第一章 做羊 我叫苏扇,出生在沿海F省的一个小渔村里。 出生之后,我的大部分记忆都是在船上,我姆妈就是船上的一只“羊”。 村里的男人一出海就是几个月,很少能够靠得了岸。一群身强力壮的男人围在一块,憋上这么久,总会闹出点事情。于是早年间,聪明的向导就在出海前买几只小羊,火泄了,船也满载而归了。 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羊就变成了真正的少女,有些家里生的女孩多,就会主动把女孩送过来,换上点花销。 我姆妈是家里的老大,下面还有三个弟弟,在她十六岁的时候,她就上船当了羊。 十八岁的时候,姆妈在船仓里生下了我。连她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有的,更别说是谁的种了。 姆妈姓苏,没有名字,大家就喊她苏么。 满月之后,我也没有名字,她不识字,看见我手里抓着把蒲扇,就叫了我扇子。 有了我之后,姆妈的跑船生活依然没有改变,白天做个厨娘,晚上也继续用身体工作。 虽然那时候我还小,但是我也能朦朦胧胧感受到,夜晚是那么的漫长,和恐怖。 底板下面狭小的货仓,连续不断的男人的脚步,低低的喘息,摇晃碎了一汪水中的墨蓝倒影…… 姆妈让我剃光了头发,打扮得像个男孩子,专门守在锅灶旁给她生火。长到十岁了,我还是又干又瘪,成天脏兮兮地像个泥猴。 有一天,是个暴雨夜,船是不能前行的,抛锚停在了一处浅滩。 船舱里到处都是湿哒哒的,可是不能阻拦男人们下来货仓的脚步。 一个连着一个,不断地来。 几个男人出了火,还不肯走,使唤我给他们烧壶热水冲茶吃。 我小心地绕过虚软的姆妈,捧着茶壶走过去,却不小心绊倒,将热水泼了一地。 匆忙擦地的时候,有个男人突然说,苏么的女娃长大了。 跑完了这一趟,姆妈就下了岸,带着我去了小县城里。 我问她,为什么不上船了。 她看着我,说不能再让你也当羊。 那时候我有点明白,又有点不明白。现在想来,羊的女儿,哪里逃得脱这样的命。 离开那条船,还会去一艘更大的船上,任人宰割。 小县城里谁也不认识我们母女俩,它只认钱。姆妈的钱花得很快,还需要一直给家里的三个舅舅寄钱,所以日子过得很辛苦。 半年之后,姆妈结婚了,嫁了个四十出头的鳏夫。 男人叫章建松,个头不高,却很壮实,在县城里当个消防员。 其实我记得他,他常常会来出租屋里找姆妈。但我很害怕这个一身黝黑肌肉的男人,每次他一来,总会折腾得姆妈病好几天。 结婚之后,我和姆妈搬到了章建松的房子里。他家住在一片低矮的平房里,两条小巷住了二三十户人家。油腻腻的大门一关,里面的住客从黑黢黢的窗户缝里往外看人,眼睛里不知道在打量些什么。 章建松上班很忙,还喜欢喝酒,每晚回来都是醉醺醺的。一进家门,不管姆妈在干什么,抓住她的脖子就往房里拖。 常常到了半夜,我还一直能听到姆妈像猫一样细弱的叫声,心里像吃了路边野生的青杏一样,酸得发苦。 姆妈是夏天时候进门的,到了第二年夏天的时候,就生下了一只烫光了毛的小猫仔。 姆妈告诉我,这是我弟弟。 我看了眼那团肉红色的东西,只觉得好丑,可姆妈却开心坏了。 姆妈怀孕的时候,章建松都没有放过她。但是进了月子,姆妈没办法继续伺候,家里就时不时传来打骂声。 “不给碰老子娶你干什么,要不是老子,你还在外面站街呢!……哭哭哭,一屋子的丧门星!” 躲在房间里,我听着大门哐当一下甩上,心里一颤。 我不知道,这一巨响,彻底终结了我无知的童年。那之后,我面临的将是一个完全不同的、无边黑暗的泥沼世界。 第二章 扇子,你要听话 那一天,我还记得,是个阴天。 弟弟阿伟从夜里就开始发烧,哭了一夜了,姆妈带着他去了诊所挂水。我留在家里,给继父温饭。 不一会儿,章建松回来了,听说姆妈走了,暴晒一天的黑红脸庞上满是怒气,“这臭婊子,就知道花老子的钱!” 用嘴咬开啤酒盖,发出蹦一声响,他仰头咕咚咕咚地喝起来。我哆嗦地站在一旁,竭力贴紧墙根,想让自己存在感再弱一些。 几瓶酒喝下肚,章建松显得有些醉了,他突然朝我招招手,“你,叫什么?” 我怯生生地说,“扇子。” “你过来。” 我不敢去。 他瞪眼,“老子是你爹,还能吃了你吗!” 站在他身边,闻着他身上的汗味儿和酒味儿,我两条细瘦的腿肚子都在打转,整个人抖个不停。 他先是用玩味的眼神上下打量了好几圈,一边看一边笑,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紧接着,两只蒲扇般的大手摸了上来,开始在我身上游移,尽往衣服的缝隙里钻。它们像条毒蛇一样,越滑越深,舔着我的皮肤。 章建松笑眯眯的,露出一口黑黄牙齿,“小扇子也长大了,学会伺候人了吗?” 这是我第二次听到长大这个词,也让我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这个词背后的危险。 我扭着身体,微弱地抗拒着他的抚摸,让他不要弄我。 可是他的力气太大了,一把将我搂进了怀里,更加放肆。 他两只胳膊,一身腱子肉,铸成了一个钢铁牢笼,我根本无法挣脱。 破旧的睡裙早就成了布条,章建松贪婪地逡巡着我瘦小的身体。我虽然不懂,却还是有羞耻心的,伸手挡住。 “章叔叔,放开我--” 他一直挂着笑,手揉得我生疼,“喊爸爸,知道吗?你可比你妈干净多了,正好,这段时间好好陪陪我!” 听到姆妈的名字,我这个溺水的人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开始不停地哭喊着“姆妈”。 “来,让爸爸看看,这儿长得怎么样了。”说着,就开始掰我的手腕。 就在这时候,大门打开,姆妈抱着阿伟回来了。 她看着这场景,一下子僵在原地,缺少血色的嘴唇不停发抖,“建松,你、你--” 我只觉得自己受了委屈,眼泪刷地就掉了出来,扑向门口的动作被章建松一把按住。 他不但没有惊慌,反而更加恶狠狠地在我腰上掐了一把,“怎么了,你们都是老子养的,摸还不能摸?” 几秒钟之后,姆妈做出了一个让我没有想到的举动。 她缓缓关上门,然后抱着弟弟回了房间,就像什么都没有看到一样。 我痴痴地看着她,“姆妈……” 她却没有看我一眼。 最后,章建松将奄奄一息的我扔在地上,踉跄着回了屋。他说我还小,以后有的是机会。 躺在地上,我浑身都火辣辣的疼,心里更是难受。 他说的没错,从那之后,这个家就变成了魔窟。 每次回家,他都会故意来堵我,阳台上,厕所里,甚至到后来就直接在客厅里动手。 他乐于揉弄我,看我挣扎,不停地给我带来疼痛。 我每天都像一只瑟瑟发抖的麻雀,东躲西藏,心惊胆战,却还是躲不过偷猎者铺天盖地的罗网。 有一次,他甚至将我扒光了,按在卧室的床上。而旁边,就是姆妈和喝奶的弟弟。 章建松将我压到姆妈的胸前,逼我和弟弟一起吃奶,然后自己压到了姆妈身上。 从始至终,我的姆妈都没有反抗过一句。 心满意足地拉上拉链,章建松将粘稠的东西抹在我的脸上,他居然还在笑,扬着眉,好像个上帝一样。 不停地擦着脸,脸上都被我擦破了皮,我带着哭音,第一次质问姆妈,“为什么?” 她双目无神地躺在床上,弟弟还闭着眼睛吸着奶水。 “扇子,你听话,不要让姆妈难做。” 直到很久之后,我才知道,章建松的行为叫做猥亵。不过在我还懵懂的十二岁,已经提前感受到了绝望的滋味儿。 抓起地上揉成布条的睡裙,我光着脚跑了出去。 跑到了一片荒滩,缩在杂草里,我把头埋在胳膊里,不停地哭。 外面的世界早不是小小的一条渔船,我也无法在恐惧的时候缩进碗柜中保护自己,我甚至连保护两个字都不会写。 这一天,我第一次觉得,我的天是黑的。 也是在这一天,我遇到了第一个改变我一生的男人。 第三章 嘉仇 我哭了一会儿,还是不想回家,就痴痴地看着眼前的浅滩。 这里原本是一弯湖泊,这些年不断有人往里面扔垃圾,渐渐地断流,就剩下了一片浅水滩。大人们很少来这里,孩子们也不喜欢杂草里咬人的飞虫,所以我把这儿当成秘密基地。 夜晚天空很黑,星星也很亮,倒映在水面上,让我想起了从前出海的日子。 正在我发呆的时候,浅滩里猛地冒出一个黑色的脑袋,打碎了这片星光。 我吓了一跳,一屁股跌坐到身后。 黑色脑袋慢慢升高,变成了一个年轻的男孩。他浑身只穿着一条短裤,像一条游鱼,浑身都湿漉漉的。 他走到我面前,我仰头看他。他很高,比章建松还高半个头。眼睛是一双三角眼,鼻梁挺直,嘴巴红红的。 他给了我一脚,“起来!” 这一脚踹到了我的肚子,我一疼,万般委屈又钻了出来。为什么所有人都欺负我,难道我就这么招人厌吗?越想越伤心,眼泪成串地往下掉起来。 男孩不理我,就和抓小鸡一样给我甩到一边,捡起了被我压住的衣服。 穿好衣服,他走到我面前,三角眼里满是凶悍,“这是我的地盘,以后再看你过来,我就打断你的腿!” 抽噎着揉着脸,我呆呆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直到那个小黑点完全融入夜色,还是不肯挪开视线。 那时候,我心底涌出了一股艳羡到极点的情绪。 这个男孩,他是那么自由张狂,无所畏惧。他看起来那么蓬勃有力,浑身散发着勇敢的气息。 我对于他的追逐,始于崇拜,也终于崇拜。 之后一段时间,章建松变得忙碌了一些,加上姆妈出了月子,他折腾我的次数少了很多。但我还是不敢出现在他面前,他盯着我的时候,像要剥皮抽筋,总让我发抖。 而那之后,我开始常常见到那个男孩,也知道了他的名字,叫嘉仇。 嘉仇没有父母,跟着外婆一起生活,比我大3岁。他的外婆已经七十多岁了,驼背得很厉害,整个人缩成了煮熟的龙虾,大家都喊她驼阿婆。 用现在的话来说,嘉仇对年仅12岁的我来说,就是心里的男神了。我开始时时刻刻地关注他,一举一动都不松懈。 嘉仇白天在中学里上课,放学之后,书包一甩,骑上家里一辆老旧的自行车,在巷子里飞快地拐没影了。驼阿婆不管他,只是坐在门口摘菜,顺便扔些饭粒喂喂小鸡仔。 等我做完家里,就会急忙捧着碗,坐在门边一边吃一边等待。不需要半碗饭的时间,巷口就会出现嘉仇的身影。 他站起身,用力地踩着脚踏,身上的白色校服被风吹得乱飞。他的车子后面绑着无数个易拉罐和空瓶子,长长拖到地上,丁零当啷撞得作响。 巷子里有个收废品的老汉,嘉仇就直奔他那里,把半麻袋的罐子换上块把钱,推着车回家吃饭去了。 我用力地扒饭,平生有了第一个梦想,就是当个收破烂的。这样每一天,我都能见到嘉仇一面。 悄悄观察了几天,我忍不住内心的冲动,偷偷跟在他身后尾随。他骑车直接去了大街上,随手摘根树枝,挨个去掏垃圾桶,翻找里面的易拉罐和空瓶。 这时候,他总会将身上的校服反过来穿,还有意避开人群,尤其是那些放学路过的学生。 这时候的嘉仇,还年轻,还在乎面子。不像之后,为我卑微到了尘土之中。 我的跟踪很快被他发现了,他瞪了我一眼,朝我吐了口唾沫,警告我不准跟着他。 说实在的,那时候我快活极了,只因为他又和我说了句话。 胆小如我,生平第一次违抗了别人的命令,依旧每天都跟他一起去“工作”。当他去捡废品的时候,我就蹲在他的二八自行车旁边,守着那些废品。 开始他还赶我,后来见我还能帮上忙,也就随我去了。 成为了嘉仇的小尾巴之后,我更是有了股子劲儿头,走在路上都四处打量,不放过一个瓶子。看着麻袋越来越鼓,我就和吃了蜜糖一样,甜滋滋的。 这时候嘉仇总会斜眼看我,露出了大片眼白,哼一声,“傻子一样。” 我没说话,只是嘿嘿傻笑。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们的收获越来越大,红了别人的眼,这天,嘉仇刚刚拿着树枝离开,就有人上来堵我。 第四章 不是白养你的 对方是个又脏又臭的老乞丐,手里挂着个塑料袋,手上还捧着个碗。 他凶巴巴地拽住我的头发,一把就往旁边扯,“小犊子,这是我的地盘,滚开!” 看他想去动麻袋里的塑料瓶,我急了,上前就抱住他的大腿,不让他动。他力气很大,却甩不掉我,就用碗底来砸我的脸,砸的砰砰直响。 咸咸的液体流到了嘴巴里,我舔了舔,知道是血。但我还是不肯撒手,那时候我只认准了一个理。 “这是嘉仇的,你不许动!” 听到动静,嘉仇很快赶了回来。他挥舞着棍子打走了老乞丐,像个小野兽一样,将人追出了十几米,嘶吼得对方都不敢回头。 扔掉混子,他看着我被揍出鼻血,满脸血糊糊的样子,皱起了好看的眉,什么都没说。 我傻兮兮地看着他,用手背擦着鼻血,其实就是看起来唬人,还没有章建松捏我捏的疼。 跨上车,他照例快速地往回骑。我一边流鼻血,一边跟在他后面小跑。 一个刹车,嘉仇伸腿撑在地上,扭头看我,“上来。” 我看着他,没有动弹。 他啧了一声,跳下车,一把夹住我,将我扔到了后面的座椅上。 重新坐上车,他说了句“坐稳了”,两条腿飞快地蹬了起来。 手心里潮哒哒的,我用力攥紧着身下的铁条,心脏一直跳,和背后麻袋里的空瓶子一起,撞击得乒乓作响。 看着嘉仇劲瘦挺拔的背影,脖后面微微簇起的发尖,我整个人好似躺在云端上不真实,感觉下一秒都要飞起来了。 停在巷口,我从嘉仇车上跳下来,手指扣着睡裙上的破洞,胆怯地看着他。 他一只腿撑着地,另一只脚还搭在脚踏上。 “你叫什么?” 我声音很小,怕浓重的方言会被笑话,“苏扇。” “什么扇?” “扇子的扇。” 他想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软糖,扔到了我怀里,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脚下打飘地往回走,心里软乎乎的。软糖一会儿捧着,一会儿握着,时不时还凑到鼻子下面,依稀能闻到嘉仇身上的气息。 虽然刚刚和他分开,但我已经开始期待起明天了。 扭开门,房间里黑乎乎的,好像没有人。反手关上门,一手刚摸上电灯开关,身后突然就扑上来一个火热的身体。 我吓坏了,一只手捂住了我的嘴巴,提起我就往后拖! 挣扎间,我的手掌碰到了开关,黑暗的客厅瞬间被点亮。 地上,我的姆妈奄奄一息地躺在那里,下身没有穿衣服,鲜血不停从腿内流出来。 而捂住我的,正是章建松。他显得很猴急,黑红的脸上吐出舌头,不停地在我脖子和肩膀上啃咬。 我的两只脚悬浮在半空,胡乱蹬着,他的另一只手已经摸到了我的大腿根。 挣扎间,我手里的糖果掉到了地上。那瞬间,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居然一口咬在了男人的虎口上。 章建松一吃痛,将我扔了下来,一边骂妈了个巴子,狠狠地往我肚子上来了几脚。 我捂着被踹的地方,疼得直哼哼,眼看着他一脚踩烂了那块软糖。 “我告诉你,我不是白养你的,你要是不给我睡,你们娘俩都给我滚蛋!” 没一会儿,房间里传来了电视的声音,伴随着弟弟阿伟的哭闹声。 客厅里,我和姆妈还躺在地上,肚子里的一阵阵抽痛让我冷汗潸潸,而一旁的姆妈,始终是默不吭声,像是死了一样。 后来,那块烂掉的糖果还是被我收藏了起来。躲在桌底,我展开糖纸,怯怯地伸出舌尖舔了一口。 那股淡淡的水果甜味儿,让我一辈子都难以忘记。哪怕这之后我吃了再多的苦头,受了再多的委屈,总会在心里回忆起曾经停留在舌尖上的甜味儿,让自己还能找到些活下去的勇气。 第五章 答应你爸爸好吗 第二天,我睡得迷迷糊糊,被姆妈喊了起来。 昨天被章建松踹了几脚,大概是伤到了胃,让我一夜都没有睡着。睁开眼睛,嘴唇上面都是干涸的裂口。 姆妈坐在我床边,端着碗送了口水给我。 红糖焦香的味道充满了口腔,我看了姆妈一眼,她只是温柔地让我多喝几口。 摸了摸我的头,她说,“好喝吗?” 我点头,“好喝。” “想天天都喝吗?” 看着姆妈脸上的淤青,我没有回答。虽然我没读过书,很笨,但是我不傻。 姆妈继续哄我,“晚上,你爸爸会来找你,你--你要听话,以后他就给你买很多好吃的,好吗?” 一听到爸爸两个字,我的肚子又开始反射性地疼起来,就像有把小刀子在里面搅一样。 拽住姆妈的手,我求她,“姆妈,我怕他,不要让他来!” “扇子,我们靠他养活,总是要知恩图报的。”姆妈摸了摸我已经长到耳后的头发,轻声说,“你就当帮帮姆妈,好不好?” 我眼泪在里面打转,“姆妈,我们走吧,好不好?” 就像当初离开那艘船一样,我们离开章建松吧? 这一次,我没有等到姆妈的回答。 她只是将我搂进怀里,安慰我,也像是安慰她自己一样,反复地说,“很快的,很快就过去了……” 那一刻,我才明白,姆妈已经不是我一个人的姆妈了。她需要给弟弟一个完整的家,即使牺牲自己,牺牲我,都没关系。 从白天到晚上,我都被关在房间里,在继父回来之前,一步都不能出去。眼看时间越来越晚,我便撒谎说要去小解,刚出房门,就向外跑。 大门被姆妈一下子关上,她抱着阿伟,静静地看着我。 “扇子,你太不懂事了。” 不敢相信地抬起头,我看着姆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从小的辛苦生活让我很早熟,也很懂事,从来没有和姆妈顶过嘴,也没有张口要过任何东西。我知道,姆妈过得很不容易,我不愿意给她添麻烦。 来到这个新家之后,我几乎都不敢多说话,吃饭也只吃面前的那碗咸菜,哪怕是烧开的热水烫伤了脚,也强忍着不敢大哭。 可是今天,姆妈就这么看着我,那淡淡的眼光射过来,好像一盆冰水从头浇了下来。 这是我的妈妈,我在世上最亲最爱的人,无论多少人欺负她、瞧不起她,骂她是做JI的,我都会坚定地保护她。 来自姆妈的一句话,太重了,重得我一时间有些天旋地转。 缩在房间的角落里,我痴痴地靠着墙,心里默默地数着时间。 这个小小的格子间里没有窗户,但是我知道,嘉仇马上就要回来了。 我就是知道。 不知道等了多久,一阵自行车的铃铛声响了起来,我一下子激灵地坐了起来。 将耳朵靠在墙上,我仔细听着铃铛声,感受着车轮从我一墙之隔外驶过,渐行渐远。 直到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了,我才死心地收回耳朵。 没有了我,嘉仇今天一定也能顺顺利利吧。 这么一想,鼻子里又开始酸酸的了,好像昨天被老乞丐打的伤口又要开始流血一样。 这时候,客厅里响起了一阵嘈杂声,章建松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进来。 我赶忙跑到房门边将门锁住,用力地抵着房门,紧张地浑身汗毛都站起来了。 章建松问,“扇子呢?” 姆妈回答他,“在房间里呢。” “话你都说明白了吧?待会我是要找乐子,不是找晦气的!” 姆妈恩了一声,而后又有点犹豫地说,“我不行吗?扇子她,她还小……” 吐了口浓痰,章建松冷哼了一声,“你都被老子玩松了,哪有新鲜的来得带劲儿?放心,老子食儿够够的,喂饱你们母女俩都够!” 说完,他怪笑起来,姆妈也再没有说话。 没几秒钟,门把手扭动了起来。 第六章 谁来救救我 我心脏跳得很快,咚咙咚咙的,几乎要变成一只小鸟,从嗓子眼里飞出来。 章建松似乎心情不错,拍了拍门,“扇子,你让爸爸进去,爸爸给你吃糖!” 见我半天不吭声,他的耐心很快消失了,大力地拍打起来,一边拍一边骂。 用力地抵着门,我满身满头都是汗,浑身都绷得紧紧的,承受着房门的震颤。不能给他开门,开了这扇门,我就完了! 可是,门还是打开了。章建松在外面翻箱倒柜,找到了备用钥匙,扭开了最后保护我的大门。 我不停地后退,看着章建松又矮又壮的身影占据了整个大门。他背对着客厅的灯光,只穿了一件黑色的背心,黝黑的肌肉上渗出了汗珠,被照得发亮。 反手锁上门,他歪头吐了口痰,阴阳怪气地说,“躲啊,你再躲啊!” 十指扣着墙,我不停地抓挠着,恨不得这里有电视剧里那样的暗门,能够救我逃脱生天。 不停地吞着唾沫,我声音都发抖,“爸、爸爸,你放我出去吧,我能给你挣钱!” 章建松坏笑,“现在,我就要你!” 接着,他一下子捏住我的脖子,甩到了床上。他重极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我身上,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这一次,他的动作更加粗暴,撕碎了我的衣服,绑住了我的双手双脚。那一刻,我就像是砧板上的死鱼,无力抽搐两下,却怎么都蹦不出头顶缓缓落下的大刀。 两双蒲扇般的大手又揉又掐,摸到了不该去的地方,我猛地尖叫起来,血液都要冲破头顶。 他哄着我,“乖孩子,把腿张开,让爸爸好好看看。” 我办不到,只能拼命并拢腿,拼命地叫,“姆妈,姆妈救我!” 十二岁的我,还没有开始发育,大腿都比不上章建松的小臂粗。任凭我死命夹紧,他还是轻而易举地就掰开了我的双腿。 他痴迷地看,还夸我生得好。 那种眼光,如果放到现在,我可以忍耐;可是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是根本受不了的。 我真的是在拼命地叫,嗓子里都快叫出血了,我求他,求姆妈,求阿伟,可是他们谁都不听我的。 章建松一边摸,一边急躁地扯着皮带,三两下就脱掉了裤子。他压在我身上,不停地亲。 “妈的,你敢咬我!” 我的眼睛已经红透了,死死地咬着他的眼睛,嘴里很快就充满了鲜血的味道。如果他没有拽开我,也许下一秒眼珠就要被我啃出来了。 捂着受伤的眼角,他疼得嘶嘶抽气,一摸一手血,表情瞬间扭曲,整个人变成了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 “小贱bi,老子今天先打死你!” 他捡起皮带,开始劈头盖脸地往我身上打。皮带沾上我的皮肤,就像是一只恶狗,上来都要咬掉一层皮。 我被打得在床上乱滚,身上的血都沾满了床单,我叫啊,我喊啊,章建松却打得更凶了,还专门扒开我的大腿,往腿根柔嫩的肉里抽,简直就是拿刀子在割一样。 中间,我好几次疼得快晕过去,又活活被抽得痛清醒过来。 最后,章建松终于打累了,气喘吁吁地扔掉皮带,一脸血地看着我,“从现在开始,你别想吃老子一口饭,什么时候来求我艹你再吃!” 客厅里,章建松和姆妈的嘈杂声我已经听不见了,意识只剩下一线清明。 我只觉得浑身没有一块肉不在疼,不在流血。如果不是没有了力气,我一定会用力往墙上撞过去,昏过去好解脱自己。 好笑的是,我依稀又听到了门外自行车的叮当声。 那是挂在座椅后面,拖了一地的空瓶子互相撞击的声音,从巷口响到了巷尾,宣告着嘉仇的归来。 眼泪慢慢从眼角流出来,沾到脸上的伤口,我却疼得咧嘴笑起来了。 连一个垃圾都比我的命好,它们都能够跟在嘉仇身后,自由地歌唱,欢快地奔跑。不像我,躺在阴暗发霉的房间里,被打得没了半条命。 第七章 我错了 被打了之后,我就被关在房间里,章建松从外面锁了门,还收走了钥匙。他告诉姆妈不准放我出来,也不给我吃饭喝水,除非我求他认错。 头两天,我浑身都疼,一直迷迷糊糊地在睡觉。等到第三天的时候,我才能摸索着下床。 低头看着自己,我恍惚觉得自己是不是变成了一条蛇。白肉上一条一条巴掌宽的伤痕,遍布全身,结痂之后变成了暗红色,散发着诡异的颜色。 清醒之后,我的肚子开始闹腾了。又饿又渴,里面还火烧火燎的,非常难受。 我拍门,求姆妈放我出去,“姆妈,我错了,我不想被关起来!” 她叹了口气,“我没有钥匙,救不了你。” 失望地顺着门坐下来,我光脚抱着腿,痴痴地不停念着“我错了”。姆妈终究不忍心,从门缝里挤了点水给我。我趴在地上,舔着那点水,像只可怜的流浪狗。 饿到第四天晚上,我已经两眼发直了。渴了的时候,我扣开了手背上的痂口,舔了几口血。虽然味道有些腥,也不解渴,但是我还是如饥似渴地喝了个干净。 我试过吃血痂,可是我咬不动,也咽不下去。如果这时候有个老鼠或者蟑螂,我一定都愿意吃下去。 这时候,我听到门锁扭开的声音,一道光射进来,刺得我本能地捂住眼睛。 章建松轻蔑地看着我,踢了我一脚,“听你姆妈说,你知道错了?” 他脸上还留着被我咬的伤口,半个右眼还是肿的,看人眯成了一条缝儿。 “我,我错了。” 门缝间,我看到姆妈抱着阿伟,畏畏缩缩地看着我。不知道是不是我这时候的样子太吓人,两个月的阿伟一看我就哇哇哭了起来。 哼了一声,他的心情有点不错,坐到了我的床上,朝我勾勾手,“过来。” 虽然我心里极力不想去,可是还是顺从地慢慢靠了过去。 他让我坐在他身边,摸着我身上的伤口,啧啧说,“看看,好好一个小姑娘,被打成这样,你怎么就不听爸爸的话呢?” 那只长满厚厚老茧的手,摸得我好疼,我有点发抖,但还是强忍着不挣开。 “扇子是不是饿了?来,先喝完爸爸这杯牛奶,待会就放你出去吃饭。” 跪在床上,我看着他慢慢解开皮带,那晚的恐怖再次涌上来。 “不要……”我往后退。 章建松的表情一下子阴沉了下来,“你还没被打够吗?”说着,他伸手就来抓我。 我已经退到了床沿,一下子跳到地上,夺门往外跑。 可是还没有跑出房门,姆妈就堵住了我的出路,我哭着让她走开,她却伸手将我推到了地上。 就这一下,我被后一步追来的章建松抓住了。 又饿又渴,还浑身是伤,我再也没有力气去咬他的另一只眼睛。 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大门被人用力地敲打起来,邦邦直响。 居然,嘉仇居然在外面叫门,“老章,把你女儿放出来!快点!” “怎么回事?”章建松黑着脸,“这野种怎么找上门了?” 他狐疑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姆妈,没有人回答他。 然而,嘉仇还在不停地敲门,越敲越大,不停地喊着,“老章,我看见你回来了,你给老子开门!” “来了!”章建松走出去,打开门,“敲什么敲,老子欠你的啊!” 嘉仇穿着一身藏蓝色的校服裤子,白色的校服衬衫,干干净净,那么好看。 “我找你女儿,她偷了我的钱,我找她讨债的!” 姆妈出声说,“不可能的,扇子这几天都没有出门,怎么会偷你的钱?” 甩了甩书包,嘉仇不耐烦地说,“我说有就有,不信我找她对峙!” 说罢,他不管不顾地就往房里冲。 第八章 洗澡 我躺在地上,心里又是高兴,又有点难过。眼看着章建松拦不住他,我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是光着身子的。 挣扎着爬起来,我捡起地上的汗衫,刚穿上,嘉仇就冲了进来。 他看到我,先是一愣,然而古怪地看着章建松,“老章,你不会在虐待儿童吧?就算不是你的种,打成这样也是要坐牢的!” “放你妈的屁!”章建松脸色胀成猪肝色,“你胡说什么!” 被骂道妈这个字的时候,嘉仇的表情明显黑了一些。但是他忍住了,跨步走上前,直接一把拽住了我的头发。 “这种没教养的野孩子,活该被打!你老实说,是不是偷了我的钱!” 看着他恶狠狠的表情,浅褐色的眼瞳里满是怒火,我居然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 “钱呢!” “藏、藏起来了……” 嘉仇一下子火了,“操|你妈,老子捡个破烂的钱你都动,说,藏在哪儿了?” 我根本没有偷过,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有说出来。 他一把将我拖起来,就想往外走,却被章建松堵住了。 章建松好歹是个大人,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他怀疑地看着我们,“你带我女儿去哪儿?” 嘉仇说,“当然是去找钱,不然呢,你赔我?” 两个人就这样站着,谁也没有让谁。章建松眯眼看了我好一会儿,突然开口说,“行,你带她走吧。” 第二天,我才知道,原来章建松已经决定将我卖给了别人。 支撑着两条腿跟在嘉仇身后,他还拽着我的头发,背对着我往前走。他不能回头看我,也不能停下来,至少在离开章建松的视野之前。 我的两腿软得和下过水的面条一样,风吹过来都能倒下。但是我硬是扛下来,在身体里反复碾压出一丝力气,不肯落下他的脚步。 我怕啊,就怕晚了一步就逃不走了。 走出巷口,我两腿一下子打绊,重重地往地上。 “扇子!” 他看着我,有些惊慌失措。左看右看,还是一把将我背起来,飞奔了出去。 跑到浅滩处停下来,他将我放到一堆杂草上,神色复杂地看着我。 我有些窘迫地拽着衣摆,缩起腿,因为里面空荡一片,什么都没穿。 “你先在这儿休息一会儿。” 看他想走,我顾不上羞耻,两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胳膊,眼睛里不停乞求。 嘉仇安慰说,“我去买点东西,马上回来。” 看着他矫健的跑开,又只剩下我一个人。周围黑黢黢的,有虫子在嘶嘶地叫,好像在笑我。 我害怕章建松找过来,将整个身体都缩进了草丛里,头也埋在双腿之间,当个鸵鸟一样。 外面的风声越来越大,呜呜哇哇的,我自己的心跳快得像要炸开。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见嘉仇喊了我一声。他站在我面前,提着一个塑料袋,里面塞得满满的。 “去,先去洗个澡,衣服我给你放在这里。” 我看了看他,脸又红了,“我,我没有力气……” 他古怪地看着我,叹了口气,“你真行。” 说完,他弯下腰,修长有力的手臂从我肋骨下穿插而过,轻而易举地抱了个满怀。他的怀抱里还热乎乎的,带着一点点汗意,黏到伤口上,让我有点痛。 不知道为什么,痛的时候,我的心也开始砰砰乱跳。 坐在水里,我用毛巾小心地擦着身体,时不时痛得我发抖。等到尾声,我才想起来,嘉仇之前也在这里洗过澡。 在他身上流过的水,也从我身上每一处流过……这么一想,我再也坐不住,感觉是坐在一个火炉里,烫的一下子站起来。 听到哗啦水声,不远处背对坐着的嘉仇立马出声,“扇子?” “呃、恩!我没事!” 带着尚未平息的心跳,我光脚走到了岸上,捡起地上的衣服。一件黑色的上衣,里面还包裹着……一条新短裤。 戳着上面小草莓的图案,我的脸又不争气地红了,原来刚刚他已经发现了。 伸手套上衣服,上衣已经快要到我的膝盖,而且上面还有淡淡的花露水的味道,很明显是嘉仇自己的旧衣服。 走到了嘉仇身边,他打量着我,挑了挑眉,“坐到我旁边来。” 第九章 陌生的客人 刚一坐下,他一伸手往我嘴里塞了把什么。本能地嚼了嚼,甜甜的,软软的。 我瞪着眼睛看他,他突然一笑,“你现在就和个松鼠一样,肉鼓鼓的。” 将剩下的面包塞到我手里,他命令我,“吃。” 我小口小口地啃着面包,嘉仇则是用棉签沾着药水,往我腿上的伤口涂药。碰到被打翻出来的嫩肉,我忍不住痛得抖两下。 他的拳头微微握紧,看得出来,嘉仇有点生气,“章建松这个狗|日的,真敢下手!” “他还对你做什么了?” 我停住了嘴,看着他,只能摇头。 这些事情,谁都能知道,但是我不想嘉仇知道。我心底知道,这件事是脏的,是见不得光的。 夜里很黑,周围也没有人,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将面包包装纸揉在手里,捏来捏去。 嘉仇显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握着用过的棉签在地上乱戳。 沉默了一会儿,他说,“你读书吗?” 我摇了摇头。 “你不爱说话?” “我,我说话古怪得很。” 他瞟了我一眼,没说什么,手上在地上继续划拉着。 “苏扇。”他突然开口,“这是你的名字。” 看着地上两个四四方方的字,我看了好久,觉得它们有点陌生,却又有点熟悉。 然后,他继续在下面写了两个字,“这是我的名字,嘉仇。” 那是我们的名字第一次并排靠在一起,就像现在我们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一样近。很久之后,我们的名字也再一次靠在了一起,但人却已经是天涯两隔了。 虽然嘉仇暂时解救了我,但我却不能长久地呆在这个避风港里。那个家里,还有个恶魔等我,而我不得不回去。 当我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口的时候,房间里的灯亮着,姆妈罕见地没有抱着阿伟,而是坐在那里直直地看着我,常年苍白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我怯怯地走进门,没有看到章建松的身影。 “别怕,他值班去了。” 走到她身边,我低头拽着衣摆,“姆妈,我错了……” “扇子,你看着我。” 我顺从地抬起头,看见姆妈皱了皱眉,似乎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 她问我,“你想去读书吗?” 这就像天上掉下来个馅饼一样,砸得我晕晕乎乎的,“想,当然想!” “那,如果要你离开这个家呢?”姆妈的语气艰涩。 我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她明知道我害怕章建松,又想去读书,这两件事随便哪个,都足够我快活得和鸟雀一样飞起来。 伸出干瘦的手,她摸了摸我的头发,耷拉下来的眼里似乎藏着一块冰,稍稍一碰,就要从里面掉下来泪来。 第二天早上,我迷迷糊糊还在睡觉,姆妈就冲进房间里,喊我起来打扮。 新裙子,小白鞋,奶白色的长筒袜,一头干枯的短发也被利索地夹上了蝴蝶结。 看着镜子里那个瘦小的小人,我一点也不觉得她好看,反而像是偷穿橱窗里衣服的小偷,躲躲闪闪,那么不合身。 她只该是个灰头土脸,穿这件破旧的睡裙,看不出原本模样的野孩子而已。 姆妈牵着我到客厅里,章建松正坐在桌前抽烟,黑黄的牙齿用力嘬圆,吐出,面前的空气里都是幽蓝色的烟雾。 他看了我一眼,表情很复杂,将烟屁股送到嘴里又用力地嘬了好几口,像是在努力压抑着什么。 时间滴答滴答地走,快到晌午的时候,有客人到了。 一个穿着西装套裙的中年女人走了进来,章建松连忙堆上笑,喊她“刘主任”。 刘主任长得很刻板,整个人扁扁平平的,不好看,就像是模板刻出来的一样,连齐耳短发都没有一根是乱的。 她先是淡淡地朝章建松点点头,然后直接把眼神落在了我身上。 我忍不住往姆妈后缩,她的眼光就像小刀子一样,刮得我生疼。 第十章 楼下的男房客 章建松请刘主任去了房间里详谈,他们的声音很低,透过门缝,还能看到两人对我指指点点。 几分钟后,刘主任从房里走出来,她硬邦邦地对我姆妈说,“人给我带走。” 姆妈磕磕巴巴地说,“我,我给扇子收拾点衣服……” “不需要!”她很斩钉截铁,拽住我的腕子就往外拖,五指差点捏断我的手腕。 我挣扎,说不要去,不断地蹬着腿,没想到刘主任反手就是响亮的一巴掌。 我被抽懵了,一路连拖带拽被拖上了巷口的小轿车。 后驾驶上,我不停地哭喊,拍打着车后的玻璃,眼睁睁看着姆妈从家里追出来,却还是被章建松拽回了家。 这个女人叫刘霞,在县委里干个小头头。我被当做她资助的贫困学生送到她家,除了供我读书,每个月章建松还会获得一笔不菲的报酬。 这么说起来,刘霞简直是个天使,呵。 刘霞的家是一栋复式,楼下的店铺租给了一家水果店,楼上就是住的房子。三室一厅,加上阳台,在小县城里绝对是拿得出手。 一进门,刘霞脱下高跟鞋,坐到了沙发上开始抽烟,“站在那干嘛,进来!” 我慢慢地走到她面前,低头不敢看她。 她眯起眼睛,用一种十分刻薄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我,烟头的火星像她的第三只眼睛,一样不怀好意地看着我。 吸了口烟,她说,“把手伸出来。” 我伸出手,老实地升到头顶。 那根点燃的女士香烟渐渐靠近,掌心渐渐能感受到热度。她抖了抖烟灰,烫的我掌心一抖。 她眯眼,“难受吗?” 我不敢说话,手还哆嗦地举在她面前。 刘霞刻板的面容被一丝笑容扭曲,接着,点燃的烟头被径直按下,在我掌中捻灭。 那一瞬间,我被这种又烫又痛的感觉痛叫出声,蜷紧拳头,都能闻到一股焦臭味儿。 刘霞站起来,警告我,“让我不痛快,以后你会更难受!” 抱着薄薄一床褥子和一些杂物,我打开了储物室的大门。这个不足十平方的小隔间里,堆满了水果箱和货架,充满了腐烂的酸味。 我不敢说什么,含着眼泪开始收拾,整整擦到半夜,才收拾出一块地方,躺了下来。 缩在角落里,我紧紧抱着被子,抱着自己,不敢露出缝隙。 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感受过,老鼠就在你耳边吱吱叫,还有虫子不停地爬来爬去,说不定你一呼吸,就会飞到你嗓子眼里。 在这个时候,我好想姆妈,好想嘉仇。 第二天,我被大力的敲门声惊醒。一坐起来,我就觉得浑身到处都痒,手臂上好多红点,有些地方被我在睡梦中都抓出了血。 打开门,刘霞不耐烦地站在门口,她看到我这副模样,没有说话,好几秒之后挥挥手,“去,把自己收拾干净。” 看她离开的背影,我居然觉得她心情有点不错。之后我也证实了这个猜想,我越脏越丑,她反而就不会来找我麻烦。 这是一种源于女人心底不可自已的嫉妒,厌恶一切比自己年轻美丽的东西。 我收拾得很快,就站在门口候着,估计有十分钟之后,刘霞出来了。 她换了件肉色的真丝睡衣,露出了黑色的内衣吊带,微微一动,胸口就能露出半边酥圆来。腿虽然不白,还算细,再加上一点淡妆,和之前那个古板的女人简直是天差地别。 见我愣住,她掐了我胳膊一把,指甲涂得鲜红,“快走!” 下到楼下的水果店里,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正在上货,见到刘霞来了,立刻迎上来,“刘姐,起得挺早啊。” 刘霞朝他一笑,红唇显得嘴大了一圈,“赵老板也很勤快嘛。” “刘姐,喊我大伟就行,”赵伟长得高瘦结实,不丑,但是笑起来总带着点讨好,“这就是你说救济的孩子吧?” “可不是,”刘霞弯下腰,一边笑一边摸着我的头发,“以后就在赵叔叔帮忙,知道吗?” 她故意弯下腰凑到我面前,慢慢地抚摸着我的后脑勺,动作一大,圆白几乎是看了个尽。 赵伟也走上前,说,“刘姐,正好我把这个月的房租交给你。” 说罢,他凑到刘霞身边,请她往后面的隔间里走。 刘霞跟着他走,快走到门口,说,“扇子,你看着店,我和你赵叔叔有点事情。” 我连忙点头,门缓缓关上的时候,赵伟的手也摸进了刘霞的睡裙里。 第十一章 纸包不住火 坐在柜台里,我低头看着地上的水果,忍不住吞了口口水。早上到现在我只喝了几口生水,现在早就饿了。 手慢慢伸向了一个苹果,它很小,还很青,一定会很酸。 就在手指快要碰到的时候,一只手突然插了进来,一下子抽在我的手背上,那个青苹果也摔出去老远,变得稀烂。 紧接着,我的耳朵被大力地拽了起来,火辣的疼痛让我踮起脚,生怕耳朵就这么被拽掉了。 来的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女人,她拽着我,还反手将我耳朵转了个圈,“小扒手,还偷到我店里来了!” 我的嗓子里已经有了哭音,两只手不停地保护着耳朵,“我不是扒手,你放开我!” “我亲眼看到的,你还鬼扯!”女人扯着嗓子叫,“赵伟,你死到哪去了,店都要被人搬光了!” 隔间里传来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还有说话声,女人一听,脸色就变了。 不一会儿,赵伟从里面走了出来,看了我一样,“娇娇,你搞错了,她不是小偷。” “弟妹,都是误会。”身后,刘霞慢悠悠的走出来,睡裙皱皱巴巴,头发散乱,口红也没了。 女人捏着我的耳朵,鼻孔里不停地喘着粗气,就像是风箱鼓动的声音一样,眼里几乎都往外冒火星。 但她憋住了,脸涨得通红,任由赵伟扯开她。 刘霞领着我上楼,她就像是斗胜的母鸡,脸上抑制不住得胜之色,扶着楼梯昂首挺胸往上走。 我懵懂地回头看,那女人扑到赵伟身上,又哭又打,不停撕扯,“赵伟,我罗娇娇和你没完!” 第二天开始,我就在赵伟的水果店里帮工,说好听点叫勤工俭学,其实就是看店打杂。罗娇娇是赵伟的老婆,一起从村里出来打工的。 她一直都不喜欢我,说我手脚不干净,指使我做这做那,没有闲下来的时候。 但是她从不说辞了我,因为刘霞给水果店申请了辅助奖励,只要我在店里干活,他们就能够免去一半的营业税。 也正是因为这样,罗娇娇对我的厌恶一天比一天深。没有人会对一个通风报信的人好脸色看,何况是为了帮助刘霞和她丈夫胡搞。 刘霞告诉我,只要是罗娇娇不在,就马上喊她下去。他们两个进隔间里厮混,我就负责在外面看店。 纸包不住火,罗娇娇撞上两次之后,我又不会撒谎,支支吾吾很快引起了她的怀疑。于是,刘霞常常前脚下来,她就突然回来,搅和了两人的好事。 回到家里,刘霞就会生闷气,把责任推到我头上,用指甲掐我扣我,泄气之后就关进房间里,还不给吃饭。 在储物间里饿了一晚上,翻来翻去,第二天去水果店的时候,我脚步都在发飘。 店里早上很清闲,没有什么生意,赵伟一般都会在房间里睡觉,罗娇娇就坐在躺椅上,翘着腿看电视剧。 擦完货架,罗娇娇突然招手喊我过去,还塞了个香蕉到我手里。 我不敢收,她半强迫地塞了过来,“拿着,和你娇娇阿姨还见外什么。” 我握着香蕉,吞了口口水,不敢吃。 “你叫扇子是吧,长得真好看,”罗娇娇摸着我的头发,笑眯眯地说,“阿姨老家也有个小女儿,比你小几岁,有机会还能让你们见面。” 我小声说,“谢谢娇娇阿姨。” 她勾唇深意一笑,“只要你老实,阿姨不会为难你的。但是,你要是还揣一肚子坏水……” 握住我的手,她大力地捏住,疼得我一声诶呦,香蕉也被捏得发烂。 “刘霞我没办法,你我还整不好吗?”说完,罗娇娇黑着脸哼了一声,踩着拖鞋回到了隔间里。 我只能默默地揉着红通通的手背,小口小口舔舐掉香蕉的残渣。处在他们三人之间,我注定是那个腹背受敌的。 这样夹缝里求生活,一直到了八月的尾声。 第十二章 午夜施虐 傍晚水果店收摊,我上楼开始洗衣服。刘霞说内衣裤必须要用热水烫,不能加冷水,我只能忍着烫用力搓。 晾好衣服,洗菜做饭,端上桌的时候,刘霞正好回来。今天她好像挺高兴的,还特意买了卤味回来,脸上挂着笑。 捧着碗,我扒着碗里的米饭,偶尔伸筷子夹点菜。沿习了在章建松家里的习惯,我吃饭只吃面前一盘子的菜,绝对不会夹其他地方的。 罕见的,刘霞给我夹了块卤味,还让我多吃点。 她笑眯眯地说,“扇子,晚上阿姨的儿子就要回来了,你要好好陪陪他啊。” 傻傻地看着她,我还傻傻地点了点头。 而我并不知道,他才是刘霞带我回来的真正目的。 洗完澡,我准备回储藏室,刘霞却喊住了我。她说,她儿子刘航很喜欢和同龄人相处,不过家里只有一个独子,有些孤独。以后我就和他住在一间房里,彼此多了解,增进感情。 她还给我拿来了一套粉色的睡衣,从上到下看了好几遍,这才满意地推我进去。 刘航的房间很大,摆放了两张单人床和一面书架之外,都还绰绰有余。墙上刷上了淡蓝色的墙漆,其中一面墙贴满了各种奖状。 两张床布置得一模一样,其中一个床头柜上摆着一张照片,上面站着刘霞和一个男生。 看样子,这个带着金丝眼镜的男生应该就是刘航。他和他母亲长得很像,淡的就像是白开水,淡眉细眼塌鼻子,整个人绷着张脸,毫无起伏。 躺在靠墙的床上,我心里有点紧张,在幻想着刘航会是什么样的人中,慢慢睡了过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迷迷糊糊间,看到有个人影站在我床头看我。 我骤然惊醒,却已经来不及,那人直接将我用被子闷住,然后一把砸到了地上。 那一下子摔得我差点没喘过气来,浑身的酸麻刚刚开始,雨点般的拳打脚踢已经落了下来。 我感觉到,他不光光是用脚踢、用手掐,还有厚重的书本,甚至是玻璃类的东西砸碎在我身上。 那一刻,眼前是一片漆黑,气也喘不上来,痛苦和恐惧被无限放大,我连求饶的声音都传不出去。 直到什么东西重重地砸到了我的脑后,脑袋里一阵嗡鸣声,一场午夜施虐结束了。 第二天,我居然是在沙发上醒过来的。我的脑袋昏昏沉沉,一摸后脑勺,鼓起了一个大包。手上、身上、还有睡衣上,都还有残留的血迹。 跑到洗手间里一看,我傻眼了,昨晚的暴行居然没有给我留下任何痕迹。 可是身体不会骗我,它到处都在隐隐作痛,甚至小腿走路都是一拐一拐的。 我害怕了,连忙去敲刘霞的门,一边敲一边喊救命。 打开门,刘霞一脸睡眼惺忪,很不高兴的样子,问我到底搞什么鬼。 我没办法解释,就想拉她去房间里看,说不定昨晚进了贼或者小偷,或者是杀人犯! 这时候,大门传来了钥匙扭动的声音,门打开之后,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男生走了进来。刘霞非常惊喜,说,“航航,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相比起照片上,刘航胖了许多,一副好学生的斯文模样。他推了推眼镜,“有事情耽误了。” 刘霞很高兴地给他收拾着行李,一边问他航模比赛的事情。他只是哼了一声,眼神一直留在我身上。 此时,我激动的情绪一点也不亚于刘霞,因为刘航的眼神和身形,和昨晚那个人一模一样! 我心里隐隐有了答案,昨晚虐打我的人,就是刘航! 没一会儿,刘航就说要回房间看看,我跟在他们后面,进到了房间里。 没有我想象中的满地碎片,所有东西都工工整整地放在原位,就连我昨晚睡的床,床单上都没有一个褶子。 我站在门口,忍不住发抖,受伤的小腿拽着筋一样疼。 刘航问我,“苏扇妹妹,你不舒服吗?” 退到书架旁边,我低头不敢看他。 刘霞轻飘飘地说,“大概是昨晚没有睡好吧,谁让她跑到沙发上去睡的。” 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我张嘴说不出话来。 他们演得太像了,要不是我真的痛死过一场,我都会怀疑那是不是一场梦,还是一场梦游? 退出门的时候,刘航坐在书桌前,抚摸着一个圆球形的铜制奖杯。奖杯上有一处凹陷的地方,他一边摩挲,一边突然对我一笑。 第十三章 再遇嘉仇 下楼走到了水果店里,罗娇娇正在算账,我看到她,突然脚下一软,倒在地上。 罗娇娇嫌弃地踢了我一脚,“一大早,别给我找晦气啊!” 额头上全是冷汗,我整个人好像是大病初愈一样,一点力气都没有。 刘家母子俩,他们根本就是串通好的,就是为了隐瞒刘航对我施暴的事实! 一整天我都是恍恍惚惚的,脑袋里反复想着,刘航今晚会不会打死我,会不会用那个奖杯把我的脑袋砸扁? 难道我就只能等着被打死吗,我是不是该逃! 回头看了看,赵伟出去进货了,罗娇娇正在隔间里看电视,我就坐在柜台这里,抽屉里有刚收的二十三块钱。 偷了这二十几块钱,我跑出去,找一辆车回姆妈那! 可是,一想到章建松打我摸我时候的样子,我又害怕了。 就在这时候,我头顶上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扇子?” 嘉仇站在店门口,还骑着那辆老式自行车,神色复杂地看着我,“真的是你。” 一时间,我浑身冷汗热汗一齐往外冒,各种念头纷至沓来,竟然不知道该说哪一种才好。 他问,“你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章建松说你跑到有钱人家当女儿了,是不是?” 我急了,“不是,我是为了读书!” 这么多天,我虽然过得辛苦,可是心里还是存着希望的。再捱一捱,我就能和嘉仇一起上学,和他说一样好听的普通话,学会写我们俩的名字。 我不敢多想他,只是把这些念头攒着,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回味。 此时此刻,嘉仇就站在我面前,但是我却不敢看他。我怕我会忍不住扑到他身边哭起来,让那些念头都化成了泡沫。 楼梯上传来噔噔的脚步声,我回头看,刘航穿着睡衣走了下来。 嘉仇似乎认得他,“是你啊。” 刘航脚步停住了,看得出来他有点躲躲闪闪,似乎不太想见到嘉仇。他对我干巴巴地说,“你上来!” 然后就快步上了楼。 嘉仇微微皱起眉,“你住在刘航家?” 他的语气里有些不快,让我觉得我是做错了什么事情,低着头不敢看他。 沉默了一会儿,他率先结束了谈话,“算了,怪我多事。” 蹬掉自行车的支架,他跨上车,在口袋里掏了一把钱扔到桌上,“你拿着用吧。” 自行车很快走远了,我看着桌上那一团团揉皱的纸币,一块的,五毛的,还有几分的硬币。 小心地将它们展开,卷好,我眼里忍不住发酸。 嘉仇其实发现了我偷钱的事情,却只字不提。 回到房间里,满地的碎纸和碎渣,两张床也被全部扯烂,刘航坐在一堆废墟里,气喘吁吁地看着我。 他早就不是那副斯文的样子,双眼发红,恶狠狠地看着我,“交出来!” 我双手放到后面,紧张地说,“什么?” “我看到了,那个野种给了你钱!”他怒冲冲地拽过我,扣走了那把钱。 我急了,想去抢回来,被他直接推到了地上。他摸到一把打火机,直接点燃了纸币。 那薄薄的一点,只要几秒钟就变成了灰,刘航喘着粗气,眼里的火光迟迟没有熄灭。 眼看他朝我走来,我又想起了昨晚被虐打的恐怖,双腿不停后退,“我错了,我错了……” 一把拽住我的头发,刘航狰狞地笑了笑,将我的脑袋重重地往墙上撞去,“你没错,你就是贱,你们女的都是贱货!” 第十四章 你要是脏了,就烧死你 头撞得发昏,我双手乱挥着,眼泪鼻涕不停地往下流,不停重复喊着“我错了,放过我”。 刘航根本没有把我当成人看,好像我只是一只任人碾压的蚂蚁而已。揪起我的发尾,他点燃火机,在下面不停地绕圈。 我的发尾开始发出烧焦的味道,不断有焦掉的发尾落在我的脖子上,吓得我不敢再动。 他的语气慢慢平静下来,“小扇子,你好好听着,你是我刘航一个人的。我不喜欢你和别的男生说话,讨厌他们碰你,尤其是那个嘉仇!” 说着说着,他一下子又拔高了声音,失控般大吼,“你要是敢和其他女的一样脏,我就马上烧死你!” 这样反反复复地被折磨后,刘航终于消气了,将我扔出了门。 坐在浴缸里,热水冲着我的背,将我身上的那些嵌进肉里的碎渣带走。头顶上被烧秃了好几块,任凭我怎么遮挡,还是无济于事。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泪在眼眶里转圈,咧嘴笑了一下,骂了句“丑八怪”。 那之后,我越来越害怕和刘航呆在同一个屋檐下,只要有时间,我就拼命地往水果店跑,不停地给自己找活干。 刘霞乐得我给她通风报信,罗娇娇虽然看不惯,碍于面子也不能做得太过火。于是,我终于等到了中学报名的那一天。 我之前没有读过小学,刘霞就和学校里打了个招呼,给我送到基础班去读书。当我打开门进去的时候,班上已经有不少报过名的学生在了。 所谓的基础班,其实是学校扩招的班级。有的是小孩有残缺的,比如智障残疾;有的是根本不打算读书,只想要挂个名头,还有我这种没处加塞的。总而言之,是个五毒俱全的地方。 班主任是个矮冬瓜一样的男老师,同时教我们数理化课程。 他看了我一眼,随手指了个后排的空位,“你去那。” 我抱着新书,在同学们的注视中走到了位置上。他们都在窃窃私语,议论着我。 等我刚坐下来,同坐的男生一下子站起来,举手说,“老师,我不跟她坐一块儿!” 老师说,“为什么?” 男生非常大声地指着我,“她头上都秃了,肯定是癞痢,这是会传染的!” 其他同学跟着起哄,阴阳怪气地叫起来,让我出去。 我羞愤地站起来,尽量大声地说,“我不是癞痢,就是掉了。” “咦,你听她说话的口音。”几个调皮的男生学着我说话的腔调,互相挤眉弄眼。 班主任没有阻止,“好了好了,这种小事你们自己处理一下。”说完,他夹着公文包就走了。 没有了老师,我顿时陷入了更加难堪的处境里。同桌将我的书都扔到了地上,狠狠地推开我,“丑鬼,快走!” 其他人也跟着他喊,让我走。 我低头捡着书,眼泪已经有点忍不住了,我没有想到,第一天就会是这样的境况。 这时候,有人喊了我一声,“诶,你来我这儿坐!” 那是个坐在角落里的娇小女生,她笑笑,指了指自己身旁的空位。 我向她投以了感激的眼神,收拾好东西坐了过去。 班上同学哄笑一声,“豆芽菜和瘌痢头,般配般配!” 开始我还不明白,当我低下头,才发现她的身高比例很不和谐。细瘦的身子,矮小的个头,最多看起来只有幼儿园孩子那么高。相比较起来,脑袋就大得出奇。 后来,郭晓佳告诉我,她有侏儒症,永远都只有这么高。 第十五章 班主任的暗示 郭晓佳是个很开朗的人,就像个小太阳一样,每天都叽叽喳喳个不停,还老笑眯眯,和她呆在一起,感觉整个人都暖烘烘的。 她不嫌弃我笨,课后时间给我开小灶教我认字,给我抄作业。我们的关系越来越好,几乎形影不离,班上的同学就给我们起外号,叫绝世双丑。 郭晓佳从来不放在心里,照旧和我聊天,“扇子,你心情不好吗?” 我没有说话,不想骗她。 她偷看我,“是因为你身上的那些伤?” 虽然我竭力遮挡,但是刘航三不五时就找我出气,新伤旧疤,总是会露馅,自然也被她发现过。 不过我苦恼,并不是为这件事。 “晓佳,你去过高中部吗?” 她疑惑地看着我,“你问你这个干嘛?” 我心里有苦说不出,本来以为读书就能天天见到嘉仇,可是没想到他已经升入高中了。虽然初中部和高中部还在一个学校里,可是中间却隔着一道铁门,根本没有见面的机会。 想见的人见不到,倒是读初三的刘航,和我只隔着一层楼,时不时就能撞见。每次他一看我,我都害怕得不回走道了。 郭晓佳双手撑在椅子上,两条小腿荡啊荡,“你知道那个人是几年级几班的吗?” 我摇摇头。 “那就难办了。”她想了想,“这样吧,等下午放学,我带你混进去,能不能遇到就看缘分了。” 话刚说完,上课铃就响了。 这节课是数学课,班主任没有直接上课,反而是开始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话。无外乎是新班级问题很多,他的工作很辛苦之类的。 罢了,他话锋一转,“过两天就是教师节,我希望同学们能够引起重视,多多配合,知道了吗?” 下面几十个学生拉长嗓子,“知道了……” 下课之后,我心里就像揣着几只鸽子一样,在里面扑腾个不停,抓心挠肺地等着放学。 一旁的郭晓佳戳了戳我,神秘兮兮地说,“扇子,你打算送班主任什么?” 我不懂,歪头看她。 她稚嫩的脸上夸张地啊了一声,稀奇地看我,“这么明显的暗示你都没有听懂?他是让咱们给他送礼呢!” 傻傻地张着嘴巴,我几乎不和外人怎么接触,怎么会听得懂这些弯弯绕绕。 “那我给老师画幅画,行吗?”我费劲地想着,毕竟刘霞不可能给我出一毛钱,章建松那里,更别指望。 老气横秋地咂咂嘴,郭晓佳收拾着书包,“算啦,送不起就送不起呗。反正我也不送,咱们俩还能做个伴。” 我有些奇怪,郭晓佳家条件还是可以的,不会这么抠门吧。 她看着我,神色有点冷漠,“这有什么想不明白,我爸妈出去打工,钱都在我奶奶身上。小时候她拿劣质奶粉喂我,还不给我多吃,结果害得我骨头都长不大。我早就习惯了。” 她背好书包,跳下椅子,小手一把拽住我,“走!” 出门的时候,天色有点发黑,已经有噼里啪啦的雨往下掉了。 气喘吁吁地跑到了高中部门口,正好,赶上了他们放学的时候。乌泱泱的高中生从里面走出来,我们两个人穿行其中,别提多违和了。 保安很快发现了我们,“你们两个,瞎跑什么,出去出去!” 郭晓佳很机灵地逃过对方的抓捕,“叔叔,我们等哥哥的,很快就走!” 说罢,她拽着我一路快跑,保安在后面喊了两声,也就作罢了。 走在校园里,我心里砰砰跳,有点口干舌燥。雨打湿了我的头发,衣服也变得黏黏糊糊的。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嘉仇的声音,“扇子,你怎么进来了?” 嘉仇怀里抱着个篮球,身旁跟着好几个同学,迎面朝我走来。 眼看他越走越近,我心里的小鸽子一下子飞到了嗓子眼,扑闪着翅膀,堵得我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是屏息凝视,心脏咚咚跳动。 第十六章 没人告诉我要穿小衣服 “呦,你居然是来找嘉仇的啊?”身旁的郭晓佳非常八卦地凑过来,“这可是高中的校草,人帅学习还好,你居然认识他!” 我脸红地让她别说了,这时候,嘉仇已经站在了我面前。 “雨这么大,怎么还不回家?”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球鞋,支支吾吾,还没说出句话来,旁边的男生们突然传来一阵哄笑。 “嘉仇,你这小妹妹够可以的啊,这么不拘小节!” 他们一个个挤眉弄眼,嘉仇先是不懂,扫了我一眼,顿时皱起了眉。 我顺势低头,薄薄的棉上衣被打湿,露出了两点浅色的凸起。 一个黄毛吹了口口哨,“妹妹,这么挂空挡,当心发育后下垂哦!”说罢,他们几个又笑了起来,发育中的公鸭嗓子嘎嘎作响,听得我心都闷疼。 没有人告诉我,女孩子是要穿小衣服的,营养不良也导致我一直没有发育起来,连郭晓佳都没有发现。 这时候,嘉仇一手将篮球砸向了那群男生,吼了一声,“滚蛋!” 快速地拉开校服外套,嘉仇将它披到我身上,一下子拉紧,将我包裹得严严实实,“走,我送你回家。” 他拽着我的手腕,那一块骨头被他圈住,变得滚烫,好似都黏到了他的掌心,我登时都有些出神。 走出两步,我一下子回过神来。不行,不能让刘航见到他! 甩开嘉仇的手,在他不解的眼神中,我磕磕巴巴地说了句“谢谢”,拽着花痴的郭晓佳跑开了。 回到家里,我将外套脱下来,一会儿摸摸,一会儿嗅嗅,小心地折好,放进了书包里。 吃饭的时候,我向刘霞小心地提出来,想买两件内衣。 刘霞眉毛一竖,刚想要发火,一旁的刘航出声阻止了她,“妈,给她买。” 刘霞瞥了他一眼,“妈没钱养闲人。” “我花钱给她买,行了吧。”刘航哼了一声,“少吵吵,吃饭!” 饭后,我跟在刘航身后,去了内衣店里。看着这些性感隐私的衣服,我本能地觉得害羞,站在门口不肯进去。 刘航倒是不在乎,随后在里面点了几个款式,布料一个比一个少。 柜姐出来搭话,“你妹妹太小了,这些款式不太适合她。” 刘航瞥她,“我付钱,听我的。”说罢,又指了指几件短裤,都是大红大粉的蕾丝,“那些也要,按照她的码子都包起来。” 拎着满满当当的袋子从店里出来,我的眼神总是忍不住往里面瞟。 刘航走在我前面,面无表情地说,“以后就穿这些,那些破布条都扔了,不知道还以为我家克扣你呢。” 我不敢忤逆他,蚊子般的声音说好。 为了方便给水果店守夜,我还是住回了储藏室里,其实我还是害怕他再半夜起来打我,到时候打死了都不会有人发现。 第二天,我背着书包准备出门,被守在门口的刘航吓了一跳。他直直地看着我,镜片下的小眼睛微微泛着光。 我本能地拽住了书包袋子,喊了声刘航哥哥。 他恩了一声,眼神扫到了我的胸口。校服短袖有点透,印出了里面小衣服的颜色。 “穿得舒服吗?”他突然问我。 我生怕他发现书包里的校服,就结结巴巴地说,“舒服。” 刘航满意地点了点头,伸手在我肩膀上拍了拍,似乎还摩挲了一下,转身走了。 第十七章 不能随便给别人看 下午放学,我又像昨天一样去等嘉仇,不过这次我只是站在大门外,踮着脚等他。 仰头看了一会儿,我顿时双眼一弯。 人群中,我一眼就看到了他。嘉仇个头很高,皮肤也白,笑起来的样子一下子吸引了我的眼光。 我站到台阶上,朝他振臂高挥。 他看到了我,穿过重重人流,走了过来。 将校服还给他,我又说了声谢谢,“我已经洗干净了,可以穿的。” 他将衣服随意搭在胳膊上,朝我挑挑眉,“够贤惠啊。” 我的耳朵有点热,低头看着他包裹在校裤下修长的腿,不知道说些什么。也许是血液逆流进了脑袋里,让我一时断了线,我居然伸手探入了上衣里,一手拽住肩膀上的肩带。 用力扯出来,我认真地比划给他看,“今天、今天我穿了。” 我其实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只是想告诉嘉仇我已经知错就改了。 他楞了,完全没想到我会这样做。 反应过来,他一下子扭过头,侧脸还有点发红,急慌慌地说,“把衣服拉起来,快点!” 扭过头,见我有些懵懂,又有点委屈,他忍不住轻咳了两声,伸手帮我拉好了衣服,“不好在男生面前这样做的,知道吗?” 我似懂非懂点了点头,但心里总觉得,男生是男生,嘉仇是嘉仇,可不一样。 不知道我脸上有什么奇怪的,嘉仇居然勾起了唇,大手在我脑袋上摸了两下,声音哑哑的。 “扇子,乖。” 他正巧揉到了我刚长出的碎发那里,感觉有点痒,我忍不住对他灿烂一笑,两只眼睛弯成了新月。 看着我,嘉仇嘴角落了下来,又是半天没有说话。 “怎么了?”我歪头看他。 “没什么。”继续揉了揉我的脑袋,嘉仇也慢慢笑了起来,这次,他也笑得弯起了眸子,“我是笑扇子好看。” 我们两个人,就在人来人往的校园门口,傻呆呆地看了许久,对笑了许久。 那一天嘉仇的笑容,就像是那日的夕阳一样,和煦、温柔,晒在我心里沙沙作响,松软了某处不知名的心土。 一天体育课前,我和郭晓佳去拿器材,不小心弄脏了衣服,就去厕所里冲洗。郭晓佳闲着无聊,就开始和我聊天,“我跟你说,昨天班主任任命的那些班干部,肯定都是送礼送得多的。你不知道,那天我去他办公室,他那个脸臭的呦!” 我想了想,只记得班长是个叫贾代娴的女孩,长得还挺漂亮,但是脾气也不太好。剩下那些干部,基本上都没有说过话。 “晓佳,我们做好自己就行了,不需要管那么多。” 她嘟着嘴,“我就是不甘心,贾代娴不就是仗着陈妙罩着她吗,还天天拿自己是班花说事,我呸!” 说到这里,郭晓佳深意一笑,“扇子,你不知道吧?那贾代娴开学就给嘉仇送过情书,结果咧,人家理都不理她,超级丢人!” 不知怎么的,我就想起当时在浅滩上第一次见的时候,嘉仇凶巴巴冲我吼个不停,再想想现在,我忍不住咧嘴笑出声。 “呦呦呦,小扇子也动春心啦?”郭晓佳笑我,“我看啊,嘉仇大帅哥很喜欢你呢!” 我不习惯和别人分享嘉仇的话题,“你别乱说。” “我可没有瞎说,他对你可太好了,”她啧啧两声,“贾代娴算什么班花,我觉得你比她好看多了,就是和嘉仇般配!” 她说完之后,没有等到我的回应,不解地看我,“扇子,你怎么了?” 我的嘴唇微微颤抖,脸色变得很难看,一个音节半天都吐不出完整的来。 厕所隔间的门缓缓推开,里面还有人,正是贾代娴那伙人。刚刚那些话,一定被她们全都听见了。 贾代娴脸色很难看,走到瞬间息声的郭晓佳面前,附身瞪着她。 “豆芽菜,你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郭晓佳两腿发软,一屁股坐在了脏地上,两只大眼睛里像是被吹乱的湖面,颤动不已。 第十八章 她也是疯子 我刚想上前,贾代娴身后走出来一个高个的短发女孩,直直地看了我一眼,吓得我脚都不敢伸出来。 她长得其实很秀气,甚至算是个美人,但却是整个班上,我最最害怕的一个人。她就是陈妙,也就是大家口中的女混混,班长贾代娴的狗腿子。 陈妙身世很可怜,她妈妈是个傻子,十三岁就被她爸爸--一个五十多岁的流浪汉诱|奸,生下了陈妙。 随后几年,陈妙妈妈被这个流浪汉继续囚禁,还胁迫她接客赚钱。可怜的女人实在受不了,迷蒙间一窍尚还清醒,找了个雨夜,冲到疾驰的车前,一命呜呼了。 流浪汉卷起铺盖一走了之,可怜陈妙,带着小她六岁的傻子妹妹陈曼,勉强度日。 陈妙很狠,对别人、对自己都是,打起架来是不要命的。开始总有人欺负她们姐妹,陈妙就和人拼命,不管自己伤得多重都往人身上冲,渐渐地,大家都说她也是疯子,不再去招惹她。 贾代娴出得起钱,每个月给她一笔小钱,陈妙就成了她的跟班,还是说一不二的那种。 我害怕陈妙,因为她的眼睛常常会有和章建松一样的眼神,那种淬着毒、带着满世界污垢都化不开的浓黑。 “走开。”陈妙的声音很细,但每个字都那么重地砸在地上,整个场面鸦雀无声。 贾代娴一把捏住了郭晓佳的脖子,漂亮的脸蛋纠结成一团,“死矮子,你这张嘴太臭了,要好好洗洗!” 捏着她,贾代娴一路连拉带拽地扯到了水龙头处,其他人按住郭晓佳的四肢,不让她挣扎。 水龙头哗啦啦地流着,郭晓佳嘴巴被强迫打开,不停地往里灌水。 她呛得可怜,不停咳嗽干呕,两只眼睛都红通通的。可那些人还是不停下来,按着小小的身子,把她的头往龙头上撞。 这时候我哪里还顾得上害怕,冲上前想救她,她是我唯一的朋友! 陈妙捏住我的肩膀,满是老茧的手捏得我生疼,根本就过不去。 我已经忍不住哽咽了,“贾代娴,你放过郭晓佳吧,我们和你道歉!” 看了我一眼,贾代娴松开了手下的郭晓佳。郭晓佳的肚子明显胀大了许多,趴在水池上呕吐,淡粉色的液体滴滴答答流个不停。 “你以为我能放过你吗?”她咬牙,稚嫩的脸上居然将嫉妒模仿得淋漓尽致,“我讨厌郭晓佳,更讨厌你!” 我贴着背后的瓷砖墙,努力不让声音发抖,“对不起……” “对不起?你去骚扰嘉仇的时候怎么皮厚得很?还哥哥哥哥的喊,你真不要脸!”贾代娴越说越气,“陈妙,把她抓过来!” 双手撑着台阶,我死死弓着背,不停挣扎,可是陈妙的力气很大,压得腥骚味儿离我越来越近。 “来,好好照照自己,就凭你苏扇这副尊荣,你有什么资格提起嘉仇的名字?”贾代娴硬是扒开我的眼皮,掰着我的脑袋,对准下方的厕池,“不许闭眼,看!” 被压在台阶上,身上沾满了脏臭的排泄物,眼角似乎想要裂开一样疼,眼泪慢慢流了下来。 其实我明白,贾代娴说得没错,我这种人根本不该走到嘉仇身边。只会脏到他,臭到他,给他带去无数麻烦和灾难。 第十九章 这一伤,全毁了 一番欺辱之后,贾代娴和陈妙她们气哼哼地走了,我和郭晓佳默默哭了一会儿,勉强整理好,走了出去。 回到班上,已经开始上课了。语文老师皱着眉,摆摆手让我们进来。过道两旁的同学,全都捂着鼻子,不停看着我说“好臭”。 我的头更加抬不起来,脚步急匆匆的,一个没注意,猛地摔了个狗吃屎。 一旁的贾代娴收起脚,心满意足地哼了一声。 从这天之后,贾代娴对我的欺负开始不断升级。什么都可以成为处罚我的理由,作业不合格,服装不整洁,只要我敢说一声不,后果只会更加严重。 我本来就性格懦弱,只能默默忍受这些。这反而助长了贾代娴他们的劣根性,她拉拢了其他班干部,一刻不停地找我麻烦。有一个老实免费的出气包,他们变得更加肆无忌惮。 虽然很辛苦,我还能忍,唯一觉得亏欠的,就是连带着郭晓佳也被孤立了。 郭晓佳倒不在乎,依旧和我玩在一起,她说她也不怕。 握着她的小手,我心里一阵温暖。越是严寒困苦,就显得火光越是明亮耀眼,无疑,郭晓佳就成为了我此时的阳光,陪伴我苦中作乐。 然而,如果我知道,郭晓佳之后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却是决计不会再靠近她。 语文老师是个年轻的女老师,成天喜欢给我们读些酸溜溜的文章,然后一边读一边感慨万千,总之就是很文艺的一个人。 她有个偏好,每堂课都会找郭晓佳上黑板答题,然后再强调一遍身残志坚的真理,鼓励郭晓佳在书中寻找生命的价值。 这节课又是语文老师的课,郭晓佳将课本竖起来,老神在在地开始倒数。 “五,四,三……” 接着,讲台上传来了语文老师嗲嗲的声音,“郭晓佳!” 偷偷朝我翻了个白眼,郭晓佳这才放下书,答了声到,然后小跑上前。 因为个头太小,她够不到黑板,所以会搬来墙角的一个放杂物的椅子,然后人站在上面,在黑板上写题。 写完题目,语文老师不会让她下来,而是让她面对所有同学,自己开始慷慨陈词。郭晓佳就站在她旁边,等着她说完。 那椅子有一脚是折的,郭晓佳需要站在靠前的地方才能保持平衡,全身的重量不自觉会渐渐前倾。 这一次,我看着她和往常一样,向前挪动着站酸的脚,还冲我眨眨眼。 可是,异变就在一瞬间。 那椅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突然向前倒下,连带着上面的郭晓佳直直摔了下去,还是正面。 当小小的身子摔到地上,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我听到脑袋里血液逆流的哗啦声,整个人一下子站起来,“晓佳!” 课中断了,昏迷的郭晓佳被送进了医院急救。 我守在急救室门口,两只腿不停发抖,怎么都停不下来。 郭晓佳的奶奶很快赶来了,第一件事,先问医生,人能救下来吗。第二句话就是,救不下来就让我拉走吧。 我当时都懵了,即使我听郭晓佳说过,她奶奶爱钱比爱孙女重,可是我没想到,在这种关头都不关心亲人。 稍后,班主任一头热汗地匆匆跑来,将我赶回了班上,不让我碍事。 我硬是不走,除非知道郭晓佳平安,我不会离开的。 班主任懒得和我多费口舌,转而和郭晓佳奶奶协商起来。他说他是代表学校来的,这次学生在校内发生了意外,所有的医药费都由校方来出,还会有补偿。 于是,在两个人争执补偿费的时间里,我缓缓攥紧拳头,只能无声沉默。 大约一个多小时后,郭晓佳被推了出来,转入普通病房。医生说,郭晓佳撞击到了台阶的拐角,划破了额头、眼睛、直到鼻梁处,还有点轻微脑震荡,需要住院观察一段时间、 我声音有点发抖,“医生,她的眼睛……” “按照目前的充血情况看,应该会损伤视力。” 站在病床前,我看着右眼被包裹住、还在沉睡的郭晓佳,大脑里一片空白。 这一伤,郭晓佳的人生就完了。 容貌、视力、包括前途,全都毁了。 蹲下身,我忍不住捂住嘴巴,呜咽地开始流泪。 我不敢想象,等她醒过来的时候,要如何接受这一切…… 第二十章 于心有愧 第二天回到班上,其他的同学好像忘记了这件事情一样,甚至连语文老师都没有任何不习惯,继续念那些大家听不懂的文章。 我看着身旁空缺的位置,心里就忍不住揪得慌。 私下里,我追问过班主任,他却将所有的问题都推到了郭晓佳头上。 “你们都知道那个椅子是坏的,她硬是要站上去,出了毛病怪谁?”他很不耐烦,“学校给她补偿已经很不错了,你不要在这里无理取闹!” 被推出办公室,我不停地拍着门,只觉得冤枉。 贾代娴送作业出来,看了我一眼,破天荒安慰了我两句,“你不要这么纠缠,郭晓佳的事情只是个意外。” 我看着她,眼睛瞪得发胀,“是不是你们做的,为什么偏偏是晓佳!” 其实这只是我的气话,气她们平时欺负晓佳,气她们说风凉话。可谁知道,贾代娴的脸色瞬间变了。 她才十三岁,没那么会隐瞒表情,脸色一下子变得很惊慌。 “真的是你!”拽住她的手,我仿佛拽住了拯救晓佳的希望,“走,你跟我去见老师!” 一瞬间,我的力气变得尤其大,拖着贾代娴就往办公室里走。她极力反抗,尖叫着抓挠我,在我胳膊上抓出了好几道血印子,我却像是没有感觉一样。 背对着走,我没看到脚下的门槛,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手里失去了力气,贾代娴居然一个踉跄,滚下了楼梯。 我颤抖地坐在位置上,贾代娴还没有回来。其他同学不停地讨论着刚刚发生的事情,说我故意把贾代娴推了下去。 大门砰得被推开,贾代娴胳膊上绑着绷带,阴沉沉地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气呼呼的班主任。 他指着我,怒喝,“苏扇,你给我上来!” 走上讲台,他让我伸出双手,拿着圆规尺子用力抽打我的手心。 我闭着眼睛,抽一下就疼得哆嗦一下,尤其是伤上加伤的时候,简直火辣辣得痛到了骨子里。 “叫你闹事,叫你伤人!”他骂我,“这个月咱们班的流动红旗就被你毁了!” 没有了流动红旗,他这个班主任的奖金就会大打折扣,难怪他抽我抽得更加用力。 两只手掌都被抽得又红又紫,活生生肿了一层,我就是咬着牙不肯出声。我可以认错,但是郭晓佳没错。 见我一直犟着不肯认错,班主任气得嘴都歪了,连叫了几声好,“明天,你把你家长喊过来,我非要看看他怎么教育你的!” 扔下尺子,他命令我站到墙角去,摊开双手,让大家好好看看。 面对着下面的无数双眼睛,我一一看过,正撞上了贾代娴恨恨的眼神。若是平时,我都不敢正眼瞧她,但是今天,我一点都不害怕。 我受的伤,都是印证着她的于心有愧,我受得心甘情愿。 回到家里,我的两手已经肿得和猪蹄一样了,浸在洗衣水里,丝丝麻麻的疼,破皮的地方沾到了洗衣粉,就和放在酒精灯上灼烧似的。 龇牙咧嘴地洗完衣服,我左看右看,发现我的胸衣不见了。 我非常确定,昨晚换下来之后放进了洗衣篮里面,不会有错的。 这种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自从刘航给我买了新衣服之后,短裤和胸衣隔三差五就会不见,隔天才又出现。 头两回,我还会怀疑是自己记错了,这之后我长了个心眼,发现确实不是我的问题。 如果是小偷进来,怎么会专挑这种隐私的东西偷?而且还一次又一次? 不是小偷的话,那这个家里只剩下两个人。 一想到这里,我心里打了个哆嗦。 第二十一章 这个家,没有一个是正常的 贾代娴受伤之后,仍旧没有停止欺负我。打开书包,里面的书全都被撕得破破烂烂,椅子上也被倒满了暗黄色的尿液,一屁股坐上去,我一整天都臭不可闻。 我不反抗,书烂了就重新粘起来,椅子上的脏东西全都擦干净,总是我就像是个木头人一样,成天埋头苦读。 班主任也没忘记找我麻烦,让我喊家长过来。我不说话,不管是刘霞还是姆妈,我都不想让她们出现。对于班主任的责骂,出了办公室,转头我就忘记干净。 期间,嘉仇曾经来找过我一次。 他趁着午休的时候跑来,问我最近怎么没有去找他。 我看着他,鼻子有点酸酸的,想一股脑将这些事情都告诉他。但我知道,嘉仇不是天神,他不能点点手指,就让一切顺心如意。 所以我只是告诉他,学习很忙,我来不及找他。 嘉仇很理解,揉了揉我的脑袋,说不要光读书,多吃点,都瘦得和小猴子一样。 临走前,他给我塞了两个巧克力,就是那种咬开之后,里面还包着酒心的那种。 这两个巧克力我并没有尝到,转身就被守在身后的贾代娴夺走,踩了个稀巴烂。一边踩,她一边骂我不要脸。 她踩得很用力,眼睛都忍不住泛红,似乎真的难过极了。 我没有阻拦她,甚至还有些恶趣味。虽然嘉仇给我的东西没了,我很不舍得,但能够膈应到贾代娴,我觉得值。 周五下午的最后一节课,因为老师开会临时取消,我就提前回了家。趴在房间里,我趁着亮写作业,没写一会儿,就听到外面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我仰头听了一会儿,那人进来之后就没有动静了。 扭开门,我光脚从房间里走出来,想看看是不是刘霞回来了。 刚一伸头,我不自觉放轻了脚步。卫生间的玻璃门明晃晃的打开,上面正倒映着一个人影。 我连呼吸声都不敢大声,想到昨晚的衣服还没有洗,胸衣和短裤都还在洗衣篮里面。说不定,这个人就是…… 当探头窥探进去的一瞬间,我脚下就像被水泥定在地上一样,呼吸都忍不住静止了。 里面的那个人是刘航,他背对着我,长裤堆在脚边,短裤也一并退了下来,卡在小腿弯。 他微微弯着腰,不停地抖动着,从缝隙间看得出来,他手里握着我的那条粉色蕾丝短裤。 看他握着的距离,我不难知道他在摩擦哪里,顿时只觉得头发都发麻。一想到自己贴身的衣服曾经被刘航这样蹭过,我只觉得腿间奇痒至极,恨不得立马脱个干净。 然而,这还不是结束。 他拿起那件吊带的胸衣,仔细在手上把玩,眼神贪婪得吓人。接着,他反手给自己穿上,对着镜子顾影自怜起来。 这一幕彻底恶心到了我,让我不管不顾地就往小隔间里跑。下意识的,我还是放轻脚步,没有被刘航发现。 紧紧关上那个门,我贴在门口,回想着刚刚看到的一幕幕,嗓子里就和吞了脏东西一样,阵阵作呕。 刘航到底有什么毛病,难道他以为自己是女的?他不是最恨女的了吗? 这些问题,我抓破脑袋都想不明白,也因为那时候常识的缺陷,我竟然没有发现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知道刘航是偷衣服的真凶,我对于他的恐惧感又上升了一番。他不光会打我,还会做这些龌龊的事情,说不定以后还会更加猖獗。 除了更加小心地躲避他之外,我特意改变了生活习惯,等到刘航半夜睡着之后才去洗漱,脏衣服也都藏在房间里,回来之后再洗干净。 这样持续了两天,刘航看我的眼神有点不对了。吃饭的时候,他直勾勾地盯着我,一错不错,好像想找到什么东西。 我只能尽力装作看不见,快速地扒着饭,想要快速逃离。 啪,手背上狠狠挨了一筷子,刘霞不满地看着我,“你是饿死鬼投胎吗,吃吃吃!” 不敢摸手背,我只能减慢速度,尽量保持和刘霞一样的频率。说实在的,和儿子比起来,刘霞对我来说安全得多,我宁可多黏着她一些。 就在碗里的饭快要见底的时候,刘航突然猛地站起来,一把拽住了我的头发。 我疼得当时就撒了碗筷,护住脑袋,“刘航哥哥,你干什么……” 刘航脸上的肥肉被眼镜挤得凸起,偏偏他还要狞笑,“你发现了,是不是?” 心里一凛,我装糊涂,“我不知道,你放开我。”一边说,我一边向刘霞眼神求救。 刘霞看了儿子一眼,“航航,先吃饭,有什么吃完再说。”看她那样子,压根不想干涉。 从扁扁的鼻孔里哼了一声,刘航不听她的话,而是一把将我拽起来,脸对着脸,说,“去,把你藏的衣服拿出来!” 一边说,他就一边拽着我走,目标是小隔间。 我不走,手扒着桌子,却被他用筷子撬开,一路连拉带拽,随即一脚踹开房门。 眼看着他要开始搜房,我慌了,慌张之下,居然想要将他推出去。 一旦被他找到,那这个秘密就要公开,刘航对我只会更加变本加厉。 玩具不再听话,这惹恼了刘航。他气急了,随手抄起挂在墙边的长柄雨伞,对着我身上开始抽,直打得我哭喊求饶。他还不停,一下子挥中了我的脑袋,直接打得我喷出鼻血。 冷眼旁观的刘霞见流血了,这才阻止,一边劝慰,一边上前,试图分开我们。 没想到刘航已经失去理智,握着长伞,竟一把将他妈妈的手打开。 “滚开,你这个脏女人!” 刘霞傻了,“航航……” “别他妈叫我的名字!”刘航拿伞尖指着他妈妈,两只眼睛里的浓浓厌恶一点都做不得假,“你别以为和赵伟的好事我不知道,天天看着你们,我都恶心得想吐!” 刘霞的脸色白了青,青了白,勉强镇定,“航航,这是妈妈的私事,你不要管。” 刘航嘎嘎怪笑,“那和我爸呢?当年诱骗他娶你,又和情夫搞到他手术台上,气得他心脏梗塞死了,也不关我的事?” 这些话听得我震惊了,刘霞喘着粗气不说话,也没有否认。 沉默了许久,刘霞慢慢地开口,平淡的五官僵硬得没有表情。 “航航,你不要管。” 说完,她转身进了房间。 砰一声门响,再次只剩下我和刘航两个人。 神色陡然一紧,我看着他手上紧紧捏着的雨伞,害怕得浑身都发软。 他紧紧地捏着伞骨,眼皮子暴跳,嘴角抽搐不止,头顶上几乎快要冒烟。 突然,他高高举起手,我以为他要来打我,本能地就用手臂抱着头。 没有等到刚硬的伞骨,而是铺天盖地的一个拥抱。 刘航将我抱在怀里,不,准确说已经是勒在怀里,死死地圈住我,口中不停喃喃。 “扇子,你要乖,不要反抗我。我已经够可怜了,你不该再惹我生气……” 困在他的怀抱里,我没有觉得温暖,只觉得浑身阴冷,从脚底盘旋到头顶,浑身都被包裹在黏腻的毒液之中。 你可怜,那被你欺压的我,谁来可怜可怜? 那一整晚,刘航都抱着我,絮絮叨叨地不停说话。我开始还想跑,到后来也放弃了,靠着墙就这么睡了过去。 第二天睁开眼,我迷糊间看到刘霞站在面前,直勾勾地看着我。 我吓了一跳,连忙站起身,刘航已经不见了踪影。 刘霞看着我,眼睛下一片青黑,脸色也很蜡黄,头发蓬乱如草,哪里还有平日里整洁古板的样子。 她久久地看着我,突然说,“你别想抢走航航!” 距离缩得极近,她口中难闻的口气几乎让我窒息,我慌乱地低下头。 她盯着我,神神叨叨地说了许多,无外乎是恨我年轻,恨我长得好,恨我抢走了他的儿子和丈夫。 她脸上那已有些松垂的肌肉越拉越长,越绷越紧,端着张僵硬的脸,她又砰得关上门。 靠着墙,我大口大口喘着气,一而再、再而三的刺激,让我心脏几乎都要难以负荷。 刘霞对儿子的控制已经太过界了,她几乎是将对亡夫的占有欲都重重叠加到了刘航身上。 她送我到儿子身边,供他消遣虐打,哄他开心;偏偏,又最恨我吸引了刘航的注意,夺走了属于她的那份感情。 这个家,没一个是正常的! 这个家我不敢再停留,洗了把脸,就去楼下的水果店里帮工。罗娇娇最近身体有点乏,不想做事,大部分重活都落在了我的身上。 搬完了两箱货,我腰酸得直不起来,捏着拳头不停捶着两侧,缓解一点酸涩。 当一张大掌贴上来的时候,我立马扭过头,就见到赵伟瘦瘦的脸庞近在咫尺。 他笑眯眯地捏着我的腰,“丫头,辛苦你了。” 扭着身体,我连忙从他身边溜开,喊了声老板。 赵伟也不生气,继续和蔼地看着我,“今天就不用干活了,歇着去吧。对了,这些水果你拿着。”他指着卖剩下的一挂香蕉。 我连连摆手,“你等刘阿姨来,再给她吧。” “这是我给你的。”他刻意强调了最后两个字,半强迫地将东西塞到了我手里。 我有些惊喜,连说了几句“谢谢老板”,捧着香蕉跑开了。 今天是郭晓佳最后一天住院,等我推门进去的时候,她穿着病服,趴在窗口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见到我来,她朝我笑了笑,喊了我一声。 扒开一根香蕉递到她面前,我问,“你奶奶呢?” 郭晓佳咬了一口,“不知道。” 啃了几口,一根香蕉很快就被吃完。她继续摸向桌子上,却总在虚空处伸手,摸不到想摸的香蕉。 我心里有点酸,伸手帮了她一把,“还没有好转吗?” 一刹那,郭晓佳表情灰败了下去,大眼睛痴痴地盯着桌子。 拆除纱布之后,情况比预计得还要糟糕。郭晓佳视力下降得很厉害,连正常的生活都有影响,而且,不可恢复。 指甲扣着桌子,她冷不丁说,“扇子,我不是自己摔下来的。” 她抬头看我,受伤右眼看上去有些可怖,生生破坏了整张脸。黯淡的眼珠不停转动,急切地寻求我的认同。 “真的,我知道。那椅子本来只有一个角断了,绝对不会让我摔下来的!”她的胸膛一鼓一鼓,像个风箱呼啦作响,“一定是有人故意害我!” 第二十二章 别碰她 顿时,贾代娴那天可疑的表现浮现在我脑海里。难道,这件事真的没那么简单? 就在我准备将这个疑点向她和盘托出的时候,郭晓佳的奶奶从外面走了进来。她已经办理好了出院手续,正催促着郭晓佳离开。 按照医生的意思,应该再住两天,等拆了纱布再走。不过郭奶奶不同意,非要抢在今天离开。 和郭晓佳道了声别,我关上门,眼角发现一个黑影匆匆掠过。 我回过神,只看到了拐角处一个背影,莫名有点眼熟,就上前追了出去。 接连跑了两条路,人影早就消失,我的脚步慢慢停了下来。 也许是一时眼花,看错了吧。 这么想着,我打算放弃寻找,原路返回。 没走两步,一个小巷子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夹杂着男声,语气还有些冲。 “你最好老实配合,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做才对!” 估计是什么不良少年打架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只是低头加快脚步。 偏偏,下一道男声响起,一下子勒住了我的脚步,“没有人能逼我,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这声音我太熟悉了,飞快地跑到了巷口,伸头一看,果然是嘉仇! 几个十八、九岁的男生围成一团,将嘉仇堵在了人墙中间。嘉仇却并不在乎,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一双眼睛里满是不屑。 领头的男生染了头红毛,脖子上还挂着粗链子,动手朝嘉仇推搡,“我妹妹要什么有什么,处个对象是你的福气,少给我蹬鼻子上脸!” 后背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嘉仇的眉毛渐渐皱起,跨步迎面顶撞上去,“看上我的癞蛤蟆多了去了,老子一个个泡?” 红毛骂了句,“不识好歹!” 眼看着那些手下都开始轮拳头,我急得不行,捡起了一把大扫帚,冲过去就是一顿乱挥。 嘉仇很惊讶,“你怎么来了?” 我站在他面前,紧紧地攥着扫帚,不让那些人靠近,“嘉仇哥,快跑!” 吃了一嘴的灰尘,红毛不停地呸呸着,很是恼火,“你又是个什么玩意儿!”说着,伸手就打算将我拽开。 不过他连我的衣角都没有碰到,直接被嘉仇一脚踹开,飞出去老远。 握着我的胳膊,嘉仇露出了我从未见过的冷漠、凌厉,“别碰她!” 拿过我的扫帚,他趁乱挥开了想抓住我们的喽啰,抓了个空当,拽起我就跑。 直到跑到了一处废弃的旧楼里,我们终于甩开了那些人,并排坐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 等我勉强能喘匀气了,才发现自己的手还被嘉仇的大手牵着,顿时有点脸红,想往回抽。 嘉仇松开手,任由我抽走,却在快要脱离的时候一把拽住我的指尖。 他盯着我的手腕,“这是怎么回事?” 细瘦的手腕上,一道青紫的肿痕非常明显,让他眉头皱起。不理会我的推脱,他直接卷起我的长袖,登时,新伤旧痕,一览无余。 他见到这一幕,脸色顿时一黑,“谁干的?” “我,我……” “我问是谁干的!”他猛地提高声音,吓了我一跳,细细一听,里面还有点颤音。 没等我回答,他一下子想起什么,怒说,“是不是刘航?这瘪三,老子非捏死他!” 我连忙拽下袖子,拉住他的胳膊,“嘉仇哥,你别生气!” 他看上去非常恼怒,眼瞳急剧收缩,棱角分明的五官都死死绷成一条线,牙齿都咬得发抖。 见我不停地喊他,眼里都开始泛出晶莹,嘉仇忍下这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他一副究根知底的表情,我犹豫了一会儿,将昨晚发生的事情简短截说,告诉了他。当然,除去了刘航偷我衣服,和后来抱了我一夜的事情。 删删减减,大致解释成刘霞母子俩因为父亲的事情起了争执,而我则是不巧地受了点伤。 嘉仇眉眼含冰,“他妈|逼死了老公,还想他儿子逼死你吗?我带你回去,不准再待了!” 我有点急了,“不行的!” 读书才是唯一逃去外面世界的希望,一旦回到章建松身边,我才叫真的完了,“哥,挨点打我不怕,真的!” “你懂什么!”嘉仇眉宇紧锁起来,“那个刘航,他有问题!” 不知道为什么,我脑袋里一下子浮现出刘航拱肩缩背、在卫生间磨蹭的样子…… 我瞬间僵硬了起来,声音如砂纸磨过般嘶哑,“怎、怎么了……” 显然,我的不正常一眼就被嘉仇看穿了。不过他没有追问,反而是握住我的小臂,轻轻摩挲,带了点茧的手掌摸得我痒痒的。 在他的安抚之下,我的心慢慢平静下来,汲取着相连那处传来的温柔。 好一会儿后,嘉仇似乎下定决心,看着我说,“扇子,你听我说,离刘航远一点。他……他不行,整个人都阴阳怪气的。” 我看着他,“不行?” 嘉仇以拳抵唇,尴尬地咳嗽了一下,“就是,那方面不行。” 见我还是不懂,他俊脸上不禁染了一抹红晕,凑到我耳边说了一段话。 摸了摸痒痒的耳朵,我似懂非懂,“他是太监,不能生小孩的?” “诶,你啊!”他很是恨铁不成钢,却又不好再继续解释下去,“听说是当年受了他爸妈的刺激,就不行了。我反正不喜欢他,做事情怪里怪气,喜欢给人下阴招。” 看他说得眉飞色舞,我静静听了一会儿,突然开窍一般,摇了摇他的大掌。 “哥,你放心,我也讨厌他。我最喜欢你了。” 一瞬间,他蓦然怔了怔,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而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嘉仇的脸蹭蹭就红了。 支支吾吾了半天,他猛地看向我,故作凶狠地说,“小东西,你知道什么叫喜欢吗?” 我眨眨眼,歪头看他,“我当然知道,喜欢就是嘉仇,嘉仇就是喜欢。” 听到我这么说,嘉仇黑眸陡然窜过一抹惊喜,又暗了下去。 咬咬牙,他将大掌盖在我脑袋上,不停揉搓,几近叹息地说。 “小扇子,你快点长大吧。” 懵懂地看着他,我这才想起刚刚红毛的事情,问,“刚刚那群人是谁,为什么要堵着你?” “那红头发的叫贾宗荣,比我高一年级,拉了几个手下就爱耀武扬威,不用管他。” 嘉仇说得含糊,但是我却明白了,“他,是不是认识贾代娴?” 联想到刚刚的妹妹、处对象,我就明白了。一定是贾代娴被嘉仇拒绝了,心里不甘,就找自己的哥哥来出头。 他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拽着我,说该走了。 将我送到了水果店门口,嘉仇才离开。我们约定好,以后每周午休的时候,他都来找我一次。如果有谁欺负,也一定要告诉他。 脚步轻快地回到家里,我嘴上总是忍不住挂着傻笑,就连睡觉时,我都觉得那些虫子吱吱地叫声那么好听。 上次大吵一架之后,刘霞母子心照不宣地都选择了遗忘,又恢复了之前相处的模式。而唯一的变化,却是在我身上。 刘航开始对我关心起来,也可以说是控制起来,上学放学,吃什么穿什么,甚至一天和谁说了几句话,都要一一盘问。 而同时,刘霞看我的眼神越来越不善,成日阴沉着脸。但她却不阻止,任由儿子不停靠近我。 先开始我还有些不习惯,但是渐渐,我也稍微能喘口气了,至少刘航殴打我的次数减少了很多。 进入到十二月的第一天,郭晓佳回来了。 她还是背着那个过大的旧书包,右眼上戴了个眼罩,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 我高兴极了,不停和她说话,她却越发沉默,只是握着笔,在书上开始胡乱画画。 无论是同学还是老师,对于郭晓佳的回来,全都当做没有看见一样。她变成了一个透明人,谁也不去招惹她。 空闲的时候,她就趴在桌上画画,画到一半又粗暴地全部划花,将白纸扎出一个个破洞。 常常,我都能听到她在悄悄地哭,可是我却没办法安慰她,甚至都无法靠近她。 站在洗手间里,我洗着手,因为昨晚在水果店里守夜,精神有点恍惚。 直到陈妙出现在我身边,我与她在镜子里对视了一眼,连忙慌张地低下头。 直到她快要走出门口,我突然喊了她一声。 她回头看我,“怎么了?” 我看着她,小心地开口,“郭晓佳出院那天,你是不是在场?” 陈妙转过身,直直地看着我,没有说话。我虽然有点害怕,但我知道没有贾代娴的指使,她不会随便对我动手,所以还是硬着腰杆看她。 没想到,她居然承认了,“对,我去了。” 我傻看着她,“为什么?” 她反问我,“你难道猜不到吗?” “你,你们……”我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却说不出口。 陈妙说,“要不是我卸掉了椅子上的螺丝,郭晓佳也不会掉下来。本来贾代娴也没想玩这么大,否则,你以为最近为什么连你都欺负少了?” 看着她平静诉说的样子,我从心底涌出一股怒火,愤恨的瞪着她,“你们难道不觉得愧疚吗?难道不欺负我们,就能够赎罪了?” “赎罪?”陈妙咀嚼着这两个字,嗤一声笑出来,清秀的脸上布满不屑,“你,还有郭晓佳,有资格让别人赎罪吗?” 她步步逼近,修长的眸子里全都是深不可测,“苏扇,你没用,就没资格知道真相。你能怎么样,告诉郭晓佳?她不仅不能报仇,只会惹来贾代娴更多的报复,甚至连你也一起恨上。” 我嗓子在发抖,“我?” 她一笑,“要不是你,贾代娴怎么会想作弄她?” 用力咬住嘴唇,一时间,我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儿。 临走前,陈妙扔下了一句话。 “好好珍惜别人的怜悯,那是你们应得的。” 第二十三章 绝世双丑敢反抗了 缓缓地坐在地上,我忍不住瑟瑟发抖,双臂环抱着自己,眼泪不停往下掉。 最终,我还是选择隐瞒了下来。陈妙说得没错,真相帮不了晓佳,而我,也害怕失去唯一的朋友。至于她受的罪,以后我会竭尽所能去偿还。 天气越来越寒冷,初中的第一个学期也快要结束了。自习课上,大家大声聊天说话,贾代娴和几个女生则是在热火朝天地讨论着杂志里的明星。 我低头写着作业,正巧在一道数学题上卡住了,费劲地思索着。 这时候,门口有人喊了贾代娴一声。 循声望去,果然是一头红毛的贾宗荣几人。 有高年纪的男生来找,贾代娴显得很骄傲,笑眯眯地跑了出去。 我咬着笔尖,看着他们兄妹在走廊里聊天。说到一半,贾宗荣的眼神一下子对上了我的,我立马做贼一般低下头。 热汗不断地涌出,我等了几秒,再抬头看,就见到贾宗荣正对我指着,一旁的贾代娴咬着唇,恶狠狠地盯着我。 眼看着贾代娴冲到我面前,我神色陡然一紧,不停地捏着笔。 她狠狠踹了我的课桌一脚,骂道,“我哥说,你还在和嘉仇见面,是不是!” 见我不吭声,她气得一下子抓起我的作业本,撕了个粉碎,摔在我脸上,“苏扇,你太不要脸了!嘉仇是我男朋友,你凭什么黏着他?” 我忍不住反驳他,“他没接受你,你不要胡说。” 她一听,脸就涨得更红,恼羞成怒,劈手就想来扇我。 不过,她没有打到我。 一旁的郭晓佳一把推开她,毫不余力,硬是把她推了个踉跄。 郭晓佳眯眼,嘴角微微下沉,“不准欺负她。” 这一幕很快吸引了其他同学的围观,他们看得津津有味,难得绝世双丑敢反抗了,对象还是班长。 落了面子,贾代娴不肯忍,咬牙想往前冲,却被陈妙拽住,“放开我!” 陈妙不理会,反而说,“你看看她手里。” 几乎是同时,我和贾代娴低头望向了郭晓佳的手。 她尚还五短的小手里,握着一把裁纸刀,刀片已经从里面旋出了半截,闪着冷光。而她则是面无表情,独眼里一片幽黑,看得人发慌。 见贾代娴悻悻地离开,我感激地和郭晓佳说了声谢谢,而后有些犹豫地说,“晓佳,你的刀要是被班主任发现了……” 郭晓佳缓缓旋回刀片,将裁纸刀放回了笔袋里,“没有人能管得了我。” 看向了那群叽叽喳喳的女生们,她的眼光落在坐在中心的贾代娴身上,语气阴森,“你软弱,谁都能欺负你!” 看着她小小的身体,我忽然觉得那么陌生。也许她说得对,我们需要勇敢,需要反抗,可是我并不敢。 而我也没想到,贾代娴的报复来得那么快,打得我措手不及。 打开门回家,我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满地的玻璃碎片,水果摔得到处都是,沙发上的垫子也都扔在地上。 刘霞坐在沙发上,双眼通红,脸色阴沉得十分难看,仿佛被霜打过的茄子一样,黑中带紫。 我扶着门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僵硬地站在那里。 木木的眼珠转动,那股子阴森的眼光落到了我身上,她将浓浓的恨意都展露无遗。 我吓得不敢动,眼看刘霞朝我慢慢走来,身后却突然传来了罗娇娇的声音。 “呦,这又是闹哪出?” 罗娇娇披了件毛衣,里面敞着一件贴身的黑色保暖衣,露出了微微隆起的小腹处。 她非常自来熟,牵着我亲亲热热地就往里,还将果篮塞到我手里,“扇子,去,给我们洗两个水果。” 我忙不迭地钻进厨房,仔仔细细地搓洗着水果,耳朵却悄悄竖起。 客厅里一直都只有罗娇娇大声说话的声音,她一会儿说一会儿笑,刘霞则始终一声不吭。 接过我递去的果盘,罗娇娇捡了橙子,用小刀一圈圈地开始削皮,一边削一边说,“家里老太太说,我这胎像是男孩儿,正鼓捣着阿伟带我回去呢。也是,天天在外面,家还能不要吗。” 听到赵伟要回去,刘霞顿时捏紧了拳头,冷冷地扫了女人一眼。 罗娇娇嘴角噙着笑,“刘姐,不是我说,虽然你年纪不小,总还是要找个下家不是?别怪妹妹多嘴,手伸到别人碗里,不是长久的事儿啊!” 放下削好的橙子,罗娇娇满意地站起来,手挺着肚子,朝我摆摆手,“扇子,待会下来,阿姨给你做好吃的。” 我支支吾吾地应了一声,看着她趾高气昂地离开了。 客厅里再次陷入了死寂中,刘霞看着了我一会儿,又看了看被剥皮的橙子,突然笑了起来。 笑了足足有半分钟,她招招手,无比温柔地对我说,“扇子,去,给罗阿姨看店去。”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笑,总之那之后,刘霞三不五时就安排我去店里,不是为她通风报信,而只是单纯地呆在那里。 上半夜的时候,水果店还有点生意,我就和赵伟一起守在店门口。冷风呼呼地吹,我有点冷,就忍不住往墙角缩。 半梦半寐间,我看到赵伟凑近,轻轻喊了我两声。 我睡得不太想说话,他见我不醒,就伸手拍拍我的脸。然后,手却不拿走,而是缓缓地往脖子里伸。 冰冷的手指冻得我一下子清醒,猛地弹起来,“老板?” 赵伟一点也不尴尬,笑眯眯地说,“扇子累了吧,先回去休息吧。” 我吞了口口水,赶忙收拾好课本就上楼。忍不住往下看了一眼,赵伟还在看着我,眼里的笑意更深了。 期末考定在下周,所以提前这一周就拿来备考,老师们都不会上新课。上午最后一节课,我心里有点着急,不停地望窗外看。 今天是我和嘉仇约好见面的时候,待会午休,他就来小操场找我。 听到铃声一响,我等老师一走,和郭晓佳说了一声,小跑着去了外面。 今天天气阴沉沉的,还下了点小雨,冷风不停往我脖子里灌。但是我的心是热的,越是跑,我就越抑制不住激动,直到看到操场上那个穿着黑色羽绒服的高瘦身影,忍不住笑眼弯弯。 他靠在栏杆上,微微曲着腿,手插在上衣口袋里,微微长过眉梢的额发被风吹起,露出了光洁的额头,和一张俊朗张扬的脸。 一个人的时候,嘉仇是那么的张狂冷漠,似乎目空一切,可是我接触到的嘉仇,是收起了所有尖刺、温柔到有些羞涩的人。 越是黏着他,我就越不舍得离开他。 跑到他面前,我鼻子都红通通的,样子有点可笑,只是傻气地和他笑。 他看着我,眉头微微皱起来,“怎么连围巾都不戴,不怕吃冷风吗?”说话间,已经解下了自己脖子上的黑色围脖,将我空荡荡的颈间遮挡了个结实。 整个人被他的味道包裹着,鼻尖也是一股淡淡的樟脑香,我忍不住又乐起来。 “笑笑笑,淋湿了都,就知道笑。”没奈何地抓住我的手,“走,去躲躲雨!” 我们常爱去主席台后面的长椅上坐着,它藏在建筑背后,又有树影遮挡,风不大能吹过来。 并排坐在一起,他朝我挑挑眉,“手伸出来。” 我不疑有他,立马伸出两只手,眨着乌溜溜的眼睛,像只讨赏的小奶狗一样。 被我的狗崽儿模样逗乐了,他拉开羽绒服,从里面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烤红薯,放到我手里。 打开袋子,红薯还烫得很,我看他,“这么烫,塞在衣服里不难受吗?” 他靠在椅背,将脑袋靠在我肩膀上,眯着眼睛,“就是怕它凉了,快吃吧。” 撕开外皮,我小心地舔了舔上面的残渣,转而将剥好的红薯递到嘉仇面前,“哥,你先吃。” 他随意地碰了碰,“好了,你吃吧。” 我不满意,就这么举着手,眼巴巴地看着他。 被我犟得没办法,嘉仇嘴角含笑,“待会可是要吃到我口水,不嫌弃吗?” 一想到这里,我的脸忍不住有点红,但就是不肯放弃。 他笑了,低头大大地咬了口,“甜!” 看他眯眼微笑着靠了回来,我这才心满意足,小口小口地开始吃起来。 背后的风呼呼地吹着,这里却一点也不冷,还伴随着香甜的食物味道。 他眯了一会儿,复又睁开眼,看着我慢慢吃着。 我习惯性地一口一口咬着,用舌尖卷到两边腮帮子里,塞满了之后再开始咀嚼。嘉仇就喜欢趁着这时候,用手指戳我的腮帮子,他说我吃起来就像个仓鼠,还是个长了小酒窝的仓鼠。 “扇子,”他喊了我一声,顿了顿,方才开口,“你妈妈,昨天来找过我。” 手上一抖,最后一点红薯抖落到了地上。 我原以为,这段时间我已经长大了很多,可没想到,光是听到了姆妈的名字,我就开始鼻头发酸。 “她问我你过得怎么样,我说挺好的。” 干干地哦了一声,我捏紧袖口,指甲按得泛白,“她呢?” 嘉仇沉默了一会儿,“也挺好的。你弟弟已经会走路了,她每天都带他在巷子口散步。” 我不知道说些什么,想问姆妈有什么想过我,可是又说不出口。涩涩地说着“那就好”,心里像块大石头压着,有点喘不过气来。 嘉仇摸了摸我的脑袋,刚想说什么,后面就传来了一阵喊声,“后面那两个,出来!” 第二十四章 她妈妈,出身不太干净呢 听到这个声音,嘉仇的脸色顿时就变了,立马拽着我站起身。 “是检查老师!” 我一下子也慌了,所谓的检查老师,就是成天在学校的角落里绕来绕去,专门逮那些违纪的学生。抽烟、打架的、谈恋爱的。 尤其,最近学校在严打早恋情况,被抓到不仅要请家长,还要记过处分。 那阵杂乱的脚步越来越近,这里又没有躲藏的地方,嘉仇几乎没有思索,直接用围巾将我的脸包裹起来,只剩下双眼睛。 “扇子,待会别出声,我喊跑就跑,记住了吗?” 我不停点头,嘉仇拽着我的手,往前面冲出去。 不出意外的,我们被检查老师两头围堵、抓了个正着。 嘉仇将我护在身后,慢慢地向后退,一边尽量镇定地说,“老师,我们没做什么违纪的事情,你追我们干嘛。” 检查老师根本不信,“我抓到的每一对都这么说,小小年纪就早恋,你哪个班的,叫什么!” 嘉仇不说话,只是后退,眼看着就要到台阶处了。这里有一条道,直通向小花园。 那两个老师也看出来嘉仇的心思,立马围上来,想将我们扣住。 嘉仇立马将我揽在怀里,不让他们触碰,“老师,她年纪小,你别吓着她。有什么事你问我,我老实交代。” 领头老师朝地上吐了口痰,显得很轻蔑,“这时候还打肿脸充胖子?行,校牌拿出来!” 嘉仇果真将手伸到了口袋里,我想阻止他,无声地祈求,他只是看了我一眼,仍旧掏了出来。 老师看着上面的名字,“还是重点班的,做这种事,我要好好找你班主任说道说道!” “老师,你大人有大量,我这也是初犯。”一边说话,嘉仇松开了手臂,慢慢地将我遮挡住,“这事能不能再商量一下……” 说话间,他右手放在背后,向后摆了摆。 我迟疑地往后挪着步子,却被另外一个老师抓住,“小姑娘,你老实点。” “我、我……”没等我说话,嘉仇冲了过来,一把救出了我,“跑!” 一个字,仿佛是一声枪响,我双腿本能地不停后退,看着嘉仇拼尽全力拦住那些老师。 他咬着牙,大喊,“别看了,跑!” 狠狠心,我掉头就跑,直直向小花园里跑去。 一直跑,一直跑,直到快喘不上气了,我四处逡巡,找了个草丛钻了进去。 我个头小,猫在修建好的草垛里还是大了一点,只能蜷缩着身体,用力往潮湿的土里坐。 冬天,下着雨,我躲在草垛里,整个人从骨子里都是湿冷的。 我不敢动,因为我已经听到身后老师赶来的脚步声。 他们到处搜索,还拽来了嘉仇,让他喊我的名字,将我供出来。 嘉仇只有三个字,不知道。 老师气急了,直接给了他两脚。嘉仇捂着肚子,闷哼着跌坐在地上,任由他们继续寻找。 他离我好近好近,我透过草垛的缝隙里,能够看到他发尾滴下的水滴,慢慢没入了脖颈里。 嘉仇背对着我,手却慢慢挪动,将我漏出来的衣角塞了进来,挡了个纹丝不漏。 眼泪再也忍不住,即使这个关头,他还是只想着我,只念着我。 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我居然伸出手,握住了他的两根手指。 他明显一愣,俄而用力回握住,将我的手全部包裹在自己的掌心里。 冰冷天地里,我们就靠着这样的牵绊,彼此鼓励着,彼此依偎着。 没有搜到我,检查老师也不耽误,拽着嘉仇就走。听着声音渐渐消失,我还不敢出来,在草垛里又躲了半个小时,才慢慢爬了出来。 推开教室的门,我浑身往下滴着泥水,头上还沾着杂草,每走一步,都带着深深的泥印。 课堂上的老师也怔住了,半天没说出话来,任由我往里面走。 所有人都在看我,我知道他们想说什么,没错,我就是快疯了。 一想到嘉仇现在的处境,我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 这么想着,我也这么做了,巴掌声无比清脆,瞬间就在我脸上留下了几个指印。 贾代娴打破了沉默,“苏扇,你是不是有毛病?不要没事在班上吓唬人好不好。” 她的话,我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只是呆呆地站在桌前,紧紧握着手里湿透的围巾。 嘉仇,我该怎么办…… 脑袋空空,直到放学,我都没有察觉。郭晓佳喊了我好几声,我迷茫地看着她,她叹了口气,“扇子,该走了。” 哦了一声,我如同灵魂出窍一般,半梦半醒地行走着。 洗完澡,一挨上枕头我就睡着了,梦里却始终不得安宁。半夜惊醒坐起,我冷汗直冒,睡衣都黏在了后背。 靠在墙上,我痴痴地坐着,一坐直到天明。 等到出门的时候,我才迟钝地发现,刘霞也和我们一起出发了。 她说,“今天航航有个颁奖,邀请家长一起过去。” 我哦了一声,并没有放在心上。 在我五脏焦灼中,时间终于挨到了晨会的时候。全校六个年级全都聚在大操场上,教导主任负责讲话。换句话说,嘉仇的审判,就在这个时候。 今天晨会之前,主席台上拉上了大红色横幅,写着“航模比赛颁奖仪式”。在嘉宾席上,我看到了刘航,还有刘霞。 他们脸上的喜悦和微笑,烫得我眼睛一热。 颁奖仪式很冗长,大家都听得心不在焉,悄悄在下面讲话。 接着,教导主任敲了敲麦克风,刺耳的杂音让大家忍不住捂住耳朵,“安静点!接下来,我要公布一个严肃的处分决定。” 高一一班嘉仇,违反校规,早恋之外还殴打老师,记大过一次。 这一长串的话,听得我耳朵里嗡嗡直响,差点脚下不稳。 缓缓的,嘉仇走到了麦克风前,手里还拿着所谓检讨书。他脸色很平静,除了嘴角多了个伤口外,并没有任何异常。 展开信纸,他开始对着一万师生,检讨根本不曾犯过的错误。 “本人嘉仇,高一一班学生,在校期间违反校规……” 检讨不长,最多半分钟,却字字诛我心。 我看着他,苍白的嘴唇不停歙动,冷不丁却撞上了他的眼神。 万人之中,他找到了我,看了我一眼,然后露出了熟悉的、桀骜不羁的笑容。 “本人早恋行为属实,特在此、不承认错误!” 一句话,掀起轩然大波,老师们脸色登时就变了,一把关掉了麦克。可是扩音器早就散播了出去,传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甚至有人开始欢呼叫好。 我和他,只是互相看着,任由眼泪慢慢模糊了视线。 回到班上,同学们还在议论着刚刚发生的惊人一幕。唯独贾代娴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郭晓佳拐了拐我的手臂,小声说,“你知道嘉仇这件事吗?” 我脸色苍白无比,没有说话。 “难道,你昨天--”她瞬间明白了什么,后面的话无声地吞回了肚子里。 当我肩膀被大力的推搡,我才回过神来,盯着面前的贾代娴看。 她眼睛红红的,斥责我说,“你是不是很高兴,在心底笑我,是不是?” 我直直地看着她,“我没有。” “别骗人了,你害得他变成这样,就一点都不愧疚吗!” 她的话,说者有意,听者无心,但已经有几个知道点内情的,将一切串在一起了。 说着说着,贾代娴突然咧嘴一笑,“苏扇,你别高兴得太早,你马上就要完了!” 原先我还没懂,当我发现刘霞紧跟在班主任身后走进来,我瞬间懂了一切。 这节课没有上课,班主任让刘霞坐在他身边,然后命令所有同学拿出一张纸条,在上面写我的一个缺点,如果不写,就要罚站。 然后,我被抓了上去,当着所有人的面,开始一张张读起它们。 这节课变成了我的批斗会,有人说我邋遢,有人说我作弊,甚至还有人信誓旦旦地说看见过我偷过东西。 念到后来,我就像失声了一样,再也念不下去。我像条被大浪甩上岸的鱼,嘴唇一张一合,渐渐快不能呼吸。 班主任一把抢过来纸条,继续高声朗读起来。 当他打开一张空白纸条的时候,眉头皱了起来,“这是谁干的?我说了,每个人都要写。” “是我。” 一个瘦小白净的女孩站了起来,她是班上的学习委员,也是唯一一个学习能够进入年级前十的人。 她推了推眼镜,“老师,我觉得你不该用这种方法对待苏扇,她并没有那么罪大恶极。” 那一刻,我无比地感激她,她用她瘦小的身体,支撑起来那瞬间我所有的尊严。在所有人都否定我的时候,也是她,给了我站稳脚步的力量。 有了第一个反对的,便有了第二个、第三个,班主任脸色很难看,却又无法辩驳。 然后,一直沉默的刘霞站了起来,脸上挂着笑容,“这位同学,你误会了,这是我拜托老师做的。” 学委有点疑惑,“你?” “我是苏扇的监护人,她目前就住在我家里,由我负责资助她学习。”刘霞语气进退得宜,身居高位让她多了几分信服力,“听老师说,苏扇在学校里犯了些小错误,我希望大家能一起帮助她。” 她走到我身边,和蔼地看着我,“苏扇是个好孩子,可惜,家庭环境影响了她。” 来了,来了……我只觉得背脊都窜过了一抹冷意,绝望地看着她的嘴唇里,吐出那些轻飘飘、却毁了我一生的话。 “扇子她妈妈呀,出身不太干净呢。” 第二十五章 里里外外,我替你好好洗洗 大家窃窃私语,人群中,贾代娴的声音显得格外甜美刺耳,“阿姨,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刘霞轻轻笑了笑,垂眼看我,随口吐出个地名,“她妈妈曾经在那里住过。” 小小的县城,谁都知道那个地方。 全班安静得吓人,不知道谁突然说了一声,“她妈妈是个ji吗。” 绝望地闭上眼睛,我仍然感受到所有人的眼光直直射向了我,带着嫌恶、探究、好奇,烫得我一发抖。 除了呼吸、除了心跳,我变得和木头人没有两样,任由刘霞搂着我,继续说着那些冠冕堂皇的话。 撩起鬓边的碎发,夹到我耳后,她状似拥抱了我一下,却在我耳边恶毒叮咛。 “我说过吧,让我难受,你会更难受。” 班主任客气地送刘霞离开,让我举着那些纸条,在走廊里罚站。路过的老师同学,都会围着我看,窃窃私语。 冷风吹得我浑身冰冷,冷到了极点,又一丝丝地开始冒热气。 眼神不自觉飘到了远处,身体里的火炉又加了把火,烧得我视线熏腾,渐渐模糊…… 等我再睁开眼的时候,发现已经躺在了刘航的房间里。 四肢一点力气都没有,嗓子里干得发苦,我才后知后觉自己是生病了。 躺在床上,我盯着天花板,眼泪无声地没入了发际里。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 过了一会儿,房门扭动,刘航缓缓走了进来。 他站在我床边,静静地看着我,金丝眼镜下看不透情绪。 我本能地想要坐起来,可是还没有离床几公分,又重重地摔了下去。 缓缓蹲在床头,他用食指描摹着我的脸庞,从额头、到鼻梁,到嘴唇,紧张地我每一根寒毛都竖了起来。 “你就这么怕我吗?” 他的语气轻柔无比,但我察觉到了浓浓的危险,立马不停摇头。 “不怕我?” 他凝目注视,眼角耷拉了下来,“所以你才敢出去勾引别的男人?” 手扣在我的脖子上,捏得我咳嗽连连,嘶哑着求饶,“刘航哥哥,放过我!” “放过你?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和那个嘉仇眉来眼去,我全看到了!”他就像是个暴躁的野兽,五官都挤在一起,手上毫不留情地挤压我的氧气。 在我快要窒息的时候,刘航终于松开了手。我捂着嗓子,撑在床边不停咳嗽,呛得涕泗横流。 “苏扇,你脏了,我要惩罚你。” 没等我反应过来,他抓起桌上的透明胶带,将我的双手高高举起,一圈一圈地绑牢起来。 我拼命地拍打他,趁他躲避时滚下床,却连站起来都没有办法,反而吃了他一脚,疼得蜷缩成了虾米。 双手双脚都被绑住,这胶带一挣扎,就会变得勒人,很快陷入了我的肉里,肿起一道道红杠。 刘航拽住我的脚,猛地向他身边一拽,一把闪动着冷光的手术刀在我眼前落了下来。 我惊恐地扭动着脑袋,感受冰凉的刀锋在脸上摩擦,呜咽着哭出了声。 他笑了,大发慈悲地慢慢下滑,开始一个个割掉我睡衣上的扣子,再到裤腰上的绳子,连短裤都没有放过。 刀片在我的皮肤上游走,我害怕得牙齿颤抖,发出咯咯的声音,求饶的声音一刻都不停。 我错了,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我不停重复这些话,要不是手脚受困,我都可以给他跪下磕头。 他的手游走在不停,诱哄般说,“扇子,我以后可是要做医生的,你就当我第一个病人,好不好?” 小腿被攥在他的掌心里,然后慢慢向上,我立马并拢双腿,扭动着腰想要挣脱。 用力在我大腿上拧了一把,我疼得闷哼一声,再不敢动弹。 他抬高我的一只腿,硬是压到我面前,让我不准眨眼,仔仔细细地看着。 一只手掌用力撑开腿根处的一处皮肤,让那一处青紫色筋脉显露出来,在薄薄一层皮下流动着。 刘航举刀,在筋脉上方停留,接着一点点靠近,一点点割开。 当看到鲜血涌出来的时候,我死死咬住嘴唇,哭声揉碎在了嗓子里。 刘航居然还抬头怪异一笑,“你要是动了一下,也许这条腿就不能动了哦。”说罢,他故意用力一刀下去,径直划到了膝盖处。 我几近绝望地悲鸣了一声,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等到两条腿痛得失去知觉,腿上已经布满了红色的刀伤,红白交加,滴滴答答往下流着血。 两条腿上,每一道可见的筋脉,都被割出了伤口,不深,却疼得吓人。 站起身,刘航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作品,一边放下了刀。 “接下来,我就要从里到外,好好把你洗干净。” 眼看着他拿来一个塑料瓶,刚刚打开盖子,无色液体瞬间冒出了冲鼻的味道。 一股侵入骨髓的寒冷涌了上来,我挪动着刺痛的双腿,不停往后蹭,“不,不要……” 一路拖,拖出长长的血印子,刘航不慌不忙,踩着血印子,缓缓朝我逼近。 拽住两只脚踝上的胶带,刘航眼眸里面闪过一丝阴鸷,“别怕,忍一忍,你就又干干净净了……” 说罢,他对准我的腿根,毫不留情地向下倾倒。 “啊!!” 当双氧水接触到伤口的一瞬间,流着血的红肉刹那间开始泛白,仿佛有意识般蜷缩起来。我猛地弓起身子,尖叫一声,额头青筋绷得紧紧,而后咚地一声,瘫回地上。 这种感觉,剧痛过一阵,席卷走了我所有的力气,仿佛两只腿都失去了知觉了一样。等到他继续冲洗的时候,我只是无意识地抽搐两下,眼神已经涣散。 我陷入了一段时间的失神,任由他将我抱回床上,躺在我身边,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 最后陷入昏黑前,我只听到他反反复复地说一句话。 “扇子,你跑不了的。” 伤了两条腿,我无法再参加期末考,只得躺在床上。傍晚的时候,刘霞推门进来。 她看我不着寸缕、一身是伤的样子,完全视若无睹,将晚餐放在桌上就走了。 第二天是如此,第三天也是如此。 等到第四天,我已经恢复行走的时候,刘霞又进来了。 她重新烫卷了短发,外衣里面是一件开口极低的黑色短裙,翘腿坐在我对面,露出了里面轻薄的艳红短裤。 脸上的浓妆依稀还能看出点底子,更吸引人注意的,则是脖间暧昧的咬痕。 按照我的经验,她一定又是刚刚从赵伟那里出来。 刘霞并没有说话,只是从烟盒里拿出一支烟,夹在指尖,颤抖着开始打火。 点燃香烟,她塞到嘴里,着急地用力嘬了几口,躁动的手指这才归于安静。 一支烟抽到一半,她才开口。 “赵伟真不是个东西。” 吞云吐雾间,她的表情有点哀伤,皱起的眼角皱纹里卡了些粉底,就像是老墙面剥落之后,露出了内里粗糙暗黄的真实模样。 她问我,“你知道了吧?” 我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凄怆一笑,继续抽了两口,“他要跟着罗娇娇回老家,再也不回来了。” 前几天闲聊的时候,罗娇娇突然说想回家。她说这些年也攒了些钱,回老家盖栋房子,把两个孩子都在身边过。 赵伟开始没有答应,但是罗娇娇总拿肚子里的男孩逼他,他只是低头说再想想。 没想到,再想想之后就是这样一个结果。 看着刘霞失落的样子,我心里是高兴的。就算罗娇娇对我也不怎样,可是比不上刘霞磋磨我、伤害我来得深。 她轻笑了一下,“苏扇,你都把心思写在脸上了。” 我愣了一下,低着头不再看她。 弹了弹烟灰,刘霞走到我面前,“你是不是还在为了上次的事情生气?我只能告诉你,是有人求我这么做的。” 猛地抬头,我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也许是她在骗我,一定是的,她生气我和刘航太要好才来报复的。 可是,又有个声音告诉我,也许她说的是真的。 刘霞根本不需要骗我,尤其是在将我姆妈的事情公布于众后,我已经恨上了她。多恨一点、少恨一点,对她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那么,是谁在害我? 随即,我第一时间想到了贾代娴。对,一定是她! 掐灭香烟,刘霞不耐烦地望着我,“我来找你,是让你给我帮忙的。” 我不吭声,抬眼看着她。 “你别觉得委屈,我当然也会给你好处。”她说,“这个寒假,我让航航回去他爷爷那边住,就算是帮一次忙的报酬。” 二十天的寒假,也就意味着这二十天,我不会再被他虐待。 我心里有些踌躇,“你要我做什么。” 刘霞饱含深意一笑,“去把赵伟留下来。” 我有点懵,“我行吗?” “你当然行,”她拍了拍我的脸蛋,“男人都是狗改不了吃屎的,而且,他不止一次在我这儿夸你了。只要迷上你,罗娇娇又算个什么东西。” 一瞬间,我想到了那晚,他将手伸进我衣服里的样子,顿时一个激灵,“不,我不答应!” 我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她是让我和赵伟进房间里,做她和赵伟做的事情! 第二十六章 死守最后的遮羞布 见我矢口否决,刘霞却也不纠缠,只说让我好好想想,然后离开了。 这一伤,我就在家休息了快一周,直接到了学校放假,连寒假作业都是郭晓佳给我送来的。 去水果店里,我都是挑着罗娇娇在的时候去帮工,就是不敢和赵伟单独在一起待着。而赵伟则常常坐在那里,看着我,不知道想些什么。 海边城市,冬季也常常喜欢下雨,有时候一下就是一天。 坐在窗口,我听着雨下个不停,托着腮帮子静静发呆。 灰茫茫一片的雨幕里,由远及近,冒出了一个蓝色的小点。那是个大约六七岁的小姑娘,穿着过大的雨衣,一双光脚冻得全是冻疮。 她蹲在店门口的垃圾桶里,伸手抓着已经腐烂的苹果,也不擦擦,就这么往嘴里送。 我有点心疼她,四处看了看,也没有找到看护的大人。 突然,小女孩坐在地上,开始不停哭起来,脚下的积水里冒出了一丝血色。 我心道糟糕,撑伞跑过去一看,她的小脚里扎进去了一截碎玻璃,正在不停地往外冒血。 小女孩哭得眼泪鼻涕一起流,抱住我的腿,呜呜喊着疼。 心一软,我抱起她,回到了水果店里。 罗娇娇盖着一床薄被,在摇椅上小憩,被小孩的哭声吵得不高兴,“你把她带进来做什么,脏不脏!” 我连忙哄着小女孩,拿了个有点坏的橘子给她,她抽泣了一会儿,居然真的不哭了,哽咽着开始嘬起来。 低声下气地和罗娇娇讨了个便宜,她摆摆手,总算是允许小女孩暂时落个脚。 手头上没有药,我也不敢动这伤口,只能用干净的清水冲洗她的脚掌,一边问她家人的信息。 几句对话下来,我意识到,这个小女孩的智商不太正常。她除了说几句姐姐之后,就只是低头吃橘子,舔着手掌上面流下的果汁。 雨越下越大,我也迟迟没有等到她口中的姐姐,小女孩吃完了水果,也渐渐地着急起来,不停咿咿呀呀地闹腾。 就在我无力应付的时候,头顶响起了陈妙急切的呼唤声,“曼曼!” 小女孩立马挥舞双臂,“姐姐!” 陈妙抱起小女孩,关心之情溢于言表,我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原来这就是她那个傻妹妹。 当摸到妹妹脚心的伤口时,陈妙的脸色立马阴沉下来,目光火辣地刺过来,“苏扇,你做了什么!” 我只觉得有口难辩,前言不搭后语地解释着,换来了陈妙将信将疑的眼神。看得出来,她并不相信我。 看着陈妙抱着妹妹冲入雨幕里,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儿,罗娇娇还在一旁冷嘲热讽了两句,说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关了店之后,我情绪有点低落地上了楼。因为腿上有伤,前几天一直都没有洗澡,终于等到伤口结痂,我便接了一盆热水,开始小心地冲洗起来。 搬了个小板凳,我坐在上面,用塑料勺舀起热水,冲刷着肩膀和后背。天气冷,我冲得很快,柔嫩的皮肤一下子就泛起了粉色。 冲完上身,我摸了摸后背,似乎还有香皂没有洗干净。于是,我走到镜子面前,打算对着它冲洗。 谁知道,我刚刚往镜子里看了一眼,刘航的半张脸就露了出来! 我吓得连忙转过身,匆忙地拿脏衣服挡住身体,心悸之下连句话都没有说全。 浴室的门不知道怎么打开了一半,他就站在门口,直勾勾地盯着我看。被我发现了也不惊慌,反而冲我一笑。 我的声音发抖,“你出去!” 刘航不但没有出去,眼神反而更加放肆地在我身上流连起来。右手拉开了裤子的拉链,当着我的面摸了进去,在里面套弄起来。 我气得手指都在发抖,揪住衣服的指甲几乎要被捏断。可是我不敢对他怎么样,唯一的出口也被他堵住,只能这样僵硬地站在原地,死死守住最后的遮羞布。 玩弄了一会儿,刘航没有继续站下去,而是满意地笑了笑,一边关上浴室的门。 紧紧地等盯着门口,目送那道黑影离开之后,我的两条腿顿时泄了力气,靠着墙滑坐下来。 眼泪模糊视线,那股抹不掉的屈辱感,渐渐转化为了我对自己身体的厌恶。 抱起桶,我对着头将水冲了下来。桶里的热水已经变得冰凉,倒在身上,浸得我一阵阵发抖,我却不能停住。 仿佛这样自虐,才能减轻沾染到的污秽一样。 当第一次偷窥开始之后,刘航的变态行径,再一次升级了。 他开始命令我,做任何事情的时候都不许锁门,无论什么时候。我曾经试图偷偷在睡觉的时候锁门,结果第二天,刘航就用刀把门锁给砍了。 失去了保护,我的一举一动都暴露在他的眼皮底下,洗澡、睡觉、上厕所,他都会随时随地冲进来。 这样已经足够我崩溃,更可怕的是,刘航开始变着法地折腾我。 他说,只有当我痛的时候,才会深刻记住自己的身份,我叫得越惨,他就越是开心。 短短几天下来,我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有的地方明明没有伤口,却痛得我冷汗直冒,甚至是满地打滚。 “扇子,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站在镜子前面,刘霞按着我的脑袋,逼迫我正视自己。 眼下一片青黑,两只赤红的眼睛充满惊恐,嘴唇上全都是干裂的口子,两腮上都是一层白色的死皮。 她啧啧两声,“你就快变成一个疯子了,知道吗。” 一听到刘航的名字,我又是一个哆嗦,肚子里刀绞一样作痛,身子簌簌地发起抖来。 她轻轻凑到我耳边,声音那么蛊惑,“只要你答应我,我就从航航手里救你出来。好不好?” 耳朵里嗡嗡作响,我的脑袋虽然昏沉,但却没有忘记抗拒,“不、不要……” 谁知道,刘霞却笑眯眯地说,“放心,你只要听我的安排,绝对不会吃亏的。” 听着她在我耳边呢喃,我的心砰砰作响,鬼使神差般,点下了头。 早饭桌上,刘航先放下碗筷,拿上书包准备去补习班。我握着筷子,不停地吃着饭,不敢看他。 他弯下腰,抹去了我嘴角的米粒,送入了自己嘴里,“我给你买了新衣服,记得回来穿给我看。” 我几乎是把脸埋在碗里,胡乱地点着头,他才满意地离开。 “航航,路上慢点。” 将人送走,刘霞啪嗒关上门,脸上的笑容消失得干干净净。 她喊了我一声,我心里一个咯噔,拳头缓缓在膝盖上捏紧。 忍住,苏扇,你要忍住。 当我换上刘航买的衣服走出来,刘霞停顿了一会儿,语气很是满意,“走吧。” 今天,我第一次走进了水果店的那个小单间里。 头顶上悬着一个昏黄的灯泡,照亮了这间小小的房间。一张床,一个衣柜,塞得满满当当的。 原本坐在床上的赵伟看到我们进来,顿时坐直了身体,眼睛都无法从我身上挪开。 我垂下了眼睑,脸上一阵火辣辣,手不停拽着裙摆。 刘航买了一件黑色的女仆裙,裙子只能看看遮住我的腿根,上身还是镂空的款式,动作稍稍一大,就能将里面看得通透。 将我一把推到赵伟身边,刘霞靠在门上,斜斜瞥他,“我说话算话,人给你送来了。” 赵伟看着惊慌的我,一贯讨好的笑容又冒了出来,“刘姐,我可没有说过,你还不明白我对你的心吗?” 轻笑了一声,刘霞眼里眼波流转,“得了,罗娇娇现在又不在,你还装什么?你就当做几年相好,送你的礼物吧。” 听她这么说,赵伟也不再推诿,手慢慢摸上了我的光腿。他慢慢捻着刀伤下长出的新肉,时不时转个圈,让我又痒又难受。 “经过刘姐的调教,这孩子有你十分之一,也是福气了。” 刘霞啐了他一口,“不要脸的,吃就吃,还非要拽上我。” 我想躲避,可身体僵硬着,顿时落入了赵伟的怀抱里,只能向刘霞求救,“阿姨,我能走了吗?” 先前说好,我陪她去和赵伟说几句话,让罗娇娇看见,闹上一顿就行了。 可是,刘霞却古怪地笑了笑,退出门去,“好好陪你赵叔叔。”咔哒,门落上了锁。 我懵了,这才明白是被刘霞给卖了,接着被一个大力压在了床上。 赵伟伸手拉扯我背后的带子,很快就找到里面胸衣的扣子,“乖,叔叔不会伤到你的。”粗糙的胡茬扎得我瞬间清醒过来,我不停地蹬腿挣扎,哭嚷着想解释这一切。 可是他哪里听得进去,我就成了一团面粉,任由他捏成方是方,圆是圆。 抓住个空,我夺路跑到了门口,死命拉扯着门锁,“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下一秒,身上的衣服撕拉一下子裂开,赵伟将我压在门上,一边亲一边解裤带,“我们扇子喜欢在这里啊,没问题!” 身体不停地撞击在门板上,我哭得几乎要断了气,那么悲恸和绝望,泪水决堤地从眼眶里倾泻出来。 也许我该庆幸,冬天赵伟穿得多,没那么快脱完,我终于等到了外面一阵吵嚷。 “扇子,你是不是在里面!” 第二十七章 搞过的破鞋,就没有胃口了 原本该在学校的刘航出现在了门外,他大喊大叫着。 我眼里瞬间有了希望,大喊着他的名字,“救救我!” 门外,刘霞想要阻止他,一阵推搡之后,刘航大力地捶起门,大有破门而入的气势。 “苏扇,你出来!” 赵伟连忙松开我,匆匆忙忙地提着裤子,“他怎么来了?” 当刘航撞开门,就看到我躺在地上,穿着他送的衣服,却一身惨烈伤痕,而赵伟还衣衫不整,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的眼睛慢慢红了,手里的水果刀举了起来,“赵伟,我要剁了你!” 赵伟吓得到处逃窜,处处躲着刘航,着急地向门口的刘霞求救。可是刘霞只是冷冷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拼着一口劲儿,刘航居然压住了赵伟,两人开始缠斗起来。 刘航的手腕被赵伟握住,他就咬牙往下压,割得赵伟一手的血。 “叫你睡我妈,叫你动苏扇!” 而这时候,进货回来的罗娇娇一下子撞了进来,刺耳尖叫了起来,“小畜生,你要杀人啊!” 她不管不顾地就冲进来,撕扯着刘航,不停捶打他。赵伟也急了,“娇娇,你出去,快报警!” 罗娇娇不听,指甲抓得刘航鲜血淋漓,却被刘航蛮力往后一撞,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啊,血,血!” 罗娇娇捂着肚子,鲜血从她的裤子里渗了出来。 一场慌乱,无数尖叫,刘航被推搡着走出门,临走前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恨不得生啖我肉。而我只能紧贴着墙,瑟瑟发抖。 那团肉块下来得很快,已经大概有个小孩的形状,还是个男孩。罗娇娇当时看到,就在病床上昏了过去。 这些话都是刘霞回来说的,她陪着罗娇娇一起去的医院,为她付了手术费。而刘航,因为未满十六岁,自卫伤人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 一边说,刘霞一边笑,还开了瓶红酒喝了起来。 而我也彻底明白,刘霞根本就是早预谋好的。 将我送到赵伟床上,事情做成了,摊牌给罗娇娇看。只是千算万算,没有想到刘航会提前回来,还歪打正着地,害死了罗娇娇的孩子。 我们在无意之间,害死了一条人命。 第二天,刘航连家都没有回,就直接被刘霞送去了爷爷家。依照诺言,这个寒假我过得无比轻松,就连水果店都不需要干活。 但我却一点也不快乐,夜里一闭上眼睛,就能回想起罗娇娇坐在地上,满腿鲜血的样子。有时候,那鲜血还会冒出肉块,发出凄厉的啼哭声。 莫名的,我还想偷偷去见见刘航,看看他是不是也终日惶惶不安,寝食难定。我还想要解释,我不是故意去勾引赵伟的,那件衣服也是刘霞逼着我穿上的。 那时候,我早就不在乎对方是谁,只是想做点什么,好让自己良心安稳一些。 就在这样辗转反侧中,新年的脚步,在一片噼里啪啦响的鞭炮声中走近。 大年初一之后,来刘霞家的客人就逐渐多了起来,我不方便在场,就被刘霞打发,去水果店里待着。 天冷温度低,店里的水果烂得不多,我正蹲在箩筐前挑拣,一只小手突然伸了进来。 抓起一个已经黑透的芒果,陈曼朝我笑了笑,张嘴就准备吃。 “别吃,”我连忙拿走,这个吃下去,小孩肯定是要吃坏肚子的。 曼曼任由我拿走,一双和其姐极其肖似的凤眼里满是懵懂和天真,追随着烂芒果,小舌|头不停舔着。 想了想,我找了个微微有点干缩、但还算新鲜的芒果,用水果刀削下一块果肉,送到她嘴边。 看她吃得认真,我继续做我的事情,吃完了就再给她送一片。 一个芒果吃完,曼曼站起身,不停抖着小脚,将布鞋抖掉,“痛痛,飞走了。” 看她比划,原来她还记得之前受伤的事情,难怪对我这样亲近,她知道我曾经救过她。 擦了擦她嘴角的汁液,我不自觉笑了起来,“你可比你姐姐可爱多了。” 与她玩闹了一会儿,陈妙一身狼狈地出现了。她画着浓妆,脚踩着不合脚的细高跟鞋,一瘸一拐地走过来。 走近一看,她两条光腿上面全都是伤痕,有掐有打的,已然冻得发紫。 愣愣地看着她,我心里冒出了一个猜想,“你不会……” 她身上的味道,我太熟悉不过,和当年姆妈的味道一模一样。 陈妙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伸手牵过妹妹。一伸手,白净的小臂上露出了好几个烟头烫出的伤口,那么触目惊心。 她对我说了声谢谢,拽着曼曼就想走,我忍不住追了上去,“陈妙!” 她回头看我,浓妆艳抹之下,容貌难掩青涩,眼神却淡漠得很。 “陈妙,你不要走错路,”我真心实意地劝她,也许是因为同病相怜的缘故,我更不希望看到她堕落,“那里,不是好地方。” 静静对视了一会儿,陈妙的眼神渐渐变得锋利,上上下下地打量我。 “你觉得,你和我有什么区别吗?” 一句话,如同一盆冰水从头浇到尾,凉得我心脏一缩。 站在满地红屑、张灯结彩的大街上,姐妹的背影渐行渐远,与满脸喜庆的行人擦肩而过。 直到开学时候,赵伟才回来了。 一段时间不见,赵伟瘦了不少,整个人看上去有些皮包骨头,神情憔悴了很多。他和刘霞关在隔间里,不知道说了什么,里面传来了刘霞歇斯底里地叫喊。 “你说走就走,我不答应!” 赵伟低声说了些什么,而后突然传来一阵皮肉抽打声,他似乎终于爆发了。 “刘霞,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要不是为了钱,你以为老子愿意睡你!”一边说,他一边咆哮,“去你|妈的,为了你老子媳妇都快没了,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哐一声巨响,门被打开,赵伟双眼猩红地走出来,刘霞则是失神坐在地上,眼泪爬满了双颊。 一眼看到了我,赵伟什么也没说,讳莫如深地冷笑一声,擦过我走了。 后来,赵伟和罗娇娇离开了这个小县城,按照计划,回去了他们的家乡。也许这一辈子,他们都不会再回来这里。 大概一周不到,楼下的门面转租给了别人当货仓,除了交租之外,几乎从见不着人。刘霞有时候会突然喊出赵伟的名字,愣了一下,又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也许,她对赵伟是真的有感情吧。 一个寒假不见,郭晓佳养圆了一些,话也慢慢多了起来,还给我带了自家做的冬米糖。 我不敢接,低头说,“晓佳,你还愿意和我玩吗?” 自从知道我姆妈的身份之后,班上肯和我说话的同学几乎绝迹了,常常还有几个男生围在一起,冲我指指点点。 如果说从前贾代娴欺负我,还有人不忍,那么现在,隔绝我已经成为了大家的共识。谁也不会喜欢一个沉默寡言,还有这样出身的同伴。 “我为什么要在乎,你忘了吗,我们可是绝世双丑。”她歪头看我,表情很淡,“他们就让他们去说,总会有后悔的一天。” 当时的我,无比感激,心里汹涌着内疚和羞愧,恨不得抱着这个唯一的朋友转上几圈。然而,我还是不够明白,她已经不再是从前的郭晓佳了。 第二学期,班主任居然给我安排了一个卫生委员的工作。平时负责开门、倒垃圾,保证班级的清洁。 握着小小一把钥匙,我欣喜地不停摩挲,还特意取了一根红绳挂在脖子上,晚上睡觉还将它掏出来看看,生怕弄丢了。 虽然我后来明白,这个委员就是干苦力跑腿的,但是我仍然做得兢兢业业。我相信,只要我做得够好,同学和老师总是会有对我改观的一天。 这一天放学,轮到几个女生值日扫地,但是她们是贾代娴的好姐妹,享有特权,从来不会打扫。 我也不说什么,默默地一个人打扫教室,然后抱着垃圾桶去楼下倾倒。 学校的垃圾箱放在小操场后面,我倒完垃圾,放水冲洗着垃圾桶里面的残垢。 水声哗哗,我认真清洗着,依稀好像听到了贾代娴的声音。 连忙关掉水龙头,我仔细一听,还真是! 顺着声音找过去,不远处的小树林里,一群男|男女女围在一起,打头的,就是贾宗荣和贾代娴兄妹。 贾宗荣靠着小树,手里夹着烟,黑熊一样雄壮的身体压得树身咯吱作响。 “闹闹闹,你怎么还抓着这个事不放。” 贾代娴不依不饶,“当时说好的,主要是把苏扇给弄进去,你怎么就害得嘉仇一个人背黑锅!” 一句话,听得我心里一个咯噔。难怪当时那么巧,检查老师就追过来了,原来是他们搞的鬼! 贾宗荣瞥了她一眼,“是嘉仇那小子护着那女的跑了,我有什么办法?老妹,你干嘛非在一颗树上吊死,他有什么好的?” 哼了一声,贾代娴语气叫骄纵,“你懂什么,我就是非他嘉仇不嫁!” 烦躁地抓了抓一头红毛,贾宗荣拐了拐身旁的小弟,“嘿,有什么招没有?” 小弟正和怀里的女孩调|情,听到这话,顿时一脸坏笑,“那个什么嘉仇,油盐不进,总不能还躲得过美人关吧?给他灌醉了,往房间里一扔,剩下就看你妹妹的本事咯!” 顿时,一群人猥锁地笑了起来,羞得贾代娴直跺脚。 “呸呸,我又不是苏扇,那女的妈妈是出来卖的,当然会搞这些破事!” 有人呦呵了一声,“妹妹,什么时候把她弄过来,给咱们尝尝味儿?” “就是,搞过的破鞋,嘉仇保证就没有胃口咯!” 听着这些人毫无顾忌的话,我禁不住缩紧了身子,不停地朝后退。看他们说得轻言巧语,我却一点不怀疑,他们是真能够付诸实践的。 胡思乱想间,我一下子踩到了后面的水坑,溅起哗啦一声响。 第二十八章 被拍到的照片 “有人在那!” 贾宗荣连忙掐灭烟头,几对纠缠的男女也连忙松开,警惕地往外面看去。 慢慢的,贾宗荣走了过来,四处打量,看到了面前的垃圾桶,这才松了口气。 “怂什么,路过的小鬼头而已!” 这一场虚惊之后,他们也没有继续在小树林停留的念头,晃晃荡荡地走了出去。 一墙之隔,我紧紧贴在墙壁上,听着他们的动静渐渐减小,这才大口大口开始喘气。 看着身旁的陈妙,我嗫嚅地说,“谢谢你。” 要不是陈妙拉我一把,我一定是会被他们撞见,一顿戏弄作践是少不了的。 她看着我,欲言又止,转身走了。 走回去的路上,小树林的对话一直在我脑海里徘徊着,久久不散。我心里气愤,就因为嘉仇不喜欢贾代娴,平白无故就要受这些委屈。 气愤之外,我又有些余悸,一时间又说不上来。 当晚,我就在梦中找到了症结。 一间房,一张床,光着上身的嘉仇和贾代娴滚做一团,任凭我怎么叫喊,他都不理我,反而搂着贾代娴嬉笑,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枕头都被我哭湿了一半,心里还有残存的悲伤情绪,压抑得我半晌回不过神来。 第二天,郭晓佳听说了我的话,硬生生忍住了笑,哭笑不得地说,“你也太夸张了吧?” 我有点委屈,“我真的很害怕。” 一想到嘉仇真的陷入贾代娴的美人关里,我的心就和泡在一大罐子酸柠檬里,又苦又酸,一碰就要沁出眼泪来。 这么想着,眼神忍不住飘去了贾代娴那里。 她今天穿了一件鹅黄色的毛衣,头上绑着最流行的公主头,白白净净的样子,比我不知道好看到哪里去了。 如果当时嘉仇最先遇到她,说不定就会喜欢上她吧。 停下在纸上画画的笔,郭晓佳拐了拐我,“你这叫自寻烦恼,不信你亲自把这事告诉嘉仇,看看他是怎么说的。” 我摇了摇头,自从出了上次的事情之后,我和嘉仇一直都没有见过面。寒假时候,我天天都在店门口等他,盼望他出现,但总一次次落空。 “我只会害得他倒霉,不去找他才是为他好。”低下头,我不再和她继续谈论这件事,而是打开书强迫自己开始学习。 初二上学期,学校会安排一场晋级考试,只要能进入年级前一百名,就能够分进重点班里。 我的成绩一直在中下游,因为没有读过小学,基础知识几乎都是自学的,维持着这个水平已经是拼尽全力。 但是我不能放弃,这是我唯一脱离贾代娴的机会,我必须奋力一搏。 之后几天,我一直都沉迷在学习中,当一个陌生女生敲了敲我的桌子,我才迷茫抬起头。 “有个叫嘉仇的,让我喊你去小树林里。” 几乎是同时,我手里的笔再也握不住,径直落到了地上。 一旁的郭晓佳有点怀疑,因为这个女生几乎没有和我们说过话,“嘉仇怎么会喊你来传话?” 女生不太耐烦,“我也是受人之托,反正我话说到了,你爱去不去。” 习惯性地咬了咬嘴唇,我想了许久,还是拉开椅子站起身。 郭晓佳拉了我一把,“你真去啊?” “恩,万一是真的呢。” 她撇嘴,“之前谁说,以后再也不去见他了?” 我的脸上有点发烫,手蜷缩起来,指头不停扣着指甲。 见我这副模样,郭晓佳没好气地说,“你过来,先低头。” 我一无所知地低下头,郭晓佳伸手,用力蹭了蹭我的脸颊,“上面都是铅笔灰,就这么去见人啊。” 傻傻地摸了摸脸颊,我憨笑一下,立马小跑着出去了。 碰巧,这是个十五分钟的大课间,等我赶到的时候,正好预备铃打响。 我有些犹豫该不该回去上课,可是想见嘉仇的念头,还是占据了上风。即使我在心里劝说了无数遍,让自己放弃等待下去,但当出现了哪怕一点希望,便化成了一颗火星,瞬间燃着了我的心海。 想见他,想见他! 加快脚步,我义无返顾地冲了进去。 在小树林里找了一会儿,我并没有找到嘉仇的身影,反而是贾宗荣领着几个人,从旁边走了出来。 这一对视,我知道自己是被骗了,挪着步子就想跑,却被一个尖嘴猴腮的鸡冠头男生拦住。 他笑眯眯地向我逼近,手指轻佻地拨弄了两下我的额发,忍不住吹了口口哨,“不错嘛,长得挺对我胃口。” 我连忙拍开他的手指,“你们为什么要找我过来?” 将我逼到一个死角,贾宗荣油腻腻一笑,满脸横肉乱颤,“简单,有点小事要和你商量商量。” “你知道,我妹妹喜欢嘉仇,但是你老是在中间横插一脚,多不合适啊。”他拨弄着手指上的铁戒指,流里流气地说,“我们是不打女人的,所以就打算拉个媒保个纤,把你许给我兄弟,不就两全其美了!” 说罢,贾宗荣努努嘴,指的正是那个鸡冠头。 我的拒绝和反抗无比苍白无力,他们硬是将我送去了鸡冠头的怀里,堵住我的去路,就像逗笼子里的小鸡一样。 鸡冠头摸着我的肩膀,还很不老实地往下摸,我死命地推开他,他那张烟臭的嘴巴却贴得更近,“别害羞啊,快给哥哥亲一个!” 我惊慌之下,躲闪不及,被他一口亲到了脖子。 有人拿着相机,在旁边咔嚓咔嚓拍着,不停叫嚣着再来一个。 更可怕的是,有第二个人的手也摸了上来。 他们并没有做什么太过出格的事情,更多时候,是在强迫我和他们摆些暧昧的姿势。可是我不愿意,用尽所有解数在挣脱,趁机一口咬上了鸡冠头的耳朵。 他疼得一叫,不停骂娘,让我给他松开。 泥人也有三分血性,我不是那些任由人宰割的小鸡,我是个人,我也会恨,也会愤怒。 无论他们怎么打骂,我就是不肯撒手,甚至牢牢攀住鸡冠头的脖子,只要别人一扯我,他就会和杀猪一样嚎叫。 “他娘的,别拉她,老子耳朵都要裂开了!” 最终,贾宗荣找来了一根粗棍子,朝着我的腰上抡了一把,打得我登时就松了口,蜷缩在地上咳嗽。 内脏好像被移位一样,在里面闷闷作痛,可是我忍住没有喊出来,只是狠狠地盯着他们。 鸡冠头摸了摸耳后,表情扭曲,“妈|的,这女的给我咬掉了一块肉!” 他气急了,上前还想揍我,却被贾宗荣拦住。 蹲下身,贾宗荣用木棍抬起我的下巴,不善地说,“既然你不接受我们的好意,那以后一定要小心点,千万别落单。” 我瞪大眼睛看着她,粗重地喘息,就是不说话。 轻蔑地朝地上呸了一口,他扔掉木棍,一招手,“回去!” 他们走后,我又不知道躺了多久,肚子上的疼痛慢慢消退了下去。扶着树干站起身,我试着直起腰,顿时被一阵撕裂的感觉席卷,闷哼一声又捂住。 蹒跚地挪到了卫生间里,我慢慢卷起衣服,腰间肿起了一道青紫的伤痕,足足有半个巴掌那么宽。 放下衣服,我冷静地清理完了自己,捧着水喝到嘴里,冲洗着唇齿间的血腥味儿,再哇啦吐出来。 反复摩擦着脖间被亲到的地方,我用的力气很大,即使到了擦破皮,还是无动于衷地继续蹭。 这一刻,我到达了一种自己都难以理解的平静,对于贾宗荣的威胁,我甚至都能够坦然接受。 和在我身上发生过的事情相比,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小树林的风波,无声无息地被揭过,我警惕了几天,也并没有发生什么后续。而贾代娴他们,似乎对欺负我的游戏感到了枯燥,不再那么卖力地折磨我了。 风平浪静的日子里,我几乎将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念书上。我比不上人家会举一反三,只能用最笨的方法,反反复复地背,就连打瞌睡的时候,嘴里都还在念叨不停。 这样卖力学习,累到脑袋一抽一抽地疼,我才没有时间去思考其他事情,才能说服自己,忘记嘉仇不会再来的事实。 合上书,我有点背累了,将脑袋架在桌上,安静地看着郭晓佳画画。 她曾经告诉我,以后想要当个画家,书本上空白的地方都被她画过,还常常与我分享自己编出来的小故事。 现在,她的画纸上不再是那些俏皮的铅笔小人,而是各种浓墨重彩的颜料,和四时变化的风景。 她说,要趁着还能记得,把这些颜色都画下来。也许她也很明白,这一辈子,她都不会走上画画这条路。 看着出神的时候,郭晓佳画笔突然一歪,人也直直地看着窗外,似乎被什么东西吸引了。 我懒洋洋地趴在那里,没有什么好奇的心思。 而郭晓佳几乎半个身子都探出了窗口,扒着看了好一会儿,接着,有些犹疑地喊了我一声,“你看公告栏,是不是--是不是你……” “我?我有什么可公告的?”我此时尚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将我拽到窗口处,郭晓佳指了指外面,一楼的公告栏处已经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群,非常兴奋地讨论着什么。 只一眼,我浑身的血液都瞬间冻结,嘴唇哆嗦了半天,偏偏发不出半点声音。 郭晓佳虽然看不清,但是看我这反应,瞬间就明白了一切。 任由她拉着我去了楼下,围观的人顿时来了劲头,冲着我指指点点,“是她,照片里就是她!” 第二十九章 学校公车,谁都能上 磕磕绊绊地冲到了公告栏前,我差点两脚都没有站稳。 那日在小树林里纠缠的照片,全部都被放大,贴满了每一个角落。照片里的我和好几个男生搂抱在一起,精心处理之下,居然像是我在主动投怀送抱一样。 而公告栏上方,有人用大张白纸写上了我的名字和班级,并且重点标注,说我是学校公车,谁都能上。 照片里其他人的脸都被模糊或者截掉,大家攻击的焦点就全都落在我的头上,说什么的都有,听得我头昏脑涨,如同寒风中卷起的落叶,单薄得四处飘摇。 还是郭晓佳最快冲上前,开始撕扯这些照片,一边凶狠地朝看好戏的人发火,“看什么看!” “愣着干什么,撕啊!” 在她的催促之下,我才骤然清醒过来,含着泪不停地撕扯,将自己的丑态一张张地全部撕碎。 我哭的,我逃的,我被亲的,全都撕扯成一片一片,踩在了大家的脚下。 看着我们两个人拼命地撕,其他人不仅不帮忙,反而继续看好戏,不停地和我搭话。 “小妹妹,你真是真人不露相,这么多个忙得过来吗?” “抽空给我卖张车票,让我也上一回啊?哈哈哈!” 恶劣的言语扎在我的耳朵里,让我引以为傲的忍耐力都快要崩溃,我咬着下唇,不停往上蹦着,试图去摘那张白纸。 眼看着指尖就要碰触到白纸,凭空冒出一只手,一把扯了下来。 好整以闲地抖了抖它,贾宗荣弓起手指,用力弹了弹白纸,“苏扇,这么着急毁灭证据?” 我浑身不停发抖,朝他伸手,“给我!” 他比我高出许多,任由我怎么蹦跶,都无法抓到白纸。贾宗荣乐得逗我玩,一边看我白费力,一边回头和周围人说。 “咱们苏扇同学,女承母业,伺候男人可是一把好手,你们可绝对不要错过哦!” 最后一点逞强也被戳破,我近乎失控地哭喊着,完全不管不顾地扑向他。不知道谁绊了我一脚,脚下一歪,我一下子摔到了贾宗荣的脚边。 牙齿磕破了上唇,鲜血顿时从口中溢了出来,贾宗荣冷笑一声,运动鞋在地上铲了一脚,将一抷土喂了我一脸。 鲜血合着泥土的味道在口腔里发酵,我呛得满脸通红,却仍然想挣扎着爬起来。 一脚踩在我的手背上,贾宗荣用力地碾了两下,冷漠地听着我的痛哼。 周围人,全都安静了下来,静静地看着我卑贱到尘土里的样子,听着我孤立无援的凄惨独奏。 没有一个人,来阻止他。 这一刻,贾宗荣主宰着我的生命,他肆意地嘲弄我。 “苏扇,来,舔我的鞋子,求我放过你。” 我双眼里慢慢变红,酸胀得不像话,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 “还不老实?你以为还有谁来救你?” 他毫无顾忌地笑着,用力踹了我的下巴一脚,顿时让我尝到了什么叫酸到发麻的痛楚。 人群之后,传来一声低低的声音,似乎里面压抑着一团熊熊燃烧的愤怒的火。 “我来。” 大家纷纷让出一条道,全都注视着他,让那人慢慢走了进来。我也不例外,张大满是血污的嘴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还是那一身黑色长裤、白色衬衫的校服,嘉仇一步步走过来,他的眼睛直直看着贾宗荣,眸中只有深不见底的黑。 那是一种盛怒暴烈燃烧后留下的内核,蕴藏着无比骇人的能量,只要轻轻一碰,就能够喷射出火焰来。 见我呆呆地抬头看她,嘉仇眼里的那抹黑先是晃动了一下,接着变得更加浓重,更加炽热。 他走到了贾宗荣面前,凝目注视,“挪开你的脚。” 贾宗荣与他对视着,反而更加用力地碾压了两下,“我要说不呢。” 嘉仇没有说话,只是一抬手,抢过了那张白纸。 看都没看,嘉仇干脆利落地撕了个粉碎,然后缓缓在掌心里揉成了球。 下一秒,他弓起小臂,动作极快地出拳,又准又狠地落在了贾宗荣的肚子上。听着那沉闷的声音,就知道嘉仇是下了十足的力气。 捂着胃,贾宗荣双眼暴突,嘴巴张开,口水抑制不住地滴落下来。那么庞大的一个身子,居然被痛得站不稳,向后趔趄了两下。 掐住他的下巴,嘉仇面无表情地掰开,将手里的白纸一点点、不容抗拒地塞了进去。 “唔哦!!” 贾宗荣嘴巴被堵住,只能发出粗粝的闷哼声,方脸涨得发紫,一双眼睛恨不得飞出刀子刺向面前的人。 嘉仇修长的手指如同老虎钳,不论对方怎么扭动,都逃不出钳制,反而在下巴上浮现出了紫红色印子,连下颌的形状都被勒得分毫毕现。 一张拳头大的纸,就这么一点点,塞下去了大半,噎得贾宗荣口水滴滴答答,脖子上的青筋暴突得吓人。他已经有点翻着白眼,双手不停挥舞着,嘉仇仍旧不肯停止。 这一切都只是在短暂的瞬息间发生,眼看事情越闹越大,我连忙爬起来,拽住嘉仇的手腕,“嘉仇哥,快停手吧!” 当触摸到硬如石块的肌肉时,我才清楚地认识到,嘉仇如今是多么的愤怒。 这一次,不同于之前的任何一次,嘉仇冷静到了令人害怕的地步,而内心真正的他,已经出在了失控边缘。 听到我的喊声,嘉仇微微动了一下,手指却还没有松开。 我颤抖地喊着他的名字,一边伸手去掰他的手指,掰开一点点缝隙,然后飞快地握住,救下了已经在干呕的贾宗荣。 双手紧紧握着嘉仇的手,我感觉到他在微微发抖,眼神里灼烧的火光也慢慢熄灭,变成了一种极其柔软、极其脆弱的墨色。 试探着伸出手,嘉仇攥紧衬衫的袖口,如同对待易碎品一样,小心擦拭着我脸上的污渍。碰到嘴角处的鲜血,他眼里也溢出了浓浓的悲伤,好似感同身受,一起在痛苦一样。 白衬衫的袖口很快就被弄脏,嘉仇就用手掌,小心地擦拭着我的脸颊,嗓音抖得不像话。 “疼不疼?” 我用力摇头,仰头直直地看着他,“不疼。” 牵起我的双手,他低头看着上面的鞋印,居然缓缓低下头,用额头轻轻蹭了蹭,无比小心虔诚。 汗水滴在我的伤口上,让我有点疼,可是我明白,嘉仇不比我好受到哪里去。 再抬起头,他的双眼有些变红,环视着在场众人。 “今天的事情,谁要是再提起来,我保证让他后悔莫及!” 牵着我的手,嘉仇带着我往外走,喘匀气的贾宗荣气急败坏地在后面大吼。 “嘉仇,就为了一个ji,你是在作死知道吗!” 脚步停顿了一下,嘉仇什么都没说,反而更加用力地握紧我,十指紧扣,留给了所有人孤独却坚定的背影。 两只手毫无缝隙地交握在一起,先是垂在身侧,少顷就绷成了一条线,由他领着我,开始奋力奔跑起来。 跑到了一栋教学楼的死角里,我刚刚站稳脚跟,就被猛地送进了一个怀抱里。 靠在他尚还稚嫩、却已经结实起来的胸膛,感受着他双臂拼尽全力箍住我,我能够清晰地察觉到,他在害怕。 不再犹豫,我伸出双手,环住了嘉仇劲瘦的腰身。 就像两只落单的雏鸟,在寒风中、在冰雪中,能够依偎的只有彼此,能够保护的、也只有彼此。 大掌扣住我的脑袋,嘉仇一出声,居然像个孩子一样,是那么浓浓的委屈。 “我只是晚了一步,就一步。” 莫名的,我鼻子也酸涩起来,闷闷地说,“你不是不愿意见我吗。” 想到了之前一个月傻等他的样子,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难受劲儿,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见我哭了,嘉仇立马松开我,手足无措地开始哄我,“不是的,我也想去找你!老师让我每天都去他家里报道,还让阿婆看住我……我实在是跑不开。” 他越说,越是无奈。看起来,这个寒假他过得也很难熬。 见我止住了抽泣,嘉仇一脸的自责和心疼,“都是我的错,要不是你同学来找我,我还不知道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眨了眨眼,我试探问他,“你,相信那些照片吗?” 这一句话,就像是戳到了嘉仇的死穴,他顿时直眉瞪眼,“都他妈是胡说八道!” 猛地一吼,我在其他人面前伪装的钢盔铁甲都没了,露出了内里的脆弱,眼圈一下子又红了起来,“我知道,你一定是喜欢上贾代娴了,所以你也嫌弃我,还凶我……” 越说越伤心,我一时间觉得嘉仇马上就要和我最讨厌的女生跑了,心跟被针扎了一样作痛,仰着头就开始哭泣,还死死咬着嘴巴,不肯发出声音,哽咽得快不能呼吸。 嘉仇又着急又心疼,围着我附小做低,急得直抓头发,“这都是什么事,我当然不会喜欢贾代娴!” 其实我心里明白,嘉仇不会走,他还好好地在我身边待着。 只是,这段时间以来的折磨,和我内心的恐惧不安,已经发酵成了我心底最深重的阴霾。当遇到嘉仇之后,我就像是在茫茫黑夜中寻找了灯塔,除了用眼泪,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这种情绪。 小时候成长的缺失,让我不懂如何真实地表达自己的感情,更遑论说如何去爱人。也正是因为如此,在不断长大的复杂世界里,我一次次试图抓住嘉仇的手,却终究残酷地错过了他,失去了他。 第三十章 想赚钱,做ji去啊 心里的负面情绪慢慢平静下来,我如同决堤大坝的眼泪也渐渐停了下来,只是哭得太凶,变成了“嗝嗝”不停的打嗝声。 在我结结巴巴中,嘉仇总算是明白了我那个荒唐的梦,顿时忍不住笑了出来,扬着眉,有些调侃。 我又变回了胆小的自己,头顶火热得都要冒气,“不,嗝,不要笑话我……” 说完之后,我还是羞愧得无地自容,干脆将脸埋在了掌中,不肯抬头。 “小东西,现在想起来不好意思了,刚才是谁哭得震天响?”嘉仇继续逗我,笑容不断地在俊朗的面容上扩散。笑声朗朗,还带着丝狡黠,让我的心也随之颤动。 强势地将我的脸从掌心里挖出来,嘉仇在我耳边嘀咕了两句,我顿时忍不住,一下子破涕为笑。 他双眼里的笑意愈发浓重,伸手戳着我两颊的小酒窝。我捂住左边,他又趁机去戳右边,我只得盖住两边,眼神幽怨地控诉他对我的欺负。 噗嗤一笑,他弯下腰,一下子凑得极近,“小不点,我很高兴。” 我不懂,傻傻地看着他。 他嘴角翘起,认真和我解释,“那个梦,我很高兴。但是你以后也要相信我,无论是贾代娴还是其他人,我都不会和他们在一起。” 习惯性地揉着我的脑袋,他的眼神落在我脖间的痕迹上,表情渐渐淡了下去。 “扇子,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绝不!” 他向我这样承诺着,并且也是这样做的,在日后的岁月里,付出了他的全部,践行着这句诺言。 照片事件之后,我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很大的变化。有些人会围着我说两句难听的话,或者是在路上堵住我,可见我就和个木头一样一声不吭,几次之后他们也就不再感兴趣了。 很快的,大家又被学校的其他话题吸引过去,只留给了我一个“公车”的名号,便再没有其他。 当然,对于看我不顺眼的贾代娴来说,无疑又给她增加一个可以攻击我的砝码。原本只是因为嘉仇而针对我,现在连带着将贾宗荣的那份也记在了我头上。 常常被她从背后盯着我,我都感觉处在冰寒的湖水里,每一个毛孔都被冻得生疼。我不敢正面去抵抗她,几乎几米开外就会绕路跑开。 郭晓佳常常说我胆小如鼠,如果像当个缩头老鼠就能安稳活着,那我求之不得。 到了放学,收拾好课本,我小跑着往校门口去。 不知道嘉仇用了什么办法,总算是解除了门禁,上学放学也不会再被全程监督。他听我说,想在初二考进重点班之后,就提出每周给我抽空补课。 想起第一次检查完我的作业和笔记,嘉仇沉默了许久,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看了我好几遍,然后敲了敲我的额头,问我是不是没有带脑子出门来。 玩笑归玩笑,见我情绪无比失落,嘉仇这才用力揉了揉我的脑袋,告诉我包在他身上。 嘉仇非常聪明,他从来不用我这种死记硬背的方法学习,而是总能找出些又快又好的窍门。只要他寥寥几句,我的思路瞬间就豁然开朗。 所以,我越来越期待补习的时间,仿佛变成了一块海绵,孜孜不倦地汲取着知识。 等我跑到校门口,却没有看到嘉仇的身影。倒是他身边的同学认出了我,说嘉仇被人喊去了小巷子里。 等我跑过去一看,却见到这样一幕:哭得梨花带雨的贾代娴,死死拽着嘉仇的衣角,嘉仇只是皱着眉,一句话也没说。 我心中如有擂鼓,跳得咚咚作响,耳朵里传来贾代娴一阵哭音。 “嘉仇学长,你就这么不喜欢我吗?” 嘉仇的语气很淡,似乎不愿意纠缠,“你知道就好。” 贾代娴的眼泪不停往下掉,我见犹怜,却唤不起面前这人的一丝疼惜,“我就那么比不上苏扇吗?你给我一次机会,我什么都肯为你做的!” 一边说着,她一边往嘉仇怀里扑,两只手臂往嘉仇臂弯里钻,想要黏上去。 “你做什么!”毫不留情地撕开她,嘉仇用力甩开她的手,脸色很不好看,“我已经和你说过无数次,不可能就是不可能,你难道听不懂人话?” 这话已经说得很重了,就连我听起来也觉得很难受,难以想象被嘉仇这样冰冷隔绝的贾代娴,心里该有多么难过。 她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看着嘉仇和躲瘟疫一样躲着她,顿时蹲在地上,失声痛哭,“我不甘心,我为什么会输给那个丑八怪!” 这三个字,我听起来已经习以为常,可是嘉仇的表情很明显地变了变。 他环抱着胳膊,靠在背后的青墙上,依稀昏黄的阳光撒落在他侧脸上,“我问你,你看上我什么了?” 贾代娴抬起头,眼中泪光莹莹,“你哪儿都好,我全都喜欢!” 如果说这是一道简答题,这一定是完美的答案。谁也不会拒绝一个全身心接纳你、崇拜你的人吧。 可惜,在嘉仇这个严苛的判题老师手下,这个完美答案只换来了一声轻嗤。 那是一种由内而外、彻彻底底的鄙夷,一种似乎连嘲笑都吝啬附赠的嫌恶。 贾代娴懵了,谁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嘉仇,撕开了学霸校草的外衣之后,包藏着这样自私自我的模样。 “你以为你算是了解我了,我老实告诉你,我根本和你想得不一样。” 他慢慢直起身,注视着少女的双眼,薄唇里每一句话都成了锋利的刀片,不留情面地飞出。 “我是个乞丐,苏扇能陪我千里万里去捡破烂;我对她没有好脸色,她却从来不从我身边离开,一脸血一身伤,都还跟在身后。换做你,贾代娴,你能比得上她万分之一吗?” 贾代娴怔住了,支吾半天,说不出话来。 嘉仇咄咄逼人,“说啊,说你愿意陪我住贫民窟,陪我捡破烂,一天只吃咸菜白饭,陪我被老乞丐追出去几条街,你说啊!” 他脖子上青筋暴起,胸膛起伏,整个人看上去那么歇斯底里。 “你--你吓到我了!”贾代娴不停躲闪,眼里满是害怕,连眼泪都冻在了眼眶里。 深深吸了口气,等嘉仇再抬起头,神色已经平静了很多,“你走吧,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去找苏扇的麻烦。” 眼看着贾代娴失魂落魄地离开,嘉仇独自失神了一会儿,而后才从巷子里往外走。 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想被他发现,快他一步跑走了。 第一次听到嘉仇的心里话,我才恍然,原来他心里藏着这样多的不容易,原来在他心里,是这样看待我的。 怔忪之间,一只大掌盖在了我的脑袋上,一抬头,迎面的是他那双笑眼弯弯的眸子。 “走,哥带你吃好的去。” “……好。” 之后,贾代娴果然没有再来找我麻烦,甚至都不愿意看我一眼,完全无视了我。她开始常常和她哥哥贾宗荣混在一起,发型衣服也越来越暴露,到了期中考试的时候一看,成绩直接从十几名下滑到了倒数。 有一次,我还看到她和那个鸡冠头搂在一起,嘴对嘴地抽一根烟,笑得肆意嚣张。 “真是活该。”郭晓佳冷笑着说。 我微微皱了皱眉,没有接话。 她古怪地看着我,“扇子,你不会心软了吧?” “她不再欺负我就好,说不上什么心软不心软的。” 轻呵一声,郭晓佳继续在纸上画画,最近她的画越发诡异起来,不是骷髅头就是鲜血淋漓的尸体,看得人发麻。 “你想清楚,变成现在这样是谁一手造成的?如果你想继续当公交车,那当我没说。” 蓦地,我想起批斗会上,贾代娴和刘霞一唱一和的样子,忍不住握紧了笔杆。可是现在,我没去憎恨的权利,我不想打破这两个月来之不易的平衡。 哐! 身后传来一声巨响,循声望去,陈妙踹开后门,缓缓走了进来。 对了,最近变得奇怪的不仅仅是贾代娴,还有陈妙。 从开始的迟到早退,到后来直接就是旷课不来,陈妙来上课的次数越来越少。每次见到她,我都会被她脸上增多的伤口惊到。 好像每出现一次,她都在枯萎,都在憔悴,浑身包裹在一团黑暗之中,属于光明的地方一口口被蚕食。 环视了众人一圈,陈妙看了一眼,朝着贾代娴走了过去。 贾代娴今天穿着黑色皮衣外套,细细的铅笔裤,踩着双松糕鞋,指甲上染得五颜六色。 她瞥了陈妙一眼,好整以暇地等待她说话。 “这两个月的钱,给我。”陈妙朝她伸手。 故作恍然地哦了一声,贾代娴笑眯眯地说,“忘了,到了该给你发工资的时候了。” 掏出钱包,她在里面翻来找去,掏出一枚一元硬币,放到了陈妙掌心里,“拿去吧。” 垂眼看着掌心闪闪发光的硬币,陈妙缓缓收紧拳头,嗓子发冷,“你这是什么意思?” 贾代娴说,“你说呢?” 压下身子,陈妙倾身迫近,泛白的嘴唇上下开合,像个饿了好久的人渴求着食物,“我要钱!” 贾代娴眯眼看她,突然一伸手,扯开了陈妙的领口。顿时,白净的锁骨周围,暴露出了一排排牙印,有的还在渗血。更有些暧昧痕迹,一路没入更深处的弧线里。 “陈妙,那么想赚钱,就好好当ji啊。”随手扔掉手里的布料,贾代娴的语气分外刻薄,“我最讨厌你们这些穷鬼,一毛钱都不会给你的!让开!” 第三十一章 他是这样亲你的吗 被推得往后一跌,后背撞上了后面的桌角,陈妙脸上一皱,表情显得很难受。 贾代娴毫不关心,领着一帮小姐妹走了。 其他人看完热闹,也都转过身,只留下角落里的陈妙,撑着桌子站立,低头间看不清表情。 我也转过了头来,默念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是心里总是放不下,忍不住回头看她。 这一眼,我发现陈妙白袜子上,正在缓缓地渗出血来,裤腿上还有源源不绝的血正在流下来。 此时,陈妙也抬起了头,她的嘴唇白得不像话,脸色发青,单靠胳膊支撑着,已经摇摇欲坠。 在她倒下之前,我还是冲过去扶住了她。 她好瘦,这样搂着她,我都能够清楚感受到她身后凸起的蝴蝶骨。身上混杂着劣质香水和烟酒味儿,发酵成了一种腐烂的味道。 陈妙拽住了我的手,轻声说,“苏扇,帮我一把。” 候在隔间门口,我有些焦急,小声在门口喊她,“陈妙,我们还是去医院吧。” 里面久久没回话,就在我以为她痛昏过去的时候,门悄然开了。 “你进来。” 推开门的一瞬间,我心中不可遏制地一颤。 陈妙张开双腿,靠在水箱上,身上的衣服都大大敞开着。 白净的上身,新伤叠加着旧伤,只手可握的腰肢上面是一圈一圈的咬痕,还有红红的蜡油凝结在上面。 而最严重的伤口,则是她双腿之间。 那里已经有点血肉模糊,鲜血慢慢、慢慢地流下来,蜿蜒盘满了两条细瘦的、满是绑痕的腿。 我开始发抖,上下牙齿不停地打颤,生怕陈妙下一秒就要昏厥过去。 陈妙虚弱地喊了我一声,目光如炬,指使我翻开她的背包,拿出里面的药品。 一处一处地为她处理着,清瘦的身体上几乎没有一处好肉。撕掉蜡油的时候,陈妙一直在吸气,却始终一声不吭。 到了最严重的地方,我却不知道如何下手了。 夺过我手里的棉签条,陈妙让我闪开,朝着药瓶里沾了沾药水,接着毫不犹豫地塞了进去。 一瞬间,她的身体紧紧绷起来,像是一把被拉到极致的长弓,在快要崩断之前,重重地摔了回去。 只是几秒钟的时间,陈妙脸上多了一层灰败颜色,发尾被冷汗黏在了皮肤上。 用力吞了口唾沫,陈妙发出了一道几不可闻的声音。 “你走吧。” 走出门外,在缓缓掩上的门缝间,我看着陈妙闭上了眼睛,慢慢歪过了头。 吃完饭,我脑袋里还在想着陈妙的事情,刘霞却喊住了我。 这段时间,这还是她第一次喊我。从赵伟离开之后,我们彼此之间都不再交流,我和她说话,她也只是点头或者摇头,当做回答。 我握着手,惴惴地站在原地,等她开口。 “航航今天回来了,你去把房间打扫一下。”她说。 干巴巴地哦了一声,我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自寒假一走,刘航就一直都没有再回来,连学校都请了假。我恨不得他就这样彻底消失,再也不要出现,可是,我又无能为力。 打开了卧室的门,我站在门口,两只脚迈不进去。 衣架上已经挂上了刘航的外套,那副金丝眼镜端稳地放在桌上,还有一本摊开的数学书。 一切都那么自然而然,无法抗拒。 握紧抹布,我跪在地上,开始一寸一寸地用力擦起来。 我越擦越快,好像背后有恶鬼在追一样,哪怕是指甲撞得裂开,也没有能阻止我的动作。 这次一见,我该怎么办?所有的陈年旧账都一一清算,我还能完完整整地走出这扇门吗? 一想到这里,我忍不住一哆嗦,胳膊却不小心撞倒了旁边的垃圾桶。 手忙脚乱地收拾着垃圾,快速地擦着地,眼睛却不小心瞥到微微拉开的抽屉。 鬼使神差般拉开,上面倒盖着一叠照片,我翻开一看,顿时头皮都炸了。 这照片,不就是小树林里被偷拍的那些吗! 一张张地看着,我的心越看越凉。刘航用小刀在照片上的男人身上,划上了一道道刀痕,还用黑笔全部圈黑。 而我,他则是用刀尖,在眼耳口鼻上,捅出一个个破洞,千疮百孔。 看着上面的一个个洞,我只觉得喉头发紧,如果这些洞都留在我身上……那太可怕了! 就在我全神贯注的翻看时,一只手突然摸上了我的脖子。 我想躲避,可身体却僵硬着,任由那手挑起项间的一块嫩肉,轻拢慢捻,顿时让鸡皮疙瘩全都冒了出来。 “扇子,我回来了……” 恶魔般的声音炸裂在耳边,我任由他舔舐着我的耳廓,动都不敢动。 失去了眼镜的阻拦,刘航脸上的鬼畜表情展露无遗,眼睛里闪着诡异的光,“好久不见,想我了吗?” 代替回答的,是我松开手后,散落了一地的照片。 被照片吸引过去了注意,刘航伸手捡起了一张,举在我面前细细端详。 他咋舌,“看你和其他男的这么亲密,我可真嫉妒啊。” 学着照片上的姿势,他在我的脖子上慢慢咬了一口,低声说,“这男的,亲的是这里吗?” 脖子上缠绕着一条毒蛇,让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害怕得牙齿颤抖,发出咯咯的声音。 没等到我的回答,刘航状似苦恼地说,“不是这儿吗,那这里呢。” 嘴唇游移到别处,慢慢地用门牙撕咬着,我微微感受了刺痛,忍不住嘤咛了一声。 “不要发出这么贱的声音。”扣住我脖子的手突然一紧,刘航低垂着眼脸,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这里都脏了,要不要全都割掉?” 喉咙紧张地不停吞咽,嗓子里的氧气被他控制在两指之间,我甚至不敢再发出一个音节,就怕惹怒了他。 闭着眼睛,我强忍着,任由他在我肩膀上不停流连。脑袋里不住地转动,我该怎么逃出去,逃出卧室一间门,客厅里还有刘霞,甚至大门都锁上了。 就在我越想越绝望的时候,刘航的手已经探入了我的衣内,那股毛茸茸的触感让我一下子剧烈反抗起来,“不要!” 他停住了手,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家里勾引完不过瘾,还去学校里勾三搭四,现在来和我说不要?苏扇,你把我当什么了!” 手上更加粗鲁地动作起来,他寻摸到贴身的胸衣,甚至试图将手探进去。 “刘航!”尖声大叫一声,我几乎连头发都炸开了,整个人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抗拒他,鼓起了勇气开始挣扎,“你放开我,我不准你这样做!” 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刘航捂着肚子,毫无顾忌地大笑起来。 好不容易喘匀气,他推了推我的肩膀,“去,把抽屉打开。” 我站稳身体,紧张地缩在桌旁,一动不动。 见我不理他,刘航也不强迫,而是自己拉开抽屉。就在我刚刚拿起的那叠照片之下,竟然还有另外一叠。 神秘一笑,刘航站起身,将照片从上至下,向我洒来。 呆呆地看着漫天洒下的照片,我几乎灵魂都被抽出了天灵盖,连相片的角划破了我的脸,都没有回过神来。 当最后一张洒在地上,我瞬间就像是被抽了一鞭子一样,猛地扑到地上,发疯似的开始抢夺它们。 它们,它们……全都是我沉睡时候,一丝不挂,大咧咧暴露在镜头下的样子! 我不停地抓,刘航就站在上面不停地洒,笑吟吟地看着我这个可怜虫挣扎的样子。 “别急啊,我这还有很多很多。”刘航的声音猥缩至极,“如果你惹怒了我,那么也许全校人都会人手一份。” 用力地捏着这些照片,大力使得它们都在怀中变了形,我再一次被他逼到了绝境。 “刘航,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如果这些照片暴露出去,我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个世上? 他将我扶起来,啧啧个不停,将我杂乱的头发一缕缕抚平,“你已经太不听话了,实在让我很难过。所以我决定,要好好惩罚你。” 看着他嘴角不断扩大的阴森笑容,我浑身的力气都被瞬间抽走。 那一刻,我知道我完了。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打进了窗户里,照在我两只空洞无神的眼睛上。围着照片燃烧殆尽后的残灰,我痴痴坐了一夜。 咚咚咚,门响了。 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复又睁开,我木楞地起身打开了门。 刘航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两件内衣,无比温和地说,“扇子,来试试新衣服。” 一早上,从里到外,我按照刘航的指使换上了衣服,每次他说不行,我就不得不当着他的面,脱光自己,再换上新的。 将我推到镜子面前,刘航满意地点了点头,抽出梳子,仔细地给我梳着头发。将过肩的黑发慢慢散开,他揽着我的肩膀,痴迷地欣赏着自己的作品。 牵着我的手,他和饭桌前的刘霞打了声招呼,径直带我前往学校。 当我看到校门口越来越近,麻木的心里涌出一阵羞愤,我试着想抽出手掌,却被迎面而来的一个巴掌给抽懵了。 刘航的表情瞬间阴鸷,变化之快,让我一下子都没有反应过来。 被他拽了进去,刚走过一条小道,迎面撞上了贾宗荣。 不是冤家不聚头,我无声叫苦,谁知道刘航居然和贾宗荣打起了招呼。 从他们对话中,我明白过来,那些照片就是贾宗荣送给刘航的! 饶有兴趣地看着我愤怒的双眼,贾宗荣撞了撞刘航,“想不想去看出好戏?” 听他低声说了两句,刘航眼里冒出了一阵兴奋的光芒,不由分说地就拖着我往前走。 第三十二章 我要跟着刘航过 当我看到高一一班的门牌越来越近,我登时明白了他们的算盘,挣扎着不肯过去。 贾宗荣哪里肯依我,拽住我的头发,就往前走,一边在门口大吵大闹,“嘉仇,你小相好来了,快给老子出来!” 路过的学生都站住脚步,围着我们看起来,想看看我们到底在干什么。而我已经泪眼婆娑,不停乞求他们“快走”“不要看”。 很快,嘉仇和两个同伴就走了出来,手里还抱着作业本。当看到贾宗荣拽着我,嘉仇登时眼睛就红了,直接将厚厚一叠作业本都朝他砸了过来。 “放开!” 即使本能地用胳膊挡住,贾宗荣也还是吃痛得厉害,偏偏嘉仇越生气,他反而笑得越扭曲,“你在这装什么英雄?你问问这女的,她要不要跟你走?” 被一把推出来,我局促地站在众人中间,对上了嘉仇的眼睛,很快低下头不敢再看。 刘航轻飘飘地开口,“扇子,你记得要和他说什么吗?” “我、我……”嗫嚅了半天,我怎么也说不出口来。 可听到刘航一声轻哼后,我强忍着眼泪,连珠炮般说了出来。 “以后你不要来找我了,我不想看见你!” 半晌,嘉仇没有出声。 我抑制不住,抬头看他,撞上了一双惊愕的墨色眼眸,满是不信和怀疑。 “扇子,你再说一遍?”嘉仇的声音微微发抖。 我的声音一点感情也没有,可是心底,已经撕裂成一片一片,“我只想和刘航在一起,你不要来打扰我们。” 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的说完,我居然忍不住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我伤害了这世上最关心我的人,将我一直宝贝地藏在心底的那份感情,亲手摔在地上,当着如此多的人面前,毫不留情地践踏了。 嘉仇的眼里闪动着破碎的光芒,他只是反反复复地看着我,让我再说一遍,再说一遍。 “苏扇,你再说一遍!” 见他快要失控,嘉仇身边的同学立马拉住他,不让他冲上来。他像只笼中小兽,嘶哑着声音想要冲出来,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我被拉走。 直到我离开,嘉仇还在不停地喊着。 苏扇,你不许走…… 我捂着耳朵,不敢再听,眼中滚烫的泪珠像是烧红的铁珠子,烫得我不敢落下。 对不起嘉仇,我不能再说下去,只怕当时候我就忍不住扑向你,躲去你的背后。 我就像是童话故事的那个吹笛少年,当我一出现,身后只会跟随无数的厄运和不幸,只有你离开我,才是对你最正确的事情。 从那一天之后,嘉仇仍旧不死心,还跑到了我的班上,想要找我出去说话。 我握着笔,低着头装作听不见,心里却已经在滴血。 见他始终不依不饶,我拜托郭晓佳,出去和他传了一句话。 只一句,嘉仇的所有声音都被掐断了,久久地在门口站着,而后失魂落魄地离开。 我只是告诉他,我不想当乞丐了,我要跟着刘航过。 郭晓佳回到我身边,叹了口气,“你不知道,他那一瞬间整个人都灰了,嘴巴动了半天,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听到这里,我的心就跟被五指揪起来一样,连气都喘不上。眼前的书本上早就打湿了一片,密密麻麻的铅字在咸咸的泪水中膨胀、化开。 她又叹了口气,“扇子,你又是何必呢。” 郭晓佳不懂,她不知道我的命从不是自己的,从前,是属于章建松,现在,是属于刘航。 而我也终于想明白,即使嘉仇能够为我阻拦一次、两次,他又怎么能为我阻拦一辈子?我不怕吃苦,但是我不愿意嘉仇为了我,去和所有人为敌。 他就应该好好地挣一份光明前途,离我这种瘟神、远远的才好。 按照我的期冀,嘉仇再也没有来找过我。也是,像他那样骄傲倔强的人,怎么还会来自讨没趣呢。 也就是从那天起,我陷入了一个怪圈里。 刘航夸我听话,每天更加夸张地玩弄着我,就连刘霞在家的时候,他都会逼迫我做些奇怪的事情。刘霞对于这个儿子,似乎变得更加宠溺,听之任之,甚至配合地常常夜不归宿。 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我的眼睛也越来越麻木。 当刘航折磨我完之后,我就发了疯一样地读书,仿佛这样就能抚慰那些痛楚。夜夜难眠,吃得又和小猫一样,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了下去,两腮干瘪,两只眼睛挂在上面,大得出奇。 对着镜子,刘航为我梳着头发,一边皱眉。我的头发成把成把地掉落,每天都会落满他一只手那么多。 搂着我的腰,他向上移挪,停在了凸起处,迷恋地揉搓,“扇子,你听话得都让我害怕了。” 漠然看着镜子里纠缠的两道身影,刘航已然变成了一个人身兽头的妖怪,贪婪地吮吸着我的血气,至死方休。 时间慢慢到了期末,我读书读得更加可怕,常常一个人坐在那里,嘴里神经兮兮地背个不停。 越是背,我越是惊恐地发现,脑袋里什么都记不住,无论我读多少遍,就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用力拽着头发,成缕成缕地往下掉,我仿佛视若无睹,双眼通红地一直背,强硬地往脑子里塞。 “扇子,你休息会儿吧,”郭晓佳合上我的书,“你这样下去会垮掉的。” 看到书被合上,我就和弹簧一样嗖地站起来,病态地朝她大吼大叫,“你懂什么,别烦我!” 哆嗦双手,立马翻开书,我如饥似渴地读起来,额头上的一根筋已经绷得生疼,都不能让我停下来。 你们不懂,这次考试对我来说有多么、多么重要。 它是我的翻身之仗,我迫切地需要脱离苦海,离开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 最重要的是,它是我和嘉仇,仅剩的最后一点联系。 我不能失去它,绝对不能。 等我从书中回过神来,班上已经没有人了,抬头看了看始终,原来不知不觉到了午休时间。 站起身,我眼前顿时一黑,脑袋里嗡嗡作响。昏黑间,我带倒了桌椅,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躺在地上,等到漆黑渐渐褪去,我像是捡了条命一样,大口大口地喘息。肚子里也突然一阵绞痛,来得那么猝不及防,好似两只拳头在里面轮番捶打一样。 等到绞痛稍稍平息之后,我扶着桌子一点点站起来,不敢起得那么快。佝偻着身体,走了教室。 中饭我早就取消了,随便在小卖部里买两个冷馒头带回来,一边吃一边看书,能够节省很多时间。 不知道怎么搞的,这次的腹痛持续得很久,等我走到小卖部门口,已经冷汗潸潸,只能靠咬着嘴唇,找点刺痛转移注意。 当我看到小卖部门口围着的那群人,一下子忘记了痛,定格在了原地。 站在一群人中间,嘉仇还是最高的,最显眼的,他插着口袋,表情冰冷,身边跟着穿百褶裙的女孩,叽叽喳喳地围着他说话。 嘉仇不太耐烦,付钱拿过饮料,没理女孩就想走。而那百褶裙女孩转过脸,我才发现,居然就是贾代娴。 不知道什么时候,贾代娴变回了从前那副清纯甜美的模样,之前的一头黄发也重新染回了黑色,乖巧地黏在嘉仇身边,笑得格外甜。 好一副般配画面,好一个不离不弃。 此时,我想逃已经来不及,嘉仇看见了我,眼中猛地迸发出精光,几乎刺得我无颜以对。 看了他一眼,我就知道他瘦了,衬衫隐隐显露出来的腰线窄了许多,整个人看上去高得吓人。 贾代娴也看到了我,她瞥了我一眼,一把拿走了嘉仇手里的饮料,声音清亮发甜,“没有吃饭不许喝这个,我来给你保管!” 嘉仇皱眉,“给我!” “我不!”少女俏皮地躲闪着,最后干脆一下子搂住了嘉仇的臂弯,胸前的酥软也毫不迟疑地贴了上去,顺便用眼角乜我一眼,宣誓胜利一般。 我心里好似一口沸腾的大锅,泡沫一个个逐渐放大,然后承受不住,砰地炸开。 其实根本不需要炫耀,在我说出那句绝情的话时,我已经彻底失去了他。 我向后挪动着脚步,狠心切断了与嘉仇的对视,看到他试图向我靠近,又连连后退了几步。 越过嘉仇的肩膀,我突然扫到了一双阴冷的目光,金丝眼镜闪着寒光,让心脏骤然提高。 是刘航!他在看着我们! 我艰难地吞着口水,狠心拍开了嘉仇伸出来的手。他被我拍得一懵,呆呆地看着我转身跑开,如同和家人走散的孩子,孤独地伫立在原地。 擦着眼泪,我不敢回头,用平生最快地速度冲了出去。胡乱跑到了一栋教学楼的洗手间里,我背靠着墙,不知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 捂着肚子,疼痛一阵阵地往上冒,我借由着这阵痛,放肆地哭起来。 哭到头脑都有些昏胀,耳边依稀听见了一阵脚步声。 答……答…… 我吓得一个哆嗦,踉跄着站起身,朝着最里面的隔间跑去。当我刚刚扣上隔间的锁,那脚步声就停在了女厕所的门口。 太熟了,太熟了,这脚步声我即使在梦中听见,都会被惊到吓醒。 刘航,他来了! 第三十三章 把它吃下去 蹲在地上,我贴着隔间的地缝往外看。 即使我百般祈求,刘航还是走了进来。他在门口处徘徊了一阵子,低头捡起了捡起了我的饭卡。 一摸空空的口袋,我顿时心如火烧,这一定是刚刚坐在门口时掉下来的! 轻轻一笑,刘航反手锁上了女厕所的大门。咔哒一声,回荡在空荡荡的空间里,这意味着再也不会有人进来。 他已经知道我就在这里,饶有兴趣地开始玩起猫捉老鼠的游戏。一个个隔间推开,不停呼唤着我的名字,他脸上的笑容残忍到骇人的地步。 眼看着一排隔间,他已经查到了中间,我立马缩回角落不敢再看。可是身体却害怕得牙齿颤抖,发出咯咯的声音。 将拳头塞到嘴巴里,我强忍着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 不断告诉自己,没关系,也许他查不到最后来,也许待会儿会有人闯进来,也许他撞不开我这道锁…… 听着他的脚步越来越近,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惊恐地看着那双黑色球鞋,停在了紧邻隔间的门口。 死死闭上眼睛,我嘴里尝到了一点血腥,可是我不敢松开,反而更加用力地咬着自己。 屏息等待了一会儿,没有等到意料中的推门声。 紧闭的双眼微微松开一条缝,直到完全张开,隔间的缝隙外,没有出现那双黑球鞋。 可是,我浑身的寒毛还是全都竖立起来,那股恐惧的本能不仅没有褪去,反而提升到了最高点。 鬼使神差般,我僵硬地扭着脖子,咯吱咯吱抬起来。 头顶的隔板上,趴着刘航的半个身子,无限放大的头颅上挤满了猥缩的笑容。一张油腻腻的胖脸,每一个毛孔里都散发着臭不可闻的恶意。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嘴巴逐渐长大,故意缓慢又清晰地一字一字说。 “抓到你了,小耗子。” 心脏停滞了几秒,我只觉得一阵心悸,接着控制不住的尖叫起来。眼看着他就要爬进来,我连忙打开隔间的锁,想要夺门而逃。 可是,我的主意打错了,正中了刘航的下怀。 猎物主动走出了最后保护的屏障,便直接落入了更大的牢笼之中。狩猎者已经露出了尖爪,滴下了垂涎的唾液,等待着将对方生吞活剥。 没等我跑出两步,腰上重重挨了一脚,控制不住地闷声摔在了地上。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脚踹得我好痛好痛,从两侧丝丝缕缕地往小腹下面钻。那两只作乱的拳头又往里捅了许多,打得更深更用力,我根本无力招架。 见我口中不住宣泄出呻|吟声,刘航用脚尖将我翻了个身,吐了口浓痰在我脸上。 “跑啊,你再跑啊!” 接连几脚踹下来,我痛得浑身发抖,抱着他的腿求饶。 哼了一声,刘航骂了句“贱bi”,伸手开始解自己的裤带。 “爬过来!” 看着他脱下裤子,趾高气昂地命令我,我根深蒂固的恐惧,指使身体懦弱地靠了过去。 跪在他面前,刘航一下子捏住我的两腮,让我的嘴巴张成了o型,似笑非笑地说,“刚刚和老情人看得很带劲啊,是不是差点就打算干柴烈火干起来了?” 嘴里说不出话,我只能泪眼婆娑地看着他,无声地求饶。 他盯着我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突然一笑,“来,好好舔我这里。” 看着他手指指向的地方,我瞬间两眼瞪大,身体开始后退。 他劈头给了我一巴掌,强捏着我的下巴,将那腥臭的暗红就塞了过来。 感受到滑腻腻的粘液,我的喉咙里发出了呼噜噜的悲吼声,恨不得将嗓子喊破。 如果注定要被塞进来,那我只有最后一条路可以走了…… 也许,这世界上真的是存在神的。 当看到嘉仇出现在门口,逆着光的样子,我正软软地躺在地上,一口一口地往外咯着血。 他瞪大双眼,满脸惊骇,一声呼唤几乎能啼出血来。 “扇子!”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里,我看了一眼被打得口鼻飞血的刘航,又看了一眼几乎要打死他的嘉仇,终于闭上了眼睛。 神啊,你原来真的听见了嘉仇的愿望。你赐给了我的一个无惧无畏的保护神,也赐给了我这世上唯一的眷恋和慈悲。 从厕所里抬出两个浑身是血、衣衫不整的学生,还有一个涉嫌施暴直接被校方扣留,这件事瞬间就成为了全校师生茶余饭后最大的谈资。 故事版本传得千变万化,说什么的都有,校领导急得满头包,耐不住刘霞的施压,只能命令大家闭紧嘴巴,少传闲话。 而这些我都不知道,被送进医院之后,我就直接送进了急救室。 当时凭着一股子冲动,我下嘴很凶,舌上的神经直接被我咬坏了,手术了两个小时才从病房里推了出来。 等我醒过来,就已经躺在了病床上。这些后续事情,还是郭晓佳来告诉我的。 她端着杯子,插上吸管给我喂水,“你可不知道,刘航现在课都停了,直接被他妈带回家养伤。哼,就那点皮肉伤还出来装可怜,怎么不来可怜可怜你?” 喝了口水,舌上还隐隐作痛,我却更关心嘉仇的事情。 听我口齿不清地问话,郭晓佳表情有些局促,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 一看这样,我就知道坏了,催促她赶紧说。 “你和刘航,学校都不好追究,又要给大家一个交代,就拿嘉仇杀鸡骇猴,给了一个留校察看的处分。如果这事弄得不好,大概就要被退学了……” 一瞬间,我的心都凉了。 这世界上还有没有公理可言?明明我才是受害者,可是所有规则都围绕着刘航这个犯罪者转,难道就因为他妈妈是当官的吗?! 难道穷,命就不值钱吗! “扇子,你下床干嘛!”郭晓佳大喊。 我拽掉手里的针头,鲜血一下子滴滴答答流了下来,“我要去找校长,我要把所有事情都说出来!” 裸照算什么,丢人现眼算什么,大不了我再回到章建松身边,可我不能让嘉仇这么不明不白地背上罪名! 刚一站起来,小腹那股酸痛瞬间袭来,身体一下子又跌回了床上。 我捂着肚子,不停地发抖,痛得在床上不停翻滚。 郭晓佳吓坏了,想要去喊医生,却被一下子拽住了手。 拼着一口气,我用力地盯着她,双目通红。 “告诉他,是我求他打人的,他只是怕我咬舌|头自杀,才被我逼的!”舌上的伤口裂开,鲜血合着口水滴下来,瞬间弄脏了灰白相间的病服。 我却毫无察觉,绷着一口气嘶吼,“去啊!” 郭晓佳不忍心,“苏扇,你疯了!” 脖子上的青筋不断暴起,我捂着肚子,疼得不停捶床,“晓佳,你可怜我,帮帮我!难道你想我这样爬出去吗?” 犟不过我,郭晓佳跺了跺脚,飞快地跑了出去。 躺在病床上,身体弓成一团,身下的被褥也被揉到一块。我咬着被角,忍着痛闷声嘶吼着,甚至捏紧拳头用力砸着下腹。 嘉仇啊嘉仇,如果我被众人推倒了,你一定要记得再推我一把,我不想你成为异类,不想你一样倒下啊。 疼痛减弱后,我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只感觉身下一阵热流涌了出来。 张开腿一看,鲜红的血顺着腿不停地往下流。 尚还无知的我,不知道这就叫做初潮,不知道将我折磨得要死要活的痛苦叫做痛经。当看到血的一瞬间,我以为我要死了。 就像当时陈妙躺在厕所里,奄奄一息的样子。 意识到自己或许有了绝症时日不多,我怔忪了许久,直到房间里走来两个不速之客。 刘霞脸色硬邦邦的,穿着一身制服,夹着个公文包,应该是刚下班,一旁的刘航脸则是肿得像个猪头,一颗门牙还碎了一半。 看到他这副蠢样子,我居然咧嘴笑了。 是啊,我都要死了,我还怕什么? 刘霞冷冰冰地看了我一眼,闪过一抹寒光,“苏扇,你就是个祸害。” 我看着她,不回话,但却明白她是出于顾忌才来的。她是个当官的,我名义上还是她资助的贫困生,如果我在她家出了意外,她也会有麻烦。 “我只有一个要求。”从没有哪一刻,我的脑袋如此清醒,“抹掉嘉仇的处分。” 刘霞古怪地看了我一眼,“你没资格和我谈条件,大不了我--” “大不了你把我送回去,或者,我从医院的顶楼上跳下去。”我的语气非常平淡。 显然,她没有料到我会这样说,微微愣住了。一直软弱无依的我,怎么会变得这样强硬? 如果人已经抱着必死之心,那他还有什么值得担心的。是时年少,我不懂死亡,便也不害怕死亡,或者说,那时候我已经有比生命更看重的东西。 她思忖了一会儿,看了身边沉默的刘航一眼,“我帮了你,你有什么可回报的?” 我回答,“我会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以后也还是住在你家里。” 说着,手仍旧忍不住攥紧了床单。 刘霞看着我,似乎还在估量这话的真假,刘航适时出声,“妈,答应她。” “航航?” “我要她。” 此时此刻,刘航居然还能用这种毫不顾忌、随心所欲的幼稚口气,说了一句我要她。 对上他那双闪烁的眼眸,我也看不懂他的心思。 于是,这桩“交易”就算是答应了下来。刘霞出门交住院费,只留下我和刘航面面相觑。 第三十四章 写什么,太监的老婆吗 一瞬间,房间里的温度就冷了下来。明明是盛夏六月,我却觉得背后阴凉。 眼看着他一步步走近,刚刚的那股子勇气都溜走得一干二净。害怕已经成为了我的本能,在刘航将近一年的调教之下,服从成为了树根,深深扎进我的血液里,蔓延到四肢百骸。 我忍着,挺着了腰板,不能还被他压在手心里作弄。 他抬起我的脸,伤痕累累的脸上微微抽搐,显示出他压抑的怒意。 “苏扇,你知道回去之后,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吧?” 他眼里已经完全被仇恨和阴冷取代,丢了这么大一个丑,他的那些刚愎自负,全都在叫嚣着报仇。 昂着下巴,我的声音哑哑的,“我当然知道。” 感觉双腿间的液体争先恐后流淌着,我有点想笑,左右只剩下一条烂命,给你又怎么样? 刘航面颊上抖动了一下,抄起垂下的吊针,竖着针尖缓缓靠了上来。 针尖对上了我的瞳孔,不停放大,让我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子。 这一下,让刘航眼中泻出了满意的神色,他就是要欣赏恐惧,才能获取施虐的快感。 吊针贴着我的眼角,一点点滑到了脸颊上,耳边是他恶毒如毒蛇的话语。 “等你回去,我就在上面写上我的名字,一定要用顶级的纹身颜料,让你连骨头上都烙上痕迹。” 他舔舐着颧骨上的那块软肉,滑腻的舌|头转动不停,我闭上眼睛,说出了一句至今都觉得胆大包天的一句话。 “你要写什么,太监的老婆吗?” 放在我肩膀上的手刹那间石化,脸上的微笑瞬间冻结,变形成了一个怪诞的表情,好似被劈了一样。 使劲推开了我,刘航整个人微微发抖,“你说什么?” 我已经没有勇气再说下去,就保持着看他的姿势,死也不低下头。 他脸色灰白,哆嗦着嘴唇,两条短胳膊像枯死的树干一样干挺着不动,随时准备冲上来掐死我一样。 正好,刘霞从外面走了进来,她一眼明白了一切,先是警示般剜了我一眼,而后拽住儿子的一条“老树干”,“航航,跟我回家!” 生拉硬拽下,刘航被她拖了出去,到走之前,眼睛都狠厉地看着我。 只剩下我一个人之后,我一下子瘫在了床上,瘦弱的身板抖如筛糠。我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第一次,我勇敢对抗了他们,甚至还胜利了。 晚上护士来查房,发现了床上的血迹和我腿间的狼藉,这才哭笑不得地和我解释了一切。她告诉我,这是成为大姑娘的好事情。 垫完小小一片东西,我躺在床上,一会儿想哭,一会儿又想笑。 我没有得绝症,我还活得好好的,可是也因此,我害怕得想要钻到地洞里,彻底失去了继续挺直腰板的勇气。 也许下一次,我就会跪在刘霞母子二人脚下,求他们放我一条生路。 刘霞虽然不心善,但还算是说话算话。这出闹剧以普通斗殴结案,加上我和刘航这两个最大的受害者都决定私下了结,校方就罚我们每人写一份检讨,公示一周结案。 至于嘉仇,他虽然撤销了留校察看的处分,但是在校领导和老师的心里,已经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一笔。 住在医院里,我的精神压力小了很多,身体也逐渐恢复过来。万万没想到,刘霞还给多留了个心眼。她给我续了很长时间的费用,并且以监护人的身份,不允许任何人来看我,更不允许我出去。 我明白,她是怕我出去乱说,做了个双重保险。 开始时候,我还觉得松了口气,可是时间渐渐推挪到了晋级考附近,我开始着急了。 反复和护士求了几天,她终于答应,让我出去一天考试。 当天早晨,我换回了住院前的衣服,从护士那里拿来一支笔,小跑着赶去了学校。 考试时间是在八点,等我气喘吁吁地跑到校门口,时间已经只差十分钟了。 我闷头只管往里跑,却被门口检查岗的男生拦了下来,“喂,你的校牌和校服呢?” 按照学校的规定,没有校牌和校服,是不允许入内的。 当时被送进医院的时候,我就穿了件短袖,校牌还塞在书包口袋里,叫我现在哪掏得出来。 我焦急地说明了情况,还将自己的姓名和班级名称都报了出来,“同学,你帮帮忙,我的考试真的快要迟到了!” 他的同伴--一个娃娃脸的女生,劝说道,“要不和她的老师联系一下看看?” 男生点点头,却被我阻止了。 谁都知道,班主任从来没有早上准点到校过,现在这个时间点,他绝对不会在办公室里。一来一回,肯定会错过考试的时间。 就在僵持不下的时候,我身边一阵风似的跑过了一个女孩,急急忙忙地掏着校牌,就想往里跑。 我看到她,眼睛都亮了,“贾代娴,班长!”转而,我欣喜地和男生说,“我们是一个班的,她可以证明!” 贾代娴回过头,看到是我,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嫌恶地瞥了我一眼。 检查岗的男生问她,“你认识她吗?” 我满心期待地看着她,她先是上上下下地扫了我一眼,而后耸耸肩,“认识啊。” 心里一喜,我正想要踏进去,随后被她的后面一句话冻住。 “她是个疯子,见谁都说是同学。” 心里一凉,我不敢相信地反问,“贾代娴,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她轻蔑地嗤了一声,懒得搭理我,飞快地跑走了。 被拦在门口,我不停地拉扯着每一个路过的人,带着哭音乞求他们帮忙。仿佛一个落水的人,无论是哪一根稻草,都不愿意放过抓住。 “你家里有人吗,让他们赶紧把证件送来,好不好?”开始为我说话的那个女生,好心地安慰我。 没等我回答,代替响起的,是一阵响满校园的铃声。 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我一下子跌坐在地上,眼泪不自觉地往下掉着。 考试开始了,我的一切努力,都付之东流了。 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的医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刘霞接回了家,那一段混沌的日子,直到现在我都记不清楚。 考试的失利,对我的影响太大太大,我准备了那么多,却连握起笔的资格都没有。 所以,我在心里狠狠地记下了一笔,反反复复回放着贾代娴那天离开的背影。她一而再、再而三,毁掉了我的生活。 那个暑假,刘航正好中考结束,作为优秀考生送去了省城的夏令营。在他离开的第二天,刘霞将我接回了家,为了应付上面的检查。 每天,她都带我出门散步、买菜,给等候在一旁的记者照相,搂着我笑得无比灿烂。在接受专访的时候,她摸着我的脑袋,语气里满是疼爱。 “在心里,我已经把她当做亲生女儿了。” 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久久没有见面的姆妈。 也许,她们俩本质上,都是一样的。 一天,我从楼下取回刘霞的报纸,低头往回走,冷不丁冒出一只大手,将我拽入了一旁无人的楼道里。 我不停挣扎,呜呜地叫着,当后背靠上那个熟悉的胸膛时,一切挣扎都烟消云散。 任由他捂着我的嘴巴,我手里的报纸啪嗒掉到了地上,溅起了一地灰尘。 他的胸膛滚烫,隔着重重阻碍,都能触碰到那烫人的有力心跳。一下一下,证明背后的人是活生生的,而不是我的一场白日梦。 他低下头,在我的肩膀里蹭了蹭,好似个大型犬,一举一动中都是浓浓的委屈和不舍。 “我好想你。” 轻而又轻的一句话,却震得我心中不可遏制地一颤。 转过身来,看着戴着棒球帽的嘉仇,我的鼻子一下子就酸了。 他拨弄着我已经及眼的长发,哑着嗓子说,“我本来想好,见到你一定要好好罚你。只是一见你,我就再舍不得。” 他的眼睛有点红,“你当初,为什么要我撒那个谎?” 揭开了旧伤,呼吸间又让我感受到了酸苦,我只是摇头,“都过去了。” 谁知道,嘉仇却一把扳直我的肩膀,让我正视他,“我知道你的意思,就是想我自己脱身,是不是?” “你看错我了,苏扇,”他目光如炬,“如果你被人踩在脚下,那垫在你身下的,一定是我!” 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成了小凿子,凿开了我的胸膛,在里面四面八方地回响,生生告诉了我,什么叫做刻骨铭心。 我终于忍不住,泻出了一丝颤音,“不可以……你知道,不可以的!” 当初嘉仇闯进来,看到了那肮脏丑陋的一幕,聪明如他,怎么会猜不透我和刘航之间发生的事情?仔细想想,连先前的蛛丝马迹都能串联到一起。 一时间,他可以不在乎,长久之后,这就成为横断在我们之间的一个砂砾,只要我们想要靠近,两颗心就会磨得满是血泪,隐隐作痛。 “没有什么不可以!”嘉仇捧着我的脸,眼睛里满是坚毅,“苏扇,我明明白白告诉你,我就是要跟你在一起!哪怕我是个乞丐,我都会拿手心捧着你、护着你,让你吃饱穿暖,不会让你有机会离开我!” 第三十五章 装什么有钱人 骤然接触到这样深沉的感情,让我仿佛被温暖的海水包围着,浸泡得回不过神来。每一个字,都成为了灵丹妙药,涂抹在道道旧伤上,洗去了日夜侵扰我的心疾。 我拽着他腰间的衣服,注视着这张瘦削、憔悴、却难俊逸张扬的脸庞,终于缴械投降,着着实实败给了他。 扑进他的怀里,我呜咽着,“嘉仇,我该怎么做……” 你教教我,怎么做才能留在你身边! 修长有力的双臂环绕着我的腰,他将我紧紧搂在怀里,呢喃,“扇子,你要勇敢起来,谁都不敢欺负你!” 回到家里,我就想踩在棉花上一样,恍恍惚惚地傻笑。连晚饭都吃不下去,我抱着被子滚来滚去,回味着拥抱嘉仇的滋味儿,甜到了心坎里。 那天之后,嘉仇也会偷偷来看我,从我塞好吃的,然后紧张地问我有没有受欺负。那是我最幸福的一个夏天,直到现在想起来,都还能闻到汽水泡沫的橙子味儿,在心底历久弥新。 在我的翘首以盼中,我等来了初二开学。因为,刘霞居然和我提出,要让我当住宿生。 听到这个消息的一瞬间,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恨不得用力掏上两下。 仔细听下去才知道,原来是因为当初那几篇贫困生的报道,学校决定给我留出一间单人宿舍,并且免去伙食费和住宿费,侧面宣传校方的人性化。 天上掉下这么大一个馅饼,砸得我晕晕乎乎的,但我还没有砸傻,这里面一定也有不少刘霞的周旋。 但我没有问,她也没有讲。我们都心知肚明,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刘航而已,或者说,是为了重新独占刘航。 简单地收拾了两件衣服,我搬进了宿舍里。这里虽然环境不如刘霞家好,却是第一个真真正正属于我的地方。 初二开学,我当然还是留在矮冬瓜班主任的班级里。一个暑假没见,班里多了几张生面孔,填补了考去重点班同学的位置。换言之,这里变得更像一潭死水。 听我说完考试那天的事情,郭晓佳义愤填膺,裁纸刀失控地在纸上划了好几道,“这女的太过分了,你当时还对她心软,现在明白了吧!” 我沉默着,找不到话回答她。而且现在我和嘉仇走得更近了,恐怕以后她与我的矛盾,只会更加升级。 如今,郭晓佳右眼的眼罩已经去掉,露出了右脸上那道粗长的疤痕。从额头到嘴唇,就像两张拼图被迫缝合在了一起,却掩盖不住分离析崩的本质。 最深的一处伤留在了右眼皮上,导致她那只眼睛整个垂了下来,显得微微阴沉。 “与其等她继续欺负我们,不如我们主动出击,给她个苦头吃吃。” 我迷茫地看着她,不明白话里的意思。 她也没有过多的解释,只让我等着看。没有料到的是,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初二的课表有了变化,每周三下午多增加了一节体育课,为的是应付下半年的体能测试。 秋老虎的威力着实不小,一节体育课回来,大家都热得不行,纷纷打开冷饮开始喝起来。 在风扇吱呀吱呀的声音下,我有些昏昏欲睡,却被贾代娴的尖叫声吓醒。 “书费,我的书费不见了!” 一句话,让全班同学都紧张了起来。 开学伊始,学校让同学交上资料费,统一订购课外辅导资料。摊到每个人头上,是一百多块钱。 贾代娴口里的书费,不是她一个人的一百多块,而是全班六十多个人的、接近八千元的大笔金额。 看她失控地翻包倒柜,她的前后桌也开始帮忙找起来。小小一块地方,找了一遍又一遍,还是没有。 那个是个人均工资才两千多块的时代,八千块绝对不是一笔小数目。眼看着贾代娴急得快要哭出来,我心里莫名地咯噔了一下。 确定周围没有人注视,我悄悄喊了郭晓佳一声,怀疑地看着她。 就在刚刚体育课上课前,郭晓佳跟我说她那个来了,让我把钥匙给她,回去拿换的东西。 我不疑有他,摘下脖子上的钥匙就给了她,结果一回来,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如果,当时她进来之后,还动了些别的手脚呢…… 听出了我话里有话,郭晓佳却一言不发,用大小不一的双眼同时瞥了我一眼,冷漠得我心一寒。 很快,这件事就捅到了家班主任那里。他气急败坏地冲进来,将贾代娴数落了一顿,嘴里嚷嚷,如果找不到钱,就让她自己赔偿。 贾代娴硬是一口咬定,她把钱放在包里收好才去上课的,除非是小偷偷走了。 班主任大骂,“门都锁着,难道是鬼进来了?” 立马,下面又同学喊了我的名字,“老师,苏扇她不是有钥匙吗!” 一句话,惊得我冷汗直冒,立马站起来澄清,“老师,我体育课一直都没离开过,不信你问郭晓佳!” 我看向郭晓佳,本以为她会一口承认,谁知道她居然久久没有回答。 感受到无数道质疑的眼光,我涨得脸通红,她这才慢悠悠地故作恍然,“对啊,我想起来,苏扇确实没离开过。” 接连,又有两个女生为我澄清,“老师,她确实一直都在。” 此时,郭晓佳突然又举起了手,她站起来,小脸上有些犹豫,“老师,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班主任皱眉,“有什么就说。” 我在她旁边,看着郭晓佳畏畏缩缩地张口,“其实,上课的时候我回来过一趟,就看到有人在班长位子那里摸来摸去。” 班主任连忙问,“快说是谁?” 她咬了咬嘴唇,抬起小手,直指向了班主任身边的贾代娴。 “就是班长自己。” 贾代娴先是楞了一会儿,而后矢口否认,气得在桌上敲得梆梆响,“你不要污蔑我,我怎么会自己害自己!” 沉默了许久,班主任突然开口,“班长,你身上是不是还有一把班里的钥匙?” 班上大锁的钥匙当初一式三份,一份在班主任身上,另外两份则分别给了我和贾代娴。 当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就表明已经开始相信了郭晓佳的话。 瞳孔一阵震荡,贾代娴几乎是破着音在叫嚷着,“不是我做的!” 空气里,不信任的因子在不停扩大,好似病毒一样,一传十十传百,大家已经人忍不住猜忌起来。 冷不丁的,一个贾代娴平日的小姐妹站了起来,脸上一副大义灭亲的痛苦,“代娴,你当时说拿钱买饮料,是不是回来过一趟?” 她一双眸子羞愤地瞪着自己的朋友,恨意几乎凝结成实体,“胡说,你冤枉我!” 郭晓佳有些害怕,却还是鼓起勇气说,“班长,大家家里条件都不好,你就把钱拿出来吧。” 这一句话,瞬间引起了其他同学的同感。或是出于同情弱小,或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他们开始站在郭晓佳一边,不停在下面起哄。 贾代娴还是硬撑着,“就算我回来过又怎么样?这几千块钱,我还不稀罕偷!” “贾代娴,别装了。” 众人纷纷回头,只见角落里的陈妙缓缓站起来,口气冷冰冰的,“你爸妈只是在市里卖菜的而已,你还装什么有钱人?” 一时间,所有人都惊了,再看看贾代娴脸涨得发紫,两腮如同破风箱呼呼喘气,却憋不出一个字来,顿时明白陈妙说得是实话。 就连我,都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贾代娴在外人面前一直都是有钱的娇娇女,出手也一贯很大方,没想到都是装出来的。 显然,班主任也被她骗了,这时候的口气变得很不好,“班长,你最好主动把钱拿出来!” 眼看着所有人都咄咄逼人,贾代娴两只眼睛里涌出了一些晶莹,她用力抹去腮边的眼泪,“有本事你们就把钱找出来,否则就是污蔑!” 没想到,郭晓佳真的走了出去。她蹲在贾代娴的座位旁,琢磨一会儿,伸手摸上了座椅下方。 在大家屏息等待中,随着胶带一声撕拉声,她手上多了一个小黑包,正是用来装那八千块的。 “我去,她居然把钱藏在这里,太有心机了!” 班主任清点着里面的钞票,望着面如死灰的贾代娴,重重地哼了一声,“这件事到此为止,你的班长也不要当了!” 毫不留情地走了出去,撞得贾代娴身子一歪,瘫软地坐在了地上。 大家谁也不去看她,路过她都狠狠地翻上一个白眼。这个嫉恶如仇的年纪,对于小偷小摸这种事情,简直是恨不得跺上两脚,再吐口唾沫,碾压得永无翻身之地。 我是最后一个离开班上的,终于还是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她就静静地坐在地上,双眼空洞地望着地面,就像一只迁徙时落单的海鸟,摔在海滩上。 潮水渐渐涌上岸,淹没了她的双脚,她的翅膀,她的脑袋…… 她还是一动不动,因为她明白,自己再也回不了自由翱翔的天上。 第三十六章 夜晚的求救电话 撤去了班长职务之后,贾代娴变得沉默寡言,开始独来独往。有人在背后奚落她手脚不干净,被她听到,她直接搬起了椅子,擦着对方的肩膀扔了过去。 那一次之后,谁也不敢在背后说她,但是显然已经对她深恶痛绝。 贾代娴开始成天翘课,重新染回了五颜六色的头发,和更加不三不四的社会人混耍。她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那股子晶亮,如同一双玻璃球,骨碌碌滚动着,毫无光芒。 只有当看向我和郭晓佳时,那里面才会闪过一丝寒冷,充满着浓浓的憎恨。 后来,我渐渐明白,自己是在无知无觉中当了郭晓佳的帮凶。可是当时我没有站出来,而后,便永远失去了说出真相的机会。 每当看着郭晓佳嘴角含笑,欣赏着贾代娴日渐堕落的模样,我背后都会冒出一股凉气,直接从脊椎钻到了后脑勺。 一直以来,大家都以为人畜无害的郭晓佳,其实根本不是表面的模样。 就像一颗汤圆,表面看起来粉白娇小,咬开一看,里面已经充满了黑色的馅子。 也许她早就开始策划起这场报复了,如果不是那一天时机太过巧合,她也许还会继续蛰伏下去,不露出一点蛛丝马迹来。 她看出我的不安,又露出了那张天真圆润的笑脸,却不知已经变得扭曲生硬。 “扇子,你难道不觉得这是老天在帮我们吗?是她自己主动回来,偏偏你又有那把钥匙,我们只是顺水推舟而已。” 顺水推舟? 这四个字,让我脖间的钥匙瞬间一烫,我一直引以为豪的东西,变成了一块烙铁,烫得我胸口都皮焦肉绽。 然而,一想到贾代娴曾对我做出的种种,瞬间就如一桶凉水浇了上来,熄灭了那股滚烫。 我一遍遍在心里告诉自己,不需要内疚,这是她欠我的! 在心理安慰起效之后,我在班级的处境也开始向好的一面发展。 贾代娴不再是班长了,等同于欺负我的那群人自动瓦解,加上郭晓佳当时的敢于直言,甚至有些同学开始和我们说话,向我们示好。 学校是一个小社会,它很简单,一切非黑即白。虽然我尚还没有走出黑暗的笼罩,可是通往光明的大门已经对我悄然打开。 唯一让我还有些芥蒂的,就是刘航也升入了学校的高中部。听嘉仇说,刘航现在和贾宗荣玩得很近,偶尔碰上头了,两边总会闹些不愉快。 不过嘉仇说得轻言巧语,似乎不大把他们放在心上,“不知道谁传出来,说贾宗荣其实是个穷鬼,他手底下那群小弟,都和他反水不干了。他现在捧着刘航,不过是想弄点钱来花花。” 我还是担心,“可是他老找你麻烦,会不会连累到你。” 嘉仇已经上了老师心里的黑名单,加上身上那个大处分,我不得不时时刻刻忧心。 墨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狡黠,他猛然凑到我面前,眼角挑出了顽皮迷人的模样,“扇子,你现在就开始当管家婆了?” 这个距离让我脸一红,胸口跳得不正常的快,“那不是的,我怕你被欺负。” 微微张扬地一斜眼,嘉仇说,“放心吧,现在该夹着尾巴做人的是他贾宗荣,下学期他就毕业了,不会在这个关头惹事的。” 我拍拍胸脯,“那就好。” 他狭促地眨眨眼,浓密的睫毛差点扫到我的眼皮,“我要是被欺负了,扇子会难过吗?” “当然!”我连忙接话,生怕他不相信,脑袋点得和捣蒜一样,“不能被欺负,不然的话,我、我揍他!” 被我的反应弄得一怔,紧接着,嘉仇腾地红到了耳根,像个孩子似的圈住我傻笑,“再说一遍!” 我懵懂地重复了一遍,他嘴角的笑容大到不像话,干脆一下子躺在我的腿上,让我在他耳边不停重复。 那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一句简单的话就能让我们开心好久。不需要凭借任何其他的东西,只要我们两个面对面,说出真心实意的一句话,就能够感受到在另一个胸膛里,切切实实为彼此跳动的心跳。 直到学期结束,我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平静生活。没有任何人的骚扰,还有嘉仇这个好老师的指导,我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读书上。 住在宿舍里,常常有很多住宿生在晚上偷溜出去上网、逛街,整天闹得叽叽喳喳。我不喜欢这样闹,就在图书馆里借了很多书来看。 有时候寝室熄灯之后,我还不舍得放下,就买了小夜灯,躲在被子里读。 如果没有这些“闲书”,我的视野也许永远都停在这个小县城里,不知道世界何其之大。 也更无法,在日后几欲压垮我的重重苦难中,一次次站起来。 当然,在我痴迷读书的时候,不可避免地读到了一些那方面的知识。 最开始的时候,我虽然看不懂,但是身体的本能开始浑身燥热,做贼心虚般地飞快扔到一旁。可是夜深人静后,却还是忍不住拾起来,继续脸红地读下去。 我是个非常好学的学生,于是我有一次鼓起勇气,去和我的嘉仇老师讨论这件事。 当时他正在喝奶茶,是刚刚时兴起来的芋圆奶茶,没等我说两个字,他一下子被呛到了嗓子,剧烈地开始咳嗽起来。 我吓坏了,立马给他拍着背,一边自责地团团转,“哥,你不知道也别着急啊,大不了我以后再也不问了!” 刚喘匀呼吸的嘉仇闻言,立马哑着嗓子说,“谁说我不会的!”话说出口,他一愣,顿时面红耳赤,跺脚骂自己傻×。 苦恼地抓着头发,他时不时看我一眼,然后更加暴躁地抓起来,不一会儿就变身成了一个鸡窝头帅哥。 我已经渐渐习惯了,一边喝着他的奶茶,笑得没心没肺,“哥,你现在看上去真像丐帮长老。” 有些恼羞成怒地说了句“小傻子”,嘉仇干脆戳着我的腮帮子,愤愤地说,“和你说这些话,我都觉得自己在犯罪知道吗!” 然而,我的嘉仇是个尽职尽责的老师,他终究还是忍着脸红,将这些关于人体本能的知识,一一告诉了我。 在那间小小奶茶店的后摇椅上,我们包裹在一簇葡萄架之中,悄悄地分享着这些秘密。 “哇……” “不许发出这种奇怪的声音!” “唔唔唔……” “服了你了,谁让你捂住不呼吸的,快松开!” 简单易懂地说完了这些奥秘,嘉仇的脸已经红得想擦了胭脂一样,额头上全是汗,一双眼睛里也像有星子揉碎洒在里面一样。 我呆呆地看着他,身体里漾溢着不知名的躁动,促使我情不自禁地伸出手。 抓住我作怪的手,嘉仇不敢看我,“又想做什么怪?” 他握着我的手腕,贴着那层薄薄的皮肤,掌心里面滚烫的火热,一点点地传入了我的血液里,顺着血脉涌入了心房中。 不知道是不是终于开窍了,我从那股火热中得到了一个信息。 他也在害羞,或许正是在为我害羞…… 一瞬间,我身体里的那股躁动更是汹涌起来,烫得我不知所措,轻声说。 “哥,我能不能亲亲你?” 静止的那几秒钟,我们就这样直直地对视着,我看着他眼里的星子不断变亮,不断闪烁,让我都无法挪开视线。 他的喉结用力地吞咽了一下,不停摇着头,喃喃说,“疯了疯了,小东西居然敢说出这种话……” 感觉到控制我的力量减弱,我抽出了手,继续摸上了那双眼睛。 嘉仇太高了,并肩而坐,我不过是及到他的肩膀而已。所以,我难得聪明一回,另一只手揽住他的肩膀,让他倾下身,一点点靠近我。 嗅着熟悉的、属于嘉仇的味道,我和小狗一样耸了耸鼻子,贪心地嗅了好几口。 然后,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我跪坐起身,慢慢地贴了上去。 嘴唇碰触到了他浓密的睫毛,痒痒的感觉让我有点想笑,不过我忍住了,继续将亲上了那单薄的眼皮。 眼皮的温度温温的,却在颤抖,昭示着主人此时此刻的紧张。我闭着眼睛,保持着这样轻轻触碰的姿势,近近地依偎着,我最喜欢的那颗星。 这就是我和嘉仇之间,第一个亲吻,如同蝴蝶落在花瓣上那样,轻轻淡淡,不留下任何足以掀起波澜的痕迹。 是那个懦弱的我,自卑的我,凭借着心里单纯的一股念想,表达着我所有的痴狂。 离开奶茶店的时候,嘉仇整个人还是恍恍惚惚的,甚至走路都同手同脚。之后几天,他一见到我,第一反应就是想躲开。 “再被你折腾下去,我都会憋坏了!” 我不懂,只是傻笑。 而我更不懂的是,这一段平静生活,只是为了酝酿一场巨大的暴风雨。它来得那样猛烈,那样猝不及防。 初二下学期,随着温度回升,大家渐渐变得有些心浮气躁。初三开学有一场秋招,专门有技校和一些小公司来招聘。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准备继续读下去,这就是大家最后一段读书时光。 从成立开始,这个班级就出于半放弃状态,想要参加中考的学生数都数得过来。随着我的成绩慢慢变好,班主任对我态度也转好了一些。 他还告诉我,初三可以转到普通班去,考上个高中还是不成问题的。 晚上回到宿舍,我匆匆吃完饭,就开始读书。等被门外用力的敲门声敲回神,发现已经是十点半了。 打开门,胖胖的宿管阿姨喊了我一声,“你是苏扇吧,有你的电话!” 跟着她走下楼,我心里还莫名其妙,从来没有人给我打过电话,谁还会找到这里来? 拿起话筒,我喂了一声,顿时就听到里面一声虚弱的求救声。 “苏扇,救救我……” 话机的声音有些失真,可是我却立马听出来了,“陈妙,是你吗陈妙?” 第三十七章 想挣他的钱,又不想和他睡 连连喊了好几声,对方才又传来回话,换成了一个粗声粗气的男声,“这女的是你朋友吧?不想她出事,马上带着钱过来!” 报完一个地址,对方砰的一下子挂掉了电话,我匆忙喂了好几声,已经是一段忙音。 看我呆呆站在那里,宿管有点担心,“小同学,你脸色不太好看啊,要我联系老师吗?” 我摇摇头,强装镇定,“没事。” 回到房间,我坐立不安,绕着房间走来走去。 听陈妙的声音,好像是受了不轻的伤。她家里只有一个傻妹妹,电话打到我这里来,看来真的是走投无路了。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趴在地上,用衣架勾出了床底深处的铁盒。 这是我用来装生活费的地方,虽然刘霞已经不再和我联络,但是每个月还是会给我两百元钱,加上学校的几笔贫困补助,三三两两堆积起来,这里面已经有了四百多块积余。 握着薄薄一叠纸币,我又开始动摇了。 下周一就要交伙食费了,如果这钱没有了,我该怎么活下去…… 可是我也明白,陈妙的事情不可以告诉老师。她最近来学校里越来越少,班主任已经当众说过,准备将她退学。 守在铁盒前坐了一会儿,我站起身,将钱一股脑塞到了长裤的内口袋里,打开门跑了出去。 无论如何,我要去试试看! 溜出宿舍大门之后,我就蹲在墙角,等来了两个同样打算溜出去包夜上网的男生。 跟在他们后面,我踉跄地翻过了钢丝墙,跳下来的时候没有站稳,手上擦破了一片皮。 顾不上疼,我在路上拦了个出租车,结结巴巴地报出了地名。 司机看了我一眼,眼神古怪,“你一个小孩,大晚上去那里干什么?” 我和他扯了个谎,“我妈妈在那一片开店。” 司机的脸色微微变了一变,不再说话,只管卖力开车。 收完钱,他看我走下去,忍不住开口,“小孩,我送你回去吧,这里不是好地方。” 看了那条小街一眼,我就明白了司机的意思。 现在已经十一点多了,这里还灯火通明。两排大排档在人行道上摆满了塑料桌椅,男|男女女坐在一起吃酒聊天,还有亮着红灯的洗头房、吵吵闹闹的游戏机房门铺大开。 颤着嗓子和司机说了声谢,我关上了车门,硬着头皮往里走了进去。 对方给的地址,是顶里面的一家兴龙旅馆。走不足百米的路上,我躲躲闪闪,不敢和两旁的人对视。 这些人同样也没有错过我这个生人,大声地说些污秽的话,然后笑做一团,听得我耳蜗发烧。 终于走到了旅馆门口,我不自觉地摸了摸口袋里的钱,咬咬牙走了进去。 这家旅馆的门面很小,一个木制的柜台后面,站着个五十多岁浓妆艳抹的女人。 脚踩着油腻腻的地面,我都不敢多动,用蚊子般的声音问她,“老板,我来找人。” 女人咧嘴一笑,伸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松松垮垮的皮肤就像发黄的鸡皮,一笑,露出一口黑牙,“小妹妹,来我这里都是来找人的,不知道你要找哪个老板?” 被她用屁股撞了撞腰,我顿时吓得直后退,“我找我同学,她让我送钱来!” 女老板想了想,状似大悟,“你找小妙的?行了,二楼214,你去找吧。” 我连忙说了声谢谢,找到拐角的木楼梯,往上爬去。 二楼是一条狭长的通道,两边并排拥挤着十几个房间。深红色灯光照在走廊上,配着脚下木板吱呀的声音,和两边女人娇软的叫声,弄得我心都提到嗓子眼。 站在214门口,我鼓足勇气敲了敲门。很快门打开,一个肌肉虬结的黑背心男人出现在门口。 他表情有些不耐烦,右臂上刺着一只张牙舞爪的蝎子,似乎和主人一起打量着我一样。 将我拉进房里,黑背心推了我一把,“进去!” 走进房里,我才看清了房间的全貌。不到二十平方的房间,吊着一盏散发紫红色灯光的吊灯,白墙上到处是黄黄黑黑的印子和霉点,还贴在几张暴露女郎的海报。 而床上,一个短发女人低着头,手被拷在床柱上,上身穿着条吊带,下身则是超短裙和渔网袜,粗鄙艳俗。 暴露在外的皮肤上,全都是青青紫紫的印子,看那粗细就知道是皮带抽的,有的地方还被皮带扣子给剜掉了一块肉。 等到女人抬起头,露出了一张清秀的面孔,虽然满是血污,可我还是认了出来,不是陈妙又是谁? 黑背心拉了把椅子坐了下来,抱着胳膊作壁上观。而在他旁边,还有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用手帕擦着额头的汗,眼睛在我和陈妙之间逡巡。 我先是喊了陈妙一声,她看上去很苍白,嘴唇上结着厚厚一层血痂,抬眼看我,费力地呼呼喘气。 “斌哥,”西装男人开口了,他对黑背心说,“人到齐了,我们是不是要好好算账了?” 说是算账,大部分时候是西装男人再说,斌哥只是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听到了几句,我神色陡然一紧,频频不敢置信地看向陈妙。 按照中年男人说的,陈妙和几个混混勾结,她负责去外面招揽客人,将人带到旅馆之后,混混就冲进来,对客人勒索。 这一次设圈套却不幸失手,栽在了这个客人手上。 “斌哥,你们按摩店里的人出了事情,说私了就私了,总要给我看看你的诚意吧。” 这个斌哥,应该就是陈妙的老板。他双手交握,手肘撑在膝盖上,面无表情地听着西装男的话。 他这尊石佛就这样坐着,渐渐地,西装男脸上挂不住,闭上了嘴。 “你过来。” 斌哥终于开口,却是对我说的。 我两腿都在发软,脸色苍白地走了过去。 他看着我,声音如同沉钟敲响,嗡嗡低鸣,“你带的钱呢?” 忙不迭地伸进裤子口袋里,因为太紧张,我掏了好几次才全部掏干净,连一毛的硬币都没有漏下。 双手捧着这叠钱,我不敢动,直直地奉在斌哥面前。 他问,“都在这儿了?” 我怕一开口就结巴,只好用力点头当做回答。 “行,数数吧。” 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一旁吹胡子瞪眼的西装男,我不敢迟疑,立马将钱都摊到地上,一张张地数起来。 我反复数了两边,小声报数,“一共四百二十七块六毛。” 斌哥点点头,而后冲西装男瞥了瞥,“拿着吧。” 对方先是皱了皱眉,而后重重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语调里多了几分愤懑,“这么点钱就想打发我?做梦!” 食指在椅背上点了点,斌哥语气不变,“那你想怎么样?” “哼,如果我去报警,得到的补偿绝对不止这么多,你那个按摩店也连带要关门!”桀桀地笑了起来,男人脸上挤出了一丝暧昧的表情,“你要是不想掏钱,让小妙或者这小孩陪我一夜,我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被西装男的眼神扫过,我全身都不自在,如同被一只蠢蠢欲动的鬣狗盯上了一般。 慢慢站起身,斌哥走到了西装男面前,冷冷地看了他一会儿。 接着,他一把拽住男人的衬衫衣领,一点一点地,将对方举离了地面。 西装男脖子被勒得紧紧,脚尖用力摩擦着地面,大叫起来,“你放开,咳咳,我一定要报警!” “你尽管去报。”斌哥的力气很大,大臂上的肱二头肌全都活络开来,不费吹灰之力地举高,又将人重重摔在地上,“你和未成年开房,还把人打成这个样子,你觉得够你蹲多久的?” 西装男满脸痛楚,忌惮地看着斌哥,不停后退,“你这是在威胁我!” “我是不是威胁,你心里有数,”斌哥低头看他,“你大可以试试看。” 恼怒地左右打量了许久,西装男抓起我手里的钱,慌慌张张地跑了,临走还不忘恐吓,“你们给我等着!” 房间里只剩下三个人,我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只好怔怔地站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此时,床上的陈妙突然发出了一阵痛哼,手腕动了一下,仿真手铐撞击在栏杆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斌哥走上前,直接捏断了链子,使得陈妙如同无骨一般,滑倒在了床上。 费力地支撑起身体,陈妙看了我一眼,又看了斌哥一眼,孱弱地说了句“谢谢。” “我不想听这两个字,”男人语气里波澜不惊,可是却不难听出里面的阵阵冰寒,“我明令禁止过,不允许员工接客。你当时求我收留你的时候,难道不知道这条规矩吗。” 咳嗽了两声,陈妙用已经浮肿的手背,擦了擦嘴角,细长的眼睛好似两口枯井,一点人气儿都没有。 “只要能挣钱,我管你什么规矩。” 这句话成功打破了斌哥的面无表情,他阴沉的目光愈加凌厉,“所以你就和人玩仙人跳?你知道你找的都是什么人吗,他们都--” 陈妙打断了他的话,“我当然知道。他们最喜欢小女孩,而且爱在床上下狠手,往死里折腾人……” 说到这里,她轻轻一笑,满是伤痕的脸上多了一丝早熟的妩媚,“可是他们给的钱多啊,我想挣他们的钱,又不想给他们睡,就只能铤而走险。” 斌哥的手在细微地发抖,胳膊上的那只蝎子也随之甩尾,接着一晃而过,房间里响起了皮肉相接的干脆响声。 啪! 看着捂脸倒向一旁的陈妙,斌哥脸色黑得能滴水,“陈妙,你真贱!” 第三十八章 你知道按摩房是什么样吗 倒在床上,乱发将她的脸遮挡得严严实实,让人看不清她的一丝表情。 重重地喘着粗气,斌哥却没有离开,而是伸手将陈妙从床上抱起,紧紧揽进怀里。 猫在他怀中,陈妙闭着双眼,好似睡着了一般,只是不断抖动的眼皮出卖了她。 目送着他们离开,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白色床单上,还留着一大滩的鲜血,这些都是从陈妙身上一滴一滴留下来的。 我盯着那张空床,着魔一般看了进去,无数画面轮番闪现。 无力拷在床上的双手,毫不留情落下的皮带,男人獐头鼠目地靠近,百般花样后陈妙绝望的眼泪…… 再一抬手,我摸到了脸上的一片潮湿。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哭,可就是心口闷闷作痛,甚至都不敢再看下去。 这大概就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我看陈妙,就像是照镜子一样,仿佛在看另外一个自己。我不敢想象,如果我和她调换过来,我是否能够活成她这样? 这就是人的劣根性了吧,只要有一个比你更可怜的人,就能够心安理得地接受折磨,沾沾自喜的“好运气”。 我承认我内心是庆幸的,我卑劣地在他人的痛苦之上愉快着。 不敢再在旅馆里留下去,我仓皇地跑了出去。这个时候,我身上身无分文,甚至东西南北一抹黑,只能窝在树丛里,紧紧地抱着自己。 身边时不时有喝醉酒的男人过来,冲我搭讪,不老实地摸着。我极力地抗拒着,大声地喊着。 我不是卖的! 这一句话,憋在我心里憋了好久,终于在今天毫无顾忌地喊了出来。 我虽然出身在污泥中,活得不那么干净,可是我还没有低贱到尘埃里啊! 如同误入狼窝的小羊一样,我浑身警惕地度过了这一夜,在天空露出第一道白的时候,疯了一样冲了出去。 回到宿舍里,我躺在床上,鼻尖总还能闻到旅馆里特有的味道。埋在枕头里,我在漆黑的窒息感中昏睡了过去。 这件事我谁都没有说,连郭晓佳都没有,默默地咽到了肚子里。几天之后,陈妙出现在了班上。 她将我喊到了过道里,塞了两张纸币给我,“现在我只有这么多,剩下的以后再给你。” 看着她手臂上还没有痊愈的伤口,我握着钱,问她,“你为什么要做那么危险的事情?” 那个斌哥,虽然看上去没有人情,可是看得出来,他很关心陈妙,总不会逼人上绝路吧? 沉默了一会儿,陈妙双手搁在栏杆上,任由风吹起刘海,露出了清瘦秀丽的轮廓。 今天,她似乎愿意多说两句,“你知道,按摩房是什么样的吗?” 我摇摇头,说不知道。 “那个地方,洗头发赚五块钱,洗脚赚八块钱,运气好一点,接到全身按摩的活,就能赚个二十块钱。” 轻轻嗤了一声,陈妙说,“全身按摩,客人脱一件,你就脱一件,肉贴肉的上去给人家按。被占便宜,你不能喊,还要摆出笑脸,让他摸得舒舒服服地走。” 第一次,我听到陈妙声音里有了哽咽,“我在按摩房干了两年才知道,要是接外卖的话,最少都是一百块,够我按摩多少次的?” 听她这么说,我却听到了她的言不由衷。 陈妙不是那种随便的人,宁可去挣挨打吃苦的风险活,也不愿意做这种躺平拿钱的事情。 我不想她再说下去,“别说了。” 斜了我一眼,她一笑,眼睛红了,“这就听不下去了?你不用觉得难受,我凭本事赚钱,我心安得很!我恨就恨,我还有那么点清高调,不肯和我妈一样被人糟蹋!” 眼泪摔在栏杆上,陈妙还是呜咽出声了。她趴在栏杆上,哭得双肩一耸一耸,那么孤苦无依,那么凄楚绝望。 临走前,她用肿成核桃般的眼睛看着我,里面满是血丝。 “苏扇,你说得对,这是条错路,但我回不了头了。” 看着她摇摇晃晃的离开,我心里萌生出一种念头,她这一走,也许再也不回来了。 不久后,我的猜想被证实了。陈妙在四月的最后一天,退学了。 她的妹妹陈曼,脑袋里发现了一个瘤子。 陈妙的离开,如同一颗小石子投入了湖水中,荡开了一圈圈的波纹,越到后来,就变得越浅,直到彻底平息,再没有人记起。 尚没有等我从这件事里回过神来,嘉仇突然告诉我说,他要走了。 听到他说出这句话,我愣愣地看了他好一会儿,一时间都没有转过弯来。 “扇子,我上次参加了飞行员的体检,你记得吗?对方来了通知,让我去基地参加三个月的复核。” 这么一说,我依稀有了印象,上个月初的时候,嘉仇确实说过这件事。 其实按照嘉仇的成绩,完全可以考上一个很好的大学,去参加飞行员选拔,本身就让我很不理解。 背靠着背,嘉仇闭上眼靠在我的肩膀上,含笑说,“只要当上了飞行员,不仅不要学费,每个月还会发补贴。到时候,你就和我一起去读书,我养你。” 我微微侧过头,认真看他,“可是,你不是想当个工程师吗?如果当了飞行员,不就没办法当了。” 如果身体没有问题,飞行员要一直服务到三十五岁,不允许转业。 轻轻地恩了一声,嘉仇眼睛眯成一条线,声音清和得像城外的那条弯弯小河,潺潺流动。 “我想当工程师,是为了在棚户区里,都盖起遮风挡雨的房子,不想让阿婆一下雨,就只能打着伞睡觉。” 慢慢张开眼睛,嘉仇望着天空,然后又看了看我,“扇子,我如果当上飞行员,毕业就能够分到一套房子。” “建房子,我还要很久,我不能让阿婆和你等那么久了。”嘉仇轻轻说,“梦想,比不上一个家值钱。” 冷不丁被我从背后熊抱住,嘉仇有些哭笑不得,甩了甩我这个小尾巴,“又怎么了?” 搂着他,我的声音闷闷的,“哥,房子是我的。” 爽朗一笑,他握住我的手,好脾气地应下来,“好好好,是你的,除了扇子哥谁都不给!” 用力地扣着他的腰,我抽了抽发酸的鼻子。后面还有句话,我没有告诉他。 嘉仇,你是我的,谁也不能抢走。 全校除了嘉仇,另外还有两个男生也通过了体检。学校将他们送上了去往市里的车,这一去,至少要到暑假才能回来。 在对嘉仇的想念中,时间马不停蹄地来到了六月,跑完了高考,送走了全校年纪最长的一批学生。 从班主任办公室出来,我拿着手里的报表,忍不住松了口气。 这是班主任给我的转班申请表,只要这次期末考试保持在前十名,我就能去普通班读初三。 回到位置上,我小心地填好申请表,吹干了墨迹,才将它夹到了书里。 做完一切,我看了郭晓佳一眼。自从贾代娴的事情之后,我们俩的关系渐渐冷淡了一些,可是也没有像这两天一样,她对我一言不发过。 今天,她没有再像往常一样画画,而是坐在桌上,反复滑动着笔袋里的裁纸刀。 刀锋转出、收回,来回之间划破了指尖,她都无所察觉。 我看不下去,伸手想去阻拦,“晓佳,别玩了--” 哪知道,我刚刚碰到她的手,她条件发射一样甩开我,然后哇一下哭出声来。 我完全摸不透状况,试着安慰她,她却根本不让我近身,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十分可怜。 很快的,有同学喊来了班主任,他皱眉问说,“郭晓佳,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郭晓佳一下子跑到了班主任身后,抓着他的衣服,惶恐地看着我。 “苏扇,你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一句话,炸得我懵了,“晓佳,你在说什么,我什么时候打过你?” 见我想靠近,郭晓佳立马更加尖锐地哭起来,不休地和班主任哀求,“老师,你救救我,救救我吧!” 班主任问,“郭晓佳,你照实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呜呜哭得脸通红,郭晓佳卷起两个长袖,露出胳膊给大家看。两只肉肉的胳膊上,遍布着一道道刀伤,有的深得已经留疤,有的还通红新鲜。 “苏扇骂我是矮子,一生气就拿刀划我,”郭晓佳哭得那样伤心,“她不让我说,说会打死我!” 这一切来得太快,上了发条一样哒哒哒就走完了全部剧情。我被定下罪名,成为了十恶不赦的罪人。 没有人怀疑郭晓佳的话,因为她手上的那些伤疤就足以说明一切,最旧的疤至少有两个月了,除了最近的我,还有谁能做得出来? 被众人推搡着隔绝开来,几个男生将郭晓佳保护在身后,警惕地不让我靠近。 就算我不断喃喃,反复地说“不是我”,可谁也没有将这细弱的声音听进耳朵里。 他们那样义愤填膺,声讨着我这个穷凶极恶的两面派,就和亲眼见到我虐待了郭晓佳一样肯定。 惶惶不知所措,我灰败的嘴唇血色尽褪,就如同两片薄薄的纸片,上下黏合,就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撞见了贾代娴那道冷嘲的眼神,我终于明白,人在做,天在看。 第三十九章 为什么当时毁容的不是你 听着周围熙熙攘攘的嘈杂声,我处在风暴中心,意识却早就神游,不知所踪。 一言不发地看着哭泣的郭晓佳,我古怪地冒出个念头。 她不该当画家的,她应该去演戏,没有人会不被她骗过去。 抽噎了一会儿,郭晓佳渐渐平静下来,从班主任身后走出来,居然猛地跪在了地上。 “郭晓佳,你这是在干什么?” 推开想将她拉起来的手,郭晓佳直直地挺着身子,脸上充满了大义凛然的决绝感。 我们俩一跪一站,她看着我,那双眼睛里灰色的漩涡,差点让我也跪了下去。 一股不祥的念头冒了出来,可是我根本毫无办法,眼睁睁看着她动了动嘴唇,说出了那段话。 “当时贾代娴偷钱的事情,其实我撒了谎,她是清白的!” 连珠炮一般说了出来,郭晓佳仿佛用尽全身力气,一下子跌坐在地上,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那笔钱,是苏扇指使我塞在班长凳子下面的,”郭晓佳可怜地望向贾代娴,眼睛肿得像两个核桃,“班长,我当时太害怕了。门是我打开的,事情也是我做的,我要是不听苏扇的话,她就要告诉大家是我偷的钱……” 匍匐在地上,郭晓佳瑟缩着身体,哭得喘不过气来。 班上安静得诡异,连一根针掉下来都能听到响动。大家最开始面面相觑,脸上都很不自在,任谁被当枪使都不会开心。 紧接着,大家默契地看向了贾代娴。 这个最大的受害者,只是直直地看着痛哭流涕的郭晓佳,长长的斜刘海遮挡住了那张面孔,让人看不清楚。 良久之后,她开始向我走来,一步一步,好似个择机而噬的饿狼,盯得我不敢挪动一步。 站在我面前,贾代娴问我。 “你不辩解吗。” 颤抖着垂下眼帘,我找不到一句可以辩解、可以让大家信服的话来。 就像之前说过的,当时我没有出来为贾代娴辩解,就已经失去了唯一说出真相的机会。 一声呵笑,如同一颗铁石子掉入了心湖中,震得我胸口发闷,一阵阵地开始眩晕。 她问我,“你怎么不哭?快哭给我看看啊!” 毫不掩饰的一笑,贾代娴笑得非常灿烂,可是眼睛里却已经凝结出了冰棱,尖锐的刺头对着我,几乎随时要喷射出来。 拍了拍我的脸,贾代娴笑意不减,眼中的冰却缓缓化成了泪,滴落下来。 “苏扇,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其实贾代娴多虑了,就算她对我高抬贵手,我一样快活不下去。 如果说从前我只是招人讨厌、惹人躲避的话,现在我就变成了一只臭虫,谁见到都要碾上两脚。 同学们不愿意和我在一起上课,只要我坐在班上,他们就集体离开,大声地说不和垃圾在一个班上。 老师没有办法,显得很为难,我很懂事地自觉站到了走廊上,这才让课堂继续下去。 这一站就是一天,等我回到座位上,里面被倒满了垃圾,那张申请表也被翻找出来,撕了个粉碎。 椅子上全都是脚印和泥巴,我却不嫌脏,坐在上面,小心地用胶带粘好表格。 看着自己一笔一划的认真笔迹,我眼前渐渐模糊,咧嘴笑了。 除了没有办法上课,其他方面也在不断恶化。没过两天,我发现宿舍被人撬了。 里面被翻得不成样子,能穿的衣服全部剪破,贴身衣物还被恶作剧地吊在了窗台外,招摇着给所有人展示。 我扶着门把,上下牙齿不断打颤,想到了什么,我随即趴下身,勾出了床底的铁盒。 一打开,一簇一簇的蚯蚓钻了出来,全都撒到了我的身上。 立马站起身,过电一般抖动起来,却还是有漏网之鱼钻进了衣服里,爬在我的皮肤上,粗粝的触感让我差点崩溃。 铁盒里的纸币一张不剩,都烧成了灰烬,连硬币都没有放过。 这些“正义之士”,在用自己的方式,把我往绝路上逼。 被折腾了不到两天,我已经躲避成了本能,见到人都低着头,一声不敢吭。 他们欺负我,辱骂我,剪我的头发,我都默默忍受下来。 甚至,女生将我赶进了男厕所,关上门不让我出来。男生们立马拉起裤子,骂我不要脸,让我羞愤得想挖洞钻进去。 缩在操场的一角里,我一身邋遢地呆坐着,看着同学愉快地玩闹。 正午的阳光正好,天空碧蓝,照得草地莹莹发绿,洒在每个人的身上,连头发丝里都闪着金光。 可是我这一隅,阳光不肯降临,只有阵阵恶臭的臭水沟,和我并肩作伴。 怔忪之时,头顶上猛地传来一阵冰凉,冻得我一下子躲开。 郭晓佳甩了甩手里的冰水瓶,笑眯眯地说,“扇子,你为什么不过去啊。” 盯着她,我一动不动。我恨她,日日夜夜都恨得痛心,不光光因为她害我,而是因为,她让我唯一的朋友也消失了。 “对,就是这种眼神,你就该保持这样。”她那双大眼睛笑眯起,“你不该笑的,就这样多好。” 我哽噎了,“郭晓佳,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冷笑一声,她的表情变了,狠狠的握着拳头,骨节森白,“当时在厕所里,陈妙和你说的我都听到了!我就站在你们外面!” 一下子,我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原来,原来她早就知道,害她受伤的就是贾代娴和陈妙! “可是,我没有害过你啊,”万种委屈涌上心头,我反问她,却被郭晓佳一下子打断,“你装个屁!” 郭晓佳双眼瞪大,两只大眼珠像金鱼暴突的眼睛,随时要掉下来,“陈妙说得对,要不是你,我怎么会受伤?为什么,受伤的不是你,毁容的瞎掉的,不是你?!” 囫囵嘶吼出最后一句话,郭晓佳整个人终于崩断,捧着右半边脸,叫喊得撕心裂肺。 哪个女孩子会不在乎自己的容貌,不在乎自己的眼睛?郭晓佳恨我连累了她,更恨我不能感同身受。 看着她那张僵硬的脸,我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朋友啊朋友,一定要受过的折磨都相当了,我们才能两不相欠吗? 坐在操场上,铃响了一遍又一遍,没有人管我。等我终于站起身,天空已经是一片浓黑,雨云占据了大部分地盘,愈压愈低。 风卷着叶子不断扑起,在我脚边打着卷,又离去了。 今天是周末,不到九点,宿管阿姨已经提前关上大门回家了。一层楼里,撇开出去玩的,只剩下寥寥几人。 僵直地躺在床上,我呆呆地听着隔壁房间里打牌的吵闹声,直到响起一声关门声,他们吵吵嚷嚷地离开了,四周陷入了一片寂静。 空了一天的胃开始绞痛,我翻过身蜷缩起来,懒得去找东西吃。 此时,门咚咚咚响了起来。 我没有什么力气回答,只想等对方自觉离开,没想到敲门声越来越重,好似算准房中有人一样。 勉强支撑起身子,我问了一句,“谁啊?” 敲门声停顿了一下,没有回答,只是更加用力地捶打着,震得床板都微微发抖。 眼看那扇单薄的木门不停抖动,我莫名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连忙找来椅子,抵在门上,我从门缝里看过去,居然是贾代娴兄妹俩! 敲门的是贾宗荣,他捏着厚实的拳头捶打不停,贾代娴候在一边,身后还纠结了一群地痞模样的年轻男人。 脑子里嗡地一响,我闭着眼睛死死抵住椅子,绝对不能让他们进来! 当一脚大力踹过来,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趴到,木门吱呀一声,终究还是被打开了。 瑟缩地坐在地上,我不停往后退,惊恐地看着涌进来的人们。 “你们,你们来干什么?” 贾代娴靠在撞坏的门口,食指绕着酒红色发尾,口里的口香糖吹出了个大大的泡泡,然后砰得炸开。 她的声音里带着轻笑,“做什么,做你啊。” 话音刚落,身后几个地痞走了出来,不给我任何躲闪的机会,开始一顿殴打。 膝盖顶在作痛的胃上,我禁不住吐出一口黄水,嘴巴里瞬间充满了苦涩的味道。 一个男人从腰里拿出一段麻绳,将已经无力反抗的我绑在了床杆上,呈大字型吊了起来。 贾宗荣抱着胳膊,冷冷说,“因为你,我和小娴可吃了不少苦头,今天我们一起来算总账!” 一句话,让我半截身子霎那间凉了一大截。 难怪他会等到现在,他已经高考完了,学校已经拿他没有办法了! 陡然生出一股力气,我双手开始挣扎起来,不断喊着,“救命,救命!” 贾宗荣捏住我的下巴,用力一捏,顿时响起一阵咯吱声,剧痛让我差点咬到舌|头。喊声也变成了含糊的呼噜声,如砂纸磨地一样粗粝。 “兄弟们,把她衣服扒光!” 在我呜呜咽咽的惊恐叫声中,不知名的大手伸了进来,在我消瘦的身体上抚摸,恶意地往不该去的地方钻。 疯狂地扭动着身体,唾液从无力打开的口腔中滴下,我苦苦求着,“不要!” 第四十章 逃出魔鬼的掌心 夏衣轻薄,几乎是三两下的功夫,我身上只剩下一件敞开的上衣,靠着两只无力垂下的手腕,苦苦支撑身体。 有个地痞手还在我身上不舍地摸了一把,“光扒衣服有什么劲儿啊,哥几个直接给你做齐活儿!” 贾代娴冷哼一声,“来的时候就说好了,你要是不想拿钱就尽管上。” 地痞悻悻地退回去,只留双贪婪的眼睛,朝我衣服里看个不停。 贾宗荣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最后临门一脚,当然要找个合适的人来做。” 话音刚落,门口又走进了一个人,金丝眼镜,微胖身材--是刘航。 许久不见他,我身体里的恐惧却没有忘记,黯淡下去的眼睛里一瞬间被火点燃。 反复扭动着双手,拉得栏杆哗哗作响,我的手指都僵硬得佝偻在一起。 他来了,他来了! 亲昵地揽着刘航的肩膀,贾宗荣说,“刘航,人已经给你送到手上了,你可要争点气啊。” 猥缩地挺动着下身,在刘航腰上撞了两下,“来,要不要哥帮你扶着,给你送到里面去?”说完,贾宗荣恶劣地大笑起来。 刘航最恨别人拿他的残缺开玩笑,皮笑肉不笑地应付着,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我的身上。 丝丝缕缕地看着,眼神就如同他把玩的那把手术刀,在我身上反复地刮过,记忆里的痛楚让我打了个哆嗦。 贾代娴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不感兴趣,带着地痞先出去,她只在乎结果而已。 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三个,看着刘航眼里闪烁的红光,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颤声说。 “刘航哥哥,我错了,你原谅我吧!” 他推了推眼镜,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势在必得的疯狂。 他越走越近,反手摸进了口袋里。 这个距离,我可以清清楚楚地看清口袋凸起的轮廓。只一眼我就能笃定,那里面藏的是刘航最爱的手术刀! 那把刀和我照面过无数次,每一次都折磨得我死去活来。 眼看他就要掏出来,我仓皇地脱口而出,“我愿意伺候你!” 手顿了顿,刘航慢慢从口袋上挪开,眼中闪过一丝玩味,“伺候?你打算怎么伺候?” 嗫嚅地说了几个字,我再也说不出口,只得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我这是在赌,赌刘航渴望满足的掌控欲,赌他还对我这个玩具感兴趣。 于是,我赌成功了。 他解开了我双手的束缚,被殴打过的身体一下子滑坐在了地上。一旁的贾宗荣也不阻止,他们都自信,我跑不出这重重的天罗地网。 两只手肿得有些麻痹,一动都是一股钻心的酸楚,强忍着难受,我跪在刘航面前,手摸上了他的腰带。 解开裤子,褪下短裤,那丑陋的东西又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咬紧牙根,我慢慢地凑上脸,将和它的距离缩小到不能再近。 刘航微微有些激动,不自觉地开始扭胯,享受着拍打的响声。 羞愤几乎要突破忍耐,我忍不住别过脸,却被刘航一下子转了回来,强行破关而入! 刘航在笑着,贾宗荣也在笑着,他们笑声一下一下地割在我的心头上,割得我鲜血淋漓。 眼泪慢慢地流下来,我闭着眼睛承受着羞辱,任由他们嘲笑,手却慢慢摸去了刘航的口袋里。 先是刀柄,再是刀身,当我完全握住它之后,立马将刘航从我口中推了出去。 我用上了全身的力气去推他,他尚还沉溺在快|感中,就被一下子撞到了墙上。 瞪大双眼死死盯着我,他嗓子里发出了一阵嘶吼,接着,带着一条血印,无力滑落下来。 我没有想到,那墙上还有颗生锈的钉子,阴差阳错之间,径直撞进了刘航的侧腰上。 靠坐在地上,刘航显得很痛苦,一双眼眸愤恨地瞪着我,不一会儿,鲜血就他背后蔓延开来,汨汨不绝,他的脸色渐渐苍白起来。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我呆呆地看着,没有回过神来。 还是贾宗荣最先反应过来,暴呵一声,“报警,叫救护车!” 一下子被抽醒,我一下子举起刀,哆嗦地对准他,“过去!” 贾宗荣怒了,想夺走我的刀子,根本没有将我这种弱鸡的威胁放在眼里。 直到手上被割了一刀,痛得皱起浓眉,贾宗荣终于提起了警惕,不敢贸然冲上来。 他不知道,我现在已经被逼上了绝路,见了血,更是意外将我的绝望无限放大。 “到刘航身边去!”我哑着嗓子嘶吼,手里的刀尖颤抖着滚下血珠。 被我这种不要命的样子惊到,贾宗荣捂着伤口,怨毒地退到了墙边。 “你跑不出去的,还不如快点喊救护车来。我妹妹就在大门口,你跑得掉吗?” 我不想听他说道理,赤脚慌乱地跑了出去,一下子关上了房门。 房门的锁之前被踹坏了,我拿起门口的扫把插在门把上,刚刚栓进去,里面就传来了贾宗荣巨大的拉扯声。 哆嗦着后退,看着扫把不停抖动,不出几下就要被拉下来。 掉过头,我在漆黑而空无一人的走廊里狂奔,仿佛背后有恶鬼追撵一样,根本不敢回头。 走廊里每隔一段就有一扇窗户,没有玻璃,狂风卷着雨丝扑了进来。间或一道落雷,劈得周遭瞬间大亮,将我惊恐的模样照得无所遁形。 我害怕下一秒贾宗荣他们就追过来,丝毫不敢停,在电闪雷鸣中疯狂地跑着楼梯,脚尖几乎刚刚点地,就又迈了出去。 终于跑出了宿舍楼,我踩在潮湿的草地上,大雨的哗啦声完美地掩盖了声音。 就和贾宗荣说的一样,贾代娴和那几个地痞守在宿舍的大门口,正在抽着烟。 雨水打湿了我的身子,我抹了把脸上的水,朝着宿舍楼的死角里跑去。 在寝室楼的围墙内,有一处五十公分左右的缺口,是之前宿舍暴雨积水,凿开用来放水的。那之后也没有重新砌起来,阿姨就用铁丝绕了几道,阻拦野猫野狗钻进来。 这里,成为我逃离这里的唯一希望。 用刀砍出缺口,我焦急地直接用手去拉扯,尖锐的铁丝扎得我满手都是血眼子。可这一点也没有阻拦到我,借助着雨声的遮掩,我不顾一切地破坏着它们。 终于,我辟出了一个容纳我通过的破洞,急不可耐地钻了进去。 没有清除完毕的钢丝戳进了我的肉里,疼得我一钻心,咬咬牙,我手脚并用地爬了出去,任由皮肤上发出如布帛撕裂的声音。 蹒跚地跑在小路上,大雨模糊了我的视线,合着鲜血滴滴答答流了满地。 身上唯一一件蔽体的上衣已经被钢丝刮成布条,我只得停下来,偷走了一件搭在自行车上的雨衣,紧紧地裹住自己。 爬上矮墙,我纵身跳下,一下子摔在了校外的绿化带里。 我仰着头,接受着万千雨点的冲刷,让它们和流血的伤口一齐奔涌。 终于,终于,我逃出了魔鬼的掌心,我逃出了那个学校! 竭尽全力坐起身,我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跑到了最近的电话亭里。 握着话筒,我浑身不停滴着水,不停发抖,“120吗,快来救命!” 挂掉了电话,我如同一个无头苍蝇,在雨夜里四处乱撞。 往偏僻的地方钻,往角角落落里钻,我的手里还握着那把刀,就藏在雨衣的袖子里。 我的身上到处都痛,脑袋里也痛,我不断地问自己,刘航是不是死了,救护车有没有及时赶过去? 在我身心都已经耗竭到了极点时,我找了个楼道里坐下。这一夜太过可怕,我闭上眼,瞬间昏睡了过去。 第二天,我是被一楼的住户赶走的。 一大清早,他们打开门,就见我湿漉漉的窝在那里,身上还带着血,差点吓得跳脚。 连打带骂地赶出了楼道里,那住户走出了好远,还是绕了回来,朝我身上扔了两块钱。 “快走快走,以后不准再来了!” 两块钱,不够我去买药,不够我裹体,可是它却成为了我心里最后一丝希望。 在路上走着,我饿得直吞口水,可是我不慌,我告诉自己再忍一忍,等受不了的时候,还有这两块钱可以买东西吃。 漫无目的地蹲在街上,昨晚暴雨交加,今天却是个大太阳。烈日烧得我嘴唇发干,尤其是赤身穿着雨衣,就跟放在蒸笼里烤一样,满身的塑胶味。 凑到路边的自来水管前,我张口喝了一肚子水,顺便冲洗着两只伤痕累累的脚。 当啷。 一枚硬币扔在了我面前,是一个怀孕的阿姨,给完钱之后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好似只是在日常行善。 捡起这枚硬币,我呆呆看了好久,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如果注定要被抓住,我还想回家看姆妈一眼。 那一块钱被我扔给了一个乞讨的孩子,如果我拿了这钱,可能连我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 在地上捡了两个纸壳子,我用树枝绑在了脚上当鞋子,走起来就不那么烫脚。两块钱买了一袋馒头,饿狠了才吃两口,噎得我脖子伸得老长,还是跺脚咽了下去。 这么一走,从中午走到了黄昏,我终于抵达了旅程的终点。 第四十一章 随你可赴天涯海角 走到那个熟悉的小巷口,我居然不敢进去,躲在一颗大槐树背后,悄悄探头往里看。 所谓近乡情怯,两年前离开了这里,我没有一天不想念这里,却从来不敢回来看。 此时正是巷子里最热闹的时候,男人们下班回来,家家户户里都传出了饭菜的香气。不一会儿,从章建松家里跑出了个矮矮小小的萝卜头,穿着开裆裤,跑在路上就像个小鸭子。 小男孩后面,就跟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她手里捧着碗,哄着儿子吃饭。 这一眼,看得我眼红心烫,差点哭出声来。 这个小男孩就是我的弟弟阿伟,那个过早衰老的女人,是我的姆妈。在离家两年之后,我以这样的方式,再一次见到了他们。 姆妈搂着弟弟,温柔地和他说着什么,眼里止不住的疼爱。一抬头,她扫过了我这里,吓得我一下子躲在了树后。 我安慰自己,我已经变得这么邋遢,她不可能认得出我的。 可是事实是,姆妈牵着阿伟,开始慢慢地往我这里走,不住地探头来看。 我捂着嘴巴,身体不住地发抖,将左脚叠在右脚上站着,就怕露出一丝破绽。 眼看着她就要靠近,突然掠过一阵自行车的叮当声,一瞬间如同雷劈在我头上,让我蓦然瞪大了眼睛。 原本应该在省城里接受训练的嘉仇,此时正骑着那辆旧自行车,从我身边擦过。 我偷偷地扭头用眼角看他,发现嘉仇憔悴了许多,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整个人那样风尘仆仆。 他停在姆妈面前,喊了她一声,“阿姨,扇子回来找你了吗?” 姆妈摇了摇头,眼神有些哀苦,“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不敢再回来的。” 嘉仇没有什么失望的表情,木然地接受了这个回答,“好,那我再出去找找,有消息您一定马上告诉我。” “嘉仇,”姆妈喊住他,“你已经找了一天一夜了,休息一会儿吧,饭总要吃的。” 阿伟也附和姆妈|的话,伸手去抓碗,“饭、饭!” “不了,我不累。”扭过车头,嘉仇踩上脚踏,手用力地握在把手上,“我要找到她。” 眼看着他马上又要骑过来,我不顾一切地跑了出去,冲入了一旁的巷道里。如果再路过第二次,嘉仇一定就能认出我来。 姆妈,嘉仇,原谅我不能以逃犯的身份见你们。如果刘航死了,那我就是杀人犯,你们不该再为我担心受苦。 脚步越跑越快,我几乎是凭着一股本能在胡乱冲撞。等到我气喘吁吁地抬起头,发现居然来到从前那处秘密基地里。 两年不见,这里的浅滩还在静静流淌,只是两旁的芦苇长得更加深了。 钻进一人高的芦苇丛中,我走到水边,失魂落魄地跌坐下来。 两只脚在跑的时候不知踩到了什么,脚心里疼得钻心,我将它们放到水中,想用凉意缓解一些疼痛。 没有坐一会儿,我听到身后一阵沙沙的脚步声,顿时心中一凛,站起身就想跑。 “苏扇,你再跑!” 一声嘉仇大声的吼声,甚至带着哭音,让我僵硬地站在那里,猝不及防地,心就一抖。 他和我隔着那片芦苇丛,就像个受伤的幼兽,失控地咆哮,“不管你跑到哪里,我都能给你挖出来,不信你试试看!” 哽咽着嗓子,嘉仇声音逐渐变低,闷得人心里发胀,“你不能就这样走了,我好害怕,我怕你这个傻子再也不回来了……” 呜咽的哭声响起,嘉仇就这样蹲在那里哭了。我从没见过他这样伤心过,便再也抑制不住自己,朝着他冲了出去。 他蹲在地上,胳膊肘上都是擦伤,眼睛里盈满了水珠,只要手指那么轻轻一碰就会掉下来。 呆呆地看着他,我不敢过去,只能傻站着流泪。 他的手用力拽着地上的草根,强压着内心的汹涌情绪,“你跑啊,你怎么不继续跑了?” 抽了抽鼻子,我扁着嘴看他,“你哭了,听得我难受,不舍得再跑了。” 这句话听得他眼泪全都滚落出来,一下子站起身,嘉仇伸出双臂,猛地把我揽进怀中。 他按着我的脑袋,反复地喊我的名字,反复地说,不要怕,不要怕。 蓦地松开我,嘉仇眼睛通红,表情却无比认真,“扇子,我带你走!” 走? 我伤了人,就这样走吗? 看出了我的退却,嘉仇一把握住我的双手,急促地说,“再回到刘航家里,你一定会被毁了!我带你逃,等这件事情风平浪静了再回来,好不好?” 感受着他用力到让我发痛的双手,看着他眼里还定格着泪光的眸子,听着他笃定到快要恳求的语气,我发现我没有任何拒绝他的理由。 我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呼唤着,答应他! 我的嘉仇,愿意放下一切,抛弃锦绣前程,陪我去东躲西藏,我怎么敢不答应? 我什么都不能给你,只有一腔勇气,可以陪你奔赴天涯海角。 逃跑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至少按照我们俩现在这样的状态,是绝对不适合动身的。 思忖了一会儿,嘉仇按着我的肩膀,看着我,“扇子,你就在这儿等我,一切交给我。” 我点点头,“我等你。” 他松开双手,还没有完全离开,又赌气一把抱住我,“不行,我不放心,你要是又走了怎么办?” 我有点想笑,他总说我长不大,自己却更像个孩子,“真的,我不走。” 慢慢往外走,走两步,他都要回头看我一眼,生怕我不见了一样。 知道时间不能再拖沓下去,狠狠心,嘉仇说了一句“等我”,转身飞奔了出去。 坐在河边,我环抱着膝盖,静静等着。 此时等待的心情,又和之前的不一样了。有些迷茫,有些惴惴,却又泛着甜味儿。 很快的,嘉仇骑着车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个塑料袋。 里面是给我准备的衣服,因为没有女款的,就拿他自己穿小的旧衣服来了。鞋子和内衣是刚刚在杂货店里买来的,正合我的尺码。 让我坐到后座上,嘉仇摘下自己头上的棒球帽,盖在了我的头上,“待会出去的时候低下头,搂紧我,知道吗?” “坐稳,出发了!” 自行车如同离弦之箭冲了出去,在这熟悉的小巷里,我搂着嘉仇的腰,变成了一叶扁舟,随他东是东,随他海是海。 眼看就要离开巷口,嘉仇踩得更快了,却被突然冒出来的人影逼得个急刹车。 章建松穿着工作服,醉醺醺地打量着我们,嘴里咕叨念着,“跑这么快,急着送投胎啊!” 嘉仇喘了口气,手本能地将我往他身后送了送,“老章,你嘴巴干净点,我有事,懒得和你吵吵!” 撇撇嘴,章建松也不想多纠缠,侧身让我们通过。就在我们准备离开的时候,他突然一把抓住了我的肩膀。 眯着眼看我,我强忍着不让自己发抖,手不自觉攥紧了嘉仇的衣服。 章建松问,“这小孩是谁,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啊。” 巷口没有路灯,看人只能借助远处人家漏出的一点点光,他没有一眼认出来。 嘉仇语气有点不耐烦,“这是我表弟,你眼熟什么眼熟?” 章建松打了个酒嗝,嘿嘿一笑,“你这表弟,长得倒像个女娃娃。” 眼看他的手就要来摘我的帽子,嘉仇立马拍开,呵斥道,“烦不烦,别没事找事!” 趁着这个时候,嘉仇立马载着我飞奔出去,一下子就章建松甩在了身后。 我回头看了眼那个渐渐缩小的人影,看着他站在巷口,迟迟没有走开。 越骑,周围的环境越陌生,来到了县城的码头,那是一片一望无际的海面,海浪声在夜晚里低声咆哮。 在一家二十四小时诊所门口停下来,嘉仇先下车,而后伸手,“来,我抱你。” 我有点不好意思,“哥,我自己走可以。” “你的脚你不心疼,我还心疼!”没好气地横了我一眼,嘉仇一把将我抱在怀里,还让我用小孩子一样姿势,坐在他的胳膊上,一路上我都脸红得都不敢抬起来。 他似乎很喜欢这样的姿势,还恶意地颠了颠我,满意地得到了我一阵惊呼,“你看你,轻得和小狗崽一样。” 我小声辩解,“我本来就属狗的。” 他扬声一笑,“好,以后不叫你扇子,就叫你小狗崽,小崽子。” 逗了我一路,总算是到了诊所里面,他将我放在了座椅上,“医生,你给我妹妹看看。” 老大夫慢悠悠地过来,直接让我脱衣服,我见嘉仇在不好意思,可他不肯走,我只好忍着害羞脱了下来。 沉默了片刻,老大夫才开口,“你妹妹伤都流脓了,怎么现在才带来?” 嘉仇盯着我背后的那些伤口,嘴巴抿成了一条线,最终只说了一句话,“是我的错。” 我的伤口虽然多,看起来骇人,说到底都是皮外伤。稍微严重点的就是我脚底伤口,好像是被什么割到了,需要打破伤风。 处理好一切,我一把拉住了嘉仇的手,“爷爷,你给我哥看看,他也受伤了。” 嘉仇摆摆手,“我没事,车骑急了蹭的。” 老大夫可不管那么多,一把抓住,直接按住棉球上药,疼得嘉仇一个诶呦,“哼,这么大人害怕上药!” 看他被老大夫治得没了脾气,我忍不住捂嘴偷笑。嘉仇朝我耸了耸鼻子,无声骂我是小没良心的。 第四十二章 我可以代替她 上完药,我们坐在诊所门口的椅子上,望着海面上闪烁不停的信号灯。红色的灯光在黑色海上一明一灭,不曾停歇。 我问嘉仇,我们等什么。 他说,等船来,送我们离开。 夜风很凉,船来还有一会儿,我已经有点犯困了。 动了动小手指,我戳了戳他的手背,“你不是在训练吗,怎么回来了?” 嘉仇默了一会儿,“是贾代娴打电话给我的,说你伤了人,让我把你交出来。” “那你,还能回去训练吗?” 垂下眼帘,他没有回答,我们都知道了答案。 安静了一会儿,轮到他问我,“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赶回去的时候,整个寝室里乱成一团,还有血迹,直接给我吓得心跳都没了。” 关于那天晚上的事情,我不想说,只是摇头。 叹了口气,嘉仇揉了揉我的脑袋,声音和夜风一样凉凉的,“别怕,听说那颗钉子没有伤到要害,刘航应该会很快就恢复的。” 他的话,其实已经是前后矛盾了。如果真的那么轻描淡写,我们又何必这样逃跑? 其实,那天刘航伤得并不轻,甚至可以说很严重。钉子刺穿了他的肾脏,造成了严重穿透和出血,整整卧床了一个月。 也是因为这一刺,刘航终生都被后遗症侵扰着。即使没有摘除肾器官,可是功能已经大幅度下降,尿血、浮肿、不能高强度运动,体质变得弱不禁风。 直到再见面的时候,我差点没有认出他来。 在吹响凌晨第一道哨声的时候,我们搭乘的那艘客船到岸了。 跟随着蜂拥而入的人们一起进入,我们买了两张底仓的票,目的地是一个省内最北处的一个小城。 整艘船分为三层,二层可以有房间休息,一层甲板是坐在椅子上,而底仓,则是跟着各种货物一起塞在狭小的空间里,度过十个小时的航程。 不知道怎么搞的,一上船嘉仇就开始难受,各种恶心头晕,严重到只能依靠我坐着。他嘴唇苍白,因为不停呕吐,缺水到有了裂口。 晕船只是其一,主要是底仓的环境太差,味道难闻不说,人还挤着人,只有一个窗口换气,氧气都严重不足。 其他的乘客可比我们有经验多了,上来就直接抢占好位子,硬将我们挤到了过道口,自己舒舒服服地四仰八叉坐好。 这才刚刚开始一个小时,如果再拖下去,我怕嘉仇会直接垮掉。 带着嘉仇挤到了窗口的位置,我好说歹说,总算是让一个菜农挪开了担子,换嘉仇坐了上去。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他惨白的脸色好了一些,靠在我肩膀上昏昏欲睡。 搂着他高大的身子,我用双臂撑起一个小小的空间,抵抗着船身一阵阵晃荡的撞击,好让他睡得舒服一些。 双臂越来越僵直,我也有些体力不支,却还是不放下手臂,生怕吵到熟睡的嘉仇。 坐在我旁边的菜农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煮熟的花生,咯蹦咯蹦地和同伴吃起来。这半个船舱的人都是送菜去市里的,彼此之间似乎很熟络,很大声地攀谈着。 “小女娃,吃不吃花生?”菜农笑眯眯地,朝我摊开了粗糙的大掌。 我摇摇头,没有说话,动了动发麻的手掌,又继续撑了上去。 不知不觉间,我也睡着了,迷糊中总觉得有人在摸我。 一张开眼,之前与我搭话的菜农正笑眯眯看我,眼里闪着饱含深意的余光,“小孩,五十块妥不妥?” 说着,他舔了舔下唇,一副择机而噬的模样。 一听到这话,我心中一动,瞬间就了然。 他是把我当成羊了。 在沿海边,女孩出来做这种事很常见,哪怕是穿得干干净净的家养女,其实暗地里都在做这一行。 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凶狠一些,“我不是,走开!” 谁知道,他还是不肯放过,“八十,好不好?我还有好几个老乡,都喊来光顾你,好不好?” 我憋着气将他的手甩开,不断往角落里退,男人却像跗骨之蛆,怎么都甩不开。 周围的人看着这一幕,都只是视若无睹,并不打算阻止菜农的无理纠缠。 这里都是穷人,更不愿意惹事,或许他们心底里就很讨厌我这种赚便宜钱的,觉得我只是想坐地起价。 拼命地拍打他的手,我憋得脸都发紫,又不敢大声喊出来,换来了对方更加得寸进尺。 眼看他的手就要摸上我的脸,我赶忙避开,却见背后伸出一只修长的手,一把攥住了他。 回过头看,嘉仇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脸色苍白,“放开!” 他很虚弱,向来底气十足、张扬不羁的一句话,如今说起来却是大半都是空气,毫无威慑力。 菜农刁钻地盯着他,身后,他的那几个所谓老乡也都站了起来,“小子,你想闹事?” 嘉仇搂着我,沉眸看着他们,一言不发。 这么多人,我们想硬碰硬,只是能以卵击石。 得了依仗,菜农底气更足,上来就拽我,“过来,一切我们好商量!” 说是商量,他已经是满口势在必得的语气,用蛮力想将我和嘉仇分开。 感受着嘉仇死死拽着我,我却还是身不由己地离开,脚上不断乱蹬着,大喊救命。 其他人有些看不过眼,却不敢当出头鸟,只能撇过头不看。 我感觉到嘉仇的手在慢慢地脱离,慌张地回头寻找他的视线。对上那双墨黑色的眼眸,里面澎湃着痛苦和失望的海浪,几乎快要破岸而出。 “我不行吗?” 这一句话,让菜农拽我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古怪地看着嘉仇,“你什么意思?” 嘉仇歙动着毫无血色的嘴唇,双目通红,“我妹妹年纪还小,不懂事,我可以代替她。” 我顿时把双眼瞪得巨大,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每一个字都反反复复地在我耳中徘徊,回响不绝。 我几乎是崩溃地大叫,“嘉仇!” 他的脸苍白得像海浪冲刷礁石后的泡沫,没有一丝血色。 缓缓地将视线落在我身上,他勉强地笑了笑,安慰我,“哥也想赚点钱。” 骗人,骗人! 他这是把自尊和骨气都扔在地上,任由人家碾碎戳烂啊! 僵持了一阵之后,旁边一个胖墩墩的中年妇女看不下去了,抄起手里一把菜叶子,劈头砸到了菜农头上,“你个猪包,欺负两个小鬼,要脸不要脸!” 菜农摘着头上的垃圾,气得回骂,偏偏妇女牙尖嘴利,骂得他都插不进去嘴。 “好了好了,你少整点事,憋一夜死不了你的!”菜农的一个老乡发话了,将人拉回来,这才算是平息了这事。 我感激地看着那个妇女,发抖着和她道谢。 她叹了口气,招招手,“过来,在我这儿坐。” 说罢,挪开了她的菜篮子,拍了拍空位。 架着嘉仇走过去,他双腿无力地蹒跚而行,刚刚要将他放下,却一下子头朝下栽了下去。 紧紧搂着嘉仇的肩膀,我将他护在胸膛里,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 怀里这个人,他那么骄傲,就算是捡垃圾都要把校服倒过来穿的人,居然对着那群垃圾乞求,要去做天底下最恶心的事情! 我不敢想,如果没有人解围,现在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慢慢伸出手,他摸到了我一脸的潮湿,叹了口气,“怎么又哭了?” “我没哭。”粗鲁地用手背擦着脸,我强忍着不让自己再抽噎,紧紧搂着嘉仇的肩膀,“你睡吧,我守着你。” 胸膛处传来了他的轻笑声,“好,我们扇子也能保护人了。” 良久之后,他的呼吸归于平稳,长长的睫毛紧闭着,在我怀里睡了过去。 听着外面不断拍打着船身的海浪,我睁着眼睛,将怀里的人愈加搂紧了一分。 在第二天中午,客船终于靠岸了,停在一个我从未踏上过的城市码头上。 就近找了个树荫坐下,我从嘉仇口袋里掏了两块钱,给他买了一瓶矿泉水。老板给我找回了五毛钱,我想想,还是拿来买了一小条糖果。 喝了些水,嘉仇的精神好了一些,不过蜡黄的脸色看起来还是很不健康。 我剥开糖纸,“张嘴。” 他双手撑在身侧,嘴角挂着笑,闭眼啊地张开,咬下了糖果。 我问,“好吃吗?” 他仰头故意思索了一会儿,“恩,有点甜,太瘦了,还是养肥点好吃。” 枉我还苦恼地思索了一会儿,这糖果怎么养肥? 哑着嗓子哈哈大笑了一阵,嘉仇牵起我的手,在我的食指上轻轻咬了一口,“喏,糖不在这儿呢吗。” 我顿时脸就红了,也不抽回手,傻呵呵地看着他。 拿过我手里的糖,他拆开了一个,递到了我的嘴里,“甜不甜。” 我用力嗦了两口,“甜的。” 两只手在身侧绞缠在一起,十指贴得纹丝合缝,一点缝隙也不舍得留下。 在这个陌生的小城市,我们两个半大孩子,懵懵懂懂地开始了逃亡的生活。 第四十三章 像不像情侣装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从县城里逃出来,我们所有全部的资金,就是嘉仇带出来的三百多块钱。除去医药费、船票费,足够我们两人扎根的,只有不到一百元。 第一笔花费,是花在码头附近的一个报刊亭里。 在老板那里买了一份本市地图,嘉仇一边看着,一边和老板攀谈。几句话之后,我们打听到了整个城市最便宜的租房地方,附带还有一份招工的报纸副刊。 坐在公交上,摇摇晃晃,我们来到了城市的中心地区。 这里比县城繁华,比县城人多,可是这里也有穷人,最繁华最兴隆的地区,藏着照不到光的阴影。 当天晚上,我们就有了一个落脚点。那是个小区楼下的地下通风口,被一楼用户打通做成了房子,不到一米高,人在里面没有办法站着,只能跪着爬进去。 漆黑,潮湿,臭烘烘的,拢共只有一张床板和一张凉席。 但是它唯一好的是便宜,一天十块钱,连身份证都不需要登记。 交足了三天的费用,房东给了嘉仇一把钥匙,说了句有事找他,然后一阵风般离开。 弓腰爬进了房间里,我反手锁上门。简单打量了一会儿,我卷起席子,在靠近门口的地方扫了扫灰,小心铺好。 “你坐着休息,这里高,不会碰头。” 嘉仇被我推着坐下,有些无奈,“我哪有这么弱不禁风。” 我不相信他的话,这一天他都不太舒服,看样子病怏怏的。 见他还挣扎着想起来,我连忙给他按下去,“你这么大个头,跑来跑去能做什么,还不如在这儿坐好。” 叉着腰,我故作凶悍,“不准给我添乱,我包圆了!” 噗嗤笑了,嘉仇揉了揉我的脑袋,一叠声说好。 说罢,他脱下鞋子,盘起双腿开始假寐,复又张开一只眼睛,“这样满意了吗,扇子大人?” 我绷不住,笑得裂开了酒窝,不停点头。 从房东那里借来了打扫的拖把和麻布,我跪在地上认真地打扫着。我不嫌脏,擦不掉的就用手扣,每一个角落里都没有放过。 总算,房间里拭去了那一层灰尘,看上去干净了很多。 放下床板,我催促已经睡迷糊的嘉仇爬上床,用上衣当毛巾打湿自来水,给他擦了把身子。 躺在嘉仇身边,我浑身都累极了,可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仰着头不知道看了多久,我的眼皮越来越重,一点点垂下,接着,窝在他身边睡了过去。 年轻果然就是好,第二天醒过来,嘉仇的脸色好了很多,精神头也足了。 坐在席子上,他掏出了口袋里剩下的零钱,一点一点地数。 最大的钞面是一张二十元,剩下的十块五块加在一起,一共是三十六块多。 从里面抽出一张十块,嘉仇塞进了口袋里,接着将其他的一股脑都推到了我面前。 “扇子,钱就由你来保管,饿了就拿钱买吃的。” 我摇头,“你拿着,我人小,花不了钱。” 他不听,“我是出去赚钱的,拿这么多做什么?今天我可能会晚点回来,你出去记得锁好门,乖乖等着我。” 捏了捏我脸颊的软肉,嘉仇穿上鞋,弓腰开门走了。 趴在顶上的栅栏上,我看着他挺直了腰板,阔步走开,不曾回头。 嘉仇去找工作,我也不能就在房间里呆着。要知道,如果只出不进,那连这个地下室我们也住不过几天。 在房间里左思右想,我还是不放心将钱留在这里。摸索了帽子两下,我发现头顶处有一个隔层,就把纸币都压好,小心地塞了进去。剩下的一把零钱,就揣到口袋里当花销。 真正开始找工作,我才体会到什么叫入地无门。 大部分店家看到我连十六周岁都没到,就直接将我赶走了。少数几家请小工,是不计较年纪,可见我这么瘦巴巴,一看就干不了重活,也不愿意要。 从早跑到晚,我没有找到一份工作。 饥肠辘辘地穿过一条小吃街,我顿时馋虫直冒,不停地吞着口水。 呆呆地看着一碟碟色香味美的饭菜,我的手不自觉摸上了口袋。 不行,今天我一分钱没有赚到,还贴出去两块钱午饭,我不能再花了! 站在那里,我看着服务员端着没有吃完的剩菜往后厨走,顿时鬼使神差般跟了过去。 猫在饭店的后门处,这里摆满了脏碗筷,还有个大泔水桶,里面专门用来装这些垃圾。 趁着服务员背过身,我趴在桌子上,偷偷地抓住了一只还剩下三分之二的烤鸡。 蹲在墙角里,我开始大快朵颐,脸差点都埋了进去。 烤鸡的一半翅膀被客人完整剩下了,我没有吃它,打算留着带给嘉仇。 就在这时候,后门里走出了一个胖胖的妇女,她正在和饭店的服务员说话。一见到我,我们俩都同时一愣。 “你不是船上那个……” 我闪电一样背过双手,红着脸喊了一声“阿姨”。 看我这样,她也猜到了我在偷吃。叹了口气,她问服务员要了两个塑料袋,拿了双干净筷子,给我挑拣起来。 她说她姓彭,是负责给这几家饭店送蔬菜的。 彭姨什么都没有问我,只是将满满两袋子递给了我,“来,拿去吧。” 接过袋子,我紧紧攥在手里,犹豫了一会儿,我说,“彭姨,您能不能帮我个忙?” 听完了我的请求,她显得有些犹豫。毕竟,我们只是见过两面,不知根不知底,难保我会有什么问题。 不过最后,她还是答应了。她说饿的时候还记得给人留食的人,坏不到哪里去。 彭姨带我去找了老板,说我是她老乡的小孩,想给饭店里当个帮工。不要钱,只要三餐拿点剩饭回去就行。 老板满口答应,并且告诉我明天就能来上班。 高兴地回到了地下室,我看到嘉仇的衬衫洗干净在外面晾着,就知道他已经先回来了。 举着塑料袋,我满是兴奋地推开门,却被眼前的场景看得一愣。 嘉仇光着上身,趴在席子上疲惫地睡着。白皙的后背和脖子上晒出了一道清晰的印子,上面还有大片的擦伤和晒伤,暗红交杂着青紫,斑驳恐怖。 而他手里,还紧紧握着一张五十元的钞票。 强忍着眼泪,我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门口的墙角处,摆满了他新买来的生活用品。 蹲在门口,我穿着新买回来的背心,用力揉搓着短袖上的污垢。冷不丁,身后靠上来一个热烘烘的身体,带着浓浓的鼻音开口。 “我闻到好吃的了……” 我动了动肩膀,“快去尝尝,我带了鸡肉回来,凉了就难咬了。” 啃着鸡翅,嘉仇一边看我洗衣服,时不时和我搭话。 他告诉我,他找到了一个工地上的工作,试用三天八十,之后就能拿到一天一百。 我心里有点担心,这么大热的天气,在工地上干活,他能吃得消吗。 擦干净手上的油,嘉仇拍了拍胸膛,故作雄壮,“我这身板,刷刷墙搬搬砖头,不要太轻松。再说了,你每天还给我准备点好吃的,我保证还能胖两斤!” 我被他逗得一乐,咯咯笑起来。 他笑眯眯地看我,伸手也拿过一件背心穿上。 指了指我们身上一模一样的白背心,他问我,“喏,我们现在像不像情侣装?” 我一本正经地点头,回答得特干脆,“像!” 在小小的地下室里,我们就这样长住了下来。 一点点地添置物品,塞满房间,嘉仇还从房东家牵下了电线,让地下室里通了电。 每天晚上,我们就坐在床上,摊开数着今天赚的钱,美滋滋地看着家底越来越厚。 入睡之前,嘉仇都会给我说一会儿话,有时候是他喜欢的小说,有时候是今天听到的小趣闻。 嗅着他脖间的膏药味儿,我在他怀中睡得越来越香甜。 洗碗了一天的碗,我的腰差点直不起来,一下子栽倒了满是洗涤剂的大盆里。吃了一口发苦的洗碗水,我的右眼皮跳个不停。 心里有点慌慌的,说不出理由。 回到家里,嘉仇还没有回来。我在家里等啊等,直到九点多还没见人影,隐隐让我有点担心了。 跑到街口,我不住地眺望,想要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直到快十一点,嘉仇才被人扶了回来。 搂住他的腰,我看着他一瘸一拐的样子,心疼不已,“哥,你腿怎么了?” 嘉仇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眼神里失去了焦点,连我喊他都没有反应。 扶他回来的是嘉仇的工友,他告诉了我,嘉仇午休的时候去打了个电话,回来之后表情就不对了。 下午上钢筋的时候,他精神头不好,一脚没注意,从上面掉了下来,小腿摔得有点骨裂。 往我手里塞了两百块钱,工友说,“包工头给他付了医药费,这点钱就当做补身子的,以后工地他也不用来了。” 艰难地将嘉仇架回了地下室里,我看着他打着石膏的腿,再看看他颓废的表情,心急如焚,“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别吓我啊!” 被我摇回神,他看着我,他清瘦的脸上布满了浓浓悲伤,“扇子,阿婆她住院了……是章建松害的!” 我顿时僵住,嘴唇歙动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第四十四章 会所里的女人 嘉仇和驼阿婆联系的事情我也知道,他常常晚上会出门,回来之后就静静坐着,显得心事重重。 他是个孝顺的人,尤其是驼阿婆和他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为了我抛下老人家离开,他没有一日不是自责的。 这一次,章建松为了找我,发疯一样去嘉仇家闹事,气得驼阿婆急性脑溢血,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扇子,都怪我,都是我害的,”用力地抱着我,他声音哑的不像话,抱得我都发疼,“要不是我一声不吭离开,阿婆不会遭这么大的罪。” 我没有办法插嘴,只能拍着他的肩膀,试着让他平静下来。 闭上眼睛,我复又睁开,声音空洞,“哥,不然咱们回去吧。” 下半年,嘉仇就要升高三了。刘航的事情,他家里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这样一天天拖延下去,难道要让嘉仇搬一辈子的砖吗? 我们都尽量不去考虑这自私行为的后果,自欺欺人地活在这地下室里。可是驼阿婆的事情,就是一记沉痛的警钟,敲醒了我们都不肯正视的事实。 谁料,嘉仇斩钉截铁地否定,“不行!” 我恳求他,“哥,阿婆住院要钱,要人照顾,我们回去吧!”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他爆发般咆哮了一声,浑身的每一个毛孔都涨得通红,整个人如同在痛苦的火焰中淬过一遍。 “苏扇,这件事没得商量!” 这一夜,是我们第一次背对背而睡的一夜。 我们各自心怀心事,明知道对方都没有睡着,却谁也没有开口。 第二天,嘉仇将家里全部的积蓄都拿了出来,往驼阿婆的账户打了过去。可是,这一点杯水车薪如何能够做得起大手术,嘉仇告诉我,这次手术至少要一万块。 一万块,我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多钱,一时间让我们俩哪里拿得出来? 对于我尚且如此,对于嘉仇,这笔钱更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不顾瘸腿,他每天都在街上游荡,寻找哪怕一丝一毫赚钱的可能。有一次,我甚至发现他去卖血了。 卖了两次血,换了一千块,又寄了过去。从银行走出来,嘉仇差点栽到地上。 如果可以,我也想去卖血,可是我没有身份证,就是卖血都不收。 机械地洗着碗,我心里想着嘉仇苍白沉睡的样子,禁不住一阵阵心头揪痛。他根本是把自己往绝路上逼。 拎着剩菜往回走,我另一只手上还提着塑料袋,一路走一路捡点废品。 捡起电线杆下的空瓶,我站起来,被上面粘贴的一张招聘启事吸引住了。 我的心砰砰跳,忍不住摘下了它。 年龄不限,专聘女性,薪资优厚。 我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这一行字给吸引过去了,其他的字都逐渐模糊,只是紧张地看着它们,心脏咚咚跳动。 毫不犹豫地,我按照上面的地址找了过去。 不要告诉我天上不会掉馅饼,在快要饿死的人面前,就是毒药,我都想去试试。 一路和人打听,我很快就找到了应聘的地方。这是一处霓虹闪烁的会所,门口站着两个衣衫暴露的女郎,正在揽着客人。 我将两个塑料袋放在门口,深深吸了口气,往里走了进去。 听说我是来招聘的,服务员撇了撇嘴,倒也不吃惊。领着我往二楼走,一指挂着经理室牌子的房间,“喏,去那里。” 我战战兢兢地往前走,推开门,发现里面已经站着好几个年轻的女孩。 她们有的比我大,有的比我小,但都打扮得很花哨,让我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凤凰窝里的土麻雀。 经理是个油头粉面的年轻男人,头发梳得光可鉴人,苍蝇爬上去都能够掉下来的那种。 他坐在皮椅上,不耐烦地说,“是不是来应聘公关的,傻站在那儿干嘛?” 一句话喊得我回过神,我连忙关上门,站到那群女孩队伍的尾部。 靠在椅背上,经理挑剔地打量着我们,就像在挑选货物一样,苛刻而又毒辣。 手指了两个,经理摆摆手,“太丑了,不要。” 看着那两个女孩失望地离开,我吞了口唾沫,不自觉将被洗碗水泡得泛白的双手缩到身后。 经理又看了好几圈,恩了一声,“把衣服脱了。” 大家都愣住了,“招聘就招聘,你让我们脱衣服干嘛?” “就是,想占便宜啊!” 不屑地嗤了一声,经理乜了说话的女孩一眼,“你们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还想装大小姐?不脱就滚!” 他的话说得很难听,一点余地都没有留,不少人气得咬牙,可却没有一个人离开。 “脱就脱!” 当有第一个女孩解开衣服,后面的人慢慢地变多起来,互相坦诚相见,谁又能笑话谁呢。 可是我却犹豫了,我的身上到处都是疤,不像她们雪白光滑,这样势必是会淘汰的。 咬咬牙,我还是快速脱了下来。按照经理的要求,脱得只剩下短裤。 站起身,经理手里拿了一把尺子,开始一一仔细检查起来。 抬腿抬手,还伸手去摸,他眼里没有任何感情,只有苛刻和精准,不漏过一丝一毫。 当检查到我这里的时候,他不动了,嫌弃地上下看着。 “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身上这都是些什么……这样你都好意思过来?” 被羞辱得无地自容,我飞快地穿起衣服,在众人的嘲笑声中冲了出去。 这点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我只是满脑子堵得慌,失去了这条赚钱的道路。 胡思乱想之间,我只顾低头往前走,不小心撞到了人,我们两人都同时往后跌了几步。 “对不起,对不起!”我紧张地连连道歉,而后才抬头去看被我撞到的人。 对方是位四十岁左右的女人,她很美丽,不是那种五官上的精致,而是一种说不出的气质。 就好比现在,她被身后的同伴扶着身子,皱眉去扶被撞松的高跟鞋,一蹙眉一抬头间,让人不自觉就被吸引过去。 她看了我一眼,又看着顺着我跑出来的方向看了一眼,“你是来应聘公关的?” 我不懂公关是什么,只是胡乱点了点头。 站直身体,女人走到我面前来,流丽光滑的裙摆一下子撞入我眼帘。 那种高级的料子,包裹得她的身体凹凸有致,绝不输给刚刚房里那些年轻的女孩们。 我低头间,听到她问我,“你多大了。” 怯怯抬起头,我不明白她问这个做什么,但还是老实地回答,“十五了。” 看了我好一会儿,女人打开手里的小包,从里面拿出一张名片,递给我,“拿着,这半个月我都在这儿,你要是还想进这里,就来找我。” 接过这张黑色的高级卡片,正面用烫金的字体印着一行艺术字--夜色如梦。 “巧姐,咱们走吧。”女人身后的同伴出声提醒。 被称呼做巧姐的女人点了点头,在我肩膀上拍了拍,然后步态曼妙地走了。 捏着这张卡片,我一路走一路看,迟疑地送到鼻尖,还能嗅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儿。 这股味道我无法形容,不像是墨香,也不像是果香,如果非要描述,就好像是花瓣成熟后,在指尖碾压下遗留的香气。 有些晕眩,有些荼蘼,和那个叫巧姐的女人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回家之后,我的所有关注都放到照顾嘉仇身上,那张名片便被随意塞到了角落里。 眼看着驼阿婆做手术的时间越来越近,嘉仇整个人变得狂躁易怒起来。他又去找了献血处,却被告知近期多次鲜血,不可以再继续。 而这,也导致嘉仇认识了医院里私下卖血的贩子。 在这些人手里,嘉仇抽走了身体里接近一半的血,换来了两千块。寄去了医院那边,千求万求,总算是同意提前给驼阿婆做手术。 心里那口气松了,嘉仇连手里的话筒都没有放下,径直倒了下去。 这一次,嘉仇彻底病倒了,新伤旧患全都纷至沓来,让他这一场病来得格外凶猛。 我不敢再去饭店里帮工,整日整夜地照顾着他。 他失血过多,整个人都陷入了轻度休克里,仅剩的血液无法供应身体的正常活动,导致嘉仇开始没日没夜地昏睡。 我看着他睡得人事不知,好害怕他就这么一睡不醒。我喊他的名字,一声声地喊,有时候他能醒,迷糊地应我一声,又昏睡了过去。 等到他渐渐清醒了,我才松了口气,不得不又回去洗碗。 这次我央着老板,帮我接了好几家饭店的杂活,从早上五点干到晚上十点,赚来三十块钱补贴。 嘉仇不愿意让我去,可是他也明白,我们需要交房租,需要生活,需要钱。 日子过得辛苦,我还可以撑得下来。可是我没有想到,身后又是一道大浪,拍得我和嘉仇扑通掉进了深海里,陷得出不来。 也是这道浪,让我疯狂地翻出了那张静静躺在缝隙里的名片,将我推到了巧姐的手中。 从我遇到巧姐,到我签下夜场卖|身契那天,只有一周。 上帝造世界,花了七天;而我苏扇世界的毁灭,也只在这七天里。 第四十五章 为奴 晚上,我给嘉仇送完晚饭,没有喘息地又准备去饭店,被他拉住。 “扇子,今晚我和你一起去吧。” 我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你的腿还伤着,不要随便乱跑了。” 今天他似乎精神不错,揽着我的腰开始耍无赖,“在这儿我都呆了好几天了,躺得都要长草。而且你成天不在,我也想你啊……” 最后一句话,是他埋在我脖子里中低声说的。 轻轻摇晃着手臂,他继续攻陷我,“好嘛好嘛?” 虽然形容起来有点违和,但我总算是体会了一把,什么叫美色误国了。 拗不过他,我带他一起来了饭店里。找了个小马扎,我安置他坐好,伤腿小心地架在了地上,“不疼吧?” 嘉仇瘦了很多,整个人轮廓更加鲜明,鼻梁挺直,脸色稍白,一笑起来都能让人头晕目眩,“不疼。” 回赠了他一个傻笑,我带起手套,开始努力洗起碗来。 拢好了一碟碗,我准备送去厨房,嘉仇自告奋勇地说要帮我送去,还生怕我不答应,一拐一拐地抢过筐子就走。 拿他没有办法,我连声叮嘱了他几声,便赶去隔壁一家饭店里继续干活。 其实嘉仇这人也很表里不一,乍一看,性子高冷张狂,难以接近,一瞥眼能够让小女生又害怕又高兴的那种。 而这段时间接触下来,我发现他心里其实住着个长不大的小男孩,爱逞强,爱玩闹,尤其是动不动就会脸红害羞,偏偏还死鸭子嘴硬。 这么想着,我忍不住咧嘴笑了,只觉得浑身冒出了使不完的力气。 正在这时,饭店里一个认识的阿姨喊了我一声,“苏扇,前面有人找你!” 我连忙将手在衣服上擦擦,“是谁啊?” “不知道,就说是你熟人。” 我以为是嘉仇出什么事了,毫不迟疑地跑了出去,来到了街尾的垃圾桶旁边。 这里空空的,一个人也没有。 “哥,你在哪儿?” 东张西望地寻找嘉仇的身影,我还没有来得及疑惑,背后冷不丁冒出一道阴森的声音。 “哥哥没有,爸爸你也忘了吗?” 表情瞬间僵硬在脸上,我扭动着脖子,听到骨节中传来咯吱咯吱的生硬声音。 章建松慢慢从路灯下走了出来,灯光映照着他黑红色的脸庞,那上面的狞笑宛如鬼门关里跑出的恶鬼。 我脑袋里的弦一瞬间崩断,拔腿就跑,还没有跑出两步,就捂住嘴巴,一下子拖了回去。 任由我死命挣扎,章建松只是捏着我的脖子,榨干嗓子里的氧气,憋得我的通红,开始不断抓挠他的手指。 “松、松开……” 章建松粗壮的手指毫不留情,几乎要卡进我的喉骨里,语气恨恨,“你跑啊,很厉害啊,让老子给你收拾烂摊子,连工作都没了!” 铁拳持续地往我身上送着,打得我眼冒金星,手脚挣扎的力气也越来越小。 此时,我看到嘉仇一瘸一拐地跑过来,怒喝着,“章建松,我杀了你!” 随手将我扔到地上,章建松危险地抽了抽嘴角,朝地上吐了口浓痰,“老子正要找你,你倒是送上门了!” 一身腱子肉的章建松,和大病在身的嘉仇,根本就毫无悬念。 章建松心肠歹毒,专门往嘉仇的伤腿上踹,直接把人踹翻在了地上。 一拳一脚上去,嘉仇的鼻子里嘴巴里都开始往外冒血,血流披面。 尤嫌不过瘾,他四处环顾,干脆抄起了地上的铁桶,直接往嘉仇身上砸去! 哐…… 铁桶的一面被砸得变形,滚落去了一旁,嘉仇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团,抽搐般痛得发抖。 哼了一声,章建松捏着我的脖子,转身拖走。 我抓他,挠他,干脆一口咬在他的手臂上。任你是铁皮铜骨,我就是死死不撒口,硬是要撕你一块肉来! 猛一吃痛,章建松火来了,劈头盖脸地抽我,抽得我眼睛都肿了,就是不松口。 当大掌再一次高高举起,我本能地害怕闭眼,却在眼帘一线中,见到了鲜血淋漓的嘉仇冲了过来…… 一阵重击声,然后,是一声章建松剧烈的惨叫。 他捂着腿间,嘶嘶地吼着,在地上不停翻滚。青筋几乎要从他的脖间暴出来一样。 痛得五官移位,章建松看向嘉仇的眼里几乎在喷火,“你,你!” 当啷,嘉仇手里的废弃钢筋掉在地上,随即,他自己也跟抽走了骨头一样,斜斜地倒了下去。 我慌忙爬到他身边,不知所措地大哭。这一切远远超出了我的承受范围,我的脑袋里几乎是一片空白的。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街口传来了警车鸣笛声,呜呜哇哇,将所有人都兜入了网中…… 当我浑身是血地出现在那家会所门口,所有人侧目而视,连拉客的女郎都惊呼了一声。 她嫌我晦气,跺着脚赶我走。我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任凭周围的人打量,丝毫不在乎。 抬头看着会所灯光闪耀的招牌,一瞬间点亮了我熄灭的眼眸。我奋不顾身地向往里面冲,有保安冲出来,想将我拖走。 死命扒着门柱,我在朝着大厅里大声喊巧姐的名字。可是舞厅里的音乐声太大,任凭我叫破喉咙,也只是如一滴水滴进了湖中,一闪而过。 被扔垃圾一样扔到地上,我不死心,高举着那张名片,冲着楼上大喊。 “巧姐,你救救我,我什么都愿意做!” 我知道,那个女人一定正在楼上看着,注视着一切,她身上那股特有的香气都已经飘到了我的鼻尖。 可是她没有回应我,随我像个疯子一样,在下面喊到声嘶力竭。 在我快要耗尽最后的力气时,楼上的那扇玻璃窗打开了。 巧姐穿着一身翠绿色的旗袍,站在窗口,宛如插在花瓶中,盛放到旁逸斜出的一支百合。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把她带上来。” 被扔在柔软的地毯上,我瑟缩地抖了抖,抬头望着坐在沙发上抽烟的巧姐。 翘着二郎腿,雪白的两条腿交叠在一起,暧昧的曲线一直到很里面,引人遐思。她弯下腰,手肘撑在膝盖上,对着我的脸吹了口烟。 我被她呛得咳嗽,换来了她一声轻笑。 “你来找我,想做什么?” 我说,“我想要钱。” 她又吸了一口,“理由呢。” 想到身陷囹圄的嘉仇,我沙哑的嗓子几乎说不出声,“为了救命。” 挑了挑眉毛,巧姐非常淡定地接受了这个理由,“那我也告诉你,来这里赚钱,有多有少,你想赚哪一种?” 看我红着眼睛不说话,她轻轻一笑,一口烟嗓充满了成熟女人的风情。 “第一类,当你之前应聘的公关,陪吃陪喝,三五千了不得了。第二类,公关出|台,遇到好点的客人,能有一个月一万。” 捻灭了香烟,巧姐吹出最后一口烟,“最后一种,跟我走。” 我那时,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跟你走,你给我多少钱?” 她没有回答,而是褪下了手腕上一只玉镯子。 转动着镯子,灯光从通透的玉石中洒下来,那股碧绿几乎在盈盈流动。 一转动手指,我眼睁睁看着镯子在我面前落下,瞬间摔成了两半。 “你跟了我,只要够努力,这种几千块的小玩意,你想摔多少都够。” 这句话渐渐迷惑了我的心,此时我对于金钱的渴求已经到达了顶峰。 可是我不傻,“你是要我和人家睡觉吗?” 也许是我过于直白的话很可笑,逗得巧姐笑出了声,“傻孩子,你跟了我,不是为了出|台,而是当了我的奴。” 我不懂,痴痴地看着她。 她说,“我是主人,你是奴隶,你的一切需求我都会满足你,甚至能给你最好的。等到我需要你的那一天,你就要为主人奉献一切,明白吗?” 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红唇,我又嗅到了那股荼蘼腐败的芳香,一点点地侵入了我的心脾之中。 后来我年纪渐长,见识到了巧姐的本事。她手底下掌管着很多圈子,有字母圈,有调教圈,最下等的,就是奴圈。 断断续续,巧姐收过不少的孩子,有男有女,最大的十六七岁,最小的才十二三。新奴入手,旧奴专卖,她不断重复着这样的买卖,凭借着一手好本事,坐上了圈子里的第一把交椅。 是时,我尚不懂什么主人奴隶,但是我知道,这就是把自己给了她。 “我跟你走。” 巧姐微微有些诧异,“你不需要考虑考虑?” 看我摇头摇得决绝,她看了我一会儿,眼神复杂。不再拖沓,她找出个文件,让我在上面签字。 扫了一眼文件的横头,写着夜色如梦四个字。 后来的后来,我问过巧姐,为什么要把我带进如梦,带到她身边。 她告诉我,因为我还有恐惧,还有挣扎的渴望。只要抓住我眼里的那一点点感情和希望,我一定会火得一塌糊涂。 事实证明,她说得对了。 等我签完名,巧姐喊来了个下属,在他耳边嘱咐了几句,接着对我说,“你跟着阿祥走,有什么要求告诉他,他会帮你摆平一切。” 离开了会所,阿祥开车载着我,直奔看守所而去。 不久前的那一场斗殴里,昏迷的章建松送上了救护车,而嘉仇和我直接被压进了警车带走。 我未成年,而且没有犯罪事实,当场就被释放;可是嘉仇,却被警察扣留了下来。 办案的警察不让我去看他,并且明明白白告诉我,要么掏钱私了,要么嘉仇扣押48小时,直接被提审。 我哆嗦地问他,如果提审会怎么样? 他说,还能怎么样,坐牢,赔钱。 那一瞬间,我眼里充满了仇恨。该坐牢的是章建松,该判刑的也该是章建松,为什么现在去掉了个个儿,黑白颠倒了?! 没有人听我喊冤,警察把我赶出了派出所,扔下一句话,筹钱。 于是,才有了我不久后,拿着名片去贱卖自己的一出。 第四十六章 你不再是我姆妈 果然像巧姐说得那样,阿祥很能干,和警察说了几句,又打了通电话,直接转到所长那里。 所长连声答应,说着我明白,然后挂掉了电话。 我不知道电话那头里的人是谁,但他短短的十几秒钟,比我跪在门口求上一个小时还有用,我终于得到机会,去探望嘉仇。 小小的一间审讯室,嘉仇坐在椅子上,伤腿扭曲出了一个畸形的角度。双手拷着手铐,低头让人看不清表情。 冲到玻璃前,我不停拍打着,几欲失控地哭喊,“嘉仇,嘉仇!” 喊了他好几声,嘉仇从才迷茫地抬起了头,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声音从哪里来。 他的脸上都是血,额头上还有被玻璃割开的裂口,皮开肉绽。 满身疮痍的嘉仇,如同走失的孩子,呆滞地望着周围的世界。当终于找到我的时候,那双墨色的眸子突然亮了,浓浓的眷恋找到了栖息之地。 他开合着破碎的嘴角,呢喃说,“你来啦。” 没有害怕,没有激动,好似他只是在等候我时出了会儿神,回过神来,我就出现在他身边了。 这一句话说完,他似乎是耗尽电力一样,慢慢地垂下头,再不曾回应我。 我拽住一旁警员的胳膊,哀求着,“他还在生病,你把他放了吧,我求求你了!” 警员抽回手臂,不耐烦地说,“见也见了,快出去,别在这胡搅蛮缠的!” 我不肯走,拼命地回头喊嘉仇的名字,却还是被阿祥拽了出去。 被他扔进了轿车里,阿祥发动了车子,“去医院。” 坐在医院的走廊里,我木然地盯着光滑的地面,好似个木头人,周围的一切都与我无关。 急诊室门口人来人往,有痛苦呻吟的,有哀哀乞求的,我便冷眼看他们在生死一线间挣扎。 其实我压根不关心章建松能不能救得活,他这种渣滓就不该再继续留在世上害人。 可是我又害怕,他如果真的死了,嘉仇就要为他这条烂命偿还一辈子。 双手插进头发里,我反复蹂躏着可怜的发根,拽得死紧,在头皮近乎撕裂的紧绷感里找到一点依偎。 如果,如果嘉仇的人生里多了这样洗不掉的污点……我一定不会放过自己。 不知道等候了多久,急诊室的红灯熄灭,医生从里面走出来。 他摘下口罩,“病人家属在哪里?” 我呆呆地看着他,没有回话,还是阿祥推了我一把。 “在这儿!”小跑到医生身边,我的声音发抖,“他、他怎么样?” 医生说,“病人没有什么生命危险,失血也止住了。不过他胯骨受到了粉碎性的伤害,下半身的功能可能会受到影响。” 看着医生非常职业地吐出“瘫痪”“失禁”“性|功能缺失”等字眼,我一错不错地听着,越听,反而咧嘴笑了下来。 “哈哈,哈哈……” 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扶着墙蹲下来,嗓子都笑叉了,还是越笑越疯。 医生叹了口气,估计以为我是受刺激太大,情绪失控了。 当然不是,我这是真心实意地在笑,几乎把我前半辈子失去的笑容都在这补了回来。 难道还有比让章建松瘫在床上度过余生,更好的惩罚了吗? 祸害遗千年,我巴不得他活得长长久久,好好地尝尝这些恶果! 笑够了,我抹了抹眼角的泪水,站起身,“医生,我能进去看看他吗?” 医生点头,“等麻醉一退,他就能醒过来。” 病床里,章建松正人事不知地躺着。 他那张丑陋的黑脸、那双蒲扇般的大手、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双腿,都无力地陷在一片纯白之中,没有半分挣扎之力。 站在床边,我仔细地欣赏着他的这副尊荣,心里没有一丝波动。 注视了十多分钟,他哼哼了两声,眉眼皱了起来,慢慢睁开了眼睛。 一看到我,他还睡眼惺忪的表情一下子警惕起来,破口大骂,“小贼佬,老子要打死你!” 任由污言秽语横流,我站着一动不动,“你确定你能打得到吗。” “这一次我保证不逃,就在这等你打我。” 每一次,每一次,见到章建松我都像是见了鹰的小鸡,仓皇无措地到处逃命,可没有哪一次能够顺利逃开。 今天,我看着这饿鹰折断了双翅,却尤不自知,继续冲我张牙舞爪。我如何能不快活、不想笑? 章建松费力地挪动着身子,脸上慢慢露出了惊恐的神色,“我的腿怎么不能动了?” 不断扭着上身,用拳头用力捶打双腿,章建松不肯接受,失控般朝我嘶吼,“苏扇,是不是你搞的鬼,快点给我弄回来!” 一直充当空气的阿祥终于出声,“我们来,就是和你商量这两条腿的赔偿。” 阿祥的声音不急不缓,非常平静,有一种不得不让人信服的魔力。 我亲眼目睹了章建松眼里那一点点火光,熄灭了。 颤巍巍地坐在床上,他一点一点摸着双腿,整个人都是一种放空的状态。手上一停,他突然开口。 “嘉仇那个小畜生呢?” 一句话,听得我血液逆流,耳朵里嗡嗡作响。 章建松一下子戳中了我的死穴,古怪地笑着,“他害我没了腿,我也不会让他好过。” 阿祥问,“那你要怎么样,告他?” 章建松笑了,“我没钱,也不想让他坐牢,对我有什么好处?想私了,可以,给我五十万!” 五十万。 这个数字是什么样的概念呢,在章家那个小县城里,五十万可以买下当地最大最好的商铺,可以足够他下半生衣食无忧。 我哆嗦着嘴唇,想要骂他,却被阿祥拦住,“去告吧。” 不敢置信地抬头,我看着阿祥无动于衷的古板侧脸,他说出这话的时候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 章建松也愣住了,阿祥却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一丝,拉着我就想走。 刚刚迈出一步,阿祥的衣袖被章建松拽住,他的表情显得很狰狞,“你是不是以为老子不敢?逼急了,倾家荡产我都不怕!” 冷冷地看着他,阿祥抽出自己的衣袖,干脆地甩掉了对方的手。 “去告,我们等着。” 懵懵懂懂跟着阿祥地走出医院大门,我猛地反应过来,“不行,你这样是把嘉仇往监狱里推!” 阿祥好整以闲地看着我,“你有五十万,你去给。” “可是,巧姐她……” 淡淡地看着我,男人的眼神如同一盆凉水,浇得我从头冷到了脚。 他说,“你值吗。” 一句话,噎得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是啊,巧姐只说阿祥会帮我,可没有允许他给我掏出五十万来。 我还没有给巧姐带去利益,凭什么要求对方给我掏钱?说破天,巧姐只是个商人,怎么会做这种从口袋里掏钱的傻事。 不过,阿祥似乎胸有成竹,带着我在医院附近的一家快餐店里坐下。 他告诉我,要等。 我问,等什么。 他轻飘飘地说,等章建松的耐心耗尽。 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阿祥会这样笃定。或许是他浸淫在声色场所里,见惯了这种三教九流的人,早就摸透了他们的心思。 像章建松这种人,在乎的只有自己的利益,他们只相信能够揣到自己手里的东西。嘉仇去坐牢,对他来说,只会是个亏本的妈买卖,他不会做。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几乎是掰着手指在算时间。距离48小时越来越近,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整个人六神无主。 这不光是在耗章建松的耐心,更是在逼我一点点发疯。 就在时间所剩无几的时候,果然像阿祥说的那样,我等到了转机。 当看到姆妈牵着阿伟走进快餐店的门,我心里的喜悦瞬间被冻僵,呆呆地看着他们走近。 章建松这个肠子都坏得流油的人,居然让我的姆妈和弟弟,来和我谈判。 一坐下来,阿伟看到我面前的果汁,就开始吵吵着也要喝。姆妈哄着他,直接拿过我的那一杯,送到阿伟面前。 阿伟对着吸管吹气,吹得果汁咕噜咕噜冒泡,溅得满桌都是。 在他制造出的噪音中,姆妈这才抬起头,正视了我一眼。 开口的第一句话,她说,“你准备给多少?” 没有问候,没有寒暄,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喊我一声,她就开始和我算账。 心里酸胀得发痛,我强迫自己不要露馅,偏偏开口的声音还是泻出了一丝颤音,“章建松派你来的?” 姆妈恩了一声,一旁的阿伟用清脆的童音说,“我爸说,别和你这个扫把星客气!” 这个弟弟,我没有什么感情,他是从姆妈手心里长起来的,却活脱脱一个章建松的翻版,让我生厌。 看了一眼默默坐在身边的阿祥,我硬下口气,“姆妈,我没钱。” 姆妈不相信地看着我,“扇子,你想嘉仇坐牢吗?” 一提到嘉仇,我瞬间忍不住了,“既然你也知道嘉仇还被关着,怎么还帮着章建松来欺负我?” 这一句话,说得我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砰地被戳破,流出了苦到发涩的脓汁。 我哽咽地大喊,“你还是不是我姆妈,为什么帮着他欺负我!” 你让我听话,把我送到章建松手里,任由他把我送去刘家,看着我活成今天这副模样,你怎么还帮着他?! 全场都寂静了,只有我不断抽泣的声音。 姆妈表情复杂地看着我,回答道,“你爸爸没有了工作,还瘫痪了,我和你弟弟需要钱生活。扇子,你不能这么自私。” 抬起红通通的眼睛,我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恍恍惚惚地看着她。 她已经变了,不再是那个会在暴风雨夜里,搂着我唱小调的美丽女人。 她变成了别人的妻子,别人的母亲,也不再是我的姆妈。 深深吸一口气,我重新张开眼睛,脸色苍白,“无论你怎么说,我就是没钱。” 姆妈没有料到我会这样硬气,不断地试探着我,三十万,二十万,换来的都是我的一句回答。 没,钱。 噗,阿伟突然朝我脸上喷了一口橙汁,过甜的黄色液体从眼睛慢慢流入了嘴角,“赔钱货!” 看他年纪小小,却说得清清楚楚,平时一定没有少听这句话。 姆妈不拦着自己的儿子,只是擦了擦他嘴角的水渍,和阿伟一齐不满地看着我。俨然,这对母子已经结成了最紧密的联盟。 第四十七章 就是个拉pi条的 显然,阿祥也想没想到我会这样强硬,耐人寻味地揣摩了我一会儿,他想说什么,被我一下子拦住。 强忍着胸口里的波涛汹涌,我问她,“章建松一个月的工资有多少?” 姆妈狐疑地看我,想了想,“两千。” 阿祥轻呵出声,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有点讪讪,姆妈重新改口,“一千一。” 思忖了一会儿,我让服务员拿来了纸笔,一笔一划地开始写起来,并且让服务员当着众人的面念了一遍。 “本人苏扇承诺,除去当场医药费营养费八万元外,另每月支付章家一千一百元,直至章伟十二岁为止。” 姆妈立马拍桌子站起来反驳,“十二岁,那才十万多块!至少要到阿伟成年才行--不对,到他结婚,你还要给他挣一份媳妇本!” 我淡淡地说,“一千一,只有这么多。而且,你和章建松也只把我养到了十二岁,刘霞给你们的好处,我就不需要一一数一遍了吧?” 这话说得姆妈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她重重地跌坐回去,直直地看着我,就好像第一次认识我一样。 僵持了许久,我拿过那张承诺书,在上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想了想,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印上血指印。 将纸推到姆妈面前,我喉头发紧,“姆妈,你要是还记得我是你女儿,就不要做得太绝。” 她不是不明白,我一个还在读书的学生,要吃多少苦才能赚到着一千一百块。我不需要她设身处地为我着想,只希望她不要那么绝情。 看我再没有松口的意思,姆妈想了许久,才慢慢地拿过那张纸。 握着笔,她突然又抬头,“扇子,你这是要和家里断绝关系了吗?” 惨然一笑,我反问她,“你说呢?” 姆妈|的神色渐渐冷了下去,表情变得冰凉,清秀的脸上多了几分说不出的复杂,“你会后悔的。” 歪歪扭扭在纸上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她把其中一份收起来,又重复了一遍,“你真的会后悔的。” 我拿起承诺书,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我不后悔!” 离开这个家,离开你,我会难过,但绝不会后悔。 姆妈这句话,我只当是她愤怒之下说出的气话,在夜深人静想起来的时候,会让我心里钝痛一下。 直到,所有的事情一件一件展开,我才发现它们其实早已千丝万缕地联系着、勾连着,在我毫无察觉的时候,已经构造出了一张巨大的蜘蛛网,将我这个可怜的食物捆在了中间。 而这句话,就是蛛网最中心的开始。 是它,牢牢绑住了我的手脚,让我无可奈何地、落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中…… 逃离了让我心碎的餐厅,逃开了已经情义断绝的姆妈,我让阿祥径直带我去了警察局里。 签了无数文件,交上了和解书,终于换来了嘉仇的自由。 我坐在车里,双手不自觉扒在玻璃上,死死地盯着大门口。 看着那道原本挺拔如松的背影,佝偻着背脊,踽踽独行,我的眼泪一下子从眼眶中破关而出。 自由的第一缕光照在他身上,打得他顿时抬手挡住,不敢直视。 缓缓地放下手,嘉仇适应完光明之后,开始寻找起来。 一双眼睛四处逡巡,渐渐有点着急,瘸着腿不断地走来走去。 看他动到伤处,疼得弓腰喘不过气来,我急得想要冲出去扶住他,却被一旁的阿祥一把按住。 “你忘了你答应巧姐的话了?” 想起刚刚电话里的对话,我顿时无力地跪坐下来,傻呆呆地看着一车之外疯狂寻找我的嘉仇,泪流满面。 阿祥走下车,走到了嘉仇身边,距离太远,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 将一个信封塞到了嘉仇手里,阿祥转身就走,独留下嘉仇望着手中的信封出神。 车子启动的一瞬间,嘉仇突然回过神来,不管不顾地朝着车子跑过来。 他奋力拍着窗户,即使在外面看不见里面的样子,他却无比笃定地大喊,“扇子,你是不是在里面?你出来,你见我一面啊!” 车子毫不留情地驶出去,他渐渐追不上来,手掌仍旧奋力地拍着车窗。我哭得喘不过气来,双手贴着他的手掌,妄图汲取那一点点温暖。 嘉仇双目通红,声嘶力竭地喊,“什么叫离开一段时间,我不同意你离开!” 一个踉跄,他控制不住跌倒在地上,摔得站都站不起来,绝望地看着车子渐行渐远。 我胡乱拍着车窗,终于崩溃地哭出声来,“嘉仇,对不起,对不起!” 千千万万无法宣之于口的情绪,最终化成了苍白无力的三个字,对不起。 开了一会儿,见我情绪慢慢平静下来,阿祥对我说,“巧姐不让你见他是对的,这一见,你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 擦掉已经干了的泪痕,我带着浓重哭音回话,“我明白。” 光是隔着玻璃见他,我都已经如同烈火焚心,如果真的当面话别,只会让一切都失控。 我尽量镇定说,“我欠了巧姐十万块,我也不会不听话。” 除去给直接支付章建松的八万现金之外,另外两万,都塞到了刚刚嘉仇手里的信封里。 说到这里,阿祥语气里有点玩味,“我倒是没想到,你会主动每个月给他们赡养费。” “生我养我,我总要报恩。” 闭上眼睛,我不想再谈下去,阿祥也很识趣,一脚加重油门,车子一下子飞驰了出去。 从这一天起,我就正式跟随在了巧姐身边。 这个小城市只是她巡查的一站分店,她真正扎根的大本营,是在省城F市。 一顿舟车劳顿之后,我终于见到了卖|身文件上的那四个字--夜色如梦。 它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豪华庞大,只是一栋独门独院的两层建筑,精致而又低调,蛰伏在中央城区的其他建筑群里,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这只是它白天的模样,等夜色降临,才是它真正的秀场。 霓虹灯牌亮起,厚重华丽的大门缓缓拉开,罗旋而出一队队俊男美女,恭敬地列在两旁。连泊车的门童都穿着一丝不皱的西服,好声地对你说一句“欢迎光临”。 站在门口,隐隐已经能听见里面的音乐声,当真正迈进去的时候,你才会恍然惊呼,它在夜色之下,为你构造了一个美轮美奂、不属于现实的梦境。 一层,是一个巨大的玻璃舞台,各种花样的表演轮番上场,迎接着舞池和酒吧中迷失男女们的尽情欢呼。 二层,一个个落地玻璃隔成的包间,服务一级一级往上叠加,只要你有钱,你就能享受到所有你想要的东西。 一半天使一半恶魔,全在夜色如梦。 来如梦的第二天,巧姐就将我找过去,“说说你的打算。” 我嗫嚅了许久,鼓起勇气把想法说了出来,“我想继续读书,顺便打工挣钱。” 没想到,巧姐点了点头,“没问题。” 我呆呆地看着她,“您,不让我工作还钱吗?” 她笑了,沙哑的声音丝丝勾人心弦,“我不是那么着急的人。你想做什么,就尽管去做。事先声明,读书我支持,但是学费,你自己挣。” 接着,她找来了如梦里的经理,给我安排了一份服务员的工作。 说好听点是服务员,其实什么活都要干。最开始的新人,就是凌晨歇业之后打扫卫生,整理器具,做一些吃力的苦活。 即使我是老板巧姐安插来的人,也没有例外,照样从最底层做起。 在如梦里刷了两个月厕所,我才慢慢有机会转到大厅里面来,做一些端茶倒水的工作。 对于做什么,我其实并不介意,但是我更乐意见到工资翻番,有时候客人付钱后的零头直接给我当了跑腿费,积攒下来也能积少成多。 稍稍有了钱,付完了章建松的赡养费之后,我在附近的中学里找了一个周末补习班。虽然没有办法插到初三班里读书,但是我并没有放弃中考。 如梦的工作人员都有专门的宿舍,条件挺不错,基本上该配上的电器都有,还是单人一间。 晚上上班,白天学习,周末再去上课,时间被我安排得满满当当,没有一点空闲。 那段时间,我就像个海绵一样,不停地汲取着知识。 省城是整个F省最繁华的地方,而夜色如梦,是这座不夜城夜晚里的一个销金窟。 这里包含着许许多多我听都没有听说过的东西,发生着我闻所未闻的事情,让我看到金钱背后的魔力,都市背后的放纵。 我在这里第一个认识的人,叫做秦茵。 秦茵比我大,她说她二十二岁,进入如梦却已经四年多。她长得非常漂亮,就像是洋娃娃一样,大眼睛,小鼻子,红嘴唇,又有一副魔鬼身材,在如梦里非常红。 但是她从来不出|台,她是如梦里最耀眼的一朵交际花,而这朵花却有刺,不肯长在任何多金客人的瓶中。 “什么交际花,直白点说,我就是个拉皮|条的。” 这是她对我说的原话。 她漂亮,但是不出|台,因为她不能坏了规矩。作为一个掮客,她需要做的是把有钱有势的客人,介绍给手里的那些“姐妹们”。 即使上一秒她已经和客人在床上翻滚,等到介绍的姐妹一来,她就会从床上爬起来,拉着撕破的领口,和房中的客人说一句“goodnight”。 我们的相识,说起来也有些奇妙。 第四十八章 皮肉的甜头 那一天,正好轮到我负责休息室。伺候人是个苦差事,大家都不肯干,就推给了我这个新人。 员工休息室里,坐着一个个花枝招展的女孩儿。她们大部分都对着镜子补妆,有的则是对着手机缠绵,娇笑连连。 我默默地扫着扔了一地的零食垃圾,一边听她们的发落,端茶倒水,帮忙报号。 报号,顾名思义,就是报房间号。二层房间的客人,一般都会点几位公主去陪酒唱歌,有的老顾客已经有了固定的小姐,一来就会点她。 就在我忙碌得脚打后脑勺的时候,休息室的大门推开,一个穿着黑色无袖连衣裙的女孩走了进来,手里还挽着一个英俊的年轻男人。 一见到女孩进来,房间里的气氛就有点变了,有人笑眯眯地上来打招呼,有的则是爱答不理的样子,懒洋洋地瞥了过去。 黑裙女孩随口应付着招呼,拉着男伴在沙发上坐下,两个人非常亲昵地咬起耳朵。 这时候,有女孩凑到她身边,故作惊讶地说,“秦茵姐,这裙子是巴宝莉新款吧,你说买真买啦?” 秦茵耸耸肩,“最近小赚了点,犒劳犒劳自己咯。” “男朋友也是犒劳自己的?” 听着对方狭促的揶揄,秦茵无所谓地一挑眉,仿佛默认了。 这时候,那个英俊男人朝我招招手,“来一杯咖啡,奶油雪顶的。” 我连忙哦了一声,去食品柜那么开始冲泡。 准备放置冰沙的时候,我犹豫了一下,看了那边谈笑晏晏的男女一眼。 等我准备好端过去的时候,有几个女孩似乎和秦茵拌了几句嘴,说她把生意都垄断了。 秦茵冷笑一声,“干得干|死,涝得涝死,没本事你怪我?” 气得一跺脚,那几个女孩气冲冲地往门口走,正好看见我挡在那里,嫌我碍事,一把推开了我。 身子一歪,手里的咖啡洒了几滴到我手背上,登时烫得我一个激灵。 我不敢拖沓,递着杯子送到了秦茵面前,“你的咖啡。” 看了一眼,秦茵又瞥了一眼我烫红的手背,抬眼看我。 她的男伴责备我,“我让你冲雪顶的,你怎么泡了热可可,懂不懂做事啊?” 怯懦地端着杯子,我嗫嚅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揽住男伴的脖子,秦茵在他唇上亲了一下,猫眼带俏,“凡,你先出去帮我接客人一下。” 男人就势深深吻了她一口,暧昧的水声听得我脸红耳赤。缠绵之后,他温柔地说了句“等你”,这才起身走了出去。 一关上门,秦茵红唇微肿,眼里还噙着朦胧雾气,但是春色已经褪尽。 端过我手里的杯子,她小口啜饮着,“你怎么知道我那个来了?” 我老实说,“进来之后,我就看你捂着小肚子,而且表情也不太好。” 静静地看着我,她没有再说话,一口口喝完了那杯热可可。 放下杯子,她告诉了我她的名字。 “我叫秦茵,绿草如茵的茵,你呢?” “苏扇。” 在口中念了两遍,她习惯性挑了挑眉,“我记住你了。” 看似,我们能结识、能越玩越亲近,只是得益于这一次偶然。 只是转过身想想,偶然又不仅仅只是偶然而已。 秦茵说,当时在场那么多人,个个都比我认识得久,甚至还包括所谓的朋友,却只有我一眼看出了她的不舒服。 可见,人只会看到自己想看的东西。她不缺朝钱看的朋友,只是缺个能说说话的,碰巧,我出现了。 随着我在夜色里的时间越来越长,秦茵也告诉了我不少东西,那些我总是不太看得懂的东西,是因为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之后再见秦茵,我发现她总是一个人,空闲的时候,渐渐喜欢来找我说话。 我问她,“你男朋友呢?” 古怪地看着我,她居然反问,“什么男朋友?” 听完我费力地描述之后,秦茵哦了一声,自嘲一笑,“他不是我男朋友,是我一个弟弟而已。” 看我懵懵懂懂的,她啧啧舌,“就知道你听不懂。他是我手底下的下线,出来卖的。” “啊?”我有点接受不能,虽然我知道秦茵手底下的“姐妹”有不少男的,但看之前那个,无论是气度打扮,都不像是差钱的。 喝着饮料,秦茵无所谓一勾唇,甜美的脸蛋上闪过了一丝不屑,“你眼光挺毒啊。那位是个小明星,十七八线吧,刚跟着我。” 这让我张大了嘴巴,不敢相信。明星在我眼里,可是非常光鲜亮丽的,怎么还会沦落到来接客? 秦茵欣赏着我呆头鹅的样子,继续轰炸,“不光是明星,模特、学生、白领,只要你想得到的,我手里都有。” “他们不是很能赚钱吗,还缺这些钱?” 冷哼一声,她的语气里带了点说不出的味道,“靠皮肉挣钱的,怎么会嫌钱多?就拿那些明星野模说,他们尝到了皮相的甜头,整容打针,想去吃更大的蛋糕。大蛋糕刚到了嘴里,脸却塌了,他们只能想方设法,拆了东墙补西墙,维持自己这张脸。” “就说那个男明星,他为了一年能打两针玻尿酸,每个月都出来跑一周私活,爬完这张爬那张,被那些富婆榨得都快走不动道了。” 说着,秦茵唇边逸出一丝冷笑,端杯一饮而尽。 喝完了一杯饮料,秦茵也有点微醺了,踩着细高跟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站了一会儿,秦茵拎着包,回头乜了我一眼,“不继续问了?” 我听懂了她的意思,摇摇头没有说话。她不想说的事情,我也不会去问。毕竟我和她还不算朋友,最多算是个伴儿。 低低一笑,她扭着纤细的腰肢,消失在那片迷离的灯光之中。 工作慢慢得心应手,可是学习却让我很头疼。省城里的教学质量绝对是小县城里没得比的,每每看着老师说得唾沫星子飞溅,我都有种惊恐的感觉。 但是,我也有城里学生没有的长处,那就是耐性足,就像狗咬上硬骨头,不撕下一块肉来就对不撒口。 听不懂课我就抄,看不懂就硬背,再加上无数辅导资料的帮助,我就这么晕晕乎乎地上了考场。 考完之后,我就抛开了一切包袱,在夜色里忙活起来。 暑期是娱乐场所的红火时候,大学生乃至高中生,都蜂拥而入,着急品尝着成熟世界的禁忌和陶醉。 一直忙到凌晨两点,一层才算是正式歇业,我弯腰驼背地挪回了宿舍里,一下子躺在床上,不想动弹。 动了动腰,我觉得有什么东西膈应得慌,抽出来一看,是一本数学的参考书。 迟疑了一会儿,我慢慢地打开扉页,里面夹着一张薄薄的信纸。 展开信纸,嘉仇隽秀有力的字迹引入眼帘,每一个字我都能够倒背如流。 这样的信,从前两个月开始,我就断断续续地接到了。 我没有想到,嘉仇居然从我第一次打钱回去的匿名信封上,找到了我的地址。 他给我寄了第一封信之后,我就停止了寄钱的方式,改用了匿名银行账户汇款。可是嘉仇却不是知道放弃的人,开始一封封地往这里寄来。 每封信都很短,他写着自己的一些近况,只字不提在小城里的那些事情,也不问我现在为什么来了F市。 最新的一封信里,他告诉我,他高考结束了,志愿填写的是省城的F大。 我读得出来,他的语气里有些激动,殷殷期待着将要和我见面。 他是那种说出就能做到的人,F大其实只算是低报,凭着他的实力,省内最好的大学也只是轻而易举。 握着信纸,我心里开始犹豫了。 我要和他见面吗,我是否能够保证,可以心平气和地解释这一切? 答案显然是不能的。 难道我要告诉他,为了救你,我现在已经半只脚进入了夜场圈里,并且以后还要身不由己地去接客? 现在已经不存在我会冲动逃跑的可能,毕竟我的合同还在巧姐手里捏着。 问题是,嘉仇他会冲动。 按照我对他的理解,他绝对不会容忍我在如梦里工作。不是他瞧不起我,而是实实在在地心疼我。他一定会把所有的错都揽在自己身上,走不出自责的怪圈。 叹了口气,我将信纸夹回了书中,用被子一下子蒙住了脑袋。 查中考成绩那一天,秦茵特意翘班过来,看我挂完电话,连忙追问,“怎么样,考上了吗?” 我有点尴尬地看着她,她以为我没考上,安慰了我几句,我只得挠挠头,“考上了……就是考得不怎么样。” 其实是很不怎么样,和我估计的差不多,勉强够上了借读的分数线,可我却掏不起高昂的学费。 捏着身上的围裙,我低声说,“我想去读技校,学门手艺。” 今天秦茵穿得和休闲,格子连衣裙配上板鞋,加上趴在那里、双眼忽闪忽闪地看着我,看上去和我年纪差不多。 她歪头问我,“还是读个高中吧,万一以后有机会读大学呢?” 我无所谓地撇撇嘴,“你知道,我很穷的。” 见她歪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也不打岔,继续低头擦着杯子。片刻后,她惊喜地说了一句,“有了!” 我还握着抹布,“诶?” 拽住我的手,她扔掉我手里的抹布,蹦蹦跳跳地往柜台外走,“走走,我有办法!” 第四十九章 男人总会死在女人肚皮上 坐在商场顶楼的西点店里,秦茵吃着一块抹茶布丁,两只猫眼享受得眯成弯月。做这一行,她们平时很控制食量,秦茵基本上是不吃主食的,难得才会出来开两回戒。 悄悄凑到她耳边,我问她,“我们在等谁啊?” 她舔了一口奶油,“我以前的一个小姐妹。” 话落音,对面就走来了一个年轻的女人,一身贵妇打扮,长得有些妖媚,有股子内行人都能看得出来的风尘味道。 她挺着肚子,月份估计有六七个月了,高高地耸立着,“茵茵,你怎么突然想起我了?” 插着一块蛋糕,秦茵送到了她嘴边,却被女人拦住,“别,我都胖了不少了,你少祸害我。” 啧了一声,秦茵转个头送进了自己嘴里,“这么多年了,还管着嘴呢。喏,几个了?” 摸了摸肚子,女人挑眉,“三个了。” “你还是老一招,上次要房子,再上次要车子,这次又想要什么?” 女人轻呵一声,淡淡地说,“要个名分。” 一时间,桌上的气氛冷了下来。戳到了不该说的地方,秦茵和女人脸上都闪过了一丝低沉。 重新提起话头,秦茵和她说了我的事情。女人满口答应,随口说了个学校的名字,问我愿不愿去。 被馅饼砸得懵了一下,我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名字。 F市附中,是全省最好的私立中学,我连做梦都没想过能进入那里。 我赧然地抓了抓后脑勺,“姐姐,我交不起学费的。” 也许是被这句称呼逗到,女人脸上的表情柔和了很多,“放心吧,我老公刚给他们学校捐了一栋楼,要个贫困生名额不难。” 后来,她们俩又聊了几句,女人说保姆在门口等她,她该走了。 回去的路上,秦茵的兴致一直不高,白皙的脸上多了几分化不开的惆怅。 “小乔从前是我师傅,我做这一行,都是她一手提拔起来的。”靠在出租车后座的玻璃上,秦茵望着外面的车水马龙,眼里空洞洞的。 她说了关于小乔的很多事情,包括新跟的那位,是省厅里的一位领导。什么都好,就是控制欲太强,不管是人还是钱都管得死死的。 “想要点什么,就要生个孩子,多逗啊。” 叹了口气,秦茵说了一句饱含深意的话,“男人,永远都死在女人的肚皮上。” 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也许有感情,对于这一行的人来说,就是一种奢求。 很快的,时间到了高中开学的那一天。 我紧张地整夜都没有睡着,睁着眼睛候到了天亮。等出门的时候,两个黑眼圈深得吓人。 站在卫生间里,我对着镜子左照右照,总觉得自己阴沉沉的,还邋遢得很。 一旁正在刷牙的女同事见我苦恼的表情,忍不住笑喷了口白沫子出来,换来了我一个更加哀怨的眼神。 结果,我得到了女同事的友情帮助,她散开了我随手扎起来的马尾,利索地重新绑了一道,还将额前的碎发都夹了起来,露出了整张脸。 新奇地打量了我一会儿,她打趣说,“平时老看你低着头,没想到长得挺标致嘛。”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眨了眨眼。 遗传了姆妈|的清秀,我的五官显得很秀气,而且骨相匀称,尤其笑起来,整个人都有种说不出的动人。 但是这一切我是不知道的,初中几年我被喊成丑八怪,除了在嘉仇面前,我都不太敢抬头和笑。 总之,在惴惴不安中,我跨入了附中的校门。 私立学校里面,学生的类型一般是对半分。 要么,家庭条件很好;要么,自身成绩很好。 很不巧,我两边都不是,这导致我很长时间里都找不到自己的定位,只能蜷缩在角落里,失去了融入大家的最好机会。 这天放学,我刚刚走到了宿舍楼下,就见到不远处站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门口晃来晃去。那一瞬间,我的浑身都僵硬了,转身想走,却已经来不及。 “苏扇!” 听着背后这两个掷地有声的字,我知道我完了。 一把被背后的人攥住手腕,拽进了最近的矮墙之后。 随即,一个热切的拥抱落了下来,紧紧地将我搂进了怀里。 嘉仇的声音颤抖着,不住呢喃,“我终于找到你了……” 双手不自觉地搂住了他的腰,我抖了抖睫毛,还是缓缓闭上,毫无反抗之力地沦陷在他的怀中。 用紧紧的拥抱证明了彼此的存在之后,小心眼的嘉仇老师开始翻旧账了。 故作生气地瞪着眼睛,他将手指一下一下地戳着我的脸颊,气哼哼地说,“为什么不回我的信,为什么当时一句话不说就走了?” 我的脑袋里乱成了一团浆糊,话都说不全,只能支支吾吾地我个不停。 每当我说一个字,他作乱的手指就戳我一下子,我只能捂着脸,毫无威慑力地瞪大眼睛,“不好戳,好痒的。” “叫你痒,叫你痒……” 瘙着我的咯吱窝和腰肢,我咯咯笑着,软软地又落入了他的怀中。 “哥,你别欺负我。” 止住了捣乱的手,嘉仇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是不是有顾虑?” 我喘着气,抬眼看他,不说话。 “是不是,和你上班的地方有关系?” 他指的,就是夜色如梦。 见我一直沉默不说话,嘉仇心里隐隐有了数,只是搂着我的脖子,一下一下地捏着那里凹陷的颈窝。 “扇子,我什么都不过问你,但是你能保证保护好自己,不再从我身边消失吗?” 我楞了一会儿,然后拼命点头,“你放心,我现在过得很好。” 揉了揉我的脑袋,嘉仇眼里依旧缱绻,“那就好,我就等到扇子想告诉我的那天。” 叽叽咕咕说了一阵子话,上班的时间要到了,我不得不和嘉仇分开。 拽住我的手,他耍赖不让我走,“我顺利考到F大了,你是不是该给我个奖励?” 我软乎乎地说,“你要什么奖励?” 弓着腰,他侧着把脸伸到我面前,闭着眼睛,嘴角却翘得收不回来。 我有些害羞,不过还是搂着嘉仇的脖子,重重地吧唧了一口。 嫌弃地摸了摸脸颊,嘉仇说,“不算不算,和小狗舔了一下,都没听到响儿!” “亲这边!” 我也没有那么傻了,从他怀里挣脱出去,跑了几步,回头朝他汪汪了两声。 看着他闪闪发光的笑容,我心里砰砰直跳,笑着跑了回去。 我的嘉仇,他回来了! 一路傻笑着回到店里,刚刚穿好工作服,正巧碰见秦茵对着镜子擦口红。 她望着镜子里的我一会儿,问,“怎么心情这么好,嘴巴都要咧到耳后根了?” 我咬嘴偷笑,低头扣着上衣的扣子。 感觉秦茵直直地看着我,我抬头看她,“我脸上有什么不对劲吗?” 反复对着镜中看着,就见到秦茵抬起一只手,散开了我头顶的皮筋,连带着夹子也拔走。 头发瞬间散下来,我的大半张脸都被遮挡进去。 皮筋和夹子一起扔到了垃圾桶里,秦茵的声音淡到没有情绪。 “以后不要露出脸来,也不要笑。” 我呆呆地看着她,听她继续说,“你没有本事保护自己,就不要在危险的地方露出肉香来。这里的,都是饿狼。” 拍了拍我的肩膀,她走了。 怔怔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摸了摸自己的脸,脑袋里有点乱乱的。 “扇子,快点出来!” 听到领班的喊声,我连忙哦了一声,小跑着出去了。 当接到二楼包厢的服务牌,我不太敢相信,“领班,我没有给包厢服务过,你还是派别人去吧。” 领班不太耐烦,“要不是有人请假,能喊你顶上吗?放心吧,这间客人都是学生,好应付,快去吧!” 没有办法,我只能赶鸭子上架,端着两瓶洋酒上了楼。 推开门,里面声浪一下子涌了出来,一个男生正搂着个公主唱情歌,嘴上的胡子还是毛茸茸的,手却熟练地摸到了姑娘的大腿根。 这一群学生,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大,最大的也大不过我两岁,却个个玩得轻车熟路,与怀里的姑娘打得阵阵火热。 在所有人中间,坐着一个黑T恤的男生,他手臂放在沙发上面,撑着脑袋悠闲地看着一切,如同首领巡视着自己的领土。 他是唯一一个身边没有姑娘的,但是我看得出来,他才是这群人里的老大。 将酒放到了他面前,我低头说了声“请慢用”,而后才起身。 我和他的距离不超过半米,转动的光线打到他的脸上,映照出一张出尘惊艳的五官。 黑T恤的男生长得非常好看,有些男生女相的意思。眉毛不浓却飞翘,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嘴唇难得还是淡淡的粉色,总之是俊美到有些纨绔。 一看他,第一个联想到的,就是那种有钱又貌的浪荡公子哥,成日睡在金元宝上,却对一切都不上心。 偏偏,他似乎对我上心了。 坐起身,他直直地看着我,眼里玩味的色彩浓烈起来。 第五十章 你喂我吃 被这样一个帅哥盯着看,我没有丝毫觉得享受,而是莫名的危险,脖子后面的寒毛都竖立起来。 连忙缩到角落里,我默默地装不存在,那道视线却总是若隐若现,并不曾离开我身上。 其他人玩闹了一阵之后,有人提出要做游戏。有姑娘有美酒,当然是越玩越暧昧,越玩越过界。 玩到一半,有个小姐估计眼馋中间的黑T恤很久了,便娇声说要换个玩法。 两头的人同时拿起一根食指长的软糖条,嘴对嘴传给下一个人,头尾哪边慢了,哪边就算输。 男生们习惯性地看向了黑T恤,之前的游戏他都没有参加,如果玩这个,必须要得到他的许可才行。 他笑了笑,“可以啊。” 提议的小姐顿时沾沾自喜,挤到了黑T恤身边坐下。她以为自己能够和这位亲密接触一回,谁知道正暗喜时,却冷不丁被一把推了到了地上。 “钱少爷,你这是……” 被称为钱少爷的那位,桃花眼微微漾起了戏谑的神色,手指向我,“我要你过来。” 房间里其他人的眼光都投射到了我身上,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我这个存在感近乎为零的服务生,如何入了少爷的眼。 就连我自己都难以相信,背后的冷汗不停直冒,脚步迈都迈不开。 还是一个公主有眼力见,一把拽过我,硬是塞到了钱少爷身边。 瑟缩地坐在沙发上,我不敢靠,也不敢动,生怕碰到了他分毫。 他一点也不介怀,撑着脸继续打量我,身上淡淡的酒香味儿丝丝缕缕飘进了我的鼻子里。 我坐的位置属于尾部队伍,只能在心里暗暗祈祷,另一队千万争点气,最好直接轮空我才好。 可惜,事与愿违,眨眼之间,我身边的小姐就转了过来,口中含着所剩无几的糖条。 手掌里阵阵发热,我半强迫地被喂了一口,她还恶趣味地咬掉了一大半。 含着只超出嘴唇一点点的糖条,我彻底懵了,这么一点长度,根本就不可能安全地传过去啊! 被推搡着往钱少爷身边去,我掌心里的滚烫早就变成了阵阵潮湿,使尽解数想脱逃。 双肩被抓住,一下子推到了沙发靠背上,我瞪大双眼,看着身上人俊美的脸慢慢压下来。 其他人早就没有再做游戏,吹口哨的,起哄的,气氛一下子变得火热。 可是,没有人比我看得更清楚,这人眼里是没有温度的。 忍无可忍,我开始费力挣扎起来,刚想张口说话,含着的糖条就掉进了嘴里,差点把我呛到。 “嘁……” 看热闹的人们顿时喝了声倒彩,觉得我很扫兴。 心里微微放松,我正准备坐起身,谁知道身上的人又是一个猛力,捏着我的下巴就亲了下来! 不,根本不叫亲,这完全就是一种侵略,以一种摧枯拉朽的力道撬开了我的齿关! 我剧烈地反抗着,双手打在他身上,却像是捶打到了棉花里,一点都没有效果。 口中粗暴的纠缠里,舌尖一阵剧痛,我很快尝到了满嘴的血腥味儿。 松开我,钱少爷跪坐在沙发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吐出了口中残存的糖条。 那种肆意凌然的笑容,那种不屑一顾的眼神,顿时让我生出了浓浓的恶心感。 周围的人也寂静了,他们的表情就像是吞了苍蝇一样,仿佛没想到他会对个服务生做出这种事情。 有个男生凑上来,讨好道,“钱少爷,你要是喜欢,不如今天就留下她……” 话刚落音,钱少爷猛地反手回抽,力道之大,在我脸上都带过了一阵风。 那男生被抽得跌在沙发上,捂着脸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从沙发上站起身,钱少爷动了动葱白的指尖,变脸变得猝不及防,阴晴不定地说,“少爷?不如你洗干净屁股,做几天少爷?” 这话一说,几位陪酒的公主顿时脸上挂不住。陪酒的男公关也叫做少爷,这位硬要揪这个理,根本就是故意挑刺。 其他人连忙上来伏低做小,“钱--钱公子,他是新来的,你别和他计较。” 被打的那个男生捂着脸,虽然眼中不平,却还是低声认错,“钱公子,你大人不记小人过。” 钱公子云淡风轻地注视着众人,好似刚刚动手的不是他一样。 “以后别让我看到他。” 说完这句话,他拉开门就走了。 那些跟班不敢再寻欢作乐,一窝蜂跟着他走了出去。有两个似乎和被打的男生玩得不错,留下没有走。 “你啊你,怎么把这位给惹了?他一发话,以后你就别想跟他混了!” 被打的男生也爆发了,“不跟就不跟,他钱陌远还真以为自己是太子,整个F省都围着他转?老子就不去舔他的破鞋!” 同伴拐了他一下,警惕地看了噤若寒蝉的小姐们一眼,“闭嘴,还嫌不够事儿大?” 推推搡搡着,他们也离开了包间。 客人都走了,那几个公主们也只能连骂倒霉,郁闷地离开了。倒是那个被钱陌远推到地上的小姐,临走前狠狠剜了我一眼,显然是记恨在心。 包间里一片狼藉,只剩下我一个人。 冲到盥洗池前,我哇地吐出嘴里的血水,连连冲刷了好几遍,总算冲淡了钱陌远留下的酒味儿。 颤巍巍地吐出舌尖,那上面留着两个深深的牙齿印,在不停地冒血。 我的脸色有点发白,眼神飘忽到了工作服里面的校服衬衫上。 缓缓地抓紧了衬衫领口,我心里有些发苦,又说不出来原因。 第二天,我正坐在位置上看书。我的位置是在玻璃窗旁边,外面就是走廊。 起先听到两声的敲窗声,我以为是外面的人不小心撞到的,没有管他。谁知道清脆的敲击声又响了起来,不带停歇。 我抬头看去,是本班的一个男生,“有人喊你去楼梯口。” 我虽然一头雾水,但还是去了。 只是,当看到穿着衬衫的钱陌远靠在墙壁上,勾唇朝我招手,我顿时就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浑身的毛都炸开了。 他,他怎么会…… 愣愣地看着他,我心里暗暗叫苦,这位脾气古怪的钱公子不仅和我一个学校,甚至还是一个年级的! 他站起身,一步步走过来,我害怕地一步步往后退,哪知道没退两步就走到了楼梯台阶上,浑身的重心一下子乱了。 胡乱地摆着手臂,我看到他伸出手,以为他是要拉我一把,连忙将手伸了过去。 可是,钱陌远却淡淡地笑着,神色不该地反推了一下,直接让我失去平衡,滚到了下一层的平台上。 浑身都火辣辣的疼,周围还有路过的学生偷偷笑我,我连看看伤口的时间都没有,通红着脸爬了起来。 一瘸一拐地扶着栏杆,我看着他插着口袋,信步闲庭地走了下来。 伸出那双葱白修长的手,钱陌远拍了拍我领口上的灰尘,笑眯眯地说,“怎么,还穿着呢?” 我抽回衣领,忍痛后退了好几步,拉开了和他的距离。 难怪他昨晚故意找我麻烦,原来一眼就发现我也是附中的。 每当我看到他笑,我心里都会猛地一抖。他这种人就像是娇生惯养的贵族猫,随时爪子都是张开着,没有任何缘故就能抓你一脸血。 吞着口水,舌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始作俑者却低声地在我耳边说话。 “我最讨厌你这种装纯的人,你不知道,你身上都是一股骚味吗。” 冷冷地扫了我一眼,他直起身,下楼走了。 一直到当天放学,我整个人都是发蒙的。 任凭我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曾经在哪里得罪过他,值得他这么针对我。 可是转念一想,我又觉得有点可笑。 也许就是富人和穷人天生对立,在他眼里,我就是个白天一套晚上一套的虚伪女生,赚些不干净的钱。 叮铃铃,放学的铃声响起,我收拾好书包,跟着大家一起走了出去。 走在夕阳下,走在同年纪的同伴里,我不会觉得羞耻,也不需要觉得低人一等。我赚钱自食其力,每一块钱都是血汗钱,有什么可丢人的。 我是害怕钱陌远的欺负,可是我不接受他对我的侮辱。 第一周的高中生活结束,周日上午,我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冲出了宿舍。临走前,我想了想,还是将身上的校服百褶裙脱下,换回了洗得发白的牛仔裤。 待会我要去见嘉仇,腿上的那些疤痕,我不想一起带给他看。 我们约好的地方是在一家书店门口,老师给我开了长长一串书单,正好今天一起去买回来。 心跳砰砰地跑到了书店对面,我已经看到嘉仇正站在那里等着我了。 嘴角忍不住越咧越大,我被红灯拦在了街对面,正准备招手去喊他。 这时候,从一旁突然跑出了一个女生,拍了拍嘉仇的肩膀,还调皮地躲到了另一边。 她和嘉仇说着什么,但是嘉仇显得有些不耐烦,很敷衍地四处乱看,一下子就撞到了我的视线。 他勾唇一笑,朝我招手,“过来,绿灯了!” 第五十一章 你不知道真正流氓什么样吗 我这才回过神来,傻乎乎地跑了过去,心里那股激动却慢慢平息了下去。 揉了揉我的脑袋,嘉仇抓住我的手准备往书店走,那个女生却拦住了他的脚步。 “嘉仇大帅哥,你真的不考虑参加我们社团的活动?你看我都亲自来请你啦!” 女孩似乎不是F省人,说话的声音清清脆脆的,尾音里又有点黏,让人讨厌不起来。 不过嘉仇就不是普通人,他毫不犹豫地说“不去”,拉着我就想拐过去。 可是,她居然还没有放弃,甚至一把拽住了嘉仇的另一只手臂,仿佛要和我争个旗鼓相当。 路上已经有人注意到了我们,这种两女一男的戏码,足够脑补出许多狗血戏码来。 嘉仇皱着眉,就听对方甜甜地说,“嘉仇,你为了这个小妹妹就抛弃我,有点不厚道吧?” 说话间,她的眼神上下扫了我一阵,仿佛暗暗瞧不上我的土里土气。 这女生长得其实挺不错的,打扮得也很清新可人,不过我在如梦里见惯了各色美人,眼光也不自觉挑剔起来。所以无形中,我忽略掉了她的试探,依旧乖乖地呆在嘉仇身边。 我不懂,但是嘉仇却听懂弦外之意,语气也冷硬起来,“刘瑶,你老粘着我干嘛?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说罢,嘉仇一把揽住我的肩头,带入了自己怀里,“她就是我女朋友,请你不要打扰我们约会!” 将呆若木鸡的刘瑶甩在原地,嘉仇搂着同样呆若木鸡的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站在书柜前,嘉仇正在一行行地对着书单找书,一回头,看我还呆站在那里。 没好气地走过来,他抹了抹我的脑袋,老神在在地点点头,“恩,没电了。” 说着,他弯腰搂上了我的腰,准备直接把我扛起来。 我吓得一下子钻出来,脸都红得和西红柿似的,条件反射般说,“我有电……” 噗嗤一笑,嘉仇戳了戳我的眉心,“我看你是没带脑袋,进来就魂不守舍的。” 绞着手指,我支支吾吾,声音就和蚊子似的,“你说,我是你的,女朋友……” 他听不清,凑到我耳边,“什么,大点声说?” 我又说了一遍,感觉脑袋就和煮开的沸水一样,咕噜咕噜冒泡。 “再说一遍?” 看着嘉仇抑制不住的嘴角,我就知道他又在逗我,又羞又气,站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 哈哈一笑,他绕到我背后,推着我往过道里走,“我只是说个了事实啊,难道你不这么想的?” 半天没等到我的回答,他的声音稍稍有点不满,“小东西,你真反了?” “当然不是!”慌忙解释,我手足无措地任由他推着,心里乱成了一团毛球,“就是,你太好了……我不行的。” 从高中开始,喜欢嘉仇的女生就有很多,老是借机找他说话。上了大学,大家不需要被早恋的帽子束缚,更是大胆起来,那追求嘉仇的一定更数都不数不清了。 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嘉仇反问,“那你觉得,我女朋友应该是什么样的?” 心里有些难受,但是我还是老实直说,“我觉得,那个刘瑶挺好的--诶呦!” 捂着被咬的耳朵,我眼睛有点红,委屈地看着他。 嘉仇的表情有点恨铁不成钢,用力捏着我的腮帮子,“我真是恨不得撬开你的狗脑袋,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什么?喜欢的我多了去了,除了刘瑶,陈瑶张瑶我也要接受吗?” “可是……” 叹了口气,嘉仇从背后拥我入怀,轻声说,“只有你,其他谁我都不要。”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一下子变得很柔很慢,还有种难以形容的软软的感觉。也许现在想来,该用情深如许来形容才对。 我的眼圈慢慢红了起来,眼泪猝不及防地掉下来,让我自己都有些意外。 “我怎么会哭呢?”慌张地擦着泪水,可是眼泪却越擦越多,让我都擦不干净。 嘉仇伸出手,将我搂到了怀里,“哭吧,我给你挡着。” 在书店的角落里,我紧紧埋在他胸口,任由眼泪决堤,可是心里却是甜的。 那一天,被我们深深铭记在了心里。我们揭开了那张薄薄的窗户纸,正式确立下来了交往关系,把彼此都放到了一个独一无二的位置上。 自从将我推下楼梯之后,钱陌远倒没有特意来找我麻烦。毕竟我这种默默无闻的小角色,想起来可以戏耍一番,想不起来早就扔到脑后了。 但是我还是长了个心眼,再也不将校服穿在工作服里,并且远远避开二层那些包厢。 而似乎将我忘记的巧姐,却突然想起了我,将我喊去了她的办公室。 进门的时候,她正在看文件,头也不抬地说,“脱掉。” 我忍着一丝尴尬,飞快地脱下了身上的衣服,如同初生婴儿一样站在她面前。 这是每次都会有的例行检查,巧姐给了我很多药膏,让我涂抹在身上的旧疤上,并且定期检查成果。 里里外外都看了一遍,巧姐摘下了塑胶手套,点了根烟,“让你吃的药有按时吃吗?” 我点点头,一边快速地穿着衣服。那些药我认不得牌子,但也知道是好东西,吃完之后皮肤光滑了很多,干巴巴的身材也渐渐有了曲线。 巧姐轻笑了一声,“这么长时间了,还这么薄脸皮,也该让你多锻炼锻炼了。” 不知怎么的,这句话听得我本能打了个寒战。 果然,没过两天,我就接到了新任务。 拿着一叠优惠券,我跟着两个小姐姐,一起去酒店和高档餐厅里推销。 夜色如梦代表着F省最高档次的休闲场所,但不意味着,所有的有钱人都会来消费。不需要满大街得撒传单,可是拉动潜在客人,却是必不可少的。 走进了酒店的旋转门里,我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们俩。 为了配合酒店的档次,今天我还画了淡妆,穿上了粉色的小礼服。如果按照我平时那种打扮,早就被扔出大门了。 小皮鞋磨得我的脚后跟很疼,我又不能说,一路忍耐着走到了商务包厢楼层。 一个个包厢地敲门进去,两个公关姐姐笑意盈盈,凭着送酒的借口,间接送上了如梦的邀请函。 得到邀请函的客人不但不会觉得碍眼,反而很享受这种送上门的特别礼遇,客客气气地送我们离开。 这就是公关的手腕,如何一张嘴就让人喜欢,间接达到自己的目的,这是她们的必修课。 最后还剩下一张,她们塞到了我的手里,让我待会开口推出去。 捏着烫手山芋一样,我在门口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推门进去了。 “打扰了,我是……” 刚一抬头,我就看到钱陌远坐在桌上,我怔住了,他也怔住了。 进门之前,我们已经和门口的服务生沟通过,说这个包间里坐着只是几个外地商人,没想到,钱陌远居然也在。 身后的一个公关姐姐推了我一把,跨步上前,落落大方地说明了来意。 曲意逢迎之间,我被推到钱陌远身边,说是要喝两杯再走。 这些商人眼力太尖了,一眼就看出钱陌远对我很不一样,而且看得出来,他们急于想捧着钱公子,便顺水推舟地做了个人情。 坐在他身边,我仿佛又回到了那晚的昏暗包间里,浑身冷汗直冒,空调冷风吹过来,冷得我一哆嗦。 冷不丁,一只温热的手臂搭上了我的肩膀,钱陌远玩世不恭地看着我,“小美女,我看你挺眼熟啊。” 其他的人哄笑开来,说了一句“钱公子年轻气盛”,钱陌远也不反驳,微笑着应和。 他喝酒喝得很快,来者不拒,搂着我喝了挨个喝了一圈,渐渐地脸上都开始泛红。 我想从他手下挣脱开来,可是他的力气却大得出奇,五指捏着我的肩膀,痛得我不敢再挣扎。 又喝了两杯,钱陌远踉踉跄跄地站起来,酒意上头,“侄子先去放个水,待会再来。” 说罢,半强迫地搂着我走了出去。 一路上,他两脚跌跌撞撞,几乎半个身子都依靠在我身上,压得我悬乎垮掉。 终于看到了洗手间的标志,我累得恨不得吐舌|头,赶忙推着他进去。 哪知道,酒鬼根本就没有理智,直接拽着我进了男厕所,非要我陪他一起放水。 眼看他开始解皮带,我立马转过身,背对着大门不敢看。 等了半天,背后也没有听到水声,我有些担心,却又害怕一回头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又候了一会儿,我一狠心,扭头看去,钱陌远却好端端地站着,单腿撑在墙壁上,环抱着手臂看我,眼神里没有一丝浑浊。 我看着他解开的皮带,一时说不出话,“你……” 他似笑非笑,“失望了?还想继续看下去?” 说着,他居然真的手又摸上了皮带,吓唬得我赶紧低下头,“流氓!” “呵,我流氓,你难道不知道真流氓是什么样的吗?” 慢慢走到我面前,他上下揣度了我两眼,语气古怪,“没想到,你还有几分模样。” 他身上的酒气迫近,我神色陡然一紧,反手去摸门把,“我该走了!” 下一秒,我的手被他蓦地抓住,黏在了门把上,动弹不得。 他从背后贴着我,我僵得如同根木头,眼角还能看到他精致的下巴线条。 “你就那么着急,让房里那些土包子光顾你?”他的声音里充满着上位者的不屑,如同在对尘埃里的蝼蚁说话,“每次见你,你都让我更讨厌你。” 我早就习惯了这种冷嘲热讽,故作镇定回答,“讨厌我不要紧,但我还要去工作。” 回到了包间门口,两个公关姐姐已经完成了任务,正在门口等我。 小跑着跟在她们后面,我忍不住加快脚步,逃离了这个金碧辉煌的地方。 拐过转角时,我瞥见钱陌远出现在了走廊的另一头。 他就这么站着,远远看着,眼神里深沉一片。 第五十二章 骂的就是狗 第二天,学校。 “苏扇,英语老师喊你送作业过去!” 我连忙哦了一声,将手里的作业本都摞成一摞,顺着过道走了出去。 昨晚脚后跟被皮鞋磨破了一片,今天走起路来我都微微有点不自然,一脚深一脚浅的。 我的位置是在最后一排,当我走到了前面第二排位置的时候,我看到一只脚伸了出来,想故意绊倒我。 这时候我已经躲闪不及,勉强收回脚,却因为身体不稳,一下子摔倒在地上。 作业本散了满地,我的膝盖也一阵阵酸麻,摔得不轻。 接着,那只脚的主人站了起来。 她叫褚江青,是我们班的英语课代表,超级学霸。但是她不爱说话,整个人都就和个七老八十的老家伙一样,古板沉闷,大家都说她读书读成了疯子。 架着个酒瓶底般厚重的大眼镜,褚江青蹲下身,飞快地收拾起作业本来,压根就像没看到我似的。 被其他同学扶着站起来,我单腿站着,微微一动到伤处,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有目击一切的同学替我抱不平,“褚江青,你一句对不起都不说吗?” 褚江清抱着作业本,对我冷哼了一声,“以后不准你做这些事。” 说罢,她掉头就走,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了教室。 “苏扇,你不要放在心上,江青她没什么恶意的。”褚江清的同桌--付娆,有些歉意地说着,并且主动扶着我坐回了位置上。 她蹲下身,卷起了我的校服裙,看到上面一片擦破的伤口,秀眉皱起,“不行,我还是送你去校医室吧。” 我连忙摆摆手,“没事的,我休息一下就好。” 看着她担心的样子,我真心地说,“谢谢你,付娆。” 付娆笑了笑,“你别客气了,我还要替江清和你道歉呢。” 看着付娆走开,后排两个男生攀谈起来,“瞧见没有,这才叫真女神,除了她谁还愿意和那个褚怪胎坐同桌?” 另一个回话,“那当然,暗恋付女神的男生可是乌泱泱一片。别说,就这么天天看她一眼,我都心满意足啦!” 后面两人就开始互相揶揄起来,尽是些没营养的插科打诨。 听完,我的眼神也不自觉飘到了前面,落在了付娆窈窕的背影上。 付娆家是典型的书香世家,爷爷奶奶都是高材生,教出的学生数不胜数,我们附中的校长见到,都要恭恭敬敬喊一声老师。 付妈妈是市秘书办的主任,她爸爸更了不起,在中央直辖的经开办工作,常常能够在电视上露面。 这样一个完美的身世,在加上她自己又性格开朗、成绩优异,人美声甜,举手投足间露出的高贵气质,真是别人学都学不来。 每次看到付娆,我都有一种淡淡的失落感。 如果大家都和她一样,出生就生在终点上,而不是像我连站在起跑线上的资格都没有,那该有多好? 不一会儿,褚江清走了进来,她站在门口,直直地看了我一会儿,眼里包含着深不可测的闪烁。 不理会其他人的鄙夷,她做回了位置上,接受了付娆的问好,继续打开课本写写画画起来。 从那一次开始,只要英语老师喊我去办公室做些什么,褚江清总是会横插一脚,甚至不惜当着众人的面推倒我,就是不让我去。 开始一次两次,我还觉得她只是嫉妒,久了之后,我就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哪里得罪过她。 这绝对不是我妄想,有时候在班上,我都老是能感受到有道若有似无的视线追逐着我,看得我脖子都发麻。 后来,褚江清做得越来越明显,有些同学都看不下去了。她的同桌付娆也常常劝说她,让她不要针对我。 每当这个时候,褚江清就会喘着粗气,直勾勾地凝视着我,大半张脸都陷入了阴暗之中。 虽然平白无故得到了一份学霸的讨厌,可是我也没有放在心上,真正使我苦恼的,是来自钱陌远无休止地纠缠。 早操时间、食堂打饭、甚至包括课间检查,他都会出来闹我一通:堵着我不让我上课,让我在走廊里罚站,往我的餐盘里倒自来水。 总之,有机会他就抓住机会,没有机会他都创造机会,没有多久,全年级都传开了,钱陌远有个最看不顺眼的女生,就是我。 不过和初中时候贾代娴欺负我不一样,钱陌远不和我同班,而且手段也没有那么肮脏,其他人都没有什么横插一脚的意思,只是以为钱公子随便出出气而已。 周五下午,高一只安排了一节课,剩下的时候学生可以在学校参加兴趣活动,或者是直接回家。 婉拒了同学的邀请,我脚步轻快地往校门口走。昨天嘉仇联系我,约好待会儿见面。 没等我走出校门,就遇到了不想见的人。钱陌远坐在他的那辆限量单车上,堵住了路口,好整以闲地候着我。 心里哀叹着冤家路窄,我低下头,心存侥幸想向绕过去。 刚刚路过单车附近,钱陌远一下子伸出手,拦住了我的去处。 他琥珀色的眼眸轻抬,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苏扇同学,急着去哪儿?” 我拽着包带,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他身上的衬衫穿得很松垮,扣子解开到了第三粒,里面的T恤若隐若现,上面印着张牙舞爪的骷髅头。 修长的双臂张开,钱陌远渐渐缩小包围圈,状似好奇,“这个点,如梦可还没有开门,不如你陪陪我啊。按小时计费,划算的很。” “钱陌远,玩了这么久你还不满意吗?”我看着他姣好的面容,丝毫没有欣赏的念头,“在我身上花这么多时间,才不划算得很。” 哼了一声,他动了动绯红的饱满薄唇,“嫌烦了?可以,你先从那个地方辞职,再来好好和我谈划不划算的事。” 不知道哪里冒出的勇气,我居然顶了一句,“那你为什么要来,难道只有你能天天光顾,我就不能挣钱吗!” 话说完,我顿时意识到说漏嘴了,懊恼地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 果然,钱陌远眼里一闪,“你怎么知道我去天天去?” 脸瞬间煞白,我闭紧嘴巴,不打算回答。 其实,我不光知道他天天来如梦,还知道他打听过我两次,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过他一直光顾二层包间,我则是在一楼,他自然抓不到我。 扫描着我的一举一动,钱陌远这么聪明的人,瞬间就明白了,“原来你是故意躲着我。” 一步步向我逼近,我只能步步后退,想跑,结果一下子被按在了墙角。 他的声音里有了淡淡的愠怒,很不满意被戏耍的事实,“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才能抓住你,嗯?” 抬头看着他,我僵硬挺直着身体,“我不说!” 同时,我趁机卸下书包,猛地将他挥开,钻着缝隙逃出了生天。 拼尽全力地跑在大门口的台阶上,附中门口的台阶又大又长,一步太短,两步太长,我跑起来显得非常狼狈。 当啷啷,身后的声响传来,我扭头看到了骇人的一幕: 钱陌远居然骑着车追来了,上身高高站起,就在台阶上骑了下来! 风鼓起他的白色衬衫,亚麻色的头发随之甩动,配着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如果有崇拜他的女生看到,一定会不停地眼冒红心。 可是对于我,他不啻于一只飞速靠近的猎豹,姿势熟练无情地奔跑着,目标就是我这个两脚羊。 眼看着他越来越近,我开始绕着圈子跑,想要甩掉他,哪怕让他失去平衡也好。 可是,他骑的车子比我的两条腿好使,灵活地转动着角度,甚至慢慢将我往死角里逼。 当我妄图跨过绿化带,冲向车行的斜坡时,钱陌远直接拎起车头,朝我身上撞了上来。 巨大的冲力使得我一下子倒栽葱似的冲下去,离一块路沿的尖角越来越近…… 就在我马上要近距离撞击到的时候,一只清瘦的手伸了出来,一把抱住我,硬是转过方向滚了下去。 “唔……” 躺在斜坡上,我只觉得浑身哪里都痛,紧接着又听到了一道细微的嘤咛声,在我身边传来。 闻声,我立马抬头去看我的“救命恩人”--巨大的厚重眼镜,有些贫血的苍白脸庞,紧紧抿起的薄唇,居然是褚江清? 最看我不顺眼的学霸,竟然不顾危险地救了我? 没有时间考虑这么多,我立马将褚江清扶起来,“你没事吧?” 她又恢复了硬邦邦的样子,只是坐起来的时候稍稍有点龇牙咧嘴,多了股少女该有的活泼。 单车的急刹车声近距离响起,钱陌远单脚撑地,问,“你跑什么,难道我还会吃了你?” 心里渐渐涌出了一股气愤,如果刚刚不是褚江清拉了我一把,现在我说不定就变成了下一个郭晓佳。 只是,没想到一旁的褚江清率先呛声了,“明明是你在追赶我的同学,害得她滚下来,你怎么还反咬一口?” 被比喻成狗,钱陌远脸色不好看,“你是谁,在这儿碍手碍脚的?” 她推了推眼镜,冷冰冰地回堵,“打狗的。” 第一次,钱陌远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桃花眼瞪得老大。 第五十三章 你还是为了钱 抓住我的手,褚江清不再和他废话,绷着一张脸走下了斜坡。 等到了无人的拐角,她才放下我的手,语气里有点怪里怪气,“你真行,总能惹上不干不净的东西。” 我沉默了,如果钱公子知道自己被形容成不干不净的东西,估计又要骑车再撵上我们一回。 “谢谢你。” 我小声说,意外地看见褚江清苍白的脸上飞上了一丝红晕。 扭过脸,她没有说话,但我却看出了转瞬即逝的局促。 莫名其妙的,我暗暗反问,难道褚学霸是害羞了? 虽然这一发现彻底震惊了我的认知,不过该说的话我还是要告诉她,“刚刚追我的那个人,是钱陌远。他脾气挺不好的,说不定还会连累到你。” 迟钝了两秒,我看到了她眼睛慢慢瞪大,越来越大,最后瞪到了极限。 “钱、陌远?” 颤巍巍地说出两个字,她鼻梁上的眼镜架也像是支撑不住噩耗一般,同时歪了下来。 手忙脚乱地摘下眼镜,褚江清连忙低头开始抢修起来,习惯性地鼓起了嘴巴,有点像个小鸭子。 不对,还是个好看的小鸭子。 一直被眼镜挡着,所有人都没有发现,原来褚江清长得很好看,一双杏眼不大,可是眼角微微吊起,看人的时候好像有小钩子勾住了你一样。 还有睫毛,又黑又长,眨起来忽闪忽闪;粉白的嘴唇张开,露出了里面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 不夸张地说,她是个美人,和付娆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抬起头,褚江清哀怨地看着我,手里躺着已经肢解地眼镜和镜架。 我回过神来,“褚同学,我赔给你!” 她没有答应,而是想了想,“你把文具盒拿出来。” 打开书包,我依言地给她,一头雾水。 只见她拿出了里面的透明胶带,一圈一圈地重新绑住镜腿,试着扭了扭,满意地点头。 重新戴上巨大的眼镜,她又变回了那个不起眼的古板学霸,“这个胶带就当是你的赔礼了。” “还有,”她看上去有点不安,“我明天去和钱陌远道歉,他会接受吗?” 凭着我对这位的了解,我非常肯定地摇了摇头。 脸色又白了一分,褚江清叹了口气,很失望地走了。 一路上,我都在想褚江清的事情,反反复复在心里揣测。 她不是讨厌我、针对我吗,为什么还要在关键时候帮我? 还有,她似乎不像大家口中说的,是个只会读书的怪胎。她也牙尖嘴利,容易害羞,还有点胆小。 总之,她这个人变得更加复杂了。 低头思忖着,我听到嘉仇的喊声,“扇子!” 原来不知不觉间,我已经走到了宿舍附近,嘉仇正站在树荫下等我。 我连忙迎上去,“对不起哥,我迟到了。” 他抓住我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臂弯里,假装生气地说,“你刚刚喊我什么?” 捂住嘴巴,我无辜地眨眨眼,知错就改,“嘉仇。” 弯眼笑了笑,他说了声“乖”,一边痛快地揉着我的脑袋。 “走,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推开一家火锅店的门,里面香喷喷的浓汤味道立马扑面而来。这时候才下午四点,店里的十几张桌子就已经占满了一大半。 握着筷子,我看着嘉仇噼里啪啦点了一堆,有些心疼,“嘉仇,我们吃不掉那么多的。” 他抿了抿嘴角,“放心吧,吃顿火锅,还吃不穷我。” 火锅端上来,随着火力增强,开始慢慢冒泡。嘉仇塞了个小馒头到我嘴里,一边说,“扇子,我在学校里找了个兼职,加上每个月的贷款,绝对够我们两个人用了。” 咀嚼了两口,我看着他眼里的希冀,瞬间明白他没有说完的话。 原本香甜的馒头也索然无味,我将剩下一半放下来,低声说,“我不能离开如梦的。” 他说,“我知道,你是不是担心学费的问题?我已经在联系家教工作了,到时候一定能--” 我打断了他的话,“不是的,无论怎么样,我都不能走。” 一时间,话头被斩断,气氛冷寂下来,只剩下火锅里面气泡鼓起又炸开的声音,砰砰作响。 嘉仇俊朗的五官上多了几分沉闷,笼罩上了一层不快之色,“扇子,我什么都能依你,可是你比我更清楚,那种会所不是你一个高中生该呆的地方。” “我不是和你保证了吗,我一定会好好保护自己的,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 他的表情很复杂,“那你告诉我,什么时候才愿意走?” 我哑然了,半晌后才说,“等我该走的时候。” 一声轻笑,嘉仇落寞地说,“说到底,还是为了钱。” 第二次沉默,他不再开口,我也失去了诉说的欲望。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彼此都很压抑。 将我送到了宿舍楼下,嘉仇说,“走吧,我看着你上去。” 我手足无措地看着他,心里空落落的。 没有拥抱,没有亲昵,我居然不知道该怎么迈出离开的脚步。 我想鼓起勇气去抱抱他,可是他的双手插在口袋里,丝毫没有拉出来的意思,淡淡的眼光射过来,让我觉得脸上好像泼了一盆冷水。 那一点点纠结,彻底熄灭。 回到房间里,我看着楼下,嘉仇还静静站在那里。 什么都不做,也不抬头看我,只是站着。 心里涌出了一股说不上来的窒息感,我就这么看着他,直到隔壁的同事喊我开工,才狠心关上了窗。 忙完一夜,凌晨才爬上床,昏沉脑袋却仍旧没有睡意。 翻坐起身,我呆呆地坐了一会儿,突然起身推开了窗户。 那个黑色外套的高瘦身影,还静静地站在那里,旁边的昏黄路灯将他的身影拉得细长。唯一不同的是,这时候他抬起了头,直直地看着我这里。 我的眼眶慢慢濡湿,就这样一个楼上一个楼下地看了良久。 嘉仇总骂我是傻子,他自己却也干了蠢事,让自己的影子和自己守了一夜。 飞快地跑到了楼下,我看着他脸上疲惫的表情,顿时眼睛红透,用力推着他的背,“走,你站着干什么,你傻吗!” 转过身,嘉仇拉住了我的双手,感觉到手上的冰凉,顿时一皱眉,“晚上这么凉,你怎么都不披件衣服下来?” 十月末尾的夜晚,凉风阵阵,确实吹得我裸|露在外的手脚冰凉,可是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冰冷刺骨? 拉开外套,我钻进了他的怀中,紧紧圈住他劲瘦的腰身。 我承认,他和我一样傻,一样倔。 下巴放在我的脑袋上,嘉仇叹了口气,今天他已经叹了好几口气了,“对不起,我今天脾气不好,让扇子难过了。” 我埋着头,努力地摇着,发尾搔在嘉仇的脖颈里,痒得他沙哑地笑起来。 漆黑的夜晚,路上没有行人,空荡的天地间只有一盏灯是亮的,让我们心底那些悄悄的黑暗处也慢慢走到了光下。 坐在台阶上,我们依偎在一起,慢慢地说着话。 嘉仇告诉了我,他的担忧,他的自责,他的顾虑。往常从来不会展示出来的脆弱,在这个午夜街头,一一地坦白。 我安静地听着,偶尔说两句傻气的安慰话语,逗得他直笑。 不知不觉间,天边渐白,我们居然这样度过了半宿。 看我已经困得睁不开了,嘉仇拍了拍我的脸,“上楼休息吧,我也该走了。” 我乖乖点头,走了两步,想起了什么似的,扭头认真地说,“我真的会保护好自己。” 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不会做出让嘉仇伤心的事情来。 他笑了,“好,我记住了。” 爬上楼,看着嘉仇依言离开,我这才瘫软地倒在床上,陷入了梦乡里。 周末两天依旧很忙,除了晚班之外,我下午依旧和美女公关们去发优惠券,或者是陪着秦茵说说话。 周一早上,我从困倦中睁开眼,急急忙忙地往学校里赶。 抢在铃声响起前坐到位置上,我拿出英语课本,开始跟着大家朗读起来。 英语老师是个四十岁上下的男老师,总喜欢穿得西装笔挺,衬衫上烫得没有一丝褶子。 但是我并不觉得好看,因为他有个肥硕的肚子,撑得下面两粒扣子紧得快要崩开。大家看他又胖又爱笑,给他取名叫弥勒佛。 可是我也不喜欢这个绰号,还是固执地喊他汪老师,每次看到他的笑容,我都觉得哪里不舒服。 大家在齐声读书,汪老师就慢悠悠地走来走去,巡视大家。 我正投入在读书中时,肩膀上多了一只手,汪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笑着说,“苏扇,你的读音不太标准啊。” 他弯下腰,读了一遍,让我学,我就也磕巴地读了一遍。 “恩,不错,”放在肩膀上的手慢慢滑到了后背,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他似乎在胸衣的纽扣那里扣了一下,然后挪开,“下午放学到我办公室来,我和你说说这次小测的卷子。” 感觉他离开之后,我整个人才放松下来,鬼使神差般抬头,就看到褚江清直勾勾地盯着我。 第五十四章 褚江清,他对你做什么了 扶了扶那个跛腿的眼镜,她重新转了回去,但看她的背影,没有很好地隐瞒好主人不安的情绪。 她,在不安什么? 我不禁陷入沉思,每次褚江清找我麻烦,都是因为汪老师的事情。其他老师、或者是其他同学,她也没有这么敏感过。 这么说起来,汪老师对她似乎也非常好,常常放学将她留下来补习,听说周末还喊去家里上课…… “你真行,总能惹上不干不净的东西。” 冷不丁想起这句话,我模模糊糊的脑袋仿佛一下子被点透,冒出了一个念头。 难道说,汪老师和褚江清…… 整个上午,我都没有听进去老师在说什么,一到午休,我立马拽着褚江清跑了。 直跑到空无一人的楼顶,我才慢下脚步,被褚江清一下子甩开,“苏扇,你搞什么?” 撑着膝盖,我喘着气,伸手将手里的盒子塞到了她手里,“你看看。” 她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副新眼镜。 这几天我心里总是过意不去,褚江清家里条件不好,一副眼镜坏了还不舍得换。正巧前几天我才发了工资,我就去配了一副,还特意忍痛,让专柜阿姨挑了一副最时兴的浅蓝色镜架。 可是没想到,她看了一眼就合上,然后还给了我。 我愣了,“你不喜欢这个样式吗?” 她认真地说,“我不喜欢别人的东西。”说着,她转身就想走。 “我没想到你是这么自私的人!” 听到我这句话,她的脚步停住了。 我见有效果,立马继续说,“我还以为你帮了我,我们从前的不愉快就一笔勾销了。没想到,你还是讨厌我,你就是嫉妒我抢走汪老师的注意力!” 顿时,褚江清就和被踩了尾巴的小猫一样,尖声反驳,“你在胡说八道!” 她原本苍白的脸涨得通红,不是恼羞成怒,而是一种受到极大侮辱的气愤,“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试探地问,“我既然不知道,那你告诉我啊?你如果不是喜欢汪老师,为什么拒绝我靠近他?” 一瞬间,褚江清脸上的红全都褪去,变成了一种灰白,两片嘴唇上下盲目地开合,“我不能说……但是你不要靠近他!” 一把拽住她的手腕,我很少见地强势起来,“你知道吧,汪老师让我放学去见他。如果你不说,那我就亲自去问。” 褚江清面如死灰,半天都说不出话来,伪装出来的坚强和冰冷全都不堪一击,轰塌之后,只剩下那个胆小的小女生。 这种表情我太熟悉了,我紧紧握着她的手,听到自己的声音微微轻颤,“褚江清,他是不是……是不是对你做什么了?” 当看到她眼里那丝震惊和惊恐之后,我就明白,我猜对了。 慢慢放开她的手,我咬了咬嘴唇,“我什么都不会说的,你走吧。” 顺便,我又将手里的眼镜盒重塞了回去,“拿着它,很贵的。” 警惕地看着我,又看了看手里的盒子,褚江清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跑开了。 缓缓地滑坐在地上,我又想起了汪老师今天摸我时的笑容,油腻腻的,想起来都恶心。 然而,令我没有想到的是,褚江清不仅没有躲开我,反而主动提出,要和我坐一位。 付娆显得有些惊讶,“江清,你怎么突然要换位置了?” 褚江清低着头,“我和苏扇打算结伴学习。” 付娆耸耸肩,清纯的脸蛋上多了一丝无可奈何,“好吧,希望你们不要第一天就打起来。” 至于我的同位,一听说能够和付女神一起坐,快活地一声令下、跑走了。 眼看着褚江清坐在我身边,我古怪地看她,很是不解。 按道理说,如果我的秘密被人家知道了,一定会想方设法地避开他,提防他,她这样贴过来,真的就那么相信我? 褚学霸冷冷地打破了我的幻想,“我是要时时刻刻盯着你。” ……果然,学霸就是和我不一样。 到了放学时候,褚江清明显有点心不在焉,隔一分钟就看我一下,惹得我忍不住开口,“你看我做什么,我也不会跑掉。” 哼了一声,她不搭理我,继续看书。 我勾了勾嘴角,其实我知道,她是担心我去找汪老师“补课”。 不过,以我从前对付刘航的糟糕经验来看,办公室这种地方,他不会的对我怎么样的。 事实证明,我还是太蠢。 铃声一响,我慢悠悠地收拾着书包,故意吸引着褚江清的视线,就和馋嘴小猫盯着鱼肉一样,你动一下,她也目不转睛地动一下。 一路上跟着我,褚江清紧紧跟在我身后,紧张兮兮,生怕我跑丢了似的。 眼看我快要走到办公室门口,她绷不住了,一下子拽住我的书包,“苏扇,你疯了吗!” 对上她的眼睛,她居然眼睛有点红。 我心里有点软了,却还是准备做戏做全套,“你拦着我干嘛?” 褚江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僵直着身子,抓住我的手指一点点蜷缩。接着,她慢慢松开我,以一副壮士断腕般的姿态去叩响了办公室大门! 我怔住了,没有想到了她会这样做。 怔忪之时,门开了,汪老师看着我们,“我不是让苏扇来吗,怎么你们两个一起来了?” 没等我开口,褚江清抢着说,“老师,我有问题不会,你先和我说!” 男人看了她一会儿,接着露出了一个饱含深意的笑容,“原来小褚同学这么好学啊,那好,今天老师就先教你。” 僵硬着跟着汪老师走了进去,褚江清反身关门,双目通红。 门关上的缝隙间,我看到她用口型说着。 快、走。 站在办公室门口,我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我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褚江清为了保护我,甘心自己送入狼口。 心口针扎一样刺痛,我立马使尽全力开始敲门,不停地扭着门把,“开门,给我开门!” 我敲得很着急,好几次都是用骨节撞击的,很快手背上面就肿了起来,却没有阻拦我的速度。 这时候,身后传来了一道喊声,“苏扇,你发什么疯?” 看到钱陌远走过来,我如同见到了救星一样,一把抓住他,“钱陌远,帮我开门,帮帮我!” 他嫌弃地抽回自己的手,“少喊得这么亲近,我凭什么帮你?” 我还想说话,大门这时候一下子打开,汪老师的脸阴沉得能够滴水。 他看着我,又看了看钱陌远,“吵什么?苏扇,你怎么还不走?” 抓住一丝缝隙,我拼命地往里面挤,不顾汪老师气急败坏地呵斥,一下子冲了进去。 褚江清正站在汪老师的办公桌前,慌乱地扣着衬衫的扣子,原本缺少血色的嘴唇却变得通红微肿。 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这一看,几乎让我被内疚掩埋得难以呼吸。 一把拽住她的手,我挺起腰向前走,对黑着脸的汪老师说,“老师,褚江清不能在这儿呆着。她之前骂到了钱陌远,现在钱陌远要找我算账,我不能白替她吃亏。” 脚步飞快地往外走,我一边不断地朝钱陌远眨眼,生怕他给我拆台。 好在,他虽然不懂我在唱哪一出,也只是抱着胳膊,一言不发地看着。 然而,刚刚跨出门口,我就被汪老师按住了肩膀。 他眼光如寒刀,割在我的皮肤上,配上那张胖脸,仿佛寺庙里阴森怒目的泥佛像。 他冷冷地说,“苏扇,你们今天要是出去,以后可不会那么好过!” 我的身上一抖,艰难地吞了口唾沫。 他怎么会看不穿我的小把戏?如果我把人带走了,就是宣布和他站在敌对面。 此时,被我抓住的褚江清出声了,她尽量冷淡地说,“我要和汪老师在一起,你走吧。”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她,“褚江清!” “听见了吗,苏扇?”汪老师皮笑肉不笑地说,“小褚可是好学生,打架斗殴的事情,你还是自己去吧。” 眼看着褚江清一点点挣开了我的手,我心如火烧,恨不得当场骂醒她。 褚江清,你争气啊! 而令我没有想到的是,最终汪老师还是没有得逞。 就在这紧要关头,钱陌远突然喊了我一声。 我一回头,就见他一个巴掌抽了下来,力道之大,打得我脸都偏到一旁,撞到了大门上。 耳朵里嗡嗡作响,他微微动怒的声音模糊传来,“苏扇,你以为老师就能护着你吗?” 这一发展,连汪老师都没有想到,好半响后,才故作威严地说,“钱陌远,你这是做什么!” 钱陌远玩世不恭地一笑,“老师,我们就是在闹着玩儿呢。”随即,眼神落在了褚江清身上,“你,过来。” 汪老师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精彩,青一阵白一阵,眼睁睁看着褚江清走到了钱陌远身边。钱陌远的身份,似乎比付娆还要高,这些老师谁都不敢动他。 手插在口袋里,钱陌远吊儿郎当地看着我们,“你们两个,跟我过来。” 一前一后地跟着他离开,我第一次生出了一种可靠的感觉,只要他一个背影,后面的汪老师即使再恼火,也不敢扑上来。 这就是权势的力量,因为钱陌远代表着权势,他当着老师的面打人也不会被责罚;因为付娆代表着权势,所以汪老师这种垃圾不敢动她,只会欺负我和褚江清这种穷人。 说这世道不公平,却又再公平不过。 第五十五章 第二个受害者 等走出了校门口,钱陌远才转过头来,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看看褚江清,表情耐人琢磨。 “你们两个到底在搞什么鬼?” 褚江清紧紧捏着我的衣袖,估计是上次的后遗症,她有点害怕钱陌远。 我脸上还火辣辣的疼,支吾着说,“没什么……总之今天谢谢你。” 胡乱地弯弯腰,我拽着褚江清,绕开他跑了。 一路上,我和褚江清一言不发,沉浸在刚刚惊慌的余韵中,半天挣脱不出来。 她指了指我的脸,“不疼吗,都留手指印了。” 我老实说,“还好。” 因为神经过度紧绷,感觉都不那么明显,被她这么一说,我才觉得脸好像肿了不少。 低着头,褚江清捏着自己的衣角,不一会儿就见泪水掉落下来,砸在地上的灰尘里,变成了一个个小泥坑。 胡乱抹着脸,褚江清声音哽咽,“苏扇,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了……” 看着她哭得伤心,浓密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我不知为何联想到了陈妙。 明明,她和陈妙没有丝毫相似之处,性格也南辕北辙,可是她们的眼泪,让我尝到了同样一种身不由己的酸楚。 耳畔依稀回响起最后一次见面,陈妙和我说的那些话。 “这是条错路,可是我回不去了……” 而此时此刻站在我面前的褚江清,她才刚刚走上这条不归路,还有回头的余地。 蓦地,我生出一种想将她拽出泥潭的强烈愿望。 正是因为干干净净活下去,对我和陈妙来说已经可望不可及,所以这个奢望,总要有人能够完成。 “褚江清,你看着我。” 她依言抬起头来,水洗过般的眼眸里带着些迷茫。 我咬了咬唇,“如果你相信我,你就把汪老师对你做的事情,全部仔仔细细告诉我,我想帮你。” 半响没有回答,褚江清眼里渐渐笼罩起了戒备,“凭什么,你就不怕引火上身?” 坦然地接受着她的质疑,我心里非常平静。 我苏扇从来就不想做什么好人,我自己就是个悲哀的活例子,怎么会做这种锄强扶弱的事情? 可是,就是因为我尝过这种滋味,我才鼓起了平生所有的勇气,想要帮助面前的这个女孩。 我想冲动一回,至于后果,等它能压垮我的时候再说! 很可惜,褚江清还没有对我这个相识甚浅的同学推心置腹。 她顾虑重重,如果我是坏人,只会害得她陷入更加万劫不复的境地。 晚上上班的时候,我还有点心不在焉,送酒送错了位置,被客人骂得狗血喷头。 秦茵出场解救了我,将我拖到了吧台后面,“你搞什么,干活的时候长点心好不好。” 下巴放在手背上,我缩成一团,下午时候的勇气全都跑得没影儿。 思来想去,如果褚江清不愿意帮助我,我根本没有办法对付汪老师。而且看他今天暴跳如雷的态度,以后我的日子也举步维艰。 端了杯鸡尾酒,秦茵翘着二郎腿,细细的高跟鞋跟一下下地点着地面,慢条斯理地开口,“说吧,是不是又遇到麻烦了?” 我看了她一眼,犹豫该不该告诉她。 秦茵看穿了我的小心思,抿了一口深紫色的酒液,红唇瞬间变得娇艳欲滴,“其他的我不能保证,两条腿的男人,我可玩得比你多。” 正说话间,一个男人走过来和秦茵搭讪,活像个不停散发荷尔蒙的发射器。话里话外,无非是想和她去酒店,共度春宵。 嘴角挂着甜甜的笑容,秦茵端着玻璃杯,却将半杯鸡尾酒都泼到了对方的脸上。 对方狼狈地擦着酒液,脸都气歪了,偏偏被秦茵羞辱得无地自容,只能灰溜溜地逃跑了。 在酒保那重新拿了一杯酒,秦茵又抿了一大口,“趁着我还有耐心,赶紧的。” 迟疑了一会儿,我还是将这件事告诉她。不过我没有说褚江清的名字,也没有指明对方是老师,只说是有同学受到了骚扰。 她张着一双美目,斜斜地瞟我,“人家都不领你的情,你还巴巴地往上贴?” 我嗫嚅着,“我就是瞎操心。” 哼了一声,秦茵说,“要是她这个受害者不愿意出来,那没办法,只能找第二个受害者证明咯。” 第二个? “可是我并不认识其他人啊。” 秦茵没有回答,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仰头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你不就是吗。” 从皮包里抽出一张纸币放在柜台上,秦茵说了句“别找了”,扭着纤腰踩上了通往二楼的水晶楼梯。 我还在咀嚼着她的最后一句话,她的意思,是让我主动去接近汪老师? 越想越入神,我没有注意到眼前有人走近,直到对方坐在我面前,我顺嘴说着,“客人您好,请问需要点--” 两只眼睛猛地瞪大,我手里的托盘哐当一下掉在了地上。 眼前,钱陌远坐在椅子上,黑色皮衣黑色长裤,刘海用发胶抹了上去,露出一张邪肆精美的面容,性感绯红的嘴唇勾起。 “又见面了,苏扇。” 磕磕巴巴地吐着半个音节,我连句话都说不全,想跑却又无处可逃。 这个人,他不会又是来找我茬的吧? 他有耐性,享受着我担惊受怕的表现,拖着下巴笑吟吟地看着我。 有人在看风景,自己也成为了别人的风景,不得不说,此时坏坏的钱陌远,成为了大厅里其他人眼中一道赏心悦目的风景。 不一会儿,接连有一些女孩上前和他搭讪,钱陌远也照单全收,和她们调笑起来。 趁着这工夫,我慢慢地动着身子,两只脚在柜台下面挪得飞快,恨不得能打个地洞马上钻出去。 好不容易绕出了柜台,我刚想拔腿就逃,却见钱陌远长腿一伸,踩着及踝机车靴的小腿差点踹到我腰上。 他歪头,说,“别想跑。” 接着,刚刚还笑着的钱陌远瞬间变脸,冷声对着周围的女孩说了句“滚开”,毫无商量的意思。 莺莺燕燕们散开,他环抱着双臂,说,“我要消费,你不记着?” 努力地不让自己露怯,我从口袋里拿出纸笔,“客人,你要点什么。” “先给我来十个水煮蛋。” 我古怪地看着他,哪有人来会所吃水煮蛋的? 他又变回了吊儿郎当的纨绔样,“没得卖?” 我硬邦邦地回答,“我们的单子上没有这道菜。” 挑了挑眉,钱陌远也不纠缠,转而伸手在皮衣口袋里翻找起来。打开皮夹,他修长的手指拨弄了两下,抽出一张黑色的卡片,扔到了桌上。 “再说一遍,有吗。” 一旁的酒保立马拐拐我,窃声说,“他可是黑卡客人,别和他犟!” 看着钱陌远稳操胜券的样子,我只能收回刚刚的话,满足这位“尊贵的客人”。 “好,我立刻让厨房给您做。” 逃也不及地去了后厨里,厨师长一听是水煮蛋,恨不得一个白眼翻到天上去,“这些金贵人真是吃饱了撑的,你们随便谁给他煮了!” 后厨里做的都是专供二层包厢的精致拼盘,点一盘他们都能拿提成。这水煮蛋的单子,轮来轮去,谁也不愿意干,还是落到了我的头上。 火急火燎地煮好了鸡蛋,我小跑着送到钱陌远面前,气喘吁吁,“蛋好了。” 他此时已经开了一瓶啤酒,看了我一眼,继续慢慢地喝着。 晾着我直到一瓶酒喝完,钱陌远站起身,“时候也差不多了,拿着蛋敷敷脸吧。” 我很怀疑自己的耳朵,“这是给我的?” 他无所谓地耸耸肩,然后将手里的啤酒瓶扔到了我的手上,冰凉的啤酒瓶渗透出一丝丝凉意,一下子冲淡了指尖上的烫意。 “记得滚完脸别往肚子里吃。” 看着一身黑衣的他走了出去,我看着他阔步的背影,心里简直比撞了鬼还邪门。 忙碌起来,十个水煮蛋被我抛到脑后,等我再想起来的时候,它们还安静地躺在柜台里。回到宿舍,我用热水将它们烫滚,然后放到了脸上的五指印上揉搓起来。 想起钱陌远让我别吃的话,我的好奇心还真上来了,剥开一个滚过的鸡蛋,送到嘴里一咬,五官都皱了起来。 这是什么味儿,硬邦邦的和石头似的。 第二天上课,褚江清没有和我说话,却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瞟我,被我发现了就马上扭过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我有点想找她说话,却还是忍住了。 上课铃打响,好巧不巧的是英语课。汪老师拿着一叠卷子走进来,脸色不太好。 果然,一进门,他就重重地将卷子砸在了讲台上,溅起了一层粉笔灰,呛得前两排同学捂着嘴不停扇开。 慢慢地环视了全班同学一圈,汪老师的嗓音里盘旋着低气压,“这一次小测,有些同学到了胆大包天的地步,简直不把老师放在眼里!” 说到最后,他几乎是每挤一个字就在桌上捶一下,震得大家都不敢吱声。 冷不丁,与他的视线对上,我心虚地低下头,涌出了很不好的预感。 果然,讲台上传来他扯着嗓子的大吼,“苏扇,你低什么头,难道都没有自觉心吗!上来!” 第五十六章 老师等你 全班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我身上,一边觉得我可怜,一边又隐隐期待着接下来的“惩罚”环节。 找出了我的卷子,汪老师一把扔在我的脸上,“我说过什么,不会写没有关系,但我最痛恨别人抄袭。” 捏着卷子,我怯怯地回话,“老师,这都是我自己写的--” 他瞪着我,一双眼睛如同青蛙似的鼓起来,眼球里挤动着黏腻的汁液,“你还狡辩?你看看,是不是和褚江清写的一模一样?” 捡起他扔到地上的另外一张卷子,我对比自己这张,果然和他说得一样,两张卷子上的答案都是分毫不差的,连错误的方式都一样。 也就是说,这两份卷子一定有一份是抄的。 但是我自己明白,这两份卷子都是我的。我手上这张是我亲笔写的,而另外一张,则是原封不动将我的答案抄了一遍。 做这件事的人是谁,已经不言而喻。 沉默了一会儿,在大家的窃窃私语中,我慢慢折起了两张卷子,“汪老师,对不起,我不该抄的。” 一瞬间,他又变出了弥勒佛般的笑容,大腹便便,圆圆笑脸,“好,那把手伸出来。” 走到门口,从靠在墙角里的扫帚上抽出一根细长的枝条,汪老师不甚满意地点点头,“你一共抄了十五道大题目,那就自己抽十五下。” “一……二……三!” 闭着眼睛,任凭枝条一下下抽在手上,汪老师不停催促,再大力一点,再数大声一点,每抽一下,我都疼得一抖。 喊到第十五声,我睁开眼睛,自己两条细瘦的胳膊上,全是一条条血印子。 总算是平息了一些怒意,汪老师大发慈悲,让我滚出了班级。 站在门口,我腿有些酸,悄悄地曲起腿,靠在墙上换来些微的缓和。 不知道多久之后,我面前多了一双脚,自下而上看去,只见褚江清神色复杂地注视着我。 她问,“你为什么不解释,明明你没有抄袭。” 淡定地耸了耸肩,我没回答她。当时那个情况,如果我说我没抄,那就是说褚江清反抄袭了我的答案,大家肯定不会相信。 或者我再直白一些,说是汪老师陷害我,大家肯定更觉得我是个满嘴跑火车的谎话精。 三者权衡,还不如受点委屈,背下这个黑锅算了。 也许,这件事对于褚江清来说很难理解,“你就不在乎大家骂你,背后议论你吗?” 我笑了笑,“你就当我脸皮比较厚吧。” 这点小事,我倒还真不太放在心上。 正在我们说话时候,有个同学过来喊我,说汪老师让我去办公室。 我和褚江清对视了一眼,眼里各有所思。 该来的,还是来了。 等我赶到办公室的时候,我本能地四处打量了一下,还好,还有两个女老师正在说话。有外人在,汪老师不会拿我怎么样的。 他坐在椅子上,朝我招招手,“过来。” 站在他面前,听着他语重心长的话,我面上唯唯诺诺地应着,心里却在揣测他的真正意图。 警告我,报复我,还是继续给我找麻烦? 这时候,他开口了,“苏扇啊,老师很理解你们这种家庭条件不好的学生,过度看重学习,但是想提高成绩,可不能走这种歪门邪道啊!” 说完,他的大手在我的手背上拍了拍,临走时还飞快地捏了我的掌心一把。 见我直直地看他,汪老师又露出了招牌的和蔼微笑,“你比小褚聪明,一定会明白我的意思吧?” “老师,我不明白。” 古怪地笑着,他脸上的褶子都皱到一起,每一道缝隙里似乎都在往外渗着油星子,看着都令人不舒服。 用他庞大的身躯挡住我,他居然不怕还有外人,直接对我动手动脚。我不停躲闪,拍开他的肥手,“老师,你这是干什么!” 桀桀一笑,汪老师眼角的皱纹更深,“我有同学在你初中的学校里当老师,他告诉我,你可是个很出名的学生。” 一听到初中两个字,我的脸刷地苍白,脑子里嗡地一声开始乱响。 他知道了什么,我的出身不干净、陷害了自己的班长,还是虐待同学、和高年级男生在厕所里厮混…… 无论哪一条,都足够将刚刚从泥潭中奋力冒出脑袋的我、再次踹回泥坑中。 如果附中也变成了初中那样的炼狱……我如何第二次从那个噩梦雨夜中逃脱? 时至今日,想起那一晚,我光着身子在校园里乱闯,浑身被铁丝刺穿划破,从高墙上无力跌下,我都会吓得瑟瑟发抖。 那已经成为我人生里,最浓墨重彩的一道伤疤。 汪老师捏住了我的弱点,笑眯眯地摸着我的腰,“来,到老师的怀里来,怎么小脸都白了?” 半强迫地将我压在他腿上,汪老师享受着我的惊恐,仿佛大猫戏耍着爪下的小老鼠一样,是生是死,全在他一念之间。 终于舍得将我松开,汪老师还不忘地在我腿根上掐了一把,“周五放学,老师等着你。” 捏紧拳头,我眼睛有点红,“老师,你就不在乎褚江清吗?” 转了圈眼珠,他说,“她?小褚同学可比你老实,不会在乎这些的。当然,如果你在意,老师以后就只给你一个人补课。” 听着那黏糊暧昧的尾音,我简直觉得耳朵被蟾蜍的长舌舔过一样,恶心得想吐。 可是我还是忍住了,干巴巴地说了句“老师再见”,飞也似的跑了出去。 一口气跑到天台上,我撑着栏杆一下子滑下来。 反复摩擦着衣服,我觉得浑身都难受,却又摆脱不掉那股残留的感觉。 抓着领口的手指慢慢捏紧,我一想到汪老师那副嘴脸,心里尚且还动摇的想法彻底坚定。 他确实抓住了我的软肋,可正因为如此,我不得不扳倒他! 希望是毒药,尤其对于我这种有今天没明天的人来说,就靠着这么一点指甲缝大小的光明,一点点地往前走。 汪老师,他哪里配得上称呼为老师,他连我这种乞丐的人生都要毁掉,我怎么能不反抗? 我做好了觉悟,绝对不能让他得逞! 晚上,秦茵听了我的祈求,皱了皱眉,“真要撕破脸?” 我不再犹豫,用力点头。 “你说你要录音,或者告到校长那里去,你觉得有用?”她客观到有点无情地打破了我单纯的想法,“家丑不可外扬,一旦出了事情,学校帮谁也不会帮你。” 我很焦急,“那怎么办?” 她点了根香烟,蓝色的烟雾缭绕,久久没有说话。 我懂事地不去打扰她,继续用有限的智商烦恼着这件事情。 突然,秦茵一把拽住我,“他是谁?” 懵懂地顺着她看的方向看去,我心里暗道倒霉。 钱陌远神出鬼没一般,又冒了出来,正坐在卡座里朝我挥手,大爷似的让我去服务。 我有气无力地说,“是我认识的一个熟人,不对,大概是个仇人吧。” 然而,秦茵拔高到有些变调的声音却引起了我的不解,她说,“你和他关系很好,是不是!” 第一次,我看到秦茵这么失态,手里的香烟都掉到了裙子上,烫出一个大洞。 我隐隐约约有了猜测,“秦茵姐,你知道他?” 她看了我一眼,压低声音,“当然不是。” 这时候,钱陌远居然起身朝我走过来,惊得她慌张地站起来,匆匆地说一句“有事先走”,好似被谁追一样,哒哒地消失在拐角。 时间点卡得刚刚好,秦茵刚走,钱陌远就站在了我面前,很不高兴地说,“你是瞎了吗,没看到我喊你?” 唯唯诺诺地应着,我虽然心里不情愿,还是狗腿地服侍了这位公子哥一晚。 看着他嘴角翘起、脚步轻快的离开,我忍不住开始怀疑,他是不是都享受上瘾了。 打开宿舍的门,没想到秦茵已经坐在我床上。 她正在卸着妆,露出了一张干净的嫩白脸蛋,和不久前那个妖娆尤物判若两人。 擦着脸,她非常自来熟地说,“坐,站着干嘛。” 我愣了一会儿,坐到她身边,“你不是晚上还有个单子吗。” “推了。” 合上小镜子,秦茵盘腿而坐,“我是来告诉你,怎么去对付那个变态老师。” 我眼里一亮,“真的吗?” 她点点头,“很简单,去求钱陌远。” 怔忪了片刻,我看着她,渐渐有些狐疑,“我好像没有告诉你,他叫什么吧?” 秦茵不愧是秦茵,神色不改,“夜色里的客人,我想知道谁不行?你不要婆婆妈妈了,方法告诉你,你只管去做。” “这不行。” 看着她可爱脸蛋慢慢绷紧,我还是不松口,“这件事情只能我自己做,我不想牵连别人。” “那个钱陌远对你很上心,你感受不到吗?”她反诘,“只要张张口,哭得梨花带雨一点,他肯定会--” 我不想听她继续说下去,“不行。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气氛一度僵持,秦茵盯着我好久,连说了几个“好”,踩着床下的高跟鞋,大力甩上门。 第五十七章 方法是,同归于尽 躺在床上,我努力让自己忘记秦茵说的那些话。笨可以,但我不能没有自知之明。 钱陌远对我上心,只是在欣赏我和他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狼狈模样。他自以为自己是卫道士,看不惯我的求生方法,觉得应该要替天行道。 其实呢,在某种程度上,他和刘航是一样的。站在顶峰,碾压着脚底下的蚂蚁,看她可怜得哇哇大叫。 我讨厌刘航,也讨厌钱陌远,并且不想这份讨厌有任何一丝一毫改变。 对于这种威胁到我的人,我不能有一丝丝松懈,必须时刻保持着神经过敏般的戒备,不让他们再伤害我。 在我苦苦思索对付汪老师的办法时,没想到褚江清却改变了态度。 第二天我回来之后,发现书包里多了一本日记本。 褚江清的日记本。 手放在硬壳上,我踌躇了好久,一边不想故意闯入别人的秘密世界,一边又迫切想知道一切的来龙去脉。 最终,第二种想法占据了上风。 时间回溯到了一切的最开始,也就是高中入学的头几天。 一开始,日记里记的都很正常,充满着褚江清对于高中生活的期待和冲劲。 一言一语里,我看到了一个害羞、懵懂的少女,对于所有人都怀揣着友善态度,只是不知如何去接触。 渐渐的,当“汪老师”三个字出现得频繁,日记的内容开始变了,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突然遭遇了寒冰暴风的摧残,瑟瑟发抖。 “汪老师喊我去给他誊分数,手却伸进了我的裙子下面,我吓坏了,什么都不敢说。” “早读下课,我送作业又被汪老师堵住,他拼命亲我,好臭好臭……” “付娆发现了这个秘密!她安慰我,说不要告诉别人,连爸爸妈妈都不要说。可是我快要崩溃了,他又盯上了班上另外一位女生,还让我帮他下手……” 隔了几天,日记都是空白,然后直接跳转到一页骇人的字迹上。 上面用红笔写着汪老师的名字,一道一道,被刀割得零碎不堪,力气之大,接连割碎了后面十几页纸。 一看时间,居然就是昨晚。 我心跳声如同擂鼓,砰砰作响。 能让她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唯一的解释,就是因为我。 这几天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深深触动了褚江清心里的某一根弦,让她情绪大变,并且交出了这本日记。 只是让我没想到的是,付娆居然也知晓这件事情。她名字出现的频率,仅次于汪老师。 猛地摇了摇头,我连忙将那个奇怪的念头赶出了脑袋。一定是我在胡思乱想,付娆那么好,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 一个不慎,日记本被我碰到地上,被风吹得呼啦翻动。 弯下腰,指尖刚刚碰到它,我顿时看到了什么,惊得双眼瞪大。 没有想到,最后一页还有一篇日记! 不,不是,这不是日记,是褚江清交给我的遗书! 记录的时间就在今天凌晨,上面只有一句话,字迹潦草。 “苏扇,也许解决一切的方法,就是同归于尽!” 然后,是一个深深的笔洞,看着这个窟窿,我几乎想象的出来,褚江清是下定了怎样的决心。 猛地站起身,我心道糟糕,今天汪老师是最后一节课,褚江清也罕见地没有马上回家,而是留在班上看书。 也就是说,动手时间、就是现在?! 此时华灯初上,正是如梦将将热闹的时候。 站在街口,我不停地招手,可路上的出租车全都不为我停留,载着云鬓香影的美人呼啸而过。 我急得快要跳脚,不顾红灯就往外飞奔,结果直接撞上了钱陌远单车的车头。 膝盖撞到了他车上的车灯,疼得我直抽气,跑不了两步就被迫断了下来。 后面的钱陌远追上来,“你搞什么,跛了还这么跑?” 看着他的单车,我瞬间眼睛一亮,直接钻上了车前的横杠,“快走!” 他都气笑了,“你有病啊,滚下去!” 死死地趴在龙头上,我几乎失控地朝他大喊,“少废话,去学校!” 他看着我猩红的双眼,意识到我有点不对劲,少顷,他松开手刹,飞快地骑了出去。 一到学校门口,我立马从车上跳下来,三步作两地往楼上跑。 步子迈得太大太快,膝盖上伤口被撕裂得严重,鲜血瞬间流了一腿,湿透了我的袜子。 钱陌远在后面追着我,厉声呵斥我停下,我不管他,红了眼往办公室里撞。 门没锁,一下子就被撞开,里面的一幕让我肝胆俱裂: 褚江清蓬头垢面,短发散了满脸,手里颤抖地握着个刀柄,对准瘫软在地上的汪老师。 她回头看到我,嗓音发颤,“谁让你来的,走!” 我怔住了,给了钱陌远追上来的机会,他看了一眼,顿时骂了句操,“这胖子受伤了,你们还愣着干什么!” 汪老师躺在地上,肚子上露出一点刀身,剩下的绝大部分都没入了他的肚皮里,鲜血慢慢流出来。 他起先还脸色苍白,见到钱陌远冲进来,就和见到救星一样,“钱陌远,她想杀我,你快救救我!” 就算钱陌远再有权有势,也是个半大孩子而已。有些慌张地冲到电话机旁,他拨打了保卫室的号码,“喂,这里是--” 嘟嘟嘟,电话被强势按断,钱陌远不敢置信地望着我,“你疯了?” 我咽着口水,抢下他的话筒放了回去,并且反手锁上门。 我的声音和褚江清一样,在发抖,“我没疯。” 说着,我劈手夺下了褚江清手里的手柄,用衣服反复摩擦,擦掉上面的指印。 褚江清一下子哭出声,“你干什么?” 我的嘴唇歙动着,半天才说出一句话,“待会出去,你就说人不是你捅的,是他自己撞了上来,我给你作证!” 钱陌远铁青着脸,“放屁!” 不理他的话,我走到汪老师面前,用上了前十几年最恶毒最冷漠的声音。 “汪老师,你要是不配合,那我和褚江清就把你猥亵学生的事情都说出去。而且我们还没成年,捅死你都不会坐牢!” 他眼里闪过了一丝愠毒,“有本事你杀了我,来啊!” 说着,他用肥硕的身体不停往我身上撞,逼得我节节后退,他还反过来威胁我,“我等你跪着求我的那天!” 眼看着他要扑上来,我腿脚一软,就要被他扑倒之时,钱陌远突然给了他窝心一脚,登时就把他踹得脸色发灰。 “你,你……” 钱陌远语气冷冽如三九天的寒冰,“你这种垃圾,死了都活该!” 我和褚江清呆呆地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钱陌远骤然变脸,脸色胀得通红,好似憎恶到了极点。 直到后来,我才明白了个中原委,又是一段难以言说的荒唐。 掏出手机,钱陌远拨了个电话,找司机将汪老师送进了医院。 也不知道是老天有眼,还是这人渣命大,那么深一刀进去,居然一点要害都没有伤到,被肥厚的脂肪挡了个严实,只落了个轻伤。 同样,不知道钱陌远用了什么神通,只在汪老师耳边说了一句话,立刻就让对方面如死灰,差点厥过去。不但不再张口闭口要追究我们,反而掉过头来,求我和褚江清原谅他一回。 钱陌远冷冷地一哼,将他凄厉的求饶声抛在脑后。 出了医院,我和褚江清对视了一眼,都有种劫后余生的错觉。 此时也不再去追究什么冲动不冲动,我从口袋里掏了张纸币,塞到了她手里,“回去吧,今天就当什么也没发生。” 不管她如何反对,我硬是将她推进了车里,目送着出租车两侧红红的尾灯,融入一街灯光重重之中。 默默地和钱陌远往回走,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明明想好,不和他牵扯关系,可即使不愿意,我也欠下了他一个天大的人情。 以后,我又要怎么和他自处? 正在我苦恼之际,一旁的钱陌远突然推了我一把,一下子将我按在了墙上。一张俊脸凑得极近,我都能看得见他脸上细小的绒毛。 不得不承认,他生得比女人还要精致,却有种女人没有的英气,正邪难辨,着实吸引人。 我很抗拒,歪头想推开他,他低哼了一声,“你就是这么翻脸不认人的?” “我,谢谢你……我会尽力报答你。”一个用力,我奋力将他推开,让我们俩重新退回了安全距离之中。 不远处的灯光洒在他脸上,照得他皮肤通透得几乎透明,可我却不愿和他多待哪怕一秒钟。 又郑重地说了一声“谢谢”,我疾步往外走。幸好,走不了几步,前面就是夜色如梦了。 然而,我终究没有走出这片围墙。 第二次被撞上墙,我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他的脸无限放大,无限靠近,变成一个温热的东西覆在了唇上。 不像上次那个侵略性的亲吻,这次只是双唇贴在一起,四目相对。 脑袋空白了几秒,我羞愤得撇过脸,“钱陌远,你做什么!” 他又是那副放荡不羁的笑容,“别那么小气嘛,又不是第一次。” 不想和他多费唇舌,我咬着嘴唇走出去,暗骂他的心血来潮,没有原因就要折腾人。 然而,当我走出去之后,我知道我错了。 一街之外,嘉仇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我们。 我僵硬在原地,和他对视着,一时间怀疑是不是自己看花眼了。 身后,钱陌远骑着车停在我身边,饱含深意地看向了嘉仇。 “一报换一报,我们扯平了。” 说罢,他对着嘉仇比上一个挑衅的手势,骑车扬长而去。 第五十八章 第一次最亲密的事 夜风很凉。 我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嘉仇朝我走来,居然有点想要逃开。 因为我害怕,我怕在他眼中看到失望,看到冷漠,谁都能对我嗤之以鼻,但是我的嘉仇不能。 胡思乱想间,嘉仇已经走到了面前。 依旧是疏朗俊逸的面容,表情很平静,微微变长的头发被风吹起,露出了饱满了额头。 他的眼神在我的嘴唇上停留了一会儿,接着慢慢下挪,看到我膝盖上已经凝结的伤口,好看的眉毛皱了起来。 蹲下身,从口袋里掏出纸巾,他慢慢地擦着我膝盖上的残血,一边心疼地说,“这么大人了,每次都弄得自己一身伤。” 动作很轻,他的叹气也很轻,却一直叹到了我心底。 再也忍不住,一下子抱住他的脖子,我嗅着属于他的味道,安心得有点想哭。 最近的事情发生得我都不知如何说起,只能不停地小声喊他的名字,好似想找点依偎。 嘉仇好脾气地搂住我,甚至甚至让我双脚踩在他的鞋子上,完完整整地拥抱着我,一声声、不厌其烦地回应我。 慢慢的,心里安定下来,我看着他,突然猛地擦起嘴巴。 用力点,还不够,要一点不剩地擦干净! “扇子,快松手!” 晚一步拽住我的手腕,我的嘴唇已经被自己擦破了一层皮,火辣辣的,烧得很。 嘉仇捏住我的嘴巴,气呼呼的,“狗崽子,发起疯来自己都咬啊。” 委屈地扁着嘴,我心里特别内疚,“不是的,不干净……” 越说,我心里越难受。这已经不止一次了,第一次最亲密的事情不是和嘉仇,而是和另一个陌生人,这个秘密我都一直不敢告诉他。 耐性地等我结结巴巴说完,嘉仇倒是笑了,“那扇子有主动去亲他吗?” 我的脑袋摇得和拨浪鼓似的,”当然没有,他讨厌!” 清清脆脆的一句话,逗得嘉仇眉眼皆展,一下子将我抱起来。 “那我们扇子,愿意亲亲我吗?” 我眨眨眼,看着他。 他可坏了,故意装作伤心,“诶,都不能当扇子第一次主动亲亲的人--” 闭着眼睛,我已经亲了上去。 “唔……” 夜风很温柔,它就在我们青涩的触碰中穿梭着,将我们包裹成一体。 唇舌间有淡淡的血腥味儿,嘉仇耐心地触碰着我嘴唇上的细微伤口,柔软得如同一朵云在吻我。 这个什么都不会的亲吻,不像个亲吻。它不热烈,不激动人心,可是它却那么美好,令人日后回想起这个起风的夜晚,都忍不住流下泪来。 牵着手,我们慢慢走着这条路,虽然都不说,但都希望这条路能够走得再慢一些。 摸着嘉仇掌心明显鼓起来的茧子,我有点心疼,“是不是兼职很辛苦,手都磨破了。” 他逗我,“你亲亲,它就不辛苦了。” 谁知道我还真当真了,捧着他的双手和小鸡啄食一样,点点地亲个不停。 戳着我的腮边,嘉仇动了动鼻子,“小傻子样。” 终于,还是到了夜色门口,我却有点依依不舍。 “嘉仇,你什么时候再来见我?” 他说,“等你想我的时候。不过下次见面,我可不想再收到这种吓人的见面礼。” 临走前,我又看了他一眼。 灯下拉得他身影好长好长,看不清表情,显得那么单薄悲伤。 这一夜注定无眠,第二天一早,我和褚江清一撞面,都为对方的黑眼圈感到滑稽。 焦急地等待着,一节课一节课地等,终于等到了英语课,走进来的却是语文老师。 “汪老师身体不舒服,请了一星期的假,今天我先给你们代课。” 和褚江清对视了一眼,我们同时松了口气。 午休时间,等到大家都去一窝蜂离开了教室,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掏出了那本日记,我递到了她面前,“物归原主。” 隔着日记的封面壳,褚江清摩挲了好久,眼里闪烁过一阵阵复杂的光彩。 想起了最后那封遗书,我还有点心有余悸,“你昨天为什么那么傻,真的带着刀就去了?” 按照她这么胆小,做出这样夸张的事情,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 抖了抖眼皮,褚江清下定决心一样,说,“是……付娆告诉我的。” 我皱眉,“她让你之杀人?” “没有没有,”褚江清连忙摆手,”就是,她说如果不让汪老师受点教训,她还会对我们动手的。” 想也知道,她一定是省略了不少对话内容。可是,鼓动褚江清做这件事,付娆有什么好处? 我继续问她,“你日记说,付娆发现了汪老师骚扰你的事情,她让不要说出来?” “是。付娆说,如果我说出来的话,不仅大家会笑话我,汪老师还会直接整到我退学。” 我怀疑是不是听错了,“所以她让你忍气吞声,任由汪老师骚扰?” 见她苍白的脸上涌起了一丝局促,看来我真说对了。 我很失望,付娆明明知道褚江清胆小的性格,还这样把她往绝路上逼。她付小姐到底情商太低,还是另打了一副算盘? 鼓起勇气,褚江清喊了我一声,然后摘下了自己的眼镜,“这个,送给你。” “……我不近视啊?” 她脸颊微红,标准的杏眼眼角上挑,染了点嫣红,“我知道,可是我已经不需要它了。” 在我不解的注视下,她从书包里拿出了我送她的那个眼镜盒,将那副浅蓝色的新眼镜戴了上来。 “我觉得付娆说的不对,无论我好看还是难看,只要懦弱,坏人就会欺负我。从今天起,我不会让别人再随便欺负我,我也不再需要躲在这副巨大眼镜背后。” 一股脑说完,褚江清大大一笑,露出了雪白的牙齿,顾盼生辉。 没缘由的,我仿佛明白了付娆的“良苦用心”。 原来摘下伪装面具的褚江清,这样漂亮。 “苏扇,我们算朋友了吗?” 看着她满含期待的样子,我的心却逐渐冷了下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只能含糊带过。 “也许吧。” 在我和褚江清的关系一点点变好的时候,秦茵却变得有些奇怪。 她不再来找我说话,除了陪客人聊聊天,鲜少再来一层露面。 听酒保说,她手下的一个男公关出了问题,在富婆床上翻滚的时候,一激动脸歪了一半。那个富婆很生气,说要断了秦茵手上的生意。 酒保神秘兮兮地凑过来,说,“其实啊,我听说那个富婆是看上秦茵了!” “啊?”我接受不能,“秦茵可是个女的。” 他很嫌弃我没见过世面,“那富婆是圈子里出名的女主,喜欢重口,下手还没轻没重,专门挑年轻漂亮的男|男女女折腾。那小鸭子,估计就是被打残的。” 啧啧个不停,酒保说得煞有其事,还止不住说可惜了。 “不接不行吗?”我脑袋一根筋,话也显得很蠢,“她的生意这么危险,不做就是了。” “哼,要不说你傻呢。这世上的有钱人都是一个圈的,这位一张口,几乎就是断了秦茵手上一大半的大客户,不做都不行!” 几天之后,酒保的话应验了。 隔了许久,秦茵再次露面,脸上虽然扑了厚厚的粉,却依旧挡不住累累伤痕。 她接过酒杯,皓白的手腕上有一道清晰的勒痕,像是绑过的印子。 抿了一口,她这才转眸看我,“几天不见,我都不认识了?” 我的表情有点复杂,“你的伤……” “呦,连你都听说了。”又了一口酒,她说得轻描淡写,似乎在说别人的事情,“放心,手脚都还好着。” 看来,她真的接了那个单子,可是她明明说过,自己不出|台的。 勾唇一笑,秦茵的大眼睛里风情万种,似乎都有碧绿的河水在里面流动,“我们这种人,说话和放屁没有什么区别。” 她没有问我汪老师的事情,我也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默契地揭过了注一页,恢复到以前相处的状态,只是彼此心里都隐隐有了变化。 汪老师的波澜平息后,生活变得平静许多,一切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自从褚江清摘下眼镜,身上尖锐的刺也收了起来,几乎彻底让同学们改观,再不喊她是”书呆子”“怪胎”。 尤其是男生们,常常故意在桌前路过,拙劣地偷偷看她,然后哄笑跑开。 我曾经拿这事取笑过褚江清,哪知道得到的却是她一本正经地回答,”你不知道吗,至少有一半是来看你的。” “我?”这我完全不能接受,我有什么可值得看的? 褚学霸推了推眼睛,粉色的唇瓣上下开合,流利地解释着,“你除了上课就是睡觉,也不主动和人说话,这么高冷神秘,是仅次于付娆的受欢迎女生。” ……我听完之后,只觉得她是在逗我。 其实我不知道,每天吃着那些药丸、加上身材发育,我已经和从前有了很多变化,就容貌上来说,确实好看了不少。 但这反而映衬得我更可悲,即使有一天我变得再漂亮,心里却依旧住着那个秃头的丑八怪,永远是可怜的绝世双丑。 另外一个变化,我也说不上好不好,就是付娆向我们伸出了橄榄枝,频繁地和我们示好起来。 第五十九章 夜车里的男人 慢慢从跑道上离开,我的肺叶火烧火燎的,扶着栏杆费力地喘气。 坐在看台的付娆朝我打了声招呼,笑眯眯地递来了一杯饮料,“八百米很辛苦吧?” “还好,”我没有接她的水,有些歉意地说,“谢谢,我的水壶在褚江清那里。” 这不是我第一次拒绝她的好意了,不是我蹬鼻子上脸,而是我心里对她已经有了疙瘩,没办法做出面上的亲热。 很自然地收回了手,她拨了拨落下耳畔的碎发,显得有些失落,“你,是不是挺生我气的?” 我矢口否认,“怎么会,你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其实,汪老师的事情,是我做得不对。”这样一个漂亮高贵的少女,眼圈慢慢红起来,让人忍不住心疼,“是我太胆小了,才让你们受了那么大委屈。” 一边说着,她低头擦了擦眼角,复又抬头,对我强颜欢笑。 说实在的,我差点都相信她的话了。她实在是楚楚可怜,还强撑着不愿意表露出来,任谁都不忍心再去责罚她。 哦了一声,我冷静地问她,“其实你应该和褚江清说才对,她才是最该收到歉意的人。” 付娆叹了口气,“是啊,可惜她现在只听你的,都不太愿意和我说话呢。” 心里莫名一动,我扶着栏杆,一声不吭。 “你们不用担心,汪老师回来之后,我帮你们去和他对峙!”她捏紧拳头,充满勇气的样子,“为了你们,我豁出去了!” 我有点想笑,“你打算怎么做?” “当然是把所有话都说开,然后让这个人离开我们学校!” 看着她认真的模样,我点点头,不显山不露水地说,”好,我会向褚江清转达你的话的。” 转身慢慢走回操场上,背后的那道视线让我如芒刺在背。 我不得不多想,她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这么漏洞百出的幼稚话,不像是付娆说得出来的。思来想去,我只有一个结论。 她是警告我,我们和汪老师的事情,她知道的一清二楚。只要她愿意,随时可以闹得全校皆知。 叹了口气,我不想再去深思。和聪明人玩心眼,我是无论如何都玩不过的。 至少,我更加笃定了一件事情,这个能够三言两语、挑拨同学去刺伤老师的大小姐,一定不是表面上这么完美单纯。 一声哨响,老师让我们过去集合,我连忙加快脚步,却没料到横飞来一个巨大阴影,直接砸得我脑袋一懵。 捂着头蹲在地上,半边脸火辣辣地闷疼,我还摸了摸鼻子,生怕它被这一大力砸扁了。 身边围上来了几个同学,还有褚江清着急的声音,”苏扇,你没事吧?” 忍住鼻子里的酸涩,我晃了晃沉重的脑袋,勉强找回了一点清醒。而那个阴影的本体--一个橘色的篮球,正滴溜溜地从我脚边滚远。 这时候,从隔壁篮球场里走出了几个男生,笑嘻嘻地说,“小妹妹,方便把球递过来吗?” 褚江清为我抱不平,“你们砸到人,连句对不起都不说吗!” 领头的一个恶劣大笑,耸耸肩,“手上一滑,球就飞出来咯。” 捂着脸,我瞪着他,明知道他是故意的,却只能认了这个哑巴亏。 眼看他们嘻笑着就准备走,领头男生突然诶呦一声,捂着肚子一声呼痛。随即,应接不暇的荧光色网球飞来,又准又狠地砸在这群人身上,打得他们叫苦连天。 他们恼怒地四处寻找,“谁干的,找死啊!” “我。” 人群自动分开,一身黑色网球服的钱陌远走了出来。挥着手里的球拍,他毫不客气地砸到了一个男生的脚边,掷地有声。 “靠,你存心找茬吗?” 他走到我身边,也学领头那人耸耸肩,“抱歉,手滑。” 那群男生脸都气歪了,偏偏又不敢上来动手,骂骂咧咧地想走。 钱陌远冷哼一声,“站住,给她道歉!” 领头男生转头呸了一声,眼神愤懑,“想干架?真以为我怕你不成!” 眼看气氛越来越胶着,我不想事情闹大,低声对钱陌远说,“你别闹了,我又没什么事。” 他轻飘飘地瞥了我一眼,“有你说话的地方?老实呆着。” 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我捂着脸不想再和他说话。这么多天没见,他还是这么气人。 捡起地上的篮球,钱陌远拍了几下,越拍越用力,地面都在微微震荡。 “道歉,或者吃一球,你自己选。” “你!” 同伴们拉着领头男生,连忙低声一句什么,依稀能够听到“惹不得”的字眼。 脸涨得和茄子一样发紫,那群男生不甘不愿地对我说了声“对不起”,气哼哼地捡起篮球走了。 我也想走,却被钱陌远一把拽住,”喂,你不会说谢谢?” 费力地挣开他的手,我没好气,“谢谢你多管闲事。” 他摘下了头上的发带,随手抓了几把汗湿的头发,”你男朋友为难你了?” 一提到这个,我对他的记恨又开始咕噜噜冒泡。难怪,他就是故意在嘉仇面前做那种事的! 没等到我回话,倒是不远处的付娆喊了他一声,还喊得很亲密,“陌远哥,你也上体育课?” 钱陌远恩了一声,不太放在心上的样子,随手将发带扔到我怀里,“帮我洗了,晚上我去拿。” 捏着手里的发带,我很想直接扔到地上,再跺上两脚。可是我不敢,只能握着它,和它大眼瞪小眼。 付娆眯了眯眼,“你和陌远哥很熟吗。” “啊,偶然见过。” 讪讪地说着,我也不管她是不是相信,捂着脸匆匆走了。 语文老师的话并没有作数,直到期末来临,汪老师也没有回来。大家开始还会讨论他两句,后来时间一长,就渐渐不提了。 寒假到来,我不需要再去上课,全天呆在如梦里。越是到年关附近,会所的生意更加红火起来,我也接到了新任务。 从今天起,我正式开始在二层包厢里服务。 大部分时候,客人都不喜欢服务生在包间里碍事,让我站在门口等候。但这不代表我只需要傻站着,同样要时刻准备好眼睛和耳朵,听着房间里的异动。 开始,一晚上听下来,我常常听得耳根通红,浑身都火热热的。到了后来,我也慢慢习惯,还能在一阵阵男女调笑声中开个小差。 这天晚上,正巧是年三十,会所里热闹得不像话。不想回家的,想找个热闹的,或者打算开个荤的,全都涌入了这里。 看着一层热火朝天的舞池,年轻男女们奋力施展着魅力,熟稔地勾肩搭背,零点跨年的钟声敲响,全都搂在一起热吻起来。 看了一会儿,房间里的客人喊了我一声,我连忙推门进去。 将醉醺醺的客人送上了代驾车上,我关上车门,擦了擦满头热汗。 寒冬的北风呼啸,在街头显得格外放肆,呜呜咽咽的,吹得衣衫单薄的我立马一个哆嗦。 裹紧外套,我正想回去,被身后一道微弱的喊声拦住了脚步。 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只响了一声,动静又没了。 也许是听错了吧。 这么想着,我刚刚抬起脚,那道呜咽声再次响了起来。 转过身,我朝着声音响起的地方踱步过去,发现声源地是一辆黑色的商务车。 后座的车门半掩着,依稀看到有个男人躺在座椅上,口中不断喃喃。 我小声地喊了两声先生,他都没有回答。 不会是出了什么事情吧? 我立刻正视起来,加大了音量,“先生,你需要帮忙吗?” 黑洞洞的缝隙里,还是什么回应都没有。 鼓起勇气拉开车门,一点点朦胧的月光透了进去,勾勒出男人高大的身影。他被包裹在一身笔挺的灰色西装中,腰上还搭着件长款的呢绒大衣,很不舒服地蜷缩着。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我都能闻到他身上的酒味儿,心道糟糕,不会是酒喝中毒了吧? 四处看了看,附近都没有看见路人,我决定跑出去喊人来看看。 手刚刚离开车门,那男人似乎恢复了一点神识,喑哑的声音传来。 “别走……” 身体越缩越紧,那么高大的一个人,佝偻起来,显得有些可怜,“你别走……” 动作间,他腰间的大衣掉了下去。 我心里有点犹豫,还是开口说,“先生,我去给喊人来,你坚持一会儿。” 弯腰勾起大衣,我小心地盖回了他腰间,转身欲走。 蓦然,一只有力的胳膊缠上了我的腰肢,一下子将我带了进去! 重重地陷入了完全黑暗之中,好半天我才辨认出来,压在身下的这个硬邦邦的东西,是这男人的身体。 黑暗的车中,男人的面容很难看清,可是从他的声音中,听得出他那么隐忍,悲伤到沙哑。 “囡囡,救救我……别离开我……” 说着,他两只手都捆了上来,一个醉鬼居然将我绑的插翅难逃。 我不停扭着身子,奋力大叫,“你放开我,我不是囡囡!” 喊声让男人渐渐睁开了眼睛,模糊之间,我看到一抹灰色闪过。 他看了我一会儿,突然哽了嗓子,“囡囡,我终于等到你了……” 第六十章 压得我逃不开 用力地拥抱着我,男人似乎要将我嵌进他的身体里一样,大力到诚惶诚恐的地步。可以想见,他是多么深爱这个“囡囡” 然而,表白弄错了对象,强加在我身上,就变成了一种煎熬。 反复推搡着他,我想爬起来,可是双腿交缠之间,又无力地跌回他身上。 摩擦之间,我感觉到腿根处贴上了一道火热,顿时僵硬的不敢再动。 脑袋里的警铃大作,我终于清楚认识到,这是个多么危险的局面。 男人闭着眼睛,似乎也不太舒服,难以纾解被我撩起的情潮,断断续续地低声喘息。 热气扑打在我耳畔,一下子将我的耳尖也灼烧得滚烫,带着酒精的呼吸打着卷涌进了耳蜗中,几乎让我一下子紧张起来。 怎么办,怎么办? 这个危险的姿势,我被他完全拥抱着,要命的部位还被我压着,我简直是主动剥皮送到了人家嘴边! 果然,下一秒,我感觉一阵天翻地覆,一下子被压到了身下。 后背枕着硬硬的座位,上面是宽阔的男人胸膛,我几乎被侵吞得彻彻底底。 抓住我的双手,用力压在身侧,男人将脑袋埋进了我的颈间,贪婪地嗅着。 “囡囡,你好香……” 说着,他开始慢慢在我身上摩擦,隔着层层衣服,我都能感受到他紧绷的结实肌肉,蕴含着几乎恐怖的力气。 我又生气又绝望,所幸,身上这人好像还没有继续进行下去的意思,只是不停地在我身上寻求安慰。 强迫自己绷直身体,我告诉自己要冷静,要等待时机! 男人感觉这个“囡囡”安静下来,渐渐也放松了禁锢的力道,而摩擦到巅峰,也就在一瞬之间。 “嗯……” 听着男人浓重到令人血脉喷张的闷哼声,我知道机会来了。 毫不犹豫地弓起膝盖,我用力顶在了男人的胃上,顿时疼得他一下子倒下来,唇中泻出了丝丝痛呼声。 这一招是从秦茵那里学来的,肚子上最受痛的地方就是胃,一个膝顶上去,保证能够疼得你满地打滚。 费力地掀开身上的男人,我只想快快逃离这里,让这个混蛋自生自灭! 就在我坐起身的时候,身后的人一下子拽住了我的衣摆。 我回头看他,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知道他口中含含糊糊出声,想说什么。 扣开他的手指,我又急又气,直接一口咬在他的手背上,将在这车中受到的折辱全都报复在这一口中。 我咬得很用力,男人却咬牙一声不吭,这就换来我更加用力地啃咬。 松开酸软的下巴,我继续去掰,终于只剩下最后一个大拇指,男人却突然咳嗽了起来。 装,你再装! 白痴的同情心已经被我踹去了爪哇国,我终于抽出了衣角,几乎是我起身的同时,男人突然张口,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我踉跄地后退着,心里惶恐,看着他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慌张地跑了回来,门口的车童拦住了我,疑惑地说,“小苏,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我……我……” 脑袋里乱糟糟的,我一句话都说不全。 “我的天,你这里怎么都是血?” 低头一看,我的神经嗡地炸开了。 黑白的工作服上面,鲜血如同绽放的血梅花一样,星星点点地溅在上面,甚至连我脸上都有两滴。 我什么都说不出来,慌张地跑回了宿舍里。 脱掉身上的衣服,我用冷水不停地冲洗,生怕留下一点痕迹。淡淡的血水流入了下水道里,我虚脱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天亮之后,我又悄悄地去了昨晚那辆黑色商务车停留的地方。 一夜过来,这里已经是空无一物。 脑袋里涌出了无数的念头,也许他自己醒来开车走了,也许有路过的人帮了他一把,既然人和车都不见了,肯定不会问题的。 干涩地吞着唾沫,我冷不丁看到了地上的几滴鲜血,顿时如同火星掉进了眼眶里一样,烫得一抖。 蹲下身,疯了一样用衣服不停擦拭,将那几滴暗红全都擦得干干净净,我软着腿爬了起来,一阵风般逃离了这里。 晚上上班的时候,我不停在口袋里翻找,都没有找到姓名牌。 秦茵正在和小姐妹打牌,插口问我,”是不是丢在哪儿了?” “不可能啊,昨天还--”话说到一半,我顿时心里一咯噔。 难道,丢在那辆车上…… 半天没有听我说下去,秦茵喊了我一声,“急什么,和领班说一声,补一张就是了!” 干巴巴地哦了一声,我不停安慰自己,不会这么倒霉的。 然而,世上事情总是无巧不成书。事实告诉我,这一切只是个开始而已。 新年第一天,巧姐给大家一人封了一个红包,说了几句吉祥话,接着喊领班离开,到一旁不知道吩咐些什么。 懒洋洋地趴在我肩上,秦茵歪着头,宽大的宝蓝色毛衣里露出了小巧圆润的肩头,“新货要出栏咯。” “什么?” 她抬了抬我的下巴,“不懂?那你就等着晚上看吧。” 一般时候,巧姐都不会出来亲自陪客人,就我在如梦这么长时间,见她出场的次数屈指可数。 晚上,巧姐罕见地来到了大门口,足足等候了半个多小时,等来了一辆黑色轿车。 车上人都没有下来,只是缓缓摇下车窗,巧姐便连忙凑上前,笑脸迎人。 说了几句,巧姐退回来,让司机将车直接开去了地下通道。那里另有个小入口,可以直接通入如梦中。 看着这阵仗,其他人顿时嘘声一片,“得了,今晚有得忙啦。” 很快,巧姐踩着高跟鞋走进来,张口吩咐,最好的公主,最好的服务,全都送到了二楼的包厢里。 罢了,她对领班说了一声,”把人带过来吧。” 旋即,两个衣衫轻薄的女孩走了出来,穿着不适合的性感短裙,一双长腿上罩着肉色丝袜,曲线优美动人。 巧姐亲自给她们整理好衣服,烟嗓低哑,“待会进去,不要给我丢人,知道吗?” 看着一行人上了楼,我隐约明白了秦茵的话。 这两个女孩,就是为那位贵客准备的新货,调教得听话完美了,再送到客人身边。 一瞬间,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儿。 我出栏,又会是为了哪位客人呢? 第二天,我候了一天,都没有看到那两个女孩回来。 我问秦茵,她撇撇嘴,说,“回不来了。” 我一惊,“为什么?” “你慌什么,别瞎想。”她继续说,“她们俩跟着那位走了。那位是个老客户,喜欢干干净净的,跟着他还算是好路子。” 手慢慢捏紧,我听到自己追问,“走了以后呢,难道会被包养一辈子?” 秦茵拨弄着自己的水晶指甲,吹了吹,“谁知道呢。腻了就送人吧,年纪不大的话,也许还能回来干几年。” 轻描淡写地说着,她很不以为意,好似那两个女孩只是随时打包带走的点心而已。 胡思乱想之间,领班在楼上喊我,“小苏,有人点你的包间。” 应了一声,我深深呼了一口气,挤出笑容跑了上去。 敲了敲门,我走了进去,“很高兴为您服务,请问有什么需要吗?” 房间里坐着几个三四十岁的男人,看谈吐打扮,像是公司干活的精英人士。 老样子,点了啤酒和水果,顺便再找了几个陪酒的姑娘。 这时候,有人出声,“小姐就算了吧,孟总不喜欢这一套。” “对对,我给忘了,你们孟总不吃女人这一套。”连忙合上菜单,客人对我说,“公主就不要了,开两瓶轩尼诗上来。” 我恭敬地合上单子,“好的。” 从酒柜里取来洋酒,放到服务车上,我重新推门进去,一样样地往桌上布置。 男人们正在聊着天,说的专业术语都是我听都听不懂的,不过中心思想很明确,互相吹捧而已。 正中间的位置仍旧空着,他们口中那个不近女色的“孟总”还没有来。 将酒瓶放到桌上,我轻声问,“需要现在为您打开吗?” “不用,你先出去吧。” 应了一声,我推着服务车,正准备出门,就听见门把传来一阵扭动声。 刷地一声,一个高大的男人推门进来,因为过高的个头,进门时候还习惯性地微微低头。 当他直起身子的瞬间,我抬头看了他一眼,一时间居然有些晃神。 孟总很年轻,比起那些脑满肠肥的各种总来说,他才三十岁左右,绝对是鹤立鸡群的那种。 后来孟若棠告诉我,他当时才27岁,我还把他给猜老了。 他穿着一件灰色的茧型长风衣,里面套着暗纹的的藏蓝色西装,整个人笔挺挺的,直起高大的身子,如同被风吹弯的青竹,瞬间耸立起来。 他的头发自然地向后梳起,发型是老板们最爱的大背头。不过又和别人不一样,因为那张无法忽视的脸。 棱角分明的混血型五官,直得像用尺子一点点画出来的高鼻梁,最特别的是一双浅灰色的眼睛,右眼角还有颗小小的泪痣。 总之,他是个英俊男人,儒雅和冷漠的气质巧妙地杂糅在了一起,就如同泪痣长在一个大男人身上,既微妙,又和谐。 他也看到了我,灰色的眼睛盯着看人的时候,差点让我有种被吸进去的错觉。 侧过身子,他为我拉开了大门,我连忙说了声谢谢,推着车子走了出去。 第六十一章 你愿意在我这儿,多赚点吗 站在门口,我忍不住去听包厢里的对话,得知那个灰眸的孟总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孟若棠。 孟若棠并不怎么说话,一直是其他客人在炒热气氛,有人试图和他攀谈,似乎都没有成功。 不一会儿,客人喊我进去,我蹲在大理石的茶几旁,熟稔地打开洋酒,斟满玻璃杯。 端着杯子送到孟若棠面前,他并没有立马接过,而是双手交叠在一起,抬眼看我。 我有些疑惑,又说了一遍,“先生,您的酒。” 说到第二遍的时候,他动了,用盖在下面的右手,接过了杯子。 拿过杯子的一瞬间,我看到他的手背上有一个明显的牙印,伤得挺深,已经开始结痂。 怔了怔神,没等我反应过来,孟若棠发出了一道如同古琴般醇厚、晃人心弦的嗓音。 “多谢。” 一下子,我的眼睛瞬间瞪大,死死地看着这个人。 这声音,不就是那晚车上的男人? 越是打量,我越是觉得冷汗直冒。这身形、这灰眸,没错了,就是他! 其他客人觉得我有些奇怪,杵在原地不停发抖,喊我好几声。 孟若棠喝了口酒,放下了玻璃杯,发出叮一声轻响。 “还不走?” 一个回神,我立马往后退了两步,撞到了茶几脚,差点没有站稳。 慌慌张张地道着歉,我早已没有心思兼顾其他客人的眼光,只知道孟若棠一直这样淡淡看着我,直至大门阻断视线。 站在门口,我简直随时随地想逃,本以为这几天风平浪静,这个人已经彻底消失。可是谁曾想到,他不仅出现了,还是以这样的身份,简直是打得我猝不及防! 脑子里又慌又乱,我一会儿想着要趁机跑走,一会儿又想着,明明是他做错事在先,为什么我反而要躲开? 踌躇之际,大门从里打开,几位客人鱼贯而出。 看着他们一个一个地离开,很快只剩下我孤零零站在门口。 门内门外地僵持了一会儿,我听见里面传出声音,“不打算进来?” 咬了咬牙,我的手在门把上紧紧握住,一股劲走了进去。 孟若棠脱下了大衣,西服的扣子也解了开来,端着酒杯淡然地注视着我。看我一眼,喝一口酒,好像我是什么下酒菜一样。 被晾了许久,我抱着视死如归的态度,僵着脖子随他看。 似乎是被我的表情逗乐了,孟若棠轻轻笑了一声,好似琴弦轻拨,嗡鸣作响。 “苏扇?” 乍被喊了名字,我反射性喊了声“到”,而后闭紧嘴巴,古怪地看着他。 他伸手摸进了大衣口袋,掏出了我的名牌,放在茶几上,“这是你落下的,现在应该物归原主了。” 看着那个小小的烫金铜牌,我尽量做到目不斜视,“你来,不只是为了送这个名牌吧?” 向后靠上了沙发后背,他环抱起胳膊,气定神闲地回答,“也不是。我更加好奇,苏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我心里都快呐喊出声了,对,就是我,给你踹到吐血,咬到手背留疤的那个人! 说真的,连我自己都快佩服我自己的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了,“也看到了,还想怎么样?” 似乎这个问题难倒了他,孟若棠沉默了一会儿,问,“多大了。” 这个问题让我始料不及,“……十八。” 这个答案,换来了他一笑。 不过他没有拆穿,继续问我,“你在这里,一个月能赚多少?” 提到钱,我的神经慢慢紧绷起来。 他看着我,继续说,“你介不介意,在我手上赚更多的钱?” 直到孟若棠离开,我还没有回过神来。隔壁包间的女同事喊了我一声,看上去对孟若棠很感兴趣,“这男人挺面生啊,第一次来?” 我支吾了一声,她见我不愿意多说,撇撇嘴走了。 倒在床上,我的脑袋里,都是孟若棠的那一句话。 “你考虑好,就来找我。” 钱,万能的钱,听得我耳朵发痒,可是孟若棠的举动,更是让我心乱。 看他那天晚上的表现,一定是深爱着那个叫“囡囡”的人,怎么一转头又提出要“包养”我? 果然,是个奇怪的男人。 本来,我以为这件事他知我知,不会泄漏到第二个人的耳朵里。可是没想到,第三天的时候,巧姐将我喊去了办公室。 按着我的肩膀,让我坐到椅子上,巧姐靠坐在桌前,嘴角翘起,“我本来还以为你要多磨几年,没想到这么快就长本事了。” 一听这话,我一下子站了起来,慌张地说,“巧姐,我不想出栏!” 她掩嘴一笑,沙哑的嗓子听起来痒痒的,“傻孩子,我还想多留你几年,不会轻易放你走的。” 缓缓松了口气,没想到她继续说,“但是赚钱的事情,宜早不宜晚。” 我看着她,心脏咚咙乱跳,“对方,是孟若棠吗?” 不出所料,巧姐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孟先生说你考虑了几天还没有回答他,所以直接来和我商量了。” 一瞬间,我对孟若棠又多了几分恐惧。 这哪里是商量,直接就是逼着我答应。 那边,巧姐还在断断续续地说着,她说我运气好,半夜撞见孟先生胃出血,送人去了医院,这才招揽了这么个大金主。 “孟先生说了,只要你每周陪他说两次话就行。这么好的交易,我都替你高兴。” 看着她捏在我肩头的手指,反对的话涌上喉咙,又一点点吞了下去。 就这样,孟若棠成为了我的第一位“客人”,包下了我周二、周三晚上的全部时间。 站在吧台里,我一边擦着杯子,一边打哈欠。昨晚忙到很晚,起来之后精神一直都不太好。 “看你那眼袋,出门也不知道遮一遮,”秦茵没好气地说,旋即压低声音,兴致勃勃地问,“难不成昨晚那位孟老板把你折腾厉害了?” 我没奈何地瞟了她一眼,自从孟若棠包下我的事情传开之后,来打听这件事的人不要太多。 秦茵倒是不厌其烦,“说嘛,我手底下有姑娘也想分杯羹,这么一表人才的,少赚点都愿意。” “我们真的什么都没有,”我解释道,“每次来了之后,他就坐下开始工作,不大理我,酒喝起来倒是蛮凶的。” 其实我也很奇怪,几乎一晚上孟若棠都不会和我说几句话,只让我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待着。 咦了一声,秦茵大眼睛一转,“他不会是那里不行吧,花这么多钱就光是喝酒的?” 我耸耸肩,这样也好,说不定过几天他觉得没劲,就不会再来了。 秦茵好像还挺惋惜,念叨了两句,接着又说,“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被包的事情,可有人不乐意了。” 我不懂,顺着她努嘴的方向看过去,瞬间暗道倒霉。 只见钱陌远大步走来,脸上笼罩着一层寒霜,阴沉沉的。 秦茵和酒保很识趣地走开,只留我和他面面相觑。 他看了我一会儿,阴阳怪气地开口,“苏扇,你这两天晚上去哪儿了?” 我尽力从容回答,“我还能去哪儿,一直在上班。” “上班?”反问了一遍,他的一双桃花眼瞪得老大,几欲溅出火星子,“我看你是去男人怀里上班去了吧!” 看他气得毫无形象,我居然很不适宜地想到了那些来抓奸的黄脸婆,动作语气简直一模一样。 这么一想,我也觉得有点好笑,干脆一口承认,“你知道了还问我干什么。” 微微一愣,钱陌远没有想到我会说得这么理所当然,几秒之后才说,“你就没有什么要解释的?” “有什么好解释的。”我第一次发现,自己也可以这么步步逼人,“就算解释,我也不需要和你钱陌远解释。” 歙动着嘴唇,他直直看了我好久,好像第一次认识我一样。 渐渐地,他眯起眼睛,伸手从掏出钱包,拿出了里面一大叠纸币,直接劈头朝我甩过来。纸币哗啦啦飞下,让我本能闭了闭眼睛。 “你不是想赚这玩意儿吗?那我包你,够不够!”他的胸膛一起一伏,昭示着主人情绪正强烈地波动着。 蹲下身,在他的灼灼注视之下,我一张张捡起纸币,推回他面前。 “钱陌远,凡事讲个先来后到。而且,就算是包养,你的钱,我也不要。” 我说得很坦然,原来将所有见不得光的事情摆在台面上一点点剖开,会产生这样令人微微刺痛的快感。它给了我更大的底气,与他四目相视。 “苏扇,老子之前是瞎了眼!”他眼底飘上一抹阴鹜,绯红的嘴唇勾起冷嘲的角度,“你想不想赚我的钱,是我说了算!” 看着他走远的背影,我眼中浮起一丝复杂。 其实他有一句话说的没错,我需要准备一个解释。不是给他,而是给嘉仇。 我心里暗暗庆幸,幸好嘉仇最近回县城里过年了,这才给了我充裕的时间,准备一个可以让他接受的理由。 然而,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再次见到嘉仇的时候,等来的是一场剧烈的爆发,点燃了我和他分崩离析的导火索。 第六十二章 没事干妹妹 附中是全市开学最早的高中,大年初十就正式报到上课了。大半个月没见,同学们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班级里显得非常热闹。 褚江清给我带了一条巧克力当新年礼物,她说这是叔叔从外地带回来的,很好吃。 我抓了抓后脑勺,显得有些局促,“不好意思,我没有想起来准备礼物。” 她弯眼一笑,“我也猜到了。” 就在这时候,班主任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白色毛衣、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男人。 一进门,班上的女生都炸开锅了,“哇,他长得真帅,像最近电视剧里的那个谁诶。” “没有那么夸张吧,只是眼睛有点像而已……” 敲了敲桌子,班主任发话了,“安静安静!这是你们新来的英语老师,刚毕业的名牌大学生,你们可不要欺负人家啊!” 底下又是一通哄笑。 有人问,“汪老师呢,他不教我们了吗?” 班主任回答,“汪老师因为个人原因已经辞职了。下面就请新老师给大家说两句!” 稀稀落落的掌声之后,新老师走到了讲台上,俯瞰着大家。 他推了推眼镜,干净的微笑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一开口,声音和煦动听,“大家好,以后就由我给你们带英语课,希望我们能够共同进步,互相学习。” 转身,他握住粉笔,在黑板上写上了两个清隽有力的大字。 洛宸。 换了这样一位新老师,可以说一下子吸引了同学们的兴趣,连带着对英语课也多了几分热情。 每次上课,只要洛老师一提问,下面一排人就举起手来,争先恐后地要回答。 这时候,洛宸总是习惯性地推了推眼镜,露出温和的笑容,“别着急,一个个来。” 暗地里,班上的女同学卯足劲头,不停地打听着这位年轻老师的“秘密”。 譬如说,洛宸毕业于省内最好的S大学,毫无疑问的学霸;再譬如,洛宸今年才刚刚23岁,是家里的独生子,父母都是普通工人,条件不太好。 再比如说,他还没有女朋友。 于是,洛老师办公室更加络绎不绝起来,甚至还有不少外班的女学生找他问题目。洛宸也都好脾气地照单全收,一五一十地给她们说起题。 上节课结束,洛宸说要找一位课代表,让我们推选出一位人选来。 歪着头,我用笔杆子戳了戳褚江清的手臂,“前任课代表,不去争取一下吗?” 她推了推眼镜,淡定地说,“不去。” 之前我还有点避讳,尽量不提和汪老师有关的字眼,不过看起来,褚江清比我恢复得还好,将这团垃圾远远扔走了。 我打趣她,“真不去吗?可以近距离接触帅哥老师,大家都都很积极诶。” 洛宸只比我们年长几岁,课下相处起来非常平易近人,所以大家也都乐于开些玩笑。 只见褚学霸刷刷写完一张卷子,一本正经地说,“他不符合我的审美,太弱。” 端着杯子,我嗓子里的水差点呛到,咳嗽两声,“难道你真的喜欢那种肌肉男,看起来也太威武雄壮了点吧?” 她微微一挑眼,嫌弃我不懂欣赏,又继续沉浸到题海中去了。 上课铃一响,穿着件深灰色外套的洛宸走了进来,很自然地提到了课代表的事情。 底下的人说谁的都有,还有些胆大的,主动站起来报名。 好脾气地听大家说完,洛宸这时候开口问,“付娆同学是哪一位?” 在刚刚的声音里,说付娆的占据了一大半。 付娆站起来,亭亭玉立,非常大方地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看了她一会儿,洛宸开口就是一段流利的英语,咬字清晰,速度不急不慢。 同样的,付娆也流畅地用英语回答了一段,并且和洛宸对话起来。虽然我听不懂对错,但是看她徐徐说话的自如态度,已经叹为观止了。 随后,就见洛宸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看来班主任和同学们的推荐是没错的,以后就请付娆担任我的课代表吧。” 看着付娆自信地坐下,和周围的同学们相视而笑,我抿抿嘴,继续低头看自己的书。 开学第一周结束,正好是元宵节,学校下午也放假半天,让大家回去团圆送年。 今天我也很高兴,不为别的,嘉仇说他要回来了。一个假期都没有见到,我心里还有点激动,特意和领班请了一晚的假,想和嘉仇好好聚聚,补个小年。 做完手头上的事情,我拆下围裙,就准备去宿舍换衣服。 刚刚要走,一个同事突然喊住了我,“小苏,你的包间有客人。” 我有些为难,“我已经和领班请假了……” 她也没办法,“客人指名要你服务,代班的也很难做。不然你先应付一会儿,等有机会再换回来?” 抬头看了看时间,现在已经七点了,而和嘉仇见面的时间则是八点一刻。 想了想,我扣回了制服的领扣,接过托盘,“我现在就去。” 这次客人定的席位是餐厅,推门进去的时候,偌大的餐桌上只做了两个男人,一个年轻些,一个年长些,稍稍有点发福。 见我一进门,那两人就开始嘀咕些什么,时不时对我指指点点。 接着,那个年轻些的客人朝我笑,“小苏,不认识我了?” 看他语气熟稔,我多留心看了两眼,有了点印象,却模模糊糊的,“不好意思,请问您是……” 他的语气饱含深意,“孟总还是我带来的,不记得我这个牵线人了?” 被他这么一说,我立马想起来,他就是那晚包厢里的客人之一。 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我也没有想多攀谈的意思,低头往玻璃转盘上布置着前菜。 碟子刚放到上去,一只手突然摸了上来,抬头一看,是那个始终没做声的胖客人。 触电一般收回手,我连忙往后退了两步。 胖客人挤出一团菊花般的笑容,暧昧的口气让我很不舒服,“小苏,听说你和孟总关系很好?” 没等我张口,他身边的那位熟客就接上话头,“可不是,我们孟总从来是洁身自好,身边都没有见过什么女伴。不过自从上次来见到小苏之后,那跑得可就勤啦。” 他虽然说着带笑,可是话里话外,都有种淡淡的轻蔑感,不太瞧不上我,好似我用了见不得人的狐媚手段带坏了孟总。 “于老板,你就好好哄哄小苏,让她帮你吹吹枕边风,保证生意十拿九稳!” 他们两人一拍即合,有说有笑,我夹在中间插不上话,只能闷头上菜,低头候在一边。 “小苏,我是个粗人,有话就直说了,”胖胖的于老板拱手看我,大拇指摩挲着手上的金戒指,神情有点刻薄,“待会儿呢,孟总也会过来,劳烦你好好给我配合两句,不管能不能成事,我都给你到位的好处。” 脸上没有表露出什么情绪,我低声回话,“于老板,我就是个服务员,没你说的那么大能耐。” 我的婉拒在他眼里,成了不给面子,于老板鼻子里轻嗤了一声,“小苏,凡事好商量,孟总的钱能赚得,我的钱就赚不得?” 见我还想说话,那个牵线的客人很有眼力,立马拦住我,“小苏,去,把于老板带来的酒给开了。” 一边说着,还一边伸手往我胸口塞了一叠钱,顺便暧昧地捏了两下。 说真的,我的脸都憋红了,但我知道,这里没有我撒野的地方。 我只能忍着,强迫扯开嘴巴,嗫嚅一句“谢谢先生”。 酒打开后,我站在门口,沉默地听着那他们碰杯聊天。 从他们的对话中,不难知道几个信息。 第一,那个牵线的人是孟若棠的员工,按他自己的话说,很得孟若棠的重用。 其次,这个所谓的于老板,是孟氏公司新接触的一个客户,有意想投个标,最近正在想方设法地敲打信息。 最后,也是最让我惊讶的,这个专攻风投债券的孟氏公司,完完全全是由孟若棠一手创办起来的。 平时,虽然看孟若棠在休闲时间也很忙碌,不过我也最多认为他是个经理或者副董,没有想到他居然拥有一家完整的上市公司。 像他这样的年纪,就拥有了这样的成绩,难怪这些人想方设法都要搭上这条线。 酒过三巡,孟若棠还没有来,他们两个却已经有点微醉了。 一个大力,于老板直接将我拉到怀里,醉眼惺忪,“让我老于仔细瞧瞧……呦,孟总挑女人的眼光也很有远见,还真是越看越有味道。” 一边说,他伸手就往我脸上摸,“这么小,成年了没有?” 我拍开他的手,挣扎着站起来,没想到一下子又被拉了回去。 背后靠着热烘烘的肥胖身体,于老板打着酒嗝,酒糟气喷了我满脖子,“小苏,我越看你越投缘,来,咱们走一个,认个干兄妹!” 一旁自斟自酌的牵线人笑了,“老于,你不厚道。这是有事干妹妹,没事也干妹妹……” 两人不知道想到什么,笑作一团,狭促之情溢于言表。 此时时间已经快八点了,我心里有点着急,“两位,我实在是不会喝酒,不如让其他公主陪你们喝两杯?” 一听这话,于老板不高兴,“小苏妹妹,你这是打干哥脸,知道吗,”一边说,他一边用力打脸,拍得啪啪作响,“喝!” 第六十三章 起效的助兴药 端起酒杯,他捏着我的下巴,就往我嘴里灌,舌|头推拒之间,呛得我不停咳嗽,酒液流了一身。 口中都是白酒的辛辣味儿,登时我眼睛就红了,几乎毛孔都个个炸开。 擦了擦嘴角,我的脑袋也有点发昏,“我把这杯喝完,就能走了吗?” 于老板一拍桌子,“好,小苏妹妹|痛快!” 倾倒酒瓶,他将玻璃杯全部斟满,递到了我面前。 我看他们一眼,估算着需要几秒钟我会倒下。 这白酒的度数高,不过属于后劲绵足的,应该不至于沾杯就倒。 只要撑到楼下,扣喉咙把酒吐了,再吃点解酒药,说不定还能赶上见嘉仇一面。 不再犹豫,我端着杯子,紧闭眼睛送到了嘴边。 越喝越冲,我的鼻子里都快喷火,喉咙到肚子里,一路下去都是火烧火燎的。 放下杯子的时候,我连手臂上都开始发红了,浑身温度高得不正常,还从下腹里涌出一股股酸软来。 一波波地往上涌,我渐渐意识到不对劲儿,眼前却开始发飘,对面两个男人的笑脸叠叠合合。 “你们,你们……” 一句话都没说完,我一下子倒在了地板上,浑身红得像只煮熟的虾子,时不时颤抖一下。 这酒好奇怪,明明烧得我头昏脑涨,可是意识却亢奋得不得了,而且有种口干舌燥的感觉,一股热血往脑袋里冲。 这哪是酒,就算我再傻,也知道这里面肯定加了别的东西。 我想往外爬,可是一张口就是一道呻吟声,连“救命”都喊不出来。 模糊间,我听到有人在笑。 “这份大礼,孟总肯定很满意吧……” “要不是她不听话,也省得我们出手了。” 蜷起身子,脑袋里热血翻涌,我抓紧发根闷哼了一声。大火燎原,烧得我完全丧失了理智,抱着头不停往地上撞。 砰!砰!砰! 我毫无控制地大力撞击着,撞得头昏脑涨,却还是无法挣脱亢奋的情绪。 太痛苦了,每一根神经都在紧绷着,心跳得就要脱口而出,我急于需要出口宣泄! 撞击一下比一下厉害,口鼻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流下,我的痛苦却没有分散,熏腾得我视线都雾蒙蒙一片。 这番痛苦的模样,在他们两人眼里,却成为了一出免费的好戏,一边喝着酒,一边欣赏着我扭动身体,如同一条妖蛇般翻搅打滚,不断呻吟。 又一阵深深的眩晕,我的脑袋重重倒在地上,口中抽搐着往外吐着白沫。 眼前越来越扭曲,世界都被揉成了一团,隐约能看到有脚步在面前走来走去。呼救的声音时近时远,人们的身影也压缩变形。 烧到极致,我难以控制地闭上了眼睛,只看到一个面容不清的人冲了进来,不停摇着我,喊我的名字。 “扇子,看看我,不能睡!” 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听完这句话,我已然无挂无牵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这不代表着终结。 即使昏厥过去,我惊恐地发现,我没有完全失去意识。 眼睛闭着,半醒半寐,可是外面的动静我都能知道。 上了车,躺在了床一样的地方,然后被推着送进医院。一切大脑还在感知,只是分外迟钝。 粗长的管子伸到我的胃里,灌入了不知名的液体,瞬间让我嗓子一阵紧缩,弓腰干呕起来。 每吐一次,我觉得自己的肠子都要涌出来了,可是那管子却不肯放过我,一次一次地反复折磨。到后来,我胆汁都吐了出来,嘴里苦得发涩,整个肠胃都反射性地抽搐着。 整整一夜,我不知道痛昏过去几次,又被活活唤醒几次,脑袋始终保持着亢奋状态。直至完全脱力,我终于失去了意识。 再次清醒过来,我是被太阳穴上一阵微刺的冰凉触感喊醒。 盯着天花板看了许久,我才反应过来,额头上摩擦的东西是酒精棉球,而握着棉球的,是一脸复杂的嘉仇。 他看上去很疲惫,两只眼睛里充满了血丝,眼神深得见不到底。 我张了张嘴,没等说出话,脑袋里突然闪过一阵紧绷的疼痛,好像连续读书了几天几夜,大脑完全被透支一般。 捂着脑袋,我忍不住用拳头捶打,却立马被嘉仇抓住了双手,“扇子,忍住,马上就过去了!” 他没有骗我,不过十几秒钟,剧痛结束,我却满头冷汗,好似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这十几秒,对我来说真的太漫长,几乎让我快要撑不过去。 呆滞地躺在床上,任由嘉仇用酒精棉球擦遍每一处皮肤,吸走毛孔中的热度。 他告诉我,昨晚我喝的酒里面,掺杂了刺激兴奋的助兴药,配合白酒,一时间让我的身体接受不了,才会出现排异反应。 催吐之后,有些药效已经被身体吸收,还会给我带来一段时间发热发软的后遗症。 动了动干裂的嘴唇,我被折腾得双目无光,哑如破锣的嗓子闷闷地哼哧了两声,说不出话来。 我想问,那两个人呢,巧姐呢,他们这么坏心眼,难道一点都不用负责吗? 他们实在是太黑心了,骗我主动吃药下去,没被发现,他们能在孟若棠面前讨好;被发现了,他们也能说是我自己为了钱,故意吃的。 为了那个什么合同,他们就能这么往死里折腾我。 这么一想,我的脑袋一下子又疼起来,我忍不住紧紧抓紧发根,以痛制痛,来缓解这种紧绷。 一揪一手的头发,不消片刻,我两只手的指缝间已经塞满了落下的头发。我尤嫌不够,不要命地继续撕扯。 “扇子,你冷静点!” 被嘉仇压在身下,我被又一波疼痛摧残得两眼通红,伸长脖子往前撞他,“我痛,嘉仇,我的头里面有锤子,快要被敲开了!” 这种疼痛简直可怕,一波比一波剧烈,一次比一次疯狂,折磨得我求生不能。 嘉仇也没有料到,明明只该是发热无力,为什么我还会这样剧痛? 辗转反侧,我一刻不停地想寻求发泄,甚至趁机跑下了床,却还是被嘉仇抓了回来。 身上的嘉仇大力捏着我的双手,他用自己的全部身量压着我,不让我动弹,嘴里还大喊着医生,再一扭头,眼中已经盈满了晶莹水珠。 迷狂间,我感觉到有什么凉凉的东西低落到我脸上、嘴边,迟钝地伸出舌尖舔了舔,咸咸的,是泪水。 虽然这时候我已经很不清醒,但是凭借着一股本能,居然慢慢安静下来,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伸长脖子,我就和嗷嗷待哺的雏鸟一样,努力凑到嘉仇面前,轻轻舔舐起上面的泪水来。 从下巴到眼角,我和他的距离越来越近,一扭头,鼻尖都能摩擦到一起。 透过他那双墨色眼眸,我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一颗放大到畸形的硕大脑袋,头发散乱,表情狰狞而奇怪。 一瞬间,我不知道哪根神经又搭错了,立马龇着牙开始发抖,过电一样不停打颤。 这时候,医生也跑了进来,让嘉仇用床单绑住我,不让我继续自虐。 嘉仇毫不迟疑地开始动手,将我的身子牢牢捆在床上。我好难受,如同老鼠被夹在老鼠夹上,几乎是拼了命在嘶叫。 开始,我先是求他,说不要绑我,我好疼。 后来,我意识到他的无动于衷,改成破口大骂,“嘉仇,你这个王八蛋,臭乞丐!说要对我好,你就这么害我!” 绑紧的双手张大到极限,手指和手指间相连的薄薄皮肉绷得几欲撕开。十指撕抓着床单,我费劲地直起上身,偏偏又被按在床上,大口喘着粗气。 “你想我死,你就是想害我去死!孟若棠呢,孟若棠,你快来救我!” 那时候,我几乎是将能够伤到嘉仇的话都说了一遍,最了解他的人是我,那些话更是句句往他心窝子里捅。 当时的自己,简直就是个恶魔,拼命地喊着孟若棠的名字,然后是钱陌远,甚至连刘航都喊了出来。 我知道他不好受,他一声不吭地按着我,忍受着那些谩骂,脖子上的青筋粗得骇人。 残忍一笑,我居然还有点兴奋。 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痛苦,你不是喜欢我吗,那就和我一起痛苦吧! 终于,我的体力耗竭,在一阵嘶吼戛然而止后,直挺挺地昏了过去。 后来我才明白,当时自己的情况有多危险。 那些助兴药里面都有刺激大脑兴奋的多巴胺,我正是发育的时候,身体里激素水平本来就过高,猛地一吸收,几乎让身体一下子留下了记忆。 如果我没有咬牙撑过去,哪怕是靠服用镇定剂,都会对身体造成不可消除的后遗症。 等我彻底清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躺在病床上,嘉仇的脑袋枕在我手边,和个孩子一样静静熟睡着。即使在睡梦中,他还不忘记抓着我的手腕。 动了动手,我想伸手去摸摸他的头发,手指张开,最终还是蜷缩了回来。 空洞无神地睁着眼睛,眼泪顺着眼角流到了头发里,我任由发疯时的那些记忆排山倒海而来。 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在脑子里记得清清楚楚。 我流泪,不是为了难过,更多是一种油然而生的羞耻感。 即使在药效的作用下,我的身体还是在那些男人脚下展开了,捧着他们的脚求饶呻吟的画面,历历在目。 越是接触这一行,我越是抗拒这种事情,死板地抗拒自己享受这种本能的冲动。我害怕自己也在欲望之中沉沦,成为男人掌中玩物,随他们揉搓戏弄。 可是那一晚,无数人看到了那副画面,放诞到迷醉,沉溺到不能自拔。 也许,于老板说的没错,我其实就是个假正经的女表子。 第六十四章 钱陌远被打了 床上传来了一阵蠕动,接着,嘉仇抬起头,似乎是从熟睡中转醒过来。 看我醒来,他死死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确定我眼中已经清明,禁不住松了口气。 一开口,他一贯清亮的嗓子哑得不像话。 “清醒了?” 我点点头,眼神忍不住飘忽。 他不给我闪躲的机会,“你看着我!” 魔怔一般,我执行着他的命令,抬起眼去看他。 “苏扇,”他连名带姓地喊着我的名字,每当这个时候,就表示他是真的生气了,“孟若棠是谁。” 一瞬间,我脸色骤然惨白,心脏震动得一慌。 看到我遮挡不住的惊慌表情,嘉仇眼里多了几分自嘲,眼睛发红说,“你昨晚不止一次喊他的名字,还求他救你。他到底是谁?” 我被问得哑口无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是客人,是陌生人,是随口乱喊的? 不是。 在我的潜意识中,我已经给出了回答。 孟若棠是我认识的人里,最能够拯救我于水深火热中的救世主。 无论我多么忌惮他,多么想远离他,都不能改变这个事实。他对我很好,寡言却很可靠,让我下意识地就想起了他。 嗫嚅了半天,嘉仇不耐烦地站起来,“你不想说也没关系,你可以让他来照顾你,我走!” 说完之后,他居然真的一甩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心里就和打翻了酱油铺一样,万般酸苦涌上心头,真叫一个百味杂陈。 这是嘉仇第一次丢下我,给我甩脸色。以前无论多苦,即使是被逼到卖血的地步,他都不肯在地下室里丢下我,硬撑着要给我顶出一片天来。 而如今,他为了这么一个见都没见过的人,气得不能自持。 缩在病床的角落里,我埋在膝盖中,呜咽地抽泣着。 这件事,做得最错的,是我! 我不该背着嘉仇接下孟若棠的生意,不该违背说要保护自己的承诺,不该让嘉仇傻傻等待着约会的时候、撞见我这样放荡的丑态! 千错万错,最错的是,我将他和孟若棠放在一起相比,并且将我的嘉仇贬入了尘埃中,说得一分不值。 对于嘉仇来说,他害怕的是不能保护我,难过的是连我也看不起他。 年轻气盛之下,这一点,足够成为我们脆弱关系的灭顶之灾。 当天晚上,我就让秦茵接我出了院。她劝我再在医院里多观察一段时间,我摇摇头,说不用了。 刚刚回到宿舍,巧姐就让人喊我去见她。 这是那晚出事之后,巧姐第一次露面。 坐在她对面,我头还有点晕,只能扶着把手保持平衡。 巧姐张口了,“身体怎么样了?” 我的声音有点无力,“还好。” 其实我觉得她这样马后炮的关心很没有必要,反正我只是她花了十万块买回来,要是她不在乎这十万块,任由我自生自灭也就是了。 苍白的脸色没有很好地遮挡住我的逆反情绪,落在巧姐眼里,惹得她多看了我一眼。 合上文件夹,她拢手放在桌上,“扇子,你对我不满意么?” 我没有说话,反正和嘉仇争吵之后,我基本上就是破罐子破摔,甚至有点故意找碴子的意思。 轻轻呵了一声,巧姐站起来,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朝我走了过来。 “这是给你的补偿,你看看。” 抬眼看了她一会儿,我伸手将信封接过来,拆开一看,顿时抿紧了嘴巴。 两张纸之间,夹着一张薄薄的纸币。 我受的这么大罪,只值得上一百块而已。 “苏扇,你是不是还没有看清自己的位置?”巧姐的声音不重,每一个字却都像是化成了一株淬毒的藤蔓,慢慢顺着我的脚腕往上攀爬,钻进了我的皮肤里。 她倾下身,直勾勾地望着我,“如果你不听话,我自然有不听话的方法对你。这次的事情闹得上面很不高兴,你还能坐在这里,应该好好谢谢我保你。” 心里酸的发胀,我不知道哪里跑出来的勇气,“他们给我下药,这事就这么算了?” 一抹淡淡的冷笑爬上她的嘴角,她在笑我的天真无知,“他们是客人,没有不对的。而且,没有人逼你喝那杯酒,遭这趟罪,是你自己有眼无珠。” 走出办公室门口,我眼前一黑,差点就要倒下去。 扶着墙,我慢慢地滑坐下来,耳畔回响着巧姐警告的话。 “我不管你在外面交往什么人,但是你要记住,在这里,你就是属于客人的!” 闭上眼睛,我捂着隐隐作痛的脑袋,心如刀绞。 浑浑噩噩的过了两天,我重新开始上班。那些同事们围过来,叽叽喳喳地问候着我,一半是客套,一半则是想凑凑热闹。 有人说起了那晚的场面,描述得比我这个当事人还绘声绘色,“……你们看到没,那小男生冲进去的时候,差点把那两个客人脑袋给削了!” 一个女同事接话,“就是,拿着酒瓶子就往人家脑袋上招呼,要不是砸空了,保证得和小苏一起送去医院咯。” 我听得心惊肉跳,难怪巧姐那天说是她保住了我,把二层的贵宾给打了,这可不是件小事! 我连忙问,“后来呢,那个男生没被为难吧?” 女同事耸耸肩,“他一看到你那么难受,就赶紧送去医院了。小苏,这人是你谁啊,把你宝贝得和眼珠子似的!” 支支吾吾了两句,我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还是秦茵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拉走我帮忙解了围。 她见我脸色难看,忍不住说,“你怎么脸上一点藏不住事,他们诈你的,你倒是什么都说了。” 说实在的,我真的很担心,就怕巧姐再去找嘉仇的麻烦。 听我旁敲侧击地打听这件事,秦茵显得很淡定,“你放心吧,巧姐可不是吃暗亏的人,本钱早都收回来了,而且她也不愿意得罪对方。” 我愣了一下,谁会有这么大的面子? 好巧不巧,其他同事喊我去集合,秦茵便止住了话头,将我推了出去。 隔天上课,我还有点魂不守舍,褚江清喊了我好几声,我才反应过来。 她很疑惑,“你想什么呢,这么投入?” 摇了摇头,我说,“没什么。” 见我不愿意多谈,她也没有追问,而是拐了拐我,神秘兮兮地说,“跟你说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那个老欺负你的钱陌远,他被打惨了!” 这个消息没让我觉得多好,反而让我吃了一惊,“谁打的?” 说真的,整个年级,上到老师下到学生,敢和钱陌远对着干的,我实在是想不出来。 “他爸呗。你请假那天,他也请假没来。有同学在办公室听到他们班主任闲聊,说钱陌远被打得下不来床了。” 钱陌远的爸爸? 这个人我从来没见过,也从没有听钱陌远提起过。他虽然家境很好,但好像很抗拒谈家里的事情,而且看他平时自由散漫的样子,家里人也不太管他。 这一次,钱父居然把儿子打成这样,真是古怪。 就在这时,前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发生了哇一声惊呼。 传出声音的地方是前两排,好像是付娆那里。 透着缝隙看了两眼,原来是付娆从包里拿出了一盒便当,大家好奇让她打开,结果被精美的布置惊呼出声。 大家纷纷夸她心灵手巧,顺便八卦这便当的主人是谁。 “没有啦,我就是和家里的阿姨学着卷了点寿司,要是你们喜欢,下次我也给你们带一份。”说到这里,付娆停顿一下,自然地将长发撩至而后,露出了小巧白净的耳朵,“这便当是给陌远哥带的。” 大家互相看了一眼,“是那个国际班的班草钱陌远?” 付娆嘴角含着甜美的笑容,微微颌首,权当作答。 顿时,他们又开始起哄,“一个班花,一个班草,太般配了好吗!” 付娆显得有些无可奈何,将饭盒放到了针织袋里,拉上拉链,“我和陌远哥从小是一个大院的,他当我是妹妹而已。这次他生病,我也想去看看他。” 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大家更是起劲儿了,说着“青梅竹马”的、“门当户对”的层出不穷,说得几乎是板上钉钉一样。 我听得出神,一旁的褚江清倒是哼哼两声,“欲盖弥彰,越描越黑。” “褚学霸,你就这么不待见钱陌远?”不再看前面的热闹,我情愿和褚江清聊聊天,还自在些。 满不在乎地撇撇嘴,她倒是干脆,“两个我都不喜欢!” 没想到她是这么个答案,我挑挑眉,“不当付大班花的向日葵了?” 当时日记里面的话我可都还记得,褚江清心里一直很崇拜付娆,绝对是说一不二的那种忠心耿耿。其实这也很好理解,因为自己做不到那么人见人爱,就间接将希望放在别人身上,算是一种变相满足。 说不过我,她将本子推到我面前,“做题,数学老是不及格,我都替你丢人!” “喂喂,你不能这么转移话题的。” 话刚落音,窗户外面冷不丁冒出个黄毛脑袋,咋咋呼呼地大声喊着。 “大嫂,我来找你啦!” 第六十五章 付娆算什么几把嫂子 凭空冒出一句“大嫂”,惹得众人都侧目而视。那黄毛一点也不在乎,非常自来熟地跑了进来,站在门口继续大喊,“嫂子,你好了没?” “宋国北,你不要瞎喊啊。”付娆站起来,非常没有力道地“阻止”了他的话。 被称作宋国北的黄毛男生嬉皮笑脸地跑进来,学着电视剧里的小太监模样,伸出手背朝付娆一搭。 他本来是那种小脸人,因为剃光了两鬓的鬓尾,反而变成了小圆脸,一笑起来显得特别机灵,“大嫂,你好了没,我带你去远哥那儿去。” 忍着笑拍掉了他的手,付娆说,“好啦,你要是不乱嚷嚷,我们早就出发了。” 这话一听,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个宋国北就是钱陌远的小弟,特意来接付娆的! 在大家起哄的声音中,付娆拎着针织袋,跟着宋国北起身,“小北,陌远哥现在在哪儿?” “在兄弟家凑合着呢,”宋国北还想说什么,口袋里的手机大声响了起来。 按断嘈杂的重金属音乐,他大声地喂了一声,“远哥啊,我在学校呢,马上就带嫂子一起过去!” “什么嫂子?”宋国北嘿嘿一笑,“远哥你真逗,当然是付大小姐啊……” 话刚说完,他顿时苦着脸拉开手机,劣质话筒里的传音清清楚楚地传入了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只听见,对面的钱陌远毫不客气地破口大骂,“宋国北你个猪脑子!付娆算什么几把嫂子,老子和她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几乎是一瞬间,付娆的脸色铁青,雪白的牙齿用力咬着嘴唇,瞬间就咬得通红。 宋国北也有些讪讪,捂着话筒小声说,“远哥你别生气……好好,我马上滚回去!” 合上手机,宋国北尴尬地以拳抵唇,咳嗽了两声,这才对付娆挤出一丝笑,“那个,付班花,我远哥说想吃点旁的东西,您这便当,还是算了吧。” 被当众打脸,付娆脸上还是有点不自然,不过已经很快调整过来,“好,那你告诉陌远哥,我以后有空再去看他。” “好嘞好嘞……”点头哈腰地说着,宋国北松了口气,脚下抹油就想溜。 刚刚跨出一步,他手上的翻盖手机又开始扯着嗓门唱起来,一看来显,他立马接听,“喂远哥……我还在啊,怎么了?” 那头不知道叽叽咕咕说了什么,宋国北皱起了脸,显得有点难以接受,“真要说啊……好好,远哥你别生气,我保证完成任务!” 抹了抹头上的汗,宋国北苦恼地抓了抓那头黄毛,一跺脚,狠心大声说,“苏扇是谁,我找她!” 乍一听到自己的名字,我一愣,还不明白怎么突然转到我这儿来了。 扭过头,付娆表情很复杂地看着我,似乎已经提前预知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宋国北也很有眼色,立马跑到我面前,“你是苏扇吧?有功夫,你跟我走一趟呗。” 我呆了一会儿,“去干嘛?” “这,这我也说不清,”又用力抓了抓头发,宋国北干脆伸手来拽我。 见状,一旁的褚江清就和被点燃了引子的炮竹一样,瞬间爆炸,大力地抽开他的手,直眉瞪眼,“放手,她不愿意去!” “边儿去!你谁啊,这么--”不耐烦地扭过头,在看到褚江清的一瞬间,他呆住了。 使劲瞪大眼睛看了一会儿,宋国北又扭头看了看付娆,表情显得很不可思议。 指着褚江清,他哆哆嗦嗦地张口,“你,你谁啊!” 他语气冲,褚江清一点都不放在心上,拿出从前冰冷的学霸之气震慑他,“褚江清,怎么了!” 反复嘀咕了好几遍,宋国北一边小声说,一边瞅她,“没想到,这趟还有意外收获……” 褚江清挺烦他嘀咕,“你说什么?” “没什么!”咋了咋舌,他对我好声说,“苏扇同学,苏扇大姐,你帮帮忙,我远哥请你去一趟,吩咐我一定要把你带到!” 他可怜兮兮地拱着手,好似个小猴儿似的,表情可乐。 我本来不想去,可是看付娆冷眼旁观的样子,拒绝的话又说不出口了。 前脚钱陌远才驳了付娆的面子,现在我要是再不答应,看上去很像是故意拿乔,给付娆难堪。 犹豫了一会儿,我点点头,“好吧,我跟你去。” 宋国北眼睛一亮“好嘞,谢谢苏大姐!” 被他这称呼弄得一头黑线,我跟着他往前走,路过付娆的时候,被她一把拉住。 感觉她握着我的手隐隐用力,我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两厢无言地站了一会儿,付娆突然甜甜一笑,伸手将装着便当的针织袋地给了我。 “苏扇,你空手去看病号也不好,把这个带上吧。就当是给陌远哥打打牙祭,不喜欢的话扔掉就是了。” 她说的很体贴,处处为人着想,根本让人不能拒绝。 结果,我提着付娆精心准备的便当,莫名其妙地去见了钱陌远。 一路上,宋国北都试图打听我和钱陌远的关系,我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闷头不说话,反倒惹得他更加好奇。 “我认识远哥好几年了,从没见过他对谁这么上心,苏大姐你可真有本事。”他啧啧舌,“待会也麻烦你多说两句好话,劝劝远哥,他这么和钱伯伯犟着也不是个事儿啊!” 我肚子里的好奇虫渐渐被他勾起来,“他为什么会被他爸爸打啊?” 他耸耸肩,“我也不清楚,这次的事儿整得神神秘秘的,连我们几个最亲密的哥儿们问,远哥也不说。反正被钱伯伯赶出来的时候,光着身子一身伤,就剩条裤子咯!” 在宋国北形容之下,我已经在脑袋里构想出了钱陌远浑身无力、没有任性、奄奄一息躺在床上的模样了。 忐忑不安地走到了一栋公寓门口,我看着宋国北从口袋里掏出钥匙,轻车熟路地开着门,眼皮忍不住抽了抽。 “这是你口中的那个狗窝?” 他显得理所当然,“是啊,这老楼是我哥出国前备考用的,我远哥非要在这儿委屈。” 打开防盗门,他脱下鞋子,随手往两边一甩,“进来吧,别换鞋了!” 掩上门,我提着袋子,慢慢地往里走。 这是个一人居的小公寓,客厅和卧室连在一起,布置得很简约,就是被各种臭袜子短裤糟蹋得不成样子。 大床上,钱陌远翘着条腿,正捧着电脑打游戏,耳机里时不时发出刺激的射击声。 宋国北一下子滚到他身边,显得很亲昵,“远哥,我回来啦!” 钱陌远很嫌弃他,手上按键不停,口中连声喊滚。 “远哥,你看我把谁带回来了?”扯下他的耳机,宋国北大声地说,“苏扇,她来了!” 暴躁地呀了一声,钱陌远摘下耳机,“喊什么喊,老子都被你喊聋了,苏扇就苏--” 最后一个字没有说完,他顿时怔住了,僵硬了半天,才慢慢抬起头。 与门口的我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我觉得我应该主动打破这个僵局。 抬起手,晃了晃手里的针织袋,我问,“呃,要吃吗?” 腾,下一秒钱陌远就扶着伤腿从床上跳下来,顺带绊到了床上的耳机线,膝盖咕咚一下子撞到地上。 捂着膝盖疼得龇牙咧嘴,钱陌远无声地骂了几句脏话,红着脸跳坐到椅子上,一把扯过床上的被子,挡在了自己身上。 他粗声粗气地问,“你怎么来了?” 我很无语,明明是你让小弟喊我过来的好吗。 话出口,不知怎么又变样了,“那个,你不用挡,我已经看到了。” 黑白相间的,四四方方的,印着个狗脸的-贴身短裤。 钱陌远何时这么狼狈过,恶狠狠地瞪了我两眼,偏偏因为那头鸡窝头毫无威慑力。 这么一看,我才发现,他确实伤得很厉害,脸上的肿痕还没有完全消除下去,额头上有一道划伤,好像是被什么锐利物品摔出来的。 精瘦的胸膛上,一道青一道紫,时间久了虽然已经变淡,但是依旧触目惊心。 梗着脖子,他硬邦邦地说,“吃的呢,拿来!” 颐指气使之后,明显带着一股底气不足。 我连忙将饭盒打开,递到他面前。 一打开,看到里面的水果和饭团都乱了位置,我嘀咕着,“不好意思,路上好像弄散了。” 他哼了一声,骂了一句“蠢头蠢脑”,打开筷子夹了一口。 鼓着腮帮子,钱陌远嚼了几口,似乎还算满意,又继续吃了起来。 蹲在旁边的宋国北也舔了舔嘴唇,伸手往饭盒里伸,直接狠狠吃了钱陌远一筷子。 捧着受伤的手背,宋国北非常哀怨地控诉,“远哥,你也太小气了,平时也不见你这么护食啊。” 钱陌远心情不错,微微挑眉,“总之你不准吃。” 气鼓鼓地捧着手,宋国北很不满,“不吃就不吃,明明嘴上说着讨厌付娆,吃人家东西又喜欢得不得了……” 一瞬间,钱陌远放下了筷子,脸色有点不好看,“小北,你再说一遍,这饭是谁做的?” 听他语气里山雨欲来的危险味道,我神色陡然一紧,来不及阻拦,宋国北大咧咧地说了出来,“我说这便当是付娆做的啊。要我说,远哥你也是不懂怜香惜玉,这么好的姑娘拼命往外推……” “闭嘴!”钱陌远怒吼一声,骇得宋国北立马噤声。 第六十六章 兄弟都憋坏了 冷飕飕地望了我一眼,他一抬手,将饭盒掀翻在地,手里的筷子也扔了出去。 看了看地上洒了一起的食物,再看看盛怒的钱陌远,我觉得他简直是莫名其妙,一言不合就往人家身上撒气。 一股子无名之火窜上来,我的语气也没有那么好了,“你让我来也来了,吃的也吃了,我要回去了。” 他一把拽住我的手,“你敢走!” 他抓得我很疼,我很不舒服地往回抽手,“干什么,你放开我!” “我不放!”他怒气冲天,两只桃花眼硬生生瞪得溜圆,每个字都往外蹦火星,“苏扇,你真是个蠢货!” 旁边的宋国北想要劝架,被我和钱陌远同时喊了一声,“走开!” 听到我这一声,钱陌远眯起眼,浑身温度又低了几度。 我就是个白痴,送上门来给人家当出气筒,还被没头没脑地骂了一通。 一时间,我的头有点发昏,用力摇晃着脑袋,想要稳住摇晃的视线。 钱陌远瞬间收敛起怒意,甚至掉头紧张起来,“喂,你没事吧?” 逞强的回答没有说出来,脑袋里又是一阵眩晕,我歪歪斜斜地靠上了墙壁,无力地不停甩着脑袋。 “傻看干嘛,把人扶到床上来!” 大喝了宋国北一声,钱陌远单腿跳着过来,一起扶着我坐到了床上。 重心降低,我好受了一些,双手撑在身侧,慢慢地恢复着精神。 钱陌远变得好唠叨,东问西问,惹得我又有点难受,闭着眼不听他说话。 “水来了水来了!” 宋国北端着杯子小跑过来,钱陌远立马接过来,“我来喂!” 端着杯子送到我嘴边,他轻声地哄着我喝下去,我晕晕乎乎的,真的张口啜饮起来。 水里面放了蜂蜜,甜甜的,补充了糖分之后,我超负荷的大脑回过神来,眼前也不那么花了。 见我脸色不那么苍白,钱陌远松了口气,有点想要发火,却强忍下来,“你身体没好,急着出院干嘛,嫌自己小命太长?” 我疲惫着喘着气,有气无力地说,“我已经好了。” 我的身体我知道,这次头晕只是因为身体有些虚弱,加上本身就有低血糖的症状,所以症状表现得凶猛了一些。 也不知道钱陌远是不是成心和我过不去,继续驳斥,“你就是作,非要昏倒在路上你才高兴!” 他的话听得我不舒服,可是我又没有力气和他争吵,只能低声说,“你别管。” 短短三个字,好似打开他身体里某个情绪的开关,气得他一下子站起身,失控般全说了出来,“你让我别管,那就让别人管好你!不要下次见到你,你又倒在人家男人的脚底下发疯!” 最后一个字说完,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口不择言,愤愤地咬住牙,再不出声。 可惜,该听的不该听的,我已经听见了。 我抬起头,心中繁复,“那天晚上,是你救了我?” 梗着脖子,钱陌远没有说话,只是扭头瞪着地上,似乎和谁过不去一样。 想到其他人口中的一鳞半爪,我足以笃定,“那晚是你,钱陌远。” 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也很不是滋味儿。 其实这几天,我已经隐隐猜到了这个谜底。 不是嘉仇,孟若棠的年纪也对不上,既有背景,又会在那时候出现的,只有钱陌远。 可是我并不敢确定这个猜测,甚至有点自欺欺人的,不愿意接受这个真相。 我还记得,那天晚上那个人惊慌失措的喊声,背着我跑出房间时候,可靠的后背、不断呼唤我的声音…… 这一切,怎么会是出自最讨厌我、最看不起我的钱陌远呢? 钱陌远多聪明,他看出我脸上的表情,瞬间就冷笑了出声。 “不是你男朋友,也不是你的大客人,就是我,怎么,失望了?” 闭了闭眼睛,我再睁开,看着他的时候,声音有点沙哑,“你这一身伤,也是因为我吗?” 他没有想到我会问这个,看了我一会儿,无声默认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这一场罪,是他为我翻天覆地、快意恩仇的代价,而我却一无所知。 “钱陌远,”我轻轻喊了他一声,第一次充满真诚、没有偏见地看着他,“虽然我还是很讨厌你,但是……我谢谢你,真心的。” 表情一阵青一阵白,钱陌远盯着我一会儿,硬邦邦地说,“我该说不客气吗。” 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面,其实我自己也明白,随随便便的一句感谢,对他来说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可惜,我再也给不了其他任何东西。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他叹了口气,仿佛释然了一样,“苏扇,你要是真想谢我,就拿出实际行动来。” 我有点疑惑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下文。 “我现在腿脚不便,身上也没有钱,所以直到我恢复自如、或者是回到家里之前,你必须要好好照顾我,二十四小时随叫随到。” 皱了皱眉,我说,“你这是强人所难。” 他明明知道,我晚上要在会所里上班,白天又要上学,怎么来当他的全职跟班? 翘着伤腿,他很是轻描淡写,“你放心吧,我不会过分要求的。或者你要是有钱,给我找个复健师来,你也可以不来。” 看他底气十足的样子,我反而一下子泄了气。 让我这个穷鬼掏钱,还不如先要了我的命再说。 思忖了一会儿,我答应了下来,“不过我话说在前头,要是我有什么紧急的事情,你一定要放我走。” 不屑地呵了一声,他却也没有再说话,算是默认了我的要求。 于是,我就这么不情不愿地,成为了这位钱少爷的保姆兼伙夫。 每天一放学,我就要飞奔着跑到小公寓里来,买菜做饭,收拾房间,少爷有什么吩咐,我也要第一时间满足。 午休的时间只有一个小时,我坐在卫生间里,卖力地搓着衣服,将对钱陌远的不满全都发泄在它们身上。 这个人,根本是在家里游手好闲惯了的,连自己的贴身短裤都不洗! 正在我埋头苦干的时候,钱陌远突然大喊了一声,“你洗好了没?” 我肚子里没好气,懒得搭理他。 谁知道他又喊了我一声,听起来还挺着急,“你哑巴了?快点出来,我要上厕所!” 咬了咬牙,我正要站起身,突然坏心眼冒了出来。 重新坐回小马扎上,我还特意将水龙头放大,水声流的哗哗直响,“你再等等,我这里走不开。” 听着他在外面骂骂咧咧,却又无可奈何,我心里瞬间美了,慢悠悠地开始搓起衣服来。 你个跛子,叫你欺负我,活该! 刷,卫生间的门哗啦一下打开,钱陌远脸色阴郁地出现在门口。 我被吓了一跳,只见他一声不吭就开始解皮带,长裤一下子掉在了腿弯间,被小腿上的石膏挡住了下滑。 一下子捂住眼睛,我本能地叫起来,“钱陌远,你神经病啊!” 哼了一声,他单腿跳着走进来,“老子兄弟都憋坏了,你说我神经不神经!” 故意将裤子弄得阵阵作响,他恶趣味地说,“还不走,想听现场直播?” 我连忙逃也不及地冲了出去,听着门内淅淅沥沥的水声和口哨,跺着脚骂了句“王八”。 晾好衣服,我一看时间不早,赶紧急急忙忙地穿起鞋子。 靠在鞋柜上,钱陌远好整以闲地看着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毛病,没事就爱在我身边转悠,白惹得碍眼。 手扶上门把,我朝他说,“下午放学我不过来了,你让宋国北给你带点外卖吧。” 顿时,他脸色一沉,“你要去干嘛?” “会所有事。” 他根本不信,“今天又不是你被包场的日子,能有你什么事?” 不想和他解释许多,我推门出去,“反正你别管,我走了!” 其实钱陌远猜得没错,我说加班是骗他的。不光如此,我还请了一下午的假,直接没有回学校。 坐上了公交车,我心情忐忑,踏上了去往大学城的路途。 这几天,我和嘉仇都没有联络,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总会在床上翻来覆去,想着他的事情。 那次争吵之后,他就只给我留下了一个愤然离去的背影,但是我看得出来,他真的很伤心。 迟迟不敢去见他,是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对他解释,怎么和他说明这超出预计的一切。 渐渐的,拖延就变成了畏缩,困住了我的双脚,让我止步不前。 昨晚想了一夜,我终于还是下定决心,要去找他。 既然我们现在还在一起,嘉仇就有权利知道真相,至于最后接不接受,都任由他全权定夺。 足足坐了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我才从公交车上下来,站在了F大的门口。 大学里面,林荫繁茂,凉亭假山,修建得就和画儿似的。来往其间的大学生们,也都个个意气风发,打扮时髦。 走在偌大的校园里,我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去哪里。 平常都是嘉仇来找我,虽然也说要带我来他的学校中逛逛,可是总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而不了了之。冲动之下来到这里,我才发现要找到一个人,是多么大海捞针。 幸好,我还记得嘉仇学的是农林设计,因为这个专业学费最低,每年还有很多名额可以免除学费,他就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这个。 在路上问了个学生,经他指了指教学楼,我便决定先去那里碰碰运气。 第六十七章 男人是靠抢的 教学楼里有很多班级正在上课,我悄悄往里探了探脑袋,发现全都是乌泱泱的人头,根本认不出谁是谁来。 沮丧地走了出来,我叹了口气,现在又该去哪儿找呢。 也许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就在我像无头苍蝇乱撞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喊声。 “你,不是嘉仇的女朋友吗?” 一回头,一个抱着书的女孩疑惑地打量着我,同时我也在疑惑地看着她。 怎么看都有点眼熟,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对了,书店门口,那个叫刘瑶的! 眼前一亮,我小跑到她身边,“你是嘉仇的同学对吧,你能带我去找他吗?” 仔细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她似乎想找到些什么证据,“你最近是不是和嘉仇吵架了?” 乍一问,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吞吞吐吐了半天。 “你不说,我也能猜到。”她的语气让我听起来很不舒服,好像她才是嘉仇的女朋友,根本不拿自己当外人,“说真的,当初我就觉得你们不配,果然嘛。” 我看着她,并不想和她多纠缠,“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瞥了我一眼,刘瑶没有再啰嗦,“我正好要去找他,跟我走吧。” 来到实验室,刘瑶带我走到了一扇玻璃门后面,指了指里面,“喏,他就在那儿。” 望着里面那道熟悉的身影,我恨不得眼睛贴在玻璃上,一错不错地盯着他。 穿着一身白袍的嘉仇,正在显微镜前,认真地观察着什么,嘴巴专心致志的时候就会不自觉抿起。 他非常聚精会神,时不时在纸上写上两笔,然而又目不转睛地观察起来。 “怎么样,认真的男人很帅吧?” 我本能地想点头,下意识觉得不对劲,皱眉看了身边的刘瑶一眼。 她一点也不觉得在我这个正牌女友面前,表现出对嘉仇的私心有任何不妥,反而更加津津有味地夸赞起来,“不愧是我看上的人。” 感觉到我的眼光越来越炽热,刘瑶轻蔑地侧过头,淡定地说,“怎么,觉得生气啦?小妹妹,男人就是谁抢到算谁的,你这样只会让我更加有动力把他抢过来。” 面对嘉仇的问题,我从来是丝毫不让,“我是他的女朋友,他也不会喜欢你。” 毫不在乎地嗤笑一声,刘瑶也一样针锋相对,“是吗?你是她女朋友,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出现过?他前两天病得下不来床,是我给他送饭送药,你又在哪儿?” “生病?”我一下子紧张起来,看向里面的嘉仇。 果然,他脸色有点不好,时不时还咳嗽两声,两颊上冒出了不正常的潮红。 我心里酸的发苦,“他病的严重吗?” 刘瑶恩了一声,“烧得人都迷糊了,要不是室友及时发现,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手慢慢从玻璃门上滑下来,掉落到身侧,一点点握紧。指甲一点点地陷进肉里,让我感觉到了丝丝刺痛。 我也不禁反问自己,当时你又在哪儿呢? 我当时在如梦里忙得脚不沾地,在钱陌远身边全心全意地伺候,甚至还暗暗在心里责怪过嘉仇,为什么不来找我? 看到了我的失魂落魄,刘瑶没有丝毫同情的意思,还继续往伤口上撒盐,“你知不知道,嘉仇平时把自己逼到什么程度?一个人接几份兼职,好几次整宿整宿盯着实验数据,差点就累昏过去了。他赚的钱呢,我看都是供着你了吧!” 她说得有点快,一点都不顾忌,看得出来她真的很在乎嘉仇。 不知道什么时候,眼泪慢慢溢了出来,啪嗒摔在地上,在安静的走廊里回响不绝。 狼狈地擦了擦眼泪,我眷恋地又看了嘉仇一眼,终于下定决心。 “我知道了,以后还麻烦你继续照顾他。” “喂,”身后传来了刘瑶不放心的喊声,“你去哪儿?” 脚步顿了一下,我终究还是大步跑了出去。 我该走了,去哪里都好,就是不该继续留下来。 失魂落魄地离开了这个校园,正好门口一辆公交停下,我几乎是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绳子一样,逃了上去。 车子越驶越远,我再也抑制不住,无所顾忌地嚎啕大哭起来。 车上其他人担心地问询,说小姑娘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 我摇着头,哭得都喘不过来气。 我病了,我浑身每一处地方都在痛,这时候我才意识到,我和嘉仇早被时间牢牢地绑在了一起,融为了一体。 从他身边剥离,我怎么会好受的起来? 嘉仇,我的嘉仇…… 头昏脑涨地下了车,我哭得几乎看不清路,摸到候车站牌的座椅就坐了下来。 靠在柱子上,我无神地看着地面,时不时抽泣着。 过往的一切在我眼前一一掠过,从初次相遇,到走到一起,我和嘉仇竟然已经相识了四年。 这四年里,只要有嘉仇出现的时候,我这片浮萍就有了根,就不再飘飘忽忽,无处可依。 慢慢地,我又想起嘉仇穿着白袍,站在实验室里工作的样子,鼻头又是一阵酸涩。 其实刘瑶的话没有说全,我就是个吸血鬼,嘉仇多和我在一起一阵子,我就会更贪得无厌地吸取着他的血肉,折磨得他愈加可怜。 不知道这样呆了多久,一阵鸣笛声唤起了我的思绪。 迷蒙地抬起头,不知道何时,一辆黑色的商务车停在了我的面前。 车窗摇下,露出了孟若棠高挺的半张脸,“终于有反应了,我还以为我认错人了。” 我看着他,一时间做不出反应,就这么对视着。 “不上车吗?”他灰色的眸子微微一动。 动了动嗓子,我的声音里还带着浓浓的哭音,“不用了,我待会就走。” 孟若棠并没有动,反而继续问,“你知道这是哪里?” 四处打量了一会儿,我发现自己不光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口袋里比脸还干净,连公交费都凑不出来。 看出了我的窘境,孟若棠按了一下按钮,副驾驶的车门应声而开。 “上来吧。” 坐在车里,我嗅着那股淡淡的苏合香味儿,脑袋有点昏昏欲睡。 这时候,他问,“出了什么事?” 我不想说,“没什么。” 停顿了片刻,孟若棠语气淡淡,“你似乎很喜欢说谎。” 我哪里是喜欢说谎,只是不想告诉外人而已。 车厢里再次陷入了沉默中,我索性歪过身子,盯着车窗上的倒影发呆。 两只眼睛肿得像核桃,表情也一副苦不堪言的样子,这么愁眉苦脸的样子,难怪孟若棠会说出那样的话。 窗外霓虹飞驰,夜色不知不觉间已经占据了天空。在窗纸的隔阂之下,本来蓝紫色的天空透露出一种墨色,几颗星子点缀在上面,光芒却早就被灯光掩盖。 手指不自觉动了动,我依稀响起了那个葡萄架后的吻。 那片墨色眸子里,轻轻吻到的星辰。 车子停下来,我将将回过神。 孟若棠解开安全带,说,“下车吧。” 我看着他,无声地问,这是哪儿。 “陪我吃饭。”说罢,推开车门走了出去。 他挑了一个环境安静的茶餐厅,打开菜单,简单点了几样东西,说了句可以了。 服务生说,“这位小姐……” 他看了我一眼,再自然不过地替我回答,“她不饿。” 虽然我正沉浸在悲伤中,却也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原来他真的没有客气,我就是字面意义上的陪吃饭。 主菜还需要一段时间,孟若棠端着一杯咖啡,慢慢地搅拌着。淡淡的焦香味儿飘到我鼻尖,一缕缕地往脑袋里钻,似乎让我找回了几分清醒。 小茶匙一顿,撞在陶瓷杯壁上,发出清脆一声响。 “苏扇。”孟若棠喊了我一声,似乎揣摩了许久,才说出接下了的话,“之前你进医院的事情,我个人很抱歉。” 我垂眸,眼皮微微一动。 “那天的酒席,不是我授意,但是也算是因我而起。”他继续说,“你需要什么补偿,可以说出来。” 轻轻呵笑,我呢喃说,“是吗,可惜我要的,你给不起。” 孟若棠声音浑厚,带着些磁性,“说来听听。” 我看着他手中那杯咖啡,苦笑着,“我想要颗糖。” 他看了我一会儿,用茶匙舀起一块方糖,扔进了杯中,再推到我面前。 “这样吗?” 我笑了,即使自己看不见,我也知道这一笑和哭差不多难看。 “孟先生,你不会明白的。” 谁料想,他居然带了几分认真,“我明白,因为嘉仇吗。” 听到这个名字,我一怔神,没有想到会从他口中说出嘉仇的名字。 他怎么会不懂我的疑惑,一贯严谨的脸上居然多了几分笑,小小的泪痣微动,“不需要那么惊讶,我只是想告诉你,少年时的所谓感情,并不值得你这么挂念。” 说着,他撑着下巴,漫不经心地环视着餐厅周围,一桌一桌男|男女女地扫过,逐字逐句说,“你觉得,等你二十岁、三十岁的时候,是会关心对面坐着什么样的同伴,还是更关心在坐在什么档次的餐厅里。” 微微颌首,他罕见地又多说了几个字,“到时候,你会发现现在的自己多幼稚。” 聆听了良久,沉思了良久,我嗤一声笑了,笑容越来越大,不顾他眼中的讶异,笑得眼角濡湿。 “孟先生,也许我确实是犯了点小错。” 初次见面,我就觉得孟若棠是个礼貌到冷漠的人,他的儒雅教养是由内而外的,冷漠和刻板却是与生俱来的。 他看似对谁都进退有度,但却从不肯放低自己的身架,说话就好像是按照标准答案诵读,多一个字都嫌浪费。 但是今天我发现,他还那么、那么的自以为是。 第六十八章 猪才在同一个坑摔倒两次 我看着他,声音很轻,“孟先生,你是不是觉得我在玩可笑的恋爱游戏,为了一点傻气的争吵而要死要活?” 他打量着我,表情就表示着不可置否的态度。 这时候,我也不需要什么克制恭敬,几乎是嘲讽般说,“也许你从一出生就是这么完美万能,没有幼稚犯傻过,但你也从没有过恋爱吧,包括那个囡囡?” 我的生活苦得就像是一杯咖啡,光闻起来都已经让人难受。每每喝一口,我都苦得想流泪。而嘉仇,就是我无意中获得了一块糖,越是苦口,越衬得他甘甜到了心里。 如今,我丢失了这块方糖,再去喝这杯苦咖啡,我怎么能不痛哭出声来? 我难过,不是为了自己难过,而是为我没能将这块糖保护得再久一些。 他的脸色僵硬,被我戳到隐晦伤口,英挺成熟的面容多了一抹深邃的冰寒。 我以为他会生气,做好准备等他爆发,想看看他多成熟多了不起的发泄方式。 哪知道,许久之后,孟若棠居然慢慢伸出手,朝我而来。干净修长的手指,隐隐颤抖不能自持,似乎想触碰我,被我仓皇躲开。 手停在我眼角一丝丝距离的地方,他的声音沧渺而喑哑。 “也许,你说的没错。” 他的眼神,好似又回到了昏暗车中的时候,充盈着脆弱的冰珠,只要再一个字,就会让它难以承受地裂开。 但我知道,孟若棠的悲伤情绪从不是为我,而是透过我,传递给遥远处的那个爱人。 车停在如梦后门口,我拉门准备出去,突然听见身后的孟若棠开口。 “对不起,刚刚的话……我和你道歉。” 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说,我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显然,对于孟若棠来说,他也很不自在,以拳抵唇轻咳了一声,缓解着尴尬。 说实在的,我没想到他会和我低头。 心里释然,我冲他一笑,“我原谅你了,孟先生。也祝你早日找到你的初恋。” 这之后,我不再去想嘉仇的时候,尽量让自己忙碌起来,累得晚上倒头就睡。 除了梦里,我不曾再想起过他。 照顾了钱陌远几天之后,他终于大发慈悲,说准备回家,不需要我这个跟班伺候了。 我微微松了口气,腮帮子突然被他捏住,只见他眯着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阴测测地说,“怎么,摆脱我很高兴啊?” 救下了自己的脸颊,我翻了个看不出来的白眼,“还好吧。” 钱陌远重重地哼了一声,故意将伤腿架在我的大腿上,“想得美,按摩!” 免费看着我们互相呛的好戏,宋国北捧着一袋薯片,一边吃一边摇头晃脑,“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小老虎怕苏大姐!” 其实我也搞不懂,我和钱陌远是如何熟稔到这个地步的。 也许是因为对他的一丝感谢和愧疚,也许是相处之后,发现他并不是那么惹人讨厌,也许,我开始试着正视他的优点,而不再是一味偏见他。 其实宋国北说的没错,钱陌远就是一只骄纵坏了的小老虎,见到谁都张牙舞爪的,说翻脸就要翻脸,一点都不会顾虑别人的感受。 但是老虎这种生物,它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护短。 如果你被划入了它的势力范围内,它就会时时刻刻保护你,不允许任何人再来觊觎你。 不知不觉间,我竟然也进入了钱陌远保护的圈子里,得到了他有些别扭、却真心实意的保护。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他眯着眼睛,一头细软的头发长过了耳际,背后的阳光斜斜地洒在上面,让他多了几分温顺。 冷不防,钱陌远睁开眼,将我的偷窥抓了个正着,“看什么看,捏腿!” 动了动嘴唇,我手上一个大力,捏得他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苏扇,你他妈要造反啊!” 刚刚一定是我眼花,混蛋就是混蛋。 温度渐渐升高,时间也渐渐来到了五月。 洛宸穿着一件驼色的针织衫,正在黑板上写着板书,动作见,无名指上闪过的一丝银色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有调皮的男生立马说,“洛老师,你戴戒指了,难道要结婚了?” 洛宸推了推眼镜,斯文地说,“现在是上课时间,不要讨论和英语无关的事情。” 他的英语课上,大家习惯了自由放松,还真有人用英文开口,问洛宸戒指的事情。 看着大家起哄,洛宸有些无可奈何,松了口,“是的,我刚刚确定了婚期,准备在年底结婚。” 大新闻一爆出来,底下沸腾了,男生们纷纷吹着口哨,庆祝少了一个劲敌;女生们则是长吁短叹,感慨又少了一个单身帅哥。 看着洛宸不自觉露出的甜蜜笑意,我也笑了笑,褚江清一拐我,“你傻笑什么?” “我这是为洛老师高兴,看样子是找到真爱了。”举起课本,我摇头晃脑地说,“你不懂呀,可以去问问宋国北啊。” 自从上次宋国北撞见褚江清一面之后,简直是惊为天人,开始整天往班上跑,说要求个名分。 褚江清不搭理他,他就到处胡吹,说自己暗恋的对象是某某班的新晋班花,绝对是倾国倾城,气得褚江清当场捏断两支笔。 她哼了一声,拿笔头捅了我的腰眼两下,直痒得我求饶,“大学霸,我错了!” “你要是再说宋国北,晚上的习题翻倍!” 我不敢再多嘴,乖乖地拱手求饶,生怕她再给我下黑手。 下课之后,洛宸前脚刚走,后脚大家围到付娆身边追问起来。 “女神,你见过洛老师的女朋友吗?” “多大年纪,咱们学校的吗,怎么下手这么快?” 付娆一脸无辜,“我也不知道啊,从没听洛老师提及过。” 大家失望地啊了一声,悻悻散开。 不经意间,付娆撞上了我的眼神,我和她对视了一秒钟,赶忙低下来头来。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付娆盯着我,我都觉得身上毛毛的,生怕她冲上来找我麻烦。 刚巧这时候,班主任拿着张大表进来,在黑板旁边贴上。大家围上去一看,原来是期中考试的排名表。 远远看了一眼,我愣了一下。往常第一名的位置一直在褚江清和另外一名男生之间轮换,第三名都是付娆稳居,没想到,这一次付娆却没有守住第三的位置。 一路往下数,前五没有,前十也没有……一直数到第二十三名,才蹦出了付娆的名字。 她被拥在众人前面,正对着那张大表,饶是心理素质再好,也看得出来不太舒服。 互相你看我我看你,有和付娆关系好的小姐妹替她抱不平,“这卷子不会改错了吧,英语才52分,都还没有及格呢!” “就是,娆娆之前一直都是满分的!” 她们几个嚷嚷着要去洛宸那里查卷子,却被付娆拦住了。 她尽力保持着平静,柔声说,“算了吧,我自己也觉得这次发挥不好,洛老师下手厉害一点也是正常的。” 看着她微笑的样子,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钱陌远的腿好利索了之后,又骑上了他那辆昂贵的单车。不过他硬是把这么好的车骑得比牛车还慢,晃晃悠悠地跟在我身边,车头都要扭成麻花了。 我有些不满意,“你老跟着我干嘛?” 他吹着口哨,“这么宽敞的路,你能走,我就不能走?” 看他这么强词夺理,我不想搭理他,加快脚步跑了起来,他也不急不慢地蹬起了车子,就保持着几十厘米的距离,死死不肯撒口。 眼看就要到如梦了,我一扭身,“跟到这里还不够吗,我要去上班了。” 终于停下车来,他单腿撑在地上,尤嫌不满,“今晚又是那老男人的场子?” 他口中的老男人,就是孟若棠。 故意点点头,我说,“没错,不然我这么期待做什么,我早就掰着手指等这两天了!” “你--”憋了口气,钱陌远双手抱胸,硬是转成了个扭曲的笑容,“没想到啊,原来你还好这一口,喜欢拱这种老白菜梆子?” 我开始还不懂,以为他是在损孟若棠,可是看到他嘴角恶趣味的笑容,顿时开窍。 猪才拱白菜,他原来是在骂我! 咬牙切齿地盯着他,我不想和他吵,扭头就想走,他却拉着我继续死缠烂打,“说啊,你是不是喜欢他这个老白菜?” 被他闹得不耐烦,我用力甩开手,有些置气,“对,我就是喜欢拱孟若棠,他又有钱又成熟,我不喜欢才怪!” 摆脱掉他的手,我心里暗暗骂了他好几通,转头往前走,一双笔直的长腿却慢慢映入眼帘。 整个人震惊地定格在原地,我脖子都僵住了,一点一点地往上看,就见穿着浅蓝色牛仔衬衫的嘉仇站在我面前。 一言不发,表情漠然。 使坏的钱陌远吹了口口哨,心情甚好地骑车走了,留下我和他尴尬对立。 沉寂了许久,还是嘉仇打破了沉默,轻笑着说,“这画面有些似曾相识啊。” 我心里却发苦得厉害,回回都摔在同一个坑里,难怪钱陌远骂我是猪。 第六十九章 被人玩烂的还当宝 看着他慢慢走到我面前,我闻到了他身上熟悉的味道,但是那里面又多了几分陌生的气息。 接着,一只大掌盖在我的脑袋上,就听见头顶上传来他清和的声音。 “扇子,你过得怎么样?” 低着头,我不自觉瞪大眼睛,强忍着眼中的酸涩,低低说,“挺好的。” “哦,”手摸了一下,嘉仇没有和往常一样揉搓,也不喊我狗崽儿,只是有些客气地说,“那就好。” 今天没有风,明明已经快要初夏,可是我们之间的距离却宽到令人心凉。 拽着书包带子,我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低头站在他面前,不敢挪动一步。 静静地站了许久,我心里不断想着,应该怎么张口,是说刚刚都是一场气话,说之前我曾经去找过你,还是,直接扑上去,说我想你了…… 一想到这里,我心里咯噔一下,有种劫后余生的窒息感。 “嘉仇,我--” 就在这时候,他突然打断了我的话,“时间不早了。” 呆呆地看着他,我眼里满是不解,嘴唇颤抖着,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似乎不想再听我说下去,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你上班该迟到了,我也和刘瑶约好要有事去。” 千百句话涌到嘴边,最后都化成了一个干巴巴的“哦”。 局促了一会儿,嘉仇似乎终于下定决心,“哥走了。” 一个字,如同落雷劈在我的头顶,将我劈得目不转睛,不敢相信。 从说好在一起那天开始,嘉仇就告诉我,以后要喊他的名字。他不是哥哥,而是我的男朋友。 现在,他自己却打破了自己的话,是什么意思? 扯着嘴角,我也想挤出一个笑容,但还是失败了,只是表情僵硬地说,“好,你走吧……别让刘瑶等急了。” 说出最后几个字的时候,我觉得就是化成小刀子,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心上戳,戳的我血肉模糊。 而居然,他也没有反驳。 爬上宿舍楼的楼梯,我心里越降越沉,而后用尽最快的力气冲到了过道的窗户边,用力推开。 就像上次一样,也许他还在等着我,在看着我! 揣着最后的希望往下看去,只一眼,我的心哐当一下摔得稀碎。 这一眼,只来得及看到他一个背影,走得毫不拖泥带水。 紧紧盯着那个高挑清瘦的背影,我在心底不住默念,回头,回头啊嘉仇! 只要你回头,我一定会大声喊你,告诉你别走! 接着,仿佛心有灵犀一般,他的脚步真的停了下来,慢慢地,慢慢地往后转来。 心在那一瞬间窒息,我连呼吸都忘记了,惊喜地看着嘉仇慢慢转过身。 然而,没有等我喊出来,从一旁突然冒出一个女生的身影。 刘瑶搂着嘉仇的手臂,不知道和他说着什么,嘉仇终究没有转过来,而是和她坐上出租车走了。 这一次,他再没有甩开刘瑶的手。 扣着窗框慢慢蹲下来,我捂着嘴巴,哽咽破碎地哭了出来。 那天晚上,孟若棠走得很早,关上笔记本,起身对我说,“好好休息吧,我回去了。” 我问,“你的工作不是还没有做好吗?” 他恩了一声,想了想,“点一杯橙汁。” 我歪头看他,孟若棠一贯只喝酒或者咖啡,从不喜欢这种甜到发腻的东西。 习惯性低头,他推门走出去,只留下一句盘旋在空空荡荡的包间里。 “给你的。” 后半夜,我傻兮兮地捧着那杯橙汁,在包间里坐了好久。 最后,我还是没有喝它。 也许苦到失去味觉,对我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那之后,我在学校里见到钱陌远,全当是空气一样,不理他不看他,就算是被拦住当面说话,我也毫无所动。 钱陌远被我气得跳脚,几次将罐装饮料砸在我脚边,直接砸得炸开。 而我依旧淡定地跨过喷气的罐子,扬长而去。 宋国北来找过我,抓耳挠腮地说,“苏大姐,你可不能这样啊,我远哥对你这么好,你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我疑惑地反问,“远哥是谁,我认识吗?” 看他憋得上蹿下跳,我轻轻哼了一声,“我就是属狗的,说翻就翻。” 不过我也没想到,钱陌远这次倒是耐性足了不少,被我这样晾着,还是天天跟在我后面,将我送到如梦门口为止。 既然不能眼不见为净,我也无所谓,任他跟着就是。反正自从上次被钱父揍过之后,他被禁止踏入这种声色场所,也不能再来缠着我。 空闲时间,我跟着褚江清一起学习,自动自觉地写着她给我布置的任务。渐渐地,连褚江清都会夸我,三日不见就刮目相看了。 结束了期末考试,当我开学拿到成绩单的时候,我自己都微微愣住了。 不仅没有一门亮红灯,甚至还有一半以上拿到了甲。 而看到成绩大表之后,不光光是我一个人惊讶,其他同学也都惊诧不已。 因为好巧不巧的,我的名次正好在付娆前面一名,我二十六,她二十七。 付娆的脸色铁青,看着表格上的成绩,恨不得喷出火来。 “哇,苏扇居然比付娆的英语还要高诶。” “是啊,课代表这次、怎么又没有及格……” 声音越说越小,大家不敢再乱说话,推搡着分开了。 被褚江清拉着离开,我回头看了伫立在表格前的付娆,她甜美的面容微微扭曲,始终没有恢复过来。 周三的体育课,做完了准备活动,老师正好有事去,就放我们自由活动。 和褚江清一人买了一根冰棍,我们坐在石凳上嘬得悉悉索索直响。 聊到暑假的生活,我说了句就那样,“还是打工而已,累起来真让人受不了。你呢?” 吐出红红的舌|头,褚江清将冰棍下方化掉的奶油一下子卷了进去,“我也是老样子,帮我爸送送报纸,顺便给邻居家的小孩补补课。” 同时将冰棍塞进口中,我感受着舌|头被冰冻的感觉,仰头看着绿影斑驳的香樟树。阳光从缝隙中漏下来,变成了一块一块的光斑,落在地上散发着温度。 夏天啊,只剩下尾巴了。 就在这个时候,褚江清突然闷哼一声,捂着肚子有点难受。 “怎么了?”我连忙问她。 捂着小腹,她皱着眉,脸色有点苍白,“我忘了亲戚刚走,一吃冰的,又开始痛了。” 扔掉还剩几口的冰棍,我连忙扶着她进了厕所里。 候在门外,我问她,“好点没有?” 一会儿之后,传来了她有气无力的声音,“晚了一步,中招了。” 没有办法,我只能敲敲门,“那我进去了。” 围在小小的隔间里,左看右看,褚江清裤子上那块红印子都很明显。我们身上都只穿了一件短袖,我进来也是无济于事。 “你等着,我去班上把外套拿来。”说着,我正想开门出去,外面正好传进来一阵说话声。 还没等我听明白,突然被褚江清捂住嘴巴,接着冲我夸张地比着口型。 是付娆。 付娆? 竖起耳朵一听,果然是付娆的声音。 但是,此时的付娆却和外面的完美女神大相径庭,进来就破口大骂,“钱陌远,这个混蛋,居然敢说我不如苏扇!” 她的一个小姐妹也跟着她进来,在一旁帮腔,“娆娆,钱陌远这么没眼光,你还是赶紧甩了他吧。” “你懂什么!”付娆的声音凶巴巴的,“钱陌远家里是什么背景你不知道?我从初中就想着要搭上这条线了,哪有现在松口的道理?本来我都要磨软了,都怪那个苏扇!” 被她猛地一骂,我忍不住打了个嗝,在空荡的厕所里显得非常突兀。 褚江清连忙帮着捂住我的嘴巴,可是我还是打个不停,一下子就被外面的两人听见。 “谁在那里面,出来!” 我和褚江清大眼瞪小眼,眼看着她们要走过来,我硬着头皮准备站起来,谁料褚江清按了我一把,自己推门走了出去。 她站在门口,挡住了虚掩的门缝,硬邦邦地说,“是我,怎么了?” 看了她一会儿,付娆突然诡异地笑了,“呦,是江清啊,偷偷摸摸地听人说话,有意思吗。” 褚江清很平静,“有意思的部分还没有听见,目前还没有什么意思。” 小姐妹尖着嗓子,冷嘲热讽,“你跟着苏扇在一起久了,倒是变得和她一样惹人讨厌了。” “诶,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就算看不见脸,我也能想象得出付娆此刻假惺惺的嘴脸,“江清同学长得这么好看,可是有不少人喜欢着呢。之前那个谁,对,宋国北,不是追得挺欢吗。” 呸了一声,小姐妹将黑脸唱到底,“那个宋国北,枉他还算是个富二代,眼光怎么这么烂,被人玩过的烂货都当个宝!” 这些嬉辱的话,听得我耳朵都扎人,何况是褚江清了。 不过,她却忍耐的很好,语气里丝毫不乱,“我烂,也比不上你们。” “你--” 拦住了小姐妹的话头,付娆走到了褚江清身边,双脚在隔间门前的缝隙处停住。 “江清,你不要和我们这么敌对嘛,我好心好意将真相告诉你,可不是让你和我吵架的。” 听她的口气,我心里默默记下。难怪后来褚江清的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原来中间还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付娆。”字正腔圆地喊了她一声,褚江清的声音又轻又慢,却听不出丝毫怯懦,“就算你对我做过那么多坏事,我也没有胆子报复你,你又何必揪着我不放?” 第七十章 洛宸,你为什么揪着我不放 付娆还在笑,可是隐隐已经有了点咬牙切齿,“我让你帮我对付苏扇,你为什么不帮?如果你继续听话,我怎么会舍得威胁你呢?” 接下来,无论付娆她们说什么,褚江清就是一言不发。两人说得没劲,趾高气昂地走了,厕所里再次安静下来。 片刻之后,褚江清打开了门,低头看着蹲在地上的我,“起来吧,她们走了。” 慢吞吞地站起身,我眼神里有点复杂地看着她。 不为别的,初中时候郭晓佳的事情已经给我吃够了教训,对于这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算计,我真的是避如蛇蝎。 褚江清也看懂了我的警惕,叹了口气,“本来我觉得不用告诉你的……好吧,你出来,我找个安静的地方都说出来。” 而当听完了褚江清的叙述,我气得热血冲头,大喊出来,“什么?!” 她拽拽我的衣角,嘴唇因为疼痛格外苍白,“你小点声。” 我胸中忿忿不平,一股一股的,几乎要被胸中的气愤鼓胀得爆炸。 怎么会有付娆这种人? 当褚江清告诉她自己被骚扰的事情,付娆不仅没有想着帮助同学,反而第一时间去找了汪老师这个恶棍,拿这件事作为协商的筹码! 得到了汪老师的满口保证,她又掉过头来,半劝半迫地让褚江清不敢说出去,任由汪老师变本加厉。 难怪之前她次次都是满分,因为汪老师提前就把卷子给了她,她怎么会拿不到高分? 一通百通,我瞬间明白了所有的事情,“那她让你去刺伤汪老师,就因为你想说出骚扰的事情,所以她打算同时踢走你们两个人?” 褚江清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气血冲上头顶,我浑身都忍不住开始发抖。右手反射性抽搐,我用左手按住,连带着两只手都抖个不停。 原来如此,那当初汪老师离职,恐怕笑得最开心的是她付娆才对! 心里乱成一团,好似一窝野蝉住在那里面,嘶嘶地叫个不停。 一屁股坐在地上,褚江清捂着肚子,说话都很费力,“她只是想让我打听你和钱陌远之间的事情,你放心,我没有说什么。” 低着脖子,她纤细雪白的脖颈曲线显露出来,让人有种轻轻一捏,就会支离破碎的错觉。 鬼使神差般,我将手放到了她的脖后,无措地拍了两下。 无人墙角,爬山虎都已经过了盛放的季节,碧绿的藤蔓露出了荼蘼的迹象,却强撑着不肯低下头来。 我们两个就像是爬山虎的果实,静静垂坐在墙下,学着它已经颓败、却仍不倒下的姿势。 即使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彻底击倒,可是我们还是凭着股气挺立着,紧张地等待下一次冲击的到来。 关于付娆真正的面目,只有我们知道,在其他人面前,她仍旧扮演着女神的假象。可是我已经有了预感,她似乎已经按耐不住,迫不及待地想要释放出那个虚荣、自私的真正自我了。 令我没有料到的是,揭开她面具的人,居然是置身事外的洛宸。 上完课之后,洛宸合上书本,环视了大家一圈,最终将视线定格在付娆身上。 “我带大家的课程也有一段时间了,经过这几次的小测,大家给我来带了一些意想不到的结果。”不出所料,他直指付娆,没有一丝委婉的意思,“付娆同学虽然口语很优秀,但是和我预想的实力还有很大差距,所以从今天开始,你不需要再当课代表了。” 此话一出,大家都哑口无言,付娆的脸色更是像霜打过的茄子,又黑又紫。 洛宸的脾气就是这样,他虽然很谦和,和我们也没有什么架子,但是对待学习上面的事情,丁是丁卯是卯,不会有任何人情客套可言。 接着,他继续放出重磅消息,“新课代表,我已经有了人选。” 不知道怎么,我眼皮一跳,隐隐有点不好的预感。 果然,“苏扇同学在英语学习上进步很大,而且态度认真,以后就由她来当。” 哗然一片,大家纷纷回头看我,我只能僵硬着脸,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才好。 叮铃铃,下课铃声响起,洛宸抱着书走下讲台,准备离开,没想到付娆一下子站了起来。 “洛老师!” 她脸涨得通红,很显然,在大家面前丢了这么大个面子,令她已经难以自控,“你的通知都没有和我商量过,不觉得太草率了吗?” 推了推眼镜,洛宸态度很平淡,“那你觉得应该怎么样?” 付娆一个个字从牙齿缝里挤出来,意欲十足,“公平竞争,这次段考,我和苏扇谁考得高,谁就当这个课代表!” 审视了她一会儿,洛宸说了句“可以”,“但是这段时间,还是由苏扇同学来当。” 说着,他不留下任何商量余地,关门离开。 看看态度坚决的洛宸,再看看忿忿不平的付娆,数来数去,反而是我这个无辜卷入战圈的人最不讨好。 自从当了这个什么课代表,我几乎是两头受气,喜欢付娆的同学故意给我穿小鞋,一会儿这个没带,一会儿那个不交;而洛宸一看我连作业都收不齐,居然直接陪着我,挨个一本本数,亲自盯着那些同学补上。 于是,我在同学们眼中的形象直线下降,变成了专抱老师大腿的不折不扣小人。 熬过一上午,我累趴在桌上,一边休息,一边望着窗外出神。 这时候,钱陌远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双手撑在窗沿外,“喂,跟我吃饭去!” 我半死不活地转了个方向,将脸对着里面,懒懒地回,“不想去。” 谁知道他根本不听我的意愿,直接拽住我的马尾,提茶壶一样给我提了起来。 被头皮的紧绷劲儿带着一下子站起来,我双手扑腾,“钱陌远,你撒手!” 他一贯是随着自己的性子来,听了我的话才是出奇了。干脆,他就这么拽着我,硬逼我从窗口直接跳了出来。 踉跄地摔在地上,钱陌远还笑话我,“蠢了吧唧的样子,就你这样还想和付娆争?” 本来双手还撑在地上,一听这话,我一肚子委屈也翻搅起来,咬着嘴唇看他,“我说过要和她争什么了吗?” 我明明只想安安静静地读书,当个透明的人,谁也不要来接近我,也不要注意到我。可是呢,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变得事与愿违。 看着我,他脸上讥讽的笑容褪去,转而变成了一种说不出的表情,似笑非笑,“我说要争,你就要争。” 下一秒,他强势地拽住我的手,“快点,肉都抢没了!” 也许钱陌远说的没错,无论如何,我和付娆注定要争出一个高低。 一周之后,段考正式拉开的序幕。 不知道是天意还是什么,我和付娆好巧不巧地安排在了一个考场,座位也做得很相近。 考试一共七门,集中在两天考完,等考最后一场英语的时候,我的脑袋里面混沌一片,神经一抽一抽地作痛。 每次这种高密度的考试,对我来说就是一次煎熬。工作到凌晨之后,几乎连合上眼的机会都没有,又要赶到学校来考试。 开考前五分钟的时候,洛宸走了进来,他是我们考场的监考老师之一。 拆封,分发,一张张试卷向后传递。付娆坐在我斜上角,向后递卷子的时候,还特意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冲满了不屑和自负。 看起来,她是下定决心要完胜了我。 不过说实在的,我现在早都没有力气再去关注这些有的没的,趴在桌上填完个人信息,脑袋里就开始昏昏欲睡。 那些密密麻麻的单词在我眼前飞来飞去,一会儿飘一会儿绕,强忍着做了几题,我额头上开始汨汨冒冷汗。 眼皮不自觉地合上,我在心里默念,休息一会儿,就一会儿…… 等我被一阵敲桌声惊醒的时候,一抬头,就见到洛宸微微不郁地看着我。 我揉了揉眼睛,突然惊恐地发现,考场里居然只剩下寥寥几人! 一看墙上的大钟,我心里一阵发慌,我居然睡了快两个小时…… 颤抖着握着笔,我已经没有时间一一审题,连蒙带猜地往卷子上写着答案。 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我手上的笔恨不得和它赛跑,争抢般拼命摇动。 然而,越紧张越出错,手里的笔一下子被我戳断,笔尖顿时涌出了大滩的油墨,将刚刚作答的答案全都糊掉…… 而此时,终了铃声响起,试卷被监考老师毫不留情地抽走。 收齐卷子,另一个老师对洛宸说,“小洛,我先把卷子送去装订,你锁好门再来。” 洛宸点点头,“好的。” 仅剩的几个同学都快速收拾好离开,我还失神地坐在位置上,手里还握着那只漏油的笔,黑色的油墨流满了我的掌心。 洛宸走下讲台,慢慢地朝下面走来。 我看着他,心里又惶恐又不安,不敢面对他的视线。他这样看重我,我居然……他一定失望极了。 然而,事情没有如我意料的那样,他在我前方不远处停住了脚步。 就在付娆的身边。 这时候我才迟钝地发现,原来付娆也没有走。 洛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轻声说,“把东西交出来。” 背影僵硬了一下,付娆抬头看他,似乎不懂,“洛老师……” “别让我说第三遍,交出来。” 沉默,久久的沉默,付娆再度一言不发。 这一次,洛宸真的没有再三重复,而是直接抓起了桌上的笔袋,一拉到底,发出清脆的拉链滑动声。 那一刻,付娆动了,她慌张地站起来,声音尖锐到破音,“洛宸!” 然而,已经晚了,笔袋里飞一样掉落出了几张薄薄的纸片,上面写满了答案。 付娆急了,伸手想去抓它们,还是被洛宸抢先一步,收入囊中。 她一把推上了洛宸,歇斯底里地大吼,“洛宸,你就这么和我过不去吗!” 被推得一踉跄,洛宸扶着桌子,站稳身体,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平静,无形中掷地有声。 “付娆,是你在作弊!” 第七十一章 阴魂不散的汪老师 那一瞬间,整个教室安静得连呼吸声都没有。 双眼瞪着洛宸,付娆想去抢他手里的东西,却被次次躲开。 “洛宸,把东西还给我!”她就像个泼妇一样,上去撕扯着洛宸,手指在他的脸上和脖间抓出一道道血痕。 洛宸微微吃痛,但却仍旧不肯松手,凉冰冰地来了一句,“你想让把大家都引过来吗。” 一句话,付娆瞬间从手指尖开始冰冻到全身,脸上的扭曲表情都定格在那里。 迅速和付娆拉开了距离,洛宸不和她啰嗦,转身就想走,被付娆一下子拉住手臂,楚楚哀求,“洛老师,你放过我这一次吧,我实在是被逼的受不了了!” 她说得声泪俱下,好似做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一句气话,她只是鬼迷心窍,才想出来要剑走偏锋一次。 我心里有点着急,生怕洛宸会相信了这鬼话。为了伪装出这副假模假养,更卑劣的事情她都做过! 不过令人意外的是,洛宸似乎并不为所动,他扯回自己的衣角,不给付娆一点点靠近的机会。 “付娆,别装了。”他说,“之前趁我不在,你来我办公室动过卷子,你以为我没有发现吗。” 付娆一脸羞愤,好像背负了奇耻大辱,“你胡说,考试之前我根本没有去过!” 她说得非常笃定。 “我说的不是这一次,”洛宸的话一出,付娆眼睛猛地瞪大,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前两次登分数的时候,你动了手脚,更改了几个人的分数,你否认吗?” 透过平光镜片,洛宸的眼神里没有一丝失望或者怜惜,只有一种意料之中,“付娆,你一次次知错不改,一定要尝点苦头了。” 这句话一下子戳到了付娆的神经,她慌张地问,“你想干什么,告诉大家?” “一切交给校规处罚就行,你回去等着吧。” 眼看着付娆的身体不停发抖,两只眼睛瞪得老大,俨然一副濒临失控的状态。 一阵风似的冲上前,她猛地靠在门上,噗通跪在了洛宸面前! 这一举动让我们都惊呆了,高高在上的付娆,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哭得泣不成声,付娆搓着双手,不停说自己错了,求老师再给她一次机会,不要通报上面。 我们心里都清楚,如果作弊被抓到,不仅要记过一次,还要公示、检讨、请家长,一套连招下来,基本上全校人人都知道。 付娆之所以如此不顾尊严,给洛宸下跪,恰恰是因为她太要面子,太好尊严,不想大家心中的女神形象轰塌。 开始洛宸还有点耐心,等听到她说出送礼升职之类的许诺时候,洛宸的脸慢慢涨红,露出一种不容置喙的愠怒。 “付娆,你知道你现在咋做什么吗!” 一声低吼,惊得付娆眼泪冻在眼眶中,尚还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正如付娆视虚荣如生命,洛宸则是将自己的老师身份看得比什么都重,他有点像古时候教书先生一样,古板地守着自己默认的规矩。 拿名利贿赂,就是在侮辱他作为老师的道德。 眼看最后的希望都要落空,付娆绝望地看着他开门出去,在最后一瞬间大吼了一声,“我答应你!” 洛宸愣了愣,疑惑地看她。 趁这个时候,付娆重新迅速抵在门后,满脸泪痕地说起来,“洛老师,请你给我两天时间,等下周一的晨会上,我自己主动在全校人面前检讨这件事情!” 洛宸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付娆冷静了许多,说话也慢慢压低了声音,“老师,我怎么说也是个女生,你这样逼我,我真的会接受不了……我向你保证,下周一,一切都会结束的!” 生怕洛宸不信,付娆想起了教室里还有一个我,立马将我拖下水,“你不相信我,还不相信苏扇吗,她给我作证,好不好?” 瑟缩着肩膀,付娆的手捏得我很痛,我只能不知所措地看着洛宸。 也许是付娆的最后一番话打动了他,洛宸最终还是松口了,“好吧。付娆同学,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希望你能信守承诺。” 大门打开,再无力掩上,吱呀一声之后,付娆脱力般坐到了地上。 我默默地看着她,一时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一贯柔顺有理的长发,此时不再被夹在耳后,而是胡乱地披散着,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都很糟糕。 缓缓抬起头,她的眼睛里没有悔意,只有满目的仇恨,“苏扇,这下你满意了吧!” 那目光太刺眼,代表着主人此时仍旧不知悔改的真实面目。 心里慢慢冷却下去,我不想再看她,回到桌前收拾自己的东西,隐隐还为刚刚帮她作证而后悔。 我真蠢,居然当时还有点心软。 而后来,等到一切铸成了滔天大错的时候,我恨不得为自己那一时的同情心去死。可是一切都为时已晚,我终究成为了这一切错误的背负者,为这一瞬间偿还了一辈子。 段考之后,学校给我们放了一天的假,老师们则是集中在这一天统一批改试卷。 当我再次见到付娆的时候,她又恢复了那样的甜美笑容,享受着众人拥簇,和那天黄昏里,跪在地上乞求的狼狈模样天差地别。 我眼中灼灼,实在是想不明白,她到底是怎么做到这样毫无芥蒂,能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成绩大表张贴出来,意料之中的,我的分数低的吓人,连平时的三分之一都没有考到,名次也是一落千丈。 但是我来不及细想,飞快地寻找起来付娆的那一栏。 一格格逐个看过去,停在英语那栏--是空白的。 看来,洛宸这次是铁了心要给付娆一个教训了。 看我心情不错,褚江清有点好奇,“考得这么差还笑得出来,你不会是刺激大了吧?” 我耸耸肩,笑眯眯地没有说话。 等着吧,过不了几天,你也会和我一起笑出声来的。 傍晚放学,我和褚江清一起离开,去门口的书店买了点练习册。走到路口,我正低头数钱,一旁的褚江清突然脚步一顿,手里装着练习册的塑料袋也闷声掉到了地上。 我狐疑地抬起头,看见褚江清双眼发直,嘴唇惨白地盯着前方。 顺着她的视线,我的眼光游移到路口,那里站着一个矮矮胖胖的中年男人,正笑眯眯地朝我们摆手。 汪老师,居然是辞职的汪老师! 这个禽兽,他不再是西装革履,穿着一身灰扑扑的便服,圆脸上露出了熟悉的笑容,“又见面了,我的宝贝学生们。” 我连忙站在褚江清面前,挺直胸脯,“喂,你过来干什么!” 他眼中闪着阴鸷的光,与从前不同的是,他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仇恨和贪婪,“你们害得我没了工作,我当然来看看你们啊。” 接着,就见付娆从汪老师身后出来,笑得格外甜美,“两位同学,这大马路上可不是说话的地方吧,我们不如找个地方坐坐?” 眼看着褚江清整个人面如死灰,我心里想拒绝,正巧见到宋国北从一旁路过,大喊了一声,“宋国北!” 听到喊声,他先是四处张望了一下,当看到我和身边的褚江清,立马眼睛都亮了。 着急忙火地冲过来,他嘿嘿笑着,“苏大姐,真巧啊,远哥刚还在找你呢。” “我不找他,”吞了口唾沫,我将褚江清推到他身边,“你帮我把她送回家。” 僵硬地撞到了宋国北的车头,褚江清这才反应过来,“我不走!” 她虽然口中这样说着,但是眼里的恐惧却是骗不了人的。 我狠下心来,“你待着有什么用?不要在这儿碍事!” 宋国北懵懵懂懂的,他有点疑惑地看了我们三人,不过一看到褚江清,立马将什么都抛之脑后,乐呵呵地载着她走了。 目送着他们走远,我这才回头,看着付娆和汪老师。 我早就知道她不会这么善罢甘休,“你想说什么。” 轻哼了一声,她扯了扯校服裙上的褶皱,声音温柔,“你觉得把褚江清这个凶手支走,我就拿你们没有办法了?” 我梗着嗓子,“什么凶手,我听不懂。” 她脸上的笑容很明艳,还抽空和打招呼的同学挥了挥手,嘴里却轻飘飘地说出了无比残忍的话,“苏扇,我可是有证据的。” “不可能。”我没有那么傻,钱陌远虽然人不怎么地道,但是做事情绝对不会这么粗心大意。既然能够把汪老师整回家,那保卫处的监控当然会一并抹去。 谁知道,汪老师冷不防一笑,弥勒佛般的脸好似大理石做成的,皮笑肉不笑,“不如你先看看?” 接着,他扔给了我一叠照片。 这照片拍得很不清楚,像是从视频上截下来的。 至于上面的内容,只能用龌龊来形容。 照片中的褚江清被汪老师的一身横肉压着,做着猥缩至极的事情,张张触目惊心。 而那个始作俑者,还不甚满意地添油加醋,“可惜了,小褚只去过我家一次,晚上我一想她,想得心里痒痒,只能拿这些视频聊以自、慰咯……” 紧紧地捏着这些照片,将它们捏到变形,我气的几乎将牙齿咬碎,看着淫笑的汪老师,看着作壁上观的付娆,心里燃烧着熊熊怒火! 每一个字都是从牙齿间挤出来,我的双颊都不停颤抖,“你到底想干什么!” 第七十二章 变成鬼,也不能忘记仇人的样子 “诶诶,你可不要对我生气,”汪老师耸耸肩,“这些东西现在都在付娆手上,她已经花高价买过去了。” 轻蔑地瞥我一眼,付娆什么都没说,没有说要如何如何帮她,没有变本加厉地威胁我。 临走前,她拍了拍我的脸颊,笑得格外畅快。 她说,我就喜欢你现在这种可怜虫的样子。 握着那些照片,我几乎像是做贼一样,紧紧地搂着,生怕有人多看一眼,看到了那些污秽的画面。 肩膀被人猛地一拍,我顿时心惊肉跳,一回头,钱陌远疑惑地打量我,“怎么搞的,看到我跟看到鬼一样?” 更加用力地抱紧书包,我心都要跳到嗓子眼里,神经质般地问他,“我问你,汪老师为什么又出现了?” 钱陌远一愣,反应过来我说的是谁之后,飞眉蹙起,“他又来找你们麻烦了?” 此时我根本听不进去话,几乎失控般大喊,“我问你他为什么会来!” 好不容易,我以为我已经救出了褚江清,我也摆脱了他肮脏的威胁,可是他怎么偏偏就阴魂不散?! “你冷静点。”他试探着想碰碰我,却被我条件反射般躲开,无奈地说,“当时处理完那件事情,我警告他滚得越远越好,就没有再管他。” “是不是遇到麻烦了?需不需要我出手--” “不要!”几乎是斩钉截铁地否定了他的话,我抱紧书包,心里打定主意,绝对不能让其他人再知道这件事情。 “钱陌远,我现在情绪不好,你不要在意。”勉力说了一句,我让他不要跟着,快跑着奔了出去。 一晚上,我脑袋里都反复浮现着褚江清那张面无人色的脸。 现在理智回来,我心里已经肯定,估计褚江清自己也知道了被偷拍的事情,所以才会那么大惊失色。 她那个人,看起来要强,可是物极必反,极刚易折,很容易就做出傻事来。 第二天,褚江清没有来,彻底印证了我的想法。 从早上等到下午,我越来越不安,总觉得这不是个好兆头。 等到晚上,我决定亲自去找她。 我大致听说过她家的位置,在周围打听了两次,就找到了那栋旧居民楼。 站在楼道口,仰头看去,都是烟熏过头的黑黝黝的窗户,还有胡乱晾晒的竹竿,衣物彼此遮挡着狭小的阳光。 我不知道她家具体住在几楼,便找到坐在路口聊天的几个老太太,打算问一问。 也就在我刚刚走出几步之后,我看到了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一幕: 咚咚咚的下楼声从黑暗的楼道口中传来,夹杂着女人尖锐的啼哭和呼喊,接着,我就见到一个中年男人冲了下来,怀里抱着面如白纸的褚江清! 她闭着纤长的睫毛,毫无生气地睡在那里,右手无力地下垂,手腕上割出的一个大口子正在不停喷血…… 愣在原地,我盯着褚家一群人走远,脚步都忘记挪动。 慢慢抬起手,我摸了摸脸,一看手指,上面多了一抹殷红。 一旁的几个老太太刚刚追着看完热闹,转头看我一脸血,顿时一拍大腿,“这晦气的,被死人溅了血,小孩你回去可要好好洗洗!” 死……死人…… 想起刚刚褚江清灰败的脸色,我猛地一烫,感觉溅到身上的血都变成了火星,烧得我整个人一哆嗦。 “诶,这小孩,你跑哪儿去!” 一路追着来了医院,我气喘吁吁地找到了急救室门口。那里聚集着褚江清的家人们,她年老的爷爷奶奶,哀哀呻吟的父母,还有两个哭得流鼻涕泡的小学生弟弟。 我不敢过去,只能悄悄站在附近,和他们一起焦急地等待着里面的消息。 等了好久好久,我觉得我的两条腿都要站到没有知觉了,那急救灯终于熄灭。 看着褚家人喜极而泣的样子,我心里也终于松了口气,眼泪不停滚落下来。 还好,还好……她没有事。 悄悄地离开,我没敢打扰他们一家人的劫后余生,背过身离开了医院。 第二天是周六,我特意从饼干盒里掏出了一百块,买了一大袋水果,提到了医院里。 病房里,褚江清正在吊着点滴,闭着眼睛睡着,右手上的伤口裹得严严实实。 守着她的是两个弟弟,我说是他们姐姐的同学,他们立马让我坐下来,争着为我倒水。 他们很懂事,虽然有点怯生,但是还是很有礼貌。当说起昨天的那一幕,两个小孩显得很害怕,有个年纪小些的甚至当场哭起来。 我连忙哄着他们,有点懊悔不该多嘴,就听见背后的病床上从传来了一道虚弱的声音。 “小宝,你都多大了,还哭……” 两个小男孩惊喜地扑倒了床边,一声接一声地喊着姐姐,哭得更加可怜了。 看得出来,褚江清虽然严厉,眼里对这两个弟弟却满是疼爱,用左手摸着他们的脑袋,轻声安慰他们。 终于劝住了两个小鬼,褚江清吩咐,“你们先去玩一会儿,姐姐要和同学说话。” 他们听话地退了出去,还关上了门。 褚江清摘掉了眼睛,显得一张脸上除了黑色只剩下白色,嘴唇和脸颊白得几乎看起来和身下的床单一个颜色了。 我有点哽咽,想说话,却说不出来。只是握着她的左手,牢牢不肯松开。 她费力地勾了勾嘴唇,似乎想笑一下,但还是失败了。 “苏扇,你不会要哭吧。” 狠狠瞪着她,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儿,“你怎么就和没事人一样,你知道你家里人多担心吗!” 扑簌簌地抖了抖睫毛,她垂下眼,整个人笼罩在阴影中。 好久之后,她开了口,声音发紧,“我要是不死,只会让他们更丢人。” “你--”我隐约明白了什么,“是不是汪老师……” 一提到这个名字,褚江清猛地抬起头,杏眼中闪过一丝绝望,“苏扇,我该怎么办?” 她终于哭出声来,像个孩子一样失声痛哭。我心里揪成一团,将她搂在怀里,任由她尽情宣泄。 泪水打湿了我的颈窝,她哭得几近气绝,反复说,“我没有勇气再去死了……可是我也没有了活路啊!” 感受着肩头的濡湿,我知道自己必须强硬起来,“江清,你必须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 她黯然垂下眼帘,“你帮不了我……” 我却不让她低头,呵斥她看着我,“你都敢死了,你还怕什么?如果到时候你真的受不了,我帮你再割一刀!” 瞳孔中震荡了一番,良久后,褚江清动了动右手,牵扯到伤口,疼得一抽气。 “衣服,我的衣服在柜子里--” 按照她的吩咐,我从柜子里找出了她昨天穿的那身血衣,在上衣口袋里摩挲了一会儿,找到了一个U盘。 盯着这个小小的东西,她神色复杂,“我本来打算,死的时候也带着它,变成鬼也不能忘记仇人的样子……可惜,我还活着,它就要继续折磨得我生不如死。” 慢慢捏紧手里的东西,我声音发抖,“这里面,是……” 她抖了抖眼帘,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汪老师偷拍我的视频。” 一瞬间,病房里好似变成了个冰柜,让我浑身发寒,丝丝缕缕的阴寒往毛孔里钻。 “那次……是我唯一一次去他家。他给我喝了安眠药,我、我反抗不了……”闭着眼睛,一滴泪从她眼角滑过,“他说,要把这视频寄去我爸妈|的单位,告诉大家我是个下流胚子,勾引他,害得他离职……” 我上下牙齿摩擦得咯咯作响,“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将U盘在脚下用力地跺,踩得稀巴烂,我尤不解气,端起热水瓶倒了上去,直将它弄得四分五裂才罢休。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褚江清之前眼底会有那么重的阴霾,也更明白,她为什么愿意千方百计地保护我,为什么终于有勇气,卸下厚厚伪装,重新以笑示人。 因为,她有一颗赤诚的金子般的心,她本应拥有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可是,命运待她太过薄情,让她走到了如今这一步。 深深吸了口气,我下定决心,对她说,“你放心,等你出院的时候,什么事都不会有的。” 她眼里有些茫然,似乎不懂我的意思,但我也不想解释,只是让她好好休息。 正要走出去的时候,褚江清突然喊了我一声。 “苏扇,我们是朋友了吗?” 这个问题,之前她也问过我一次,但那时我没有回答。 转过头,我朝她一笑,“当然。” 所以朋友,我不能看你再受这些苦。 坐在奶茶店里,我紧张地握着杯子,手心里都潮哒哒的。 在约定时间的最后一秒,付娆才姗姗来迟。 环抱着胳膊,她显得底气十足,料定我会来找她,“找我什么事?” 强忍着不甘,我问,“你要我做什么?” 她呵呵一笑,手指绕着发尾,那样目中无人,“你求我,就用这种口气?” 闭着眼睛,我低声下气地求她,“付娆,我求求你。” 听着她刺耳的笑声,我就像是个复读机一样,只剩下不断喃喃,“求求你……” 第七十三章 酒店视频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会到如梦的,也不记得自己做了些什么,我的思绪尚还没有从刚刚的冲击中走出来。 被人拦住,抬头一看,原来是秦茵,她古怪地看着我,“你怎么一脸的丧气,去医院撞邪了?” 我摇了摇头,摆了摆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回了房间里。 没有开灯,房间里黑乎乎一片,我直挺挺躺在床上,仿佛成了一个行尸走肉般。 一想到刚刚付娆的话,我就控制不住地发抖、打冷战,因为我没有想到人心会歹毒到这个程度! 呆了一会儿,手摸到了口袋里。 那里面静静躺着一张酒店房卡,当我打开的瞬间,就等于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放出了里面吃人的恶魔…… 滚到被子里,我一下子蒙住头,自欺欺人地不再去想。 周日,晚上九点。 思来想去,我还是拿起了酒店里的座机,拨通了号码。 连线声嘟嘟响着,我心里七上八下,紧紧拽着电话线,直到那边传来了洛宸的声音。 “喂,哪位?” 张了张嘴巴,我紧张得一时说不出来话,用力呛了好几声,终于结结巴巴地喊出声,“洛老师!” 他似乎是分辨了一会儿,模模糊糊地猜着,“是苏扇吗?” 深深吸了口气,我的嗓子微微发抖,“是我。老师,你现在能来见我一面吗?” 洛宸毕竟是理智的个成年人,他没有回答,反而反问我,“你现在在哪儿?” 我报上了酒店的地址,换来了他的良久沉默。 想也知道,无论我和他是什么身份,只要是一个年轻男人和未成年少女,大半夜来酒店开房,怎么想都不像是有好事。 “抱歉,苏扇,我不方便过去,你喊其他女老师好吗?”说完,他就想挂断电话。 我急得一下子站起来,“老师,不能等!是关于付娆的事情!” 对面没有挂断,我一听还有机会,立马连珠炮一样地说出来,“明天她就要在晨会上做检讨,老师,你觉得她是那么甘心认错的人吗?我求你了,你相信我,救人一命吧!” 然而,直到挂断电话,他也没有答应要过来。 怅然若失地坐在床上,我尝到了一丝绝望的味道。 最后救下褚江清的机会,也被我弄丢了…… 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 重新拿起电话,我开始不停地给洛宸打电话,大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气势。 无人接听,无人接听…… 不知道打了多久,我已经无神的眼睛瞬间点亮,“洛老师!” 对面接通了我的电话,没有人说话,有点气喘吁吁的喘息声。 停顿了一秒钟后,说了一句话,“开门。” 怔怔地捏着话筒,我听见门外也传来了一声叠音。 连忙打开门,洛宸满头大汗地站在门口,手里还握着打开的手机。 看他腰上还系着居家围裙,都来不及摘下,可见他跑得有多匆忙。 捏着门把,我紧紧地咬着嘴唇,缓缓将门打开,“请进来。” 一错不错地看着他的动作,抬腿,迈步,当他一只脚跨进来的时候,我就像被踩了尾巴一样浑身一麻,“洛宸!” 他也一愣,“怎么了?” 呆呆地看着他,我后知后觉地摇了摇头,“没、没什么。” 小小的房间里,气氛很尴尬,我坐在床上,他靠在窗边,中间硬是隔出了一个楚河汉界。 他问我,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连续问了几次,我都闷声不说话。 “洛老师,”我突然喊了他一声,“人要是做错了事情,你相信她会悔改吗。” 这个问题问得没头没脑,他却没有略过,反而认真地说,“我也不知道,也许会,也许不会。” 说着,他习惯性地推了推眼镜,手指间的银色一闪而过。 我盯着他无名指上的戒指,心中一动。 再有几个月,他就要结婚了,就要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他一定会是个好丈夫,未来也会是个好父亲…… 如坐针毡般猛地弹起来,我猛地拉住他的手,不管不顾地往门口拖。 他有些挣扎,“苏扇,你这是干嘛?” “走,快走!” 我不能这么自私,我不能这么害他! 然而,当我一打开门,就看到付娆站在门外,笑吟吟地冲我招手。 “苏扇,你急着带洛老师去哪儿啊。” “我、我……” 脸色瞬间阴下来,她用力一推,直接将我一屁股推坐到房间的地上。 反手关门,锁上保险栓,动作一气呵成。 环抱着胳膊,付娆煞是有趣地逗弄洛宸,“洛老师,你不是聪明吗,你猜猜,我们现在唱的是哪出?” 叹了口气,洛宸不能理解地对付娆说,“你费尽心思,闹出这么多事情来,有意思吗。” 怪声怪气地嗤了一声,付娆不耐烦,“少废话。要么你把那几张纸条还给我,要么,你就等着身败名裂吧!” 看了看沉默不发的我,又看了看付娆,洛宸总算知道,这就是为他设计好的鸿门宴。 他平静地问,“我要是不给你,你打算怎么对付我?” 捂着嘴唇,付娆不怀好意地一笑,说,“性|骚扰,诱|奸女学生,猥亵胁迫,你挑一个咯?” 每说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洛宸的脸色就红一分,等到说完,他已经红得发紫,滚烫的目光直直射向我,“苏扇,这就是你喊我来的原因?” 没有任何理由给自己开脱,我只能低头,羞愧地嗫嚅,“老师,你就听付娆的话吧。” “不可能!”气愤使得他胸口不断起伏,他不算宽厚的身材里,此时却迸发出格外强大的力量,“这件事情我绝对不会妥协!” 眼看他要走,付娆咒骂了一句,接着一下子扑倒在他脚边,“苏扇,你还愣着干嘛?” 没有办法,我帮助付娆去拽住他,很快,便和他撕扯在一起。 最终,他还是挣脱了我的束缚,手指直指在我的鼻子前一厘米,指尖发抖。 我从没有见过,洛宸气成这个样子。 临走,他重重扔下一句话,“明天,我一定要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出来!” 在我的整夜无眠中,周一的晨会还是到来了。 一贯,我都是和褚江清站在一起,但是这一次,我却站到了付娆身边。 她似乎完全没有昨晚的事情受到困扰,神清气爽,和周围的同学们不咸不淡地闲聊着。 半个小时的晨会时间,对我来时就像是有一个世纪那么长,挨过了校长讲话、主任讲话,最后几分钟,我看到洛宸出现在了主席台上。 他的声音徐徐,清晰有力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本班学生付娆,在前一周的段考中存在作弊行为,特此公告,请付娆同学自己主动承认错误!” 就像是付娆在全校中美名远扬一样,这一个爆炸新闻更是不胫而走,瞬间点燃了全校师生的好奇。 在大家的注视中,付娆轻轻撞了我一下,擦过我走上了主席台。每一步,她走得稳稳当当,丝毫不在乎刚刚的那些言语。 拿过麦克风,付娆安静了一会儿,等到将所有人的胃口都吸引住之后,才清清脆脆地朗声说,“洛老师说我作弊,我无话可说,因为这件事我从来就没有做过,他只是为了威胁我而撒的谎!” 不理会底下炸开了锅,付娆继续说,“我本来不敢说这件事,但是我知道,如果不把真相说出来,只会有更多的人被洛宸蒙骗。” 站在一旁的洛宸很冷静,简直有种置身事外的感觉,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出,“付娆,不是你信口雌黄几句,就能够颠倒黑白。你作弊的试卷还在我的抽屉里,你赖不掉的。” 付娆毫不胆怯地迎上他的视线,“我当然有证据!” “好,请你拿出来。” 低下头,付娆似乎在人群中寻摸着什么,当对上某一处,她立刻伸手一指,“我的证据就在那儿!” 众人纷纷侧目而视,就见人群之中,我慢慢举高了手臂。 毫无表情,毫无波动,我就这么举着手,两指间还握着个U盘。 走上主席台的时候,我恍惚觉得我自己似乎走在了通往刀山地狱的台阶上,每一步都是一刀,一刀切掉了我的脚趾,一刀削平了我的脚掌,刀刀重伤。 付娆朝我一伸手,“苏扇,把东西拿出来给大家看!” 不知道怎么搞的,我居然本能地闪过了手,躲开了她的动作。 微微眯了眯眼,付娆洞悉了我的动摇,饱含深意地说,“大家都在,你还犹豫什么?” 瞳孔震荡个不停,我看向了付娆微微拢起的拳头。 刚刚一撞,她往我手心里塞了一个U盘,告诉我待会儿上台播放。 而她手里,也握着另一个U盘,那里面是什么,不言而喻。 “这两个,放哪一个,你自己选。” 耳畔回响起她之前的警告,我瞬间额头冷汗直冒,不自觉捏紧U盘。 这时候,一旁的洛宸喊了我一声,眼里满是信任,“苏扇,你相信你的决定,你告诉大家,真相是什么!” “你说啊……” “你说啊……” 无数道催促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吵得我脑袋阵阵发紧,忍不住伸手去按住脑袋,却不料手里的东西啪嗒掉落到了地上。 我连忙向弓腰去捡,谁料被付娆抢先一步,抄手夺走。 插到接口里,付娆一点播放键,LED大屏幕上顿时开始抖动起来,出现画面。 模模糊糊的视频里,背景看得出来是在酒店房间中,一男一女正暧昧地纠缠在一起,那男人一扭头,赫然就是洛宸! 第七十四章 你是不是被睡上瘾了 昏黄的灯光,模糊不清的人脸,可是这并不阻碍一切的发生。 只见画面里,男人和怀中的女孩不停纠缠,似搂似抱,举止亲昵。尤其到后半段,那女孩似乎想要走,却被男人一把搂住,不让她离开。 短短半分钟的视频而已,却让除了付娆之外的其他人都瞠目结舌。 更遑论我和洛宸这两个视频的主角,已然神魂俱裂。 付娆拍了拍麦克风,一阵尖锐的嗡鸣声唤回了大家的理智,她说得那样正义无畏,“大家也看到了,我说没有用,眼见为实,洛宸根本就不配当老师!他威胁我,就是为了满足自己肮脏的私欲,可是我不像视频里的女生那么胆小,我要站出来揭发他!” “付娆,你这是血口喷人!”洛宸失去了以往的温文气度,上来一下子拽住付娆,脚上绊倒了麦克风的线,顿时在喇叭中传出巨大的噪音。 主席台上已经彻底陷入了混乱,无数老师冲上来,将洛宸拉开,将哭得哽咽的付娆护到身后。 被人群推开,我站在主席台的角落里,身子抖如筛糠,手脚就跟不是自己的一样,僵硬得没有知觉。 即使我在心底猜测过无数次,假想过付娆设计酒店的事情是为了什么,可是我没有想到,她会当着全校师生的面,泼上这么大一盆的污水! 一件小小的作弊事件,如同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这么脏的手段,看得出来,她是将洛宸恨到了骨子里! 校长气急败坏地走上来,难为他年纪一大把,还连跨几步台阶,脚步飞快。 第一件事,他拔掉了被人遗忘的火苗中心--那个U盘,LED屏幕上闪动了两下,黑了下去。 他看着精神恍惚的洛宸,就问了一句话。 “洛老师,这上面的人是不是你?” 洛宸眼里一闪,而后,那里面的亮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暗了下去,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这就是付娆最最高明的地方,她故意将昨晚酒店里视频里引人遐思的部分截取下来,其实当时我只是照她的话,上去纠缠住洛宸,可是这么单独看起来,就已经彻底变质了。 视频里看不清我的样子,即使我站出来为他澄清,大家也必定不肯相信。 看看,看看他们千人一面的愤懑表情,口口声声地声讨着,说洛宸是个衣冠禽兽,俨然在他们心中已经有了定夺。 一个表里如一的谦谦君子,和一个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伪君子,他们已经怀着最大的恶意,选择了后者。 啪! 巴掌声干脆响起,洛宸的头直接被扇得偏到一旁,可见校长这一巴掌打得多么用力。 “丢人现眼!” 说完,校长一甩手,看都不想多看他一眼,和几位主任步履生风地离开。 全校师生从出口离开操场,口中还讨论着刚刚香艳的视频内容,只留下洛宸一个人,还呆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坐在位置上,我看着付娆如同一个女英雄一样,被众人围在中间,接受着大家的钦佩和夸奖,却还做出一副谦虚的样子,让我恶心得像是吞了苍蝇一样。 我只能捏紧拳头,告诉自己,再忍耐一下,等拿到U盘之后,就把一切真相都告诉洛宸。能够救下褚江清一命,他一定也会愿意的! 事到如今,我只能这样自欺欺人。 周一晨会之后,洛宸就彻底消失在了大家的视线之中。有人说,他被校长辞退了,有人说,几个男学生找到他家里闹事,还把洛宸围打了一顿。总之,没有一句是好的。 握着笔,我眼看着眼前的书本,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心里惴惴不安时,突然听到背后几道叽叽咕咕的声音。 “诶,你说她是不是也和洛宸有一腿,不然怎么那么得宠?” “要我说,视频里面那女的就是她咯……” 腾一下站起身,我眼睛发红地瞪着那两个男生。 他们有些尴尬,却还强硬地说,“看什么看,做贼心虚啊?” 心中气血难平,我再也按捺不住,将堵在心中如鲠在喉的心里话全都说出来,“洛老师平时是什么样的人,你们难道没数吗?你那天在网吧里被抓,关进派出所,是洛老师半夜把你保出来,还隐瞒没有上报学校,你忘了吗!” 被我说得脸上一臊,那男生还在强词夺理,“他那是装出来的样子,还不是为了哄你们这些女生和他睡?看你这么为他说话,你是不是被睡上瘾了?” 他的话如此恶毒,听得我一瞬间脑袋发空,猝不及防地发出一阵嗡鸣。 我冷笑一声,颤抖着说,“你知道什么,我告诉你,其实那天--” 唔唔两声,剩下的话全都被一只手捂在了背后。 我瞪大眼睛,扭头看去,钱陌远正面无表情地站在我身后。 他死死捂住我的嘴巴,不让我发出一丝声音,眼睛则是逐个扫视了众人一圈,瞬间让他们都瘪了下去,个个噤若寒蝉。 被拽到无人的楼梯角落,他将我随手一推,后背撞到了墙壁上,疼得一麻。 我忿恨地看着他,口中的大吼大叫,“你做什么!” “苏扇,这句话问你才对,”钱陌远双手插在口袋里,琥珀色的眼睛里结出了一层冰棱,“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清楚得很,”即使我现在看上去有点魔障,甚至有点狂躁,可是我清楚,我现在非常理智,正在做早就该做的事情。 我不能因为满足自己的私心,而让洛宸去背负这些代价! 见我想走,钱陌远一把拽住我,牢牢地将我困在胸膛与墙壁之间,态度决绝,“我不准!” 双手不停地推打,我又急又气,“你什么都不知道,让开!” 他很冷静,却是焰里藏冰,句句话都震慑人心,“什么我都不想知道,但是我知道,那个视频里的人是你!” 这句话,他是压在我耳边说的,用着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的音量,却不啻于平地惊雷。 我呆呆地看着他,看到他那双眸子里,清晰地将我的吃惊表情收录得无所遁形。 “那个洛宸我不管,但是我不准你有事。” 一时间,我看他居然看出了神,钱陌远脸上很少露出这么认真的表情,却看得我心里冰凉。 我何尝不害怕,我比所有人都担心真相带来的后果,我只能刻意地去忽略,却被他毫无遮掩地大白于天下。 正在这时候,楼里突然传来了一阵嘈杂,无数学生蜂拥而出,匆匆忙忙地往外跑。 有人尖叫一声,如同将一根燃烧的火柴扔进了沉默的汽油堆里,瞬间点燃了一切。 “快看,洛老师在楼顶!” 跌跌撞撞地被钱陌远拽住往楼下跑,我大脑一直是一片空白,直到抬起头,看到屋顶上那一抹白,瞬间就烫得眼里一红。 洛宸穿着一件白衬衫,站在教学楼顶楼上,俯瞰着这个他最喜欢的校园。 他慢慢地松开栏杆,爬到了围栏之外,每动一下,就会换来下面学生的一道惊呼。今天的风很大,吹得他的衬衫都鼓鼓作响,好似下一秒就要连人一起吹下来一样。 “洛老师,你不要做傻事啊!” “有什么好商量,你都敢死了,为什么不好好地和大家说?” 然而,到了这个关头,居然有人说风凉话,“别看了,这个人渣就是存心糊弄我们的,想借此开脱罪名……” “就是,你有本事你跳下来,磨蹭什么劲!” 钱陌远直接一拳上去,将这个嘴贱的男生打翻在地,阴测测地说,“闭嘴!” 而风暴的中心--楼顶上那个白衣的男人,始终静静地看着我我们,一言不发。好似个菩萨,慈悲低眸,无悲无喜。 我仰起头,用尽力气大声说着,“洛老师,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下来再说,好不好?” 越说到后来,我已经哽咽得说不出话来。我看到他脸上伤痕累累,那副黑框眼镜也不见了踪影,此时的他,清瘦得好似能够折断。 看到我,他微微动了动,轻轻喊了一声,“苏扇?” “是我,洛老师,”眼里燃起了希望,我试图唤起他的求生希望,“老师,你还这么年轻,家里还有父母,对了,还有马上要结婚的女朋友,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情,他们怎么办?” “他们?”苦苦一笑,洛宸的声音在风里几乎要被碾碎,飘飘荡荡地传来,“他们只会因为我受苦蒙羞……” 一句话,瞬间逼出了我的眼泪。 何其相似的一句话,就好像是一句魔咒,从褚江清口中传出来,又进入了洛宸口中。 人群外传来一阵骚动,自动分开成两半,付娆由远及近地飞奔了过来。 她吃惊地看了楼顶的洛宸一样,接着立马对上了我的眼睛,似乎在警告我不要乱说话。 定了口气,付娆仰头说,“洛老师,如果你觉得自己受了冤枉,也不该用这种方式来威胁大家。如果你一定要这样做,我给你道歉,给你下跪,你下来,好不好?” 她说得如此大义凛然,甚至直接准备跪下,将一个舍己为人的悲情英雄演绎得淋漓尽致。 身旁的几个同学立马阻止了她的动作,刚刚偃旗息鼓的冷嘲声瞬间鹊起,“洛宸,你算什么男人,玩这种阴招?” “要死回家死,你在这儿想吓唬谁!” 不理会这些谩骂,洛宸扶着栏杆站起来,身子已经前倾到了站台尽头,鞋底的砂砾顿时哗啦啦落下。 他一点也不在乎,好似不知道自己站在死亡的边缘一样,只是盯着付娆,开口问。 “我问你,那天你说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第七十五章 阴间寄来的戒指 风吹得他的头发翻飞,衣袂翻飞,让大家的心也随着那个瘦削的身影上下不安。他看起来实在是太轻描淡写了,好像只要得到一个“是”字,就能够迈腿跳下来。 如此情景下,付娆的脸色也涨得通红,一时间说不出一个字来。 最后,她终于鼓足勇气,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肯定地说,“是,我说的全都是真的!” 轰,我心里有什么轰塌了,两腿也随之瘫软,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呆呆地看着头顶,天空湛蓝,洛宸笑得却比阳光还要耀眼。 “也许,我真的不是个好老师。” 没有像大家预想的一样,他居然慢慢地往后退了回去,翻回了围栏里。 众人都松了口气,付娆脸上也多了几分轻松,甚至还隐隐有点为自己赌赢了而高兴。 然而,她的笑容瞬间冻僵在了脸上。 谁也没想到,洛宸会蓦地踩上栏杆,然后整个人往外一跃,如同一只飞鸟一样,划破了长空。 晴空下的那一抹白色身影,深深地留在了我的脑海里,留在了所有附中学生的眼里。 那时候,我恍惚想起了初见洛宸时候的样子。 跟在班主任背后,穿着简单的大衣,黑框眼镜,笑起来眼睛弯弯。 他是个好老师,却只能以死亡,来灌溉他深爱的学校和学生们。 收尸的事情是由洛宸的父母来做的,校方勒令所有学生都不准下楼,但是大家都挤在走廊里,一声不吭地看着那两个脚步蹒跚的中年夫妻。 洛宸父母看起来非常普通,但眉眼间依稀和洛宸有些相似,即使现在,他们的儿子已经摔得面目全非,血肉模糊。 拣尸的时候,洛宸的妈妈一直在喊着洛宸的小名,一声一声,盘旋在所有人的耳中。 “宸宸,回家家了……宸宸,妈妈来了……” 老一辈的人相信,自杀的人是不能投胎的,三魂七魄只能在世间游走,当个可怜的孤魂野鬼。 这位哀哀的母亲,想完完整整地带走一个孩子,正如二十多年前,十月怀胎孕育出来一样。 洛宸的父母没有接受任何赔偿,几乎是安静到不正常地接受了这个死讯。但是临走前,洛父朝校长脸上狠狠抽了一个巴掌。 他说,我儿子没有做过错事,不该受这种冤枉。 那时候,我在他身上看到了洛宸的影子。 死亡,近在眼前的死亡,让所有人陷入了死寂之中。很长一段时间,大家都有点神情恍惚,洛宸摔死的那片地方,更是无人敢走。 即使后来,时间慢慢从冲淡了这一切,但是洛宸已经成为了大家口中的禁忌,再无人敢提及。 然而,大家能忘,我不能忘。 几乎是在褚江清出院的同时,我就病倒了。 这一病来势汹汹,我整整烧了几天,在宿舍里不听说胡话,担心得秦茵不知道如何是好。 当我费力地抬起眼皮,终于找回一丝清明的时候,秦茵扑上来又打又骂,说差点就要给我喊魂了。 我费力地咧嘴笑了笑,又昏睡了过去。 病病歪歪了至少半个月,我这才恢复过来。回到学校里,大家仍旧按部就班地学习着。我们又换了一个英语老师,没有人说好,也没有人说不好。 发生这件事情的时候,褚江清不在,三言两语地听人说过些,不过还是懵懵懂懂的。 我心里苦笑,反而觉得这是件好事,她不知道才是最好。 猛地一拍额头,褚江清想起来什么,“有一份你的快递,你不在,我就在校卫处帮你领了。” 快递,谁会给我寄快递? 拿过小盒子,我摇了摇,里面有一阵清脆的响声。 拆开往下一倒,一枚简单的白金戒指躺在了我的手心。 一瞬间,我和褚江清都愣在原地,目光寸步不移地盯着它。 颤巍巍地开口,褚江清不自觉压低了声音,“它,怎么那么像……” 我苦笑一声,看来不是我一个人的幻觉。 这是已死的洛宸,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 褚江清一下子按住我的手掌,将它盖了起来,四处胆战心惊地四处打量,“人都死了,怎么东西还寄过来了,不会真的有什么不干净吧?” 垂着眼睛,我脸上没有什么血色,苍白一片,“也许吧。” 其实,我倒是希望洛宸地下有灵。他活着的时候是个好人,死了之后,必然也不会是个恶鬼。 买了根红绳,我将戒指穿在绳子里,戴在了脖子上。绳子很长,戒指被挡在了衣服里面看不清样子。 褚江清几次劝我,说这东西不吉利,我倒是不以为然,继续戴着它。 它的存在,就是一种警醒,在我的记忆渐渐模糊的时候,时刻提醒着洛宸这个人,他曾存在过。 日子回归了正轨,钱陌远也继续每天跟在我后面,坚持着将单车骑成牛车的计划。 他打量着我的脸色,好奇地问,“最近付娆没找你麻烦了?” 我哼了一声,想想又回了一句,“我不怕她。” 他语气里有点轻快,“怎么,想和她争了吗?” 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我说,“争什么?反正能让她不高兴,那我就高兴。” 车子一停,钱陌远不知道为什么停在了原地,我也不管他,继续走我的路。 不一会儿,他疾驰着追上来,超在我前面来了个漂亮的甩尾,堵住了我的去向,“正好,我这有个给她不痛快的机会。后天晚上我过生日,付娆也来,你只要肯来,我负责帮你出个痛快!” 我很狐疑,钱陌远不是这种人,他最擅长的就是找我的茬儿,哪里会这么好心。 “我要上班。” 看我想走,他锲而不舍地堵住我,“那天晚上,我包了!” 说完,他连忙踩上单车,生怕我反悔一样,“明天我就把钱送去会所,你我要定了!” 看着他飞快骑远的背影,我皱了皱眉,不知道他葫芦里又卖得什么药。 翌日,听完我的吐槽,褚江清非常不厚道地笑了起来,甚至笑急了还开始咳嗽,“咳咳……我说,你的榆木脑袋怎么就不开窍?” 我不懂,“什么意思?” 她摘下眼镜,擦了擦眼角沁出的泪水,“我什么意思?意思就是钱陌远对你有意思,还是大大的有,想带你去见家长!” 这回轮到我吃惊了,一张口,口水呛到了嗓子眼,咳嗽得肺管子都快要咳出来了。勉强喘匀气,我没好气地说,“别瞎说了,不可能的。” 我和钱陌远?那才真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她耸耸肩,“你不信就算了。” 结果当天晚上,我就被打脸了。 宋国北坐在一群小姐中间,一张油嘴逗得她们眉开眼笑,简直是如鱼得水,压根不像个有钱有势的公子哥,倒是十足十像个跑腿的。 吃着葡萄,宋国北笑眯眯,小圆脸白里透红,“苏大姐,远哥不方便,就派我来跑一趟。卡里呢,是明天晚上的酬劳,多出来的你自个儿留着,当个小意思。” 接着,他又将一旁的纸袋推过来,“这衣服是远哥亲自挑的,明天场合需要,你到时候穿这个去就行。” 吐出一嘴的葡萄籽,宋国北说,“好了,我任务完成了,明晚见!” 拽了拽书包,他转过身,又讨好一笑,“苏大姐,你看,晚上我来这儿的事情,你可别和江清说啊。” 我又好气又好笑,“她准你喊得这么亲热吗?” “那有什么不准?”撩了撩黄毛,宋国北臭美地一吹,“我们家江清是脸皮薄,我懂着呢!” 送走了这个臭屁的,我看着面前的卡和纸袋犯了难。 难道,钱陌远他真的像褚江清说的,喜、喜欢…… 连忙用力摇头,将这个可怕的念头甩出去,我心里不住念叨:不可能,苏扇你少自作多情了! 就在我天人交战的时候,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拿走了我面前的袋子。 一个面熟的公主翻着袋子,呦呵一声,“可以啊,小苏妹妹,摩安可的衣服都买上了?” 不顾我的阻拦,她信手拆了包装,拿出了一件黑白相间的连衣裙。看样子非常简单,几乎没有什么装饰,可是她却惊呼出声。 “2399?你也太大方了吧?” 握住在眼前晃来晃去的吊牌,我看了一眼,呆了呆,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眼。 就这样一件薄薄的小裙子,居然要这么高的价格? 看我窘迫的样子,这些人精一样的同事们哪有不懂的,调侃起来,是不是哪个有心的客人送的。 夺回了衣服,我磕磕巴巴地解释,“我不会要的,你们不要瞎说。” 争夺之间,纸袋里掉下来了一张藏蓝色的卡片,封面上用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写着生日宴几个字。 正巧,秦茵路过,弯腰替我捡起来。 随手打开,她神色微微一变,打趣说,“钱公子的生日宴,够大方的啊?” 接过卡片,我无可奈何,“怎么连你都笑话我?” 一屁股坐到沙发里,她的语气非常自然,“这算什么笑话,顶级的酒店,一屋子豪门二代,你不去才是个傻子。” 捏着卡片,我的手指戳到卡片尖锐一角,微微有点刺痛,“我,我不太想去。” 秦茵啧啧了两声,掏出烟盒,从里面拿出一支烟,叼在嘴里,“我说你就是没出息,难道你以为巧姐会让你在这儿端一辈子盘子吗?倒不如在她安排之前,自己找个好路子,总好过到时候抓瞎。” 手在口袋里摸来摸去,她都没有找到火机,便朝一旁抽烟的一个少爷摆摆手,烟头对烟头地凑上去,深深吸了一口,点燃了那一抹红星。 吐出一口烟雾,秦茵夹着烟,注视着低头不语的我,“扇子,你不要觉得利用钱陌远有什么不对,到了这里,凭良心你只会饿死。” 第七十六章 苏扇是我女朋友 一肚子反驳的话,此时全都塞住,半句也分不出来。 在秦茵的劝说之下,我终于决定,去参加这场生日宴。 但是我不是为了给自己找个高枝好攀龙附凤,纯粹是因为想报答钱陌远而已。这段时间,即使他不说,我也知道他在背后帮助了我很多。 我不傻,能感觉得到。 再有,他说的那个条件也很好地诱惑到了我,能让付娆难堪,我求之不得。 第二天,秦茵特意放弃了美容觉的时间,从头到脚仔细给我打扮起来。 她的一双手简直是巧夺天工,很好地将我的不足遮挡住,而将长处充分放大。最后的效果,用摇身一变来形容都不夸张。 站在我身后,秦茵满意地缕了缕我的头发,“瞧瞧,真是人靠衣装。”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虽然觉得好看,却还是忍不住扭过头。 她让我觉得很陌生,很不习惯。 下楼的时候,宋国北已经到了,他也难得穿上了衬衫和西裤,小领结打在领间,有点滑稽,更像个端盘子的侍应生了。 他自己也知道,不好意思地拽了拽领子,“我妈非让我这么打扮,是不是傻气透了?” 我忍着笑,违心地安慰他,“还好还好。” 宋国北脾气一贯很好,嘿嘿一笑,抓了抓脑袋,“苏大姐,你倒是挺好看的,都快赶上我家江清了。” 闲聊两句后,他的手机铃声大声作响,呜呜哇哇两声,被按下接通,“喂,远哥啊……来了来了,你急什么,人就在我旁边,不信让她给你说两句……” “好好好,马上就来!” 合上手机,宋国北扮了个鬼脸,“我远哥真是恨不得把你别在裤腰带上,一分钟一个电话,就没见他对别的事儿这么上心!” 我被他说得有点害臊,拽了拽他的胳膊,“好了,我们快走吧!” 还没走到门口,我突然想起来,“邀请函,我把它给忘了!” 在背包里翻了半天,我皱着眉头,明明就放在这里面的,怎么不见了? 我问秦茵,她也说没有看到,“是不是放在装衣服的袋子里了?” 我自己也模模糊糊的,听她这么说觉得有点像,准备上楼,却被宋国北喊住,“算了,到时候我带你进去也是一样的,咱们还是快走吧。” 出租车停下,打开门,我一眼就看到直冲云霄的酒店大楼。 不愧是全市最高规格的酒店,从进门到宴厅,几乎一步一景,处处彰显着豪华和质感。我怕自己看起来像刘姥姥进大观园,只能低着头跟在宋国北身后,目不斜视。 在门口登记了姓名,两位迎宾小姐打开正厅大门,迎着我们入内。 大厅里摆了六桌席位,自高到低,辈分最低的孩子辈都聚在最后一桌。 刚刚走近,我一眼就看到了聊得八面玲珑的付娆。她穿着一件粉色的雪纺长裙,直到脚踝,比平时的学生模样,多了几分成熟和温柔。 当然,她也瞬间看到了我,先是一愣,而是古怪地上下打量我。 桌上还有其他几个男女,有大有小,也将视线注意到了我身上。 宋国北心眼大,先是很熟络地和大家打了个招呼,然后找了个位置坐下,一边冲我摆手,“苏大姐,来,坐这儿!” 我犹豫着该不该过去,那边就有人问了,“小北,这位是哪家的千金?” 宋国北啊了一声,抓耳挠腮地想着如何解释,就被付娆轻呵一声,接过话头。 她的声音柔柔的,笑容淡淡,“这是陌远哥同学,平时和陌远哥走的挺近的。” 这句话惹人遐想,犹如一记软刀子,登时桌上另外两个女生看我的眼神就不对了。 “小北,这位不会是陌远的女朋友吧?” “开什么玩笑,我可是站在娆娆这边的,别的人我第一个不服气!” 几人说笑作一团,默契地故意不给我台阶下,存心想晾我一晾。 可惜,这么长时间磨练下来,我脸皮已经厚了不知道多少,站着就站着,我非常气定神闲,还悄悄曲起腿,缓解酸痛的脚跟。 不知道多久之后,背后一只手搂住我的肩膀,我的鼻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酒味儿,随机就听见钱陌远毫无起伏的嗓音。 “小北,我让你把人接来,你就让人在这儿傻站着吗。” 本能地一回头,我惊觉我们之间的距离是如此之近,都能看到他侧脸上的微微绒毛,和不自觉地翘起的红润唇珠。 今天,作为主角的钱陌远,存在感几乎强到令人过目不忘。一声黑色的小礼服,设计中稍稍多了几分年轻,上衣未扣,衬衫解到第二粒,将他的纤腰长腿勾勒无疑。 细软的头发用发胶全部固定起来,朝上竖起,唇红齿白的模样,俊生生的,却挡不住那股子邪气。 他对我这样亲密,无疑是在给这些年轻的客人一记无声耳光。 在座的几位似乎都有点怵他,立马改了口,一口一口“苏小姐”,变脸比翻书还快。 付娆咬了咬嘴唇,如沐春风一般笑开,“苏扇,刚刚我们只是开开玩笑,你别放在心上。” 指了指自己身边的空位,她亲昵地说,“来,咱们坐一块儿。” 我习惯性地看了钱陌远一眼,想看看他的意思。 这个下意识的举动似乎讨好到了他,让他嘴角勾起,手将我的肩膀捏得更紧。 接着,他用脚踢了踢付娆的椅子,“付娆,你坐到小北身边去。” 脸上有点挂不住,付娆还是明知故问,装作不懂,“怎么了?” 哪知道,钱陌远一点没有委婉的意思,语气不爽,“我不喜欢你坐在我身边,懂了吗?” 说起来,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故意,付娆就坐在主位--也就是钱陌远位置的右边,看上去就显得和主人关系颇不一般。 桌子上的气氛顿时陷入了僵局中,大家互相面面相觑,没有人帮付娆说话。 难为付娆还能保持住笑容,很是“懂事”地站起身,让出了位置。 不理会众人的火辣视线,钱陌远竟径直将我按坐了下去,还特意向我身边靠了靠,抓了一把瓜子放到我碟子里,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脸上有点火辣辣的,咬牙说,“我不想吃。” 他眨着通透漂亮的眼睛,一张口却是要气死人,“谁说给你吃的?你剥开,我吃!” 一肚子窝火,我又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将火气都发在无辜的瓜子上,埋头苦剥起来。 慢慢的,宴厅里的人多了起来,各种一身富贵气的客人们走进来,和钱父的秘书打着招呼。 不一会儿,秘书走到钱陌远身边,和他耳语了一阵子。 “我知道了。”淡淡地说,钱陌远端起小碟子,将里面堆起的瓜子仁全都倒进嘴里,吧唧吧唧,“继续剥,待会儿我回来要验收的。” 我心里暗暗咒骂,一边盯着他走了出去,眼神追随着他许久。 说实在的,钱陌远身上具备着政客所该有的一切品质,聪颖、狡诈、善变,笑起来的时候,谁也不知道他肚子在想什么。他和那些长出自己一倍的客人们周旋着,谈笑风生,丝毫不落下风。 眼看时间临近开席,大门再次打开,一个穿着深灰色西装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他大约五十岁上下,因为长期不苟言笑,嘴角两边有着深深的法令纹,平添了几分严肃。 一眼看过去,我就知道他是钱陌远的父亲。 其实他们父子俩长得并不想象,钱陌远长得俊秀,而钱父长得比较刚直,但是他们笑起来的时候,表情是一模一样的。 钱父的到来,好似一根定海神针落地,所有客人都有了追逐和吹捧的中心。宾客之间你来我往,相谈甚欢。 宴席开场之后,桌上的客人也都不再干坐着,而是三三两两地起身交谈,陪着酒杯互相敬酒,连宋国北也不甘不愿地被父母拽了出去应酬,整个桌上只剩下我一个人。 就如同秦茵说的那样,这里聚集着F市、乃至F省家世最优秀的年轻人,他们也许以后就要子承父业,走上更高的位置。 比起普通的孩子,他们大概真的称得上人中龙凤,情商手段超出了同龄人一大截。在他们这个年纪,就接触到了很多普通人终其一生都难以理解的东西。 撑着下巴,我看得有些出神,思绪也越飘越远。 等我回过神来,不远处的钱陌远突然指了指我,然后还冲我招手。他身边站着钱父、还有付娆父女俩。 直觉间,我知道自己不该搅合进去。 可惜,钱陌远不是懂得理解人的那种人,半拉半拽地将我拖了过去,手也不规矩地搂上了我的腰,看得其余三人全都脸色不郁。 钱陌远不管那些,没心没肺地说,“爸,钱伯伯,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女朋友苏扇。” 哄,这一句话,不啻于核武器在小小的会场里爆炸。 我吃惊地看着他,张着嘴不知道怎么回话。 付娆父女俩脸色难看得都能滴水,倒是钱父不着痕迹地收拾着,“你孩子,自己还是个小鬼头,还学人找女朋友。都怪我平时工作太忙,疏于管教了……” “哪里哪里,孩子气嘛,咱们都是过来人,能理解。” 找个了冠冕堂皇的借口,钱陌远更是大胆,牵着我就走了出去,将一屋子的宾客都扔在原地。 秘书想上来阻拦,钱父却高抬贵手,“小远喝多了,让他出去冷静冷静也好。” 第七十七章 这怪物,是钱陌远的妈妈 这一跑,我们就跑了很远。 登上观光电梯的时候,钱陌远的手有点抖,窗外的霓虹闪烁,车水马龙,成为照在这小小电梯外面的流光,折射出各种奇妙的颜色。 我和钱陌远,变成了四四方方的魔方中两粒石子,静静地站着,心里却各自忐忑不安。 说出了刚刚那种话,气氛怎么能不尴尬啊…… 在我胡思乱想间,电梯的门打开,他率先一步跨出去,手放在背后,无比自然地牵住了我的。 我一愣,立马想要挣脱。可是他握得很牢,直接拽着我在客房楼道里奔跑起来。脚底是厚实的地毯,跑在上面没有一点声音。 停在一间房门口,他怔怔地看了一会儿,我趁机立马抽回自己的手。 仅仅是相连一会儿,他掌心里的热汗全都黏到了我手里。 不知道,他在紧张些什么。 手扶上了门把,背对着我的钱陌远突然开口问,“你会害怕吗。” 他问得很正经,似乎这扇门之后藏着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可是他没有等我回答,也许是不想听到自己不想听的答案,于是他自己提前揭晓了帷幕,将我带入了门内。 他阔步走了进去,径直朝着床上走了过去,而我还呆站在原地,甚至萌生了一丝退意。 那张宽阔的大床,雪白干净,可是却成为了囚禁的牢笼,将一个女人四肢分开,牢牢地吊在了中间。 那个女人极其消瘦,瘦得皮包骨头,可是仍旧漂亮得惊人。 难怪钱陌远会长得这样精致,完全是遗传自这个女人,甚至还不及这女人的八分美。 可是,我第一眼看过去不会去欣赏这美丽,却是本能地恐惧。 她看上去太不正常了,两只眼睛发黄,咕噜噜地转动着,口水黏糊糊地滴答流下来,嘴里长着尖锐的犬牙,不停朝我嘶吼。 钱陌远对她温柔极了,毫不恐惧这幅模样,伸手绑起女人杂草一样的头发,柔声说,“妈妈,她是我的朋友,你应该对她友好一点。” 歪着头,女人张着嘴巴看着儿子,嗓子里模糊地传来几道声音,听不出在说些什么。 将女人打扮整洁,钱陌远扭头吩咐,“帮我把冰箱里的东西拿出来。” 我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吞了口唾沫,绕过大床,去了冰箱旁边。 端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小蛋糕,它并不多精致,路口小店里随处可见,更比不上楼下宴厅中那个美味漂亮的三层大蛋糕。 可是钱陌远却很小心翼翼,在上面点了一根蜡烛,送到了女人面前。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一个人,没有音乐,他唱完了一支祝福的歌曲,然后一口气吹灭了蜡烛。 女人显得有点躁动,不停拽着双手,想要扑上来,却还是落空了。 钱陌远拿着小勺子,一口口地喂她吃,她很心急,直接将脸埋了进去,将小小的蛋糕蹂躏得不成样子,伸出舌尖毫不顾忌地吃着滴落的残渣。 钱陌远不嫌脏,温柔地擦着她的嘴角,“妈妈,好吃吗?” 女人虽然不清醒,但是对吃这个字眼还有反应,顿时灿然一笑,然后继续吞咽着钱陌远手指上的奶油。 给她擦干净脸,摸着她的头发哄了一会儿,女人就保持着吊起的姿势,歪头睡了过去。 我站在不远处,看着钱陌远蹲在床边,望着女人,久久不动。 走出房间,靠在阳台上,钱陌远手里握着火机,打着、熄灭,反复重复着这两个动作。 看着他手中的忽明忽灭,我心里有很多疑惑,却还是忍住没有张口。 轻轻一笑,他歪头问我,语气非常自然,“我妈妈长得好看吗?” 我啊了一声,“好看的。” 他一笑,眉眼和刚刚女人的笑容极其肖似,“那是当然,她当年是文工团里有名的团花,漂亮得让人都舍不得诺开眼。” 这时候的钱陌远,需要倾诉,我便安静地当那个倾听者。 “可惜,她眼光不好,挑了我爸。姓钱的官越做越大,本性也暴露出来,不让她出去表演,成天锁在家里,直到我出生,才稍稍好了一些。” 将火机捏进了掌心,钱陌远背靠在阳台上,嘴角有些嘲弄,“没几年,姓钱的不老实,在外面养小的,一茬接一茬地换。我妈上门去闹,结果被那小情人的狗给咬了一口,搞成现在这副模样。” 我轻声问,“难道没有打疫苗吗?” “打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对她效果不明显。跑遍了医院,医生都说没有染病,但是她的症状越来越严重,我爸就把她关在家里,不准她出门,就当是家里多养了一条狗。” 说着说着,钱陌远的声音一哽,怒意和伤心,席卷而来。 我恍然,难怪当时汪老师说要囚禁我的时候,他会那样勃然大怒。原来,是想到了自己的妈妈。 捏紧拳头,钱陌远额头和脖子上的青筋暴起,没一会儿猛地一松,整个人无力地压在我身上。 感受着喷在脖间的温热呼吸,我很紧张,心脏咚咚直跳。只要我一动,他的嘴唇就能碰到我的皮肤。 “今天是我的生日,也是她的生日,但是我这个钱少爷能够人前煊赫,她这个钱太太,只能关在房间里,你说好笑不好笑?” 我张了张口,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回答。 手慢慢搂上我的腰,他显得疲乏极了,“让我靠一会儿,我有点累了……” 我只能这样站着,让自己假装四处看风景,尽量忽视背后的庞然大物。 也许是我劣质的伪装逗到了他,钱陌远带着鼻音轻轻一笑,“苏扇,你真是不擅长骗人。”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只想着欺负你一下,让你滚远一些。谁知道你总是不安分,往我的眼皮底下撞,让我不得不越来越关注你……” 我忍不住辩解,“是你一开始就针对我,我才巴不得滚得越远越好……” 他笑了,声音沙沙的,“是吧,其实我也不懂,我明明最讨厌这种不干净的女人,你却让我一次次地改变想法,等反应过来,我已经停不下追逐你的眼光了。” 鬼使神差般,我问他,“我是什么样的……” 想了想,他逐字逐句说,“虚伪、贪钱、胆小,居然还学人早恋。” 我撇撇嘴,果然,在这人嘴里就吐不出象牙来。 “不过,现在多了一点不一样的,”没想到,钱陌远还藏着后半段话,娓娓道来,“你勇敢、带刺儿,明明长得不怎样,偶尔却能吸引得人不注意就去看你,看不到还会抓心挠肺地想你……” “好了!”快一步从他怀里冲出来,我庆幸此时天黑,看不到脸上的羞红和不知所措,“我们、我们该回去了。” 低头看了我一会儿,他知道我不想听下去,便明智地没有再说。 可是,钱陌远不是知难而退的人,反而不惧挑战、还酷爱挑战。强硬地抓护我的手腕,他拽着我往外走,惹得我急忙挣扎,“钱陌远,你松开我!” 他不仅没有松开我,反而将我用力往怀里一带,瞬间逼近到了危险的距离。 倾下身子,他定睛看着我,呼吸间的酒味儿扑面而来。 “不准躲,”他看着我,牢牢抓紧我的视线,“否则我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请来。” 他依旧是那个骄傲的小老虎,语气里的强势让人不得不臣服。 我们就这样别别扭扭地走回了大厅,一进门,里面的气氛却很古怪。 钱父坐在椅上上,斜睨了我们一眼,目光停在我身上,冰冷一片。 大厅里这么多人,居然全都鸦雀无声,静静地四散分开,只留一双眼睛,注视着一切的发生。 我有些懵懂,看了钱陌远一眼,他的视线却定格在钱父脚边跪着的一个女人那里。 光看背影,我隐隐有点眼熟,等她抬起头,我瞬间止住了呼吸--小乔,怎么会是小乔?! 比起一年多以前,小乔已经大有不同。首先不一样的,是她之前高高隆起的肚子没有了,她的精神也差了很多,没有了姣好的妆容和昂贵的衣服支撑,顿时显露出憔悴和暗沉。 本来,她只是安安静静地跪在钱父旁边,当看到钱陌远之后,整个人就像走火入魔一样,不顾一切地想要冲上来。 秘书抢在靠近之前,将她一把揽住,拽着她的腰就往后拖。可是没有想到,小乔瘦瘦小小的身子里,居然会迸发出人惊人的冲劲,硬是拽着秘书都往前踉跄了两步。 “钱陌远,你这个杀人犯,把我孩子还给我!” 女人悲鸣着,一声声在宴会厅里盘旋着,钻进了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里。 而钱陌远,只是事不关己地站在那里,动都懒得动,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女人。 一静一动,一悲一喜,活脱脱的云泥之别,天地之差。 等到女人挣扎得无力了,钱陌远将手从口袋里抽出来,轻轻在耳廓处一摆,“拖走!” 毫无感情地,他如同打发个垃圾似的,这样发号施令着。 门外等候的保安立马冲上来,架住了小乔的两条胳膊往外拖,瞬间刺激到了女人最后紧绷的神经。 她双目通红地望着钱父,似哀求似怒吼地念着他的名字,“亭芳,你就这样任由别人羞辱我?不看僧面看佛面,我们的两个女儿你也不要了吗!” 我傻傻地站在那里,额头冷汗直冒。 世界很大,偏偏又很小,原来当初小乔傍上的那个大人物,居然就是钱陌远的父亲!这样碰面方式,真是让我抓破脑袋不曾想到。 第七十八章 她干净,是踩在二奶身上的 “够了!”一直沉默的钱父终于开口,这样低沉却充满威慑的两个字,瞬间让止住了女人的撒泼,让场面重新恢复了平静。 慢慢站起身,钱父走带到了小乔的面前,看着女人狼狈痛苦的样子,叹了口气,“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知道吗。” 小乔瘦弱的身体摇摇欲坠,口中不停喊着钱父的名字,却还是被无情地拖了下去。 看着情人转过身的决绝背影,小乔眼里最后一点希望也熄灭了,她开始咒骂,什么难听的话都往外蹦。 一边骂,她却哭得更凶了,那样不顾一切地想留下来。 爱之深,恨之切,我仍然清楚记得,当初那个摸着肚子、眉目缱绻的美丽女人,低声说着想要个名分。 那一刻我就知道,她是对钱父动了真感情。 一颗从风尘里捧出来的真心,被这样摔在地上踩个粉碎,不怪小乔她会发疯。 挣扎之间,小乔一下子扑到在地上,摔得爬不起来。趁着两个保安迟疑的功夫,她毫不犹豫地--爬向了我! 一把拽住我的脚踝,她那双细瘦的手扣得死紧,表情痛苦,“帮帮我,帮帮我……” 我本能地弯腰去扶起她,谁知道自己却率先落入钱陌远的怀中。只见他紧紧搂着我,一脚将小乔踹了出去,直直飞出半米远才停下。 他皱着眉,难掩憎恶,“滚开,脏女人!” 他的眉,他的眼,他的每一根发尾,都在喷薄着怒火,恨不得将我圈得再紧一些,生怕“病菌”会感染到我。 捂着肚子,小乔剧烈地咳嗽着,每咳嗽一声,脸上都浮出一些不正常的潮红,退去之后变成了纸一般的死白。 匍匐在地上,小乔仰头看他,嘴角冷不防挤出一丝残忍的笑容,“钱陌远,你不该这么对我。你让我失去了一切,我也会让你失去一切!” 钱陌远根本不想理他,怒不可遏地低吼,“拖出去,快点!” 小乔被架起来,疯疯癫癫地大笑,“钱亭芳,你的老婆是个不人不狗的怪物,你却嫌我不干净,在外面花天酒地……可是你不知道,你儿子也喜欢上了一个女表子,还带到大庭广众下丢人现眼,你们真是一对亲父子!” 话刚落音,我的脸色就腾一下苍白,面如死灰。 说出来了,她还是说出来了! 刹那间,全场的客人全都将视线集中到了我身上,最滚烫的一抹莫过于付娆的,她眼中先是惊讶、然后狂喜,要不是碍于人多,估计恨不得第一个冲到我面前大笑三声。 钱父蹙起了浓眉,板着一张脸,质问着儿子,“小远,她说的是真的吗?” 不愧是常年身居高位的人,微微一施压,就让人心中快要喘不过气来。 钱陌远昂着头,承受着父亲的威压,但握着我肩膀的手却在不自觉地发抖,“当然不是,她怎么会和你包养的女人一样!” 古怪地笑起来,小乔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居然一下子站起来,浑身滚得皱巴巴的,蓬头垢面,却不掩狞色,“是啊,她和我不一样,她还是个干干净净的学生妹,还能吸引到你钱少爷的注意……可是你问问她,她这份干净,是谁给她挣来的?” 跌撞着冲到我面前,小乔双眼腥红地看着我,神神叨叨地反复追问,“你说啊,你告诉他--是我!是我这个不要脸的二奶,给你换来读书的机会,你是踩在我身上才纯洁得起来!” 感觉到搂着我的钱陌远浑身一僵,手臂和我的后背慢慢分离,随即,就见到他咯吱咯吱地扭动脖子,一双眼睛里满是不肯相信。 “苏扇,她说的是真的吗?” 徒然地张着嘴,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甚至不明白这一切矛盾的源头为什么突然转移到我手里。 好像只要我一个是或者不是,就能够闹个不可收拾。 然而,钱陌远怎么会看不懂,我的躲闪和沉默,已然就是一种默认。 就在他眼眸暗淡下去的时候,小乔桀桀地怪笑,继续说,“你以为我是怎么来这里的,就是你的心上人给我送的请帖,让我光明正大地走了进来!” “闭嘴!”钱父劈手一个巴掌抽上去,直接将小乔的脖子差点转了个圈,无力地歪到了一旁。 整理着袖口,钱父胸膛不停起伏,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金秘书,把她处理掉,我以后都不想再见到她。” 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小乔脸上的所有表情悉数褪尽,只剩下了绝望和呆滞。 她也许从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被轻易地抛开。 正如,我没有想到,我和钱陌远之间的关系,会以这样可笑的方式走向另一个极端。 钱父不再搭理我们,端着酒杯继续去招待客人,那些客人免费欣赏了一场闹剧,可是谁都不敢提及,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顿时,方圆几米内只剩下我和钱陌远两人。 他背对着我站着,背影沉默,好似背后还长着一张脸,在无声哭泣。 我想道歉,或者我该解释,可是千头万绪涌到嘴边,却裹挟到一起,谁也不让谁说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见他终于开口。 “你走吧。” “钱陌远,我--” “走!” 一个字,吼得肝肠寸断。 走在蜿蜒的酒店走廊中,我心里发胀,堵得好难受,却找不到方法来排解。 是我做错了吗,是我的错吗? 没有人回答我。 走出酒店的时候,十一月的凉风吹得我陡然清醒,将宴厅里的那些酒酣耳热都吹散无边。 在我徘徊的时候,宋国北追了出来,往我手里塞了几十块钱,让我坐车回去。 深深地看了我两眼,他叹了口气,“本来以为你要成我大嫂了,没想到……算了,你回去吧。” 神魂不知地坐上了车,我的手慢慢在膝头蜷缩起来,捏成了一个拳头。 一回到如梦里,我径直冲进了休息室,果然看到秦茵正坐在沙发上抽着烟。 她看着我,表情淡淡,显然一切都已经心知肚明。 我握紧拳头,不敢松开,因为我怕一松开就忍不住上去抓住她的脖子,“秦茵,你早就知道钱陌远和小乔的关系了?” 难怪第一次见,她的表情那么不对劲,还径直喊出了他的名字,原来根本就是老相识! 她仍旧平静地抽着烟,红唇中泻出令人沉醉的雾气,袅袅不绝,“是,那张请帖也是我拿的,不光如此,当时你被于老板灌药,也是我喊他来的。怎么,你要和我算账吗?” 我心中已经翻涌得不能自持,可是却不能动手,一眼看到桌上的烟灰缸,顿时拿起来砸了个粉碎。 一声清脆响声,无数碎片飞溅,划破了我和秦茵光裸的脚背,顿时猩红点点。 皱了皱眉,秦茵抬眼看着我,洋娃娃般的脸蛋上满是不快,她对其他人说,“你们先出去。” 休息室里其他人很识相地退了出去,临关门前还多看了几眼,很是好奇的样子。 “秦茵,”我哑着嗓子,几乎是快要爆发,“你为什么要这么作践我,我难道欠你的吗!” 捏着指间的香烟,秦茵没抽,只是任由它燃尽,烟灰承受不住重量,掉落到她的大腿上,直接在丝袜上烫破了一个洞眼。 她直接将烟头捏进拳头里,捻灭了它,“苏扇,你有什么资格对我大呼小叫?” 趾高气昂地站起身,她踩着尖细的高跟鞋,如同女王般斜睨着我,“我利用你怎么了,我设计钱陌远怎么了,你既然吃了我的好,吐出点东西不是理所当然吗?” 她的歪理简直要把我气笑了,“当初你是这样说的吗?如果知道这是有偿的,我也不会--” “不会什么?”秦茵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我的话,句句戳人肺管子,“你以为普天之下都欠你的,非要对你好?我心情好就帮你,心情不好就要讨回来,你能不给?” “再说了,”轻呵了一声,她靠近我,离得极近,挑剔地上下打量着我,“如果没有我,你现在别说穿得人模人样,早就张开腿去伺候人了。你要有良心,就该跪下给我磕头道谢!” 句句咄咄逼人,我甚至都找不出话来反驳她。原来秦茵不止长得好,一张嘴也能颠倒黑白,将人逼到死角里,逃都逃不开。 可是我还是不服气,追问她,“你们为什么要针对钱陌远,他没有错!” 为了自己的妈妈,他即使做了些反抗,那也是人之常情。 谁知道,秦茵冷笑了一声,伸手猛地将我推了一把,径直撞到了柜子上。 背后的橱柜里器皿哗啦作响,我一下子扶住墙壁,勉强站稳身体,就听她说,“当时小乔怀孕八个多月,就被钱陌远这么一下子推到了扶栏上,亲手推下了二楼楼梯!推了不算,还拳打脚踢,要不是小乔命大,早就和肚子里的孩子一块儿没了!” 她说得咬牙切齿,仿佛自己能切身感受那种切肤之痛,“他是为了什么,就因为小乔肚子里是个男孩,他钱陌远不准任何杂种进钱家的大门!你说我利用你,作践你,那他这血债怎么算?!” 第七十九章 只是一个买来的赝品 将陷在冲击中不能自拔的我留在原地,秦茵一把拉开门,临走前,侧脸说了一句。 “苏扇,没有谁对不起谁,怪只怪你还太天真。” 最后一句,彻底给了我的会心一击。 人是有感情的,这么久的相处,我以为我们至少算个好伴儿,能够在这如梦的浮沉之中彼此牵上一把。 原来,原来到头来,只换来了一句天真。 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宿舍里,我没有开灯,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外面的月光很亮,照进了窗户里,印在地上,将我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它随着风吹而变长变短,随着乌云的涌动而时隐时现,却从来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变化。 从心底里长嘘一口气,我脱力一笑,今晚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热闹,出出都让人头脑发蒙。 换下了身上昂贵的连衣裙,擦去了淡妆,我重新变回那个不起眼的小服务生。 衣服被我塞到了衣柜的最深处,深深地看了一会儿,我重重地关上柜门。 按照我的猜测,付娆一定会来嘲讽我一顿,好好地出上一口恶气的,没想到她第二天一如往常,甚至不曾多看我一眼。 而且从这天之后,钱陌远就彻底从我身边蒸发,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的身边。 我心里五味杂陈,却也暗自庆幸,也许这对我们都是个好结果。我们俩之间的交集只是个错误,匆匆交叠后,注定要继续分道扬镳。 午休时间,我不想去吃饭,就托褚江清给我带一份快餐回来。 趴在桌上,我懒洋洋地发着呆,思绪不知道飘去了何方。 视线停留在走廊中,就见到一个小小的人影不断靠近,接着越跑越快,出现在我眼前--原来是褚江清。 我有点疑惑,看着她两手空空,“你不是去吃饭了吗?” 她不知道为什么,显得非常焦急,好不容易喘匀了气,连珠炮一样说着,“吃吃吃,你知不知道,你的贫困生名额被取消了?” 我一惊,一下子站起来,“怎么会这样?” 她的表情很耐人寻味,“公示名单的时候,有人和班主任说,你不符合救济条件,取消了你下学期的免费资格。” 心里慌慌的,好像是一窝兔子在里面胡蹦乱跳,踹得我呼吸艰难。 谁会这么做,是付娆,还是钱陌远? 看我脸色难看,褚江清也很担心,“不然你再和老师申请一下,总不能就这么认了吧。” 一语惊醒梦中人,我连忙站起来,朝着办公室跑去。 从办公室里走出来,等在一旁的褚江清立马走上前,迭声追问,“怎么样怎么样?” 我呼吸急促,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答案不言而喻。 班主任的态度很坚定,他说我父母双全,还有固定收入,不符合资助的条件。 看我六神无主的样子,他也有点不忍心,透露给我说,这件事是上面直接打电话来办的,他也没有办法。 “江清,让我一个人走走。” 失了魂一样走下楼梯,我没有看见眼前的人,一下子撞了上去。 付娆诶呦一声,没有顾得上手里的书本,反而上来先扶住了我,“没事吧?” 看着她关切的眼神,我眼中慢慢燃起了恨意,哑着嗓子说,“是你,对不对?”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她那双美目里满是疑惑,清澈得犹如一汪清泉。 接着,她笑眯眯地说,“看来你是撞得有点厉害,走吧,我扶你回班上。” 一路上,她看似动作温柔小心,其实暗暗地掐着我,不准我离开她身边。 走到了一处无人拐角,她猛地将我推到了里面,阴影遮盖,瞬间吞噬了她的所有表情。 掏出手帕,她用力地在手上擦着,嫌恶地说,“脏死了,也不知道有没有有病。” 我冷笑着,反问她,“别装了,现在你该说了吧。” 将手帕随意扔到垃圾桶里,付娆环抱着胳膊,趾高气昂地斜视着我,“这件事你真找错人了,我只是受钱伯伯的吩咐,帮他给班主任打了个电话而已。” 我怀疑地看着她,不太相信。 “你爱信不信,钱伯伯只有陌远哥一个儿子,是绝对不允许这根独苗一而再再而三地靠近你。还有,你大可以放心,剩下这两年我是不会找你麻烦的,和你这种人计较,实在是太掉价了。” 说完,她掩着嘴不怀好意地一笑,“不过,你要是能趁早退学,我也是乐意之至。” 迈步想走,付娆又掉过头来,对着低头呆立的我补充道,“再好心提醒你一句,陌远哥亲口说过,不想再看到你,你还是好自为之吧。” 如同无头苍蝇一样回到了班上,我不停地揪着头发,心里惶惶不安。 怎么办,眼看离下学期不过两个月了,我到哪里去挣来这一万多的学费? 哪怕是我白天黑夜连轴转,扣除掉给章建松一家的赡养费,怎么也凑不出这么多钱来……谁能帮我,谁能帮我! 第一个在脑海里冒出来的,当然是嘉仇的身影。 可是这个念头一出现,就被我牢牢地按了下去。我不想再让他为我吃苦,他不是给我赚钱的工具,而且现在我们的关系如履薄冰,更不能提。 就算是转学、退学,我也不想在打破仅剩的一点点良心。 再然后,巧姐那边我不敢去要,她明白说过,不会给我出一分钱学费,至于秦茵……不提也罢。 最后,我想到了孟若棠。 至少在我认识的人中,他是最正派、也是最不像会趁人之危的人。 最重要的是,他对我没有任何的旖旎念头,除了那晚在车中的出格举动,他简直像个无欲无求的工作机器,对别的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 可是一想,我又犹豫了。 一个穷学生,连基本的偿还能力都没有,一张口就是一万块,怎么想都觉得很可笑吧。 天人交战了半天,我还没有做出决定,只能这样走一步算一步。 回去和领班交涉了一下,我恳求他多交给我一些工作,他耐不住我水磨,只得多安排了两次轮班给我。 可是这不够,远远不够,我只能卯足了劲头,有任何能够赚钱的机会,都第一个往上冲。忙忙碌碌的生活让我觉得很疲惫,就像是过劳的机器,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躺在床上,骨头缝里都在咯吱作响。 年关将近,孟若棠变得格外忙碌,偶尔几次露面,都是和生意伙伴一起过来,没有停留多久,又步履匆匆地离开。直到年三十那天晚上,我终于翘首以盼,等来了孟若棠的包场。 还是一身西装笔挺,他鼻梁上架着一副银色的平光眼镜,却也遮挡不住那分明立体的五官,反而将整个人显得一丝不苟。 脱下了大衣,他只穿了一件灰色的毛衣,端着杯酒慢慢啜饮着。 我候在一旁,心里有点紧张。如果错过了这一次,也许再也等不到合适的时机和他张口了。 可是越是到了面前,我的羞愧感更是油然而生,使得自己都不敢抬头看他。 酒杯放到了茶几上,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响。 “好久不见了。” 我支吾地应了一声,端起酒瓶往空杯中倒酒,澄透的酒液冲刷着杯壁,涌入杯底,散发出令人迷醉的香气。 他也没有继续寒暄的意思,端起酒杯又喝了起来。 我见到他的时候,大部分面前都摆着酒杯,工作时间则会换成咖啡。 他似乎对这种令人上瘾的东西分外偏爱。 墙壁上的电视打开着,里面传出了热闹的声音,个个都是欢声笑语,庆贺着新年,反而衬得包间里更加冷清。 送年的钟声响起,外面传来了一阵狂欢声。我和他就静静地听着,彼此都一言不发。 等到嘈杂声渐渐转小,孟若棠脸上也多了一点酒意。摘下眼镜,他捏了捏高挺的鼻梁,复才睁开那双浅灰的双眸。 “我们认识有一年了吧。” 听他这么一说,我才恍然惊觉。第一次遇到他的时候,也正是去年这个时候。 “是的,有一年了。” 他轻轻恩了一声,“你倒是没什么变化。” 我不懂他想说什么,只能低头答应着,心里的话磕磕巴巴地开始往外跑,“孟先生,我、我有件事……” 谁知道,他一下子打断了我的话,“苏扇,当初在包厢里见你的时候,你的表情就写在脸上,一脸惊讶和害怕,挡都挡不住。” “现在也一样。” 我愣愣地看着他,剩下的话都如鲠在喉,再也说不出来。 原来,他早就看出我要开口求他的事情。也许这段时间的冷淡,就是不想听我说出来。 眼睁睁地看着他拿起大衣,迈着长腿走到了我面前。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了钱夹,他数也不数,将里面所有的纸币都抽了出来,递到我面前。 “拿着吧,就当是新年的红包。” 我看着那红通通一片的纸币,心里忍不住揪得慌,一动不动。 见我这样,孟若棠也没有再强求,只是弯腰将钱放到了茶几上。 扣上大衣,他又变回了那个雷厉风行的孟总,浑身疏离气息几乎要溢出来。 “不用觉得不好意思,这是你应得的,毕竟,我们之间也只有金钱关系。”顿了顿,他拉开门,“以后你周二周三的时间,自由了。” 门缓缓关上,送来了外面的一丝寒气,让我的背脊背后窜上一股麻意。 我和孟若棠,开始于金钱关系,也结束于金钱关系。 也许是我让他重新意识到,我并不是他心里的那个囡囡,只是个买来的赝品。 这个事实,是无论他喝多少酒、如何让自己忙碌到心无旁骛,都不会改变的。 第八十章 人肉果盘 最终,我还是拿了那叠烫手的钱。 放在床上,我一张张地数,一共27张,两千七百块。 满打满算加上两个月的工资,即使我不吃不喝,也还差了一小半。 握着一叠钱,我坐在床上,心里酸的发胀,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赚钱的机会来了。 从南边来了一个小有名气的魔术团,新年期间在如梦驻扎上半个月,但是因为其中一个女团员身体不舒服,所以想在会所里挑一个人顶上。 他开出的价格很高,如果干满半个月,凑够学费就很有可能了。 毫不犹豫地,我去找到了团长,主动请缨,想要报名。 团长上下打量了我一会儿,拒绝了,“你年纪太小,这些魔术表演还有一定的风险,肯定不行的。” 我着急地辩解,“我行的,只要您肯教我,我一定能学得很好。危险我也不怕,至少请你让我试试吧!” 他还是很犹豫,最后敷衍地说,过两天给我答复。 没有想到,两天之后他将我喊过去,说我被录用了。 我很高兴,然而当我真正开始练习表演的时候,我才明白自己开心得过早。 魔术团之所以有名,就是以节目的大胆火辣、刺激人心而昭著,水底逃生,空中飞人,火圈取物,个个都是危险与刺激并存。 一个魔术表演不过十几分钟,但是背后磨合却需要很长时间。团长给我安排了一个还算是简单的射飞镖游戏,只要我四仰八叉地躺在转盘上,任由对方射中我身上的水果就可以。 这对我来说还算是可以轻松,我只需要忍住不乱动|乱躲,熟练的飞镖手很轻松就能得手。 排演了一天,我就上场了。 表演舞台安排在一层,打造得充满了墨西哥风情,热辣的肚皮舞娘正在上面暖场。 我站在后台,死死地拽着身上的衣服,脚步踌躇得迈不开。 “苏扇,你磨蹭什么,快上去!” 团长毫不客气地拽掉了我肩头的外套,顿时让青涩绽放的身体一下子暴露出来。 我顿时用双手捂住胸前,夹紧双腿,脸涨得通红。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我需要打扮成兔女郎的样子,穿得暴露无比。更难以接受的是,本来就布料节约的裙子上,还在胸口和下面挖出了几个洞,改遮的地方全都遮不住。 “你现在才反悔?我告诉你,到时候你不光拿不到一毛钱,搞砸的责任都在你身上!” 团长没有好脸色,直接将我推到了转盘上,和两个男团员拽开我的双手双腿,卡进了设置好的铁环里,整个人呈现出一个大字型。 “送出去!” 躺在转盘上,我被送上了台,只感觉到一束追光打了下来,将我羞辱的姿态呈现在所有观众的眼中。 听着下面阵阵的口哨声和喝彩声,我闭上眼睛,身子却无意识地持续发抖。 在心底,我不停告诉自己,忍耐住! 立在了舞台的正中间,飞镖手没有急于动手,而是开始玩弄起我来。 飞镖的尖头缓缓从我的皮肤上滑过,还故意往破洞的地方挑,调动得下面观众的声浪一声盖过一声,他还故意调笑,“咱们今天的果盘可是非常水嫩啊,戳一戳都快出水了!” 我不能闭眼睛,反而还要挤出笑容来,难以掩饰的羞涩和躲闪感,反而更挑起了众人心中的施虐欲望。 “快开始吧,把这女的衣服都撕开!” 在众人的欢呼中,飞镖手退到了舞台的尽头,两个工作人员在我身上布置水果。口中、胸前、裙下,我很快就成为了天然的果盘,接着一个猛力,天旋地转地开始转动。 脑袋越来越晕眩,耳边的风声让我心中的恐惧慢慢唤起,我惊恐地等待着飞镖的到来,甚至觉得下一秒就要插进我的身体里。 嗖嗖嗖,就和排演的一样,飞镖手又准又快地刺中了我身上的水果。最后一个直直刺进嘴里,我都能够尝到尖头的铁味儿。 轮盘慢慢停下来,表演却没有结束。 “下面,向大家拍卖果盘上的水果,有没有想尝个新鲜的!” 我僵住了,要不是口中还塞着水果,不然恐怕上下两排牙齿都要开始咯咯打颤。 可是正如团长说的,开弓没有回头箭,我后悔也晚了。 很快,第一个男人拍卖者,成功以五百块拍到我口中的小苹果。 他直接弯腰咬住了果肉,还故意舔了我的下巴一下,仿佛吃了蜜一样,眼中的兴奋难以自已。 接着,价格一层一层地往上加,翻着番地逐个卖了出去。 每当一个男人凑上来,低头去吃去舔的时候,我都只能努力咬着下嘴唇,不让自己爆发出来。 很快,下嘴唇被我咬出了深深的两个印子,我以这刺痛警告自己,不能躲开! 终于被抬到了后台,我从转盘上被放下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落了地。抓住自己的外套,我飞快将暴露的身体裹起来,紧紧攥紧拉链。 一低头,滴答的血珠从下唇滴落到了手背上,沁出了殷红。 团长笑眯眯的,从那叠拍卖钱中抽了几张出来,“来,小苏,这是你的份。” 抬头看着红艳艳的纸币,我颤巍巍地伸出手,紧紧地捏在手心里,低声说,“谢谢团长。” 一回生二回熟,等到后来,我已经可以很好地忍耐下来,而且主动要求彩排更多压轴的节目,这样我才能拿出更多抽成。 每天表演结束之后,我呆在浴室里的时间越来越长,反复地搓着身体,想将那些恶心的感觉都冲刷掉。 闭着眼睛,眼泪顺着热水冲走,消逝无痕。 随着半个月的表演时间走到尾声,我终于凑够了一万元的学费。 正月十四那天,我走进银行,将学费汇了过去。 拿着汇款单出来的时候,我心里的一块大石落地,可是随即,是浓浓的苦涩和茫然。 为了这一万块钱,我到底都做了什么…… 陡然间,我冒出了一个念头。 逃了吧,离开夜色如梦,去当个正常人,不要一步步往泥潭里走了! 手心的冷汗将汇款单浸湿,我不停地吞着唾沫,整个人魔障一样想出了神。 模糊之间,我好像走到了马路上,歪歪扭扭走到一半的时候,似乎听见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时远时近,我听得不那么真切,站在马路中间迷茫地找寻起来。 汽笛声尖锐响起,一下子唤回了我的意识,我有些无助地往后退了几步,被身后一只有力的手臂猛地拉住,跌到了后面。 车身擦过我飞驰而去,我心有余悸地回头,“谢谢你--” 话卡在了喉咙里,我再也挪不开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 嘉仇还在紧张地喘着气,刚刚那一下子吓到了他,脸色还有点苍白。 一直将我拽到了人行道上,他这才放心地“教训”起我来,“你怎么那么傻,就站在马路中间,不怕出事吗!” “我听到有人喊我……”我老老实实地说着,但是我没有告诉他,因为那道声音太像是他的了,晃得我一时间都出了神。 他皱了皱眉,“我喊了你一路,你都没有反应,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茫然地啊了一声,本能地将握着的汇款单捏紧,“没什么。” 僵持的气氛在我和他之间弥漫开来,我们都低着头,一言不发。 “你--”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我和他对视了一眼,又都撇开视线。 清清嗓子,嘉仇率先打开话匣子,“我来是想告诉你,你姆妈把房子卖了,已经搬走了。” 闻言,我立马盯着他,“为什么,章建松同意吗?” “章建松,他现在就是个瘫子,家里现在都是你姆妈做主。据说,她是想给阿伟送去好一点的幼儿园里,就近去那边租了房。”迟疑了一会儿,嘉仇补充道,“为这事他们闹了挺长时间的,最后还是你姆妈做了主。” 听着他的叙述,我都对他口中的姆妈倍感陌生。 她那样一个柔弱软性子的人,居然摇身一变,变得如此强硬? 转念一想,我又瞬间了然。 为女则弱,为母则强,说到底,她还是为了阿伟吧。 一个话题说完,气氛又变得寡然无味。 这次,是我鼓起勇气问他,“你,最近过得还不错吧?” 他恩了一声,张了张口,还是没有再多说。 我心里苦笑,“我不懂你们大学里的事情,不过身体是自己的,你还是要多注意一些。” 其实,我想劝他不要打那么多的零工,多回去陪陪驼阿婆,但是此时此刻,自己也没有立场再说这些话了。 他好脾气地都听完,转而问我,“你呢,学校里没有什么不习惯吧。” “恩……挺好的。”说话间,我忍不住捏紧了拳头。 这次,是再也没有理由逗留下去,嘉仇的手无意识地在身侧摩挲了一下,“那,我就先去办事了,有笔钱要趁银行下班之前办好。” 我呐呐地应了两声,“你忙,我也要走了。” 说完话,我们俩却都没有动,假装动了动身子,却谁也没有离开。 明明两个人都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偏偏却埋在肚子里,想得抓心挠肺,却都装做没事的模样,也不肯先开口。 我闭了闭眼,一狠心,跨步从他身边走过。 上一次是他先走的,这次,我也不想再等他回头。 刚刚擦过他肩膀的时候,他突然拽住了我的手腕。 感受到那一小块的熨帖滚烫,我这么站着,竟径直掉下泪来。 那一刻,我心中充满了狂喜和感激,感激他终于留下了我! 然而,一开口,他的话如同一盆凉水,将我浇了个透心凉。 “刘瑶和我告白了,我准备接受她。” 第八十一章 秦茵溺水 僵硬的站在原地,我心中猝不及防地被扎了一下,呼吸艰难,干巴巴地说,“哦,是吗。” “你就没有一点表示吗,不需要祝福我一下?” 那一刻,我觉得他好残忍。 正是因为从前对我宠到无边,此时这样的对待,让我心中挤压已久的愤怒和委屈全都爆发出来。 我想抽回自己的手,偏偏他拽得死紧,又生气又难过,我顿时眼睛就红了,“你放开,我不想祝福你,我不想知道你们的事情!” 那一瞬间,嘉仇的眼睛亮了,如墨般的眼眸迸发出难以掩盖的喜悦,却只是一闪而过,“当时不是你说要分手,还让我好好和刘瑶在一起的吗!” 我懵了,呆呆地看着他,反应过来之后就和尾巴被踩到一样,差点跳起来,“我从来没有说过!” 嘉仇脸上先是茫然,再是狂喜,一把抓住我的肩膀,迫切地追问,“苏扇,你老老实实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于是,我就磕磕巴巴地将那天去学校找他,然后仓皇逃走的事情说了一遍。 可是在他口中,我却听到了另一个版本。 我逃走之前,让刘瑶转告嘉仇,说要和他分手,还祝福他和刘瑶好好在一起。 这话一听,我的脑袋简直摇成了拨浪鼓,“我没有说过!” 虽然当时我真的难过,想过要彻底消失,可是我不舍得,只要不是嘉仇主动不要我,我是绝对舍不得离开他的。 抿着嘴唇,他的下巴抿成了一条锋利的线条,显得怒不可遏,“一定是刘瑶,她骗我说你要和我分手,枉我想像个傻子一样难过了许久……” 说着说着,我和他对视了一眼,都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只是这样一个小小的误会,只要一句话的事情,却害得我们暗自神伤了许久,还差点从此分开。 误会解开,压抑了许久的思念开始发酵,我和他四目相对着,抑制不住想靠近彼此的心,慢慢地凑到了一起,像两只交尾鱼,嘴对嘴地共享着呼吸。 将我搂在怀里,嘉仇也不顾是在大街上,黏着我怎么也不肯撒手。 我有点不好意思,本想让他松开,一张口却变得软乎乎的,一点威慑力都没有,“你不是还要去办事吗。” 他耍无赖,“谁爱办谁办去,我现在只想要我的扇子。” 双臂紧搂着我,他轻轻摇晃着我,反复地喊着我的名字,“现在我担心是我做的一场白日梦,要是醒过来发现你不在,我肯定会发疯的。” 安抚地拍着他的手背,我心里泛滥成灾,轻轻说了一句“傻子”。 “我就是傻子,”他的声音很委屈,好像个吃不到糖的孩子,百般伤心诉之于口,“我好不容易去你楼下等你,想和你问个明白,打定主意不让你分手的。谁知道你却和别的男生亲亲热热,还张口一口一个喜欢孟若棠,我当然会难过。” 回想起那天嘉仇苍白的脸色,我顿时涌起一股内疚,“对不起,我不该那么说的……可是,你那天不也没等我说完话就走了,还和刘瑶上了一辆车。” 手捏住我的鼻子,他故作凶巴巴地闹我,“现在有胆子盘问我了?我那不是怕听到你说要甩了我,才下意识地逃了吗。当时我难过都来不及,哪里还知道身边的人是公是母……” 被他的说法逗得一笑,我往他怀里钻了钻,仰头在他喉结上亲了一口,“好,是我不对,我和你道歉!” 嘴角绷不住地笑了,他指了指嘴唇,故意说,“不够不够,你要认真地和我道歉。” 我也笑了,搂住他的脖子,在他唇角印上虔诚一吻。 谢天谢地,你终于回来了。 将我送到宿舍楼下,嘉仇还黏糊糊地不舍得走。我拍拍他的大脑袋,耐性十足地哄着,“你先回去吧,乖啊。” 他搂着我的腰不撒手,“这么长时间都没有见到你,我就是脑袋舍得,我的手也不听使唤啊。” 看他将无理取闹说得这么当然,我也硬不下心来,因为我自己也像个磁铁一样,被他不自觉地吸引过去,好像只有贴在一起才能缓解些渴求。 表演的时间渐渐迫近,我不得不抽身,安慰他说,“明天我有一天假,晚上你来找我好吗?” 去年的元宵节我们没能过上,还闹得很不愉快,在我心里始终是个疙瘩,所以想要今年弥补上。 想了想,嘉仇接受了这个提议,约好明天一定要来接我,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目送他走远,我这才小跑着往里从冲,正巧遇到秦茵从一辆豪车上下来,笑吟吟地接受了对方的面颊吻,才转身进来。 迎面相撞,我看了看那辆离开的豪车,又看了看她,没有说话就走了。 谁知道,她居然从后面追了上来,和我并排走着,搭话说,“刚刚那个就是你男朋友,和你挺般配啊。” 脚步一顿,我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换来她举手投降状,无辜地说,“谁让你们在门口亲热了那么久,我可不是故意看的。” 不想和她说话,我加快脚步,想要甩开她,谁知道她紧追我不放,“苏扇,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你真要和我闹这么难看?” “听说你现在挺能挣钱的,要不要我再多介绍点生意给你--” 扭过头,我直直地看着她,“我要去换衣服了,请秦小姐不要再跟着我。” 砰得关上门,我将她一下子挡在了外面。 我不想再和她有任何的关联,一点也不。 正月十五这天,正好是魔术团表演的最后一天,我的节目安排在第二个,八点左右就可以结束,剩余的时间被我空出来,留给了嘉仇。 想着他昨天和我咬着耳朵,说着晚上的约会计划,我坐在化妆台前,心里不住雀跃。 顺利地结束了表演,我回到后台准备换衣服,却被团长一把拉住。 “小苏,你帮帮忙,配合一个互动表演好吗?” 我不大想接受,“对不起团长,我待会还有事,真的没办法。” 团长很着急,不断地和我商量,甚至将酬劳翻番,“这个节目很简单,只要在鱼缸里憋气三十秒就行。那个女演员临时有事,其他团员身材又太大,只有你能钻进去。” 我很犹豫,心里明白,再拖延下去,肯定就要被赶鸭子上架。 而这个时候,大开的门口传来一声问话,“团长,你看我怎么样?” 应声看去,秦茵靠在门口,似乎颇有兴趣。 一看秦茵的脸蛋、身材,团长立马迭声答应,就和捡到宝贝一样,乐得放我走,“小苏啊,你忙你的去吧,让这位小姐顶上就行!” 说完,他快步去了服装那边,让他们抓紧按照秦茵的尺码准备服装。 看着秦茵走进门来,自觉地开始脱起上衣,我喊住她,“你为什么要帮我?” 就像她说的,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她好心帮我只会是另有所图。 耸了耸肩,她不以为然,“我刚钓上个客人,想讨好他一把,和你没什么关系。” 不一会儿,工作人员就将她围了起来,热火朝天地打扮起来。 被挤到一边,我看她似乎真的很乐意的样子,便也不再多心,跑去洗手间卸妆换衣服。 站在镜子前,我左看看右看看,生怕哪里不好,仔仔细细地捯饬着自己。 总算是满意地点了点头,我推开门出去,却看到几个同事在走廊上跑过。 我有点疑惑,“出什么事了?” “你不知道?刚刚的魔术表演失败了,秦茵都失去意识了!” 心里猛地一沉,我慌慌张张地跑到了舞台附近,果然,就看到台子上面一片狼藉,巨大的玻璃水缸被击碎,冰蓝色的厚厚玻璃溅的到处都是,水也四处流开,人在上面跑起来都是渍渍有声。 一身人鱼公主打扮的秦茵闭着眼睛,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有人压在她身上,正在给她急救。 一番努力之后,她猛地吐出一口水,接着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正在这时,门口的保安大喊,“救护车来了,你们快让开!” 追出了门口,救护车已经关门离开,我傻傻地站在原地,看着它闪着红蓝灯光呜哇驶远。 “扇子?” 扭头一看,嘉仇已经等在了门口,他看我面色苍白,担心地问,“刚刚救护车里的人,你认识吗?” 恍惚了一会儿,我一下子拽住他的手臂,“嘉仇,陪我去医院!” 等我赶到了医院的时候,秦茵正在进行排水急救,整个人湿漉漉的躺在病床上,任由医生按压着胸口。 团长赶了过来,他不断地和愠怒的领班解释着,说这是个意外,谁也没想到。 这个节目叫做移形换影,其实就是中间设置了一层甲板,只要三十秒之后,按一下按钮,人就会被换到另一个小盒子里。 但是这一次,按钮按下去之后,却失灵了。 秦茵在水里足足待了一分多钟,最后是被人用灭火器砸碎了玻璃,她才顺着水流了出来。 那生死之间的一分钟,她不停拍打着玻璃,求人救她,可都没有用,只能一点点耗尽氧气,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秦茵口中想要“巴结”的客人也来了,只是在窗口刷完了医药费,就匆匆离开了。 等到医生急救结束,宣布人没有的大碍之后,团长和领班那波人松了口气,也一窝蜂地回去收拾残局。 所以,等秦茵清醒过来的时候,只剩下我和嘉仇守在她身边。 第八十二章 那男的,大概吸死了吧 她的脸色苍白,以往如同樱桃般的小嘴变得如同两张薄纸,还呈现出一种窒息之后的乌紫。 看了我们一眼,她伸手捏了捏太阳穴,哑着嗓子说,“我这是在哪儿……” 我回答,“你被送到医院了。” 放回皓白的手腕,她自嘲地笑了一声,“好不容易想真心帮你一回,结果还弄砸了。” 我没有说话,嗓子里却有点发紧。无论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她确实是给我挡了一回灾,如果不是她的话,现在躺在病床上的就是我。 或者,再倒霉一点,我可以直接送去地下一层的太平间了。 “还有什么不舒服吗,你大可以告诉我,我帮你喊医生。” 脱力一笑,她闭了闭眼,“我挺好的。” 说实在的,她现在这种状态,说出这样的话来真是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在刚刚的挣扎中耗费了太多力气,秦茵清醒了一会儿就又歪头睡了过去。 小心地给她掖了掖杯子,我有点歉意地对嘉仇说,“看样子,今天的计划又泡汤了。” 我心里很沮丧,难道说真的是和这一天不和吗。 揉了揉我的脑袋,嘉仇却很大度,“小傻子,安心地守着吧。” 直到一瓶吊水挂完,秦茵才又渐渐清醒过来。 怔怔地看了我们一会儿,似乎没有料到我们还在这里没走。 她神色复杂地开口,“苏扇,你没必要这样。” 我却不理她,只是专心于将药分开,按照一日三次分装到小袋子中,做完一切后,将塑料袋放到了她的床头,“我不喜欢欠你人情。” 说完,我拉了拉嘉仇的手,“我们该走了。” 待会陪床的护士就会到位,我也可以放心地离开了。 “喂!” 背后的秦茵突然开口,大声喊了一声。 “我不是喊你,”她冲我说,继而将眼神转移到嘉仇身上,“我是有话想和你说。” 嘉仇有点不懂,“你要说什么?” 费力地撑起身子,秦茵伸出手,一把拽住了嘉仇的衣角,目光灼灼,“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把苏扇带走,无论如何,不要让她再留在如梦里!” 话说完,她眼中的泪珠扑簌簌往下掉,有种大难之后的发抖模样,让人想起,她其实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 吸了吸鼻子,秦茵惨然一笑,“苏扇,你和我们不一样,你不该留在这种地方。趁着现在还来得及,回头吧。” 我呆呆地看着她,不知所措,倒是嘉仇,将她的手放下,郑重说,“我知道。” 从医院离开之后,我和他之前沉默了一路,各自想着心事。 找了个长椅,他拉着我坐下,手握住我的,大拇指不自觉摩挲着我的手背。 思忖了一会儿,他开口了,“扇子,我知道你有苦衷,但是我必须诚实地告诉你,如果你再继续留在那里,我迟早会受不了的。” “我有占有欲,也很自私,更害怕下一次看到你的时候,你又是伤痕累累的样子。所以我请你、求你,把一切都告诉我,教教我怎么带你走!” 犹豫地握着他的手,我咬着嘴唇找不到可以回答的话。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又该怎么告诉他呢? 他见我沉默,叹了口气,“是因为钱吗,你告诉我,要多少钱才行?” 我摇摇头,还是不说话。 握住我的肩膀,嘉仇强迫我抬起头看着他,眉头紧蹙,“扇子,你记不记得当时在浅滩的时候,我告诉过你什么?” 望着他透亮的眼睛,仿佛时光重合,回到了几年前的那个夜晚。 “我告诉你,你只要勇敢起来,剩下的一切都交给我。”他的声音里有一股魔力,让我不自觉就被吸引了进去,心也随着摇荡,“这一次也一样,让我继续站在你身边,好吗?” 毫无意识地,我重重点下了头。 紧紧地被他搂着,感受着怀中这大男生的狂喜和激动,我这才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是如何被他强烈地需要着。 也许,他不在乎我的拖累,只在乎我什么都不告诉他。 那天晚上,我带他去见了巧姐。 听说他想将我带出去,巧姐饶有兴趣地抬起手,双掌合十地抵在唇边,烟嗓里闪过一丝笑意。 “你知道,她有多贵吗。” 他点点头,“您是拿十万块签下了她,但是我知道,现在肯定已经不止这个价格。” 她浅笑着,脸颊上的细纹丝丝分明,“那小苏有没有告诉你,如果想要单方面违约,罚金是一百万?” 一百万,这个数字顿时让我窒息了几秒。 颤着嗓子,我弱弱地喊了她一声,“巧姐……” 俄而,她成熟的脸上,笑容逐渐转淡,变为一种耐人寻味的表情,“苏扇,我曾经说过,你来了,就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我……” “一百万是吗,可以。” 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我连忙拽住嘉仇的手,很是着急,“这么多钱,你疯了!” 抚慰般地拍了拍我的手背,嘉仇温柔地看了我一眼,示意我放心。然后,他公事公办地开始和巧姐商量起支付的事情,“您是否接受按月结算的方式,很抱歉,我一时间还出不起这么多。如果你担心吃亏的话,我可以按照银行的贷款利率给你算利息……” 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巧姐环抱着双臂,靠在真皮椅背上,还有点怀疑,“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因为一时意气,说不定这辈子都毁在这里了。” “我知道,”嘉仇冷静得可怕,“您放心,一百万还不会毁掉我一辈子,我答应得了,自然就能做得到。”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自信,让人不得不相信,他确实有这个本事可以夸下海口。 挑了挑眉,巧姐没有回答,只是无声地打量着我们。 “巧姐,我恳请您高抬贵手,苏扇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嘉仇低下头,语气充满了恳求,“拜托您!” 良久之后,巧姐终于松口,“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没有不放人的道理。” 打开最下层的抽屉,她里面拿出了一张白纸,然后抽了只笔,一并递过来,“把欠条写了吧,我去拿苏扇的合同来。” 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嘉仇拿起笔,一气呵成地写下了这张天价欠条,而写到还款期限时,他停顿了一下,笔尖在纸张上留下了一个黑黑的笔洞。 再抬笔,他在上面填了一个拾字。 十年,他要用十年的时间还完这一百万……简直是让我不敢想象! 察觉到我的担忧,他捏了捏我的手掌,低声说,“我不想你被这里再困上更久。” 咚咚咚的高跟鞋声走近,巧姐回来了,手里正拿着我的那张卖|身契。 确认完欠条之后,巧姐打开公章,在上面牢牢印下了下去。 用了足足两年的时间,我来到了如梦,也终于离开了如梦。 既然解了约,服务生的工作也就不能再做下去。利用两天时间,将手头的工作交接完毕,我就算是正式离职。 挑了个上午,我收拾着宿舍,将自己的衣服都放到了一个大纸箱里。零零散散间,房间里属于我的东西也慢慢增多,我曾一度以为,自己要在这里度过余生。 咚咚,门口传来了敲门声,扭头一看,秦茵站在门口,嘴角含笑地看着我。 此时,我们也有种相逢一笑泯恩仇的味道,不去计较之前的恩怨,而是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收拾着东西。 帮我递了一把东西,她出声问,“出去之后,想过在哪儿落脚吗。” 我嗯了一声,“嘉仇说已经租好了房子,待会就接我过去。” 轻呵了一声,秦茵的笑容恬淡,有种与世无争的错觉,“真好,还有个为你全心全意为你的人。” 折衣服的动作顿了顿,我回说,“追你的人那么多,你一样可以找一个称心的。” 自嘲般笑了笑,秦茵并不认同,“苏扇,能遇到这种人,是你的福气。不要像我,傻傻地毁了一辈子。” 之前,秦茵鲜少提及自己的事情,也不说自己为什么会来如梦,我猜这背后一定有着难以言说的情由,却没想到会这样坎坷。 秦茵是Z省人,家里是做生意的,勉强算是个富商,但是父母早年间离异,她跟着爸爸过,几乎鲜少有交流。 在十五六岁的年纪,她遇到了自己的表哥,孤单的内心瞬间就被征服了。 这个表哥和她没有什么血缘关系,两人在一起也是顺理成章。交往、怀孕、堕胎,能做的坏事,秦茵都跟着表哥后面做了个遍。 纸包不住火,家里很快发现了两个人的事情。两家差距很大,秦家比男方家有钱得多,于是秦茵爸爸理所当然地极力反对。 表哥提出,要带秦茵私奔,来F省里闯荡一番。结果闯荡没闯出什么,他却染上了毒瘾,甚至逼着秦茵一起抽,好逼着她出来接客赚钱。 说到这里,秦茵不住哽咽。有些记忆,光是说出来,就已经是一种巨大的折磨和煎熬。 脸埋在双手中,好一会儿之后她才抬起头,脸上爬满了泪痕,“幸好,我遇到了小乔,她把我收到了自己手下,让我离开了几十块一晚的洗浴中心,还帮我戒掉了毒瘾,来到了这里。” 我这才明白,难怪她对小乔的事情那么在乎,雪中送炭的恩情,是一辈子都难以忘怀的。 “那,现在那个男的呢?” 秦茵嗤了一声,“谁知道呢,小乔把他打了一顿,不准他再来F市。也许是回了Z省,也许早就吸死了吧。” 看着她摇摇晃晃地离开,我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没有宣之于口。 她的一句话,到现在我都还很记忆犹新。 她说,当年我和人家谈感情,贴钱开房给人家白嫖,现在我当个无情无义的女表子,他们不光要眼巴巴地送钱给我,还要求着我睡他们。 “苏扇,你在这种地方还想有感情,只有死路一条。” 第八十三章 他和付娆交往了 在我走后不久,秦茵也离开了如梦,有人说她跟了个有钱的客人走了,也有人说她想回家看看。 总之,等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是很后来的事情,早就追究不出个所以然来。 抱着大箱子,我歪歪倒倒地走到了楼下,连人带东西被一双长臂抱了个满怀。 提起纸箱,对面露出了嘉仇含笑的俊脸,我也不可自抑地傻笑出声。 “走,我带你回家。” 这次我们新租的房子选在了附中周围,步行只要十分钟就可以抵达学校。嘉仇说我很快就要进入高三,能省点时间补补觉也好。 说着,他伸手揉了揉我的脑袋,然后在虚空中划出一条线,比上自己的肩膀,啧啧摇头,“再不好好休息,你差不多跳起来才能打到我的胸口。” 我一阵龇牙咧嘴,凶巴巴地朝他说,“不是,我不矮,是你太高了!” 这话不是我乱说,虽然我还是偏瘦,但是这段时间巧姐将我的身体调理得很好,身高已经蹭蹭地长到一米六。 奈何,嘉仇上了大学之后还不断往上长个儿在,一米八五公分大个,站在他身边,我自然是无形娇小了许多。 一路上打打闹闹,我们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出租房门口。 递给我一把钥匙,他柔声说,“去,打开看看。” 心脏咚咚跳动,手上一扭,就听见锁芯咔哒一声响,铁门缓缓打开。 推开门,我站在门口,竟然一时间不知道该迈哪只脚进去。 房子并不大,一室一厅,几乎一眼扫过去就能全部纳入眼中。它年头应该不小了,或许比我们年头还大些,可是却非常干净,角落整洁,好像个干净清癯的老者,瞬间就让人有了好感。 将箱子放在门口,嘉仇推着我往里走,“傻站着干嘛,快进去验收一下我的劳动成果……” 跟着他一路走,听他一路说个不停,从新买的床单到贴花墙纸,甚至连阳台上的茉莉花都没有漏下。 昂了昂胸脯,嘉仇宛如个讨要夸奖的孩子,一脸骄傲,似乎再问自己做得棒不棒。 我掩嘴一笑,在那盆盛放的清香茉莉上方流连片刻后,摘下了一朵最洁白最好看的花骨朵。 趁着他没防备在,我将白花夹在了他的耳朵上,故意欣赏地说,“娇花赠美人,很好……” 扬了扬眉,嘉仇伸手碰了碰花瓣,扮了个兰花指,掐着嗓子细声细气地问,“官人,我好看吗?” 噗哈地笑出来,我捂着肚子连连叫痛,“不行了不行了,你这么大只的美人,我实在是无福消受……” 哼了一声,他也不生气,只是趁着我没有防备,一下子将我搂进怀里,近到两人的呼吸都开始互相缠绕。 他眼中的狡黠一闪而过,“娇花赠美人,宝剑配英雄,请问苏大英雄,我这有把宝剑,你收是不收?” 我脸笑得发酸,伸手揉了揉腮帮子,还傻傻地信以为真,“真的假的,在哪儿?” 看着他不怀好意的笑容,还朝身下努努嘴,“喏,你自己看咯……” 傻乎乎地准备低头,我突然想了什么,顿时脸上一红,“你骗我--” “哈哈……”这次换他笑得直不起腰来,还挤眉弄眼地说我思想不正派。 我被他弄得又羞又恼,却也忍不住跟着他傻笑。 这才是我认识的嘉仇嘛,虽然多了些不纯洁的坏心眼,但他笑得这样自由自在,闪闪发光,令我都无法挪开视线。 环顾完新家之后,我将他拉到床上坐下,转为认真的口气,“这房子很贵吧,要不咱们换个远一点的,我反正也起早起惯了。” 双手撑在身后,嘉仇仰着头看我,不以为然,“放心吧,这房子是我同学亲戚家的,租金便宜得很。钱的事情你不用操心,我心里有数。” 看他胸有成竹的样子,我心里虽然还是不安,但还是露出了笑容,不想坏了他的好心情。 在床上休息了一会儿,嘉仇一下子弹起身,说要去厨房里大展身手,准备一桌乔迁宴。 看他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气,在厨房里忙来忙去,我也脱掉了外套,卷起袖子给他帮忙。挤在狭小的厨房里,转个身都能撞到彼此,我们两个人心里甜滋滋的,享受着这难得的烟火气。 吃晚饭之后,我们下楼散了散步,消消食。一回来,嘉仇说他先去洗澡,便径直关上了门。 几分钟之后,他就穿着条短裤哆哆嗦嗦地跑了出来,连头发上都还滴着水,“快,快进去,热水已经给你调好了。” 我心疼地说,“你快擦擦吧,这么冷生病了怎么办?” 飞快地披上外套,他还冲我嘿嘿一笑,“没事,我火气旺--阿嚏!” 话刚说完,他就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眼睛眯起,又是一个喷嚏。 吸吸鼻子,他不让我再杵在原地,连推带拉地将我推了进去,“快点,待会儿热气都散了!” 站在浴室里,我感受着里面温暖潮湿的水汽,幻想嘉仇刚刚冷得直跺脚的样子,顿时又心疼又想笑。 自这之后,这个暖场的习惯也保留了下来。老房子热水器的供暖很慢,时好时坏,嘉仇就先进去将浴室都弄暖和,再让我进去。 擦了擦发尾的水珠,我乍一出来还有点冷,嘉仇立马将被窝掀开一条缝,朝身边一拍,“快点,这儿暖和!” 缩在一张棉被里,我们两个傻乎乎地相视而笑,汲取着彼此的体温,度过这个哈气成冰的寒冷冬夜。 没过几天,附中正式开学,我也进入了高二下的紧张学习中。 这是高三前最后的一段轻松时光,学校想要提前绷紧我们的神经,开学第一天就开始几校联考,大家还没有从新年的节庆气氛中回过神来,就又投入紧凑的考试之中。 结束了两天联考,我捏了捏发酸的手腕,背着书包往外走。 开学两天还没有机会见到褚江清,不知道她考得怎么样了。 一边想着,我无意间抬起头,却看到不远处几个熟悉的身影。 最先印入眼帘的,是宋国北那头耀眼的黄发,在老远的地方都分外打眼。 而他身边,钱陌远正骑在单车上,似乎不耐烦地和他说着话。 许久不见,钱陌远有了些变化,一头细软头发剃得很短,还用发胶全部竖起,虽然依旧眉眼如画,但看上去凌厉了很多。 显然,在我打量他的时候,他也注意到了我,瞬间脸色就阴沉了下来。 宋国北招了招手,想要和我打招呼,碍于钱陌远的关系,还是讪讪放下了手。 我连忙低头,心里暗暗叫苦,这里是通完大门的必经之路,难道我要现在掉头离开吗,岂不是太明显了! 绕了一个大圈,我加快脚步闷头往前走,眼角却扫了钱陌远单车的车头一眼--除了他自己的书包,还多了一个明显是女生的背包。 快要接近他的时候,我身边却传来了付娆的声音。 “苏扇,好巧啊。” 应声抬头,只见穿着格子裙和白色长靴的少女走了过来,自然亲昵地走到了钱陌远身边,和我打着招呼,“见到熟人都不喊一声,我可是会难过的哦。” 钱陌远很不耐烦,“走不走,在这儿啰嗦什么!” 坐到了单车的斜杠上,付娆搂住了钱陌远的手臂,红唇微微嘟起,话里话外都透露着不正常的娇憨和亲密,“陌远,你急什么呀。” 低头看着她,钱陌远皱起了眉头,每次他嫌麻烦的时候,都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付娆下一秒居然搂住了他的脖子,径直送上了自己的红唇! 仰头热吻着钱陌远,她眼角朝我轻斜,故意冲我宣誓主权一样。 “靠,你搞什么!” 钱陌远一下子拉开,反复用手背擦着自己的嘴唇,双颊飞起了羞恼的红晕,“大庭广众的,你就这么骚?” 丝毫不在乎,付娆眨着剔透的双眸,像是撒娇般说着,“陌远,我们现在可是在交往中,我亲你不行,难道你要别的女生来亲?” 话有所指,钱陌远无言以对,瞥了我一眼,狠狠地又骂,“靠!” 然而,自始至终,都没有否认付娆的话。 我心里微微一动,不想再搀和进去,只是更加加快脚步。 与他们一行人渐渐离远,我松了一口气,模糊间听到有人小跑的脚步声,还有和钱陌远他们打招呼的声音。 这声音--怎么有点像刘航的?! 被打了后脑勺一般蓦然回头,我只看到一个清瘦的男生加了进去,背对着我看不清样子。 左找右找,确定没有看到那个人的身影之后,我忍不住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只是我自己吓唬自己。 吃饭的时候,我将这个小插曲告诉了嘉仇,谁知道他手里的筷子一下子掉了下来,整个人腾地站起来。 “在哪儿,我现在去逮他!” 没有想到他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我连忙拽住他,这才发现,他的身体都在不停发抖。 他听不进去我的话,薄薄的面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急速抽搐着,口中反复重复,“他在哪儿,这王八羔子在哪儿!” 从后背死死地抱住他,我慌张地喊着他的名字,让他清醒过来,“没有这个人,他不会再来了……” 抽搐了好一会儿,他猛然开始大喊,声音里带着殷殷凄楚,“扇子,你在哪儿,别离开我!” 他喊得好可怜,让我的眼泪决堤般迸发出来,“我在这儿,就在你怀里!” 第八十四章 阴魂不散的照片 下一秒,他立马转过身子,紧紧搂着我不肯松开。 我没有想到,原来受伤的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还有个人比我更害怕,更难过。 桌上的饭菜还保持着刚刚的模样,热气散尽,却无人再去管它。 蜷缩在大床上,我用力地抱着嘉仇的肩膀,将他纳入怀中,生怕露出一丝缝隙来。 黑暗中,我听到他呜咽着哭了。 抽泣了两下,他有点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很丢人。” 我笑了,“有点吧。” 他懊恼地嘟囔了一声,我这才接着说,“但是我挺喜欢你丢人的。” 瞬间,怀里的人不说话了。 垂下手找到了他的耳朵,我捏了捏耳根,果然烫得吓人。 心绪平静之后,嘉仇像个大毛毛虫一样,蠕动着钻上来,转而将我搂进了怀里。 趁着黑夜无声,他这才敢将真心话说出来,“扇子,其实我常常都会梦到,自己不停骑着车找你,却找不到你,然后跑到了你的宿舍里,就看到你满身是血地躺在地上……” 人都有躲不开的恐惧,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是我的心中魔鬼,亦然也是他的。 沉默了一会儿,我不知道怎的,突然开口问他,“嘉仇,如果刘航真的出现了,你会怎么办。 不假思索的,他回答,“大概会忍不住杀了他吧。” 那一刻,我在心里悄悄告诉自己,就算以后真的遇上了刘航,也绝对不会告诉嘉仇。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老天想要考验我的真心,这样心中幻想的假设,却实实在在地发生了。 下完操,我和褚江清从楼梯走上来,一边说着话。 她不知道看到了什么,连忙拐了拐我,“你看,付娆身边又换人了。”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先是看到付娆趴在栏杆上,和身边人有说有笑,而那个转学生只留给我的一个背影。 这人不高,但是很瘦,几乎和付娆差不多了。 这背影我倒是眼熟,那天放学的时候,就是这个男生在我走后,加入钱陌远那一群中。 然后,仿佛是听到了我们的好奇一样,男生慢慢转过了脸,朝这边看了一眼。 随意瞟了一眼,褚江清小声说了一句“好娘啊”,然后拉着我继续走。 感觉我浑身一僵,她这才看向我,发觉我的脸色很不对劲,“怎么搞的,吓得嘴唇都白了……” 我连忙回过神,浑身一种浸在冰冷毒液中的麻醉感,让我恨不得脚下生风,“没什么,我们快走吧。” 几乎是落荒而逃的冲进了教室,我知道我的举动很古怪,可我也管不了许多了。 这是那些折磨后的日日夜夜里留下来的后遗症,如同老鼠见到猫,我岂有不逃命的理由? 那可是刘航啊,哪怕是瘦变了形,我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坐在位置上,我的牙齿上下打颤,咯吱咯吱作响,两条腿也不自觉发抖。 褚江清被我吓坏了,按着我的双腿,“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我送你去校医室吧。” “不用,”我有些失控地脱口而出,接着慢慢放轻了声音,“不用了,我没有事,我也不知道它为什么发抖。” 用力地捏着膝盖,我想将它按下去,可是心里乱成一团,一颗心几欲要挣扎掉出来。 忍不住,我抬起头,悄悄地看着玻璃窗户上面他们两人的倒影。 刘航瘦了,瘦得几乎只有从前的一半,下巴尖尖,眉眼细长,整个人就像是褚江清说得,娘里娘气的,几乎没有一点阳刚之气。 非要形容的话,遮去胡须和喉结不看的话,活脱脱就是个太监模样。 他似乎没有注意到我一样,依旧笑着和付娆说着话,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逗得付娆心情甚好。 不经意间,他往窗户这边瞥了一眼,一下子撞到了我的眼中,吓得我一下子低下头来,做贼心虚般不敢再抬头。 上课铃及时地响了起来,我心里松了口气。一抬眼,就见付娆朝我款款走来,将一本笔记本扔给了我。 那是个很简单黑壳笔记本,随处可见。 她挑了挑眉,“我一个朋友托我转交给你的,你收下吧。”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是谁?” “说了你也不认识,”付娆回答,“新转到高三的外地学生,好像是叫刘航吧。” 哐啷,一道雷劈在我的头顶上,将我最后一丝希望炸得粉碎。 一整天,我都恍恍惚惚的,等到放学的时候,我让褚江清先走,说还要在班上写一会儿作业。 她知道我是在骗她,但是她很识趣地没有多问,只说了一句路上小心点,而后转身离开。 教室里空无一人,头顶上的吊灯也应声全部熄灭,黄昏的光线将教室照得通红,也在我肩头披上一层血红色的外衣。 那本笔记本被我牢牢地捏在手心里,我已经用手指捏了它一天了,不停猜测这里面会有些什么,用指尖不停戳着,都没有什么头绪。 终于,等到现在,我要将它打开了。 手指缓缓地翻过黑色的皮质外壳,我一张一张地翻过--空白,空白,还是空白! 我不敢相信,来来回回将它翻了个遍,却还是一个字都没有找到。 失落地看着它大开的内页,我不住在心里打鼓,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沮丧才好。 没有任何收获,我也没有必要再浪费时间,合上它就准备往书包里塞,想着待会回家之前,找个垃圾桶扔掉,毁尸灭迹。 突然,我的手定住了,捏着笔记本僵直不动。 这背后壳子的厚度,似乎和我刚刚翻开的扉页壳子不一样…… 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测,我连忙将外壳扒了下来,看到两个明显不一样高的壳子,顿时心提到了嗓子眼。 指尖发抖地摸到了后面,用力一抽,几张照片哗啦掉了出来。 那一瞬间,我就和被鞭子抽了一道,整个人一下子从椅子上弹起来,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将它们全都盖住。 明明知道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可是我却仍然恐惧到手足无措--因为这上面,都是当初刘航虐待我之后,拍下的裸照!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眼前一片模糊,几乎哭得不能自持。 即使我现在衣衫整洁,我也觉得自己像是被扒光了扔在街上,谁多看我一眼,似乎都是在欣赏我的丑态。 他到底要怎么样,是不是要学当初贾宗荣,将这些照片都贴在公告栏上,供全校师生好好耻笑我?! 哭得头昏脑涨,我打开家门,听到厨房里传来的炒菜声音。 “是扇子吗,今天回来很晚啊。”嘉仇背对着我,正在挥舞着锅铲,尚不知发生了什么,语气那样单纯轻快,“快,洗手我们吃饭了,今天我特意做了你爱吃的红烧鱼块。” 那一瞬间,积蓄的悲伤情绪怒喷上涌,我死死咬住嘴唇,一下子冲进了洗手间里。 打开喷头,水流哗哗响起,我背对着门,缓缓地滑坐下来。 我不敢大声哭,压低着声音闷闷痛哭着,不敢让外面的嘉仇听见。 敲了敲门,嘉仇担心地问,“扇子,不吃饭吗?” 匆忙抹了把脸,我勉强嗯了一声,“我、我洗完澡就来。” 听着他离开的脚步,我咬紧牙关后的伤心再度袭来。 我告诉自己,这件事绝对不能让嘉仇发现,我必须要自己解决。 想到这里,我慢慢捏紧了拳头。 对,现在刘海已经不是捏着我生命的人了,我不能再任由他欺负! 不幸中的万幸,嘉仇接到了个电话,吩咐我自己先吃,便临时出门有事去了。 等他关上门,我才打开门,如同落汤鸡一样从里面走了出来。 要是被他发现我的两只眼睛肿得和核桃似的,一定会露馅的。 拿出那些照片,我打开了煤气,将它们扔在蓝色的火焰上点燃,一阵焦臭味儿之后,蜷缩成了一团漆黑。 我看着它们,仿佛见到照片里面的一个个自己在火中活了过来,痛苦地挣扎着,扑腾着,赤|裸的皮肉烧得一块块脱落,露出了发黑的内里。 那一瞬间,我有种想将自己的胳膊也送到火上的冲动,想看看是不是自己的骨子里,也是这样臭不可闻的。 否则,为什么我的身边总是围绕着这些阴魂不散的苍蝇臭虫,即使我逃得再远,却还是不肯放过我! 然而,终究是理智重新占回了上风。 收拾好残渣之后,我站在那里,用目前还不算灵光的脑袋思考起来。 为什么刘航会出现在F市,还好巧不巧地来了附中,他又是怎么找到我的…… 一步步缕清楚思绪,有个人的名字呼之欲出。 “钱陌远--” 在找到我之前,刘航就已经结实了钱陌远和付娆,我是不是可以怀揣恶意地设想,刘航就是钱陌远找来报复我的? 这个念头越来越清晰,给了茫然无助的我一道极强的重击,给我的怒火找到了喷薄而出的出口。 是他,一定是他! 那一晚,嘉仇也罕见地夜不归宿了,我躺在大床上越想越睡不着,将钱陌远恨得咬牙切齿,甚至都做好了两败俱伤的准备。 于是,第二天早读,我直接翘掉,冲到了钱陌远所在的国际班。 第八十五章 我怀孕了,是嘉仇的 如果说附中是有钱人家小孩的聚集地,那么每个年级的国际班就是最有钱有势的那批学生准备的。他们不需要在乎一分两分,学校有专门的培养计划,送他们参加各种国际大赛,以此获得国外大学的敲门砖。 所以,等我来的时候,国际班里还闲散如一盘散沙,大家各做各的闲事,十分悠然自得。 我是从后门进去的,很巧的,钱陌远就坐在最后一排,耳朵上带着个大耳机,闭着眼睛假寐着。 宋国北先看到了我,见我怒气冲冲的,疑惑地喊,“苏扇,你来做什么--” 没有回答他的话,我直接上去拽掉了钱陌远的耳机,成功让他睁开了双眼,桃花眼里带着浓浓的睡意,褶皱明显。 他先是迷茫了一会儿,等认出我是谁之后,眼神慢慢变冷。 没有等他说话,我先恶声恶气地扔出话来,“钱陌远,你出来!” 走到了走廊尽头,我转过头看着他,见到那副天之骄子的冷酷样子,心里的火气又腾地往上了烧了一把。 昨晚冲了冷水澡,导致我的喉咙沙哑,一张口难听得像磨砂纸在摩擦着,“钱陌远,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我给你认错,做什么都行,但你不能这样恶心我!” 眼角不快地眯起,钱陌远冷冰冰地吐出一句“有病”,转身就想走。 我本能地拽住了他的胳膊,他低下头,语气冰寒,“松开。” 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我回答,“不放!” 大力地抽回自己的手臂,这一下子使得我猛地往前一栽,径直双膝重重跪倒了地上。 这一下冲击力太大,我的膝盖上一阵阵酸麻,竟然爬都爬不起来。 钱陌远脸上闪过一丝关心,手快要伸出来,但还是插回了裤子口袋,没好气地说,“这是你自找的,以后不要来恶心我!” 看他想走,我几乎是失控地大吼大叫,“钱陌远,你算什么!” “你凭什么干涉我的人生,将我的生活搅得一团糟?”长久以来的不平终于关押不住,我坐在地上,双眼猩红地说着,“你以为你是谁,还当自己多威风?老实说,我恨透你了,要不是因为你有钱我得罪不起,我觉得和你呆在一起才恶心!” 他的背影僵直,缓缓回过头来,那张精致的面容阴森可怖,森冷的眸光如尖刀直直刺入我身上。 像他这种公子哥儿,大家都捧着他护着他,漂亮话一筐一筐地说,像我这样毫不客气的谩骂,当然会让他怒火中烧。 “你再说一遍--” 我已然被刺激得失去冷静,只要能让钱陌远不痛快,我都是乐意之至,“我说什么,我说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什么,我是你女朋友?我背地里早笑你是个傻瓜了!” 哄,他一拳重重地砸在我身边的墙壁上,震得上面粉灰扑簌簌往下掉。本来这一拳该吃在我身上,一看到这力道,我瞬间噤声。 而且,他那双琥珀色的眼中,竟然隐隐泛着泪光。 “苏扇,你不是问我吗?好,我告诉你,所有事情都是我干的,你的贫困名额也是我弄掉的,你能拿我这个该死的有钱人怎么办,嗯?!” 我回过神来,咬牙问他,“那刘航呢,他也是你找来的吗?” 停顿了一会儿,钱陌远冷冷说,“没错,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那一瞬间,我真的是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底板,一颗心都冻得失去了跳动。一把推开他,我扶着墙慢慢站起身,眼里的恨意几欲化成实体。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钱陌远,你会逼死我的……” 一瘸一拐地走下楼,我再也不想多看他一眼。 后来,我曾经问过自己,为什么当时会气成那个样子,会对着他口不择言? 也许,是因为我差点对他打开了心防,以为那个坐在母亲床头、温柔喂着蛋糕的才是真正的他,而忽略了,他的本质是那么顽劣不堪,伤人无形。 那段时间,我过得浑浑噩噩,褚江清问过我,我却不知道怎么说,只能扑在她怀里大哭失声。 每天晚上回家,我还不能在嘉仇面前表露出来,要扮演一个快乐无忧的假象。这样一段时间下来,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要得精神分裂了。 也是正如,我粗心地忽略了嘉仇的不对劲,比如为什么他在家里时间越来越长,他晚上不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多。 一个周四下午,因为教室要临时安排给高三当考场,我们提前一节课放了学。 刚刚走到门口,我发现门没有锁,正掩着细缝。 我心里一紧,不会是进了小偷吧。 于是,我没有先进去,而是在门口蹑手蹑脚地听了听响动。 下一秒,女生尖锐的声音钻入了我的耳中,“嘉仇,你是不是脑子有坑!” 我虚无地张了张嘴,半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刘瑶,她怎么会过来? 俄而,嘉仇语气不快,“你跟踪我?” “怎么,你还怕别人知道你的蠢事吗?为了那样的女生退学打黑工,你被她玩死的日子都在后面!” “闭嘴!”嘉仇怒不可遏,阴沉地说,“这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以后你也不要来这里,我不欢迎你!” 我心口一震,好似坐着电梯猝不及防地直坠地心一样,虚空感让我无意识地向后退了几步,撞到了大门。 耳朵里,我还持续回放着刘瑶的只言片语。 退学,嘉仇退学了? 响动吸引了房中两人的注意,嘉仇看到我呆呆站在那里,顿时有点无措,“扇子,你回来了……” 刘瑶眼眶红红的,眼睛红肿,泪珠在眼眶中要掉不掉,却还恶狠狠地瞪着我。 嘉仇一把将我拉到身边,然后很不客气地下逐客令,“刘瑶,你走吧,不管我做什么,和你没有关系。” 刘瑶毕竟是个女生,即使她表现得再强硬,被心爱的男生这样直白地拒绝,她也受不了了。 脸涨得通红,她猛地大喊一声,“我怀孕了,怎么会和我没关系!” 心里陡然一惊,我半天没有回过神来,那句话的尾音还在我的耳蜗中持续不断地盘旋着。 同样震惊的不只是我,还有嘉仇。他先是双眼蓦地瞪大,着实怔了一下,迟了几秒钟,才想起来反驳,“不可能,我碰都没碰过你,你怎么会--” 话说到一半,嘉仇的声音断了,不敢相信地一直摇头,“不会的,那天晚上--不可能的!” 刘瑶古怪一笑,腮帮子上挂着泪,可是嘴角却高高翘起,“怎么,你嘉仇也是提起裤子不认人的孬种?有没有睡过,我说了不算数,你自己难道没感觉?” 眼看着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我已经不能用懵这个字来形容了,而是一种油然而生的陌生感。 我甚至怀疑,我是在做梦吗,不对,就算是做梦,我也想不到会听到这样荒诞的剧情。 如果有谁之前对我说,嘉仇和其他女生乱搞,我绝对不会相信一个字的。可是现在,看着嘉仇脸上又惊又慌的表情,我似乎脚上被绑上了一块大石头,扔到湖水中,整个人越陷越深。 看着嘉仇陷入自我怀疑之中,刘瑶的气焰猛地涨高,颐指气使地说,“小妹妹,你也看到了,他也只是这样的货色,你还要他干嘛?不如成全我们一家三口,也算是你这辈子积点德。” 双目无神地看着她,又看了看她平坦的小腹,我甚至都佩服自己的冷静,“去医院了吗。” 刘瑶一皱眉,“你什么意思,怀疑我骗人?” “我不管什么骗人不骗人,你要是说你怀孕了,那我们现在就去医院查个究竟。”我将心里的话一股脑全都说出来,“如果你真的有了,那么随你要留还是不留。你生下来的话,嘉仇也不会和你结婚,但是我们每个月会给你赡养费,直到孩子成年。” “扇子……”嘉仇愣愣地看着我,没想到我做出这种回应。 这种语气气得刘瑶脸色铁青,她咬牙切齿地挤出话来,“凭什么,我的孩子需要爸爸,难道你想让他一出生就被人骂是野种吗!” 看她恨不得生啖我肉的痛绝表情,我反而轻松了许多,原来冷血的话说出来也没有那么难受,“你要是愿意,嘉仇可以是他的爸爸,但是他妈妈--只能是我。” 被我蛮不讲理的话气得倒退两步,刘瑶直跺脚,大骂我不要脸。 我坦荡荡地接受了她的辱骂,只要是为了嘉仇,脸有什么好要的。 似乎是我的态度给了嘉仇勇气,他迈步上前,一把拽住了刘瑶的手腕,“扇子说的对,你跟我去医院!不仅要检查怀没怀孕,我还要查查你到底是不是个处!” 啪,刘瑶大力地给了嘉仇一个巴掌,眼中最后一点希望也碎了。 她带着哭音,含糊大骂,“嘉仇,你简直不是个人!” 她终于认清,这个不爱她的男人,即使她用一腔真心热血去浇灌,用平生最大的勇敢去温暖,他心上的寒冰还是不会融化。 擦擦眼泪,刘瑶深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从前就是我看瞎了眼,从此之后,我就当没认识过你!” 看着她跑下楼,我想了想,打算追上去。 嘉仇一把拉住了我,说,“你别去,她不会给你好脸色看的。” 我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她现在情绪不好,我还是去看一眼,免得出什么意外。” 迟疑了一会儿,嘉仇还是松开了手,“那好吧,你小心点。” 我嗯了一声,推门追了过去。就算嘉仇面上不表露出来,我也知道他心里是担心的,我也没有那么善良,追着上去热脸贴冷屁股。 我只是不想嘉仇良心上过不去,更不想他再来接近刘瑶。 果然,等我下楼的时候,刘瑶正坐在花坛前的石凳上,脸在双手中,眼泪像断流的小溪,汨汨不绝。 看到我走近,她抬起红肿的眼睛,恶声恶气,“你来干什么,继续看我笑话的吗?” 第八十六章 多少双眼睛在视女干 静静地坐在她身边,我闲得很淡定,好似我们不是情敌,只是两个陌生人一样。 她瞪大眼睛,气哼哼的,想骂我,却还是愤愤地撇过脸。 在口袋里摸了摸,我找到了两个糖果,拐了拐她,“要吗。” 眼睛瞪得老大,古怪得好似是头一次见到我一样,刘瑶抖了抖嘴唇,“你到底要干什么!” 扁扁嘴,我自顾自地拆开包装,将糖果扔到了嘴里。 感觉着舌尖上逐渐扩散开来的甜味儿,我的眼角不自觉眯了起来,心情也拨云见日,好了一些。 “你从前,应该有很多人喜欢你吧。” 她警惕地看着我,不想回答。 我到也不在乎,继续喋喋不休,“在之前,也有个和你一样好看的女孩喜欢嘉仇,整整追了两年,时间也和你差不多。” 哼了一声,刘瑶心情倒是平复了不少,“然后呢。” 想到贾代娴,我用门牙咬碎了糖果,里面浓浓的果浆流了出来,“她啊,也被拒绝了。” “原来你是来炫耀的?”刘瑶冷嘲。 我摇了摇头,“并不是,我只是想和你聊聊而已。人还是要和一个世界的人在一起,像你就应该找个门当户对的,而不是自降身价来迎合别人。最终只会伤害别人,也委屈了自己。” 沉默了许久,她轻呵了一声,一把抓过我手里的糖果,泄愤一样扔到嘴里,咬得咯蹦作响,“我从还没有这么喜欢一个人,我不服!” 这话一出口,她自己也已经明白,自己和嘉仇是再也不可能了。她现在这么伤心,更多是为了自己的不甘心,不愿意接受屡次被拒绝的事实。 捏着手里的糖纸,我轻声说,“这是酒心味儿的。” 她不自觉地嗯了一声,没有反应过来。 我笑了笑,“你不是怀孕了吗。” 咀嚼的动作一顿,刘瑶微微复杂地看了我一眼,对上了我的甜甜笑脸。 半响之后,她虚无地笑了一声,冷声说,“有意思,我居然输给了你这个小鬼……” 直起身子,刘瑶站起身,一扫刚刚的颓唐和悲伤,“不怕老实告诉你,我其实没有怀孕。” 我并不意外,“是吗,和我猜的一样。” “你别高兴得太早,”倾下身,她眼中闪过一丝憎恶,“那天晚上,嘉仇确实和我睡了!我就是要说出来,膈应你们,以后你们两个人之间永远都有我刘瑶插足的地方!” 看着她昂首挺胸走远,我心中波澜不惊,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往家的方向走去。 回到家里,嘉仇正在心不在焉地浇花,听到我回来立马喊了一声,“回来了,冷不冷?” 我走到他身边,将两只手坏心眼地塞到了他的腰间,嘿嘿一笑,“你捂捂就不冷了。” 捏了捏我的鼻尖,他问我,“聊什么了,说了这么久。” 凑过去闻了闻盛放的茉莉,我闭眼感受着香气盈满了鼻腔,直到我的肺叶中,让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复又睁开眼,我眨了眨眼睛,“她说她没有怀孕,也没有和你发生什么。” “真的?”明显松了口气,嘉仇搂着我,像连体婴一样一起摇晃身体,“当时听到她说,真把我吓坏了。” 我笑话他,“你的胆子也太小了,这就受不了了?” “是啊,如果你生气走了,我才真的是一无所有了。”他的话说得很轻,却很真挚,是那种不经意间从心底里流出来的真实回响。 时至午夜,我蓦地睁开眼,看着身边熟睡的嘉仇。 抽开他搂在我腰间的手,我慢慢转过身,重新闭上眼,有一滴眼泪转瞬即逝。 等到了隔天白天,嘉仇说要和我谈谈。 他很坦白地告诉我,自己已经从F大退学,正在一个同校生后面干活。 我没有忘记刘瑶说的“黑工”的话,直截了当地问他,这份工作是不是违法的。 双手交握着放在桌上,指节捏得用力,他思忖了片刻,回答我,“扇子,我不想骗你,这份工作确实不算好,但是绝对不会违法乱纪。” “那你告诉我,到底是做什么的?” 叹了口气,嘉仇拗不过我,用尽量不那么专业的语言解释给我听。 当初他曾经在学校里的实验室工作过很久,渐渐上手了不少核心实验数据,现在他所做的,就是将这些数据恢复出来,拆散分卖给需要的公司。 我看着他,“嘉仇,这就是犯罪。” 就算我没有做过实验,但是我也知道,这种重要的实验都是人家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心血成果,他这样贩卖数据,无异于将别人呕心沥血的作品,直接转卖到其他人手里。 即使真的追究起来,法律上判不了很重的罪名,但是对于他们研究员的良知来说,是一种彻彻底底的重罪。 他没有反驳,做了这些事情,他当然比我更清楚。 双手插进了发根中,嘉仇双眼紧闭,抑制不住痛苦,“我知道,但是这是来钱最快的方法了。你放心吧,做完手头上的几笔,我就再也不做了。” 面对面坐在一张桌上,我和他心里都很不是滋味儿。 伸手握住他的手,我拢紧他的手指,想给他一些力气。 在钱面前,我们不得不低头。即使不吃不喝,勒紧裤腰带,我们都要还上一万多的债务。如果不挣钱,这方寸小家,也会瞬间土崩瓦解。 心事重重地走在上学的路上,我在想着怎么挣钱的事情,不经意却看到校门口站了一个人。 刘航微笑着打量我,好声说,“好久不见了,苏扇。” 下意识瑟缩了身子,我不停地朝后退,瞳孔中地震一样晃动不安。嘴上一声不吭,可是我的心里早就尖叫出声。 我早已经设想过无数次他找上门来的情景,排练得滚瓜烂熟。于是我勉强自己先不要露出马脚,当做没有看到他,径直往学校里走。 这么多人都在,他还能拿我如何。现在是在F市,不是当初那个小县城,不是他刘航可以翻云覆雨的地方了。 我加快脚步往里走,路过他的时候,他笑着对我说,“看在我们是旧相识,我好心提醒你,今天这学你最好是别去上--不,是从此以后都别来才对。” 我不能让他瞧不起,横眉冷对地回看过去,“谢谢你的提醒,这话我转送你才对。” 一路跑到了教学楼的楼梯口,我的背后都被冷汗浸湿,鬓角的头发也都打潮。 腿脚有点发软,我扶着楼梯扶手一节节地往上爬,只觉得两条腿都成为了橡皮泥,软得没有了骨头。 排演是排演,可是真的遇到了他,我从脚底板都开始涌出逃跑的冲动,根本冷静不下来。 不知道怎么的,我身后围上了几个人,开始冲我指指点点。 “就是她,真没想到她还好意思来上学……” “我要是她啊,早找个够深的地方把自己淹死咯!” 一眼扫过去,那两个学生吃了一惊,不仅没有逃走,反而更加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我,眼神中闪烁着或暧昧或鄙夷的神色。 我尚不懂发生了什么,就看见褚江清从楼上跑下来。她跑得很快,神情紧张,不停地呵斥那些围着我的人。 “走开,有什么好看的!” 她身后还跟着屁颠屁颠的宋国北,他帮着褚江清赶走那些围观的人,让他们一边去。 动静越闹越大,围观的人也越发变多,宋国北一看不是办法,硬是粗鲁地挤出一条路来,领着我们跑了出去。 一口跑到了停车棚附近,我喘着气,摆了摆手,“不跑了……跑不动了……” 他们两个也上气不接下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缺氧的原因,脸色很难看。 褚江清语速又急又快,“你还来学校,不是送上门来找虐吗!” 我不懂,一脸懵懂,她反问我,“你难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摇摇头,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别卖关子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宋国北直接掏出手机,点了两下,转头递给了我,有点担心地打预防针,“你看了别太激动……” 眼神落到那小小的手机屏幕上,我顿时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开始逆流,仿佛是脑袋中多了一面铜鼓,被敲得邦邦作响,振聋发聩。 那些被我燃烧掉的罪恶照片,此时又死灰复燃,重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我那样不着寸缕的丑态,终于大白于人前! 看我整个人摇摇欲坠,褚江清连忙让他把手机收起来,不要再刺激我。 我忍着耳中的嗡鸣,语气苍白,“这照片,从哪里来的……” 她犹豫着,换来我几近疯狂地重复,“告诉我,它怎么会出现!” 一旁的宋国北快言快语,解释了一切。 附中有一个校内的校讯通,专门负责给家长进行一些校内交流和联系。结果昨天晚上,这些家长都收到了一个来自校方的彩信,点开一看,就是我的裸照。 听完这话,我脚下一趔趄,觉得整个世界都天旋地转了一下。 也就是说,全校三个年级,这么多人学生和家长,都看到了这张该死的照片。要是放眼到F市,那有是多少双眼睛将我看了个通透? 我不敢想,昨天晚上那些人是用什么样的眼光、什么样的下流话语在形容着我。一瞬间,我的耳朵里疯了一样涌入了大片的讥笑声,四周的缝隙里也好像藏着无数双眼睛,让我浑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在被视|奸! 见我整个人都神情恍惚了,宋国北苦恼地抓了抓头发,补救说,“你别着急,这个事情发生得很突然,我们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也许是有人恶作剧,说不定--” 直直地看着他,我仿佛在几秒钟内完成了重生,表情也慢慢冰冷起来。 “你们不知道,我知道。” 第八十七章 钱陌远的侵略 褚江清看懂了我眼里的决绝,很是慌张,“苏扇,你不要做傻事,你想想我之前,冲动只会得不偿失!” 挥开了她的手,我毫无表情地盯着宋国北,“带我去找他!” 来到天台上,钱陌远正在拿着手机,想也知道他在看什么。身边的早点摔了满地,牛奶直接被踩爆,白色液体四处飞溅。 看到我们走上来,他先是一皱眉,接着将目光定格在我身上。 眼看着我阔步走到身边,钱陌远慢慢起身,黑色的跑鞋直接踩到了一大滩牛奶污渍中,本人却丝毫不在乎。 我们四目相对了一会儿,没有等我这个受害人率先质问,他居然劈头就是一个巴掌,抽得我眼花耳鸣。 捂着火辣辣的侧脸,我低着头,听着他怒气十足的骂声。 “苏扇,你真够下贱的!” “喂,你凭什么打人!” 一见到我被欺负,褚江清瞬间眼睛瞪圆了,硬是被宋国北连抱带拽地带走,“江清,我们先去楼下,让他们好好聊聊!” 淡淡地擦了擦脸颊的血珠,这是他刚刚打过来的时候,指甲不小心挖到的,看样子应该刮了个不小的口子。 我并不反驳,只是非常平静地问,“你知道刘航要这样做,是吗。” 他冷哼一声,整张脸上仿佛笼罩了一层霜雪,寒气沁入骨髓,“你以为你干的那些烂事不会被知道?刘航告诉我的时候,我还不相信,结果你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呵--”听到这话,我甚至还冒出点兴趣,“那刘航是怎么说我的?” 大约是被我的不要脸刺激到了,钱陌远咬紧牙根,一把捏住我的下巴,逼迫我抬头看他,“他说你从小就是个浪胚子,身边的男人都被搞了个遍,还说你们俩在床上花招很多,你简直是把你妈|的精髓都学了十足十!” 闭了闭眼睛,我强忍下眼底的酸涩,空洞洞的声音像是没有灵魂,“那你为什么这么生气。” 他愣住了。 我继续问他,“既然我这么脏,你值得为我这种人大动肝火吗。” 呼呼,他的呼吸声非常粗重,好似一条火龙在他的喉咙里摆尾,烧得他青筋暴起,眼皮子暴跳。 他反问我,“你不知道吗,好,那我这就告诉你!” 两片滚烫的薄唇覆盖了上来,让我猛然瞪大了双眼,毫无挣扎地任由他侵略。 这个吻,比我所感受过任何一个都要霸道,都要无情,它不是一种发自感情的宣泄,而是一种变相的惩罚,一种让我想要逃避的酷刑。 钱陌远用的力气很大,仿佛要将我整个人都囫囵吞下去。两只手指用力,让我吃痛地被迫张开嘴,他得以长驱直入,在我的口腔中搅得天翻地覆。 酸痛感让我呜咽出声,用细弱的声音在求饶。 这一点声音让他微微停顿,一下子温顺下来,抽出舌尖,在我唇上细小的伤口上慢慢舔舐,和刚刚那个粗暴的人状若两人。 这个吻极其长,榨干了氧气的肺叶火辣辣作痛。 我们慢慢分开,他低头看着我,琥珀色的眼眸中一会儿是冰,一会儿是火,正如他那发疯般阴晴不定的性格。 他轻轻舔我的嘴角一下,低声说,“我生气,是气你有眼无珠。刘航算什么,他妈妈不过是钱亭芳新养的一条小狗,他天天跟在我身边,尾巴都恨不得摇断,眼巴巴想混进F市的圈子里。” 他脸上的笑容明明很温和,可是每一个字都越咬越紧,“你这么聪明,还不知道该爬谁的床,该向谁摇尾巴吗。” 仰头看他,任由他随意地摆弄着我的下巴,眼中还有窒息后涌出的生理性泪水。 是啊,我在他眼里,只是一条狗,唯一能做的就是找个他这样的主人,跟在后面摇尾乞怜。 轻轻低下头,我的嘴唇碰到了他的虎口,呼吸温热地拍在上面,让他不自觉颤抖了一下。 下一秒,我猛地张开嘴巴,狠狠地用门牙咬了上去。 尝到了血腥味儿,我几乎是瞬间被刺激出了暴|虐的欲望,恨不得将他的大拇指都给咬下来。 还好,在我得逞之前,钱陌远抢先将手夺了出去。 捂着鲜血淋漓的手,他恨恨地看着我,犹如一只提防着敌人的老虎,随时都要扑上来一样。 一咧嘴,我惨然笑了,白牙中渗着红色的血迹,看上去又阴森又可怖。 “钱陌远,你真是个傻子,这么卑劣的谎言,你还都照信不误。”嘴角僵硬地挂着个角度,我浑身弥漫着惨烈又绝望的气息,“也许在你心里,我从来就不是个活生生的人。” 眼睁睁看着我一步步退到了栏杆处,他瞪得目眦尽裂,一时间慌了神,“苏扇,你别发疯!” 不理会他的话,我看着令人目眩的地面,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如果我肯贱一点,就不会被他折磨得一次次想跳下去……不过,我不会像洛宸那么傻,我要好好活着,让你们一辈子都记得自己做过的龌龊事!” 钱陌远复杂地看着我,似乎想和我印证什么,“你是说,刘航那家伙骗我?” 我已经不想和他说话,低头环视着这片葱茏苍郁的校园,一瞬间有些懂了洛宸当时的心情。 这儿的风景,美得让人都失去了神。 转过头,我看着他,“钱陌远,从今天起,我们两个就是仇人,我比不过你,唯一的方法就是从此在你面前消失。你就当苏扇这个人,今天跳下去死了吧。” 这头小老虎被爪下的猎物反咬一口,气得脸色涨红,精致的脸蛋硬生生歪曲得不成样子。 学校我是呆不下去了,回到班上,我沉默地收拾好抽屉里的课本,转而将所有学校的名牌和饭卡都放了进去。 “苏扇,你别这样,”褚江清泪眼婆娑,粗鲁地用手背擦掉眼泪,“我答应过要教你考上好大学,你不准走!” 我笑了笑,这两年的附中生活,我最大的收获就是这个唯一真心的朋友。 帮助她擦擦眼泪,我费力一笑,尽量让自己不那么难看,“别担心,我一定会继续读书的。我们约好,到时候还考一个大学,好不好?” 走出教学楼,一步步走向校门口,我心里格外平静。即使身后的人对我指指点点,我也不曾放在心上。 我只是一个小小的砂砾,时间久了,谁还会记得我是圆是方?最多是多了一个笑料,一个供人茶余饭后闲谈的资本。 回家之后,我将退学的事情告诉了嘉仇,但是对于原因却只字不提。 听完之后,他良久没有说话,只是盯着我的嘴唇看了许久,微微怔忪。 我回过神来,摸了摸嘴唇,刚刚被钱陌远咬出来的细微痕迹都袒露无遗,使得我立马又心虚地低下了头。 他见我低头不语,沉默许久之后,伸出大掌在我头上用力揉了揉。 “好,我听你的。” 第二天,嘉仇陪我去了校长室,商量着退学的细节。我缩坐在沙发的一角,一言不语,看着嘉仇拍着桌子为我据理力争。 校长办公室的门轻掩着,眼角一瞥,都能看到无数人围在外面,似乎是想传说中的照片女主角到底什么样。 嘉仇的态度很明确,不需要学校退还后续的费用,但是学籍必须保留,让我在一年后得以参加高考。 而校长的意思也再清楚不过,有作风问题的学生,附中绝对不收。 正在双方争执的面红耳赤之时,大门被一下子撞开,卷入了一阵兔起鹘落。 鼻青脸肿的刘航被大力退了进来,身后则是面无表情的钱陌远。 校长显得很不高兴,“钱同学,你这是什么意思?” 钱陌远昂着精致的下巴线条,骄矜自负,话里话外并没有将他这个校长放在眼里,“校长,真正该开除的,应该是这个人。” 也不理会这么多双眼睛都在看,钱陌远朝着刘航的屁股就给了一脚,直接将人踹得趴倒在地上。 “你自己说!” 刘航匍匐在地上,苍白的脸上伤痕遍布,细长的脖子上还留有几个发乌的手指印,可想而知他曾经遭受过怎么样的对待。 垂着头,他细长的眸子抖了抖,似乎内心在做着剧烈的斗争。半顷,他抬起头来,声音微微发抖,“校长,之前苏扇的照片,是我用电脑合成之后散布出去的。” 我愣住了,嘉仇也愣住了,在场所有人都是下巴掉到地上的呆滞模样。 率先反应过来,校长反问,“你为什么这么干?” “没什么理由,我就是想报复她而已。” 刘航看了我一眼,里面的恨意仿佛已经被熬干了,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漆黑和空洞。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谎,但是这里面,一定是少不了钱陌远的功劳。 揪出了真正的凶手,校长有点悻悻,口气也一松,同意了给我保留学籍。 走出校门的时候,嘉仇一直牵着我的手,轻声地在旁边告诉我别怕。 我点了点头,头也不回地彻底告别了这里。 第八十八章 五百块,当我女朋友 休学之后,嘉仇给我找了一个私人辅导学校,让我去那里面读书。其实我知道,我这样的举动很自私,给本来就入不敷出的小家又一次地重击。 所以趁着目前课业还不算很紧,我就在附近一家奶茶店里找了个兼职,白天上学,晚上打工,挣一点课本费。 即使如此,我那一点点薪资,对于每月的债务来说,无异是杯水车薪。 就在我心里暗暗着急的时候,嘉仇却说他找到了一份工作。 他罕见地做了一大桌子的菜,还买了啤酒,显得非常高兴,“扇子,我决定听你的,不去卖那些数据了。这份工资都是靠我自己的本事挣来的,没有一点昧心钱。” 一边说着,他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了一本存折,放到桌上,“来,你看看。” 这本淡蓝色的存折,是家里积攒余钱的地方,每一笔钱我们都是勒紧裤腰带存进去的,上面的数字背都背得出来。 手指翻开,我一笔笔地看下来,停留在最后一栏汇款项上。 汇款时间是今天上午,而金额--是五万。 我惊讶地问他,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抿了一口冰啤酒,他的嘴唇被酒液浸得剔透发亮,好似一块果肉,触碰一下就会流出黏腻的汁液来,“老板预付的两个月工资,这还只是基本的,只要好好干,还能够翻上一番。” 他的话听得我暗自咋舌,一个月两万多的月薪,且不说嘉仇只是个辍学的学生,就算是工作多年的精英,拿到这个数目也不多吧? 一下子拽住他的衣袖,我打断了他喝酒的动作,神色陡然一紧,“嘉仇,你告诉我,你到底在做什么?” 放下啤酒罐,他反手握住我的手,一个使劲儿,就将我带进了怀里。 搂着我的腰,他将下巴放在我的颈窝中,小幅度地摩擦着,长长的睫毛闭起,微微抖动,“你放心,这份工作不杀人不放火,只是有一点点的费力气而已。你知道的,想赚多多的钱,就要走一点偏门。” 绞尽脑汁,我反复思索着,费劲儿又能赚钱的…… 两眼猛然瞪大,我紧张兮兮地追问,“你,你不能去做那个的……那个,男公关,不行的!” 看我越说越着急,眼睛都开始发红了,嘉仇被我弄得噗嗤一笑,不给面子地笑了出来。 大手在我的两侧腰上不留情地捏着,他发了狠劲儿,逗着我,“叫你胡说,我像是那种伺候人的小白脸吗!” 我这个人很怕痒,尤其是两侧腰上,随便一碰就和拿着羽毛在脚底瘙痒一样,简直痒得我眼泪都要出来。 嘉仇知道了我的这个弱点,总爱戳上我两下,也不知道他两只大手上使了什么魔法,一碰上那两块凹陷,我下半边身子都酥了,就和化了水一样,只能瘫在他怀里,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后来尝过了情事的滋味儿,我才知道,这块地方叫做敏感带,是尤其在床上不能暴露的死穴。 只可惜,当我更多敏感的地方一一被发掘,身边的那双手,早不是他嘉仇了。 作耍了半天,我嗓子都哑了,转了个身子,一把抓住那两只作乱的手,故作严肃,一张口却又软又糯,一点威慑力都没,“不好闹我了……我受不了的……” 嘉仇表情一定,整个人仿佛被胶水泡过一样,又古怪又变扭,一下子捂住双眼,“我靠,扇子,你别拿这种眼神看我!” 我尚不懂,喘着气说,“为什么?” 哪知道他又是一阵哀嚎,另一只手堵住耳朵,“也别这么对我说话,我很容易犯错的!” 我忍俊不禁,故意找到他红通通的耳朵捏上,反而以下犯上地去作弄他。 他是什么人我还能不知道吗,除了嘴上过过干瘾,却从来不会越距一步。 他不是不愿意,更不是不想,而是不允许自己那样做。也许他骨子里住着个古板苛刻的小老头,每次我将他惹急了,他总是双手捂着下面,然后憋得上蹿下跳。 “等以后你落到我手里,我让你再闹!” 而那个时候,他划定的期限,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 这样一通胡闹之后,工作的事情他也和我一笔带过,没有明说。想了想,我也决定不再去过多干涉他,既然他这样笃定,那么我只要相信就好。 六月初,嘉仇正式开始上班。他上班的时间是晚上八点到凌晨两点,出门的时候西装革履,回来的时候满身香水烟味,要不是他信誓旦旦地否定过,我真的怀疑他是不是去出卖色相了。 不怪我担心,毕竟嘉仇实在是在这方面很有资本,他这种杂糅着大男生的青涩和小男人的俊朗的类型,很是受富婆们青睐。 用秦茵之前形容过的话来说,这种类型的男生就很像是每个女孩心中的初恋,温柔里有点痞痞的,一笑起来又像个孩子。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再老的女人都会枯木逢春,重回花信。 但是我也没办法过多的干涉,我们的时间是完全错开的,等我从奶茶店下班,他已经出门了。 而且为了避免凌晨回来吵醒我,嘉仇已经搬去了沙发上睡觉,几乎等我醒来的时候,只能看到他疲惫的睡颜。 然而,上班没有一个星期,我发觉他有些不对劲。 从这两天开始,嘉仇的脸上多了一些伤口,脸颊上、嘴角上,一片青紫。 蹲在他面前,我拿拳头比了比,这么大的伤口,绝对不是不小心撞出来的,更像是和人对打时候被打伤的。 凑上前,耸着鼻子嗅嗅,伤口上有浓浓的药水味儿,看来已经处理过了。 眼神复杂地看着熟睡的嘉仇,我舍不得喊醒他,只能先出门上学,将这个疑问埋在心里。 放学之后,一溜小跑赶到了奶茶店里。系上围裙,我站在柜台上,开始招待逐渐增多的客人。 奶茶店不大,但是胜在地理位置好,前面是附中,后面是市一中,不少放学之后不愿意回家的学生都会来这里点上一杯饮料,三五好友或是恩爱情侣,坐在店里消磨时间。 忙活起来,我几乎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来。 端着托盘,将饮料送到了一桌客人那里,我正要走,却被桌上一个小男生喊住。 小男生穿着市一中的校服,看样子年纪不大,最多初二初三的样子。和他同桌的几个男生也穿着一样的校服,应该是他的同学。 我转过身,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有什么事吗?” 他抿了抿嘴唇,毛茸茸的胡须还很浅,配合着圆白透粉的脸蛋,活像个没有成熟的水蜜桃。 “服务员,你一个月能赚多少钱?” 听他横冲直撞的口气,我不太想回答,估计也只是找事的而已。 见我想走,小男生觉得在朋友面前落了面子,一下子挡住我,学人家装酷耍帅,“我给你出五百块,你当我一天女朋友怎么样?” 这么横开一朵的小桃花,让我有点想扶额,正想着该怎么安抚这个莽撞的小客人,大门处的风铃清脆作响,迎来了几位新客人。 一只属于宋国北的手一把抓住了小男生的衣领,就和捏小鸡一样,随手甩回了椅子上,打趣他,“小东西,毛长齐了吗,还学人家谈恋爱。回去找你妈喝奶去吧!” 小男生羞恼得脸通红,水蜜桃一下子又红又紫,熟的发烂。 你你了半天,他也没找出话来,毕竟,不管是回答长齐了还是没长齐了,都显得很蠢。 褚江清浑身冷气直冒,推了推眼镜,“还不滚蛋?” 一群小毛头灰溜溜地走了,他们两个正好坐在了空位上,宋国北趁机打趣我,“没想到啊,苏大姐的魅力真是老少通吃,连初中生都不放过。” 我无可奈何地一笑,也不呛回去,问道,“还是两杯柠檬水吗。” 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褚江清补充说,“这回是三杯。” 没等我反应过来,门口的风铃声再次作响,一身黑衣的钱陌远出现在我眼前。 快一个月不见,他似乎瘦了很多,眉毛斜飞入鬓,仍旧那么眉翠唇红,好似山泉中捞出来的一样,如画如卷。 只一愣神,我便低下头,回到柜台上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他也没有多驻足,走到宋国北身边坐下,只是一双眼睛无时不刻地紧盯着我,让我心里有点不舒服。 送下三杯水,我就像没看到他这么个人一样,和褚江清他们打了个招呼就想走。 钱陌远一把拽住我的手腕,一开口,瞬间让我怔在原地。 他说,“苏扇,对不起。” 吵吵嚷嚷的小小一间店里,鼻尖浮动着各种味道的饮料香精,暖黄色的灯光洒下来,平添了一股子说不出的脉脉滋味儿。 但是,他的话一入耳,我却只想笑。 在他钱陌远钱少爷的嘴里,我倒是荣幸地听到了很多话。骂我的,念我的,戏弄我的,却没有这样一句说对不起的。 扣紧了托盘,我面色如常地扣开了他的手指,不想却被他一下子连拳头都包拢进去。 皱了皱眉,我说话了,却是看着褚江清,“你带他来的?” 你明知道我们之间已经撕破脸皮无话可说,你为什么还带来? 这句话我没有明说,但是钱陌远却好像是能窃听我的心声一样,手上握得更紧,“你不想和我说话,但是我想和你说!” 咬着牙,我一声不吭地开始挣扎,他捏得越来越紧,我的手背上很快勒红了一片,可是我也倔劲儿上来了,硬是更加大力地挣扎。 我们在无声较劲,双方都面红耳赤,气喘吁吁。 宋国北连忙出来讲和,求爷爷告奶奶,“远哥,你来的时候怎么答应的,来了是好好说话,不是来闹事的!” 第八十九章 嘉仇的伤 下巴咬紧,钱陌远死死地看着我,终究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手。 我收回了手,摸着上面红白相间的手印,心里有火,却不知道往哪里出。 转过头,宋国北又开始和我求情,“苏扇,你就和远哥说会儿,行不行?这段时间他过的,就他妈不是人的日子,你当可怜可怜我,帮他一把!” 我的态度也很坚决,“宋国北,没得商量。喝完饮料你们就走吧,我还要忙。” 可惜,钱陌远就是钱陌远,他一贯是自私自利惯了的,压根就没有考虑过别人的感受。 背后,他阴狠的声音响起,“苏扇,你要是不出来,我就把这店砸了!” 猛地扭头,我直眉瞪眼,“你敢!” 谁知道,这人居然还不要脸地一笑,“怎么,我还以为你要忽视我到底了,不还是张口了吗?” 收起笑容,钱陌远冷冰冰地命令我,“现在,跟我出去!” 不甘不愿地跟在他身后,我们走到旁边一个建筑的背后,背对着身后人来人往的街道。 直挺挺地站在原地,我就像是受刑一样,梗着脖子不肯看他一眼。 他叹了口气,自嘲地一笑,“苏扇,老子这辈子除了服气姓钱的,就服你一个。你给我治得脾气都快没了,我还得乐颠颠地送上门给你作。” “你要说什么,啰嗦什么。” 停顿了片刻,钱陌远的声音一下子低了下来,好似浸泡了冷泉水一样,还是冰冰的,却已经百炼钢化成绕指柔,居然让我听出一股低声下气的味道。 “之前的事情,我给你道歉,是我误会你了。” “之前,你说哪一件?”我并不买他的面子,“我早就不记得了。” 见我油盐不进,他很是苦恼地抓了抓脑袋,看得出来是强忍着一口气,“我没有指使刘航做任何事情,他转学来附中,也只是因为他妈刘霞调任到钱亭芳手下,想让儿子和我套套近乎。” “我承认,当时听到刘航说你被他睡过,我心里气疯了,他还说要给我看证据,我也没有阻止,结果造成了这样的结果……” 顿了顿,他说,“我在知道他要针对你的时候,就应该立刻阻止他。但是你之前不管不顾地就上来指责我,说我和他是一伙的,我实在太气了,就想给你点教训,这不也是人之常情吗!” 看着他甚至有点理所当然的表情,我气得发笑,连连说了好几声好,“钱少爷,钱公子,都是我活该,你一点错也没有,何必还假惺惺地和我道歉!” 钱陌远被我气得不轻,俊脸发青,“苏扇,你非要这么说话当打枪子儿吗?” 他生气,我还委屈呢,胸口一口气憋得不停起伏,随时就要冲破爆炸。 凭什么他骂我我就要忍着,他道歉我就要接受,他想怎么样我就要配合他怎么样?! 一下子将他推开,我抬起眼,咬紧牙根,用力地瞪着他,“你是不是忘了,现在我们只剩下仇人的关系,我们之间不需要什么其他解释!” 钱陌远呆呆地看着我,嘴唇微微的张开,似乎承受不住这番话,隐隐还看得见无力抵着牙齿的红舌。 “让开!” 浑身气得发抖,我呵斥他一声,闷头就向外冲。 没有走出两步,背后那人如同被逼到悬崖一般,爆发出一声暴呵,“苏扇,你就一点都不明白吗!” 直直地站在原地,我不曾回头,也没有挪动脚步。 他的声音因为过度激动而变调,整个人似乎蹲在地上,每一句话都是从胸口里挤出来的,“刘航我已经让他退学,跟着他妈贬去了其他地方,永远都不会有机会再回来F市了!这样你还不满意,那你告诉我,你要我怎么做才能满意,才能够不讨厌我,才能……才能……” 深深地擦了把脸,他仿佛带着破釜沉舟的打算,“我告诉你,我其实--” “别说了。” 我毫无波动地打断了他的话,“我不想知道。你要是真想补偿什么,就永远不要再来找我。” 快步将身后的人抛在脑后,越扔越远,我心里一如一汪潭水,波澜不惊。 钱陌远的出现,还是影响到了我,做事情的时候总是出神,心不在焉的。 老板以为我身体不舒服,很是大方地提前放我下班。我也不推辞他的好意,收拾好东西就离开了。 回到楼下的时候,正巧碰到路口卤味店收摊,还剩下点猪耳朵和猪蹄,我知道嘉仇最喜欢吃这些精食,便全部包圆了。 提着塑料盒回家,我一进门,就听见浴室里哗啦啦的水声,看来嘉仇正在洗澡。 我有心给他个惊喜,随后将书包一扔,猫到厨房里将卤味装盘。 听到卫生间里悉悉索索的动静,我算着时间差不多,端着碟子准备送到桌上。 谁知道好巧不巧,两人同时出来,只是一人衣衫整齐,一人只围着个大浴巾,光裸上身。 嘉仇正在擦头发的动作一顿,先是吓了一跳,接着慌张地拿起衬衫就往身上披,“你,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手里的碟子瞬间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我的两只眼珠却死死地定格在嘉仇精瘦的胸膛上--上面那些大片的乌紫和红肿! 嘉仇人很高,身材偏瘦,穿衣显得很高挑,但是真正脱下衣服来,其实每块骨头上都包裹着恰到好处的肌肉,小腹上四块微微隆起肌肉,看上去精悍有劲。 可是,此时他身上却到处都是伤,没有一块好肉。 强势地翻过他的后背,果然--背后竟然是遍布交错的鞭痕,每一道都抽得他皮开肉绽! 脸色苍白地一松手,我一时间有点冲击过大,倒退了两步,勉强扶着墙壁才能够站稳。 顾不上再穿衣服,嘉仇连忙抱住我,急慌慌地哄着,“好扇子,你别担心,这就是看上去厉害,我一点都不疼……乖乖,你说句话好不好,你这样我都要担心死了!” 他一贯是喜欢喊我些有的没的小名,真正情侣间的昵称倒是很少用。这时候心里着急,却也顾不上许多,什么乱七八糟的心肝宝贝都往外蹦,听得我脸色一阵青一阵红。 一把捂住那张作怪的嘴巴,我望着他的双眼,容不得一丝沙子,“你晓得我要担心、要生气,那你就不要瞒我。” 薄薄的眼皮一动,他一泄气,一点头,算是答应了。 坐在床上,我小心地用棉签给他的后背上药,碰到伤口,他还疼得一龇牙,“好扇子,轻点轻点!” 我尤不解气,手上还是不争气地越放越轻,“你刚刚不是说不疼吗。” 嘿嘿一笑,他还在那傻乐,“刚刚不疼,现在疼了。” 不想和他斗嘴,我继续小心地涂着药水,心里心疼得要命。这年头也不知道谁还在使鞭子,鞭子上好像有一排细细小小的嘴巴一样,一下子抽上去,硬是撕咬下一块皮肉来,伤口处破碎不一。 整个结实的后背上,这么多显眼伤口,刺激的我一下子掉下泪来。 听到我哭了,嘉仇马上转过身来,不顾光着身子,将我搂着,手足无措地哄着,“诶,怎么又伤心了……别哭了,再哭我也该难受了。” 嗓音哽咽,我却嘴硬,用手背擦了擦眼角,“这是药水冲的,我没哭。” “好好好,扇子说什么都是对的。”他温柔地附和着,用粗糙的手指擦掉我的眼泪,像是对待什么易碎物品似的。 逼问之下,嘉仇总算是坦白了,他的工作是在一个地下会所里打黑拳,其实就算是一种变相赌博,客人们围着拳击场,压谁输谁赢。 “第一场我遇到的是个弱鸡白领,赢得轻松,赚来了足足一半彩头。”他耸耸肩,“可惜昨晚对打的是个体育生,身板比我厚实,赚来的又都赔了进去。” 听他这么轻描淡写的说着,我却是心惊肉跳。这哪是赚钱,这根本是在搏命! “不行,我不愿意你再去了,万一……我不想万一发生!” 只是这次,嘉仇的态度很强硬,“你也说了,那是万一,不一定会发生的。而且我已经和老板签了约,干不满两年是不能离开的。” 捏了捏我的鼻子,他轻声哄着我,“你放心吧,头几场只是试试我的底子,后面不会排这么满的。而且会所有专门的指导和医生,我很安全。” 被他这么一说,我眼圈又红了,“你还说安全,那这些鞭子是怎么来的?” 哑着嗓子哈哈一笑,嘉仇揉了揉我的脑袋,“输了比赛,有两个赔钱的老主顾气不过,抽了我几下。小意思,过几天痂一掉,连个疤都不会留的。” 吸了吸鼻子,我问他,“非做不可吗?” 嘉仇眼神温柔,却不容拒绝,“是,非做不可。” 为了生存,为了过日子,非做不可。 看他态度坚决,我也无法再说什么泄气的话,只能更加用心地照顾嘉仇的饮食起居,将他吃的那些苦头都补回来。 每次坐在饭桌前,嘉仇都会苦恼地说,自己被我养胖了许多,小胖肚子都出来了。 我却是不听,严格地贯彻填鸭子的喂食方法,直逼得他将食物都吃下去才算满意。 时间慢慢度过,果然像嘉仇说的那样,他身上的伤渐渐减少,拿回来的工资越来越厚实。 我一边暗暗替他高兴,一边又不住心疼。 嘉仇每天在家里都在练手,赤手空拳地往拳袋上打,磨得血水横流,刚刚好一点,又被磨破,就这样,短短一段时间手上的茧子又厚了一层。 他自己却不以为意,说要是不想在比赛时候被人打,场底下就要苦练,没有偷懒的法子。 第九十章 路遇二舅 升入高三之后,我辞去奶茶店的兼职,全心全意地奔波在学校和家之间。我知道读书不容易,更明白要是没有学历,我和嘉仇就一辈子都没有出头的机会。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还想让嘉仇再读一次大学,去做他最想当的设计师。 忙碌的时间过得很快,我总觉得自己只是在桌上趴着打了个盹,一睁眼距离高考就不过百天了。 揉了揉眼睛,我正准备低头抄写,手里的笔却被身后人抽走。 我很无奈,“嘉仇,你别闹我,我还有很多作业没有做的。” 他却不听,反而还将书本合上,推着我站起来,不满意地上下打量,“你看看,都瘦得和麻杆似的了,人家过年能胖几斤,你倒好,全都瘦没了!” 拿起衣柜里的外套,他就往我肩上披。想想这时候还有点倒春寒,他又取出新买的一条黄色兔毛围巾,将我的脖子围了个严严实实。 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他牵着我往外一拉,“走,今天不准学习了!” 他长腿步子走得太快,我只能踉踉跄跄跟着,“那我们去干嘛?” 这一问,他也有点疑惑,琢磨了一会儿,瞬间眼中就和通了电一样,咻一下点亮,“我们去约会--对,约会!” 毛毛躁躁地决定要开始约会,一走到大街上,寒风一吹,顿时让我们两个齐齐冻住了脚步。 搓了搓手,我缩了缩脖子,“咱们还是回去吧。” 嘉仇将我搂进怀里,用热气哈着我冻红的耳朵,却不肯回去,“不行,你看,我们都没有正正经经约会过,哪有点交往的样子?” 其实说起来,我和嘉仇真的和别的情侣不一样,人家拉拉小手都能激动半天的时候,我们已经私奔同居,提前过上了老夫老妻的生活。 但是真的论起这种约会,我们却还这没有拿得出手的经验,干净得和白纸一样。 既然没有头绪,嘉仇就说,干脆学着别人情侣约会的样子,照葫芦画瓢就是了。 于是,做贼一样找准了一对小情侣,我们两个偷偷摸摸地跟在人家后面,径直来到了一家溜冰场里面。 看着里面一对对亲密无间、手拉着手的情侣,嘉仇当即一拍大腿,就这儿了! 换好了溜冰鞋,我扶着栏杆站在角落里,却是不敢动弹。 我从没有玩过这个,现在脚底下滑溜溜打飘的感觉,简直让我动都不敢动,生怕随随便便摔个屁股蹲。 嘉仇倒是从前玩过几次,第一圈时候歪歪扭扭,等到两圈下来,已经能够滑的很顺畅。 稳稳停在我面前,嘉仇朝我伸出手,“来,我带着你!” 我虽然有点害怕,但还是毫不犹豫地将自己交到了他手里。 慢慢地在冰上滑着,我渐渐喜欢上这种感觉,大着胆子让嘉仇站到了我后面,推着我加快速度。 “你放开我,我想自己试试。” “好,那我松开啦。” 试着自己一点点挪动着,再加快速度,我感觉到身边的风慢慢变快,脚下也好像装了一对风火轮,咕噜噜跑个不停。 正在我玩得入兴时候,突然感觉后背被人大力撞了一下,脚下很快就失去了准心,歪歪斜斜就冲了出去。 嘉仇正在不远处,见我要摔倒,立马加快脚步冲过来,两只冰刃滑的飞快。 可是我的身体已经歪的很厉害,最后一瞬间,我干脆闭上眼睛,等待待会儿的摔倒。 然而,下一秒等待我的却是身体一轻,好像做上了一辆轻快的马车,飞快地就滑了出去。 睁开眼,我的两脚离地,人被嘉仇从肋下抱起,顺着余力转了个圈,然后轻轻放到了地上。而他自己却没有控制好,一下子摔倒了地上。 于是,我的心也被他轻轻拿起,然后轻轻放下,剧烈地跳个不停。 看他坐在地上,笑得没心没肺的模样,我模糊地明白了约会的意义。 在周围都是陌生的地方,你相信的只有这个人,在你遇到麻烦的时候,拯救你的王子就在你身边。 虽然,这个王子最后难免摔了个前仰后合,但是他始终记得为你拔剑,护你周全。 傍晚时分,从滑冰场出来,我和嘉仇都摔得浑身都疼,却心情甚好。与此同时,我们俩的肚子一起咕咕叫起来。 捏了捏我变红的脸颊,他还是习惯性地戳了戳我腮边的酒窝,笑眯眯地说,“走,吃饭去!” 钻进了一条小吃街,我们手上捧着各种小吃,坐到了一颗灯树下面。 吃了一口甜甜的芋圆,我看着眼前浑身布满彩灯的高大杉树,笑弯了眼睛。 嘉仇手搂在我肩膀上,含笑问,“出来玩这么开心?” 我重重点头,嘴巴里还塞着东西,含糊地解释,“和你在一起,我开心。” 他眼中也映入了五光十色的流光,墨色的眼眸仿佛会转动的水晶球,不断转动折射着这些美丽的色彩。 吃过我喂的芋圆,嘉仇也看着那颗灯树,声音里沁出暖意,“也许我上辈子真的拯救了世界吧,不然老天怎么把你送到我身边了。” 看着他柔和下来的侧脸,弯翘睫毛下的虔诚眼眸,笔直光滑的鼻梁,还有翘起的唇珠,几乎涨得我胸膛满满。 我呆呆地看着他,冷不防喊了他一声,“嘉仇……” “恩--” 被我突袭吻住,他瞳孔因为微微放大,接着双眼里温柔的笑意愈发浓墨重彩,揽住我的后颈,加深了这个青涩却来得恰到好处的纠缠。 任由自己沦陷在他怀中,我混沌的大脑中却抽空开了个小差。 也许,我上辈子是个大坏蛋,所以上天才会给我诸多磨砺,却又大发慈悲地送来了一线转机。 而很久之后,我觉得我可能是炸掉过整个宇宙吧,否则为什么,在我拥有他之后,又痛快地让我失去了他…… 很久都没有这样轻松过,我和嘉仇恋恋不舍地徘徊了许久,直到了晚上十点,才终于跟随着回流的人群离开小街。 一路上,我们牵着手相互说话,嘉仇却有点心不在焉,时不时往旁边看看。 我拽拽他,“怎么了,碰到熟人了?” “你看后面那个戴帽子的男的,跟了我们一路了,”他朝着一个个头不高、动作躲闪的男人指了指,“你认识他吗。”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我盯着他看,那男人也盯着我看,彼此眼中都闪过一丝似曾相识。 模模糊糊的有点记忆,但我一时又没办法对号入座。 没想到,那男人倒是走了过来,显得很激动地对我说,“你是苏么的女儿吧,和你妈妈长得真像!” 听他喊出姆妈|的名字,一道白光瞬间从我脑袋里穿过,让我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嘴唇上下歙动了一会儿,我低声喊了一句,“二舅。” 这人是我姆妈|的弟弟,之前就听说他最了不起,在省城里打工,但是也数他张口要钱的次数最多,这次是买房,下次是娶老婆,却没见过一点便宜漏出来。 印象里,我只见过他两次,都是在新年过年的时候匆匆一瞥。但是那两次,我对于苏家就完全没有了好感。 能够在年三十张口就要钱,不给就直接撵出去的,还想让我怎么感恩戴德? 看着二舅笑眯眯的双眼,弓着身子,两只手反复搓来搓去,就像是惹人讨厌的绿头苍蝇,随时伺机上来叮一口。 我不想和他多啰嗦,拽着嘉仇打算绕过他身边,结果被他一下子伸手拦住,“娃娃,你见到老舅怎么还跑啊,我难道还吃了你不成?” 嘉仇一把拍开他的手,警惕地说,“动嘴就行,不要动手动脚的。你说你是她舅舅,你知道她叫什么吗,多大年纪?” 二舅一时语塞,支支吾吾了半天。他哪里会关心一个野孩子的事情,自然是一问三不知。 被嘉仇一再咄咄逼人,男人开始无理取闹,扯着嗓子嚷嚷起来,“我说认识就是认识,你个小杂种,插手人家家事做什么?起开起开,我要带我家娃娃说话!” 眼看两人的争执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我连忙拉住嘉仇,冲他摇摇头,默认了男人攀亲的话。 愤愤地退到我身后,嘉仇却依旧虎视眈眈,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二舅得意地哼笑两声,轻蔑地剜了他一眼,转头继续和我套近乎,神情委琐地说,“诶呦,真没想到,苏么的女儿都长得这么大,这么标致了……” 他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什么在哪上学、赚钱没有,有没有和姆妈联系,总之话里话外都在试探。 我防备地看着他,不回答反问说,“你问这些做什么,你找姆妈问去吧。” 从鼻孔里重重哼了一声,二舅隔着帽子搔了搔脑袋,语气愤恨,“你姆妈现在是白眼狼一只,跟的男人瘫了之后,家也搬了,一毛钱都不往家里汇,心肠毒的很!” 他丝毫不顾忌我这个女儿在场,骂骂咧咧说个不停,好似不给他钱,这个姐姐就罪大恶极一样。 “好了!”我不想听,打断了他的话,“我也不知道她在哪,你还是去问别人吧!” 嘿嘿一笑,二舅咧出一口黄牙,上面还带着菜叶,“你手头上有钱没有,老舅最近手头不宽裕,你看--” 第九十一章 老子瘫了,也还能治你 他丝毫不觉得张口要钱有什么不对,只是眼巴巴地看着我,眼看伸手就等着我给他了。 我心里窝火,“我没钱,我还在读书,自己都是上顿顾不到下顿。二舅,你不是一个月能赚很多钱吗,你不如先给我一点。” 一听到我和他要钱,他立马翻脸和翻书一样,嘴角一耷拉下来,“读书读书,你一个女的读什么书?你不要糊弄我,就算你没钱,你旁边这小子没钱吗?这么大一个外甥女难道是给他白玩的不成,快拿钱!” 说话间,他就上来拉扯嘉仇,伸手就往他口袋里摸,“我刚刚一路上就看着你们俩,明明兜里还有好几张红票子,还敢糊弄老子……” 手一下子被嘉仇扭住,二舅立马夸张地呼痛,“要断了要断了,诶呦喂……” 嘉仇最近力气变得很大,一双手就和钢筋一样,捏的他动弹不得,“少动手动脚的,就算有钱也没有你的份!” “凭什么,我是她老舅,她就是出去卖也该赚钱给我花!” 嘴里骂了一句脏话,嘉仇的脸阴沉得十分难看,径直将手里的腕子扭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登时就让男人和杀猪一样嚎叫起来。 他骂人骂了没几句,立马开始求饶,求爷爷拜奶奶,哪里还有刚刚那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 眼看着嘉仇将他一把推到的地上,我面无表情地走到他面前,沉沉地看着他,“二舅,不怕告诉你,就算是我姆妈来了,一样要不到一毛钱,你还是赶紧死了这条心吧。” 捧着受伤的手腕,他目光狰狞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嘉仇,骂骂咧咧,“好,你们这两个小鬼佬,这笔账我记下了!” 爬起身,他拔腿就跑了,一边回头恶狠狠地瞪着我们。 看着他的身影变成蚂蚁一样大小,直至消失,我整个人空荡荡的,有种说不出来的失落感。 为什么我的身边总是这种人,一个比一个不像个人? 一道温暖盖在我的头顶上,嘉仇静静地站在我身边,什么都没说。 我原以为这件事就算是结束了,继续安心地和嘉仇过安生日子,紧张地备考。可是没有想到,有的人就是跗骨之蛆,你赶走之后,他依然不会放过你,反而钻进你的骨头缝儿里,恨不得吸干你的骨髓。 那天从奶茶店回来,已经是八点多,我刚刚走到楼层下面,同一楼的一位老太太喊了我一声。 “小孩,你家好像来了客人嘞!” 我一愣,“什么样的?” “没说嘞,就说从你老家来的,等了小半天了!” 一听老家两个字,我心里暗道坏了,肯定没有好事。 三步并作两步地爬上去,刚刚爬到家门口的下面一层楼梯口,就见到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横在门口,不耐烦地抽着烟。 我心里一个哆嗦,那黑红的宽脸--是章建松! 章建松抖了抖烟灰,一瞥眼,扫到了我身上,立马眼睛一亮,破口大骂道,“你跑到哪儿去了,害你老子等了半天……快点,开门让我进去,老子都要憋死了!” 我眼中毫无波动地看着他,就像看这个陌生人--不对,应该说是看着一个死人一样,半点情绪都没有。 站在楼道里,我没动,“我没钥匙,开不了门。” 脸上的横肉一耸,他杂乱如草的黑色眉毛倒吊起来,显得非常凶狠可怕,“你没钥匙?这是你和你姘头的窝,你说这话谁信啊!” 看着他獐头鼠目的龌龊神情,我更不想搭理他,干脆盘腿坐在地上,晾他一个瘫子也拿我没办法。 他被我气得不轻,“你现在翅膀硬了,敢和老子叫板了是不是?告诉你,老子就算是瘫了,治你还是有招!” 说着,章建松一伸手将腿间发黄的布毯子一扔,甩落在楼梯上,展开一看,上面都是些黄黄黑黑的排泄物,臭的要命。 手摸上自己的裤腰带,他一点也不顾忌,伸手就将线裤褪了下来。长期的瘫痪导致他两条原本粗壮的大腿渐渐萎缩,皮肤上面还有很多褥子疮,红红紫紫的,沤烂了一大块。 我一下子爬起来,想冲上去阻止,谁料他古怪地看着我坏笑,然后直接从裤子里掏出一块红黑臭肉来! 那东西我记得,它不知道折腾得我多少次苦苦求饶,现在它已经不再那样怒张,而是软得像个肉虫,却丑陋依然! 哆嗦了一下身子,一道浓黄色的液体冲了出来,直接浇在大门口。章建松还恶趣味地转动方向,溅得到处都是。 浓重的腥臊味儿在小小的楼道里弥漫开来,我胃里想吐,硬是强忍到脸色苍白。 正巧这时候,楼上一个妈妈牵着儿子下来,一看到没穿裤子、大咧咧坐在那里的章建松,惊得尖叫出声。 章建松可不管丢人不丢人,他还用手拨弄给她看,气得那妈妈抱着儿子就掉头,咚咚往楼上爬。 停住脚步,她冲了我一句,语气愤怒,“什么脏的臭的都楼里带,你赶紧给我送走,不然找你们房东赶你走!” 一句话如同一根针,将我这个皮球一下子戳的泄气,我歙动着两片苍白如纸的嘴唇,不停地和她道歉,换来了一声震天响的关门声。 “嘿嘿,你不是能耐吗,再不开门老子就去隔壁拉屎,正好我也拉的出来!” 看他居然真的推着轮椅就往隔壁人家去,我立马呵斥一声,“你闹够了没有!” “哼,现在是你在求我,你少对老子直眉毛瞪眼睛的!” 强忍住胸中沸腾,我眼里隐隐有点发酸,可是我不想在章建松面前露出来,只好死命咬住嘴唇。 抹了抹口袋,里面还有学校缴费之后剩下的一百多块钱,我一股脑掏出来,全都砸到了他身上,“给你钱,少在这儿赖着!” 嫌弃地拨弄了两下身上的纸币,章建松脸一拉,眉毛倒竖,两只眼睛直冒凶光,“你当老子是乞丐吗,这一点就想打发我,我不走!” 我气的浑身直发抖,“你还想要多少,我哪个月少给你们一毛钱了吗,我不欠你的!” “你不欠我的?”阴鸷地望着我,他双臂撑着从轮椅上立起来,一手折起轮椅当做依仗,一手扶住楼梯扶手慢慢挪下来。 因为大力,他的两只胳膊上面肌肉暴起,两条腿却颤颤巍巍,走不了两步就卡壳,“你害得我没了两条腿,害得我连当个男人都当不了,就那么一千多块钱就能补偿了?” 眼看着他步步逼近,我警惕地不停后退,他却继续喋喋不休,“就那么点钱,你那个女表子妈还抓得死死的,一毛钱都落不到我手上。要不是听你二舅的话,我怎么知道你在这儿过着好日子,却把你老子往死路上逼?!” 脸上瞬间死白,我想起二舅当日不善的表情,没想到他居然找到了章建松,让他来挑头。 现在这人,我赶不得,骂不得,无论闹到哪里,我欺负一个瘫痪的继父,都说不过去。 “我二舅他人呢。” 章建松冷哼一声,“他下去卖盒饭吃去了,你放心,捞不到钱,我们俩谁都不会走的!” 此时距离嘉仇回来还有很久,如果真的等那个二舅也上来,那家里这道门肯定是守不住。 想了想,我口气软化下来,逼着自己耐心和章建松商量,“我老实告诉你,家里没有钱,我能掏出来的真就这么多。反正你们也知道我住在哪里,今晚就先去宾馆里睡一晚,等明天早上嘉仇回来,我让他给你拿钱。” 他冷笑,“你又想跑?” 捏紧拳头,我的指甲陷入了肉里,刺刺的痛感逼得我不得不保持冷静,“我跑不掉,不信你让二舅在楼下守着。现在这么晚,你再这么闹下去,楼里其他人都有意见。” 怀疑地看着我,章建松在考虑着这话的真假,想了想,终于还是答应,“好,我就先去旅馆住一夜,让你二舅守着你。记住,不要想耍花招,你读书打工的地方我可都打听得真真的!” 看着他一瘸一拐地挪了下去,我心中一阵凄楚,只觉得着狭窄空洞的楼道如同一张大嘴,血盆大口只待将我吞没。 跪在门口,我一点一点地刷着楼道里的尿液,反复地擦反复地洗,生怕漏掉一点味道。擦到一半,我忍不住出神,眼神飘向了楼下转来转去的几个地痞。 他们都是二舅找来的兄弟,他上次吃够了亏,知道一个人打不过嘉仇,这次干脆多找了几个,想着能蚁躲咬死象。 而他自己更是上心,隔不了两个小时就上来看我一会儿,还命令我不许锁门,随时闯进来看我在做什么。 整整半宿,我就掩着门,坐在门口,心里又盼着嘉仇回来,又害怕他回来,复杂得不得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迷迷糊糊靠着门框睡了过去,却被楼下一阵吵闹声惊醒。 跑到窗边一看,果然是嘉仇回来了,正在楼下和二舅他们撕扯起来。 重重地朝二舅脸上送了一拳,嘉仇狠狠地挥着拳头,一时间让那几个地痞也唬住了,你推我我推你地僵在原地。 他脸上还带着伤口,眼中弥漫着搏击残留下的疯狂和阴狠,硬生生瞪得他们不敢跨过雷池一步。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越走越近,我的心跳也随着它上下起伏,等到近到停止的时候,几乎是同时拉开了门。 披星戴露归来的那个人,轻轻抿了抿嘴唇,一把将我搂进怀里。 “害怕了吗?” 我摇摇头,紧紧圈住他的腰。 躲过了一夜,天明之后,又要怎么办呢…… 第九十二章 章建松,你们好狠 躺在床上,我和嘉仇都没有睡着,两人的手交握在一起,如同在黑暗中依偎在一起的幼兽,跟随着彼此的呼吸而呼吸着。 天色慢慢亮起来,我们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了红红的血丝,和第一抹朝阳的身影。 爬起身,嘉仇一用力,也将我拉了起来,口气和平常没什么两样,“走,去洗把脸,我给你做早饭去。” 掩上门,我脸上无意识的笑容瞬间消失,怔怔地看着镜子里憔悴的自己,半天都挪不开眼睛。 扭开龙头,自来水哗啦啦地留下来,我将脸放到水流之下,任由它们在我的眼皮缝隙和每一个毛孔上奔跑游走,然后直坠地心。 水池的水越来越满,我鼓着双颊,紧闭双眼,模模糊糊中有个小小的念头从脑海中飞出来。 走吧,说不定我不在了,章建松他们就不会再有理由纠缠嘉仇了…… 小小残念变成了一个小飞虫,在我眼皮上不停扑闪着翅膀,从薄薄双翼上撒落下荧光色的粉末,即使我闭着眼睛,也好像看到了那一抹浅绿。 蓦地,两只手插进水中,扑散了这蛊惑人心的颜色。 一下子从水中抬起头来,我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因为轻微窒息导致两只眼睛充血,红通通的很是吓人。 抹了把脸上的水,我看着镜中湿漉漉的的自己惨然一笑。 越是卑微,越是痛苦,我才越是珍惜这条小命,明明已经吃够了这么多的苦头,我还有什么理由不坚持下去,即使是为了那一点可望不可即的奢求? 洗漱干净,坐在桌前,嘉仇将筷子递给我,一如往常,“先喝口豆浆。” 我点点头,刚刚抿了一口,外面的大门突然砰砰大响,让我手里的杯子差点滑落下去。 微微一动眼皮,嘉仇继续说,“不用管,吃我们的。” 大约半杯豆浆见底的时候,外面吵吵嚷嚷了起来,首当其冲的就是章建松的大嗓门,“快开门,不然我们要砸了!” 咚,咚,作为回应的就是两脚用力猛踹,小小的客厅里都在微微震颤。 放下筷子,嘉仇终于站起身,将门打开,“急什么,我们难道还会长翅膀飞了吗。” 二舅推着章建松进门,饱含深意地说,“我们在底下喂蚊子,你们在上面吃吃喝喝,还真是可以啊。” 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嘉仇复又坐回椅子上,拿起一个水煮蛋敲开,将它剥得水嫩白净之后,递到我手边。 我还没有咬上一口,突然被一口浓痰吐到了碗中,腥臭浓黄,顿时让我恶心得连隔夜饭都要反胃出来。 “章建松,你不要欺人太甚!” 他无赖地咳了两口痰,“怎么样,老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将筷子重重放到碗沿上,清脆一声响,引得大家都看了过去--嘉仇扭过头,问章建松,“你来闹事,为了什么?” “废话,老子肯定是为了钱!” “那我也照实和你说,现在闹没有用,等八点银行开门之后,我带你去银行取。现在,你让我安安静静地吃饭,不然谁也不要出这个门!” 嘉仇的语气很平静,却句句掷地有声,好似铜子儿掉进铁锅里,砸得乒乓作响,代表着主人的态度,坚定到不容置喙。 说罢,当着所有人的面,他将被弄脏的碗径直在地上摔了个粉碎,重新拿了一个,放到我面前,“吃,别冷了。” 被这么不放在眼里,章建松的脸气得就和个窝瓜一样,又黑又紫,扭曲得不成样。 “小子,你这么牛逼哄哄的,真不怕死还是假不怕死?”二舅语气恶狠狠。 咬了一口油条,嘉仇看都懒得看他,反而和章建松说,“老章,我也不是什么富人,钱一共就一份,看他这意思,到底是你的还是他的?” 一句话,瞬间让章建松脸色微变,黑红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 二舅有点急,上来就想动手,“小子,你别玩这套挑拨离间,我不吃这套!” 嘉仇冷哼了一声,三两下吃完,抽了张纸巾擦擦手上的油渍。 看他要起身,我连忙也放下杯子,“我也要去!” 他不同意,“带你干嘛,你又不是存折,能刷出钱来?” “可是……” “你就在家安心吃,等你吃完了我就回来了。”给了我一个安心的眼神,嘉仇起身走去了房间里,等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本淡蓝色的存折。 扔到章建松怀里,嘉仇说,“你自己看。” 章建松翻得哗哗作响,看到最后一页的那行数字,顿时皱起了眉毛,“就两千块钱,你骗鬼呢!” 倚在墙壁上,嘉仇环抱着胳膊,似笑非笑,“你以为我是会偷还是会抢,能有多少?当初说好一个月一千一百块钱,多一个子儿我都没得给你。你既然来了,那我就把下个月的钱直接取给你,你到底是自己收下还是回去养家糊口,我一概不管。” 正在章建松举棋不定的时候,一旁的二舅倒是先不乐意,“一千多块钱,还赶不上来回几趟路费的,没有五千块免谈!” 冷冷地听他咋呼完,嘉仇懒得搭理他,继续和章建松说,“你的意思呢。” “我--” 这时候,我缓缓站了起来,“如果你这次拿了钱,那以后的赡养费,都由你亲自来拿。” 霎时间,章建松眼里迸发出精光,“你说真的?” 我点点头,“反正钱也是给你们家,放到谁手上我不关心。当然,你要是非要和我二舅对分五千块,那以后的这笔钱你照旧一毛钱拿不到。” 这话一出,不光是章建松他们心中一动,连嘉仇也露出了一些吃惊。 我明白他的疑惑,这钱要是落到了章建松手里,姆妈和阿伟基本上是一点都落不到的。但是今时不同往日,我们已经再也榨不出五千块来。 既然一定要有人吃亏,那就不要再自己主动吃这个闷亏了。 思索了好一会儿,章建松毫无悬念地答应了,气得一旁的二舅差点跳脚,却也只能自认倒霉。 目送他们一行人离开,我在家里左等右等,终于等回了嘉仇。 他一脱鞋,径直进来将我抱得双脚离地,声音里透着疲惫和沙哑,“人已经走了,放心吧。” 搂住他的脖子,我将自己埋进了他的肩膀之中,只想当个缩头乌龟,再不去想这些烦心事。 可惜,我料到了章建松无赖,没有想到他和二舅两人加在一起,简直就是坏到令人发指。 当时嘉仇一口起给了他两个月的生活费,也就是足足两千块,居然没有过两天,就被这两个人花的一干二净。 什么赡养费,什么答应的好好的,他们根本就盘算好,要将我们当取款机用! 第三天上门的时候,他们故意挑着嘉仇不在的时候来,进门就和我张口要钱。 我气极了,硬邦邦地说,“没有!” 二舅似乎料到我是这个答案,竟然也没有多流连,推着章建松就离开了。 等下班回来,我在楼梯里遇到两个人正在搬电视机,越看越眼熟,就像是我家里的那台。 我连忙上去拦住他们,可是他们根本不搭理我,推开我就将东西搬走了。 心里越想越不对劲,我连忙爬上楼,一推门,发现门锁被撬了,我知道坏了。 当我推开门一看,真的是整个人都蒙在原地。 原本温馨整齐的小家被翻搅得不成样子,衣服扔了满地,课本也翻得一团糟,连床板都被掀开,简直如同台风过境。 所有值钱的电器,家具,全都被席卷一空,甚至床垫都没有剩下。 双腿无力地跌坐在地上,我身体抖得更加厉害,上下两排牙齿咯吱咯吱作响,好像掉进了冰窖里。 章建松,你们好狠,好狠! 痴痴地坐在地上,我不知道哭了多久,终于还是打起精神,开始整理起来。 默默地收拾着,眼泪摔在手背上裂开,双眼红通通的,肿得只剩下一条缝。 只要一想到不久后嘉仇回来看到这幅样子,我心里就揪得慌,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一切。 房间里没有开灯,我摸着黑找到了床角处,弓起膝盖,整个人缩成一团,抵御着这片铺天盖地的黑暗。 一会儿哭,一会儿睡,我还做了好几个短暂不成轮廓的梦,梦里都是些不好的东西,惊得我一下子醒过来。 费力地睁开红肿的眼睛,客厅里刺眼的灯光刺得我忍不住伸手去挡,模糊之间,看到客厅里坐着嘉仇清瘦的背影。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身上还穿着工作时候的白色衬衫,领口解得很开。手里夹着一支烟,不太熟练地往嘴里送,深深吸上一口,随即开始压抑得不停咳嗽。 赤脚走到他身边,我无声地站着,一言不发。 他看到我,连忙将手里的烟头掐灭,歉意地说,“呛到你了吧,我马上去开窗户--” “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动作顿了顿,他轻声说,“就抽了两支,心里闷得慌。” 他起身,去推开厨房的窗户,我的视线定格在失去阻挡而暴露出来的烟盒--半个盒子都空了,怎么会只是抽了两支。 看着他沉默地站在窗口,没有动,凌晨天边微微开始泛红,将他整个人都沐浴在一种半明半昧的清光之中。 有人告诉我,说要是一直看着一个字或者一样东西,你会发现它越看越陌生,越看越不认识。 此时此刻,嘉仇之于我,就是如此。 仅仅一个背影,已经让我快认不出他来。 第九十三章 等我娶你 陡然间,我生出了一个念头。 我认识的嘉仇,他不该是这样的。 当初吸引我的,是那个自由自在如同飞鸟的男孩,而不是现在这个无尽寂寥、一身烟味的人。 那个自信满满的嘉仇哪里去了,那个眼中有温暖碎金的嘉仇哪里去了? 怔忪之间,窗口的高瘦身影回过头看来,柔声说,“扇子,有件事我要和你商量。” 说完这句,他却又闭口不言了。 他在犹豫,在犹疑着什么。 突然说了一句等我回来,他没有给我反应的机会,便推门跑了出去。 坐在桌前,书本里面的一个字我都看不进去,总是心绪不宁。在家里焦急地等待了许久,终于在傍晚时候,等回来了嘉仇。 他整个人微微有点失神,我喊了他好几声,他才将将反应过来。 我有点担心,“事情没有办好吗?” 额头上还有层微微的薄汗,嘉仇也顾不得擦,从怀中掏出了一份合同,推到我面前,“来,在后面签个字。” 我只来得及看到封面“受益书”三个字,就被他匆匆翻到了背面。上面已经签上了嘉仇的名字,而下面受益人一栏,还是空白。 手指在那里指了指,嘉仇说,“签上名字。” 呆呆地握着笔,我迟迟没有落下。 就算他不告诉我,我也能依稀猜到一点,他肯定是做了什么危险的事情,“我不签!” 他犟不过我,干脆捏着我的手,在上面签上了名字。 合上文件,他松了口气,而我握着笔,怅然若失。 彼时,我还不知道自己签下的这个名字代表了什么,也不曾想到,它会变成一道又一道的蛛丝,捆绑住我的身和心,将我带入进了深藏剧毒的大网中--吞得骸骨无存。 看我还愣愣地坐在那里,嘉仇拉着我站起来,“去,收拾东西,我送你走。” 我心里一抖,“走去哪儿?” “有个封闭式辅导班,一直培训到高考结束,我已经给你交了钱,你进去好好上就行。”拨了拨我额前散乱的刘海,他放柔了声音,“你不是英语不太好吗,那里面的老师都是一流的,咱们临时磨磨枪,说不定还能拔高点。” 站在门边,看着嘉仇忙忙碌碌地为我收拾行李,一边絮絮叨叨地叮嘱,那种心中毛毛的感觉越来越明显,我禁不住恳求,“嘉仇,我不想去,让我就在你身边不行吗……” 动作一顿,嘉仇眼中闪过了一丝莫名的情绪,嘴角慢慢抿起,“扇子,不要闹。” 他的动作又快又大力,不容抗拒,几乎一阵风一样,就将我推上了出租车。 双手被他牢牢抓住,我只能微弱地挣扎着,偏偏说不上两句话,喉头就已经哽咽,眼中也起了雾一样湿润起来。 司机透过后视镜打量我们,显得很怀疑,“小姑娘,你没什么事吧?” 他估计以为嘉仇是要带我做什么坏事,迟迟没有踩下油门,我只得摇摇头,哽咽着说我没事。 叹了口气,嘉仇一只大手捏上了我的后颈,轻轻搔着后面一个小小凹陷下去的窝窝,然后将无声哭起来的我揽进怀中。 靠在他的胸口,他一说话,不像是从口中|出来,反而像是从薄薄的胸腔中发射出来:“这么大人了,还老跟着小哭包似的,我们又不是从此再不见面了--” 委屈地抽泣了一下,我仿佛又变回了那个穿着破洞睡裙的小女孩,他的一句话就能拨得我心弦大乱,“不许说,我要见你,我巴不得每天睁开眼睛都能看到你……” 低低一笑,嘉仇清清亮亮的声音压得有点沙哑,像一只小羽毛,瘙得我心口痒痒,心跳也随着他胸膛中的节奏共振起来。 “好啊,等你长大了,我们结婚了,保证让你看我看到生厌才行。” 也许是因为此时的场景不同,也许是因为说话的人是嘉仇,我不仅没有觉得害羞,反而抬起脸,认真地同他追究,“那我要等到什么时候?” 我问的很坦荡,一点也不害臊,仿佛天阴落雨、拨云见日一样理所当然地问他,我什么时候能做你的新娘。 微微讶异了一下,嘉仇来眉目间晕染出了一片殷红,尤其是两个眼睛下面,多出了两片红红的凹陷,一笑起来,整个人就像是夏日里绽放的第一朵凤凰花,迎风中微微含羞并且美丽着。 戳了戳我腮边的软肉,他好声问我,“等你十八岁,好不好?” 我仰头想了想,良久后想起,那也只要再等两个月而已。 “好,我们说好了,你不许变卦。” 倾下身,他在我鬓角处落下了一吻,凑在我耳边说,“好,不变卦。” 停在了目的地门口,我拎着大包小包,傻傻地看着嘉仇。 他摆摆手,“进去吧。” 接着,他转身,走过了马路,身影距离我越来越远,让我酝酿的不安感也急剧放大,登时就扔下行李,一边跑一边哭,“我不去,我要和你回家!” 那时候,我已经有种不好的预感,似乎他这一走就要从此消失一样。我只想紧紧地黏在他身边,时时刻刻看着他,甚至做梦时候都不放开他的手。 偏偏这时候,街口亮起了红灯,车流开始疾驰而过,阻拦了我前进的脚步。 这时候,嘉仇终于回过头看了我一眼,比了个口型,然后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他就说了两个字,听话。 我和他心里都明白,他心中已经开始动摇,只要我再多求求他,他一定会心软,答应我的要求。 浑浑噩噩地走进了辅导班,我整整一天都没有走出寝室的门,就只是翻来覆去地想逃跑。 现在脑子冷静下来,无数的念头涌了进来:辅导班的钱嘉仇是从哪里来的,如果章建松还去家中闹事怎么办,还有那个越想越心惊肉跳的受益书--这些让我如何不着急? 打定主意,我决心要趁夜溜出去。 拿起行李包,我摸到了里面的小口袋,摸出了一叠零钱。准备塞到口袋里的时候,却从指缝里掉出一团纸巾。 低下头,我拾起它,白色的纸巾里面隐隐透露出黑色字迹。 缓缓展开,嘉仇熟悉的字迹跃然纸上,似乎在匆忙中写下,不少地方都歪歪扭扭。 “扇子,等你大学通知书到的那天,就是我娶你的日子。” 落款是两个龙飞凤舞的字--嘉仇。 看了又看,我忍不住咧嘴一笑,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嘉仇猜准了我的心思,就拿着“婚书”来约束我,让我老老实实地呆在这里,将一颗心吞到肚中。 他一贯是说话算话,那么我也不能让他瞧不起。 坐在床边想了许久,我将纸巾小心地折平,夹到了笔记本的最后一页。 每当我读书读得累了,我就翻开它瞧瞧,出神地用手去摸摸上面的笔痕,感受着嘉仇写下它时的每一分力气。 这样一想,我便又充满了动力,投身到书本中去重新纠缠。 高考来得很快,也走的很快,结束最后一门考试的时候,正好飘起了雨丝,远远天际处堆积起了厚重灰沉的乌云,层层叠叠,将太阳遮在身后,只剩下一点模模糊糊的轮廓可见。 天地阴阴,黑云压城。 和其他考生一样,我从校门出来的一瞬间,脚下就跑得飞快,心脏也像是要化成一只麻雀飞出来一般。 按捺住心里的迫不及待,我从辅导班里收拾好行李,打车直奔家里而去。 刚刚跑到楼下,撞见了一楼的老太太,她连忙冲我招手,“你可算是回来了,你们房东来催房租催了好几次,都找到我这里来了!” 我尚还懵懂,连忙说,“我哥工作比较忙,大概是忘记了,我待会儿就下来把钱给您。” “你哥?你哥早就不见啦!” 一句话,好似飞来一箭,直直穿透我的心脏,登时让我整个人僵在原地,“什么,我哥,嘉仇他……” 老太太继续说,“原来你不知道啊?小伙子一个多月没有见到他咯,我还以为他为了躲房租跑掉了嘞!还是房东好心,说你们行李还在,硬是等到你考完才算账……” 后面的话我已经听不见了,扔下手里的行李,疯了一样往楼上跑。 从前觉得短短几步,今天爬起来却这么长,怎么都爬不尽这楼梯一样。 气喘吁吁地站在了门口,我屏息凝视,两片嘴唇上血色全无,无意识地歙动着。 嘉仇,嘉仇…… 猛地拉开门,一股久久没有透气的霉味儿冲上鼻头,碾碎了我的最后一丝希望。 在狭小的房间里来回翻找,不仅没有看到期待的那个身影,甚至连他留下的只言片语都没有。 不死心地翻找了许久,衣柜里的衣服还在,厨房里还有干瘪掉的青菜,一切都好像定格在我走的那一天。 可是,这个家里最重要的那个人--他就这样从我眼前,消失了。 天幕越来越阴沉,夏雷轰隆隆地闷闷打响,仿佛天那边正在诸神交战,轰塌声不绝于耳。时不时闪起的紫色雷电将整个空荡的客厅照亮,包括我形单影只的落寞身形。 坐在地板上,我两只眼睛中的眼泪已经流干,只剩下干涩的疼痛,眼皮时不时抽搐两下,证明着不久前那场嚎哭的存在。 我的头很疼,耗尽了一天的心神去考试,又承受了这样的重击,它已经不满地发出抗议。 可是我却不肯休息,反复地回想着那些蛛丝马迹。 “开始几天,小伙子还常常出来,倒是你那个亲戚,有天来大闹了一场,闹得可凶嘞,整栋楼都是空空匡匡的……” “亲戚,哪个亲戚!” 第九十四章 替我给他烧点纸 “还能有哪个,就是那个瘫子呗。不过我也就看到他来了那一次,之后就再也没见到了……对了,瘫子走了几天之后,我还撞见过你哥一次,看上去摇摇晃晃的,我喊他都没有理我。” 按了按抽疼的太阳穴,我紧闭着双眼。有用的信息就这么多,任凭我如何串联,也无法得到一点有用的线索。 章建松和二舅的联系方式我找不到,嘉仇的工作地点我连名字都不晓得,天大地大,我要去哪里找他? 混混沌沌地想了许多,我透支的精神再也支撑不住,一闭眼睡了过去。 我睡得并不大安稳,厨房的窗户没有关,夜里的凉风嗖嗖地往里钻,冷意丝丝缕缕地往我身子里钻。 揉了揉眼睛,我模糊地看了一眼时钟,才不到七点。 洗了把冷水脸,我找回了一点清醒,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一夜过来,黑眼圈深得几乎能坠到鼻尖,脸色蜡黄,难看非常。 盯着镜中自己的双眸,我暗暗给自己鼓劲儿。既然嘉仇不在,那么我就去找他,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去做,我不能只会没用地哭哭啼啼! 打开衣柜,我找到了嘉仇的一件大衣,摸了摸内衬的口袋,果然按到了硬邦邦的那个东西。 一把抽出来,淡蓝色的存折躺在我的手上,翻开后面一看,余额还剩下一千八百多块。 从银行里将钱全都取了出来,再加上自己身上剩下的一点零钱,凑足了两千块。 拿出一半,我托一楼的老太太转交给房东,并且托她留心,如果看到嘉仇回来,务必留住他,让他等我回来。 接着,我揣着这一千块钱,在偌大的F市里大海捞针起来。 首先,从F大和嘉仇常去的地点跑了一圈,意料之中,我没有得到任何线索。 一天跑下来,我的腿涨得发酸,囫囵吞枣地填饱肚子,便径直向第二个目的地出发。 凭借着记忆,我来到了当初遇到二舅的那条美食街上,选择用最笨的守株待兔的方法,在这里等待他出现。 时间越等越晚,九点、十点、十一点……街上的摊贩和行人都渐渐减少,只剩下零星两个商家在清扫路面的油渍。 我坐在长椅上,依旧不死心,继续等待着。 其实我心里明白,这个方法是个很蠢的法子,但是对于无头苍蝇乱撞的我来说,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这一天晚上,我等到最后一盏街灯熄灭也没有等到二舅。凌晨时分,我走进了一家二十四小时的便利店,继续熬完剩下的时间。 天蒙蒙亮,我带着一瓶水和一块压缩饼干,又坐到那条大街上,打量着路过的行人,有一丝相似都不曾放过。 我给自己定下的时间是五天,五天如果我还没有找到二舅,就放弃这条线索,直接回到小县城里找章建松。 功夫不负有心人,第二天傍晚时分,我就找到了他--还是老样子,拱肩缩背,带着个帽子,叼着根牙签晃晃悠悠地从一家游戏机房里走出来。 被我一把抓住胳膊,他先是吓了一跳,一见是我,顿时吐掉嘴里的牙签,没好气地说,“呦,是你啊。我没有主动去找你,你倒是先来找老舅了?” 我懒得和他磨洋工,直接开门见山,“你知道嘉仇去哪儿了吗!” “嘉仇……”在口中咀嚼了两次,二舅恍然大悟,“你说你身边那个小犊子?我哪知道,他不找你这个傍家儿,还来找我做什么。” “一个月前,章建松去我家要钱,难道你不在?” 愤愤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二舅脸色一黑,“少给老子提章建松!这个孙子,妈|的见钱就翻脸,除了第一回分了五百块给兄弟,剩下的不都这孙子自己昧下去了!” “就说是,那次是章建松一个人去的?” 他懒洋洋地哼了一声,权当做答。 松开手,既然问不出什么来,我也不想和他多啰嗦。 二舅鬼精鬼精的,追上来问我,“嘿,是不是那小子出什么事了,和我说说呗。” 脚步一顿,我盯着他看了许久,一言不发。 “看什么,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啊。” 手摸到口袋里,抽出一张纸币,我塞到他手心里,“把我姆妈搬家之后的地址告诉我。” 在汽车站附近的小超市里买了一点矿泉水和饼干,我塞进背包里,坐上了回到小县城的大巴。 从小池塘中跃入大江大湖时,心里是隐隐的惴惴不安、加上万般期待兴奋,而重新回到那一汪浅水之中时,心里倒是罕见的平静坦然。 更何况,那地方对我来说充其量只是个臭水沟,臭不可闻,没有什么好期待。 大巴前半程都在高速上行驶,开得很稳,我坐在靠车窗的位置,脑袋不知不觉就沉了下去,打起了瞌睡。 睡到后半程,我睡得渐渐不安稳起来,车子上了小路,动不动就是坑坑洼洼,一颠一颠的,让我不得不睁开酸涩的眼皮。 这一看,原来车子已经到了县城附近,而我身边的空位居然硬是加塞了进来了一家三口,将我挤得贴上了玻璃,蜷缩成了一团。 那小孩坐在我身边,看样子才两三岁,张着嘴巴,口水从糯糯的嘴角里留下来,越流越长,猛力吸一口,然后又流了下来。 到了最后,那滴口水终于奔向了地心引力,然后落在了我的胳膊上。 我愣愣,勉力在本就狭小的位置里再挤出一点空隙,腾出手来用纸巾擦干净口水印。 刚刚低下头,那小孩突然伸出手,朝着我的头上抓了一把,手劲很大,拽得我一疼。 “花,花……” 他看中了我马尾上皮筋的装饰,五指用力地抓挠着,我低声训斥了他两声,他居然听懂了,不高兴地朝着我脸上狠狠来了一道。 他的指甲很长很尖,几乎当时就让我疼得一抽气。 捂着火辣辣的脸颊,我被他的蛮横霸道气得不轻,而他的父母就像没有看到一样,只管搂着自己的孩子,丝毫不在意我的控诉。 我无法和一个孩子计较,只能自认倒霉,而他居然还往我身上吐口水,我只能狼狈地用背包挡住,将脸偏到玻璃窗边。 就这么匆匆一瞥,我居然在路边看到了姆妈|的身影--她蹲在路口兜卖着一筐杏子,头上戴着个草帽遮阳,不停和沿路上的人叫卖。 一瞬间,我的嗓子里就像是被什么哽住了,半天之后才用力憋出一句话,“停车,我要下车!” 从拥挤的车厢中走下来,我的头发散乱,脸上还带着抓痕,整个人风尘仆仆,出现在了姆妈面前。 她正在低头挑拣着烂杏,见面前出现了一个人,头都没有抬起来就开始招呼,“家种的小甜杏,包甜包糯--” 声音戛然而止,姆妈看到了我,所有表情如同退潮一般消失殆尽。 她过得并不好,脸和脖子晒成了两个颜色,从前细腻的皮肤已经细纹横生,嘴唇上也出现了很多皲裂的口子,结出了深深浅浅的血痂子。 自从上次在餐厅之后,我们已经三年多没有见面。 她看着我,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你来啦。” 我忍了忍嗓子里的酸涩,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关心,“你怎么做起这个生意来了?” 继续低头挑挑拣拣,姆妈头也不抬地说,“阿伟大了要花钱,家里又还要过日子,能赚一点是一点。” 残酷的生活已经将她的忍耐力磨练到顶点,她近乎木然地说,“卖身子没有人要,只能卖点苦力气。” 我吞了吞口水,只觉得这这六月的骄阳晒得人头脑发昏,毛孔里火辣辣地刺痛。 深深吸了口气,我问她,“章建松呢,在家吗?” 听到章建松的名字,姆妈嘴角扯出了古怪的角度,冷飕飕地望着我,“他死了。” 蓦然怔了怔,我确实惊得不轻,“死了?” “之前偷摸得跟着二子跑了,说是要去找你讨钱,结果就再没有回来。”姆妈神色淡淡,看不出一点悲伤的情绪,就好像在说路边的一只野狗,毫不在意,“上个礼拜省城里的派出所来了信,说是他酒喝多了掉到河里淹死了,让我去认尸,我没去。” “为什么不去……他好歹是阿伟的爸爸。” 她回答得很干脆,“没路费,领回来还要花钱埋,我没那个冤枉钱。” 说着,她一下子紧张起来,“人死了之后你还给赡养费吗?当时说好,要给到阿伟十二岁!” 心口就像是被马蜂的尾后针刺一下,瞬间让我又酸又麻,“阿伟阿伟,你心里就只知道阿伟。” 她怔了怔,罕见地有些嗫嚅,掩饰尴尬般擦了擦额头的汗珠,“阿伟是你弟弟,你不许亏待他。” “放心吧,死人的便宜我不占,我怕他半夜上来找我麻烦。”话中带了几分酸,可是我终究硬不下心肠--这个人是我姆妈,生我养我的人,要我如何厉害得起来? 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纸币,我放到她的竹篮中,嘴里却仍然犟着,“到时候替我给章建松烧点黄纸,让他下辈子投个好胎,少做点孽。” 一转头,我眼中已经泪眼婆娑,我不敢多停留,只怕晚了一步,就要被姆妈看到强撑出来的虚势。 也好,也好,她现在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柔弱无依的苏么了,她眼中已经满是挣扎的火光,她要为自己的儿子撑出方寸天地来。 乘上了中转的公交车,我收拾好心情,不知疲乏地赶去下一个地方。 第九十五章 他跑了,不要你了 重新站到巷口那颗大树下,我有些感慨万千,站在树后半天没有迈开脚步。 再回这条旧巷,它已经老去了许多,出来进去的都是些新面孔,从前一同住的那些住户早已经散去四海。 慢慢走到了驼阿婆家门口,我悄悄往院子里看了看,便一眼瞧见了那辆老旧的二八自行车。 离开了小主人的精心擦拭,它被日晒雨淋得很厉害,龙头上锈迹斑斑,甚至连车链子都已经从中间断开,好似一个垂暮老人,静静靠在墙壁的角落里苟延残喘。 也许它在等嘉仇回来,等他再骑着自己出去兜圈,响起那串叮叮当当的易拉罐奏乐声。 正当我看得出神的时候,大门一下子打开,走出了一个陌生的中年女人,端着盆脏水往外泼。 她见我探头探脑,便问我,“你找哪个?” “我……”只张口说了一个字,我也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说下去。我只在这巷子里住过一年时间,也不知道阿婆还记不记得我。 这时候,就听见房中传来了一道老迈的声音,“是不是我的孙孙回来了?” 中年女人昂头回了一声,“找错人嘞,你接着吃饭吧。” 再回过头来,女人显得很不耐烦,“你不要在别人家门口磨磨蹭蹭的,快走吧,我要关门了!” 连忙挤进了门缝里,我阻止了她的动作,忙不迭说,“我是阿婆孙子的朋友,我叫苏扇。” 拿出钱包,我拉开拉链,将里面夹的一张合照递给她看。 这是当时从溜冰场出来之后,在门口的一个拍立得相机那里投币照下的,也是我和嘉仇唯一一张合照。 看到照片,女人脸上的警惕慢慢消退,口气很熟络地说,“原来你认识嘉仇啊,不好意思啊,我刚刚态度冲了点。不过我劝你,还是不要进去的好,免得刺激老太太。”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叹了口气,朝房中看了一眼,示意我们出来说话。 “前几年老太太生了场大病,人就糊涂了,常常说话颠三倒四的。”一边说,女人一边摇头,“她老是说要接孙子放学,还以为他在上小学嘞!” 我听得怅然若失,“怎么会变成这样……” 那个精明能干、清癯硬朗的阿婆,我现在还记忆犹新,谁知道岁月无情,竟会留下这样一个结局。 收整好心情,我向她打听最关系的事情,“你也认识嘉仇吧,最近他有回来过吗?” “最近?”想了想,她仿佛想起了什么,“我好像是听老太太说过,说孙子回来看他,我以为是她又说胡话了,不过第二天收拾床褥的时候,在她枕头底下找到了十万块钱。” “十万?”这个数字让我惊诧,“嘉仇他哪里有办法弄来这么多钱?” “这我也不清楚,我只是他请来帮忙照顾老太太三餐的,反正他给我发钱,我就干活,你问其他的事情,我也是一问三不知。” 匆匆说了几句,她就推门进去了,我一再拜托她,如果嘉仇回来的话,请一定告诉他,我还在F市等他。 砰,大门不留情地关上,我怔怔地站在门前,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碎了。 离开了小巷子,我走到了县城中心附近,祸不单行,已经错过了最后一班通往市里的班车。 坐在一家超市门口的塑料椅子上,我第一件事就是买了一瓶风油精,抹在两条满是红包的小腿上。火辣辣的刺激感消减了一些痒意,我这才得以解脱出精神,思索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此时刚刚八点,对于F市才正是热闹时候,而这里已经处处关门闭户,路灯都是隔一段亮一盏,白天空气里的那一点燥热,慢慢在夜色中偃息下来。 此时的我,真的叫做山穷水尽,走投无路。摸光了口袋,凑出钱的也只够个回程车票,连今晚住的地方都找不到。 抱紧膝盖,我将自己缩成一团,脑袋空空地转不过弯来。 直到超市的阿姨出来赶我,我回过神一看,已经快要十点了。 “小妹,我们要关门了,你没啥要买的就先回去吧。” 识趣地站起身,我将身下的塑料椅子还给她,突然又喊了她一声,“我,我能不能再打个电话?” 拿起话筒,我犹豫了一会儿,其实我并不知道要打给谁好,但现在这个时候,我就想找人说两句话。 瞥见了阿姨正在打着哈欠、无声用眼神催促的样子,我便胡乱地按了几个按键,将电话拨了出去。 连接声响了许久,对面都没有人接听。现在时间已经不早,说不定对方早就休息了吧。 就在我准备挂断的时候,对面响起了褚江清沙哑困倦的声音,“喂……” “……江清。” 刚刚一瞬间,在脑海里转来转去的就那么几个号码,信手拨出去,原来是拨到了她那里。 那边安静了许久,换来的是一阵阵急促的呼吸声,那边似乎是她弟弟被吵醒了,出来问她是谁,褚江清回头昂声说了一句没谁,然后才重新凑回话筒旁。 再开口,她惺忪睡意早就一扫而空,声音忍不住拔高,“苏扇,是你吗?” “是我。” 果然,那边传来了意料之中的吼声,看样子她都恨不得沿着电话线冲过来,揪住我的衣领教训我一顿,“你知道你消失了多久吗,让你来拿志愿书也不来,你不想好了?” 她絮絮叨叨地骂了好久,说她找了我好多天,差点都要去报警了。 吸了吸鼻子,我有点想哭,又有点想笑,死寂已久的心窝里慢慢流入了一点温热,“江清……嘉仇不见,他不见了……” 终于等到了可以诉之于口的人,我有无数的委屈想要说,到了嘴边却只是不断重复着几个字,告诉她的同时,也终于逼迫自己接受了这个事实。 不见了,我的嘉仇不见了…… 听到我说话间带着哭音,褚江清也心里揪得慌,不断安慰我,“你别哭啊,你现在在哪儿,到底发生了什么?” 抽抽噎噎的,我颠三倒四地将这几天的事情告诉了她,说的很乱,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清楚。 “苏扇,你怎么还不明白了?”她嗓音里饱含着叹息,嗓音虽然失真,可是却仍旧清晰地传入了我的耳中,直达心室,“他跑了,不要你了!” “不可能!”我咬着牙,咬碎了一口血沫子吐出一句话,“他不会的!” “那你说,他要不是因为想逃跑,怎么会故意把你支开,无声无息就消失了?退一万步,他发生了什么不可抗力的事情,他可以跑这么多路给他外婆送钱,就没时间给你留句话?” 我着急地想反驳她,可是搜刮遍腹中,也找不出反驳的话来,额头上冷汗热汗一齐冒出来,“我不信,你不要说了!” 一下子挂断电话,我就和失了魂一样站在原地,只觉得褚江清的那段话就和长了腿一样,狡猾地往我脑子里钻,我想赶走它们,却还是错失于指缝,眼睁睁看它们逍遥法外。 胡乱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把零钱,我放到玻璃柜台上,逃也似的离开了超市。 捂着耳朵,我不想听那些胡说八道的话,可是它们却不听我的,拉长了声调、尖细着嗓子,无时无刻不在我耳边嘲讽。 “不要你啦,不要你啦!” 对着空白的空气,我赤红着双眼大喊,“胡说八道,你们都在胡说八道!” 这种自己和自己说话的样子,看上去和疯子没有什么两样,引得道路旁零星的两个行人驻足看我,揣度我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 眼看那两个行人还往我这边走过来,我这才找回清醒,慌里慌张地就想逃跑。 没有跑出两步,其中一道女声突然喊出了我的名字,“你是苏扇?” 脚下一顿,我背对着喊话人僵硬站立,只觉得这道声音说不出的耳熟。 这个停顿的功夫,那人已经绕到我面前,有些吃惊地说,“真的是你!” 借着朦胧的夜色,我也终于认出了面前这位年轻女郎,“陈妙?” 话出口,我自己也犹豫,因为她变化太大了,不再是从前那副干瘦的样子,整个人丰盈了很多,如同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蕊,整个人都水灵灵的。 “是我。”陈妙一笑,“没有想到,我还能有机会再见到你。我很高兴,真心的。” 我点了点头,“我也是。” 这时候,一直在一旁和黑暗为伍的另一个人张口了,“去店里说话吧,你们好好叙叙旧。” 我抬头一看,这位也是个故人,正是陈妙当时的老板--斌哥。 陈妙似乎很听他的话,点点头,顺从地走到了他身边。看着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相处,我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居然觉得还挺甜蜜。 斌哥的店就在这条街的尽头,步行了两分钟,一家灯火通明的洗头发廊出现在我们面前。 走进店里,意外的生意不错,店员们是清一色的年轻小姑娘,有的正在给客人按摩,有的正在给客人洗头发。 见我们进来,她们齐声喊着,“斌哥,妙姐。” 斌哥点点头,让她们继续干活,“小妙,你带着人去二楼坐会儿。” “好,苏扇,来,跟我上楼。” 第九十六章 当个鸡头而已 二楼的楼梯是在一条狭长暗红的走道之后,一路走过去,两边的按摩房间有的门洞大开,有的则是关门掩户,时不时能听见男女的调笑声。 低下头,我目不斜视,跟着陈妙上了二楼。 二楼空间不大,还分隔出了许多小房间,看上去是给店员们住的地方。 走到一间最大的房间里,陈妙拉我进来,让我坐在沙发上,自己忙活不停。 “你喝点什么,牛奶还是果汁?” “不用了,我喝白水就行。” 接过一次性纸杯,我轻声说了句“谢谢”,引来陈妙一笑,“这么多年没见,你和我客气什么?当年你帮了我不少,喝我杯水而已,谈不上谢。” 说起当年,我也有种时过境迁的感叹,当年那个在围栏边,哭得双眼通红的女孩,如今已经出落得很成熟,变成了一个合格的女人了。 我坐在沙发上,她则是靠坐在办公桌上,拿起了桌上的烟盒,“我抽支烟,不介意吧?” 我摇摇头,她这才从盒子里拿出一支烟来,点燃之后送到嘴边,熟稔地抽起来。 房间里慢慢散开香烟的味道,我有点呛,只能低下头,继续喝着杯子的水,借机换口气。 头顶上传来一道轻笑,她笑得温柔娇媚,“你倒还是没怎么变。” 呐呐地哦一声,口中那句“你也是”,我却是半天没有说出来。 看穿了我的窘迫,陈妙的笑意越发浓重,连抽了两口,吐出长长一口烟来,“我倒是变了不少,不过我现在过得很好,多亏了斌哥的福。” “你们,是……” “我们现在是在一块儿。” 我点点头,“难怪,我看你们俩就有点像在交往。” 哪知道,这话却换来了她扑哧一笑,“交往?这种纯纯的词还是不要放在我们身上好。我和斌哥就是在一块儿,过点日子,没什么名分的。说破天,我也就是帮他管管这家店,当个鸡头而已。” 扣着纸杯粗糙的杯壁,我有点想反驳。都说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我看斌哥的样子,不像是对陈妙没心的。 想想,我一个外人,还是不要多事,便也熄了念头。 “不说我了,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不要上学吗?” “我今年已经高考结束了。” 抖了抖手里的烟灰,她后知后觉地哦一声,“是啊,算算日子,确实是都毕业了。” 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我和陈妙已经没有了什么共同的话题,闲说了两句,便就渐渐沉默下来。 捻灭烟头,她想起什么似的,一笑,“这么看起来,我们当年那个班上,就属你读书读得最好了,说不定还能当个大学生,真是想也想不到。” 手上不自觉抖了一下,提起从前初中的事情,我并没有什么好印象,胡乱地敷衍一声。她却有了兴趣,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 “当时有个和你玩的很好的,叫,叫--郭晓佳,对,没想到她居然当上了幼师,专门教小孩画画唱歌,听说那些孩子还很喜欢她。” 听到这个发展,我也不太意外,当时她就喜欢画画,而且不需要接触“大人”的世界,也算是求仁得仁。 “还有贾代娴,你初二转学之后,她也跟着她哥哥走了,听说现在在G省混得不错。”摇摇头,陈妙说,“说是走,其实是被逼得留不住,不得不走了。” 往事重提,记忆上的那层灰尘被吹落,露出了从前曾经刻骨铭心的旧伤。此时再提起她的名字,恨早就谈不上,只是一种浓浓的陌生感。 我就像个旁观的看客一样,倒是对故事的后续多了一点好奇,“谁会逼他们走?” 有些奇怪地望了我一眼,她回答,“你忘了你当时闹的那动静?那个刘航,从你宿舍里抬出来之后,她妈妈闹得整个学校都鸡犬不宁。找不到你出气,她就把火发到贾家兄妹身上,还让他们家赔了不少钱。” 我平静地喝了口水,一点也不为这个理由意外。 “没觉得出了口恶气吗?虽然不是你亲自动手,也算是间接报复了一回。” 放下纸杯,我只是敷衍地说了句也许吧,便单方面结束了这个话题。 识趣地没有继续说下去,陈妙看我一脸困倦,让我去她床上睡。 我拒绝了她的好意,“让我在沙发上靠一会儿就行,天亮了我就坐车回去。” 她也没有坚持,熄灯关门,让我一个人在房里休息。 这一天实在是让我身心俱疲,即使沙发不那么舒服,我也很快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我很不踏实,一个小时不到就会醒一次,反复醒了两次之后,我按着抽疼的脑袋,选择坐起身不再睡下去。 头脑昏昏沉沉,我掏出风油精,抹在额头和眉心上,熏得眼里直流泪,疲倦和刺痛互相交织,将我的脑髓都搅成了一团浆糊。 房间里没有时钟,月光正是明亮的时候,洒进房间里,照得亮亮堂堂。我盯着地上的树影,风一吹,影子就沙沙移动,斑驳绰约。 坐了一会儿,我隐约听见楼下的汽车鸣笛声,一连按了好几声长喇叭,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随后,门外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没等我迟钝的大脑转动过来,房门已经打开,带入了廊灯的一片黄光。 陈妙见我已经醒了,不由得松了口气,“苏扇,楼下有个人说要找你,现在被斌哥拦住了。” 谁能找我找到这里来? 这么想着,我头重脚轻地站起来,顿时脑中一麻,眼前如同没有信号的电视屏幕,闪过大片的雪花点。 赶忙扶住沙发,我才站稳了身体,打起精神回话,“我跟你下去看看。” 走下楼梯,我一眼就看到了大堂中间的那个人--他背对着我,黑色T恤黑色长裤,双手插在口袋里,正和斌哥剑拔弩张地对峙着。 一个店员见我下来,连忙迭声喊着,“人来了人来了……” 这一句话,好似成为了一根隐形的线,一段在我脖间,一段在他脖间,轻轻一拽,我们两人便对上了彼此的眼睛。 来人--也就是钱陌远,看到我的一瞬间,眼中竟然猛地迸发出一线精光,耀人心魄。 我微微怔了怔神,才挪开眼睛,用余韵去打量他。 他双目猩红,嘴唇上面冒出了浅浅的胡茬,向来打理整齐的短发东一束西一束地乱翘着,哪里还是从前那个鲜衣怒马的钱少爷? 看到他的一瞬间,惊讶是一部分,失望是一部分。 在跑下来的时候,我心心念念的,都只是嘉仇而已。 这一看,又是海底捞月一场空。 看我们俩这样子,斌哥心里也有数了,“既然你们认识,有什么话就当面说吧。” 说罢,他牵着陈妙上了楼,那些被打扰了好梦的客人和小姐们也都哈欠连天地回到了房间里。 于是,便又只剩下我和他面面相觑。 遥遥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针指向了三字,正是凌晨寂静无声的时候。 我问他,“你怎么来了。” 这个时间点,还将人家的店里闹得一团糟,果然是钱陌远干得出来的事情。 他只是看着我,一言不发,炙热的眼光看得我浑身都不太自在。 “怪里怪气,”我小声嘟囔着,低头躲开了他的视线,没想到这个举动一下惹怒了他--钱陌远一个健步冲上前,大力地攥住了我的手腕。 我皱眉,“放开!” “跟我走!” 我当然不愿意,“你有病啊,凭什么管我!” 脸色冷冰冰的,他那双桃花眼中闪动着刺人的波光,一张薄唇咬得愤愤,“我就是有病,你最好不要刺激我,不然我不保证会做出什么来!” 粗暴地拖着我,钱陌远连拉带拽,哪怕我在他身上踹出好几个脚印子都无动于衷。 打开驾驶座的门,他直接将我塞了进去,自己也侧身进来,再一把将我挤去了副驾驶。 被他这种紧迫盯人的法子气得直发抖,我不停推搡他,他却强硬到完全无动于衷,一脚踩上油门就冲了出去。 “钱陌远!”长发散乱披面,我觉得我就差被他逼疯了,“你放我下去,我要下车!” 冷哼一声,他连安全带都没有系,直接将方向盘打到底,来了个猛烈的急转弯。惯性让我一下子撞到了车窗上,额头上疼得一麻,撞得我本能抱头蜷缩。 “不想死就闭上嘴!”重新换挡,钱陌远大力地按住我,将安全带给我绑上。 看着我瞪得两只眼珠都要掉出来,他居然还勾唇一笑,“我要是不高兴了,我们正好一起到阎王那投胎,下辈子我还缠着你!” 好多年后,相似的一幕再次上演,那时候,钱陌远也会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只是那时候,我们已经是命在旦夕。 他开车很快,行云流水般地加速拐弯,即使是在乡间小路上也毫不停滞。 说真的,现在就是让我吵他我也不愿意,如果真的在这里送命,我就是下地狱也得不甘心地爬回来。 颠簸了许久,我们终于上了高速,钱陌远单手转着方向盘,一打到底,朝着笔直柏油马路直冲而去。 第九十七章 判你无期徒刑 疲惫和饥饿,加上刚刚他的飞驰,我晕车的症状开始不断加重,可是出于倔强,我又不肯张口和他说,便侧过身背对他,死死咬着嘴唇忍耐着。 他看了我一眼,只当我是闹脾气,也没有管我。 胃中难受的厉害,又痒又恶心,只要车身微微一抖动,里面就在翻江倒海,争抢着想要涌上嗓子眼。 更不幸的是,车里还有柠檬味的熏香,一阵阵简直直冲我的鼻尖,香气差点磨得我昏厥过去。 实在受不了,我按下了车窗,车外清新的凉风瞬间灌进来,让我松了口气。 哪知道刚刚一秒钟,钱陌远竟是一把将我的衣领往后一拽,一下子摇上了车窗,几乎是同时,茶色的玻璃上多了两声清脆的击打声,甚至还将玻璃砸出了一丝裂缝。 我愣住了,接着被钱陌远一声暴躁的怒吼骂回神,“你他妈想死是不是,那也不准在我眼皮子底下死!” “对,对不起……我忘了……”我没有再和他犟嘴,哑着嗓子和他认错,这么一惊之后脸色已经苍白如纸。 高速上是不允许开窗户的,车子行驶中速度太快,哪怕是随便一点垃圾或者石子,经过疾驰而过的轮胎摩擦飞起,不啻于子弹被射出的杀伤力,会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 钱陌远没有和我说话,只是继续开着车,两只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前方,好像要将车前玻璃看出两个窟窿一样。 然而,放在换挡器上的手出卖了他,它在不停颤抖,唯有用力握紧才能稍稍平静下来。 也许那一瞬间,他是真的害怕了。 这条高速长得似乎走不完,沿边的风景几乎一模一样,很快就让我越看眼皮越沉,只是腹中的那股子难受劲儿让我怎么都闭上眼。 蓦地,钱陌远张口了,“喂,和我说说话。” 背对着他,我不想搭理他,缩成小虾米一样靠在座椅上。 “你要是不理我,我现在就停车,让你来开。”他平淡地说,“我已经连开了八个多小时的车,现在属于疲劳驾驶。出了什么事情,到时候你负责吗?” 被他蛮不讲理的话气得一咬牙,我不情不愿地转过身子,直勾勾地盯着他。 他的计划得逞,心情似乎好了一点,嘴角勾起的弧度变大,但是眼中浓浓的红血丝和眼窝的黑眼圈却挡都挡不住。 我有气无力地说,“你要说什么。” “你问什么,我就说什么。” 我暗暗腹诽,巴不得从此嘴巴上贴上胶带静音才好。 斜倚了一会儿,我倒真的有了个问题,“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 抽空撇了我一眼,他反问,“你猜不出来?” 皱了皱眉,我本来就不太舒服,没有闲功夫和他斗嘴皮。 略微一想,我明白了,“又是褚江清告诉你的吧。” 也不知道褚江清是怎么了,明明之前讨厌钱陌远还不及,现在却一次又一次地帮他。 他直截了当地承认了,“你走了之后,她打电话去了那个超市,问来了地址。” “然后你就来了?” 他没有回答,很显然是不可置否。 心中微微一动,我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才好。 就算是挂断电话之后就得知我的地址,那他也是放下电话之后,连喘息的功夫都没有,就一路从F市驱车赶了过来。更遑论一路摸索到斌哥店里,不知道费了多少周折。 这时候,我听到他喊了我一声,抬头看去。 他嘴角微微下垂,眼中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冷光,“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这么多天,你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简直是混账!” 憋了口气,咽不下去,吐不出来,我冷笑一声,“混账怎么了,我没求你管我。” “那个嘉仇就这么重要,值得你上赶着倒贴?!”气上心头,他握紧拳头,在方向盘上用力捶了一下,顿时按得喇叭长鸣一声,“苏扇,他到底算什么东西,让你这么不顾一切?” 问得好,这个问题,我也在心里反反复复地问过自己。 而现在,我终于可以坦然地说出来。 “他什么都不算,但他比我自己还重要。” 对话从此沉默,我和他一言不发,各自去想了各自的心事,不欢而散。 抵达F市的时候,天地清朗,朝阳迸发出万丈金光,昨夜的潮湿露气被熏腾得一扫而空。 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副驾驶上爬下来,冲进了路边的公共厕所里,吐了个昏天暗地。 终于抬起头来,我的胃里还在反射性地抽搐,但是那股难受的晕车感觉总算是消退了不少。 冲干净口中的苦涩,我一脸发黄地走了出去。 钱陌远靠在车身上,好整以闲地等我出来,“你现在去哪儿?” 我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回家。” 托他的福,我的背包落在了斌哥的店里,浑身除了零星的几十块钱和钥匙,其余什么都没有带回来。 他起身拉开车门,“我送你。” 我胡乱摆摆手,“不用,我想自己走走。” 没想到,他居然把车子扔在原地,只身跟到了我身后。 我还想拒绝,钱陌远却一把捏住了我的手腕,说了一句听不出情绪的低语。 “我要坐今天上午十一点的飞机,直飞英国,本硕连读,六年都没有机会回来。” 微微意动,我也不惊讶,这本来就是他注定好的路。 他抬眼看着我,“你就不和我说点什么?” 我想了想,干巴巴地道,“祝你镀金顺利,一路顺风。” 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让钱陌远很不高兴,他一下子捏住我单薄的肩膀,目龇欲裂,“你就一点都没不舍得我,不想挽留我?” 说实话,这种幼稚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只能换来我淡淡的嘲意,“好,我让你留下来,我求求你留下来--然后呢,你满意了吗?” 怔怔地看着我,钱陌远脸上瞬间就和退潮一样,变得苍白,向来绯红的嘴唇失去了血色,好似是经过一场大雨冲刷的花瓣,失去了原本的活力和鲜红,单薄无力地歙动着。 这副模样落在我眼里,不仅没有让我觉得同情,反而助长了凌虐之心,“你我都明白,无论我说什么、或者你说什么,都不会改变任何事实。你注定要当你的阔少爷,未来的贵公子,而我呢,继续去找我的嘉仇,哪天找到了就皆大欢喜,一直找不到,我就找到死的那一天。你觉得,我们两个之间还有什么可谈?” 我也没想到,我会有这么出口伤人的一天,对象还是高高在上的钱公子。 几乎是我每说一个字,他眼中的碎裂就多一道,那两个透明澄澈的琥珀色眼眸,渐渐蒙上了横七竖八的裂纹,直到最后,砰一声,炸裂飞溅。 最后,只留下一抹浓黑,和两滴清泪。 不顾形象地坐在路边,钱陌远先是直直发怔,而后开始闷闷地笑起来,越笑越大声,越笑越发苦。 “苏扇啊苏扇,你厉害,你牛逼,老子玩不过你!” 他不断喃喃,“走了也好,临走前总算是见了你一眼……要是再留在你身边,老子迟早要被你玩死……” 低头看着他,说我没有动容是假的。人心都是肉长的,他对我好,他为我做的,我都知道,我也会感动。 但是,这远远不能抵消他亲手施以的坏,也无法抹去我和他之间注定的隔阂和罅隙。 一抬头,钱陌远似乎又变成了那个骄矜自负的天之骄子,冷冰冰地说,“少拿那副眼神看我,老子好得很!苏扇,你最好祈祷我能趁早沉迷在洋妞的裙子下面,不然六年后回来,我迟早找你算总账!“ “是吗,”我并不放在心上,“你能怎么样,判我个无期徒刑?” 朝地上啐了一口,钱陌远掷地有声地说了一句,“要真有那一天,我先判你一辈子都不能结婚,让你和你的那个对象永远当对野鸳鸯!”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中一直沉沉压着的大石居然轻松了许多,抽了个功夫回答他,“好,我等你判刑的那一天!” 然而,这世界上是有言灵这东西的。 你说一句,老天都会小心眼地记在本子上,等到你自己都忘记的时候,再出其不意地放出来,打你一个猝不及防,魂飞魄散。 当然,现在我不知道这些,也没有心思去管这些,只是踉踉跄跄地回到家里,躺在空无一物的床板上,昏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酣畅,所以被人打断的时候,我还有点不耐烦,分不清东南西北地朝噪音处摸了过去。 外面有人用力敲门,邦邦作响,我揉着肿胀的眼皮问,“谁啊?” 外面的人不说话,只是不知疲倦地敲着,好似能敲到天荒地老。 心中狐疑,我先将里面的链条锁锁上,然后才将门打开一条缝。 外面站着两个黑衣男人,都是光头,头发剃得都能够见到肉。目光凶悍,面无表情,一看就不是善茬。 本能地,我第一时间就想将门关上,谁知道被其中一人一把拦住,然后从怀中掏出了一样东西,抖落在我眼前。 “你看看,这东西眼熟吗。” 看着在受益人一栏下歪扭的我的名字,我瞬间认出来,这就是临走前嘉仇给我签的那份受益书! “你们和嘉仇是什么关系?” 光头男人不想多费唇舌,“你跟我们走一趟,就什么都知道了。” 思索了一会儿,我让他们先稍等一会儿,匆忙洗了把脸,换好衣服便走了出来。 此时我也顾不得许多,哪怕对面是龙潭虎穴,也好过这样两眼一抹黑。 “我跟你们去!” 第九十八章 坐地起价 我原以为,他们带我去的地方应该是森罗可怖的搏击拳场,或者是无法无天的地下会所,没想到,最后却来到了远郊一处清幽的山中别墅里。 别墅的铁门打开,两个黑衣人的职责便结束,只让我一个人走进去。 在茵茵如碧玉的草坪上走了一会儿,一栋简单的白灰建筑出现在我眼前。不过没有我想象中的仆从成群,只有一个中年男人蹲在门口修建花枝,看样子是个花匠。 走到花匠身边,我朝他打了声招呼,“你好,请问你知道这家主人在哪吗?” 花匠抬起头,倒是让我吃了一惊。 他大约五十出头,长得很是斯文,比起工匠更像是个老师,偏偏被嘴角的裂口所毁。一道缝线的疤痕从右嘴角一直延伸到下巴颌,伤口很不规整,像是活活被撕裂的。 他打量了我一会儿,“你找他干嘛?” 口气这样理所当然,好似他和主人平起平坐一样。 “这,我……他让我来说点事情。” 看我支支吾吾,他摘下了满是泥泞的白手套,放下工具,自顾自地坐到了草坪中央的躺椅上,还大方地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下说。” 是时,我还没有反应过来,连忙推拒,“不了,我还是等主人出来再说。” “你不是已经见到了?” 他轻飘飘地说着,却让我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迟钝了好久之后,我才知道自己出了个大糗,错把人家当成了花匠。 我讪讪地坐在对面的椅子上,他也不急着开口,不慌不忙地沏茶斟杯,一口一口啜饮着,完全就是忽视我存在的样子。 只是如今人在屋檐下,我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耐心和心思,默默等待他屈尊开口,一边在心里盘算着待会如何应付。 想到这里,我心里隐隐就是一阵绝望,像我这种上来就将人得罪的倒霉蛋,世界上怕是也找不到几个吧? 半个小时之后,他终于一杯茶下肚,缓缓将手里的茶杯放下,杯底落在碟子上,清脆有声,也让我心惊肉跳了一把。 “你叫什么?” “……苏扇。” “哦,苏扇……你和嘉仇是什么关系?” 愣了片刻,我斟酌了一会儿,硬着头皮说,“我是……是他未婚妻。” 这个答案换来了对方一笑,本该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微笑,在他脸上,却变成了一个血口大张的恐怖表情。 我如同浑身浇满了凉水,扔在寒冬的冰天雪地之中,很快就感觉整个人如同从脚底冻到了后脑勺,霎时间就僵成了一块冰雕。 手紧紧捏着牛仔裤腿,我心里很是惶恐,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答案有触怒到了不该碰的地方。 幸好,对方下一句缓解了我的焦灼,“我比你虚长点岁数,倚老卖老,就喊你小苏吧。既然你是嘉仇的未婚妻,那就和他一样,喊我官叔。” 听他心情还算不错,我大着胆子抬起头来,怯怯地喊了一声“官叔”。 官叔语气宽和,“你倒不像个傻孩子,不过明知道我这里不是好地方,上来就说是未婚妻,不怕我到时候拿你开刀吗?” 我吞了口唾沫,每说一个字都是在刀尖上走路,生怕错了一步,“我……我不敢骗您。” 似乎这个诚实的回答让他心情不错,笑呵呵地说了句好,让我悄悄松了口气,隐隐觉得,这个官叔好像还挺好说话的。 等到之后,我听说了这个“官叔”的真实身份之后,方才知道我此时傻乎乎的心思有多么的危险。 官叔,道上都喊他官疤,尊称一句官爷。他干的都是真正暴利的买卖,而且不是一本万利,是无本万利。拐卖妇女、贩卖器官、走私贩毒,只要是赚钱的,他都沾了把手。 严格说起来,他连个黑都算不上,他不讲道义,不认情面,只是单纯地为了钱而赚钱。 所以这么一比,我当时心中觉得他还很随和的念头,无异于是痴人说梦。 重新倒了一杯茶,官叔晃了晃杯中浮起的茶叶,才又问我,“嘉仇打拳的事情,你知道吗。” “恩……听他说起过一点。” 他似乎是有感而发,“嘉仇真是难得的好苗子,肯吃苦又够聪明,才一年多功夫,就爬到了这个位置,只是,可惜了啊。” 心中一个咯噔,我不知道这“可惜”背后代表着什么,但是我知道,这肯定不是好话,“官……叔,您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官叔摇摇头,“你这个未婚妻都不知道,我只是他的老板,又怎么会知道。” 站起身,他掸了掸身上沾上的泥土,负手说,“来,小苏,我带你看点东西。” 走进了大厅里,房子里面和外面倒是表里如一,一样简单朴素,就像是最简单的样板房,整个偌大客厅,空空荡荡,最值钱的装饰品恐怕还是正中央的真皮沙发。 一屁股坐进沙发里,官叔朝身后的手下侧耳吩咐了一句,接着拍了拍身边,“小苏,坐到我身边来。” 同手同脚地走过去,我不敢挨到他,尽量选择了一个远一点的距离坐下,浑身绷得笔直笔直。 一声轻微的嘶嘶声响起,接着白色的墙壁上打下了一道投影。 波动两下后,里面弹出了一个昏暗的场景--四周环状坐满了男|男女女,有的叫好有的叫骂,气氛炒得沸反盈天。 而所有人的火热视线都集中在一处--头顶巨大的探照灯之下,映照出一个巨大的铁笼子。 这笼子足足有三米多高,是全封闭式,唯一的出入口还被铁链拴起,变成了一个插翅难逃的囚笼。 笼子里面搭建出了一个简易的格斗擂台,四四方方,供两个看不清模样的男人站着。 红衣裁判一声哨响,那两人如同饥饿许久的野兽,瞬间就厮斗起来。 开始是互相试探,一拳一拳加大力道,周围的观众嫌看的不过瘾,吵吵嚷嚷地让他们不要磨洋工。 这句话,如同瞬间点燃了火药的引线一样,其中一个蓝衣拳手瞬间一下扑打上去,拳头打得霍霍生风,将对方猛地钉在地上。 两个人彼此都不说话,只有越喘越重的呼吸声,在摄像机不断抖动的画面里,都能清晰听见。 一山不容二虎,何况现在已经动了杀心,除了咬穿对方的喉咙,吮血吃肉,再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蓝衣拳手虽然初始出劲有力,却显得有些急躁,最终竟被对手掀翻在地,对着脸上接二连三地送了几拳,彻底昏厥了过去。 哔! 终场哨响,裁判举起黑衣拳手的手,宣布他是今晚的胜者。 而同时,铁笼背后的大屏幕上也浮现出一串字:六号胜,赔率1:1.25! 一瞬间,压中的客人们开始呐喊庆祝,手里握着的打赏筹码毫不吝啬地往笼子里扔,逗着这只让自己胜利的凶兽。 他们不在乎这点彩头钱,而是更加享受一掷千金后的痛快感和胜利感,自己看中的畜生凶悍勇猛,主人脸上当然也会长光。 笼门口打开,除了裁判之外,却没人出来。 镜头不断放大,失败的蓝衣拳手已经面目全非,口鼻里不停吐血,一颗门牙还被打碎了一半,躺在地上如同个死狗一样,无力地喘息着。 而那个黑衣的胜利者,只是跪在地上一个个地拾起那些打赏筹码。他带着拳套,动作减慢,于是便将手送到了嘴边,一口咬开上面的粘胶,摘下了拳套。 当看到那只骨节红肿的手,看着它因为过度用力而青筋暴起、不停颤抖的时候,我的手就像是和他相连一样,也难以自控地抽搐起来。 他痛,我也痛--因为他是嘉仇啊! 看着那黑色的身影久久跪在地上,低贱卑微地去捡那些筹码,我的眼圈一下子红了,只觉得鼻头发紧,有种要流泪的冲动。 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嘉仇摘掉头套,露出了一张青肿的面孔,左眼因为重击后充血,变得通红一片。 拉起地上呼吸渐弱的伙伴,他们互相搀扶着,走出了铁笼。 至此,画面抖了抖,彻底黑了下去。 陷在冲击里,我久久说不出话来,难以自拔。身后的官叔好整以闲地发问,“怎么样,嘉仇的比赛挺精彩吧?” 慌忙地擦了擦眼中的泪水,我想回话,喉头却哽咽难言,只能含糊地应了一声当做回答。 胳膊撑在扶手上,官叔眼中的笑意慢慢变淡,身上的肃杀嗜血气息瞬间冒了出来,“嘉仇打拳够聪明,就是不够狠,而且不该自以为聪明地和我耍心眼。” “一个多月之前,他来找我,告诉我要打赔率最高的,还预支了三场的工资,三万块。”他淡淡地望着我,几乎将我壳子里的魂魄都钉在身体中,动弹不得,“但是他失约了。” “他只打了一场,然后告诉我,他还要钱--好,我相信了他,还给了他另外支付了十万的赔偿金。结果,他就这么人间蒸发了。” 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那份受益书,官叔扔到我怀中,裂开的嘴角挂着骇人冷笑,“打这种狠拳,挣的都是玩命的钱,要是死了残了,我官疤没二话,绝对给够补偿。可是,现在赔偿金给了,他人却跑了,所以我只能请你这个未婚妻来算算账。” 一种侵入骨髓的阴冷从背脊中钻进脑袋里,我只听轰的一声,整个人都懵在原地。 好久之后,我才找回了说话能力,“官,官叔,这十三万我一定想方设法地给你还回来,你--” 他一下子打断我的话,“十三万?小苏,你说错了,是三十万!” 第九十九章 人,可是浑身是宝 我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三十万?!” “我不是狮子大张口的人,他之前和会所签订了两年的合同,扣掉他之前比赛盈余的彩头,收你三十万,那是我客气的。” 我慌张地变了脸色,磕磕巴巴地解释着,“官叔,我并不是不愿意给,只是我一时没有那么多钱……” “你看你,紧张什么,你要是拿不出来,我也不会为难你。”轻轻乜我,官疤又话锋一转,“一人做事一人当,嘉仇捅来的窟窿,当然是他自己来填。不过等把他找到之后,就不会再委屈他打拳了。” 我的嗓子一抖,就听他遥遥说,“我这赌场里,还有最赚钱最刺激的工作。把这人呐,浑身涂满香喷喷的肉油,和饿了三天的野生狮子关在一起--你看,人和野兽打,这多刺激,保证干一场就能赚的盆满钵满……” “不,不行!”我脱口而出,一咬牙答应下来,“官叔,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保证凑齐钱来!” 抚摸着大拇指上的墨玉扳指,官叔语气和蔼可亲,就好像在和家里的小辈闲聊一样,“小苏是实在人,那我也不能咄咄逼人。这样吧,我再给你一个月的时间,要是你送不出来这三十万,那别怪官叔自己动手取了。” 取……我眼中瑟瑟,生怕他误会我夹私骗他,忙解释道,“官叔,我说的都是实话,真的没钱--” “我当然知道,但是小苏你也太老实了,守着这么大的宝贝,还一点都没有警惕性呢?” 伸出手,他那张大掌摸上我的眼角,逗宠物般碰了碰睫毛,让我忍不住抖了抖眼皮,“这么清清亮亮的一对儿眼睛,少说也有二十万了……” 我浑身一哆嗦,想躲避开,可却动弹不得,只觉得他那些饱含深意的话,化成了一条条剧毒的毒蛇,顺着我的衣角就往身子里钻。 “小苏,人,可是浑身是宝啊……” 走出别墅的大门,我两条腿一软,一下子软得跪了下来。 扶着门口的石阶,我重重地喘着气,豆大的冷汗从脑门上砸下来,几乎带走了身体里所有的气力。 和官叔说话,无异于是与虎谋皮,别说从他那里讨些便宜,自己随时都会被他吃得骨头都不剩下。 抬了抬腿,里面空荡荡,连站直都没有办法,我只能蜷缩着坐在石阶上,望着下山的小路发呆。 不知道什么时候,耳边传来了一阵叭叭的鸣笛声,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我身边。 迷茫的抬起头来,我看着慢慢摇下的车窗,里面露出了一张无论如何也意想不到的面孔。 我傻傻开口,“阿祥?” 打开车门,他冲我招招手,“上来,我载你一程!” 怯怯地坐到了副驾驶上,我嗫嚅半天,都没有憋出问好的话来。 阿祥还是那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专注地开着车。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阿祥这才开口,“正好,我还打算去找你,结果半道上就遇见了。” 我傻得天真,“你找我干什么?” “不是我找你,”他颇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是巧姐的意思。” 心中暗暗打鼓了半天,我猛然想起来,嘉仇消失了这么久,约定好给巧姐的偿还金也就失约了。 而且不仅仅是这一个月,是剩下的九十几万,都已经成了空头支票。 头顶上,阿祥的话还在继续,“很少有人能够从巧姐手上离开,我以为你会是个例外,现在看来,倒是我看走眼了。” 低头无声了许久,我很没有底气地问,“如果,如果我现在还回去如梦……巧姐还会收下我吗?” 还有后半段心思我没有说出来--不光是一百万违约金一笔勾销,我还想要再借上三十万。 只是,这话想想都觉得可笑,我也没有信心再问出来。 “或许吧。”他给了个琢磨不透的回答,没有再多啰嗦,疾驰而去。 走下车,阔别良久之后,我再度站在了夜色门口。 还是那样人声鼎沸,人来人往,处处都熟悉到了骨子里。 背后被推了一把,阿祥半是强迫半是押解地带着我走了进去。 一进门,不理会周围其他熟悉同事的好奇眼神,我被直接送到了巧姐的办公室里。 看着嘴角含笑、仿佛见到我在意料之中的巧姐,我心中猛地一个咯噔--尤其,在办公室大门毫不留情关上之后,达到了最高点。 双手放在背后,紧紧攥紧了衣摆,我怯生生地喊了一声,“巧姐。” 这个美丽的成熟女人,双目笑吟吟地看着我,因为习惯性微笑,腮边的法令纹变得明显起来。 许久不见,时光似乎不曾对她造成任何影响,她仍旧是掌控着这个地下王国的女王,一切都逃不出她的掌心。 “苏扇,好巧啊,我们又见面了。” 她那口烟嗓,说起话来非常惑人,就像是春日里细如牛毛的绵绵细雨,落到了你肩头,也沁入你心里,无声无息。 我脸上涨得通红,垂着头找自己的脚趾,不知道该用什么面目来面对她。 顷刻后,巧姐似是叹息般开口,“咱们见面的方式倒是很眼熟,从前你说要跟我的时候,和现在这种楚楚可怜的样子,真是一模一样。” 听她这样说,我自己心里也在暗暗苦笑。我这只被开水烫得皮开肉绽的小老鼠,为了活命东躲西藏,偏偏都撞到了她这只美人蛇的怀里。 在她手里,是钝刀割肉;可若要是没了她,真才叫死路一条。 打定主意,我走到了巧姐身边之,冷不防一下跪下。 膝盖之下是软绵绵的地毯,却硬是被我跪的猛磕一声,我抱住她纤细的小腿,将头磕到她的高跟鞋旁边。 “求您了,再帮我一次吧!” 头挨着地面,我不敢抬起头来,怕看到她的拒绝,也怕自己会忍不出眼中这泡热泪。 良久之后,我听到巧姐喟叹一声,“你这是做什么呢……来,抬起头来。” 卡壳了一下,我咬了咬嘴唇,一点点地抬起头来。 扶住我的下巴,巧姐对上我的眼睛,在里面看了又看,然后摇了摇头,“扇子,你记不记得,我当初收下你的时候,是怎么和你说的。” 我点点头,当然记得。 她说,我眼里有恐惧,还有感情,才火得起来。 松开手,巧姐翘起了二郎腿,慵懒地靠在软椅上,“现在,你已经变了。一个人眼睛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股子绝望,你告诉我,还有用吗?” 看她已经不愿意再多看我,我隐隐明白,她这是要弃了我了。 也搞不懂从哪里冒出来的勇气,我跪行了两步,一把拽住了她的手,“巧姐,我什么都没有,才能听话。只要有钱,我保证当个最出色的奴!” 也许是我的言之凿凿打动了她,巧姐审视了我半天,终于松口,“好吧,我答应你。” 我眼中顿时点燃一丝希望,她却适时地又泼下一盆冷水,“我只是答应收回你的合同,但是走出如梦的人,绝对没有机会再进来。” 直挺挺地跪坐到地上,我背后的脊梁被一下子抽走,茫然若失地望着她。 如果不让我回来如梦,我如何出栏,如何赚钱? 洞悉了我的心思,巧姐弯下腰,伸手捋平我额头散乱的碎发,声音里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深妙,“你放心,我当然会带你去真正来钱快的地方,至于能赚到多少,就凭你的本事咯。” 即使和我预想的不同,可是此时此刻,我也没有辩驳的余地,只能要哑着嗓子,说了一句谢谢巧姐。 “靠过来,让我看看你够不够个好价格。” 捏紧拳头,我将身体伏到了她腿边。 伸出手,她涂着精致水钻的指甲在我脸上滑来滑去,似乎很享受这种丝绸般的滑嫩感。打着转儿,她的手指慢慢向下,深入我的衣服里,找到了背后胸衣的纽扣,咔一下打开。 手指肆无忌惮地在胸前游移、揉捏,我身体里激荡出一阵阵的羞耻和酥麻感,却不能躲,只能咬牙承受。 手上“验着货”,那双灵活的手顿了顿,猛地在一处凸起狠掐下去,让我经不住颤着嗓子喊出了声。 巧姐眼里浮现出满意的神色,一边有感而发,“那个小男生,千方百计地想让你带出去,只可惜兜兜转转,你还是主动回来了。” 闭上眼睛,我任由她笑着摸着,任由一滴清泪溢出眼角,直直坠进柔软地毯中,再没了声息。 当天夜里,夜色关门之后,巧姐浓妆犹在,简单在裸|露的抹胸裙上披了一层薄纱,便领着我去了那个叫黑堂的地方。 黑堂,是在黑暗中、黑夜里、黑幕下才缓缓开门迎客的地方,也是个有去无回的不归处。 天才地宝,古董名画,这些死东西可以光明正大地拍卖,辗转易主,在众人的哄抬叫价中绽放光彩。 而这个安置在豪华酒店顶楼的黑堂,则是专门用来拍卖活人。 将我领进了一间房间里,巧姐指了指一堆坐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货品”们,说,“你去那边。” 迟钝地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我软着腿走了过去,临走前,听到巧姐和看管我们的领头者说。 “好好查查她。” 这句话轻而又轻,我甚至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不过人都已经来了,检查就检查,我还怕什么? 第一百章 她居然,想这样po身?! 这间房间很大,没有用床也没有沙发,只有四面墙而已。 四面墙,各自分散着几人,全都瑟缩着肩膀,哪怕是有外人进来,也不曾抬头。 就近找了个一个空当地方坐下,我悄悄地打量了距离较近的两个同伴--一男一女,看上去像是姐弟俩,姐姐十五六岁,弟弟才十二三而已。 两人一眼看上去就能看得出亲缘,都有一张相似的瑰丽明艳的面容,哪怕是此时蓬头垢面,也丝毫不减那昳丽。 这么仔细一数,房间里坐了十个半大孩子,我在其中都算是年纪大的。而且无一例外,有清秀的有娇嫩的,总之长得都非常出众。 巧姐没有停留多久,几乎是将我安排进来之后,脚尖点地又离开了。 在这巨大的房间里待了两天,我隐隐琢磨透了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我们这些人,都是由不同的卖家送来的,比如巧姐,她负责将我送过来,剩下来的事情就都交给黑堂的人来做。 看管我们的人是两男两女,男人负责在门口的守卫,两个女的则是白天黑夜轮流值班,看住我们的行动,同时打磨分级。 说到“打磨”,这一行为绝对是让我最厌恶又最羞愤的。 没有任何阻拦,当着其他所有人的面,自己就被脱得一干二净,双手双脚张开,不留一丝缝隙地露在别人面前。 如同陶土拉胚一样,人慢慢地转圈,任由那两个女人摸着身上每一寸地方,即使是再禁止探入的地方,也会被一一检查完毕。要是有疤痕或者有碍观瞻的痕迹,他们还会拿出一堆古怪的罐子,往人身上涂抹。 这被称作打磨,就像是在检查货品身上的瑕疵,目的就是要将我们都变成光滑的高等货品,不让客人有一丝可以挑剔的地方。 说真的,第一次被打磨的时候,我差一点就崩溃了。 受到巧姐的嘱托,那两个女人检查得格外仔细,还让我跪在地上,双腿分开,任由她们仔仔细细去看。 感觉着这种古怪的羞耻感,我几乎不敢对上其他人的视线,眼泪都被激了出来,不过一两分钟,足足像是几个世纪一样。 “好……好了吗……” 女人收回深处的手指,冷冰冰地问,“这里没被搞过吧,你自己也不行!” 拼命摇头,我脸涨红的发紫,咬着嘴唇,说不出一句话来。 琢磨了一会儿,她对记录的同伴说,“脸蛋一般,身体还挺敏感,划到一类去吧!” 得到她们的挥手,我如蒙大赦,抱着衣服蜷缩到墙角,一边哽咽一边飞快穿着。越急越是出错,我后背的胸衣扣子怎么都扣不上,我又急又气,两腮涨得像鼓起的风琴,呼呼作响。 这时候,背后多出了一双凉凉的小手,帮助我找到了咬合处。 胡乱地套上上衣,我这才回头,发现是昨天在我身边的那个姐姐。 她表情柔和,背后她的弟弟悄悄探出头来,害羞地露出一个善意的眼神。 到了晚餐时间,我已经知道了姐弟俩的名字。他们是亲姐弟,姐姐叫池心,弟弟叫池念。 将盒饭里的一块排骨夹到池念的碗里,我对着这个干净害羞的小男孩有了一些好感,“看来你们爸爸妈妈取名很有寓意啊,心心念念,很好听。” 本能地看了姐姐一眼,等到池心点点头,小男孩才小小咬了一口肉,然后朝我一笑,“这是我爸爸取的,说要一直想念妈妈。” 我一笑,筷子也停了下来,“你妈妈肯定很幸福吧。” “……妈妈,生小念的时候出意外,过世了。” 看着池心沉默吃饭的样子,我顿时连口中的饭也忘了咀嚼,很是内疚,“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些,提起你们的伤心事了。” 她摇摇头,淡淡地说,“没事的。对了,你被分到了一类,你自己有什么打算吗?” 嘴角的笑容发苦,我回答她,“说实话,我对这些规矩一点都不了解。左右人都来了,就干脆听天由命吧。” “听天由命?”她反诘了我一句,虽然碍于人多,声音压得很低,但是那里面却真真切切的都是嘲意,“就怕到时候你是从一个火坑跳进了更深的火坑!” 我听得模模糊糊,不懂她的意思,但这时候女督导发现了我们的闲聊,呵斥一声,我们两人只得低头继续吃饭。 后来,房间里又陆陆续续来了两个女孩,这一期的货品就全部收齐。 十二个人,一共分为一二三等,我和池家姐弟、还有另外一个女孩,分为一等。 在这里,等级分明来的很明显,吃穿用度全都按照分级来。像一等的,一定是所有人里最好的,而且两个女督导更是全程盯人,连上厕所都在她们眼皮底下进行,没有任何隐私可言。 夜深人静,房间里静悄悄的,一个女督导已经睡下,另一个靠在门口玩手机,时不时抬眼看众人一眼。 我还没有睡着,闭着眼睛,慢慢酝酿着睡意。 冷不防,我感觉掌心里被捏了一下,转瞬即逝。 眼皮抬起一条缝,我看了看睡在身边的池心,她依旧闭着眼睛,似乎不知情的样子。 心里暗暗多了点疑惑,我转回身子重新睡下,但是脑袋里的睡意早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 大约等待了半个小时,背后突然传来了一声细微的嘤咛声。 扭头一看,池心正捂着小腹,嘴唇煞白,呼痛的呻吟声从细白的牙齿缝儿里往外钻。 女督导立马过来,“怎么回事?” 摇了摇头,池心就说了个痛,然后咬住嘴唇,似乎痛得再难开口。 她弓起身子,微微靠在我身上,在督导看不见的地方又捏了我一下。 看着面前的督导,我紧张地脑袋都要打结,灵机一动,“她来了亲戚,痛经痛的。” 半信半疑地看着我们俩,很不信,女人好像不太相信我的谎话。 我自己也暗暗叫苦,既没有商量也没有对好话,就这么赶鸭子上架让我骗人,实在是太容易露馅了。 果然,督导蹲下身,手掌一用力,扯掉了池心的裤子。 眼看她的手开始拉那条轻薄的贴身短裤,我心里一个咯噔--糟糕! 然而,事实却没有和我预料的一样发展。 那条白色的短裤上,落了好几滩鲜红的印记,绝对有力地佐证了我的话。 这下,女人相信了我的话,嘴上忍不住嘟嘟囔囔,“大半夜的还给人找事……去,把她抬到厕所去!” 我扶着呼痛的池心,去了卫生间里。将马桶盖放下来,我让池心坐在上面,然后找了个空的矿泉水瓶,往里面灌满热水,塞到她肚子下面捂着。 卫生间的卷帘从外面卷起,除了洗澡上厕所之外,任何时候任何人来这里,外面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站在瓷白的盥洗池前,我用热水冲洗着毛巾,眼睛却不自觉抬头看向了镜子里,想看看池心怎么样了。 “别看我。” 这一句话极其轻,加上她故意背对坐着,外面的督导看不清她张口说话的动作。 动作僵硬了一下,我这才继续手头上的事情,耳朵竖的高高的,听着她的话。 “待会儿,你给我换短裤的时候,请帮我一个忙。” 说完,她便偃息下去,没有告诉我这个忙应该怎么帮。 但是她不说,我心里也有数。需要背着督导进来干的,这件事带来的后果,一定让我们无法承受。 即使再犹豫,我面上却没有显露出来,拿着热毛巾和干净的短裤,蹲在了她面前。 这个角度,我正巧被她的身影挡住了一部分,手上的动作全都隐没阴影之下。 这时候,她发话了。 “苏扇,帮帮我,插进去!” 手不可自遏地抽搐一下,我两只眼睛瞪得老大,就快要从眼眶中跳出来一样。 “别这样看我!”她的声音有点发抖,也有点慌张,“求你了,这时候我流血,他们不会发现的!” 脑袋里天人交战,我的视线胶着在她雪白圆润的肚脐处,再也不敢往下看。 插进去……她是想就这样破|身?! 外面的督导注意到了我的怪异举动,站起身,开始怀疑地走过来。 从她的位置走到卫生间门口,最多只有十步。 这十步里,我是帮,还是不帮…… 听着脚步声越走越近,我还迟迟没有下决定,池心一把推开我,自己用手指捅了进去! 当督导冲过来的时候,她的手指还没有拔出来,鲜血顺着指缝里往外汨汨流出,而池心那张娇俏的小脸上,却松了一口气。 看到这一幕,督导简直气得咬牙切齿,她的手掌高高举起,却还没有落下来,转为揪住池心的头发,拽得她薄薄的头皮都提得老高。 “妈了个巴子,后天就要卖了,你现在给我出篓子,我他妈整不死你!” 池心虽然吃痛,但是嘴角却是淡淡的嘲笑,仿佛已经无所畏惧,“你动手啊,我现在已经不是处了,你要是再在我身上落了疤,我就真成了一分不值的赔钱货,你老板不会放过你的!” 准准地被踩中了痛脚,女人气得鼻子都歪了,大喊着让睡觉的同伴起来,自己则是紧拽着池心的头发,一路拖出了房门。 重新被赶回了通铺里,我一整夜都没有睡着,眼前反复回放着池心满手是血、却还笑着的模样。 一等,真的那么恐怖吗…… 第一百零一章 死亡调教 第二天九点过半,池心才被带了回来。 她一脸苍白,被督导一扔,两腿颤颤地一下子摔到地上。她弟弟池念立马跑上前,带着哭腔喊她。 “成了吗?” “补是补上了,但是说破得太深,有经验的床上一试就能试出来。” 那两个女督导都显得很上火,却又没办法,“和上面说降等吧,这脸蛋够个二等还是行的。” 说罢,女人恶狠狠地剜了眼面如死灰的池心,骂道,“以后别落在我手上!” 出了池心这事之后,包括我在内就只剩下三个一等货品,上面又调来了一个督导,几乎是二十四小时就跟在我们三人身边,不容许我们有一点闪失。 也正是这样的紧迫盯人,让我更加确定,池心的行为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想要釜底抽薪。 晚上吃过饭,我端着杯子开始喝药。 从进来这里之后,三顿饭结束后就要喝一碗又黑又腥的药汁,也不存在有人出来解释原因,只要求照做就行。 看我一滴不剩地喝完之后,督导便走到池心身边,也倒了一杯给她。 结果,问题就出在这药上。 喝完药没有一会儿,池心突然一下子倒在地上,捂着肚子翻来覆去地滚着,不住地喊着肚子疼。 开始我还以为她还是假装的,但是看那豆大的汗珠,还有黄得可怕的脸色,我意识到她这次是来真的。 上前扶住她,我问她是不是痛经痛得厉害,想给她弄点热水捂捂。 哪知道,池心一把推开我的胳膊,整个人缩在一团,捏着拳头拼命往小腹那里送。 她打得很用力,每一下都是下了死力气在捶打,好像里面藏着什么怪胎,要这样活活打死。疼痛一直在持续,池心的身体扭曲成了不可思议的角度,如同玉弓紧紧绷住,僵持了几秒钟后,轰地无力摔倒。 人两眼失神地瞪大,一动不动,只有鼻孔里还在微微送气。 一个女督导看到她这副惨状,居然还快活地嘲讽起来,“你身上带着经血,正是阴虚的时候,再喝着断子汤,滋味儿可不好受吧!” 所有人都被她的话吸引了过去,断子汤,难道…… 她见已经说出口,便打开天窗说亮话,“客人买你们回去不是为了生孩子,是要好好爽的,左右以后也跟不了好人家,当个不下蛋的母鸡有什么关系?” 我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心里觉得气愤,却又很凄凉。 难怪这药只有女孩要喝,她们是打算用这种虎狼之药,毁了女孩子的一辈子,让她们永远都只能当男人床上的玩物!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给人当小三,给人情妇,只要心里有点算盘,总会想着生个孩子套牢男人,就像小乔一样,博一把名分。 可是现在呢,生不了孩子,玩腻之后就只有被甩掉这一条路。 而到了之后,我才知道,自己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怀不了孕,女人的青春饭就能吃得久一点,像这种从黑堂里卖出去的女人,辗转几次之后,终究还是回到了贩卖他们的老板手里。 只要稍加调教,一个懂事又漂亮的女人很快就能变成炙手可热的红牌。他们不是打算卖一次就结束,而是要榨干货物身上的所有价值! 痛了半宿之后,池心才算是慢慢平静下来。弟弟池念攥着她的手已经睡去,脸上还留着斑驳的泪痕。 拽开弟弟的手,池心费力地挪到我身边,轻声说,“对不起苏扇,我连累你了。” 我摇摇头,看了一眼值班的督导。她见我们凑在一起说话,厉声呵斥了一句,让我们背过身继续睡觉。 我闭上眼睛,耳边还能听见池心急促的呼吸声。她也没有睡,似乎想和我说什么,一直在等待着时机。 终于,时机来了。 今晚值班的女督导在三个人里,脾气算是还不错的,而且她有一个习惯,就是每天半夜会去厕所里从抽烟,足足要抽上好几支才能解瘾。 我和池心都在等待,终于,椅子拖动的声音响起,在寂静的夜晚里显得无比清晰。 沙沙脚步声走起,再之后就是咔哒一声,卫生间的门关上,取而代之的是换气扇呜呜的声音。 督导在里面抽烟的时候,同时也不忘隔着玻璃监视着我们,所以我不敢马上就乱动,足足在心里默念了五十下,才假装翻了个身,和池心面对面。 眼皮慢慢挑开一条缝,一眼就看到池心睁着眼睛看我,在黑暗中视线都分外明显。 越过我的肩膀,她往厕所里看了一眼,估计是那女人已经彻底享受在烟雾缭绕里了,她才敢小声说。 “苏扇,相信我,别赚一等的钱!” “为什么?” 她停顿了一会儿,似乎在犹豫,而后凑在我耳边说了一句,“我听说……一等的客人给那么多钱,是因为……他们是冰圈的。” 她说得很轻,很慢,生怕惊到了其他人,可是依然在我心里重重划下一道痕,耳畔中传来锐器在铁板上刮过的刺耳声音,让我一度嗡鸣,听不见其他动静。 为什么,我会对冰圈会有这么大反应……因为这冰三圈里,还有个别名,叫做死亡调教。 冰恋秀色慕残,是所有圈子里的一个禁忌领域。 冰恋爱尸,秀色食人,慕残好残缺,几乎样样都是要人命的东西。 从前在如梦里,我认识过一个慕残圈的小姐。她其实不是这个圈子里面的人,但是慕残的客人给的小费实在诱人,她便铤而走险,选择当扮残者,和这些特殊的客人出|台。 每每回来,她都会拿着厚厚一叠红钞,在众人面前得意洋洋地炫耀。秦茵曾经说过她,这钱赚不得,指不定哪天就要把自己搭进去。 她的回答我现在还记得,“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要是想赚钱,就不能畏首畏尾的,那我还不如当一辈子穷鬼!” 后来某一天,我再也没有见过她。我曾想过问问秦茵,但是忙起来之后就抛之脑后,直到今天才依稀记起来。 按照我浅陋的了解,这三个圈子里的人都很低调,平时和其他客人没有什么两样,只对自己感兴趣的猎物出手。 如果被他们看上,能不能完完整整活着出来,还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正在心中忐忑的时候,池心突然闭上眼睛,装作熟睡的样子。两秒钟后,卫生间的门被扭开,督导身上的烟味儿飘了过来。 在黑暗中,我即使闭上眼睛,却还能清晰听见自己咚咚直跳的心跳声。对于明天晚上的拍卖,我简直快要绝望。 然而,无论我愿意还是不愿意,第二天的阳光还是降落了下来。 从早到晚,我们十二人不允许吃一口东西,水也喝的不多,但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被喂吃一颗药丸,保持口中没有异味,还有淡淡的香气。 到了傍晚的时候,我们几乎没有可消化的东西,肚子里只有清水。被剥得干净,督导们开始给我们做清洁,从里到外--真正意义上的从里到外,直到身体里被灌得只流的出清水的时候,才算停止。 这一趟折腾下来,饿了一天的身体再也没有什么力气,即使晚上有人想反抗,也没有那个体力了。 夜色逐渐笼罩天空,蓝紫色的幕布显出一种神秘妖异的色泽,上面零星散布着两个明亮星子,好似有人在上面张着独眼,虎视眈眈地注视着这见不得人的交易。 我浑身都软绵绵的,总觉得下面还有管子插入的异物感,但没有推拒的机会,半强迫地被督导从头到尾打扮了一遍。 站在镜子前,我看着里面的自己,只剩下一个感觉--妖里妖气。 一身带着亮片的黑色皮衣,上衣堪堪比胸衣长一点,连肚脐都遮不住,而皮裤更是刚遮住私密地区,里面空空荡荡,不允许穿上短裤。 光腿上,用红色颜料花上了繁复不知名的花纹,一直蔓延到脚踝,白皙皮肤上红得耀眼、红得惑人。 看了一眼,我再不敢多看,这里面的人太陌生,陌生得让我心慌。 被拽出卫生间,督导让我跪下,拿出了一个铆钉颈圈--两指粗细的铁圈,上面竖起个个铜色的尖锐铆钉,正中间还有一条细细的链子,长长拖到地上。 当听到脖子后面咔哒一声,我浑身的寒毛瞬间颤起来,用尽浑身力气在抗拒,“不……我不带这个……我,我又不是畜生!” 哪知道督导冷嘲一声,猛地一拽垂下的铁链,“你不是畜生,你就是只母狗而已。你到时候好好叫几声,求个好主人给你吃大骨头吧!” 说完之后,她压着嗓子尖细地笑起来,一声声扎在我心里,扎得我疼得说不出话。 十点,黑堂的拍卖正式开始。 我们十二个人穿着各不相同的衣服,被赶到了一处房间里。 这个房间很奇怪,像是一个翻版的笼子,四四方方,其中一面墙壁完全被掏空,安装上了一片冰蓝色的落地玻璃,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外面。 这是酒店顶楼最大的宴会厅,一个T字形的舞台直直延伸出去,两边坐着足足十几桌的客人。 客人有男有女,都带着半面面具,遮挡住了样子,手里握着一个号牌,用来竞价。 拍卖师西装革履,非常熟练地主持着,三言两句就哄得台下尊贵的客人们眉眼一舒。 如果不是我们这些背后的拍卖品太过碍眼,这该是一场多么高档的晚宴。 第一百零二章 主人,养我 台下的客人们享受着,而玻璃窗后的货品们却心惊肉跳。 即使有面具遮挡,也拦不住客人们火辣辣的侵略眼光,仅仅是这几分钟的照面,有的客人已经心里有了谱,就等着心仪的货物上来竞拍。 上场顺序按照等级排列,最先上场的是三等的一个女孩,底价两万,很快就被一个胖男人以八万的价格包了下去。 三等结束的很快,从二等开始,底价越来越高,竞价过程也逐渐加长。尤其,从二等开始,客人可以提出亲自试货--除了不允许实质性|行为之外,无所限制。 摸,揉,捻,撕,甚至还有人直接将人压在舞台上,在众人面前亵玩。 那女孩的哭声传遍了整个宴厅,杂糅着客人们的笑声,显得那么孤苦无依。 终于,二等的压轴货品--一身白裙的池心走上了台。 她脸上不施粉黛,将本身那股子怯懦和纯美放大到无限,站在舞台上,瞬间引起了众人的关注。 竞价结束,池心以二十六万的全场最高价格,被一个年过半百的男人拍下。 匆匆将磁卡扔到了服务生的托盘里,男人一把将池心搂进怀里,心急地开始揉捏,瞬间就在她柔嫩的皮肤上留下了数个手指印。 池心睁着大眼睛,空洞洞的,任由对方上下其手。 而如今房间里剩下的,就是三个一等品。 这次不再是一一出场,拍卖师让我们一起走出来,同时竞拍。 几乎刚刚走到舞台的尽头,那群衣冠楚楚的高贵客人便伸出了手,占据了我们三人的身体,我甚至还感觉到不止一只手往我衣服里面钻。 摸还嫌不过瘾,有客人开始发号施令,每叫一次价格,就让人脱衣或者跳舞,极尽丑态。 另外一个女孩最早被拍卖下去,只剩下我和池念两人。 池念显得很紧张,瘦小的身体藏在过于宽大的白衬衫里,漂亮的脸蛋上雌雄莫辨。 对池念感兴趣的不在少数,一部分是女客,更大部分是男客。 这种一口咬上去都鲜嫩可口的小男孩,无论男女,都有着无与伦比的吸引力。 值得庆幸的是,池念没有被折腾多久,就被人以五十万的高价拍下,而竞买人,正是之前买下姐姐池心的中年男人。 怀中坐拥着姐弟俩,男人对接下来的事情全然没有了兴趣,猴急地带着姐弟俩离开了。 我不知道这人是不是冰圈里的,我也没有功夫去担心他们,因为自己现在的处境就很岌岌可危。 作为最后一个货品,之前很多没有叫价的客人也开始举牌,他们看起来并不是因为看中了我,只是纯粹为了不想空手而归。 价格越来越高,很快突破了四十五万,只剩下大概两三位还在坚持。 其中有一个男客人,他叫价叫得毫不犹豫,只要是有人竞争,他就立马加价,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感受到他如有实质的贪婪目光,我忍不住大骇--对上他的眼神,他总是喜欢舔着下唇,眼中闪烁的凶狠光芒,看得我浑身发抖。 那是一种纯动物的嗜血感,我在刘航身上看到过,在那些慕残的客人身上也看到过。 那个男客人最后一次加价,价格在六十万的门槛上停住。 这个价格来得实在太巧,即使黑堂抽取一半的中介费,我还能拿到三十万。 三十万,正巧能够补上官疤那头的窟窿。 不知不觉间,掌心里已经都是汗,我看着那个男客人,明明应该高兴,却还是被害怕的本能占据了上风。 他已经是胜券在握的模样,昂首看着那些和他叫价的对手,趾高气昂地一声令下,“跪下,爬过来!” 扑通。 双膝跪地,台上的缝隙膈得我生疼,一弯腰,前面就被一览无遗,着急弓身护住,短裤下的风情又被看了个精光。 总之,除了步步向前跪行,我已经没有了第二条路可以走。 每当我爬过一段距离,都会有人忍不住上手揩油,我只能忍着,低头加快速度,脖间的链子拖在地上,当啷当啷轻响。 眼看着离那客人只有两米不到的距离,他的双眼都黏在我的一身皮肉上,猥锁眼光撕都撕不下。 就在这个时候,我停了下来。 在他和众人惊讶的眼神中,我慢慢直起身,捡起拖在身边的链子,递到了离我最近的那位客人面前。 双手捧着,我直直跪在他面前,真的变成了一只苦苦祈求的狗,求这位身材高大的客人收留我。 面具之下,我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灰眸。 即使挡住了半张脸,我也确信自己没有认错人--就算是错了,那后果我也认了! 他不动,我也不动,双方陷入了一种无声的僵持中。 倒是之前胸有成竹的那位男客人,见到我这个到嘴的肥肉还敢造反,立马拍着桌子反对,“黑堂什么时候允许货物选主人了,难道反了天不成?!” 周围的人开始议论纷纷,拍卖师也大声让我站起来,可是我还是咬着牙,死死盯着那双灰眸不放。 勇气一点点消磨,我被那位男客人拽住了胳膊,心里一阵绝望。 难道,我真的认错人了? 就在这时,凭空伸出一只大手,径直将我从对方手里夺出来,紧紧揽入怀中! 埋在他宽厚的胸膛间,我听到他那道熟悉的、宛如大提琴醇厚琴音流淌出来般的声音。 “一百万,我要了她!” 没有人反驳,那位男客人两腮气得鼓起,和青蛙一样,眼珠子里恨不得喷出火。 可是他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男人拿起椅背上的西装,披在我身上,然后一把打横抱起,离开了大堂。 走到了走廊处,我被放下来,脚下一软,差点没有站稳。 他及时地伸出手臂,供我扶住。 我抬眼看他,鬼使神差般伸出手,摘掉了那块遮挡的黑色面具。 脸庞慢慢从面具下展露出来--轮廓分明的混血五官,灰色眼瞳,习惯性疏离的表情,不是孟若棠又是哪个? 互相对视着,我们谁都没有开口,他显得很平静,好似这一切的发展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对于我这番狼狈模样视若不见。 最终,还是我先低下头,阻断了这段对视。 正如同他没有问我一样,我没有资格、也没有兴趣去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今晚的拍卖会上。 踌躇了许久,我小声问他,“孟、孟总,你刚刚说买我……是真的吗。” 头顶上始终没有回话,半晌之后,换来了一个嗯的回答。 抬眼看他,我知道自己此时的表情很蠢,但是却依旧按捺不住波动的情绪,“孟总,你帮助我,我很感激。但是,你知道买下我是什么意思吗?” 刚刚那个混乱的场面,我只能寄希望在他身上,等到真的这样面面相觑之后,我深觉这个行为太过鲁莽。 他明明之前说过,不想再见到我啊……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掌落在我的肩头,孟若棠将因为过大而滑落肩头的外套往我身上拢了拢,遮挡住了里面的无边春情。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走。” 刚刚坐上车,孟若棠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戴上蓝牙耳机,按下接通,“喂。” “对,划一百万过去,人我已经带走了。”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孟若棠停顿了许久,才又张口,“我知道了。” 通话结束,车里弥漫起一种尴尬而冷寂的气氛,一时间谁也不知道怎么张口才好。 我捏着身上外套的袖口,将手都缩进袖子里,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紧紧捏成一团。 猛然间,上方笼罩了一个黑影,我条件反射地抬头,便看孟若棠宽阔的胸膛已经逐渐倾压下来。 眼皮在一秒钟里眨了好几次,我觉得脸皮都绷到了极限,心跳得快要钻出喉咙。 到彼此呼吸都清晰可闻的距离时,他停下了动作。我不敢动,只要微微侧脸,就能撞上他高挺的鼻梁。 感觉他看了我几秒,俄而,男人伸出手,探到了我脖子的后面。 解开了颈间的项圈,他随手向车后座里一扔,然后重新坐了回去。 愣神地摸了摸脖子上被磨破的伤口,我恍然大悟--原来,他只是在看怎么解开项圈吗? 没给我反应的时间,孟若棠发动车子,说,“系好安全带。” 手足无措地插了好几次,我终于绑好,下一秒车子就如飞箭疾驰而出。 车稳稳停下,我看着窗外如梦的硕大灯牌,心里微微颤动了一下。 “下车。” 跟着孟若棠,我们一路直行,径直到了巧姐的办公桌前。 她看着我和孟若棠,并不大吃惊,反而一笑,“孟总,没想到最后被您竞到了彩头,恭喜恭喜。” 嗯了一声,孟若棠坐在她对面,神色如常,“听说,苏扇你只打算拍三个月?” 黑堂里的货物,无主的可以自由决定时间,而我这种有主的,就要看老板的安排。 巧姐红唇轻勾,眼角的细纹一笑,如同波动的水纹,清晰浮现起来,“怎么,三个月里由您安排,我都不干涉,难道不值一百万?” 站在一旁,我垂头不吭声,仿佛他们谈论的中心不是我一样。 第一百零三章 给我生个孩子 巧姐向来说话算话,哪怕今天我跟的是哪个冰圈的客人,只要到时候我还活着,她便不会追究我是残还是伤。 就算我折在客人手里,她也能够收获一笔丰厚的封口费,还换来一个潜在的固定客户,只赚不亏。 听巧姐说完,孟若棠没有说话,修长的手指在膝头慢慢点动,修剪得干净圆润的指甲此起彼伏,动作漫不经心,却又赏心悦目。 动作一顿,他喊了我一声,“苏扇。” 我懵懂地抬头,却见他朝我招手,“到我身边来。” 顺从地走了过去,孟若棠看了我一会儿,突然张口问,“我不喜欢我的人还在这种地方,所以--从此之后,你跟我走。” 怔忪地看着他,我半天没有做出反应来。 跟他走……也就是说,他不仅仅是要三个月,而是要长期包下我? 好半天才找回精神,我用力地咽了一口唾沫,“可是,我的合同……” 孟若棠半天没有放在心上,在他眼中,钱能够解决的问题,都不足以困扰到他。 他的态度摆出来了,现在就等巧姐表态。 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孟若棠,巧姐垂下头,低低地笑了一声,“没有想到……呵……” 没有再啰嗦,她很干脆地报出了账户,等到孟若棠的违约金转账一到,当着我们的面将合同扔进了粉碎机里。 “只此一份,没有副本。”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卡片,巧姐将它推到了我面前,“恭喜你,扇子。顺便,这是你今晚拍卖的酬劳。” 伸出手指,我将薄薄的卡片收到手里,看着她,轻声说了一句。 “谢谢你,巧姐。” 无论如何,每次我掉入泥沼中的时候,都是她拉了我一把,这句谢是发自肺腑的。 走出如梦门口,我看着面前挺拔高大的背影,居然生出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这个男人,一掷千金地用两百万,让我从此属于了他。 如今,我从心底里生出一股茫然:在这段金钱关系里,我该当个听话的宠物,还是用尽全力不让他抛弃我? 前方,孟若棠的脚步一停,看我还站在门口没有动,淡淡地说,“走吧,解决完你的事情,也该说说我的了。” 不过几时,我已经坐在了一栋私人套房里。 环顾着这栋复式楼房,一共上下两层,虽然打扫得一尘不染,但看得出来基本没有怎么居住过。 套房的装饰几乎非黑即白,和酒店的房间没有什么区别,精致、整洁,但是冷冰冰的,没有一丝儿人气。 就和它的主人孟若棠一样,谁也看不透他真正的内心,永远都是公事公办,将人挡在安全距离之外。 坐在沙发上,孟若棠伸手解开衬衫的扣子,一粒一粒,径直将深蓝色衬衫解到倒数第三粒为止。 透过大开的领口,隐约可以看到里面隆起的结实线条,蜜色的肌肤带着光泽,没入了下面紧致的肉色玉石般的块块隆起。 他是位英俊的男人,从里到外,都散发着成熟男人的魅力。 但是,他也是个令人害怕的男人,尤其是当他用这样不含温度的眼神注视着我,让我脸上表情全都僵住。 审视了我许久,孟若棠身子前倾,手肘架在膝头,双手交叉着握在一起,说,“你不需要紧张,我来让我们的关系尽量简单一点。我花钱,包你当我的床伴,除了床上服务之外,其他的时间都是属于你自己的。当然,如果我们的需要发生冲突,你必须无条件服从我。” 四下环视了套间,他继续不含感情地划出楚河汉界,“以后你就住在这里,吃喝用度由我负责,有什么需要就给我或者我的助理打电话。如果我要来,会提前给你知会。当然,希望我不在的时候,也不要接到你的麻烦。” 我听得一愣一愣,见他终于话语间有了停顿,这才敢出声打断,“孟、孟……” 一张口又是个困局,我甚至不知道该选择什么样的称呼。 憋了半天,我脱口而出,“孟先生--我,我能不能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更直白的意思是,为什么会想养我? 他明明对我也没有什么感情,从前光顾也不过是聊以慰藉,何必还这样真刀真|枪地分什么“床上床下”? 对着我--一个心上人的不合格赝品,他孟先生能下得去口吗? 抿了抿嘴唇,孟若棠垂下了眼皮,纤长的睫毛在凹陷的眼窝里扫下一片阴影,再抬起眼,灰色的眸子里多了几分冰霜。 “苏扇,你是不是忘了我也是个男人?” 在我蠢头蠢脑张着嘴巴的模样下,他眯起眼睛,小小的泪痣随之吊起,“心有所爱是一回事,但是早晨的生理现象我也会觉得苦恼。比起用手,或者找一夜情,我宁可选择干净又听话的长期对象。” 他说得理所当然,将人性中的欲望和本能放在解剖台上,毫不留情地开膛破肚。 男人的话还在继续,“还有,我不喜欢家里人给我安排相亲对象,也不需要一个碍手碍脚的妻子。如果一切顺利,你生下一个孩子,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彻底结束。” “孩子……”鹦鹉学舌地重复着他的话,我一时间还没有从冲击中走出来,“你需要,我生一个孩子?” 他肯定了我的话,“对,我需要一个婴儿继承股份权,无论男孩女孩,你生下来就算是任务完成,我还会给你一份厚厚的答谢礼。” 望着地面,我看着上面泛着哑光的红木地板,模糊中能够看到自己的一团光影。它模模糊糊的,时隐时现,似乎随时要被吞没一样。 好半天之后,我脱力一笑,显得有点苍白,“好。孟先生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只是一个孩子而已,就能换取自由,比起我从前设想的结果好得多,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站起身,孟若棠说了声好,“明天你休息一天,后天早上我来找你。” 将一串钥匙放在茶几上,孟若棠起身离开,换来了大门应声关上,响起一阵锁起的电子音。 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小心地踩着步子,顺着楼梯走上二楼,一排房间排列过去,有书房有卧室,书架上的书按照书名长短依次排列,衣柜里的衣服也深色归深色,浅色归浅色,整齐得没有一丝差错。 犹豫了许久,我从衣柜里取出一条浴巾,去浴室里将自己好好从里到外冲洗了一遍。 洗去这么多天的压抑,和妖冶陌生的妆容,我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只觉得如释重负,浑身轻松了许多。 我分不清主卧和客房,只能胡乱闯入了一间,倒在床上便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极其绵长,直到光亮从薄薄的镂空窗纱中洒进来,我才不得不睁开眼睛。 坐起身,我揉了揉额头,缓解着紧绷的酸痛。昨晚头发没有擦干就睡着了,导致现在醒过来头昏脑涨的。 飘一样进了卫生间,洗漱完毕,我再次打开孟若棠的衣柜,犯起难来。 我自己那套皮衣已经是穿不出去,不得不先从他这里“借”两件。可是我左看右看,衣柜里除了西装还是西装,几乎没有什么T恤或者常服供我选择。 翻来覆去,我终于找到了一件不算那么正式的湖蓝条纹衬衫,卷起衣袖,勉强不会滑下来。 可是下身,我是真的没有了办法,满眼的西裤,哪怕是我有心想穿,我的身高也已经全盘否定了它们。 一个将近一米九的高大成年男人,比我足足高了二三十厘米,裤子真的上了我的身,那才是沐猴而冠,不伦不类。 没有办法,我只得将皮裤穿在里面,放下衬衫的下摆,将将擦过膝盖,当做短裙穿出了家门。 顶着众人好奇打量的眼光,我恨不得整个人钻进地缝里,两只脚快步走着,差点要擦出火星子。 胡乱在超市里买了几套内衣和女装,我冲到试衣间里换上,这才松了口气,像个正常人一样在街上行走起来。 摸出口袋里的银行卡,我手指扣着上面的凸起烫金数字,想了想,走进了银行里。 当点击查看余额的时候,我心里微微有点紧张,紧张地盯着屏幕。 下一秒,上面弹出了一串数字。 挨个数过来,我足足数了两遍--没错了,是五十万。 卖|身的五十万。 去柜台上将所有的钱都取了出来,三十万提现,剩下的钱,我从里面胡乱抽出了几张,接着都存到了另外一个账户里。 那是我和嘉仇共同小家的账户,账户号码我早已烂熟于心。我又委托柜员,每个月定时打出两笔钱。一笔给姆妈和阿伟,另外一笔给驼阿婆。 直到这张存折里的钱清零,都不会停止给他们的汇款。 拿着一个黑色塑料袋,我匆忙拦了一辆出租车,奔向了官叔的山中别墅。 一把将塑料袋放到茶几上,我解开上面封口,推到了官叔面前,“您数数,看看对不对。” 官叔瞥了一眼,挥挥手,让手下拿下去,自己则是饶有兴致地打量我,“小苏,你真让我大开眼界。这才几天,这么多钱都凑齐了。” 我也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自嘲般回答,“不是您说的吗,我浑身是宝。” 点钞机的声音此起彼伏,很快点完了数目。三十万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拿出嘉仇的合同,连带我那份受益书,官叔一并递给我,颇有深意地说,“希望我们以后还有机会见面。” 接过两份文件,我没有回答,只说了句“谢谢官叔”,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第一百零四章 生出个残废,别怪我 那之后,我只觉得自己进入了一种模模糊糊的状态,不记得怎么下的山,怎么来到了街头。 唯一有清晰感觉的,就是手中的这两份文件,我始终捏得死死的,感觉那几张纸都要被我捏破了。 颤抖着打开了那份受益书,我看着最后的落款签名,一个是我的,一个是他的。 这是,我和嘉仇最后剩下的联系,他曾经握着我的手,将我的名字紧紧地靠在他旁边。 时光荏苒,当初在浅浅的河滩边,那个青葱少年,也曾经握着树枝,在地上这样写过我们的名字,看得小小的我满眼艳羡。 夜幕下的繁星,随风伸展的芦苇丛,还有那湾浅滩,那个从湖水中一跃而出的游鱼般的身影,全都还历历在目。 人生若只如初见,如果一切都还停留在十二岁那个夏天,那该有多好,多好?! 蹲在地上,我紧咬着嘴唇,眼泪决堤般夺眶而出。用力撕扯着纸张,将它撕得不能再碎,我还不知道停止。 街上行人看我疯了一样大哭,那么悲恸绝望。他们不知道我为什么难过,不知道我到底经历了什么伤心的事情。 只有我自己明白,如今我现在不过是一具空壳,被抽走了全部生命的颜色,任由车水马龙从虚体中穿过,成了天地间的一抹游魂。 不是嘉仇薄情,也不是我寡义,我最最没有办法的是,自始至终,我都只给他带去了一次比一次深的折磨。 甚至于,我隐约开始相信,他的离开,就是因为不愿意再被我拖累…… 踉踉跄跄地回到房子里,我躺在床上,两只眼睛已经哭得红肿,如同两颗熟透的桃子,再也挤不出一滴泪来。 蜷缩起身体,我胡乱碰到了什么按钮,两道厚厚的绒布窗帘开始缓缓拉进,将整个房间变成了不透光的黑暗密室,也让我得以在其中藏身,谁也不能发现。 弓成一只煮熟的虾子,我陷在一片柔软的织物里,悲伤涌上来便开始呜咽,一想到要放弃嘉仇,心头就和刀割一样钝痛。 也许我的眼泪流干了,已经开始流出脑袋里的脑汁,导致额头上的一根筋抽动着作痛,让我开始在时梦时醒中徘徊。 时间在这里仿佛停滞了,黑暗让我分不清黑夜白天,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躺着,醒来的时间越来越短,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 当身体上传来一阵晃动,我迷迷糊糊地张开眼睛,看到了一张放大的男人面孔。 反应了好几秒,我才撑起身体,想喊一句,嗓子却哑的说不出来话。 看着我这副模样,孟若棠脸色也不太好看,说了一句“我在楼下等你”,便真的不再多看我一眼。 头重脚轻地走去了卫生间,我往镜子里一看,顿时被自己蜡黄的脸色,还有只剩一条缝儿的双眼吓了一跳。 努力用冷水冲洗,我只能尽量让自己精神一点,惴惴不安地走去了楼下。 看到我从楼梯上下来,孟若棠一言不发,起身打开了大门。 耷拉着脑袋地跟他下了楼,助理已经将车停在了门口。 拉开后座车门坐进去,孟若棠开始闭眼休憩,我只得坐到他身边,尽量缩在车门的地方,不去打扰他。 车子驶出了小区大门,助理从后视镜里看着孟若棠,似乎想张口,但是没有敢打扰。 而孟若棠明明闭着眼睛,却像是能够看到一样,张口说,“按照行程,去廖老那里。” “是,孟总。” 车子开了一段时间,离开了城区,拐上了高速入口。车子越开越稳,我的眼皮也越来越重,浑身虚得很。 刚刚出门我才发现,现在已经是晚上七点,从我昨天回来足足过去了整整一天。 难怪刚刚孟若棠的脸色那么难看,约好早上见面,我却音讯全无,怕是给他添了不少麻烦。 这么胡思乱想着,我的脑袋开始小鸡啄米,身子一歪,乍然清醒一下,而后渐渐不受控制地睡了过去。 等到车子停下来,我几乎同一时间睁开了眼睛。 揉了揉酸胀的眼皮,待自己看清处境之后,不仅心中大骇:明明睡前我是蜷缩在车门一角,和孟若棠是背对的姿势,哪知道我竟然在睡梦中不自觉靠到了他身上,还在他西装的手臂上留下了一串不知名的液体! 幸好此时他还没有睡醒,否则我简直不敢想象他的表情。 窘迫得不知道如何是好,我撞上后视镜里助理好奇的眼神,顿时更是耳根烧红,恨不得将脑袋缩进脖子里。 鼓起勇气,捏着袖子,我悄悄地擦上了那一块口水渍,哪知道刚刚挨上,睡梦中的男人猛地睁开了眼睛,里面清醒得没有一丝睡意。 我如同被冻住一样,动作僵在原地,手都忘记收回来。 面无表情地低下头,他同样看见了那块妄图被我销毁的印记,顿时眉头皱成了川字形。 毫不犹豫地脱掉外套,扔到后座里,孟若棠打开车门,长腿利落地迈出,留下还僵在车内的我。 楞了一会儿,我尴尬地收回手,看着孤零零躺在那里的外套叹气。 助理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圆圆脸,说话和和气气的,“这个,我们孟总比较喜好干净,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呐呐地应了一声,暗自腹诽,这位孟总哪里只是爱干净,接触这么久,我敢肯定他是个十足十的洁癖。 不然让孟若棠等得太久,我连忙也下了车,正好追上他阔步前行的高大背影。 一边小跑着,我一边打量,没想到一路开过来,已经径直开到了附近的N市。 这是一处远郊地界,一路过去树荫重重,遮天蔽日,月光都是从交叠的树冠中洒下一鳞半爪。 走过了林荫小路,不远处露出一栋单门别院的平房模样。这房子建的还挺特别,白墙灰瓦,外面还用篱笆围出了一个小院子,种了一堆我认不出来的植物。 总之,感觉这里自成一派,和外面喧嚣的大都市隔成了两个世界。 推开篱笆,走近院子里,顿时就有一股淡淡的草本响起迎上鼻尖,嗅在肺叶里,让人神清气爽。 孟若棠走到大门前,敲了敲木门,“廖老,在家吗。” 喊到第三声,房中响起了一道浑厚有力的老者声音,嗓门特别敞亮,“不在不在,早你干什么去了,老东西过时不候!” 被这样恶声恶气地冲了一顿,孟若棠也不恼,朝身后的招招手,“小邵,把那两瓶虎鞭酒放回去,廖老不收,我们下次再来。” 说着,还真的说走就走。 我腿没有孟先生这么长,还没等我跨出门口,背后的大门刷一下子拉开,“走什么走,我让你走了吗!” 回头看去,只见一个穿着黑色唐装的老人家站在门口,声似洪钟,鹤发童颜,眼神光炯炯有神,看上去精神极了。 孟若棠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笑意,“我要不这么说,怎么能见到廖老你老人家。” 廖老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手伸出来去够那两瓶虎鞭酒,衣袖上的青色流云纹在我眼前翻涌,滑溜溜的,绣得极其活灵活现。 凑在酒坛封口处,耸动鼻子嗅了好几下,廖老一下子笑眯了眼,心情甚好地抱着酒坛,对我们松口,“得了,进来吧!” 挑开竹帘,廖老直接带着我们进了里面看诊的小内室。 这里布置得非常古色古香,墙上挂着一副人体穴位图,还有个木制的柜子,上面分布着上百个小抽屉,专供抓药用。 坐在仿古的藤木椅子上,廖老就和个老小孩儿似的,迫不及待地拆开酒封,拿出小勺子,将蜜色的粘稠酒液舀出一勺来。 一口喝下去,他顿时心满意足地直咂嘴,“好东西,你个小鬼头,每次有求于我,总不忘记喂饱我的一肚子酒虫!” 被这么亲昵的称呼喊着,孟若棠不卑不亢,语气中隐隐还对廖老很亲近,“当然,有好东西我当然不会忘了您的。” 享受着无形中的顺毛和吹捧,廖老心情大好,扫干了杯中最后一滴酒液,拿出了一个白色的脉枕,对我说,“小女娃,把手放上来!” 本能地看了孟若棠一眼,见他没有反驳,我才小心地将手放了上去。 捋着白胡子,廖老摸了足足两分钟,这才收回手,“把舌|头吐出来我看看。” 我依言照做。 看了一会儿,他收回脉枕,对一旁等候的孟若棠说,“你的要求我办不了,带着人走吧!” 孟若棠皱眉,“怎么说?” 廖老老神在在地说,“她从小胎里就不足,平时又思虑过重,导致脾肺两虚,虚火过甚。尤其,不久前还吃了极其阴狠的寒凉药物,想生孩子--哼,做梦去吧!” 我脸色微微有点发白,虽然对着这这件事心里已经有了准备,但是亲耳听见,还是不可避免地受到了波动。 孟若棠不肯放弃,“廖老,平时那么多古怪的病症你都能治好,这点问题,你就没有办法?” 老人家两眼一瞪,手掌在桌上猛然一拍,“孟小二,你少给我玩什么激将法!告诉你,这病我当然治得了,但是绝对不会给她治。想要孩子,三年之后再来!还有,你要是真不听劝,到时候生个残废,不要怪老人家没有提醒你!” 第一百零五章 他对女人不行的 沉默了一会儿,孟若棠才回话,“非要等三年吗。” 我没有说话,其实我和他想的一样,越早结束越好。 鼻嗤了一声,廖老斜睨了我们一眼,“你们这些小年轻,简直是不知死活。就算是人家养母猪的,也要等猪发育成熟之后才配种,不然生出来的猪崽体弱多病,母猪自己也短命。别怪我话糙,这小女娃自己还是个孩子,她生孩子,就是对母子两条命都不负责任!” 看廖老越说越吹胡子瞪眼,孟若棠无奈地扶了扶额头,解释说,“我没有说现在就要孩子,只是想让你给她调理调理而已。” 老人家很狐疑,“真的?” “真的。” 嘀嘀咕咕了一会儿,廖老这才松口,“那好吧,我现在给她开方子。不过小二子你记住,这几年都不准动真格的,实在想出火也给我憋着!” 这话听得我脸上一臊,孟若棠也难得尴尬地轻咳了两声,“廖老,我也不是那种色中饿鬼。” 哪知道廖老继续不给面子地拆台,“快三十了还是个雏鸡,难保你要憋得变态!” “咳咳……” 我捂着嘴巴,却压不出嗓子里的呛声,三两下就咳嗽得面色潮红。赶忙低下头,我不敢对上孟若棠的杀人视线,心里暗叫倒霉。 这也怨不得我,实在是这消息,太,太那什么了…… 嘿嘿一阵坏笑,廖老一边写着药方,一边朝我挤眉弄眼,“小娃娃,你还不晓得啊。小二子对女人,啧啧,不行的呦。” 哑着嗓子,我自己都觉得很假地干笑了两声,“怎么可能,您开玩笑吧。” 别的不说,初次在车中照面的时候,孟若棠绝对是很行,差点把我当场就办了,导致我很长时间见到他都很害怕。 “真的,只要有女人往他身上贴,小二子就浑身起疹子,有一次一个女的玩大了,他直接在人家床上吐晕过去了!” 廖老说得津津有味,见到孟若棠脸色发黑,这才意识到言多有失,闭嘴继续开药方去了。 这话让我在心里打了个问号,虽然没有完全相信,但还是多留了个心眼。 说真的,如果到时候我们进展到关键步骤,结果害得孟若棠性命堪忧,那我才是千古罪人。 药方写好,孟若棠让助理小邵留下抓药,自己载着我开回F市里。 一路上,我心里都揣着个事情,时不时看他一眼,又不敢问出来。 高速路上的灯光透过玻璃,打在他棱角分明想五官上,或明或暗,好似黑白素描中勾勒出来的人像画,那么立体显眼。 这样的男人,他不行……这,这也太难接受了。 正在我陷入沉思的时候,那人冷不丁来了一句,“在想什么。” 我脑子没转过来,脱口而出,“想你是不是真不行--” 话头戛然而止,我立马两颊烧红,嗫嚅着和他道歉。 惴惴不安间,没有等来男人的愠怒,我悄悄抬起头,看到他的表情还是一如往常。 微微一斜眼,只见他眼角的小小泪痣一垂,一盆凉水浇下来,冻得我一下子半边身子都僵了。 “我说了,我没有不行。”停顿了片刻,他有些不耐烦地补充,“只是对那些女人烦而已。” 我心里一个咯噔,眼神也变了:不喜欢女人,难道,他喜欢男…… 一下子看穿了我的心思,孟若棠的眼神似刀子般飞出来,冷冷地警告我,“苏扇,不要挑战我的底线!” 瑟缩着肩膀,我再也不敢乱想,两只眼珠低头去找自己的鞋面。 好半晌之后,头顶上又传来了男人醇厚的声音,情绪不高,“……这是,一种病。心病。” 说完之后,他不再开口,单方面结束了这个话题。 我知道这件事是他的一个忌讳,直觉上,也许和他那个爱人“囡囡”有关。 送我到楼下的时候,已经是快要凌晨四点了。 他看着我下车,并没有和我一起上楼的意思。 没等我走出两步,车中传来了他的喊声,一回头,只见一团衣服飞了出来,准准扔进了我的怀里。 “帮我洗干净。” 后来,这件外套被我洗得干干净净,晒干后收到了衣柜中,但是过了很久,都没有等到主人来取。 就像我一样,彻底被孟若棠遗忘在了这个房子里,无人问津。 当然,冷落对我来说反而是件好事,高考结束之后的一系列事情都让我忙得晕头转向,省去了应付他的功夫。 抽出空闲后,我才想起给褚江清打了个电话,约好见上一面。 等我赶到的时候,她已经早早来到,坐在位置上朝我招手,“苏扇,这里!” 小跑着坐在她身边,我端起面前的果汁一口气喝了一大半,这才喘了口气,说,“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行啦,你能记得找我,我就谢天谢地了。”略微幽怨地说着,她一边从背包里拿出手册,“喏,这是学校发的填报指南,等过几天分数出来,你就在里面好好挑一个吧。” 收下放到一旁,我戳着杯子里的吸管,问,“你打算填哪里?” 想了想,她没说话,摘下蓝色眼镜,擦了擦镜框,才重新戴上,“我,准备报省内的S大。” 我笑笑,“为了躲避宋国北?” 早在高考前,宋国北就念叨了好久,要留在省城的F大读2+2的留学生计划,还不死心地蹿腾褚江清也和他报一个学校。 耸了耸肩,她说,“有一点这个因素吧,主要是因为S大的老师已经来联系过我,可以提供四年的奖学金。你知道我家里的情况,还有两个弟弟在读书,能有补助是再好不过。” 呐呐地恩了一声,我说不出好不好来,只能表示无声支持。 “不说我了,你呢,打算留在本市吗?” 我点点头,“我准备报个学院,学设计。” 其实按照我的成绩,读什么都大差不差,只是对于专业这方面,我已经有了自己的执着。 实现不了嘉仇设计大楼的梦想,我就选择一个室内设计的专业,帮别人构筑小家,替别人实现幸福。 对于我这个选择,褚江清是有点愕然的,不过她知道劝不动我,便也没有多浪费口舌。 闲聊了两句,她迟疑了一会儿,试探着问我,“钱陌远出国的事,你知道了吧。” 手里的吸管不受控制地掉了下去,溅起了一圈圈橙黄色的圆圈,层层荡开。 “……恩,知道。” 叹了口气,褚江清说,“那几天,他找你找得挺厉害的,四处和人打听,不眠不休的样子,看起来真吓人。当时我告诉他的时候,好像他正在收拾行李,结果话都没有说完就开车跑了。” 旷日久别,再次谈论起这个话题,说心里没有感触是骗人的,但是也让我恍然,短短几日,原来钱公子已经离我这么远了。 “就像你说的,他和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牵扯太多……对谁都不好。” 整整一个暑假,孟若棠都没有来光顾过,倒是小邵会来两次,要么是送钱,要么是送药,其他的也是只字不提。 按照我的预计,我被本地一所普通的二本学院录取,一块大石算是稳稳落地。第二天我就去找了个兼职,一边赚点学费钱,一边打发漫长的假期。 忙忙碌碌间,假期过去大半,我辞去了兼职,开始在家里享受几天闲散生活。 一觉睡到半夜,我被空调吹得口干舌燥,迷迷糊糊地下楼找水喝。 刚刚走到一楼,我嗅到了一丝酒味儿,淡淡的浮在空气中,若有若无,让我怀疑是不是自己闻错了。 顺着味道闻过去,我在黑暗中慢慢挪步,蓦地听到一声呢喃,接着被凭空冒出的一只手拽了过去。 我心里一惊,挣扎着摸到旁边的台灯,光亮刺得我和对方同时眯上眼睛。 挪开眼前遮挡的手掌,只见孟若棠躺在沙发上,长腿放不下,还伸了出去,整个人的呼吸间都喷洒着浓浓的酒气。 深深吸了几口气,我试图平复着被吓到跳得飞快的心脏,一边扣开他锁住我手腕的大手。 废了半天劲,我终于救出手腕,这个醉鬼力气大的可怕,而且完全是想一出是一出,令人无法招架。 刚刚救出手腕,谁知道又被长臂一揽,整个上身都失守,被对方大力圈住。 脑袋搁在我的肩窝里,他习惯性地用嘴唇追逐着那层薄薄的皮肤,一张口,温热的气息和轻轻的啄动,让我痒得不行,蛇一样扭动身子。 “孟先生,你放开我,好痒……” 听到声音,他猛然张开一双灰眸,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光芒。 执拗地抱住我,他不让我乱动,口中的呼吸慢慢上移,喷洒在我的耳廓附近,瞬间染出一片粉红。 “不放,不放开你……” 说着,他一个大力将我压到身下,反复念着。 “你来了……十多年了,你终于来了……” 无论我怎么劝说,怎么抗拒,孟若棠就是不听,在我的脸上和脖子上大力啃咬,几乎要将我拆穿入腹。 男人一旦红了眼,简直如同挣脱牢笼的猛兽,势如破竹地强势进攻--大火瞬间燎原! 第一百零六章 在他身下,食我血肉 如果说平时的孟若棠是个谦谦君子,那么现在的他,已然撕掉了那层外衣,露出了专横霸道的本质。 一个反手,直接将我掀翻了个一百八十度,鼻子撞到了硬硬的扶手,顿时一股子酸涩的感觉直冲脑海。 撕拉一声,后背上衣服被拉开,男人一口叼住猎物后颈后的一口肉,用两颗尖锐的犬牙撕咬摩擦着。 这个时候我才发现,他居然长着两颗如此尖锐的牙齿,几乎下一秒就能够扎入我的皮肉里,吸血食肉。 一路向下,沿着腰线不停亲吻,许是我的挣扎打扰了他的好兴致,他一个大掌压住我的后脊,还不忘狠狠在侧腰捏一把。 “唔!” 被迫昂起头,我几乎被那股子酸到骨子的感觉刺激到发麻,闷着嗓子长长地嘶鸣了一声。 索性,这醉鬼并没有继续下去的念头,只是反复黏在我的后背上磨蹭,好像患上了皮肤饥渴症一样,恨不得自己整个人都贴上来。 我渐渐安静下来,破罐子破摔地不再反抗,任由他这么压着。 动作之间,孟若棠一贯利落梳起的额发散落下来,发质硬邦邦,戳在我的皮肤上,又疼又麻。 他自己口中轻哼个不停,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含糊地绕成一团。 人肉垫子当了许久,身上的人渐渐没有了动静,呼吸声也均匀起来,好像是睡着了。 动了动僵硬的肩膀,我小心地回过头,果然看见他已经合上眼,睡得脑袋一点一点,碎发在额头上轻轻扫过,多了几分年轻人该有的稚气样子。 可是我已经没有功夫去欣赏,费劲地将人推到沙发上,我立马钻了出来,因为跑得太急,还踉跄着一下子跪倒在地。 摸了摸已经成为破布的上衣,我心里说不气愤是假的,可是我没办法和他表现出来,只能选择落荒而逃。 抖抖索索地反锁上卫生间的门,我凑到镜子面前,小心翼翼地掀开了破碎的遮挡布料。 果然,那人下口一点没有留情,脖子上全都是红红紫紫的咬痕,后背上更可怕,许多地方都被咬破了皮,见了血。 试探地用指尖碰了碰,伤口处顿时窜出一股子电流,刺痛钻入了四肢百骸,让我顿时难受得一抽气。 靠着门滑坐下来,那种虎口脱险的心悸感深深笼罩着我,手指不停蜷缩,都握不成一个拳头。 这段安逸生活让我放松了警惕,也忘了自己的可悲处境--我甚至都不算是一只豢养在笼中的小鸟,笼中小鸟一有机会,还会从没有关牢的门口飞出去。 我,至多只是孟若棠家中的一件摆设,一件藏品,兴致来了,任他摔便摔,任他忘便忘。灰尘堆积,蛀虫啃咬,最后不能再入他的眼之后,我就会被扫地出门。 跑,我想过,可是如今我已经在F市扎下根,一个斩断根脉的人,哪怕是跑得再远,又能活得了多久? 十四岁的时候,我能够凭着一股冲动、一时热血,住十块钱一天的地下室,靠洗盘子卖血生活;到了现在,再易地而处,我摸着良心问了问自己--你能不能放弃读大学的机会,放弃即将到来安稳的生活,背叛曾经救你一命的恩人? 与公与私,我都做不到。 我需要钱,我还要有能养活自己的能力,这才不至于让自己像是水中浮萍一样,只能依附着别人生存,风吹一阵,就落得四处飘摇。 说我虚伪也好,这就是事实。 给孟若棠生个孩子…… 这个念头在我脑海中如同烟花般炸开,让我止住了啜泣,魔障一样痴痴想起来。 不能怕,不能躲,比起他来说,这个孩子的意义对我更加重要。 只是,我心里还有着守身如玉的呆板念头--我已经收下了嘉仇的婚书,身体根本是在本能地抗拒其他男人! 正在我不停天人交战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摔裂声,惊得我心中一凛。 耳朵贴在门上,我听了半天,却又是一片寂静。 不会,孟若棠出什么事了吧? 摇摇脑袋,我自我安慰:他可是个完美精准的机器人,怎会让自己有事。 俄而,另外一个念头又一下子窜出来:不对,廖老说过,如果女人接触他,孟若棠会发病的! 一咕噜爬起来,我慌张地扭开门锁,不住地念叨,“千万别出事啊……” 哗,门一下子拉开。 眼前,一道巨大的黑影阻断了廊灯洒下的昏黄灯光,斜斜笼罩在我面前。 咯吱咯吱地僵硬扭动脖子,我惊恐地抬眼看这黑影--因为角度问题,看不清对方的五官,但就是孟若棠无疑。 被这个认知吓得后退了一步,看着他的灼灼视线也随着我而移动,我紧张地说不出话来,“你,你……” 眉头皱起,像是一把大锁锁上,再也打不开那眉头。接着,孟若棠的手掌一下子撑在门框上,身体前倾,猝不及防地喷出一大口鲜血! 眼看着他慢镜头一样倒在地上,失去意识,我还愣在原地。 脸上温热的温度提醒着这一切的仓促发生,颤巍巍地伸出手指,沾了两滴粘稠液体,摊开一看--红,刺眼的红,烫得我整个心都被紧紧揪紧,呼吸急促。 “孟、孟若棠……孟若棠!” 哆哆嗦嗦地拨通了小邵的电话,我连话都说不清楚,只是哭喊着,让他赶紧过来。 直到将昏迷的孟若棠送进了急救室,我整个人被抽走了力气一样,一屁股跌坐在走廊里的椅子上。 他的脸色苍白得像是白纸,沉得不停往下坠,我怎么都拉不起来,怎么喊都没有反应…… 双手放在膝盖上,我的两条腿不断地发抖,整个人陷入了自言自语的怪圈,双目中一点焦点都没有。 匆匆赶来的小邵还穿着睡衣,短背心,大裤衩,头发乱得和鸡窝一样,连脚上的拖鞋什么时候踩断都没有工夫注意。 看我受刺激不轻,小邵叹了口气,一脚深一脚浅地离开了,再回来的时候,手上拿了一大袋东西。 盯着眼前出现的一套病号服,我迟钝地看了他一眼,听见他说,“收拾自己一下吧,我在这儿守着。” 我半天没有听明白,捕捉到了他欲言又止的神情,指了指我的脸,“……有血,还有衣服,擦擦吧。” 低头一看,原来我匆忙间还穿着那件破烂的睡衣,扣子崩掉了好几颗,胸衣都露了出来。 不再拒绝他的好意,我拿着衣服,去厕所隔间里换了过来。 捧起一把冷水,我反复地扑洒到脸上,让混乱的脑袋冷静下里。 冷静点,苏扇,现在不是发懵的时候! 回过神来,我仍旧止不住后怕:孟若棠突然吐血,会不会,是因为不久前那场…… 一个哆嗦,我打断了自己的胡思乱想,慌忙冲了出去。 足足等了两个多小时,孟若棠才从病房里推出来。 随后,主治医师走了出来,一边摘下口罩,一边黑脸,“又是你,你们是诚心想试探我的耐心是不是!” 小邵看起来和对方很熟,拱手连连道了好几次歉,“主任,你先晚点骂,孟总到底怎么样了?” 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医生不重不轻地说,“还能怎么样,喝酒喝的胃病又发了。你说说,一年喝吐血进来三次,他是不是嫌自己命太长了!” 听到这里,我居然还松了口气。 幸好,幸好与我无关。 “主任,你也知道,有的应酬推也推不掉,”抓了抓头发,小邵显得很为难,“孟总是我老板,我想拦也拦不住他。” “好了!话我放在这里,忌烟忌酒忌辛辣,好好养半年再说。要是还这么不要命的喝,下次就等着来切胃吧!” 主任气哼哼地走了,小邵连忙追上去,将照看孟若棠的职责拜托给了我。 跟着护士去了病房里,对方连珠炮一样飞快地说了许多照顾病人的注意事项,听得我左耳进右耳出,连忙打断,“您说慢点,我找纸笔记下来……” 足足记了两页纸,一大袋药被推到我怀里,我愣愣地站在病床前,尚还有点回不过神来。 “唔……” 病床上传来了一句呢喃,孟若棠看上去不太舒服,皱着眉,五官纠结到一起。 他没有清醒过来,估计是手术之后的疼痛很难受,高大的身体在窄窄的病床上挣扎不休。动作间,右手手背上的吊针一歪,顿时鲜血往管子里上冲,一下子冲了好长一大截。 我连忙凑到他身边,抓住他右手,要是针头断在里面,又更麻烦了。 这么一握,我才发现他的手掌冰凉,一点温度都没有。 也许是手里有了依靠,孟若棠本能地一把攥紧,脸上的难耐表情也慢慢平静下来。 我试着抽了抽手,只要一动,男人的眉头就皱了起来,让我不敢再尝试。 被他限制住了行动,我的视线无处安放,便落到了病号身上。 往常想起孟若棠,都会和强势、冷漠这种词语联系到一起,此时倒是罕见的,看上去很是虚弱……还有乖巧。 第一百零七章 孟总马上风 眉宇间残存着不舒服的神色,干裂的嘴唇紧抿着,右手用力握着我,一丝缝隙都没有留下。 叹了口气,我想起刚刚医生的话,对这男人的行为也很不理解。 他哪里是为了应酬,他喝起酒来,根本就是自己和自己过不去,一杯一杯地猛灌,就是烧也把身体给烧坏了。 一个年纪轻轻的天之骄子,人生就是成功的代名词,他有什么需要借酒消愁的? 就在这个时候,小邵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一进门,本能地就开始放轻脚步。 他看着我和孟若棠双手交握的样子,倒是没有表现什么,我也只是微微低头,掩盖过一闪而过的尴尬。 搓了搓手,小邵压低声音,问,“苏小姐,需要我帮忙吗?” 这个称呼,我也和他说过几次,不用喊得这么正式。不过他还是固执地沿用了这个称呼,我也只能随他去了。 “那,麻烦你倒杯水吧。” 用棉签沾着水,我擦在孟若棠皲裂的嘴唇上,多了一点水色的润色,总算看上去没有那么吓人了。 无意识地探出舌尖,他似乎在追寻着那些甘甜的液汁,但是护士说他刚洗了胃,术后几个小时不允许喂水,我也只能这样给他点安抚。 当我再一次准备擦拭的时候,突然感觉一个软软的东西轻触到了掌心--蜻蜓点水般卷走了上面了几滴清水,然后收了回去。 愣愣地握着棉签,孟若棠仍旧是那副一无所知的睡颜,只有鲜明的柔软感觉留在我的掌心中。 这一夜,我和小邵都没有消停的时候,隔一会儿就要换药,擦身,忙得晕头转向。 不知不觉间,天色渐白,霞光从遥远天际迸射出来,如同肆意挥洒的红色颜料,落在了巨大的天空幕布上,显得格外耀眼。 “苏小姐,我送你回去休息吧,这里我看着就行。” 揉了揉酸胀的眼皮,我恩了一声,起身想走,他却先给我递来了口罩和帽子。 我不懂,疑惑地看着他。 尴尬地清清嗓子,小邵有点支支吾吾,“昨晚来的时候在,不少人看到了,他们说,说……” “说什么?” “……说孟总是马上风。”看我一脸被雷劈的表情,他显得特别无辜,“苏小姐还是戴上吧,省得闹出不愉快来。” 我耳根子禁不住烧了起来,神色陡然一紧,手还没有伸出来,就听见背后病床上传来一阵沙哑却饱含冰霜的声音。 “邵一名,你再说一遍。” 听到这句话,小邵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冻住了,愁眉苦脸地扭过脖子,“孟总,我错了,我也是听人家乱说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原本熟睡中的男人醒了过来,靠着床栏,一脸不快,“苏扇留在这里,你立刻给我办出院手续。” “别别,您还有药没有吊完,至少要明天才能走!” 孟若棠丝毫不为所动,“你是老板我是老板?把药带回去,我在家吊。” 眼看小邵还想说什么,男人顿时眯眼,“闭嘴,出去!” 虚无地动了动嘴唇,小邵没有办法,踩着两截的拖鞋拖拖踏踏地走了出去。 看着孟若棠微微不郁的表情,我脑袋不受控制地转动起来--他不会是,在意那个“马上风”吧? 一道锐利的眼神射了过来,我的小心思一下子被他抓住,顿时面上讪讪,假装忙碌起来。 用眼角暗中观察,我也能看得出他难看的脸色,脸拉得恨不得拖到地上,似乎被“马上风”气得不轻。 撇撇嘴,我暗自腹诽:本来你就是不行嘛,说你马上风还是间接夸奖了。 当然,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再表现出来,只管老老实实地收拾着衣服和药品。 小邵推门进来,带着同样臭着张脸的主治医生。 他也不管你是总裁还是老板,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数落,和对待普通不听话的病人一样,将孟若棠喷得狗血喷头。 孟若棠也不吭声,任由他说。 说累了,医生喘了口气,视线转移到了我的身上,上下扫了两遍,问,“平时是你都和他在一块儿?” 冷不防被点名,我愣了半天,胡乱地点了点头。 “那好,你待会把去护士站那里,问清楚照顾病人的注意事项,回去好好看着他。不是我给你们找不痛快,病人的胃部穿孔已经很严重,稍不注意就会造成出血,仗着年轻就乱折腾,等年纪上来,有你们的苦头吃!” 我连连点头,任由他说教,一口气都答应下来。大夫也是医者父母心,说得虽然不耐听,但句句都是为了孟若棠着想。 来来回回好几趟,总算上了车,小邵满头热汗地发动车子,一边问,“孟总,您要去哪儿?” 靠在椅背上,孟若棠眼帘半颌,倦倦地说,“回我家。” “可是,家里的阿姨这几天正好轮休……还回去,不合适吧?”一边说,小邵将热切的眼神投射到我身上。 心中一动,我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却还是一声不吭,不愿意自己上赶着讨好。 轻哼一声,孟若棠张口报出地址--正是我住的那套房子。 接收到我惊讶的眼神,男人斜睨了一眼,压根也没有和我商量的意思,“不满意?” 我哪里敢说是,只得含糊地说,“求之不得。” 打开大门,小邵扶着孟若棠走进来,刚要埋进玄关,却被老板一道冷锐的视线冻住了脚步。 看了看自己脏兮兮的拖鞋,还有满是灰尘的脚趾,小邵傻呵呵地抓了抓头,“老板,特殊情况,特殊情况……” 我很懂事地拿出一双拖鞋,放到了小邵面前,自己则是再正常不过地蹲下身,抬起孟若棠的脚,帮他脱下了皮鞋。 鞋柜里专门有一双他的棉鞋,虽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但是我时不时都会拿出去照照太阳,包括他的房间也是,保持着一尘不染的模样。 细心地换好两只鞋,我站起身,就见到两张神色古怪的脸。 我眨眨眼,还没有察觉出什么不对,就被孟若棠先一步开口,打断了思绪,“进去吧。” 心情惴惴不安地看着他躺到床上,确定没有什么不满意的苗头,这才松了口气。 喂孟若棠吃下药,他有点倦色,挥挥手示意我们出去。 掩门离开,小邵擦了擦额头的汗,有点歉意地说,“苏小姐,孟总这几天就麻烦你照顾了,待会我喊家庭医生过来挂药,有什么事情他会告诉你的。” 我连连摆手,“我,不行的吧……你还是找专业的护工来,我可以打个下手的。” 他看上去挺为难,“主要是,孟总他不喜欢陌生人多接近,之前的阿姨也是磨合了好几年,才认准了这一个。不过,好在他不怎么排斥苏小姐,就麻烦你多上点心,照看一下衣食住行。” “可是--” 他看我还是很犹豫,一拍额头,恍然大悟,“对了,大学明天要开学了。我现在就去帮您请假……恩,一周的军训时间就直接取消吧。” 看着他一阵风似的离开,我连完整的话都没有说完,事情就这样被敲定了。 垂眉耷眼地叹了口气,我只觉得前方一片茫然。和孟若棠独处一个星期,这简直是我接过最棘手的工作。 冲了个澡,换掉了一身病号服,我整个人如释重负,轻松了许多。 走进厨房,掏出在护士那里记录满满的小本子,我将它打开,放在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深深吸了口气,我动手卷起袖子,为孟若棠煮起第一顿的病号餐。 因为他现在胃部还比较脆弱,不能消化过硬的食物,我就选择煮了最简单的小米粥。大约半个小时之后,粥水煮沸了之后,就要一直握着勺子去搅拌,这样才能让米汤变得更加粘稠有营养。 终于,粥端上桌,我这才在紧闭的房门上扣了扣,得到里面一声不耐烦的回应声,才偃旗息鼓。 过了几分钟,孟若棠穿着一身深灰色的棉质家居服,从房间里慢慢走了出来。 做到桌前,他看着面前的粥,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我不喜欢吃中餐。” “医生说你现在消化不好,吃点流食会比较舒服。” 他皱了皱眉,继续不买账,“你可以给我做玉米浓汤。” 看他态度坚决,我都开始怀疑,他的言外之意是不是看不上我的手艺了。 很可惜,我的脾气有时候也犟得很,但凡是我认准的道理,都不会轻易地放弃。 将碗往他面前推了推,我将勺子塞到了他的手中,“先吃这个,待会我再去买浓汤的原料。” 看了我一眼,他的眉头皱得紧紧,也许是因为生病的原因,脸上不同于往日的那种严肃淡漠,多了些不自觉泄露出来的不满情绪,使有些苍白的脸颊增添了几分人气儿。 所幸,孟若棠没有摔碗离开,而是试探地舀起一勺粥,现在嘴边碰了碰,试试温度,然后一口送了进去。 “等--” 我的等等两个字还没有说完,就见他喉咙咕咚,直接吞了下了去。 第一百零八章 下面,也帮我擦 粥是刚刚才盛到碗里的,上面结起的一层粥皮虽然凉了,但是内里还烫得直冒热气,他就这么吃下去,不得烫掉一层皮? 紧张地盯着他,对方脸上却一点不自然的表情都没有,继续一口一口地往嘴里送。 孟若棠吃东西的速度不快,而且一点声音都不会发出来,看他吃饭都是一种赏心悦目。 然而,我并没有悦目很久,刚刚吃到第五口之后,他就把勺子放了下来,表示不吃了。 我试探着说,“再吃点吧,从昨天到现在都没有进食,不饿吗。” 他淡淡地看了我一眼,依旧不紧不慢地擦干净嘴角,拉开椅子,起身回房。 看着面前还剩下大半碗的粥,我不自觉叹了口气,看来光是做饭这一关,我就没有办法胜任。 撑着胳膊肘发了会儿呆,我想了想,起身朝他的卧室走了过去。 走到门口,大门微微掩着,好像主人忘记关起。 “孟先生,我现在去超市买--”后半截话停在舌尖上,我看着眼前的场景,本能地眨了眨眼。 男人双手捧着玻璃杯,和幼稚园小朋友喝水的姿势一样认真,一截水红的舌|头伸了出来,两只眼眶里隐隐带着点红。 我和他这样面面相觑,半晌都没有说话。 猛地回过神,我舌|头有点打结,“你,你是--” “我渴了。”他自然而然地解释着,但是说起话来还有点大舌|头,口齿不太清楚。 懵懵懂懂地转身出了门,我这才想起他脸上闪过的一丝懊恼,脑袋里一个念头逐渐清晰起来。 原来……他是这样的啊。 偷偷一笑,我不敢笑出声,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肩膀夹着电话,我手上的笔杆子摇得飞快,“好,好的,我记下了……多放点糖勾芡,行,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足足和阿姨说了半个多小时,我心满意足地挂掉了电话,看着临时套用来的菜谱,忍不住有点好笑。 刚刚听到照顾孟若棠五年多的阿姨的形容,我真是时时刻刻刷新了对这位金主的认知,没想到人前人后还会是两个模样。 多了点信心,我也不迟疑,重新扭开燃气,开始重新回炉。 正巧,这个时候家庭医生来了,等他给孟若棠打好吊瓶离开之后,我端着碗走到了门边,抽出手叩了叩门,“孟先生,吃饭了。” 靠坐在床上,他的右手上扎了吊针,另一手握着一本书,看样子刚刚看了两页。 瞥见了我碗里的东西,男人的声音硬邦邦的,语气不善,“不吃。” ……这次连推脱的话都不想多说了。 看着手里被嫌弃的小米粥,我却是信心满满,“我重新煮了一遍,你吃两口,要是还不行,我待会就去给你准备浓汤。” 见我坚持,孟若棠不太高兴,但还是拿起了勺子,好似完成任务一样,看都不看,往口中塞了一口。 下一秒,我看到他脸上的表情有了变化,虽然转瞬即逝,却没有漏过我的眼睛。 我心里已经隐隐想笑,不过面上还在故作担忧地问,“是不是还不想吃,那就算了,我再去买。” 伸手想去拿回他手里的勺子,谁料却被那双灰眸直直地看着,好几秒钟后,它的主人语气很勉强,“端过来吧。” 嘴角抿起了一个小小的勾起,我将碗放到活动的床头柜上,再移动到他身边。 他继续看着书,手里徐徐地舀粥送到嘴里,嘴里的动作也有了变化。不是一下子就咕咚下去,而是品尝两口,方才咽下。 这样一对比,就知道刚刚吃的时候,这位绝对是囫囵吞枣,连个滋味儿都没有尝出来的。 说实在的,这么大的一个男人,长了一条敏感的猫舌|头,真是让人有点大跌眼镜。 按照阿姨的话说,孟若棠不是不喜欢中餐,而是不喜欢吃太烫的食物,基本上只要有选择,他都会挑前菜或者面包这种没有温度的东西入口。 所以,并不是孟先生口味刁钻,而是比起好吃不好吃,他更不喜欢被烫到,挑嘴的程度可见一斑。 刚刚估计第一口吃的时候,他就被烫着了,奈何一张扑克脸太能糊弄人,要不是我误打误撞闯进来,发现他偷偷地用冷水给舌|头降温,恐怕一直都发现不了。 而且附带的,阿姨又告诉了我一个绝杀招--只要食物是甜甜的,基本上孟若棠就没有什么拒绝的时候,而且不管多甜,通通来者不拒。 这么一总结,看来孟先生不只是猫舌|头,还是绝对的儿童取向,和本人高大冷硬的外貌完全般配不起来。 不一会儿,一碗加了蜂蜜和冰糖的小米粥就吃见底了。 第二次起身想收回他的勺子,男人先是顿了一下,而后才任由我拿走,但眼神却一直追着我不放。 我知道他想问什么,只得如实告诉他,“没有了,现在只能给你吃这么多。” 瞬间,他的脸色就臭了下来,低头把书翻得哗哗作响。 叹了口气,我好声和他保证,晚上会给他多添半碗,男人才哼了一声,不甘不愿地答应了。 晚上,我按照他的要求,准备的是玉米浓汤。 汤汁刚好浓郁起来,我熄了火,端到桌上,搅拌着加快变凉的速度。 没有想到,孟若棠却是不请自来,面无表情地坐到桌子的另一边,继续翻着那本书。 而等我将浓汤盛到他面前,那一页依旧是那一页。 晚上吃得满意了,孟若棠似乎精神好了不少,坐在沙发上,眼睛不自觉迎着光眯起,像一只冬日里追逐屋顶太阳的懒猫,懒洋洋的。 收拾好厨房,我刚接下围裙,就听见孟若棠喊了我一声。 “苏扇。” 我本能抬头,“嗯?” 一伸手,他说得理所当然,“我要洗澡。” “……我去给你放水。” 谁知道男人却不依不饶,眸子里闪过精光,“我要,你帮我洗。” 看着我张大嘴巴的呆样,孟若棠似乎心情不错,伸出胳膊好整以闲地等我扶他。 ……我敢保证,他一定是对白天的丢脸还耿耿于怀,想要报复回来。 奈何没有办法,他现在站起来都如风中落叶,摇摇欲坠的,一个人洗澡根本说不通。 我只得想了个法子,搬来一个板凳,放在花洒下面,一点点地给他冲洗。 刷的脱下上衣,孟若棠露出了精悍宽厚的胸膛,蜜色的胸膛在水汽的笼罩下,隐隐闪着些光泽。 因为长期坐在办公室里,他身上的肌肉并不是非常夸张,线条紧致但不紧绷,而且本身比例就非常好,宽肩蜂腰,难怪能将各色西装驾驭得服服帖帖。 只是,这时候我也没有念头多去欣赏,甚至于目不斜视,不敢往不该看的地方看。 擦完一个上身,我的脸已经是面红耳赤,握着毛巾结结巴巴,“裤,裤子,我就不方便了吧。” 瞥了我一眼,泪痣一动,男人依旧云淡风轻地坐在那里,压根没有停止的意思。 我心里一堵,眼神不自觉飘到了某处,看着沉睡的隆起,腾地一下,脸上顷刻间火烧火燎,变得都能煮熟鸡蛋。 糊里糊涂地往后退了两步,我没有注意鞋底踩了水,只听脚底咯吱一声,四仰八叉地摔进了浴缸里。 尾巴骨和陶瓷的缸底一接触,酸麻的感觉顺着下面往上爬,痛得我一阵龇牙咧嘴。 忍着痛,我连揉揉屁股都不敢,胡乱地洗了一把热毛巾,蹲下身,从他小腿开始擦拭起来。 实在是,太丢人了…… 等我鼓起勇气偷看一眼孟若棠一眼的时候,就见他的视线定格在我腰间,里面满是讳莫如深的漩涡。 动了动嘴唇,他有点疑惑,“你的腰……” 腰? 低头一看,原来刚刚摔倒的时候,我身上的白色T恤也被打湿,紧紧贴在腰肉上,皮肉上面几个青紫的手指印清晰可见。 反应过来,我尴尬地扯着衣角遮挡,拙劣地搪塞,“撞,撞了一下。” 他的眼睛垂下来,显得不大高兴,因为我骗了他。 捏着毛巾,我感受着指尖传来的丝丝热度,站也不是,留也不是。 “所以说,昨晚我没有做梦……”半晌之后,他自嘲般说了一句,又加了一句,“是你,还不如做梦。” 手指慢慢捏紧了毛巾,我吸了吸鼻子,对于他冷不防的一句冷嘲热讽,心里平静的吓人。 我认得很清楚,自己只是伺候人的而已。关心主人是本分,其他的,便和我无关。 渐渐捉摸到孟若棠的喜好,我着手变着花样地准备食物,加上保姆阿姨的远程指导,孟若棠基本上不会再拒绝我做的食物,脸上的血气也逐渐充盈起来。 至于我们之间的相处,一直是不咸不淡,他常常自己带着房间里,要么看书要么打电话,只要不是他喊我,我也乐得忙中偷闲,躲着不去见他。 第四天清晨,我正在厨房里准备早饭,就听到大门的门铃响起。 打开门,一身制服的小邵朝我打了个招呼。 我有点疑惑,“这么早,有事吗?” 他回答,说,“我是来接孟总去公司的。” “可是,医生不是说要静养一周吗?” “没有办法,”小邵也很无奈,“很多文件必须要孟总经手操盘才行。” 说话间,身后传来了动静。 孟若棠一身西装革履的走了出来,额头的碎发高高梳起,露出了光洁饱满的额头。生这一场大病,他身量清减,衬衫下摆比从前宽松得多。 他就跟没有看到我一样,直接和小邵说,“走吧。” 我连忙喊了一声,“孟先生,稍等一下。” 匆匆地跑到厨房里,我将刚刚炖上了红枣桂圆汤倒进保温桶里,匆忙中连鞋子都踢掉了一只。也顾不上穿好,哒哒跑到了门口。 呆呆地握着保温桶,门口已经空无一人。 第一百零九章 越是禁欲,越能引起人的欲望 呆呆地站在门口,我看着手里的保温桶,嘴角虚无地抿了抿——孟若棠真是个严苛的主人,连一点讨好的缝隙都不给人留下。 回到厨房里,我将桶里的汤都倒了出来,一点一点的,将它吃了个精光。 这也不是第一次吃到孟总裁的铁板了,他主动结束照看,我又不吃亏,反而还落得个轻松。 收拾好东西,我背上包,乘车直奔市区而去。 按照我的情况,住校是想都不用想的,所以也不需要和其他学生一样买什么日用品。于是,我便直接推开了书店的门,在书柜中流连往返。 挑选了一些专业类别的资料,我留下地址,请店员明天送上门。 走出来,我发现时间还早,不想那么快回去,一时又没有想到要去哪里打发时间。 就在这个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嗡嗡作响,屏幕上跳动着一个小字——家。 一个字,让我口干舌燥,手指都忍不住捏紧机身。 带着一点点微渺的奢望和期冀,我颤抖着按下了接听,“喂?” “是我。” 即使耳机中声音有些微失真,却掩盖不住那人特有的音色。 心里小小的肥皂泡碰地被戳破,我茫然若失地说,“……孟若棠?” 那头的男人敏感地抓住了我口气里的失望,反问,“否则呢?” 是了,这手机还是小邵给我送来的,说是方便孟总随时和我联系。 直白点说,哪怕上一秒我半只脚踏进了阎王殿,只要主人一句话,我便要扛着一口气,硬撑到他面前才准死。 我苦笑一声,连被周围路人撞到都无动于衷,“没谁……” 如果奢求那么容易实现,也配不上我这样魂牵梦绕了。 “你现在在哪。” 慢半拍反应过来,我四下环视了一圈。背后是一栋川流不息的繁华商场,人来人往,非常热闹。 报上了地址,那边只扔下两个字“等我”,便不容拒绝地啪一声挂断。 靠在一旁的公交站旁,我无意识地一下下按着手机侧边的电源键,屏幕一明一暗,反复闪烁着。 想了许久,我还是将那个备注更改成了“孟宅”。 在我心里,可以称作是家的地方,始终只有那个冬冷夏热、老旧简朴的小出租房,而不是这个富丽堂皇,应有尽有的地方。 没有嘉仇,这里什么都不是。 当然,我也不可能预料到,此时这么小小一个无心之举,在之后的某一时刻,引发了令人意向不到的结果…… 将手机揣回了包中,我坐在长椅上等待着。大约半个小时后,那辆熟悉的商务车出现在我的视野中。 划过一道漂亮的流线形,车身停在我面前。咔哒一声,车门缓缓打开。 一只穿着高档皮鞋的脚落了地,长腿慢慢跨出,被没有一丝褶皱的西裤包裹着,接着是窄胯瘦腰,直到那个高挺的身影完全展露出来。 看着孟若棠走近,我条件反射般站起来,和小学生受训一样,笔挺挺的,丝毫不敢含糊。 瞥我一眼,视线越过我的肩膀,落在了背后的商场入口。 他的声音犹如一滴墨坠入清水中,瞬间散开,那股子醇厚低沉的味道飘入耳中,“不回家就想来这里?” 我呐呐不知说什么,猜不准他的情绪。 “那就进去吧。” 穿梭在琳琅满目的明亮货架前,我还忍不住看了身边的人一眼。和孟若棠一起来这里,真是怎么看怎么都不搭。 他并不怎么在乎我的想法,两条大长腿迈得行云流水,阔步前行,只得让我推着车一路小跑追随。 走了快半个小时,光是一层就绕了好几圈,车里还是空无一物。 两脚发酸,我忍不住停下来,小声说,“孟先生,你想买点什么?” 他抿着嘴唇,没有回话,倒是鼻梁上一粒粒小小的汗珠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它们一个挨着一个,立在直挺如悬胆般的鼻梁上,看上去亮晶晶的。 我的小心思开始活泛——原来,他也是会热的啊。 此时正是夏末,暑气未消,哪怕头顶的冷气拼命地吹,走一会儿下来,身上也都潮哒哒的。 相比之下,一身西装革履、发丝儿都不乱的孟若棠就显得太过另类。他一点不像是来扫货的,倒像是随时准备谈判交锋。 轻咳了一声,男人以拳抵唇,好半天才回答,“我……没怎么来过。” 想了想,我试探着松开了手推车,“要不,我先买?” 从善如流地接过了推车,他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样子,随时准备出动。 “那个,你不热吗?” 疑惑地看了我一眼,他侧头等待下文。 踌躇了一下,我指了指密不透风的正装外套,“要不,把它脱了?” 看了我一会儿,孟若棠煞是认真地思索着可行性,再看看周围的人,半晌之后,他动了。 解开了腰间的扣子,半个肩膀抽出来,接着一个利索地甩袖,孟若棠直接将外套扔了过来。 本能地抱了个满怀,耳边只听他说,“你拿着。” 看他勉为其难的神情,我猜都能猜到他的意思——这些地方都太脏了,勉强就是你这个衣架凑合一点。 ……我是不是还该感谢他的另眼相待? 然而,我的注意力很快又被转移了过去。 只见他抬起两只修剪干净的修长手指,顺着领口插了进去,找准缝隙,湖蓝色的领带便轻飘飘地拉开。 有的人天生就是发光体,像孟若棠,光是脱个衣服,都像是慢动作,让人的视线像是沾上了蜜糖,黏黏的,舍不得挪开。 手背上的青筋清清楚楚,两指动作一下,它变便抽动一下。三两下,领口的两粒扣子也解了开来,露出了清晰的锁骨痕迹和蜜色胸膛。 如果说,刚刚男人还是一副高不可攀的精英模样,那么现在,迷人的雄性气息已经从那一点点缝隙中飘出来,瞬间摇身一变,慵懒而神秘。 男人,越是禁欲,便越是能引起人的欲望。 果然,白衬衫的孟若棠不知不觉间已经成为了大家的焦点,有几个小女生已经在窃窃私语,口气里都是心动和艳羡。 孟若棠倒像是无所察觉,推着手推车,严格地按照地上的直线前进,四个轮子一点都不歪地滑了出去。 家里的东西我基本上都心中有数,买起来也还算得心应手。拿着两瓶酱油,我正在比较着配方,却被一只大手抽走了其中一个。 随便扔进了车里,孟若棠显得很不耐烦,“喜欢就全都买了。” 我心中一动,老实地将东西放了回去,他便又直直地拐了出去,脚步隐隐有点急不可耐。 这次的目的地,是生鲜区。 站在速食底料面前,孟若棠来回逡巡,一丝不苟,无一例外都是些鲜甜浓稠为主的口味。 好半天之后,他终于收回视线,然后直直地看着我。 眨了眨眼,我很识趣地没有多话,回想着刚刚他的视线,在他流连最多的那几个口味中挑选起来。 这时候,他的眼睛一直若有若无地跟随着我。要是猜准了他的取向,那视线就升了几个热度,佐证着主人内心的心满意足。 很快,推车的底层被填满,我才将将停住手,无声地征询着他的意见。 神色如常地看着我,孟先生还很“贴心”地问了一声,“买够了?” 沉默了一会儿,我乖乖地点点头。 看着他推着车子前进的背影,我觉得他要是背后有尾巴,这时候一定是不自觉地摇个不停。 结算完后,孟若棠去地下车库取车,我提着两个巨大的塑料袋晚一步出来,两只手臂被拉得直垂地心。 稍稍一动,身体的重心就不自觉地歪向一边,我赶忙拉回来,偏偏另一边又岌岌可危。 费力地走到了车库的门口,我的两只手指已经勒得森白,感觉随时要从中间断开。 正在我打算弯腰将东西放下的时候,侧面猛然冲出一个小炮弹,准准地撞到了我的腰上,将我连人带东西全都撞得一个趔趄,手里的东西争先恐后地飞了出去。 好不容易站稳身体,我赶忙去捡那几盒底料——还好还好,没有破掉。 这时候,面前伸出一只肉呼呼的小圆手,手背上五个深深的肉窝窝清晰可见,连着个莲藕般厚实的小臂。 捡起一个巴掌大的奶牛玩偶,我以为他要放进袋子里,哪知道就听见一阵笑嘻嘻的童音,“姐姐,这个能给我吗?” 说话的就是小炮弹——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小男孩,养得皮白肉厚,五官都被肥肉包裹成一团,一笑起来,脖子上冒出好几道褶子,恨不得和脸连成一块儿。 看他没有一点歉意,反而说的理所当然,我的火气也蹭一下上来了。 注意力落到他手里的小奶牛上,那是刚刚买牛奶时候送的赠品,不值钱,但我也不愿意这么随便被糟蹋。 一摊手,我没好气地说,“不行,还给我!” 结果他直接冲我一抬鼻孔,蛮横地说,“我喜欢,就要它!” 好话不听,我也不想多和他啰嗦,动手就去拿。哪知道还没有碰到他的身,这小男孩就杀猪一样干嚎起来,扯着嗓子说,“打人啊,救命啊!” 他这声音一起,简直就是拉响了警报,没几秒钟,不远处跑来一个精瘦的老太太,一把将我推开,哄着自己的心肝宝贝,“小祖宗,谁欺负你了,奶奶找她算账!” 看着这对祖孙俩同仇敌忾的样子,我简直又好气又好笑,随即那小男孩小手一指,脆生生地骂,“奶奶,就是她抢我东西!” 第110章 第一百一十章 老了也是老流氓 没给我张口的机会,老太太叉着腰,上来就指着鼻子一通臭骂,什么难听的都往外跑,连祖宗八代都没有落下。 找到了依仗,小男孩靠在奶奶身后,冲我得意洋洋地做鬼脸,举着手里的玩偶不停晃着。 我被骂得耳朵里都嗡嗡不停,心里一口气提不上来,眼里开始反射性地潮湿。 连忙低下头,我深深吸一口气,就算眼泪不值钱,我也不想被这种人看到。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只大手伸了出来——白色衬衫挽到了手肘上,上面的纽扣花纹在眼前一闪而过。 大手毫不客气地抢走那只玩偶,惯性使然,那小男孩反应不及,登时一下子撞上了车门,两管子鼻血哗啦冲了出来。 摸了摸鼻孔,一看上面的刺眼红色,他先是一愣,然后就跟扔到开水锅里烫毛的小猪崽一样,尖声嘶吼,“血!我流血了!” 老太诶呦一声,哪里还顾得上骂我,连忙用手背小心擦去孙子的鼻血,不停问着疼不疼,简直比自己受伤还吃痛些。 孟若棠看都懒得看他们,将手里的玩偶扔回袋子里,静静看着我。 呆呆地仰头望他,我一时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来。 眼看着他的食指逐渐靠近,眼窝处多了一丝微微的痒意,便一触即分,上面多了一点水渍。 轻呵一声,孟若棠说的不轻不重,“怎么,只知道傻站着?” 后知后觉地连忙擦掉眼底的泪水,我有点脸红,窘迫地说不出话来。 “上车!” 见我们想走,那老太太马上反应过来,拦住孟若棠这个罪魁祸首,张口就骂,“你个狗——” 孟若棠眼中凌厉一射,好似两颗子弹,嗖地击中了她的舌尖,后面的话都停在了口中,半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老太太虽然不讲理,但也是个人精,一看孟若棠这周身气度,就知道是自己惹不得的。 一直嚎哭的小男孩其实在偷偷地关注着复仇的进展,见自己的奶奶居然不说话了,立马开始撒泼,“打他,打死他!” 一边骂,他还不断朝孟若棠吐口水,被他奶奶连忙捂住,吓得一直哄,“好小宝,不闹啊!” 孟若棠脸拉得老长,本来就深邃的五官显得阴沉得可怕,就像风雨欲来前的沉黑。那双灰色眸子里毫不留情地散发着冷气,看得祖孙俩一个哆嗦。 坐上车,我席上安全带,孟若棠扭动钥匙,车身缓缓发动。 轮子刚刚前进了两米,一旁的老太太突然动了——她嗖地冲出来,在地上一咕噜躺下来,叫嚣着,“来啊,想走就冲我这把老骨头上面压过去!” 我这次真得恨不得咬碎一口牙,有的人年轻时候是流氓,老了就是倚老卖老的老流氓! 可没想到的是,孟若棠居然顿都不顿,甚至松开了离合,车轮加速着朝着前方驶去。 老太太也很硬气,她打定主意,觉得孟若棠只是在做样子吓唬她,干脆在地上躺的笔直。 直到车子碾过减速带,发出轻微的咯噔声,我这才意识到,这男人是要来真的。 紧张地看着孟若棠,他始终毫无起伏,而那老太太却已经紧张起来,三米,两米,一米…… 在即将撞上的时候,老太太魂飞魄散地滚到了一旁,车子头也不回地疾驰了出去。 好半天之后,我的心里还在砰砰跳。要是刚刚……我简直不敢想后面的事情。 看着孟若棠始终淡定的样子,我终究忍不住开口,“孟先生,你不怕自己刹车不及吗?” 没有情绪地斜睨了我一眼,他动了动薄唇,“我没打算刹车。” “什么?那要是撞上,她不就讹上你了……” “所以呢,”单手利落地打着方向盘,手上线条连贯成一线,他一边说,“监控里清清楚楚,是她主动滚到我轮子下面的。要是告,也该是我告她赔偿。” 他说得不急不慢,却让我清楚地意识到,他不是在开玩笑。 看来,应该庆幸的应该是那对祖孙俩,否则惹到这位大佛,倾家荡产都可能。 见我没说话,孟若棠反而张了口,问,“你呢,平时看你挺硬气,怎么只知道任人家骂?” 我嗫嚅了几声,强撑着说,“他们一老一小,我不好回嘴。” 他动了动眼角,稍稍一瞥,眼角里的小小泪痣一动,好似也表示着不相信。 “……我,我也是没有办法。” 一句单音节的轻呵之后,车内回归安静。 厨房里,小锅里开始冒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奶黄色的浓汤中,气泡一个个升起,然后炸开,甜香的气息缓缓注入每一缕空气中。 揭开盖子,我用勺子搅拌着,眼角却不自觉注意到沙发上正在看书的男人。 明明今天已经离开了,怎么又回来了……难道,真的只是因为这点吃食而已? 思索之间,小锅里呜呜作响,我连忙关掉燃气,连着锅放进了冷水中,搅拌着给它弄凉。 看着孟若棠认真地吃起来,一勺接着一勺,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满意,我这才摘掉围裙,收拾起刚刚买回来的东西。 一样样地归纳,袋子见了底,我却开始四下寻找起来。 不经意一望,我找到了它——黑白斑点的小奶牛趴在沙发背上,趴着大脑袋,又呆又憨,一双笑眼弯成一条细细的月牙。 吃完饭后,孟若棠通知我,家里阿姨回来之前,他就暂住在这里。 于是,楼上的空房终于等来了它的主人。 东西一样一样地往里面添,慢慢的,少了几分一尘不染,多几分人气儿。 但是孟若棠待在家里的时间也不长,即使带病在身,他还是非常忙,几乎三天两头就会加班外宿。 不过比起第一次,在沙发上撞见他的时候还会吓一跳,现在我们已经可以非常平静地共住在一个屋檐下,在一张桌上吃一顿饭。 几天恢复下来,孟若棠脸上慢慢恢复了血色,虽然还有点苍白,但整个人已经看不出病容了。 而我的请假也到了期限,我怀着紧张的心情,去上了大学的第一节课。 坐在教室最后一排,我不动神色地打量室设班。班上一共三十多人,一大半都是男生,剩下几个女生在其中众星捧月。 经过一个军训之后,大家基本上都熟稔了起来,三三两两地聊着天,我只得默默地坐在一边,掏出课本翻看,打发时间。 这时候,一个女老师走了进来,走到了讲台面前。 她大概五十多岁,却已经两鬓斑白,头发盘到脑后,用一个和她同样有些朴素的发夹固定住,一丝不乱。 在一身驼色的套裙包裹下,她过于干瘦的身材毕露无疑,瘦瘦小小,讲台已经快及到她的胸前。但她却站得笔直,如同林中的一颗青翠挺拔的翠竹,笔直向上,没有一丝弯曲。 同学们好奇地打量着她,她同样也在审视着大家,严肃的脸上留下了岁月和风霜的痕迹,深深浅浅的皱纹都能够清晰可见。 女老师一直一言不发,直到上课铃声打响,才从包里掏出一叠厚厚的试卷,放到桌上。 “接下来两节课进行入学测试,成绩就当做你们期中测评的成绩。” 被这个突如其来的考试弄得懵了,大家开始哀嚎遍野,有个胆大的举手站起来,表示抗议,“老师,我们不是高中生了,不能光凭试卷上的分数定高低。” 她看了对方一眼,轻描淡写地说,“这就是我的上课方式,如果你不接受,可以选择不上。” 传递卷子的时候,我听到前面有人在嘀咕,“什么人啊,大学还玩突然袭击……” 我心里咚咚直跳,这个人我认得。 她叫做方黎,是室设专业里首屈一指的导师。 这不是光说我们一个小小学院,而是放之于F省、乃至全国,方黎的名号都是响当当的。 本来按照她的本事,不该困囿于这个小池塘中,但是听说学校上一任的老校长曾经和方黎有很深的交情,这才留下了这块金字招牌。 拿到卷子,我粗略地翻看起来,心跳得心猿意马、很是不安分。 这套卷子出得很简单,一大半都是些基础知识,只要平时对着这个专业有所了解,都能够有话可说。剩下部分的,则是步步拔高,考验得也更加专业。 好巧不巧,这里绝大部分的题目我都见过,前两天刚看的那些资料都涉猎了它们,现在在脑袋里还很鲜活。 握着笔,我忍不住看了讲台上的方黎一眼,再落回试卷上,已经是有了一番算盘。 只要能够在方黎心中留下个好印象,毕业时候得到一句推荐,那在F市里,不愁找不到一份好工作。 这么想着,我打定主意,开始全身心地投入答题中。 专注之下,时间过得飞快,我刚刚放下笔,下课铃声就响了起来。 甩了甩酸胀的手指,我起身去交卷子,一路上走过去,好几个同学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答案,忍不住惊呼出声。 毕竟和他们寥寥几行的回答比起来,我绝对算是鹤立鸡群。 心中正是隐隐雀跃的时候,我撞上了方黎那双沉如秋水的双眸。 那里面嵌着两汪幽幽深泉,被打磨得光华尽敛,只偶尔有一丝亮意闪过。 被她一看,我顿时觉得那点小心思无所遁形,如同一盆凉水浇下来,整个人都蔫了。 不敢看她,我交完卷子,逃也似的离开了。 上完一天的课,我只觉得头昏脑涨,却又不敢拖延。马上要到孟若棠下班的时间,我必须抓紧回去做饭。 就在这时候,背后有人喊了我一声。 “苏扇同学,你等一下!” 第一百一十一章 她,是唯一一个零分 回头去看,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站在身后,推了推眼镜,“苏同学,我是班上的体育委员。待会我们会开一个动员会,你也参加一下吧。” 我愣了一下,“动员会?” 他说得一本正经,“对,下个月要开校运动会,你也知道的,我们班上的女生不多,所以每个人都需要参加。” “这样啊,”我想了想,“那待会有什么项目,你给我报就行了,我都能接受。” 他还想说什么,我有些歉意地说,“抱歉,我还有事,先走了。” 当第二天看到那张报名表的时候,我看着上面写满了三个项目:跳高、400米、1500米。 沉默地看了一会儿,我对上了体委煞是无辜的表情,嘴角抽了抽,说不出话来。 “这,我好像不能胜任吧……” 他很是认真地说,“我看你挺瘦的,个条也不错,应该没问题。” 没给我反驳的机会,他直接一锤定音,抽走了我手里的报名表。 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我心里有苦说不出,这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正巧,上课铃声响起,我刚刚坐下,就见到方老师走了进来。 看着她手里厚厚的卷子,上面已经全部仔细批改过,红红的一片。大家忍不住屏住呼吸,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审判。 打开卷子,方老师走去过道上,才短短一天,就将所有同学的名字都对上了号,一张张亲自发了下去。 周围人一个接一个地都拿到了卷子,我等得渐渐焦躁起来,心也提高到了顶点。 最后,她回到了讲台上,手上只剩下一张卷子。 她的视线对上了我的,“苏扇,请你上来一下。” 一步步地走上前,我觉得脚下踩得发飘,好似是在刀锋上走着,都不敢偏离一分一毫。 短短几步,我却走得无比漫长。终于走到讲台上,我看到了她手里的卷子,上面干干净净,连一个批改的红圈都没有。 她让我站到他身边,距离之近,我都能闻到她衣服上的皂角味道,清淡幽幽,有点像茉莉,又有点像广玉兰。 薄薄的一张卷子握在手里,我听到方黎在身边开口,一字一句都化成长虫钻进了耳蜗里,张开锯齿啃咬起来。 “这次考试,其他人都是及格的。而苏扇,是全班唯一一个零分!” 一瞬间,长虫直入脑髓,风声顺着那个空洞往脑袋里直灌,晃得里面搅翻不停。 下面的学生全都噤若寒蝉,一声都不敢吱。 等到脑袋里终于平静下来,我动了动干涩的嘴唇,话语苍白,“老师,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常年保持着严肃的表情,方黎的嘴边有着明显的法令纹,尤其是一动嘴唇,就已经不怒自威。 “苏扇,你确实是所有人里回答的最好的,但是你却故意卖弄,刻意堆砌着那些专业词语,哪怕是完全不需要回答的东西。所以,你这种功利的态度,在我这里永远只有零分。” 回到位置上,我盯着桌上那张写得密密麻麻的试卷,昨天努力回答的那副模样还历历在目,让我忍不住苦笑一声。 是,我承认这次是我做的不对,没有摸清楚方黎的脾气,就冲撞到了她的禁忌。 但是,我没错。 我不是那种清高纯粹的学者,做不到埋头苦读,一心一意为了梦想奉献。我就是个市侩的小人,只会关注生活中的蝇头小利。 现实,让我不得不变得势利起来。 从那之后,我便熄了讨好方黎的念头,专心当一个中下游,在她的课堂上不表露出任何存在感。 吃过晚饭,我从浴室里出来,用毛巾擦着滴水的发梢。 正巧,电话响起,上面显示着孟氏公司的号码。 最近孟若棠的公司似乎很忙,三天两头都在加班,小邵就常常给我打电话,让我准备宵夜,免得孟总饿坏肚子,又旧病复发。 开始我还有点犹豫,这一来一回,还不如在外面订餐方便。 哪知道,他说得可怜巴巴,“老板的胃口可挑剔了,我换了好几家餐厅都不满意,就认准了苏小姐的。” 我暗暗嘀咕,那是因为我把孟总当幼儿园的小朋友来哄啊。 被他水磨了两次,我一时心软,答应了下来。 结果这位特助毫不客气,无论几点,只要老板需要,就会一个电话过来,常常我人都在被窝里了,还被他挖出来干活。 一看到这个号码,我就知道又来事了。 一把拿起话机,我夹在肩膀上,一边擦着头发,说,“我马上就开火,你半个小时之后来吧。” 这一次那边却没有回应,我有些疑惑,“小邵,是你吗?” “是我。” 即使隔着一条电话线,孟若棠独有的醇厚嗓音还是清楚地传入了耳中,让我一下子激灵清醒。 “孟、孟先生……” “在我房间的抽屉里,有一个黑色的U盘,麻烦你尽快送过来。” 我连忙答应,话说得太快,还差点咬着舌|头。 那边嗯了一声,停顿片刻,又开口了,“之前的宵夜,都是你做的?” 呐呐两声,我算是无声地默认了。 “那从今天开始,宵夜我点单,你来做。” 听着那边的忙音,我呆呆地看了话机一眼,慢了半拍才放下。 诡异的是,我似乎听懂了他的弦外之意——今天,现在,我就要吃。 也许我和孟若棠有种奇妙的和谐感,总是能莫名其妙地抓住他的真正心思,连我自己都很出乎意料。 所以,当我将U盘和保温桶一齐递过去的时候,孟若棠不自觉点了点头,心情颇好地一摆手,“你去外面休息一会儿,待会我送你回去。” 我连忙摇头,“不用了,我自己搭车就行……” 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男人反问,“这个点了,你确定?” 我顺着他抬头看了一眼,时针已经指向了十一点。 正在迟疑的时候,孟若棠却不给我再推辞的机会,直接喊秘书将我带出去。 找了个落地窗的窗沿边坐下,背后墨黑色的夜幕下,阑珊灯火折射得模模糊糊,织成了一条昏黄色的灯河,缓缓地向着前方奔流而去。 而一窗之隔的公司内部,却依旧忙碌不停,加班的职员们化身为拼命三郎,电话声、键盘声连成一线。 每个人的桌上都放着个咖啡杯,除了倒水和去洗手间,大家忙得连抬头的缝隙都没有。 安静地看了一会儿,我渐渐开始领悟,为什么孟若棠年纪轻轻,便能够建出这样庞大的商业版图来。 因为孟氏从员工到一草一木,全都沾上了孟若棠的味道。对待工作时候兢兢业业,不苟言笑,为了一个数据可以反复校正半个小时,绝对不容许一点偏差。 而且,孟若棠自己也和大家一起站在统一战线上,员工们更是没有偷懒的理由。 “我不管你是请还是扛,总设计师必须过来,而且是立刻,现在!” 距离我很近的地方,站着一个身着职业装的女员工,她握着手机,说得很激动,好几次差点擦到桌上的水杯。 一口红唇里,口齿伶俐地和对方唇枪舌剑,最后女员工一拍桌子,“十一点半,我必须要见到裴设!” 她说得太投入,连带着我的心也随之一凛,脱口而出,“别——” 话出口已经晚了,只见她一转身,不巧地讲马克杯撞翻,里面的水泼了出来,杯子也在她脚边炸开。 我慢慢站起来,迟疑地打量着一动不动的女人,“那个,你没事吧……” 呆若木鸡地看着桌上的一片狼藉,她拿起桌上几张被浸透的白纸,突然一咧嘴,不顾形象地嚎啕大哭起来。 刚刚那个挥斥方遒的女强人,此时哭得那么伤心,不停握着拳头往脑袋上捶打,狠狠骂自己,“蠢货,蠢货!” 不顾形象地蹲在地上,眼泪将精致的妆容都弄花了,两行黑乎乎的眼泪不停流下来,看上去又可怜又好笑。 旁边的同事听到动静,探头一看,顿时脸也白了,“你——这不会是裴设的手稿吧?” 女白领本来哭声减小了,一听这话,顿时就和扭大了开关一样,更加凄惨地大哭起来。 那个同事脸色也很难看,马上上前翻看那些稿子,越看,脸色由白转黑,喋喋不休,“完了,裴设就这么一份手稿,明天我们拿什么交给客户!” 女人哭得嗓子都哑了,抽抽搭搭地说,“我去找孟总……他会不会有办法……” 对方没有回应,只是皱着眉不停翻着几张纸,似乎不敢相信这个现实。 说是这么说,女员工却也不敢真去找,毕竟孟若棠的脾气,恐怕正常人都难以承受那种威压。 “那个,需要我帮忙吗?” 打了个泪嗝,她看着我,即使神色狼狈,却还是眼神锐利,似乎是在疑惑我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为免尴尬,我只得轻咳了一声,解释说,“我是……邵一名的朋友,来帮忙送东西的。” 另外那个同事问我,“你能怎么帮我们?” 我迟疑了一会儿,其实话说出口,我心里也没有什么底,毕竟我现在还算个门外汉,贸贸然帮忙,就怕会好心办坏事。 想了想,我说,“我可以帮你把一些重要数据记录下来,到时候请专业的人来帮忙绘图,应该能复原得八|九不离十。” 那女员工一听可以恢复,眼睛顿时一亮,“行……豁出去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偷,手也伸得太长 哪知道,那个同事却开口阻拦,审视着我,“等等,我先打电话个邵特助确认一下,请你把姓名和身份都告诉我。” 我动了动嘴唇,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 难道我要说,我是你们孟总的小情儿,还是他的傍家儿? 见我吞吞吐吐,那人顿时更加怀疑,很不客气地请我离开。 “我,我不能走……” 要是待会儿孟若棠出来,发现我不在,肯定又是一番动静。 两边僵持不下的时候,桌上的电话突然响起来,女员工一看上面的号码,立马慌张得擦着眼泪,深深吸一口气。 “孟总!” 一叠声好,她整个人放松下来,转而用一种火辣辣的眼神直直打量我,看得我寒毛都站起来了。 一开口,她的语气也礼貌许多,“孟总直接下了指示,让我们配合你工作。” 愣了愣,我第一时间抬头看去总裁办公室——窗户上的卷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卷起,大片工艺装饰的透明玻璃之后,男人英挺地坐在桌前,审阅着文件。 似乎有所感触,他抬起头来,撞上了我的视线,深邃立体的脸庞上似乎笼罩着一层烟青色雾气,让人捉摸不透。 “方便现在就开始吗?” 回过神来,我朝着两人点点头,“开始吧。” 伏在桌前,我仔细地丈量着尺寸,在纸上重新勾勒出轮廓。 这是一副办公室设计图,孟氏不久后要扩大公司规模,占地面积由原先的一层扩为三层,绝对是一个大工程。 明天就要开始动工了,但是最后审核的时候发现有一处预估面积和实际面积不符,所以总务部正在联系设计师过来修稿。 按照女员工的说法,那位姓裴的总设计师是出了名的倔脾气,手稿只有一份,而且预约的时间已经推到了一个月后,如果这份设计图废了,结果就是孟氏的扩建要全盘延期。 这么大的责任,她一个小职员哪里背得起。 铅笔和尺子在湿透的稿纸上不停移动,我勉力安慰她,“湿掉的只是一小部分,到时候只需要对方再核算一下数据,应该不会有大问题。” 专注之下,时间过得很快,等我终于记完最后一个数据,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果然,纸上谈兵和实际操作还是不一样的,要不是方老师刚布置过测量的练习,恐怕现在还要更加棘手。 冷不丁,身边冒出一句凉飕飕的声音,“谁允许你随便动我的图纸的?” 吓了一跳,我连忙回头看,只见一个扎着长发的中年男子站在我身后,表情称不上和善,很是不高兴。 “裴设!” “裴设!” 身边的总务科员工一叠声地喊着,我这才了解情况,原来这人就是手稿的主人。 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裴设瞥见了桌上那几张湿透的稿纸,顿时龇着牙就扑了上来,“你们都没长眼睛吗,喝水不往嘴里,往纸上倒!” 做设计的一贯是对作品很宝贝,像这样大工程量的设计,也一定是耗费了作者的很多心神。 ……可是,这位的脾气也太大了些吧。 默默地站在旁边,我也没有帮忙给那女员工解围的念头,眼观鼻鼻观口,当做自己不存在。 偏偏,这位却是话头一转,对着我开始冷嘲热讽,无非是说我不自量力,毛都没长齐就想画他的东西。 最后,他扔下一句重磅炸弹,“想偷师的我见多了,还没有见过你这种手伸这么长的!” 一句话,让我瞬间抬起头来。 我盯着他的眼睛,重复那个字,“偷?” 对方不屑回答,抽走了我的那张纸,酸溜溜地说,“就你这种水平,还想--” 话没说完,他突然就和被无形的大手捏住嗓子一样,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又不停地看着我的脸,好像要看出什么花儿来。 半晌之后,他古怪地问,“你老师是谁?” 我直直地看着他,不想说话。 “你不说?”裴设哼了一声,“那我也知道,是方黎吧!这种坐标轴上画叉的标记,只有她手底下的人才会干。” “……是又怎么样。” 倨傲地昂着头,他竟然直接将我手里的画纸一撕几半,扔到了垃圾桶里。 接着,他冲一旁的职员说“图纸给我带走,过几天我重画一份送来。” “可是,裴设,我们明天就要开始动工了……” “所以呢,这是我的问题吗?”他显得很不耐烦,“你们要是有本事,就别要我的图纸!” 一时间,气氛跌至冰点。 感觉着男人的视线一直停留在我身上,一半愤懑,一半自负,似乎不是在看我,而是透过我去看向另一个某人。 就在双方都僵持不下的时候,裴设耐心告罄,对助手说,“不给就算了,我们走!” “别别,裴设,您消消气,我们再商量一下……孟总,孟总来了!” 果然,办公室的大门打开,穿着件灰色毛衣的孟若棠走了出来,鼻梁上还留下了两个小小的凹陷,像是长时间戴眼镜留下的。 手插在口袋里,他阔步走过来,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却让始终骄矜的裴设微微变了变脸。 站住脚步,孟若棠朝他露出了公事公办的浅笑,伸出手,“裴设,这么晚还让你跑一趟,辛苦了。” 裴设顿时扬了扬眉,放心地一笑,“既然接下了孟总的单子,我当然是要尽力负责。不过你这几个员工,似乎就……” 后面的话无需再说,意思已经昭然若揭。 嘴角还留着一点抿起的弧度,孟若棠一伸手,“裴设想拿走,没问题。” 一旁的员工有些顾虑,但是被孟若棠轻轻一瞥,只得闭嘴不言。 带着点洋洋得意,吩咐助手收拾着那些稿纸,裴设嘴上不说,却也享受孟若棠给他的礼遇,更加轻蔑地扫过了我们这些“不识趣”的小喽啰。 “孟总,你放心,三天之后我——” 没有听他说完,孟若棠突然蹲下身来。 那只干干净净、从来只握笔和咖啡杯的右手,伸进了垃圾桶里,他似乎一点也不在乎里面的脏乱,认真地寻找起来。 一片一片地找,最后还差一角,他半跪下来,探入了桌底下面,捡起了那一块残缺。 大家谁都不敢吱声,独独裴设喘着粗气,脸都涨的通红,却也憋不出一个字来。 将那张图纸重新粘好,孟若棠走到裴设身边,用绝对身高俯视着他。 那双灰眸慢慢变深,声音也好似是淬了一趟冰,冷得吓人,“裴设,稿子你带走,我们的合同也到此结束。至于付给你的首款,请你明天早上退回我司的账户。” 一句话,简直像是踩到了对方的尾巴,腾地炸了起来,“为什么?我裴继文从来就没有被退这回事!” 看着孟若棠那张薄唇慢慢开启,整齐的齿缝里吐出一句话,“因为,你配不上我孟若棠的公司。” 入耳的一瞬间,我难以形容那种刺激的感觉……绝对是又毒又辣。 当然,不止我一个人,其他几个被挨骂的员工面上不显,眉眼间也是痛出一口恶气的暗爽表情。 两眼瞪大,裴继文上下排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毫无风度地指着鼻子骂人,“孟若棠,我告诉你,整个F市,就没有人比我裴继文更牛逼的!” 孟若棠不急不慢,敷衍的态度几乎是要气死对方,“当然有。” “好,那你把人找出来!” 倚坐在办公桌上,他想了想,屈起手指,用指节在实木的桌面上叩了叩,清脆有声。 “就在这儿。” 我的神色陡然一紧——他手指下面,压着的正是我那张被撕裂的稿纸。 感觉到大家的视线齐刷刷地凑过来,我颤巍巍地竖起手指,反指向自己,“是……我?” 孟若棠居然微微一勾唇,好整以暇地点了点头。 看着裴继文怒气冲冲离开的背影,我踌躇了一会儿,挪到了孟若棠旁边。 他正在看着我的那张图纸,哪怕已经四分五裂,也没有影响到他的审视。 尴尬地瞄了他一眼,我嗫嚅着说,“孟先生……不,孟总,要不你还是去请他回来吧。”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孟若棠会出乎意料地为我出气,但是他这个决定,对我着实是惊大于喜。 “孟总,你知道的,我什么都不会。” 我很老实地说着,虽然他并不是个凭意气做事的人,但是……我也确实担当不起这个重任。 环抱着胳膊,他似乎有点疲惫,手指捏了捏鼻梁,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眼皮的褶皱不可避免变得深沉。 “我炒了他,是因为他不够负责,一而再再而三的出岔子。就算是推迟动工时间,我也不会容忍这样态度有问题的人。” 我说,“可是,还能找出比他更优秀的设计师吗?” 裴继文自负倨傲,并不是没有资本的。 托着下巴,孟若棠朝我昂了昂下巴,“就是你咯。” “孟总,你别开玩笑……” “如果你不行,那就请你的老师来。”话到这里,他才说到了重点上,“不管你用什么样的方法,希望你一个礼拜之后,给我看到成品。” 原来,他一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走吧,我送你回去。” 没有给我辩解的机会,他已经越过我朝门外走去,我只得吞下一肚子的话,跟上了他的步伐。 第一百一十三章 白雪红梅,触目惊心 回家后已经是午夜,各自梳洗完毕,我们分别回到了房间里。 躺在床上,我只觉得心里就和小猫爪子挠着一样,又痒又麻,根本没有睡意。 一想到孟若棠给我布置的难题,我就更是抓心挠肺,翻来覆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迷糊睡了过去。 第二天起来,果然,两只眼睛都肿了起来,我匆忙用冷水捂了捂,赶着下楼做好早饭,这才风风火火地出了门。 坐在教室里,我看着讲台上徐徐说课的方黎,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又都被戳散了。 踌躇了一节课,等到下课铃响,我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直接拦住了方黎的脚步。 我直接开门见山,请求她帮忙。 反正我想好了,孟若棠绝对不会真的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只要我尽力去做,不管最后结果怎么样,我也问心无愧了。 看着我递上的公司空间图,方黎半天没有说话。 就在我以为她要拒绝的时候,哪知道她却说了一句,“好。” 呆呆地看着她,我几度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要不是碍于人多,我都想掏掏耳朵。 她伸出手,抽走了我手上的图纸,等我反应过来,只剩下鼻尖一阵清香而已。 晚上,我照例给孟若棠送宵夜,这次特意选了个早些的时间。 刚刚从办公室出来,一个人挡在了我面前。 看着面前不郁的裴继文,我撇撇嘴,想绕过他,却又被他堵住。 咬牙切齿地看着我,他说,“我等你半天了,你跟我过来!” 不顾这么多人都在,他拎着我的衣领,将我拽到了一旁的工作台上,上面已经摆满了白纸和各种绘图工具。 “这是什么意思?” 他冷哼一声,“你不是去找方黎当外援了吗?那好,以后晚上你就跟着我学,到时候两份设计图,哪一份被采用了,就算是谁赢!” 这种强盗理论我还是第一次听,“裴设计师,你应该弄清楚,我不能代表方老师,而且这种所谓的输赢,我也不愿意参加。” “你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他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恶狠狠地讲铅笔塞进我手里,“没得商量,画!” 于是,莫名其妙的,我开始两班倒,白天跟在方黎身边学习,晚上就被裴继文抓来穷追猛打。 短短一个星期,我的脑袋里都被塞得头昏脑涨,却也不得不承认,他们的寥寥数语,都足够令我茅塞顿开。 然而,一周时间,画出一个完整的设计图来,不可能。 时限截至的那一天,我低着头,很是内疚。 对面的转椅上,孟若棠双手撑在扶手上,两手拢起,靠近唇边,“不用紧张,施工公司已经接到设计图了。” 我傻傻的,一时间还没有弄清来龙去脉。 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他推到我面前,“这是复印本。” 仅仅一眼,我就认了出来,“这是——方黎老师的?” 孟若棠挑挑眉,默认了。 这么说来,孟若棠早已经找到方黎,请她另行设计一份了? “为什么?”我很疑惑。 一边,我不懂,方黎已经封笔多年,几乎不承接什么商业性的稿件;再有就是,他为什么要兜这么大一个圈子,费这么多事? 重重疑惑,孟若棠却没有和我解释,只让我去问方黎就是。 “你说这个?” 从书中抬起头来,方黎习惯性地皱起眉头,“孟先生确实请了我,还另外给学院捐了十套藏书,我就答应了。” 我愣了愣,“是吗……” 合上扉页,她说话毫不拖泥带水,“不然呢,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带你?” 看着我呆滞的模样,她也不想多和我啰嗦,起身从我身边走过。 走到门口的时候,她脚步一停,突然问,“裴继文,他也指导了你?” 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我呐呐说,“是的。” 不明意义地轻呵了一声,方黎复又离开。 心事重重地走出办公楼,我在心里不停琢磨。 看这意思,孟若棠是有意让方黎来指导我,倒是没想到,裴继文那边也会无心插柳,让我又捡了个大便宜。 走到校门口的十字路口,我抬头看着红灯,不经意一掠,却看到了一个眼熟的故人——一个背着书包的小男孩,恍恍惚惚地站在斑马线上,整个人似乎陷入了一种拔不出来的状态中。 他是……池念? 对,就是当初那个和我一起参加黑堂拍卖的小男孩! “池——” 不巧,绿灯正好开始闪烁,我不方便打招呼,只得退回人行道上,等待他走过来再说。 绿灯闪烁了两下,一下变成了黄色,我发觉出不对劲来。 我敢保证,池念已经看到了警示标志,却和没有看到一样,站在马路中间,既不前进也不后退,光是这么痴痴地站着。 他也看到了我,视线直直地黏在我的身上,失去了从那股子害羞和灵动的神色,只剩下一片空洞和漆黑。 车行道上,司机不停地按着喇叭,催促池念离开,他始终置若罔闻,直到被其他行人拉开,退回了人行道里。 隔着川流不息的车辆,我们四目相对着,他眼里那股子绝望看得我触目惊心——双眼凹陷,黯淡无光,只剩下累累破碎的伤痕。 蓦然,他眼中闪过一丝狰狞,一下子冲了出来,竟直直朝着车轮底下而去! 异变只在一瞬间,我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撞飞出去,登时空白了几秒钟。 汽车紧急刹车声唤醒了我的理智,一股热流冲入脑中,脚下则和离弦之箭般射了出去。 看着躺在血泊中的池念,紧闭双眼,脸色苍白,我哆哆嗦嗦地扶住他,悲鸣一声,“送医院,快!” 蹲在病房外面,我闭着眼睛,眼前不断闪过刚刚发生的那一幕,身体抖得更加厉害。 看着病床上安静沉睡的小男孩,我这才发现,他的脸已经消瘦得不成样子,原来圆圆的小脸上,下巴尖得吓人,浑身白得快要和病床融为一体。 想起刚刚护士给他换好病服后,那种不敢置信的震惊表情,我的心也随之揪起。 到底,到底池念身上有什么难言之隐…… 想到入神的时候,包里的电话铃声突然响起。 看了上面的显示,我按下了接听,声音还有点发抖,“喂……” 对面的小邵很快发现不对,“苏小姐,你没事吧?” 我含糊地嗯了一声。 他犹不放弃,“你现在在哪里?” “在,在医院。” “你——” 我连忙打断他,“我没有事,刚刚在学校门口出了点小意外。那个,邵助理,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在外面坐了好久,直到病房里传出一声嘤咛声,我连忙扭门进去,却看到了令人心碎的一幕—— 闭着眼睛的池念,两只手胡乱地挥舞着,嘴里不停地求着喊着,一会儿说“叔叔饶了我”,一会儿又喊着池心的名字,即使人不清醒,潜意识里的恐惧也压得他泪流满面。 那种恐惧,非要是深入骨髓,烙进了神魂里,才能够求得这么心碎、这么卑贱。 怔忪了半晌,我才反应过来,一把抓住他的两只手,“池念,别怕,别怕!” 本能地抓住我的手,就像是落水的人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池念用得力气极大,在我手背上留下了几个深深的印子。 渐渐安静下来,我想要拉上被他挣脱的被子,不小心碰到了他脖子上的皮肤,瞬间碰到他的开关一样,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 这次的挣扎更加猛烈,几乎是按都按不住,他不停地在床上弓起身子,变成了一个弯曲的弧度,接着重重坠下,薄弱的身板摔得重重一声。 护士很快也冲了进来,帮助我按住池念的两边,可是不知道他小小的身子里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竟然隐隐要掀翻我们俩人。 冷不防,池念突然僵硬住,嗓子里还未发育的喉结不停蠕动,脸上也表露出一股子难耐的痛苦表情。 纤长的睫毛拼命抖动,蓦然睁开,两只大眼睛几欲喷出火。 接着,那团火就从他的嗓子里喷涌而出——弓起身体,他朝着前方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血沫子溅了满床,白雪红梅,触目惊心。 瞪大眼睛,他粗粝地喘息着,嗓子里呼噜噜地发出意义不明的杂音,青筋暴起。 我整个人都失去了精神,慌乱地问护士,“他怎么了,怎么像是喘不过气了!” 护士紧张得满头是汗,一把按下床头的急救铃,“快,把主任喊来,病人有异常!” 不到半分钟,医生快步出现在病床前,掰开池念的下巴,用手电照着他的喉咙。 他脸色很不好,疾风骤雨般布置着,“有异物卡在病人的喉咙里,立刻准备手术!” 立刻,天花板上的窗帘被拉起,我被护士推搡到外围,不允许靠近。 看不清里面的情况,我只能靠着一点动静,猜测着里面的情况。 刚刚送进来的时候是等,现在又是等,我觉得这滋味儿简直是二次上刑,心都来不及吞回肚子里,又快要吐出嗓子眼。 第一百一十四章 小念,他怎么不死 幸好,这只是一个小手术,等了大约十分钟,床帘就被拉开了。 连忙迎上去,我还没有张口,便看到医生神色复杂的样子。想了想,他对身后的护士嘱咐,“这孩子……能照顾就多照顾一点。” 直到离开,他的眉头都没有松开。 我尚还没有弄明白,等看向病床上的时候,一瞬间脸上的血色褪尽,仿佛天地间一座铜钟罩在头顶上,猛然一敲,连着神魂都震荡开去。 静静躺在床上,池念眼睛半阖着,长长的睫毛在眼窝下方留下了一道灰色的剪影,不知是睡还是醒着。 过大的病号服大大敞开,依稀留着孩子稚气的胸膛就这样暴露在空气之中。 胸膛上布满了大片大片紫红色的痕迹,捻的,烫的,甚至活生生挖走的,全都昭示着小主人曾经经受过什么样的遭遇。 光是那一节皓白的小臂上,布满了用力捏过后的指印,几乎深到印到骨头里,难以磨灭。 小小的嘴唇微微张开,血渍慢慢地流下来,蔓延到脖颈上。 而柜台上的玻璃器皿中,躺着一个舌环。沾满了粉色的血色液体。就是它,掉入了池念的喉咙中,一路划过,带着血肉,差点夺取了他的生命。 徒在舌尖上留下了两个空空洞眼,无悲无喜,沉默地孤寂蜷缩着。 捂着嘴巴,我强忍着不让自己抽噎出声,用力瞪到双眼通红,一股股酸意往上冒。 捏着毛巾,我屏住呼吸,轻轻擦去池念嘴角的血渍,就像对待瓷娃娃一样,生怕弄痛了他。 收回手的时候,池念居然动了动睫毛,抬眼看向了我。 我愣愣地看着他,想在那沉沉的眸子里面找到一些什么,偏偏什么都没有。 要不是他睁着眼皮,我甚至都怀疑,他是不是还没有清醒过来。 就这样看了许久,他突然动了动手指,我以为他又要像刚刚那样抽搐,连忙打算按床头铃。 “苏姐姐,我已经好了。” 池念的声音很破碎,几乎一半都是气音,那张和白纸一样的小脸上,显得出乎意料的平静。 他又喊了我一声,费力地抬起手,刚刚到一半就无力地摔了下去。 刚刚医生给他注射了镇定剂,让他浑身脱力,简单的动作也没有办法做到。 我告诉他,“小念,你别乱动,要做什么就告诉我。” 动了动眼皮,男孩垂眼看向了自己的胸膛,语气里带着说不出的瑟缩。 “我……想穿上衣服……” 短短几个字,让我心头一窒。 到底是多么浓重的阴影,才会让一个半大孩子,这么害怕让自己暴露人前? 抬手快速地扣上了纽扣,我的指尖有点颤抖,但是脸上还是摆出了状若无事的浅笑,理了理他翻折的领口。 “好了,小念看看,满意吗。” 阖着眼眸,他微微点了点头,低垂的脑袋让人看不清神情。 越是看他,我就觉得眼中发紧,有种要流下泪来的冲动。 这个孩子,呼吸都清浅得如同一缕青烟,一吹就要散了。 抓住他的小手,用双掌拢起,我似是安慰着他,又像是安慰着自己,“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池念沉沉地睡了过去,习惯性的蜷缩成一团,这个在母体中的姿势充满了不安全和警惕性,抗拒着外面的一切。 听到门外一阵细微的动静,我扭头看去——玻璃窗上露出了一张苍白的脸,直勾勾地盯着病床上的池心。 看了她好一会儿,我起身推开门,除去那层隔阂,和她面对面地对视着。 “你终于来了,池心。” 池心还穿着一身校服,看样子像是刚刚放学出来,但是她两颗红肿如核桃的眼睛却出卖了她。 我问她,“从出事的时候开始,医院就一直在联系你。电话不通,手机不接,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扣着包带,池心用力咬住下唇,和我解释,“我在上课,没有听见……” 可惜,我却全然不信。 “是吗,你确定?”盯着她的双眸,我嘴唇上下开合,一字一句地吐出话来,“我托人去你的学校里联系你,班主任也批准了你的假,你居然说了一句,不去?” 当这两个字从小邵那里听到的时候,我几乎是钉在原地,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自己的弟弟生死未卜,我千方百计地找到她,她这个亲姐姐居然就这么随意地打发掉了,半点没有放在心上! 一想到这里,我都忍不住来气,“池心,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眼见着,池心眼中慢慢裂开了一道缝隙,好似晶亮的玻璃珠子掉落在地板上,从最深最深的地方开始,一点点崩裂,罅隙层出不穷,直到最后砰地炸开。 “苏扇,你不要这么对我说……”她声音发抖,好像是从心底里挤出的话,那么咬牙切齿,“我巴不得小念去死,他活着才是一种不幸!” 瘦弱的胸膛剧烈起伏,发育良好的胸口不停抖动着,昭示着池心此时此刻的真实情绪。 我不敢相信,反问她,“池心,你说真的?你……真的想你弟弟去死?!” 轻呵一声,她居然诡异地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校服衬衫的扣子崩开,露出修长脖颈上的青紫咬痕。 “小念他比我勇敢,敢自己了断,可惜,我们的命现在都是别人的,他没有死成,你说我是该高兴还是该害怕!” 瞬间,一切混乱有了源头,我抓住了她话中的字眼,“别人……是之前那个客人?难道说,他,他……” 走廊上人多眼杂,我不敢说得太直白,眼里的视线却十分迫切。 姐弟俩这一身上的痕迹,难道都是那个客人的杰作? 池心直勾勾地看着我,眼底有点发红,还没有说话,就被一阵脚步声打断。 她看着身后的某处,看得入神,连面前的我都没有办法分散她的注意力。 正在我疑惑之时,眼角扫过了一处灰色衣角,再抬起头来,孟若棠已经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你你了半天,没等我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孟若棠率先张口了。 他的口气不善,“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慢了半拍,我才想起去看墙上的时钟,呐呐地回答他,“七、七点。” 他纠正我的话,“是晚上七点。” 我虽然不太明白他的不满源自什么,但还是先支支吾吾地道歉,“对不起……我和小邵说过了,没想到会拖这么晚。” 像是想起什么,我补充问,“你也不舒服吗?为什么也来这儿了?” 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他一把攥住我的手腕,不容抗拒。 “我饿了。” 被拽着走,我连声说着等等,回头看着还站在原地的池心,“可是,我的事情——” 凉飕飕地斜睨了我一眼,成功换来我识趣地闭紧嘴巴。 走了两步,面前的男人才又扔出一句话,“手术费已经结算过了。” “……孟先生,谢谢您!”一时激动,我连尊称都用上了。 无意义地哼了一声,他加快脚步,一把将我推进车里,踩下油门扬长而去。 坐在一间安静的西餐厅里,我捧着杯果汁,看着对面的孟若棠吃得认真。 看这一口接一口的样子,估计确实是饿得厉害了。 放下勺子,孟若棠用方巾抿了抿嘴角,一眼便抓到了我心不在焉的模样。 看着我紧张地捏着吸管、环顾左右的样子,他端起咖啡,啜饮了一口,方才开口,“你和方黎教授聊过了?” 没想到他会第一件问这个,我点点头,说了一句是的。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念头,继续喝着咖啡,听着一旁大提琴处传来的悠扬琴声。 不敢打扰他的兴致,我只得低头,戳着橘黄色的果汁里一圈圈泛开。 冷不丁,孟若棠开口问我,“好听吗。” 抬起头,他的视线依旧放在那个大提琴手身上,似乎那一句话只是我的一个幻听。 半天没有等到我的回应,他侧脸看了我一眼,又问了一遍,“好听吗。” 呐呐地低下头,我蚊子声音般开口,说得很老实,“我……听不懂这些。” 他没有说话,端着杯子又喝了一口,嘴角边隐约勾起了一点似笑非笑的角度。 静静地等到一首曲子拉完,大提琴手下场,换上了一个萨克斯手。孟若棠不太感兴趣,放下了瓷杯,杯底和碟子碰撞,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音。 踌躇了一会儿,我终于等到时机来问他,“方黎老师的事情……”你为什么要帮我? 按下服务铃,男人站起身,居高临下地说了一句,“方黎才是我的目标,你,顺带而已。” 呐呐地应了一声,我心里却不是这样想。无论如何,这次就是他孟若棠帮了我一把。 没等我起身,他突然补充了一句,“苏扇,刚刚那女孩,和你什么关系?” “啊……”愣了一下,我含糊地说,“就是个熟人。” 一声轻哼,如同冷泉坠入崖底,凌厉作响,他扔下一句话。 “离她远一点!” 第一百一十五章 你能跟他,我也能 第二天下课,我来到病房,发现池心已经到了,正坐在弟弟身边,给他喂着米糊。 池念今天的状态似乎好了一些,和我打了声招呼,然后继续安静地吃着。 我坐在一旁,没有出声打扰,看着池心姣好的侧颜,不知怎么,又想起了昨天孟若棠的警告。 “她不是个省油的灯,你要是不想给自己惹事,就不要再靠近他们。” 为什么?这话我反复想了许久,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但是我还是决定听他的话,确定池念脱离了危险,这就是我最后一次和池家姐弟打交道。 只是我没有想到,计划是一回事,可对方压根就没有让我干干净净抽身的打算。 安抚着弟弟睡下,池心收拾好碗筷,对我说,“你不忙吧?” 我点点头。 “那陪我去缴费窗口一趟,行吗。” 从窗口处取来了账单,常常一串列下来,最后的数字让人捏了一把汗。 虽然这场意外没有危及生命,但是也让池念吃了不小的苦头。而且,导致事故发生的过错都在池念这边,司机免责,不需要掏一分钱。 走到了楼梯的无人拐角,池心脚步一停,转而面向我,白色棉布长裙的裙摆转了一个不完整的圆圈。 捏着手里的账单纸,她垂着眼,抖动着长长的睫毛,红唇半开半合,终于说出来,“苏扇,小念的事情……谢谢你。” “就在我面前发生的事情,我怎么可能不帮呢。”我叹了口气,“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想着,想着要……” 话没说完,气氛已经陷入了沉寂之中。 小小的拐角处,靠着一面高墙,顶上开了一扇窗户,洒下些外面世界的清光进来,笼罩在池心身上,一半在光明,一半在尘埃。 缓缓张口,她的情绪显得很平静,“你不是猜不到,当初包下我们的那个客人……不是个东西。” “他有怪癖,只有把人折腾得只剩一口气了,他才能享受到快感。在床上,我们不知道昏死过去多少次了。有时候能醒过来,有时候就一直昏着,直到再被他打醒。” 抓住楼梯的扶手,我静静地听着,手背上的指节却不自觉抓得青白。 “我和小念都想过去死,但是我舍不得他,他也舍不得我,就一直这么过到现在。不过前两天,那老东西说要把小念送人。” 在此之前,池心的声音一直都波澜不惊,仿佛只是在陈述别人的事情,和自己不相干。 直到说到弟弟,她卡了一下,仰头闭了闭眼睛,才又继续,“对方似乎喜欢玩轮的,玩得很凶,小念去了一天,第二天早上就偷跑了出来,也就是被你撞见的时候。” 难怪,难怪当时池念的眼睛里那么死寂,冲向车轮下的时候那样不顾一切…… 谁也不知道,那个可怕的夜晚,给了他多大冲击,足以抛弃这个悲惨世界。 僵持了好久,我挤出干巴巴的一句话,“总会有办法的。” 无力地勾了勾嘴角,池心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低头看着手上的单子,一言不发。 看她的神色,我猜测她在想着医药费的事情,便安慰她,“这钱不急,如果你们还不上,也可以……以后再说。” 我的本意是想说我来还,毕竟相识一场,可是临脱口的时候,孟若棠的那两句又冒了出来,生生让我改了口。 如果回去之后,孟若棠知道我不听他的话,指不定还要弄巧成拙。 我心里暗想,孟若棠贵人多忘事,到时候姐弟俩真的还不上,我再悄悄顶上不迟。 哪知道,池心的一句话却打得我措手不及。 “我能和他见一面吗?” 呆呆地看着他,我显得非常愚蠢地追问,“谁?” 她指了指缴费单上交款人的签名,理所当然地说,“当然是这位。” 看着上面一气呵成的孟字,再看着她脸上蓄势待发的表情,我隐隐有了个念头。 “对不起,这个我没办法拿主意。” 嘴角泄出一丝要笑不笑的冷意,池心不松口,“不是你让我还钱的吗,我就准备用自己的方式去回报啊。” “你——”被堵得一顿,我抿了抿嘴唇,语气有些硬邦邦,“池心,我劝你一句,不要打这个主意。你要是想回报,也不要动这个歪念头。” “歪念头?”她竟然一笑,仿佛在嘲笑我一般,“你是不是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忘了我们是从哪里出来的?婊子和客人,难道这么想不对吗?” 话锋一转,她阴测测地看着我,瑰丽的脸蛋上多了几分阴冷,“还是说,你怕我抢了你的地位,怕那位不要你了?” “够了!” 重重呵斥一声,尾音在空荡的楼道里回响着,彰显着我那股子不断上涌的怒意。 她呵呵一笑,“恼羞成怒了?” 我直直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是,我确实是恼羞成怒,池心的话戳的我又痛又辣,直击痛处,如同拉开了下水道的盖子,让我这只阴暗中的水鼠骤然见光,变得慌不择路。 这么久以来,我一直告诉自己,忘了从前那个黑堂的事情,我已经不是任人宰割的货物了,我是个人! 一直以来,孟若棠也是这样对待我的,要不是我们之间还有那个床伴生子的约定,几乎可以用相敬如冰来形容。 孟若棠对我谈不上喜欢,但是他的修养他的德行,令他懂得尊重我、体恤我,哪怕我只是个用来利用的廉价品。 今时今日,池心的一席话,再次将我从人变成了一个畜生,这让我如何不怒? 见我甩手想走,池心一把拽住我的手腕,变脸猝不及防,哀哀恳求道,“苏扇,你看在我们也算是共患难过,帮我一把,行不行?难道你真的狠心让我去死吗!” 低头看着被攥住的手腕,我冷不丁冒出一句。 “那池念呢。” 池心一怔,可怜的表情僵化在脸上,要多可笑有多可笑。 “从头到尾,你都没有提过你弟弟的事情。我不妨告诉你,孟先生不喜欢男的,更不喜欢小得能当儿子的。” 看她眼中犹豫不决,我准备抽回手,还没有分开,又被她双手抓住。 她眼光中游动着滚烫的火星子,显得特别疯狂,“只有我,从一开始,就只有我!” 什么叫一箭穿心,这就是。 看着面前双眼猩红、不顾一切想要挣脱泥潭的女孩,我想起了昨日病床上的那个小小男孩。 一口一声姐姐,一口一句救我。 不知道哪里来的念头,我冷冷问她,“你说你弟弟被送给别人,其实一开始……该被送走的是你吧?” 她瞳孔骤然一缩,毕竟那是她的亲弟弟,她还没有能够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地步。 眸光四处躲避,池心的胸膛起伏得明显,最后干脆撕破脸皮,“是又怎么样,我已经为这个家、为这个弟弟,连自己都送出去糟蹋了,难道还不能另谋一条生路?苏扇,你少在这里顾左右而言他,凭什么你能够跟了一个好人,凭什么你就活得比我舒坦,我就是不服气!” 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我心头的怒火被浇上了一坛烈酒,瞬间直冲脑中,“所以呢,你这是在怪我没有分男人给你,还是就这么命贱,看到个好男人就冲上去跪舔?!” 我骂得很难听,却丝毫没有后悔的念头,再次应证了那句老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狞笑一声,池心怪里怪气地看着我,“终于露出真面目了,骂我骂得人模人样,说到底,还不是害怕我去跟你争宠吗?好,你不帮我,我一样有办法跟了他!” 毫无温度地看着他,我已经不愿意再和她啰嗦,“随你便!” 转过身,池心还在背后梗着脖子叫嚷,我却已然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楼梯上有一扇玻璃大门,那里站着一个瘦小的身影,一双大眼睛忽闪之间,已经没有了一点灵动。 好似原本活生生的眼珠,换成了两颗石头,再真再漂亮,也已经死了。 怔忪了许久,我动了动嘴唇,喃喃说了一句。 “小念……” 他的脸蛋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隐约透着一点灰色,如同正值花期的花骨朵,被一场毫不留情的烈火吞噬而过,筋脉还在,可是一碰,就成了灰烬。 “你,你都听见了……” 茫然地转动着眼珠,池念看了我好一会儿,仿佛第一次见到一样,那么陌生。 好半天之后,他喊了一句,“姐姐……” 我有点慌张,“小念,你喊我什么?” 迟疑了一会儿,他再次开合着两片薄纸片般的唇瓣,喃喃自语,“你不是……你不是她……” 口口声声地念着这句话,池念两只脚不停后退,眼神也慌乱得没有了焦点,拼了命地锐啼一声。 “你不是她!” 目眦欲裂,我夺步上前,伸手想去抓他,“小念,小心!” 晚了,还是晚了。 如同当时,我没有在马路上抓住冲出来的他一样,这一次,我依然错过了他。 第一百一十六章 苏小姐,帮帮他 一步之差,池念小小的身体撞上了背后的保洁车,员工闪避不及,车和人一起倒下。 那车上放着两个大袋子,里面装满了废弃的医疗用品,多的是玻璃吊瓶和注射头。 撞击之下,袋子里发出了清脆的破碎声,池念也整个人扑了上去。 当鲜血滴滴答答流下来的时候,当保洁员惊叫出声的时候,当背后的池心终于赶上来,不顾一切将弟弟翻过来之后。 碎了,什么都碎了。 破碎的玻璃,在池念的脸上和身上,留下红蛇蜿蜒而过的痕迹,原本完整的皮肉,变成了一块块拼图,多了无法去除的缝隙。 池心搂着浑身是血的弟弟,哭着大喊,“医生,快找医生来!” 脚步驳杂,奔跑来去,我慢慢退出了人群,浑浑噩噩地回到了家里。 我再也没有去过那个医院,不再去打听那对姐弟的任何事情。我帮不了,也不想再插手。 公司开始整体装修之后,孟若棠的工作不少反多,加班熬夜更是常事。有时候小邵去外面跑外勤,就委托我来公司帮点小忙。 久而久之,我不用提醒,自觉在下课之后就来这里,干点打杂跑腿的活儿。 对外,有些员工问起过我的身份,我只说是邵特助的朋友,来公司里当个零散的小时工。 我做事情虽然不够聪明,但是听话肯干,帮忙订订饭、倒倒水,尽量不显示出存在感来。 身在其中,各为其位,孟氏的员工们忙起来的时候几乎就是一门心思扎进去,连和我招呼的空隙都没有。 坐在角落里,我看了一眼办公室——孟若棠还是一如既然地忙碌,一边戴着蓝牙耳机,一边翻着手里的文件,似乎在开一个远程会议。 保温桶还放在桌上,不曾打开过。 收敛心神,我打满热水,收拾好书包推开了玻璃门。 走到电梯里,正巧碰到两个装修工人进来,油漆味充满了整个电梯间。 鬼使神差般,我跟着他们,也径直上了楼。 楼上两层已经被孟氏定下,正在昼夜赶工,这两天刚刚刷好墙漆,窗门大开,散着味道。 一眼看过去,只见裴继文正伏在桌子上,手里握着铅笔,在稿纸上写写画画。 他写得专心致志,长发斜斜绑在背后,专注得和个石像一样,连发丝都不动一下。 仰起脖子,他捏了捏酸涩的后颈,正巧看到我,不由得挑了挑眉,“呦,你来了。” 我只是张大眼睛看他,不知道怎么接腔才好。 好像,我们不是这种见面能够问候的关系吧? 捶捶肩膀,裴继文到也不在乎,朝我招招手,“过来,给你看个东西。” 设计图摊开,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标记,每一个小小的地方都没有漏下。 我看得认真,旁边那人得意洋洋地问,“怎么样,和方黎的老方案比,是不是好多了?” 耸耸肩,方黎毕竟是我的老师,我也不愿意在背后说她坏话,“我不懂,你开心就好。” 哼了一声,裴继文也不想和我多费唇舌,从地上拿起一瓶矿泉水,仰头咕咚喝起来。 我继续将视线投放到设计纸上,慢慢地看着,只觉得裴继文确实是有两把刷子。 想了想,我又问他,“裴设,这件事你不是已经抽手了吗,为什么还……” 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一昂鼻子,和小孩心性一样,不屑地说,“我不拿钱,免费给他孟总干活,他还能怎么样?” 撇撇嘴,我心里啧啧,其实孟若棠这种外表白皮内心发黑的汤圆形儿人精,估计早就料到了这一出。 发一份工资,赚来两个大牛,绝对是整个F市里独一家的。 喝完水,他重新拿起笔,瞥我一眼,“不走?” 想了想,我搬了个板凳过来,坐在他身边,一本正经地看起来。 接受过他疑惑的眼神,我十分坦荡地说,“您之前不是说我偷师吗,我今天当然要补回来。” 两只眼睛瞪大,脸色要是再绿一点,他就和青蛙没有什么两样了。 懒得管我,裴继文重新投入工作中。 裴继文有个小习惯,专心致志思考的时候,他习惯性地爱去寻找直尺的尖角,摩挲两下,才会继续落笔。 当他再去摸直尺的时候,我连忙抓住他的手,另一只手飞快扫过。 他抬起头,有些疑惑,我舒了口气,晃了晃手上的裁纸刀。刀身扭出了一大半,如果不小心,只怕摸上了的不是尖角,而是刀角了。 撇了撇嘴,他没有说话,继续去工作了。 时钟指向了十字,我小心地拉开椅子,准备离开,却听见后面裴继文喊了一声,“喂,小孩!” 我扭过头,他问我,“明天给我带份晚饭。” “为什么,”我觉得很奇怪,“我给人家买东西是收钱的。” “钱钱钱,蠢死你得了!”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他显得很没好气,“想来偷师,带点吃的来不是很正常吗?” 就这样,我莫名其妙地开始每日来报道,光明正大地跟着裴继文偷学。 他和方黎的教学方式完全不同,方黎大多是多一些理论,告诉你为什么,裴继文则是直接教你怎么做,而不费时间解释原因。 而有的时候,他也会常常来旁敲侧击,问一些方黎的事情。 我心里悄悄记下,转头去问了孟若棠。 喝着甜汤,孟若棠咀嚼了两下,淡淡地说,“裴继文以前是方黎的学生。” “诶?”我一愣,倒是没有想到这方面来。 孟若棠舀了一勺汤,送到唇边,“听说当年两个人闹过不愉快,从来不会在同一个从场合出现。” 放下空碗,孟若棠擦了擦嘴唇,一本正经地说,“淡了,明天多放点调料。” “……我知道了。” 桌上电话响起,孟若棠按下接通,“怎么了。” 小邵的声音传来,“孟总,车子准备好了,您下来吧。” “好,我五分钟后到。” 拿起衣架上的格子大衣,孟若棠搭在手上,“我先有事,待会儿你自己回去。” 我点点头,目送他离开。 站起身,我帮助他收拾起桌上的杂物,文件也合起来,重新摞到一角。 一忙起来,孟若棠的脑子转得飞快,常常眼睛还看着前面,手却已经开始摸索起其他的东西,双管齐下速度固然很快,等忙完之后,桌上也犹如台风过境。 收拾到一半,桌上的电话又开始尖锐响起。 一声,两声,它始终不知疲倦地响着,哪怕是断掉之后,又开始接连响起。 踌躇了一会儿,我拿起话筒,“您好,孟总暂时不在——” “苏小姐,你立刻到地下车库来!” 慌张地跑到车库里,小邵手里抓着一个女孩,一边匆忙地打着电话,似乎是在联系医生。 后车的车门还是打开的,半掩着,里面的车灯没有开,黑洞洞一片。 看着那个如同小鹌鹑般垂头耷脑的女孩,我越看越觉得熟悉,等到她抬起头来,果然印证了我的猜测。 我咬牙切齿地念出她的名字,“池心,你居然——!” 那衣衫不整的样子,没有多少布料的上衣……这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 池心脸上又青又紫,深深望了我一眼,一声不吭。 “苏小姐,你……看看吧!”小邵欲言又止,看着那微微掩着的缝隙,很是担心,“孟总他不准我进去。” 连忙点点头,我摸上了把手,试探性地往里面看了一眼。 借着车库头顶的一点光线,勾勒出了沙发角落里的身影。 孟若棠背对着外面,看不清他的样子,但是垂在身侧的手却握成了拳头,指甲都嵌入了肉中。 听到我慢慢靠近,他这头被侵占地盘的雄狮怒了,低吼一声,“滚出去!” 几个字飞出一射之地,将我的身形牢牢定住,不敢多从越矩一步。 等候了两分钟,我屏息凝神,第二次往车里爬。 这一次,我毫不迟疑地直接扑到他身上,一把抱住他,接着对外面的小邵大喊,让他赶紧开车离开。 看了看手里的池心,小邵毫不犹豫地丢开了她,利索地钻进车中。 焦急地看着周围的景物不断后退,我双手紧紧环抱着怀里的男人,却惹得他恼火地开始挣扎,“苏扇,你快点放开我!” 车灯打开,照在男人脸上,原本那张一丝不苟的冷硬脸庞,已然是判若两人。 额发散乱了几缕,一对剑眉紧紧皱起,双眼眯起,那颗泪痣难耐地一跳一跳。 原本光滑的蜜色皮肤上,冒出了许多凹凸不平的小疙瘩,每一个疙瘩周围都往外泛红,显得格外骇人。 尤其,白色衬衫的领口上,女人唇印清晰地印在上面,一半还印在了孟若棠的脖子上。 被我箍住不能动弹,男人的十只手指猛地伸直,紧紧抓住座椅,一身闷哼从喉咙深处喷涌出来。 我六神无主,不断担心地询问,“孟先生,你坚持一会儿,马上就回家了!” 可是孟若棠却显得很难忍耐,一贯清冷的表情扭成了一团,手上大力得差点掀开椅垫。 眼看他力气越来越大,我几乎快要按不住他。 前面的小邵一脚油门,快速地说,“孟总肯定是疹子发了,苏小姐,你帮帮他!” 第一百一十七章 舔,不准停 帮,这怎么帮? 我不知所措,向小邵求助,“那从前是怎么做的,你教教我!” 在红灯前险险地一个急刹车,小邵的包子脸皱的紧紧巴巴,“我也不知道,孩之前遇到过两次,都是孟总自己撑过来的……可是这次似乎来势汹汹,我怕孟总要撑不住!” 我还想问些什么,可是孟若棠已经隐隐想要将我掀翻在地,挣脱出双手来。 如果被他腾出手,那脸上的肉恐怕都要被他自己狠狠挠掉一层皮。 等到清醒之后,孟若棠要顶着一脸的抓痕去谈公事……想想都让人头皮发麻。 “苏扇、苏扇!” 他红着眼睛,切齿地挤出我的名字,看样子已经是痒到了忍耐边缘。 一贯是隐忍坚毅的男人,被逼到如斯境地,发作起来只会是更加狂躁! 头昏脑涨之下,我已然丧失了思考能力,凭着一股本能,竟直接贴上了他的脸,一下子舔了上去! 感受到濡湿的一瞬间,孟若棠僵住了,我也呆呆地看着他,两个人互相看着彼此的眼睛,仿佛秒钟都在此刻罢工不动。 我嗫嚅地解释着,“口水,能够止痒,我就、就试试……” 看着他眼里复杂的情绪,我暗暗谴责自己太过鲁莽,伸出掌心想去擦掉那些水渍。 “孟、孟先生……” 看着蓦然被抓住的手,我有点不知所措。 近在咫尺的突兀喉结蠕动了一下,男人难耐地闭了闭眼睛,而后压低嗓音,沉沉地说,“继续。” 说罢,松开了我的手,靠后躺在椅背上,摆出任君采撷的认命模样。 这,怎么画风一转,好像是我要对他做些什么恶事似的? 接收到一道杀人视线,我不敢再放肆瞎想,重新小心翼翼地靠近。 因为身形差距,我不得不双腿叉得很开,跪在他的身体两侧,支撑住平衡,两只手又要搂住他的脖子,所以这么看起来,我完全是依附于孟若棠的样子,摇摇欲坠,艰难地维持着那可怜的安全距离。 看着他因为忍耐而不停抖动的睫毛,我终究还是没敢继续放肆地去舔,只是对着那些红红的疙瘩,一口一口地吹着气。 我没有什么经验,只能按照平时知道的笨方法来解痒。 孟若棠一直没有睁眼,一声不吭,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我只得继续吹着,一边用口水抹在他脸上,尽管惹得他眉头锁成了川字型,但好歹没有推开我。 每每吐出一口气,我的腮帮子都鼓得很圆,还不敢中断呼吸,结果没一会儿,脑袋里就有点缺氧而开始发蒙。 本能地呼气之间,车身突然一个摇晃,我不可避免地往一边倒去。 眼看着就要撞到窗玻璃的时候,一只大手横空挡在面前,让我的脑袋一下子撞到了柔软的掌心之中。 手掌的主人面无表情地睁开眼睛看着我,大手直接搂住我的腰,一把按住我,坐到了他的大腿上。 僵硬地感受着身下结实的大腿肌肉,西裤都阻挡不住的温热钻入了我腿根的皮肤里,让我觉得好像是和他肉贴着肉的亲近一样。 身下这人一点也不在乎,而是捏住我的后颈,变成了一只大力的机械手,将我的脑袋牢牢固定在自己的脖间,焦急地发号施令,“舔!” “什、什么……” 孟若棠懒得多废话,直接捏住我脖子后面的软柔,竟然将我又往怀里推了几分,导致嘴唇一下子碰上了他的喉结! 两只眼睛瞪得溜圆,我感觉自己的头顶上都在冒烟,要是戳两个孔,就会响起开水沸腾之后的呜呜声。 实在是,太近了! 当然,这个距离,我也看到了孟若棠所指的地方——那个印在脖子上、留下一半的女人唇印。 眼前是近得没有距离的薄薄皮肤,我鼻尖呼吸的气息拍打上去,上面那一片就冒出一片小小的鸡皮疙瘩,称得突兀的红疙瘩更加显眼。 我已经不敢去想象,在小邵的后视镜里,我们现在究竟是怎么样一个暧昧动作。现在,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都只在这个男人身上。 两只手慌乱地揪住了后座上的垫子,我不敢迟疑,缓缓吐出一小段舌尖。 轻轻触碰到那一片皮肤的时候,不光是孟若棠身体一抖,我自己也不受控制地过电了一把。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即使是像舌|头这样柔软的组织,紧绷起来也能尝到几近抽筋的酸爽。 舌尖自动反馈出了那上面的每一处触感——有一点淡淡的咸味儿,是他刚刚流汗后的残余;有一点微微发苦的薄荷香气,那是孟若棠常用的须后水的味道。 脖后的手没有放开我,我便不敢挪开,迟疑地缓缓游移两片唇瓣,就和小狗舔食儿一样,留下了一行淡淡的痕迹。 感觉到身下人慢慢放松下来的身体,我忍不住松了口气,也不好意思再“轻薄”下去,只得以唇依靠着他的喉结,默默感受它的动作。 尴尬的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小邵轻咳一声,“那个,两位,到了。” 架着孟若棠回到了房间里,早早候在一旁的家庭医生敲开手里的玻璃瓶,用注射器吸满,转而注入孟若棠的手臂中。 镇定的药剂很快发生作用,他沉沉睡了过去,哪怕在睡梦里,硬朗脸上的红疙瘩也怎么看怎么违和。 掩上门,我看到小邵靠在门口,摘下眼镜,捏着鼻梁上两个凹陷的印子,显得很疲惫。 他看了我一眼,说,“苏小姐,你那个所谓朋友,真的把孟总坑惨了。” 听着他言简意赅地描述着不久前的场景,我忍不住捏了一把汗,甚至本能地觉得羞愧难当。 谁会想到,池心居然有这个心思,直接在地下车库里堵人,趁着孟若棠打开门的时候冲了进去,妄想把他就地正法! 那时候,正巧小邵不在车内,等到他听见怒吼声赶过去的时候,就见到一个长发少女骑坐在孟若棠身上,手还老练地解着男人的皮带,一张过分妖媚灵活的红唇不停舔咬着身下人的脖颈…… 这一幕,不可谓不骇人! 假使角色颠倒过来,那是不是就是一场单方面的侮辱和强迫? “你不知道,当时的孟总有多……”停顿了一会儿,小邵似乎想寻找一个适合的词语来表达自己的内心,“……多狼狈。” 看他脸上难看的表情,我知道这个词的程度绝对是大打折扣了。 这种消受不起的“投怀送抱”,对于孟若棠来说,就是一场飞来横祸。 不给我消化的间隙,小邵连珠炮一样继续说,“这已经不是她初犯了,之前多次打电话骚扰孟总,还来公司门口吵着要见人。要不是打着你的旗号,我早就让保安给她拖了出去。” 我虚无地张了张嘴巴,这些事情我竟然一件都不知道,“对不起,对不起……” 除了说这句轻飘飘的话,我什么都无法弥补。 看着我脸上一阵苍白,小邵叹了口气,“苏小姐,有些话我说是越矩的,但是我还是想提醒你,请你不要再让这种事情发生第二次。孟总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我们彼此都心知肚明,不是吗。” 黯然垂下眼帘,我轻轻回答,“你放心,等孟先生醒了,我会亲自和他解释清楚的。” “好,老板还需要你多照顾,我先走了。” “等等!那池心——我是说那个女孩,你打算怎么处置?” 淡淡地看了我一眼,他没有说话,礼貌性地微微颔首,留给我一个快速离开的背影。 客厅里,头顶亮着唯一一盏吊灯,我坐在沙发上,任由背影被凉凉的灯光拉得老长。 此时此刻,我倒没有去苛责池心的放肆,只是反反复复在想一个问题。 到底我的命是多硬多贱,就连孟若棠沾上我之后,也开始不停地遇到这些晦气? 也许,我应该去庙里捐一个门槛,要香火最胜的那种寺庙,随千人踩万人跨,才好换来几天安生日子吧? 小邵其实还是给我留了面子,按照他的真正意思,其实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因为我身上带着一股卑劣的味道,才会惹来池心这种妄图攀高枝的扰人臭虫。 想着想着,我居然恶劣一笑。 既然如此,那高高在上的孟若棠又怎么会屈尊降贵,要了我这样的人? 我之蜜糖,彼之砒霜,只要我的金主大人不计较这些,哪怕我是个五弊三缺的天生煞星,也不会有人能赶走我。 空空荡荡的客厅里传来我的一声苦笑,接着自嘲地说。 ‘“苏扇,你真是越变越不要脸了。” 当初,我是一步步跪行着,好不容易攀上这个好出路,只要能够顺利待在他身边,生下孩子,脸皮什么的,又有什么用? 手慢慢摸上了自己的脸蛋,我莫名想起了那个出现过寥寥几次的名字。 “囡囡……” 那个让孟若棠都魂牵梦萦的人,希望你永远不要出现才好,否则我这个赝品,可就没有价值了啊。 第二天一早,我将买来的早餐放到桌上,上楼去喊孟若棠。 一推开门,我口里的孟字还没有说完,便偃息在唇齿中。 床上……空无一人。 第一百一十八章 他在我床上不知道多勇猛 一排房间依次找过去,都没看到孟若棠的身影,我渐渐有点着急了。 孟若棠不是这种不告而别的人,笔记本和西服都还摆放在原地,他怎么会走呢? 脚步反射性地加快,我楼上楼下地快速搜索起来,终于,在二楼阳台上看到了寻找的那个人。 男人穿着一身黑色的睡衣,脚上踩着一双居家的棉拖鞋,光裸的脚踝上缠绕着青色的筋脉,微微凸起,好似在玉石上雕刻的缠绕图腾,充满着活生生的流动感。 他手里握着一把剪子,微微倾着上身,修剪着窗台上的一株龙沙月季。 这盆粉色龙沙,是我之前心血来潮,在路边花农那里买来的。打理过两天,却始终蔫蔫的,我开学之后便没有继续精心搭理,没想到现在居然开得这么娇艳。 孟若棠修长的手指握着花茎,修剪着上面的杂碎叶子,表情认真,还多了几分温柔气息。 此时清光正好,凉风徐徐,吹着他的睡衣衣角翻飞,露出了又长又直的小腿。 那上面缠绕而上的青筋,一瞬间居然隐隐也变成了一条蜿蜒而上的花茎——好似,只要再往上寻找,就能看到那朵藏在孟若棠身体中、无声绽放的花。 红花绿茎,黑发灰眸,那股垂怜却又疏离的高傲眼神,让我一时间都看呆了神。 一个男人,居然能这么的……令人着迷。 修剪完毕,孟若棠看着迎风摆动的月季,食指拨弄着上面的花瓣,似有若无地开口,“龙沙宝石……你知道它的花语是什么吗。” 回过神,我呐呐说了一句不知道,毕竟让我赏花,和牛嚼牡丹一样,什么滋味都尝不出来。 鼻尖凑上前,孟若棠闭着眼睛,嗅了一口香气,“它代表高贵,优雅……和初恋。” 心湖中投入一粒石子,涟漪圈圈荡开,我面上却是毫无表现,静静听着。 食指轻轻地拨弄着花瓣,孟若棠半阖着眼眸,无悲无喜地注视着,接着,竟然握着剪刀,直接将花朵拦腰剪断。 看着孤零零被扔在地上的月季,它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仍旧花瓣娇艳,露水晶莹。 紧接着,一只拖鞋踩了上去,毫不留情地完全碾压。 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孟若棠淡淡说,“下去吧。” “哦,好……” 关上阳台的玻璃门,那株踩烂的花已经零落破碎,再无生息。 吃完早饭,孟若棠放下筷子,“走吧。” 我匆忙咽下嘴里的东西,含糊地问,“去哪儿?” “去公司。” 一边说,他一边解开睡衣的扣子,往浴室走去。 等他带着一身水汽从浴室里走出来的时候,就看到我还坐在桌前。 踩着头发上的水珠,孟若棠问,“不想去?” 我看着他,肚子里悄悄打鼓。就算他不说,我也能猜到,恐怕喊我去,就是为了惩治池心。 “不是的,”其实我犹豫并不是为了别的,“孟先生,你的脸……” 经过一夜之后,他脸上那些红疙瘩消退了不少,可是却还有大片的印子,看上去非常显眼。就好像是一副高贵的水墨画上,泼上了几粒红油漆,那样不和谐,突兀非常。 系着衬衫扣子,他拿了一粒领扣,往领口最上方的地方送去,一边说,“所以呢,我怎么样,和公司有一毛钱的关系?” 说是这个道理,可是我还是有点担心,毕竟孟若棠一贯是井井有条,连西裤上的一条褶子都不肯放过。 “公司里人都知道,我喝酒之后偶尔会起风疹。”说完,孟若棠饱含深意地看了我一眼,继续和手上的领口作斗争。 略微一想,我明白了他的意思。恐怕孟总这种对女人过敏的毛病不是第一次发作,所以对人前,早早就打好了预防针。 而那头,孟若棠也在反复抗争着。手指中的领扣始终卡不进去,好不容易对准了衣孔,偏偏又滑落了出来。 他皱着眉头,偏偏眉心中还多了一块红斑,好好的一个怒气满满,结果却变成了一个四不像的搞笑表情。 小小地勾起了嘴角,我不敢表现得太放肆,试探地伸出手,“需要我帮忙吗?” 瞥了我一眼,孟若棠想了想,将那粒扣子放到了我的手心里。 孟若棠的标准打扮就是西服领带,难得今天换了一套搭配,貌似上手还不那么习惯。 缓缓凑过去,我先握住了衬衫的领口,然后踮起脚,仔细地将手里的领扣安了上去。 那是一颗宝蓝色的钻石饰品,打造成了满天星的款式,配在黑色的衬衫上,莹莹发光。 扣好扣子,我慢慢后退,确认没有什么问题,这才指了指一旁的穿衣镜,“孟先生,你看行不行?” 话落音的瞬间,镜子里两个人的视线便交织到了一起。 一个身材高大、器宇轩昂,另一个娇小清秀,小鸟依人。 乍一看,居然还有点般配…… 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我做贼心虚一样匆忙低下头,后退一步,一瞬间退到了孟若棠的身后。 而孟若棠似乎并无察觉,拿起沙发上的大衣,对我说,“走吧。” 坐在会客室里,我心事重重地搅拌着杯子里的饮料,一边想着池心的事情。 说是从此不相干了,可是真的走到这一步,我总是狠不下心来。 不对,苏扇,你想想清楚,这次她害的不是你,而是孟若棠,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三道四? 摇了摇脑袋,我神魂不定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差点吐出来,“啊……好烫!” 没等口里的麻麻感觉消退,感应门滴一声打开,小邵拽着池心走了进来。 一夜不见,池心还穿着昨天那身性感单薄的短裙,肩膀上披了一件男式的外套——这外套有点眼熟啊,似乎之前见小邵穿过。 接收到我的视线,小邵显得坦坦荡荡,“我这是人道主义救助,但不妨碍我代表老板追究她的法律责任。” 看他说得振振有词,池心居然怪怪地一笑,“还法律责任,姓孟的连个男人都算不上,我还能霸王硬上弓?” 一时间,周围安静地吓人。 半开的玻璃门后知后觉地慢慢掩上,掩起了外面一室职员惊诧的表情。咔哒一下,发出一道清脆的闭合声音。 好半晌之后,小邵才反应过来,气得脸都绿了,“闭嘴,你这是污蔑!” “污蔑?”蔑视地乜了他一眼,池心倒是淡定自若,“我昨晚上亲手摸过,起都起不来,不是无能是什么?” 视线移到我身上,她的眼神里充满了说不出来的诡异感情,似笑非笑,冷冷地说,“原来你跟了这么个哑炮,倒是委屈你了。” 咬了咬嘴唇,我放下杯子,只当她的话是在疯狗乱叫。 “你弟弟呢。” 眼睛微微收缩,她没有想到我第一句话,会是问这个问题。 我锲而不舍,继续重复,“我问你,池念他在哪儿!” “少冲我大呼小叫!”不知道何时,从前那个秀丽的女孩已经变成了这幅妖冶尖酸的模样,细瘦的手指拢起自己肩头滑落的外衣,“小念他好得很,不劳烦你假关心!” 我直直地看着她,语气平淡,“池心,我苏扇没有欠你什么吧,至于说话夹枪带炮的吗?” 捏着外衣,她红着眼睛看着我,手指用力到捏得青白,“不欠我的?当初如果我留在一等,你觉得现在被打得半死的人是我还是你?” 她说得那么义愤填膺,好似真的看到另外一个平行时空里,我在怪癖客人手下被折腾得只剩一口气的模样。 只有这样毫无意义的幻想,才能够让她感觉到一丝宽慰,但随即便是十倍百倍的嫉妒和不甘心。 听着她的“指责”,我反而想笑,“好,哪怕当初你留在一等,你跟了孟若棠,然后呢,你想怎么样?” 她冷笑一声,懒得同我说话。 我却不在乎,继续说,“池心,你未免也太自信了点。当初你自己破了自己的身子,降到二等,和我没有一毛钱关系。退一万步说,就算当初站在孟先生面前的人是你,他也不会要你!” “你胡说!”她瞪大了双眼,“我身材脸蛋样样比你出色,他不可能看不上我!” 这一刹那,我终于对面前这个女孩彻底死了心。 即使这时候她还这样年轻,大好时光刚刚才开始,可是她已经从血肉里开始发臭了,腐烂了。 她没把自己当人,只当做是个以色侍人的玩物,唯一看到的,只有自己漂亮的脸蛋和成熟的身体。 也许,是那段昏暗无光的虐待生活,已经彻底击垮了她的精神,种下了深深的奴性,可是她的悲哀,不该由我们来埋单。 站在她面前,我伸手摊入了那件外套中,轻轻一挑,它便顺着肩膀上缓缓滑落下来。 这样一个正待绽放的胴体上,却已经提前散发出淫靡的气息,点缀着无数引人遐思的痕迹。 我目不斜视地看着她,说,“你不是也试过了,孟若棠对你一丁点兴趣都没有,哪怕你花招用尽,他都不会对你有什么念头。你还是早点认清现实,死心吧。” 桀桀怪笑,池心漂亮的小脸上浮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潮红,她反诘道,“苏扇,孟若棠就是不行,他——” 呵呵一笑,我打断了她的话。 池心眉毛下垂,阴沉着脸道,“你笑什么?” 嘴角留着残余笑意,我用一种近乎蔑视的语气回答,“他怎么不行,在我床上,孟若棠不知道多勇猛!” 吱呀一声,刚刚紧闭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缓缓打开,门外伫立着一个高大的背影,而他背后,是一众人瞠目结舌的表情。 那一瞬间,我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孟总真那么能干吗 呆呆地张着嘴巴,看着孟若棠阔步走进来,我都不敢直视他,只得将视线挪开,停留在他的下巴以下、折射幽蓝光线的领扣之上。 眼睁睁看着满天星慢慢靠近、降低,男人轻轻弯下腰,用一双灰眸代替对上了我的视线。 他深深地注视着我,仿佛要将我看穿一样。 神色陡然一紧,我用力地吞着唾沫,结结巴巴说,“孟、孟先生……” 他没有回答,只是看了我一会儿,又看了看一旁气喘吁吁、干瞪着眼不吭声的池心。 “还没处理好,难道需要我亲自动手?”这话是他对小邵说的。 “啊……对不起老板,我马上开始!”清了清嗓子,小邵板起一张圆圆脸,一本正经地对池心说起来,“关于你的恶劣行径,我司已经列出了赔偿草案。” 精神损失费,名誉损失费,营养费……一条条读出来,气得她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她瞪圆了眸子,狠狠剜着孟若棠,“我告诉你,我没钱!” “没钱?” 轻声重复着这两个字,孟若棠转过头,毫无温度地凝视她。灰色的眸子里凝结出了冰凌花,不断地向外扩散着寒气。 “没有关系,有人会愿意给你付账的。” 池心一愣,舌|头在嘴里开始打结,“你,你胡说什么!” “不懂?”冰凌慢慢地绽开,开始变化出尖锐刺眼的尖刺,轻轻一扫,扎得人浑身发疼,“这一次,没有第二个弟弟供你卖了,但我想,池小姐是值得了这个价的。” 一句话,让池心脸上血色尽褪,两腮上的红晕瞬间转为灰败,整个人簌簌发抖。 小邵毫无怜悯地拖着她出去,走过那条走廊的时候,大家都闲得很淡然,瞥一眼便失去了兴趣。 即使少女的凸起线条窈窕动人,也没有人愿意多流连一眼,这种不被重视的感觉让池心再一次受到了重击。 看着她浑浑噩噩地走到了电梯间,我发现在她一直在寻找什么,反复往窗户下面的人行道搜索着,神情惶惶。 当电梯门缓缓关上的时候,她突然伸出两只手,朝我凄厉求救,“苏扇,救救我,我不想走!” 可惜,任凭她如何求饶,电梯门还是毫不留情地关上,径直将她押送了下去,直坠深渊。 我尚还不懂,为什么她突然情绪如此波动,直到望见路上那辆轿车里走下一个中年男人,才恍然大悟。 那个男人——在黑堂里拍下了两姐弟的怪癖客人,正一脸阴沉地站在车门口,盯着池心步步靠近。 一把抓住池心的头发,客人一伸手,将烟斗狠狠塞进了她的口中,成功让少女猛然瞪大了眼球,整个人过电一样急速发抖。 粉色的血水慢慢从嘴角流下来,池心也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无力地滑坐到了地上。 身侧的小邵始终目不斜视,和那客人说了几句什么。对方脸色更加发黑,从怀里抽出一张支票递过来,然后带着瘫软的“玩偶”乘车离开。 直到那辆车消失不见,我还是站在窗边,竟也不知道自己在失神什么。 耳边响起一道低沉浑厚的声音,“还没看够?” 蓦然回神,我连忙摆摆手,“没有……就是,没想到你会这么——” 这么地,杀伐果决,不留余地。 大马金刀地坐在沙发上,男人似乎还有点不舒服,抹了把脖子上的那些红印,说,“那些钱,我已经安排小邵送走了。” 我傻傻地看着他,“诶?” 他言简意赅地回答,“给她弟弟。听说他被赶出去了,现在住在天桥下面,这点钱还可以当做一期的治疗费。” 看着那张薄唇开合,斩头去尾地说完了一段悲惨故事,我心里仿佛打翻了陈年老醋,又酸又麻,一碰之后还会隐隐作痛。 天桥……这种蝇营狗苟的地方,让一个带着伤的毁容小孩,如何活得下去? “孟先生,你……为什么这么做?” 想了想,他嘴角冒出了一个饱含深意的弧度,“难道这个惩罚不让人满意吗。” 我接不上话来,只得呐呐地应了。 后来,送钱回来的小邵提起当时看到的场景,都忍不住摇头。 “那小孩,不容易啊……才几天时间,腿上都生蛆了……” 回想起那一幕画面,他眼里流出了浓浓的不忍,不愿意再多说,一笔带了过去。 空闲时候,我也会时常想起池念,从初见时候的害羞单纯,到后来的孤苦伶仃……也许,离开那个魔窟,当个贫穷乞丐,未尝不是另一种救赎。 当然,这都是后话,将池心送走之后,我便迎来了更加艰巨的挑战。 会客室里只剩下我和孟若棠,一站一坐,谁都没有说话。 背后的百叶窗帘只能隐约挡住一些,却阻挡不住那些好奇的眼光,我们这厢在沉默,外面一干无辜听到“惊天内幕”的员工们也在屏息雀跃,等待下文。 毕竟,一个惯常以性冷淡乃至性无能出名的顶头上司,突然被人说了这些惹人遐思的话,谁都会好奇心暴涨一把。 我捏着手指,脸上的表情从慌张局促,很快转变成了浓浓的自责。 如果对象是任何一个富家名媛,或者清纯明星都好,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轮到我这个无名的路人甲来横插一脚。 祸从口出,祸从口出啊! 鼓起勇气,我想向孟若棠道歉,偏偏一个孟字还没有喊出来,他却率先动了。 施施然坐在沙发上,男人随意地舒展开手臂,然后动了动手,“过来。” 即使一头雾水,我还是听话地走了过去,在他不远处坐下,中间隔的距离再坐一个人都足够。 啧了一声,孟若棠不太满意,起身挪了一下,不动神色地将我圈入了归属范围之中。 这样无痕的亲昵让我很不自在,尤其,鼻尖都嗅到他身上惯有的海盐香水味儿。仿佛如今已经是落入对方的掌心里,任人捏圆搓扁。 这么一想,我就像是被戳中了反射神经,一下子往后蹭了半米,拙劣地辩解着,“对不起,我有点热……” 眯眯眼,孟若棠盯着我,慢慢凑上前来。 我受惊般连连后退,他进一寸,我就退两寸,整个人和沙发慢慢拉得越来越远,只剩下屁股沾着最后一点点。 这样的躲避似乎让他很不高兴,干脆猛地倾过身,压了上来。而我,当然也是第一时间往后挪去。 哪知道,我动作太大,竟然半个人腾空,身子一歪,眼看着就要掉下坐垫。 电光火石间,一只手臂从背后揽住我,准准将我救了回去。 原来,他的另一只手一直在背后虚虚放着,而我也很争气,径直将自己送进了人家的怀里。 他的眉头轻轻蹙起,“我那么怕人吗?” 我摇头似拨浪鼓,“当然不是。” “那你躲什么?” 说罢,他很有魄力地用力一揽,瞬间将我送了怀里,一下子缩短了我们之间的距离。 那力气之霸道,差点让我撞上他的下巴。 感觉到我想挣扎,他凑上了我的耳边,每说一个字,热气都往耳垂上扑打一下,很快将那里烫的通红。 他说,“敢说就要敢当,刚刚在那里大放厥词的时候,底气不是很足吗。” 声音压得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够听见,但是不妨碍外人尽情想象,这种近在咫尺的距离,任谁看起来,都像是在耳鬓厮磨。 “孟先生,我真的错了……”我小声哀求,要是知道这个人这么爱记仇,打死我也不敢再口无遮拦。 谁知道,他居然心情颇好地挑挑眉,“谁说你错了,我确实是很行。” 被噎得无话可说,好久之后我才憋出话来,“……那你,不在乎员工在背后说三道四吗?” 听到这个忧虑,男人一点都不放在心上,一如早晨出门时说的,“我怎么样,和公司有什么关系吗?” 我眨眨眼,仰头等待下文。 靠在沙发上,孟若棠看着百叶窗,似乎透过了这些缝隙审视着自己的王国。 “如果因为我孟若棠的私事,导致这个公司风言风语、人心向背,那这个公司也没有存在的价值了。”手指扶在下巴上,孟若棠转而瞥了我一眼,“再说了,我们确实是在同居,你没有说错。” 不知道为什么,我注视着他甩手离去的背影,竟然看出了一丝愉悦。 难道说,被说勇猛就值得这么开心……这男人的想法真是搞不懂。 不过,确实像孟若棠说的那样,等我惴惴不安地出现之后,大家对我并没有什么变化,该使唤的使唤,该聊天的聊天。 按照封梓莹——也就是那天将裴继文稿纸打湿的女员工——她说法就是,你是孟总的人又怎么样,我们不还是要加我们的班,领我们的工资。 我心里稍稍放心,还没有来得及吞回肚子里,封梓莹不怀好意地凑上来,“不过,八卦一下还是可以的嘛!和我说说,孟总真那么能干吗,姿势怎么样,持久不持久?诶,我们私下里都说孟总是个gay呢!” 嗓子里被唾沫活生生呛了一口,我被这巨大的信息量弄得晕晕乎乎,一时间不知道从哪里反驳起。 就在这时候,后面横插来一道男声,“小封,你胡说什么,咱们孟总怎么会是搞那种龌龊事的人!” 第一百二十章 假仁假义,不配当我的老师 转头看去,说话人是个穿着休闲针织衫的年轻男人,头上的发胶打得锃亮,手腕上带着闪闪发亮的腕表,外加两串檀木手串,一看就是很小资的精英人士。 我眯了眯眼,这个小资人士……怎么透着一股眼熟的感觉? 哼了一声,封梓莹并不买账他的帐,没好气地说,“黄组长,之前可是你天天说的,孟总是个只爱走后门的二椅子,你前天从孟总办公室出来,还说他摸你大腿了吧?” 正在头脑风暴的我被短暂分散了注意力,小声问,“封姐姐,什么叫二椅子?” 封梓莹在我耳边低语了一句,成功让我脸色一白。 而后,她轻慢地朝黄组长翻了个白眼,连敷衍都懒得继续,“失陪了。” 黄组长脸上一阵扭曲,阴测测地注视对方,等转向我的时候,又瞬间堆出满脸笑容,“小苏,你不要听封梓莹瞎说。她这个人,仗着自己的家世不错,傲得很,就喜欢说些有的没的。” 我看着他故作斯文的笑脸,只觉得一阵恶寒:刚刚封莹的话犹在耳畔,一想到孟若棠曾经被人这样无凭无据地诋毁,我都觉得气血翻涌。 见我不吭声就想走,黄组长立马拦住我,“诶诶,小苏妹妹,咱们可是老相识了,这么点面子都不给?” 混沌的脑海中抓住了一个念头,我直直地盯着他看,恍然开口,“原来……是你!” 要不是他喊了一声“小苏妹妹”,我还没有想到——他可不就是那个带于老板去找我的熟客! 嘿嘿一笑,这人居然毫不犹豫地承认了,“小苏妹妹真是好记性啊,咱们可是老相识,打脸撞上哪有不喊话的道理?” 看着他脸上笑眯眯的模样,我冷笑一声,隐约知道了他的算盘,“黄组长,既然我们是老相识,你怎么现在才来和我打招呼?” 还不是看准了今天孟若棠的态度,他才反应起来,原来我这个姘头还是有利可图的! 当初孟若棠去如梦就是他带去的,甚至后来所谓“包养”我的事情,这个黄组长哪件不是门清? 饶是如此,他还在背后嚼舌根,说孟若棠是同性恋……这种外表光鲜、内里却臭不可闻的所谓才俊,根本连给孟若棠鞍前马后都不配! 我脸上的嫌恶表情溢于言表,对方当然捕捉到了。只见他倨傲地环抱着胳膊,不冷不热地说,“小苏妹妹,老黄历咱们还翻什么?从前在如梦的事情,你不说,我也不说,你安安心心当你的女大学生、孟老板的小女朋友,多好。” 咬紧牙根,我看着他,“你威胁我?” 轻轻一笑,黄组长眼中浮现出一种狭促的神色,“这怎么能叫威胁呢,我可是完全站在你这边的哦。” 路过我的身边,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趾高气昂地离开了。 傍晚,小邵送我回家的时候,我不露痕迹地和他打听起那个黄组长。 “你说黄鑫文啊,他创业时候就跟着老板了,好像还是公司的持股人,老板对他还是蛮信任的。” 这话听到我一阵着急,“怎么会呢,孟若棠不会这么糊涂吧,那个人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脱口,我直呼了孟若棠的名字,顿时换来小邵饱含深意地一瞥。 他并不惊讶我的鲁莽发言,反而语带双关,“苏小姐,水至清则无鱼,这个道理孟总比我们明白,你就不要多操心了。” 第二天下课的时候,我还在琢磨着小邵的话,冷不丁被方黎喊了一声,“苏扇!” 急忙回神,我一下子站起来,“有!” 班上一静,反衬得我的声音无比刺耳。 方黎握着课本,淡淡地说,“下课到我办公室里一趟。” 叠声答应,我有些窘迫地坐了下来,不敢再开小差。 下课之后,我和方黎一前一后地进了办公室,里面还有一个正在整理资料的女生,朝我礼貌地笑了笑。 方黎泡了一杯茶,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坐。” 端着茶杯,她一口气喝了一大口,连手指上的粉笔灰都来不及擦干净。 等她终于放下杯子,我连忙拿出一张纸巾,送到了她面前。 看了我一眼,她没有拒绝我的好意,伸手接了个过去。 看着她仔仔细细地擦着手指,我老老实实地等待着。方黎身体不太好,一上午四节课上下来,常常脸色都变得发白。 “昨天交上来的设计稿,我已经看过了,”放下纸巾,方黎开口了,“你的稿件,被工厂那边挑中了。” 我一愣,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布置设计作业之前,方黎就说过,这是关系到实习机会的。只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能够中选。 接过实习表,我看着上面的企业名称,说话都结结巴巴,“是,是华芾……” 不怪我这么吃惊,华芾可是全国都首屈一指的家居工厂,F省里的王牌企业,对于做室设这一行的人来说,都是可望不可求的理想目标。 方黎倒是很平静,“这是我师弟的公司,每年都会从我这里挑人去实习。你的作业,是对方主管亲手挑的。” 受到如此待遇,我一时间接受无能,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飘飘忽忽地拿着实习表走了出来,我还很没有实感……华芾,真的是去华芾? “师妹,你等一下!” 背后传来了呼喊声,我停住脚步,原来是刚刚办公室里的那个女生。 她冲我一笑,“恭喜你,苏扇师妹,成功拿到了华芾的通信证。” 赧然地抓了抓脑袋,我傻笑,“没有,我也是瞎猫碰到死耗子……” “不用客气,你的稿子我看过,很漂亮,至少我大一的时候做不出来哟。”她笑得很爽朗,自报家门,“我叫冉群,在方老师门下读研一。顺便说一声,我也在华芾工厂里实习,咱们以后就是同事了。” 语毕,冉群朝我轻快地眨了眨眼睛。 控制不住咧开的嘴角,我不停用力点头,“恩恩!” 晚上,头上定着旧报纸叠的帽子,我站在施工楼层里,一边刷墙,一边时不时傻笑两声。 从手套里抽出手,我摸出了口袋里的那张实习表,忍不住看了又看,才又塞了进去。 自从接到实习表之后,我总是没有踏实的感觉,干脆复印了好几张,原件宝贝得不敢拿出来,就拿这些复印件解解眼馋。 每隔几分钟,我就要看一看,笑得牙不见眼。 等我再掏出来的时候,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却被一下子抢走。 裴继文看了一眼,啧啧两声,“我说呢,你这小鬼头怎么和吃了蜂蜜屎一样,原来甜头在这儿啊……” 连忙抢回来,我瞪圆眼珠,“还给我!” “切,没良心。要不是平时在我身边捡漏,你那狗爬技术也能上得了台面?再说了,不就是一个小工厂吗,我还看不上呢!” 我今天心情颇好,故意和他斗嘴,“怎么的,华芾的老板可是方黎老师的师弟,你羡慕了吧?” 哼了一声,裴继文劈手夺过我手里的油漆刷,胡乱在墙上涂起来,恶狠狠地说,“我羡慕他?老子在师祖那里学习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在哪儿刷墙呢!” “师祖?”我扶了扶歪掉的报纸帽,侧面打听,“您,这是承认方黎的身份了?” 手上一顿,裴继文冷冷瞥了我一眼,“小鬼头,我只承认她的老师是我师祖,没有说她是我师傅!这种假仁假义的东西,还不配我喊一声老师!” 哐,一把将刷子扔进桶里,大力溅起了许多油漆点,沾到了他的鞋面和裤脚上,他却一点也不关心,气哄哄地走了。 看着面前刷得非常抽象的墙壁,我暗自叹息,看来这两个人还真有很多背后的故事啊。 等刷完一面墙,我口袋里手机嗡嗡响起来。 按下免提,孟若棠宛如低音炮的沉沉嗓音响起,“下来,我们回去了。” 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我应了一声,“好……不过,现在才八点,你不用忙了吗?” 对面恩了一声,似乎不想多啰嗦,“我在电梯口等你。” 趴在车窗口,任由外面的风孩吹开我的刘海,我闭着眼睛,享受着超越风速的飘然欲仙。 就在我享受得劲的时候,风停了。 顶着一头乱蓬蓬的额发,我看了看外面——是一家灯火通明的商场。 孟若棠拔下钥匙,伸手解开安全带,“下车。” 我眨眨眼,就听他继续补充两个字,“扫货。” 按照孟总的风格,一贯是说一不二。直奔一家高档男装而去,孟若棠看也不看,在深色系随手指了几件,报出尺码,要全部打包。 导购小姐脸上都笑出花儿了,看着孟若棠已经不是多金客人,那绝对是金灿灿的送财童子。 跟在孟若棠身后,领班毕恭毕敬地问,“客人,您是参加什么场合呢,我们家还有很多新款型,您身材这么好,不妨先试一试。” 孟若棠皱了皱眉,看样子想要拒绝,他一贯是不爱试衣服的,买也只买从没有挂出来的,绝对不容许别人沾染过自己的贴身衣服。 想了想,孟若棠松了口,“宴会。” 领班连忙一叠声答应,生怕他反悔一样,“好的先生,请您稍等!” 第一百二十一章 吃不到肉,还沾一身腥 一行导购依次排开,手里各自拿着一套正装,连皮带和配饰都搭配得好好的。 领班巧舌如簧,跟只百灵鸟一样围在孟若棠身边,热情又不失分寸,“先生,您不妨尝试一下这套墨绿色的,我们家的当家设计师刚刚作出的成品,全市都没有类似同款。” 接过衣架,虚虚在面前比了一下,孟若棠似乎对试衣服不太感兴趣,打算直接买下来。 估计是一时激动,领班想多吹捧两下,“这一套绝对是不二选择,称得您年轻了很多,看上去才三十出头。” 一瞬间,孟若棠的脸色变了,都快要和手上的墨绿色西装一个色调了。 我默默地往后缩了缩:天知道,这位还没有过二十九周岁的生日…… 领班还不知道自己触到了霉头,继续殷勤地说,“这位是您的侄女还是妹妹,不如问问她的意见?” 说罢,她挂着甜甜笑脸地看向我,殷殷期待着我的回答。 ……果然,那位大佛的脸色都黑得能滴水了。 轻咳了两声,我环视了周围一圈,随手拿了一套藏蓝色的双排扣西服,款式稍稍有些仿旧式军装,标准笔笔挺挺的那种。 顺手抽掉了上面的领带,我小心地送到了孟若棠面前。 他心情不好,冷淡地瞥着我,“干嘛。” “咳……你试试吧,我觉得应该很好看。” 看我一脸真诚的模样,孟若棠似乎被顺毛顺得舒服了一些,想了想,扭头问,“试衣间在哪儿。” 坐在沙发上,我托着腮帮子等待着,看了看一旁惴惴不安的领班,有点小小同情。 不怪领班眼色不到位,实在是孟若棠太过严肃,从衣着打扮到举手投足,成熟得让人忽略了他的真实年纪。 他常年就是穿些黑色、灰色的正装,尤其还喜欢梳个成功老板标配的大背头,配上那张冷漠儒雅的深邃脸庞,任谁都想不到,他还是个不到三十的年轻人。 哪怕是我这个天天在他左右的人也一样,常常因为他的过度冷静和成熟,习惯性将他放置到高位上,一言一语都三思而后行。 正在我出神的时候,背后突然听到了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扭头看去,不知道何时,试衣间的大门已经打开,一米九的高个量,几乎毫不客气地占据了所有人的实现。 藏蓝色的军版外套,双排扣一粒不错地扣起,雪白衬衫紧紧扣着,领口的尖尖角上带着一点金属闪光,环绕住修长的脖颈。 上衣版型稍长,但是却拦不住两条笔直的鹤腿,要不是环境不对,他简直就是一只优雅高贵的白鹤化身,闲水照影,清淡如冷泉落盘。 歪歪头,孟若棠习惯性地扯了扯领口,眯起眼睛,瞬间如白鹤直冲云霄,摇身变为一只鹰隼,俯冲而下,逼迫得人呼吸都止住了。 他似乎不太喜欢这种过于新潮的款型,将身材曲线包裹得太清晰。 “怎么样。” 冷不丁被点名,我环视着一众导购小姐眼里发亮,老实说,“很棒。” 他停顿了一下,“真的?” 我竖起大拇指,用力点头。 打包好几套衣服,孟若棠去付账,我则是拎着大包小包在门口等待。 很快的,孟若棠目不斜视地走了出来,身后的领班笑脸都僵了,也没能弥补自己刚刚的那句无心之失。 来到我身边,孟若棠说,“走吧。” 没等我迈出步子,他突然拉住我,将右手上的袋子拿走,转而放到自己的臂弯里。 “这么走。” 看不到背后那些人的讶异眼神,我只能瞄见身边人悄悄抿起的嘴角。 这就再一次验证了一个事实——孟总的心眼只有针尖那么大,他绝对是在报复那句“侄女”! 本以为就此回去,谁知道下到二楼的女装,他却停住了脚步。 “你也去挑两件。” 一头雾水,我摇摇头,“不用了,我的衣服还够穿。” 他上下打量,饱含深意地看着我,“这种,怎么陪我出席宴会?” 一秒钟里眨了好几下眼睛,我都想要掏掏耳朵,怀疑自己产生了幻听,“孟先生,我出面……不合适吧?” 他并不打算和我商量,只是单纯地通知我而已,“下周末有个公司晚宴,你找一件简单的就行。要是看不懂,就找柜员,挑最贵的。” 抽出卡,男人不容抗拒地塞到了我的手里,“给你半个小时,好好挑,我不想我的女伴成为当晚最穷酸的那个。” 气喘吁吁地跑到了车上,我连忙将卡放进了抽屉里,“好了。” 说罢,我还特意摇了摇手里的袋子,“柜员说,这个好看。” 想起刚刚翻开吊牌时候,上面的价格惊得我都快合不上嘴,刷卡的时候都是胆战心惊的。 朝袋子里瞥了一眼,他没有表露申请,看不出满意不满意。 其实我心里还是惴惴不安的,我对于这种昂贵品是一点了解都没有,眼界还定格在如梦里,要么太艳、要么太妖。 视线落到了脚下,孟若棠问,“所以,你打算用球鞋,配这个裙子?” “啊……抱歉,我没想到这个。”我局促地捏着手指,毫无底气地解释着。 没有再说话,他发动车子,汇入了流动街道中。 当第二天,封梓莹找上我的时候,我才明白昨天孟若棠欲言又止的表情是为哪般。 “孟总给我下了专门指示,让我帮你把把关。”撞了撞我的肩膀,她狭促一笑,“小苏同学,可以啊,孟总这就为你鞍前马后了。” 我勉强地扯了扯嘴角,没有回答。 于是,跑腿之余,我又多了一个工作,就是跟着封梓莹如何当一个合格的女伴。 一天下来,她脸上的表情古怪了起来,“小苏,你不会是故意和我对着干的吧?” 我握着笔,一个没有控制住,在纸上画出了一道长长的痕迹,力透纸背。 这应该是令我感觉最无力挫败的任务了,它不是取决于我的天赋或者努力,不是我挑灯夜读就能换来好成绩。 它属于像封梓莹这样的人,是他们一种与生俱来的资本。 我的生活捉襟见肘,整日为生计奔波,全身上下的衣服都是穿到不能再穿为止。这样穷酸的生活经历,让我如何去懂一双红底高跟鞋和黑底高跟鞋的区别? 笔尖停在纸上,留下了一个不断晕染开的笔洞,黑点仿佛也滴在了我的心头,变得越来越清晰。 它反复地提醒我,人和人之间的差距那么大,大到你连努力都只是一种笑话。 低着头,我轻声说,“封姐,我能不学这些吗。” 她没有说话,半晌之后,才开口,“那孟总那边呢,你要怎么交代?” “你去就好了,你一定做得比我出色多了。” 谁料她满口拒绝,“当然不行,这个女伴,你去定了!” 我抬头看她,不太明白,“为什么?” 按照孟若棠的条件,绝对是广大未婚女性的梦想伴侣,近水楼台先得月的道理,难道大家都不明白? 搅拌着果汁,封梓莹咕咚喝了一口,大吐苦水,“这种吃不到肉还沾一身腥的苦活,全公司哪个女员工都不会答应的好嘛。你想想看,去之前就定下军令状,要保持半米距离,还不准搭话只准微笑,而且孟总还超级挑剔,之前活生生把女伴给骂哭了!” 我被唬得一愣一愣,显得很不敢相信。 她瞥了我一眼,“你以为孟总带女伴去是当花瓶的?去之前要整本整本文件的背,结果人家不小心说错了一个数据,直接被孟阎王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哭得那叫一个可怜……” 反射性地,我想起那次封梓莹哭得直打嗝,看来也是吃过大亏,才会怕成这个样子。 放下杯子,她的表情很是苦大仇深,“我跟你说,孟阎王绝对不是浪得虚名,不管你是男是女,通通定斩不饶!” 紧张地吞了口唾沫,我只觉得脖子后面的寒毛根根竖起,凉飕飕的感觉顺着脊椎往上爬。 “来,继续,我封梓莹就不信教不好你!” 好事不成双,反倒是麻烦一箩筐,这边经历着封梓莹和裴继文的双重夹击之外,学校那边又来了通知——运动员要全部参加拉练。 体委非常淡定地和我解释,“运动会下一周就开始了,系里安排集体热热身,争取拿个好成绩。” “……这就不用了吧,我觉得我自己热得挺好。” 他拉长了调子,“是吗?” 我有点尴尬,“是吧。” 见状,他也不强求,“那好,放学之后我们要统一测试,你要是成绩不错,拉练就给你取消。” 下课铃声打响,我慢吞吞地收拾好东西,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体委。他环抱着胳膊,指了指手里的名单表,深意昭然若揭。 就这样,我被迫赶鸭子上架,垂头丧气跟他们一起去了操场。 随便扭了扭筋骨,我们就和下饺子一样,哗啦啦都赶去了跑道上。 四百米跑完,我还没有喘匀气,又被拉到了跳高场。 三跳结束,我坐在草地上不停喘气,胸腔前鼓鼓起伏着,恨不得和小狗一样吐出舌|头散散热。 看着成绩表,体委的表情有点变幻莫测,好半天才来了一句,“你是属秤砣的吗,光会往下沉?” 连辩解的念头都没有,我就坐在那里随他说,歇过劲儿后才爬起来。 拍了拍裤脚上的草屑,我问他,“一千五的起点在哪儿?” 他看了看表,“你要不要休息一下,等下一轮?” “不用了。”我婉拒了他的好意,反正早死早超生,就当个秤砣沉到底吧。 然而,等我跑到第二圈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还是太蠢太白痴。 第一百二十二章 能当爹的老男人 两只腿越来越沉,身边的同伴不断超越我冲去前方,只留给我一个越来越模糊的背影。 嗓子里火辣辣的疼,我不停地吞着唾沫,短暂地缓解苦涩之后,反而更加变本加厉地干渴起来。 两条腿迈开的距离越来越小,感觉两脚仅仅相互摩擦了一下就又落下,但是我知道,不能停,停下之后就再也迈不开了。 一千五百米,也就是要足足绕上四圈,等到第三圈的时候,身体开始响起红灯,通知我到达了极限。 这时候,体委跟着我跑了起来,“苏扇,你停下来吧,你脸色不太好看。” 我摇摇头,握紧拳头往前跑。因为习惯性忍耐,我已经摸索出规律:超过了临界点之后,就会等来一个绵长的停滞期,足够我跑完全程。 只是,这一次我失算了。 跑到终点之后,我的两条腿变得像是橡皮泥一样,骨头发软,差点就要滑下来。 连忙扶过看台的栏杆,我支撑住平衡,耳边只能听见擂鼓般的心跳声,空空、空空。 艰难地挪着步子,我的嘴里生出了一种酸酸的感觉,尤其是牙龈根部,简直比生吃整个柠檬都要厉害。 当舌尖舔到了血的味道,迟钝的大脑才后知后觉,这是牙龈出血了。 很快的,恶心、头昏纷纷找上门,我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脑袋里的小灯泡瞬间断电,咚一声倒在地上。 等在回过神来的时候,我身边围了一大群人,叽叽喳喳地喊我的名字,看上去很担心。 体委冲了进来,让大家都散开,然后和另外一个男生将我架起来,“不能坐,扶着她走两圈。” 在操场上走了一会儿,脸色稍霁,我觉得腿上力气也多了些。婉拒了他们送我回去的好意,我拎着包,一脚深一脚浅地走了。 刚刚坐上公交车,偏巧又遇上下班的小高峰,车厢里浑浊的空气让我再度有些昏沉,心里暗道不妙。 “师傅……” 我想让他靠站停车,一张口,发现细弱的声音淹没在轰隆隆的行车声里,根本传不过去。 有气无力地拽着拉杆,我犹如一片落叶,被不可控制地吹来摆去,头晕眼花的程度越来越厉害。 鼓起全部力气,我大喊一声下车,终于艰难地挤出重重阻拦,踩到了实地。 踉跄着坐在站台上的长椅上,我牙齿还有点酸,只得抿着嘴呼吸,费力地用鼻子大口喘息。 看着眼前出现的一双鞋子,我保持着张大的鼻孔,缓缓抬头看了上去。 悄悄扭开家中的大门,我第一反应是去瞟了一眼鞋柜,发现摆放另一位男主人拖鞋的地方空了,心里顿时觉得不妙。 以身抵住门缝,我佯装镇定,声音却不自觉放低,“我已经到家了,谢谢你。” 体委想了想,“那你进去吧,我看你没事我就走。” “不用了!”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我已经好多了,还是不要耽误你回校的时间了。” 见我这么笃定,男生也不想多强求,正要走的时候,想起来什么,“那以后拉练的事情……” 我急着将他敷衍走,胡乱脱口而出,“你放心,我保证每天都去!” 就在这时候,我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道男声,瞬间让我僵在原地。 “你要去哪儿。” 脸上的表情瞬间变了好几下,缓缓扭过头,一身居家服的孟若棠出现在门口,手里还端着个马克杯,热气袅袅。 “孟——你来啦。” 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我却在心里恨不得直跺脚——拜托,时间点要不要这么巧? “你是苏扇的……”门口的体委没有说完,看上去很疑惑,不知道用哪个称谓才好。 斜倚在门口的橱柜上,孟若棠两腿随意地曲起,反倒问了回来,“你是她同学?” 男生点点头,同时视线在我和孟若棠之间逡巡,看上去很是疑惑。 我连忙阻断两人的视线,特意加重咬字,好显得表现出生疏来,“体育委员,你先走吧!” 没等对方回答,一只手攀上了我的后脖颈,指尖挨个轻点着那块凹陷的小窝,然后慢慢收拢,将我的生命支干完全掌控到掌中。 浑身不自觉绷紧,我听见他温和到诡异地说,“拉练?” 短短两个字,如同瞬间过电一样,让我猛然一个激灵,忙不迭解释一通。 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孟若棠跨步走到我身边,将我大力地揽入怀中,对门口的男生说,“小苏不用参加,我会给她训练的。” 接着,毫无风度地砰一下关上门。 紧张地站在原地,我只觉得额头上冷汗涔涔。孟若棠身上的气息一瞬间有点扭曲,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是其中的危险,让我这种草食动物刹那间有种要被撕开喉咙的错觉。 松开手臂将我放开,他冷哼了一声,“我不希望下一次,还有外人出现在这里。” “……是,”我的声音稍稍发颤,“不会有下一次。” 看着他端着杯子,走向厨房的背影,我心里很是复杂。 从这时候开始,我对这个男人的认识多一些模糊的想法。等到后来,事实一步步坚定了我的想法——孟若棠不仅是个完美主义者,占有欲和控制欲也恐怖到无以复加。 在工作上是如此,在掌控我的时候,同样如此。 说到做到,第二天,孟若棠居然真的拉着我,提前起床晨练起来。 晨练的地点就在小区楼下,绕着圈子跑了两个来回之后,我渐渐跟得吃力起来,一侧的小腹也开始尖锐刺痛。 孟若棠的体力也是好到可怕,除了脸上多了一层薄汗,完全是一点影响都没有。 “再来。” “再来。” “再来!” 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我伏在石凳上,心脏都快化成鹞子从嘴里飞出来,“孟、孟先生……不行了……” 低头看着我,他坐在了附近的另一个凳子上,用毛巾拭去了下颌滴下的滴滴汗珠。 费力喘息之时,孟若棠张口了,“下周几比赛?” 闻言抬起头,我擦了擦眼帘上模糊的汗珠,犹豫了一会儿,“周五。” 他眯了眯眼,“宴会,也是周五。” “唔……是的。”支吾着回答着,我不敢揣测他的意思。 “那好,下午我去接你。” 没有给我商量的余地,他拎小鸡一样将我拎起来,“走,继续!” 趴在课桌上,讲台上的老师说得唾沫横飞,却不影响我睡得酣甜。 自从被孟若棠抓起来一起锻炼之后,我每天来上学的时候,两腿都是发软的,沾上椅子就开始犯困。 而按照孟总的话来说,这还只是他平常锻炼量的一半不到。 难怪常年坐办公室还能够有那么好的身材,这种高强度的锻炼量,也就适合他这种各方面都变态的人。 一阵刺耳的铃声将我从梦乡中拽出来,我呆呆地坐了一会儿,发现班上的同学都走得差不多了,不自觉挠了挠脸上睡出来的印子。 “苏大姐!” 听到一阵莫名熟悉的喊声,我还愣了愣,以为是没睡醒产生的幻听。 这时候,窗外出现了一个金黄色的脑袋,两手在头顶上不停交错,激动地喊,“苏大姐,看我看我!” 努力睁开惺忪的睡眼,我喃喃喊了一声,“宋国北?” 坐在奶茶店里,我戳了戳面前的黑森林蛋糕,一边问,“你怎么来找我了,今天F大不上课吗?” 宋国北还是老样子,肉呼呼的小圆脸,两鬓短短,一头金发闪闪发光,“瞧你这话说的,就是上课,那我该来还是得来啊。再说了,我远哥还特意打越洋电话吩咐我,让我两头多跑跑……” 送到嘴里的勺子一顿,迟了半拍,我才抽出来,不尴不尬地说,“哦,是吗。他在那边还不错吧?” 他似乎并不知道钱陌远出国前我们见面的事,没心没肺地说,“嘿,远哥是谁啊,好着呢!天天洋酒喝着,洋妞泡着,别提多滋润了……” 说到一半,他想起什么,猛地一拍桌子,“对了!你记得付娆吧,她现在也去英国留学了,还和远哥一个区!” 义愤填膺地戳着面前的可乐冰,宋国北卫衣的胸口被溅上了好几滴褐色的液体,都无所察觉,“她付娆哪儿是读书啊,那就是冲着搞定远哥去的!也不知道钱伯伯怎么想的,非要把她送去……” 不想再听下去,我有意岔开话题,“你今天来找我,不会是特意请我吃蛋糕的吧?” 他顿时脸上讪讪,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苏大姐,你真聪明……其实,我是为了江清来找你的。” “行,你说来听听。”又吃了一口蛋糕,我很不以为意,左右不过是想问我怎么追人怎么搭话,都是老生常谈了。 谁料,今天他却意外沉默了许久,看上去心事重重。 “江清她,现在在F市,你知道吧。” 我也是闻所未闻,“真的?前几天我们联系,她也没有告诉我这件事啊。” 嘴角挂上一抹苦笑,宋国北继续说,“那她也没有告诉你,自己找个了能够当爹的老男人吧?” 第一百二十三章 谁能让你发出这种喘息 心事重重地坐在位置上,我看着对面宋国北离开后的空位,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 临走前,他脸上的表情显得很落寞,就像是被家长责备后、仍旧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的孩子。迷茫,沮丧,怅然若失。 他的一句话,还犹在耳畔。 “我以为我可以努力,只要时间久了,总能在她这份答卷上填上最正确的答案。偏偏,我连上场的资格都没有,直接被判出局了。” 想了许久,我拿出手机,拨通了褚江清的号码。 忙音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会自动挂断的时候,那边响起了一声带喘息的回答,“喂……扇子?” 这种声音我再熟悉不过,顿时心都猛地提高,“你在哪儿,身边有人吗?” 她含糊地应了一声,似乎是侧身说了一句“别闹”,然后才继续回答我,“我和一个朋友在一起,怎么了?” 朋友? 什么样的朋友,会让她发出这种令人脸红耳赤的声音?她自己恐怕还不知道,可是我一听就明白了——这完全是沉溺在情|欲中才会有的气息。 轰地一声,我的脑袋里仿佛捅穿了马蜂窝,嗡嗡响个不停,不容置喙地说,“你现在是不是在F市,我要见你!” 良久的沉默之后,褚江清传来一声半叹息的呼吸声,“好,正好我也和你见一面。” 约定好半个小时后见面,我足足在奶茶店里等了一个多小时,才看到那个姗姗来迟的身影。 可是,看着那个驻足在门口、左右寻找的窈窕少女,我竟然不知道该不该喊她。 这还是我认识的褚学霸吗? 一身收腰的毛呢连衣裙,丝袜包裹着修长的小腿,踩着一双黑色的高跟鞋,身姿婷婷曼妙。 而那副淡蓝色的眼镜已经不再占据她的脸庞,露出了一双动人的杏目,眼尾处还带了一点点诱人的红色和水汽,一对上她的眼睛,都令人心神一荡。 在我怔忪的时候,褚江清找到了我,顿时笑颜一绽,本就出色的面容瞬间绽放出耀眼的光芒。 坐到我对面,褚江清放下背包,第一句就是开口道歉,“抱歉啊扇子,刚刚路上有点堵,你等了很久吧?” 摩挲着瓷杯,杯中的奶茶温度已经又热转温,我低头回答,“还好,没等多久。” 我语气里的疏离让她脸上一顿,想要说的话顿时都卡在了口中,转而成为了不尴不尬地寒暄,“是吗……好久没见,你还没有什么变化。” 恩了一声,我轻声说,“是啊,你变得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说话间,我的视线忍不住停留在她的脖间,如同被胶水黏在上面,挣脱不开。 她发现了我的异常表现,抬手摸了摸,当碰到那块嫣红的时候,瞬间脸色一变。 看这咬痕的新鲜程度,我凉凉地说,“刚刚就是因为这个堵了?” 咬了咬嘴唇,褚江清显得有些难堪,最后还是松口承认了,“是的,我现在有了正在交往的对象。” 听到她亲口承认,我还是冷不防心口被蛰了一口,又酸又疼,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哆嗦着嘴唇,我捏紧了玻璃杯,指节用力得节节分明。 “你知道这个位置,不久前是谁坐着的吗。” 扬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她无声地等待我的下文。 心里的酸涩感让我的腿都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嘴唇开合,吐出一句话,“宋国北,是宋国北!他告诉我,你和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在一起,就为了人家的钱!” 虚无地张了张口,褚江清最终选择低下头,一言不发。 “说话啊,否认啊!”我咬牙切齿,如此怒其不争,“褚江清,你不是这种人,你为什么要这么傻地自毁前途!” 大力地抓住她的手腕,上面那道深深的疤痕还突兀分明,我难以自持到音调都变了,“就因为这些高价的衣服和背包,因为对方会花言巧语,你就忘了从前吃的亏了吗!” 气氛变得胶着起来,我们像两只掎角对峙的小兽,紧紧盯着对方的眸子,谁都不肯后退一步。 终于,一切以褚江清的一声轻笑结束了沉默,“扇子,我挺开心的,真的。你和宋国北都是真心关心我的人,我明白。” “那你还——” 她阻止了我的话头,“你先听我说完。扇子,我承认,我的对象确实比我年长很多,也很有钱,但是这都不是我和他在一起的原因。我只是喜欢他,他也喜欢我,就这么简单。” 娓娓谈话中,她向我介绍了自己和那个叫关剑海的男人,如何从相遇到相爱。 他们初次见面,是在新生入学的颁奖典礼上。褚江清作为特优生接受奖金资助,而关剑海则是作为为母校捐款的知名校友,为他们颁奖。 一来二去之间,两人渐渐稔熟起来,褚江清喜欢他身上的成熟稳重,而关剑海则深深被这个早慧却又青春的少女吸引。 “如你所见,我现在的吃穿用度都是剑海包下的,但这只是在交往之后,他作为男朋友为我做的。我不是为了钱才跟他交往,而是跟了他交往之后才愿意接受他的关心。其他人怎么想我不在乎,不过……我希望你能理解我。” 沉默,长久地沉默,好半天之后我才问了她一句,“那个关先生……真的不是那种人?” 说到自己的另一半,褚江清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白皙的脸庞上露出了微微粉色,洋溢着幸福的气息,“恩,他是个好人,我觉得我找到了对的人。” 闷闷地吐出了一口气,我点点头,“好,你过得好就好。” 偕同走出了门口,褚江清和我说了句“回见”,如同一只小鸟一样,飞去了停在路口的一辆白色商务车旁。 车门口站着一个中年男人,个头不高,身材却像是褚江清的理想型一样,足够宽厚和强壮,五官四四方方,显得很板正。 倦鸟归笼,褚江清幸福地揽住了对方的胳膊,男人只是有点宠溺地笑笑,不着痕迹地松开她的手,转而打开车门,送她坐进去。 吐了吐舌|头,褚江清乖乖地坐好,顺便冲我挤了挤眼睛,“再见,扇子!” 收起挥动的手,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而后才转身掉头。 其实我并不太看好这段差距太大的感情,褚江清的性格我了解,她对于这些人情世故还太过稚嫩,一旦跌进情网中,注定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那种。 遇上一个阅尽千帆的成熟男人,确实会让褚江清感觉到男性身上的稳重和深沉魅力,可是这也意味着,她将完全被关剑海猎入掌中。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狩猎。 可是,我还是隐隐希望自己只是杞人忧天,看着她脸上开朗的笑容、从未见过的幸福模样,这些忧虑再难宣之于口。 但愿,她遇见的是个良人吧。 可惜,可惜,世事总是好的不灵坏的灵,转头不过几天,褚江清再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已经摔得头破血流。 就这么跟着孟若棠连滚带爬地操练了几天,我就这么晕晕乎乎地上场了。 我的心态保持得非常好,参与重于结果,实在是跑不动了,就靠装晕混下场。 等我两脚发软的从操场上走出来,心里还有点小懊悔——托孟总操练的福,这次一千五我竟然跑完了全程,以倒数第二的好成绩获得了安慰奖。 诶,真可惜,当时我还想找准时机就倒地的呀。 胡思乱想间,我已经走到了校门口。现在是正好五点,距离晚宴还有两个小时,应该来得及。 擦了把额头的汗珠,我突然听到一阵鸣笛声,四处张望一看,发现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已经停在了街道对面。 孟若棠斜倚在车前,手里晃了晃钥匙圈,示意我过去。 左右看了看,我保持着诡异的姿势,弓腰撅臀,和个鸭子一样小跑过去。 我自己也知道姿势很难看,只怪刚刚跳高的时候扭到了腰,现在直都直不起来。 他脸上的表情显得很无语,以手扶了扶额头,似乎不想看我这幅蠢头蠢脑的模样。 东叉西扭终于跑到他身边,我刚刚喊了一个“孟”字,突然感觉自己不受控制地被拽了出去! 两只腿倒退着不停乱叉,我扭头一看,顿时囧了——路边刚刚停着一辆垃圾车,刚刚跑来的时候,我的书包背带不知怎么挂了上去,结果现在很不幸地被垃圾箱一起带走了。 这种塑料小车开得不快,一个保洁的大叔优哉游哉地踩着油门,时不时停下来捡个垃圾,再继续跑一段。 可是这就让我很尴尬了——好不容易慢下脚步,想要去解交缠在一起的背带,结果还没两秒又被拽了出去。 我开始还不好意思喊得太大声,可是直到后来半条街的人都听见我的呼喊了,那大叔仍旧纹丝不动——好家伙,人家耳朵里还塞着耳机,正摇头晃脑呢! 东一脚西一脚地乱踹半天,我没劲儿了,苦大仇深地环抱着胳膊,任由垃圾车吊着,直直地望着前方的孟若棠。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然后终于破功,笑得弯了腰。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笑得这么开心,连眼睛下面的笑窝都深深凸显,整个人如同拨云见日般,瞬间灿烂起来。 看呆了几秒钟,我才意识到自己就是那个笑料,顿时脸上一烧。 孟先生,先放我下来再笑不行吗…… 第一百二十四章 食色性也 最后,还是路人喊了保洁大叔一声,这才让我摆脱了乌龟翻背的窘迫姿势。 将我放下来的时候,大叔还敞亮着嗓子大声说,“我说今天咋个这么重嘞,原来是多收了一个你啊!” 在路人们善意的哄笑声中,我这个“大型可回收垃圾”飞快地钻进了车子里,低着头恨不得马上钻进地洞里才好。 孟若棠嘴角还带着遮掩不去的弧度,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抓了抓滚烫的耳朵,我小声地辩解,“是、刚刚跑得腿软了,才挂了那么久……” 他点点头,理所当然地说,“我知道。” “你知道?”我眨了眨眼,而后对上他含笑的眸子,顿时又一个羞赧,真的和个乌龟一样,缩紧脖子不再冒头。 后来,我从体育委员那听说,孟若棠那天也出现在了看台上。 我觉得难以接受,“不会的,他很忙的,怎么会有功夫来看我比赛。” “真的,你那时候正在跑一千五,他就站在看台上,直到最后结束才走的。当时班上的其他同学也见到了,不过他们都不认识,以为是什么新领导而已。” 那时候,一句话听得我情绪莫名,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是觉得太不真实。 彼时,我自然是不知道的,傻傻地跟着孟若棠回了家。 他的衣服小邵已经去干洗店里取了回来,顺便,小邵还递给我一个纸袋。 接过来一看,里面从礼服到鞋子一应俱全,连口红和手链都配得妥妥当当。 我抬头看他,小邵耸耸肩,“封小姐嘱托我一定要送到你手上的,说是你今晚的战甲。” 等我刚刚换好一身藕粉色的短裙,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我顺手按下了免提,“封姐。” 电话那头,封梓莹似乎还在公司里,周围的杂音很大,“效果怎么样,尺码都不错吧?” 看着穿衣镜里的少女,我拽了拽裙摆,“很好,封姐的眼光一贯是很好的。” “诶,那也没有用啊,你这种前面干巴巴后面干瘪瘪的火柴棒身材,我逛得鞋底都磨掉了好几层。” 嘿嘿地笑了一声,我说,“封姐,这钱……我让孟总再还给你吧。” 对方倒是满口拒绝,“不用,我又不是给孟阎王买的,再说了,这钱有人和我分担!” “诶,你说小邵吗?” 她很是狡黠地压低声音,兴致勃勃地说,“谁说邵一名了?是黄鼠狼,这次我可好好宰了他一顿!” 没等我问详细,门口响起了叩门声,“苏小姐,我们要准备出发了。” “啊,好的,我就来!”扭过头,我匆匆和封梓莹挂断电话,换上鞋子,打开了大门。 刚坐上车,孟若棠打开了平板,点了两下,抵到我的面前,“你看看。” 顺从地浏览起来,我越看越不懂,这都些高管或者设计师的资料,一个我都不认得。 洞悉了我的疑惑,他适时解释,“今晚的晚宴庆祝是一家房地产公司开盘,其他很多地产金融公司的高层也会来。这些客人都曾经和方黎师出同门,或者直接师承方黎门下,到时候你们应该可以搭上话。” 我愣了愣,重新再去屏幕上一张张或年轻或成熟的面容。 孟若棠继续说,“把他们的资料记住,待会儿我会带你去敬酒。” 看着他闭眼开始小憩,侧脸深邃突兀的面容,我竟然生出了一种陌生感。 这,和刚刚灿然大笑的男人,还是同一个人吗? 原来,从开始请方黎设计,到安排我参加晚宴,都只是为了迂回达到最后的目的。 可是我不懂,“为什么,这些设计师对你有什么价值吗?” 纤长的睫毛动了动,他缓缓张开,灰色的眸子斜斜睨着我。 无意义地歙动了两下嘴唇,我不自觉捏紧了平板,“方老师……她并不喜欢学生做这种事情。” 第一次测试时候的难堪还历历在目,如果被方黎知道……我不敢想象她会多么愠怒。 顷刻后,孟若棠的声音徐徐响起,“所以呢,你想现在下车?” 我的回应很苍白,“孟先生……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是个商人,在商言商,你看中你老师的声誉,我只能看到这个名声背后的价值。” 他理了理领口,干脆利落地说,“搭上一条线,孟氏就能够多一个百分点的任务额,你觉得值不值?” “我……”我说不出话来,和一个精明的商人,是说不通利益之外的道理的。 交谈不欢而散,直到车子停在酒店门口,我们才得以从尴尬的气氛中解脱出来。 望着酒店的入口,我忍不住揪紧双手,心里忐忑不安着。 一只大手伸了出来,抓住了我的右手,用干燥的大掌包拢起来。 我呆呆地看着他,这是我们第一次光明正大的亲密接触,除去那些在黑暗中的不可言说,我们这两具身体,头一次感受到对方身体里流动的温热。 灵活地动了下手掌,转而变成十指紧扣的样子,十指之间缝隙无存。 “待会儿跟着我,少说少动,”瞥了我一眼,男人突然靠近,在拥抱的亲密范围中将将停下。 手顺着短裙的纱罩向下摸去,将将停在了小腹处——因为刚刚攥紧双手,不小心将这块儿带出了一点褶皱。 耐心地抚平,直到它重新变为光滑,孟若棠才收回手,而我已经霞飞两颊了。 凑到我的耳边,他距离我好近好近,几乎嘴唇是擦着耳垂处过去的,在外人看来,他正在轻吻着那块小小软肉一样。 压低的、充满磁性的声音从耳蜗里钻进来,让我连灵魂深处酥麻了一片。 他说,苏扇,待会儿还要你帮另一个忙。 跟着孟若棠走进大厅里,我跟在他身后,尽量让自己不那么紧绷。 即使在一众精英名流中,孟若棠依旧是耀眼的,笔直得如同一支打磨精光的上等银枪,锋芒尽绽,冷光中又带着浓浓的凛冽气息,让想折宝器之人,既心有渴求,又望而却步。 当然,孟若棠对待前来寒暄的客人们都进退有度,虽然话不多,却总能句句正中准矢,让对方满脸趣味儿地想继续聊下去。 相谈甚欢之间,有人注意到了我的存在,打趣儿说,“孟总一贯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怎么今天带出了这么一朵娇花了?” 他倒是回答得很坦然,“食色君子,我也不例外。” 无言之中,他竟然就这么毫无遮掩地承认了我的身份。 宴会正式开场之后,孟若棠带着我,开始去“偶遇”那些资料上的客人。 除了最开始我点点头,笑一笑之后,剩下的都是孟若棠在聊天,短短半个小时,就约下来了三个面谈的机会。 我不得不相信,假使没有我这个所谓的“师妹”当跳板,他一样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揉了揉笑得发酸的两腮,我端起一杯果汁,刚喝了一口,就被孟若棠夺了下来。 放下充满葡萄色液体的高脚杯,他轻声说,“这种饮料酒精度很高,会醉。” 接着,他转手将自己杯中的白酒递给我,“渴了就先喝我的。” 一接过来,我就闻到杯口传来浓浓的酒味儿,表情都忍不住皱巴起来,“这,这我怕是喝不了吧……” 他挑挑眉,“你尝尝,记住,小口小口喝。” 犹豫了一会儿,我当真按照他的话,视死如归地抿了一口。 舔了舔齿间,我眨眨眼,没有味道……是白开水? 看着孟若棠了然于心的表情,我这才明白,难怪他让我小口小口地喝,这是怕我露馅了。 打了一个响指,侍应生出现在孟若棠身边,“先生,有什么可以帮您的?” 打开皮夹,从里面抽出两张红票放到托盘上,孟若棠说,“给我的女伴一杯压榨果汁,顺便,再给我一杯酒。” “好的,请您稍等。” 果然,等侍应生送来之后,我特意留心观察了一会儿,不出意外,还是一杯白水而已。 靠在一个宾客罕至的角落里,孟若棠一边喝水,一边见我眼珠子转个不停。他似乎心情颇好,开口说,“想什么?” 我很老实,“我在想,这里收费太贵了,一杯白水都要几百块。” 轻轻一笑,孟若棠斜靠着桌子,手插在口袋里,没有再说话。 休息了一会儿,我们又重新加入了四面周旋的客人中,不着痕迹地说着漂亮话,互相恭维着。 看着孟若棠面不改色地一杯杯往下喝,哪怕知道那是白水,我也觉得心里一紧。 如果这些真是实打实的酒水,那今天孟若棠就要旧病复发,横着送进医院了。 “小孟啊,我家的小女儿今天还和我提起过,说想要给你做个采访,就是听说你挺忙,一直都没有答应啊。” 面对一个满头银发、身居高位的年长客人,孟若棠不卑不亢,“最近公司事情挺多的,抽不出时间来,改天我一定亲自和令媛道歉。” 哈哈一笑,客人拍了拍孟若棠的肩膀,看上去很是亲昵,“小孟,咱们是明人不说暗话,我对你非常赏识,想要找个机会,给你做个岳丈怎么样?” 孟若棠含笑不语,既没有欣喜,也没有婉拒,好似和自己并没有什么太大关系一样。 “是我的高攀令媛了。” 这样的宠辱不惊,反而令对方眼中满意更甚,“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若棠啊,你真是让我都舍不得放走了!务必务必,给我一个薄面,明天和小女吃个晚饭,好不好?” 第一百二十五章 脚踩两条船 话说到这个份上,孟若棠再推脱也就没有意思了。 放下酒杯,他将手环绕到了我的腰后,有些歉意地说,“承蒙您错爱,不过我现在已经有了交往对象,再和令媛见面,似乎不是太好。” 顿时,我感觉到自己成为了视线的集中中心,那种被深深打量的感觉,让我连背后的寒毛都倒竖起来了。 难怪,刚刚孟若棠说要我配合他,原来就是当肉盾用的! 见我半天没有吱声,孟若棠背对着对方,很是渗人地对我微笑,“苏苏,你的意思呢?” 被这个黏糊糊的称呼弄得一哆嗦,我尴尬地挤出一个笑容,踌躇许久,脑袋短路般一下钻进了孟若棠怀里。 这么一撞,不光是我很吃惊,孟若棠也不自觉僵硬了一下。 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拽住他外套上的排扣,我想学着之前如梦里公主们的样子撒撒娇,可是发现一张口,就像是鸡扔进了开水里,烫得啼叫声尖细到破音。 脸涨得越来越红,我抬头紧紧看着孟若棠,好久才憋出一句,“不行!” 幸好我此时着急得很真实,在外人看起来,反倒像是生怕孟若棠被抢走一样。 他用眼神描摹着我焦灼的模样,嘴角的笑容慢慢浮现,用我从未听过的、温柔似水的声音说。 “好,我哪儿也不去。” 接着,我看见他的面孔慢慢放大,那颗惑人的泪痣逐渐靠近,嘴角的弧度消失在我们之间的缝隙之中。 一个开始得毫无防备的吻,让我瞬间瞪大了眼睛。 然后一秒钟不到,身上的男人伸出了手,将我完全搂进怀里,继续不容抗拒地加深了这个吻。 短短几秒钟而已,对我来说,却是嗡鸣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高高在上的孟若棠,他竟然亲了我…… 从他怀里离开之后,我哪里还管的了什么任务不任务,慌慌张张地往角落里跑。 躲,躲起来,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 手腕一下被抓住,我几乎惊骇地扭过头,撞见孟若棠神色如常的神情。 “去前面休息一下,我待会儿找你。” 胡乱地点着头,等他松开我,我逃也似的离开了大厅。 站在阳台上,我端着杯子,咕咚咕咚地喝了一大半。啧了啧味道,这才反应过来,竟然是错喝了一杯薄荷果酒。 扣着杯壁,我脑袋里里乱糟糟的,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怎么的,嗓子里一路火烧上来。 想起刚刚的亲密接触,我依稀又嗅到了孟若棠身上的特有味道…… 抓狂地挠着头发,我只觉得脑袋都要爆炸了。亲吻不算什么,最让我不可接受的是——我竟然一点都不厌恶这件事。 嘉仇亲我的时候,我如同晒在太阳下的棉花糖,感觉从打心眼里开始融化,香香甜甜的,那种鼻尖间蹭来蹭去的痒痒感让人喜欢极了。 而唯有两次不愉快的体验,都是来自于钱陌远——那不是亲吻,那是侵占,是惩罚。 所以,当我将孟若棠和钱陌远比较的时候,我便惊恐地得出了结论:这个众目睽睽之下的碰触,对我来说不痛不痒,只是有种猝不及防的吃惊而已。 难道说……我并不厌恶来自其他人的亲近?那这和背叛嘉仇有什么区别! 狂躁又得不到结果,我只能更加恼怒地蹂躏着可怜的头发,挣扎之间,刮到了手腕上的链子,啪嗒一下掉下来。 蹲下身,我刚刚捡起,就被隔壁的电话声吸引了注意力。 我站在阳台的西拐角,那个打电话的男客人在东拐角,中间曲折了几道,看不清他的模样。 空气中飘来他的一句话,让我瞬间竖起了耳朵。 “江清,我想你了。”低低地笑了一声,男人无不暧昧地补充了一句,“还想吃了你……” 一边说着,他一边转过头,“清清,我先去加班了,明天晚上我去接你……好,明天见。” 挂断电话,男客人刚刚跨出来,正巧撞见我直直伫立在原地。 “是你……” 虽然和当时见面时候的休闲打扮不一样,但是我还是认了出来,“关剑海。” 他同样也在打量着我,只一眼,就想起了我是谁。同时,手上的动作顿住,表情也显得有些惊愕。 想了想,我觉得还是打个招呼比较好,毕竟是江清正式介绍过的对象。 只是没有等我开口,阳台的玻璃门被推开,走来了一个身着宝蓝色旗袍的中年女人。 她的年纪大约和关剑海一般大,只是人到中年,女人总是比男人老得快些,何况看得出来,她并不是什么娇养的全职太太,手上没有涂上精致的指甲油,皮肤稍稍粗糙,眼角间的细纹显眼清晰。 但是总体来说,她是个精明、且有气质的女人。 她习惯性地揽住了关剑海的胳膊,说,“大海,外面有人找你。” 这一撞面,我的脸色瞬间变了,配上刚刚关剑海古怪的表情,足以证明出做贼心虚四个字。 那头,关剑海也是一僵,却很快收拾好情绪,“好,我们现在进去吧。” 点点头,女人留心到我的存在,喊了关剑海一声,“这位小姐你认识吗,看上去脸色好像不太好诶。” 女人的直觉总是敏锐的,即使是毫不知情的情况下。 反观关剑海始终滴水不漏的样子,我那个念头却越来越清晰——这个女人的身份,一定不是我所乐于知道的。 灼灼地对上他的眼睛,我故意拉长声调,想在里面找出一丝波动来,“关先生,你不记得我了?” 他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下,“这,小姐你是……” 咬咬牙,我转而一旁的旗袍女人说,“请问你是关夫人吧?” 女人点点头,“是的,我是剑海的妻子。” 这么惯常的回答,成功让我心里一涩,准备好的拳头也都打上了棉花里,涌出一种浓浓的无力感。 “我是……孟氏老板的女伴。”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终于在关剑海脸上找出了一丝如释重负,清晰得无比刺眼。 两厢问候了两句,多是他的妻子在说话,我和关剑海都只是敷衍地回答。 这个可怜的女人,只有她一个人被蒙在鼓里,却不知道自己的丈夫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一想到这里,我的太阳穴开始抽疼,匆匆和两人说了声抱歉,推门离开了阳台。 走到了孟若棠身边,他正在和人家聊天,一眼看到了我发白的嘴唇,皱眉说,“让你休息,怎么搞成这样?” 我只得说,自己错喝了果酒,导致现在有点难受。 “你就在我身边呆着,待会提前离场。” 低低地嗯了一声,之前的天人交战早已被我抛之脑后,无精打采地站在他身边。 结束了攀谈,孟若棠虚虚揽着我的腰,打算往出口走,谁料没走两步,迎面撞见了关剑海夫妻走来。 他们是来给孟若棠敬酒的,两方有来有往地寒暄了几句,孟若棠便提出要先行一步。 端着酒杯,关剑海敬了我一杯,饱含深意地说,“苏小姐,再会。” 终于走到了建筑外,我深深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将肺叶中满是香水儿和酒精味儿的浑浊呼吸排了出来。 华灯明亮,照得街道两旁上的树荫影影绰绰地打在地上,风一吹,光影偕动,连带着晚风都多了一模森寒。 酒酣耳热之际,被风一吹,我顿时不自觉地一个寒颤。 落眼间,肩上多了一件带着体温的外套,为我拦住了侵体的夜深露重。 车子停在了百米外的停车场里,我们两个并排慢慢往前走去。 解开了脖间的扣子,孟若棠顺便连腕上的手表也褪了下来,活络了两下手腕,“想说什么就说吧。” 被拆穿了心思,我便也不再犹豫,“你认识刚刚那对夫妻吗?” “他们?”想了想,他说,“他们似乎是白手起家的,一起开了一家电子商务公司,在业内做得还算是不错。” “那,那个关夫人……” 孟若棠知无不言,“她是公司的执行总监,叫魏芸婷。” 关剑海和魏芸婷,两人是少年夫妻,当年S大的同班同学,毕业之后结了婚,一起经营着自己的公司,直到今天一步步壮大,听说现在已经在商量融资的事情了。 头脑混涨,酒精的后效令我脚步蹒跚,偏偏肚子里揣满了一肚子不舒服,眼前不断交错着魏芸婷和褚江清的音容笑貌。 难怪关剑海骗江清说他在加班,原来是这么个脚踩两条船! “你怎么了,看起来不太对劲。”孟若棠敏锐地问。 我只能低着头,一声不吭,难道我要说,我最好的朋友无意中当了别人的小三,而且这一切就是在我眼皮底下发生的? 脑袋里乱哄哄的,我被安置躺在车子的后座里,反复辗转着身子,总觉得不舒服。闭紧眼睛,眉头紧蹙,我不知道翻转了多久,竟然就这样沉沉地睡了过去。 等我再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了床上,连身上的衣服都没有换。可想而知,孟若棠肯定随手将我扔到了床上,拍拍手就了事。 眼皮酸胀,头里也像是有钢针在里面戳来戳去一样,阵阵作痛。费力地找到床头柜上的时钟一看,已经是早上十点了。 洗漱干净后,我整个人得以从宿醉中解脱出来,脑袋也清明了很多。 坐在桌子上,手机放在面前,而我则是捧着杯子,上下排牙齿咯吱咯吱咬着杯壁,神情纠结。 手机上的显示停留在褚江清的号码上,我的手指却迟迟按不下去。 说,还是不说? 第一百二十六章 头七 犹豫了许久,我最终还是决定,要告诉她,无论是伤心难过,这都是褚江清应该知道的! 电话很快就接通,我屏住一口气,将事情斩头去尾,一股脑说了出来。 良久,对面竟然没有我想象中的反应,只是传来了一句轻笑。 “说完了?” 我愣了愣,找不出回话来。 “这事儿剑海已经和我说过了,谢谢你再和我说第二遍。” 接着毫不留情的,褚江清挂断了电话。 足足懵了有半分钟,我这才知道,自己是中了关剑海的道了。 没想到,他竟然先下手为强,先在褚江清那里来了一个坦白从宽,换来一个同情分不说,还将我变得里外不是人。 正在这时候,桌上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我连忙拿起来一看——不是褚江清的,而是一个未显示名称的陌生号码。 “喂?” 说话人是一个中年女人,操着一口熟悉的方言,语气里带着点焦急,“小姑娘,你现在快回来吧!” 我听得模模糊糊的,“请问,你是——” “嘉仇,我是嘉仇阿婆家的那个看护,不记得了吗?” 顿时,我一下子提起精神,“是你?不对啊,我没有给你留这个号码,怎么会……” “这些你来了我再告诉你!”她急火火地说,“你不是要见嘉仇吗,他已经回来了!” 猛地站起身,膝盖空地撞上了桌脚,窜上了一阵酸痛。我却揉一揉的空隙都没有,热血已经冲破了我的理智,“好,请您一定留住他!” “你放心,他走不了的……” 此时,我已经被这种突如其来的惊喜和冲击,弄得毫无思考能力,只恨不得变出翅膀来飞过去,而忽略了她话中的那几分诡异。 如果我知道,再见面是这样的一番场景,我宁可此生不复相见。 抓着手机和钱包,我连睡衣都没有换,夺门而出。 一路上,我都在心里不停祈祷,快点,再快一点! 就怕晚了那么一会儿,我就又要错过了他! 眼看着熟悉的小县城越来越近,我哆嗦着指着路,让出租车司机在小道上开得飞快。 没有磨蹭,快要到那条小巷的时候,司机不愿意走了,“下车下车,这个地方我都掉不来头的,你自己进去吧!” 胡乱地抓了把钱扔给他,我几乎是用尽了平生最快的速度冲了出去。一想起,再一会儿,就能够见到他,我觉得时间过得那么慢,好像只要自己再加把劲儿,就能够赶在期限之前,早见他一秒钟。 只是,当驼阿婆的小院慢慢出现的时候,我的脚步不自觉慢了下来,一步黏着一步,慢慢抬不起来。 一切都是那么诡异。 大门敞开,门口插着一个标子,红红白白的塑料纸随风吹动着,发出哗啦啦的响声。还有鞭炮炸后的碎屑,随风吹出好远。 瞬间,脑袋里懵了一下,身体不受控制地靠近了打开的大门。 院子里乱糟糟的,撑衣架摔得歪七扭八,地上满是泥巴和水渍,乱糟糟的一团。 房门打开,驼阿婆静静地坐在长椅上,一身黑衣,如同枯老树皮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正中间的空地上,摆着一张担架,上面躺着一个人,盖着白床单,印出了黄色的污垢印迹。 桌上的水果祭品,打开的一壶薄酒,还有那个笑容熟悉的黑白照片…… “死——死了?” 我呐呐地张口,仿佛是在质问自己,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死了,谁死了?为什么要挂着嘉仇的照片? 摇摇晃晃地走了进去,我呆滞地直视着前方,直勾勾地看着焚香袅袅间的那张遗照,连脚下的门槛都没有注意到。 狠狠摔到地上,我的下巴直接磕到地上,顿时牙齿里血腥味儿冲了上来。 此时,我距离那个担架,距离极其之近,甚至都能够闻到那股腥臭的腐烂味道。 白布之下,尸体只穿着了一只鞋子,另一只赤|裸的光脚上指甲都掉光了,只剩下五个血肉模糊的肉块。 嘿嘿一下,驼阿婆咧嘴一笑,黑洞洞的牙齿缝里甚是骇人。 “你来啦。” 我怔怔地看着他,这时候,一双手搂住了我的肩膀,将我扶了起来。 看护的中年妇女拍了拍我破皮的下颌,担心地说,“咋这么不小心嘞,下巴都差点磕没了……” 一把拽住她的手,我已经有点魔障了,“这里面是谁,为什么放着嘉仇的照片!” 犹犹豫豫了一会儿,她叹了口气,“小姑娘,你不要太难过了。” 我冷静得可怕,“胡说,怎么会是他,不要骗我了。” “真的,就在前天晚上,县里派出所把尸体拉回来的。要不是遇到了你的熟人,我可找不到你。” 此时我也来不及考虑这个熟人不熟人的事情了,两只眼珠已经紧紧黏在了那张白床单下,不肯放过一丝漏出的缝隙。 “诶,你要做啥!” 躲过她的阻拦,我的手已经伸了过去,一下子掀开了那张挡尸的白布! 后面的大姐不停拍着大腿,着急地说,“要死咯,现在见光,小鬼就不肯走开家了!” 我管你什么人鬼,此时的全部注意力,全都被担架上的肉块吸引了过去。 说他是肉块,因为脸上已经完全腐烂,指头、胳膊、脖子,泡的发白发烂,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双氧水漂白过后的病态青白。 匆匆将白布单重新盖上,大姐碎碎叨叨地念个不停,驼阿婆依旧如同个泥人一样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半晌之后,我轻轻一笑,在安静的房间里怪异无比。 身边的大姐古怪地看我,“你笑啥?” 我笃定说,“这不可能是嘉仇,人家随便找个无名尸体,你们就傻傻相信了。” 如果是我的嘉仇,哪怕是只剩骸骨、化成灰烬,我怎么会有认不出来的道理? 就算衣服一样、身量一样,可是骨子里面是伪装不起来的,绝对不是。 “孙孙。”冷不丁,驼阿婆突然开口喊了一声,苍老的声音悠长地喊了一声,充满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凄凉,“我的孙孙啊!” 很快的,眼泪爬满了枯树皮般的脸颊,从沟沟壑壑里流淌下来,却无法滋润皲裂的心。 原来,黑衣乃丧衣! 我仍然不肯接受,蹲在她身边,声音有点发颤,“阿婆,你看清楚,这不是嘉仇啊,怎么连你都认不出来呢?” 阿婆并不理我,只是哭得伤心,呜呜哇哇地说着什么,口水从干瘪的嘴唇里流淌下来。 哭声如同爪子在耳膜里搔个不停,让我的脸色慢慢变了,不敢置信地痴痴摇头,“骗人的,这明明不是他,你们为什么不相信!” 心中摇晃不安,我夺门冲了出去——我要找出证据来,证明这不是他! 于是,我最终用自己的手,找到了最后一根击垮我的稻草。 看着面前的血液对照表,清清楚楚地显示着,那具腐烂的尸体,和驼阿婆有亲缘关系。 这个世界上,和阿婆有关系的只有那一人,如今死了,也只有他一尸。 罕见平静地合上文件夹,我放回民警桌上,声音却像是钢丝在锅底上摩擦后的刺耳刺啦声,“他,是怎么死的。” “人是渔民在河里发现的,卡了住船的排水口,按照尸检,是意外溺毙。”民警啧了啧舌,“当时捞起来的时候正好赶上暴雨,估计是泄洪的时候,从省城那边的上游里顺便冲了下来。死亡时间太久,没办法准确推算,加上浮肿得很严重,指纹五官都看不清,分辨不出身份,当时停尸房都准备拉去火化了。” 脸色惨白、近乎死灰,我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勉强扶住桌角才站稳身体。 这时候,我已经丧失了最后一丝逞强,只是无意义地刨根问底,“然后呢。” 在冰冷窒息的地方躺了那么久……然后呢? “后来在他的手心里找到了一团东西,因为死者攥得太紧,一直都没有发现,直到尸僵渐渐消退,才掉了出来,被工作人员发现了。” 说着,民警起身,扭开了储物柜,“正好你来了,也算是物归原主。” 接过递来的一个透明塑料袋,那里面蜷缩着一张模糊不清的照片,身后大片的背景已经被晕开得只剩下一层黄色。 可是,上面两个靠在一起,笑得甜甜的笑脸却依稀可见。 一个是我,一个是他。 摇摇晃晃地走出了派出所,头顶的太阳照得我浑身发寒,它就像是一个无尽的黑洞,吸走了我身上的温度和力气,让我像生病一样难受。 眼睛变成了断了信号的老旧电视屏幕,嘶嘶拉拉地闪动着雪花点,鼻孔里塞满了柳絮,每吸一口,呼吸就阻断一分,渐渐呼吸艰难。 当初在灯树下照这张相的时候,我们笑得那样甜蜜,只想在定格住那一瞬间的美好时光。 可何曾想到,它竟然成为了嘉仇一抹孤魂还家的凭证,何曾想到,它曾经随着尸体、在冰冷江水里浮沉了许久? 如果见你,是这样的方式,那我宁可找寻你一辈子,等你一辈子,总好过被你彻底抛弃,天地间寻你无门啊! 第一百二十七章 穿不上嫁衣,就穿你的丧衣 阴风呼啸,门口的标子呼啦作响,仿佛是鬼魂在午夜中呜咽痛哭,在门口徘徊难入。 跪在火盆前,我和木头人一样,一张一张地往盆里扔着黄钱。烧起了灰烬升上来,让两只红肿的眼睛涩如刀割。 驼阿婆佝偻得更加瘦小,蜷缩在角落里,不知道是睡还是醒,毫无声息。 整个灵堂里,只有火盆中簌簌燃烧,和台上一对儿臂粗细的白烛吡啵流泪的声音。 两只膝盖跪的生疼,一动就有千万根针扎,入骨刺痛。我只能保持着膝行的姿势,慢慢靠近了在担架下的人。 轻轻地,我掀开了那床白布单。 看着那张丑陋腐臭的模糊五官,我竟然看入了神,没有害怕,也没有悲伤,只是想这样好好看看他,看肉看骨都好,想将错过的那些时间都补回来才好。 “嘉仇,你真是个王八蛋。” 一句话轻轻出口,我的语气很柔很缓,生怕吵醒了梦中人一般。 “说好的,要等我回来,还要娶我,可是你却跑了。”吸了吸鼻子,我继续说,“你是不是怕我生气,所以就用这种方法来糊弄我,好逃避自己的错误?” 顿了顿,我摸出了钱包,打开了皮夹的内层。 一张纸巾做的婚书,两张一模一样的合照相片。 我自顾自地说着,“嘉仇老师,你曾经和我说过,再狡猾的狐狸也躲不过好猎手。你以为你一走了之,我就拿你没有办法了吗?” 我是你最最出色的学生啊,不是吗。 将婚书和照片都扔进了火盆中,稍稍微熄的火焰瞬间如饥似渴地扑了上来,径直将它们吞吃下腹,最终化成一团漆黑。 “你看,婚书和相片都有了,就算是告到阎罗那里,你都赖不了账。”抚了抚身上白色的丧衣,我笑中带泪,“女要俏,一身孝。你看看,我今天好看不好看。” 倾下头,我从马尾上抽出一朵白纸花,转而俯身,夹在了他的耳边。 花开两朵,各表一只。 不知怎么了,我突然想起那个乔迁新居的下午,我曾为这少年带上一朵白花。 他在窗口,迎着清光笑得灿烂,人比花娇。 刹那间,我觉得眼眶一紧,有种要流泪的冲动。 身子慢慢瘫倒,我伏在他身边,一错不错地看着他。 嘉仇,哪怕此生此世我穿不了你的嫁衣,那今日这丧衣,一样是为你而穿。 泪光模糊间,我依稀看到他的眼角也流出一滴血泪来。 死人流泪啊…… 我迷糊地闭上眼睛,最后的念头在脑海中转瞬即逝。 也许,嘉仇的鬼魂会回来吧…… 就这样,我和驼阿婆一黑一白,在灵堂前守了又两天。 阿婆还是不太正常,有时候突然站起来,在房间里转上两圈,说要找孙子,过了一会儿,又好像是恢复了意识,缩在角落里看着尸体发呆。 我怕她熬出毛病来,只得半哄半劝着,让她躺在床上休息。 任由我给她盖上被子,她张着一双浑浊的老眼,静静地看着我。 待我抽手的时候,她突然拽住了我的手。 她问我,“你是嘉仇的什么人?” 我一时间找不到话来回答,不知道她这时候是清醒的,还是糊涂的。 这时候,阿婆自己一笑了,“我晓得的,嘉仇他人小心眼却多,已经在外头娶上老婆了是不是?这个傻孩子,都没有给你准备嫁妆吧。” 絮絮叨叨地说着,她起身走到一个木头箱子面前,打开了上面的铜锁。再合上,手上多了一块红帕子。 缓缓打开,里面躺着一对耳坠,红宝珠下面坠着两片金叶子,光泽微微暗淡,却难掩精美。 “是了,还好着呢。”老太太和小孩儿似的,笑得眼角眯起,这个习惯嘉仇也有,常常一眯眼就笑弯了缝儿。 双手拢着帕子,驼阿婆将东西放到了我手里,还摸了摸我的手,“我孙媳妇……我孙媳妇……” 她反复只说了这一句话,越说越高兴,自己又回到床上,乐呵呵地闭上了眼睛。 看着手里的这对耳坠,我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心口仿佛有口沉钟落下,闷闷作响,气血翻涌不停。 最终,我还是将那对耳坠包好,放回了阿婆枕边。 即使没有这凭证,我依然心怀感激。有人承认了我,有人为了我们而高兴,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头七的最后两天,下了好大一场雨。 深秋落雨,天色灰蒙蒙的,小巷里全都是雨点声的回响声。屋里回潮得厉害,香烧一会儿断一会儿。 端着火盆,我出门去倒纸灰。走到了院子里,我倒扣过火盆,拍打着上面的残灰。 一起身,我瞥见门口站了一个人。 他穿着一身黑色西服,手里打着一把大伞,周围的雨帘格挡开他,在伞面上跳跃到地上。 愣了愣,我不自觉动了动眉梢。 他看了我一眼,灰色的眸子里毫无波动,却被雨帘增添了一丝涟漪。 冲到他面前,我站在距离他半米远的地方停下,歙动着嘴唇,“孟先生。” 他皱了皱眉,打量了我一眼,“你身上什么味儿。” 我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只是顶着雨望他。 他毫不留情地开口,“一股死人臭。” 转过身,孟若棠打开车门,收伞坐了进去,“上车。” “不了,就这么说吧,我太脏了。” 身上的丧服一直都没换过,我也知道自己现在不修边幅的样子,这位贵人是忍不了的。 孟若棠脸色不郁,惩罚般沉默了许久,让我在雨中也淋了多久。 “你还想留到什么时候,我让小邵找你你不走,我亲自来都行不通?”字字掷地有声,他的话非常不留情面,“你难道想让我绑你回去?苏扇,不要在这里卖可怜,挑战我的底线。” 动了动嘴唇,一张口,雨水掉进了我的口中,带着点萧索的尘土味道,“孟先生,我很快就回去了。” 他冷哼一声,“看你这样子,我还以为你要殉情自杀呢。” 身上的温度又流失了一些,心口被孟若棠的话深深捅了一刀,入骨三分。 “不瞒你说,我想过。”轻轻一呵,雨水模糊了我的眼帘,“但是你放心,我欠你的,没还完之前不会死的。” 眯起眼睛,孟若棠眸子里的火星越来越亮,滚烫得惊人,握紧拳头重重砸在方向盘上,车子响起了一阵刺耳的鸣笛声。 那双眉蹙成了一个死结,男人从薄唇里吐出一句命令,“没听见我的话吗,我让你上车!” 眼看他要下车,我开始慢慢后退,不停摇头,“孟先生,你——” 话没有说完,他已经准准捏住了我的手臂,不容抗拒地往回拖。 手挣扎脱了就捏脖子,脖子不老实就揪头发,他的力道之大,昭示着主人的怒气之盛,几乎要怒发冲冠。 眼看他打开车门,我几乎是尖叫着大喊,“孟若棠,就一天,一天!” 我送他走,不行吗,不行吗! 一把将我锁进车里,眼看我想打开另一边的车门,他竟然也挤进了后座,直接将我按住,紧紧压在座椅后背上。 背后覆盖上了一个钢铁般厚重的肩膀,他的话在我耳中流窜,带过一阵阵电流,“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讨价还价,怎么敢不听我的话?” 身子控制不住地发抖,我的眼角看到了他猩红的双眼——那种野兽般的占有欲和自私气息,我太熟悉不过。 每当这个时候,孟若棠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连眼神都淬着阴鸷和狠毒! 没错,我害怕他,不敢忤逆他,我只是他圈养的一只狗。 “唔!” 一声短促的痛哼声,男人捂着自己的眼睛,慢慢松开手,一只眼球已经被我撞得充血。 “狗急了也会跳墙的,孟若棠!”我几乎是嘶吼着,气喘吁吁地看着他,随时准备再给他一下。 随你怎么作践,怎么呼来喝去都行,只有这一件事,我听不了你的! 粗鲁地拽着车门把手,它始终纹丝不动,我开始不停捶打,用手用胳膊肘,不知道痛一样。 任由我这么徒劳无功地挣扎着,男人好似一只修整的雄狮,毛发虽乱,却依然威压惊人。 “苏扇,你不觉得那个人死得活该吗?” 动作一顿,我的手停在门把上,冻在了原地。 “他死了,你才有活路,懂不懂?” 轻轻一笑,孟若棠的声音里泛着浓浓的危险气息,好似我已经是他掌下的一块兔肉,随时能吞下肚中。 手掌上的青筋涨起,血液里隐藏的青紫小蛇复苏钻了出来,激烈地交尾着,想要突破薄薄的皮肉。 颤抖着手指,我盖上了暴起的手臂,喑哑着问,“为什么?我不觉得。” 手轻轻地绕过了我的脖子,他的呼吸凑到了我的耳边,温热的舌尖开始慢慢舔舐那块耳垂。 “当初弄瘫了你的继父,害你去了夜色,是他;杀了人之后,畏罪潜逃,最后你只能卖了自己去还债,还是他。苏扇,你没发现吗,每一次你想要爬起来的时候,都是他亲自把你踩去了深渊里。” 低低一笑,男人的声音残忍不见血,手顺着我宽大的衣袖钻了进去,慢慢揉捏。 “我们应该好好庆祝,对不对?”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不忠,以余生赎罪 外面是磅礴雨幕,却也挡不住车中的暧昧动静,夹杂着阵阵闷哼声。 孟若棠下手很决绝,似乎很讨厌这层晦气的外衣,撕得毫不留情。 在他的手摸到我腰间的时候,我紧紧按住腰带,几近癫狂地问了一句。 “孟总,你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你现在的举动,我可以理解成是和死人争风吃醋吗!” 动作一僵,他钢钳般的大掌狠狠捏在我腰间,顿生出的酸麻感让我过电般一麻,扣着椅背的手指差点捏断指甲。 背后的凶兽恼羞成怒地咆哮,“闭嘴!” 火热的气氛瞬间冷却,孟若棠重重地一拳打在车玻璃上,竟然留下了两个深深的坑陷。 可见,说一句喜欢,对他来说不啻于极大折辱。 我麻木地穿好衣服,平静地说,“孟先生,我要下车。” 对峙般冷寂了许久,终于,车门上传来一声咔哒声。 合上车门的瞬间,我看见孟若棠仰着头,紧紧闭着眼睛,耐力克制。 “走!” 头七结束之后,尸骨入棺,送去了不远处的小山坡上土葬。 与其一团火烧成灰,还不如让嘉仇随山随树生长,或许来年春天,还能孕育出一方生命来。 为阿婆收拾好衣物,将我的联系方式塞进了她的衣服口袋里,告诉她有事一定要给我来电话。 老人家捏着手里的纸条,呆滞地坐了一会儿,突然说,“家里就我一个人嘞……” 一家绝户,只剩下她一个人而已。 看着驼阿婆眼里的萧索和浑浊,我想了想,拉起了她的手,“阿婆,还有人。” 放到小腹间,我轻声说,“阿婆,你还有曾孙孙,你还要等着他出来。” 走出大门,我回头看了一眼,驼阿婆站在门口,直直地看着我。 她见我看她,连忙追问,“孙媳妇,你会回来的吧?” 我勉强一笑,不敢再多看,头重脚轻地往前疾走。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这个谎,给她一个等不来的希望,真的没错吗? 走到了巷子的出口,孟若棠正靠在车边,静静地等着我。 待走近他身边,孟若棠却没有急于上车,而是说,“陪我去前面逛逛吧。” 我点点头。 我和他都心知肚明,彼此之间都有很多的问题需要挑明。否则天长地久,只会比这一次炸得更猛烈。 走到了一处河堤旁,落叶打着圈飘远,随即落到了水面上,孤寂转着涟漪。 身旁的高大男人背着手,直到看见那落叶沉入水底,才缓缓开口,“抱歉苏扇,我那天不该口不择言。” “……恩。” 即便如此,我实在是说不出,没关系,我原谅你这种话。 接着,轮到我问他,“你说杀人,是怎么回事。” “你觉得呢?”他反问我。 我看着他,只觉得那是个足以称作是胡言乱语的念头,“我不信。” 他也料到了我的态度,“很遗憾,我调查出来的结果都指向一个方向——他杀了你的继父,不得已亡命天涯。最后的死亡,是意外还是畏罪,不得而知。” 捏紧拳头,我平静得自己都害怕,“就算是真的,那算杀人吗,章建松不配称作人。” “还有,”我都惊讶脑袋此时的清明,“你查我们?” 所以,我可不可以认为,黑堂的见面,是他有意为之? 我将他当救世主,而其实,这个救世主只是在做一场精心布局? “孩子,约定,也是你的一个谎言吧。” 沉默良久,男人侧过身,平心静气地说,“是,也不算是。” “你知道的,我有一个爱人。” 我没说话——是那个囡囡。 踌躇了一会儿,男人无力地轻笑一声,“你很像她,很像她。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有这种感觉。” 等了一会儿,他从口袋里摸了摸,掏出烟盒,“我能抽支烟吗。” 没等我点头,他已经取了一只烟出来,熟练地夹在指间,啪嗒一下,点燃了那颗红色的眼睛。 烟雾徐徐委蛇,他深深嗅了一口,复又睁开眼眸,“苏扇,我得承认,你对我是不同的。” 这句话,他说得不假思索,但我知道,承认这个念头,他并不那么情愿。 我苦笑了一下,“是吗,我觉得我还没有这么大的本事。” 孟若棠抖动着烟灰,落在地上,有些还黏上了他的裤脚。 “你以为是喜欢你?不,并没有。” “我一个人,想了她十几年,也有些累了。”烟气飘进了空气里,仿佛也融进了他的眼眸里,瞳仁里泛着幽蓝,“苏扇,我不是神,我也是个人,也想要找个憩息喘气的地方,哪怕只是个替代品呢。” 心里堵着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我不得不承认,当面承认你只是个替身,滋味真是不好受啊。 “但是我的承诺仍旧一样,生了孩子,你就是自由的。这个孩子,是对我身为人子、身而为人的交代。至于身体上对囡囡犯的不忠,我会用余生来赎罪。” 我一声不吭,因为我赞同他的话。 和他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我一样无时不刻不觉得自己是个罪人。 “我不得所爱,你痛失爱人,我们搭个伴,不过分吧。” 微微动了动眼帘,我抬头看他,“不过分,你给了钱,我当然不会食言。可是,我已经看不懂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了。” 那个疯狂暴|虐的野兽,和这个冷漠斯文的男人,到底谁才是真正该相信的人? “这也是我想和你说的。有时候我会控制不住自己,所以你务必要绝对忠诚,不要惹怒我。”向前一步,孟若棠的视线落在我的丧衣上,表情一瞬间冷了下来。 “比如说,为其他男人守灵服丧,我忍不了。” 看了看自己,我脱力般动了动嘴角。他是精神洁癖到了极点,还是说,将对囡囡的控制残虐欲转嫁到我身上了? 我答应了,却又不忘记冷嘲一声,“只要你不怕靠近我,被克死。” 直直看了我许久,直到指间的烟燃到烟嘴,烫到了他,男人才开口。 “保持你现在的样子。” 我没有吭声,看着他继续说,“对世界充满忌惮敌意,而不是懦弱畏惧,那么谁也不能再左右你。” 那天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孟若棠说的这句话。 我想的很简单,如果从一开始,从遇到章建松开始,我敢扬刀杀他,我还会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害得周围的人接二连三地不幸? 如果我有孟若棠这样的权力财富,或者我有他这样的狠心绝情,谁敢欺负我,谁敢再动我? 这一想,我就想了很久。 茶不思饭不想,就只是躺在床上,将我前二十年的丑陋人生翻出来,一页一页地翻。 等我跳出悲情的圈子,站在一个完全冰冷的角度去看待那些所谓的磨难,我才惊觉,原来我竟然自哀自伤到了如此地步。 我始终觉得,命运不公,时命维蹇,身在底层,我只能遇到一些蝇营狗苟的肮脏人,却不知道,苍蝇不叮无缝蛋的老理。 幸运的,是我遇见了嘉仇;可不幸的,同样是因为我遇见了他。 他将我保护得太好,让我只知挨打而不知道为什么被打,为什么不反击? 一面,我没有成长出足够坚毅成熟的心性;一面,我对于这些挑衅和磨难更加听之任之,予与欲求。 所以,我变成了一个懦弱、狭隘,乃至于只会怨天尤人的傻子,在万千出口中,只会挑最愚蠢最崎岖的那一条走。 容颜未老发先白,当我终于从黑暗的罪己室里走出来的时候,真的发现头上白了好几块。 一根根地拔掉这些白发,我迟钝地领会到了世界恶意背后的馈赠,一夜成长——而代价,是嘉仇用生命给我换来的。 看着我站到桌前,孟若棠顿了顿,继续不急不慢地吃着早点,一点都不为所动。 灼灼地看了他许久,我说了这些天来的第一句话。因为好久没有和人交谈,我的话语显得很死板。 “杀人,行不行。” 抬起头,他皱眉看着我。 我继续说,“我杀人,行不行?” 如果再有人欺负我,再有人逼我到绝境,我就杀了他,行不行? 读懂了未说的话外音,孟若棠放下筷子,优雅地擦了擦嘴角,淡淡说,“这就是你想了这么多天想出来的结果?……告诉你,不行,杀人偿命。” 我火辣辣地看着他,此时脑袋里的神经太过亢奋,语言退化到了低龄水平,“人家害我!” “兵不血刃,不战而屈人之兵,懂不懂?” 见我一脸转不过弯的样子,他懒得多说,“以后学,来得及。” 理解了半天,我干脆简单粗暴地和“他会帮我”画上等号。 接着,我毫不停顿地追述,“我要钱,要赚大把的钱!” “疯言疯语。”但所幸,孟若棠似乎并不太方案,擦干净指缝之后,扔掉了毛巾,“我已经让小邵把东西搬过来了。” 我眨眨眼睛,接着听他继续说,“以后你可以领保洁和保姆的双份工资,干得好还有奖金,满意吗。” 没等我回答,他站起身,用一根手指戳着我的眉心,非常嫌弃,“现在,去洗澡,睡觉!” 第一百二十九章 我们只有本能 等我睡完一个酣长的觉后,我的脑袋一抽一抽地发疼。 按压着太阳穴,我后知后觉地想明白:孟若棠是彻底搬过来住了? 当然,这对于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很大的困扰,现在更迫切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忐忑不安地握着话筒,我等待着对面的回答。 “你好,苏同学是吧,你明天就可以来报道了。” 我顿时松了一口气,“好的好的,给您添麻烦了!” 挂断电话,我想了想,掏出了自己的那张银行卡,揣到了口袋里。 封梓莹说得对,人靠衣装,佛靠金装,我也该是时候改变一下了。 从商场里出来,又剪了个干净利索的及肩短发,等晚上去公司撞见小邵的时候,差点让他一口水喷出鼻孔。 狼狈地咳嗽了两声,小邵想说话,结果又开始咳嗽,脸都涨红了。 我还有些不习惯,抓了抓脑袋,“剪得很难看吗?” 拍掉我的手,封梓莹啧了一声,“谁说的,比你之前那个乌漆漆的发型好多了!咱们邵特助的意思是,你怎么突然山鸡转凤凰,舍得花钱打扮自己了?” 好不容易喘匀气,小邵反驳说,“我可没说苏小姐是山鸡,不过现在确实清爽多了。” 我尴尬地笑了笑,脸颊上的肉被封梓莹捏住,往两边拽去,“笑大点,你又不丑,天天缩头缩脑的干什么!” 被她捏得脸颊发红,我心里一动,露出了一个无比巨大的笑容,嘴角的酒窝都陷了出来。 可惜,这时候没有人再戳戳我的酒窝,骂我是小傻子了。 “对了,孟总在吗?” 小邵指了指办公室,“老板在和财务部的对账,估计快出来了。” 等到办公室的门打开,我连忙上前,正好撞上黄鑫文从里面走出来。 他原本表情不郁,一见到我立刻堆起了一张笑脸,“小苏妹妹,来找孟总啊。” 唔了一声,我不想多和他搭话,推门想进去,却被他一叠声拦住,“诶诶,别急着走啊,花完我的钱就翻脸不认人了?” 嫌恶地躲开他的手,我反应过来,他说的估计是上次晚宴的那些行头。 解释的话在嘴边绕了一圈,我吞了回去,摆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不服气,你可以找孟总要回来啊。” “你——!” 不客气地将他甩在门外,我一进门,就对上了孟若棠似笑非笑的表情。 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在外面拉大旗是一回事,哪知道被正主抓了个正着。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问,“找我做什么。” “咳咳,那个孟总,我以后在你这儿当个小时工行吗,干点杂活儿什么的。” 孟若棠轻呵一声,“你现在不就在干这些吗。” 我支支吾吾的,之前干是白干,以后就想要付工资了啊。 不怪我财迷,实在是花钱才知道钱多不禁花,大学就算是半个社会人了,开销估计只多不少。 “去财务那里挂个名吧,把你之前的天数也算上,”孟若棠摆摆手,“我不想人家说我克扣员工。” 我心里一松,哪知道他话只说了一半,“还有,我不希望以后在公司里,听到你利用我的名头做些什么。” “是,我知道了。” 默默地退出去,我正好对上了“黄鼠狼”愤愤的眼神,装作熟视无睹略了过去。 在孟若棠没听到的地方,这面大旗才是不扯白不扯。 那段时间本该是我的低谷期,但是忙碌的安排让我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悲伤。接近年关的时候,孟氏的新办公楼装修完毕,我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加班加点地搬完了公司,孟若棠没有大张旗鼓地操办典礼,只是给各部门拨了一份津贴,放了他们半天假。 员工都相继离开,我负责最后的打扫和熄灯,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就见到一个人还站在阳台上,静静站着。 “裴设,还不走?” 端着啤酒,裴继文瞥了我一眼,“明天这里就不属于我了,我还不能看两眼?” 我一笑,拿起他身边的一杯啤酒,打开易拉罐,仰头喝了一口。苦苦的水汽充涨在口腔里,带来了一种麻麻的刺激感。 这里视野独好,将下面的都市风景都收入眼底,目睹着这个城市的生命动脉,川流不息。 半晌之后,裴继文瞥了我一眼,“你有点变了知道吗?” “是吗,”我端着酒杯,“我怎么不知道。” 他嗤了一声,将空瓶捏爆,随手扔到垃圾桶里,“我看人不懂,画总是看不错的。线条凌厉了,下笔也大胆了很多,和你以前不一样。” 我也一仰头,将满瓶喝了个精光,擦了擦嘴角的液体,“跟在你后面,总会学点东西吧。” “少拍我的马屁,”背靠着栏杆,他的长发被吹散,拍打着脸颊和脖子。沉默了一会儿,他又说,“方黎,她怎么样了?”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旁敲侧击地问了,但似乎每一次我都说不出他满意的答案。起先我以为他是忌惮方黎的设计成果,后来发现,并不是那么回事。 他想知道的,只是一点平常生活,琐碎点滴。 我想了想,“最近下了点雨,方老师可能有点着凉,上课会咳嗽两声。” 眼里有点复杂,他低低说了一句,“老毛病了……” 我没听太清楚,“什么?” 裴继文不肯再说,抢走了我手里的易拉罐,冲我直眉瞪眼,“屁大的东西就敢喝酒,不怕把蠢脑子烧坏了!” 一边骂骂咧咧,他从口袋里掏了半天,扔出了一张纸团子,“好好干,少给老子丢脸!” 展开纸团,我看了一眼,抬头看他,“你让我参加大奖赛?” 他哼了一声,权当作答。 这个比赛含金量很好,入场券也一票难求,没有人给你推荐,无名小卒沾边都沾不上。 “啰嗦什么,不想去?” 我目光灼灼,“想,做梦都想!” 裴继文满意了一些,“你现在的水平,虽然拿不到排名,混个眼熟也是好的。” 说是这么说,他又一个改口,叫嚷说,“老子今年就推了你一个,要是复赛都不进,你的手我都给你敲断!” 坐在办公桌前,我看着面前的报名表,怔怔出神,连身边的冉群走近都没有发现。 “师妹,你也弄到了这个比赛的名额吗?”她的语气一喜,接着从口袋里掏出了另一张一模一样的报名表,“你看,我刚刚从方老师那拿到的!” 我微微一笑,“恭喜你啦。” 笑眯眯地耸耸肩,冉群啊了一声,“你知道吧,这次大奖赛是华芾冠名的,不管有没有获得名次,只要被公司的主管看中,就可以成为正式员工。” 我点点头,“是挺诱人的,不过我恐怕没有那个本事,还是能者居之吧。” 冉群朗声一笑,她一贯是有一说一的直爽性格,“好,师妹没有想法,那我就搏一把了!” 我当时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自然也没有想到,冉群会用踩我上位的方式,博这一把。 比赛的初赛形式很简单,只需要报名者发送一份自己的设计草图,以一居室为限。 截至的日期在一周后,而我还没有开笔,时间显得很紧巴。 凌晨时分,我扭着脖子,起身去给杯子里添水。一边倒水,我一边心不在焉,这两天我想了几个思路,真正落笔画的时候,又觉得艰涩,画不下去。 这么熬下去,只怕到时候连参赛的稿子都交不出来。 回到书房里,我就见到一身睡衣的孟若棠靠在桌边,伸手翻着我的草稿本。 我没有打断他,安静地坐回了椅子上,捧着水杯等他看完。 合上笔记本,他问,“太假了。” 我怔了怔,他继续说,“我是外行,但是我住过这种廉租一居室,不是你画的这样。” 比起旁的,我更加疑惑的是,他怎么会有去那种廉租房的时候? “不相信?”男人想了想,说,“当时融资出了问题,车子和房子都抵押了,卖了一只手表,在廉租房生活了三个月。” 我笑了,自从将他从神位上放下来之后,我们之间的相处轻松了不少。毕竟是要一起生活的,总是对横眉冷眼的,也没有什么好处。 “是吗,没想到孟总也有这么寒酸的时候。” 那天晚上,孟若棠很罕见地说了不少话,将廉租房里的生活说得历历在目。他的话不多,但是却总能让你如同眼见一样,准准地描绘出他想表述的画面。 将马克杯放到他手里,我知道他有点畏寒,“你先捂捂,我把你说的记下来,应该很有用。” 在本子上刚写了两下,一只大手连本带笔一起抽走,一张微微不郁的面容露了出来。 他好像不太满意,“睡觉。” 我愣了愣,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心里悄悄叹了一口浊气。 “我知道了。” 等身后人呼吸逐渐平稳后,我张开了眼睛。 动作间,露出半个满是咬痕的肩头,我悄悄地将腰间的胳膊挪开,缓缓下了床。 捡起地上的衣服,我忍着身上的酸痛,如同一只夜猫一样离开了房间。 从浴室里冲走了那些粘稠,我躺在了自己的床上,呆滞地张着眼睛,看着从窗外投射到天花板上的光影。 大半个月前,我们又去了廖老那一趟,得到了一句可以试行房事的许可。 于是当天晚上,孟若棠就没有再压抑。 不过也许是还不习惯,他始终只是纾解之后就结束,而没有真正入巷。但他旺盛的精力和粗鲁的动作,也足够让我差点爬不起床。 我们都不喜欢开灯,也不爱出声,并且从不亲吻。 我们只有本能。 第一百三十章 不上来吗 第二天,我刚从华芾里下班出来,就接到了来自褚江清的电话。 自从上一次之后,我们许久没有联系,一方面是我无暇顾及,而她似乎也并不想多和我交流。 电话里的交谈很短促,她报出了见面的地点,约我待会儿去见面。 时隔几月见面,我们一人拢着一杯热饮,面面相觑,一时间找不出话头来。 在彼此的眼里,我们都看到了陌生和别扭。 她的视线落在了我的脖间,表情晦涩不明,“你的脖子……” “啊、抱歉。”匆忙拽起毛衣的高领,我欲盖弥彰地挡住了那块痕迹,闪避不去看她的视线。 褚江清一垂眸,眉眼间说不出的风情,纤长的睫毛不停簌动着,“扇子,我们的事情……被剑海的老婆发现了。” 我手里的勺子不自觉掉了下去,莫名紧张起来,“她没对你怎么样吧?” 她没有说话,那就代表着我一语中的。 果然,“魏芸婷闹到学校来了,说我插足她的婚姻,当人家小三。” 沉默地看着她,我想象不到,像魏芸婷那样的女强人,如何和个泼妇一样闹得满城风雨的。 眼圈有点红,她无力地一声轻呵,冰凉一笑,“其实她没必要这么大动干戈,我不打算拆散他们俩,我就当剑海一个见不得光的地下情人,又那么过分吗。” 杏眼微微张大,她几近凄惶地追问,“我什么都不要,只要她男人一半的感情,怎么就这么千夫所指?” “褚江清,你在说什么吗?” 捏了捏眉心,我有些叹息,“你告诉我,你为什非要关剑海,为什么要分别人的男人?” 那天,褚江清哭得很厉害,她说,我什么都给他了,我离不开他了。 她说,苏扇,你知道吗,一个八十万的城市里面,遇到对的人只有百分之五十的几率。 “所以,当我遇上他的时候,就注定只能换来一半残躯,非死即伤。” 回到家里,我在画板前做了许久,始终无法集中精神,连画废了好几张纸。尤其是大腿之间,昨晚被孟若棠摩擦出的伤口坐也坐不住。 叮咚,叮咚。 门铃响了起来,我下来一看,电子屏上显示着黄鑫文的面容。 他怎么来了? 自从我对他爱答不理,给他吃了几次铁板之后,他就常常阴晴不定地看着我,看得人很不舒服。 按下扩音键,我问他,“黄组长,你来有事吗。” 他含糊地嗯了一声,“孟总让我来的,你先开门。” 我故意诈他,“是吗,我刚才和孟先生打完电话,他怎么没有和我说?” “……少拖拖拉拉的,我是有正事,你别跟我磨蹭!” “那你让孟总给我来电话,”我也不怵他的狐假虎威,“我挂了!” 直接关掉对话,我去从厨房倒了杯水,路过大门的时候随意一撇,竟然还看到黄鑫文站在那里! 屏幕是个长方形,人在里面显得头大身小,尤其是他仰着头,直勾勾地看着摄像头的样子,几乎全部视线都被他狰狞的表情吸引了过去。 那种视线,毫不掩藏狠辣和算计的寒光,真是像极了一只伺机而噬的黄鼠狼,随时准备冲上来。 捏紧了手里的杯子,我就这么看着他,直到又几分钟后,黄鑫文才阴沉着脸色转身离开。 初赛投稿的最后一天,我还在一刻不停地修修改改,甚至不厌其烦地黏在孟若棠背后,问东问西。 常常问得他不耐烦,就会被压在床上,用他最原始的方式来宣示不满。 终于,当我画完最后一笔,扭了扭酸涩的脖颈,发现不知不觉已经是下午三点了。 捶了捶脖子,我从衣柜里拿出衣服换上,将图纸卷好放进了画筒里,拎着出了门。 站在电梯门口,我看着头顶上面的数字,一个个地往上蹦着。 正好显示到我所在的楼层,向上箭头停止,电梯门缓缓打开。 这时候不是上下班的高峰期,电梯里只有一个穿着物业工作服的中年男人。 他手里提着工具包,头上戴着帽子,一双眼睛却满是血丝,笔直地看着我。 我看他迟迟没有下来,以为他还要上楼,便打算等下一趟。 电梯门缓缓关上,眼看着只剩下一条缝隙的时候,突然叮一声打开。 那男人用手撑着电梯门,声音很沉,“不上来吗。” 迟疑了一会儿,我本能觉得有点诡异,正打算离开,背后却跑来一个戴着耳机的年轻男孩,一边喊着等等我,箭一样冲了进去。 多了一个人,我的不安感觉打消了大半,转念跟着进了电梯。 先进来的那个男孩按了向上楼层,我是要到一层的,本来打算等他们都选完之后再按,如果向上楼层太高,我待会儿就找个就近楼层换乘。 可是等了一会儿,那个修理工迟迟没有动作。 心思一转,我按了年轻男孩的下一层。 那个男孩一进来就戴上了耳机,自顾自地闭眼打拍子,音量开得很大,嘶拉的音乐声在电梯间间里非常清晰。 我目不斜视,其实视线在透过电梯里面的镜面在打量那个维修工。 也许是我多心,我总能闻到一点点汽油味儿,像是从他的那个工具箱里发出来的。而且这个工人里面穿的是白色衬衫,一般的维修工怕汗渍弄脏,从来不会这样穿。 这时候,他和我搭话了,“小姐,你是住刚刚那一楼的吗?” 他一边说话,一边习惯性地提了提手里的箱子,顿时让我心里一咯噔——他的右手只有四根手指。 试想一下,一个做修理的工人,失去中指,还能怎么干活? 我已经肯定了那个猜想,他不是修理工,更像一个亡命的赌徒! 但是我脸上没有表现出来,而是故意略显嫌弃地瞥了他一眼,硬邦邦地说,“不是!” 说完,我掏出手机握在手里,一边不着痕迹地往年轻男孩那边靠了靠。 失重感慢慢加重,我紧张地看着屏幕上面的数字,心里盘算,是不是和身边的男孩下一层楼。 可是后来转念一想,不行,还是要趁早下去! 打定主意,只要中间有楼层打开,我就立刻冲出去! 偏偏这个时候,我手里的电话响了,来电显示是“孟宅”。 这时候,家里怎么会有人给我打电话? 我迟疑几秒的功夫,背后突然传来一道阴测测的声音,“小姐,你不是说不住那一层吗,怎么还有姓孟的号码?” 那瞬间,我寒毛都竖起来了——姓孟的……那十有八|九就是冲我来的! 冷汗直冒间,电梯门突然打开,正好有人打算中途上来。 我一下子冲了出去,还本能地拽了那个男孩一把,挡住了维修工的路,争取了一口喘息的时间。 顺着安全通道往下跑,我利用熟悉的优势,左拐右拐,跑得飞快。 匆忙接通了电话,我脱口而出,“孟若棠?” 哪知道,对面传来的竟然是黄鑫文的怪声怪气,“苏扇,你倒是跑得赶巧,这都逮不到你?” 条件反射地按掉电话,我心脏都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了,好死不死的,楼上已经传来了那个维修工皮鞋鞋底的梆梆声,他追了下来! 跑出了安全出口,我反手锁门,一边拨打着物业的紧急电话。 然而我扭了两下才发现,安全门根本关不住! 庆幸的是,物业的电话接通了,我仓促地说着目前的情况,说话间奔跑的速度不可避免降了下来。 “好,好,我知道了!” 握着手机,我咬牙拼了命地跑——现在那个人已经和我差距不足三十米了! 真该庆幸对方不是个像孟若棠那样爱运动的,我紧紧巴巴地维持着一点优势,终于找到了物业说的消防隔间。 进了隔间,我哆哆嗦嗦地锁上门,将一堆灭火器材堆在门口,最后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重重喘息。 跑不动了,唯一依靠的两条腿也软成了烂泥,现在最后的指望只剩下这道门。 当时男人只落后我十来米,即使这个隔间稍显隐蔽,找到只是迟早的事情。 偏偏混乱中,我忘记将手机关掉声音,忽然打入的电话让铃声瞬间大作。 一下子挂断,我发抖地捏紧手机,看着上面接二连三传来的信息。 ——你在哪儿? ——不要抵抗,等我来! 汗水模糊了我的眼睛,我手指不听使唤,勉强将地址发了出去,也不知道他看不看得懂。 果然,刚刚的铃声被外面那人捕捉到,如今门外响起了重重撞击的声音,震得墙壁山往下渗灰。 一边踹,男人一边狞笑,“你还挺聪明啊,快去喊孟若棠喊来,老子让你们作对鬼夫妻!” 说一句,撞一下,门锁都开始哗啦啦作响。 一瞬间想到了什么,我连忙给孟若棠拨了过去,一接通就飞快说,“他有汽油,估计是想放火!” 孟若棠那边好像正在开车,风声很大,只听他无比冷静地说,“手机还有电吗?” 我看了一眼,“有!” “好,开外放,我拖住他!” 吞了口唾沫,趁着对方攻击的间隙,我大声说,“喂,你不是想找孟若棠吗,我现在就让你和他说话!” 第一百三十一章 最深瘾症 将电话的音量调到最大,我贴着门缝上,就听孟若棠在里面说,“我马上就到,有什么你和我谈,不要动其他人!” 平静了两秒,外面男人的情绪瞬间如同火上浇油一样,熊熊烧得更旺,“你也怕,你会怕吗?你害得我倾家荡产,妻离子散,我也不会让你好活!” 冷不丁,一股子汽油味儿冲了上来,他竟然从门缝里往里泼起来! 咬咬牙,我没有动,哪怕身上也被泼上,依旧坚持举着手机。 “你找错人了,你的钱不是我动的。”一阵急刹车声,孟若棠那边似乎下了车,开始奔跑起来,“你想清楚,谁让你来闹事的!” 男人不信,“你少在这儿胡说八道,老黄是我的恩人,他不会害我!” “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想不想翻本?” 男人顿时卡住了,一个亡命赌徒最深瘾症被勾起,“你有办法?我现在背了一身债,反正是活不了!” 那边孟若棠脚步飞快,我已经能够听到踩踏台阶的节奏声,顿时多了几分底气,加入劝说,“你不信可以问黄鑫文,孟若棠是公认的黄金操盘手,没有人比他更厉害!” 沉默了一会儿,男人突然情绪暴涨,“你就是想拖延时间,我现在就烧了你!” 惊恐瞪大眼睛——我听到了打火机开盖的清脆声! “公海!”电话里及时传来了孟若棠的一声暴呵,阻止了门外人的动作,“我可以送你去公海的赌船上,只要一夜,你就能翻身!” 隔着缝隙,我都能听见他粗重的喘息声——他上钩了! 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听到孟若棠低吼了一声,“苏扇,躲远点!” 声音一半在电话里,一半却是在门外传来……我来不及思索,身体已经本能地扑了出去。 就在我刚刚跑到窗口的时候,一席火焰从门缝下面席卷而来,瞬间将整个门都燃烧起来。门口阻挡的杂物意外成为了隔离带,阻止火焰瞬间席卷全屋,可是奈何汽油燃烧得太厉害,那些杂物被突破只是时间问题。 没有犹豫地,我将身上沾上汽油的衣服脱了个干净,转而掀起地上的地毯裹住身体,避免被高温烫伤。 不幸中的万幸,这里正好放置有灭火器,我抄起一个,扭开开关,对着门口的火喷起来。 门外响起了短促的打斗声,拳拳中肉的闷声格外清晰。没有一会儿,外面传来了赌徒嘶吼挣扎的声音,不断叫骂着,还夹杂着其他人的嘈杂声。 当看到门的另一侧也涌进了大团的灭火烟雾,我终于安下心来,自己是彻底得救了。 等余火彻底熄灭,我往门口跑去,发现门锁已经被大火烧坏。 我只得举起灭火器,奋力地砸着锁匙。一下,两下……终于,等来了摇曳缓开的光明缝隙。 门外,我一眼就看到了那个黑色风衣的高大男人。 他难得这样的狼狈不堪,头发上烧焦了一缕,粉末落到了鼻梁和脸颊上,混着汗水流在脸上,黑黑一片。 耳朵上的蓝牙耳机还没来得及摘掉,手背的指节上沾着血迹,衣服裤子上全都厮滚后沾上的灰尘。 我咧嘴,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你来得真及时。” 他没有说话,只是一错不错地看着我。 随即,他霍地扯开大衣,扔掉了我身上烘焦的地毯,代替披上了我的肩头——连同脑袋也遮住。 一把将我搂紧怀里,我看不到外面,只能跟随着他的脚步跌跌撞撞前进。 黑暗给了我无声的安抚,背后的那一片狼藉,和其他忙碌收尾的人们,都逐渐离我远去。 那时候,我只记得一点模模糊糊的感觉。 他的大掌,那么用力,捏得我只觉得好疼。 等我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就见到客厅里气氛僵持,小邵低着头,似乎非常内疚。 孟若棠手腕上有一块烫伤,刚刚上了药,撑在膝盖上晾着。 他的语气很不好,沉沉地说,“你一句道歉,可以有什么用。” 小邵恨不得将头都倾到地上,愧疚地解释着,“老板,这次是我的失误,我没想到黄鑫文会找人来这里闹事,还偷走了我的备用钥匙。” 睃了手下一眼,孟若棠的表情冷酷而无情,“如果今天家里有人,你觉得你的失误值得了一条命还是两条命?” “出去,把尾巴收拾干净,扣薪三个月。” 丧气地接受了处罚,小邵将手里的密封袋放到桌上,“这是苏小姐掉的东西,请老板交给她,顺便……帮我和她说声对不起,我没脸亲自去说了。” 一声关门声后,我才将视线投到到那个密封的透明塑料袋上。只一眼,便跟被猛地打了后脑勺一样—— “我的稿子!” 冲过去扯开袋子,我打开画筒,纸张被熏得发黑,正中间还有几个小黑点,样子已经毁了。 我那叫一个心疼,又摸又蹭,结果反而弄得更加破损。 一旁的孟若棠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问,“还能用吗?” 摇摇头,我叹了口气,“算了。” 说是这么说,可我还是止不住惋惜,捧着它不肯撒手,直到孟若棠打断,将手机递过来,“电话。” “喂,师姐。” 那头,冉群尚不知发生了什么,问我,“你怎么还不来交稿啊,马上要下班了。” 将稿子放到茶几上,我故作平静地说,“我有点事情,就不报名了。” “不会吧,那也太可惜了……” 听她絮絮叨叨劝了我好一会儿,说给我想办法,我还是没有改变想法,“谢谢你的好意,不用了。” 挂断电话,两人相顾无言,我只觉得有点累,“孟先生,我先去休息了。” “你--”开了一句口,他又没有再说下去。 半晌之后,他才复又开口,“我会补偿你的。” 我摇摇头,“不用了,今天没有你,我也出不来了。” 擦过他的肩膀,我凭着一股直走本能回到房间里,倒头蒙上被子,将自己埋了进去。 一觉睡醒之后,我的嗓子有点火烧火燎的感觉,估计是昨天被烟呛了。 遮光帘将外面的光线挡得严严实实,我摸着黑坐起身,准备下床开灯。 哪知道,我的脚还没有挨到地,就碰到了一个软乎乎的东西,吓得我登时心中一凛。 打开壁灯,我顿时一个吃惊——那软乎乎的东西居然是孟若棠。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床下,身上的衣服也没有换,就这么蜷缩一团睡着。 头顶的光让他有点不舒服,将身子佝偻得更紧,眉头皱得像一把大锁锁在一起。 凑近一看,我这才发现不对,这人脸色苍白,嘴唇也不停地在发抖,明显是生病了。 喊了他几声,我用力摇晃他,男人这才费力地抖了抖睫毛,睁开了一条细线。 模模糊糊地看到了我,他没有完全睁开,反而将脸追随着我的手掌,不自觉地蹭了蹭上面的温度。 脸上有点委屈,也有点安心。 我一时间愣住了,手上痒痒的感觉还停留着,但是下一秒我反应过来,刚刚那滚烫的温度绝对不正常! 费力地将人挪到床上,我想去找体温计,偏偏这人竟抓住了我的手腕,就是不肯撒开。 使了两次劲儿,孟若棠眼里居然还沁出两点水汽来,唬得我被雷劈过一样,任由他拽着不敢再动。 屏息等了一会儿,我蹑手拿起床头的电话,照着小邵的电话给他拨了过去。 “邵助理,孟总好像发烧了……对,看样子还有点厉害。”瞥了床上熟睡的人一眼,我忍不住还是说了,“可能烧得有点糊涂了。” 否则如何解释一夜之间性情大变,根本和从前判若两人? 对面琢磨了一阵,一拍大腿,“坏了坏了,我把这事给忘了!老板他怕火的!” 我疑惑地啊了一声,小邵却急的团团转,“老板最怕这个,见一次生一次病,我看他昨天冲进去救你的时候眼皮都不眨……我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果然,按照小邵说的,孟若棠开始高烧,说胡话,气若游丝地喊疼。而且他就算闭着眼睛,也不准医生靠近他,有一次还突然直挺挺坐起来,猩红着双眼把人给骂走了。 骂完之后,他就和断了线一样倒了下去,空洞地瞪大眼睛流泪,吓得我当时差点没喘上气来。 那几天,除了吃饭去卫生间,我连床都不敢走离半步,只要他一开始抽搐,我就和哄孩子一样拍着他的后背,让他慢慢平静下去。 这时候的孟若棠,好像变成了一个小孩,只知道痛和不痛,尤其难受的时候,他就会一直喊救命,一直喊,喊到嗓子里只剩下气声为止。 其实,他潜意识里也知道,没有人救得了他的。 夜里熬得太久,我忍不住伏在他手边睡了过去,等再睁开眼的时候,发现孟若棠已经醒了,一言不发地在看着我。 确定他的眼神已经恢复了正常之后,我悄悄松了口气。 幸好幸好,他总算清醒了。 大病之后,他的嘴唇上生出了很多干裂的口子,眼窝也凹陷得吓人,整个人就像是从鬼门关里走过一趟。 “今天什么日子了。”他问我。 “二十三了。” 沉默了良久,他抬眼看我,“跟我去个地方吧。” 第一百三十二章 被什么小妖精迷住了 结束完手头的工作,翌日,腊月二十五,我们坐上了直飞G市的飞机。 直到坐进机舱里,我才意识到,原来孟若棠说要去个地方,竟然是回了自己的本家。 从他寥寥数语中,我得以知道,孟家的长辈和亲族主要是扎根在G省,他则是没有听家里人的安排,独自留在F省里闯荡。 等我落了地,亲自看过之后,才知道孟若棠这话是有多么的谦逊。 孟氏原来竟是G省里赫赫有名的一家老牌企业,作为开放后第一批吃螃蟹的人,不光赚得盆满钵满,而且从官方到民间,口风一致好评。 可见,孟家的根扎得多深多结实。 一下飞机,就有一个自称来接机的司机出现,躬身喊了一句,“若棠少爷,董事长安排我接二位过去。” 上了车之后,司机似乎想要和孟若棠攀谈两句,但是孟若棠似乎并不想多谈,只是撑着手肘,望着车外飞驰而去的风景。 他的眼神里很复杂,一半陌生,一半冷漠,对这个急速倒退的故乡城市并没有任何眷恋。 老宅是处在闹市区中一处单门独户的仿古建筑,历经过风雨,却依旧苍眉黛目,清幽芳雅。 我本来不想跟去碍眼的,但是孟若棠却拦住了我,拽到自己身边。 “若棠少爷,需要把行李送到您房间去吗,这位小姐……”司机欲言又止。 “不用了,待会我们出去住。”淡淡地说,孟若棠不理会他的为难,径直走入了大宅。 一进门,就有管家迎上来,请孟若棠上楼。我不方便上去,就被安排在客厅里等候。 帮佣端上了红茶,我轻声道了声谢,端起玫瑰花镶金边的瓷杯,丝丝香气飘进了鼻尖。 放下杯子的同时,一个半大小孩出现在我身边,毫不顾忌地上下打量我。 罢了,用一种很是苛刻的语气,老气横秋地说,“孟若棠的眼光也不怎么样嘛!” 眉头一动,我没有回应,权当做没有听见。 撇撇嘴,小男孩去一旁开始堆乐高积木,随后又出来了两个相仿年纪的同伴,几个人玩得聚精会神。 大约一盏茶的时间,楼梯上一前一后走下来两个人。前头的是个银发满头的老爷子,鹤发童颜,看上去很有当家的气势。 孟若棠不紧不慢地跟在他后面,始终保持着一人的距离,不曾打破。 见到人下来,几个小孩立马围上去,叽叽喳喳地叫着,“曾爷爷!” 我心里一动,看样子这位就是司机口中的孟董事长了。 孟老爷子一笑,挨个摸了摸他们小麻雀般的脑袋,朝孟若棠示意,“还有呢,不认识他了?” 三个小孩你看我我看你,瘪声瘪气地喊了一声,“大伯。” 孟若棠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全然没有叔侄之间的濡慕之情,比外人还生分一些。 孟老爷子也有点无奈,遣散了小孙子们,转而说,“这次回来,在家里住几天吧,你奶奶挺想你的。” “不了,我出去住。” 老爷子一皱眉,“那至少要吃一顿饭,总不能连个团圆饭都不吃吧!” 孟若棠想了想,竟然转头问我,“要吃个饭再走吗?” 始终装不存在的我一下子被点名,顿时卡顿了一声,“——好,我没有问题的。” 点点头,他这才答应。 孟老爷子脸色不快,看了我一眼,眼神和刀子一样锐利带锋,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 我微微低下头,不去看他。 随后,我身边坐下了一个人,习以为常地拿过我的杯子,喝了一口冷茶。 自从我们身体上的界限越过之后,不得不承认,下意识间的动作里已经亲近了许多。比如从不肯与人共饮共食的孟若棠,打从一次出错之后,就也不再顾忌,时常随手拿起就用。 我自己看起来不觉得什么,可一旁的孟老爷子和几个小鬼头却满脸惊骇,看我们像是看了鬼一样。 之前那个来冲我搭话的小男孩委委屈屈地说,“大伯,你不是从来不吃人家的口水吗,我四岁时动了你的杯子,你还把杯子砸了个粉碎。” 那难过的口气,也难为他小小年纪,还能记住那么久之前的老黄历。 可惜孟若棠并没有接话,只是环抱着胳膊,靠在沙发上闭眼休憩。 将临晚饭时间,大宅里的人逐渐多了起来,个个都和看稀奇一样,朝孟若棠打招呼,顺便打量我两眼。 但旋即,他们又都转圈似的地走了,自顾自地热闹成一团,夫妻闲谈,父子相聚,众星捧月般将孟老爷子拱在中心,谈笑风生。 只有沙发这一处,隔着一层冰,将我们冻在一角。有人还特意用眼角瞥我们一眼,接着不甚满意地再加入话题中。 不知道什么时候,孟若棠已经睁开了眼睛,无悲无喜地收揽一切。 我只觉得,他和我一样,是这个家里不受欢迎的客人。 终于挨到了晚饭时间,大门打开,进来了一个体态雍容、气质优雅的老太太。 她和孟若棠一样,有一双灰色的眸子,但是异域血统看上去更加明显,要是在年轻时候一定是个出挑的美人。 我不假思索地确定,这就是孟若棠的奶奶——樊芍华。 听说这位奶奶是孟老爷子的二婚,在蒙古当兵时候带回来的草原女儿,一路打拼上来,苦尽甘来,是真正患难夫妻。 她脱下披肩,一眼瞧见孟若棠,又惊又喜地说,“棠棠?” ……我轻咳了一声,掩住了一丝笑意。糖糖,这个小名,可以的。 显然,孟若棠也有点局促,喊了一声奶奶。 孟奶奶掐了孟若棠的脸颊一把,力气下得十足,行动间带了点泼辣,“小东西,还知道回来,你是不是被什么小妖精迷得不要你奶奶了?” 这回轮到孟若棠来狭促我了,他轻轻瞥了我一眼,“嗯,是挺小的。” 脸上有点发烫,我不敢吭声,只装做自己不存在。 “芍华,开饭了,有什么话桌上再谈。” 落座的时候,樊芍华特意让孟若棠和我坐在她右手边,一刻不停地给孙子夹着菜,连带着我也爱屋及乌,频繁照顾。 上手的老爷子不满意了,“光知道给他夹,他又不是没断奶!” 老太太一个眼神过去,浅灰色的眸子里冰凉凉,顿时让老爷子没有声响。 看着面前堆得要溢出来的饭碗,孟若棠握着筷子,看上去不知道从何下手。 轻手轻脚地将面前的马奶羹推过去,我小声说,“甜的,不烫。” 他看了我一眼,顺从地舀吃起来。 吃到一半,有人开始和孟若棠敬酒,话里话外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小棠,听说你公司闹出了个官司,有人私自在外面接活,亏了不少啊。要我说,干脆还是回来干,随便一个高位不是好坐得很?” 他说的就是黄鑫文的事情,他一直暗地将自己手上的股票信息透露给相熟的散户,从中谋取差价,直到这次东窗事发,导致公司损失过百万,现在已经被孟氏起诉。 起诉令才公布几天,这边就有了动静。再听这酸溜溜的语气,竟不知是说正话还是反话。 孟若棠不管他,只是继续吃自己的,将他晾在那里,直到悻悻坐下。 最后嘟囔了一句,声音不大不小,“装什么装,有本事别回来!” “怎么,饭都堵不住你的嘴吗?”老太太斜睨那人一眼,顿时没了声息。 我环视了众人的表情,倒是千人一面的警惕表情,似乎都很忌惮。 也是,大饼再大,多一个人分还是会肉疼。 视线撞见一个女人那儿,她似乎是之前小男孩的妈妈,拐了拐自己的儿子,然后朝我努努嘴。 接着,就听小男孩用一副小儿天真的口气问我,“小姐姐,你是大伯的女朋友吗,多少岁啦?” 其他人也转移了注意力,等待我的回答。 我习惯性地看了孟若棠一眼,他似乎并不在意,我便照实说,“二十了。” 她妈妈立刻接话,“哟,比我们若棠小九岁,出去人家还以为你和他差着一辈呢!” 见大家都不答话,她偏主动去问孟老夫妇,“爸妈,你们说是不是?” 老爷子点点头,“确实小了点,若棠啊,你马上三十了,玩够了还是要收收心,立业后成家。” 我低头不辩解,而一旁的樊芍华只是动了动眼皮,也没有反对。 众人都在等待下文,只见孟若棠依旧不紧不慢地吃着,惹得孟老爷子脸上挂不住,“孟若棠,你听见没有!” 放下勺子,他看了我碗里一眼,“吃饱了吗。” 我很识趣地放下筷子,“嗯。” “那我们走吧。” 起身拉开椅子,孟老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樊芍华也喊了一声,“棠棠,再吃点吧。” 拿起椅背上的大衣,孟若棠撩起了奶奶耳边的碎发,夹到了鬓后,动作仔细,“我改天再来看您。” 背对着身后的灯火通明,孟若棠牵起我的手,行云流水地往门口走去。 关上大门的瞬间,里面传来了一阵清脆的破碎声,接着便是樊芍华的沉声训斥,“收桌,让这些人都给我滚蛋!” 第一百三十三章 他死了没关系 那天晚上,孟若棠做得很厉害,似乎积蓄着怒火,无处宣泄,只能以这种从身体里挤出精血的方式,让自己沉溺在快感中。 我很知趣地咬牙不反抗,只是紧紧捏着他的腰,似乎要将手指陷入那块韧肉中去。 最后一次发泄出来,上方滚烫的身体压了下来,脑袋埋在我脖间,被打湿的额发搔了搔动,有些痒痒的。 良久之后,我抬起手,在他后背上拍了拍,无声地安慰着。 越是相处,我越常有角色颠倒的错觉,好似我才是那个年长十岁的人,为这个懵懂的大男孩提供停泊港湾。 直到两具身体上的温度都趋向冷却,身上人才低低地说了一句。 “苏扇,我堵得慌。” 他说得很低,只敢在黑夜里、四下无人的时候,对我说一句。 苏扇,我觉得快喘不过气了。 这个时候,我竟然生出了一种同病相怜的冲动,比我的坎坷缘薄,他这样人声鼎沸的大家族里,却都没有给他留下一处立锥之地。 说完之后,孟若棠撑起了身子,借着丝薄窗帘透来的月光打量我。 此时我坦诚地躺在床上,身上的痕迹一览无余,不自禁紧闭上了眼睛。 拨弄着我合在一起的睫毛,我听见男人问了一句,“疼吗。” 他问的是那些折腾出来的斑驳伤口,也许是因为被刘航虐待过后的后遗症,我的皮肤变得很敏感,轻轻一捏就是一块青紫。 我很老实地说,“开始会疼,习惯就好了。” 充满鼻音地沉沉一笑,男人事后的嗓音满是慵懒调子,“现在还没有到最后一步,那时候也能忍吗?” 想不出回答的话,我干脆闭嘴不言。 身上的重压陡然一轻,接着手腕被拉住,整个人落入了对方的怀里。 这天晚上,孟若棠罕见的体贴,手指顺着热水在我身体上每一处游走,冲走了那些酸胀和难受。 重新放到床上,孟若棠松开手,起身离开。 清醒时候,我们从来不会同床。无论是我还是他,都墨守这个规矩。 迷糊快要睡着的时候,我感觉嘴唇上落下了一点温热。 很快的,那点温度被夜风吹散,好似从没有来过。 第二天早上,当孟奶奶来敲门的时候,我便是这种大咧咧的事后姿态出现在她面前。 呆呆地站在门口,她看着我,我看着她,脸上的表情都很尴尬。 本能地拢紧睡衣,我讪讪地侧过身,开口时候还有点磕磕巴巴,“请、请进……” 匆匆洗漱完毕,我一眼就看到红肿破皮的嘴唇,还有胸口袒露出的余迹,一瞬间脑袋上都恨不能冒青烟。 太,太丢人了…… 磨蹭了半天,我心中忐忑地走了出去,结果正撞见同样一身睡衣的孟若棠,他正被樊芍华逮住,垂头被训斥着什么。 见我出来,他睁着一双褶皱深重的眸子,直直看了我半天。 看这样子,恐怕也是被直接从床上拽下来的。 再十分钟后,刚刚早晨七点,我们出现在了楼下公园里。 老太太一马当先,和一群阿姨们聚在一起,伸胳膊甩腿地绕圈,我和孟若棠一人顶着一双漆黑的眼圈,跟在后面小跑。 我打了个哈欠,眼前都蓄起了泪水,摇摇欲坠。结果没能排遣多少睡意,反而接二连三地找上门。 冷不防被一只大手捂住嘴巴,我眨眨眼,就见孟若棠黑着张脸,“憋回去。” “……唔唔唔。”憋不住。 他不容置喙,“那也憋着,不知道会传染吗。” 默默忍住,我只觉得整个人更加萎顿,就和被掐了根茎的野草一样,逐渐就蔫了下去。 跑了没一会儿,樊芍华停住脚步,喊了自家孙子一声,“去,带阿姨们跑跑。” 孟若棠忍不住眼角一抽,却奈不住孟奶奶一个瞪眼,老老实实地顶替了上去。 看着一群穿红带绿的阿姨队伍里,迎头出现一个长腿长身的英俊男人,带着大家小步绕圈,配合那张冷到结冰的表情,怎么看怎么忍俊不禁。 我和樊芍华跟在队伍最后,她还甚至满意地对我说,“要是棠棠在我身边,那我要是哪天不得空,领舞的位置就有人顶了……” 想到孟若棠西装革履,在一群平均年纪超过六十的老年队伍里光荣领舞……那画面我简直都不敢想象。 玩笑之后,樊芍华慢慢停下脚步,擦了擦额头的汉,“来,小姑娘,陪我去亭子里喝口水。” “好。” 找我们锻炼是其次,找我,恐怕才是这一趟的正题。 扭开了一瓶水,樊芍华推到我面前,“来,缓缓喝,当心喝快了。” “谢谢。”细声说了一句,我抿了一口,放了下来。 樊芍华一笑,“说起来应该我谢你,若棠前几天生病,听说都是你在照顾的。” 我眼里一动,没有说话。 她看穿了我的心思,语气轻缓,“小邵是我拨过去的,按时都会给我报道。” 我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既然如此,那我的里里外外,这位不都知道得通透吗。 “你放心,我不会干涉棠棠的选择,这是我们家欠他的。”视线飘远,落在那个认真跑着的男人身上,老太太叹了一口,里面的疼爱和关心做不了假,“我们若棠,过得并不好啊。” 此时此刻,老人家打开了话匣子,对我投以了莫名的信任,“以前在我身边的时候,棠棠从来不看任何火灾的新闻,甚至最严重的时候,连见到家里的火炉都会开始抽搐。” 我一愣,“这么严重?” “生死的事情,看不淡的。”樊芍华拨了拨耳边的碎发,低头间,表情模糊不清,“棠棠十五岁的时候,遭过一场火灾,被困在船上,差点烧死。最后救出来的时候,缩在一个箱子里躲着,人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她在自己的膝头一比,嗓子里发抖,“这么高,就这么高的木条箱子,连个大点的孩子都藏不了。当时棠棠快一米八的个头,佝偻得像个球,肋骨都被折断了四根。” 我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那样的场景,怔忪在那里,直到冷风扑面过,才猛然回神。 没有想到,樊芍华没说完的话还在后头。 当时起火的房间里,不只是只有孟若棠一个人,还有他的同胞弟弟。 兄弟俩在船舱里休息,弟弟不小心烧了房间,结果一害怕,没有喊醒睡着的哥哥,自己锁门跑了。 等孟若棠救出来之后,弟弟只说害怕火烧出来,才锁的门。 喉头有点哽咽,樊芍华说,“当时我问过那个兔崽子,你就不怕把哥哥烧死吗。你知道他怎么说的?” “他说,我哥哥死了没关系,反正大家都不喜欢他。” 着实怔了一下,我几乎不能相信,“他们是亲兄弟,为什么会……” 老太太摇了摇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棠棠这样,都是我们老两口的错。当时老头子很气,说要打断兔崽子的腿,棠棠的父母不同意,连夜带着小儿子出国,再也没有回来。” 心中不可控制地一抖,我说不出什么滋味儿。 眼看着孟若棠渐渐跑近,樊芍华收敛起酸楚,不让他看出异样,转而对我说,“小姑娘,棠棠在你身边,请你多包容,多照顾,我替他父母谢谢你。” 我连连摆手,“不不,是孟先生一直在帮我,我只是报答他的恩情,谈不上谢不谢。” 眼里浮出一丝笑容,她笑意加深了,“那就好,那就好。” 跑完了十圈,孟若棠在凉亭里停下,微微喘着气。老太太背上小包,朝我们挥挥手,就跟着同伴们走了。 回去路上,孟若棠问我,“老太太和你说什么了。” “啊,就是问你平时过得怎么样,打算住几天。” 他想了想,“明天就走吧,本来也就是打算回来看看。” 我没有料到,“这么快?” “你打算留到什么时候。”他有点疑惑我的态度。 做贼心虚般摆摆手,我解释说,“至少要过完年吧。” 男人用毛巾擦着下颌的汗珠,没有点头,也没有否定,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第二天,我破天荒提出来,想去G市逛逛,“我想买点东西,回去送给方老师和裴设。” 当天下午,孟若棠便开车带着我,去了G市中心的商业圈。 这里和F市又不同了,它更大更繁华,处处都拥挤热闹,来自不同地方的人都汇聚在这里,想在最有钱力的地方挖一桶金。 孟若棠抽出卡给我,让我自己去买,我却摇摇头,“我眼光不好,你帮我挑吧。” 他看了我一会儿,将我看得几乎要露馅,才终于答应下来。 在商场里逛了大半圈,我始终心不在焉,时不时摸出手机看看时间。 他向来不喜欢这种人多的地方,不耐烦地说,“你到底想买什么,看也不看,只光是耗时间吗?” 被戳破心思,我顿时有点支支吾吾,不巧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看了一眼号码,我反射性想按掉,却被男人夺了过去。 一目扫过,他目光如炬般射向我,看得我无地自容,只得老实承认,“抱歉,我也是受你奶奶的嘱托,让我带你过来。” 他一针见血,“他们想做什么,还要让你骗我?” 我明显感觉到他的怒意,似乎是因为欺骗的人是我,而更让他来火。 垂下肩膀,我已经看到背后咖啡馆里招手的樊芍华,而她和孟老爷子身边,还背坐着一个白裙的年轻女郎。 终于,我动了动嘴唇,挤出两个字。 “相亲。” 第一百三十四章 我相亲,她也要答应才行 商场里人很多,声音很杂,而孟若棠的眼波深处也像是投入了一颗石子,泛起阵阵涟漪。 他不愿相信地又问了一遍,“你再说一遍,你要让我做什么?” 硬着头皮,我说,“孟董事长夫妻说想让你和人家见一面,怕你不答应,才让我来当个牵线的……” 最后半句,声音越说越小,我也越来越心虚。 僵持了好几秒钟,孟若棠的脸色渐渐由青转黑,抑制不住自己变大的音量,“苏扇,你知不知道自己再说什么!” 没吭声,我识趣地不再火上浇油。 面对面对峙了半分钟,他轻呵一声,“好,走吧。” 一把抓住我的手,他冷酷而无情地命令,“你不是要帮他们吗?行,那跟我一起去!” 当看到我们两个人坐到卡座里的时候,孟老爷子嘴角瞬间耷拉下来,“孟若棠,你这是闹哪一出!” 男人不急不慢,手虚虚放在我的背后,亲密关系一览无余,“你不是要给我相亲吗,那不光是我要答应,苏扇也要点头,免得到时候三个人在床上安排不好——” “混账!”一杯水拍到孟若棠的脸上,就和个巴掌一样打得清脆作响,老爷子胸脯剧烈起伏,“你说得什么鬼话!” 樊芍华安抚着自己的老伴,压下他的火气,一边说,“棠棠,你不需要这么大敌意,那姑娘我们都见过,人不错,就算不能成,多个朋友也行啊。” 说话间,她抬头朝我们身后一招手,一笑盈盈,“小雅,这边!” 扭头看去,刚刚那个白裙的女郎端着装满饮料的托盘,四下张望,找见之后露出一个弯弯微笑。 那一个笑容,顿时看得我有些愣神。 该怎么形容呢,她长得好像是从画上拓印下来的仕女,又好似是从井水中捞出来的明月,那股子干净和澄澈的气质,让人第一眼都忽略了她的容貌,而被其琅琅笑意所吸引。 再看第二眼,才是她精巧纯净的样貌,恬淡一笑又多了几分灵动,眉眼间总让我有点亲近的感觉。 白裙的裙摆逐渐靠近,她将托盘上的饮料放下,而后自然地捋了下裙摆后坐下,落落大方地打招呼,“你就是孟先生吧,你好,我叫宋佳雅。” 那一瞬间,身边的男人浑身僵硬如木头,连背后的那只胳膊也变成了直挺挺的枝条,动都不动一下。 我扭头一看,孟若棠的嘴唇微微张开,露出了里面一丝白牙,一副始料不及的反应。 孟老爷子一看有戏,拐了拐身旁的夫人,被樊芍华剜了一眼,却仍忍不住沾沾自喜,“我就说若棠这小子看得上吧,你还不信……” 宋佳雅神色自如,依旧带着礼貌的笑容,还冲我打招呼,“你就是苏扇吗,我听樊奶奶说过,很高兴认识你。” 不知怎的,她冲我一笑,我心里竟然砰砰直跳,按捺不住心中的小小雀跃。 我还从没对谁有这样的奇妙感觉过,要不是性别不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一见钟情。 没等我回应,身边的孟若棠突然一下子站起来,力道之大,瞬间打翻了桌上的热咖啡,一径泼到了他的裤子上。 滚烫的温度,他却像是没有感觉,只是情绪剧烈迸发,“我说了,少给我安排这种事情,我谁都不要!” 怒气铮铮,一如金石相击,顿时让其他桌的客人也纷纷侧目,猜测发生了什么。 这种毫无转圜的态度连孟奶奶都始料不及,尴尬劝说,“若棠,你不要这么激动……” 一边说着,她一边看了看宋佳雅,无声歉意。 宋佳雅并不在意,状似微微苦恼,“这可怎么好呢……我也没有和孟先生交往结婚的打算诶。” 一言既出,孟老爷子急了,“小雅啊,你可不要意气用事,我们再商量商量?” “不了,孟爷爷,我倒是乐于做个成人之美的君子。”朝我一笑,她看上去很真诚,“你和孟先生很合适,恭喜你们。” 我呐呐找不回话,更是一下子被孟若棠揪起。 手掌相连,我发现他的手一直在发抖,脸上满是狂躁和暴戾,“少和她啰嗦,快跟我走!” 抛下其他三人,一直到疾驰开出许久,孟若棠一个急刹车,停在路边。 发抖着掏出烟盒,偏偏半天打不出火来,惹得他直接砸出了窗外。 两只手紧紧捏着方向盘,男人紧紧闭着眼睛,久久不能平息。 这种失态的样子,是他第一次出现,还是为了一个刚刚照面的女人。 猛地一回头,他淬着冰刃的眼睛刷地对上来,警告般说,“以后不要和孟家人见面,其他人也不行!” “好,好,我再也不见了……”一叠声地答应着,直到他表情慢慢纾解开来,这才松了口气。 本以为这就算是结束了,哪知道没过两天,宋佳雅竟然送来了两张音乐会的门票。 电话里,她依旧进退有度,说请我和孟若棠一起去,权当是为了之前的事情道歉。 说实在的,我对她有种莫名好感,但这不足以让我应允,“抱歉,宋小姐,我们恐怕不需要再见面了。” 对方一笑,“我们——这是孟先生的意思,还是苏小姐的?” “是我们的。” 停顿一秒,宋佳雅继续说,“好的,我了解了,不过还是随时欢迎二位出席。” 挂断电话,我拿起那两张票,扔进了垃圾桶里。 晚上七点,G市已经华灯初上,我走下出租车,心里暗暗骂着自己。 明明之前还不留余地地回绝人家,现在偷偷摸摸的出现,又是什么事儿啊? 转念一想,就算我被发现,她也只会以为我是来侦查侦查敌情,决计想不到我只是单纯被她这个“情敌”吸引住的。 叹了口气,我拢了拢围巾,哈出一口白气,按照票上的地址找过去。 很快,一家高档的音乐会馆,近在眼前,我却慢慢停下了脚步。 看着周围陆续进场的客人,再看看手里的门票,我缓缓捏成一团,退后离开。 算了,徒惹是非的事情,还是不做为好吧。 没等我走出多远,一条暗巷里突然传来了动静,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巷子里很黑,正巧那一处的路灯坏了,只能依稀看到一辆车停在那里,声音就是从打开的车门那里传来。 先是一道含糊的女声,呜呜咽咽的,听不太清楚,接着猛然拔高,仿佛在嗓子里眼里灌入口热油一样,凄厉嘶鸣。 脚步想走,可是心里却始终放不下,我掏出手机,停在110的拨号界面,接着悄悄开始窃听起来。 没一会儿,一个女人被推下了车,半匍匐在地上,车里伸出只男人手臂,拽住女人的头发,强迫她半跪起身。 从背后看,我心里一惊,竟像是给男人品…… ——这不会是拐卖妇女吧! 左右看看,身边都没有路人注意到,凭我一个人绝对是以卵击石。 心如乱麻之际,车里的男人走了出来,伸手拉着自己的裤链,依稀还能听见放肆的谈笑声。 “老八,你这个妞口|活不错,真不要了?” 没想到,车里居然还有一个人,也或许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还有更多。 距离太远,听不清那些人说了什么,我只看见从车窗里扔出一把钱,然后嗡鸣驶离。 收回身子,我嘲笑自己多事,搞不好只是暗娼倒桩的私事,就数我白操心。 就在我停顿的时候,一阵高跟鞋的哒哒声响起,断断续续地靠近。 迎着大街上的灯光,我和那女人打了个照面——浓妆艳抹,低胸丝袜,一张红唇上孩留着几滴白浊。 我愣了,她也愣了。 那女人就算已经多年不见,可样子却依旧深深刻在我的心里,在我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里,反复地描摹刻画,就怕自己有朝一日忘了她。 半天之后,我轻轻呵了一声,“冤家路窄啊……” 她,可不就是害我坎坷一路的元凶——贾代娴? 深深地看了我许久,贾代娴古怪地张了张口,突然哇一声吐了出来。 看着她撑着墙壁,吐得昏天黑地,我低头看着喷到自己袖子上的液体,感觉那些都变成了无数只翻搅的蛆虫,腥臭和丑陋扑面而来,差点让我也吐出来。 快手快脚地扯下外套,我皱着眉,将手指捏得死紧,直勾勾地望着她。 “怕什么,我没得艾滋。”贾代娴的话说得有气无力,却还是那么讨人厌,“苏扇,你真是阴魂不散,我跑到G省还能见到你。” 懒得和她辩驳,我决心远离这个臭虫,越远越好。 旋即,我却脚步一顿,嘴角浮现出了耐人寻味的笑容。 “贾代娴,我请你去个地方,去不去?” 她只是用那双涂满蓝色眼影的眼睛,警惕地看着我。 摸出那两张音乐会门票,我仔仔细细地展开,递到了她面前,确保她能够看个仔细。 “我未婚夫没有来,正好就请你这个老朋友补上,好不好?” 我笑得很残忍,心满意足地看着她瞬间脸皮紧绷,抽搐不止。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这才叫痛快! 第一百三十五章 反咬一口 脸皮涨得发紫,她已经有点恼羞成怒,“苏扇,你少跟我耀武扬威,我有的是办法治你!” 我看着她,冷冷吐出话来,“贾代娴,我等着你,咱们俩正好新仇旧账一起算!” 许是被我斩钉截铁的态度唬住,她咬咬牙不再吭声,视线依旧像锥子一样直刺向我。 转过身,我从口袋里掏出钱包,从里面掏出两张纸币,扔到她身上,“找个地方洗洗你自己,看着都恶心。” 接着,我随手将脏外套扔进了垃圾桶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对于这时候的我来说,只觉得出了一口恶气,脚底下踩的平地都是发飘的。 而对于贾代娴来说,我的出现却是一剂猛针,彻底扎醒了她。 再到后来,又一次在F市重逢,我们想起这一夜的相遇,都如鲠在喉,久久说不出话来。 也许就像很久之后她和我说的,世上是有报应的。她欠我的,竟付出了难以想象的高昂代价来偿还。 走进会馆,我第一时间冲进了洗手间里,靠着暖气不停搓手,好半天后,才驱走了毛衣里的寒气。 朝外面看了看,我担心贾代娴真的跟过来,要是现在出去,肯定就被撞露馅。思来想去,我干脆蹲在洗手间里,等表演结束再说。 等待得百无聊赖的时候,我的耳朵被外面悠扬的管弦乐声吸引住,不自由走了过去。 找了个最后一排的位置,我刚坐下,眼睛就落在了台上的宋佳雅身上。 难以想象,她的位置是大提琴手,巨大的棕红色琴身放在她腿边,她微微侧头,奏出一道道低沉悠扬的声音。 明亮的白光笼罩着她,生出一圈模糊的光晕,那瞬间,她是美得让人窒息的。 不知不觉间,整场表演结束,掌声雷动。 结束后的暖场环节,一天坐着轮椅的中年男人被推上台。他应该是宋佳雅的父亲,怀里捧着一束花,送给了女儿。 看着他们父女俩亲昵的场景,我生出了许久不曾有的艳羡,隐隐又有点失落。 也就是这么一恍惚,我本该第一时间悄悄离场的,结果却被客人们堵住去路,卡在了出口处。 心里暗暗祈祷,千万不要被台上人看到,结果下一秒——“苏小姐!” 身子一僵,我不太自然地转过脖子,就见宋佳雅推着父亲走了过来。 见我身边没有孟若棠,宋佳雅笑意不减,“我看位置一直空着,还以为你没来呢。对了,这是我父亲,来听我毕业表演的。” 我朝宋父一躬腰,“宋伯伯您好。” “苏小姐,幸会。”宋父和女儿有五分相似,笑起来很是如沐春风,“佳雅,你和朋友聊吧,我先走一步。” 将父亲送到看护身边,宋佳雅接过外套和挎包,说,“我送你回去吧。” 我婉拒,“不用了。” 上下看了我一眼,她若有所指,“让你这样清凉地回去……我会过意不去的。” “这……” 推着我的肩膀,宋佳雅半强势地边走边说,“走吧,我保证将你完璧归孟!” 站在路口,没等一会儿,宋佳雅从车库里驶出来,车后还坐了一个女同事。 坐在副驾驶上,我安静地听着她们俩聊着音乐会的台前幕后,时不时宋佳雅还会照顾我,抛来一个话头,不让我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话到一半,女同事欸了一声,就跟发现新大陆一样,“小雅,你发现没,你们长得还挺像的诶,尤其是眼睛和嘴巴,越看越像!” 我一顿,抬眼看向后视镜,正巧撞上了宋佳雅投来的视线。 镜中,只见她眨眨眼,眼睛完成了新月,“别说,还真有点。” 被这么一点拨,我才恍然大悟。难怪我见到她的时候觉得眼熟,原来是和自己肖似。 只是,气质上的差距导致我们有了云泥之别,要不是凑到一起,很难分辨出来。 拐到下一个路口,女同事下了车,宋佳雅一边掉头,语气也稍稍亲近了一些,“看来我们还真是挺有缘分的,差点还要抢同一位先生。” 她说得很轻松,并没有觉得避忌,让我又多了几分好感,“只是时机而已,要是宋小姐早一步遇见若棠,大概今天又要两说了。” “谁知道呢。” 停在红灯路口,我们闲聊了两句,想了想,我问她,“刚刚听你说毕业表演,是……” “我今年大学毕业,今晚是我们校乐团的汇报演出。”挤了挤眼睛,她多了几分俏皮,“头一次这么多听众,我真的慌得不要不要的!” 我忍不住一笑,却见她伸出手,指了指我的围脖,“是不是有点散了?” 拨弄了两下,见她视线停在我的胸前,我低头一看,随手摆正了红绳。 “这是?” “诶?”看着绳子尽头上闪着银光的戒指,我的笑意淡了,“是……我老师送的礼物。” 正巧,绿灯亮了,宋佳雅发动车子,“是吗,你应该很喜欢这位老师吧?” 想起那个于蓝天中纵身一跃的身影,我低低嗯了一声,“是的,他是位好老师。” 关上车门,我低头向她道谢,她只是含笑点头,“希望下次我们还有再见的机会,当然,在孟先生不知道的前提下。” 我一笑,“好的,如果有机会的话。” 第二天傍晚,我们刚刚落地,孟若棠习惯性地先打开手机,我则是在后面整理着行李。 没一会儿,他突然说了一句,“苏扇,你过来。” 我懵懂地看着他突然严肃的表情,一头雾水地凑了过去。 当看到屏幕上加载出来的图片之后,我整个人都钉在了原地,连手里的行李包都掉到地上。 “这,这个比赛我明明没有参加,怎么会入围复试了?” 孟若棠饱含深意地说,“你往下看投稿人的名字。” 信手往下滑,我登时心里不可抑制地一颤,“冉群?” 怎么会是冉群? “先回家,”抽走手机,孟若棠的神情好似风雨欲来,阴沉得能滴水,“慢慢算账。” 混混沌沌地回到家里,我坐在书桌前,手里的机械音不停提示着,“你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时至此时,我死了心,接受了冉群盗用的事实。 靠在桌前,孟若棠敲着键盘,镜片的冷光一闪,“你打算怎么处理。” 想了想,我说,“抢回来,或者至少揭发她。” 手指一顿,孟若棠又问,“那证据呢,你总要拿出点东西来吧。” “有。”打开桌子下面的抽屉,我在里面翻了翻,找出了一个文件夹,里面放的都是草图和笔记,连那副被烧坏的图纸也收在里面。 点点了头,孟若棠说了句好,接着同时按下了enter。 转过电脑屏幕,他说,“我已经和华芾的高管说过了,你明天把资料送过去,到时候恢复你的复试资格。” 这让我始料不及,他只是推了推眼镜,神色如常,“我说过,要补偿你。” 第二天,当我带着文件夹找到华芾的时候,对方居然瞬间变了一副面孔。 将资料翻了又翻,主管审视了我一会儿,将东西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抱歉,这个请求我们没办法受理,我们已经确定冉群就是原作主人了。” 我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为什么?” “昨天孟总联系我之后,我们这边又收到了冉群方的新证据。冉群同学的导师为她证明,证明这部作品是在她的指导下完成的。还有……” 我已经是一脸麻木的表情,“还有什么?” 主管说,“方黎教授和冉群保留追究你抄袭污蔑的权利。” 在街头的露天咖啡馆里坐了很久,我发呆地看着街景,看着街上的人来一波,又走了一波。 等手机响起之后,我按下接通。那边没有说话,我也没有。 我们只是传递着呼吸,让它们在无形中交换。 最后,孟若棠打破了沉默,“你在想什么。” “在想晚上做什么菜。” 他顿了顿,“结果呢?” 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发,我无声咧了咧嘴,“实在是堵得慌,没想出来。” 那边叹了口气,无可奈何,接着一只大掌落到了我的头顶。 仰头看去,模糊的面孔遮住了头顶冷白的圆日,微微一动,露出了深邃与光明相佐的面容。 “走。”孟若棠的声音在上方传来,飘飘渺渺。 走去哪儿? 但我没问,任由他牵着我起身,僵坐许久后的两条腿走起来,又酸又麻。 这一走,竟然又绕回了华芾。 拿出一贯碾压四方的气场,孟若棠和我径直来到了会客室里。不久前见过我的那个主管还在,立马站起身,“孟总。” 按着我坐到椅子上,男人的手放在我肩头,语气淡漠,“请把他们找来,孟某人想见他们一面。” 主管犹豫,“您是说……” “方黎,冉群。” 有点为难地想了想,主管最后还是答应下来,“两位稍等。” 会客室里只有我们两人,甚至孟若棠还退居坐到我副位,让我顿时有点紧张。 “不用担心,”他端起杯子,吹了一口上面的绿叶。 “喝茶。” 第一百三十六章 仗势欺人 半杯热茶下肚后,方黎推门进来,身后还跟着冉群。 她们选择坐在我们对面,形成了一种沉默的掎角之势,方黎清癯的脸上神色如常,只是冉群毕竟功力不到家,不敢看我,眼神带着点闪烁。 手指在杯身上轻点,旋即离开,再落下,孟若棠手下如同奏响了一曲黑白琴曲,无声却又灵活。 动作一停,他开口了,“你们先,还是我们先?” 一说话,冉群顿时神色一乱,头垂得更低了。 叹了口气,方黎喊了她一声,“去吧,和苏扇道歉。” 嗫嚅了两声,冉群小声地说,“苏扇,对不起,你的稿子是我挪用了。” 我直直地看着她,所以轻飘飘一句话,就打发我了? 但我没有想到,更加无耻的话还在后面,“师妹,我当时问过你,你自己说不参加的。反正在你手上也是废稿,不如借给我用用,我会给你报酬的,好不好?” 半晌没有吱声,我最后才抬眼,看着冉群身边那个依旧一丝不苟的方老师。 我问,“方老师,这也是你的意思?” 她瞥了我一眼,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孟若棠很不快,“方教授,如果你打算继续帮小偷作伪证,我想我们之间会闹得不太愉快。” 末了,他补充,“很不愉快。” 终于,方老师不再沉默,她说,“孟先生,苏扇,希望你们体谅一下冉群。她需要华芾的工作,也需要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在这条路上走得更远。” 我脱力一笑,“那偷我的东西也行吗。” “算不了偷,她的水平我清楚,比你只高不低,如果她当时没有动歪念头,凭自己的本事一样能够通过。” 这话说的,无理硬要搅三分,我竟然找不到话来回答,只是胸口剧烈起伏。 眼看着气氛急转直下,孟若棠重重鼻嗤一声,“既然这样,那我们也没有什么好谈的——” “我同意。” 他着实怔了一下,眼睁睁看着我将手里的文件袋推了过去,“我放弃,让给你。” 脸上一喜,冉群伸手要拿,却被我一把抓住,“不急,我的话还没说完。” 不知道哪里生出来的力气,我就和老虎钳一样紧捏住冉群的右手,任她挣脱不开,“孟先生,把我包里的笔袋拿出来。” 他依言做了,接着,“里面有个卷笔刀,给我。” 眼看着卷笔刀放到桌上,冉群顿时明白了我的意图,惊慌地挣扎起来,“苏扇,你疯了!” 我没疯,还冷静得很,直接捏住她的一只手指头,往卷笔刀里面塞。 残忍、冷静、毫无阻碍地扭了一下,换来了她一声痛叫,鲜血也滴落到了我的手背上。 卷完一只,我不停顿地换上另外一只,“冉群,你放心,我只收我的辛苦费,不会毁了你这只吃饭的家伙的。” 冉群当然挣扎,对画画的人来说,手比什么都重要。 可任她怎么挣脱,都发现抽不出手来,心生恶胆,竟然拿起桌上的花瓶,径直想向我头上招呼。 下一秒,一只大手捏住了她的胳膊,男人缓缓使力,逼迫她一下子松开手,花瓶空一下砸在桌上,水流满桌。 我不管发生了什么,只是认真地卷着,直到将她的五根手指尖都割得血肉模糊,才松开手。 看她捧着自己的手,委屈的眼泪扑簌簌掉,视线恨不得生啖我肉,我却波澜不惊。 “咱们走吧。” 走出华芾的时候,垂在身侧的手不住发抖,我想按住它,却抖得更厉害了。 身旁的男人叹了口气,“你倒是会装得厉害。” 拉过我的手,他掏出手帕,细心地擦拭着溅上的血珠,仔仔细细,一点残余都不留下。 我是有点莫名的,想和他解释,“我不是怕,真的。。” “是吗,我还以为你会同情她,或者自认倒霉。” 我想了想他的话,“也许吧,但是我觉得我没有做错。” 不明意义地一抿嘴角,孟若棠放回我的手,想了想,又重新圈进了自己的掌中。 “坏事做多了就习惯了,只是仗势欺人,怕是会上瘾的。” 眨了眨眼,我想到什么,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意识到以后都可以有金主大人当靠山,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年假期间,我的生活很清闲,看看书养养花,譬如阳台后面的粉色龙沙,精心照料之下,冬日里还冒了两个苞骨朵,着实让我惊喜了一番。 至于华芾的实习工作,我已经单方面辞职了,什么大奖赛的事情,也都抛之脑后。 孟若棠倒是照旧地忙碌,新年时候,合作公司的各种聚会宴席,他哪怕是挑个十之二三,也足够忙得不得歇息。 但是这种丰盛晚宴,对于他来说只能看而不能吃,尤其是有时候要是沾了点酒,晚上回来免不了一通难受。 为此,我便配合他的步调调整作息,等他夜深回来的时候,能及时将养胃暖肚的宵夜端上桌。 常常看他一边吃一边打瞌睡,我也忍不住叹了口气,衣着光鲜之下,孟若棠也付出了比其他人更多的努力和辛苦。 收起碗,他习惯性地倒在我身上,不自觉还有两句呓语。 费力地将人放倒在床上,倾身之间,我听到了他喊了一声。 “佳雅……” 我面色不改地给他牵了牵被角,从前梦话里只有囡囡,自从G市回来之后,宋佳雅的名字孩出现得越来越频繁。 想了想,我盘腿坐在地上,若有所思地打量起他来。 壁灯的光线打出了暖黄色的光晕,笼罩在熟睡的男人身上,折射出了一种模模糊糊的温柔外壳。 缱绻眉眼,难得的些微稚气,看得我不自觉伸出了手。 指尖慢慢碰了一下眼角下的小痣,一触即分,可是男人还是感觉到了,不甚敏感地眯了下眼睛。 玩心大起,我跪趴在床上,饶有兴致地开始继续点戳起来。 哪知道还没来得及抽回手,手指一下子被抓住,他带着浓浓睡意,半寐半醒,“扇子,别闹……” 听着那性感浓稠到能喷鼻血的名字,我顿时耳朵一热,尴尬地抓了抓。 退坐回地上,看着男人又继续熟睡,我不知叹了口气。 要说我和他现在的状态,奇怪,尴尬,又莫名的和谐。 我是感谢他的,在失去嘉仇的这段时间里,他帮了我很多,也教我如何飞快地成长起来,直到心口上挖掉的那块血肉慢慢愈合。 同样的,我之于他也是如此,将过剩的情|欲投放之后,不可避免地,那些痴心柔情从床上带到了床下,有了可以寄居的地方。 然而我们都明白,撕开伤疤,那块深深的伤口依旧未曾改变,还在流着血,化着脓。 叹了口气,我蹑手蹑脚地站起身,打算离开。 “苏扇……扇子……” 午夜哑静,万籁皆歇,男人无意识的呼唤显得那么清晰,让人想忽略都办不到。 迟疑了一秒,我仍旧轻轻关上了门。 囡囡也好,宋佳雅也好,都是很好的。 至于那些无法自控的呢喃,那些情动之下的亲吻,就让它悄然发生,再悄然消失吧。 也许这一夜注定是很不宁静的,没等我闭上眼睛,我就接到了褚江清的电话。 看着频繁闪烁的名字,我的右眼皮开始一跳一跳。 果不其然,对面是医院护士打来的。 “你的朋友现在急性炎症,请你马上过来!” 等我赶到医院的时候,褚江清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嫣红的嘴唇此时苍白如纸。 接到检验报告之后,我懵了一会儿。 堕胎不净,引起疼痛性炎症…… 瘫软无力地坐在椅子上,我心情复杂,久久不能平静。 天亮的时候,褚江清才幽幽转醒,当看到身边人是我的时候,眼里不自觉黯淡了下去。 我多问她什么,心平气和地问她渴不渴,肚子还痛不痛。 呆呆坐了许久,她又闭上眼睛,哑着嗓子说,“苏扇,你抱抱我……” 投入了我的怀中,她埋了进去,慢慢扩散出了哭音。 她哭得很凶,仿佛想要将一切悲伤都哭出来。我难以想象她曾经发生过什么,只能静静拍着她的肩膀。 安抚她再度睡去后,我离开病房,打算先回去一趟,带点日用品来陪床。 走到楼下,我一眼看到了守在楼下的关剑海,板正的脸庞上生了许多胡茬,显得老了很多。 他脚边落了一地的烟头,看了我一眼,连忙扔掉嘴里的烟,“苏、苏小姐……清清她没事吧。” 我本不想搭理他,想了想,还是忍了火气,“等到时候你自己问她。” 快步略过他,我走得又急又快。 打心眼里,我讨厌他,从他满嘴谎言的时候。 在医院里照顾了几天,褚江清慢慢恢复了精神,只是脸上的圆润又消减了几分,常常一个人看着窗外发呆,不知道想什么。 出院那天,正好是S大开学的日子,不顾她阻拦,我强硬地要送她,“我去给你看看环境,医生说你还要好好养身子,小月子要坐完。” 犟不过我,她低声说,“你想去,就去吧。” 踌躇了一会儿,我又说,“可能,还有人也要一起……” 她疑惑地看着我,不太明白。 “江清,是我。” 第一百三十七章 我偏要喜欢你 应声看过去,哪怕此时气氛不对,我却差点呛得咳嗽。 褚江清也是一脸惊骇,嘴巴微微张开,很是难以置信。 只怪,门口凹姿势的这位,打扮得实在太“惊艳”——孔雀蓝的西装,发胶摸得发梢直冲天际,白金链子,尖头皮鞋…… 摘下蛤蟆镜,宋国北故意耍帅地撩了撩头发,满意地问,“骚包不骚包,像不像腰缠万贯的巨富?” 我憋着笑,不停点头,饶是心境凄楚的褚江清,此时也没好气地说,“像巨富家的傻儿子。” 嘿嘿一笑,宋国北露出了熟悉的古灵精怪笑容。 上了大学之后,他开始猛地抽条,圆圆的脸蛋也尖了下来,再改头换面一通,乍一看,竟还真有点俊生生的胚子。 轻咳一声,他央求说,“江清,就让我送你去呗,你现在不还生着病吗。” “你……” 宋国北说得和机关枪一样,“我啥心思都没有,保证送你去了就走,好不好?” 话说到这份上,她也没有了再拒绝的余地,顺从地跟着上了车。 绑上安全带,我打开毯子,给褚江清盖住腿,顺便将人靠在我怀里,“睡会吧,还要一段时间呢。” 她倦倦地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 搂着她的腰,我心里无声叹息,本来就瘦得厉害,现在腰都能够圈得过来了。 车子加速离开,转角的时候,我看到关剑海怔怔地站在原地,直到被甩得只剩下一个黑点。 后视镜里,宋国北脸上的笑意全无,只剩眼中的冷漠。 当炫红色的跑车停在S大的时候,不可避免地又引起了一阵骚动。尤其是宋国北这个招眼的造型,行人们一直在窃窃私语。 走进了宿舍楼的时候,背后的声音听得更清楚了,无非就是“小三”、“不要脸”、“炫富”之类的。 褚江清只是沉默,任由我牵着她往里走。 推开寝室的门,其余三人已经都到了,正在里面谈笑风生。其中一张床,上面堆满了衣服和杂物,桌上也是各种垃圾。 见到我们进来的一瞬间,舍友们都静了几秒钟,审视了两眼,最后齐齐停在宋国北身上。 我不管她们想什么,指了指那个“垃圾堆”,“江清,这是你的位置吗。” 她嗯了一声。 于是,我昂声问,“请问这些东西是谁的,能不能整理走?” 没人回答,我也不再多问,当着大家的面,不嫌脏地用手收拾着那些垃圾,接着伸手去拉扯床上的衣服。 这时候,有个女生站起来,“别动,那是我的东西!” 我置若罔闻,全都塞作一团,接着端起垃圾桶,对着说话女生桌上一股脑倒了下去。 “啊,脏死了!”她眉毛都气得倒竖起来,“你这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自己的东西自己收拾,你当我和你开玩笑?”我语气不太好,又问了一遍,“还有没有人耳朵不好的,需不需要我继续帮忙!” 几个女生又气又怨,也顾不上什么遮拦,“反正她跟人家开房,从来不回来住的,再说了,垃圾和垃圾在一块儿,有什么不对吗!” 一直没有说话的宋国北走了出来,将脸色苍白的褚江清搂住,“我警告你们,现在她是我女朋友,谁再敢说她的坏话,我让你们全不痛快!” 将我们送出宿舍大楼,褚江清看了一眼宋国北,语气很果决,“宋国北,我谢谢你帮我,不过以后咱们还是少联系吧。” 宋国北只是涨红脸,就是不回答。 褚江清叹了口气,“算了吧,我们没结果的。” “咳咳……那个,我先去逛逛。”眼观鼻口观心,我悄悄走开,将谈话的空间留给他们俩。 在S大里漫无目的地逛着,也许是因为想起洛宸的缘故,我的脚步不自觉走到了外国语学院。 春寒料峭,小径旁都还是一片枯草,万般荣枯长眠在地下,独留一片萧索而已。 远远的,就见到有几个学生正在门口的宣传栏里张贴什么,我上前一看,原来是优秀毕业生的宣传海报。 只是——看着上面一个笑容甜美的女生,我隐隐有点奇怪。 为什么,宋佳雅的照片会在上面? 旁边正巧,一个学生见我看得久久,张口和我解释,“这是我们学院一个交换的学姐,她不是S大的,来进修过一段时间。” 我喃喃,“是吗。” 有什么从脑袋里一闪而过,但速度太快,我来不及抓住。 回程路上,宋国北的情绪一直不高,整个人跟被冰雹打过一样,蔫头巴脑的。 我想安慰他,谁知道他猛然开口,“我才不会像远哥那样,我偏要喜欢她,要让她知道我在等她!” 哑口无言,我的舌|头在嘴里开始打卷,对这个突然提起的话题不知道如何接下去。 宋国北声音闷闷的,“苏大姐,我不妨告诉你,每次远哥和我联系,都会问到你。” 我盯着脚面,呐呐说,“是吗。” “他问我你过得怎么样,我说……说你现在重新找了个对象,过得挺好。”犹豫了一会儿,他和我解释,“我知道你不是那种见异思迁的人,但是我不想让远哥再傻等下去了。” 摇摇头,我说,“不是,你说得没错。” 我和钱陌远,正和之前说的那样,无论如何颠倒世界,都不会有重逢的可能。 也许当年,我没有遇到嘉仇,或许钱陌远就能成为嘉仇;再或者,我现在没有遇到孟若棠,他说不准也就成了孟若棠。 但是,世事无情,没有如果,也不成立如果。 他就像一段注定要驶过的风景,在生命里留下过喧哗驳杂,但我不能停下,他亦不能跟随。 开学伊始,我又见到了方黎,再见面,我们都很心平气和。 她难得不再那么严苛,多了几分老人家的和蔼和平和。她告诉我说,那副作品最终还是退赛了。不过冉群还是留在了华芾,满足了转正的心愿。 “冉群,她家里条件不好,但是她真的热爱这一行,作为老师,我想帮她一把。”她说得认真,“希望你不要怪我。” “事情都过去了,我已经忘了。” 方黎又问,“听说华芾那边,你已经辞职了,是有更好的去处吗。” 我照实说,“我打算去裴设的事务所。” 脸色稍稍不霁,她说,“裴继文?那挺好,你们两个倒是一路人。” 话听得我耳中发刺,交拢着双手,我放到桌上,认真地问她,“方老师,你觉得高尚的理想,就注定比势利的理想值得尊重吗?还是你觉得,画笔只配你们清高的人才配握?” 她回答,“我没有这个意思。” “但你的行为,就是这个意思。”我微微一颔首,“正如同裴设说的,你不该在学生的身上找他的影子。” 眼中猛然一刺,方黎瞬间僵硬如雕塑。 裴继文说,方黎曾经有一个非常优秀的学生,但是因为两人之间的争执,最后害得那个学生心中抑郁,用保鲜膜一圈一圈将自己活活闷死了。 枯坐在椅子里,方黎瘦小的身体蜷缩得更加小了,细瘦的手掌捏着扶手,整个人茫然若失。 良久之后,她突然说,“我还是那句话,我没错。” 我不想再和她争辩,说了声“老师再见”,离开了。 后来很久之后,我才知道,那个自杀的学生,是方黎一辈子唯一的爱人。她在理想和爱情之间,毫不犹豫地扑向了理想国,而以爱为名将他谋杀。 可笑的是,很久很久之后,我也不幸地遇到这样两难的选择。 而我的下场,则是成为了理想之下的可怜牺牲品。 昼夜长短慢慢缩小,春天正是来临,我却很不幸地中了流感,接连几天都打喷嚏,嗓子也肿得厉害。 为此,我已经和孟若棠分床睡了很久,所有亲密行为通通拒绝。有时候他火上来了,按住我揉搓一顿,结果冲完澡之后,导致我的感冒更加厉害,眼睛都烧得发红。 这天放学,我正在收拾书包,班上一个女同学喊了我一声,“苏扇,你待会有事儿吗,能不能帮我送个资料去图书馆?” 我看了看时间,“行,你给我吧。” 赶到图书馆,我交完资料,谁知道正巧遇上月末整理旧书,便被老师抓了壮丁,赶上了梯子上整理旧书。 旧书堆积了很久,上面落得灰尘又多,我几乎是一边捂着嘴巴一边干活,时不时还呛得咳嗽。 等再抬起头的时候,天都黑了,我赶忙一看时间,居然忙到了六点多。 手头上的工作还没有整理到一半,我只得给了孟若棠一个短信,告诉他晚上不回去吃饭了。 短信刚过去,电话就来了,无外乎是问在哪儿,做什么,和谁在一起。 我一一回答到满意,他才挂断了电话。 坐在梯子上,我禁不住开始回想。似乎这段时间以来,孟若棠的控制欲到了一个难以想象的地步,只要超出规定好的时间,就会一连串地问个清楚。 有一次被他撞见我和一个男生说话,结果当天在车里我就遭了殃,下车的时候腿都在打颤。 我搞不懂他的霸占欲望是从何而来,但是我并不反感,只是偶尔觉得有点困扰。 到了七点半,阅览室里的老师也下班了,吩咐我待会儿走的时候锁上门。 我点点头,就着头顶打开的大灯,逐字逐句地对照着书单,一本本地检查。 咚咚咚。 我顾不上回头看,只说,“同学,阅览室下班了,明天在来吧。” 停歇了两秒,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同学,已经下——” 看过去的一瞬间,我愣住了。 孟若棠正斜斜倚在门口,环抱着双臂,歪头看着我。 “我不找书,”他说,“我来找你。” 第一百三十八章 春夜多情 一上一下,一站一坐,俯仰之间,只留下视线在昏暗的空气中交缠。 足足呆了半分钟有余,我才回过神来,结果一张口还没有说话,就是一个震天响的喷嚏。 “阿嚏!阿嚏!” 连打了三个,待我再抬起头的时候,眼前一片雾气蒙蒙,鼻子里像是钻进了书里的小虫,痒痒得厉害。 再抬头看向门口的时候,我眨眨眼,那人怎么不见了? 正疑惑之际,身下的梯子却动了——低头一看,原来孟若棠双手扶着横梯,竟三两步就爬了上来。 眼看着他瞬间坐到身边,我被迫让出了半边位置给他,原本宽敞的位置一下子拥挤起来。 见他自顾自地解开袖口,我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上来做什么?” 将衬衫推到了手肘处,孟若棠随手拿过一本书,“看不出来?干活。” 说话间,一边用胶水粘上脱落的书壳,接着大掌一拍,塞回了书架上。 看着他忙得认真,我也不好再打断,只得继续手头上的事。 打孟若棠一来,我一半的心思都分到了他那边,一丁点动静都收在了耳中。有时候一动身子,不小心撞到他,我都会飞快缩回来,生怕将他撞下去。 半撑起身子,我费力地将手里的书往最高一格塞去,三分之一、四分之一…… 最后一点距离磨得很是费劲,我脚尖踩着横梯,好几次差点踩空。正准备再努力一次,背后突然伸出一只手,盖在我的手背上,径直将它推了进去。 感觉背后热烘烘的温度,我有点不自在,小声说了句“谢谢”。 哪知道他却不曾离开,低沉的声音在头顶上传来,“找找上衣的左边口袋。” “啊,哦……” 背对他的姿势施展不开,我只得半转过身,背后虚虚靠着书架,前面就是宽厚的胸膛,完全陷入了他的气息之中。 紧张地吸了吸鼻子,我试探地去摸他说的地方。 摸出来一看,原来是个手帕。 他一低头,扑面而来硬邦邦的话语,“擦擦你的鼻涕,这么大人还吸来吸去,丢不丢人?” 臊得脸上一红,我反射性地又吸了两下,赶忙在他黑脸之前擤了个震天响。 揉了揉鼻尖,我眼睛里也酸酸的,手刚刚揉上眼角,却被大力地拽下去。 接着,以两片薄唇强势地取而代之。 我不自觉瞪大了眼睛,看着它慢慢游移,最终采撷到四片交合之处。 也许是下着雨的春夜格外黏腻多情,这样突然的亲吻,竟然继续得令人沉迷,唇齿间轻轻厮磨,连带着心里的某一处都柔软下来。 稍稍分开了一丝距离,孟若棠看着我,眼里染了一点温柔,“喘口气。” 当头敲醒,我才醒悟过来自己鼻子塞住,喘不上气,此时已经被掠夺得有点缺氧了。 连忙呼吸了几口,却换来他一把扶颔,压了下来,“继续……” 他亲吻的技术不好,但是却不像本人那样带着冰寒,而是温热认真的。 亲一会儿,换一口气,到后来我的意识搅成了一团浆糊,我们都不曾分开。 高高的书架挡住了我们越矩的举动,暗暗的光影拉得老长,只在行与行的缝隙间,泄出身形的交缠。 直到外面值班的老师敲门声猛然响起,“那个谁,梯子上不准两个人一起上去,快点下来!” 一句话,骤然惊醒一番痴缠,我们都看见了彼此眼中乍亮的清明,温香耳热都被一扫而空。 触电般松开我,我们彼此沉默了一会儿,孟若棠开口说,“我下去等你。” “……好。” 再度只剩下一个人坐在横梯上,我不自觉碰了碰嘴唇,仿佛另一重温度还停驻在上面。 结束所有工作,我收好工具,跑到门边,关掉了最后一盏灯,瞬间让背后的整个馆区陷入了黑暗。裹紧了身上的外套,我朝着出口跑去。 跑到了图书馆门口,夜雨已经停了,起了一点夜风,吹得树枝哗啦啦作响。 屋檐下站着一个笔挺的身影,背对而望着,长身玉立,快要和一旁长青的矮松浑融一体。一样的寂静无声,一样的长于等待。 听见脚步声,男人转过头,“你来啦。” 风雨归人,有一人在灯火下,如松如木,于风吹后回眸……一瞬间涌上来的复杂情绪几乎快让我我停住了呼吸。 他有点疑惑,“不走吗?” 我骤然清醒,心虚般低头,含糊说,“走吧。” 坐到车上,我侧过脸看着窗外,假装在看风景,他似乎也为刚刚图书馆里的冲动一吻而不自在,默契地保持沉默。 终于到了家门口,我解脱般准备开门下车,背后的孟若棠喊了我一声。 轻轻一咳嗽,他不知道从哪突然变出一个小盒子,扔到了我手里,“送你的。” 条件反射地接住,我看着这个素素净净的盒子,上面什么标识也没有,便很没有眼色地问了一句,“这是什么,干嘛送我?” 不过年不过节的,送礼物做什么? 孟若棠顿时有点赧怒,语气很冲,“我高兴!” 接着,他又欲盖弥彰地憋出一句话,“明天植树节,我想庆祝庆祝不行吗?不要就算了!” 霸道地拽走了袋子,男人恼羞成怒地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接着凶巴巴地让我下去。 启动车子,一脚油门冲去了车库,只留下一管灰扑扑的尾气与我面面相觑。 站在厨房里,我还在想着刚刚他的奇怪行为,直到听见门外一阵大力的关门声,连忙出来迎接,“孟先生,你回来啦。” 他瞥了我一眼,面上毫无波动,只是脱外套的动作尤其大,好似是将一肚子不高兴宣泄出来一样。 见孟若棠不搭理我,我也不气馁,追在他背后,“夜宵你想吃点什么,银丝炖蛋好不好……要不薏仁豆奶……” 我讨好般喋喋不休说着,他却置若罔闻,很不耐烦地扯开领带,却不料视线一下子定格,直直地看向沙发上。 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原本沙发靠背上躺着只憨笑的黑白小奶牛,不知道何时竟多了一只眯着眼的小奶猫,半睡半醒地趴在小奶牛背上,耷拉眼睛,脸上写满不高兴。 趁着机会,我连忙将手里的发卡掏出来,献宝一样双手捧着,“你看,我捡回来了。还有里面送的玩偶,正好回来给小牛作伴。” 这就是刚刚孟若棠被置气扔掉的东西,他走之后,我蹲在垃圾桶里,又将它掏了出来。 一个茶花的绿水晶发卡,伴着那只不高兴的小猫,一同静静地躺在黑色丝绒的盒子里。 脸上有点绷不住,男人忍不住又剜我一眼,很没好气,“花瓣都摔烂了,捡什么捡,扔了!” “没关系,我觉得植树节戴它正好……” 他似乎脸色微霁,嘴上还逞强,“是吗?不想要就直说,不需要勉强自己。” 我只得老实地道歉,“对不起,我下次不会多嘴了。” “有什么好道歉的,我又不是特意买给你的……”一边说,孟若棠的脸色突然变了,眼神复杂地看着我,仿佛在交战一样,此消彼长。 落到我掌中碎了一瓣的发卡,他突然火气,一把抢了过去,还扔下一句,“绝不会有下一次!” 听着二楼传来饱含怒气的摔门声,我生出了浓浓的无力感。 扭头看着一旁眯眼的小猫,我轻轻点了点它的脑袋,叹了口气。 “真是只坏脾气的猫啊。” 承认是专程给我买的礼物,又那么困难吗。 没想到,这一次孟若棠的脾气发作得很厉害,无论电话见面,一律通通回避,只要他有心,甚至连进出家门都撞不见一面。 一连半个月下来,我们都没有说上一句话,我也不主动去打扰他,只当他气性难消。 第二天,我刚刚放学回来,就见到小邵正等在门口。 他打了声招呼,便直奔主题,“苏小姐,麻烦你给孟总收拾一点衣服和日用品。” 我疑惑,“他要去哪儿住??” “加班。”他似乎不想多谈,“苏小姐,麻烦你快一点,我在门口候着。” 回了句“好”,我进房一边收拾,一边模模糊糊地猜测。 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将行李包递给了小邵,他冲我点点头,快步离开。 万万没想到,竟然真的像我猜测的一样,F市翌日就变了天。 F省一位银行省长落马,连带着揪出十几位利用金融漏洞捞金的大小官员,一时间,一石激起千层浪。 官商相连,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上层动荡造成了一干嫡系或者私交密切的金融公司全部陷入危机中。 这些官员瞅准了国债这块肥肉,从银行内部先一步留下份额,再变相转化为高盈利高风险的证券、基金产品,强迫卖给私人公司。 接着,公司转组织,组织转散户,一张吸金的巨网拉得越来越大,直到最后完全崩盘。 现如今,无论你有没有蹚这趟浑水,只要公司流水上有相关项目经手,就脱不了干系。 哪怕没有参与违法行为,这些高价买进的产品,市值全都会一夜蒸发,成为空头支票。无数中小公司流动资金链断裂,几乎是每隔一天,新闻上就会爆出一家公司被破产查封,整个F市上层风声鹤唳。 看着新闻热度持续不降,我心里也担心起来,只能安慰自己,孟若棠既然能早一步接到消息,说不定还能够弃车保帅,保全大局。 连裴继文都说,“放心吧,孟若棠那小子,鬼精鬼精的,只有他占便宜的份!” 然而,表面上的平静只是在酝酿更大的风暴,孟氏以一件意料不到的事故,闯入了众人的视野中。 一名孟氏的散户突然带刀冲进了公司里,连捅三人,最后被警察拘留。 当看到电视转播的那副混乱尖叫的场面,我腿软得一下子跌坐在沙发里。 话筒里传来小邵沙哑的声音,“苏小姐,你不要担心,孟总只受了轻伤。” “那他人呢……” “孟总处理好伤口,已经回公司了。”小邵劝我,“苏小姐,你这几天先搬出去,去外面酒店里住下,务必注意自己的安全,好吗?” 我低低嗯了一声,“我知道了,你们也是。” 第一百三十九章 罪与罚已经将临 好事难有,坏事成双,随后几家主流媒体开始发声,纷纷谴责无良公司为了捞钱,将无辜散户推上家破人亡的境地。甚至有人直呼那个持刀凶手是“义士”,不该被判刑。 事情发展到第三天,孟氏的股票全线暴跌,眼看就要停板。 气氛越炒越热,带节奏的媒体几乎一天一骂,只恨不得指名道姓地将孟若棠口诛笔伐一顿。 在这个关头,孟氏传出消息,召开见面会。 时隔月余,我终于又在电视屏幕上见到了孟若棠。 他穿着一身黑色正装,依旧梳着大背头,整个人的黑眼圈深深地嵌在眼下,但不改神色铮铮,泰然自若。 站在发言席钱,面前是一排长枪短炮,面对接连不断的质问,他始终一言不发,只用一双冷眼看着他们,眼底全是深邃的幽寒。 等到会场渐渐安静下来,他走出了发言席,朝镜头前鞠了一躬。 直起身,男人声如沉钟,跨越过电视屏幕回荡在房间里。 他说得简短有力,一共只说了两句话。 一,代表孟氏,向受伤的员工,受损的客户股东表示歉意,以及补偿。 二,追究所有诋毁孟氏声誉的媒体,一视同仁地送上律师函。 最后,他扔下了一句掷地有声的宣告,“孟氏不愿意惹事,但也绝不怕事!” 看着他在镜头里阔步离开的背影,我关掉电视,视线回到在手机屏幕上的一串号码上。 打,还是不打…… 最终,我还是按下了拨号键。 “……是的,”抬起头,我没有犹豫,“孟董事长,我考虑清楚了。” 没几天之后,持刀凶手扣押满48小时,没有被保释,而是直接被看守所收押。而媒体那边,罕见地风平浪静。 这是一个信号,背后已经出现了转机。 果然,随后半个月里,接连几家报纸在首页刊登了致歉公告,向孟氏以及孟若棠道歉。 而小邵的电话里,语气也一次比一次轻松,我这才松了口气,知道孟若棠已经控制住了事态。 我准备挂电话的时候,小邵突然喊了我一声,“苏小姐,你稍等,孟总内线。” 没等我反应过来,那边就传来了孟若棠的声音。 他喊了我一声,“苏扇。” 许久没有听见他的声音,我紧绷得条件反射一句,“在!” 那边呼吸了好几个循环,才说了一句,“我晚上回家。” 心底某根弦被波动,我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点了点头,“好,我等你回家。” 傍晚时分,玄关处传来了动静,一阵窸窣脚步声后,阔别已久的男人走了进来。 相对而坐,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间找不到开口的契机。 双手撑在身侧,我的手指不自觉扣着板凳,“公司的事情,处理好了吧?” 他点点头,“本家那边帮了点忙,基本上控制住了。” 我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彼此捧着碗安静吃着,我却食不知味,不住偷偷看他。只觉得瘦了,也憔悴了。 见他抬头,我连忙做贼心虚般低下头,不敢对上他的眼睛。 吃完饭,我起身想收拾,却被他喊住,让我坐下。 惴惴不安地等待着,只见他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了什么,放到桌上。 待他掀开手掌,那只破碎的茶花发卡完整地躺在那里,花瓣上闪烁着幽微的碧光。 “这……”我呆呆看他。 “之前想拿给你的,最近忙得忘了,现在物归原主。” 拿起发卡,我看着盛放的花瓣,上面依稀还能看到一道裂痕——还是原来的那一只。 心中翻涌,如浪拍礁石,起又退,竟然留给我一种说不出来的慌张感。 孟若棠继续说,“还有,我爷爷是不是联系你了。” “……嗯。” 其实刚刚出事的时候,孟老爷子就找过我,说能帮孟若棠一把,但是也有条件。他已经安排宋佳雅来F市,打定主意,要让她做自己的孙媳妇。 轻轻呵了一声,他淡然说,“猜也猜得到,他一贯是无利不起早。” “我本来想告诉你,但是——”后面的我只能悄悄腹诽:但是你都不愿意搭理我啊。 对面沉默了良久,冷不防问了一句,“你愿意宋佳雅过来吗。” ‘“啊?”我想在他脸上搜寻着,想看出点端倪,却不得结果,只得老实说,“其实我没意见的……你高兴就好。” 他情绪不高,“你知道,这话意味着什么吗。” 我抿了抿嘴唇,我当然知道,意味着孟若棠或许会有一个妻子,而我即将变成一个可有可无的尴尬存在。 “你是不是很乐意见到这种情况,嗯?”男人直勾勾地望着我,仿佛非要刨根问底,找出个究竟来,“巴不得我娶别人,然后让你全身而退?” 我没有回答,任由他诘问。 不明意味的一声低笑,孟若棠接着说了一句话。 “苏扇,东西一旦有了裂痕,就再也不是从前那样的了。感情也是,一旦被打破,你觉得还能完好如初吗?” 我看着桌上的发卡,没有直接回答,也淡淡问了他一句。 “那你呢。” 他看着我。 “你这样问我,那你自己还是不是完好如初的?”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好半天之后,他站起身,说,“我去洗澡。” 我整个人还陷在低气压里,“……哦。” “我是说——你也来。” 热气氤氲的浴室里,我被压在瓷砖上,闭着眼睛任由热水冲刷着。 久别胜新婚,这位却是旷日持久得想要直接作对鬼夫妻一样,有今天无明日地埋头啃噬,恨不得连渣子都不留下。 手不自觉扣上他的腰,当摸上一道狰狞形状的时候,顿时从混沌中挤出一丝惊醒。 扭头看去,那一处结着个肉虫般的疤痕,嫩肉粉红,一看就不是小邵口里的“轻伤”。 尤其,当看到粉肉中冲刷出一丝鲜红的时候,我一下子紧张起来,“你流血了!” 花洒喷洒着热水,将他的双眼熏得通红,直直地看着我,一错不错。 大手在我腰间一拧,扣住我瞬间发软的身体,男人的声音被泡得模糊。 他问,“接下来,你好好忍住。” “唔……” “因为——我已经不想等待了。” 第二天,我张开眼睛,恍惚不知道今夕何夕。 坐起身子,难以言说的耻痛袭来,我慢慢从被子里拿出手来——落红鲜艳。 从头到尾,他都不曾怜悯,我们像受罚一样记住了这第一夜。我很痛,他也很难受。 痛和背叛所爱的罪恶,充满了全程,让我们这两个罪人在内疚到极点时冲上巅峰。 缓缓攥紧了拳头,我心里出乎意料地平静,甚至安慰自己。 这样才是我之于他的价值。 突破了这个瓶颈之后,如同溪水越过凸石,只轻轻溅起涟漪之后,又趋于平缓,慢慢向前流淌。 五月初的一天,我正在裴继文的事务所里上班,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吵闹。很快,前台的姑娘进来,不由分说地将我拽了出去。 等到门口一看,一个黑猴子一样的小孩吊在一个民警腿上,手里握着个木棍子,四处乱挥,边哇啦哇啦乱叫。 另外一个警察手背上被抽了好几下,气得脸色铁青,“你这个小鬼怎么不听人话,说了马上来马上来,再闹给你扔到牢房里去!” 小男孩一点也不怵,反而恶劣地龇牙,“你丢啊,那你就是虐待小孩,要吃枪子的!” 警察被堵得说不出话来,正好看到我出来,火气一通朝我发出来,“你是不是叫苏扇,你知道你给我们造成多大的麻烦吗!” 我没吭声,直直地看着地上的黑猴子;同时,黑猴子也在打量着我。 看着那样子,那眼神,我心里猜到了,但是嘴上却是另一番话,“警官,我又没做违法乱纪的事情,你找我干什么?” 民警疑惑地看了看我,“你不认识他?” 我语气很平淡,瞥着小黑猴,“我应该认识吗。” 那小男孩瞬间像是被戳到了一样,大叫一声,“我叫章小伟!” 故作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我冷笑,“是你啊。” 我们两个人互相看着,谁也不肯挪开一寸,不像是姐弟,反倒像对仇人。 一听我认下了,那两个警察连忙松了一口气,急急忙忙让我签完字,跑得一溜烟,生怕再被沾上。 警察走了,我也打算离开,章小伟立马冲上来,和小狼狗一样虎视眈眈,“你想跑!” “我跑什么,我回家!” 略过他,我回到工作桌上收拾好书包,和前台登陆了提前下班。这期间,章小伟一直跟着我,和个小尾巴一样,甩都甩不掉。 走到大街上,我转身,看了一眼身后目光灼灼的小孩,厌恶的情绪更加明显。 他当然也讨厌我,更不加掩饰地朝我吐口水,一口小牙龇得寒寒发亮。 我环抱着胳膊,对他说,“你这么讨厌我,还来找我干什么?谁带你来F市的?” 来了这里不说,还直接找警察,说被姐姐丢了,非要找到我。死赖着不肯去收容所不说,还把派出所搅得不得安宁,搞得那些民警发了狠,挖地三尺把我给挖了出来。 他不知道跟谁学的,鼻孔昂得老高,“电视上都这么干!” 皱了皱眉,我说,“章小伟,你搞清楚,你姓章,我姓苏,我每个月还给钱给你们花,已经很仁至义尽了。” 他完全说不通道理,八九岁的孩子,虎起来完全是天不怕地不怕,“我不管,姆妈说了,你就要养我,给我买吃的买玩具!” 强压下怒火,我问他,“你姆妈呢?” 搔了搔下巴,章小伟说,“她去赚钱了……欸!我饿了,我要吃面包,还要吃肉!” 我冷笑一声,“我没钱,你爱找谁找谁去。” 翻着眼睛恨恨看我,章小伟转动着和其父神似的阴鸷眼睛,四处一瞟,竟然朝着旁边跑过去。 第一百四十章 臭虫都不肯吃他的骨头 一个小女孩正牵着她奶奶,一边吃着汉堡,结果无缘无故被章小伟抢走,白嫩嫩的手背上还留下了两道抓痕。 “哇!” 小女孩哇哇大哭,上气不接下气,章小伟讨人嫌地站在她旁边,嘿嘿笑着,还故意吃得吧唧吧唧响。 又是塞钱又是道歉,我终于将盛怒的小女孩奶奶送走,转头看着正在舔着手指的小鬼,气不打一处来。 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我拖到路边,开始拦出租车。 他不停挣扎,十指黑乎乎的指甲抓挠着我的手臂,还不住用脚踹我,“赔钱货,松开我!” 那一瞬间,我脸色一沉,“你再说一遍?” 他犹不停止,还故意吐舌|头气我,“我就骂你,你个赔钱货!” 捏住他的脖子,我慢慢收拢,声音不受控制地喑哑起来,如同指甲搔刮着墨绿的黑板,长长拖出后发出的尖锐噪音。 “章小伟,你和你爸爸一样恶心!” 一碰到痛处,章小伟动作也停了,愤懑地叫,“不准你说我爸!” “我偏说,他就算是死了,那口坟里面都臭得寸草不生,就是臭虫都不愿意吃他的骨头!” 猛吸一口气,我看着被他一口咬住虎口,痛得一个激灵,“松开!” 他不光不撒口,甚至咬得更深,好像是非要咬掉一根手指才痛快。 打不得,骂不得,我便任由他咬,直到等来一辆出租车,直接拽着他进了后座。 “师傅,去火车站!” 章小伟一听,顿时急眼了,也顾不上咬我,“坏人,我不回去!” 捏紧拳头拼了命地往我身上送,我气得几乎要咬碎一口牙,挣扎之间肚子上狠狠吃了一记,顿时疼得弯了腰。 豆大的冷汗往下滴,我艰难地喘上一口气,抬眼冷冰冰望着他,“你有本事也和你爸一样打趴我?不然就给我滚蛋!” 我无法对他冷静,一看到他,我就瞬间想到了他爸爸。 要不是因为章建松“酗酒落河”,嘉仇不会走,也不会落得个同样的惨死法……无论是杀人还是意外,一切都和章建松逃不了干系! 龇着尖利的牙,小孩浑然不怕地顶回来,“你少说我爸,我没了爸都是因为你!” 长期埋在心底的仇恨被翻出泥土,瞬间在我心里疯长了一大截,“所以呢,你能拿我怎么办,嗯?” 章小伟翻着一对深深的白眼瞪我,小牛犊子一样呼呼喘息,嘴唇上还沾着我的血,那全不是一个八岁孩子能够表现出来的表情。 我知道这样和他置气很蠢,干脆冷冷地退到一旁,看都不看他。 哪知道,就半会儿没有看住他,章小伟手里竟然冒出一把小刀,开始哇哇乱叫地对坐垫又捅又扎,皮垫子里的棉絮都被挖了出来。 司机顿时火冒三丈,一个急刹车,扭过身子破口大骂,“你在搞什么,妈了个巴子,翻天了?” 我又气又苦,呵斥章小伟住手,一边想夺走他手里的刀子。 “别过来!”他拿小刀对着我,朝我身上呸了一口,“你想甩掉我?没门!” 嘴里就和吃了莲子心一样发苦,我真是恨不得抽他一巴掌——这简直是没有角的小畜生! 上火的司机骂骂咧咧,干脆直接将车门锁上,不赔钱谁也不给走。掏光了身上所有的钱,还被拍下了身份证和学生证,这才得以放行。 从窗户里伸出半个身子,司机不忘警告我,“你等着啊,要是被捅出大毛病,我明天就去你学校找你!” 躬身哈腰地道完歉,我目送着行远的车尾,顿时浑身抽干力气一样,也不嫌脏,一屁股跌坐到人行道的台阶上。 面对川流不息的街口,我只觉得脑袋里也像是连环追尾了好几辆车一样,又堵又塞,都转不过弯来。 章小伟完全像是没这回事一样,新奇地跑来跑去,一会儿摸摸一会儿踹踹,遇到路人翻白眼,他就用方言给人家骂回去。 闹腾够了,他站在我面前,用脚踢了踢我的腿,“喂,我饿了!” 我充耳不闻,没有任何反应。 他又踢了两脚,弯腰凑到我耳边鬼吼鬼叫,“你是聋子吗,我饿了!” 直直地看他,我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我也饿,连家都没钱回不去,你觉得是谁害的?” “切,罗里吧嗦,你不给我自己拿!” 抢过我的包,他在里面胡乱翻搅,我皱眉想要抢回来,结果小兜里的手机一下子滚出去老远。 章小伟小猴儿一样窜出去,抢在手里,新奇地把玩起来,“诶,真漂亮,比我们老师的还好看。” 我呵斥道,“章小伟,还给我!” “就不给,我喜欢这个,先给我玩!”他说得理直气壮,还故意气我一样朝我扭着屁股,“没有钱就别想拿回去!” 我一肚子火气无处可发,愤愤地重新坐回地上——行,咱们就横,我看我们谁能横得过谁! 任由他捣鼓手机,我托着腮帮子,打定主意要把他送走。不管姆妈去哪里赚钱,她这个眼珠子我供不起,该回哪儿回哪儿去! 正在这时候,章小伟那边又有了动静,只见他对着手机哇啦啦地喂个不停。 我以为他只是玩闹,谁知道他说得煞有其事。 “喂,喂?……我是哪个,我是章小伟!” 抓了抓脑袋,他从头皮上抠出一个虱子,扔到嘴里,咬得嘎嘣一响,“苏扇……哦,你说赔钱货啊,她死了!” 我这才意识到不对,“章小伟,你在和谁说话?” 小孩嘿嘿一笑,灵活地往后退去,保证不会被我抓到,“咋死的,切,穷死的呗!你是她什么人啊,以后少打手机,这是我的了!” 说完,他胡乱一按,挂断了电话。 一伸手,我脑袋里热血都被烧得滚烫,一个泡一个泡地炸开,“趁我还好好说话,还给我。” 他倒好,紧紧用手捏着,一边扯了扯背后脏兮兮的书包,得意地说,“谁抢到就是谁的!” “好,章小伟,你厉害!” 扭过头,我开始大步地往前走,脚步迈得老大,就恨不得跑起来了。 听到身后小孩追上来,我顿时拔腿就跑,飞快地冲过了一个红绿灯,一口气跑到了对面。 章小伟人小,跑慢了一步,他想闯红灯,却被穿行的车辆阻断了脚步,眼睁睁看着我消失在了视线里。 绕了好几个圈子,我自己都绕得不知道在哪儿,这才停下脚步。 按着岔气的腰,我找到了一处报刊亭,摸出口袋里最后一把零钱,往小县城里打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许久才接通,说话的却不是我姆妈,而是房东。 我问,“住在你那儿的苏么呢?” “你说那个寡妇?她病了,你打给医院找她吧!” 脑袋里瞬间一空,好似一枚硬币从天灵盖掉下,落地声在空荡中清脆作响。 我强作镇定,“你知道是什么病吗?” 房东轻蔑地冷哼一声,“我哪知道?那寡妇天天三更半夜把男人往家里带,搞出病不是正常?我还怕整个什么传染病,我这房子还租不租得出去了!” 啪嗒一下,对面毫不留情地摔断,只留下一片嘟嘟声。 我怔怔地站了一会儿,半晌之后惊醒,后知后觉地放回了话机。 最终,我还是顺着来时的路找了回去。一路上我都在想,说不定章小伟追丢了,不在原地了,那我就能心安理得地丢掉他了。 然而,等我重新回到那个路口,就见那个小黑猴还站在斑马线的路口,百无聊赖地踢着易拉罐。 他拽着自己的破书包,执拗地站在一块方砖里,有人把他推搡开,他就再不知疲倦地站回去。 一个大力,易拉罐被踹出去老远,他连忙追出来,一抬头,就见到我站在面前。 张着眼睛看了我一会,他一吸鼻涕,扣走了我脚底的易拉罐。 一边玩,他一边问,“你回来干啥,跑你的呗。” 我没什么表情,“那你还等着干什么。” 切了一声,这似乎他的口头禅,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我又不是等你,自然有人来找我!” 我不懂,“你说谁?” 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章小伟狡黠地哼了一声,“我找人给刚刚那个男的打电话了,他说来接我!” 男的? 我顿时了然——估计是孟若棠。 大约十分钟之后,熟悉的商务车停在了我们面前。 开车的是小邵,看他胸口的工作牌都没来得及拽下来,像是刚刚忙完。 他看了我身边的小男孩一眼,没有多问,只是下来打开车门,让我们上车。 章小伟毫不客气,直接钻上了副驾驶,“我要坐这里!” 我只能退而求其次,坐上了后座。 一路上,章小伟都显得很兴奋,在这里摸来摸去,发现喇叭之后,恶作剧地按个不停。 小邵也不管他,只管开着自己的车,对他的各种幼稚问题一概不回。 章小伟也不在乎,用袖子擦了擦鼻涕,兴致勃勃地说,“这大车真好,比刚子爸爸的二蹦子强多了!” 开到家门口,章小伟和脱笼的小鸟一样冲了出去,我则是后一步开门,顺便歉意地说,“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小邵一贯好脾气地说,“没事,就是刚刚他给孟总打电话的时候,给孟总吓了一跳,脸都唰地白了。” “啊?” 见我懵懂,小邵撇撇嘴,“我也不知道,就听见什么死不死的,孟总当时正在开会,结果后半程一直都心不在焉。” 我瞬间明白过来,恐怕是刚刚章小伟那句无心话给闹的。 “我知道了,辛苦你跑一趟。” 关上车门,我看着跑出去老远的黑猴子,咬咬牙追了上去。 走到楼下,我抬头一看,家里的灯已经亮着,看样子是孟若棠回来了。 踌躇之际,章小伟已经冲上面,不停地拽着楼道门,“开门开门,大王回宫了!” 可是,我的脚却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回去吗,这混世魔王不是要把家里闹得不得安宁? 正在犹豫的时候,大门咔哒一声解锁了,接着就听见对讲机里传来孟若棠的声音。 “上来。” 第一百四十一章 老丘八,我干净得很 心情忐忑地来到门口,只见大门掩着一条缝,露出了一抹灯光,映在无人的走廊之中。 待门缓缓推开,就见孟若棠只穿着一件开衫,靠在门口看着我们。 章小伟倒是乖觉,没有愣头愣脑地冲进去,而是躲在我后面,眼睛滴溜溜转个不停。 被男人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个遍,似乎是确定我没有伤到哪里,才说了一句,“进来吧。” 如蒙大赦一样,黑猴子正准备钻进去,却被孟若棠拦住,“我没说你。” 章小伟眉毛扭成一团,“为啥不让我进去,你自己刚说的!” 懒得多说话,孟若棠长臂一捞,将我拽进来,“我说她,没说你。” 他还想往里挤,结果对上孟若棠煞是黑沉的脸色,双脚硬是退了出去。 孟若棠转过头,问我说,“你的手机呢,刚刚电话为什么是他打的。” 我只得含糊其辞,“不小心被拿走了。” “你问她没用,现在这是我的!”一旁的章小伟嚷嚷着,一边将手机掏出来,炫耀一样晃个不停。 想了想,男人掏出皮夹,从里面抽出一叠钱来,“东西给我,这些就是你的。” 一个小孩哪见过这么多钱,章小伟顿时眼睛就亮了。先是一把抢过来,一股脑塞到包里,而后才将手机交出来,“喏,给你!” 孟若棠伸手去接,没想到等章小伟松手的时候,他竟然也抽回手,手机径直砸到地上,屏幕摔了个四分五裂。 手插回口袋,孟若棠转身往里走,一边侧头对我说,“待会把垃圾扫干净,再买个新的。” “……我知道了。” 目送他上了楼,我扭头看回来,只见章小伟低头看着摔烂的手机,直直地出了神。 抬起头,他望了我好一会儿,突然冒出一句脏话,“老丘八。” 眯了眯眼,我目送他飞快地跑了出去,肩上的破书包上下晃个不停。 第二天一早,孟若棠前脚刚出门,后脚就从角落里钻出一个黑影,不由分说地往房里跑。 我本想将他揪住,没想到章小伟和泥鳅一样钻出去老远。 叹了口气,看着他在沙发上滚来滚去,我只得咬咬牙,随他闹去。 将书拿到客厅来,我就在餐桌上看,不放心他离开我的视线。 等我再抬起头的时候,发现沙发上已经没有了动静,走过去一探头,章小伟已经缩在沙发里睡着了,像是疲惫得厉害。 轻手轻脚地来到孟若棠的房间里,我拿起座机,拨通了驼阿婆家的号码。 自从离开之后,我还将阿婆托付给了那个看护的大姐,定时打电话回去问问,看看缺不缺点什么。 大姐接到电话还有点惊讶,“前两天才来的信儿,怎么又打来了?放心吧,老太太好着呢。” “我明白,交给您我放心。”关心了阿婆几句之后,我才转入正题,“大姐,您帮我个事儿行吗。” “……行,我记住了,找到人我第一时间给你口信儿!” 放下电话,我这才松口气。 一起身,不小心带下了什么,啪嗒掉得一响。 弯腰捡起一看,是个透明文件夹,里面一叠一叠都是租房的信息,有一张上面还画了红圈,像是孟若棠做的标注。 看了看户型,都是一人住的青年公寓。 模模糊糊地想了一会儿,没想出什么来,我还是将文件装了进去,放回了原位。 在家里横行霸道的大半天,章小伟一拍手,大摇大摆地走了,临了还扔下一句,“明天早上我再来!” 看样子,他是要和孟若棠打游击战,玩个你退我进了。 晚上回来之后,孟若棠坐在桌上,眉头始终紧紧皱起。当在沙发缝里找出一只臭袜子的时候,他整张脸都变得铁青铁青。 我暗暗叫苦,时间太紧迫,竟然没有来得及清理干净。 “你打算怎么处理他。” 我犹豫地说,“我不想让他留下来,但是现在还没有找到他妈妈,恐怕……” “我的家不是收容所,更不想一回来都是臭气熏天的。”孟若棠站起身,“你明天和他商量好,要么干干净净地住下来,要么痛痛快快地走人。” 他的语气并没有什么怒意,但是却不容任何转圜的余地。 “对了,还有件事。” 抬头看他,我就听见他说了一句,“关剑海今天来公司找我,说想和你见一面,我来问问你的意见。” “我和他没有什么好说的,还是不见了。” 孟若棠也不反对,“那就随你吧。” 第二天是周一,我和孟若棠一同出门,他先一步坐电梯下楼,我则是站在门口,等着章小伟出现。 果然,没有两分钟,楼梯间里探出一个小脑袋,四下瞅瞅,一溜烟地跑了过来。 眼见大门紧闭,章小伟不高兴了,眼睛一瞪,“开门,我要进去!” 他脸上不知道被什么虫子咬了,多了几个红红的疙瘩,即使肤色黑,也看得很明显。 我没有回答,而是问他,“你这两天在哪儿睡的。” 他满不在乎地抓抓头,“楼下的椅子。” “你有钱干什么不花,非要活受罪?” “我乐意!”黑猴子不想多说,很不耐烦地踹门,“快点开门!” 一把拽住他的书包,将他抵在墙上,我尽量心平气和地说,“章小伟,我给你一个机会住进去,你愿不愿意?” 他不相信,怀疑地看着我。 于是,我就尽量简单地将孟若棠的要求说了一遍,“你自己选,要住下来,还是继续蹲花坛。” 没想到,他却沉默了,迟迟没说话。 松开包带,我说,“你自己想,我走了。” 晚上放学回来之后,章小伟还站在门口。 我问他,你想好了吗。 他梗着脖子,一声不吭,还是在那里站着。 直等到孟若棠回来的时候,他一下子被刺激一样,眼睛红红的,“老丘八,我干净得很,我也不想住你的破房子!” 骂完之后,他愤愤地跑了出去,消失在拐角处。 直到脚步声听不见了,孟若棠问了我一声,“不去看看吗。” 我其实有点动摇,却还是逼着自己硬下心肠,摇摇头关上门。 刚刚坐上饭桌,孟若棠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按了静音,继续吃自己的饭。 没想到,对方倒是锲而不舍地打起来,仿佛就是和他杠上了,非要打通为止。 筷子一顿,孟若棠终究还是放下了碗筷,很没好气地接通,“喂。” 对面不知道说了什么,让他抿起嘴角,始终一言不发。 半天之后,他将手机递给我,“找你的。” 将信将疑地接过来,我试探地说了一句你好,结果对面传来了一道清脆的笑声。 “苏扇,是我,宋佳雅!” 我有点愣神,怎么也没有料到会是她。 那边笑着说,“是不是很惊讶?这两天我联系你一直联系不上,这才麻烦了孟先生,哪知道他还很不给面子。” 呐呐了半天,我一时不知道说点什么,“是吗……” “苏扇,我主要是想告诉你一声——我也来F市了。”她的口气显得很无奈,“孟爷爷实在是太厉害,我糊里糊涂地就上了贼船。” 不自觉地抬头看了对面的孟若棠一眼,他似乎也在留心听着我们的对话,第一时间对上了我的视线。 我干巴巴地说,“欢迎你来,真的。” 那边不明意味地轻笑了一声,“过两天有时间吗,咱们见一面吧。” “……嗯,好。” 敷衍了两句,我将手机递回去。孟若棠没有问我,我也没有多言,低头结束了这顿食之无味的晚餐。 到了第三天的时候,宋佳雅依约找上门来,竟然是直接来了事务所。 看到她朝我吐吐舌|尖,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我心里砰砰一跳,快步走上来,“宋小姐,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她倒是很坦荡,“我刚刚从孟氏那里回来,顺便打听来的。” 我点了点头,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干脆带着她上了顶楼的平台上,找了位置坐下。 “不好意思,我还在上班,只能和你聊一会儿。” “不用这么说,是我没有打招呼就找过来的。”风吹得她的栗色长发散开,她纤细的手指随意拨弄了两下,夹到耳后。 光是这简单的一个动作,连身为同|性的我都觉得很赏心悦目。不得不承认,她是个出色的美人。 “苏扇,我来F市,一半是因为孟爷爷的请求,一半也是出于自己的私心。”顿了顿,她继续说,“上次你也见到了,我的父亲……身体不太好。听说孟先生认识一位很有名的医生,我想请他为我父亲看看。” 想起宋父坐着轮椅的样子,我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你放心,我已经和孟先生联系过了,”宋佳雅一笑,“孟氏需要孟爷爷的帮助,我也需要,我们只是互相配合配合而已。” 我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便转而问,“你在F市已经找好落脚处了吗?” 她点点头,“是的,之前F市的一个管弦乐团就邀请过我,借这个机会就答应了他们。” 说话间,她从皮包里拿出一张名片,掏出笔在背后写上一行地址,“这是我现在的住址和联系方式,有空你可以来找我玩。” 在她和煦的微笑下,我接了过来,却不自觉被上面的字吸引了心神。 这个地址,和之前文件夹里被孟若棠标记过的地址,一模一样。 第一百四十二章 你把我姆妈给我 见我迟迟没有回话,宋佳雅问了一声,“怎么了,在想什么?” 对上她毫无芥蒂的清澈眸子,我费力挤出个笑容,“没什么,没什么……” 其实我的心里已经乱了,我怕我忍不住问她,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和孟若棠联系,真的仅仅只是单纯地合作而已吗? 但是我终究完美地掩饰了过去,一路将她送到了楼下。 气度娴雅地侧过身,宋佳雅不忘记叮咛一声,“那就说好了,到时候咱们再见。” “好,一定会的。” 如同我答应的一样,我和她之间的联系慢慢密切起来,她就像是一个长姐的身份,亲切地和我聊天,向我抱怨,和她在一起相处的时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不同感觉。 就好像是一盏在你床头点燃的睡莲蜡烛,趁夜而发,飘起袅袅清香,让你舒服得不自觉蓬松起尾巴。 同样的,越接触,我也越发现,宋佳雅一样有稚气未脱的面貌。 她热爱她的工作,每当她保养琴身和琴弦的时候,动作轻盈得如同在上面跳舞,就怕弄疼了它们;然而一旦没办法奏出合乎心意的音律,她又会自己和自己怄气,执拗地非要拉出来不可。 每周的最后一个下午,剧场里不接待客人,宋佳雅就独自坐在舞台上,倾头缓缓地拉着琴。 这个时候,我就会坐在下面,静静地听着。 她一反往常,换上一袭黑衣,栗色长发披散在肩头,随着动作而轻轻扫动着。她侧着头,垂眸看着手下的琴弦,眼神里的情绪几乎能化成流水倾泻而出。 每到这个时候,她就会拉一首舒缓而忧伤的曲子。 整个大厅里只有如诉如泣的乐声回响,屋顶上透明玻璃窗里射下最后一道余晖,在她身上洒下一层长长涟漪。 我蓦地生出一种感觉。 像她这样用力地拉琴,是拉不长久的。一生的悲欢离合都揉碎到了这一首曲子中,哪里还有力气再去过自己的人生? 等她拉完琴,总会在台上静静坐上几分钟,才走下来坐到我身边。 接过水杯,她轻轻说了一声谢谢,手指尖因为太过用力而有了一点充血。 歪头看着她,我问她,“刚刚那首曲子真好听,它叫什么?” 嘴唇上站着水珠,微微闪着晶莹,宋佳雅抿了抿,而后说,“它叫缠绵往事。” 在口中咀嚼了一遍,我依旧有点懵懂,不知道为什么会让她如此沉浸其中,连说话间都弥漫着难以散尽的余韵。 伸手揉了揉我的脑袋,她弯眼一笑,“不说这个了,咱们去吃饭,好不好?” 看了看时间,我有点抱歉地说,“待会儿我还有事,就不去吃了。” 道了声别,我一边背上书包,一边没走出两步,就听见背后宋佳雅喊了我一声,“苏扇!” 声音陡然增大,让我疑惑地回过头。 她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下一次……你会来找我吧?” 我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当然了,说好要听你的新曲子。” “……那好,我等你。” 离开了剧院,我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小区楼下的一处寄托班,结清了一周的住宿费。 这里是物业为业主提供的福利,专门供那些户主家工作忙、没时间照顾的孩子寄住,章小伟不愿意回家,竟然东摸西找地跑到了这里,吃了好几顿的霸王餐。 后来工作人员要赶他走,他直接将门牌号和我的名字往上一报,“我不走,要钱去找她要!” 于是这段日子,章小伟就被安排住在了这里,我交钱包他一日三餐,晚上再睡一觉,适应得不知道有多好。 头两回,我还不放心,悄悄去看了看他,结果就撞见他抢人家小孩的鸡腿儿,恶霸王似的,弄得里面哭声一片。 到后来我算是明白了,他就不需要担心,只有他欺负人的份,就算是被教训,也是活该要长长记性。 正巧这个时候,玩具房的门一下子打开,冲出了一群小山雀一样的孩子们,满脸的欣喜雀跃。 工作人员见我看着,解释了一句,“今天是周假,学生家长都会来接孩子回去。” 我点点头,“这样啊。” 就在这个时候,玩具房里传来了一阵啼哭声,好像还有吵吵嚷嚷的声音。 我走过去,顺着门缝往里看,只见一个小男孩坐在地上,小手捂着眼睛,哭得伤心。 章小伟就歪着身子靠在滑梯上,笑嘻嘻地看着他。 工作人员气得不行,骂了好几声,见这捣蛋鬼根本不在乎,干脆抱起小男孩,走出门外,重重将玻璃门关得一响。 “你晚上就在里面待着,不承认错误不准出来!” 顶头撞见站在门口的我,她表情有点不好,绕过我的时候嘀咕一句,“也不知道从哪弄来的祸星,一点教养都没有!” 默默地听着,我看着玻璃门里——小黑猴子坐在秋千上,不知道在想什么,双手还紧紧抱着那个小书包。 两条小腿晃着,章小伟一个人小声地开始唱歌,他唱得断断续续,我却不自觉听入了神。 他唱的是一曲渔歌小调,从前在船上的雨夜里,姆妈就会一边轻轻拍着我,一边呢喃地哼唱。 “侬是水上讨渔婆,母女二人下江河,道是天好侬将发,郎啊郎来回到家……” 闽侬婉转的调子,在他一个孩子里的嘴里唱出来,显得那么怪异。我想走,却都迈不开脚步,就隔着一扇门,看了他良久。 前几天,看护的大姐来了口信儿,说是打听到了姆妈|的联系方式。 说完,她有点欲言又止,“小姑娘,她怕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好像是和主顾做那个事的时候,发病送去的医院。” 后来,我按照联系方式找到了接诊的医院,对方却说姆妈早就出院了。那个客人垫了几百块钱,根本抵不上两天的药钱,拖到后来,姆妈偷偷跑了,再没有回去过。 敛回思绪,再看向玩具房里一无所知的章小伟,我低下头,转身走了。 周末,我抽空去了县医院一趟,取回了姆妈住院的病历,去市医院里挂了个号。 坐在医生对面,我看他拿着那B超检查单,心里不住打鼓,“医生,你能看出她是什么病吗?” 放下单子,医生反而问了一句,“她人在哪里,我需要和病人仔细检查一下,才能够确定。” 这么一听,我顿时一个咯噔,深吸了一口气,又说,“她人没来,你告诉我就行。” 他想了想,指了指检查单上的一处,“病人的子宫处有很大一块阴影,初步断定,可能是子宫癌,而且情况不太好。” 一个癌字敲得我脸色一白,嘴唇歙动了好几下,才发出声音,“那,还有治愈的机会吗?” 医生说,“如果立刻摘除子宫,再配合药物治疗,也许还可以控制几年。” 走出诊室的门,我扶着墙,慢慢坐到了长椅上。 癌症,怎么会是癌症呢?明明一年前见她的时候,她还精神奕奕,浑身都是力气,怎么一转眼就…… 不自觉捏紧了手里的单子,我无力地笑出声。 怕是,姆妈自己也知道了自己的情况不好,才会让章小伟来投奔我。祸到临头,想着念着的还是这么个小儿子。 当天下午,我就把章小伟带了出来。他扣着腿上一处结起血痂的伤口,拇指挠个不停,一边不耐烦地说,“你找我干嘛?” “姆妈现在哪儿。” 他说,“不知道,你不是早就问了吗!” 我看着他,“姆妈生病了,你也不知道?” 小小的身子一僵,章小伟黑黑的眼睛看着我,直勾勾的。半天之后,他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那你来这里,就打算一辈子都不回去了?”我已经不记得他才八岁的事实,毫不留情地说,“我不可能一直养你,到时候就算你去找警察也没用。” “哼,谁稀罕你养,等我赚够钱我就回家!”他一用力,伤口里冲出一股鲜血,流了满腿,“姆妈说你有钱,有钱才能过好日子!” “你妈要死了,明白吗。”我冷冰冰地说。 章小伟愣住了,章建松死的时候他已经懂事了,他一定明白死是什么意思。 好半天之后,他动了动眼睛,瞳孔里好像是地震了一样,迟迟找不到焦点。 抬头看我,他似乎想找到欺骗的痕迹,但是却什么都没有找见。胸膛快速地起伏着,章小伟似乎打定了主意,将怀里那个破书包扔到了我面前。 看了看包,又看了看牛犊子一样喘息的小孩,我将信将疑地拉开了拉链。 一把弹弓,几张卡牌,外加半盒子劣质的巧克力,被捂得已经融化了,漏得到处都是。 手指拨弄到内侧的时候,我禁不住停顿了一下。 孟若棠给的那叠红色的钞票还卷成一团,压在摔烂的手机下,小心地塞在了最里面。 这时候,章小伟说话了,“这些都给你,你把我姆妈给我。” 这是他全部宝贝的东西,乃至是身家性命,却都抵不过一个遮风挡雨的妈妈重要。 第一百四十三章 别有用心 见我迟迟没有回答,章小伟突然站起身,在包里摸起来。抓出一团纸,他黑得和乌龟一样的爪子伸到我面前。 等我拿起来一看,一时间动作都定格住——这是我亲笔写下的那张欠条,几年过去,红色指印都已经变得褪色。 在欠条的背面,还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养弟弟,求求你。 一个半生都只会写自己名字的女人,是以何种心情写下这行字?她又有没有想过,我现在的心情会是什么样的? 呆呆坐了许久,我看了眼对面直直望着我的小孩,他还不知道这是什么,以为我只要看到这个,就能变戏法一样满足他的一切愿望。 拉上破旧的书包,我将欠条重新放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章小伟,你姆妈走了。从今天开始……你跟着我过。” 我也对自己的决定深恶痛绝,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生活又要搅得不得安宁,我甚至可以想见日后会如何后悔今天的这句话。 可是,面前这个小孩,身体里和我流着一半相同的血,是我眼睁睁看着他如何诞生到这个世界的。 至少,我要让他好好过到十二岁,才算是问心无愧。 他仰头看着我,一声不吭,最后还是拽起了自己的破包,默默地跟到了我身后。 将章小伟带回家里,我让他脱掉已经发臭的衣服,直接拎进了浴室。 扭开花洒,试了试水温,等到温度热了,我便掉头冲他,反复冲刷着他身上的污垢。他只是双手撑着瓷砖壁,承受着水柱大力地喷溅。 换上了干净的儿童睡衣,我拿过指甲剪,朝他伸手。他那十个指甲养得老长,个个里面都是黑乎乎的泥,脏得不行。 他却蜷住拳头,不肯答应,“我不剪!” 我问,“你告诉我,你要它干什么。” “谁要是和我打架,我就能挠他!”他还记恨着孟若棠之前的行为,凶狠狠地说,“老丘八回来了,我也抓他一脸!” 我的脸一沉,“章小伟,我刚刚应该好好冲冲你这张嘴,除了骂人你就不会说话了吗?” 气哼哼地一扭头,他故意不看我,但是态度已经软了下来。 晚上,孟若棠下班回来,看着从头到脚都洗得干干净净的章小伟,没有说好,也没说不好,只当做没有看见,迈步上楼。 当天晚上,我敲了敲孟若棠的房门,等来一句“进来”,端着一杯热茶送了进去。 他正在处理文件,屏幕的蓝光在他脸上留下一团光影,眼里满是聚精会神。 瞥都没瞥我一眼,他只说了句“稍等”,继续专心地工作起来。我便退到他身后,保持安静,不去打扰他。 过了不知道多久,键盘声停下,孟若棠摘下鼻梁上的眼镜,放到桌上,“你来,是为了你弟弟的事情?” 我点点头,“孟先生,你之前说的话……还有效吗?” 他眯眼看我,“你打算让他住下来?” 我摆摆手,“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两个月他还是住在寄托班里,等到下半年开学,我就送他去小学读书,就是……偶尔会来这里两天。” 既然接手了,总不能继续像之前那样三不管,至少该负起的责任还是必须要的。 孟若棠没有什么意见,“可以,你自己安排就好。不过——今天晚上除外。” 我没有明白,歪头望着他。 “已经有很久了,不是吗。” 这一句话在脑袋里转了半圈,霎时将我敲醒。压下心底争先恐后的紧张和恐惧,我却低眉顺眼地顺从回答,“是,我知道了。” 那天晚上,我比第一次好不到哪里去,男人一直让我不要紧张,可是我的身体却放松不下来,感觉变成了一根绷紧的弦,随时都要崩断。 痛苦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上来,那么生动新鲜,甚至自动都开始抽痛。那是一种凌迟般的折磨,断绝不开,又抗拒不了,从头到尾都保持着残忍的清醒。 其实这一次,孟若棠的动作轻了很多,有意识地放慢速度配合我,只可惜我却不争气,一想到那个恐怖记忆,完全没办法忽略。 看我和筛子一样不停发抖,孟若棠也失去了耐性,扔下一句“忍住”,就不管不顾地闯了进来。 手指紧紧抓住床单,我不自觉地弓起身子,只觉得额头上的青筋疼得要炸开。 将枕头要在嘴里,我强忍住不发出败兴的声音,一分一秒地熬着。 最后,在我完全脱力和死鱼一样的时候,“酷刑”得以结束。 房间里没有开灯,但我模模糊糊间能够感受到身上人流连的视线。 盯了我良久之后,他低低咒骂了一句,下床走去了浴室。 松开手里扭成一团的床单,我的意识慢慢变远,最后一个念头还在想着。 不要再有下一次了…… 仿佛是听到了我的祈祷一样,孟若棠再让我留下的次数减少了很多,但是相对的,我们也疏远了很多。有时候我不小心碰到他,他都会立刻黑脸,退出去老远,仿佛我身上带着什么细菌一样。 不知不觉间,我们的关系又冷淡了很多,好似又退回了一开始那个彼此封闭的状态。 六月底,学校正式开始放暑假,我却没办法休息,马不停蹄地开始为章小伟跑上学名额的事情。 外来的学生想要省城上学,简直手续一环多过一环,大夏天里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等到的回复除了让我等,还是让我等。 又是傻等了一个上午,我趴在快餐店的桌上里,我咬着吸管,勉强靠着一杯冰水缓缓神。 当看到一双男人的皮鞋出现在视线里,我顿了一下,慢慢抬起头。 关剑海那张方方正正的脸庞出现在了面前,嘴角挂着一点弧度,“苏小姐,巧啊。” 见他自来熟一样坐在了我的对面,我坐直身子,语气很疏离,“关老板,你怎么在这里?” “刚刚在对面的局里办事情,正好看到了苏小姐,就过来打声招呼。”关剑海瞟了一眼我手里的材料,“现在插班读书可不好办吧?” 将资料塞回包里,我继续淡定地捧着饮料,“就那样吧。” 他并不被我的冷淡态度所动,反而说,“这位局长是我的老长官,或许我可以帮你说一声。” 我不吭声,只当做没听见。 半天之后,对方叹了口气,“苏小姐,咱们好歹算是有过几面之缘,没必要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吧?” 搅拌吸管的动作一停,我将纸杯放到桌上,抬眼瞧他,“关老板,无功不受禄,我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帮不了你。” 这个关剑海已经不止一次想和我见面,甚至好几次亲自去找孟若棠,好话说尽,多亏孟若棠一直都没有搭理,没想到这次被他给撞了个正着。 只是,他越是找得着急,我就越是不能见他,肯定又是和江清有关的。 果然,关剑海直接开门见山,说,“苏小姐,我来就是问你一句,江清……是不是和别人在一块儿了?” 我心里一动,反问了一句,“你听谁说的?” 男人脸上的神色一黯,愁容满面,“那个姓宋的男生来找过我,放话说江清是他的人,让我不要再骚扰她。” 双手拢住脑袋,他的手指抓着发根,压抑不住嗓音里的痛苦,“我不相信,清清不会这么快忘了我的……” 他脸上的沮丧和憔悴不是假的,人到中年,还能够露出这样难以掩饰的痛苦表情,可见他心中有多么不能接受。 可是也引不起我的半点同情,“那你想怎么样?你别忘了,是你隐瞒身份去和江清交往的,现在反而怪她背叛感情不成?” 我继续给他下猛药,“我老实告诉你,江清已经对你死心了,以后无论和谁在一起,和你都没有关系!” 按住额头,关剑海重新松开手,双眼有点发红,只是反复说一句“不可能”。 蓦然抬头,这男人就和魔障了一样,“她会回来的,我不会让她走!” 不想和他多啰嗦,我冷淡说了句“再见”,端着杯子离开了。 晚上,我给褚江清打了个电话,将下午见面的事情告诉了她。 听我说完之后,对面只是一声轻笑,听得人发苦。 我怕他还去纠缠,没想到褚江清说,“放心吧,他老婆已经把S市这边的公司转给别人了,现在他想过来也没有办法。” 低低哦了一声,我说,“你和宋国北……你们……” “没那回事,”她很快否认,“只是宋国北说的气话,想要气气关剑海而已。” 想起那天车里宋国北说的话,我也忍不住多了一句嘴,“江清,我们认识也好几年了,宋国北他对你……不像是假的。” “不用说了,以后这事咱们就当忘了吧。”她不想多谈,说了句要去工作了,匆匆挂了电话。 跑了足足两个月,最终还是孟若棠从中帮了一把,章小伟的入学名额在八月底的时候送到了我的手上。 几乎相距不到两天,S市又爆出了一件大新闻。 郊区的一处别墅里,半夜发生了一起意外坠楼的事故。男主人关剑海从二楼阳台被推下,脑袋着地,直接摔到昏迷。 而他的发妻魏芸婷,则是以故意伤人的罪名,被警察拘留。 看到这个新闻之后,我回想起之前关剑海那疯狂的表情,只剩下一个感觉。 ——这一闹来得太巧,就像是有人在刻意安排。 第一百四十四章 她喜欢女人,怎么可能 好在,昏迷了一夜之后,关剑海就清醒了过来,并且将妻子保释了出来,称两人只是发生了口角,争执时自己不小心跌下了楼。 我看到了魏芸婷从警局里出来时候的照片,整个人两颊凹陷下去,眼神里空洞洞的,一点神采都没有。之前那个周旋得宜的女强人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副空壳,整个人被抽走了魂魄一样。 想了想,我还是联系了褚江清,将这件事告诉了他,却没想到她却出乎意料地平静。 我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反复又问了她一遍,“你再说一次,你和关剑海怎么了?” 她真的一字一句地重复了,“我和他重新在一起了。” 无名业火在腹中烧起来,我恨不得一巴掌不是拍在桌上,而是拍在她的脑袋上,“你难道看不出来,这是他使的苦肉计,就是想让你可怜他,答应他的要求!” “苏扇,你骂我也好,打我也好,这次我跟定他了。”吸了吸鼻子,褚江清声音有点哽咽,“是我逼他,让他回去和魏芸婷离婚,不然也不会差点害死了他……总之,我爱他,在生死面前,我宁可不要那些可怜的自尊心。” 我的手都气得在发抖,嗓子眼里扯得生疼,陡然拔高声音,“褚江清,你太糊涂了,你就为了这么一个男人往死里作践自己?!” 低低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她轻呵一声,“苏扇,别往我心上插刀子了,我知道羞耻怎么写,但是在他面前,我宁可一辈子被千夫所指。” 褚江清是典型的牛脾气,一旦她下定了决心,那就是摔得头破血流都不肯回头。 连续几天,我都为这事吃气,哪怕是和宋佳雅见面的时候,始终有点心不在焉。 伸手在我面前晃了晃,她显得很没奈何,“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眉头皱得都能夹牙签了。” 我不想将别人的私事到处说,只是摇摇头,她也不强求,“那好,陪我去逛逛街吧。” 走进了一家玉器店里,宋佳雅打量着玻璃柜里的小玩意儿,一行行地略过。她之前说,想给宋父买两颗文玩核桃,一直没找到称心的。 碰巧,这家刚上了两款,成品色泽很不错,宋佳雅让店主取出货来,一边把玩一边聊了起来。 我听不太懂,就老实地站在一旁等候,一边四处望了望。 这一瞧,我便看到了得趣的地方。 老板家养了一只灰色布偶猫,就趴在柜台上,懒洋洋地舔着爪子,湖蓝色的眼眸看得我心里喜欢,伸手摸了它两下。 “喵……” 布偶猫不高兴地叫了一声,却也没有挪开,只是甩了甩尾巴,像是要将我甩走似的。 和老板聊得满意,宋佳雅直接包下了一对核桃,而后又转了一会儿,拿出一穿粉色石榴石手链。 玉白的手指摩挲了两下,她放在手心里,朝我摊开,“这个怎么样?” “挺好看的。” 她一笑,抓住我的手,一下子给我戴了上去。 我不明所以地看了看她,听她说,“辟邪的,带着好。” “不用了,我不太习惯戴这些东西。”我推拒了两句,奈何宋佳雅态度强硬,直接拆掉了上面的标签去付款。 看着手腕上冰凉剔透的珠子,我抬手晃了晃,突然就见到一团黑影扑过来,撞得我的胳膊猛然一沉。 原本趴在玻璃柜上的灰猫突然发狂了一样,径直扑断了我的手链,粉色的石珠噼里啪啦掉了满地,滚得到处都是。 随即,白皙的手背就像是薄纸般,慢慢由白至红地渗出了三条血印子,看上去还不浅。 “小苏?”听到动静的宋佳雅赶忙过来,发现我手背上被抓伤了,顿时就一急,“怎么搞的,伤得这么深?” 我脑袋里一时还没有回过神来,那老板则是心疼地抱起了灰猫,一口一个心肝宝贝,“儿子,你没事吧,诶呦,咋舌|头都歪了!” 刚刚还懒洋洋的布偶猫,这时候显得极其亢奋,尾巴上的毛都根根炸开,两只瞳仁细得就剩一条线,看上去非常狂躁。 宋佳雅顿时也没有心思再和他磨蹭,拽着我就去了医院。 等包扎好伤口,我找了个位置坐下,看着宋佳雅给我忙前忙后。她踩着一双高跟鞋,来来回回跑得满头大汗,马尾上的几缕发梢黏在脸上,都没工夫拽掉。 摸了摸手背上的纱布,我自己也觉得说不上来的奇怪。 为什么她会对我这样好,明明受伤的是我,她却比自己受伤还上心些。 就当我是疑心病太重,我总觉得我们两人之间亲近得太快,隐隐有点超出我的承受范围。 无论是从家世、学识、身份,我们两个人都是截然不同的,八竿子打不着一起去。要不是因为孟若棠,就连交集的可能都没有。 如果她和我交好是因为有利可图,可是我却找不到自己身上的利在哪里。 男人对女人好,我可以理解;可女人对女人这么好,又是因为什么? 正当我陷入沉思中,背后却被人拍了一下,扭头看去——褚江清正站在背后静静看着我。 “你……”疑问的话在口中转了半圈,略微思索,又被我吞了回去——关剑海不也是住在这家医院里吗。 上次电话里闹得不愉快之后,这还是我们第一次碰面,彼此间难免有些不自在。 她看见我手上的纱布,问了一句,“你的手……” 我说,“没事,破了点皮。” 她干巴巴地说,“哦,这样啊。” 尴尬的气氛逐渐蔓延开来,我不想和她聊那个男人的事情,却又不知道从何处再找话头,就这么互相盯着地板,僵持了半天。 好在,没一会儿宋佳雅就赶了回来,打破了这个僵局。 和褚江清简单地认识一下后,宋佳雅晃了晃手里的药袋,“药我拿到了,我先去医生那里排队,你聊完就下来吧。” 我顺从地点头,看着她离开,自己也站起身,喊了褚江清一声。 她一直盯着宋佳雅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的样子,连我喊她都没有听见。 我疑惑地又喊了她一声,她这才反应过来看我,“我先去打针了,等你有时间,我们谈谈,随时给我打电话。” “好的……”嘴上说着,她却仍旧忍不住扭头看那边,“宋佳雅……这个名字怎么这么耳熟呢……” 她一个人嘟囔,我听不太清,“你说什么?” “没什么。”她摇摇头,“那你先去吧,我也要回去照顾剑海了。” 打完疫苗,我放下袖子,宋佳雅还紧张地和医生追问,“血液检查报告出来了吗,有没有什么问题?” 医生将报告单递给她,一边说,“你不需要太担心,宠物猫身上的细菌一般很少,而且血检也一切正常,基本上可以排除感染的可能性。” 反复将单子看了几遍,宋佳雅顿时松了口气,如释重负一般,“那就好,那就好……” 离开医院,她坚持要送我回家,我拗不过,只得和她并肩一起走回去。 一路上,她不嫌麻烦地再三叮嘱,让我少碰水少受寒,一旦有什么不对劲一定要及时告诉她。 我听了一会儿,忍不住还是笑了出来。 她眨了眨美目,问我,“小苏,你笑什么?” “我是笑,要是你是个男的,我都怀疑你是不是喜欢我了。” 后半截心里话我没说——当初见到她的时候,我也一样是被准准会心一击,忍不住地想和她多靠近一些。 哪知道,宋佳雅竟然理所当然地点点头,“你才发现吗,我确实是特别喜欢你啊。” 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我只当是她开玩笑,没有放在心上。 “诶,你怎么不相信我呀。”胳膊搭在我的肩膀上,她学着人家小流氓的样子,捏了捏我的下巴,色眯眯地说,“孟先生五大三粗的,可不是我的菜,还是你这种秀秀气气的小美人比较对我胃口。” 凑到我耳边,宋佳雅的声音变得低低的,语气暧昧不清,“你现在在我眼里,简直闪闪发光呢……” 抓了抓麻酥酥的耳朵,我去看她的时候,她已经起开身,换回了我熟悉的笑模样。 我有点尴尬地挠着耳朵,“小佳姐,你不要和我开玩笑啊。” 说她喜欢女人……我是一千一万个不相信的。 以拳抵唇,她噗嗤笑出声,“逗你呢,看把你吓得。不过我确实很想要这样听话的小妹妹,完全满足了我小时候的遗憾啊。” 并排走在人行道上,我歪头问她,“你家里只有你一个吗?” “是啊,我妈妈在我小时候去世了,父亲也没有再娶。”风吹开她的长发,脸上被灯光映上了一团橘红色的光影,“他平时的工作也很忙,家里大部分时间就只有我一个人。所以后来我就学了琴,和它作伴。” 我静静听着,想象出一个还不及琴高的小女孩,每天爬上板凳,抱着它反复练习的场景。 宋佳雅冲我挤了挤眼睛,“所以你要是愿意把对孟先生的关心,拿出一点点来分给我,那我都会高兴得不行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我愿意来迁就你 “我们之间的感情有点复杂……总之并不是像你想象的那样。” 我不厌其烦地解释,她总是以为我和孟若棠非常要好,常常开这些玩笑,听得我也很无奈。 “小苏妹妹,你相信我,”宋佳雅神神秘秘地拍着我的肩膀,“孟先生心里是有你的,只是他不擅长表达而已。之前孟爷爷说要送你出省,他当时就斩钉截铁地拒绝了,说要是你走到哪,他也跟你到哪儿。” 我从没有听说过这些事情,一时间竟不知道作何反应。 她以为我不相信,“我说的是实话,像是这次孟氏出事,他就硬扛着不要接受孟爷爷的帮助,不然也不会闹到后面那个地步。” 沉默了一阵子,我说,“不过我觉得,就算之后没有人帮忙,孟若棠也能力挽狂澜。” 我相信他,他一贯是无所不能的。 微微勾了勾嘴角,宋佳雅回道,“我没有任何质疑孟先生的意思,不过,孟爷爷的手段,恐怕不是那么好招架的。你知道孟先生有个弟弟吧?” 我有点不明所以,为什么突然会提起这个弟弟来? “你不要觉得我八卦,在一个圈子里,基本上是不存在什么秘密的。”叹了口气,宋佳雅说,“像孟家这样的家庭,有一个接班人,就意味着另外一个要被抛弃。孟若棠从小就被孟爷爷选定,所以他的弟弟就被不容争议地捧杀了。” “捧杀?” “就是彻底养废了,除了杀人放火之外,什么坏毛病都给他惯了出来。”宋佳雅微微正色,“小苏,我说这个只是要你明白,孟家的人比你知道得更加厉害。既然孟若棠敢冒这个险,就一定是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你明白吗?” 晕晕乎乎地回到家里,我想了许久,最终决定将这番话告诉了孟若棠。 他正在坐在书桌前看资料,孟氏刚刚大伤了元气,他这个老板承受得压力最大,几乎一门心思都扑在了公司上。 听完我的话之后,他皱了皱眉,似乎没有想到宋佳雅会和我说这些。 片刻后,他放下书,一针见血地问,“你说这些,想表达什么?” “我是说……其实你可以接受他们的帮助,”坐在床边,我面对着他,有点试探地说,“既然宋佳雅愿意配合你,你可以假装答应和我分手,反正孟董事长不在身边,也不会追究真假……” 与其用胳膊去拧大腿,倒不如聪明地去选择一个双赢的做法,对谁都好。 看见他一步步缓缓走近,黑色睡衣的下摆近在我眼帘之下。 俄而,上方传来了男人低沉的声音。 “如果我非要这么做呢。” 我一抬头,听得模模糊糊,不明白他的意思。 一把将我按在床上,男人英挺的面容一下子凑近,将将在一拳距离的地方停住。动了动两片薄唇,孟若棠轻声说,“如果我说,我不愿意撒谎,就非要你不可呢。” 身子贴着身子,我不敢瞎动弹,只能微弱地说,“我知道,你不喜欢让别人插手——” “不对,”他很快否决了我的话,“苏扇,我是个商人,我不会和好处过不去。你不要逃避我的话,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手掌抚摸着我的脸颊,他轻轻一抬起,接着咬在了我的喉咙上。 他咬的力气不轻不重,有点麻麻的,却不会让我喘不过气来。 唇齿缓缓向下游移,他咬开了我的睡衣扣子,用低咛的声音说。 “我自己的女人,我护得了。” 后知后觉地被压在了大猫的爪下,被它慢慢剥开吞咽的时候,我才迷糊糊地想到:这算不算传说中的送货上门…… 第二天醒来,孟若棠一扫之前几天的积郁,神情舒朗,反观我慢吞吞挪下床的样子,根本是被完全碾压。 扣着衬衫的扣子,男人想到了什么,问道,“你弟弟,是不是已经走了?” 我点点头,“是的,前天已经住校去了。” 月初的时候,我将他从寄托班里退学,在家里住了几天,等小学报名就送了进去。章小伟倒是无所谓,他只关心每天吃啥玩啥,其他的一点都不在乎。 “一周只回来一天?” 我继续点点头,换来他一句破天荒的回答,“很好。” 理了理领口,他又补上一句,“很好。” 没等我弄明白这两个“很好”的意思,他突然抽出一条领带,伸到我面前。 半信半疑地接过,我看着他昂首以待的样子,心里打了个问号——难道是让我给他系上? 赧赧地开口,我有点不好意思,“我系得不太好看。” 半阖眼帘,男人一言不发,似乎非要我过去不可。 没有办法,我只得挪到他面前,将黑色的领带塞进衣领里,动手开始系起来。 他比我高大半个头,我只得伸直双臂,时不时踮起脚去够他。 好不容易系出一个松松垮垮的领结,结果这位看了看镜子,很不满意地随手给扯掉了。 末了还补充一句,“真丑。” 我心里很无语,刚刚我是不是和你提前说过,你难道还能装作暂时性失聪吗? 没等我腹诽完,孟若棠又塞了个发胶到我怀里,继续用那种居高临下、理直气壮的眼神看着我。 ……他今天是怎么回事,难道突然失去自理能力了吗? 见我半天不吭声,他不耐烦地催了一句,“快点,我要迟到了。” 忍了又忍,我只得硬着头皮,连带着承包孟老板的发型工程。 这个高度比刚刚领口更加让我头疼,垫着脚好不容易够到了他的额发,偏偏还没有喷两下,却又错开了位置。 好几次之后,我才发现,原来是孟若棠在使坏地往上垫脚,我高一点,他也高一点,存心不让我“得逞”。 看着他一脸“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我只得继续垫着脚尖,费力地去抓住那些从指缝中溜走的黑发。 只是,最终还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操劳了半宿的腰突然一下子抽筋,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跌进了他的怀里。 闷在他的胸口,这人还凉凉地说了一句,“起来,继续。” 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腰,我看着他头上被我抓得东一撮西一撮的样子,哭笑不得,只得好声好气地哄他,“孟先生,下次好不好,我保证下次好好地做……” 他看了我半天,突然倾身,在我的嘴角亲了一下。 愣了良久,我看着他半蹲下来,用那双灰色的透亮眼眸,自然地自下而上望着我。 “你够不着,可以让我来迁就你。” 这话说得有点似是而非,我不知道他说的是现在,还是其他别的意思。但不可否认的是,我竟然听得心跳一快。 最终,孟总的大背头发型还是没有成功,我只得随便给他梳了梳,就将人糊弄走了。 坐在床上,我看着手里的发胶,再看看镜子里脸色潮红的自己,胸口已经从心猿意马的心跳变为了莫名的酸涩感觉。 我有种预感,孟若棠和我之间相敬如冰的局面即将要被打破,即使现在依旧横隔着重重阻碍,但是背后的暗涌依旧悄然涌来了。 到了周六下午,我赶在放学时间之前,来到了章小伟的学校里。这个学校管理得很严格,只有周六外宿一晚,周日家长就要将孩子送回来。 结果,昨天晚上我又被孟若棠给闹了半宿,到了最后,他看我实在是熬不过了,才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 “借贷相等,人货两清。” 于是,说完这话之后,我又被迫清了两趟货…… 也许是习惯了,我对这种事渐渐没有那么恐惧,但还会打心眼里接受不起来,一挨上床整个人僵得和木头一样,任由他翻来覆去。 难道说,孟若棠连木头都尝出了甜头? 胡思乱想间,正巧校园里响起了下课铃声,我加快脚步,朝着三年级的楼层走了过去。 班上的学生一个个地出来,被家长牵走,等到最后一个,我却等来了年轻的班主任老师。 女老师说着一口北方口音,字正腔圆,“你是章小伟的家长?” “是的,我是他姐姐。” 点点头,她说,“正好,你跟我来一下。” 接着她一扭头,高跟鞋踩得又快又响,我心里暗道一声坏了,怕是这黑猴子又闯祸了。 走进了办公室里,女老师将手里的资料重重扔到桌上,没好气地说,“章小伟,出来,你家长来了!” 话刚落音,从窗边传来一道声音,“苏扇,我在这儿!” 这一看,我登时要热血冲出喉咙——他捧着一袋瓜子,就坐在窗阶上,吃一口吐一口,也不管你什么办公桌写字台,全都被溅上了瓜子壳。 这还不算,他身上的校服也穿得脏兮兮的,脸上还有几道抓痕,像是和谁打过一场。 我这边气上心头,女老师却只是冷冷一哼,仿佛见怪不怪,“你不要急着生气,章小伟干的事儿我一件件都记着,你一条一条听。” 开学第一天,章小伟和同班同学打架,被罚站了半天,结果当天晚上就去告状的学生床上撒了泡尿。 第二天,和数学老师顶嘴,把年轻老师骂得差点哭出来。 第三天,翻门去偷吃食堂里的鸡腿不算,还带着半个班的小孩一起偷吃。 手用力在桌上一拍,女老师越念越生气,对着我直截了当地说,“苏小姐,我不管你背后有什么关系什么背景,你送这种学生过来,简直就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没等我做出反应,一旁虎视眈眈的章小伟突然冲上来,对着她喷了一脸瓜子壳。 “你才是老鼠屎,你骂谁呢!”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不要在我床上想别的男人 那女老师脸色铁青,居然还真和个孩子斤斤计较起来,“你说你不是老鼠屎,那你是什么,你自己自己犯的错误数不数得过来!” 章小伟切了一声,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随便你怎么说的样子。 犹不解气,女老师见我一直一言不发,干脆将火气转到我身上,“苏小姐,你知不知道班上多少同学被章小伟欺负过,来我这里告状的又有多少人?你家里没有父母管教,我还怕他带坏其他好学生呢!” 这话听得我有点刺耳,“老师,我承认章小伟他德行不好,你不高兴我也能理解,但是不至于当着他面骂人父母吧。” 她讥讽地说,“那你想我怎么说,夸他捧他?我话摆在这里,这学生我不收了,你自己带回去吧!” 看她一口唾沫一个钉的坚决模样,我皱了皱眉,转头问章小伟,“我问你,你是不是不想上学?” 黑猴子一梗脖子,“没错,我才不稀罕读书,巴不得马上就走!” 灼灼地看了他一会儿,我拍板答应,“好,这是你自己说的。” 在女老师那里请了一个月的假,我连他的被子和衣服都没有收拾,就这么拎着一个光秃秃的人回了家。 一路上,我都面无表情,章小伟人小鬼大,知道我肯定有火,一直没有敢吱声。 等到了家里,见我还晾着他,始终当他是透明人一样,他就开始不乐意了。 追到卫生间里,他趁我洗衣服的时候将水龙头扭得一会儿小一会儿大,溅得泡沫到处都是,笑嘻嘻地杵在一旁。 擦了擦脸上的泡沫,我就当做没有看到一样,继续揉盆里的衣服。 “喂,苏扇,我想吃水果!” 他喊了我叫几声,见我还是不说话,重重哼了一声,掉头跑到了客厅里。不一会儿,竟然直接将果篮抱了过来。 大咧咧地坐在门口,章小伟随手从篮子里拿出一个苹果,用门牙啃着上面的果皮,和耗子一样啃一截吐一截,还故意往洗衣盆里吐。 “苏扇,你说话啊,说不定我还能赏你一个苹果!” 挑掉盆里的果皮,我换了一盆清水,对于他的搭话充耳不闻。 下一秒,一个啃得残缺不全的苹果重重砸进了盆里,水珠喷了我满满一脸,连嘴里都喝了好几口洗衣水。 捏紧手指,我在心里暗暗对自己说,忍! 反复试探了几次,章小伟也失去了兴趣,跳到了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在上面学电视里的人踢腿踹腰,嚯嚯哈哈个不停。 洗干净手,我走出客厅,将电视啪嗒一关。章小伟很不高兴,翻着白眼看我,“走开,我要看电视!” 我拿起椅子上的背包,看着他,“起来,跟我走。” “马上都要吃饭了,我不去,你自己走吧!”说着,他光着脚冲下来,就往电视开关那里跑。 一把抓住他作怪的手,不由分说地往门口拽,他死死扒住门框,两条腿蹬得有劲儿,“放开我,我不走!” “章小伟,这里是你家吗,你凭什么留在这里撒泼放赖?” 他倒是会顶嘴,“这也不是你家,你能待我就不能待吗!” 上火地冷笑一声,我说得斩钉截铁,“所以我也走,没看到吗,我和你一起走人!你不愿意过好日子,那就跟着我睡马路吃泔水,除了我谁也不会养你!” 刚刚想了半天,我算是明白了。日子给他过得太好,吃穿不愁,还供他上学,他就以为自己还是家里的土皇帝,随便都能翻上天。 这回我下了狠心,用尽全力拽着他,非要狠狠治治他不可。 看我说得不像是假话,章小伟顿时脸色就变了,挣扎得更加厉害,“不干,我不当叫花子,你不许拉我走!” 眼看着半个身子都出了大门,章小伟两只手乱挥,竟然抓住了一把雨伞,朝着胡乱地就砸了起来。 见到黑影扑过来,我本能地松开拉拽的双手,挡在面前,结果瞬间尝到了一股火辣辣的感觉,就像是被毒虫的利齿咬过一样,从脸上一直蔓延到手肘处。 慢慢松开手,我看到手肘上一条粗粗的红肿伤口,再摸了摸被扫到的眼角,也不意外地肿起了一个疙瘩。 举着雨伞,章小伟慌神地看了我一会儿,突然双手一松,整个人躺在地上开始哭嚎起来。 “你们都欺负我,全都是坏人!” 他仿佛真的伤心坏了,哭了半天也没有止住,渐渐的嗓子都嘶哑起来。 四肢不停乱蹬,他红着眼睛,满脸眼泪鼻涕地控诉我,“你根本就想要丢掉我,从来也不来看我……我就想有人对我好!” 我冷冷地看着他,“你想别人对你好,你是怎么对别人的,又偷又打,谁会喜欢你。” 这一说,黑猴子更是两行眼泪滚落下来,止都止不住,“他们都骂我是穷鬼,我就要打他们,谁骂我我就打谁!” 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呜咽不止,我站在门口,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眼圈也红了。 穷,是不是真的就是一切的原罪? 穷人的孩子,是不是真的就改不掉穷酸卑劣的命运? 等到孟若棠回来的时候,就看到我和章小伟两个人站在门口,全都红着眼睛。 放下包,他的视线落在我脸上的伤口上,皱了皱眉,“你们这是什么情况?” 我尴尬地揉了揉鼻子,喉头微微发紧,“没什么。” 没有一点点防备,地上的章小伟就和小炮弹一样,猛地冲上了孟若棠的腰,哑着嗓子大吼,“别站在苏扇身边!” 条件反射地一个转身,孟若棠后腰一下子撞在鞋柜上,闷闷得咚的一声,听上去就撞得不轻。 男人却连眼睛都不眨,反而拽住了失去平衡的章小伟,以免他栽个大跟头。 “放开我!”章小伟暴躁地挣扎开,选择挡在我和孟若棠之间,黑黑的瞳仁恨不得发瞪翻过去,“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个老不羞,少打苏扇的主意!” 说着,他还愤愤地扭头看我,“你们是不是想赶我去上学,自己再生小的?别以为我不知道!” 万万没想到他会说这些,我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却没想到孟若棠先一步开口。 “你知道就好。” 章小伟愣住了,两行鼻涕没有控制住,登时从鼻孔里滴下来。 “我们这个家里容不下你,你走吧。” 我没想到孟若棠这么说,愣了一会儿,再对上章小伟不敢相信的眼神,又硬下心肠,“对,你不是想出去赚钱吗,没人拦着你。” 瘪瘪嘴,章小伟几欲又要哭出声,他粗鲁地擦着眼睛,却总忍不住里面的泪水。 靠在鞋柜上,孟若棠竟然拿出公事公办的口吻,“你不愿意读书,那正好,我有赚钱的地方让你去。” 掏出手机,他信手拨了个号码。 片刻后,他喂了一声,“小邵,回来一趟,我有事让你去办。” 自从章小伟被小邵带走之后,过去了快有一个星期,我渐渐有点担心起来。 倒不是为了别的,他这种惹是生非的性格,到哪里都是祸害。 到了晚上,孟若棠看出了我的心不在焉,重重在我肩头上咬了一口,“不要在我床上想别的男人。” ……八岁的也算是男人? 他尤是不满,眯眼看我,顿时让我一个激灵,生怕再把他那个小野兽的性格召唤出来。 歇下之后,室内弥漫着淡淡的余韵,孟若棠从背后环着我,呼吸几乎与我重叠到一起。 喘了两下,他这才说了一句,“放心,他挺好的。等再过一阵子,我带你去看他。” 我知道他不会骗人,心慢慢定下来,脱力地睡了过去。 从十一长假开始,裴继文的事务所工作量猛增,乔迁、婚房、公司精装的单子一样接一样地来,连我这个非正式的员工,都被拽着加了半个月的班。 跟在采购组后面,我常常大小工厂地跑来跑去,其他本事没学到,嘴皮子倒是利索了很多,砍价起来毫不嘴软。 今天正巧又轮到我跟班,拎着大包小包跟在后面,顶头一撞,好巧不巧地看到了个不该见的人——冉群正和两个同伴从大楼里出来,身上都穿着华芾的工作服。 她同样也看到了我,怔忪了一下,接着不自觉低下头,当做没有看到一样。 我自然也没有去喊她,只是擦肩而过的时候瞥了一眼。 她右手五根手指上的疤痕已经淡到看不见,却不知为什么,抖得很厉害。 我心里轻笑,只当不见。 又或许是冤家路窄,那之后我们竟然又撞见了好几次,更搞笑的,莫过于事务所来华芾选货,碰碰巧还是冉群接待的我们。 看着她全程要笑不笑的僵硬表情,我就显得轻松多了,该问的该说的一样不漏,她却是漏洞百出,话都前言不搭后语,惹得华芾的组长一直侧目看她。 会议结束,她会趁着大家鱼贯而出后,居然一下子拽住我,同时反手关上门。 她与我面对面,强忍着一腔怒火道,“你至于一直纠缠不放吗,这么耍着我很有意思?!” 第一百四十七章 她就是来复仇的 我倒是很新奇,没想到她居然还真的这么在乎我,哪怕是见个面都能揣测出这么多弯弯绕绕来。 索性,我便不否认,“那你能怎么样?” “苏扇,傍个大款你就这么猖狂吗,”冉群语气酸得都扎人,“我都替你丢人!” 见我没有吭声,她仿佛像是得了劲一样,更加讥讽地说,“不就是找了个老男人吗,还来我面前耀武扬威,你真是脸皮够厚!” 停了好半天,我才开口,“你有本事,你大可以也找一个,我等着看你来打我脸。” “你——!”憋了半天,冉群脸皮都涨红了。 环抱着胳膊,我显得很理所当然,一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样子,“我就是好这一口老草,怎么样?总比你好些,爱偷人家的食儿吃。下次再抄的时候小心些,可没有方黎再护你第二次了!” 掠过气得发抖的女人,我猛然拉开门,外面直直站着几个人,显然是刚刚开会的那些人又半途回来了。 这一看才叫做精彩,华芾的员工脸上一个表情,事务所的又是另一个表情,真叫做千人千面。 背后的冉群先是沉默了片刻,俄而仿佛恨到骨子里一样大吼了一声,“苏扇!” 她气我故意安排,将话说给了大家听,殊不知道,我只是以怨报怨而已。 至于她的同事以后怎么对待她,那我可管不了。 回去的路上,几个同伴你看我我看你,想八卦又都不知道如何开口。 最终还是一个关系亲近些的,拐了拐我,打听道,“小苏,她刚说,你那个对象……” 我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没错,他确实比我大不少,也比我有钱得多。” “那……” 正巧这时候,手机响了起来,我露出个歉意的笑容,侧到一旁接通了电话。 “扇子,你现在有时间见一面吗?”是褚江清打来的。 看了看时间,我一口答应,“可以,在哪儿见?” 简短地说了几句,我挂掉电话,对着一群伸长脖子等待下文的人说,“不好意思,我有事情先走一步。” “行行,你忙你的。” 脚迈出一步,我想想,还是回头补了一句,为孟若棠正名,“他……不老,也是个很优秀的人。” 说完,扔下一头雾水的人们,我搭上了停下的公交,朝着电话里的地址奔去。 等我去的时候,不光褚江清在,关剑海居然也坐在身边,还光明正大地搂着她,和从前小心翼翼的躲闪模样截然不同。 只是,此时褚江清脸上已经没有了那种怦然心动的情态,只是顺从地任由他搂着,笑意淡淡。 见到我来了,关剑海特意和我打了个招呼,笑容饱含深意,仿佛在一报之前沮丧耻辱的仇一样。 在褚江清头顶亲了亲,他说,“我去外面抽支烟。” 褚江清点点头,“好。” 等人走了,我只是坐在那里不吱声,褚江清有点无奈,“你还生我的气啊?” “没有,我哪儿敢啊。”我硬邦邦地说,“正主都来亲自秀恩爱了,我气什么气。” 低低一笑,她良久之后,才说了一句,“扇子,感情这种东西,真是不经试炼。哪怕他现在对我再好,我也做不到之前那种毫无保留的付出了。” 我轻叹了一声,“那你还相信他?” 褚江清低下头,声音闷闷的,“他说他虽然不能离婚,但是绝对不会再去碰魏芸婷,以后只有我一个妻子,一样地光明正大。” 我听得直咬后槽牙,就差和耗子一样咯吱咯吱作响。眼睁睁看着长起来的姑娘,却被这么个抛弃发妻、满口跑火车的人给套住,这种感觉简直是难以形容。 深吸一口气,褚江清扫走脸上的错综复杂,转为了正色,“扇子,这次我找你是有事情要告诉你,是关于——那个叫宋佳雅的。” 说完,她拿出手机,在屏幕点了两下,递到我面前。 照片好像是在某个晚会上拍下的,眉眼更青涩些的宋佳雅对着镜头,笑得甜甜。而她身边,还挽着一个男生,两人挨得很近。 辨认了半天,我说出来的话连自己都不敢相信。 “洛……宸?” 好久没有提起过这个名字,我的心里却还是猛地空空两下,窒息的感觉弥漫到了整个胸膛中。那种一只大手,将心肝脾肺肾一同揪起的感觉,太难受。 难怪,当时在S大看到宋佳雅照片的时候,我就隐隐感觉有点什么。 原来宋佳雅交流的时间,正巧和洛宸的重叠到了一起,更何况两人还在一个外语学院! 看到我脸色瞬间惨白,褚江清也不好受,涩涩说,“之前我见到她之后,总觉得不对劲,就去学校里打听了一下。正巧,外语学院有个和洛宸老师同一届的,他现在就留校任教。据他告诉我,这两个人似乎有点什么。” 我的脑袋已经转不过弯了,最基本的问题都反应不过来,木愣愣地问,“什么叫——有点什么?” “宋佳雅当时交流的时候,对应的招待志愿者正好就是洛宸。听说她还轰轰烈烈地追求过洛宸一阵子,但是洛宸一直都没有答应,最后就不了了之了。” 气氛哑然,我和褚江清面面相觑,揭开了这一笔烂账,就像是一道鞭子在心口狠狠抽了一道一样,痛得发麻。 当时洛宸自杀的时候,她还在医院里,但是后来,这件事变成了我们心底的秘密,秘而不宣。 瑟缩着肩膀,褚江清似乎比我还难以接受,不断地瞟着我脖间的红绳,“你说,洛宸老师的那个未婚妻,会不会,是,是……” 我如同一根木头一样,一点反应也没有。 “扇子,你不要吓我,”抓住我的手,褚江清声音里泄出了一丝不安,“我们再好好查查,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们去道歉!去赎罪!你不要这样不说话,我害怕……” 眼里空洞地晃了晃,我眼前明明看着,却又像是什么都能没有看见一样。唯一的感觉,就是脖子上的红线变成了一道枷锁,就差将肩头压碎。 终于回过神来,我动了动手,将盖在手背上的、褚江清的手,慢慢挪开。 不自觉蜷缩起拳头,我直直地盯着她,字字掷地有声。 “不是我们,只有我!褚江清,你记好了,不管宋佳雅什么身份,洛老师的事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扇子……”她仿佛不认识我一样,脸上满是惊悸不安,“不是,事实不是这样!” “褚江清,你不要犯傻了,”我冷冰冰地说,“随便往自己身上揽罪名很舒服吗?很伟大吗?还有,我不相信你说的这些话,她要真是洛宸的未婚妻,至于等了好几年才来找我吗?” 一下站起身,我转身想走,背后的褚江清忍耐不住地大吼一声,“那你脖子上的戒指怎么来的,那就是她要找我们报仇——” 啪! 手抽过皮肉,陡直地垂下来,在我身侧不停发抖。而褚江清还歪着脸,不敢置信地抬眼看我。 慢慢的,她脸颊上浮现出了红色的指印,那样刺眼。 我一字一句地挤出牙缝,“褚江清,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我说了,只有我而已!” 她的倔脾气也上来了,红着眼睛反驳,“不是,是我们!” 啪,我毫不留情地又是一个巴掌! 她说一句,我就抽一下,直将周围其他客人都吸引过来,我们仍旧这样不肯退后地对峙着。 “苏扇,我不要你假好心!” “闭嘴!” 这一下,我用上了全部力气,抽得手掌都发疼,也将她抽得径直摔倒了沙发里。 看着关剑海从外面冲进来,一阵风一样搂住了褚江清,一边警惕地看着我。 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一样,我抽她的右手也阵阵抽搐,扔下了一句有气无力的话。 “褚江清,我宁可没有你这个朋友。” 你害了我,也毁了我啊! 我好不容易换来的一分平静,竟然以这种天翻地覆的方式,支离破碎了。 回到家里,我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一会儿觉得在冰天雪地,一会儿又在火炉之中。 哪怕我言之凿凿说,我不相信,可是心底已经开始怀疑,到底褚江清说的是真的,还是宋佳雅表现出来的才是真的? 我,到底应该相信哪一个? 之后几天,我拒绝了褚江清的所有联系,也包括宋佳雅的。我想我需要好好冷静一下,虽然这很卑劣,但是我想活下去。 哪怕是一报还一报,那也应该是付娆先下地狱,再能轮到我! 那几天,我一直心神不宁,疯狂地去寻找一切和洛宸有关的蛛丝马迹。 然而就像是褚江清说的那样,洛宸和宋佳雅,仅仅是有点什么,却又说不出到底是什么。没有任何证据说明他们曾经交往过,而那个未婚妻的身份,更是扑朔迷离。 坐在房间里,我静静地看着桌上的资料,最后在一串地址上画了个横线。 恐怕,最快最准确的方法,就只有去亲自问问洛宸的父母了。 笔尖在纸上停住,黑色笔洞慢慢晕染开来,烫在我眼里,如同红日中的黑子,沉黑却如火一般滚烫。 铸成这个大错的不止我一个人,为什么只有我来承担罪过? 第一百四十八章 小牛吃老草 越想越入神,我眼前又浮现出了重重画面,对付娆的恨意几欲喷薄而出。 宋国北不是说了,付娆现在正在钱陌远身边,说不定可以把这件事告诉钱大少爷,然后联手好好磋磨她一顿,就像猫弄耗子一样,欣赏她惊恐却难以挣脱的表情…… 正巧外面响起了敲门声,顿时让我手里的力气一失控,笔应声断成两半。 蓦然回神,我望着自己手里流了满手的笔油,整个人不敢置信地抖个不停。 刚刚,我都在想什么…… “苏扇?” 背后传来了孟若棠的声音,我连忙伸手将桌上的东西收拢起来,挤出一个尽量正常的表情,“孟先生,你来了……” 他看了我几眼,“你没事吧,这两天一直魂不守舍的。” “没有,没有,”我特意还重复了两遍,艰涩地扯了扯嘴角,“这两天裴设那边比较忙,所以有点累。” 点点头,他似乎是接受了这个说法,当看到我手上黑漆漆一片的时候,皱了皱眉,“先洗手,然后吃饭。” 我心里还留着余悸,不太想和他多相处,就怕露馅,但是奈不住他的眼神,只得点头答应。 走到门口,我注意到他没有跟上来,便回头喊了一声,“孟先生?” 他瞥了我桌上的文件一眼,随即跟上来,“走吧。” 坐在餐桌上,我食不知味地扒着饭,一边还在想着刚刚的事情。 既然是未婚妻,那么洛宸的父母一定也见过,只要一问,应该就可以水落石出。 想到这里,我心里忍不住又往下沉了一层:如果宋佳雅接近我们,真的只是为了报复,那她演得也太逼真太投入了。 什么妹妹,什么遗憾,果然只是她一套连招而已吗…… 冷不防,碗面上多了一颗丸子,我眨了眨眼,直直地看着对面的男人,口里的饭还含在口中。 孟若棠神色淡淡地说,“我还没有这么穷,让你只能吃饭不吃菜。” 费力地吞下米饭,我还没有回话,他又问我说,“宋佳雅来公司找我,说你最近都不愿意见她?” 我看着他,支支吾吾了半天,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好像并不在意,反而说了一句,“不见也好,本来就没什么好见的。” 拨弄了两下碗里的饭,孟若棠继续问,“你这两天有什么安排吗。” “是,周末要出一趟门。” 他不在意地瞥了我一眼,却报出了一个地址,“这里?” 我心里不可避免地一触,面上也藏不住地露出一点不自在,只因为他说得正是洛家父母所居住的小城。 难道说,他知道了什么…… “你紧张什么,你们事务所不是周末要去采风吗。” 啊了一声,我后知后觉地连忙点头,“对对,我一时忘记了。” 裴继文确实安排了采风活动,他让大家各自寻找一处具有代表性的建筑群,做一份方案当做年中考核。 出于私心,我当时就选了那里,一来是那里的古老村落保存完好,一来,那就是私心使然了。 这个话题结束,我们也没有再聊下去,继续低头吃饭。 第二天一早,我背上包轻手轻脚地出门,没有吵醒还在睡觉的孟若棠。 等到了事务所楼下的时候,已经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同事,不少人都就近和我选择了一个地方,裴继文就包了个大巴送我们过去,到了目的地再自由活动。 见我来了,有个同事和我打招呼,“诶小苏,你就这么轻装上阵啊,画板都没背?” 果然,我一摸肩膀,知道坏事了——出门时收拾得太仓促,竟然连基本的工具包都没带上。 “现在时间还早,要不回去拿一趟,我们等你一会儿也行。有些工具到那边可不好买。” 我犹豫的时候,正巧有人提议,“你家里还有人没有,让他送一下过来就是了。” “这,应该不大方便……” 裴继文哼了一声,“有什么不方便的,跑个腿也能累着他了?” 他口中说的就是孟若棠,早在之前为孟氏工作的时候,他就知道了我们在同居的事情。 噼里啪啦一顿说完,裴继文合上电话,斜睨我,“行了,安心等着吧。” 约莫十几分钟之后,孟若棠的车子停在了大楼下。 接着,只见身着墨绿色毛衣、九分长裤的男人从车上走了下来。 一贯正装打扮的孟若棠,今天居然放弃了西服,换上了休闲的便服,甚至连标志性的大背头都变成了凌乱风的碎发。 往常,人们第一眼会被他身上强硬果决的气质所吸引,而忽略他这个人本身。直到卸下那坚硬的外壳,此时他的英俊之气便开始毫不客气地掠夺众人视线。 其他女同事看得艳羡,我反倒始终一脸狐疑:难道男人也流行说“翻脸”就翻脸吗? 走到我面前,孟若棠将手里的工具包递给我,我尴尬地接了过来,“麻烦你了。” 有个口无遮拦的同事拐了拐我,笑得不怀好意,“小苏,这就是你家那位?听你老草老草的喊,我还以为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老男人呢!” 心里一阵叫苦,我朝她送上一个“感恩戴德”的痛苦微笑,再扭头看去,果然孟若棠的眼神已经变了。 他饱含深意地说,“老草啊,那还真是委屈你了,小牛吃老草。” 一瞬间,脊梁底部窜上一股寒意,我觉得我简直就变成了沙发上那只蠢头蠢脑的斑点奶牛,一个不留神,坏脾气的小猫已经爬上头顶,伸出了寒光四射的爪子了。 尴尬地赔着笑脸,孟若棠这尊大佛发话了,“上车。” 我的笑容一苦,“不好吧,我们这都约好要出发了……” 男人挑了挑眉,“所以说,我亲自送你去!” 坐在副驾驶上,我看着前面欢声笑语的大巴,再看看身边冷面神一样的孟若棠,忍不住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 我试探开口,“孟先生,你——” “若棠,”他打断了我的话,“我有名字。” “……好吧,若棠。”不太习惯地改了称呼,我问,“其实我跟着大巴就好,来回要大半天功夫,实在是太麻烦了。” 谁知道,这位竟然回答得出乎意料,“谁说我要回去,我不回去。” 我惊了,“你不回来,那你难道还要留在那边?” “裴设计师不是说了,采风可以免费带一名家属,我为什么不能去。” 这时候我才意识到危机,如果他真的来了,那我的计划就全都泡汤了! “不行,当然不行!” 脸上一冷,孟若棠似乎很不高兴我的态度,“理由呢。” “你,你……”其实我想说你根本就算不上什么家属,可是又不敢直说,只得绕着弯子,“公司随时都需要你,突然离开,恐怕不好吧。” “就算是个机器,也需要休息保养的时候。”一脚油门,车子顿时加速,超过了前面的大巴车,并将它遥遥甩在后面,“我每天都在当孟总,少当两天也不会有事。” 见他这么说,我也只能住口,默默地坐了回去。 下午两点多的时候,我们到达了终点。今天是个阴天,雾气蒙蒙,向远处眺望,一片红顶黑墙的古村落建筑镶嵌在山坳中,如同披上了一层薄薄的轻纱一样,若隐若现。食宿的事情,直接是在村落里面解决,这里的居民直接将这些老房子翻新之后,租给游客居住,但不可避免的,条件相对简陋了很多。 从老乡那里拿到钥匙,我打开了老屋的房门,顿时扑面而来一股潮气。 房间里只连了一条电线,供头顶一颗鸡蛋大的电灯亮起,其余一样电器也没有,甚至连床上的被子都是龙凤双喜的老款式。 悄悄瞥了一眼身边的人,我怕他不能接受,“要不,我们去县里的酒店住吧。” “不用,”将行李包放下,孟若棠说,“别人能住,我们也能住。” “那好,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去忙完就回来,到时候还能去逛逛。” 等我背着画板再回来的时候,孟若棠已经躺在床上,沉沉地睡过去了。 看着焕然一新的房间,再看看他泡得发白的手指,我顿时了然——嘴上逞强,恐怕刚刚边边角角都没有放过。 站在床边看了一会儿,我嘴角不自觉挂上了笑容。 雕花的古老拔床,却睡着一个锦衣玉食的孟老板,不和谐到了极点,却又说不出的搭调。 回神之后,我蹑手蹑脚地放下画板,提起了背包,悄悄离开了房间。 辗转了两趟车,我捏着手里的地址,在陌生的地方仔细寻找起来。 终于找到了纸条上的地址,我站在老旧的木门前,紧张地抬起手,却又临阵犹豫。 狠下心来,我终于敲响了门。 我的运气不错,里面传来了一句回应,“谁呀?” “你好,”我报出了洛父的名字,“他是住这儿吗?” 里面传来了拖鞋拖拉的声音,门打开,出来的正是洛宸的母亲。 她比我几年前见的时候老了很多,半边头发都白了,而她背后客厅的墙壁上,正挂着洛宸的遗照。 他依旧那么年轻,笑容温文,岁月唯独对他不够残忍,哪怕是十年百年,他都定格在最年轻的时候。 对上他那双笑眼,我的视线就像是被黏住一样,逃不得、躲不掉,令人窒息的阴霾迅速弥漫开来。 那双眼睛,已经看透了一切,让我这个凶手灵魂都快要离窍! 第一百四十九章 会面洛母 在我双膝忍不住软到跪下之前,洛母疑窦地开口,“你是谁,找他做什么?” 我的脑袋里一片空白,来之前想好的对策全都冻住,尤其,还感觉洛宸在上面直直看着我,竟是连一个字都憋不出来。 这种古怪的表现大大地增强了洛母的怀疑,“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终于,我费力地挤出一句话,“我来……找洛宸!” 坐在大厅里,我局促不安地搓着手指,洛母从厨房里端出一杯水,递到我面前。 “谢谢。”端起杯子,我咕咚地一饮而尽,勉强滋润了一下紧张到干涩的喉咙。 “你是宸宸的学生?”她坐在我对面,有点触景生情,“没有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居然还有人记得来看他,你是个有心的啊!” 支吾了两声,我只觉得自己坐在一块火烧的铁板上,正在反复炙烤着我的良心,负罪感源源不绝地流出来,随着血液在我身体的每一处游走。 如果这位母亲知道,我这个杀人凶手还上门惺惺作态,那会气成什么模样? 洛老师,我知道我很卑劣,但是我想活! 闲聊了几句,我觉得时机差不多,开始将话题绕到那位未婚妻身上,“听说,洛老师有位未婚妻,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叹了口气,洛母说道,“他从小就闷,不懂讨女孩子欢心,当时突然说有了个对象,我们也很惊讶。只可惜,她和宸宸没有缘分,诶……” 时间可以抚平人的伤口,可是却无法剥夺那份痛苦,她低头皱眉间,都压抑不下那种凄楚。 可是,我必须硬下心肠,在伤口上撒盐,“我们班的同学,曾经见过这位未婚妻……就在不久前。” 在她惊讶的眼神下,我将手机推过去,表情煞有其事,“您看看,是不是她?” 看着洛母认真地辨认着,我的心里开始忐忑起来——那上面是不久前,我随手拍下的宋佳雅的照片。 看了许久,洛母将手机还给我,摇摇头,“不是她,你们弄错人了。” 呼吸停止了一下,接着我控制不住地加快了呼吸,追问道,“真的吗,大家都这样说,难道不是那位?” 微微摇摇头,洛母说,“我知道你们心里念着老师,不过这个小姐确实不是。宸宸曾经给我们发过照片,长得没有她这样出色的。而且,后来宸宸出事之后,她再也没有过讯息,怕是……” 后面的话没有说完,洛母苦笑一声,说,“忘了也好,缘分尽了是强求不了的。” 从洛家出来,我的脚下发飘,软得都找不到底,连头顶飘下的丝丝秋雨都没有打醒我。 哪怕是洛母这样肯定,我却还是不太相信:真的吗,宋佳雅的出现真的和洛宸没有一点关系? 也许是因为骨子里的软弱,我对所有幸运的事情都保持着怀疑的态度,不敢妄想。 迷迷糊糊地回到了村落附近,脚下踩着的石板有点不稳,水声吱吱作响。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背后突然冒出的声音惊了我一跳。 “你去哪儿了。” 回头一看,孟若棠撑着伞站在我身后,裤脚上满是泥点,仿佛走了许久。 “我,我去随便逛逛……” 静静地看着我,他没有说话,只是走到我面前,一把伞也同时遮住了上边的天空。 伸出手,他摸着我的湿漉漉的头发,再缓缓落到了一样湿透的外套上,灰色的眼眸里遮了一层看不清的隔阂。 “是吗。” 这一句轻声的问话,随着天地间落下的水滴声摔击在我的耳中,那么轻,那么重。 回到了房间里,我换好干净的衣服,用热水擦了擦脸。 房东正在替我加水,一边唠叨,“小姐,那个是你当家的吧?你不晓得,刚刚他山上山下找了你好久,一趟一趟地跑来问我你回没回来,我都被吓到了!” 擦拭的动作一停,我侧头去看窗外站着的那个人。 他就站在高高的屋檐下面,望着远处的青山浓雾,只露出半面波澜不惊的侧脸。难以想象这样的脸庞上,如何会露出那样失措的表情。 感觉到我走到他身边,孟若棠瞥了我一眼,手从口袋里拿出来,缓缓牵住了我。 他的手掌有点凉,老人家说,被惊吓之后,人是很长时间都暖和不起来的。 我任由他握着,想将自己的温暖送给他,驱散那些寒意。 雨珠自天空中直直坠下,摔在青石板上开出朵雨花,然后顺着岁月的斑驳痕迹流淌到地底,润物无声。 耳畔,传来了一声沁入心底的低语。 “苏扇,不要让我找不见你。” 说完,手掌将我蜷缩得又紧了些。 仰头看着身边的孟若棠,我不自觉,缓缓也握紧了他。 “是……若棠。” 在屋檐下看了一会儿雨,很快就渐渐停住,用过晚饭之后,西边出了半边嫣红的晚霞,在水洗过的村落里逶迤拖出一道霞光。 孟若棠晚上吃的不多,看样子像是不太喜欢这些大锅饭的菜色。出于内疚,我主动提出去县城里逛逛,尝尝有没有什么好吃的,垫垫肚子。 所幸,这里的山上盛产青枣,用甘草、冰糖之类为佐料,制作出了一种枣干,甜甜的口感中还带着一丝丝酸,很对孟若棠的胃口。 一路上,他就面无表情地吃着,足足两斤的枣片,很快就被吃下了三分之一。 晚上山路难行,加上没有照明,我们走得很慢。偏偏每走一步,身边就能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听得我忍不住一直瞧他。 毫无波动地看着我,孟若棠又塞了一把枣片进去,嚣张非常地咀嚼起来。 我终于开始开口劝他,“晚上还是少吃点,这东西吃着甜,其实酸得很,容易把牙给吃坏了。” 他点点头,“这样啊。” 说完,又往嘴里塞了两口,还说,“压压惊。” ……这种冷笑话他到底是和谁学来的,真的让人毛骨悚然好吗。 爬到了山顶,往山下一瞧,我顿时停住了脚步。 白天的村落如果是青玉,那晚上便是明珠。一片黑黢黢的空旷山野中,独有那一处错落有致地亮着灯光,仿佛天上星宿落下凡间,莹莹生光。 尤其是,村中慢慢升起的一盏又一盏孔明灯,在幽蓝的夜幕下飘飘荡荡,万家灯火,映人眼瞳。 “漂亮吗。” 我点点头,回答孟若棠,“漂亮。” 他却一本正经地说,“也许以后再有钱一点,能把它买下来。” 愕然看着他,我哭笑不得,“算了,孟总,好东西还是留给大家一起欣赏比较好。房子嘛,有一件属于自己的就行了。” 腰上揽上一只手臂,我被他搂进怀里,不自觉眨眨眼。 略微思索了一会儿,男人将我搂得更近了一些,呼吸都互相纠缠起来。 “看着我的眼睛。” 我不明所以,照着他的话做了。 他眼睛的颜色很淡,像是一块宝石打磨的镜子,将景色映照得格外清晰。 “不要眨眼。”双唇慢慢靠近,孟若棠的声音模糊在缝隙之间。 “好好看风景……它现在只属于你。” 晚上回去之后,我开始控制不住地打喷嚏,揉了揉发痒的鼻子,嘴里却总是能尝出那股酸酸甜甜的味道。 回头看着还在一边吃一边看书的明孟若棠,我莫名有点耳热,不敢再去看他。 也托他的福,我将来时压在心头的巨石痛快地抛开,就像孟若棠说的,专心写享受假期。 这里没有人认识我们,谁也不知道我们身上背负了什么,所需要相识的只有山水风景而已。 直到周日的傍晚,我们才踏上了返程。 拉上安全带,我看着后视镜里不断后退的景色,忍不住有点留恋。 孟若棠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只是塞了枣片到我口中,接着发动了车子。 然而,这一趟,我们没有顺利抵达。 翻车……落石……和孟若棠最后紧急刹车…… 这就是我昏迷前最后的一点记忆。 这次我睡得时间很长,中间迷迷糊糊睁开过眼睛,却因为浑身虚弱无力,再度闭上了眼睛。 等到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我费力地抖了抖眼睫,辨认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医院里。 反射性地想动一动,大腿处却传来了撕裂般剧痛,让我一下子骤然清醒。 听见我的呼痛声,护士连忙进来,为我检查了一遍,“好了,清醒就没事了。” 费力地想了想,再看看头顶输着的血袋,我哑着嗓子问,“我怎么了?” 护士一边在本子上记录我的体征数据,一边说,“你出了车祸,玻璃割破了大腿动脉,失血过多休克了一段时间。” 顿时,我想到了同车的孟若棠,着急地问,“那司机呢,他没事吧!” 幸好,护士给了一个让我安心的答案,“只是手臂骨裂了一点,处理一下就没事了。” 罢毕,她按下床头的服务铃,对着话筒说,“病人醒了,让她姐姐进来吧!” 姐姐? 我几乎是怀疑自己听错了话——我哪里冒出来的姐姐?! 第一百五十章 我买他那颗米青子 没有给我思考的机会,顷刻之后,病房的大门被推开,宋佳雅欣喜若狂地跑了进来。 上上下下将我打量个遍,她眼中泛出了晶莹的泪意,语气充满感激,“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直直地看着她,我一时间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眼神一扫,撞见了她手臂上一个甚是新鲜的针孔,我不解地问,“你的手……” “啊,没什么,”匆忙拽下衬衫的衣袖挡住,宋佳雅一副心思都扑在我身上,连说话的声音都不敢太大,“头还晕不晕,有没有哪里觉得不对劲的,千万不要忍着不说!” 皱了皱眉,我已经不习惯接受她这样亲近,本能地往后侧了侧头。 这一举动顿时让她脸色一白,原本就有点苍白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呐呐地不知道如何是好。 一旁的护士看不下去,估计以为我故意给宋佳雅甩脸色,插嘴说,“你姐姐也是关心你,要不是她给你输了两袋血,你现在恐怕还醒不了呢!” 说完,她关门走了,就扔下了我和宋佳雅两人面面相觑。 “姐姐……”我慢慢咀嚼着这两个字,视线就盯在她脸上,问,“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我一觉睡醒,你就变成我姐姐了。” 踌躇了许久,宋佳雅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从没见过她这样为难过。 低下头,她仿佛做错一样,低声说,“苏扇,我……真的是你姐姐,同父异母的姐姐。” 即使有了心理准备,这一瞬间,我也心中不可遏制地一颤,一滴滴流进我身体的血液更是变成了火星,烧得我皮肉都发红。 “我不信。” 抬头看我,宋佳雅说,“苏扇,我说的是实话,不信你可以去医院那里查我们的血液报告,我们是如假包换的亲人,都流着一个父亲的血!” 我抬眼看着她,着实良久,冷不防挤出一个嗤笑,“宋小姐,你不要再信口开河了,你说的我一个字都不相信。” 说完,我一把拽掉手上的针头,手背上的针眼顿时开始汩汩往外流血,很快就爬满了我的半面手掌。 宋佳雅怔住了,“你,不愿意相信我?” 美人果然是美人,此时面上一半痛苦一半哀伤,都透着一股令人心疼怜惜的美感。 我皱了皱眉,手指用力捏了捏嗡鸣的脑袋,找回一点清醒来,“宋小姐,你不要再拿我开玩笑。你是那个含着金汤匙的大家小姐,而我只是个灰头土脸的小平民而已。如果你不想让我记恨你,就把今天的话都忘了吧。” “不,不是这样的!”她冲到床头,一把抓住我的手,“我和父亲会补偿你,你受的苦全都过去了,你和我没有什么两样!” 四目相对着,我眼眸里面闪过一道讥讽,脸上的笑容却不曾改变,“你说这话,你不觉得心里烫的慌吗?” “宋佳雅,我不管你是因为什么目的来找我,退一万步说,我真是你父亲的孩子,那我也不在乎。如果你们需要,我以后会花钱把那颗精子买下来,就当做我感谢他没有把我射在墙上。” “扇子,你——” 闭上眼睛,我很不客气地逐客,睫毛不自觉地发抖。 “你走吧,我要休息了。” 等我再睡醒的时候,孟若棠正坐在桌前,仔细地切着苹果,好似一双眼睛里也藏着刻度尺,连一分一厘都不错过。 看了他良久,我心里竟然泛起了一些委屈,控制不住地喊了他一声。 “孟若棠……” 手上一顿,那块苹果切错了大小,咕噜噜滚到了托盘之外。 他丝毫没有停顿,随后将它抚到了垃|圾桶里,转而起身,“醒了?” 我点点头,等他阔步走近,才发现他的左手上绑着厚厚的绷带,下巴上脖子上都留下了擦伤。 “你的伤……” 他知道我要说什么,接着回答,“没有大事。” 低头看着我,他一错不错的视线让我有点紧张,直到好一会儿之后,才听见男人复又开口。 “对不起。” 语气里强藏着隐忍和自责,让他的嗓音不自觉像是卡带一样,嘶拉起来,“我又害了你一次。” 咧着嘴笑了笑,我安慰地说,“你已经反应得很快了,我还应该谢你救我一命。”回想起那天晚上的惊险一幕,仍旧让我忍不住一个哆嗦。 当时,和我们迎面驶过来的是一辆装着石头的货车,当时车厢上面塞满了大石头,却只是松松垮垮地绑了一道绳子,非常不稳。 快要相遇的时候,孟若棠还特意放缓了速度,先让它通过,可是没有想到,正是这么一个短短的时间差,那辆货车就和疯了一样,径直朝着我们撞过来! 电光火石之间,孟若棠方向盘转得飞快,硬是躲过了正面撞击,却不料震动之间,货车上面的石头一下子砸了下来,正巧落在了头顶…… 对方司机没有什么伤,孟若棠有安全气囊减震,也同样有惊无险,独独坐在副驾驶上的我,因为飞溅出来的玻璃碎片而横遭一劫。 看着孟若棠内疚而微微绷紧的面皮,我有点无奈,学着他的话说,“没有大事,真的。” 直勾勾地看着我,孟若棠似乎想说什么,却还是没有说,低下了头。 不想让他再拘泥这件事,我伸手拽了拽他的袖子,“孟先生,苹果都锈了。” 没有办法,他只得端来果盘,叉一块准备塞到我嘴里,哪知道临了一掉头,又转入了自己口中。 我张着嘴,呆呆地看着他,他无比正经地说,“错了两次,惩罚。” 慢了半拍,我才反应过来,哭笑不得地咽下了送到嘴边的果肉。 喂了半天,果盘上的果肉却没有什么减少。咽下口里的食物,我摇了摇头,“不要了。我……想问你点事。” 孟若棠放下果盘,一语中的,“宋佳雅?” “她告诉你了?” 他说,“当时我们送到医院的时候,碰到她和小邵一起过来。你急需输血,医院血库存量不够,她说自己和你一样是O型,就主动给你输血。后来医院对比的时候,才发现你们有血缘关系。” 抿了抿干涸的嘴唇,我望着他,“你相信这么巧的巧合吗。” 从她的出现到现在,这一切都实在太过巧合,让我有种咬着鱼饵被一步步引入网中的错觉。 孟若棠打断了我的思绪,“好了,不要多想,这些等你恢复之后再追究不迟。” 我面上顺从地点点头,只是心里的想法,就不得而知了。 这一次受伤,说重不重,说轻不轻,从下床到复健,我整整在医院呆了一个半月。这段时间里,宋佳雅风雨无阻地来我面前报到,事无巨细地照顾我。 哪怕我几次三番地告诉她不要再来,她都置若罔闻,只是坚持做自己的事情。后来我也渐渐地不说了,任由她自己高兴就好。 人心都是肉长的,看着她一样一样亲力亲为,忙得下巴都尖了,我面上不吭声,心里却也渐渐不再那么排斥她。 而且打从护士说海带排骨汤对恢复有好处,宋佳雅这位从来不下庖厨的人,竟然为我洗手作羹汤,日日不断地送汤来,没有一日中断。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没有洛宸未婚妻的怀疑在前,让我防备深重,恐怕我现在早就已经接纳了她。 出院的那一天,宋佳雅罕见地没有过来,我说是不在乎,可是收拾行李的时候却总忍不住去张望。 来接我的小邵看懂了我的小动作,张口打消了我的念头,“宋小姐今天恐怕不会来了,她的父亲昨晚突然发病,她连夜回到了G市去了。” 宋父? 鼻尖如同被蜂后针狠狠蛰了一下,酸涩的感觉毫不客气地涌上来,我连忙吸了吸鼻子,隐藏起异状来。 我不得不承认,一个“姐姐”,一个“父亲”,已经让我心底长久以来对于亲情的渴望,如春日的杂草般疯长起来。 自那之后,宋佳雅再也没有和我联系过,我也尽量忘记她的存在,继续自己的生活。 忙忙碌碌间,不自觉又是年关将近,我问孟若棠,是不是可以去见见章小伟了。 这段时间,每当我问这个事情的时候,他总是会用“再等等”“还不行”之类的话回答我,久而久之,我都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对那个黑猴子进行了非法手段。 终于,这次男人没有再拒绝我,而是说,“明天,我带你去见他。” 第二天,孟若棠下班回来,直接载着我去了东城区。那边是出了名的繁华,却也常常混迹一些流氓扒手的人物,不如其他地方太平。 过了一会儿,车轮缓缓停下,止在了一处隧道中。如今天寒地冻,很多无家可归的乞丐和拾荒者就住在隧道下的桥洞里,几乎一步一人,或仰或躺,瑟缩成一团。 孟若棠没有下车的意思,只是看着后视镜,等待着什么。 我学着他的样子,看了一会儿,很快发现了两个让我瞳孔一缩的人影。 第一百五十一章 美人蛇 那两个小孩,一高一矮,身上穿着不合身的袄子,手里拖着个塑料袋,挨个桥洞往里走,每遇到一个乞丐,就从袋子里拿出一个馒头给他。 那些乞丐好像都认识他们,安安静静地等待着,谁也没有争抢。 慢慢的,两个孩子距离车子越来越近,我明知他们看不见里面,却也做贼心虚般低了低头。 那个高个儿的孩子,脸上冻得青白,显得面上几条疤痕更加显眼,一伸手的时候,露出的手腕上还能看到一些陈年旧疤。 每当有人和他说谢谢的时候,他就会启齿一笑,依稀还能看出当初害羞善良的模样。 我禁不住呢喃出了他的名字。 “池念……” 当初那个毁了容,被抛弃的可怜孩子,竟然在谁也看不到的地方,努力活成了这番模样。 感觉到一只大掌盖在了我的手背上,安抚般地轻拍两下,我扭头看去,就见孟若棠薄唇轻启,“你再看看他身边那个。” 我眨了眨眼,继续一看,顿时了然——那个带着狗皮帽子,摔着大鼻涕的黑鬼,不是章小伟又是哪个? 正巧这时候,有个拾荒者突然冲上来,他似乎精神不太正常,疯疯癫癫地想池念手上的馒头袋子。 只见章小伟熟练地伸出一根细竹竿,毫不客气地抽打他,一边打一边骂,“你个老梆子,回回都是你抢,你再抢一回看我不揍死你!” 拾荒者听不懂话一样,虎视眈眈地等了一会儿,竟然又冲上来抓了一把,这回将塑料袋一下子拽破,白胖胖的馒头滚了一地。 这下子章小伟急了,一拽头上的狗屁帽子,上去就和对方厮打起来。别看章小伟个头小,可是身子灵活,而且拳头上都是蛮劲,三两下就打得对方不敢再动弹。 在一旁看了一会儿的池念,这时候才出声阻止,“章小伟,不要打了,下次不给他了。” 没想到,一贯是天老大他老二的黑猴子,这回居然没有犯倔,而是犹不解气地退回了池念身边。 “这……”我有点惊讶地望向孟若棠,“你是怎么办到的?” 他挑挑眉,“你说呢。” 将袋子里的馒头都发完,两个孩子挤在一起,定着隧道里的寒风哆哆嗦嗦地往回走。 章小伟似乎一直在骂骂咧咧,当路过孟若棠的车子时,脸上露出了恶劣的表情,狠狠踹了车门一脚。 咚一声,不光车里一震,池念也吓了一跳,“你做什么!” 章小伟混不在乎地擦了擦鼻涕,人中上满是黑乎乎的印子,“我就是不高兴,谁有钱我就欺负谁!” 当看到车窗摇下来,章小伟顿时卡住了声音,等到见到里面的人是我和孟若棠时,顿时两只眼珠子瞪得溜圆,就差头顶一个壶盖,就能呜呜咆哮了。 池念顿时也一喜,“苏扇姐姐!” 咔哒一声,后面车门打开,孟若棠淡淡地说,“上车。” 路过一家快餐店,章小伟顿时就哇啦叫起来,非要去吃一顿。 坐在二楼的卡座里,桌上摆满了食物,对面两个孩子吃得头也不抬,恨不得埋进去。 扫空了两盘,池念不好意思地咧咧嘴角,章小伟却还和恶鬼投胎一样,狼吞虎咽个不停。 飞快地吃完了食物,章小伟还叫着要吃冰淇淋,池念训他,“大冬天吃什么吃,不怕冻吗。” 哪知道孟若棠主动起身,带着章小伟下了楼去点餐。 座位上只剩下我和池念,思索了一会儿,我开口说,“没想到章小伟会跟着你,给你添麻烦了。” 池念连连摆手,“没有没有,这段时间邵哥也出了很多力气,我只是顺手之劳而已。小孩子嘛,吃点苦就好了。” “我刚刚看你们送馒头,是做什么?” 他说,“冬天那些人常常吃不上饭,我就抽空去送点吃的。他们,挺可怜的。” 看着他脸上的笑容,眼中的亮光,都是那些可耻伤痕所无法遮蔽的。 经历过了那段黑暗的历史,池念仿佛重新淬过筋骨一样,重新长成了一副铮铮铁骨,虽然还不曾变成一个真正的男儿,却已然可以初见风骨。 临出门前,我问他,“你姐姐她……还有联系吗?” 沉默了一会儿,池念淡淡说,“听说她周转了几个客人,现在被卖去了外国的马戏团。” 马戏团?这个地方我倒是想都没想倒的。 后头,池念补充了一句,“是那种残疾人的篷车表演,她的两条胳膊被拗断了,正好当时团里缺一条美人蛇,就将她买走了。” 人,和蛇……猛然吸一口气,我不再多问,那一定是人想象所不能及的炼狱。 走到分别的时候,章小伟频频用眼睛瞧我,见我一直不张口说带他走,终于忍不住了,“苏扇,我要回家!” 我不急不慢地晾着他,好半天才说,“你不是不愿意上学,也不想和我们在一块吗。” “不,我愿意!这个穷鬼谁爱当谁当去!”他就和机关枪一样急切地说个不停,“池念他抠门得要死,我天天在垃|圾桶里捡东西吃,我不干!” 说着,小鬼两只眼睛一红,伤心地嚎啕大哭,仿佛受了天大的可怜。 最后,章小伟还是顺利上了车,他一股脑钻进了最里面,生怕我们再反悔一样。 临走前,池念突然喊了他一声,伸手摘掉了章小伟头上的狗皮帽子,“好好跟着你姐姐,不要淘气,知道吗。” 章小伟歪头看他,似乎不懂为什么他突然变成这样。 车子越走越远,后视镜里,池念抓着那个脏兮兮的帽子,慢慢背对走开。 回到家之后,章小伟果然老实了很多,虽然还有一身毛病,至少不会再闹得鸡飞狗跳。 夜里,躺在床上,我反复辗转个不停,毫无睡意。望着隔壁床熟睡得淌口水的黑猴子,还是坐了起来。 轻轻扭开孟若棠的房门,主人正坐在床上,带着平光镜审阅着文件。 见我杵在门口,他动了动手,掀开了被子,“进来吧。” 快手快脚地靠到他身边,嗅着他身上的气息,顿时不自觉舒服得叹了口气。 出院这段时间,我常常半夜伤口会抽筋,一疼一夜,被孟若棠发现之后,他就让我睡到了他床上,方便晚上看护我。 睡了这么久,今晚乍一分开,我竟然还不习惯了。 见我裹成个粽子、双眼都不自觉眯起的样子,男人低低地一笑,“这么开心?” 我点点头,费力找了个形容,“就像烤红薯一样,暖烘烘的。” 顿了顿,头顶上的灯应声而灭,很快就变成了另一具温热的身体覆盖下来。 借着黑暗,我呼吸不自觉加快,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他低头看着我,眼角的小痣微微跳动,“不可吃独食。” 待到他剥开被子,将我这个“红薯心”挖出来反复啃咬了一通之后,竟然在我耳边低低性感一笑。 “确实很甜。” 于是,这一晚就这么翻来覆去地吃了好几遍,好似是要将生病那段时间的都补上一样。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察觉到了孟若棠的变化。 他变得温柔,变得小心,甚至在亲吻里我都尝到了愧疚的讨好味道。 当然,这个念头被我很快忽略——他怎么会需要讨好我呢,真是糊涂了。 待到呼吸渐渐平静下来,他习惯性地从背后圈住我,鼻息扑在我的发丝上。 我想起白天的事情,轻声问了关于章小伟的事情。任凭怎么想,我也无法理解,为什么他这个混世魔王被池念管得服服帖帖? “之前,章小伟跟着扒手偷东西,被人关了起来,池念把他救出来,还受了伤。”高挺的鼻梁蹭了蹭我的耳廓,男人宛如一只犯懒的大猫,懒洋洋地说,“知恩图报,他还不算坏。” 那年新年,我们第一次三个人过了年,虽然有点四不像的,可是满屋子红彤彤的喜气模样,竟然也真的像那么回事。 不知不觉间,这个家慢慢变得像个家,它没有标准的丈夫、妻子和孩子,它却给我们这些无处可去的人一个驱散寒冷的地方。 寒假期间,事务所里的事情也清闲了下来,剩下的时间我都用来给章小伟补课。他屁股坐不住半小时,就想要一溜烟跑出去,被我一瞪之后,不敢再造次,哼哼唧唧地开始写狗爬字。 正在这时候,家里的电话乍响,打断了我的讲课。 “我去接!”一甩笔,章小伟立马逃也似的窜出去,我摇摇头,拿他没有办法。 “喂,你找谁……苏扇,她在呀。”说到这里,章小伟突然卡住壳,狠狠挂断电话。 我走过去,问他,“怎么了,电话找我的吗?” 他半天没有说话,抬眼直勾勾地望着我。 “我爸不是死了吗,你怎么又冒出一个爸爸?” 我屏住呼吸,上前想去查看来电号码,却被章小伟一下推开,死死地守在电话前,不让我靠近。 我着急了,“刚刚到底是谁打电话的,快说!” 他梗着脖子,两只拳头捏得死紧,“你只有一个爸爸,那个得病的死了活该!” 第一百五十二章 享用羊的代价 窗几明亮的病房里,一道身影背对着我,正在静静望着窗外的风景。 听见敲门声,宋父转过身来,温和一笑,“你来啦。” 不远不近,不亲不疏,让人无法抗拒。 走到他身边,我近距离一看,不由得心中一骇——距离上次G市一见不过一年,他竟然孱弱至此,手腕细得几乎和我差不多。 除了那张毫无改变的温和笑脸,身板已经枯萎不堪。 沉默了一会儿,我没有吱声,宋父倒是理解我的心思,“小苏,佳雅是不是性急,吓到你了?” 我说,“你客气了,宋叔叔。” 对于这个有意加重的称呼,他并不挂怀,说,“小苏,我找你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尽所能补偿你。听说,你这些年过得并不太好,希望你给我一个补偿愧疚的机会。” 手指扣着袖子,我没有回答,而是问了他一个问题,“你是怎么和我姆妈认识的?” 沉默了一会儿,宋父叹了口气,“那是个意外。” 二十年前,宋父来F省经商,乘船的时候,撞见苏么被男人压在底仓里欺负。他不懂这些风俗,很生气地将那渔民 结果,苏么以为他也要享用“羊”,害怕他生气,主动缠了上去…… “后来,等冲动过后,错误已经酿成了。我留下了一笔补偿费,以为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他一边说,一边捏紧轮椅的扶手,干瘦的手背上青筋滚动,“没想到,还多了一个你。” “你就不怕认错人吗。” 哪知道宋父摇了摇头,“错不了,你和你妈妈长得很像,我认得出来。” 我嘴角沁出一丝苦笑,这大抵就叫做造化弄人,前前后后那么多个男人,偏偏长了他的那一个。 无言以对,我抓住包站起身,看着轮椅上瘦弱的男人,“宋叔叔,我不需要爸爸,你的补偿还是算了吧。” 他脸色有点发青,“你不愿意承认我?” “对。”我答得干脆利落,“就算不是你的种,也有其他人的,我只姓苏,不姓宋。” 宋父两腮鼓起,急剧地喘息着,双目却直直看着我,仿佛在极力忍耐什么。 转身打开门,我一眼看到在走廊里徘徊的宋佳雅。她见到我,还没来得及张口,房内突然传来一道重重的坠地声。 轮椅歪倒,宋父躺在地上,痛苦地蜷缩才成一团,惊得宋佳雅脱口大喊,“爸!” 一场见面,却以抢救为结局。 看着病床上插着呼吸机的孱弱男人,我心里百感交集。 父母,我不曾好好拥有,却要相继失去。 “苏扇,”宋佳雅喊了我一声,“我们聊聊。” 走在医院的花园里,北风阵阵,花坛里也一片枯索寥寥。 脚步一顿,身旁的人开了口,“苏扇,我知道这样让你承认很贸然,但是请你体谅。爸爸……得的是肾衰竭,这一年来身体坏得很快。” “……廖老那边呢。” 她坐在长椅上,秀白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萧索,仿佛桃花人面也被寒风吹得枯败,“之前孟先生曾经帮忙引见过,但是结果不太好。老先生说,他的底子已经被透析折腾空了,先是双腿,再是内里,现在只能拖一段是一段。” 想到刚刚瞥见的那双浮肿双腿,我顿时偃息,说不出安慰的话来。 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宋佳雅说,“我不是拿这个要求你什么,只是,知生死才知悔过,至少,让我们一起把这个错误改正,不好吗?” 我盯着远方灰蒙蒙的天空,每一个字都冷冰冰地像石头,“我就是那个错误,没得改!” 也许是看明白了我的硬心肠,他们不再强求这件事情。但是宋父却总是时不时联系我,还送来一些礼物,就算我拒绝也不停止,和宋佳雅温水煮青蛙的招数如出一辙。 然而,这些东西我却从来没有接过手,全都被章小伟拦下,一股脑扔到了废品堆里。 比起宋家父女,章小伟反而更让我头疼,他对于姓宋的简直是天然的抵触,撞见一次就发狂一次,拉都拉不住。 同样,对我他更是紧迫盯人,连一个电话都要仔仔细细打探清楚。 一旦我训他,他就和被戳了神经一样大叫,“你是不是要和他们走,是不是想去过好日子?那两个就是骗子,我才是你的弟弟!” 是的,不知道是不是受刺激太大,章小伟现在一口一个弟弟,巴不得在脸上都刻上这两个字才好。 被盯了好几天,连带着晚上他也不肯松开我,四肢缠在我身上,学八爪鱼一样不放手。 眼看着,某个人脸色越来越黑,最后忍无可忍,孟总直接朝着黑猴子屁股上抽了两下,在震天响的哭声里,将我连被子一起夹走。 早晨,章小伟又变成个尾巴一样,黏在我后面绕来绕去。看着他脸上写满了小心思,我装作看不见,继续做事。 没十来分钟,他就忍不住了,“苏扇,你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吗?元宵,过小年!” 手里的抹布一下子掉进水里,我心中也随之一颤。 这个日子,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好印象,而更可怕的是,生活的平静已然让我忘却了那些艰辛。 也包括,渐行渐远的那个戴花少年。 见我半天没有说话,章小伟奇怪地喊了我两声。擦了擦手里的水,我走到了客厅里,往驼阿婆那边打了个电话。 “……感冒了?严重不严重,您怎么没有告诉我一声?” 皱了皱眉,我说,“好的,我今天就去看看。” 挂断电话,章小伟一脸紧张的样子,立马鬼灵精地说,“你要走是不是,我也去!” 到了傍晚,我带着章小伟回了小县城,他顿时大失所望,“你怎么回来了,这里不好玩!” “不好玩你就自己回去,谁让你跟来的。” 懒得理会他,我步履匆匆地走着,他虽然不乐意,也只能小跑着跟在我后面。 走进了院子里,阿婆正坐在门口,见我一下子笑开了,“孙女!” 第一次听她这么喊的时候,我以为她说的是我肚子里所谓的“曾孙”,但是后来我发现,其实阿婆一点都不傻,早就知道我没有怀身子。 但现在在她心里,我就是他的孙女,和嘉仇一样。 蹲下身,我把她扶起来,忍不住说,“你在房间里等我就行,外面风大,到时候感冒又不得好。” 她驼着背,笑眯眯地说,“没有的事嘞。” 背后,章小伟拽了拽我的衣服,疑惑地说,“她是谁啊?” 这一开口,驼阿婆才注意到他,顿时表情一亮,“嘉仇……你回来了?” 粗粝苍老的手掌摸着章小伟的脸蛋,老太太止不住地欢喜,喊个不停。章小伟四处躲开,一下子钻到我背后。 “你老摸我干啥!” 驼阿婆脸上褶子笑得皱成一团,“好,好,不摸!你现在上小学了,不许奶奶摸了!” 说完,她高高兴兴地走进门,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疙瘩汤,我这就给你做去!” 那一个元宵节,我们都吃的是白饭,独独章小伟面前是一大份手做的疙瘩汤。驼阿婆完全是将他当成了小嘉仇,将全部的疼爱都倾注在了他身上。 晚上睡觉的时候,章小伟实在忍不了,非要跟着我睡。 我不忍心驼阿婆伤心,哪怕是一场梦,长久一点也是好的。 说破嘴皮,又许诺了一堆条件,章小伟这才不情不愿地走过去,哼唧了一声“奶奶”。 晚上的时候,我泡了艾水给驼阿婆烫脚,章小伟不老实,非要也塞进来,结果一挨上来,立马烫的鬼哭狼嚎。 捏住那双小脚,驼阿婆将它乐呵呵地放到自己脚背上,“放到这儿,咱们嘉仇就不烫了……” 泼完水进门,一老一小已经睡着了,章小伟不自觉地往驼阿婆怀里拱着,亲密无间。 这一幕,终于让我忍了一天的酸涩喷薄而出。 仿佛两个时空在此重叠,一样相依为命,一样濡慕情深。 第二天吃过早饭离开,章小伟跑得飞快,先一步冲出去了,剩下我和驼阿婆在后面走。 快到巷口的时候,她突然神神秘秘地拽住我的手,“孙女,我跟你说……嘉仇回来咯。” 哭笑不得,我只得应声,“是啊,我现在送他去上学。” 谁知道老人家古怪地看了我一眼,“上什么学,他是开着大车回来看我的。” 我只当她又糊涂了,并没有放在心上。 然而我不曾想到,糊涂人口中,未必没有真话。 假期结束,生活重新变成了三点一线,唯一有变化的,大约就是我和宋家父女的关系缓和了一些。至少见面的时候,不至于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没必要恨或者记挂,就当做是个不远不近的熟人,这样谁都不至于碍着谁。 看着宋佳雅时不时地出现,用各种理由来接近我,百折不挠地让我都觉得很佩服。 但我没有打算,去问她关于洛宸的事情,毕竟人都已经走了,我也不想再拖出来泼脏水。 也许,这一年注定是不得平静的,四月的一天,我接到了宋国北的电话。 他的声音有点沙哑,语气罕见地生硬,“苏扇,我拜托你一件事情。” 我不明所以,不知道什么值得这么严肃。 接着,他说,“明天我把江清送到F市去……她休学了。” 简断截说的几句话,听得我几乎心跳坐了几遭过山车,上上下下不停。 明明关剑海答应好,已经处理好家里的事情,谁想到魏芸婷竟然闯去教室里,当着褚江清和众人的面,狠狠捅了自己几刀?! 第一百五十三章 人是我杀的 第二天,褚江清送过来的时候,整个人都还是懵的。 身上的银灰色毛衣上沾着血,两只眼睛也通红通红,看我好久都没有认出来。 一旁的宋国北也好不到哪里去,身上的外套皱巴巴的,下巴上的胡茬青青一片。 将人送去了出租房里,宋国北很是复杂地看着她,最终朝我一颔首,转身离开了。 蹲在褚江清面前,我仰头望着她惶惶的眼神,伸手去摸她。 仿佛触电一样,她一下子甩开我的手,“滚开!” “江清……” “滚开,别碰我!” 如同一只困在荆棘中的小动物,她声嘶力竭地抗拒着所有人的靠近,将自己缩成一团,呜咽地哭泣着。 我犹豫地收回手,在她半米远的地方坐下,静静守着她。 等到好一会儿之后,她带着未干的泪痕沉沉睡了过去,睡梦中仍旧表情凄苦。 为她盖上毛毯的时候,背后的大门处响起了一阵动静——宋国北提着两大塑料袋,站在门口。 掩上房门,我确定褚江清已经睡熟了,问他,“怎么会闹成这个地步,关剑海他人呢!” “在医院,魏芸婷还在抢救。”坐在床上,宋国北十指张开,用力抓着发根,显得非常疲惫,“那孙子真他妈不是个玩意!” “他对江清做什么了?” “江清?”冷呵一声,宋国北猩红着双眼看我,圆圆的脸已经瘦削得尖锐分明,“你该问问他怎么对自己老婆的?你知道为什么魏芸婷会冲过来自杀——她被送进了精神病院,当成了疯子,你知道吗!” 捏紧拳头,他重重地在床上砸了一下,咬牙切齿,“一个逼疯了,一个快疯了,我真恨不得弄死这个畜生!” 我一个趔趄,扶着墙勉强站稳身体,可是情绪却已经翻江倒海。 “苏大姐,这段时间江清就交给你照顾了,学校那边我已经办好了手续,等事情平息之后就转学。” 我问,“你想转到哪里?” 他目光灼灼,“跟我走,出国。” “……你问过江清的意思吗。” 宋国北罕见地强硬,也许是这件事对他刺激太重,让他一瞬间判若两人,“这件事我说了算。不管以后她跟我、不跟我,我都要把她从火坑里拽出来再说。” 看着他坚定的眼神,我沉默而无言以对。 也许对宋国北来说,爱你,和你比起来,不值一提。 实在是不放心,我打电话给孟若棠,要留在这里照顾几天。 到了第三天的时候,褚江清才缓缓回过神来,张口和我说了第一句话。 “我想去见他。” 我一皱眉,“这种男人有什么好见的。” “不,”她摇摇头,“我想见那个女人。” 在别墅见到魏芸婷的时候,她还躺在床上吃着流食。四肢被绑在束身衣里,只有一颗脑袋可以活动。 那段疯人院的生活,让她变得疑神疑鬼,和狗一样东嗅西嗅,非常警惕。 “太太现在只会重复几句话,动不动就说有人害她。诶,好好的人……”摇摇头,佣人侧过身,“你们进去吧,但是不能见太久。” 我点点头,牵着遮挡严密的褚江清走了进去。 受了重伤的人,却被安排阁楼上的房间里,不准人出入,要不是宋国北事先通风,见这一面都是难上加难。 当见到我们进来的时候,女人顿时停住动作,咯吱咯吱地咬着牙齿,虎视眈眈地随时准备扑上来。 摘下口罩,褚江清说,“别装了,这里没有别人。” 魏芸婷不理会她,龇牙咧嘴地扑腾,却被束身衣拽住,硬生生又扯回了床上。 看褚江清往前走,我连忙拦住她,她看了我一眼,挥开了我的手。 蹲在床边,褚江清望着她,“为了一个男人,弄得自己疯疯癫癫的,值得吗。” 床上的女人慢慢平静下来,变回了从前那个女强人模样,即使现在身处狼狈,依旧安之若素。 “他说我是疯子,那我就疯给他看。只要他还要脸,就没办法逼疯老婆离婚。”说着,她望着褚江清,“吓到你了吧,下次我争取少捅点血出来。” 她说得那样云淡风轻,好像刀子进的不是自己身体一样。 闭了闭眼睛,褚江清脸上浮现出了重重复杂的表情,而后站起身,对站在一旁的我说。 “走吧。” 背后,响起了女人歇斯底里的大喊,“我只有他了,我求求你,让给我行不行!” 面前的褚江清半面陷入阴影里,死寂片刻,头也不回地走了。 将褚江清送回家,她说要一个人静静,我只得答应。 坐上公交车,我捏了捏鼻梁,这几天实在让我身心俱疲,陷在座位里,隐隐就开始头疼。 等回到家里,玄关处的一双女性皮鞋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慢慢走上二楼,我越是向上,太阳穴的神经崩得越紧,我不得不打起精神,往着隐隐透着缝隙的书房走去。 当我推开门的时候,正巧宋佳雅推门出来,一照面将她吓了一跳。 她连忙一笑,“扇子,你回来了?” 我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看,疼痛让我抿紧嘴唇,她不由得轻声问,“你,没事吧?” 紧张。 她的眼神里为什么这样紧张? 没等我想明白,背后的孟若棠开口了,“你走吧,廖老那边我会打招呼的。” 宋佳雅耸耸肩,“我现在想和扇子聊聊天,顺便吃个饭。” “不行!”我和孟若棠异口同声。 “真是一对儿都小气。”小声嘀咕了一句,她说,“那下次,等爸爸透析结束,我们一起吃顿饭。” 将人送下楼,我站在门口,没来得及转身,就被长臂抱了个满怀。 迟疑了一会儿,我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臂。 静静拥抱了一会儿,孟若棠这才长舒一口气,“走吧,吃饭去。” 我一把拉住他的手,“等等!” 他看着我,等待我的下文。 停顿了片刻,我不自觉握紧他的手掌,问,“那天电话里,你有话没说完。是不是,关剑海那边有什么消息?” 他嗯了一声,“魏芸婷的娘家在向他施压,大量收购他手里的股份。” “哦,是吗。”其实我一点也不关心他在说什么,不自觉伸出手,碰了碰他的脖子。 一瞬间,他抽回手,捂住了那一块皮肤,直直地望着我。 我微微一笑,“有点红了。” 点点头,男人转身走了,没有看见我缓缓握紧的手。 过敏了。 他的脖子上。 那天晚上,我照旧是和孟若棠睡在一起,不可避免地要满足他的要求。 他仿佛又变成了初出茅庐的样子,狂躁,急迫,让我再次尝到了浑身没有一处不疼。 而我的隐忍痛苦,反而助长了他的激动,一次比一次厉害。 最后一次,压在我身上,那时候我已经意识模糊了,头痛得只想昏睡过去。 但是,我没有错过男人的那一句呢喃。 “为什么不行……” 这种种异常,被轻而易举地揭过,我只当做什么都没有看到,将秘密吞下了腹中。 大约是在五月底的时候,宋国北兴奋地给我打电话,说江清答应和他一起出国。 听着他高兴的口气,我也笑着祝福他。无论如何,只要到了七月,离开了F市,一切就都尘埃落定了。 那段时间,他们两人常常同进同出,和其他的情侣没有什么两样,尤其是宋国北甜得发腻的笑容,完全是打心眼里散发出来。 只是,偶尔褚江清会心不在焉,常常被喊半天,才会猛地回神,将眼底阴翳遮蔽下去。 而自小邵那边打听,魏芸婷似乎已经成功“治愈”,重新掌管公司,夫妻两人重修于好,和从前一样出入在众人眼前。 各归各位,完美结局。 然而,这个美好的结局终究没有存活多久。 临近七月的一天,我一如往常一样,在事务所里加班,大约八点的时候接到了小邵的电话。 “苏小姐,我在你楼下,你出来一下。” 我还不懂什么情况,就听他说,“这是孟总的招呼,电话里不方便说。” 等我上了车,却听到了一个难以置信的消息。 褚江清被拘留了,魏芸婷以挪用私人财产的名义申请了四十八小时问讯。 “这件事魏芸婷做得很急,现在人已经进去快两天了,外面才有风声。”犹豫了一会儿,小邵说,“孟总那边的消息,是说关剑海携款失踪了。” 进了派出所,我隔着玻璃,看见魏芸婷疯狂地摇晃着褚江清,甚至将手里的记录板往她头上砸,三两下就砸出了鲜血。 褚江清始终木木呆呆的样子,仿佛只剩下个肉身。 我心里一紧,想要冲进去,却被小邵拦住。 他显得很无力,“不满四十八小时,我们只能等。” 还剩四个小时的时候,褚江清头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了,可是血流披面的样子依旧恐怖。 不停地逼迫追问,直到结束,魏芸婷仍旧一无所得。 她瘫坐在椅子上,粗重地喘着气,直直地瞪着褚江清被拉走。我同样也在屏息等待,在门口等待她出来。 然而,她只是站在门口,始终没有跨步出来。 直到,褚江清说了一句话。 “人是我杀的。” 第一百五十四章 再临如梦 坐在看守所的台阶上,我环抱着膝盖,兀自出神。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身边有多少人经过,就只是呆呆坐着。 当一阵闷声的皮鞋落地声传来,由远及近,直到一双笔直的小腿出现在我面前。 缓缓抬起头来,我茫然看着他,良久后喃喃张口,“你来啦。” 看着我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孟若棠皱了皱眉,对我说,“起来。” 慢了半拍才消化了这个命令,我试图站起来,两条腿却僵硬得像石头。 上方传来了一声叹息,接着,一双长臂穿过我的腋下,径直将我搂了起来。 落在了他的怀里,我变得像个无尾熊一样,吊在他脖子上,拼命汲取着男人的温度。 “孟若棠,我好冷……”明明是立夏,那种从里到外的彻骨寒冷却冻得我簌簌发抖,不停往他皮肤上熨帖。 将怀里的我紧了又紧,孟若棠轻声说,“忍忍,我们这就回家。” 回到家里,刚关上门,我便迫不及待地黏在他身上,仿佛一片茫茫大海中,只有这一个足以依附的礁石,半刻都离不开他。 胡乱地揉搓、拉扯,衬衫的扣子在混乱中散开,我立马贴上那片皮肉,双手往里去探寻更多的满足 “礁石”忍了又忍,却抓不住作乱的双手,最终忍耐不了,一下子将我按在地毯上。 自上而下地打量我,孟若棠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这是你自找的。” 代替回答的,是我已经攀上他脖子的双手…… 那天晚上,我罕见地主动,即使酸痛让我非常难受,但我却渴求得更多,只希望将意识完全都磨灭了才好。不去思索,不去转动,只要被填满被侵占…… 孟若棠配合我,下了狠劲地动作,一次、两次……当达到忍耐的极限后,竟让我尝出了一股从未有过的电流感,被击中的一瞬间,仿佛眼前哄地炸开了烟花。 这样的僵硬感当然没有被他错过,男人得了鼓励一样,花了十二分力气继续征伐,让我禁不住一下子哭出声。 陌生的情绪夹杂着痛感汹涌而来,令我既恐惧又惊慌,开始不受控制地挣扎起来。偏偏不容抗拒的压制面前,这甚至都不能让孟若棠放在眼里。 这时候,我的理智已经溃不成军,只剩下最后一点本能, “轻,轻点……太疼了……” 发出了一种奄奄一息的虚弱声音,我讨好般伸出了舌尖,轻轻舔了舔男人的眼角。 那颗小小的泪痣仿佛是一个开关,沉默片刻后,男人终于放弃了操戈怒伐,变成了一种罕见的温柔和怜悯……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半天没有回过神来,还停留在昨晚那种有今天没明日的疯狂之中。 怔忪了片刻,我躺在床上,无声地开始流泪。慢慢的,越哭越大声,恨不得将溢出来的悲伤都流出来。 过了两天,警察按照褚江清的口供,在F市的一处住宅里抬出了一具焦尸。经过检查,就是关剑海本人。 她哄骗关剑海睡下后,将他四肢铐住,然后泼上了高度汽油,活生生烧死在床上。 女大学生,情妇,杀人……重重因素搅合在一起,加上褚江清没有提出辩护,法院直接一审判了褚江清死刑,缓刑一年。 探监的时候,我看着褚江清穿着一身灰扑扑的囚服从里面走出来,手腕上戴着手铐,右胳膊不自然地扭曲着。 等到面对面坐下,她一抬起头,我登时眼圈都红了——短短几天,人就瘦脱了形,领口一动,露出了里面大块的斑驳伤痕,可以想见,在肉眼看不见的其他地方,只会更加可怕。 “这些伤怎么回事?”我心里揪成一团,“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你告诉我!” 她摇摇头,“算了。杀人犯就是这样的,何况我还是个小三,换去哪里都一样。” 说话间,我发现她的牙齿竟然也掉了两颗,一说话嘴唇都凹陷了进去。 用力咬紧牙根,我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发抖,“你当时为什么要自首,我想知道理由。” 明明当时已经无罪释放,没有人任何知道她杀了人,为什么她却要说出来? 低下头,褚江清动了动纤长的睫毛,在眼窝下留下一片浓密的阴影。好半天之后,她问我,“扇子,你知道守住秘密的感觉吗。” “秘密藏在心里,我怕别人知道,又生怕别人不知道。”轻轻一笑,她眼中竟然露出一丝轻松,“他既然想分手,那我只能再找一个秘密,并且让他一辈子都无法张口。” 我半天说不出话来,愣愣地看着她。这才发现,她已经和从前那个我所熟悉的褚学霸不一样了。她捧出的一颗真心,被伤得千疮百孔,扔在地上糟践得不成样子。 她不得不变,甚至选择了最错误的一条路。 手贴在玻璃上,褚江清慢慢地描摹着我的轮廓,手掌上那道经年旧疤近在眼前。片刻后,她几近喟叹地说,“我真想继续留在你身边……扇子,我比任何人都爱你。” 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我粗暴地擦着眼睛,哽咽着说,“这就是你爱我、你回报我的方式?你有本事就好好活着,给我当牛做马啊!” 摇摇头,她显得很苍白,“没有办法,扇子……我也没有办法啊……” 半个小时的见面时间快要结束,狱警开门催促褚江清回去。 她点点头,慢慢起身离开,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她突然回头一笑,“扇子,好好活着,你在我心里永远是个英雄。” 半个月之后,褚江清在狱中自杀,她在禁闭室里用磨尖的汤勺捅穿了喉咙,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没过多久,宋国北也走了,留下陪伴那段青葱记忆的人,只剩下我一人。 人总是会很快习惯,我继续着自己的生活,很快将这些不愉快的事情抛在脑后。除了开始做了几天噩梦之外,再没有其他。 在孟若棠看来,我甚至有点平静得可怕,他不止一次问我,需不需要休息一段时间。 我摇摇头,说了句不用了。 甚至于,我不再抗拒宋家父女对我的好意,也不吝啬对章小伟的亲近,甚至于孟若棠,我也开始试着坦然向他打开自己。 人的心不是石头,活生生的一个人走了,它总是会难过,只有去寻找更多的东西来慰藉,告诫自己珍惜眼前人。 这两天周末,赶上孟氏加班,我便继续自觉地承担跑腿的工作。 大约七爸点钟的时候,我拎着一堆夜宵盒饭回来,却发现气氛有点不对,大家没有继续工作,反而是围成一团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什么。 我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一旁的封梓莹拐了我一下,朝办公室里努努嘴,“黄鑫文回来签手续,现在正在办公室里呢!” 自从上次被起诉之后,黄鑫文被判赔偿孟氏一大笔补偿金,不光光手头上的原始股份全部赔上,还另外狠狠出了把血。 封梓莹继续撇撇嘴,“啧啧,黄鼠狼不愧是黄鼠狼,这么臭的名声也找到了下家。” 说话间,办公室的房门猛地打开,黄鑫文一脸阴沉地从里面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张离职书。 一眼撞见我,他一下子眯起眼睛,精光闪烁个不停。 勾了勾嘴角,黄鑫文突然笑着说,“大家同事这么多年,以后就没有机会共事了,不如今天我做东,大家好好聚一把!” 没有人回应他,话如同石沉水底,一点波澜也无。 他仍旧保持着体面的笑容,说着,“大家不会这点薄面都不给吧,以后一个圈子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难不成连生意都不做了?” 这时候,房门再度打开,有人喊了一声“孟总”。 孟若棠看了他一眼,揣度了一下,开口说,“一切依你,我做东。” 其他员工这才敢松口答应,黄鑫文一边点头,一边饱含深意地望着我,笑容看得我忍不住发麻。 半个小时后,车停在夜色如梦的门口,黄鑫文趾高气昂地一指,“咱们今天就在这儿!” 望着门口熟悉而又陌生的霓虹招牌,来来往往的美人金客,我忍不住恍惚了一下,仿佛又变成了几年前初来乍到的那个新奴,怯怯不敢上前。 后知后觉地回过神,再看看他志得意满的眼神,我意识到,他是打定主意要和我们撕破脸了。 然而,其他的员工却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大家都很兴奋地下了车,没想到会来这种出了名的富贵地方,直夸孟总大方。 孟若棠如一尊老佛般坐在车里,面上毫无表情,抿起的嘴角宣泄出他的怒意。 站在一大群人里,黄鑫文底气十足,故意夹枪带棒地激他,“怎么,孟总还不下车?难道嫌这里档次低,够不上您的身份?” 眼看着时间越拖越长,大家的眼神慢慢变得疑惑,我咬咬牙,先一步下了车。 “苏扇!” 他一把拽住了我的手臂,眉头皱紧,我看得出来,他是在为我担心。 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我转头正对黄鑫文,冷声说,“急什么,这就来!” 第一百五十五章 让出一颗肾 一行十几个人,将二楼的包厢坐得满满当当,黄鑫文老练地安排着,喝酒唱歌,气氛炒得火热,俨然成为了全场的中心。 而孟若棠则和我坐在一侧的小沙发上,自成一方天地,开始还有人来打招呼,被拒绝了几次之后,大家便也有意不来打扰。 “想走的话就告诉我,”他的手臂环绕在我腰上,无声地给我安慰,“不用顾忌别的。” “没事的。” 我对他笑笑,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僵硬的身体,不自觉地腰背绷得笔直。好似不是坐在沙发里,而是随时会坠下的悬崖边。 酒过三巡,大家基本上都有点微醺了,黄鑫文喊了服务生,报了个号码,“除了她之外,再喊几个公主来。” 昏暗的灯光下,一行凹凸有致的女郎们进了门,打头的那个黑长直则是自发地坐进了黄鑫文怀里,笑容甜美。 头顶的水晶灯转动着,当银色的光线洒在黑长直的脸上时,我瞬间惊骇地瞪大眼睛,表情都控制不住。 察觉到我的异样,孟若棠以身体挡住我,附耳轻声问,“你认识她?” 我咬咬牙,没有说话。 那个黑长直也看到了我,冲我瞥了一眼,继续和黄鑫文撒娇去了。但是她时不时分散过来的眼神,证明她也在看我,证明我没有认错。 贾代娴。 竟然是贾代娴! 亲昵地说了几句,黄鑫文的手就开始不老实了,抠弄着女人大腿上的吊带丝袜,“小娴,几天不见你又漂亮了……” 乖顺地任由他摸着,贾代娴还搂着她的脖子,眸光愈发妩媚。 其他几个公主也在男客人身边落了座,虽然没有像黄鑫文那对那么火热,却也渐渐弥漫起了暧昧的气氛,咬耳朵玩游戏,乐在其中。 手里的拳头越捏越紧,我嗓子里呼吸已经变得急促,有一种完全被黄鑫文捏在手心的感觉。 就在这时,身边的沙发一轻,孟若棠已经站了起来。我抬头看他,却被他一把拉起来。 其他人见状,以为孟若棠要走,连忙开口让他再留一会儿。 黄鑫文靠在沙发上,醉眼惺忪地问,“孟总,好戏还没有开始,你怎么就先走了,难道是嫌黄某招呼不周吗?” 孟若棠没有理他,只是对其他员工说,“你们玩,记在公司账上。”说罢就想走。 “慢着!” 黄鑫文暴呵一声,手从滑腻的裙底摸出来,接着突然伸手抽了贾代娴一个巴掌。 这一声抽得大力非常,所有人都惊了,全都盯着他们看。 只见他一把拽住女人的黑发,猛地往孟若棠身边一推,“没眼力的东西,不知道上来伺候老板吗,我算个什么玩意,哪配和孟总抢女人?” 大家的几分酒意都被惊醒了,静悄悄一片,只剩下背景的歌曲还在不知世事地叫唱着。 贾代娴慢慢抬起头来,拨开乱发,脸上还是一片笑容,想去扶他的胳膊,“黄哥,您是不是酒喝多了?要不我送你去休息休息——” “去你妈|的!”神色不快,黄鑫文毫不留情地挥开手,反而一把抓住我的手,“当女表子还没有眼色,你学学小苏妹妹,十几岁就攀上孟老板,不比你千人骑要厉害得多!” 贾代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越发铁青的脸色,眼神晦涩不明。 其他人已经是一副震惊的表情,窃窃私语,探究的眼神令我锋芒在背,血液都往头顶上窜去。 “黄鑫文,闭上你的嘴!”眼神如刀一样刺过去,孟若棠一把扔开他的胳膊,搂着我想走。 嘶拉! 布帛破碎的声音瞬间响起,黄鑫文就和疯了一样,直接撕开了贾代娴身上轻薄外衣,一瞬间,大片的白皙肌肤和私密春光瞬间泄出。 他犹不停歇,更加疯狂地将半裸的女人一把推进孟若棠的怀里! “孟总,你不是就好这种不干不净的货色吗,黄某今天割爱,送你个新货!”他双目猩红,一脸狞笑,“你要实在客气,不如就把苏扇换给……” 啪啦!啤酒瓶在黄鑫文头上炸开,四五条肉虫一样的鲜血顿时爬了下来。 握着手里的碎瓶口,孟若棠冷冷地指着他的鼻子,“你可以继续说。” 后面的话瞬间戛然而止,他双眼瞪大,半天没有吭哧,脸涨得通红。 扔掉手里的碎瓶口,孟若棠环视着众人,“你们还有谁也要冷静的?” 大家都闭上嘴巴,噤声不言。 转眼落到我身上,孟若棠揽住我的肩膀,“我们走。” 还没有走出二楼,贾代娴追了出来,手里拽住扯断的胸衣带子,半颗雪白都露在外面。 她站在距离我半米的地方,直直看着我。 想了想,我对孟若棠说,“你先去吧,我马上就来。” 转过头,我朝她走近,她看了我一会儿,说,“我有东西要给你。” 站在一楼的洗手间里等待着,我整个人都藏在五光十色外的阴影里,头低得厉害,不希望任何人注意到我。 一会儿之后,贾代娴换了一身衣服下来,手里还提着个袋子,塞到我手里,“拿去。” 打开一看,里面躺着那件被她吐脏、又被我扔进垃|圾桶的外套。 我不懂,“给我做什么?” 贾代娴哼了一声,“你的东西,不给你给谁。” 见我拿起东西想走,她居然又不乐意了,“你就不问我为什么来F市,为什么来如梦?” 我冷嘲了一句,“难不成还是因为我吗。” “对,就是因为你!”她咬着牙齿,阴测测地说,“你有本事从如梦出去,我也有本事,我贾代娴一定能比你过得更好!” 懒得搭理她,我说了句“你随便”,毫不留恋地走了。 没走两步,我瞥见了一楼舞池中一个黑衣男人路过,瞳孔顿时收缩了一下。 那人似乎是打算往大门走,脚步很快,我死死盯着他,只顾胡乱推着客人,拼了命地想挤过去。 不会的,怎么会有人这样像嘉仇……难道说! 眼中燃起了熊熊的希望,我顿时不顾一切地往前挤,却不敢开口叫他,只怕一喊,这个幻影又砰一下凭空消失了。 就在他一个转角拐弯之后,我连忙再冲出去,门口却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 我犹不死心地在门口找了一圈又一圈,仍旧一无所获,如同一盆凉水从头上浇下来,将我那点希望浇得熄灭。 苦笑一声,我嘲笑自己的痴心妄想——不过是一个背影,我竟然还幻想死了的人能够死而复生,真是智障的厉害。 连续两天,我都有点精神恍惚,就连走路上,忍不住总想起在如梦撞见的那个背影。 走着走着,我感受到一道直勾勾的视线,抬眼看去,街上一个男人正在盯着我。 看了一会儿不说,他竟然还上前和我打招呼,“小姑娘,你还记不记得我?” 我看得模模糊糊,却说不上来,男人提醒了一句,“我是那个玉石店的,养猫的那个!” “对,是你啊,”我恍然,“不好意思,一时没想起来。” 哪知道,店主却满脸认真,“我等你可等了好久,没想到你迟迟没有来店里,今天却碰巧赶上了!” “找我?”我不太明白。 只见他神秘地说,“小姑娘,你不要当我胡说,你上次被我家猫抓,可不是意外!” 和店主道别,我站在路口,思索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给宋佳雅拨去了电话。 接到我的主动联系,她显得很惊讶,一听说我要去找她,立马一口答应了,“没问题,我这边马上就结束。” 我的表情有点晦涩不明,“好,待会见。” 我来到了她工作的地方,她刚刚排练下场,脸上还汗津津的,开心地冲我一笑,“这么快就到了?正好,我前几天发现了一家不错的料理店,我们去尝尝。” “不用了,”我有点冷淡,“我有话问你。” 找到了一处无人的练习室,我点看刚刚那个店主传来的视频,递到她面前。店主说他特意从监控里拷贝出来的,让我眼见为实。 视频不长,等看完之后,宋佳雅的脸色瞬间就变得惨白。 我淡淡地问,“你为什么要故意往手串上擦猫薄荷,引那只猫来抓我?” 长久的沉默之后,宋佳雅无力地苦笑一声,眉梢上一滴汗珠坠落下来,掉入了锁骨中。 “我知道这件事瞒不了多久,但是我不得不这么做。” “苏扇,我需要你的血液配型。”她抿紧嘴唇,目光灼灼,“爸爸已经撑不下去了,必须要新鲜的肾脏进行移植。我的配型没有对上,必须去找其他血亲的肾源。” 顷刻后,我哑然失笑,不住摇头。 “你们从来没想过找我,一上来就想要我的肾。宋佳雅,你到底还骗了我多少?” 她有点踌躇,“苏扇,是我对不起你。但是爸爸真的是想找回你的,他六年前就想找你了!” 手慢慢捏紧裤子,我眯眼看她,讥讽地说,“六年前?你们不是说,因为输血才误打误撞发现的吗,怎么现在又变了说法?” 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宋佳雅难耐地闭了闭眼睛,哑声说,“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爸爸六年前就想认回你,但不知道为什么,不了了之了。” 末了,她一把抓住我的手,“苏扇,你已经和爸爸初步配上型了,算我拜托你——让一颗肾给他!” 第一百五十六章 葬你于山岗 一颗肾……我轻笑一声,“宋佳雅,你知道一颗肾代表什么吗。” 我犹记得再见刘航时候的模样,那哪里还是个男人,分明已经变成了一个萎靡森森的阴阳人,一点精气都没有。 一颗肾换到宋父身上,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几率,会因为排异而变成一堆无用的烂肉;假使成功了,能够用上三五年就已经很不容易。 为了让宋父多活三五年,我却要一辈子都忍受辛苦孱弱,不啻于是以命换命。 而宋佳雅也是个认死理的人,她看着我,犹不放弃地再次追问,“扇子,你不能这么自私,只要你同意手术,我一定会给你满意的补偿……” 垂下眼帘,我歙动着干涩的嘴唇,竟然一口气没有喘上来。即使我再不想承认,她的话还是如同一根根烧红的银针,深深刺进了心口里。 “宋佳雅,”我站起身,闭了闭酸涩的眼睛,“你放过我吧。” 不要再用这种裹着蜜糖的毒药来诱惑我,更不要在我心里悄悄动摇的时候,又露出卑劣的马脚来。 那之后,我不再接受他们的任何联系,哪怕是找上门来,也只当做陌路人视而不见,总好过傻傻地被人安排、却一无所知得好。 升入三年级,我结束了在学校的学习,直接在事务所里开始全职实习,裴继文甚至还替我登牌接单,接一些简单的设计工作。 社会的工作和学校的学习完全是不一样的,不再有人考察我的分数和成绩,有的只是客人的一句满意或者不满意。 “别把自己当回事,也别把自己不当回事”,裴继文漫不经心的话,被我记在了心里。我算不上有天赋的,只能用几倍的努力去补足,求一个问心无愧。 在客人和公司之间周旋,我仿佛变成了一个陀螺,想方设法去找一个契合的角度,却总会被磨得遍体鳞伤。疲惫,失落,几乎将我压到变形。 然而,当我看到一件件成品交接的时候,之前的心酸和忙碌瞬间都变成了巨大的安慰。 从我的手上,为别人构建了一个小家,他们即将在这里结婚、生活,然后养育一个新生命,将它变成偌大城市里的一个根,即使被社会无情磨砺到精疲力尽,却还能找到一处属于自己的灯火。 我没有一个完美的家,才更希望其他人都能拥有。 然而,生活总不会一帆风顺的,这样忙碌却安定的生活,终究还是被打破了。 我犹记得,那天晚上下了第一场冬雨,非常冷,湿气从脚底往上钻,让人直打寒。 坐在快餐店里,章小伟埋头努力地塞着,油汪汪的嘴巴还不停和我说话。 我拖着下巴,心不在焉地嗯着。 吃到一半,手机大响,将神游天外的我吓了一跳。 “喂,你好。” “请问你是苏扇吗?” 我答应了一声,听着对面说了两句,顿时脸色一白。 合上手机,我的手不自觉微微发抖,一时间没有握住,手机一下子摔到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这一声震得我心头也来回晃荡,胸腔里乱成一团。 “你怎么了?”章小伟吃着薯条,见我直勾勾盯着他,一脸不懂。 “你……”说了一个字,我顿时说不下去,猛然站起来,“走,回家!” 思索再三,我终于还是按照那人的吩咐,买了第二天最早的汽车票,赶去了县城的医院。 走到了人来人往的医院大厅,我不自觉脚步加快,跑到了咨询窗口那里。问来了病房号,一口气跑了过去。 站在病房门前,我竟然有些近人情怯,踌躇了半天,才决心推开。 破旧的病房里,挤满了床位,每一个床前都有看护的亲人,独独角落那一床——不对,是那一铺,孤零零地躺在地上,无人问津。 从狭小的缝隙中慢慢走过去,背后一床床或悲或笑的人们已经成为了背景板,我眼中只能看见那一个佝偻的瘦小女人。 她是唯一一个没有睡床的,只有一床罩着塑料被套的被子盖在身上,闭着眼睛微微呻吟着,枯枝般的手指不断颤抖着。 站在她面前,我慢慢蹲下来,铺面而来一股沤烂的臭味。一个人身上,竟然出现了腐肉的味道,命不久矣。 “姆妈。” 听到我喊她,女人慢慢睁开了眼睛,看清了是我之后,眼角慢慢滑过一滴浊黄的泪,好似蜗牛爬行过的脓水。 慢慢伸出手,她想碰碰我的脸,可当我看到手背那块巨大的紫疮,顿时本能地躲开了。 姆妈|的手僵在半空中,最后无力地坠下,口里轻轻说,“扇子,你来啦。” 没等我说话,她又着急地说,“小伟呢,你没有告诉他吧?” “你说让我一个人来,我没有说。” 姆妈点点头,浑浊的眼里露出几丝思念,“那就好,那就好……小伟他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找我?扇子,你好好——” “别说了!”我不知道哪里来的火气,紧咬着颤抖的唇瓣,“扇子扇子,我讨厌这个名字!你既然这么喜欢章小伟,为什么之前还要生下我?” 苏扇,苏扇,我没有爸爸的姓,连名字也只是跟了一把破烂的生火扇子,从出生开始就低微到了尘土里。 良久之后,姆妈才缓缓地开口,灰白的嘴唇和背后的墙壁接近一个颜色,“苏扇,姆妈这辈子对不起你,下辈子吧,投个好胎。” 眼泪终究还是不受阻止地掉了下来,一线连着一线,很快就哽咽不成声。 叹了口气,她又变回了我记忆中的温柔女人,轻声地哄着我,“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爱哭?” 胡乱地擦了擦泪痕,我脸上涨得通红,抽噎着说,“你不是和我断绝关系了,为什么这时候还要来找我,你心里就没有一点过意不去吗?” 明明,人已经是风前灯火,我是想好好对她说说话,可是一张口,那些委屈还是犹如刀子一样射了出来。 也许是爱之深,所以才恨之久,失去母亲的这些年,我都是怎么过来的? 叹了口气,女人艰难地撑坐起来,身上的被子滑落,露出了光裸的下身,上面全都是一块一块的腐烂脓疮,两腿间松垮的皮肉被深黄的脓汁黏在一起,竟是撕都撕不开。 “什么味道,这么臭!” 后面有人大声嚷嚷,嫌弃地往墙角看来,姆妈只是默默地扯上被子,一如个木头人一样无悲无喜。 在被角里东摸西摸,她拿出一卷钱,递到我手上。 “这是我最后一点积蓄,你交给小伟,和他说我赚了大钱就回去,让他安心跟着你。”干枯的手指捏着我的手,她犹不放心地叮嘱,两只眼睛望得深深,“扇子,我这辈子欠你的最多,那么……就欠你到底吧。” 颤抖着,慢慢地捏住她的手,我捏住那一点指尖,忽然力气一大,恨不得捏断它们。 为什么,你为什么只对我这么狠心? 任由我捏着,姆妈拍了拍我的头顶,一句话将我差点坠入冰窟,连呼吸都冻结了,“你早该这样恨我了……扇子,六年前你爸爸来找你的时候,你就该这样恨我。” 动作一僵,我不敢置信地缓缓抬起头,脖子扭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你说什么?” 她很平静,说,“六年前,你和那个男生逃跑之后,你爸爸派人找过你。” 脑袋里的记忆疯狂回溯,几年前的记忆一片一片地快速闪过,我拼了命抓住一处,顿时神魂俱裂。 我抖动着嘴唇,整个人的表情几欲疯癫,“你是说,当初在医院的时候?” 嘉仇被抓,章建松住院,我和姆妈彼此对峙的时候,她那样饱含深意地说过。 “苏扇,你会后悔的。” 她竟然毫无波动地点点头,“对,如果你当时答应赡养小伟,我就会告诉你了。但是你铁了心要抛下我们,我当然不肯让你离开。” 无力地坠下腕子,我松开了那几只手指,连握紧拳头的力气都没有。 垂着头,我低低地问了一声,“他是不是姓宋?” “对,你怎么知道?” 古怪地笑起来,我越笑越大声,就像宿醉的人一样,笑得涕泗横流。 是啊,我后悔了,我怎么会不后悔?她这轻飘飘的一句话,改变了多少人和事情,让我竟变成了如斯境地。如果提前知道,那当日我一定会跪着磕头,用尽一切去求她! 慢慢地捏紧纸币,我砸到了她身上,踉踉跄跄地往外走。 背后,我听到她追上来的嘈杂步伐,还有那句尖锐的啼声。 “苏扇,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相信任何男人!别活成我这样!” 一句心肝中呕出的血泪,不知是要说给我,还是说给自己的。 当天晚上,姆妈就去了。 给她擦身的时候,殡仪馆的人都不肯干。太脏了,太臭了,尤其是下身都糜烂成了一堆碎肉,混杂着排泄物。这种样子,她竟然还撑了好几天,直到见过我才离开。 她这一生,都是在男人的身下活着,所以当属于男人的地方烂了,她也死了。 签下了火化单,我将她送了进去,出来的时候,只剩下一盒骨灰而已。 苏家已经忘了这个女儿,章家更是早早断了关系,最后,我将她埋在了一座小山的最高处。 站在那里眺望,可以看见远方的大海。一望无际的海面上,澎湃着永不停歇的巨浪。 它永远生机盎然地活着。 第一百五十七章 你搞出人命了 结束了所有的手续,天地间无声无息地少了一个叫苏么的女人。 我没有和任何人说这件事,安静地回到了家里。只是在一个周末,我悄悄去了宋父的医院一趟。 他被护工推着,在花园里慢慢绕圈,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容。自从来了F市,他的身体每况日下,一半的时候都是在住院,透析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护工离开了一会儿,宋父就独自坐在树下等待,不住地咳嗽着。风吹着他膝盖上的毛巾掉到地上,他费力地想要捡起来,却总是够不着。 动作一大,他身体差点要歪倒,我连忙冲出去扶住他,“慢点!” 看到我出现,他眼前顿时一亮,“苏扇?” 我有些不自在,捡起了地上的毛巾,披在他腿上。走到轮椅背后,我握住把手,轻轻说,“我推你走走吧。” 那是我第一次,放下心头的刺,毫无芥蒂地与他对话。我不再强求他是个父亲的身份,只是个陌生人,而我纯粹想找一个解释罢了。 说起六年前的事情,宋父喟然长叹,“六年前,我故地重游,无意知道我可能还有个女儿。我和你姆妈说要接你到身边来,却被你拒绝了。我本不愿意再出现打扰你们的生活,没有想到小雅她……” 转过头,这位父亲恳切地向我道歉,“小苏,佳雅她只是太过心切,才会做出这样的事。你是我的孩子,我绝不会要你来救我,你明白吗?” 望着他诚挚的眼神,再想起姆妈临去前的样子,我勾了勾嘴唇,酸涩地说不出来话。 沉默了良久,我轻轻伸出手,在他肩头拍了拍,而收了回来。 “我们……回去吧。” 晚上回到家里,孟若棠似乎还没有回来。收拾好睡衣,我去浴室,打算好好洗个澡,冲走身上的寒气。 洗到一半的时候,头上的灯突然熄灭了。我关掉龙头,探头看了看客厅里,也是一片漆黑。 难道是电闸跳了? 不疑有他,我裹上浴巾踩着拖鞋往客厅里走。没走两步,带着水的咯吱脚步停住。 睁大眼睛在黑暗中看了看,我总觉得有点怪怪的……好像,还有其他人在。 想了想,我喊了一声,“孟若棠,是你吗?” 没人回答。 也许是自己多心了吧,我这样想着,继续往前走。哪知道还没有走出几步,竟然被人一把抱起,连身上的浴巾都掉了下来。 我惊得不停甩着腿,惊骇尖叫,结果刚刚出声就被捂住了嘴巴,只剩下一串呜呜的闷声。 就在我惊恐之际,我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饱含愠怒,“你去哪儿了?” 一瞬间,紧绷的身体一下子松软下来,我呜呜了两声,想让他松开。 用力瞪大眼睛,黑暗中勉强能抓住一丝孟若棠的轮廓,他那双滚烫的视线却变成了黑色的磷火,烧得我身上滚烫。 手臂紧紧陷入了我的胳膊里,孟若棠浑身煞气大现,如同野兽即将扑上来一样,“我说过吧,不要让我找不到你,更不许去见别的人!” 我不懂为什么又令他生气,只得小声解释,我只是去见了宋父。 沉默了两秒,他竟然瞬间捏住我的脖子,粗暴地夺走了我口中的呼吸。我被迫仰着脖子,整个人只能依附他的力量,呜咽着来不及吞咽下去。 这个回答没有令他满意,甚至挑破了他的最后一丝理智。 一阵风般,我已经被按在了床上,他反扣着我的双臂,戾气地撕咬着我脖后的一块肉,尖锐的牙齿陷入了血肉里。 “唔……痛!” “苏扇,我恨不得造个笼子,将你关在里面,永远不许见任何人!”扔出一句阴寒的宣告,背后的野兽开始对我惩罚,铺天盖地,无处可逃…… 这一次,我被他折腾得只剩下一口气,他倒餍足地在我脸颊上落下了一个缱绻的亲吻。 接着,潮热的黑暗中响起了他蛊惑般的问话,“苏扇,疼不疼?” 昏昏沉沉间,我没有什么思考能力,只会反射性地瑟缩了一下。 “怕疼就好,”男人的声音里饱含着说不清的情绪,“千万不要忘了它……” 第二天,我以一种别扭的鸭子姿势下了楼,孟若棠正在楼下看报纸,瞥了我一眼,却当做没有看见。 昨晚的不愉快瞬间涌来,让我一下子站直了身体,低低喊了他一声。 坐在他对面,我低着头,搅拌着碗里滚烫的白粥,鼻尖却总忍不住嗅到他衣袖上的冷香。 我弄不懂,究竟是哪里做的不好,值得他这样大动肝火?他这样翻脸比翻书还快,实在让我有点吃不消。 总觉得,这个人白天的温和严谨,到了晚上就荡然无存,甚至在迷蒙时候,还会说些令人捉摸不透的话。 停下手里的勺子,我一边想着,竟然本能地将碗递了过去。 他直直看我,我自己也顿时愣了一下——往常我做饭的时候,都会特意将他的那一份晾凉,结果都养成了一种本能。 收拾好文件包,孟若棠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似乎踌躇着什么,忍不住还是回头望了我一眼。 “苏扇。” “啊,我在!”我懵懵懂懂地跑过去,没等到站稳,就被他搂住狠狠吻了下去。他的手臂横在我的腰窝上,瞬间让那股遗留的酸麻一下子涌上来。 我控制不住地越来越往下滑,被孟若棠抓住双手,放在了他的肩头。 “抓住我……苏扇。” 紧紧扣着他的肩膀,这个吻慢慢变得温柔起来,我也被他带着配合起来。 松开怀抱,孟若棠的双眸里水洗过一样,剪水秋瞳,透明得发亮。手指慢慢落到了我颈后的那个咬痕,他微微拨弄了一下。 抽回手,孟若棠后退一步,端正了呼吸,“我走了。” 我呆呆地点点头,等人去门空后,耳畔还残留着那句叮咛。 抓住我。 时间到了早春三月,我的精神渐渐变得不好,开始嗜睡,胃口也差了下去,整个人清减了好些。 常常坐在桌前,看着看着,眼皮就耷拉下来,尤其是吃饭的时候,更是一个哈欠连着一个。 放下筷子,孟若棠皱了皱眉,“这两天工作很忙?” 强忍着眼里的泪水,我打起精神,“没有,大概是犯了春困。”说着,又是个哈欠,睫毛上沾满了湿漉漉的泪水。 “明天去廖老那里,你顺便去看看。” 我点点头,明天是廖老给宋父施针的日子,有时候宋佳雅抽不出时间,我就会帮忙送过去。 现在,宋父之于我就是一个不咸不淡的位置,我没有继续迈进的想法,只当是个熟人相处。 第二天,施针结束,廖老摇了摇头,说得不留余地,“我现在只能给你能拖一会是一会儿,你自己要做好准备,再晚,恐怕连换肾都承受不了了。” 宋父苦笑一声,过分干瘦的脸颊上浮现出了无可奈何的表情,“这种事情,急不得的。” 哼了一声,廖老没有多说,转而拿出脉枕,对我说,“愣着干什么,过来!” 宋父愣了一下,“小苏,你哪里不舒服吗?” “有点。”我敷衍了一句,乖乖坐在老人家面前,伸出了手腕。 这一按脉,廖老是左看看右看看,又问了我许多问题,甚至连和孟若棠什么时候同房都说上了。 我支支吾吾地说完,换来他一拍大腿,双目瞪圆,“他娘的,小二子呢,把他给我找来!” 隔着电话线,廖老连对着孟若棠连吼带骂了一顿,接着气呼呼地挂断电话,一摔竹帘回了房间里。 宋父显得很担心,反复询问我到底哪里不舒服,我也一头雾水,到底是什么毛病,让他这么生气…… 等等……不会是,是…… 一瞬间,我的脸色也白了。 几个小时之后,风尘仆仆的孟若棠出现在了小院中,他看着面色不快的廖老,再看看惴惴不安的我,问了一声,“廖老,出什么事了,不能在电话说吗。” 坐在木椅上,老人家重重地鼻嗤一声,就差指着鼻子大骂,“电话里我能这么骂你吗,我能发这一肚子火吗!孟小二,我是不是和你说过,想生孩子三年后再说,你他娘的怎么就搞出人命了!” 一句话落音,房间里三人三色,惊讶、愣神、苍白,不一而同。 消化了片刻,孟若棠说,“是您说,可以试行房事。” 老人家健步如飞,冲上前,朝着他的脑袋上狠狠给了几下,“行你个头,我让你搞怀孕了吗?你这叫阳奉阴违!” 孟若棠也不躲,反而一板一眼地问,“几个月了。” “……滚,都他娘的给我滚蛋!” 最后,我们被推出了房间,背后的木门关得震天响。 孟若棠神色不改,拉着我准备走,谁知道我却和扎了根一样,站在地上一动不动。 借着门口的路灯,我脸上的空洞表情一览无余,与他相视无言。 这个孩子,来得太出乎意料,如同一记老拳重重砸在脑袋上,我现在还没有清醒过来。 唯一的想法就是——也许我离开孟若棠的时候,就要到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如果没有这个怪物 我脸上的表情自然没有被他漏过,他低头看我,“你不高兴?” 心思骤然戳破,我在业障缠心之后猛然清醒——为什么,我为什么会第一反应是这个念头? 明明,我应该比谁都高兴,有了孩子,自由已经是唾手可得了啊。 强行按捺下心里的刺痛,我故意平静地说,“没有,我……挺高兴的。” 深深地看着我,孟若棠没有说话。我们面对面站着,在一蓬昏黄灯光下相顾无言。 在这黑夜里,我们藏起了自己真实的情绪,却又洞悉了另外一些什么。 这个孩子的到来,并没有造成什么变化,更准确地说,我们都在刻意忽视它的存在。 有时候,我不自觉会摸上平坦的小腹,怀疑这平平的地方,真的有一个生命存在吗。它是何时落下,又如何借着我的精血生长? 它没有让我惊喜,只让我充斥着各种恐怖怪异的念头,越想越惶惶不安。伴随着的,就是日复一日地消瘦,脸上的光彩都黯淡了下去,仿佛精气在源源不绝被吸走。 站在浴室的镜子前,我摸着自己凹陷下去的双颊,自己都吓了一跳。不知不觉间,颧骨变得异常凸起,眼眶发黑,脸色蜡黄,原本光滑的皮肤上还冒出了许多斑斑点点。 视线落在小腹上,那里多出了一条深色的线条,将我的身体一劈两半,蔓延入了深处。隐约间,我甚至看到它在凸起,在翻搅,张牙舞爪地想要破体而出。 用力扣在肚脐下方,我心跳得飞快。 ——如果没有它这个怪物,那该有多好。 这个念头一下子钻进了我的脑袋里,竟然蛊惑了我的心神,不自觉魔障起来——是啊,只要没有了它,那这些烦恼都不存在了。 凉水哗啦啦地冲刷在浴缸的缸壁上,打着圈地往中心聚拢,没有一丝热气的水面越升越高,很快就没过了我的脚踝。 再高一点,再凉一点,趁着它还没有成型,还没有苏醒,我还有机会! 慢慢的,水面升到了我的小腿上,寒冷的冰水冻得我下半截身体开始发青。不知道是恐惧还是期待,我的牙齿不自觉开始上下打颤,咯吱咯吱作响。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急促的电话铃声猛然响起,让我一下子清醒过来。 哗啦! 踉跄地后退一步,大片的水花失去平静,顿时争先恐后地溅出了浴缸。我慌张地扶住墙壁,迈着湿漉漉的双脚,逃也似地离开了浴室。 客厅里,电话还在不知疲倦地响着,我哆嗦着身体,走过去将它拿起。 “喂……” 我的声音有点发颤,但是对面的人却没有注意到,只是着急地问,“扇子,你怀孕了?” 一瞬间,我的心脏差点从喉咙里飞出来,徒然张着嘴巴,却只能发不出音节来。 “苏扇,你到底在搞什么,怎么现在会怀孕了!”她的语气很急促,甚至有点苛责,“你简直太不负责了!” 粗粝地喘着气,我不想和她继续说下去,只想赶紧结束这一场混乱。 然而,宋佳雅又扔出了一句话来,“你要和孟若棠结婚吗?” 如同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五内中燃烧的烈火,我整个慢慢冷却下来,万籁寂静,就连身上滴下的水珠声都能清晰听见。 “你有没有听见我说话?如果不结婚,那你要孩子做什么!” 至此,我的天灵一窍终于被敲通,刹那间解开了所有的死结。 因为不能结婚,因为不能光明正大地留在孟若棠身边,所以这个孩子,已然成为我和他这辈子最后的一点牵绊。 带着一身的寒气,我缩在被子里,慢慢将自己拢成一个蚕蛹,不留一点缝隙。 在这近乎窒息的空间下,我终于不得不剖开自己的心,将它放到检验台上,残忍且毫无温度地解剖它。 它还是活着的,在被挖出一个又深又锐的伤口之后,竟然还残留下了生命,还足以为其他人而跳动。 这种自私而卑劣的想法,令我羞愤,令我惶恐,却又不得不臣服。 也许是这团血肉已经模糊有了灵性,知道我想抛弃他,也生出了自己的报复心来。过了三个月份,我开始有了剧烈的孕吐反应,只要坐下超过两个小时,就会腹痛心慌,有一次差点在事务所里昏了过去。 无法,孟若棠强制停下了我手头上的工作,将我拘在家里,特殊时期度过之前都不许多出门。 过了几天这种圈养的生活,我便有点忍不下去,又不愿意让孟若棠担心,只得硬生生憋在心里。 每当到了下午六点之后,我就会站在大厅里,来来回回不停地徘徊,耳朵就像是插了天线一样,只要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就会猜测是不是孟若棠回来了。 只有他下班回来的那段时间,我才是不寂寞的,就算不说话,有个人的呼吸陪着,我的心里也踏实了许多,莫名生出了许多欢喜来。 这一天晚上,我在玄关处等了又等,看了又看,眼看着时针指向八点,还是没有孟若棠的身影。 心里酸涩难当,活像是心肺都扔进了醋缸里滚过,瞬间眼睛就开始发酸,噼里啪啦地掉眼泪。 我用力抹着脸颊上的泪水,自己也奇怪,怎么眼泪和断了线一样,还不争气地越掉越多,根本控制不住。 蹲在地上,我干脆不管不顾地嚎啕大哭起来,仿佛想将心里藏不住的、见不得光的东西都宣泄出来才好。 咔哒一声,大门打开,我一边抽着泪嗝一边抬头,模糊间看到了一脸吃惊的孟若棠。 憋了又憋,忍了又忍,脸上涨得通红,最终我还是因为太过丢人,更加凄惨地痛哭出声。 等平静地坐在饭桌前,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我两只眼睛肿得只剩下一条缝儿,鼻尖通红,夹起面条送到嘴里。 坐在对面,孟若棠只穿着一件衬衫,双臂环抱着放在桌上,“咸不咸?” 我摇摇头,鼻音浓重,“很好吃……对不起,我忘记做饭了,还麻烦你下厨。” 他耸耸肩,闲适地说,“一孕傻三年,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筷子一顿,在瓷碗边缘上发出了清脆的撞击声,我们两人顿时都哑然了一下,说不出话来。 俄而,对面传来了一声轻叹,“吃吧,快凉了。” 晚上,孟若棠罕见地敲开了我的房门,走了进来。 躬身,他点上了床头的按蜡烛,淡淡的草木香气渗透到了空气之中,由鼻尖沁入脑中,安抚下了躁动不安的神经。 重新直起身,男人手上多了一份文件,递到了我的面前。 “看看。” 翻开塑料壳,我被上面的产权证三个字吸引了心神,匆匆看下之后,讶然抬头。 他淡淡说,“没有什么问题就签了吧。” 皱了皱眉,我问,“给我的?” 他露出了理所当然的表情,“不然呢。” 我摇了摇头,“不用了,我不需要。” 沉默了一会儿,他拿起桌上的笔,在上面刷刷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产权人旁边却还空了一半。 一收笔,他将笔放到文件上,重新推给我。 见我不解,孟若棠抿了抿嘴唇,“不签名,你怎么设计它?” “你是说,让我设计这套房子?” 孟若棠点点头,“随你的心意来,你觉得什么需要就设计成什么样,总好过整天闷在家里。” 低下头,我看着白纸上密密麻麻的铅字,指腹摩挲着页角,感受着麻麻痒痒的触觉。 末了,孟若棠又说了一句,“等设计好之后,我们——我是说我们三个,会一起住进去。” 抬眼怔怔地看着他,心湖瞬间被扔进去的石子溅起了大片涟漪,久久不能平息。 踌躇地拿起那支笔,我不自觉扣紧了手指,白纸黑字、龙飞凤舞的“孟若棠”三个字,对我来说已经是莫大的魔力。 明知道这是一种无望的希冀,我竟然控制不住地动心了。 按下笔帽,我翻到签名页,正准备落笔,却被一只大掌整个收拢在掌心里,笔尖悬而未落。 不解地望着大手的主人,我微微勾了勾嘴唇,还有心思开玩笑,“怎么了,后悔了?” 手背上的大掌几不可查地颤抖着,孟若棠垂下头,慢慢动了动嘴唇,“苏扇……放弃它,好不好。” “若棠……”我怔怔地喊了他一声。 俄而,他自己又像是触电一样,紧紧闭口不言。 眉头紧紧蹙起,男人修长的手指紧紧捏成拳头。看着他一半光明一边阴暗的侧脸,那上面夹杂着隐忍、纠结,不知道什么会让他露出这般进退两难的表情。 “孟若棠,”我看着他,“你希望我签,还是不签?” 或者说,你希望我留,还是不留? 长长的沉默,在我差点以为他要就此偃息下去的时候,等来了那一句回答。 “苏扇,我想你留在我身边。” 如同一个步行千里的沙漠旅人,他跋山涉水,披星戴月,走到筋疲力尽却也找不到出口。 这一句话,破开了漫天黄沙,从湛清的天空中投下一缕清光,让万般无助和彷徨都找到了皈依。 为了这句话,我在产权书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并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在了案前。 然而,人是应该有自知之明的,即使拼了命去够那个高不可攀的幻想,最后捏在手里的,只会是一条蜷缩伪装的毒蛇。就在你欣喜若狂、毫无防备的时候,它会冷不防窜出头来咬你一口,让你摔得尸骨无存。 第一百五十九章 你的报应来了 从那之后,我便开始投入了新房的工作中。无论大小,我样样都亲自经手,事无巨细。 婴儿房,书房,玩具室……此时我已经不是对待工作的态度,仅仅只是作为一个母亲,想用最好的模样,迎接新生命的诞生。 按照廖老说的,我这一胎有点不足,月份越大,负担就会越重。有时候工作久了,我还会感觉有点缺氧,简单的设计工作竟然也断断续续做了两个月。 到了五个月的时候,肚子里的小东西开始闹腾。最开始只是在里面动两下,直到有天晚上,小脚猛地蹬了一下,当时就让我心中一慌,疼得脸色煞白。 也许是他不满意我这个妈妈|的粗心,用这样有力的方式,向我宣告着自己的存在。 也幸好,身子重了,孟若棠对我的门禁也松了下来,我便迫不及待地去了新房那里。 令我微微吃惊的是,孟若棠买的是一套二手的别墅,周围尚未被开发,基础的交通和便利设施都不够齐全,仿佛是被孤零零遗弃在这里的一样。 也许是爱屋及乌,我反倒是越看越喜欢,楼上楼下地逛了好几圈,直到腰上发酸,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傍晚回到家,我刚拉开大门,门缝里就掉下了一个白色信封,轻飘飘落在地毯上。 来回翻了翻,没有署名也没有备注,我两指捏了捏信封,里面似乎有一张薄薄的纸,并不是空的。 撕开封口,我抽出里面的一张小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一句话。 ——当心黄鑫文。 望着这一行字,我想了许久,慢慢重新塞回了信封中。 一看这手笔,我第一反应就是贾代娴做的。但是,为什么她本人不直接来说,反而用这种迂回吃力的方法来告诉我? 想不通,我也没有再费力去想,只是在心里将这件事悄悄画了个圈,默默接受了这份好意。 一眨眼到了周末,我去小学接章小伟回家,左等右等,却始终没有见到人。 等找到女老师一问,却得到她一句没好气的回答,“章小伟?他今天早就回去了啊,非说自己肚子疼,早半个小时放的学。” 我直直地看着她,“谁把他接走的,他根本没有回家!” 她的表情微微变了,“不可能吧,他说他已经给你打电话了……”后面的声音越说越虚,却还强撑着不肯松口。 “所以呢,你觉得我是在和你说谎?” 我的口气很生硬,反而让女老师憋了一口气反击回来,“谁知道他是不是在外面贪玩去了,你不去找反而和我较真,有意思没意思!” 直直地望着她,看得她浑身不自在起来,我才缓缓开口,“如果今晚我还没有看到章小伟,这个真,我一定和你较到底。” 然而,当天晚上,我在家里左等右等,一直没有等回章小伟来。 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地打,大家都说这几天章小伟很正常,也没有和什么人争吵。更别说这几天我和孟若棠都没有见他,完全没有让他离家出走的理由。 心里越来越着急,一个活生生的小孩没了,让我的脑袋里冒出各种奇怪的想法,心里揪得厉害。 我不死心,章小伟这种鬼灵精一贯只有欺负人的机会,绝不会被人欺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电话不离手,一个不落地给同班学生打过去,就不信一点端倪都没有。 直到一个小男生的话,瞬间解开了谜题。 “章小伟今天打赌输了,说好请我们吃冰,结果掏钱的时候被老板赶走了。然后没一会儿他就和老师说肚子疼,非要提前回去。” 我立马追问,“那老板为什么赶他,他们吵架了吗?” 小男生重重嗯了一声,“老板收钱的时候掏出一张纸,一看就开始骂章小伟,说他是来找霉头的。章小伟不服气,和他骂了起来,结果一看那个纸之后,就跟掉了魂一样,连钱都没有要。” “那,那个老板骂了什么?”我的喉头发紧。 他想了想,和我学了一遍,“活人口袋里揣火化单,你刚从坟丘子里投胎的吧!” 啪嗒,手里的电话滑落了下来,重重垂在地上,里面传出一长串忙音。 手忙脚乱地回到房间里,我翻开钱包,发抖地掏着夹缝里的口袋。 姆妈|的火化单明明放在这里,怎么不见了…… 直到这时,我突然想起,之前章小伟曾经在我房间里晃来晃去,恐怕……就是偷钱的时候一把抓走了。 跌坐在床上,我喃喃了许久,半天找不回神来。 那几天,孟若棠带着我在市里兜兜转转,将平时章小伟去过的地方翻了个底朝天。 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我不停地寻找着那一张黑红的小脸,想着也许下一秒,他就挤着惯有的狡猾笑容出现在我面前。 没有,始终没有。 肚子里一阵阵坠痛,我不敢再乱跑,扶着腰坐在路口的长椅上,迷茫张望。 他到底去哪儿了……他还能够去哪儿…… 辗转反侧了好几天,我的嘴巴上起了一圈泡,饭也吃不下,着急得眼睛都是红的。 看着我这副模样,宋佳雅安慰我,“扇子,你弟弟跟你本来就不亲,也许他是不想留在你身边,跑回去找其他亲戚了。你不要耽误了自己的身体,那样不值得。” 怪异地看着她,我的表情越变越冷。最开始时候,那个在我心里娴雅开朗的宋佳雅已经不见了,她始终那样聪明,冷静到冷漠地算计一切,仿佛除了她的大提琴和父亲之外,其他人都是可以待价而沽的货物。 贵胜于劣,富优于贫,这就是她的准则。 她是个完美,聪慧,到没有一丝人情味儿的人。 “宋佳雅,如果今天走丢的人是你,你说我还要不要找你?” 她愣了愣,秀眉蹙起,“为什么这么说?我担心你,不想你出事,难道也错了吗?” “没错,当然没错。”我说,“要是今天你走了,我一样会这样去找。同样的,章小伟在我心里,不比你们低一分一毫。” 找到第四天的时候,我已经有点坚持不下去了。警察那边没有任何消息,整个F市翻来覆去地找了几遍,还是找不到他。 就在我两眼一抹黑的时候,我等来了一个雪中送炭的电话。 “请问你是苏扇吧,有个小孩让我联系你,说他找不到家了。” 我半天说不出话来,等到那边喂喂了好几声之后,才声音发颤地说,“他在你身边吗,请你让他接电话。” 短暂的空白之后,那边传来了一阵明显的呼吸声,对峙一样不肯先开口。 我轻轻喊了一声,“章小伟?” 呼吸声被打乱,传来熟悉的哼声,黑猴子不耐烦地说,“快点来接我,这么多天都找不到我,没用!” 此时我也不想再和他计较什么,追问道,“你在哪里,我现在过去。” 他犹豫了一会儿,不知道怎么形容,最后还是电话的男主人给我报出了地址。我正准备挂断的时候,章小伟又冲上来说了一句,“你自己过来,我不想见到其他人!” “为什么?” “我有话和你说,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不想多说,“你爱来不来,我挂了!” 思索了一会儿,我决定按照他说的,先一个人去接他,免得到时候撞上逆反心理,又要再跑一次。 收拾好背包,我在门口拦了一辆出租车,报出了那个郊区附近的地址。不知道这个小鬼怎么跑的,居然去了那么远的地方。 车子开得不快,刚进市区的时候就撞上了下班高峰期,堵了好一会儿才得以前进。想了想,我给孟若棠拨了个电话,将这件事告诉他一声。 他似乎不在公司里,不知道为什么,说话的呼吸声有点粗重,“好,那我也晚点回去,需要到时候去接你吗?” “不用了,”我说,“我自己回来就好,免得你跑一趟——” 话刚落音,那边突然传来了男人一道隐忍的喘息声,仿佛强忍了许久突然冲出关隘一般,尾音发颤。 这顿时让我有点疑惑,“若棠,你没事吧?” 停顿了两秒,他哑声说,“没事……快去快回。”接着匆匆挂断了电话。 握着手机,我呆呆地想了一会儿,结果被司机的搭话声唤回思绪,随即不了了之。 大约在晚上七点左右,我从出租车上下来,来到了章小伟所说的那个码头。 司机收完钱,从里面探出头来,“小姐,要不要我等你一会儿,这里很难坐到回程车的。” 我自然很是感谢地答应,和他约好稍等十分钟,就出来找他。 这一片并没有什么建筑,只有大片的集装箱和卡车,看上去是个物流的中转站。直走了一会儿,我很快就找到了一家小小的便利店。 推门进去,里面还有几个零星客人,正在打牌抽烟。见到我进来,顿时视线都直直射了过来,不过一眼之后又收了回去。 章小伟正在坐在靠窗的吧台那里,胳膊撑在桌子上,不知道呆呆地想着什么。 等听到我喊了他一声,章小伟才如当头棒喝般扭过头,脸上的表情又惊又慌。 我只当他是突然见我,心里不适应,温声说,“我来了,咱们回去吧。” 抓住他的手,我们一前一后地走出了便利店。那个出租车司机摇下了窗户,朝我招招手,准备开过来。 然而这时候,章小伟突然拽住了我的手。 我不明所以地回头看他,只见他小脸上表情越发扭曲,两只眼珠子冷冷地望着我,翻得只剩一点黑色瞳仁。 “苏扇,你的报应到了!” 第一百六十章 黑狗偷食白狗挡灾 一切来得太快。 当超市里那几个客人朝我冲过来的时候,我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一切都是为了捕我的局。 我甚至来不及朝出租车司机呼救,就被重重劈在后颈上,脑袋一沉,慢慢失去了意识…… 等我再清醒的时候,眼前一片黑暗,口上贴着胶布,手脚也被死死绑住。 头上罩着一个黑布袋一样的东西,我只能听到自己惊慌错乱的呼吸,热气回拍在自己脸上,和热汗混成一团。 黑暗中,我的听觉被无限放大,这个空间在不停摇晃,间或传来一阵发动机的嗡嗡声。我顿时心里一凛——这里恐怕是个移动的集装箱! 一瞬间,我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就算那个出租车司机出去报警,也已经人去车空,找不到我了! “呜呜!”闷声喊着,没有人回答,破碎的音节都被摩擦的轮胎声碾压掩盖。 外人的救援找不到,我只能开始不停地挣扎,想从捆绑中挣脱出来。 坐下的椅子挪到咯吱咯吱响,两只手上的绳子磨得生疼,我却恨不得此时能够削掌断骨,哪怕抽出一只手来也好。 然而,手上的缝隙没有挣扎出多少,车子却缓缓减速,仿佛驶入了什么地方,慢慢停了下来。 顷刻后,车门轰隆一声拉开,传来了一串胶底鞋独有的吱吱脚步声。 我立刻燃起希望,呜呜地甩着头,椅子撞得飞快。 砰! 重重一击,我的脑袋瞬间传来一阵钝痛,仿佛要炸开一样轰隆隆乱响。而撞击我的酒瓶却先一步炸开,碎玻璃落了一地。 “妈|的,吵什么吵,大着肚子还在这儿操椅子,真他妈是个浪种!” 粗鄙的话接连不断传来,我却没有力气去思考,头上的热血滚落下来,每呼吸一下都带着窒息般的疼痛。 而更不幸的是,绑匪不止一个,他们接二连三地走进了货仓,甚至在我旁边摆起了一张桌子,开始打牌喝酒。 只要我闹出一点动静,哪怕是哼一声,就会有人对我拳打脚踢,更别说摘下头套,和我说话。 我隐隐有种感觉,他们绑我,根本没有打算让我好好放回去。 迟钝的大脑转动着,我不停想,到底谁和我有这样的深仇大恨,甚至还派章小伟来骗我? 随后,我想到了那张无名的警告信。 一阵虚脱,我的脑袋慢慢垂下来,渐渐没有了动静。 半寐半醒之间,我的头上又被抽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疼痛伴随着一个男人的声音,“起来,装什么死!” 动了动脑袋,我本能地往声源处张了张眼睛,却发现还是一片黑暗。 这时候,有人说话了,“把袋子摘了。” 我心脏不可遏制地猛然收缩——是黄鑫文! 其他人有点犹豫,“黄哥,摘下来就看到我们的脸了,这……” “哼,她认识我的声音,现在就已经暴露了。”说着,他一下子拽掉了我头上的布袋,剧烈的光线让我本能地躲避开来,刺得眼泪滚滚。 一把揪住我的头发,黄鑫文强迫我抬起头,欣赏着我的惨状,“啧啧,小苏妹妹,没想到你会落到这样的境地啊,可真是让我心疼死了。” 我慢慢睁开眼睛,泪水活着血水往下流,用尽了全部力气强迫自己不去挣脱,任由他抓着。 他冷笑着,“你不要怪哥哥心狠,黑狗偷食,白狗挡灾,要是这一棒子不把孟若棠打疼了,他怎么会知道乱咬人的下场呢?” 似乎觉得我的罕见平静很无趣,他撕下了我嘴上的胶带,巨大的粘性将我嘴唇和皮肤都撕破了一层,火烧一样疼起来,让我忍不住表情一皱。 “这才对嘛,你不疼一点,那我可要生气了。” 拍了拍我的脸颊,他的手慢慢下滑,在宽大的孕妇裙上游走,最后停留在凸起的肚子上,“有趣,有趣,哈哈哈!” 如同一个木头人一样,任由黄鑫文动作,我哑声问了一句,“章小伟呢?” 他好笑,“怎么了,这时候还有功夫关心别人?” “就算是死,我也想死个明白。”我望着他,说,“让我见他一面。” 略微思索了一下,黄鑫文拍拍手,“行,把那个小鬼头带上来!” 一个男人点点头,小跑着跳下车,没一会儿就返回了车厢,手上还提着章小伟。 章小伟不断挣扎着,骂骂咧咧,“放开我,我会走!” 当撞上我的视线之后,章小伟顿时愣住了,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突然一咬牙朝着黄鑫文扑过去,两只拳头又打又捶,“你个骗子,你不是说随便教训她一下吗,你凭什么打她!” 不耐烦地将章小伟挥开,黄鑫文理了理衬衫,嫌恶地说,“不是你说的吗,她把你妈妈给烧死了,我现在让她一命抵一命,你还不满意?” “你……你!”支吾了半天,章小伟不管不顾地说,“我就打算教训她一下,谁让你杀人了!” 眼看着他要朝我冲过来,身旁的大汉一把捏住他的耳朵,毫不留情地扭了个半圈,顿时撕裂得流出血来。 “章小伟,你少装了。”我冷漠地说,顿时让黑猴子挣扎的动作一停,怔怔地任由自己被抓着,“你就是个祸害,只会害我。我对你心软,真是活该。” 这句话仿佛深深地伤到了他的心,他两只眼圈红了,“苏扇,你说的是真的?” 我毫不留情地咒骂,“你还指望我白痴一样对你好吗?我现在恨不得让你立刻消失!黄鑫文,让他滚,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眼看着章小伟被人拖走,伤心的眼神却一直望着我,我始终无动于衷,切断了与他的对视。 在大家看不到的背后,我慢慢捏紧了拳头,只希望他能够聪明一点,趁机逃跑。 “好了,人也给你见了,你也要帮我的忙了,”拿出相机,他扔到一个绑匪手里,“来,好好拍,把咱们孟夫人可怜的样子都给我照下来,好让孟若棠多吐出点钱来。” 很快的,身上的裙子应声撕开,故意只拍我的狼狈模样,重重地虐打起来。 他们将我的肚子高高抬起,用小刀的尖头对准上面的妊娠线,模仿着开膛破肚的样子。我咬牙忍耐着,可是肚子里的孩子却不懂忍耐,它慌张地开始踹起我来,一脚一脚蹬得我眼前发黑。 “来,快和孟公子的小脚打声招呼!” 嬉笑之间,刀尖追逐着孩子的小脚,甚至恶劣地戳弄两下,留下了一个又一个血洞。 检查完视频之后,黄鑫文心满意足地合上相机,怜悯地扯了扯我身上的破布条——此时我已经冷汗潸潸,无力地喘息着。 “明天,你就能见到你男人了,”拍了拍我的脸蛋,他笑得残忍,“你可要好好坚持到那时候啊。” 一群人前后脚离开,整个车厢里再次只留我一个人,当然,他们没有忘记给我封住口,不给我任何可钻的空子。 肚子里一阵阵的疼,我已经分不清是自己在痛还是孩子在痛,只能用力地呼吸氧气,慢慢安抚它的情绪。 就这样昏昏沉沉到了后半夜,我耳朵一动,听到了门口传来了一阵响动。 应声看去,一个瘦小的身影慢慢钻了进来,趴在地上蹑手蹑脚地靠近。 我费力地辨认了一眼,对上了章小伟灼灼的目光,顿时一凛。 他先解开我四肢上的绳子,接着撕掉我嘴上的胶带,“姓黄的走了,那些人一半也喝得烂醉,我们现在快走!” 按下心里的惊悸,我跟在章小伟后面,悄悄离开了车厢。 然而,等跑出来一看,我顿时绝望了。这里是一片未开荒的农田,放眼看去都没有任何遮蔽物,根本没有藏身之地。 我现在浑身无力,跑不了多远,不久之后那些绑匪就会发现,到时候就和张大网捕鸟雀一样,完全没有胜算。 章小伟不明白,他只是着急地催促我,“快走,待会就有人要去车里看你,我们要赶紧跑!” 喘了口气,我尽量冷静下来,按住章小伟,“你那把小刀还在吗?” 他看了我一眼,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来,放到我手里。 缓缓捏紧,我摸了摸他的头,“记住,往最黑的地方跑,有山上山,不要藏,就一直往外跑!” 这些人的目标是我,应该不会去追他,只要撑到天亮,找到人,章小伟就能得救。 他不肯撒手,“我不,我要和你一起!” “听话!”我抽开他的手,此时后面已经传来了动静,估计那些人已经发现了。心里一急,我用力推了他一把,“章小伟,跑!找人来救我!” 他眼泪唰地就出来,踉踉跄跄地往后跑,却还是忍不住看我。 “姐,你等我!” 看着他跑远,我也不敢再犹豫,找打了一处低洼一点的土坑,蹲了进去。 集装车那里一片通明,数道手电筒的光线开始在平原上扫过,交错编织成了一张天罗地网,不断地向我迫近。 咬咬牙,趁着自己暂时成为光线死角,我开始飞快地朝着原路跑回去! 现在人最少的,只有集装车附近,我必须跑回去才有一线生机! 第一百六十一章 跗骨之蛆 我跑得很急,肚子开始不住地刺痛起来,然而此时我已经顾不得许多。只有自己活命,才能去谈其他,我不想死! 跑到了卡车附近,我躲在车厢的阴影部分,悄悄打探着隔壁的仓库。 那里面灯火通明,还有一个男人正在打电话,不停地道歉,“黄哥,我们已经出去找了,绝对不会让她跑了!妈|的,等回来就把只女表子的脚筋给割了,让她跑!” 吞了口唾沫,汗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胡乱地擦了一把,趁着他一边说一边背身的时候,飞快跑了几步。 蹲在轮胎前,我掏出了口袋里的小刀,摸到胎壁最薄弱的部分,开始快速地割起来。很快,当我感受到小刀一陷,刚还饱满的轮胎瞬间干瘪了下去。 如法炮制地又割破了一个轮胎,那个男人已经挂断了电话,我也顾不得暴露,一下子冲进了集装箱里! 爬进去的时候,我的腿不自觉打了个颤,膝盖撞在车厢上发出了巨大的动静。那男人一回头,瞬间暴呵一声,飞快地向我跑来。 赶在他冲上来之前,我快速在里面将门锁拴上,重重地背靠着门滑坐下来,汗如雨下。 外面的男人不停拍着大门,掌拍脚踹,发现纹丝不动之后,开始恼火地叫骂起来,咒骂将我抓住之后要如何三刀六洞、千刀万剐。 这里原本是只囚禁我的牢笼,如今却变成了我的保护罩,给了我一丝苟延残喘的余地。 左右是要被抓住,那干脆就断了他们的动作,让他们陪着我一起等到救援来。 勉强挤出一点力气,我将车厢里的那些桌椅都堆到门口,用绳子绑牢,自己则是缩在了最里面的角落里,紧张地看着外面的动静。 原本,我是打算老老实实配合他们,以为他们只是为了钱财,只要交够了钱就会将我放走。然而,当看到黄鑫文之后,我就知道这个算盘打错了。 他不是为了图钱,如果继续落在他手上,非死即残。 握紧手里的小刀,我只能希望章小伟没有被发现,尽快找人来救我。 然而,终究是这些绑匪快了一步,门口的人围得越来越多,整个车厢被踹得地动山摇,还有铁棒在上面捶打,留下了一个个凹陷,惊得我不停颤抖。 “大哥,车坏了,开不动!”外面有人嚷嚷着,已经发现我的小动作。 “日,让黄哥过来,是走是留听他一句话!” 在等待黄鑫文的那段时间,外面依旧不停地尝试着,断断续续,让我的心一刻不能放下,随手都要跳出喉咙。 幸好,有人提醒了一句,“咱们还是少弄点动静,这里不隔音,容易被发现。” 悻悻地给了一脚,那些人终于不再撬门,但是缝隙里露出的亮光提醒我,他们不曾走远。 很快,黄鑫文赶了过来,他先是喊了我两声,软硬兼施,“小苏,我针对的只是有孟若棠,你没必要害怕,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我不相信他的话,手里的汗水让小刀变得滑溜溜的,不得不更加费力地抓住它。 见说了半天都没用,黄鑫文毛了,狠狠踹了一脚,“这么给脸不要脸……那就烧!” 两只眼睛瞪得欲裂,我一口气差点没有喘上来。 外面的人也有点犹豫,“真要闹这么大?到时候把别人招来,那就……” “怕什么!孟若棠的钱老子马上要到手了,这女的要是死了,那就是她命不好!” 外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就见到红光大盛,缝隙间窜上了好几簇火苗,吓得我一下子站起来。 整个集装箱不断变热,塑料箱壁变得滚烫,皮肤一碰上去就就一块焦烂。我被高温烘得到处躲藏,直到后来,每一处地方都变得滚烫。 撕开身上的衣服,幸好这里还有剩下的几瓶矿泉水,打湿布条之后,我捂住口鼻,避免浓烟呛入。 然而,外面的火始终不知熄灭。脚烫得不能落地,我只能蜷缩在椅子上,嗓子被难闻的呛味儿弄得不停咳嗽,身上的汗水浸透了衣服,湿了一遍又一遍。 再烤下去,我不是被闷死,就脱水而死…… 慢慢的,我的意识变得混沌,窒息的感觉一阵阵地往上汹涌。 空气,我要空气…… 本能驱使下,我的手不自觉摸到了门锁处,却被猛地一烫,硬是又挤出一丝清明,强行按压下了开门的念头。 “黄哥,这都十几分钟了,这女的不会闷死了吧……” 话刚落音,突然响起了一阵急切的叫喊声,“不好了,外面警察来了!” 一窝鸟兽散的动静响起,跑的跑,喊的喊,我的眼前已经被熏得全都扭曲成一团,空气都烫得蜷缩。 模模糊糊间,我抬起手来,摸上了门锁,皮肉烫得瞬间响起了嘶拉声,冒出了焦臭味道。 哗啦,大门缓缓开了一条缝,我的手却已经没有力气在推上一把,犹如落叶离枝般,孤零零地垂了下来…… 火光,焦烟,直到面前笼罩了一团阴影,将我所有的视线都占据。 睫毛上的汗水太过沉重,我还没有来得及张开眼帘,咸咸的汗珠滚落到了眼珠里,酸得我不自觉闭上眼睛。 也就是这一瞬间,脸上传来了一阵尖锐入骨的痛楚,仿佛在灵魂深处炮烙了一道,径直将我送入了黑暗深渊…… “扇子……扇子……” 冥冥昏黑中,仿佛有人在呼唤我,我慢慢清醒过来,想要睁开眼睛,可是眼皮缝隙却像是被胶水黏住,就是不肯张开。 终于,当我拼尽全力,终于撕开一道缝隙之后,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望着面前双眼猩红的孟若棠,我想抬手,碰碰他,看看是不是我已经熏得都产生幻觉了。 然而,裹满绷带的手却动弹不得,上面火辣辣的痛感提醒我这不是在做梦。 他的眼里带着一点水汽,如同眼仁里面的寒冰催化,沁出了一丝晶莹来,只是强忍着久久不肯落下。 “若……”我动了动嗓子,声音却粗得像是磨砂纸一样,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扇子,你终于醒了。”倾下身,孟若棠额头紧紧贴着我的额头,胡渣扎得我脸颊有点疼,语气里都是万幸心悸后的颤抖,“谢天谢地,你还是醒了……” 等我完全清醒神智,才知道自己已经昏睡了两天。令人惊讶的是,即使经历了如此大的波折,我肚子里的小家伙却安然无恙,坚强地陪我挺了过来。 在病床上躺了几天,我逐渐恢复了精神,身上除了嗓子呛到之外,只有几处烫伤比较厉害。但是我记得,我的脸上并没有沾到火,不知道为什么也裹上了厚厚的绷带。 每当我问起这个的时候,孟若棠就沉默不语,只是削着水果的颤抖的手暴露了他的心思。 不自觉摸上了脸颊,我想起了最后一瞬间的那一道锐痛,仍旧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等我能够自如地下床行走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将孟若棠赶回去。 从我住院开始,二十四小时的照顾都是他亲自动手,不肯假手于人,我虽然感动,但更不想自己没好,又倒下一个。 他不同意,寡言地站在床前,和我对峙着。 我只得捏住鼻子,瓮声瓮气地解释,“实在不行,你去洗个澡……好不好?” 他这么爱干净的一个人,现在变得像个野人一样,胡子拉碴,头发冒油,两只黑眼圈简直快要坠到鼻子下面。 踌躇了一会儿,孟若棠这才松口,“好,一个小时后,我就回来。” 屈膝在床头,他静静看了我一会儿,仿佛要确信我的真实存在,而后才阔步离开。 等房门关上,我嘴角的笑容瞬间垮了下来,黯然地垂下了眼帘。 房间里没有镜子,无论大小,任何能够反光的东西都被孟若棠挡住了。我曾经和他说起过几次,他都只是避而不谈。 环视了一会儿,我慢慢走下床,猛然拉开了纱帘。 湛蓝色的玻璃上倒映着我的身影,干瘦却大腹便便,脸上还裹着厚厚的纱布,只露出眼睛和鼻子。 抬起手,我解开了脑后的绷带,开始一圈一圈地解开。而脑海里,却是翻涌着无数的声音,忽大忽小地钻入耳膜中,逐渐拼凑出一个模糊的答案。 ——你听说没有,这个女的脸上……啧啧…… ——医生,真的没有办法可以去除吗,她还这么年轻…… 一圈又一圈的纱布滑落在地上,真实、完整的一张脸庞露在我的眼前。 除了一部分高温导致的肿胀之外,从额头、划过太阳穴、再到右脸,一道裂口深深地留在了上面,将我的脸化成两半。 它蜿蜒得爬行着,将那只眼睛衬托得格外凸起,大而无神地镶嵌在上面,随时要掉落一般。 试探地抬起手,我沿着它的身躯慢慢寻摸,感受着这个新赋予我的标记。 感受着它蛰伏在我的肉里,吸食着我的鲜血,然后供养自己,紧紧地攀附在骨上、不可消磨。 轻轻一笑,我看着倒影里面支离破碎的笑容,慢慢闭上了眼睛。 第一百六十二章 宁可你从没这张脸 听着门外响起了开门声,我还直直地躺在床上,木然任由护士给我脸上的伤口换药。 咚! 门后响起了一阵重物掉落的声音,接着就见孟若棠一个箭步冲过来,愤怒地抽开护士的手,“谁允许你拆纱布的,我不是说过换药不需要你们经手吗!” 护士被他的勃然大怒弄得一愣,“是,是病人说要换的……” 万般话语瞬间戛然而止,就这样突兀地没有了声息。 我侧过头,看了眼男人怔忪的表情,又看了看门口掉了一地的衣物,轻声说,“不去捡起来吗?” 英挺的脸庞上多了一层僵硬,孟若棠直直地望着我,却说不出话来。 等到护士离开,孟若棠还和个木头一样杵在床头,欲言又止。 叹了口气,我也不愿意再卖关子,“你走之后,宋佳雅来过了。” “你……都知道了?” 没错,所有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 比如,那个出租车司机第一时间报了警,可是来的时候已经不见我们的踪迹;比如,黄鑫文拿到赎金之后却依旧狮子大开口,甚至叫嚣着要孟若棠剁一根手指来当抵押。 要不是章小伟冲了出去,撞见了在附近搜索的警察,谁也不会想到,绑匪竟然会靠一辆货车犯罪。 “孟若棠,我不懂,”我木木地看着天花板,眼里一滴泪都没有,“明明,当时黄鑫文他们都跑开了,为什么还要掉头再来害我一次?” 而且,他是用刀片夹着火柴,在我脸上深深割了一刀,这种疤痕是永远也消不掉的。 何德何能,何仇何怨,我值得他冒着如此天大的危险,一定要让我终生痛苦? 一把将我搂进怀中,孟若棠的双臂也在发抖,不停喃喃,“别说了……扇子,别说了……” 感受着他的气息,我慢慢闭上了绝望的双眼。 那之后,孟若棠几乎是一心都扑在我身上,无论渴了还是累了,只要我一张开眼睛,他总是如同一尊石像一样定定守在我身边。 喝完半杯水,我将杯子递给他,“我已经好多了,你还是去忙你的吧。” “我有我的安排,你不用担心。” 说着,他倾身掀开被子,我则是习惯性地伸出双手,任由他将我扶坐起来。 解开了我的上衣扣子,男人先搓热双掌,贴在我凸起的小腹上,慢慢打圈揉捏起来。大约一刻钟之后,他往下解开我的裤腰带,双掌游移到腿上,继续不轻不重地按摩。 月份越来越大,我的双腿双脚开始浮肿,半夜常常会抽筋到痛醒,那种一阵强一阵弱的钝刀子折磨简直让我快要崩溃。 见我实在难受,孟若棠不知道从哪里学来了一套按摩手法,每天雷打不动地按摩几次。 见他认真的侧脸,鼻尖上一滴汗珠要坠不坠,悬挂在上面,主人却连分心抹去的功夫都没有。 掖住袖子,我轻轻擦掉了那滴汗水,而后收回了手。 整理好衣服,孟若棠替我盖上被子,然后抬眼看我,“过来,我替你换药。” 我不自觉地侧过脸,不愿意他直视我的脸,“不用了,待会儿让护士来吧。” “苏扇,”头顶上沉默了一会儿,“我不介意。” 苦笑一声,我说,“可是我介意。” 没有哪个女人会不在乎自己的脸,而我尤甚。 没有了这眉眼间的三分神似,我和你的囡囡,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压抑的气氛逐渐蔓延,硬是将我们之间的方寸距离推了又推,间隔着厚厚冰霜。 俄而,一声喟叹打破了这座冰墙。孟若棠缓缓地在那块丑陋的纱布上落下了一吻,低声说,“那我宁可你从没有这张脸。” 缓缓抬起头,我望着那双能将人吸进去的灰眸,心中一动。 他嘴角勾了起来,露出了一个仿佛清风吹拨乌云、后见皎皎明月的浅笑,“没有这张脸的苏扇,我宁可要这个。” 怔怔地被揽入他怀中,我听着耳畔那颗有力的心跳,竟不知道如何反应才好。 这算是怜悯,还是……真心? 然而,这并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孟若棠不在乎是一回事,可是我的仇恨还没有熄灭。 黄鑫文跑了,现在抓到了只是几个小爪牙,就算是起诉也判不了多重。如果无法让他受到惩罚,那我这番苦头就白吃了。 既然当初那封匿名信可以指名道姓地说出来,说不定黄鑫文的踪迹,她也能知道一二。 无论如何,一定要再去如梦一趟。 在医院里,孟若棠时时刻刻盯着我,我什么也做不了,只得按捺自己再等等。其实我大可以将这件事情告诉他,让他为我处理,但是本能地,我否定了这个念头。 既然贾代娴采用这样的方式,只单独告诉我,那说明她一定有自己的顾虑。 最重要的是,我并不相信她。 想到这里,我的手指佝偻起来,紧紧捏着被角。 如果当时我相信了贾代娴的话,哪怕是去亲自问问她,或者这一场灾难就能够避免。 所以,错过了一次,我不能再错第二次。 然而,我想得还是太简单,好不容易从医院里出来,我还没有来得及喘匀气,家里又多了一双监控我的眼睛。 往左走不是,往右走不是,我无可奈何地转过身,看着身后的章小伟,“别跟着我了,我要去厕所,你难道也要进去吗?” 他挺了挺胸脯,“我在门口等你!” 揉了揉太阳穴,我说,“你不用这样,还和以前一样对我就行了。” 他嗫嚅了一会儿,“我马上要走了,我想多看看你。” “走?”我问,“你去哪儿?” “我大伯来找我了,我和他走。” 看着他捏着自己的手指,低着头的样子,我心里瞬间了然,这个“大伯”突然冒出来,估计和孟若棠有关系。 他一贯是锱铢必较,自然不会放过章小伟。 “苏扇,这次是我害了你。”章小伟吸了吸鼻子,“咱们正好两不相欠。” “……行,我知道了。” 见我丝毫没有反对地接受了,黑猴子猛地抬起头,泪珠子立马滚了出来,呜呜咽咽地说,“你就是不喜欢我……巴不得我马上走……” 他说得抽抽噎噎,不再是一贯骄纵的蛮横口气,看上去分外伤心。 叹了口气,我承认他说得没错,我本来就不喜欢他,仅有的耐心也终于在这一场意外里告罄。 低下头,我抽出一张纸巾,细心地擦了擦他脸上的泪水,低声说,“章小伟,你该长大了。” 几天之后,章小伟离开了,他的大伯是个当兵的,这次将章小伟带去东北,不会再回来了。 背着那个破烂的旧书包,章小伟站在门口,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扶着高耸的肚子,静静地站在房中,就这样看着他。 用力地擦了把眼睛,他握住大伯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大一小的背影消失在转角,那个破书包还随着肩膀的动作上下一动一动,里面的宝贝们撞得哗哗作响。 关上门,我回到房间里,桌上还放着一张四四方方的旧纸,多年的岁月让它的折痕都冒出了毛边。 展开纸,我不自觉着实怔了一下。 这张赡养章小伟的欠条,在最后落款签名的地方,被人用铅笔重重地划掉,密密麻麻地绕着圈,连一点痕迹都再看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两个一笔一划、歪扭拼凑的字。 ——姐姐。 手掌握拳,纸条蜷缩成了一团,而后孤零零地落下,滚去了又深又黑的角落里,没了声息。 等了又等,我终于等到了孟若棠去开会的机会,他前脚刚刚出门,我立马后脚就戴上口罩离开了家。 抵达如梦的才是下午三点,这时候它尚没有粉墨登场,只是慵懒地撑着胳膊休憩着。门口来往都是零星几个员工,显得我这个大肚婆格外扎眼。 推门进去,一楼大厅里静悄悄一片,一个保洁的员工正在拖地,她看了我一眼,“现在还没有开业,你晚点时候来吧。” “我是来找人的,”想了想,我问,“请问领班在哪里?” 几年过去,领班换了个生面孔,他听说我要找人,很是疑惑地上下打量了两眼。 想了想,他喊住了一个侍应生,“去,把小娴喊过来!” 噔噔噔,细高跟在玻璃台阶上踩得清脆作响,不一会儿,素颜朝天的贾代娴出现在我眼前。熬夜让她的真实肌肤有点发青,嘴唇也是暗红色,宽大的风衣里已经穿上了露脐的镂空短裙。 一开始她还没有认出我来,直到我摘下口罩的一瞬间,瞳孔骤然震动。 将我领到了一处无人的包间里,贾代娴关上门,侧身古怪地看着我,两只眼睛恨不得在我脸上放大扫描。 我知道她在看什么,只是平静地坐着,任由她打量。 片刻之后,我冷淡地说,“看够了吗。” 轻哼了一声,她坐到我对面的沙发上,柔韧细长的双腿翘起,光腿没有穿丝袜,隐隐能够看到大腿上的青筋。 拢了拢风衣,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烟,“你找我做什么,难道还想光顾我不成?” 咔哒一声,她点开了火机,却被我指节轻叩大理石桌面的声音打断。 我挑了挑眉,她先开始还不明白,俄而落到了我的肚子上,顿时悻悻地翻了一个白眼。 香烟在指间不停地辗转,她时不时看我一眼,似乎对我有很多好奇。 然而,我并没有功夫给她解疑答惑,放下布包,掏出了那封信,推到了她面前。 拿起来看了一眼,贾代娴的脸色变了又变,震惊、怀疑连番闪过,让我的眉头渐渐皱起。 “这封信不是你写的?” 第一百六十三章 蒋少东 将信封随意扔到桌上,她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的脸,也是那家伙弄的?” 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心里慢慢沉下去——难道我猜错了? “贾代娴,我就问你一句,你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我灼灼地望着她。 抿了抿嘴唇,她说,“知道。黄鑫文最近一直很宠我,我偷听到了他打电话,说要对你动手。” 然而,下一句却瞬间搅乱了我的思绪,“但是,我知道,不代表我会告诉你。这封信不是我给你送的。” 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那会是谁,除了你还有谁知道这个事情?” 轻声呵了一声,女人捻断手里的香烟,焦黄色的烟丝落在指缝之间,慢慢坠下。 “是啊,还有谁会说呢。” 看她这样的神情,我还有什么不明白——那个送信的人,她一定知道是谁。 一个认识她,也认识我的人,一个想要帮我,却又不愿意出现的人……他会是谁? 就在这时候,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小娴姐,快出来,有客人到了!” 她起身打开门,疑惑地问,“现在还没有到时间,谁过来了?” 侍应生语气有点急促,“是蒋少东,人马上就要来了,这次排场很大,大家都在准备,你也快点去吧!” 听到这个名字,贾代娴顿时睁圆了眼睛,整个人抑制不住地僵硬了一下。 彼时,我正沉浸在自己的思忖中,看到她这样过度的反应,也没有觉得多奇怪,只当是这个客人比较难伺候。 想了想,我站起身,“你去帮吧,我先回去了。” 她望着我,说,“好,好,你走吧。” 嗯了一声,我不忘补充一句,“如果你想起这封信的主人是谁,请你随时告诉我,我很需要他。” 她敷衍地嗯了一声,我也不想再浪费时间,率先一步走出了包间。 走在走廊里,员工们都忙碌得跑上跑下,似乎都在为那位“蒋少东”的到来而做准备。 一句话就改了如梦的规矩,这位少东恐怕不是等闲之辈。 刚刚走到一楼,我脚步一顿,先拐去了旁边的洗手间里。自从有了小东西之后,生理方面简直不可控制,说来就来。 从隔间里出来,我正准备洗手,突然听到隔壁传来一道男人暴躁的低吼,“你们是怎么办事的,现在还没有把人送出去?” 动了动嘴角,我继续伸手去放水。 “不要和我解释什么严不严……实在不行……”后面的话小了一些,已经听不清。 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我跨步准备离开,里面的男声最后扔下一句,“总之,不要再让这个黄鑫文给我们搞事!” 如同雷劈一样站在原地,没等我回过神来,里面的人已经走了出来,和我打了个照面。 五十多岁,斯文男人,嘴角一道疤……官疤! 官叔瞥了我一眼,似乎没认出我来,幸亏我现在带着口罩,身形也变得臃肿了很多,和几年前的模样大相径庭。 不再犹豫,我强迫自己镇定地走了出去,听着背后响起了脚步声往反方向走去,这才停下脚步。 捏紧包带,我的双脚转了一个方向,目睹着官疤离开的背影,眼神坚决起来。 也许,这就是抓住黄鑫文的最后一个机会了。 我不敢追得太紧,但是我对如梦再熟悉不过,看着他上了二楼,我数了数包间的窗户,瞬间算出了房号。 轻手轻脚地走上楼,没等我转过拐角,突然两个黑衣的大汉伸出手,将我拦在外面。 他们身上都有一股刀尖舔血的肃杀气息,低眼冷冰冰看着我,顿时让我一阵寒噤。 “这里已经被包场了,你明天再来吧。” 额头上的热汗慢慢往外冒,我大着胆子,声音在口罩后显得瓮声瓮气,“我是员工家属,来找人的。” “不行,下去!” 没有办法,我只得慢慢转过身,断了这个念头。 算了,我贸贸然地去找还是太鲁莽,不如—— 没等我想完,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喊声,唤住了我的脚步,“你等一下!” 背对着僵硬身子,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浑身的血液都往脑袋里涌去。 巧姐言笑晏晏,对着两个保镖解释,“这是我的干女儿,来和说说话的。” 那两人犹疑了一下,最后后退了一步,“快去快回。” 然而,这时候我已经不想去再去了!我万万没有想到这一点,我会遇见巧姐,还会被她认出来! 僵硬地被她拉进了二楼,她白皙的手臂揽着我,身上依旧是那股花开盛极的眩晕香气,袅袅钻进我的鼻子里,搅得我隐隐犯恶心。 直走到那两人看不见的地方,巧姐松开了我的手臂,手指撩了撩耳畔的卷发,“好巧啊,没想到咱们还有再见的一天。” 嘶哑地动了动嗓子,我说不出话来,只是直直地看着她。 时光在她身上几乎没有留下残忍的痕迹,依旧是风韵妖娆,眼中含丝,合身的旗袍在幽紫的廊灯映照下浮动着金光。 轻轻一笑,她伸手想摸摸我的肚子,我却反射性地护住,惹得她一笑,“没有想到,现在小小扇子都有了,人呐……” 我没有吭声,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将我拖进来,只是埋头随她说。 果然,她不是抓我来故人寒暄的,“你刚刚跟着一位客人,你认识他?” 咬咬牙,我说,“不是,就是有点眼熟。” 饱含深意地哦了一声,巧姐顺着我的话说,“那需要我帮你去请他出来吗?” “不用了。”我含糊地说着,额头上的汗却越来越多,手心里都潮哒哒的。 幸好,她没有再多说,领班及时出现,打断了我们的谈话“巧姐,蒋少东已经到楼下了!” “好,你先下去吧。”理了理披肩,巧姐指了指后面的一处暗角,那里被高大的盆栽和观景喷泉挡住,人站在背后是看不见的,“你先去那里等一下,等客人进门之后再走。” 二楼只有一个下楼的楼梯,直上直下,我点点头,走去了角落里,免得冲撞到她的贵客。 也就在我刚刚站到暗角的时候,官疤的房门打开,鱼贯而出一众男|男女女,官疤站在队中,甚至都只能走在中游。 看着他对其他人恭敬的模样,我忍不住又将身子缩小了点——比官疤还要恶的恶人,那都是什么人? 就在这时候,一楼的大厅里突然亮起了大灯,两个门童拉开了金色大门,毕恭毕敬地低头,恭迎客人光临。 率先进来的是两个黑T恤的男人,五官冷硬,胳膊上虬结的粗壮肌肉几乎要撑爆袖口。他们各在一方站定,接着双手负在背后,等待着主人的到来。 所有人等待的中心,那个只在人口中听过的“蒋少东”,慢慢露出了一点轮廓。 一只锃光的皮鞋跨入,接着是一双包裹在黑色休闲裤中的长腿,慢慢越走越近,露出了黑色的衬衫,衣角随意地掖进了腰间,衬出劲瘦腰身。 凌厉的三角眼微微一瞥,短似寸发,竟将男人的冷俊放到淋漓尽致,比从前的青葱少年,如今已经宝器已经破刃,寒光毕现! 为什么我会说从前……这连我自己都没有想明白。 我呆呆地看着他跨步走上二楼,嘴里慢慢喃喃。 “为什么……” 我不明白的是,被我亲手埋在土里的嘉仇,为什么如今骤然改头换面,变成了蒋少东! 走上二楼,两个保镖喊了一声“少东”,归入了短袖大汉的队伍后。 接着,楼梯口的人们,全都毕恭毕敬地喊了一句,“蒋少东!” 整齐的喊声,顿时在我耳膜中炸裂。 男人环视了他们一眼,视线扫过的时候,惊得我更加紧紧地贴着墙壁,有种天地间重罪人的惶恐,两条腿开始不停打颤。 然后,我听到了那道久违的熟悉声音,“各位长辈客气了,里面请!” 直到叠沓的脚步声慢慢消失,我再也支撑不住,扶着墙壁慢慢滑坐下来,整个人仿佛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一切都串到了一起,驼阿婆的话,那个在如梦里撞见的身影……都是他! 巨大的震惊让我喘不过气来,窒息感阵阵逼来,一呼吸,身体里的某一根筋就开始抽痛,酸涩入骨。 紧接着,巧姐领着一群容貌不凡的公主少爷走了进去,个个都挂着甜美的笑容,而贾代娴也在其中。 那一瞬间,我的眼睛红了。 不是难过,而是嫉妒、是仇恨。 贾代娴……你又骗了我! 直到一阵幽香停留在我面前,我后知后觉地望上去,巧姐正垂着眼,无悲无喜地望着我。 不,不是贾代娴一个,他们所有人都知道。官疤知道,巧姐知道,偏偏只有我不知道! 轻轻叹了口气,巧姐将我拉了起来,难得带了点悲悯,“你这是何苦呢。” 我死死地望着她,每一个字都是从心口里凿出来的,“你早知道了?” “只比你早几天,”巧姐拍了拍我皱起的肩头,“你只要知道,人家是少东家,而不是你认识的穷小子,就够了。” 见我两只眼睛瞪得仿佛掉出来一样,巧姐叹了口气,抛出了一棵蛊惑人心的橄榄枝。 “你想不想见他,”她顿了顿,“我可以帮你。” 第一百六十四章 罪恶之花 见他…… 瞳孔骤缩,我警惕地甩开她的手,“不,我不去。” 就算我再没有脑子,也知道现在不是自己该出现的时候,说不定还会给嘉仇带去麻烦。 我脸上迅速平静下来,绕过她往外走,“我要走了。” 哪知道,此时顶头撞上了一个人影,逼停了我的脚步——嘴角微微浮现着危险的笑容,官疤饱含深意地说,“小苏,熟人相见,哪里还有过门不入的道理?” “你,你们……” 巧姐事不关己地摊摊手,“我只是受人之托,没有任何关系。” 粗重地喘着气,我脚步蹒跚着后退。口罩已经在初见到巧姐的时候被摘下,如今脸上慌张的表情挡也挡不住。 而我脸上的残缺,落到官疤眼里,变成了分外放大的兴奋和势在必得。他步步朝我逼近,我后退的脚步也越来越快,直到撞上墙壁,没有了退路。 这时候,官疤笑了笑,“这世界真是小啊,没想到蒋老大的儿子就是嘉仇,更没想到你还主动送上门来,今天这出戏我要是唱不好,都对不起老天爷的成全!” 趁我不备,他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即使我条件反射地抗拒,却也很快被制服,官疤的另一只手更是直接地摸上了我的肚子。 绸缎的袖口里闪着森寒的锋芒,小刀的尖头抵着我肚脐上的一粒扣子,逐渐加大力气。 “小苏,你好好听话,不然这个小东西,我恐怕就保不住了。”话落音,塑料扣子瞬间崩开,让我猛然打了一个哆嗦。 越害怕,我的脑袋反而越清明,他这么急于利用我,就说明嘉仇和他已经势如水火,他是想利用我去背水一战! 咬了咬牙,我猛地握住刀身,不管手上刺骨的痛感,一把将他推了出去。 带着笨重的身子往前跑去,背后传来了官疤恼羞成怒的追逐声,眼看着步伐声越来越近,被追上只在喘息间。 就在这时候,那扇紧闭的包间大门被猛然推开,我的面前多了一个高挺的身影。 他瞥了我一眼,仿佛不认识我一样,旋即将视线投向了官疤,“官叔,你这是在做什么?” 官疤瞬间收敛起戾气,客客气气地说,“我正巧遇见一位熟人,准备聊聊。” 那厢开始沉默,我不敢抬头,心脏仿佛扔进了热油锅里煎烤一样,痛得蜷缩。 他一定认出我了,一定是震惊得不知道如何开口……以这副尊荣出现,我也恨不得变成一股青烟消失! 然而,下一秒,嘉仇开口了,“既然是官叔的熟人,那不妨一起请进来吧。” 怔怔地抬起头,我只看到了一个利落转身的背影,毫无留恋。 这种生疏的口气,仿佛,我们毫无瓜葛一般。 官疤的脸色也不好看,紧紧攥住我的胳膊,径直拖进了包间里。 暗黄色的灯光在头顶旋转,两行大沙发坐满了人,正中间的主位上,嘉仇搂着贾代娴,悠悠地喝着酒。 见我们进门,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了过来,探究的、好奇的,解剖般的锐利眼光让我脸色又白了一分。 沉默了片刻,气氛再次活络起来,公主们很有眼色地搭着话,酒杯清脆碰撞,笑声不断。 静静坐在官疤下手,我已然变成了一根木头,只有两只耳朵还在听着,将这个看似和乐融融、却不断暗潮汹涌的场合描摹成形。 客人们都捧着嘉仇,话语间亲热真挚,可是明里暗里,无不是在倚老卖老,敲打着他的真实态度。 放下空酒瓶,玻璃瓶底和石桌撞击发出了一阵清脆的声音,不大不小,顿时让所有声息都静谧下来。 环视了众人一圈,他将视线落在了喝酒的官疤身上,“官叔,怎么光顾着喝酒,没有什么话要说吗。” 官疤置若罔闻,依旧端着酒杯,轻抿慢酌。 一时间,空气里凝结出了无数银针,一呼吸之间,都刺得人一个激灵。 轻轻一笑,嘉仇习惯性地往后靠去,手肘撑在沙发背上,指尖在短可见肉的头顶上点动着,语气慵懒。 “小侄初来乍到,还需要各位长辈的提携,要是个个和都官叔一样不肯亲近,我这位子还怎么坐下去?” 官疤一挑眉,表情淡淡地说,“少东家,你一贯是有本事的人,你我不都心知肚明吗。只是在道上混的,讲究一个恩义两清,你当年欠的情债,就不打算先还还?” 一旁有人呵斥,“官疤,你过了!” 哪知道嘉仇一摆手,“别,让官叔继续说。我也很好奇,自己欠了什么债,值得您这么兴师动众。” 陡然间,我背后猛然多了一只手臂,他捏紧我的后脖颈,强迫我昂起头来,“嘉仇,你好好看看,这女人你认不认识!” 对上了他的眼睛,那仿佛是一滩沉沉的深潭,一丝波动也没有。我眼中被猛然一蛰,吃痛般咬紧嘴唇,任由自己被深深打量。 看了半天,嘉仇都始终是神色如常,惹得官疤语气阴森起来,“你真的不认识她了?蒋嘉仇,你不要认了爹就忘了自己是谁!” 这话说得极其难听,其他人脸上都不太好看,相互交换着眼神,唯独主人公却依旧闲散,甚至有功夫逗弄怀里的女人。 “怎么,吃醋了?”他倾下身,在贾代娴耳边低语着,痞气地似笑非笑。 贾代娴脸上有点不自然,却还是配合地娇声说,“没有,我相信少东家。” 朗声笑了起来,那一阵阵笑声让我眼里的光慢慢暗淡,没了光泽。 笑声戛然而止,接着,男人站起身,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居高临下地站在我面前,只一眼,他便毫不留情地鼻嗤了一声,“我就算是再荤素不忌,也不会去招惹一个大肚子的夜叉吧?这种货色,你也敢拿来恶心我?” “你——!” 官疤顿时被堵得无话可说,捏着我的手劲也不自觉加重,疼得我皱紧了五官,脸上的疤痕也如肉虫般丑陋蠕动着。 很快,有人附和,“就是啊,这么丑的还敢带过来,晚上睡起来都会做噩梦吧!” 他们想讨好主子,讥讽的话就越毒辣,伴随着公主和少爷们的低笑,几乎快让我支撑不住头颅。 哐! 打碎这种嘈杂的,是一阵突如其来的碎裂声。 嘉仇从打碎的酒瓶碎片里捡了一块,再指间把玩了一下,三角眼戾气渐浓,“官疤,你这张嘴犯了错,不能就这么算了吧。” 后面两个T恤保镖顿时走上来,将我拉开,然后死死扣住官疤的双臂。 他奋力地挣扎着,色厉内荏地呵斥着,“蒋嘉仇,你想干什么!” 没有啰嗦,男人径直嵌住了官疤的下巴,接着将碎片深深扎进了嘴角里。那力道之快之深,那一瞬间都听到了凹陷的吡啵声响。 欣赏着他脸上的剧痛和抽搐,嘉仇的动作不疾不徐,顺着官疤嘴角那道缝合的伤疤,慢慢割开。 布帛般撕裂的声音一直在继续,皮开肉绽,不算锋利的玻璃碎片在里面不停翻搅着恨不得直接穿透脸颊,将暴力美学宣发到极致。 滴答,滴答,鲜血连成一线,流淌在嘉仇黑色衬衫面上,绽放出了罪恶之花。 带着裂开到耳根的嘴巴,官疤斜斜倒下了,两只眼睛瞪得老大,不停欺负的胸膛证明他还活着。 随意扔掉手里的碎片,嘉仇环视着众人,“从今以后,F市再没有官疤这号人。以后要是还有人玩小动作,下场只会比他更惨!” 敲山震虎,杀鸡儆猴,嘉仇竟已经将这种招数玩得如此熟稔了。 官疤被拖出去的时候,我也被保镖拽出了门,大门毫不留情地在我面前关上。 最后的一道缝隙里,我看到含笑的嘉仇望了我一眼,眼神那样波澜不惊。 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我狼狈的样子顿时让孟若棠一惊。再看我脸上惨白如金纸,他紧张地问,“有没有哪里难受,不要瞒着我!” 我望着他,如鲠在喉,半天之后才说出了一句话。 “我看到他了……我看到他了……” 疑惑、惊骇、隐忍,种种表情在孟若棠脸上辗转而过,他捏着我的手臂,声音却轻而又轻,“所以呢,你要走了吗。” 一个字仿如撞破天机,我呆呆地望着他,喃喃自语,“走……” 走,我能走去哪儿? “如果你不走,”像是终于下定决心,孟若棠哑着嗓子,说了一句话,“那就留在我身边——我们结婚。” 震惊之后,我的第一个反应是逃跑,“对不起,我现在很乱……” 扔下了孟若棠,我像个胆小鬼一样,仓皇地逃回了房间里。 这一天给我的冲击实在是太多,哪怕是任何一个都难以消化。我仿佛变得都不是我了,而是一个被撕扯的玩偶,两边同时紧紧拉扯着我,让我神魂都快要一并裂开。 大段大段的空白时间里,脑海里的各种念头纷至沓来,我想到脑仁抽痛,仍旧都想不明白。值得庆幸的是,孟若棠没有再提起结婚的事情,也不去问别的,将那一天默契地跳过。只是,他开始更加紧迫地盯着我,时刻保持着警惕而强硬的态度。我无声地接受了他的“禁锢”,但作为抵抗,甚至房门都很少踏出。 看着我|日渐干瘦的四肢,和不断拢起的肚子,他只是轻声安慰我,扇子,就要过去了。 到了每月的例行产检,我终于不得不走出家门。蓦然接收到阳光,还令我有点无所适从。 坐在医院的等候室里,孟若棠去给我拿B超报告,我手里握着口罩,低头兀自出神,看着面前的鞋子走来走去。 我已经习惯低头示人,眼角处也挡上了长长的刘海,将自己和伤疤一起藏在看不见的阴影里。 等候室紧邻的是大厅走廊,一阵分外嘈杂的脚步声唤醒了我的思绪,抬眼瞥了过去。 只一眼,我不自觉慢慢站了起来,连腿上的背包掉在了地上也不去管。 被吸引着走了出去,我眼里只剩下那个寸发的黑衣男人。 是他…… 第一百六十五章 苏扇,算了吧 他正背对着我,紧紧捏着手臂,那一块衬衫的颜色被鲜血染得格外深,没有被吸收的,都蜿蜒地爬下了手背。 斜斜靠着墙壁,嘉仇环视着周围,自成了一方无人可入的空间。这是一个非常警惕的姿势,后背无人可动,而其余三面的动静都能被他一览无余。 等到手下走过来,他动了动嘴唇,说了一句什么,然后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 我连忙跟上去,直走到一处转角的地方,发现嘉仇和手下分开,自己走进了卫生间。 没有任何犹豫地也走了进去,等站在男厕门口的时候,我才后知后觉地停住脚步,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踌躇之际,里面的人却迎面撞上来,很是狐疑地看着我,“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口气之陌生,眼神之疏离,让我瞪大眼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 见着他眼里的怀疑越来越重,我连忙低下头,轻声说,“没什么,我,我认错人了。” 头顶上蓦然传来一阵轻笑,我悄悄抬头,发现他环抱着胳膊,玩味地说,“没错,我记得你。” 心猛然拔高。 “——官疤请来的女人,是不是?” 胸口猛地一沉,我动了动嘴角,连组成一个完整表情的的力气都没有。 他哪里是不认识我,F市里那么多双眼睛都知道我们的过去,他甚至都愿意去如梦、去见贾代娴,偏偏就是不肯承认我。 嘉仇啊嘉仇,你到底意欲何为? 就在这时候,耳边的开关突然啪地响了一声,头顶的照明灯瞬间熄灭,接着就是一只大手猛地拽走了我,将我按在隔间里。 外面是人们嘈杂的脚步声,灯火通明,而一墙之隔的这里却是漆黑一片,安静得连彼此的呼吸声都能听见。 他的呼吸很快,近在我耳畔。在适应黑暗之后,我们渐渐能够看懂对方的轮廓,四目相对着。 他脸上满满都是疲倦和失落,低声说了一句。 “苏扇,你为什么又出现了。” 这个距离,很近,很近,近到我能看到他头顶上多出的一道两指宽疤痕,在一层短发里若隐若现。 近到,我无法压制自己发颤的声音,抖得不像话,“是啊,我以为要到死那天,才能见到你。” “见我?”低低一呵,嘉仇的声音里带着化不开的酸苦,“不瞒你说,那个穷鬼已经被挫骨扬灰了,现在活着的只有我——蒋嘉仇。” 支起身子,我们的距离被拉远,他的语气逐渐又冰冷起来,“以后再撞见,就当做不认识吧……不,是你以后看到我,都远远避开才好,我不想以后有人再拿之前的烂账给我添堵!” 阔步前进,他的手刚摸上了门把,却恰逢我忍不住一笑。 “是吗,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我含着笑,可是说出来的话却是发苦的,“那黄鑫文的事呢,你为什么要帮我。” “胡说八道,”回过身,男人厌恶地看着我,“那封信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嘉仇,”我心里的猜测得到了证实,“我没有和你提过信,你怎么会知道?” 那一瞬间,他的脸色变了,青白交接之后,慢慢露出了认输的疲乏模样,“是,我承认,那是我写的。可那又怎么样,你把这些挑明之后,又想证明什么?” 我的眼圈慢慢变红,“我就想着知道,我不想一直被蒙在鼓里!” 他走了,我不敢去找他,甚至不敢多想他,就怕他真的像别人说的那样,是抛弃我而去;后来他死了,我终于决定把他藏起来,去面对没有他的余生。 可是,如今他活生生地在这里,却问我一句,那又怎么样? 风从窗外吹进来,将百叶帘吹得摆动作响,成为了房间里孤寂的唯一声响。 自嘲靠在门后,他受伤的手臂不自然地垂在身侧,肩膀也微微下耸,整个人抽走了那股子骄矜狠厉的气势,显得有几分颓唐。 “我告诉你,你知道了,难道我们还能改变吗?”他望着我隆起的肚子,晦涩不明地说,“以我们现在的样子,你是想和我再续前缘,还是我冲去另一个男人那里,把你抢回来?” 他说一句,我便摇一下头,眼泪不自觉已经爬满了脸颊。 无论如何,我们之间已经错过了快四年,时间在我们之间划出了深深的隔阂和天堑,我们被命运推得不得不往前走,越走越远,越走越孤独,等再回头的时候,已经找不见当初的那个原点。 猛然打开门,外面的喧嚣一下子涌了进来,冲散了浓浓的无力和绝望。嘉仇背对着我,说了最后一句话。 “苏扇……算了吧。” 透着那一抹光,我呆呆地望着他,眼泪决堤而出。 死亡是最可怕的结局吗? 为什么我觉得,现在才是呢…… 眼看他的身影慢慢要消失在我的视野中,我仿佛又变回了当初那个马路之外的苏扇,那个因为一条街道,而从此失去了这个人的可怜虫! “嘉仇,嘉仇!” 不顾一切地冲出去,我的视线里只能看到他,只能看到这个在午夜梦回都令我心如刀割的遗憾,我不再让你走第二次! 眼看着,我距离他越来越近,我的神经紧紧绷起——他的脚步慢了,马上就要抓住他的衣角了…… 然后,在我伸手的瞬间,眼前突然出现了孟若棠的面容,接着被他猛地抱到怀中,他自己却重重闷哼一声,手臂一僵。 随即,头顶上的一块木板掉在了脚边,拆卸天花板的工人连连道歉,慌张地问孟若棠有没有事。 “没事,”说完,他立刻紧张地松开我,“我有没有压到你?” 木头人一样摇了摇头,我看着那个已经转角离开的背影,刚刚升起的火焰撞上了寒冰,瞬间变成了轻烟散尽。 自始至终,嘉仇都不曾回过头。 也许他说得对,我们已经不该再纠缠下去了。 时至初秋,我的肚子和吹皮球一样又涨大了一圈,小东西在里面已经能够听到声音。常常外面一热闹,他也不肯闲着,捏紧小拳头在里面捶来捶去,遥相呼应。 而历时了一个多月,加上散气通风,新房的钥匙终于交到了我的手上。验收成品的那一天,我楼上楼下逛了好几圈,仍旧不够,手上欢喜地摸个不停。 拖来一把椅子,他将我按坐在上面,“现在什么家具都没添置,有什么值得这么高兴。” 他对新房一直兴致不高,我只当他是觉得无趣,笑着说,“当然高兴,以后咱们都要住进来,这里还要当我们的婚房。” 是的,在孟若棠第二次提起结婚的时候,我答应了他的要求。 其实这都算不上求婚,但男人却说得罕见坦诚。 “我们都不奢求婚姻的完美,比起它,我只想将你长久地困在我身边。” 他向来是寡言少语,所以能够说出这种话来,我已经是心满意足。 心思一动,我拉住他的手,轻轻摇晃了一下,“若棠,我问你,你的囡囡,是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始终是个禁忌,但是我愿意接受它,正如我永远不会忘记嘉仇一样,孟若棠也不会忘记这个苦苦寻找的另一半灵魂。 脸上稍稍僵硬了一下,他想了一会儿,才沉声开口,“她……曾经在大火里救过我。” 回忆慢慢浮现,在孟若棠醇厚的嗓音里,我的眼前也逐渐勾勒出那艘火焰熏天的大船。 “当时我躲在箱子里,被烟雾呛得接近窒息,模糊间看到了一个小女孩。她让我不要睡,还想帮助我逃出去。不过火实在太大,她还是离开了,去找了船员将我救了出来。”他说,“后来等我再去找,她已经不见了。船员告诉我,她的家人叫她囡囡。” 末了,孟若棠一本正经地总结,“如果不是她当时出现,也许我已经死了。” 看着他流露出的浓浓追忆,我却有点哭笑不得,“所以,你一直喜欢的都是一个未成年的小女孩?” 而且看这意思,恐怕连对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孟若棠脸色一僵,冷冰冰地瞪了我一眼,却已经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 玩笑归玩笑,我拍了拍他的手背,柔声说,“我明白的,我也很感谢她。” 对生死边缘的孟若棠来说,那时候出现的已经不是一个人,而是一股令他坚持下去的希望。 囡囡是他漫天火光里的保护伞,也成为了一辈子都忘记不了的灵魂烙印。 也正是如此,所以越寻找越艰难,越艰难越渴望,越求而不得,才只能借由酩酊大醉来抚慰那股迷狂。 想起第一次在车里遇见时,孟若棠喝得酩酊大醉、却不改执迷而魔障的模样,我也有点喟然,“我,是不是和她很像?” 两只手交握在一起,男人不自觉紧了紧,复又响起了一句呢喃。 “眼睛,很像她。” 静静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我们挤着一张椅子,双手交缠,气氛却是难得的温暖。 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有他们的故事,但并非都能继续最钟爱的那一个。有开始,必有结束,可他们依旧过得很好,笑得很幸福,享受着残缺和待续。 所以我不光不嫉妒囡囡,反而感谢她。 心有罅隙,方能彼此紧扣。 第一百六十六章 还有第二个女人吗 新房慢慢脱手,婚礼的准备接踵而来。其实按照我的意思,并不想大加操办,毕竟孟爷爷的态度摆在那里。而且我现在只想安心将孩子生下来,比起盛大的仪式,还是一家三口更让我安心。 不过这个意见并没有被采纳,宋父头一个不同意。自从知道我们打算正式结婚之后,他几乎是一天一个电话,询问日子定下没有。 我有点哭笑不得,但心里还是熨帖的,“不用这么着急,这些慢慢来就好。” “怎么能不急?”宋父停顿了片刻,微微叹了口气,“我得亲眼看到你出嫁的样子啊。” 一时间,话语塞住。 宋父的身体日渐衰败,现在已经彻底搬进了医院里,基本上就是靠着高价药和仪器拖时间。生老病死,总是这样无法逃避。 察觉到我的沉默,他故作轻松地笑笑,“所以扇子要加把劲,不要让我等太久啊。” 挂断电话,我嘴角抿了抿,而后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与此同时,宋佳雅也非常乐意帮忙,从婚纱到喜糖,样样都操心了一遍,连婚庆公司的人都以为她才是主角。 这时候,她总会将我推出来,笑得甜甜,“并不是哦,是我妹妹的婚礼,但就和我自己的一样重要!” 两相比较,孟若棠似乎和我一样不太上心,问他事情,不是点头就是随便。空闲时间,他宁可和我黏在一起,哪怕是说说话看看电影,他都显得很满意。 他仿佛变成了一个大型犬,总爱懒洋洋地圈着我,一说他,他倒是还有理由,“扇子身上暖和和的,舒服。” 眯着眼睛,没有发胶的碎发扫着光洁的前额,哪怕是困得睁不开眼,却还是执拗地不肯松开。 点了点他的额头,我抿着笑逗了他一下,“棠棠?” “唔?”他含糊地答应了一声,半寐半醒间的孟若棠是最听话的。 拉过他的手,放到了肚子上,我轻声问他,“你想要男孩,还是女孩儿?” 大掌摩挲着凸起,他闭着眼睛寻找了一下,找到了我的双手,本能地扣住。十指紧扣之后,孟若棠就像是找到了失散许久的东西一样,舒舒服服地哼了一声。 我继续耐心地问,“棠棠,说话呀?” “要……”顿了顿,男人露出了一丝疑惑,“……要扇子。” 说着,他犹自肯定地点点头,还觉得自己的梦话说得很对,“只要扇子。” 被他稚气单纯的表现弄得一乐,我双眼里缱绻的笑意发重了。 孟若棠年纪比我大上不少,平时的相处都是他在主导,难得会有这番傻气。 动了动身子,我也闭上眼睛,安心地躺在了他的怀中。 树叶在外面吹得哗哗作响,最后几只蝈蝈藏在草丛中进行着独奏曲,笼罩在一室温情外。 例行产检中,我歪头望着机器里蜷缩的小家伙,怎么看怎么惊奇。他似乎是用屁股对着我,小手放在面前,就像是吮吸着手指解馋一样。 医生微笑着说,“宝宝很健康,而且还很活泼,不过大人你还需要多补充点营养,不然生产的时候会很辛苦。” 我点点头,记下了医生的叮嘱。穿好裙子,我想了想,问了一句,“医生,如果……我近期准备结婚,会不会影响孩子?” “目前是一个平稳期,只要你注意不要太辛苦,不会出什么问题。”末了,她还和蔼地说了一句,“恭喜你。” 我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接受了她的祝福。 当看到小家伙在肚子里慢慢成型,他在一天天地活泼起来,我不可避免地心里一动,多了一种对于生命的同情和垂怜。 新生命在长大,旧生命在衰老,他们重叠的时候并不多了。 于是,检查完之后,我没有打招呼,直接去了宋父的疗养医院。老一辈人总喜欢挑个好日子,既然他这么关切,不如今天就定下来吧。 等我来到病房里的时候,却发现宋父不在房间里。拦住了一个看护的护士,我和她打听,她回答说,“6号床去检查了,你要稍等一下才行。” 我担心地问,“检查?最近不是控制得不错吗,难道又恶化了?” 护士摆摆手,“不是,这个是为了做配型检查,每周都会有一次。” “等等,你说的这个配型,是要移植肾脏的意思?” 她理所当然地点点头,“你不知道?病人已经签了手术同意书了,初步是定在两个月之后换肾。最近病人心态很积极,配合得也很好,只要肾脏不产生排异,应该是有很大把握的。” 哑然了片刻,我点点头,“好的,谢谢你。” 没有等宋父回来,我若有所思地离开了病房。走到了楼下,我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 明明之前说过,宋父的身体已经虚弱到要很难接受移植了,除非,是有亲缘的才行…… 摇摇头,我甩掉脑袋里夸张念头,跨步离开。 傍晚,等我回到家里,宋父的电话按时响起。他似乎不知道我白天去过的事情,依旧不休地说着婚礼的事情,一边兴致勃勃地列出了一串孩子的名字,想要挑个小名。 听着他说得投入,我配合地答应着,一边提起泽选结婚日期的事情。 那边先是安静了一下,接着传来了一叠声好好,仿佛听到了莫大之喜,“我这就去挑日子!” 他的高兴是做不得假的,迟疑了片刻,我还是将转到嘴边的问话吞了下去。 也许,我不该用最大的恶意去揣度别人。 商量了几天,婚期就敲定在了一个月后。孟若棠最近有个重要的工作需要亲自操盘,回来的时间都不多,所以大部分决定都交给我,一切从简。 这么一比起来,宋佳雅的帮助就让我轻松了许多,她的眼光很好,而且做事不爱拖泥带水,正巧让我捡个轻松,跟在她后面偷了些懒。 下班之后,宋佳雅直接来了我家,从包里掏出一叠厚厚的文件,将一张方桌摆得满满。 随手翻看了几份,我就直接点了点,“这个,这个,都可以。” 卷起衬衫的袖子,宋佳雅没好气地瞥了我一眼,“这么偷懒怎么行?你选的这个捧花不如后一家搭配得好,还有请帖,这个也太俗气了……” 她仔细地一样一样挑选着,时不时问问我的意见,当然,我说的大部分都会换来无奈的摇头,然后还是按照她的想法来敲定。 说实在的,我并不太喜欢和她过分亲近,面子上过得去已经是我的极限,更遑论她常常借此登堂入室。 摞起这些文件,我推回了她面前,自己则是站起身,“你选吧,我去休息一会儿。” 微微侧着头,她笑吟吟地说,“真的交给我吗,你不介意?” 措辞听得我有点怪怪的,我急于离开,只是点头,“对,随你高兴。” 躺在床上,我看了两页胎教的书,渐渐觉得有点乏,眼睛越垂越低。 等我重新张开眼睛的时候,窗户外的天空已经变成了深紫色,瞟了一眼床头的闹钟——果然,都已经八点多了。 走出房间,我扭着酸涩的脖子,刚刚绕了两圈,却停住了动作——宋佳雅的皮包还放在沙发上,她还没走? 没等我想明白,身后的书房里传来一阵女人的娇笑。 宋佳雅?她在书房干什么? 刚刚走到门口,我还没有出声,里面竟然传来了孟若棠的一道声音。 “别闹了。”他说的有点快,带着点狼狈的意味。 宋佳雅轻轻一笑,“好,反正我也闹够了,咱们出去吧。不然待会儿,你的小妻子要醒了。” 听着里面椅子响起的拖拉声,我的脚不自觉后退。 四处胡乱望了一眼,我选择了最近的卫生间,钻进去后直接锁上了门。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生怕被发现,不停往门口躲,却不料撞翻了桌子上的洗发露,一下子发出一声脆响。 顿时,外面的脚步声一停,接着传来了宋佳雅的声音,“扇子,是你吗?” 心跳跳得飞快,我慌张地摸到了淋浴开关,冷水一下子响了起来。 冰冷的水珠溅在拖鞋上,很快打湿了柔软的鞋面,慢慢浸到脚背上,使得我不自觉动了动脚。 水声越来越大,外面也渐渐没有了声息。我屏息等待了许久,这才关掉开关,湿漉漉地开门走出来。 门外,孟若棠正直直地杵在那里,已经不见了宋佳雅的身影。 我佯装镇定,“你回来啦,我刚在洗澡,都没有听见。” 他没有说话,俄而拿走我手里的毛巾,慢慢蹲下身。 “扶好我的肩膀。” 顿了顿,我依言照做了,他握住我的脚,细心地用毛巾擦拭起上面的水珠。 我想抽回来,却被男人抓住了脚踝,“别乱动,不擦干要着凉。” “不好看……别擦了。”我的声音里带了一点嘶拉声,脚趾不自觉向掌心蜷缩起来。 这双脚比不上那些漂亮的秀足,窄细美嫩,它长满了老茧,还有深深浅浅的伤口,因为小时候穿不起好鞋子,小脚趾上都磨得有点变形。 可是孟若棠并不嫌弃,他托着它,然后挪开了我已经湿透的拖鞋,转而放到自己干燥温热的拖鞋鞋面上。 赤着脚站起来,他捡起湿拖鞋,走进了浴室。 静静地感受着脚下的柔软,我的心却软不起来。 他脖子上隐隐出现的过敏疙瘩,耳后还有一个被咬下的咬痕,这一切都昭示着刚刚在书房里发生过什么。 这个家里,除了宋佳雅,难道还有第二个女人吗? 第一百六十七章 那个人不是我 那短短几分钟里,我脑袋里拥挤着各种念头。 ——“大提琴,你当然不懂。” ——“为什么不行呢……” ——“眼睛,很像她。” 瞳孔里的漩涡越来越大,我的头也越来越晕眩,不断放大的念头挑搅着脆弱的神经,甚至连口鼻里冒出酸辣的味道。 “怎么还在这儿站着,不回房休息吗?”背后传来了孟若棠的声音,笔直的西裤下是一双光裸的脚踝,水珠攀爬在青色的筋脉上,慢慢滚落下去。 抬眼望着他的眼睛,一望见底,单纯地疑惑而疑惑。 勾唇,深意一笑,我张开手主动抱住了他。他本能地一伸手,无比地自然而然。 扯下他的脖子,我咬住了他耳后那个隐蔽的痕迹,缓缓加重了齿间的力气,直至完全被替代。 孟若棠,别让我失望太久。 距离婚期的时间越来越短,孟若棠的身上也再没有出现那种碍眼的过敏痕迹,令我悄然松了一口气。 无论宋佳雅打了什么算盘,她有什么心机,一个男人的身体本能就是抗拒她,她还能怎么样? 我有无比的耐心,甚至还有个孩子,怎么看,我都是胜券在握的一方。 然而,这场暗中的博弈还没有得出结果,另一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却发生了。 在逃跑了两个多月之后,黄鑫文在公海上落网了。 走进关押室里,警察指了指玻璃后面的一群偷渡客,“你看一眼,有没有之前绑架你的人?” 隔着单向玻璃,外面能够看到里面,而他们却看不见我。在一群衣衫褴褛的人群里,我毫不费力地找到了黄鑫文,朝他一指,“是他!” 这段时间不见,黄鑫文简直判若两人,佝偻着腰背,浑身的衣服像咸菜一样皱巴巴的,但是那双闪着精光的眼睛却还是那样狡猾。 而黄鑫文一无所知,只是焦急地看来看去,几次从我的视线上擦过,然后又匆匆瞥开。 派人将凶手单独提出关押,警察准备送我走,我却提出了一个要求,“我想单独问他几个问题,可以吗?” 哗啦,会面室的铁门拉开,黄鑫文手脚拷着链子,被狱警推了进来。 一进门,看到玻璃对面坐的是我,他登时整个人都狂躁了起来,脸上直冒凶光,“苏扇,你竟然还敢来见我!” 眼看他情绪失控,狱警毫不留情地捅上了电棍,电得他翻着白眼抽搐了几下,瘫软地扔到了椅子上。 看着这个作恶多端的人,我却是罕见地平静,甚至好心地等待他粗重喘匀气之后,才张口,“又见面了,黄组长。” 他脸上有点发青,眼睛阴森森地看着我,一言不发。 我问他,“你绑架我那一天,有没有想到会有现在这种任人宰割的样子?” 猛地一拽手臂,手腕上的手铐挣扎得哗啦啦响,“臭表子,老子现在是栽了,等我出去照样收拾你!” 我脸上挂着残忍的笑容,“是吗,你拿什么收拾?哦,我忘了,你的大靠山可是官疤,可是你知不知道,他现在的下场不比你好到哪里去。” 一下子被戳中痛脚,黄鑫文发青的脸上挤出一丝深红,眼里布满了血丝,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就问你一件事,你为什么要做这件事,”回想起充满黑暗和恐惧的一天一夜,我直直地望着他,“你就恨不得要我的命?” “哼,要怪就怪孟若棠看你看的太重,我本来只打算随便给他点教训的,谁知道他竟然给钱给得那么痛快,我当然要好好宰他一顿!” 说到这里,他咬牙切齿起来,“他孟若棠不是向来只手遮天吗,不是从来算得滴水不漏吗?我偏要尝尝这块铁板,看他知不知道疼!” “你嫉妒他。” 一句轻描淡写的话,顿时引起了囚犯剧烈的反应,“嫉妒?我呸!你以为孟若棠是什么好人吗,他才叫真正的杀人不见血!明明当年是我和他一起创建的公司,可是最后呢,他当他的大老板,我却只是个小组长,甚至最后和皮球一样毫不留情地踢了出去!” 冷冷地看着他神经质一样的控诉,我不但不同情,反而觉得活该。 “好了!”我不想继续听他的啰嗦,冷道,“所以呢,你就靠划烂我的脸来泄愤吗。” “你说什么,和你的脸有什么关系?” 眼看着我慢慢撩起半边的长发,原本光滑右脸上多了一片凹陷的疤痕,眼角微微耷拉,连带着其他完好的皮肉都被烫过一样向内蜷缩。 “你还能狡辩吗。” 可是没想到,黄鑫文却和被刺了一样,矢口否决,“这不是我做的!” 我不相信,可是看他脸上的表情,却一点佯装躲藏都没有。 他甚至还说,“不信你可以问其他人,当时听到警笛之后我和他们一起都跑开了,怎么还会有功夫在你身上浪费时间?” 如此言之凿凿,让我原本深信不疑的恨意竟然开始松动。 如果不是他,那么……是谁? 这时候,黄鑫文突然古怪地笑了起来,桀桀不断,“报应,报应啊,苏扇,这就是和孟若棠在一起的报应!” 孟若棠的名字穿耳而过,仿佛一根针被咻地射入,不由得让我瞪大了双眼。 熏腾到扭曲的空气,我倒下之后颠倒的世界,隐隐看见的那个身影……和他手上闪过的寒光! 走出了看守所,我麻木地抱紧双臂,却仍旧阻止不了飞快流失的温度,好像还留在那个冰冷的看守所,被熏天的怨气和污秽拉入更深的深渊里。 闷哼一声,额头上的冷汗滚落下来,我捂着突然开始坠痛的肚子,一下子坐在了地上。 周围有路人将我扶起来,再三询问需不需要去医院,我只是摇摇头,痛得都说不出话来。 “这可不行,我还是给你家人打个电话吧!” 五指紧紧贴在肚子上,感受着孩子急躁的踹击,我难耐地闭上了眼睛。 “没有……家人。” 结婚这个决定——我好像错得很彻底。 再我视线逐渐模糊的时候,一个窈窕的女人冲了过来,呼喊声似远似近。 “苏扇,你怎么了……苏扇!” 再睁开眼睛,我竟然在如梦的宿舍里,熟悉的房间和布置让我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这时候,大门推开,一身休闲卫衣的贾代娴走了进来,“醒了?头还晕不晕?” 我摇摇头,“是你带我回来的?” “废话,不然呢。”她倒了一杯热水,端着杯子自顾自地喝起来,“你也是厉害,严重贫血还生孩子,也不怕送上小命。” 她的话隐隐带刺,我却没有心思反驳,一声不吭地坐在那里。 过了一会儿,她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你要是好了就找人来接,我可没工夫送你。” “不用你送,”我淡淡地说,一边掀开被子下床。然而一想到要回去面对孟若棠,我的双腿就控制不住地发颤,即使按住也还是抖个不停。 就在这时候,贾代娴接了个电话。小房间里很安静,可以清晰地听见对方的说话声,“小娴姐,蒋少爷晚上有个宴会,待会五点来接你!” 她简短地嗯了几声,随手挂断,将手机扔到了桌上。 短暂的沉寂之后,我轻轻笑了一声。 她喝了一口热水,“笑什么你。” 我摇摇头,没有回答。世事真是无常,当年闹得剑拔弩张的我们,如今竟然被如此打乱安排,反衬得那些年少时候的惊心动魄有多么脆弱。 琢磨了一下,我才想起问,“你们都喊嘉——不,蒋少爷,喊少东家,他难道是如梦的老板?” “不算是,少东的爸爸是F省的半个老大,如梦这种性质的地方,都尊称一句东家。”她见我疑惑,继续解释,“蒋老大,蒋奇峰,嘉仇的亲爸爸。几十年前从FG两省发家,现在面上已经洗白了,不让大家喊老大,其实还不是挂羊头卖狗肉。” 听她话语里的嘲讽,似乎不以为然。 后来我才知道,数年前贾家兄妹跑去了G省打工,误打误撞进了蒋老大的地盘。贾宗荣去干了走私,贾代娴则是被骗接客,不听话就饿着,关在房间里,一波一波客人的进去,直到后来她死了心,彻底开始靠身体吃饭。 所以,她对蒋奇峰恨得出奇。 “蒋奇峰……”口中咀嚼了两遍,换做以前,我怎么也不会想到,嘉仇会凭空多了一个爸爸,还会成为这种人灰色家族的接班人。 “不继续问了?趁着还有时间,我能说的都告诉你,”想想,她补充一句,“就当做对你的报答。” 我看着她,她撩了撩长发,淡淡说,“要不是那次在G市看到你,我也不会被你刺激得偷跑回来,也就不会遇到少东家,被送来如梦里。” 我涩涩地说,“你,很早就见到他了?” “这和你没有关系。”放下了杯子,贾代娴当着我的面脱掉了卫衣,露出了性感内衣和玲珑身体。 她的胸前背后有不少痕迹,淡淡的看不太清楚,就像是大片茶色的花瓣洒在上面。微微一倾身,胸前深深的锁骨凹陷下去,充满了女人的魅力。 换上了一件深蓝色长裙,她慢慢拉上拉链,站在镜子前,定定看着我。 “苏扇,我和你说这么多,只想告诉你一件事情。嘉仇过得并不好,这个少东家当得吃够了苦头。所以希望你不要再有什么想法,去给他添乱。” 转过身,她脚下的高跟鞋踩得咚咚作响,盯着我一错不错,“他是我的恩人,我豁出命也在所不惜的人。” 第一百六十八章 最完美的报复 看着她甩门离开,我一时间有点接受不了这种错位的场面,心里五味杂陈。 然而,如果贾代娴能够提前预知几天后发生的事情,也许会后悔今天救了我。 她应该宁可我自生自灭。 晚上回到家,孟若棠一边将文件包挂起,一边看着我笔直地坐在桌前。看着面前空空荡荡的餐桌,他抬头望了一眼时钟,“吃过了吗,还是你还没吃?” 抬了抬下巴,我示意他坐到对面的位置上,“今天,我去指认了黄鑫文。” 男人动作一顿,而后如常说,“是吗,你怎么不喊上我。” 我看着他神色如常的样子,内心却忍不住快要尖叫,我想上前拼命地摇晃他,问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种两面的做派?! 一个和姐姐含糊不清的未婚夫,一个可能是真正凶手的男人,我竟然不久之后就要和他结婚! 一瞬间,天旋地转的感觉袭来,我按着紧绷的太阳穴,决定亲手结束这一切。 “孟若棠,结婚的事情,先取消吧。”我不顾他眼里的惊诧,只想将堵在心里的话都说出来,“也许你还没有想好真的和我在一起。” 缓缓站起身,我的动作很慢,其实内心里,我是抓心挠肺地想知道他的一个解释,可是没有。 终于,在我快要错过他的时候,孟若棠抓住了我的手腕。 然而,我只等来了一句……好,“这几天我先搬出去,你自己冷静一下。” 微微侧过头,我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这个人,陌生到了极点。 半个小时之后,他提着行李袋,走下了楼梯。我们的视线在半空中碰撞,旋即又各自分开。 快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的动作停了一下,冷不防冒出一句。 “苏扇,是我对不起你。” 就这样,他扔下了一句意义不明的话,就这样离开了。 我守在家里,一步也不敢离开,就这么呆呆地守着。失去孟若棠的感觉,并不是那么的痛彻心扉,好像要喘不过气来,至少我没有了那么剧烈的情绪为他而消磨。 但是,我却有种太过安静的压抑感,不是那种周围世界的安静,而是从心里的一种缺失。仿佛麻醉之后,从你身体里分走了什么,你感受不到痛感,但是却觉得人空了。 婚期前两天,我接到了来自策划公司的电话,通知我明天去确定一下行程问题。 “对不起,仪式我已经取消了。” 对方显得很惊讶,“真的吗?我们刚和酒店方面联系过,并没有说到变动啊。” 我同样一愣,“几天前我已经委托家人去撤销了,难道你们没有接到通知?” “客人,您稍等一下,我再去确认一下。” 放下电话,我也觉得有点疑惑,明明宋佳雅告诉我已经都取消了手续,难道她遗漏了这一项? 很快,婚庆公司证实了我的猜测,“客人,您的酒店宴厅今天还刚刚付过了尾款,确认要举行婚礼,您是不是在和我们开玩笑?” 工作人员的语气很怀疑,她以为我想要临时放他们鸽子,百般追问,我只得答应她先去核实一下,晚上再给她回话。 给宋佳雅拨了一个电话,接通之后,却是她的同事,说她晚上有表演,现在已经去彩排了。 “我想要和她拿点东西,请你问她什么时候比较方便?” 如果要取消或者更改这些手续,必须要拿之前签订的合同来,而这些资料前几天都被宋佳雅取走了。 捂着电话问了几声,同事扭头对着话筒说,“佳雅说让你先去她家等,待会她会和房东说一声。” 等我来到宋佳雅的公寓时,正巧撞见对门的房东开门,连忙上前说明了来意。 房东满口答应,一边替我开门,一边说,“你是小宋的朋友吧,她倒是很少带人来家里。” 我敷衍了一声,面对着大门,并不想多谈,他却依旧自顾自地说,“小宋和别的小姑娘都不太一样,连男朋友都很少上门,真是蛮好的。” 同时,一伸手,大门吱呀一声打开。 而我的心思已经不在这上面,皱眉问,“男朋友?” 宋佳雅的男朋友? “对呀,当初租房的时候还是男方来签合同的,不过我也只见过他一两次。” 我强装镇定,但是泄出的颤音却出卖了我,“不知道那个人长什么样,都没听她说过。” 房东想了想,描述说,“年纪估摸有三十了,大高个,长得挺好,就是不大爱搭理人。” 越是描摹,我的心里越是混乱,明明听得心里揪成一团,偏偏还要自虐般探寻下去,“是不是眼睛灰灰的?” “对对,我正想说这个呢,原来你知道啊!” 连一个苦笑都挤不出来,我将门关上,隔离了房东的视线。 环视着雅洁简单的一居室,似乎每一处都透着宋佳雅的气息,它干净、高贵,高高在上地审视着我这个入侵者。 此时,我已经不想再等待下去了,开始四处环顾,寻找需要的文件。等待宋佳雅回来?那或许我会先被闷到崩溃。 幸好,没有找一会儿,我就在她的床上找到了需要的东西。上面用笔做好了记号,一处处那么仔细,却丝毫不能让我感激。 拿起它,我正想走,却不小心将枕头偏移了位置,带出了下面的一个相框。 它背对着躺在米色的床单上,背后的支架微微翘起,仿佛等待着人将它拿起。 鬼使神差般,我将它立了起来,只一下,却像是见了鬼一样猛地甩开! 它摔落到了地上,玻璃从中间炸开,打破了里面的笑容。 我神魂甫定地盯着它——那里面,洛父洛母微笑着坐在前面,而洛宸则是揽着宋佳雅的肩膀,两人笑得一脸幸福。 而最刺眼的,莫过于宋佳雅右手上那枚闪烁的戒指……和我脖子上的根本就是一对! 死寂之后,我仿佛被重重拍打了后脑勺一样,骇然惊醒过来,第一反应就是离开——在被宋佳雅抓住之前,快点离开! 一口气回到了家里,我哆哆嗦嗦地锁上房门,手里还捏着那张照片。 反复地按着电话,我紧张得喉头发干,“快接……孟若棠,快接电话!” 我必须要告诉他,宋佳雅根本不是来帮忙的,她是为了报复,她说不定会害你! 然而故意和我作对一般,电话怎么都打不出去,一直都在通话中。 没有办法,我去给小邵拨电话,可是没想到他的也无人接听。 一股力气瞬间泄光,我重重地坐在床上,望着手里的相片出神。 宋佳雅真的是洛宸的未婚妻,可是当初去洛家的使唤,他妈妈为什么要说谎? 还有,她在我面前扮演一个好姐姐,甚至从不阻拦我和孟若棠在一起,她又是图了什么? 转念一想,我又觉得自己是愚蠢到了极致。 她已经完成了最完美的复仇,她让我在拥有了亲情和爱情同时,以这样惊骇的方式毁了它们。 正在我越想越苍白的时候,床头的电话响起,我连忙拿起来,“若棠!” 对面安静了一下,传来了一阵桀桀的笑容,古怪的如同一个魅惑的女巫,“不是你的若棠,是我。” 手指瞬间僵硬起来,一股沁入骨髓的阴冷扎得我呼吸一疼,我轻而又轻地喊了一句,“宋佳雅……” “扇子,这种惊慌失措的滋味好受吗。”她的吐气又柔又软,好似在我耳廓上慢慢舔舐的芯子,“像不像被掉在笼子里,一点点地往下放,明明下面就是血盆大口,可是你却无处可逃?”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炽烈、疯狂地表达自己的情感,甚至连一贯清亮的声音都变得枯老,“我当年尝过的滋味,比你现在还要痛苦一百倍、一千倍,你恨我,我比你恨得更久更深!” “宋佳雅,你够了,”我捏紧桌沿,指甲扣得慢慢裂开都没有察觉,“你以为你能够报复我?我根本不在乎。” 怪里怪气地笑着,她却再也不说话,而是砰一下挂断了电话。 几乎是同一瞬间,我手里的话筒掉了下来,孤零零地吊在地上,左右摇摆。 拽下脖子上的红绳,那枚戒指在灯光下闪着冷光,冰冷的温度不断游走,让我半条胳膊都没了知觉。 来了,孽债终于来了! 坐以待毙不是办法,在房间里收拾好行李,我几次站起来想走,却还是重重坐了回去。 我可以走,那么孟若棠怎么办,这个孩子怎么办? 即使现在孟若棠已经不值得相信,可是我不愿意让他被我牵连,至少,要这件事告诉他才行! 枯坐在房间里,我拨打了一遍又一遍电话,终于接通了一回,我激动得喊了一声,对面却传来一个公事公办的陌生声音。 “抱歉,孟总正在工作,暂时没办法接你的电话。” 眼看着他想要挂断,我连忙喊了一声,“等等,他现在在哪里,我去见他!” 只要一分钟,不,一句话,我说完就可以! 可惜,对方还是毫不客气地拒绝了。 一次,两次,等到了后来,我才慢慢接受了一个事实。 孟若棠,他在躲着我。 第一百六十九章 身陷囹圄 猛地拉开门,我望着门外凌晨两点的隆隆黑夜,生出了一种无处可去的绝望感。 家已经不是家,而是一个魔窟;人已经不是人,而是一个魔鬼。 但是,杂草般求活的我,不到最后一步仍旧不能放弃! 随意找了一个宾馆,我定了三天的房间,准备先望望风声,看看宋佳雅下一步会怎么做。 连续两天,我都是早出晚归,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孟氏外面转了好久,却始终没有等到孟若棠的影子。 没多久,我的双脚涨得难受,只原路返回到宾馆里。刚走进大门口,老板娘正在玩着手机,眼睛却时不时瞥我。 我不明所以,正要走,她突然喊了我一声,“小姑娘,你把房费结一下。” 明明前天来的时候,我已经交足了钱,难道这么快她就忘记了? 想是这样想着,我还是依言走了过去,没等我开口,她一把塞了两张钱到我口袋里,快速说,“别上去,快走!” 而这时候,已经不需要解释——楼上传来了一叠声脚步声,眼看就要走下来。 脚上打了个绊,我不敢迟疑,立马扭头向外跑去。 然而,没等我跑出两分钟,面前就多了两道笔直的身影,拦住了我的去路。 “你是苏扇?” 看着他们面无表情的样子,我心如擂鼓,“你们找我做什么。” 咔擦,一双森寒的手铐亮出,对方的话在我脑海中如雷劈下,“你涉嫌转移资产、非法融资等几样犯罪,孟氏已经正式立案,请你和我们走一趟!” 这些罪名我连听都没有听说过,可是任凭我如何解释,却还是抵不过被收押的结局。 推进了审讯室里,因为我是孕妇,警察特意照顾我,只给我拷了一只手。可是这种囚禁的感觉一点都没有减轻,我反反复复地强调,我没有犯罪,我什么都没有做过! “安静点,这里不是你闹事的地方!”桌子对面坐着一个女民警,她的指节叩了叩桌面,发出了沉闷的警告声,“我们不会无缘无故把你带来的,只要你老实配合,说不定还能让你的孩子在外面出生。” 紧紧抓着椅子的扶手,我看着她扔出来的“证据”,整个人都懵了。 一份新房的产权书,几张大笔数额的转账发票,这些就能置我于死地? “你说你没有做过,那你看看,这上面的字是不是你签的?”翻到最后一页,女警察的指尖在上面重重点了两下。 “……是。” “那你知不知道,这套房子现在已经被非法套现了六百万?” 我僵硬地张着眼睛,只知道不停摇头。 她皱了皱眉,保持着最后一点耐心,“这套房子是政府的拆迁房屋,马上要在上面建轻轨站,结果你不光故意转手抬价,还利用产权书套走了孟氏的六百万流动资金,这是很严重的金融犯罪!” 每听一句,我的脸色就青灰一分,最后整个人都快和背后的墙壁一个颜色。 如果不是她告诉我,我都不知道这套房子会这么值钱,而孟氏的钱我更是一点都没摸过。 不自觉前倾着身子,我红着眼睛问她,“孟若棠呢?他也在上面签了字,为什么他什么事情都没有!” “你这不是废话吗,人家是孟氏的老板,自己偷自己的钱算什么犯法?补上了窟窿,最多只是因为恶意钻金融漏洞再罚点钱而已。” 脱力地坐回椅子上,我呆呆地看着那上面的两个签名,当初那痴痴奢望的模样被割得碎成一片一片。 这段时间的安稳生活,让我都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我和孟若棠的差距是如此之大,只要他随意动动手指,就能够压得我不得翻身。 而我竟然还傻乎乎地和他谈感情,甚至想要嫁给她。 见我不再说话了,女民警以为我已经被证据震得不敢狡辩,随即怀柔地说,“你不要紧张,只要你肯坦白,孟氏那边也不会穷追猛打,判不了几年的。” “几年?”低吟一声,我眼圈慢慢红了。一个女人最好的几年青春,在牢里度过,难道还不够重吗? 闭了闭眼睛,我说,“让孟若棠来见我,不然我一个字也不会说的。” 自此,任由他们如何诱哄逼问,我继续一声不吭。 断断续续审了一夜,我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失去血色的嘴唇颤颤着触碰。他们怕我真的出了什么事,只得将我送进了休息室里。 靠在冰冷的床褥上,我虚弱地靠着墙,手掌追随着小家伙翻动的起伏,传送着仅剩不多的热度。 它还是不知世事,累了就睡觉,开心了就翻个身子,等待着花开自落的那天。 晕眩感慢慢消失,我靠着头闭目养神,不一会儿,却被室外的光亮吸引了精神。 张开眼睛,我追逐着那团朦胧的彩色光团,最后落到了外面墙壁上的电视画面上。 富丽堂皇的宴厅,满堂的恭喜道贺,洒下的粉色龙沙花瓣,见证着那对般配璧人缓缓步入。 男人英俊,女人美丽,这该是一场多么令人羡慕的结合。 眼泪慢慢从我斑驳的脸颊上滚落下来,落进了嘴角里,苦得要命。 我不羡慕他们,我只剩下浓浓的厌倦和死寂。 有人在红妆满地,有人在深陷囹圄,多精彩。 翌日傍晚,审讯室等来了那位新娘。 坐在我对面,宋佳雅习惯性地撩了撩长发,露出了无名指上的戒指。它从洛宸手上递过,如今却为了另一个男人而戴上。 我们面对面坐着,半晌之后,她才冷冷地勾勾嘴唇说,“怎么样,这个惊喜你还满意吗?” 我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眼里古井无波。 “呵,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被骗了这么久,总归有点好奇吧。”没有了一贯的甜美笑容,这样的宋佳雅才更加真实。从我走入她的布局开始,所有人只是她面前的一颗棋子,拾起落下,仅此而已。 见我还是不吭声,宋佳雅挑挑眉,“你不问,那我就挑你最关心的说好了。孟若棠已经正式和我结婚了,从今以后,他就是你的姐夫,记住了吗?” 啧啧两声,她站起身,背后传来我的沙哑声音。 “宋佳雅,你……真的是洛宸的未婚妻吗。” 良久后,她低低一笑,“你不是都看到了吗。” 这一声笑容里,仿佛充满了她一生炽热感情燃烧后的残核,滚烫之后熄灭,赤红之后浓黑。 原本想问的话,最后还是转为了一道轻声的低喃,“是吗,那真是可惜了。” “闭嘴!别用你的嘴巴提他!”宋佳雅额头上的青筋凸起,双手拍在桌上,恨不得生啖我肉。转瞬之后,她突然扭曲一笑,“对了,还有件事情你还不知道吧。” “从黑堂遇见你,到现在和你求婚,都是孟若棠安排好骗你的。因为我告诉他,我不想让你好过,我要付出一切来报仇,结果这个傻子,直接说要帮我动手……” 极尽讥讽地笑着,她拍了拍我的脸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皮肉声,比狠狠抽一个巴掌还让人难受,“你这种人,只要别人给你一点好,你就会像小狗一样可怜巴巴地去摇尾乞怜。我不如让你尝够了世上最好的甜头,再狠狠给你一棒子,你才会知道什么叫痛不欲生啊。” 后面的话,我已经听不清了,只记得宋佳雅那双冷笑的眼睛,不断放大到极点。浑浑噩噩间,我问她,“我真的是你的妹妹吗?” “当然,如假包换。”她说,“这一点我从没骗你。” 面如死灰地坐在那里,我已然麻木了,再也掀不起一点余波来。 两天时间一过,我的“罪名”已经板上钉钉,直接进入了刑事诉讼的阶段。借着这个名头,我和孟若棠终于得以见面——以原告和被告的身份。 木然地听着孟氏的律师滔滔不绝,我仿佛和自己无关一样,一双眼睛只是看着孟若棠。 他一直目不斜视,仔细听着律师的话,但是仔细看起来,可以发现他不自然动作的手指,即使交叠着藏在掌下,依旧没有漏过我的视线。 等到陈述结束,律师问,“被告,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我要求和孟若棠说话,”我望着那个不肯看我的男人,说,“有些内情,只想单独告诉他。” 二人一室,空间变得逼仄起来。我捏着纸杯的杯壁,语气轻松地说,“孟总,听说你新婚了,没有来得及道贺真是抱歉。” 男人不耐烦地左右环视着,我哑然失笑,“连听我说话都不愿意听了吗?你不用烦我,如果没有意外,这就是我们最后一次聊天了。” 直直地望着我,眼神如刀一般刺过来,孟若棠抿着嘴唇,呵斥说,“苏扇,我提醒过你很多次,是你一定要跳下来!” “呵,是吗,”我脸上的笑容渐渐转为了哀戚的凝视,“比如,在我去洛家的时候给宋佳雅报信,还是在没人知道的时候,趁机毁掉了我这张与她相似的脸?” “孟若棠,你让我怎么谢你,嗯?” 第一百七十章 人盂 他直直地望着我,久久没有挪开,让我不由得发笑,“怎么,惊讶我猜到了真相?” 其实这个道理很简单,只是我被愤怒和偏颇遮蔽了双眼,而无法看得清楚。当时黄鑫文已经离开,只有我一个人倒在那里,除了最快最先来“救我”的孟若棠,还有谁能有动手的机会? 可是,我仍旧不明白,“为什么?” 我的声音淡淡,却怎么也藏不住那股子绝望,他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 低垂着眼帘,孟若棠的眼角微微拉下,说,“如果不那么做,你以为你还能完完整整地走出来?还是说,你情愿整张脸都被烫毁才好。” 我已经无法理解他的话,“按照你的意思,如果当时你没有动手,我还要在火里烧下去?孟若棠,你这话还是人说的吗!” 他的嘴唇抿成一条锋利的线条,薄薄地开启,每一个字都像是利箭一样毫不留情,“反正这张脸只会让人生厌,不要也好!” 心中猛然一颤,如同榔头狠狠砸在心尖上,让我痛彻心扉,我红着眼睛吐出一个名字,“又是她让你做的?” 男人没有反驳,默认了这句话。 凄惶地跌坐回椅子里,我不明白宋佳雅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这样甘心供她驱使。 这么想来,我竟然还真要对他说声谢谢,否则按照宋佳雅的意思,也许我现在的脸恐怕早已经化成了烂肉。 悲到极点,我反倒安静了下来,冷嘲说,“没想到你可以这样大度,甚至帮助她的男人报仇,你一贯的自私霸道到哪里去了!” 饶是到了这个时候,我仍旧残存着最后一点希冀,希望他能够看明白,看看自己到底做了多么错误的事情。 然而,孟若棠却只说了一句,“只要囡囡开心,哪怕我守她一辈子,我甘之如饴。” 天崩地裂,不过如此。 我痴痴地笑起来,越笑眼泪越是奔流。这么多的痕迹,这么多的证据,我怎么都没有想到——原来苦苦寻找的那个救赎,早就被孟若棠找到了。 光明正大的正妻躲在背后,却让我这个货真价实的赝品做了一场春秋大梦,枉我还曾以为自己是被背叛的受害者,哪曾想到,真正插足的人……是我。 真相被揭开,孟若棠那些自相矛盾的举动也终于有了解释。真是难为了他,为了引我入圈套,将戏做得这么逼真。 慢慢伸出手,我抓住了他的手指,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孟若棠,你告诉我,这么久以来,你就从来没有一丝真心?” 就算是南墙撞得我头破血流,我偏偏不信! 如果不是害怕宋佳雅对我不利,他大可不必在说完我的行踪之后、却硬是要跟我去一起去洛家。 当初在小小的村落里,他曾经漫山遍野地寻找过我,他曾经那样心有余悸地说过,“别让我找不见你”! “如果你自始至终都在骗我,那你根本不用这样千方百计地护着我,我早早落在她手上,难道不是好事?”一口气吼完,我低低地笑了,冷漠又残忍,“孟若棠,你自己不也明白吗,你对宋佳雅根本不行,你只能碰我,你只能进入我的身体!” 抬手狠狠一个巴掌,抽得我脸歪倒一旁,男人直挺挺地站在对面,大掌颤抖个不停。 他几乎是恼羞成怒,“闭嘴,别说了!” 慢慢地抬起头,我尝到了嘴角的铁锈味儿,轻呵一声,“不,我非要说。如果你不爱我,你不会一趟一趟地去火中救我,你也不会在我签字的时候拦住我。孟若棠,你还敢说你没有真心?” 这时候,我已经陷入了一种偏执之中。什么欺骗,什么囡囡,我早已经不顾了,只想从这个朝夕相处的人口里得出一句真话。 几年来的点点滴滴,难道就从未让这人触动过吗! 寂然片刻之后,孟若棠抽回了自己的手指,放下了我的手。 就在我逐渐幻灭的时候,却等来了一句峰回路转的回答。 “爱?”哈哈笑了起来,孟若棠眼睛发红,满脸狰狞的笑容,“苏扇,我不爱你,我反而恨你!”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不过也是为了你的嘉仇才爬到我身边,求我睡你,那我为了囡囡,多睡你几遍又怎么样?” 愈说愈是狂躁,他的大手一把捏住了我的脖子,修长的手指发狠一样陷了进去,“我原本可以当一个圣人,永远痴痴地等待着那个小小的希望。可是,你将我唯一的信仰女神拉下了神坛,让我陷入了这样难堪的境地,甚至,让我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我怎么能不恨你!” 喉间发紧,我的脸在不断涨红,可是双眼却不愿错过地望着那双变得赤红的灰眸。那里面装满了孟若棠的愤懑、不甘、颓唐,他这样骄傲的人,如今在这逼仄的房间里,竟是将一生的狼狈都受尽了。 动了动嗓子,我控制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连带着喉结那块软骨在他掌中不断摩擦,窒息感节节攀升。 最终,他扔下了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会面结束,我被带回了关押室里,仿佛背后的骨头抽走了一样,软软倒在床上。 迟来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顺着鼻梁往下滴落,在我眼前摔得破碎。 隔壁关押室里住的是个五十多岁的女人,模糊间,能够听见她在咿呀咿呀地唱曲儿。 “……从今去把钟鼓楼佛殿远离却, 下山去寻一个少哥哥, 凭他打我,骂我,说我,笑我, 一心不愿成佛……” 女人的戏声唱得不算多标准,几句之后就断了线,只反复重复中间两段。这却不妨碍我听出了神,呆呆抽噎了两下,一如自己也成了那个下山思凡的小尼姑。只是戏里唱的是春心萌动,戏外却已经肝肠寸断。 他好好一个乘鸾驾凤的无情客,偏偏因为与我眨眼相逢、匆匆一面,从此沦为情|欲红尘里的凡夫俗子,不得超脱。 孟若棠啊孟若棠,你可知道,我已经成了你的七情六欲? 但我永远也不会告诉你,这就是我对你的惩罚。 案子按照程序,一级一级地向上审,在候审的时间里,我被安排在女看守所里,住了一天又一天。 这里虽然不是正式收监,却还是让我感到惊恐。这里和我见过的监狱完全不一样,它更加混乱,没有章程,是一个鱼蛇混杂的地方。 一排排格子间,每间房里拥挤着杀人犯、小偷、卖|淫|女、传销头头,有人在这里落了个脚就被带了出去,却也有人在这里住了好几个月。 你不是囚犯,没有高墙铁丝,也没有减刑改造;但你同样不是自由人,你需要接受犯人一样的对待,甚至更加恶劣。 因为临近生产,我破例住的是单人间,但是平时吃饭上工却必不可免地会撞到这些“室友”。 第一次的碰撞,是一个女人在用饭的时候,故意打翻了我的餐盘。菜汤泼了我满身,她大声说,“诶呀,瞧我这不小心的,来来,我给你擦擦……” 故意在我身上掐了好几把,我一吃痛,将她挥开,却露出了脸上的伤疤。这一眼,顿时让他们都炸开了锅,从此开始“丑鬼”“丑鬼”的喊我。 我如今没人看护,更不会有钱来打通看守员,面对这些小小的恶意,他们一贯是视而不见。 所以,下下策,我只能忍。 忍一贯是我的擅长,而且我毕竟大着肚子,欺负我也没有什么意思。等我沉默寡言地装了几天哑巴,她们也失去了兴趣,转而去折腾那些新来的客人。 罪名轻的都很老实,想着熬过几天,再送去劳改好离开这里;犯了杀人放火罪名的,没人敢惹;往往闹得最凶的,是那些罪名不轻不重的,他们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出不去,只能利用这种方式,好让自己多一些自欺欺人的宽慰。 没人天生是坏人,但是在这种地方,圣人也会逼成恶鬼。 到了晚上,隔壁房间又开始欺负一个小姑娘。她们把她的衣服扒光,让她张开嘴巴,挨个给前辈们当“痰盂”。 跪在地上,她的脸上涨满得乌紫,喉头不断耸动,却不敢反抗。 我静静低着头,听着那边的嬉闹动静,装作听不见。 这时候,一个女看守员进来,用电棒敲了敲铁栏杆,梆梆作响,“搞什么搞,马上要熄灯了,给我滚回床上去!” 一群女囚一哄而散,只留下那个光着身子的小姑娘跪在地上,无声啼哭。 看守员视若无睹,转过来敲了敲我的栏杆,语气顿时放柔,“你身体怎么样,需不需要申请检查一下?” 我摇摇头,“不用了,谢谢您。” “好,那你不舒服就及时告诉我。”想起什么,她又补充道,“明天上午有一个探视,到时候我带你出去。” 话音刚落,立马有人不服气了,“导员,这一周还没有结束呢,她怎么又来人探视了?” 重重地在门上敲了两下,看守员呵斥说,“要是你多嘴,当心下周扣除你的探视机会!” 将犯人们训得像鹌鹑一样都瑟缩起来,她才不甚满意地离开。 眼看着头顶上的大灯熄灭,我忍不住叹了口气——这样的区别对待,少不了又要面对一通出气。 果然,没一会儿,隔壁就敲响了我的栏杆。 第一百七十一章 审判 然而出乎我意料的,安静下去之后,却没有传来意料中的那句“丑鬼”。 透过一点点光亮,我看见对面房间里露出一张脸来,就是之前那个唱思凡的女人。 她长得很端庄,齐耳短发用黑夹子夹住,露出了一个礼貌的笑容。 我随即也挤出了一个笑容,只是有点生硬,显得有点不伦不类。说实在的,我没想到这个近邻会主动找上我。大家都喊她“大姐”,也是除了我之外唯一一个单人一间的犯人。 听说,她切断自己丈夫的命根子,婆家竟然硬是没有人肯来告她,已经在看守所里住了好久。 她问我,“你和导员关系很好?” “没有,我没有那个本事的。”我说得很低微,这里的看守员都自己的管辖犯人,我不敢瞎攀关系。 “是吗,”她饱含深意地看着我,“但是刚刚那个已经不止一次帮过你了。” 我愣了一会儿,找不出话来回答。 好在,大姐也不打算问出什么,随即离开了门边,背对着躺回了床上。 第二天上午,我们围在一个小房间里劳动。一般来说,看守所里不需要强制工作,但是大家都会被安排来干一些手工活,串一串珠花之类的。 我拿着箩筐,找了个偏僻的位置坐下,开始慢慢干起来。现在肚子已经大得坠下来,我坐了一段时间就觉得腰背酸痛,只能干一会儿歇一会儿。 其他的人顿时酸起我来,“哟,你肚子里的小丑鬼还真是金贵,这么一会儿就忍不了了?装什么装,真当就你会下蛋啊!” 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我不得不重新坐下,沉默地接受她们的讥讽。 大约十点钟的时候,看守员进来,喊了我的编号,“出来,有你的探视!” 等我被带到了会面室里,顿时表情一紧,“阿婆,你怎么来了!” 驼阿婆被看护的大姐扶着,一见到我出来立马老眼一红,两只手贴在玻璃上颤巍巍地轻拍,像是要碰碰我。 连忙做到位置上,我好声安慰了她几句,转而问,“阿婆为什么会过来?” 看护大姐脸上有些自责,“老人家看你好几天没信儿,吵着要见你,结果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就被她听到了……” 我又着急又心疼,尽量放缓声音,哄着说,“阿婆,我没事,过几天我就回家了,你好好地回去等我好不好。” 她不肯相信,焦急而说不出话来,隔着玻璃迫切地望着我,口里呜呜哇哇地喊着,听不清说了什么。 看着她这样,我鼻尖阵阵发酸,儿孙不孝,让她这么大年纪还为我担惊受怕。 安抚了她好几句,驼阿婆终于慢慢听进了我的话,接着望着我的肚子,“曾孙孙,他好不好?” 愣了愣,这还是我显怀后,第一次出现在她面前。 “好,他挺好的。” 点点头,阿婆止不住地宽慰,“好就好,到时候嘉仇回来,就能当爸爸嘞。” 说罢,她拽住了看护大姐的袖子,“走,我们去找嘉仇,他要把我孙女救出来,他肯定有法子!” 看护大姐左右为难,我只能咬唇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多言。 让我去找嘉仇,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 回到了工作的房间里,我的脸色不太好看,看守员几次说让我去休息,我却还是坚持要继续干活。 坐在桌前,我胸膛内气血翻涌,串线的双手也不住颤抖起来,对都对不上洞眼。一个错手,手里的珠子一下子掉到了篓子里,滚落了满桌。 捂着胀痛的肚子,我伏在桌上,冷汗浸透了粗糙的囚服。 “她不会要生了吧,快去找导员来!” 一个女人唯恐天下不乱地立马跑到门口,对着外面巡视的导员大声嚷嚷,“大肚子不行了,她现在闹不舒服!” 就在这个混乱的时候,一只手拍在我的背上,用力几下,顿时让我痛断的那口气缓缓才喘了上来。 大姐望着我,说,“是要生吗?” 我摇摇头,虚弱得说不出话,她接着说,“那就忍着,不要出去,记住了没!” 又短又促地说完,大姐退回了自己的位置上,仿佛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转瞬之后,那个常常关照我的看守员冲了进来,一脸紧张,“你没事吧,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想起大姐的话,我最终还是拒绝了,“不用了,就是一时岔了气,休息一会儿就好。” 这时候,大姐站出来,“我送她回去吧。” 似乎是对大姐有所顾忌,看守员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挥挥手放行。 艰难地挪回了房间里,我坐在床上,已经是满头大汗。 我喘着粗气,“多谢你。” 大姐摇摇头,看了一眼导员,距离我们还有一段距离,才低声说,“不要和这个导员走得太近,她带你出去也千万不要去。” 见我不解,她和我解释,“这里面,导员的权力很大,不会平白对你好。我之前听到有人联系她,让她在这段时间带你去就医。你自己要注意点。” 我歙动了两下鼻翼,“医院难道也有这些弯弯绕绕吗?” “你说呢,”她哼了一声,“年年都有死刑犯被带出去,你觉得去了能什么都不留下?小心点,外面的仇家对付你容易得很。” 一瞬间,我的脸色发灰,想起了宋父的那份手术同意书。等去了监狱里,监管比这里严格得多不说,他的身体也撑不了那么久。 所以,他们迫不及待地要开始动手了吗! 眼看着大姐起身,我追问了她一句,“你为什么要这么帮我?” 侧过头,她瞧了瞧我,语气里带了几分叹息,“我有个女儿,就和你一般大。你就算不为了自己,为了孩子,也不要糟蹋自己。” 待到她离开,我慢慢垂下头,手不自觉捂住了肚子。 拖得了一时,拖不过一辈子。这个孩子出生的那一天,恐怕就是我落在他们手里的日子。 千熬万熬,死板的囚犯生活让我越来越麻木,在我|日渐萎顿的时候,终于等来了开庭那一天。 当啷,当啷。 手铐撞击的声音缓缓逼近,我穿着灰色孕妇裙,出现在了提审通道尽头。在两个女狱警的看护下,一步步走入了法庭。 我走得很慢,连夜的抽筋失眠让上身完全佝偻,拖沓着脚步前行。背后的两只蝴蝶骨很是突出,在薄薄的布帛下,几乎展翅欲飞。 相比之下,我高高隆起的腹部显得格外大,突兀的肉块仿佛吸走了浑身所有的精华。走到嫌疑人席位前,我小心地错开一步,本能护住了肚子。 庭审现场稀稀拉拉地坐了几个人,并不太关心案子,只是在我出现的时候望了我几眼,然后窸窸窣窣地窃语起来。 猛地离开了狭小的井底,接触到外面的世界,我一时间还有些不适应。睁着雾蒙蒙的眼睛,我迟钝地开始四处张望。 下一秒,我的眼瞳骤然一缩——审判席第一排,坐着身着藏蓝色西装的孟若棠。他依旧梳着整齐的大背头,一丝不苟,只是双眼猩红,下巴上还冒出了点点青色胡茬。 而他的身边,坐着神色淡淡的宋佳雅。两人紧邻而坐,中间却隔着一道不大不小的缝隙,仿佛生拼硬凑在了一起。 四目相对,孟若棠深深看着我,眼底的泪痣一动,却在宋佳雅攀上他的手臂时,不自然地斩断相接的视线。 故意挤在孟若棠身边,宋佳雅高高在上地睨着我,炫耀着胜者的姿态。 就在这时,正前方传来了重重的木槌撞击声,“嫌疑人苏扇,请你直视本席!” 接着,法庭长手里的木槌再次落下,“我宣布,编号4437案,正式开庭!” “嫌疑人苏扇,利用二手房产漏洞,哄骗我的当事人签下合同,造成了孟氏大笔不可追回的损失。恳请法庭长和各位陪审员,按照刑法第二百六十六条,判处嫌疑人有期徒刑十年!”律师薄唇如箭,一字一句都回响在法庭当中。 我紧紧拢着双手,细瘦的手指盖在肚皮上,用力到十指森森。 下一秒,律师尖锐的声音再次贯穿了我的耳膜,逼迫得我一下子抬起头! “同时,我还需要向各位声明。这位嫌疑人是一名专业的夜场小姐,她和我的当事人在一起就是为了财物,甚至要以怀孕为筹码威胁我的当事人。恳请庭长酌情考虑,剥夺她腹中孩子的抚养权!” 哄,这一句如同捅到里了马蜂窝一样,全场哗然,带刺的眼光齐刷刷地朝我射来。 “她还是干那个的啊……真是看不出来……” “我还为她大肚子可怜,现在看来真是活该!” 四面八方都传来非议和鄙夷,冷汗从我的耳鬓滑落下来,浸湿了鬓发。 可是我已经顾不上旁的,只死死盯着面前的孟若棠,哑着嗓子开口,“这就是你的真实意图?” 在大庭广众之下将我打入尘埃里,甚至连肚子里的孩子都不放过,这就是你吗! 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孟若棠良久都没有说话。这个男人的眼神,焰里含冰,折磨得我如同在冰火中淬过几遭,几乎发狂。 许久后,他的喉结蠕动了一下。 “我不能让我的孩子有一个罪犯的妈妈。” 我问,“那么,你就打算让他去喊你高贵的妻子当妈妈吗!” “……没错。” 这两个字,变成了一把小刀,戳进了我最柔软的内脏里,毫不留情地翻搅起来。密密麻麻的刺痛让嗓子眼里一甜。 冷汗不停地往外冒,衣服早就紧贴在了后背,睫毛上都是重重的汗水。模糊间,我看到孟若棠隐忍不发的踌躇。 “苏扇,你可承认有罪?” 耳边已经变成了嗡嗡的杂音,我用力掐着自己的手背,强迫自己清醒。然后,我扭头看向了那两个人,用全场都能听见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血泪来。 “是,我有罪!” 第一百七十二章 申请引产 掷地有声的认罪声,全场刹那间都安静了下来。 我看着孟若棠怅然若失的惊讶表情,心里涌出了自虐般的快感。我疼,你只会比我更疼,我有罪,你和我一样罪大恶极! 法庭长也重复问了我一遍,“嫌疑人,你真的没有要申辩的了?” 闭了闭眼睛,我摇摇头,再张开眼睛,眼底已经充满了毅然,“我愿意接受一切惩罚。” 十年,当做是我对孟若棠动心的惩罚,那么我愿意接受。何况,我本来也不是那么无辜,洛宸的报复五年前就该来了。 “法庭长,我还有一件事情。”慢慢地捏紧拳头,我说,“我想申请引产。” 全场哗然,甚至连宋佳雅都变了脸色。 “肃静肃静!”连敲了几下木槌,法庭长复杂地看着我,“你的孩子马上就要出生了,你这是在剥夺他的生命,我不同意。” 我料到了这个回答,可是已经不能改变心意,“你们都听见了,我是个只认钱不认人的小姐,既然现在捞钱的事情已经败露,它生下来也只是个累赘。而且我这个人不干不净,指不定会给孩子染上什么脏病。” “我反对!”宋佳雅举手,“这是我丈夫的孩子,她没有权利决定死活!” 冷笑一声,我哪里不懂她的意思,如果我现在被送去医院,她又怎么能挖走早就垂涎的那颗肾? “孟夫人,你就那么愿意给人家当后妈?如果你真的那么在乎孩子,自己用肚皮生就是了。” 我嘴角的弧度残忍而冷漠,左右现在认栽,可是能给你找不痛快,我当然不会错过! 一个心心念念的爱人,却只能看不能碰,天大的笑话! 秀眉微微蹙起,宋佳雅直勾勾地看着我,不再说话。 清官难断家务事,最后法庭长还是询问了孟若棠的意见。他沉默了一会儿,“……好,我同意。” “孟若棠!”宋佳雅隐隐气急败坏地拽了他一把,可是话已经出口,反悔不得。 法庭长显然也觉得很棘手,宣布休庭半小时,和几位陪审员一起商量。 静静站在狭窄的被告席里,我轻轻摸着肚子,双睫接连动了几下,视线慢慢氤氲出了一片水汽。 舍不得,我当然舍不得,一个在身上长了这么久的小东西,我曾经清楚地感受到他的活泼,他的坚强,无数次幻想过他的模样,无比期待他出生的那一天。 即使我还不那么成熟,但我在学习,如何尽我所能地当一个好母亲。 然而,如今我能够给他最好的东西,竟然就是死亡。 孩子,你来得太不是时候,你必须走。 就在我低头沉默的时候,法庭长走了出来,看他的样子像是已经有了决断。 “本席宣判,嫌疑人苏扇转移资产、非法融资罪名成立,鉴于有坦白情节,酌情考虑,处以八年有期徒刑,即日执行!”顿了顿,他又说,“针对嫌疑人申请的引产,需等待医院方面开出证明再待决定……现在退庭!” 推开法庭的大门,我拖着脚链,慢慢地向外走去。孟若棠和宋佳雅落在后面,似乎传来了女人尖锐的争吵声,男人却一声不吭。 “孙女,孙女!” 睁着浮肿的眼睛望过去,驼阿婆竟然在门外苦苦候着,老眼通红,不断往外滚落着泪水。 “阿婆……”本能地喊了一声,我喉头一哽,再不敢去看她。 她却迈着小脚冲上来,拉住了我身边女狱警的胳膊,苦苦哀求,“小姑娘,我孙女是好人,她不可能做坏事的,你把她放了吧!” 狱警皱着眉,拉着我想绕过去,却不料老人家竟然一路追一路跑,不停地为我求情。 我已经哭红了眼睛,不住扭头去看她。 原本以为落狱也只是孑然一身,可是我没有想到,这世上还有人在乎我,等着我。为了我那一点小情小爱,却让他们陪着我一起受苦。 想想我刚刚自以为痛快的认罪模样,我的眼泪更是断了线一样往下掉,我内疚得无地自容! “闹什么闹,法庭门口也是让人倚老卖老的地方吗?”后面的宋佳雅走了上来,对驼阿婆说,“她犯罪活该要坐牢,你在这里求也没用!” 凄惶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面前趾高气昂的女人,驼阿婆仿佛通窍了一样,猛地跪在她面前。 那一跪,我仿佛天灵盖里的灵魂都被拉出来,活生生劈开,只剩下嗡鸣。 “阿婆……你起来,别跪她!” 阿婆不听,双手放在头上不停搓着,口里念个不停,“你可以做主是不是?小姑娘,你放过我孙女吧!” 嫌恶地望着阿婆,她的火气不能发在我身上,就一股脑发在面前的老人家身上,“什么孙女,她就是个骗子,是个杀人犯!你求我没用,如果你能让她的错都弥补回去,我给你磕头道谢!” “别说了,走吧……”孟若棠试图抓住她,却被猛然甩开。 宋佳雅显然是被戳痛了伤处,手指指着我,不断发抖,“当初我也这么求过,我和他的父母一起跪在地上求他!结果呢,因为你孙女苏扇的一个谎言,一条命就没了!你现在求我,那你告诉我,苏扇欠我一条命,她该怎么还给我!” 说着,宋佳雅痛哭出声,那样悲恸,那样绝望,仿佛要将藏在心里的痛楚都宣泄出来一样,整个人几乎要被绝望淹没。 驼阿婆痴痴地坐在地上,花白的头发乱蓬蓬的,脸上已经是一片茫然的表情。 一条小小的走廊里,竟然满是伤心断肠的人,没有一个人是例外的,大家心头横着深深的伤口,手上握着刀,互相狠狠伤害着。 越痛,就越要出刀,直到所有人都血肉模糊为止! 头里一阵晕眩,我麻木地被狱警拉走这个人间地狱——到底从哪里出了错,为什么我们都落到了这样的地步? 拉回了看守所里,我开始绝食,一滴米一滴水都不肯用,就和个木头人一样,坐在里面动也不动。 每当有人来问话,我翻来覆去只有一个回答——我要去医院,我要引产。 大姐不断劝我,她让我不要冲动,可是她不知道,我已经回不了头了。 挨到第三天的时候,那个看守员终于打开了大门,带我去了医院。 躺在病床上,我摞起衣服,让医生在肚子上来回检查。 他看着B超的屏幕,反复问我,“你确定要引产吗?孩子很健康,而且也已经足月了,如果强制引产,说不定会对你们两个都有危险。” 看着灰白屏幕里的投影,我不可抑制地犹豫了。孩子背对着我,小手小脚却已经能够看到形状,它甚至已经可以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时不时用小拳头捶一捶打。 一旁的导员却打断了我的不舍,“让她掉吧,以后在牢里,这孩子生出来也是可怜。” 叹了口气,医生说,“那好吧,我给她开个单子去麻醉,你准备准备,待会就送去手术。” “不不,那不急,”她一口否定,“再等等,我们所里还要走个程序。” 心里冷哼一声,我罕见地平静,闭上了眼睛。 等到“走完程序”之后,我被喂下了催产药,送进了单人病房。手被铐扶栏上,我按照医嘱,不住地来回走动,时不时又蹦又跳,帮助药效快速发作。 一圈一圈地走,我的肚子开始疼了,冷汗让身上的囚服变得越来越重。忍着痛,我拽着手里的手铐,不肯停下脚步。 渐渐的,有什么液体顺着双腿慢慢流下来,我肚子里的痛感也越来越剧烈,扶着栏杆动弹不得。 导员喊来了护士,将我放到床上,等到产道打开之后就送去麻醉。 这个过程不那么好受,我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肚子里好似是一把锯子塞了进去,所到之处都是一片糜碎。 “是,是,人马上要进去了……”导员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丝丝缕缕地传进了耳朵中,“等孩子生下来之后,我就立刻安排转院,送去宋先生的医院里……” 嘴角微微一动,我沉沉地垂下了眼皮,失去了意识。 模模糊糊昏睡了一会儿,然而撕裂般的痛苦却没有让我轻松太久,几分钟之后就唤醒了我。 护士每隔一刻钟进来一次,查看了一下我的情况,对看守员说,“这应该还需要一会儿,你先出去一下,我给病人再打一针。” 导员答应了,关上门在外面等待。 然而,这时候,护士却突然掐了我一把,让我清醒了一瞬间,附耳说,“待会儿我会给你半麻,手术结束之后,再送你去观察室里。你需要尽快清醒过来,主动要求留在下来住院,不要给她机会送走你。” 费力地睁开眼睛,我哑着声说,“你……” 疑惑没有力气说完,她便止住的声音,一把拉开了透明床帘,“好了,你可以进来了。” 麻醉之后,我被推进了手术室,身下已经是一片狼藉。 这种半清醒半沉睡的感觉很奇妙,我能够感受到刀子在肚皮上滑开,各种工具在里面翻搅,却没有一点知觉。 到了后半程,我渐渐觉得有点冷,身体里的能量流失得很快,慢慢连一半的意识也湮灭成灰…… 第一百七十三章 癔症 “苏扇……苏扇……” 黑暗中,有人喊着我的名字,让我慢慢恢复了意识。 慢慢的,呼喊声越来越清晰,我试图在混沌中找到一个出口,偏偏不得要领。清醒一瞬之后,接着又是一种浓浓的疲倦感,整个人浸在水中一样,飘飘荡荡。 然而,这道呼喊声始终不知道停歇,反反复复地叫着,让我不得不费力地抓回了分散的理智,抬起了千斤重的眼皮。 望着眼前满眼猩红的男人,我的第一反应是在做梦——要不是做梦,怎么会看到嘉仇的样子? 那一瞬间,他脸上迸发出了刹那的狂喜,冷俊的脸庞再次出现熟悉的表情。 然而,我来不及多看两眼,还是控制不住地被黑暗俘虏,断开了这场梦…… 等我彻底脱离了昏迷之后,才知道这几天经历了多么大的起伏。 婴儿过大,脐带缠绕,急性大出血……孱弱的身体终于在一瞬间爆发了所有问题。在病床上,我失去了身体三分之二的鲜血,失去了一个孩子,和永久的生育能力。 呆呆地摸着肚子上的刀口,我久久没有回过神来。此时的小腹还没有完全缩回,仿佛那孩子又变成了最初那一小块软肉,蜷缩在身体里的最深处。 大概,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由于我的情况太过凶猛,导员来不及动手,那颗肾还好好地躺在肚子里。 如今除了这个身体,我当真是什么都不剩了。 照顾我的还是那个护士,她正在替我擦身子,我空洞地问了一句,“孩子,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她顿了顿,“我不知道,你进去的时候换了主任主刀,所有进产房的护士都换人了。你也别想了,没都没了。” 一句没了,让我眼帘半敛,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时候,门外响起了叩门声,梦里的嘉仇出现在了门口,笔挺地立在那里。 护士收拾好东西,掩门走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了我们。 看着他一步步地走过来,我昏沉的脑袋里不遗余力地挤出了躲闪的情绪,让我侧过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站在床头,嘉仇一直没有说话,呼吸声越来越重。我紧闭的睫毛不停发抖,几乎停不下来。 直到,一双手摸上了我的额头,轻轻地揉着我的头顶,一下又一下。 接着,一个脑袋埋在了我的颈窝间,紧紧贴着,恨不得彻底揉进我的身体里。 滚烫的泪水落在了皮肤上,又湿又烫,嘶哑的哽咽声从他的喉咙里传出来,忍耐,再忍耐,偏偏克制不住地还是破堤而出。 “扇子……我不是人,我他妈不是个人……”他的喑哑声音是来自心底的回响,破开的心脏被风吹得空荡摇晃,“阿婆四处找我,到处喊我,可是我却不敢出现——我不能出现!” 诡异的情绪占据了我的大脑,我猛然张开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泪流满面的男人发出了破风箱一样粗粝的气音。 “阿婆……她怎么了……” “阿婆,没了!” 那两个字落下的时候,我的眼前都甚至闪过了白光。 那是一种升到极点之后的爆炸,是连整个脑袋都空了的绝寂。 在我被送到医院的当天,阿婆竟然偷跑到了看守所门口。她想见我,理所当然地被拒绝了。 然后,她打开了自己带来的那对金叶子耳环,吞下了喉咙,完成了宋佳雅“一命抵一命”的承诺。 木木地任由他搂住我,我却充耳不闻。嘉仇不停喊着我,显然是被我浑浑噩噩的样子吓到了。 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他的摇晃,我转动着两颗像是玻璃珠一样的僵硬眼珠,只一下,就撞见了他红通通的双眼。 那一瞬间,我仿佛听到了嘉仇内心在失控地嘶吼,一只绝望的小野兽拼了命地想冲出来,撞得头破血流。 陡然间,我明白过来:这个人只会比我更难受,比我更痛。 我想要伸手去拍拍他,只响起了一道手铐清脆的撞击声,哗啦啦。可是我不甘心,死死地拽着手,直直地朝他伸过去。 手腕被勒得深可见骨,他立马握住我的手,低低地跪在床边,用脸颊蹭着那片手背。 “扇子……我的扇子,我只有你了……” 这一瞬间,我明白了我未来人生的意义。 烂好人只会任人抢走你所有宝贵的东西,当着你面狠狠摔烂,甚至合着渣子逼你吞下去。我这二十年已经受够了欺负,已经吃尽了一生的苦头! 我苏扇,从今以后,要活得卑鄙到骨子里,要把所有的良心都挖出来,我要爬到所有人的头上! 活着,只为了保护这个男人而活,只为了报仇而活! 嘉仇离开之后,我的怒火烧竭了最后一点精力,开始陷入了沉沉的睡梦中,时梦时醒,常常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 只要一张开眼睛,我就不停地喊痛,不断地在床上打滚,反复地哀求,“刘航,我错了,你不要打我!” 动作之大,手腕上的铐子将手掌两侧的手活生生地刮掉了一层,磨得红肉都翻了出来。可是我还是不停地挣扎,仿佛自己还是置身在刘家那个小小的置物间,被蒙在被子里死命殴打。 而且不可思议的,我的胳膊和腿上也出现了一道道裂口,好似真的凭空化出一个刘航,用刀子在腿上狠狠划过一样。 俄而,我又开始不停地喊嘉仇、喊孟若棠、甚至喊钱陌远,双眼猩红地自说自话。有时候我明知道面前只是一片空气,偏偏无法控制过往的场景浮现,甚至还会捏造出完全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医院将我控制在一个空空荡荡的房间里,成天绑着我的双手,不给我任何可以伤人或者自伤的东西。饶是如此,我竟还抠破了自己的肚子,撕开了快要愈合的刀疤。 当时护士进来的时候,我就坐在一滩血泊里,笑得满脸残忍。 这样的情况,足足继续了一个星期,我才依靠镇定的药物平复了下来。医生告诉我,这是我脑袋里的记忆出现了混乱,甚至让身体配合着做出了反应。 我问他,这样情况以后还会出现吗。 他没有说话,我心里隐隐知道了答案。 也许,等以后这种癔症再度爆发,我就会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疯子。 等我渐渐恢复了正常,医院停了镇定的药剂,将我转回了普通病房。嘉仇再也没有来过,取而代之的是贾代娴陪在我身边照顾。 那个看守员似乎被狠狠敲打过一样,再也不敢提什么转院之类的事情,甚至连贾代娴来来去去都视若无睹。 第二天上午,贾代娴下了夜班过来,脸上还挂着重重的黑眼圈。吃完了一顿早饭,我擦了擦嘴角,问,“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她收拾着碗筷,“还有几天。” 我说,“那就好。” “你这两天已经问过很多次了,”她侧脸看我,“难道你巴不得赶紧回牢里坐着?” 我没有说话,只是掖了掖被子,“也许吧。” 她没搭理我怪里怪气的话,提着保温桶,说了句走了。 没一会儿,看守员从外面走进来,和煦地和我搭了一句话。背靠在床上,我没有回答,只是毫无表情地看着她。 对方被看得讪讪,咳嗽一声,“你老望着我干什么?” 我抿了抿嘴唇,“导员,我是不是要被放出去了?” 惊讶瞬间从她眼里闪过,我明白,自己猜对了。 我出院当天,原本已经一锤定音的案子进入了二审,原因是出现了新的证据。 二度站在被告席上,我的心情却已经平静了许多,只是手仍旧习惯性地去摸一摸肚子,摸了一空之后,转为紧紧捏住衣角。 对面的原告方只有孟氏的律师在场,他一反之前唇枪舌战时候的高调,坐在那里直直看着我,眉头紧皱。 二审结束得很快,仿佛一粒小石子扔进了水中一样,连一点涟漪都没有泛起——因为购房时的不正当手续,原主人转让给孟若棠的房产权作废,同样的,也就不存在所谓的套现和诈骗。而那亏空的巨大窟窿,全权交由孟氏自己买单。 我被当庭宣判,无罪释放。 走出了法院,我回头看了一眼,它静静地屹立在那里,庄严肃穆。 阿婆下葬那天,下了一场冷雨。 一句“起棺咯”喊得沧桑沙哑,黑色的棺材慢慢推上,老人家穿着一身寿衣,合眼睡得沉沉。 捧着阿婆的遗照,我走在山间小路上,雪白的纸钱一阵一阵地洒着,落到地上,被雨水溅湿,踩得破碎。 挖坑,下棺,埋土,一座新坟就这样立起。 跪在湿软的土地上,我用手在墓碑前挖了一块小坑。摊开了手掌中,两只金叶子的耳环躺在里面,任由雨水滴滴答答地落在身上。 从阿婆嗓子里抠出来的时候,这两只耳环都已经被鲜血染透,甚至还卡着残肉。 将耳环放了进去埋好,我膝行爬到了墓碑前,依偎地扶着它,心里罕见地安宁和平静。 “阿婆,我要走了。”手指慢慢抚摸着上面的刻字,我的声音很轻,仿佛生怕吵醒了里面浅眠的人,“要不了多久,我就会回来的。” 也许是一年,也许是十年。 但是,我一定会回来。 第一百七十四章 怎么当小姐 当啷,当啷。 黑不隆冬的旧楼上,一阵阵的脚步声和拖拉声缓缓响起,伴随着木质楼梯咯吱咯吱的响声。 这是一栋老建筑,只有一条十几米长的过道,两道隐蔽地住着十几家住户。男人女人的衣服矮矮地挂在门口的绳子上,走过时候需要低下头,才会避免不被蹭到。 走过一处洗手池旁,一个胖墩墩的小女孩蹲在排水口那里小便,一边抬头看——这里是没有洗手间的,全在一个小小的池子里解决,上面洗衣洗菜,下面排泄污垢。 看了一会儿,她突然站起身,连短裤都没有穿好就跑了,一边敲门一边呜呜哇哇地大喊,“妈,开门,那个女妖怪来抓我了!” 在她尖锐的叫声里,房间里的灯一下子亮起来,光线照在我身上,令黑暗中的我不自觉加快了脚步,一边抬手,将眼睛以下全都遮挡在了口罩中。 跑到门口,我放下了手里的麻袋,一只泡得龟裂的手伸进口袋里,拿出钥匙来开门。 门只扭了一下,就咿呀一下打开了,我不自觉叹了口气——看样子她又来了。 关上门,我换下鞋子,看了一眼合衣躺在床上的贾代娴。她连脸上的妆都没来得及擦干净,看样子又是赶最早的轮渡过来的。 轻手轻脚地脱掉身上麻袋一样的工作服,对着镜子,我缓缓解开了腰间的束腰带。怀孕后松垮的肚子还是没有消掉,妊娠纹丑陋地爬在上面,堆成一堆。 拿起抽屉里消疤的药膏,我从里面挖出一把,顺着纹路慢慢按摩起来。 这时候,背后突然伸出一只手,一把打掉了我手里的药盒。茶色的药膏溅了满地,看得我心疼不已。 贾代娴阴沉沉地看着我,“你有病啊,跟你说了这些东西没用,你买什么买?饭都吃不起的人还天天买这些保养品,我看你真是作疯了!” 置若罔闻地蹲在地上,我用手去扣水泥缝儿里的药膏,然后继续重复刚刚涂抹按摩的步骤。 她气不过,一把将我提起来,推到了镜子前,“你看看你现在的鬼样子,你倒是在打什么主意!”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右脸上那道疤痕已经变浅了很多,除了凹陷和变形的部分无法转圜。 “我觉得挺好的。” “好你的头!”她怒其不争地扔开我,“你这样还不如去坐牢,为什么还要连累少东家救你!” 我低着头,安静地承受着她的斥责。 这一番抱怨,她几乎每次来都会说一遍,越说越咬牙切齿。 此时,距离我离开F市,已经有半年多。将所有的联系都断了之后,我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那里,辗转来到G省一个偏远的县城里落脚。 大约过了三个月,我安顿好自己之后,给贾代娴打了个电话。她那边已经气得直跳脚,将我骂得狗血喷头,却还是不得不每周一次来见我。 收拾好地上的残渣,我挤了一把热毛巾递到她手上,“擦擦吧,妆都花了。” 复杂地看了我一眼,她拽过我手里的毛巾,“苏扇,你到底要在这里呆多久?” “快了,”我淡淡地说,接过她不满的眼神,只是一笑掠过,“嘉仇没有说要过来吧。” 擦掉浓艳的底妆,贾代娴白皙的皮肤被烫得微微有点发红,多了几分血气,“没有,你不是让我不要告诉他吗。” 我哑然失笑,让你不说,也没真指望你做到啊。 贾代娴对嘉仇如今是言听计从,恐怕每周来见我,也是受到示意的。 站起身,我说,“还是下午的火车吗?我去做饭,你休息一会儿吧。” 走出房间,我借着窗口的亮光,忙碌地洗菜摘菜。 带着水珠的菜叶倒进锅里,顿时发出刺啦的响声,我左右挥着铲子,油烟很快在走廊里弥漫开来。 每一周,只有这一顿我不是一个人吃饭的。说起来有点丢人,每回贾代娴来前三天,我就会隐隐期待了。 等两菜一汤做好,我晃醒了贾代娴,“吃饭了。” 睡眼惺忪地坐起身,她被我安排坐在小马扎上,我则是找了一个塑料袋,坐在地上。 筷子在碗里拨弄了几下,她的眉头慢慢皱起来,“苏扇,你当自己是牛吗,天天就吃些草叶子?” 我吃得很淡定,“你凑合一下吧,这个月花销见底了。” 重重地放下碗,她拽过皮包,从里面摸出一把钱,拍在床上,“拿去!我先把话说了,这些不是给你买那些保养品的。自己都饿得前胸贴后背,还在这上面砸钱,你是脑子里有坑差不多!” 我塞了一口白饭,只是一副左耳进右耳出的样子。 到了下午五点,我换好衣服,送贾代娴下楼。 她看着我手里的蛇皮袋,口气不快,“别送了,我嫌丢人!” 目送她水蛇般的窈窕背影上了一辆出租车,我才缓缓拉上口罩,低头随着人群离开。 我工作的地方是当地的一家洗浴中心,说直白点,就是一家野鸡店。从晚上六点到早上六点,我负责收拾房间里的垃|圾,尤其是酒瓶,攒满一百个可以换十块钱加班费。 蹲在后面的水池旁,我倒着瓶里的残酒,冲洗干净,放进了篓子里。 隔着一道铁门,就是洒着艳俗红光的一楼房间,无数光着大腿的姑娘站在门口揽客,时不时故意做一些撩人动作,吊得那些路人心里痒痒。 水龙头哗哗地流着,我看得目不转睛,眼神在那些姑娘身上逡巡几遍。 她们,就是我留在这里的原因。 当初来县城的时候,我就直接应聘了这里的清洁员。一方面,我不能出示身份证,也拿不出像样的学历,一方面,我想知道小姐到底该怎么当。 枉我在夜场里过了这么久,竟然连最基本的伺候男人都不懂。 同样是吃一碗饭,为什么有的人能够盆满钵满,有的人却只能赚个三十一晚的便宜钱? 一样的身子,你怎么能够挤出蜜来,让男人吃了还想吃,甚至引得无数人争相来吃。 如梦里的公主,聪明,懂事,可是最重要的还是脸蛋漂亮。所以客人们乐得一掷千金,做美人的裙下之臣。 可是这里呢,一个小小的县城,几乎每条街上都有一家发廊或者按摩房,到了晚上还有无数的暗娼流妓靠在路灯下面揽客。 她们可没有大都市的公主们那么好的资本,绝大多数的长相都是普普通通,可是依旧能够让那些口袋空空的客人砸锅卖铁地来光顾,甘愿抛弃家小的都大有人在。 这是人家做小姐的本事,在无数男人身子下面一点点攒起来的,而我缺的就是这个本事。 伸长脖子,我将她们眉眼间的风情都一一记下,怎么说话怎么转身,都不肯错过。 每每这种痴态被发现,那些姑娘都会讥笑起来,说我这种夜叉也想男人了。 等到天泛起鱼肚白,最后几位客人也餍足地离开之后,我拖着我的袋子,重新往自己的小破屋里走。 耐心地重新按摩完身上疤痕,我衣服也不穿,就这么站在镜子前,将那几个最出色小姐的模样一一学起来。 甚至包括床上的讨好叫声,我也毫不羞涩地重复起来。 停下“功课”,我微微哑着嗓子喘息,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扯出了一丝苦笑。 就在这时候,门外响起了一阵叩门声。 我披上外套,问了一句,“谁啊?” 半天之后,那里传来了一句笑声,“老朋友。” 一句话,听得我怔了半天,看着那一扇薄薄的木门,仿佛已经直接穿透了过去。 门外的人却也不急,只是静静等在外面。 吐了口浊气,我走上前,手摸上门把的时候在微微发抖。 这不是因为害怕,却是因为激动。 吱呀一声,这一层隔阂终于打开,我看着门外的女人,微微一笑,“你比我想象中来的要早。” 门外,赫然站着看守所里的那位“大姐”——她告诉我,她的真名叫邓梅。 邓梅之前齐耳的短发已经长到了肩头,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裙,原本端端正正的脸庞上多了几分笑意。 “我答应要来找你,可不能让你久等。” 当初在离开F市之前,我曾又去过看守所一趟,申请见大姐一面。如果不是她提醒我,几次帮助了我一把,恐怕现在我也走不出来了。 探视的时候,我们寥寥说了几句话,便断了话头。站起身,我想走的时候,大姐喊住了我。 “小苏,你出去之后,可不要走邪路。”她望着我,常年的世情淬炼让她一眼看穿了我的仇恨,“走出去不容易。” 我低低一笑,“这由不得我决定。” 深深叹了口气,她仿佛终于放弃了一般,对我说,“小苏,三天之后,你再来找我一次。” 其实当时我已经决定,按照嘉仇的安排,连夜离开去其他的小城市里住下,去开始所谓的新生活。 然而,最后我还是答应了大姐的要求,如坐针毡般又留了三天。 也许就是因为,那种平平淡淡的生活,已经不能够浇熄我满腹的怨恨,我不肯就这么忘记一切! 三天后,我再次从看守所里出来,手里多了一封写了地址的信。 第一百七十五章 优伶 当时信封里的地址,写的就是这里。 后来,大姐又渐渐送了两封信出来,她说得很直白,如果我真的想要报仇,那么就按照上面的地址,在这里等她。 “小苏,女人想要报仇,就要狠下心,要抛弃一切。真正厉害的女人,是连男人都会连着骨头嚼碎的。因为我们天生就有武器,我们的身子就是他们的弱点,而这是他们无可抗拒的。” 这一段话深深地戳中了我最柔软的地方,要不是我前半生将这个肉体看得太重,何苦会落得满盘皆输的结局? 也许老天爷天生就安排我吃的这碗饭,与其挣扎得头破血流,我索性认了也好。就算邓梅骗我,除了这条命,我什么都能豁得出去。 于是那天夜里,我收拾了几件衣服,在里面夹了一把刀,孤身来到了G省。 那一趟,我走得又快又急,有意不泄露自己的踪迹,就连嘉仇都被我蒙在鼓里。 自从在医院一面之后,从前的嘉仇仿佛又再次消失,变回了那个冷酷残忍的蒋少东。每次传信,只是让贾代娴代为转达,冷冰冰地毫无感情。 直到有一天,贾代娴也久久没有出现,等到再来的时候,却是满脸憔悴,一双眼睛恨不得在我身上挖了个洞。 她说,“你现在开心了吧,少东家被蒋老大打成重伤,现在就剩一口气吊着,全都是因为救你!” 那时候,我才迟迟明白过来,嘉仇的处境并不比我好到哪里去,或者说,到了连亲外婆出殡都没有办法出现的地步,该是何其如履薄冰。 收拾好房间,我想了想,从床底下掏出一个盒子,将里面一卷钱放在了床头。这是每次贾代娴来时给我的,我没有动过。 这一次,我不得不再次斩断最后一点联系,彻底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中。 等到了天黑之后,我和邓梅坐上了飞驰的大巴车,趁着无人知晓,离开了这个小县城。 坐在车上,邓梅拉着我的手,时不时轻轻拍着,我们两个就像一对母女一样依偎坐在一起。 然而,我却放松不下来,不动神色地观察着外面路线。大姐察觉了我的小心思,微微一笑,再没有开口。 大约在凌晨时分,大巴停在了一个镇上。这里属于省内D市的范围,就算只是个镇,也比一些穷僻的小城市要繁华得多。 我们走了一会儿,很快来到了一处灯火通明的会馆门前。 这会馆顶上镶了一个硕大牌子,龙飞凤舞地写了一个“梅”字,在黑沉的天空下闪烁着暗红色的光芒。 玻璃门处走出了一个小姑娘,俏生生的,一见到邓梅顿时惊喜地喊了一声,“梅姨!” 邓梅点点头,将落在后面的我拉上前来,“进来,愣着做什么。” 坐在沙发上,我独自隔离在众人之外,他们围着主位上的邓梅又拱手又恭喜,显得恭敬非常。邓梅微笑着点点头,时不时回应一声。 环视着这个会馆,周围的玻璃柜里放的不是戏谱就是乐器,我心里暗暗疑惑,这难道是个戏馆? 寒暄了一会儿,邓梅说自己累了,朝我招招手,“走,小苏,陪我上去休息休息。” 跟着她去了房间里,这里的墙壁上挂一张巨大的舞台照,看着上面青衣扮相,眉眼间不正是邓梅吗。 “坐,我知道你有一肚子的疑惑。”让我坐在对面的椅子上,邓梅给我递了一杯水,“你看得没错,我就是个戏子。” 她说,“我问你,你看了那么多小姐,你觉得她们凭什么这么招人喜欢?” 我想了想,“他们懂得迎合客人,讨客人的好。” “那这些东西是她们天生的吗?” 我摇摇头,在邓梅面前,我仿佛变成了一张白纸,任由她涂抹书写。她说话间,原本应该有种老一辈的沉稳感觉,偏偏总是不自觉挑上眼角,那里面潋滟的眼神一瞥,我便半个不字都说不出来。 这种风情,顿时让我想到了巧姐。 巧姐美,美在皮肤,美在血肉。 邓梅媚,是媚到了骨子里。 邓梅说,“那既然人人都在装,我就教你怎么装得最得人心坎。小苏,你别看不起唱戏的,你想报仇,只有这一个法子!” 当天晚上,我按照行当的规矩,跪下给邓梅敬了一杯茶,但是她不许我喊“师傅”,说她是伶,我是娼,不能混在一起。 拜完之后,邓梅就给我立了三条规矩。 看得吃不得;说得做不得;嫖得嫁不得。 “你以后和男人在一起的时候,就算是浑身上下脱了个干净,里里外外被摸了个遍,也不许答应和人家动真格,这是一。” “二,就算答应了人家,能推则推,不能推就骗,千万不能给人吃上嘴。”末了,邓梅补充了一句,“当然,你如果真的和人家睡了,只有一句,下了床就要翻脸不认人。不管床上你跟人家怎么浓情蜜爱,万万不可嫁给嫖客。” 最后一条,撞得我心头一震。就像是她说的,我这种可以买来的女人,就像是人家面前的一碗菜,杯子里的一口酒,尝不到的时候百般诱人,等吃到嘴里之后,久而久之就会变得没了味道。 一旦出现更好的女人,你注定要变成被抛弃的那一个,更别说你还动了真心,想要嫁给他。 咬紧牙根,我拼了命将翻涌起来的酸苦吞下去,不让它冲出来。 可不是吗,孟若棠是个嫖客,我只是个泄|欲的工具,最后竟然想要修成正果,注定只会落得个满盘皆空。 “好了,今天也不早了,你好好休息吧。”给我报了个房间号,邓梅又补充了一句,“下午我带你去见个把式,让他给你摸摸相。” 我点点头,推门走了出去。临关门前,我看到她握着杯子,萧索的表情慢慢吞噬了满脸。 躺在床上,我闭目许久,一直没能入睡,反反复复想着刚刚邓梅的那些话。 从夜场出来,又走到了戏场,一身容了两j|ian。然而事已至此,我唯一可以相信也只有邓梅了。 我知道,她不会是个无缘无故帮我的人,她这样对我,无非是想将我打磨成手里一把锋利的武器,随时准备去复仇罢了。 迷迷糊糊间,我慢慢断了思绪,但一直睡得很浅。直到后来房门敲了两下,我随即睁开眼睛,困倦消失得无影无踪。 离开了梅馆,车子一路开,直到一处偏远的村落处才停下。走到了一家崭新的小洋楼前,邓梅敲了敲门,喊了一声,“跛子,我是邓梅,你开开门。” 贴着红色福字的大门打开,走出了一个瘦瘦小小的跛脚男人,他打量了我们一眼,随后说,“进来吧。” 和他说明了来意之后,我就被带进了一间房间里,命令我脱光衣服,躺在一张木床上。 端来一盆清水,跛子双手浸在里面,大约一分钟之后才拿出来。这时候我才发现,这个人的双手特别长,十只手指头又白又细,和那张男人干瘪的脸一点也不相称。 掀起了我的头发,他从额头一路往下摸,手指柔软无骨,却灵活得不得了。摸过那道疤的时候,他突然重重地哼了一声,动作一下子变得粗鲁起来。 两指直接插进了我的嘴里,他大力地按着我的舌根,令我阵阵作呕,跛子却只是没有表情地说,“叫。” 颤抖着呼吸,我低低地啊了一声。 谁知道他的两指捏得更紧,甚至捅到了我的喉咙里,快要压倒小舌,“大声点!” 一道半是喘息半是闷哼的声音传来,他又变着法地翻搅了一会儿,直到将我折腾得双眼通红才罢休。 手指一寸一寸地摸,我忍着酥麻和酸痛的双重折磨,终于等到他摸到了小腹处。 只看了一眼,跛子说了一声,“邓梅,她这肚子明显生产过不说,下面的刀口这么大,就算是废了。这种你还让我动手,我都嫌脏了我的手!” 坐在一旁的邓梅看了看我,复又问向净手的跛子,“一点法子都没有吗,现在不是都能去整整容什么的,这些指不定也能恢复个七八分吧?” 跛子脸色很难看,“整出来的东西怎么能和真的比?要是按照你的意思,想做出个尖尖儿来,七八分你能糊弄得过去吗!” 一时间,气氛死寂了下去。我躺在木床上,犹如一只死鱼躺在砧板上,浑身硬邦邦地,僵硬得不像话。 “我什么都能忍,”片刻后,我突然开口,一下子坐起来,“你能给我做到七八分,剩下的我想方设法也会补起来……除非,你没有本事处置我。” 眼光如同刀片一样,在我皮肤上刮过,跛子冷冷说,“你不要拿这种话激我,我从不做砸招牌的事情,你走吧!” 这话让我心里一动——也就是说,他不是全然没有办法。 披上一件衣服,我赤着脚走下了床,对着他的背影问了一句。 “你敢不敢和我打赌?” 他狐疑地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要是能让你硬了,是不是就代表我有那个当尖尖的本事!” 第一百七十六章 还是失败了 声音带颤,身子在单薄的外套下瑟瑟发抖,可是我的表情却十分坚定。 好半天之后,跛子的脸色变得铁青,仿佛这种话从我嘴里出来,对他是一种极其大的侮辱。 然而,如今已经是箭在弦上,无法罢休了。 跪坐在他面前,我自下而上地望着他,他很生气地呵斥我滚开,打算绕过我出去。 赌,就只能赌一场。 抓住他的脚踝,我匍匐在他面前,轻轻用手弹了进去。 跛脚使不上力气,他被迫只能斜斜地靠在木床上,不停地试图挣扎开。而此时,我已经看见了这只脚完整的面貌——它小得可怜,只有我拳头这么大,是个天残。 低下脸,我轻轻用脸蹭了上去,用残缺的疤痕,摩挲着那只畸形的小脚。 慢慢地伸出舌|头,回忆着从前单薄的一点经验,我打着卷儿般舔舐起来。 人的身上有无数个敏感点,脚心处则尤为明显。当我生涩辗转到脚心的时候,明显感觉到脚的主人猛一紧绷。 紧接着,我伸手慢慢去寻摸他的手,刚刚碰到,就被条件反射地大力抽开,皮肉撞击声清脆地灌满了整个房间。 然而,我却不肯放弃,一边继续尝试,口中也更加卖力。 终于,男人的手还是被我牵引了下来,慢慢揉过胸口,腰侧,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直到落到要命的地方时,那只手已经不需要我鼓励,自顾自地动作起来。 潮热闷重的哼声响起,小脚鲁莽地开始往我嘴里撞击,模拟着原始的律动。 我两眼通红,嗓子里因为干呕而阵阵紧缩,身体几次想要挣脱理智去抵抗。而我越痛苦,男人就越舒坦,直到最后急火火几下,剧烈地抽搐之后——再度平静下来。 等到沾着血的小脚伸出来,我再也抑制不住,低着头不停作呕,带着鲜红的唾液涌出来,吐满了身体。 嗓子里还留着残存的紧缩感,每缩一下,伤口互相挤压,又会痛几分。 可是我却慢慢笑了,朝着跛子笑得特别甜。 像他这种人,如此宝贝自己的双手,反衬得畸形的脚愈发嫌恶。我只需要捧着它,供着它,让他陡然生出一种高高在上的凌虐感来。 他那双高贵的手,碰一碰自己都是一种恩赐,何况是亲自去摸,亲自去伺候。与其说是被我弄到勃|起,不如说是因为他自己。 擦干净自己的双手,跛子看着我的笑脸,久久没有说话。 俄而,他跛着脚,掠过我走了出去。 打开门的一瞬间,他侧过脸,对邓梅说,“让她明天过来。” 砰,门应声关上。我望着邓梅,想张口问问,却不料被一口血水呛得咳嗽不止。 不停拍着我的后背,她知道我想问什么,“跛子答应了。” 好容易喘匀气,我朝她点点头,哑声说了句“谢谢”。 她又叹了口气,眼神复杂地看着我,不但没有高兴,反而忧心忡忡。 其实我何尝不明白,进来之后,不止是动筋伤骨那么简单,而是要打断骨头,抽了心肺肠子,重新捏成一个新人来。 按照约定,从第二天开始,我开始每晚来跛子家里报道。 开始之前,他就警告过我,不要以为有那一点点小聪明就可以成事了,有时候,自以为聪明的人才摔得最惨。 “要想成角儿,你要聪明到顶点,聪明到所有人都以为看不出你的底子。记住我的话,凡事要忍,百忍成钢。” 后来的后来,我回到了F市里的欲望洋场里,跛子的话成了一道警钟,时时刻刻在我头顶上敲响。 在奢靡华丽的贵人圈里要忍,在男人的胯下也要忍,哪怕人家碾得我只剩下一口气,我都要忍得笑面如花。 他不光一双手巧,一双眼睛也毒辣辣的,身上的每一处皮肤都没有放过。 一手抚摸,敲打,另一只手则是拿着一只小剃刀,但凡是有疤痕有凸起的地方,直接削掉那一层薄皮。 很快,我的身上就变得斑斑驳驳,红白相间,一时间竟然看不出谁多谁少。 最后留在身上的,只有脸上的长疤,和下面引产时的刀口。他说这些不能动,需要好好地磨才行。 磨,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毫无夸张。我被带去了一家私人诊所,跛子用方言嘀嘀咕咕说了几句,接着一交钱,我就被送进了手术室。 离开医院之后,我脸上、身上都包满了绷带,连眼睛也被蒙上,躺在床上,几乎动也不能动。不能吃东西,连水也只能抿一抿,就怕上厕所会让下面的缝线崩开。 等被准许起身之后,我还是不许离开房间。 没有人和我说话,连一点动静都没有,房间唯一一扇窗户也被黑色的遮光帘挡住,分不清白天黑夜。 我睁开眼睛是黑的,闭上眼睛也是黑的,时间仿佛都停止了流逝。久而久之,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睡着还是醒着。 或者说,是活着还是死了。 跛子只会在一天的某个时候进来一趟,给我送几口流食,擦擦身子。他变成了我等待的希望,我几乎每天都在计算着时间,他什么时候能进来,我急不可耐地想要和他说说话。 有了希望的等待,不啻于一种痛苦的折磨。等了又等,每次直到快要崩溃的时候,他才姗姗来迟。 我问他,“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他不理我,黑暗中只有微微的喘息声。 犹不放弃,我问他说,“能在桌上放几盆仙人掌吗,这里的空气太浑浊了,让我喘不过气来。” 他当做没有听见一样,转身离开了。 直到我第三次请求之后,我终于在床头柜上摸到了它们的存在。 之后几天,跛子再来的时候,我不再试图和他搭话,甚至他破天荒和我说话,我也只是轻哼代替。 翌日傍晚,跛子突然来得很早,本能地往门口望去,虽然我看不见,想必脸上一定也是微微的愕然。 “你在搞什么!” 他愤怒地冲上前,一把挥掉了我掌下的仙人掌,花盆摔在地上砸得粉碎。 手掌被他捏起,我虽然看不见,但知道上面应当是密密麻麻的血洞——在他不在的时候,我总是会偷偷搬来仙人掌,然后将手掌紧紧地握住尖刺,越握越紧,越是疼痛,才更让我欲罢不能。 在寂静到死寂的空间里,我迷上了这种上瘾般的痛感,用鲜血浇灌着它。只有疼痛才能提醒我还是活着的,我还在人世间。 “你知不知道自己干什么?” 跛子咬紧牙根说着,双手紧紧箍着我的手腕.这么久来黑暗的独处,令每一个毛孔的触感都无限放大,上面传来了清晰的疼痛感,以及被染上的、他掌中的微凉。 这种驳杂的感觉,直直撞击到我的心坎里,口中竟发出了几近叹息的满足喘息。 依稀间,我明白了他这样做的用意。 如果一个女人,浑身上下都是敏感点,就连你的呼吸喷上来,都让她止不住发软,那该是多么令人兴奋的事情! 饥渴地贴上了男人的身体,我痴迷地追逐着他,“不要它,那就你来温暖我……让我痛,让我快活……” 低低咒骂了一声,跛子再也不克制,猛地扑了上来。 我们无法做到最后的进入,可是这并不妨碍他好好“检查”自己的作品。他的手简直像十条灵活的小蛇,无处不去,连隔着绷带,都能让我涌起一波又一波的快感。 在他身下,只要轻轻一个抚摸,一个亲吻,这具敏感的身体就能够癫狂地颤抖起来,一次次将理智炸成齑粉,魂飞魄散。我越想摆脱那种黑暗带来的恐惧,就越发痴缠这种濒临毁灭的陌生感觉。 一个迫不及待,一个百般迎合。 第一次,我体会到什么叫求生不能,什么叫欲仙欲死。 再度从小黑屋里出来,已经是两个月后。 我被牵到一处空阔地方,坐在了一把椅子上。 长久没有感受到光芒,没有听到外界的各种声音,我足足忍耐了好久,才慢慢理清了拥挤到要炸开的脑袋。 背上放着一双手,我轻轻嗅了嗅,咧嘴一笑,“大姐。” “嗯,是我。”邓梅轻轻捏着我的肩膀,似乎有些紧张,“我现在要拆绷带了,你做好准备。” 我依偎地蹭了蹭她的掌心,点点头。 背后的绷带在一圈圈散开,缓缓落到地上,重叠成一圈又一圈。 直到光裸的身子暴露在外面,我如同初生的婴儿一样,新生的皮肤无比娇嫩,连光线照在上面都有阵阵刺痛。 邓梅的呼吸变得粗重了起来,我微微一笑,知道它一定很不错。 “继续。”一直站在后面的跛子出声,他迫不及待想看脸上的效果了。 不用邓梅动手,我自己摸到了脑后,果决地一下子解开。 脸颊上的隔阂消失,露出了鼻子,接着是眼睛,额头。 动了动睫毛,我先睁开一条缝,俄而一下闭上。 忍着酸涩,这次我坚持完全张开,对面立着的一面全身镜落在眼底。 那里面站着一个清瘦白皙的女人,每一寸皮肤都白得耀眼,只是还有一些微微的色差,是新肉不曾褪去的标记。 它变得像十几岁的少女一般,鲜嫩欲滴,含羞待放。 第一百七十七章 胯下之花 轻轻抚摸着脖子,待手掌离开,它便羞涩地沁出了一抹粉红,淡淡的,尤其好看。 接着,手没有落下,而是慢慢摸上了脸颊。 五官还是从前那样的五官,可是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同了。似乎只是微微动了那么一点点,便组合出了全然不同的感觉。 鹅蛋脸上,鼻梁小巧挺直,嘴唇仿佛天生含着笑一样。最妙的还是那双眼,微微上挑,带着无辜,却媚光粼粼,淡淡水汽仿佛一汪黑色湖面上氤氲起来的朝雾。 沉寂了许久,邓梅一声叹息,“还是失败了。” 问题,还是出在那道疤上。原本横据在右脸上的疤痕已经浅了许多,只剩下一点淡黄色,可是它的凹陷仍旧不曾抚平。 只要有它在,再多的视线也只会变成一种失望,乃至嫌弃。 “算不上,这在我的预料范围内。”跛子的口气很平淡,眼神在镜中与我纠缠上,直勾勾地说,“抹不掉,那就留着,让所有人一眼就看见。” 几天后,他喊来了一个人。当细细的刀尖落下来的时候,淡淡的肉屑在我眼前飞过,落了满脸。 这时候我才知道,这人是个纹绘师傅。 右脸上疤痕变成了花茎,爬到了眼窝之下,托着太阳穴边那朵含苞的玫瑰,娇艳欲滴。 彼时,我已经痛得意识模糊了,只听见纹绘师傅说,“每半个月我再来一次。” 我不禁苦巴巴一皱脸,“难道还没好吗?”这种痛真不好受,血肉在眼前飞着,心里都恶心得厉害。 对方扔下一句“早得很”,合上工具箱走了。 伤口上好了药水,我贴好胶布,走到了等候在外的邓梅身边。 跛子跟出来,说,“好好练练她的腰,也许还能成个好东西。” 没想到邓梅眼睛一亮,“真的?” 轻哼一声,他说,“但愿我没有看错吧。” 等被带回梅馆之后,我也没有闲下来的时候,跟着梅馆里面的其他学徒一样,开始日日晨起拉身子。 我的所有课程是由邓梅亲自来带,比其它人的要求更加严厉。有时候从早到晚,她只教我一个下跪,一个扭身,到后来我意识都木了,只剩下身体还在机械地动着。 而且,从这时候开始,她就控制着我的饮食,常常一天下来都吃不上半碗米饭。 四肢着地,跪在一面镜子前,我紧紧地绷着身子,束腰带几乎让我喘不过起来。汗珠不断地从皮肤上滚落下来,互相凝聚成更大一颗,没入深线之中。 双手掐着我的腰,邓梅皱了皱眉,“不够,还不够。” 大姐说,有一种女人的腰是个名宝贝,叫做杨柳腰。两只手就可以圈起不说,还柔窄紧滑,动起来如同风扶杨柳。 咬咬牙,我用力地伸长胳膊,感受着腰间几乎快要撕裂的痛苦,却丝毫不敢放松。 等到第五次填补脸上的绘绣之后,师傅收起了颜料,满意地喊了我一声,“好了,你看看模样。” 接过镜子,我侧了侧脸,花瓣含羞带怯地低垂着,微微敛起,只露出若隐若现的红来。 师傅说,“你笑笑看。” 我依言,微微一笑,镜中人的右脸上瞬间绽放了别样的光彩——只见一朵妖冶绽放的红玫瑰骤然出现,花瓣层层叠叠,仿佛跃然于皮肉之上。 跛子满意地点点头,“这张脸,足够你用了吧。” 我含笑不语,岂止是够用,我甚至已经迫不及待,带着这耀眼的花出现在他们面前。 两年后,D市。 坐在休息室里,我低头化着妆,将那半面玫瑰描得更加艳丽,几欲滴下。戴上半面面具,我系紧脑后的带子,一并藏在了黑发之中。 “花,该你上场!今天晚上可是有贵客!” 我点点头,“好,我马上出去。” 对着镜子,我脱下了外套,露出了里面刚刚抹胸的黑色上衣和低胯皮裤。 镜中的女人一面是银黑色的面具,一面是火热的玫瑰,浑身上下只有两种颜色,一种黑,一种红,全都烫得人眼热。 等我缓缓走上舞台,台下的气氛瞬间火热了一度。 富有节奏的鼓点响起,表演开始。台上男|男女女的舞者们开始缓缓律动,互相厮磨着下胯,暧昧地扭动。 随着音乐慢慢热辣起来,他们缓缓散开,将正中间的留白空给了我。 跟那些女舞者做着一样的动作,我盯着面前的男伴,配合着火热紧贴。随着动作越来越快,我光裸的皮肤上沁出了一层薄汗,在头顶闪烁的射灯之下,折射出蜜色的光芒,瞬间让男伴的大掌力道一重。 隔着面具之下,我的一双眼睛含笑,舌尖在牙齿上缓缓打转,一双腿勾上了他的腰,挡住了众人的视线,微微磨蹭,惹人遐思。 “花,花!” 台下的客人们齐声喊着我的名字,踩着鼓点,我几乎是吊在男伴身上,任凭他托着我的腿根,剧烈地撞向他不老实昂起的部位。 这种反应被眼尖的客人抓住,更加热火朝天起来,“花又搞硬了一个男人,这是这个月第几个了!” “不然呢,你当胯下之花是白叫的!” 哄笑,调侃,我只是专注于面前的男伴,眼神无辜却魅惑地勾引着他,享受着他快要喷火的眼神,恨不将我生吞活剥。 音乐尾声时陡然一转,瞬间变得低沉又扑朔迷离,我的双腿还圈在男人腰间,然后控制着后腰,压下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直直地贴在地上。 我展示着自己情动的模样,潮红的模样,喘息的模样,以这些作为给客人们的谢幕回馈。 帷幕慢慢暗下,我在众人的叫吼声中,悄然离开了舞台。 一年前,我来到了D市的一家酒吧里,当了这里的舞娘,取名叫花。 从伴舞,到主舞,我的场次永远是最火热的,因为我不是在跳舞,而是和男伴幕天席地地开始交颈,除了没有真刀真|枪,一切荷尔蒙和激素都是货真价实的。 甚至,有一个男人直接喷在我的身上,我只是淡淡一笑,舔走了那块稠白。 然而下了台,我又变回了苏扇,无比精准地控制着身体的潮热,退回了冷静的地步。 这就是大姐教我的,在台上被人看遍摸遍,乃至和同伴精神交|媾,但是下了台,就是桥归桥路归路,谁也不认识谁。 换下衣服,我走到卫生间,微微一瞥身后,不自觉嗤笑了一下。 我想得明白,可惜,有的人却看不懂。 刚刚扭开水龙头,背后的大门应声锁上,一个火热的高大躯体贴了上来,急躁地摸入了我的衬衫里,反复念着我的名字,“花,花,你太美了!” 冷淡地任由男伴亲着,在他的手摸裤子的纽扣时,我一把抓住了他,“打住,kay,不要把台上的表演带到台下来。” 他不听,只当我是在装模作样,双手转为拼命地掐着我的腰,呼吸急促,“别装了,刚刚你也想要不是吗!来,我会让你快活上天的……” 微微蹙起眉头,趁着他解开胸衣纽扣的时候,我抬起手肘,用力撞上他胃上。 这一下子,顿时疼得他额头青筋暴起,涨红脸直不起身来。 “我说过了,台上是台上,如果每个搭档都和你一样当真,那我会很苦恼的。”即使如此,我的声音还是淡淡的,看不出怒意。 这时候,外面响起了大力的敲门声,有人不耐烦地说,“开门,里面锁什么门啊!” 理了理衣服,我走到门口准备开门,却不料脖子后面被猛地刺了一下,回头一看,Kay手上一个针筒,里面的液体只剩下一点残余。不消说,剩下的都已经进了我的身体里。 “你动药?”我捂着脖子,此时已经真的生气了,眼睛眯成一条线,“你有种,就不怕老板扭了你的手?” 感觉着四肢不断流失力量,脑袋里却依旧清明,我暗暗叹息,这次一个小小疏忽,怕是要栽了。 拼着仅剩的一点力气,我试着想去开门,不料被他看见,直接抓住我的头,一把将我扔到大理石的盥洗池上。 动作之间,我脸上的面具掉下来,落在男人眼里,又是一阵惊艳。 粗暴地撕开我的衣服,他贪婪地在我胸前舔舐不停,“花,我知道你被人包过……和一个六十岁的老头子能睡,和我怎么不能!”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我微微翻了个白眼,因为人家有钱,难道像你这样光有身子没有脑子吗。 索性,与其费力挣扎,不如嘴上讨点好,让这个大家伙速战速决,免得还伤了我自己。 这么想着,我也是这么做的,软软地躺在水池上,我压着嗓子,开始迎合般呻|吟起来。一瞬间,这男人更是和疯了一样,干脆连前戏都不做了,直接开始急火火地解裤子。 眼看他捏紧我的小腿,正要开始时,紧闭的大门突然传来了一阵巨响,轰然打开! 一个身着黑色皮衣的俊秀男人站在门口,手插在口袋里,冷冰冰地说,“要搞回家搞,这里不是你们滚床单的地方!” 此时药效已经上来了,我的意识模模糊糊,应声看了过去。 当看到我的脸之后,男人的脸色顿时一僵,几乎是被钉在地上一般。 “你……怎么是你?!” 第一百七十八章 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 好事被打断,Kay匆忙提起裤子,一边恶狠狠地瞪他,“关你什么事,滚出去!” 肉到嘴边,他不舍得放我走,抓住烂泥般无力的我就想出去。 然而,刚刚走到门口,他直接吃了皮衣男人的窝心一脚,整个人般腾空般飞了出去,撞上烘手器后,又重重摔到地上。 雄壮的身体蜷缩成个虾米,Kay痛得脸色煞白,裤子也没有空去拽,露出了耸头耷脑的一根烂肉。 而这时候,我已经落到了那个逞凶者手里。 男人打量着我,毫不掩饰自己的震惊、讶异、和盛怒。 我的脑袋里被剧烈的晃动搅成了一锅浆糊,但还是扯出了个笑容,“你认识我?” 他琥珀色的眼睛里的火光越烧越旺,咬牙切齿地说,“你不认识我?你竟然敢说不认识我!” 我没有回答,只是心里暗暗叹息,没想到第一个重逢的竟然是他。 这时候,外面涌来了几个男人,一看这种情况,顿时紧张地问,“小钱,你这是怎么回事?” 他说,“没什么,你们先出去。” 那些人脚步却不肯离开,尤其是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几遍之后,恍然,“这是刚刚那个跳舞的?小钱,你跟她……” “客人,你该松开我了,”在钱陌远开腔之前,我眉眼含春地瞥了瞥其他人,“我在和我的伴儿玩点情趣,不过这位先生好像误会了什么……” 他们神情一松,了然般哈哈大笑,“小钱啊小钱,现在是下班时间,不要把你工作时候的劲头拿出来嘛。” 钱陌远生硬地扯了扯嘴唇,没有否认我的“解释”。 打趣了两声,男人们率先走了出去,还不忘招呼钱陌远快点出来。 地上烂成一滩的Kay还在痛苦地呻吟着,门外是沸反盈天的嘈杂声,我们就在这样的背景里,进行了时隔六年的阔别重逢。 用力咬了一口舌尖,找回了一点清醒,我抬手拍了拍他的手背,“不如,先把我放下来?” 复杂地看了我一眼,俄而,他终究还是松开了手。然而刚刚离开我的胳膊,我就跟被抽走主心骨一样,双腿无力地往下滑。 钱陌远的手根本没有松开多远,几乎是条件反射地重新揽住我,令我一下子落进了他的怀里。 抓紧他的皮衣,我们之间的距离无比之近,四目相对,对方的模样都深深落入了眼眶里。 比起六年前,钱陌远依旧是那样俊秀骄矜,一双眼睛仿佛从井水中捞出来的冷月一样,少了几分盛气凌人,却多了几分深不可测。 我低低一笑,说“又见面了……钱公子。” 时间过得太快,要不是再次见面,何曾想到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这里不是叙旧的地方,即使他看起来有一肚子的疑惑,也不得不就此打住。临走前,他脱下了自己的外套,盖在了我已经遮不住的上身。 站起身,钱陌远目光如炬地望了我一眼,“我会来找你的。” 收回目送的视线,我望向地上已经痛得失去知觉的男人,表情逐渐冷了下来。 蠢货,你真是给我找了大麻烦。 翌日清晨,我正在睡觉,连续不断的扰人铃声吵醒了我。 动了动脑袋,我喊了一声大姐,没有人回答。 吵得没有办法,我只得闭眼摸到手机,费力地瞟了一眼屏幕。 “喂。”我的嗓子沙哑。 那边,酒吧的经理低声说,“花,你现在有时间吗,能不能尽快来一趟?” 仰面躺在床上,我伸出赤|裸的手臂,捏了捏鼻梁,“老板,你知道现在是几点吗?还有,我一周只去一次,你是不是忘了?” “不是,店里出了一点问题……”一阵杂音之后,那边换来一道男声,“半个小时后,我要见到你。” 这熟悉的声音让我一下子清醒过来,我皱了皱眉,“钱陌远?你来做什么?” 他冷笑一声,“我说过,我会来找你的,这么快就忘了?你赶快,我只请了两个小时的假。” 听那边毫无转圜地挂断电话,我低低骂了一句,手上却已经同时掀开了被子。 等我换好衣服,邓梅推门进来,手里还提着菜,刚从外面回来,“你要出门?不是才睡两个小时吗?” 披上一件夹克,我说,“有点事。对了,你周末去银行一趟,把我存的钱都拿回来。” 大姐疑惑,“全部?” 我点点头,继而拍拍她的肩膀,“有大生意做。” 出门拦了一辆的士,我直奔酒吧而去。 一把推开门,酒吧里还弥漫着昨夜疯狂后的淡淡迷醉气息,酒保站在吧台里,哈欠连天地擦着杯子。 而导致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背对我而坐,面前放了一杯冰可乐。 见到我出现,酒保顿时喊了一声,“花来了!” 背对的男人应声转过身来,不同于昨晚的张狂打扮,白天的钱陌远穿着一身合身的藏青色西服,雪白的衬衫翻领妥帖得没有一丝褶子,胸前还戴了一枚红金相间的徽章。 对他灼灼的视线视若无睹,我对酒保一颔首,“老样子。” “好勒!” 坐在他身边,我这才看到了徽章的全貌——盾牌、五角星、长城、橄榄枝,竟然是一枚检徽。 见我疑惑的视线,钱陌远抿了抿形状姣好的唇瓣,“大二的时候我转读了法律,现在在D市的法院当检察官。” 一时间,我怔了怔神,没想到最是玩世不恭的钱大少爷,竟然会做上这样严肃刻板的工作。 玻璃杯落在面前的声音唤回了我的思绪,酒保撇撇嘴,和我抱怨,“这位钱检可厉害了,一上来找了老板,说如果见不到你,就要给我们送法院传票来。” 难怪刚刚老板的口气里有点着急,原来这位竟然是假公济私来的。 端起薄荷酒,我抿了一口,问,“你找我要做什么?” 没等我放下,他突然劈手一掌,径直打翻了我手里的酒杯,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冷冽地望着我,钱陌远一声不吭,仿佛又变回了那个阴晴不定的少年。 看着手背上很快浮现出的红色掌印,我叹了口气,对酒保说,“你先下去吧,有事我再叫你。” 直到吧台只剩下我们两人,我站起身,伸手拿过背后的酒瓶,自己调了两杯血色玛丽。等递到钱陌远面前,他的视线却直直地定格着,落在我无意间露出的半截腰上。 我的皮肤很敏感,昨晚那一场纠缠留下了清晰的痕迹,原本白皙的腰侧上爬满了青紫的指印,甚至有的已经深到发黑。 我无所谓地挑挑眉,“给,尝尝我的手艺。” 钱陌远没有接,完全充耳不闻。我吃了个铁板,倒也不在乎,不疾不徐地自饮起来。 “苏扇,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俊美的检察官直直望着我,语气不可谓不痛心疾首,“随便什么男人都能搞上,你简直让我恶心!” 我并不想解释,反而勾了勾嘴角,右脸上的玫瑰慢慢展开,仿佛我正藏在一朵红花后与他相视,“恶心?是挺恶心的,不过我很喜欢。” 猛地喝完一杯酒,我朝他晃了晃空空的酒杯,“这杯算我祝你事业有成,钱检察官,以后能不来,还是别来了。” 见我想走,钱陌远不同意,“当初我走的时候,你是怎么告诉我的?” “是吗,我说什么了。” “你说,你要是找不到嘉仇,就找到死为止,”抓住我的手腕,他的力气大到恨不得将它捏碎,“结果呢?难不成你现在是死了吗!” 良久之后,我深深叹了一口气,微微一笑,“钱陌远,也许我就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呢。” 不理会男人愣住的表情,我从皮包里抽出两张钱币,压在了杯下,“失陪。” 然而,钱陌远果然还是那个桀骜的烈驹,不欢而散的会面之后,他不仅没有断了心思,反而开始每周都来报道。 他总会坐在最前排的位置,在一群被点燃的男人中间,安静地喝着酒。我眉眼朦胧时,酣畅淋漓时,总能看到那双直勾勾的桃花眼,简直阴魂不散。 从舞台上走下来,我也不擦汗,任由汗珠在皮肤上滚动,光泽闪烁。 照例给我递了一杯果酒,酒保凑上来,神秘兮兮地说,“有人请你。”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一个四十出头的男人朝我举杯示意,我笑了笑,与他遥遥碰杯。 “诶,怎么样,这个不错吧?”酒保笑得意味深长。 我品尝着口里淡淡的辛辣味道,想了想,说,“没问题就按照老规矩吧。” “没问题!这次可是难得的好货色,未婚,出手大方,而且我打听过,从来不玩杂的。” 他后面絮絮叨叨的话我自动屏蔽了,只是继续喝着酒,他知道我是答应了,连忙兴高采烈地去“下单”。 在酒吧里,我也不是不出|台的,反正大家都一样为了赚钱,何必非要标新立异当个异类呢。 但是想包我,必须满足几个规矩。 有家室的不要,穷人不要,喜欢玩性|虐的也不要,无论相处得怎么样,一个星期之后必须结束,并且永不再招待。 除此之外,我无论你高矮胖瘦,照单全收。 第一百七十九章 堂会 在我这种古怪的口味之下,两年来我接过的人两只手都数得过来,而且一半都是五六十岁的老男人。像今天这位四十出头的,还真是个“年轻有为”的。 喝完了一杯酒,酒保走了回来,手里多了一张卡。 在pos机上一刷,他不自觉吹了口口哨,转过头给我看上面的数字,“这位像是下了大本钱啊。” 看着客人起身朝我走过来,我愉快地抿了抿嘴角,“我会让他物超所值的。” 然而这时候,背后却传来了一道阴沉沉的声音。 “是吗,不如让我也体验一下?” 皱眉扭过头,钱陌远插着口袋站在背后,脸色不郁。 两个男人站在我面前,形成了掎角之势,谁也没有退后的意思。 男客人态度还算和蔼,但是隐隐也有点不快,“凡事都是先来后到,你可以等一周之后再来。” 手插在口袋里,钱陌远软硬不吃,“凭什么?谁有本事谁先上,你觉得你哪一点比得过我?” 我揉了揉太阳穴,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事情怎么发展到这个情况。 “花,你的意思呢?”男客人看着我,额头上的青筋在不断绷紧。 无辜地眨眨眼,我顷刻后开口,“我很期待今天的火热夜晚,但是不瞒你说,这位并不是那么好相处的人,所以——” 抽走了银行卡,男客人臭着一张脸走了。 无不遗憾地摇了摇头,我为那五位数的价格稍稍惋惜了一下,起身准备走。 “你走什么,现在我包下你了,你该听我的!” “是吗,”我似笑非笑地指了指门口,“不如你看看之后再确定?” 狐疑地回头看去,当看到门口四处张望的付娆,钱陌远顿时脸上冷得能结冰,骂了一句“阴魂不散”。 “我事先就说过,有家室的一律不要。钱陌远,就算我们是熟人,这条规矩一样没得商量。” 当打听到他们两个人在交往的时候,我其实并不吃惊,按照两人的家世和关系,在一起才是理所当然。 在门口张望了一会儿,付娆很快找了自己的目标,直直地走了过来,连路过的我都没有认出来。 看着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恼火,和钱陌远毫不掩饰的不耐烦,我无声一笑,扭头走入了浓浓夜色中。 游戏,果然是人越多才越好玩啊。 我现在的家安置在D市一处中档小区里,邓梅一年前已经搬来和我同住,照顾我的饮食起居。当然,有时候她也会有意无意地消失一段时间,我只当不知道,从不去过问她的秘密。 坐在大厅里,我对比着电脑上的数据,一本一本圈着存折上的数字。这些经济方面的东西,我之前从来没有学习过,直到慢慢动了心思,才开始学习管账。 钱是个好东西,凭我跳舞和接客,其实是赚不到太多钱的。但是我并不着急,时机一到,几十万翻上一番,那就够了。 写写画画了半天,我抬起酸涩的脖子看了一眼时钟,已经是凌晨了。 邓梅还没有回来。 我想了想,还是继续投入到自己的工作里。 大约在夜里两点的时候,玄关处传来了开门的声音——邓梅提着一个巨大的竹箱子走了进来。 停下笔,我察觉她的表情有点不对劲,她一贯都是平淡如水的脸上,此时竟然眼圈发红,白牙咬得嘴唇不断泛白。 放下箱子,大姐说了一句不清不楚的话,“小苏,我们的机会来了。” 这个周末,碧海山庄会办一场堂会,梅馆也被邀请一起参加。 咀嚼了两遍,我的心思转得飞快。碧海山庄的老板是个D市一个有名的新贵,这几年刚刚跻身上流圈子,他办这么大的活动,恐怕醉翁之意还是要在那些老牌的商政大家身上。 换言之,去的全都是有钱有权的。 “你想让我跟谁?”我说得很平静,就好像是喝水吃饭一样理所当然。 当初我们来D市,不是图这点卖身的蝇头小利,往上爬是一个方面,最重要的是要搭上一个结实的靠山。 没有钱,没有人脉,谈什么复仇。 我选客人时,习惯选择那些年纪稍大的,或者是名声在外的,就是为了求一个进入上流社会的机会。然而这两年下来,是始终不得其门而入。 没想到,大姐竟然摇了摇头。放下手里的竹箱子,打开纽扣,露出了里面精致的青衣行头。 她说,“这次你跟着就行,我去。” 皱了皱眉,我没有说话。邓梅年轻时候名声盛极一时,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她发誓再也不唱戏的。 如今打破誓言,只能说明一个道理。 这一次,一定有大鱼出现。 在邓梅重拾行头的时候,我也同样忙碌了起来。 周四的晚上,换上了一身运动服,我压低了头顶的棒球帽,步履匆匆地离开了家门。 坐上了二十四小时的码头班线公交,我在底站下车,一眼就见到那艘一闪一闪亮着灯光的渔船。 走到岸边,我掏出口袋里的手电,耐心地闪了几下,很快那艘船就靠了过来。 跳进船里,我摘下帽子,朝着里面一个笑吟吟的男人打了个招呼。 “宝贝儿,你来得太晚了。”他顺手揽住我的腰,扯着我坐到他怀里,贪婪地在我脖间嗅了一口。 我不为所动,轻轻推了推他的胳膊,“货呢。” 被我的无情举动弄得一阵无趣,男人领着我走到了后面,一边不死心地说,“再陪我一个星期——不,三天,这批货给你半价,怎么样?” “你知道我的规矩,没有商量的,”一边笑,我用力扯下船舱上的帷布,“再说了,你拿这些东西和我比,我可是会不高兴的。” 失去了遮挡,一阵浓郁的恶臭味儿顿时飘了出来,床上其他人都不停捂着鼻子,一边嫌弃,“这都是什么啊,这么臭!” 我却一点也不在乎,蹲下身子,开始慢慢走进货品中,仔细地检查起来。 整整半船上,堆满了臭气熏天的衣服和鞋包,虽然都是二手的,但全都是赫赫有名的牌子,价格不菲。 拍拍手,我满意地点点头,给了男人一个深深的笑容,“不错。” “那是自然,你这次货要的这么多,我跑了好几个地方才给你收齐活的!”犹豫了一会儿,他一个大男人倒开始吞吞吐吐起来,“你卖这些死人的东西,是不是有点……有点……” 抽出口袋里的银行卡,我塞到他手里,“钱到了你手上,还嫌烫手吗?” 这些恶臭,不是因为污渍,而是因为它们都是从外国的太平间和垃|圾场里淘出来的。将它们重新洗涤,当做二手或者孤品贩卖,成为了我的另一条经济来源。 毕竟,D市的皮肉生意这么红火,哪个女人不爱奢饰品,哪个客人不愿意讨女人欢心? 我负责拉线,邓梅负责清理送货,渐渐到了后面,周边几个市里也会主动来要货。这一次,有几个老客户订了很大的货量,只要脱手出去,保证能够赚得盆满钵满。 就在我刚上岸的时候,黑漆漆的码头上突然传来了一阵狼狗的叫声,而且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再看看不远处闪起的巡逻船的灯光,我还有什么不明白——这就是遇到缉私了。 这样两路包夹,肯定是逃不掉,船上有人沉不住气,开始对我破口大骂,“是不是这表子干的好事,我们从来没有出过篓子!” 男人是他们中的老大,还算是冷静,“不可能是,花要是想举报,不会等钱和人都来了之后才动手。估计是我们点背,撞上人家扫货的枪口了!” 此时,我已经不想去深究到底哪里出了错,一下子跳上了船,开始动手拉开夹板,“抛货!” “这东西这么多,一时间也沉不下去啊……” 我力气不够,咬紧牙根才扒开了一半,“要是不想被抓,听我的!” 眼看着海警们越来越近,男人和手下们不再犹豫,立刻帮助我往下卸货。 船一路开,这些洋垃|圾,不断地往水面上掉,我跑到操控室,果断按下一个按钮,船底的螺旋桨开始飞速地转起来。 有船员立马明白了我的用力,操纵起方向盘,船身慢慢摆动,锋利的桨边将那些衣服和背包全都割得破碎。 眼看着割碎的速度越来越快,而巡逻船已经不足二十米了,船上的喇叭上传来了巡警的警告声,“前方的船只,立刻停止动作,配合检查!” 慢慢蹲下身子,我四处逡巡着,根本不打算束手投降。 这次人赃并获,无论如何,要是被抓恐怕很难无罪脱身。后天我就要去碧海山庄,不能在这个当口出岔子! 低头在男人耳边说了一句,咬咬牙,我猛地跳进了滚滚的海水里,拼了命地往岸边游去! 然而,事与愿违,我刚刚爬上岸,顿时就被警犬发现,后面的警察牵着狗向我追来,眼看着就要追上我的脚步。 就在我越跑越慢的时候,背后伸出一只手,重重地按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说过吧,再抓住你,一定会判你无期徒刑!” 第一百八十章 大老板 深秋的海边,冷风大作,我身上的水珠滴滴答答地流了一地,冻得微微发抖。 肩头的那只手紧紧捏着我的肩膀,主人咬紧牙根说,“你竟然还敢走私?苏扇,你牛逼大发了!” 时间迅速倒退,退回了那个驱驰了一夜后的清晨,好似他又变成了那个坐在路边、红着眼睛却不改骄傲的钱公子。 然而,我闪过一秒钟的回忆后,立马回过神来,手慢慢摸去了口袋里。 背对着,钱陌远没有发现我的动作,只是呵斥我蹲下,一边安抚手里挣扎不停的警犬。 有同伴过来,“钱检,需不需要帮忙?” 我的手动作一顿,下一秒,就听他说,“不用了,我马上带她过去。” 同伴不疑有他,甚至还贴心地将警犬牵走,方便他行事。 在一人一狗上了船之后,我动手的时机就来了——飞快地掏出那把小刀,我一下子捅向了身后人的小腹! 钱陌远猛地一惊,因为我的动作刻意放慢,在刀尖沾到衣角的时候被他抓住。趁机推搡了两下,我正准备松手跑开,哪知道刚刚一扭身,后腰上就猛地传来一阵刺痛。 刀子握在钱陌远手里,他似乎自己都没有想到会这样,“扇子,我——” 忍着痛,我如同离弦之箭一样飞奔出去,不再理会呆呆站在原地的人。 跑到了一处废弃的油厂里,我缩在一个油桶里,浑身又冷又痛,背后的刀伤不深,但是却因为剧烈运动而有些撕裂。 在里面蜷缩到了后半夜,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我确定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才从桶里爬出来。 一进家门,我控制不住地倒在地上。刀伤加上冷水浸泡,我开始迅速发起烧起来。 等我重新清醒过来,就见到大姐坐在我床边,正在为我擦汗。 按住她的手,我虚弱地问,“现在什么时候了。” “一点了。” 看了一眼窗外的天空,天色明亮,这么一算竟然是昏睡了一天一夜。想到这里,我猛然坐起,不料背后又是一阵锐痛。 “小苏,你别乱动,实在不行今天就不去了。”邓梅安慰我。 捏着后腰,我缓缓坐直身体,斩钉截铁地说,“不行,错过了这一次,说不定就没有下一次了!” 而且昨晚的货都扔到了水里,我身上大半流动资金都没了,到时候还要将那些船员捞出来,一定又是一大笔花费。 所以这一次堂会,不仅要去,而且一定要做得漂亮。 坐直身子,我的表情微微吃痛,按住了邓梅的手,“大姐,扶我起来,咱们出发!” 傍晚六点,碧海山庄。 夜幕刚刚降临,灯火通明的大厅仿佛一颗璀璨的明珠,镶嵌在半山腰上。 头顶上的暖气口不着痕迹地向下渡着温暖空气,而空气中的酒香则是不断剥离碰撞,变成了股股神秘的香热,将客人们的气氛推向了更加膨胀的高度。 香影云鬓,翩翩绅士,互相试探着、恭维着,如同蜜蜂一样忙碌周转于小小的会场中。 就在这时,二楼延伸出来的平台上响起了几声断断续续的二胡声。紧接着,打板声如同踩着点一般接连不断地响起,配着琴笛的奏乐,一个青衣女旦出现在大家的眼前。 头顶簪花一动,女旦便开了腔,“日前领了严亲命,命奴家在帘内偷觑郎君……” 坐在平台的角落里,我手里握着鼓槌,一边敲着节奏,一边不动神色地打量着楼下。 第一场《凤还巢》唱到一半的时候,几位姗姗来迟的客人推开了大门。 打头的是一个中年男人,不苟言笑,时不时和其他打招呼的人带颔首示意。而他的臂弯里则挽着一个妙龄女郎,笑意盈盈。 而在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青年,他和别人西装革履的模样一点也不一样,头发草草抓了一把,衬衫的领口敞开,看上去兴致缺缺。 心里一动,我继续敲着鼓,但心思已经渐渐活泛开来。 这个组合倒是始料未及,准公公钱亭芳搭配付娆,却把正主的钱陌远扔在后面。看这样子,是有人迫不及待要宣示自己的身份了。 很显然,钱亭芳才是今晚的压轴贵客,大家都一窝蜂围了上来,奋力地想要讨个眼熟。 而他只是淡淡附和了几句,将付娆交到儿子身边后,竟然扯了把椅子,专心听起戏来。 一场戏结束,主人便来了口信,请邓梅喝一杯辛苦茶。 到了休息室门口,对方拦住了我的脚步,“邓老板一个人进去就好。” 我很识趣地留在了原地,看着那扇门打开又关上,不经意和里面男人的视线撞了一回。 原来,邓梅给我安排好的大老板,竟然是钱亭芳啊。 靠在二楼阳台的一处栏杆处,我状似慵懒地斜倚着,其实在缓解腰后的刺痛感,封闭的药效一过,旗袍的后背都被冷汗湿了又湿。 然而,好巧不巧,我却撞见了不该见的一面。 阴影角落里,隐隐蠕动着两个身影,甜腻的喘息声中却挡不住里面的惊恐,断断续续,“别……别呀!” 继而,传出了男人低低的一声笑,“乖,忍过去,我就放了你。” 不知道男人做了什么,女声连佯装镇定都装不下去,转而变成了凄厉的尖叫声,好似野猫夜晚叫|春,听得人发根一紧。 不想耽误人家的好事,我起身想走,却不料右脚没有站稳,弄出了一点动静来。 很快,背对着我的男人一动,深幽的视线飞快射了过来,即使在黑暗里,也让我寒毛一竖。 匆匆走出了阳台,我只想快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却没想到刚出龙潭,又入虎穴。 迎面撞上付娆,她看着我,我看着她,避无可避。 这次光线明亮,将彼此的样子都照了个通透。她还是和当年一样漂亮和煦,却挡不住眼中闪烁不停的算计。 好半天之后,付娆舌|头有点打结,不敢相信地说,“你,你不是……” 我懒得和她多费唇舌,正准备走,却不料被她用力抓住胳膊,本能的转身引起了一阵剧痛,差点让我眼前一黑。 “你跑什么?陌远刚来你就跟到这里,你还真是阴魂不散!” 勉强喘匀一口气,我才淡淡开口,“付小姐,你的戏也太多了,我没那个本事。”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原本在F省任职的钱亭芳半年前已经调来了G省,担任监察厅厅长,明调暗升。 她冷哼,“谁知道呢,这种场合你不也混了进来?你勾引男人的本事一贯是炉火纯青,不是吗——苏扇!” 最后的名字,付娆念得咬牙切齿。 我本来不想多和她纠缠,看她一副狗急乱咬人的样子,才似笑非笑地说,“怎么,我走了这么多年,你还没有抓牢钱陌远?不如你改天来找我,我说不定还能教你几招。” 好在,她没有被气得失去理智,但是脸色已经有点发青,“我和陌远马上就要订婚,你以为你还能算什么。” 我好笑,“付娆,我从来没说过要和你抢男人,是你一直拿我当对手。不过正好,就算今天不见,以后我一样会去找你。” 看着女人面皮涨得微红,我已经没耐性再啰嗦。这个自以为聪明的愚蠢女人,她该庆幸当初没有落在宋佳雅的手里。 想想,我在心里愉快地苦恼了一下——也许,落在我手里也是一样的下场。 这一场不愉快的交谈,并没有就此打住。因为不远处的钱陌远也发现了我,沉着脸阔步走了过来。 眼看着未婚夫过来,付娆立马亲昵地黏上去,却连个正眼都没有落到。 紧接着,只听他凝目注视着我,冷冰冰地质问,“你昨天晚上在哪里。” 我神色如常地说,“当然是在家里睡觉啊。” “家里?”他冷笑一声,“没想到你还有梦游习惯,能从我眼皮子下面跑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不想纠缠这件事,但心里得以松了口气。看样子船上的人还算听话,没有将我供出去。 然而,我低估了钱陌远的脾气。他一贯是最讨厌认输,最为所欲为的那个。 当着全部客人,当着自己未婚妻的面,钱陌远拦住了我的去路,手臂狠狠揽住我的后腰。 “你不说,那我就自己问!” 在外人的眼里,我们正亲密地搂在一起,举止轻浮,却不知道男人的手掌正在大力揉捏那处伤口。 重创之下,伤口再度被挤压,我痛得连脚趾都快要蜷缩起来,可是脸上却丝毫没有显露出来,安静地看着他。 全场其他的人都开始看了过来,付娆的笑容更是维持不住,手里的高脚酒杯被捏得发紧。 直到钱陌远的脸色稍稍变了,我才挥开了他的禁锢。 “过瘾了吗。” 话说得平平淡淡,可是我清楚感觉到,后面凝固的伤口已经再度崩开。鲜血汩汩地往外流淌,因为我穿着黑色旗袍,一时间还看不出来。 可是,只要它流淌到我的大腿之下,那么将一切忍耐全都无所遁形。 第一百八十一章 捣碎的粉红 三个人静静对峙着,我直直地看着他,不敢乱动一下,直将钱陌远看得越来越疑惑,“昨天真的不是你?” 我没有吭声,因为血流的速度比我想象中更快。 滴答。 一滴直直坠落到了地板上。 就在这时候,肩头突然多了一件外套,接着一只胳膊攀上了我的后背。 男人动了动脚,皮鞋踩在了那团鲜血上,挡得纹丝合缝,“宝贝儿,怎么不等我一起下来?” 扭头看去,来人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左手撑着个拐杖,身子不自觉向一边倾斜。 身长高大,鹰钩鼻,薄唇,整个人都显得有些邪肆张狂。就算现在是个笑模样,但那一双三角眼仍旧笑不及眼底,仿佛淬过冰一样,让我内心深处涌起一股战栗。 这眼神、这声音……不正是刚刚阳台上出声的那个男人! 手指慢慢摸上我的脸颊,檀木香同时飘了上来,男人抚摸着我脸上的花瓣,“不高兴了?是我来晚了。” 我本能地笑了一下,不出意外,在他眼底找到了一丝满意。 随意地拢了拢大衣,挡住腿缝间的鲜红,我揽住男人的胳膊,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直到走到了一楼的角落里,我才脱下了身上的长大衣,递还给他,“谢谢你帮我解围,我太粗心了,连那个来了都不知道。” 他只是看着我,饶有兴趣地摸着手腕上佛珠,仿佛洞悉了我的劣质谎言。 而我却顾不得许多,将衣服放到了一旁的扶栏上,迫不及待地离开了他的视线范围。 即使这个老男人身上满是檀香,却也挡不住那股子新鲜的血腥味儿。 他的手杖下端,沾着一点淡淡的粉红色,那是一种捣碎过后遗留的痕迹。可想而知,刚刚那个猫叫般的女人,曾经遭遇过什么。 这是个危险的男人,我的本能这样告诉我。 等我回到后台的时候,邓梅已经回来了,但是她的表情不太对,直勾勾地望着我,仿佛要挖出什么来。 片刻之后,她问,“你认识那个男人?” 反应了一会儿,我说,“那个老男人?不认识,估计是某个客人吧。” 从行李箱里拿出了一瓶喷雾,我顺手摸了一把后腰,湿漉漉的,满手鲜红。 解开了侧边的纽扣,我朝着伤口上喷了两下,顿时忍不住痛得龇牙咧嘴。 然而,邓梅的声音却微微发抖,带着尽力克制之后的颤抖。 “他是蒋老大。” 喷雾瓶一下子掉在地上,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双手紧紧绞在一起,她的恨意如此深重,“蒋奇峰,我的仇人!” 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半晌之后,我掌中的鲜血慢慢变得干黏起来。 命运总是爱看笑话,它从一团乱麻中找出一个线头,将所有人都串在一起,欣赏着一出出戏谑的闹剧,荒诞的轮回。 回到家里,邓梅第一次完整地将她的故事告诉了我。 她曾经是个声名显赫的旦角,但是她却有个更加有天赋的女儿,仿佛天生从戏文里走出来一样,扮什么像什么。 有一次,邓梅带着女儿去表演,结果被台下的蒋老大看中,要留女儿再单独唱一回。蒋老大这个人有个出名的爱好,就是喜欢女人。他不是好色,而是爱折腾女人,还是往死里折腾。被他看中的,最后的下场几乎都很悲惨。 “但是他也有规矩,床上的事都讲你情我愿,你不答应,绝对不会勉强。所以拒绝之后,我们还是被放出来了。” 说到伤心处,大姐脖子上青筋暴起,恨得牙痒痒。 本来,这事应该有惊无险地结束,但坏就坏在邓梅的丈夫身上。他想搭上蒋老大的靠山,硬是设计把女儿骗了过去。 结果接回来的时候,女儿身上的戏装碎了,人也没气了。 我看着她双眼红红的,心下了然,难怪最后她切了丈夫的命根子,却没人敢追究她了,甚至毫发无伤地走了出来。 “既然是你的仇人,你想怎么样,一命抵一命?”我冷静地问。 她怔了怔,只是摇头,“不知道,我就是恨,恨他不过……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我已经和钱厅长约好,下一周——” 话没有说完,我包中的手机响了起来。一看上面的来显,我朝她比了个手势,她识趣地闭紧了嘴巴。 “喂。” 听着对面的话,我的眼中慢慢浮现出一丝微笑,“是吗,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明天我就过去,到时候好好谢你。” 挂断电话,我对邓梅说,“不管是钱厅长还是蒋老大,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你……”她有点担心,这几年相处下来,她对于我的表情变化再清楚不过,“你要去哪里?” 对着镜子重新扣好旗袍,我摸了摸右脸,手掌上的干涸鲜血成为了天然的胭脂,瞬间让花开到荼蘼。 笑唇轻启,我吐出了一个地名,“回F市。” 月落日升,第二天傍晚,市郊疗养医院。 一个护士走到了器材室门口,左右张望了许久,仿佛在找什么人。 我轻轻一笑,从阴影处走出来,一把拉住了她的手。一边往房间里带,一边极快极轻地说了一句“是我”。 看清了我的样子之后,护士松了一口气,“你吓死我了,一点声息都没有。” 我笑了笑,帮她理了理头上的帽子,“你弟弟身体好一些了吗?” 听到这里,她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嗯,现在已经重新上学了。要不是一年前你付了手术费,恐怕现在只能早截肢了。” 笑了笑,我摸到裤子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存箱凭条给她,“老地方,里面放了一个信封,应该足够你弟弟后期的复检治疗。” “不用了,你已经帮助我们很多了!”护士只是推拒,“我也没有帮你什么,除了说几句消息,什么都出不了力。” 摇摇头,我饱含深意地说,“不,这就很足够了。拿着吧,这是你应得的,这也是最后一次了。” 咬了咬嘴唇,她最终还是拿过了那张薄纸,“……谢谢你。” “好了,我的时间不多,让你带来的东西你拿来了吗?” 她递过手里的纸袋子,“都在这里,我马上带你出去。” 吱呀一声,器材室的门打开,我穿着一身护士服,扯了扯面上的口罩,跟着她低头走了出去。 推着药车,我扭开了重症监护室的房门,随着车轮滚动的声音慢慢走了进来。 形容枯槁的男人躺在病床上,浑身插满了管子,下身插着排泄的尿管,滴滴答答地漏出骚臭的味道。听到声音,他也只是动了动眼皮,灰败的脸色昭示着已经时日无多。 有条不紊地掰开药瓶,我排除了针管里的空气,插入针头,缓缓吸入了透明的液体。 拿出他如同白骨的胳膊,我轻轻拍打了两下,一抬头,正对他费力张开的眼睛。 似乎对于我含笑不动的举动很不解,直到我慢慢摘下口罩,宋父瞬间双眼暴亮,粗重的呼吸将氧气罩喷得发白,“苏……苏……” “对,是我啊——爸爸。” 喊出这一个称呼,顿时让宋父剧烈地喘息起来,手颤抖着想去呼救铃,却始终颤巍巍地够不到。 我故作疑惑地说,“爸爸,你想按铃吗?可惜,现在护士站的值班人员已经被我喊走了,可没有人来救你哦。” 他瞪大眼睛,嶙峋的胸口起起伏伏,好似要整个凹陷下去,一张皮贴在上面,显得要掉不掉。 我冷漠地注视着他,语气慢慢变重,“你和你的女儿真是一样的卑鄙,这几年让你苟且偷生,滋味儿是不是很不错?” 这两年,我频繁地托人去G市打听,终于明白这个温润如春风一样的宋父,根本就是个伪君子。 在我初中时,他查出了慢性肾衰竭,就已经打上了换肾的主意。身边亲属的配型全都失败,他才动了心思,开始了后面所谓的“故地重游”。 知道我的存在之后,他无比狂喜,但不料姆妈却阴差阳错地拒绝了他。 直到后来,宋佳雅为洛宸报仇的计划和他不谋而合,他们便约好,合力编织了这张大网。 看他费力地呼呼喘气,想说什么,我好心地拽掉了他的氧气罩,顿时让宋父一阵咳嗽。 俄而,他枯瘦的手竟然陡然抓住我,眼里冒出了疯狂的光芒,“苏扇——救我,救我!” 甩开他的手,我淡淡嫌恶地看着他,俯视着他的垂死挣扎。 当初我偷偷离开F市之后,孟若棠不知道从哪里又弄来了一个肾源,给宋父换上了。 可惜,不到三年,这颗肾再次坏死,并且拽得宋父一并走向腐烂。 每次听到护士告诉我,病人如何如何怨恨我,怪我没有给他续命,口口声声说,要是换上了亲女儿的肾脏,绝对不会导致现在的排异——我都忍不住想笑。 这个男人,到如此境地,竟然还不肯死心。 按压着针管,针头上喷出了几束液体,我慢慢靠近了宋父胳膊。在他惊恐、绝望、却无能为力的表情里,毫不停顿地全都注射了进去。 重新给他戴好氧气罩,我怜悯地说,“爸爸,女儿不孝,最后来给你个痛快。” 推着药车,我刚刚走出房门,突然听到响起了宋佳雅的声音,“那个护士,你站住!” 第一百八十二章 嘉仇,也当爸爸了 我站在原地,双手慢慢握紧了铁杠。 高跟鞋的声音越来越近,她显得很怀疑,“你是新来的吗,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等她说完,我微微点头当做回答,便继续推着车往前走。 然而,宋佳雅却没有停止追究,匆匆赶上来,一把按住了推车,“你站住,我的话还没有问完!” 三年不见,宋佳雅脸上多了些成熟的韵味儿,依旧是一头栗色的卷发散在肩头,只是眉眼间藏也藏不住暴躁和阴郁,生生破坏了美感。 我显得有点不耐烦,仿佛不懂她为什么要浪费我的时间。 她看着我的眼睛,越看,眉头皱得越紧,“你把口罩摘下来,让我看一眼。” 故意翻了个白眼,我装作懒得搭理她,想要走开。 虽然我很期待重新和她见面的一天,做梦都想,但是很显然,现在不是好时机。 眼看她马上要伸手来抓,一只男人的大掌轻而易举地化解了她的动作。 “佳雅,你在做什么。” 低沉的声音在与我不到半米的距离炸开,每一个音节都炸开在空气中,纠缠到我的呼吸里。 看着孟若棠,宋佳雅语气微微讥讽,“你这么个大忙人,怎么也来了。” 正巧这时候,病房门口的警铃声突然响起,男人轻声说,“先去看看你父亲吧。” 没有心思再和我纠缠,宋佳雅加快脚步,跟着几位医生一齐快步走了进去。 推着车子,我错过了孟若棠身边,在一条走廊上渐行渐远。 换下护士服,我还给了帮忙的护士,“等人走的时候再给我一个消息,以后我们再见面,就当做谁也不认识谁。” 她踌躇了一会儿,“你,你动手了?” 扣好外套,我哑然失笑,“怎么可能,只是注射了一点葡萄糖而已。” 兵不血刃,不战而屈人之兵,这还是孟若棠教我的。 离开了医院,我没有停顿,继续奔向另一个地方。 轻车熟路地来到了如梦的宿舍楼,我找到了贾代娴的房间,不轻不重地叩了叩门。 这时候楼道里静悄悄的,正是所有人好梦正香的时候,房里也迟迟没有回应。但我的耐心很足,一直敲个不停。 “谁啊!”里面传来了一阵不爽的回话,显然是被我吵醒了清梦。 无声一笑,我说,“干洗店送衣服的。” 闭着眼睛打开门,穿着吊带背心和贴身短裤的贾代娴出现在门后。 胡乱指了指沙发,她说,“放在那,出去关门!”说着,连看都没有看我,接着又脚底发飘地往床上走。 关上门,轻轻反锁了一声,我走到了她床边,半跪着静静看她。 被头顶的阴影弄得动了动眼睛,贾代娴睡眼朦胧地看了我一眼,瞬间猛然清醒。 我及时用被子捂住了她的嘴巴,说,“安静点,别那么激动。” 两只眼睛瞪得快要掉下来,在快要闷得呼吸不过来的时候,她才忙点点头。 等我一松开被子,她一股脑坐起身,不敢置信地反问,“苏扇?你是苏扇?” 我笑笑,“难道我整得这么厉害,原本模样都看不出来了?” 消化了足足有半分钟,她突然猛地跃起,抓住我按在床上,一顿猛掐,恨得要生吃我肉一样,“你还敢出现,有种你就跑得永远不要回来!” 混乱中抓住她的手,我苦笑一声,“我腰上还有伤,你能不能换个方向坐……” 听我这么一说,她连忙从我身上下来,想想还是觉得气不过,“这两年你到底去哪了!我一去出租房里,你人就不见了,还放着一大捆钱,我都怀疑你是要伤心自杀了!” “这些我以后再告诉你,现在我有事情要问你,”我正色道,“你对蒋老大了解多少?” 惊悸了一下,她说,“你问他干什么?” “你直接说,我当然有我的理由。” 坐在床上,贾代娴思索了一下,“厉害,凶残,喜欢女人,而且对权力把控得很厉害。你要是遇到了他了,千万不要动什么歪念头,赶紧跑。” 看她说得严肃,我耸耸肩,“这由不得我。他是在女人身上受过伤吗,这么折腾人。” “你还真说对了,”靠在床头,贾代娴冷笑着说,“他那条左腿,就是在床上被女人废的。那之后,他就出了奇地好色,天天床上都缺不了人,但他对女人都很绝情,尤其是做事的时候,都是鲜血淋漓抬出来的。” 我皱了皱眉,蒋奇峰恐怕不是喜欢女人,而是恨女人,想要反复利用征服和暴|虐来抹除自己的失败。 然而,下一秒,贾代娴又说出了一句巨大冲击力的话。 “你,你知不知道……少东家要结婚了。” 心里不自觉紧窒了一下,我却很快抚平,恢复往昔,“是吗,和谁家的小姐?” “什么大小姐,是蒋老大睡过的破鞋!”情绪瞬间爆发,贾代娴神情愤恨,就差咬碎一口牙,“蒋奇峰这个老不死的,他根本是要把嘉仇变成自己的傀儡!” “你继续说。”我看着她,眼神慢慢变得晦涩起来,“把你知道的,一字不落地告诉我。” 在她有些颠三倒四的话语中,我拼凑出了一个大致的轮廓。 人到中年,蒋奇峰一直没有什么子嗣,直到最后一个十岁的女儿夭折之后,他找到了嘉仇,让嘉仇接任了自己的灰色帝国。 但事实上,这个男人需要的不是孩子,也不是继承人,他需要一个可以随心所欲操纵的木偶,甚至说,他要的是一个和他自己一样暴戾恣睢的复制人。 这样,哪怕以后他蒋奇峰死了,可是蒋老大还是活着。 “因为这个,他对少东家非常苛刻,但凡有什么不称心的地方,就会毒打,或者用各种方法去整治。光是我在少东家身边这些年,就看他被打得进过四五次医院。” 陡然,我想起了嘉仇抱着我,哭着说不能去见阿婆的伤心模样。 原来,见,已经是奢求;不见,才是为了保护。 干裂的嘴唇歙动着,贾代娴面色变得青黑,声音愤恨得说破了音,“你走没多久,蒋老大给少东家定了婚,是他自己手下的女儿。结果呢,订婚没几天,那女人就爬到蒋奇峰床上去了!天底下竟然还有老子睡儿子媳妇的,你知不知道,外面都说蒋嘉仇是个绿得出奇的王八!” 很久很久,我已经没有这样心绪大乱过。面对嘉仇的事情,我那些冷静的伪装全都不攻自破,真实的情绪纷至沓来。 他过得不好,他过得不好啊! 一个男人,尊严和骨气被百般磋磨,被指着脊梁骨讥笑,他还如何能够挺腰板,当这个烫手的少东家? 良久之后,我打定了一个主意,“嘉仇什么时候结婚。” 她冷嘲一声,“你问这个能怎么样,难道还敢和蒋老大叫板吗?” “我不能,”我说得很坦诚,我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但是,也许我能做点什么。” 就像是曾经嘉仇将我从牢中救出来一样,如今这个牢笼,我不能放任他一直呆下去。 沉默了一会儿,她怅然地摇摇头,“没用的,那女人是少东家要定了。她给少东家生了孩子……必娶无疑!” 临走之前,我回头,叮嘱了贾代娴一句话,“我回来的事情,谁也不也不要告诉,包括嘉仇。如果你说了一个字,我永远不出现在你们面前,明白吗。” 她望着我的眼睛,好半天之后,点了点头。 坐在回去D市的车上,我闭着眼睛,却久久不能平复心情。 一半是阔别重归的悸动,一半却是为了那句——孩子。 不知不觉,嘉仇也有了孩子了啊。他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呢,不用说,他一定是个完美的父亲。 慢慢松开拳头,我按捺下了所有的起伏,扔进了车轮的阵阵嗡鸣中碾碎。 等回到家里之后,我连衣服都没有换,径直喊来了邓梅,将打定的主意告诉她。 我说,“我要跟蒋奇峰。” “胡闹!”大姐很少和我生气,这几年我们相依为命,几乎和母女别无两样。这一次,她却勃然大怒,脸色涨得通红,“你是嫌自己的命太长,想要去送命吗!” 平静地承受着她的火气,等到她骂完之后,我才开口,“我知道,你想让我跟钱亭芳,我也承认,他是个最好的选择。” 身家清白,对床伴也算是优待,尤其,如果我想要针对付娆的话,简直是送来了大把的机会。 “但是,我很确定,我要跟的人,”我清清楚楚地吐出那几个字,“是蒋奇峰!” 如果说,复仇的生活是一场游戏,那么我选择的,绝对是最困难最没有希望的一条路。 然而,如果在嘉仇和复仇之间选择,那么它必须要给嘉仇让步。 这是我活下去的意义,也是我当年给在阿婆墓前许下的承诺。 看着邓梅面皮不停发抖,我淡淡一笑,“大姐,富贵险中求。只要你好好配合我,我们或许能走出一条绝佳的生路来。” 在她担忧的注视下,我的眼神慢慢坚定下来,闪烁着隐隐的光芒。 第一百八十三章 狗 没有停顿的时间,我如同一个海绵一样,迫不及待地吸收一切关于蒋老大的信息。 最先入手的,就是碧海山庄的那场晚宴。 一个城市里的耳朵,就是这些旁门左道的下九流们,他们无孔不入,在对方毫无察觉的时候,已经悄然窃走了所有情报。 花了点钱,我从酒保那里拿到了一份资料。 原来,这场晚宴并没有邀请蒋老大,而是他不请自来。 捏着一张相片,上面是老男人和一个姣好女人的亲密照片。这位小明星是他最近的新宠,没想到竟然背着蒋奇峰,偷偷和别的金主来抛头露面。 啧啧了两声,酒保显得很怜香惜玉,“这小明星也是可怜,从山庄抬出来的时候意识都模糊了,下面被捣得哟,啧啧……” 将照片塞回去了袋子里,我却稍稍放下心来。这番话换言之,这段时间他身边正好缺一个女人。 思索之际,酒保继续冲我攀谈,“花,那个检察官这两天有来过好几次,你真的不打算搭理人家了?” “老样子,你知道怎么摆平。”不见不听不看,既然我已经决心舍弃钱亭芳这个踏板,那么钱陌远我也不想再多牵连。 一口将杯中的酒饮尽,我品啧口中的甘甜和辛辣,拿着档案袋离开。 如我想象的那样,蒋奇峰身边的空位一直都没有定下来,这股子馋味儿让不少人的心思渐渐开始活泛。 这几天,我坐在家里闭门不出,反复筛选着可用的信息。到底要在什么场合,用什么样的身份吸引住他的兴趣? 正在思索的时候,手边的手机响了起来,看了一眼上面的号码——是宋父医院的护士。 接通电话,那边果然说了一句,“人昨晚走了。” 临死前几天,宋父就和着了魔一样,反反复复地喊疼,说自己中了毒,要医生给他检查放血。查不出东西,他就大发脾气,甚至自己用吊针不停扎着胳膊,血喷了满床。 整整闹腾了好几天,他一直被莫须有的“毒药”折磨得痛不欲生,死的时候双眼暴凸,仿佛死不瞑目。 我听得满意极了,“他有没有说什么?” “有,他一直在喊一个名字,老是说她回来了。病人的女儿似乎很生气,为这个事情争执过好几次。” 挂断电话,我那叫一个神清气爽。不枉费我许久之前就开始埋线,就算我不在F市,也不能让他们过得舒舒服服。 第一个是宋父,很快,就会轮到下一个。 思来想去,我最终敲定了一个时间,与蒋奇峰的“巧遇”地点就安排在一艘游轮上。 G省的地下势力定期会组织碰头,他们偏爱在海上进行,茫茫一片黑浪中,悄然进行着一笔笔交易合作,神不知鬼不觉。 当然,合作总是要在吃喝玩乐之中愉快进行的,所以这也是一场众人心知肚明的寻欢和放纵,一贯玩得毫无底线。 这一场碰面,隐退许久的蒋奇峰也在客人行列之中。虽然现在他已经宣布洗白,而且将大部分的势力都转移去F省,交给嘉仇打理。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真正的大权一直紧紧捏在他手里。 所以,谁也不敢轻慢他,甚至还放言要在船上给蒋老大安排一位称心的佳人。 半个月之后,我终于拿到了一张上船的入场券。 缓缓捏紧了手里的卡片,我对邓梅说,“咱们回去一趟。” 回到了小镇上,我躺在跛子家的木床上,不着寸缕地任由他检查。 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跛子松开手,表情不太好看,“我和你说过,滴酒不沾,结果呢,你身上的皮肤都快垮了,脸上的刀口也根本没有愈合。” 我淡淡地说,“我已经尽量控制了,有骂我的功夫,不如好好补救补救它。” “你想怎么做?” 眯眯眼,我斩钉截铁地说,“最好,我要所有东西都变成最好!” 当天晚上,我又被推进了小小的诊所里。从脸蛋,到下面,全都调整了一遍。 临上船前一天,我拆掉了身上的缝线,伸手在身上游走,一寸寸检查着成果。 镜子里的女人皮肤白得都微微泛光,闪烁着陶瓷般的质感,红唇黑眼,半面玫瑰仿佛喝够了露水一样,娇艳欲滴。 没有一点疤痕,没有一丝缺憾,甚至里面都紧致到了极点,仿佛从未有花客去访过。 天真的妩媚,无辜的狡黠,她的眼睛里闪烁着微微的浮光,对于路过的猎物怀揣着志在必得的信心。 然而,一旁的脖子却微微拧眉,摇摇头说了一句,“极刚易折,过犹不及。” 我微微瞥了他一眼,嘴角的笑容慢慢变浅,直到消失。 傍晚,载满了满船的豪客贵宾,偌大的双层游轮缓缓驶离了码头,向着大海的更深处加速驶去。 不同于之前在碧海山庄里的晚宴,船上的客人们显得更加放肆不羁,大声说笑和旖旎呻吟,全都交织在了一起。 最烈的酒,最好的女人,最一掷千金的赌局,闹哄哄的船上充满了各种刺激人心的因素,在灯火的映照之下,人们脸上的表情仿佛被哈哈镜扭曲了一样,无限放大了真实的恶劣情绪。 而在二楼的甲板上,才是整艘船上最糅杂勾人物品的地方。 这里来的贵客,每个人都带来一份礼物,当做给船上主人的伴手礼。 两排皮沙发上,三三两两坐着几个客人,甚是亲密地互相攀谈着,身后还跟着手下或者保镖。 主人和蒋奇峰并排坐在主位上,热络地说着什么,谈到兴起的时候,蒋奇峰也会露出淡淡的笑容。 一会儿的功夫,几位客人的礼物都展示完毕了,要么是古董,要么是文玩,还有直接送上合同的。 这时候,主人突然开口,饱含深意地说,“今天收了各位这么多的心头好,我怎么也要意思意思啊。蒋老大,这可是我专门给你准备的,请你务必笑纳!” 而站在玻璃后、将一切收纳在眼底的我,视线不自觉在蒋奇峰身上游走,心里也抑制不住地跳动起来。 决绝地扯下了身上的风衣。衣服堆在我的脚边,被我毫不犹豫地踩了过去。 在众人等待的视线中,出现了一只通体纯黑的黑背大狗,它已经成年,身躯庞大,立起来足足有一人那么高。即使被人牵着,依旧是雄赳赳的凶狠模样,尖锐的犬牙森森闪光。 有人忍不住讥讽,“倒是条好狗,难不成你要送这个给蒋老大涮锅子吃吗!” 主人含笑,“不急,不急。” 训狗人解开了大狗的锁链,它很快弓起身子,虎视眈眈地逡巡了一会儿,突然向后跑去。 很快,它再出现的时候,口中咬住了一根皮绳,黏黏的唾液在厮磨中滴答了满地。 而我,则在那条皮绳的尽头,被牵到众人面前。 纵观浑身,我只穿了一件大红的露背短裙,双手和口中都被一根黑色皮绳紧紧绑住,黑色的皮带将上身的曲线勒得更加突出,没入了裙底的隐秘之处。 大狗用力地往自己身边拽着,急躁地甩着尾巴,仿佛迫不及待地想靠近我。 它的力气太大,我控制不住地被拽到地上,只能勉强靠着双手撑在地上,半跪着保持稳定。 大狗仿佛在和我角力一样,它不断地咬断那根绳子,一节一节,缩短我们之间的距离。 我只能费力挣扎——其实也不叫挣扎,也许说是辗转更妥帖——我没有一点惊恐,将身子不同角度地舒展在众人面前,配合着黑狗的动作,摆出各种不可思议的姿势。 浑身发热,慢慢缀满了汗珠,我脸上的玫瑰也随着血液的流动而变得更加鲜红。 终于,大狗咬断了最后一段皮绳,急火火地冲到我身边,焦躁地来回不停,却不知道如何下口。 这只狗已经被阉割过了,它做不了什么,可是对于本能它却不会忘记。 最终,它瞬间窜到了我的背后,前爪压在我的小腿上,沉重的重压逼迫我不得不四肢着地地跪在地上,昂起纤细的脖子,引颈向天。 在众人的屏息中,大狗伸出了粗粝的舌|头,疯狂在我的脚心里舔舐起来。 上场之前,我的脚心已经涂上了母狗的尿液,这是对于它不可抗拒的诱惑。 很快,我的脚心被勾得血丝遍布,鲜血的味道刺激得大狗更是发了疯一样,恨不得吃下两只脚才好。 脚底最敏感的被刺激,我瞬间红了两眼,脸上露出了屈辱却无法自拔的痴迷表情。 柔韧的腰不断起伏,挺起再落下,背后的汗珠滚落在后腰上的两个腰窝上,凝聚成两汪浅浅的水坑。 这几年的开发,我已经知道自己如何是最迷人的。汗珠在腰窝里流动,直到控制不住般顺着腰侧滚落下来,简直让那一圈白肉都变得活色生香。 听听,这些男人加快的呼吸声不正是最好的佐证? 时候差不多了,口中控制不住地留下唾液,我迷蒙着双眼,向着蒋奇峰投入了“求助”的视线。 摆出意乱情迷的表情,我却精准地找到了他眼中隐隐出现的滚烫和火星,心里无声一笑。 第一百八十四章 一杆进洞 狂躁的大狗被网套住,不留情地拽下了甲板,爪子在白色的地毯上抓出了深深的痕迹。 “怎么样,蒋老大,这只漂亮的小狗你还满意吗?” 低眉顺目地跪直身体,我安静望着眼前的一小块地方,仿佛刚刚的失控模样不曾发生一样。 上方迟迟没有回答。 好半天之后,我等来了一句松了口气的声音,“来,到我身边来。” 在众人的恭喜中,我慢慢走到了蒋奇峰身边,对上他含笑的三角眼,温顺地打算跪在身边。 没想到他阻止了我,转而将我牵到了自己的身边,“来,在这儿坐下。” 动了动眼皮,我怯怯地望了他一眼,眼角仿佛被沾满了桃红色的毛笔刷过了一笔一样,微微发红,显得有点可怜。 这种模样顿时让对方更加满意了,揽住我的腰,半是强迫地圈进了自己的怀里。 挽着他的手臂,我仰头张着眼睛,直直地看着他。 老男人拍了拍我的手背,和蔼地说,“做什么这样看着我?” 不自然地动了动眼睫,我老实说,“怕你嫌我脏。” 也许是我的诚实讨好了他,他哈哈一笑,扭头对主人说,“你这个礼物真是不错,我就收下了!” 听话地坐在蒋奇峰怀里,回答着他时不时的问话,我的心反而比刚刚表演时更加紧绷,就怕说错一个字。 觥筹交错的时候,有人走了进来,说,“蒋老大,您的货到了。” “好,带上来吧,”抿了一口酒,老男人眼里的笑意加深,“今天我也给大家准备了一点助兴的节目,比不上各位的精彩,就当是打发打发时间了。” “您真是客气了,这是我们的福气,跟着老大您开眼了!” 气氛其乐融融间,两个大汉抬来了一个纯黑的木箱子,足足有半人高,稳稳落在了面前。 打开箱盖,里面闪过了一丝肉色,定睛一看,一个光|裸的女人被锁住了脖子和四肢,双腿大张地钉在了箱子里。 一见到光,她难受地紧紧闭上眼睛,俄而睁开,看到了众人一眼,立马呜呜地向蒋奇峰求饶,因为口中塞着皮塞而无法喊出声来。 这女人虽然披头散发,但是出色的容貌还是很容易辨识出来,正是那个劈腿攀高枝的小明星。 蒋奇峰没有说话,只是摆摆手,他的手下瞬间会意,掏出了手里的匕首走了上去。 “唔!!” 女人嘶哑的咕噜声传来,就像是顺着嗓子倒入了滚烫的开水一样,连着嗓子眼里都是痛到灵魂出窍的嘶吼声。 收回了滴血的匕首,手下挪开身子,女人大张的腿间已经鲜血淋漓,血肉翻出,两处肉dong已经失去了阻断,融成了一个空洞洞的血盆大口。 这还不算完,一道透明笔直的空管被毫不留情地插了进去,这空管足有小孩的手臂那么粗,插进去的时候更是加重了撕裂,裂口狰狞地向四周蔓延开来。 之前那一刀是痛快的,这插入却是软刀子割肉,一厘米一厘米地塞,女人的头和四肢都在疯狂摇摆,被禁锢的铁圈磨出了一片血肉模糊,却仍旧不知停止。 直到半截管子都捅了进去,女人的小腹明显凸起,仿佛闯入了一个惧寒的怪物,在温热的洞府里胡乱闯撞。她紧紧绷起的双腿陡然坠下,眼里的光芒黯淡。 拍拍我的手,蒋奇峰将我拉起来,“走,跟我去玩一局。” 赤着脚,我扶着他走到了箱子面前,目不斜视。 将一枝高尔夫球杆递到我的手上,老男人笑纹如涟漪一般绽开,“会打吗。” 我摇摇头,“我不会。” 可是他还是强硬地塞到了我手里,“来,我教你。” 白球放在脚前,正对着女人腿间的那个空管,我有点不知所措,却被蒋奇峰从背后一把搂住。 双手按住我的,他的声音带着笑意,“双肩自然下垂,慢慢调整……就像这样!” 说着,他猛然一个挥杆,操控着我将球瞬间击打了出去,旋转的白球准准地撞进了女人的身体里。 看着她如死鱼一样猛然弓起的身体,两腿不断颤抖,我手心里的汗变得又冷又黏。 而蒋奇峰只是微笑,抚了抚我右眼,“真是个漂亮的一杆进洞。” 最后,一袋子白球都塞入了女人的身体里,合上箱子的时候,她眼睛里已经连一丝色彩都没有了。 海上吹来了一阵风,让我微微觉得有点发凉。可是我没有别的地方可以蜷缩,只能更加往这个恶魔般的男人身边靠了靠。 越是害怕,我越是要靠近他。 感受到我的靠近,蒋奇峰抽出一只玩梭哈的手,摸了摸我的脑袋,充满爱怜,“小脸都吹白了,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牵住那只手,我说,“我跟着你。” 他的眼睛慢慢眯起,岁月雕琢过的深刻脸庞上笼罩了一层看不清的神色,让我看不透是好还是不好。 扔掉手里的牌,老男人一把拉住我,说,“我们先回房间休息。” 其他人了然一笑,纷纷表示理解。 被他大力抓住离开,在刚刚拐到客房走廊的时候,他用力推了我一把,径直扔进了门口卫生间里。 就像是外人所说的一样,蒋奇峰的手段绝情到恐怖,饶是我做足了心理准备,也差点被逼得想逃跑。尤其是身体如此敏感,简直是将酷刑放大了无数倍。 将我压在墙壁上,他一把拉住我的腿,架在洗手台上,大腿间传来了撕裂的痛感。而他只是不停埋在胸前啃噬,一边赞叹,“小家伙,你可真紧啊……” 他的身子微微倾斜,可是力气却大得恐怖,我咬咬牙,用力挺起腰,连另一条腿也圈在了他身上,顿时让身体里的剧痛又深深凿了好几分。 不能躲,只能往前靠,一旦逃了就前功尽弃了! 似乎没有料到我会这么主动,这更是放大了他的征伐欲,让我变成了一叶扁舟,孤零零地飘摇。 胡乱喘息着,我没有一处不痛,最后昏厥之前,我只记得蒋奇峰一声叹息。 “真是个好孩子……” 等我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躺在客房的大床上了。 破布般红裙子还挂在身上,而原本白皙的身体却比裙子更加破败几分。浑身青紫,大腿根上的指印嵌在肉里,更别说那个锥心之痛的地方。 房门打开着,蒋奇峰撑着手杖,站在栏杆边抽着雪茄,烟草味道随着风传了进来。 见我起来,他心情颇好地朝我招招手,“来。” 挪下床,我就和踩着刀刃一样,一步步走了过去。 吐了口浓雾,他打量着我凄惨的样子,声音被风吹得有点散,“我记得你,那场宴会上你也在。”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 然后,他又问了一句话,声音里的温度好像是结了冰一样,让我浑身的血液一凉。 “你叫花……还是叫苏扇?” 一片寂静,什么动静都没有,海鸥由远及近地低飞着,仿佛黑夜的使者般逡巡着海洋。 动了动嗓子,我的声音沙沙的,“先生您不是知道了吗。” 抖了抖烟灰,蒋奇峰脸上的笑容已经完全消失了,“我一直好奇,是什么样的人能让我的傻儿子迷得神魂颠倒。今天一看,果然是不错。但是,你应该知道欺骗我的下场吧。” 最后几个字,犹如恶鬼拿着小凿子,一下一下将耳膜砸出了几个洞,不停往里面灌着森寒之气。 我始终很安静,抬眼看他好一会儿,才说,“裘灵月可以,我不行吗?我敢保证,我比她更听话,更让你喜欢。” 眯了眯眼,他那双三角眼里充满了不善,仿佛很不高兴听到这个名字从我嘴里说出来。 “你应该知道你在说什么吧?” 当然,我当然知道。 裘灵月就是嘉仇新娶的妻子,那个被蒋奇峰睡过的儿媳妇。 兵行险招,这一步棋,我在将他的军。 良久之后,蒋奇峰冷哼了一声,将燃尽的烟蒂扔进了大海,“从此之后闭紧嘴巴,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独自站在原地,风吹得我长发散乱,却也掩盖不住那个嘴角低低的笑容。 蒋奇峰,你上钩了。 回到了家里,苦等了许久的邓梅一见到我,顿时马上扶住我。 蹒跚地躺到床上,我这才敢痛哼出声,紧紧攥紧身下的床单,抓出了一大片的褶子。 邓梅急得不知如何是好,问了一句,“是成了吗,怎么会就你一个人回来了?” 喘匀一口气,我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顿时让她脸色惨白,“完了,他一定是知道了。” 我倒是很平静,按照他那个性格,查出我是苏扇的身份肯定是早晚的事情。如果他不发现,后面的安排反而没法展开了。 勾了勾苍白的嘴唇,我安抚着邓梅,“放心,我有预感,我就要成功了。” 男人是最不能忍耐的、最不受抑制的动物,很明显,蒋奇峰是满意我的这个新宠物。即使现在因为我和嘉仇的关系而忍耐了下来,可是当下一次,我再次勾起他心里熟悉的兴趣时,那就是成倍地暴涨,注定无法再忍耐第二次。 势必,要大火燎原。 第一百八十五章 小姐的副业 整整休息了几天,随着身上的伤口一一愈合,我逐渐恢复了精神。 然而,这段时间我也没有放松精神,等待着第二步狩猎时机的到来。 坐在办公室里,我换了一身OL的正装,白衬衫包臀裙,长发盘起,神色淡淡地扶着下巴,望着监视器里正在看货的一行人。 屏幕里,蒋奇峰穿着一身暗色的刺绣唐装,盘扣一粒粒地整齐扣着,却硬是没有穿出一丝清雅,仿佛化形的凶兽包裹在衣服里,随时会扯开束缚扑上来一样。 店员在他身边恭敬地介绍着,一行又一行地看下来,他似乎仍旧不太满意。 预料之中的,桌上的电话响起,我按下了免提,喂了一声。 店员小声说,“老板,这位客人恐怕需要你亲自招待才可以。” “好,我马上下来。” 站起身,我将一缕落下的散发夹在耳后,开门走了下去。 从二楼的楼梯上稳稳走下,先是包裹着丝袜的修长双腿,接着是服帖掖在黑裙子里的衬衫,直到我完全落在他们眼中的时候,脸上挂上了娴熟的职业笑容。 面对面站在目光晦涩的蒋奇峰面前,我仿佛第一次见到他一样,客气又疏离,“先生,有什么可以帮你的。” 打量了好久,他问了一句,“你是这家店的老板?” 我微微颔首,一旁的店员替我接话,“我们老板有一手特别漂亮的装裱手艺,您要是有需要,可以请她来为你帮忙。” “装裱?”不自觉重复了这两个字,老男人脸上一半好奇一半打量,似乎无法将床上那个红裙的女人和现在的我联系起来。 随手一指,他对我说,“那好,就请老板帮我把这幅画装起来。” 戴上手套,我将画卷摊开,仔细观察了起来。等到心中有数之后,一手用压石慢慢抚平,一手握着喷壶,朝着画心背后喷洒起来。 一步步仔细做着,即使没有抬头去看,我也能感受到蒋奇峰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 我面上没有任何变化,只是专心致志于手上的工作。直到最后结束,摘下了手套,对店员说,“帮客人选好画筒装起来。” 走到收银台旁,我开好了收据,转而递了过去。蒋奇峰没有接,眯眼看了我一会儿,俄而说,“不知道有没有功夫可以和老板聊两句?” 略微一挑眉,我笑着说,“当然,请随我上楼。” 刚刚关山办公室的大门,我的裙子慢慢被撩起,那支光滑的朱红色手杖慢慢钻了进来,暧昧地摩挲着丝袜的边缘。 轻轻一笑,我不着痕迹地拉下裙子,坐到了椅子上,“蒋先生,不知道您找我谈点什么?” 他笔直地站着,虽然身有残疾,可是他却一点也不在乎,“你竟然会变成这里的老板,还真是让我有点意外。” 我保持着最得体的笑容,“没有人规定,小姐不可以当做副业吧。” 也许是这个回答逗乐了他,老男人哈哈一笑,法令纹变得深重起来,“不,也许那才是你最拿手的呢。” 闲聊了一会儿,手下上来敲了敲门,蒋奇峰才打住了话头,颇有点意犹未尽,“小苏,你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 将他送到门口,想了想,他还是转过身来,问了一句,“那天的话,不知道苏老板还作数吗?” “当然,”眼睛不自觉微微笑弯,我回答说,“永远对您有效。” 那之后,蒋奇峰常常会来找我,有时候还会来酒吧里看我跳舞。偶尔我们会在一起过夜,但次数并不多,一是因为我的身体吃不消,二是我和他有言在先,一周只有一夜是属于他的。 但是这一夜,我会花尽了心思去伺候他,无论他有什么要求,没有不答应的。如果和他上床是一场表演,我几乎是不惜一切,逼自己完美地完成。 不亲不疏,不咸不淡,在尝到最甘美的时候就停下来。渐渐的,蒋奇峰联系我的次数越来越多,十次里我总会答应一两次,渐渐的,过夜的频率从一周一次,变成两次、三次。 这一天,我刚刚从舞台上下来,连和客人们打招呼的力气都没有,匆匆回到了休息室。 脱下紧绷的表演服,果不其然,黑色的短裤已经被染得血迹斑斑。 昨天蒋奇峰突然喊我过去,连开场白都没有多说,径直开始折腾,出来的时候我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坐在椅子上,我费力地喘着气,一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苍白过度的脸色,红得刺眼的嘴唇,黑沉沉的微挑双眸,还有身上挡不住的星星点点,简直像个趁夜跑出来的妖精,浑身的糜烂气息挡也挡不住。 轻笑一声,我不自由想起了巧姐身上的味道,那股好闻到眩晕的花香。从前我不懂,直到自己也染上了之后,才发现已经浓郁至此。 就在这时候,外面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音。 “客人,客人您不能进去!” “给我让开!” 下一秒,大门被敲得梆梆作响,钱陌远怒不可遏的声音在外面响起,“苏扇,你给我开门!” 随意裹上衣服,我打开门,双眼猩红的检察官手还没有收回动作,一见到我,表情更是变得阴冷了几分。 视若无睹地掠过,我对着阻拦的侍应生说,“你先去忙吧,这位先生我来招待。” 说完,我瞥了他一眼,转身回到了房间里。 背后轰然一声关门声后,我的胳膊被一下子擒住,大力让我微微一抽气。挣扎了两下,我显得有点不耐烦,“钱陌远,你又发什么疯?” “我发疯,现在疯的是你才对!”强迫我正视他,男人白皙的脖颈上染上了一层红晕,牙根咬得紧紧,“你知道你跟的人是谁吗?不管你肚子里在打什么算盘,你现在就是在与虎谋皮!” 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我轻声说,“你既然知道我跟了谁,那钱检察官,你不觉得你来找我是在害我吗?万一对方误会我和你有什么关系,也许这番教训你就该去坟头上对我说了。” 动了动嘴唇,他胸膛开始剧烈起伏,“你他妈再说一遍?” “还听不懂?那我直白告诉你,我现在过得很好,请你不要来找我,也不想听你自以为是的假好心。” 琥珀色的眼睛里盛放着翻涌的怒火,我每说一个字,就像是往火焰中浇了一勺油,橙红的火焰只激烈地扭曲缠绕,让他精致俊美的面容不断被吞噬。 嘣,最后一根理智的弦崩断。 粗暴地将我按在化妆台上,钱陌远将我的一只手臂扭到不可思议的程度,上面的瓶瓶罐罐被挥到地上,摔了一阵清响,“我对你好你不要,你非要上赶着给那么多男人去睡!苏扇,我他妈现在就操|死你!” 感受着身上粗暴的动作,我的头越来越疼,对他的耐心也宣布告罄。 “钱陌远,滚下去!” 他顿了顿,仿佛没想过我还敢这样对他说话,大掌捏着我的脖子,恶狠狠地说,“我偏不!” 然而,这时候已经由不得他了。 捏着手里的剪刀,此时刀尖距离他眼皮只有一厘米不到的距离。我侧过身子,慢慢一字一句地说,“我让你滚,听见没有。” 那一瞬间,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黯淡了下去,正中心瞳仁厘米裂开了一条缝,接着飞快地爬向了外面,直到布满蛛网般的裂痕为止。 我却没有心软,逼着他从我的身上离开,手里的剪刀一直没有放下。 “你给我记住了,”不想再给他任何希望,我的话说得很绝,“就算是强|奸,也轮不到你钱陌远,明白了吗。” 四目相对,男人粗粝地喘息着,最后竟然主动向前垮了一步。我条件反射地收回剪子,却还是晚了一步,在他的眼皮和眉毛上划出了一道深深的伤口。 肉白的伤口很快变红,鲜血逐渐渗出来,然后越变越快,滴滴答答地留在他的脸上,嘴上,甚至溅在了脖颈里,缓缓逶迤下一条红痕。 皱着眉,我哑着嗓子骂他,“你有病吗!” “对,我就是有病!”一把搂住我的肩膀,钱陌远眼角被鲜血染得发红,却也盖不住里面的绝望和悲伤,“苏扇,你就一点机会也不给我,哪怕是这么人尽可夫也不愿意接受我!” 涩涩一笑,我望着他的眼睛,轻轻重复了一遍,“人尽可夫?从前你骂我又穷又建,现在又变成了一个说法,我还真是荣幸啊。” 他哽了一下,“我……” 叹了口气,我说,“你这样说我,那你这些年真那么洁身自好吗?除了付娆,你就没有在外面找过其他女人?” 没有回答,他无言回答,抓住我的力气也渐渐变小,显得踌躇起来。可是男人却仍旧不愿意放弃,似乎还有话要说。 地上的一堆杂物里,手机嗡嗡的声音传来,我疲惫地推开了他,起身将它捡起。 看了眼号码,我立刻绷紧了神经,按下了接通。 下一秒,蒋奇峰一贯和蔼的声音传来,“扇子,明天有时间吗,陪我吃个饭。” 我嗯了一声,“我没问题。” 挂掉电话,我已经不想再理会僵硬在原地的人,但出于对于六年前那个骄傲少年的一点柔软,还是低低开口。 “你放心,就算我不再看重这个身子,可是我也不会糟蹋它。”顿了顿,我说,“也许等你再成熟一些,我还会有事来求你。” 第一百八十六章 老姘头 第二天上午,按照约定,蒋家的车停在了我家楼下。 司机为我打开后车门,里面竟然已经坐着蒋奇峰了。他今天似乎心情不错,双手按在手杖上,侧脸朝我一笑,“我没有来迟吧。” 我一笑,“当然没有,等您多久都值得。” 温顺地坐到他身边,老男人微微抬起手臂,我默契地伸出手,揽住了他的臂弯。 被这样体贴对待,我心里却陡然一紧。每当这人露出这样的表情时候,说明你已经在他的瞄准范围之内。 看着两边的风景飞速地向后倒去,我不自觉对这一场饭局产生了隐隐的担忧。 很快,车子停在了蒋宅门口,司机却没有下车,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 诡异的气氛慢慢蔓延开来,好像只有我对将要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闭紧嘴巴,我强迫自己不那么紧张,软软地靠在他身边。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另一辆黑色轿车从另一边驶来,准准地停在门口。 最先下来的是一个穿着红色喜服的娇小女人,长得只能算是标致,可是脸上的表情却分外张扬和骄矜。 感受到我身体不自觉一僵,蒋奇峰摩挲着我的手背,问,“小苏,怎么了?” 我抬眼看着他,黑亮的眼睛一错不错,“您心里有数。” 这个娇小的女人就是裘灵月。她父亲老裘是蒋奇峰的得力副手,十多年前因为替蒋老大吃了一颗枪子送了命。这个孤女就被老男人收到了身边,当做义女养大。 无声地溢出一丝冷笑,我看这一对义父义女怕是早些年就勾搭成奸了。 他哑哑一笑,饱含深意地说,“别急,继续看。” 扭头看去,那辆车里又走下了一个男人。黑色的西装,微微弓起的上身,接着是一张熟悉的冷俊脸庞。 只是,嘉仇胸前有一块明显的凸起,等到他侧过身正面我的时候,我才看清——那是一个手短脚短的小孩子,看上去特别小,不过两三岁的样子。胳膊紧紧搂着嘉仇的脖子,小脑袋也埋在他的脖间,一头软软的头发被风吹得上下起伏。 嘉仇耐心地哄着他,脸上不自觉带着爱怜的笑容,一边抚摸着孩子的小脑袋。 在大掌的耐心安抚下,小家伙抬起了头,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眼睛转了一圈,怯生生地打量着周围的人。 然而,裘灵月却没耐性地叫骂了两句,“磨磨蹭蹭什么,快点进来!”说着,踩着十厘米的细长高跟,扭着腰哒哒走了进去。 特有的尖细声音吓得小孩哆嗦了两下,飞快地和乌龟缩回壳里一样,再度变成了嘉仇身上的一个挂件。 而嘉仇显然也很不快,皱了皱眉头,还是没有开口,只是将自己的外套裹得更紧了一下,只让胸前露出半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眼看着这诡异的一家三口,我还没有来得及过多思索,就被背后一个大力的虎扑压在窗户上。 活动的空间越来越小,前面是坚硬的玻璃,背后是如狼似虎的男人,我几乎被压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车子不断地摇晃,蒋奇峰的声音也断断续续地传进来,“……小苏,该你表现的时候到了……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 配合着涌上的阵阵痛感,我费力地喘息着,迎合着,应接他口气里似是而非的嫉妒和征服欲。 原来,他是这样强烈地妒忌、和恨着自己的儿子。 不知道多久之后,车门终于打开。蒋奇峰餍足地走出来,好整以暇地侧身垂眼看我。 伸出一只满是掐痕的白皙手臂,我扶着车门走出来,脚刚刚沾到地,差点整个人跪在地上。幸好及时扶住了车门,才避免了一身灰头土脸。 支撑着颤抖的双腿,我挂上了温顺无害的表情,跟在蒋奇峰身边,看着大门缓缓推开。 两排黑衣手下,垂下的水晶灯,长长的餐桌,这些熟悉的场景,却因为桌上坐的那两个人而全部变得陌生到了极点。 裘灵月坐在主位左上手,却让嘉仇坐在自己的下方,这种倨傲的态度甚至都不加以掩饰。 当然,她看向我的视线里,一样不加掩饰地充满了警惕和恼怒,菱角般的饱满红唇被咬得深深凹陷,口红都被吃了一半下去。 而嘉仇…… 我随意地扫过了他一眼,他也只是淡淡地看了我一眼,低头继续喝着杯中的红酒。 坐在主位上,蒋奇峰牵着我的手,安置在了右手边,“来,小苏,坐这里。” 我点点头,刚坐下,就听见那边嗲声嗲气的细细声音响起,“义父,今天可是我回娘家,你怎么还带外人来呀?” 哈哈一笑,他似乎对这个义女非常宠爱,“月月,你在说什么傻话,现在你是我的儿媳妇,应该改口喊我爸了。是不是,嘉仇?” 顿了顿摇晃酒杯的手,嘉仇露出了惯有的玩世不恭笑容,“你们开心就好,我没有意见。” “喂,你是死人啊,什么意见都没有!”一扭脸,女人也不在乎场合,破口就骂起来。可以想见,平时她是如何和这个丈夫相处的。 挑了挑眉,嘉仇没有说话,只是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看戏般看到了尽兴,主位的公公才适时地出来阻止,“你们两个呀,几年前就爱拌嘴,结婚了还不知道改改。” 说着,他冲我含笑说,“小苏,让你见笑了。不过这倒是好事情,前几年混小子一直浑身长刺的,现在倒是肯听老婆的话了。” 托着下巴,我眨眨眼,突然扭头对嘉仇说,“蒋少爷,你的态度确实有点问题哦,哪怕是抽出从前对我的一半来也好呢。” 不理会其余两人或惊怒或阴沉的表情,我端起杯子,主动朝他敬了一杯,“今天相见也是我们的缘分,这杯我敬你,祝你新婚快乐。” 他抬眼看着我,和其父肖似的三角眼里却波澜不惊,多了几分涟漪。 “好,多谢。” 然而,没有等我们碰杯,我的杯子被猛地挥开,裘灵月的小脸纠成了一团,五官差点移位,“你这话什么意思,你们俩之前是一对老姘头?!” 我不曾否认,眼角微挑。 被我这种轻慢的态度气得不行,她抬手就想打我,却被蒋奇峰一把抓住,沉声说,“月月,坐下!” 愤懑不平地来回逡巡了两遍,女人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坐了下来,可是视线却恨不得吞了我一样。 接着,上位者慢条斯理地说,“这次见面,我也是想让你们认认脸。小苏现在是我的人,以后你们要对她客客气气的。” 话落音,除了裘灵月涨得脸通红之外,我和嘉仇一样的神色如常,甚至还互相客气地投以了一个笑容。 几年不见,我的嘉仇已经可以这样八风不动、不动声色了。 真好。 饭吃到一半,裘灵月便叫着要上楼看孩子,故意揽住了蒋奇峰,娇滴滴地说,“小宝老是吵着要见爷爷,咱们上去看看吧。” 禁不住她的几句软磨,老男人刮了刮她的鼻子,宠溺地说,“就你事情多,走吧,我也想去看看我的大孙子了!” 杵着手杖站起身,蒋奇峰捏了捏我的脸颊,“好好吃,我待会儿就下来。” 目送他们上楼之后,餐桌上的气氛瞬间冷凝起来。我们两人保持着斜角的距离,继续低着头吃饭。 想了想,我开口问他,“蒋少爷,那个小宝……” “是我的儿子,三岁多了,”他说,“叫蒋若星。” 手上不自觉一顿,我点点头,“嗯,是个好听的名字。” 目若繁星,就如同从前我在嘉仇眼里找到的光芒一样,熠熠闪烁,好似将天上星揉碎洒了进去。 这句话是我的真心,“他一定是个漂亮的孩子。” 微微勾唇一笑,嘉仇如同普天下所有的父亲一样,提到小小的生命时,表情都柔软了下来,“是的,是个很好的孩子。” 数年不见,我们仿佛两个老友一样,一边吃饭一边闲聊,甚至包括他的妻子、我的金主,都没有避忌地说了起来。 当听到我和蒋奇峰在一起之后,嘉仇露出了一个晃眼的痞痞笑容,“也许以后你还会成为我的小妈。” 我点点头,“不瞒你说,我也很期待。尤其是你这么大的继子,我想我相处起来也会比较轻松的。” 仿佛说到了逗趣的地方,我们两人同时莞尔一笑,他还保持着从前笑起来的习惯,不自觉会眯起眼睛。 哗啦,刀叉不小心被他弄到地上,他说了句“稍等”,便倾下身去捡它们。 然后,下一秒,我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被微微碰触了一下,俄而坚决地包裹进了一张干燥的大掌里。 在黑暗无人可见的桌布下,我们紧紧握着彼此的手,就如同多年前在狭小潮湿的小树丛里,我们在检查老师看不见的背后,果断牵起的那一次手。 那时候,它给了我们勇敢,让我们看懂了自己悄然破土的真心。 而这一次,这种几乎大力到要捏断彼此的纠缠,是我们在黑暗魔窟里的无声抚慰,是在掌中点起了一丝火,支撑我们走尽这阴冷漫长的苦旅。 我们的痛苦互相撞击着,那一瞬间,甚至听见了不顾一切的痛哭。 然而,这终究在黑暗中,匆匆开始,再匆匆结束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干干净净活着 过了半个多小时,桌上的菜肴失去最后一点温度,彻底变成了残羹冷炙。 站起身,椅子脚和地面瓷砖相摩擦,传出了一阵刺耳的声音。 见他想上楼,我忍不住还是喊了一声,“别去。” 非常平淡的一句话,我却不知道嘉仇听到又是什么样的心情。 背对着我,他扔下一句,“小宝还在上面。” 眼看他跨步又要上前,我站起身,酸涩的感觉顿时顺着脊梁骨往上爬,“你等等……就算去,也该让我先去。” 保持着一人宽的距离,我们走在通往二楼的沉木楼梯上,脚步声慢慢重叠成一道。 刚一上楼,女人尖细到快要断气的叫声就传入了我的耳膜中,一口一口“好爸爸”,毫无顾忌。 一步,一步靠近。 “快……再快点!” 停下脚步,已经只有一门之隔。 “怎么,嘉仇没有喂饱你吗……” 放在门把上的手顿了顿,我皱着眉,就听那女人娇俏一笑,又嗔又怨地喘着气儿,“他在床上就是个死鱼,一点劲头儿都没有,我都怀疑他是不是有毛病了——” 轰地推开门,我一脸淡定地站在门口,直面扑面而来的淫|糜气息。 一男一女挤在一张座椅上,女人大红的喜服揉成一团,堪堪遮住关键部分。而小小的蒋若星就坐在床上,无声无息地看着这一幕。 “妈|的!”背后的嘉仇终于爆发,只是他连看都没看那两个人,而是飞快地跑去了床边。 当看到爸爸来了一瞬间,小小的若星终于有了反应。他眨了眨眼睛,如同雏鸟一般伸出了自己的双臂,准准地落入了嘉仇的怀抱里。 “爸爸来了……别怕,别怕……” 慢慢的,他怀里传来了小猫一样细弱的呜咽声,两只肉肉的手臂紧紧圈住了他的脖子,无声诉说着自己的害怕。 搂着蒋若星,男人路过我身边的时候,我看到了那双哭得通红的眼睛。小家伙的眼睛那么纯粹,却已经溅上了不可磨灭的恐惧,看得我心里不可遏制地一颤。 “蒋嘉仇,你发什么疯,不知道晚点再上来吗!” 女人一边埋怨着,身子却扭成了白鱼,不停磨蹭着老男人,一边朝我投来了炫耀的视线,“快,好爸爸,再快点!” 冷冷地看着他们,嘉仇盖住了孩子耳朵,话语和冰珠一样用力砸在了地上,“你们两个,适可而止!” 然而,那两人谁都不以为意,蒋奇峰脸上甚至笑意更深了,掰开了儿媳妇的大腿,佐以儿子的愤怒,更加兴奋地操戈起来。 轻轻走到了两人面前,我望着桌上打开的电脑,正显示着空无一人的餐桌。原来刚刚,他们就是一边欣赏我们“老情人”相聚,一边在这里苟合的吗? 微微一笑,我开口,“裘小姐。” 她如胜者一般,不知羞耻地起伏着。 然后下一秒,我一把拽住了她的头发,用力地扯到地上! 光溜溜地坐在地上,裘灵月气疯了,“你,你竟然——!” “我怎么了?”我心平气和地说,“你的好爸爸在地下埋了十几年了,你想睡现在就去撬棺材板,不要来动我的男人。” “你,你这个表子!” 气急败坏地爬起来,她还没有来得及大骂,我已经苛刻上下扫了一眼,扭头对蒋奇峰委屈地说,“就这种货色,你要她不要我?” 也许是我宣誓主权的样子讨好了他,亦或者他很享受两个女人为他争风吃醋的样子,老男人微微盖上了下身,颇是无奈地摇头,“你们两个……家和万事兴嘛,吵来吵去像什么样子?” “我不想吵的,”我站到他身边,仔细地为他擦拭液体,然后一粒粒扣好上衣的盘扣,一脸认真地说,“您要是喜欢,下次就告诉我一声,我保证不闹了。” 这样一比,那边裘灵月就是个泼妇一样,又骂又闹,惹得最后蒋奇峰呵斥一声,“好了!先去收拾收拾,有什么等你冷静了再说。” 适时,嘉仇凉飕飕地说了一句,“保姆,给少夫人送个毯子。”说罢,阔步离开了这个闹剧般的场合。 窝在蒋奇峰怀里,他的大手慢慢拍着我的后背,惬意而闲适,时不时还能听到一声喟叹。 他多得意啊,他将自己年轻英俊的儿子牢牢掌控在手里,踩在脚下,连属于嘉仇的两个女人都围着他打转。这蒋家,仍旧是他的天下。 闭上眼,我慢慢咬紧了嘴唇。 两天后,嘉仇和裘灵月结束了省亲,回到了F市。这之后,我明显感觉到蒋奇峰的态度有了变化。 如果说从前我只是他时不时想起的一朵野花,那么现在,他已经有了要将我长期养在花园里的念头。 在书画店里,我和邓梅聊起这件事情,她仔细分析,“如果真的像你形容的这样,说明他真的对你上心了。扇子,你听我一句话,见好就收吧,如果真的跟了蒋老大,就不是你想走就能走的了。” 敲着键盘的手指一顿,我望着她,“都到了这个时候,也没有临阵脱逃的道理。” 得罪这人的下场,我在那艘游轮上就已经见过了,实话说,那人肉高尔夫的惨状让我整整做了好几天的噩梦。 可是,我能够抽手离开,却已经有人泥足深陷。 那对父子俩,仿佛是错插在浑浊泥潭中的一捧芦苇,随着腥臭越来越高,他们只能苦苦支撑,却渐渐地快要被吞没。 “大姐,我们都尝过被人骑在头上的滋味儿,我不想等到一切无法挽回之后,再去做那些无用功,”我蜷缩紧了拳头,“如果真的要有人在下面当垫脚石,我愿意让他们干干净净地活着。” 她骤缩了一下双眼,“你……”后面的话断了,变成了一道深深的叹息。 我的视线慢慢模糊,一个念头变得越来越清晰——一定要回F市。 一切恩怨纠葛,必须在那里膨胀到顶点,缩在D市里根本解决不了什么。 收敛思绪,我想到了什么,“大姐,等我真的跟了他,你要多小心。他那个人喜怒无常,说不定会对你做些什么。” 关于邓梅和蒋奇峰的事情,我一直都没有遮掩过,只要他想查,非常轻松地就能知道里面的弯弯绕绕。 在这之前,他就已经有意无意地试探了我几次,我当然就顺水推舟地故意露了一点马脚。按照我这样的身份,必须要有一个接近他的合理解释,比如说——受人驱使,别有用心。 我什么都没说,这都是他自己调查出来的,可信度不言而喻。 “小苏,也许我能帮你的也只有这个了,”顺了顺我的长发,邓梅眼里含着笑,轻声说,“一个有把柄在手里的宠物,比任何其他身份都值得放心。你放心,我不会轻举妄动的。” 可惜,邓梅的话只说了一半。她终究还是违背了对我的承诺,剑走偏锋地选择了另一个极端。 果然,在一次过夜之后,他爱不释手地摸索着我的腿根,说,“扇子,跟了我吧。” 沉默了几秒钟,我微微点了点头。 回到酒吧里,我辞去了舞娘的工作,老板还是老大不情愿地磨蹭了一会儿,看我语气没得商量,还是松口放了人。 坐在吧台上,我手掌托着脸颊,食指叩叩桌面,“来杯酒。” 酒保配合地端了上来,笑眯眯地说,“以后你再来,就不是花,而要改叫客人了。” 暗红的酒液吞下了喉咙,我享受地眯起眼,虽然跛子禁止我饮酒,可是这种乐趣也剥夺的话,那这样的人生也太苦了一点。 酒保一边擦着杯子,一边和我闲聊,“别说,你那天把那位钱检赶走之后,还真就再没有来过了,害得我损失了一笔可观的小费啊。” 静静听着,我端杯又喝了一口。 钱陌远没有来,付娆倒是来过一次。她差点端不住大小姐的架子,想要和我拼命。 因为钱公子不知道吃错了什么,突然要甩了她。到手的金龟婿就飞了,她当时的表情那叫一个精彩绝伦。 放下酒杯,我拿出一叠钱,推到了他面前,酒保疑惑地看着我,“干嘛,你要补偿我?” 我低声说,“我要买你手上的一点东西。” 正式搬进了蒋家,我开始被圈养在他身边。白天时候,我在自己的字画店里当着老板,晚上,我就上了蒋老大的床,一刻不停地伺候他。他并不是每一夜都会真的要做到底,但是他会让手下帮他做,甚至让我自己动手。 无论什么方式,他都是一个高高在上的惩罚者,享受着我的受刑。 酷刑之所以叫做酷刑,就在于无论多少次,我都被折磨得死去活来。然而,我却犟着一口气,偏不肯求饶,甚至主动去迎合。 于是,老男人的兴趣越来越大,就像是发现了一个好玩的玩具,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又是一夜折磨到天明,我慢慢爬下床,颤巍着双腿去了卫生间。 锁上门,我将自己冲刷干净,湿漉漉地站在镜子前。 新鲜的伤口丝丝缕缕地渗着血,我却不以为意,伸手拿出了柜子里的化妆包。 掰开口红的唇芯,里面藏着一个白色的纸袋。 第一百八十八章 我来晚了 掏出两片止痛药,我干吞了下去,缓缓滑坐在地上,等待着药效的发作。 从开始的半片,到后来慢慢增加,不断变多,我已经对这药越来越依赖。如果没有它,我将一刻不停地被疼痛折磨,连闭上眼都很费力。 再忍忍,苏扇。 他马上就要来了。 在他身边慢慢熬了三个月,我仿佛化作了一缕烟雾,无声无息地融入了蒋家的每一处角落里。即使接触不到核心的部分,我依旧安静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在没有人看见的地方悄悄张开了蛛网。 就在我以为还需要忍耐很久的时候,一个契机却骤然出现。它来得猝不及防,仿佛是一个讯号,让一切开始高速运转。 蒋奇峰有个习惯,每天吃完晚饭之后都会去游泳池里游两圈。那天晚上,他照例进了泳池中,我则是坐在二楼上,漫不经心地翻着书,时不时看着水中的人影。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从书中抽出注意力——怎么水声好像停了。 站起身望去,水池里平平静静,连个人影都没有。 我歪歪头,今天结束得好像太快了点。 就在我准备收回视线的时候,却不经意瞥见水中角落里瑟缩的身影。昏暗的灯光将黑色的轮廓遮挡得完全,要不是我多留心一眼,根本不会发现水里还有人。 匆忙冲到楼下,我还在下楼的时候摔了一跤,却又爬起来就冲了过去。 我心口紧绷得发疼,呼吸越来越快,说不请是激动还是紧张。 当冲到水边的时候,老男人已经彻底坠到了池底,身体时不时抽搐一下,面色痛苦非常。 那一瞬间,我心里开始天人交战:这时候两个保镖都不在,如果他死了,岂不是一切都结束了…… 然而,心念一转了两秒之后,我还是一下子跳了进去。 不到时候,他现在还不能死! 飞快地游到了他身边,我拖住他的脖子,保持着托举的姿势将他救了起来。 这时候,已经有下人听到了动静,连忙将我们捞了出来。 跪在泳池边,我拼尽全力地给他做着复苏和急救,终于在力竭之前听到了他的一声咳嗽。 瘫软坐在一旁,我急促地喘着气,对上了蒋奇峰慢慢睁开的眼睛。 躺在床上,蒋奇峰脸色苍白,以拳抵唇不停地咳嗽着。他游泳的时候突然犯了哮喘,一口气没有上来。要不是我及时救了他,后果不堪设想。 两个失责的保镖跪在他面前,不敢抬起头来。 “算了,你们下去吧。”他仿佛一下子老了很多,随手挥了挥,一个人留在房里静坐了许久。 那几天,破天荒的,蒋奇峰没有折腾我,只是一搂一夜,什么也不说。 大约一周之后,他将我喊到了书房里,推给了一张写着地址的白纸。 “小苏,晚上你帮我去跑趟货,好吗。” 愣了楞,我拒绝了,“不了吧,我不太懂这些事情。” “没事,会有人教你,”摩挲着光滑的手杖,蒋奇峰叹了口气,“你跟着我,也该学点这些东西了。” “……好。” 当天晚上,我跟着一名领头的人去了接货的地点。 带我的是蒋奇峰手下的一个老人,他不大看得上我,一路上和我说话都是夹枪带棒的,显然很讨厌我这种卖肉上位的无脑女人。 冷笑一声,我对他的恶意完全无视,只是裹紧了身上的披肩,在漫漫黑夜里等待那班车的到来。 凌晨时分,一辆大货车停在了我们面前。司机从驾驶座上跳下来,打开了车厢后面的大锁。 哗啦一声,两扇门同时打开。当我看到车里挤满的三四十个女人时候,整个人都愣住了,“不是说送货吗,这是怎么回事?” 领头的哼了一声,根本不搭理我,没耐性地呵斥那些女人下车,“快点,一个跟着一个!” 眼看他们赶着货物们挨个上了小车,我正要过去,却被那个司机拦住了动作,“老板,签个收据。” 这声音隐隐有点耳熟,我仔细打量着面前的男人,有什么从脑袋里飞快闪过,却又没来得及抓住。 这时候,领头的已经将女人们都装上了车,从车里探出身子,阴阳怪气地说,“苏姐,我们先回去盘货,后面的事情你自己看着办吧!” “你……!”我正想要追上去,却只来得及吃上一嘴汽车尾气,眼睁睁看着地方一溜烟消失。 这时候,那个司机说话了,“你不记得我了?”摘下帽子,司机饱含深意地补充了一句,“我是陈妙的老板。” 我看他,顿时和记忆对上了号。那个在小县城里开发廊店的男人,斌哥? 见我想起了他的身份,他重新戴上帽子,压低声音,“老板,先上车说话吧。” 坐在车上,我刚刚拉上安全带,他就从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手机,扔到我怀里,“打上面第一个电话,有人找你。” 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我的老板,他有话和你说。” 看着屏幕上的一串陌生数字,我顿了顿,还是按了下去。 耳朵里响着嘟嘟的连线声,我不断设想着无数种可能,直到对面响起了一道低低的男声。 “扇子。” 虚无地张了张嘴巴,我眼眶一热,连忙转动眼睛看向外面,驱散了那股子酸涩。只是一开口,话语中仍旧忍不住带上了委屈的情绪。 “是你啊。” 这么久独自苦苦支撑,只有在这时候,我才能放松一些,寻求一点温暖的依靠。 嘉仇仿佛目睹了我现在的模样一样,轻笑声在我耳边炸裂,“是啊,我来晚了,委屈你了。” 哽了又哽,我揉了揉鼻子,轻轻切了一声,就好像小孩子在大人面前,总喜欢装大人一样倔强,“没有的事。” 他好声好气地应了一声,“斌子现在是我的人,你不用避着他。以后如果要联系,我会派他来找你的。没想到,蒋奇峰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快相信你,恐怕以后一些不轻不重的活他都会交给你。再联系起来,我们就方便多了。” 听着那头;连续不断的交代,我只是偶尔嗯一声,货车轮胎摩擦地面的咯吱声让他的声音有点模糊。 “对了,孟若棠这边似乎在找你,”顿了顿,嘉仇说,“需不需要我帮你做点什么?” 久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我的心情出奇地平静,“让他找吧,你记住你答应我的,这些事情都不要去插手。现在你在关键时刻,贸然动手不是明智的选择。” 沉默了一会儿,他突然说了一句,“对不起。” 所有的机关心机,在这一句话前,瞬间溃如蚁穴,我一笑,“傻子,你不需要跟我说这个。你想做的事情,我当然要帮你做到。” 那天,在离开蒋宅的路上,我接到了嘉仇的一个电话。 “扇子,帮帮我。” 他的声音很轻,背后的嘈杂声音一阵又一阵地传过来。他仿佛和那些喧闹喜庆仅仅一墙之隔,同我慢慢诉说着插进血肉的脓伤。 “扇子,如果你真的要跟蒋奇峰,就帮帮我,我恐怕等不下去了。” 那时候,我终于明白,我认识的那个嘉仇没有变。 他即使此时在跪着,仍旧瞪着那双不服输的双眼,时刻准备着要绝地反击。 蒋奇峰即使再厉害,却也不曾想到,他的女人和儿子已经商量好了之后的每一步,虎视眈眈地要将他拖进陷阱里分食残杀。 “可是我已经后悔了,我不想让你在那个畜生身边。从你答应我之后,我几乎没能睡一个好觉……”黑夜中,他的一句真心话烫得我耳朵发红,“扇子,我也害怕。” 歪头望着外面开阔的风景,昏黄的半月挂在天边,模模糊糊的月光将深紫色的天空侵蚀得变了色。 “嘉仇,你比我聪明,你也知道,只有我才能替你做到这些。即使你不找我,我一样也会跟了蒋奇峰。” 我不自觉带上了一丝自嘲,不知道是在鼓励他,还是鼓励自己,“你别怕,我可比你想象中还要厉害。也许,我天生就该走这条路呢。” 没等对面回答,我直接挂断了电话,将手机放回了斌哥怀里。 车子停在了路口,我拿走他递过的交易单,一边问,“这些女人,她们都是你店里的?” 他点点头,“我的店关了,小姐们总要找一个出路。以后在D市里面挣钱,比小县城好。” 说不出话来,我只得打开门,跳下了地面。 望着卡车的灯光越闪越远,我转过身,继续往我该去的地方而去。 果然像嘉仇说的那样,凡事有一就有二,半年之后,我已经成为了蒋奇峰一只有力的膀臂,他甚至还会亲自教我,夸我会举一反三。 在我站稳脚跟的同时,F省已经逐渐成为了嘉仇的囊中之物。通过断断续续的几次联系里,我隐约察觉到了他的魄力。可以说,现在F省只认蒋嘉仇,而不知蒋奇峰。 当嘉仇又一次阳奉阴违、拦下了蒋奇峰的命令之后,他终于被激怒了。 我默默地站在他身后,欣赏着他的大发雷霆。想必他已经发现,自己的势力正在慢慢被架空,他操纵的儿子挣断了身上的线,不再理会自己这个背后的操纵人了。 猛然一拍桌子,蒋奇峰目光森寒,“回F市!” 第一百八十九章 我要当如梦的老板 当晚,蒋奇峰歇在我房间里,花样百出,下手不知道轻重,只一门心思想把火气发出来一样。 过了几个月的新鲜劲儿,老男人渐渐在外面又找了新鲜的口味儿。换来换去了几个,但至少还有一半时间在我这里。 气喘吁吁地躺在我身边,男人问了一句,“小苏,跟我一起去F市吧。” 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但迟迟没有说话。 他抚摸着我紧绷的后腰,轻轻揉捏,“不想去?” 良久之后,我终于忍不住扭了两下身子,轻轻说了一句“痒”。 “你啊,看上去挺厉害,脾气还是这么小孩子似的。”他和蔼地说,“我知道有的人你不想见,不过你现在跟了我,和他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沉默了许久,我终于认输了,“去也可以,但我要一个礼物。” 哦了一声,蒋奇峰微微有点诧异,“好,你说来听听。” “我……要当如梦的老板娘。” 大约一周之后,我陪着蒋奇峰,重新回到了F市。 此时,距离我当日孤魂野鬼一般逃走,已经过去了四年有余。F市仍旧是记忆里的样子,漂亮,温柔,然而在我眼里,却已然是一个杂糅着魅惑和荆棘的斗场。 与在D市不同,蒋奇峰没有直接将我带到众人的眼前,而是安置在另一个房子里。他的疑心病依然很重,没有彻底安定之前,是不会轻易将弱点暴露人前的。 当然,对于这个结果,我却乐见其成。在家里装了几天乖,我挑了一个晚上,直奔如梦而去。 这个地方我来过多次,却没有哪一次像这样急不可耐,跃跃欲试。 穿过了嘈杂的大厅,走到巧姐办公室的门口,我随意叩了叩门。 里面传来一句,“我很忙,有事去找别人。” 顿了顿,我置若罔闻般落下手,一把扭开了门把。 她坐在桌前,正在看着文件,头也没抬地呵斥了一声,“滚出去,没听见我的话吗!” 斜倚在门口,我微微一笑,“巧姐,什么事情值得你这么大火气?” 听到我声音的一瞬间,她抬起头来,先是一怔,而后紧盯着我不放,仿佛要看个底朝天一般。 走到她桌前,我抽走她肘下的文件夹,逐字逐句地读了出来,“经营产权让渡书……看样子是给我准备的?” 巧姐不愧是巧姐,很快恢复了平静,“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何必装不懂呢,”在桌上抽出一支笔,我按下笔帽,在最后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扔到了她面前,“这个地方,以后就是我的,明白吗。” 那一瞬间,女人脸上的扭曲表情不可谓不精彩,青一阵灰一阵,甚至连一贯的处变不惊都保持不住。 这是她半辈子的心血,甚至可以说下半生的依靠,却被我这样轻飘飘地夺走了。 坐在沙发上,我翘起二郎腿,好整以暇地环抱着胳膊,“你不要这样看我,从前是我在你手下讨饭吃,以后我也不会饿着你的。” 挑了挑眉,巧姐的表情又恢复了平静,不咸不淡地说,“不必,如梦交给蒋老大,我自然还有别的地方可活。” “如果我不让你活呢。” 她望着我,仿佛在揣度我这句话的意思。 我耐心十足,心平气和地说,“只要你走出这里一步,那你下一步的归宿就是黑堂。我说到做到。” 沉默了半晌,她还是开口,“坦白说,我不看好少东家,也不愿意趟这趟浑水。” 在我来之前,我已经让斌哥来联系过她,然而她的态度却并不是太令人满意。 从沙发上站起身,我走到她面前,双手撑在桌上,直勾勾地看着她,“你不用看好任何人,只要你愿意帮我一个忙,这个地方还是你的,甚至会有你想不到的丰厚报酬。如果你不愿意,那我就要拉一拉蒋老大的大旗,请你吃吃苦头。” 低低一笑,我凑到她耳边,说了几句耳语。 她待我离开,狐疑地说,“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片刻之后,巧姐终于点点头,她一贯是最会看眼色的,追逐利益才是她的本能。 “那好,这几天你好好想想,想好了我再来找你要答案,”这时候,阿祥开门进来,我朝他一颔首,“巧姐就交给你了,你负责看好她。” 阿祥一躬身,“是,苏老板。” 登时间,巧姐脸涨得通红,在阿祥和我之间来来回回看了许久,迟迟不敢相信。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最老实的手下,竟然已经无声无息地另投他人。 我无声微笑,至于这笑容里有多少底气和威胁,那就要任她自己揣摩了。 紧绷的身体终于脱力般摔回了椅子里,女人自嘲般摇摇头,“我服了,苏扇。” 离开了办公室,阿祥如同魅影般跟在了我的身后,朝我指了指休息室,“人在那里。” 我点点头,朝着方向走了过去。 一推开门,贾代娴坐在沙发上抽着烟,见到我出现,很不高兴地瞥了一眼,“你怎么才过来,我都等你好几天了!” “我这不是来了吗。”坐在她身边,我在烟盒里拿了一支烟,抬手捏住她的下巴,凑到她口中烟头上吸一口,引燃了红星。 深深地吐纳了一口,幽蓝色的烟雾瞬间弥漫在我们两人中间,几乎瞬间廓散开来。 我们两人互相呼吸着彼此的烟圈,足足抽了半支烟之后,我将它在玻璃缸里捻灭,“以后你记得和阿祥看住巧姐,只要她不下绊子,其他的都随她。还有,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她扔下烟头,看着我,等待下文。 停顿了一下,我说,“我该和老朋友们见见面了。” 包间里时断时续地响起声音,越飘越远,直到大门关上,再听不见一点声息。 几天后,如梦。 我站在二楼上的办公室里,撩开窗帘,仔细望着楼下一处的动静。 在吧台背后的沙发上,坐着几个年轻男人,似乎是刚刚下班的样子,西装外套放在手边,衬衫扣子解开,端着酒瓶互相碰杯。 其中一个喝得很厉害,几乎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喝闷酒,一贯下去半瓶都见了底。 我看着他面前的酒瓶不断变多,人却像是毫无察觉一样,依旧让适应人一打一打地往上送,都快堆满了桌面。 这时候,背后传来了巧姐的喊声,“老板。” 扭过头,我说,“不用客气,你喊我扇子也是一样的。” 她没有再争辩,只是回答,“你之前问我的问题,我已经有了答案。” “是吗,”斜斜靠坐在窗沿上,我半侧着身体,眼角还时不时往楼下瞟去,“你说来听听。” 她说,“想让男人伪装成哮喘病发死亡,其实很简单,只要在和他上|床的时候,多加一些兴奋的药物,日积月累,到了一定程度,只要他一碰女人就会立刻病发。症状和马上风一样,查不出什么问题来。” 思索了一会儿,我还没有回答,楼下的男人却慢慢站了起来,看样子是要去洗手间里。 站起身,我朝巧姐说,“把你说的药物写出来,剂量、效果、使用方式,我全都要。” 拍拍她的肩膀,我径直走了出去。 走到了卫生间门口,我轻轻按掉了门口的大灯,顿时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 贴在墙边,我静静等待,一个又一个客人抹黑出来之后,我一眼找到了要找的男人。 不再犹豫,我猛地扑向了他的怀里,开始激烈地亲吻起来! 男人被我压在瓷砖上,感受到我的唇瓣,顿时浑身僵硬了一下,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 他捏住我的脖子,正准备将我撕开,却在听见我的一声低哼之后冻住了动作。 “扇子……”黑暗中,孟若棠声音显得那样不敢置信,甚至毫不掩藏其中的惊喜。 我毫不犹豫地又纠缠上去,这次他没有再推开我,放在我脖后的大手开始用力握紧,而后疯狂地回应起来。 就在动作逐渐激烈的的时候,我猛地转了个动作,屈膝一下子撞了上去! “唔……” 支撑不住地倒在地上,他却用最后一点力气抓住我的手,直到我也倒在他身边…… 哗一声,医院的感应大门打开,一辆急救推车飞奔而入。 迷蒙睁开眼睛,我凭着一条缝隙,困难地打量着周围。明亮光洁的医院大厅在急速退后,两排刺眼的冷冷灯光,空气里的消毒水气味儿直冲鼻中。 急救人员一边推着车子,一边快速地说,“心率80,血压70-98!” 当看我有了意识之后,立刻有护士开始和我说话,“女士,请你保持清醒,我们马上为你们进行手术!” 心里微微一松,我动了动沉重的眼皮,看了看自己现在的处境。 两个衣衫不整的身体,用一种呼之欲出的姿势交缠在一起。孟若棠的眉目死死扭成一团,口中渗着血,手却紧紧抱着我。 而我的腿,还骑在男人胯上,如同一条白蛇,用力绕成一团。 动了动腰,我感受着里面留下的作案工具,顿时松开了最后一点坚持,含笑缓缓闭上眼睛。 我突然开始期待了,醒来之后的样子有多精彩。 第一百九十章 逼良为娼,劝妓从良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还没有回过神,就立刻被严重的生理性干呕席卷了大脑,一弓身,呕心呕肺般剧烈吐了起来。 在差点要把五脏六腑都突出来之前,我终于有空隙喘了几口粗气。护士不停拍着我的后背,让我好受一些。 现在依旧是在手术室里,我的情况并不严重,只是吞服了一点有迷幻成分的药物,所以洗了一遍胃之后,很快就清醒了过来。 然而,一床之隔的另一边,急救手术依然在争分夺秒地进行中。 在医生和护士的缝隙间,露出了孟若棠的半张脸。 一贯冷漠强势的男人,此时闭着眼睛躺在那里一无所知,任由医生在他身体上动作。剪开的衬衫,干涸的鲜血,搭配那张惨白如纸的脸庞…… 没等我看多久,护士便将我放平躺回床上,口罩后的声音瓮声瓮气,“你的同伴还需要继续手术,我先送你出去。” 然而刚刚推出门,我便听到了女人冷漠的呵斥声,“什么意外,我不相信意外!如果再发生这种龌龊的事情,你就让你的孟总自生自灭!” 循声望去,一个裹着驼色大衣的女人正背对而站,及膝的大衣下是一条光光的小腿,踩着一双短靴,长发松散,一看就是匆匆忙忙赶来的。 小邵低着头,“夫人,孟总的手术有一定风险,需要您签字。” 这时候,宋佳雅慢慢转过身来,几年不见,秀美的脸庞多了几分成熟的韵味,只是开口却毫不留情。 “大半夜接到电话,被告知丈夫和别的女人瞎搞而搞到医院来,甚至还要我来收拾烂摊子,你觉得我有那个好涵养吗?” 这时候,我身边的护士很不高兴地制止,“你们吵什么,这里是医院,不是菜市场!” 小邵立马住嘴,上前问,“请问病人现在情况怎么样?” “饮酒过度导致胃穿孔,现在刚刚止住大出血,可能需要进行切除手术。”一连串说完,护士指了指宋佳雅,“你是家属吗,跟我来,我马上带你去办手续!” 眼看着女人毫无所知地步步向我走近,我则是被护士慢慢推动前进,短短的距离不过几秒,便瞬间消失。 然后,她一眼见到躺在床上的我,原本火冒三丈的表情顿时冻住,变得非常微妙。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最终她挤出了一声古怪的哼声,脸皮微微抽搐,“又是你。” 瞥了她一眼,我置若罔闻,目不斜视地与她参见而过。 感受着背后直勾勾的视线。即使现在不是时候,可是我却仍旧止不住浑身微微颤抖。这是快活的,这是激动的! 这场冲击巨大的宣告式,实在是让我再满意不过了! 坐在病床上,我端着水杯,轻轻吹散上面的热气,小小酌饮,驱散口中发苦的胆水味道。 我看着坐在我身边的贾代娴,“麻烦你了,大晚上还跑一趟。” 她冷着脸,“你现在知道麻烦了?早知道你闹得这么过分,我才不会帮你!” 耸耸肩,我继续吹着热气,没有说话。杯子里倒映的影子,被呼吸吹得左右摆动,渐渐模糊。 也许该庆幸孟总还有点余情未了,每周他总会来光顾如梦里几次,坐在人来人往的大厅里,就点最没有度数的清酒,在角落里一直喝到半夜,直到凌晨才会离开。 明明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他已经鲜少沾酒,却不知道为什么又破了戒。 于是,我安排酒保给他送去了混过几种的烈酒,加上在黑暗中纠缠时的狠狠一击,果然让他的旧疾爆发。 “你说你,装个样子不就行了,何苦自己折腾自己?”贾代娴扭了把热毛巾,塞到我手里,“到时候别人没有气到,自己倒是快整垮了。” 我扯了扯嘴角,“不做出个意乱情迷的样子,怎么会有这么逼真的效果?” 推到医院来的时候,那叫一个劲爆,一想到有人和宋佳雅绘声绘色描绘当时的场景,乱飞的器官,缠绕的姿势,我都忍不住想笑出声来。 我心情甚好,贾代娴却看不过眼,皱眉说,“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什么处境,还敢做得这么张扬?你别忘了,蒋奇峰随时都会听到风声!” “听到就听到吧,碍不着我们的事情。”我既然敢作,当然早就算好了后果。 一杯水喝完的时候,病房的门扭开,宋佳雅一脸晦涩地出现在门口。 一站一坐,我们视线在半空中交汇,足足好一会儿之后,她才跨步进来。 走到我面前,宋佳雅的视线如同刀子一样,在我脸上、身上一寸寸刮过,恨不得扒开这层外皮好好看个究竟。 坦然地任由她打量,我动了动脖子,露出了上面新鲜的咬痕。 果然,下一秒她就忍不住了,开口问,“上次我遇到的那个护士,也是你,是不是。” 见我不吭声,她嫌恶地说,“你怎么就像个臭虫一样,怎么拍都拍不死,还成天出来碍眼?” “喂喂,你搞清楚,是你老公害得苏扇住院,我们可以告他强|奸的你知道吗!”贾代娴在一旁煽风点火,“自己管不好男人,还有空来这里摆什么架子!” 宋佳雅眯了眯眼,竟然真的打开了钱包,从里面拿出一叠钱,递到我面前,“辛苦你又伺候我丈夫一回,不过事不过三,希望从此之后,你永远消失。” 看着纤纤十指上的一叠红色纸币,我想了想,准备伸手去接。贾代娴想阻拦我的动作,却还是被我拿了过来。 随意拨弄了几下,数了数张数,我看上起很满意,“多谢你的慷慨,如果孟老板愿意的话,我倒是希望再多来几次。” 遇上我这样没脸没皮,她吞也不是,吐也不是,紧紧捏着手里的黑色钱包,指甲捏得森白。 “还有,你有本事就让他老老实实缴粮,看孟若棠刚刚如饥似渴的样子,像是八百年没见过女人一样,”在她涨得发紫的面皮下,我继续插刀子,“我也很苦恼的。” 强忍下一口气,宋佳雅垂下眼,嘲讽说,“我的本事,总是比不过你的厉害。不过,你不会真的傻得以为若棠对你还有惦念吧?” 我神色如常地说,“当然不会,我吃够一次亏,不会傻到吃第二次。好了,我累了,你有什么其他的话,还是留着去教训你的若棠吧。” 目送她摔门离去,片刻之后,我突然扑哧一笑。 “怪里怪气的,被人骂了还笑?”贾代娴不明所以。 我止住笑,嘴角却还停留着翘起的弧度。看她这种被戳中痛处的样子,一看就知道,孟若棠碰都没碰过她。 啧啧了一声,我才说,“我当然笑她天真。你知道男人最爱做的两件事是什么吗?” “喝酒泡妞呗。” 我摇摇头,心情颇好,“男人呢,一贯喜欢逼良为娼,又自以为可以劝妓从良。你等着看吧,好戏才刚刚开场呢。” 休息了两天,我继续回到了如梦工作,抽空还给邓梅打了个电话。 书画店在我走之后就被转卖了,邓梅也离开了D市,回到了戏馆里。 听着她絮絮叨叨的嘱咐,不着痕迹的关心,我忍不住叹了口气,“我不是和你说过吗,让你一起过来,省得现在连商量的人都没有。” 笑了笑,大姐有点感叹,“小苏,我已经没有什么能够教给你的了,现在我过去,只会给你拖后腿而已。我就是不放心你,你做起事情来从不顾忌自己,这可是会出事情的啊……” “嗯,我知道,”我不自觉放柔了语调,“你再等等,我已经有法子对付老东西了。” 对方只是温和地笑,“好,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只可惜,没等到我的计划开始展开,倒是被现实狠狠抽了一记耳光。 凌晨,我结束了如梦的工作,扭开了家门。 一打开灯,沙发上无声无息地多了一个人。蒋奇峰撑着手杖,看也不看我,而茶几上却摊着一堆凌乱的照片。 脱下高跟鞋,我朝他身边走去,趁机瞥了一眼它们——全都是我和孟若棠在厕所里纠缠的样子,包括在如梦后门被送上救护车的偷拍,五官无比清晰。 平静地站在他面前,我喊了一声,“蒋老大。” 片刻之后,他回头看了我一眼,黑色的瞳仁里隐隐闪着红光,好似低低咆哮的野兽,随时准备冲上来,将人撕成碎片。 “说吧。” “你要我说什么。” 眼眸森然一睨,那张布满皱纹的阴鸷脸庞慢慢活络开来,五官之间辗转拼凑,渐渐成为了一张充满血腥味道的恶鬼面具,“说你怎么和老情人勾搭到一起,怎么背着我在外面发浪,把你那张锁不住的双腿给张开的!” 说到最后一句,蒋奇峰一下子砸向了那些照片,硬是将玻璃茶几砸出了一道深深的裂痕,碎片飞溅。 横眉怒目地看了我一会儿,见我竟然始终置若罔闻,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说话,哑巴了吗!” “您让我说什么?”终于开了口,我梗着脖子,却忍不住多了几丝委屈,“我就是缺不了男人,有错吗。” 第一百九十一章 要不要洗干净 “既然您不要我,我怎么样还有什么关系?你已经先入为主地觉得是我去勾引别人,我也无话可说!” 一下子跪在地上,玻璃瞬间扎进了我光裸的膝盖,破帛声清晰响起。我被疼痛弄得一皱眉,咬紧嘴唇,膝行到了他身边,“想怎么出气,随便你。” 沉默了好一会儿,蒋奇峰平静了一些,却还是冷冰冰地一呵,“苦肉计?” 挺着腰,我硬是再不说一句话,甚至歪头不愿意去看他,根本不在乎手杖是不是下一道就要劈过来。 只是,微微发红的眼圈出卖了我,牙齿将嘴唇咬得死紧,绯红很快就变成了一片肉白。滚圆的泪水从眼眶里不断凝聚、滚落,我大力地擦去,却挡不住越擦越多。 终究,他还是叹了口气,放软了语气,“扇子,你一贯就不爱多说话,只要你好好解释,我当然会听。” 大手揽住我的腰,将我搂起来,蒋奇峰望着膝盖上几个血眼,皱了皱眉,“疼不疼?” 我老老实实说,“还好。” “那你现在可以说了吧,我看到照片的时候,真是活撕了你的心都有了。”此时老男人的语气像是在开玩笑,可是威慑却一点没有减弱。 看了他好几眼,我反而问他,“您如果不喜欢我,就把我送回去吧。” 在他拧起的眉头间,我复而又说,“我也没有对不起你,要不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我也不会在那么多人的地方丢这个人。” 短短几句话,蒋奇峰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却还是很怀疑,“你说人家故意给你下药?理由呢,出于什么?” 我摇摇头,“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你那么喜欢裘灵月,我发生什么也无所谓。” 自从来到F市之后,蒋奇峰和裘灵月已经不止一次地在人前出双入对,动作暧昧,仿佛是故意要打嘉仇的脸一样。 轻咳了一声,老男人彻底松了口风,“这几天我太忙了,是我没查清楚,让人错怪你了。” 手不老实地摩挲到裙底,他操纵着手指灵活地按压,声音逐渐低沉喑哑,“这些年,想我不想,要不要我帮你好好洗干净?” 敏感的身体慢慢升温,我无声地张嘴喘息着,半天之后才点点头,“想……” 沙发上翻搅不停,鲜血流淌进干涩的通道,帮助身上的人顺利操戈。双腿夹在他身侧,蒋奇峰捏着我的腰,不停摇晃。 此时,我竟然生出一种灵魂飘升而出的错觉,目测着身体百般配合,意识却毫无起伏。 被翻过身,架在椅背上,我背对他,颠簸的视线落在了那些照片上。 ——让人错怪你了…… 这个人,真是差点坏了我的事。 之后几天,蒋奇峰似乎是想要补偿我一样,缠了我好几天。我当然是配合着“小别胜新婚”了一把,没日没夜地痴缠。 只是,我的身体却是不太配合。在一段时间后的空旷之后,猛地被这样疯狂折腾,剧烈的疼痛很快找上了我。 开始是头疼欲裂,到了后来连眼睛发花,我只能越来越依靠药物。止痛片越吃越多,后遗症就是不断地烧心、口干舌燥,因为耳鸣而整夜整夜无法安眠。 这天晚上,老男人纾解之后,从我身上滚下,我们急促的呼吸此起彼伏。我已经忍不住捏紧了床单,强迫自己不去捶打脑袋,强忍着脑仁里的绞痛。 就在这时候,背后的蒋奇峰突然说了一句,“小苏,明天搬去家里住吧。” 我瞬间愣了愣,扭头看他。 “咱们和嘉仇月月一起住,也享受一把天伦之乐,”摩挲着我额头上的薄汗,他的话饱含深意,“再让他们敬你一杯茶,以后你就是他们小妈了。” 脑袋里发着懵,身体已经自动自觉地攀到了他身上,“感激”地说,“谢谢您。” “还叫您?” “……奇峰。” 就这样,我终于得到了被他承认的身份,以女主人的身份,进入了那个家。 第二天,蒋奇峰带着我回到主宅里,招来了所有人,公布了我的身份。 沉默者有之,疑惑者有之,不屑者有之。 当然,反应最大的还是裘灵月,她直接将手里的茶杯砸了个粉碎,“我不同意!她一个妓|女,凭什么嫁给你?义父,你不要色迷心窍了,她不是个好东西!” 这就是裘灵月最大的不是,她从不会考虑别人的感受,任性妄为,在众人面前落了蒋奇峰的面子,眼见着对方的脸色都黑了。 “月月,你不要任性,”蒋奇峰冷着脸说,“就算我和小苏没有走程序,那她也是你们的母亲。” 挥退了下人之后,他这才柔声哄着气哼哼的干女儿,“月月,小苏是个大度的人,以后义父该疼你的时候,绝对不会少你的。对了,嘉仇呢?” “谁知道他死哪儿去了,最近那么忙,连房门都没进来过。”哼哼了半天,裘灵月和狗皮膏药一样黏上来,“我不管,您要好好陪着我!” 刮了刮她的小鼻子,蒋奇峰宠溺地答应了一声,接着对安静坐在一旁的我说,“小苏,我和月月出趟门,你先在在家休息。” 我点点头,目送他们缓缓离开,视线逐渐低了下来。 他这哪里是要扶正我的位置,明明是想利用我压嘉仇一回,只要不合心意,就要将我捏圆搓扁,杀鸡儆猴看。 更何况,如今家里这么多双眼睛,我就算真的和嘉仇有点什么,也再不敢轻举妄动。 从桌底摆到灯下,蒋奇峰显然是开始怀疑我们了。 静静地思索之际,楼上响起一阵动静,保姆暴躁的声音隔了老远,都听得清清楚楚,“小讨债鬼,吃饭不吃,你是要死啊!” 一句不算,接二连三地又是各种脏话,中气十足,楼上楼下都被充满。 喊来了一个下人,我指了指楼上,“这是怎么回事。” 下人支吾了一下,被我一瞪,连忙开口,“这是小少爷在喂饭,每天都会这样的。” “蒋若星?” 看她点点头,我立马一下子站起来,“带我上去!” 推开半掩的房门,只见地上泼了满地的米粥,木碗倒在地上,里面还剩下一点残渣。 保姆叉着腰,另一只手捏住了蒋若星的耳朵,口里还在骂骂咧咧,“小哑巴,一天到晚就给我找麻烦,你舌|头被狗给吃了吗?” 小小的蒋若星一声不吭,耳朵被揪得通红,只是本能地不断垫着脚尖,好不让耳根被撕裂。 “你在做什么,”我阔步走进去,极其不郁地看着她,“松手!” 不以为然地松开手,保姆讨好地朝我一笑,“小夫人,你不知道,这小东西不听话,他——” 不想听她多废话,我蹲下身,望着瑟缩成一团的蒋若星。 一年不见,他却没有长大多少,甚至比起那时候还要瘦一些,肉肉的脸颊如今已经瘪了下去,称得那双黑眼睛尤其得大。巴掌大的小脸有点发黄,却面无表情,就向当初撞破蒋父和裘灵月的丑事时一样,活像个小木头人。 他身上溅了一大半的粥水,包括脖子里面都是。两支小手五指张开,紧紧地贴在沙发上,昭示着小主人的紧张。 叹了口气,我张开手,想将他抱起来,却遭到了剧烈的反抗,他就和只鹌鹑一样,弓头缩背,彻底埋进了沙发的角落里。 我犹不放弃,蹲在他面前,“蒋若星,我们见过面的,记得吗?” 他不理我,也不抬头。 想了想,我试探地喊了一声,“小宝,我是嘉仇爸爸的朋友,记得吗?” 小小的身体剧烈地抖动了一下,他飞快地瞥了我一眼,一闪而过的无助和恐惧。 保姆嫌弃地说,“小夫人,他是个哑巴,脑子也有毛病,你不要浪费时间了!” 我看了她一眼,她受到了无声的鼓励,说得更加欢快,“真的,除了嘉仇少爷之外,他谁都不理,连他妈妈都不理。而且四岁多的小孩了,饭都不会吃,你说我能不生气吗!” 想了想,我对门口等候的下人说,“你把木碗捡来给我。” 下人依言照做,小跑着递来给我。我抬手碰了碰,碗壁到现在仍留有烫意,可想而知刚刚端上来的时候该有多烫。 想到这里,我摸到了蒋若星的背带裤,由不得他抗拒,硬是解了开来。 果然不其然,柔嫩的嫩肉上烫红了一大片,格外刺眼。 不知道哪里来的火气,我一把抓住了小家伙的手,“蒋若星,你看着我。” 他恐惧地不停抽着手,几次抽不回来,琉璃般的眼睛里慢慢蓄起了泪意,配合着那张没有表情的小脸,让我心里一颤。 被他抽回手,看着他继续缩成一团,我抿了抿嘴角,干脆坐在他的身边。 对保姆招招手,“你过来。” 那保姆也不是傻的,磨磨蹭蹭,还是走到了我面前。 转而,我又指了指一旁的下人,“你也过来。” 待她站定,我上下开启着红唇,“给我抽她的耳光。” 下人愣了愣,“小夫人,不好吧……” 我字字掷地有声,目光冷冷,“抽!” 第一百九十二章 小妈和我老公多般配 犹豫了半天,下人看我态度坚决,没有办法,只得缓缓抬起手来。 一个巴掌抡圆上了脸,清脆一声响,将那保姆抽懵了,随即杀猪一样尖叫起来,“凭什么打我,你算什么玩意!” 我稳稳地坐在那里,口里继续下着命令,“继续!” 抽一下,女人就叫一声,她越叫,越不会停下来。直到她脸上的巴掌印都层层叠叠布满,人也没有声响,只会恶狠狠地瞪着我。 甩了甩发酸的手腕,下人小声问,“小夫人,您看……” “你别问我,什么时候若星少爷开口,你再停,”好整以暇地瞥了身边的小鹌鹑一眼,我挑挑眉,说,“既然他不松口……那就继续!” 啪啪的声音在房间里不断回响着,较着劲儿一样一声大过一声,间杂着保姆几声微弱的呼痛。 不知道什么时候,蒋若星抬起了头,直直地望着“受罚”的保姆,小脸上紧绷绷的。 我在一旁哄他,“小宝,你还想继续教训她吗?” 沉沉地望了我一眼,他一声不吭,继续看着对方,仿佛觉得这个问题根本不值得回答。即使他没有什么表情,但是看得出来,他一点也不想阻止这场报复。 等到保姆的脸肿得像个馒头高,我挥挥手,让他们都出去。 看着沙发上脏兮兮的小家伙,我不再试图去碰他,而是好声好气地同他商量,“阿姨现在帮你放水,咱们去洗澡,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好不好?” 老样子,他还是不回答我。 叹了口气,我率先走去了浴室里,慢慢放满了一缸热水,还往里面挤了几滴沐浴露,随着旋转的漩涡生出了很多白色泡沫。 当热气慢慢充满一室,小小的人出现在门口。 小小的手解着扣子,动作不算很快,却有条不紊,一低头,嘴唇因为集中而变成了小鸭子的模样。 然而,我却已经没有办法去欣赏他的稚气。 这么小的孩子身上几乎没有几两肉,除了孩童惯有的青蛙肚子之外,四肢瘦得都能够掐断。尤其是背上和腿上,处处都是伤疤,数都数不清。 看着他迈开小脚,背对我坐到了水里,背后一排焦黄色的圆圆伤疤灼伤了我的眼睛。这明显是烟头烫的,而且有新有旧,显然不止一次。 轻轻伸出手指,我想碰一碰,终究还是在最后捏紧。蒋若星还是很害怕我,僵持着不肯动作,生怕我侵入他的领土里。 轻轻掩上门,我不自觉五味杂陈,好似被戳破了苦水一样,在肺腑得撒得涓滴不剩。 接着,我发现,蒋若星的问题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他不光是惧怕生人靠近,而是有点轻微自闭。 从早到晚,他就坐在光秃秃的房间里,不哭也不笑,要么是坐在地上发呆,要么就是开始在纸上不停画圈不停写字。 他有个习惯,面前的每一样东西一定要摆得整整齐齐,而且一定要完全刻板地遵循规矩来。如果他想要用绿色的画笔,他不会直接去拿,而是一定要从头一一数过来之后,轮到绿色的顺序再去拿它。 这就是非常典型的自闭症表现,他们渴望规矩和约束的保护,只按照这一套规则去生活,非常不愿意被打破。 这期间,我无数次尝试搭话,始终没有得到他一声回应。 退出房间,我轻轻掩上门,眼里闪过一丝阴冷,对等候的下人说,“把那个保姆带过来,我有事情要问她。” 经过之前的教训,保姆现在非常怕我,倒豆子一样全都说了出来,“小太太,若星少爷大部分都是少奶奶带的,那些事情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听她唾沫横飞地说着,我嘴角越抿越紧,心里的怒火轰地又往上升了一大截。 这个裘灵月,她自己要保持身材,就命令晚上家里不准开火。几岁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竟然还被连带着一起节食。 “而且少奶奶早上爱睡懒觉,只要听到一点动静,就喜欢、喜欢发发火气……”保姆说得吞吞吐吐,“小少爷之前还会说两句话,自从他爸爸回来的少了之后,好几天没吭过声了……” 强忍下奔腾的怒火,我的声音有点发哑,“他爸爸人呢,怎么不回来看看?” 她撇撇嘴,“嘉仇少爷不敢回来呗,他一回来,两口子就吵架,一吵架孩子就挨打,逼得嘉仇少爷都不敢多呆,来看孩子都是趁着他老婆不在的时候。” 光听这些只言片语,已经让我脑袋抽疼,捏了捏太阳穴,我不忘敲打她,“行了,你忙去吧。还有,以后再让我知道你骑到若星头上,我保证让你爬着出这个家门!” “是,是,我保证改!”卑躬屈膝地应下,保姆脚底抹油地溜了。 晚饭时候,我正哄着蒋若星吃饭,他不理我,面前的米饭一口也没动。 就在这时候,门口传来了一阵动静,裘灵月尖细的笑闹声传了过来。没一会儿,就见她挽着蒋奇峰出现,背后竟然还跟着久久不见的嘉仇。 脸上挂着笑容,我站起身,“您回来了。” “有事耽搁了一会儿,正好在半路撞见了嘉仇,让他来和你照照面。”朝儿子一颔首,老男人饱含笑意,“来,和你小妈打声招呼。” 瞥了我一眼,嘉仇日渐瘦削的侧脸转瞬即逝,一段时间不见,他整个人又锋利了很多,浑身的戾气遮也遮不住。 蒋奇峰皱了皱眉,“蒋嘉仇,你有没有听见我说话?” “诶呀,他不愿意喊就算了,又不是什么大事,”裘灵月晃着他的胳膊,“咱们先吃饭吧,我下面饱了,上面可还饿着呢!” 黏在义父身边,裘灵月硬是拽着他和自己紧挨坐下。没有办法,嘉仇只得同我和儿子坐在一边。 一张方寸桌上,却是两处风景:一边是黏糊亲热,温暖如春;另一边,却是食不知味,沉默冰封。 吃了没两口,那女人又不消停了,啧啧个不停,“瞧瞧,咱们小妈和我老公般配的,搞得你们才像是一家三口一样!” 筷子一顿,在瓷碗上碰出了一声轻微的响动,我低眼不语,继续吃饭。 见没有人搭理自己,她以为抓住了我们痛脚,立马继续拽着蒋奇峰说,“义父,你说话啊,这么年轻漂亮的小老婆,说不定哪天就——” 冷冷的一眼瞟过,顿时让裘灵月讪讪地住了嘴,随即,老男人深深地扫了我们一眼,什么也没说。 这句话仿佛点燃了一根导火线,将这人一肚子的嫉妒和狠厉都点燃。当天晚上,他就开始往死里抽我,打累了就换那种两齿的电击棒,钳在我身上就是一口,电流贯穿的刺痛感就跟被毒蛇狠狠咬了一口,又痛又麻。 故意打开门,他将我拖到了门口,一边打一边电,“叫啊,你平时不是挺会叫的吗,快让大家都听听你的浪叫声!” 半个头已经躺在了门外,我死死咬着嘴唇,忍耐着不肯泄出声音来。 要是放到往常,我早就按照他的要求做了,偏偏今天,我破天荒地愚蠢、执拗起来。 视线紧紧地望着对面悄悄打开的门缝,我随着背后电流的电击而不断抽搐,却依旧找到了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那张面无表情的小脸。 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我,收览着黑夜里的污秽和腥臭。 咬紧手背,我嘴角泄出了一丝苦笑,最终被蒋奇峰拖进门,重重扔在床上…… 第二天,我从凌乱的大床上醒来,身边已经空无一人了。 按照老东西的趣味,床对面放着一面落地镜,将我此时的凄惨模样反射得毫无遗漏。 红肿的眼睛,一道一道发紫发黑的皮带抽痕,背后还有大片灰白色的电击伤口。那种被电击后的感觉,久久难以散去,恐怕里面血肉只会比表面伤得更厉害。 闭眼回了一会儿神,再一睁眼,就见到披着真丝睡衣的裘灵月靠在门口。 她故意啧啧了两声,脸上却没有了一贯的骄纵愚蠢,说,“义父果然还是这么不怜香惜玉啊,瞧瞧这伤的。不然咱们换换,你睡蒋嘉仇,怎么样?” 望了她一会儿,我竟然开始认真地思考起来,“倒是个不错的建议,我没意见。” 冷哼了一声,她说,“表子就是表子,吃着碗里孩瞧着锅里的。奉劝你一句,别以为义父不知道你们的算盘,还是加紧尾巴做人吧!” 望着她一扭一扭离开的背影,我慢慢捏紧了被子,指甲森白。 休息了几天,我的伤口不再那么烧痛,便第一时间回到了如梦。 坐在老板椅上,我的手指一上一下地在扶手上点着,等待了一会儿,办公室的门被阿祥打开,“苏老板,人来了。” 巧姐紧随其后,朝我点头,“小苏,你找我。” 点点头,我含笑说,“听说上次让你写的单子,你已经写好了?” 她点点头,打开了手里的小包,从里面拿出一个塑料包装,里面用小瓶子装了五六个分装,有液体有颗粒,都没有名字。 随后,她又拿出一份资料,“里面的药都整理在这了,你看看。” 第一百九十三章 我们三个,一起回去吧 翻看了两页,我注意到上面的一处,“你把冰毒也算上了?” “当然,这种东西发作没有海洛因那么快,而且很难戒掉,是个好东西。其他几种兴奋的药品都是差不多的成分,只是效果更慢一些。” 点点头,我将文件合上,转而打开了塑料袋。 掏出一个装着药粒的小袋,我扔到了她面前,在她狐疑的视线中淡淡开口,“既然这样,就劳烦巧姐替我一个个尝尝吧。” 起先听到这话,巧姐还愣了一下,等到反应过来之后,竟然还保持着平静,说,“你是不是在开玩笑,这些东西吃下去,后果你我都知道。” 我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当然明白,但是你差点害死我一次,出于礼貌,我总是要警惕一下,才能相信你第二次。” 她还在装傻,“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你说呢?”我不疾不徐地打开袋子,掏出里面的两粒药片,递到她面前,“你之前偷拍我的时候,就没想到会有这一天吗。” 当时看到那些照片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被人卖了,而且看蒋奇峰那语气,很显然就是我身边的人。 除了巧姐,我想不出别人来。 不想听她辩解,我让阿祥按住她,嵌住她的下巴,将两粒药扔了进去。 这期间她始终只是冷冰冰地看着我,不为所动,直到我拿起冰毒那个袋子的时候,她的脸色才稍稍变了。 捻了捻颗粒状的东西,我豁开袋口,朝着她口中倒去,一边说,“托你的福,我现在不光没有被一脚踹开,还成为了蒋老大名正言顺的小太太。可惜,一码归一码,你的事情……我不打算放过你!” “唔唔!” 巧姐不停地挣扎,疯狂地扭着头,撞得我手里的粉末摔在了桌子上,只有一点点进入了她的口中。 阿祥松开她,她立马开始抠着喉咙干呕,一边不停地擦着自己的舌|头。越是在这种行业吃饭的人,越是惜命,沾上了这种东西,以后的日子就是人间地狱了。 坐在地上,巧姐粗重地喘息着,狼狈地望着我,鬓发散乱。 蹲在她身边,我拍了拍她的脸蛋,“你之前告诉我,只要我想,这一行里想捞多少钱就捞多少钱。那我今天告诉你,只要我想,你的命一样可以说没就没了。” 看了我好半天,她低低地呵了一声,“服了,你说吧,想让我做什么。” 我缓缓绽开了一个笑容,“其实也简单,这么大的F城,这么大的如梦,找出几个让蒋老大欲罢不能的女人不算难吧?” 她警惕地看着我,“难道你想把蒋奇峰推出去?” 我但笑不语,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快到傍晚的时候,家里的保姆突然给我来了电话,背景音是一阵鸡飞狗跳的声音,“太太,你赶紧回来一趟,小少爷出事了!” 匆匆回到家里,只见蒋若星躺在床上,不停激烈地低吼着,身边围着一群医生和护士,就是近不了他的身。 越是靠近,他叫得越是厉害,而且嗓子的声音非常奇怪,几乎是一半沙哑一半气音,小脸上满是痛苦。 保姆跟在我身后,火急火燎地叙述刚刚发生的事情,“少奶奶知道小孩几天没怎么吃东西,非要亲自给他喂汤喝,可是那个汤表面结了一层皮,里面烫得要命,一下子就被灌下去半碗……” 我越听越生气,将手里的背包重重砸在地上,“裘灵月呢,她跑到哪儿去了!” “她,她说去找老爷,晚上就不回来了……” 忍无可忍,我狠狠咒骂了一句,然而此时蒋若星的嗓子却更让我担心,看他嘴唇上都烫得破了皮,就知道那热汤伤得轻不了。 医生急得一头热汗,见到我立马说,“快,别让他叫唤了,再这么叫下去恐怕声带都要搞坏了!” 深吸了一口气,我让那些抓人的护士都往后退,接着半蹲在床边,轻声说,“小宝,你别怕,他们现在都走了。” 小小的胸脯不停起伏着,小家伙眼里水汪汪的,仿佛是眼底的冰晶被凿出的水珠,很快支撑不住,就往下坠落下来。 “小宝,来,啊……”我将嘴巴张到最大,不厌其烦地一次次重复,反复告诉他,这样喉咙里就不会痛了。 蒋若星虽然很不喜欢和人说话,可是他一样听得懂我的话,也知道痛的意思。在我不知道示范第多少次之后,他终于慢慢张开了嘴巴。 医生立马上前,打开小手电往喉咙照了一下,立马朝护士招手,“拿镇定喷雾来,准备好雾化器!” 后退一步,看着护士和医生将小小的人团团围住,我正准备离开,却被一只小手一下子抓住了小拇指。 那只小手好凉,甚至在不停发抖,握得那么紧。我的心口被猛然蛰了一口,随即缓缓地将它包住。 擦了擦额头的汗,医生看了一眼熟睡过去的小病人,对我轻声说,“咱们出来借一步说话。” 掩上门,医生的语气很严肃,“我不知道你们家长是怎么照顾孩子的,低烧咽炎了这么久,里面都化脓了,你们难道都没有发现吗,甚至还导致了这么严重的烫伤!” 我不自觉皱了皱眉,难怪蒋若星始终不说话不吃饭,原来是嗓子里已经伤得这么厉害。 “以后孩子的嗓子可能会受到影响,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医生说着,最后扔下一句,“为人父母,就不要这么不负责任!”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变成了烧红的烙铁,深深地烙在了我的心口,甚至连解释自己的身份都没力气。 苦笑一声,我倒觉得他骂得没错,我确实是个不负责任的家长,甚至还是个谋杀亲生孩子的杀人犯。 坐在蒋若星床边,我守了半夜,突然被尖锐的耳鸣声找上了门。仿佛数千根银针往耳膜里刺去,还互相摩挲,让脑袋里出现刺啦刺啦的噪音,瞬间让我冷汗潸潸。 冲到了房间里,我一边捏着脑袋,一边快速翻找着化妆包——药呢,药呢? 粗鲁地将所有化妆品都倒出来,我疼得眼前已经发花,只剩下一只手在地面上寻摸。 然而,那道轻而又轻的声音却还是清楚地传了进来,点点滴滴地砸在我的脑中。 “你在找什么。” 僵硬地坐在地上,我虚无地动了动嘴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背后的脚步声一下一下地响起,那个人的嗓音也像是蒋若星那般,痛到沙哑,伤到支离破碎。 “你看看,你是不是这个?” 生硬地扭过身子,只见嘉仇背对着走廊的灯光,站在我面前,低头看不清表情。而他的手上,正拿着我那袋子止痛药。 “嗯,是它。”我勉力让自己显得自然而然一点,“给我吧……” 刚刚伸出手,我却被他一下子抓住指尖,他的膝盖重重磕在地上,撞击的声音仿佛直击地心。 长臂紧紧搂住我,他一紧再紧,恨不得融入血肉里。 其实我这时候已经难受得想干呕,被这么一挤压,瞬间克制不住,呕一声吐了出来。 “咳咳……”捂着口鼻,我剧烈地咳嗽着,一边想要推开他,“脏……” 可是嘉仇却全然不顾了,他用手慌乱地擦着那些秽物,眼圈发红,“扇子,疼不疼……” 我摇摇头,其实我自己再明白不过,这些后遗症就是止痛药带来的,可是我又不得不依靠它们度过困境,就这样饮鸩止渴,不断地拖延着时间。 他明明已经是个可以震赫一方的人物了,双手沾满鲜血的时候都丝毫没有触动,偏偏对于我,他还是那个独独柔软的嘉仇,会慌张得不知所措。 握紧我的手,嘉仇不停恳求我,“别吃了,扇子,再吃下去你会完了的!” 我淡淡一笑,“胡说,哪有那么容易就会完的。” 而且越是深入,我才明白当初嘉仇的选择是对的,不能等了,再等下去,那捧脆弱的小小生命就要在这里被湮没。 拿过地上的袋子,我吞了一把药片下去,等到精神清醒了一些,开口问,“快去看看小宝吧,等以后有机会,你们一起搬出去。” 低低嗯了一声,他却没有动作,久久之后,我有点疑惑,就听见男人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扇子,你喜欢他吗……我是说,若星。” 站起身,我也拉了他一把,含笑说,“喜欢啊,只要是你的孩子,我没有不喜欢的道理。” 推了他的后背一把,我催促说,“快去吧。” 回头看了我一眼,男人突然露出一个我再熟悉不过的笑容,目如繁星,扫去了那一片阴霾。 “扇子,你会等我的,对不对?”他问得很认真,“等到一切都结束了,你把孟若棠忘了,我也抛下这个蒋家,我们带着若星,三个人一起回去好不好?” 回去…… 是那个小小的地下室,还是那个老旧的出租房,还是,别的能够容得下我们的地方? 这些我都没有说,我也没有回答他,只是笑了笑。 而后,我才知道,嘉仇的这句话根本就是个伪命题。只要我们三个在一起,就永远没有回去的那一天。 第一百九十四章 不是抛弃,是丧偶 坐在大厅的沙发上,我一坐就是半夜,直到天明。动了动僵硬的肩膀,我听见大门口传来了门铃响声。 很快,外面开始不耐烦的踢踹声,“开门,人都死哪儿去了!” 下人立马小跑出来,得到了我的颔首,打开了背后的门锁。 手里脱着高跟鞋,裘灵月一脸宿醉的惺忪模样,摇摇晃晃地将手里的一堆购物袋扔在地上。 走了两步,她后知后觉地看到我,鼻嗤了一声,打算继续上楼。 “裘灵月。”我喊了她一声,“你过来。” 她烦躁地瞥了我一眼,懒得搭理我,抬脚打算继续往上走。 我不急不慢地说,“你不是说要换换看吗,我同意了。” 扭过脸,她的表情变得有点古怪,没想到我会提起这个“换夫”的话头,“你疯了吗?” 慢慢站起身,我走到她身边,“不过,我是要拿蒋奇峰和你的儿子换,以后蒋若星的事情,你不要再插手,全部都交给我。” 怀疑地看着我,女人轻蔑地撇撇嘴,“讨好完老的,这就想讨好小的了?就算你对他再好,他也是我的种!” “随你怎么想,”接过了下人递来的大衣,我搭在臂间,复而又说,“那我就当你答应了,以后只要蒋奇峰回来,我都尽量让他去你房间里过夜,满意了吗。” 看着她脸上始终消除不掉的怀疑和盘算,我不再搭理她,擦肩去了玄关处。 不怪她不相信,我本身就是靠床上的功夫爬上这个位置的,就算现在得到了几分重用,却远远比不上裘灵月在老东西心里的信任位置。 就好比说,我手上负责的只有一些物流、后勤环节,真正赚钱和危险的东西,他宁可交给裘灵月,而不是我。 如今我将老男人推下自己的床,岂不就是甘愿自毁长城、连一点利用价值都没有了? 想到这里,我竟然莞尔一笑。 我不上蒋奇峰的床,不代表你裘灵月就能高枕无忧啊。 推开门,深秋的寒风吹得我躁动的心逐渐平静下来,离开了乌烟瘴气的家,忍不住吐出了长长一口浊气。 走下出租车,我站在路口,视线落在了对面一家花店里。 小小的花店大约只有二十平方,卷闸门刚刚打开,露出了里面满满的各种花盆和妍妍娇花。 这时候时间还早,年轻的老板娘忙碌地往外摆着花篮,手里的喷壶上上下下地喷洒,盛放的花瓣微微颤动着,仿佛争前恐后地饮着水。 低头看到我的鞋尖,老板娘一边抬头一边说,“我还没有开门,您稍等——” 话说了一半,人已经愣愣地看着我了。 腮边含着笑,我脸上的花瓣也慢慢展开,和这一室同伴们摇曳交映。 “好久不见了……陈妙。” 坐在板凳上,我打量着小小的店面,一边接过纸杯,“谢谢。” 系着围裙的陈妙也端了一杯热水,吹着喝了一口,“你怎么突然来了,我差点都没有认出来。” “我和斌哥问了一次,他直接把地址给我了。只是最近有点忙,都没有赶得及给你送开业礼物。” 她摇摇头,“不用了,你有心意就行了。” 说着,她的视线落在我的脸上,“你的脸……” 我一笑带过,没有解释,陈妙也很识趣地没有再问。 “距离上一次见面都七八年了吧,你倒是没有怎么变,”我不自觉多了几分真心,“当时想也想不到,咱们还能在这里再见。” 说起前尘往事,她也叹了口气,“是啊,这么多年,好像过了大半辈子了一样。” 在小县城里走投无路的夜晚,发廊里发生的种种,如今都还历历在目,不知不觉竟然已经铺满了岁月的旧尘。 “不过你看起来过得很好,”我不吝啬地笑着,真诚地为她这份平静温馨的生活而高兴,“斌哥是个好人。” 眉目温柔了几分,陈妙拨弄了一下桌上的百合花瓣,轻声说,“是啊,他大概是我不幸中的万幸吧。” 望着她嘴角溢出的幸福,如悄然绽放的花瓣,那么柔美幽香——她一定不知道自己现在有多好看吧。 喝完一杯水,我让陈妙包了一束粉色龙沙,她依言为我照做。 一束精致的鲜花递到我怀里,我低头看着它们拥簇的样子,视线逐渐变得玩味起来,“真是漂亮,她一定会喜欢。” 一个小时之后,我坐在空无一人的观众席里,好整以暇地撑着胳膊,手指慢慢触碰着唇瓣,感受着它的饱满和温热。 同样空荡的舞台上,宋佳雅扶着大提琴,冷冷地与我对视。 本该清冷的上午,却因为我这个客人的到来,成功让乐团的第一提琴手中断了表演。 “听也听了,你也该走了吧。” 我拨弄了一下长发,故意惊讶地说,“我花了这么贵的价格,宋小姐才拉了几分钟杂音,就要赶我走了?” 她昂着那颗高贵的头颅,冷淡地说,“凭你,也听得懂?” 耸耸肩,我说,“那我不管,这样吧,你就拉一曲你之前最喜欢的那个《缠绵往事》,让我也回味回味。我想想,这个原作者是不是也被丈夫抛弃之后,才写的这首曲子来着?正好,多应景啊。” 目睹她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我恍然大悟般改口,“不对不对,您不是被抛弃,是丧偶——” “够了!”猛然站起身,手里的琴弦被捏得紧紧,都勒进了她的掌心里,“苏扇,我不找你算账,你还非要来招惹我是不是!” 最后一丝笑容也散尽,我变成了一张毫无表情的冷面,说,“那我也提醒你,我是欠洛宸的,但不是欠你的!还有,你自己心知肚明,真正害他死的人,不是我。” 直直地站在舞台上,宋佳雅的脸色由白慢慢涨红,这是她的伤口,戳一次就痛一次,就更恨我一次。 然而,现在我哪里还在乎,“还有,你不要忘了,我可是你的亲妹妹。只要我想,你现在继承的遗产可要重新分一分了。” “你不妨试试?看看宋家会不会承认你!” 嗤笑一声,我有点看不上,“宋家?你就算送给我,我也看不上。当然,毕竟你是我姐姐,我总是要帮你一把的。” 兴致勃勃地往前躬了躬身子,我眼神微微闪烁,“听说你这几年在扳付家,迟迟没有结果。不如我先给你加把火,再谈我们的私事?” 宋佳雅当然不傻,她知道当年的事情,大头都在付娆身上。只是当时我撞到了她的手里,加上宋父的催促,才会把矛头对准了我。 看到她的视线里慢慢从警惕、怀疑到平静,我始终胸有成竹,等待她的回答。 她可以不相信我,但是会相信共同的仇恨。 果然,过了一会儿,宋佳雅哑声开口,“你想怎么做。” 这四年来,她已经花费了太多的力气,却迟迟无法一击即中,她已经有点不耐烦了。 翘起一只腿,我逐字逐句解释,“付家毕竟是个官,就算你让孟若棠如何替你周旋,想要狠狠击溃又能全身而退,不是简单的事情。但是,如果你和我合作的话……未必不能成事。” 稍稍几秒钟,宋佳雅了解了我的意思,“你是想利用她爸的路子?” 付娆的爸爸是国开办的领导,专门负责外贸和招商投资,偏偏,我手上正巧有一家蒋奇峰分给我的进出口物流公司。 “我有个空壳,你们负责投钱,只要付娆家里最大的支柱倒了,你想怎么弄她,还不是轻而易举?” 话说到这里,宋佳雅陷入了深深的思忖之中,我也不急着要一个结果,“你慢慢想,想好再给我答案。” 拿着花束,我放到了舞台上面,“送你的,对了……顺便告诉你一声,这次的事情我只和孟若棠合作。” 无视她尖锐的视线,我理了理裙摆,走出了出口。 接下来几天,我按照和裘灵月的约定,拒绝了蒋奇峰的求欢,几次被强迫压下,我都气喘吁吁地阻止了他,“真的不行,我最近身上不太舒服,伺候不了您。” 俯身深深地看着我,他看了好一会儿,然而拂袖离开,之后便直接去了儿媳妇房间里,闹的动静半夜都没有停下。 趁着这个时间,我努力和蒋若星亲近了起来,虽然他还是不愿意开口,但是已经允许我靠近他,吃饭喂药之类的事情,都无言地允许我接手。 我将他的情况给几位心理医生咨询过,他应该不是天生的自闭,而是压抑的环境导致了内心的封闭,只要加以治疗,很容易得到好转。 哄了好几天,这位小冰块终于松了口,愿意和我一起出门一次。 我不想直接告诉他要治疗的事情,就事先和心理医生约好,找了一个安静的阅读室见面,以闲谈的方式开始。 见面之后,我不禁松了一口气,这个医生还比较年轻,看上去也很和善。 坐在沙发里,医生花样百出,又是玩具又是小故事的各种哄着,偏偏小冰块只是抿着嘴巴,手里不停地捣弄一个魔方,头也不抬。 饶是好脾气,医生也忍不住叹了口气,向我投来了一个无奈的眼神。 我耸耸肩,竟然莫名有点幸灾乐祸。 这么一比,果然还是我比较入小少爷的眼吗? 第一百九十五章 你真是个称职的小姐吗 得不到回应,医生只得稍作放弃,静静地看着蒋若星玩着。 看了一会儿,他突然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笔,拿起桌上的纸巾在上面写起来。写下一串数字,医生推到了蒋若星面前。 就在我以为这个招数还将继续失败的时候,小冰块竟然渐渐动了。 他看着纸巾,手上的魔方逐渐不再扭动,转而将手指放在小腿上,不停乱动。 我挑了挑眉,看来蒋若星和其他自闭的小孩儿差不多,对于数字有着天然的亲近和敏感。 就在这时候,包里的手机嗡嗡响了起来。我站起身,向医生示意了一下,便朝着走廊走去。 站在一个转身就能看到两人的角落,我按下了电话,“想好了?” 来自宋佳雅的声音响起,“嗯,就按照你说的办,但必须按照我的计划来。” 我顿了顿,说,“你知道吧,我只和——” “我没忘。”有点不耐烦地打断了我的话,她接着问,“你现在在哪儿,我让人和你去细谈。” 想了想,我将楼下咖啡店的位置报了出来,“恭候大驾。” 回到位置上坐下,蒋若星还在看着那一串数字,同时,小手在另一张大纸上写个不停。 看着上面满满当当的数字,我顿时油然而生一种自豪感,“医生,他是不是对数学方面很有天赋?” 像嘉仇那么聪明,一定是个小天才吧,大胆地想想,也许智商超高也说不定…… 然而,现实是有点残酷的,“并没有,他虽然对这方面感兴趣,但是思维并不是非常活跃。看样子也没有接受过正规的学习,比同龄人的学习能力还差一些。” ……所以说,平时这位小家伙一脸认真地涂涂画画,原来真的只是在涂鸦而已? 医生笑笑,重新圆了回来,“内向的孩子一般集中力都会出色一些,只要之后开始系统学习,蒋若星小朋友一样会变得很出色。” 听到自己的名字,小家伙手里的笔停顿了一下,接着继续认真地写起来。 笑了笑,我轻轻在蒋若星背后拍了拍,看他微微鼓起腮帮子的样子,倒还真有点理解宠溺孩子的家长是什么心情了。 这么小小的一个人,怎么会越看越戳到心坎儿里,一举一动都能让人的心情忽上忽下。如今哪里还会顾得上什么聪明不聪明,只要他健健康康,哪怕是将世界上最漂亮的东西摔碎给他逗乐,好像都是值得的。 一个小时之后,结束了第一次治疗,我和医生道别,带着蒋若星下了二楼。 他不喜欢嘈杂,我就特意准备了一顶毛线帽子,一戴上去就能遮住了两只小耳朵。白嫩的小脸配着大红色的帽子,僵硬的表情也被融化了一些,显得格外的眉清目秀。 我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腮帮子,“走了,小宝。” 要了一间隔间,我点了两杯热饮,顺便还多要了一盘核桃饼——给小家伙补补脑。 很快,饮料和吃食都端了上来。蒋若星的嗓子还没有恢复,喝起奶茶都是一小口一小口,我便将核桃碾碎了洒在饮料里,免得他吞的时候费力。 安静的隔间里,只剩下咯吱咯吱的细微声音,所以,当背后响起一道男人的声音时,反衬得格外刺耳。 “苏小姐。” 扭过头,我看见小邵正候在门口,原来宋佳雅派他来了,“进来吧。” 然而,没有想到,他说,“您稍等。” 眼看着他后退了一步,而后便看见背后出现了一个高大的灰眸男人。他一出现,小小的隔间瞬间无形拥挤了几分。 “孟先生,久违了,”我依旧很平静,“请进吧。” 房门推上,将我们三人留在了一处静谧之室中。 上一次匆匆一面,我还没有好好看看他。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男人似乎憔悴了不少,眼里的血丝很重,眉间因为常年蹙起而留下了浅浅的细纹。 他看了我一会儿,而后将瞥了一眼我身边的蒋若星,似乎有点疑惑。 不巧,我并不想给他介绍,直接开门见山,“说说吧,你能拿出多少钱来?” 望了我一眼,孟若棠低沉的声音响起,“你想要多少,我就给你多少。” 轻轻一笑,这算是为了宋佳雅一掷千金吗。 “好,有你这句话就够了,你可以走了。”我不想再看他,“等我这边搭好线,我会让你汇款的。” 强迫自己将视线挪开,我隐隐有点后悔了。原本要求和孟若棠合作,只是想要有更多的机会去接触他,可是越是见面,隐藏在灰烬下的恨意反而被撩拨得越来越旺,烫得我难受。 他却没有答应,“我有权利知道一切安排,而不会只当个出钱的冤大头。” 抬眼看他,我忍下一口气,“很简单,从我的物流公司里建一个出口项目,做一个空头账户,等付主任跳进来之后,牵上生产线,我们再直接破产。” 省内每年都会有拨给新项目的扶持名额,从扶持到优惠的力度都很大,而这些项目的成交额则是直接影响着官员的绩效成绩,想要晋升,漂亮的成绩单自然必不可少。 如果有一笔大数目的新项目出现,付主任当然不会错过。只要他以负责人的身份与我们签订合约,那么我们在出货之前先一步宣布破产,就会让这个项目全盘泡汤。 他问,“就算新项目夭折,作为负责人也不会有太大影响,国家的补助金和让利部分我们仍然要退还回去。” “我没有打这些补偿金的主意。”我继续碾着核桃粒,洒进了蒋若星的杯中,言简意赅地说完了后面的计划。 双手交拢地放在桌上,男人修长的手指动了几下,问,“这是谁教你的办法?” 我没有说话。当时在D市的时候,我曾经接待过一位客人,他是经济学方面的老教授,我便特意在这方面留了个心眼。 然而,孟若棠却像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一样,一下子将这个客人的名字报了出来,“他教你的?” 直勾勾地望着他,我脸上没有表露出什么表情来,可是慢慢捏紧的手指却彰显着此时的波动。 来了,又来了,他又露出了那种掌控一切的睥睨眼神,仿佛什么都被看在自己的眼里,一切我想要隐藏的小心思都躲不过他的视线。 重重地将瓷杯放到了托盘里,动静之大,让一旁的蒋若星也抬头看了我一下。 “所以呢,你想证明什么,难不成孟老板的癖好就是了解小姐的交易不成?” 如果他聪明,就不该再将话挑明白,可是这时候,孟若棠又变得极其愚笨而执拗,他说,“是吗,如果你真是个称职的小姐,就不会对客人这样挑三拣四了。” 他用那张薄唇,毫不停顿地诉说着,接二连三地报出那些客人的名字,“……第一个,你是为了高昂的出|台费,当时会馆中入不敷出,你用那笔付了三年的租金;第二个,是个书画店的老板,也是你保持联络最久的客人,不久后你就接手了那家店……” 一字一句,他说得清清楚楚,仿佛在对着台本读一样,灰色的漩涡越变越深,恨不得将我吸进去。 末了,男人轻呵了一声,“这样,你还说你是个谁都能睡的小姐吗?” 用力送出一口气,我常年冰冻的心头竟然不可抑制地裂开了一条缝隙。 这么多人,男人女人,认识的不认识的,只会对我大摇其头,痛心地问,你为什么要自甘堕落? 偏偏,只有这一个人,将我不愿为人知晓的心思一一戳破。 但是,我恨的就是这点该死的良心,这点刮都刮不掉的骨气!我宁可当一个五毒俱全的小姐,也好过揭开这层愚蠢的真心! 按捺下心里的酸涩,我冷笑一声,“少以为自己很了解我,我们之间不是可以说这些话的关系,请你马上闭嘴!” 气喘吁吁之时,一只小手盖上了我的手背,仿佛在刺痛的感觉之下传来了一点温暖。 平静了一会儿,我搂住了蒋若星的小小身子,轻声说,“小宝,我们不吃了。” 刚刚站起来,孟若棠的大手却捏住了我的肩膀,英挺的脸庞闪过了一丝坚定,仿佛下定了决心。 “滚开!”我脸色很难看,却一时腾不出手拍开他。 就在这时候,怀里的蒋若星竟然慢慢伸出双手,开始扣开我肩上的那只大手。 他的力气用得很大,小脸涨得通红,没想到孟若棠却一下子包住了小家伙的手,眼神里大是破釜沉舟的决绝。 “我有爸爸,”一道哑哑的稚嫩声音平地响起,来自蒋若星的口中,“他叫蒋嘉仇,我叫蒋若星。” 这是我听见他说的第一句话,原本生嫩的嗓子硬生生多了几分刺啦的杂音,可是他仍旧说得无比认真,毫不畏惧地看着面前的高大男人。 虽然形容起来不合时宜,他们就像是一大一小两只兽类,紧紧对峙着,寸土必争。 最后,大兽认输了。 男人的大手如同断了线一样松开,整个人也像是被抽走了什么一样,那么高大的一个人,被抛弃在小小的隔间里,慢慢模糊到看不清。 第一百九十六章 我要卖了你 坐在出租车上,我歪头看着身边熟睡的蒋若星,再想想刚刚孟若棠奇怪的举动,一个异想天开的念头一下子窜了出来。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用力捏了捏鼻梁,再睁开眼睛,我又变回了冷静自控的样子,对司机说,“师傅,转个头。” 等到车子停下,蒋若星也应声睁开了眼睛,迷茫地望着窗外陌生的街道,仿佛不解我们为什么没有回家。 付完钱,我牵着他下车,往如梦里走去。 从楼下的偏门上去,我走到了办公室门口,斌哥已经候在了门口,朝我点点头。蒋若星一下子变得很激动,挣开了我的手,踮起脚扭开了门把。 门松松半开,小山雀已经飞扑了过去,一下子抱住了斜靠在桌边的男人,掉在大腿上眼巴巴地抬头喊,“爸爸!” 抱起儿子,嘉仇将他举高了好几下,用力亲着他的小脸,换来了一阵咯咯的哑声笑容。 我失笑,替这对父子俩关上门。 捏了捏蒋若星的小脸蛋,嘉仇心疼地问,“小宝,喉咙还疼不疼。” 小家伙点点头,生怕爸爸不相信一样,点得特别重。两只手紧紧圈着他的脖子,紧紧地黏着。 孩子是最敏感的,当初在蒋家那个大染缸里,真心疼爱他的、保护他的,只有这个爸爸而已。嘉仇永远会护在他面前,即使无法遮风挡雨,那也是豁出一切,圈出了一个小小的怀抱。 亲昵了一会儿,嘉仇揉揉儿子的脑袋,半哄半骗地将他送了出去。 看着小家伙一步三回头的可怜模样,真是又好笑又心疼。 坐在靠椅上,我忍不住打趣儿他,“你们父子关系这么好,我有点小嫉妒啊。” 嘉仇只是笑笑,“是啊,要不是小宝,我恐怕早就被老头子打死了。” 我表情一顿,他仍旧继续说,“有次老头子差点呛死我,小宝吓坏了,竟然也跳到了水里,紧紧抱着我,差点把我的魂儿都吓没了。” 默默听着,我之前冒出的可笑念头顿时彻底被撕碎。在这样一对父子面前,我再问那样的问题,简直是一种侮辱。 “好了,我们来聊正事吧,”我打开了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叠档案,推到他面前,“这些是我找的几家工厂,你再挑一挑,选一个最合适的。” 捏着文件,他拧起了好看的眉头,“这样真的不会出事吗,设这种局,很难全局脱身吧。” 向后靠在椅背上,我含笑看着他,“谁说要脱身了?” “那你……” “有人免费把钱送进来,到时候你就转到自己的口袋里,至于替罪羊——孟若棠不就是吗?” 这一招还是宋佳雅教我的,既然要睚眦必报,那当然是挑你最痛的地方来。宋佳雅从掌中明珠变成孤家寡人,孟若棠废寝忘食建造的商业王国轰然倒塌,这样的报复才叫做值当。 嘉仇看着我,“所以,你是打算让付家和孟氏一起落水?” 没有否认,但我也不想多说,毕竟之后发展的事情,谁也不能算得分毫不差。 “好了,你该走了,”我不忘叮嘱,“最近你还是少回家吧,让那两个继续玩个痛快,很快他们就不能像这样恩恩爱|爱了。” 嘴角噙了一抹淡笑,俄而转瞬即逝。 过了几天,巧姐带了一批新姑娘上了二楼。 一字排开,我依次看过,不满意地摇摇头,“不行。” “你们先出去吧,”将那些姑娘送出去,巧姐坐在我身边,轻轻叹了口气,“小苏,你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一直说不行不行,我也快没办法了。” “急不得,反正现在老家伙现在不是玩得很开心吗,成天身边绕着一群莺莺燕燕。”我继续说,“但是如果想按照我们的计划进行,这个人一点也不能马虎。” 能够吊得住老头子的胃口,又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慢慢磨掉他的老命,如何能够马虎? 顿了顿,我的视线逐渐坚定,“实在不行……” “实在不行什么!”一把推开门,贾代娴走了进来,背后还跟着阻拦的阿祥。 挥了挥手,阿祥退了出去,我脸色不郁地看着她,她却浑然不在乎,“你是不是打算,实在不行就自己去了?” “这和你没有关系。” “怎么没关系,”她的语气很冲,“现在蒋老大已经不相信你了,留着你也只是为了镇着少东家,你再去弄这个,根本就自投罗网!” 揉了揉太阳穴,我的指尖按在凹凸不平的纹绣上,语气有点疲惫,“你不要这么激动,这只是下下策。” 踢了踢我的脚尖,贾代娴突然说,“与其你去,不如让我去。” 一旁的巧姐轻笑了一声,烟嗓撩人,“你和小苏有什么不同,不一样是一条船上的人吗。” 俏丽的脸上蒙上了一层浅灰色的薄纱,嗫嚅了一会儿,她咬牙开口,“我当年在G省,身子就是被蒋奇峰给破的。” 拔出了这句艰涩的硬刺之后,贾代娴很快就是自嘲一笑,“我也不得不承认,这点孽缘还是有用的,前几天他撞见过我一面,和少东家要过我。” 沉默,良久的沉默,我明知道也许她就是最好的人选了,却迟迟无法下决定。 没想到,她又加了一句,宛如平地惊雷,“而且这件事,少东家也答应了。” 着实怔了一下,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嘉仇,他愿意亲手将人推进火坑里? 低低一笑,贾代娴的表情却比哭还难看,“让我去吧……扇子。” 回到了家里,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始终无法入睡,心里一直想着白天贾代娴的话。 闭上眼睛,我烦躁地转过身,却看见面前无声站着一个佝偻的人影,那双黑得发红的眼睛对上来,惊得我一下子坐起来。 “奇峰……”条件反射地挤出一个笑容,我说,“您怎么不出声啊。” 阴沉沉地看了我一会儿,他的鹰钩鼻微微一耸,张开嘴说,“小苏,明晚陪我去个地方。” 心里莫名一抖,我点点头,“您说?” 我看着他,那张下沉的嘴角古怪地勾上一个角度,“咱们去黑堂。” 心里一凛,我却不改笑容,好声好气地问,“您想买点什么?” 那双冰冷殷红的眸子变得更加森寒,配上老男人老树皮般褶皱的笑容,分外可怖,“不,我不买——我要卖了你。” 脸色苍白无比,我眼里慢慢蓄起了泪水,“您在说一遍……你要卖了我?” 凑到我面前,他重重将我按在床上,手指毫无阻拦地扯开了我身上的睡衣,无情地揉捏,让我像个玩具一样,一用力就会发出叫声,令他乐此不疲。 埋在我的胸口,蒋奇峰的脑袋不停拱着,“好孩子,我可真是喜欢你啊……可是有人看上了你,我只能割爱了……” 如同一块木头一样,一动不动地任由他打开、撕裂。 对上了我蒙着雾气的眼睛,他竟然残忍地笑起来,“我得承认,我真的很舍不得你,但是不听话的女人,我蒋奇峰绝对不要!” 我柔柔地攀上他的肩膀,柔软无声地表现出自己的温顺,然而心里已经慢慢冷了。 他既然说出这种话,恐怕我留下来的机会已经微乎其微…… 又是一场酣战结束,我趴在床上,腰间被束了一条黑色的皮链子,另一端在老男人的手里,只要他用力一拉,我立马生出一种有种要拦腰而断的窒息感。 弓起自己的伤腿,男人露出了餍足的神色,话语和蛊虫一样钻进了我的耳朵里,“你知不知道,上一个让我这么喜欢的人,还是嘉仇的妈妈。她是我抢来的女学生,跟我的时候还没有十八,那叫一个紧,一个滑,软玉生香……” 叹了口气,他从回忆中醒来,“可惜,她太不听话,好几年之后竟然还给了我一枪,趁机跑了。这条腿就是她废的,不过幸好,肚子里还带走了一个种,好让我老来有子。” 朦朦胧胧之间,我听见自己张口问,“后来呢……” 声音像是在锅底摩擦一样刺耳,甚至一张口,我便懊恼地咬紧了舌尖,后悔不该鲁莽。 “后来?”轻笑一声,蒋奇峰突然猛地一拽手里的绳子,让我整个人不自觉弓起身,浑身痛得成了一个圆弧形! “后来,她死在手术台上了,孩子被偷偷送回了自己的家里。呵,嘉仇,不就是家仇吗,临死还给儿子这么一个名字,这女人死得活该!” 一次,一次,当我被牵着在房间里满地爬过的时候,眼前被一片血红模糊,嗓子眼里也尝出了腥味儿。而最血红的,是我藏在皮肉下的心肺肠子,那里面都是对这个畜生的仇恨! 难怪,难怪,他每次看着自己的儿子,不光没有濡慕之情,反而全是憎恨和暴|虐,原来是将畸形的情感都发泄在那女人的孩子身上! 终于,在我再一次绷到极点的时候,眼前散开了一片白光,重重地坠到在地上。 等我再次醒来,我即将再一次被卖入黑堂…… 第一百九十七章 一线生机 天明终究是来了。 躺在床上,我慢慢动了动身子,明明腰上的束缚已经解开了,却还是有一种它仍旧在肆虐的错觉。 现在是十点,等到晚上六点的时候,我就要被逐出这个家了。 仰面望着窗外,秋风萧瑟,满目枯黄。直到脸上落下一个肉肉的小手,唤回了我的思绪。 摸了摸我的眼睛,蒋若星黑亮的眸子里仿佛在想什么,转个不停。 笑了笑,握住了他的小手,我安抚他说,“小宝是在担心我吗。” 他直直地看着我,对上这种一望见底的清澈视线,我不自觉挪开视线,又解释了一遍,“我没有不舒服,这是在为你的嘉仇爸爸而高兴。” 这是实话,如今嘉仇几乎将蒋老大的地盘全都包圆,这几次更是连连让老家伙吃了铁板,他才会恼羞成怒地要拿我泄愤。 越是这样,越说明他已经是强弩之末,我难道不该高兴? 揉了揉他的小脑袋,我叹了口气,“只可惜,以后我不能再照顾你了,你要机灵一些,裘灵月毕竟是你的妈妈,总不至于……” 说着说着,我的话说不下去了。 虎毒尚且还不食子,这女人怎么对自己的孩子这样狠心? 心念一转,我敛起了低迷的情绪,朝小东西挤了挤眼睛,“走,阿姨今天陪你好好玩!” 倒计时不断临近,我坐在蒋若星身边,笑容始终没有抵达眼底。 嗡嗡,嗡嗡。 看了手机屏幕上一眼,我站起身,走出了房间,“大姐。” “小苏,你这两天有时间吗,我去见见你。”邓梅顿了顿,“我已经在F市了。” 我微微讶然,“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都没有告诉我?” 她只是一笔带过,“有几天了,只是没有联系你。” 摇摇头,我站在二楼的栏杆前,俯视着这个步步荆棘的家,“可惜你晚了一步,马上我就要离开蒋家了。” 听完了我的处境,邓梅沉默了许久,突然说了一句,“你不会走的,没有人能够赶走你。” 嘟嘟嘟…… 扔下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后,对面只剩下一串忙音。 在我心中辗转思索的时候,蒋奇峰回来了,当然,身边还陪着分外高兴的裘灵月。一上一下,我们对视着,她眼里的兴奋和幸灾乐祸恨不得都凝成实体。 然而,没等我走下楼梯,大门口蓦地出现了一个人影。她就这么一步步,仿若进入无人之境般,逐渐走了进来。 当她刚刚站到玄关处的时候,浓烈的刺鼻味道扑面而来,呛得人连呼吸都很不舒服。 邓梅湿漉漉地站在那里,短发一撮撮地贴在脸上,疲老的脸庞松松垮垮,可是眼睛里却射出了两道刀子一般的仇恨视线。 “你是什么人,疯疯癫癫的,快把她赶出去!”裘灵月嫌恶地呵斥着。可是那些保镖们你看我我看你,却谁也不敢上前,不知道在忌惮什么。 古怪地笑了一下,邓梅质问,“蒋奇峰,你还认不认得我是谁!” 皱着眉看了她一眼,蒋奇峰处变不惊,只是侧脸看了我一眼。 刚刚第一时间,我已经飞快跑了过来,如今正站在他身边,距离邓梅不足两米,面如土色。 身子和外面要掉不掉的落叶一样抖个不停。 而我这样的异状很快被裘灵月发现,她直眉瞪眼地说,“你怕什么,难不成你们是一伙儿的?” 一语中的,我的脸色更加惨白。 桀桀一笑,邓梅一抬起手,竟然还藏着一个打火机。啪嗒一下打开,她掀开了自己的衣服,里面密密麻麻绑了一圈炸药! 难怪刚刚那些保镖不敢动她,这个数量,整个别墅夷为平地都不成问题! 终于,蒋奇峰开口了,“你何必做这种冲动的事情呢,有什么我们不能好好商量?” 她冷冷地说,“好好商量?要不是我涂满了汽油,早就被一颗枪子打死了吧。” 而现在,她浑身都已经变成了一个活动的导火索,枪子打入的一瞬间,那一点点火星就会瞬间点燃她全身,引爆炸药。 罢了,她狠狠地望着我,“我养你这么久,这么多的机会,你却一直推三阻四。好,你不动手,我自己来!” “原来是你!”裘灵月气急败坏地狠狠抽了我一巴掌,“吃里扒外的白眼狼,枉义父对你那么好!” 捂着脸颊,我一声不吭,只是半是哀求半是绝望地看着面前的蒋奇峰。 他瞥都不瞥我一眼,一手撑着手杖,一手举起,慢慢靠近邓梅,“有话好商量,你想要什么,你告诉我,好不好?” 眼睛咕噜噜地转了一圈,邓梅手里的打火机已经烧得滚烫,她却丝毫没感觉一样,紧紧捏在手心里,“让你的狗都滚出去!” 蒋奇峰顿了顿,朝保镖们摆摆手。一旁的裘灵月也想悄悄后退,却被邓梅一声呵斥,“站住,谁让你走的!” “义父,我、我……”她的脸越涨越红,却是因为急的,“我不想死!” 阴鸷地望了这个干女儿一眼,蒋奇峰突然一个箭步,趁着邓梅不注意,一下子将手里的手杖插了进去! 原本实木的杖底,竟然藏着一把尖细的匕首,直直插进了邓梅的心口。 “咳咳……”她握着胸口的手杖,每咳嗽一下,就会沤出一大口鲜血,手里的打火机也无力地坠了下去。 蒋奇峰的反应极快,在它坠落的下方大手一张,不出所料就要接住。却不料虚弱的邓梅还攒了一口气,冷不丁一把将他推开! 就那一点点的偏差,他一下子歪了身子,于是,再也没有接住那团燃烧的橘红色火焰。擦过了他的指尖,最后毫无悬念地掉到了邓梅的脚面上。 忽一声,一下子小小的火焰顺便摇身一变,成为了贪婪的巨兽,瞬间将她吞噬! 尖叫,逃窜,狞笑……就在这短短的一秒钟里,我不假思索地一下子扑倒了蒋奇峰,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他。 在生死关头,我本能地闭上眼睛,在他惊讶和冲击的眼神里,等待着即将而来的爆炸…… 一秒,两秒……我慢慢睁开眼睛,意料中的轰天火光却没有响起。 扭头一看,邓梅已经烧成了一个火人,在烈焰中胡乱地挥舞挣扎,每动一下,身上都会掉下皮屑和黑灰来。 这场火烧得很快,不消半分钟,人就没有了动静,直直地摔在了地上,成了一团焦黑。 我坐在地上,静静地看着那团面目模糊的炭块,这次不再是假装,而是一口气没有上来,径直昏了过去。 闭着眼睛,我开始反反复复地回放刚刚那一幕惨状,闭着眼睛不停挣扎,冷汗和热泪一道滚落下来,口里喃喃呼救。 直到一阵尖锐的刺痛传来,我猛地睁开眼睛,急促地喘着气,整个人惊魂甫定。 医生从我的手臂上抽走了注射针头,而蒋奇峰则是坐在我床边,安抚地摸着我的额头,“小苏,别怕,没事了……” 眼里还带着生理性的眼泪,我将脸慢慢埋进了他的手掌中,感受着上面深刻粗糙的纹路,“都怪我,我差点害死您……我不愿意您死……” 头顶上,他的语气里带着罕见的柔软,“好孩子,好孩子……” 这一刻,我知道我已经获得了他真正的信任,甚至远远超过了从小养在身边的裘灵月。毕竟,生死关头,我那种没有一丝丝犹豫的下意识举动,绝对不会骗人。 然而,他错了。 这是邓梅用生命唱的最后一场戏,为了我而唱。我之所以敢这样不顾一切,因为我在赌,她腰上的炸药根本不会真正被引爆。 事实证明我赌对了。她放弃了报仇的可能,只为与我博得一线生机。 微微动了动,我抬眼看他,显得有点欲言又止。蒋奇峰洞悉了我的心思,说,“想问问邓梅?” 我点点头。 他突然狰狞一笑,“可以,以后你都能看到,我让人把她捣碎了,埋在了花园里当肥料用。以后门口想种什么,你就种什么。” 瞳孔不自觉地骤缩了一下,我只能任由老男人不断搂紧我,半是叹息般说,“以前的事情我都既往不咎,你就老老实实地待在我身边,知道了吗。” “……是。” 晚上,我躺在船上,听着隔壁女人鬼哭狼嚎的求饶声。这不是讨好的媚叫,而是实打实的恐惧。疾风骤雨般的毒打声之后,女人的哭声仿佛被掐断一样,好半天才传来一声残喘的闷鸣。 “义父、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不,不要!” 鬼使神差般坐起身,我走到了阳台边,白色的窗纱被风吹出了巨大的弧形,在身侧飘荡不停。 楼下的花园里,有一片新翻过的黑土,深夜的露水让它变得湿润柔软。那里面藏着沉睡的生命,在隆冬来临之前被命运所淘汰。 看了许久,直到对面的女人发出最后一声嘶吼,我猛地一把抓住了身边的窗纱。 缓缓将它捏在掌心里,我用力拽下,撕裂声急促地从耳中划过。 夜晚的风呜呜地吹着,仿佛风中有人在奏响着丧乐,带着那一条白纱,飘飘荡荡,落在了黑土上方,致以生命最后的安息。 第一百九十八章 抓奸 这样一个不大不小的事件,却成为了一颗至关重要的齿轮,推动着这个家里的人们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去。 蒋奇峰似乎终于放弃了与嘉仇争斗的念头,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转而游走于各种宴会和声色场所,沉迷享乐和吹捧。身边的女人换了一波又一波,而其中,最受宠的就是贾代娴。 这一天,他又将女人们带回家里,在楼上放肆地玩乐。我只当做什么也听不见,一边捂着蒋若星的耳朵,一边继续吃着自己的饭。 而被毒打过一次后,裘灵月就失宠了,撞上蒋奇峰心情不好,身上的伤口就会越来越多,甚至还被蒋奇峰倒卖给其他几个“老朋友”玩过。 她的那双眼睛里,满满都是怨恨和污垢,滴溜溜地望着每一个人,沉沉得没有一丝亮光。 一顿饭快结束的时候,穿着一件衬衫、光裸双腿的贾代娴从楼上下来,春色未消。踢了踢裘灵月的小腿,她懒洋洋地说,“蒋老大让你上去。” 身子一抖,裘灵月的身体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僵直,然而,即使再不情愿,她还是不得不沉重地迈开了步伐。 一下子坐在椅子上,贾代娴软软地靠在我肩头,低低说了一句,“让我靠一下……” 感受着发丝在脖间痒痒的触感,我不自觉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顶。 好半天之后,她从我怀里坐起来,说,“再给我一瓶,旧的要用完了。” 我皱了皱眉,“是不是太快了,我事先和你说过,要徐徐图之。” 在当初巧姐列出来的药单里,我选了一种含有兴奋效果的药片,它对于哮喘初期有很好的控制效果,但是如果长时间过量使用,反而会产生极其危险的反作用。 蒋奇峰有个习惯,每每做事之前,他都会习惯性喷上几口喷雾。贾代娴便会偷偷地往里面加药,随着药量不断加大,他已经慢慢习惯这种微微兴奋的状态。 “别和我罗里吧嗦,做都做了,多活几天少活几天有什么不同?”她扯了扯滑落的衬衫,明显清瘦的身体变得过分纤细,“你好好做你的事情……别担心我。” 看了她一眼,我点点头,目送她重新走回了二楼。 晚上,我替蒋若星洗好澡,将他抱到床上,正巧摸到被子下一个硬邦邦的盒子。掀开一看,是一个精致的飞机玩具,但是上面已经被涂满了墨水,机翼也折断了一只。 我看着他,“小宝,这是哪里来的?” 他仰头看着我,接着挣脱了我的怀抱,撅着屁股往床下找着什么。够出了一个塑料袋,他用力往外一拉,塞满的玩具一下子滚到了地上。 随手翻看了几个,这些全都要价不菲,有的甚至还是限量版的,可惜无一例外都被毁得不成样子。 望着目光灼灼的小冰块,不消说,破坏的凶手肯定就是他没错。 “不喜欢就不喜欢,为什么还要把它们弄坏?” 望着我手里的机器人,蒋若星一把抓住,重重地扔了出去。犹不满足,但凡是目之所及的,全都被他毫不留情地砸了老远。 “别碰它,”末了,小冰块又补充了一句,“也别碰他!” 哑哑的嗓子里丝毫没有掩饰厌恶,这是他对我说话以来,头一次如此强烈地表达自己的情感。 略微思索,我明白了这个“他”是谁。每次借带着蒋若星去见心理医生的名义,我都会和孟若棠见一面。 我们非常单纯地只是讨论正事,然而肚子里的心思,就各有不同了。 说实话,我不但没有刻意去排斥他,反而时不时会表露出恍惚的神色,好像被回忆束缚,无法自拔一般。 而不得不承认的是,我在面对这个姓孟的男人时候,常常会不受控制,露出真实的情绪来。 半真半假,半推半就,我自己都不肯深究背后真正的样子。 只是没有想到,这些“余情未了”,却被一言不发的蒋若星看在了眼里。 将他按坐在床上,我蹲在他面前,问,“你这么不喜欢孟叔叔,为什么还要收他的东西?” 他望着我,一声不吭。 我叹了口气,“如果你真的这么讨厌,那以后就不要去见他了。” 蒋若星却问,“你去吗?” 没有回答,我拍了拍他的小手,答案不言而喻。 蹲下身子,我开始收拾满地的玩具。一样一样地放进袋子里。 不得不说,孟若棠确实是花费了心思,这些玩具不光精巧,而且没有一种是重复的。 正当我提着袋子站起身的时候,最上方的小音乐盒掉在了地上,摔成了两半,盒底里也掉出了一枚亮晶晶的钥匙。 指尖顿了顿,我慢慢将它捡起,摩挲了两下,不禁微微怔了神。随即,我立马扔下怀里的袋子,不停地拆开每一样玩具,里里外外没有一处放过。 二十件玩具,每一件里都藏着一把一样的钥匙。 它们长得一模一样,连当年我在上面随手标记的小小五角星图案都没有漏掉,就这么静静地躺在地上看着我。 拿起它们,便可以打开那间被我亲手设计、最后又推我入深渊的新房,那个我傻傻期盼、要和孟若棠一起住入的小家。 我黯然动了动眼帘,今时今日再见,心湖里被小石子溅出了一圈一圈的涟漪,久久不息。 窸窣一阵声响后,我的面前出现了一双白生生的小脚丫。 抬起头,蒋若星看着我,怀里还抱着一个棕色的小熊玩偶。 这是他最宝贝的玩具,几乎每晚都要搂在怀里才愿意闭上眼睛。因为这是嘉仇爸爸给他的第一个礼物,他爱惜得不得了。 然而现在,他却将小熊塞到了我的手里,直直地看着我。 “给你,换。” 看了看小熊玻璃珠的黑眼珠,我重复了他的话,“换什么?” 他蹲下来,指了指自己,“小宝。” 指了指我,“妈妈。” 最后,指了指小熊,“和爸爸。” 他望着小熊,小熊也看着他,小小的手轻轻摸了摸小熊胸口的领结,仿佛隔着它,抚摸着最爱的爸爸。 第二天,又是约好见面的时候。坐在公园的角落里,孟若棠看只有我一个人,问了一句,“若星呢?” 拢了拢耳边垂下的散发,我淡淡地说,“他不想来。” 低低哦了一声,他再没有说话。 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我拽住绳子,一抹银色在我们之间来回晃荡。 微微抿紧了嘴唇,他看了它一眼,透过它对上了我的视线。 “孟若棠,少做这些无用的事情可以吗,”松开绳子,钥匙穿过了木椅的缝隙,掉入了下方的石头地上,清脆一声响,“我和蒋若星,都很讨厌你的礼物。” 不声不响,他弯下腰捡起了那条绳子,修长的手指不断摩挲。良久之后,男人说了一句话,随着面前涌动的湖水而不断颤抖。 “苏扇,我没错。”他的喉结动了动,难耐地蠕动了两下,“你不要用一种问罪的口吻来同我说话。” 冷冷地一笑,我的手指慢慢佝偻,不让冷风卷走它的最后一点温度,“孟先生,孟老板,你永远都没有错,也永远不会犯错。只要你问心无愧就好,何必摆出一副不甘心的口气?” 抽出包里的文件,我放在椅子上,“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你签完名,这件事就结束。” 无情就是无情,那一刹那的七情六欲,最后都会被踩在脚下,永远都抬不起头来。 “苏扇!”猛然站起来,背后的男人每一句都像是硬生生挤出来的,“如果我说,我于心有愧呢?” 脚步一顿,我没有转过身,任凭背后的人一下子将我搂住。 浓浓的疲倦感扑面而来,男人的手臂紧紧圈着我,话说出来,不像是情人,反倒像是仇人一样,“如果我要说,我的罪孽偿也偿还不清,已经想要继续错上加错了呢!” 良久之后,我毫无波动地说了一句,“松开。” 他没有动。 用力掰开他的手掌,我板着脸,紧紧绷起,“我让你松开!” 望着那双带着决然的灰眸,我几近嘲讽地说,“你觉得和我在一起是犯罪,你有没有问过我,还愿不愿意让你再犯一次罪?” 从一开始就是这样,你总是将我当做华美面具下见不得人的疤痕,我的存在,就只会让你痛、让你恨,甚至于到现在,竟然还是这样卑贱不堪。 我不由得挤出了一句最真心、最愤恨的话来,“孟若棠,不要再来招惹我,否则你会后悔的!” 一场不欢而散后,我们再没有过联系。我也没有功夫再去想他,而是一门心思扑在了新项目上。 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从生产商到官员都打点妥当,只差将计划书往付主任的桌上一送就是。 然而就是这一送,却出了问题。 翻看了几页计划书之后,付主任笑吟吟地夸赞了几句,却打个弯又把我们送了出来。等到了第二次第三次的时候,干脆闭门不见了。 托人去打听之后,得到了付主任的意思。说来说去,就是嫌我们来头太小,不够安全。 坐在办公室里,我有点一筹莫展,桌上的内线却响了起来。 “老板,包厢出了点问题,”领班说得有点犹豫,“我们的一个少爷被人打了。” “怎么说?” 他支支吾吾地说,“就是,那女客人的丈夫来了,然后被抓了个正着。” “客人叫什么,”我拿起外套,正准备亲自去看看,却不料电话里来了一句,“好像叫——宋佳雅!” 第一百九十九章 输了我认命 十点过半,正是最最热闹的时候。 一走到二楼的走廊里,就见到一处地方被围得水泄不通,不少客人和公主都在那里指指点点,免费看着狗血好戏。 喊了领班一声,他立马小跑到我身边,已经是急得满头热汗,“老板,你可算来了,这场面马上就控制不住了!” 皱了皱眉,我说,“把门口的人都给我轰走,哪个员工再敢逗留,这个月的奖金就别想要了!” 三两下,门口立马清出了一人过的空隙,我带着领班疾步走了进去。 豪华的包间里,麦克风孤零零躺在角落里,时不时发出嘶嘶的杂音。桌上的酒瓶歪倒了满桌,瓶口正滴滴答答地往下流着酒液。 一个白衬衫的男人被孟若棠压在桌子上,四肢和乌龟一样胡乱挣扎,一见到我进来,立马呜呜哇哇地叫个不停,“老板,快救救我!” 孟若棠双眶发红,手背上的青筋暴凸,肩膀处绷得紧紧,可以想见下面的肌肉该是如何暴起用力。 而闹出这争端的主人公——宋佳雅,此时正缩在沙发上,赤脚翘在沙发背上,一个劲儿地叫好。老远就能闻着一身的酒臭味儿,就知道她喝得少不了。 “孟先生,你先把人放下来,有什么可以和我协商。”我保持着礼貌的态度,仅仅将他看作是一位客人,不带任何情感。 望了我一眼,他皱了皱眉,最后还是逐渐松开了禁锢。 感受到了身上的人松开力气,那个小鸭子飞快地钻出来,跑到我身边委屈地告状,“老板,这人简直不讲道理,上来就打了我一顿,我差点肺都被打吐出来!” 刚刚挣扎间看不清楚,如今灯下一看,我也微微一失神——像,太像了,这种斯斯文文的模样,简直和洛宸有七八分的相似。 然而当他骂骂咧咧地摘下破碎的眼镜之后,瞬间就察觉出了云泥之别——身上那种流里流气是怎么遮也遮不掉的。 目光一转,我望着面前的男人,说,“孟先生,你能不能告诉我,我们的员工哪里出了岔子,需要您亲自动手教训?” 他眼睛里结着厚厚的霜雪,扫过来都是凉飕飕的,“他意图对我的妻子骗财骗色,我不该出手吗?” 小鸭子不服气,仗着我在,立马辩解,“你少胡说,是你老婆自己找我睡她的,我拿钱是天经地义!” 剜了他一眼,他顿时自觉失言,闭紧了嘴巴,可是我却没有放过,“如梦里面有规矩,不准随便私接客人,你不知道?” “老板,这不是我想的……”支支吾吾了半天,小鸭子朝沙发上的女人一指,“是她!她说她空虚,还说喜欢我,我也是鬼迷心窍,就答应了……她也没说自己结婚了啊!” 矛头一转,宋佳雅手肘撑在扶手上,笑眯眯地看着我们,仿佛置身事外。随意一倾身,伸手去拿桌上的啤酒,低胸的上衣瞬间春光乍泄。 卷一口酒液,她不以为意地说,“没错,是我让他有得吃,又有得拿,我乐意不行吗?” “宋佳雅,你喝多了。”也该是佩服孟若棠的忍耐力,话说到这份上,竟然硬是忍下了火气,好声好气地劝慰。 哪知道,这一句瞬间引爆了宋佳雅的神经,她猛地将手里的酒瓶朝我砸过来,我本能一躲闪,然后在背后的墙壁上爆开。 “孟若棠,你给我闭嘴!”秀雅的脸庞瞬间变得狰狞,眼线花掉之后融成了两道黑黑的污渍,衬得那双眼睛分外沉黑,“怎么,你当年操这个假货的时候厉害得很,现在就装怂了?你不睡,自然有人宝贝我,有人要我!”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半喊半吼地说出来,整个人不停气喘吁吁。 摸了摸脸颊上的酒珠,我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闹够了吗?那就请你结完账,立刻走人。” 阴测测地看着我,她咧嘴笑了起来,嘴角越扯越大,恨不得撕裂一样。 光着脚站起来,两只系带的高跟鞋提在手中,她擦过了我的肩膀,站到了面无表情的孟若棠面前。 仔仔细细,用视线描摹着男人深邃的脸庞,宋佳雅惨然一笑,“孟若棠,你是我的丈夫,一丈之内才叫夫,你连碰我一下都会过敏,那娶我和当和尚有什么区别?以后你少管我,我爱和谁在一起,就和谁在一起!” 摇摇晃晃地撞进了小鸭子的怀里,女人笑得分外甜美,醉意浓浓地抓住他手里的眼镜,胡乱戴在他脸上,“……对了,这就对了!走,你好好陪我,我丈夫有的是钱!” 一男一女的嬉闹声越传越远,门口传入了暗红色的廊灯灯光,照出了一个孤零零的孟若棠,两只眼睛像是木了一样,动也不动。 领班带着保洁退了出去,我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叹了口气,“坐吧。” 屈膝跪在地毯上,我撬开了一瓶啤酒,推到了他面前,而后站起身,“大概你今天会想喝一杯,喝完就走吧。” 看着他木楞愣的样子,我竟然还有些许说不出的宽慰。 他不是冷冰冰的石头,在最深处也有一块滚烫的感情,沉默寡言的人,一旦疯狂起来,绝对比其他人的要浓烈得多。 我曾经试图挖出这块火热的岩心,最后的结果,却不尽如人意。 摸到酒瓶,孟若棠冷不防开了口,“听说你的案子进展并不顺利。” 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将话跳到了这方面,我没有回答,只看他抬起头,与之前失魂落魄的模样截然相反。 “陪我喝杯酒,我就告诉你方法。” 坐在沙发上,我们之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似远似近,晦涩的气氛逐渐蔓延开来。 端着酒杯,我时不时喝一口,一言不发。 当杯子里的酒还剩下一半的时候,一只大掌盖了上来。 他说,“别喝得太快。” 我望着他,任由他将酒杯抽走。 捧着杯子,男人晃着酒液,仿佛被酒意熏染了一般,无头无脑地来了一句,“我见过你。” “一年多前,在那个医院里,我见过你。” 记忆排山倒海地后退,我明白了他的话,原来当时在宋父的医院里,他是故意支开了宋佳雅。 轻嗤了一声,孟若棠的眼角微微一挑,那颗小小泪痣也随之而动,“也是从那一天开始,我的病症突然开始变重。我无法再碰囡囡,就连和她不小心喝到一杯水,都会控制不住呕吐。” 猛地捏紧酒杯,十指发白,男人自嘲地勾了勾嘴唇,“从那之后,囡囡开始不止一次出轨,她甚至还故意刺激我,可是都无济于事。” 我淡淡说,“你不是应该高兴吗,说明她已经在乎你了。” “可是我却开始后悔了。”猛地灌下杯子里的残酒,孟若棠被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很快就面色潮红。再开口,嗓子哑得像是砂纸,“我宁可永远等待下去。” 与其眼睁睁看梦破碎,不如让它永远都只是个梦。 “一杯酒喝完了,你该说了。”毫无感情地问着,我已经不想再拖沓下去。 一敛神,他又变成了那个冷静无比的孟总,“你们的计划是不错,但是糊弄这种老狐狸,不行。” 我说,“看样子,你可以有办法。” “当然,只要我作为你们公司的合作法人就可以。”男人的薄唇一开一合,“以孟氏为后盾,付主任不会不动心。” 我没有回答,心里却狂跳不止。这个提议简直是瞌睡时候遇到了枕头,如果把孟氏一起拉下水……那孟若棠就逃不了了! 可是,我却不敢高兴得太早,只是直勾勾地看着他。 聪明谨慎如孟若棠,怎么会放任自己进入这样危险的境地? 洞悉了我的念头,男人说出了他的要求,“我帮你,可以……但我要做你一周的客人!” “呵……哈哈……”一边笑,我一边摇头,语气凉凉,“不行,我也有我的规矩,有妇之夫绝对不会碰。” 他立马反驳,“可是我对你很有价值,你不能错过。” 叹了口气,我说,“那么我告诉你,如果我再回到你身边,也许会发生无法控制的事情,你敢赌吗?” 原本我只是打算等价赔偿而已,可是没料到,如今宋佳雅竟然对孟若棠看重到这样的地步,成功撩起了我蠢蠢欲动的征服欲。 孟若棠,如果我让你再次爱上我,我势必会将你们的生活搅成一团乱麻,让你们尝尝心被挖出来,扔到尘埃里碾烂的滋味儿,你敢吗! 昏暗的房间里,谁也没说话,彼此虎视眈眈对峙着,针锋相对,谁也不肯后退一步。 露出了充满黑暗香气的笑容,脸颊上的红花颤动着绽放,我的话字字淬毒,“你们欠我两条人命,我从没有忘过,你确定要放我回你身边吗?” 抬起手指,孟若棠顺着我的额间,慢慢顺着滑落到了花茎,露出了势均力敌的兴致微笑。 “我确定,”男人的话里满是自负,“现在鹿死谁手,还说不定。如果我输给你,我认命! 第二百章 猜心游戏 重重碰撞,无形的火星在空气里烧得吡啵作响,让我们彼此眼中都升起了对这场猜心游戏的狂热。 “好,我答应你,”看着他,我突然吻上了男人的唇,勾舌钻进了他的齿缝之中,灵活狡黠地侵扰起来。 几乎是毫不迟疑的,孟若棠回以了成倍的暴烈,狠狠将我压向了沙发上,恨不得揉进骨肉里一样。 双腿用力缠上了他的腰间,我同样开始争夺这场主导权,以纯熟的技术勾得他呼吸越来越错乱,胯下的躁动更是忠诚地表现出了主人的内心渴望。 在马上要擦枪走火的时候,我嘤咛一声,突然侧过了脸,让他痴迷的吻落在了耳畔。 睁开微微发红的眼睛,他不解地看着我,薄唇被咬得绯红。 手指抵在孟若棠的唇瓣上,我轻轻、却不容抗拒地慢慢拉开了距离,哑声一笑,“孟先生,到此为止,这只是见证我们这笔交易的印章而已,别太当真。” 呼吸不稳地看着我,他还想继续,却被我巧妙地从怀里挣脱出来。 整理了一下凌乱的领口,情潮瞬间从我脸上退得干干净净,“如果你不想再进一次医院,你大可以试试。” 回忆起惨痛的回忆,男人徒然地往沙发背上靠去,眉心蹙起,疲惫地说,“你走吧。” “好,你什么时候想开始服务,随时来找我,”末了,我的视线饱含深意地瞥了一眼他的西裤之下,“如果需要人上门泄火,你可以喊领班为你安排,憋坏了可不好。” 成功地膈应了他一把,我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凌晨三点,结束了一夜的营业,我从后门走到了地下车库,一眼就见到那个靠在车门边的高大身影。 听到我的脚步,孟若棠转过头来,云淡风轻地等待我走近。 我问,“没记错的话,几个小时前我们才见过,你怎么又来了?” “来找你履行合同,”男人说得完全一本正经,“你很贵,不能浪费时间。” ……奸商,纯种奸商。 打开车门,坐到副驾驶上,我一看到后排上摆放的两个行李包,塞得满满当当。 扭动车子,孟若棠单手飞快转着方向盘,很快驶出了车库出口,“我刚刚准备的,够我们几天用了。” 忍不住揉了揉眉心,我反问,“难道你打算二十四小时都把我们关在一起?” 得到他一脸“为什么不”的理所当然表情,我简直有种吃了几记老拳的胸闷感,扭过身子,都不想再看他。 这生意,怎么感觉亏大了。 黑夜里的街景千篇一律,越看越催眠,我靠在车窗上,眼皮越来越重,慢慢闭上了眼睛。 这一觉睡得断断续续,偶尔有点想醒来,却还是被拽入了更深的沉黑中。半寐半醒间,淡淡的海盐冷香丝丝缕缕地钻入了鼻中,带来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安心感。 再睁开眼睛,我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只男人的手臂,再转过头,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被孟若棠搂到了怀里。 他一直都没有睡,红通通的双眼看着我,一眨不眨。 装作不经意地坐起身,我望着窗外大亮的天色,忍不住说,“我睡了这么久,你应该喊醒我。” “嗯,下次注意。”他轻声说,却保持虚揽的姿势,没有别的动作。 沉默了一会儿,不自在的感觉越来越明显,我干脆先一步打开车门下车。 这时候,孟若棠才僵硬地收回发麻的手臂,动作迟缓如同老态龙钟。只一眼,我便撇过头,视而不见。 等到他停完车,走到我身边,我还在抬头看着面前安静伫立的旧别墅。 在橘色朝霞晕染的半边天空下,它的身上也笼罩了一层薄红,静静地闭门等待,直到第一缕阳光悄然印上浅灰的墙体。 爬山虎还是昔年时候的样子,只是当时盛夏是碧绿茁壮的,如今却已经枯萎地低下了头。 顿了顿,我才开口,“这里不是说要拆掉吗,怎么还留着。”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避开了这里,”他的话里有点复杂,“它也留了下来。” 打开了大门,清光随着开启的缝隙一下子扑了进来,淡淡的灰尘在光亮下茕茕起舞,无声地黏附在了我们的身上。 望着房间里的每一处布置,乃至每一个物件,都是四年前我离开时候的样子。 这里的时间是静止的,它独独被岁月所抛弃,独自上演着当年那个傻乎乎女人的、所有关于幸福的假象。 它也试过销声匿迹,最终还是无人问津。 砰,背后的大门关上,驱散了我的魂不守舍。 反手扭上了门锁,孟若棠手里提着行李袋,阔步走上了楼。 任由他领着我,我一步一步将回忆踩在脚下,眼里只留下眼前这人的背影。 打开了房间的大门,静谧明净的房间里连枕头被子都一应俱全,想必是被人整理得很好。 扯开领带,手上的行李袋也扔到地上,他转而捏住了我的手腕,不由分说地推到了床上。 松软的被子盖上肩头,孟若棠的手臂自然而然地搭上了我的腰间,俄而言简意赅地命令,“睡觉。” 说完,闭上了褶皱深重的眼皮,纤长的睫毛抖了抖,落下了一片阴影。 大约喘息之后,他眉间的蹙起逐渐松开,呼吸也平稳起来,碎发落在了前额处,微微扫动。 手指隔着似有若无的距离,落在了他的下巴上,缓缓顺着侧脸上爬。 从前,我们在一起,是孟若棠轻诱慢哄,让我落入了他的陷阱之中,以证明我爱他,来讽刺我的愚蠢。 而如今,一切都掉了个儿,我成为他见不得光的金屋娇,不是为了追忆逝去的年华,而是想要证明,他可以将我这个不该存在的人,从自己心里远远放逐。 这么想着,我的指尖已经停在了他的太阳穴上。拢起两指,比出一个开枪的姿势,我的口中甚至轻轻发出了“砰”的一声。 孟若棠,你总是能够将一切算得分毫不差,将什么都牢牢控制在计划之中。殊不知,这次我却不打算放过你了。 这场狩猎,你逃不掉的。 临近中午,听到楼上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我抬起头,柔声说,“起来了?” 光着双脚,孟若棠看到我在厨房里忙碌着,这才停住了脚步,然而发白的脸色却出卖了他。 搅拌着奶黄色的汤汁,我不以为意地说,“你放心,我不会走的。” 意义不明地嗯了一声,他继续从楼梯上走下来。站在我身后,开口的声音有点喑哑,“你在做什么。” 锅里咕噜噜的泡泡不断炸开,我关掉开关,盛出一碗,放入了早先准备好的冷水中,“你喜欢的,玉米浓汤。” 看着他惺忪的表情,头发也睡得东一丛西一簇,我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指了指旁边的卫生间,“不去洗洗?” 等到我将午餐端上桌,洗漱清爽的孟若棠在桌前落座,端起碗喝了一口。 坐在他对面,我托着腮帮子看他,“附近的超市没有你喜欢的那个牌子,下次有机会再做。” 看他细嚼慢咽地吃着,我也拿起了勺子,想了想又问了一句,“这几天你都不回家,孟夫人难道都不闻不问?” “我说要出差,”咀嚼的动作一顿,男人又继续吃了一口,“七天。” 我嘴角勾起,“你如今撒谎也成性了?” 勺子落在瓷碗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男人抬头看我,“这几天,我就只是你的客人,别的什么也不是。” 然而到了晚上,这话却成为了我笑话他的把柄。 看着身上人急促的动作,好似是饥饿许久的人见到了食物,囫囵许久,却不知道从哪里下口。 扑哧一笑,我轻柔地在他面上啄吻,声音里揉着蜜糖般,甜丝丝的,“你别急,一点点来……对,就是这样……” 他脸上竟然微微升起一丝潮红,困窘、懊恼,活像个愣头青。 “哪有客人比小姐还生涩的,”蓦然想到了什么,我仿佛发现新大陆一样,古怪地问,“不会在我之后,你碰也没有碰过别人吧?” 想想看,就算当时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他曾经和宋佳雅有过一些厮磨,但光看那一排排骇人的过敏痕迹,就知道应该没有真正得手。 像他这种情况,如果真的不顾一切强行做到底的话,怕是床没上成,人已经去了半条命。 一把捂住我的嘴巴,孟若棠恼羞成怒,眼睛里水洗过一样,又亮又活,“别出声!安静!” 我无声眨了眨眼睛,他像是被我的视线烫了一样,匆忙转过头,可是动作却变得更加猴急。 越是着急,越是粗鲁,不舒服的痛感涌上来,让我想起从前生疏的可怜模样。 腰上一个用力,我一下子翻坐在他身上,“我自己来,你别动。” 一个憋了这么多年火的男人,尤其是开过荤之后,再遇上干柴烈火,我怕是不被烧死也要被做死。 “下来!”这回他的脖子都梗红了,身为男人的尊严被严重碾压,眼皮子都忍不住暴跳。 故意使坏地扭了扭腰,换来了他瞬间粗重的喘息,我似笑非笑地问,“还要停下来吗?” 大掌狠狠扣住我的腰窝,他还想费力挣扎,我已经趁机堵住了他的嘴唇,带领他攀上更快乐的巅峰…… 第二百零一章 没有小姐会守身如玉 翌日清晨,等我起床的时候,孟若棠已经坐在了桌前,地主老爷一样一边喝茶,一边翻着报纸。桌上罕见地准备好了清粥小菜,看样子就是出自孟老爷的手笔。 瞥见我出现,他重重地哼了一声,粗鲁地将手里的报纸翻得哗哗作响。 啧啧了两声,我坐到他对面,自顾自开始吃起来。 哗啦哗啦,几张报纸被他翻来覆去,终于承受不住,脆弱地撕开两半。那张阴云密布的脸庞露了出来,下巴硬是抿成了一条利线。 不疾不徐地吞下一口粥,我说,“别看了,都拿反了。” 啪,大掌将报纸一把拍在桌上,孟若棠直勾勾地看着我,恨不得将我穿出一个洞来。 我却不理他,自顾自吃得高兴。 他先忍不住了,“你就一点都不难受?” 我奇怪,“难受什么?” 望着我手里瞬间下去半碗的米粥,男人咬牙切齿地说,“操劳一夜,你就一点都不累?” 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深意,我瞬间忍不住呛了一口,一边咳嗽,一边忍不住笑出声。 这男人,恐怕是在暗暗较劲儿呢,从前在他床上,几乎回回都是我求他高抬贵手,尤其是最开始吃够了苦头,我怕他简直怕得和豺狼虎豹似的。 如今突然小白|兔变小野兽,甚至反将他吃得死死的,他如何不糟心? 笑得声音有点发哑,孟若棠被戳中痛处,一把捂住我的嘴巴,恼火地说“不要发出这种声音!” 举双手做出投降状,等到他虎视眈眈地松开手,我才含笑说,“原因很简单,你的技术还那么烂,而我已经熟能生巧了。” 表情一僵,男人的手冻在半空中,留也不是,放也不是。 察觉到气氛的僵硬,我的笑容更盛地说,“客人,没有小姐会守身如玉的。” 无视对面雕像般沉默下去的人,我继续吃着早饭,完全不为所动。 接下来的几天,我和孟若棠都是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中度过的。上一秒撩拨得温情蜜意,下一秒就当头一盆凉水,浇得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与之相伴的后果,就是一日三餐,被孟若棠直接拔高到了三日三餐。 一言不合,他就憋着一口气将我按在床上,想在这里找回场子。偏偏现实又是残酷的,他这个经验少得惊人的男人,反而常常被我逗得恼羞成怒,又无法自拔。 幽暗的房间里,窗纱处模模糊糊透进来一抹亮光,勾勒出床上缠绕在一起的两个身影。 近在咫尺的男人,抿着嘴唇,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脸上。低头看着我,他的声音性感得能滴出血来。 “服了吗?” 自尊受挫之后,他变得非常执拗,总爱反反复复地逼问我这个问题。 我断断续续地喘息着,笑眼看他,只是不说话。但不得不承认,他学习的速度太快,让我出声求饶已经是指日可待了。 就在这时,床头柜上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打断了一段旖旎。 推了推身上的男人,他冷着脸退了下去,松开了怀抱。 我起身摸到手机,只一眼,整个人神色一凛。 一接电话,蒋若星的保姆着急忙慌地开口,“小太太,出事了,少奶奶她疯了!” “仔细说!” 她吞了口唾沫,急促地说,“她一回来就说要找小少爷,还没说两句话她就开始发疯,把孩子从楼梯上扔下来了!现在我们都在医院里,您快来吧!” 穿衣服的动作一歪,我猛地靠在墙上,头里瞬间响起了刺耳的鸣叫声,让话筒里的声音都听不清。 “喂,小太太,你在不在听?” 勉强咬紧牙根,我挤出一句话,“我马上过去……还有,把裘灵月关起来,无论用什么方法,不要让她跑了!” 刚刚说完,手机无力地掉在地上,我眼前全部变成了一片雪花点,整个人顺着墙滑坐了下来。 孟若棠焦急的身影在眼前时近时远,只感觉他大力捏紧了我的肩膀,“……苏扇,你清醒一点!” 没工夫搭理他,我的手胡乱摸上了抽屉,在里面抓到一包药袋,用力一扯,小小的药粒滚得到处都是。 抓了一把吃进嘴里,我费力地吞咽着,可是越着急反而越想呕出来。 胡乱之间,我抓住了面前的男人,如同干涸的游鱼一样,奋力汲取他口中的唾液。 逐渐松开距离,我眼前的视线也缓缓变得清晰起来。孟若棠喘着粗气,正神色复杂地看着我。 此时我早无心理会,一把抓住他,“孟若棠,送我去医院!” 等我赶到医院的时候,病房里已经是乱成一锅粥。 一群人围在床边,一个劲儿地安抚着,不知道属于谁的手都交叉成一团,试图向床上的人靠近。 然而正中心,一个小小的人不断嘶哑着嗓子躲避着,紧紧贴在栏杆上,不愿意任何人触碰。 扔下包,我赶忙冲过去,“小宝!” 惊恐的双眼动了动,蒋若星一眼看到我,肿得如同核桃的两只眼睛瞬间掉下眼泪来。那种委屈和无助,瞬间让我心里一揪。 一把抱住他,我低头查看着伤势——他脸上有好几处擦伤,手臂扭曲成了一个不自然的角度。 脑袋里还没有消除的刺痛让我变得很暴躁,猩红双眼,四处大喊,“医生呢,都跑到哪儿去了!” “医生,医生快来!”保姆不知道从哪里挤出来,连忙和我解释,“我们一早就喊医生来了,可是小少爷不许人家碰他,只有等您过来!” 一只小手抓紧了我的发尾,慢慢的,小声地呜咽声传了出来。 蒋若星连抽泣都很小声,他不懂描述当时的害怕,只是不断说,“好高……好痛……” 搂紧了瘦小的身子,我将他的小脑袋按在怀里,不断安抚着,“没事的,我来了,没事的……” 握住伤臂,医生捏了几下,很快下了结论,“小臂骨折,必须马上送去固定。而且需要全身检查,孩子身体软,从高处摔落很容易会导致内伤。” “好,拜托你了大夫!” 一路送到了检查室,我被拦在门口,与那双眼巴巴望着我的眼睛切断了视线。 坐在走廊里,我整个人背后一阵发冷,颤抖的手久久平静不下来。 “小太太……”内疚的保姆站在我面前,不敢看我。 吐出一口浊气,我勉强让自己不那么动怒,“走之前,我是怎么和你说的?不要让他们靠近若星的房间一步,结果呢,你为什么要把门打开。” “我,我也没想到……她毕竟是小少爷的妈妈,她说要见儿子,我拦也拦不住啊。”她嘀咕了一句,“这搁在谁身上,也都拦不住啊。” 闭了闭眼睛,苦涩的感觉溢出了我的嘴角。是啊,一个是亲妈,一个是毫无血缘关系的外人,我拿她有什么办法? 支走了保姆,我在走廊里坐了一会儿,拨通了嘉仇的电话。 那边,男人沙哑的声音睡意正浓,似乎刚刚从睡梦中醒来,“扇子,你找我。” “……嗯,你还在睡觉?” “没有,前几天看货熬了一阵子夜,刚刚眯了一会儿。” 陡然间,我生出了一种无力的感觉。 我们都为了那些可悲可恨的事情,消磨着心血和时间,到头来,连保护最亲近的人都没有机会。 嗓子里发紧,我对他说,“你知不知道小宝出事了?” 那边明显紧张了一下,俄而,竟然说了一句,“我现在有点忙,如果没什么大事,你处理一下就好。” “你说什么?”不敢置信地反问了一遍,我甚至不相信这话是从他口里说出来的,“嘉仇,你是他爸爸,他在裘灵月手上这么多年,过得是什么日子,你不是不知道吧?可你呢,你就没有想过要好好管管他!” 这里面,一半是说他,一半却是在责备自己。 我来得太晚,甚至掉以轻心地和孟若棠去厮混,我一样该死! 沉默了良久,他的话语轻而又轻,“扇子,我管不了了。” 看着挂断的电话,我紧紧捏住机身,指甲用力到森白。 抱着熟睡的蒋若星,我走出了医院的大厅,孟若棠正等在路口,见到我们出来,顿时一下子站直身子。 看着小家伙绑起石膏的手臂,他瞬间变得阴沉,灼灼地一一看过那些伤口。 我压低了声音,不想吵醒怀里的人,“开门。” 坐在后座里,我直直地看着前面闪烁的灯光,光影在我脸上不断变换,或明或暗地不断后退。 管不了? 我倒要看看,我能不能管得了! 将车子停在了蒋家附近,我将蒋若星放到了孟若棠怀里。他明显僵硬了起来,直直地挺着腰背,手上的力气却很轻,生怕弄坏了瓷娃娃一样。 摸了摸他软软的头发,我对男人说,“我半个小时就回来。” 下一秒,深紫色的天空落下了一道响雷,我推开了蒋家的大门,明亮的闪电将我的背影照得雪亮。 低头一瞥,望见了鞋柜旁边的一根木鞋拔,我一把握了起来。 底部拖在地上,嘶嘶的拖拉声音连续响起,我仰头一步步走上了楼梯,朝着裘灵月的房间走去。 第二百零二章 不能让 梆,梆,梆。 鞋拔打在门把上,有节奏的声音在走廊上响起,显得格外有耐性。 房间里传来了裘灵月不耐烦地回应,“谁啊,敲什么敲!” 我不理她,只是机械地不停敲打着,停顿的时候,天边划过了一道长长的闪电,让我嘴角诡奇的笑容转瞬即逝。 骂骂咧咧的声音响起,门口女人的脚步声月越走越近,“别敲了,赶着投胎吗!” 吱呀一声,门打开一条缝隙,她一看到是我,顿时双眼骤缩,慌忙想要关上门,却被我劈头一下子打下,手条件反射地缩了回去。 步步后退,她看着我走进来,口里还在逞强,“你来干什么,出去!” 背对而站,我先冷静地反锁上门,然后一步步向她靠近。 木鞋拔的底端在手掌心里一上一下地拍打着,皮肉闷响的声音规律地响起,我阴测测地一笑,突然直接抬手往她身上砸去! “啊!” 尖叫一声,裘灵月匆忙跑开,而她身边的水晶花瓶则是不幸地被砸了个粉碎。 不给她喘息的机会,我接连又是几下砸下去,每每都只是擦着她的身体而过,最近的一次,则是在砸中了她的脚面,纯棉的拖鞋鞋面上很快渗出了鲜红的颜色。 看着她不断黏着墙壁后退,我反而被挑起了嗜虐的兴趣,笑容差点裂到了耳后,“裘小姐,你躲什么啊……” 忍着痛,她一直往后挪着,接着飞快地拉开了背后的抽屉。摸了半天,女人瞳孔地震一般震荡着,仍旧不放弃地继续摸寻。 “你在找你的刀吗,”我冷笑一声,“我早就让人换走了,还会留到现在?” 说话的同时,我举起双臂,一下子砸向了她头顶的画框,玻璃在上方应声炸开。那框架歪歪扭扭,裘灵月不敢再拖沓,奋力向外挣开身子,敢在画框砸下来之前躲开。 坐在地上步步后退,她脸上被刮花了好几处伤口,显得狼狈非常,“苏扇,我们两个一贯无冤无仇,你不能这样……你要是敢对我动手,义父一定会要你的命!” 神经兮兮地望着她,我的脑袋里充满了小人的尖细声音,仿佛钻进去了千百个针眼大小的小东西,魔鬼般鼓动着我。 “要你的命!要你的命!” 瞳仁里渐渐发直,我也不知道是发自真心,还是出于后遗症的疯狂作祟,我竟然鬼迷心窍般点了点头,“好……要了你命……” 眼看她的手已经偷偷摸上了门把,我再也不想玩猫和老鼠的游戏,而是对准那只不老实的手,狠狠敲了下去! 清脆的断裂声,一声两断。 愣愣地握着自己垂下的手腕,足足延迟了两秒钟,裘灵月才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 紧紧捂着手,她额头上青筋暴起,捂着那只折断的手,嘶嘶的时候,口水控制不住地流下了长长一条线。 扔掉手里一样断掉的鞋拔,我一把揪住了她的发尾,反方向地向后拖。 这时候的我,力气好像大到了恐怖的地步,血液里的冷血和残忍暴露无遗,直接将人推到了阳台的围栏上。 屋檐之外,瓢泼大雨和倒豆子一样哗啦啦倒下来,夹杂着轰隆隆的闪电,青黑的大雨几乎要将天地都吞没。 眼看着自己半个身子都已经被推了出去,她终于知道害怕了,失声痛哭,没有尊严地求饶,“苏扇,我错了,你放过,放过我吧!” 捏着女人柔软的脖子,我压在她身上,轻轻舔舐了她的耳根一下,“听说这种极限的时候,做一把很爽的,想不想试试?” “呜呜……”冷风吹得裘灵月口齿不清,大雨打湿了她单薄的真丝睡衣,露出了紧贴的白肉和曲线,人只剩下持续地摇头求饶。 我犹不放过,一边咬着她的脖颈,一边看着花园里那一片黑色土壤。 浓黑、橘红,两种颜色在我的瞳仁里不断翻搅,我仿佛被迷住一样,慢慢停下了口中的动作,仿佛再次看到邓梅在我眼前燃烧殆尽。 短短两秒钟,我狂躁的神经瞬间冷静下来。 松开了手上的禁锢,毫不留情地将人扔到了地上。 她瑟缩成一团,我逐渐压近她,哑声问,“你想不想重新风光回来?” “你想不想,让蒋奇峰重新疼爱你?” 她可怜的神经已经被我折腾坏了,只是警惕地看着我,气喘吁吁。 怜悯地撩开她额间的发丝,我拍了拍她的脸蛋,“你被他玩烂了,就找个更让人上瘾的东西,明白吗?” “你,你是说……”一个毒字在她口中绕了半天,硬是没有说出来。 裘灵月手上,有一条蒋奇峰送给她的毒品线,虽然现在已经被收回去了,但是弄几包来还不是问题。 安排贾代娴一点点钝刀子割肉,已经让我有点不耐烦了。今天的事情让我明白,打狗就要狠狠下手,打得他脊梁尽断,不敢再抬头为止。 狗咬狗,最好咬到血肉模糊,才是最好。 慢慢地走出了大门,大雨磅礴,模糊了我的视线。手上控制不住地抖个不停,哪怕被我按住,仍旧停不下来。 直到看到路灯下,孟若棠撑着一把黑伞,焦急地等待着我,我紧绷的神经终于慢慢松开。 坐在车里,我如同一个落水鬼,滴滴答答,浑身都在往下滴水。 可是我的心情无比轻松,缩成一团,静静看着睡在一旁、小脸红扑扑的蒋若星。 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会欺负你了。 一路沉寂地回到别墅里,孟若棠抱着蒋若星下车,我一个人落在后面,脚一踩在地上,腿软得差点坐到地上。 一只大手及时将我扶住,他让我坐回位置上,“别动,我送若星上去,马上就来。” 靠在车门口,好像一眨眼的时间,孟若棠便再次出现在了我的视线里。 此时,我的身子像是软条一样,软趴趴地没有了骨头,脑袋里的思绪也就此卡断,一点也转不动。 喊了我几声,男人没奈何地叹了口气,一转身,一把将我拉到了背上。 大雨淋湿了男人的额发,雨珠顺着笔直的鼻梁滚落,他的视线直直望着前方,没有一丝游移。 木木地半阖眼帘,我靠在他背后,将那一丝干燥的温热缓缓护了个周全。 睡了一夜,我是被一道灼热的视线弄醒的。 睁开眼睛,蒋若星扶着那支包裹得厚厚的手臂,直直地看着我。 撑起身来,我宠爱一笑,摸了摸他脸颊上的伤口,“醒了?” 他点点头,接着拉了拉我的手,握在了自己的手心里。 牵着他走下楼,就听见背对着我们的孟若棠正在打电话,脸色沉沉,任凭对面说个不停。 直到挂断之后,他依旧站了良久,表情很是萧索。 见到我们下来,他恢复正常的表情,走了过来。 “剩下还有四天,我们出门一趟。” “我们?” 没有等孟若棠回答,蒋若星突然晃了晃我的手,摆着小冰块的脸仰头望着我,拒绝的意味不言而喻。 “不想我去?”我拨弄着小家伙头顶的软发,竟然得到了他一本正经的点头。 不自觉叹了口气,看来他是真的很不喜欢孟若棠啊。 想了想,我对孟若棠说,“剩下的时间,我们留到下一次吧。” 他脱口而出,“我是说,我们三个一起去!” 皱了皱眉,我说,“我们三个?这算是什么搭配。还有,若星手上还有伤,不适合长途跋涉。” 眼里的光芒一暗,好半天之后,男人退而求其次地换了一个要求,“那就再住一天,晚上我亲自送你们回去。” 看他不容置喙的态度,我犹豫了一会儿,便点头答应了。然而没有想到,就是这一天,全然不是我想象中那样波澜不惊,而是每每回想起来,都晦涩难言。 这一天,家里分外安静,这两人仿佛互相卯着劲儿,谁也不搭理谁。我夹在中间,没有办法,只当做看不见。 只是偶尔,我总能看到孟若棠静静望着蒋若星,眼神里有种不知名的情绪翻涌着。 晚饭过后就是准备离开的时候,我收拾好餐桌,再一抬头,却见到沙发上一大一小两个人陷入了争执中。 一人一边,谁也不让着谁,隐隐还有点剑拔弩张的意识。 “把偷的东西给我。”孟若棠一点也不在乎什么以大欺小,他的口气很硬,大掌直直地摊开。 而蒋若星,则是单臂吊着,沉沉地望着他,权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这一次,孟若棠却像是真的生气了,重复了一遍,“给我!” 仔细一看,他手里握着一只满脸不高兴的小猫玩偶,正是之前放在旧家里的那一只。 再看向蒋若星怀里,果然,黑白相间的小奶牛正被他紧紧攥住,贴在那只小棕熊的玩偶身边,生怕被分开。 见到我过来,小家伙瞬间斗志更盛,挺起了小胸脯,一点也不怕高大他数倍的“恶势力”。 我问他,“这种东西你还带过来做什么,让给他就算了。” 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男人捏紧了手里不高兴的小猫,让它的表情渐渐变形,原本眯起的眼睛拉长,渐渐像是要哭泣一样。 “不行。”他看着我,眼睛慢慢变得和小猫一样哀伤,“我明明已经让过一次……只有它不能再让!” 第二百零三章 他姓蒋,不姓孟 饶是与他相处这么久的我,也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隐忍到了极点,强撑到了极点,只剩下最后一点孤傲在支撑。 他的话,我听不懂其中的意思,但是直觉告诉我,一定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僵持到最后,两个人谁都不肯退让一步,孟若棠的耐心正式告罄,毫不客气地就打算武力镇压。 东躲西躲,眼看着被逼到角落里,蒋若星干脆将手里的奶牛一下子扔在地上,用力地用脚踩了起来。 很快的,那只蠢蠢的笑脸变得脏兮兮,尾巴也被踩断,咕噜噜地滚到了一旁。 小冰块毫无表情地盯着怔神的男人,接着一把牵起我的手,摆出一副胜利者姿态。 最终,孟若棠还是没有去捡那只小奶牛,只是呆呆地看着蒋若星,嘴唇歙动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几分钟后,再站起身的时候,他又变回了冷漠的孟总,声线没有一丝波动,“时间到了,我送你们走。” 看他转身的背影,居然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 然而,门一打开,他随手却又关上,直直不动了。 扭头对上我疑惑的视线,他解释说,“我去把车开到门口来,你们等一会儿……外面凉。” 重新坐回沙发上,我和蒋若星大眼看小眼,我歪歪头,他也歪歪头。 “为什么这么不喜欢他?” 这孩子一贯都不喜欢和人打交道,人畜无害,为什么偏偏对孟若棠这样敌对? 他不吭声,只是将怀里的小熊搂得更紧,低头与它眼对着眼。 叹了口气,我扶着额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蓦然,小家伙一下子抬起头,蹬蹬地跑到了大门口。他急切地想要出去,可是却又够不着门把,只得焦急地不停拍大门,两只脚控制不住地点来点去。 “小宝,你怎么了?”走到他身边,就听到蒋若星啊啊不停,仿佛想说什么。 抓住我的手,他的眼睛黑得发亮,干脆地说了一句,“爸爸!” 嘉仇? 外面依稀像是有一阵远远的脚步声,可是光凭脚步声,蒋若星也能够听得出来? 可是他却非常笃定,渴望地看着我,“爸爸!” “好,小宝不急,我带你出去。”牵起他的手,我背上包,扭开了大门。 一路上,蒋若星一直在小跑,软软的额发吹得散开,小脸上全都是着急和兴奋。 跟随着他的脚步,我只当是他想嘉仇想得厉害,一时兴起而已。 然而,当看到拐角后里那两个相对而立的身影,我也楞了一下。 他们背对着我,一个站得笔直,一个斜斜靠坐在长椅上,看那熟稔的表情,就知道不是初次见面。 第一反应,我捂住了蒋若星即将脱口而出的“爸爸”,蹲下身,和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他眨了眨眼睛,乖乖地没有掰开我的手掌。 隔着半米的距离,两个人的对话却还是很清晰,他们压根没有想到隔墙有耳的可能,丝毫没有压低声音。 “我明明在电话里告诉过你,不要来这里。”孟若棠冷冷地看着对方。 原来,早上那通不愉快的电话竟然是嘉仇打来的。 然而下一句话,立刻将我平静的脸色刹间变得青中带灰。 嘉仇的声音里带着戏谑,嘲弄般说,“孟总,你现在就后悔了?你对苏扇心软,就是对你自己残忍!” 那一瞬间,我背脊冒出了一股阴冷感觉。原来,会有这一天,我的名字从嘉仇口中说出来,也能够这样不带一丝感情,冷情到了极点。 “不用你提醒,”孟若棠抬眼看他,可是声音已经发冷,“但是结果呢,你是怎么履行你的承诺的?你让我的儿子三番四次地陷入危险中,一次次挑战我的耐心,我只能开始使用自己方法!” “错了,孟若棠,”嗤笑一声,嘉仇逐字逐句说,“从他生下来的开始,就姓蒋,而不姓孟!我承认,你曾经帮过我,但是你也收回了你该有的报酬,现在没资格和我讨价还价!” 看着这两个面面相对的男人,我仿佛被撬开了天灵感,生生灌入了一盆冰水,寒气游走在我身体里的每一处,滚烫的热血都变成了冰渣,遍体生寒。 感觉到我的手掌松开,蒋若星一下子挣扎开来,草丛里随即发出一阵窸窣响动。 在他们惊讶的眼神里,我慢慢走了出来,手里牵着蒋若星的手腕,冷冷地看着他们的表情一变再变,最后定格在黯淡上。 喉头发紧,我耳中还回想着刚刚的话,哑声问,“所以说,蒋若星,是我的孩子?” 如今这个活生生的小孩,就是那个让我在鬼门关前绕了一圈、带走我生育能力的“死去”孩子? 低头看着身边的蒋若星,竟然连他都没有丝毫的吃惊,仿佛说得不是自己一样。 虚无地轻呵了一声,我的眼睛有点发红,“也就是说,从头到尾,只有我什么都不知道?”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孟若棠,他立马斩钉截铁地说了一句,“是!他就是我们的孩子!” 干脆的程度,让我怀疑他是不是早就期待此时此刻的发展场面了。 不想再看他,我扭头望向嘉仇,张了张口,却发现问不出半句话来。 他脸上的内疚、灰败,已经可以解释一切。 原来,我的生杀大权,一直都由他们两个人在随意操弄。只消轻飘飘的几句话,让我生就生,让我灭就灭。 手上摇晃了一下,只见蒋若星一点点扣开了我的手,主动离开了我的身边。 一步步往前走,他始终看也不看别的,而是准准扑向了嘉仇身边。 屈膝半跪在地上,嘉仇却不敢抱他,眉眼间的落寞越来越汹涌。他欺骗了这个早慧的孩子,并且当着他的面,亲口揭开了这个谎言。 小手摸了摸嘉仇的眼睛,蒋若星凑到眼角旁,轻轻吹了一口。 “……别哭,爸爸。” 忍不住一下子抱住他,嘉仇紧紧搂着他小小的身子,压抑许久后喊出了一句,“若星……若星!” 柔软地任由父亲搂着,如同雏鸟展翅一样,蒋若星张开了那只完好的手臂,抓紧了嘉仇的领口,依恋地蹭着他的脖间。 感人的父子情深,却看得我越来越心冷,我抬头看了一旁失魂落魄的孟若棠,对上了他的眼睛。 孟若棠啊孟若棠,你到底造了什么孽? 一会儿后,嘉仇将蒋若星一把抱起,双眼猩红地看了我一眼,步履沉重地走了。 那一眼里充满了摇晃与愧疚,蛊惑得迈开脚步,跟着他的脚步亦步亦趋地走去。 大约走出了三四步,后面孤零零的男人一下子喊了出声,“苏扇!” 脚步一停。 “你……还会来吧。” 半转过身,我望着这个硬生生将爱人和孩子都挥霍了个干净的男人,久久无言,最终斩断了视线。 走到了街口,斌哥打开车门,托着蒋若星坐了进去。 “少东家,那我们先走一步。” 微微颔首,目送车子走远,嘉仇慢慢转过身来,勉强弯了弯眼睛,“我们也走走吧,扇子。” 找了一辆随走随停的观景公交,我们坐在最后一排上,各自看着窗外,谁也没有说话。 两个衣着光鲜的成年人,隔着似有若无的间隙,木头一样呆呆立着,这样的画面任谁都忍不住多看一眼。 然而,我们却像是一无所知般,一路就这样共享着呼吸。 夜色慢慢降临,车厢里的人来了一拨,又走了一拨,海边高大的路灯直直耸立,在笔直到底的沥青路上打出一个又一个昏黄的圆圈。 车轮路过,碾压过它,等驶离之后,它便又变回了那个安静的模样。 直到最后,夜班公交跑完了最后一班线,我们相视一眼,肚子里同时都开始咕噜叫了一声。 那张冷俊的脸上顿时微微一笑,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走下了车。 坐在离海边最近的一处石凳上,我们一人拿着一个没有牌子的廉价面包,慢慢吃着。过甜的劣质糖精味道在口中蔓延,吞下去之后便又有了回苦。 这是我们从前约好的,一旦吵架了,绝对不要在气头上争吵,等到彼此都冷静下来,再好好地说清楚。 然而,越是不说话,我竟然已经不想再开口。过了这么久,我却还是无法让自己冷静下来。 孟若棠也好,蒋奇峰也罢,他们都可以害我骗我,因为我会同样地恨回去。 然而,如果是身边这个人,我竟然茫然不知所措起来。 拨弄着面包的包装纸,嘉仇将里面一块豆沙夹心撕了出来,放到了我的面前。 我望着小小一团豆红的沙泥,轻轻咬了一口。 如同之前的每一次,口袋里最后的一把零钱,冬天里手动供暖的浴室,他都会毫不迟疑地留给我。 不知道想到什么,他低低问了一句,“扇子,刚刚那栋房子是你设计的吗?” 顿了顿,我轻嗯了一声。 “真漂亮,”他抬眼看我,在黑蓝色大海和淡淡灯光的映照下,眼里的哀伤不断流淌,“你看,有人能够给你锦衣玉食的生活,替你完成梦想……而我,只有一个发苦的面包而已。” 第二百零四章 凡人 沙沙的声音,伴随着今夜的晚风,在我的耳中穿入,悄悄地往更深处蔓溯。 深深吸一口气,我哽了哽嗓子,勉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所以呢,你到底自作主张过几次?” “对不起,我——” 我打断了他的话,“我不想听对不起,我只要你将事情完完整整地告诉我!” 从头到尾,那些有意无意隐瞒我的部分,都一一地说出来! 直直地望着远方与黑夜相接的海面,嘉仇抹了把脸,“……好,我说。” 说来话长,丝丝缕缕地往前摸索,竟然要一直追溯到我高三暑假的那一年。 “将你送到了补习学校之后,我开始在官疤手下打拳,每拿了一笔钱,都给了章建松。但是,他实在是贪心不足!”捏紧拳头,嘉仇咬紧牙根,“每天,他都会借酒来家里撒泼,逼得我快要喘不过气来。所以那一天他离开之后,我也心中恼火地跟了出去……” 醉醺醺的章建松,和追上来的嘉仇很快争执起来。他本来就是歪歪扭扭地撑着轮椅,被对方用力一个推搡,径直滚了下去…… 说起这一段的时候,嘉仇仍旧有点难以挣脱,情绪被感染得剧烈起伏,“当时一下子,我也吓懵了,看到河面上的挣扎彻底消失之后,慌慌张张地跑回了家。杀了人,我很乱,也想过自首,可是我不愿意坐牢……我也不甘心为这种人偿命!” 我神色复杂地看着他,直到后面出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转折。 在杀了人之后的第三天,孟若棠出现了。 他来找嘉仇,说要帮助他。 皱了皱眉,我问,“他知道你杀人的事情?” 无力地点了点头,嘉仇颓唐地说,“后来我知道,那段时间他就在查我们。他告诉我,可以帮助我脱离困境,条件是……离开你几年。” “几年?”我重复了一遍,心里隐隐明白,应该这时候宋佳雅开始找上了他。从这一刻开始,懵懂无知的我们已经被枪口瞄准。 后面的结果不言而喻,嘉仇答应了这个条件。 这根本没得选,答应,那就是几年不许在我身边出现;不答应,就要背上人命官司,一样要将牢底坐穿。 然后,嘉仇将所有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都脱了下来,包括当晚的衣服,都交给了在河边的一个智障流浪汉。然后,从官疤那里又透支了十万块赔偿金,偷偷塞给了阿婆。 “做完这一切,我拿着孟若棠安排好的车票和钱,去了G省。”失去血色的嘴唇单薄地动了动,他看向我,虚无地笑了笑,“其实当时没有告诉你,蒋奇峰早些年就来找过我,只是我恨他,不愿意答应。但是在那种亡命天涯的关头,我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 “我只是个心比天高的井底之蛙,靠这一双拳头,永远无法掌控自己的命。”抬起手,男人拨弄着我被风吹乱的长发,话语痴迷,“任由雨打风吹,甚至连握住你的机会也没有。” 感受着脸颊上微微发痒的感觉,我的心却沉寂了下去。 “那,你可曾想过,这笔钱害得我如同一个无路可逃的水鼠,凄凄惶惶地四处求人,最后只能将自己也抵压出去了?” 嗫嚅了一声,他说不出话来。 可是我却不放过,只想将那一股阻塞在心里的怨气和恐惧都释放出来,“你明知道,孟若棠故意要支开你,你可曾想过我会变成什么样?” 这样久远的泛黄往事,却依旧一碰就痛,一动就会崩开。 话音消失,我们彼此都一言不发,重重喘着粗气。 抬起手,我慢慢将那块豆沙吃完。一点点细嚼慢咽,咽下了甜得发腻的味道后,方才问了一句,“嘉仇,你记不记得你曾经和我过,你未来想做什么。” “你曾经说,你想要当一个建筑师,你要为自己、为别人都建出一个家来。所以,你没有完成的念头,我帮你做,你毫无声息地离开之后,我也听话地不再找你……可结果呢。” 越说,越说不下去。 抹了把脸,我吸了吸鼻子,“跟了孟若棠之后,我不敢想你,因为我找不到你离开的理由,就怕最终证明你是真真正正地厌倦我了……可是,从一开始,你为什么不问问我?” 只要你张口,只要你给我一个信号,我就能够不顾一切地等下去啊! 他紧紧捏着手掌,面包屑洒了满手,最后颓然松开,它们顺着指缝落到了地上,与泥土滚为一团,“……我以为,等得到这一天。” “我以为,我会很快回来,”最后一句话,男人是半嘶吼地说的,“我以为……你永远不会知道我真正卑鄙的样子!” 卑鄙? 是杀了人之后,为了自己活命,而选择抛下我。 还是成为少东家之后,变得刚愎冷血,只知道一心往上爬? 眼眶里酸涩的感觉越来越清晰,我不自觉闭紧了眼睛,靠在他的背后。他在颤抖, “嘉仇,我们都只是个凡人而已。” 吃饭睡觉,大笑流泪,凡人总是会被这样那样的情绪所感染,做出一些连自己都左右不得的决定。 他们脆弱,为了一点点的挫折就会大悲大恸,夺取了希望之后,生命的颜色就会瞬间枯萎,仿佛会变色的枯叶蝶一样,随着附着的那一片叶子而更改,连自己的存在都完全抹去。 我们就是这样卑劣地活着,做不到从一而终。 然而,我们又是这样的顽强,只要有一点点的温暖,枯死的心又会死灰复燃,带着那一些痛和伤继续去过下一段人生。 吹尽了寒风,我们足足坐到了深夜。 等到第二天回到蒋宅的时候,我们的眼睛都是红的,彼此看着对方憔悴狼狈的样子,反倒相视一笑。 狠狠挂掉那些糜烂的腐肉,痛在一时,却不会在沤烂流脓。 “真的不告诉我吗,”我问他,“再见到若星的时候,我要怎么自处?” 嘉仇只是摇摇头,戳了戳我腮边若隐若现的凹陷,语气柔和,“我和孟若棠约好过,这些是属于他的秘密。” 我望着他,“那当初那具尸体,也是秘密?” 他笑着点点头,“是的,秘密。” 目送他离开,男人的背影微微佝偻,末了又重新挺拔起来,宛如一根青竹,搬开了压在身上的巨石,再度笔直挺立起来。 他不再是我所崇拜的无所不能的天神,但是他依旧与任何人都不同。 走进房间里,蒋若星还在熟睡着,睡梦中的小脸终于不那么紧绷,恢复了这个年纪该有的稚气和单纯。 坐在床边,我眼睛一眨不眨,拨弄着他的额发,迟迟不愿意挪开视线。 贴在他的身边,我侧耳仔细听着,仿佛也能够听见两颗心脏共振到一条线上,宛如从前他呆在我的肚子里时候那样,亲密无间。 看着看着,门口吱呀一声打开。 “小太太,老爷在找您。” “我知道了,马上就来,”掖了掖被子,我从蒋若星身边站起身,离开了房间。 走到了书房里,顶头就撞上了一道直勾勾的阴鸷视线。 蒋奇峰脸上泛着微微的粉色,整个人精神焕发,可是仔细一看,却落入了一种高亢的集中状态,看人连睫毛都不动一下。 “小苏,你过来。” 走到他身边,距离还有半米的时候,突然被他拉住,一把按在了桌子上。 视线紧紧贴着书桌,我的脖子被勒得非常用力,呑着口水的时候都在和桌面摩擦。 他的语速比平时快得多,“这几天你到哪儿去了,嗯?!” “……没去哪儿,您怎么这么问……唔!” 脖子掐得更加紧,我嗓子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控制不住地咳嗽起来,脸色开始涨红。 “唔……”手本能地挥打起来,可是那只铁壁纹丝不动,眼前一阵阵发黑,视线重重叠叠地模糊起来。 就在我以为他会将我活活掐死的时候,蒋奇峰却突然松开了我。 舌尖在我的脸颊和下巴上不断流连,我闭着眼睛任由他动作,配合地抬起腿,让他的手探了进来。 “蒋老大。” 门口的女声打断了他的动作,蒋奇峰抬头看了一眼,顿时一笑,“你怎么来了。” 贾代娴看了我一眼,又抬头说,“你不陪我吗。” 看了看门口,再看看桌上的我,他最终选择抽回了裙下的手,走到了门边,一把揽住了贾代娴的腰。 贪婪地在她脖间嗅了一口,他满足地叹了口气,“你想代替小苏,知道待会儿该怎么做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已经躺在床上休息。一夜没睡,我现在只想好好让紧绷的神经休息一下。 隔壁就是蒋奇峰寻欢作乐的声音,只是这一次,他持续的时间似乎格外长,仿佛非要卯足一口气弄死人一样。 迷迷糊糊间,我就快睡着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冲了进来,赤身裸体,浊白和嫣红在皮肉上层层绽开。 抓住了我的胳膊,乱发间露出了贾代娴的脸庞,上面满是灼灼,“起来!” 径直拖到了浴室里,她一下子打开了淋浴头,对着我从头到尾冲刷,口中魔障地念着。 “太脏了……脏死了!” 第二百零五章 别让他活 凉水冲得我浑身一抖,水珠不停地往眼里口鼻里冲去,顿时生出了刺激的味道,让我不得不捂住脸。 躲闪之际,我微微恼怒,“你疯了吗,半夜来找不痛快!” 可是她就像是失聪了一样,神神道道地念着,狠狠冲刷刚刚被老男人舔过的地方。 啪嗒,喷水的龙头掉在地上,大片的水珠变成了一股股的涌流,直到贾代娴也像是断了线一样,直直地躺到了地上。 眼睁睁看着,我连忙搂住她,用力拍打着她的脸颊,却怎么喊不醒。 扯下一条阔大的浴巾包裹住,我下了狠劲儿,把她抱到床上,一边喊来了下人,让他们找医生来。 下人显得有点犹豫,“小太太,医生都被少奶奶带走了,她现在还在医院里。” 我这才想起来,昨天裘灵月的手腕被我打断了一只。这位身娇肉贵,竟然把私人医生都喊去伺候自己了。 搂着怀里昏迷的女人,我一咬牙,“那还啰嗦什么,喊司机!” 连夜送到了急诊里,一通检查之后,医生转身对我说,“没什么事,疲劳过度了。等会挂瓶水,睡一觉就能醒。” 我这才松开了紧皱的眉头,口上说了一声谢谢,将医生送了出去。 在床边坐下,我看着她歙动的鼻翼,时轻时重的呼吸,不自觉扶住了额头,揉了揉紧绷的神经。 很快,稍后有护士进门,手里拿着一瓶营养液,在床头悬挂起来。 规律的动作一顿,我的视线慢慢发直起来,人也站起身。 “喂。”我喊了对面的护士一声,“你还记不记得我。” 她望着我,顿时瞳孔一缩,答应已经不言而喻。 我轻轻一呵,“真是择日不如撞日,一个两个都主动送上门了。” 不偏不倚,这护士正是当日引产的时候,悄悄帮助我的那一个。现在想来,当初的事情,她一定也参与其中了。 走到了楼梯间里,女护士犹豫地看了我一眼,不知道该不该说。顷刻之后,她张口了,“其实,当时你并不是我的病人,但是有人联系我,让我趁机帮你一把。” 我微微一动,“怎么帮?” “不让你被看守员转院,照顾到引产手术结束后。” 联想起那时候的种种,我立刻追问这个人的身份,“你知道他叫什么吗?” 护士摇摇头,“他也只是给了我一个电话和一笔钱,没有亲自出面。” “那,引产手术,”我的脸色慢慢变得紧绷起来,“当时你和我说,做手术的人都突然换了一拨,如果按照计划,你原本应该进去的,是不是?” 她点点头,认同了我的话。 “那你还记不记得给我做手术的医生是谁?” 回想了一下,护士说,“知道,但是现在他人也已经去国外了,你很难联系上他。” 低头走回走廊里,我顺着墙壁坐下来,心里的死结越打越大。 第二天天明,贾代娴悠悠转醒,看到自己身处在病房里,一时半会儿还没有反应过来。 “你好好休息,待会我让阿祥接你回去。还有,以后一个月都不要再见蒋奇峰。” 她抬眼看我,似乎还没有理解。 我说,“你的身体你自己知道,不要到时候酿成了大祸再来后悔。你的位置,我自然会安排人填补上。” 沉默了许久,女人凄惶一笑,晶莹的泪珠沁出来,“太可怕了。” 没有说话,我默默地听着她继续一边哭一边笑,“那个派对,简直人都不是人,就是一群发情的畜生……苏扇,你知不知道,有一个女孩就在我眼前被弄死了,肚子里鼓得像怀孕一样,就这么活活撑死了……他们把她、把她当……” 我一声呵斥,“不要说了,这些事情看过就算了。” “怎么能算?几天前,就发生在我身上,我怎么能算?”直挺挺地坐起来,贾代娴一把抓住我的手,乞求说,“苏扇,蒋奇峰现在就是个神经病,你快点杀了他,不要让他再活下去了!” 看她哭得像个孩子一样,不能自控,我轻轻叹口气,拨弄着她的乱发,“……我会的,好不好?” 呜咽一声,她紧紧搂住我的腰,身体不停颤抖,好像还在经历那场噩梦。 安抚地拍着她的背,我轻而又轻地说,“别怕,别怕……” 离开了医院,一转身,我又回到了如梦。 静静地坐在沙发里,我让人开了一瓶酒,拿来了两个酒杯,倾倒入透明的红色酒液。 端起一杯,我慢慢地喝起来,不知不觉越喝越多,人也微醉了。 对准头顶的灯光,杯中的酒液不断折射着诱人的光芒,却无法让我好好欣赏。 这几天的冲击一个接着一个,都快要让我应接不暇。 随着一个个谜题浮出水面,我的疑惑不仅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这样细细数来,竟然是一环扣着一环,接连不断地发生着。 最后留在心里的,还有两个问题。 孩子,和尸体,这些嘉仇都不愿意说,言下之意,只能由另一个始作俑者告诉我了。 叩了叩门,外人有人说,“小苏,你喊我。” 微微一笑,我坐直身子,“进来吧。” 望着巧姐袅袅的身影走了进来,在我对面坐下,她接过我递过的酒杯,说了声谢。捏着高脚杯,红唇吞下醇香的酒液,动作始终那样吸引人的视线。 撑着脑袋,我含笑问,“听说你又收了一批新货,成色不错?” “也还好,姑娘这种东西,还是要靠打磨才行。”顿了顿,她又饮了一口,“你要是有兴趣,明天我喊来给你看看。” 摆摆手,我说,“不用,我相信你的眼光。到时候找几个听话的,往上面送一送。” 付主任那边晾了这么久,也该松松土了。 站起身,我放下酒杯,“后面几天我有点事情,到时候还要麻烦你一回。” 微微颔首,她仰头将酒喝得涓滴不剩。 我交代完几句之后,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嘈杂声,夹杂着女孩特有的清脆声音,非常刺耳。 打开门,音浪瞬间清晰起来,一个大约十四五岁的女孩不停挣扎,躲闪着两个门卫的拉扯,“放开我,你让我见老板!” 我看了他们一眼,那两个门卫立刻火烧一样收回了手,老实地立在一旁。 小女孩一下子冲了上来,看了我一眼,接着看到背后的巧姐,瞬间眼前一亮,“阿姨,原来你在这里!” 巧姐含笑不语,那女孩瞬间又将火焰烧回了我身上,“你就是那个妖里妖气的老板?果然和我想象的一样,不像个好人!” 铺头盖脸一阵叫骂,我心里没有什么波动,只是上下打量了她一遍。个头不高,人也瘦巴巴的,除了一张充满异域风情的脸蛋可取之外,完全是个土里土气的野丫头。 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我问,“我们见都没见过,你怎么上来就骂我。” 她瞪大了双眼,怒气哼哼,“你坏事做绝,我不光想骂你,我还想打你呢!” 说着,她伸出手来,想要抽我一巴掌,被身后的巧姐一把握住。 巧姐歉意地说,“小苏,这个小孩是我的人,我来管教,你先去忙吧。” 嗯了一声,我走出了几步,再回头看了一眼。 巧姐垂眼看她,不知道说了什么,那小女孩紧紧咬住了嘴唇,手捏着身上的土灰色夹袄,不住地擦着眼泪。 心头闪过一丝怪异,我不复多想,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当天下午,我再次和孟若棠见面,继续没有结束的一周包养交易。 车子驶上了高速,男人有点心不在焉,时不时看我一眼,脚下的油门也逐渐踩了下去。 被看了几次之后,我忍不住剜了他一眼,“我跑不掉的,专心开车!” 烦躁地看着窗外,我拿着后背对着他,再也不发一声。 昨天分开之后,我确实脑子里被气得一团糊涂,甚至再也不想见这个男人。可是转念一想,他本来就是我的仇人,多恨一点少恨一点,也没有影响。 何况,他还知道那么多秘密,我是无论如何也不甘心就这样错过的。 昏昏沉沉之间,车身停了下来,再睁开眼,我微微一怔。 这里不是别处,正是当初事务所来写生的那个小村庄,也是洛家所在的小城。 “怎么,这就是你说要来的地方?”我的口气不算好,这里曾经有我的美好回忆,可幡然醒悟后,自然也变成了一场噩梦。 嗯了一声,男人已经不容拒绝地下了车,率先走去了那个小村庄。我没有办法,只得跟在他后面。 几年过去,古老的村落门口挂了几条鲜红的横幅,好像是欢迎什么活动进行,有点不伦不类。越往里走,渐渐和记忆重合,石板路,青苔石阶,一如往昔。 白天这里好像下过雨,路上滑腻腻的,我踩着高跟鞋,一走就是一个打滑,只得百般小心。好不容易,找到了那间民宿,我正要进去,接过脚下的鞋跟一扭,不受控制地就倒了下去。 一个倒,一个接,最后两个人都摔作一团,趴在地上好半天爬不起来。 扭了扭酸痛的大腿,我好歹算是挣扎坐了起来。再看地上脸色铁青的孟若棠,姿势古怪,我顿时讪讪。 不会吧,这么不走运? 第二百零六章 你只管恨我 还是那间老房间,头顶着鸡蛋大小的灯泡,雕花木床上铺满龙凤呈祥。孟若棠就这么黑着一张脸,直挺挺躺在床上,恨不得将脸拉到地上去。 坐在脚踏上,我拧起一条热毛巾,不冷不热地说,“谁要你好心来接的,这么人高马大的,不摔你摔谁。” 他顿时脸色更加臭了,几乎能滴出水来,阴沉沉地控诉我的忘恩负义。 我瞥了他一眼,手摸上了他腰间的皮带,男人顿时一紧张,“你干什么!” 古怪地看着他,我反问,“你说呢?当然是脱了裤子,总要看伤得怎么样吧。” 刚刚倒在地上,这人硬是僵硬得动弹不得,还是被我和民宿老板一路扶上来的。 这么一想,我暗暗咋舌,不会摔坏哪里了吧? 见我眼神不住屁股后面瞟,孟若棠窘迫地脸色通红,粗声粗气地说,“我说了,我没事!” 不肯退让了一会儿,我的耐心也用完了,重重地将毛巾扔进了脸盆里,溅得热水到处都是。 “行,看你精神这么好,那我们好好翻翻旧账。” 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我看着他,“我问,你答,如果少说一句,我立刻扔下你就走。” 看他不为所动,我阴测测一笑,又补了一刀,“而且永远不让你见蒋若星。” 僵硬了片刻,他终于软下了身子,几不可察地点点头。 “很好,”我问,“第一件事,那具嘉仇的尸体,是不是那个流浪汉的?” 停顿了片刻,他点了点头。 “你动手的?”我一皱眉。 “不是,我也是在登报认尸的时候才知道的,应该是意外。” 我看着他浅灰的眼睛,里面很平静,不像是说谎。一个智障的流浪汉,失足落水,似乎也说得过去。 “那份血缘鉴定书呢。”这才是坑我坑得最苦的地方,要不是看到那一份白纸黑字的证明,我也不会彻底绝了心,以为嘉仇已经死了。 手指动了动,孟若棠垂了垂眼帘,说,“是他自己做的。” 看我怔忪的样子,他说,“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但是事实就是这样。等尸体手里的照片被发现之后,户籍信息被调出来,误打误撞地确认了身份。” 当时随同尸体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份伪造的血液报告,而这份报告的真正主人,是嘉仇。 “按照蒋嘉仇的要求,我让这份报告也送了过去,当地派出所很快找亲属做了一份检查,对比之后,确认了亲属关系。” 真正的面目揭开,我有点失落,又有点出神。难怪,只有死人才会洗清杀人的罪名,只有“嘉仇”死了,蒋嘉仇才能光明正大地继续活着。 摇摇头,我闷闷一笑,“难怪,你当时说嘉仇是杀人之后畏罪潜逃,竟然没骗我,”顿了顿,一窍通,百窍通,“那个派出所所谓的熟人,也是你安排的吧?” 现在想来,哪里来的那么巧合事情,认出了泡烂的照片,还知道我的手机号码,从而故意让照顾阿婆的大姐来通知我。 除了我身边最亲近最熟悉的孟若棠,还有谁这么煞费苦心? 看着他默认地不吭声,我微微嘲讽道,“不用说,当初你帮助嘉仇,再让我以为嘉仇已经死了,就是为了满足宋佳雅要求,好让我全心全意地爱上你?” 沉寂了许久,男人哑哑的声音响起,“继续问吧。” 吞下了酸涩,我勉励让自己镇定下来,“说说孩子的事情,医院里的那个护士,是不是你嘱托的?” 这一次,他回答地很干脆,“是,我知道佳雅想让你给他父亲换肾,所以这么做。” “但是,动手术的那个医生你不知道?” 说起这段事情,孟若棠难耐地抿紧了嘴唇,吐出了长长的浊气,“知道,也是我同意的。” 原来,在我快要动手术之前,已经有人为我做了论断。 那个医生检查之后,告诉孟若棠,孩子已经完全足月,如果强行引产,很容易同时一尸两命。 所以,撞上了赶来的嘉仇之后,他们达成了一致的约定——不引产,生! 换上了新医生,瞒过了当时的看守员,医生开始对着人事不知的我进行剖腹手术。 “当时,我们做好了约定,无论孩子是生是死,皆与我无关,对我来说,这个孩子,就是死了。”喉结艰涩地滚动了一下,他凉凉地看着我,“所以,当医生告诉我,孩子死了,我也相信了。” 茫茫地转着眼睛,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嘉仇明明那么反感裘灵月,却最后还是娶了她;为什么明知道她是自己父亲的相好,还愿意顶上这样一顶绿帽;为什么,裘灵月敢那样对他吆五喝六,对蒋若星动辄打骂…… 原因很简单,那个孩子不是他的血脉,而是制约他的筹码! 我的嘴唇被咬得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孟若棠也好不到哪里去,直直地望着床顶,彼此一声不吭。 “孟若棠,我真恨给你生了个孩子。” 空荡安静的房间里骤然响起,我毫不避忌毒辣的语气,每一个字都像是刀子一样插了过去,“活该你的孩子认了对头当父亲,活该你和你的儿子势如仇敌,你活该!” 一刀刀扎在他心上,可我的心口也被搅得稀烂,痛到呼吸都难以维继。 “但是我不后悔,”扭头看着我,孟若棠直直地看着我,“一点也不。我只是,慢了一步,一步而已……” 泪水冻在了眼眶里,我想起了那天他的那句话。 ——“我已经让过一次了……” 感觉到他的手指颤抖地摸上了我的眼角,指尖冰凉,可主人的声音却是滚烫到偏执,“我和别人都不同,狠辣、狡诈、残忍,你只有狠狠地痛过,你才会记得我,才会永远不忘记我孟若棠!” 四目相对,火星和冰渣不断撞击,一股莫名其妙的怒意冲上了脑中,让重重拍开了他的手掌,“哪怕是恨你,也在所不惜?” 男人回答得掷地有声,“你只管恨,就像我恨你一样,少一分也不行。” 冷笑一声,我连连说了几个好,“好,我记住了你的话!” 我不光要你恨我,我还要你求我,让你卸下你高高在上的架子,跪在我脚边痛哭失声! 见我梗着脖子想走,背后的男人不知怎么,却又喊了我一声。 “回来。” 我没有动。 “我让你回来,”喑哑的声音里,竟然连刚刚那一丝的冰冷都没有了,只是硬邦邦地说,“继续擦。” 捏紧拳头,忍下一口气,我重新捡起那条毛巾,在已经温热的水里挤了一把,在他脸上擦拭起来。我的力气很大,几乎快擦破他的脸颊。 一吃痛,他扭过头,硬是被我掰了过来,热气将他的脖颈染得发红,连带着我的指尖也红红一片。 “……老实点,”我哑声说,“你知道我现在已经忍得很辛苦了。” 老天知道,我到底是花了多少的忍耐和自制力,才能够重新对着他这张脸。 直到身上的泥渍都被擦干净,我端着脸盆,想想还是问了一句。 “你说慢了一步,是什么意思。” 那人没有吱声。 可是我也能猜到,自言自语般说,“如果嘉仇不出现,你会不会救我出去?” 事发之后,我思来想去,不得不承认那一个漏洞。 按照孟若棠的谨慎性格,做事从来不会有什么纰漏可挑,何况是像产权书这种尤其重要的东西,怎么会出现这么明显低能的错误? 贾代娴曾经告诉我,在医院见过我一面之后,嘉仇因为阿婆的事情顶撞了蒋奇峰,而被关了起来,不可能抽出身来救我。 那么,二审时的那些证据,是谁来搜集的,为什么好巧不巧,就在那个当口被和盘托出了? 这个答案我想过,可是我不愿意承认。因为它太危险,它会让我的理智都被打断,让我陷入万劫不复之中。 可是到了今天,话已经说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既然再也不能回头,我只想求一个答案。 我看着他,重新变回了审判席上那个佝偻的女囚犯,反问着他,“孟若棠,我问你,我是不是真的能够无罪释放!” 终于,他动了动嘴角,虚无一笑。 “你不是知道了吗…被告。” 冬风呼啸,我站在大厅的窗口边,静静地看着山上渐变不齐的绿色丛林,随着这一阵风吹过,万林如海,滔滔不绝。 “小姐,吃个糖饼吧。”老板娘的一句话打断了我的思绪,回头看她手里,正握着一个焦黄色的糖块,“自家做的,尝尝看。” 我点点头,接了过来,刚刚吃了一口,她笑眯眯地继续说,“我记得你,你当时也是和你当家的一起来的,你们感情真好。” 含着一块碎糖,我没有否认,也没有接话。 老板娘又客气地说了几句,见我不怎么上心,便也识趣地离开了。 我抬了抬眼,仿佛又看到屋檐下多了一个墨绿色毛衣的男人,他背对着我,望山望水,快要融在一片清雨里。 他曾经将我出卖得一丝不剩,却也为我跑过漫山遍野。 蓦地,男人回过头,看到了呆立的我之后,眼里露出了一丝笑意,直到彻底绽开。 糖饼啪嗒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这世界上有两种罪恶,一种是你笑的时候,另一种是你。 第二百零七章 杂食 本来按照孟若棠的计划,是要在村里小住几天,只可惜进门那一跤摔得有点厉害,看他站起来都扶着腰的样子,就意味着后面的计划全盘泡汤。 几天里,我们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民宿里,吃着最普通的农家饭菜。这里的饭食偏干,不好吃,和孟若棠一贯的精细口味大相径庭。而且这里都是早睡早起,没有网络,和我们一贯的生活方式截然不同。 种种小小的不满意,却挡不住随之而来的绵长安稳气息。 这里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人生,它走得很慢很慢,安静得时不时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傍晚之后,老板家会为客人们准备一些额外的小吃食,挨门挨户地喊客人出来一起吃。我们围在一个红通通的火炕面前,蓬头垢面,一边吃东西,一边闲谈。 掰开一个糖栗子,我将它塞到孟若棠的手里,嘱咐一句,“等着。”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当真老老实实地握着起来。 在他身边坐着的是老板家的一个小孙子,七八岁的年纪,手里端着一个搪瓷碗,一边洗着鼻涕,一边挖了一大口红薯,送到了口里。 掰到第三个的时候,我这才抽空,朝他命令,“吃吧。” 看孟若棠当真听话地吃起来,小孙子一下子咧嘴笑了,嘿嘿说,“真没用,怕老婆的耙耳朵。” 瞥了他一眼,孟若棠咀嚼了两下,从我手里接走第二个,接续按照刚刚的样子握着。 “叔叔,你是不是挺没出息的?”小孙子凑上来,虎头虎脑地问。 不怪这小孩子眼拙,孟若棠的外套溅满了泥点,洗了之后又没有烘干机,我只能从外面临时买了一件,最基本的军绿色棉袄,一上身之后什么好身材都没了,光剩下臃肿和厚重。 加上几天动作不方便,没有打理,如今他胡子也冒了出来,头发也乱了,哪里还有不可一世的俊才模样。 依旧不说话,孟若棠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仿佛想用自己的寒气让对方知难而退。 七八岁的小男孩,绝对是狗都嫌的时候,甩了一把大鼻涕,小孩毫不在乎说,“肯定是的,我们村口有个老傻子,也特别怕他老婆,这么大年纪好不容易讨个小老婆,恨不得放到头顶上供着嘞!” 话出口,周围的客人都哄笑出来,我用铲子翻炒着锅里的栗子,眉眼间也被红光映照得带了暖意。 他们都默认以为我们是一对夫妻,孟若棠没有解释,我也就当做不知道。都是萍水相逢的人,误会也没有什么关系。 左右,就当这几天是偷来的,托他的福,过点清闲日子也好。 吃完了小吃,客人们倒没有回房间去,而是三三两两,像是要结伴出门。 有人看我们一脸茫然,好心解释,“今天晚上村里会表演山神嫁女,每年都会有这个大节日,你们不知道?” 看他们鱼贯而出,我正在收拾着碗筷,就听见上方的男人说,“咱们也去吧。” 抬起头,我若有所指地瞥了瞥他的后腰,说,“算了吧,明天就走了,好好休息。” 他说,“去吧……也就一天了。” 动作一顿,我想了想,“好吧。” 走出了民宿,我们来到街上,这才发现安静的古村今夜却是不同的。家家都打开了门里门外的灯,还在门口挂了鲜艳的灯笼,一路看下去,灯光蜿蜒。 在山坳中,一条送嫁的队伍正在缓缓移动。前前后后大概二十几个人,个个都带着面具,中间抬着一个木椅子,上面坐着个白衣服的女人,脸上被粉刷得惨白惨白。 在一些古老的习俗里面,认为结婚是一件阴事,不宜大吹大打,并且还需要哭嫁,以示悲凉。 看了一会儿,我突然想到了什么,“你和宋佳雅的婚礼我也看到了,很盛大。” 一转头,看着他眉眼里晦涩的表情,我似笑非笑,“就在看守所里,被拘留的时候。” 他不搭话,只是直直看着送亲队伍越走越远,表情不变。 我却不肯放过,继续问,“看样子,你和宋佳雅的关系并不好啊,娶到了牵肠挂肚的囡囡,我还以为你会乐不思蜀的。” 等不到回话,话头变得冷却下去,孟若棠只说了一句,“你一贯是这么爱扫兴的吗。” 耸耸肩,我环抱着胳膊,拢紧了双臂。这几天一贯是这样,我总是以给他找刺激为乐,他越是不理我,我就越是有兴趣对着伤口撒盐。 大约足足半分钟之后,我吃够了冷风,不想再看热闹,打算回去。 一只胳膊搂住了我的腰,将我揽进了怀里,怀里的热气慢慢烘了上来。 并肩站在村口,夜风呼呼大吹,男人的声音也冰凉凉的。 “你说得对,我们过得不好——还很糟糕。”话语间有点自嘲,他看着前方,继续说,“至今我也不懂,为什么只是结了一场婚,人就可以变得面目全非。” 强势,狭隘,自私,妒忌,冷漠……尤其是那种颐指气使的态度,耗尽了这个高傲男人的全部耐心。 轻轻一笑,我不着痕迹地挣开了他的怀抱,含笑说,“这位客人,你知道你们的问题出在哪里吗。” 他望着我,等待下文。 “一个无限付出,一个无动于衷,从根子里就烂掉的关系,你还想它怎么长久?”我说,“而且,你可不是那种可以百转柔肠的男人,你装够了深情的样子,终有一天会腻味的。” 风吹尽了残存的热气,我也不想再逗留,说了一句,“回吧。” 一前一后地往回走,路上碰到有位老太太在卖刺绣的小挂件,朝我们招呼,“老板,买个小香袋,百年好合的!” 站住脚步,我看了挤挤满满的小桌子,手指滑过,片刻后还是收回了手。摸了摸口袋,将所有钱都掏了出来,一张张数好,放到老太太面前。 “全都买了,够不够?” 老太太一直点头,“够,够!” 扯起小桌子上的绒布,我掂量了两下,一股脑都塞到孟若棠怀里。 “一个是百年好合,这么多个,足够你们几十辈子的了。”我不疾不徐地拍拍手,“不用谢我,记得回去之后好好地白头到老,千万不要再去祸害别人!” 我走得快一步,毫不顾忌他的腰伤,他也无声地在后面越走越快,皮鞋底踩在地上,咚咚作响。 走到快一半的时候,背后的脚步声停住了。我顿了顿,没有回头,径直甩在了身后。 翌日早上,我们坐在大厅里,吃着最后一顿早饭。孟若棠脸色有点难看,昨天晚上回来之后就有点坐立不安,眉头始终没有松开过。 我只当做没有看见,放下了碗筷,对他说,“时间到了,我先走了。” 他说,“我送你。” “不用,”我言简意赅,“过家家的弱智游戏玩过了,我顺便再送你一个礼物。” 彼时,他还不懂我的意思,等到半个小时之后,宋佳雅沉着一张脸出现的时候,他一瞬间变得哑然无声。 两个人一站一坐,一个沉默不语,一个妒火中烧,空气里都是刺鼻的火药味儿。 她背后还跟着阿祥,这是我走前嘱咐巧姐的,时间真是掐得刚刚好。 擦过宋佳雅的身边,我非常自然地取走了她手里的合同,顺便凑在她的耳边,说了一句,“原样奉还,孟夫人。” 得到了狠狠的一剜,我反倒心情舒畅,阔步走了出去。 回到了F市里,签好的合同送了上去,很快,付主任就松了口,高高兴兴地收下了我们的项目。 没过几天,等我们再去联系的时候,那边却又变了脸。 意外出在我这边,当初送到上面去“松土”的几个姑娘里,有一个闹出了事情,把一个客人给惹毛了。 隔着免提,斌哥的笑容有点僵,这次皮包公司的法人由他来负责,大部分时候都是他来出面。 “付主任,咱们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您就一点法子不给我们出吗?” 对面只是叹气,“不是我不帮你,你们想走路子也要摸清楚老虎的胡子再说,那位是个怪脾气,不高兴起来谁说话也不好使!” 软磨硬泡之后,付主任总算是借坡下驴,说了一句,“好,那我就再单独给你们摆一桌,到时候能不能成,就看你们的造化!” 目光沉沉,我按下了内线,让巧姐带着闹事的小姐立刻进来。 那个小姐哭哭啼啼的,装够了可怜之后,才嗔怨地说,“老板,你怎么不早说,你是要让我去接一个老女人!” 女人? 我看向了巧姐,她也显得很无奈,“当初说好,都是要小姐的,没想到来了一个杂食的。” 想了想,我问那个小姐,“你不是接过女客吗,当初找你的时候,你没说你忌讳这一口吧。” 哪知道,她也很委屈,“是啊,我就和平时伺候的一样来的,也不知道那个人什么脾气,一下子给我轰出去了!” 盘问了半天,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看问不出东西,干脆让她先出去,只把巧姐留下。 “准备准备,再找找几个熟路的小姐来。” 第二百零八章 男人?女人! 在如梦里,不光是有对正常口味的服务,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一样也是有的。 这个世界上,有正常人,就有异于正常的人,他们也许扮演者别人的丈夫、妻子,人模人样,但是到了这里,就只想扒掉那层束缚的外衣,把真正的自己释放出来。 有的小姐少爷只认钱不认人,只要能够掏出人家口袋里的钱,管是你男是女是畜生,全都照样顺杆往上爬。伺候的久了,同同的钱也成为了一大笔进项。 浸淫了这么多年,巧姐已经是半只狐狸了,她总是能一语中的,“小苏,刚刚那个小姐在女客里很受欢迎,如果她都搞不定,恐怕有点麻烦。” 思忖了一会儿,我报了几个名字,无一例外都是常年接女客的老小姐了,“先把她们找来。” 坐在办公室里,几个女人哈切连天,其中一个短头发的女人胆子最大,不耐烦地说,“老板,有话你不能晚上再说吗,刚睡没有一会儿。” 她是几个人里长得最精致的,但也是最不像女人的,她这一口很受一些客人的追捧,玩得就是刺激。所以她手上的客人,一贯是男人女人对半开。 对这方面,我接触得不算多,便问她,“你觉得那些女人有什么不一样的?” 猫一样的眼睛懒洋洋的,短发小姐说,“有什么不一样?他们这种人,最不喜欢人家当他们不一样,和平时一样接就是了!” “就是啊,”旁边另一个女人接话,“上次有个鸭子接了个男人,多嘴问了一句你怎么不喜欢女人,那么大个男人,一下子被说哭了!” 哄笑了一阵,她们一起打趣,我倒是若有所思。 “还有呢,就没有什么忌讳?” 短发小姐说,“有啊,她们也分男分女的,你得顺着她,不能乱来。” 点点头,我一口指了指她,“行,后天有个活,你去!” 两天后的晚上,我特意在二楼空出了一个包间,按照付主任说的,好好地准备了一番。 到了时间,客人们到了。 那是一个戴着银边眼睛的中年女人,穿着一身套装,整个人透着一股书墨香,表情淡淡,看上去非常严谨。 斌哥和短发小姐已经在里面等候了,将付主任和套装女人送了进去,我没有走远,就在隔壁等着。 开吃了半个小时,按照计划,付主任找了个理由先走一步,斌哥也“客气”地送了很久,将包间送给了剩下的两个人。 为了尊重客人的隐私,二楼是没有安装摄像头之类的东西,这是一种双方的信任,这样才能将生意做得长久。 然而,不到十分钟,我包间的门就被推开,那个小姐的胸前泼满了红酒,黑着脸地走了进来。 见我皱着眉,她直接来了一句脏话,“妈|的,不行,老板,这女的我不行!” “这才多久,你就被赶出来了?” 扯了一条毛巾,她用力地擦着脖子,一边往我身边凑,“你看看,我的脖子上都是鸡皮疙瘩,一靠近她我就浑身不对劲,连酒都没有端住!” 仔细一看,还真是,一层一层的鸡皮疙瘩,绝对是被吓得不轻。 可是这时候,我也不想和她啰嗦,“客人现在还在里面,你就跑出来,像什么样子。进去!” 缩在沙发里,她和我耍起横来,“不去,谁爱去谁去!那女的绝对不是喜欢女的……她看起来就不像个女的!诶呀,我和你说不清,你自己去看吧!” 咬咬牙,我仍下一句“回去等着”,干脆自己开门走了出去。 从侍应生那里拿了一瓶新酒,我端在盘子里,走到了门口,叩了叩门。 “请进。”女客人的声音不咸不淡,如同珠子落在玉盘上,清脆冰冷。 一开门,正对上她的眼睛,我瞬间明白了那个小姐的意思。 她绝对不是喜欢女人的样子,否则不会露出这样看柱子看死物的淡漠神色。 朝我微微颔首,她继续吃着面前的菜,一勺菜一勺饭,非常规律。 走到她身边,我找了个距离她稍稍有点缝隙的位置坐下,没有过分靠近。这个动作让她看了我一眼,看上去态度稍稍好了一点。 不着痕迹地打量她,我一边说着些闲话,稍稍让她感觉聒噪,立刻就住嘴,勉强让气氛和缓了一些。 她虽然不是很爱说话,但是出于礼貌,每每我抛出问题,她都会回答。 聊得越深,我心里不自觉越来越沉。 这时候,服务生走进来,送上了一道热菜。这道菜有个俗名,叫一刺啦,就是拿热汤浇在刚刚出炉的嫩牛排上,这时候会发出剧烈的接触声音。 当热汤刚刚浇上,飞溅的热油有点不受控制地飞溅,我还没来得及躲闪,就被女人用手挡了一挡,替我遮走了油珠。 如果这一下放在任何一个男人身上,都显得再合理不过,非常自然而然地绅士和礼貌。 也就是这个时候,我的视线瞥见了她衬衫里面的缝隙,顿时在一片肉色里,心跳咯噔一下。 这女人,她没有穿胸衣——因为她的胸根本是瘪的。 不是那种手术之后的凹陷,而是自然而然,仿佛没有发育一样,和男人一样平平坦坦。 直到这时候,一个念头终于在我脑海里越来越清晰,却让我自己都不太敢相信。 之前邓梅曾经教过我,戏台上反串的情况很多,这时候看男人和女人,不是看模样看外表,是看他的一举一动,看他眼睛里的戏。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位女客人——不是她,而是他。遮去模样,但看她举手投足,倒是八分像个男人。 这世上有一种人,他们一出生就有一种不治之症,叫做性别认知错乱。身体上是一个性别,但是心里又认为自己是另一个性别。 看这位,女性的特征几乎已经不多了,恐怕就是常年注射激素的结果。 想这么多没有用,我夹起一筷子菜,放到了她碗里,“听说您之前在大学里的当过老师?” “嗯,客座的。” 微微一笑,我喊了一声,“先生,您一定很受学生欢迎吧——尤其是女学生。” 这个先生喊得有点擦边球,说是老师也行,说是其他也可以,全看她怎么解。 果不其然,她明显怔了一下,顷刻之后,露出了今晚第一个货真价实的笑容,“是吗,我觉得好像男学生更欢迎我一些。” 笑着碰了碰杯,我抿唇说,“全凭您喜欢就好。” 慢慢的,越聊越尽兴,我也止不住有点庆幸。 难怪,一个两个小姐进来,都在她这里吃了钉子,人家心里拿自己当个男人,你却拿两个兔子那一套对付,不是正好撞上了她的火山口? 眼看着最后酒酣耳热,气氛正好,我在一旁旁敲侧击,“先生,今晚要不要给你送个点心来?刚好手里有几个不错的小孩儿,都挺听话的。” 女人点点头,朝我勾勾手,在我耳边说了几句。 我面色不改,只是笑笑,“您放心,待会我让人给您送去酒店休息。” 走出了包间,我顿时长舒一口气,背后的冷汗黏哒哒的,让我不自觉动了动肩膀。 撞上了等待的斌哥,我点点头,示意他解决好了。招来领班,我说,“找两个漂亮点的鸭子,记得,一定要喜欢当下面的那种。” 领班看了我一眼,非常识趣地立刻忙碌去了。 失神地摇摇头,我也是奇了怪了,一个女人,喜欢男人,却把自己当个Gay,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我也是快糊涂了。 没过几天,签好的合同放了下来。斌哥还特意找来了一个律师,一条一条地考究,每一个字都吃得透透的。 忙了两天,我合上文件,笑说,“这两天你也忙坏了,为我忙前忙后的,都挺过意不去的。” “不是这么说,到头来,好处也还是少东家享的,不算白干。” 眉眼间稍稍一动,我看着他,他也意识到自己多话,随即闭口不言。 “还没有恭喜你,马上要做爸爸了。”话头一转,我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推到了他手上,“给陈妙买点好吃的补补,我上次见她,都瘦了不少。” 他也不推脱,收到了口袋里,说了句谢谢。 “等一下,”在他起身之前,我想了想,问了一句,“蒋奇峰那边,没有什么问题吧?” “还是老样子,成不了气候,光是和一些不入流的野路子瞎混,”末了,他看透了我的心思,说了一句,“少东家最近也挺好的,他把若星少爷送到了专门治自闭的幼儿园里,周末会接回来一起住。” 顿了顿,我点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斌哥站起身,“那,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我点点头,“行,辛苦你了。” 大门打开又合上,我微微阖上眼睛,外面又响起了敲门声。 “老板,你在不在,我有急事找你!” 不管不顾地冲进来之后,一个穿着花衬衫的男人显得很着急,“老板,完了,那女的怕是发现了!” 我说,“慢慢说,说清楚。” “宋佳雅!她把我甩了!” 第二百零九章 换|妻 刚结束了伺候,我现在心情还算是不错,靠在椅背上慵懒地说,“别急,慢慢说。” 花衬衫委委屈屈地坐在我对面,职业习惯让他凑得我很近,画着内眼线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我,身上浓烈的午夜香水刺激得人有点燥热。 只是一开口,英俊的脸庞瞬间就显得有点掉价,“老板,你让我跟在她身边,我照做了啊,可是今天下午吃完饭姓宋的就要和我掰了!” 一边说,小鸭子还一边埋怨,“为了装什么纯纯的好男人,我不知道少了多少客人,我还不如换回来,趁机赚点回本钱!” 看着他骚包的打扮,我的视线渐渐锋利起来。 “你是在怪我?”我冷冷地说,“当初在这里被抓包的时候,她就知道你是我的人,能玩到现在才甩你,只能怪你不够卖力。” 本来,这个人我也没打算真能起什么作用,只当多了一双眼睛,知道宋佳雅的一些日常生活。现在人玩腻了,对我也没有什么损失。 想想,我还是意思了一下,让他待会出去和领班说一声,多领半个月的奖金。 拿到钱,花衬衫没走,犹豫了一下说,“老板,有点不大对。不是我多心,姓宋的那样子有点古怪。这几天她天天把我喊去她家里,玩得特别疯,中间有一次,我见到她和她丈夫在吵架,她直接用烟灰缸在那个男的头上开了个洞!” 半阖的眼睛一动,我抬眼看他,“继续说。” 他连忙点头,八怪非常地凑近,“按照我的观察,他们家连个安全套都没有,都不在一张床上睡。那男的脾气好,闷声随她骂,那脖子上抓得哦……全都是血杠杠!我打赌,他们两个肯定走不长,绝对要离婚!” “离婚?”我摇摇头,“不可能。” 鸭子不服气,“怎么不可能?我亲眼见着的,那男眼看着心就死了,开始还会吭声,现在折磨得,半个字都不说了。” 不想再听那两个人的事情,我挥挥手,让他出去。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随他们夫妻俩作去吧。 新项目正式开工,上下打通了之后,速度是一日千里。短短几个月,签下了一批又一批的生产单子,筹码金额也逐渐逼向了一个令人满意的数字。 抽了空闲,我来到了郊区的物流公司,给斌哥送个印鉴。 进门的时候,就见到会议室里坐了几个人,有一对还是五十多岁的老夫妻,听着斌哥说话,神情非常仔细。 陈妙的肚子已经微微凸起,往会议室里送了几杯茶水,一出门,正巧看见我。 我对她一笑,目视着她走到我身边,“最近挺忙的吧,辛苦你两头跑。” 她说,“也还好,花店那边找了个兼职的学生,我也没那么忙了。” “走吧,陪我去厂里看看。” 公司背后不远处,就是一个大型工厂,里里外外进出着着装整齐的员工,在里面忙碌不停,俨然有序。 然而,只有我们心里知道,这里面真正的模样究竟是什么样的。 这只是一个空壳子,徒有其表,如果用手指轻轻一戳,就会像肥皂沫子一样彻底炸开。 看了一会儿,陈妙开口了,“扇子,这个厂子一天的支出都要好几千,你还想要维持多久?” “再等等,”我说,“小钱不出,大财不入,不要心疼这一点。” 沉默了一会儿,她习惯性地摸了摸肚子,低低说,“我是怕太损阴德,到时候会有报应。天天一批一批地骗人,满口假话,我晚上都睡不好。” 看了她一眼,我和她并肩往回走,语气冷漠,“世上谁不想赚钱,但是赚钱是要有脑子的,我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赔本也是活该。” “但你也不该专找这些小厂子骗吧,”也许是当了母亲,陈妙和之前狠心冷心肠的样子有了差别,越说越控制不住,“你给人家许了各种好处,还专门搭了这个花架子,等以后他们兴冲冲地回去做了,那不就哭也哭不出来?” 眼睛一扫,我的口气不算和善,“陈妙,这不是你大声嚷嚷的地方。” 她脸色一白,顿时闭上了嘴巴。 正巧,斌哥将客人们送出来,撞上我们,笑眯眯地上来打招呼。 收敛了神色,陈妙客气地挤出笑容来,用套话回应着。 那对中年夫妻显得特别积极,男人拿出一盒烟,双手托着往我们面前递,“两位老板,吃一根!” 我们摆手推拒,那个妻子则是从口袋里摸出了什么,飞快地塞进了陈妙肚子前的口袋里,笑呵呵地说,“意思意思,提前给小老板道声恭喜!你们真是大好人啊,专门照顾我们这些小厂子,真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好事情!” 含含糊糊地敷衍着,客人们里面还是有些心眼多些的,反复和斌哥确认,“要是我们做出单子来,你们真的无偿全额接受吗,价格还这么低,你们不赚钱的?” 斌哥一副老板的阔气样子,说,“我说没有用,这不都是请你们亲自来看了吗?厂子和员工都在这里,还有政府的担保,你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这时候,返程的大巴车驶了过来,客人们个个脸上带着喜色,走上了车。 此时他们笑得如此开心,不难想象,日后会破碎得多么强烈。 车子渐渐走远,我们三个人站在公司门口,静静地看了许久。 “小苏,等第一批货出厂,咱们就能正式准备运作了。”斌哥搂着妻子,一边说,“最后的数目……比我们预算的要多整整一倍。” “好,给那些宣传的人再加点钱,牛皮吹得再漂亮一点,让他们加快速度出货,”我仿佛已经可以看见日进斗金的画面,“不要放松付主任的工作,他才是我们的重头戏。” 嗯了一声,他又说了一声,“听说,他女儿开年之后要回来了,”顿了顿,他补充了一句,“和那位钱陌远检察官一起申请了调任。” 乍一听到钱陌远的名字,我本能地想起在海边被追逐的场景,沉默了一会儿,“知道了,我会注意的。” 接近年关,如梦的生意越来越红火,我几乎每天都忙得团团转,直到年三十那一天,才抽出了两天空闲。 因为我负责给一家赌场送货,每年他们都会来和如梦要人,当做给客人的甜头和福利。本来,这种事情并不需要我亲自来,但是,这次的活动非常特别,让我不得不来。 赌场一到年底,就会办一场活动,专门邀请VIP的客人来玩一场大的,金晃晃的钱币,充斥的欲望,杀红眼的人心,在空气里翻搅着不停,鼓噪得人跃跃欲试。 而这个一年一度的活动,除了主场的赌博之外,更让人津津乐道的就是它的副场活动。 在这个活动里,不赌钱,就赌点你拿得出手的,什么都行。不巧,今年的主题非常恶俗,却又诱人眼球,叫做换|妻。 更更不巧的是,宋佳雅也会去。 瞧瞧,这游戏不就更加有趣了吗。 三十那天下午,我坐上了赌场派来的车子,数了十几个风格相异的公主少爷,一起上了车。 他们个个都很兴奋,这名额都是挤破脑袋抢来的,只要能够在里面随便攀上一个,哪怕是一夜春宵,赚头都大了。 在车里假寐了一会儿,我听到身后的阿祥低声招呼,“老板,下车了。” 下了车,又是坐船,这次的活动在一个小岛上进行,四面环水,只能坐赌场的船进出。 住进了别墅的房间里,我敲打了几个不太老实的小姐几句,然后,让她们跟着服务生出去,由客人挑选去。 换了一身衣服,我打开门,对候在门外的阿祥说,“走吧,咱也去见识见识。” 赌场设在小岛的正中心,地上地下,前前后后,互相勾连,变成了一个镂空的华丽囚笼,安静地任由金丝雀们跃跃飞入。 走到门口,里面清香的热气就扑面而来,脱掉了身上的大衣,交给了门口的侍应生,我只穿着一件高开叉的黑色礼服,袅袅走了进去。 一进门,赌场就会送每位客人一百枚金币,权当一点心意,让那些不会玩的女客尝尝鲜,不过往常,这一尝,就很难停得下来。 这里玩的种类很多,最简单的老虎机,转盘,到梭哈和扑克,应有尽有。 找了一个角落里的赌桌,我随手扔了几枚进去,一边玩,一边装作不经意地环视周围。 等我手里的筹码输得只剩下一半的时候,阿祥回到了我身边,说了一句“找到了”。 失去了等待的耐心,我没等这一局结局出来,便走下了赌桌。 走到了吧台边,顺着他指去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拥拥挤挤的赌桌前,宋佳雅正坐在一个位置上,面前堆了不少金币,看上去手气不错。 最重要的是,她身边又是一个新面孔,白衬衫黑眼镜,找的每一个都是同样的口味。 看她笑面如花,倒在身边男人的怀里,身边伸出了一只大手,拦在了她的脸颊旁。 不光是宋佳雅看他愣了,连我也愣了。 第二百一十章 老车 在她面前,站着一个身着藏青色唐装的男人,一双笑眯眯的三角眼,鹰钩鼻,不是蒋奇峰又是谁? 他不知道和宋佳雅说了什么,杵着手杖,带着怀里的裘灵月离开了。看他对裘灵月的宠溺表情,显然比从前的喜爱更胜一筹。 看着宋佳雅若有所思的表情,我手里的酒杯微微捏紧,面上的表情仍旧没有什么变化。 就在这时候,已经走上楼梯的蒋奇峰突然回过头,朝我看了一眼,露出了一个饱含深意的笑容,显然是早已经发现了我。 冤家路窄,竟然又撞上了他。 “老板,老板您在听吗?” 恍然回过神来,我随即嗯了一声,“就按照你说的办吧。” “是。”他悄然从我身边离开,凑到了赌桌附近,口袋里的袖珍摄像头闪过了一道幽蓝色的光芒。 这之后,我也没有心思再多逗留,随便找了个地方,将手里的金币全都用完,便打算离开。 没等我下桌,桌下伸出了一只手,在我的大腿间捏了捏,抬头一看,一个脑满肠肥的男人笑眯眯地看着我,“没伴儿吗?” 我也不恼,嘴角微微勾起,“怎么说?” 他的手更加放肆,挤压那一块嫩肉,“晚上来我房间里,我给你个好价。” 瞥了一眼他身后视线几欲喷火的女伴,我毫不留情地抽出他的手,随意拍开,“别了,我可配不上您。” “怎么着,想要要价?”胖子顿时不高兴了,“好不容易想搞个老车,还这么多破事!” 这话我也不为所动,因为他说的是实话。我已经快二十八了,在这种圈子里,早就不是嫩得能掐出水的年纪,除非是老客人,不然都不会愿意出高价光顾。 趁着他再靠近之前,我伸手一挡,“抱歉,我这车也不是谁想上就能上的。” 不理会胖子阴郁的表情,我拍了拍衣摆,合上了风衣,挡住腿间的指印,翩然消失在了人群中。 只是,这一夜注定是不安稳的。也许是这一趟我出门没有看黄历,来这里不到二十小时,就又惹上了一身骚。 大约是在凌晨三点的时候,我合衣靠在房间里休息。这两天我要负责手下人的送往迎来,随时看着他们,不让他们整出幺蛾子来。 昏昏沉沉之间,我猛然一惊醒,望着亮堂堂的房间,背后一身冷汗,感觉骨子里被无数只脚碾过一样。 嗓子里发干,我摇了摇脑袋,总有点不好的感觉。 这个时间不是什么好时候,人死灯灭,都爱挑这个点来。 果然,一分钟之后,赌场方的电话就来了,让我去后面的泳池附近一趟。 我多问了一句,对方却含含糊糊,不肯说明白,只说让我尽快过来。 赶到了泳池附近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湿软的草地里,我的高跟鞋踩了一脚的泥巴,在雪白的瓷砖上留下了一串脏兮兮的脚印。 然而,在清亮亮的冰蓝色泳池边,躺着一个更加脏的女人。 她是我带来的一个公主,平时最喜欢钱,也最爱汲汲营营,这次听说能过来接活,简直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一路来的时候就属她说得最欢。 结果,也死得越早。 她身上的穿着一件布料少得可怜的泳衣,浴巾揉得皱巴巴的,塞在身下,身上的皮肤被冻得有点青白。 脖子上、胸口上都是啃咬的牙印子,有的青紫有的带血,被扯开的吊带里露出了半圆,上面全都针眼。 更别说张开的双腿,腿间密密麻麻都是鲜血,红肉翻出,不断流淌着不知名的刺激液体,合着血腥味儿,分外刺鼻。 先一步到场的阿祥走了过来,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地说了一遍。 按照规矩,她们要是想要接客,必须要和我报备,但这也意味着,到手的钱会被抽成。所以很多时候,她们都喜欢在外面搞点野食吃,赚点外块钱。 这一次,这个倒霉的小姐找了一个客人,打算在野外来一发,结果这客人喜欢玩刺激,先把人折腾了一遍之后,还把她压在水里玩。 很多客人都喜欢窒息的玩法,这一次没玩好,把人给玩死了。 瞥了一眼地上的女人,她年纪还小,成熟的妆容之下也才二十岁。 会场人员拿来了一个黑袋子,两个人一个手一个脚,扔垃|圾一样毫无感情地扔了进去,拉上了拉链,将那双圆圆睁着的双眼完全挡去。 经理走过来,和我商量善后的事情,一边反复强调,下水是小姐主动要求的,所以过错都在她身上。 他身边站着一个披着浴袍的男人,脸色不善,肥胖的肚子一鼓一鼓,他就是那个客人,好巧不巧,也正是当时在赌场里冲我搭话的胖子。 他一见是我,先是怪里怪气地哼了一声,“原来是你手下的人啊,正好,新张旧账一起算!真他妈晦气,老子刚上兴头,这表子就没气了,要是让我的老二出了什么问题,你这个老车我都给你拆了!” 安静地听着他的谩骂,如今人死了,没办法对账,这人说什么就是什么,谁还能够反驳? 说实在的,今晚我有点不太理智,脸色慢慢变得难看起来。接受如梦这么久,这个小姐不是我手里死的第一个,也不是最年轻的,但却勾起了我蛰伏已久的冲动。 如果今晚是我接了他,也许躺在这里的,就是我了。 当然,这种幼稚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我很快就恢复了淡定自若,开始商量起善后价,“五十万,这件事就算了。” 所谓越富越抠嗦,胖子的五官都挤出了一个古怪的表情,狠狠踹了一脚装尸的袋子,“妈了个逼,你以为这女的下面是金子做的,捅两下就五十万?有病没病!” 我说,“要不咱们就报警,验尸,你看看五十万够不够。” “吓唬老子?”说着,他气哼哼地走过来,伸手就想动手,却不料被后面的阿祥拦住,“有话说话,不要动手。” 在他骂骂咧咧之际,我掏出手机,在上面按下了110,“行,你继续。” 一边说,我一边按下了通话键,“……喂,我要报案——” 手机被一把拍到了水里,咕噜噜沉到了水底,嘶嘶两下,宣告报废。 那胖子还想横,直到阿祥说出蒋嘉仇的名字,他的面皮顿时抽了抽。 骂骂咧咧地喊来了秘书,扔了一张卡出来,他不忘恶狠狠地说一句,“拿去,老子就当操|死了一条母狗!” 待一群人呼啦啦地离开,我蹲下身,捡起了那张卡,“走吧。” 这个倒霉的小姐是从西北那边来的,她是家里的第二个姑娘,上头有一个常年吃药的爸爸,下面全都是嗷嗷张嘴要养活的弟弟妹妹,全靠她的卖身钱活。 来如梦之前,她没带一分钱,一路上的吃饭路费都是靠接客,来如梦应聘之前才刚从男人身上爬出来。 五十万,大约也就是她最好的年华里,能给家里带去的全部财富了。 小姐,命贱啊。 黑袋子磕磕碰碰地被拖了出去,这里少了一个人,却是这样悄无声息,都抵不上一位客人摇出豹子来的消息为人津津乐道。 到了第二天傍晚的时候,主场的赌局全部封盘,开始副场活动。 这一次的活动虽说是叫换|妻,但是其实女客也可以出售自己的男伴,只要双方能够达成一致,一切好说。 我挽着阿祥的胳膊,默默地站在台下,看着舞台上穿得像个鸡毛掸子的主持人。幸好,为了保持神秘,有不少人都给自己的女伴戴上了面具,以此增加神秘感。我当然也没有错过,挑了个镂空面具,将自己的脸遮住了大半。 这个流程非常简单,主持人随便摸两个、乃至三个号码,将号码的主人聚到一起,随意速配。 所以,除了一男一女之外,还会出现两男一女,一男两女的玩法,总之多的就算赚到。 在众人的气氛越来越热之际,我却一直看着不远处的宋佳雅。她也戴了一个面具,扮演“妻子”的角色,实则是在打量着感兴趣的对象。 她的眼里没有什么期待和兴奋,只是无聊,万籁俱寂的无聊。 一潭死水的婚姻,让她慢慢枯萎,她不可控制地期待露水的滋润,想要疯狂生长。 就像是有了第一次偷|情之后,很快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她会找更多更刺激的事情来让自己满足起来。 嘴角慢慢勾起,我隐隐开始期待,她这次能玩得多疯狂,能让我录下多少精彩的“回忆”,好回去慢慢品尝。 想什么便来什么,很快,台上就报出了宋佳雅的号码,而交换的对象则是一个年轻的公子哥儿,看上去油头粉面的,一双眼睛里闪烁着对新“妻子”的兴趣。 这个男人我眼熟得很,他是个字母圈的头头,手上的奴几乎一只手数不过来。落在他手里,绝对不是好主意。 然而,宋佳雅却没有读懂我的心声,思索了一下,将手放到了对方的掌中,答应了这一次交换。 第二百一十一章 压宝 眼看着宋佳雅被那个男人揽走,我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 走到了别墅的一间房间里,房门急不可耐地关上,不难听见里面的响动,动作非常激烈。 啧啧了两声,我抬头,记下来房间号码。要是真的玩脱了,总是要及时来帮助一把嘛。 一边想着,我一边摸了摸自己的耳环,里面藏着的针孔摄像头应该很好地将这一幕照下来了。 刚刚走到下一层,紧邻楼梯口的一扇房门突然打开,从里面走出了一个脸色苍白的女人。 她看了我一眼,顿时眼前一亮,伸手就来扯我的手包,“苏扇,给钱,快点给我钱!” 挣脱了两下,我竟然硬是没有挣开,手腕生出了几分钝痛,“裘灵月,你给松开!” 说来也奇怪,这女人昨天见到的时候还娇艳欲滴,今天却像是被抽干了一样,整个人干瘪瘪的,仿佛被烘干的残花。 阴测测地看着我,她青白的脸皮不停抽搐,面皮下有什么在微微爬行一样,滚动不停,“给我钱,我回去就还给你,两倍……不,十倍给你!” 眯眼看了一会儿,我顿时明白了过来,打开钱包,翻出了几张红钞,刚刚露出了颜色就被她抢了过去。 “慢点,你急也没有用,这点钱不够你吸过瘾的,”我微微笑着,“走,你带我过去,我替你刷卡。” 警惕地看了我两眼,然而渴求已经让她失去了理智,手上慢慢松开了门把,意思是允许我进入。 走进去一看,房间里原来还有人,一个穿着赌场工作服的男人,笑容讨好,手里握着一包烟。 看样子,是这里面专门给瘾君子供货的人。 看裘灵月渴求迫切的样子,我也不再拖沓,交足了钱,给她买下了那包香烟。 火急火燎地坐到沙发上,她双手哆哆嗦嗦地撕开了包装,从里面拿出一支烟,顿时视若珍宝一样小心捧着,在鼻尖下深深嗅了几口,扭曲的五官得到了诡异的安抚。 点燃香烟,她一口气抽了三支,这才缓缓停下来,开始小口小口地品尝。 这种香烟的烟丝都是精心揉出来的,里面浸泡过高纯度的毒液,连喷出来的烟雾颜色都不一样。在如梦里,规定是不许带毒进来的,但是有客人抽这种“烟”,我们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毒瘾得到了纾解,女人的眼神也变得深邃了许多,打量我的时候又深又直,仿佛是要看穿骨子一样。 这种表情我在蒋奇峰身上也见到过,陷入高度亢奋的时候,整个人的注意力都会得到一个不可思议地提升,近乎偏执,所以有的人全力追逐这种全神贯注的状态,将它付之于性|爱、工作、甚至是自残。 看了我一会儿,她开口了,“苏扇,好久不见啊。” 我嗯了一声,“看样子,你过得也不错,比当时丧家之犬的样子好多了。” 冷嘲一笑,裘灵月抖了抖指尖的烟灰,直接落在地毯上,“那我是不是该谢谢你的提醒,搞得我现在人不人鬼不鬼,只能靠这些玩意儿度日。” 手肘撑在沙发上,我斜斜扶着额头,语气不可谓不轻快,“我倒觉得这是条捷径,不是吗。” “是,它确实帮了我,”女人承认得很爽快,“靠这个好东西,现在蒋奇峰已经完全离不开我了,也多亏姓贾的给他吃惯了喷雾,否则也不会这么快就上瘾。不过,苏扇,你千万不要高兴得太早。”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我笑而不语,等待她继续往下说。 咧开嘴唇,她的笑容一下子阴森起来,“你回头看。” 被她这么一说,我第一反应就是向前倾,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后颈猛地吃了一道闷棍,疼得我一声闷哼,本能地扭过头,在蒋奇峰闪烁的笑容里瞬间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过来,我发现眼前是一片黑暗。 更加不幸的是,摸索了一通之后,我仿佛是被困在了一个四四方方的长方形盒子里——类似棺材。 用力地敲打,不停地呼喊,可是却始终都是石沉大海。 浑身摸来摸去,除了当时握在手里的手包之外,一无所有。唯一可以派上用场的手机,也在凌晨时候摔进了水池中,烧坏之后什么用都没有,现在就是一块砖头而已。 脖子背后还在隐隐作痛,时间越来越久,我隐隐感觉有点缺氧,忍不住想要呕吐。 也就在同时,四周突然传来了移动的声音,咯吱,咯吱,慢慢地露出了光亮的缝隙,直到四面遮挡物全都被抽开。 佝偻起身子,我试图坐起来,却只能半撑起胳膊,狭窄的空间里连翻身都很困难。 然而,这并不妨碍我看清自己的处境。 现在还是在那个小岛上,我被关在一个不知名材质的盒子里,现在挡板被撤掉,变成了一个完全透明的盒子。 而在我的身边,还有另外五个一样的透明棺材,齐齐地摆在空旷的草地上。 砰砰!砰砰! 扭头顺着隔壁传来动静的方向看去,离我最近的那一个,里面装的竟然是裘灵月。 她把脸紧紧贴在壁上,鼻子眼睛挤在一起,笑得特别恶心。 “欢迎各位参加最后一场赌局!”放在我们面前的是一面宽屏的显示屏,显示着赌场大厅里的实况转播——拥拥挤挤的客人在台下坐得满满,个个饶有兴致,而主持人更是说得非常兴奋,噼里啪啦地炒热着气氛。 越听,我挣扎的动作越慢,恨不得掏掏自己的耳朵,怀疑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明明按照安排,所有的活动都已经结束了,可是却突然又冒出了一场赌局,怎么回事? 然而,除了我之外,剩下几个人都显得很平静,虽然有点紧张,可是却一点都不害怕,像是早就知道了这个结局一样。 直到主持人娓娓说出赌局规矩,我才明白了这件事的首尾。 我们六个人,代表六位客人,只要参与就会有一笔彩头,越坚持到最后,赌资越丰厚。 看样子,这些有钱人是玩腻了死东西,现在直接拿活东西来赌了。 “来来来,一到六号,各位可以下注了,最后赔率可是非常可观的哦!”在主持人的鼓舞之下,接近半数的客人都欣然下注,参与了赌局之中,将宝压在了自己看好的号码身上。 在重重人影之间,我不停地在他们的身上逡巡——压了“货”的六位庄家都会有一个号码牌,代表身份。我的号码是三,那么对应的庄家是…… 当我找到了蒋奇峰之后,不出意外地发现了他手上的号码牌,心里一怔,定睛一看——是四号。 四号,是裘灵月,不是我。 这时候,奖池里,有人压下了巨大一笔金币,引起了众人的诧异。 那是一个漂亮的女人,纤白的手指毫不吝啬地扔着篮子里的金币,一掷千金。而她投注的对象,就是我。 顺着手指向上,女人的手腕上有一道手铐留下的明显痕迹,手臂上、脖颈间,爬满了暗红的吻痕,仿佛刚刚被狠狠疼爱过。 女人气定神闲地侧过身,笑眯眯地看了我一眼,胸前的三号牌直直撞入了我的眼中。 回到位置上坐下,她拨弄着栗色的长发,眉眼慵懒,桌上却大咧咧地摆着几个被拆下的迷你摄像头,全都阿祥佩戴在身上、负责偷拍她的。 牙根咬紧,我直勾勾地看着她。 宋佳雅,是我低估你了! 没有丝毫喘息的时机,赌局开盘。 还没等到人解释规则,脚底那边突然开了一个口子,巴掌大,一大团扭结在一起的花蛇从那里一下子扔了进来。 洞口关上,那些蛇瞬间一下子挣开,开始在沿壁上乱爬,好几条都爬到了我的身上。 条件反射地挣扎了一下,我瞬间就后悔了,这种花蛇一看就是剧毒的种类,警惕性特别强。几乎不到一秒钟,我胸前过电一样摩擦过什么,接着就是一双黑豆豆的眼睛凑到了我的眼前,上身直直地弓起,随时准备攻击。 身体紧绷得像个木头,我甚至都强迫自己不去颤抖,脸前的花蛇也没有再继续,但是口中的蛇信吐个不停,始终不曾放松警惕。 六个箱子里,同时被扔了蛇,有两个箱子里一前一后地发出了惨叫。一声之后,接连不断地是第二声、第三声,其中还有个男人,那声音凄厉得像是公鸡扔到了沸水里,烫得皮开肉绽,吓破了胆子。 我忍不住动了动头,面前的花蛇同时张开了嘴巴朝我扑来——没有想象中的剧痛和穿刺,定睛一看,蛇口里的毒牙已经被拔掉,只剩下两个黑洞而已。 身上的冷汗湿透,我重重地躺了下去,有种劫后余生的窒息感。 当后面的出口再度打开,箱子里的花蛇都滑溜溜地爬了出去,可是那种泥土腥气和滑腻腻的体液却在我皮肤上挥之不去。 我的表现还算是镇定,再看其他人,有一个女人乱蹬乱拍,高跟鞋踩痛了那些没牙蛇,硬是在她身上缠出了好几道勒痕,白肉上许多地方又红又紫,还肿得老高。 “第一轮,有两位不幸抽中毒蛇,宣布失败,筹码归零,一并投入奖池中!” 第二百一十二章 虎落平阳 随后,那两个被咬的人被拖了出来。 血牙印遍布在他们身体上的每一块肉上,有的地方则是硬生生被撕掉了一块皮。叫得格外惨的男人已经昏迷了,嘴唇乌紫乌紫,不停地抽搐着。 抬到了出口处,他们每个人身上放了两叠钱,这就是他们第一轮淘汰后的补偿。 一开始就玩着这么大,后面的回合,可见只会更加匪夷所思。 没有喘息的机会,第二轮赌局就此开始。 这一次,不需要借助外力的帮助,全靠我们自己互相对付。 四个人一人一回合,每个人可以对下一个人提出一个要求,而对方必须照办。循环往复,直到两人被淘汰为止。 号码最大的一号是仅剩的一个男人,他在剩下三人里看来看去,最后一眼挑中了我。 “你,把衣服脱光!” 我现在的模样是最整齐的,而且比起他们的狼狈不堪,就显得格外刺眼。 一言不发,我也没有挣扎,直接将自己脱了个干净,任由大家观赏。 我无心争夺这些,发出去的命令也只是点到为止,另外两人似乎认定我没有什么攻击性,反而开始一个劲地合力作弄我,想要将我逼出去。 将手指从身体里抽出来,我甩了甩上面的血,眼神已经微微阴冷了。 下方的宋佳雅笑得分外甜美,欣赏着我被为围攻到角落里、却无力反抗的样子,简直格外心满意足。 又轮到我来下命令,这次我也不再含糊,摸了摸自己的手包,将上面的尖锐铆钉一个个地卸下来。中间几次,因为用力太大太猛,铆钉的尖刺扎在了我的手指上,很快刺出了好几个血眼。 全部摘下之后,我的掌心里躺了大约二十粒钉子,尖头冷光闪烁。 接着,我指了指其中那个女人说,“把这些都塞到你的下面去,越深越好。” 那女人怨毒地看着我,可是没有办法,她不得不依言照做。 当二十粒都塞进去之后,她的神情显得痛苦起来,两只腿大张着,根本不敢并拢,否则这些锐器就会将她柔嫩的内里扎得生疼。 下一个,轮到的是裘灵月。 她对上了我灼灼的视线,又看了看那个怨恨的女人,不由得啧啧一声。 手指敲了敲玻璃,裘灵月没好气地说,“记住了,你可欠我一个人情。” 说着,她话锋一转,指向了隔岸观火的一号男人,“你,现在去操她……把她操|烂为止。” 一言既出,不光是这一男一女愣住了,连带着显示器中的客人们都变了脸。然而,当事人是惊恐和不敢置信,而他们,却是惊喜和期待。 憋了半天,男人似乎实在是下不去狠手,梗着脖子说,“我放弃,我要出局!” 然而,事实却并不是能任由他掌控的。 在客人们兴奋的叫好声里,这一男一女开始被迫交|媾,几乎动一下,惨叫就大一声,鲜血里活着血块,染红了整整一大片。 最后,两个人同时昏了过去,男人被拽出来的时候,没有一处是好的,基本上就是废了。 这种刺激让会场里面的客人更加兴致勃勃,倾尽了手里的金币,全都扔进了赌桌上。他们虎视眈眈地看着我们,眼里渲染着残忍的光芒,期待着最后一轮豪赌。 现在只剩下我和裘灵月,按照之前两轮的惯性,能够一起完整走出去的机会,几乎是零。 “最后一轮,我们会在三号、四号的两位庄家里挑选一位,当做执法者上场!”主持人一边说着,一边差人送上了两盅色子,“两位庄家,咱们就玩个简单的,比个大小,谁大谁就能过去!” 坐在箱子的角落里,我穿回了脱下的衣服,抚平了上面的褶皱,面色一如既往地平静。 让我死? 别说宋佳雅不敢,就连蒋奇峰也要犹豫再三。碾死我很容易,可是却捞不到一点好处,甚至还要引火上身,他们可不愿做这种蠢事。 想到这里,我望着屏幕里拥挤的人群,对上了阿祥有些着急的眼神,微微摇摇头。 不急,不急,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总要看看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吧。 色盅打开,蒋奇峰赢了。 大约半分钟之后,他就从显示器里缓缓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 直到他完全走近,我倒是止不住弯了弯眼睛,喊了一声,“奇峰。” 这么久的纵欲放浪,他不知不觉依旧消瘦到了这个地步,凑近一看,原本强壮的身体干瘪了下去,光剩个架子撑着,显得衣服格外晃荡。 他还是从前的那副模样,不怒反笑,温和地说,“小苏,好久不见了,我都许久没有亲近亲近你了。” “您忙,我理解,”撩了撩落在腮边的碎发,我轻描淡写地说,“您心里有我就行。” 他望着我,轻轻哼笑了一声,“好,小苏,你真是好样的。” 恰逢此时,电视里传来了主持人的声音,“最后一局很简单,决定权都在庄家您手上。你现在打开桌上的小盒子看看?” 依言照做,他的大手探进去,俄而从里面拿出了一件白色的护士袍。 “蒋老大,您最近的身体似乎是越来越不好了,您挑一个小护士出来,只要让她顺利地给您吸吸脓、打打针,这奖池里的奖金就全都是二位的了!” 这话说得暧昧百转,配合着台下人的哄笑声,不啻于是将蒋奇峰的脸面撕下来,扔在地上猛地踩上几脚。 我静静看着他保持不变的笑容,可是手杖上覆盖的五指却已经慢慢捏紧。 看样子,最后一个迟迟入局的猎物,不是别人,正是蒋奇峰。 此时,我才恍然想起,这家赌场的老板似乎和蒋奇峰有点过节,之前发迹之前,一直是看着蒋老大的脸色行事,吃了不少气;如今遇上虎落平阳,对付一个老到连爪牙都被斩断的老东西,自然是有怨报怨,狠狠报复回来才对。 人人都说女人心胸狭隘,可如果男人真的小肚鸡肠起来,那才叫真正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见蒋奇峰始终没有动作,主持人继续客客气气地冷嘲热讽,“蒋老大,您不会是不好意思了吧?都是男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呢!” 客人有后知后觉的,也有不以为然的,总之都没有人想要插手这趟浑水,甚至连宋佳雅也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仿佛很期待接下来的发展。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男人撑起手杖,直直地站起身,走到了箱子面前。 没有丝毫犹豫,他推开了裘灵月的箱子,将手里的白袍放到了她身上,又低又柔地说,“月月,来,到义父这里来。” 老男人斜斜倚靠着,望着身着白袍的干女儿不断靠近。披上一层外衣之后,裘灵月当真摇身一变,配合地演着“护士”的角色,对他一口一个“病人”。 粲然一笑,不算出色的五官居然迸发出意外蛊惑人心的美丽。带着色若春花的笑容,小护士慢慢弯弯凑近,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衰老又丑陋的男人。 男人的大手摸上了她的脊背,顺着长发向下,划过了背后内衣的凸起,绕了个圈,再环住窄腰,一把将女人送入自己怀里。 吻落在了女人的耳垂上,蒋奇峰的声音哑得吓人。 “这么圣洁的白袍,真让人想毁了它。” 片刻后,没有等到抗拒,反而是一声沾了蜜糖般甜腻的笑声。 手摸上了皮带,裘灵月的手无比灵活,不疾不徐——解扣,拉下拉链,每一个动作带着三分慵懒,还有七分似有若无的性感,简直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勾引表演。 然而,老男人的身体却显得有点龌龊不堪:松垮的皮肤,布满老年斑的胯线,即使隔着一层布料,也可以想象里面蛰伏的丑陋玩意儿。 低着头,女人的手指贴在内裤的边缘,眼看着就要褪下最后一层遮羞布-- 啪嗒一下子,大掌打上了裘灵月的手背,那块皮肤很快就泛红了。 裘灵月抬头看他。 “不急,”他抚摸着护士的脸蛋,“护士,我的身体还有些不舒服,你可以先再检查检查。” 见蒋奇峰正色的表情,我微微一挑眉,就见着裘灵月莞尔一笑,袅袅地跪了下去。 低下头,蒋奇峰的表情慢慢地变了,他的五指插进了裘灵月的发中,揉搓了几下,接着突然猛地揪紧发根。 越拉越紧,越扯越用力,裘灵月一吃痛,委屈地喊了一声,“义父,你弄疼我了!” 然而,下一秒,她那张嘴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一个大力,蒋奇峰抓住她的脑袋,狠狠砸向了我的箱壁上。透明的阻挡上顿时炸开了一朵血花。 一下,两下,三下…… 裘灵月瞪大了眼睛,嘴巴张得大大的,血流皮面。 犹嫌不够般,老男人举起了手里的手掌,举起了下端弹出的匕首,对准她的脑袋戳了下去! 红的、黑的、白的,一瞬间,在我眼前齐齐溅开,就在我咫尺外的距离。 第二百一十三章 薄礼 不理会随后冲上来的保安,他只是专心致志地不停捅着,直到女人哆嗦了一下,像是抽走了骨头一样,软软地跪了下去。 蒋奇峰脸上溅满了血珠,有一抹还溅到了他的眼睛里,似乎是用毛笔在他眼底描了一笔,红得发黑,充满了偏执和冰冷。 随意踢开了脚下女人的尸体,他用手杖将我头顶的盖子撬开,浓重的血腥味儿一下子窜进了我的鼻尖里。 用那只肮脏的手,他伸到我面前,露出了一点笑容,“小苏,出来吧。” 踩到了地上,我的脚有点发抖,只能勾紧脚趾,勉强让自己不要就这样倒了下去。 面对着显示器里的呵斥,老男人仿佛置若罔闻,说,“我听说,你们老板一直有心绞痛的毛病,我正好手里有张偏方,只要吃新鲜的活人脑,准保就能药到病除。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我今天正好送上一份,算是我的一份薄礼。” 对着那些不知所措的保安,他的笑容越加诡诘,“怎么,嫌礼轻,不愿意要?” 保安们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真的上来割头取脑。 毕竟,裘灵月的死状实在是太惨了些,天灵盖上都开了好几个大洞,黑黢黢的头发根里装满了不同颜色的块状物,宛如餐桌上昂贵的活猴,被热油浇泼了滚油后,痛苦几乎化成了实体。 看着看着,蒋奇峰的笑容慢慢消失了,森寒的眼眸看得人发冷,“吃了我的东西,可不要再惹我不高兴,否定下一次,指不定开的就是谁的脑了。” 说完,他阔步走开,手杖上的血液随着一上一下的动作而不断滚落,滚落在了草地之上,流下了一串红线。 谁也不敢拦着他——他已然就是个六亲不认的疯子。 等我回到赌场里的时候,赌局散开,客人们已经散了个干净。 “老板,”等候许久的阿祥走了上来,将自己的外套披在了我的背后,挡住了上面的伤痕,“我来晚了。” 我摆摆手,“我心里有数。” 当时那种情况,如果我真的贸然要离开,那就是冒众人之大不韪。既然老板明知道我是谁,还将我放进了箱子,那就算我之后闹起来,也只会给自己找难堪。 视线落在赌桌前端坐的宋佳雅身上,她正托着腮帮子,心情颇好地数着面前的金币。最后活着的只有我,所以奖池里的筹码,一大半都归她所有。 一摞一摞地码起来,宋佳雅手指轻轻一戳,全都哗啦啦倒了下去。金币碰撞的哗啦啦声,几乎在耳边回响不绝。 “辛苦你了,这些就当是你的表演费,我分文不取。”说着,她袅袅地站起身,揽过身边男伴的胳膊,往大门走去。 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我的力气很大,挣得肩头的衣服一下子掉落下去,“你急什么。” 她不明所以地看着我。 我说,“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勾搭到一起的,不过裘灵月现在也死了,我也不想多和你算账。但是你最好想清楚,付娆的事情咱们可还没有算完,你确定现在就要拆自己的台子吗?” 不耐烦地甩开我的手,她剜了我一眼,“我对付她是一回事,不妨碍我讨厌你。要不是因为这个,你当我会这么轻飘飘地就放过你?说完了吧,放开我!” 依言松开手,我的嘴角却微微翘起,“想走?不如你先往后看看?” 古怪地看了我一眼,宋佳雅往后一看,就见到那个春风一度的公子哥正在四处张望,一见到她,立马快步走了过来。 脸色一沉,她骂了一句,“阴魂不散!” “看上去,你似乎是很得他的中意啊。善意地提醒你一句,他的技术很不错的,不少M都是心甘情愿跟着他,求他调教,你可千万不要把持不住自己。” 嘴上说得厉害,等走出赌场之后,我还是忍不住揪紧了裙摆。 刚刚的那些刺激不断回现,我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感觉精神被透支得很严重。 “阿祥,把人都喊齐,咱们回去。” 回到了如梦,没等我喘一口气,如梦里已经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藏蓝色的正装,端正的领带,胸口的检徽微微闪光。听到身后的动静,一侧身,琥珀色的眼睛直直撞进了我的眼底。 手放在门把上,停顿了喘息之后,我才自然地松开,走到了沙发上坐下,“钱检察官,我今天有点累,请你有话快说。” 桃花眼里笼照着一层凉雾,让钱陌远的情绪显得捉摸不透,直直地看着我。 第一句话是,“我该怎么称呼你,苏老板,还是蒋太太?” “随你。”我不想和他打嘴仗,抽痛的神经一跳一跳,让我很不舒服。 他眯了眯眼睛,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扔到我面前,“那好,请你解释一下,这份合同是怎么回事。” 拿起它,我草草扫过一遍——原来是我们和付主任签的那一份项目工程。 “检察官,这你不应该找我,上面可没有签我的名字,如果你真的有证据,请你按照程序来。” 揉了揉鼻梁,我不想再说话,任由他冷哼一声,“你真以为自己的把戏天衣无缝吗?只要我把那个工厂封了,好好地翻一遍,难保找不出什么蛛丝马迹来。” 叹了口气,我抬眼看他,“理由呢,你和我为难,总要有个理由吧。” 他反问,“你说呢。” 付家之前确实是和钱亭芳坐一条船的,可是现在人走茶凉,钱亭芳去了G省,付家也就没有那么多的利用价值了。 从钱陌远和付娆的婚事告吹,就已经窥见一斑。 “而且,你也不是那么想帮付娆吧,”我戳破了他的心思,“要是真想帮,就不会现在还坐在我面前,和我磨嘴皮子了。” 恶劣地想想,也许钱家父子先要借了我的手,落井下石也说不定呢。 双手交拢,他不住摇头,轻嗤说,“苏扇,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狂成什么样子了?这些政治上的弯弯绕绕,你没那个本事插手。你捅穿一个付主任,后面的窟窿绝对不是你能够补得起来的。” 直到最后,他也没有回答我的话,收起文件之后,说了一句,“你自己好自为之,这件事,我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钱陌远的归来,和他扔下的这一句宣言,仿佛宣告着一切不好事情的开始,阻碍的雪球越来越大,让我们举步维艰。 电话接二连三地响起,每一个消息,都足够我咬碎半边牙齿。 工厂那边不得安生,环境局、税务局的人接二连三上门,什么也不说,就坐在办公室里,说要查查这个、看看那个,就是不同意我们开工。 牵一发动全身,孟若棠的公司也接到了股东的反对,让他立刻从物流公司里撤资,要不是孟若棠一力抵挡下来,这条资金链就垮了。 “你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说好是十拿九稳,现在你告诉我计划要暂缓?” 安静地听着宋佳雅的质问,我什么也没有说,任由她泄火之后,才张口,“你不用管,这些我们会看着办的。还有,付娆现在已经转到了F市工作,剩下的……不用我教你吧。” 那边用力地摔下了电话,我将手里的手机一下子扔到桌上,猛地靠到椅背上,紧闭双眼。 所有事情都绕到了一起,各方面的压力澎湃而来,让我有点疲惫不堪。 想了一会儿,脑袋里又是一阵刺痛,我用力捶了捶额头,手摸到了抽屉里,打开一瓶药,往嘴里喂了一把。 心思越费越多,我头疼的频率也越来越高。好几次,我疼得眼前都看不清模样,脚下一空,差点滚下楼梯。 其实我心里隐隐有感觉,这个病准会酿成大患,几年前在医院里的时候,我就疯过一次,如今这样下去,保不齐这个脑袋什么时候会再出问题。 没一会儿,面前响起了贾代娴的声音,她倒了一杯热水,放到我面前,“你去休息一下吧,这里有我和巧姐,不会出什么事的。” 对上她担心的眼神,我点点头,却还是问了一句,“蒋奇峰今天没来找你?” “晚上再去,”她说,“来得及。” 上一次她住院之后,被安排离开了一段时间,只是最后贾代娴又主动联系我,说想要重新回到老男人身边。 “现在裘灵月死了,总要有个人陪着他,不是吗。” 过度频繁地吸食毒品,让他的脑袋越来越不清醒,几乎大部分时候都昏昏沉沉的。每当此时,蒋奇峰对贾代娴就会格外依赖,几乎隔一段时间没有见到人,就会满世界地疯找。 他只知道,这个女人能给他带去飘飘欲仙的“食物”,和各种新鲜的女人肉体。欲望已经占据了他的全部精神,满足了这些,他就什么都不顾了。 半推半就地离开了如梦,我站在路口,一时还不知道要去哪里。 看看时间,五点差十分钟,正巧是幼儿园放学的时候。 上次见到蒋若星还是一个多星期之前,趁这个机会,去看看他吧。 第二百一十四章 老叔叔 走下出租车,我很快走到了幼儿园的门口,却站住了脚步。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我摇摇头,反而掉了一个头,走到一辆停在路边的轿车前。 对着车窗,我拨弄着长发,用刚买的、最简单的黑色发圈扎起长发,放到脖后。取出湿巾,擦干净脸上的浓妆,除了嘴唇上剩下一点口红的颜色之外,什么都不剩。 理了理大衣,系好扣子,我满意地点点头:这样看起来就贤妻良母多了。 没等我欣赏完,黑色的车窗缓缓摇了下来。 我和车里的人大眼瞪小眼,良久都没有说话,直到对方扭开车门,我才后知后觉地后退一步,看着他从里面走出来。 纯色的毛衣,黑色牛仔裤,甚至还有意搭配了一双浅棕色的皮鞋,整个人都有一种故意扮嫩的嫌疑。 三十过了大半的孟若棠轻咳了一声,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好巧。” 我却不买他的账,口气不顺,“貌似之前我就说过,不希望你出现在若星面前,你为什么还来?” 他倒是振振有词,“你说你的,我做我的。” 冷哼一声,我不客气地说,“老脸皮厚。” 被一个老字戳中,男人脸上闪过了一丝懊恼,手不自觉扯了扯毛衣的下摆,显得很局促。 他一贯不爱穿着这些年轻的衣服,哪怕是二十多岁正年轻的时候,也宁可把自己往老了打扮。如今马上就要四十一枝花了,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却想起来要再尝一回青春? 突然,他倾身凑近我,弓下腰,一颗大脑袋伸到我下巴附近,毛茸茸的。同时,一瓶发胶喷雾也塞到了我的怀里。 我有点嫌弃,“你做什么?” 犹豫了一会儿,他说,“弄个发型,”后面半截有点难以启齿,但是男人还是挤了出来,“就……按照年轻人常弄的样子,我、不太懂这些。” 握着瓶子,再看着面前浓黑的头发,我鬼使神差般伸了过去。 一瞬间,我想起从前同居时候,他捉弄我,也让我这样给他打理头发。 ——“我可以来迁就你。” 他的话还犹在耳畔,如今倒真是他迁就了回来,只是我却没有了垫脚去够的心思。 胡乱抓了两把,我把发胶扔了回去,“好了。” 他对着车窗拨弄了两下,左看右看,而后才顺从地点了点头。 “你等等,”孟若棠大掌落在我面前,眼看着修长的手腕在眼前扫过,接着额角多了一些沙沙的触感,有一点痒。 他从我绑好的鬓角处抽了几缕下来,挡住了那朵摇曳的红玫瑰,让它藏在了若隐若现的阴影之中。 “好了,走吧。” 到了中班门口,已经有不少家长等在了门口。里面的孩子们笔直得坐在板凳上,双手放在背后,挺着小胸脯,可是眼睛却止不住往外看,期待不已,等待着放飞出牢笼。 而在中间一排,蒋若星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老师,在一群小鬼头里显得格外不同。也许是人的私心,我总觉得,小家伙比其他小孩长得都白净,都好看,尤其是一双透彻的眼睛,看得人喜欢。 “同学们,还有一位小朋友没有上台讲话,你们知道他是谁吗,帮老师喊出来好不好?” 一连串稚嫩的声音喊着,“蒋、若、星!” 被这样一喊,小家伙明显局促了一下,但还是站了起来,慢慢走到了讲台上。 双后背在身后,大红的外套映衬得他小脸红扑扑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有紧张的原因。 自从在这个幼儿园里上学之后,蒋若星封闭的状态变得好了很多,每次来见他,他都比之前要活泼了很多,慢慢也开始主动和别人说话,表达自己的真实情绪。 在一群同龄人里,虽然他还是有点小大人,但是已经不那么死气沉沉。 眨了眨眼睛,他想了一会儿,缓缓地开口,“我有一个梦想……我想变成一棵树。” 底下的小孩子们都哄笑出来,有些调皮的就开始接话,“那我就要变成飞机!” “我要变成老虎!” 甚至连我和孟若棠都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一棵树会变成他的梦想。 老师让大家安静下来,耐心地开始引导他,“你看,大家都想变成科学家、变成发明家,你就不想和他们一样吗?” “不想。”蒋若星回答得格外认真,斩钉截铁。 老师也有点讪讪,只得按照顺序,继续问,“那你为什么想当一棵树呢?” 迟疑了一会儿,他似乎是在组织语言,沙哑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了教室里、教室外每一个人的耳中。 “我想长高,想长出叶子,我要比爸爸还高一点,给他当雨伞、给他挡阳光。我想结出果子,每天挑出最大最甜的给他吃。等到了寒冷冬天,我可以变成木柴,在他床边慢慢燃烧,让他睡得温暖。” 不自觉舔了舔嘴唇,他很少能够说这么多的话,如今脸上更加热了,却还是礼貌地结尾,“这就是我的梦想。” 老师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那妈妈呢?” 蒋若星沉默了一下,“她也许会来,也许会去找到其他的树。” 望着台上那个笔直的身影,没有什么表情的笑脸,我听见了自己心跳得飞快的声音——也许,还有身边另一个人心碎的声音。 在我身边,孟若棠一眨不眨地看着里面,目光沉沉如水,只是偶尔闪过的孤寂,仿佛天际转瞬即逝的流星。 正巧,下课铃声打响,老师打开了门,让家长等在门外,一个个地接孩子离开。 孟若棠的个头太大,很不客气地挤在了前列,等老师一看到他的时候,顿时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先生,您怎么又来了。” 里面的学生们也捂着嘴偷偷地笑,有个小女孩凑到蒋若星面前,脆生生地说,“蒋若星,这个老叔叔又来拐骗你了,你可不要被他骗走!” “没错,老叔叔看上去这么凶,肯定是想把你卖去当小乞丐的!别怕,我保护你!” 说着,一群小女孩就开始争执起来,个个谁也不让着谁,非要争个一二三出来。 瞥了身边淡定自若的“老叔叔”,我恍然明白了他那些奇怪举动的含义。 像他这个年纪,加上那种刻板严肃的打扮,恐怕在这些小豆丁眼里就是个可怕的“老大叔”。 不难想象,孟若棠第一次在中班小朋友这里碰壁的时候,那脸色该有多么精彩绝伦。 “孟先生,您也看到了,您回回来都会让孩子们闹一回,这不是给我们添麻烦吗?”老师叹了口气,“您如果再这样,我就要和蒋先生联系,让他来和您协商了。” 一听到嘉仇的名字,孟若棠眼角微微一动,灰色的眼眸里瞬间暗淡了下去。 清了清嗓子,我也不想让身后的家长多疑心,便说,“老师,我们都是蒋先生的朋友,您不要误会。” 见到我,老师明显放松了一点,冲蒋若星招招手,这才顺利放行。 牵着蒋若星的手,我从口袋里掏出了几个糖果,放到他手里,“晚上和阿姨一起去吃饭,写完作业再回家,好不好?” 他很乖地点点头,“好。” 不知道从哪一次开始,蒋若星主动开口喊了我一声阿姨,绝口不提“妈妈”这件事情。他总是成熟得让人心疼,哪怕知道我就是他妈妈,却又不肯因此而大人添乱。 也许在他心里,自己就是被我抛弃的多余人,只有在和嘉仇爸爸在一起的时候,他才是个值得被宠爱的孩子。 他拨开一个糖果,放到自己嘴里,余下重新放回了我的口袋里。 “苏扇,我也去。”被晾在一旁的孟若棠开口,不容拒绝地说着。 我本来不想搭理他,偏偏他就和个尾巴一样,走到哪里就跟到哪里,甩都甩不掉。 最后,还是蒋若星开口,“让他去吧。” 孟若棠眉眼一松,指了指旁边体型圆润的小车,“上车!” 坐在后座,我玩味地环视着车饰——奶黄色的壁纸,东一个西一个的玩偶,甚至连车座上面都贴满了各种卡通人物的贴纸。 看着窝坐在驾驶座里、认真开车的孟若棠,我生出了一种强烈的不适感。他不该是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冷模样吗,如今搭配这种好好奶爸的形象,简直太违和了。 低下头,我看着抱着书包的蒋若星,问他,“若星,你怎么愿意上他的车了?你不是一贯最不喜欢他吗?” 想了想,这孩子毫不绕圈地直白说,“这个不要付钱。” 愣了一会儿,我差点笑出声——孟若棠啊孟若棠,你都沦为免费的出租车司机了。 找了一家儿童餐厅,我和蒋若星一桌,孟若棠则是孤零零地坐在临近的隔壁桌。也许是看他太可怜了,服务员还贴心地拿了一个大玩偶过来,陪着他吃。 点的餐上桌,我看着蒋若星吃得认真,自己也没有什么心思多吃,只是一直在照顾他。一旁的孟若棠则是点了一桌一模一样的,却连筷子都没动。 就在这时候,通往二楼的楼梯上传来了吵闹声,一个男人背对着,似乎在拉拉扯扯。 突然,那个男人被什么人猛地一推,控制不住地滚了下来,伴随着一道宋佳雅的恼声。 “滚开,少来烦我!” 第二百一十五章 狩猎场 听着楼上不绝的吵闹声,我手里的叉子忍不住在盘面上拉出一道尖锐的声音——不是冤家不聚首,没有想到,刚刚才通过电话,这时候又出现在了面前。 有客人不满意他们的争吵,找来侍应生,对方只能赔着笑脸,“实在对不起,楼上的西餐厅和我们不是一位老板,我们已经尽力在协商了。” 望着那个男人,我有点眼熟,仔细一辩认,竟然还是在船上换|妻的那位客人。没有想到,他们两人竟然痴缠了这么久。 瞥了一眼身边的孟若棠,他只是低头喝着白水,仿佛没有看见一样。 “阿姨?”蒋若星歪歪头,不解地望着我,似乎不明白我为什么突然停住没有了动作。 露出一个微笑,我将这些抛之脑后,继续专心投喂小家伙。 楼梯间的争吵愈演愈烈,男人有点恼怒了,抬手就想对宋佳雅动手,被阻止的侍应生一把拦住。 “妈|的,给脸不要脸,今天你不走也得跟我走!” 一把抓住宋佳雅的手臂,男人不顾她的挣扎,骂骂咧咧地拖下楼,却见到面前多了一个直挺挺的身影。 孟若棠面无表情,“放开她。” “你算什么玩意儿?”他不耐烦地骂,“滚开,别挡老子的路!” 孟若棠只是稳稳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剑拔弩张之际,女人古怪的笑声打破了气氛,“喂喂,忘了和你介绍,这位是我的丈夫哦。” 脸上一怔,男人在这对夫妻面前来回看了好几次,最后憋出一句,“有病!” 一场闹剧就此结束,只是宋佳雅却没有善罢甘休,而是准准地朝着我和蒋若星走来。 坐在孟若棠的位置上,她托着腮帮子,醉眼惺忪地打量着我们。这才刚刚到晚上,她却喝了不少,浑身的酒气浓重。 “佳雅,你喝多了,先回去吧。”孟若棠不想让她多逗留,以身体挡住了她的视线。 我只当做不见,吃着自己的东西。 痴痴一笑,她靠在椅背上,慵懒地环抱着手臂,“回去?等我回去,你们再继续勾搭成奸?我不回去!” 对上了她嫉妒的眼神,我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尤其是当着蒋若星的面,“你走不走?” 看着我们一致对外的样子,反倒更戳到了她敏感的神经,一把将桌上的碗碟都挥到地上,数声脆响后,全摔得粉碎! 蒋若星不自觉抖了一下,但还是安静地握着勺子,一口一口吃着,只有蝴蝶一样的睫毛颤个不停。 粗粝地喘着气,女人秀美的脸庞扭曲得不成样子,像个泼妇一样叫嚷着,“孟若棠,你有没有搞清楚,我才是你的老婆,你怎么反倒维护起她来了!” 吼完之后,她的表情变得空洞洞的,仿佛想不明白,从前哄着她宠着她的男人,怎么变成了天上地下的两种模样? 顿了顿,我还是放下了叉子,柔声问,“小宝,阿姨想去买一点东西,咱们一起去好不好?” 他嘴里还在咀嚼着食物,却丝毫没有犹豫地放下了勺子,还自觉地擦了擦小嘴,一副随时准备出发的样子。 结完账,我看着孟若棠原地徘徊的样子,非常自然地问了一句,“不走吗?” 他愣住了。 我继续看着他,只当一旁目龇欲裂的宋佳雅不存在一般。 终于,男人动了动嗓子,哑声说,“嗯……走。” 这一句,宛如在热油中扔进了火星,腾地烧起了宋佳雅的全部怒火。她一把揪住孟若棠的衣袖,咬牙切齿地说,“你走一个试试!” 望着女人揪紧的手指,孟若棠慢慢对上她的眼睛,视线平淡得像是一杯白水,连一点失望、动容的气泡也没有。 很快的,宋佳雅慌张了,她勉强自己放软了声音,卖起可怜来,“若棠,咱们回家吧,我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你了,我很想你。” 然而,我却全程抱着一种欣赏垂死挣扎的态度,她似乎还不明白,自己已经将这男人最后一点同情和痴心都耗费干净了。 男人一旦心死,便等于是绝情。 拿出钱包,孟若棠抽出一张纸币放在侍应生的托盘里,余下的全都推到了宋佳雅面前。随后,人走到了我和蒋若星身后。 被抛在背后的宋佳雅,只是呆呆看着桌上的钱包出神,久久没有动作。 微微一笑,我转过身,再不去看她。 安抚若星睡下之后,我合上了手里的故事书,悄悄掩上了房门。 从大宅搬出来之后,嘉仇就租了这间两室一厅的小房子,周末的时候将孩子接回来,父子俩过一个安静温馨的周末。 等我走到客厅里,嘉仇已经躺在了沙发上,不太舒服地休憩着。看他蜷起的双腿,和紧蹙的眉头,看样子就知道睡得很憋屈。 身后的保镖朝我比了一个喝酒的姿势,估计又是刚从哪个酒桌上下来的。 从厨房里煮了一壶热茶,我将茶壶圈在怀里,一边轻轻坐在他身边,用手臂将他揽入自己怀里,好有个依靠,睡得安适些。 热茶的香气和暖意在我们之间的缝隙里不断氤氲,他眉间的蹙起也慢慢松开,像个孩子一样往我身边又缩了缩。 我保持着清醒,大约坐到了一点多钟的时候,怀里的人果然开始闹腾起来。 先是一阵咳嗽,面上潮红,接着就是手脚不断乱动,撑着沙发就开始干呕起来。 我连忙放下茶壶,拿起瓜在一旁的大衣,对准他的嘴巴,让他完全吐在了里面。 吐出了阻塞的东西,他轻松了一些,昏沉沉地靠那里,似梦似醒。 收拾好脏衣服,卷着放到了门口,我重新坐回他身边,将温着的浓茶倒了一杯,给他喂了下去。 醉酒的人都会口干,足足喝了三杯,嘉仇才慢下速度,一边半阖着眼睛看我。 辨认了一会儿,他毫无防备地又靠进了我的怀里,鼻音浓重,“小宝睡了?” 我轻轻嗯了一声,好声哄着他,“大宝也该去睡了。” 推了推他的后背,将他从沙发上拉起来,刚刚送到床上,却被他一把拉进了怀里。 稚气地拱着我的后颈,嘉仇哼哼了一句,“不睡……睡了你又该走了。” 拍了拍他的脑袋,我说,“不会的,我陪着你。” 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几句话,终究男人还是没有抵过睡意,合眼又睡了过去。 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我一夜没有合眼,直到天隐隐透亮的时候,从他身边抽身离开。 将脏大衣扔到了垃|圾袋里,我和守夜的保镖问了几句。他们都是跟着嘉仇一起进来的,只听嘉仇的命令。 “虽然少东家现在威信很足,但是蒋老大一直不肯把头号交椅让出来,有些事情总归是名不正言不顺。” 我点点头,喝了一口已经凉透的茶,苦涩的味道瞬间让大脑清醒起来,“老东西疯是疯了,但是还没有傻,除非等他死,不然很难取而代之。” 沉默了一会儿,有个保镖开口,“苏老板,有件事情,少东不让我们说,但是我觉得还是要告诉你得好。最近少东家遇到了好几次意外,都是蒋老大的老部下在反水,很有可能是有人故意安排的。” 我瞬间表情一变,“嘉仇人没什么事吧?” “还好,幸亏发现的比较及时。” 沉吟了一会儿,我知道他意有所指,怀疑蒋奇峰在故意装疯扮傻,其实却在背后里下绊子。 我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会想办法尽快解决他。” 忙忙碌碌了几天,很快到了一年一度的情人节,如梦也迎来了一个客流的小高峰。一楼大厅里装扮一新,为了迎合年轻人的口味,领班还特意找来了一批公主和少爷,扮做一夜|情人,只要能够满足条件,单身的客人就可以免费选走心仪的对象。 头顶的光球转个不停,暧昧的灯光和撩人的背景音乐,将整个大厅变成了一个狩猎场。无数人双眼灵活地瞥来瞥去,寻找自己的那盘菜。 而和平时不同的是,人群中还穿梭着一些戴着面具的男|男女女,从露出的一鳞半爪中,便可以看出他们姣好的面容,常常路过之后,给众人留下惊鸿一瞥,心就和小猫抓过一样阵阵发痒。 这些就是如梦准备情人节礼品,只有当晚消费前二十名客人,才有资格一亲芳泽。 果然,这样的刺激之下,单身的客人更加狂热起来,毫不克制地刷卡付钱,就连侍应生的小费都拿得口袋满满。 站在办公室里,我撑着窗框,俯视着楼下摩肩擦踵的样子,边说,“你继续说。” “按照上面的意思,咱们的希望不大。”斌哥一五一十地说着,“就算签了合同,很有可能会判我们违约,导致合同作废。” 作废? 我转过头,“孟氏的钱差一步就能到我们的口袋里,付出了这么多的心血,谁甘心就这么作废?” 说只为报复付娆和付家都是虚的,这些实打实的利益,才是真正让人关心的。 然而我也清楚,上次那位不男不女的客人与我们关系始终不错,她都这么说,就说明我们的现状真的是举步维艰。 第二百一十六章 豹猫 在一旁静静听着的巧姐,这时候开了口,“小苏,我有个主意。” 我望着她,示意她说下去。 “蚁多也能咬死象,只要给蚂蚁们吃够了蜜糖,他们自然会来帮助我们。” 思索了一会儿,我没有直接答应或者否定,而是让他们都先出去,要再考虑考虑。 巧姐最近,好像比从前积极得多。 没有一会儿,领班小跑着进门,满头热汗,说楼下有位姓钱的检察官要见我。 我忍不住嗤了一声,还没见过这么急着送上门的,“我马上下去。” 走到了一楼,我一眼就见到了坐在吧台上的钱陌远。褪去了严谨的外衣,他又变成了吊儿郎当的翩翩公子哥儿,拿着酒瓶,眼神骄矜。 见我在他身边坐下,钱公子斜睨我一眼,将手里的酒瓶递给我。 “不了,我戒了。” 他不相信,“你之前喝得那么凶,骗谁呢?” 我淡定说,“真的,怕烂脸,不敢再喝了。” 跛子那边我已经很久没有再去过,他明确告诉过我,身材和容貌的崩坏是无法避免的,他也无能为力。 为了不在三十岁的时候变成塌鼻子歪眼睛,我不得不下定决心,滴酒不沾。 低低笑了一声,他又仰头咕咚了一口,擦了擦晶莹的嘴唇,似笑非笑地说,“苏扇,我发现我真的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要不是中途转成了检察官,你哪里来这么听话,让你出现就出现?”他笑了,精致的五官光彩灼灼,“不错,真是不错。” 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我依旧不吭声,随他说去。 一阵香水儿飘过,紧接着,白皙的手臂搭上了钱陌远的肩膀——一位戴着面具的公主娇俏地笑着,搭话说,“先生,今晚需要找人陪一陪吗?” 显然,她很是慧眼识珠,看中了这位闪闪发光的多金客人。 钱陌远不为所动地继续喝着酒,斜睨了她一眼,“没看见吗,我有伴儿了,走开!” 讪讪地放下手,那小姐一看见是我,顿时更加不自在,“老板,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这位是您的……” 显然,她以为这是我包养的小白脸了。 我有些想笑,却也懒得解释。 小姐灰溜溜地想走,却被钱陌远又喊了一声,“站住!” 扯下了她脸上的面具,露出了一张娇嫩的小脸,他却看也不看,“行了,走吧。” 莫名其妙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小姐憋不出话来,跺着脚走了。 俄而,钱少爷又发号施令了,对我说,“凑过来点。” 不知道是不是当惯了上位者,他一瞪眼,竟然真还有点那么回事,令我无可奈何地靠了过去。 下一秒,指尖惯有的烟草香扑面而来,接着,半截面具罩在了我的脸上,他还圈过我,在脑袋后面系上了个死结。 扯了扯,面具一动不动,我有点不明所以,“你这样我怎么解下来?” “谁让你解下来的,”钱陌远倒是满意得很,“就这样,好得很,谁也认不出你。” 不知道是不是酒越喝越上头,男人也变得啰嗦起来,睁着波光粼粼的桃花眼,歪头看我,“你看看你,马上都要变成豆腐渣了,竟然还这样浑身都是刺。你怎么就专门对着我来刺,啊?” 说着,他用力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你以为我是刀枪不入的?天天被刺,我也疼,也难受!对别人你都笑吟吟的,就对我拉着一张脸,老子就欠你的吗!” 手指滑动着玻璃杯壁,我心不在焉地说,“你不高兴,可以别看啊。” 重重地放下酒瓶,钱陌远愤愤地说,“我偏不,我稀罕,我乐意!你少给我玩激将法,我不吃那一套!” 叹了口气,我挪开了他手里的酒瓶,“别喝了,还有,以后也别来这了,你的身份不合适。” 琥珀色的眼球在灯光下照得微微发亮,他的语气不怎么的,又变低了下来,“你能在这里,我怎么不能?你不会以为我还和你搞什么纯纯的喜欢不喜欢吧,放心,我就是不甘心而已。” 不知道怎么,我反而一笑,“也是,这才像是你的风格。” 天老大他老二,莽撞自负,眼睛长在头顶上的,这才是钱陌远。 寂静了一会儿,他又挑起话头,“你们最近又在打付娆的主意?” 这段时间,宋佳雅重新捡起了上流名媛的做派,“偶遇”上了刚刚回来的付娆,两个人趣味相投,瞬间交情猛增,同进同出的频率高了很多。 “好像是吧。”我很敷衍。 “你不要在这里含含糊糊的,到底有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他暴躁地说,“非要我把话说明白吗?已经有人看付主任不爽了,说不定会拿你们当跳板下手,我是不想你们当替死鬼!” 愣了愣,我倒不是为了他说的话——在这样大庭广众下说出这种事情,他真的不怕惹祸上身吗? 走下高脚椅,我扯了扯他的皮衣,“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好歹,他还算是听话,撑着身子站起身,俊秀的身姿弓起,懒懒地靠在柜台上,任由我拽一下,才动一下。 人群拥挤,我们走得很慢,撞上了有些人跳得high过头,根本不给人让道。 站在人群之中,我四处张望,想找一个足够空隙大一点的地方通过。 四下逡巡之中,却正巧撞上了一张脸。 深邃的五官、薄薄的嘴唇,即使是一头酒红色的碎发,也让我看得一恍惚。 孟……若棠…… 然而,那个人却是转瞬即逝,随即便只剩下茫茫一片妖娆的身影,再也找不到他,好似刚刚只是一个错觉。 听到背后的钱陌远催促,我唔了一声,转而专心向外挪动。 走出了如梦的大门,冷风扑面而来,吹得钱陌远揉了揉额头,仿佛有点头疼。 我朝他一摊手,他不明所以,“干嘛?” “车钥匙,我给你找代驾。” 想了想,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扔到了我的手里。 一路找了半天,我看着在一行四轮轿车中静静蛰伏的黑色哈雷摩托,顿时虚无地泄了半边力气。 这个人,还真是让人牙根都痒痒。 最终,我还是给他找了一辆出租车,将人塞了进去。 他靠在椅背上,绯红的唇瓣微开着,仿佛已经进入了美梦中。只是,拽着我的手掌却一点也没有松开力气。 一点点扣下了他的手指,他却故意和我对着干,好不容易掰下一指,他又重新合上,反反复复,不厌其烦。 最后,司机先受不了了,“你们两个好了没有,再这样下去天都要亮了!” 应了一声,我用了狠劲儿,终于拽下了那只恼人的手,一抬头,却对上那双茫然无措的眼睛。 他就这么看着我,像是藏了无数不知如何言说的话,纠结繁复。 想想,我低头在他耳边说了一句,“别为我担心,我不会是那个替死鬼的。” 他不懂,就听我继续说,“你想插手就插手吧,我一样会找到办法,做成这件事情。” 望着他眼里的灼灼,我率先收回了视线,一把关上车门。 回到了大厅里,我特意按照原路返回,走两步看两眼。刚刚的感觉实在是太真实了,我不相信那只是个错觉而已。 没有头绪地寻找了一会儿,我始终没有找到想要见到的人影。在我四处环视的时候,人群中突然伸出一只手,一把将我拽了过去。 恰逢此时,头顶的彩灯转动过来,照在了我们的头顶上。 幽蓝色的灯光打在男人的头顶,将他含笑看着我的样子照得一览无余,高挺的鼻梁被打出了天然的鼻影,显得格外立体。 然而,只再一眼,我便有了论断。 这个人不是孟若棠。 他的眼睛不是灰色,而是再普通不过的棕黑色;没有那颗右眼角下的泪痣,连嘴唇也是锋利的薄情形状。 更别说,黑色镂空的T恤搭配西装,下面还是无比贴身的牛仔裤,这种骚包的搭配打死孟若棠也穿不出来。 感觉到我的变化,男人很自觉地松开了我,一开口,声音有意压低,显得低沉又不失挑逗,“你是在找我吗。” 闻着他身上浓烈的古龙水味道,我不自觉后退了一步,“不是,你误会了。” 这个男人,危险得很明显,声音、味道、眼神,只要被沾染上,就等同于进入了他的狩猎范围之中。 他是个实打实的花花公子,在花丛中尽情肆虐的矫健豹猫,绝对是斩女无数的那种。 耸耸肩,男人也没有什么失望,反而继续说,“你戴着面具,那说明也是可以待价而沽的吧?介不介意我看看你的样子,说不定会有美好的夜晚呢?” 嘴上说着,可是他的动作却一点也没有商榷的意思,自顾自地伸手伸到了我的脑后,拉扯起带子来。 托钱陌远的福,这个带子打得很死,努力了半天也没有松开的迹象。 “看来我不是先生的伴儿了,祝你玩得愉快。” 我擦过他想走,谁知道没走出两步,就感觉耳后一道冰凉。 等到我再反应过来,面具的带子已经断开,随即落到了地上,上面还落了几缕断发。 背后的男人,笑意不改地说,“现在,你可以转过来了。” 第二百一十七章 检察官,我要报案 在我不足半米远的地方,男人启齿而笑,晃了晃手上的水果刀,看样子刚刚那个冰凉的东西就是因为这个。 摸了摸被削掉的短发,我抬眼看他,眼神复杂。 随手将水果刀扔还给服务生,男人倾身凑在我面前,左看右看,好似评价个货物一样,评头论足,“年纪有点大,脸也不是原装的,不好,不好。” 我忍下一口气,“希望你能找到称心如意的,失陪了。” 没料到,他却一下子挡在了我的面前,“别急,我好像没让你走吧。” 饶是再好的脾气,我也有点厌了,不带表情地看着他,“我不是今晚的福利,你找错人了。” 他却粲然一笑,“放心,我虽然下身管得很松,但是知道什么该动,什么不该动。善意地提醒你一句,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目送他翩然离开,仿若花蝴蝶重回了花丛中,忽闪几下,很快消失不见。 略过这个小插曲,我将全部心思都放到了项目上。生产商的货已经逐步准备出厂,但是现在卡在关键步骤,就是没有办法弄出来。 巧姐积极地打点了许久,像是胸有成竹,还对我说一定能够心想事成。 然而,能不能心想事成我不知道,但是不愿意见到的事情却是一波又一波地冒出头来。 最开始,是如梦里一个数得上名的小姐无故消失了好几天,好几个熟客来报号都没有找到人。领班和我说这件事情的时候,我也没有将她放在心上,只当是私自被什么客人包场了。 我吩咐领班,等她回来之后让她来见我一趟,要是超过一个星期还没有来上班,直接给她踢出去。 过了几天之后,领班脸色难看地进来,告诉我人找到了。 看他的表情,就知道出事了,我说,“怎么回事,说清楚。” “人找到了……就是没气儿了。” 等我赶到小姐在会所外的出租屋时,一打开,就扑面而来一股重重的血腥味儿。 床上全都被血泡过一遍,已经干涸透了,但是光看那些痕迹就知道出血量有多大,估计身上一半的血都淌没了。 环视了一遍,我问,“她人呢?” 领班指了指一个打开的后门,往上面比划了一下,“在那个上面,不过……老板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挺吓人的。” 走到了楼顶的阳台上,这上面全都是四四方方的大青石砖,一格一格地连着,间隙里长满了青苔。原本栏杆下面还有一条绿化带,现在都变成了野草疯长的地方,绿油油一片。 还没有走出几步,顿时一股恶臭冲到鼻子里,那股味道像是臭水沟里飘出来的,但是比那种更加恶心,腐烂的味道尤其重。 走过去一看,四块石砖被撬开,露出了一个空洞。一个开膛破肚的女人,四肢蜷缩,仰面朝上地躺在里面,浑身都是深深的尸斑,下身渗出了一团血水,闪着绿莹莹的颜色。 这才刚刚初春,就已经有好几只绿头苍蝇在周围飞来飞去,兴奋地享受着美食。 “前几天一直在下雨,到昨天放晴之后,这楼里就有几个小孩来上面玩。当时闻到有臭味儿,找来找去,发现砖缝儿里有一双眼睛,这才发现她在这里。”叹了口气,领班说,“难怪这么久没来,怕是早早给下面上班了。” 被我凉飕飕地看了一眼,他意识到自己口无遮拦,讪讪地闭上了嘴巴。 看了两眼,我撇过脸换了口气,带着领班走到一边,“报警了没有。” 一看他吞吞吐吐的样子,我明白了,“没有?” 摸了摸鼻子,领班小声说,“老板,咱们不比人家普通的生意,讲究得就是闷声发财。这种事情捅出去,不光警察找我们麻烦,那些客人也会忌讳晦气,不愿意上门,那就……” “那就什么?”我说,“这一看就是杀人藏尸,就算我们有心遮拦,就怕不能只手遮天。” 与其等到东窗事发,还不如主动一点,交给警方。 “这个您放心,房东第一时间联系我们,而没有报警,也是打的一样主意,”说着,他压低了声音,“而且,这个凶手不能说出去,到时候我们就真的摘不清了!” 看他神色紧张、生怕被别人听见的样子,我思忖了一下,对身后两个安保说,“先不要乱动,找个布把人盖上,到时候我给你们电话。” “是,老板。” 回到了如梦,我用力洗了洗手,总感觉还有种挥之不去的恶臭,干脆洗了个澡,换了一身衣服出来。 擦着发尾的水珠,我喝了一口热茶,“别卖关子了,说吧。” “老板,你看看这个男的,眼熟不眼熟。” 领班打开手里的文件,递到我面前,首页就是一个中年男人的证件照,看上去是个医生。 看了一眼名字,我瞬间想起来,这是和如梦搭线的诊所老板。 像这种工作,总是避免不了这种病那种病,有些紧急情况又不好去大医院里,就直接联系相熟的诊所过来治疗。到了后来,不少小姐有点小病小灾的,也都直接去这里。 小姐过去,除了什么感染病之外,无非就是例假和堕胎。 在这里面干活,避孕药随时都一吃一大把,我还好些,当初手术的时候坏了根子,就算是在D市、在蒋奇峰身边,偶尔记得吃两片就行,也不用担心怀孕。 但是这些年轻的小姐就不一样了,有的人正是大好年纪,随便碰一碰就很容易怀上。客人花钱来享受,当然不愿意戴个东西箍住自己,吃苦的也只能是女人。 “死掉的小姐是这个老板的情人,两个人在一块儿有那么段时间了,所里的姑娘都知道,”戳了戳照片上的男人,他神秘兮兮地说,“听和这小姐的姐妹说,最后见到她就是上了这老板的车。” 合上文件,我随意扔到了茶几上,“所以呢,你怎么说他就是凶手?就算他真的杀了人,跟我们也没有什么关系。” 抬眼悄悄看了我一眼,他显得有点犹豫,嗫嚅了半天,硬是没有支吾出什么话来。 擦了擦头发,我将还在滴水的发尾扎起,轻描淡写地说,“你不说我也有数,她的死是不是和堕胎有关系?” 动了动嘴唇,他尴尬地说,“您都知道了啊。” 我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如梦里讲究一个好聚好散,只要员工不违反合同,有些事情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按照以往的规矩,也就算了。虽然抽成抽得比较高,但是有什么需要,如梦也会给他们拨点钱,意思一下。 就拿打胎来说,但凡意外中标的,会所里除了承担手术费用之外,还会拿出一笔钱来,当做给小姐的封口费。 然而,我最近查了查这两年的账本,发现自从换上了这个新诊所接诊之后,拿这打胎钱的人就显得很有点猫腻了。 其实堕胎这种东西,一定是月份越小越好,但是很多小姐都喜欢拖到三个月之后再去做这个手术,而且都指名在这一家去做。 我心里知道里会有点弯绕,但是看没有出什么问题,也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现在,我也不想装傻了,“说说吧,别在那吞吞吐吐的了。” “是这样的,老板,这家诊所的负责人不光开诊所,他还搞一个医美中心。”领班解释说,“他手上有个非常昂贵的精油,号称能够美容养颜,很有效果。就是,它主要的原料……是没成型的婴儿。” 手上一顿,我顿时眉头一竖,手里的茶杯也重重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畜生!” 这种事情我在D市也听说过,说是古代宫廷里的妃子都这么干。有些富婆为了自己年轻不老,简直是鬼迷心窍了,什么方法都愿意尝试,别说是把孩子捣碎,就是撕一张人皮贴上去都愿意。 甚至,我还听说过一个女人为了变漂亮,特意去泰国养了一只小鬼,差点没把自己弄得家破人亡。 见我勃然大怒,领班瑟缩了一下,被我一瞪,“继续说!” 这个老板和小姐勾搭上之后,就让这个小姐拉所里的小姐去诊所里,专门收三个月以上的孩子,月份越大值钱,超过了五个月就不要。 他给的价钱非常高,引得许多小姐动了心,将安全套扎破了洞眼,想着发一笔横财。 结果,害人者人恒害之,这次轮到这个小姐怀孕了。结果那老板在出租房里面给情人进行手术的时候,出了意外,造成了现在这个局面。 坐起身,我问他,“她肚子里的孩子呢?” “……没、没了。” 一下子站起身,我的手指在他鼻尖指了又指,最终气得重重地甩到一旁,“滚出去,把所有人都给我喊到一起来!” 看着他躬腰缩背的连忙退出去,我心里咽不下一口气,气血不停翻搅。我本就知道,这种夜场里脏得要命,但没想到连未出生的孩子都能算计! 想了想,我拿起了手机,翻找到上面的联系人,手指游移了一下,径直按了下去。 “喂,检察官……我要报案!” 第二百一十八章 横财 坐在一楼的大厅里,那些小姐挨挨挤挤地坐在一起,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有个别胆子大的,出声问了一句,“老板,你喊我们来做什么,马上就要准备上班了!” 我睨了她一眼,她顿时尴尬地低下头,不再吭声。 俄而,我问了巧姐一声,“人都到齐了吗。” 她点点头,“齐了。” “好,齐了我就开始问话了,”拿起名单,我一连串报出几个名字,都是这两年拿过打胎钱的人,“你们在如梦之外,有没有在别人手里拿过钱?” 被点名的个个面面相觑,却没有一个人承认。 我冷冰冰地看着他们,“还有谁,在诊所里私自打过胎,没有上报的?” 还没有什么人说话。 看我脸色实在不好看,巧姐按上了我的肩膀,低声说,“小苏,不要把关系弄得太僵了,这些只是小事。” “小事?”我看她沉着自若的样子,不由得生出一股无力来。 我确实不如巧姐,她比我老辣,比我更会看人眼色,将会所里的每一个人都揪得紧紧的——包括我。 一把挥开了她的手,我凉凉地说,“现在,我是这里的老板。” 她楞了一下,随即收回了手,不再吱声。 环视众人,我不自觉将声音拔高,微微有些沙哑,“吃青春饭,我不指望你们有什么恻隐之心,至少自己身体里的骨血,总不能这么糟蹋。好,你们不愿意说,咱们都坐着,一起等,等到你们肯开口为止!” 我坐在单人沙发里,撑着手肘,不再去看她们脸上的表情。 大约一刻钟之后,紧闭的大门被豁然推开,一身正装、器宇轩昂的钱陌远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检员,脚下生风。 这是他第一次以检察官的身份来到如梦,上来直接出示自己的证件,“我是F市检察院刑事部的一级检察官钱陌远,有人举报这里发生了命案,我来对大家进行例行问话。” 一句话让所有人都炸开了锅,“检察官,怎么连这些人都弄过来了!” “什么死了,谁死了!” “安静!”他昂声说了一句,瞥了我一眼,随即让两个同僚去挨个问话。 他什么也不做,就这么站着,就很已经很有威慑力,让这些小姐们个个都觉得很不舒服。 其中一个女人的表现吸引了我的注意。她年纪不大,所以脸上藏不住什么事情,看上去显得很慌张,一双眼睛左右瞟个不停。一对上钱陌远的视线,立马就将头低下,瞳孔里震动不停。 果不其然,话问到一半,她就说要去卫生间。 站起身,我说,“正好,我陪你一起去。” 僵硬地看着我走近,她板着身子,拖沓着步子慢慢往卫生间走去。 快要走到入口的时候,她突然猛地向后一撞,推开我就想往后门跑去。 我趔趄一下,正好被冲上来的钱陌远扶住,我赶忙说,“别管我,快去追她!” 几分钟之后,钱陌远的西装扣子解开,发胶固定好的及耳短发也散乱下来,整个人脸色微红,手里还抓着一个累得直喘气的女人。 “跑,老子光脚都能抓着你!”钱公子一下子又变得狂气的样子,将刚刚那副精英范儿抛之脑后。 我环抱着手臂,“你说说,跑什么。” 她还想狡辩,“我活动活动,这样也不行吗!” 钱陌远脱下外套,解开了衬衫的扣子,手臂撑在椅背上,强势地将她禁锢在死角里,“不可以,你现在涉嫌故意杀人,跟我走一趟!” 哪知道,一句威胁的话却一下让她惊骇不已,最后一点防线都被攻破,“不是我,我没有杀人,是那女人自己活该!” 话说漏嘴,小姐整个人脸上罩上了一层灰败,终于低下了头。 原来,这小姑娘进入如梦之前,在外面认识了一群地痞流氓,看其他红牌公主捞钱容易,就想着要在她们身上发几笔横财。 死掉的那个小姐平时喜欢露财,结果就被盯上了。 “那天,我带着几个朋友,偷偷跟在她和诊所老板后面。他们两个回了出租房,结果没一会儿,那个男的就慌慌张张地出来了,”姑娘吞了口唾沫,“我们进去的时候,女的已经死了。我就偷了一点她的首饰,还拿了皮包,真的没有杀她!” 慢慢松开手,钱陌远看了我一眼,彼此都有点失望。 她紧张地问,“那个,我不会被抓起来吧?” “你说呢?”检察官拿着外套直起身,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 “那我能不能将功补过?”她突然说,“我听我一个朋友说,这男的现在还在F市,准备把最后一批货备好,出国去卖。” 咔哒,一双银色的手套拷上,钱陌远将她一把拽起,扭头对我说,“有什么进展再告诉我。” 我恩了一声,“知道了,多谢。” 顿了顿,他复杂地看了我一眼,“你不要以为,找了我就可以不按规矩来,我不会给你开后门的。” 我倒是笑了,“知道了,大检察官。” 其实我只是想,与其给别人来和稀泥,倒不如让钱陌远来,至少他天不怕地不怕,能给那些孩子一点希望。 趁着这一股子劲儿头,我狠狠将会所里几个不听话的人给整了整。揭开一张华美的袍子下面,不知道多少藏着的臭虫四处乱爬,黑黢黢地乱成一片。 我不想什么都管,意思也很明显:你使坏,可以,但是要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使,按照我的规矩来! 卖婴的事情还没有查出头绪,巧姐这边却给了我一个好消息。 她找到了一个中间人,可以帮我们把项目的事情摆平。 只有一条,这个人必须要我亲自去见才行。 于是,约好时间,我按照他给的地址找了过去。 他给我的是一处工作室的地址,设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黄金地段,很显然是一股财大气粗的气势。 报上了名字之后,前台小姐将我引到了朝天的露台上,给我泡了一杯茶,请我稍等片刻。 坐在靠椅上,我望着外面的风景,发现这里一眼就能看到孟氏,不远不近,却不会错过。 听说孟若棠最近也有点焦头烂额,宋佳雅不仅给他弄出了一个巨大的资金窟窿,甚至还提出要辞去大提琴手的工作,进入他的公司工作。 孟若棠那个人,一贯是特立独行,谁要是敢插手他的商业心血,那简直就是自入禁区。 这么想着,背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男人惯有的笑语声传来,“好巧啊,苏老板,咱们又见面了呢。” 第二百一十九章 慈善家 着实怔了一下,我动了动嘴唇——是他? 当初那个在夜场里招蜂引蝶的豹猫男人,此时在青天白日下出现,一改当初的出格打扮,转而变成了规矩的休闲西装,优雅、绅士,几乎和那天晚上判若两人。 拉开椅子,他在我对面坐下,低头的时候,我看到他耳后一块不起眼的刺青。 一只墨色的壁虎花纹,一半在发根里,一半在耳根,唯独那眼睛直勾勾地瞪着人,仿佛随时就会从皮肤里窜出来。 敛起视线,我站起身,朝他礼貌地伸手,“您好,Ryan先生。” 当初巧姐将这位介绍给我的时候,用了一连串的称谓——多金海龟,青年慈善家,独具慧眼的商人。 花费了好半天,我才消化了这个信息。我几乎很少见到将慈善当事业,并且能够做得风生水起的人。而且听说,这位在国外就已经小有名气,只是没想到我们早早地就有了一面之缘。 双手交握,一触即分。 坐到椅子上,男人长腿交叠,笑吟吟地看着我,语气中充满了掌控一切的自信感,“苏老板,几天不见,你倒是变得更漂亮了。” 我似笑非笑,故意拿他的话还回去,“年纪大了,脸也塌了,您说这话实在是让我受宠若惊。” 耸耸肩,他倒也不是很在乎,伸手一指自己背后的工作室,“听说苏老板是学设计出身,不知道你觉得我这里设计得怎么样?” 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个,我停顿了片刻,透着露台的玻璃门,仔细地打量了里面一圈。 “很好,商务风格十足,又不乏艺术气息,很合您的身份。” 这话是实话实说,这里几乎处处都是精雕细琢过的,从灯饰到地毯,全都是业内排得上名号的品牌新产品,简断截说,就是浓浓的高逼格有钱人排场。 他微微一笑,英俊的面孔熠熠生辉,“当然,这是出自裴继文设计师的手笔,苏老板应该很熟悉吧。” 表情变都没变,我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当然,鼎鼎大名。” 然而,我却隐隐有种这一趟来错的感觉。 他不是来谈生意,反而像是故意来和我示威,昭示我已经是他的瓮中之鳖。 见我的态度有了些许变化,男人不着痕迹地又将话绕了回去,“对了,还没有介绍,我叫Ryan,中文名——孟佐。” 孟,佐? 一听到姓孟,我肯定了一开始心底的猜测,看他这样肖似的容貌,应该就是孟若棠的那个弟弟了。 果然,他说了一句,“听说,我哥哥和你关系好像不太一般,你是他婚前的情人吗?” 敷衍地嗯了一声,我没有直接回答,“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何必还来问我。” 双手举起,孟佐摆出了一个投降的姿势,“好,怪我多嘴了。那么我们直接进入正题吧,关于我们的合作,你一定会很感兴趣。” “那么孟先生,你有什么想指教的?” 他始终保持着微笑,只是那种优雅里都挡不住好胜和傲慢,“我打算和那些官员做一个公益的援助计划。” 等了半天,我眨了眨眼,“然后呢。” “这还不够吗。” “你稍等,让我缓缓。”我此刻深深怀疑自己是不是见错了人,这种天方夜谭般的计划,如何能够达到我们的目的? 顿了顿,我缕清了思绪,“孟先生,国内不比国外,慈善这种假大虚的东西最多给他们找点好名声,光凭脸上贴金,怕是很难让他们参加第二次。” 人爱虚名,可是更爱钞票。 然而,孟佐脸上却充满了自信,“你放心吧,等到时候你就能够见到结果了。” 见他胸有成竹的样子,我扶了扶额,问,“那么,你需要我做点什么。” 男人一笑,“暂时没有,等苏老板见到成果之后,再说这些回报不迟。” 抬手看了看黑盘表,孟佐站起身,“抱歉,我还有个会面,就不多留你了。” 我表示理解地点点头,不忘客套一句,“能让先生这样争分夺秒,一定是位曼妙佳人吧。” 孟佐没有说话,含笑默认。 走到门口,我转过身,“留步吧,不耽误您的宝贵时间了。” 他斜斜地挥挥手,眯着眼目送我离开。 走出了写字楼,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他提出一定要找我面谈,可是说来说去,也没有说出什么重要的事情。 他是个危险的男人,靠近他一会儿,都让人有种不舒服的被侵略感,甚至现在我的脖子后面都麻麻的。 想了一会儿,我不自觉又抬头看了一眼,只是这一眼却怔住了。 依旧是那个露台,孟佐高大的身形身边多了一个窈窕的女人背影,两个人挨得距离有些近,却又不是那么亲密,显得暧昧难言。 说了两句,女人自然而然地侧了侧脸,撩开了长发——竟然是宋佳雅。 这两个人,什么时候已经熟到这个地步了? 退到了街对面,我继续仰头看,正巧一阵风吹起来,沙子进了我的眼睛里,让我不自觉揉了揉。 等在睁开眼,那两个人已经不见了。 心事重重地回到了如梦里,我回想着白天孟佐的一言一行,再想到他和宋佳雅谈笑风生的样子,总觉得怪怪的。 孟若棠知不知道自己弟弟回来的事情,又知不知道他正在不断渗透到各种边边角角里? 闭眼假寐的时候,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唤醒了我的思绪。 打开之后,我看了一眼,喂了一声。 对方半天没有说话,开始是粗粝的喘气,而后变成了一阵阵的啜泣声音。 意识到事情不对,我连续喊了几声,“贾代娴,是不是你?你出什么事了?” 足足半分钟,她都一直没有说话,无论我说什么,她就是不吱声。 手指微微不耐烦地在桌上敲击着,我又不能挂断,只能放软声音,一声声地喊她的名字,想要安抚她的情绪。 “怎么办,苏扇,”终于,贾代娴说了一句话,像是从贝壳里敲出的嫩肉,被刀锋挖出来的时候,还不断瑟缩地颤动着,“我好像,得病了……” 第二百二十章 空有珍宝,无福消受 让司机立刻将车开出来,我几乎连停歇的功夫都没有,一口气从会所赶去了贾代娴的家里。 一路上,我忍不住想了又想,就算她没有明说,可是我也明白,这个“病”代表着什么样的意思。 那是沾也不能沾上的东西,那是所有人都闻风丧胆的东西。 明明已经是晚上了,可是房子里黑黢黢一片,要不是明知道她在里面,我都会过门不入。 用力敲着门,我开始还是喊着,后来干脆变成了用脚猛踹,里面却始终是石沉大海。 “老板,不行让我来吧,我从上面进去。” 司机指了指上面的窗户,我依言看去,点点头,“好,辛苦你了。” 退后一步,司机一脚踩上了门口上的空调外机上,手脚灵活地翻上了阳台里。大力地拉扯了几下,很快的,窗户一下子被打开,他随即跳了进去。 没一会儿,门口响起了开锁的声音,司机为我打开门,表情却有点古怪。 等我走进门,我才明白他欲言又止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房子里的角角落落里都充满了消毒水的味道,而且家具、地板,乃至墙壁上,都用保鲜膜紧紧裹住,我们仿佛误入了一个巨大的蚕蛹,一切都被压抑在透明的薄膜之下。 走到了房间门口,我推了推门,一下子就扭开了。 这里很黑,窗帘全部都拉起,不可视物,但是我清晰地听到刚刚响起了一声嘤咛,证明这里面是有人的。 “你在车里等我一下,暂时不要进来。” 司机很识趣地离开。 掩上门,我看了一眼黑沉沉的房间,轻声喊着,“我来了,你怎么不出来?” 喊了好几声,除了对方逐渐加重的喘息声之外,还是没吭声。 想了想,我伸手在墙壁上摸了起来,找到了电灯开关,啪嗒按下。谁知道刚刚冒出光来,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冒出了一句尖叫声,“关掉它!” 贾代娴的情绪很是失控,声音好似指甲在黑板上抓挠后的噪音,刺得人耳朵发疼。 可是,我却没有再顺从她,循着声音快步走到了衣柜前,一把拉开了大门—— 一双红通通的眼睛直直望着我,蓬头垢面的女人蜷缩成一个煮熟的虾米,不停神经质地喊,“不要见光,你快点关掉它!” 看她这种模样,我心里不自觉地收缩了一下,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拖出来,“你躲什么,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你好好看着我!” 踉跄地站在地板上,她顿时想被火烧了一下,胡乱挣扎开我的手,然后紧紧地贴在墙壁上,惊恐不已。 这时候我才发现,她浑身都在流着不正常的血水,皮肤青白,尤其是两只手上,指尖被泡得裂开了许多口子,指甲都翻了好几个,看上去腐蚀严重。 凑近她嗅了一口,我脸色也变了,“你到底往自己身上倒了多少消毒水!” 惨然一笑,贾代娴的眉眼里全都是凄惶,“你别靠近我,我有病,会害死你的……” 咬咬牙,我问,“你要是不想我急死,就赶紧把事情说明白,有病治病,没病别在这里装神弄鬼的!” “我,我前段时间接了一个客人,几天前听说,他死了……”背靠着墙壁,她无力地滑坐下去,眼里的泪水好似融化的冰块,不断变多,“你知道吗,是艾滋病,他已经是晚期了——结果就这么死了。” 一阵死寂之后,我放软了声音,蹲在她身边,“你和他做过几次,要是带了套的话,说不定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恐怖。” 低头摇了摇,贾代娴哽咽出声,“我们玩得很疯,他是蒋奇峰安排的人,那一夜都是……” 后面没有继续说下去,她顿了顿,深深吐出一口气,“而且我后来才知道,他两年前就开始这样害人了,知道自己有病,就拼命找|小姐上床,被他染上的已经有很多个。” 双肩不断地耸动,她紧紧抱着自己,眼泪啪嗒啪嗒地掉,“苏扇,我完了……我肯定完了……” 看她这样悲恸,我想搂住她,却发现自己的手根本张不开。 一股浓浓的脱力感上涌出来,闷得我直接重重地将包砸在地上,阴狠地骂了一句,“这畜生!” 站起身,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走,跟我出去!” “我不去。”贾代娴一口否决,已然是心如死灰的模样。 我说,“你不检查,怎么知道自己有没有得病?别到时候虚惊一场,还把自己活活吓死!” 看她仍旧不为所动,我想了想,给在外面的司机打了个电话,“去帮我买点东西过来。” 一刻钟后,两大塑料袋放在了门口,我扯开包装,将里面宽大的棉衣罩在了贾代娴身上。戴上口罩,双手也套上了手套,全身裹得严严实实。 不容抗拒地将她揽进怀里,我拽着她往外走。 “苏扇,你放开我,少他妈来碰我!”贾代娴极力挣扎,却被我一巴掌拍在脑袋上,力道不到,声音却清脆一响,整个人都懵了。 我斜眼睨她,“再不老实,我就扒你一件衣服,到时候说不定直接就亲你。所以你最好乖乖配合我,听见没?” 漂亮的眼睛抖了抖,她终于放弃了挣扎,低头随我走了出去。 一路直达医院,缴费、抽血、化验,足足快一小时之后,她才从里面走了出来。 我正在坐在走廊里,手里还握着一本艾滋病宣传书,“结束了?” 她点点头,木木地在我身边坐下。平素一贯爱张牙舞爪的人,安静下来,就和一潭死水一样。 “你看,这上面说了,只要不进行唾液、血液、性|行为的接触,这个病也不会传染给别人。这么看来,你对我来说都和从前没什么区别。” 贾代娴没有吭声,视线直直地盯着前面,对我的话置若罔闻。 检查室的门打开,出来的是一个孕妇,来拿检查报告。她的双脚还没有完全迈出大门,脸上已经爬满了绝望的表情。 女人身边应该是她的丈夫,她愤恨地不停捶打对方,口中大骂,“都怪你,要不是你在外面鬼混,怎么会传染给我!” “别打了!”男人不耐烦地挥开,嘴里不干不净地咧咧,“妈|的,你怀孕老子去嫖不是正常吗,谁让老子倒霉,撞上个有病的……哭什么哭,打胎去,留着也只是碍眼!” 那个孕妇即使百般不情愿,却还是被丈夫强制地拖走,哭得已经说不出话来。 直到这个插曲结束,贾代娴突然说了一句,“为什么男人都这么没良心。” “在外面招妓,还回来传染给自己的老婆孩子,他就不怕遭天谴吗?” 她的声音不轻不重,走廊上有人听见,好奇地瞥了一眼。 然而,他们却不会知道,这话倒是个小姐说出来的。 良久之后,我嗯了一声,“谁知道呢。” “苏扇,你还相信男人吗。”她问了一句,俄而自嘲地说,“我这辈子没碰上什么好人,可笑的是我竟然还没有死心,觉得有一天会遇到个好人。” 愣了愣,我不自觉缩起了手指,打乱了一片心湖。 我是遇到过好男人的,从嘉仇,到孟若棠,乃至是钱陌远,他们的心都鲜活的,感情都是炽热的。 然而,得到他们的感情,是我的幸,也是我的不幸。我只是个快要饿死的乞丐,想求个温饱而已,却偏偏要赏赐这些只能看不能吃的绝世珍宝,兜兜转转之后,还是免不了活活饿死。 如果没有见过,不曾贪心,不去奢求,也许还能继续蒙昧下去。 握住她的手,我将她拉起来,“现在没有好男人,但是我允许你有一个好老板。走吧,回家好好休息,等一个星期之后我陪你来拿报告。” 将人送回了家里,我拢起袖子,做了点家常小菜,顺便将路上买的食物和用品都塞满了冰箱,确保她这几天不会饿死。 把筷子塞到贾代娴手里,我解下围裙,理了理头发,“我该走了,以后每天给我一个电话,否则后果自负。” 她望着桌子上的饭菜,又抬眼看了我一眼,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离开了房子,坐到车里,我脸上若无其事的表情再也绷不住,瞬间变得阴郁、扭曲,咬牙切齿。 司机试探地问,“老板,您现在去哪儿?” “准备准备,”我冷冰冰吐出一句话,“挖坟鞭尸!” 气压低沉地出现在一家丧寿店里,我环视了一圈,手指点了一排东西,“这些我都要了,每天一份,送到这个地址去。” 老板捞着个大生意,喜笑颜开,“好嘞,您还有什么要求?” 我古怪一笑,“有,每天给我敲锣打鼓地送过去,就对着他家门口,使劲儿吹!” 你这畜生不是早死早超生吗,我让你在棺材里都不得安生! 没等几天,那个丧寿店的老板就来电话了,苦哈哈地说,“客人,这活儿我干不了,人家现在看我一次打我一次,剩下的钱都不够我的医药费的!” 合上文件,我转了转眼睛,“明天是不是头七最后一天了?” “是啊。” 莞尔一笑,我说,“行了,你就到此为止吧,剩下的……我亲自送!” 第二百二十一章 黑心肠 坐在办公室里,我正在埋头写着,就见背后多了一声噗嗤的声音。 然后,没等我反应过来,变成了忍俊不禁的大笑。 回头一看,我有点无奈,“少东家,偷看人的秘密不好吧?” 嘉仇眉梢带着笑,不光没有反省,还变本加厉地抽走我手下的纸张,拿到面前一本正经地读起来,“小破楼一套,小破桌一套,小破老婆一个……” 念到后面,男人又一下子笑开了,甚至捂着肚子,毫不客气地笑得咳嗽起来,“扇子,你喊我来,就是为了押送这些重要的东西?” 转了转眼睛,我没有说话,嘴角却也止不住翘起。 从头看到尾,嘉仇抽走了我手里的笔,想了想,狡黠一笑,“苏老板,再加一个节目怎么样?” 在纸上刷刷写了一行字,我凑过去一看,顿时古怪地看了他一眼,“真要这么干?” 他理所当然地点点头,使坏的表情挡都挡不住。 接着摇了摇笔杆子,男人又继续刷刷写起来,间或和我商量几句,删删减减。两个脑袋凑在一起,黑亮的光芒在眼中闪过,彼此不用说话,就能够猜中对方心里的想法。 敲定最后的定稿,我一边看,不自觉啧啧了一声,朝他竖起一根拇指,“服气,你果然比我的心肠黑多了。” 朗声一笑,他使劲儿揉了揉我的脑袋,仿佛像很多年前一样,无所忧虑,满手温暖。 我们已经许久没有这样轻松的相处过,世情繁复,将我们的感情冲得驳杂而又隐晦,早已经只字不提那些喜欢和爱的字眼。 现在,他是邪肆残忍的少东家,而我,则是红尘夜场里的女老板。 我们,是如何兜兜转转,也不像是能再契合到一起的。 然而,只消这样相视,我们依旧能够知道对方心里最最真实的想法。那颗为你跳动肝胆心肺,还是老样子,从前没有变,未来也不会。 戳戳了我的额头,嘉仇歪歪头,一本正经地问,“最近有没有人欺负你,我去打他。” 我绷住笑容,故意思索了一会儿,“嗯……有是有,但是已经被我收拾过了,就不喊你出手了。” 故作失望地啊了一声,他的话里半虚半实,“小奶狗也长大了,不用我护着你了。 一句话说完,气氛瞬间有点寂然,彼此脸上的笑意都浅了很多。 抬头看了看时钟,嘉仇率先站直身子,理了理身上的外套,弓起手臂,眼睛里在微微闪着光,“时间差不多了,走吧,苏小姐。” 配合得将手放进了他的臂弯里,我与这个俊朗的男人对视一笑,“我的荣幸。” 车开到一处豪宅门口,门口的下人刚刚打开门,司机直接一脚油门快速驶了进去。 径直开到灵堂门口,嘉仇先一步打开车门,淡淡地扫了里面的一室宾客,接着伸出手,将我牵出来。 我穿的非常喜庆,从头到尾的大红色,在一群非黑即白的人里显得格外扎眼。这不像是参加葬礼,反倒像有什么喜事,成功膈应得那群人脸色发青。 走到了堂心,嘉仇看了一眼正中间的遗照,瞬间呀了一声,“孙公子怎么走得这么早,都不提前给我打个招呼呢。” 噗,我以拳抵唇,挡住了笑容。 脸色青黑的主人家走了出来,他是死者的父亲,胸口戴着一朵白色纸花。即使百般不情愿,他还是客气地喊了一声,“蒋先生,有失远迎。” 摆摆手,嘉仇非常关切地说,“老先生,你太客气了,我和孙公子也有过几面之缘,这不,我还托人准备了点东西来,好送他最后一程。” 说罢,他昂声说了一句,“送进来吧。” 没有屋顶的纸楼,缺胳膊少腿的纸桌子,还有个五大三粗、扎着两个麻花辫的纸女人……一样一样地送进来,眼看着主人家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就和霜打的茄子一样,紫的发黑。 掏出火机,嘉仇径直扔到了纸堆里,吡啵烧了一会儿,伴随着锡纸的焦味儿,慢慢变成了一堆黑灰。 火光映得所有人的脸色非常难看,不知道谁气愤地说了一句,“好哇,原来前几天送这些垃|圾就是你们!你们是什么意思,恶心人的?” 我好整以暇地站着,“这些就是垃|圾,怎么了?垃|圾就该配垃|圾,难不成你们还要我送面锦旗过来庆祝庆祝?” 赶在主人家发火之前,嘉仇虎着脸,故意训了我一声,“死者为大,你这样像什么样子?” 一转头,又是不羁的笑容,“老孙,你别急,我还有礼物没送上来呢。” 话落音,一群衣着暴露的女人走进门来,腰扭得像水蛇一样,亮片皮裙一闪一闪,一身皮肉就和缎子一样丝滑。 她们站在我们身边,娇滴滴地喊了一声,“少东家,老板。” 这些都是如梦里最卖座的舞娘,我越看越满意,手指一挥,“去,给孙公子跳一段,他平时爱看什么就跳什么!” 围着骨灰盒,舞娘们扭得纤腰欲断,眼睛里都带着小钩子,不断勾着在场的男人们,硬是将死气沉沉的地方变成了艳光四射的猎艳场。 有的男人已经有点心猿意马,只是碍于面子,不敢光明正大地看。 “停下!”主人家再也忍不住,也顾不上什么面子,开始赶客,“这里不欢迎你们,蒋嘉仇,请你立刻带着这群妖精滚出去!” 我微微摆摆手,舞娘们听话地停下了动作,退回了我们身后。 气氛胶着,火星子飞溅,嘉仇却只是嗤笑一声,冷淡地扭了扭脖子,“老孙,你这就是不识好人心了。坟头蹦迪多好啊,指不定让你的宝贝儿子跳活了呢。他这种货色,放到畜生道都不收吧。” “你、你——”对方气得脸通红。 “我什么?”嘉仇一把拍开他直直竖起的手指,每个字都砸得硬邦邦作响,“你儿子自己得了艾滋病,还来我手底下造孽,害了我十几个姑娘,我不该好好算算账?” 有人不服气,“嫖|表子怎么了,那是好事,这些脏女人多死一个赚一个,省得活着丢人现眼!” 第二百二十二章 爆炸 一个眼刀飞过去,那个人还在梗着脖子,不以为耻,反而觉得这是无上光荣的事情。 冷冰冰地环视着一室众人,无论男女,竟然都是同一副嘴脸。 他们都是人上人,都是这世界的卫道士,对污浊低劣的东西报以最大的痛恨,恨不得处之而后快。 然而他们何曾想到,没有人是愿意被踩在土里的,没有人愿意做这些被人诟病的下九流的事。如果可以,谁不想光明正大、挺着腰板生活? 可是,生活,它压弯了我们的腰。 我们不得不成为这些贵人的垫脚石,承受他们的本能,接受他们的唾骂。 叹了口气,我看了一眼身后近乎麻木的舞娘们,对嘉仇说,“算了,咱们走吧。” 气也出了,真的挫骨扬灰,我还嫌脏了嘉仇的手。 走出宅子,我和嘉仇在前面,其他人跟在后面,保持着一前一后的距离。 快要上车的时候,有个姑娘喊了我一声,“老板,刚刚你们说的都是真的吗,那个男的害了十几个小姐?” 望了嘉仇一眼,我还是如实点了点头,“差不多,这还是我们知道的。” 她踌躇了一会儿,声音变得细弱了一些,“那以后我们都要小心些了,要是染上病,就算完了。” 看着她们脸上兔死狐悲的复杂表情,我蹙紧了眉头,却说不出什么有意义的话来。 “走吧,扇子。”嘉仇先我一步,打开了车门,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整个高瘦的身体突然猛地弓起,足足腾起有半米之远,才重重摔倒了地上。 捂着肚子,男人半天没有动静,碎发不断微微颤动着,仿佛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我整个人都傻眼了,眼睁睁地看着车门整个不受控制地垮下来,炸得漆黑,玻璃尽碎,只剩下了架子。 这时候,有个姑娘惊恐地尖叫一声,“杀人了!” 一瞬间,五官重新运转,浓浓的硝石味道冲入鼻中。我一下子反应过来,猛地冲到了嘉仇身边,“嘉仇……哥,哥!” 费力将他翻过来,我瞬间眼睛一红——嘉仇软软地躺在我怀里,五指张开,盖在腹部那里有一处明显晕染开的深红,掀开衬衫,皮肤上镶嵌着无数粒黑色的颗粒,全都扎入了肉里。 咳嗽了一声,他竟然还苍白地扯出一个笑容,“别怕,死不了……”没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震动之下,腹部的伤口开始汩汩流血。 “别说话,我们马上去医院!” 我朝着发呆的司机大吼了一声,他立马反应过来,飞快地跑出去拦车。 小心地挪到了后座上,伤口流血的速度越来越快,我的手压在他的手背上,可是鲜血却怎么都没有停下的趋势。 紧紧地搂着嘉仇的脖子,我紧紧依偎着他,手上越来越黏,仿佛我的掌中有一个黑洞,吸走了他身体里的全部能量。 紧紧咬着嘴唇,我听着他孱弱的呼吸,眼泪控制不住地掉在了他身上,连成一线。 不自觉往我怀里缩了缩,这个人竟然还不忘记安慰我,“别担心,扇子……是小伤,我没事的……” 我鼻尖通红,“好,好,我知道!你别说话了,咱们很快就到!” 哪知道,他却按住了我的手背,接着在我耳边报了一个地址,“去……这里……” 罢了,他半阖着眼睛,睫毛抖了抖,再没有了动静。 连闯了好几个红灯,终于到达了嘉仇口中的那个地址,阿祥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一看到我们,他立刻带着两个护士来接人,我踉跄了一步,眼睁睁看着嘉仇被他们从怀中夺走,急匆匆地推入了诊所里。 一直到手术室门口,我看着一道布帘挡住,整个人隔在了门外。 两条腿灌了铅一样无比沉重,挪动了两步,好似千斤重,一下子靠在墙上。 望着身上手山的粘稠,烫得我眼睛发红:这都是嘉仇的血…… “行,继续查,是生是死我都要见到人!”斌哥不知道正在和谁说话,口气很狠,最后干脆直接挂了电话。 我直勾勾地看着他,“这是谁干的?” “还在查,”踌躇了一会儿,他说,“调了一下监控,有个快递员往车里扔个盒子,里面装着自制的火炮,一开门就会引爆。这种东西冲击力不大,但是这里面装了钢珠,恐怕伤的不轻。” 嘉仇现在坐的位置如此让人眼红,想要害他的人数都数不过来。可是他却不能声张,甚至连治疗都只能秘密地进行,他想当老大,就必须要无坚不摧,忍人所不能忍。 凑在门口,我听见里面传来了他的闷哼声,嘶吼到破音,心里揪得发紧。 他不是金刚不坏,他也疼啊! 眼圈不争气地红了,我胡乱擦了一把,一错不错地盯着里面。 直到门终于打开,我立马冲进去,就见到护士正在给嘉仇上绷带。腰间上被冲出了一个碗口大的口子,整整一块肉都是碎的,一旁的托盘里放了密密麻麻的钢珠,全都是从他身体里取出来的。 他一看就没有打麻醉,痛得脸都是青的,额头全是冷汗。 见他朝我伸手,我连忙双手握住。 轻轻捏了我的掌心一下以示安慰,他没有说话,嘴唇整个都是苍白的。 等医生和护士都走了出去,斌哥才请示说,“少东家,你受伤的事情已经压下去了,暂时还没有人知道。” “嗯,”嘉仇说,“等等看,他们会先按耐不住的。”每说一句,他脸上的表情就愈加紧绷,多喘一口气都是煎熬。 安抚他躺下,等确认他已经睡着,我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转过身,我问斌哥,“你老实告诉我,这个凶手你是不是知道是谁?” 刚刚他就有些欲言又止,只是没有说出来。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就是蒋奇峰。”他说,“但是现在不是动手的时候,名不正言顺不顺。为今之计,只有装不知道。” 沉默了一会儿,我说,“嘉仇也知道?” “……这种事,不止一次了。” 老子几次三番要害自己的儿子,如今干脆是要杀个干脆,嘉仇心里又该是什么滋味儿? 第二百二十三章 无毒不丈夫 走出了诊所,我掌中的鲜血已经完全干涸,只是捏紧的时候,总让我有种它还在温热的错觉。 就这么走了许久,直到走到一处完全陌生的地方,我停住了酸涩的双腿,找了个长椅坐下。 难以想象,如果刚刚那些钢珠再伤得深一些,现在我是不是就只能扑在嘉仇的尸体前哭痛哭了? 上一次提到蒋奇峰的异动之后,我便交给了贾代娴纯度更高的毒品,让她哄骗老男人用下。纵欲纵酒刺激之下,只消月余,必然能够得到暴毙的好消息。 然而,她还没有得手几次,就遇到了那个该死的艾滋客人。不得不怀疑,这个客人是不是蒋奇峰故意安排过来的。 现在,就连我也搞不清楚,老东西的肚子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思忖之际,我的心思却被面前路过的车子分散。 一辆银灰色的面包车停在了街对面,车门打开,走出了一个中年女人,接着就是一列穿着表演服的小女孩走了下来。 这不是吸引我的地方,真正关键的,是那个在路口迎接她们的男人——孟佐。 他和女人握着手,含笑交谈着什么,接着让开道路,领着她们往背后的会馆里去。 目送小女孩们一个个走进去,后背的蜜蜂小翅膀抖动不停,我不自觉已经越看越专注。 抬头看了一眼会馆的名字,我有点眼熟,却想不起到底是什么。 整了整衣服,用披肩将身上的血迹挡住,我决定进去看看再说。 走到了门口,门童拦住了我的脚步,“女士,这里是私人会馆,您有会员身份吗,非会员不能入内。” 我保持镇定,“我是受人邀请的,你可以让我去前台,给你确认一下。” 看我气定神闲的样子,他想了想,“好,您随我来。” 跟着他往前台走去,我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四周。这种会馆,一种是用来装腔作势的花架子,另一种则是别有用心的私人俱乐部。 短短几眼,我心里的天平已经偏向了第二种。这里面的味道我再熟悉不过,处处都充满了躁动和隐晦的欲望气息。 正在此时,前台小姐已经开始问话了,“女士,请将邀请您的客人姓名报一下,我给您查询。” 我胡诌了一个,“姓李。” 很快,她回复我,“抱歉,我查了一下,几位李先生都没有邀请外客的记录,如果您不方便透露他的姓名,不如打个电话确认一下。” “可以,你稍等。” 走开几步,我拿出手机,在上面滑了滑,做了个打电话的样子,而视线却在角角落落里扫个不停。 眼角微微一瞥,正好看到走廊里走出两个谈笑风生的男人。我先是一顿,随即侧过身,任由他们无知无觉地从我身边路过。 我不自觉吐出一口气,眉头紧蹙。 刚刚那两个男客人,出了名的喜欢小姑娘,好几次带过未成年少女到如梦里消费。 这么想着,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女迎面走来,擦过我走了进去。即使短短一瞥,我也一眼认出,她身上穿的是附近一所高中的校服。 也就是这时候,我终于想起这个会馆的真正面目。 它的实质就是一个援|交俱乐部里,来往的全都是初高中生的少女,专门满足那些酷爱鲜嫩口味的客人。 这个念头慢慢成型,随之,我的疑惑也逐渐变大。 一个慈善家身份的孟佐,为什么会成为这种地方的会员? 百思不得其解之时,我听到背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透过面前玻璃大门的反光,清楚地见到快步走出的孟佐。 他直奔前台而去,似乎在比划什么,接着就见到前台小姐朝我这边指了指。 找我……他发现了我? 眼看他马上就要朝门口走来,这时候,一只大手猛然拽了我一把,在我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闪避到了转角处。 孟佐在门口看了又看,没有见到人,问门童道,“刚刚在门口的女人呢?” 门童左看右看,“奇了怪了,刚刚还在这里来着,怎么一扭头就不见了?” 目送孟佐一无所获地回到了会馆里,我悄悄松了口气,而背后箍住我的手也逐渐松开。 一回头,就见穿着连帽衫的小邵站在背后,口气依旧是客客气气的,“苏小姐。” “你……”说了一个字,我一时不知道怎么问下去。 他脱掉了头上的帽子,“咱们先离开这里再说。” 沉默地走了几分钟后,小邵才张口,上来就很直白,“我在监视孟佐先生,这是老夫人的意思。” 我嗯了一声,接着他又说,“也希望以后您不要和他有过多来往。” 见我望着他,小邵一点儿也不吞吞吐吐,直接说,“孟佐先生在国外惹了事,被强制遣送,才回到了F市。而且他的动机不纯,一心想要弄垮孟总。” 俄而,我却是一笑,只是笑容始终不及眼底,“巧了,倒是和我不谋而合。” “您知道他在国外犯的是什么罪吗,”语气严肃,小邵的表情也绷得紧紧,“聚众卖淫、非法集会,专门给官员和富商们拉皮|条,而且大部分都是恋|童癖和性|瘾患者。” “等等,”我打断了他的话,“那刚刚那群小女孩……” “是隔壁省一所福利院的孤儿,今晚孟佐先生的客人是一位爱好幼|女的女富商,所以特意请孤儿院的孩子来作陪。刚刚您擅自闯进去,已经鲁莽地打草惊蛇了。” 一时间,我竟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他还想说什么,我摆摆手打断,“别说了,我知道了。” “您知道就好,”最后一句话,她显得有点意味深长,“两者相较取其轻,至少孟总比他弟弟磊落。” 隔了两天,孟佐主动给我来了电话,邀请我去参加一场饭局,说是已经打点好了那些官员。 我还在为小邵那番话而踌躇,没有一口答应他。 对方不疾不徐,笃定一笑,“那天晚上你看到了吧?” 没等我回答,孟佐自顾自地说,“看到也无所谓,所谓无毒不丈夫,你要是这样瞻前顾后,什么时候能够扳倒孟若棠?还是说,你又对他心软了?” 最后一句带着嘲弄,仿佛在我的伤口上洒了把盐,火辣辣的。 “我有我的计划,不用你啰嗦。” 他低低一笑,不屑地说,“女人永远都是这么懦弱,所以也不值得怜悯。” 将时间和地址一统报了出来,孟佐也不等我回答,啪地挂掉了电话。 背靠在椅背上,我闭着眼睛,脑袋里思绪纷飞。 咚咚,门外叩响了两声。 “进来。” 巧姐走了进来,“小苏,检察院那边来了消息,说那个诊所的老板已经卷款逃跑了,暂时还没有抓到。至于那个偷窃的小姐,关半个月就能放出来。” “嗯,到时候回来直接开了吧,留着也是碍眼。” 她一一答应了下来,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朝背后招了招手,走出了一个少女。 抬眼瞥了一眼,我有点眼熟,好半天才想起来,这女孩之前曾经来过如梦一次,还指着我的鼻子,骂我“妖里妖气”。 如今换下了土气的夹袄,打扮得清清秀秀,我一时都没有认出来。 “小苏,这是我老家的一个孩子,她也想来做这一行,你看能不能入个号。” 我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遍,看她当时叫骂的那个劲儿,显然是对我深恶痛绝,如今竟然会主动要来这里。 看着少女,我问,“你多大了?” 她说的很快,“十八!” 深深地看了她一会儿,女孩的脸色顿时微微涨红,不过我也没有拆穿,“行,巧姐你把人留下吧,我会看着办的。” 见巧姐要走,少女瞬间紧张起来,看上去非常依赖她。 最终,办公室里还是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 找出一张登记表,我握着笔,一边问,“叫什么?” “如男。”女孩和我比划了一下,还主动解释意思,“我家里连生了三个女儿,我爹说生不出儿子,最后就给我叫了这个名字。” 顿了顿,我在姓名一框里刷刷写上,接着问,“学历。” 她动了动眼睛,嗫嚅说,“读到了五年级。” 笔锋一停,我干脆放下笔,“你这儿我没法收,就算是当侍应生,你也不够格。” 许是被伤了自尊,如男和被踩了尾巴的小猫一样,开始反驳我,“你不要嫌我读书少,阿姨说过,别人能上,我也能!” “别人?”我狐疑。 她一昂脖子,“我们那边不兴读书,几个村里的女孩都是阿姨出钱让我们读的,还给钱给我们,我一辈子都记着她!” 这倒是出人意料,巧姐竟然还有这样的一面,我还是以为她这个人是一心向钱看的。 环抱着胳膊,我好整以暇地问,“我记得,当时你还来骂过我,难不成我哪里得罪你了?” 说到这里,如男咬了咬牙,藏不住脸上的愤恨,“你把女孩卖给男人,逼我们陪人家睡觉,我当然要骂你!” “谁和你说这些话的,”脑袋一转,我问,“巧姐?” 她用力哼了一声,“你别想骗人了,要不是你在背后使坏,阿姨不会让我们做这种事情的!” 耐着性子,我继续追问了下去,零零散散地拼出了大概,腹中顿时升起愤然大火。 什么资助女童,她这是吃人都不吐骨头! 第二百二十四章 羊圈 巧姐挑选的地方,是一个大山里的穷乡僻壤,村子里的人大部分一辈子都不会走到大山外。她专门挑那种女孩家多的家庭,每个月出钱,养到了十几岁,再付一笔钱,把这些女孩接出来。 然后,就像是如男口中的“其他人”一样,她们或是为了生活,或是感激巧姐的恩情,最终无一例外地都入了这一行。 这就像是在山上建立一个羊圈,随意弄一点干草养着,时候到了就能够出栏,卖个好价钱。 当巧姐再次进来的时候,我重重地将笔砸在了桌上,轰然一响,“这就是你找新货的方法?” 优雅地坐在我对面,她一点也不以为意,手指扶着额头,烟嗓撩人,“我这是在帮她们,互惠互利。小苏,你不也是这样被我拉出来的吗?” 不得不承认,当我看着女孩涉世未深的眼神时,不由得看到了当年的自己,根本不知这火坑多深,凭着一腔莽撞跳了进来。 巧姐继续说,“我刚接如男出来的时候,她死命不同意,我本来也不打算强求的。但是最近她爸得了病,需要钱,她不得不来再来求我。” 沉默了一会儿,我沙哑地说,“她自己还是个孩子。” 微微嘲弄地一笑,她拿起我桌上的香烟,“介意我抽一支吗?” 没有等我回答,她已经抽了一根出来,点上火之后,深深地洗了几口,吐出了幽蓝色的烟雾。 在烟雾背后,她的表情变得有点缥缈,声音也是,“你不知道山里的样子,苏扇,那是不是人呆的地方。” 接着,她给我说了一个故事。 在山里,很少有女人愿意嫁进去,有的是几家人砸锅卖铁凑了一份钱,一起买一个老婆回来。当时,有一户人家好不容易娶了一个老婆,两年下来,却连是一个孩子都没生出来。 于是,这家人往女人的床上又塞了两个人,一个是丈夫的表叔,一个丈夫的堂兄,全都是那种打了半辈子光棍的。 很快,那女人就跟着两个人各自生了一个孩子,大的是儿子,小的是女儿,一家六口住在一张床上。 后来,家里的儿子又长大了,也到了要讨老婆的年纪。这时候没有了办法,家里实在太穷了,就想出个不是法子的法子——让十五岁的女儿,给十七岁的儿子当老婆。 结果,这种近亲在一起,孩子生一个死一个,到女儿二十岁的时候,这家人也死了心,就拿两头羊把女儿给换了出去,卖给了另一个村里的老瞎子。没一年,瞎子不小心在山上摔了下去,死了好几天才被发现,那个女儿也不知所踪。 故事说完,一根烟也抽完了,巧姐捻灭了烟头,无声一笑,“很不巧,我就是那个女儿。” “你现在说说,这些女孩是在大山里被卖来卖去好,还是来这里当小姐好?”不知道是不是烟气熏的,巧姐的眼睛微微有点发红,“苏扇,你当夜场是火坑,但是有的人却终其一生都想跳进来。” 哑然无声,我久久没有从那个故事里跳出来,带着悲伤气息的烟味儿始终不散。 然而,巧姐不愧是巧姐,很快就恢复了优雅无虞的模样,“不过你放心,如男我暂时不打算出栏,留在你身边——孟佐先生还有用处。” “我没说要去。”我说。 她只是饱含深意地一笑,“你会去的,因为你和我一样,心里有恨啊。” 蛊惑的眼神,深深的喘息,我像是入了迷一样,被她揭开了内心最深处的伪装——是啊,我已经被痛苦磨得麻木,可是一腔滚烫鲜血却难凉。 两天后,我跟着斌哥一起,以物流公司老板的身份,参加了饭局。 一路上,斌哥有点心不在焉,时不时拿出手机看着,仿佛在等什么人的电话。 等我问他,他才说,“小妙这两天回了家一趟,一直都没有联系上。” “也许是有事情耽搁了,”我说,“晚上结束之后,你亲自去接一趟吧。” 来到包间里,里面已经到了几个客人,有面熟的,也是有头一次见的。闲聊了一会儿,大门处传来了孟佐的声音,微微含笑,“我来晚了,各位不要见怪。” 侧头望去,门口站着一身条纹西装的男人,笑意盈盈,而他身边还挽着杏色礼服的宋佳雅,两个人看上去无比登对。 有人打趣,“原来大慈善家晾着我们这么久,却是去接这位佳人了啊!” 当然,也有人神情有点微妙,盯着宋佳雅久久不挪开。 不管别人是怎么看的,两人却是举止得体地走了进来。 拉开我身边的座椅,孟佐安排宋佳雅坐下,低下头凑到了她耳边,看似是在说话,可是距离也刻意挨得太近,一说话就能碰到鬓角。 我看了宋佳雅一眼,她似乎比之前那段歇斯底里的状态要好很多,得体的妆容称得她肤白如瓷,在灯光的映照下都透着亮。 我们默契地装着不认识,同时举起杯子,微微相撞,彼此笑得意味深长。 酒过三巡,气氛慢慢放松下来,孟佐就像是一个天生的交谈家,几乎抛出什么话题,都能完美接下,从不担心会有卡壳的出现。 我握着高脚杯,摇晃着杯中的酒液,暗红互相碰撞,变得格外旖旎。 微微一笑,我说,“还没恭喜你呢,成功成为了孟氏的副董。” 当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都忍不住给她鼓个掌,果然是孟若棠心里的挚爱,作到这个地步,还能够分到半壁江山。 嗤笑一声,女人不以为意,轻飘飘地扔出来一句,“这是我该得的,要不是我救了孟若棠的命,怎么会有今天的孟氏。” 被这种强盗逻辑弄得失笑,我说,“对,你说得再对不过了。” 摇晃的动作一顿,我继续问,“你现在算是跟了孟佐?你不会不知道吧,他和孟若棠可是势同水火。” 耸耸肩,宋佳雅撩了撩长发,逸散出了茉莉的清香味道,红唇轻翘,“那又怎么样?” 我眯眼看她,就听她继续说,“孟若棠能睡你,我便能去睡他弟弟,我们这叫一报还一报。而且,他已经和我提出离婚了,是他先招惹我!” 我面上不动神色,但是心里已经溅起了一片涟漪。 宋佳雅冷笑了一声,仿佛呕了一口气,狠狠地又灌了一口酒。 对话不欢而散,我在心里估算着宋佳雅的话,微微入神之际,外面就响起了叩门声。 服务员侧身进来,念了一声斌哥的名字,“请问这位先生在吗,有您的快件。” 快件怎么会送到这里? 没等我琢磨清楚,斌哥站起身,“我就是。” 目送他走出去,一转头,正巧听到孟佐说了一句,“那么,这一次的活动,就恭候各位大驾光临了。” 那几个客人哈哈大笑,“我是没什么兴趣,不过我有个老朋友倒是喜欢这些,方便我来多讨个便宜吗?” 孟佐爽快地碰杯,“多多益善!” 看着他们彼此心知肚明地大笑着,我渐渐生出了一种森寒的感觉。 过了好一会儿,斌哥都没有回来,我站起身,打算去看看的时候,就见到斌哥破门而入。 他的脸色煞白,手里还握着一个透明的塑料袋,里面赫然装着根女人的手指! “小妙……小妙她出事了!” 坐上车,斌哥的手不停发抖,连钥匙都插不进孔里。我一把将他拉开,自己跨身坐了进去,“你到旁边去,我来开!” 一脚油门,车子如同箭般射了出去,在马路上飞快地疾驰着。 手上的方向盘打得毫不犹豫,我盯着前方,口中问,“快件里除了手指,还有没有别的东西?” 斌哥喑哑地说,“还有一个内存卡和一张纸条,说两个小时后会再联系我……” 听他说完,我同时一个急转弯,“这里离嘉仇那里更近,我们去找他,他一定比我们办法!” 等我们赶到的时候,嘉仇已经把手下都派了出去,分头去找陈妙,“一处地方都不要放过!” 见到嘉仇,斌哥一下子跪在了他面前,“少东家,我没求过你什么,这一次我求你,我的命都能给你……你千万救救小妙!” 一把拽住他,嘉仇呵斥道,“起来,你的命留给陈妙,现在我们要赶紧找到她!既然对方这么大费周章,说明陈妙只是棋子,他们一定另有目的!” 说话间,我已经拆开了塑料袋,拿出了那张内存卡。当碰到那只血淋漓的手指时,我仍旧是忍不住眼底一烫。 那手指上套着一个银色的戒指,最最朴素的那种银圈,没有一点装饰,但我曾见陈妙视它如珍宝。 这是她的结婚戒指,她曾说,要传给自己的孩子,到死都不会摘下来。 内存卡被传到电脑里,里面孤零零放着一个视频文件,我控制着鼠标的箭头,在上面碰了碰,终于咬牙按了下气。 然后,它的第一声,就是一道陈妙的惨叫,令人头皮发麻! 第二百二十五章 地下室的视频 画面里在不停晃动,拍摄者手持着dv,镜头随着行动而不断变化。 昏暗的地下室,头顶绿漆的吊灯惨白地照着亮,打在了正下方一张大桌上,笼罩出了一个雪白的光圈。 陈妙被按在桌上,衣服扒开,将高高的肚皮露了出来,周围一圈混混模样的人嬉笑着,无数只手毫不顾忌地摸来摸去。 这时候,背后传来了拍摄者兴奋的话,“快,好好干上一段,我都开拍了!” 一声令下,那些鬣狗蠢蠢欲动,桀桀的笑声挤压到变形,从四面八方传来。陈妙不停蹬着小腿,拼了命地嘶吼,“滚开,别碰我!” 然而,每当她反抗一句,就会劈头一个巴掌下来,打得她的脑袋重重偏向了桌上,撞得咚一声响。 “诶,打大的有什么用,打小的!”不知道谁提出了这个恶毒提议,立刻有人附和,一下子骑在陈妙的肚子上,上下挤压不停,肉眼可见那肉团被压到变形。 轰!斌哥一个拳头重重砸在桌上,硬生生在实木桌上留下了几个指坑,脸上悲恸欲绝,却死死不愿意挪开视线。 我和嘉仇不如他这样有切肤之痛,可是也看得心肠揪起,又恨又涩。 几番作弄之后,可怜的陈妙,终于松口求饶,“别动我的孩子……” 在众人的怪笑声中,她慢慢松开了挣扎的力气,任由群狗欺身而上。足足半个小时的折辱中,她只是弓身护着肚子,全然不顾自己的安危。 这部令人发指的视频缓缓跑到了结尾,陈妙瘫软在桌上,只是剩下一口气喘气。 “快,凑近点!” 镜头瞬间被拉近,有人拽住了陈妙的一只手,对准了镜头,用剪刀卡在无名指根上,故意磨来磨去。 最后,终于下了狠手,用力剪断! “嘶!”陈妙痛得额头青筋暴起,两只眼睛瞪得老大,最后重重地摔了回去。 血液溅满了对方的脸,也溅到了镜头上,画面彻底结束…… 房间里的气氛仿佛被活活冻住,谁都说不出话来,仿佛陈妙的惨叫还不绝于耳。 须臾之后,嘉仇夺走了我手里的鼠标,开始从头开始重播视频,“不要等着对方联系,再仔细看,一定会有线索的! 终于,我们逐帧逐帧看了两遍之后,上面一个标志让我一下子出声,“停一下!” 在镜头角落里,躺着一个麻袋,麻袋的上面模糊印着几个标识,让我很有点眼熟。 想了又想,在他们的屏息等待之后,我在口中颠来倒去地念了几遍,终于想通,“是那个诊所的仓库,我见过!” 当初钱陌远追查那个诊所老板,一路摸到了他的几个医美用品仓库,通通都被查封关闭了。 我在照片上看到过医美的商标,和这个一模一样。 斌哥紧紧抓住我,“你能确定吗!” “错不了!” 掏出手机,嘉仇立刻吩咐下去,让手下去几个仓库一个个排查。 “走,咱们也出发!” 刚刚跨出门,我的手机被打响,拿起来一看,是贾代娴打来的。 接通之后,她语速很快,“苏扇,我今天拿到了报告,我——” “我暂时没有功夫听你说话,”我打断了她的话,快步走下楼梯,“陈妙被绑架了,我们准备去救她。” 就在我快要挂断的时候,她却惊讶地反问了一句,“陈妙?我前天好像还见过她。” 动作一顿,我连忙喊了前面两个男人一声,接着按下了免提,“你仔细说一遍,你在哪儿见到她的!” 哪知道,她却沉默了下去,在我们耐心将要告罄的时候,说了一声,“其实,我也不能确定。前天我接到了蒋奇峰的电话,他让我去给车站一趟,但是到了地方之后,我却什么人都没有见到。快要离开的时候,我见到了一个很像陈妙的女人,但没有放在心上。” 斌哥报出了一串时间地点,不死心地问,“你是这时候见到的吗?” “……是。” 他脸上的最后一丝希望打破,看样子,陈妙乘坐的就是这一班车。 “我是不是,做了什么错事?” 我草草敷衍了她一句,“你别多想,有消息我再告诉你。” 坐上车一会儿,斌哥的手机又响了起来——两个小时的约定到了。 手指微微发抖,他按下了通话,“喂。” 对方报出了一个地址,“到这里去,有礼物送给你。” 说完,不管不顾地挂断了电话,等再打回去,已经关机了。 一对地址,我说,“是在城北的仓库!” 嘉仇立刻快速变道,下巴的线条绷得紧紧,“斌子,让兄弟们都赶过去……还有,让蒋奇峰那边的探子不要再等了,立刻动手扣住他!” 最后几个字,字字如钉子钉在地上,凿凿有声。 赶到了城北的仓库,铁门上的封条已经被拆掉了,门缝虚掩。门口围着一群提前赶到的手下,见到我们下车,齐刷刷地喊了一声,“少东家!” 嘉仇点点头,“碰到人了吗?” 他们摇摇头,看样子是一无所获。 推开门,里面的布置和视频里的一模一样,吊灯、大桌,还有散开的绳子,只是已经人去楼空。 桌上和地上的血滴滴答答,流了许多,尚还没有干涸。碰了碰桌上的鲜血,斌哥隐忍的表情终于慢慢被撕裂,真实的痛楚刺得人心酸。 我望着脚边的鲜血,连成一串,直直没入了前方的黑暗中。 拿过了一个手电,我对准地上,一道笔直的光线穿透了漆黑的空气,将逶迤的血迹照得一览无余。 慢慢地,鲜血越来越密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不足一米远的地方,放着一个透明的玻璃罐子,里面红红黑黑一片,好似一块肉团。 心中不可控制地一震,只见旁边还有一个没有关闭的DV机,我连忙将它捡起来。 画面上定格在一段没有拍完的视频上,我动动手指,点击了播放键。 这仿佛是刚刚那段凌辱视频的后续,然而,里面却登场了一位新人物。 这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人,正是那个在逃的杀人犯诊所老板,没有想到,他没有逃出国,而是和蒋奇峰搞到了一起。 戴上手套,男人手里的手术刀寒锋毕现,在灯光下闪烁不停。他走到了陈妙面前,摸了摸光溜溜的肚子,心情很是不错,“正好,还没有五个月,加上你这一个,我的货就能全部凑齐了。” 手上一抖,我差点将它摔到地上。嘉仇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我的背后,一把扶住我的手。 那么,这罐子里…… 任由我震惊,视频却还在继续。 陈妙认出了眼前的人,不敢置信,“你不是那个车上的医生……原来,你们是一伙儿的!” 笑眯眯地为手术刀消好毒,男人的刀锋渐近,“不,我和蒋老大只是合作关系,他要你的人,我嘛——只要你肚子里的肉!” 他朝两边的人使眼色,“把她嘴巴堵上,打一针麻醉,省得不老实!” 反抗无效,麻醉的药水注入了陈妙的身体里,让她的力气逐渐流失。 接下来,刀锋准准地对上了肚皮,毫不迟疑地开始活剖。 当男人的双手上出现了一团已然成型的红肉,即使隔着屏幕,我都忍不住肺腑翻涌,想要作呕。 “不,不要……”陈妙还没有昏迷过去,眼睁睁地看着孩子被取出来,放到了一个玻璃罐子里。 不知道拿出了一个什么工具,男人开始捣碎那块血肉,即使做着世界上最残忍最骇人的事情,可是他的表情越来越贪婪,仿佛看到了无数钱飞到了口袋中,难以自制。 滴滴两声,DV没了电,黑下去的屏幕上映照出我们几人面如白纸的模样。 这么说来,那罐子里…… 斌哥慢慢地捧起了玻璃罐,两只大手紧紧地扣紧,发出了一声自心底泣血的咆哮。 “蒋奇峰——蒋奇峰!” 惨然一片时,一个手下凑到嘉仇身边,低声说,“少东家,那边有情况。” 嘉仇面无表情地望着他,等待下文。 手下犹豫地说,“是蒋奇峰主动找了我们的人,说要见你们一面。” 奔波了这一夜,我几乎心力交瘁,此时听到这个消息,也已经木然了。老东西最爱玩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非要将你熬到求饶,才会心满意足地吃下你。 “他在哪儿。”石像般的斌哥突然沙哑开口。 最后会面的地点,设在蒋宅里。 这个家已经许久没有人回来,逐渐被人所遗忘,可再次跨进门的时候,却仍旧让我不寒而栗。 凌晨四点的天空,虽然还是黑夜,却已经隐隐有了亮意。月将落、日未出,将所有危险都蛰伏在其中。 蒋家的大门大开,大厅里正端坐着蒋奇峰,他明明已经形销骨立,可是却始终露出那种令人畏惧的笑容,丝毫没有减少身上的危险气息。 而在他身边,坐着浑身血淋漓的陈妙,脸上除了一双黑眼珠和眉毛之外,竟然白得没有一点颜色,活像个偶人,眼珠子里一点神采都没有。 “小妙!”斌哥一下子闯了进去,心碎地喊了一声。 看到了丈夫一眼,陈妙转了转眼睛,接着如同断了线一样,颓然倒了下去。 第二百二十六章 欠你一个阴婚 望着迎面而来的一群人,蒋奇峰脸上毫无畏惧,反而和蔼地说,“嘉仇,你带着这么多人来,难不成还想做点什么?” “你如果不先动手,也不会有这一朝,”嘉仇的口气已经是最后通牒,“把她交过来,我们还有商量的余地。” “商量?”双手扶在手杖上,老男人看了一眼气息孱弱的陈妙,阴测测地看着我们,“我知道我会是什么下场,也知道自己活不久了,所以我也不会让你们好过。上次爆炸没有炸死你,那就只能先拿你身边的狗来代替了!” 弹出了手杖里的匕首,他古怪一笑,慢慢地从陈妙腿上滑上,直到停留在心口位置为止。 “原本,我是打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可是你们步步紧逼,不让我好活,那正好,现在我弄死一个赚一个!”说着,他就作势要扎下去! “慢着!”我立刻喊出声,“你要是动手了,今天就走不出这个门了!” 老东西怪笑一声,“你以为我还怕吗?别以为我不知道,裘灵月骗我吸毒的事情,就是你这个表子一手弄出来的!你放心,我先收拾这些杂碎,马上就轮到你们俩!” 咚一声,斌哥重重跪在地上,“你想杀的是我,祸不及妻儿,有什么冲我来!” 丈夫的话刺激了陈妙,让她不自觉动了动睫毛,无比虚弱地说了一声,“斌哥……别求他……” 冷笑一声,老东西说,“瞧瞧,还真是患难见真情啊。那好,我给你个机会。” 一扭头,他命令嘉仇,“你们全都出去,立刻!” 踌躇了半秒,嘉仇没有反应。我们都知道,一旦被对方牵着鼻子走,就等于没希望了。 见我们犹豫,斌哥却说,“你们都出去。” “斌子,不要鲁莽!” “闭嘴!”猩红着双眼,他现在已然魔障了,声音发抖,“那是我老婆,我一定要护着她,谁也别拦着我!” 我们心不甘情不愿地出了大门,可是却没有走远,而是站在门外,紧紧望着里面的一举一动。 下一秒,蒋奇峰拍拍手,身后一个保镖会意离开。 很快,那个五花大绑的医生被拖了进来,他脸上揍得鼻青脸肿,显得尤其狼狈,嘴里还不停叫嚷,“老不死的,你不受规矩,竟然反咬我一口!” 吃了保镖一记膝盖,医生顿时痛得弯了腰,脸色涨得通红,说不出话来。 拿起电话,蒋奇峰饶有趣味地说,“我数三个数,三秒之后,我就开始打电话。如果你杀了他,我给你老婆打120;如果你不杀,那你只能给她收尸,你自己选。” 我不敢出声,但是眼角已经看到了嘉仇慢慢摸向后腰的动作。 岂料老东西却一个眼刀飞过来,看穿了一切,“好儿子,你可千万管住自己的手,别对我动手动脚的,你如果杀了我,这房子里的监控就会立刻把证据送到警察手里。到时候,你不光坐不上老大的位置,恐怕警察也不会放过你哦。” 咬紧牙根,嘉仇的手却没有放下,“我要是说不呢?” “那你就试试,看看是你快,还是我快。” 然而,没等到下一秒,斌哥突然站起身,拿起了桌上的水果刀,毅然决然,“我捅一刀,你按一个号码,行不行!” 嘉仇急了,“斌子,别冲动!” 他回头看了我们一眼,便扭过头,大步走去。 走到了那个中年男人面前,对方吓得直哆嗦,不停求饶威胁,说不能杀他。 然而,新仇旧恨一齐涌来,斌哥毫无阻拦地抬起手,一刀捅在了男人的大腿上。 “唔……”身体踉踉跄跄,男人两眼像金鱼一样暴凸,腿上的刀口血流如注。 “1。” 第二刀,扎进了小腹里。 “2。” 第三刀,进了肩窝里,斌哥甚至犹不解气地转了个弯,活生生挖出一个洞来。 “0。” 这个时候,中年男人已经斜斜地倒在墙上,求生的欲望却还没有熄灭,眼神不停苦苦求饶,整个人快要流成了血人。 电话里接通的嘟嘟声响起,蒋奇峰说明情况后,对斌哥一挑眉,“该你了。” 望着沙发上的妻子一眼,斌哥露出了一个铁汉柔情的浅笑,“别看,小妙,咱们马上就能出去了。” 接着,刀子径直捅进了男人的喉咙中——死的不能再死。 眼睁睁看着斌哥扔掉了刀子,我后背被冷汗浸透,连掌心里都是冰凉。 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为什么直到如今还是无法摆脱这个老东西的禁锢?! 好在,短短几分钟后,救护车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斌哥轻而又轻地将妻子抱起,小声地哄着,“小妙,醒醒,你看看我。” 陈妙费力地睁开了眼睛,暗淡的眼光里辨认了几秒,抬起了自己的手,像是要碰碰他。 然而,没有等到触碰上,细瘦的手腕如同坠落的飞鸟,直直的坠落下去,眼里最后一丝泪光也彻底熄灭。 “小妙,小妙!” 下一秒,警车的鸣笛声骤然响起,蒋奇峰古怪地笑了一声,“好了,警察来了,我送你们上个路。” 话落音,一群警察冲了进来,将我们团团围住。 斌哥被一把拉开,他挣扎着想要去妻子身边,却被当做是袭警,而被重重招呼了几下,强制地按在地上。 我面前也出现了一个警察,“你们涉嫌一起杀人案,全都跟我们回去走一趟!” “我不跑,能不能先救救沙发上的女人,她伤得很重,必须要立刻治疗!” 也许是看我是个女人,最没有威胁,对方同意了我的话,让我将陈妙扶到外面的救护车上。 将半阖着眼的陈妙扶起来,我只感觉自己手上一阵潮湿,愣了愣,看了看她的背后,却发现鲜血已经浸透了半个沙发。 背脊的正中心,有一个深深的伤口,此刻鲜血已经流干了。 难怪,从一开始就端坐在这里,甚至连倒下也没有挪动位置——她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我狠狠地瞪着蒋奇峰,他只是阴森地笑着,任由警察将自己拉走。 见我久久不动,身后的警察凑上来,试了试她的鼻息,“走吧,这人已经没气了。” “怎么会没气?”拼了命地抬起脖子,斌哥歇斯底里地求着,“你救救她,她刚刚还在和我说话,她一定还活着!” 绝望中爆发了极大的力气,男人几乎要将身上的两个警察都掀开,不顾一切地想要向这边冲过来。 直到吃了一记枪托,他的动作一顿,额头上绽开了血花,慢慢地软了下去。 当我们全都压上警车的时候,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在地上,却无法驱散死亡的气息。 那么阴冷,那么浓重。 在看守所里关押了一天,反复盘问之后,我们被证明和案件无关,办理了释放手续。而斌哥那边,始终是一声不吭,无论怎么问,就是一个字都不说,仿佛一夜之间失去了说话能力。 然而,就算不说也没有用,视频里已经拍得清清楚楚,板上钉钉。 快要出门的时候,警察突然喊住了我和嘉仇,说要是嫌疑犯提出要见我们一面。 “你们去给他做做工作,主动陈述杀人事实,是可以少受一点罪的。”显然,在他们心里,已经给斌哥定了罪名。 打开了审讯室的门,男人低头坐在椅子上,手上正在不停地摸着无名指的戒指,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斌子,”嘉仇喊了他一声,喉头发紧,“你……” 话已经说不出来。 抬眼看到是我们,他茫然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少东家,小苏,我想拜托你们一件事情。” “等我死了之后,帮我找个人,给我和小妙结场阴婚。”低低一笑,男人的声音里一点也没有对于死亡的恐惧,反倒是如此坦然,“当初在一块的时候,我挺委屈她的,连个像样的婚礼都没有。” 一边说着,他一边褪下了指间的戒指,不舍地摩挲了两下,“跟了我,吃了这么多苦,到头来也只有这么个不值钱的小东西。” “你别这么说,”我眼圈微微泛红,“陈妙跟你在一块儿,她很高兴,真的。” 男人点点头,说,“你是小妙的亲人,少东家是我的亲人,到时候捧骨灰盒的时候,就请你们多麻烦麻烦,别让我们再分开了。” 走出了看守所,那枚银戒指也被我们带了出来,斌哥说是要找个维系的东西,别到时候陈妙先走一步,找不见他了。 “苏扇!” 背后传来了贾代娴的声音,一抬头,就见她惊慌失措地冲过来,“你们总算出来了,我等了好久!听说,陈妙她,她……” 看着我们脸上的表情,她没有问完,自己也是脸色一灰。 “代娴,你是来接我的吗?”冷不丁,蒋奇峰的声音插进来。 他精神倒是很抖擞,背后跟着保镖,将僵硬如石的贾代娴搂进了自己的怀里,“宝贝儿,这次多亏你帮忙了,我可要好好谢谢你!” “我……”话在口中堵塞,她没说完,终究还是半推半就跟着蒋奇峰走了。 面对面站着,嘉仇没有说话,只是拍着我的后背,让我落入他的肩膀中,彼此依偎着,共享那一点温暖。 第二百二十七章 小王子 蒋奇峰这样嚣张的挑衅,几乎是挑断了我们所有人紧绷的神经。 嘉仇也顾不上什么名声好坏,直接将蒋父软禁起来,就关在大宅里,谁也不准出入。同时,遍寻全省最好的律师,想要给斌哥减刑。 而我这边,也得到了一个不好不坏的消息。 因为之前贩婴案和黑诊所案的主嫌疑人,变成了这场杀人案的受害人,所以两案都归到了钱陌远手上。 无论我怎么问,他都不肯泄露一点内幕。直被我问得不耐烦了,干脆堵死了话头,“我的职责要求我只字不提,开庭之前,不要再联系我!” 啪嗒挂掉电话,竟然是一点缝隙都不给留。 来回奔波了几天,却始终徒劳无功。带着一身洗不尽的尘土气息,我倒在了床上,只觉得身上被巨石碾压过几遍,连骨骼之间都松到快要散开。 一觉又沉又长,我却睡得极其不安稳,脑子里不停地回放着陈妙死前的片段,几乎一刻不停。 粗粝地呵了一声,我猛然睁开眼睛,胸膛不断起伏,额头上密密麻麻全都是冷汗。 没等我回过神来,额头上多了一个热烘烘的东西。 仰头一看,一只小手握着白色的毛巾,替我擦着,小脸上分外正经。 见我直直看着他,蒋若星也不受影响,继续认真地擦着,馒头一样的小手被热气熏得红通通的。 “好了,不用了。”按住他的手,我坐起身,脑袋里忍不住绷起一疼。 学着大人的样子,蒋若星一下下抚摸着我的额头,无声地安慰着。 捏了捏他肉肉的小手,我拉到了嘴边,亲了亲手背上的几个小肉坑。 比起当初在裘灵月手下,小家伙已经判若两人,干瘦的四肢逐渐充盈,皮肤也变得白嫩嫩的,仿佛戳一戳,就能冒出水来。 即使是寡言少语,反倒显得比同龄孩子更加懂事,招人疼爱。 “小宝,谁送你过来的?” 他口齿清晰,“爸爸说最近很忙,让我来这里。” 揉了揉他的小脑袋,我知道嘉仇是想让蒋若星来分散我的心思,免得又钻牛角尖。他总是这样面面俱到,自己却连悲伤的时间都没有。 想到这里,我对“嘉仇爸爸”的小心思有些怅然,不自觉柔声说,“阿姨知道了,谢谢小宝。” 中午时分,我站在厨房里,切着砧板上的蔬菜。许久没有下厨,动作都慢了很多,不过也没有人会催促,安静平缓的节奏就这样不断响起。 蒋若星就坐在餐桌上,手里握着铅笔,在本子上认真地写着老师布置的作业。 不一会儿,手机嗡嗡作响,我放下刀,将它拿了起来。 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我皱了皱眉,直接挂断。 对方却像是和我卯上劲儿了,下一秒又打了进来。 我有点无可奈何,“你到底要怎么样。” 话筒那边,贾代娴的声音有点发紧,“苏扇,斌哥会被判死刑吗?” “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我不知道。”靠在台子上,我接着说,“就算你一天三个电话地问我,我也给不了你要的答案。” 自从事发之后,她就变得很焦灼,总是不停地和我们解释,这件事她不是故意的,她也不知道蒋奇峰会利用她的名头,而去绑架陈妙。 果不其然,她又开始旧事重提,“苏扇,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做过!你帮我告诉少东家,我——” “你有完没完!”斥责一声,我看见蒋若星抬头看我,随即背过身子,强压下怒火,“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思,不就是想找个心安理得吗?不管你愿不愿意,结果已经无法挽回,你要真想忏悔,自己烧香去地底下问陈妙!” 直接挂断电话,我心情不快地将手机扔回了桌上,重重地喘着粗气。 这种恼火何曾只是对贾代娴一人,却是对我自己、对所有人的。我们心里都藏着愧疚,可是我们又该和谁去说,找谁原谅? 平复好心情,我压抑下情绪,继续切菜。 坐在餐桌上,我和蒋若星面对面,开始和和睦睦地吃饭。望着对面的小人,我起先是时不时瞟一眼,后来干脆是一错不错地看着他。 他吃东西的时候,总是先用勺子舀起一口饭,然后在上面加上一口菜,再送到嘴里,从来不多也不少,就像个小机器人一样,严格遵循着程序。 然而,蒋若星脸上的表情却出卖了小主人。但凡吃到胡萝卜和肉块的时候,他的动作显然就迟钝了很多,尤其塞进去之后,飞快嚼上几口就吞下去,一脸苦大仇深。 打从发现了这一点之后,我便止不住地想要逗逗他,故意喂了好几次胡萝卜,他挣扎了一下,还是不得不吃了下去。 接收到他幽怨的眼神,我不敢再逗了,忍俊不禁地看着他继续自我投喂。 吃完饭,小家伙从包里拿出了一张花花绿绿的传单,递到了我的面前。 这是一张宣传彩页,邀请小朋友和家长一起参加幼儿园的植物节,时间就在明天。 “小宝要参加?” 他点点头。 看了一眼时间,是在周日下午,我没有什么事情,就一口答应,“好,那阿姨陪你去。” 到了第二天,我带着蒋若星来到了幼儿园,却正巧撞见路口那辆圆滚滚的卡通轿车。孟若棠靠在车门口,一身西装革履的派头,怎么看怎么不搭。 气定神闲地看着我们走近,他看了将若星一眼,皱眉说,“昨天你提前放学,没有告诉我。” 蒋若星不为所动,只是看着他不说话。 每到蒋若星放学的时候,他都会雷打不动地过来接,就算十次里十次都不会被搭理,他还是风雨无阻地过来。 我看了他一眼,没话可说,牵着蒋若星的手,“咱们进去吧。” 然而,等我们一到操场上,结果瞬间就尴尬了。 看着面前穿梭来去的各种“胡萝卜”“大南瓜”,我这才后知后觉,原来这是一个亲子节日,大家都扮演成故事里的植物角色,然后表演节目。 看着自己手里的铲子和小桶,和蒋若星大眼瞪小眼后,我讪讪一笑,只觉得自己傻透了。 没有准备服装和道具,我们只得坐在一旁,看着别人投入地做着游戏。 不一会儿,有个扎着牛角辫的小姑娘跑了过来,小脸红扑扑的,“蒋若星,你看我今天好不好看?” 说着,还牵起自己的裙摆,滴溜溜转了一圈,“今天我扮的是灰姑娘,我爸爸是南瓜车,妈妈是白鸽……我,我想让你做我的王子!” 一句话,让我忍不住呛了一口——没有想到,现在的小姑娘都流行这么奔放的。 蒋若星虽然一副硬邦邦的冰块脸,但是面对小姑娘的示好,一下子口气就没那么僵硬了,“可是,我没有马,也没有宝剑。” “啊,怎么会这样……”小女孩显得尤其失望,这对于她来说简直小小人生的重大打击,“可是我就是喜欢你呀!” 一瞬间,蒋若星的耳朵就红了,迎风招展,“对不起。” 看着这两个愁眉苦脸的小东西,我忍不住往后缩了缩,尽量不去打扰他们哀伤的情绪。 以拳抵唇,我挡住了绷不住而翘起的嘴角,直到背后响起了另一个硬邦邦的声音,“蒋若星,我可以当你的白马。” 一扭头,我的表情就冻在了脸上。 面前这头“高头大马”,穿着一身滑稽的白马套装,嵌在马玩偶中的那张脸绷得紧紧。 他撞到了我的视线,瞬间一下子逃也不及地闪开,两只耳朵简直红得要滴血。 我慢慢合上了因为惊讶而张开的嘴巴,在心里默念——这种蠢样,绝对可以成为他孟若棠成功人生里浓墨重彩的一笔黑历史。 然而,有人却欢喜得不得了。小女孩一下子哇了一声,紧紧抱住了孟若棠的大腿,“老叔叔,你是我见过最棒的白马!” 一个“老”字让孟若棠脸色一变,不过他很快就敛起情绪。屈膝蹲下,男人半侧过身,将宽阔的“马背”露给了蒋若星,“王子大人,请随我去取你的宝剑。” 踌躇了一会儿,蒋若星还是伸手搭上了孟若棠的肩膀,直直地挺着腰背,仿佛真的是一个即将出征的王子。 很快的,孟若棠从提来的纸袋里翻出了一把崭新的宝剑,递给了背后的小家伙。看样子,恐怕早就有备而来。 随即,他突然朝我转身,将一个苹果模样的帽子戴在了我的头上。 摸了摸碧绿的苹果梗,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拉着一齐走入了人群中。 在一群奇装异服的家长中,我的尴尬感觉慢慢减退,目送着小王子和小公主欢快地跑来跑去。 在小伙伴活泼的引导之下,蒋若星也慢慢放开了表情,甚至主动牵起了小姑娘的手,引得周围的家长们还起哄了一番。 我忍不住暗叹一声,难道这小家伙的天赋都点在了撩妹上不成? 过了一会儿,园长走到台上,宣布要请几个家庭上来表演节目。 “我!我们要参加!” 齐刷刷地看向身边兴奋的小姑娘,我和孟“白马”对视了一眼,顿时觉得有点不好了。 第二百二十八章 最完美的惩罚 无奈之下,我们不得不上了台。 比起我们的手足无措,小女孩的父母倒是适应得很快,只是扮演南瓜车的爸爸辛苦了点。 宝贝女儿那哪里是坐南瓜车的小公主,完全是个草原上骑马的不羁浪子,勒得亲爸一头热汗,差点没有喘上气来。 渐渐的,轮到了王子骑马出场了。 解开了衬衫的扣子,孟若棠将袖子卷到手肘上,单臂将蒋若星举上了后背,不费吹灰之力。高大的肩膀上坐着小小的孩子,又稳又宽厚。 “小王子”搂着他的脖子,扶着腰间的宝剑,板着一张白生生的小脸,扮酷的样子迷化了一群妈妈们。 “哇,是王子!”小女孩更加激动了,拼命晃着身下的爸爸,两只眼睛发光,“我要骑马,我也要上去!” “这……”蒋若星愣了一下,似乎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不管,我要骑马,我不要南瓜车!”一边说,她使劲儿地蹬着腿,给她爸爸就是窝心一脚,悬乎没有踹翻过去。 “宝宝贝儿,轻点……轻点!” 犹豫了一会儿,小家伙破天荒地拍了拍孟若棠的手臂,“白马,你愿意让她上来吗?” 眼睁睁地,我看见孟若棠灰色的眼睛里光芒越来越亮——这时候别说是当马骑,就是上天他都能答应。 用手臂更加小心地搂紧了小王子,男人低沉着声音,宛如古老的编钟相撞后的嗡鸣低响,“凭您吩咐,王子。” 一张手,孟若棠一手将小姑娘举上了肩,激动得她哇个不停,又紧张又不兴奋,“太棒了,老马叔叔你真厉害!” 结果,这一下子眼馋了下面的其他小朋友,全都举着手,纷纷要求“老马”也让自己骑一会儿。 望着孟若棠鼻尖沁出的热汗,在看他挤在头套里潮红的局促模样,我也有点好笑。谁能想象到,冷面冷情的孟老板有一天会这样受人欢迎? 波折一段后,表演终于继续到了吃毒苹果一段——对,没有错,灰姑娘突然就提出要吃我这个毒苹果。 蹲在角落里,我无奈地由着她拽住我的苹果梗,小嘴里还念念有词,“苹果啊苹果,你长得这么好看,就让我吃你一口吧!” 撅着小嘴,她快要亲上来的时候,蒋若星突然冲了出来,拦住了她的动作。 在大家惊讶的表情之下,他反倒是自己凑上来,在我的脸颊旁亲了一口。 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我,蒋若星继续念着台词,“我亲爱的公主,我愿意为你披荆斩棘,为你献出生命。” 看着他一脸认真的样子,我竟然心里怦然一动,本能地接住了“毒发昏厥”的小王子。 所有人都愣了愣,直到反应过来的小女孩哇一声哭出来,吹出一个鼻涕泡,不能接受王子死了的事实。 在一众的嘈杂声中,我看着怀里闭着眼睛的蒋若星,他的睫毛不自觉地抖动不停,然后缓缓张开,蓦然对我一笑。 一贯是没有表情的小脸上,两排小米牙齐齐地露出来,嘴角上扬,两眼弯如繁星。 坐在一旁的秋千上,我喝着水,一边看着拥在一群人里的小家伙,手上隐隐还有点发抖。 这时候,身边又坐下了另一个人。他摘下了头上的马头套,汗湿的碎发黏在额头上,完全没有发型可言,配上侧脸上被勒住的印子,看上去有点可笑。 自然而然地拿走了我手里的矿泉水,他也不对着瓶口,猛地灌了半瓶下去,像是渴极了。 盖上瓶盖,孟若棠将水瓶递给我,我皱了皱眉,不再去接。 他倒也没有强求,重新握回手上,修长的手指捏得它咯吱作响。 两厢无言,我竟然有点微微的不自在。这个男人,每每见他一次,我都会更加费解。他心里到底在打什么主意,这样百般卑躬屈膝的讨好又是图什么? 想到了什么,我扭头问他,“宋佳雅说,你要和她离婚?” 这么多冲击下来,我将这件事都抛之脑后,直到现在才想起来。 孟若棠没有说话,只是低头捏着瓶子,除去外形不看,和蒋若星缩在角落里的样子肖似极了。 半晌之后,他言简意赅地说了一句,“对。” “对?对是什么意思?你当年不是说了,她是你活下去的理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她吗?”我极尽讥讽,“怎么,这还没到七年之痒,就过不下去了?” 他抿着嘴唇,淡青色的下巴上胡茬若隐若现,“与其到最后两败俱伤,不如现在和平分开。” 嗤笑一声,我只得感叹一句,不愧是利益至上的商人,什么感情都能算得清清楚楚,乃至于曾经的信仰。 “听说,你最近在和孟佐接触,”他说,“奉劝你一句,不要靠近他。” 我不以为意,“怎么说。” 他说的理由很直白,“他的动机不纯。” “不纯?”我一笑,“比起你呢,嗯?比得过你的恶毒吗?” 孟若棠竟然还一本正经地说,“这是两码事。” “对我来说就是一码事,”我不假思索地驳斥,“孟佐就算再不善,至少我们有同一个目的。你才应该记住,不要对我掉以轻心。我还没有忘了我们的旧账。” 站起身,我背后的秋千晃得吱呀作响,“失陪了。” 半个月之后,斌哥的案子开庭审理,毫无疑问地判了死刑。其实当时是可以申请死缓的,但是身为检察官的钱陌远,硬是将斌哥的底子翻了个透,包括他从前在县城时涉黑、涉黄、持刀伤人等不良历史,数罪并罚,再没有翻盘的机会。 坐在观众席上,我看着斌哥不仅没有失望,反而露出欣慰的笑容,仿佛期待着这个结果一样。 那一刻我知道,这个男人得到了最完美的惩罚。 没有上诉,也没有任何异议,数天之后,嘉仇带着孝,抱回了斌哥的骨灰。 按照他嘱咐的,我们将两夫妻葬在了一起,办了一场安静的阴婚。 在场的所有人,沉默地见证着这一场婚姻的缔结,在哀悼他们离开的同时,祝贺着他们永结同心,再不分离。 第二百二十九章 上门找茬 这一小小的风浪过后,一切再度平息下来,如梦里依旧夜夜笙歌,风情滥滥。 这几天,我不知不觉多了一个习惯,就是站在最高最能一览无余的地方,居高临下地看着这里的一切。 看着底下的男人女人们或笑或闹,或唏嘘或泪流,众生众相。有时候,我忍不住问自己,走到今天这一步,我到底图什么? 我想往上爬,可是越往上走,身边的人越来越少,风景也越来越荒凉。顶峰没有我想象中的畅快凌绝,只有无数被人埋葬的东西——亲情、爱情,乃至生命。 没有人赢,所有人都是输家。 只是,我们这群亡命赌徒,已经被推着不得不继续豪赌下去,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再往上一点,也许一切就不一样了。 勾起一丝苦笑,我端着杯子喝了一口水,继续望着下面。 背后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少女惯有的清脆声音响起,“老板,你找我。” 握着杯子,我背靠在窗沿上,望着面前的如男。 不得不佩服,巧姐真是有一双妙手,这才多长时间,就已经让她大变了模样,宛如从石头中剖出的宝石,不自觉地散发着透亮的光彩。 “听说,你最近去接待了客人?” 她愣了一下,俄而说,“是,给孟佐先生当向导。” 孟佐做了一个资助项目,就设在如男家乡的那几个村子里,定期让那些富商和官员去资助失学女童,结成长期的扶持关系。 然而,这个名头听起来好听,我却怎么也不肯相信。 资助人这种东西,我小时候便吃过狠狠的苦头,刘霞母子给我带来的滋味儿,到现在都难以忘记。 我问她,“那你说说看,他们都是怎么帮的?” “就是,买书,给钱……”吞吞吐吐地说了几句,如男低着头,睫毛眨得飞快,“总之有阿姨安排,我们都没有意见。” 这话实在是不得不引人深思,我直直地望着她,目光灼灼,“如男,你想清楚再告诉我——这件事,你们真的一点意见都没有?” 露出一个笑容,她点头点得干脆,“嗯,我们很好。” 复杂地凝视了她许久,我叹了口气,“行了,你去忙吧。” 望着她离开的背影,我心里微微一动,却又说不出所以然来。如今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我和孟佐他们在一根绳上,动他,就是和自己过不去。 没一会儿,领班给我拨了个内线,小心翼翼地说,“老板,二楼有客人想请你过去喝两杯。” 我问,“熟客?” 他说,“两位女客,出手挺阔绰。不过老板,我多句嘴,这两个看样子路子不太对。” 略微思索,我说,“知道了,我待会就过去。” 走到了包厢门口,我推开门,就见到宋佳雅和付娆坐在里面,周围坐着几个脸色铁青的小姐,气氛很是诡异。 阴阳怪气地哟了一声,付娆一上来就酸得冒泡,“真是人不可貌相,你可比D市见的时候阔气多了。” 我就显得坦然多了,在沙发上逡巡了一圈,公主们主动挤了挤,让出一个位置,给我坐下。 翘起腿,我双手叠在身前,不轻不重地说,“客气了,老天爷赏饭吃而已。” “脸皮真厚!”咬紧了牙根,她拐了拐身边宋佳雅的胳膊,口气很冲,“雅雅,这就是你说的惊喜?” 宋佳雅只是笑笑,相比付娆这种心思写在脸上的使坏,她就显得淡定多了,口气舒缓地问,“老同学见面,叙叙旧嘛。” 说着,她朝一旁的公主开腔,“倒茶。” 那个公主端起茶壶,给她倒了一杯,谁知道宋佳雅刚刚挨上嘴唇,便放下了,“不够热。” 于是,公主只得加了半壶热水,这次特意试了试温度,才递上去,“客人,您的水。” 然而,宋佳雅接都没有接,“继续加。” 公主们脸上都有点挂不住,不自觉回头看我,我只是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很显然,她们是借机整我的。 面对故意找茬,那公主也只能照做,终于在加到第五回的时候,宋佳雅才伸手接过了杯子。 谁知道,她刚刚端起来,却一下子松了指尖,那杯子里滚烫的热水全都泼在了小姐的背上。 裸|露的后背瞬间被烫得通红,女人疼得一声大叫,慌乱打翻了桌上的茶壶,顿时又是更加凄厉的惨叫声。 顿时,付娆咯咯笑了起来,“雅雅,你可真是不小心,鸡皮都给你烫掉了!” 扶起手上的小姐,同伴中有人脸色愤愤,可是她们都明白,在客人面前,就没有自己说话的地方。 这时候,我终于嘴唇开合,“你们都出去,带她去抹点药。” 可是付娆却不依不饶,“你算什么玩意,我同意他们走了吗?” 话锋一转,她古怪地笑了一声,“你们一个个苦大仇深的,不就是嫌没有男人满足你们吗?正好,司机!” 昂声一喊,门外的司机立马小跑进来,“小姐,您找我。” 付娆得意洋洋地说,“刚刚咱们不是路过了一个垃|圾堆吗,去把那几个乞丐拉过来,我今晚请他们吃点好的!” 司机犹豫了一下,瞥了眼那些气得发抖的公主们,“这……” 眉头一蹙,她口气一凛,“去啊,还非要我说第二遍?” 连连应下,他转身想走,却被我一下子拦住。 我的语气始终如一,“我说了,你们先出去。还有,其他人谁也不要乱动。” 随即,我打响了安保的电话,瞬间冲进来几个保安,将门口围住。 “苏扇,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回答得很坦然,“就是这个意思,她们是甘愿为了钱赔笑,但不代表可以被你们糟蹋。” 在付娆横眉怒目之下,公主们搀扶着受伤的同伴走了出去。随即,我也站起身,不打算伺候下去,开口赶人,“不好意思,今天的服务到此结束,你们请吧。” “你——!”付娆气得还想说话,却被宋佳雅拉住了手臂,“算了,别和她一般见识。你之前不是很喜欢一家的项链吗,咱们现在去看看。” 脸色稍霁,她这才松了口,“那好吧,我先去车里等你,这种地方我一秒钟都不想多呆!” 气哼哼地拽过包,她噔噔地走了出去,细腰扭得飞快,身后的司机连忙也前后脚地追上了上去。 扔下一叠钱,宋佳雅抬眼对上了我的视线,手指在纸币上轻轻一叩,饱含深意一笑。 望着她离开的背影,我没有犹豫,随机追着她的脚步而去。 跟到了一处转角处,宋佳雅果然已经停下步子在等待我,似笑非笑的样子,“辛苦你配合了。” 我的口气也不太好,“希望你以后少弄这种让人措手不及的把戏。” 她不以为意地一笑,环抱着胳膊,凑到我面前,“要是不和你面对面撕一场,我和付娆怎么能继续姐妹情深?女人的友情,总是需要一个相同的敌人才能牢固。我和你不就是这样吗?” 我冷笑,“是吗,我还以为你是钱堆出来的呢。” 她不可置否地耸耸肩。 对于付娆的大方程度,连我都有所耳闻,宋佳雅不仅给她送最新的衣服、包包,只要付娆一句话,她就会第一时间出现,帮她结账买单,和人型AT|M没什么两样。 “到了时候,她就会知道便宜不是那么好占的了。”若有所指地扔下一句,她从包里抽出一张纸巾,在上面写上了一串地点,“明天晚上到这个包间里来,孟佐会在这里等你。” 看着上面餐厅的名字,这是一家很出名的日料店,基本上都是有价无市的,价格自然也贵得惊人。 再一抬头,面前的宋佳雅已经不见踪影了。 转身往回走,我正准备回办公室,想想还是收起了脚步,改去了员工休息室,想去看看那个受伤的公主怎么样了。 刚刚走到楼梯口,背后就传来了一阵激烈的争吵声。 “我不管,你必须再给我一笔钱!” 这本没有引起我过多的注意,重点在后面,贾代娴冷淡的声音跟着响起,“你少给我狮子大张口,我不是任你宰割的冤大头。” 对方被刺激了,恼羞成怒地说,“你不给钱?那我就把你让我做的事情都说出去,看谁会后悔!” 探头看了一眼,那个说话的女人背对着我,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背影。我想了想,干脆直接走了过去。 听到了我的脚步声,原本靠在墙上的贾代娴一下子直起身,推搡了面前的女人两下,似乎让她快走。 回头看了我一眼,那女人立马转过身,飞快地跑走了。 扯出了一个敷衍的表情,贾代娴看我,“好巧啊,苏扇。” 我还在回想刚刚那个女人的样子,有一点眼熟,却不知道在哪里见过。 “刚刚那个人是谁?” 她装不知道,“没谁,一个朋友而已。” 眼神在她脸上逡巡,我没有戳破她的谎言,转而问,“你的离职手续我看到了——你想离开如梦?” 第二百三十章 好玩不如嫂子 呐呐无言,她的表情默认了我的话。 “你至少要给我一个理由,你要去哪里,做什么,”我问她,“否则我凭什么让你走。” 头顶的廊灯照得她脸上多了几分朦胧,贾代娴一边说话,一边不自觉舔了舔嘴唇,“还能有什么理由,就是不想干了,想过点安心的日子。” 这话说得我却不太相信,她对于嘉仇的忠心,绝对不是一句轻飘飘的话能够抵消的。 然而,我还是不得不松了口,“好,如果你真的这么想,我没有意见。你过几天再来一趟,我给你出一笔安置费。” 谁知道,她却拒绝了,“不用了,我不需要。” 见我疑惑,贾代娴直直地看着我,突然喊了我一声,“苏扇。” 我恩了一声,不明所以。 她招招手,“你过来,凑近点。” 按照她的要求,我慢慢走近,没等反应过来,却被她猛地抱住。 女人的柔软让我有点不习惯,推了她一下,没有推开,只得无奈地说,“你到底怎么了。” 双臂圈着我的脖子,有什么潮湿的水珠落在了我的脖间,她只是逞强地吸了吸鼻子,“我怎么会有事……就是,就是想抱抱你。” 长长的走廊上,一处无人问津的角落里,两个老大不小的女人抱在一起,显得有点搞笑,又有点不搭。 终于,她慢慢松开我,明显发红的眼睛一直看着我,嘶哑地问了一句,“苏扇,我那时候是真的讨厌你。” “我从没有见过你这么碍眼的人,又穷酸又胆小,还那么丑,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穷人。只有不停欺负你,我才能找到一点满足感,接受大家羡慕的眼光。” 想到了什么,贾代娴眼中的泪水慢慢又蓄满,直到溢出眼眶,径直滚落到腮边,“可是没想到,最后我害了你,也害了我自己。现在想想,我即使踩在你身上,依旧是个被人看不起的丑小鸭,装不成什么白天鹅的。” 说起那些被欺凌的岁月,我默然了许久,不知道说些什么。 这不是能够一笔勾销的事情,她做的种种,对于十二岁的苏扇来说,真的永远不会得到原谅。 “喂,”梗着嗓子喊了一声,贾代娴的声音变轻,说了一句,“我有没有说过……我现在挺喜欢你的。” 随意勾了勾嘴唇,我单脚踩在墙壁上,懒懒地望着她,“没有,第一次听说。” 破涕为笑,她露出了整齐的牙齿,嘴角翘起,“要是……还能再来一次,我想我们会截然不同的。” 这一夜,贾代娴说了这些奇奇怪怪的话,我没有放在心上,只当她是临走前的几句真情道别而已。 说实话,我是为她的离开而高兴的,然而,绝不是后来出现的那种方式…… 第二天晚上,我掐准时间,去孟佐的会面。 一走进餐厅,这时候正是用晚饭的时候,客厅里已经座无虚席。幽静的环境里,人们低声地交谈着,显得非常享受。 侍应生走到我身边,恭敬地问,“女士,请问您是有预定还是自选?” “我找人。” 报出了房间号,侍应生随即一伸手,“好的,请您跟我来。” 推开了包厢的木门,里面布好了清酒和一些凉盘,桌前还是空无一人。 坐在榻榻米上,我转头看了一眼,背后放下了一片竹帘,在后面又是一处屏风,挡住了后面相连的另一个包间。 想了想,我问侍应生,“这后面有人定下了吗。” “是的,不过在十点之后才会过来,暂时没有客人光顾。” 我恩了一声,“好的,你先出去吧。” 过了约定时间足足一个小时,我面前的茶都喝了几杯,孟佐才姗姗来迟。 “抱歉,苏老板,刚刚路上有点堵,”男人一边脱下了外套,一边微笑着说,“不过,你久等是值得的。” 说完,他便住了口,故意优哉游哉地喝起清酒,仿佛故意要晾我一晾。 拖着下巴,我也不急,反倒将话插到了别处,“我还以为宋佳雅会和你一起出现。” 他朗声一笑,深邃的五官闪烁着别样的魅力,几乎连呼吸都在喷洒着荷尔蒙,“中国有句话,好吃不如饺子,好玩不如嫂子。只是嫂子再诱人,总归是别人碗里,而不是我的。” 我好整以暇地说,“凭您的本事,多少的饺子都装得下吧。” “别,好吃的东西呢,就要浅尝辄止。女人嘛,经不得热水一煮,总会不自觉就飘起来,忘乎所以,”说罢,他为我倒了一杯,饱含深意地说,“所以说,要是再找,只需要找个苏老板这样聪明的。” 没有去接他的话头,我但笑不语,但是心里明白,我们彼此对对方都没有什么意思。 恐怕,退一万步说,只有打上孟若棠标记的女人,才会让他这样有野心去逐猎。 话回到正事上,孟佐拿出了一份文件,推到桌上。 “物流公司之前的法人已经不在了,所以我们决定,让你接手法人职务,你意下如何?” 斌哥被处决了,我还以为这个项目会直接打水漂,没想到他还会提出这一茬。 思索了一会儿,我直接在下面签上了名字。 满意地看了一眼,孟佐转身装起来,却被我的话弄得一顿,“孟二公子,听说你从小就被捧杀了,我原先还对你很是同情,现在看起来,反倒是我多虑了。” 他望着我,笑容慢慢变浅,神色危险起来,“你在胡说什么。” 我很是无辜地耸耸肩,“不是我胡说,这是您的爷爷奶奶亲口说的,比如当年将哥哥困在船舱里,差点烧死他之类的事情。你现在回来,恐怕G省的本家是认都不认你的吧?” 戳中了这个男人隐晦不发的伤口,他的表情冷冰冰的,嘴角垮下来,似乎在警告我不要再说下去。 我却是毫不畏惧,我们之间的地位本就是平等的,或者说,他反而要求着我才对。想要报复孟若棠,可不是他一个“海归慈善家”可以轻易做到的。 “孟佐,我还真是很好奇,”我自己都觉得这话说得很讨厌,仍旧笑眯眯地说,“你这么多余,当初怎么会被生下来呢?” 第二百三十一章 你比他没良心 拳头慢慢捏紧,男人仿佛变成了一块硬邦邦的大理石雕像,坐得纹丝不动,“既然你这么懂,那我好好请教你,我究竟哪里不如他孟若棠,嗯?” 指尖在瓷杯的杯沿上转着圈,我的笑容斜斜挂着,显得有点调侃,“不如?不,你看上去比孟若棠迷人多了。从一个纯粹女人的角度来说,我一定会选你,而不是选你的哥哥。” 孟佐仿佛对这个答案习以为然,也是,否则他也不会自信地将宋佳雅追到手,又对她若即若离。 “可惜呢,你的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上得台面的东西,”语调渐渐冷了下来,我说得毫不留情,“你只是他的影子而已。” 一个藏污纳垢的阴影,所有见不得光的污秽都齐聚于此,他张扬、风流、纨绔不羁,偏偏这些都是孟若棠瞧也瞧不上的东西。 也许,生你下来,就是为了辅佐他的哥哥,以他的卑劣去反衬孟若棠的卓越出色。 “你别急着生气,至少在我看来,你就有一处比他好得多得多,”有意拉长了声音,我哈一声笑出来,“因为……你没有良心啊。” 如果当年孟若棠也对宋佳雅弃之如敝履,我怕是做梦都会笑醒。 目目相视,眼看着他阴寒的表情越来越弄,骤然,一只大手捏住了我的脖子,瞬间卡住了里面的所有氧气。 “你闭嘴。”孟佐的力气越来越大,脸庞也逐渐扭曲,“你什么都不懂,少给我啰嗦!” “咳咳……”我呛得说不上话来,双手挣扎着摸上了桌子,一下子带翻了上面的杯碗。 很快,背后的屏风和竹帘被一下子撞开,随即便是一记老拳,直接揍得孟佐倒在地上,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扶着被掐红的脖子,我看着身边面无表情的孟若棠,声音也沙沙的,“你可以再晚一点,就快给我收尸了。” 他不吭声,扶着我站起来。 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孟佐吐出了一口血沫子,冷笑一声,“难怪你说这些话,原来是早早就把这个人藏在后面了。” 我摇摇头,“只是先你一步而已。” 咒骂了一句“sh|it”,他望着我身边的孟若棠,古怪地看了许久,“被一个女人玩得团团转,你真是有种。” “孟佐,我当年怎么和你说的,”孟若棠说,“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痞里痞气地一笑,孟佐反诘,“怎么,你能拿我怎么样?”然而,语气中已经是强弩之末,强撑着不让自己那么心虚。 孟若棠没说话,只是扶着我的胳膊,想往外走。 挥开了他的手,我让他先出去。 等到房间再度只剩下两个人,我转过头,低眼望着愤懑的男人,语气淡漠,“如果你还有点脑子,就不要对那些女孩打些龌龊的主意。不然的话,你一定会功亏一篑,我保证。” 恨恨地望着我,孟佐如同困兽一般,撕开了外面的斯文外衣,暴躁地怒吼了一声,“苏扇,你这个建人!” 坐到车上,我乏力地闭了闭眼,“送我回如梦。” 那边却迟迟没有动静,直到一阵微凉的触感碰到了脖间,我睁开眼,就见到孟若棠正直直看着我的颈间。 我的皮肤不禁掐,多次美白之后,它变得很脆弱,轻轻一碰就会很容易造成伤痕。 他碰了碰上面的青紫,却被我拍开,“别碰我。” 半晌之后,孟若棠轻呵了一声。 “你笑什么。” “没什么,”他倾身过来,半压在我身上,替我整理好弄皱的安全带,“一次换一次,很公平。” 反应了一会儿,我才想起来,他说的是上次我默许他讨好蒋若星的事情。 顿了顿,男人的呼吸扑在我皮肤上,引起了小小的战栗,“不过……你好像太自信了。你就那么笃定,我不会处置你这个同伙吗?” 我没有说话。 在我给孟若棠打电话的时候,就已经想过会有这样的结果。也许这一场黄雀在后的安排,会让我之前的安排全都付之东流。他会毫不留情地将我和孟佐归到一起,断然毁约。 哑然了一会儿,我闭上眼睛,再没有说话。 直到车身一停,我瞬间张开眼睛,眼神非常清明。 打开车门,我想了想,终究还是对他扔了一句,“下次有时间,我带你去个地方。你就会明白我今天的选择。” 数着手指等了几天,等那些官员约定的援助日一过,我立刻将如男喊到了办公室里,问她这个月的情况。 她告诉我,本来那些人已经约好这几天要去的,不知道为什么,临时取消了计划。 没等我松一口气,如男却一下子眼睛都红了,“这件事是不是你干的?你知不知道,多少人等着盼着这一天,就这么说没就没了!” 我顿时如同吞了苍蝇一般,好心却被反咬一口,不由得声音也变得硬邦邦的,“这和我没关系,你想让那些有钱人去,你自己想办法!” 越想,我越是烦躁,看着眼前的女孩就来气,忍不住说到,“你以为你是什么人,为了这点钱,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带这些男人进去,你有没有想过那些女孩会发生什么事情!” 她的脸瞬间变得煞白,少女歙动着嘴唇,仿佛两片薄薄的叶子,干涸而灰败。 饶是这样,如男居然还和我犟嘴,“我知道!” 我实在是气上心头,脱口而出,“你知道个屁!那个孟佐,他曾经还和福利院的人勾搭过,那些不到十岁的孩子都……” 后面的话,我没有说完,和泄了气的皮球一样,重重地靠到了椅背里,只剩下胸膛不断起伏。 要不是无意中撞见了那个福利院院长,听她和人吹嘘自己那本密密麻麻的花名册,说自己如何如何赚得盆满钵满、开豪车住别墅的时候,我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孟佐会恶心到如斯地步。 那一瞬间,我引以为傲的忍耐力瞬间崩溃。但凡我还是个人,我都不能容忍孟佐这种手段再重演第二次。 那不是一次伤害,而是毁了一群人的一辈子,将他们推进深不见底的人间炼狱里…… 第二百三十二章 高烧 伤心的云翳遮蔽了少女的脸庞,她惶恐、不知所措,最终将脸埋在了手掌中,呜咽地哭出声来。 叹了口气,我也不想在和她辩解下去,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就是了。 没有想到,这孩子却是黏上我了。只要我在会所里,她就和个小尾巴一样时时跟在后面,但凡我试图阻止,她就会露出一种泫然欲泣的表情,让我很是无可奈何。 我也知道,她这是过度缺乏安全感的表现,结果就将我当成了浮木,怎么都不肯松开。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如男就是这样,她不光聪明,而且很细心。从她在我身边伺候之后,我每每打开杯子里的水,永远都是温热的。 看她这样赔着十二分小心,渐渐的,我也就不那么抗拒,随她跟就跟罢了。 这天下午,我算了算时间,准备去接蒋若星放学,想接到家里来过个周末。结果还没迈出门,就被堵了回来。 看着如男大包小包的样子,我有点疑惑,“你这是怎么了?” 握着手里的塑料大包,她看上去有点黯然,两只眼睛还有点红肿,“老板,我没有地方可住了。” “你不是住在宿舍里吗?” 踌躇了一会儿,她的声音很没有底气,“她们,说我偷钱……我没有,但是我也没不想回去了。” 看她倔强地梗着脖子,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我一时间都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看她身边满满的行李,怕是所有家当都搬出来了吧。 时间差不多要到了,我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衣服,转头对她说,“我没有办法给你搞特殊化,住宿的事情你自己解决。” 她愣住了,“你不能帮我吗?” 将长发随意绑成一束,我轻描淡写地望了她一眼,“非亲非故,我为什么要帮你?” 谁给她这样理所当然的错觉,以为我是那种烂好人?我虽然插手了一次,却不会负责她一辈子。 将她孤零零地抛在身后,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站在幼儿园门口,我终于等到了期盼中的下课铃,随即开始引颈眺望。 幼儿园老师举着小红旗,就像母鸡带小鸡一样,一个牵着一个地走出来。很快,我一眼就看到了蒋若星。 他在一群小朋友里,显得格外不同,从不东张西望,认真地摆着步子,侧脸就像是初春刚刚绽放的花瓣,粉白柔嫩,似乎都可以闻到那股淡淡的奶香味儿。 按捺下心里的激动,我尽量不轻不重地喊了一声,“小宝!” 他扭头,寻声看到了我,小跑着向我而来。 蹲下身,我伸手一下子搂住了蒋若星。他眨眼看着我,看着我伸出来的手掌,不假思索地将手放到了上面。 捏住馒头般的小手,我牵回了车里,仔仔细细地为他扣好安全带。 许久没见,我心里惦念小家伙,喋喋不休个不停,时不时从袋子里拿出礼物来。 平时有意无意,我总是会去逛逛儿童店,想象着蒋若星的模样,不知不觉就攒了这么多。 坐在一堆包装袋中,蒋若星眼看着它们越堆越高,小小的身体几乎快要淹没,表情也变得很苦恼。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不当,赶忙道歉,“对不起小宝,是我话太多了,我不说了……” 一瞬间,患得患失的感情在我心中澎湃,我做梦都想在他心里留下好印象,又怕多做多错,反而变得束手束脚起来。 他是第一次当别人的孩子,我也是第一次当他的妈妈——尽管,这个身份是见不得光的。 费力地挣出手来,蒋若星拍了拍我的手背,黑亮的眼睛仿佛在无声地安慰我。 刚刚的那些萎靡一扫而光,我立刻精神抖擞起来,满是动力地发动了车子。 一边说着话,一边走到家门口,我却一眼看到了个不请自来的客人——如男蹲在门口,将行李紧紧拽着,低头戳着自己的脚趾。 见到我们回来,她立刻高兴地站起身,“老板,你终于回来了!” 我的口气不太好,“谁让你来这里的,回去。” 做错事般背着双手,少女低着头不吭声,可是身体却一动不动。 看着她身边骤然光洁的瓷砖,足足比走廊里要亮一个度,连防盗门上都擦得干干净净,连一点灰尘都没有。 搅着手指,如男嗫嚅地说,“老板,你让我住下来吧,我会给你干活,保证什么都能做!” 然而,我却不喜欢这种润物细无声的行为,更不喜欢这种过了头的小聪明。不想再费口舌,我直接走上前,准备将她拉开。 谁知道,身边一声不吭的蒋若星突然拉住了我。 看着被拽住的手指,我望着他,以为他要劝我留下人来。 谁知道,小东西望着如男,口齿清晰地说,“这是我家,不是你的。” “老板,他是……”她摸不透蒋若星的身份。 我没回答,心思都放在讶然上了——难道这叫做传说中的护食吗? 没等到我的回答,如男急了,双手拉住了我的另一只手,“老板,你别这样狠心,就留下我吧!” 这个动作正式挑衅到了蒋若星的底线,小冰块挡在我身前,不客气地说,“你走开。” 一边说,一边往我怀里挤了挤。 看着面前大眼瞪小眼的情况,我竟然还有点捡便宜的惊喜,转念一想,和煦地对如男说,“好,你进来吧。” 小冰块瞬间脸上裂了道缝,红红的小嘴微张,不敢相信自己被打败了。 一把抱起他,我心里为自己的小心机而讪讪,一面却又在期待着小家伙的“投怀送抱”了。 果然,从吃晚饭开始,蒋若星就开始罕见地粘人,尤其,只要我和如男说一句话,他就变得更加警惕,硬是不给对方留下一点空子。 这一顿饭吃得我乐不思蜀,残存的那一点愧疚早就被抛到脑后去了。 一放下碗筷,蒋若星立刻保住我的大腿,“阿姨,洗澡。” 被他这样自下而上地看着,甚至还有点恳求的眸光,我心里早就化成一团春水,一把将他抱起来,“好,咱们这就去。” 放好热水,我试了试水温,温度差不多,便去喊他,“小宝,把衣服脱了,我帮你洗澡。” 点点头,他却没有挪动,反而将小脑袋挤出门缝打量了两眼,确定如男没有跟过来,随即飞快地锁上门。 被他的小动作弄得哭笑不得,我看着滑溜溜坐在水里的小家伙,慢慢撩着水,打湿他的身子。 水声哗哗作响,我看着他被熏得红扑扑的小脸,忍不住问,“小宝,你为什么这么不喜欢她?” 仰头望着我,蒋若星特别认真地说,“她不好。” 我存心逗他,“是吗,可是我觉得她特别好啊。” 呆呆地看了我一会儿,他抿着嘴唇,竟然再不肯说话了。无论怎么哄,小冰块就是一声不吭,缩着身子,整个人仿佛暗淡了许多。 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子,我又是心疼又是自责,恨不得抽自己的嘴巴两下,“小宝,阿姨是和你开玩笑的,我也不喜欢她,好不好?” 好不容易,安抚蒋若星睡下,我想直起身,却发现一缕头发被他紧紧拽在掌心里。没有办法,我躺在了他身边,静静地看着他,直到眼皮沉重垂下。 睡到半夜,我再张开眼,身边却空空如也。 摸了摸半边的被窝,已经是冰凉。 心里一惊,我连忙下床,正巧碰见如男抱着湿漉漉的蒋若星冲进来,上气不接下气,“老板,他……他晕过去了!” 急匆匆赶到医院,我赤脚踩着拖鞋,却依旧跑得飞快。焦急地看向怀里的蒋若星。他脸上、头发上都在滴水,脸颊露出不正常的潮红,而且烧得有点糊涂了,口里一直在喃喃自语。 医生扯开包裹的大毛巾,测了测温度,又听了听心率,立刻吩咐护士做退烧处理。 他斥责我,“你是怎么当家长的,这种天气让孩子泡水?这么烧,脑子都会烧坏的!” 我只知道点头,旁的解释却是一句都说不出来。 折腾到快天亮的时候,蒋若星的温度总算降了下来,我守在他身边,望着头顶滴答流淌的吊瓶,仍旧有点后怕。 如男一直和在我解释,生怕我不相信,“真的,我去厕所的时候,已经看见小孩子躺在冷水里面了,真的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出神地想着,我感觉到熟睡的孩子动了动,慢慢张开了眼睛。模糊地看了一眼周围,直到看见是我,表情才慢慢放松下来。 将他的小脚放到我的腿上,我用手捂热,哑声说,“蒋若星,你快吓死我了,知道吗。” 抖了抖纤长的睫毛,他的声音和蚂蚁差不多大小,“对不起。” 这不但没有减轻我的内疚,反而让我忍不住质问自己:我到底是做了什么,会让他宁可做出这种伤害自己的事情? 久久之后,蒋若星眼眶中掉下了眼泪,一颗连着一颗。 “我……要保护你。”吸了吸鼻子,蒋若星坚定地望着我,“我会保护你的。” 怔怔地看着他,我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 也许在他心里,我是比他自己更重要的吗? 将他搂在怀里,我抚摸着他的小脑袋,正想说话,却见到走廊里闪过一个女人的背影。 等等,这个人……该不会是! 第二百三十三章 一管血 第一直觉,我想要追上去,可是一想到怀里虚弱的蒋若星,这念头便随之打消了。 轻轻拍着若星的背,我不敢离开他一步,可是心思却忍不住越飘越远。 难怪,当时我见这女人的时候会有种眼熟的感觉,我们不正是有过一面之缘吗? 在陪贾代娴来医院的时候,我们曾经在检查室门口碰到一对夫妻。当时,那个妻子还是大腹便便,但上一次在会所里见到的时候,她的身材已经完全消瘦下来,变了模样。 直到这一次,在医院再次见到她,我才想起来她的真正身份。 但这样一来,我就更加想不明白,为什么贾代娴会和这种人结识,而且听口气,似乎还很有点渊源? 想到这里,我的瞳孔骤然一缩,一个离奇的念头穿插而过:她们都因为一个病而联系到一起,难道说…… 匆匆拨了个电话给阿祥,一接通,我一股脑将事情吩咐了下去,“……记住,马上查给我,我有急用。” 收起手机,我抬起头,看着远方已经空无一人的拐角,目光晦涩难明。 最后半瓶水吊得格外慢,一点点地磨完,已经到了中午时分。 也许是生了病的原因,蒋若星显得格外柔弱,缩在我的颈间,两只眼睛瑟瑟地打量着周围,像个被遗弃的小动物一样,湿漉漉的,令人心疼。 我只得将他搂得紧了又紧,用外套将他裹成一团,直到两股心跳融为一道。 回到家门口,没等我掏出钥匙,里面先一步传来了开门声。 如男看着我们,怯怯地喊了一声,“老板,你们回来啦……” 感觉到怀里的孩子明显缩了一下,我抚了抚他的脑袋,走进了家里。 替蒋若星盖好被子,我走出房间,坐到了等候许久的如男身边。 她张口就想解释,我只是摆摆手,疲倦地说,“我知道这件事错不在你,但是你必须要走,立刻,马上。” 她惶惶地求我,“我不能走,我走了,又能去哪儿啊?” “我已经和领班说过了,让他给你调一个房间,”揉了揉眉心,我的耐心告罄,“你可以回去了。” 蹭一下站起来,她又气又恨,“我说了,是那个小孩自己做的,他就是想把我赶出去!你为什么不听我的,你怎么能这么过分!” 抬眼看她,我第一次发现,原来自私的脸庞这样丑陋。自以为是,以为自己可怜全世界都要同情她,却让人连最后一点礼貌都不想留给她。 扔出了她的行李,我看也不看少女楚楚可怜的脸庞,径直甩上门,差点砸上她的鼻子。 过了两天,我拿到了阿祥的资料,手指捻着纸张,全部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进去。 照面第一份是贾代娴的检查报告,在结果那一栏,清楚得写着HIV阴性。 也就是说,她是没有得病的? 回想起那天,她电话里迫不及待的口吻,原来竟然是想和我们分享这个惊喜吗? 想到这里,我飞快地翻着纸张,径直找到了后面,出现了那对夫妻的资料。 阿祥站在桌前,一板一眼地解释,“半个月之前,这对夫妻的账户里陆陆续续地存入了几笔钱,按照他们的收入能力,很难赚到这么多。这个男人有次喝多了之后,曾经和人吹嘘,说这是拿一管血卖的。” 手里的文件啪嗒掉在桌上,我脸上的血色尽褪,白得骇人。 仿佛是心有灵犀般,桌上的手机骤然打响,令我瞬间心惊肉跳了一把。 吞了口唾沫,我看了一眼来显,接通之后放到耳边,“喂,嘉仇。” 那边却沉默了许久,直到明显的呼吸声变得平静了一些,嘉仇才开口,语气那样复杂。 他说,蒋奇峰完了。 我不明白,问他什么叫完了。 “完了就是完了,”低低一笑,他不知道高兴还是讥讽,“昨天,老东西突然开始发急病,检查发现是得了艾滋。我连夜把他送去了隔离所,结果在路上,人就完了。” 他的笑声凉凉的,没有一点温度可言,就像是一盘冰渣倾倒在了瓷盘上,摔得铮铮作响。 然而,这些却在我的耳中如同闷雷炸开,差点让我眼前一黑。 稳定心神,我抓住座椅的扶手,哑声追问了一句,“贾代娴呢?” 嘉仇没说话,我隐隐已经知道了结果,却是控制不住地又问了一遍,狂躁而又绝望,“说话呀,她人呢!” 叹了口气,男人告诉我,“这个病就是她传染给蒋奇峰的,人现在还关在蒋宅的房间里,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能进去。” 虚无地嗤笑了一声,我的脸色惨白,接着,越笑越大声,越笑越像哭。 “嘉仇啊嘉仇,你是真傻,还是在装傻,啊?” 久久之后,嘉仇只说了一句,“只能说到这里,别说了……扇子。” 我赶到蒋宅的时候,嘉仇正坐在大厅里,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四面空空荡荡,但凡是被人沾染过的东西,能挪走的都挪走了。剩下实在挪不走的,全都用白布盖上,被风吹得高高飘起。 整个宅子里,满目死寂,无一不是阴暗。 走到他身边,我接过了他手里的钥匙,犹豫地说,“你不上去吗。” “不了,”摇摇头,嘉仇仰头看了一眼楼上,“省得多生事端。” 说着,他解开了外套,站起身披在我肩头,低头细致地扣好扣子,不露出一点空隙。其余叮嘱的话,他便再没有提。 “我在这儿等你。”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嘉仇说,“你记得,你什么都不欠,知道吗。” 点点头,我顺着楼梯走上楼,脚步声在空旷的房子里回响不绝,仿佛从四面八方回荡而来,像是有无数人同时靠近。 走到了那扇被焊起来的门前,门口上全都是粗实的铁条,一靠近之后,就可以闻到重重的消毒味道,几乎冲得人无法睁开眼睛。 钥匙插进了铁门里,我顿了顿,没有扭开。 接着,猫眼处窸窣一响,一只血红的眼睛堵了上来,正对上我的眼睛。 第二百三十四章 活体病毒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阴沉、惊恐,仿佛夜晚突然窜到光下的一只大老鼠,被照得双目发红,对陌生事物害怕,却又竖起了危险的尖刺。 紧紧地将眼球贴在猫眼上,球体被挤压得仿佛要凸出来,几乎全都被那些黑色的眼瞳填充满,看得人头皮发麻。 “是我,”我试探着和她说话,“贾代娴,你看清楚,是我。” 听到了自己的名字,那只眼睛瞬间怔了一下,往后慢慢退了一步,她突然开始啊啊大叫,“走开,快走,不要到这里来!” 猫眼里面的镜片已经被抠掉了,因此没被她捅两下,外面的另一半也随即掉落,变成了一个黑洞洞的洞口。 她对着那个小洞疯狂大喊,“滚开,我不想看见你!” “贾代娴,你别给我装疯卖傻,我他|妈不会感谢你的!”我的情绪有点失控,脖子上的青筋暴起,一根根毕现,“没人求你这么干,也没人让你当活体的病毒,你就是个白痴!” 门口沉默了许久,女人竟然还在和我狡辩,“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冷笑一声,“你再说一遍,你不懂?蒋奇峰那种谨小慎微的性格,会让一个得病的女人再留在自己床上?!” 要不是她和那对夫妻买了血,让自己感染上了病毒,如何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老东西也拉下水? 只是,这些我说不得,一切都已经晚了。 打定主意,我扭动着钥匙,试图推门进去,却被她癫狂地挡住,力气之大,差点将我的手指夹断。 “别进来!”贾代娴背靠着门,呜呜咽咽地说着,几乎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只能这样哀求,“扇子,不要靠近我,我有病……我有病的啊!” 隔着一扇门,我用力地在门上捶了好几下,脱力地半跪在地上,鼻尖酸涩难当,“你傻吗,你就这么不拿自己的命当命……明明,一切都要熬出头了……” “不,咱们等不到老天收他了,”低低的声音传入耳中,她仿佛贴在我耳边,喃喃说,“再等,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还是这样好,一了百了。” 我知道,她说的是之前斌哥和陈妙的事情,她心里一直很内疚,将罪责都背在了自己的身上。 仰着头,我不停扭动着门把,好声好气地劝着她,“你出来,我送你去治病,去最好的医院,好不好?” 只是,里面再也没有了一丝动静,仿佛一切都回归了静默,安静得吓人。 在我持续不断地叫喊之后,房里面传来了一阵窸窣,接着,从门缝里塞出了一张纸条。 “苏扇,”贾代娴突然喊了我一声,停顿了一下,才饱含笑声地说,“保重。” 缓缓走下了楼梯,我眼前越来越模糊,直到脚下一个趔趄,差点从楼上滚下来。 赶过来扶着我,嘉仇搂着我的肩膀,被我空洞无声的表情弄得很紧张,反复确认我发生了什么。 我说不出来,抬眼看他,抬起手,将握着的一张纸条递到他面前,眼泪无知无觉地爬满了满面。 嘉仇看了一眼,手指不自觉捏紧了它,将它捏得皱巴巴的。 “就按照她的意思,我晚上就送她离开,”他说,“她想去哪里都行,到谁都不认识她的地方。” 抓紧他脖后的衬衫,我捏得越来越紧,捏得指节发白,终于骤然松开,一下子抱紧了他。 我的喉头发紧,几乎快要哭出声来,断断续续地说着,“哥,我心里堵得慌……这里有口气,它就噎在这里,撞得我都要喘不过气来……” 明明,扳倒了蒋奇峰这座大山,我们应该无比高兴,无数个日日夜夜咬紧牙关的苦苦等待,终于等来了这个结果。 可是,我们却谁也笑不出来,嘉仇一双手臂几乎要将我勒断,他不比我好到哪里去,他比谁都不愿意见到这番局面! 呜呜地哭出声来,我们紧紧地拥抱着,换来一点依靠的力量。 这条狭窄的路上,越走越逼仄,越走越孤单,越走,发现已经看不见来路和归途。 在那个寂静的黑夜里,贾代娴被神不知鬼不觉地送走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也不会再有人去找她。 她获得了这辈子最后的自由。 蒋奇峰就这么没了,理所当然地,嘉仇坐上了最高的位置。没有了任何阻力,我们的工厂也势如破竹地开始运转。 账单上成交的数目越来越多,表面上看来是赚得盆满钵满,可是事实却彻底大相径庭。 我们身为中介,事先签下出货订单,然而后再去购买货物。原本就是薄利多销的模式,个中的利润微乎其微。 然而,唯一问题就出在那些生产商身上。 他们看到了赚钱的机会,就会不顾一切地超量生产,仗着我们的“包收包退”承诺,一再哄抬价格。到时候,我们就是赶鸭子上架,即使明知道成本价难以承受,也还是不得不认了哑巴亏。 为了顺利完成签约的订单,我们不得不越卖越亏,每做成一笔生意,我们就离破产越近一步。 这就是我们一开始的算盘,只要这些人抱团开始炒价,剩下的结果就是合同作废、货物积压,这些负债生产的小厂商通通都会倒闭。 而事实上,孟若棠投入的资金经过一个虚晃,正在源源不绝地流入“买家”——也就是嘉仇的名下。 看着日日扩大的漏洞,一切已经奔着无法控制的方向而去,要不了多久,这个勉强维持的平衡就会彻底崩坏。 然而,这种微妙的平衡,也缓缓在我和嘉仇之间扩散。 不知道是谁先起的头,我们之间的联系开始变得逐渐减少,如果不是为了公事,几乎鲜少再碰面。 我安慰自己,一定是他身居高位,不愿意给彼此招惹麻烦,不如这样不相见。 于是,我只能继续和时间赛跑,争分夺秒地做着手头上的工作,心里默念着,只要再快一点,就能让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很可惜,世事总是不尽如人意。 几天后,员工宿舍楼里又出了一件事。 第二百三十五章 色令智昏 杂乱的脚步声前后响起,我看着前面领路的员工,有点不快,“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你们光拉着我过来,总要告诉我理由吧?” 她左右看看,显得非常紧张,“这个我不能说,但是又不能不说……总之老板你自己去看吧!” 被推进了房间里,那个小姐一下子关上门,连两个保镖都被拒在门外。 房间里还有另一个女孩,见到我之后,长舒一口气,“您可算来了,我们有重要的事情告诉你!” 走到床边,她们两个人一人扶住一边,沉重的木床咯吱响了一阵之后,露出了墙头紧挨着的那面墙。 凑近一看,原本应该不染尘埃的墙壁上,竟然被画了许多图画,有新有旧,但无一例外地都很惊悚。 这是一幅残酷的屠杀画卷,墙上出现的男|男女女,全都被画满了红叉,或是没有了脑袋,或是被穿心一刀,足以可见绘画者的恨意。 而这么多受刑者里,有一个女人反复出现,就属她的死状最惨,巨石砸、油锅炸,甚至连毒蛇毒虫都轮番上场。 即使画得很抽象,但是我一眼就能认出来,这女人便是我。 一旁的小姐说,“刚住进来的时候我们还没发现,昨天我的耳环掉到床缝里,去够的时候才看到,吓得我不轻……” “这房间之前是谁住的?”一边问,我一边看着她们的表情,瞬间心里有数,“如男?” 她们俩你看我我你看你,还是其中有一个大着胆子说,“苏老板,我们不是什么红牌,但是也受你不少照顾,不想你被人家骗。那个山里来的小孩,不是什么好东西!” 手指在墙上摸着,感受着上面深深浅浅的刻痕,我慢慢收紧手指,“行了,我知道了。这件事不要对别人说。” “不会的,我们怕巧姐知道,都没敢说出去!” 顿了顿,我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坐在办公室里,我习惯性地摸了摸嘴唇,脑子里想着刚刚那些画。 平心而论,我和她也没有这么大的深仇大恨,一没杀人二没放火,哪里值得她恨到这个地步? 还有,她跟我在这里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又图了点什么? 疑惑之中,正巧大门打开,如男怯怯地走进来,手里还拿着一盒精美的拼图玩具,放在了我的桌上。 见我看她,她小声解释说,“上次我不该和小朋友吵架,我想和他道个歉,不知道他身体好点了没有?” “好多了。”我没有多聊的想法,敷衍了一句。 如男绞着手指头,有点欲言又止,没等她张口,门外的阿祥又走了进来,凑到我耳边说了一句话。 “回复孟总的话,我们明天就过去,亲自看个究竟。” 听见一个“孟”字,面前的少女明显表情僵硬了一下,又惊又怕地看着我,急迫地想知道更多。 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等感觉将她晾够了,我才漫不经心地说,“你骗我。” 她虚无地张了张嘴巴,“什、什么骗你……” 眼神慢慢阴郁,我冷冷地说,“孟佐那帮人照旧在找那些女孩,他们根本没有停止!” 好一会儿之后,她讪讪地挪开视线,佯装镇定,“一定是你听错了,他们早就都没有去了!” 看她嘴硬,我也懒得和她啰嗦,“你不想说就算了,我自然有办法知道。” 第二天一早,我接到了小邵的电话,他们已经候在了楼下。 一打开后门,我就见到孟若棠坐在里面,脸色不太舒服。尤其是两个又深又重的眼圈,好像是好几天没有睡觉一样。 想了想,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照片,递到了孟若棠怀里,“你看看。” 他伸手接过,匆匆扫了几眼,眉头紧蹙。 上面都是些F省里一些官员的近照,有的被我画出了红圈,都是之前在孟佐的饭局上见过的面孔。 我说,“我记得的人,基本上都在这上面了。” “坦白说,我只知道这几个,其他没露面的还有多少,他们怎么参加,这些我也说不上来。” 前几天孟若棠突然联系我,说需要我的帮忙,叮嘱我去找出这些人的样子。我打量着他的脸色,问,“你要这些干什么?” 你上次不是说了吗,如果有机会,会告诉我发生了什么,”男人收起照片,语气冷漠,“正好,我要亲自去看看,孟佐到底在搞什么鬼名堂!” 很少见到孟若棠如此忍不住情绪,眼底闪过一抹阴鹜,看上去恨不得生啖其肉。 小邵看穿了我的心思,接腔说,“最近公司接连收了几张法院传单,老板也进去呆了好几天。” 瞟了一眼不做声的孟若棠,他仗着胆大,继续和我说,“宋副董不经他人同意,私自容留非法聚会,提供资金。孟佐先生已经被犯案过好几次了,这一次闹得有点厉害,听说是组织他人吸毒。” 啧啧了两声,我说,“你们宋副董真是色令智昏,做事都不带点脑子的吗。” “奇怪就奇怪在,该抓得没有被抓,不该抓的却受到牵连。”小邵说得饱含深意。 略微思索,我便明白过来,一定是他的好弟弟在背后兴风作浪,惹出了事端。 少倾,一直沉默的男人开合了嘴唇,打断了我们的交谈,“别说了,先走吧。” 我们这一趟去的不是别的地方,正是如男的家乡——邻省的一处深山区里。那里是出了名的穷乱,甚至许多人都坚持着男耕女织的生活模式,不肯离开宗族生活。 下了飞机,从客车、转到面包车,再到驴车,等到我们终于站在村口的时候,几乎浑身没有一处是干净的。 这个村子盘山而居,几乎是每隔一段地方才会有户人家,就像是点缀在山间别致景物,若隐若现。 此时正是下午三四点钟,村口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我们走了一会儿,突然从远处传来一道划破的风声,孟若棠立刻转过身,将我挡在怀中。 几乎是同时,一个石头重重擦过了他的额头,瞬间绽开了一朵血花。 “臭男人,打死你!” 第二百三十六章 相睡相克 鲜血顺着孟若棠挺直的鼻梁流下来,落在了藏蓝色的外套上,变成了一抹化不开的新鲜印记。 我仰头看他,“你没事吧?” 他摇摇头,转头看向袭击的凶手——不远处站着三四个小孩儿,甩着大鼻涕,浑身都是灰扑扑的,眼睛里却都是仇恨的情感。 眼看着他们还想捡石头,跟在身后的小邵连忙拉着我们退回来,“老板,咱们还是不要贸然闯进去,我先去找个向导再说。” 坐在路边的石头上,孟若棠用手帕捂着头上的伤口,修长的手指盖住,挡住了半面脸孔。 看他一言不发,灰色的眸子直直望着眼前寂静的村子。我便问他,“想什么呢。” 过了一会儿,他说,“这里真穷。” 听到男人的话,我还有点奇怪,后来转念一想,又觉得理所当然,“你没尝过真正的穷,当然觉得可怕,要是穷惯了,人也就没那么一惊一乍的了。” 孟若棠侧脸看我,“你有这么穷过?” 拍着腿上沾上的泥土,我不以为意地说,“还没有这么穷,不过也差不多了。” 这话是毫不夸张的,小时候对我来说,就是一个穷字贯穿了下来。姆妈|的工资微薄,扣除给苏家送去的一份儿之后,只够我们母女俩吃饭,衣服都是捡人家的边角料凑合的。 放下手帕,孟若棠额头上多了一块红红的伤口,里面还在微微渗血,“就没有解馋的时候?” 我耸耸肩,“有啊,有一次跟着我姆妈去一艘大船上帮工,有人好心给了我一个蛋糕。我现在都记得那个香味儿,可惜被人扔到垃|圾桶里,摔烂了。” 回忆不断浮现,口中好像又尝到了那股酸酸甜甜的味道。 小小的我蹲在垃|圾桶前,用手指捻了一点奶油送到口中,那种偷摸又幸福的感觉,远远比口中的甘甜更加令人沉迷。 一回头,我发现孟若棠的表情有点扑朔迷离,没来得及说话,正巧被跑来的小邵打断,“人来了!” 他身后跟着一个山里的向导,一听说我们要找那些女孩,瞬间提高了警惕,“那些不行,她们都不能碰,我可以给你们找其他地方的女孩,都很干净。” 我和向导解释了一遍,说我们不打算买人,只是来问问事情。 说到这里,他瞬间翻脸,用方言叽里咕噜地骂了一顿,还不停想赶我们走,情绪非常激动。 一把捏住了他的肩膀,孟若棠的大掌用力,径直钳住,连拉带拽地拖到了无人的角落,重重地扔下。 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男人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抽出一叠纸币,塞到了向导手里。 犹豫了一会儿,向导脸上的表情一变再变,小心地说,“我要是说了,你们不可以说出去。” 得到了我们的应允,他吞了口唾沫,开腔说,“那些有钱人第一次来的时候,找了几个八字生肖合适的姑娘,当晚就过夜了。后来就定期接出去,过几天再送回来,出手大方得嘞!” 八字? 这么一想,我瞬间想起来,如梦里也有这种癖好诡异的客人。 之前有一次,所里来了一个出手非常阔绰的北方客人。他出手大方,也没有特殊爱好,不少姑娘都上赶着要作陪。 客人很痛快地挑了一个合眼缘的走了,哪知道当天晚上,那姑娘差点被捏死,光溜溜地扔出了房间。 我连夜赶过去,问客人哪里不满意,结果他给我来了一句,这个女的大腿根有痣,克他,非要撕了不可。 这种迷信的人不是一个两个,尤其是高官的,有钱的,更加忌讳这点东西。 像是这种睡处|女有益仕途的说法,他们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指不定这就是他们平步青云的捷径。 我问向导,“你能找两个女孩出来吗,我们有点事去问问。” “不行,绝对不行!”他否决得不留余地,恨不得脑袋摇成拨浪鼓,“这些家里现在把她们当小母鸡一样,看得特别紧,全靠她们下金蛋养活一家子。我可不能干这种遭雷劈的事情!” 送走了向导,我和孟若棠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 村里的人不配合,那还怎么继续下去? 就在气氛寂静的时候,背后的草丛里传来了一阵窸窣的声音,钻出了几个小孩,正是刚刚在村口扔石头的那几个。 其中一个虎头虎脑的孩子看了我们好几眼,将矛头对准了孟若棠,“你不是来买老婆的?” 孟若棠表情冷漠,根本不搭理他,要不是为了对付孟佐,他哪里会屈尊来这种地方受罪。 “要是你们不抢老婆走……那我们愿意帮你!”他们齐声说,义愤填膺地说,“那些有钱人都不是好东西!” 围坐在一团,他们叽叽喳喳说了一通。那些女孩大部分都是他们的姐姐,每每接完客人之后,回来的惨状都被他们收在了眼里。 说着说着,有个小孩开始呜呜地哭起来,“他把我姐的肚子都捣烂了,还逼她吃香灰,我姐现在都下不来床……” 一个伤心,其他的都被感染得呜咽出声,豆大的眼泪不断地摔在地上的灰尘里,融成了深色的水涡。 贫穷的村庄,愚昧而封闭,可是人心一样是肉长的,它的感情不曾比人家淡一分、少一分。 天黑之前,我们趁着最后一点余光,离开了这里。这个地方压抑得我很难受,一分钟都不想多呆。 手里的信封里,放着厚厚一叠纸张,里面摆满了男人们资助的证据,包括定期接人的车票,都是那些姑娘们集齐后送出来的。 奔波了一天,等再度回到了F市,我和孟若棠都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坐在车里,孟若棠额头的伤口结了一层薄痂,红褐色印记生生破坏了美感,而显得男人凶煞而薄情。 只是,一张口,却听他罕见低柔地说,“苏扇,你做得对。” 我不明所以,就见他将头慢慢靠在我的肩头,眉眼间的疲倦久久不能抚平,“你……比我厉害。” 反应过来后,我淡淡地呵了一声,缩开了肩膀,拉开了我们之间的距离。 “算不上,你不用给我戴高帽子。” 我威胁孟佐,也只是想打个预防针,谁知道真的会一语成谶。 他望着我们之间的间隙,无意识地哦了一声,随即侧过身去休憩。 大约过了半程,我见孟若棠睡熟了,自己的困乏也上了劲儿,靠在窗户边闭上了眼睛。 没有过一会儿,车子突然一个急刹车,我随着惯性,一下子冲撞到了玻璃上,瞬间睁开了眼睛。 环视了一圈,这里已经快到孟氏附近,可是路口却被堵得水泄不通,还有许多人团团围住,不知道往里面张望着什么。 小邵正在打电话,言语间似乎是遇到了什么麻烦,语速很快地交代,“你们一定要控制住,我们马上就回去!” 说话的声音不小,吵醒了熟睡中的孟若棠,他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意识也逐渐清醒。 “老板,出事了,”小邵显得有点担心,“有人在公司里闹事,说要跳楼!” 挤进了凑热闹的人群里,我们几人走了进去,一眼就看到楼顶上站着的两个人。 他们形容枯槁,行为也很狂躁,身上挂着两块塑料牌,上面用血红的马克笔写着咒骂孟若棠的恶毒言语,还有类似“欠债还钱”“血债血偿”之类的威胁。 负责维稳的工作人员磨破了嘴皮,不停地和对方开解,却引来了他们更为激烈地爆发,“你少在这里打马虎眼,你们老板今天不回来,我就死在你们公司门口!” 一看那两个人,我心里顿时有了数。 这对中年夫妻当时还来工厂里参观过,他们也是合作的生产厂方之一,看这种癫狂的样子,怕是赔得血本无归了。 员工们焦头烂额之际,不知道是谁看到了孟若棠,立马喊了一句,“孟总,您可算是回来了!” “是啊,这两个人一大早就闯到您的办公室里,您不在,他们非说是我们撒谎,一不留神竟然爬上来跳楼了!” 恩了一声,男人仰头看着楼顶,身处风暴中心却岿然不动,第一句就说,“警察来了吗,安全气垫呢。” 显然,他是毫不在乎对方是真跳还是假跳,而是冷静地坐着最坏的打算。 员工很踌躇,“不行,消防员来过了,说这里不适合设置大型气垫,很容易会造成二次伤害。” 就在这时,丈夫突然变得激动起来,“好啊,你们竟然是一伙儿的!你们还敢回来,把我们的血汗钱还给我们!” 一旁的妻子也开始哭哭啼啼,“这都是我们下半辈子的养老金,现在赔得精光,还欠了一屁股债……你给我们还钱!” 一番挖心掏肺的话,两个加在一起都年过百岁的可怜人,瞬间引起了围观者的同情,他们不断安慰着对方,对冷酷无情的孟若棠侧目而视,在背后指指点点。 气氛不断胶着,夫妻俩嗓子快要喊破的时候,冒出了一句似笑非笑的话语。 “有本事你们就跳下来,一样一毛钱都拿不到!” 第二百三十七章 你想拒捕吗 拥挤的人群让出了一条道路,身着黑色套装的宋佳雅款款走来,态度显得那样不屑一顾,精致的下巴昂得老高。 她看了我们一眼,怨毒的眼神扫来扫去,冷哼了一声。 “孟若棠,你还没有和我离婚呢,这就带着小三出双入对了?” 孟若棠蹙了蹙眉,但还是没有吭声,依旧对她表现出最大的容忍和尊重。 见自己的关注被分散,那对夫妻瞬间被刺激了,扯下身上的牌子,狠狠地投掷到楼下,“你们这些黑心肝的,老子和你们拼了!” 重物坠落,引起了一阵惊呼,围观的人们连忙退出老远,生怕殃及池鱼。 红唇翘起,宋佳雅冷笑一声,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你们尽管跳,一条命五十万,我敢买,你们敢卖吗!” 如此嚣张,如此斩钉截铁。 这样一来,夫妻俩顿时脸色涨得成猪肝色,脚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讥讽的笑容,恶劣的话语,甚至有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开始刺激,“跳啊,光嘴上说算什么!” 眼看着气氛越来越躁动,我皱了皱眉,正准备出声,却被身前的孟若棠抢先了一步。 他走到了自己的妻子身边,对准那张高傲的脸蛋,劈头就是重重的一巴掌。 这一下,打得清脆一响,打得瞬间寂静一片。 被抽得脸歪向一旁,宋佳雅不敢置信地抬起头,颤颤地问,“你敢对我动手?” 冷冰冰地看着她,孟若棠吐出一句话,“佳雅,你还没有资格站在这里。” 一转身,他瞬间变回了凌厉果决的孟老板,有条不紊地安排着所有事项,一边耐心地和闹事人沟通。 很快,事态镇定下来,其实这对夫妻只是想找回自己的钱,得到了该有的重视和承诺之后,也没有心思再继续磨下去,跟着孟氏的公关员工走了。 眼看一切尘埃落定,围观的人们散开,只剩下几名警察在做记录。 看够了好戏,我也不想再留在这里,“我先走了,有需要你再来找我。” 然而,我却被堵住了去路。 面前的宋佳雅恨得咬牙切齿,揪着我就往警察那边拖,“是她,所有事情都是她安排的,你们应该把她抓起来!” 几道视线火辣辣地集中在我身上,我有点不快地扯了扯手臂,“放开我,宋佳雅,你没疯吧!” 她古怪地笑着,“我没疯,反正我都快一无所有了,我还怕什么!” 推搡之下,一道叠声响起,打断了我和她的纠缠。 “把她放开!” 先一步张口的孟若棠愣了一下,因为人群之外同时也响起了一道锐声。 应声望去,一个藏蓝色正装的男人阔步而来,双腿迈得毫不拖沓,胸前的检徽夺人视线。 在场的警察立刻认出了他的身份,和他打了声招呼,“钱检。” 来人正是多日不见的钱陌远,他冲同僚点点头,“我带个人走,不会耽搁你们。” 对上了我疑惑不解的视线,钱陌远伸出白皙却有力的手掌,一把帮我挣脱了宋佳雅的束缚。 宋佳雅刚想张口,就被他一瞥,瞬间哑然。 侧过脸,他咬牙说了一句,“在旁边待着,我还有事找你算账!” 说完,他的手摸向了腰后,快步走到了孟若棠身边,一把按住他的手臂。 咔哒两声,钱陌远利索扣上手铐,他琥珀色的眸子直直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孟若棠,经人举报,你涉嫌故意诈欺和强迫未成年少女卖|淫,请跟我走一趟!” 一长串说完,反转如此之大,让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孟若棠抽回手,动作间晃了晃手腕,上面银色的链条撞击着,发出了清脆冰冷的声音,令人心中一颤。 他望着年轻俊美的检察官,平静地说,“我不接受,请等我的律师来再说。” 冷哼一声,钱陌远一把抓住他的衣领,“不接受也没有用,检察院出了逮捕通知,由不得你啰嗦!” 钱陌远拖着孟若棠走了两步,他突然停住,不肯再前行。两人谁也不让着谁,彼此之间闷声博弈着,手背上青筋暴起。 “怎么,你想拒捕?”检察官吐出一句话来,眼神阴冷。 “嫌疑人”没有说话,置若罔闻,只是半晌之后才开口问了一句,“你说有人举报,这个人是谁。” 冷哼一声,钱陌远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走!” 这一次,孟若棠没有再坚持,脚下一松,慢慢地迈开了脚步。 我迟迟才惊醒,没有想到这一切发生到了这个地步,本能地喊出一声,“孟若棠!” 男人顿了顿,回头看了我一眼,接着,又看了看我身边的宋佳雅。 说来也奇怪,宋佳雅全程一声不吭,脸上全然是无动于衷的样子。好似被抓的这个人,同她陌不相识。 终于,孟若棠虚无地轻呵了一声,眼里的光芒也熄了,转过身坐进了警车里。 甩上车门,钱陌远示意司机开走,站在原地目送车子驶远后,转身看了我一眼,“走吧,该轮到你了。” 走到了一处建筑的死角里,钱陌远突然一把捏住了我的脖子,将我按在墙上,慢慢加大力气。 本能地抓紧了他的手腕,我两脚不停乱蹬,感受着指节陷入脖间的软肉里,脸色越涨越红,“放……放开!” 在我快要翻白眼的时候,男人终究还是松开了手,毫无温度地看着我摔倒在地上,不停地咳嗽着。 扶着墙壁,我好歹喘匀了气,哑着嗓子说,“你疯了吗,想杀了我?” “你还真说对了,我现在就恨不得捏死你,”眼神里复杂的情绪反复纠缠,快要溢出眼眶,变成锋利的刀锋,钱陌远就是这样对我恨之入骨的,“你知不知道,付主任昨晚被逮进去了!” 这个消息让我一顿,“这不是个好消息吗。” 他气坏了,“好你个头,第一个进去的是孟若棠,下一个就是你!你以为你们谁能跑得掉!” 摸了摸脖子,驱散了那些残存的窒息感,我垂着脑袋,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好一会儿后,我问了一句。 “举报孟若棠的人……是不是宋佳雅?” 第二百三十八章 与虎谋皮 坐在靠椅上,我的身体不自觉地摇晃着,视线定格在头顶的天花板上,左右晃动不停,仿佛自己也变成了一叶扁舟,随波逐流。 如梦还在沉睡着,它仿佛是个夜晚的孩子,等到天边的残红消失之后,就会张开眼睛,变得精神抖擞。 然而,我坐在它的心脏里,却觉得越来越累,越来越无力维继。 不久前,钱陌远警告的话语还犹在耳畔,一遍遍地回响,“你就希望孟若棠不要把你供出来,否则你马上就会进去陪他!” 闭了闭眼睛,我的双手放在腰上,并没有因为这话而害怕,只是觉得它来得太早,我还没有准备好,就已经由不得自己控制了。 仅仅是昨天一夜,就冒出了无数个上访告状的受害人,他们都是被这次整到濒临破产的生产业主,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律师,一张诉状就扯下了老虎的大皮。 付主任被抓,付家墙倒众人推,什么贪污受贿、违法乱纪的事情都被捅了出来,甚至连他平时光顾洗浴会所的次数都被记得清清楚楚。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付家这算是完了。 然而,我却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背后这个人不光是为了整垮付家,而是直指向了孟若棠。否则不会这样风驰电掣地行动,直接将人扣住。 动了动手指,我睁开眼睛,里面闪过了一丝如梦初醒,有些看不清的东西终于连成了一线。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办公室紧闭的大门缓缓打开,出现了一个身影,背着光慢慢走了进来。 然后,直到她完全出现在我面前,笑得喑哑却从容,“小苏,恭喜你。” “恭喜我?”坐直身子,我望着面前的女人,语气平静,“不,比不上你……巧姐。” 巧姐依旧是笑,自顾自地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轻轻撩起旗袍的下摆,遮住了双腿间的缝隙。 她这种坦然的态度,已经可以解释一切。 从如男到孟佐,从所谓的慈善交易到如今的东窗事发,一切的时间都掐得太准了,哪怕早一秒钟、晚一秒,都不会走到这个地步。 为什么,孟若棠会突然想起来找我去山里找证据,又为什么在我们离开的时候,出现了这些事情? 如果说她和孟佐事先没有预谋好,我是一百个不相信的。 显然,对于我的怀疑眼神,她根本没有否认,“小苏,你好想知道的太晚了哦。” “孟佐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能这么供他驱使?” 她耸耸肩,“没什么,只是一点小费而已。他需要我手上的货源线去养那些贵人,顺便打听点消息,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我不信。 巧姐双眼弯弯,眼角的皱纹仿佛展开一抹雏菊,深邃而隐秘,“真正大方的,是少东家,他可是许给了我一大笔好处啊……” 滕一下站起来,我双手撑在桌上,直勾勾地盯着她,“比如呢?” 她抬起手,屈起手指,指节在桌上面轻轻叩了一下,“比如……让这里物归原主。” 失魂落魄地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我顶头撞上了门口的如男。 她正佝偻着身子,蹲在地上,抬眼望着我,脸上早没有了那种故作天真的表情,活像个被烘焦的蚕蛹,和肉笼一齐失去了生机。 没有搭理她,我跨步打算离开她身边,却听见她轻飘飘说,“你去我的家了?” 不管我有没有回话,如男自顾自地说,“我没有骗你吧,那里真的很穷,穷得饭都不敢吃饱。” 终究,我还是侧过身来,问她,“我到底欠了你什么,要你这样恨我。” 从一开始的初次见面,到后来那些仇恨的画像,一直到现在,她当做证人,去指认孟若棠逼迫卖|淫,我们到底何德何能,值得她如此大动干戈? 一下子站起身,如男突然开始用力地扯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头发,力气用得太大,指甲在皮肤上刮出了许多小伤口,坑坑洼洼的。 一边抓,她一边怨恨地说,“我不想当女孩,更不想当穷人家的女孩,不想被你们这些人踩在地上折磨!” 我也不阻止,看着她不停和自己怄气,直到最后力气越来越小,眼泪鼻涕一把流了下来。 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如男一下子又笑起来,又哭又笑,模样凄楚,“我们就是家里养的畜生,唯一的价值就是成年之后被卖掉,给家里一笔卖肉钱。我恨巧姐拿恩情要挟我们,更恨你高高在上的样子……要知道,你当初明明是可以拒绝那些老男人的,可是你没有!” 痛苦、不甘、妒忌,化成了如男对于我深深的憎恨,也许这之中也还有巧姐吹耳旁风的效果。但是毫无疑问,巧姐成功了,顺利地让我吞了一根生刺,扎得我发疼。 走出了如梦门口,我回头看了背后的巨大招牌,看着它逐步在夜空下亮起,燃烧着人们的青春和美丽,化成了一道炫目的风景。 “老板,上车吧。”司机在背后说着。 终究,我还是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坐到了车里。 这一路,来到的是海边的那个物流公司。夜晚的风浪变大,春潮汹涌,拍打着岸边的滩岸,一刻不歇。 那间工厂已经关上了门,黑漆漆的,显得可怜巴巴,榨干了利用价值之后就被这样抛弃了。 而在正前方,站着一个挺直的背影,直直地看着,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海上驶过一艘轮船,鼓浪声和鸣笛声间歇响起。彼此安静地呼吸了一会儿后,男人转过身,对我说,“扇子,你来啦。” 正巧这时,海上的灯光扫过来,在男人背后拖出了一片旖旎,宛如天神背后披上的白袍,那样虚而不实。 我望着嘉仇,这个男人陪伴我多年,没想到有一天,他也会在背后捅我一刀。 “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明明还有很多问题没有解决,嘉仇他为什么要冒这些危险,甘心与虎谋皮,非要置人于死地? 咸腥的海风在我们之间穿梭,在我心中瑟缩的伤口上洒了把盐,触痛的感觉简直深入骨髓。 长长地叹了口气,嘉仇伸出手指,拨弄掉我吹乱的发丝,充满疼爱和惋惜地说。 “因为,我怕你会犹豫啊。” 见我怔怔的样子,他将碎发夹在我的耳后,微笑的脸上多出了几分陌生,全然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 “我不敢保证,事到临头,你还会不会对孟若棠心软。所以,反正都是报仇,我帮你不也是一样吗,是不是?” 迷惑的声音又低又轻,听得我耳中不断发痒,就像是用羽毛在耳中搔弄着,快要让我心中晃荡。 然而,这不能解释全部,我还是狠下心来,说,“可是你却和巧姐联合起来,这也是帮我?” 手指顿了顿,慢慢放下来,嘉仇说,“我不喜欢你出现在这种地方里,从前不喜欢,以后也不允许。” 嘉仇从未用这种霸道专横的语气同我说过话,这个中的独霸意味,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别怕,扇子,一切很快结束了,”手搂住我的腰,嘉仇的视线却直直望着远处的工厂,眼中火光旺盛,“等到这些事情结束,我们就能不受任何干扰地在一起了……你难道一点都不期待吗?” “这都是我的事!”我倔强地想和他说清楚,“嘉仇,这些都是我和孟若棠的恩怨,应该由我亲自动手。否则我为什么要费这些力气,绕这么大的圈子?” 看着我不郁的表情,嘉仇的眉眼慢慢凌厉起来,双臂也慢慢加重了力气,勒得我生疼,挣都挣脱不开。 “扇子……你想救他?” 我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么,你后悔了?”一字一句地从牙缝里挤出来,嘉仇周身的气息骤然发寒,他眯起眼睛,眼底的黑色深不见底,“你被他软化了,你想继续留在他身边吗!” 闷哼一声,我只觉得整个后背都要被撕成两半,忍不住踮起脚,不让他的双手继续肆虐。 此时此刻,我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如今人们谈起蒋嘉仇都会瞬间色变,噤若寒蝉。 他手上真的沾过血,破刃之后便再难收起锋芒。他如今已经不是穷酸的嘉仇,而是披荆斩棘过的蒋东家,已经不再可以随人呼来唤去了! 那一瞬间,我冒出了一个念头。 是否只要我说一个不字,下一个被抓进去的人,就会是我…… 不再说话,我紧紧抿紧嘴巴,已经不奢求和他讨要什么“擅自做主”的理由。 不知道过了多久,嘉仇松开了怀抱,轻轻在我脸颊上啄吻了一口,叹息般说,“对不起,我吓到你了……我只是怕失去你,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啊。” “对不起,对不起……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我只是为了我们好……” 看着埋在肩头的毛茸茸脑袋,听着他微弱的道歉,我那一点点不满也砰地烟消云散。 是啊,嘉仇在这世界上只剩下我,而我也只剩下他,我还有什么好和他计较的? 抬起手,我慢慢揉了揉他的脑袋,眼里的光芒明了又暗,最后彻底坠入眼底。 第二百三十九章 残忍的温柔 第二天,嘉仇预约了最早的会面,带我去见了关押中的付主任。 这种高官罪犯都是被单独关押,不在普通的看守所里,而是放在山区里的一个封闭基地里。 这里天高皇帝远,只要进来了,就没有不说的人。 坐在会客室里,我坐在嘉仇身边,双手放在膝盖上,安静地低着头,没有到处乱看。 没一会儿,接见我们的人员端来了两杯茶,朝嘉仇客气一笑,“蒋先生,您来得很早啊。” 嘉仇微微颔首,“恩,心里总是有点放心不下,顺便来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您这话就说重了,要不是蒋先生的证据,我们现在可没有办法这样速战速决。” 两个人有来有往地寒暄着,却听得我越来越心惊——嘉仇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这个算盘的,他的手上如何会拥有这么多的致命证据? 对上了我的视线,他只是含笑不语,顿时让我背后发凉。 我何曾想过,自己安心交出后背的时候,身后的人会背着我做另一套事情? 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变的?在我想要傻傻保护他的时候,他是否已经羽翼渐丰,只是藏拙而未发? 还是说,一旦坐上蒋老大的位置,魔咒就会一代一代地生效,将人变得面目全非? 种种疑惑在我心头环绕,没有等到我相处隔间接过来,这时候,工作人员出声,“来了。” 门被推开,两个便衣警察夹着付主任来了。在两个笔直的年轻男人中间,付主任低着头,步履蹒跚。 短短两天,这位曾经光鲜亮丽的男人,如今已经被磋磨得没有了锐气,灰败的眼神习惯地盯着地上,而不是与人对视。 面对面坐下,他一看到我们,顿时表情一变,咬牙切齿,“你们来做什么?” 漫不经心地喝着茶,嘉仇不急不慢,晾了半天才开口,“我们当然是作为良知公民,来揭露贪官的真面目。” 面皮气得一鼓一鼓,男人的腮帮子发青,强忍着不说话。 朝身后招招手,嘉仇和工作人员耳语了两句,似乎在商量什么。 想了想,工作人员点点头,“可以,我给您联系。” 不一会儿,他掏出口袋里的手机,转手递给了嘉仇,请他去打。 结果,嘉仇径直转到了我的手上,见我疑惑不解,解释说,“给付娆打电话。” 付主任顿时挣扎起来,“你们不要搞我女儿,我都已经认罪了!” “搞?我没有那个好口福,”笑眯眯地说着,嘉仇的语气瞬间变得神神秘秘,“只是,你拿了我们那么多好处,总要找个人讨回来吧?” 脑子里还在混混沌沌,我的手上已经在键盘上按下了号码,嘟嘟两声之后,传来了付娆疲惫的声音,“喂。” “付娆,你……”说到这里,我的话便再也说不下去。 对面很快反应过来,“苏扇……你是苏扇?” 被嘉仇看了一眼,我不自觉捏紧了机身,哑声开口,“现在有一个机会可以救你爸爸,你愿不愿意珍惜。” 她压根不相信我,谩骂了一句,就想挂断。 拿过手机,嘉仇按一下上面的免提,“别急,你再听听?” 说着,他用鞋跟重重地碾在了他的脚趾上,皮鞋的鞋跟几乎快要踩到地面。忍了又忍,付主任终于忍不住,一下子痛呼出声。 瞬间,付娆语气大变,担心地大喊,“爸,是你吗!” “娆娆,我很好,你不要担心我,”喘匀一口气,他急着想让女儿挂断,“你不要听这些人的话,爸爸马上就能出去了!” “爸!爸你快点回来吧,家里现在都乱成一锅粥了……妈妈要出国,可是她不愿意带我走……” 付娆的口气又怨又恨,即使到了这个时候,她这个娇贵的大小姐还是只会找人哭诉。 望着身后的监狱越来越远,我回想着刚刚付主任瞬间衰老的模样,一时间五味杂陈。 要不是因为这个女儿,他也不会被我们当枪使,落到身陷囹圄。 一路无话,直到进入市区之后,我看着路线偏离了如梦的方向,不解地问,“嘉仇,你这是去哪儿?” 他说得干脆利落,“回家。” 末了,又补充一句,“回我家。这几天若星不舒服,你好好照顾他。” 我莫名一震,面上没有表露出来,“那我还是先回去一趟,处理好了再过去。” 见他嘴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的样子,我越看越心惊——他这意思,难道是不打算放我回去? 果然,嘉仇根本不听我的话,径直踩下油门,车子瞬间飞射出去。 “那个地方再也不是你的了,你以后要做的,就是好好待在我身边。” 语气温柔而残忍,不容置喙,令我有种铺天盖地的罗网正缓缓盖上来。 半强迫地将我关进了家里,嘉仇虽然没有限制我的出行,可是却配了两个保姆和保镖,不管是家里家外都看得我死死的。 他告诉我,只要这一段过去,等待这些人该死的死、该抓的抓,我们就再也无所畏惧了。 坐在沙发上,我重重地在沙发上捶了一下,生出了浓浓的无力感。 转眼看着这个家,冰冷冷一片,雪白沉黑交杂着,还有几双一错不错的眼睛盯着我,寸步难逃。 咯吱咯吱,拖鞋在地板上摩擦的声音慢慢靠近,一身睡衣的蒋若星走了过来,靠在楼梯口,睁着眼睛无声看着我。 那双眼睛又黑又亮,仿佛要将我看透了。 敛起了脸上的萎靡表情,我挤出一丝笑容,“来,小宝,到阿姨身边来。” 他怀里抱着那个棕色的小熊,走到我身边,仰脸看了我一会儿,伸出小手摸了摸我的脸颊。 “你不高兴吗。” 我抓住了他的手,捏在掌心里,说不上话来。 他眨了眨眼睛,半阖着眼帘,似乎有话想说,终于开口,“阿姨,我不该骗你。” 听着他一字一句地说着,我手掌的力气流失了个一干二净,骇诧地掰过蒋若星的肩膀,“若星,你再说一遍,那天晚上是怎么回事?” 小家伙声音细细的,“我,我是故意生病的。” 第二百四十章 亲密无间 如男宿在我家里的那个晚上,我早早睡下之后,她趁着我们睡着,偷偷去翻我的背包。结果,这个举动被醒来的蒋若星看了个正着。 “我在爸爸那里见过她,”蒋若星认真地说,“她不好。” 这个不好,就是受嘉仇的嘱托,监视我,报告我的行踪,让我按照他们的计划,一无所知地走着既定的道路。 我强忍着喉头的发紧,“那你装病,就是为了把她赶走?” 虽然他还这么小,可是他明白,这个女孩很危险,他只能用自己力所能及的方式,将危险推得我远远的。 可是蒋若星也不知道,这样一来,竟然会让他最爱的爸爸大发雷霆,甚至将自己关在了家里,不准出门。 轻轻摸着他的小脑袋,柔软的触感让我心中泛滥,“小宝,你不怪爸爸吗?” 他摇摇头,“我不听话,爸爸才会罚我。” 紧紧搂着他,我生出了一种无法辩驳的脱力感,“那你觉得你错了吗?” 这话我在问他,也是在问自己:这样做是错还是没错? 只是,我没料到蒋若星会说出这样的回答。 他仰着小脸,无比认真,“爸爸说我不对,那么我就不对。我只要爸爸开心,只要能和他在一起。” 愣了愣,我脸上的表情仿佛被冻住了一样。 接着,蒋若星反问了我一句,“阿姨,你也和我一样吗?” 良久没有找出回答来,我只是搂着他,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思绪万千。 大约是第三天的晚上,我接到了宋佳雅的电话,她联系我,说要见一面。 “付娆来求我了,说让我救救他们家,”微微一笑,宋佳雅显得格外讥讽,“我可是答应她了,剩下你要做的,就不用我说了吧。” 坐在桌前想了想,我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叠资料,翻了翻几下,最终视线逐渐坚定。 是夜,高档酒店顶楼。 我们三人坐在一间茶厅中,付娆紧紧依偎在宋佳雅身边,这几天的颠沛流离让她变得非常敏感,就算是刻意的妆容也没办法遮掩她的憔悴。 她拽了拽宋佳雅的胳膊,警惕地看着我,“雅雅,你为什么把她也喊过来,我不想见到她!” 宋佳雅悠然地喝着咖啡,态度散漫,“你让我帮你,我就找个能帮忙的人咯。” 如果宋佳雅稍稍有点眼色,就会发现身边这个“好友”变了,和之前那种言笑晏晏的模样已然大相径庭。 然而,她被焦心的心情弄得遮蔽了双眼,或者说,她不愿意放弃这个最后一根救命的浮木,视而不见。 看了看我气定神闲的样子,再看看身边的人,付娆踌躇了半天,终究还是咬紧了嘴唇,放弃般说,“你们说吧,到底怎么样才能救我爸?” 放下手里的瓷杯,我抬眼看她,“简单,把你手上的赃款交出来。” 一听到这两个字,付娆瞬间被针扎了一样,失控地叫骂,“胡说,什么赃款,那都是你们栽赃陷害的!” 双臂放在桌上,我透过茶壶里袅袅的热气看向她,目光里沾染了一些怜悯,“付大小姐,你身边那么多有钱有势的朋友,怎么一个都不愿意帮你?你不拿钱,不拿好处来,谁愿意败给你帮忙?” 这话说的她一迟疑,随即反诘,“那你呢,你难不成还会猫哭耗子来假慈悲?我可不信你会帮助我!” “你说对了,我还真不是帮你,我只是帮我自己。”我说,“孟若棠现在还被关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把我牵扯进去,我不得不给自己做打算,将他们俩一把救出来。” 思索,狐疑,其实付娆心里已经相信了大半,她知道我和孟若棠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不管是交易案还是卖|淫案,我都干净不了。 然而,出于旧恨,她是打心眼里不肯信赖我的。 于是,她只能去求助自己最相信的人——宋佳雅,求助般问,“雅雅,只有这个办法吗?” 认真地点点头,宋佳雅侧了侧头,特别认真,“不然呢,我想不出别的办法。” 扁扁嘴,付娆说,“那你给我出钱不行吗,你那么有钱,而且孟若棠还是你的老公!” 这个称谓扯到了她的神经,顿时脸色微变,口气冷了下来,直白地说,“钱我动不了,你自己想办法。” 左看右看,付娆咬咬牙,最终答应,“好!我答应!回去我就从账户里把钱取出来!但是我只交给雅雅,让她给我去打点!” 我耸耸肩,“没问题,你想怎么来都行。” 端起茶杯,我举到中间,心情不错,“以茶代酒,碰一杯?” 三杯在半空中相碰,清脆的响声回响,蜜色的茶水在灯光的映照下接近透明,光芒粼粼。 眼看着付娆喝下一口茶,我和宋佳雅对视了一眼,读懂了彼此的畅快与阴冷。 这一刻,我们是世界上最亲密无间的姐妹,连勾起的嘴角都是一模一样的。 又坐了几分钟,付娆明显有点不舒服,连衣裙下雪白的双腿不停摆动,霞飞双颊,眼睛里的视线却越来越散。 “我,我好热……”不停摸着脸颊,她端起杯子咕咚咕咚又喝了几口。可惜,这没有浇熄躁动,反而是往火中浇了一瓢热油,瞬间击溃了自制力。 “你们,你们俩!”再傻的人,这时候也察觉出不对劲儿了,付娆怒红双眼瞪着我们,踉跄地站起身,就想逃跑。 我一摆手,背后的两个保镖应声上前,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像是拎玩偶一样架了起来,就这么径直拖到了一间套房门口。 一路上,她不断挣扎着,始终徒劳无功,可是口中却不松劲儿,“放开我!苏扇,你敢动我,我一定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轻呵一声,我拍了拍她的脸蛋,从包里拿出两张房卡,塞到她手里。 指尖点了点其中一张,我说,“你背后呢,躺着的是审理这件案子的副检察长,我好不容易才请过来的。人家冲的就是你付小姐的美名,该怎么做,就全看你的表现。” 第二百四十一章 抓奸抓双 付娆双眼长得老大,气喘吁吁,精致的编发也乱了,仿佛一个乱入岔路的小兽,看谁的眼里都带着恨。 “你给我下药……我才不会相信你!” 不以为意,我冲她手里另一张卡努努嘴,“那你就拿这一张,牌顺条亮的头牌少爷,之前和你好过一夜,今天正好再喊来伺候伺候你。” 她怔怔地看着手里的两张卡,额头上大汗淋漓,嘴唇不断歙动着,却说不出完整的音节。 走到她肩旁,我压低了声音,“睡人家,还是被人家睡,就看你想不想就救你爸了。” 直起身,我大步离开,两个保镖也跟在了我背后,再没有人去理会背后的付娆。 回到了茶厅里,宋佳雅正斜斜靠在窗边,手里点着烟,望着窗下的车水马龙,想着什么心思。 这一夜,宋佳雅是格外惆怅的,也是格外忧郁的,和之前那种浪荡模样和截然不同。 见到我回来,她淡淡看了我一眼,伸手将一张银行卡甩给我,“拿去。” 翻来覆去看了两遍,我还有点意犹未尽,“你怎么弄来这东西的?” 抽了口烟,宋佳雅的口红在白色烟蒂上留下了红色的圈印,“付娆一个朋友是银行的,她给了我这个,应该就是存赃款的账户。” 想了想,我了然一勾唇。果然,还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与其帮助败势的付娆,还不如拿这个和宋佳雅示好,换一个人型提款机用用。 将卡片塞回包里,我躺到沙发上,双腿架在沙发扶手上,显得懒洋洋的。 吐出了烟气,宋佳雅不解地看着我,“还不走?” 闭着眼睛,我嘴角却越翘越高,“急什么,好戏还没有开始呢。” 捻灭了烟头,她挎起包,“我不多问,只等着看你的结果。还有……等以后再见面,咱们就不会这样心平气和了。” 拉开门,她窈窕地走出了这扇门,毫不迟疑。 守在房间里,等到了天边的晨星渐退,我睁开眼睛,掏出了手机,拨通了钱陌远的号码。 响了几遍,我不厌其烦,不停地拨,直到他睡得朦朦胧胧地接通,被人打扰了清梦,口气非常冲,“谁!” “钱陌远,有个大功,你想不想立?” 那边安静了几秒钟,“苏扇,你又在搞什么鬼。” 报出了一串地址,我狡黠地补充了一句,“越快越好,有份大礼物请你签收——你一定会感谢我的。” 洗了个脸,梳好头发,我仔细化了一个妆,特意将那朵玫瑰描摹得又红又烈,衬托得皮肤白到不可思议。 今天,我要将这么多年忍下的苦水,都一一吐出来! 走到了套房里,我敲了敲门,里面迟迟没有回应,想了想,我拉着一个服务人员,让她打开了门。 一身真丝衬衫的男人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连鞋子都没有脱。 身后的保镖上前将他摇醒,他揉了揉眼睛,一睁开眼看到了我,喊了一声,“苏姐,你怎么来了?” 我挑了挑眉,“人没来?” “没有啊,我等到半夜,连个鬼影子都没有。”男人嘟嘟囔囔了一句,连连打了几个哈欠,“苏姐,不会是露馅了吧?” 这个男人不是什么副检察官,只是我找来的一个牛郎而已。 想了想,我勾起嘴角,“走,到隔壁去。” 打开隔壁的套房门,地上一片狼藉,床上一对男女抱在一起,呼呼大睡。 看着两个人身上的印记,加上房间里浓浓的糜烂味道,我差点要合掌大笑了。 这个女人,到了这个时候还是这么自私。她确实不傻,不管那里面是谁,都会牵扯到自己身上,干脆,与其低声下气给人白睡,倒不如找个合心意的! 顷刻间,走廊里传来了一阵阵的脚步声,外面的人几乎是用跑的冲进来,挤进了自己的长枪短炮,看上去不像是记者,反倒是些土匪。 我迅速地退到了角落里,任由他们咔擦咔擦拍着,个个表情急不可耐,为了争夺拍摄位置而抢破脑袋。 “欸,别挤我!嚯,这付小姐真是火爆,身材绝了……明天看头版的人肯定是艳福不浅!” 在这样的嘈杂声中,床上的两个人总算被吵醒了。 揉了揉眼睛,付娆坐起来,床单从饱受疼爱的身体上落下来,半闭着眼很不高兴,“谁啊,这么一大早上的……” 一旁的少爷揽住她的腰,本能地想搂进怀里,却被付娆的尖叫惊醒,“你们是谁,怎么进来的!” 少爷愣了愣,立马站起身,连忙起身去摸衣服,匆匆套上裤子。顿时,几个记者一下子围住了他,伸出了话筒,一个连一个地逼问。 “你和付小姐什么关系,为什么会睡在一起?” “你知道她父亲的案子吗,她有没有和你透露什么案情?” 而付娆那边更是夸张,围得水泄不通,她惊恐地贴在床头,不停地挡着自己赤|裸的身体,一会儿又恨不得连脸都挡住,只能凄惨地叫着,“别拍我!” 少爷被逼到墙角,顿时不管不顾地说,“我就是来服务的,她昨晚非要我陪着,谁知道她是不是多缺男人?让开让开,我要出去!” 眼睁睁看着鸭子走出门,付娆眼泪冻在了眼眶里,然而,当她看到黑沉着脸从门口走进来的钱陌远时,脸上的表情瞬间裂开。 那一瞬间,她知道,所有一切都天崩地裂了。 捏紧了那个少爷的肩膀,钱陌远一把将他推到地上,接着看了一眼床上的女人,琥珀色的眼睛里都要溢出寒气来。 这场戏越来越精彩,那些记者就像是见了血一样的苍蝇,兴奋地搓个不停,将三个人照个不停,等着搞出点大事情。 小鸭子爬起来,梗着脖子大喊,“你是谁,多管闲事做什么!” 钱陌远没有说话,而是眯眼看了他一会儿,接着转过头,俊美的脸上阴测测的,几乎要将角落里的我戳个对穿。 “钱、钱……”付娆半跪在床上,手臂从床单里伸出来,抓住了男人藏蓝色的西装,深色的映衬之下,白皙的臂弯上都是吻痕,分外淫|糜。 她脸上有期盼、有羞耻,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这毕竟是她从前的未婚夫,甚至是差一点踏入婚姻殿堂的男人,陪伴了她整个少女时代的人。 如今,以这样的丑陋方式,打破了这一点点的颜面,让她付娆如何不痛苦? 相反,她越是痛苦,我便越是高兴。一报还一报,当初在酒店里,她如何伪造出的那些视频,那么现在,我就要怎么把烧红的刀子捅回去!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钱陌远冷着脸,甩开了她的手臂。在付娆黯淡的眼神里,他掏出手铐,将她和鸭子铐在一起,一并扯下了床。 “你们两人涉嫌卖|淫嫖|娼,非法食用兴奋药品,请去派出所接受调查!” 看着人们乌泱泱挤了出去,我竟然有种兴奋过度的脱力感。 保镖问,咱们现在去哪儿。 我舔了舔嘴唇,脸上闪烁着无比期待的神色,“还能去哪儿,跟上!” 那群记者被警察黑着脸轰走了,不过他们也不多纠缠,这些材料足够他们尽情发挥了。当然,他们也不会再去计较,是谁给他们透露的这个风声。 而派出所里,仍旧是一阵鸡飞狗跳。 我进去的时候,那个少爷只穿条裤子,连拉链都没有拉起来,英俊的脸蛋上毫无气度,不停辩驳,“我说了,是这个女的非要吊我,我是被迫的……真说起来,我是被嫖的那个!” 越说,他的话越无所顾忌,荤素不忌,越来越没有边际。而披着件床单的付娆被人有意无意地晾在一边,谁也不搭理她,可是大家放肆的眼光却始终流连不绝。 原本,钱陌远是靠在桌上的,他不插手这个案子。然而越听,他越不高兴,干脆起身走过来,对着鸭子的后腰就是一脚,让他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 拉起一张折叠椅,检察官在他头顶展开,双腿跨开,一下子坐在上面,冷冰冰地扔出一句,“你再说一句我听听?” “我……我说什么了……”男人声音一下子小了,看上去畏畏缩缩的。 扯下了自己身上的外套,钱陌远披在了付娆光裸的肩膀上,紧紧扣起来。那一瞬间,付娆麻木的眼睛里终于涌出了泪光。可是,她现在是个犯人,不能扑到男人的怀里大哭一场。 除了握紧身上的衣服,她什么办法也没有。 不去看付娆的愁肠百转,钱陌远踢了踢地下的人,“没话说,就滚开!” 那鸭子擦了擦屁股上的灰,没事人一样,吊儿郎当地跟着警察办手续去了。 看到我在门口,他连忙拐个弯,凑上来舔着脸笑说,“姐姐,您来啦。” 说罢,俏皮地朝我眨眨眼。 他是个聪明的人,知道什么不该说,什么不该问,这也是我挑中他的原因。 恩了一声,我和煦地笑了笑,“去吧,回去好好休息。” 转过身,我走到了钱陌远的身边,颇有深意地打量着两人,轻飘飘说,“不叙旧了?那,是不是该轮到我说两句了?” 第二百四十二章 吃回去 付娆看着我,双眼猩红,手指不自觉抓紧了钱陌远的,“陌远,不要相信她,是她故意害我的!” 我耸耸肩,接着,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拿出了口袋里的银行卡,放到了钱陌远胸前的口袋里。 “检察官,这是我搜集来的证据,说不定能够帮助你。”满意地看着付娆的脸色刷的惨白,我故作疑惑地问,“还有,付小姐昨晚的话,监控已经完整地拍下来了,到底怎么样,到时候一切都能大白了。” 紧紧憋着一口气,付娆憋不住,终于爆发出来,“苏扇,你为什么要说谎,为什么要骗我!” 她的情绪变得极其暴躁,支起身子就想向我扑来,我不闪也不躲,任由她拽住我。 “付娆,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最恨你的可不是我,而是你的那个好朋友宋佳雅!” 可怜,到了这个关头,付娆还死鸭子嘴硬,“我知道,但是她背叛我,一定也是你唆使她干的!” “错了,一切都猜错了,”抓住她的手,我毫不留情地甩到一旁,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她才最恨你,恨不得扒皮抽筋,日日夜夜都想让你死无葬身之地,我和她比起来,根本就不值得一提。” 一旁的钱陌远将我拽到一旁,厉声呵斥,“你闹什么闹,给我出去!” “哈哈,哈哈……”我开始魔障一样笑起来,眼泪顺着眼角,慢慢爬满了脸颊,掉落在花茎之上,仿佛从露水中吸够了养分,活灵活现,“钱陌远,你怎么能为一个杀人凶手辩护?你忘了洛宸是怎么死的了!” 听到这个名字,他显然是一愣,反应了半天,终于满是灰尘的记忆里找回了那个不老的男人,“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冷笑一声,我伸出手指,直指向付娆,“要不是她撒谎,我们不会落到现在这样的田地,最后也不会自食苦果!” 听完了一切,裂缝如同一张蛛网,在付娆的脸上越结越大,使得她的表情全盘皲裂,甚至连眼泪都控制不住,重重地摔在手背上,粉身碎骨。 临走前,我昂头对愣愣的钱陌远说,“证据我已经送给你了,接下来就是你立功的好机会。是做还是不做,你自己决定。” 做完这一切,我如释重负般走了出去。站在街头,我有种肩头上枷锁被去掉的轻松感,然而,随之就是浓浓的酸涩和难忍。 为了这一天,我付出的东西,又何尝数的过来? 当日晚上,各大媒体都刊登上了付娆的大尺度照片,各种惹人遐思的镜头,暴露在整个F市人的眼前。 在大家的眼中,她已经从一个豪门玉女,变成了低贱的欲|女,即使是父亲在狱中,竟然还不忘出来买春快活。很多男人扬言要和付小姐一亲芳泽,毕竟有的吃还有的拿,可是头一等的好事。 当然,这还是只是第一波。 几日后,嘉仇接到了山区监狱的电话,说是付主任的罪名已经被敲定,不日就要开庭审理,送进高等监狱里关押。 嘉仇还有点好奇,“不是说还要审审吗,怎么手续结束得这么快?” “审什么审,铁证如山,他自己干脆痛快地都招了,”工作人员咋舌两声,“也多亏了他那个蠢女儿,眼巴巴把赃款拿出来,直接把她老子害得不得翻身咯!” 嘴角露出了由衷的微笑,嘉仇客套了几句,直说要以后再好好谢谢他,听得对方眉开眼笑,一叠声地好好,之后挂断了电话。 按点免提,他走到沙发旁,将坐在上面的我圈进怀里。 拨弄了一下我的耳垂,男人低低说,“不高兴?” 我摇摇头,“没有的事。” 他眯眯眼,似乎看穿了我的劣质谎言。 无法,我只得继续说,“就是,有点担心。” 他是个何其聪明的人,一句话,就直接明白了我的意思,“你在想那个孟若棠?” “不,当然不是!”我连连摆手,“我只是想着,付主任牵扯了这么多,说不定就会提到这个,到时候也许会连累到我们。” 脸凑到我的脸颊旁,嘉仇爱怜地蹭了蹭,声音哑哑地,“放心吧,他开不了口,那个孟若棠,一样也好不了。” 最后半句话听得我心惊肉跳,没给我反应的时间,嘉仇的手已经伸到了我的腰间。 他磨蹭着我的耳廓,声音听的人发痒,“我记得,你这里很敏感……” 灵活的指尖慢慢拨弄着那里的软肉,我咬紧嘴唇,抵抗着那一阵阵的酥麻。虽然我很本能地想发出声音,可是在嘉仇面前,我恨透了这些讨好的技巧。 我不想当个那样不堪的人。 于是,他的动作越破格,我的身子就越僵硬,甚至连眼睛都紧紧闭着,仿佛变成了一个未经人事的少女。 叹了口气,身后的人没有意想之中的深入,反而将手抽了出来,“不喜欢就算了,我不强迫你。” 他站起身,理了理衣服,脸上又变回了清俊而狷狂的模样。 看他想走,我立马拽住他,“不是,我,我……” 想解释的话,解释不出来,只能这样越来越涨红了脸。 侧过头,嘉仇看着我,慢慢拨开了我的手指,“我还有事,先走了。” 听着大门砰地关上,我失落地坐在沙发上,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心,回不过神。 在房子里关了好几天,就连蒋若星都被允许重新去上幼儿园,可是我仍旧无法摆脱身后的尾巴,去哪里都被看得死死。 每天,我最大的事情就是吃饭睡觉,半下午的时候出去放放风,就像是主人养在家里的小宠物,有条无形的链子拴在我的脖子上,随时掌控着我的行踪。 这天下午,我在商场里逛了两圈,着实无聊透顶,便找了一个顶楼的空中咖啡厅,坐在窗口的位置出神。 两个保镖看我很老实,便找了一个隔壁的位置坐下,跟我保持一段距离。 莫名的,我想起之前很多年前,跟着秦茵来这里的场景。 那时候,她和小乔的对话,我尚还不能完全理解,如今,却已经是感同身受。 每要一样东西,便要生一个孩子。 这不是因为旁的,只是实在找不出什么来形容这段关系。除了坦坦荡荡的交易之外,还能如何维继下去? 托着腮帮子,我在兀自出神中,不经意瞥见楼下几个争执的身影。那些人里面有男有女,气氛并不愉快。 其中一个是付娆,虽然她戴着帽子和蛤蟆镜,但是我一眼就能认出来。她穿着宽松的休闲服,脸上也罕见地没有化妆,缺少血色的嘴唇格外地干涩。 她手里捧着一个盒子,紧紧搂在怀里,不断地躲闪着,不让对面的人去触碰。 不知道说了什么,付娆昂头骂了一句,被对方狠狠推了一把,连人带着盒子直接摔在了地上,半天没爬起来。 滕得站起身,我的动作立刻让两个保镖警惕起来,围到我身边,“你去哪儿。” 他们两个对我一贯是不太客气的。 我自然也不会对他们好声好气,“这还用问?下楼!” 走到了楼下,付娆正扶着自己的腿,像是刚摔到了痛处,半天爬不起来。 站在她对面的是个举止娘里娘气的男人,环抱着双臂,阴阳怪气地说,“偷东西就偷东西,还对人家吆五喝六的,真当自己是大小姐啊!” 付娆的墨镜掉到了一旁,露出了一双恨恨的眼睛,“你胡说,我没有偷!” “没偷?没偷就把盒子拿给我检查检查……不对,是扒光了给我检查检查,谁知道你那儿那么松,藏了多少好东西进去了?” 古怪地开着玩笑,妖男和周围的同伴笑成一团,尖锐的笑声刺得宋佳雅脸色爆红。 扶着桌子站起来,她一眼看到我走过来,顿时黑色眼珠里燃起了两簇红火,脸颊也扭曲变了形。 咬咬牙,她终究还是没有来和我硬碰硬,扭头想逃离这里。 “诶诶,你跑什么,你给我站住!”用力地跺着脚下的尖头皮鞋,妖男手上就想去抓,却被宋佳雅一挥,瞬间啊地痛叫了一声。 他心疼地竖着手指,尖细的声音活像是公鸡扔下了开水里一样,“你个臭女人,竟然把我的指甲都弄劈了,我饶不了你!” 宋佳雅一下子怵了,强撑着说,“我们好歹是朋友一场,你何必这样羞辱我?你不愿意帮我就算了,不要欺人太甚!” 冷哼一声,妖男吹着指尖,不屑地说,“你现在会说这种话,当初耀武扬威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收敛?你能骑在大家头上拉屎,我就要让你吃回去!” 他的话粗俗,动作更加不留情面,眼看着自己就要被抓住,宋佳雅惊得连忙向我跑来,“帮我一把!” 我站着,一动不动,仿佛不认识她一样,显得那样淡定。 显然,付娆受伤的腿跑不快,终究还是被一下子绊倒,紧抱着的箱子也摔到地上,里面的东西应声见光。 钻石项链、金表、手串,甚至连香水口红这种东西都有,塞得满满当当。 来不及去摸摸摔痛的伤口,付娆连忙去抢箱子,声嘶力竭地骂了一声,“滚,别过来!” 第二百四十三章 浴室鏖战 妖男却不松口,两眼放光,“我就说,你肯定是把偷的东西放进去了,快点交出来!” 皱了皱眉,我终于动了动脚步,走到了两人之间,“你掉的东西是什么,我来赔。” 狐疑地上下打量了我两眼,他显得很怀疑,“你是谁,凭什么来插手?” “我?”想了想,我低头看了地上狼狈的付娆一眼,“你就当我也是个债主吧。” “哟,你口气还挺大呢,”他挺了挺胸脯,深v的紧身针织衫紧紧绷住上身,“这可不是你能赔得起的,到时候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我有点好笑,“是吗,你报出来看看,别用你的狗眼看人低啊?” 妖男顿时火了,“你!” 他还想说点什么,背后小跑来一个店员,手里还握着一只耳环,“店长,耳环找到了,刚被客人的丝巾挂住了!” “这……”脸上讪讪,他恼火地跺了跺脚,“还愣着干什么,回去!” “付娆,以后少带着你的破烂出现,我们都打定主意了,谁都不会帮你的!” 尾音消失,付娆的眼圈红得几欲滴血,垂下头留下了长长一串泪痕。 我喊了她一声,“能不能起来?” 粗鲁地擦了擦眼泪,她还很横,“不要你假好心!” “哼,要是没有我假好心,你现在会是什么样子?”我已经有点不耐烦,“起来,跟我走。” 回到咖啡厅里,那杯未喝完的奶茶已经被收走了。我只得重新有点了一杯,顺便将菜单递给了她,“点吧,我请客。” 她也不客气,点了满满一桌,抓起小吃就开始往嘴里塞。 半盘蛋糕下肚,付娆喘了口气,重重地靠在了椅背上,小口地喝着果汁。 阔别多日,我再见她,心中的怨气已经散了大半。如今再和她计较,我自己都嫌无趣。 想了想,我打开了桌上的盒子。望着里面林林总总的奢饰品,我的指尖一一略过,停顿后说,“这些不都是你的宝贝吗,都不要了?” 她的口气硬邦邦的,“宝贝又能怎么样,它们能当饭吃吗,能当钱用吗?” 付家被查抄了之后,几乎连一样值钱的东西都没能带走,付娆的母亲也火速和丈夫撇清了关系,一溜烟调去了别的地方。 付娆的嘴角还有蛋糕碎屑,眼神发直,“除了这些东西,我什么都不剩了。” 这个不谙世事的大小姐,逃难的时候都只带上这些小玩意儿,却没想到靠着它们,连肚子都没办法填饱。 指节在桌面上叩了叩,我说,“开个价吧,我买了。” 付娆紧张地看着我,非常警惕,想看透我的真实意图。 我举起双手,无辜地说,“别想太多,我只是钱多得没处花而已。” 沉默了良久,付娆脸上闪过了挣扎、羞辱、沉默的神情,最终还是说了一句,“你看着给吧。” 最终,我掏出了身上全部的零钱,甚至连两个保镖身上都搜刮干净。 一张张地收拾好纸币,付娆精美的指甲已经脱落得只剩下一点点底色,看上去像是被大雨倾盆后的斑驳墙壁,分外孤寂。 连着零钱也塞到包里,她按紧了鼓起小包,嗫嚅了许久,说了一句,“谢谢你,苏扇。但是我仍旧很恨你。” 我笑了笑,“彼此彼此。” 喝完了奶茶,她不拘地用袖子擦了擦嘴角上的水渍,“这些东西你们还吃吗,我想打包,在车上吃。” 我摇摇头,“你要走?” 自嘲一笑,女人看着我,眼神却清冽冽一片,“对,晚上的车,我要离开F市,去找我妈。这个丢人的地方,我也留不下去了。” 看着她端着纸盒,一样一样地往里面装吃剩的糕点,我心里有种说不出滋味儿。 冷不丁,我说了一句,“你比我好,真的。” 她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想起宋佳雅的从前种种,不自觉挑眉冷哼一声,“我没有什么出息,就想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我也不想再去找她算账,毕竟……是我欠她的。但是我一点都不委屈。” 凑近到我面前,付娆怪异一笑,“你们两个人,总有一个要斗死为止。” 看着她佝偻着背影,消失在商场的出口,我还是轻笑出了声,将桌上的盒子径直扫进了垃|圾桶里。 摔得粉碎。 走到了家门口,我心事重重地准备开门,就见到门口的长椅上正坐着蒋若星。 他背着小书包,细细的小腿离开了地面,晃来晃去。 我有点诧异,“若星,你怎么回来了?” 他从椅子上跳下来,摇摇晃晃地跑到我身边,乖乖地仰脸看我,眼睛里里显得非常湿润。 连忙蹲下身,我担心地搂着他,摸来摸去,“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 摇摇头,他指了指自己的小屁股,做了一个打针的姿势,“痛。” 然后又指了指自己的头,“热,不好。” 这一看就是生病生的厉害了,每次不舒服,蒋若星都不爱说话,就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我伸手一摸,果然还有点烫,只是已经不那么明显,应该是退了。 我心疼不已,“对不起,阿姨不知道你生病了,现在还难受不难受?” 摇摇头,蒋若星跟着我走进了电子门里,在关门的一瞬间,往外看了看,不知道在看什么。 我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将他身上的书包放到背后的保镖手里,抱起他走上楼。 站在门前,我按了两下门铃,迟迟无人回应。 掏出钥匙打开门,我环视了一圈,家里那个两个保姆竟然不见了踪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想了想,我也没去找,径直去了蒋若星的房间里。 将人站在床上,我脱下了小家伙的裤子,果然在小屁股上找到了一个针眼,还有点青紫。我心疼不已,说,“来,咱们换睡衣穿,暖和点。” 他伸着手,乖乖地任由我动作。 动静之间,小书包从床头掉下来,我正准备去捡,却被手底下泥鳅一样滑出去的小家伙夺走。 他绷着一张脸,看不出什么表情,可是眼睛却不自觉乱转,还特意将包放到背后,欲盖弥彰。 想了想,我也不打算看他的小秘密,无奈地说,“那我去做饭,给你煮银鱼蛋羹,好不好?” 得到他点点头,我站起身,走到了门口,正准备下楼,想想还是拐了个弯。 还是先把水放热吧,从医院出来,洗个澡总好些。 手刚扭开卫生间的门把,却泄出了一道带着温热潮气的缝隙。 这小小的一道缝隙,夹杂着浓浓的暧昧气息,还有女人的俏笑声,仿佛在我耳边在炸开闷雷。 拿那道磨砂门后面,模模糊糊地投映着两道纠缠的身影,水声放得哗哗作响,充满了整个浴室,可是外面却一无所知。 如果不是这一道缝隙,它永远不会传出来。 怔忪之间,女人的手指用力贴在了玻璃门上,那样用力,滑下了五道深深的指痕。 水汽被指痕抹干净,我对上了嘉仇的那双墨色眼睛。 我们两个人无比冷静地对视着,一点异样也没有,就像是两个最陌生的人一样,谁也不在乎。 当那些指痕再度被热水填满之后,我失去了与他相望的资格,除了关上门,悄无声息离开,别的什么也没有。 靠在围栏上,我静静地站着,明明周围一片安静,耳朵里却能清晰地听见里面传来的响声。 我的嘉仇,在与我一墙之隔的地方,和别的人共浴欢好。 然而,没有等到里面的鏖战结束,儿童房里却传来了一声巨响。 一稳定心神,我连忙跑过去,却见到衣柜的大大开着,蒋若星像个小乌龟一样趴在衣柜里,身上堆满了掉落的衣服。 将他抱起来,我小心地摸了摸他的膝盖,“疼不疼?” 他只说,“不疼的。” 捏着他细瘦的手臂,我却舍不得松开,慢慢地抱住他,挤走了怀里的缝隙,贴得纹丝合缝。 蒋若星小小的身子,无声地给我传递着温度,让我僵硬的心渐渐回暖,开始重新跳动起来。 吸了吸鼻子,我松开他,“小宝,咱们就待在这里,别出去,也别乱跑,好不好?” 他疑惑地看着我,仿佛不明白为什么。 我只能重复着说,“别出去……咱们要听话……” 喃喃自语中,我的视线落到了衣柜的角落里。刚刚被他藏住的那个背包,此时正大咧咧地大开着,露出了藏在里面的东西。 看了一眼,我瞬间了然,“小宝,你刚刚是为了藏这个?” 蒋若星看了看包,又看了看我,露出了被揭穿后的窘迫。 我不再说话,而是伸出手,将包拿出来。里面正整整齐齐地塞着一条灰色的围巾,暖融融的,凑近一点,还能闻到那个人特有的海盐香水的味道。 一通百通,我问,“送你去医院的,是孟若棠?” “那么……在楼下的,也是他?” 小脸一白,他的小手紧紧捏住睡衣,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没等到面前的蒋若星回答,外面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随即女声响起。 “苏老板,巧了,又见面了!” 第二百四十四章 女先生 这道声音,熟悉得吓人,让我瞬间有种后背被舔舐过一遍的鸡皮感。 见我半天没有动静,女人笑了,端庄的脸上多了几分鲜活,那是被男人灌溉后的潮红,在老皱的皮肤上称得格外显眼。 笑眯眯地摆摆手,她走到我身边,伸手摸了摸蒋若星的脑袋,“哟,这是小蒋的儿子吧,长得真是可爱。” 蒋若星不闪不躲,只是习惯性地往我身边缩了缩。 我平定了一下情绪,说,“小宝,喊先生好。” 蒋若星已经明白了男女的区别,但是却没有反问我为什么,顺从地喊了一声“先生”。 这一下逗得女人眉开眼笑——她正是当时在如梦里接待的那位不男不女的客人——她止不住地赞叹,“一家子的妙人儿,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我半阖着眼帘,强迫自己不去看她,就怕下意识就把持不住。 她是女人,那么对我来说是难以接受;可如果把她看做男人,那对我就是天大的讽刺了。 不一会儿,身后就出现了嘉仇的影子,他手上正在扣着白衬衫的扣子,头发还在滴着水,滴在白衣上,瞬间绽放出了肉色的花。 “我送您下去,晚上您不是还有事儿吗?” 女客人点点头,和我说声再会,径直走到了嘉仇身边,步履款款地下了楼。 望着嘉仇一路谦逊的样子,我的眼中越来越烫,直到两人身影不见。 大约一刻钟后,嘉仇重新走了上来。吩咐小宝去隔壁房间看电视,嘉仇关上门,房间里便只剩下我们两。 喊了我几声,见我一声不吭的样子,他干脆蹲在地上仰头望我,“生气啦?” “……没有。” 轻轻一笑,男人半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还说没有?脸都要拉到地上去了,还在这里嘴硬?” 任由他微微摇晃着我的手臂,我的身子也随之摇摆,这一下子,眼泪就忍不住掉下来。 “我不生气,”我望着他那双修长的大手,“我就是心疼。” 哪怕嘉仇是和谁睡也好,和谁缠绵也罢,只要他高兴,我也说不出一个不来。 可是,那个人,甚至都称不上女人,让嘉仇去伺候她,任由她糟蹋……我心里怎么安得下来? 气氛一时间变得凝滞,不一会儿,嘉仇突然冷哼一声,“你不就是看不起我,觉得我这么做丢人现眼了?” “我哪里有这个意思,我——” 他直接打断我的话,阴寒着脸色,滕一下站起来,“算了,以后这些事你也不要管,我自然有我的安排,你也只会给我惹麻烦!” 呆呆地坐在那里,我仿佛是一头凉水从头顶浇下来,身上一点热气都没有了。 硬话说完,这人又有点不忍心了,揉了揉我的头顶,语气放软,“扇子,我没有这个意思,其实你只要和从前一样,事事都听我的,那不就好了吗?” 蛛网在我的瞳孔里慢慢张开,裂缝顺着中心炸裂,遍布了我的两只眼睛,和胸口跳动的心。 坐在漆黑的房间里,四下里静悄悄,只有窗纱在未关紧的窗户里摩擦作响,弓起了张巨大的风帆。 而我,却是被小船抛弃的人,逐渐被湿冷吞没。 在浪潮撞击之间,我用迟钝的脑袋开始思考。 如果当年我和嘉仇走到一起,无风无浪,那么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究竟,我此生最打的遗憾和期盼,是真的全然信赖这个人,还是,只是求而不得的心理在悄悄作祟? 当然,这疑惑是无解的。除非时间倒流,我永远也找不出问题的答案。 我唯一知道的是,我已经无法再去做那个傻傻的苏扇,不顾一切地跟在他后面。 无知才可以无畏,我如今已经心怀恐惧,再也不能如浮萍般,随他左右。 不知道多久之后,楼下响起了一阵清脆的鸣笛声,瞬间打乱了我的思绪。 浑身抖动了一下,我看着打开的窗户,不受控制地站起身,走到了窗边。 在人迹寥寥的街道上,一身灰色大衣的孟若棠正站在那里,抬眼看着我。 没想到,他竟然等到了现在。 只是,我并不想见他,顿了顿,伸手准备合上窗户,桌上的手机却响了起来。 低头一看,男人果不其然正握着手机,一边指了指,示意我接电话。 摸来手机,我按下了接听。 “苏扇。”许久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乍一听,竟然还有点沙沙的。 我恩了一声,“找我什么事。” 沉默了一会儿,他说,“若星,”顿了顿,他重新说,“蒋若星,他的烧退了吗?” “好多了,”我俯视着楼下那个修长的身影,他靠在车上,空荡荡的脖间显得有点突兀,“你怎么会去?” “幼儿园老师给我打电话,说他午睡的时候突然开始发烧,要家长带出去看病才行。当时你们家里的电话不通,她就给我打了。” 哦了一声,我呐呐说,是吗。 “你……出来多久了?” 按照程序,协助调查只可以留住两天,但是宋佳雅迟迟没去保释他,加上付主任的案子到了最后的关头,孟若棠便留在里面,一拖再拖。 “好几天了,”说着,他突然开始剧烈地咳嗽,出了第一声之后立刻拉开了手,以拳抵唇,挡住了咳嗽声音。 距离太远,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从他微微耸动的背影可以看出,他忍得非常辛苦。 重新转过身,孟若棠重新开口,“抱歉,你继续说。” 我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算了,我们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你回去吧。” 眼看着我想结束话头,孟若棠大喊了我一声,脚也不住往前跨了一步,声音在耳中耳外同时响起。 四目相对着,他罕见地有些心绪不平,失去了惯有的冷静,“我,明天要出门一趟。” “也许去一天,也许去很久,但是我一定会回来的。”鼓起勇气,孟若棠期盼地问我,“你……会不会等我?” 我站在楼上,望着楼下急切望着我的人,直接挂断了电话。 彼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说出这种摸不清头脑的话,也不知道,他这一趟去了之后,我们将会发生如何巨大的变化。 第二百四十五章 专业捉奸 说完这话之后,孟若棠伸出手,犹豫、却没有停顿地伸高,朝我轻轻挥了挥。 再见。 这是他的口型,动作很小,几乎让我辨认不出来。 末了,我们还是各自散开。我关上窗户,听见楼下响起了车子发动的声音,很快便消失在黑夜的街头。 一夜无话,直到第二天早上,我们三人坐在桌前,一人一边。 那两个保姆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冒出来了,如同两只蜜蜂一样忙忙碌碌地向桌上摆放着食物,献着殷勤。 我看着她们,“你们俩昨天去哪里了。” 想起昨天蒋若星发烧的时候,家里空无一人,我又是内疚又是后怕。 “是先生让我们休假的,说暂时不需要我们。” 望着正慢条斯理吃着饭的嘉仇,我顿时明白过来,顿时话都吞回了肚子里,再也不发一声。 餐桌上习惯保持安静,只有大家吃饭的咀嚼声,连蒋若星也能很好地挥着勺子,鲜少发出与碗边的碰撞声,两只腮帮子鼓得像塞了几颗松果。 见儿子放下了勺子,等候的嘉仇一笑,“吃饱了?” 蒋若星点点头,口里还在慢慢咀嚼。 “你啊,小嘴巴就和个漏勺似的,”男人细心地擦了擦蒋若星嘴边的饭粒和碎屑,顺便捏了捏他软嫩嫩的脸颊,“今天还想去上学吗?” “想。”蒋若星回答得很干脆。 “好,那你自己去把书包和校服拿下来,爸爸送你过去。” 一声令下,蒋若星一下子滑下椅子,两只笑眼弯弯,生怕嘉仇反悔一样,咚咚跑去了楼上。 含笑地望着小家伙上楼,他这才对我说,“扇子,今天出门一趟,我有点事情要让你帮忙。” 我抬眼看他,静静等待下文。 他站起身,拿过了衣架上的外套,单手利索地穿了进去,顺便整了整衣领,整个人笔挺笔挺。 “见面地点在如梦,到时候巧姐会安排的。” 怔了怔,我停顿了几秒后才答应了一声。 不怪我如此意外,自从被巧姐拉下马之后,嘉仇便不许我再回会所,没想到今天却主动提了出来。 这时候,楼上传来了咚咚的脚步声,蒋若星一脸认真地跑下来,时不时还用眼睛看一眼嘉仇爸爸,生怕他不见了一样。 跑完楼梯,他就像是一只欢快的小鸟雀,一下子张开手臂。 嘉仇随即眉眼一软,一把将他揽进了怀里,用力亲了一口,逗得小东西咯咯直笑。 想了想,蒋若星指使着嘉仇将他挪了挪,凑到我身边,将小脸凑过来,戳了戳上面的小酒窝——遗传我的特点,他嘴角也有一个小窝窝,不过只有一边,而且因为天天板着脸,很少能够看见。 看他亮晶晶的眼睛,我顺从着他的意思,在他脸上亲了亲。 摸了摸痒痒的脸颊,蒋若星却不知道怎么了,仍旧还要我凑过来。 然后,他望着嘉仇,脆生生地喊了一声,“爸爸。” 那种鼓励的眼神,意图简直不言而喻。 无可奈何地捏了捏他的小屁股,嘉仇却也不拒绝,而是嘴角含笑地靠近了我,在脸颊旁落下了一吻。 那种,如同蝴蝶翅膀落下的细微感触,却让我心如擂鼓,咚咚跳得老快。 直起身,男人眼中温情脉脉,“走啦。” 目送着一大一小冲出去的样子,阳光下两张笑脸无比相似。 这种诡异的和谐,捉摸不透的真心,让我一边贪恋,一边惶恐,无法自拔。 按照约定的时间,我来到了会所里。多日不来,有的人见到我,脱口一句“老板”,想想还是噤声,觉得不再合适。 我也不以为意,本来就是谁发钱谁是主子,这里的人根本不需要什么交情和恋旧。 刚刚坐定,侍应生就推着茶水车进来,跪在我面前的茶几前,娴熟地泡着茶。 倒掉头道水,她用开水冲进去,将那些茶叶片冲到舒展开来,缓缓地浮到水面上,完全绽放着自己的身躯,茶香四溢。 “老板,喝水。” 我接过杯子,看也不看她一眼,“你喊错了,我和你没什么关系。” 穿着一身服务生制服的如男仍旧保持着半跪的姿势,语气发酸,“没什么差别,你现在是蒋老板的人,喊你一声老板不过分。” 她总是对我抱着极大的敌意,从前还知道收敛,现在根本是毫无顾忌。 吹了吹茶面的动作一顿,我不想和她多啰嗦,“巧姐呢。” 她站起身,“接人。” 两厢无言,一坐一站等了许久,才等到了姗姗来迟的另外两人。 走进门,巧姐的脚还没有跨进来,一口烟嗓已经笑开了,“不好意思,我来晚了,没等多久吧?” 我不明意味地呵了一声,视线放在了她身后的那个女人身上。 很显然,这就是嘉仇让我招待的客人了。 她看上去挺年轻的,三十左右,算得上漂亮,也看得出来很富贵,但是脸上总是少了点笑的样子,显得干巴巴的。 巧姐请她落座,女人却显得有点轻蔑,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身子只挨了一点点,好似沙发上有什么病毒一样。 见怪不怪,巧姐打着圆场,对我说,“小苏,这位是东家的朋友,有点事情想找你,你们好好聊聊。” 说罢,她站起身,领着如男出去,将我和她留在了一室之中。 心念一转,我还有什么不明白,这个所谓的朋友非富即官,否则也不会让嘉仇这么费心费力地“帮忙”。 端起茶壶,我倒了一杯水,递到她面前,她却不接,而且始终表情阴郁,望着我就和看仇人一样。 吃了钉子,我也不想再去示好,干脆自己端起杯子,慢悠悠地喝起来。 干坐了一会儿,谁也不说话,知道我一杯茶饮尽,对方突然开口,“听说你对付男人很有一套,你是不是见谁都能弄上手?” 我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谁这么说的?” 她干脆地反问,“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放下杯子,我坦诚说,“我没有您这么好的资本,当然做不到人见人爱。” 这话我说得极其真挚,听得她表情一下子古怪起来,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生气。 “算了,我懒得和你啰嗦!”打开皮包,她从里面拿出一叠钱,直接甩到桌上,“这些是定金,你要是帮我做好了,还有一份。” 见我无声的疑惑,女人咬紧牙根,说,“我要你帮我捉奸!” 静谧。 久久的静谧。 半天没有等到我的回答,女人急了,“你听见我说话没有!嫌钱不够,那我再给你加!” “等等,”我有点苦恼地扶住了额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你让我给你捉奸?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让小姐,去抓小三的奸,这难道不是因小失大? 她梗着脖子,两只眼睛烧得特别亮,“我当然知道,你就说答应不答应吧!” 思忖了片刻,我说,“那你把事情说清楚,你们的关系,小三的情况,我听完再考虑要不要帮你。” 女人冷哼一声,“你知道那么多干嘛,按照我的话去做不行就了?” “如果你的方法有用,你还至于坐在这里吗?”我说得很理直气壮,“你要是需要,我可以介绍专门的抓奸团伙,你去和他们商量。” 这不是我瞎说,光我知道的就有好几个,他们都是被出轨的失婚女人或者男人,组织在一起,专门给人家有偿打小三。 有几次,他们还来我手上租过几个小姐和少爷,说要去当饵,钓那些婚内偷吃的人。 她被这个吸引到了,惊喜地问,“真的,那他们能让我丈夫回心转意吗?” 我耸耸肩,“这我不知道。反正他们一般都是趁着开房的时候冲进去,一通拍照,有时候还会带着警察进去,说里面有人在卖|淫嫖|娼之类的。总之就是弄臭对方的名声,离婚的时候好做要挟吧。” 一听到这里,女人立马摇头,非常抗拒,“不,我不想这样,我只想要回我的丈夫而已……我不想闹得这么大。” 看她眼里受伤彷徨的神色,我有点无奈,“那你既然来找我,还不打算告诉我?”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就算是再有本事,也没办法面面俱到。 强撑了一阵子,女人终于泄气了。 咬紧了嘴唇,她似乎难以启齿,“我,和我丈夫结婚三年多了。我们是家人介绍,但是彼此感情都很好,所以自然而然结合到一起。” 原本,她以为这会是一段美满的婚姻生活,对日后的生活充满期待,谁知道新婚夜里就给了她当头棒喝。 “我丈夫……他没有碰过我。开始我以为是他害羞,就这么将就了半个多月,我实在等不下去,就开始主动去要他。” 看着她无地自容的表情,可以得知,她这个“主动”意味着多么重的分量。 “后来,他就开始躲着我,哪怕白天如何甜蜜温柔,到了晚上一定会分房睡。我和他争执过两次,他就干脆在外面加班,常常不回来。久而久之,我也就习惯了。” 颓唐之下,她的话锋一转,狠狠一咬牙,“可是,我没想到,我这是开门给人钻了缝子!” 第二百四十六章 没有男人不贪食 看她咬牙切齿的样子,我心里明白,估计就是这个时候出了问题。 果然,她接着说,“一年多前,我发现他在外面有人了,动不动就在外面留宿,身上还有女人的头发和口红印。尤其最近,他越来越光明正大,几乎是一点都不顾及我的感受。我和他吵过,闹过,想让他把那个女人交出来,可是他都不理会我。” 说着,她双肩瑟缩了一下,不自觉自己环抱着自己一下。 女人,尤其是她这样漂亮的女人,一旦委屈起来,令人又是心疼又是扼腕,哪怕我是个女人,也无法避免。 “你说要抓奸,是想把这个三儿给抓出来,还是威胁你老公离婚?” 听到最后两个字,她眼中瞬间震惊了一下,连连摇头,“不,我不离婚,打死我也不离婚……” 见我似笑非笑的样子,她一擦眼角,微微稚气地哼了一声,“你不要以为我是说假话,老实说,现在就算我怀不上孩子,可是他们家里依旧将我供着,对我很好,而且我丈夫也从没有对我少过关心……除了不履行那一项义务之外,他一定是世界上最好的丈夫。” 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女人眼角慢慢又红了。 “噗……”我控制不住笑出声。 被打断情绪,她显得不高兴了,强撑着反问,“笑什么,有什么可笑的!” 手托着下巴,我微微一笑,半是叹息地说,“恕我直言,男人呢,如果不吃够食儿,就会饿肚子,饿着肚子,你还指望他不去偷腥?如果按照你说的,他碰也没有碰过你,要么是外面的妖精迷晕了眼睛,要么……他根本不喜欢女人。” 瞪大双眼,她完全是一副震惊过度的样子,连嘴唇都忘记合上,露出了里面鲜红的小舌。 眼中融化的冰块化成了水,无法承受的水珠滚落下来,她精致的眼妆慢慢被晕开,变成了一圈黑乎乎的污渍。 “男人……男人也好,”吸了吸鼻子,女人说着挖心窝子的话,越是疼越是认真,“我就想知道,我到底哪里不好,我想改。” 叹了口气,我捏了捏鼻梁,又是一个傻乎乎的女人啊。 “好吧,你把资料拿出来,我只能给你参考参考,毕竟我是个连婚姻的门都没有跨进去的人。” 点点头,女人拿出一张照片,“这是我的丈夫。” 那是一张春游时候拍摄的,背后是橙红黄绿的风景,一对佳偶笑得甜甜蜜蜜。可以看得出来,女人非常得幸福,脸上都发着粉红色的魅力光晕。 而那位负心的丈夫,意外长得非常斯文,白白净净的,手揽住了妻子的肩膀,笑得格外腼腆。 他给我的第一感觉,不像是个色迷心窍的饿鬼,反而像是学生时代里,每个人都曾不自觉关注过的干净学长,如果换上一身长衫和书卷,那活脱脱就是个民国学堂里的教书先生。 “这是我们在去年旅游的时候照的,当时我还不知道他外面有人的事情,可惜等到后来,我也没有心思再和他单独出去了。”语气慢慢颓唐下来,她的视线不自觉也低垂下来。 我有意岔开话题,“他是做什么的,老师?” 女人一笑,“不是,他是个律师,专门做被告辩护的。别看他好像话不多,要是拿出工作时候的口才,我还真说不过他。” 律师……这倒真是没有想到。 站起身,我将照片拿住,看了看背后的名字,“好,我记住了,我到时候会找人去问问的。如果真的找到那个背后的小三,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欸,钱!” 她追上来,不由分说地要将一叠钱塞给我,我推拒不得,想了想,从上面抽了几张,“就拿这个当定金吧,其余的等事情办好了再说。” “可是……” 我打断了她的话,“你是蒋先生的朋友,不需要计较这么清楚。” 随意一颔首,我拉开门,离开了包间。 走出了会所,我正准备离开,却听见背后的巷道里传来了暧昧的声音。 女人享受的声音丝毫也不掩盖,如同夜晚藏在角落里的夜猫,用细细的声音勾引着路上行人的脚步。 我没有打扰别人好事的恶趣味,打算绕路离开,却没想到,随之响起了孟佐的低沉嗓音。 “喜欢吗,恩?” 女人的喘息声快要熄灭一样,断断续续,“别啰嗦……快!” 男人女人的纠缠,时高时低,简直像是有今天没明日一样的疯狂,直到半个多小时才结束。 透过缝隙看去,女人抽出了一叠钱,塞到了孟佐未拉起来的牛仔裤里,满意地拍了拍,“辛苦了,拿去吧。” 孟佐只是靠在墙壁上,嘴唇含着优雅而蛊惑的笑容,浑身弥漫着事后的慵懒感觉。 等女人扭着腰离开,孟佐拉好裤子,扣扣子的时候指间一动,掉了几张下来。 蹲下身,他一一去捡掉下的纸币,却见到了眼前的一双鞋尖,随即最后一张纸币也被捡走。 保持着递钱的姿势,我对上他直直的眼睛,随意又向前递了递,“不要吗?” 拿过钱,他的声音还饱含着情|欲后的湿润,“谢谢。” 我不以为意地环视着四周,一边看着脚下踩到了莫名液体,嗤笑了一声,“大慈善家还真是兢兢业业,在这种地方辛勤开垦浇灌呢。” 一般人被挤兑一番后,总会有点反应,孟佐倒是也动了,可他只是在身上摸了两遍,然后问我。 “苏老板,有烟吗。” 我也不想去纠正他的称谓问题,打开了包,将里面一包未拆封的香烟递给他。 即使我从来不抽烟,但是为了客人而准备,这是我的习惯。 点了一根烟,孟佐开始吞云吐雾,烟头闪烁着,一口口将令人麻醉的香气送入他的肺叶中。 事后一根烟,这是每个男人都爱享受的东西。 抽到一半的时候,他将烟扔到地上,用皮鞋底捻灭。 “不抽了?”斜靠在墙壁上,我歪头问他。 “不了,烟抽多了嘴里会发臭,女人们会很讨厌的。”露出了一个矜贵的微笑,孟佐接着说,“而且对孕妇也不好。” 第二百四十七章 周末的果实 修长的身子微微倾着,孟佐的脸上笑得微微狰狞,好似说的是什么恶魔一样。 心中不避免地波动了一下,然而我却还是保持平静,说,“怎么着,宋佳雅怀孕了?” 见他没有否认,我生出一种百般荒唐的感觉,“你不说,别人碗里的饺子要少吃吗,这可不符合你的风格。” 搞大了嫂子的肚子,现在却又在靠色相赚钱,这都算什么事儿。 脸色郁卒了几分,他猛地踹了墙角几下,恨恨地说,“妈|的!她以为这样就能困得住我?” 望着他头也不回地离开,徒留下淡淡的烟味儿盘旋周围,逐渐被冷风瓜分而散。 第二天一早,我按照委托女人提供的地址,找到了一家律师所。 将车子停在路口,我看着进进出出的人们,过了一会儿,找到了照片里的那个丈夫。 他的真人比照片上更加清瘦,一边走路一边打着电话,时不时和同进的同事们打着招呼。 指着他,我对身边的保镖说,“盯着他,有什么女人靠近,就给我打电话。” 说着,我搭上了门把,准备下车。 一个保镖跟着我的动作动了,被我冷冷瞥了一眼,“你干嘛?” 他觉得我是废话,“你说呢。” “昨天我已经和嘉仇说过了,你们这几天不用再跟着我,全心盯着人就行。” 毫不留情地甩上门,我与两个保镖对视了一眼,心情颇好地挑了挑眉。 甩掉了两个尾巴,我的第一个目的地,转而来到了孟氏。 经过了恶性投资的影响,孟氏也必不可免地受到了影响,尤其是三天两头有亏本的生产商来讨债,一副副无赖嘴脸,搅得公司不得安宁。 见到我进来,前台已经有点草木皆兵,警惕地问,“请问您找谁?” “我想见你们副董。” 估计是最近听惯了这种话,前台姑娘直接一口回绝,“抱歉,我们副董不在,您还是改天再来吧。” 我环抱着手臂,颇有耐心,“不如你再打个电话,说不定副董一听我的名字,又在了。” 犹豫了一会儿,前台还是不松口,“您还是预约后再来吧。” 耸耸肩,我也没有办法,准备离开的时候,却撞见了一个打扮干练的长发女郎从里面走出来,脚下生风。 我顿时笑了,喊了她一声,“封姐。” 封梓莹一愣,上下打量了我好几眼,不敢相信地说,“你是,苏扇?” 顺利进入了公司里,我们坐在露台上,兴致勃勃地开始聊天,诉说着这些年的空白。 她新奇地看着我,越看越咋舌,“你要是不喊我,我真都不敢认你了。这还是当初那个一听要打扮就头疼的小丫头吗?” 封梓莹打趣我,我也附和着笑了。 回想起当初,我从一个土里土气的穷孩子,到慢慢打开了心扉,这其中不缺乏这位良师的帮助。 “别光说我了,封姐你倒是没有怎么变化,和以前一模一样,还更漂亮了些。” 眼里含笑,封梓莹还是保留着那种干脆泼辣的笑容,“别说了,孩子都两岁,哪里还有什么漂亮不漂亮的。” “你结婚了?”我有些打趣,“我还以为你一辈子都不想结婚呢,当初你见着追你的男人都黑着脸,恨不得赶出去几百米。” 她也有点恍若隔世的意味,“是啊,变得太快了。” 在我离开没两年,她就和自己的一个老同学交往了,然后是顺理成章地结婚生子,从一个脾气火辣的精英OL变成了贤惠的人妻。 寒暄够了,封梓莹说,“我听你刚说要找宋佳雅?不巧了,她真不在。” 听她的口气,似乎和这个副董很不对盘,甚至隐隐还有点鄙夷。 “她去哪了?” 封梓莹耸耸肩,“谁知道啊,她一贯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哪一天不是迟到早退。从孟总出事之后,来得就更少了。” 深深叹了口气,她往背后的工作区里看了一眼,脸上止不住的都是落寞,“你看看,现在公司里的人自己走了一半,被宋佳雅气跑了一半,除了几个老人,都剩不下什么了。” 望着员工们心不在焉的样子,再对比从前夜晚仍旧充满干劲的画面,落差太大。 叹了口气,封梓莹口上仍旧不留余地,直白地说,“要我说,孟总就是没用,为了个女人闹成这个样子,他做得最错的就是娶了这个姓宋的!” 越说越是义愤填膺,她左右看看,压低声音,“你知不知道,宋佳雅和孟总的弟弟不清不楚的?我看了看她做的账,这女人就是个蛀虫,就快把孟总的底子掏空了!” 我拍了拍她的手背,“不要担心这么多,这也只是瞎操心而已。” “是,反正我月底就要辞职了,眼不见为净。”叹了口气,封梓莹说,“就是不舍得这里,它成长到如今,也有我的一份心血。说糟蹋就糟蹋……欸。” 听到这里,我有点微微讶然,她一贯是个工作狂,如今竟然要主动放弃,实在是让我难以理解。 扯了扯嘴角,她拨弄了一下胸口的工作牌,嘴角勾出了一个不自然的角度,“家里催我生个老二,我先生也要准备出国,让我在家里待几年。” 张了张嘴,我虚无地吐出一口气,也说不出让她遵从自己的话来。 她笑了笑,反倒安慰起我来,“其实这也是好事,维持一个家,本来就是要互相牺牲和包容的,如果你当时和孟总结婚你就明白了。” 一张口,封梓莹瞬间察觉到失言,讪讪地补救,“对不起,我不该提起这些事情的。” 我倒是很坦然,“没事,都过去了。” 气氛急转直下,我们也没有再继续聊下去的念头,我将手里的袋子递给了她,“如果宋佳雅来上班,帮我把这个交给她。” 往袋子里看了一眼,封梓莹愣了愣,“保胎的?” 我挑挑眉,“她会明白的。” 转到保镖那边,监视了奸夫几天,他们的回复都一切正常,毫无问题,生活习惯毫无毛病可以挑的。 “除了上班,就是回家,要么就是去图书馆,给他的老婆买插花的原料,完全没有什么小三的踪迹。” 沉吟了一会儿,我说,“再等等看,再等三天,没有的话就放弃。” 就这样,一直等到了第三天傍晚,那是个周末的晚上,保镖那边来了电话,说这人有点异样。 “好,好,我马上过去。”挂断电话,我下楼开车,朝着保镖说的酒店过去。 果然,这男人确实不是省油的灯,他老婆是个插花师,周末晚上都有课,他就挑这个时候去犯事儿。忍了这么久没见面,又是在偷|情圣地的情侣酒店里,一定是干柴烈火打得火热。 将车钥匙递给了泊车的门童,保镖走到我背后,说清了来龙去脉,“晚上他送妻子去上班之后,就绕了远路,到了这里。中途他出去过一次,买了女人的睡裙和口红,估计老情人已经在上面了。” 末了,递过一张纸条,“这是房间号。” 恩了一声,我吩咐他们,“你们在楼下等着,我等会儿给你们电话。” 在前台开了一间相邻的房间,客服带着我上去,走到了所在楼层。 走到一半,我停了下来,指了指奸夫所在的房间,“能不能帮我喊一下这间房里的人,我认识他。” 客服当然不同意,说这是客人的隐私,不可以擅自开门。 咬咬牙,我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像个受害者,“这里面是我男朋友,他带着别人来开房,我看一眼都不行吗?” “客人,真的不行……”被我磨了半天,客服被闹得没办法,松口说,“这样吧,我给房间里打个电话,客人同意之后再说其他的。” 我一摸脸,活脱脱就是个被抛弃的怨妇形象,强撑坚强,“好,你打,我们在一块儿这么多年,我非要问个清楚!” 没有想到,客服刚刚掏出对话机,背后就传来了一道凉飕飕的话,给了我当头一棒,“是吗,你说给我听听,你和谁在一起这么多年了?” 见了鬼一样,表情彻底定格在脸上,我动了动脖子,感觉都能够听到咯吱咯吱的声音。 接着,身后的细微脚步声靠近,接着一只手搂住了我的肩膀,不羁的嗓音在我的耳侧响起,“怎么不说话了,恩?我才是你的男朋友,你到别人的男人房里找个什么劲儿?” 客服有点搞不懂了,狐疑地看着我们俩,“您二位是……” 粲然一笑,钱陌远如碧水红花般的姣好脸庞瞬间漾开了暖意,“抱歉,我女朋友和我闹脾气,找错人了,麻烦你了。” 我强撑着笑容,后槽牙已经咬咯吱咯吱响,感觉笑容都发苦。 “是不是啊,女、朋、友?”他还故意拉长了声调,眼里狡黠。 我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对着客服点了点头,“是这么回事。” “这样啊,那好,这是二位的房卡,请两位享受美好夜晚。” 看着客服疾步离开、躲也不及的样子,我忍了一口气,挥开了背后这人的手臂,“你到底在干什么?!” 第二百四十八章 雕妻 将我拽到了过道的尽头,我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只得等到远远离开之后才敢甩开他。 我真是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气恼地说,“钱陌远,钱公子,你为什么非要揪着我,有什么事回头再说不行吗?” 穿着一件微微蝙蝠的长袖,钱陌远单手插在口袋里,整个人显得有点漫不经心。只歪头看着我,他那双漂亮的眼睛仿佛看穿了一切。 “我知道,你是冲人家去的吧。”他朝房间里努努嘴。 我有气无力,“你知道还问。” “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你已经跟踪他好几天了,”末了,他却来了一句,“正好,我不同意,你趁早死了这个心吧。” 这么一说,我倒是更加有了兴致,难怪前几天都没有什么收获,合着他在给人家做背后军师。 转念一想,确实,这男人作为被告律师,常常会往检察院跑,和钱陌远私交甚笃也不奇怪。 抿了抿嘴唇,我问,“现在我还真的很好奇,这个男人有什么魅力,能够让你也折服了。” 站直身体,钱陌远也不想和我啰嗦,“总之一句话,少来插手这件事情。走,跟我出去!” 不由分说地往外拖,我只得抓住门把,口中扔下一句闷雷,“这个地址我已经给他老婆发过去了。” 手上的力气一松,他回过头,“你再说一遍?” 我直直看着他,晃了晃手机,“全程连线,现在她应该就快到楼下了。” “你——!”重重甩下手,钱陌远一皱眉,干脆越过我走过去,站在房间门口,用指节叩了叩门。 “开门,是我。” 里面明显一阵慌张,“稍等一下!” 没一会儿,里面的男人打开门,过分白皙的脸上露出了不自然的红晕,打量着我们,“钱检,你们……怎么会到这里来?” 没有回答,钱陌远直接闯了进来,我动作很快,在关门前的一瞬间挤进了自己。 在房间里飞快地环视了一眼,一切都很正常,没有任何翻滚后的痕迹,也没有什么女人。 难道这么快就藏起来了? 一边想着,我一边往边边角角里逡巡,想着能不能发现点秘密。 “你找谁?”那男人开口了,声音温温热热,“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这个人说得一本正经,眼神清明,看上去还真是那么回事。 然而,他嘴角的口红残印,却没有躲过我的视线。那明显就是亲出来的。 没等我想个明白,钱陌远大马金刀地坐在床上,啧了一声,“我不是和你说过,最近小心一点,不要乱做事吗,你怎么还在背着你老婆惹事?” 男人呐呐了一阵,说不出话来。 “行了,别拖拖沓沓的,快走吧,你老婆要杀上门了!” 顿时,男人舌|头打结,稳重的脸色也瞬间变成了灰色。 我却有点不满意了,虽然多管闲事却是很招人厌,可是我答应了别人,无论是出于什么理由,都应该搞清楚。 “钱陌远,你别包庇他,”我说,“你既然知道他做错事,就不该把惩罚让他妻子承担。” 可惜,钱公子依旧听不进去话,固执己见,“我不管什么错不错,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他爱他老婆就和爱眼珠子一样,说他出轨,老子宁可相信母猪会上树!” 这个比喻竟然无意中缓解了胶着的气氛,被和“母猪”相比的男人显得很哭笑不得,无奈地接受了这个好意。 他说,“钱检,我知道你想帮我,不过……还是算了吧。到了现在,我也该给我爱人一个交代。” 寂静无言地等候了几分钟,门外响起了滴滴的开门声,委托的苦情妻子按照预想,骤然登场。 蹬蹬地冲进了房间里,女人先看了我们一眼,接着发了疯一样在房间里寻找起来。 厕所、衣柜、连床底都跪下去看过了,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她漂亮的脸上布满了伤心和怨怒,抓住丈夫,“她人呢,你把她藏到哪里去了?把她喊出来!” 男人很是心疼地扶着妻子的双肩,随着她支持不住地跪在地上,他也随之倾下身子,手掌不住在她后背安抚,就像哄着孩子一样。 女人呜咽着说,“老公,你把她喊出来,好不好?我保证不闹,我就看一眼,我就想知道我是怎么输的……” 比起背叛的问题,这个痴痴的女人仍旧想着的,是他为什么不爱我了,是不是我又有哪里做不得好了。 这就是男人和女人天然的区别,同样一件事,一方是不断给自己找理由,像是从前的小鸟依人突成了黄脸婆、母老虎,于是不得不去外面寻找慰藉。 而妻子,却只会反复拷问自己,到底是自己哪里出了错,为什么自己无法让丈夫永远保持新鲜感,而从此渐行渐远。 这就是一步错,和步步错。 叹了一口气,男人将妻子扶起来,轻柔地抹去了她眼角的眼泪,轻声问,“你真想看?” 女人抽泣着点点头,“恩!” 微微为难,他又看了看一盘的我们,想想说,“好,你跟我来。” 拉开了窗帘,男人从墙角里拿出一个木架子,随即握住上面大红色围布的一角,瞬间扯开。 遮布缓缓地掉落在地上,叠成一道道的在褶皱,露出了木架上一个半人高的雕像。 那是一尊栩栩如生的半身像,虽然没有双腿,但是加上木架的高度,几乎和真人一般高。 那件买来的睡衣正穿在它的身上,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材,裙摆随风微微摆动着。甚至包括它的唇上,也涂抹上了玫瑰色的口红,称得一张脸颊活灵活现,和真人极其肖似。 没错,这个石像是有真人为模型的,不光我发现这一点,在场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它完全是男人按照自己的妻子做的,连颈间的一颗小痣都没有漏下,根本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然而,我确确实实想不明白——放着活生生的温香软玉不要,偏偏要搂着一个石像打扮不停,还亲得火热,这男人真的不是有病吗? 只是没想到,这男人竟然还真的有个不治之症,令人匪夷所思。 第二百四十九章 不算个男人 病,一个字让大家脸上都微微有点异样,各怀心思,揣测着不同的念头。 “我说,你不会是哪方面有点问题吧?”钱陌远是头一个张口的,他一贯是这样有一说一,毫不顾忌结果,“你要是真有毛病,还娶个老婆供着,那你就是活该了!” 男人显得有点踌躇,张口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却没想到一旁的妻子却最先矢口否认,“胡说,我丈夫他好得很!” 看她这种誓死捍卫的样子,好像比污蔑自己还要关心,好似个护犊子的母兽,就差龇牙咧嘴了。 轻轻一嗤,我问她,“你不是说他从没有要过你,现在怎么有反口了?” 脸皮上涨起了绯红,可是此时,女人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吞吞吐吐说,“我,我曾经下过药,知道他没问题……” 气氛陷入了尴尬之中,这夫妻两人变扭地背对背,却又忍不住眼中关心对方的神色,看得我直摇头。 最终,还是男人率先打破了僵局,“算了,这个秘密也藏着了这么多年,我便都说出来吧。等到说完之后,咱们就离婚。” 脸上闪过一阵惊讶、怀疑、凄惶,妻子狠狠擦着眼泪,“别废话,你告诉我!” “老婆,我不是对你不行,而是对所有女人都很害怕,我怕和女人做那档子事,也恨自己长了这么个玩意儿,就算在我床上放一百个女人,我还是起不来……你明白吗?” 他哽咽说,“从没有什么小三和出轨,我只是不想你因为孩子的事情,被两家人为难,才编了这个谎言。” 这个解释听起来实在是太过诡异,从没有听说过男人怕女人怕得像老虎的,难不成还有人和自己的本能过不去? 谁知道,更爆炸的还在更后面,“……还有,趁着钱检在这里,咱们直接申请离婚吧。” 那一瞬间,女人整张脸上的血色尽褪,仿佛将皮肉都在双氧水里泡过一遍,充满了令人眼酸的气息。 “为什么?”最终,可怜的妻子还是只问了一句话,“我到底是哪里做不得好,非要你这样糟蹋我?” 狠狠搓了把脸,男人白净的脸上泛起了苦涩的笑容,没有一丝胡须的下巴动了动,一字一句地将真相抽丝剥茧。 原来,他从小父母就出门打工,所以就跟着一位叔叔过活。然而,这个叔叔最后成为了轰动一方的强|奸犯,一连犯了三四起案子,专门挑下夜班的女青年下手。 最严重的是,其中有一个受害者受的刺激太大,直接就疯了。 后来,叔叔被警察抓走,剩下的所有舆论压力都集中在这个小小的侄子身上。 他的男同学不停地欺负他,扒光他的校裤,大冬天的将冷水冲他的腿间,说是只有冻起来才不会作孽。 而且更可怕的是,只要他稍稍靠近女生,立刻就被所有人排斥,甚至连老师都不管真相,上来就对他言辞警告,让他不要当个小变态。 “等到我父母回来,搬走去了其他地方读书,可是我却落下了病根。我不敢靠近女人,更不敢对她们有反应,活得像个苦行僧似的。” 谈起这段的时候,我总是不自觉想到了自己从前经历过的校园生活,那种日日顶在头上的黑暗乌云,吹不散,挥不开,哪怕所有人都是艳阳高照,独独你一个人雷雨当空。 低低啧了一声,钱陌远看了一眼已经完全怔神的妻子,代替她继续问,“那你还找她,这不是祸害好女人吗?” 连连挥手,他着急说,“不是这样的!我,我爱我的妻子,真的!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注定要沦陷了。” 他以为心爱的妻子可以治疗好他的恶疾,可是没想到,即使结婚之后,情况仍旧没有好转,因为没有孩子,家里的气氛越来越糟糕,甚至逼得小夫妻的行动举步维艰,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你发现的那些证据,都是我故意表现的,包括家里的人,也都是我故意被他们知道的。”双手在雕像上爱恋地摸了摸,男人的语气里那样回味无穷。 “我不敢去玷污你,就只能拿这些死东西替代,发泄那些畜生一样的欲望。越是爱你,我就越想碰你,每当在这些东西身上代替之后,我就越来越抑制不住,心里的愧疚也大到快要吞没自己……” 难以想象,他是如何在这种牙根违反本能的情况下,做出这些事情的。背着妻子,去找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情人”,这种背叛和禁忌根本令人难以想象。 抿了抿嘴唇,男人的语气发苦,“这可惜,拖到现在,终于还是拖不下去了。” 不知不觉间,妻子脸上已经泪流满面,“谁说的,你早点告诉我,我们一定能好好治疗,说不定——” “晚了,”他打断了话头,绝情地说,“我已经做了化学阉割的手术,已经不算个男人了。别跟着我,你会找到更好的归宿的。” 禁不住地咳了两声,我只觉得自己差点被口水呛死,好半天之后才开始反应过他的话。 阉割……这种事情他都能够答应得了,那是该多恨那犯罪的孽障? 明明,他不是犯罪人,却不得不以身殉法,承担了所有的过错。 钱陌远捏了捏太阳穴,拿手指挡着面颊,隽秀的脸蛋皱成了一团,仿佛很苦恼搅合进了这件事情里面。 抬眼看我,他无声地眨眨眼,怎么办? 我也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准备好对付渣男的方法都不顶用,一时间也不知道做什么。 像我们这样的旁观者都如此纠结难明,身为主角的两个人更像是斗牛一样,角对着角,面对面,谁也不肯让这谁,气喘吁吁个不停。 正在我想着如何悄悄离开这个怪异的场合时,妻子突然先一步动了。 她将脑袋对准了石像,狠狠撞了过去,一下子就是头破血流! 纤细的身体摇晃不停,女人一脸是血,看上去分外可怕,可是她却不知道痛一样,对准着裂开的雕像,打算继续撞过去。 被丈夫一把抱住了双腿,妻子脸上滴答流着血,和那个雕像一样,额头开裂,可是表情却那样平静。 “你敢走,我就敢死。” 第二百五十章 二次拘捕 最终,对峙还是轰然倒塌,男人搂住了自己的爱人,痛哭失声,几乎是想要将所有的酸涩都吐出来一样。 “我不舍得你,不舍得啊……” 站在窗口,看着那对夫妻搀扶着渐渐走远,我的手按在窗框上,不自觉紧了紧,又松了松。 “一个做不成真正的男人,一个当不了真正的女人,他们在一起,倒是很般配。”背后的钱陌远跨前了一步,话语中颇有点无可奈何。 我没有说话,心里却默许了他的话。 有时候,抛去男人和女人的外衣,只要是这个人,好像就可以了。 兜兜转转了这么多年,我自以为看透了种种邋遢和肮脏,对男女这档子事心凉了又凉,却不知情有独钟这一句话的意思。 也许选择你的同时,就是一种罪与罚的同时降临——但那又如何呢。 收敛好心情,我才想起来发问,“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背靠在窗口,夜风吹得钱陌远的碎发摆动,时不时有调皮的发尾亲吻他的耳廓。 他似笑非笑,“我不是说了吗,我早就知道有人在盯着他,今天就想来看个究竟,就是没想到会是你。” 这么一想,他是检察官,和律师应该常常会见面,也许是保镖跟踪的时候露了馅儿,结果来了这么一出引蛇出洞。 “那你以为是谁。” 他低低一笑,桃花眼里满是微微不屑,“还有谁——当然是你那个嘉仇。” 这话听得我心中不自觉一震,面上却丝毫没有表现,“你怎么会想到他身上。” 笑容逐渐变成了阴霾,钱陌远冷冷地说,“等孟若棠正式被拘捕之后,刚刚那个律师就会正式担任他的辩护律师,你觉得他重要不重要?” “这不可能!”我几乎是矢口否认,“孟若棠都已经释放了,哪里来的二次拘捕?” 他继续说,“你以为这么大案子到此就完了?买春的案子牵扯的人太多,我动不了,钱亭芳也不会让我动。可是你别忘了,孟氏还有一大笔流向不明的资金,这件事……我非要查个底朝天不可!” 这人的口气如此笃定,“到时候,无论是你还是蒋嘉仇,谁都跑不了!” 撞过我的肩膀,钱陌远阔步离开,头也没有回。 心事重重地回到家里,我一打开房间的门,就见到嘉仇正站在窗口,在和谁打着电话。 “是,我明白……这件事麻烦您了……” 回头看见我,他说了一句“那就到这里”,挂断了电话。 转过身,壁灯如同鸡蛋般的暖黄色洒下来,称得他笑容缱绻,“这次的事情辛苦你了,果然扇子已经变得这样厉害了。” 我一言不发地站在门口,也不去靠近他。这样人畜无害的笑容下面,到底还藏着多少我不知道的东西,他是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深的城府,每做一件事都充满了算计? 沉默了一会儿,我说,“刚刚的电话,是那个女客人的?” 他挑了挑眉,没有否认。 “所以,抓奸这件事情,也是她给你牵线的?”说完之后,我自己顿时有种从迷雾中穿过后的恍然大悟。 没想到,嘉仇回答得很坦然,“对,我就是这个意思,以后要是这个被告律师乱说话,这些都是他的把柄,他不得不听我的。这么说,你满意了吗?” 走到我身边,他的手撑在墙壁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语气里带着几分讥讽,“你不会以为我还是个白痴的小绵羊吧?你别忘了,我在一群鬣狗群里,我只会比他们更坏!” 抬头看着他,我也有点犯倔,“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至少可以将这些都告诉我,而不是把我当棋子一样,连我都算计进去!” 轻轻嗤笑了一声,男人伸出指尖,带着厚厚茧子的指腹不断摩擦着我的侧脸,一一描摹着那一朵亭亭玉立的红花。 末了,叹息一声,“我不相信你,因为我怕你不忍心对孟若棠下手,我也不需要你知道的太多。” 直起身,我们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拉大,再不复刚刚的亲密距离。 他看着我脸上的纹绣,“这东西我不喜欢,去了吧。” 孤零零站在门口,我陡然生出了一种怅然,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从那之后,嘉仇便再也不和我提起这些事情,每当我我问起来的时候,他都是一笔带过,存心将我隔离在外,成了一个弃子。 他的工作越来越忙,而且常常心情不好,晚归的次数也不断变多。 有时候,他常常凌晨才会回来,两个保姆都已经睡了,你推我我推你,做照顾的事情总是推三阻四。 于是,我便养成了守夜的习惯,准备热水和夜宵,通常在客厅里一坐就到了后也半夜。 每每到了半夜,嘉仇浑身带着酒气回来,见到我之后便会扑个满怀,黏人地蹭来蹭去,好似个无尾熊一般,圈着人便不肯松开。 好声好气地将他哄上床,他不自觉缩成一团,依偎在我身边,脸上的表情显得非常依恋。 睡到迷糊之后,这人总是睡得不老实。 有时候,他会喊驼阿婆的名字,有时候会喊我的,蒋若星的,但是大部分时候,这个男人总是会哽咽不停,连抽泣都是小声的,话语不成形。 闭着眼睛,嘉仇清俊的脸庞越涨越红,在紧闭的缝隙中不停滚落出眼泪,咸咸的泪水掉入了嘴角中。 他已经很少露出这种脆弱的表情,然而夜深人静,他便再也控制不住,想要将一切委屈都宣泄出来。 苦难将他磨得面目全非,甚至开始让我感到陌生,我们必不可少地会出现争吵,闹出矛盾,可是每每到这个时候,我便生出了莫大的后悔,责备自己不该与他生气。 同样躺在他身边,我唯一能做的,只有双臂环抱着他,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不断发出无意义的音节,喃喃地哄着。 也许在嘉仇心里,永远都是那个骄傲却又稚气的小小少年,即使外面包裹了一圈又一圈的伪装,我仍旧能够一眼看到他。 心中的沼泽泛滥成灾,待到男人的情绪慢慢平静之后,我才停下动作,睁着眼睛一夜到天明。 第二百五十一章 小宠物 第二天天亮之后,我半寐半醒地靠在床头,眼前的白光模模糊糊一片,看不清轮廓。 当感到怀里的人动了之后,我瞬间清醒过来,追随着他起身的动作一下子坐起来。 我两眼瞪得老大,整个人却还是懵的,缺乏睡眠的沉重大脑让我本能地只知道拽住他。 嘉仇显然也被我吓了一跳,“扇子,你看看我,这是怎么回事?” 几秒钟之后,我才找回了理智,敛起了呆滞的表情,“没事,我就是……累了。” 话落音,我像一支融化的蜡烛,身子逐渐变软,躺在了他腿边,静静地分享着那一点温暖。 他叹了口气,揉了揉我的头发,低头看着我。 追随着大掌,我安心地闭了闭眼睛,紧绷一夜的神经在此时松懈了下来。 “嘉仇,我就这么听话,好不好。” 当你膝头的一只小宠物,装作什么也不懂,这样好不好? 片刻之后,头顶传来了一句声音,半是叹息地说,“我守着你,睡吧。” 一句话如同魔咒,催发出浓浓的睡意,我终究是等来回答之前,先一步睡了过去。 那之后,我当真按照自己的话,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颗心只放在嘉仇和蒋若星身上。不为别的,我不想再看到嘉仇夜里痛哭的模样,更不想他呼喊我的时候,却见不到我的人。 然而,事实总是与人所想的大相径庭,在家里蜷缩了半个月,我就像是被剪断了根茎的残花,即使插在再美丽的花瓶里,仍旧是从根里烂了,不断地枯萎下去。 嗜睡、幻听、迟钝,这些过早衰老的症状都一一找上了我。 坐在地上,我看着蒋若星趴在一旁画画的样子,不自觉就眼皮沉重,只想要再陷入沉睡中。 紧紧绷起的神经松垮下来,失去了战斗的念头,我便再没有了挣扎的意义,好像苦苦支撑的一点假象也被打破一样。 朦胧中,蒋若星不停摇晃我,表情有点慌张。 揉了揉眼睛,我含糊地道着歉,“抱歉小宝,阿姨太累了……” 他没有说话,眼神里止不住地都是担心,小手紧紧攥住我的手指。 在蒋若星那双澄澈的眸子里,我能看到自己的倒影,那个枯黄而憔悴的女人,看上去那么不堪一击。 晚上,陪着蒋若星睡着,我回到了房间里,发现嘉仇已经回来了。 “今天没有事儿吗,怎么不告诉我给你温饭?”一边说着,我上前接过他的外套,挂在衣架上,“我给你放洗澡水,待会儿吃点东西再睡。” 拉住我欲走的身体,男人一把拥入了自己的怀里,下巴搁在肩窝里,将我圈得紧紧。 盯着穿衣镜里交叠的两个人影,嘉仇叹了口气,“你太瘦了,好像是我亏待了你一样。” 我只是笑,“你知道就好,我会找你讨回来的。” “怎么讨,我就这么个人,都赔给你,要不要?”他倒是开起了玩笑。 两人嘴角都漾着微微的笑容,他蹭了蹭我的侧颈,低声说了一句,“扇子,有人托我转达一张邀请函给你,想请你明天晚上去一趟。” 说罢,嘉仇抽出一只手,从上衣的口袋里抽出一张卡片,递到我的手里。 展开一看,龙飞凤舞的两个字“孟氏”正稳稳印在纸上,最下方的邀请人,则是红底黑字的写着宋佳雅。 我合上卡片,“宋佳雅为什么要请我去,我和她也没有什么好见的。” “去看看吧,总好过天天在家里待着,”拨弄着耳廓的碎发,男人不轻不重地在上面咬了一口,带着一声轻笑,“你们的账没有算清之前,去拨弄两下也不错。” 嘉仇的笑容意味深长,让我不自觉点了点头。 第二天晚上,我坐在梳妆台前,重新拾起打扮,不得不用更加浓艳的妆容,去遮挡那种深深的萎靡神色。 坐上车,我在后座里打着盹,直到司机出声喊我,才悠悠转醒。 手摸上了门把,想了想,还是从包里拿出了一盒药,生吞了几片下去,滑下了咽喉。 为免到时候在会场上发病丢人,我还是提前做好一些预防。 今晚的宴会地点设在一家高雅的会所里,走到门口,我将邀请函递给了侍应生,由他领着我走了进去。 绕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前面露天的大厅豁然出现,我看了一眼来来往往的客人,这才悄无声息地融进了人群中。 坐在角落里,我端着一杯果汁,耳中听着周围人们聊天的内容。 他们说得眉飞色舞,可是中心却不是说自己做成了多大一笔生意,而是反复地说自己亏损了多少多少本钱,那些数字说出来一个比一个惊人。 然而,一面说着,一面口气里却又充满炫耀。一群富人在一起哭穷,虚伪得让人大开眼界。 从前我也见过孟氏里来往的熟人,绝不是这种面目,他们行事都很干脆,甚至可以说是和孟若棠秉性相投,所以才会那么合拍。 再看现在,从前眼熟的伙伴只剩下零星几个,对比新顶替上来的,立刻高下立辨。 宋佳雅活生生将它给毁了。 大约又等了半个小时,在我的耐心快要告罄的时候,楼上终于走下了一对男女。 在众人抬头的仰视中,孟佐穿着一身双排扣的英伦风西装,高大的身材被包裹在里面,显得绅士而有力。 他带着充满魅力的笑容,撒向众人,满意地接受着女客们欣赏的眼神。 然而,最让大家惊讶的,莫过于他身边的宋佳雅。 她今天刻意穿了一件紧身的长裙,将微微凸起的小腹勾勒得分外明显,四肢纤长,唯独一处凸起,难免让人浮想联翩。 搭在孟佐的手背上,她如同一个高傲的女王,巡视着自己的国土和臣民。 目光逡巡之下,我和宋佳雅撞了个正着,无声之中,眼神已经有了操戈相向的铮铮之声。 稍后,她率先挪开了视线,转而昂声说,“各位,今天请大家过来,是要和大家通知一件事情。孟氏的老板,我的丈夫——孟若棠,将会放弃在公司里的全部股份和职位!” 第二百五十二章 离婚吧 这句话落音,瞬间满堂哗然。 气氛几乎都瞬间炸开了锅,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地吵起来,众人互相窃窃私语,脸上满是古怪。 ——说实在的,她宋佳雅不过是个裙带上位的野路子,谁给她的胆子,竟然敢大庭广众之下踢走自己的丈夫? 而我,大约是这群人里面最冷静的,平静地看着她蔑视众人的样子,不但没有情绪波动,反而想笑。 下一秒,孟佐出声说,“请大家安静一下,听我说一句。作为孟总的弟弟,我很感谢大家对公司的支持,也因此对我哥哥的所作所为感到羞耻和内疚。他不该利用自己的权利,做出这些违法乱纪的事情,而且可能你们还不知道,他现在已经畏罪潜逃了很久了——” “什么?之前不是说是一场误会吗!” “他跑了?我还和他签了合同呢,那我不管,快点把钱退给我!” “不能仗着你们孟氏家大业大就欺骗我们的钱!” 摆了摆手,宋佳雅安抚着大家的情绪,有意无意地摸着自己的肚子,“你们不要担心,一个孟若棠没有了,公司依旧还有会下一个姓孟的老板。” 这一句话,仿佛深水炸弹,瞬间让众人一下子炸开了。他们时不时看看悠然的孟佐,又看看宋佳雅凸起的小腹,猜测纷纷。 众人熙熙攘攘地吵闹着,孟佐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阴笑。虽然转瞬即逝,却被我准准地收入眼中。 而宋佳雅则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脸上的表情依旧倨傲得紧,仿佛别人口中非议的那个人不是自己的丈夫。 坐在角落里,冷冰冰地看着他们自导自演的这部闹剧,我渐渐意兴阑珊。 如果早知道来这里是看这群披着人皮的动物表演,就算嘉仇说什么,我也是不会来的。 只是,如今既然来了,那就再忍一忍吧。 这么想着,我的头开始隐隐作痛,时不时有根银针往里面扎两下,瞬间涌来的刺痛感令人背后一麻。 前面那群人闹腾得厉害,孟佐一副替兄长承担错误的友爱之姿,不知道内情的人,怕是还会以为孟家两兄弟感情有多深。 然而,我曾经一丝不漏地看过,这两个叔嫂间的腌臜事数不胜数,如今却摆出这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比暴晒过的臭肉还让人想吐。 头疼的频率开始变高,一阵一阵地涌上来,我意识到这是发作前夕,必须要赶紧去吃一把药压下去。 刚起身,还没来及走,却见到不远处疾步走来的女人,步步紧逼,让我不得不又坐了回去。 宋佳雅迫不及待地走到了我身边,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我。 其实,说实话,在看到宋佳雅之前,我已经想过要提前回去,悄悄来也悄悄走;然而一看到她这种咄咄逼人的表情,我的眼神逐渐沉了下来—— 你不让我好过,那我也彼此彼此。 慢慢地抬头,就见她冷笑了一声,“金丝雀终于出笼了?我还以为嘉仇舍不得放你出来呢,原来是我想错了!” 我放下手中的杯子,勾起唇角浅浅地笑了笑,“当然,这么重要的时候,我也要亲自来恭喜宋小姐,如今终于如愿以偿了。” 她扬起精致的下颌,冷哼了一声,仿佛不以为然。 可惜,我后面的话就不那么好听了,“一个小叔,一个嫂子……呵,果然是风流,这种野种也能拿出来炫耀了?” “你——苏扇,你以为现在嘉仇护着你,我就不敢动你吗!” 女人的眼中仿佛在喷火,又滚又烫,娇艳的面容宛如一只美丽的毒蘑菇,看上去好看,吃下去——可是要死人的。 站起身,我也丝毫不压低自己的声音,“你想动就动,还有什么你做不出来的吗。和小叔子狼狈为奸,谋夺财产,肚子里还怀着小的来丢人现眼,孟夫人还有什么不敢做?” 话说的太快,我的头里响起一阵尖锐的嗡鸣声,好似是收音机的音量扭到最大一般,瞬间让我感到一阵失聪。 我们的对话,被旁人听得涓滴不剩,他们简直是老鼠见到了油性,双眼放光。 “这孟若棠是个傻的吗,天天洗头是不是都飘绿水啊!” “就是,自己的老婆给他戴了这么一顶绿帽子,他居然还受得住……” 嘻嘻的笑声时有时无,这些个个都是商业大拿,可是内心的龌龊模样却暴露无遗。 好不容易从昏黑中找出点清醒,我抬头又看了一眼宋佳雅,只见那双美丽的眼睛里面全是怨毒,像要把我生吞活剥了一般。 她护在小腹的手隐隐颤抖着,双唇紧紧得抿着,恶毒地说,“苏扇,你可以滚了。” 我低低一笑,“怎么,碍你事儿了?” 彼此面面相觑着,我竟然还有功夫同情她。 事到如今,宋佳雅硬生生将自己折腾得一无所有。真爱她的男人逼得无处可逃,勾搭成奸的孟佐宁可在外面当野鸭子,甚至连在场所有人都拿她当个笑话。 宋佳雅,你过得可真是精彩。 “苏扇,你不会得意太久的!”宋佳雅咬着牙说。 “那我们拭目以待吧!” 我说完这句话,孟佐就朝我们走了过来。对比宋佳雅的愤恨,他倒是始终噙着笑,喊了一声,“苏扇,你也来了。” 宋佳雅转身朝孟佐狠狠地瞪了一眼,接着又瞪着我。 无可奈何地揉了揉额头,我也不想再惹事情,“今天谢谢你们的热情款待,我有点不舒服,先走一步。” 听我说身体不舒服,孟佐故作惊讶地说,“那怎么行,这样吧,我现在亲自送你回去。” 我摇了摇头,“不用了。” 然而,他却上来拉住了我,推推搡搡,却是故意将我往回拉扯。 本来我就是强弩之末,被他这样故意一用力,瞬间脚下一个踉跄,头重脚轻地往前方栽去! “小心……”孟佐“好心”地伸手想要扶我,我推开了他的手,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沙发,勉强站稳了身子。 本来,我之后应该直接离开的,可是转身的时候,却不经意瞥到角落里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几乎快要和阴影融为一体,沉默的、寡淡的、安静地分享着黑暗的气息。 众目睽睽之下,那个男人缓缓走了出来,熟悉的深邃五官,灰眸泪痣,除了孟若棠,谁也不是。 比起曾经的气势凌然,现在的他周身仿佛围起了一层结界,他出不来,别人进不去。 在万般驳杂的气氛里,男人的一双眼睛仿佛黏在了我的身上,一错不错。看着我的眼神复杂而又悲伤,突然间,令我有些鼻酸。 我动了动嘴唇,想说话,但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在我们两厢无言的时候,却已经有人心中惊骇如同见了鬼。 “孟若棠,你——”那一句你回来了,孟佐憋了半天,终究没有说出来,说话的时候声音带着颤抖。 比起孟佐强装镇定,宋佳然的脸色彻底白了。她的双手死死地护着腹部,可却显得更加怪异。肚子已经显怀,穿的又是修身礼服——除非这瞬间孩子没了! 仿佛没有听到孟佐的话一般,孟若棠的眼睛一直盯着我,从发丝到眼瞳,一处都不曾错过。 千里归人,这个男人良久之后,开了口,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和低沉。 他说,“你瘦了。” 我勉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自觉向后侧了侧,保持着我们之间生疏的距离。然而,脑袋里翻搅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几乎一把软刀子扎进了最深处,还深深翻搅了两下,无所顾忌。 快走,我在心里想着,这里不能再留下去了。 当我刚走出几步,这个姓孟的男人竟然慌张得要命,愣头青一样拦在了我的面前,“你要走?” “不然呢。”我不想多言,几乎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一根从太阳穴连到着后脑勺的筋脉跳得发胀。 “等等!”孟若棠伸手想碰碰我,最后还是缩了回去,眼神里深深地请求,“听我一句话,你再走。” 僵持了一会儿,我终于是松了口,并拢脚步,等待他的下文。 只见,孟若棠变了一张脸一样,看向了自己妻子宋佳雅,眸子的正中心里凝固出了一颗冰晶,向外不断扩张,寒气四溢。 “宋佳雅,我们离婚吧。” 羞恼、气愤、怨愤,种种情绪纠结之后,在她来脸上化成了说不清的狰狞表情,“我说了,我不同意!还有,你马上把苏扇赶走,我不想见到她!” 她习惯了对孟若棠颐指气使,命令他那样理所当然,可是,这种特权在今天也失效了。 孟若棠淡淡地说,“你只有接受的权利,明天法院见。” 她怔住了,而后做了一个特别愚蠢的动作——下意识的,宋佳雅茫然地看向了一旁噤声的孟佐,仿佛在问他该怎么办。 不愧是满肚子心眼的人,孟佐很快回话,“孟若棠,她怀着孟家的孩子,你就这么弃之不顾?” 这话说得巧妙,不管是兄弟俩那一个的,道理都被他占了。 然而,孟若棠依旧不闻不问,转而看着我,轻声说,“我送你回去……我有话想对你说。” 第二百五十三章 春末海棠 看着他微微恳求的表情,我再看看身边宋佳雅发青的脸色,半晌后点点头,“好,我答应你。” 一前一后向门外走去,还没有走出门口,背后爆发出了宋佳雅不顾一切的叫声,“孟若棠,你站住!” 死寂片刻,女人的声音又变得泫然欲泣,“若棠,你留下来吧……啊?” 然而,这一次的孟若棠却像是脱胎换骨了一般,剔去了骨子里的痴迷信仰,拒人于千里之外,连头都没回。 豁然拉开门,男人站在我不远处,只听他又轻又低地说了一句,“咱们走吧。” 下一秒,他握住了我的手腕,顿时愣住了,似乎没想到它会变得细瘦至此,两指圈起来,却还能盈出半个指节的空隙。 我往回抽了抽,没有抽动。 他紧紧地捏住了我的手,又怕太用力我会疼,顿时放缓了几分力道。 “不要拒绝我!” 他的这话一出口,我的话哽在喉中,再发不出声音。 我像个牵线木偶一般,在吵吵的人群中随他穿行,将身后那些锋芒在背的目光和流言都抛在身后。 走出会所,被外面的风一吹,我清醒了不少,从孟若棠的手里挣脱了开来,“现在人都出来了,也不用演戏了。” 招了招手,我将泊车的号码牌递给门童,“劳烦,给我找一个代驾。” 门童刚刚答应,手里的牌子却被一把抢走,接着就听孟若棠快速说,“不用了,你走吧。” 对方不明所以,只得退了回去。 街口喧闹通明,对我却宛如隔着一个天涯那么模糊,尤其此时站着都摇摇摆摆,我的口气也变得很不耐烦,“有话快说,你只有一分钟。” 男人的脸上交织着各种情绪,悲伤、懊恼、还有失落,仿佛要把我整个人都看到他的心里。 他问,“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我低笑,“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男人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拳头,语速不自觉加快,“我回来之后,第一时间就来找了你。我已经弄清了一切,你一定会和我一样惊讶的,我——” “抱歉,时间到了。”我冷冰冰地看着他,耳朵中尖细鸣叫的虫声使得我听不清他的话,“我走了。” 一把拦在我面前,孟若棠双手捏着我的肩膀,眼圈竟然红了,“苏扇,给我一个机会……你不要就这样放弃我!” 他的声音时大时小,我勉强听清之后,却勾起了一个淡淡的嗤笑。 “孟若棠,咱们已经完了。” 一句话,仿佛将我和他说不清的关系深深暴露在光下。 这时间没有如果,也没有后悔药可以吃。如今我已经找回了嘉仇,而孟若棠……就像是春风拂过的海棠花,春末了,就全凋谢了。 怔忪的表情定格在那张脸上,他眼中那一颗眼泪越凝越大,啪嗒,难以维继地坠入了地心。 那是一个如此罕见的孟若棠,一贯是高贵坚毅的男人,竟然一滴接着一滴地流着眼泪,尝尽了酸涩至极的味道。 他终究是被我从云端拽入了泥泞里,修炼了半生的绝情绝爱,仍是破了功,碎成了齑粉。 我承认,这一瞬间,曾经好的、坏的回忆,全都排山倒海般袭来,挤满了我的脑袋。甚至,我还有小小的嘲弄和窃喜,想暗暗骂一句活该。 然而,留恋也只在这一瞬间,我瞥开眼睛,打住了万千思绪,再不去看他的脆弱。 情绪的剧烈起伏让我两腿微微开始打颤,我抿着唇,仍旧清晰地感受到身上的力气正在一点点的抽离身体。 孟若棠还沉浸在悲伤中,他摸了把脸,就是不吭声,无声反驳着我划清界限的h话语。 我也不去管他,闭了闭眼睛,等身上那股子无力感褪去,迈腿退开他一步。 “家里还有人在等我,我回了。” 摆摆手,我说,“再见……不对,情况允许的话,再也别见了。” 料想之中,我该是干脆利落地离开,丝毫不拖泥带水的。只是,这会馆门前的台阶是大理石的,有些打滑,而我又高估了自己,许久没有出门,失策地选了一双过高的皮鞋。 台阶走到一半的时候,我清楚地感到脚下一滑,接着就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倾斜了下去。 眼前阵阵发黑,脑袋中闪着白光,我只感觉到身体重重一摔,对后来的事情一概不知。 迷迷糊糊间,我感到手上爬过了一条蜈蚣,飞快地钻出来,又跑进了血肉里,那种针扎般的爬行感觉令我清醒了一瞬间,便又再度睡了过去。 直到我彻底从昏黑中醒来,眼帘前一片朦朦胧胧,过了好一会儿,眼前的人影越来越清晰。 孟若棠正坐在我身边,眼下青黑,双手交拢地撑着膝头,神情凝重。 见我醒来,他松了口气,“还有没有不舒服的?” 我说,“还好。” 结果一说话,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如此粗哑难听。 环顾了一下四周,这里似乎是在医院,虽然不是病房,但空气中隐约还是飘着消毒水的味道。 我吞了吞口水,坐了起来,眼角不经意瞥见了手臂上的一个针眼。 “你给我抽血了?” 我这才反应过来,刚刚感觉到的“蜈蚣”,大约就是被抽血针头刺到的感觉。 他不说话,默认了我的说法,整个人笼罩在难言的萧索之中。 彼此沉默了一会儿,我主动说,“给我倒杯水吧。” 他顿了顿,起身照办,端着水杯想喂我喝,却被我推开。 “我自己来。” 孟若棠盯着我,眼神里那样复杂。 一杯水下去,我才觉得那种干涸的感觉消散了不少。重新看向他,目光平静,“这是哪儿?” “医生的休息室,”他回答我,“我托朋友让你在这里休息。” 我端着杯子,“为什么不去病房里?” 问完之后,我自己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也是,摔一跤也不是大毛病,就别占医院的床位了。” 没想到,这句话像是一簇火苗,瞬间点燃了火药的引信——孟若棠重重地在狭窄单人床的墙头落下一拳,打得床身一震。 “你别装了,”孟若棠红着眼眶,嘴唇颤抖,“你就一点都不知道?” 我一时无言,“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他又气又笑,“你还装?那我问你,你的身体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差,你被急救了多久你知道吗!” 不等我回应,他甩出一个纸袋,那是我用来装药的袋子,本来收在包里,却不知道怎么到了他手里。 袋子里的药粒甩了满床,孟若棠喘着粗气,吼了出来,“致幻!这些药里全都被加了这个成分——你还说你不知道?!” 放在身侧的手紧了紧,我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没来得及说话,放在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是嘉仇。 吸了一口气,我按下了接通键,就听见对面传来了关心的询问。 “扇子,你在哪儿,晚宴还没有结束吗。” “结束了,”我看了看孟若棠,本能地掩盖,“刚刚遇到了一个朋友,晚点回来。” 他继续问,“需要我来接你吗,夜已经深了。”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却不知怎么,令我打了个寒颤。 “不用了,我很快就到家了……恩,再见。”挂了电话,我掀开了被子,准备起身下床。 孟若棠压住了我的动作,从刚刚接通了电话之后,他就显得很狂躁,“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不能老实地休息休息吗?” “放开,”我的话语里带了几分讥讽,“孟若棠,我现在已经不在夜场里了,我要那么好的身体做什么。” “你……”他咬着牙,明明那样生气,却强迫自己忍耐着,“你非回去不可?” 我故意挑准了一把软刀子,往他心口里捅,干脆地说,“对,非去不可!” 这句话刚说完,孟若棠红着眼压了下来,开始毫无章法地啃噬着我的唇角,好像要把我拆吃入腹一样暴烈。 我身上没什么力气,抗拒不过,无力地躺着,唯一的反抗就是紧紧闭着嘴唇,抵抗着他的侵扰。 明明是一场零距离的亲密接触,可是一个追,一个躲,硬生生将彼此的距离拉得越来越远,我眼中的仇恨也越来越浓。 拉开身子,孟若棠自上而下地看着我,灰色的眸子里汹涌着哀伤的潮流,反复拍打着,快要破关而出。 一只大掌盖住了我的双眼,黑暗中,只听见他颤抖着声音,说了一句。 “别看我……别用这种眼光看我……” 男人依偎在我的脖颈间,在外人看来像两只交颈的天鹅,那样密不可分。 不一会儿,我感觉到男人滚烫的液体沿着我的脖子流了下来,没入了衣服的领口。 这个倔强而霸道的男人覆在我的身上,身体不停地颤抖着,自欺欺人地霸占着最后一点温存。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但又很快。孟若棠从我的身上起来,除了眼眶有点泛红,没有其他的异样。 他仿佛已经心灰意冷了,说了一句,“我送你走。” 说完,休息室的房门外响起了一阵叩门声,不急不慢,充满了耐心,顿时让我们一怔。 第二百五十四章 还给你 等待了一会儿,门口的敲门声停歇一会儿,又开始响起,好似能够继续到天荒地老。 “我去看看。” 指尖在我嫣红的嘴角上抹了一把,孟若棠起身走上前,将门拉开。仅仅一瞬,门口的动静全无,男人的背影明显僵住了,直立立地挡在那里。 我不明所以,直到他缓缓挪动,让开了挡住的缝隙,露出了门外的光景。 一身黑衣的嘉仇,正似笑非笑站在门外,手里的手机屏幕还亮着。 他虽然笑着,却眸光深沉,眼角上挑地看了看孟若棠,又看了看我。 “这就是你的朋友,嗯?” 我目光闪了闪,游移地四下躲闪,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空气仿佛冻结了一般。 直到,僵直的孟若棠突然冲上前,冲着嘉仇的脸狠狠揍了一拳头,顿时让人趔趄着往后倒了几步。 一边打,孟若棠咬紧牙根,“你个混蛋,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冷笑了一声,嘉仇舔了舔后牙槽,目光凶狠,“啰嗦什么,是男人就动拳头,我早就想打你了!” 话落音,两个男人瞬间打做一团。彼此都是又狠又重的角色,拼着自伤一千,也要将对方掀翻在地。 冷眼看了一会儿,他们两个脸上挂彩越来越多,气喘吁吁,撞击得房间里的物品七零八落。 劝阻了几声,没有人搭理我,我干脆捞起柜子上的水壶,重重地砸在了墙上。 水壶嘭的一下裂开,里面的热水溅到了我们三个身上,烫得所有人都一个清醒。 嘉仇和孟若棠喘着粗气停了下来,孟若棠伤得更厉害些,吐出了几口血沫子,眼神还残留着暴戾。 “打也打够了,能不丢人了吗?”我扶着墙站起身,踩着一地的碎片,走到两人面前,“散了吧。” 孟若棠似乎觉得很不服气,想要说什么,却被嘉仇打断,“好,听你的。” 率先抓住了我的手,他一把将我揽进怀里,对着面前的手下败将说,“不管你是朋友还是什么别的身份,请不要再来联系苏扇,否则我一样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望着我们离开房间,孟若棠直直追到走廊里,呆看着我们走远。 他的嘴角还在不断流血,男人只是用手背用力一抹,那双灼灼的眸子里满是各种不安和痛楚,直到转角之后,视线才被迫彻底隔绝。 坐在车后座上,嘉仇解开了衬衫的扣子,卷到了手肘上,上面出现了一块被撞击后的青紫,已经肿得老高。 我有些心疼,却被嘉仇凉飕飕的眼神望得一怔。 他的眼神淡淡的,既没有责备也没有怨怒,只是有点失望,仿佛在对待着一个调皮的小猫小狗,只是单纯地觉得很无奈。 我低下头,和一个罪人一样,俯首认罪,嗫嚅说,“对不起……我不该这样和他单独见面。” 良久之后,头顶没有动静,直到我抬起头,发现他已经背过身睡着了。 那背影,成为一道狠狠甩在我脸上的耳光,抽得我口鼻发酸。 缩到了后座最远的角落里,我呆呆地看着窗外,相似的风景不断略过,走马观花一样倒退着。 停在了红灯路口,车旁边的人行道上出现了一对小情侣。 男生费力地蹬着长坡,两只腿踩得晃晃悠悠,后面的女生一直在叽叽喳喳说着什么,两只脚却悄悄地蹬着地,无声地为对方减轻负担。 仅仅一眼,我便看得眼红了。 眼前一花,周围的一切都被扭曲,回到了小小的县城,窄窄的旧巷。那里阳光和别处一样高照,甚至更加清亮和温暖。 嘉仇穿着雪白的校服衬衫,骑着那辆掉锈的老旧自行车,尾巴上绑着一串的破旧易拉罐,当啷,当啷,满巷子回响。 我翘着小脚丫子,咧着嘴坐在后座上,心里藏着那点少女时期的小秘密,时不时偷偷地看一眼他的后脑勺,再小心翼翼地嗅着他衬衫上的洗衣服味道。 然而,此时的我,只能双手贴在窗户上,紧紧地看着他们,那样炽热期盼。 随着车子开始行进,我开始离他们越来越远,也离那个短暂的美梦越来越远。 此时,我变回了一个稚气的孩子,咬住嘴唇呜咽着,只想要再多看一眼,完全无法克制心中的伤心。 沉浸在其中之际,背后传来了一声叹息,接着我便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中。 “怎么这么难过,一会儿没见你,哭得和花猫似的。” 我哽咽着,说不出来话来,就怕一张口就变成了哭腔。 用力地吞了几口口水,我扭头看着他,脸色变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说,“我想你……我想你……” 我想念那个无忧无虑的你,那个笑得干净像阳春白雪的你,而不是这样彼此挟持、彼此算计,眼睁睁看你过得日复一日地不快乐。 轻轻叹了口气,他伸出手指,轻轻抹去了我眼角的泪水,转而用嘴唇轻轻吻了上来。 那种痒痒的,麻麻的感觉,成为了世界上最好的止泪药,让我慢慢平静了下来。 离开身,嘉仇的唇瓣上沾了一些泪水,他用舌尖卷走了咸涩的水珠,揽入了自己的口中。 “扇子,这是你当初送给我的第一个礼物。” 在那个葡萄架下,我曾经大着胆子,在他眼上落下了一吻,如同蝴蝶轻落,隔着一片云霞,去追随满片星辰。 然后,他说,“我将它放在心里,小心地保留了很久。现在,我把它还给你。” 这样一个俊朗傲然的男人,此时竟然露出了小孩子一样的笑容,背后点断闪过的橘红色街灯映照之下,两只眼睛熠熠发光。 他抬起一只手,手指数来数去,最后苦恼地说了一句,“扇子,我已经数不清了。” “我已经数不清,咱们认识了多久,分开了多久,也不知道我们还能在一起多久,”顿了顿,嘉仇的笑容渐渐变淡,“我吃够了懦弱无能的苦头,我不愿意再去当那个傻子。所以,我只能用尽一切卑劣的方法,留住我想要的东西。” 我说不出话来,只是呆呆看着他两眼弯弯的笑眼,成为了升在我眼中的两轮弯月。 嘉仇是从来不会说谎的,他今日这样说了,隔日,便真的做出了更加卑劣的事情来,甚至赔上一切、也在所不惜…… 第二百五十五章 若星丢了 这一场宴会之后,我足足在家里休息了半个月之久,不知道是不是那一管血抽走了我的精气,明明已经是春末时节,我常常觉得一阵阵发冷,浑身都没有什么力气。 这天下午,我坐在阳台上晒着太阳,昏昏欲睡时,电话的响声一下子将我惊醒。 费力地辨认了来电显示一会儿,是个陌生号码。 莫名的,我心里咯噔了一下,浑身忍不住一个寒颤。 电话接通,那边是一个陌生的女人声音,周围的声音很驳杂,却掩盖不住她焦急的态度,“你是蒋若星的家长吗?你的孩子出事了!” 狼狈地出现在了幼儿园附近,我看到那里围着一圈人,还有两个警察正在做笔录,瞬间拔腿就跑过去。 随手抓住了一个女人,我整个人已经陷入了癫狂,“蒋若星呢?什么叫失踪了,什么叫不见了,你告诉我!” 她吞吞吐吐的,尤其看我有点不正常的样子,更是不知道该不该说。 她越是不说,我越是心急如焚,这时候,身旁突然爆发出一阵大哭,一个羊角辫的小姑娘仰脸痛哭,呜咽着说,“阿姨,若星……若星丢了!” 这个小女孩我记得,当初我们还一起表演过,她和蒋若星关系特别好。 两眼发红,我扑过去抓住她,手上的力气控制不住,捏得小孩吃痛,顿时哭得更加可怜。 小女孩的妈妈顿时心疼了,一把将我推开,“你说话就说话,动手做什么?” 说罢,她快言快语地解释了头尾。 今天是周末,孩子们可以被接回家,这个小女孩的妈妈来得很早,准备接女儿回家,没想到小女孩非要把蒋若星也带上,一起提前放学。 “我把他们放在蛋糕店里,就出门接了个电话,结果会回来的时候两个孩子都不见了,”她会想着当时的场景,还止不住后怕,“后来,我家女儿从厕所里跑出来,光是害怕地哭,我问了好久,她才说蒋若星被人带走了。” 听到这里,我已然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对待它们,咬紧牙根说,“是谁?” 办案的警察代替回答,“我们查了一下监控,是个男人将孩子抱走了。” 看着他手机上缓缓播放的视频,我不自觉屏住呼吸。 一个高大的男人从侧门走进,走到蒋若星面前,不知道说了点什么,接着就见他突然搂住了孩子,瞬间蒋若星就软了下来,不声不响地被抱走了。 “这个时候是客流高峰期,服务员也没有注意到,”警察一边解释,将视频画面定格在一处,不断放大,“你看一下,这个人的脸应该能看到一点。” 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瞬间如同一盆冷水从头交到脚—— 这眉这眼……不是孟佐又是谁! “你认识他?”老警察眼尖,一眼发现了我神情的变化,“你们之间是不是有旧仇?” 我没吭声,但是指尖已经控制不住地颤抖,只得拼命攥紧拳头。 深吸一口气,我对警察说,“我要先给家里人打个电话。” 走到一旁,我头一个想打给嘉仇,可是号码拨到一半,还是被我逐个删除了。 最后,我还是打给了孟若棠。 挂断电话之后,几乎不到十分钟,那辆熟悉的商务车就出现在了我面前。孟若棠飞快地从车里下来,步子迈得又急又快。 走到警察面前,第一句就是,“孩子我已经找到了,给你们添麻烦了。” 我本能地一抬头,直直地看着他,不知道该不该相信。 男人没有拖沓,快速在笔录上签完字,便直接拉着我上车。发动车子,他几乎是行云流水地驶了出去,直奔向大路。 眼睛盯着前方,孟若棠冷冷地说,“你给我打完电话之后,孟佐就来了消息,孩子现在就在孟佐的工作室里。” 顿了顿,他又说,“这件事和宋佳雅也有关系。” 我没吭声,只是紧紧地捏紧了安全带:他们敢这样明目张胆,到底要干什么! 一阵疾驰,我们赶到了目的地。等走进工作室一看,当初那个格调高雅、寸土寸金的地界已经彻底被搬空,地上满是废纸,甚至连地毯都被掀走,只留下了灰扑扑的地砖。 仿佛一个美丽的女人,扒光了所有的外衣和装饰,洗去妆容,露出了最原本最灰扑扑的黯淡模样。 四下逡巡,我如同无头苍蝇一样,疯狂地乱跑乱撞,直到推开会议室的时候,见到了那两个苦苦寻找的身影。 黑色的转椅上,小小的蒋若星缩着坐在里面,脑袋歪着,沉沉地昏睡着,人事不知。 而他身边,孟佐背对着我们,双手插在口袋里,直直地望着窗外的什么。 听到了背后的动静,他转过身来,看了我们一眼,说,“来得挺快。” 见我们不断靠近,孟佐暴呵一声,“站着别动!”说罢,竟然一把抓起了蒋若星,一把将他架在肩头。 另一手,他已经摸上了推窗的按钮,咔哒一下,瞬间出现了一个偌大的空洞,风呼啸着灌进来。 “你别乱动!”孟若棠顿住脚步,双手做出了投降的动作,语气冷静,“你把他放下来,我们再商量。” 古怪地一笑,孟佐甚是满意地说,“大哥,你也有害怕的东西吗,我还以为你多么刀枪不入呢。” “孟佐,你不要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有什么事情也不要拿孩子说事,”我尽量让自己不那么慌张,试探着向前凑近,“来,你把他给我……” 这个举动一下子刺激了他,孟佐狂躁地吼着,“滚开!别和我说什么无辜不无辜,谁能比我更无辜?!” 阴狠地瞪着孟若棠,孟佐眼中的仇恨化成了尖刀,刀刀都往自己哥哥身上戳,“你对别人这么心软,对我呢?我这一身臭毛病,哪一样不是你们故意放纵出来的?十多岁就送出国,十六岁就往我床上塞人,真当我什么都不懂吗!” 被指责的孟若棠依旧表情淡淡,他又露出了那种一贯的冷漠表情。 “孟佐,当废物是你自己的选择,属你活该!” 第二百五十六章 活人不如死人 “少他|妈装好人!你孟若棠的心肠太黑了,连自己的亲弟弟都狠心往火坑里踹……我到底哪里不如你,我不过是比你晚出生那么几年而已!” 孟佐越说越激动,“什么,孟佐?呵,我从出生就是你的垫脚石,就是你的配角,连个正经的名字都没有……老子不甘心!” 情绪膨胀,他手上的动作也没个分寸,瘦小的蒋若星在他的手臂上甩来甩去,只要稍有不慎,孩子就快从落地窗口甩出去一样。 我看得心惊肉跳,只能在暗地里候着,伺机在他松懈的时候把孩子夺过来。 可偏偏,孟佐是个疯子就罢了,一贯冷静的孟若棠竟然也像失控了一般。 不知道哪一句话戳到了伤口,孟若棠浑身开始不停往外冒冷气,表情沉得出水,“你真的太不识好歹了。我拥有了这一切,你却拿走了我的父母……你就那么心安理得吗?” 说一句,孟若棠就往前走一步,咄咄逼人,“我就是容不下你,就是不想给你留活路,你能拿我怎么样?” 孟佐被全盘压制着,身子本能往后退缩着,距离窗口的距离瞬间缩短。风呼啦啦地灌进他的风衣一角,吹得鼓起,看上去摇摇欲坠。 “孟佐,你还有机会。” 窗口的男人已经被逼到了绝路,他咬牙对孟若棠说,“什么机会?你弄垮了我的公司,刮走了我所有的钱,让我连一条落水狗都不如……我索性豁出去了!” 说罢,他竟然又往外挤了挤,如今已经是半个身子悬在空中! “不要!”我惊叫道,伸手就想去拉。 “别过来!”孟佐扣着窗户的边缘,脸上有些害怕,却还是强撑着说,“再过来,我就带他一起跳下去!” 背后的呼啸风声阵阵传来,孟佐全力维持着平衡,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了下来,扣着窗户边的指关节泛白。 咬了咬唇,其他任何事情都可以妥协,唯独这一件——绝对不行! 眼神一瞬不瞬的盯着他们,深怕稍有闪失! “我不过来,我不过来……你冷静!”我胸口嘭嘭的跳着,小心翼翼地往后退了两步。 阴鸷地呸了一口,孟佐口中谩骂,歹毒的眼光放肆地在我脸上流连,“苏扇,你就这么记吃不记打?这个时候你还护着这个人,他对你可一点都不留情!” 我抿紧嘴唇,不想刺激他,只得闭嘴不回答。 在我和孟若棠之间逡巡了一会儿,他突然嗤笑了一声,“难道宋佳雅说的没错,这个孩子是你们两个的种?” 顿时,孟若棠脸上闪过了一丝凝滞,就是这一点点变化,一下子被孟佐抓住,整个人兴奋起来。 “果然如此……难怪你孟若棠会这么上心!可惜,他是流着脏血的小杂种,干脆今天就让他替你们下地狱!” “孟佐!有本事你跳一个我看看!” 这时候我已经被刺激得不轻,所有的耐心被磨光,破罐子破摔,一开口就往死胡同里逼,“你以为死了就结束了吗,你要不要想想看,你的孩子和女人会怎么样?” 冷着脸,我的脑子里嗡嗡乱响,可是话语却分外地慢条斯理。仿佛淬着剧毒的汁液,针针见血,“你的孽账,我就在宋佳雅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身上一并讨回来!” 本来,孟佐还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在听到“宋佳雅”这三个字的时候,眸光顿时一闪。 我脸色愈发阴沉,“我知道,有些人偏偏就喜欢玩弄大肚子的女人,越大的肚子越好,这就叫嫖一托二,滋味儿可真不错!要是把你的孩子玩死了,那是他命好,万一到时候有人再给宋佳雅种上一胎,生个双胞胎下来,那你死也值得了!” 虎毒不食子,就算他和宋佳雅只是互相利用,可毕竟那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没错。 何况,这一点血脉是他和宋佳雅翻盘的全部筹码,没了孩子,他们凭什么回到孟家? 僵持了一会儿,身边的孟若棠突然轻笑了一声。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用一种平淡如常的口气,说出了一番极其毒辣的话,“扇子,你说的不对,不如让宋佳雅把孩子生下来,这样母子同业,才算是完美。” “孟若棠,你不是人!”孟佐红着眼眶吼道。 孟若棠神情淡漠,视线越过孟佐,投向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声音淡淡如夜里的鬼魅,摄人心魄。 “我是不是人没关系,你却是要成为一团烂肉了,”双手比划了一个炸开的动作,孟若棠接着说,“如果脑袋先着地,是不是像掉在地上的西瓜一样,嘭的一声,脑浆四溅……” 薄唇微微一动,那一声砰的拟声词留得久久不散,还带着几分探究,仿佛觉得很有趣一样。 “怎么样,要我帮你一把吗——弟弟?” 孟佐通红的眼珠子快要掉了出来,眼眶瞪得如同暴死的金鱼,他察觉到这人不是在开玩笑,“你敢……你敢,孟若棠!” “那我们就试试好了,看我敢不敢!” 说完,孟若棠毫不迟疑地又向前了一步,孟佐惊慌地往后面闪了闪,此时的情况已经是千钧一发。 我连忙大喊,“孟若棠!” 这句话像是一个按钮一般,定住了孟若棠,他转头看向我,深邃如墨的眸子里面交织着各种情绪,愤怒,轻蔑,冷漠,委屈,悲伤…… 在我看向孟若棠的瞬间,心里闪现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我攥了攥手掌心,祈求地看着他,慌乱地摇着头,用唇语说着,“不要……不要……” 他冲我笑了笑,那种笑容我很熟悉,宠溺的,无奈的,包容的……在我们浓情蜜意的时候,孟若棠曾无数次地对我那样笑过。 可,从来没有一次让我这样害怕! 身体的意识好像离家出走,我只剩下机械地摇着脑袋。 “扇子,如果我死了,你是不是会像曾经嘉仇消失了一样,念我一辈子?” 我的鼻尖冲上了一股剧烈的酸涩,“孟若棠,你要是敢跳下去,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原谅你!” 他依旧笑着,“那就不要原谅,活人总是争不过死人的。” 话落音,孟若棠如同一只雄鹰,张开双臂扑了过去! 第二百五十七章 不吃药,你怎么能好呢 一扑,一闪,变故只在刹那之间。 孟佐被逼得无法,径直将手里的孩子当诱饵,重重砸向孟若棠,自己则是趁机往反方向躲去。 那一瞬间,我眼睁睁看着蒋若星如落叶般抛入了空中,接着被孟若棠往更安全的地方推了一把,他自己却踉跄地失去了平衡。 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我终于在最后一点距离时将若星抱入了怀里,毫发无损。 而在接住蒋若星的一瞬间,我便也看到这样了一幕—— 孟若棠那样一个高大的男人,轻飘飘地打了个转,就这样背对着掉入了虚空之中…… 那一瞬间,我失去了所有的感官能力,仿佛掉入松脂油中的飞虫,七窍五官都被蒙上了厚厚一层黏腻,越来越紧,越来越窒息,化成了一块封闭的蜡像…… 漆黑的房间里,四处无声无息,唯一洒在地面的月光也像是畏惧了一样,时隐时现,不愿意久留。 不知道多久之后,我眼前骤然亮起了一簇光,茫然地抬起头,脖子后面酸麻的刺痛昭示着我已经呆坐了多久。 穿过明亮灯光而来的,是一身风尘仆仆的嘉仇。 他脸上残留着冷酷的神色,嘴唇抿成了一道锋利的线条,几乎划破我的视线。 当看我之后,嘉仇终究还是叹了口气,走到我面前,蹲下身来,双手找到了我的,紧紧握住。 两只手被他找到,握在了掌心里微微搓着,这个人问,“冷吗,都冰得像石头了。” 我摇摇头,迟钝了好久之后,才紧张地问,“他,他……”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硬是无法说个完全。 “小宝没事,虽然被注射了麻醉剂,但是剂量不多,应该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嘉仇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先说了这件事情。 我懵然地点点头,无话可说。明知道再问下去,嘉仇一定会不高兴,可是眼前却控制不住,反复回放着坠楼的那一幕。 一地破碎的玻璃渣,饱受冲击的男人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口鼻溢出了鲜血,可是人却还醒着。 他望着高高在上的我,灰蒙蒙的眸子里溢满了深情和不舍,张口想要说什么,却不停地往外咯着血。 从前的时候,孟若棠从没有用这样的眼神去看过我,我甚至都无法想象他会做出这种舍身的蠢事。 人总是这个样子,临死的时候,才会将所有的感情都爆发出来,做尽了无用功。 不知道过了多久,头顶上响起了一声叹息。 “放心吧,他没死,”嘉仇的情绪平淡似水,“掉下来的时候,被楼下阳台的阳伞挡了一下,少受了很多冲击,现在人已经救回来了。” “是吗。”我痴痴地说着,骨子里的力气被抽干了一样,任由就嘉仇将我搂进怀里。 近距离的两道呼吸不断纠缠,他的手不断轻拍着我的后背,却无法令我安下心来。 鼓起勇气,我带着点乞求的语气,说,“嘉仇……我不想吃药了。” 很明显,上面这人的呼吸静止了一会儿,俄而说,“扇子,你不吃药,病怎么能好呢。乖,你在家好好养病,我就想你好好的。” 可是,这次我却不愿意了,拽住他的双手,我几近卑微地求着,“很快的,我只把这些事情做完,其他的我都听你的!” 我不是傻子,我自己的身体我再明白不过,一日日的糊涂都是因为那些药,那些嘉仇给我准备的药。 可是,我不能、也不愿意抗拒,这张沉迷的大网是他编织的,那我跳得心甘情愿。 “我不愿意让那两个恶人好过,嘉仇,你让我清清醒醒地把他们处理完,我保证再也不离开你的视线,好不好?” 说着说着,我尝到了嘴角里发苦的泪水味道,不用说,如今一定是泪流满面了。 久久之后,嘉仇冷俊的面庞终于松动,泄出了一丝喟叹。 用带着薄茧的手掌擦着我的眼泪,他说,“你想做,就去做吧。怕只怕,打开了笼门,你再也不会飞回来了。” 不明不白地说完,嘉仇也不想再多谈,说了一句“早点休息”,便起身离开了。 第二天傍晚,蒋若星被接回了家里,苍白的小脸上木楞愣的,眼珠子里一点光彩也没有。 这一次对他的刺激太大,他又变回了从前那种封闭的状态,一声不吭,无论我和嘉仇怎么哄他逗他,小家伙就像是入定了一样,纹丝不动。 好在,医生的诊断没错,除了在脖子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针眼,孟佐的药物没有对蒋若星造成任何不良影响。 几天后的傍晚,嘉仇特意提前回来,还买了一份小蛋糕,想逗孩子一个开心。 坐在桌前,蒋若星直直地望着装点精致的蛋糕,久久之后,突然开口了。 他看着嘉仇,喊了一声爸爸,“我想出去。” 嘉仇保持笑容,“小宝想去哪儿?” “去……孟叔叔那里。” 当啷。 我手里的勺子顿时掉在了瓷碟里,发出了一声清脆响声,显得无比刺耳。 睫毛不断抖动,我甚至不敢去看嘉仇的反应。 好在,嘉仇仍旧心平气和,“为什么,你不是不喜欢他吗。” 蒋若星对于自己的爸爸,向来是从不隐瞒,这一次却罕见地犹豫了一会儿。皱了皱小脸,他问,“爸爸,你不要生气。” 放下了勺子,嘉仇已然失去了全部温情的表情,静静地看着做错事般低头的儿子。 那一瞬间,我不知道他心里是什么滋味儿,也许就像我一样,五味杂陈。 最后,男人站起身,用大掌捏了捏蒋若星的后颈,轻轻摩挲着那块凹陷的颈窝,低低说,“爸爸答应你。” 言出必行,第二天,嘉仇自己没有来,只是让人送我们去了医院。 当我们来到VIP病房外的时候,撞上医生在查房,被挡在了外面。 等了又等,蒋若星脸上的表情绷得紧紧的,小手揪成一团,终于等到背后的百褶窗帘缓缓升起的声音。 只匆匆一眼,我便愣在了原地,连握着的拳头都陡然松开。 这个人,还是孟若棠吗? 第二百五十八章 凭什么不是我 床上的男人还闭着眼睛,仿佛仍在沉睡中,陷在淡蓝色的床褥中人事不知。 嘉仇不曾说过,虽然孟若棠性命无虞,却伤得如此重,重到气若游丝。 因为要绑绷带,他的头发被全部剃光,青色的头皮几乎被包裹了一大半,可见伤口多大。脸颊上消瘦了很多,映衬得五官更加突兀。 两旁堆满的仪器,正在发出滴滴的运行声音,上面的生命指数跳个不停。在顶上挂着一个血袋,鲜红的血管流淌到他的身体里,用来拉扯这边缘之际的性命。 就在我的心一点点沉寂的时候,门口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护士推门走了出来。 看到我们一大一小痴痴站着,她不由得问了一句,“不进去看看吗,孟先生就快醒了。” 动了动嘴唇,我良久才说,“他,还好吧?” 护士说得很直白,“不是太好,孟先生送过来的时候胸腔里有大量积血,手术之后反复出现过几次的休克。而且,当时他做了一个缓冲的举动,半边身子着地,造成了右肩的粉碎性骨折。” 我呆呆地听着,“所以说,以后他的右手……” “基本上就算丧失功能了,”护士叹了口气,“这种程度的伤害,目前的技术水平没有办法复原,日常生活中也会有阻碍。” 阻碍。 这个话说得很含糊,除了不能提重物,不能负重之外,是不是连基本的吃饭穿衣都无法完成? 望着闭眼熟睡的男人,我无法想象,他要怎么面对这个打上废物标签的事实? 他孟若棠,就此变成了一个累赘? 在我脑中混乱的时候,身边的蒋若星却径直冲了进去。 迈着小腿跑到了床边,蒋若星却始终没有贴到最近,保持着那一点距离,呆呆地看着孟若棠。 我站在背后,鼻息间闻到了消毒水的味道,间或有着时轻时重的呼吸声。 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小家伙伸出手,颤巍巍地伸到了半空中,极其犹豫地碰了碰孟若棠的手背,接着一下子抽回来,好似碰到什么恐惧的怪物一样。 两只眼睛眨个不停,蒋若星再次鼓起勇气,手掌盖到了男人的手背上,终于盖住。 仰起头,他小声地问我,“老叔叔活着吗。” 我嗓子里哽了哽,勉强说,“当然了。” “那,他为什么不醒过来?” 虚无地张了张口,我想说些安抚的话,可是看着蒋若星焦急的小脸,压根开不了口,嗓子像是被人紧紧捏住了一般。 得不到答案,小家伙的身上被电过一样,一阵发抖,语气也越发可怜。 “他讨厌我,对不对?”他细弱,却又坚定地说,“他怪我害他生病了。” 就在这时候,床上传来了一阵哑声。 “我没有。” 蒋若星脸上的表情一冻,张着小嘴望向说话的人——孟若棠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半睁着眼睛,睫毛打在眼窝下,将那颗泪痣隐藏得若隐若现。 男人反手握住了蒋若星的手,转而盖在了掌下,他的态度不像是对一个孩子,而是仔细又认真地回答着。 “蒋若星,我不但不讨厌你,我还很喜欢你。” 这样突如其来的直白,让蒋若星瞬间僵硬成了小冰块,半晌后飞快地抽走了自己的手,躲到了我的身后。 他紧紧拽住我的衣角,着急地说,“阿姨,我要回家!” 我没反应过来,“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要走?” 蒋若星脸涨得通红,小脚不停地跺着,“要走,我要爸爸……我不要在这儿!” 一瞬间,小东西仰脸大哭起来,那样伤心欲绝,仿佛见证了什么生离死别的惨事。他很少会这样情绪波动,哭得我心都发抖,搂着他反复安慰着。 而孟若棠,眼中始终古井无波,没有一点涟漪。 等到半个小时之后,我才再度回到病房里,肩头还有很明显的一块水痕。 床被摇起来,孟若棠靠坐在哪里,安静地看着我走近。 “送走了?” “哭睡着了,现在留在护士站休息,”我的语气有点冲,“你刚刚是什么意思——你想把话说明白?” 孟若棠一贯是箭不虚发的人,做什么都有目的。刚刚那种露骨的态度,让敏感的蒋若星一下子抓住了—— 小家伙很敏锐地察觉了他的意图,也知道,这番话要是说出来,也许一切都会天翻地覆。 换句话说,在孟若棠和嘉仇之间,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开合着干涸的薄唇,孟若棠说得很理所当然,“这是事实,我为什么不能说。” 我说,“你别告诉我你现在又想认回他了?你没那个资格!” “我知道!”他斩钉截铁地回答我,然而,后面的话听起来就充满了怨怼,“可是我就是不服气,为什么一定是蒋嘉仇,凭什么不是我?” “我也愿意为他付出一切,他还那么小,好多美丽的事物都没有见过,他还没有喊我爸爸,他甚至还不知道自己的爸爸是谁!” 剧烈的情绪波动让男人不停咳嗽,插着针头的手抬起来,抵住嘴唇,而另一边肩膀则是不自然地倾斜着。 看他这样子,我又忍不住心软,说不出更难听的话来。 喘匀气之后,男人恢复了冷静,“如果这一切都是我造的孽,我来受,绝不能让我的孩子来承受这一切。而且,他永远永远都是我孟若棠的儿子。” 气氛陷入凝滞之中,话不投机,也就没有再说下去的意义。而且我察觉得到,现在的孟若棠非常怪异。 他好像是冲破了身上的那一层隔阂一样,已经无所畏惧,甚至不顾一切。 这种改变让我想逃。 “你先别走,”也许是洞悉了我的心思,他率先斩断了我的后路,语气示弱,“再等一会儿。再……陪陪我吧。” 我没有答应,他只得叹了口气,说,“你再等等,会有惊喜礼物送上门的。” 即使此时病容枯瘦,仍旧无法磨灭男人脸上冷冽的神色,毫无怜悯地说,“那两个罪人,是时候该来了。” 第二百五十九章 离婚,再结婚 面对面坐在病房里,我们静静等待着那两个人的到来。 也许是清醒的时间太长,孟若棠脸色很不舒服,不停地咳嗽,感觉心肺都要囫囵着从嗓子里咳出来,撕心裂肺。 忍了又忍,我终究还是站起身,将他滑落的被子重新拉上去。 他喘匀了气,嗓子哑得仿佛被烟熏过,“谢谢。” 然而,我只是一触即分,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有一个要求。” 男人看着我,静静等着我的下文。 “待会儿我说的话,你要无条件答应,”我补充说,“你放心,不会做出什么对你不利的事情。” 脑袋往后靠了靠,短可见肉的发根蹭着后面的墙壁,孟若棠整个人显得很疲乏,“好,我没意见。” 一会儿后,该来的终于是来了。 孟佐推门走进来,整个人看上去分外憔悴,脸上还充满了被抓挠后的爪印,一道一道都是血痕。 两只充满血丝的眼珠子在我们身上转来转去,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却被后面的人猛地推了一把。 “滚开,你挡道了。”佳雅穿着修身的白色连衣裙,腹部的隆起更加的明显,脚上那双的红色高跟鞋却靡艳而又扎眼。 她看了我们一眼,随即冷嘲热讽说,“真是一出相亲相爱的好戏呀,苏扇,我是不是还无意促成了你们的好事了!” 满眼的阴狠,女人目光在我冷淡的脸上划过,转而看向一旁的孟若棠。 “我从来没想过,你也有如此痴情、为情弃命的一天。孟若棠,你到底有没有良心,当初是谁和我说要珍惜我一辈子的?” 女人字字血泪地控诉着,露出了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嫉妒和怨恨。 毕竟,她从前是被人捧在掌心里的至宝,如今却弃之不及,她如何能接受这种落差? 过于尖锐的声音让孟若棠有些头疼,他不自觉蹙了蹙眉,冰凉地说,“我给你的,已经够多了。这一次是你们错得太离谱,我放不了你们。” 也许被后半句话刺激了,一旁的孟佐瞬间被踩了尾巴一样,“你还想怎么样?我们已经道歉了,你非要穷追猛打吗!” 听到这里,我都忍不住想笑,“你犯错,一定就能得到原谅?” 谁知道,这位却摆出一副受害者的样子,又恨又怨,“我的房子、车子,甚至存款,都一分不剩地被刮走,现在住在二十块一天的破旅馆里,和又脏又臭的穷人一起,我都快被弄得发疯了!孟若棠,你给我一笔钱,我马上就出国,再也不回来碍你的眼了!” 孟若棠没有说话,沉沉地看着自己的弟弟,仿佛想衡量这个建议的价值。 然而,一旁的宋佳雅却最先提出反对的“你发什么神经?我不准你走!” 孟佐回咬一口,“你才是发神经,要不是你让我去绑架蒋若星,我会落到这步田地?现在孟若棠都要把你踹了,你还做少奶奶的大梦呢!” 这两个人互相瞪眼,谁也不肯让一步。针锋相对之际,我淡淡地说了一句,打破了僵局。 “都说完了?那轮到我说了吧。”我说,“你们放心,我没打算让你们要死要活,相反,还会让你们得偿所愿,重新过上富贵的日子。” 在几人将信将疑的视线里,我缓缓将话说了个完全。 其实我的要求很简单,让宋佳雅和孟若棠离婚,然后嫁给孟佐。 一时间,房间里死一般寂静,连孟若棠都微微张大了眼睛,仿佛不理解我为什么这样做。 一咬牙,孟佐说,“好,成交!” 我点点头,转而看向不吭声的宋佳雅,“那你呢?” 半晌之后,她咬牙回答,“好!” 临走之前,孟若棠抓住了我的手腕,直直地看着我,“你想做什么。” 我甩开了他的手,口气平淡,“他们不是说我下三滥吗,那我就用下三滥的方法对付他们!” 几天之后,我在F市的闹区里找了一个破旧的居民楼,租下了顶楼的一间房间。 高跟鞋在地面上踩得梆梆作响,我甚至感觉每走一步地板都在咯吱作响,稍不留神就会戳穿一个洞来。 这个黑黢黢的房子,大白天不开灯都是阴沉沉的,空气里充满了楼下发廊的刺鼻香波味道,夹杂着生活废水的臭味,冲得人一阵一阵作呕。 宋佳雅拎着行李包,跟在我身后走进来,一边捂着鼻子一边抱怨,神情嫌恶,“你竟然让我们住这里?” 我没说话,抹黑往更深处走了几步,勉强找到了墙壁上的电灯开关。那还不是按钮,而是一根麻线,拽了两下之后,头顶上的灯泡才亮了起来。 在亮光照亮房间的一瞬间,一团黑影从屋顶飞快窜出去,惊得宋佳雅失声尖叫。 “那是什么玩意!” 身后的孟佐脸上也是青一阵白一阵,两脚踱步不前,随时准备跑出去。 我倒是熟悉惯了,无辜地说,“还能有什么,一窝蝙蝠而已。” 将钥匙放在桌上,我对他们说,“房子呢,我已经给你们找了,但是房租只交了一个月,以后的钱都是你们自己去交。如果你们嫌这里的条件太差,也可以,自己花钱找地方去。” 孟佐的脸色很臭,“你明知道我们身上没有钱,存心恶心我?” 一拍脑袋,我恍然,“瞧我这记性,这都忘了!”说着,我从包里拿出了一份信封,放到了油腻腻的木桌上。 “以后每个月,我会给你们送一千块钱,从现在开始,到六个月之后宋佳雅的孩子出生为止。只要你们凑在一起过半年,至于以后离婚还是出国,我分毫不干涉。” 末了,我还很恶趣味地补充了一句,“现在反悔还是来得及的。” 其实,我倒是一点都不担心他们会反悔。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不痛不痒,躺在家里就能美梦成真。 对于孟佐来说,半年之后,他能够重新获得一大笔钱,冻结的财产也会如数奉还,继续风风光光地当他的归国海归;而宋佳雅,她顺理成章地母凭子贵,生下孟家唯一的继承人。 这个买卖,只赚不亏。 第二百六十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冷笑了一声,宋佳雅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一份红色的结婚证,甩在了桌上,“怎么样,这样放心了吗?” 望着上面宋佳雅和孟佐的合照,我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看样子孟若棠的手段很是高明,这么短的时间就解决完了离婚再结婚的手续。 “好了,那么这里就留给二位了。友情提醒一下,不想想着离开F市,否则外面等你们的一定是一场悲剧,”指节在装着生活费的信封上叩了叩,我真心地送上“祝福”,“那么,就祝两位新婚愉快咯。” 从那栋年纪久远的房子里出来之后,我没有回去,转而去了斜对面一栋单元相同的楼栋里。 找到了一间紧闭的房门,我敲了敲门。 里面一直没有说话,我又说了一句,“是我,开门。” 很快,门后传来了一阵窸窣的脚步声,一把打开之后,里面的人恭敬地在门后说,“苏老板,您来了。” 他们是阿祥的手下,在会所那段时间里用得还算顺手,我便直接和嘉仇要了人过来。 卷起衬衣的袖子,我将散在肩头的长发卷起,随手从桌上抽出一支笔插进去固定住,“怎么样了?” “已经准备妥帖了。”一个手下指引我来到窗口,这里正对着宋孟二人的房间,“您看看,不清楚我们再调整。” 不远处放着一张崭新的办公桌,上面开着一台银色的笔记本,嗡嗡响着,旁边架着一支黑色的望远镜。 早已经看不出颜色的窗帘半开半掩,恰好遮住了这些东西。 走上前,我撩起了遮挡的窗纱,转动着望远镜的方向慢慢打量。在这个位置,能很清晰地看到对面房间里的角角落落。 画面里,宋佳雅和孟佐正赌气般坐在沙发上,相互对峙,谁也不吭声。 满意地点了点头,我直起身,对手下说,“你们忙了这么久,去休息休息吧,记得出入的时候小心点。” 待他们离开,我慢悠悠地退回桌前,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哒哒的声音在这空旷的房间不断回响。 拉开办公桌前的椅子,我坐了下来,打开了笔记本。戴上耳机之后,宋佳雅那饱含怒气的声音顿时传了过来。 “孟佐,你就一点钱都没了?” 孟佐没有说话,不知道什么时候拆开了信封,正在低头数着钱,纸币的声音哗啦哗啦直响。 调整了一下望远镜,我换了个角度,可以更加清楚地看清两人的嘴脸。 只见宋佳雅上手环胸,咬牙切齿地环视着逼仄的客厅,冲坐在旧沙发上的孟佐发怒,“我不管,你赶紧拿钱出来,这个猪窝我一分钟都待不下去!” 拆了一罐薯片,孟佐不以为意,将手中的薯片啃得咔嚓作响,“我没钱,你爱走就走吧。” “没钱?我当初给你划了多少钱,你难道都去搞女人搞掉了吗!”越说越来火,女人干脆伸手去抓挠他,“拿出来,我不信你一点都没留下!” 争执了两下,孟佐也没有了耐性,直接一下子将她掀翻,硬是让宋佳雅的后腰猛地撞向了桌角。 一瞬间,她痛得一抽气,脸色都变了,额头上豆大的冷汗不断往下掉。 “你少给我吆五喝六的,现在你是我的老婆,你还敢这样蹬鼻子上脸?”抓起钱,孟佐一把揣进口袋里,冷冰冰地吐出一句,“看见你就来气,走了!” 听到宋佳雅失去理智的尖叫大吼,我瞬间扯开了耳机,揉了揉被肆虐的耳膜。 看着她又恨又怨的样子,我心里觉得活该,却又觉得有点好笑。 恶人自有恶人磨,她宋佳雅不是自诩最会算计人吗,最喜欢用感情牌作弄人吗,那好,我送她一个没心没肺的男人,让他们两个人好好地“你侬我侬”一番。 现在只是开始,我倒要看看,这两个人谁能先糟蹋死谁! 自此之后,我每天都会准时来这间房间里坐了一坐,报个到。 比起刚开始的不情不愿,现在的孟佐和宋佳雅好像诡异地达成了一致,他们像是认清了现实,居然真有点扶持过日子的意思。 早上十点,宋佳雅还窝在床上,反复抱怨昨晚床上有虱子,咬得她睡不好觉。 孟佐不愧是花间老手,三番两句就哄得女人眉眼松动,乖乖地喝下了一碗清粥。 擦了擦嘴巴,宋佳雅想了什么,愤愤地说,“苏扇那个贱人凭什么这样对我们,难道这鬼日子真要过六个月?” “你不要生气,只要我们自由了,这些都不算什么,”双手圈着女人的腰肢,他开始不老实地画圈,嘴唇在脖间啃噬,含糊说,“这也是好事,还让咱们修成了正果……你相信我,我一定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宋佳雅哼了一声,像是表示不信,可是身体已经自觉地软在了他的怀里,微微地呻吟着,一副任君采撷的享受神情。 翻搅在一起的纠缠画面我也不想再看,这两个人还真像个畜生,昨天还咬得起劲儿,今天就和没事人一样,互相爬窝。 冷笑了一声,我点击了一下电脑上的录制键,将这些精彩的画面都记录了进来。 “老板,您让我们打听的事情已经查到了,”手下掏出笔记,逐条逐条地念出来,“姓宋的卖了两条项链,手上多了一些积蓄,孟佐身上的生活费都花光了,所以这几天很听话,围着女人床头晃来晃去的。” 我点点头,“好,我记得会所里来过几个专干这个的,你们挑几个靠得住的,趁机把他们家翻了,值钱的都偷走,留几百生活费就行。” 手下犹豫了一下,“按照这两个人大手大脚的样子,几百块恐怕不够吧?” “不够?”嘴角露出了狡黠的笑容,我说,“没钱了,人才能逼成魔鬼啊。记住,只要他们手里有钱,你们就想尽方法给我弄没有,别让他们好过!” 傍晚,我的车子刚驶出了小区,就被人突然从前面别住了。 钱陌远穿着一身裁剪合体、熨帖而笔直的黑色西装走下了车,他敲了敲我的车窗,放着寒气,说,“开门!” 第二百六十一章 等价偿还 阔别多日,再次见到这张精致俊美的脸庞,我心里却并不那么期待。 手托着下巴,我靠在窗边,尽量让自己显得自然一些,甚至带了点笑容,“巧啊,没想到在这里也能见到你,来办公务吗?” 见我这样心平气和,钱陌远脸上的寒意陡增了几分,看起来有些骇人,但可惜,我和他打交道这么多年,倒也露不出什么马脚来。 狐疑的眼神不断闪烁,他没有回答我,反倒质问犯人一样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耸耸肩,回答得很潦草,“有点事。” “苏扇,别给我耍滑头,”钱陌远眯起了眼睛,“你自己心里清楚!” 这话倒是让我差点笑出声,“奇了怪了,这大马路是公共财产,你走的,我就走不得?再说,什么叫耍滑头,我一个小老百姓还能在您检察官面前公然犯事不成?” “你——!”他被我堵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漂亮的双眼烧得发亮,“你最好不要被我抓到,从前的旧账我还没有放过你们!” 我很淡然,“有一说一,你有证据就直接拘留,要是没事,麻烦你把车挪开,我赶时间。”说完,眼神示意了一下前面将我别得死死的车子。 钱陌远眸光一凛,看着我的眼神多了几分深不可测,甚至还有一些欲言又止的复杂情绪。 我面无表情任由他看着,一动不动。 过了半响,钱陌远咬牙道,“苏扇,你行!” 没有再为难我,他上了车挪出了道路,径直驶入了旧小区里。 坐在车里看了一会儿,我看着钱陌远进入了一栋楼道里,好巧不巧,正是宋佳雅所在的那一栋。 想了想,我挑了挑眉,将他们抛之脑后离开。 出于保险,我之后的几天没过去监视,毕竟钱陌远这个人,就像是一条疯狗,被他咬上了之后就会被揪住不放,不划算。 悄然之间,春天结束,天气开始无端燥热了起来。昼长夜短,却没有阻拦嘉仇越来越晚归的脚步,常常一夜等下来,我仍旧等不来他的身影。 偶尔我忍不住问了一句,他总是会搪塞一句,我很忙。 我只得配合地点头,干巴巴地说上一句,早点回来。 我们宛如七年之痒后的夫妻,进入了一个无解的死胡同里,彼此之间的关系似断非断,两人都如履薄冰般,维持着表面温柔假象。 但谁知道,只要稍稍地一用力,随时有可能打破它,放出深处的暗涌。 然而,就算是假象,它仍旧如此来之不易,谁也舍不得轻易打破。 又是一天清晨,我做好了早点,准备喊蒋若星吃饭,一进门就发现他已经醒了,正低着头坐在床边。 凑过去一看,他手里握着一本画本,两只小手盖在封面上,小脸绷得紧紧的,仿佛在思考什么重大的问题。 “小宝,你在做什么?” 蒋若星扬着乌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我。接着,他问我,“我在计算。” 我不明所以,“什么?” 他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打开了手里的画本,递到了我的面前。 捧着本子,我一页一页地翻看着。几乎每一页都会出现一个四四方方的男人,而且连脸的形状都画成了正方形,不消说,画的正是孟若棠。 孟若棠送他上学,孟若棠陪他表演,孟若棠请他吃饭……翻到最后一张,是孟若棠仰面朝天的躺在床上,像是之前在医院里看到的场景。 这里面,每一笔记的都是孟若棠的好。即使蒋若星大部分时候显得无动于衷,这些点点滴滴却都丝毫不漏地记录了下来。 就在我心中微微发涩的时候,小家伙却来了一句令我想象不到的话。 他说,“这些东西,我该怎么还给他?” 原来,他刚刚计算来计算去,竟是将这些东西一一称量,想着如何等价偿还。 足足怔忪了几秒钟,我才想起来回应,犹豫着说,“也许,他并不是想要你偿还,只是……” 只是后面的,我找不到话来填补。无私的付出,只有父母对子女才能做到……孟若棠,算不上。 蒋若星显得有点失望,合上了画本。思索了许久,他又说了一句,“我会还给他的。” 小孩子的世界大人永远不会懂,但随着长大,小孩子会慢慢理解大人的世界。 我心疼这个孩子,但我不能给他最好的,只会让他陷入了一种无解的拉锯之中,左右徘徊。 伸出手,我去摸想去摸摸蒋若星的脑袋,却被他一下子躲了开来。 我眸光一暗,蒋若星依旧是那副木讷的样子。 “若星,这不是你的错。” 小孩垂着头,“可是,爸爸生气了。” 再仰起头,他继续问我,“如果我没有错,那是谁的错?” 我无言以对,良久后站起身,走出了房间。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错,如果时间可以倒回……可惜,时间没法倒回,就算此时满地荆棘,我也只能爬着走完。 下午的时候,我再次来到了旧小区里。午后下了一场雨,天空闷闷沉沉的,空气中弥漫着浮尘和泥土,老旧楼栋之间共用着一个垃|圾堆,里面散发着腐臭的味道,偶尔有野猫窜来窜去。 走到房间里,手下正在吃盒饭,我示意他们继续吃,自己坐在到了打开的电脑旁边。 页面是音频上下浮动的轨迹,我戴上耳机,一边架上了望远镜。 只是,我还没来得及调好画面,耳中突然响起了激烈的敲门声。 对准目镜,只见孟佐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光着膀子,下面穿着一条廉价的沙滩短裤,跟昔日那个优雅花豹一点都不沾边。 他啃着薯片,咯吱咯吱作响,任由大门敲得巨响,不为所动。 不一会儿,宋佳雅从房间里走出来,一段时间不见,她的肚子又大了一圈,脸色却有点蜡黄,嘴唇上一圈有点发乌。 她骂说,“你是聋子吗,还不去开门?” “开什么开,又没人来送钱。”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男人说,“你要去自己去,少来烦我!” 第二百六十三章 洋货 “你还有脸说?我钱包里的钱是不是你偷的?那是我下半个月的所有花销,你给我吐出来!” 说不算,宋佳雅越说越来火,上手就想打男人,却直接被一把抓住,毫不留情地甩到一旁。 孟佐脸皮很厚,“你买那些破保养品干什么,还非要一周吃一个燕窝,真特么有病。” 骂骂咧咧地站起身,他显然不想在这上面多纠缠,一个翻身就去开门。 只是门打开的瞬间,他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瞬间脸色一变,猛地想去关门。 但为时已晚,外面的人硬是挤进了一只脚,灵活地钻了进来。 吵吵嚷嚷的推搡之间,门被完全打开了,一个穿着黑色紧身背心、超短热裤的女人出现了,一头的波浪金发,身材又高挑又热辣,典型的俄罗斯冰雪美人。 然而,她的行为却令人大跌眼镜,人还没进门,双手直接搂住了孟佐的脖子,黄莺一样喊了一声“honey”,甜腻腻地男人怀里蹭。 不顾刚刚见面,她猛地将孟佐推在了破旧的沙发上,然后在孟佐愣神的同时,跨退坐在了他的腰上。 一边笑得妩媚,一边动手解着孟佐的皮带,眼看着是要就地正法了! 眼看着手都摸了进去,孟佐终于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按,“等,等等——” “孟,我想你!”女人口中说得直白,动作更加直白,不停耸动双腿,用事实证明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这边也愣住了,后面两个手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上来,一口一个惊叹,纷纷猜测后面该怎么发展这一幕媾和。 “你们见过她吗?”我问道。 手下们只是摇头,“没事,今天绝对是第一次见,这种质量的我们一眼就能记住!” 皱了皱眉,我没有思索多久,耳中洋妞惊叫声一下子拉回了我的思绪。 就见背后伸出一只手,猛地抓住了外国妞的金发,连拉带拽,“你给我滚下来!” 头顶一吃痛,外国妞回头一看,就见到宋佳雅脸都气青了,那力气恨不得将人拽秃几块才好。 口里骂了一句洋脏话,洋妞一把拽回了自己的头发,她四肢上分布着均匀的肌肉,线条流畅,比宋佳雅这个娇养的孕妇不知道力气大到哪里去。 没两下,宋佳雅直接被按倒在地上,狼狈地脸贴地板,恼怒得不断挣扎,“放开我!孟佐……你是死人吗!” 孟佐回过神来,想去救人,却被洋妞一瞪,瞬间就没了动静。 一看到这剑拔弩张的一幕,我身后的手下问,“老板,上去管管吗?” 我一摆手,目光一错不错,“不急,再看看。” 这洋妞好似很有点底气,一改刚刚热情奔放的样子,用眼神冻住了孟佐,接着用高跟鞋跟一下子踩上了宋佳雅的手背。 “唔!”入骨的疼痛让宋佳雅一声闷哼,咬着牙硬是忍着不放声叫出声。 洋妞哼了一声,目光在孟佐身上的时候定住了,皱着眉头,操着怪味的普通话,“who?她是谁,孟?” 比起金发妞的咄咄逼人,宋佳雅像是一只被人拔了毛的猫,她又疼又气,几乎所有的涵养和耐性都一通爆炸,尖声说,“孟佐,这个女人是谁!” 被两个女人一同逼问,孟佐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就是说不出话来。 我倒是笑了,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个新欢一个旧爱,这还真是送上门的好戏! 这边的我看得明白,那金发女人也不傻,她虽然普通话说得不怎么样,但机灵的脑子还是真是令我眼前一亮。 “我是孟的女朋友,你又是谁?”金发女人盯着宋佳雅看了一会儿,突然眯了眯眼睛,说,“你是孟的大嫂,对不对?你为什么和孟在一起,还有你的孩子……” “candy,够了!”孟佐厉声打断,上前来打断话头,“你下来,我们出去聊!” 洋妞转了转眼珠子,“OK,听你的。” 抬起脚,她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又重重在宋佳雅的手背上碾了两下,那尖细的鞋跟扎进了肉里,十指连心,痛得宋佳雅都佝偻成一团。 叮叮当当的一阵响,夹杂着不中不洋的对话声,在一阵渐渐走远的脚步声里结束。房间的大门大开,宋佳雅躺在地上奄奄一息,手背上多了几个血窟窿。 见此情境,我不由得心情大好,甚至还吹了口口哨。 倒是手下问,“这女人,不会出事吧?” 我想了想,“给她楼下的邻居打个电话,让她晚上抽空过去看看。还有,你们派去的人多用点力气,我不想让她还有做美容吃燕窝的好日子。” “是,我这就去安排,”对方嘿嘿一笑,“这两个人花钱大手大脚,男人又爱赌钱,姓宋的口袋里没什么值钱玩意儿了,到时候再偷两次,基本上就能喝风了!” 听他描述的可怜画面,我双眼眯成了一条线,脸颊上的花茎随即弯曲,“好,我拭目以待。” 之后的一段时间,事情开始朝着诡异的方向发展。那叫candy的外国女人也不知道什么本事,绑得孟佐三天两头不回来,偶尔两次回来,更是直接登堂入室,当着宋佳雅的面就开始负距离交流。 宋佳雅最开始还会闹,可是闹一次就被教训一次,她慢慢不敢再出声,只是用阴冷的眼神望着这对畜生一样沉迷的男女,神情森森可怖。 怨妇角色扮演了月余,宋佳雅竟然神奇地妥协了,甚至融入了那两人的荒靡之中,三个人倒是过得和谐而又放浪。 不过,人生总是充满了意外和惊喜。某天夜里,我接到了监视手下的电话。 “老板,这边出事了,”他压低声音,语速稍稍加快,“那男的好像发疯了一样,嚷嚷着要打死他老婆!” “盯紧了,不要让宋佳雅出事,”披上外套,我吩咐说,“我马上就过去!” 等赶到出租房的时候,孟佐已经不见了,满地上翻得狼藉一片,衣服从床底翻到了地面上,能砸的东西几乎都给砸了。 宋佳雅坐在沙发上,嘴角渗着血,整个人还处在后怕之中。 而在我之前,已经有人提前来了——钱陌远坐在那里,面无表情,直直对上了我的视线。 第二百六十三章 狼吃肉 我们对视了一眼,钱陌远那双好看的眉眼之间全部都是猜忌,甚至带着一点冷嘲,“又来这里有事?” 我耸耸肩,没有回答,而是对狼狈的宋佳雅说,“你还好吧。” 抬起眼皮子,宋佳雅古怪地看了我一眼,眼神从最开始的冷漠到怨恨。突然,她从地上扑了起来,啐着牙,“苏扇,都怪你!” 她像是失控了一样,仿佛要冲过来咬断我的喉咙,但她忘记了自己是一个孕妇的事实。 要不是被钱陌远伸手拽了一把,宋佳雅可能要一尸两命了。 将人拎到了沙发上,钱陌远问,“我问你,孟佐人呢?” 她冷笑着说,“不知道,拿完钱就跑了。” 得不到满意的回答,钱陌远掉头问我,咄咄逼人,“那你说!” 我很是好笑,“我比你还晚来一步,该是什么样子,你都不看的清清楚楚吗。至于连你都不知道的事情,我从哪里知道?” 钱陌远被我堵得一时无言,咬牙挤出一句,“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成了什么样子?真让我想揍你!” 我耸耸肩,“我怎么活是我的自由,我长的什么样子也不需要检察官同意!” 一时间气氛愈发僵持,对峙了一会儿后,终究还是钱陌远松了口气。 他不想与我继续争执,敛了敛神色,说,“我接到线报,孟佐有可能参与了吸毒贩毒……” “你胡说,他怎么可能会吸毒!”宋佳雅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伸手骂他。 “有没有你最清楚,如果不是你肚子里有个小的,你以为你会幸免?”男人冷哼了一声,“那个外国女人入境的时候就被我们盯上了,只要他们敢犯法,落到了我手里——我能给他扒下一层皮来!” 被驳斥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宋佳雅胸膛一起一伏,嘴唇抖个不停。 太过贫贱的生活几乎扒光了她所有的从容和娴雅,没有了贵价的衣服和保养品,她从防腐水中走了出来,接受着生活无情的腐蚀。 眼下的细纹横生,孕斑凸出,头发也变得干草一样……她变得和这栋楼里的家庭妇女毫无区别,再也不是那个拉着大提琴的精灵。 “你们这些人就是希望我们死!什么检察官,放你的狗屁!” 为了不刺激宋佳雅再一次的失控,我对钱陌远说,“有什么事情还是到外面说吧,让孟太太好好休息。” 他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答应了。 走出小区,我们去了隔壁一条街上的茶社,钱陌远不容拒绝地走在前面,脚步似乎带着一股子怒气。 在蒲团上坐下,带着古韵的曲子在淡雅的茶室内回荡,檀香的味道悠悠的沁入心脾,紫砂的茶杯中茶水热气氤氲。 打开文件包,他递给我一个文件袋,见我狐疑的眼神,说,“你自己看看,你把人逼成了什么样子!” 我坐在原地没动,但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慢条斯理的打开了文件袋。 只是,里面的东西刚刚露出了一二,我就顿住了。 照片中的环境暧昧又咸湿,看上去是个娱乐场所,candy盘坐在孟佐的大腿上,孟佐口中白气缭绕,两人面前的茶几上摆着一套冰壶。 不用说,这照片一旦发出去,孟佐就完蛋了。这里不是大麻合法贸易的外国,在国内这种事被抓到,少说也是伤筋动骨。 “这个女人是孟佐的老相好,她在国外背了不知道多少记录,整个家里的人都是吃贩毒这碗饭的。这次入境,我怀疑她是另有目的。” 面对面的僵持了几分钟,钱陌远又开口,“苏扇,我希望你能帮我一回,把这件事交给我!” 我挑了挑眉,从十几岁认识他,一直到现在,说不上彻底了解,但还是明白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张口要做的事情,就像是狼崽咬到了肉一样,不吃到嘴里绝对不会松开。 可是,我却无法答应他,因为这一切都出现的太巧合了。 即使是千里找老情人,为什么不早不晚,偏偏在这个时候才出现?更别说带着孟佐吸毒,虽然对我来说简直百益无一害,可是这种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却让我警惕了起来。 低头抿了一口茶水,我顿了顿,才说,“你不会只知道这一点吧?” 沉默了良久,钱陌远才说,“苏扇,知道的太多了对你没好处!” “有没有好处是我自己来做判断,如果你真的想要我帮忙,那至少要做到诚实这一点,”见钱陌远眼神幽深,看着我盯了半响,仍旧不为所动,我叹了一口气,说,“既然如此,咱们也多说无益,不要浪费时间了。” 一场不欢而散的对话之后,我更加光明正大地监视着他们。而且渐渐的,宋佳雅已经知道了我们的存在,好几次故意找上门来,泼了满墙的污水和垃|圾。 然而,她知道又能怎么样,如今除了这个廉价的筒子楼,她再也住不起其他的地方。只要她身上一有钱,第二天准能以各种方式消失。 她恨我恨得牙痒痒,却依旧拿我没有任何办法。 在这期间,我接到了来自孟若棠所在医院的一个电话,说孟若棠有点问题,想让我过去一趟。 此时,我刚刚回到家里,赤脚换上拖鞋,走进了客厅里,“前几天我和你们联系过,你们说他恢复得很好,没有任何复发症状,怎么现在又变了口风了?” 照顾的护士也很无奈,“就是因为病人太配合了,而且我们发现,他在医护人员的陪伴之外,还私自增加了复健的强度。像这样下去,很容易出问题的。” 我微微顿了一下,“只要他愿意接受,外人也不好插手。他自己有分寸。” “我看恐怕不是,”护士小声嘟囔了一句,“您知不知道,您的孩子每天都会过来一趟?” 这个消息让我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护士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讪讪地想要糊弄过去。在我的追问之下,只得实话实说,“这件事孟先生交代不给任何人知道的,您要是想问,还是自己来看吧!” 第二百六十四章 绝不拱手相让 我赶到医院的时候,病房里空无一人,只有一份报纸躺在病床上,坦荡荡地打开着。 拉住了路过的护士,我问她,“病房里的人呢?” 她瞥了一眼病床上的姓名卡,顿时了然,“隔壁二楼,第一间就是。” 顺着楼梯走到护士说的地方,我抬眼一看,上面挂着“复健室”的牌子。 手摸上了门把,想想,我还是没有扭开,而是顺着门上的透明玻璃忘了进去。 这时候已经是傍晚吃饭的钟点,复健室里只有他一个人,背对着的身影拉得老长。 时隔月余,他瘦了许多,尤其是双臂握着双杠的时候,两只手臂明显是不一样粗细的。 他的右臂不自然地倾斜着,五指在双杠上重复着握紧、松开两个动作,缓慢而又不遗余力,这样最基础的本能反应,却需要他耗费几倍的心力来坚持。 用力一撑,男人接着双臂的力气将自己撑了起来,可是不到两秒钟,手臂便颤抖得离开,整个人一下子摔倒在垫子上。 可是这人不知道放弃,回回上去、再回回摔下来,不断循环往复。 此时的孟若棠只穿了一件纯白的T恤,汗水完全湿透了后背,露出了肉色的皮肤,连上面一块块的新鲜伤痕都若隐若现。 看了不知道多久,孟若棠终于累了,扶着双杠剧烈地喘气。下颌凝聚的汗水越来越大,接连不断地砸在地板上,摔得粉碎。 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动了动,我敛了敛眸子,下一秒便敲门走了进去。 见我进来,孟若棠脸上染了几分喜色,松开双杠,丝毫毫不吝啬自己的惊喜,“你来啦?” 嗯了一声,我的视线落在了男人露出的肩头,丑陋的疤痕盘旋在上面,有深有浅,看得出曾经出现过多么严重的撕裂。 察觉到我的眼光,孟若棠低低说,“挺丑的吧,伤口这种东西,还真是上了身才知道疼。” 他的话有些双关,不知道是在说之前,还是在说现在。 拿起地上的外套,孟若棠自然地用左手穿上,顺便捋起了汗湿了碎发,露出了光洁的额头,“有事出去说吧。” 靠在医院的室内阳台上,我瞥了他几眼,便撞见了他毫不掩饰的温柔视线。 似乎,从这一趟回来之后,他就变了一个人似的,这种柔情的眼神几乎都能将人溺弊,当然对于我来说更多是提防和戒备。 事出反常必有妖,不管他面上做得多好,我都无法掉以轻心。 紧接着,我的表情微微一变。一想到他居然瞒着我、将蒋若星接来医院,心里顿时像爪子挠过几遍一样,刺得厉害。 这是超出我预期的情况,不管孟若棠打着什么主意,他永远只能是蒋若星的外人。 看着我脸色一变再变,他的眸子闪过了惊诧和疑惑,仿佛不懂我为什么突然翻脸。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冷着脸问他,“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你觉得很好玩吗?” “我……”孟若棠不明所以,只说了这一个字就停了下来。接着,他伸手来拉我的手,当然被我躲开了。 我逼问他,“你凭什么瞒着我?” 孟若棠盯着我看了半响,终于,好似松了口气般说,“原来你知道了。” 无论我知道不知道,事实都不会改变,“孟若棠,你不要白费心机了,从一开始不是你的,以后也不会是你的!” 孟若棠的眸子暗了几分,脸上带着几分萧索,说,“我知道,但是我做不到。不光是若星,包括你苏扇,我也做不到拱手相让!” 这话说得极其铿锵有力,仿佛玉石落在了冰面上,砸得清冷作响。 我站在原地没说话,只剩下一种造化弄人的嘲弄感。所有事情都讲究缘分,聚散皆是缘,我们之间散了,也意味着缘分尽了。 到现在,再来谈什么再续前缘,全然只是个笑话,做不得数。 吹了一会儿冷风,将紧绷的气氛吹散了一些,孟若棠又说,“我听说,孟佐染毒了?” 我嗤笑了一声,“你待在医院里,消息倒是很灵通。” 孟若棠淡笑置之,“不光你讨厌他们,我也许不比你恨得少呢。” 没等我揣摩透他的意思,外面的护工走了进来,说是蒋若星已经到病房了。 “知道了,我马上就过去。”接到了我瞪圆的视线,男人有点无奈地解释,“这真的是若星主动找来的,我只是不忍心拒绝。” 等回到病房里,穿着格子校服的蒋若星正蹲在地上,小手绞着毛巾,白嫩嫩的手指被热水染得通红。 站起身,他先是和进门的孟若棠喊了一声,“叔叔”,罢了看到紧随其后的我之后,瞬间呆了一下。 我绷着脸,没有出声,故意想晾一晾胆大的小家伙。 踌躇了一会儿,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孟若棠,蒋若星还是抓住了孟若棠的手,牵着他到床边坐下。 握着热毛巾,他有板有眼地敷在孟若棠发红的伤口上,来回几次,直到整个手臂都微微泛红为止。 随后,他站在床上,肉肉的小手不停按摩,揉来揉去,小脸认真得不行。看这熟练的程度,就知道干过不少次了。 一套完整的放松按摩结束,蒋若星也累得满脸是汗。用袖子一擦汗珠,他小碎步跑到了我面前,低头吞吞吐吐。 我以为他会和我解释,没想到上来就是一句,“阿姨,别和我爸爸说。” “……你明知道他会不高兴,你为什么还过来?” 他颇为认真地解释,“因为要还回来,不能欠人家的好。” 孟若棠的脸色明显黯淡了一些,握着渐渐失去温度的毛巾,低头不语。 叹了口气,我说,“那好,你告诉我,这是你最后一次。” 蒋若星乖顺地说,“最后一次,再也不会来了。” 罢了,他从书包里拿出那本画本,它已经画到了最后一页,方方正正的孟若棠小人从瘫到、到重新站了起来,一旁还画了一个大大的红叉。 将本子推到了孟若棠手里,蒋若星用最天真、也最残忍的话,稚嫩地说,“叔叔,我们已经结束了。” 第二百六十五章 燃烧 一瞬间,孟若棠眼神中的温柔冻结在了那汪深邃的灰眸中,笑容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背好双肩包,蒋若星看了一眼孟若棠,“我要走了,再见。” 小孩子说话单纯而又直白,他只说自己心中所想,却从不需要考虑大人听后有何感想。 眼看着孩子想走,男人突然一把抓住了他,嘴唇虚无地张张合合,说不出话来。他看着蒋若星的目光太过复杂,令人忍不住有些心酸。 然而……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捏了捏拳头,我硬是扯开了他的手。即使如此,他仍旧僵硬着不肯放下胳膊,两肩不自然地一高一低,眼睁睁看着我们毫无拖泥带水地离开。 一路走到了医院的大门口,蒋若星扬着小脸,问我,“阿姨,他为什么哭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想起孟若棠刚刚潮湿的眼底,哑声说,“大概是有点不开心吧。” 他又问了一句,“那他为什么还要犯错误?” 我一怔,这简直不像一个小孩子会问出口的问题。 蒋若星的稚嫩的脸上挂着迷茫和疑惑,那双如黑宝石一样的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我。 突然,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找回语言的能力,“大人或许太贪婪了!” 这话是说孟若棠,说我自己,说所有我见过、遇过、同情过的人们。他们沉浮在飘着吃人油星的社会漩涡上,为了去抓那一点点利益,不得不逐渐被吞没下去。 欲望太多,想要得要的太多,偏偏束缚缠身,所以这世间的人,能做到随心所欲的人太少太少。 蒋若星似懂非懂,眼底却没有了再探寻的意思。 对于一个这么小的孩子说这么深奥的话或许不太合适,但这个孩子从出生到现在所经历的一切,都已经超出了他的年龄承载。 看着小孩熟悉的轮廓和眉心,我不禁有些鼻酸,牵起他的小手,轻轻在手背上亲了一口,“走吧,晚上不要回幼儿园了,阿姨给你回家做好吃的。” 和蒋若星回到家里,是保姆来开的门,一见到我们,顿时呦呵了一声,“真是巧了,先生也刚刚到家!” 顿时,蒋若星眼睛一亮,如果背后有尾巴的话,恐怕都能摇起来了。 拍了拍他的后背,我含笑着让他“去吧”,目送小家伙噔噔噔地爬上了楼梯,满脸雀跃。 我没有上楼,而是疲惫地躺在沙发上假寐。 “苏小姐,您脸色不太好,要不要也上楼睡一睡?”佣人说。 我摇了摇头,“不用,坐一会儿就好,给我倒一杯热水。” 热水来的时候,我已经眼神迷离了,依偎在沙发里动也不动。躺了不到半个小时,就见到嘉仇穿着便服、带着一身热气走了下来。 他看到我,居然奇怪地问,“今天不没出去了?” “恩,你怎么回来了?” 平时这个点,正是嘉仇琐事缠身的时候,难得有机会出现在家里。何况我们相处得并不愉快,他也从不和我说工作上的安排。 “累,回家休息一下。”嘉仇一边拨弄了两下沾湿的头发,一边向沙发走来。 只是随着他的靠近,他身上的香水味也扑面而来。即使已经淡了许多,残存的那一点点却还是敏捷地钻进了我的鼻尖里。 那是一种火辣的、充满女人魅力的味道,驾驭这种香水的女人必然是个性感尤物。 我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一闪而过。 在我的身旁坐了下来,他拿起我面前的杯子,将已经温了的水一饮而尽。。末了,他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歪身靠在了我的肩膀上,不时安心地蹭两下。 一边蹭,嘉仇嘴角勾起,“还是扇子这里舒服……” 我板着身体,鼻息间若隐若现的陌生香水味如同一根刺,在我的心里深深扎了进去。我不可能不介意,可偏偏要装作无动于衷。 只是,这种掩耳盗铃的做派终究是不长久,当看到嘉仇颈间的一个红印时,我霎时挪不开视线。 这种樱桃小嘴,这种新鲜的色泽,也许就发生在不久前吧? “怎么啦?” 见我没说话,他顺着我的目光看了一下,顿时回过味说,“哦,逢场作戏而已。” 一时间,我的脑子里崩断了一根线,清晰地听见自己酸溜溜地说,“又是那个不男不女的客人?你凭什么非要伺候她?” 肩窝里的男人竟然低笑了一声,“你说呢?人家是官,我巴结巴结还有错?” 他这种无所谓的态度,让我瞬间戳穿了力气,身体一阵阵发软。手指紧紧捏着,指甲快要嵌进了掌心,我冲嘉仇挤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我已然没有资格去阻止。 握住我的拳头,嘉仇哄孩子一样,朝里面吹了一口气,半哄半逗地松开了我的五指,换做了自己的大掌,十指紧扣。 然而,他的话却是笑中带冰,“又见孟若棠了?” 我语塞了一下,捉摸着他的表情,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轻轻摩挲着我的大拇指,男人似笑非笑地说,“孟家就是破事多,一个两个都不是好东西。” 接着他又说,“这件事牵扯面太广,你跟着宋佳雅小打小闹就行,其他的不要搅合进去。” 我有点茫然,似乎嘉仇知道了很多我不知道的东西,这种预知的口吻总让人心里不踏实。 低低一笑,嘉仇将我抵在沙发上,温柔地在颊面上落下了一些轻吻。 接着,就是在唇上,长驱直入,轻柔但不容抗拒。 直到彼此的呼吸都急促起来,他一把揽紧我的腰,随即按掉了客厅吊灯的开关,啪嗒一声后,一室都陷入了黑暗中。 拥抱越来越紧,纠缠不断升温,我们彼此的心跳都很快,一切纯熟的技术变成了点燃的火星,将我们灼烧成一团火焰。 混沌之中,他不忘咬着耳朵,叮咛说了一句,“多放点心思在我身上,别让我担心,好不好?” 我唔了一声,除了胡乱点头之外,卸下了所有的防备,只知道随着他颠沛沉沦…… 第二百六十六章 哭什么 当宋佳雅的肚子长到六月的时候,盛夏来临,她和孟佐之前的关系却坠入了前所未有的临界点。 下面的人告诉我,孟佐最近毒瘾越来越大,为了凑齐赌资,几乎将小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去变卖了。 偷完房租偷饭钱,连宋佳雅去拉琴的钱都没有放过——迫于生活,宋佳雅不得不背着自己的大提琴,辗转于街头和餐馆里表演,赚一点营养费。 每个月我去送生活费的时候,一准能够见到孟佐伸长脖子等待着的样子。每见他一次,他都佝偻几分,以往英俊的五官染上了深深的颓势,两只眼珠发黄,看人都是滴溜溜转不停。 没过多久,孟佐就像是人间蒸发一样,许久没有回出租屋里,行踪更是琢磨不定。 我也不急,耐心地等了又等,再次见到他的时候,却是在一家私人借贷公司里,直白点说,就是放高利贷的。 理所当然的,像孟佐这种身无长物的人,自然被人家赶了出来。 这个发现让我心情甚好,有种猎物撞到爪下的惬意感。于是,我吩咐两个手下,让他们去介绍一些地下钱庄,孟佐要多少给他放多少,不设限制。 他们脆声答应,“是,老板!” 我托着腮帮子,指尖在下巴上点来点去——既然孟佐要作死,我怎么能不助他一臂之力? 这段时间,我和嘉仇的关系慢慢从灵肉交流中解脱束缚,加上蒋若星人小鬼大的帮忙,明显回暖了很多。 唯一不算满意的,就是钱陌远钱检察官的各种围追堵截。 他似乎是认定我在背后使了坏,害得他们几次缉毒行动都竹篮打水一场空,逼迫我将孟佐和洋妞的行踪说出来。 我只得一遍遍重申,却还是没办法打消他的疑虑,搞到后来只能绕着他两条街外走。 温存半夜之后,我伏在嘉仇的肩膀上入睡,醒来的时候嘉仇已经不在了。 走下楼,看到正在忙活的佣人,我问了一句,“先生呢?” “先生已经去上班了,吩咐我们给您准备早点,您要现在吃一点吗?” 我点点头,“好,清淡一点。” 在家里休息了半天,我开始处理一些杂务,大约就是家里家外的杂事。如今我无法插手什么正事上的东西,就专心将家里安排得妥妥当当,让嘉仇没有后顾之忧。 傍晚的时候,书房的门被打开,佣人握着电话探进身来,说有我的电话。 接过了话筒,我对着喂了一声。 “苏老板,是我!” 对面是个话语急促的女孩儿,她上来报出了自己的名字,我有点耳熟,俄而便想起对方是会所里的一个公主。 她倒豆子一样地说了一通,说两个客人因为一个陪酒的姑娘打了起来,现在正闹得不可开交。 “那女孩儿没受伤吧?” “没有是没有……”吞吞吐吐了几句,女孩补充说,“苏老板,您能不能来帮帮她?要是巧姐处置,我朋友肯定会被赶走的!” 我一听,就知道这女孩话只说了一半,但是禁不住她左求右求,说得眼泪都要下来的,我叹了口气,还是答应了下来。 毕竟从前共事过一场,这姑娘和我关系还算是不错,要不是真逼急了,她也不会求到我头上。 “好,我现在就过去看看。” 开着车子赶到了会所,领班蹭蹭地跑到了我身边,“苏老板,您怎么来了,也不提前打个招呼……” 我也没功夫和他寒暄,径直往里走,“听里面出了事情,带我去里面看看人。” “这……”被我压了一头,领班也说不出阻拦的话,可是身子还是拦住了我的去路,显得很是为难,“老板,您也别让我们难做,如今如梦里,咱们只听巧姐一个人的……” 眯眯眼,我说,“我代表蒋东家来看看,也行不通?” 犹豫再三,他只是婉拒,“抱歉,您真不能插手。” 眼看着气氛僵持,双方都不肯让步。直到后面传来了一声,“领班,让苏老板进来!” 循声望去,一身黑色工作服的如男正站在身后,脸蛋上的青涩完全褪去,黑色眼珠在五光十色的灯光里折射得流光溢彩。 如男这一句话,倒是抵得上我磨破嘴皮,领班身子一侧,恭恭敬敬地伸手,说了句请。 走到了如男身边,我与她对视了一眼,并肩走上了二楼。 在一间包间门口停下,她指了指,“进去吧,人都在里面。” 推门进去,沙发上正坐在两个男客人,脸色不郁,时不时和调解的工作人员争执两句。而另外一个小姐,脸上带着伤,正坐在沙发上掉眼泪。 见我进门,打电话的公主立马窜上来,“苏老板,您可算是来了!” 她这人快言快语,快速地给我讲了一下事情的大概。 这两位客人都是新来的,不知道如梦的规矩,包了个场子,叫了几个公主,一眼看中了其中一个陪酒的女孩儿,看人家长得好看,便想要把人带出去过夜。 像这种纯陪酒的女孩儿是不出|台的,如果私底下有交易,会所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也不会向他们索取所谓的抽成。有不少姑娘给会所倒贴出场费,就是想来这里找一些有钱的男人打打野食,运气再好点,还能捞个二奶三奶当当。 偏偏今天遇到的这姑娘不一样,她是个硬骨头,属于给看给摸不给睡的。 软硬兼施了一顿,两个客人不知道哪句话不合,竟然开始动手,硬是要拖着陪酒女孩出场。两个大老爷们儿对付一个姑娘,差点连一块遮羞布都扯了个干净。 我低头看着那个陪酒的女孩儿,衣服撕的破烂,脸上和腿上都是淤青,泪眼婆娑地蹲在角落里哭。 皱了皱眉,我指了指包间里一个工作人员,“把衣服脱了。” 男员工愣了一下,还是干脆利落地把身上的西装外套脱了。我接过来,罩在女孩儿的身上,盖住了暴露无遗的春光曲线,顺手扣上了纽扣。 女孩儿止住了哭,抽泣着看着我,见我的嘴唇一开一合,“哭什么,把眼泪擦干净!” 第二百六十七章 低人一等 呆呆地任由我拉起来,姑娘稚气地擦了擦腮边的眼泪,抹掉了弄花的妆容。这些孩子看上去老练尖酸,其实也才成年没多久。 往常人家的姑娘,这时候都还是家里的小公主,在学校里读读书,谈谈恋爱,而不是过早地被风霜吹出了早熟的媚笑。 松开手,看着还在骂骂咧咧的那两个男人,我掏出了手机,毫不犹豫地按下了号码:“你好,我这边是如梦会所,有人在这里闹事!” 那客人没想到我会报警,顿时慌了。 其中一个更是直接威胁,“老女人,你知道我爸是谁吗!” 对着两人的话置若罔闻,我自顾自地和接线员说明情况,收起手机,冷淡地说,“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们这里做的确实是送往迎来的生意,但不是牲口一样能拉来卖去,以后各位还想在这儿胡作非为,那这些话你对警察说去吧!” 不顾身后那两位客人的脸色发青,我转过身对值班经理说,“把人看住,别让他们跑了!” 纠缠之间,出警的警察来得挺快,处理得也快,以寻衅滋事的由头一把压走了。这次出警的还是派出所的所长,他与我关系还算是不错,特意和我打了个招呼才走。 在大家眼里,仿佛警察和我们最是水火不容的,一撞上面不是扫黄就是要关人。 其实呢,像如梦这种流量巨大、扎稳脚跟的老牌子,警方也并不会那么针锋相对,反倒是互相谦让一步,做出个心知肚明的和气。毕竟我们年年交的那么多钱不是白交的,谁也不会和钱过不去。 事后,我抽出卡,让侍应生给附近受影响的包间里各送了一瓶白兰地,当做是私人的补偿。 处理完一切,我正准备走,就被后面涉事的两个公主喊住。 姑娘洗掉了脸上哭花的浓妆,露出一张清亮亮的素颜,鼻头和眼睛都红红的,看上去很招人疼。 她习惯地吸了吸鼻子,哽咽说,“老板,给您添麻烦了。要是这事让巧姐来做,我怕是要被送给那个男的了……” 我微微侧了侧身子,“按照我的了解,巧姐并不爱做这种逼良为娼的事情,真要是这样,你也可以选择离开会所,没人能拦得住你。” 兔子逼急了还会咬人,何况是这些活生生的姑娘,所以会所里并不兴生米做成熟饭那一套强的,劝到底还不肯答应,也就算了。 当事人没有说话,还是她身边那个打电话的公主开了口,“老板,您不知道,她是背着男朋友来赚钱的,要是丢了这份工作,她就养不起她对象了!” 姑娘脸一红,掐了同伴一把,“别说了……” 挑了挑眉,我说,“他知道你做这些事情吗?” 这话出口之后,对方楞了一下,摇了摇头,“他不知道。他刚大学毕业,现在每天都要专心画画,准备出国的事情,我就想到赚点钱,免得他在国外没钱过得难受。” 静静地看着她,我望着她那双不自觉露出幸福和期冀的眼睛,口里却开始泼凉水,“你觉得这个工作丢人?” 她脸上一白,支支吾吾了半天,咬唇没说话。 我想,也许她不是觉得这工作低人一等,而是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末了,我们没有再说话,看着她们道歉之后飞快地跑开,但是两张脸上的感激神情始终在我眼前久久不散。 半晌后,我听到背后传来一句酸溜溜的话,“没想到,您还有兴趣兼职当人家的救世主?” 扭头看去,如男正靠着走廊的墙壁,玫红色的灯光映照得她表情有点渗人,尤其是那对眼珠,黑得不见底。 我对她的脾气好不起来,打算想走,却听见她又喊了一声,“喂,我就要走了!” 我的脚步顿了顿。 当初在村子里被“资助过”的那一批女孩子,如今已经被散去了全国各地,那些官员或明示或暗示,软硬兼施,让巧姐抹掉这些痕迹。 巧姐拿好处拿到手软,自然是乐呵呵地做好擦屁股的工作,对付起那些无依无靠的姑娘毫无心慈手软的意思。 零零散散到最后,只剩下如男还咬紧不肯松口,看来如今还是不得不妥协了。 理了理衣袖,我的口气仿佛是对个陌生人一样,似笑非笑,“怎么,你也想求我帮你一把?” 如男梗着脖子,“不,我求谁也不求你!你要不是命比我们好一点,凭什么能走到这一步?” 看起来,她对我倒是嫉妒交加。世上总是可怜人欺负可怜人,互相比着踩在人家头上,好像这样就能够在泥潭里求一点干净。 说罢,如男突然嗤嗤一笑,“说起来,倒应该是我帮你一把——你要不要去蒋先生那里打声招呼? 这一下子,我瞬间心中一颤。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语气尤其耐人寻味,我一听到蒋先生就想到了嘉仇。 我直接逼问,“是哪位蒋先生?” 她笑了,“当然是蒋嘉仇蒋先生咯!” 我顿时头皮一麻,紧张的心跳声在静得诡异的气氛下,听起来那样清晰。 话音落下,如男不管不顾地越过我走向前方,背影挺得直直的,骄傲得像个小公鸡,不肯低下头来。等我自己回过神的时候,我已经跟着她站在了包厢的门口。 如果是平时,我绝对不会这么莽撞,可偏偏此刻的我像是不受控制一般,我想也没想地推开了面前的门。 门打开的一刹间,四目相对,一双冷漠,一双震惊。 “你怎么来了?”嘉仇薄唇微启,无情而又残酷,脸上笼罩着一层冰冷的寒霜。 “我……”我不知道说什么就好,但身体快于的我理智判断,我瞬间关上了身后的门。 面对我眼前看到的场景,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情来形容。 嘉仇一派淡然的坐在沙发上,手里的烟蒂还猩红地燃烧着。而在另一条沙发上,孟佐和candy胡乱地抱在一起,像两个缠在一起的妖魔。 他们脸上带着诡异的笑,面前的茶几上七七八八摆放着吸毒的工具,一切不言而喻。 第二百六十八章 我是你的帮凶 如此昏昏暗暗的环境,空气中残留着的莫名味道,再去看嘉仇古井无波的神情——这还有什么不明白? 他不光认识这对男女,甚至还容留他们在这里吸毒。 这么串起来,钱陌远之前的态度就不奇怪了,检察院的几次行动都扑了空,这里面没有嘉仇的帮衬,说出去谁信? “你……”我对着嘉仇说不出那么严苛的话,只能沉着眸子看他,强迫自己忍下了呵斥的语气,“你太糊涂了!” 对方依旧一派地漫不经心,修长的手指撑着太阳穴,眼神看着地上还沉迷在云端空中的两人,“扇子,你不要想得太严重,这是小事。” 小事? 我忍不住脱口而出,“嘉仇,你疯了吗?” 连他爸蒋奇峰那种角色,都知道急流勇退,不再去沾染这种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事情,可是如今,他为什么要甘心自毁长城? 从下水沟里走到光明正大,不容易啊! 嘉仇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说,“这里面比你经历的、比你想象的更复杂,你只要相信我就行。” 我摇头,就算我不懂,可不代表我不明白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快走,你马上离开,这两个人我让阿祥送走,以后再也不准进如梦一步!”我拉着嘉仇的身子就往外扯,那种不顾一切的劲儿头,几头牛都拉不回来。 嘉仇制止住我,冷喝道,“扇子,你冷静一点!” “我冷静不了!” 推搡了一阵子,背后的人突然一阵大力抗拒,接着听嘉仇突然吼了一声,“闹够了没有!” 这一声巨响,令昏沉中的两人迷迷糊糊地嘤咛了一声,依旧没有清醒过来。 我惊讶地看着他,眼睁睁看着他拽开了我的手,毫不留情地说,“你不该在这里,回去!” 我愣了半天,直直盯着嘉仇的眼睛,想要从那里找出一点情绪,好来否定这个冰冻的局面。可我在里面除了陌生的冷漠,再也找不到多余的感情。 明明不久前,我以为我们已经打开了心扉,彼此推心置腹;可现在,他却如此使用全身的每一个地方来抗拒我。 慢慢地,我也抿紧了嘴唇,脸上多了几分坚毅和倔强,显然是不打算照他的话去做。 或许是我眼睛里的执着让他觉得此法不通,嘉仇蹙了蹙眉,神色一松,抓住我的胳膊,“你跟我出来。” 走到了无人的隔间里,他松开了我的手,口中一字一句地说,“你就那么想管这件事?好,那我就坦白告诉你!” 我脸上的所有冷静表情,全都破碎在他不疾不徐的叙述中,变成了一种怅然若失。 “她,她怎么会……” 那个房间里抽得胡天胡地的洋妞candy,她不光是一个家族在贩毒,她所在的那个小镇、乃至那个城市,已经将制毒贩毒做成了一个合理化产业。 每家每户,凡事有劳动力的,几乎每三个人中就有一个是从事毒品业的。走在路上,一半是你的上家,一半是你的下家和客户,所以如果真要追究,那么整个镇子的居民都会被拉去枪毙。 “不相信?”靠坐在扶栏上,嘉仇环抱着胳膊,冷笑说,“即使你是个警察,你的父母是毒贩,你的兄妹是瘾君子,甚至你的老婆都是你用毒资娶回来的,你还怎么查?” 我涩涩地呢喃了几句,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当年老东西在的时候,这条线是手上最早赚钱的长青产业,他和包括candy家在内的几户毒商都签了合同,流入最纯粹的高级货进来,迅速占领了G省的一片地盘。” 他口中的老东西,指的就是作古的蒋奇峰,顿了顿,嘉仇又说,“这半年,我试着斩断了这条关系,砸了不少钱进去,没想到白费了功夫,最终还是被这女的找上门了。” 我问,“她……她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要么我继续干,要么给一条新线,总之就是不愿意放弃这块肥肉。”推开窗户,夜风吹得嘉仇额发飘起,仿佛爱慕他许久一样,轻柔又胆怯地在颊上落下一串又一串亲吻。 到这里,我终于是懂了。嘉仇不光不能得罪这两人,还要将他们奉为上宾,就和怀里揣着定时炸弹一样,在爆炸之前都无法抽手甩开。 这时候,他温热的大手在我的头顶摩挲,像每一次的温柔抚摸一样,随即落到了我腮边,捏了捏软肉,“瞧你,脸都发白了——我可还没有说到最关键的地方。” 这种猫捉耗子一般戏谑的口气,令我的心脏好像被人揪着一样,随时窒息。 下一秒,平地惊雷在耳边炸开,“把这祸害送过来的,不是别人,就是你那个孟若棠啊。” 怔怔地站在原地,背后传来一阵重重的摔门声,让我缓缓从自己的思绪中清醒过来。 半掩的窗外,上弦月挂在天边,仿佛女人半阖的眼眸,盈满了脉脉深情。时而,又像是那一日,孟若棠在医院里哀伤恳求的潮湿眼底。 原来,即使他看上去那样示弱,一身的硬刺却还是尖锐得要命。 孟若棠就是故意的,他故意将这个身份特殊的女人送到弟弟身边,看上去像是老情人旧爱复燃,其实,他只是想一把火烧上嘉仇罢了。 不怪嘉仇生气,我竟然在一无所知的时候,充当了孟若棠的帮凶,让他利用孟佐将candy插了进来,帮忙将矛头对准了嘉仇。 这个男人,这个男人……怎么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这样满腹心机。 他可曾有一刻没有骗我,可曾有一刻是真心? 不知道多久之后,门口进来了两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保镖,正是之前看管我的那两人。 他们也不含糊,上来就说,东家请我立刻回家,好好休息休息——其实就是变相地禁足,不准再来掺和这些事情。 被那两个人带上车之后,我还是觉得心里难受,胸口起伏不定。 直到手机清脆的铃声在车里响起,我打开一看,“孟若棠”三个字冤家路窄地在上面跳个不停。 第二百六十九章 患难见真情 静静地看着它雀跃不停,从满心悄然到后面急不可耐,最后干脆变成了一种扯着嗓子的挣扎,随时会等来无情的忙音切断。 大约在第三次响起的时候,我这才将手指移动到屏幕上,用一种自己都无法形容的复杂情绪接通了电话。 然而,对面响起的却是宋佳雅歇斯底里的叫喊,“苏扇,快来救人!” 怔忪了一秒钟,我随即听到一阵嘈杂巨响的背景音,仿佛是有人在斗殴,砸得房间里哐啷不断。 “你在哪儿,孟若棠人呢?”我冷静地问。 她好像很慌乱,前言不搭后语,最后只是反复说,“在家,我在家里——你快来,快来……” 紧接着,背后传来了陌生男人的叫骂声,“臭娘儿们,还敢找人……给我过来!” 推搡之间,手机重重摔到了地上,只听见对方断断续续的声音,“头儿,这男的右手有伤,对着那里招呼!” 这就是我听到的最后一句话,随后通话被切断,只剩下毫无起伏的嘟嘟声音。 一坐直身体,我对前排的保镖说,“转弯,我要去别的地方!” 那两个人却像是聋了一样,连呼吸都轻不可闻,回答我的只有沉默。 任由我再三重复,车速不减反增,外面的街景反而倒退得越来越快,他们无声地宣告着自己的态度。 看他们不为所动的样子,我也止住了话头,拿起手机,给小区里监视的手下打电话。 一接通,我忍不住嗓子发抖,“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板,事情不受控制了,我们也没想到会发展成这样!” 上一次,在我的刻意安排之下,孟佐和地下钱庄借了一大笔钱,随后又接二连三地借了几次,供应他和candy两个人的奢靡生活。 结果,债台越筑越高,还款却一个子儿都掏不出来。收债的好几次找上门,在破旧的小家里扫荡了一次又一次。 “结果,前两次姓孟的逼不过,带了个男人到家里来,”手下含糊了一会儿,“估计是想让老婆伺候人家。” 我一时哑然,就听话筒里继续说,“这事没到底没做成,我也就没有和您说,没想到几个收债的今天直接上门来拖人,说要把宋佳雅给绑走。” “你们现在在哪儿?”其实我是想问孟若棠为什么在那里,可是话在口中绕了个圈又变了模样,“算了,你们现在立刻上去制止,实在不行多找点人过去!” 他们有点支支吾吾的,“这不好吧,东家说这件事不许插手……” 我咬紧牙根,一想起刚刚混乱的动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不要啰嗦,快去!否则到时候咱们一个都别想好过!” 重重挂掉电话,此时车子停在了红灯路口,等待着路口指示灯上的秒钟一点一点减少。 我拉了拉门锁,最后一次重复,“给我开门!” 那两人均没有说话,我心里一着急,咬了咬牙,将头对着窗户玻璃猛撞起来! 撞击的力道之大,我登时眼前一黑,半晌之后才渐渐看到一点光亮,脑子里无比钝痛。 两个保镖吓到了,连忙想要阻止我,呵斥我不要乱动。 冷笑一声,我说,“反正你把带回去就行,是死是残有什么关系?反正你只听你蒋老板的话!” 罢了,我扶着座椅,稳定心神,就准备再撞第二次。 保镖被我逼得脸都绿了,终于还是妥协,“好好,我送你过去,你不要再轻举妄动!” 额头处传来阵阵的钝痛,我有点恶心,心里却始终放心不下。一个半残的孟若棠,对上那些恶棍……就这样,我还是忍不住心软了! 终于赶到了小区楼下,等我深吸一口气就往上冲。老旧的小区,楼梯又窄又陡,我走得快,爬楼的时候突然脚下一个落空,亲耳听见脚踝处传来了咯吱的错位声。 我被疼得倒抽凉气,脸色都白了。撑着手臂,扶着扶手之起身子。只是刚站起来,一股钻心的疼痛就传了上来。 狠着一股劲儿,我一脚深一脚浅地爬上了楼,只是刚刚到走廊的时候,便被满眼狼藉怔住了。 房门口喷满了红漆,写着大大的死字,甚至还有没有烧完的纸钱,而正中间吊着一个被砍了头的公鸡,脖口的鲜血喷溅在被砸烂的墙壁上,看上去格外渗人。 捂着口鼻,在浓浓的血腥味儿之中,我推开了半掩的房门。 逼仄的客厅里,不比门外好多少,处处都是打砸抢之后的碎片。布沙发被捅出了好几个窟窿,棉絮翻了出来,仅剩下一半完好的地方供两人坐下。 孟若棠坐在那里,右臂无力地垂下来,鲜血顺着衬衫袖口不停往下逶迤,黑色的袖臂被染得颜色又深又沉。 滴答,滴答,鲜血在男人的手背上雕出了一团花纹,最后顺着指尖凝聚入地面的一小滩血中。 而宋佳雅正守在他身边,止不住地啼哭,白色的孕妇裙上全都是灰和鲜血。 两人看到我,皆有些惊讶。孟若棠被我盯得目光闪烁,抿了抿嘴唇,说不出一句话来。 倒是宋佳雅反咬一口,开始质问我起来,“你为什么不早点过来?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我有点站不稳,就势靠在墙壁上分担重量,一边冷哼了一声,“你有前夫兼大伯救你,还指望我干什么?他多尽心尽力啊,让你连一根汗毛都没被伤到!” 越说,我的语气越酸,“孟若棠,我怎么以前就没有发现你是这么有爱心的人呢。” “苏扇,你不要像一条疯狗一样的乱咬人,”宋佳雅指着我的鼻子训道,这时候,她倒是开始护眼珠子一样护着孟若棠了,“别以为你喊了两个人来帮忙,我就要对你感恩戴德,你没资格说若棠!” 这个称呼听得我差点要笑出声。 都说患难见真情,从前这女人千般万般地挑剔,甚至当着孟若棠的面出轨劈腿,如今难不成还幡然悔悟,念起老人的好来了? 然而,令我大开眼界的还不止如此。 “宋佳雅,该住嘴的是你,”沉默许久的孟若棠终于张口,第一句话却堵得宋佳雅脸色涨成猪肝色,“我欠你的,已经全部两清了,咱们从此就当谁也不认识谁。” 第二百七十章 不许提这个名字 一个字一个钉,当它们串到一起,就意味着一切都走向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眼睁睁看着宋佳雅眼中碎裂的神色,这女人时至今日才明白,她终于在孟若棠的心中透支了所有感情。 恩情、亲情、乃至爱情,全都化成了一股烟消云散。 气氛变得很尴尬,只有孟若棠稍稍粗粝的呼吸时隐时现。 他试图挪动自己的右臂,可是却失败了。如今伤上加伤,破碎的胳膊仿佛安在肩膀上的一个零件而已,摇摇欲坠,除了剧痛什么都不会带来。 宋佳雅的嘴唇翕动不停,说不出一句话来,片刻后突然一下子跪在地上! 紧紧圈住了孟若棠的小腿,她哀哀乞求说,“若棠,我错了,你让我回去,好不好?” 明显的,孟若棠整个人一僵,倒不是因为别的,他只是单纯地嫌恶、想要闪避。 面前的女人满脸上都是妊娠斑,怀孕而松垮的胸部挤压着小腿,而从前那双芊芊玉手也变得红肿不堪,指甲里全都是黑黑的泥垢。 他挤出一句话,“松开……” 边说着,孟若棠抬眼看着我,他的手用不上力气,似乎在向我求助。 然而我怎么会轻易插手呢,甚至还摆出了一副“继续”的样子,在一旁看着好戏。 “我不放!”宋佳雅倒是坚韧,一副慷慨赴死的样子,“只要你愿意,怎么出气都行,你别再让我在这里呆着了……你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会好好当你的囡囡,你的妻子——” “够了!” 不知道哪一句戳中了男人的怒火,一下子挑开木炭里的火星,瞬间燎原,使得他一把捏住了女人细弱的脖子,五指大力,“闭上你的嘴巴,不要再提这个名字!” 他说得咬牙切齿,仿佛要生啖其肉一样。 宋佳雅被捏得直翻白眼,不停拽着他的手,艰难地说着,“放……放开……” 我本来不打算插手,可是看孟若棠就和着了魔一样,五指深深地陷入了她的喉咙里,只得赶忙将他拽开。 当我去拽他的时候,才发现他在不停地发抖,即使松开之后,手指还保持着捏住的动作,回不去原来的形状。 我很是复杂地看着他——他的举动让我很惊讶。无论宋佳雅再令人生厌,在孟若棠的心中,她该永远是那一抹白月光才对。 再看如今,瘫在地上如濒死的老狗一样费力喘气的女人……他对她不光没有了慈悲,反而恨得痛彻心扉。 即使如此,她仍旧不忘卖可怜,用一贯无往不利的楚楚可怜表情看着男人,“若棠,你就这么残忍,一点旧情也不念吗……” 可是她不知道,从前娇丽的面容做这个表情令人心软,可是换成现在这副尊荣,只会让人恶心。 宋佳雅的话还没有说完,被我直接打断——我真的不想再看她自说自话的虚伪表情,“如果不想让你的若棠失血过多的话,就少废两句话!” 转过身,我对孟若棠说,“还不去医院?真想以后少一条胳膊吗!” 他看了我一会儿,径直站起身,面对面走了过来,靠得无比近。 接着,我便看着他蹲下身,撩起了我的裤脚,用仅剩的有力的左手,慢慢圈住了我已经红肿的脚踝。 指尖碰了碰,他生怕弄痛我一样,抬头哑声问,“你疼吗。” 对着那颗嵌入肉中的小小泪痣,它流露出这个男人全部的柔情,却无法融化我心中厚厚的冰墙。 动了动脚,我踢开了他的手,“不用你假好心,滚开!” 深深地叹了口气,男人低着头,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这样真好,”他说着,好似打心眼里喟叹一样,“如果我能用一只手,换你一只脚,我愿意残疾一辈子,永远这样把你绑在身边。” 喊来了楼下两个当空气的保镖,将我们送到了医院里。宋佳雅不知道又来了什么劲儿,非说自己也受了惊,一定也要来医院里查查。 坐在走廊上,我动了动被包裹起来的脚踝,扭伤的地方已经被包扎过,喷过了镇定的药剂,已经没有那么抽痛了。 而这个时候,我也没有闲着,打开手机,播放起手下传来的现场视频。他们将这一场混乱的前因后果都完整地录了下来。 半上午的时候,穿着套头衫的孟佐猛然推开了大门。他已经许久不现身,一进门就嚷嚷着,“宋佳雅,给我点钱!” 宋佳雅坐在孩沙发上,摸着高高隆起的肚子,牙尖嘴利地说,“我说过了,我没钱。孟佐你再这样下去,你自己早晚得吸死!” “臭婊|子,用的着你管!” 从最开始的互相人身攻击到后来的问候祖宗,两个人毫不顾忌,听着都让人觉得讽刺。 谁能想到,孟家堂堂的海归公子,和宋家掌上明珠的大小姐,会沦落到为几百块大打出手的田地。 曾经有了什么样的因,现在就有什么样的果,好坏自知,这些都是他们自己作的。 越吵越激烈,孟佐反手给了女人一巴掌,“妈|的,老子给你找了赚钱的路子,你给我作没了,还敢在这里给我闹!老子不该心软,就应该让你给人家操|死!” 手机里宋佳雅哭泣的声音越拉越大,接近声嘶力竭,“你让他来啊,到时候搞死的是你的儿子,被|操的也是你儿子!” 啪,又是清脆的一巴掌! 将女人打得跌进了沙发里,孟佐丝毫没有卖老婆的羞耻感,只是骂骂咧咧地丢了一句“我自己想办法”,摔门走人。 话筒里的哭叫声让我不舒服,不断地拉动进度条,收债的人影逐个出现,如同剪纸画一样一动一走。 开始是敲门大骂,等不到开门,就开始烧纸钱、割鸡头,往门口撒尿,逼得宋佳雅最终还是开了门。 债主如同蝗虫过境一样,将本就一贫如洗的家搅得底朝天。正在宋佳雅要被拖走的时候,门口如同天神降临一样,出现了一身黑衣的孟若棠。 接着,就像我知道的那样,两方开始厮斗,打得头破血流。 没等我看完,一只大手拿走了手机,按掉了电源键,让画面陷入了一片漆黑。 第二百七十一章 物归原主 身旁落下一道阴影,接着传来孟若棠压抑的声音,“别看了。” 我抬头,便看到他的右胳膊紧紧包扎在绷带里,顶端吊在脖子里。走廊顶端的灯光恰好落在了他的身上,让他那一瞬的落寞和冷寂蒙上了一层温暖的光。 明明应该是一副可怜的样子,却偏偏看不出丝毫的狼狈之处。 即使说着如此低声下气的话,这人仍旧高傲得像个天神。 他在我身旁的长椅上坐了下来,完好的左手里捏着我的手机,并没有将它还给我的意思。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谁也没有开口的打算。 但我知道,孟若棠肯定有话想说。 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直到孟若棠怅叹了一声,“现在连看我一眼都不愿意了吗?” 我没说话,不自觉缩了缩受伤的脚踝,短暂的失觉和禁锢感阵阵袭来。忍不住咬紧了牙,我仿佛没听到他说话一样,闭口无言。 “我承认,这次是我鲁莽了,不该一个人就这么去找宋佳雅,”他娓娓道来,“我只是想去她那里取一样东西来,没想到会撞上那些人来滋事……一时忍不住,才会……” 我古怪地一笑,脑袋靠着墙壁,歪头看他,“才会什么,于心不忍,还是余情未了?孟若棠,你真是个怪人,你愿意救谁何必来告诉我?” 他却立刻反诘,“那你呢,你又何必千方百计地赶来救我?” 我被堵得一塞,只想起不久前,在电话里听到这人的一声痛哼之后,脑子里就像是炸开了烟花一样绽开了剧烈的白光,全然失去了理智,几乎只剩下一股蛮劲往前冲。 那时候只有一个念头,要救他,不能让他死! 心里又酸又麻,我摆正头,不再去看他,但孟若棠的视线却是一直紧紧的盯着我,恨不得盯出两个窟窿来。 俄而,额头上多了几只冰凉的手指,男人用他的指尖,轻轻揉着那里明显鼓起的撞击痕迹。 叹了口气,孟若棠的声音轻而坚定,“你恨我归恨我,什么时候考虑考虑,重新嫁给我吧。” 嫁给他? 这简直是我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这一刻,我最大的欲望,就是真撬开孟若棠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脑髓还是水和面粉,怎么这一晃就勾芡了? 他见我表情发青,犹不放弃地火上浇油,“我是认真地,我不介意我们三个人一起生活!你忘不掉蒋嘉仇,也忘不掉我,那干脆谁也别退让好了!” “放屁!”我气得陡然站起身,很有点恼羞成怒的意味,“我麻烦你说话之前过过脑子,这都是什么鬼话!” 然而,我不得不承认,他戳中了我的痛处——这么久以来,我心里总有一块阴暗潮湿的地方,疯狂生长着对于这个人的爱和恨。 如果不是因为恨他,我走不到现在来;而为了恨他,我不得不翻来覆去地证明,自己曾经那样深爱过。 所以,我对于嘉仇总是心怀罪意,因为我再也无法留出一个干净无暇的心给他。 像是吃准了我的虚张声势,孟若棠反倒是酣畅淋漓地一笑,甚至忍不住笑弯了双眸,“你要是愿意听,这种鬼话我可以说三天三夜。” 我脸皮涨得发红,口不择言,“你不要脸!” 坦然地接受了我的辱骂,孟若棠动了动左手,动作不大协调地在上衣口袋里摸起来。很快的,他找出了一样东西,摊开手掌之后,完整地展开在我面前。 那是一枚极其简陋的戒指,准确来说,只是一个塑料做成的紫色圈圈,时间太久,导致它的表面都充满了磨痕,破旧不堪。 它不值一文,可是孟若棠却和献宝一样,送到了我的面前,“给你,物归原主。” 迟疑了一会儿,我说,“这就是你千方百计从宋佳雅那里弄来的东西?” 他默认了我的说法,眼神催促着我接过去。 鬼使神差般,我顺从他的意思,接过了这个塑料戒指。 其实将它称作是戒指都太客气了,它的直径非常小,大约只有成人小拇指那么粗细,要真想套上去,只能当个儿童的玩具戒指而已。 莫名的,我看它有些眼熟。 孟若棠小心地打量着我脸上的细微表情,见我微微入神,顿时问,“你想到什么了?” 我抿着嘴唇没有说话,手上却开始转动这个戒指,直到在最里面看到了一个凹陷的划痕,心中不可遏制地一颤,仿佛要裂开一样难受。 然而,这只是一瞬间,我很快收敛神情,冷冰冰地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种垃|圾谁会记得!” 面对我的咄咄逼人,孟若棠一下子哑巴了。 他那双灰色的眼睛此刻像蒙上了一层薄纱,朦朦胧胧,叫人看不清里面的思绪,只觉得他现在非常地失落。 我却不肯放过他,悠悠开口,“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孟若棠,你干的缺德事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你……”呐呐了一句,孟若棠祈求地看着我,好像想让我停止接下来的话。 但我却没有如他所愿,恶劣想尝尝睚眦必报的感觉,“你敢说你和那个洋妞一点干系都没有?” “……你知道了?”他没有否认,一口承认,“对,她是我安排进来的。” 他如此坦然,丝毫遮掩都没有。 蒋家赚钱的路子圈内人或多或少都知道一点,如今老的死了,又正是漂白上岸的关键时刻,这种时候出现一个至关重要的阻碍,还赶不走驱不散,不就是一心想和嘉仇过不去吗? 孟若棠真是一肚子的好计谋,毁了自己的亲弟弟,踢走了纠缠不清的前妻,甚至还一石二鸟地杠上了蒋家……他真是天生的恶心肠。 静静地看着我的脸色越变越难看,孟若棠竟然冷漠地勾了勾嘴角,“这是蒋嘉仇欠我的,他活该!” 闭闭眼,我不想再和他啰嗦下去,只说了一句“你看好了”,便将手里的塑料戒指重重地扔出了窗口,在空中划出了一道短暂的曲线——然后瞬间消失。 第二百七十二章 如果我不在了 那一条抛物线划过之后,重重在男人眼眸中割出了一道裂口,几乎连内里流出的惊骇和痛心都满溢了出来。 “你……你……”一句话都没有说完,孟若棠踉跄往后退了几步,几乎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站在窗口,我望着男人如同无头苍蝇一样,在花坛草地里寻找起来。天黑光线不好,他就咬着手持的小手电,跪在地上,一寸一寸地摸着,仅凭唯一能使用的左手,恨不得掘地三尺。 膝行许久,孟若棠迟迟没有直起腰来,只能隐约看到那一点手电筒的光线移动着,去向了青草更深处。 我静静看着,其实刚刚我说谎了。 我已经想起了这枚戒指的来历。 很小的时候,我跟着渔船四处出海,每当它在各个小村子或者港口停船的时候,我总会磨着姆妈,让我去陆地上放放风。 那时候,每个村子里最繁华的地方,就是村口那家小卖铺,无论是老人小孩儿,都爱在那里围成一团,谈天说地的,或是嬉笑打闹的。 握着从船缝儿里捡来的几角钱,我总是爱去这种地方,买一点糖果或者冰棍,悄悄地舔舐着夏冬时节的清甜。 有一次,有家杂货店里进来了新鲜的玩意儿。那是一个类似围棋盘一样、四四方方隔出许多方格的泡沫盒子。 每一个格子里,有的藏着食物,有的藏着钱,还有很多稀奇古怪的小东西。 眼巴巴地守在一旁,我看着同龄的孩子们玩得兴致勃勃,只要交出一角钱,就能够捅一个方格“探宝”——这种刺激的玩法让孩子们时不时惊呼出声,看着小方格的眼神也越来越炙热,期待着它会吐出什么宝贝来。 当时,我也没有忍住,掏光了口袋,去摸了三次格子。 前两次都是一无所获,直到第三次的时候,我摸出了一个紫色的塑料戒指。 它多漂亮啊,我将它当做无上至宝一样,只敢在缩在仓底的时候,拿出来一个人悄悄欣赏。 我总是幻想着,这指圈上的那块紫色“钻石”,也许是哪个有钱人遗漏下来的宝贝,也许是失传已久的一块宝石,无比期待它能够带给我和姆妈数不尽的钱。 甚至,我还为了标记它,傻傻地在里面刻下了记号。只是不知道什么,它不见了,我的咸鱼翻身希望也彻底破碎。 时隔快二十年,它重新回到我手里,带来的不再是希望,而是深深的恐惧和幻想。 一旦揭开这层隔膜,背后藏着的巨兽就将要粉墨登场,一口将我整个人都囫囵吞下。 “苏、扇。” 不知道什么时候,宋佳雅出现在了距离我不到两米的地方,脸色冷冰冰得吓人,眼睛里射出锥子一般的视线,直盯着我。 没有理她,我依旧望着草坪里不懈寻找的男人,脸上看不清表情。 脚步声缓缓响起,随着声音逐渐清晰,女人也走到了我身边。 不知道宋佳雅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突然脚下一滑,猛地扑向了我的背后。我本能地躲闪了一下,还没来及挥开,她已经摔在了旁边的墙壁上。 随着一声“啊”的尖叫,她滑坐在地上,大腿内侧慢慢流下了鲜血,印透了孕妇裙。 看着倒在墙角痛苦呻|吟的宋佳雅,我很确定自己没有碰到她一根汗毛,可是随后赶来的医生和护士却不是这样想的。 他们匆匆将人抬走,看我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那种眼神像一根刺一样的扎在了我的胸口,满是恶意和忌惮。 没去理会身后自导自演的这场闹剧,我反而转身,一瘸一拐地慢慢离开了医院。 管你是孟若棠还是宋佳雅,管这背后是真想还是隐情,我只想像蜗牛一样缩回壳里,什么都不理会——我实在太累了。 回到车里,保镖见我脸色难看,多看了我一眼。 我闭上眼睛,说,“回去吧。” 回到家里的时候,嘉仇正静静坐在沙发上,看样子已经等了我很久。 “终于知道回来了?”口里凉凉说完,他见我脚踝上裹着纱布,顿时目光一紧,“怎么回事?” 说罢,他目光凌厉地扫向我身后的保镖,似是在无声地质问。 不希望别人因为我的事情受到牵连,我主动开口解释,“就是不小心扭到了,去医院处理了一下。” 这轻描淡写的解释很不值得信任,嘉仇的目光对上我右手边的保镖,沉声道,“你说。” 保镖是嘉仇精挑细选的臂膀,自然了解他的性子,一丝不差地复述着,将我从如梦出来后、赶去出租屋救人,再到医院里发生的事情,全都解释得清清楚楚。 保镖的话音刚落,嘉仇的脸色变成了严冬结冰的湖面,冰封千里,让客厅的气氛一下子坠到了冰点。 “你们两个出去!” 背后的门响起关闭的提示音,只剩下我们两个人面面相觑,气氛变得更加诡异。他一错不错地盯着我,仿佛要从里面找出想要的答案一样。 随后,他站起身,一步一步地向我逼近,眸色深沉得毫无波动,但我知道,他生气了,非常的生气。 我歙动着干涸的嘴唇,带着一点求饶的味道,“是我的错,嘉仇,我不该不听你的话。” 我的示弱并没有让他的脸色好看一点,明明不足两米的距离,他好像走了很久很久。 最后,他终于站到了我的面前,伸手摸向了我的额头。就像是不久前孟若棠摸过的那样,只是嘉仇比他的手指滚烫得多,烫得我不由得一颤。 突然,他用力地压了一下,对准那个伤口,毫不留情地碾压下去。一阵刺痛从额头传来,痛得几乎让我喊出声,可是他的话却柔情万分。 他说,“疼不疼?” “不,不疼。” 指尖流连,嘉仇叹了口气,接着一弯腰,一把将我抱了起来。随即,两片干燥的唇瓣代替,落在了那一快淤青上。 “你不疼,可是我会疼啊。” 一步一步,伴随着他有力跳动的心跳声,我窝在他怀里,缓缓登上了二楼。 在落入转角黑暗和阴影交汇的地方时,他却突然停住了。 良久后,他才说了一句,“如果我不在了……你也能过得很好,对不对。” 第二百七十三章 傻子 这……这又是什么意思? 我愣住了,圈着嘉仇脖子的双手不自觉紧了又紧,一想到“他会不在”这个设定,我的胸口就像被人掏了一个洞,亲自将心尖上的器官活生生摘除。 我看着嗓子发干,盯着他,“你怎么会不在?” 嘉仇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 这个笑容特别特别地好看,甚至带着点灿烂的感觉,看得我一时恍惚,仿佛眼前的人一瞬间变回了穿着白衬衫的十几岁少年。 越看,我的眼睛越红,像个缩头乌龟一样将自己缩进了他的怀里,不愿意再抬起头来。 他不是不懂,没有嘉仇的世界,那这个苏扇会多么的孤独,多么的可怜。 深吸一口气,我的声音闷闷地从他胸口深处传来,“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了,我们都会长命百岁,还要一起变成白发苍苍的老头老太太呢。” 只可惜,我没有等到他的回答。 一路无言地将我抱进了卧室的床上,他小心翼翼地放下了我红肿的脚踝,生怕弄痛了一点。 我只是仰头眼巴巴地看着他,这人明知道我心里和猫抓一样,却还是不张口解释,眼看着我着急。 没忍住,我一把拉住了嘉仇的手,将他拉到了床沿边坐下。我害怕痛失所爱会变成现实,只能凭借此时的一点点切实感受,证明他还没有消失。 嘉仇也罕见地温柔乖顺,掀开了被子,整个人直接钻了进来,躺在我身边扮演一只大猫。黑色顺亮的头发,结实紧致的胸膛,更有苍劲有力的心跳不断加持,如同鼓点一样敲打在我的脸颊。 我忍不住的在他的怀里蹭了蹭,对于我亲昵的举动,嘉仇配合得坦然,他的大手温柔地在我的脑袋上抚摸,一遍又一遍。 半寐半醒之间,我听到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我当时陷入沉沉的睡意里,只知道抓紧他的手掌,径直睡了过去。 如果我知道,这一觉睡醒之后,身边将会发生一系列翻天覆地的变化,差点成为了我和嘉仇的永别,那我宁可困死也不会闭上眼睛。 第二天,将我从睡梦中吵醒的,是一通来自医院的电话。 我睡眼惺忪,握着话筒,听着那边护士急促的声音,“苏女士,请你立刻过来!” “怎么,肚子里的孩子没了?”懒洋洋地说着,我甚至还打了个哈欠。 谁知道,对方的回答却截然相反,“不是,孩子目前还很安稳,但是病人的情绪很不好……宋小姐想要堕胎,而且背着我们做出了好几次危险的举动。既然是您将她送进来的,那院方需要请您立刻来讨论一下意见!” 沉默了一会儿,我五指贴着头皮插入,利索地将长发撩开,露出了干干净净的脸颊,“我知道了,你们先看住她。” 一个小时之后,我在医院门口下车,掏出钱递给出租车司机,跨步向大厅里走。 路过花坛和草地的时候,我停了停脚步,看了一眼地上碧绿的草坪,想起了昨天孟若棠仔仔细细寻找、不知放弃的模样。 不知道,他昨晚找了多久,最终又找到了没有…… 骤然回过神,我敛起心神,直直地朝着目的楼层而去。 走到了病房外,我往里面看了一眼: 一身病号服的宋佳雅躺在床上,整个人无神地盯着天花板,胸膛不停上下起伏,显示着主人的心情是何其的不平静。 看她那难看的脸色,再联系到护士说的“各种危险举动”,看样子她怕是为了将自己整流产而付出了不少努力吧。 说来也是好笑,宋佳雅现在尝到了“孟太太”名头下带来的甜头,就想要将肚子里最大的阻碍给解决掉。 她恐怕还以为,只要将她和孟佐“错误的结晶”抹杀了,按照孟若棠以往宠溺的性格,种种发生的一切都他可以装作视而不见。 殊不知,人心易变,如今这些都是她自作自受,便只剩下活该二字? 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主治医生走了过来,摘下了口罩,“你是病人的家属?” “……算是吧。” 医生见我神情冷淡,叹了口气,说,“不管你们是什么关系,这番话我也不得不告诉你们。病人的孩子是保住了,但是我们检查出来,婴儿胎心有些微弱,需要静养,而且……胎儿不排除有神经缺陷。” 我没反应过来,重复了一遍,“缺陷?” 对方点点头,“按照我们和病人的沟通,她受孕期间,男方有酗酒逞醉的经历,这很容易使得孩子也受到影响。就目前来看,影响应该是躲不开了。” 我恍然,难怪宋佳雅会那么激动,还特意跑到我面前来做戏——原来她千算万算,竟然怀上了一个傻子! 即使姓孟,可是他的出生,和家里来了一条猫或一条狗毫无区别。 按捺不住鼓噪的心情,我走到了病房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宋佳雅眼中怒火中烧,直勾勾地看着我,两颊涨得越来越红,呼吸都变得粗重。 我不以为然,用眼角瞥了一眼肚形,好笑地说,“再等几个月,你们孟家就后继有人了。看这模样,说不定还是男孩呢……听我的,好好养着,千万别死了。孟家家大业大,少不了小东西一口饭吃!” 短短一瞬息,宋佳雅脸上的表情千变万化。 生气、恼怒,渐渐变成无力、灰败,宋佳雅有气无力地喊了我一声,不知道她是痛得没有了力气,还是故意在我面前示弱,但无论哪一种都令我反感。 五指盖在肚皮上,宋佳雅颤巍巍地说,“你不能这么没有良心,你生不了孩子,难道就愿意我生下一个傻子吗?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把他流掉!他生下来就只是个笑柄!” 这番绵里藏针的话将我扎得一刺,冷哼一声,我反驳说,“是吗?你当初端着大嫂的身份,和自己的小叔滚成一团,你就不觉得自己是个笑柄?这孩子的不幸都是你们带来的,要不是他还没有成型,恐怕他都会羞耻自己有这样的一对父母!” 第二百七十四章 变相软禁 直勾勾地看着我,宋佳雅良久之后,突然挤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你害怕了。” 我说,“呵,我怕什么。” 她一咕噜坐起身,隆起的肚子耸立着,让她像是倒背着乌龟壳一样沉重,“你怕我和孟若棠和好,怕我还会怀上他的孩子,怕我能从此一直幸福下去。可是你别忘了,我救过他一命,他为了我豁出性命都甘心,现在他只是一时的气话而已,终有一天我还是会回到他身边的。” 这女人,语气如此之自信,潦倒落魄至此,竟然还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而所有的这些“炫耀”,得到的只是我的一声冷哼,“是吗?可是你现在在法律上上,还是孟佐的妻子。没有他的许可,你就擅自剥夺了他的生育权,就不怕他到时候反咬你一口?” 宋佳雅愣住了,任由我不断靠近,在她耳边喷出恶魔般的气息,“孟佐现在就是个疯狗,只要有钱,让他咬死谁就能咬死谁。你要是不怕,尽管就试试看。” 心情甚好地拍了拍女人的脸蛋,等我再直起身,脸上的所有表情尽褪,如同潮水过境后消失得干干净净。 等我走出了病房,来到楼梯口的时候,见到楼下有两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来回徘徊,仿佛在等什么人。 我看他们有点眼熟,很像是嘉仇身边常带的手下。两个人看上去有点不耐烦,时不时地看着墙上电子屏上的时间,左右张望不停。 这个时间,他们来这里办什么事? 一边这样想着,我脚下一边往下走。 很快,靠近的高跟鞋声音引起了两人的注意,几乎是同时,他们眼中迸发出了狩猎的精光,瞬间让我脚步一停。 背后的寒毛一战栗,我生出了一种想要掉头跑开的冲动,可是脚踝上的酸痛注定这个念头无法被实现。 迟疑之间,两个男人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地跨上来,一左一右地站在了我的身边,看上去像两边血肉牢笼瞬间落下,堵住了我的去路。 我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怎么了。” “蒋老板让我们来接您,请你现在和我们走。”说着,他们不容易拒绝地缩小了包围圈,不像是商量,更像是通知。 顿了顿,我没有反抗,“好,走吧。” 半推半就地被那两个人带上车之后,我试图和他们搭话,但是那两个人一点缝隙也没有漏出来,一声不吭。 然而没一会儿,我发现车子往回家的方向背道而驰,周围的风景越来越陌生,我甚至怀疑我已经离开了市区,四处越来越荒凉。 我瞬间明白,他们根本不打算送我回家! 下了高速之后,又走了一段山路,车子终于停了下来,其中个矮的那个打开了车门,不疾不徐地说,“下车吧!” 我望了外面一眼,环境不错,眼前是排排的别墅,但并没有什么人气,全都单门独户地隐藏在草木树林之后,隐蔽性极其好。 没有下车,我只是问,“这是哪儿?我说了,我要回家。” “这是蒋先生安排的房子,以后就委屈您住在这里。”这话说得好听,可仍旧掩盖不了变相软禁的事实。 冷冷地瞥着两人,我一动不动,用行为表现出自己的态度,“我要是说不呢!” 两人都没有说话,仿佛觉得我的威胁毫无力度。如今这里荒山野岭,也没什么通行的车辆,更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住户,要从这里回去,谈何容易。 我咬了咬牙,之所以这样抵抗,我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嘉仇。 这举动太反常了,他不是这么冲动和莽撞的人,现在直接把我发配到这么远的地方,他一定是肯定是有不想我参与的计划。 可以想到,一定是非常危险的。 一想到昨晚,他说的那番古古怪怪的话,好像是提前说好了离别的预告一样。我不自觉攥紧了手心,脑子里挤得不行,被自己各种胡思乱想弄得焦躁不安。 下一秒,我掏出手机,反复拨打着嘉仇的电话,从私人电话到办公室电话,无一接通。 就在我不知疲倦地想继续打下去的时候,保镖开口了,一句话击碎了我的努力,“别找了,老板已经走了,他不会接你的电话的。” 走? 那人继续说,“老板出去避避风头,等到时候到了,自然会再回来。你就老实呆着吧。” 就这样,三天过去了,我被关在别墅里面,连一点动静都没有。这里有专门的阿姨,负责我的衣食住行,却从不和我透露任何消息。 而我,也在日复一日的死寂和安静里,接受了嘉仇一声不吭将我抛下的事实。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在这里等,等他将我放回去。 一日傍晚,我正呆在房间里,突然听见房门传来了剧烈的敲门声,显得非常着急和迫切。 我打开门,就见到矮个子站在外面,他脸上多了几处淤青,神情严肃,“苏老板,这里不安全,请跟我们走!” 说罢,一把抓住我的手,脚步飞快地往楼下走。 我脚下还踩着拖鞋,步子迈不开,任由他拽着跑,“你说清楚,怎么不安全了?” 想都不用想,我知道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跑完了楼梯,矮个儿跑到了窗户下,半蹲着往外打量,大拇指和食指一边不自觉圈起来,用上面的老茧相互摩擦——这是长期玩枪的人留下的后遗症,攻击已经变成了身体的本能。 打量了一会儿,他的手摸向了后腰,低声呵斥,“现在不是你叽叽歪歪说这些的时候,好好老实点,我送你出去……要是咱们落到他们手上,那就算是完了!” 他说得不明不白,我也听得稀里糊涂的,而没等我说话,外面突然响起了警车的鸣笛声,盘旋而又刺耳不绝,令人一惊。 就这一瞬间,矮个儿保镖的脸瞬间黑了,“妈|的,又是这群臭条子!” 我顺着他的视线,往窗外看去,随即也愣住了。 外面停了一排的警车,警灯闪烁,而其中一身防弹衣、黑长靴的带头男人,除了是钱陌远还能有谁? 第二百七十五章 对弈 外面的警笛越来越清晰,钱陌远的脚步也逐渐靠近。炙热的阳光照在林子里,一半是光一半是影,独独中间这一个男人,是混合着黑与白的存在,正撞破一切光尘往房子里走来。 眼神如此冷冽,神情如此志在必得。 手放在腰后,他做出一个拔枪的举动,清脆响亮地喊着,“所有人注意,从现在开始,这里连只蚊子都不许放出去——进去!” 刷一声,无数的警察从四面八方冲了过来,围拢着包围圈,甚至没等我向后躲避,他们已经强行闯入了我面前。 站稳重心,我冷脸看着钱陌远,“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同于往常,这一次钱陌远看着我的眼神中除了冷静,还有不知名的恨意。手在耳侧向后摆了摆,背后的警员会意地拽出了一个五花大绑的男人,推到了钱陌远手里。 定睛一看,我身边的矮个儿保镖瞬间着急了——不为别的,这人就是他的同伴,放在我身边保护的另一个男人。 “呦,看上去还很熟嘛,那就再好不过了,”毫不留情地勒紧了手下“犯人”的绳子,在对方孱弱的痛哼声中,钱陌远的话冰冷刺耳,“根据举报,蒋嘉仇涉嫌勾结国际贩毒团伙,目前下落不明,检方已经正式发布了通缉令,请你们将他的下落说出来!” 一句话,着实让我怔了一下。 我开合着唇瓣,轻轻地重复着两个字,“通缉?” 最担心、最不愿面对的这一天终于来了。 我总是侥幸地想,以嘉仇的聪明和手段不会把自己栽进去,他一定能够做得很好,完美地躲过所有人的捕捉。 可惜,钱陌远的一句话将我所有的侥幸彻底击碎,炸成齑粉。 面对着眼前森然罗列的警察,我竟然还可以面不改色心不跳,说,“光凭一个举报,你们就能来搜房子吗?而且实话告诉你,这里什么也没有,你们白跑一趟。” 对于我的质问,检察官一点都不意外,他迈着修长的双腿,一步步地向我逼近,直到站定在我面前。 “苏扇,你慌什么?” 我动了动嘴唇,还未说话,钱陌远咄咄逼人地说,“姓蒋的做了什么你比我清楚,否则你为什么好端端的家里不待,跑到这荒郊野外的,嗯?” 琥珀色的眸子里闪过一抹深邃的幽寒,他咬紧牙根,压声说,“苏扇,别总把我当傻子一样的来耍!” 望着他怒火中烧的样子,我选择闭紧了嘴巴。外面的情况我什么也不知道,说多错多,干脆什么都不要说。 见我不配合,钱陌远也懒得啰嗦,竟然直接钳制住了我的双臂,狠狠向后一扭,重重压在了地上。 身体与地面撞击发出了一声闷响,我的胸前随即发出一阵闷痛,一张口就吐出一连串剧烈的咳嗽,话都说不全。 就这样,我眼睁睁看着钱陌远大喊了一声,对身旁的警察说,“给我到里面仔仔细细地搜!” 看着警察们来来往往不停,甚至连警犬都带了过来,我脸色阵阵发青,身上也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 “放开我!” 我的双臂被扭成了不自然的角度,每每挣扎一下,我都有种两条筋被扭成麻花的错觉,可是这痛觉不但没有阻碍我,反而令我上了发条一样,大力得钱陌远悬乎没有压住。 他不得不半跪下身,膝盖重重地顶在我的腰间,瞬间让我浑身一哆嗦,不甘心地贴回了地面,动弹不得。 “苏扇,别蹬鼻子上脸!我告诉你,包庇和窝藏罪犯也是违法的!”一边说,钱陌远毫不客气地加重了钳制的力气,从脊梁窜上来的酸痛使得我一下子昂起了脖子,整张脸上都是痛苦的表情。 半晌之后,趁着周围人都散开,他突然压低了声音凑近我,“这是我唯一可以保你的方法,你别糊涂!” 脸蹭在地毯上,我粗粝地阵阵喘息,眼前是一双双疾走的鞋底,溅起了一层又一层灰尘。 我不知道钱陌远所说的方法是什么,但如果是让我用嘉仇的安危来换取我的清白,我一定拒绝。 钱陌远气得牙痒痒,“苏扇,你真是……” 闭紧嘴巴,我不再回答他,以此作为无声的抵抗,安安分分地躺在地上。 警察的速度很快,不到半个小时就从屋内走了出来,个个都沉着脸。 “很干净,没有任何可疑的线索!” 钱陌远紧紧蹙着眉头,因为生气而习惯性地抿紧了嘴唇,反而漾出了鲜艳的绯红色,俊美惊人。 就在这时,矮个儿保镖突然往身边的警察身上撞去,一边胡搅蛮缠地说,“你们这些条子就是在仗势欺人,有本事打死我!” 场面混乱了一瞬,那矮个儿吃了一记枪托,顿时两眼发直,慢动作一般轰然跪在地上,可是口中还在不停重复,“没有证据……你们就得滚蛋!” 见钱陌远动也不动,有个警察凑上前小声地喊了他一声,似乎是有点动摇。 对峙般静立了半分钟,钱陌远压根就没有松口的意思,一双眼睛和狼一样四处逡巡——直到,一通电话解开了僵局。 接通之后,检察官喂了一声,不出两句,顿时垂下眼帘,目光愈渐凌厉。 “……你和我说,那女的跑了?”低低的声音没有调节好怒气,失控的开关打开,陡然拔高了几个度,“你他|妈是怎么办事的,有没有带你的猪脑子去办事!” 对方仿佛也对骂了回来,即使隔着老远,也能听到里面粗犷的吼声。 脸色黑得几欲滴水,钱陌远垂下手,重重地挂断了电话,极其不甘心地说,“收队!” 警员们对视了一眼,如同潮水般有序地退了出去。只是开始来时多么精神抖擞,如今走时便多么失望郁闷。 我伏在地上,这才终于松了口气,似笑非笑地说,“钱陌远,这次你又输了,你该放开我了。” 僵硬了一秒钟,他松开了捆绑,低头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快要看出个洞来。 临走前,他扔下了一句不知道算不算是善意的提醒。 他说,“输给你多少次,我都不在乎……但是你千万不要被我抓住!” 第二百七十六章 你何必假惺惺 情况发展到这一步,再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义。我看着两个伤的伤、哑的哑的保镖,疲倦地说了一句。 离开这里,回去吧。 返程的路上,我反复在想着这突然发生的一切。它仿佛被人牵引着,将我、嘉仇、钱陌远,一并都卷了进来,却又狠狠将我们都捉弄了一番。 然而,捉弄也好,设计也罢,我如今只关心嘉仇去了哪儿,他现在是不是安好。 在这一瞬间,我竟然生出一种莫名的希望,只想事实真的如钱陌远所说,嘉仇已经跑得很远,并且跑到了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想到这里,我突然开口,问了一句,“蒋若星呢,他还在幼儿园吗?” 那两个保镖哑巴了一样,半天之后才说,“小少爷……被老板一起带走了。” 怔了几秒钟,我想此时我脸上的表情一定很僵硬,充满了愚蠢和呆滞。 而最后,这一趟回程的终点站,意外地定在了如梦。 一走进会所里,楼上楼下都是一片狼藉,桌椅被掀翻,洒了一地的吃食和酒水,空气里弥漫着发酵过后的酸涩味道。 巧姐正坐在吧台上唯一完好的高脚凳上,整个人斜斜地靠着,显得非常疲惫。她很少会露出这种无力的表情,至少在我印象里,她始终是掌控着一切。 听到我的声音,她眼角微微抬起,淡淡瞥了我一眼,“我还以为你会来的更早一点。” 环视着周围,我说,“最好你说的是实话,而不是喊我来收拾烂摊子。” 在电话里,巧姐告诉我,会所里出了事,必须我亲自来解决。 轻飘飘地呵了一声,她说,“这一切都和你脱不了干系,你还想怎么说?” 没想到,就在不久之前,这里曾经发生了一起剧烈的变故。 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宋佳雅要打胎的消息,孟佐和candy去医院大闹了一番,最后被医生和保安轰了出来。话里话外,竟然是打着要将孩子生出来,然后将器官移植给别人的算盘。 按照他们的原话,反正傻子生出来就和死了差不多,就这点值钱的东西,难道要一起带去土里烂掉吗。 可想而知,一场厮闹又是极其不愉快地结束了。被宋佳雅骂得狗血喷头,两个人悻悻地来到了会所里,仗着特权,竟然又开始溜起了冰。 结果他们嗑得正嗨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冲出了一批警察,说是要对如梦例行检查,其实就是奔着这两人去的。 说到这里,巧姐喷出了一口烟,烟雾袅袅,“我就知道,包庇下去总有一天要出篓子,孟佐直接被拖走,倒是那个洋妞跑得够快,连个尾巴都没有抓到。” 我听了个大概,也明白不久前钱陌远那通电话里的内容,大鱼小鱼跑完了,难怪他气成那个样子。 然而,这里面却实在禁不住推敲。 以巧姐的谨慎,假使没有嘉仇在场作保,孟佐和candy是根本没有机会在如梦嗑药的。而另一方面,警察会突然追到如梦,还能准准地奔着人去,一看就是有人提前安排好,就等着请君入瓮。 我不由得再向巧姐确认一遍,“candy真的跑了?” “当然,我骗你做什么。” 心念一转,我却没有表露出来,“那如梦会关门吗?” 指间夹着香烟,巧姐点了点,弹走了上面的烟灰,眼神迷离,“不至于,就是得好好缩几天脑袋。” 从高脚凳上下来,她抚平了旗袍的褶皱,走到我身边,低低说了一句,“我就告诉你两件事,那两个人的包厢是蒋东家提前定下的,另外……他把如男也要走了。” 扔下两枚深水炸弹,她扭着腰肢,缓缓地走开,徒留下我在原地回不过神来。 静静地站在一片狼藉里,我的脑袋里仿佛被挤爆一样,各种各样的念头千丝万缕地在里面漂浮着,时不时互相交叉,打成一个死结。 他走得匆匆,却不忘记带走蒋若星,甚至是毫无关系的如男。 他走得无声无息,还不忘派人将我关起来,好好与世隔绝地“保护”了几天。 我是不是可以怀疑,这一切都是嘉仇设计好的。他拼着一个自损八百,为的就是将孟佐和candy送到警察那里,借别人的手腕斩杀后患? 那么,说起来,我的作用恐怕就是拖住钱陌远,分散他的注意力了…… 苦笑一声,看来我还是有些价值,无知无觉地完美走完了他的每一步。 这一天,如梦的大门紧紧地关着,以往的每一个白天没有任何的区别。但我知道,到了晚上,这里不再灯火阑珊。 从如梦出来的时候,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灰蒙蒙一片的天地间,雨滴在地面溅出了一朵碎花,分崩离析地往不同方向而去。 闭了闭眼睛,我往雨幕中走去,只是步子刚买开,就有一把伞撑在了头顶。 一把黑色的大伞,遮蔽了我的头顶,可以清晰地听见雨滴在上面急不可耐掉落的声音,滴滴答答。 顺着撑伞的左手看过去,孟若棠静静地站在我身边,一脸担忧地看着我。 看他裤脚完全湿透,颜色深深浅浅,看来这人来这里的时间已经不短了。 彼此无言,我自顾自地继续往前走,漫无目的,不知道这个城市里我还能够去哪里。失去了嘉仇蛛丝般窒息的捆绑,我竟然像被抽走主心骨,走不远,跑不开。 而孟若棠,也就这样安静无比,随我往东便是东,随我停下便是停。 双手慢慢攥紧,我望着他那只受伤的手臂,腕口处缠绕的绷带大半被袖口挡住,只露出一点点白色,却挡不住五指僵硬的模样。 这副可怜的模样顿时让我的无名业火烧起来,下了大力气,猛地推开了孟若棠的伞,他整个人倒向了一旁。 孟若棠没有防备,身子往后踉跄了几步,肩膀撞上了路边的灯柱,发出一声闷响,手里的伞也坠落掉了地面上。 他诧异地看着我,听我怨毒地说,“现在你满意了?被抓的被抓,逃跑的逃跑,你还来假惺惺的做什么!” 第二百七十七章 真正的犯人 雨声越来越大,万千水珠从天空中坠落下来,仿佛天空被捅破了一个窟窿,止不住地宣泄着难以阻塞的悲伤。 蓝紫色的夜幕里,无一颗星星是亮的,黑得发晕。 我已经没有耐心与他轻声细语,每每对他留恋一分,他总是能够以百倍千倍的方式报复给我! 雨水将他的头发冲得紧紧贴在额头上,受伤的手掌在浑浊的雨水中冲刷之下,纱布周围漾开一圈圈的红。 红得越来越淡,也越来越扩散,可孟若棠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只是歙动着嘴唇,想要解释,“扇子,这一切不是你想的那样……” 只是他刚说了几个字,就被我截断了,“你闭嘴!” 什么叫和他没有关系,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他! “你有本事告诉我,你把那个candy找来,不是为了害嘉仇?你敢说,你就真的那么清白吗?” 虚无地张着嘴巴,孟若棠脸上闪过的犹豫被我收入了眼底。只需要这短短一瞬间,就足以证明一切了。 也许看到了我脸上的冷笑,孟若棠的声音哑然响起,糅杂着刷刷的雨声,听得很不真切,他说,“苏扇,我问心无愧!” 好一个问心无愧,可是我都快恨不得让你立刻爆炸,你他|妈活生生逼得嘉仇不见了,你还有什么脸面来见我?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口中的苦涩疯狂蔓延,吼道,“孟若棠,你跟孟佐宋佳雅没什么区别,你这副丑恶的嘴脸真让人恶心!” 雨水打在脸上,模糊了我们对视的视线。看着孟若棠明显僵硬的身影,我咬牙,继续扎刀子,“你放心,你的日子也快到头了!” 这句话恶毒的话一出口,我觉得堵在心口的那团闷气消散了不少,如同拨开乌云、化成了污水冲刷下来。 谁知道,这话成为了一个无意识的预言,完全预言了未来的走向,不偏不倚。 孟若棠怔愣地站在原地,浑身湿漉漉的,衣服上不停地滴着水,黑色的雨伞像片焦黑的落叶,仰面躺在他的脚边,浑身散发着一种撕心的悲伤。 “你真的以为蒋嘉仇是什么好人,他就真的对你那么好吗。” 孟若棠的话,一下子戳中了我心里一直隐隐作痛的地方。 片刻后,他倾下身,捡起了伞,将伞把塞到了我的手里,强势而不容拒绝。 “苏扇,你被骗了!” 他的声音如同地狱的噩梦,将我心里一点点脆弱的自我安慰生生地扼断了。 怀疑,忍不住的怀疑,如同潮水般铺天盖地而来,让我握住伞的力气都控制不好,使得它歪歪扭扭。 而他的手,始终盖在我的手背上,帮助我付稳伞柄。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的味道,他手上的伤口鲜血流个不停,一点点地融在浑浊的雨水中,在地上溅开一小朵的血花。 见我不说话,孟若棠微微叹了口气,目光如炬,里面包含着我太多看不清的情愫,“我不说,难道你自己就一点感觉都没有?” 双眸骤缩,思绪迅速退回,我不由得想起了那次偷听到这两人谈话,说着蒋若星身份的时候,嘉仇曾经用多么凉薄的语气说着。 ——“你不会还对苏扇心软吧?” 如今想起来,我的背后阵阵发寒。原来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变得不一样了吗。 一个哆嗦,我瞬间回过神来,灼灼地直视着孟若棠,“你以为你是谁,挑拨离间这种事情一两次就够了!我现在不想看到你,你有多远滚多远!” 见我转身想走,孟若棠还想拦我,我啪地一下拍开了他的手,“滚,别碰我!” 留下这句话,我转身跑进了雨幕中,泪水交织着雨水,所有的无助和彷徨都融入了这沉沉的夜色中。 回到家里的时候,我淋得像个水鬼一样,佣人被我突然回来吓了一跳,还是快速地忙活起来,又是给我拿毛巾又是煮姜汤。 我拿过毛巾,盖在了头上,“别忙了,我只想休息一下。” 擦了擦头发上楼,曾经耳鬓厮磨过的卧室散发着冰冷的气息,没有丝毫的人气。越看眼里越热,我不忍心再看下去,瞥过了视线。 走进浴室,任凭热水冲刷着我的身体,脑子乱哄哄的根本无法正常思考,整个人也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湿漉漉地倒在了床上。 我以为情况不会比这个更糟糕,但很明显,我还是高估了自己。 屋漏偏逢连夜雨,身体和心理双重压力之下,身体爆发了重感冒,当天夜里就烧到了近四十度,被佣人送了急诊。 我是第二天中午醒来的,朦胧中我看到床边坐着一个身影,重重叠叠之间,迷糊地喊了一声,“嘉仇?” 那人没动,我呆了呆,又喊了一声。 第二次,那人终于回应了,只是回答却不尽如人意。 “是我。” 一听是孟若棠的声音,我眼里的光黯淡了下去,“你怎么会在这里?” 高烧之后的嗓子有些粗哑,说话的时候喉咙也有些不舒服。 “我不放心你,给你家里打了电话,结果佣人告诉我你生病了,”他似乎有点责备,“我早该想到的,像你那么淋,不生病才怪。” 很合情合理的解释,但我却没有了兴趣,干脆闭上眼睛假寐。 这之后没人再吭声,病房一时陷入了沉默,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霸道而又侵略地影响着我的心情,让我滚烫的脑袋时重时轻。 不知道多久之后,我再睁开了酸涩的眼睛,发现孟若棠还没走,正斜靠在墙壁上,半阖着眼皮休息。 跟以往那个矜贵骄傲的孟若棠相比,此时的这个人狼狈得像个流浪汉,甚至脚上穿着的还是一双拖鞋,脚腕上青筋凸起,米白色的拖鞋上满是泥渍。 直勾勾地看了一会儿,孟若棠一个不安稳,从睡梦中惊醒,正巧撞上我看不见底的眸子。 伸出手在我头上摸了摸,他松了口气,“总算退烧了……饿不饿,我给你准备了白粥,吃一点垫垫肚子。” 他说得极快,似乎不想给我拒绝的机会,急急忙忙地站起身,打开了桌上的保温桶。 桶里的粥熬得又白又匀,他单手抱着桶,动作有点不熟练,却显得那么小心翼翼。 用勺子舀出一口,孟若棠递到我嘴边,好声哄着,“尝尝,小心烫。” 我直直地看着他,嘴巴紧闭着,看他耐心十足的样子,却一下子伸手挥开。 勺子一歪,连带着撞翻了保温桶,滚烫的粥泼洒到了孟若棠的脚背上,瞬间烫得通红。 我不管,只是问,“你把嘉仇逼去哪里了,你一定知道,对不对?” 孟若棠抬眼看着我,手里的勺子还没有放下。 “告诉我!”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我猛地拽掉了手背上的点滴,拿着针头对着我脖子的动脉。 我像一个亡命之徒,拼尽一切只想知道他们的一点消息。 看到我的动作,孟若棠抿紧了嘴唇,“苏扇,你冷静点!” “我很冷静,我他|妈没有比现在更冷静过……算我求求你,你现在就告诉我,不然我一定会发疯!” 高烧虽然退去,但我如今的身体依然虚弱,精力的高度集中,让我的额头上起了一层薄汗,脸颊也热得发烫。 浑浑噩噩的脑子让我无法思考,我干脆用力地将针尖往自己的脖子里送了一把,刺痛之后感觉有血珠不断冒出来,滚过肌肤,带着一丝丝的凉意。 手腕被人一把抓住,孟若棠面皮发青,“你逼我也没用,我要是知道蒋嘉仇在哪儿,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警察。你不会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希望他离开——从你的身边彻底地离开!” 说话间,他的周身泛着阴冷的气息,像是深海的海面上,暴风雨即将来临前卷起的黑色泡沫,带来了海域里最深的气息。 我梗着脖子,昂头目光一丝不让地盯着他,“你不告诉我,我总会有办法知道,再不济……我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找,我不信我找不到!” 听我说完这句话,孟若棠突然像是被人抽干了力气一般,浑身无力地坐回了椅子上,惨然地笑了一声。 “在这一刻,我真羡慕他。” “为什么,真正的犯人能被你惦记、逍遥法外,而我却被你判处了永不释放的罪名?” 握着针头的手有些颤抖,我被男人的话里有话弄得徘徊不定。他的一番“有罪无罪”,就是赤|裸裸地说明,他知道得比我多太多太多。 “告诉我,我想知道!”说道后面四个字的声音,我的声音有些发颤,甚至带着几分祈求。 孟若棠眼神中的光明明灭灭,他捏紧了拳头,又看了看我冒血的脖子,说了一句和这件事八竿子打不着的话。 “如果你真想找一个恨的人……那你恨我吧,只管用你的全部感情来恨我!” 说着,他倾下身,用左手压住了我不断挣扎的上身,温柔、不容抗拒地在我额头落下了一吻。 那一瞬间,我们不是在亲吻,而是在各自受刑,苦涩难当。 第二百七十八章 我也想做到 干燥的嘴唇凉凉的,贴着我的额头。他仅仅只是这样相贴,好像一个在冰天雪地中的人,终于见到了一簇温暖,妄图不断汲取。 我认命地闭上眼睛,心里涌出各种复杂的情绪,用无声的尖刺反抗着他的靠近。 他每在我身边多一秒,都时时刻刻让我怀疑自己被欺骗被愚弄,这种感觉非常的糟糕。 过了一会儿,额头上的触感慢慢消失,可是孟若棠却没有离开,而是保持着极其近的距离,倾身看着我。一张口,他似乎都是从我额头上擦过一样。 视线紧紧地落在我的身上,他叹息般说了一句话,“你会得偿所愿的,扇子。” 那语气带着一种决绝,令我有点出神,任由他慢慢地拨弄开鬓边的碎发,露出那只完整的、慢慢与肉长成一块儿的红花纹绣,一一以吻描摹。 落到了唇角边,男人喘了口气,话语慢慢隐没在交|合的唇线里。 “就两天,让我好好照顾你,好吗……” 接下来两天,孟若棠仿佛没事人一样,细心认真地照顾着我。一只手不能使用,很多易如反掌的事情对他来说就变得很笨拙,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重复。 单就为我洗脸擦身这件事,高烧的人身上总是爱出虚汗,留在身上容易再次受凉,医生就嘱咐要为我勤擦身勤换衣。 自那之后,每每他握着热毛巾出现的时候,手背上必然红通通一片,留下被开水烫过一片的痕迹。 有一次我不小心撞了他的小臂一下,他脸上的表情一下紧皱了。掀开袖子一看,上面全都是烫伤的燎泡。 我忍不住冷嘲了两句,意思是让他别做这些假好心的事情。 孟若棠有点落寞,低声解释,“生水不好。” 一句话,令我无言以对,冷哼一声带过。 下午护士大姐来给我做雾化,她手上一边熟练地上药,一边朝门口努努嘴,和我搭话,“那是你老公吧?” 我摇摇头,“不是。” 她有点好奇,“那是你家属?看着不像啊。” 我不太懂她深究的原因,就见她和我小声说,“不是我说,一晚上的功夫,我们科室不少小姑娘都被他迷着了!” 听着护士大姐兴致勃勃地说着,我的脸色变化万千,看着门口男人笔直伫立的背影,心里满是复杂。 他所谓的“不用生水”,就是站在开水器旁边,硬是不断搅拌,让热水变凉,然后再反复往里面加水,直到温度适宜才会去绞毛巾起来,就是不用凉水去冲兑。 一天好几次,次次都是这样。 等护士大姐上完药出去,孟若棠才走进来,旁敲侧击地问我刚刚护士说了什么,似乎有点担心。 顿了顿,我将护士的话原封不动地重复给他,双眼直直看他,“谁告诉你做这些的。” 他这种从金汤匙里出来的人,天生就不是伺候人的命格。 “我学的,我看有人这样做,我也想做到,”他的语气非常坦然,好似这是件非常理所当然的事情,“只要对你好,我都要做到。” 按理说,在孟若棠这样的照顾下,我应该很快就能很快康复,可是刚一到晚上,我竟然又开始高烧,这一次来势汹汹,干脆直接烧得我有点昏迷,只能听见自己“呼噜”的呼吸声。 等第二天醒过来,我的眼皮好像有千斤重,费力地挑开一条缝,模模糊糊看到门口有两道身影,扭曲到有点变形。 耳中塞着棉花一样,声音也听得不那么清楚,只有依稀几个“回来”、“后悔”几个字眼传了进来。 没有一会儿,我再度昏睡了过去,一线清明被彻底搅碎。 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晚上,我看着孟若棠紧张地站起来,一张口想要说话,奇痒的感觉冲上了喉咙,使得我剧烈地咳嗽起来。 脸上滚烫一片,我甚至在嗓子里尝到了一丝铁锈的味道。 孟若棠不断地拍着我的后背,帮我顺着气,自责地说,“都怪我!” 谁能想到,一场雨淋下来,我竟然硬生生烧出了肺炎,还烧了整整半夜。要不是孟若棠及时发现我的不对劲,恐怕我人就要烧坏了。 喘匀了一口气,我抓住了他的领口,双目灼灼,声音哑得像是敲破的铁锅,“他人呢?” 面色不改,孟若棠装作没听懂,想拽下我的手,可我却不被糊弄了事,不断逼问他,“我问你……嘉仇呢!” 就算当时我没有反应过来,可是我现在已经可以无比确定,之前那个朦胧一瞥就是嘉仇没错! 他来了医院,他被孟若棠挡在了门外! 然而再换一种念头,也就是说,嘉仇可能根本没有离开过F市。 沉默良久,孟若棠终究还是扯开了我的手,扔下一句,“你好好休息。”随后带着一身萧瑟离开。 随后整整一天,我从不吃不喝的抗议,渐渐变成了对孟若棠的视若无睹,一心想要将他呛走。一番折腾下来,脸色烧得蜡黄。 终于,孟若棠放下了的药瓶,站起身走了出去。等到回来的时候,他推回了一张轮椅,一把将我抱了起来,放到了上面。 盖好膝盖上的小毯子,他将我推到了走廊的一处落地窗处才停下。即使是对着仲夏的阳光,也让我虚弱的身体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靠近窗边,男人往窗外看了一眼,指着下面一辆再普通不过的轿车说,“你要找的人,就在那里等你。” 我有点游移不定,他反倒是一笑,却笑不及眼底,“不相信我?” 掏出手机,男人在上面按了两下,接通后很快喂了一声。 随即,在外放的声音里,我听到了嘉仇极傲慢极不耐烦的声音,“孟若棠,你到底要把我晾到什么时候!” “你先下车。” 对面沉默了一阵,接着,我便紧紧地盯着那辆车子,直到那个挺拔的身影从车里走出来,我顿时握紧了拳头。 就在这一片明亮的天地间,阳光是火热的,草坪是碧绿的,可是当他清俊的身影劈开了这幅画面之后,所有的一切都凝结成一团,冰雪四溢,比寒冬腊月还让我发寒。 第二百七十九章 跳梁小丑 孟若棠慢慢地下着指令,“你抬头,往上看。” 他有点恼怒,“孟若棠,我没工夫和你磨磨蹭蹭的,你他|妈玩我很有趣吗!” “很有趣,”孟若棠的语气气死人不偿命,继续强势地下命令,“我让你——抬头!” 对面先是狠狠地靠了一声,接着明显听到里面传来了一阵手机摩擦的声音。于是,毫无疑问地,我成功撞上了嘉仇抬起头后的视线。 一人惊愕,一人呆滞,彼此的表情那叫一个精彩。 嘉仇保持着握住手机的姿势,我还在外放里听到了他没来得及说完的一句—— 操。 我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来,就听见孟若棠继续说,“她想见你,你怎么能走?” 在“上帝”孟若棠的主导下,我和嘉仇对视了良久,直到我低下头,再不忍心瞧下去。 似乎是对这种局面非常满意,孟若棠下达了最后一个命令,对着电话说,“你走吧。” 双手搭在轮椅背后,这一条长长的走廊上,孟若棠仿佛打开了话匣子,一句一句地说着,几乎每走一步都是在从我身上反复碾压而过。 他问我,“扇子,你真的那么大度吗……我是说,是不是他做什么你都能原谅?” 我只回答了一句,“和你比,还会比更恶劣吗?” 没想到孟若棠居然反问,“对,如果他比我更可恶,你会像对我这样对他吗?” 僵硬着背脊,感受着男人靠近,呼吸喷在了耳廓上,染上了一丝残忍的暧昧,“当初工厂案子里的那笔钱,是我主动给他的。而你所谓的背后计划,蒋嘉仇也已经早早和我通过风了。” 嘴角微微抽搐了两下,我已经是满脸麻木的表情,只能做着最后的逞强。 可是,孟若棠还是不留情地打破,“直白点说,你所谓的对我复仇,只是我们两个人的一次交易,一场约定,你明白吗?” 那一瞬间,我以连自己都惊讶的冷漠接受了这个消息。 我的灵魂仿佛从身体里劈开,飘到空中,看着泥做的肉体在苦苦挣扎。 叹了口气,男人的薄唇在我耳根碰了碰,近乎喟叹地说,“当我知道若星是我们的孩子之后,我就动了这个念头,想借这个机会,给孩子准备一笔补偿。” 只是,没想到嘉仇最后反咬了一口,不光吞下了钱,还将孟若棠整上了官司。 我的声音发颤,“那,孟氏落到宋佳雅手上,落魄至此,也是你故意装出来的?” “……是,”他叹了口气,“我是故意的,否则我没法解释这笔钱的去向,只有浑水才能摸鱼。” 难怪,像孟若棠这样的本事,这样小小的风浪,如何让他的商业王国像是大浪淘沙一样簌簌就倒下了?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出自他的自愿。 也就是说,从那个时候之后,我的所谓步步为营、所谓忍辱负重,都是这两个人剧本里的配戏,是不是他们看着我那样拼命卖力的时候,都想在暗地里说了一句“傻子”? 忍来忍去,我终究忍成了一个笑话。 我眼圈红了又红,眼中最后一点光也熄灭下去。他这一番话,击溃了我存在的意义,让我这个跳梁小丑有种快要晕眩过去的丑陋感觉。 走到轮椅前,孟若棠面对我蹲下,语气里满是叹息和心疼,“你看你,就和长不大似的,光会掉眼泪。” 任由他擦拭着脸颊上的泪水,我的嗓子里一半是空气一半是嘶哑,“你们很高兴吗。” 你们这么聪明、这么不可一世,玩弄了我半辈子,就那么值得骄傲吗! 狞笑了一会儿,孟若棠眼圈也红了,他牵着我的手,放在脸颊旁依恋地磨蹭着,“对,就这样恨吧……我得不到你的原谅,那么蒋嘉仇也一样不能!” 我木木地任由他握着,接受着他自私的馈赠,也亲耳听见了灵魂碎裂的声音。 一条狭长的走廊,午后的阳光照得我们两人的背影好长好长,如果影子也有脸的话,它们此时一定挂着咧到嘴角的笑容,狰狞而又绝望。 浑浑噩噩地在医院里住了几天,我始终像是失了魂一样,躺在床上突然就开始流泪,连自己都觉得讶异,摸着一脸的泪水兀自出神。 这期间,宋佳雅还风尘仆仆地赶来了一趟。她高高隆起的肚子已经消失了,脸色因为缺失血色而发青,背脊微微佝偻。 她来不是为了别的,就像是小狗和主人摇尾乞怜一样,朝孟若棠摇着尾巴,“若棠,我已经把孩子打掉了,你什么时候才能原谅我?” 她知道如何让女人独有的可怜和柔弱表现出来,摆出了最完美的侧脸,双手乞求般搂着男人的手臂,在胸前微微摇晃。 然而她不知道,从我这个角度看去,她早已经没有了当初的柔美可人,一个皮肤松垮的老女人,摆出这样的姿势,只剩下令人作呕而已。 果不其然,孟若棠重重地甩开了她的手,“我们已经离婚了,我也没有收破烂的兴趣。” 她急了,“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可是你的囡囡!你说,是不是因为苏扇,你还舍不得她对不对!她只能玩玩,只有我才配当你的正牌妻子!” 这番话,竟然换来孟若棠一记狠狠的耳光,抽得她登时摔到了地上,不敢置信地捂着脸,看着他。 “再听见囡囡两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我会让你永远失去开口的能力。”深邃的灰眸里流淌出亘古不化的森寒之气,他令人不得不相信,这番话是能说到做到的。 就这样,宋佳雅被活生生拖出了病房,也就是从这一天起,她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有在我眼前出现过。 出院的那一天,也就是我和孟若棠分别的时候。他就像是没事人一样,为我收拾衣物和药品,打理得妥妥当当。我甚至不懂他为什么这样厚脸皮,能在将人撕碎之后还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 到了医院门口,我坐上了出租车,两只眼珠子像是石子一样咕噜噜地滚动着,毫无生气。 临关门的一瞬间,孟若棠的一只手猛地挡了进来。 第二百八十章 鲁莽的真心 他,以一种不可抗拒、不容躲闪的态度,直直立在我面前,修长的手指紧紧扣住门框,慢慢地捏到指甲发白。 保持着这样的僵持,最终以孟若棠的退让为结束。 他慢慢地向我的掌心寻来,在上面轻轻拍了一下,接着我便感觉手里有什么被塞了进来。 低头一看,掌心里躺着的,是那枚被我远远扔出去的塑料戒指。看样子,它还是被找了回来。 “保管好它,”孟若棠在我鬓边落下一吻,“我会用结婚戒指和你换回来……你跑不了!” 车子越驶越远,我只是直直地看着它,心里仿佛长满了荒草,风吹过之后沙沙作响,而不见最深处的根须里已经沤烂了一片。 出租车停下,司机说到地方了,我却置若罔闻地没有下车。 看着外面安静温馨的住宅楼,每一扇窗里有的亮有的暗,包裹着一个个温暖的小家。 在今天之前,我也将它当做是家,可是现在,它只属于嘉仇和蒋若星,而不属于。 “小姐?你到底要去哪儿?”司机喊了我好几次。 回过神来,我慢慢咀嚼着这个称呼,苦涩难忍,“可不是吗,我这辈子就是个小姐啊……” 我就像是一只没见过世面的山鸡,飞出了鸡窝,忍痛拔光了身上灰扑扑的杂毛,改插满七彩的翎羽,按照他们喜欢的样子,一样一样地变。 可是变来变去,我才骤然发现,自己露出的丑陋光腚早就已经世人皆知,只有我自己被蒙在鼓里而已。 羽毛会掉光,爪子也会迟钝,到头来,我从一只小小的山鸡,变成了一个双翅都被折断的孤禽罢了。 收敛了情绪,我用手抹了把脸,还是报出了如梦的地址,“师傅,走吧。” 天大地大,我从哪里来,便回到哪里去吧。 巧姐听我说要回来,表现得很平静,非常干脆地从宿舍里安排了一间房间给我。 被问及原因,她只是似笑非笑,“你是我手里飞出去的,只要你开心,什么时候回来都行。谁知道,你什么时候又会攀上哪根高枝呢?” 她的话里有话,听得人耳朵被针扎一样刺痛,但我也没有心力多解释,就这样住了下来。 没过几天,钱陌远竟然找了过来。 那时候,我正在吧台上喝酒,一边与刚刚认识的客人调|情,任由他的手不老实地在我腿根上摩挲,暧昧地往裙子底部摸去。 红唇被酒液沾染得晶润,我没有阻止的意思,只是笑眯眯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男人被我如丝的眼神撩得心痒痒,手摸上了我的肩膀,狭促地说,“我知道一个地方的酒更好喝,咱们再去喝一杯?” 踉踉跄跄地跟着他走去,我始终挂着妖娆的笑容,当刚走到过道的时候,钱陌远却骤然出现,拦住了我们的去路。 扭开了客人搭在我肩头的手,他的话语如同冰珠砸在玉盘中,清脆利落,“走,把她留下!” 男人还想争辩两句,不甘心口中的肉就这么被叼走,可是对上钱陌远燃烧的琥珀色眼眸,还是败下阵来,自认倒霉地走了。 失去了玩伴儿,我耸耸肩,摇摇晃晃地踩着高跟鞋往回走,一边喊着,“谁来陪我喝酒,我还没喝够……” “你胡闹够了没!”捏住我的肩膀,钱陌远径直将我摔到过道的墙壁上,凸起的玻璃花纹撞得我闷哼一声。 揉了揉裸|露的后背,酒精钝化了我的痛意,我慢慢地转着眼球,突然狡黠一笑,“钱陌远,你是想陪我玩儿吗……” 一边说着,我的双臂蛇一样往他脖子上绕,身子也和牛皮糖一样往上黏,行为放荡得毫无节制。 再三阻止之下,检察官本就单薄的耐心也全盘告罄,狠狠晃着我的肩膀,“苏扇,你到底怎么回事,难道什么男人都想能睡你吗!” 迷离的酒意慢慢散开,我看着他脸上实实在在的痛心表情,只是古怪一笑,“一夜情有什么不好的,至少他们都是实实在在地喜欢我,不会骗我……只有他们才需要我!” 站在走廊的角落里,我们两个人像两只红了眼的斗牛,谁也不让着谁,气喘吁吁地对峙着。 他眼里一半是心酸,一半是苦涩,咬紧牙根说了一句,“那我呢……苏扇,你他|妈就不能看看我吗!”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咬牙切齿,好似每个字都是从牙缝里面泄出来的。 钱陌远鲜少这样坦白自己的心意,即使有些心意我们彼此心里有数,可正是因为谁也不当真,便谁也不曾提。 如今,这样如同毛头小子一样鲁莽地坦白心迹,仿佛一颗河蚌开启了坚硬的外壳,颤巍巍露出了那一点真心,那样不堪一击,却依旧骄傲地向我展示着。 没等我做出回应,一旁传来了领班谄媚的声音,打断了我们的谈话,“哎哟,钱检您来了啊……” 领班视若无睹地从我身边经过,眉宇之间的讨好都快要溢出来,这年头,有钱的不如有权的,有权的不如有势的,而钱陌远恰好占据了全部三种。 不理会对方的话,他向前跨了一步,紧贴到我身边,眸光闪烁,“回答我,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一旁的领班和吃了苍蝇一样,躲躲闪闪地偷瞄着我们,充满了八卦的视线。 半晌值周,我嗤嗤地笑出声,“算了吧,我已经死心了,你要是真想对我好,请我喝一杯烈酒就行。我要的东西,你给不起。” 他不肯放弃,“你要什么?” 眸子眯了眯,细长的眼尾微微扬起,带着几分艳色,可我脸上的表情如寒冰般渗人,“我要所有人为他们犯的错受到惩罚,向我摇尾乞怜,你能做到吗!” 这几天,除了酒精麻痹思绪的时间之外,我几乎时时刻刻被困在死局里不得逃脱。任凭我揪光了头发,也想不明白,我这近三十年都爱过怎样的人? 他们击碎了我的膝盖,令我不得不轰然跪下,引颈自缚。 越想,我越是发苦——他们如果是想逼疯我,那他们快要成功了! 第二百八十一章 幸运和不幸 令我没想到的是,这一次钱陌远的回答出乎意料得坦然,只说了一个字,“好!” 他说得认真,丝毫不像是开玩笑。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个字,我心里蓦地一松,随即便是一阵好笑。 看着钱陌远顺眼了几分,我向他凑近,用一种从未有过的认真,细细端详这张精致俊美的脸庞。 如同高中时候惊鸿一瞥一样,钱陌远依旧没有染上太多的俗世污浊,或者说,他的自负和善变始终一如既往,永远都是我行我素。 这种直白的示好,不是他第一次说,同样的,这一次也不会得到什么特别的回答。 我只当他是信口开河,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他,而一向没脸没皮的钱检也被我看得有些不自在。 凑近他,我压低了声音说,“好,那等你把孟若棠和嘉仇都打趴之后,再来和我讨赏吧。” 望了装木头人的领班一眼,我歪斜地撑着墙壁往回走,背后是钱陌远不服输的喊声,“我一定说到做到!” 那之后,我依旧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顶着越来越浓艳的面皮各处晃荡,融入了会所里的每一个晚上。 喝到烂醉,任员工将我捡回房间里,昏过去一样睡倒在床上。半夜酒糟涌上来,冲到厕所里吐得昏天黑地,几乎连肺都要吐出来。 脚下发飘地走出来,我一眼看到巧姐正坐在我床边,擦了擦嘴巴,我自顾自地倒在床上,裹着被子将脑袋蒙了起来。 用鞋尖踢了踢我的小腿,她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你到底想这样把自己糟蹋到什么时候。” 我不吭声,躲在里面装死。 最后,她被我惹烦了,冷着脸说,“苏扇,你的聪明劲哪去了,你到底是是为了谁而活着的?” 巧姐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了我的头上。 “我早就跟你说过,无论玩什么,都不要被人玩弄了真心,也不要死心塌地相信什么情情爱|爱!” 我知道,她不仅在说孟若棠,还在说嘉仇。 一个男人在他最好的年纪给了你他能给的一切,那是幸运,但不是幸福。 时间老去,冲动褪去,一个男人在拥有了可怕的金钱和地位之后,那颗无所畏惧的真心便死了,剩下的只有汲汲营营,通篇算计。 重新回到嘉仇身边,他这种阴晴不定的偏执态度越来越严重,这都快变成一种心魔,喜怒全在一念之间,几乎令人喘不过气来。 然而,我不是视而不见,是不得不去习惯。我们分开了那么多年,彼此还都留着强烈的依恋,但不知何时高高竖起的屏障,令这种感情变了味。 他进不来,我出不去,我们始终对种种过往耿耿于怀。 然而,我即使是个泥人,也终究被激出了三分血性。 扯开被子,我直勾勾地望着房顶,所有的光芒都在瞳孔中彻底浇熄,只剩下一片漆黑。 看我这副不出声的鬼样子,巧姐也不想再费口舌,站起身,扔下一句话,“那个孟佐已经被放出来了,现在待在郊区的出租屋里,非要见你,你自己看着办吧。” 扔下一张写着地址的纸条,她摔门离开。 第二天,我按照地址找过去,在一个装着饲料的仓库里看到了孟佐。 他在戒毒所里呆了一段时间,身上还穿着被抓时穿的那套衣服,一凑近就能闻到浓浓的馊味儿。更别说脸颊瘦得凹陷,变形得像一只饥饿的大老鼠,两只眼睛都泛着红光。 一见到我进来,他前一秒还在角落里佝偻着,一个花影就窜了过来,抢走了我的手包,将里面的东西全都翻了个遍。 我的手臂被带了一个踉跄,无比嫌恶,“你还找我干什么,想让我报警告你抢劫?” 抓住一叠纸币,孟佐匆匆塞到口袋里,口中嘿嘿狞笑,“别装了,你们不都想知道candy在哪儿吗?要是没有我,你们屁都找不到一个!” 有了钱,他瞬间底气足了,恶狠狠地问,“快说,宋佳雅那表子跑到哪里去了,我把医院翻了个遍,连影子都没有见到!” 动了动眼帘,我说,“不知道。” 这是实话,宋佳雅已经失踪了很久了,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虽然我本能地猜测,这和孟若棠有关,但我也并不想和孟佐多提这些。 骂骂咧咧了几句,孟佐来回走了两圈,接着直勾勾地望向我,“她不在,那你给钱给我!” “凭什么?”我不买账。 “你要是不给钱,我就去警察那里自首,到时候把你们拉下水,大家要死一起死!”越说越激动,他表现出了瘾君子不可自控的症状,上来就想撕扯。 眼疾手快地往后退了一步,我让出了位置,背后等候多时的阿祥瞬间冒出来,一脚就将孟佐踹出去老远。 我不傻,和这种人渣见面,当然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唔……”孟佐捂着吃痛的肚子,佝偻得像个煮熟的虾米,额头上的青筋暴涨,看上去非常难受。 我却死后不放在眼里,收好皮包,翩然离开。 这之后,孟佐成天在外面晃荡,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寄生的冤大头。没有了孟若棠和宋佳雅,漂亮的皮相也毁了,只能坐吃山空。 口袋里的一点钱花完之后,他竟然又跑来如梦里面晃荡,趁机偷客人的钱被现场抓包,结果直接打得半死。 看着监控里倒在路口爬也爬不起来的男人,阿祥站在我身后,说,“要不要照顾一下,别真的出什么事。” 我点点头,摆摆手让他去做。 即使孟佐再无用,他至少有一句话说的对——洋妞candy一天没有被抓到,他就还有一分价值。 这个女人,嘉仇在找,孟若棠也在找,如果我能够快一步找到手,便就有了去谈判的筹码。 想了一会儿,我两侧的神经感到微微紧绷,令我不得不靠在沙发上,缓解乱哄哄的大脑。 大厅里墙上的挂钟滴滴答答响着,每一次指针转动的声音,都好像敲在我的心上,阵阵心悸。 准准敲到十点的时候,时钟停滞般嗡鸣了一秒钟,随即紧闭的大门突然被撞开。 第二百八十二章 死了也不会安心 几乎是一阵风一样,一个人影一下子窜到了我的脚边,猛地跪在地上,膝盖在地上撞出了重重的轰然声。 定睛一看,这是上次给我打电话求助的公主,只是这一次竟然哭得满脸通红,看上去连话都说不清了,“老板……救人……救人啊!” 她的力气太大,揪得我腿间生疼,我安抚了两遍,她始终是冷静不下来。惹得我不耐烦,直接窝心朝她肚子里送了一脚,“有话就说,我不想听你在这里卖可怜!” 吃了一痛,女孩的哭腔哽咽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哆哆嗦嗦地说,“我朋友……上次那个姑娘……她被人带走了!” 步履匆匆,拐弯绕巷,我们找到了一家艳情出名的主题旅馆,等一打开门的时候,我就知道坏事了。 鼻尖充满了血腥的味道,还有浓浓的糜烂肉味儿,在旅馆刻意营造的催情灯光下,闪着诡异的色彩。 监狱风格的大床上,女孩被双手吊在床顶的铁杆上,手腕卡在手铐里,十指垂下,无力地指向地面。 而仅剩一点遮蔽的身体上,全都是深深浅浅的伤口,新鲜地往下滚动着鲜血,如同在白肉上缠绕了道道红绳,牢牢绑紧了猎物。其中最深的,就是她颈间那几个发紫的指印,可以想象曾经被毫不客气地紧紧捏掐过。 走上前,我捏起女孩的下巴,摸了摸鼻息,指尖一顿。 “怎么样?”求助的公主心里着急,迫不及待地问我。 “晚了,”我没有任何隐瞒的意思,“已经断气了。” 一瞬间,身边的小姑娘疯了,疯疯癫癫地推开我,“不可能……我就晚了一会会儿,怎么会死了呢!” 抱着朋友的尸体,公主不停摇晃呼唤、声声血泪,却还是唤不回离开湮灭的灵魂。 我低头看着痛苦失声的女孩,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儿,只是静静站在一旁看着。 没一会儿,背后传来了窸窣的脚步声,回头一看,阿祥拽着一个躲躲闪闪的男生,一把扔了进来,“老板,这人鬼鬼祟祟地想要跑,估计是有点关系。” 男生和踩了尾巴一样,立马开始辩驳,“没有,我根本不认识这个女的,放我走!” 然而,他脸上卑劣的掩盖表情瞬间暴露了自己,尤其是他连看都不敢看死者一眼,恐惧得要命,好似这是一只恶鬼,随时要上来索命一般。 “畜生,你他|妈|的心是给狗吃了吗!”触到伤口的公主一下子炸了,连撕带扯地扑上来,精美的美甲张得老长,在男生脸上抓了一道道的血印子,“你敢把她卖给那些老变态……我|操|你|妈!” 男生开始还只是躲,到后来逼急了就开始回手,嘴里还在强行解释,“是她自己要来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两个人厮打成一团,周围的桌椅都撞得东倒西歪,而另一个断气的当事人还吊在床上,仿佛冷眼看着这一场闹剧的发生。 等到再分开气喘吁吁的两人,一男一女都狼狈得不成样子,那个男生更惨一些,眼睛周围都是伤口,眼珠子里充血之后红得怕人。 男生擦着受伤的脸颊,气急败坏,恶狠狠地说,“你装什么装?你不也是想嫖她想睡她,装什么好人……你才是最恶心的同性恋!” “闭嘴!”我被吵得头疼,失去了耐心,“阿祥,和酒店的人联系,报警!” 妄当好人也当了,日行一善也行了,我现在只想回去躺着休息。要不是刚刚这公主磕头磕得头破血流,我也不会跟她跑这一趟来救人。 然而,我的话还没有落音,这两个人却同时大喊了一声,“不行!” 我有点狐疑,看了一眼蓬头垢面的公主,“你不想报警,不想把这人绳之以法?” 她怔忪了一会儿,失神地摇摇头,“不行,不能报警……她家里不知道她做了这些丑事,我也不想让她死了之后还被人泼脏水。” “对,要是报警,那个客人就要被抓起来,我是惹不起这种有钱人的!”那个男生顿时也慌了手脚,不断地乞求。 看着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清秀的脸上没有一点可怜,反而只剩下令人作呕的龌龊和卑鄙。事到如今,他都没有将自己的女友放下来,也没有为她蔽体的意思。 生前柔情万种错付,却只落得一个推来搡去,谁也不愿意靠近。 闭了闭眼睛,我长长叹了一口气,“死了个人,你们还打算这样遮掩过去吗?” 两个人哑然无声,你看我我看你,那男生不要脸的程度刷新了我的认知,“她生前爱我比自己还多,要是因为自己连累了我,那她做鬼也不会安心的……您行行好,就让她安安心心地死吧!” 冷笑了一声,我现在可以确定,要是现在手上有把刀,我就能直接剁了他那根脏货,让他这辈子都当一个被人糟践的女人! 嗡嗡……嗡嗡…… 手机急促的震动声唤醒了我的思绪,掏出手机,我看了一眼来显,是一个陌生号码。 一接通,对面就是一阵鬼哭狼嚎,孟佐的声音里一半都是哭腔,“苏扇,快来救救我,你要是不给我钱,他们就要把我的手指砍了!” 我冷冰冰地回绝,“我没钱帮你。” 停顿了片刻,我眼角瞥见了还跪在地上的男生,嘴角不自觉勾起了残忍的角度,“……不过,现在我这里有大把的钱,你要是想要,就凭本事来赚咯!” 时间滴滴答答地过去,我坐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养神蓄锐。哭肿了眼睛的姑娘痴痴地坐在床边,望着尸体的脸,不知道想些什么。 男友还不放心,“这都半个小时了,你说的那个人到底来不来啊?” 我连一条缝都懒得睁开,“别啰嗦,我让你做的事情你做好了吗。” “好了……也是凑巧,客人没留下什么东西在里面,全都在套子里,这回保证神不知鬼不觉……” 话刚落音,房门外传来了一阵叩门声,孟佐发颤的声音响起,“开门,是我!” 眼神示意一瞥,阿祥将门打开,故意躲避着房间里的摄像头,将人放了进来。 孟佐一看房间里的样子,顿时愣住了。 我微微一笑,补上了一刀,“给你准备的女人,你还满意吗?” 第二百八十三章 趁热吃 几乎是一瞬间,孟佐就恨不得跳脚贴到墙上。 “这,这是……死人?” 仔细辨认了一番之后,孟佐惊恐地睁大了双眼,身体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准备转身就跑,却被瞬间拦住了去路。 我慢慢踱着步子,走到孟佐的面前,从鼻孔里嗤笑了一声,“恭喜你,答对了,趁着还没凉透多吃两口。” “苏扇,你他|妈是不是疯了?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孟佐激烈地反抗着,这个孬种,就算再缺钱,恐怕也不敢去上一个死人。 但现在容不得他选择,他早已经不是那个众人簇拥的孟家二少了。 “是不是人又有什么重要的,你还有选择的余地吗,”我抬起脚,尖锐的高跟鞋跟慢慢游移,一路向下,落在了他安静沉睡的裆下,似有似无地摩擦着,“要是它没用,那我会让它从此以后都排不上用场!” “唔!……苏扇,我草|你妈!” “这恐怕不能如你所愿,不过你要是想,我可以提前送你去土里找她老人家!”说完这句话,我抬脚准备落下,意料中得到了孟佐的叠声阻拦,“滚开……做,我做还不行吗!” 那个小男友还不忘补充,“必须射在里面才行,不然我不认账的!” 只要到时候,提取出别人的DNA,那么他和真正凶手的嫌疑都可以洗得干净。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孟佐已经没有了退路。阴郁地看了我们一眼,他接着狠狠一咬牙,朝着床上走去。 犹豫了一会儿,他一把拽住一只纤瘦的大腿,猛地往自己身下撞去! 后面畜生一般的动作越来越过火,我冷笑了一声,不由得感叹人渣就是人渣,你永远不知道他的底线会低到哪里。 转身离开的时候,我对着手下说,“你好好盯着,把门锁结实,完事之后再把人带过来。” “知道了,老板。” 坐在隔壁的钟点房里,我的指尖慢悠悠地点着沙发背,一点也不着急地等待着。大约十多分钟之后,孟佐提着裤子,连皮带都没有系好,逃也似的闯了进来。 这人清醒的时候是一衣冠禽兽,上了床之后更是跟发情的野狗没什么分别,丑态尽显。原本紧致的小腹松松垮垮,还有许多黑色的斑块,证明他的不洁。 紧紧捏着裤子,他总是忍不住挤压着双腿之间,极其不舒服,好像生怕染上了什么剧毒的细菌一样。 他脸色发青,失去了阳气的身体不停颤抖,“钱呢,快点给钱给我!” 我挑挑眉,没有说话,背后有人突然给了他一记闷棍,让他登时就软软地倒了下去,人事不知。 当啷,棍子从手里掉下来,两只眼睛肿得像核桃一样的女孩站在孟佐面前,恨意几乎凝成了实质。 除了再变出一个凶手,这件事永远也得不到平息。 我揉了揉眉心,对着他们吩咐,“报警吧,收拾收拾,不要留下我们的痕迹。” 无论什么时候,一旦涉及命案,警察来的速度总是很快。 孟佐作为最有力的嫌疑犯,当场就被警察带走了。 这次的调查很快,死者是因为性|虐待痉挛窒息而亡,在下|体混杂的各种分泌物中检验出了孟佐的精子。更不巧的是,里面含有大量的海洛因和丙酸睾酮,孟佐不光要面临嫖|娼谋杀,还将罪上加罪,被控诉吸毒服用大量违禁药品。 这一次,无论孟佐怎么喊冤怎么求救,铁证如山,桩桩都压得他难以翻身。 没过几天,在我意料之中,孟若棠亲自来如梦找到了我。 甫一走进如梦的大门,他几乎是瞬间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苍白、疲惫,却依旧英俊得惊人,下巴上染上了一层薄薄的胡茬,魅力毫不顾忌地在黑夜里四处散发。 从进门到大厅,短短的一段距离,已经有好几个主动的女人走上前,搭讪邀约,却都被孟若棠一张罗刹脸毫不顾忌地拒绝。 推开那些女人,男人目标非常明确,就是向我走来。 我随意地瞟了他一眼,继续坐在客人的怀里,口对口与他渡着酒液,笑意盈盈。 只是,那客人还没有接完半口酒,就被孟若棠一把捏住了肩膀,一个大力扯了出来。 我挑着眉,兴致盎然地看着他所谓的“英雄救美”,很快就完美地将周围半圈都驱赶清空,释放着寒气。 放下手中殷红的酒杯,我伸手鼓掌,“孟总身手不错!” 听到我的话,孟若棠的眸子沉了沉,大步走到我身边,不由分说地将我拽了起来,就往外面拖。 此时正是如梦最热闹的时候,孟若棠和我的举动自然引起了大家的注意,议论纷纷。但所有的人都侧目观望,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并没有人出声阻拦。 试着扭动了两下,我明白从孟若棠的手中绝对挣脱不开,索性由着他,直到被他拉进了车子里,车门一关,喧嚣和嘈杂隔绝隔绝在外。 我揉着发红的手腕,不耐烦地问孟若棠,“有事就说事,别动手动脚的行吗?” 侧身看着我,他的胸口起伏不定地喘了一会儿,等待情绪稳定。外面的灯光透过车窗,仿佛给他的脸上蒙上了一层薄纱,叫我看不清他真正的想法。 半天之后,他终于开口,“孟佐是你弄进去的。”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我没有说话,相当于默认了。 我以为孟若棠要责怪我,但他没有,他说,“你为什么不和我提前商量?” “你那些拙劣的手段,普通人都能看出破绽,你就不怕引火上身吗。” 我一怔,随即笑出声,耸了耸肩,“这不是正好吗,反正当初我也吃过牢饭,如今再去重温一下,挺好的。” “苏扇!”孟若棠大喝一声,怒火又上升了一大截。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逼仄的空间让人有一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良久,孟若棠说,“离开会所,别待在这里。” “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你别管我。再说了,对一个老小姐而言,如梦不嫌弃我,我已经感激不尽了。” 第二百八十四章 别让我更恨你 孟若棠被我的话激红了眼眶,鬓角的青筋深深凸起,感觉下一秒他就要捏住我的脖子,以解愤怒。 然而事实是,他揽臂抱住了我。 那样紧紧地抱住了我,力气之大,勒得我胸口闷疼。 我像个没有灵魂的人偶一样由他抱着,毫不反抗,可是口中却吐出了恶毒的信子,“孟老板,今天我心情好……摸一下两百,口一回儿五百,上床一千!” 话落音,明显感觉抱着我的人身形一僵,随后,他用力地咬住了我的耳垂,泄愤般从牙缝里挤出话来。 “如果我要把你的余生都预定呢,我要干你一辈子呢?” 明明被咬的人是我,疼的人也该是我,可这个男人却一直在颤抖,反复强调着,“苏扇,你只能给我摸,也只能给我睡!” 这种诡异的情话听得我并不感动,反而只感觉自己的耳垂快要生生给咬掉了。忍着阵阵发麻的痛意,我由他说疯话,直到他慢慢冷静下来,才毫不客气地推开了他。 望着那双灰玉般灵动的眼睛,我万般随性地在孟若棠眼睑下的泪痣舔了一下,仿佛想要卷走这一滴墨泪。 “可惜了,像你这样贪心的人是不会得偿所愿的,所以从此以后,哪怕我接乞丐、接杀猪的、接尽天下肮脏的男人,唯独你孟若棠,——你不配!” 僵硬地看着我,孟若棠眼中全都是怔愣,那一点脆弱,仿佛是沉沉夜色中掠过的流星,瞬间不见。 抿了抿嘴唇,他仿佛是下定了决心,“扇子,就算你再恨我,有件事情我一定要告诉你。” “这几天,我一直在问宋佳雅,已经将所有前应后果弄了个清楚,”孟若棠此时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犹豫却又坚定地坦白,“她不是我的囡囡,从来就不是。” 我古怪地说,“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难道你想说你那个老情人是我不成?” 这不过是我一句无心的嘲讽,谁知道,孟若棠竟然罕见地沉默了。 猜忌、僵持、冷漠,一齐在狭窄的空间里发酵。我像是被捏住了喉咙中的小舌一样,半天都没有发出声音。等回过神来,我满脸通红,仿佛是忍受了什么极大的侮辱一样。 “闭嘴,闭嘴!你在胡说,不要让我听到你的谎话!” 这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简直是弥天大谎! 高贵的姐姐是个假货,从泥巴里拽出来的肮脏妹妹才是正主,世上哪里会发生这样滑天下之大稽的巧合? 我双眼猩红地瞪着他,紧紧咬着牙根,用力到都尝到了口中血腥的味道。 “别说了,”我听见自己这样说,“别让我更恨你!” 要是从一开始,我才是真正的囡囡,那么这个人,以爱的名义,无数次将我推入万丈深渊,助纣为虐——是他将我全部的清白和人生都毁于一旦,他让我在生死之间苦苦挣扎—— 孟若棠啊孟若棠,你想让我怎么恨你才好,你是想让我对你挫骨扬灰不成! 听到我失控般的警告,孟若棠再没有继续往下说,可是他的态度却罕见地强硬,根本没有放弃这件事情的欲望。 他说,“我知道你一时没有办法接受,但是你有知道的权力,我——” 我打断了他的话,“对,我没法接受!你凭什么这么说,就因为那个不值钱的破戒指吗!那我也告诉你,你想让我原谅你,除非我们今天一起死!” 看他低着头,我心中的恶意无限放大,不断挑拨刺激着,“来啊,你不是爱我吗,那你就弄死我啊!” 咔哒。 几秒种后,我仿佛听到了一阵神经崩裂的细微声音。 只见孟若棠突然发动了车子,动作一气呵成,脚下狠狠地踩着油门。在那张冷静如常的脸上,缓缓勾起了一个微笑。 “好……那我们就一起死吧!” 车子如离弦的箭一般不断加速,窗外的街景疯狂倒退,冷风从半开的窗外灌了进来,吹得人脸部都快要变了形。 此时的孟若棠宛如一只被逼到死角的困兽,一心只是望着前方,不为所动。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这样开下去的结果,我的心里腾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快|感——好,就这么死吧! 带着这幅肮脏的身体就这么死去,让欠我的人愧疚一辈子,也让他们永远都得记着我! 我们两个都没有系安全带,惯性使得我们东倒西歪,身体在在车子里晃来晃去。路上遇见了一个执勤的交警,他看到失控的车子,立马开始骑着摩托车,紧紧地跟在车子的后面,想要逼停我们。 受到这样的刺激,仿佛火星扔入了烈油里,瞬间让气氛节节攀登,膨胀到炸开。孟若棠又重重地踩了一下油门,车轮和地面的摩擦声音刺耳到近乎失鸣。 车子很快就开到了郊区,周围越来越荒凉,而身后的交警也被甩得不见了踪影。 直到我看见不远处翻滚的海面,忍不住开始阵阵发笑。 果然,这一切从什么地方开始,就从什么地方结束。 一个连亲生父亲都不知道的野种,一只海上的羊下的崽,死在海里也算是一种宿命。 夜里的海面看似平静,却翻滚着暗涌,听着耳边微微的轰隆声,我猛地撞上了孟若棠的手臂,方向盘疯了一样打转,彻底失去了控制…… 轰一声,车子驶出了路面,轰隆地坠入了海中! 挤压、水流、黑暗……我的眼前蒙上了一层波光粼粼的遮盖,再看看身边朝我扑来的孟若棠,我微微一笑,紧紧地闭上了双眼。 “阿姨,你醒了吗……” “扇子……你能不能听见我说话……” “别睡了,你睁开眼看看我们……” 一阵阵模糊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时而清楚时而模糊,等我再想听,又彻底消失不见。 不知道在黑暗中挣扎了多久,我动了动眼睛,慢慢张开了眼睛。 环视着周围,我眨了眨眼睛,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眼前阵阵泛黑,那短暂的眩晕过去,我看到蒋若星脸上的担忧和关切。 “蒋……若星?” 第二百八十五章 穷惯了 卧室,窗帘,阳台,这里显然就是嘉仇的家。 这原本熟悉的画面,此时却让我感到陌生又混乱。明明之前最后的记忆是坠入了深海,还有孟若棠扑过来的样子……怎么现在又变成了这样? 等到小孩伸出手,凉凉的触感留在了我的脸颊上,令我瞬间回过神来。 他没说话,只是看着我,小脸很严肃。 心里一软,我抬手捏了捏他的脸,只觉得瘦了,黑了。 爱意泛滥,我干脆蜷紧了双手,俯身抱住了他。闻着孩子身上淡淡的奶香味,我心里只剩侥幸——幸好自己没死,幸好没有抛下了他。 蒋若星分外乖巧,任由我抱着,一动不动。 等到心里的复杂感情慢慢平静,我才张口问了一句,“你爸爸呢?” 之前那几天,我并没有遮掩自己在如梦的消息,可是嘉仇始终没有来找过我一次。我有种预感,他就在不远处,隐隐地看着我,却又故意躲着我。 蒋若星不明白这些,仔细回答,“爸爸在忙。” 一瞬间,我哑口无言。即使心里要好多好多的疑问想要诉诸于口,但面对蒋若星,我开不了口,更不想让他小小的世界,因为大人们互相的猜忌而受到污染。 就在此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佣人端着盘子推门进来。她看着我,眼底划过惊喜,“您总算醒了。” “我睡了很久吗?” “都三天了,医生来看过,说没事,但就是不见您醒。” 端着一些清淡的吃食,她放到床边的小圆桌上,对我说,“您先吃点东西,这几天光输液也不是正食。” 我没有拒绝,顺从地端起了碗。虽然我和她相识时间不长,甚至只算是雇主和雇员的关系,但她却是这个家里真心实意关心我的人。 佣人没走,看着我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 她有点犹豫地问,“这些日子你受苦了,为什么不回来呀?” 我一愣,末了才朝她笑了笑,“因为这里不是我家呀,我被提前解雇了。” 一句话,令佣人有点不知所措,仿佛意识到自己戳中了我的伤口,显得很是内疚。 我自己没有放到心上,倒是安静倾听的蒋若星一把拉住了我的手。 他扬着小脸看我,“我给你买。” 握着我的手,他也弓起了自己的手背,比出了一个屋顶的样子,无比认真地说,“家……你的家。” 忍着胸口的酸胀,我揉了揉蒋若星的脑袋,“好,那我谢谢小宝。” 哪怕是寸土之地,只要冠以了家这个名头,总能让我忍不住发酸。 佣人见状,识趣地关门退了出去。接着,蒋若星突然往我怀里一靠,说,“我很想你!” 他鲜少这样直白地表达着自己的情绪,双手紧紧拽住我的衣襟,不愿意松开。 我一怔,眼眶发热,拼命抑制着的眼泪还是掉了下来,“我也很想你!” 这个世界上,唯一和我有牵连的人,就是这个孩子了。 嘉仇和孟若棠都有他们各自的生活,他们是两颗各自生长的茂盛的大树,根藏得那么深,那么密,缠绕包裹得让人无处可入。即使我曾经在他们枝头停留过一季,我注定会被驱逐,带不走那一段依靠。 抱着怀里柔软的孩子,我心里突然滋生了一个想法——我要带着若星离开,找一份正经的工作,过着平凡的日子,把他抚养长大。 没有人妻的身份,我就当一个人母,化作蒋若星的养料,供他成长散叶,花开结果。 有些生活不是不向往,一旦你想了开头,就会止不住地往后面看,憧憬越来越多,人也开始变得贪心。 接下来几天,嘉仇始终没有露过面,甚至有时候,我听见他给佣人私下打电话吩咐事宜,就是不肯出现。 而在我第三天可以下床的时候,反倒将另一个不速之客等来了。 走下楼,我一眼就看到了沙发上的如男,她穿着一件超短的旗袍,稍有不慎,就曝光直到大腿根。 她的气质摇身一变,却变得越来越黏腻,漂漂亮亮的脸蛋看得人却发寒,似乎随时都能将人拆穿入腹。 我走到她身边,慢条斯理地倒了一杯热水,却是自己喝上了,“稀客啊。” 说实话,嘉仇带她离开又回来,再看她这种耀武扬威的神态,我连一分一毫的好感都没有。 然而,真说起来,我没比她高贵半分,都是被男人玩弄的低贱女人,都什么可高贵的,何必互相为难。 可惜,人家不这么想,她上来就冷嘲热讽了一顿,“你真是了不起,吃一个还揣一个,你就不怕自己噎着?”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她的手掌一直贴着自己的小腹,这种无意识的保护姿态,我曾经看过无数次,在我自己身上见过,在陈妙身上见过,甚至连宋佳雅也有过。 顿时,脑袋像被人劈开了一般,整个人生生地顿在了原地。我不敢继续往后想,但看她的眼神已经凉成了冰渣。 但身旁的如男不依不饶地堵住了我,“孬种!” “苏扇,你这种人是穷惯了,越穷越贪心,哪边都不肯放下。现在好了,一个被搞死了,一个被逼走了,你还图什么?”她说得那么底气十足,“你不如趁早挪位,蒋老板的女人只有我一个!” 不长不短的一段话,我却差点捏碎了杯把儿,几乎每一个字都直戳着我的要害。 然而,没等我想明白谁死谁上位的问题,她继续又扔下重磅炸弹,“忘了说,还有人等着见你呢!” 听她说完,我扭过头,就见到门口迈进了一双笔直的长腿,包裹在制服的长裤中,阔步行走的动作矫健流利,充满了力量和韧劲。 正气十足的钱陌远很快走到了我的面前,他竟然毫不犹豫地选择坐在了如男的身边,表明了他们同一阵线的意思。 随即,检察官摊开了文件夹,公事公办地朝我一颔首,“苏扇,现在我正式就孟若棠违法行贿一案向你取证,请你告诉我,嫌疑人现在到底会在哪里!” 第二百八十六章 羁绊早在知晓之前 在那一瞬间,我发现我竟然也有如此聪明的时候。 看了看如男胸有成竹的模样,再看钱陌远笃定的眼神,我终于明白,原来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没有结束—— 当初,嘉仇“逃跑”的时候,偏偏带走了如男,不为了别的,就是为了这时候再翻一回旧账。初讼时的撤诉本来就不清不楚,如果这时候如男这个受害者重新再上诉,一口咬定孟若棠不干净,加上钱陌远嫉恶如仇的脾气,无疑他的获罪就是板上钉钉! 也就是说,打从一开始,嘉仇就不单单想要那一点点赃款—— 他是要吞掉孟若棠的全部。 一股无名的爽快感觉涌了上来,我以杯子挡着唇角,心里的心思已经活泛开来。既然他们两个想要斗来斗去,我也没有什么异议,反正—— 突然想到了什么,我手上一抖,眼睛微微瞪大,声音也开始颤抖,“等等,你刚刚说,一个死了……” 如男古怪一笑,没有说话。 眼看我手上的颤抖越来越明显,钱陌远出声解释,“目前还不能确定,只是当日坠车之后,搜救队只找到了你一个人,至于孟若棠……现在还音信全无。” 一句话,将我的思绪拽回了那片深海中。 沉重的水压,倾斜着下沉的车身,和我腰间缠绕着、无论如何也解不开的安全带。他原本是最接近水面的一方,但是他却没有砸破窗户,而是扑过来解开了我的带子。 当我破水而出的时候,我甚至明显感觉腰间被人举了一把,随即反方向则是无可遏制地沉了下去…… 哐!瓷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然而,钱陌远始终不卑不亢,给我一个又一个沉重的打击。 “目前来看,所有证据都指向了嫌疑人的不利方向,如果他不能出示有力证据,那么数罪并罚,绝对轻不了。” “还有,孟佐在戒毒所里已始终不承认杀人的事情,但是他已经供出了毒品上家candy的落脚处,你作为蒋嘉仇的身边人,也许她会来找你寻仇,希望你能随时注意……” 后面的话,我已经听不清了。耳朵里堵着一团又一团的棉花,所有的话都好似从天边传来,没到耳边就散了。 捏紧了烫红的手指,我看着钱陌远,就问了一句话。 “他……真的会死吗。” 孟若棠,难道真的就这么轻飘飘地没了? 他们什么时候走的,我也不知道,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无法自拔。 第二天,我去了几日前坠海的事发地点。大海依旧是一片波澜,时而平静,时而起伏,吞吐不息。 只是在一处护栏上,还能够看到明显的刹车印子,足以想见那一瞬间有多么地惊心动魄。 如果不是我抢过了方向盘,也许…… 想到一半,我强迫打断了自己的想法,抹了把脸,重新挤出了一个生硬的表情。 他是生是死又怎么样,既然他说我是他心里的囡囡,那为我死又有什么大不了! “孟若棠,你这个笑话太烂了。”低低扔下一句,我转身离开了码头。 心中是这样告诉自己,可是大脑却不听我的控制,心不在焉的程度越来越重,我常常能听到孟若棠喊我的声音,听到他那种隐忍而又压抑的呼唤。 一声一声地喊,扇子,我错了,扇子,重新嫁给我吧。 下了死命的力气压抑住这种幻听的侵扰,我开始不停地在家里做家务,干活,想要用忙碌和疲惫塞满自己。 瘫倒在床上,我累得动也不想动,泡白的十指隐隐作痛,皲裂的伤口遍布了每一处地方。 蒋若星一股脑爬到了我的身边,小手轻轻拍着我的脑袋,无声地安慰着。他垂着眼睛,口里哼着不知名的调子,时轻时重。 保持着这样一高一低的姿势,我望着头顶上的稚嫩小脸,竟然在眉眼中看出了一丝孟若棠的模样。 尤其是下半张脸,一抿起嘴唇的时候,父子两人的模样瞬间重叠到一起,越来越契合…… 这样看着,我的眼皮慢慢变重,陷入了一场带着童音的沉睡中。 然而,在这样一场梦里,我却睡得不那么舒服。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口鼻中的呼吸越来越单薄,从喉咙到胸腔里烧得越来越热,四肢像是被放在了火上烤着一样。 窒息弥漫,我甚至尝到了濒死边缘的感觉,脑袋沉重,我却醒不过来。 甲板、海浪、鸣笛,几副画面从我眼前接连闪过。也许是特殊的情况下,封锁在深处的记忆冲破了紧锁的匣子,泄出了一丝丝身影,随即飘忽着不见。 晕晕乎乎间,我变成了一个半人高的小孩模样,虽然我看不见自己的模样,但敢保证最多才五六岁。因为这副身体在看东西的时候,一直保持着矮矮的水平线,就连一个木箱子都快没过我的胸口。 这艘船很大,人也很多,我灵活得像只小老鼠,在缝隙里穿来穿去,显得特别小心翼翼。 这时候,我身在局中,却又置身事外,每过一秒我都心如擂鼓,跳得口干舌燥,眼睁睁看着自己闪身钻进了顶层的仓房里。 顶舱上有一个小小窗口,正好可以容下我瘦小的身子,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小小的我,悄悄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糊烂得看不出原本面目的吃食,细瘦的脖子吞着口水,伸得老长老长。 正在我大快朵颐之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白烟,火光,慢慢地升腾到我眼前。 眼看着火光越来越灼热,我的好奇战胜了惊慌,扭开了格挡的窗户,从缝隙里伸出了脑袋,往下望去。 那一幕,不光是当时的我傻住了,就连壳子里年近三十的成熟灵魂也愣了一下。 一间熊熊燃烧的卧房里,火舌几乎将四壁都包裹得严严实实,嚣张跋扈地不断腾空跳跃,大有吞噬一切的势头。 而唯有正中心那一块,还保留有一点点残存的净土,一个少年倒在地上,被烟呛得不停咳嗽,俨然快要失去了意识。 那稚嫩的脸庞,那熟悉到无法忽略的五官,几乎令我瞬间大喊出声。 “孟若棠!” 是孟若棠! 他没有骗我,我们曾经见过,曾经在那一场火里匆匆相逢——我们之间的羁绊,原来远深种在我以为之前! 第二百八十七章 月光下的回忆 然而,没等我将后面看完,却被一阵猛然的心悸感惊醒,大口大口地喘息而醒。 呼吸声断断续续,我额头上满是冷汗,慢慢扭头寻声看向了床头的电话,它正在不知疲倦地尖声响着。 坐起身,我吞了吞嗓子,发现里面干涩不已,好似刚刚真的熏过一场大火似的。再看蒋若星,正背对着缩成一团,睡得沉沉。 拿过手机,上面的铃声正好停止,看来显是个陌生号码,而且已经不知停歇地打了三个。 没等我辨认完毕,它仿佛要印证主人的耐心一样,又开始奋力响了起来。 手指在屏幕上悬空顿了顿,我还是按了下去,喂了一声,嗓音哑哑的,“你找谁。” 对面先是一句狠狠的咒骂,不中不洋的发音瞬间令我明白过来——正是消失已久的candy。 “你真是坏了我的好事情,害得我被人抓,我不会让你好过的!”她甩下一句威胁的宣言,“你给我等着!” 听着对面嘟嘟挂断的声音,我顿了顿,随手扔回了桌面上,根本没放到心上。 口头上的话没有什么力道,何况就算是她真的要做点什么,我也无所畏惧,我又不欠她什么。 打断了睡意,我再也没有入睡的念头,坐在床头,一边抚摸着蒋若星软软的头发,可是心里却反复回想起梦里那艘船的场景。 在我那寡淡贫穷的十来年光阴里,并不曾记得关于这件事的一分一毫,我从未想过还会有和孟若棠相交相识的可能性。 然而,等我往回倒推,回想五六岁时候的记忆,惊讶地发现它们变得模糊一团,好像是被水泡开的纸张一样,字迹晕开,一片褶皱,硬是找不出一丝头绪来。 想了想,我打开了床头的抽屉,在最深处的角落里,摸了两下,找出了那枚塑料的紫色戒指。 对着窗台上的月光,我看着戒指上转动的光芒,有什么一闪而过,又有什么蜻蜓点水般消失。 ——“你是这船上的什么人?” ——“我,我是它的主人,我什么都能做到!不信你看,我有戒指,我很有钱的!”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一阵低低的笑声,它在我耳边环绕着,哑哑的,痒痒的。黑暗中的我瞬间表情一变,鬼迷心窍地一下子走下床,赤脚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笑声越来越轻,少年的说话声像是信号微弱的电台,断断续续地向外发射着电波,可是却震得我脑子里越来越疼。 捂紧了双耳,我噗通一下子跪在地板上,越是头疼,我只觉得我越要靠近那层遮蔽,很快就要看到背后真正的辗转曲折了! 然而,我还是没有等到那一瞬间。 砰一下,所有的对话声被瞬间戳破,砰地一下子炸开,什么都没有了。 呆呆地跪在地上,我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双眼空洞一片。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蒋若星又嫩又软的声音一下子唤醒了我。 他先是喊了我一声,然后伸手摸了摸我的脸。 “你为什么哭了?” 将信将疑地抬起手,摸上了两颊上的潮湿,我恍然了一会儿——是啊,我为什么会哭? 随后几天,我的精神变得恍惚了许多,我又是期待又是害怕地迎接来每晚的睡眠时间。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能摇身一变成为最优秀的侦探,解开自己身上的秘密。 渐渐的,我开始不满足这样慢吞吞的进展,我开始偷偷吃安眠镇定的药片,不停地做一些极限的运动,就想让自己早一步入睡。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也许就是因为巨大的刺激之下,人会本能地淡化那段记忆,甚至避而不提。而在某一个时机,骤然想起之后,它将彻底掀翻压制,纷至沓来,令人无法招架。 第一天,我看见了一个模糊的少年背影,站在蓝天大海之下,我们甚至还攀谈了一回。 第二天,是火后的残骸,我在湿漉漉的底仓里烧了好几天,糊里糊涂地不停抽搐,吓得姆妈不停撒米拜神,求我离体的魂魄能够早早回来。 而这里面,我最惊讶的是,我还见到了宋佳雅和年轻时候的宋父。父女两人显得那么高高在上,尤其是闪闪发光的宋佳雅,几乎让我羡慕得挪不开眼睛。 虽然我很想久久地留在梦里,可是这样奇怪的举动却让蒋若星很不习惯,他寸步不移地看着我,无声却执拗地表达着自己的态度。 佣人见状,从中周旋,让我带孩子出门参加写生班。内闭孤独的心灵,对于颜色和数字的感觉总是敏感一些,所以每次蒋若星很喜欢画画,虽然画得并不怎么样。 这次写生的地点是在一家公园里,荫凉的树荫下面清清凉凉的,年纪不一的孩子坐在画板前,刷刷地挥着画笔。 我坐在蒋若星身边,小家伙肉肉的小手握着铅笔,手背上几个凹陷的肉窝窝显得格外明显,不停在白纸上刷刷落笔。 蒋若星有个习惯,总是喜欢用大红大紫的线条绕在一起,有时候还会托着腮帮子认真想着什么,仿佛眼前不是乱糟糟绕成一团的线团,而是什么需要精心构设的图纸一样。 看了一会儿,我难得也有了动笔的念头,百无聊赖地在抽出的纸上描摹着,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公园对岸的一栋栋居民楼已经跃然纸上。 有年纪大点的孩子哇了一声,“阿姨,你画画真厉害!” 我哑然,不知道说什么。自从远走G省之后,我这双手做过一切龌龊的事情,却再没有提起过画笔。 当年,我曾经认真地爱过这份梦想,现在回想起来,那竟然也是我难得的平凡时光。 口袋里的手机一下子作响,我从回忆中拽回来,将手里的草纸放到了椅子上,走到一旁接通。 这通电话我无法拒绝,即使明知道交谈起来并不太愉快,可是它来自钱陌远,就等于没有给我拒绝的理由。 斜倚在长椅上,我远望着前方的风景,问他一句怎么了。 岂料,对方在一阵绵长的呼吸之后,只是说了一句。 “没什么……就是有点想你了。” 第二百八十八章 我挺怕疼的 手臂环抱着,我显得很平静,“是吗,你开心就好。” 一向倨傲不逊的他会说这样的话有些反常,而且在我看来,更多只是想作弄我而已。 打定这个念头,我敷衍着回答了一会儿,钱陌远竟然还没有改口,只是一味地说着一些完全不搭的话题,有一茬没一茬,就是不说正事。 甚至,他开始说些向来不屑的追忆话题,找些从前高中的旧人谈了起来,“小北现在正在非洲那边当援建志愿者,说不定以后就留在那边,娶一个外国女人当老婆了……还有,付娆似乎跟她妈妈分开了,不久前我出差的时候碰到过她,现在就在一个小公司里当职员——” 面对这些明显毫无营养的话题,我还是毫不留情地打断了,“要是想叙旧,还是改天吧,我很忙。” 说着,我就想挂断电话,但是话筒里却传来他恳求——不,甚至是近似乞求的话语—— “等等!就一会儿……也许不超过五分钟,就这样一点时间就够了,”尽管隔着电话,钱陌远的声音还是听起来有些颤抖,好像在拼命的压抑着什么,“不会再拖你很久了,我知道,你其实挺烦我的。” “你……” 我心里有点奇怪,只来得及说了一个字,就被不远处的写生老师喊了一声,再看学生们纷纷起身收拾画板,似乎是准备离开。 老师指了指天空,我仰头看去,刚刚还万里晴空,不知道何时已经变得阴沉下来,显然是要迎来一场暴风雨了。 回过神来,我对着电话那头的钱陌远说,“我现在有点事情,你要是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下次再说吧。” 低低地笑了一声,男人一贯唯我独尊的语气,变得萧索了很多,“……只有六公里了。” “什么?”我不明所以。 然而,他没有再说话,我只能依稀听到呼啸的风声,还有车内电子导航刻板的警告声,反复说着油量过低。 我心里顿时一凛,语气带着几分焦灼,“你在哪儿?” 钱陌远却轻笑了一声,前言不搭后语地说,“扇子,我一直很……喜欢你,从高中就开始了……” “你活得就像是根野草一样,长在墙角里,不如人家漂亮,不如人家芳香,可是你活得比人家都好看,你不知道你努力的样子有有多么吸引人……我懦弱,我没有胆量接受你的拒绝,不想承认自己的失败……可扇子,这么多年……我还是喜欢你!” 钱陌远的声音很轻,却又带着几分柔软,那是人真情流露时的温柔,虽然他拼命的将每一个字说的清楚,但依旧说得断断续续,话语被风的利刃割得断断续续。 “钱陌远,我一点也不想知道!你要想说这些,就当着我的面说!”我握着手机的手发抖,心里一个不好的预感腾起。 这一切都太反常了,令我不得不冒出一个接一个的可怕念头。 短短瞬息间,天边的乌云越来越浓黑,压得好低好低,风吹得我眼睛都被迷住了。 “扇子,如果有机会……我是永远不会告诉你这些话的……但现在没机会了,如果有下辈子,我来做你的青梅竹马,做你的嘉仇,做你的孟若棠——就是再不做钱陌远了……” 说完这句话,对面重重地喘息了一声,勉强地笑出了声,“会不会很疼啊,我还挺害怕的……” “害怕你就别废话,赶紧去医院!”我忍不住地吼道,心里乱成一团,却不知道该怎么改变着一切。 而那边,风声越来越大,甚至有翻滚的雷声,轰隆一下,令钱陌远的声音越来越小,“没用的……我、给你……留了一件东西,在我的抽屉里,你记得去拿,记住!” “扇子,不要……轻易的相……信……别人,我们……下辈子见!”猛然掐断了所有的话头,钱陌远的声音彻底消失,成为了天地间的绝响。 “钱陌远!!”我大声地喊了一声,同一时间,头顶上的天就和捅破了一样,哗啦啦地往下坠下雨点,珠子越来越大,砸在树上枝头,噼里啪啦作响。 不死心地拨回去,无人接听;再拨,还是不行,最后干脆直接就变成了关机提示音,听得我恨不得砸掉手机才好。 蒋若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我身旁,担心地拉了拉我的手,似乎想让我恢复理智。 而我已经顾不上安慰他的情绪,任由雨点砸在脸上——因为我几乎可以确定,我彻底失去了钱陌远了。 不详的预感很快被证实,第二天,我接到了来自检察院的电话。 撞上周末,路况差得要命,足足花了一个半小时才到了山区。这里地方很大,一眼就能看到不远处拉起了黄线,几个警务人员正在里面做记录。 这距离看上去不远,可是我却走了很久,期间还因为地下湿滑,踉跄地滑了好几下。 走近一看,这一块明显有过剧烈的撞击,有一块儿沙石深深凹陷了进去,而一辆黑色的轿车正横在半路中,前头完全被撞到变形,脱落得不成样子。 “你们钱检呢?”我拉住了一个小警察问。 那个小警察看到我的时候一愣,问,“你是钱检的朋友?” 我点了点头。 小警察眼眶一红,哽咽的说,“牺牲了!” “牺牲?”我简直不敢相信,身子不由的往后退了两步,脑袋中一阵眩晕。小警察扶了我一把,说,“你还是回去吧,这里很危险。” 我稳住心神,望着这一片撞击和冰冷画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警察摇了摇头,“这是犯人的夹私报复,剪断了钱检车子的刹车,钱检一直开到最后,直到油耗尽了,就控制不住地撞上了……” 我一愣,随即后知后觉地明白了,“是不是、那个毒贩candy?” 小警察犹豫了一下,就是这么一闪神,我知道自己猜对了。 回想起那天接到的威胁电话,我瞬间心里一凉——钱陌远曾经提醒过我,明知道深陷危险,他为什么不再注意一点,不再小心谨慎一点? 他不是一贯不可一世,掌控一切的吗! 小警察也叹了口气,“听说钱检是想去找个朋友,当时就感觉车子不对劲,但还是开上走了。” “对了,你认识那个朋友吗……听说,是位姓苏的。” 第二百八十九章 我还是没那么温柔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却冻得我说不出话来。 连我也想不明白,我是如何半嘲讽半苦涩地补充了一句,“我就姓苏。” 那个让他想要匆匆赶去的“朋友”,那个恳求着只要再五分钟的人,那个疾驰完六公里就要结束生命的尽头—— 就是我。 气氛一时间变得很僵持,小警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有点讪讪,不知道该怎么补救才好。 我喘了口气,问,“凶手呢,有抓到吗。” “对不起,这方面的消息我不能告诉你,”见我焦急的样子,他又有点不落忍,“有点头绪了,等你到检察院那边,会有人详细告诉你的。” “检察院?钱陌远——我是说尸体,”艰难地换了一个称呼,我继续问,“已经被带走了吗?” “是的,钱省长昨天已经连夜派车来接走了,钱检的母亲似乎因为这个犯了病,也一并从家里接去G省。” 是了,从前高中的时候还见到了钱陌远的妈妈,那个漂亮到惊人的疯女人。失去了唯一悉心照顾的儿子,不知道她未来又会怎么样。 然而,此时我也顾虑不到那么多,只剩下一个念头,“那,我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吗。” 对方只是摇头,说遗容损毁得挺严重的,就算是看也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了。 说完,不远处有同事喊了他一声,小警察连忙答应了一声,转头和我说了一句先去忙,便小跑着离开了这里。 拦在黄线之外,我望着这里的一草一木,每一处都在回放着昨天那一场意外灾难,那一场无法挽回的永别。 失去的东西才是最值得珍惜的,然而此时,我竟然渐渐想不起了钱陌远的样子,唯一记得的,只有从前高中时候那个姣好精致的少年。 他总爱穿一身黑,里面藏着夸张的印花T恤,可是人却意外的白皙干净,笑起来顾盼生辉。 他会用那双格外漂亮的桃花眼,漾着淡淡的褐色,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享受着猫捉老鼠的乐趣。 然而,这双眼睛终究是彻底熄灭了。 在现场签下了一个认领证明,处理案子的警员合上文件,主动提出带我回检察院一趟,顺便给我做个笔录,说不定还能问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坐在车上,警员啧啧了两声,说着,“可惜了一个二级检察官,还这么年轻,瞬间就变成牺牲的楷模了……人呐,死都死了,盖棺论定还有什么意思?” 我坐在后座,没有吭声。 有用,怎么没有用,对于钱父钱亭芳来说,一个英模的检察官儿子,注定要在他的政绩上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然而,代价却是抹杀了那个桀骜纨绔的男人,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钱陌远啊。 来到了检察院里,这里处处都是冰冷冷的,地面干净得光可鉴人,反射着我的影子,若隐若现。 移动到了一间办公室门口,警员让我在门口稍等,等到再出来的时候,手上已经多了一个牛皮袋。 他伸手递给我,一边说,“你可以在这里看一下,我待会儿再来给你做笔录,如果到时候你觉得可以说的,再一样样告诉我。” 点点头,看着他离开之后,我找了个走廊的塑料座椅坐下,一边伸手解开了档案上的绳子。 一圈一圈地散开,我伸手抽了一把,将里面一叠纸抽了出来。 白纸黑字,清隽有力的字迹力透纸背,而最让我惊讶的是,这字迹的主人正是孟若棠无疑。 上面按照时间线,从二十几年到现在,一点一点地还原出了事实的真相,甚至还附上了一些老旧的照片资料,将包裹在蚕蛹中的真相彻底抽丝剥茧,解放出来。 从头看到尾,看了一遍又一遍,我放下纸张,整个人眼睛都散了。 命运是个酷爱黑色喜剧的人,它竟然以这样的方式,生生在我的人生里转了个弯,一边满意地欣赏我懵懂地走入了迷宫。 那一艘船,那一场出海,让我毫不自知地陷入了一个令人戏谑的怪圈里。 那一年,我六岁,孟若棠十五岁,我们以完全不同的身份出现在了同一处地方。 目光扫到了白纸的背面,上面明显换了一个潦草的字迹,写着一串地址,是在城郊的一处私人医院里。 在我不明所以之际,纸袋里滑落了一样东西下来,滚到了我的脚边。 那是一支老旧的MP3,现在这种古董样式的东西早就没有流通价值了,但看上面按键磨损的程度,就知道它已经服役了很多年。 打开了开关,屏幕上只剩下一个文件,录制的时间就在几天前。 戴上耳机,我按下了播放键,随着滴一声之后,钱陌远清冷的声音在我耳中慢慢回响起来。 他娓娓诉说着,语气还有点冷酷,不肯放下端着的架子。 他告诉我,这份文件是我和孟若棠坠海之后,在捞起的车子里被发现的,应该是孟若棠随身携带的东西。 “苏扇,我这个人挺自私的,我不想让你看到这些东西,”不在面前,这个人倒是坦然得多,甚至连无理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对,我就是假公济私,我就是故意藏起来、怕你看了会摇摆不定……还有,我也没有告诉你孟若棠还没死的事情。” 我愣住了:没死,那么那个地址…… 耳机中,钱陌远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如果你能听到这个消息,就说明我已经对你死心了,你要是还想去找他,就按照地址去找,我不拦着。” 赌气般说完之后,中间经过了长久的沉默,在我以为就此结束的时候,他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这一次,他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少见的喟叹和示弱,仿佛和从前那个傻傻坦白心迹的骄傲少年别无两样。 “这是我收到的第一份礼物,我妈妈那时候偶尔还有一瞬间清醒,她告诉我,如果我做错了事情,就对它说,那么对方也一定也会原谅我。” 顿了顿,钱陌远用此生最认真、最轻柔的声音,告诉我—— “苏扇,对不起……我还是没那么温柔。但是你相信我,我——我也想好好拥抱你啊。” 这个男人,他不是不会温柔,却将全部都留在了此时,再也没有了意义。 第二百九十章 没有后悔的余地 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我靠着背后冰凉的瓷砖,只觉得从背后抽走了自己的骨头,连直立都显得很困难。 我知道孟若棠不可能会死,他不出现,无非是不想立刻背上审讯的罪名。然而,令我无法想象的是,钱陌远竟然在明知道“嫌疑犯”在哪里的情况下,却仍旧装作一无所知。 也许就像他说的那样,一旦他去找了孟若棠,就意味着他私藏下的这份文件,终将暴露于人前。他宁可一拖再拖,直到无法遮掩的那一天。 钱陌远不喜欢失败,尤其是在我身上证明一次又一次的失败。或许他是喜欢我的,也或许他的执着大于了真心,但不得不惋惜的承认,我们错过了。 他出现在一个尴尬的时间点,拥有一个尴尬的身份,他甚至都无法获得任何独一无二的标识。 他只能是一个注定错过的钱陌远,而我也永远不能并肩站在他身边——我们是那样的不相配。 而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我也坦诚地问过自己,如果当时听完了孟若棠的解释,我会不会接受他的道歉? 答案是,我不知道。 浑浑噩噩之间,刚刚离开的警员已经走了过来,看我脸上还残存着哀伤,很识趣地递来了几张纸巾。 “谢谢,”我接过,哑着嗓子说,“你问吧,我能说的都告诉你。” 隔着我一个位置,警员坐下,拿出笔记本开始记录,简单地问了几个问题之后,突然掏出了一份保密协议,让我签名。 “苏小姐,你签上名字之后,接下来的谈话我们才能继续,这件事现在已经不是单纯的毒品案,还加上了一位高级检察官的性命……所以这些对话绝不能泄露出去。” 看了一眼纸张,我没有半分踌躇,在下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之后,警员拿出了一张照片,放到了文件夹上面。 很明显,这是一张私下偷拍的照片,主人公正是令人咬牙切齿的凶手candy。即使是口罩和墨镜,却也无法遮盖她的辨识度。看着拍摄的背景,在一处江边,身后还有两个黑衣人,像是正准备登上一艘游轮。 警员说,“这是我们刚刚获得的情报,大约掌握了嫌疑人的位置,但是我们的抓捕遇到了麻烦。” 我的手指慢慢收紧——不用他说明白,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因为这艘船上还出现了另外两个化成灰也忘不了的人。 嘉仇,和如男。 抬起头,我望着对方,“你想让我做什么。” “很简单,只要你带着我们上船就行了,”他的话说得很明白,“我们不想和蒋嘉仇结梁子,也不想追究他是不是毒贩的同伙。只有一条,这个女人死定了,她一定要交出来!” 他说得斩钉截铁,神情非常严峻,没有丝毫通融可言。 现在死的是不光是检察院的同僚,更重要的,他还是一位前程远大的省长公子,一位注定要大书特书的英雄楷模。 我轻轻一嗤,这些人哪里是急着破案,只是急着有个交代而已。 “话说到这份上,我也坦白说,我在将嘉仇心里,没有你们想象中那么有分量,”我站起身,却又话锋一转,“但是我会竭尽全力,劝他把人交出来。” 无论出于什么理由,我想让钱陌远入土为安。 走出了检察院,我第一件事,就是去嘉仇的公司找他。 接待的前台认识我,却不敢轻易放我进去,只是吞吞吐吐,说老板不在,让我先回去再说。 我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就知道她在撒谎。 不顾她的阻拦,我一路推搡着走到了办公室的门口,前台急了,一下子挡在我面前,大声说,“苏小姐,您不能进去!” 这一声,不像是对我说,反倒像是和里面的人汇报一样。 果然,没有一会的功夫,大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了一个形容妖媚的女人,上围丰满得呼之欲出,绷得衬衫扣子都露出了缝隙。 挑了挑卷发,女人剜了我一眼,故意指桑骂槐地训斥着前台小姐,“叫什么叫,不知道我在和你们老板谈事情吗,没教养!” 前台只得唯唯诺诺地答应,口里不断道歉。 等妖媚女人扭着腰离开,我这才慢慢走进了办公室里,一股子残留的香水味道直扑鼻尖,仿佛印证着那女人曾在这里逗留多时。 嘉仇靠在皮椅上,见到我进来,眉眼间露出了一丝不耐烦。 这是自他“逃跑”之后,我们第一次再见面。没有任何寒暄和问候,只有这样的相顾无言。 见我半天不吭声,他眉头皱得更紧,伸手扯了扯规整的领带,连带着整齐扣起的领口扣子也崩开,露出了蜜色的清晰锁骨,颈窝随着动作凹陷了下去。 “你不在家待着,跑来这里干什么?”他的话很冲。 我则是平淡得多,在他对面坐下,淡淡说,“抱歉,我不该打扰你们的深入交流。” 被我的话里有话刺了一下,嘉仇低低地咒骂了一声,“她是我的客人,你不要成天疑神疑鬼的,有意思吗?” “……呵,”我脱力地笑了一声,“那抱歉,我真是错怪你们了……不如你先把胸口的口红印擦一擦再说?” 气氛越加僵硬,谁也不搭理谁,最终还是嘉仇先败下阵来,苍白解释说,“扇子,我们真的只是单纯在谈生意,你——” “算了,我说了,我不介意,”我率先打开正题,“我就想问你,你到底要把candy藏到什么时候?” 手指扶着额头,他抿嘴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说,“我知道,她现在就在你这里,你把她交出来。” 动了动眼帘,嘉仇出乎意料地轻易松了口,“你想替别人出头,我不拦着,而且我也绝对不会插手。但是苏扇,我就问你一句话……你这一趟,是为了活人来,还是为了死人来?” “你什么意思?”我望着他,对这“活人”和“死人”心中忌惮。 耸耸肩,嘉仇说,“字面意思而已,但是你想好了,选择一旦做下来,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第二百九十一章 白发 得到了嘉仇一句保证之后,我也没有想法再逗留,站起身打算离开。 转身走了两步,我深深吐了口气,张口说,“你——” 只一个字,后面的没有再说完全。 见我愣得出神,嘉仇还颇为耐心地问,“你想说什么?” “你……是不是提前就知道她要对钱陌远下手?” 我不觉得,如果嘉仇想要保护一个人,会这样轻而易举地就被警察发现,何况这人本来就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他早就欲除之而后快。 停顿了一秒钟,嘉仇言简意赅地说了一句对,干脆地承认了我的猜测。 甚至,他还火上浇油般说,“不光知道,我还帮了她一把。怎么,你有意见?” 艰涩地咽了口口水,我不想再听下去。 为了将自己的包袱甩掉,所以放肆candy一次又一次地去挑衅警察,一次次纵容她犯罪,我只想问一句,值得吗? 一命换一命,值得吗? 我的心思,除了他再没有人更加清楚,只要我眉眼一动,嘉仇就能知道我心里的所有百转千回。 这一回也不例外,他洞悉了我的想法,无不嘲讽地说,“觉得我心狠手辣了?觉得那个检察官死得很冤枉?” 见我不说话,他的面皮渐渐绷紧,锋利的下颌几乎成了一条利线,将我的心割得一片一片。 “你可怜他,那谁来可怜你?你当那洋妞儿不恨你吗,你陷害她老情人孟佐坐牢,她巴不得第一个拿你开刀!”男人的声音振振有词,砸得我耳中几乎阵阵回响不绝,“如果那天钱陌远不死,那该被收尸的就是你!” 我控制不住地怒吼回去,“我没求你救我!你哪里是救我……从来都是害得我生不如死!” 怨气、怒气一齐升腾,烧得我心肺火辣辣的,胸膛起伏不停,那一颗超负荷的心脏仿佛要破关而出。 这是我心底最不愿意承认、又不得不面对的难堪之处。小半辈子过去,我竟然还是没有好好主宰过自己的人生,总是或清醒、或蒙昧地被别人操纵着人生。 我的一举一动,都被背后的男人操纵着,他们占据的不光是我的身体,甚至连脑子都不甘落后地侵占完毕。 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我几乎是破罐子破摔地发泄,“蒋嘉仇,我离开你一样能活!” 男人面色一沉,冷俊的五官中显露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残忍,只见他慢慢站起身,双手撑在桌子上,一字一句说,“做梦。” “你试试看,看你跑步跑不掉!” 狼狈地冲出了办公室,我毫无方向地四处躲藏,不敢停下。那双墨色的眼睛里,迸发出的扭曲的占有欲望,看得我每一个毛孔都要被刺穿。 嘉仇他已经变了……他那样不容挑衅,他只需要一个听话的奴隶,而不是我这个活生生的人。 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过了两天,我打定主意,往孟若棠所在的私人医院里拨了个电话,却得到了一个意料不到的消息。 护士一边想一边说,“你说那位病人吗,他前天夜里就出院了。” “这么快?”按照我的猜想,那一场坠海受的伤一定轻不了,竟然会这么快就走了? “病人当时送来的时候,肺部积水很严重,应该要静养很久才行。不过前两天来了几位探病的人,病人突然就要求要跟着他们一起离开,去了哪里我们也不清楚。” 这个时候,还会有什么人来探孟若棠的病? 被我问了几遍,护士冥思苦想了一阵,啊了一声,“对,好像是对上了年纪的老夫妻,应该是病人的长辈吧。” 放下电话,我顿时心里了然,恐怕来的就是孟爷爷和樊芍华夫妻俩。 难怪他们会千里迢迢地赶来,大孙子缠绵病榻,小孙子身陷囹圄,哪一桩都足够让人气上心头。 就在我以为,联络的线索被轻易斩断之后,第二天晚上,孟若棠就出现在了家门之外。 当时我正在厨房里做饭,临近晚饭的时候,是我一天最忙碌的时候,就连门口的门铃响起都没功夫去开。 赶在佣人之前,蒋若星从椅子上跳下来,说了一句“我去”,迈着小碎步跑到了门口,按下了视讲机,口齿清晰地说,“您找谁。” 切菜的声音断断续续了一阵子,我侧了侧耳朵,没听到后续,便问了一句,“小宝,谁在外面?” 没有人回答。 擦擦手上的水珠,我一走出来,就见到大门已经打开,一大一小两个人面对面站着,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 一身铅灰色的休闲装,散下的额发,过度瘦削的脸颊上嵌着干涸苍白的嘴唇——孟若棠就这样安静地站在门口,半步也不越矩。 蒋若星不知道在想什么,脸上绷得紧紧,保持着抗拒的姿势,似乎不想让对方进来。 话在口中绕来绕去,我吐出口气,无悲无喜地说,“是你啊。” 孟若棠微微点了点头,张口想说话,一个没有控制住,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侧过身去,左手捂着嘴巴,想要将咳嗽声努力压下去。 再转过身来,男人的脸上涌现出了不自然的潮红,两只眼睛里涌现了生理性的泪水,看上去脆弱了很多。 “抱歉,”男人声音沙沙的,“唐突的就来了。” 客套的话说多了也没用意思,虽然我现在仍旧没有给他好脸色,却又不想做出逐客的事情。 死里逃生,足够冲淡很多自以为鲜明的爱恨情仇了。 没有想到,最后打破这僵局,反倒是一直不说话的蒋若星。 他噔噔地跑到了鞋柜旁,拿出一双拖鞋,放到了他面前,脆生生地说,“穿。” 孟若棠显然有点受宠若惊,连忙说了一句“谢谢”。等他弯腰换鞋子的时候,一贯黑亮的发丛里竟然多了数根刺眼的白发。 容颜未老发先白,这时候我才想起来,原来这个男人也已经四十岁了。 面对面坐在沙发上,连蒋若星也占据了一席之地。孟若棠沉吟了一会儿,张口说,“苏扇,我要走了。” 第二百九十二章 放手一搏 走? 我望着他的眼睛,问,“走去哪里,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 “对,就是按照你的要求,走得越远越好……永远也不会再回来。” 修长的双手交叉握着,孟若棠不自觉扣紧了一些,右手背上的伤痕还显示出了鲜嫩的肉红色,刚刚长好,好像是刻上了繁复的图腾花纹一样。 当烙印下这些“图腾”之后,他便失去了那一份力量,注定要承受纷至沓来的后遗症和痛苦。 两厢气氛沉默了下去,蒋若星仰着小脸,看看我,又看看孟若棠。他已经明白了走背后的真正意思,但是无法想到这背后到底会发生什么。 厨房里清汤的香气慢慢飘到了空气中,钻入了每一丝一缕的空隙里。说来也奇怪,大约是磨灭不掉的天性,蒋若星也对于甜汤情有独钟,这一瞬间甜甜的空气,让我有些恍惚的错觉。 好像,时间还在二十岁那年,我陪在这个男人的身边,站在锅前,为他小心翼翼地煮上一份热汤,等待着热气散尽。 最后,还是孟若棠打破了僵局,他的语气有点踌躇,“我已经决定将公司并入本家,回去G省……现在只想问你一句,你愿意让若星跟我走吗。” 不得不说,这句话让我心中一颤。 走……这句话的魔力多大啊……对于感情死心之后,我唯一的念头,就是带着孩子跑得越远越好。 “我不走!”谁知道,蒋若星就和被踩了尾巴的小猫一样,呜啊一声就炸开了,“我要跟着爸爸!” 捏紧小拳头,他脸鼓鼓的,警惕地看着我们俩人。 凝滞了一刻,孟若棠眼中的光暗淡了下去,“好,我明白了,若星,我尊重你的选择。” 深吸了一口气,他迅速地换了一个话题,仿佛生怕再说下去会让自己失去理智,“我走的时候,孟家会带着孟佐一起离开,送去国外的电击戒毒所,永远不会放出来。” 这是一场再简单直白不过的交易,孟若棠放弃了自己的事业,回到了本家的牢笼里,换来了自己的一身清白,和孟佐的一生囚禁。 我想了想,问,“那宋佳雅呢。” 这个好姐姐消失了这么久,又是躲到哪个角落苟延残喘去了? “为了躲避那些高利贷的骚扰,她被我安排到其他地方暂住,”顿了顿,男人说,“等孟佐走了,大概就会回来了。” 我还能说什么,这位总是能够将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大约唯一安置不好的,就是我和蒋若星罢了。 面面相觑了几分钟,无话可说,孟若棠还是离开沙发,站起了身,手贴在裤缝边,忍不住摩擦了两下,“你……那份文件……你看了吗?” 我没回答,只是反问了一句,“你想我怎么回答?” 因为你认错了救命恩人,因为你心里的囡囡不是那个替你呼救的宋佳雅,而是那个在火中陪你苦苦支撑的我,因为你失误地认错那双眼睛的主人—— 所以,这一切就能成为你伤害我的理由吗? 想来也是可笑,当年年仅六岁的我,无意中在顶舱上撞见了被大火困住的少年孟若棠,竟然就此改变了一切。 隔着那一片熊熊烈火,我不放弃地挂在顶上,不停地喊着,让下面那个昏迷的少年不要睡、不要放弃。 “你等我,我去找人救你!”我被熏得涕泗横流,咳嗽着说,“我马上就回来!” 虽然,最后将人喊来的不是我,是宋佳雅。 可是,令孟若棠刻骨铭心的并不是那一声“快来救人”,是在濒临绝望时候,给予他支撑下去的那股力量。 只可惜,他给我的却不是那么美好的报答。与其在纠缠不休,倒不如彻底斩断,让谁不欠谁。 粗粝的呼吸声此起彼伏,男人低下了瘦削的下巴,认了命一般哑声说,“我知道了……那,我走了。” 我面上毫无起伏,嗯了一声。 “如果你有需要,随时来找我。”说完,他不再拖泥带水,决然地阔步离开。 如果不出意外,我们该就此别过,从此天上地下,死生不复相见。 没出两天,检察院那边传来了消息,孟佐的保释已经提上了日程,因此,他们决定立刻抓捕嫌疑犯candy。 独身走到了码头附近,我给嘉仇拨了好几个电话,对面始终无人接听。眺望着停泊在海边的游轮,我思忖来一下,按下耳中的对话耳机,让埋伏的警察们先不要轻举妄动。 等了又等,我终于等来了嘉仇的回电,然而一上来,他命令的口气不容拒绝,“你过来,注意,只有你一个人。” 我没有答应,“你明知道她想让我死。” “你不信我?”嘉仇诱哄般安抚我,“我会保护你的,你看!” 循声望去,游轮上出现他修长的身影,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朝我挥着示意,“我就在你身边,你还怕什么?” 不得不承认,在这一刻,我并不相信他。嘉仇在我心里的信用,如今已经完全破产了。 然而,任凭耳机中警察的阻止声音有多暴躁,我还是一步步跨上了游轮。 不为别的,我更恨那个该死的女人,恨到愿意放手一搏。 鞋底走在甲板上,我慢慢踱至了正中央,而嘉仇则是坐在不远处,含笑地看着我。 见我靠近之后,双眼四处逡巡,他似笑非笑地问,“找什么,我不是在这里吗。” “你说呢。”他身边总跟着的那个小女人,乍然不见,反而让我怀疑起来。 嘉仇恍然意识到我说的是如男,顿时摇摇头,感慨般说,“扇子,原来你还是不够聪明。你觉得她算什么?不过是个有点价值的把柄,如今孟家出来保住了孟若棠兄弟俩,钱陌远也死了,我还要她有什么用?” 啧啧舌,他补充了一句,“你不相信?那好,把人带出来!” 后半句他是昂声喊的,随之,便见到如男五花大绑地被推了出来。 她肩膀不停地耸动挣扎,一松开口里的布条,立刻嘶吼着说,“蒋嘉仇,你竟然骗我!” 第二百九十三章 不及你十分之一 她眼中满是伤痛和怒火,她将自己全部的宝都压在了这个代表权力的男人身上,妄想着可以以年轻的身体和仅剩的价值,为自己挣得一席之地。 就像是她曾经对我愤愤质问过,凭什么,凭什么你能够当上人上人,而我不行? 那时候,我就知道,这个女孩已经一条路走到黑了,她选择将嘉仇当做了浮木,想要求一个救赎和解脱。 但是,她不知道,十年前的嘉仇也许可以,但十年后的嘉仇,不可能。 她注定要输得头破血流。 而随后,我的注意力完全被她身后的人吸引了过去。背后羁押着如男的外国女人,穿着灰色的连帽衫,摘下了头上的帽子,露出脸来——正是通缉犯candy。 她朝我吹了个口哨,“苏老板,我们又见面了。” 我没有说话,因为我看到她往后腰上摸了一把,似乎是去摸了什么东西。 见我如此警惕,她竟然还笑了,那种诡异的笑容让我通体发寒,一边往后退,一边看向了一旁的嘉仇。 他依旧稳如泰山地坐在那里,目光阴冷地看着我们的方向,似乎和自己毫不相关。 就在这个时候,candy突然掏出了一条皮带,在手上抖了两圈,清脆的声音阵阵入耳,证实着它的结实。 接着,她一把将毛巾赌回了如男的嘴里,在她的呜咽挣扎中,用皮带缓缓收缩,最后猛地一个卡紧,卡进了洞眼里,顿时勒得如男的脖子变成了三段,双眼差点凸出来。 当着所有人的面,她拖着人,就像是拖麻袋一样毫不留情,径直拽到了上船的台阶口。 将皮带铁扣子的一段卡在了扶手上,洋妞儿手上一个用力,猛地将如男推了下去,登时让她保持着吊起的姿势,让皮带勒得更紧。要不是她的脚尖拼了命地能在地面垫上一垫,估计很快就会被吊死在这里。 扭头看我,candy嘴角露出了一个狞笑,“我知道,你把警察带来了,不过我提前告诉你,这船上装了炸弹,只要我被抓,我们一起死!” 看我冷冷的眼神,她知道我不相信,伸手摸向了苦苦吊着的如男,接着,手顺着松垮的领口一把扯开! 衬衫和肩带同时崩裂,雪白的上身裸|露了出来,然而谁也没有心思欣赏,因为她的肚脐眼处绑上了一块巴掌大的液体炸弹。 炸弹顶上有一条线,径直爬上了如男的后背和脖子,随着她不断地挣扎而颤抖着。而最可怕的,这条线顶端有一个拉环,不知道何时被皮带的铁扣扣上了,变成了息息相关的共同体。 “只要这个小姑娘松开脚,吊死在这里,那么炸弹的环就会被她尸体的重量拽开,到时候砰——我们一起炸成灰!” 这话刚说完,如男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吃惊,一下子滑掉了一只脚,顿时半个身子摇摇欲坠,脖子上的皮带也勒得更深,连带着那个拉环也松开了几分。 “candy,你不该做这么鲁莽的事情,”嘉仇也坐不住了,走到了我身边,警告她说,“你没必要搭上一船人的性命。” “想活,没问题,”舌尖危险地舔了舔后槽牙,candy暴露出了一个喋血毒枭的真面目,“这个女人我带走,放我离开,我就会如你所愿!” 嘉仇冷厉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放不放你,由警察说了算!” Candy冷笑了一声,“那好,今天我走不掉,你们所有人也别想活着离开!” 僵持,对峙,最终嘉仇说了一句,“你要不要考虑我的另一个方法。” “让苏扇和如男留下来,我和其他人撤出这艘船,你有两个人质,警察绝对不敢靠近你,”嘉仇蛊惑般说,“怎么样?” 这一下,不光是我愣住了,连candy也有点不敢相信。 用我一个换所有人的安危,听起来好像有些划算,可我一想到忍到了这一步,竟然还逃不开粉身碎骨的结局,顿时觉得上天有些残忍。 只是,却比不上嘉仇残忍的十分之一。 “扇子,我给你一分钟的考虑时间,如男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了。”嘉仇“体贴”地说着,话音刚落,身后又出现了几个身材魁梧的保镖,俨然是要将主子护得周周全全。 我一忍再忍,还是张口说,“你真狠,真的。” 这个带着毒的女人,把这只毒蜘蛛放进来的是孟若棠,把她当做座上宾是蒋嘉仇,可明明是他们作的妖,可结果为什么要我来承担? “扇子,你还有三十秒。” 也许是主客颠倒,惹得candy不痛快了,“蒋,我知道你不怕死,也很欣赏你们国家的人重情义,如果你真的想解决这个麻烦,别担心,先生……我帮你解决!” 说罢,她竟然掏出了一把袖珍手枪,对准了我的脑袋——她明白,必须要和嘉仇坐上一条船才有活路,所以必须要解决掉我这个碍眼的挡箭牌! 然而,嘉仇的反应却比她还要快! 几乎是眨眼之间,他一把扑倒我,带着我一下子噗通跳进了水里,同时暴呵一声,“跳”! 一瞬间,就和下饺子一样,船上的所有手下都噗通通跳进了水里,在溅起阵阵水花的同时,枪响声也突突响起。 在我的视线没入海水的前一秒,我看着好几枚子弹没入了candy的胸口,将她脸上惊讶的表情定格在了脸上。 而吊在船头的如男也不能幸免,candy临死前撞开了她仅剩的唯一一只脚,让她彻底失去了重心,两只脚扑腾了一阵子,最终在墨色的海面上留下了两个扭曲的角度,重重地坠下。 低着头,她双眼瞪得老大,歪着脖子死在了一条皮带之下。而她的身上,则躺着口吐鲜血的candy,两个人一样的死不瞑目。 那只被拽掉了拉环的炸弹,像是块可笑的免死金牌挂在了如男赤|裸的肚皮上,一动不动,丝毫没有爆炸的意思。 扑腾了两下,我被嘉仇拽到了岸边,紧紧搂在怀里。而我们的背后,是破关而出的警察们,如同一群训练有素的猎鹰,向着猎物的方向前进。 嘉仇亲吻着我的额头,“别怕,我们没事了……” 而这一瞬间,我感受到了被咬紧喉咙的窒息感,阴冷冷的,随时会被背后的男人吞下肚去。 我怕了,蒋嘉仇,我怕了你了! 第二百九十四章 该逃了 被捞出了水里,我披着毛毯,湿漉漉的像个水鬼,眼睛始终看着身边在和警察周旋的嘉仇。 他看上去有点狼狈,衬衫紧贴在身上,水珠顺着锁窝不断往下流,映衬得那一块皮肤剔透到透明。只是他的气度依旧是进退自如,平静地叙述着刚刚那一场混乱。 “发生了一点意外……她一激动,想要对我们开枪,我们才不得已跳下了船,”末了,嘉仇半是喟叹地说,“就是可惜,死了一个无辜的姑娘……” 风吹过脸颊,我感受着那一点麻麻的凉意,脸上失控一样挤出了狰狞的笑容。 他可以骗别人,但是骗不了我。 他是故意的,刚刚他明明可以避开candy,却故意撞倒了她,为的就是让警察射杀这个后患,不让自己沾一点脏。 甚至连吊在那里的如男,也被他毫不留情地宣布了放弃。 这个男人额外赏赐我的慈悲和隐忍,令我忍不住战栗起来——也许有一天,我变得不那么让他满意了,死的是不是就会是我? 答案,不言而喻。 回头望去,船头吊着的那个年轻胴体,低着乌压压的头颅,似乎还随着波浪来回摆动,随之起舞。她看上去那么纯洁,又充满了蛊惑。 片刻后,男人的大手揽住了我的肩膀,一低头,温柔到诡异的声音悄然降临,“别看了,咱们该回去了。” “……我知道了。” 一场动荡后,candy被击毙,就相当于在一副巨大的机器里,嵌上那个遗落的小齿轮,它们推动着链条开始转动,一圈一圈的,越来越快。 之后几天,嘉仇的心情都显得颇好,重新住回了家里,和我共同分享了一张大床。常常,他带着一身水汽和沐浴露的香气,钻进了被子里,将我搂住,满足地感叹,“一切都会变得越来越好,对不对?” 背对着他,我僵硬得像个木头,说不出话来。 亲吻落在了我的脖后,他不断地啃咬着那一块软肉,叼住后,用犬齿厮磨着,皮肤下的温度也在不断升腾,滚烫奔流。 大约几分钟之后,男人突然停下了动作,呼吸微微粗粝。 “不喜欢?” 我没有说话。 因为我发现,我竟然冷感了。真正字面意义上的冷感,连正常的心跳急速面红耳赤都不会出现,彻彻底底的没有回应。 当然,嘉仇也发现了这个毛病,可是他大约是以为我在反抗他,不声不响地又欺身上来,拼着一股蛮劲儿,厮咬的力气大到让人发疼。 瑟缩了一下肩膀,我伸手横在两人之间,艰难地说,“别……” 可是得到了回应,他却更不想停下来,我忍了又忍,再也忍不住,猛然推开他,附身冲向了卫生间。 一打开门,我已经控制不住,连滚带爬地倒在地上,剧烈地呕吐起来,差点要把心肝脾肺都活活拽出来。 酸臭的味道在地面涌起,我止住了恶心,朦胧地抬起眼,看向了赤脚站在门口的嘉仇。 他平静的、居高临下地看着,望着满身污秽、臭气熏天的我,好像从一开始,我们就是这样天差地别,短暂地碰触之后,仍旧尘归尘、土归土。 打开冷水,我不断冲刷着地面的脏臭,冷水溅在脚背上,凝成水珠不断地往下滚落。反复地凝聚、滚落、流走,持续了足足一夜,我也终于将阻塞的脑袋想通。 是时候,我该逃了。 如今我已经无法形容这份感情是什么样的,我磨光了所有的毅力和忍耐,只想当一个逃跑的懦夫而已。 后来几天,嘉仇不死心地又尝试了好几次,甚至强迫我看一些大尺度的电影,宛如做实验研究一样,紧紧盯着我的每一个表情。 终于,他彻底死心了——我已经变成了一个无性、甚至厌性的人,就像个木头一样,死气沉沉。 出乎我意料的,他还是选择和我同床共枕,只是那种亲昵的氛围轰然消散,变成了两个同床异梦的个体。 等了又等,我终于找到了一个嘉仇不在的绝佳时机。按照计划,我拿走了他抽屉里的所有现金,甚至连行李都没有收拾,孑然离开了家里。 说起来,我还真应该感谢家里的佣人。我告诉她,想要出气透透气,她犹豫了一下,就答应了我。要不是她帮我蒙骗那些监视的保镖,我根本不可能这样无声无息地出来。 坐上了出租车,我心里砰砰直跳,对司机报出了幼儿园的地址,“麻烦你,越快越好!” 站在幼儿园门口,我焦急地等了又等,不断地看着时间,脚下来来回回走个不停。 蓦然一抬头,不远处,穿着鹅黄色校服的蒋若星一下子出现在了我的视野里。距离越来越近,他一无所知地朝我跑过来,背后的书包摇摇晃晃。 “阿姨,你怎么这么早来接我?” 揉了揉他的脑袋,我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一如往常,笑着说,“我想到一个很好玩的地方,想带你去看看。” 其实,这个谎话很不高明,我最怕就是他会质问下去,幸好的是,蒋若星只是眨了眨眼睛,便乖乖地点头说好。 出租车司机候在路边,见我们过来,顺便给我们打开了车门。 车子并入了长长的车流中,很快就驶上了宽阔的马路。蒋若星双手放在膝盖上,端正地坐着,身子随着车身的摇晃而微微左右动着。 我从包里拿出了一杯牛奶,扭开盖子,递给他,“小宝,先喝一口,咱们路还很长。” 依言捧着杯子,他先是一口气喝了小半瓶,这才停下手,一边望着窗外一边继续啜饮。 “这是你儿子吗,长得挺像你的,”不知道司机是不是都是话唠,即使我们坐在后座上,他也不断地搭着话,“看上去怪伶俐的!” 我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并不想多谈。 然而,他却并不识趣,夸了蒋若星几句之后,竟然陡然转移了话题,大咧咧地说,“你们这个还去汽车站,是去接人不,我见你们身上都没有带行李啊?” 第二百九十五章 一家团聚 顿时,我心里暗暗说了一声不好,果然一扭头就对上了蒋若星澄澈的眼神,似乎不能理解,车站这种地方有什么好玩儿的。 我勉强让自己看上去很镇定,对司机的口气却不免凌厉了起来,“开车,我的时间很紧。” 等到司机闭上嘴,蒋若星脆生生地发问了,“爸爸说,离开幼儿园就要给他打电话。” “放心吧,我已经给嘉仇爸爸说过了,”倾身看他,我揉了揉他细软的头发,“你还不信我吗?” 思索了一下,蒋若星没有再坚持要求,让我不自觉松了口气。 其实想要趁快离开,坐飞机或者动车会跑得更远,可是我的身份证早就被嘉仇扣下了,而且这样也太容易被查到踪迹,所以我就退而求其次,坐上客车,到哪里是哪里。 车子开了一会儿,蒋若星打了个哈欠,两只眼睛水汪汪的,整个人不自觉往后缩了起来,很快睡了过去。 我将他揽进了怀里,抽走了他手里握着的杯子,塞回了包里—— 别怪我,小宝,我不想再失去你第二次。 到了车站,我抱着熟睡的蒋若星,一边在窗口买了一张最快发车的车票,去的是邻省一个我从未听过的小县城。 在车站里找了一个角落,我背对着墙坐下,不动神色地观察着四面八方的一举一动,脚上绷着劲儿,随时准备逃跑。 怀里的蒋若星睡得两颊坨红,红滋滋的,大约十分钟之后,我轻声将他喊醒,“小宝,睡好了吗?” 他虽然张开了眼睛,但是里面雾蒙蒙一片,一看就是人还没有清醒过来。半寐半醒间和我说了几句话,小家伙望了望周围,即使知道这里很陌生,可是却抵挡不住席卷上来的困意,又缩在我怀里睡着了。 我望着身边来回路过的车站人员,心里算着分钟,掐着下一次将蒋若星喊醒的时间,免得让自己看上去像是个偷孩子的犯人。 给孩子下药,是我不得已而为之,就是怕他到时候不配合,会闹出动静来。毕竟在他心里,最爱的永远是嘉仇,而不是我。 这样断断续续地喊醒了蒋若星几次,我不放心,还牵着他走了一段时间,终于挨到了检票的时间。 低着头,走在人群中间,我看着前面缓缓蠕动的队伍,一边焦急一边止不住兴奋。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我的眼角突然看到了入口处冲进来的几个黑衣男人,他们四处张望着,身边还抓着那个出租车司机,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 那一瞬间,我背后的寒毛都竖起来了——暴露的太快,如今我只差临门一脚了! 越是这个关头,我知道自己越不能乱,保持着排队的速度,我终于在他们找过来之前,顺利进入了登车入口。 脚步不自觉加快,我找到了大巴,脚步利索地爬了上去。 缩在靠里面的一排,我盯着车头不断跳动的时间数字,心里疯狂祈祷:快一点,再快一点! 在这种折磨之中,我终于听到了车子发动的声音,那一瞬间仿佛见到了救赎的曙光,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就在这时候,我怀里的蒋若星伸出小手,拽了拽我的发尾。 我低头看他,他似乎有什么想说的,接着还是朝窗外指了指,软糯糯的声音,差点让我神魂俱裂。 他指着窗外站着的那个英挺男人,无知无觉地说,“是爸爸。” 脖子定格在那里,我的身体想躲避,可身体却不听使唤,最终还是屈服于恐惧,缓缓转过了脑袋。 嘉仇一脸阴沉地站在那里,英俊的面容上笼罩着一层森森的寒霜,看着我的时候,一点温度也没有。 接着,关于如何被拖下车,如何被带回家,我一点知觉也没有了。 一走进家里,嘉仇就和扔垃圾一样,重重地将我摔到了地毯上。 我伏在地上,沉默地承接着他的怒火,连头都没有抬起来。 “不解释吗,”他的声音冷漠得像是机械音,一点点波动都没有,“我给你机会说。” “没什么好说的,如你所见。” 在这个角度,我能够看到男人的拳头正在用力捏紧,手背上的青筋要爆开一样,深深地凸出来。 就算这个时候,他一拳走到我身上,我都不觉得吃惊。 “爸爸……”怯生生地喊了一声,蒋若星和小鸭子一样,歪歪斜斜地走过来,头重脚轻的他走不稳路子,走一步反而还往后倒两步。 一个踉跄,孩子差点要跌倒之际,我本以为嘉仇会去抱住他,可是没想到他就这样淡漠地看着,任由蒋若星重重磕在了沙发角上,一声闷响。 眼里溢出了两泡生理性的泪水,蒋若星硬是没有哭,可是委屈的表情却呼之欲出,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眼看着嘉仇转了个方向,朝着孩子走去,我心里一悸,连忙喊出声,“和他没有关系,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挺拔的背影一怔,男人依旧伸出双臂,将儿子抱了起来。 只是,片刻之后,我听到他微微颤抖的声音。 “你愿意带着他走,却不愿意带我吗,”他问得我一怔,“我没说,我也很想逃,很想跑吗。” 紧紧咬住下唇,我一言不发,望着他慢慢回过头,眼角的通红烫得我心里一缩。 “既然我跑不了,你们走了,只留下我多可惜?所以从此之后,我不会再给你们任何机会!” 他是个说到做到的男人,这一点我从来不怀疑。 从那之后,蒋若星被寄托在幼儿园里,再也不准接回来,这就等于压住了我的双脚,让我逃也没办法逃开。 那个帮助我的佣人没有被辞退,但是我们却同时陷入了被监禁的困境里,一旦我有任何不老实,她就会替我受罚,逼得我终于死了心。 而后来,我才知道,嘉仇那天回去了小县城一趟。他挖来了驼阿婆的骨灰,供在了一间香火鼎盛的寺庙里,昼夜诵经祈福。 这样就能一家团聚了,他说。 第二百九十六章 会场再遇 人是不能犯错误的。 这个道理必定要挨过打,吃过棒子之后才能够深刻地认识到。 我的逃跑宛如拉响了一道警报,在我和嘉仇之间的关系瞬间进入了红色警戒的区域,他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常常半夜睁开眼睛,我就看见嘉仇坐在床头,眼睛黑沉沉地看着我,惊得我差点喊出声。无论是吃饭、洗澡、上厕所,他几乎都会全权掌控,让我活得像个透明人。 一而再再而三,我原本就孱弱的神经开始闹崩溃,每隔一天站在镜子前,都会被眼窝发黑、面色发黄的模样所吃惊。 头发成缕成缕地掉落,每梳一下就掉一把,仿佛让我感受到了从前被刘航囚禁的那段时间,整个人丧失了生机,从中心开始萎烂。 然而,这时候我已经不再年轻了,没有了十几岁弹簧般的韧劲儿,再大的折磨都能顽强地恢复。如今,我一眯眼,眼角的皱纹又深又密,过度美白细嫩后的皮肤没有了抵抗力,满是血丝和黑斑。 而那朵红花纹绣,已然连着那片皮一同瑟缩,变了形状。 丑陋、病态、衰老,这个女人便是我。 不知道为什么,我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竟然还很得嘉仇的青睐。每每早起,他都会在这个时候,站到我身后,揽住我的腰。 双臂搂住,缓缓摇摆着身体,他亲昵地嗅了嗅我的耳后,有感而发,“糟糕,我好像有点理解刘航那个杂碎的想法了,完全拥有一个人,这感觉真不错啊……” 见我表情一僵,男人颇有深意地一笑,“别怕,刘航再也不会出现了,处理他和碾死一个蚂蚁,没有什么区别。” 我看他平淡的样子,心里明白,这怕又是我不知道的事情了。听他这语气,冤家路窄相遇,刘航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吧。 心满意足地松开了双臂,嘉仇拿起梳子,替我打理着杂乱的头发,一边温柔地说,“今天想穿什么,那件红裙子怎么样,我很喜欢。” 反射的镜子里,我对上了他的视线,“你要带我出门?” “当然,今天有个重要的场合,少了你可不行。” 几个小时之后,我站在了孟氏公司的大门口,呆呆地看着门口焕然一新的装饰和改弦更张的招牌,瞬间心中了然。 这几天,电视上报纸上,铺天盖地都是同一个消息——孟氏公司即将进行第二轮融资,来自外省的资金将会取代本土资金,入主高位,而原本的领头人孟若棠,则是宣布彻底放弃自己的所有股份,辞去董事长的位置。 算算时间,今天正是宣布孟氏易主的招待会。 手背上覆上了一只干燥的大掌,嘉仇将我的手放到了他的臂弯里,一身西装革履,光鲜亮丽,称得我无比黯然。 “走吧。” 走进了发布厅里,今日的孟氏一片静悄悄的,新老职员都安静地坐在一起,脸上没有什么喜气,反倒是一片戚戚然,充满了复杂的表情。 而第一排的位置上,正端坐着孟家的老夫人樊芍华,她依旧是雍容华贵,满头银发被珍珠卡子整整齐齐地梳起,时间毫无损减她的气度。 相比之下,她身边的那个佝偻男人,就显得獐头鼠目,神情委琐,整个后背都弓成了虾米状,看人都是低头乱瞥,不敢与人直视。 “没有想到,孟佐孟二少爷也有这样的时候,”嘉仇心情颇好地吹了口口哨,啧啧两声。 其实想也知道,被当做杀人犯,不闻不问地仍在看守所里,再好的人也都被琢磨得不成人形了。 走到了樊芍华身边,嘉仇客气地喊了一声“樊老夫人”,接着恣意地携着我坐了下来,丝毫不在乎身边人的感受。 隔着两人,孟佐一眼看到我,顿时咬牙切齿,露出口中残缺的牙齿,“苏扇,你还敢来,你找死!” 然而,他一对上嘉仇冷冷的眼神,顿时整个人瞬间蔫了下去,双肩缩成一团,打摆子一样不停颤抖起来。 “怎么,二公子的老毛病又犯了?” 樊芍华一直在看我,看了许久,才张口缓缓说,“快走了,发布会结束就送出国。” 一听到出国,孟佐眼中惊慌,急得口中的话都变得含糊不清,只是重复地说着“不去”“不要电我”之类的话。 大约孟佐自己也早已预知了自己的下场,涣散的眼神都挡不住阵阵的恐惧,不一会儿,他整个人猛地一个哆嗦,接着紧张地压紧了双腿,困窘地叫嚷,“别看我,谁也别看!” 其实从没有人看他,当他喊出声之后,大家却都了然了。他不光失去了人生,连下身都控制不住,那种热烘烘的腥臭味儿,就是对这个废人最大的耻笑。 望着孟佐昏头而逃的背影,我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生锈的脑子里咯吱咯吱的,做不出什么过多的反应。 会议的主持人上场,在话筒前简单地说了几句,随后说,“接下来,请孟总为大家说话。” 话音落下,会厅的大门被推开,孟若棠穿着一身纯黑的西服,出现在了那边的尽头。 没有那个标准的大背头,也少了那几分凌厉和冷漠,孟若棠卸下了一身高位者的气度,就这样平静地走上了台。 这一路,众人没有鼓掌,但是明显视线灼热了许多,甚至有的老员工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迎着灯光,夹杂的白发又多了几簇,宛如寒冬提前降临,在他发间藏下了隆冬的白雪一般。 左手提了提话筒,孟若棠试了试音,随即开口,“大家好,我是孟若棠。” 寥寥数语,他将所有事情都说得清清楚楚,“从此以后,我将不再插手本公司的任何事情。” 最后一个尾音里,我听到了一丝颤抖,他灰色的眼眸中闪过了几抹挣扎,看得出他有多么的不舍。 向侧面走了一步,男人弓下腰,深深地鞠了一躬,好几秒都没有抬起头来。 而在虚空之中,一枚紫色的塑料戒指从他颈间落下,左右摇晃不停。 第二百九十七章 暗疮 几秒钟后,一切都在一声尖锐的怪笑声中被迫打断。 一个人影在众人都没有来得及反应的时候,缓缓地从最后一排走了出来。从身影看来,她是个女人,刚刚一直缩在角落里,一声不吭,是以从没有人注意到她。 扯下了头上的帽兜,女人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中,在场有人惊呼出声,“宋佳雅——她怎么变成这样了?” 如果说,我现在是过度衰老而松垮,那么宋佳雅则是截然不同。她瘦得像是一把刀,尖下巴的角度那样锐利,像是能戳死人一样。 那张漂亮的脸蛋,如今更是阴鸷得惊人,肮脏的气息为她的容貌刷上了一层微毒的魔力,令人看一眼便心中发颤,难以挪开眼睛。 那是一种被男人浇灌出来的隐秘味道,但凡是懂行的人,只要一嗅,一望,就全都明白了。 比起我,她堕落起来,才是更加合适的那一个。 孟若棠直起身,站在台上望着,呵斥了一声,“这里不欢迎她,把她拖出去!” 他对于不速之客毫无耐心,安保人员随即出动,正准备上前拉她,却被宋佳雅一下子躲开。 “若棠,咱们好歹是夫妻一场,我今天来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专程给你送一份大礼的。” 话刚落音,投影的大屏幕上突然一抖,接着瞬间跳转成了一段拍摄模糊的视频。 这视频像是行车记录仪的视角,只有十几秒钟。背景是一片黑夜里乌黢黢的江口,间隔着亮着几盏路灯。而在不远处,有两个人正在撕扯着,争执激烈,不断从护栏处向江堤靠近。 从一开始,我就觉得这画面有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当看到其中一个人坐着轮椅,我心里陡然一惊,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僵硬地扭头看向了身边的嘉仇。 不出意外的,他的脸色也瞬间黑沉到了极点,目光深邃——因为另一个穿着白衬衫的男生,就是他本人。 震惊之下,短短的视频很快放到了尾声。一个大力推搡,那个坐轮椅的男人身子歪斜一下,瞬间落入了水中。 这瞎子,众人全都惊慌地叫出了声,这哪里是什么监控画面,根本是一幕活生生的杀人现场! 即使看不清两人的模样,可是最后,坠下的受害者口中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姓名,几乎是一清二楚。 他喊的是——嘉仇! 阴森森地露出白牙,宋佳雅朝着我的方向走来,古怪地说,“蒋老板,这份礼物,你喜欢还是不喜欢?” 嘉仇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没有任何辩解和波动,仿佛说的不是自己一样。只是那双眼睛,依旧看着屏幕上不断重播的画面,一遍又一遍。 那是一种迷茫、怀疑、恐惧的混合体,见证着这个男人心里最阴暗晦涩的内核,一碰都会颤抖着流出血来。 腾一下子,我被针扎了一样,整个人控制不住地站起来,大吼说,“关掉,把视频关掉!” 那里面的章建松,不光是他的阴暗面,一样也是我的暗疮,一碰都会烂肉的那种。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让我有种被扒光的羞耻感。 没有人搭理我,我干脆准备亲自上前,却被身边的孟老夫人呵住了脚步。她的神情淡然,却不容商榷,显然是不允许我在这里放肆。 孟若棠脸色也很不好看,但是他却第一时间选择站在我这边,“奶奶,这应该是个误会。” 谁料宋佳雅立刻尖细着嗓子反驳,“孟若棠,你还不清楚这东西是真是假?它可是在你那里藏了十来年了!” 孟若棠眼瞳骤然一缩,对上了嘉仇冷静的眸子。两人四目相对,里面有无数火星和冷光碰撞着,仿佛是冰水浇上了淬红的刀刃上,哗一下腾升起了青烟。 原来,他们之间早就你知我知,摸清彼此的底牌了? 我脑子里的血液全都逆流,嗡嗡地流淌着,只觉得刚刚冲动想要保护他的念头傻到了极点。 最终,樊芍华还是给了自己孙子一个面子,即使这样,坐在一个凶手身边,她脸色也很难好看起来,“来人,把这东西关了,”樊芍华顿了顿,“至于其他的……” 她留足了空白,不疾不徐地等待着嘉仇的回应。 僵持、猜忌,没一会儿,楼下就传来了清晰的警笛声。 一个黑衣保镖登时瞪大了双眼,恶狠狠地说,“谁报警了,老子要他的命!” 众人一阵瑟缩,生怕被殃及池鱼。 叹了口气,嘉仇说,“算了,报警就报警吧。” 手下见鬼般扭过头,“东家,你说什么?” “杀人偿命,这是我应得的。”安然地坐在位置上,嘉仇不躲也不逃,反而含笑地看着孟若棠,“孟总,看来最后一回,还是你赢了。” 转瞬之间,警察冲了进来,好似是早就排演好的一样,熟练地堵住了出入口,问也没问,直接将嘉仇扣住,压出了大厅。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再和我说什么,连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一个。我们两个之间渐渐走远,直到谁也看不见谁。 一场发布会哄然散场,我颓唐地坐在椅子上,低着头,呆滞地望着自己交叠的双手,还没有将这一切消化完毕。 一旁的樊芍华站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似乎想和我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摇摇头,离开了。 啪! 一声清脆的皮肉响声瞬间响起,孟若棠竟然不顾还有外人在场,直接一巴掌抽上了宋佳雅的脸颊。 被反手打得一懵,宋佳雅抬起眼睛,表情都扭曲了,却硬是又气又笑地说,“孟若棠,我帮你除掉了大对头,好让你追到你的囡囡,你就这么感谢你的恩人?” 重重一哼,她扭头,朝我发泄情绪,“怎么了,你就和个死人一样,一点反应都没有?” 沉默地听着,良久之后,我干涩地动了动嗓子,“孟若棠……让她滚!” 两边出现了工作人员,一人一边将她扣住,谁料宋佳雅还不死心,一边拖走,一边桀桀怪笑,“苏扇,你这辈子算是完了……你永远别想和孟若棠安安心心在一块儿!” 第二百九十八章 是我的自作多情 呜呜咽咽声中,女人被人捂住嘴巴扭走,一直拖到了不见光的地方,声音也彻底被压碎。 客人们零零散散地离开,到了最后,只剩下我和孟若棠两个人,被偌大的空荡会场裹挟其中。 冷静了一会儿,我起身想站起来,却不料眼前一黑,顿时踉跄着跌坐回去。孟若棠连忙一个箭步冲下来,伸手想要扶我,却被我不轻不重地拍开。 扶着座椅的把手,我不停喘气,肺叶中不断地汲取着氧气,缓解那些干涩到甜腥的难受感觉。 孟若棠的左手还没有收回来,整个人怔怔地看着我,受伤的右肩已经习惯性地向下倾斜,显得一边高一边低。 “……你,怪我?”短短三个字,却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一个不惑之年的男人,他委屈不起来,也令人同情不起来,可是却不妨碍他将自己的隐忍剖白出来。 他的一举一动,清清楚楚地表示着,他孟若棠没有掺与进这件事情,从公布视频到后来的出警,他一无所知。 轻轻一呵,我问他,“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啊?” 如果不知道,这视频是怎么回事,又怎么会被宋佳雅弄到手里去,“孟若棠,你真当我是傻的吗?” 见我软硬不吃,孟若棠浑身的气质陡然一变,猛地将我扣压在椅子中,手臂和椅背将我圈在了血肉牢笼中,周身全都是他的气息,不断提醒着我危险的来临。 “我没有骗你,”他直直地看着我,“这一次真的是宋佳雅自己偷走的,如果我想害他,我大可早早就放出来……还有,你要知道,我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见我怀疑的眼神,男人的声调慢慢变低,“她没说错,你不会安心。” 站在孟若棠和嘉仇之间,无论是谁以极端的方式离开,注定都会将这种关系推向破碎。 尤其是,嘉仇因为杀了章建松,被迫付出一切,毁于一旦……我这个原罪者,为他豁出性命都偿还不及,怎么会有可能再和孟若棠破镜重圆? 不得不说,宋佳雅这一招真是狠,她就是在我们所有人的脖子上架了一副镣铐,压得我们喘不过气来,谁也别有出头之日。 伸出手,孟若棠摸了摸我散乱的鬓发,问,“想要我救他吗?” 我面无表情,“你不是要走吗?” “救完他,我再走,”他说,“只要你想……只要你要。” 直到离开会场,我都没有给孟若棠一个明确的答案。然而他似乎心里已经默认有了选择,动用了所有可以用的力量,只为了将“敌人”从牢里救出来。 他找的人,不是什么政界精英,也不是铁口律师,而是牢里的一个囚犯。 “这个人,是唯一可以救蒋嘉仇的人。”孟若棠这样说。 那个囚犯是和嘉仇住在同一个房间的,他们还有一种称呼,叫做侦探耳目。明明是个犯人,却为警察和检察官所用,专门用来旁敲侧击地去套犯人的话。而且他们的证言是可以呈堂使用的。 就在侦探耳目和嘉仇关系越来越好,并且取得了警察的信任之后,令人没有想到的是,嘉仇自己拒绝了保释请求,还主动承认了罪名。 争取了好几次,我终于在半个月之后,得到了一次去探视的机会。 探视的那一天,他握着电话,风轻云淡地解释说,“如果我坐牢的,最多只是过失杀人,判个十五二十年而已,不会死人的。” 我心里出奇地平静,只是看着身边泫然欲泣的蒋若星,动了一点恻隐之心,“你不需要考虑别人,总要想想小宝吧?” 不知道是谁说出的风声,这个早慧的孩子突然有一天回来问我,说爸爸是不是被抓了。 在我犹豫之间,他苍白着小脸,又问了一句,那他是不是会死。 我没有回答,也没办法回答,就怕说出一个是字,这孩子就要当场昏过去。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提到,蒋若星突然甩掉我的手,转而紧紧地凑到玻璃前面,鼻子贴得都变了形,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爸爸……你回来……我想见你了……” 伸出手,嘉仇目光缱绻,似乎想要隔着玻璃摸一摸,可是口里的话却残忍无比,“蒋若星,我不是你爸爸。” “你的爸爸不姓蒋,他叫孟若棠。” 眼泪在眼眶里越转越圆,孩子小脸涨得通红,急得一抽一抽,“不是,不是这样!只有一个爸爸,只有你!” 一边说,蒋若星一边控制不住地大哭,有今天没明日一样,到后面俨然是要岔过气去,两眼不断上翻。 我被吓得一身冷汗,托女警将他带出去休息,再扭头看着波澜不惊的男人,几乎是咬着牙根说了一句,“你到底想干什么!” 活路摆在眼前他不愿意走,难不成非要一条路走到黑吗! 没想到,嘉仇只是叹了口气,抬起手背擦了擦脸颊上的余灰,手铐的链条撞击出清脆的响声,“扇子,我在这里面呆着,是我最安心的日子。要是放出去,我一辈子都是在坐牢。” 我问,“那你知不知道,你手下的人都趁机散伙分家,闹得四分五裂了?你真的甘心放弃一切?” 在我看来,嘉仇已经对权力上了瘾,绝对不会轻易从人上人的位置上下来。没想到听到这里,他仍旧是一脸怡然,甚至令我不住怀疑,这种情况就在他的预料之中。 更甚者——他已经早就想把蒋老大的地盘给散了? 望着我脸上的神色一变再变,嘉仇也不想绕弯子了,说,“还记得不久之前,你在办公室遇到的那个女人吗?” 三言两语的描述之下,我想起了那个身材火辣的女人,疑惑说,“她?” 男人笑了,“我知道,她看上去不像是个老总,不过事实就是如此,不出意外的话,明天起,我的所有势力都会交到她手上,重新打乱洗牌——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这世上再没有了蒋少东,也再也不需要蒋嘉仇。 “我将阿婆接过来,是想让咱们一家团聚,从此之后好好过点小日子的,现在看来……是我的自作多情了。” 第二百九十九章 树倒猢狲散 短暂的会面时间不断流逝,我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捏着太阳穴,我忍耐着里面被刀尖挑搅的痛楚,一个字一个字从齿缝里挤出来,“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不聪明,猜不透他复杂的心思,只想真真切切求一个答案。 轻轻呵笑了一声,嘉仇说,“你觉得,你还有办法救我吗?” 我一下子哑然,这是杀人,不是小偷小摸,难不成我们真能只手遮天,将那些在场的人都抹去记忆、堵上嘴巴不成? 他继续说,“既然你问我,那我也问你一句……如果我坐牢,要十年,二十年,你能等得起我吗?” 我答不出来。 那不是短短几个字就算了,而是几千个日日夜夜,时间一分不多、一秒不少,就这样水滴石穿地一点点流逝,那时候我熬到四十岁、五十岁,然后再去和嘉仇谈什么恩爱团圆,可笑不可笑? 我甚至无法给自己一个理由,一个立场——我苏扇到底是他什么人,凭什么去等他这么多年? ——明明,你嘉仇连最后一点希望都踩碎了啊。 惨然一笑,嘉仇用一种我就知道的了然表情,直直看着我,“你看,连这个问题我们都无法保证,还谈什么其他呢……你不是早就想逃开我身边了吗。” 死寂之下,背后的指导员吹响了哨子,提醒见面时间到了。 顺从地站起身,嘉仇微微弓着背,背对着我向门口走去。就在快要跨出去的时候,,我深深地吸了口气,用一种平静到可怕的态度说。 “要是我说等呢。” 一张口,我便露了馅儿了,面上的平静都化成了喉咙中奔涌的岩浆,烫得声音不停发抖。 到了这个年纪,我愿意拿这条残命再去赌一回——最后去追他一回! 脚步一顿,嘉仇的背影仿佛被冻僵了一样,半晌才慢慢转过来。对上那双深邃的眼眸,那里面突然迸发出猛烈的精光,融化了寒冰,化为了载不动的春潮暗涌。 指导员很不耐烦,使劲儿拽了几下,见嘉仇扣着门框一动不动,只是扭头看着我,像是要看出两个窟窿,他登时骂了一句,抽出警棍朝着他后背来了一记,“老实点,出去!” 吃痛之下,嘉仇终究还是松开了手,只是眼中多了几分明亮的希冀。 “记住你的话,扇子……别忘了!” 这一边是心疲力竭,而家里另一个姓蒋的“小男人”,却也丝毫不肯想让,恨不得将天戳破一个洞来。 我从没有见过这样疯狂的蒋若星,这孩子几乎是将这么多年的蛮不讲理都用尽了,绝食、撕书、放火,甚至当着我的面往楼梯下面跳,吓得我心中猛地提起,痛得和针扎过一样。 有一次,他蹲在看守所的铁门前,想要往里爬,却被上面的铁刺插穿了肚子,整个人挂在上面,饶是如此,竟然还不肯放弃。 这场景被及时赶到的孟若棠看见,几乎神魂俱裂,顾不得右臂使力,硬是用手将铁刺给掰开,救下了鲜血淋漓的孩子。 软绵绵地倒在孟若棠怀里,蒋若星张着眼睛,看清了眼前的人之后,突然猛地朝他吐了一口口水。 “为什么被抓的不是你。” 他这样说着,极尽歹毒地诅咒着,接着终于支撑不住,在亲生父亲的怀里疼昏了过去。 看着病床上遍体鳞伤的孩子,我和孟若棠面对面站着,彼此脸上都充满了惨然和苦涩。 他的手上也戳出了一个血窟窿,从小臂往上擦出了一道长长的伤口,周围微微肿起,泛着不正常的肉红。不自然地在裤边上蹭了蹭,孟若棠深吸了一口气,呐呐说,“那,我走了……你,好好照顾他。” 等到他离开,我半跪在蒋若星的床边,哑着嗓子恳求,“小宝,别闹了好不好,我受不了了……” 他就这么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眨也不眨眼,脸上黄里发红,一张口就是一句话,“我要我爸爸!” 他看着我,里面满都是恨意,宛如两柄刀飞射而出,扎得我满腔鲜血。在他眼里,一切都是因为我造成的,包括害他失去了嘉仇,也都是因为我。 他早就知道,我和孟若棠才是他的亲生父母,怎么会不懂其中的曲折?只是蒋若星已经早早做出了选择,无论是谁,都不能替代、不能阻碍嘉仇的地位。 话说尽了,眼泪也干涸到流不出来,我最终只能选择起身离开,将这个空间完全留给孩子。 我的孩子……已经彻底和我反目成仇了。 在医院里全心照顾了蒋若星几天,但我却不难得知,外面同样风浪未平。 果然,就和嘉仇所说的一样,他手下的蒋氏集团开始彻底解体,一个又一个地被击毁曝光,稍微好一些的,也都是纷纷被吞并融资,最后竟然只剩下些蛇鼠,还在苟延残喘。 树倒猢狲散,走到这一步,不知道嘉仇在背后酝酿了多久。重重一击之后,一切恶瘤被连根拔起,捣得粉碎。 也许比起所有人来,最恨它的,莫过于嘉仇而已。 在我记忆里,不久后的那一天,和平常一样是个好天气,一个普普通通的日子,和其他时候毫无差别。 那一天,我正在病床前给蒋若星擦药,这两天伤口刚长好,爱发痒,我只能拿药水反复地擦着痂口周围,好让他不那么难受。 就在这时候,门口的护士来敲门,“大夫换了个配药,你和我去取一下。” 我看了一眼熟睡的孩子,没有犹豫,便跟着她去了。 到了配药房,护士让我去一队格外长的队伍后排着,还不忘叮嘱,让我千万不要走。 我等了又等,队伍缓慢地蠕动着,时间却流逝得越来越多。想着蒋若星也许马上要醒了,我扭头对护士说,“我先回去看看,等中午人少些再来。” “那不行!”护士一把拦住我,说完之后才意识到自己表现得过分,支支吾吾起来,“药不能断,你排着吧……” 我的疑心慢慢加重,这种场景就好像是数年前,我伪装成护士去见宋父时候的场景,难道说……难道说! 第三百章 大火 一把将人用力推开,我连质问她的空闲都没有,拔腿就往住院部跑去。 耳侧的风声呼呼作响,我听见自己的心跳跳得飞快,在耳中咚咚不停。终于在腿软之前,我一口气跑到了房间门口,推开门,床上的蒋若星已经不见了。 散乱的被褥,踢得东一只西一只的毛绒拖鞋,甚至吊针的针头还在往外滴水……可是孩子,没了。 “小宝……小宝你在哪儿!” 疯了一样四处寻找,我逢人便抓住,双眼通红地询问,“你有没有见到我的孩子,他身上有伤,不可能跑远的!” “扇子?” 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背后传来了孟若棠的喊声,扭头看去,他满脸的一无所知,疾步过来,将路人的衣领从我手中抽走,一边向受惊的人们道歉。 “到底出什么事了?”看我两眼空洞无神,孟若棠意识到事情不对,往病房里面一看,瞬间脸色也变了。 我抓紧他的手臂,哆嗦着说,“若星,若星不见了……” 他总归是比我镇定,立刻说,“你在这儿再找找,我现在马上去查!” 一把抓住他,我尖声说,“那个护士,是她做的!” “……好,我一定抓住她!”扯开我的手,孟若棠如同离弦之箭般,一下子飞了出去。 在我的耐心告罄之前,孟若棠终于从医院的保安科里走出来,手里捏住那个护士的脖子,一把推到我面前。 他沉着声音,寒气四射,“你自己说!” 那个护士吓得直哆嗦,“我说我说!那个女人说自己才是孩子的亲妈,让我支开你,想看孩子一会儿……我也不知道她是要来偷孩子的啊!” 在她连声的喊冤中,我抓住了里面“女人”的字眼,望着孟若棠,口中喃喃,“是……宋佳雅?” 他没有否认,踌躇了两秒钟,说,“我查到她在哪里落脚……现在立刻过去!” 这个所谓的落脚点,就是宋佳雅在城郊的住处,一片廉价的大棚户里。 驱车赶去大棚屋的路上,我一直咬紧牙齿,脑袋里都是监控中宋佳雅将孩子抱走的画面。 她宛如一个白日幽灵,脚步轻快地出现在走廊上,脸上那么平静自如,灵活地一闪便进了病房里。接着,很快便再次出现,怀里搂着熟睡的蒋若星,快步消失在监控范围里。 此时此刻,我恨她的阴魂不散,却更恨自己,竟然会被这么明显的陷阱所欺骗! 当赶到那间塑料搭成的棚户区门前时,我们正准备下车,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轰地一声巨响。 那间屋子陷入了冲天的火光中,半边天空都染上了红光和黑烟,两股颜色不断上升,缠绕,好似交尾的腾蛇般死死不放。 周围的住户全都冲了出来,尖叫和大喊声搅在一起,还有人颤颤巍巍地打着消防的电话,大喊大叫地求救。 而那其中,赫然出现了一位警员模样的人,他怀里抱着个巨大的东西,一只手还在不断地拨打电话,声音隔着不长不短的距离,断断续续地传过来。 “是……犯人也在里面……请立刻找人来……” 他还没打完电话,就被我一把拦住,歙动着嘴唇问道,“你说!谁在里面!” 而身后的孟若棠却比我更激动,他一把将警员怀里的啊“包裹”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掀开了搭盖的毛毯——蒋若星正安稳地睡在里面,小脸坨红。 警员愣了愣,毫不识趣地说出了那三个字,“他的儿子被人挟持,他非要进去,结果刚把孩子扔出来,房子里没一会儿就爆炸了……该死,他要是死了,我可没法交代!” 那三个字的名字,仿佛一道魔咒,令我着了魔一样,直直钉在了原地。 顾不得火光正烈,我扭身只想往里冲,背后孟若棠惊骇地大喊了一声,“你别乱来!” 我根本不想管他,只是拼了命地往屋里跑,可是还没有来得及靠近,燃烧的房子开始二次爆炸,又是一阵轰响,火焰往上蹿高了半米有余,热浪熏得我眼睛都开始模糊。 那间火海般的屋子里传来了阵阵惨叫声,我却被背后的孟若棠猛地抓住,他不让我过去,用双臂铸成了血肉钢筋,紧紧箍住我不放。 他在我耳边大喊着,“苏扇,你不要发疯!” 眼泪不断往下滑,我呛得鼻子酸麻,崩溃地往前攀爬,“他们还在里面……他会死的!” 嘉仇……王八蛋……你为什么会在里面! 然而,这一刻的孟若棠是无比绝情的,他任凭我又咬又踹,说什么都不放开。 房屋烧得吡啵作响,刺鼻的酒精和塑料味刺激着所有人的鼻子,就在这时候,里面猛地冲出了一个黑影,浑身带着火星,仿佛从炼狱里冲出的恶鬼。 我眼前一闪,等黑影浑身不断掉落着黑屑,靠近之后,却听到她呜呜哇哇的嘶哑声音,不断喊着“救、救”的字眼。 那一下子,我的心凉了。 宋佳雅化成活鬼跑了出来,可那对父子,却已经渐渐没有了动静。 消防队和救护车都来得很快,水龙劈开了天空,喷洒在火焰之中,浇熄着一切的怨恨和罪孽。 坐在地上,我眼里的光已经死了,呆呆地望着橘红色的消防员冲进里面,来来回回,甚至开始克制不住地想,再出来的会不会只剩一团焦块。 “队长,后门里还躲着个人!” “活着吗!” “好像……还有气儿!” 我猛地爬起来,心跳快得作痛,朝着门前跑去,心里不断大喊——嘉仇,嘉仇! 很快,担架抬出了一个满身烧得破破烂烂的男人,正是嘉仇无疑! 不知道幸运还是不幸,他竟然没有宋佳雅烧得那么严重,却已经是气若游丝,呼吸困难。 急救医生连上氧气罩,一边检查,“口鼻深度灼伤,目测吸入了大量浓烟,马上准备急救!” 被拦在救护车外,我拼命地想往前挤,一颗心全都悬在了他身上,看着他两眼上翻,身边的仪器发出警告般的滴滴声,接着车门毫不留情地关上,阻拦了最后一点视线。 第三百零一章 红尘有幸识你 不知不觉,我已经涕泗横流,跪在路上,望着车上的红蓝灯光一路闪烁,将我的三魂七魄也一并带走了。 从送进医院,一直到三个小时的急救结束,嘉仇直接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迟迟没有醒过来。 呆呆地站在玻璃窗外,我看着宛如一具雕塑般躺在那里的男人,耳中道道声响纠缠在一起,在寂静的走廊里兀自嘈杂着。 “这件事看守所不负任何责任,嫌疑人听说自己的儿子受了伤,申请要保释去探望,我们答应已经是仁至义尽……” 忽而,医生的话又搅合了进来——“苏小姐,请你做好准备,病人迟迟不醒,很可能因为缺氧导致脑部不可逆的损伤,也许再发展下去,会出现脑死亡……” 静静地将头靠在玻璃上,我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安静得一声不吭。 这样站了不知道多久,身边人来人往我也不理会,腿站僵了就蹲下来,除非困到了极点,我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他。 我知道,背后有人骂我是疯子,可是我一点也不在乎——要是疯了能把他救回来,我愿意立刻就疯掉。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好几天,我的眼睛酸痛得抬不起来,只能保持着微微眯起的姿势,不一会儿就会蓄满一汪生理性泪水,眨了眨,便顺着腮边滚下。 一只冰凉的手指拭去了那些水痕,肩头多了一份重量,一件外套披在了我的身上。 身旁,孟若棠轻声问,“不累吗。” 我一动不动。 “宋佳雅已经醒了,但是浑身百分之四十的程度烧伤,大部分都集中在脸脖上,可能以后就会彻底毁容了。”他耐性地说着,“警方做口供的时候,发现她的精神可能有点不正常了,不停说自己是蒋若星的妈妈之类的胡话——” 听到这里,我动了动僵硬的脖子,很吝啬地转动眼珠,看了他一眼。 这哪里是胡话,恐怕她还在做着重新当孟夫人的美梦,有了蒋若星这个唯一的孟家血脉,她就可以如愿以偿地当上孟家的太太。 对于她失去的那个孩子的遗憾,全然都寄托到了蒋若星身上,终究扭曲成了一股变态的欲念,才下了去偷的决心。 “别让她好过,”这几天来,我张口说了第一句话,声音沙哑得像是摩擦着砂纸,“也别让她死。” 死了只算是解脱,只有活得一无所有,活得求死不能,让贫穷和卑贱一次次折磨得她死去活来——除此之外,我再也想不到该给予她的结局。 不知道第几天晚上,雪白的走廊里鸦雀无声,我贴着玻璃听着里面跳动的仪器声,眼睛已经眯成了一条线。 直到周围响起急促的脚步,有人不停摇晃我,让我陡然惊醒。 花掉的视线慢慢清晰,护士推了我一把,说,“病人刚刚恢复了一下意识,他想见你!” 这一句话,成了连日来打开我身与心监禁的钥匙,彻底让我活了过来——在那场大火里,烧的不光是嘉仇和宋佳雅,还有我一个。 穿着无菌服,我慢慢靠近了病床边,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就这么静静地望着床上的男人。 抖了抖睫毛,嘉仇脸上的氧气罩呼出了一口白气,竟然像是微微笑了一下。 接着,他慢慢抬起了手,指了指脸上的口罩,闷闷地说了一句,“摘掉……” 我迟迟没敢动,直到他自己开始费力地拽动,才骤然回神,帮着他摘了下来。 苍白的嘴唇里哈出一口气,他的口鼻边都是焦黑的伤口,每呼吸一下,都带着刺激的痛楚。 终于,那对纤长的黑色翅膀动了几下,缓缓张开了雾蒙蒙的双眸,虽然只开了一半,却足以令我瞬间泪湿了眼眶。 嘉仇嘴角慢慢勾起了笑容,声音轻得破碎,“傻子……你太吵了……” 一句话,瞬间让我又哭又笑,蹲在他身边,停滞冻结了几天的感觉铺天盖地地涌了上来。 站在病房外,我不停地和他说话,从小时候到长大,从相聚到离开,甚至连跟着孟若棠旧梦重温的威胁都说了出来。我知道他能听见,他只是在装睡,我偏不让他睡得安稳。 紧绷的弦松开,肚子里的心、肝、脾、肺,包括每一块骨头每一块肉,没有一处不是痛得发昏。可是我高兴啊,越是痛,越证明这是真实的,他真的没有离开我! 然而,没等我想完,头顶上的男人却轻飘飘地来了一句锥心刺骨的话。 “扇子……散了吧……” 泪水在眼中冻住,我抬眼看他,不愿意相信这背后的弦外之音。 “苏扇,我要……就要一个完完整整的好结局,这样凑合来的东西,我也不想要……”说了长长一段话,嘉仇禁不住一阵咳嗽,鼻子里开始流血,慢慢蔓延开来。 然而,他只是笑了笑,眼里慢慢闪烁起来,宛如当初亲吻的那颗星辰一样,明亮的光芒却渐渐暗淡。 他的声音哑哑的,像是阳光下晒过的细沙流过,温热,不找痕迹,“咱们……约下辈子吧。” 下辈子我给你我完完整整的全部,你也一点不剩地都给我,我们之间再也没有别人。 病房里沉默得吓人,他看着我肿得不像话的眼睛,颇是无奈地朝我招招手,在我耳边说了一段话。 那一刹那间,我猛地瞪大了眼睛,连眼泪都冻在了里面,不敢流下来。仿佛是为了印证嘉仇的话一般,房间里的所有仪器开始嗡鸣作响,红灯闪烁,赶来的急救人员将我生生拖了出去。 在外面呆坐了许久,我看到孟若棠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他又露出了那种欲言又止的表情,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人……没了。” 我僵硬地挺直着身躯,维持着最后一点力气,不让自己倒下。然而这种坚持不过几秒钟,我还是不受控制地倾斜下去,脑袋轰然撞到了地面上。 昏黑和窒息间,我听到了不知多远的地方传来了电子表滴滴的叫声,它响了三声。 这是凌晨三点钟,是死亡最爱带人离开的时候。 第三百零二章 家 浑浑噩噩间,嘉仇在我耳边说的那段话再次回响起来—— ——“你觉得什么值得难过,是我死了吗?不,我不觉得,我为了我所爱的人去死,我觉得值。” ——“这辈子真正难过的时候,我经历过两次。一次,是阿婆吞金死在我面前的时候,另一次,就是重回F市之后,我们在如梦撞见、却只能形同陌路的时候。一生一死不可怕,最可怕的是,我们活着,可我们再也不谈爱恨,只当是谁也不认识谁。” 每一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烧红的针扎进了心里,让我即使头疼欲裂,却仍旧保持着可悲的清醒。 我听着嘉仇不断地喊着我,不断提醒我,我们曾经无数次只差一步就能走到最后,最终却还是失之于指缝。 十指紧紧抓紧了头皮,我猛地绷紧脖子,最终扼断般重重倒了下去。 “扇子,红尘有幸识你……我值了。” 嘉仇去世之后,我也随之大病了一场。这不是含糊,而是真的带走了我的半条命,缠绵病床半个多月才渐渐清醒过来。 那之后,我卖掉了家里的房子,攒了一部分积蓄,悄悄带着蒋若星走了。至于去的地方,我谁也没说,连我自己都没有想法,只是想去往更北的地方。 最后,我们在一个北方的小城市落了脚。 户口落在了当地,蒋若星便在当地上了小学,但是在户口上登记的是收养,而不是亲生的母子关系。 因为他从没有松口,喊我一声妈妈,只是一如既往地喊我阿姨而已。 有一次,我在他的书包里看到了家长联系表,上面只写了一行父亲的信息。 蒋嘉仇,已故。 没有我,更没有孟若棠。 久而久之,这样的相处我也习惯了下来,我再也不去贪心更多什么,毕竟,这是他怀念父亲的唯一方式。 至于我,很幸运地在当地的规建所里找了一份文员工作。其实说白了,只是个打杂的工作,毕竟像我这样年纪一把,却资历一片空白的老女人,找到这个份工作算是天上掉馅饼了。 而且,我很喜欢做这些跟黑白线条打交道的工作,也从不奢望自己能够升职转正。因为那场大病之后,我的脑子就出了一些问题。 我再也无法辨认色彩,也无法区分记忆。常常,我眼里的冬天下着绿色的雪,夏天照着红色的光,甚至一夜醒来,会看见湛蓝的星空和飞雪同时出现。 这几年去看过各科的医生,检查来检查去,都说没有问题,最后问到一个心理医生那里,他说我是记忆库出了问题,无法正确地按照视觉来提取信息。 “简单来说,就是心盲了。” 盲就盲了吧,这对我也没有什么影响,当初吃那么多药,落下个病根,再正常不过。即使医生严肃地说,这些毛病很可能在以后发展成失忆痴呆之类的恶疾,我却也没有放在心上。 我很喜欢现在这种安安稳稳的日子,至少看着蒋若星一天天长大,我知道自己是真的活过一回,还活得比所有人都惊心动魄几倍。至于以后的日子,何必去操心那么多呢。 又是一天傍晚下班,我照例最后离开,关掉灯,锁好大门,扣上大衣往外走去。 一出门,我才发现下了雪,北方的小城总是冷得早,天黑后路灯一盏盏接连不断地亮着,暖融融的发着黄光,逶迤不断地照亮了回程的柏油路。 几年前,我在小学门口买了一套二手房,很小,六十平方的两室房,前年蒋若星还从外面捡来了一只流浪狗,养在家里看看家,虽然它大部分时间都爱和人撒娇讨食就是了。 这个家里没有完整的父母孩子,但是我们过得依旧不错,比从前金碧辉煌、豪宅名车的生活要安心得多。 走到大门口,我摘下手套,正准备掏钥匙,背后突然传来了一阵咯吱咯吱的细微脚步声。那是小心翼翼地踩在雪上之后,却不小心踩化了薄冰后的动静。 我没有回头,以为是蒋若星回来了,他走路时候总是爱低着头,喜欢弄出些窸窸窣窣的动静来。 一边将钥匙对上门锁,我一边含笑说,“今天放学很早啊,没有在学校里做模型了?” 然而,背后的回答,却让我登时愣在了原地。 “扇子。” 那个人,喊了一声轻而又轻的名字,已经有很久,没有人这样喊过我。这把阔别良久的熟悉嗓音,在时隔五年后再度响起。 手上一抖,钥匙不小心错开了锁芯,撞得哗啦一响。 就这样慢慢转过头,我对上了那双灰色的眼眸,和那张落满了雪花的脸颊。 那个人站在白雪黄光下,高大的身材微微佝偻着,脸上竟然生出了一丝怯懦,不自然地飞快眨了眨眼睛。 “我,我就是来看看你……你们。” 我没有说话,也没有回答他的意思,只是背对着门,保持着一种抗拒的态度,并不打算做个开门迎客的友好主人。 自从上次一别之后,孟若棠很识趣地没有找过我,当然,这是明面上,私下里如何,我也不想知道。 这些年过去,他在G省过得很好,孟家在他手里几乎是蒸蒸日上,宛如将本就庞大的商业城堡铸造得更加固若金汤。不止一次,电视上出现过他的访谈和介绍,当然,这和其他新闻没有任何区别,只是我们两人一狗的下饭节目而已。 朝他微微颔首,我打开门,自顾自走了进去,顺着楼梯走上楼,再也没有回过头。 站在厨房里,围着围裙,热气渐起,我切菜的动作渐渐麻利,思绪也忍不住转动起来。 一年前,有人在邮箱里塞了封信,上面写着宋佳雅吊死在公共厕所里的新闻。照片上那个衰老毁容的女人,穿着清洁工的衣服,歪着脖子,在一片肮脏恶臭里,结束了一切。 氤氲的热气间,门口传来蒋若星清亮的喊声,“阿姨,我回来了。” 我恩了一声,加快了手里的速度,那边他却又补充了一句。 “阿姨,我今年还想养个东西。” 锅里的热油慢慢开始滚起来,我一边倒菜一边回答,“又捡了什么流浪猫流浪狗吗?” 哪知道,他却笑了笑,“不是。” “是我。”低沉的声音再度响起,一回头,只见孟若棠站在蒋若星身后,板正的表情里泄出了一丝紧张。 “我是说,我已经流浪很久了……我能,有个家吗。” 对话沉默了良久,男人见我面无表情,眼神逐渐暗淡下去,整个人都灰败了下去。 “孟若棠,”听到我喊他,他立刻抬起头。 我抿了抿嘴唇,对上蒋若星透澈的眼神,终于松了口。 “我只养你这半辈子——永远没有下一回。” 第三百零三章 番外一:回忆 清晨,大海上航行着一艘雪白的客船,天边的第一缕阳光洒在大船的甲板上,显得格外金灿灿的。 随着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从甲板背后冒出了一个小小的脑袋,细软的头发在眼光下照着,显示出了一种缺乏营养的枯黄。 等到小脑袋彻底噔噔跑出来,变成了一个五六岁大的小孩儿。那一身麻袋样的衣服,剃得短可见肉的头发,看上去像是一只小猴子,灵活得左右穿行。 她的目标是靠在扶栏上的一个男生。 那个男生很高,白T恤黑裤子,背影挺得笔直,仿佛是一个屹立在海洋中心的航标。听到动静,他回过头来,露出了一张意外稚嫩的脸庞。 男生不过是十五六岁的样子,眉目清朗,一双与众不同的灰色眼眸里闪着波光粼粼,看得小猴子眼睛都直了。 他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眼睛,比那些女人项链上的宝石都好看。 同样的,年少的孟若棠也在打量他。 这个小孩儿孟若棠见过不止一次,登船的时候,他就留在最后,将客人们沉重的行李架在瘦小的后背上,硬是哼哧哼哧地拖了上来,跑了一趟又一趟。 看着他咕噜噜转动的眼睛,孟若棠顺着视线望去,落在了自己手上的一盒冰淇淋上。 想了想,他将冰淇淋递过去,“给你。” 小猴子眼睛一亮,随后还是踌躇了起来,一开口,是一把格外清甜的声音,“不、不用了。” 孟若棠愣了一下,这小孩儿竟然还是个小姑娘。 想了想,他将手里的冰淇淋放在了台阶上,转身便走。 彼时的苏扇,还是口贪的年纪,几乎狼吞虎咽般地看着不断化着水的冰淇淋,两手在身上擦了又擦,终于是握住了它。 然而,在她刚刚撕开盒盖的时候,背后却被人猛地一推搡,怀中小心翼翼保护着的冰淇淋摔在地上,变得一团糊烂。 “宋先生,您这边请……” 心痛之际,苏扇仰脸看着擦身而过的父女俩,那位姓宋的男人一边和船长说话,一边牵着一个花一般的女孩儿。 对上了那个漂亮小姐姐的眼睛,苏扇仿佛被针扎了一样,平生生出了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连忙头也不回地跑了。 接下来几天,她都是跟着姆妈在底仓里忙碌,然而没想到两天后,她竟然意外撞见那个大哥哥困在了火中。 趴在仓顶,她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人,就是之前那个给自己冰淇淋的好人。然而,这个“好人”却已经奄奄一息,缩成一团,英俊的脸上都是灰尘。 “你,你别睡,我这就救你!” 躺在地上的男孩儿动了动眼帘,望着头顶的小猴子,不知道是不是烧得脑子糊涂了,竟然还挤出一句问话,“你……是谁……” “我,我……”苏扇以为他不相信自己,结结巴巴之间,扯出了个劣质的谎话,“我是船上很厉害的人,一定会让你安全地出去!” 四顾之下,她一把拽下了自己食指上的塑料戒指——这是之前在岸上停泊时候,抽来的宝贝,一直被她视若珍宝——“这个给你,你总该相信我了吧!” 咕噜噜,戒指滚到了少年的身边,他望着闪着淡淡紫光的劣质玩具,竟然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渴望,慢慢伸手,将它握在了掌中,仿佛握紧了最后一丝希望。 火势越来越大,小小的苏扇想尽了法子,都没办法拽出这人。眼看对方的回应越来越微弱,她咬咬牙,一下子坐起身。 “喂!”一指角落里的木箱子,苏扇说,“你在里面躲好,我去喊船长来救你!” 从狭窄的缝隙里挣出来,小孩儿正准备走,下面却冒出了一声沙哑的喊声,“等等……你真的会回来吗?” 话问出来,孟若棠也觉得自己很愚蠢,亲生的弟弟都可以害他深陷危险之中,又如何将希望都寄托在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孩儿身上? “我不骗人,你等着我!”小孩脆生生地说了一句,猛地擦了一把被熏红的脸颊,留下了几道黑印,只有那双眼眸又黑又亮,“我走了!” 眼看着头顶上那道小小的身影消失,孟若棠咬咬牙,转身奋力向木箱爬去——活下去,还有人为他努力,他孟若棠又怎么能放弃自己! 跌跌撞撞地从顶舱上爬下来,苏扇的嗓子里火烧火燎的,即使拼命地嘶喊着,可是声音却一直在喉咙里打转。 “你怎么了?”背后响起了女孩疑惑的问话,苏扇还没有来得及说话,谁知道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脑袋后面一阵剧痛,随即,她的眼前彻底黑了下去。 眼睁睁看着脏兮兮的小孩在自己眼前昏过去,宋佳雅吓坏了,不断张皇地喊着,“救命,快来救命!” 船员们闻声赶来,踢皮球一样将灰扑扑的苏扇推来推去,反而都一股脑向哭得花猫一样的宋佳雅涌去,关心地问她有没有事。 “宋先生,您女儿在这儿!” 宋父一把抱住受惊的女儿,又心疼又怜爱,“囡囡不怕,爸爸在这儿……不哭了……” 拍着女儿的后背,宋父望着地上微微嘤咛的苏扇,眉头微微蹙起,“你们船上什么脏的臭的都往上放吗,要是伤到小孩儿怎么办?” 船员连连道歉,还没来得及多解释,就听到有人惊喊,“快看,这里起火了……这不孟老板家大儿子的房间吗!” 宋父脸上微微一变,看着周围人跑来跑去地洒水救火,沉吟了片刻,面色一柔,诱哄着对怀里啜泣的女儿说,“囡囡,你是不是因为发现起火了,才会喊大家来救人的?” 似懂非懂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宋佳雅吸了吸鼻子,懵懵懂懂地点下了头。 心满意足地抱着女儿离开,宋父心里已经有了算盘,而躺在角落里的苏扇,再也没有人问津。 客船靠岸后,宋父还没来不及和孟家解释女儿“英勇救火”的事情,孟家一群人全都心急如焚,拥着昏迷的孟若棠送入了医院里。 而在底仓的潮湿房间里,还有个断断续续昏睡了几天的苏扇,等到她在姆妈微微腥咸的怀抱里醒来,已经将那场大火的回忆忘得一干二净。 就这么一个小小的点头,埋下了一粒沉寂了数十年的火星,而彼时,他们还以为什么都没有发生。 第三百零四章 番外二:风雪归人 又是一年风雪时节。 这时候,距离当年“被收养”已经过去了三年。 这几年,孟若棠一直保持着弃犬的态度,与苏扇和蒋若星的相处之间,虽说不是战战兢兢,却也是如履薄冰。 后来的某一天,他也曾经鼓起勇气,问蒋若星,你为什么要帮我说话,让我进了这个家? 那时候,蒋若星已经长成了一个半大少年,只是幼时寡言安静的性格依旧没有变化,一边揉着小狗的脑袋,一边轻描淡写地说。 “阿姨过得很辛苦,我不想我不在家的时候,她发病都没有人照顾。” 低低地哦了一声,孟若棠心里涨满了酸涩,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几年来,他害怕这最后一点的网开一面也被打破,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补救,只得卑微到了尘土里,只要他们说出一个“不”字,自己则绝对不会说一个“好”。 说真的,错到这个地步,他已经不求什么和好如初,只要守在妻儿身边,让他做点补偿,他就甘心情愿了。 想到这里,孟若棠忍不住往长椅后靠了靠,深深吐出一口气。 路人们时而侧目,朝他看看,不知道这个英俊的中年男人遇到了什么难事,会露出这样脆弱不堪的难堪一面来。 十指插入了发根之中,带有旧疾的右手拉扯的幅度稍稍一大,就会开始发痛。可是这点痛意不光不能麻痹神经,反而令他越加焦躁。 一想到昨天傍晚,蒋若星激动地冲进家里,口中连珠炮般吐出了一句话。 “我看到爸爸了!” 当场,苏扇脸色就白了,她只是微微捏紧了拳头,说了一句“别胡说。” 已经上初中的蒋若星抿着嘴唇,目如点漆,一脸严肃,这种表情和蒋嘉仇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我没有撒谎,我真的见到了爸爸!”他言之凿凿,“就在街上,我看到他和我面对面过的马路,可是我喊他……他却没有认出我来……” 低落的情绪一收敛,蒋若星郑重说,“总之,我敢保证,嘉仇爸爸没有死!我一定会把他找回来!” 当这一句话说出来,孟若棠手里的碗碟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他知道,自己偷来的幸福,终究是要结束了。 理由很简单,当初那场急救,蒋嘉仇根本没有死。 那一天凌晨,急救进行了一次又一次,肾上腺素不断地注射,却拦不住男人身体不断降低的各项数据。 “虽然现在还有生命迹象,但是基本上已经算是死亡了。”医生这样宣布着,“送回病房里,等到器官衰竭停滞,再拖走吧。” 然而,连孟若棠自己都没有想到,在宣布了死亡、在苏扇带着孩子彻底消失之后,那个被死亡的男人竟然奇迹般的醒了过来。 但是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他的脑袋受损,居然已经不记得一切了。 关在天台上,孟若棠一包接一包地抽了一宿烟,等再走到病房里,他不自觉深吸一口气。 蒋嘉仇一脸白纸一样,四处打量着,虚弱的脸色却在见到孟若棠的时候陡然一亮。 他虽然失忆了,但是他仍旧保留着敏锐的直觉——他知道,这个姓孟的男人,一定和他关系不匪。 张开了薄唇,千万种身份在口中打转,只是没等孟若棠张口,对方却率先说了一句,“我叫蒋嘉仇,是不是?” “你——” 男人笑得像个孩子似的,炫耀般指了指自己病服的胸口,“这里有名字。” 看着他笑得天真,孟若棠咬紧了牙根,做下了决定——亏欠便亏欠,既然连老天都帮自己,那么他偷也偷定了! 然而,时到今日,偷就是偷,容得了一时,却容不了一世,这些东西终究是要还物归原主了。 在长椅上坐了许久,直到快到苏扇下班的时间,孟若棠这才站起身,拍了拍已经冻僵的双腿。 无论明天发生什么,至少今天的生活还要一如往常地过,别让这个家散了。 一推开门,一双男士的皮鞋横在玄关门口,登时让孟若棠的表情一僵。接着,便见到蒋嘉仇坐在客厅里,紧挨着蒋若星,似乎在说着什么;而一旁,苏扇嘴角挂着浅浅的笑容,温柔地侧耳倾听着。 听到动静,嘉仇抬起头,对着门口一招手,“孟若棠,我来了!” 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孟若棠一瞬间觉得头上被雷劈过一道般,灵魂都扯到虚空中被打散。 疯了一样跑了出去,他如同无头苍蝇一样乱跑乱撞,满眼都是雪白,满眼都是眼泪。 直到再也跑不动,孟若棠一下子被一处坑洼绊倒,猛地摔到了雪地里,树上的积雪承受不住地震颤几下,瞬间将他盖了一个白首。 缩在雪里,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孟若棠以为自己也要变成一座冰雕的时候,眼前却出现了一道纤细的身影。 蹲下身,苏扇拂去了男人睫毛上的雪花,颇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跑什么。” 他没说话。 沉默了片刻,苏扇开始自顾自地叙说起来,“嘉仇他已经不记得我们了,而且他现在过得很好,自由自在……再说了,他也看不上现在我这样又老又丑的样子,听说我和他曾经交往过,惊讶得都骂出脏话了。” 想起刚刚蒋若星急切地说完他的身份之后,嘉仇几乎是跳着脚就开始破口大骂,直接说不可能的样子,苏扇自嘲般轻笑了一声。 果然,要是能够抛弃那段沉重的记忆,谁又会愿意重新拾起来呢。 拽住面前老男人的手,她扯着他没走两步,突然被对方紧紧揽入了怀里。 隔着厚厚的棉服,苏扇仍旧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颤抖。 “扇子,我害怕啊!你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属于他,而不是我了……”男人埋在我的颈窝,眼泪滚烫,“我只有这几十年的时间,就算活得再长再久,也不过是多个十年二十年……要是死得早一点,甚至都数不完一双手……我还不想那么快就失去你,你明白吗?” 深深叹了口气,苏扇张开手,盖在了孟若棠的手背上,轻声说,“你握得紧一点,到时候你真的到死还缠着我,我又能怎么办呢。” 望着男人呆滞的表情,她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微微笑了笑,拉着巨大的“弃犬”走回了家,留下了两串长长相携的脚印。 她永远也不会说,当看到孟若棠冲出门的那一瞬间,她已经决定好,无论追到哪里,都要把他追回来。 人生苦短,又何必再口是心非,毕竟他们有的,也只有这一辈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