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 距离我醒来已经有一个月了。 我独自坐在屋檐下,看着院子里那棵老槐树。 枝繁叶茂,几乎遮蔽了半个庭院。在没有电风扇和空调的炎炎夏日,想必坐在那下面休憩,一定非常舒服。 不得不说,即使帮佣的惠子小姐离开前为我拉开了纸门,但是远道而来的凉风似乎都被那棵槐树截走了,没有一丝落在我的身上。 我当然也想立刻坐在树荫下散一散热气,而不是跟个傻子一样坐在闷热的房间里。 但是这一切成立的前提是,我没有听到奇怪的音乐声。 细细密密的,像是女人低低的呜咽声,每每听来只觉得身体发凉。 只要我望向那棵槐树所在的方向,就会听到这个声音。 在小心谨慎地试探过惠子小姐后,我才惊觉,这声音大抵只有我一个人听得见。 就像是老旧话本里的志怪故事一样,偌大的古宅,诡异的老树,再来一个上京赶考的书生,故事就可以开始了。 只可惜,这里早已不是那个我魂牵梦绕的故国,而是一个时间走向全然不同的日本。 惠子小姐回来的时候,带回了一些肉骨头,不用猜都知道,今天的午饭和晚饭又逃不开骨头汤了。 她把身体变得十分幼小的我抱进了书房,顺着视线从架子挑了一本童话书给我。 “不要这个,我要昨天看的那一本。” 惠子小姐被突然开口的我吓了一跳。毕竟从一个月前苏醒过来之后,我就几乎没有说过话,除了前几天问了一句她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以外,绝大部分的时间,我都以一种不符合这个年龄孩子该有的样子,困顿于自己的世界。 我不知晓这具身体本来的所有者,性格是不是也这么沉默。但是显然,无论是我初醒那几天惊恐于自己仍然活着,并寄居在他人身体里的浑浑噩噩,还是这几天终于勉强接受事实,然后疯狂查阅图书的样子,这个一直照顾我起居的惠子小姐都不在意。 或者说,是强迫自己不在意。 她果然很快就收起了惊讶,对我温柔地笑了笑,从架子里抱出了那本在我现在看来,重得不可思议的书,放到了榻榻米上,任跪坐的我随意翻阅。 她随后将一碟小饼干和一杯果汁留在了我的身边,就离开了。 这个时间已经要开始准备午饭了。 我将那本大概有我半个小腿高的书翻到了昨天没看完的部分。 这本书勉强算是我无意发现的,外皮全然是黑色,边角还有些破破烂烂的,如果它没有突然掉下来砸在我脚边,我也许永远不会发现,这本本来应该写满了俳句的诗歌总集,页码翻到一半以后,风格就开始猎奇了起来。 猎奇在后半本是由繁体中文写成的,而且内容简直不知所云。 什么木魅天狗酒吞童子之类的妖怪百科,还有详细描述如何辨别对方是不是妖怪的方法和应对措施云云。简直像是两本风格迥异的书拼接在一起了一样。 一开始的我不过是单纯当做故事来看,但是由于最近听到的奇怪声音,我本能的觉得,这本书里有我想要的答案。 后来的几天,在惠子小姐的病号饭滋润下,这具身体的状态好了很多,我已经可以在不需要搀扶的情况下走上一会了。 虽然对那棵槐树充满好奇,但是本能的恐惧告诉我,离它远点对我利大于弊,所以即使身体已有所恢复,我也尽量只将活动范围控制在房间和书房里。 除了攻读那本厚厚的怪书,我也有翻阅一些惠子小姐带回来的当地的报纸,在偷偷查阅了上个月的报纸后,我慢慢推测出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我现在的身份是言叶崇,据说是某个大家族的嫡系后代,也是目前唯一仅存的一脉了。靠着其一代代积累下来的雄厚基础,不像其它的分支一样,在战乱和时代变迁中消亡,反而慢慢发展出了自己的生存之道,顺利在这个时代有了立足之地。 但是有得必有失,本家虽然没有消失在时代洪流中,但是人丁却不知怎么的一代代变少,到了如今这一代,整个家族只剩下言叶崇和他的爷爷言叶斑野两个人,更糟糕的是,他的爷爷在上个月就已经离开了人世。 也正是因为唯一的亲人的离开,因为悲伤而身体衰弱的言叶崇在一个寒冷的夜晚永远闭上了眼,再次睁开的时候,里面的人就换了一个个,变成了自己。 言叶在这个美丽如画的乡下甚至整个郡里都算是有百年历史的名门望族了,所以整个家族里出了什么事,当地的报纸或多或少都会提上一句,更别说是这个言叶家族的当家人——言叶斑野过世的消息了。 不过这方面的报道却完全几乎找不到,最后我只在一个非常边角的位置找到了一份不足五十字的讣告。 简直像是求不得别人不知道一样。 这就有点奇怪了。 我将五号的报纸折好,准备去吃饭。抬脚的时候,却发现还剩一份留在榻榻米上还没有翻阅。 一眼望去这份封面印着的正是葬礼的照片,但是所占的版面非常小。从照片来看,这个丧事办得十分低调,出席的人也寥寥无几。 “言叶少爷,午饭准备好了哦!” 惠子小姐的声音突然出现在门口,接着纸门被轻轻地拉开了。 几乎是一瞬间,我听到了一阵非常诡异的音乐从我身后传来,而那声音只有我在望着槐树的时候才听得到。 我的大脑噔咯了一下,突然有了一种“啊,不妙了”的感觉,这种感觉又迅速演化成了极度的恐惧,迫使我不由自主地冲出了房间,正好撞到了惠子小姐的怀里。 我不断重复的“离开这里”让惠子小姐有些不明所以,安抚我的时候似乎是认为我一个人呆着太久感到害怕了,还不断承诺以后不会再让我一个人云云。 恐惧的我在恍惚中,将这个会抱着我安抚我情绪的女人,当成了我永远无法再见的母亲,任由泪水肆溢。 她一边安抚我一边将我抱去了餐厅,在她起身关门的时候,有那么一刻,已经有些冷静下来的我几乎无法控制住好奇心地,想要转过头看看房间里到底有什么,但是最终我还是选择紧紧闭住了眼,不敢睁开。 因为本该寂静无声的房间里突然又响起了,只有我一人听得见的音乐声。 第2章 二 二、 伊藤先生来访的时候,带了许多据说是已经由言叶斑野签过字的文件。 文件中涉及了遗产的继承以及我的抚养权问题。 伊藤先生是言叶家族旗下律师事务所的所长,专门负责处理家族内部的事物。而且“我”的爷爷似乎是将去世后的事物全权委托给了他来处理。 鉴于我是个小鬼头,他还非常认真地,用尽量浅显的语言,让我知道我目前的处境。 作为言叶家族唯一的继承人,而且是个没有任何亲人的未成年,我一半的监护权被放在了伊藤手里,他会为我打理公司的财务,为我安排好成年之前所需的全部物质需求,然后等到我十八岁的时候,我就可以愉快地接手家族留下的巨额财产了。 这些流程看上去非常简单,但是可操作性实在是太强了。 不得不说,伊藤先生是个非常厉害的律师,起码能用简单的语言,哄着我这个内心年龄不止五岁的伪小朋友晕头转向,相信他所描绘的美好前景,差点忘记自己被孤零零地留在闷热的老宅,身边只有一个惠子小姐的事实,这起码证明他的口才了的。 而且从他的眼光里看得出来。 他的野心也不小。 三十多岁的年纪,正是男人一展雄图的黄金时期,如果刚好有一笔触手可及的巨额资金可以供其驱使的话,大抵是个男人都会心动的吧。 不得不说,现在这个节奏看上去非常像是一个精明了一辈子的老人,结果却临终托孤选错了人,让他幼小的继承人被迫在阴谋诡计中长大,不断和坏人斗智斗勇,最后夺回家产的豪门狗血剧情。 起码在我的直觉看来是这样的。 这要命的直觉,从我醒来后就没有推测失败过。 因为未成年签署的文件毫无法律效应,所以现在伊藤先生带着文件来这里基本上就是做做样子。当然,不是做给我看,而是做给另一个言叶斑野指定的监护人——惠子小姐看的。 她显然也不是非常懂这方面的知识,但是她却一点都不在意,至始至终都笑着注视着伊藤先生。 虽然她的笑容让我有些后背发凉。 她非常有耐心的接收了伊藤先生的一切夸夸其谈,甚至在他口渴时还贴心地递了一杯水过去。 然后在对方开始喝水的时候,插了一句非常微妙的话:“我非常相信伊藤先生的话,伊藤先生是一定不会让言叶少爷受伤害的。” “因为我知道,每一个言叶家族后代都是受到神明庇佑的人啊……” “神明的庇佑者如果受伤的话,神明可是会愤怒的啊……” 伊藤先生脸色不好地喝完了水,并没有我暗搓搓期待的某些不雅动作,这让我有些遗憾。 不过他很快露出了一副想起什么的表情,再次看向我的时候,眼神就改变了。 起码现在的我,几乎无法从他的眼睛里察觉到他的那些深深的渴望了。 敌人更谨慎了似乎不是一件好事吧? 但是惠子小姐仍然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对方的任何反应都好像与她无关。直到后来,我才发现她只有在注视着我的时候眼神是凝实的,其他时候都飘的不行,更要命的是,她还有一双笑起来会眯成一条缝的眼睛。 我猜她对着别人笑的时候,鬼都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伊藤先生最后留下了一张存有200万日元的信用卡作为这个月的生活费,并且表示等我上小学之后会再加一倍。 不过我倒是觉得没必要,毕竟乡下的生活水平还不至于让我和惠子小姐败家到哪里去。 没错,乡下。 我直到上大学之前都不可以离开这个地方,。 这是“我”的爷爷最后的要求。 天色开始极速地暗了下来,云层中隐隐地轰鸣声,预示着暴雨将至。 惠子小姐趁着雨水还未下落,在庭院里收着衣服。我本来也想帮忙,但却被以“身体还未康健”的理由回绝了,这让明明已经可以下地乱跑的我非常无奈。 晾衣服的架子正好摆在那棵槐树附近。 但是奇怪的是,那棵我唯恐避之不及的槐树,今天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安静的有些诡异。 渐渐地,轰鸣声越来越大,惠子小姐最后还是来不及跑回房子里,被雨水淋了一些。 但是她没有在意,反倒是担心我有没有被雷声吓到。 惠子小姐真是的很关心“我”啊…… 这么想着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了炸裂的声音。 那棵奇怪的槐树被雷劈了。 虽然没有顺势燃起来,但是劈落了好几根枝干,叶子焦黑焦黑的,完全没有原来枝叶扶苏的样子。 “一旦年岁渐长,就会被淘汰掉啊……” 我闻言转过了头,发现惠子小姐正神色晦暗地望着那棵如今枝叶受损的槐树。 “无论是人,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如果迟迟不肯离开,违背了应该遵循的东西,只会可怜地被这世间的规则强制驱逐啊……” 虽然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鬼,但是我没有打断她突如其来的忧郁,而是默默地拉住了她的手,她很快收回了那些在我看来繁杂敏感的心思,把我牵离了走廊。 晚饭的时候还被担心我身体着凉的她灌了一碗浓浓的姜汤。 翌日再起来看,院子里的槐树早已不见了踪影,问了惠子小姐才知道,昨夜那棵槐树在风雨飘摇中,不堪重负地倒在了庭院里,被早早醒来的她专门请工人搬走了。 之后,我就再没见过那棵让我胆战心惊的槐树,反倒是惠子小姐在庭院里槐树原本生长的地方埋了许多花籽,还一本正经地告诫我树皆有灵,在那里种下的种子一定会开出非常美丽的花。 但是我猜测那棵槐树里的灵一定是一个不太好的灵吧,自带恐怖的bgm什么的,非常有煞气的样子啊…… 后来果如我言,那些埋下的花籽没有一个发芽的,哪怕惠子小姐后来又重新种了一些,那一块地方仍然杂草不生。直到多年后,我与友人翻修庭院时,才惊觉那棵早已不知腐朽在何处的槐树,竟然留下了蔓延至整个庭院的根系,盘根错节,甚至有一些延伸到了书房底下。 偶尔想想,如果当时没有那道闪电将那棵槐树劈毁,已经没有足够养分的它,要从哪里填饱肚子呢……也许那天在屋子里听见的音乐声就是那棵槐树正在觅食吧,如果我没有及时跑出去,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也未尽可知…… 不过那早已与我无关了,因为目前最大的问题是——休整了两个月的我,即将再次步入幼稚园。 第3章 三 三、 阿布那常常说,我是它妖怪生涯中见过的,最奇怪的人类。 其实我也想把这句话改动几个字再送还给它。 因为作为一只曾经“称霸”幼稚园多年的大妖怪(据说),它的第一次出场严格来说还蛮有趣的。 那是我刚步入幼稚园的第二个月,暑气炎炎。在电力系统还不完善的乡间,团扇成为了通用的消暑产品。 看着同班的小鬼头在老师教导下磕磕绊绊地使用起小号团扇,作为一个智商可以碾压所有同期的我来说,投机取巧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我的投机取巧,就是钻进幼稚园后面的一个无人问津的凉爽屋子里。 相比起城市里那种恨不得将孩子捆在身边的教育方式,乡间的放任自流颇合我心意。只要午饭和放学的时候必须乖乖地呆在老师身边,其它时候你可以随意出现在幼稚园里的任何地方。 除了午睡房后面的那间破败的屋子。 说这话的是我们班的现任孩子王,山下君。 他在前几天凭借父亲专门从国外带回来的电动玩具,成功击败了弹珠玩的非常棒的泽田君,成为了我们班新一任的孩子王。 当他向其他人分享自己从大人那里听来的故事时,坐在附近看书的我也顺便听了一耳朵。 也是因为他,我才知道了这么一个“避暑圣地”。 虽然他提起这个屋子的时候,是以讲恐怖故事的语气解说的。 小心翼翼地绕过几个扮家家酒的小男孩,我很快在找到了那间被爬山虎眷顾的屋子。 虽然屋子被大铁链锁住了,但是两扇门之间的缝隙却刚好可以容下我这个年龄的孩子钻进去。 会用锁锁住的,一般都是可怕的秘密。 换句话说,就是die 因为受到的教育是好奇心不要太重,所以我甚至没有想要通过那个缝隙观察里面的情况。 我看着被锁住的门叹了一口气,想要转身离开,但是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突然顺着我的后背曼延至全身。 “……” 有什么危险的东西正在靠近。 我的大脑由于充斥满了逃的念头,结果理智有点死机了。 幸好我的直觉迅速反馈给我一个指示——进去。 然后下一刻,我手脚并用地钻进了缝隙里。 我捂着嘴,尽量放缓呼吸,因为我感觉的出来,那个刚才让我恐惧的东西,已经到达了门外。 如果声音太大的话,是会被发现的。 我的直觉没有害我,它虽然不确定屋子里有没有人,但是果然没有进来。 哪怕只是弯下腰窥伺一下这个屋子的内部也没有。 只是在屋子附近摸索了一会就离开了。 直到那诡异的“”的声完全消失之后,我才松了一口气,彻底瘫软在地上。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刚才门外的东西大概是八尺大人,在我曾经翻阅的那本怪书里,算是非常具有攻击性的妖怪了。 那么不出意外的话,今年就是八尺大人寻找陪伴者的“祸年”了。 我缓和了一下情绪,才发现现在所处的地方是一个废弃的医务室,里面像模像样的放着存放药品的柜子,连铁架床也没有被迁走。 但是最引起我注意的,还是墙壁上挂着的一面镜子。 一面画风明显不对的镜子。 木制的边框延伸出纷繁复杂的如同枝干一样的装饰,勾勒出呈菱形的镜面。看上去非常的特别和高大上。 但是它太干净了。 一点尘埃都没有的那种干净。 这与到处是蜘蛛网和厚厚尘埃的这里,搭配地极度不和谐。 更重要的是,当我一眼望向镜面的时候,清晰地看见,里面倒映出来的人明显不是我本人。 就在我发现墙上那面镜子不太对,想要赶紧离开的时侯,我的耳边响起了一阵旋律欢快至有些蠢萌的音乐。 然后下一刻,我看清楚了镜子里的东西——一只脸上打着马赛克的长得类似泰迪熊的东西。 这就像是你看恐怖片看到*,情绪极度紧绷的时候,突然发现里面的恐怖场景是五毛钱特效做的,而且音效师还明显心不在焉地配了类似《x苹果》之类过分欢快的音乐。 你只会被这突如其来的反转逼得上气不接下气地大笑,而不会有丝毫的恐惧和不适。 于是下一刻,我非常不客气地,笑了出来。 我的不按常理出牌明显让镜子里的东西懵了,它顶着一张马赛克脸,对我说出了我至今记忆犹新的一句话: “这个小鬼一定是被我吓傻了……” 这是我与它第一次的见面。 有时候我常常会想,如果我不是糟糕到被上天厌恶的话,那么就是幸运到被上天眷顾了。 因为随着我的新生,我似乎被赋予了一些特殊的能力。起码后来在他人口中得知的,这个长相极度恐怖的妖怪,现在在我眼中不过是一个打着马赛克的泰迪。 可惜镜子里的小东西不知道这些,对于我明显落了它面子的行为只会产生“这一定不是我的问题”之类的羞愤欲死的表情。 好吧,严格意义上来说,这确实不是它的问题。 等到我收敛好笑意之后,镜子里早已没有了它的身影,甚至直到我离开这间屋子,它都没有再出现过。 只是耳边飘飘忽忽的音乐声告诉我,它大概仍然躲在镜子的背面,暗搓搓地窥伺着我的一举一动。 我在回家的途中,发现各家门上都贴上了画着奇怪符号的黄纸。后来问了惠子小姐才知道这么做是这里流传了多年的一个习俗——就是在每十年的二月底,每家每户都必须在门口贴上这种特别的黄纸,以祈求风调雨顺,而且在这段时里,外出时最好要多人一起,这样好运才能不遗漏每个人。 这样看来,虽然恐怖的事实早已被时间掩盖,但是应对的方法却意外地保留下来了。 毕竟比起知道这么做是为了赶走危险的妖怪,还是把它当做是一种美好的祈愿更好吧…… 只可惜八尺大人虽然无法进入房间,但是也没有回它该呆着的地方。偶尔幻听似的“”声提醒着我,它还在乡间徘徊,寻找着中意的陪伴者。 其后很多天,我在幼稚园里都会带着书去那间废弃的屋子里看,不是不害怕孤身的我会再在这里遇到八尺大人,只是从那本怪书里我知道,这个世界虽然鬼怪盛行,但是每个妖怪都存在着各的领地和规则,也有与之对应的实力压制。 显然,镜子里那个妖怪的实力就要比八尺大人强,而且这个屋子大概就是它所掌控的势力范围了。 所以呆着这个有妖怪寄居的屋子,其实才是现下最稳妥的方法。 当然,作为回报,每次我离开的时候,都会留下一个三角饭团,并且总能在第二天回到这里时发现饭团不见了。 鉴于这附近连野猫都没有,我只能暗自猜测,我的存在大概是被它默许了吧。 唯一有些遗憾的是,每每望向镜子时,里面显现出来的都是我自己的样子。 就像是那天的所见所闻只是我的南柯一梦罢了。 不过我总能感觉得出来,呆在那个屋子里的时候,我不是孤独的。 第4章 四 四、 山下君神隐了。 神隐,差不多是失踪的意思。只是是被非人类给弄失踪的。 一般来说,“神隐”的结果有四种类型,一是平安返归后仍记得过程,二是平安返归后却遗忘过程,三是遗体被发现,四是音讯全无、生死未卜。1 很不幸,山下君是第四种。 但是幸运的是,现在起码没有归类为第三种。 我是一早醒来从惠子小姐口里得知这个消息的。听说是一群孩子上山去玩,在中途的时候山下君想要回家一趟,就独自走了,结果就再也没有回来。 等到其它孩子后来陆陆续续地回家吃饭的时候,山下君的家人才发现不对劲,一家一户地找过去询问,可是几个小孩子又能提供什么有利的线索呢?最后还是大家一起带着手电筒去山上帮忙找的,只是搜寻了一个晚上也是无果。 今天好像还要再组织人去那座山附近找找。 我有些担心山下君是不是被八尺大人带走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就没有任何可能找的回来了。 因为八尺大人这种妖怪严格来说,在不出现于人前的时候是非常有益的。 它一般情况下只会寄居在年代古老,植被覆盖茂盛的高山之中,在平常的年份里,可以保证它所管辖的区域风调雨顺,少灾少难。但是一旦到了每隔十年才会出现一次的“祸年”,它就会从山上下来,到处寻找合它眼缘的“陪伴者”,然后迷惑他们,将他们带走。 而这些被带走的“陪伴者”,基本上没有一个人可以回来的。 但是这就是规则,人与妖怪可以和谐相处的规则。 在过去,人们为了祈求风调雨顺以获得足够的粮食来度过寒冬,往往会与山野间的一些精怪定下约定,通过祭祀或者供奉其塑像的方式来换取农业生产的顺利。 不过并不是每个妖怪都是通过这种方式与人类达成约定的,有些妖怪会通过选取人类作为陪伴者或者食物的方式来获取满足感。 而这些被妖怪们相中的人就会被随之神隐。 只是到了近代,随着人类实力的加强和自然环境的破坏,一些妖怪消失在了日益裸露的山林中,曾与当地人的祖先定下的协议也烟消云散在时间的长河里。 山下君神隐的地方叫做野比吕山,山势高耸,终年云雾缭绕,于是当地的居民便代代相传说,在野比吕的顶峰,雾气最浓稠的地方,是山神的休憩之所。 不过事实上由于雾气的阻隔,确实至今都没有人到达过山顶,所以到底有没有山神存在,也不大好说。 不过我猜测,大抵是有的…… 由于山下君的事,幼稚园里的老师很是担心了一阵,对每个孩子都加大了看顾力度,等我再次来到那间寄居着妖怪的屋子里时,已经是一周之后了。 让我惊喜的是,镜子里的妖怪终于理我了。 它对我没有按时上交供奉的行为非常不满,直到我解释过原因后它才稍微缓和了一点情绪。 “……所以说啊,你们人类最麻烦了……”它用软软的肉垫拍了拍镜子,“一个八尺就能闹出这么多事……” 我闻言有些诧异:“你怎么知道山下君是被八尺大人带走的?” “小鬼,惨到这个季节才可以出来找东西吃的妖怪,除了八尺就没有别人啦……”它说着示意我将今日的“供品”递到镜子面前,然后一把抓过开始咬了起来,结果因为嘴巴里鼓鼓囊囊的,说话的声音也显得奇怪了起来。 “……不过,你只要老老实实地给我准备供品就可以了,也没有必要太在意这件事。隔壁山上的那只八尺啊……怎么说呢,应该是不会吃掉那个小鬼的。” “不,应该是绝对不会吧……” 接着,它给满头雾水的我讲了一些,关于带走山下君的那个八尺大人的事: 最初的时候,寄居在野比吕的那个八尺,是个性格非常暴戾的妖怪,最喜欢在黄昏的时候装成人类的样子,迷惑上山的猎人,然后把他们吃得面目全非。 后来,大概是动静闹得太大了,被当时一个云游的和尚给好好收拾了一顿,不过毕竟当时人类式微,需要八尺所能福泽一方的能力,而且又有山神大人在旁边看着,所以只是定下了隔好多年才能下山一次的规定,然后就不了了之了。 不过那个和尚算是一个能力比较强的异士,他将一种八尺不敢靠近的咒语制成了符咒,传给了当地的居民,以应对每隔十年八尺下山的“祸年”。 就这样,哪怕是等到了可以出现于人前的日子,因为符咒的缘故,它也只能不停地徘徊至最终期限,然后一无所获地回到山上。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了很久,直到某一天,被一对吃了禁果的男女打破了。 当时在一户地主家有一个和下人暗通曲款的小姐,因为互相间有了苟且,而且肚皮也日间鼓了起来,这两个人就决定一起私奔,到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 就在他们收拾好财物准备离开的时候,他们的事被人密告给了地主,也就是这位小姐的父亲。 这让原本还想将女儿送进将军府做人情的地主非常震怒,他在迅速杀死了那个与自己女儿有苟且的下人后,就将一碗堕胎药端到了自己女儿面前。 不过这部分到底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接下来能让人知道的部分就是,那个小姐逃了出来,逃到了野比吕山上。 带着她腹中的孩子。 而那一天,正好是八尺可以下山的第一天。 也许当时那个小姐的想法是与其将孩子打掉,生不如死地活着,不如去祈求山神大人的怜悯,为自己未出世的孩子寻求一个庇佑。毕竟当时即将临盆还强撑着身体上山的她已经是油尽灯枯了。 只可惜,她最后没有遇到山神大人。 反而是蜷缩在树下即将临盆的时候,正好碰到了第一天下山的八尺。 第5章 五 五、 那个夜晚大概是八尺漫漫妖怪生涯中最特别的一个。 两个人,一只妖怪。 而那只妖怪只需要做一个选择。 最后它选择吃掉了那个小姐,带走了她费尽心机保下的孩子。 这么做显然打破了约定。 但是又似乎没有。 按照它与人类定下的约定,在“祸年”的时候,它只能带走一个它所选取的人类作为陪伴者,或者食物。 现在它吃了一个,带走了一个。 严格来说并没有破坏约定。 看来虽然人类会利用符咒钻漏洞,可是它也不傻。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八尺将这个孩子带走后并没有作为食物给吃掉,反而是把有些先天不良的他养得白白胖胖的。 这让当时野比吕山上的妖怪们都大吃了一惊,不过后来它们又猜测,八尺那个家伙贼精贼精的,估计是嫌小孩子不够吃,想要等到养大了再吃掉。 可是这一等又是十个春秋。 等到那个小姐的家人早就放弃了寻找她和她的孩子,等到乡野的谈资早就由这个逃跑的小姐变成了其它琐碎的杂事,等到野比吕山的妖怪都习惯了这个特殊的“储备粮”。 下一个“祸年”又来了。 八尺带着这个人类的小鬼离开了野比吕山,重临人间。 就像之前许多次一样,八尺被符咒阻拦了,无法进入到屋子里,而人们在这段时间里又鲜少外出。 不过意外只要出现过一次,接下来就会出现第二次第三次。 夜深人静的时候,八尺出现在一个没有贴符咒的茅草屋里。屋里一家三口正在安睡,全然不知他们此刻已处在了极度危险的境地。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一直被八尺照顾的孩子突然哭了起来。 这个夜晚,大概是八尺妖怪生涯中第二个最特别的。 它在这个夜晚失去了它所照顾了十年的孩子。 “然后呢?”我紧张地问。 “那个小鬼头挂了呗。” “那他是怎么挂的啊?” 镜子里的妖怪吞下了最后一口三角饭团就背过了身体,不再理会我了。 哪怕是非常想要知道接下来故事的我,也明白,看样子没有饭团,它是不会开口的了。 只可惜我今天只带了一个饭团。 我只能有些遗憾地准备离开了。 “喂!小鬼,明天再来的时候,就不是只带一个饭团就可以打发我了哦!” 我闻言一惊,还未仔细理清脑中复杂的想法,就听见那个妖怪以一种非(chou)常(bu)无(yao)礼(lian)的语气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两个。如果没有两个你就给我滚蛋!” 我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然后对它点了点头,快步离开了这里。 在赶回老师那里的途中,我在一个墙角发现了正在悄悄哭泣的泽田君。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我的脚步声显然惊动了他,他惊恐地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又把脸埋进了手里。 我有些奇怪他的反应,但也没有多想,慢慢地坐在了他的旁边。 他一直小幅度地耸动着肩膀,对我的做法不甚在意。 然后就在我数着蚂蚁快要睡着的时候,一直在哭的泽田突然开口了。 “我真的不是故意要把阿原留在那里的……” 我一开始想着自己只要老老实实地做一个听众,排解一下对方的心情就可以了,结果他讲的第一句话就让我整个人倏然一惊。 因为幼稚园里名字里有原字的,只有已经神隐了的山下君! 泽田君估计是实在是憋不住了,而且也认为我还是个小孩子1,不会明白他在说什么,于是就将整件事的经过断断续续地告诉了我。 原来前几天山下君因为那个电动玩具的缘故,吸引了“本来应该”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后,泽田君就一直想找个机会让山下君当众出个丑,好缓和一下自己的玻璃心。 最后他想到了一个主意,那就是把山下君带到山上去玩捉迷藏,然后留他一个在那里数数,其他人直接回家。 这样山下君在山上找了半天,最后却发现大家都早就走了之后,肯定会哭着回家的。到那个时候,他就可以放肆地嘲笑山下君是一个爱哭鬼了。 为了使这个计划顺利实施,他还专门找了和自己玩得最好的几个朋友一起来参与。 但是没有想到的是,在游戏开始的时候,他们见到了可怕的东西。 “那是一个非常非常高的女人……穿着白色的和服,一直不停的发出‘popopo’的声音,当时我们都怕的不行,全部跑掉了……等离开那座山的时候,我们才发现,阿原不见了……” 我听到这里瞪大了眼睛,张了张嘴,却发现说不出任何话。 他没有发现我的异常,或者说已经全然陷入了那段可怕的回忆了,只是自顾自地说着: “等到我们反应过来后,就在一起讨论着,如果阿原没有被带走的话,我们就去向他道歉,如果他晚上没有回家的话……我们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统一说他在半路就已经自己回去了……” “这样出了什么事,也和我们没有关系了。” “只是没想到,阿原最后还是出事了……现在我的那些朋友虽然不敢说出当时的真相,但也再也不愿意和我一起玩了……” 他说完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边用袖口认真地擦干眼泪,边从地上站了起来,小声地对我说了一句“谢谢”后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徒留一个人我浑身发冷地留在原地。 泽田君他……似乎至始至终都没有提到过“后悔”“愧疚”之类的字眼吧…… 他在担心的似乎都是“朋友不再理我”或者“好害怕当时被带走”之类的问题啊…… 晚上吃饭的时候,惠子小姐给我炖了我最喜欢的海带筒骨汤,可是我却始终提不起胃口。 惠子小姐看上去很担心我的状态,在问了我原因,却没得到她能相信的回答后,于翌日去了幼稚园,和老师讨论了一上午“校园暴力”这种离我远的没边的事。 我独自回到房间后找出了那本怪书,反复摸了摸封面后,我翻开了最开始内容出现不同的那一页。 那上面用草书写下了力道透纸的一首元曲: “绝顶峰攒雪剑,悬崖水挂冰帘。 倚树哀猿弄云尖。 血华啼杜宇,阴洞吼飞廉。 比人心,山未险。” 第6章 六 六、 即使我将两个饭团都带给了那个镜子里的妖怪,它也还是没有把故事的结局原原本本地告诉我。 只是以一句“啊……我也忘记了”作为对我的交代。 这让处女座的我非常抓心。 可是即使我以塞了话梅的三角饭团为诱惑,它也只是犹豫了一会就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你这个小鬼头知道这么清楚干嘛?小心也被八尺带走哦!” 我闻言皱了皱眉头,还是选择了主动转移话题。 “那么也就是说,山下君是不会被伤害了对吧?” 镜子里的妖怪嚼着饭团懒洋洋地对我点了点头。 我稍微松了一口气。 虽然和这个妖怪不算认识了很久,但是感觉它应该是不会欺骗自己的。 或者说,完全没有必要。 毕竟作为一个可以压制八尺的妖怪,如果它想要吃掉我的话简直不要太容易,可是我始终都没有感受到它的恶意。 唔……也许是我看上去还没有饭团美味吧…… 我默默地移开了落在饭团上的视线。 不过看上去即使山下君现在没有安全问题,但是短时间内估计也是回不来了。 但是我猜测,如果过了很久山下君的家人都没有找到他的话,应该就会有厉害的家伙猜测到是八尺大人作怪,然后想办法了吧。 只是到那个时候,八尺…… 算了,那种危险的妖怪还是不要再过分关心了。 镜子里的妖怪舔了舔软呼呼的肉垫,然后舒服地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 我觉得它现在心情应该还不错,于是跟它讲了一下泽田君的事。 事实上,哪怕是复述整件事的经过都让我有些发寒。毕竟作为一个前世只在新闻和电影里,才听说这种“熊孩子毁一生”的普通人,突然发现这种孩子就生活在自己周围,并且已经成功作死过,都会有一种后背发凉的感觉。 一时无意的伤害,或许多年后还能一笑而过。但是他那时对于朋友神隐之后的安危却无动于衷的反应,才是让我最不能接受的地方。 小孩子的“恶”,往往是最容易被宽容的,也往往是最难被宽容的。 不过我清楚地知道,即使我有勇气把这件事告诉大人们,也只会被早已抱成一团的泽田君他们说是骗人罢了。 毕竟自己当时又不在场,如果说知道事情经过的话,大概会被普通人认为是有病吧。 现在我也只能将整件事告诉不普通的镜子妖怪了。 “唔……你们人类真是会玩啊……他骗他,他帮他,他骗你……”镜子里的妖怪听完我的讲述后,低低地说了这么一句我费解的话,然后冲我露出一个非常带有嘲弄意味的表情,“那现在作为唯一一个没有参与整件事却刚好知情的你,可要小心了哦……” “小心什……”我在它那种“没错,就是你想的这样”的目光中,慢慢止住了嘴里的疑问。 半晌,一阵凉风透过门口的缝隙吹拂了进来,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早春的风果然还是略带寒意啊…… 我紧了紧衣服,对它点了点头,打算离开了。 “你觉得人类真的可以毫无芥蒂地和妖怪生活在一起吗?” “还是在有办法逃离的时候,会选择死死抓住机会呢?” 我闻言停下了脚步,惊讶地转过了头。 昏黄的屋子里,远处墙壁上挂着的镜子依然光滑如新,只是里面早已没有了某个妖怪的身影。 在我回家的路中,我又见到了泽田君。 他似乎是想要和谁说些什么,但是却被对方推了一把,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乡间的小路并不平坦,偶有石子是非常正常的事。泽田君摔倒的时候,胳膊在一块棱角锋利的石子是划了一道,流了很多血,推他的人看到这情景显得非常害怕,赶紧跑掉了。 而留在原地的泽田君一直低着头捂着伤口,没有什么反应。 过了很久,等到那个人几乎就要消失在小路尽头的时候,我看见泽田君突然抬起了头,对着那个人离开的方向。 笑了。 然后在低下头的瞬间就将指甲狠狠地撕扯进了伤口,直到它看上去非常严重才停了下来。 我打了一个寒战,然后尽量不发出声音地离开了。 晚上我准备要洗澡的时候,惠子小姐走了进来,我有些羞涩地用浴巾围住了自己,小声请求她离开。 她脸色不知何故显得有些难看,在她的强烈要求下,我只好同意让她帮我洗一次澡。 在脱下我浴巾后,她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下我的身体,直到我的脸快要烧红了,她的脸色才明显变好了很多,开始示意我坐进浴桶里。 我觉得有些奇怪,平常洗澡都是我自己来的,惠子小姐虽然担心我,也是会尊重我的意见,每次都会认真地对我说一句“要小心哦”,就乖乖端着板凳坐到门口去等我洗完澡了,怎么今天一定坚持要亲自帮我洗澡。 我坐在浴桶里,调整了一下情绪,然后小声地询问了正在帮我搓澡的惠子小姐。 “我刚刚去扔垃圾的时候,听见隔壁的安井太太说,你们班的那个泽田啊,好像是被中村家的孩子欺负了,手臂上划了很深的一个口子。但是他回家之后什么也没有跟家人说,结果晚上快要吃饭的时候,他的家里人就发现他晕倒在地上,袖子里都是血。不过幸好送医及时,现在已经没有问题了。” 我慢慢放下了手中的小鸭子,迟疑了一会,还是轻声询问了接下来的情况。 “等泽田在医院里醒过来了之后,他的家人都拼命问他是怎么回事。起初泽田什么都不肯说,只道自己是不小心摔倒弄伤的,后来他妈妈哭了很久,他才说漏嘴,说是中村干的,理由大概是嫌泽田老是来烦他,一时冲动了云云。” “现在中村的家人已经压着他们的儿子,专门去医院向泽田和他的家人道歉去了。”惠子小姐说到这里,利索地拧干了毛巾,在我脸上轻柔地擦拭着,“总之这件事实在是太可怕了……” “现在的小孩子啊,就是容易冲动,一言不合就会伤害别人。当时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立刻就想到了少爷你。我们家少爷啊,这么老实又这么乖,如果被欺负了肯定也会像泽田一样,什么都不敢说的。不过幸好,言叶少爷没有什么事啊……” “总之,以后还是要多多小心一点啊!” 我低低地应了一声,没有再多说什么。 第7章 七 七、 过了几天,有一群陌生人随着附近庙里的住持来到了这里。 他们在山下君的家里停留了几天后,就带着一些用锦布裹着的东西上了野比吕山。 而他们上山的那天,已经是“祸年”的最后一天了。 十多天后,他们一行人非常狼狈地离开了野比吕山,然后匆匆赶回了山下君的家。 联想到山下君的神隐,我大概猜测到了他们的身份: 在过去人类式微妖怪繁盛的时期,年代久远的山林经常会孕育出一些实力强大而又性格暴戾的大妖,它们将人类视为食物,并且毫不节制地屠戮人类。人类的数量在那个时期一度锐减了一半。 但是,每个世界的运行都有它各自遵循的法则。 不过毫无例外的是,这些法则都崇尚“平衡”。 于是一些拥有杰出天赋的人类,开始悄无声息地出现。他们中的某些人甚至可以与实力强横的大妖相匹敌,从而护佑一方百姓。也正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人类迎来了第一个繁盛期。 只是随着时代的发展,过去那些曾辉煌一时的家族渐渐陨落成了历史的尘埃。妖怪式微,也大多躲入山林之中,鲜少见人了。 而在第二个衰亡期,人类由于天灾*而再次人口锐减。 为了减少灾害的发生和促进农业生产的顺利,一些掌握了部分特殊能力的人开始与妖怪签订契约。 他们会通过祭祀、供奉其塑像甚至献上活人的方式,努力满足妖怪们提出的要求,以换取人们渴求的平安。 当契约签订后,一旦某天出现了什么意外,那些当年曾经主持签订仪式者的后代,就会回到最开始的地方,与妖怪进行谈判。 那些远道而来者,应该就是这类人。 只是看样子,谈判的结果并不理想,因为他们没有把山下君成功地带回来。 不过也并非毫无进展。 根据镜子妖怪所听到的风声,八尺大概已经答应在某个时间点之后,会将它所带走的人送回来。 那个时间点,不出意外,应该也是十年。 “所以说啊,那个八尺确实是一个非常固执的家伙啊……”镜子妖怪说这话的时候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整个人显得有些郁郁的,连脸上的马赛克都黯淡了不少,“明明只要把那个小鬼头扔回去,供奉什么的,他的家人一定会好好提供给他的。现在身边放了一个小鬼……还是个能记事的……简直就是定时炸弹!” 我小声地插了一句:“山下君和八尺大人在一起生活,没有关系吗?” 镜子妖怪沉吟了一会,然后对我摇了摇头: “那个小鬼头应该是没什么问题,至于八尺那就不好说了……” “也许根本用不着十年,那个小鬼头就能回来了……” “……在你们人类的世界里,有一种叫做缘分的东西,它是人与人,或者人与世间万物之间产生密切联系的开始,你们通常将它视作是美好的东西……但是在妖怪的世界里,它有一个寓意截然相反的名字——不幸之因。” “因为从古至今,与人类牵扯密切,而忘记彼此之间界限的妖怪,哪怕是极恶之酒吞,都逃脱不了一个悲惨的结局……” “这种与人类的缘,是绝大多数妖怪躲之不及的。” 可是八尺却选择了直接往上撞。 我不知道那个结局晦暗不明的故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是显然界限,就是是这个世界最大的法则了。 在这个*则下,人类和妖怪可以相互屠戮,也可以各自为居,但是唯独不可以过分接触,模糊彼此的界限,否则就会带来可怕的结果。 这就有点像我故国的某些凄美传说,中心都是神仙不能与人类相爱什么的。只不过跨越了一个海峡之后,神仙变成了妖怪,相爱变成了相交。 看来,那些远道而来者应该也是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才会答应了那个十年之约。 不过这么想的话,我和镜子妖怪算是已经模糊界限了吗? 在我问出这个问题后,镜子妖怪明显顿了几秒,然后迅速露出了一个非常不屑的表情,开始对我的智商水平进行了嘲笑,其嘲笑内容无外乎一个主题——不要想太多,我们只是普通的人妖关系。 如果它说话的时候耳朵没有那么红的话,我觉得我一定会认为它非常讨厌我的。 万事无如果啊…… 镜子妖怪边讲还边注意我的神色,结果被我的无动于衷噎了一下,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在僵了几秒后,立刻恼怒地冲我大吼起来: “我的供奉呢?!包鳗鱼了没有!磨磨蹭蹭地干什么,还不快点拿过来!” 我麻利地把口袋里塞着的小布包拿出来,递到了镜子面前。 它用肉垫灵活地打开了布包上的结,然后下一刻,它愣住了。 戳了戳布包里放着的铁罐子,它眯着眼睛认真地辨认了一下上面的文字: “这是……鳗……鱼……鳗鱼罐头!(ˉ﹃ˉ)” 我点了点头,顺手帮它把罐头打开了。 它立刻就眼睛发直地盯着罐头里的东西,过了一会才小心翼翼地把罐头抱了起来,放在肚皮上,然后整颗头埋了进去,发出了“卟叽卟叽”的咀嚼声。 我在旁边饶有兴趣地看了一会,然后琢磨了一下时间,也准备回家吃饭了。 我刚迈出一步,它就抖动着耳朵从罐头里出来了。 它的视线在我身上停留了几秒,然后突然从身后摸索出一颗珠子扔了过来。 我赶紧接住。 “虽然你又弱又蠢,但是看在你带的东西还算合我心意的份上,我就勉强接受你以后这么供奉我了。” “记清楚,你所供奉的妖怪是复妖阿布那,才不是什么镜子妖怪!” 看来它很清楚私下我是怎么称呼它的啊…… “所以说,你是因为遇到了可怜的小猫咪,才把我给你带的点心送出去的喽?”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对不起,惠子,要给你添麻烦了。因为它看上去非常有趣,所以我还想继续喂养下去。” “不用说对不起啦,不管少爷想做什么,我都是会支持的。不过如果少爷真的喜欢的话,完全可以把它带回来养,言叶家的宅子还是很宽敞的。” 我笑着摇了摇头,正想回答,就看见惠子小姐将明天要带给阿布那的米饭,握紧成了一个个老鼠的形状。 我顿了几秒,然后在心里默默地对她竖了拇指。 惠子小姐见我摇头也就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牵扯,只是开始正色地告诫起我来: “少爷开心就好,不过,少爷一定要记住哦,猫咪是一种非常高傲的动物,驯养它们得是一个长期的过程,要保持足够的耐心啊。” “而且,最最重要的是,绝对不可以让自己受伤哦!” 我被她劝诫小孩子的语气弄得有些哭笑不得,但也有些感动于她的关心,只得认真应下了。 我躺在床上,对着头顶的日光灯细细地观察起那颗阿布那给我的珠子。 它摸起来就像普通的珠子一样,冰冰凉凉的,但是分量却比一般的珠子要重很多。在灯光的照射下,会显现出异常瑰丽的红色,如果将珠子再拿近一点,还能看见珠子的中心有一道黑色的竖线,使得它整体看上去有点像是某些猫科动物的瞳孔。 不过,复妖啊…… 我转了个身,把珠子压在了枕头底下。然后望了望那本怪书所在的方向。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复妖是正在被封印的妖怪才会有的附加词。不过会使用这个词的,还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在某个特殊的时间点之前。 它曾经不是妖怪…… 第8章 八 八、 我觉得我正在做一个奇异的梦。 高大茂密的树群,隐秘的小道,漂浮在身侧的纸灯笼,还有形形色色戴着面具的人…… 我于灯火辉煌处突然被人拉住了手。 真冷…… 我打了个哆嗦。 回过神时,人已不在,手中却凭空多了一张请帖。 “原来已经到仲夏了吗?”阿布那嚼着我特地奉上的牛奶糖,翻来覆去地看着请帖。 那张请帖是我一早醒来在枕边发现的,载体似乎是某种不知名的树的叶子,宽宽大大的,打开之后里面只写了简短的一句话: 七日后,妖怪の门开启,野比吕山,望君莅临。 下面还画了一张详细的地图。 至于落款,则是某种猫科动物的手印。 虽然能够收到别人邀请是一件蛮开心的事,但是前提是不是去什么危险的地方啊…… 再联系到昨晚做的那个奇怪的梦,我猜自己可能是被邀请去参加妖怪狂欢之类的事了。 不过,按照怪书里的说法,貌似曾经有“幸”莅临的人类前辈们,几乎没有一个能成功回来的啊…… 虽然也不是没有例外,但是我觉得在某种程度上,这甚至比没回来还惨。 关于妖怪的邀请,怪书在简单介绍后,还专门花了五页左右的笔墨,详尽地讲述了一个叫做“藤田阿卫门”的人的例外故事。 故事发生在平安时代,某某山住着一个叫做藤田阿卫门的猎人,他在某天捕猎的时候,捉到了一只初生的狐狸。那只狐狸浑身都是银白色的,藤田见它看上去病病殃殃的,虽然一直在发出哀鸣,可是半天都没有见到它的母亲出现,他就猜测这只狐狸大概是因为身体不够强健,被生了很多幼崽的妈妈抛弃了。 藤田想到自己也是一出生就被家人抛弃的,难免动了些恻隐之心,就把它放走了。 这个小插曲很快就被他忘记了,不过多年后,他有一天回家的时候,突然发现桌子上放了一张请帖。 感谢他曾经有幸读过几年书吧,他还是勉勉强强地看懂了请帖的意思,里面大致就是请他参加妖怪的活动什么的。 如果是一般人无缘无故收到这种东西,估计吓都得吓死,可是藤田不是一般人啊,他这个人好奇心非常重。 看到这个请帖,他不但不觉得恐怖,反倒觉得有意思极了,当即就决定要去见识一下。 于是三天后,一个满月高悬的夜里,他兴冲冲地赶去了请帖里附带的地图所指明的地方。 在那个奇妙的夜晚,他见到了许多凡间难见的东西,认识了许多凡间难寻的妖怪,并且从头至尾,他都得到了很好的招待。 最后,在要吃饭的时候,那些妖怪抬上来了一个少女,然后纷纷邀请他先品尝。 藤田一看傻眼了。 吃人 哎呀,我猪肉都没好好吃过几次呢! 藤田那个时候就开始琢磨着怎么开溜了,当然,如果可以,顺便也救一下那个妹子吧。 于是他露出非常高兴的样子,走到了那个妹子旁边,看了一会,然后皱着眉头对那群妖怪说: 这个女的一看就很多天没有洗澡了,脏脏臭臭的,我喜欢吃干净漂亮的肉,还是先洗一下再吃吧。 那群妖怪很傻很天真,想都没想就同意了他的请求,让他一个人带着这个“食物”去湖边清洗一下。 于是藤田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带着妹子走掉了。 回到家后,藤田本来想帮这个妹子联系一下家人的,结果这个妹子却说自己家里人口多,父母负担不起,是特意将自己带到这附近打算扔掉的。谁料还没等扔呢,那群妖怪就出现了。 为了不被妖怪杀掉,她被当做供品留给了妖怪,现在无家可归,又被你救了一命,只得以身相许,希望你不要嫌弃云云。 藤田一听就乐了,好嘛,老婆这就有了。当即就答应娶她,没过几天就行了周公之礼。 两人结婚后也算甜蜜,特别是自从结婚后,藤田每次出门捕猎都收获颇丰,他只觉自己真是娶对了,妻子真是个福星。 甚至没过多久,妻子就怀孕了。 只可惜,藤田的美梦在妻子生产那天完全破碎了。 他的妻子努力一晚,最后竟然生下了三只狐狸幼崽。 也是直到这时,他的妻子才将一切的真相告诉他: 原来他的妻子正是那只曾被他出于怜悯而放走的白狐。 她感念自己被亲人抛弃,却反倒是被一个人类给予了同情,便想回报于他。 于是多年后,她伙同一些实力不及她的妖怪设了这么一场局,想要让藤田娶了自己,好报那一放之恩。 只是现在事情败露,不知道自己的丈夫是想杀了自己和孩子,还是想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继续生活在一起呢? 可是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所以最后藤田做出了什么选择也不得而知。 不过我猜测藤田应该不会杀了自己的妻儿,毕竟相处了如此之久,且他的孩子虽然是妖怪,但也是一直孤独的他现在唯二的亲人了。 不过话说回来,难道言叶崇曾经救过什么小动物,现在成精了的它回来打算以身相许了吗? 我打了个哆嗦,然后急匆匆地去学校找阿布那了。 只可惜阿布那也不大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要说妖怪给人类发邀请呢,也不是没有,不过大多是准备将他们引来后留作食物吃掉的,只有极少数是出于其它目的的……” 阿布那说着打量了一下我的小胳膊腿,啧啧了起来。 我赶紧再奉上几块巧克力,然后冲它露出了我湿漉漉的眼睛。 因为最近我发现,阿布那似乎不大受得了我对他这么做,每次我的目光过多的在它身上停留的时候,它都有些不(xiu)自(se)在(♂)。 它接过巧克力后果然避开了我的视线,开始给我商量对策了: “……如果是普通的妖怪邀请的话,你不去是不会怎么样,但是现在是仲夏,而且你收到的是用梦还叶做得请帖,不出意外是要参加百鬼夜行了,这是不能拒绝的。” “因为能向人类发出这种邀请的,基本上得是和我一个水平的大妖了,你要是拒绝大妖的邀请,搞不好会被它吃掉的……我看落款……难道是猫又不对不对,它没这么无聊……或者是八变八狸不可能啊,那家伙这么蠢……” 我还是有些担心,毕竟虽然每年都会有人类的小孩子将百鬼夜行当做是普通的夏日祭,参与进去然后安安稳稳回来的例子,但是却很少听闻有人类被特意邀请参加百鬼夜行的。 况且能不能回来还不好说呢…… 阿布那想来想去也没有猜到是谁,又见我神色越来越差,只得先安慰我一下:“不过你也不用担心,虽然拒绝不了,但是我可以跟你一起去看看。” “况且百鬼夜行虽然是由妖怪举办的,但是严格来说其实还挺有趣的。” 然后阿布那开始给我科普了一下百鬼夜行具体是什么样的。 简单来说就是一群妖怪唱唱跳跳,聚在一起聊天吃东西,或者开一个小摊子,交换各自的东西。 跟人类的聚会没有什么两样。 “总之,我觉得既然是被大妖邀请去的,而且是参加百鬼夜行这么重要的活动,应该不会只是为了拿你当下酒菜的……毕竟你这么小,还不够一只无脸怪塞牙缝呢……” 我闻言稍微放松了一些。 确实,如果要吃掉自己的话,这也太不会选了,自己这么小,就算是一人一口也不够吃啊。 ……所以,邀请自己参加到底是想干嘛啊! 我摸了摸脖子上的珠子。 现在看起来只能寄期望于阿布那确实如它所言,是个实力不错的妖怪,并且还是舍不得我这个供奉者被吃掉的。 总之,还是要多给它带点好吃的,让它知道我的重要性啊…… 我默默看了一眼地板上堆积如山的塑料纸…… 第9章 九 九、 七天后的夜晚,我抱着装有阿布那的那面镜子,去往了野比吕山。 阿布那此前曾嘱咐我一定要将收到的请帖带上。至于理由,则是一句“上面的地图不是让你看的,是让你用的。”让我大惑不已。 谁料踏入野比吕山后不久,放在我口袋中的请帖就像有了生命一样,自己哆哆嗦嗦地钻了出来。 我还没从它钻出来时那种虫子爬过的触感中恢复过来,就见它在空中抖动了几下后,变成一只闪着荧光的蝴蝶,翩然飞舞在黑夜中,似是要为我指路。 我张大了嘴震惊地看着那只“蝴蝶”,刚想低下头询问阿布那,却只看见一片黑漆漆的镜面,这才恍然想起阿布那现在还没出来。 事实上这是几天前的事了。 自从阿布那知道我收到百鬼夜行的请帖之后,虽然嘴上一直说我长得不够吃,去百鬼夜行不会有事,但暗地里,它却比我还要担心。 在翻箱倒柜了好几天后,它找到了据说是它的朋友过去送给他的,一种非常非常厉害的法术,开始闭门修习到现在。 我每次抱着要给阿布那的供奉来到那间屋子里,却见不到人时,都会默默表达一下内心的感动,想着如果这次我能安然无恙地回家,一定要把存了好多天的三角饭团都送给它。 然后想着想着,手就不由自主地伸向了那堆供奉中的鳗鱼罐头。 那只蝴蝶引导着我走入了一条幽深的小道,我走了一半才惊觉这里我梦中曾来过。 高大茂密的树丛,仅能容下小孩子穿过的小道,满耳的夏夜虫鸣…… ……特别是被绊倒的地方都一样…… 顺着小道走了大概有几分钟,耳边的虫鸣才逐渐被另一种喧哗的吵闹声取代,与此同时,入目的就已不再是阴暗茂密的小道,而是一片人头攒动的夜市。 我环视了一圈,发现四周的树枝上漂浮了数以千计的纸灯笼,照得到处灯火辉煌。下方的空地大概有两个足球场那么大,边缘的地方每隔几步就放置着一张大大的毯子,上面摆满了用以交换的物品。戴着动物面具的身着各式浴衣的“人”在其间走来走去,有的低下头与交换者攀谈交易,有的则围坐在一起喝酒跳舞,看上去熙熙攘攘的,非常热闹。 “人”流中甚至还有一些类似于舞狮的队伍,舞动着各式各样面貌奇特狰狞的妖怪头,击打着热闹欢快的乐曲,在“人”流中穿梭。 我咽下口水,回头看了一眼。 那条之前走过的小道早已不见踪影,只余一盏漂浮的灯笼停留在那里。见我回头看它,那盏灯笼上面渐渐浮出了一个大大的眼睛,对着我挑逗似地眨了一下。 我被吓得赶紧回头,再不敢细看那灯笼是怎么飘起来的。 引路的蝴蝶在到这里后不久就自燃了起来,最后化作了一颗颗圆鼓鼓的种子,浅浅地埋在土中。 真环保…… 可是现在没人给我引路了,这是要我随便走走的意思吗…… 我想了想还是抽出了背包里的狸猫面具,准备参与进去看看。 按照阿布那的说法,在百鬼夜行里如果不想被发现是人类,就一定要戴上动物形象的面具,而且什么样的面具对应什么样的妖怪。 而在所有妖怪里面,族人最多的就是狸猫妖怪,它们有时候甚至因为人员太多而分不清楚各自的名字。 所以如果要装成妖怪的话,狸猫是最不容易被发现的。 至于气味什么的,抱紧阿布那就行了。 我战战兢兢地在“人”群中穿梭了一会,见没人发现我的身份,便也渐渐放开了胆子,开始关注地面上用以交换的物品。 这些用以交换的物品,看上去大多数都是一些药丸,木制品,或者草药,甚至还有一些人类的用品。 我听阿布那说过,因为人类是这个世代的繁盛者,规则偏爱人类。为了不影响秩序,对人类威胁比较大的物种是不可以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所以只有一些弱的不行的妖怪,才能在人类社会随意来去。一般实力稍微强一点的妖怪,都是不会轻易离开所居住的大山的。 因为如果他们出现在人类当中,会被人类身上的规则排斥致死。 不过虽然它们没有办法下山,但是似乎对人类的东西非常推崇啊…… 我观察了一会,发现一个挤满了“人”的摊子里,卖的全是人类的东西。比如说废弃的牙刷,夹子,卡片之类的,而且里面卖的最好的,是一种非常便宜的,里面镶嵌了颜色的玻璃珠,那些“人”往往要用一整袋的宝石或者珍珠才有可能交换到一颗。 我默默地瞥了一眼那个乐呵呵的,戴着狐狸面具的摊主,又瞥了一眼那些欣喜若狂的玻璃珠购得者。 ……真是欺负人家没下过山啊…… 就这么走走停停间,我突然被某个摊子上的一块玉佩吸引了注意力。 那块玉佩通体碧绿,中间有一条缝隙,尾端用一条红色的细绳系着漂亮的十字结,我再仔细一看,才发现这是一块珏。 珏者,二玉相合为一珏。 一般会佩戴珏的,大抵都有些特殊的寓意。 我一见到它便觉得非常喜欢,正想往兜里掏钱,却突然反应过来,人类的铸币在这里大概是不好用的。 可是我也没有一整袋珍珠或者宝石啊…… 我看了一眼摊主,发现对方是个戴着乌鸦面具的“人”,此刻正懒洋洋地侧躺在地上扇扇子,见有客人来也没什么反应。 我琢磨了一下,乌鸦好像都喜欢亮晶晶的东西吧?虽然我没有一整袋的珍珠宝石,但是用亮晶晶的东西换还是可以的吧? 可是我身上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呢?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低下头默默地看着怀里的镜子。 我正在一本正经思(fa)考(dai)的时候,突然感觉手被什么人拉住了。 我还未回身,就见一个青年站到了我的身侧,迅速用一袋玻璃珠换走了那块珏。 他换完东西后没有直接离开,反而蹲在我面前,将那块珏用绳子挂在了我的脖子上。 我愣了一下,等回过神时就想把它摘下来还给他,却因为要抱着镜子腾不出手,而且这里太吵,只能向他拼命摇头来示意。 危险啊……无缘无故被陌生“人”系了一块珏,该不会以后就得一辈子系在他身边,被他绑定了吧…… 他见我摇头似乎是有些不解,歪着脑袋疑惑地看着我。 我这才注意到对方脸上什么都没有戴。 面前的这个青年大概只有二十多岁,而且完全不同与这里统一穿着素色浴衣的“人”们,他身上穿着的是一件精美的玄色和服。 何止不同…… 看脸就知道明显不是一个次元的画风啊…… 而且看他看得久了,我隐隐约约好像听到了音乐声。 我赶紧支起耳朵仔细听着,结果听了半天才发现这似乎是一首非常耳熟的乐曲。 青年见我眼神发直地看着他,有些害羞地又把脑袋歪了回去,然后站起身,像安抚野生的小动物一样,慢慢地小心地摸了摸我的头。 摸着摸着,就把正在努力思考的我抱走了。 如果不是因为他身上的声音听来没有什么恶意,我一定会在他抱起我之后,像惠子小姐教的那样,咬他的耳朵踢他的下体踩他的脚,然后跑掉。 他小心地护着我避开“人”流,走了大约十分钟后,将我放在了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 我刚刚站稳,怀中的镜子却突然剧烈抖动了起来,我生怕抱不住镜子将它打破,赶紧将它平放在了草地上。 几乎是在放下的瞬间,镜面中爆发出了灼眼的强光,我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身后的青年捂住了眼睛。 等我再次睁开眼时,原本放着镜子的地方出现了一个一身红衣的陌生青年。 “……你是……”阿布那吗?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挑了挑眉头,然后长手一伸,狠狠揉了一把我的头发: “几天没见,看上去又蠢了一点啊。” 好的,不用说了,我知道你是谁了。 跟我简单交(chui)代(xu)了一下自己的修炼成果后,人型阿布那就将注意力全部放到了对面那个一直浅笑的青年身上。 “应该就是你向我的庇佑者发出邀请的吧,说吧,你是谁,有什么目的?” 阿布那有些咄咄逼人的语气并没有引起青年的不悦,反而是在茫然地看了阿布那几秒后,他才渐渐反应过来它的意思,老老实实地开口了: “有人让我带一句话给一个叫青尺的妖怪,我找了很久也找不到它,只找到一个叫言叶崇的人类。” 我闻言只觉奇怪,找一个叫青尺的妖怪怎么会找到我身上去? 我突然意识到什么,抬头看了阿布那一眼。 果然,阿布那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是谁让你带话给青尺的?” 青年歪着头想了一会,终于在阿布耐心用尽之前开口了:“好像是一个叫做阿布那的和尚。” “他让我托句话给那个青尺,说是他其实非常喜欢那颗珠子。” 第10章 十 十、 “他还让我告诉青尺,解开禁制的方法就在他的脚下。” 阿布那听到这话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而一旁站着的我则彻底糊涂了。 如果按那个青年所言,这个与我认识了三个月的妖怪不叫阿布那,而叫青尺,那么真正的阿布那去了哪里?他们的名字又为什么要互相替换? 我心中的疑问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可是当我刚想问出口时,就见“阿布那”突然蹲了下来。 它有些用力地摁住了我的肩膀,眼睛无神地停留在我的脸上,过了许久,眼中的迷茫才全部褪尽,取之而代的是满满的坚决。 就在这一刻,我突然听见它身上发出了十分萧瑟的笛子声,听来只觉得心里发堵,可还未搞清楚这声音是怎么回事,“阿布那”就开口了: “……小……阿崇……” 我打了个哆嗦。 它每天小鬼小鬼的叫着,乍然这么亲切地称呼我,必然是有事相求。 “……你能不能把……那颗我给你的珠子……还给我?” 果然如此…… 我微微睁大了眼睛看着它,想要说些什么,结果半晌还是点了头,乖乖地从脖子上解开了系绳,把东西递了过去。 “阿布那”接过珠子后转头面向青年: “我知道你是谁了,谢谢你为我带话,我现在有事要去解决,你可以替我把言叶带回去吗?”说话间,它将那颗珠子收拢进了袖内。 见青年点头答应,“阿布那”笑了一下,将一块蓝色的石头塞进了我的手里,低头在我耳边留下了最后一句告别: “再见了,言叶崇。” 我有些出神地望着它逐渐消失的背影,心里空荡荡的,只觉以后可能很难再见了。 因为我才反应过来,刚才听见的笛子声,吹的是一首诀别曲。 “别伤心了……”青年温和的嗓音打破了我的沉思,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在被他一下一下地顺着毛。他的抚摸恰到好处,让我压抑的心有些放缓。 我慢慢地坐在了草地上,对面正在进行百鬼夜行,远远望过去,一片灯火辉煌。 我就这么静静地看了许久,直至乐曲已尽尾声,另一首曲子开始被奏响,我才开了口: “我是不是以后很难再见到它了?” 青年没有说话。 从我第一次遇见阿布那起,我就知道,它对我没有恶意,听它的bgm就知道了,那么……的声音,应该不会是个危险的家伙。 而且我后来还发现,它不仅不危险,还又傲娇又贪嘴。 虽然有时候觉得它比我还像个小孩子,但是更多的时候,它更像一个不吝赐教的长者。 我一直觉得很幸运,能因为一个三角饭团和它成为朋友。 只可惜它离开了,没有把我留给它的饭团带走。 ……不过话说回来,那么嗜吃的家伙,就算本身是个实力强大的大妖,如果被别人抓住弱点,说不定随便被什么食物引诱一下,就会不战而败了…… 这么一想,我觉得刚才的忧愁全部跑没了,剩下的只有一种父亲担心自己儿子犯蠢的紧迫感…… 我想着想着越觉“阿布那”此行堪忧,就向身边的青年询问了一些与它有关的事。 青年一听我问的问题,整张脸立刻皱了起来,犹疑了一会,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 “它是去找人了,没找到之前是不会回来的。” 所以你就别再管它了,好不好嘛…… 我点点头没有再多问,现在想来,“阿布那”要取走送我的玉珠大概也跟这件事有关联吧,那么它要找的应该人,应该就是真正的阿布那了。 “如果你想知道事情的经过,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要帮我一个忙。” 我有些意动,但是想了想,还是摇头:“它的故事,还是等它回来让它亲口告诉我吧。”我见青年原本亮晶晶地眼睛黯淡了下来,赶紧补了一句,“不过如果你需要我帮忙的话,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可以帮你。” “所以,你是想让我把这块珏的一半,交给一个叫神护彼间的人,对吧?”我皱紧了眉头。 这块珏并不是我买的,只是青年系在我脖子上的,我本来就不能无故收下这块珏,现在取走半块,剩下半块更不能留了。 于是我将另外半块珏还给了他。 青年接过后细细地抚摸了一会,又把它塞回了我的手里,说道:“是你选择了它,那它就是你的,这与你是否买下它无关。而且神护彼间只能拥有半块,这是不可更改的。” “如果你仍无法接受的话,就请他日遇见他时,替我多多照拂他些吧。他已是我留在人间最后的后代了。” 我听他说得如此恳切,知道再拒绝就显得有些过分了,只好同意,收好东西后,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我根本就不认识这个叫神护彼间的人,那我要上哪里去找他? “你不必找他,只要记住他的名字就可以了。”青年对我笑了出来,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他有一天自然会来找你的……” 我被他神棍一样的语气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之后我也没有心情继续留在这里,就请求青年带我回家,结果快要说出口才反应过来,我虽然猜到他应该也不是人类,但是还一直不知道他的名字,反而是他一见面就开始称呼我的名字了。 “我的名字吗?”青年摸了摸下巴,思考了一会,“看来时间太久远了,我都快忘记自己本来都名字了啊……” “啊,我想起来了!” “我的名字是神护野比吕,现任此间的山神。” 归家时已是破晓。 我谢过了神护,就猫着腰赶回了房间。 结果一进房间就看见了摆满了桌子的三角饭团。 这些本来是想要留给“阿布那”那个家伙的…… ……可是现在它去找人了,等它回来的时候估计全部都要过期了。 还是内部消化吧…… 我静默了一会,拆开了包装纸。 此后,我也报着试一试的心态去了很多次那个初遇的屋子,但是始终没有再见到“阿布那”,但是我发现,离那面已不在的镜子不远的地方,被挖开了一个浅浅的坑,我后来猜测这应该是“阿布那”挖的,因为那个递话的山神曾经说过“解开禁锢的方法在脚底下”。 这么容易理解的答案,一看就是特意为想法简单粗暴的“阿布那”准备的。 不过去了屋子很多次,不仅没有遇上“阿布那”,反倒是好几次差点正面碰上泽田君。 我之前听说在他身体好了后不久,那个害他进医院的中村君就举家搬迁了。 不过泽田君似乎并未因此开心,反倒是有些郁郁,整天不言不语的。 我有些不确定他是不是因为对山下君的事感到愧疚了,才状态如此之差。不过我曾在那天回家的时候,问过神护山下君的近况。 “不用担心,他过得很好,现在甚至连伴侣都已经定好了。” 我那时听见这话只觉得毛骨悚然。 伴侣都有了?!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山下君今年才十岁啊…… 更何况娶老婆什么的,不经过他父母的同意就这么决定了真的好吗?该不会娶的也是个妖怪吧? 我还想再多问些,可是已经到家了。 第11章 泽田青太(一) 一、 我觉得这个世界大抵是存在因果这种东西的。 不然我和他的人生怎么会像一个死结一样,系在一起,挣脱不得。 二、 年少时,由于父母感情破裂,我曾一度处在一个非常尴尬的境地。后来父母离婚,各自有了新的家庭。为了摆脱我这个累赘,我被手握抚养权的父亲送去了乡下的祖父那里。 即使在多年后,我都清晰地记得那个夏天,燥热的空气,喧闹的虫鸣,我被父亲像拽狗一样拽下汽车。 然后和父亲一起被拒之门外。 三、 乡下的祖父是一个极为刻板的人,父亲在很久之前就因为违背了他的意志,而被他毫不留情地赶出了家门。 即使多年后,我已模糊了他的面容,但是他在我记忆中那像小峰一样的巨大的身形,却是我一生无法摆脱的阴霾。 此刻幼小的我孤身站在他面前,只觉得心中无限恐惧。 三、 我最后还是被祖父留下了。 他将我安置好后,没有为按照我的学业状况为我报国小,而是让我进了附近的幼稚园。 他认为我跟在父亲那种人身边,根子早就已经烂掉了,要从头好好学学规矩。 我完全没有选择的余地。 四、 进了幼稚园以后我才发现,原来我还不是这里年龄最大的一个,这里有很多的人都是因为父母没时间照顾,而最近的国小也有十几公里路的缘故,而不得不继续留在这里。 我入园的第一天,交到的唯一一个朋友叫做中村悠一。 此后的时光里,我每天最期待的事,就是离开连咳嗽都不可以的祖屋,和悠一一起自由自在地玩耍。 五、 我的母亲来到了这里想要把我接走,祖父站在门口不停地咆哮着,让她滚蛋。 我对于他激烈的反应并不吃惊。 事实上,从我来的第一天起,祖父就每天告诫我,我现在已经是他的私人物品了,他是宁可掐死也不会让给别人。 即使我不懂规矩又愚笨不堪。 可是即使面对这样的祖父,母亲也毫不退步,坚持要把我带走。 那神情几乎让我忘了,她往日是有多厌恶我的存在。 后来我才知道,她坚持要把我接回去,是因为她的新婆婆认为她抛夫弃子,品行不堪,她那时急需一个听话的儿子,帮她在婆婆面前树立一个善良温驯的形象。 祖父骂不走她,最后只能通过假装昏倒的样子来赶走母亲,可是落地时姿势没有摆好,脑袋被撞了一下。 我努力压下有些上扬的嘴角,赶紧露出一抹紧张担心的表情。 六、 母亲最后还是没有离开。 她在祖屋附近租了一间屋子,想要打持久战。我不明白她脑袋里在想些什么,不过无论是她也好,或者祖父也好,跟谁住在一起都没有区别。 只不过是从这个地狱跳入了另一个地狱。 那时的我,冲动易怒,深知这个世界,无人是我的归宿。 七、 悠一是我在这个出入无门的地狱唯一的安慰。 严格来说,他的家庭比我幸福多了。 温柔的妈妈,威严但不失柔情的爸爸,还有调皮可爱的妹妹…… 我想都不敢想的世界全部被他攥在手中,可是他却总不满足。 但是我却生不出一丝的负面情绪。 因为他是十年来唯一一个愿意接近我人。 因为被他抱住安抚的时候,那片刻的温暖从未将我灼伤殆尽。 八、 班里一个叫山下的男孩,从家里带了国外的电动玩具来,立刻引起了全校的骚动。 乡间的孩子,玩具大多只是弹珠皮球什么的,乍一见到这么新奇的东西都聚了过去。 我虽然也很好奇,但是却没有和悠一一起凑过去看热闹。 因为我知道,太喜欢一件东西的时候,人们往往很难克制自己的独占欲。 结果放学的时候,他的电动玩具就不见了。 九、 直到几天后,我无意中看见悠一偷偷摸摸地,把什么东西放到了午睡室后面的屋子里时,我才知道,山下的电动玩具原来是被他藏起来了。 我拉住了悠一,让他坦白,他一开始怎么都不承认,等我说出亲眼目睹他拿着东西离开后,他才有些控制不住地哭了出来。 山下君实在是太嚣张了!天天拿着高档的玩具到学校里来,到处炫耀,我就是想让他以后不要这么讨人厌! 我看着他说这话时眼底闪过的嫉妒自卑,半晌没有说话。 九、 我最后还是说服了悠一带上他拿走的电动玩具,去跟山下道歉。 为了顾及他的面子,我托人传话给山下,让他明天去野比吕山上拿回自己的东西。 他听了传话大抵认为那件事是我干的,结果一整天都恶狠狠地盯着我看。 十、 到达野比吕山的时候,我发现悠一带了四五个人一同过来。 我顿时有些不解其意。 等到山下来的时候,他们一拥而上,不顾他的挣扎把他捆在了树上。 我震惊地看着这一幕,想要阻止,却被悠一挡住了。 他跟我说山下家里那么宠他,自己拿了他的东西现在还给他,事后一定会被山下的父母上门告状的。 他跟我说还不如现在把他绑起来,让他发誓不会把事情告诉别人,再放他走。 我听完哑然失笑,正想跟他解释这样做是毫无意义的,却听见悠一带来的人在惊恐地尖叫。 十一、 我听说过关于这里的一些习俗,今年似乎有什么重要的节日,最近一段时间每家每户都要贴黄符,少出门。 而且,绝对不能上山! 我当时听了不以为意,照样把见面的地点定在了野比吕山上。 直到我看到了那个高得看不到头的女人,我才惊觉,这是我一生中做过的最错误的决定。 十二、 我本来也想要跟悠一他们一起逃走的,但是想到那个被绑在树上的家伙,我微弱的善良还是逼着我,硬着头皮留在原地给他松绑。 他从树上下来的时候,整个人都软了,我根本不敢回头看,拼命扯着他往前走。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这时山下却十分倒霉地被土地上裸露的树根绊倒了,半天都站不起来。 我正想拉他起来,却被一阵铺天盖地地恐惧压得喘不过气,我开始不停地发抖。 因为我意识到身后正站着一个人。 然后我再也克制不住恐惧地,丢下哭泣的山下,独自跑掉了。 第12章 青尺(一) 公元1477年,春。 应仁之乱1结束后不久,焦土还未化作绿野,新一轮的争霸之战又再次开始。 日本各地的大名为争夺更多的土地,战争不断。 在这种大动荡的局势之下,每天都有数以千计的人死在战场上,由于战事频繁,来不及派人去做清理,结果成千上万的尸体堆积在一起腐烂发臭,渐渐催生出了一种可怕的妖怪。 它们形似山狸,素喜吸食怨气,吐纳灾祸,其所过之处,人畜就会爆发大规模的瘟疫,因此而被世人称之为腐祸2。 夜幕下的神贺村此时远无往日的宁静,除了女人与孩子被强制要求留在家中外,全村的男人们都举着火把,在村内长者的带领下进入了用以祭祀的庙堂。 庙堂的内部非常宽敞,可以容纳上千人参与祭祀,平常这里也会摆上瓜果蔬菜和五谷杂粮,举行一些小型的丰收庆典。 不过今天的祭祀却没有在庙堂内祭台上摆放任何供品,而是将一个似人非人的妖怪捆绑在了上面。 祭台上的这个妖怪现在状态非常不好,它的皮毛因为长时间没有清理,上面原本附着的鲜血已经发黑变臭了,远远望去,此刻的它就像是一团黑色的毛堆。 它蜷缩在祭台上,虚弱地喘息着,纠结的毛发下,一对极速收缩的竖瞳狠狠地扫过前排每一个人的脸。 引路的长者示意身边的人将符纸摆放在正确的位置,然后取下了脖子上的佛珠,按照某种规律一颗一颗地转动,口中也不停地念诵着佛经。 他的声音并不算大,但是听在祭台上那个妖怪的耳朵里却犹如震雷。 它无法捂住耳朵,阻止这声音侵蚀它的心智,只能咬紧了牙关,尽量不泄露一丝痛苦的呻吟,然后疯狂地在祭台上活动身体,试图挣脱绳索的束缚。 只可惜为了不使这只妖怪逃走,捆绑它的绳索都被特意加持过咒术,它现在动得越厉害,绳子就会勒地越紧,直至将所困之物逼死为止。 等到引路的长者念完一遍佛经后,那个妖怪早已没有了知觉,硬挺挺地躺着祭台上。 长者见此猜测妖怪已经伏诛,便拿出了一把造型古朴大气的匕首,向祭台走去。 谁料正当他要将匕首刺入那只妖怪的胸膛时,本该死去的它突然挣脱开绳索,向他扑了过去,在他倒地的瞬间,一双锋利地爪子顺势从他身体里穿过。 在场的男人们见此情景全部惊呆了,等回过神来一个个都向门口冲去,结果上百人在那个两人宽的门口你争我夺,反而彻底堵住了大门。 那只妖怪舔了舔爪子上的血,讥讽地看了那些男人们一眼,心知现在没人敢过来打扰它,便自顾自地将那个长者的尸体炼化成一道轻烟,然后吸了进去。 片刻后,它舒服地叹出一口黑雾。 那口黑雾在接触到空气后迅速壮大,逐渐弥漫了整个庙堂,那些男人们见此露出了极度恐慌的表情,更加疯狂地向门口涌了过去。 不断有人被挤得摔倒,却再没有站起来。 就在黑雾即将彻底将整个庙堂笼罩住的时候,一道白光突然从黑雾中破开,强势地将浓稠的黑雾挤压在角落,与之对抗了起来。在这道白光中的作用下,黑雾渐渐显出颓势,等到最后白光彻底散尽时,庙堂里只留下了一堆又一堆的黑色粉末。 那只妖怪突然意识到什么,神色戒备地望向人群深处,此时,原本还拥挤不堪的人群突然慢慢分散到了两侧,只见一个穿着袈裟的俊美僧人拿着一面镜子从人群深处,向它踱步而来。 它最后的记忆也就止于那个僧人慢慢竖起的镜子…… 阿布那将封印着妖怪的镜子小心收好,面无表情地看着跪下来感激他救命之恩的村民,开口道: “心生贪念,必陷危局。” 村民们听见这话皆面露愧色,知道面前的僧人是在警告他们莫要贪心,直道全是受那个死去的长者指使,才做下了如此危险之事。 原来,世人皆知腐祸可吐灾祸,到之即生瘟疫,可极少人知道,若是捉住一只腐祸,杀之祭祀,便可保一方百年不生灾祸。 那个死去的长者是某个早已败落的祭祀家族的后代,从小就听闻过一些家族的密事。 他见这个时代战乱频繁,灾祸多生,一直想要为村子寻求可以避祸的方法。而正好这个时候,距村子百里开外的地方爆发了一场中等规模的战役,留下了许多战死的尸体。 那些尸体的数量虽然不可以孕育出一只腐祸,但是却是吸引腐祸觅食的好地方。 若是一般人知道离自己村子不远的地方会引来一只腐祸,肯定会吓得举村搬走,可是这个长者不一样,他深知腐祸若利用得当,可以保村子百年安稳,于是他心一横,就与村人设下了诱捕之计,可谁知功归一篑,最后祭祀之地反倒成为了他的尸骨无存之地。 “大师,这真不关我们的事!” “就是就是!都是那个老东西逼我们的!他是村内的长者3,我们是不可以违背他的意志的!” “对啊,大师!我们当时只能听他的话去捉了那只妖怪,就因为这件事我们村还死了不少人呢!” “大师,现在那个老东西死了,我们以后再也不敢做这等事了!” 阿布那神色淡淡地扫过那几个显得最“义愤填膺”的村民,沉默了良久才说了一句: “莫要再犯。” 第13章 一 一、 惠子小姐最后为我选定了和户町的一所公立小学。 上学的当天,惠子小姐就为我准备了两个人吃也绰绰有余的大份便当。 “言叶少爷带着这份便当,在吃饭的时候就可以边和同学交换食物,边拉近距离了。在陌生的环境里,这样子可是很容易建立新友谊的哦!” 我闻言在心里给她竖了拇指。 不得不说,惠子小姐在处理人情世故方面,总是显得特别有自己的智慧。 就像上次突然下暴雨一样,惠子小姐来幼稚园接我的时候,带了一整包没有拆封的一次性雨衣,用来借给我的同班同学。 因为那个时节正好是收割粮食的忙碌期,基本上各家各户都要抢在下雨之前将粮食保存好,以免发霉,根本空不出人手来学校接孩子,所以一般这个时候因为天气预报不准,而没有及时准备好雨具的孩子,都会选择留在学校,要么等到雨停再走,要么等家人忙完事后再来接人。 惠子小姐将雨衣借给他们,他们就可以很快回家,不用在学校等到饿肚子了。 过了几天,惠子小姐还专门出资,在幼稚园里面设立了一个公用雨具借用区,以供那些恰好没有带雨具的孩子使用。 因为这件事,我后来每次去上课的途中,都会被一些同学的家长往口袋里塞糖果。 虽然最后这些全都便宜了某只贪吃鬼。 我时常会觉得惠子小姐和青尺两个人很像,同样的阅历丰富,而且有自己的一套处事方法。虽然从表面上看,一个气质偏温和,一个则有些偏激高(ao)傲(jiao),但是跟在他们身边,我真的学到了很多东西。 我隐隐觉得,这就是言叶斑野坚持让言叶崇留在这里的原因。 校车的停靠点离言叶老宅挺近的,惠子小姐拉着我才走了几分钟就看见了校车的身影。 “言叶少爷要好好学习,跟同学之间也要和睦相处哦!” 惠子小姐见我点头,笑着为我最后整理了一次衣领,就把我送上了校车。校车开动后她也没有离开,仍然站在原地,一直目送我消失在田埂尽头。 我莫名觉得哪里不大对劲,却不知是什么。 开学典礼结束后,我提着书包到了一年级七班。 由于座位是由老师事先定好的,为了方便学生找到自己的位置,教室里的每张桌子上都贴上了写着名字的卡片。我因为卡片贴得比较靠前,所以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座位。 没过多久铃声就响了,不同于我上一世的小学用的电铃,这里的铃声听上去更像是敲打大钟才会发出的声音,音色显得非常低沉,让人听得不觉一肃。霎时间,原本吵闹的教室就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老老实实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此刻教室的门正好被推开,一个看上去只有二十岁出头的男人笑着走了进来。他将手中的教案放好后,就拿起粉笔快速地在黑板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黑泽明志。 随后他有些脸红地进行了一下自我介绍,言明自己刚成为老师没多久,很多事都还不是很懂,但是会好好努力,希望大家可以接受他云云。 大家对于这个稍显青涩的班主任明显很欢迎,争着抢着问他的喜好,甚至还有一个女孩子问了一句他有没有女朋友,弄得他非常不好意思,不过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答了一句“没有”。 我本来还饶有趣味地看着他手无足措的样子,可是没过多久,我就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因为我竟然从这个班主任身上听到了音乐声! 见他快要转过头,我赶紧收敛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努力将注意力移到了耳朵上。结果我发现那音乐虽然有些断断续续,但是确实是从他身上发出的,而且奇怪的是,这个旋律我似乎在哪里听过1。 就在我努力思考自己到底是在哪里听过的时候,黑泽老师已经开始让同学们站起来进行自我介绍了。整个介绍的过程还挺顺利的,大家都非常积极地表达自己的兴趣爱好,希望能够马上交到新朋友。等到一个叫做早川的女孩子介绍完毕后,接力棒轮到她身后一个看上去矮矮瘦瘦的男孩。 他站起身后一直低着头,犹豫了半天,才从牙缝中挤出几句谁也听不清楚的蚊子叫。 黑泽老师见此就走了过去,开始温和地鼓励他再说一次。可惜效果更差了,那个男孩听完反而彻底闭紧了嘴,硬挺挺地站在位子上,一动都不敢动。 最后黑泽只好安慰了他几句,在他坐下后自己翻出学生资料,替他进行了一下自我介绍。 “这位同学的名字是神护彼间,他有些害羞,大家要多多关照他哦。” 神护彼间? 我立刻惊醒过来,迅速地转过头看了过去,谁料越看越觉得难以质信。 原因无他,实在是他的样子和那个山神差别太大了。 与山神那种清丽俊秀的外貌相比,他不仅脸长得又黑又丑,还因为瘦却穿着一身肥大的衣服,凸显得脑袋非常大。更糟糕的是,他总是低着头,给人一种非常阴郁的感觉,让人莫名害怕和他靠的太近。 不过在其他人眼中,可能就不是难以接近这么简单了。 我听见隔壁一个叫井上的男生,跟他新认识的朋友在那里窃窃私语,我甚至隐隐听见几个非常糟糕的形容词。 根据以往的经验,如果一个人给大家的第一印象就非常差,并且没有什么倚仗的话,在学校里就很容易成为被大家欺负的出气筒。 特别是当他还不知道反抗的时候。 我想到了山神的嘱托,微微叹了一口气。 午间休息的时候,我没有在班上看见神护,想起惠子小姐说过的,一起吃饭能拉近彼此关系,我就抱着饭盒打算去找他。刚起身就看见两个出去吃饭的男孩一路打闹地走了进来。我正想问他们有没有看见神护,却因为听清楚了他们的对话,而慢慢止住了口: “神护那个丑八怪果然还是跟幼稚园里一样,抢他的东西他连反抗一下都不会,就这么呆呆地坐在那里,真是蠢死了!” “就是啊,不过你拿走他的饭盒难道是要吃吗?诶~超级恶心的!” “怎么可能!我都扔到垃圾桶里去了!” “诶~你真是超恶劣的,不过干得好,最讨厌他那张脸了,每天都是那种让人看了就心情不好的表情!” “是诶……” 我没有再继续听下去,捏紧了手中的饭盒,快步走了出去。 我在学校里找了一圈,最后才在操场附近找到神护。他那时正在一个水龙头下喝水,见我站在一旁,他赶紧从水龙头下站起身,脸色发白地看着我。 我冲他尴尬地笑了笑,然后说道:“我带的饭太多的,吃不下,你可以帮我吃掉一点吗?”说完我还扬了扬手中的东西。 他没有回答,我见他依然是一副紧张得不行的样子,只好坐了下来,把饭盒打开。 饭盒里是惠子小姐专门为我准备的蛋包饭,还有炸丸子,炸香肠之类方便分享的零嘴,满满当当地装了一整盒,看上去非常诱人。 我拿起筷子就埋头吃了起来,但因为量太大,即使我吃饱了,饭盒里还剩很多食物。我便将饭盒盖好,留在了地上,看也没看对面的人一眼就离开了。 第14章 二 二、 乡下的夜晚总是来得特别快。 我下车后穿过了一路的万家灯火,最后止步于言叶老宅的门口。 这外面的灯没有亮起来。 我突然意识到什么,推开门大步地冲了进去。屋子里同样是漆黑一片,我在黑暗中摸索了一会,才摁下开关。 灯亮后的屋子一如我离开时的模样,只是本该守在这里等我回家的人,却不见了。 客厅内的桌子上放着一封信件,我压下心中莫名的惶然,慢慢地打开了信封。 等到我早上醒来的时候,厨房里已经忙碌起来了。新来的百合子小姐顶着一张红扑扑的小脸,细心地为我替换衣服,看着她蹲在我面前服务的样子,我心里莫名觉得有些变扭。 简单梳洗过后,我被百合子小姐牵到了餐厅。今天的早餐是由擅长做中国菜的宫本大厨料理的,我落座后看着一桌子精致诱人的食物,却不知为何半天都提不起筷子。 早餐不应该是这样的…… 太精致了……没有一点……的感觉…… 一旁的井上管家见我半天没有动筷,小声地询问我是否对菜色不满意,需不需要重新更换。 我闻言回过神来,却正好看到了对面宫本大厨发白的脸色。我赶紧摇了摇头,随意夹起一个豆腐皮包子,有些食不知味地咀嚼起来。 饭毕,百合子小姐拉着我的手,把我引到了门口,负责接送我去上课的高木司机看见我出来,立刻毕恭毕敬地拉开后座的车门。我低着头坐了进去,然后有些迟疑地望向车外的百合子小姐。 她见此立刻走了过来,柔声询问我还有什么吩咐。 我看着她放在一旁的手良久无言,过了一会,我突然屈身直接从车子上下来了。 下意识地捏了捏领口,我冷着一张脸向她问道:“你们到底是谁?惠子小姐在哪里?” 面对我的质疑,眼前的“百合子小姐”显得非常诧异,她紧张回答道:“言叶少爷这是怎么了?我是新来的佣人百合子啊!惠子这个名字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说着她还示意了一下司机,他也急急忙忙地点了点头,附和着百合子的说辞。 “不对,我从来就没有见过你们!和我一直生活在一起的只有惠子小姐!”我立刻反驳道。 两个人闻言都以一副非常担忧的表情看着我,眼神中透露出来的情绪,就像是看待一个精神不稳定的病人。 我有些受不了他们看着我的眼神。 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 一觉醒来惠子小姐不见了,家里也住进了一些陌生人,他们与我谈话的样子如此熟稔,就好像是已经与我认识了多年一样,可是我深切地知道,我与他们素未平生。 我用手捂着耳朵并且闭上眼,不停地在心里暗示自己:这是一个梦,这是一个梦,我要快点醒来…… 就在我几乎快要被心中的恐慌压垮的时候,一只手轻轻地抚在了我的头上。我愣了一下,然后立刻睁开眼望了过去,全身发白的惠子小姐此刻正蹲在我面前,表情有些无奈地看着我。 我的鼻头霎时间酸得不行,再也控制不住地扑进了她的怀里。惠子小姐被我这么抱得有些脱不开身,只得一下一下地轻抚我的脑袋。然后有些无奈地说了一句: “你啊……可让我怎么办啊……” 等到我的情绪稳定下来后,惠子小姐才用哄孩子的口吻,给我简单地讲了一遍整件事情的经过: “我一直没有告诉过你,我的姓氏……” “其实我也姓言叶,不过我并不是本族的亲代族人,而是被赐姓的……” “……我隶属于整个言叶家族,我的存在就是为了护佑它百年不衰……” 原来,惠子小姐根本就不是人类。 三百多年前,当她还是妖怪的时候,她曾对言叶家族的先祖,一个叫做言叶赤人的阴阳师许下了一个承诺——若有一天他遇到困难,将她赠予的羽毛丢进河里,她就会出现,答应他的一个要求。 不过这位言叶家族的先祖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原因,至死都没有动用过那片羽毛,甚至在死前还交代后人将它也带进坟墓。但是最后执行过程中出现了一些差错,这片羽毛最后被供奉在了某个地方,并没有随那位先祖永眠。 直到两百多年后,言叶崇的曾祖父为了重振家族而使用了这片羽毛,向应约而来的惠子小姐,许下了护佑家族百年的要求。 这个任务对于惠子小姐其实也不算太难,只可惜她与曾祖父达成契约后不久,她的力量因为某个原因而几乎消耗殆尽。为了继续履行她许下的承诺,她要求曾祖父将她的妖魂抽离,禁锢在施了法术的符纸中将其转化为式神。这样,她就可以重新积累起力量实现她的承诺。 不过妖怪世界有妖怪世界的法则,人类世界有人类世界的法则,即使现在惠子小姐从某种程度上已经不是妖怪了,但是规则在她的身上也同样有效。 与人类过分靠近的妖怪,会遭到诅咒。 惠子小姐的寿命因为这个诅咒而只有一百年,等她履行完与曾祖父承诺,她就会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随着时限的接近,我的力量也会逐渐衰弱,如今的我,已经没有办法隐藏自己原本的样子了……” “……我本来想改掉你的记忆,藏于幕后来保护你的,谁料你居然不受那些幻术的影响……” 不愧是他的后代啊…… “惠子小姐……会死掉吗?”我听完她的故事后,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这里,看着惠子小姐有些迟疑的样子,我赶紧补了补充道:“你不能再骗我了!” 她闻言长叹一声,收回了本来准备好的说辞,迟疑了许久才慢慢地点了点头。 我的心里顿时一紧,但还是强忍住眼泪,涩着嗓子问她还有多少时间。 她对我温柔地笑着,说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为我的离开而伤心难过的,我一定会好好活着,看你长大成人,拥有自己的人生,就算离别终将到来,我也一定要比你晚一些离开。所以别哭了,我们的言叶少爷要是再哭就会变成爱哭鬼了哦!” 我不敢细究她话里的真实性,只得点点头,努力冲她挤出了一个微笑。 “不过,言叶少爷,你是怎么发现记忆出了问题的?我明明设定好了所有的剧本,不可能出现遗漏的。” “那个百合子没有帮我整理衣领。”我慢慢开口道,“惠子小姐每天都会在我离开的时候帮我整理好几次衣领的,那个百合子却连一次都没有。” 惠子小姐听到这个答案显得非常惊讶,半晌,她才笑着道:“原来如此……居然出错在这种地方……” “言叶少爷,你啊……” 第15章 三 三、 惠子小姐现在因为力量衰弱,无法维持人类的形态,所以也没办法出门进行采买。 为了解决这一问题,她用符纸做了几个式神来协助她的工作,对外则宣称他们是新来的仆人。 这几个纸人就是我在之前在幻术中见到的那几个人。不过虽然和惠子小姐同是式神,但是他们却是比较低级的式神,本身不具备自主意识,只能按照惠子小姐的吩咐,一板一眼地完成任务。 为了改进这个缺陷,惠子小姐还在他们身上放置了小型的幻术释放器,一旦在他们100m的视线范围内出现人类,身上的幻术器就会自动释放幻术,让他们不易被常人识破身份。 我后来请惠子小姐示范了一下,对比着其中一个式神的前后效果,我只能惊叹这个幻术释放器简直就是一个现实中的全身版ps神器。 修整你僵硬的表情,死水一样的眼睛,还有打柔光的功能,能够让一个死气沉沉的式神,在顷刻间充满了人类才有的灵气。 而且最关键是它非常好携带,整个装置的外表就像一个胸针,平时佩戴在身上根本不会有人发现。 想到惠子小姐平常都不怎么出门,我默默地在心里评价了一句“技术宅”。 随后我的生活仍然与以前一样,除了惠子小姐的采买工作被托付给了式神完成。 除了那个叫神护的小鬼头一如既往地拒绝我的靠近。 这段时间以来,我一直尽力拉近与他的关系,但是无论我采取什么样的方式,他都是毫无反应。连我上回留在地上的饭盒他也碰都不碰,甚至最后我还被班主任叫过去认领了失物。 看他现在这个样子,如果我直接把山神交代的东西给他,他一定会立刻扔掉。 想着想着,我暗自叹了口气,感慨事情怎么会变得这么麻烦。 因为这件事,我最近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结果惠子小姐看见了,还以为我在学业上出现了什么问题。为了让我放松一些,她最近天天都要熬败火的绿豆汤让我带到学校去。 结果就是绿豆汤喝多了,去厕所的次数也要多了。 不过我总是尽量少去厕所,如果一定要去也要跟在其他人后面去。 总之绝对不想自己一个人上厕所。 我这么不情愿,原因无他,就是因为害怕。 唔…… 也许不能算是害怕…… 这么想着,我已经跟着几个同班同学进入了厕所,果然如往常一样,一进去,那个声音又开始喋喋不休了: “呜呜……花子不开心……这里好臭……” “呜呜……妈妈妈妈你在哪里……我一个人好孤单……大家都看不到我……” “呜呜……妈妈……隔壁又有男生进来了,好讨厌……呜呜……” 我一听这话就眉头一紧,迅速解决完就拉上了拉链。正想赶紧出去,那边却已经开始了: “呜呜……妈妈你在哪里?花子是个坏孩子……呜呜……” “呜呜……妈妈,那些男生站着上厕所好奇怪……” “妈妈他们居然上完厕所不洗手……呜呜……好羞耻……” “妈妈他们没洗手居然还互相打闹……好恶心……妈妈我好恶心…………妈妈我要恶心死了……不对,我已经死了……” “……” “妈妈……呜呜……你在哪里……” …… 我终于走出了厕所,耳边的声音也已完全听不清了。 午间休息的时候,我一如既往没有在班上看见神护那个小鬼,我现在已经彻底放弃通过和他一起吃饭的方法,来增进友谊了。 正想老老实实地坐在位子上吃饭,无意间却发现小川君和小山君也都不在班上。 小川君和小山君就是上次抢小鬼饭盒的那两个人。 他们今天互抄作业,被教导数学的安井小姐臭骂了一顿,安井小姐最后还扬言要请家长。 不得不说,“请家长”这一招,对小孩子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就因为这个原因,他们一整天心情都非常低落。 当一个人心情不好的时候,最有效的方法是把这种坏情绪发泄出来。 想到这些,我再也静不下心了,匆匆离开了教室。 我直接跑去了操场上。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我发现那个小鬼是个非常固定的人。什么时间就做什么样的事,而且做事情的地点也几乎不会变。既然我上次是在操场附近找到他的,那他现在应该也是在那! 可是当我到达的时候,我并没有看见那个小鬼头。 我僵硬了几秒才突然反应过来。 连自己这个和他相处没几天的人,都能轻易发现的事,跟小鬼当了几年幼稚园同学的小川君他们,自然不可能不知道。那个小鬼,估计现在是被他们带到什么僻静的地方修理了。 得越快找到他越好! 我深息一口气,向操场边缘的一个小喷泉走了过去。那个喷泉里住着一只座敷童子,它应该知道小鬼被带去了哪里。 “你看得见我!”座敷童子将目光从搬家的蚂蚁移到了我的身上,见我肯定地点头,它前倾着身体,想要看清楚我的样子,却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半途被挡住了。 它原本还惊喜的表情也立刻黯淡了下来,过了半晌,它才开口道: “如果我告诉你那个丑丑的孩子去了哪里,你要怎么报答我” “……你想要什么?” 对方听见我的回答诡异地笑了一下,细细地打量了我一会,直把我看得心里一阵发毛,才悠悠地说出条件:“我告诉你那个孩子在哪,你把你的身体借我用一天怎么样” 我没有立刻回答它,因为我突然发现它身上隐隐传来了音乐声。我认真辨识了一会音乐里面的东西,才缓缓点头。 座敷童子见我如此爽快,显得有些吃惊,不过它也没有过多地在意这些,念了一个地点,就自己默默地沉进了池底。 “三天后的这个时间,你记得回到这里。” 我匆忙跑入了女厕,果然,他们全在这里。此刻,小川君和小山君正压着小鬼,让他把头伸进灌漫了水的马桶! 我控制不住怒气地冲了过去,一把扯开了整个人压在小鬼身上的小川君,将下面的小鬼拉了过来。 “我告诉你们!如果你们以后再敢欺负神护彼间,我就告诉黑泽老师!黑泽老师最讨厌不听话的学生了,如果我告诉他,你们在这里欺负同学,信不信黑泽老师马上就请你们的家长来学校!” 喜欢的老师讨厌我+请家长,这个模式是大部分学生的噩梦。小川君他们本来还恼怒我打断他们的乐子,现在一听这话脸色就变了。 “你敢!”外强中弱地叫嚣完,他们两个就飞快地跑了出去。 我见他们走远了,这才回头查看小鬼的状况,谁料手还没碰到他的脸,就被他一把打开。 我这回是彻底对他生气了,想到之前我对他那副热脸贴冷屁股的样子,我就气得牙痒痒。 我大声地对他说道:“你看清楚!我是言叶崇!不是那些喜欢欺负你的人!你如果自己没有办法立刻强大起来,就不要这么早就拒绝他人的好意!” 哪知我在这里试图最后再劝说他一次的时候,旁边一个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呜呜……妈妈……这里好吵……呜呜……妈妈我想回家……” “啊啊啊啊啊!妈妈!这里有两个变态!居然进女厕所!” 我正气得不行,听见这话想都没想地吼了过去:“闭嘴!” “呜呜……妈妈那个变态叫我闭嘴……呜呜……我好可怜……妈妈我被变态欺负了……” 我看着洗手台上不停抹眼泪的小女孩,只觉魔音穿耳。 “你看得见!” 我闻言转过头,然后撞进了对方灿若星河的眼睛里。 第16章 四 四、 我看着他的样子,有些迟疑地问道:“你也听得见?” 他顿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第一次对我露出了和缓的表情。 我正不知接下来要说些什么,被我们晾在一旁的那个家伙突然反应过来了。 她扑闪着发红的眼睛,飞快地从洗手台上飘了下来,一把扑向我的方向。不过对于她的动作,我并不害怕。因为我知道,鬼魂这种东西,除了那种积怨极深到面目全非的厉鬼,基本上大部分的游魂都是无法接触到人类的。看她一脸齐整,想必只是个普通的魂体。 想到这,我便放下心来,十分镇定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然后就被她直接撞到了地上。 我捂着被磕到的后脑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正想着怎么爬起来,这时,旁边正好递过来了一只手,我抬眼一看,才发现是神护那个家伙。 不过即使我现在想爬起来也不可以了。 因为那个可以把我扑倒的小鬼,正把我抱得死紧死紧的,根本站不起来。 我只得苦笑地冲神护摇了摇头,以此来拒绝他有些突如其来的善意。 不过似乎收回手的神护,看上去脸色变差了好多…… “呜呜……” 我听见哭声下意识地低下了头,便看见怀里的女孩不停地耸动着肩膀。犹豫了片刻,我还是把手放了上去,有规律地轻拍她的背部。 虽然她总是偷看男生上厕所,而且还边哭边吐槽,但是作为一个小女孩,早早离世还被困在这种地方不能离开,仔细想来还是可以理解的。 不过话说回来……她居然能碰得到我……难道…… 想到这里,我的身体突然僵硬了起来。 “别担心,它只是一个普通的缚地灵。”一直关注着我俩的神护见我脸色发白,突然开口解释了一句。说完,为了验证他的说法,他慢慢蹲下了身体,然后将手伸向了我怀里的人。 穿过去了! 我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幕,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神护的手穿过了她的身体,而我的却实实在在地触到了! 神护面对着我的目光淡淡地道:“大概是体质问题吧,总有一些人的存在是特别的。”说着他咬了破了手指,将流出的血滴到了女孩的头上。那滴血刚一穿过她的身体,女孩就立刻发出了一声尖利的惨叫,突然从我的怀里消失了。 我将手伸到她刚才所在的地方晃动了一下,结果什么都没有摸到。我将头转向正在吸吮指头的神护,有些疑惑地问道:“她是成佛1了吗?”突然不见了,应该是成佛了吧,可是她刚才叫得这么惨,真的没有关系吗? “嗯。” “我在这里啊!我没有成佛!” 回答我的一个是神护,一个听上去却像刚才那个女孩的声音。 我有些被吓到了,明明已经看不到也接触不到对方了,为什么还是能听得到声音。 “你在找什么?”神护见我一直惊疑不定地看着四周,显得有些奇怪,“通灵者的血是可以让鬼魂成佛,我的母亲就是用这种方式解决掉普通的缚地灵的。” “我才没有成佛呢!这个骗子!他现在让我碰不到你了!他是个大坏蛋!” 我闻言沉默了一会,然后认真地看着神护的眼睛,说道:“我现在还是能听到那个女孩的声音,她没有成佛,只是看不见了而已。”这个你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神护听完我的话瞳孔收缩了一下,然后一脸不敢置信地反驳道:“这不可能!用通灵者的血可以驱除缚地灵,这是我的家族世代相传的方法!它怎么可能还没有成佛!” 我无法拿出有利证据,因为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听到的她的声音。 “最外面那个隔间的墙壁上,写了‘老师去死’。” 我微微一愣,然后立刻复述了一遍那个女孩的话,末了还加了一句“我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神护听完我的话,当即就走到了那个隔间外面,然后一把推开了门。我没有跟过去,只能见他在那里停留了一会,就脸色发白的走了回来。 “它在哪里?” 我听了听那个女孩的声音,给他指了一个大概的方向。 他向那个方向看了一眼,没有再说话,皱紧了眉头,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我正觉得他皱着眉头的样子,颇像一个小老头的时候,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了: “只有你听得见我的声音,你帮帮我好不好!我想回家,我想见我妈妈……呜呜……”那个声音说到最后已泣不成声。 “呜呜……这里好冷……没有一个人看得到我……我一个人好孤单……” “我在这里呆了好久好久,一直没有人理我……我好想我妈妈……呜呜……” “我想回家……呜呜……我想回家……” 我有些听不下去,直问她如何帮忙。 “你真的要帮我?!”那个声音里透露出无限的欣喜,可没过多久她的语气就变了,又开始哭了起来,“我不知道……呜呜……怎么办……我不知道怎么做……呜呜……” 我听着她的哭声有些头疼,正想着要不要回家请教一下惠子小姐,谁料从刚才开始一直沉默不语的神护突然开口了: “你在和它说话吗?它是不是让你帮它?” 我点了点头,她看上去那么可怜,如果能顺利帮她成佛,那也算是做了好事。 神护见我点头,脸立刻拉了下来:“不许帮它!”说完,还未等我想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他便伸手拉住我的胳膊,把我强带了出去。 那个女孩似乎一直沉浸在不知道怎么办的痛苦中,连我们离开了也不知道,我对那个厕所最后一秒的记忆仍然是她的悲伤的啜泣声。 此时的午间休息还未结束,所有人都呆在教室里,走廊里一个人也没有。 神护一直把我拉到了操场上才松开手,打算独自离开。我正一头雾水中,哪里能让他走掉,急忙拽住他,问他为什么不让我帮那个女孩。 他回过头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突然伸出另一只手,迅速地摸了摸我的肚子。 “原来没有……啊……” “你说什么?”我有些听不清他说话的内容,正想请他再说一遍,就见他慢条斯理地挣开了我的手,语气有些冷酷地道: “为什么要帮他们呢?” 什么…… “他们解脱了,痛苦就必须由别人承担了。”说着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在眼前。 为什么……痛苦会由他人承担? 我回去后把今天发生的事,除开座敷童子那一段,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惠子小姐。她一开始听我说的时候脸色非常平静,但是当我说到神护的那句“痛苦由他人承担”,她的神色立刻变了。 “你的那个同学姓什么?”惠子小姐以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语气问我。 我虽然奇怪于她的反应,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他姓神护。” “神护啊……”惠子小姐听完我的回答后,微微松了一口气,表情又恢复了正常。她看了我一眼,见我一脸狐疑,她语气有些怜悯地道:“神护这个孩子,有些可怜啊……” 原来两百年前,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人类中几乎所有拥有特殊能力的家族,都遇到了一次中高层人才的全面断层。 在这种情况下,即使历代先辈所流传下来的古籍和典藏仍然保留完好,每个家族也还是迎来了极速的衰败。 因为最核心的东西,为了防止被窃取,传承的时候从来都是私下单独传授的。所以当本该掌握这一切的人全部消失之后,新生力量无法得知家族的核心秘术,渐渐的,除了极少数还能勉强支持下来外,大多数的家族也就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了。 而那些勉强得以保存的家族,由于知识的断层,无法理解透彻先人的留下来的东西,所以常常将一些完全错误的方法奉为圭臬,交给后人。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那个孩子应该就是这些学习了错误知识的人,不然怎么会连通灵者都血到底是让缚地灵成佛,还是让他们逐渐消亡,都不知道。” “逐渐消亡?” “是啊,通灵者的血可是灭魂的好东西。一般视实力的强弱,对缚地灵的杀伤力也不一样。有些力量强的,一滴血就可以让其永远消失在世界上,而不是他所说的成佛。不过这种方法一般都是为了对付极为凶残的恶鬼的……” “他当时摸了你的肚子,又对你说了那种话,估计是在判断什么吧,当他发现你所学习的东西跟他不一样,或者说,你还没有开始修习秘术的时候,他自然会对你不感兴趣了。” “连一个最简单的常识都弄不清楚,可想,他所修习的秘术必定全是漏洞,修习全是漏洞的东西,对身体的伤害可是非常巨大的……” 我听完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良久没有说话。 第17章 五 五、 三天后,我如约去见了座敷童子。 彼时的它正沉浸在池底,双眼无神地透过池水望着天空。直到我加重了脚步,它才回过神,从池底慢悠悠地浮了起来。 “你是来履行承诺的”它看见我来了,显得有些吃惊,不过它很快就收拢好了全部的情绪,对我伸出了手…… 言叶崇从教室外面回来之后,看上去整个人有点不太一样。 神护不动声色地侧着脑袋,将正在和同学说着什么的言叶仔细地打量了一遍,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 他有些疑惑地抿了抿唇,这时却正好听见一个人地大声说了一句:“好啊!我们大家放学后一起去玩!” “那就这么跟大家说定了哦!”言叶对着那个说话的男孩开心地笑了笑,正想接着说些什么,却因铃声响起而不得不作罢。 他慢慢走回了自己的位置,坐回位子的一瞬间,他突然将目光移向了神护的方向。 在神护有些惊疑不定的目光中,他慢慢扯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然后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上,做出了一个“嘘”的动作。 他不是言叶崇! 神护面无表情地捏紧了手,突然控制不住地低骂了一句“笨蛋!” 言叶那个笨蛋,肯定是没有乖乖听自己的话,答应帮助那个厕所里的小鬼了! 他之前根本发现不了异常,这就只能说明言叶崇身上的东西是经过他同意才上身的,不然契合度度不会这么高。 你这个笨蛋到底答应让它上身多久啊!如果没有期限限制的话,它可是会一辈子地霸占你的身体啊! 正在神护紧紧地盯着“言叶”的背影时,教室门打开了,负责教授古文的黑泽老师走了进来。他只好将注意力从“言叶”的身上移开。 他努力冷静下来,想着反正言叶看上去也应该是有人教导的,就算出现什么不对的地方,他的教导者也应该会很快发现然后解决掉的,根本用不着自己在这里无用功,还是别管他了。 这么想着,他将注意力全部放到了书本上,开始认真听起课来。 不过他的信心很快就动摇了,因为他看到“言叶”放学后不仅根本没有回家,反倒是带着五六个同学一起出去了! 它到底想干什么啊?! 神护有些焦躁地看了一会自己的肚子,脑袋里面在帮还是不帮之间犹豫了很久,眼看天平已经要惯性地倒向不帮,却因为想起了什么,最后还是选择提上书包匆匆跟了过去。 直到重新看见“言叶”的身影,他才慢慢放缓了脚步,努力缩小存在感。 只可惜他的举动仍然逃不过“言叶”的眼睛,他看着对方像个小老鼠一样,慌慌张张地躲来躲去,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一旁的冈本听见声音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有些疑惑问了一句“怎么了?” “言叶”没有回答,只是强忍着笑意地摇了摇头,坏心眼地示意他走快一些。 他们很快就来到了喷泉边。 神护看着他们在那里放下书包后,就开始玩了起来,你追我跑地,就这么玩了一个多小时,眼见天色微微擦黑,他们才停下了。 “言叶”一个一个地和他们进行了道别,面色是深深的不舍。 大家见他的样子似是难过地要哭出来,都赶忙安慰起他,直言“我们可以明天再玩啊!”“不哭啦,明天我们继续跟你玩!”云云。 “没有明天了……” “什么?” “言叶”摇了摇头,突然恳求道:“你们以后如果还要在学校里玩的话,可以将玩的地点都选在喷泉附近吗?” “可以是可以啦,如果我们答应你,你就不哭了好吗?”说这话的是冈本,他家中有好几个弟弟妹妹,所以在哄人方面非常有一手,他说完后还示意大家一起点头。 “言叶”见此终于破涕为笑,与他们挥手道别。直至他们彻底消失在视野中,他才一脸冷漠地开口了: “出来吧,我发现你很久了。” 神护见他此刻身旁无人,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出来。 他将脖子上的一块玉佩摘了下来,塞进口袋里,然后神色戒备地道:“你这个讨厌的厕所鬼!你究竟什么时候才离开言叶崇的身体?”如果敢你死不离开的话,我就立刻把你吃掉! “你放心,这个小鬼只答应借我一天的身体,我过一会就要离开了。”“言叶”不紧不慢地回答道,边说还边坐在了喷泉旁的台阶上。“还有我不是二楼女厕所里那个爱哭的讨厌鬼,所以别这么紧张。” 神护原听他说只有一天,还稍微松了一口气,结果被又它的下一句话弄迷糊了。 如果它不是那个叫花子的厕所鬼,那言叶崇那个笨蛋是被谁上身了? “言叶”看了看他的表情,饶有兴味地开口道:“要不要听我讲一个故事?诶!别这么快拒绝嘛,这个故事讲完之后我就离开怎么样?” 鬼怪不像人类,说过的话是极有约束力的,神护知道它不可能骗自己,虽然对一个非人类的黑历史不感兴趣,但是见这样可以让它快点消失,他还是点了点头。 “言叶”见他如此干脆地答应了,突然笑了出来,低低地说了一句:“你这样,倒也值得这个小鬼为了你来求我帮忙……”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注意到,他面前的男孩,慢慢低下了头,攥紧了背在身后的手。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座敷童子。这只座敷童子呢,非常喜欢到山下一户人家去玩。因为那里住着一个很有趣的孩子,他擅长很多东西,会学鸟叫,还会用草编织各种各样的小动物。” “因为这个,其他孩子都非常非常喜欢他。每次他出来玩的时候,都会有一群小孩子围着他转,那个座敷童子也想和他一起玩,但是每次都挤不进去,这让它非常难过。” “或许是座敷童子每次都来的缘故,虽然没有和它说过话,但是那个男孩对它印象也很深刻。然后有一天,男孩送给了座敷童子一个用草编成的小兔子。” “座敷童子收到后高兴得不得了,它其实是一个脑袋挺笨的妖怪,它觉得那个男孩对它这么好,那它也要对他好一点。” “经过观察,它发现男孩的家境并不很好,男孩经常吃不饱饭,饿肚子。于是可以带来好运气的它,悄悄住进了男孩的家里。” “随着时间的流逝,男孩和座敷童子的关系越来越好,男孩的家境也越来越富足。有一天,男孩向座敷童子问出了心中一直的疑问: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妖怪是不可以撒谎的,所以座敷童子因为不好告诉他名字,而一直没有回答过。直到这次男孩怎么都要得到答案。” “座敷童子想,我们都已经是很好的朋友了,告诉他应该没有关系吧,然后不顾山上妖怪们的嘱咐,欢喜地告诉了他,自己的名字。” “然后它被男孩的家人请来了法师,强行困在了他们家。” “后面的故事就简单啦,座敷童子迟迟没有归山,于是山上的妖怪们很担心,去找它的时候,发现它被困住了。” “座敷童子这种妖怪呢,一旦被困住,是没有办法离开的。” “除非困住它的那户人家全部死掉。” “于是妖怪们动用了一切力量来报复这户人家,很快的,这家人就一个个染病死掉了。” “故事结束啦!”“言叶”笑着对神护说道,只是他虽然是笑着,脸上却全是泪水。 神护皱紧了眉头,问道:“那个男孩呢?也死掉了?” “那个男孩啊……”“言叶”慢慢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然后伸出手做出了一个环抱的姿势,笑着说道:“他就死在我怀里哦,只不过他不是被妖怪害死的。” “他在妖怪发现我不见之前,就已经死了。” 那他是怎么死的? 神护很想直接问出口,但是看着对方一脸哀戚的样子,他惊讶地发现,自己怎么都不忍问出来。 那可是我最讨厌的妖怪诶!你管它那么多干嘛! 心里虽然这么想着,但是神护直到它离开前,也没有问出这个问题。 他此刻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脸,不愿意看着面前的妖怪顶着言叶的脸,涕泗横流。 “啊……想起这些事就是有点控制不住情绪呢,请千万别介意。”“言叶”看着对方一脸面无表情地别扭样子,突然莫名觉得有些可爱。“你和这个小鬼一样,都让人讨厌不起来啊。” “我当时还想着,如果这个小鬼没有履行承诺,我就直接抢走他的身体。” “没想到,这个家伙啊……”“言叶”的语气虽然有些遗憾,但是神护却见他脸上满是笑意。 “不过我还是很满足。” “因为我终于又见到他了。” 我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了。我站起身,发现自己在处喷泉旁边。 “它是永远消失了吗?”我看着身旁坐着的神护,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他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被它借用身体的时候,我还是能感应到外界的事,它最后走的时候,跟我说了一句永别……” “它为什么会跟我说永别?” 神护沉默了一会,突然伸出手指了指喷泉:“它很久以前就应该已经死了,你看到的,只是它最后的一抹执念,当它所执着的东西得到了,它自然就会离开。” “你自己看吧。” 我回头,发现喷泉里的水不知何故,完全干涸了。 “言叶君!我们放学以后一起去玩怎么样?”冈本下课后走到我面前,脸色温和的对我说道。 我看了他一会,微微摇了摇头,在他有些失望的眼神中突然开口说道:“冈本君,你喜欢草编的兔子吗?” 冈本有些疑惑我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不过还是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有一个叫做座敷的人托我告诉你,它把它最喜欢的草编兔子埋在了喷泉旁边,一个红色的石头下面,如果你喜欢,可以把它带走。” “可是,我不认识叫座敷的人诶……”冈本犹豫地挠了挠头,“而且还要挖出来,太麻烦了,你可以跟他说声谢谢,然后告诉他,我不想要吗?” “可以啊,这都随便你啊……” 这都随便你啊…… 第18章 六 六、 座敷童子消失之后,那个喷泉也干涸了。校长考虑到再引水用作喷泉太麻烦,就将那个喷泉直接拆除,在原址上建了一个小花圃。 花圃显然比喷泉更招小孩子喜欢。我好几次路过那里的时候,都看见了冈本的身影。 我有时候会想,冈本那么经常去那里玩,会不会有一天想起我托的话,闲来无事,就去挖出那个草编的兔子了? 只可惜这个问题,我可能永远都没办法知道答案。 直至很多年后,我有幸参加了冈本君的婚礼,可是那时一直回绕在我脑海中的,始终不是庄严肃穆的婚礼进行曲,而是座敷童子向我提出要求时,身上那首带着淡淡哀伤的卡农1。 座敷童子的事情了了之后,我发现神护那个小鬼对我的态度好了很多,起码我再厚着脸皮凑过去的时候,他也没有一开始的那么拒绝了。 虽然还是不怎么爱说话,但是起码会对我说的话做出反应了。不过在对此感到高兴的同时,我也深深地觉得,为了让他老老实实地接受那块珏,我对他的底线已经低到我自己都不忍直视的地步了。 惠子小姐一直都对于我的交友状况显得很担心,自从知道我和神护现在关系不错以后,她天天都往我的书包里塞零嘴,还鼓励我对新朋友要热情一点,更重要的是,要有足够的耐心。 因为孤独的人,总是无法拒绝与带着这两种品质的人交朋友的。 我听着直点头,然后顺便提了一下厕所里那个女孩的事。 “如果不知道怎么才能离开的话,不如去问她现在最执着的是什么,解除了她的执念,她就不会再作茧自缚了。”惠子小姐彼时正在修剪院里的一簇新盛的花木,初夏时节的花最是繁密,一簇一簇的,虽然好看,却也是最需要通过修剪来保持其生命力的。“不过如果言叶少爷真的想帮她的话,最好要快些了……” “毕竟受过损伤的花,是最容易早早凋零的。”说着,她举起花剪,将一朵边角有些泛黄的初蕊,剪落到泥土中。 我走之前,惠子小姐将一只烤得焦焦脆脆的蝾螈2佩戴在我的身上,告诉我可以凭借它重新看见那个消失的女孩。 因为神护似乎非常反感我去帮助鬼怪,我不好明着反对他的看法,所以只好偷偷去见了那个女孩。 不过说实话,进女厕所这种羞耻得不行的事,确实不要带上他比较好。 “我我我只记得自己叫做平木花子了……”女孩嚼着我给她带的软糖,含糊不清地说着。我见她的眼中又有积云起雾的趋势,赶紧拿出一根棒棒糖,眼疾手快地塞进她嘴里。 她被打断了一下,有些吃惊地看着我,过了半晌才慢慢反应过来,将口中的棒棒糖用力舔了舔:“草莓味的?” “好像是吧……如果不喜欢的话,我这里还有苹果和橘子味的……” “我要橘子味的!花子最喜欢橘子了!” 我直接把装满了糖果的袋子递给她,见她接过后像个小松鼠一样腮帮子鼓鼓的,脑袋还不停地东转西转,似是在思考怎么把袋子藏起来,我在暗地里稍微松了一口气,颇有些无奈地想着,终于哄住她不哭了。 “你有什么非常执着的东西吗,花子?”我见她已藏好了袋子,语气温和地问到。 花子听见我的话愣了一下,原本还满是笑容的脸突然整个阴冷了下来,她直勾勾地盯着我,道:“我想要见一面那个杀了我的人。” 我有些不适地转开了脸,不愿意再直视她的目光,心里感到非常震惊。 我原以为她哭泣的时候,几乎时时刻刻都要提到她的妈妈,所以她心中最深的执念,应该是想要再见她妈妈一面之类的。谁料竟是这个…… 当然更没想到的是,她居然是被杀死的! “那你对……对……那个人,还有什么印象吗?”我语气艰涩地问道。半晌,也没有听到任何回复,我侧着脑袋,小心地看了过去,发现花子正双眼无神地抚摸着自己的脖颈。 在她的手松开的那一刻,我清晰地看见了上面深得发黑的指印,那个人的手非常大,留下的指印几乎将花子脖子全部覆盖住了。 我这才知道,花子应该是……是……窒息而死的。 “我只记得他的手上挂着一个非常丑的木刻……他掐着我脖子的时候,那个木刻就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我当时本来还记得那个人的脸的,可是那个木刻一晃一晃地,我渐渐地就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不过我知道,那个人一定还在学校里!” 从厕所出来的时候,我的脸色有些发白。原因一部分是因为花子的遭遇,一部分是因为那个凶手居然还肆无忌惮地呆在学校里。 我不知道花子是不是唯一一个遭到这样对待的人,还是说,在这个校园面积并不算小的地方,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角落,有像花子这样哭泣的孩子。 倘若一个乡间的国小就是这种样子,那…… 我只觉得心中说不出的沉重。 当电视电影中才会出现的东西突然暴露在你面前,如此直接,如此赤ll3,作为一个前世未经历多少黑暗面的我,只觉得有种铺天盖地的寒意。 “出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出现在我的耳边,我完全没有做好心理准备,结果被吓了一跳。 我平复好心情转身望去,发现是神护正站在厕所外面,背靠着墙,神色冷淡地看着我。 不知道为什么,本来还因为他吓了我一跳而有些生气的我,在看清楚他的脸色后,居然有种非常不好意思的感觉。 这种感觉,颇有些像是被老婆当场抓住自己偷吃才会有的羞愧感。 我摇了摇头,只觉得自己最近脑洞开得太大了。 “你就这么想帮它4?”神护见我半天没有说话,脸色不好地问到。 我见他如此,只得跟他解释了一下原因。 “……惠子小姐说花子可能很快就会消失了,我想最后帮帮她,不让她这么带着执念离开。” 神护听完我的话,并没有说什么,但是我注意到他的脸色和缓了不少。正想再加一把火,就听见神护淡淡地道: “我跟你一起帮它。” “什么?” “我说……”神护认真地看着我,再次重复了一遍,“……我也要帮忙。” 第19章 七 七、 要在偌大的学校里,寻找一个手上带着木牌的人,其实并不容易。 就算现在是盛夏时节,大家都穿着短袖,手上佩戴的东西可以一览无遗。可是谁也不能保证,过了这么多年,那个人现在仍然还带着木牌。 我和神护讨论的时候,他倒是提到了一个细节:花子看见木牌之后,就没有了对那个人的全部记忆。 “虽然现在还不太清楚那块木牌是怎么回事,但是很显然,那个人现今还能肆无忌惮地出现在学校里,一定跟它有很大的关系。” 我点点头,暗自思索着将这件事告诉惠子小姐,看看她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神护见我陷入沉思也没有打扰我,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神色平和地看着远方的风景。 初夏的风早早的便有了暑意。彼时,我们两个并排坐在树下,默默无言,任燥热的暑风一遍遍吹拂着面颊,却始终吹不进心里。 到家之后,我有些意外地发现惠子小姐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呆在茶室里。 问过式神后才知道,惠子小姐大概是去处理什么事了。 我虽然满心疑惑,但也知道多问无益,还不如等惠子小姐回来再告诉我。所以我换过衣服,就径直走入饭厅准备开始用餐。 谁知刚一进饭厅,就看见我的位置上正坐着一个十分面善的男人。 他穿着一身浅蓝色的和服,长发未束,背脊挺直地坐着,手上还姿态优雅地摇着一把扇子,我虽然没有看清他的面容,却觉得此人实在是贵气逼人。 就是贵气逼人啊…… 我偷眼看了看他衣服的料子,嗯,缝了金线的,再看看他手里拿着的扇子,嗯,象牙的,最后再看看脸…… 好的,我明白了…… 也许是我的眼光太过直(xi)接(li),那人原本正抚着扇子像似在思索什么,却在握紧扇骨的下一刻,突然将头转向了我。 我见他目光转来,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整个人硬邦邦地杵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他见门外站着的是一个孩子,轻蹙起了眉头,一脸不悦地打量了我一会,然后慢慢地将扇子指向了我,语气傲慢地开口道:“吾从未见过如此不识礼数之奴仆,难道此间的家风已如此之差了吗?吾问你,现已日中将过,为何还未开食?” 我闻言愣住了,只觉得自己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什么奴仆?什么开食?他是惠子小姐请来的客(dou)人(bi)吗?为什么可以如此堂而皇之地坐在我的位置上? 我不知为何,突然想起惠子小姐曾经说过的话: “言叶少爷无论如何都要记住哦!你才是整个言叶宅的主人,你完全有权利赶走任何你所讨厌的人。就算有一天,言叶少爷在家里遇到了不认识的陌生人,他要是让你不开心,你也可以直接把他丢出去,千万千万不要有顾虑,懂吗?” 所以就是说,对于这个语气让人非常不爽的家伙,我可以直接扔出去喽? 那人见我半天未置一语,显得很不耐烦,却再不愿开口,只是用扇子敲了敲桌沿,示意我赶紧回话。 我被他这姿态弄得非常不开心,本想直接把他赶走的,不过鉴于这么做,简直是坐实了家风不好的说辞,所以我斟酌了一下语气才开口道:“请问你是惠子小姐请来的客人吗?”如果不是的话,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他闻言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颇有气度地整了整衣袖道:“还不快点侍奉吾进食!” “你要谁服侍你进食啊?” “当然是……诶诶诶?乌乌乌天狗大人,你怎么在这?!”那人说着说着突然惊慌地从椅子上跌落下来。 他长得人高马大的,就算坐着,也比一般人高出许多。我原只隐隐听见声音,待到他摔下椅子,我才看清他背后站着的,正是体形比之娇小许多的惠子小姐。 “好久不见啊滑瓢1,我记得我当年离开摩耶山的时候,你的头发也就到这里,没想到过去这么多年了,你的头发不仅没变长,反倒是你这骗吃骗喝的本事,倒是长进不少。”惠子小姐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居然出现了只有对着伊藤先生2,才会有的笑容。 就是那种连鬼都不知道她在打什么注意的,阴测测的表情。 从跌落之后就一直保持呆愣的男子,也就是惠子小姐口中的“滑瓢”,听着这话突然慢慢地红起了眼睛,但他却死睁着眼眨都不眨一下,一脸倔强地看着惠子小姐。 “你这个家伙啊……真是拿你没办法呢……”惠子小姐见此长叹一声,颇有些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见他的眼睛已经红得不行了,忙用手拍了拍他的背,语气也软了下来。 谁料她刚一把手放在滑瓢背上,他就立刻大声地哭了出来,还一把抱住了惠子小姐的大腿,边哭边不成调地喊道: “大人!你果然还是跟以前一样帅气……呜呜……” “大人!人家好想你啊……呜呜……” “大人!你知道你不在的日子人家有多难熬吗……呜呜……” “大人……我已经把那株桔梗养活了……呜呜……你开不开心……” 惠子小姐原本还有些哭笑不得地轻抚滑瓢的背脊,但是当她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手却慢慢地停了下来,半晌也没有接话。 我注意到一直在惠子小姐怀里哭泣的滑瓢,也不知何故,哭声低了许多。 “这是我之前在家乡曾经庇佑过的孩子,他叫滑瓢。”惠子小姐拿出手帕边为滑瓢擦着鼻涕,边对我说道,“虽然为人有些不知体统,但是也是一个好孩子呢!所以言叶少爷请千万不要讨厌他啊。” 我瞥了一眼缩在惠子小姐怀里哼哼唧唧的那人,半天没有说话。 就不说你一个身体壮得不行的大男人硬要挤在女人怀里这件事了,但是你知道你这么哼哼唧唧地,非常像没断奶的小奶狗吗? 总之我才不承认我是吃醋了呢! 惠子小姐见我没有回话,突然反应过来,将怀里的男人推了出去,坐到了我的身侧。 “对不起,言叶少爷,我忘了滑瓢已经不是当初那个,需要别人跟着擦鼻涕的小鬼了。”说着,她一脸愧疚地看着我,颇有些“失足妇女迷途知返”的样子。 我摇了摇头,表示无碍。 而一边的滑瓢见自己被惠子小姐抛弃地这么快,也有些傻了,痴呆呆地坐在榻榻米上,眼睛里又开始积云起雾的。 惠子小姐见此赶紧说了一个话题,扯开他的注意力:“滑瓢,你怎么会在这里?按理来说,你应该是不可能下山的。” 滑瓢闻言立刻手忙脚乱地擦干了眼泪,挺直身体认真地道:“我我是来找你的,你一直不回来,我、我们都很担心你……” “我、我们都想你回去,但是山神不让大家下山,所以所以我就把、把头发剪了……” “你说什么?!” 第20章 八 八、 惠子小姐听到滑瓢的话显得非常生气,一把将手边的坐垫砸了过去。 “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把头发剪了……” “你可真是……几年没见了,你胆子怎么会变得这么大!这种事你都做得出来!” “我只是……” “闭嘴!” “可……” 滑瓢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却不知为何,慢慢地安静了下来。 我正疑惑着,惠子小姐突然将头转了过来,我这才注意到她的脸上全是泪痕。 “滑瓢的头发如果被剪掉了,是非常非常危险的。我虽然想把这个家伙直接赶回到山上去,但是又不得不考虑他现在的状况……”惠子小姐说着向我行了一个俯首礼,语气异常认真地道,“所以我请求言叶少爷,看在我的面子上,暂时收留他一段时间。” 我有些被惠子小姐的架势吓到了,忙不迭地点头,让她赶紧起来。 惠子小姐见我答应,脸色终于稍缓了一些。她低声地对我道了谢,然后叫来式神,要它将滑瓢领去客房。 可是滑瓢却怎么都不愿离开,一直僵直着身体坐在榻榻米上,头也没有抬起来。 “还不快点跟上!” 惠子小姐见此有些生气地冲他吼了一句,他似是被惠子小姐的语气惊了一下,这才急急忙忙地站起来,跟上了式神的脚步。 他离开后,惠子小姐依然绷着脸,似是在思索着什么,半晌都没有话,我见此也不好再多加追问,只是将口袋里的手帕留在地上,就独自离开了。 走回房间的时候,我突然反应过来,这个滑瓢应该就是怪书中曾经提到过的滑瓢鬼。 滑瓢鬼,据说是一种不容易受伤和死亡的妖怪。因为它们根本不同与其它妖怪,一切的力量都来源于头发。 如果一个滑瓢头发受损的话,它的生命力会大大削弱,如果头发受损严重的话,它们甚至会直接死掉。 怪书将它们定性为一种既强大又脆弱的妖怪。 既强大又脆弱啊…… 晚上我去上厕所的时候,发现滑瓢正跪坐在惠子小姐的房外。他此时仍然穿着白天那件繁复的和服,并没有换上惠子小姐特地给他准备的衣物。 屋里的走廊上只点亮了一盏壁灯,昏黄的灯光下,他的脸被阴影遮住了半张脸,看不清神色。 鉴于去厕所只有这一条路,所以我犹疑了一会,还是开口了:“滑瓢君,你这是在……” 他循声回过头,发现说话者是我后表情显得有些意外,不过他很快收敛好情绪,语气有些恭谨地道:“我正在等乌天狗大人回来。” “惠子小姐她……出去了吗?”我微微皱起了眉头,心里奇怪她怎么大晚上出门。 他闻言脸色有些苍白,隔了许久,才开口道:“嗯,因为我的关系,她可能最快也要天亮才能回来。” “因为你?” “乌天狗大人是为了我头发变短一事,想办法去了。” 原来如此啊…… 我暗自点了点头,他大概是因为愧疚才守在这里的吧。 虽然觉得他这么跪坐在这不太好,但是我也清楚,他不可能听得进自己的劝说。所以我小声地说了一句“明白了”,便打算离开。 “你这是要走了吗?” “诶?”我有些惊讶地回了头,“还有什么事情吗?” “也没有什么……”他微微侧过了头,看了看我身后幽暗的走廊。 “你要不要听一个睡前故事?” 三百年前的摩耶山,是整个第二纪元1妖怪斗争最激烈的几个地方之一。 任何一个妖怪,只有不断杀死比自己弱的妖怪,不断地蚕食对方的力量,才能在摩耶山获得一席之地。 在这种大环境之下,实力偏防御和实力增长较慢的妖怪,是最容易被淘汰掉的。 而很不幸,滑瓢鬼这种妖怪这两个都占了。 滑瓢鬼理论上,是一种只要不伤到头发就不会死掉的妖怪,换句话说,头发就是它们的死穴。所以每一个滑瓢鬼往往需要花大把的时间去催使头发增长,因为只要头发变长了,它们才能拥有足够的力量,在那个动荡的时期存活下来。 方法听上去是很容易,但是却几乎没有办法实现。 因为那些迫切想要变强的妖怪,是不可能老老实实地等着你有保命的实力之后再动手的。 所以在所有妖怪的眼中,一个滑瓢如果能在摩耶山存活下来,一定是运气好到爆棚了。 小滑瓢也一度认为自己肯定是受到了上天的眷顾。 因为它从山林中孕育出来之后,遇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实力强大,并且不喜杀戮的乌天狗。 于是,作为新生的幼崽,小滑瓢不仅没有被立刻杀掉,反倒是出于某种原因,被乌天狗抱回去亲自抚育了。 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小滑瓢的心里就朦胧地认定,自己的生命要为眼前的人转动。 在这之后的两百年里,在乌天狗的小心庇护下,小滑瓢顺利长成了长长长长的头发,也终于可以不受威胁地生活在摩耶山。 它曾天真地认为自己的人生会一直这么顺利下去。 直到乌天狗的突然离开,敲碎了它的美梦。 它这才知道,上天根本就没有眷顾过它。 因为得到了,再失去,还不如未曾拥有。 “我下山后找了她很久也没有任何消息,直到我意外发现,乌天狗大人在三百年前曾经来过这里……” “来这里见一个人……”说着他看了我一眼,目光有些复杂。昏暗的灯下,他的神色显得有些吓人,我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别害怕嘛,我不会伤害你的。” “跟你说这么多无聊的话,真是不好意思,不如让我最后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吧。”他见我有些迟疑地点了头,突然笑了出来。我这才发现,他笑起来的时候其实非常好看,只是有些清清凉凉的,有种说不出来的意味在里面。 “我的头发其实不是因为被剪而变短的。” “山神大人告诉我,如果我离开摩耶山,我的头发就会一寸一寸的变短,当头发短到这个位置的时候,”说着,他用手比了比脖子的位置,我注意到他的头发已经非常接近这个长度了。 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正想阻止他继续,却发现自己怎么都发不出声音,只能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 “我就会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呢。” “不过乌天狗大人并不知道这件事,她现在应该还在为我寻找着珍贵的药材吧。” “我知道言叶少爷你,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所以我拜托你,千万千万不要告诉乌天狗大人,我的头发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他带着压力的目光下,我只得点了点头,心里却有些了然地叹了一口气。 笨蛋啊……你难道真的以为惠子小姐不知道吗? 第21章 泽田青太(完) 一、 我跑下山的时候,遇到了已经精疲力尽的悠一和其它人。 我向他们说明了山下君的事,并提议找大人过来帮忙。 不过这个主意被悠一否决了。 他说是因为他的缘故,山下君才上山的,如果最后山下君没有回来,那他就死定了。 他说山下君的事只有我们几个知道,只要我们不说,大人们一定不会知道这件事会跟我们有牵扯。 最后他转过头对我说: 青太,我害怕。 二、 傍晚的时候,山下君的父母找上了门来。 他们之前似乎已经拜访完了悠一和其他人,但是始终都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山下君的母亲向来都是一个看上去整洁得体的人,她甚至曾经还因为请别人到自己家里做客的时候,摆出了一整桌的化妆品,而被眼红的太太们在背后取了“乡下的贵妇人”之类的外号。 可是她现在整个人看上去都非常糟糕,再没有以前端庄美丽的样子。 如果她现在的模样被隔壁的鹤田夫人看到,鹤田夫人一定会非常高兴吧。 我漫无边际地想着。 三、 他们的来到让祖父非常不开心,因为在他的眼里,拜访者不是为他而来,是一件非常丢脸的事。 特别是他们为的还是一个根本就不懂规矩的垃圾。 山下君的父亲是一个非常直接的人,他一见到我的面就询问我有没有见过山下君,知不知道他下山后去了哪里。 我在他们期待的眼神中。 摇了摇头。 他们眼里的光灭了。 四、 中午在幼稚园的时候,我拼命地往嘴里塞东西。 昨天山下君的父母离开之后,祖父就以“言行失体”而撤掉了我的晚饭,甚至连早饭都没有准备我的份。 我虽然听不懂言行失体是什么意思,但是以我所受到的惩戒来看,这大概是一种非常糟糕的评价吧。 不过我很快就将这些东西抛在了脑后,因为有更让我苦恼的事在等着我。 悠一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一整天都没有理我,我想尽办法要让他注意我,但是都没什么作用。 后来我发现,他和当时一起上山的那几个人也没有什么接触了。 五、 这不是我第一次看见言叶君从那个破旧的小屋子里出来了。 他最近经常去那个地方,而且一坐就是一整天。 真是不妙啊…… 如果让他发现了怎么办…… 六、 悠一把山下的电动玩具,藏到了午睡房后面的小屋子里。 不过他说什么也不愿意去那里拿回来。 最后我自己过去了。 轻松地穿过门之间的缝隙,我一眼就看到了被丢在地板上的电动玩具。 我上前把它捡了起来,就在起身的一瞬间,我突然感觉到自己正在被“注视”着。 七、 我本来还有些不明白悠一为什么不愿意回到这里,但是当我看见镜子里的东西,我就全明白了。 镜子里,住着妖怪。 它不吃人,但是它懂得迷惑人心。 八、 看着言叶君的身影渐渐出现在眼前,我想起了悠一对我说着“害怕”时的神情。 那么脆弱的悠一,我必须保护好啊…… 我狠狠地咬住自己的胳膊,直到出血才终于逼出眼泪。 我满意地将衣袖拉上,然后掩面坐在了墙角。 九、 悠一正式向我绝交了。 我知道,他这么做是因为害怕回忆起那天的事。 而忘记一件事的最好方法,就是远离与之相关的一切。 他做得非常好。 但是我生气了。 十、 我从未如此迫切地渴望得到什么。 如果没有拥有过,我或许会不在意,但是既然现在让我舍不得了,我就必然会牢牢地将之禁锢在掌心,容不得逃离。 十一、 我将指甲狠狠插入伤口,直到它变大变深为止。 明明这么做我应该会疼得不行的,但是我却反而笑了出来。 看着他惊慌离开的身影,我笑着笑着,脸色突然冷了下来。 悠一,现在你的罪,可不止有暗处的一条了哦…… 十二、 受伤的事如我安排地,被母亲发现了。 看着她紧张地几乎要落下泪来,有这么一瞬间,我心里出现了隐隐的期待。 可是期待、希望、梦想之类的东西,从来都是用来打破的。 母亲和祖父吵了起来,她质疑祖父究竟有没有好好照顾我。 祖父的态度一开始还十分强硬,但当母亲说要控告他作为监护人却失职的时候,他开始有些张口结舌了。 他们争执了很久,直到母亲终于如愿以偿地得到了我的监护权。 我湮灭了最后的一丝情绪,开始冷眼看着他们互斥。 渐渐的,我觉得越来越困,越来越冷。 大概是血流太多了吧…… 可是他们还是没有吵完呢…… 十三、 我醒来的时候,悠一已经到了。 他正看着我。 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惹祸精。 他见我醒来,便迫不及待地开始质疑我的伤势。 问我为什么自己不站稳了。 问我为什么要伤得这么明显。 问我为什么要说出他的名字。 …… 我突然发现,原本因他的出现而产生的欣喜全然消失了。 我这才恍然明白,眼前的人对我而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十四、 悠一一家很快就搬离了这里。 悠一离开的时候,我并没有去送别。 原因不仅仅是因为我是害他们离开的罪魁祸首,更多则是因为,悠一现在的样子实在是太丑陋了。 他丑得我毫无兴致。 不过虽然我没有去,但是我却是知道得最多的一个。 起码我知道,他们终生都不会好过。 十五、 我将所有事都告诉了山下君的父亲。 十六、 不久后,我就随母亲去了京都。 到了京都我才发现,她现在所嫁的人家背景有多么雄厚。 可是即使是这样,我也没有过得如母亲描述的那样幸福。 因为,她的新丈夫非常爱她。 爱到不能容忍我的到来。 十七、 我就读大学期间,乡下的祖父病逝了。由于我的父亲一直下落不明,所以作为嫡孙的我,是唯一一个可以为其守灵的人。 于是十年后,我终于又回到了一切开始的地方。 此后至死,我也没有离开。 第22章 九 九、 早上起来的时候,滑瓢已经不见了踪影,反倒是一夜不见的惠子小姐正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见我过来,她还以“油烟大”为由,把我像赶鸡崽一样赶了出去。 我老实地去了饭厅,用完早餐后,就见惠子小姐抱着饭盒做到了我身旁。我观察了一下她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道:“惠子小姐,滑瓢呢?” “滑瓢?”惠子小姐闻言突然笑了,笑得凉嗖嗖的,“滑瓢现在毕竟是在言叶家借居,作为客人当然有必要了解清楚主家的规矩。所以我让他回房间抄家规了,而且没抄完不许他出来。” 我小心地咽了一口口水。 言叶家族一向崇尚与时俱进,所以除了最早期的家主定下的一百条家规外,每个历代的继承者都要在原有的基础上添加或修改。我曾经有幸见过那本家规,不管是厚度还是大小都几乎是怪书的两倍。我至醒来后一天未落地读到现在,那本怪书我也只是将将读完1/2,至于那本家规…… 呵呵…… 这个话题不好再继续,我赶紧岔开话题,把花子的事情跟她说了一下。 “木牌啊……难道是……”惠子小姐听完我的话后歪头想了一会,脸色突然变得有些奇怪,“你看过那个木牌了吗?” 我摇摇头,直言伤害花子的人都还没有找到。 “这样啊……” “诶?有什么问题吗?” “如果有问题,大概也不算非常严重……”惠子小姐用围裙擦了擦手,然后走回了房间。不一会儿,她就拿来了一个瓶子。 “总之,现在情况还不是很清楚,我也不好轻易断言,不过这个东西应该可以给你提供一些帮助。”说着,她将手中的瓶子递给了我。那是一个手掌大小的透明玻璃瓶,里面松松地堆了半瓶的黑色圆球。 我想将玻璃瓶拿近些看,却被惠子小姐制止了:“里面的小家伙们是一群非常害羞的妖怪,所以尽量不要离它们太近哦!最好是由它们主动来接近你比较合适。” “它们是……活的?!”我闻言震惊地看着惠子小姐,随后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它们叫做煤球子,是非常擅长侦查的妖怪,一般成群出现,所以侦查起来效率很高。不过它们非常脆弱,只能依赖甜甜的糖果生存,一旦吃到苦涩的东西就会立刻死掉。”说着,惠子小姐将一个小袋子装进了我的书包里,“我把星星糖放你书包里了,如果想要驱使它们,就将它们倒出来,撒一些星星糖下去,然后说出任务就行了。” 我听得有些跃跃欲试,拎起书包就准备离开,却突然被惠子小姐拉住了手。 我疑惑地回过头,只见惠子小姐半蹲了下来,脸色凝重地看着我:“言叶少爷,这是我第一次跟你说这种话,也是最后一次跟你说这种话,所以请你一定要认真对待。” “妖怪理论上是屈服于强者,而又施欲于弱者的存在,所以它们本身不具备基本的判断力。只要你表现的比它们强大,它们就会听从你的安排,但是这种强大却并非只指*或者能力。” “勇者无惧,智者无惑,诚者有信,仁者无敌1。” “你一定要清楚自己的位置。” 放学后,我拉着神护的手匆匆赶往了我们的秘密基地——学校后面的一片小树林。 将他按倒在草堆里,我兴致高涨地掏出了准备已久的东西。 “这个是……泥球?”神护费劲地看了一会玻璃瓶里的东西,半晌有些犹豫地道。见我脸色有些诡异,他明白自己显然是搞错了,赶紧闭上嘴不敢再多说。 我见他整张脸死死绷着,耳根却隐隐发红,只觉得他这样子十分有趣,但也不好多看,只怕他会恼羞成怒。于是我简单解释了一下瓶子里面东西的用途。 “……总之,我们现在只要把它们倒出来,然后撒一点糖果就行了。”说着,我拔出了玻璃瓶上的塞子,想到整个学校里面人那么多,我就将整个瓶子里的黑球都倒在了草丛里。 一颗颗的圆球落地后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我于是赶紧示意神护将书包里的星星糖递过来,伸手抓了一把撒下。 谁料星星糖刚一落地,所有的圆球就像突然活了过来,一个个拼命抖动着,几秒后,身上“噗嗤噗嗤”地长出了一层细密的黑色绒毛,以及四根又短又细的类似于手脚的东西2。 它们简单地活动过后,就纷纷抱起离自己最近的星星糖“咔嚓咔嚓”地吃了起来。 我和神护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它们,没过多久,一个率先吃完星星糖的煤球子在蹦哒了一会后,慢慢地飘了起来。虽然在整个过程中,它的身体总是有些控制不住地飘来飘去,但是最后还是停在了我的眼前,让我得以清晰地观察到这种妖怪的样子。 它浑身都是黑色的绒毛,圆滚滚的身体上只有一对大大的同色眼睛,看上去非常萌。 不过现在有些蠢了…… 我看着它为了吸引我的注意力,在空中不停地抖动自己着四肢的样子,默默地想到。 它见我一直没有理它,发出了泄气一样的“piu~”声,歪歪扭扭地飘回了地面,然后被我用一根指头戳(cao)翻了,半天都没有翻回来。 球体的身体嘛…… 我正乐呵呵地看着,却被一直沉默不语的神护从后面轻踢了一下。我一回头就见他正用看小(da)孩(chun)子(bi)的眼神看着我。 我只好收了收心,趁其它煤球子赶去拽它起来的时候,将我的要求说了出来:“在这个学校里面,有一个手上戴着木牌的人,我希望你们能够把他找出来。” 然后我晃动了一下手中的布袋,大声道:“大家好好找,奖励是大大滴!” 闻言,所有的煤球子都立刻止住了动作,我清晰地看见那个好不容易快要拉起来的煤球子因为它们又摔了回去,在草丛中东倒西歪地。但是没过一会,它就和其它人一样,睁大着眼睛,身体慢慢地膨胀起来,像气球一样漂浮在半空中。 在最后一个煤球子的飘起后,它们就像收到指令似的,一个个像变色龙一样透明化了,然后逐渐消失在小树林里。 “它们已经去了吗?” “大概吧……”我松开布袋的系绳,将袋口朝向神护,“吃吗?” “……” “这里有这么多,吃掉几个没有关系的。”说着,我从袋子里抓出一把星星糖递了过去,“更何况,我们现在是朋友啊!朋友就是要分享食物的!” “朋友……吗……” 神护有些迷茫地看着我,仍然显得有些迟疑,我见此直接拉住他的手,将糖果放进了他的手心里。他赶紧合拢起指缝,生怕有糖果掉出来。 在我的示意下,他小心翼翼地拿起一颗星星糖含了进去。没过几秒,他像是被惊吓到一般,语气十分轻快地对我说道:“甜的!” “你手里的都是甜的,全部吃掉吧,吃完了我还有!” 见他难得露出一副小孩子的模样,我的脸色却突然有一瞬间的黯淡。 从我最初告诉他袋子里面装着的是星星糖开始,他的眼光总是似有若无地落在那上面。一开始我以为他是没有吃过这种样式的糖果,但是现在,看见他的神色,我才恍然发现,他大概不仅仅是没有吃过星星糖。 他现在的表情十分的放松,平时一直没什么情绪的眼睛里,难得满是小孩子式的欢喜,让人看着不免跟着弯起嘴角。 傍晚时分,我和神护在学校门口分手了。鉴于已经错过了校车,所以跟他道别后,我就直接上了公交。 不过在车门关上的那一刻,我似乎隐约听见身后传来了一句“谢谢”。 第23章 十 十、 我和惠子小姐坐在茶室等到半夜时分,才等到了那群已经精疲力尽的煤球子。 我按照惠子小姐所说的,撒了一把星星糖下去,见它们吃得差不多了才开始询问。 它们窸窸窣窣地列好队,然后一个搭着一个,慢慢演化成了一个小男孩的模样。这个由煤球子变成的小男孩大概有一只猫的大小,而它的长相和我的一模一样。 惠子小姐说过,煤球子是不会说话的,但是它们可以通过变成下达命令者的模样来开口。 我一开始听说的时候就觉得非常奇特,现在再看面前这个小了好几号的自己端端正正地坐着,就更加控制不住地…… 用一根指头把它推倒了。 被推倒后似乎思绪也会受到影响,它瘫着脸在地面上发了一会的呆,才想起来自己要干什么,慢慢吞吞地爬了起来。 然后坐到了惠子小姐的后面。 不得不说,被自己用看坏人的眼神看着,实在是一种非常特别的体验…… 我也知道现在还是正事要紧,所以收敛好了所有的蠢蠢欲动,正色地询问了它的调查结果。 “除了一个人无法接近外,没有发现佩戴木牌者。” 我闻言有些诧异,正想问它们为什么无法接近的时候,身旁一直沉默的惠子小姐突然开口了: “是大妖的味道吗?” 煤球子看了我一眼,见我点头,才回答道:“是大妖的味道,如果没有出错的话,应该是玉藻前的木牌。” “持有者目前正在被玉藻前诅咒着,我们没有办法接近。” “果然……”惠子小姐闻言低低地叹了一口气,面色变得十分古怪。 我不好打断他们的谈话,只得一头雾水地听了半天。 煤球子最后报出“佐藤健”这个名字后,就有些体力不支地变回了一个个小黑团子,趴在榻榻米上一副睡死过去的模样。 我见此只好主动把它们拎进了惠子小姐提前准备好的小床里。 “如果能让煤球子察觉的出来,那应该已经用掉了两次机会吧……” “诶?”我有些奇怪地回头,就见惠子小姐拍了拍身旁的位置,一副要细谈的样子。 见我安静地坐好了,惠子小姐沉吟了一会才开口道:“我知道言叶少爷现在很迷惑,但是如果要想解释清楚整件事,还是必须从一个流传多年的传说讲起来……” 玉藻前的木牌,又被称作是玉藻前的诅咒,当然这个名字主要是在妖怪之间流传的,如果是在人类中间,那它一般是会被称为“神之庇佑”、“赐福之木”之类,听上去寓意全然不同的东西。 事实上,这块木牌在用掉三次机会之前,确实是可以起到庇佑和赐福的作用。但是当三次机会都用掉之后,它的持有者将会受到来自大妖玉藻前的诅咒。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东西,据说是源于一件旧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叫做贺茂的小男孩在山上迷了路。 他在山中走了一整天也没有找到出路,眼见天色已晚,四周都隐隐传来了野兽的动静,快要吓哭的他却在这时,意外遇到了一个漂亮的少女。 她自言自己是山上猎户之女,家姓藤田,因为父亲最近得了急病,所以特地来寻找一味日落时才出现的药材。 山中素多魑魅魍魉,男孩一开始本来以为少女是精怪所化,要像故事里那样吃掉自己。但听少女报出家世,再联想到自己曾经听人提起过山上那位姓藤田的猎户,确实是在多年前便已成家。他便相信了少女的说辞,转而祈求她领他下山。 少女笑着答应了,却也提了一个要求——希望他能做她的朋友,常来山上陪她玩。 原来少女自小就被父亲勒令不许下山,她虽有两个姐姐,但与她们相处的并不融洽,所以从小到大她都非常寂寞,也极度渴望能够交到一个朋友。 巧的是,男孩因为家贫,在村里也同样是个不合群的,所以才会独自到山中玩耍。故听了少女的话,他自觉同病相怜,便应下了少女的要求。 少女得到答复后喜不自胜,立即领他下了山,在山脚下分手时还一起定好了下次见面的种种事宜。 等到男孩回到家后已是半夜了,他的晚归自是被一直着急寻他的家人好好给教训了一通,最后还严令他最近不许出门。 可是男孩早已答应了少女过几日去见她的,为了不言而无信,他苦求了家人许久,才终于得了宽限,但是条件却是他回来后要将家中一筐的玉米剥好,剥完之前不许再出门。 一筐的玉米若要让他一个孩子来剥,必是好几天的工作量。男孩虽然不想干这个,但是为了能有一次出门的机会,也只好同意。 于是几日后他顺利上山见了少女,他们两人还十分愉快地玩了一整天,直至暮色四合才停了下来。 临走前男孩告诉少女自己家人的安排,直言自己最近可能无法和她一起玩了。 少女一听这话自然是不乐意,为了让男孩可以有时间陪她玩,少女交给了男孩一颗漂亮的珠子,让他回去后将其扔入玉米筐里,只等一夜变可将筐内的玉米全部剥好。 男孩闻言大惊,追问她是不是妖怪。少女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没有马上回答,过了许久才说了一句不是。 她坦言道,自己的母亲为狐妖,但父亲却是人类,父亲自小就将她们当做人类教导,所以她绝对不是妖怪。 男孩毕竟年纪小,理解不了少女话里的意思,也不知道她算不算妖怪,所以最后就索性将她当做一个奇特的朋友,没有顾虑地拿着少女给的珠子下山了。 回到家后果然如少女所言,将珠子投入筐内,一夜之间所有的玉米都被剥好了。他的家人见此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遵守诺言地放他出去玩了。 自此,男孩与少女就经常见面,关系也日益亲密。男孩甚至还许诺将来长大要娶少女为妻。 话虽好听,但却禁不起时间的考验。 随着年岁的增长,男孩渐渐意识到少女无论如何都是个异类。于是曾经美好的回忆也皆成了避之不急的噩梦。他开始减少了上山的次数,到最后索性再也不上山了。 少女因为父亲的缘故无法下山,但是眼见关系亲密的爱人突然不再出现,心里自然是又急又怕,最后只好想了一个折中的法子。 她将自己的思绪附在一只蝴蝶上,由这只蝴蝶去寻她的爱人。可是才刚刚下山,她便得到了一个令她痛不欲生的消息——男孩在多日前早已结婚,但是新娘不是她。 所有的爱意因此,而在顷刻之间全都转化为刻骨的恨意,她收回思绪后,发誓一定要报复那个食言的男孩。 故事到这里就断开了,等到能接得上的时候,已是许多年后了。 早已将少女抛之脑后的男孩,却在某一天因为妻子重病,而不得不再次踏足那座他避之不及的山。 他在山上寻找药材的时候,遇到了等待他许久的少女。 故事的最后,男孩永远的留在了山上,但是他的妻子却得到了一块样式奇特的木牌。凭借这块木牌,她的身体很快就得到了康复,而且没过多久更是频频交到好运,家底逐渐富足起来。因此丈夫虽然不在了,日子却过得非常幸福。 “但是如果你认为这都是少女对男孩妻子的补偿,那就大错特错了。” 原来这一切都是少女的报复,她摒弃了自己的肉身,将一切力量注入木牌中,以此来对木牌施下极端恶毒的诅咒——木牌的持有者将会拥有三次行恶事的机会,这个恶事主要是指有意或无意地害人性命。在三次机会用完之前,木牌的持有者都会如同被幸运之神庇佑了一样,万事顺遂。 但是一旦用掉了三次机会,木牌的持有者将会遭受灭顶之灾。 在到达顶峰的时候让你堕入地狱,其心之险恶,令这块木牌被妖怪们列为是十大妖怪诅咒之首。 “那个获得木牌的女人最后大抵也是用尽了三次机会,不然那块木牌不可能辗转了数百年,最后落到那个害死花子的人手里。”惠子小姐摸了摸我的头,继续道,“按照煤球子的话来推断,那个人应该已经使用过两次机会了,在他没有用掉最后一次机会之前,没有人可以动得了他。” 我闻言没有说话,虽然知道那个叫做“佐藤健”的人肯定会在某天,为他所做的事情付出代价,但是想到这又是一条人命,我只觉得心里郁郁的。 惠子小姐见我始终闷闷不乐,犹疑了一会儿,开口道:“想要在不伤及他人的情况下,让他用掉最后一次机会,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会非常危险,这样你还愿意吗?” 听着惠子小姐的提议,我本该立刻同意的。可是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有些迟疑。 我知道能惠子小姐从来都是有一说一的,既然她说这会非常危险,那么这件事就不会安全到哪里去。 我真的要答应吗? 诚然,我十分同情花子的遭遇,也想要让罪魁祸首得到报应,但是这一切都前提是我能独善其身。 这或许是前世我所生活的时代人人都具有的通病。 面对弱者我们会同情,但要我们承担风险地去救助弱者,真正能够站出来的,寥寥无几。 成全别人,但是可能要牺牲自己,大多数人面对这个抉择都会默然后退。 我现在要不要后退? 第24章 十一 十一、 “不管言叶少爷做出什么决定,我都是会支持的,所以不需要有顾虑啊。” 我闻言心里一暖,对惠子小姐笑了笑,却没有回答。 让我再想想吧…… 好好想想…… 第二天午休的时候,我独自一人去找了花子。虽然之前神护说也想要帮忙,但作为一个成年人,让小孩子牵扯进这件事实在是非常不应该。毕竟整件事都是我惹出来的,也该由我来了结。所以趁着他去吃午饭的时候我偷偷溜了出来。 花子还是和往常一样,呆在厕所的最后一个隔间里。我将隔间的门推开的时候,她正坐在马桶上数着糖果。 “言叶君?”花子抬头看了过来,见来者是我,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里面满是小孩子式的天真和烂漫,看得让人不忍心打破。我的脸色大概不是太好,她看了我一会,突然从糖果堆里挑出一个包装上画着笑脸的糖果,递了过来,“吃糖果吗?” 我正苦于如何开口,闻言只好先点头接过,只是手在糖衣上摸索了许久,却始终没有打开。 花子安静地看着我,目光里渐渐盈满了一些我看不懂的东西。 “言叶君是知道了关于那个人的事吗?” 我被她突如其来的提问吓了一跳,手里的力道失了分寸,一下子就将糖果压碎了1。 安静的隔间里,“啪”的一声,清晰可闻。 可我此刻已无法在意这些,花子投过来的目光像一块大石头沉沉地压在我的心上,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来。 我嗫嚅了许久,才慢慢地开口道:“他的名字应该是佐藤健,不过因为他佩戴的是妖怪的木牌,所以在他伤害下一个人之前,没有人可以制裁他……” 接下来我就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讯息都告诉了花子,在我讲述的过程中,我注意到她的神色一直都非常的平静,不知为何,见此,我反而有种不好的预感。 “……所以,我觉得做错事的人,最后都是会受到惩罚的,那个人将木牌的次数用完后,一定会自食恶果……所以所以……” “所以我要暂时放下仇恨,等他伤害了别人再来报复吗?” 我没有接话,但是这副神态已近乎默认。 接下来我们两个都没有开口,一时间整个厕所里异常安静,只有管道的水流声隐隐环绕于耳边。 “佐藤健啊……” “……呵,我现在终于想得起来那天的事了……原来已经过去十多年了啊……”花子双眼无神地看着天花板,突然露出了一个有些异样地笑容,“那天佐藤老师说我的作业写的非常差,所以放学后要给我来一个单独辅导……” “那个时候,我最讨厌的就是留下来接受他的单独辅导了,因为他总是动手动脚的,让我非常害怕。” “可是当我告诉妈妈这件事的时候,她却对我说—— 那是老师,老师是不会伤害学生的。” “妈妈真是个天真的人啊……老师怎么不会伤害学生,当他们心存恶念的时候,学生就会是最直接的宣泄口。” “……反抗无效,告诉他人无效,逃避也无效,你只能祈祷快点长大,再快点长大,长大到他人无法伤害你为止,长大到你可以伤害他人为止……” “……可是我已无法长大……” 她的语气不同以往,全无天真与稚嫩,我突然意识到面前的人并非如她外貌一样,只有□□岁。死亡停住了她的时光,但没有停住她的长大。如果切实算来,她现在应该有二十多岁了,应该是一个已经具备独立人格和独立思想的人。 随着她的诉说,她的身后隐隐传来了音乐声,我听懂了音乐里包含的情绪,心下一颤,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就见花子突然抬头,神色转换成了以往小孩子的模样,啜泣地对着我说道: “花子一点也不快乐,比吃不到糖果还不快乐……” “妈妈告诉花子要做一个好孩子,因为大家都喜欢好孩子,可是为什么做了好孩子,花子却会这么疼?” “好疼好疼,花子每天都好疼好疼,可是却没有人来安慰好孩子花子……” “花子努力想要成为妈妈说的那种好孩子,但是想要实现真的好难……” “如果做个好孩子会这么难受的话……那么,花子……” “……想做个坏孩子。” 随着音乐声的增大,四周似乎刮起了大风,我渐渐觉得头越来越重,越来越重,后面的记忆也开始混淆了起来。当我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正躺在地上,四周的环境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仍然是那个女厕所,但是看上去却异常破旧,就像是在我失去意识的这段时间里,时光已不知不觉流逝了几十年一样。 一想到这种可能,我心底有些发寒,再不敢继续停留在这里。 我小声地叫了几次花子的名字,却没有得到什么答复,我只得走到门边,打算推门去外面看看。 正当我要推开那扇门都时候,我突然想到了我上辈子看过的所有恐怖片,回头杀开门杀2什么的,从最早的《咒怨》到死前刚看过的《心灵玉手匣》,各种恐怖片的经典镜头在我脑海里快速地过了一遍,让我不停地冒冷汗,抬手不是,缩回去也不是,我就跟个精神病一样,在那扇门面前站了许久,才摒弃一切念头鼓起勇气,慢慢推开了那扇门…… 等等……卧槽!这门是锁的! 我只觉得之前的破釜沉舟都成了笑话,踹了几脚没有效果后,我只得折回来,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其它的出路。最后,我的目光停在了一个通风口上。 我这次没有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通风口杀了,将通风口上的百叶窗拆下来,我捂住口鼻便爬了进去。 爬了大概有几分钟,我就找到了下一个通风口,我回忆了一会,发现这似乎是位于走道上的。确定高度没有什么危险后,我将百叶窗向里拆下,然后小心地爬了出来。 可是外面的环境却让我着实吓了一跳。 布满灰尘的走道,蜘蛛网流连的墙角,脱落的墙纸,早已坏掉的灯泡…… 最要命的是,现在似乎是晚上,整个过道漆黑一片,而且一个人都没有……当然,我不希望现在还能见到人,如果有人出现的话,未免也太恐怖了。 我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先循着记忆走回了教室看看,可是教室里全是东倒西歪的桌椅,一看就是废弃许久了。 我见此心中的惶然越发加重,却只能不停地在心里给自己打气,鼓励自己去学校外面看看。正当我打算离开的时候,我的余光突然捕捉到了什么。 2000.08.14 黑板上的一个角落里,最后留下了一串让我难以置信的日期。 因为我明明清楚地记得,今天是1990年9月3日! 第25章 十二 十二、 “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我被那声音吓了一跳,僵直了身体不敢回头,也不敢回答。身后的家伙见我沉默不语,也没有继续说话,直接向我走来。 脚步声渐渐近了,就在我犹豫到底要不要跑掉的时候,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我感觉到那个家伙将头贴近了我的耳朵: “大半夜的不睡觉,小心你妈抽你。” 诶诶诶!这不对啊! 我迅速转回头。 在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照耀下,一个矮的不行的男孩正站在我身后。 他大概只有五、六岁的模样,穿着一身玄色的和服,精致秀美的活像摆在橱窗里的日本娃娃。 然而他长得再好看都没用,吓人的小鬼是一定要接受惩罚的! —— “所以,你在这里到底是想干什么?”我蹲在地上,用指头一下一下地戳着对方的脸。他被戳地眼睛红了起来,顶着湿漉漉的目光,恨恨地看着我。 “说话啊,小鬼。”我不为所动,继续戳他。 我看着他的眼圈越来越红,越来越红,他的嘴越来越扁,越来越扁。终于,他被我戳地实在受不了了,直接“哇呜”一声哭了出来。 “你欺负人……呜呜……你欺负人……” 我原本还有些自责将他惹哭了,结果一听他说的话,忍不住笑了出来。 翻来覆去就一句委屈的“你欺负人”,听来只觉得面前的男孩傻得可爱。不过他这样,到底让我放下了一些防备。 虽然隐约感觉到面前的男孩不是人类,但现在看来,至少不会是一个心存恶念的家伙。因为在我的认知中,爱哭又口拙的人都挺天真的,就像…… 我收回神,不再继续往下想。看着男孩哭的狼狈,我摸了摸他的头,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递了过去。 这还是最近养成的习惯,自从养了煤球子之后,我的口袋里无时无刻不都塞满了糖果,因为煤球子饿的实在是太快了。 他正哭得厉害,话都说的有些含糊了起来。见我递来糖果,他的哭声微妙地断了一下,目光迅速地在我的手上和鼓鼓的口袋之间流连了一会,然后又继续哭了起来,而且声音比之前大了许多。 我无法,只得将口袋里所有的糖果都掏出来,摆在他面前。见他还不满足,又要继续哭,我赶紧抢先一步捂住他的嘴:“我口袋里面就只有这些了,如果你喜欢,下次还能遇到我的话,我再给你。” 他闻言点点头,乖乖地看着我。我随即将手松开了。 我一松手,他就立刻扑到了糖果堆里,还用胳膊圈住了所有糖果,一副占有欲强得不行的样子,倒是有些像花子。 对了,花子! 我皱起了眉头。 如果黑板上的时间没有出错的话,我现在至少是在十年之后。可是花子的力量怎么可能强到操控时间呢? 还是说……面前的一切都只不过是幻境? “不是幻境哦!”男孩突然发出了声音,我闻言低下头,发现他正趴在窗户上,遥望着远方,面色却是意外的沉重。 我被他凝重的表情也弄得紧张了起来,正想询问他怎么回事的时候,突然听到了“呲呲”的声音。 我循声望去,发现一只肥肥的老鼠正向这里冲过来。 唔……准确来说,应该是向地上的那堆糖果冲去。 “啊啊啊啊啊啊!”男孩看见老鼠突然尖叫一声,躲到了我后面,只伸出一只胳膊,不停地比划着,“快快快!快把那个老鼠赶走啊!不能让它偷走我的糖果!快去啊!” 我有些哑然失笑,只得按照他的要求去赶老鼠走了。那只老鼠倒也颇通人性,见我故意放重步伐走过来,“吱吱”了两声也就跑掉了。 “我最讨厌最讨厌赖豪了!”男孩见老鼠已经不见,立刻扑到了糖果堆里,确认他的财宝没有丝毫损失后,望着老鼠消失的方向摆起了一张怨妇脸,低低地嘟囔着。 “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就先离开了。” “诶?”男孩的思绪被我打断了一下,转头看着我,“你要离开?可是你离开能去哪呢?这里已经不是你原本所处的时间了。” 我当然知道这点,以我的能力是根本不可能回去的,所以我打算回言叶家去找惠子小姐帮忙,说不定还能顺便看看十年后的自己是什么样子。 “啊……真是……”男孩突然低低地说了一句什么,然后从袖口里掏出了一颗绿绿的果子,示意我收下。 那颗果子大概只有指甲盖那么大,摸上去软软的,一副非常美味的样子。 男孩见我收下了果子,才解释道:“这是可以让你回到原本时代的东西,当你想回去的时候,只要将它放进嘴里,默念你想要回到的时间点就行了。” 我有些诧异地看了看手中小小的果子,有些难以置信它居然可以扭转时间。 扭转时间……! 我突然之间想到了什么,急切地问道:“如果你有可以回到原本时间的果子,那么你是不是也有可以回到原本空间的果子?” 男孩没有回答,只是安静地看着我。 月光下,他的眼睛像镀了一层银色的光圈,衬着他的面容意外有一种模糊年纪的沧桑感。 他的无言已是最好的答复。 果然已经回不去了吗……真正属于我的地方…… 我以一个看客的身份游离在这个世界,始终不敢投入太多感情,生怕会生出多余的留恋,却也没想到,我早已不属于原来的那个世界了。 魂安异乡,不可归故园。 —— “如果看到老鼠,一定要赶走哦!”男孩最后留下这句意味不明的话后,就消失在了空气中。 我握紧了手中的果子,却没有立刻服下。 毕竟只是刚认识的人,还未深交,怎可轻信。 我还是先回家听听惠子小姐的主意再说。 推开学校的门口的栅栏,我缓步走了出去。 —— 幽暗的房间里,一个握紧半块玉珏的男子突然从沉睡中醒来。 “你终于回来了……我的珍宝……” 他细细抚摸着玉珏,随后一脸痴迷地将它贴在脸上蹭着。 这次不会再让你跑掉了…… 我要把你的四肢打断,把你锁在我的床上,让你永永远远不能离开我……只能依赖我生存……只能接受我给予你的东西…… 所有妄图带你离开的人,我全部要杀掉! 全部杀掉! 第26章 十三 十三、 这个时间公交车已经停止运营了,所以如果想要回家就只能靠走的。 此时夜色已深,只有远方还留着零星的灯光。我独自穿行在空无一人的小道上,只觉得莫名紧张。 风声渐渐大了起来,吹得道路两侧的树丛“簌簌”作响,我突然停下了脚步,脸色发白地盯着一个角落。 我有一种强烈的直觉,有什么东西正要从那里出来! “嘶啦嘶啦”不断有树枝被踩断的声音发出来,我开始一步一步地后退,在心里做好了如果有问题,就马上跑掉的准备。 “喵!”一只黑色的小猫突然从树丛中费劲地探出了脑袋,它环顾了一遍四周,然后将目光停驻在了我的身上。 月色下,它那双绿色的瞳孔显得亮得让人发毛。 它歪着头看了我一会,眼中的绿光越来越亮,越来越亮,就在我以为它会下一刻会直接扑过来咬我的时候,它却突然转回头,冲着身后大声喊到:“主人要我们请的人找到了喵!” 话音刚落,它身后的整片林子里瞬间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绿光,数以百计地漂浮在空中。它们顺着黑猫的声音迅速地向我的方向飞来,仅仅几息之间,我的身旁已围满了这些绿光。 我这时才清楚地看见它们的样子:并非是一团团鬼火,而是一个个燃着火的灯笼妖怪! 这不正是我参加百鬼夜行的时候出现的妖怪吗? 我有些意识到情况不妙了,会用妖怪来请人的,绝对也是妖怪,可是我根本不认识手下这么多地妖怪啊! 我有些细思恐极,正想不管不顾地埋头冲出去,却发现自己的脚被人抱住了。 “言叶君不可以逃跑哦喵!”那只一开始发现我的黑猫,不知何时已来到了我的身边,发现我在左顾右盼,立刻死死地圈住我的脚。 四周的灯笼听见黑猫的声音也立刻聚了过来,堵死了所有通道。 我被它的机智打败了,有些不敢置信地看了一眼脚上的小东西。注意到我的视线,它有些羞愧地下翻了一下耳朵,低声地解释道:“主人要见言叶君喵!如果见不到言叶君主人会不喜欢阿又的喵!所以、所以请原谅阿又的失礼喵!” 它就这么死死地抱着我,我也不好一脚把它踢开,而且附近都是它的人,我就是想跑也很难。所以最后我只得无奈地点点头,答应去见它的主人了。 “你的主人到底是谁?我认识吗?” “这个问题阿又不能回答喵!因为主人只让我来请言叶君喵,没有让阿又来回答问题喵!” 我有些无语,只得点头示意我明白了。 “你真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好人喵!”黑猫开心地松开手,然后甩了一下长长的尾巴,随即,一阵烟雾将我包裹了起来,待到烟雾散尽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已来到了一座府邸面前。 四周的环境十分的陌生,想来这里应该是某个我从未来过的地方,不过看这宅子的结构样式,倒是和言叶祖宅非常像。 趁着那个自称是“阿又”的黑猫去开门的时候,我扫了一眼门牌,上面写的姓氏居然是神护! 我有些傻眼了,难道说这是之前百鬼夜行中,那个山神神护野比吕的府邸吗?可是无缘无故的,他又为什么要专门让人请自己来呢? “神护君请进来吧喵!主人已经等候你多时了喵!” 我立刻收回了思绪,随着它踏入了这座妖怪的府宅。 —— “你不是十年前的神护山神吧?”我有些迟疑地问出口,面前坐在榻榻米上的青年虽然容貌酷似神护野比吕,但是气质却与他全然不同。 特别是看着人的眼神,让人没办法轻松起来。 对方一直没有回答,目光始终一瞬不瞬地看着我,生怕我会突然消失一样。我被他这样的举动弄得很不开心,眉头逐渐皱了起来。 “主人喵!主人喵!”阿又注意到我的不悦,用力拉了拉青年的衣角,终于让他反应了过来。 “阿崇原来已经忘记我了吗?”青年像是被激活了一样,一脸悲痛欲绝地看着我,随即还起身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我是神护彼间啊!你最好最好的……朋友啊!” 我有些瞠目结舌,神护彼间?! 这十年你都经历了什么啊……性格居然改变了这么多…… 那个不苟言笑的你呢?那个装逼技能满点的你呢? 还有最好最好的朋友是什么鬼?!未来的十年间我们的关系已经这么亲密了吗? “阿崇是从过去回来的吧?” 我愣了一下,有些迟疑地点点头,正想解释一下我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却被神护一把抱住了。 “卡哇伊呐!十多年前的阿崇真是可爱啊!小小的,软乎乎的……”说着说着他还凑到我的脖子处闻了闻,“哇呜!还香香的!” 在我一巴掌扇过去之前,他非常机智地把我松开了。 “其实你一出现在这附近我就察觉到了,本来还以为你是旅游回来了,没想到居然是十年前的你来了。” “十年后的我现在不在家吗?那惠子小姐呢?” 神护闻言,笑容几不可见地僵了一秒:“你出去玩,惠子小姐当然要和你一起去啊,毕竟她那么在意你。” “是吗……”他的神色让我隐隐有了一些不妙的念头,只等待会去求证。 “不说这么多了。”神护突然打断我的思考,拉起我的手道,“所有的问题我们明天再解决好吗?现在还处于幼龄期的你,需要的是充足的睡眠啊。所以我先带你去客房休息一下吧!” 不知为何,听完他的话后,我突然产生了浓重的困意,最后还没走几步就坚持不住地睡了过去。 记忆的最后,似乎是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 “主人喵……”阿又放低了声音,有些犹豫不决地说道,“结界已经设好了喵……但是目前看来耗损会非常大喵……” “没有关系……”神护伸手将怀里的人轻柔地抱起,转身走出房间,“只要能困住他,不让他再次离开,我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 —— 将少年小心地放在床上后,神护慢慢将头低了下去,在少年的脸侧留下一个轻吻。 屋内没有亮起任何火光,但是神护依然可以清晰地看见少年隐没在黑暗中的脸庞。 真是个美好的时间点啊…… 他突然笑了出来,只是眼中却盈满了深沉的黑色。 此刻的你,还不知道我对你怀有什么样的感情,还没有和我割席分坐,还没有妄想离我而去,还没有最终……消失在我的面前…… 我本以为没有机会再与你相见了,却没有想到,还有今天。 你的眼神一如初见之时。 只可惜我早已不是最初之人。 这次我会用尽一切方法将你留下,如果仍然留不下来……那么…… —— “蠢货,满意了吗?” “没有,一点都不满意,永远都无法满意。” “你有什么资格不满意?就凭你曾经吓跑过他吗?” “……” “啧,乖乖把身体的掌控权交给我,我会有办法让他永远不离开的。” “……” “如果你失败了怎么办?” “我不可能失败,如果我失败了……我们可能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了……” “……毕竟花子那种难得的变数,只能出现一次。” “……” “希望如你所言……” 第27章 十四 十四、 接下来的几天,我被神护挽留了下来。 衣食住行,方方面面他都将我照顾得非常妥帖。但我毕竟不是来度假的,而且惠子小姐的情况我也有些担心,所以虽然在神护家住得很舒服,但我仍然没办法彻底放松。 我曾委婉地提过想要回家看看,可都被他插科打诨地避了过去。 我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心中的不安也越来越多。 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啊…… —— 啊……为什么他这么闷闷不乐呢……是已经察觉到了吗?如果他这次仍然想要跑掉怎么办?无论我怎么做都是留不住他的……他要是再次消失了怎么办…… 不要有那么多顾虑,凭借结界的力量,他根本没有办法离开这里。 对呢……再也不可能还有人像上次一样,直接闯进来把他夺走了…… 因为我们已经将所有的阻碍都消除了…… 都消除了…… 所以我们只要有耐心等待就行了,经年累月的独处,总有一天他会爱上我们的…… 总有一天。 —— “阿崇,你要不要尝尝看?” 我回头,发现神护正抱着一筐梨走了过来。 “这些是木魅们特地奉上的供品,算是今年最早结的了。”说着,他从筐里挑出一个最大最漂亮的梨递给了我。 “神护君现在是山神了吗?那么之前的山神呢?”我将梨放在手心里,没有马上食用,反而有些迟疑地开口。 神护闻言微微眯起了眼,似乎是在追忆些什么,过了片刻才缓缓道:“上任的山神已经投入轮回了,我因为是他唯一的后代,所以被野比吕山定为了下任的山神。” “神护野比吕……投入轮回了吗?投入轮回是什么意思?”我虽然有些一头雾水,但是从神护的语气里,我能感觉到这大概是一个非常不妙的词汇。 “他的真实名字不是神护野比吕。”神护从竹筐里挑出几个外观不错的梨后,就将竹筐摆到了走廊上,很快,就有几只在花园里玩耍的小狸猫跑过来,欢呼雀跃地推着竹筐离开了。 直到它们彻底消失在园子的尽头,一直注视着它们的神护才转过身,继续刚才的话。 “神护野比吕这个名字,是历届山神所沿用的名字,就像是我现在也叫神护野比吕一样。在规则制约下,山神是不可以把自己真实的名字告诉别人的,因为这会在山神和知晓者中形成一种微妙的联系,大概是命运线会牵扯在一起之类的吧。” “上任的山神似乎是多次将自己真实的名字告诉他人,触犯了禁忌,所以被野比吕山舍弃掉了。” “……被舍弃掉了……会怎么样?” 神护突然笑了起来,笑得有些乐不可支,但是我注意到他的眼角眉梢都是刻骨的锐意。 明明是盛夏的午后,他的笑意却让我莫名觉得发寒。 “你知道——修罗道1吗?” —— 山神的名字,只能由山神一个人知道。 可是上任山神却为了让某个人记住他,而将禁忌置若罔闻。 因为他爱上了那个人类,一个永远都不可能记得住他名字的人类。 记不住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呢? 神护不知道。 他只知道当那个人类记住上任山神名字的时候,就是上任山神被投入修罗道的时候。 —— “山神即使将自己真实的名字告诉别人,当那个人离开那座山的时候,也会因为法则干涉而失去这段记忆。” “如果有一天,那个人即使离开了那座山,也还能记得住山神名字,这就代表他们的命运已经牵扯在一起了。” “人类的命运只能和人类的命运牵扯在一起,与山神有所牵扯就是触犯禁忌,违背了法则。那么法则就必定会惩罚其中一个人——要么犯错的山神被投入修罗道,要么那个人类被投入畜生道。” “最后上任山神似乎选择了自己承担恶果,不过可惜的是,他曾经的一切努力都成了一场空—— 因为那个人类被法则彻底抹去了关于他的所有记忆。” 我听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只见过山神一次,就是在那个百鬼夜行晚上。他将玉珏托付给我,并且给青尺带了一句话。 所以总的来说,我与他的交集并不是很深。我对他的印象只停留在他抚摸我头的时候,那温暖的掌心和清浅的笑容上。 那样一个看上去羞怯温柔的人,居然会有这么执着的地方…… 也居然会有这么惨淡的结局…… 我现在闭上眼,依然可以想起初见时,对方身上传来的旋律…… 等等! 这个旋律不正是……! “阿崇,你没事吧?”神护见我脸色不好,有些焦急地走了过来。 我正想说没事,却被他先一步的举动打断了。 他蹲坐在了我的身侧,用手小心地捧起我的脸,他的目光里盈满了一些我看不懂的东西。在他的注视下,我渐渐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慌。 似乎是……要被抓住了的感觉…… 我摇了摇头,轻推了他一下。他见我目露尴尬,也非常自然地松开了手。但即使如此,我依然可以感觉得到他那过分灼热的目光,始终停驻在我的身上。 一时间我们两个都没有说话。 我有些坐立难安,赶紧继续刚才的话题:“神护君之前的山神担任者,所在意的人类,是不是黑泽老师?” 他闻言微微眯起了眼睛,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叫我彼间。” “什么……直接叫名字会不会太……好吧,彼间……” 他这才露出了一如昨日的笑容,身上的压迫感也立马不见了。 他也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懒洋洋地趴在桌子上,撑着脸语气有些惊奇地问道:“阿崇是怎么知道的啊?我当初发现是黑泽老师的时候还吓了一跳呢!” “啊……这个嘛……因为他们身上的音乐都是一样的啊,都是《致爱丽丝》的旋律。” “诶?是吗?” “我第一次见到黑泽老师的时候还以为他也是妖怪呢!因为他身上居然会有音乐声,现在想想,大概是因为和之前的那位山神走的很近的关系吧……” “嘛……这就有趣了……”神护突然将头凑了过来,目光灼灼地看着我,“原来阿崇听得见妖怪背后的音乐声啊……” 完蛋了! 我突然意识到我不知不觉将最大的秘密之一讲了出来,看神护现在的样子,显然十年后的我将保密工作做的非常好,连自称为我“最好”朋友的神护也不知情。 我快被我蠢哭了…… “好啦,我不问就是了。”我正懊恼的时候,神护突然开口了,他一如既往地笑着,只是笑得让我觉得凉嗖嗖的,“我等着阿崇把所有秘密告诉我的那一天。” “可是最好不要让我等太久哦!”他伸手摸了摸我的头,笑得只剩眼缝,“因为我实在是一个没有耐心的人啊……” 我微微睁大了眼睛,有些不知所措。正想开口说些什么,神护已经起身了: “对啦,阿又昨天去山下买了一些冰淇淋,我现在去给你拿来吧。”说着,他就要离开。 “等等!”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赶紧开口问道,“十年后的黑泽老师怎么样了” 神护的脚步停下了。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微微偏了偏头,目光似乎凝在一个点上。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正好对上庭中一颗桃树。 那颗桃树也有些奇怪,明明早已枝叶衰败,一副濒死的模样,可是枝干上却挂满了黑色的铃铛。 我有些迟疑地多看了那颗桃树几眼,却听神护语气淡淡地道:“还能如何,自然是娶妻生子,过他该过的人生去了。” 我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可他早已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叮铃铃…… 叮铃铃…… 微风拂过,那颗桃树上的铃铛发出了轻快的响声。 不知为何,我似乎听到了一声模糊不清的叹息。 第28章 十五 十五、 在我的执意请求下,神护终于同意让我回家看看了。 “但是言叶宅现在一个人都没有,你回去真的没有关系吗?” 我认真地点了点头,语气恳切地道:“我也非常想要知道十年后的言叶宅是什么样子,就算遇不到熟悉的人也没有关系。” 神护的表情有些不好琢磨,我顿了一下,最后还是努力把话说完了:“虽然知道无论我在这里停留多久,那边的时间也是静止的,但是我还是有点想家了,我想要回去看看。” 关于两个时空时间流逝的事,还是那个学校里的小鬼告诉我的。虽然他说这些的时候,表现出的,是我最好还是快点离开的意思。 我也隐隐感觉,我呆在这里的时间越长,就越容易发生什么不妙的事。 而那些不妙的根源似乎就来自于眼前的好友。 让我有些意外的是,神护最后以有事情要处理,让阿又带我回去了。 有些时候,他真的很难让我搞懂…… 最开始的时候,面对他的热情相邀,我是非常感动的。毕竟在一个陌生的时间点,能有一个认识的人陪着,多多少少也可以填补一些内心的迷茫和恐惧。 然而当我与他相处的时间拉长之后,我不仅没有办法放下心中的各种负面情绪,反而在他的过分体贴之下,我渐渐感觉到喘不过气。 他将我的房间安排在他的隔壁,除了睡觉和上厕所的时候,他几乎与我寸步不离。从最喜欢的食物到日常用品,他似乎在用尽一切办法来讨好我,让我开心。 但是问题是,我们充其量只是好朋友,他这种招待我方式明显高出了这个标准。 难道说……他是因为愧疚? 比如他在未来的某一天抢了我的女朋友什么的,可是他看上去除我之外也没有什么关系比较亲密的人啊……等等! 难道说…… 正准备领我出门的阿又见我神色诡异地盯着它,有些被吓到了,身上的毛全部炸了起来,看上去有点魔性。 “言叶君为什么这样看着阿又喵?” 我稍微收敛了一下过分灼热的目光,斟酌了一下语气,开口问道:“阿又……呃……你这么可爱……是个女孩子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喵!”阿又听见我的话,彻底炸了,“阿又这么可爱,怎么可能是女孩子喵!” “如果阿又是女孩子的话,主人就不会让阿又出现在言叶君面前了喵!” “言叶君真是个大笨蛋喵!” 是啊……我真是个大笨蛋…… 如果是女孩子就不会让她出现在我的面前……结合我们之间相处的各种怪异之处…… 我掩住了面容,低低地笑出了来。 我终于明白了……他竟然是这个意思…… 阿又一说完这话,表情就僵硬了起来,一副做错事的模样。它小心地看了看我,见看不出什么,只得有些泄气地道:“主人现在去处理事务去了,估计还一个小时就要回来了,所以阿又必须在一个小时之内把你送回来……喵……” 我闻言松开手,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先它一步走出了房间。 —— 马车平稳而快速地穿行在树林之中,然而我的内心却反而颠簸了起来。 如果见不到惠子小姐,我就只能使用那个小鬼给的果子了。 我暗暗握紧了手中的东西。 不管怎么样,一定要趁着这个机会回去,因为这里已经不能再呆着了…… 神护说十年后的我去旅游了,惠子小姐也跟着去了。这句话根本就是在骗我! 惠子小姐是没有办法离开言叶宅太远的,因为她的契约之书就埋在言叶宅的某个地方,如果离开契约之书太远,则会被判定为想要逃脱契约的束缚,会被直接抹杀掉的。 所以惠子小姐的活动范围只能限定在这个县里,即野比吕山的附近,根本不可能去远方旅游! 可是神护却又同意让自己回言叶宅…… 这就意味着—— 惠子小姐确实不在言叶宅里。 所以去旅游什么的根本就是骗人的!真实的情况应该是—— 十年后的我和惠子小姐都不在了! 所以他才这么想要留下我! 可是这怎么可能…… 我和惠子小姐怎么可能……会死掉…… 我蜷缩在位子上,脑袋里面全是各种各样的猜想。 正当我恐慌不已的时候,夜间的风正好顺着帘幕的缝隙钻了进来,留下了一室的寒意。 真冷啊…… —— 你为什么要让他离开结界!如果他又跑掉了怎么办! 不可能的,你放心好了,我已经让阿又跟着过去了。如果那个人出现了,想要再次带走阿崇的话,阿又就可以直接把他杀掉了…… 你是说……难怪你执意要收留阿又,原来是这样…… 我们无法杀死那个家伙,但是与他属性相克的阿又可以,明白吗?蠢货。所以放心好了,阿崇不会再次消失的,而那个企图干涉我们的家伙也没有办法再碍眼了。所以我们只要耐心等着就好了…… 等着就好了…… —— “言叶君,已经到了喵!” 车帘被拉开了一个角,一张毛绒绒的大脸挤了进来。 我冲阿又点了点头,然后在它的帮助下,离开了马车。 “那么小人就在这里等着了。”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从耳边传来,我回头,发现声音来自于马车的轮子上。 我这才注意到我所乘坐的马车根本就没有马,它之所以能够带我来到这里,是因为轮子妖怪1在拉动的关系。 轮子妖怪长着一张老者的面容,见我望过来,立刻非常恭谨地对我颔首,然后渐渐隐没在了黑夜中。 “言叶君不进去看看喵?”阿又见我一直看着马车消失的地方,有些焦急地催促了我一句。 它似乎非常想让我进入言叶宅呢……真是反常啊…… 我转过头点点头,不动声色地想到。 黑夜中的言叶宅还是一如十年前,给我的尽是放松的感觉,然而让我心下一沉的是,门口没有如十年前一样,亮起灯火。 已经没有人守在里面,等我回家了吗? 我眼睛突然有些发涩,不敢再细想,动身走了进去。 “啪”! 我刚一走进去,身后的门就被关上了。 阿又没有跟我一起进来,见门被关上了,立刻用力敲打起来。 “言叶君你还在里面吗?!” “言叶君你还在吗?!说话啊!言叶君!” 我正想开口,突然被人从身后捂住了嘴。 我心中大骇,却听见身后的人语速极快地道:“别挣扎,我是来帮你的,这里已经没有人住了,你想见的人也已经不在了,所以不需要再留恋什么。待会门开之后,我去拖住门外那个家伙,趁着这个时机,你必须马上使用那颗果子,否则你就再也没有机会回去了!知道吗!” 我感觉不出来者的恶意,虽然无法判断他话中的真假,但是我隐隐觉得,这确实是唯一一个可以回去的机会了。 一旦错过这次机会,再回到神护那里,似乎会发生一些我非常恐惧的事。 快速地思考完这些事,我点了点头,决定照他的话做。 就在这时,门被破开了,阿又闯了进来。 它看见我身后的人,眼睛渐渐红了起来,目光充满杀意地看着他,下一刻,它就一跃而起,在半空中脱离了那副小猫咪的姿态,转换成了一只长相恐怖的猛兽向我的方向扑来。 “趁现在!” 身后的人将我一把推开,然后撞了过去。一人一兽立刻厮杀了起来,但是,阿又显然更占优势,转眼间已经在那人身上撕扯出许多伤口。 只有我离开了,那个人才可以终止打斗马上逃掉。 意识到这一点的我,立刻拿出了手中紧握的东西,塞进了嘴里。 “不……!” 记忆的最后,似乎有什么东西向我扑了过来…… 第29章 十六 十六、 我现在是个坏孩子了…… 花子看着言叶慢慢倒下的身体,脑袋里突然出现了这么一句话。 借用了言叶君的力量,真的非常对不起,但是……但是……快要来不及了…… 花子跳下马桶盖,落地的时候,长长的裙子下,已看不见双脚。 —— 佐藤胤人像往常一样,到了7点才不紧不慢地开始收拾教案。 明天要开始教一百以内的加法,希望那群小家伙们能听得懂…… 佐藤正想着要如何讲解一道例题的时候,办公室里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扣扣 扣扣 非常有规律的两声。 佐藤停下了手头的工作,心里觉得有些奇怪。 一般这个点同事们早就已经回家了,还有谁会在门外?难道是忘记拿东西了吗?或者来人是警卫室的小田先生? 他也没有细想,顺手将桌上的教案放进抽屉里,头也没回地高声说道: “请进吧!门没锁!” 佐藤说完后有些被吓了一跳,因为在空荡荡的教室里,他发出的声音听起来连自己都觉得有些陌生。 听见佐藤的话,一直未曾间断的敲门声停顿了几秒,接着又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继续敲了起来。 扣扣 扣扣 佐藤见状,还以为门外的人没有听清他的话,直起身子又再次高声说了一句:“门没锁!请进!” 扣扣 扣扣 敲门声并没有停下。 不过佐藤这下可以确定了,门外的人绝对是在恶作剧,不然没道理大声讲了两次,对方都跟没有听见一样,不停地敲门。 他放下了手中的笔,有些生气地走向门口,同时脑袋里还飞速地掠过几张熟悉的面孔。 门外那个家伙是右卫门那个小鬼吗?不对,他如果这么晚还没有回家,他的妈妈一定会打电话过来询问的。 那难道是山田那个调皮鬼?也不可能啊,他平时最怕黑了,晚上的学校,走廊是不开灯的,他胆子不可能大到夜游学校……难道是…… “佐佐木!别闹了!”佐藤大力地拉开了门,想也没想就冲着门外生气地喊道。 然而他并没有得到预期的回答。 因为门外空无一人。 他接着将目光移动到远处:长长的走廊里一片漆黑,只有尽头处留着一盏发黄的壁灯。那盏壁灯的照射范围不大,也就几米左右,所以佐藤并不确定有没有人躲在那里。 寂静的环境放大了他的情绪,让他觉得莫名的羞恼。 那个恶作剧的家伙一定是躲在走廊尽头的拐角处了!现在说不定正捂着嘴看着自己的狼狈样偷笑呢! ……居然连老师都敢戏弄……真是无法无天了! 他正想走过去,好好教训那个家伙一顿,恰好此时起风了。 夏夜的凉风顺着走廊上几扇大开的窗户吹了进来,让佐藤冷不丁打了个哆嗦,脑袋也霎时间清明了起来。 不对……这……这……这不对…… 如果真的是有人恶作剧的话,我开门之前他为了以防被我捉住,肯定是要逃跑的…… 可是……可是……我根本就没有听到脚步声啊! 这里这么安静,一丁点声音都会被放大数倍,不可能听不到急匆匆的脚步声啊! 佐藤心下一凉,背上不知不觉已沁出了冷汗。 “啪嚓”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有些惊恐望向了声音发出的地方。 声音是走廊尽头的那盏壁灯发出的,它刚才不知怎么的,突然碎掉了。 可是……可是……是……是什么东西让它碎掉的…… 他再不敢继续想下去,赶紧将门拉上,锁死。然后快步跑回了自己的位置,开始哆哆嗦嗦地打起电话。 他下意识地拨出了家里座机的号码,等到拨完时才蓦然想起,家里早就没有人在等着自己了。 他正想按下重拨键,却突然听到电话里传来了低低的哭泣声: “呜呜……花子好冷啊……老师,花子好冷……” “这里没有人陪着花子……呜呜……花子好孤独……” “老师,花子的脖子好疼……呜呜……老师花子快喘不过气了……呜呜……花子好难受……” “老师,你陪花子难受,好不好?” 佐藤吓得立刻把电话摔了出去,整个人脚一软,直接就这么瘫倒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那部电话被摔到地上后,办公室内的灯也随之灭了。 有些拥挤的办公室里,现下只有月光还依然在照耀。 然而佐藤却从未如此迫切地想要月光消失,只有月光消失了,整个房间里彻底暗下来,他才不需要像现在这样恐惧得心脏都开始隐隐作痛。 因为借助月光,他情晰地看到了那个掉落在地上的听筒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地爬出来! 寂静的办公室里,随着那个东西的爬出,一种听起来毛骨悚然的骨头折断声盈满了整个房间。 咔嚓咔嚓咔嚓…… 佐藤死死地捂住耳朵,整个人颤抖地蜷缩成一团。他想将目光移开那个声音的源头,却不知为何,隐隐感觉到,自己移开了目光后,更可怕的事情就会随之发生。 所以他只能目不转睛看着那坨东西从话筒的位置一团一团地挤出来,然后慢慢整合成一个小女孩的模样。 “你是……平木花子!” 在佐藤惊恐到极点的目光中,对方突然将一直低垂的头抬了起来。 月光下,“它”顶着一张高度腐烂的脸,十分少女地歪了一下脑袋: “佐藤老师还记得花子啊……花子真的好开心啊!” “但是……但是……” “它”已经全黑的眼孔处慢慢渗出了血水,声音也逐渐尖利了起来: “花子好疼疼疼疼疼疼疼!!老师!花子的脖子好疼啊!!” 说着,“它”将头整个向后弯了下去。 “咔嚓”,脖子断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佐藤再也看不下去了,闭上眼崩溃地叫了出来。他四处摸索着,将身边可以拿得起来的东西都不管不顾地向对面砸去。 然而,这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因为他始终可以清晰地听到,伴随着那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咔嚓”声,对方的脚步正在慢慢逼近! 当脚步声最后停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已扔出了身边摸得着的所有的东西,但他仍然不敢睁开眼,去找寻其它可以用来丢掷的东西。因为他害怕他一睁眼,那张腐烂不堪的脸就会出现在他面前。 办公室里又恢复了寂静,只留有佐藤急促的喘息声。 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 液体滴落在地上的声音清晰可闻,只是让人有些无法判断它的远近。 过了一分钟,又或许是过去了一个小时,一直僵直着身体的佐藤突然动了起来。 他将双手合十,低念了一句佛偈,然后缓缓地睁开了眼。 昏暗的教室里空无一人。 佐藤松了一口气,却不敢去思考为什么那个花子突然消失了。 他下意识地把之前发生的种种可怕景象归咎成是一场恶梦,而现在,梦终于醒了。 他有些失了平衡感,只手扶着身侧的木桌才得以爬起来。 滴答滴答 就在他想要站直身体的时候,一滴液体突然落在了他的鼻头。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慢慢仰起了头。 一张腐烂不堪的脸霎时间映入眼帘。 那张脸见他望过来,嘴巴的部位立刻扯开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宽度: “伊藤老师,你是在找我吗?” “啊啊啊啊啊啊!” —— 我用力推开门,见一团黑漆漆的东西在骑在一个男人的脖子上,不用想都知道,她一定是花子了! “花子!快点停下了!” “碰——!” 就在花子堪堪要咬下那个男人头颅的时候,一道亮光突然从男人身上发出,将花子整个人撞飞了出去! 第30章 十七 十七、 我还来不及去注意花子现在的情况,一个阴冷的声音突然响起了: “美奈,你已经用尽了三次机会。” “木牌的背面,是诅咒。” 话音刚落,那个身上出现亮光的男人就发出了一阵濒死般的哀嚎,然后如同失去所有生命力一般,颓然倒下。 我借着模糊的月光,隐隐看见那个倒在地上不停抽搐的男人,白净的脸上已经覆满了黑色的诡异符咒! 那些符咒正在拼命地蠕动着,似乎只有钻进男人的皮肤底下才肯罢休。 这些应该就是惠子小姐说过的诅咒吧。 我看着面前痛苦不堪的男子,眼中闪过一丝挣扎。 我虽然知道光凭他对花子做过的那些事,眼前的这个男人就可以被认定为是罪不可赦,所以就算他现在直接死在我的面前,我也不应该升起其它情绪。 但是我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他,就这么死在自己的面前。 这是我的底线。 无关善恶。 通灵者的血,是沟通万物的媒介。 我在手上咬开了一道口子,上前将血摁在了他的额头。 那些蠕动的黑色符咒见到我的血,就像是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立刻四散了开来,一个接着一个隐没在了黑暗中。 我没有过多在意它们的走向,反正它们的任务已经算是完成了。 等到那些符咒彻底消失后,男人的状态才算是好了一些。虽然脸色依旧有些发黑,但那种濒死者才有的死气却消散了不少。 但他依旧逃脱不了惩罚。 加上刚才躲避花子的致命一击,他现在已经用尽了3次机会,也就等于失去了那块木牌的庇佑。 那么玉藻前的诅咒就要开始应验了。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所有因他而产生的灾祸与不幸,将会双倍返还到他的身上。他将不得不忍受超出常人接受范围的苦痛,并逐渐衰弱至死亡。 但那也是他罪有应得。 或许比起遭受这么多痛苦慢慢死掉,直接被诅咒咒杀可能会更轻松一点吧…… 我不再多做停留,起身想到花子那里看看。 我知道花子喜欢把糖果藏起来,而且她还尤其喜欢把糖果藏到自己身上。所以在之前给花子的糖果里,我特意放入了惠子小姐给的定魂符咒,目的就是为了防止花子遭遇不测1。 我本来打算将所有事情告诉花子后,再与她细细讨论如何惩戒坏人的事。 可是我没有想到,我等得起。 但是花子等不起。 “啪嗒” 正思索着,我突然听到有什么东西突然掉落在了地板上。 回过头,一块样式独特的木牌正静静地躺在地板上,上面雕刻的图案似乎在不停地游动着。 我突然意识到,惠子小姐说的危险要来了! —— 一个容貌艳丽的女人穿着一身轻便的浴衣,就这么漂浮在了半空中。 她整理了一下衣角,然后微微抬起了眼帘,目光就如同一支利剑,直、插入我的胸口,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来: “为什么要阻止我杀死美奈?” 她甚至懒得问我的名字! 我闻言努力平复了一下呼吸,指着地上躺着的男子大声喊到:“你看清楚一点,地上那个人是你口中的美奈吗?!” 女人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我知道他不是美奈,美奈早就死了,死于贪得无厌。” “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我的恨意并没有消散,所以每个佩戴上这块木牌的人,都是我所仇恨的‘美奈’。” “你的仇恨真的没有消除吗?如果你现在仍然仇恨每一个佩戴着木牌的人,那我最初驱赶诅咒,拖延那个人时间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立刻出现,将我这个妨碍到你的人杀死,为什么反而是等到符咒都离开了,你才出现?” 女人眯起了眼睛,我注意到那其中隐隐泄露出的几丝杀意。 我赶紧偷偷地从口袋里掏出另一个小口袋,然后将其背到身后,注意力高度集中起来。 “你以为,我真的不会杀掉你吗?”当我做完这一切的时候,那个女人突然举起一只手,将一团黑气凝聚于其中,目光森然地开口道。 我没有回话,但是背在身后的手却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 气氛逐渐凝固了起来,就在我以为她下一秒就会立刻动手的时候,她却突然笑了起来。 “乌天狗那个家伙教出来的孩子,胆子还真大……” “喂!小鬼!乌天狗难道没有交代过你吗?束妖袋是对付不了我这种等级的大妖吗?” “真是的,就用一个束妖袋来和我对阵,真亏她想的出来!” 接下来的抱怨我已听不进去了,我只觉得有一股热气直冲我的脑门,让我的脸霎时间可耻地红了起来。 说好的会有危险呢?! 说好的对方是可怕的大妖,所以要严阵以待呢?! 说好的如果出了问题,惠子小姐会非常伤心的,所以让我务必小心呢?! 骗子!骗子! 我一个成年人,居然被惠子小姐当做三岁的小孩子给耍了一遍! “喂喂!那边的小鬼!别发呆了,快点看过来啊!” “如你所言,我确实早就厌倦了这种先提供庇护,然后将之杀死的套路了,但是我无法摆脱它,懂吗?” “在某个像你一样又傻又天真的小鬼点破‘美奈’已经死掉的事实之前,我都必须呆在木牌里,为我舍弃*,来报复他人的行为付出代价。” “所以,谢谢你啦!小鬼!我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不过在我离开之前,你可以实现我一个愿望吗?” 我看着她逐渐透明的身体,点了点头。 她笑了,笑得有些迷茫: “我这一生虽然漫长,却主要充斥着作为旁观者的记忆……我最美好的记忆自然不是这些,而是始终停留在我最初生活的地方……” “那个时候,阿原还没有娶美奈……那个时候,他的眼里还没有闪烁着恐惧……” “那个时候,我还能在阿爸的怀里打盹,还能和姐姐们一起编花环……” 她似乎没有察觉到脸上的泪珠,仍然笑着请求我: “请将这块木牌埋在野比吕山的山脚,好吗?” “哪里出来的东西就应该回到哪里……” “……只是我既不属于妖怪,也不属于人类,所以就让我在两者的交接处安眠吧……” “……让我可以看着这两个世界,看着我所在意的两个世界……” 第31章 十八 十八、 我最后只得将暂时昏迷的花子放入束妖袋中,连同那块木牌一起带回了家。 “所以玉藻前让你帮她把这块木牌埋到山脚下吗?” 见我点头,惠子小姐露出了一个有些恍然若失笑容:“真像她的性格啊……糊涂的时候是非常糊涂,清醒的时候是非常清醒……如果没有……唉……可惜了……” “乌天狗大人不必为此感到难过,玉藻前大人走的时候想必是很开心的,毕竟她再也不必被仇恨束缚住了。”好不容易被放出来的画瓢顶着有一小块秃瓢的发型安慰道。 这种秃瓢的发型是惠子小姐最后找到的一个秘方:将最中心的头发挖掉,然后涂一些奇奇怪怪的草药,似乎是可以起到促进头发生长的作用。 不过这种方法在使用的时候,会让滑瓢整个人看上去有点丑萌丑萌的…… 惠子小姐闻言点了点头,脸色很快也恢复了正常。她没有再继续刚才这个话题,反而是接过我手中的束妖袋,开始检查了起来: “花子没有什么问题,玉藻前还算是手下留情了,所以她现在只是被震晕了,估计待会劲缓过来之后了,就会醒了……诶?” 惠子小姐突然皱起了眉头,将目光转移到我的身上:“花子是不是强行借用了你的力量?” 我之前在讲述整件事的时候,隐去了花子令我无意中穿越的那一段,却没有想到惠子小姐这么快就发现了端倪。 “她本身的力量根本就不足以离开那间女厕所,除非有人将自己的力量借给她。但是从她现在这种明显是受过反噬的情况看来,那个人应该不是自愿。” “力量的来源不是自愿的,那么必然会受到力量的反噬。” 我低着头没有回话,背部却逐渐僵硬了起来。 惠子小姐见我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显得有些诧异,而诧异过后则是深深的担忧: “言叶少爷,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请告诉惠子好吗?不然惠子会非常不安的……” “我没有什么事,花子使用我的力量的时候,我睡着了。”惠子小姐还没说完,我就抢先一步回答道。 “我有些困了,这些事我们还是明天再说吧……” —— 行走在幽长的回廊里,我的思绪也渐渐放松了起来,然而不到一刻,我的眉头又再次聚在了一起。 怎么可能把我去了十年之后的事告诉惠子小姐?! 难道我要说,十年后的我和她全部死掉了,然后神护成为了新一任的山神,并且他还暗搓搓地喜欢自己? 实在是……太羞于启齿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我总是隐隐有种感觉,惠子小姐如果知道了我去了未来的事,那么我们一直努力维持的某种平衡,就会在顷刻之间被打破。 正苦恼的时候,有什么东西蹭了蹭我的脚踝,我猝不及防,所以被吓了一大跳。 等我平复好心跳低下头看过去时,我才发现那个蹭着我的东西是一只浑身湿漉漉的黑色猫咪。 它看上去大概只有成年人拳头那么大,一双漂亮的碧色瞳孔里全是满满的依赖,看得让人心里莫名一软,忍不住地想要将它抱进怀里,细细抚慰一番。 我看了看前方大开的推门,猜测它应该是从庭院那里误闯进来的。 那只猫咪见我一直没有理它,有些慌张地又蹭了蹭我的裤脚,然后发出了幼崽才会有的稚嫩的叫声。 我虽然对动物不怎么感冒,但是也被面前这个看上去可怜兮兮的小家伙俘虏了。于是我蹲下身子,有些笨拙地把它抱了起来。 它果然如同它的外表一般,是个羞怯的乖孩子,虽然在被我抱起来的过程中有些不适应,但却没有挣扎着直接给我来一爪子。 我被它乖巧的样子弄得非常服帖,当即决定将它养下来,直到它想要离开为止。 “那么我现在就算是你的暂时主人了,我叫言叶崇,以后就请请多多指教啦!”我这么半开玩笑地说完,它也随即“喵呜”地应了一声,看上去就像是答应了一样。 我笑了出来,感觉整个人都稍微轻松了一点。 “你全身黑乎乎的,那么我以后就叫你阿黑吧!” “喵呜?” “总之阿黑啊,主人现在就带你去觅食肿么样” “喵呜!” —— 第二天是周末,我正在为带着木牌去野比吕山做准备。 惠子小姐告诉我,现在我的身上覆盖有她的味道,所以山上那些鼻子灵敏的妖怪们,是绝对不敢吃掉我的。 吃掉啊…… 我突然想起惠子小姐之前戏弄我的事,有些哀怨地看了她一会儿,直看得她嘴角的笑容都裂开了。 她侧开了目光,有些不敢与我对视,东张西望了一会儿后,突然像是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一样,指着蜷缩在我脚边的猫咪,语气特别虚地说道: “……啊!这只小猫就是你在念幼稚园的时候提到过的那只吧!” 我随即看向了阿黑,然后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她口中提到的猫咪是青尺。因为我在幼稚园里的时候,经常以给可爱的猫咪喂食为由,让她多做了许多饭团。 不过说起来我确实已经很久没有看见青尺了,也不知道他现在好不好…… “喵呜!” 我突然感觉到脚踝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低下头后,才发现那是阿黑的尾巴。 “阿黑也想和我一起出门吗?” “喵呜!” “啊……真是拿你没办法啊……那惠子小姐我就先离开了!” “早去早回哦!” “好!” —— 我花了一个小时,终于在野比吕山的山脚处选择了一个非常不错的地方,然后将木牌埋了起来。 希望她能够永远不受打扰地安眠吧…… 我在心里默默地祝福了一句,然后转身离开。 夏日暑气最重的午后,似乎燥热得连视野也会燃烧起来。 在那块埋葬着木牌的平地快要消失在我身后的时候,我突然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似乎有什么人刚刚从我身边走了过去。 我下意识地随之转身。 晃动的视野中,我似乎隐隐约约地看见一个身披兽皮的中年男子,他脚步飞快地走到了那块平地上,然后停在我埋下木牌的那个地方不动了。 知了仍然在附近的树上一唱一和,但我的耳朵却早已被一种另外一种声音占据了: 痛苦的,愤怒的。 那是失子之痛的哀鸣声。 —— 我没有再多做停留,抱紧了怀里的阿黑沿着山路向下走去。 快要走出野比吕山的范围时,一只青蛙突然跳了出来。 它将嘴里的一个小卷轴吐了到了我面前,然后对我“呱呱”地叫了两声后,就飞快地跳走了。 “喵呜?” 我与阿黑对视了几秒,才蹲下身子捡起来那个卷轴。 似乎……感觉有点熟悉呢…… 我坐在草地上,有些迟疑将它地打开了,上面简短地写了几个字: “有事,速来。” 落款是一个猫科动物的爪印。 这与我之前收到的那份百鬼夜行的邀请帖如出一辙。 我看完后,那份卷轴立刻转化成了一驾马车,落到了我的面前。 有马有车,和神护彼间那个家伙的作风完全不一样,这份邀请应该是来自于那个百鬼夜行中出现的山神。 不过让我有些奇怪的是,他为什么要专门来请自己呢?还有他所谓是有事又是什么样的事? 虽然有些不愿意上山,但是想到这位山神最后的结局,我却始终无法后退离开。 等我最后坐入马车的时候,我才惊觉自己的同情心是不是有些泛滥了。 —— 马车最后停在了一条小溪旁边。 我下车后,发现一个穿着和服的男人正站在那里,面容确实是我熟悉的那张。 见我来了,对方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只是里面的苦意让人有些不忍。 “山神大人找我有什么事吗?” 他微微动了动嘴唇,似是要说些什么,但是最后却又咽了回去,只是用他那双忧郁的眼睛望着我。 如果我是个女人,估计在他这种目光的注视下,已经母性大发地愿意为他做任何事了。 只可惜,我是个男人,而且我最怕别人吞吞吐吐的。 我暗自叹了口气,随即将阿黑放到地上,示意它可以四处玩耍一番。 “冲着那天你送过我回家,如果你现在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可以帮你。” 山神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连身上的音乐声都有些欢快: “言叶君你真是一个好人!” 唔……似乎得到了一张好人卡? “事情、事情是这个样子的……”山神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脑袋,一对发红的耳尖也随之露了出来,“我、我听说下周你们学校要组织校外活动……” “哦!你说的是户外实践吧?我们学校的户外实践是分开来的,每个班级要去不同的地方。” “啊啊!对!就是这个!”山神开心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又马上不好意思地移开了视线,“我、我听说你们班是打算去山上采集植物做成标本……” “嗯,据说是这样,不过具体是去哪座山现在还没有订下来。” “……啊啊……真是太好了……” “诶?你刚才说什么?”我有些迟疑地看着他,却见他拼命摇了摇头,一副“我很乖”的模样。 今天的山神……画风是不是太…… “是、是这样的!”山神咽了一口口水,大声地道,“那个……如果你们还没有确定好是去哪座山的话,可不可以优先考虑野比吕山看看?” 第32章 十九 十九、 出乎意料地,周末的时候,黑泽老师带领我们去了野比吕山。 最后的地点居然真的选定在野比吕山,我对这个结果感到非常诧异。 我那天虽然答应了山神会在班会课上提一提野比吕山,但其实心里也是没有多少把握的。 毕竟野比吕山距离学校那么远,而且攀登起来并没有那么容易。相比起野比吕,其他同学的推荐明显更容易被采纳。 不过黑泽老师最后还是选择了野比吕山。 我不知道具体原因,但是听着那些干部的讨论,我倒是可以大概拼凑出当时的情况: 似乎是黑泽老师在办公室里和大家一起上网搜索目的地照片的时候,突然失手打翻了桌子上水瓶,将资料打湿了,所以最后才不得不草草做出选择。据说因为这件事,直到那天放学的时候,黑泽老师看上去都还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所以说啊!那个水瓶一定是黑泽老师的女朋友送给他的!不然瓶子打破了他为什么会不开心这么久?” “唉~真是!你们这些女孩子能不能不要想这么多!我倒是觉得那个水瓶应该是黑泽老师的长辈送给他的!女朋友什么的,怎么看都不可能吧!” “嘘~说的好像那个在学校论坛里发帖向黑泽老师求爱的人不是你一样~” “喂!够了哦!” 我有些哑然失笑。 现在的小学生啊……一个个脑洞挺大的嘛…… 只是笑着笑着,我突然发觉哪里怪怪的。 无意间打湿了资料……吗…… —— “同学们一定要跟紧一点!千万不可以掉队哦!” 远处,黑泽老师穿着运动服,举起扩音器大声地喊道。 他今天看上去心情非常不错,连女同学说要和他单独合影也答应了。 正低着头想其它着事情的我,听到声音后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结果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早已落后队伍很长一段距离了。 为了防止被甩掉,我赶紧加快了脚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前方的人就如同被隔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一样,无论我跑得多快,始终都没有办法缩短与他们之间的距离。 这让我莫名焦躁了起来,步子也迈得更大了起来。 “唔——!” 我突然发出一声惊呼。 我似乎是踩到了一块下陷的地方,霎时间整个人就这么掉了下去。 在掉下去的一瞬间,我的脑袋里闪过了一个念头: 看起来人还是合群一点比较好,如果我老老实实地走在那群小鬼当中,而不是过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就不会这么容易脱离队伍,遇到意外的危险了。 不过现在想这个是不是有点晚了…… —— 我揉了揉脑袋,重重地咳嗽了几声。等到气息喘匀后,我才小心地活动了一下四肢。 察觉到身上只是有些轻微的擦伤后,我不禁有种说不出庆幸。 庆幸自己掉落的地方恰好铺满了厚厚的杂草,不然自己从这么高的地方直直地跌落下来,身上的骨头肯定是十不存一。 见身体没有什么大碍,我这才放宽心开始观察起四周的环境。 这里应该是古时候天然形成的洞穴吧,深度大约有五米深,而且洞口是典型的上窄下宽。以自己现在这种小学生的体型,想要爬出去估计是够呛。 要是运气不好,爬到一半再掉下来,估计就可以直接瘫着了。 现在估计也只能在这里等待救援了…… 希望他们能早一点发现我不见了。 吱吱 吱吱吱吱 正当我在想着要不要大喊几声,看看附近有没有人的时候,黑暗的角落里突然觉传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其间还夹杂着几声小动物的叫声。 我被吓了一跳,到嘴的话全被吞了回去。 这个声音听上去有点像是老鼠啊…… 这里、这里该不会是个老鼠坑吧…… 我努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尽量放轻动作,慢慢地向声音的反方向移动,小心地把自己藏到了一块岩壁凸起处的后面。 我才刚刚藏匿好身形,一个声音就突然响了起来: “赖豪大人又派我们去骚扰那位……了……” “啊……真是的,为什么每次这种倒霉的差事都会轮到我们来做,就算我们照赖豪大人的吩咐,在那位……那里成功抢到了食物,到头来他也还不是要把东西全部原封不动地送回去!” “大妖之间的事情谁说的清楚呢?总之我们只要老老实实地按照吩咐做事就对了,反正供奉我们也可以拿的到。” “唉……你说得也对,那些大妖的事情谁又说得清楚呢……就好像前几天那个玉藻前大妖一样……” “嘘!禁言!小心你的话被藤田大人听见!他可是最疼这个小女儿的,如果让他知道你敢在背后议论他的心肝宝贝,你这张嘴说不定就没了!” “去你的吧!藤田大人怎么会听得到我说的话,他现在整天都呆在山脚下,不知道在干什么,哪里有空去管我们这种小人物的嘴巴!” “啧啧……总之还是小心点吧……” “知道了,白痴!” …… 我小心地探出头,顺着声音望去,发现刚才的对话竟然是从两只老鼠的身上发出来的。 这里的光线并不是很好,所以我只能勉强猜测那两只老鼠身上的颜色,一只是黑,另一只则似乎是白色的。它们的个头差不多只有手掌那么大,说这话的时候正牵着小手,一前一后地直立走着。 它们似乎还在讨论着什么只是因为距离太远,我只能模糊地听见几个关键词。 它们一边说着话,一边以极快的速度走着,仅仅几秒后它们就走到了一块岩壁面前。 穿、穿过去了! 我捂着嘴,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这两只老鼠就像看不到面前锋利的壁棱一样,毫不迟疑地冲了过去。 然后就这么消失在了我的面前。 难道那块岩壁只是个障眼法?真正的通道就在后面? 我抬头看了看洞口,又看了看它们消失的地方,迟疑了一会,还是走了过去。 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将手伸向了那块岩壁,出乎意料地,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产生,相反,我的手就如同插、入了一块豆腐一样,虽然有一些阻力,但是指尖的部位已经隐隐感受到了风的气息。 果然是这样……一个巧妙的障眼法! 我稍微松了一口气,然后飞快地朝锋利的岩壁撞去。 —— 岩壁后面的景致,显然与我来时所见的全然不同。 明明是盛夏的季节,这里却早早地铺满了枯黄的落叶,森森然是一副秋天的样子! 而之前那两只老鼠妖怪现在早不见了踪影,我也无法得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我却隐隐有种感觉,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在尽头的地方会有人来帮我的。 —— ……这就是自己所感应到的帮助者么…… 我摁了摁抽痛的额角,神情有些微妙。 而我纠结的原因来自于眼前的东西: 一座半身高的小庙。 小庙里面似乎供奉着一个孩童的泥塑,不过奇怪的是,泥塑的脸部覆盖着一块红色的绸缎。 别逗了,这难道是要让我来向它问路吗? 我有些泄气地坐了下来,正打算休息一会儿,然后原路返回等待救援的时候,熟悉的“吱吱”声突然响了起来。 我侧过脑袋,意外发现小庙的背后居然开了一个小口,而两个忙碌的身影正穿梭在其间,一个拿一个递地,忙得不亦乐乎,全然没有发现我的存在。 这不就是那两只不见了的老鼠妖怪吗? 它们这是在……偷那个泥塑的供奉? 我微微皱起了眉头,却没有出声。 老鼠啊……老鼠! 我突然想起了那个我在十年后遇到的男孩,他离开之前曾经对我说过一句话: 如果看到老鼠,一定要赶走哦! 难道他指的是这件事? 我又细细地看了一眼那两只老鼠,眼看它们就要把庙里的供奉全部搬空了,我这才下定了决心。 算了,不管这是不是男孩所指的意思,偷别人的东西终究不是一件好事。 这么想着,我捡起了脚边的一块石头,向那两只老鼠的方向扔了过去。 “卧槽卧槽卧槽!什么鬼!” 那块石头最后砸到了黑毛老鼠身旁,直把它吓得跳起来,紧紧地抱住了身后的白毛老鼠,两团毛球抱作一团,看上去意外的和谐。 “乖,没事啦,只是一个人类在丢石头而已啦。” “原来是人类在丢石头啊……卧槽!人类!”黑毛老鼠一把拉住白毛的手,头也不回地跑了起来。 “快跑啊!人类来啦!” 我正想再砸一颗石头过去,却没有想到它们已经开始跑了。 感觉做英雄的机会没有了诶…… 我有些惆怅地看着那两只老鼠逐渐消失在远方。 “谢谢你。” “什么?”我被这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环顾了一遍四周,却没有什么发现。 “谢谢你帮我赶走了赖豪的人。” 这次的声音大了一点,让我可以明确地找到声音的源头——那座半人高的小庙。 我犹疑了一会儿,还是蹲坐了下来:“请问小庙里的人在说话吗?” “是我,刚才谢谢你的帮助,如果你没有替我赶走它们,我的供奉就会被全部拿走了。” “所以为了感谢你的帮助,你可以向我提出一个请求,无论是什么样的请求,我都可以满足。” “这样吗?”我摸了摸下巴,思考了片刻,道,“那你能把这个请求变成10个请求吗?” “……不行……” “那你能够让世界永远和平吗?” “……不行……” “……那你就直接送我回家吧。” “啊啊啊啊!够了!”小庙内的泥塑突然动了起来,然后一把将脸上蒙着的绸缎砸到了我身上,“许个愿望不会吗?!要钱要权还是要美女?!你直接点行不行?!” “可是我不想要这些啊,我现在只想回家。”我被它的举动弄得有点懵,有些不知所措地说道。 “这算愿望吗?我说愿望是指那些能够满足你私欲的东西!” “那我想回家不就是私欲吗?” “你还真是……”它正想继续说下去,却像是想到了什么,长叹了一口气,声音无力地道,“算了,这个愿望不算数,我现在可以直接送你回去,等你有一天真的有愿望想要实现的时候,就把手里的这块绸缎烧掉,我就会出现了。” “好了,现在滚吧!” 第33章 二十 二十、 顺着那个泥塑的指引,我终于赶上了大部队。 不过让我感觉奇怪的是,他们居然没有一个人发现我之前曾经消失过一段时间。不过当我将注意力移到手表上的时候,我被吓了一大跳。 因为指针停留的地方是10:20,和我之前没有掉队的时候对的时间竟然一模一样! 难道说……我这是……根本就没有离开过吗? 不对! 我捏紧了手中的绸缎。 之前的经历不可能是假的。 我大概……是去了另一个时间吧…… —— 采集标本的过程进行地非常顺利,除了黑泽老师中途离开了一个小时外,大家玩得都很开心。 我猜测黑泽老师大概是用这一个小时的时间,去见山神了。 ……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对待这件事。 难道我要直接告诉这两个人,未来他们会彼此相隔天涯,一个永坠修罗道,一个则忘记前尘,娶妻生子,过起了平常人的生活? ……唉…… 知道他人的命运,于己于人,都将会是一种沉重的负担。 而我和惠子小姐的命运又会怎么样呢? 也会像我所猜测的那样吗? —— 回程的途中意外下起了大雨,为了防止出现一些危险的情况,黑泽老师熟门熟路地领着大家,去了一个地势开阔的山洞中暂时避雨。 不过因为后来雨下得越来越大,所以大家不得以,只能在山洞里闷了近三个小时,才趁着雨点变小的时候,匆匆地下了山。 幸好神护那个家伙没有跟过来…… 我走在泥泞的小道中,如是想到。 他曾经说过他非常讨厌下雨天,虽然他没有具体说过理由,但是我个人觉得,以他当时谈论这个话题时,难看的脸色来判断。要是让他也缩在山洞里听三个小时的下雨声,以他的性格估计会直接崩溃掉。 不过一向冷冷淡淡的神护,要是有一天崩溃起来,那会是什么样子呢…… 我微微叹了一口气,打散了脑袋里的各种猜测。 有些事情是不可以多加思量的,因为想的越多,就越容易勾起人心底的恶念。 —— 从野比吕山回来的那天晚上,惠子小姐告诉了我一个坏消息—— 花子的时间快要到了! 按照妖怪的划分保标准,花子属于缚地灵的范畴。 与通过杀死普通人获得力量的恶灵不同,缚地灵是一种具有时间性的灵魂。它们没有可以保持其存在的力量补给,而且无法投入轮回,所以往往在过了某个特定的时间点之后,它们就会慢慢消失掉。 这种消失,将会是真正意义上的消失。 我无言地点了点头,然后起身走进了茶室。 茶室里,花子正抱着一大包爆米花,跪坐在地上看着漫画,偶尔还会发出愉悦的笑声。而一直没见到的阿黑则蜷缩在她的身边,一副早已安然入睡的模样。 我突然有些不忍心打破这一室的安宁,刚想抽身离开,那边花子早已抬起头望了过来。 “言叶君有事吗?” 我迟疑了几秒,还是坐回到了榻榻米上。我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才开口道: “唔……这个……我这几天放假,一整天都有空,所以我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要去的地方,或者是特别想要见的人?我们可以一起去看看。” 花子听我这么说,有些愣住了。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我背后的意思,语气有些莫名寂寥地道:“我的时间……已经快到了……对吧。” 我不太擅长说谎,所以我下意识地低下了头,有些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我这副模样在花子的眼中等于是一种变相的默认。不过她也没有过多纠结于时间的问题。 “特别想见的人吗?” 她小声地重复了一遍我的话,下意识地松开了抓着爆米花的手,将之覆盖在已有些透明的腿上。 许久后,她的目光忽然亮了起来:“我想见我的妈妈!” —— 仁和综合性医院重症监护室,201号房间。 跟护士小姐道完谢后,我默默地掏出了一个已经洗得发白的布口袋。 惠子小姐说过,以花子现在的状况,如果直接出去的话,用不了多久就会消失在空气里。所以为了她的安全着想,还是要呆着专门写有符咒的口袋里比较安全。 说完,她就笑眯眯地从身后掏出了那个平时用来装辣椒粉的口袋,递给了我。 …… ……我就知道她不怎么喜欢花子。 至于不喜欢的原因,自然是因为花子之前曾经强行使用过我的力量。 虽然我不停地告诉惠子小姐,我没有什么大碍,只是睡了一觉,但是凭她的敏锐度,怎么可能没有察觉得出来,我最近一段时间情绪比较低落。 “这离开之后,花子就应该不可能再回来了,按照她的情况,大概会在某个早上悄无声息地消失。” “所以,言叶少爷,请尽量满足她的心愿吧,最重要的是,让她可以与她的母亲再见上一面。” 我把房间内的窗帘都拉起来后,才将口袋的绳结处松开,示意花子可以出来了。 一阵微风拂过,花子穿着惠子小姐特地为制作的裙子,浮现在了半空中。 她本意是想让自己的妈妈看见自己最漂亮的样子,却没有想到,自己反而看见了妈妈最狼狈的样子: 床上的中年女人看上去瘦得几乎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还附在骨头上。身上更是插、满了各种各样的管子。而在往上看,那张蜡黄的脸上覆盖着一个大大的呼吸罩。 不过是一个病床,却足够将她与花子分隔在了两个世界。 花子难以置信地看着病床上那个已不成人形的女人,脸上最初因愿望终于可以实现而露出的喜悦被彻底冻结住了。 “……差不多是你出事之后的第五年吧,那个时候你的妈妈仍然固执地相信,你只是走丢了,而不是遭遇了意外。可也就是这一年,几具小女孩的尸体被人从附近的浅海里打捞了出来……” “……你的妈妈因为有在警察局登记过走失儿童的资料,所以当时跟着七、八个同样找不到孩子的家长们去了太平间认尸……” “……你的母亲很快就在几具已经泡烂发臭的尸体中认出了你……” “……她想带你回家……但是最终却只能看着你长眠在地底……” “……半年后,她就因为过度哀伤而导致身体机能极速坏死,被家人送进了医院……” “……然后她就在这里逃避她女儿已死的现实,逃避了五年……” “……而现在,你终于回来了。” 我复述着之前从惠子小姐那里得来的讯息,看着面前的女孩渐渐泣不成声。 “妈妈……妈妈……呜呜……花子回来了……呜呜……花子回来了……” “……你睁开眼看一看花子好不好……呜呜……” 她想握住女人的手,却无论如何都只能穿过她的身体,无法真实触摸到女人的皮肤。 我有些看不下去,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病房。 病房外,一个小女孩正坐在走廊的休息椅上,摆弄着手中的盆栽。 我正被花子的事弄得情绪有些低落,那个小女孩大概是注意到了我的神情,冲我摇了摇手,说道: “大哥哥,你要不要来认识一下我的好朋友阿美?” “阿美?”我环顾了一遍四周,最后才有些迟疑地将目光停留在她手中抱着的那盆植物上。 女孩冲我摇了摇手中的东西,笑着道: “就是这个家伙啦!它叫阿美,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 “这是妈妈送给我的礼物,她走之前告诉过我,等到阿美开花的时候,她就会来接我啦!” 我没有去细想她话里的深意,望着她怀里的那株植物,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 “你的朋友非常棒,等到它开花的时候,想必一定非常漂亮。” “谢谢你哦!大哥哥!” 我摇摇头,正想再说些什么,却突然有种十分不妙的感觉。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赶紧冲回了病房里,却正好看见花子紧贴着她母亲的身体,然后一脸笑意地慢慢消失了。 我僵硬了许久,才将目光移开她最后存在过的地方。 她开心就好,何必多填苦恼呢? 我叹息了一声,正想推门离开,却无意间看到床上那个女人的手,突然剧烈抖动了一下。 我赶紧摁下了急救铃,趁着医生护士赶来之前,将花子呆过的那个布袋放在了女人的手边,然后快步离开了。 后来我也有关注过花子母亲的动向,听说她那天醒来后,似乎失去了一部分的记忆。 听说她后来在医院里疗养了半年后就出院了。 听说她出院后没多久就被丈夫要求协议离婚了。 听说她最开始的时候过得非常不好,但是所幸认识了一个品行不错的男人,两人处了几年后也就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听说她结婚后,没过多久就传来了喜讯,随后便生下了一对龙凤胎。 听说…… 接下来的事情就与我无关了。 我只要替花子知道,她最喜欢最喜欢的妈妈,现在过得很幸福,就足够了。 —— 我不确定花子妈妈的失忆,是不是和花子的过早离开有关系。 但是我可以确定的是,花子本来还有一周的时间,可以去完成她所未曾完成的事。 可是最后的时刻,她却选择了先去见她的母亲。 第34章 二十一 二十一、 神护已经好多天都没有来上课了。 我撑着脑袋,望向那个已经积了些许灰尘的桌子,漫无目的地想着。 自我从那个时间点归来以后,至今为止,我都没有正式地和神护碰过面。 我不清楚他因何而不来学校,关于这一点,黑泽老师在班上也没有多做解释。但是说句老实话,不用再次见到他,实在是一件让我非常庆幸的事。 因为我真的是不想和他有太多的牵扯了。 他既是我在十年后唯一认识的人,却也同时代表了十年后那些人皆散尽的结局。 为此,我这些天一直在思考,到底十年后的我和惠子小姐会怎么样? 是真的如他所言,远离家乡,享受旅行,还是……早已消失在了某个时间点…… 我不愿相信前者,却也没有勇气质疑后者。 更何况,他还对未来的自己……怀了一些奇怪的情感…… —— 人生,究竟是知道结局比较好,还是只知道过程比较好? 知道了结局,会荒废自身,而知道过程,则会循规蹈矩。 现在的我,就像一个被命运捉弄的小丑。 满以为握住了最后一块拼图,就握住了世界,却殊不知我身边根本就没有可以用来拼凑的人生。 —— “言叶同学放学后来办公室一趟好吗?老师有一些事想跟你说。” —— 上次去办公室的时候,花子还好好地活着呢…… 我心里有些难受,站在办公室门口平息一下呼吸,正想敲门,一些声音传了出来: “真是可惜啊……佐藤老师这么敬业的一个人,居然染上了重病……” “就是嘛,如果佐藤老师没有出这档子事的话,今年那个高级教师的名额肯定就是他的了,哪里轮得到樱井那个家伙……” “喂喂!你们在说什么啊!我今天刚休完假,怎么一回来出了这么多事?” “小野君你还真是……唉……简单来说就是,佐藤老师前几天因病辞职了,今年高级教师的名额被樱井拿了。” “诶?!樱井吗?!那个不合群的家伙怎么会拿到名额的?我一直觉得除了佐藤老师,这里就阿亮你比较有胜算啊!” “哪里哪里啊~新来的黑泽老师不是也很努力吗,真的要选的话,我觉得大家都很有竞争力啊…… “阿亮,你就是太谦虚啦!” “哪里有嘛……你这样讲我都不好意思了……” “你……等等!有学生要进来了!” 我推开门的时候,老师们正坐在各自的位置上处理事物,安静的办公室里只有电风扇转动时,因部件老旧而发出的“喀啦”声。 盛夏的季节,闷热的午后,我却莫名觉得心凉。 —— “等等……”黑泽老师整理了一下手头的文件,将其依次归类放好,这才将注意力移到我的身上,见我一直盯着他,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言叶同学可以帮老师一个忙吗?” 我闻言在脑袋里面快速地扫过山神的脸,暗自感叹了一下这两人的合拍,才道:“如果是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我想我可以考虑帮你。” “不会超出你能力范围的!”黑泽老师有些着急地回答道,然后下一刻,耳朵尖彻底红了起来,“其实我觉得这个忙,你是最能胜任的。” “神护同学已经有一周多没有来上课了,我问过他的……妈妈,神护同学的身体现在似乎还是不太舒服。我本来打算明天去他家看望他,但是因为……呃……就是有点别的事,所以没办法去了。我想找个人替我去一趟,但是我思来想去,整个班上似乎只有你和神护同学的关系最好,所以……” “我跟神护的关系只是一般,老师您还是找别人吧。”我不愿接下这个任务,鞠了个躬,正想转身离开,却被对方从后面轻扣住了肩膀。 “言叶同学真的不想帮老师这个忙吗?”我微微侧过头,就见黑泽老师微红了眼眶,用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看着我,“你真的真的真的真的不帮老师这个忙吗?” 见我似乎又有摇头的趋势,他赶紧抢先一步开口道:“如果老师请你吃冰淇淋呢?诶诶诶!别这么着急拒绝嘛!如果再加上一周的汉堡呢?” 他真的非常知道小孩子的死穴啊…… 我微微抽动了一下额角。 他会这么说是因为学校最近新请了一个厨师,那个厨师非常擅长做一些快餐,其中就包括汉堡。 每周一和周五,学校食堂就会以这个作为午餐。 不过很可惜,那些汉堡只对老师供应,至于理由自然是小孩子不能吃快餐,因为会营养不均衡,对身体不好啦云云。 但是,馋嘴和好奇心。 是小孩子最可怕的两种特性。 对于汉堡这种新鲜事物,学校里所有的孩子(除了我),都骚、动了起来。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卵用。 因为食堂大妈虽然有些上了年纪,但是本质却个非常正直的人。就算是学校公认最漂亮的那个男孩到她面前卖萌,也只不过得到了一句“再不走,我抽你”,更别说其他孩子了。 据说班上那群小鬼现在已经把学校食堂的汉堡与黑泽老师的愤怒,并称为最不可能接触得到的东西,打算毕业后写进回忆录里。 ……但是我不喜欢吃汉堡啊喂!你用这个引诱我基本没用啊! 黑泽老师见我还是要走,整个人有些慌了,竟然口不择言地说,要把我上次考50分的考卷拿给惠子小姐看! …… 我屈服了。 毕竟我实在是没脸跟惠子小姐解释说,我考试的时候不知道有一个动作……叫做“翻页”…… 我有气无力地冲黑泽老师点了点头,算是答应帮他这个忙了。 “言叶同学,你真是一个好孩子!”黑泽老师对我感激地说道,然后起身亲自送我到了门外。 “对了,言叶同学……” 我闻言有些意外地回头,却见黑泽老师收敛了羞怯,对我露出一个画风非常不对的笑容: “其实我觉得……” “有些东西还是趁早还给他的主人比较好。” —— 言叶宅似乎是坐落在非常远离人烟的地方。下了汽车后,按照黑泽老师画的地图,我一刻不停地走了有一个多小时,才顺利到达言叶宅。 从外观上来说,眼前的言叶宅和十年后没有什么不同。 ……除了门口多了一正在嘤嘤嘤哭泣的妖怪。 为了避免惹上一些麻烦事,我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面不改色地从它身上穿了过去,开始敲起门来。 “嘤嘤嘤~没有人看得见阿樱~阿樱好孤独啊~” “嘤嘤嘤~连这个小鬼也看不见我~阿樱好可怜啊~” 我本以为它只会蹲在小角落里,一个人默默地啜泣,谁料它一见有人来了,竟兴奋了起来,开始不停地围着我打转,还时不时地凑到我耳边来一嗓子。 在我的忍耐快要到达限度之前,面前的门终于打开了,随后,一个衣着破旧的老人走了出来。 真正上了年纪的人,如果去除掉最有效的参照物,比如衣着样式、头发长度、或是装饰品的话,仅凭肉眼其实很难判断出性别。 面前的老者就是最好的例子。 “他”弓着背,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杖,为我让开了一条道。我正想进去,那个老者突然抬头看了我一眼。见来人是个小孩,他显然非常震惊。“他”似乎想跟我说话,开始费尽力气地动了动嘴,却吐不出半个音节,最后难受地浑身都剧烈地抖动了起来。 快走!快走! 我望着“他”的眼睛,脑袋里似乎隐隐感觉到了“他”的意思。正想向“他”询问些什么,却没想到身边的那个家伙突然吼了一声,音量大的我都有些耳鸣了: “嗷呜!阿樱认识这个人!” 被它突如其来的发声弄得怒火中烧的我,做出个一个后悔终生的决定——大声地吼了回去: “你是妖怪!声音再大别人也是听不见的好吧?!” ……最后那个老者不得不把我请了进去——因为宅子的主人已经听到了我的动静。 —— 我看着眼前穿戴繁复的女人,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她都能听见我的声音了。 士为知己者死,女嘛……呵呵。 “所以说黑泽君今天是不会来了么?”面前这个自称为言叶母亲的女人,轻掩住朱唇,不无失望地说道。 她长得已是艳丽,再覆上一层精致的妆容,使得她看上去尤显娇媚,更别提她还穿着一身鲜红色的和服。 但是在这种种托衬之下,面对美人的伤神,我却没有感受到一丝的不忍,反而是随着注视她面容的时间拉长,我竟渐渐有种发自内心的恐慌。 不可以在呆在这里了……好危险……快离开快离开! 我被这想法弄得头疼不已,只得赶紧开口回答道:“黑泽老师说他临时有事,所以让我替他专门来看望一下神护同学。” “……是吗……真是可惜啊……”她闻言叹了一口气,然后放下了手,收敛住全部的神情冷淡地道,“阿鬼,送这位言叶同学去见神护。” 门外长廊下,一个苍老的身影慢慢埋了下来,恭敬地冲着这个方向磕了一个响头。 几缕灰白的长发随着“他”的动作滑落到地上,立刻沾染上了尘埃。 我注意到,面前的女人眼中隐隐浮现的,是快意。 第35章 二十二 二十二、 随着老者的带领,我们似是进入了后花园之类的地方。与之前一样,一路上他都是头不回地走着,自始至终也没有说过半句话。 我也不好贸然开口,只得也闭紧了嘴,随着他匆匆赶路。 沿着现在所走的路,一直走到尽头,出现了两个分叉路口。一个应该是通往主宅的大路,而另一个看上去路况不是很好,一眼望过去,十几米之后就有些看不清了。 出乎我意料的是,老者选择了这条小道。 进入这条小道之后,老者的脚步突然慢了下来。 他开始时不时地望向四周,似是在警惕些什么。 我被他的举动弄得有些心神不定,正想开口向他询问,却在张嘴之后就立刻停了下来。 因为我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向这里靠近! —— 面前的小道有些距离,大概要花二十多分钟才能走完。至于它的两旁则是一片枝叶生长的过分茂密的小树林。 可能是它所处的位置不太好的缘故,明明是盛夏时节,这里却鲜少有阳光照得进来。 在那些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那个让我恐惧的东西正藏匿着,大概是准备要在我放松警惕的时候,突然出现。 头……好晕啊…… 我晃了晃脑袋,脚步不知不觉停了下来。前面的老者见此,一把抓住我的胳膊,硬是要拽着我往前走。 我知道他没有恶意,但是我却实在迈不开步子。 现在的我就像是在发高烧一样,整个人都有些飘乎乎的,我感觉我的意识就像是摆脱了*的束缚,可以浮在我的头顶上四处张望。 真是不妙啊…… 我的意识说道。 怎么……了吗? 你自己看吧。 我环顾四周,原先茂密的树林里此刻都站满了人,黑压压的一片,全都看不清面容。 我被我所“看到”的东西吓了一跳,整个人突然从这种恍惚的境地里清醒了过来。 “嗯嗯嗯!” 老者见我终于转醒显然松了一口气,喉咙里不断发出这种意味不明的音节。 我这才明白,面前的老者大概是不能说话的。 我正想开口回应几句,却见老者突然直起了身体,将我遮掩在身后。 当我再次抬起头的时候,眼前是“他”紧绷着的背部。 ……他在害怕……但是也在努力让自己不害怕…… 我们的前方……大概是出现了什么非常不妙的东西吧…… 风开始变大了。 四周的树林里,叶子也随之沙沙作响。 一时间气氛有些诡异地凝住了。 我不知老者为什么要把我背在身后,但是显然,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只有“他”可以让我暂时信任。 所以我既没有出声询问,也没有擅自离开“他”的身后。 我就这么僵直地站着,大概过了有十多分钟,老者突然放松了下来,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生了一场大病,脸色白的有些吓人。 见“他”似乎有些站不稳,我赶紧站到“他”身侧扶住了他:“你还好吗?” 老人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指了指远处,示意我赶紧走。 我扶住“他”的胳膊,依言走了起来。 “言叶。” 就在我快要走出小道的时候,一个分不清男女都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我闻言下意识地要回头,却被身旁的老者死死摁住了胳膊。 见我有些疑惑,“他”面色发沉地对我摇了摇头,嘴唇嚅嗫了一会儿,然后做出了几个字的嘴型。 不、要、回、头! 第36章 二十三 二十三、 在那个年代,虽然男权思想根深蒂固,但是人们同时也遵循一个原则——强者为尊。 能杀死具有威胁的妖物,守护一方平安的术士们,无论男女,都会收到百姓的尊敬和供奉。 所以当过多的女性成为强者之后,家族的资源势必要向她们倾斜。 这是拥有优先权拥有了几百年的男性术士们所无法容忍的,他们势必要彻底扼杀这种苗头。 当然,他们不可能直接屠杀掉自己的族人,但是他们可以用一些更加隐晦的方式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于是,一种可以磨损天赋的药应运而生了。 他们将这种药下入了那些天赋最为出众的女人中间,让她们在使用术法的过程中,天赋不知不觉地变弱。 最初,这个方法非常成功,家族中一部分最顶尖的女性术士之中,开始出现了骚乱。 她们发现自己的天赋在莫名地衰弱,即使向家族诉说这件事,却也得不到任何帮助。就在她们战战兢兢,不敢再使用术法的时候,一个女人爆出了真相。 关于这个女人,家族的记录者都讳莫如深,在提及的时候总是一笔带过,所以除了那段历史的真正参与者,无人知道她究竟是怎么出现的,又是怎么发现家族的计划的,最后又是怎么让别人相信的。 但是不管怎么样,女性术士们在接受这个真相之后,都选择了向家族讨要说法,可家族对此只是避而不谈,还极力要求她们交出那个“说谎”者,否则就要将女性术士的资源拿一半到男性这边。 女性术士们彻底愤怒了。 但是当她们想要扩大这种愤怒的时候,却发现其她资质平常,或者资质只是中等偏上的,没有像那些精英一样被男性的恶意所扼杀的女性术士们,都选择了沉默。 伤不及己的漠不关心,习惯依附于男性的无所作为,以及,隐藏至深的对那些拥有超高天赋者的嫉妒之心,这些东西像一把锋刃的匕首一样,将女性术士们撕裂成了两个阵营。 最后按照官方的记载,这场骚乱也仅仅是以“说谎者”被处决掉,部分女性术士叛逃为结束点。 而那些叛逃的女性术士们,此后建立了一个神护家族的副宗,将原先家族中的家训全部改掉,建立了一套自己的规则。 这个体系的中心,就是女子为尊,男性只配做道具或媒介。 神护家族一开始并没有将这些女人的小把戏放在眼里,虽然离开的女性们都已经掌握了家族秘术的核心,但是由于一些限制,她们永远不可能将之传承给毫无血缘关系的陌生人。而且相较于家族内的女性人数,这些离开者,连零头都占不了多少。 更重要的是,他们巴不得那些侵占自己资源的女性们赶紧消失。 所以家族高层对于这些人的离开,态度只是呵呵。 那些女性术士们也知道家族的意思,在早期的时候,她们选择了蛰伏等待时机。 这一等就等来了术士家族的衰亡期。 无数家族在这个时期里失掉自己的传承,最后不是泯于人世,就是艰难地苦撑着。 而那些由叛逃的女性术士们所组成的副宗,却在这个时期崛起了。 —— “但是大概是四、五十年前的时候,整个副宗也出现了一次可怕的断层,典籍与秘法十不存一……” “现在这个神护家族就是副宗,虽然无法拥有最完善的传承,但是却遵守了先代族长的意志——男性只能是附庸……” 我摸了摸神护的头,心里微微一叹。 男性将女性视为附庸,女性又将男性视为附庸。 如果不正视他人存在的合理性,就会因为轻视而埋下恶因。 这些畸形的维系方式,只需要一点零星的火苗就有可能将多年积累的不满和恨意,转化为可怕的灾难。 “在家族里,男性只有一个用处——成为女性释放术法的媒介……” “以男性的肚子作为封印的结界,来消除不善的灵……” “肚子的话,难道是要直接将灵体……” “嗯,吞掉。” —— 五岁的时候,有一天,爸爸突然不见了。 就像是施了魔法一样,他存在的痕迹在一夜之间都被清理掉了。 小神护很喜欢自己的爸爸,但面对爸爸的消失,他却不敢去询问母亲,因为他知道,母亲不喜欢自己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喜欢妹妹,那个终年裹着黑纱,不能见人的怪物。 几天后,一个老者被母亲带回了神护宅,母亲说,他的名字是阿鬼。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小神护却哭得不行,因为看着面前这个容貌丑陋的陌生人,他隐隐明白,那个他最喜欢的爸爸绝对不可能回来了。 那个时候,他还未真正触碰到家族对待男性的可怕之处,只是天真地悲伤于爸爸的离开,却没有预料到自己的命运。 爸爸离开的一年后,小神护的噩梦也开始了。 —— 阴暗的房间里,一个身着艳紫色和服的女人正在耐心地解答来者的疑问。 “你的妻子应该是被你的仇敌花钱派人施咒,让恶鬼缠上了。原本那个人的目标应该是你的,但是因为我之前有让你给你的妻子佩戴灾祸转嫁符的关系,那些不好的东西都跑到你的妻子身上了。这就是导致你妻子一直行为异常的根本原因。但是因为我给你的符咒只起一时阻挡的作用,时间长了,那些不好的东西还是会回到你身上。” “这、这可怎么办啊!”打扮富态的男子闻言露出了惊恐担忧之色,整个人跪直了身体,双手撑在面前的小桌上,“神护大师,求求你帮帮我啊!就没有什么可以让坏东西永远停留在我妻子身上的办法吗?” 女子突然笑了起来,眼中的轻蔑几不可察。她换了一种更和缓的语气道:“那可是你的妻子,为什么不考虑考虑直接将那个恶灵驱除掉呢?这么做的话,价格虽然会更贵一些,但是好歹也是一条人命……” “我自然是不缺钱的,知道河茂集团吗?那就是鄙人的家族企业。”男子打断了女子的话,表情有些傲慢地说道,“但是我现在的这个妻子并非我的原配,只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玩意,仗着肚子里有我的孩子,就想要一步登天。不过既然她这么想要当我的妻子,我让她当当又何妨,左右不过是个挡煞的道具。” “我对她的死活并不关心,不过话说回来,似乎她活着对我的用处更大,更何况我也懒得再找一个生辰与我一致的人了,所以花钱救她,我没有意见。” “就依大师你的意思来吧。关键是再给我弄一些护身的东西,让我不被人暗害了。” 女子闻言冲男子点了点头,然后示意躲在一边的男孩过来。 男孩似乎很害怕到女子身旁,但迫于女子的威慑,他还是乖乖过来了,任由女子像介绍物品一样介绍他: “你大可不必担心,只要有他在,你和你的妻子就可以无事了。”说完,她还将男孩往前推了推。 大概是力度控制的不是太好,男孩因为她的动作差点摔倒。但最后所幸稳住了身形。 他脸色发白地冲男子鞠了一躬,哆哆嗦嗦地说道:“我是神护彼间……很高兴为、为您服务……我可以、可以吞噬掉妄图影响人间的恶灵……” “哦哦哦!就是这个孩子吗?”见女子含笑点头,男子立刻以一种看神奇事物的眼神上下打量着神护。 “真是奇妙啊!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孩子年龄这么小,没有关系吗?” “绝对没有关系。”女人站起身,摸了摸身侧男孩的头,见他依然发抖,语气不变,目光却冷了下来。 男孩看见女子这样的目光,显得非常恐惧,赶紧克制住自己的身体。 “这可是我的亲生儿子,不像之前那个男人,只是一些无关的血脉,我的这个儿子可是继承了我家族最精纯的力量,比之我最疼爱的女儿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样啊……那我可就一切都仰仗你了。” 女子笑而不语,摇了摇手中的铃铛,随即门被打开了,一个佝偻着的老者背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女人走了进来。 “那么河茂先生是要留在这里看看我是怎么驱邪的,还是……” “哦哦!我这就出去,那么接下来那个女人就麻烦你了。” 纸门合上后,屋内陷入了沉寂。 半晌后,女子才动了动手,将桌面上摆放的符咒夹了起来,对着地上那个女人大声呵了几句咒语。 顷刻之间,屋内的蜡烛剧烈地摇动了起来,那个地上的女人也随之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女子见此,知晓那害人的东西估计不愿意出来,便加快了念咒的速度,直逼得地上那人的呻吟声大到刺耳,最后甚至痛苦地在地上翻滚起来。 不过女子全然不顾这些,在念咒的同时,猛然敲响了一下桌上摆着的金钟。 “duang”的一声后,地上那人停止了翻滚,下一刻,一团黑色的东西从她嘴里冲了出来,方向直逼女子。 女子早有准备,将手中一直紧捏着的符咒竖了起来,正好将来者一把包住。 “神护。” “是,母亲大人。” 鉴于之前的经历,男孩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权利,所以白着脸接了过来。 “吞掉之后就回房间吧,这几天你就好好呆在房间里休息一样,我先去解决掉那个蠢货的事去。” 神护低应一声,目送她离开了房间,随后门外传来了轻笑和交谈声。 要、要快点吞掉……不然母亲会生气的…… 神护努力克制自己不去回忆之后会发生的事,闭上眼,颤颤巍巍地将符咒塞进了嘴里,然后一口吞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几秒后,房间里响起了男孩的哀鸣。 “诶?你儿子叫得这么惨,没有关系吧?” 男人被屋内的动静吓了一跳,有些迟疑地看向了面前笑脸盈盈的女子。 “没有关系,他也就是疼一会儿,不会出事的,更何况能为河茂先生这样了不起的大人物服务,他其实是非常高兴的。” “神护大人真是会说话啊!”男子知她不过是在奉承,毕竟之前那个男孩看见他的时候,表情可不是高兴的样子。 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第37章 二十四 二十四、 神护现在的状态非常差,因为抱着的关系,我能感觉到他的体表温度在极速的下降。 我劝他缩回被子里,他却死活都不愿意,最后我只能将被子也在自己身上裹了一圈,尽量减少他被冻着的几率。 “言叶,我会不会就这么死掉啊?” 我闻言低头,却只看到他的头顶。 这个话题有点不妙啊…… 紧了紧手臂,我温言安慰道:“怎么可能,你现在只是力量用尽了,我相信你休息一会就会好了,现在不要说话,还是睡一会儿吧。” 他应了一声,然后就没有说话了。 我猜他大概挨不住,睡着了。 望着远处那根将要燃尽的蜡烛,我只觉一片迷茫。 刚才说那些话的时候,其实我的心里也是没底的。 因为按照我所了解到的知识,使用的力量超出负荷,可不止会脱力。最糟糕的情况是—— 反噬。 这就有点像是压力之类的理论。 具体来说就是,人体如同一个袋子,而外界则是一个更大的袋子,里面游离了各种各样的东西。当人体和外界之间的接口被打通之后,一般情况下,外界的事物会向人体涌入,至于涌入量是否在合理范围内,这就要看各自的天赋了。 有些人可以将涌入量控制在“看见”,“听见”,而有些人会则会控制在“接触”,天赋最厉害的,可以控制在“驱使”。 但是天赋厉害未必是好事,天赋越强,在使用过程中的磨损越厉害。一旦磨损超过了一定范围,联通外界与人体之间的接口会彻底崩溃,发生逆流。 即人体内的东西会流到外面去 这些逆流的东西不出意外,应该是生命力或者灵魂的碎片。 不过天赋越大磨损越大是个公认的常识,当年那些逃匿的女性术士们之所以没有一开始就发现阴谋,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对于这个磨损度越大,到底是怎么个*不清楚,才最终让阴谋得逞。 现在神护大抵也是因为磨损度增大,所以通口出现了问题。 ……等等! 如果按照这个说法,当年那些逃匿的女性们可都是被下过药,而且天赋磨损非常大的术士,大到她们发现的时候已经不敢再使用天赋,转而求助家族了。 可是这样的话,那些天赋基本已经无法使用,还离开了家族荫庇的女性术士们,是如何保存实力,在百年后逆袭的? 毕竟神护家族的秘术存在限制,无法传给其它血脉的人。 也就是说,只有她们和神护家族的男人生下的孩子,才会遗传到可以使用这些秘术的天赋,而如果和非此家族的男性结婚,生下的,只能是普通人。 可是她们当时离开的时候,不可能有男性也跟着她们一起走了,那么这个副宗到底是通过什么方法继续传承下来的? 连亲生的儿子都能像工具一样使用,我毫不怀疑,那个传承的方法想必非常可怕。 “吱吱吱——!” 我正在思考,却被门外的动静打断了。听声音,像是有人在推开纸门,但是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推了半天也没有反应。 我顺着声音望向门边。 由于纸门的材质问题,我无法看到门外有什么。只能不断听到纸门那里传来的“吱吱”声。 而且大概是因为耐心耗尽的关系,来者渐渐开始急躁了起来,“他”放弃了开门的方式,转而撞起门来。 “诶!等等!我现在就去开门!”我正想将怀里的神护安置好,谁料却被神护拉住了手。 他眼神涣散,整张脸都透了,却依然以一种非常强硬地姿态道:“千万……千万别……开门……” “你会被她……吃掉的……” 我闻言一悚,正想再问些什么,却听见门外传来了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哥哥房间里来了朋友吗?真好啊……有朋友什么的……那个……那个……琉璃子也可以见一见哥哥的朋友吗?啊!琉璃子保证不会打扰到哥哥,好不好嘛~” 门外那个自称是神护妹妹的琉璃子之后就开始撒起娇来,说是无论如何都要见一见哥哥的朋友我。 她的声音听起来异常可爱,让人很容易将她想象成一个梳着小鬟,模样天真的小女孩。 孩子的姿态总是能让人轻易放下防备,然而有些时候,天使的背面往往会是恶魔。 你永远不会知道,他们会在什么时刻,对你举起屠刀。 虽然门外的女孩言辞恳切,话里话外是一副缺少朋友的渴爱女孩样。但是无论如何,比起陌生人,我更信任怀里这个明明难受得不行,也只是默默忍受的神护。 况且,在这个女盛男衰的家族,我不相信,她会比神护更不如意。 琉璃子讲了一会儿,见我迟迟不肯开门,声音尖利了起来: “我都说我是神护的妹妹了!为什么不开门!为什么不开门!” 那句“为什么不开门”之后被她重复了无数遍,声音也越来越尖,越来越尖,到最后竟转换成了一种非常可怕的腔调。 与此同时,整个房间也开始抖动起来,墙上的粉尘四处飞扬,随即屋子里面也全是她那句“为什么不开门”。 而蜡烛在这个时候,灭了。 屋内立刻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在视觉无法起作用的时候,人们的听觉会变得异常敏锐。 我只觉得那一句句重复的话,像一击重锤,打乱了我的心绪。我实在是没见过这么可怕的情况,吓得都有些魂不附体,逃避式地闭上眼睛,然后顺着被神护紧捏着的手,靠过去,紧紧贴住了他。 片刻后,我感觉自己的头被压进了一个冰冷的怀里,耳朵也被一双发寒的手捂住了。 “别怕,她只会闹一会儿,天黑了她就必须离开了。” 一个虚弱无力的声音突然在我耳边响起。 让我刹那间红了眼睛。 你为什么要知道得这么清楚啊!你为什么还要安抚我啊!你现在身体非常差你自己知不知道啊! 可我嘴唇嚅嗫了半天,却也只是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此刻,门外的动静依然大得不行,但不知为何,我却一点都害怕不起来了。 “嘻嘻嘻——!” “妈妈找我了,我必须走了。不过,哥哥的朋友,你一段要等着我哦!因为终有一天我会找到你,然后将你—— 吞掉的!” “嘻嘻嘻……” 她的声音渐渐远去了,屋子内外都恢复了平静。 过了许久,我才缓过神,示意神护松手。 我按照神护的话,摸索了一会才找到火柴盒,然后重新点亮了蜡烛。 在烛光的照耀下,神护原本惨白的面容变得和缓了许多。虽然我也知道这只是光线的功劳。 “言叶,你给我说个故事好吗?说完我大概就能睡着了。” 我以和他一起睡为理由,终于劝动神护躺下了。此前我顺便放了一只煤球子回去报信。 “讲故事啊……你想听什么样的故事呢?”我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心里一疼。 我是清楚的,被反噬的人怎么可能睡得着。在身体彻底修复之前,遭到反噬的人都会被疼痛折磨。睡着什么的,只可能是奢望。 但能稍微转移一点他的痛苦总是好的。 “有没有什么结局特别美好的故事?” 我听了这要求有点苦恼。 是要讲童话故事吗?可是我现在脑袋里转来转去,只勉强想到一个丑小鸭的故事。 所幸这个故事的结局还算不错。 于是我就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始用起了“很久很久以前”*。 “丑小鸭真棒啊……最后可以和能接受它的人呆在一起……” “是啊,只要通过不懈努力,哪怕是被人讨厌的存在,也终能获得自己的休憩之地。” “自己的……休憩之地吗?” 神护听了这话,无神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些,我见此赶紧趁热打铁道:“所以,为了能够找到自己的休憩之地……神护,你现在绝对不可以有事,知道吗?” 他闻言慢慢地冲我点了点头,目光里填满了一些其它的东西。 我见此终于稍微地放松了一些。 毕竟之前,他给我的感觉就是一副很快就要随风而去的样子。 果然,童话才是给小孩子的珍贵礼物。 无论它们最初诞生的时候有多么不堪。1 “对了!”我突然想起什么,随后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完整的珏,抵了过去。 “这是……?” “唔……这是一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人让我交给你的。” 他迟疑了一会,还是接了过来,然后对着烛火看了看。 “这里是不是可以拆开来啊?”说着,他就将玉珏分成了两块,“看上去却正好能合上呢……” “言叶!”他突然转回了头,伸出小手递了半块珏过来。 “我们一人一半,好不好?” 第38章 二十五 二十五、 我望着那半块玉珏,有些尴尬。 我本打算将整块玉珏都给他,从此再无牵扯最好,谁料如今又被他送了回来。 “这不太好吧……毕竟是别人送给你的东西,若我拿走一半,岂不是那个人的心意也会少了一半……” 我瞎编乱造了一通,见他似是被我说动了,举着玉珏的手也渐渐缩了回去。正想松一口气,却见他在枕边摸索了一会,然后将一个玉扣塞进了我手里。 我迟疑地看向他,而他也正目光闪闪地看着我。 “这是……” “这是我爸爸留给我的,如果那块玉珏不能给你的话,那这个扣子我想我还是可以做主的。” “可这是你爸爸留给你的东西啊!我怎么能收下?” 他从我的话里察觉到了些什么,目光渐渐暗了下来:“你是不喜欢吗?可我只有这个了……”他攥紧了被角,露出了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他这么敏感,要在不伤害他的情况下拒绝,实在是太难了…… 看着这样的神护,我实在是不忍心再拒绝,只得故作轻松地握紧了玉扣,然后笑着和他道谢。 “你喜欢就好……”他看我终于接受了他的馈赠,有些羞怯地埋进了被子里。 等等……!羞怯是什么鬼?! 这玉扣似乎非常不妙啊!该不会是留给神护做送媳妇的定情信物之类的东西吧?! 卧槽!你别睡啊!给我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啊! —— 睡至半夜时分的时候,门外传来了喧闹声,听上去似是有许多人在叫喊呻、吟。 我打算起身看看,但从刚拉开被子,敲门声就响起了。 三短一长,似乎代表了某种特定的意思。 “开门吧,是阿鬼来了,大概是主院那里出了什么事……”一直未曾合眼的神护听见声音,突然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听动静,大概埋在林荫那里的卒子都快被吃掉了。” 后半句话我没有听懂,只是想到之前来的那个琉璃子而有些迟疑,我回头看了神护一眼,却见他早已是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样。我没有办法,只能忍着心底那层恐惧,慢慢地拉开了纸门。 皎洁的月光下,一个佝偻着身体的老者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他抱着一筐东西,神色很是匆忙。 见开门者是我,他愣了几秒,随后也没有多想,冲我点点头就脱鞋进来了。 “是……那个人来了吗?” 阿鬼闻言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又似是考虑到什么,转而摇了摇头。见无法表达清楚,他索性将手中的东西放到了神护面前,然后比划了起来。 我看不懂阿鬼的意思,但是从神护的表情里倒是可以看出一点端倪。阿鬼似乎告诉了神护一件让他非常高兴的事,我难得看见他露出这样畅快的表情。 是我的错觉吗……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非常不妙呢…… 我扯了扯神护的衣角,示意他为我解惑,然而他只是定定地看了我一会,语气有些微妙地道:“言叶,我们现在算是朋友了吗?” “什么……呃……应该吧……” “如果是朋友的话,那无论发生什么都是不会远离对方的吧?” 我没有回答,心底莫名觉得这个答案无论是答是还是否,都会发生非常不怎么好的事。 神护见我不说话,也没有多做勉强,转而将我之前带给他的玉珏系在了脖颈上,然后就像是得到了某种力量一般,原本虚弱不堪的他居然平平稳稳地站了起来:“言叶,这个问题只能回答一次,如果答错了,也没有办法重来,所以请谨慎考虑。” 一时间我们都安静了下来。 我将目光停留在了神护的脸上,他此刻脸色发白,眼下还有着重重的黑眼圈,一副重病不愈的模样,可他的眼睛里却奇异地乘满了某种特别的色彩,像是最灰暗的过渡地带,压抑而苦涩,但却唯独没有挣扎。 显然,接下来他要去做一件让他期待已久的事,而我这个误闯者无意间打乱了他的计划,让他不得不重新考量之后的行动。 有那么一刻,我觉得我的这些想法有些过于荒诞可笑,毕竟眼前的孩子只有7岁左右,哪里来那么多复杂难辨的情绪。但是下一刻,我又否决了我自己。 面前这个人,是神护。 —— 那声“是”的回答,似是一张最高等的邀请函。得到我这个回答的神护显得很开心,却又有种意料之中的坦然。 他从阿鬼带来的那筐东西里找出了几个三角饭团递了过来,示意我先补充一下力气。 “他吃过了吗?”见那名叫阿鬼的老者沉默地坐在门边发呆,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戳了戳神护,小声地问道。 “阿鬼不需要吃任何东西,因为他现在不是人类。”神护将一个团子的包装袋撕开,然后凑到了我嘴边。我下意识地咬了一口,然后继续向他询问。 “大概是因为体质的关系吧,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死在我的母亲手里,反倒被她带回来做成了没有记忆的卒子。” “不过这只是我母亲认为的,事实上,他的记忆一直都在。” 接下来神护就没有再说什么了,我也只能模糊地判断,这个叫“阿鬼”的老者,实际年龄大概与他的外貌并不一致。 不过他为什么会被神护的母亲做成卒子呢?如果还保留着记忆的话,又为什么愿意留在这里,做个卑躬屈膝的奴仆? 最重要的是,他们到底在计划着什么? 简单解决过……呃……大概是宵夜吧,我们就向着主屋的方向进发了,而那些之前响起过的叫喊和呻、吟,早就消失不见了,就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 之前走过的那条小道,似乎经历过一场混战,四周的树木现在十不存一,被硬生生撕扯开了一条另外的通道,看通道的方向,似乎也是通向主屋,不过路程缩短了一倍有余。 我跟着神护以及阿鬼下到了树林里,打算从这条突然出现的通道直接去往主屋。 对于此行的目的,神护并没有细谈,只是说要求主屋见他的母亲,但我隐隐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唔!”我似是踩到了什么黏糊糊的东西,整个人差点跌倒,幸好走在前面的神护听到声音回头扶了我一把,不然我可能就要直接跌入这坨东西里了。 “这到底是什么啊?”我冲神护道完谢后,小声地嘀咕道,事实上,这种黑糊糊,黏腻腻的东西树林里到处都是,而且还散发着一股东西烧焦之后的味道,让人闻起来有些莫名觉得不适。 “你是说那些灵骸吗?”神护见我心存疑惑,突然开口解释了起来,只是语气凉凉的:“这里本来是我的母亲投放废物的地方,后来废物积累太多了,产生了异变,被我的母亲发现后,就废物利用做成了守护宅子的结界点。” “呃……你说的废物是……” “爱慕我母亲的容颜,最后却反被我的母亲吸取力量用来孕育后代的男人们。” 我听到这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原来之前那个问题的答案在这!当年那些女性术士找到了可以孕育通灵者的办法,但这个办法显然是个彻头彻尾的邪术! 一直走在前面的阿鬼听到我们的谈话,脚步似是顿了一下。 “这样的结界点在宅子里到处都有,家族中的每个女性都会拥有一个自己的‘小树林’,她们往往会将诱拐成功的男性引诱到这里,然后在他们失去价值后直接埋进树根底下。有些时候这些男性并没有立刻死亡,而是在树根扎入自己的躯体后被吸食殆尽才断气的。” “家族中的女性们认为,越多的男性越能孕育出天赋出众的孩子,所以为了传承,她们常常会超出限度的捕猎男性,而异变就是怨气超出负荷的具化,简单来说就是那些死去的男人们变成了鬼怪。” “这简直……”我无法找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我此刻的心情,这么大的一片林子,仅仅是言叶母亲一个人的狩猎场,那放眼整个副宗,几百年的历史,数不清的女性术士,她们的埋葬下的男性尸体该以何来计数? 更何况他们即使是死去也无法享受安眠,还要被用来充作这个地狱的守护者,见证更多的男性投入这场死亡盛宴,生生不息! 这个家族的女性全部都是披着人皮的怪物,用艳丽的皮囊捕食他者的性命,然后满足自己的私欲。 我最开始对她们的同情全都转换成了最深层次的厌恶。 因为我突然意识到,可怜的尽头不止有可悲,还有可怖。 “那它们……本来在这的那些鬼怪们呢?” 神护因为担心我再次摔倒,所以接下来的路上都一直拉着我的手,听见我的问题也没有回头,直接回答道:“应该是被那个闯进来的东西吃掉了。” “吃、吃掉了?!” “嗯,我们脚下踩着的东西应该就是残余的废渣,或是一些排泄物什么的。” “那……那它们……” 神护突然转回了头。 月光下,他的瞳孔被蒙上了一层浅浅的蓝色,看上去像是世上最纯净的水晶。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我的答案是没有,被吃掉了就等同于换另一个地方继续受苦。” 我久久没有再说话,虽然知道这毫无意义,但我还是在行走的过程中尽量避开那些“灵骸”。 因为我怕我的脚步太重,踩哭它们。 第39章 二十六 二十六、 主宅那里灯火通明,而且远远就能听到人群的沸腾和欢快的音乐声,就像是有许多人聚集在里面集会一样,半点没有接近午夜的寂寥感。 如果说有陌生人闯入的话,大家不是应该会严阵以待地在御敌吗?为什么看上去却像是在玩乐的样子?难道说那个闯入者往别的方向去了?这也不可能啊,当时小道那里的声音那么大,结界内的鬼怪也被吃掉了,这里的人不可能没有丝毫察觉。 而且大半夜的,一群人聚在一起是怎么回事? “那个家伙是奔着母亲去的,所以它一定在主屋里面,只不过可能掩饰地太好了没有人察觉到而已。接下来我们也要进去,同样不能让里面的人发现。” “等等等等!”我有些被他的话绕晕了,忙抬手示意他停一下,“为什么你这么确定来者是奔着你母亲去的?还有屋子里是什么人,我们为什么不能大大方方地进去,然后告诉他们有危险?” 神护没有立刻回答,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目光里尽是凉意,我被他的眼神弄得倏忽一惊:“屋子里面的东西,你真的觉得会是‘人’吗?” “可是……” “神护家族的女性,死后是不会被埋葬或是火化的。” “……什么……意思?” “在实力最弱的时期,为了减少力量的损耗,所有的女性术士死后都必须将灵魂封印在*中,然后再放置到守护家族的结界里面,以此来供给结界的运行。” “这个传统至今没有废除。” “你所听到的声音,所看到的东西,全部都是一群无法解脱的灵魂在作怪,她们生生世世被困之于*,为了排解寂寞,就制作了如此一个幻境。如果你身处幻境时,拿了她们的东西或是应了她们的话,就会被直接拖入阵眼,变成与她们无异的东西。” —— 推开房门,热闹的音乐声顷刻之间泄了出来。 房间内似是有无限大,一眼望去,竟有成百上千的人聚在其中。他们像是被划分为了许多区域一样,各自围坐成一堆,或嬉闹或舞蹈。但不知为何,我的注意力全都顺着音乐声落到了人群最里面: 一群穿着样式古老的女人们跪坐在里间,她们面容冷淡,与此间喧闹的格局全然不和,只是各自弹奏着乐器。指尖翻飞,动人的乐声也随之流出,时有白面粉唇的女子低眉歌唱,词意却是无限悲凉: 春日高楼明月夜,盛宴在华堂。杯觥人影相交错,美酒泛流光。千年苍松叶繁茂,弦歌声悠扬。昔日繁华今何在,故人知何方?秋日战场布寒霜,衰草映斜阳。雁叫声声长空过,暮云正苍黄。雁影剑光相交映,抚剑思茫茫。良辰美景今何在,回首心悲怆!1 音乐也在此时低缓哀愁了起来,一点没有之前轻松高昂的样子。 但是席间的人们却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一般,几个做武士打扮的男人们还时不时将脸挤入身旁女子的脖颈间,然后放肆大笑,也有几个性急的,早就抱着身下的女子入了后堂,不一会就是一翻颠鸾倒凤。 时有些衣着破旧的男人们,埋头食于佳肴,刚刚吃干净一盘,碗碟不过瞬息之间又满了起来,于是他们转战完这边又转战那边,连着肚子也在平瘪和浑圆之间变化着。 我被神护紧紧地拉着手,跟在了阿鬼后面。随着步伐的加快,不时有面容或娇艳明丽或清雅如兰的女人们捧着各式东西聚过来,她们不会伸手阻挡我们前进,却会用娇羞的声音唤着你的名字。若你回眸看上她一眼,她必会喜不自胜地向你捧起手中的东西,怯生生地,尽是一副渴求恩宠的模样。 而东西早就由山珍海味,琳琅珠宝换做了各式珍奇。她们捧着这些东西,跪坐甚至匍匐在你的身旁,只求得你收下。 我有些好奇地顺着这些女人来时的方向望了一眼,却看见了一座堆满了珍奇的小山,里面零零碎碎地放置了各种宝物,直看得人眼花缭乱。 等等……!那个是! 我睁大了眼睛,心里是极度的发寒。只见那座宝山之下埋着不尽的尸体,而那些尸体的边缘皆化成了闪闪发亮的宝石。一个穿着云鹤立松图案的女子此时正站在宝山的边缘,她似是嫌高处到珠宝取下太过麻烦,就直接从底部的一具尸体上拧下了一截胳膊,不消一会儿,那只腐烂发臭的胳膊就变成一捧细碎的钻石,被那女子笑靥如花地捧了过来。 “别看。”一只手伸了过来将我的头压下,然后拢进了怀里,我还未回神,一个熟悉的声音就在我耳边响了起来,“那些尸体就是这些席间男子们的*,这些*被堆砌在房间的各个地方,作为整个结界的一部分。” “灵魂被困在这边供给结界,*被困在那边变成迷惑后来者的道具。这间屋子里,除了正在活动的‘人’,其它全部都是*堆砌后的产物。”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语音有些发颤地问道:“如果一切都是*堆砌出来的,那那些宴席上的人吃的食物是……” 神护没有回答。 我一时间觉得咀嚼声盖过了音乐和喧闹的人语,在我耳边清晰可闻。 —— 出口的位置就在那些艺妓的后面,然而正当大家快要到达出口的时候,走在最后面的我,却被一只冰冷的胳膊拉住了。 “……” 什、什么? “……” 身后那人的声音太小了,而且语速非常快,我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却发现那个之前一直唱着和歌的女人正跪坐在我的身后。见我回头,她冲我露出一抹笑意。 “你是言叶家的孩子吧……” “真好……” —— 待我恢复神志时,我发现自己已是在一个空旷的庭院里了。 彼时阿鬼和神护早已不见踪影,昏暗寂静的庭院里只剩我一个人。 我看了看身上披着的外套,应该是神护留下的,只是不知他和阿鬼现在去了哪里。 “呕——” 身后的树荫里突然传来了奇怪的动静,虽然不确定神护他们是不是在那里,但我还是收起外套,小心地移了过去。 鉴于现在情况不明,我没敢贸然开口,打算先躲在树丛后面偷偷地望了一眼再说。 借着明亮的月光,我看清楚了那声音的来源:只见一坨黑乎乎的像团子一样的东西,正蹲在一块青石板上剧烈地呕吐着,一些粘稠的黑色液体顺着石板流了下来。而那动静显然是它的呕吐声。 “难受……忘记了……是谁……” 那个东西似乎在哭诉着什么,不过因为距离有些远的关系,我只能听见几个模糊的字眼。 它哭得很伤心,呕得也要很惨烈。然而我却升不起丝毫的同情心,因为它身上的音乐声……太诡异了…… 有点像是小女孩的啜泣声,又有点像是女人凄凉的嘶吼,总之给我一种非常危险的感觉。 不管怎样,既然不是神护他们,那我还是先离开比较好。 我暗自想着,然后慢慢移动起了身体,打算在不惊扰它的前提下赶紧离开。然而事与愿违,就在我快要退出树丛的时侯,我摸到了一坨热乎乎毛绒绒的东西。 “什么鬼——!”我被吓得大叫了一声,整个人后倒了下来。随后,一只肥肥的干脆面吱吱呀呀地从我刚才藏身的地方跑了出来。 完、完蛋了…… 我看着早已不知不觉蹲在我面前的黑团子,默默想到。 …… “嘤嘤嘤……你好眼熟哦……” 正当我吓得心跳剧烈跳动的时候,黑团子开口了。 我听那声音有些过分稚嫩,就抬头看了它一眼。现在站得近了,才终于看清楚了它的全貌:面前的妖怪浑身都是黑色,而且躯体竟然是透明的,无论从形状还是色泽,都像是个巧克力果冻成精了。 “我又忘记自己是谁了……嘤嘤嘤……不过你这么面熟,应该知道我是谁吧,告诉我我就放你走!”果冻精一边啜泣着,一边晃动着身体在我面前蹲坐了下来,它的体型非常大,即使是蹲坐下来也比我高好几个头,看上去就像是面前坐了一座小山一样,“如果你不告诉我我是谁,我就把你吞掉哦!”说完它还点了点头,语气十分严肃地重复了一遍:“是一口吞掉哦!” 鉴于它长得太像果冻精,而且声音听上去像个小孩子,所以我不仅没有被它的话吓到,反倒是稍微放松了一些。 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总之看上去是个非常蠢的妖怪,应该没有危险……吧…… “你不记得你是谁了吗?”我斟酌了一下,问道。因为果冻精没有脸,所以我无从看出它的神情,只能根据它的语气来判断它的喜怒。 “我只记得有人给了我一颗石头,我吃掉之后就变胖了。”它伸出了两只又细又长的胳膊,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腰围,然后沮丧道,“不仅变胖了,也变黑了,我觉得我以前应该挺白的。” “总之我看你这么面熟,你一定认识我,快点告诉我我是谁啦!” “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啊……妖怪里面我认识的,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果冻精听了这话似是愣住了,过了许久才开口道:“为、为什么要从妖怪里面找啊?” “诶?难到你不是妖怪吗?”我吓了一跳,重新打量了它一遍,然后委婉道,“你长得不像是人类啊……” “我现在已经不像人类了吗?” 第40章 七 七、 “言叶!” 我正想怎么安慰这个看上去有点不开心的家伙,却突然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我顺着声音回头,发现神护正站在我身后。 “你跑到哪里去了?”他皱着眉头,看上去有点生气,见我还傻傻地蹲坐在地上,他伸手把我拉了起来。 “不好意思,我醒来的时候没有看见你们,又听到这里有动静就走过来看看了……”说着,我指了指果冻精的方向,“这个是……诶?” 果冻精呢? “你是不是碰到什么东西了?”神护见我神色异常,开口问道。 我遂将遇到果冻精的事跟他讲了一遍:“它是有什么事吗?走的这么急……” “大概是不想被发现吧。”神护答到,“它应该就是闯入者了,之所以初见时吐得那么厉害,大抵是因为东西吃太多,身体无法控制了。”说罢,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问了一句:“如果你没有看见它的脸的话……难道它是无脸男?” “诶?不可能吧,没有面具它怎么可能活的下来……” 果冻精是无脸男什么的,简直是不可能啊!因为无脸男这种妖怪,最早我只在一部电影里看过,形象大概是个戴着面具的黑团子,看上去永远是一副寂寞的要死的样子。 我本来以为这只是一个拟造的妖怪,谁料怪书里居然也有一些记载。我当时看见了觉得很神奇,还多看了几遍,所以印象比较深刻。 无脸男这种妖怪,与其说是无脸,不如说是把脸藏起来了,因为这是一种比较容易害羞的妖怪,它们甚至只会发出“嗯嗯”之类的声音,像温驯的小动物一样。无脸男时常会跟在情绪低落的小孩子后面,把他们身上的负面情绪吞下来,然后再找个安全的地方吐出来埋掉,所以总的来说,算是一种小孩子的守护神之类的妖怪。 一般情况下,无脸男只能被小孩子看到,也只会跟在小孩子后面,不过因为小孩子都比较顽皮的关系,有时候无脸男脸上的面具会他们被摘下来。 但是摘下来以后,他们会发现,面具再也戴不回去了。 怪书中对于这种无脸男的记载并不多,只是简单地提了几句,不过后来我倒是在青尺那里偶然听过一些关于无脸男的事。 据说,为了维持平衡,在七岁之前死掉的孩子是不能入轮回的。它们只能不停徘徊在人间,基本会和缚地灵一样,时限过了就会自然消亡了。但是如果家里人能持续供给一些东西的话,它们就可以有一定几率变成无脸男。 虽然无脸男不是什么非常厉害的妖怪,但是它们有一个地方很特别,它们属于福祉妖怪。福祉妖怪大抵就是一种帮助人类,然后才人类身上获得福报来回报自己的妖怪。这种妖怪的分支其实蛮多的,一部分山童也属于这种性质。 这种妖怪的诞生有点像是法则的有意为之,因为七岁之前的孩子,是不会被判定为世界的组成部分的,他们没有足够成熟的大脑,既不会为世界带来什么,也不会从世界那里拿走什么。但是过早消亡的孩子,却会给他们的家人带来难以平复的伤痛。 于是在差不多距今500年前的时候,有个独子早夭的阴阳师和某个大妖达成了协议。通过持续供奉的方式从大妖身上获取一种物质,这种物质具体来说更像是一种资格证,能让法则承认资格证的所有者存在的合理性,这样他的孩子就可以以另外一种形态继续存活。 这就是福祉妖怪的前身。 总之,在帮助人类达到一个定值之后,它们就可以靠积攒的这些福报,换得一次轮回的机会。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面具不会被所守护的孩子摘下来。 这个基本上只能看运气了,毕竟法则只给你留了一个小缝隙,具体怎么钻过去还得看你自己。 不过鉴于守护孩子的危险性太高,说不定哪天他一顽皮就把你的面具摘下来,所以到了后期,绝大部分的无脸男都会选择不去收集福祉,不入轮回,毕竟以妖怪的形态它们也可以活很久很久。 现在无脸男在人类中间基本上已经销声匿迹了,一方面是能够提供必要条件的术士们已经消亡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毕竟是……呃……反科学的,就算有人相信鬼怪一说,他们也会认为自己的孩子一定早入轮回了,怎么还会在人间受苦,你这个骗子真不要脸,为了钱,连死了孩子的父母都要骗云云。 “没有戴面具的无脸男是不可能活的下来的吧?,况且这种妖怪正常情况下是不可能吞噬灵体的,那负荷太大了,稍有不慎,身体就会崩溃掉。” “也可以活得下来,只要吃掉一点东西,再进行一次转换。” “……什么意思?”我诧异地看了神护一眼,正想听他继续解释,却见他说完这句话就立刻冷下了脸,不发一语地快步走出了树丛。 —— 走出树丛后,神护找了一片比较干净的地方,然后和我一起坐了下去。他看上去一扫之前行色匆匆的模样,似是在暗自等待着什么。 我有些费解,好不容易进来了,怎么不去给自己母亲提个醒,要是那个闯入者伤害到自己母亲怎么办? 神护见我目露狐疑,也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还要再等一会。”就完了。 我觉得他整个人都怪里怪气的,从破屋里出来之后,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之前还羞怯地缩在被窝里,红着脸要抱抱,结果现在却一副“我跟你不熟,现在闭嘴”的表情,让我心里有点不太舒服。 而且从头到尾,我就没弄清楚他到底想干什么,而我跟过来又有什么用。对于这些他都只是模棱两可地避过了,让我隐隐感觉似乎待会会出什么事。最要命的是,现在我见识了他家这么多秘辛,我真的可以全须全尾地回家吗…… “神护,阿鬼他怎么没有和你在一起?”我突然想到一直未见的老者,有些奇怪地问道。 “他去见他想见的人了。”神护此刻正抱膝坐着,听到我的问题想也没想就答到,“现在结界松动,他可以借着这个机会,用母亲的一面镜子看到他想见的人。” “这样……没有关系吗?我是说动你妈妈的东西……” 神护摇头,语气没有什么起伏:“这是他答应帮我进入主屋的唯一要求,况且……” 接下来的话他就几乎是含在喉咙里了,我一个字都没听见。我正想继续问下去,却见神护突然抬起头和我对视了一会儿,道: “阿鬼其实并不是神护家族的人,你知道最排外不过的母亲为什么会把他留在这里吗?” “因为他妄图利用我的母亲,结果却被发现了。” —— 山崎鬼史是个非常普通的上班族,每天早出晚归,只为挣得更多的钱,能够让自己唯一的小女儿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 因为妻子早逝,他甚至不得不同时承担母亲的角色。所幸女儿听话又可爱,每天抚摸着她毛绒绒的小脑袋,再困难的时候山崎也有勇气挺过去。在他的眼中,自己的女儿既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更重要的是,她也是自己的全世界。 然而世事无常,就在生活刚有起色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他的女儿在过马路的时候被一辆刹车失灵的货车狠狠地轧了过去。 伤势比想象中严重:头部以下完全瘫痪,终身没有治愈的可能,而且因为抢救不及时,她的大脑缺氧时间太长,可能会永远没有清醒的一天。 仅仅一个早晨没见,他的女儿就由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蜷缩在病床里的怪物。 他知道,这天之后,他的女儿再不能蹦蹦跳跳地去做她想做的事了,再不能用甜甜的声音说“我最喜欢爸爸了”,再不能抱着自己撒娇痴缠了。 不过唯一让他动容的是,由于新闻媒体的报道,社会各界都给他那可怜的女儿提供了帮助,让他这个普通小职员的女儿得以享受到最好的医疗。 但是现实比想象中可怕,那个肇事的司机因为无法支付高额的赔偿在不久后就自杀身亡了,而舆论则霎时间颠倒了过来: 有人开始同情那个年纪轻轻就不得不自杀谢罪的肇事者,他们细数着这人家里缠绵病榻的父母和尚在襁褓的稚子,说着谁也不容易,然后暗指他狮子大开口,硬要人家支付如此高额的赔偿,所以才逼死了这个可怜的青年。 有人大谈医疗体系的弊端,直言他的女儿只是因为被媒体曝光了,就可以享受这么好的治疗,但是千千万万的贫困人家却不得不躺在自己家里,静待死亡。然后暗指他的女儿已是回天无术,不如把病房和医疗机会让出来,为更多人服务。 有人开始调查他的花费细则,然后在网上到处嚷嚷,说他的钱用的不对头,暗指他心知女儿已无救,所以偷挪了大家捐款为自己留后路。 …… 他从没有这么一刻如此强烈地觉得,整个世界都是个笑话。 第41章 八 八、 随着伤势治疗的深入,山崎越来越意识到,自己的女儿可能一辈子都只能靠着医疗机器过活,而维持的这笔费用,将会是个无底洞。 况且他人不可能捐助自己的女儿一辈子。 在明知得不到回报的情况下。 于是他开始拼命工作,睡眠时间也由5个小时缩减到3个小时。连续性的高强度工作最终拖垮了他的身体,在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濒临绝望的时候,他遇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问他,他的女儿如果没办法继续以人类的形态清醒着,那么为什么不考虑换一种形态呢? —— “那然后呢?”我见神护停在了这里,半天没有继续,有些迫不及待地催促道。 神护似是有些心不在焉,被我一问还有些愣神:“然后啊,然后他就兵行险招,来找我母亲了。” 神护的母亲名叫神护千代,作为副宗这一代唯一一个传人,她有着超乎任何一位历代先祖的执着,只不过这份执着没有放在修习术法上,而是放在了对于钱财的痴迷。 哪怕是一个最基本的赐福仪式,她所收取的佣金都会达到一个非常可怕的数字。更别提山崎想要帮他女儿做的,是非常费劲的转换成妖怪的仪式。 所以为了救他的女儿,山崎和那个人达成了一个交易,如果他能从神护千代那里拿到一样东西,那个人就可以为他的女儿做这个仪式。 此后山崎花了半年的时间来接近神护千代,又花了半年的时间让对方信赖他,甚至还送出了代表家族传承的信物给他。就在山崎满以为自己可以成功完成任务的时候,他和那个人的交易被神护千代发现了。 “我的母亲处理掉了那个和阿鬼进行交易的人,然后告诉他,在这个世界上,或许还有其他可以实施这个仪式的术士,但是他的女儿已经等不及了。” “她也可以为他的女儿做转换的仪式,但是代价是,他必须永远做她的奴仆。” “他答应了,然后被抽取了灵魂做成了式神,而他的女儿因为是以活人的姿态转换成妖怪,所以并没有变成真正的福祉妖怪,而是成了某种可以随意游荡的夜游灵,只要我的母亲不停止供奉,她就永远不会消亡。” “那那个和山崎先生继续交易的人是……” “我爸爸。”神护非常干脆地回答道,他说完指了指我的的口袋,在他的示意下,我从口袋里摸出了那个玉扣。 “这就是我的爸爸和阿鬼的交换物,在家族里,每个男性从出生起就会被赋予一个玉扣,如果是被留下充作繁衍者的外来人,也会拿到这个东西。” “这是一种身份凭证吗?”我抚摸着玉扣上的纹路,好奇地插了一句。 神护摇了摇头,伸手将玉扣拿了起来,然后不知从哪里取来了一截红绳,将它串好,然后系在了我的脖子上。 “漂亮吗?” “诶?”他的话题转的太快,我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玉扣。 “是挺漂亮的,上面的花纹是每个人都不一样的吗?”我捧着玉扣观察了一会儿道。 “当然都是不一样的,因为每个玉扣里面都封印了拥有者的一部分灵魂,而每个人的灵魂都是不一样的,具化在媒介上就会,形成各种各样的花纹。”说着,他握住了我的手,引导我去触摸玉扣上的纹路。 我被他的举动弄得非常别扭,只觉得他的手心热的不行,连带着我手下都玉扣似乎也热了起来。而且从始至终,他都在注视着自己。 这种感觉让我非常不习惯,连耳朵都有些微微发烫连起来。 “是不是很漂亮?”他突然又问了一遍,语气其实挺正常的,可我却奇异地产生了一种羞耻感,就像是他问的不是玉扣的纹路,问的而是他的身体一样,连带着手下细腻光滑的玉扣也恍若变成了他的皮肤。 我被这种念头吓了一跳,赶紧挣脱了他的手,也不敢正眼看他,只是胡乱地点着头。 半晌才听到他叹了口气,继续刚才的话题:“这些玉扣是不会留在所有者身旁的,它们会被统一保存到某个地方,由于玉扣里有一部分灵魂的关系,家族可以用秘术,主宰这些人是生死。” “我的爸爸为了我,秘密和阿鬼达成了协议,被母亲发现后,他再也没有回来。” “他是因为我死掉的。” —— 我一直认为,家事是最不好由他人评判的,毕竟这其间的弯弯道道,一个只是知道皮毛的外人很难看得清楚的。 况且片面之言,不可全信。 但是说真的,听神护说他的家事说到现在,我很难以再客观的态度去看待整件事,去看待他的母亲。 因为在我的观念里,家人是最重要的存在,人都有多面性,面对a的时候戴着的面具可能是极恶,面对那b的时候可能是伪善,面对c的时候可能是贪婪。但是无论戴着多少神色各异的面具,当面对家人都时候,它们都会统一变成“珍视”。 我永远都无法理解那些,为了赌博或者吸食毒、物而选择卖儿卖女的父母们,我永远都无法理解那些,因为外界的压力而举起棍棒将愤懑倾泻于妻女的丈夫们,我永远无法理解那些,因为父母年老痴呆而将其锁在家中动辄打骂他们的儿女们。 就如同我永远无法理解神护千代为什么偏疼女儿,对长子不闻不问视若工具,对丈夫视若蝼蚁,轻易便取之性命。 我不管神护家族的副宗因为过去的事而有多么仇视男性,我只知道,不尊重他人生命的人,不配得到他人的尊重。 不爱惜家人的人,将最终老无所依。 无论初衷是什么,受到影响的观念是什么,这么做的神护千代,让我觉得非常非常讨厌! 愤怒完这些,我也重新将视角移到了神护身上。 屈辱的童年,会养成一个偏执的成年。 我有点明白十年后的神护为什么会对男人感兴趣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全是这么要命的性格,他要是对着女人还能有反应才真是见鬼。 不过现在的社会还是很开明的,如果搞基的话还可以去国外注册结婚,所以神护喜欢男孩子并不是什么非常难堪的事。虽然我的骨子里还是比较支持异性恋,但是看到别人搅基我也不会太反感。 毕竟这是别人的事,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我大概可以想象得出来,十年后的神护肯定是因为喜欢不了女孩子,又因为不擅长交际,搞得身边只有我一个朋友,时间长了,是块石头都会有感情了,所以才喜欢……我的。 总之看在大家都是朋友的份上,以后自己一定要多帮帮他,让他敞开胸怀,拥抱明天。争取让他朋友破十,成年后永远不做单身狗。 这么想着,面对神护的时候那种微妙的隔阂感消失了不少,见神护漂亮的眼睛里渐渐盈满了泪水,我也不好就干坐着,于是我一把将他搂进了自己怀里,然后有些笨拙地揉揉他的脑袋。 他很顺从地抱紧了我,不过姿势有点像小女孩抱着心爱的泰迪熊一样……呃……就是手脚并用的意思…… 果然还是小孩子嘛…… 我在心里放松地想到。 不过最后等神护小妹妹缓过劲来的时候,我的脚还是麻掉了…… —— “这个玉扣既然存储着你的灵魂,放在我这里是不是不太好?”见神护整个人都状态好了一些,我有些犹豫地说道。 不是我故意想破坏他的好心情,实在是这东西拿得太烫手了,他信任自己,将这么重要的东西送给我,作为朋友,这份信任我很受用。但是这并不能代表我有资格将它收下。 灵魂这种玄而又玄的东西,还是应该归还给它的本体比较妥当。毕竟连父母都不能干涉孩子的生活,更遑论朋友之于生杀大权。 神护显然听懂了我的言外之意,但他并没有收回去,只是道:“玉扣里面的灵魂碎片早就不在了,从我拿到它的时候就回到了我的身体里,现在的它只是一个画着我灵魂花纹的普通物品,所以你不需要有那么多顾虑。”说着,他还牵起了我的手,对我笑道:“我们现在不是朋友吗?” 我这才彻底放下了心,真正算是收下了他的这份礼物。 “礼尚往来,既然你送了我一个玉扣,我也要送你一些东西。等过几天你身体好转了,我就请你去我家玩,到时候我把我最喜欢的一个东西送给你。” 神护闻言显得很开心,小孩子嘛,果然还是用我小时候做事的那一套来交往比较好,玩具糖果礼物,如果住得近就更妙了,总之和小孩子做朋友,方法比较重要。 正当我耐心琢磨着如何和神护发展长期友谊的时候,远处的屋群那里传来了巨大的爆破声。 “时间到了。” 我身侧的神护淡淡地说道。 第42章 黑泽老师 番外、黑泽老师(一) 一、 当我醒来的时候,世界全都变了一个样。 上一刻还是那个女人狰狞丑陋的面容,下一刻就回到了5年前。 电脑桌,簇拥的学生,纸墨的香气,还有一个未忘的他。 二、 即使从噩梦中逃脱出来了,我也久久无法适应现在的状态。我怕这一切都只是我濒死的梦境,当我生命力用完之后,我会堕入比那更黑更沉的深渊,从此前尘往事,尽如烟灭。 我不想再忘记,能够记起实在是一件最大的恩赐,我只能不停在回忆里穿梭,片刻不敢停下,将那些最珍贵的画卷一张一张地展开,却怕泪水侵蚀那画中的青年。 你未亡,我未忘。 真好。 三、 我不知道我的前世是否与这个青年有过纠葛,或只因为他面容如花,所以即使是初见,我也再无法忘记他的容颜。 彼时我刚满十五,不过是个暑假从城里来的娇公子,被人拉扯着入了深山,只为见一眼这个季节难得才开放的花朵。 谁料最后迷路于山间,被一个漂亮得不像人类的青年拉住了手。 寒实,你回来了。 他哭红着眼对我说道。 我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以为他是某只勾人魂魄的妖怪,所以挣开他的手,落荒而逃。 奇异地,我就这么跌跌撞撞地离开了那座山。 初时未曾细想,现在才明白他是故意为之。 既想要再见我一面,又想要放我离开,此后锦书休寄,画楼*无凭。 不过我怎么会让他如意,他等了我那么久,我也忘了他那么久,若这一世不再痴缠,那往日种种不就都成了笑谈? 我不想他忘记我,我也不想再忘记他。 四、 鬼使神差地,几日后我又独自一人上了那座山。 那日阳光正好,可我却再见不到那个他。我有种莫名的直觉,那个美的窒息的青年在躲着我。 如果不想见我,为什么要拉住我的手!现在我忘不了你了,你得对我负责! 怀着怒气,我不管不顾地继续向前,直走入了这座山的深处。家中长辈常有提醒,莫入云雾缭绕的地方。可那时我被想见他的念头冲昏了头,看见有云雾的地方反倒是跟打了鸡血一样直冲了进去。 云雾的后面是怎样一个世界呢? 我已无从记起,只是脑袋昏昏沉沉的,像是喝醉了酒,身体被另外一种意识控制住了。它似乎在对着某个人不停地说着什么,我已记不清楚内容,然后记忆就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断了声息。 再次醒来,已是在山脚下的一个草堆里了。 我那时全没了一腔再见那青年一面的勇气,只隐隐觉得心愿已了,从此绝不要再入那座山一步。 我踉踉跄跄地回了家,之后就生了场大病,只病得我忘记了许多事、许多人,也病得我这次暑假之行不得不早早收场。 多年后,我才从幼时玩耍过的朋友嘴里听来了一件怪事: 我归来后大病的那天晚上,那座山的顶峰意外下起了大雪,那场雪下了许久,等到天亮的时候,所有可以通到山顶的路都被大雪堵住了,连山腰以上都再难通行。 村里有上了年纪的老人说,那是山神在哭。等到它再不难过的时候,雪就会消了。 而我离开的那天,雪正好全化了。 他那时是已经打算忘记了我了吗? 五、 十年后,我因为工作调动又回到了这里,那时我在县里的一所国小教书,平日里也只是窝在房间里看书,打发时间。 某日闲来无事,翻开了一本杂谈,却对扉页上的一个图案入了迷。 我为此到处询问它的来历,最后才得知那是一种真实存在的花朵,它叫星辰花。 而这种花,附近只有在那座山上才见得到。 我不知为何就是想见那花一面,想得辗转反侧,夜不成寐。最后熬到周末才骑着自行车去往了那座山。 那座山似乎终年冰雪不化,靠近顶峰的地方更是鲜少有人问津,看上去又神秘又迷人。 然而我的目的地却不是那里,而是一个开满了星辰花的小山坡。 我本以为山路难行,真正走的时候才发现意外的轻松,我甚至只花了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就走完了我预计会用掉6、7个小时的山路。 虽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我也没有细想,那时只是觉得微风拂面,风景正好。 然后我又见到了那个青年。 他穿着做工精细,染着云纹图案的和服,一脸轻快地靠在树上,对着我笑。 他一笑,我就落入他那双漂亮的不行的眼睛里,怎么都爬不出来了。 六、 他说他姓神护,是一个因为厌倦了人是人非而选择逃离社会,跑到山上独自生活的隐居者。 总的来说,神护是一个学识渊博而且性格温柔的人,我只与他交谈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对他产生了好感。 因为我发现,在神护的身上,我总能找到和自己相似的地方。 他和我一样喜欢看杂记或者一些老旧的残本,喜欢品茶却并不嗜酒,喜静,不爱凑热闹。 这真是绝妙的缘分啊。 我心想。 他可能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他提出了邀请,让我去他的家里参观参观。 我自然是乐意之至,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因为面对这样一个人,你很难产生一丝的防备之心。 七、 他的家离这个山坡还挺近的,没走几步路就到了。 与我的猜测相仿,他的栖身之所是座简单古朴的小木屋,从外面看上去有些粗糙,但进入后才发现是别有洞天。 神护似乎非常喜欢老式的东西,屋内的家具看上去都是比较老旧的款式,经历了岁月的磋磨,却不显暮气,只有种特别的韵味。 他的书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杂谈和游记,我只是略一打眼,就看到好几本我遍寻不获的宝贝。 面对我的一脸渴求,神护非常慷慨地答应借给我这个认识不到一天的人几本杂记。随后我们大谈古今,越谈越投机,等回首的时候,我才发现已是黄昏。 神护很贴心地送我下了山,临走前我才反应过来,我们还未交换过名字。 我的名字吗? 神护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会儿,模样颇有点小孩子气。 我叫神护直野。 如果你下次见到我的时候能叫得出我的名字,我就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 叫出名字?这个也太简单了些。我自是认为他是有意为之,大概是怕我像他借书会不会意思,所以才许下这么一个承诺。 他真是一个温柔的人啊! 我暗自想到。 然后下一刻,我失了全部的记忆。 第43章 九 九、 神护拉着我进了爆炸声发出的地方,那里显然是个庭院,原本应该种满了藤木花草,可现在全都成了一片枯折之地,森森然尽是寒意。 唯有一盏盏泛着幽幽蓝光的灯笼,还横陈在土地上,它们像窥伺者的眼睛,小心翼地注视着来人。 没走几步,远处就突然响起了巨大的轰鸣声。我抬眼望去,一道冲天的蓝光划破了夜幕,其间似乎有一些黑色的东西在活动着,密密麻麻地,挤满了蓝光的内部。 我眯了眯眼睛,试图将那些黑色的东西看清楚,却被神护捂住了眼睛。 “别看,如果看久了,你也会被拖进去的。” “……诶?那些是……” “蓝光应该是隧道,输送里面的东西成佛的,我的母亲应该和那个闯入者遇上了。” 所以说……那些黑色的东西是……灵魂? “好了。” 没过多久神护的手松开了,而那道蓝光也早已消失不见,唯有如野兽一般的嘶鸣声还萦绕在耳边。 “那些……都被送走了?”我迟疑地问着神护。其实对于鬼怪来说,比起困在这里镇守结界,能够成佛算是一种解脱了。 神护摇了摇头,有些不确定道:“那个闯入者吞食的量应该非常可怕,理论上被送走的只有一小部分。”说罢,他突然勾起了一个微妙的笑意,“我的母亲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动用过自己的力量了,这次那个闯入者一定让她非常难受。” 我看了看神护的脸色,突然不知道怎么开口。大抵是我的目光太过强烈了,神护微微侧过脑袋,对我笑了笑: “如果觉得害怕,你现在可以离开,我不会拦着你。” 我闻言一愣,心中也升起了些许动摇。 这一路走来,无论是看见的,还是听见的,没有一样是在我的承受限度以内。我不太确定接下来要看见的,会不会再次冲击我的三观。况且神护待会儿要见的应该就是自己的母亲了,现在我知道了他家族那么多内幕,就算神护有心保我,他的母亲应该也不会让我轻易地离开。 何不如现在就先离开…… “嘶!!!!” 野兽的哀鸣声再次响起,将我的注意力再次引向了前方。扰动的尘埃里不时有细细碎碎的声音传来,听上去像啃食食物的声音。 我紧了紧心神,努力遏制住不断浮起的恐惧。 神护一直默默地注视着我,见我表情难看,似有些动摇,半晌开口道:“你还是走吧。”说罢就松开了我的手,指了一个方向,“顺着那条小道,你可以走到直接大门那里。” 他随后低眉将脖颈上的那块珏摘了下来。只是一瞬,他就像完全换了一个人,面色苍白无力了起来。 神护一只手抚着胸口,努力遏制住唇间似要溢出的咳嗽,然后将那块完整的玉珏塞进了我的手中。 “带着它,一路上可保平安。”只是话音刚落,他就再也控制不住地咳嗽起来,人也如风中的秋叶颤抖得不停。 我突然明白了过来,这玉珏大概拥有什么力量,可以保护神护破碎不堪的身体。也难怪山神一定要自己将这东西交给神护。 见神护有些摇摇欲坠,我再不敢再多做考量,赶紧先将玉珏挂回神护的脖子上,然后小心地扶住他,语气认真地道:“我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既然一开始就答应陪着你,我自然会遵守诺言。” 神护刚刚平复好咳嗽,听了这话,似是想说些什么,结果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又咳了起来。不消一会,原本苍白的脸上就浮起了红晕。 我轻拍他的背脊,帮他顺了顺气。 其实我是真的不想再继续走下去的,因为我隐隐觉得有些危险,可我又不能置神护于不顾。失了玉珏的神护如此孱弱,如果让他去见他的母亲,估计会被直接榨干的。 我已经大概猜到神护为什么一定要往这走了,他应该是要去帮自己母亲的忙,毕竟路上看到的种种都显示,那个闯入者绝非善茬。可若是让神护去见他的母亲……说实话,我真怕他的母亲,神护千代,,那个自私自利到极点的女人,会为了一己私利,让神护做一些严重伤害身体的事。 我更怕,这将是我最后一次看见神护。 既然我已将他归入羽翼,自然要尽可能护他周全。既然我现在同样是小孩子的身体,那就只能努力用大人的思维来为他考量了。 况且就算最后神护千代对自己动了杀心,惠子小姐……应该……能赶来救我吧…… 唔……说不定自己死了,就可以回到原来的世界了。 “你真的愿意陪我走下去?”神护终于止了咳嗽,目光灼热地看着我。 我点头,说了“好朋友怎么能在这种关头一个人跑掉”云云,说得对方整张脸都红透了,连眼神都变得奇怪起来。我这才察觉气氛有些诡异,赶紧止了口。 “言叶……”神护有些红了眼睛,不知为何,我竟察觉到几丝愧疚,不过对方很快就收拢好了表情,我也无法确定之前所见是不是眼花看错了。 神护没有把下面的话说完,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然后重新拉起我的手前进。 越往前走,嘶鸣声就越剧烈,那声音里面听上去包含着浓烈的负面情绪。 恐惧、悲伤、痛苦、彷徨、仇恨、杀戮……我本来还想跟神护说几句话,但在这种情绪的影响下,终是没有开口。 直到最终走到声音的源头时,我才真正看清楚那东西的全貌。 那是一大团黑色的看上去类似于果冻一样的东西,大概有两层楼那么高,身体偏透明。在明亮的月光下,里面的包裹的东西清晰可见——数不尽的骷髅头和一些黑色的液体。 那些骷髅头在黑色的液体中不断翻涌着,密密麻麻地,数量可怕到我站在几十米以外都觉得腿软。 我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怪物,它就像个被身体内的骷髅所驱使的妖物,仇恨的力量让它不断壮大。 那怪物此刻正被束缚在一个半圆状的透明结界里。不过结界不仅束缚了它,似乎也同时让它彻底迷失了理智。它颤动着身体,不断撞击着结界。它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疼痛,哪怕每一次它的身体都会被结界烧伤一大块,也没见它停下。连它身体里的那些骷髅也好像激动地不行,在黑色的液体间疯狂地活动着。一旦怪物的身上有哪里被灼伤了,那些骷髅就会随着液体流到那个部位,努力地修补着。 它们在黑浪中不停地发出兴奋的叫声,我这才发现,之前听到的嘶鸣声,其实是怪物体内的那些骷髅发出来的! 这个认知无疑让我毛骨悚然,想想看,比起无数的骷髅在夜间哀鸣,认为那声音只是发自于一个怪物之口,显然更能让我接受。 我此刻深刻理解到了,无知有时候真的是一种幸运。 “别怕,我的母亲也在那边。”神护见我脸色苍白,整个人僵硬得不行,便抚了抚我的背脊,示意我转移注意力,看向别的角落。 我的思绪在那些骷髅的影响下已有些混乱,下意识地随着他的指头望向了怪物的前方。 只见一个身着白色巫女服的人,正以一种有点像是匍匐的姿势,趴在地面上。她所处的位置是由水泥铺成的,上面画了一个巨大的红圈,而红圈里则布满了各种造型各异的暗红色符号。 那人显然就是神护的母亲,神护千代。 她趴伏在那个圈内,不停地用身上的血在圈内涂下符号。那些符号似是和困着怪物的半圆形笼子有着密切的关系。每一次那个怪物冲撞笼子的时候,冲撞的部位就会出现一个细小的裂缝,而神护千代所处的红圈内也会随之消失一个符号。 我猜测,若是红圈内的符号全部消失,那困住怪物的结界也会随之崩溃。所以神护千代才不得不趴伏在红圈内,一刻不停地画着符咒。 我看不清神护千代的脸色,但我能看得出来,她的动作已经越来越慢,而符咒消失的速度显然要比她画的速度来得快。 “你呆在这里不要动,我过去看看。”神护拉着我的手,把我藏到了一颗大松树后面。我正想说些什么,却突然发现嘴张不开,身体也动不了了。 我大惊地看向神护,却被他轻轻抱住了。 “接下来的路,就不能再让你陪着我了。” “我很喜欢言叶,想和言叶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如果能够再次见到的话,希望你不要忘记我。” 我意识到了什么,瞬间红了眼睛。 神护的母亲对付那只怪物尚显无力,就算神护去帮忙,也只是送死。况且他的母亲见神护过来了,说不定会不管他的生死,逼他代替自己去守结界,自己先跑掉! 可无论是多少句想要阻止的话,我却都说不出口,只能僵着身体,留在原地。 “睡吧,醒来之后所有的事就都解决了。” 我拼命想要压制那莫名上涌的困意,却只是无用功,随着意识的消失,我也不得不闭上了眼睛…… 第44章 十 十、 夏日的风总是含着暑热,我坐在走廊上乘凉,不远处是惠子小姐最近种下的一棵月桂树苗。 滑瓢刚才因为西瓜吃了太多,所以被惠子小姐以防止积食为由,赶去花园里除草了。而我现在所出的地方,正好可以看见他。 他依旧穿着那身名贵的和服,只是手中的象牙扇被换成了锄头。 滑瓢除了一会儿草就开始叫苦不迭了,他虽然有着妖怪的身份,但在怕热方面比普通的人类还弱。又为了面子不肯脱衣服,结果就是热得像是淋了场雨,全身都湿透了。 看见他那副狼狈的样子,我心有不忍,大口咬下了最后一口冰西瓜,然后朝他招了招手。 他正在拧袖子挤水呢,见我让他过去,略有惊讶。 我当然知道他为什么惊讶,因为他多吃的西瓜正好包括我的份,最后还是惠子小姐让式神重新买了一趟,我才能在这么热的夏天吃上西瓜的。 所以一贯小心眼的滑瓢,自然认为吃了闷亏的我也会小心眼地报复他。 不过虽然心里有些顾虑,但他实在是热得不行,惠子小姐也是知道他底线的,所以避开了最热的时段,而且就让他除草半个小时,可是这才刚除了十分钟,他就已经快不行了。所以他也就矜持了3秒,然后一个瞬移坐到了我旁边。 “真热啊……”他撸起了袖口和裤管,然后敞着大白胸、脯如是说道。 我点了点头,然后又拿起了块西瓜咬了起来。 沙沙的咀嚼声显然牵动了滑瓢的心神,他暗自咽了口口水,然后不动声色地撇了我一眼,开口道:“这西瓜是在山脚下那户姓安藤的人家那里买的吧?” 我点点头,没有停下吃西瓜的嘴。 “啊~那户人家似乎卖的西瓜是这附近最好的吧?” 我点点头,然后吐出了一颗西瓜子。 滑瓢见我这幅德行有点坐不住了,他动了动手指,然后慢慢移向了乘满西瓜的盘子。 “惠子小姐说你这几天都不能吃西瓜哦!”我先一步把盘子端到了另一边,然后一本正经地说道,“再吃的话,你会积食哦!” 滑瓢露出了一个懊恼的表情,他也不傻,正了正脸色,一脸矜持地道:“说吧,哪科?” 我淡定地推出身后的作业本,过断道:“抄写所有要求的词语,2份手工作业,外加5篇日记。”趁他还没有发火之前,我补充道,“在惠子小姐禁止你吃西瓜的这段时间里,我的西瓜分你一半。” 他闻言将即将出口的拒绝咽回了肚子里,然后默默收下了西瓜和作业本。 “成交。” 我微微翘起嘴角,不过不消一刻就又落了下来。 滑瓢正一手抓着西瓜狂啃,一手笔走龙蛇地在作业本上飞舞着。他的速度很快,却也不失质量,每个字到能做到跟我的一模一样。 他甚至还有精力注意我的表情。 “喂!你该不会还在想神护那个小子吧?”他“噗噗噗噗”地飞、射完西瓜子,然后转头问道。 我没回答他,只是转了转手中的珠子。 我自然知道他提的那个人是谁,现在想来,我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看见他了。 那天他说完分别的话后,我再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了。那夜满目的疮痍也早就变成了惠子小姐关切的脸。 听惠子小姐说,那夜她感觉到我有危险,匆忙赶来时,很多事早已落幕了。 神护没有受伤,他最后跟着黑泽老师离开了。 没错,当时惠子小姐看见黑泽老师的时候也很诧异,见他要将神护带走,也努力争取过。但是神护坚持要跟黑泽老师走,她也不好阻拦,只能顺从了。 临行前,神护还托她给我带了句话。 “等我。” 至于其他人,惠子小姐也不是非常清楚。我醒来之后隔天就生了场大病,病得迷迷糊糊人事不省的,惠子小姐怕我身体受不住,就按下那些事不表,待我身体好转了才跟我讲了一遍。 神护的母亲和妹妹不知去向,除了我以外,惠子小姐在那里只看见了神护和黑泽,他们还是专门留在那里等她来接我的,所以对于那两个人的事,她也不是很清楚。 不过她在来的路上,倒是看见一个有点像无脸男的妖怪背着一个老者匆匆离开了。 后来问过神护才知道,那个老者是阿鬼,而那个妖怪正是那个闯入者,同时也是他的女儿,阿樱。 具体的经过她也不是很清楚,只是知道那个叫阿樱的,原本是个人类,后来死后被变成了无脸男。不过似乎是供给她维持形态的东西出了什么问题,最后她不仅没有成功变成无脸男,还意外拥有了可以吞噬灵魂的能力。 神护的母亲发现后,就把她当成了敛财的工具,不断异化她的能力。最后让她变成一个怪物——在白天,她是正常的灵魂形态,在夜晚,她就会变成只知道吞噬灵魂的机器,一个灵魂的垃圾场。 不过因为阿樱只能吞噬,不能消化,所以那些灵魂聚集在她的身体里,渐渐的,她就失去了理智,只知道不停地吃,不停地吃。吃到最后,连神护的母亲也无法控制她,想要直接销毁这个由她创造的怪物。 可阿樱已经吃得太多了。 多到那来自于各种灵魂的怨恨,让她也胆寒。 所以最后只能将她暂时封印起来,待日后想到办法再除去。可没料想,结界不知怎么的出了问题,让阿樱跑了出来,这才酿成了这次的闹剧。 我这才明白,那日看见的那个吵吵嚷嚷自称是“阿樱”的小鬼头,原来也是我在树林里遇到的那个巧克力果冻精。 同时也是那个吞、吐无数骷髅,嘶鸣吓人的怪物。 初见时是白天,所以她还保持着理智,像个普通的缚地灵一样,只会嘤嘤嘤地哭泣。 那个时候她在哭些什么呢? 孤独害怕之流的吧,她也曾指着那个开门的老者,说自己认识他。 但却最终都没有说出他是谁。 她不知道,面前那个有些面熟的老者,是她的父亲,那个为了她舍弃青春的父亲。 而那个老者也不知道,在那扇门外,他一直渴望再见的女儿正在寂寞地哭泣。 对面不相识啊…… 而在小树林那次,大概是她难得能在夜晚清醒的一次吧。她吐着黑色的液体难过地问我,她已经不是人类了吗? 我微微叹了口气,压下心底的不郁之气,将目光重新放回到了远处的那棵月桂树苗。 它的长势并不算好,但总能得到惠子小姐精心的照料,所以哪怕初时看上去是一副难以存活的模样,留到现在,也早已健康了不少。 所以能在别人的精心照顾下长大,该是件多幸福的事啊。风雨有人遮着,困难有人挡着,可这样幸福得像是被神眷顾的人,又有多少?其中能惜福的,又有多少? 更多的是像阿樱一样,甚至像花子一样,早早就失了庇护,必须自己摸索着前进的孩子。 所幸她们都结局都不算太坏。 阿樱最后吐掉了所有曾经吞噬过的灵体,虽然已经被异化过多次,再也不能像福祉妖怪一样,拥有漫长的生命,但是她的寿命却正好可以陪着他的父亲一起离开。 听说他们进了山林,大抵是再不会回归人类社会了。 “喂~我搞定了~”滑瓢“啪”地一声卧倒在榻榻米上,手里最后一块西瓜也没有松手,“我觉得你这个小鬼也不要想太多。” “说句老实话,我和乌天狗大人都觉得那个神护彼间没那么简单。” 我回过神,疑惑地看着他。 他抬手遮住了眼睛,语气虽然有些吊儿郎当的,但是我却能感觉到他的严肃: “乌天狗大人后来跟我说起那天的事时,提到了一个非常奇怪的地方。” 他动了动身体,用手撑着脑袋,侧躺着开口继续道: “那个神护的身上,似乎不止有一个人的气息。” “什么意思?” “他的身上,似乎有3个人的气息,而且应该是血缘非常相近的3个人。” 他说着咬了一口西瓜,表情有些冷了下来:“总之你离他远点比较好,那个叫神护彼间的家伙,不是什么善茬。” 我听得是一头雾水,只得继续询问,可滑瓢那家伙却摆起了谱,晃了晃举着西瓜的手,一副“没西瓜免谈”的架势。 我吃了个闷亏,再不理他,只想着待会儿去找惠子小姐问清楚。 滑瓢见我无动于衷,也没有太失望。三口两口地将最后一块西瓜咬掉,然后起身继续去除草了。 夏风吹啊吹,吹得我头顶的风铃“叮当”作响,最后也不知怎么的,我就睡着了。 梦里有个俊美的青年,正对着我笑…… 哈哈哈哈!滑瓢那个傻逼! 我趴在榻榻米上,看着惠子小姐给滑瓢揉肚皮,然后灌草药。 那家伙今天吃了那么多西瓜,晚上趁着惠子小姐去煮饭的时候,还溜到石井那里,暗搓搓地捞了个西瓜去偷吃了。结果吃到一半的时候,肠胃彻底倒了,肚子疼到跪坐在石井旁边嘤嘤嘤地哭。 为了让滑瓢长长记性,惠子小姐特别在给他的药里面放了一堆的黄连。现在别说是嘤嘤嘤了,就是呜呜呜,滑瓢那个家伙都哭不出来。 我想了想自己的暑假作业还剩多少,琢磨着少放一块黄连,滑瓢能帮我做几份作业。 想着想着,我突然感觉,今年的暑假作业似乎都要包在滑瓢身上了…… 第45章 一 r1、 前几天整理东西的时候,倒是翻出的一块绸缎。我想了许久才想起来,那是去课外实践的时候,迷路被一个庙里的妖怪塞进来的。 那时它许诺说,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就把这块绸缎烧掉,它就会出现,然后实现我的愿望。 我想了一会儿,然后找了一个打火机把那块绸缎烧掉了。 滑瓢那家伙因为冰西瓜吃得太多,被灌了好几次药,都没什么效果。虽然滑瓢在惠子小姐面前总是装作一副身体没什么大碍的模样,但我和惠子小姐又不是傻子,他的脸色那么差,怎么可能是没事的样子。 我想惠子小姐大概和我想得差不多,滑瓢这次病了这么久都没好,大概是……时间有点近了。 上次惠子小姐外出带来的草药,虽然让滑瓢的头发不再变短,但其根本也只不过是放缓了他的时间。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这次生病大概就是一个信号了。 对于滑瓢的事,我也自觉有一份责任,所以每次看见他脸色苍白地躺着榻榻米上,我都觉得非常难受。 虽然觉得那只小妖怪可能没有什么特别厉害的地方,但是总归都是妖怪,说不定它知道什么方法可以救滑瓢。 就在我的期待之下,绸缎被燃尽了。 一道屎黄色的烟雾突然从绸缎的碎屑中腾飞起来。待烟雾散尽,一个巴掌大小,穿着和尚服的小童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说吧,你有什么愿望要我来……卧槽卧槽!!” 它突然止住了话语,重重地皱了皱鼻子: “这味道……你家怎么是个妖精窝啊!” 我被它的小表情逗得一乐,盘腿坐了下来:“你鼻子这么灵,我家里却是有位长辈不是人类,除此之外还有位借居的客人。” “嗯~”它听完我这话,点了点头,一副老学究的严谨姿态,只是配着它那张稚童的小嫩脸,颇有些不伦不类。 “人类居然能够和妖怪住在一起,也是可怕,可怕。”它小声嘀咕了几句,不过也没太在意,接着之前的话茬道:“你有什么愿望吗?” “除了把一个愿望变成十个愿望以及世界和平。” 我倒是没想到它居然还记得,更觉这妖怪可爱,若不是时机不对,我还想好好调、戏一下。 “我之前提的那位借居的客人得了重病,久治不愈,想请你帮帮忙。”说着,我朝它伸出了手,示意它跳上来,然后带它过去。 它颇有些鄙夷地看了我的手一眼,然后抖了抖大大长长的袖口,几息之间,那袖口就如同灌了空气一样,摆动了起来,那小妖怪也随之浮了起来。 “带路。” —— 推开纸门,屋内只剩了一个滑瓢,惠子小姐不知道去了哪里。 我猜她大概是去找药材了,她这几天除了照顾我的起居,就是外出寻找合适的药材来做成汤剂给滑瓢服用。 我领着小妖怪走到了滑瓢旁边。他似是非常疲惫,平时最是灵敏的他,只要有人靠近他5米以内,他就会立刻察觉到。可现在我已跪坐在他的身侧,也未见他醒来。 他似是睡熟了,连多日来皱紧的眉头也舒缓了一些,只是脸色依然十分苍白。他此刻正躺在榻榻米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 我看了一眼他的头发,长度似乎与往日无异,只是颜色却有些发黄,看上去黯淡了不少。 “咦?居然是滑瓢……”小妖怪捏了捏自己的小肉下巴,面色很是迟疑。 “真是许久没有看见啦……也是奇怪,头发怎么这么短?” 我遂将滑瓢自剪下山的事跟它讲了一遍。 它听得有些愣神,似是想起了什么,嚅喏了半天才从嘴里勉强挤一句:“原来如此。” “所以,你有什么方法可以帮他吗?”不知为何,见到这样的滑瓢之后,我整个人也有些焦躁了起来。 毕竟是前几日还曾一起打闹嬉笑过的人,几日未见就成了这副样子,是人都会心里一紧。再说我一直觉得滑瓢现在这么难受,也跟我脱不开关系。若我那日不把西瓜给他就好了,而且最开始看见他肚子难受,我还幸灾乐祸地笑了好久。 我有些红了眼睛,却羞于擦拭,只得努力眨巴了几下,将水汽压了下去。 小妖怪这时也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了神。它降低了一些高度,然后绕着滑瓢的脑袋转了一圈,还不时地凑近脑袋嗅一嗅。 许久,它才重新浮起来,与我的眼睛对视:“滑瓢的头发代表着它们的生命,若是被他人剪毁的,还机会重新长起来,可现在这剪头发的人是它自己,还已经在人类中间呆了这么多年……” 我闻言心里一紧,忐忑不安地看着小妖怪。 它被我的眼神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再不好吊着我的胃口,赶紧将下文说了出来: “想要完全变成以前的样子是不可能的了,但是想要让它好转一些还是有办法可以做到的。” “不过你必须找到两样东西,其中一样东西我正好有,看在你曾经帮过我的份上,我可以借给你,但是另外一件……”它突然哑了声,整个人跟炸了毛一样,打了个哆嗦。 “这不是青行小僧吗?”一只手伸了过来,揪住了小妖怪的领子,将它拎了过去,“你这家伙理论上不是不可能下山的吗?怎么,又找到了满意的冤大头?” 滑瓢撑着身体坐了起来,虽然脸色白得不行,但语气里那些杀意却依然震得小妖怪抖得不行。 “我我我没别的意思啊!那个小鬼帮过我,所以所以我就想帮他一次来回报他!” “然后就可以借机把他吞掉了,对吧?”滑瓢冷笑了一声,然后直接收紧了手,这力道让下小妖怪整张脸都青了。 “别别别啊!那个小鬼已经烧掉了我的媒介,理论上他已经跟我达成了契约,如果你把我捏爆了,他也会‘噼里啪啦’的!” 滑瓢闻言转过头求证地看了我一眼。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太蠢了。 我脸色尴尬地将事情的缘由讲了一遍,滑瓢只得稍微松了松指间,却依然紧紧地制锢着它的身体。 “就算我不能杀掉你,我也有的是办法折腾你,所以我劝你最好快点解除掉契约,否则我真动起手来,有你好受的!” 滑瓢充满威胁和恶意的话显然吓到了小妖怪,它感觉摇了摇毛乎乎的头发,抽抽噎噎地道:“契契约已经达成是不能、不能轻易解除的,除非除非他把我刚才说的另一样东西找到……” “啧。”他微微眯起了眼睛,虎着脸继续逼问。 小妖怪被他吓得不行,一下子哭了出来:“是望京草啦望京草!嘤嘤嘤……” 滑瓢的脸沉了下来:“野比吕山上的那个?”见它点头,滑瓢张了张嘴,最后咳了出来。 我见此赶紧上前拍抚他的背,而小妖怪也趁着滑瓢松手的一瞬间,溜到了房间的角落里。 “只要那个小鬼能把望京草带回来,我保证不吃他!” 滑瓢一听这话,咳得更厉害了。他勉强平复好呼吸,大声喊道:“你当我傻吗?望京草那种东西,人类是根本不可能碰得到的,别说是他了,就是我都不行!况且山上那位拥有望京草的大妖,怎么可能轻易拱手将这宝贝让给一个人类的小鬼!它不把这小鬼活吞了就不错了!” 小妖怪闻言一时嘴塞,它嘟嘟囔囔了一会儿才道:“可若要让你恢复一些,只有望京草才有这奇效。我又没有骗他,只不过只不过……” “只不过是想着这小鬼怎么都拿不到东西,好以他未完成契约为由吃掉他吧?” 惠子小姐抱着一篮草药出现在了门口。 小妖怪一听这话羞红了脸,正想反驳,结果看见惠子小姐一屁股坐了下来。 “乌、乌天狗大妖!!” 惠子小姐没有应它的话,只是转过头对我道:“我原先也有想到过望京草,不过毕竟是山上那位的宝贝,我也自知是不可能拿到。” “不过我刚才打听到,那位和一个人有些联系。所以如果是言叶少爷你去拿,就不一样了。” 我闻言有些疑惑,如果连惠子小姐这么厉害的人都拿不到的东西,我一个人类又有什么办法。 惠子小姐见我满脸困顿,将怀中的竹篮放了下来,然后走至我面前,蹲了下来: “因为如果没有弄错的话,那位欠你一个大因果,于情于理都应该满足你的一个要求。” “你还记得玉藻前大妖吗?” 我恍然大悟,有些迟疑地开口道:“是它的父亲吗?我好像有见过它一次……” “就在我埋葬好玉藻前,即将离开的时候。” 惠子小姐闻言有些惊喜:“你看见它了?它让你看见了?” 我被这问句弄得有些糊涂,又怕搞错了人,于是便把那日的所见所闻讲了一次,只是隐去了山神那一段没有说,毕竟我答应过他。 一时间屋内的三人都将注意力放在了我的身上。 “居然……这么牛逼……”滑瓢张了张嘴,半晌吐出了这句话。 “如果真是如此。”惠子小姐拉住了我的手,语气激动地道,“望京草绝对是没有问题了!” 第46章 二 r2、 翌日,我跟着惠子小姐来到了野比吕山下。 “那惠子小姐,我就上去了。”因为担心有人陪着,那位会不愿意露面的关系,所以接下来的路,只能由我一个人来走。 惠子小姐看我一会儿,面有迟疑,见我即将要出发了,终是忍不住拉住了我的手: “言叶少爷……要不你还是不要上去了……” 我闻言有些难以置信,惠子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滑瓢的病用望京草还不够吗? 惠子小姐微微红了眼睛,解释道:“我很担心言叶少爷……” “要是那位不愿意把望京草给你反而将你吞掉怎么办?要是它根本记不得你把你叼回去当食物怎么办?要是看你长得又白又嫩的,动了食欲怎么办?” 我有些哭笑不得,赶紧安慰她道“不可能会这样”云云。 可惠子小姐还是一副非常担忧的表情。 “大妖们什么性格的都有,我真怕一个不小心……” “那只青行小僧,我自有办法逼它破除契约,至于滑瓢……我再想想办法也不是不行。但若是你出了什么意外,那我就……我就……” 我知道惠子小姐非常重视我,但却没有想到她重视我到这种地步。 我叹了口气,温言道:“我身上不是还有你给的守护结界吗?如果真有什么事,它也会帮我挡一挡的。况且以滑瓢的身体也等不了太久了。” “所以让我去吧,惠子小姐。我保证我会安全地回来的。” 惠子小姐见我如此坚定,也只能同意让我入山了。 “如果真的遇到危险,不用再管那株望京草,赶紧跑,真的吗?” 我心里一暖,冲她认真地点了点头,然后快步走进了山林中。 彼时正是清晨,林间拢着一层薄薄的白雾,时有夜间凝结的水珠从叶片上下滑,一路滑进了我的衣服里。 我打了个哆嗦,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只用竹子做成的口哨,吹了几声。 这是上次见到山神的时候,临走前他送给我的东西。说是只要我到了野比吕山,吹响了这个口哨,他就一定会来和我见面。 我也是后来才反应过来的。 小妖怪欠我一个人情,虽然后来被证实是骗我的,山神也欠我一个人情,就是社会实践的地点选在野比吕山的事。 同样是人情,我第一考虑的应该是比较熟的山神,而不是小妖怪才对。只可惜那时没想那么多,一看见那块绸缎,就急不可耐地把小妖怪招呼了出来,半点没有多考虑人家的居心是否正派。 不过这次上山倒是可以拜托一下山神,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顺利一点取到望京草,或是他还是什么其它的法子可以救滑瓢。 口哨声响起后没多久,一辆装饰古朴的马车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我本以为和上次一样,这马车会将我带到山神那里。谁料我刚一上马车,就看见了正坐在车内发呆的山神。 他似是有些不开心,脸色也十分憔悴。 “你来啦。”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冲我打了个招呼。 我被他那样子吓了一跳,迟疑了许久才试探性地问了句:“出了什么事”。 “黑泽不见了。”他沉默了许久,才回答到,“我也不知他是去了哪里,他只留了封信给我,说是要离开一段时间。” 我闻言突然想起来,黑泽老师那夜之后确实辞了职,听说是被请到别的地方任教去了。 “那神护也跟他一起走吗?”我看了看他的脸色,终是按耐不住地问道。 我这话显然让山神非常惊讶,他微微皱起了眉头,语气严肃地道:“神护?神护彼间吗?他被黑泽带走了?” 见我点头,山神的脸色霎时间难看了起来。不过很快他就冷静了下来,开始向我询问事情的经过。当听到树林里的阿樱说吃了石子之后,我注意到他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待我将事情的经过讲完,他已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整个人都有些恍恍惚惚的: “错不了……错不了……只有……能做到这种程度……可是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怎么了吗?”我有些紧张地问道。 山神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没有回答。许久后,他才开口道: “那块黑石子从效果上来看……有点像是我曾经送给黑泽的礼物……” —— 山神说完这句话就像是没了力气一般,整个人软了下来。他捂着脸,一副不肯面对现实的模样。 我几次想要开口,却都把话咽了回去。 虽然有些搞不懂山神送给黑泽老师的东西怎么会被阿樱吞了,但是显然,现在并不是一个我可以随意询问的好时机。 车内似乎是做过什么处理,气温一直控制在一个非常适宜的度数。而座椅的部分则非常周到地铺上了垫子,所以坐在上面许久也不会觉得难受。 但是我这么直挺挺地在这里干坐着,也实在是无所适从。 所幸山神终于从他的思绪中回过神来,转而重视起我这位小客人的来意: “不好意思,失礼了。那么你今天上山来是有什么事吗?” 我闻言赶紧将来意说了一遍,特别提了一下想要拜访那位的事。 “滑瓢吗?”山神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我对于这种妖怪不是很了解,抱歉,我可能帮不上忙。” “至于你要见的人,我倒是可以带你过去。”他伸手摸了摸我的脑袋,温言道,“我与它也算是认识,到时若是需要,我可以帮你求求它。” 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拉开了一直背着的书包,示意他看过来。 “这是——!!”山神瞪大了眼睛,脸上霎时间沾染了许多诱人的粉色。 我笑而不语,只做出一副“你懂的”的表情,直看得面前这个“青年”羞得埋下了头。 “你要的东西,全都是高档货,市面上卖的最好的玻璃珠都在了,保证个个都是卟啉卟啉的。” 这是我上次答应山神要带的东西,似乎山上的妖怪们对于天然的宝石没有什么特别的喜好,倒是对于人类社会这些不怎么值钱的小玩意非常痴迷。 不行……我又想到上次参加百鬼夜行的时候,那个戴着狐狸面具的奸商了…… “我非常喜欢,麻烦你了。”说着,山神从袖口掏出了一个小布袋,然后塞进了我的手里,任我如何推辞都没用。 拿着这个沉甸甸的袋子,我只觉得自己的脸上似乎也被扣上了一张狐狸的面具。 —— 玻璃珠显然让山神的心里稍微舒畅了一些,所以他开始找我聊起天来。我便向他询问起关于那位的一些事情 “它啊,也算是个怪人吧。正常情况下,大妖们都喜欢住在山顶之类的地方,唯有它一个人,坚持要留在山腰的位置。特别是前段时间,也不知怎么回事,它在非常接近山脚的地方又修了个窝。如果不是知道它非常讨厌人类,我想我一定会认为它是妄图下山的。” 说罢他抿了抿嘴,略提了一下滑瓢:“你想帮的那位也是有胆子,毕竟据我所知,近百年来因为人类的关系,连最普通的灯笼妖怪都已经不能下山了。它割发下山,其实很有可能使那座山的禁制产生松动。” 见我一副云里雾里的表情,他只得往深里解释了一下:“山林的禁制,其实严格来说,并不是按照妖怪的能力来分层限制的。比如说对于一个实力非常弱的妖怪,它想要下山可能会有点费劲,对于一个实力非常强的妖怪,下山会极端困难。并不是这样。” “事实上,无论是大妖还是小妖,它们所受到的限制都是一样的,或者说,禁制只是在一个实力梯度画了条线,一旦高过这个梯度的,无论强弱,都会被限制住,而只有低于这个梯度的,才可以被通过。” “你口中的那个滑瓢,无论实力如何,它是处在被限制住的那一边,对吧?所以照刚才的逻辑,哪怕它自毁实力,将自己变成了一个非常弱的妖怪,可是既然它还能在人间逗留了百来年,这剩下的弱得不行的力量,肯定也比普通妖怪要来得强得多。” “简单来说就是,它现在的实力仍在那受限制的一边。” “可如果是这样,那它是怎么离开的呢?据我所知,处于实力受限制一边的妖怪们是绝对不可能下山的。不仅仅是因为下不去,还因为一旦真正穿过了禁制,它们的寿命就会极速地缩短。” “有多短?短到只能用天数来计量,总之绝不会是年。” “所以你所要救的这个妖怪……真的非常有问题啊……” “它居然能在人类世界逗留了这么久,也不知道它是用什么方法避开禁制的,而它的离开又会不会给禁制带来影响也不得而知了……” “到了。” 第47章 神护彼间(一) 神护(一) 我一直相信,能帮助自己的,除了天使,还有恶魔。 一、 言叶是个非常奇怪的人。 从他一直坚持不懈地想要接近自己就可以看得出来了。 哪怕我无视他的搭讪,无视他的帮助,无视他的存在,他也依旧努力地想要挤到自己身边来。 看上去既有所图,又无所图的。 让我分辨不清他的想法。 二、 被小田那两个人堵住,是在中午的时候。 我本以为上了国小之后,这两个人能收敛一些,却没想到他们反而变本加厉了起来。 看来我终究是太天真了。 脑袋被压进马桶里的时候,我想的是诅咒生效的时间。 快了……只剩一个月了…… 然后下一刻,我被人拉了出来。 那人站在我身前,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 恍惚间,我觉得我看见了爸爸。 那时他也是这么站在自己身前的。 然后被母亲如拖死狗一样,拖了出去。 三、 拒绝掉他的帮助,我本想起身直接回教室的。却被他的怒吼定住了神: 你看清楚!我是言叶崇!不是那些喜欢欺负你的人!你如果自己没有办法立刻强大起来,就不要这么早就拒绝他人的好意! 我怎么不强大?!我已经可以诅咒那些我所怨恨的人了,我怎么不强大?! 我正想也在他身上丢一个诅咒,让他见识一下我的厉害,可还没动手就发现,这个一直啰啰嗦嗦,烦得不行的家伙,居然还我是一类人! 他也是个术士!因为他能够听见鬼怪的声音! 我紧紧地盯着他,或许是目光太灼热了,他竟难得地闭了嘴,一脸惊吓地看着我。 我正想与他说些什么,却见他像是被什么东西扑倒了一样,整个人摔了出去。 见此,我难得动了些善意,对他伸出了手。 没想到居然被拒绝了! 可恶! 可我又不能对他怎样,毕竟我们是一类人。 我大概猜到了他摔倒的原因,看他像个白痴一样坐在地板上两眼迷茫,我只得耐心解释道,那鬼怪大概是只普通的缚地灵。 所以不需要这么害怕。 让我自己都有些惊讶的是,说完这话后我竟然主动咬破了自己的手,来为他除魔。 可他一点都不领情,不仅不对自己道谢,还左顾右盼的,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我有些生气了,直问他在找些什么。 我满以为他起码会编出一个像样的理由来掩饰自己的无理,却没想到他那么笨,给了我一个最扶不上墙的理由—— 那个缚地灵没有离开,我听到它的声音了。 见我似是不相信,他侧耳聆听了一会儿,突然跟我说了句自己之前从来没有来过女厕所,然后道出了那个缚地灵告诉他的话。 我大步走到了最外面的那个厕所隔间,然后推开了门。 许久,我才脸色发白地离开了那里。 这这怎么可能?!明明我的血是可以送那些东西成佛的啊!为什么这次却完全不是这样?! 它在哪里? 我惊疑不定地问道。 随后面前的少年对我指了一个方向。 我看着那个方向感受了一下,还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波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才能帮你? 身侧的少年突然出了声,语气里是不容置疑的关切。 我一时有些晃神,但很快就反应过来,那关切不同以往,因为对象不是我。 我突然觉得心里有些发闷,想也没想就开口劝阻。 或者是,是强硬地阻止。 我拉着他直接出了厕所,奇怪的是,我的注意力没有放在外面是否有人上面,反而都放在了那人的手上。 这么软,连一个茧子都没有。 跟自己的手完全不一样。 这么想着,那人就突然松开了手。 他满脸疑惑地问我为什么不让他帮那个缚地灵。 这答案还不简单吗?等等——!!难道说…… 我看了他一眼,然后伸手摸了摸他的肚子。 软乎乎的,跟他的手一样,是没吃过苦的人才会有的肚子。 而且他的肚子里没有吞口的气息。 我有些泄气。 面前的人大概是个其它派系的后代。 他跟我不一样。 我挣开了他的手,最后回应道: 他们解脱了,痛苦就必须由别人承担了。 那些东西解脱了,我就要痛苦了。 四、 今天的他,看上去有点奇怪啊…… 我不知为何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果然不是我的错觉啊…… 看着面前的人比划着噤声的姿势,我控制不住地骂了句“笨蛋”。 他一定是答应了厕所里那个缚地灵的要求,现在被缠上了! 我努力压制住心中莫名的烦躁。 不管怎么样,他回家之后身上的异常一定会被他的教导者发现的。 所以并不需要自己在这里瞎操心。 什么啊!不是操心!是好奇好奇! 五、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那个笑靥如花的少年,慢慢地点了点头。 我讨厌听故事,但是我却不得不听。 因为那家伙在它手里。 因为他是为了我才被他抓住的。 比起听故事,我更讨厌欠别人人情。 因为爸爸说过,欠别人的,总有一天必须还的。 而且如果不即使还清的话,这代价会越滚越大,最后我将无法支付。 六、 我果然最讨厌听故事了。 看着一个透明的影子渐渐消失在空气中,我有些愤恨地想到。 只是见了一面就满足了吗? 它还是不是妖怪啊!? 如果我是它,才不会这么蠢呢!一定找具身体永久占用,再把那个等的人直接锁起来,只有自己一个人能看见。 这么傻傻地消失在空气中才不是我的做风! 真是蠢死了! 七、 它是永远消失了吗? 身侧的少年问道。 我点点头,却没有说话。 少年又问我它为什么要诀别。 我指了指他身后的池塘,让他自己看。 连所依托的载体都没有了,它不是彻底消失了还是什么。 他许久没有说话,漂亮的黑色瞳孔里有着淡淡的哀伤。 我突然不想看见这样的他,哪怕他啰啰嗦嗦的,都比现在这个样子好。 我无法,只得扯了扯他的衣角。 他回了神,有些疑惑地看着我。 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跟人靠得这么近呢…… 我努力压下了心底那些羞涩,干巴巴地道: 我饿了。 话说完我就有些懊恼,可让我更加懊恼的是,我根本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懊恼…… 少年一听这话非常不客气地笑了。 然后他摸了摸口袋,最后摸出了一张面额非常大的纸币。 吃东西吗?我请客。 我哪里是那种人! 正想拒绝,肚子突然响了起来。 我尴尬得不行,却被他拉住手拖了起来。 走嘛~走嘛~我一个人买东西会吃亏的! 他眨巴着那双漂亮的眼睛,脸上是恳切的哀求。 我心里莫名一动,到嘴的话也咽了回去。 也罢,毕竟我欠他人情,再帮他一次也没什么不好的…… 我慢慢地点了点头。 第48章 三 三、 我被山神的话弄得莫名发寒,满脑子里都是滑瓢那张漂亮到不行的脸。 连山神提醒要下车了都没听到,最后只得被对方抱了出去。 丢、丢死人了…… 下车后,我一眼就看到了一座用茅草堆成的,有些歪歪扭扭的屋子。它的四周开辟了一大片空地,种着许多又大又漂亮的葡萄。 就这种布局结构,实在让我有些难以相信,这里住着一只比惠子小姐还要厉害的大妖。 “它平时就喜欢种葡萄,别人劝它种点有格调的东西,它死都不干。”山神见我有些诧异,苦笑着开口解释道。 说罢,他便为我推开了低矮的栅栏,然后牵着我的手,小步走了进去。 “那家伙不允许别人踏入它的家,所以我们只能在门外叫它了。”山神对我说完,转而向屋子的方向大声地喊了句“藤田”。 不消片刻,一个穿着蓑衣的俊美青年就走了出来。 他板着脸,手里同时拎来了一壶茶,然后手间一扫,绿草地上就多出了一个可以供人休息的小亭子:“你在这喝会儿茶,那小鬼跟我进来一趟。” 山神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他手中的东西上,面对他的话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然后里面抢过了那壶茶水,痛饮了起来。 “还是那个味道啊……”山神眯了眯眼睛,表情愉悦地道。只是话说完还没多久他就反应了过来,有些打脸地道,“等等……你让他进你的家门?”待得到了肯定的回复后,他便一脸孤独寂寞地将茶壶抱进了自己怀里,细细碎碎地念叨了几句诸如“果然没有把我当朋友啊”、“就喜欢年轻漂亮的小孩子”、“真是一点都不可爱”云云。 那一脸孩子气的模样倒是我从未见过的。 我愈感这两人关系不一般,可还未深思,就被藤田打出的一团小云彩稳稳地送进了屋子里,连藤田最后有没有回应山神的碎碎念也不知道。 那云彩似是有灵性,待我落地,它还在我怀里蹭了一会儿,才“噗嗤”一声地消失了。 而身后,那个叫做藤田的青年也合上了门。 —— 我盘膝坐在榻榻米上,见藤田正在不紧不慢地泡着茶,我有些无所适从,又不好东看西看,只得将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木制小矮桌上。 那表面行云流水地雕刻着一只不知名的鸟兽,它又点像凤凰,有着长长的尾羽和精致的头冠。而它的身侧是一片又一片缥缈的云朵。 咦?这个是…… 我将头凑近了些,那鸟兽的背上刻了一些歪歪扭扭的图案,仔细看来有点像是小狗之类的东西,一共刻了四只,线条似乎是出自小孩子的手笔。 “那是玉子刻的。”泡着茶的青年突然出声道,见我一脸疑惑,他继续道,“那时候玉子一直吵着要见它妈妈,我没办法,只能告诉她说,妈妈去了天上,再也回不来了。” “然后她就刻了这些吗?” 青年颔首,放下了玻璃制的茶壶,用帕子擦了擦手:“她说乘着这只鸾凤,就可以去见妈妈了,于是就将所有人都刻在了它的背上,甚至每天睡觉之前都要冲着鸾凤祈祷一番。” “唔……那我可以问个问题吗?”见青年姿态优雅地点了点头,我有些尴尬地开口了,“为什么要刻四只小狗上去呢?” “……那是狐狸。” “……不好意思……” 青年掩饰性地轻咳一声,然后将炉子里烧好的水小心翼翼地倒入了玻璃壶中:“其实玉子也确实刻错了一个地方。” “木桌上那只最大的狐狸。”青年微微一笑,尽是凉意,“其实不应该把我刻成那个样子。” “毕竟我不是狐狸,我只不过是个窃得他人生命的怪物。” 他将杯子下的木板推至我面前,热水氤氲出一丝又一缕的白雾,渐渐将我的视线都蒙蔽了起来。 “其实我听说过你。”我努力组织起语言,慢慢开口道,“藤田右卫门,与救过的白狐结婚生子的那个。” 青年看了我一眼,有些诧异,半晌他似是想起了什么,笑着低念了一句“原来在你手里啊”。 “你是不是挺好奇那故事的结局的?” 我迟疑了一会儿才小心地答到:“我曾经跟玉藻前小姐说过话,所以……大概能猜得到一点。” “猜我因为讨厌妖怪,所以杀死了自己的妻子,对吧。” 我见他脸色发白,似有怒意,便没敢接话。 一时我俩都没有说话,屋子里只有水在炉子上滚滚烧开的声音。 “也罢,我同个孩子较什么真。”青年轻笑一声,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举起茶杯抿了几口,然后语气不急不缓地道:“你所看的那本书,原名《山野杂卷》,是由我编著的。” “那时突然得了怎么都花不完的时间,不知怎么打发,便兴起写了这个。只是后来移居时落在了原先的住处,待我再去寻时,已没了踪影。” “书卷上那故事最后写着的,应该是一句‘如未知,与其妻偕老’。只是后来我的妻子终是怕我被法则作弄,便舍了肉身,换来了我的亦人亦妖,长长久久,自己却被法则诛杀了。” “吾妻已逝,何当得起那句‘与妻偕老’?所以我将那页撕了,只作不知结局,由得后来人猜想。” 我喝了口茶,平定了一下心间的震惊。 这故事居然如此峰回路转!我本以为那猎户定是个愚昧不堪,妄图杀妻的蠢人,却没想到,他不仅不是,还正是那本书的编纂者! 我需要静静。 最漂亮的那个。 “玉子算是我最喜爱的一个孩子。”我还没缓过神,就见他重新开了一个话题。 “原因无它,吾妻一共生了三个孩子,俱是女孩,按照她们种族的规律,女孩是最不容易夭折的。可是到了我们这里,三个因为一些所谓的意外,只留了玉子她一个孩子。” “她是我唯一的孩子,所以我愈疼她,不舍得她离我一步,被上天收了去。可惜她未败在时运,却如她的母亲一般,罢在一个情字。” “而且败得更惨更疼。” “如今只得我一人,守着这间人已俱逝的屋子,等待着那些永远见不到的人和过去。” 他又喝了口茶,脸上看不出丝毫的孤独与痛苦,唯有死寂一般的冷淡。 “我本是个山野间打猎为生的猎户,一日不过是放了只狐狸,竟惹得她誓死也要嫁我。” “那时家贫,无什么可以与其馈赠的东西,她便对我说,她最喜喝茶。可巧我屋外种着一株不知从哪里捡来的茶苗子,我也不懂什么泡茶要法,只得胡乱折了几片,洗净了,就用水泡了一下给她。” “她倒也笑着接了,饮后还道‘好茶,好茶’。” “后来我才知道,那根本不是什么茶苗子,不过是株模样跟茶苗有些类似的野草。她是知道的,却也当做不知一样喝下了。” “又有次,我听得山下的小孩子传着些葡萄与狐狸之间的笑话,我便为了促狭她,特地买了株葡萄苗回去种起来。我本以为她不懂那山下流传的事,却没想到,她一见了葡萄苗,便赌气不肯理我。待我哄了许久,她才平了心间的那股不服。” “后来这葡萄种了一代又一代,只是每次成熟时,都只有三个小不点和我抢食了。再到后来,也只剩玉子一个了。” 青年说罢,饮尽了杯中的茶水,然后起身走到书架上,抽出了一个玉盒。 “这是你所求之物。” 我双手接了过来,一脸感激地道了谢。 “我女儿欠你的,现已两清。” “想来她也可以走得安心些了。” 青年坐回了椅子上,一副力已用尽,不愿多谈的模样。 我知不好再打扰他,道了声告辞,就起身离开了。只是推开房门都一刹那,我似有所觉地回了一下头。 青年仍然是那副安静坐落的姿态,皮囊下的那股愈死之气浓重而愈发。炉上的水还在滚滚响动着,一缕又一缕的白烟缠绕在青年的身上,显得他的身影都模糊了不少。 恍惚中,我似乎看到那烟雾萦绕成了一个女子的姿态,用虚化的双手半拢住青年。 只是待我定神再看时,那烟雾早就变化成了其它模样。 而坐着的青年,似若未知。 —— 待我出来后,山神便把我送回了山下。临行前,我又向山神问起了关于那青年的事。 “其实我刚才并没有把实话说出来,不过见它对你似乎没什么顾忌,想来我对你说了也是无妨。” “我还记得他刚来这里的时候,大概是好几百年前了。那时他带着三只幼崽,求得我的许可后,原本是定居在山顶上的。不过后来他的两个孩子早夭,根据这里的传统,早夭的妖怪埋在山腰出比较容易升天,所以在埋葬好那两个孩子后,他又随之移居到了山腰,也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个地方。” “大概怕那两个孩子孤独吧,有父亲和妹妹住在旁边的话,应该就不会那么害怕了。” “虽然我觉得这理由很扯,但它就是引以为真了。” 我不知如何接下山神的那声叹息,回望了一眼那座歪歪扭扭的茅草屋,我头也不回地踏上了马车。 第49章 四 四、 再下车时已是深夜了,我看着满天的星斗,有些恍然。 原来不知不觉,我已经在山上呆了这么久。 山神的马车停在了我来时的地方。 那是一片小树林,枝叶茂盛,偶有几丝银白的月光透过缝隙冷冷地打下来,在干燥的泥土上留下一个一个浅浅的印记。 “你就这样下去的话,感觉似乎有些不方便呢……”山神从马车上探出头,望了望四周道,“那家伙说自己最讨厌月亮了,所以在住的地方搞了结界。这就导致在时间流逝上面,让人不容易察觉到。” 他从袖口里摸出一个小布袋,然后从中掏出了一块白色的东西,将它扔在了地上。 那东西落地后就像落入了泥潭一般,慢慢沉了下去。 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形容他掏出的东西,无论是材质亦或是形状我都难以描述。不过看见那东西的时候,我倒是莫名一怵。 “那是什么东西?”我忍不住开口了。 山神闻言看了我一眼,似是想要解释,只是还未脱口又吞了回去,另换了一套说辞:“你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总之是可以带你下山的东西。” 说罢,还向我抖了抖他的袋子,里面霎时间传来了类似于许多坚硬物体相互碰撞的声音,“啪嗒啪嗒”的,在小树林里显得异常违和。 我这时才突然反应过来,此时的小树林是如此之静,正常情况下,这种未受人类破坏的地方应该满是窸窸窣窣的虫鸣才对,怎么会一点声音都没有? “唔……它们快到了……”山神突然低语了这么一句话,然后加快了手间的速度。 “啪嗒啪嗒……” “……” “!”那是什么…… 我不自主地抖动了一下,只觉得有股寒意顺着脖颈在往上爬。我瞬间僵直了身体,一动都不敢不动。因为我分明听到,随着那袋子的摇动,四周渐渐传来了窃窃私语的声音。那声音很快就密集了起来,显然到场的“人”在不断增加,只是因为音量十分的细小的关系,所以哪怕全都集在了一起,听上去也只像飞来飞去的蚊子群一样,让人听不见其中的内容。 不过山神似是未若未觉,他继续摇动着手中的袋子。见我目露不安,他还抽空摸了摸我的脑袋,未置一言,却是一副“你大可放心”的神情。 袋子里的撞击声越来越大,而耳边的嗡嗡声又越来越密集。 我有些受不住,下意识地就捏住了山神的衣角。我自然知道山神不会做什么伤害我的事,只是对于陌生的事物,畏惧比坦然接受更得人心一点。 虽然四周的光线昏暗,不足以看清我的恐惧之源。但我仍然闭紧了眼,不敢细看。 只是没多久我就后悔了,当窥视的门关上时,聆听的窗户会变得异常明亮。那些我所恐惧的嗡嗡声,在我闭上眼后,突然变得清楚了一些。 那些嗡嗡声逐渐不受控制地钻入我的耳朵,一开始的时候它们还只是纯粹的“嗡嗡”和“唔唔”,没过多久,它们听上去就像是某些字词的发音了。 “你说……拿到……?” “肯定……次郎!” “扯!嗡嗡……才是……嗡嗡嗡!” 我努力分辨着其中的意思,只是还未完全搞清楚那些像是被屏蔽掉的“嗡嗡”是什么意思,身侧的山神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它来了。” 话音刚落,那些嗡嗡声也随之变成了某些相当一致的音节。 “来了……嗡嗡……来了” “嘤嘤嘤……吃不到……被嗡嗡……了……嘤嘤嘤……” “哼……嗡嗡……最讨厌……” 嗡嗡?我在心里默读了一下这两个音节,改变了几次语调之后,我发现它念起来非常像人的名字。 嗡嗡 ……不落1? “轰——!”地面突然开始震动了起来,我下意识地睁开了眼。只见一个火球从高空中极速坠落了下来。仅仅是几个眨眼间,它就已夹杂着灼人的热气,停在了我们的面前。 它的直径大概有一米多,周身笼罩着澄红色的,会随着风晃动的火焰。这团火焰无疑有它整个身体的一半大,火光灼灼,整个小树林都被它照得恍若白昼,所有一直躲在阴暗角落里的东西都被这团火球逼得现了原型。 我此刻也才得以看见那些之前让我心怀恐惧的源头。 ……这些是什么东西啊…… 我有些目瞪口呆,:长着眼睛的古琴,长着眼睛的雨伞,还有各种各样生活中经常能看到的物品。它们就像动画片里的那些卡通人物一样,长着人类的一些器官,各个打扮得怪模怪样的。 通明的火光让它们无所遁形,哪怕是爬在草丛下蜷缩起身体也没用。(当然,除了几个衣服妖怪以外,也没有谁能蜷缩起身体了。) 山神从火球到来之后,视线就从未从它身上离开过,直到被我扯了好几下衣袖后,他才回过神来,收敛了许多复杂的思绪。 “除了不落,其它人可以先行离开了。”山神淡淡地冲那些妖怪说道。 那些妖怪也是识趣,没消几刻就消失在了火光所能笼罩的地方。 “这是言叶君,我此次将你召唤来,便是想将他托付于你。务必让他安全地离开野比吕。” 直到所有妖怪都已不见了踪影,山神才转回身体,郑重其事地拉着我的手,放到了那团火球面前。 火焰在我的手下不到十厘米的地方跳跃翻动着,热浪让我有些不安地挣了挣手腕,企图离那团火球远一些。可山神固执地拉紧了我的手,使我无法挣脱。 就在我想要开口让山神松手时,火球的内部突然传来了一声瓮声瓮气的,“是,大人。” “啊!”我轻呼一声。 我刚才感觉到自己的手心好像被什么东西舔了一下,那应该火舌。可奇怪的是,我并没有感觉到半分的疼痛。 待我回过神来,那团火焰早已转变了形态。 原先那个看上去既炽热而又巨大的火球,变成了一个只有手掌大小,长着一只竖瞳的小灯笼。 “它是付丧神不落,接下来的路就由它带你走吧。”说罢,他便将那袋在我看来类似于召唤石的东西递了过来,“待它完成任务后,就将这袋子里的东西喂给它吧。” 我点头,轻声答谢后接过来东西。 虽然我觉得山神这次颇是劳师动众,召唤来一大群妖怪只是为了挑一个合适的来送我回家,如果是在□□,这有点像是“朝中有人好办事”,又有点像是某个钱扔了一沓又一沓,只为博美人一笑的土豪。 我心下一哂,原先的恐惧也早已去得七七八八了。 “你觉得太阳漂不漂亮?”临上马车前,山神突然开口问了我一句话。 我被这问题弄得有些措手不及,迟疑了许久才开口接道:“唔……应该是非常漂亮的吧……”这是什么回答啊…… 山神闻言笑了一下,视线在不落身上停留了几秒。 “朝出汤谷,暮归虞渊2。”他将之前一直收起的扇子抽了出来,掩住了下半张脸,只留一双微微眯起的褐瞳,“我最后问你一次,可后悔?” 我还没反应过来,身旁的小灯笼开口了: “志在于此。” “我明白了。”山神将扇子慢慢举高,直至整张脸都被扇子遮掩了起来。他就这么保持着这个动作,踏上了马车。 “那么这次,就麻烦你了,言叶君。” “诶?”我完全不明白山神的意思,他之前和小灯笼的对话也让我云里雾里的,我刚想开口询问,便见那马车下腾起了许多烟雾,而马车便顺着这烟雾消失在了小树林的深处。 一个当事人跑了,不过另一个倒是还在。 我只得转回头,将视线停留在了小灯笼身上。与之前在百鬼夜行时遇到的那些灯笼妖怪不同,它的内部燃烧的是橘红色的火焰,热烈而充满生机,而我所见过的那些灯笼妖怪则燃的是或蓝或绿的火焰,看上去相当冷幽。 对于我探究的视线,小灯笼不落显得非常淡定,它轻晃身体,那只如同黑点大小的竖瞳立刻变大了起来,直占至身体的二分之一才停下。 “付丧神不落听从您的派遣。”它半阖上眼睛,微微弯下了身体,一副任凭差遣的模样。 我赶紧摆摆手,示意它不用这么客气:“我就是想下山而已,不知道可不可以劳烦你给我指一下路?” “自然。”小灯笼晃了晃身体,随后它身上的光线便大了许多。以它为中心两米范围内清晰可见,晃若白昼。 “请随我来。”小灯笼的下端出现了一条白色的绸缎,它松松地系在我的手腕上,显然是怕我走丢了。 照顾小孩子的方法啊…… 我在心里吐了一下槽,但却为其贴心默默点了个赞。 小灯笼飘动的速度不算快,这使得跟在身后的我,有时间看看四周的景致。 花很少,到处是枯黄的野草和盘踞的老树,这与我早上来时所见到的景致全然不同。 或许是我在思考的关系,脚步也不知不觉慢了下来。小灯笼似有所感地回了头,见我一直看着那些惨败的景色,开口道:“这里是付丧神聚集的森林,付丧神在白日是不能出现的,只能在夜色下活动,它们身上的气会给附近的生灵带来不太好的影响,所以白日和夜晚的这里看上去差异会非常大。” “不过当它们离开之后,这里就又会恢复原貌了。” “你刚才说的是……付丧神?” 小灯笼晃了晃身体,想来应该是模拟点头的动作。 日本一向崇尚万物皆有灵,所以许多妖怪都是在这个概念之上而衍生出来的。付丧神就是最鲜明的例子。 被弃之物,日久成精。 简单来说,付丧神就是吸收了天地精华而孕育而生的精怪。它们可以是一块破布,也可以一只被用坏的毛笔,总之在万物皆有灵的世界规则之下,它们被赋予了神智,有着各种各样的性格,与人无异。 “那不破,你也是付丧神对吗?”我捏了捏手上的白绸,有些犹豫地问道。 它没有回答,沉默以对。 一时气氛有些冷了起来,就在我琢磨着怎么换个话题岔过去的时候,它转回了头,重新领我走了起来。 “我曾以为我不是,但是后来我才发现,有些事情不是你不承认就可以逃避的。” 第50章 五 五、 我不是很能理解它的意思,就如同我不理解山神和他之间的暗语一样,但我明白,有些困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得到答案。 所以没必要太刨根问底竖佟。 小灯笼大抵是见识过人类的小(熊)孩子的,在分神了几秒后,它突然反应过来,我似乎有些太沉默了。同龄人应有的淘气和好动,在我身上都没有用出现过。 它显然以为自己刚才的回答有些过于生硬,所以把还是稚童的我给吓到了。 “我曾经听说过你。”它侧过上半截身体,对我眨巴了一下它那只大大的竖瞳,企图让我不那么“紧张”,“你应该就是言叶斑野的后代吧?” 它的话让我有些措手不及,我犹豫着点了点头,心里却是微微一紧。 事实上,除了最初来到时看过的那份报纸,对于我的“祖父”——言叶斑野,我几乎是一无所知。 “我曾经见过你的祖父,在很久很久之前。”见我点头,它身体内的火光隐隐闪现了一丝其它的色泽,“那大概是在一个仲夏的夜晚,我如往常一般徘徊在这片树林……” “当然,不是以你最初看到的那种形态,”它顿了顿,然后向我挺了挺它的身体,“差不多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只不过那时的我拥有着强大的妖力,身上的火焰也要比现在更大更亮。” “只不过现在……”它的语气一时有些发苦。 “总之当我徘徊到树林深处的时候,我嗅到了一股特别的味道——香香的甜甜的,就像你身上这个味道一样。”见我狐疑地低头嗅起了领口,它有些失笑,语气也轻松了许多,“别闻了,你是不可能闻到的。人类有人类辨别万物的方法,妖怪有妖怪辨别万物的方法。要是人类拥有了妖怪的本领,那不是乱套了。” 不知为何,它说完这句话后,我的脑子里隐隐浮现出了一个人的影子。只是我想了许久也想不起他的样子,又见小灯笼似要继续往下说,所以只得作罢。 “我知道这股味道来自于人类,但是奇怪的是,这味道与我往日所闻到的,那些披着丑陋皮囊的人类身上的腐臭味,全然不同。” “所以出于好奇,我飘了过去。”说着它微微动了动身体,十分形象地表达了自己口中的飘大概是什么样子。 “那是一个小女孩,剪着整齐的妹妹头,穿着一身漂亮的紫色和服,姿态稚嫩却不乏优雅地端坐在一颗枯死的树下……” “等等……”我实在克制不住,有些失礼地打断了它的回忆,“不好意思,但是请问,这个小女孩……” 小灯笼将“脸”对准了我,然后缓缓地点了点头,语气不无幸灾乐祸地道:“没错,就是你猜的那样。” 我哑然,一时不知做何反应。 我想,这绝逼是我的“祖父”——言叶斑野最大的黑历史了吧……大半夜打扮得跟个小姑娘一样,蹲在小树林里什么的…… “我也是后来听其它妖怪说起过,你们那个家族似乎有个长久以来的传统,大概就是为了祈福什么的,所以就将家族内的男孩子都做了女孩打扮。只不过奇怪的是,自你的祖父之后,这个传统好像就被摒弃掉了。” 我暗暗打了个寒颤。 我实在无法想象自己有一天会被打扮成女孩子的模样,然后天天穿着花裙子走来走去的。 “总之看见他的那一刻,我觉得非常非常的奇怪。一个毛都还没长齐的小姑娘,大半夜上山来干嘛?那时候的野比吕可不比现在,虽然妖怪们不至于对个小姑娘动什么手,但架不住肚子饿啊!” “你想你正饿得不行的时候,半道上突然蹦出个香香软软的免费食物,你是吞呢?还是不吞呢?” “不过你放心,我那时候不饿,而且我也不吃这个。” “我本来也不想管什么闲事,毕竟在妖怪眼里,好奇心与危险是成正比的。不过当我要离开的时候,我感觉到有妖怪正在向这里靠近。” “它的速度非常快,而且目的性非常明确,就是那个小女孩。” “我当时也不知道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没有选择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掉头离开,反而上前把他系在了背上,然后带着他跑了。” “那个妖怪应该在耐力上非常有实力,我带着这小女孩躲了一晚上,直到快天亮的时候,那家伙才撑不住了放弃了。” “有意思的是,在这个过程中,那个小女孩一句话都没说,像个死人一样,在我的背上趴了一夜。” “等我最后把他放到树林口的时候,她才终于开了口。” 小灯笼说到这,就没了下文。我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它继续,正想开口询问,便见它转过了身体,向我示意它的路已经带完了。 我这才注意到,不知不觉我们已经走到了树林口。 “谢谢你为我领路。”我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追问道:“那个……我可以知道后来怎么样了吗?” 小灯笼微微眯起了它的眼睛,看上去一副在认真思考的模样。我有些忐忑,不知不觉竟生出了一种等待成绩时才会有的紧张。 它沉吟了一会儿,突然用一种十分微妙的语气说道:“那时走到这里的时候,他也是这么说的。” “什么……” “他说,谢谢我给他领路。”小灯笼顿了顿,“不过他说的第二句话跟你不一样。” “他问我,想不想出去看看。” 我的心蓦然一紧。 来时路上山神的那番话还犹在耳畔。 无论如何,标准线上的妖怪都是不能下山的,如果下山,大概就会是个害人害己的结局。 我不知道滑瓢能下山到底是因为什么,他下山后于己于人到底产生了什么影响。对于滑瓢那时的说辞,惠子小姐几乎是默认的态度。 那么到底是谁在说假话? 我的心里或许早已有了答案,只是我一直不愿意去直面它。 我的思绪有些偏了远轨,直到身边又有声音传来,我才彻底回过神。 “你猜我是怎么回答?”小灯笼一边收回那条系在我手腕上的白绸,一边开口问道。 “……” “我答应了,因为我想看看太阳。” “付丧神是只能在夜晚出没的鬼怪,到了白天就必然会进入沉睡。所以从来没有哪一个付丧神是见过太阳的。” “但是我想见一面太阳,无论如何我都想见一面。” “可是只要我留在山上,到了白天我就必然会陷入沉睡,所以只有下山,只有离开这里,我才能在清醒的状态下见一面太阳。” “可是为什么?”我难以理解地问道,“你知道你离开之后会怎么样吗?” “我知道啊。”它的目光慢慢落到了一个点上。我跟着看过去,发现它正看着那块刻着山名的石碑。 那块石碑也同样是一条界线,一旦跨过那块石碑,就意味着已经离开了野比吕山。 “我知道我会非常快非常快的死掉。”它补充道“而且结界也会受到破坏。” “但是如果只是离开非常短的时间的话,结界就不会受到特别大的影响。不过我的时间还是会极速地减少。” “值得吗?” “值得。” “当我刚刚被孕育出来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是特别的。” “付丧神的世界不会出现太过鲜艳的颜色,所以其它所有以灯笼为原型的付丧神,内燃的火焰要么是绿色,要么是蓝色。” “只有我,是红色的,灼热的红色。” “火焰就是我们的灵魂。” “所以,我拥有着最独一无二的灵魂。” “那时的我轻狂嚣张,自以为是整个黑暗世界的‘太阳’。我每夜每夜地燃起最耀眼的火光,疾驰在枯萎颓唐的树林间。我像个不可一世的疯子,甚至嘲弄月亮那不够绚丽的银光。” “直到有一天,我无意听到两个上山采摘草药的人在谈话。” “他们抱怨这里太暗,说还是喜欢白天上山采药材,只可惜他们需要的草药只在晚上成熟。” “那是我第一次听说‘白天’,听说‘太阳’这个词。” “他们说有太阳在的地方,就没有黑暗,因为它的光线可以穿破黑夜,照耀这世界上所有的地方。而且它的光是金色的,那是一种世界上最最美丽最最特别的颜色。” “我当然不服气了,所以我跳了出来,结果把他们都吓跑了。” “后来我想了想,太阳应该是一个非常非常厉害的大妖,而且它跟我一样,都是特别的。” “不!我才是最特别的那个!” “那时的我这么狂妄地告诉自己。然后从那一天开始,我就开始拼命修炼,拼命地积存力量,我迫切希望自己有一天可以与太阳这个‘大妖’匹敌。” “可当我终于修炼到了我所能到达的顶峰的时候,我突然发现,我根本没有办法见到太阳。” “就在我极度迷茫不知所措的时候,那个小女孩出现了,他对我说—— 想不想出去看看?” “我答应了。” “那你见到太阳了吗?”刚说完这句话,我就后悔了。 因为我明白,太阳不是妖怪,所以哪怕小灯笼再厉害,光芒再亮,都不足以与太阳比拟。 小灯笼半晌没有回答,它突然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此时已十分接近黎明,天际与山峦重叠的部分,已隐隐浮现出了橙黄色的光晕。 天快亮了。 “我见到了……”它直愣愣地看着那点光晕,红色的竖瞳里逐渐盈满了一种几近偏执的疯狂。它目不转睛地看着那里,就像看着自己最重要的珍宝。 “它……很漂亮……”它嚅喏了许久,千言万语最后却只能以这四个字来表达。 “我的时间快到了。” “我的火焰也日益萎靡。” “与其看着自己一天天步入熄灭,我更愿意用我最后的这点时间,去再见一次太!” “可是这怎么可能做得到?”我被它的偏执吓到了,“而且山神也不会同意的!” 小灯笼皱了皱自己脸上的条纹,那模样有些像是笑:“山神它答应了。” “怎么……可能……”我微微变了脸色,因为我突然想起来,那时山神曾拿扇子遮着半张脸问小灯笼可后悔,得到否定答案后,他就用扇子遮住了整张脸离开了。 他的意思很明显——如果你一定要做,如果我无法阻止你,那我就只能当做没看到。 “山神告诉我,你是言叶斑野的后代。所以他所拥有的能力,你不可能没有。” …… 难怪山神最后说拜托我了…… 小灯笼突然蹦到了我的肩上,焦急地喊到:“它快出来了!快走!迈过那条界线!不然我会陷入沉睡的!” “我保证你不会受到任何影响!求你了!” 第51章 六 六、 我经不住它的哀求,又想山神既然也已经同意了,那大抵是无碍的。只是我心中还是有些犹疑。 毕竟我不是真正的言叶,言叶斑野所拥有的力量,未必在我的身上也能展现得出来。 若是失败了…… 我已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细想了。 小灯笼的身上的火光越来越暗,原本白色的灯身也渐渐笼罩上颓败的灰色。 它是快要陷入沉睡了吗? 不知为何,我的心里突然腾起了强烈的不安。 我再不敢犹豫,抬脚迈过了那块石碑。 “咚——!”就在脚步落地的一瞬间,我感觉我的脑袋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敲了一下,整个人霎时间眩晕了起来。 我感到喘不上气,而且眼前的事物都变得异常的扭曲而恐怖。渐渐的,我再看不到任何东西,只有一片刺目的红色…… 待我再睁开眼时,世界早已变了一个模样,原先层层叠叠的枯枝败叶就像是被赋予了新的生命一般,重新绽放出了新芽和嫩叶。 而还未等我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从我的身后传了过来: “大人,由此路而上便是我们曾经供奉那妖物的祭台了。”一个穿着怪异的老者俯身作揖道,“那妖物每年的今天,都要从我们村掳走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当新娘。而这里则是它的必经之路。” 听着老者的话,我才勉强弄清楚了一点现在的情况。 似乎是老者所在的村落资源十分匮乏,从很久之前开始,就是依赖供奉妖物,然后得到它们的庇佑来过活。而他们所供奉的妖怪是一个喜欢独居在山上,性格安静不喜吵闹的妖怪。 每年,村落里都会举办盛大的祭祀,将春夏秋冬四季所储存的,从叶片上收集而来的露水供给这个妖怪作为祭品。 但是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这个妖怪突然变了性子,它不再接受露水作为供奉,反倒是在祭祀典礼的这一天,它会在村落里掳走一个未婚的漂亮少女作为祭品带走。 最开始的时候,人们是不愿意的,所以村子里的最有威信的长者,向最初搭建起妖怪和村落联系的人的后代1寄去了求救信。 没过几天,几个陌生人就来到了这里。可他们上山后不到一天就被那妖怪赶了下来。 那些人最后只留下一句“郁气难解,自作执念。”,就匆忙离开了。 其后村里也向附近素有威望的术士们求救了,可结果要么是敌不上那妖怪,被它打下山去,要么就是让他们不要再想着那些被掳走的女孩了,因为已经来不及了。 如此,求救无望,又怕惹急了那妖怪,被它屠戮,况且那么多术士都说那些掳走的女子是再也回不来了,所以村内渐渐也就放弃了寻求外援。 再考虑到那妖怪也是颇有实力,每年都会为整个村落带来极为丰沛的降雨,使得各家各户衣食无忧,所以对于每年一个少女的条件,绝大多数人都只得选择了默认。 但是,绝大多数并不代表所有。 仍有一些人在面对着满桌食物的时候,会因为愧疚和后悔而流下眼泪。 比如说面前这个老者。 他就有一个女儿,名叫雅子,是前年祭祀的时候被带走的。 他本来想尽办法,甚至不惜将自己家里的耕地抵给了村内的长者,只为换得机会,将自己的女儿送出村。只是后来事情败露,他的女儿反倒从明年的人选,变成了今年的。 毕竟舍不得自己女儿,不希望自己女儿成为供品的父亲,不止他一个。 而公平,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也不会偏爱于弱者。 “我知道我这么做非常过分,但是……但是……”老者悲痛地抚着心,浑浊的双眼里涌出一股股的不甘和愤恨,“那是我的女儿!我娇养了一辈子疼爱了一辈子的女儿!我不能眼睁睁看她为了仅仅一年的丰收就去送死!她的人生还没开始,我还要看着她嫁人!看着她生儿育……子!看着她安享晚年!所以我绝对绝对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理由将她从我身边夺走!我宁可自己去死,也绝不会让她这么早离开!” “我不想要多丰盛的食物,只要我的雅子能够回来,如果她能回来,我们一家子一辈子吃树皮度日都可以!”老者说完这话,没有片刻犹豫地就这么跪了下来。而膝盖与地面碰撞时发出的闷声,听上去让人心里发酸,“所以大人,求求您,真的求求您了!一定要把雅子带回来!哪怕……哪怕最后带回来的是……是……一盒骨灰……”老者已有些说不下去了。 他紧紧捏住了自己的拳头,企图控制住自己喉咙里传来的呜咽。 “雅子从出生开始,就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但是她很乖,也很聪明,所以她什么也不问。每天我挑着锄头和杂物回到家里,她都带着弟弟们,乖乖守在门口等我。有时候我回来晚了,她们饿得不行了就只能自己出去挖野草吃。等到再大一点的时候,雅子知道怎么做饭了,哪怕我天亮才回来,桌子上也依旧放着煮好的饭菜,然后听到动静的雅子就会跑出来,将碗端到厨房里,为我弄热。” “我的雅子……”老者再掩饰不住痛苦,大声地哭了出来。他的悲鸣像一把匕首,恨恨地插、进了听者的心里。 “我明白了,此次我定会尽全力而为,将你的女儿带回来。”一个声音恰到好处地插、了进来,成功止住了老者的哽咽,“但此处危险,你如今冒险带我到此,已是不易,接下来的路我自己可以走,你还是先行离开吧。” 老者踌躇了片刻,也知自己接下来确实派不上用场,又怕自己若是跟对方一道,恐拖了后腿。所以只得放弃。他拭去泪水,慢慢站了起来。 不过临行之前,他还是不顾对方阻止地又跪了下来,用力磕了几个响头后,才步履蹒跚地离开了。 那人直到老者的身影彻底隐没在了树林间,才将早已积压了许久的叹息缓缓托出。 “这就是父兄们提到过的平衡吧。” “当天平两端的重量不对等的时候,平衡就会被打破。有一端升上去,就必有一端落下来。” 那暗含忧愁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我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的时候,却只见一个梳着精美的发髻,穿着一袭女子式的黑色和服,腰肢不堪一握的美丽身影。 那女子背对着我,让我无法看清她的容貌。不过莫名的,我对她有种奇异的熟悉感。看到她的时候,我会觉得非常放心。 见那女子提了提下摆,似是要起步,我赶紧伸出手,朝她大喊道:“等等!请……诶诶诶!” 我突然僵在了原地。 我我的手呢?!等等!我的头呢!诶诶诶!我的腿呢! 我这才发现,自己此时的形态已大不相同了。 人类所具有的四肢和躯干,都被一团又一团,看上去似乎一吹就会散掉的雾气包裹住了。 我现在就像是一大坨飘在半空中的棉花糖! 我顿时心凉了半截,难道我又穿越了一次,还变成异形生命体了吗? 没等我彻底冷静下来,一块白色的帕子突然飘落到了我的面前。 而那个身着黑色和服的女子也随之走了过来。 那女子梳着高高的发髻,未施粉黛,却依然是一副黛眉粉唇的美好模样。她看上去应该有十七八岁,黑得发亮的眼睛和嫩白的皮肤,就是最好的佐证。 只是人虽美如朝露,可气质却稍显薄凉。 她总是抿着唇,冷着眉眼,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活生生将这副少女的外貌衬托成出了不符年龄的老气。 我见她逐步向我走来,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她的目光原本一直落在那块帕子上,正要弯腰去拾取的时候,她突然微微皱了皱眉头,眼神一晃,就落在了我的身上。 诶?!是被看到了吗 我有些尴尬地向后“飘”了一步,正琢磨着怎么向她解释我的来历,却见她突然走近了几步。 此时的我,离她只有一步之隔。 她的眼睛与我对上了。 可我在她漂亮的瞳孔里看不到任何属于我的部分。 “是错觉吗?”我听她这样说道。 她再没犹豫地弯腰拾起了帕子,然后将绣有图案的那一角折了进去,然后才塞进袖口。 等等——! 我想起来了!我确实见过这个图案,在言叶家里一个积了很多灰的供台上!我之所以有印象是因为那个供台上面什么都没有,只供奉着一块画着这个图案的木牌。这个供台上单独立出来的,并没有放在主屋那,反倒是被安置在了庭院的某个小角落里。 我对于那个供台所知甚少,曾经问过惠子小姐,可她也只是笑笑,然后摸着我的脑袋,跟我说不要在意那些无关的事。不过根据言叶家族的传统,每个言叶家族的后代都会得到一个专属于自己的图案,其基底是一个非常像汉字的“弑”字,然后根据出生的时间依次添加上各式的小图案。 不过具体要添加什么,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能确定,面前这个面色冷淡的女子,应该是姓“言叶”。就是不知道她与那个供台到底有什么关系。 少女起身后收拢了一下衣服,然后便顺着山路向上走去。 突然,一阵吸力从那女子的方向传了过来,我感觉自己整个人被压缩了一下,然后以皮球的运动轨迹,在空中滚了几圈后,落在了她的头上。 整个过程有点奇妙,待我回过神来,我发现我的“身体”已经由“一大坨棉花糖”变成了“一小坨棉花糖”,总体大概只有一个成人的拳头大小。 而我身下的女子似乎对此一无所知,依旧已一种不紧不慢地步调,向前走着。 看起来,我会来到这里的原因,应该是和这个女子脱不了干系了。 我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起来,只是没过多久就感到了疲惫。我努力克制自己的倦意,可在女子走动间的细微晃动下,很快就溃不成军了…… 第52章 七 七、 “踏哒踏哒……” 我的意识渐渐回笼了,睁开眼,入目的皆是一片艳丽的红色。我依旧趴在那个女子的头上,只是所处的环境又换了一个。 柔软厚实的坐垫,古朴大气的小塌,几只雕刻着各种动物的酒杯被平平稳稳地摆放在了上面。再往前看去,一大块由丝绸做成的门帘挡住了我探究的视线。 显然,我正身处一个马车内。 此时身下的女子微微动了动身体,我被震得抖了抖,赶紧揪住她头上那支插、得紧紧的木簪。待我平稳好身体,便见她慢慢伸出了手,将身侧的窗帘扬起一个缝隙。 霎时间,疾风呼啸着钻了进来,吹乱了女子原本一丝不苟的发丝。 她并没有在意头发,将脸凑近了窗口。我趴伏下身体,以便可以同样看见。 外面已是傍晚,暮色卷着最后的几丝彩霞,投出一道又一道昏黄的余光。马车微微向上倾斜着,似乎是在向山上奔驰。再观车外的景致,早已不见初时的郁郁葱葱,取之而代的是崎岖的山路和因枯树残枝而愈显荒凉的路景。 奇怪……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女子是什么时候搭乘上这辆马车的况且这山上既然有一个素喜掳劫女子的妖怪,怎么还有人敢把马车赶到这地方来接、客? 我又环视了一圈车内的装饰,惊觉这富庶程度绝不像是一个赶车人可以拥有的。 难道说……这是那妖怪掳人的马车! 也是,之前她亲口许诺会帮老者的忙,想来用得也是自投罗网的险招。 女子只看了几眼窗外的景色,就收回了手。我本以为她是想要趁机记下来时的路线,可见她很快又恢复了一副老僧入定的状态,再无其它动作,看来是并不在意自己会随着马车停到什么地方。 我顿时感到百无聊赖,颇有些破罐子破摔地在女子的头上软乎乎地打了个滚。 等到女子的降妖大计结束了,我应该就可以回家了吧。 我一边这么期待着,一边抱头发愁。 这个晚上绝对是我两世人生中最累的一天了。从青行小僧到滑瓢,再从玉藻前之父到付丧神不落,最后再到这么一个奇怪的空间,就信息量来说,实在是有些受不住了。 况且自己现在又变成了这么一副……的模样。 我有些愁苦地揪了揪“脑门”,视线由车顶慢慢移到了车帘上。 车帘挺厚实的,所以我无法透过它窥视到赶车人的身影。不过根据我的所见所闻来猜测,可能根本就没有什么赶车人,或许使得马车疾驰前进的,是类似于轮入道1之类的妖怪。 马车行驶了很长一段路程,才渐渐放缓步调。彼时已是深夜,周围隐隐约约传来了细细碎碎的虫鸣声。待虫鸣声也俱不可闻的时候,马车终于停下了。 女子跪坐在车内,许久未动。 直到门帘被慢慢掀开,一张娇俏的面容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她才像是恢复了只觉一般,以手撑地,微微向后挪了一点。 我暗自猜测,女子脸上的表情应该是不安的,或者是惊恐的,不然那掀起帘子的来者,眼神不会软化的这么快。 那大概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孩,穿着一身看上去十分轻便的和服,上面用红线勾勒描摹了许多动植物的形态,衬着她那张嫩得可以滴出水来的小脸,显得异常可爱。 她未语先笑,一对瓷白色的虎牙立刻暴露在了我们面前:“姐姐你长得真好看,我叫茶奈子,我不是坏人,姐姐你别怕。” 女子有些犹豫,半晌才装出一副怯怯的模样,语气充满恐惧地道:“我我不要下去……下去下去了就会被妖怪吃掉的……” 茶奈子听完这话有些了然,顿了几秒后,她露出了一种在我看来混合了无奈和宠溺的表情,细声细气地解释道:“大人是个非常非常好的妖怪,他吃素,平时根本是不吃人肉的。” 见对方仍然不信,她紧接着补充道:“你看,如果大人喜欢吃人的话,我怎么可能活到现在,还被养得这么白白胖胖的” 猪都是养肥了再宰的。 我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这么一句话。也怪这女孩太不会说话了,“养得白白胖胖”这句话一出来,只会让人往更恐怖的方面去想。 我感觉我身、下的女子应该跟我想的差不多,因为我明显感觉到她听完这话后,呼吸断了一拍。 接下来茶奈子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不停地催着女子下车,说诸如“时间都快到了”“其她姐姐们也都急着见你”“大人也等着呢”之类的话。 女子为了套取更多情报,原本还想继续装害怕,甚至还专门做出了一个类似于吓得瘫软的动作来逃避下车这件事。结果却被茶奈子非常煞风景的一句可以提供公主抱给打回了原形。 —— 我趴在女子脑袋上,跟着她一道下了车。 车外全然是一个黑暗的世界,没有月光,没有虫鸣,触目所及皆是浓得化不开的黑色。茶奈子提着一盏燃着赤红色火焰的灯笼,站在女子的前方。 她伸手拉着女子,笑出一对虎牙道:“姐姐,我们再往前走几步就可以到大门那里了。” “别怕,我拉着你。” 那盏小灯笼只能照亮前方一小块的地面,而光线之外,就又是仿佛会择人而噬的黑暗。 我看着那灯笼,突然想起了不落,它曾说过,内燃的火光即使灯笼型付丧神的“灵魂”。而它不落,是唯一一个拥有红色火焰的人,所以它是特别的。 可如今这盏灯……咦 我将注意力全都移到了那个灯笼靠近顶端的部位。那里刚才好像有什么东西动了动。 我盯着它许久,直到耐心快要告罄的时候,我终于看见了我刚才所察觉到的东西——那盏灯笼上有一只几乎闭合在一起的眼睛! 那只眼睛睁开地挺频繁的,只是每次它睁合的速度都特别快,再加之每次它快要睁开的时候,茶奈子都会有意无意地将灯笼的背面转向她,所以很难发现这个小秘密。 对此,女子似乎一无所知。 我想这大概是茶奈子为了女子才特意这么做的,她应该是怕她手里提着的灯笼妖怪吓到女子吧。 就是不知道这只灯笼妖怪和不落有什么关系了…… —— 一路上,茶奈子走的步子都不算大,甚至时不时地,她还会转过头和女子说上几句话,其内容无非是一些非常琐碎的东西。 我微微挺起身体,看了看女子脚下的路,突然觉得心里有些发闷。 这么多年来,为了求得一载丰收,有多少女孩子不得不挥别亲友,踏上这条带着无尽黑暗的不归路 前途命运渺茫,不过既然是供奉给妖怪的祭品,其下场无非三种——食物、姬妾或者玩具。 但看茶奈子的模样,想必这些被带上来的姑娘,应该不是被充作速食餐一口解决掉的。 至于她口中的姐姐们,难道…… 女子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她开始拐弯抹角地向茶奈子打听那些“姐姐们”的事。 “姐姐们就是姐姐们啊…我这个嘛……”小姑娘将包子脸皱出了褶子,“可是我已经不记得以前的事了,我只记得自己叫茶奈子。” 大概是知道自己从这个天(chun)真(meng)的小姑娘身上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女子之后便再没有主动开口,只是不时点头回应茶奈子的话。 “啊啊啊!茶奈子太笨了!”小姑娘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整个人都不好了,“我跟姐姐讲了这么半天的话,都一直忘记问你的名字了!” 女子顿了顿,语气羞怯地道:“我我的名字是抚子……” “原来姐姐叫抚子啊~真好听!跟姐姐真配,都给人非常温柔的感觉呢!”茶奈子像个小太阳一样不停地释放自己的热情,“说起来,我看见你的第一眼还以为看见了雅子姐姐……” ! “……雅子是……” “雅子姐姐是我最最喜欢的姐姐啦~虽然她看上去总是冷冷淡淡的,待人也不够热情,脾气也不好,又特别爱干净……诶诶!我不是说你啦!”茶奈子似是察觉到女子的神色有些不对,赶紧解释道,“我只是感觉……唔……我最开始掀起帘子的时候,你给我的感觉和雅子姐姐很像……” “就像是你人明明就坐在那里,但是给我的感觉好像是在千里之外一样。” 茶奈子纠结了半天,才勉强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比喻。 抚子顿了一顿,似是没有想到对方如此敏感。她赶紧打了几个马虎眼,扯过个话题,掩了下去。 两人就这么边走边聊,没过多久就到了一扇巨大古朴的门前。 这扇门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般,四周没有任何与之相连的东西,就独独一扇门,矗立在我们面前。 “这扇门可以直接通往主宅,大家都在那等着你呢!”说罢,茶奈子就伸手推开了大门。 “吱——嘎!” 刺眼的光线从门后钻了出来,照亮了很大一块区域。 抚子有些适应不了,被光线照到后,不受控制地落了几滴眼泪。她随后马上捂住了眼睛,隔了许久才一点一点放开。 至于茶奈子和我,显然不受光线的影响。 只是茶奈子忙着帮抚子适应光线,所以这门外的风景都被我一人包揽了。 门后似乎是一个庭院之类的地方。里面零零碎碎地种着一些绿芽和一些我看得眼熟却死活说不出名字的漂亮花朵。 阳光微醺,轻风吹拂,偶尔还有几只羽毛又长又艳丽的鸟兽,在我面前飞过,全然一副自在的午后休憩样。 远处,隐隐有人影在晃动,只是未等我看清楚,那身影就几个闪烁,来到了这扇门附近。 那是个穿着冰蓝色和服的女子,她的头上简单地梳了个髻,脸上未施粉黛,却依然眉眼如画。只是她的脸色似有不虞,见茶奈子一直低头安抚着抚子,她立刻臭起脸,语气发寒地问道: “你们在干什么!” 第53章 八 八、 茶奈子见她来了,显得特别高兴,像只小鸟一样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对方的手臂:“雅子姐姐!你来啦!是来接我的吗?” 雅子脸色微霁,她摸了摸茶奈子的脑袋:“接人不是鹤乃的事吗?” 茶奈子闻言有些不好意思,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凑近对方的耳边,低语了几句。雅子听完后颇有些无奈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牵起她的手向抚子走了过来。还没开口,她就先冷冷的瞪了抚子一眼。 “不想死就跟着我们走,要是跟丢了……”其后未完的话里带着浓浓的警告意味。 抚子微微抖了抖肩,那副不甚娇弱的模样让茶奈子看得有些心疼,她当即温言安慰,还拉住了抚子的手,以防她走丢。 我注意到,雅子的脸更臭了。 一行人就这么走到顺着小道走入了庭院的深处,穿过几个类似于弄堂之类的地方,来到了一大片屋群前。 那是一些样式非常古老的屋落,有着画满了翠竹的推拉式纸门,屋顶上清一色的三角形屋檐,一排又一排附着青苔的瓦片在上面层层相掩,堆砌出完美的弧度。 再走进些,木头特有的气息铺面而来,将整片屋群衬托得颇俱美感。 雅子拉开了门,门开后,里面顿时像多米诺骨牌一般,在一声声清亮的“刷刷”声后,无数门内门也被打开了。 几人脱了木屐,便径直走了进去。 当推开最后一扇门的时候,该见的人才终于出现。 —— 那是一间大到可以容下百人的屋子,屋子内部并没有什么过多的装饰品,只在角落和屋顶放置了许多形态各异的发光体,将屋内照得恍若白昼。屋内零零散散地或坐或站着十几个年轻的女孩子,她们大多在二十岁上下,穿着和雅子茶奈子相同款式的和服,一小撮一小撮地聚集着,或是谈论事物,或是琴笛合鸣,或是烹茶慰友,或是读史论剑。 而房间的尽头,是一排排木质的阶梯,阶梯之上正坐着一个白玉似的青年。 他虽然穿着一袭十分正式的大红色和服,可头发乱散散地披着,鞋也是东扔西丢的,颇有些不修边幅。 青年的面庞还带有一丝孩子式的稚气,倒是那眉眼鼻梁和薄唇,方可窥得出他的真实年龄。他此刻正一边绞着头发,一边目露为难地看着一本书。 雅子她们的推门声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像一个终于找到借口的孩子,速速地将让他犯难的书像后扔去,然后提拉着鞋子,奔奔跳跳地下了台阶。 其她女孩子也暂时放下了手中的事物,一个个地望了过来。 “这是我带回来的姐姐,她叫抚子,人很温柔的哦~”茶奈子见所有人都注意力都放到了她们身上,当即举起了和抚子相牵的手,一脸骄傲地介绍道,“我非常非常喜欢抚子姐姐哒~” 你从哪里看出来她很温柔的啊…… 我的脑袋里像开了弹幕一样,满屏都是吐槽。其中不乏有一些“~”“围观小攻吃醋~”“233333~妹子好蠢~都不看旁边的”之类奇怪的东西。 雅子脸抽了抽,彻底黑了下来。她一把拉过茶奈子牵着另一个人的手,然后将她一把塞进了怀里。 “茶奈子今天已经累了,我现在带她回房间休息一下。”雅子摁紧了茶奈子,实力压制了她的挣扎,“鹤乃,接下来你带着这个……” “抚子。”我身、下的人非常有眼色地补上了自己的名字。 “嗯……抚子,接下来你就带着抚子酱熟悉一下大家吧。” 一个身形有些圆润,但一直笑眯眯的女孩子站了出来:“啊啊~知道啦~你先带着你家的茶奈子回去休息吧~” 话音刚落,就有好几个女孩子笑出了声,一脸促狭地看着雅子。 雅子红了耳根,恶狠狠地回瞪了那几个笑出声的女孩,然后“哼”了一声,就拖着怀里的茶奈子离开了。 笑声又大了些。 我趁着这个时候,从抚子的头上蠕动到了她的右肩。会这么做是因为待在上面我没办法看清出抚子说话时的神色。 对,我就是这么恶趣味。 看着一朵高岭之花硬生生把自己伪装成娇弱羞怯的小白兔,如果只听声音怎么会够呢(doge脸)。 果然,抚子酝酿了一会,然后做出了一副带着忐忑和不安的表情,手还十分入戏地揪了揪衣角。 她这幅神情很快就被鹤乃收入了眼中,她赶紧走了过来,轻握住对方的双手,颇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歉道:“我刚才就顾着逗那对活冤家了,让你在一旁站了这么久,真是抱歉。” 抚子赶紧摇了摇头,连声道:“没有没有。” 见抚子这么好说话,名叫鹤乃的少女目光柔和了不少,她带着她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向她逐一介绍道:“这个是贺琉,这个是……” 这时那青年正好从人群里挤了进来,鹤乃便将到嘴的名字转了回去,换了一种语气道:“这是山下大人。”话里除了恭敬,似乎还有什么别的东西。 听见自己的名字,青年十分开心地朝抚子招了招手,见抚子红着脸侧过了脑袋不语,他也有些犯了痴,耳根很快随之红了起来。直到几个一直看热闹的女孩子促狭地推了他一把,他才恍然回过神。 “嗯……我我还有点事,你你们随意……”话音刚落,就见他像一个红色的幽灵,卷着风跑了出去。 一旁原本眼含笑意的鹤乃,脸色微微有些难看。 —— “鹤乃酱……”抚子回过神,有些犹豫地开口道,“那个……大人是什么意思还有我我不是祭品吗……” 鹤乃闻言,安抚性地笑了笑:“你别担心,大人是个非常好的妖怪,他是不吃人的。” “那这祭品……” “根本不存在什么祭品的说法。”鹤乃微微收敛了笑意,眼光闪动,“总之你到了这里,绝对会过得很开心,所以不要多想了。” “可是我想我的家人,我想回家……”抚子闻言不仅没有放松,反倒是立刻红了眼,将脸深深地埋入了掌心,带着哭腔的声音随之从指间的缝隙里泄了出来。 一时间旁边的女孩们都聚了过来,又是安慰又是递手帕的,年轻的脸上都挂满了不解。 “为什么要想家啊?”一个个子矮矮小小,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的小女孩不解地扯了扯身旁人的衣角,困惑地问道。 而被她询问的女孩显然也无法给她得出答案。但她更稳重些,既没有随口编瞎话糊弄过去,也没有再向其她人询问。她皱着眉头思索了一阵,然后冲她摇了摇头,示意她现在不要询问。 鹤乃见她一直哭哭啼啼,安慰了许久也不见效果,只得先辞了众人,扶着她去寻个安静的地方休息,再行劝慰。 鹤乃扶着抚子穿过房间内的另一扇门,然后来到了一个左右皆是纸门的走廊。 推开其中一扇门,一间可容两三人居住的小居室出现在了我们面前。里面的布置以淡黄色为主,其间添置有许多或大气或精致的家具器皿,林林总总,看上去很是费了一番心意。 鹤乃从柜子里拿出两个用藤条编织成的,看上去类似于铺团之类的东西,放在了地上然后抚着抚子坐了下来。 其后,她又将小木桌上的茶壶提起,为自己和对方都倒了一杯香茶。抚子此时也好似已稳定了情绪,虽然还是抽抽噎噎的,但那双一直遮着脸的手,早已合拢住了那杯热茶。 鹤乃举起茶杯轻啄了一口,杯内的热气正好将她的脸遮掩得朦朦胧胧。她好似正在斟酌怎么开口,一双漂亮的柳叶眉慢慢地微微挑起。 “来了这里,基本上就回不去了。” “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忘掉所有的记忆,在这里无忧无虑长长久久地活着,要么将这些记忆埋在心底,一个人孤独地守着。” 抚子握紧了手中的杯子,似是要开口询问,却被对方先一步截住了话: “困吗?” “什么……” 抚子的身体晃了晃,我赶紧顺着她的衣服滑了下来,在她倒下之前,钻进了她的衣袖里。 我探出“脑袋”,紧张地看着木桌的另一侧,生怕她要下什么手。 可鹤乃只是吹了吹茶杯上的热气,然后收起了所有笑意,面无表情地将茶水一饮而尽了。 她枯坐了许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便转“头”看了看抚子的情况,她似乎是睡着了,眉头舒缓,面容十分平静。 我有些不解,很显然,抚子会昏倒肯定是鹤乃动了什么手脚,可她是怎么动的手脚呢?是茶可抚子一口没动啊…… 我只能将自己缩成一团,然后暗自祈祷抚子没什么事。 待鹤乃将一整壶茶水都饮尽后,她才似是恢复了只觉,又重新挂起了那副甜甜的笑靥。只是不知为什么,我却打了个哆嗦,心道这女人真是可怕,个个都是影帝。 她慢慢起了身,走到抚子身旁推了推她,好似对方只是在聊天时不小心睡着了一般。 大概推了有一两分钟,抚子才慢慢醒了过来。她睁开的眼后,面容变换了一会儿,最后停顿在了一种纯然的疑惑上。 “我刚才是……睡着了吗?”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 鹤乃定神看了她许久,直到确定没有任何异常后,她才将嘴唇的弧度又提高了些,语气如同最初时一般,诚恳而温柔:“抚子酱醒过来啦,昨天你看书看太晚了,没想到今天和我一起喝茶,喝着喝着就倒了下去。我还以为你是得了什么病,结果走近了些,满耳都是呼噜声!” 抚子将对方的话含在嘴里咀嚼了一遍,然后眼中的迷茫之色慢慢消失,她就像是不记得之前发生过的事,一脸羞恼地解释道:“我我下次绝不会看这么晚了……” 鹤乃闻言笑意深了深,她搀扶着对方站了起来,然后帮抚子整了整有些散乱的发丝:“我觉得呢,抚子酱既然这么喜欢书,平时总是呆在房间里也可以理解,毕竟这是个人的兴趣爱好……只是……” 抚子将“喜欢书”“喜欢呆在房间里”重复了一遍,然后顺着对方的话往下问道:“只是什么” 鹤乃有些为难,支吾了一会才面露尴尬地道:“只是大人非常讨厌看书,所以喜欢看书的抚子如果出现在他面前的话,说不定会被讨厌呢……” “那我就少出现在他的面前吧。”抚子十分自然地接下了话。 第54章 九 九、 其后的半个月里,抚子似乎真的是忘掉了前尘事,每天老老实实地呆在房间里看书,半步不出房门。而她所看的书都由鹤乃提供,大都是一些看上去非常复杂,满页文绉绉词语的大部书。可抚子就像是一个合格的书呆子,对于这些艰涩的书籍就如同看到宝藏的海盗一般,每日每夜如饥似渴地研读着这些东西,经常性的,她还会挑灯夜读,摘录一些句子下来。 就在我快放弃信心,担忧自己可能再也无法回去的时候。房间的门被推开了,一个红色的身影闪了进来。 那人怀里抱着本足有巴掌那么厚的书,还未等抚子开口询问,就先一步翻开了书页,大声念道:“关关句久,在河子舟,压台书女,菌自好秋!” …… 可怕…… 我觉得我尴尬综合症快要犯了。 可抚子却像是看到了什么特别牛逼的人物一样,眼睛“腾”的亮了起来。她以一种带着浓厚崇拜意味的语气,开口问道:“这是东国的语言吗?” 来者努力压制住想要上挑的嘴角,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嗯,这是一首诗,来自于东国一个非常有名的书——《诗经》。” “我刚才用了华国的语言来念的,因为这样会比较有韵(bi)味(ge)一点。” “您真是博学多才啊!”抚子闪着星星眼,全然忘记了询问他为何突然闯入。她一边合上书,一边站了起来向他走去,“山下大人。” 山下闻言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他轻咳一声:“说大人太见外了,既然你也是这里的一份子,那和大家一样,都叫我崇就好了。” “诶?可是大家不都是叫您大人吗?” “呃……那是因为人多的时候必须要有威信一点,私底下大家都直接叫我崇的。”他面不改色地扯谎道。 “原来是这样啊……”抚子点了点头,那副深信不疑的小模样,让山下微微红了脸。 “嗯……听说你挺喜欢看书的。”山下说着瞥了眼她的身后,见到一摞摞堆起有半人高的书,他的嘴角非常隐晦地抽了抽,“好巧啊!这本书我也有呢!”他突然看到了什么东西,挂着一脸夸张的兴奋,向那摞书走了过去。 但是有趣的是,他埋头搜寻了好一会儿,才从中找出了他口中的那本“有缘之书”:“看,这是《本草纲目》,也是东国的一本巨著。”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他顿了顿,嘴角挂上了一丝儒(er)雅(bi)的笑意,“这里面细数了各种种植草木的技术。” “……”摇头。 “……修剪草木的技术?” “……”摇头。 “……哦哦哦!我想起来了,刚才把它和其它几本书弄混了,这是一本传记,讲的是一个叫做本草的人的一生。” “……” 你暴露了…… 我扶额叹息。这个山下,吹牛的水平太次了,就算要吹,也先做好功课再来啊。不行,我尴尬症快要犯了。 抚子也似有些尴尬,她迟疑了许久,还是开口道:“嗯……其实,《本草纲目》是一本记载了各式草药的书,属于医学类的书籍。” 山下的帅脸僵住了,他下意识地翻了翻书,见上面虽然画着的是各种植物,可下面的标示都是一些药材的名字。 装逼……失败惹…… 抚子见他一副几欲羞死的模样,踌躇了几秒,非常贴心地替他找了一个台阶:“我想……嗯,崇君一定是涉猎了太多东西,所以难免有些记错了。” 山下闻言,一扫之前的灰败,整个人都亮了起来。他一脸严肃地又低头看了一眼《本草纲目》的封面,半晌才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哎呦!还真是!我把它和《本草记》、《本草种植》以及《修本草》搞混了。” 泥垢了…… 我已经听不下去了,几乎是掩面溃逃。这种为了炫耀自己博览群书,而顺便编几个名字来充作书名的行为,李时珍知道了会打你的哦! 我本来以为是个人都不会信他的鬼话,可没想到,抚子却恢复了最初时那种含有崇拜和敬意的语气,开始向他问东问西起来。其内容,无非是“哇~你真博学”“你读的书真多”,但是到了后来,问题也开始具体了起来,诸如询问他那些书是谁写的,他觉得最可读的哪部分,对于这些书他有什么看法云云。直逼得他的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变绿。 “真是奇怪呢。”抚子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事一般,语气十分困惑地道,“雅乃酱还告诉我说,你最讨厌读书了,让我还是少出现在你的面前比较好。” 山下的眼睛闪了闪,显然有些心虚:“雅乃那是逗你玩呢!我我最喜欢看书啦!”说着,他拍了拍身侧的书堆,语气有些微妙地道,“而且页数越多,我我……我越喜欢。”他讲最后那个“我越喜欢”的时候,脸都快绿了。 抚子见他爱好与自己相同,又兼得学识渊博(?),所以很快就打开了话匣子,与他相谈甚欢起来。 虽然每次都是抚子说一个书名,问他看法,然后被对方扯到其它一些远得不着边际的地方。 所以我不是很搞得懂,他们为什么还能聊得这么高兴。 两人聊了许久,直到暮色四合之时,山下才一脸不舍地提出了告辞,并与抚子约定,明日再叙。 直到山下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抚子才露出多日以来,第一个不傻白甜的笑容。 “有趣,这味道……是半妖?还没有转换完全的半妖?”她蓄着一抹让我莫名发凉的笑意,几不可闻地说道。 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抚子并没有被格式化,她一直装作一副已经被洗脑成功的模样,只是为了打入敌人的内部。 虽然一开始并没有成功,还被套上书呆子的设定,每天半软禁式的被关在房间里看书。 但是起码,她最开始的美人计还是很成功的嘛!不然怎么饵都还没下,鱼就先自己上钩了。 不过……半妖…… 我有些不太明白,这半妖以及完全转化是指什么意思。 我感觉那本我最近一直没空去看的怪书里,应该会有详细的记载,只可惜……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 我撅起“屁股”,在抚子的头上烦躁地滚了好几圈,结果一时没抓稳,从她的脑袋上掉了下来。我本以为这么高的高度,从上面落下来,不死也惨。不过显然,我低估了那个幕后操作者的技术水平。 总之当我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正飘浮在空气中。 原来我现在不是棉花糖,是云朵啊…… 我试着动了动自己的身体,像远离抚子的方向动了动。连试了几次后,我才得出结论——我不能离开她太远的距离,一旦超过这个距离,我会摸到类似于墙壁,但是却看不见的某种屏障。这个屏障将抚子整个人都包裹住了,所以无论往哪个方向跑,都是徒劳。 看来真的得等到抚子将这件事解决之后,我才有可能回去。 想到这,我本来非常消极地打算飘回了雅子的头发上,然后窝在那里睡觉的,但是我突然想到了一件让我浑身发凉的事——我已经半个月没有和人交谈过了。 人都是群居动物,没有哪个人类可以在一种绝对孤立的环境下生活太久的。 我之所以把这个道理记得这么熟,是因为在我非常小的时候,我曾经听过一个很毁三观的故事。其内容大抵就是一个普通人有一天捡到了一个非常奇怪的金属制品,然后那个金属制品其实是某个世界意识的产物,因为那个世界太过荒凉,除了它,什么别的东西都没有,所以它一直都很想为这个世界添加一些色彩。 总之捡到了这个金属的人,就被带到了那个世界。对于造物主这个新职业,他显得非常痴迷。毕竟很少有人能禁得起这种可以左右他人生死的能力,所带来的巨大诱惑。 他非常努力,也非常富有激情,他经常与世界意识讨论要创造的物种。渐渐的,他发现,原来这个世界可以容纳任何物种,却唯独创造不出“人类”。 就在他即将完成所有工作,功成身退的时候,世界意识突然与他失去了联系。他被困在那个空间整整一百年。 在这一百年内,他看尽了潮起潮落,各式风景,他看尽了各种物种一代代的弱肉强食,栖息繁衍,看尽了一些物种有点锐减和繁盛。 可他却不能说出任何话,以为听不见,也听不懂。 因为这里没有他的同类……1。 对了,这个故事我并没有听到结局,或者说结局根本就不重要。 我已经许久没与人交谈,但是我却不觉得孤独,或者难受。我就像是缺失掉了这种情感一样,每日以一种旁观者的姿态过活。 那等我可以回去的那一天,我会不会…… 晚上雅乃来送食物和更换书籍,她应该并不知道山下来过的事,其间她一如既往地询问抚子今天过得怎么样。 抚子只是笑道:“今天我读了一本很棒的书。” “噢?”雅乃虽然依旧笑着,可语气里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敷衍,“是本什么样的书呢?” “一本让人出乎意料的书。”抚子随意地指了指书堆,补充道,“我原本以为那故事是一眼就能猜到结局的,但是没想到,它到目前为止已经否定了我的猜测两次。” “那这本书一定非常有趣吧。” “嗯!所以我打算继续读下去。” 第55章 十 十、 孤男寡女…… 我静静地看着这两个人凑在一块读书,然后读着读着又一如既往地歪楼了。 事实上这几天来,一到下午这个点,山下都会非常准时地来到这里,带着一本他绝对不会翻开的书,来和抚子聊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哪怕每次话没说两句,他都会应该肚子里没什么货而被抚子问倒,但几次过后,他大抵也是感觉到抚子并不在意他的文化水平,所以试探了几次后,他就开始把话题的重心慢慢放到了其他地方。 他喜欢给她描述庭院的景致,他说在庭院的一个角落里,他特意种了几颗银杏树,因为到了秋天,那里就会堆满了金黄色的落叶,这时候如果从那经过,脚下就会发出非常清脆的“沙沙”声。 抚子被他说得有些心动,又兼之现在已是深秋,正是银杏树叶翻飞起舞的季节,此时去观赏的最好时机。 山下见她意动了,也不好再催促,只屏住呼吸,那副焦急紧张的模样颇像个等待成绩的学生。 抚子迟疑了一会,目光瞥到了那些书上:“可我还得学习……” “读破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若只是埋头看书,又谈何实践?” 抚子点了点头,表情一松,终于露出了今天以来第一个笑容。 山下领着她出了房间,随后随着走廊一直走,东拐西拐的很多圈才从一个小道横穿进了庭院。 这里种着各式的花草树木,触目所及皆是浓密的绿色,偶有几丝星星点点的色彩掺杂着其中。我抬起“脑袋”转了一圈,却未见到哪里的颜色绚丽多过这浓密的主色的。 抚子显然也是不太理解,顶着一脸的困惑望向了山下。 谁料对方在一旁绿色中扫开了一个通道,示意她进去。我赶紧飘到她的胸口,以防她弯腰穿行的时候将我压扁。 这个通道并不长,两人弯腰前行了不到一刻钟,又重新沐浴在了阳光底下。 “看那里!”山下惊喜的声音突然从后方传来,下一刻,还未等抚子回过神来,她的手已被对方牵住,而自己的身体,也早已往前走了好几步。 山下一直将她领到了那片银杏树集聚的地方,也没有松开手,反倒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让她欣赏这里的风景。 抚子红着脸挣脱了一会儿,却发现怎么都挣脱不开他的手,又不好直接开口,只得当做自己没有那只手一般,抬眼看起了风景。 这里比山下所描述的,还要美十倍! 他口中那“仅仅种了几颗的银杏”事实上有大几十颗那么多,它们或高或低,或紧或松的挨着,将这里包裹出了一个金黄色的天地。不过这些银杏树和我平日里所见的非常不同,它们就像是打了激素一样,疯狂地往上窜,枝干粗实而盘踞相交,普遍都高得惊人——简单来说就是,除了叶子没有什么不同,这些他口中的“银杏树”真的一点都不像银杏树。 时有微风刮过,这里便会发出稀稀落落的“沙沙”声,然后金黄色的银杏树叶,就像雨点一般,轻柔地落了下来,将两人的头上,衣服上,都铺满了这种金黄色的馈赠。 “我最喜欢这片林子了。”山下笑着看了看抚子,开口道,“铺天盖地都是漂亮的金黄色。”他示意抚子往前走几步,霎时间,就像是落入了另一个世界一般,她脚下传出了碾压到也在时,所发出的清脆的“嘶啦”声。 见抚子的脸上满是惊喜的笑意,山下静静地看了一会,然后说道:“你喜欢这里面吗?喜欢啊,既然喜欢,这个我的秘密基地以后就与你共享了,你不能告诉其他人哦!” “因为银杏树,是两个人的守护神。” “一旦再有第三个人出现,它们就会像被伤了心一样,全部枯死掉的。” 抚子赶紧点点头,示意自己绝不会告诉别人这个地方。 山下看上去挺开心的,一脸“我们现在可是有共同的小秘密了”的表情。 不过他没过多久又把脸皱了起来:“你是累了吗?” 抚子赶紧摇头,将下一个哈欠压了回去。 事实上也不怪她会犯困,毕竟努力装书呆子的人,可不止山下一个。不过抚子比山下聪明一点,因为她知道,想要装逼,你得先把装逼的内容背清楚了。 可山下看上去却被这个哈欠打击到不行,他大概是认为自己哪里特别无趣才使得对方会打出这个充满困意的哈欠。 抚子只得跟他解释,用了她百试百灵的那招——“我昨天看书看了一晚上”。然后成功俘获了对方一个关切的小眼神。 “抚子酱真的很喜欢读书啊!”他感叹地说了这么一句,随后眉头跟小山一样隆林起来,“但是太努力了,身体可是会吃不消的!” 伪·书呆·影帝·抚子默默地点了点头。 “话说回来,我的养母,也非常喜欢银杏树呢……”山下突然以一种十分感慨的语气开口道,“小时候,每到了秋天,我的养母就会把我放在肩头上,带我去看银杏树叶像雨点一般落在地上的景色。” “有时候她甚至会把我举得高高的,放在某个枝干上,任我随意攀爬。” “我想我的攀爬天赋一定非常棒,因为每次她一松手,我就会像得到了某种开始的信号一样,拼命地往上爬,最开始的时候,很多次,爬着爬着,我就没了力气,然后像一片银杏树叶一样,落了下来。” “但是我的养母总是能把我接住,然后臭着脸把我直接抱回去。” “后来,等我长大了一些,对于攀爬已经非常在行的时候,当我终于爬上树顶,一览众山小的时候,我的养母却已经不在了。” 虽然他的故事说得非常感人,但是我和抚子还是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这些又高又壮的银杏树。 有可供攀爬的枝干,也是在起码两米多的地方出现的,如果山下真的经常从那颗树上掉下来,被他的养母用双手接的话…… 他养母的手得是什么做的,才能无视他下落时的冲击力,将他稳稳地接下来,抱入怀中? 大抵是察觉到了抚子脸上的疑惑之色,山下想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哪里出了问题,解释道:“诶……忘记说了,我的养母非常高,她大概有……”他踮起脚尖,伸直手臂,比划了一个非常高的高度。 “大概有两米三或者四吧……” 我心里蓦然一惊,这个高度……女性…… 难道是……?! “我的养母虽然长得又高又大,但是她其实很温柔的,很容易害羞的。不过因为害羞的时候样子太奇怪,所以大家都不是很喜欢她……” 大家? “害羞的时候样子奇怪?”抚子故作疑惑地重复了一句。 “嗯……她害羞或者是情绪激动的时候,喜欢发出一点声音来表达自己……” “但是声音有一些……嗯……” “大概就是不断地大声重复一个拟声词,结果因为语调什么的太奇怪了,所以大家每次看见她这样都会掩面而逃……” 错不了了。 长得高、女性的形态、喜欢大声重复一个拟声词以及——带着一个男孩。 山下的养母应该是八尺大人无疑了。 ……等等! 他是姓……山下?! 和那个在我幼稚园时期神隐的男孩是同一个姓! 我脑袋里的思绪太多,一时间抓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只能让这些东西像一张大网一样,在脑袋里编织成型。 如果我的猜测没有错的话…… 这里是很久以前的野比吕山! —— 可是为什么和青尺讲的故事不一样呢?山下看起来非常喜欢和依恋自己的养母,也就是八尺大人,并不像它故事里最后那个似是而非的结尾一样,哦对了,它还欠我一个结局呢! “我的养母从小就非常宠我,只是到头来,却被那个天真而不知事的我,给伤害了……” “那你的养母现在……” “我已经见不到她了……” 山下的语气一时低落了起来,抚子有些手足无措,僵了几秒才走上去,试探性地开口安慰了几句。 谁料不安慰还好,一安慰,山下就立刻像个小姑娘一样“嘤嘤嘤”地哭了起来,边哭还边伸手抱住了抚子的腰,而且力度还非常不小姑娘,抱得抚子的整张脸都快绿了。 他“嘤嘤嘤”了许久,才在抚子的劝说下稍微止了一些眼泪。 “抚子酱,你知道吗?”山下抽抽噎噎地开口了。 “嗯?” “其实从见到你的第一面开始,我就喜欢上你了。” 抚子非常应景的红了脸。 “其实我的确如鹤乃说的一样,最讨厌看书了,但是”他顿了顿,眼神异常纯净地道,“如果你喜欢的话,我为了你也可以喜欢!” 大抵是他的眼神太过诚挚,抚子脸上那些有些虚假的羞涩表情,微微起了些变化。 她对视上他的眼睛,一时间有些迷惘之色。 谁料还未等她脸上的表情褪去,山下非常画蛇添足地补了一句: “你长得真的很像我的养母,特别是脸,但是肥肥大大的。每次看见你,我就感觉似乎又见到了我的养母……”说着他就要伸手感受一下他口中“肥肥大大的脸”,却没想到被对方一个巴掌拍掉了。 真是煞风景啊煞风景…… 我以手掩面,为他的语言组织能力悲哀。 这么说话你是想泡妹子还是想被妹子拉黑啊! 第56章 十一 十一、 最后抚子只是冷着脸说了一句“请让我考虑一下。” 其实我觉得抚子的脸一点都不肥肥大大的啊。 我小心翼翼地从她的肩头探出半个脑袋,然后认真仔细地观察了一会儿。 唔……最多还有点婴儿肥,但看脸还是萌萌哒的啊…… 就算山下一定要形容的话,就不能说抚子和他的养母一样,害羞的时候很可爱啦,虽然不合群但是很温柔啦云云。 真·情话高手·深藏功与名的我暗暗想到。 就在代入感非常强的我,还在思索怎么说才能更显情商,把抚子和山下的养母都夸到的时候,我发现我的身体有些晃荡。 我赶紧一把抱住了身、下的衣领。 原来是抚子已经在原路返回了。 我转过“头”,正好看见山下一脸“诶诶诶?!她为什么走了?”“我刚才说错话了吗?”“诶~你别走啊!”“嘤嘤嘤……被讨厌了”的表情。 我感觉我今天真的是学到了一课,那就是讲话一定要注意技巧啊!特别是在这种关键是时刻啊喂! 待我们回到房间的时候,天已经暗下来了。抚子推开门后,摸索了一阵才燃起火烛。 火光并不强烈,只照亮了一小块的地方。 真黯淡啊…… 远没有我之前所见过的那么大,那么亮。 我又再次想起了小灯笼不落。 也不知道它见没见到太阳…… 或许太特别,有时候真的未必是一件好事。 不落选择绚烂一刻,而如果是我,则会选择苟、且。 这不仅仅是因为我不是特别的,更重要是因为,我这一生本身就是在苟、且。 占据着他人的身体,扮演者他人的模样,藏起恐惧埋好孤独,去适应这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 我甚至不敢去触及曾经的记忆,就怕阀门还未打开,我就已全然崩溃。 我欺骗自己,欺骗别人。 我苟、且地活着。 我转移所有的注意力,只为忘记原来的自己。 所以我既难以理解又异常羡慕,那些有勇气且有能力不去苟、且的人。 所以最后一刻,我还是选择去跨过那块石碑。 —— 但是若灯火太明,就只会照亮他人,却看不清自己了。 更何况追逐太阳的人,最后都会消失在太阳的光芒下。 —— 灯火慢慢燃起,一张脸也随之出现在了我们面前。它在灯火的映照下,显得森冷而死寂。 可再定神一看,那些令人发凉的东西早已消失,快得就像错觉。 那人蓄着一抹十分得体的笑容,正举着茶杯在品茶,见抚子终于发现了自己的存在,一脸惊讶地看了过来,她这才不紧不慢地放下了茶杯。 只是杯底和桌面相触时,却发出了一声异常清脆的“啪”声。 鹤乃连忙抱歉地对抚子笑了笑,为自己下手太重。 “今天抚子酱没有在房间里啊……我本来带了好几本非常有意思的书想让抚子酱先睹为快的,结果却是败兴而归……” 我快速地扫了一眼鹤乃身侧所放的书,清一色是枯燥艰涩的大部书,连本稍微有意思的传记都没有。 可鹤乃却没有分毫心虚,仍然是一脸的关切,还假模假样地问道:“今天抚子酱是出去玩了吗?真难得啊……平时我怎么劝抚子酱,抚子酱也不愿意陪我出去玩……真想知道今天是哪个人这么厉害,把喜欢埋头读书的抚子酱给带出来了……” “是茶奈子吗?还是雅子?”见抚子逐一摇头,她脸上的笑意深了一分,“哦?都不是吗?难道还是其他人?” “是崇。”抚子平静地说道。 “崇……?”这个答案显然有些出乎她的预料,待抚子解释这是山下让他私底下这么叫的时候,她脸上的笑意才有些僵硬了起来。 “山下……崇让你这么叫的?”见抚子点头,她像是失了所有力气一样,整张脸都白了起来。 鹤乃许久都没有开口说话,脑袋似是陷入了一种可怕的空白中。 而抚子则静静地看着她,并没有出言打破这一室的寂静。 半晌,鹤乃才回过神,语气里带着一丝颤抖地问道:“那……山下……崇还跟你说了什么吗?” “我只是有些好奇。”她勉强笑了笑,赶紧解释道,“毕竟崇可是很少和人单独出去的……” “嗯……”抚子看了看鹤乃的脸色,迟疑了几秒才开口道,“崇说,他很喜欢我。” “果然是……喜欢……啊……”鹤乃慢慢眯住了眼睛。此刻她的脸上失掉了所有的情绪,就像一个没有生命的木偶,让人无法猜测到她的真实想法。 “我记得我上山的那一年,只有十三岁……” “木偶”开口了,她的语气里没有分毫的波动,连音量也是低沉的。 “早年大旱,颗粒无收,一家五口人眼看就要饿死。还好我的父亲当机立断,在我和两个弟弟之间,选择了将我卖掉才换得粮食。” “我被卖给了一个商人,但是在我看来,他不过是一坨好色到极致的糜肉。” “我本来是充作仆人被他的夫人买入的,只是没过多久,我就被他拉上了床,成了他肆意玩弄的玩具。” “我恨他,恨到敢在他睡着时举刀下手。” “虽然并没有成功,因为有人先我一步了。” “那人穿着鹤袄,指尖那么轻轻一点,那坨肥肉就彻底失了呼吸。” “他说‘杀人这种事,不能脏了我的手’。” “他说这话时,跟现在一样,是一副不变的少年模样,但眼神会显得更加稚气一点。” “他只用这一句话,就要走了我的一生。” “我跪下来求他,求他将我带走。于是我就上了山。” “最开始的时光总是快乐的,没有那么多的人,也没有如今这样宽敞精美的房子。” “那时的这,只有一个稍显破败的小木屋,和一个只知道傻笑的他。” “但我却感觉整个世界都已经被我抓到了手里。” “后来,他说要帮助更多的女孩子,于是不管愿意或者不愿意,每年结界打开的时候,他都会下山,带回一个女孩子。” “而我就成了他最好的帮手,帮他处理各种事物。” “可我一点都不开心。” “因为我知道,哪怕我再努力,在他眼里,我也不再是独一无二的了。” “哪怕在某些时候,他还是必须依赖我来解决一些事。” “可现在,你来了。” “木偶”抬起头,直直地看向抚子。那眼底里,是最深刻的怨毒和恨意。 气氛一时间紧绷了起来。 “你为什么要出现?!” 就在我以为她会突然起身,然后攻击抚子的时候,她却慢慢将之前所有暴露出的情绪,一点一点地藏了回去,直至脸上再看不出任何东西。 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夜色已深,早早就寝吧。” 鹤乃面无表情地说完之后,就起身将身旁的书抱了起来,步伐缓慢又得体地推门离开了。 “……可怕……”抚子看着她的背影慢慢消失在门后,许久后,才从喉咙里挤出这么两个字。 —— 除开那些让人毛骨悚然的部分,鹤乃的话里倒是暴露了很多非常有用的信息。 我看着抚子抽出白纸,然后将毛笔沾满了墨汁,在纸上潦草地写下了了所有她认为有用的东西。 从山下的养母、身事、再到鹤乃话中的每年一次。 她将这些东西连成了一条又一条的关系网,然后就这么看了一整晚。直到天快亮的时候她才将这张纸燃尽,然后熄灭了烛火。 —— 第二天鹤乃并没有出现,来给她送饭的是雅子。 见抚脸上似有异色,她嗤笑一声,自己推开门走了进去。 “鹤乃那家伙现在正躲在被窝里哭泣呢,根本没空,也没脸来见你。” 她将托盘放到了木桌上,然后环视了一圈她的屋子,最后,她的目光在那堆书上停留了一会儿。 “其实你并不喜欢看书,对吗?”她突然转过头,眼光直直地刺向了对方。 “什么……” “其实你、不喜欢书、对吗?”她这次停顿了好几次,也加重了语气,“好好想想,你真正喜欢的是什么东西,忘记那些别人告诉你的话,仔细再想一遍!” 抚子的眼睛里开始腾起了迷茫之色,她的嘴唇嚅喏了许久,才在眼神清澄之后,略带颤音地回答道:“我……不喜欢看书……我根本就不喜欢看这种枯燥乏味的东西……” 她露出一副终于缓过神的模样,然后捂着胸口,语气惊恐的问道:“我我这到底是怎么了?!” 雅子闻言暗了暗眼色,语气异常温和地解释道:“你会这样,是因为鹤乃对你灌输了‘你热爱读书’的这种思想。”她顿了顿,有些不堪地侧脸侧脸,“这是她第一次做这么过分的事,大概是觉得你太有威胁性了……” “是因为崇?” “崇?”雅子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她口中所指之人,“你是说山下大人?”见抚子点头,她微微扯了扯嘴角。 “连这么私密都事情都知道……看来确实不是她杞人忧天了……” 雅子颇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也不知想到了什么。 “茶奈子没有和你在一起吗?”抚子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获取信息的好机会。 “茶奈子?”雅子听到这个名字,立刻敏感了起来,“你问这个干什么?” “也没有什么……”抚子似是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一脸紧张地摆了摆手,“我只是觉得……呃……茶奈子应该和雅子在一起才比较对……” 雅子脸色缓和林许多,还难得眼里带起了一丝笑意:“她自然是要与我一起的,只是昨夜她实在是累坏了,今早起不来罢了。” ?! 我默默咽下的快要脱口的“~” “不过你以后别再茶奈子茶奈子的叫她了,”雅子皱起了眉头,“和其他人一样叫她河间酱就好了,直接叫茶奈子实在是太没礼貌了一点。” “可是这是……河间酱让我这么做的……”抚子有些不解地回应道。 雅子一听这话,脸马上黑了下来:“我告诉你,茶奈子和你是不一样的,她没有过去的记忆,是个很单纯的人,而你现在既然已经记起了过去种种,就更应该离她远一点!” “茶奈子确实和我不一样,但是你呢?” 第57章 十二 十二、 “你和鹤乃都是保留了记忆的人吧?”抚子紧接着问道,“为什么要消除掉我们的记忆为什么要把我们带到这里来” “消除记忆,是一个仪式,遵循自愿的原则。但是一旦接受了这个仪式,就可以拥有成为半妖的资格,从此长生不老,青春永驻。” “每个被带上山的女孩都会在满一年后,被山下大人询问是否愿意接受这个仪式。” “不用再饿肚子,可以每天都穿着漂亮的衣服,和许多的伙伴一起玩耍,再加上怨恨将自己作为祭品送上山的父母。” “几乎所有的女孩在最后,都会接受这个仪式。” “但是仪式一旦达成,除了记忆,还有一样极其珍贵的东西会被拿走。” 雅子顿了顿,语气越发冷淡起来。 “半妖是不可以有情感的。” —— “鹤乃太鲁莽了,她在第一天就对你进行了强制性的仪式。非自愿性的仪式是无法产生真实效应的,甚至连消除记忆都算不上,只能算是一种暗示。” “只要稍微诱导一下,这些暗示就会像薄纸一样被捅破。” “因为是非自愿性质的,所以你还是有机会再接受一次真正的仪式。” “在明年的这个时候,如果你愿意。” 雅子说到这,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见她虽满脸困惑迷茫,但不见半分怨愤之色,稍微松了一口气。 “鹤乃这么做,确实非常过分,如果暗示没有被揭破,你可能会一直是一个书呆子的样子。” “这事我也有责任,若是知道她对大人心思已经重到这种地步,我是决计不敢把你交给她的。” “不过她也已经得到了惩罚,昨天晚上她去找山下大人了……” “雅子酱——!” 门外突然传来了叫喊声,只是因为距离太远的关系,难以分辨出来者是谁。 但雅子却立刻站直了身体,然后快步向门边走去。 她拉开纸门,望了一会儿走廊,随后回头道:“茶奈子找我,今天就先这样了,中午我再带食物过来。” “对了,如果你不想再去看那些书的话,你也可以到外面走走,见一见其他人。” “等等——!”抚子眼见她就要离开,赶紧从坐垫上站了起来,将未问完的话脱口而出,“你也没有通过仪式对吧” 雅子正倚着门框在穿鞋,闻言愣了一愣,似是没有想到她还会追问,正想再解释,可这时,远处又传来了茶奈子的呼唤声,她再不敢浪费时间。 “我和鹤乃都没有接受仪式,因为对于我们来说,永生的代价太大了……” 雅子和她对视了一会儿,然后阂门离开了。 永生的代价是……记忆和情感 我有些不太明白,是什么样的记忆和情感会让她们放不下,解不开呢…… —— 雅子离开之后没多久,就来了一个串门的小姑娘,她看上去可能只有十一二岁,但也和其他人一样,规规矩矩地梳着高高的发髻。 雅子的未完之话,也是从她嘴里得到了终结。 “你是说鹤乃姐姐吗?”小姑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樱吉,性格也很是单纯可爱,抚子跟她没聊几句,就顺利把话题拐到了这个上面。 “鹤乃姐姐有点奇怪呢……昨天居然去找山下大人完成了仪式。大家都以为她永远不会答应接受仪式呢……”小姑娘对于这件事显然有些难以理解,却又是欣然接受,“不过这也是一件好事啦~如果她不接受仪式的话,会像之兰姐姐,玉子姐姐一样,很快就死掉的……” “毕竟人类的寿命还是太短暂了一点嘛……” 不知为何,看着这样老气横秋的话,从一个脸上尚带稚气的女孩嘴里吐出,我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抚子似乎也有同感,她几乎是顿了好几秒才再次开口:“你们都认为她不会接受仪式” “当然啦,大家都知道她最喜欢山下大人了,如果接受了仪式,她就会和我们一样,只把他当做长者来尊重了。” 樱吉晃了晃脑袋,像是在回忆什么:“玉子姐姐也说过她不会接受仪式,因为代价太大了。可是我不明白,这点代价怎么会算大呢?像个普通人一样经历生老病死,然后看着自己日亦衰老,容颜不复,最后奔赴死亡……这么点代价真的不算大。” 各人自有追求,不好评说。 不过人生短暂,曾有多少惊才绝艳,满怀雄才伟略者,为了追寻更长久的生命,而做下数不尽的糊涂事,最后只苟延残喘了几刻,就化为了一抔黄土。 真正能够坦然接受死亡的,从古至今,寥寥几人而已。 我也恐惧死亡,但是比其死亡…… 我默默看了一眼女孩脸上的无忧无虑,无知无求。 我想我更愿意做个普通人。 有烦恼有恐惧,有痛苦有悲伤。 “所以大家都在想她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不过这样也好,如果不接受仪式,她会像之前的其他人一样,时间一长,就被大家遗忘了,甚至有一天,连山下大人都会想不起她是谁。”樱吉微妙地停顿了一下,脸上浮现出了很难以描述的神情,“虽然我已经不记得我的过去了,但是那种被他人遗忘的感觉,我始终忘不了,真的好可怕……” 她双眼浮现出无尽的茫然之色,像隔着云端窥伺事物,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 直到抚子捻起帕子,替她拭了拭眼角欲流不流的泪水。 “诶?!我哭了吗?”樱吉被她的举动拉回了思绪。她有些不安地接过了帕子,小声道了声谢,“我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哭过了。” “我每天只知道笑,不记得人生有什么值得哭泣的地方。” “有啊,有很多啊……”抚子淡淡地接了一句,“重要的人不见了,喜欢的东西被抢走了,努力的事情没有成功等等等等。” “舍弃掉这些人生不如意的部分,永远无忧无虑。”抚子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那可是会非常无聊的啊……” 樱吉微微红了脸,但是还是接受了她的揉头,只是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声嘀咕了一句“摸头长不大啦”。 “那你会接受仪式吗?”樱吉想了想,突然皱起脸问道。 抚子想了想,表情突然变得异常严肃了起来:“我想……” 樱吉有些紧张地看着她:“嗯,怎么样” “我不知道。”见樱吉像只小松鼠一样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自己,抚子戏谑地勾起了一个真·霸道总裁·笑容。 —— 听闻抚子想出去看看,樱吉坐不住了,她拉着抚子的手各种撒娇讨饶,让她一定要去自己的窝里滚一圈。 所以雅子来送午餐的时候扑了一个空。 “已经吃过了”见抚子脸上尚留着笑意,雅子将手中的托盘转了一圈,有些意外地问道。 “没错,樱吉酱说一定要留我吃顿饭,我不好推辞……麻烦你来送一趟了,我可以把这些当做晚饭的。”说着抚子抬手接过了对方的托盘。雅子挑了挑眉,也没有拒绝。毕竟今天的午餐她带的是类似寿司之类的菜包饭,凉食也可以下咽。 “原来是樱吉啊……”雅子也不急着走,她从架子上拿了一个垫子,然后坐到了窗台边上。 因为之前下过雨的关系,房内的空气有些闷,而且光线也不甚明朗。 雅子将手伸出窗外,做出了一副捉取东西的姿态。 “看来樱吉挺喜欢你的,毕竟她已经有几十年没有吃过人类的食物了,手艺已经生疏了许多。” “难怪味道这么奇怪……”抚子闻言苦笑了一下。 “樱吉一直都想找个人陪她,可她找了许多年,都没有找到最合适的玩伴。”雅子回头看了她一眼,光线的角度让对方看不清她的神色,“你不会接受仪式。” “你想回家,对吗。” 抚子表情微微一僵,还未开口解释,便听得那人又道:“别骗我了,我看得出来。” “你跟我们不一样。” “其他人要么是已经被抹去了记忆,记不分明,要么是时间过的太久,不太清楚。” “可是我知道,你不是这里的人。” “因为到我为止,村内已经没有合适年龄的女孩了。” —— 抚子没有搭话,一时间房间里静了下来,耳畔只有窗外隐隐呼啸而过的风声。 我不自主地屏住了呼吸,这是被识破身份了吗? 正紧张地不行的时候,就见雅子十分不在意地换了一个话题。 “为什么会想离开呢?呆在这里多好。”雅子慢慢勾起了一摞头发,玩弄起来,“我幼时村内曾经来过一个说书的,他每天都会在村头那里讲故事,有时是闲本杂话,有时是史文逸事,但是他讲得最多的,还是志怪故事。” “他的故事很多,但我印象最深刻的,还是他讲过的一个关于仙宫的故事。” “说一个猎户误入了一大片桃花林,在那里,他见到了数不尽的亭台楼阁,以及各种美的不似凡人的女子。她们将他供为上宾,及尽各种招待。美食美酒和美人,让他这么一个从小饥不果腹,操劳于生计的猎户醉生梦死,不知魂之归处。” “他本想永远留在那里,但所幸他没有彻底失了本性,还记得家中尚有孤苦的父母妻儿。所以他思索了许久,还是选择离开这个美的不似人间的地方。” “闻他欲走,那些女子也未挽留,只道来句他已不是凡人,必会后悔,就放他离开了。” “只是当他再回到熟悉的家中时,却发现屋已易主,家人不再。” “原来仙宫一日,竟抵得人间十年。” “而他在那里呆了七日。” “那一切都已经是七十年后的模样了……” “老去的邻人见他容貌不改,又听得了他的故事,断言他定是吃了仙丹妙药,将他捆住,割了腿取肉,妄想同样长寿。” “不过最后他还是想办法逃脱了,只是失了一条腿。” “和那说书人一样。” 我打了个哆嗦,既为她口中的故事,又为她最后那句话。 那说书人也……少了一条腿吗? “那说书人最后如何了”抚子大抵也是猜到了什么,白着脸问道。 “我不知道。”抚子松开了头发,目光直直地刺向她,“他说完这故事后,没过几天就失踪了。” “但是那一年冬天,每家每户都分得了一碗肉汤。” “奇妙的是,因为那碗肉汤,整个冬天,我们村里没有一个人生病或者冻死。” 第58章 十三 十三、 “我也不知道那说书人究竟想了什么,会往这么一条死路上奔。”雅子慢慢站了起来,走到了抚子身前,“但是后来我明白了……” “他不是运气不好撞上了死路。” “而是自己主动撞上去的。” 抚子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推了雅子一把,将她推离了自己。 雅子因为她的动作而退了几步,可她并没有生气,脸上反倒是浮现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似是满意又似是一种报复后的快感。 “当你和别人不一样,当你像个怪物一样存活在他人之中,当你每日担忧着自己会不会被吃掉……” “你就会明白那些女子的话。” 她又再次上前,将脸贴近抚子的耳朵: “‘你会后悔的。’” “你猜山下那些人会怎么对你?嗯”她伸手为抚子理了理耳边的乱发,语气愈加轻柔起来,只是听在我耳中,像一条黏腻冰冷的毒蛇盘踞在身上,同时死死勒紧了脖子,“是将你剖皮生炖,还是吸血吮骨” 抚子强做镇定:“他们不会那么做的……” “因为你已经牺牲了一次,所以不会对你再来第二次吗?”雅子露出了一个异常浮夸的笑容。 “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英雄从来不是用来尊重和膜拜的。” 英雄是用来维护他人利益和牺牲的。 我默默将她未完之话补全。 一旦灾难来临,他们会像最不重要的石子一样,被人们推出去,阻挡万千洪流。人们会将最高度的期望,最严苛的标准强加在他们身上,将他们拔高到极点,却又轻易就将他们推下去,不管这坠落的过程又多痛苦,粉身碎骨的瞬间有多绝望。 他们只会以一句“辜负了期望”,作为这个陨落的英雄,最后的结语。 他们从头到尾只在意自己,英雄的名号不过是裹着糖衣的催命符。 可许多人却看不清,他们被那层糖衣晃花了眼,又自认为劳苦功高,所做的一切抵得上这荣耀,兼那些小恩小惠又是他们所需的。于是这些英雄便在他人窥伺的目光中,欣然饮下□□。 饮下这□□,生命便等于被他人掌握在了手里。一旦哪天舆论逆倒,这些英雄们便会像任人揉搓的玩偶一般,被摆上台面,接受世人们的口诛笔伐。 我曾经听过这么一句话——“我们这个时代,不需要英雄。” 倘若人人各得其路,遵守规则,何须出现一个英雄来接受人们的顶礼膜拜 但是谈何容易。 谈何容易。 抚子脸色彻底颓败了下来,她颤抖着身体,半天嚅喏不出一个字。 “你知道吗……”见话已起效,她也直起了身体,收起了那些阴阳怪气的笑容,恢复了原本的冷漠,“无论如何都想回去的,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而已。” “你好自为之。” 她不再浪费时间,捋了捋衣领,转身像门口走去。 “等等——!”抚子大声道。只是她并没有做出任何动作,仍然低着头,让人看不清神色。 “如果不止我一个,那她怎么样了那个想要回家的人怎么样了请告诉我!” 雅子微微屏住了呼吸,似是在忍耐着什么:“她离开后没多久,山下大人就告诉我们,她永远也不可能回来了。” —— 待雅子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抚子才重新抬起头,卸去了一脸的迷茫和难以置信,露出她最真实的情绪。 满脸的漠然。 很奇妙的是,我却能透过她毫无漏洞的表情,感觉得出她内心里深深的鄙夷之情。 她见识过更肮脏,更不堪的东西。她被他人考验过人性,也考验过他人的人性。 她已经是个身经百战的战士了。 所以刚才雅子那些诱导性的话对她来说,就像最浅薄的把戏,除了加重她对于世人的厌恶,其它什么也动摇不了。 抚子面无表情地坐到了榻榻米上,她燃起了一丝灯火,然后望着它,陷入了沉思。 许久后,她才回过神来,一口吹灭了灯火。 房间里立刻陷入一片黑暗。 模糊的视野中,我隐隐听见了“滴答滴答”的水滴声。 窗外又下起了小雨。 —— 山下隔了好几天才来找抚子,他的状态看上去不怎么好,面容显得有些憔悴。 “抚子,最近我在忙一些事,没有来见你真是不好意思。”他皱起了脸,也不敢坐在软垫上,只是挺直了腰,跪坐在硬邦邦的榻榻米上。见抚子没说话,他立刻摆出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语调也变得软糯起来: “抚子酱是生气了吗?是生气了吗?不要生气好不好~抚子酱如果因为我而生气了,我会难受得哭出来的……”他的语调愈见低沉,一副只要抚子承认了,就立刻哭出来的模样。 抚子虽有些不开心,但对着这么个怒也怒不得,冷也冷不得的活祖宗,也只得先缓了口气,开始反过来劝起他来。 见对方脸上再无愠色,山下很快收了那副表情,开始具体解释起来:“前几天茶奈子来找我帮忙,让她能永远留在这里。” 听山下的话,显然,他对于之前茶奈子的所作所为并不清楚。 “那这就要进行一个仪式,才能做到。这整个过程会异常繁琐和复杂,所以脱到今天才彻底结束。”说到这,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抚子,却见她对此一脸的无动于衷。 “抚子酱想不想做这个仪式,如果抚子酱想做的话,多累都没关系哒!”他有些急切地开口道,只是还想再继续的时候,被抚子打断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什么……” “为什么要把大家以祭品的名义带到这里为什么要将我们转换成半妖为什么不让我们离开”抚子似是再也忍不住满腔的疑惑,不顾对方愈发僵硬的神情,认真地问道。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很多事……”山下露出了一个苦笑,“你在这里呆得不开心吗?或者有什么人惹你生气了吗?” “如果都不是的话,你为什么会考虑这些几乎没有人考虑的事呢?” “最开始的时候,她们为了履行好祭品的职责,没有人提过想要离开,因为她们怕自己若是离开了,我会生气,那一年村内便没有丰收,大家都会饿死。” “到了后来,随着时间的流逝,她们渐渐忘记了自己来时的目的,再也不愿意离开了。” “我没有强制一个人留下,她们如果想走,我绝对不会拦着。但是……”他脸上浮现出了极度的认真和重视,“如果是你,我绝对不会同意。” “……为什么” “因为如果想想你有一天会离开,我的这里——”他指了指自己胸口的位置,没有半分开玩笑成分地道,“会疼,很疼很疼,疼到难以呼吸。” 我收回我之前的话,这家伙讲情话的技能绝对是满级,而且更重要的是,我无法从他的话里感受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虚伪。 他身上有一种很特别的东西,这种东西是任何一个见惯了谎言的人,所无法抵抗的。 强大如抚子,在这一刻,也碎了面具,溃不成军。 但我清楚,不出一刻她又会重新戴好面具。 因为没有任何人比她更清楚,他们之间是永远没有可能的。 “那我就不离开,永远陪着你。”她戴着面具半真半假地说道,“不过你还没有回答完我的问题呢……” 山下听了这几乎是许诺的话,自然喜不自胜,他向抚子的方向坐近了些,见对方没有反对的意思,又更进一步握住了对方的手。 他拉着抚子的手,像得到了什么无价之宝一样,笑得非常纯粹,一副哪怕下一刻是世界末日也不会害怕的模样。 我能感觉到抚子的犹豫,她没有再催促对方吐露实情,而是目光柔柔地看着他。 “我的养母,是一个妖怪。”许久后,他才收拢了一些喜色,改将对方的手和自己的,十指相扣穿插、进各自的指缝中,“但是,我其实不是妖怪,我是一个人类,或者说,最开始的时候,我是一个人类。” “一个被妖怪收养的人类。” 我猜对了。 他是八尺大人的第一个孩子。 —— 时间线要拉回到几百多年前,那个满月的夜晚,一切都要从这里开始。 不愿堕胎而跑上山的贵族小姐和正在觅食的妖怪八尺,在这个夜晚,有了一次几乎是不可能的相逢。 当只剩一口气的贵族小姐将刚刚出生,还浑身是血的他递到八尺大人手中的那刻,一场历时20年的考验,就此拉开了序幕。 —— “我的养母起先非常讨厌我,她觉得我只会哭,而且哭得极其恼人,可她又不能像对待其它食物一样,一口咬断脖颈,还得按时喂点食物,清洗身体。” “她跟我说,她曾经很多次将我放在有人经过的地方,等着别人将我带走。可每次她才刚刚把我放下,我就会哭得撕心裂肺,吵得她实在受不了,只能又将我抱回去。” “后来时间长了,她也习惯身边跟着我这么一个吵吵闹闹的小家伙,哪怕有妖精只是想舔一舔我尝尝味道,都会被她揍个半死。” “从那时候开始,我就知道,面前的巨人,是可以保护我的人。” “和妖怪混住的人类,如果在一起的时间超过了一定的界限,要么是人类被同化为半妖,要么是妖怪日亦消亡。” “幸也不幸,我的养母和我,是前者。” “差不多是在我十岁的时候,我发现,一旦我吞食了什么东西,我就会得到对方相应的所有记忆。” “一开始是鱼鸟,后来是鸡鸭牛羊,再到后来,我的养母给我分享了她的食物——人类。” “我的养母每年只猎食一次,每次只能带走一个人类。但自我开始,她就像是打破了什么禁制,猎食的频率由一年一次,提高到了每月一次。” “不过我的养母很聪明,她知道惹祸上身是相当愚蠢的事。所以每次觅食,她都会去非常远的地方,带回一些人来,而不是直接下山带人。” “第一次吃的是一个青年男子的肉,我只吃了一小块,就得到了他全部的记忆。” “我被放养了多年,像个动物一样生活了多年,可在吃完肉后,我原本空空如也的脑袋里,突然多出了许多各种各样的知识,当然还包括一个让当时的我,觉得异常新奇的东西—— 羞耻心。” 第59章 十四 十四、 “我懵懵懂懂地拥有了人类看待事物的方式,那时我什么也不懂,只觉得人类是一种异常愚蠢的事物。因为他们对于食物,有一种近乎是病态的追求。” “为了做到美味,他们将一大堆的食物通过许多繁琐的程序,舍弃掉每个食物的一部分,最后仅仅烹饪成了一小碗的菜肴,却依然高兴得不得了。” “这个青年就是这样的一个贵族子弟,终日只在意吃穿二字,要靠哥哥嫂嫂赔本贴补才能过活,直吃得他哥哥失了一座又一座大宅,一个又一个财源。” “最后他嫂嫂实在受不住,背着丈夫下药,找人背进了有尽无出的林子里。” “我的养母告诉我,不尊重食物的人,他的身体必将被病痛折磨。” “后来我的养母为我带了第二块肉,它来自一个小男孩,一个比我还无知的人。” “他会被我的养母带走,是因为他和家人闹了矛盾,仗着自己得宠,竟以离家出走的方式来威胁自己父母妥协。最后在山上迷了路,出不去,结果正好遇到了我的养母。” “我的养母告诉我,没有实力还敢肆意妄为的人,如今坟头草已有1米高了。” “后来我又吃了第三第四等等等等,直到我接收到了一份老者的记忆。” “那位老者的记忆,系统而完整,对于史书典籍更是有尤为详细的介绍。他的记忆,才是我真正的启蒙,从人情世故,到万事万物,他是我的老师。” “只可惜他不擅御下,生了一个儿子,枉费他苦苦熏陶了十多年,到头来年老力衰的时候,竟被儿媳妇已浪费粮食为由赶了出来,而他儿子却连个屁都不敢放。” “他是一个真正的枉死者。” “因为他,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无法咽下人肉,甚至跟着了魔一样,劝我的养母不要再残杀人类的了。全然完记了,半妖才是真正以人肉为生的。” “不过对于我的这种举动,我的养母反应非常直接。只要有肉了,就直接说往我嘴里塞,哪里管什么道德与羞耻。” “于是有一段时间里,我都处于一种,满口假仁假义地吃着人肉的状态。” “嘴上说这是不道德的,有失尊重的,可另一方面,对于养母被迫似的塞取食物,却保持一种欣然接受的姿态。甚至在内心深处,我有一种奇异的解脱感,因为我吃肉不是自愿的,是被迫的。” “我的养母扮演了恶者。” 我听到这心里一惊,如果把食肉换成别的什么东西,那山下的这番话,其实是非常标准的键盘侠和圣母们的专用说辞。 其核心都是将自己放置于道德的最高点,以俯视的姿态,批判那些他们认为与最高道德标准相左的人或事。可因为他们判断对错的标准太高,太理想且脱离实际状况,所以往往没说几句,就会被冠以各种讽刺的名号喷回去。 我有时会觉得这些人并没有什么大错,只是他们把自己和他人的程度想得太崇高了一些。和英雄一样,他们不属于这个时代,这个还不够美好的时代。 “我就这么吃吃吃,直到某一天,我吃到了一个和我生母有关系的人。” “他是一个负责外院安全的护卫,当年追寻母亲的队伍里也有他的身影。” “一开始我并不知道他记忆中那个已逝的‘大小姐’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觉得她死亡的时间和我出生的时间异常接近。所以就去问了我的养母。” “我的养母真的是个非常蠢……单纯的人,或许妖怪的思维都比较简单吧,她甚至也没有花时间去考虑,直接就把真相告诉我了。” “她说的简单,但是对于我来说,这难以接受。” “我说人类我是妖怪抑或只是这两者的混合物——一个比妖怪还不如的怪物” “而我的养母呢她是养育我长大的亲人,还是我的弑母仇人” “我不知道,我也没有时间去细细思量,因为正式的祸年又到了。” 他微微垂下了眼帘,似乎想起了什么非常遥远的记忆,他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一丝混合着迷茫和哀伤的神情,这让他看上去显得像个刚失了家人的小动物,可怜兮兮的,缩成一团。 他顿了许久,才继续道: “在我11岁那年,我的养母第一次带我下了山,她说以妖怪的年龄来说,我已经成年了,需要学习捕捉猎物的技巧。” “所以她带我回了村庄,带我回到了人类集聚的地方。” “在最后一个晚上,她带我进入了一户农家。” “那是一个三口之家,家徒四壁,一家人都挤在一张床上,寒冷的冬夜里,只盖着一层破旧的棉絮。” “他们没有在门外挂上驱赶我们的东西,也可能挂了,但是……” “你知道的,这是定下的法则,一年带走一个人。不想自己被带走,就只能想办法让别人走。” “毕竟想要不被猛虎吞噬,你只要跑得比别人快就行了。” “但是我的养母不会在意这些,她没有人类那些复杂的想法,对于世间万物,她和其它妖怪一样,只有最简单的辨识——比我强的,要逃;比我弱的,可以吞掉。” “我既是她的利益共同体,又是她所有利益的最终受益者。” “我无法阻止她,事实上在那个时候,我已经是几近崩溃的边缘了。” “我十一年的茹毛饮血告诉我,我是妖怪,我以此为生。弱肉强食,面前的只不过是一盘即将上桌的食物。” “但是同样的,那些属于人类的思想告诉我,这是一场屠杀。” “就在这个时候,被严严实实裹在中间的那个小女孩醒了过来。” “她眨着黑亮黑亮的眼睛,看着我,就像是在看什么有趣的事一样。” “但是这一点都不有趣,我的养母不会留情,她会咬断女孩细嫩的脖子,就如同她咬断其他人的一样。” “我再无法承受这一点,我的大脑就跟装满了膨胀发酵的气体一般,急切地想要寻求一个突破口。我叫住了我的养母。” “我请求她放弃这一户,去寻找其他的猎物。或者干脆什么都不做,直接回去。” “我的母亲没有说话,她当着我和那个女孩的面,咬断了那个父亲的脖子。” “‘法则无法违背,人类不能,我也不能。’” “鲜血喷了那个女孩一脸,温热咸腥的气味盈满了整个屋子。” “可那个女孩什么都不知道,她甚至还伸手触了触父亲尚带余温的脸,见对方没有反应,便向做游戏一样,用那些液体在他的脸上画了一个个圈圈。” “这味道在过去,是我最钟爱不得的,可那一刻,我却感受到了一种极端作呕的恶心。” “我的养母最后并没有如往常一样,杀死剩下的猎物。她甚至连那男人都尸体都没有拖走,就带我离开了。” “我不知道,明天天亮的时候,那里是否会变成人间地狱。” “但那个女孩一闪一闪的大眼睛,我想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那是我终身的噩梦。” “可是这还不是最糟糕的。”他苦笑,眼里隐隐有水光,“我的养母刚踏入山口,就被带走了。” “带走了被谁?”抚子反扣住他的手,有些急切地问道。 “一些穿着黑衣,身体透明的妖怪。”山下望着抚子,然后慢慢将头靠在了他的肩上。 我被他抢了位置,只能努力缩成一团,向里边靠拢。 他靠了一会儿,然后从唇间溢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个叹息非常奇怪,或者说,有点不合时宜。 他显然并非为自己的母亲被带走而悲伤叹息。 他似乎是……在为眼前的人叹息 难道说…… 我心里一紧,一个有些不可能的想法从我的脑海里萌生了。 山下讲了这么多,并不是因为痛苦无法削减,急于寻求一个发泄口。而是为了试探抚子的反应。 ……可是这怎么可能…… 我几乎是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脸,企图找出一丝破绽。可他却像是疲惫了一样,阂上眼,面容重归于平静。 但是故事却没有结束。 “我的养母收养人类的事,被那些高等的妖怪知道了。” “违背规则,和人类过分亲近的妖怪,千百年来,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甚至不止自己不会有好下场,这可怕的因果还会影响到别人。更何况我的养母还通过我,得到了可以每月下山一次的漏洞。” “所幸的是,我已经不是人类了,或者说,不是一个纯然的人类了。” “所以我的养母并没有受到十分苛责的惩罚。” “但她的活动范围和活动时间被严格地限制住了。” “而我也再不能与她见面。” “因为我既是人类,又是妖怪,所以它们无法定夺我的去留,只能把我动作一般的妖怪一样,划了个范围的村子给我,让我收取供奉,聊以为生。” “我不是可以带来福泽的妖怪,但是我的养母有很久以前就有替我考虑到这一点。” “她将自己的半颗妖核制成了丹药让我吞下,这样哪怕我有一天无法猎取食物,我也不至于饿死。” “因为那些人类可以为了丰收,做出任何事。一条命又算得了什么。” “不过自那一夜后,我再没有食用过人肉。我本以为以此维生的我,会很快死去。结果没有想到的是……” “这片贫瘠的总是收获不丰的土地上,居然隐藏有那样一件足以令许多妖怪心动的东西。” “不老泉。” 不老泉! 我可以感受得出来,抚子的心跳声加快了。她显然也一时无法接受这个消息。 不老泉,一个古老的传说,饮一滴,便可多得10年的寿命。若是自己守着这一整个泉…… 山下得到的,是一比足以令所有人都为之疯狂的财富! 第60章 十五 十五、 对于不老泉这个话题,山下没有细说,而抚子又因为隐藏身份的关系,也没有继续追问。 毕竟不老泉这种东西,如果只是个普通人的话,是不可能有所耳闻的。 “我到这里没多久后,就发现我所庇佑的人类,是一群视女人如货物的家伙。” “因为这附近的土壤并不肥沃的关系,每年耕地所产出的粮食都少得可怜。所以为了换取更多的粮食,每年的春季,村内都会抽取一部分的少女,带出村落。” “然后在冬季来临之后,带着她们和足够的粮食回来。” 抚子微微睁大了眼睛:“为什么……” “因为从春天到冬天,足够凑满十个月了……” 山下的未尽之言十分隐晦,我见抚子脸色发白,眼中难掩厌恶愤懑之情,才稍微缓过了思绪。 十个月?十个月能干什么呢?唔……唔?! 难道说…… 山下也顿了好几秒才再次开口:“那些女孩子的眼神,是我终身的噩梦。” “后来我在那片土壤上广施福泽,时间长了,收获的粮食也渐渐多了起来。虽然也算不上仓箱可期,但也足够抵御一整个寒冬了。” “我本以为这样他们就不用为了粮食而将女人当做生育机器了。” “可是我太天真了。” “人只会越来越坏,不会越来越好,特别是那种烂到骨头根里的人。你为他们创造新的环境,希翼他们能有所改变。可到头来的结果只是,他们又换了另外一种方式奴役女性。” “以前是将女孩子由这个村送到那个村去换取食物,现在是将女孩子由这个房子送到那个房子去换取食物。” “我慢慢地才明白过来,粮食是足够了,但是那些习惯于吮食别人血肉的人形恶魔,是永远无法满足的。” “他们把持着粮食,将物资集中在自己手中以换取想要得到的东西。” “对于那些女孩子来说,新的折磨开始了。过去她们是不知疲倦生育机器,现在她们是跪趴在男人身下媚、笑讨宠的玩、物。” “我无法干涉他们,因为法则只允许我收取供奉,而非惩奸除恶。” “但是我很愤怒,所以我只能用我的方式来惩罚那些人。我收回了那些福泽。我将土壤再次变得贫瘠,我将水田再次变得干涸,我不再吞吐云雾,不再施云降雨。直到他们再次为了生计惶恐奔波,直到他们第一次跪在我面前,祈求我的庇佑。” “于是我告诉他们,我要女孩子,我只要那些鲜活的,还没有沾染上污浊的女孩子。这样一来,从根本上可以减少一些悲剧的产生。至少总会有那么一两个女孩子,因为被选做供品的关系,而免于遭受那些令人作呕的命运。” “但是我无法带太多人类到山上来,而且我必须在其它妖怪察觉到之前,将她们先一步转换成妖怪。她们必须先沾染上妖怪的味道,习惯妖怪的生活,再凭借不老泉的力量,直接转换成半妖。” “一开始,对于一年一个女孩的要求,他们并没有什么意见,甚至是乐于卖我这个面子,但是近百年过去了,随着人们生女不如男的观念一代代延续,女孩子的数量也逐渐减少。到你为止,那个村子里只剩下不足十个年轻的女孩。” “可他们也可以从村外带回女孩子来啊……”抚子想了想道。 “可是我不同意啊。”山下勾起一个充满了孩子气的笑容,“我跟他们说,在我的势力范围内,一旦出现非本地的女孩子,都会被我当做额外的供品掳上来。他们一听这话就蔫了,再不敢赔了夫人又折兵。” “可是这样下去,岂不是……” “这个村子会慢慢消失在这片土地上的。”山下语气轻松接下了她的话,他的神色也没有半分的忧虑,相反还露出了两个酒窝。 “抚子酱真是在担心我吗?我很开心哦~” “不过请放心,完全没有问题的。”山下笑着凑近了抚子的脸,目光温柔而深情,可他接下来的话却毫无一丝的人味,“没有人会发现这个村子消失了,相反,只要在这个村子消失后,我将土壤变得肥沃而高产。不出十年,就会有新的一批移居者来到这里,将他们最后的痕迹覆盖住。” “毕竟,那些曾深受痛苦的女孩子们,也需要一个排解恨意的地方。” 妖怪养大的孩子啊…… 我咽下了心里不断上泛的寒意。 哪怕吞食了人类的思想,但在行事上,还是相当的肆无忌惮。 我无法评价他的这种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的做法,毕竟他们没有足够粮食,也没有其它获取食物的方式,除了……可这做法真的非常糟糕! 一种无可奈何的糟糕! 但是如果按照山下的叙述,在谷物丰收之后,他们仍然做这糟糕透顶的事,那么惩罚他们也可以理解,可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是那么糟糕的。而且待青壮年老去,那些年老的女性和新出生的孩子怎么办? 显然,他并没有考虑那么多,只是按照自己的喜恶来决定他人的生死。他的身边也没有可以劝他的人,那些忘记过去的女孩子不能,那些心怀恨意的女孩子也不能。 诶……等等! 雅子、雅子应该会劝说的吧?毕竟她有这么一个爱她入骨的父亲,她不可能看着她的父亲和弟弟们年老无依的。 “抚子酱觉得我这个做法怎么样?” 我回过神,便见那带着笑容的青年一脸得意地凑近了抚子。 “作为一个旁观者。” 诶! 他果然发现了! 我赶紧看向抚子,生怕她一紧张出现什么端倪。所幸抚子是一脸的平静。可出乎我意料的是,下一秒,她直接承认了: “我确实不是此间人,我是被雅子的父亲请来带她回家的。” “你的做法虽然卑鄙,但是没有违背规则。” 所以我也不会干涉。 抚子的眼神静得像一湖水。 “原来是雅子的……父亲啊……”山下闻言扯了扯嘴角,表情有些异样,“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不如问问她愿不愿意回家,如果她愿意的话,我可以放她下山。” “不过除此之外,”山下微微眯起了眼睛“你还有什么想求的吗?” “不老泉很诱人,但是我的家族一向只除妖,不求财。” 山下敛住笑容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时间一时凝固了下来,抚子始终坦然和他对视,没有半分的心虚和晦暗。 “妖怪有妖怪判断真假的办法。”许久后,山下才又露出一个一如往常的笑容,温和道,“我知道你没有骗我可你这样真是让我伤透了心。” “要是你是冲着不老泉来的该有多好……” “这样我就可以以居心叵测为由,将你永远留下来陪我了。” 抚子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但是我注意到,她的呼吸轻了一秒。 “我是家族的术士,永远属于我的家族。” “我知道。”山下的笑容淡了几分。 “我知道……” —— “今天过得怎么样,抚子酱?” 就寝时分,茶奈子提着一盏纸灯笼敲开了抚子的门。 我正难得有了一丝睡意,迷迷瞪瞪正蜷缩在抚子的肩头。结果抚子一起身,我就顺着她的衣袖滚了下来,直滚到了软垫上。待我再起身飘回她身上时,矮桌的对面已多了一个酒窝浅浅的女孩。 诶?这么晚了茶奈子怎么来了? 我稍微坐正了一点身体,疑惑地打量起对方来。 和以往宽松舒适的装扮不同,茶奈子今天穿着一整套相当正式的和服,衣摆上绣了许多复杂精致的云图,染的色彩也瑰丽丰富至极。 她梳好了发髻,只在顶、部插、了一支镶有一小块玉石的发簪。 她看上去和平时有点不一样,但是单凭服侍打扮也没有什么问题……大概是……气质有点不一样吧…… 我的视线在她的身上打了几个转,最后又绕回到了抚子身上。 话说回来,今天抚子也有点不太对啊,这个点已经算是深夜了,可她仍然穿着白日里的衣服,并没有如往常一样,早早入睡。 我还以为她是因为山下的那些话而睡不着,没想到……原来是我想多了啊…… “抚子酱是不是早就猜到我会来了?”茶奈子将灯笼放在了身侧,那灯笼没一会儿自己就灭了。 “我闻得出来。”抚子语带双关道。 茶奈子微微一笑,抬手摸了摸鬓角,似是在斟酌怎么开口,许久后,她才重新开口道:“既然都是同类,那我也无须多做隐瞒了。” “言叶抚子小姐。” 抚子一脸平静,似乎并不意外她知道自己的身份。 “从我第一眼看到你时,我就知道,你是个术士。而且是纯种的血脉拥有者。”她的眼里飞快地闪过一丝嫉妒。 “一开始我以为你的目标也是山下以及他所拥有的东西,可今天被山下吩咐去村里打探消息的鹤乃回来了,她告诉了我们你的身份——言叶家族的长女,言叶抚子。” “与这里的其他人不同,我对你的名字早已是如雷贯耳。术士界的新星、百年来最有天赋的术士、上三等术士家族的第一继承人……” “我的家族一直很好奇,为什么每隔一段时间,言叶家族都会出现一个如此惊才绝艳的术士。” 见抚子脸色发冷,茶奈子很快转移了话题: “但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姓言叶。而言叶家族的人,最是清高。妖怪曾占有过的东西,他们一向不屑为之奔波。” 茶奈子捧起了脸,一脸小孩子式的天真和不知世事:“所以你的目标是什么呢?言叶小姐?” “我的目的是雅子,遵从她父亲的愿望,带她回去。”抚子平静地回答道,“就这么简单,神护小姐。” 神护?!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茶奈子也是术士?她潜伏这这里那么久难道就是为了不老泉? 茶奈子的笑容僵硬了起来:“你是怎么知道的?我以为你只能闻出来我是个术士。” 抚子闻言指了指她发上的簪子:“我刚刚知道的。” “除了神护副宗,没有人会在随身携带的东西里分割自己的一部分灵魂。” “可是我有一点不明白,据我所知,神护副宗里,不是只有男性才会被抽取灵魂制作配饰来用以制约吗?” “……”茶奈子彻底不笑了。 我这时才发现,茶奈子不笑的时候,样子有点可怖。 “言叶小姐知道的真多啊……”茶奈子将头上的发簪抽了下来,“我确实被抽取了灵魂,但是我不是男性。” “可我也不是女性。” 十六、 抚子脸上的平静被打破了,取之而代的,是一种对于未知事物的诧异。 非男非女。 这是什么东西? 可茶奈子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回到了一开始的话题:“将这个秘密告诉你,已是我最大的诚意了。” “我知道言叶小姐这次的目标只有雅子一个,其它别无所求。所以如果可以的话,请不要将我的身份告诉这里任何人。” “我们没有利益冲突。”抚子看了她一会儿,又再次开口问道,“你的目标是不老泉吗?” 茶奈子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的家族派我潜伏在这里,最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半妖山下。” “我想言叶小姐对于我的家族既然这么了解,那么我家族近些年所处的困境,您应该也有所耳闻了。” “术士的世界其实和妖怪的,并没有什么分别啊……”抚子叹息道。 “是啊,遵守法则的妖怪们,如果想要生存,就必须接受契约和人类的供奉来维持力量。” “而不事生产,只知道斩妖除魔的术士们如果想要生存,也必须要有提供供奉的人类。” “而之前一直尊敬我的家族,为我的家族提供供奉的玉米村,被其他家族的人抢走了。”茶奈子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愤恨。 “所以我的家族现在,正在急切地寻找人口众多,粮食充足的地方,重新建立信仰。” “可是这里并不符合条件。”抚子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慢慢冷了下来,你们想要控制山下为之所用?可这是不可能的。他的力量几乎和我持平,以你的水平是无法战胜他的。况且高层的那些大妖也不会同意的。” “言叶小姐别那么死脑筋嘛……”茶奈子缓缓站了起来,然后拍了拍衣物,一副言尽于此的模样,“我并没有打算以武力控制他,否则我就不会潜伏在这里那么多年了。” “想要控制他,其实只要掌握了他的命脉和软肋就足够了。” “更何况,山下私藏和转化了那么多女孩子,这已经是严重违反法则了。” “不过话说回来。”茶奈子认真地看着抚子问道,“言叶小姐不会为了一个妖怪而阻止我吧?” “那等你的事成之后,那些已经被转换成半妖的女孩子会怎么样?” “你在说什么啊,言叶小姐。”茶奈子皱了皱眉头,“她们也是妖怪啊,不过是披上了一部分人类的皮囊罢了。当她们答应进行转化的那天就该明白……” “拥有了妖怪的永恒,同时也意味着她们必须面对妖怪的命运——被人类杀死,或者杀死人类。” —— “我无法阻止她,因为她的做法没有任何问题。”茶奈子离开后,抚子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看不出材质的黑色固体,然后借着灯火点燃了一些。没过多久那固体就飘出了烟雾,并且慢慢变成了一张人脸。 那应该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男子,他满脸皱纹,看上去非常消瘦,一副已油尽灯枯的模样。但唯有眼神却犀利冷峻得不似一个老者。 “我明白了。”听完抚子的话,男子微微点了点头,有些不甚在意地回应道,“既然与你的任务不相冲,而且也没有伤及无辜人类,那么也就随她去吧。” 我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那男子看上去已近暮年,可声音怎么会像一个青年一样? 抚子似有不忍,她动了动嘴唇,正想再说些什么,却被男子抢先了一步:“老大,自你离开已有一年多了,远超了其他人成年试炼所花的时间。你也是时候该回来了。” “无论是我的意志还是实力,都还不够强大,不足以担当起那个计划,所以我希望可以继续进行历练。” 那些聚成人脸的烟雾慢慢靠近了抚子,似乎在判断她的话是否出于真心。 抚子没有任何反应,任由它们围绕在自己四周。 过了许久,那些烟雾才飘远,男子的声音道:“既然如此,我就再给你一年的时间,不过一年之后的今天,你必须返回家族。” “我的时间已不多了,在我彻底合眼之前,那个计划必须开始。” “是,哥哥。” 搞不懂的地方又多了起来啊…… 我像死、尸一样趴在抚子的脑袋上,看着烟雾逐渐散去。 抚子的哥哥为什么会这么苍老,必须由抚子参与的计划究竟是什么? 还有茶奈子……茶奈子…… 我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 一早起来,樱吉就带着她拎着几只松鼠蹦蹦跳跳地来找抚子了。她看上去心情很不错,一直说要给抚子做松鼠肉。 “这里的松鼠肉最肥最好吃了,上次大家一起烤松鼠肉,不过因为不能吃的关系,最后只能都送给鹤乃姐姐和雅子了。不过因为太香的关系,雅子还吃掉了两人份的食物呢!” 半妖不能食用人类的食物,所以东西只能被山上仅存的人类吃掉。 “雅子她……是当着大家的面吃掉的吗?” “诶?我想想……好像没有吧,她说要带回去吃,然后就走了。” 两人份的食物……难道说…… 另一份是带给茶奈子的?! 雅子知道茶奈子还是人类! 抚子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她拉住了樱吉的手,语气不容置疑地问道:“雅子现在在哪里?” —— 当推开门时,雅子正拿着一包东西往地下撒,似乎是正在喂食。她的屋内是一个密闭的空间,没有任何灯火,但她的身侧却围满了类似于萤火虫一样的东西,它们闪着光争夺着雅子撒下的东西。 但是推门声将它们吓到了角落里。 “你怎么来了?”见来着是抚子,她的脸上闪过一丝担忧和惊讶,“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快出去!” “你在喂什么东西?”抚子不为所动。 “只是一些小虫子罢了……”说着她走上去似是要赶抚子出去。 “那些是妖怪对吗?你在喂妖怪对吗?” 雅子的手僵住了。 许久后她才点了点头,语气有些僵硬:“本来是不应该让你们知道的,毕竟对于妖怪什么的,大家都会抱以恐惧之心。所以喂食这种事,只有我和鹤乃两个人来做,现在鹤乃也已经不是人类了,不记得之前发生过的事,所以……” “让人类来喂食妖怪,而让半妖不知情?”抚子有些无法理解她的意思。 “虽然在人类看来只是一些连形态都没有点小不点,但是在同为妖怪的她们眼中,却是人类所无法看到的,最为真实而可怖的形态。” “妖怪看妖怪,和人类看妖怪所能看到的模样是全然不一样的。” 雅子的话突然让我想起了来到这里的第一天,茶奈子提着灯笼的动作,我知道那大抵也是一个灯笼妖怪,还因为火光的关系猜测过它的身份。因为茶奈子一直将灯笼的前部朝里拿,似是担心抚子看见灯笼上的那只眼睛而害怕。 现在想来,原来这么早她就暴露了啊…… 因为一个半妖是不可能拿着一个妖怪灯笼的。 “那么你怎么不让茶奈子帮你呢?” “茶奈子?怎么会提到她?她不也是半妖吗?” 抚子看着对方有些发白的脸色,目光渐渐暗了下去。 “你真的认为她已经被转化成了半妖吗?” “你什么意思?”雅子捏紧了手中的纸袋。 “她是个人类,如你一样,这是你一直清楚的,对吗?” ——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带你离开。” 这个回答显然超出了雅子的接受范围,她一脸诧异地问道:“为什么是我?” “因为我是受你父亲之托来的。”抚子从袖中掏出了一块手帕,然后递了过去。 我本以为见到父亲的信物,雅子会激动得哭出来,结果她却像是被激怒了一般,不仅没有接过手帕,反而像看到什么恶心之物一样,一把将它拍掉了。 “原来你是他派来的!”雅子的眼角都气得红了起来,她大步冲了过去,然后一把就将抚子摁倒在了地上。 她将双手死死地掐住了抚子的脖子,嘴中不知在喃喃什么。 抚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她摁住了。她死命想要挣脱,可雅子却不知从哪得了怪力,让她无法挣脱。 我赶紧爬到雅子的手上,想将它从抚子的脖子上推下去,可只能是徒然,先不说这是蚂蚁撼象,就凭我的身体每次都透过了她的手,我就知道以我现在的形态,是不可能帮上忙的。 就在我急得团团转的时候,我的身体突然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抓住了一样,开始飞速地上升。我最后所能看见的,只有匆匆赶来的山下。 我就像一个漏气的气球一样,上升上升,穿过了屋顶,飞到了我所从未到达的高处。 我渐渐觉得困倦,渐渐觉得没有力气,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烈渴望侵袭了我,让我只想就这么长睡不醒…… “外来者?” 一个低沉的男声如惊雷一般,在我的耳边炸开,将我从迷迷瞪瞪的状态中唤醒了过来。 我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纯白的空间,极目远眺,皆是一片白色,一望无际。 而我的正前方则是一头跪、趴着的白虎。它身上有一种特别的气势,让人控制不住地想要顶礼膜拜。它的身体非常大,是一种无法描述的大,我在它的面前就像一只蚂蚁一样渺小。 这种渺小和无力感,让我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归去来兮……” 第61章 十七 十八、 “归去?归到哪里去?”我像是突然来了勇气,大声质问道。 “你非此间人,自回彼间去。”白虎这么说着,然后慢慢地低下了头,用它那双蔽天盖日的大眼睛望向了我的方向。 它这一举动彻底击垮了我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我只觉得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将我吞噬了。 见我浑身在打哆嗦,它沉吟了几秒,然后出乎我意料的,它将自己的身体变小了些。 现在它看上去,就只有两层楼那么大了。 我感觉好了一些,随后脚一软坐在了地上,再也起不来了。 “你非此时间亦非此空间人,何不归去?”见我有些放松,白虎找准机会又开口了。只是这次因为身体变小了许多的关系,那些如炸雷一般的话,变成了类似于劝慰的话语。 它开始不厌其烦地劝我归去,可是它似乎不怎么善言辞,翻来覆去就那几句“啊啊啊!你回去啦~”“你回去嘛~这里不好玩哒~”“真的!不骗你!快回去啦~” 唔……反正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我有些不堪其扰,心中的恐惧也减了几分,迟疑着开了口,询问它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回去。 “你非此间人。” “此间的言叶崇早该死于大病,随后言叶家族彻底消失,乌天狗慧因自责而黯然辞世,始终未找到她的滑瓢开杀道,屠尽方圆数十家,后被主山神神护诛杀。腐祸青尺于十年后吞噬一稚童而逃脱封印,随后不知所踪。” “缚地灵花子五年后入魔,将整所学校卷入修罗场,所有踏入者皆为其所杀。” “玉藻前木牌辗转多年,最后为一术士焚烧殆尽。其父闻其事,欲杀之以报丧女之仇,破封印而出。随后主山封印崩塌,百鬼群出。” “次山封印随后崩解,极恶者现世。” “主次山山神因看护不利,被法则惩罚,永生永世为桃花树。” “后主山神家族的后代神护彼间继位,勾结极恶者灭世……” “……新历xxx纪元,第四世界毁灭。” “这才是这个世界真正的命运走向。”白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现在因为你的关系,所以人的命运都发生的改变。” “我不明白……”我喃喃道。 “你被带到这里来,是有原因的。”白虎舔了舔一只胳膊,然后将脑袋放在那上面,卧倒在了地上,一副有些困倦的模样。 “一个微小的改动,就能深深影响所有人的命运。” “我们不希望这个世界这么快就进入第五纪元,因为一旦进入第五纪元,我们就会被法则抹掉记忆,重新拼凑成新的法则执行者。我们想要让命运的步伐放缓,或者干脆全盘改变。所以我们需要一颗,可以搅动这一池湖水的石子。” “但是我们又无法控制那些已经出现在命运名单上的人。” “那么我们就需要一个无关紧要的同时本该消逝的生命,重新出现。” “或者一个外来者,一个命运不属于这个世界所控制的外来者。” “一开始我们的计划是让你的老师黑泽重生。但是在法则的预演中,黑泽在后期会为了主山神而和我们斗智斗勇,想尽办法逃脱法则的控制。所以选择他,是根本无法产生蝴蝶效应,从而拖延第五纪元来到的时间。” “法则的预演只能使用两次。于是只剩一次机会的我们,把目光投在外来者的计划上。” “但是这一次,法则预演不出来未来命运的走向。” “这就代表了你的来到会产生全然不同的变化——要么会使这个世界变得更加糟糕,要么就会使这个世界变得更好。” “已经没有时间可以犹豫了……所以我们只能选择赌一把。现在,事实证明我们赌对了。” “为什么是我……” “我们对于外来者的人选进行了非常严密的筛选,就心怀善意,能相信别人这一点,就几乎过滤掉了所有我们可以带入这里的外来者。” “你的来到并不是一个偶然,而是因为你是我们所能找到的,最好的人选。” “现在,因为你的关系,新命运取代了旧命运。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第四纪元都不会崩塌。” “我们非常感谢你为这个世界所做的一切,可是现在,这里已经不需要你了。” 不需要我了…… 这句话就像一把利刃,在我的心上狠狠地捅出了一道口子。 不需要我了,所以我就必须离开了吗? 不顾我意愿地将我带到这个世界,现在又要不顾我意愿地让我离开吗? 虽然我非常想要回到原来的世界,但是绝对不能因为这个理由回去! 见我脸上似有怒意,白虎赶紧补充道:“请放心,鉴于你所做出的贡献,在你回到原来世界的时候,我们可以满足你提出的一个愿望。” “你想要什么呢?钱?权?还是绝世美人?亦或者是永生不死?” “如果这些都不是你想要的,也没有关系。”白虎在我爆发之前将诱饵丢了出来。 “如果你想要让重要的人起死回生,我们也可以办到。” 我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起死回生…… “真的……什么人都可以吗?”我从颤抖得不停的嘴里勉强挤出了话来。 白虎点了点头。 “那么,我想让我的弟弟回来。” “可以。” 我微微松了一口气,那块压在我心头多年的石头终于落下了,可不消几刻,新的愧疚感又压在我了心上。 如果我离开了,惠子小姐该怎么办?在这个世界里,我最重要的人就是惠子小姐。如果我突然离开了,她该怎么办? “我会以何种方式离开?我离开之后大家会怎么样?” 白虎打了个哈欠,然后用舔、抵过的爪子捋了捋脸上的毛和胡须,这才道: “你会得一场大病,然后变得越来越虚弱,最后和真正的言叶崇一样,慢慢失去意识。” “等你离开之后,鉴于滑瓢的身体已极度脆弱,需要人照顾,乌天狗慧是不可能留它独自一人的。” “而所有你所认识的人或者妖怪,都会有一个不错的结局。” “也包括神护彼间?” “……也包括他。” 我点了点头,心底最后的一丝担忧也卸去了。 有滑瓢陪在惠子小姐身边,想必她就不会那么难过了吧…… “我可以问最后一个问题吗?”我突然想起了什么,抬头问道。 白虎又打了一个哈欠,不甚在意地动了动脑袋,示意我继续。 “那个……我为什么会遇到言叶抚子,还有她和山下他们最后怎么样了?” “你会来到这个时间点纯属意外,那个半妖离开前将自己所有的记忆都留在了结界里,而你当时带着妖怪想要踏出结界,这使得整个结界内部出现的混乱,所以离结界最近的你,被暂时困在了它的记忆里。” 白虎抬起了爪子,然后在空气中挥动了一下,一面一人高的镜子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而镜子里倒映出的,是言叶抚子的脸。 我看到抚子因为雅子的攻击而喉咙受伤,生了病。她生病期间,山下一直在陪在她身边悉心照料她。慢慢的,抚子看着他的眼神也日益温和了起来。 不过没过多久,茶奈子就在大家饮用的泉水里下了药,然后趁山下无法动弹的时候,将他封印了起来。 而其后她的家族也派人赶到了这里,除了雅子被茶奈子不知道带到什么地方去了以外,剩下的半妖都被她们拘禁了起来。 她们很快就从其中一个半妖的嘴里撬出了不老泉的位置。待彻底研究透不老泉后,她们将其制成了某种可以使土地肥沃起来的药物,并凭借它,成为了许多村落的主要供奉对象。 神护副宗从这一时期开始迅速崛起了。 等到大局彻底稳定下来后,神护副宗派出一大队的人马,来将被封印的山下运走。 只是她们还没走多久,一直没有出现的抚子将山下直接劫走了。 之后镜子再没有显示出任何图像。 “然后呢?抚子和山下成功逃脱了吗?”我转过头,焦急地问道。 白虎动了动软乎乎的肉垫,那面镜子立刻化成了水,融进了这四方天地里。 “差不多算逃脱了吧,那只半妖被那个人类藏进了主山的结界里,然后被他的家人带了回去进行再生仪式了。” “再生仪式?”我突然想起了那烟雾之中的人脸,那个被抚子称作是哥哥的老者。 “那是一种上古时期的秘术,其主要能力是将生命体的记忆和力量牢牢封存在灵魂中,这样转世之后,他们可以凭借这两样东西,而事事先人一步。” 难怪茶奈子提到言叶家族人才辈出的时候,抚子的脸色会这么难看…… “但是规则始终是规则。这个秘术,一个灵魂只能使用一次,并且使用完以后,他们会失去轮回的资格,在第二次的生命结束后,彻底消失。” “这个人类也当真有趣,哪怕是转世后也惦记着那只半妖,在力量还无法运用熟练的幼崽期,就敢跑到山上去为那只半妖破开结界。” “结界?是让妖怪不能从山上离开的结界吗?” “没错。” 所有的事情终于都串在一起了! 抚子的转世原来就是我的祖父——言叶斑野! 而小灯笼不落口中所提到的曾经见过我祖父的那个晚上,大概就是我的祖父在准备破除结界的那个晚上了。只是可能因为能力不够的关系,最后被看守结界的妖怪发现了,所以它才会跟了小灯笼一个晚上。 那么我的祖父答应让小灯笼不落见一次太阳,到底是真的在感激它的救命之恩,还是利用它作为破开结界的媒介? 而最后山下到底有没有跟着已不再是女孩的我的祖父离开呢? 等等……白虎说,山下离开结界的时候将所有的记忆都留在了结界里…… 那他离开的时候,怎么会记得抚子,怎么会知道我的祖父就是她呢?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我的祖父没有结婚的话,就不可能有我啊…… 啊……所以不管怎么样,他们最后应该是没有在一起了吧…… 穿着初见时的服装,扮做女孩模样的我的祖父,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一种心情,看着山下把那些记忆全部弃除掉的呢? 第62章 十八 十八、 我是被惠子小姐的声音叫醒的。 醒来时我发现自己正躺在离界碑不远的地方,身旁除了惠子小姐,并没有其他人。 “言叶少爷怎么会躺在这种地方啊?”惠子小姐一脸心疼地将我抱进了怀里,然后用手摩、擦起我的四肢。 “幸好我不放心,特地绕着这附近转了一圈,不然言叶少爷一个人躺在这么冷的地上,肯定是要生大病的!” 惠子小姐的话让我的心里突然噔咯了一下。一瞬间所有意识回笼,我想起被困于山下的记忆,并且遇到白虎的事。 那么这是为我的离开做铺垫吗? 我看着惠子小姐一脸担忧地将衣服解、下,披在我身上,突然控制不住地哭了起来。 我真的……非常喜欢惠子小姐……我不想和惠子小姐分开…… 我死死抱住了惠子小姐的腰,任由眼泪沾染上对方的衣服。 惠子小姐还以为我受了什么委屈或者被吓到了,赶紧拍抚着我的背,温言安抚起来。 “言叶少爷不要怕,惠子在这里呢,惠子会永远保护言叶少爷的……” 再也不会有永远了…… 我在心里含泪地说道。 我很快就会离开这个世界,再也再也见不到你了…… 最后我是被惠子小姐背回去的,因为哭得太久……脚麻了……嘤嘤嘤…… “诶?这是什么东西?”没走几步,惠子小姐突然就停了下来,语气里充满了疑惑。 我赶紧从她的背上探出脑袋,然后顺着她的方向望了过去。 那是一些冒着黑烟的类似于烂泥一样的膏体,它们极不规则地散落在了界碑的附近,伴随着些许的臭味。 我酿凝神看了一会儿,突然发现那堆烂泥里有一些细碎的小木片。 小木片……小灯笼不落! 看来它确实见到了太阳…… 在内心悲哀的催使下,我想也没想就拍了拍惠子小姐的肩膀,示意她放我下来。 惠子小姐自然知我什么意思,不过她并没有依言将我放下,而是微微侧过了脑袋,温言劝说道:“言叶少爷是有什么事吗?如果有的话吩咐我来做就好,现在放少爷下来,少爷会摔倒的,我不放心啊。” 我闻言也不好再坚持,只能小声地请求她将那些黑色的腐泥埋起来,埋在界碑的外面,不属于野比吕山范围的那一侧,并且四周最好没有什么遮挡物。 我这个请求无疑是十分奇怪的,若是普通人听到一个小孩子提出这样的要求,大抵会嗤之以鼻地训上几句,让对方不要闲着没事干尽做一些奇怪的事。 不过陪着我的大人是惠子小姐,永远不会没有耐心,永远不会质疑我的决定,永远不会训斥我的惠子小姐。 所以哪怕这个请求看上去既费力又费时,可惠子小姐什么都没有问就直接从口袋里召唤出了一些黑团子,命令它们替自己干活了。 待最后一捧泥土覆盖上之后,小黑团们甚至找来了许多形状和颜色都各异的小鹅卵石,然后在埋着那些黑泥的泥土上,弄出了一个小石堆。 此刻阳光正好,那些橙黄色的光线细细密密地打在了石头堆上,像一个温暖的怀抱。 我在那石堆旁呆看了一会儿才离开。 此后我很长时间内都没有再上过野比吕山,所以那只妄想与太阳比大小的小灯笼,也就渐渐模糊在了我的记忆里,只留下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痕迹。 多年后,当我再次踏入这里的时候,我发现那堆鹅卵石里,已经长出了一朵小小的向阳花。 —— 回家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在修养当中,因为惠子小姐担心我受了风寒,所以我被她勒令不准下床,只能每天困在被子里思考人生,偶尔我还会翻一翻那本《山野杂卷》1。 不过这一次我没有再像以前一样,老老实实地正序往下读,而是随意地翻开一页,然后细读起来。 有时我会读到一些有趣的怪谈,有时我会读到一些凄美的爱情故事,但是更多的时候,这本书里所展现出来的,还是一些对于妖怪的介绍。 某一日,我碰巧翻到了乌天狗的介绍,想到惠子小姐的原身就是这个,我拿起了十分之十一的用心读了起来。 乌天狗的原型是拥有着如同乌鸦一般的尖嘴和的漆黑羽翼的半人半鸟。对于它最完整的概括是:能够随意穿越时间与空间的天狗大神。2 能够穿越时间与空间啊…… 真是一种不可思议的能力。 我暗暗叹息道,随后打算合上书,稍微小憩一会儿。可我还没在床上找到一个最舒服的位置,我的房门就被推开了。 滑瓢端着一碗绿油油的药走了进来。 我还未看清那药的模样,就先被一股恶臭摧毁了全部意志力,软趴趴地蜷缩进了被子里。 “起来了,你今天的饭后点心到啦,” 见我耍赖皮不肯出来,滑瓢也不心急,将药碗放妥后,他举起手指在空气中慢慢地画了一个圈,随后本该舒舒服服地窝在走廊晒太阳的阿黑,突然从那个圈里凭空掉了下来,正好掉在我的被子上。 它被吓了一跳,全身的毛都快竖了起来,它正对着滑瓢的方向发出了好几声凄厉而尖锐的叫声,直叫得我将压在耳边的被子又裹紧了些。 见我不为所动,滑瓢朝前走了几步,阿黑立刻爆发出了更加凄凉的猫叫声,直叫得我实在是受不了,从被窝里钻了出来将阿黑抱住,慢慢安抚起来。 “喝药吧~”而滑瓢早已端好了药碗,只待我乖乖喝下。 “我觉得我的身体已经完全没有问题了……”我看着那碗绿油油的东西,最后挣扎道。 “我也觉得你的身体没有问题。”滑瓢附和地点了点头,然后在下一秒勾起了一抹恶魔的笑容,“但是乌天狗大人认为你还需要一些药物方面的调理。所以这碗乌天狗大人辛辛苦苦弄出来的补药,言叶少爷应该不会狠心浪费吧?” 我被它堵得无言,只得乖乖接过药碗,然后捏着鼻子一口气吞掉了。 舌头舌头不是我自己的了…… 我被苦得逼出了眼泪,而早已接受完次酷刑的滑瓢则在站在一旁,一脸幸灾乐祸地看着我。 事实上,在早些天,这种情况应该是反过来的才对。 那时滑瓢的身体已几近崩溃边缘,惠子小姐为此不得不配着我带回来的望京草,加大了药剂的融合度。这就导致那些药剂无论是在外观上,还是在口味上都相当猎奇。 而我因为从山上回来后身体不适的关系,所以和他住在一起,以方便惠子小姐照顾。 在这方面的事情上,惠子小姐一向不假以他人之手。 不过因为事情太过繁忙的原因,我在吃药的同时,也接下了给滑瓢喂药的工作。 最开始的时候,因为滑瓢一直处在昏迷中的关系,所以我什么准备都不需要,掰开嘴直接灌就对了。可后期他的身体逐渐好转,而意识也逐渐清醒,怎么让他乖乖喝药,就成了一门学问。 而现在,我的实践成果都被他反用到了自己身上。 天道好轮回啊…… 直到我一滴不落地将药汁都饮尽后,滑瓢才稍微松了一口气,转而询问起我今天的状态。 不好不坏,还是那样。 “其实我也有些不明白。”滑瓢盘腿在我身侧坐了下来,撑着脑袋,样子有些吊儿郎当的。 “我觉得你的身体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乌天狗大人最近却像是有点不对劲,总是埋头在草药房里为你炼制补药,我现在只有送药的时候才能看见她了。” 我闻言一愣,拿着药碗的手僵住了。 惠子小姐……这是怎么了? “昨天我很认真地和她谈了一会儿,我问她为什么要这么执着于为你炼药,然后她跟我说……”滑瓢语气淡了许多,“你在再小一点的时候,曾经无故得了一场大病。当时乌天狗大人想尽办法要治好你,可都是徒劳,最后只能看着你日渐消瘦下去。” “就在她几乎想要放弃,采取妖怪的办法,把你也变成我们的时候,你却突然好了起来。” “惠子小姐说,你现在虽然没有任何生病的样子,但是她总是觉得,你的身上很快就会出现什么问题。从你回来的那天里,她总是无缘无故地产生会失去你的错觉。” “她说,这次就算是死神想要和她争夺你,她也绝对不会放手了。” “原来是这样啊……”我努力压抑住自己的泪水,不想让滑瓢看出什么端倪。可我心中的悲伤却根本无法抑制住,它们像洪流一般冲垮我最后的理智,我听见那个小小的自己在心里哭泣。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但是惠子小姐……我一定要回去……无论如何都要回去…… 因为我一直欠我的母亲,一个本可以放肆欢笑的弟弟。 见我许久也不再开口,一副不知在想些什么的模样。滑瓢也不着急,将手伸向了我怀中的阿黑,开始逗弄了起来。 待我终于修补好内心的城墙,把所有多余的情感都收拾好的时候。滑瓢连同阿黑都已经不在了。 宽敞的房间里,又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也好…… 我微微叹了口气。 我本来就是一个人,过去是,现在是,未来也是。 只是没有想到的是,我原本波澜不惊的人生突然转了一个大弯,将我带到了这里来,遇见了那么多的人,听了那么多的故事。我本以为我只是个旁观者,殊不知这舞台上早就开始上演了我的故事。 我并不是旁观者,而是参与者。 只是再有趣的戏也有落幕的一天。 到时候再入戏的演员,也要学会出戏。 我非此间人,当归彼间去。 —— 半夜的时候,我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了。 我将手探出被子,正准备摸索着开一下灯。却突然听见了对话声。 “大王要我们找的就是这个人类吗?” “唔……应该就是他没错了,大王要我们带回去的是这间屋子里年纪最小的。他还是个幼崽,应该就是他没有错了。” “嘿嘿~还是你聪明,知道先放点东西进来,现在所有人都被迷晕了,我们就可以趁机摸点东西带回去了……” “喂喂!你有没有点出息啊!要是把大王想见的人带回去了,那就是大功一件!无论我们想要吃黑米还是想要吃白米,大王都会满足我们的,哪里还用得着在这里摸东西,你真是没出息!” “哼!你又教训我!上次下山做任务的时候,还不是你第一个说要顺便摸点东西带回去的,最后也是你摸回去的东西最多!还有!前几天我们挖洞的时候我看见了!你的旧洞里有闪闪发光的东西!肯定是那种卖得很贵很贵的人类珍宝!你这个大骗子!”另一个声音的主人被训之后,立刻就炸毛了。 “才没有呢!那那那个只是一些没用的小宝石!才不是人类那种亮闪闪的玻璃片呢!” “你骗人!就是这个!” “才不是啊!” 然后就是什么东西滚动的声音,我凝神听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们是窝里反,打起架来了。 不过他们口中的大王究竟是谁,为什么要派他们带我走?还有他们刚才说,“已经被所有人都弄昏了”是哪种弄昏?惠子小姐他们会不会有危险? 我僵硬着身体,哪怕心里急得不行,也依旧一动也不敢动。我在等待机会,等待一个可以逃跑的机会。 他们打了大概有五分钟,其间除了叫骂声,其它的声音几乎没有。这让我感觉非常奇怪,两个人打架,怎么可能一点声音都没有呢? 就在我又是紧张又是费解的时候,他们两个人的声音在离我非常近的地方响起了: “哇哦……” “怎么会这么大……” “是啊是啊,这么大我们根本抬不回去啊……” “先试试看吧,说不定他其实看着大,但实际上轻得不行呢?” 另一个人应该是同意了他的意见。就在我以为我会被抬起来的时候,其中一个人突然哭了起来: “嘤嘤嘤……他怎么会这么重……根本根本抬不起来啊……肿么办白下……要是窝们不能把他抬回去,不管是黑米和白米都没有我们的份啦!而且赤下它们会笑话我们的……嘤嘤嘤……” “别哭啦!让我再想想有没有什么办法……” “还有什么办法啦!我们现在只比普通老鼠大一点,他辣么大,就算抬起来了,要是半途上没有抬稳掉下来,我们就会被压扁的……嘤嘤嘤……” 比老鼠大一点? 我微微睁开了一点眼缝,朝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房间里没有点起灯,所以暗得不行,但是本该紧闭的窗户却大开着。 月光顺着窗户投射进来,照亮了那两个哭声不停的闯入者。 诶?!怎么是它们?! 第63章 十九 十九&二十、 在黑暗中争吵不休的,似乎是那日我跌入洞穴时遇到的两个老鼠妖怪! 我的心本来提得高高的,结果因为此刻现实与想象之间的落差太大,一口气没接好,直接呛了出来。 “咳咳……” 争执的声音霎时间停了下来,昏暗的房间里,两颗圆圆的脑袋同时转了过来,望向了我的方向。 被发现啦…… “……”再装不下去的我,只能老老实实地从被窝里坐了起来。 “你们是谁派来的?” 脑袋上的尖耳朵动了动,两枚小黑团子相互凑近了些,咬起了耳朵。 我只能隐约听见几个含糊的名词。 像是肚子里……最后一个……什么什么的。 小黑团们交流了一会儿,然后一个体型稍微大些的那个站了出来,它的后面紧紧地黏着另一个黑团子,后者似乎对于我有些惧怕,豆子大小的眼睛总是移来移去的,就是不愿意看我。 它们慢慢向我这里靠近,最后停在了离我大约一两米远的地方。我这时也才终于借着月光辨别清楚它们的毛色。 一个小黑团,一个大白团。 一如那日洞穴中所见。 “咳咳,你、你好……人类先生……”大白团哆嗦着身体磕磕绊绊地开口了,它的耳朵尖因为紧张的关系老是一抖一抖的,蹭着它后面的黑团子老是痒得挠脑袋。 见已经吸引到了我的注意力,白团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继续道:“我们大王想见、见你一面……为了青行小僧大人的事……” 青行小僧?那个撺掇我和它定契约最后被拆穿了的小妖怪? 我微微皱起了眉头。 我回来的时候太疲惫了,没有注意那个小妖怪去了哪里,现在想来大概是被惠子小姐控制起来了吧。 “如果是为它而来就直接找它去就好了,何必单独来找我。除了知道它不是一个好妖怪以外,我对它一无所知。” “不不不……我们大王想见你,不是因为他想要从你这里知晓青行小僧大人的事,事实上,它想见你是为了告诉你青行小僧大人的事。” “……什么意思?” “比方说——你知道青行小僧大人想杀你吗?” —— 我将两个紧张得快要昏厥过去的团子放在了脑袋上,然后按照它们的话,从花园里的一个半人高的洞钻了过去。 带我直起身体,才发现墙壁之外早已不是我熟悉的乡间小道,邻屋院门,而是数不尽的两人合抱,高耸入云的古树和一条由鹅卵石铺成的小路。 说是小路也确实是小路,其宽度可能只有两根食指那么大,如果不是头顶上的那些小家伙们一直叽叽喳喳地提醒我,我想我根本无法在茂密的草丛中,发现它们的这条私人通道。 “沿着这条路一直走,走到尽头就可以到达大王的宫殿了!” 或许是不用直视我的关系,那坨怯生生的黑团子难得开了口,我感觉我的顶、毛动了动,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上面打滚。不消一刻,我就听到了它们的对话: “白下,这个好软哒~”那只黑团子又滚了一会儿,语气里满是欣喜,“比我们的窝还要软和诶~你快躺下来试试看啦!” “什么叫我们的窝,在外面注意一点,要是让赤下它们听到了,又要被嘲笑了。” “这有什么好笑的啦……”白团子停止了滚动,但还是有些嘴硬。 “像找不到漂亮的雌性,天天和同性在一起筑窝睡觉什么都啊……” “和同性在一起又怎么样,我就是喜欢黑下啦,我才不要和那些臭臭的雌性在一起呢!我有黑下就好了!” “你这样说话好、好讨厌的啦……”黑团子的声音明显羞涩了下来。 妖怪的世界啊…… 我微微打了个哆嗦,颇有些受不了它们这种秀恩爱的方式。 大抵我的动作幅度太大了,头顶上的家伙们揪住了我的头发,一副深怕被甩出去的样子。 “人、人类大人……头、头不要动啦……” 我下意识地说了声不好意思,然后思索了一会儿,伸出手示意它们上来,然后将它们放到了肩膀上。 或许是见我没有什么恶意的样子,黑团子搂着白团子,迟疑了一会儿开口了: “人类先生……” “嗯?” “作为人类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这个嘛……”我被它的话打乱了思绪,一时间脚步也慢了下来,“和妖怪应该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吧,都是吃吃喝喝睡睡之类的。” “除此之外啦!”白团子插、了一嘴道。 “唔……不太好说呢……”我掰了掰手指,尽量用简单的语音解释道,“人类的寿命不像妖怪那么长啦,虽然也有人能活过100岁,但是绝大多数人在7、80岁的时候生命就快走到尽头了。” “为了更好的生存,我们从小就必须接受各种各样的知识,进行各种各样的层级筛选。聪明的足够努力的,就可以被筛选到高的等级,接受更好的物质条件和更多的知识。而那些没有天赋又懒惰的,会被筛选到下级,得到不怎么好的资源,最后过着辛苦的生活。” “听上去你们人类都活得很累的样子啊……”黑团子收回了原本的兴致勃勃,转而挂上了一脸的同情,“我还以为当人类是一件很轻松的事呢,原来都差不多啊……” 我笑了笑,没有接话。 无论以何种形态,活着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想要轻松地过完一生,不留遗憾,天底下又有几个能做到。绝大多数都不过是庸庸碌碌地埋没了一生罢了。 纵然做妖怪的认为做人类好,当人类的觉得为妖怪好,也往往只是甲之□□与乙之琼浆。 “活得又短又不能常常开心,还不如做妖怪自在。”黑团子舔了舔自己的胡须,还顺便凑过去将白团子的胡须梳理了一遍。 “话说回来。”我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道,“你们大王是……?” 黑团子的动作突然慢了下来:“大王因为青行小僧大人的关系,已经很久都没有用以前的称呼了,所以现在不熟悉的人都只能以赖豪大人1来代指它了。” “因为青行小僧?”我微微挑了挑眉毛。如果它们俩说的是真话,青行小僧确实要害我,那么想将这个消息传达给我的“赖豪大人”,应该和青行小僧的关系不怎么样吧? 我突然想起来,我那时是因为跟着它们俩才遇到的青行小僧,而它们当时正是在偷对方的供奉! 虽然事情已经连在了一起,可我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太对。这让我总有一种偏离了真相的感觉。 “如果不是青行小僧大人的关系,大王也不会被困在次世界,永远无法离开……” “你说的太多了啦,白下!”黑团子揪了揪白团子的耳朵,出言提醒道。 “知道啦~”白团子侧过脑袋舔了舔对方的耳朵,直把对方的耳朵、根都舔、软了才松口,“不过这些应该没关系的啦……” 见黑团子不再阻止,白团子难得有底气地转头对我道:“总之你绝对不要喜欢青行小僧大人哦!它最坏了!要不是大王不许我们伤害它,以它那种半吊子的水平,早被其它愤怒的妖怪们吞掉了!” 这都是什么鬼啊…… 我愈有些搞不清楚那个“大王”的意思,听白团子的话,似乎青行小僧做了什么,使得“大王”被困在一个地方出不来,但它又不希望其它人伤害青行小僧。 而我之所以愿意去见它们口中的“赖豪大人”,主要是因为我不明白为什么青行小僧一定要杀我。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而对方则是只妖怪,就算是要觅食也没必须跟着食物下山来吧。对于莫名其妙就出现的敌人,就算我再镇静,心里还是会有很多问号。 况且我能感觉得出来,有黑团子和白团子这样手下的妖怪,应该也不会太可怕……吧…… 为了见我一面,那么厉害的惠子小姐和滑瓢都被黑白团子放倒了,就算这次我推脱搪塞过去了,指不定下次它们就会用危害性大的方式来把我带走。 更何况以我这种编瞎话就脸红的性格,想推脱也推脱不了啊…… 再说之前那个白虎也和我约定好了,会在不久之后让我以病逝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所以它说过它会一直盯着我,直到我按照承诺乖乖离开。 那么在那个时间来到之前,我应该是安全的吧。 鹅卵石铺成的小道已到了尽头,可随之而来的却是一块巨大的石壁。石壁已经上了年纪,表面上布满了厚厚的青苔,看上去很是陡峭。 黑白团子见此示意我继续前进:“放心走吧,那只是障眼法而已,实际上那块石头是不存在的啦~” 这让我想起了当时困在洞穴里的时候,自己也是这么随它们穿过石壁出去的。 又是一个障眼法啊…… 我看着面前真实的不能再真实的石壁,不动声色地捏紧了手,然后趁着勇气还未散去,闭着眼冲了过去。 我感觉被什么软软的东西包裹住了,虽然阻力非常轻,但还是在朝我的方向挤压过来。我被挤着挤着然后挤到了一个庭院里。 院子里种满了枫树,虽然时节不太对,但深红深红的枫叶还是开在了枝头。我动了动脚,随即传来了几声“咔嚓”,低头看时,才发现地上也盖着厚厚的一层 枯叶。 肩上的黑白团子早已没了身影,我环顾四周,却发现整个庭院里只剩下我自己一个人。 远处似乎有间和式小屋,低矮的屋檐下隐约能看到两个小肉球在移动。一个黑一个白。 它们什么时候过去的? 我有些慌张,正想加紧脚步追上去,却被一只手摁住了肩膀。 “让它们走吧,它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来人有着一口听上去相当酥、软的腔调,说话时尾音总是往上翘,带着丝丝的亲昵和甜意。 我听得耳朵一软,脸也莫名地红了起来。 还未等我克制好这些恼人的羞意,却见那人缓缓踱步,从我身后转了过来,语气中的甜意也愈加浓重。 “见到你很高兴呢,言叶家的最后一个血脉继承者。” “我的仇敌。” 二十、 来者是个穿着赤色外袍的青年男子,他看上去大概二十岁出头,却有着一头异常苍老的白发。但我最先注意到,还是来者奇怪的脸色,像是敷了一层厚粉一样,他的皮肤跟墙壁一样是雪白雪白的。 那种沉满了死气的病态白,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青年见我似有惧色,凤眼微微飞挑,笑了出来。 “我这幅样子确实是有些吓人……”他笑罢从袖口捻出一块手帕,在脸上随意地擦拭了起来,不消一刻,那些白得吓人的粉终于被拭去,他的脸也没那么让我害怕了。 现在看来,青年的容貌应该是相当艳丽的,颇有些女子的阴柔之美。 可不知为何,我却觉得对方这副柔弱的外表与其性格不相符。具体为什么有这种感觉……啊……大概是因为小说里长得像白莲花的一般不是绿茶婊就是黑莲花吧…… 我拉回了思绪,将注意力集中回青年的身上:“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青年捻起一缕白发玩、弄了起来,“再准确点,你的祖父应该是我的死敌。” “言叶斑野?” 青年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因为他曾经从我这里偷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 “对了,忘记自我介绍一下了,我是赖豪,铁鼠赖豪。” “不过别人一般都不这么称呼我,它们一般称呼我为守山者大人。” —— 守山者,是自古时就存在的一种称谓。它的所有者一般都是此时期力量最强盛的大妖。 守山者与山神都属于法则所承认的治理者。就如每座存在有妖怪的山上必有管制它们的山神一般,每座有妖怪的山上也存在有一个守山者。 不过山神的职责是管理山上的事物,而守山者则管理着结界。 与山神的世代沿袭不同,守山者算是一种竞争上岗的职业。只要能够杀死现任的守山者,那么法则就默许你取代它的位置,成为新一任的守山者。而成为守山者,则意味着可以拥有随意离开山上的资格。 “你的祖父在几十年前,从我这里偷走了作为守山者的信物。”赖豪笑着道,他的眼睛黑沉黑沉的,我一时分辨不出他的情绪。 “因为没有按照法则将我打败并且杀死,而仅仅是偷走了信物,况且偷盗者还是一个人类。所以他无法取代我的位置成为新一任守山者。” “但我却因为丢失了作为守山者的力量来源,失去了大半的妖力,被困在了法则所划定的子空间里。” “一天没有找回信物,我就一天不能出来,我的力量就一天不能恢复。” 我知道他指的子空间应该就是现在我所处的这个地方了。 我对他的话半信半疑,毕竟死人无法再开口说话,谁知道他是不是信口胡诌,另有目的。 “所以你想见我是为了报仇?”我直言不讳地问道,“那这跟青行小僧要杀我有什么关系?难道它想杀了我,是为了要成为新一任的守山者?” “向你报仇?”赖豪有些哑然失笑,他蹲了下来,用两根手指捏住了我的下巴,然后左右摇了摇我的脸,语气又重新甜腻了起来,“对幼崽下手这种事太低级了,我赖豪自认不是那种无所不用其极的妖怪。” “你放心,我不会杀你,我会等到你活得都活不动了的那一天,再动手将被你祖父偷走的东西取回来。毕竟人类的寿命太短暂了,这点时间我还是等得起的。” “你凭什么认定偷东西的人一定是我的祖父,而且‘从我身上取回’是什么意思?” “如果你的祖父没有偷走信物,他怎么可能拥有引领妖怪穿梭结界的能力?那个家伙是叫不落对吧?低贱的付丧神,一个无足轻重的傻子,连自己被拿来做了他人引路的棋子都不知道,话说回来,你的祖父在忘恩负义这方面还真是相当有天赋呐……” 我的心慢了半拍,如果对方的话全是真的,那么和小灯笼不落的那些话就可以全部串起来了! 所以,不落遇到我祖父的那一夜,同时也是我的祖父从赖豪那里偷盗信物的那一夜,那个追逐了不落和祖父一个晚上才放弃的妖怪就是赖豪了。而也正是因为有了那个信物的关系,我的祖父才具有了能让不落走出结界的能力! 至于成为了为他人引路的棋子……难道说当时成功离开野比吕山的,不止不落一个人? 我心底突然出现了一个名字。 山下! 白虎曾经回答过我,抚子将山下藏在了结界里,后来也是由已经转世了的祖父将他放出来的。只是后来他并没有选择和祖父一起离开,而是选择将所有记忆封印在了结界里,不知所踪了。 所以当时祖父应该是借由帮小灯笼不落走出结界为由,同时释放了山下。 等等等等…… 山下……山下?! 这不是那个被八尺大人带上山的小孩子的名字吗?! 八尺大人两次带走并且没有杀死的人都姓山下,这之间是有什么联系吗? “看来你也不是一无所知嘛~”见我一副极为震惊的模样,赖豪突然捏了捏我的脸,语气破有些玩味地道,“言叶斑野虽然拿着守山者的信物,但是因为他并不是被法则承认的所有者,所以想要驱使它,必然需要有媒介来牵引。” “不落就是那个媒介对吗?”我的话音已有些变调了。 赖豪没有直接回答,可我知道他这等于是默认了:“同时承担两份通过结界所带来的反噬,就算是积攒了好几百年的力量,也是会很快就油尽灯枯的。” “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祖父将信物传到了你这里。” “可是我根本不知道有什么信物!” 我有些恼怒推开了他的手,向后退了好几步,努力抑制下直接跑掉的冲动。 我知道现在的形势想逃是肯定逃不了的了,毕竟这是他的地盘,况且来时的路早就不见了,就算想原路返回也很困难。 “我知道就好了。”他被我推了一把也不恼,只是慢慢吞吞地直起了身体。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我可以非常肯定的告诉你——不可能。在你老死之前,你都不可能从这里离开了。” 说着他动了动指尖,随即我感觉整个身体都僵硬了起来。 “在那个时间点来到之前,你必须留在这里,不能离开。” “……”要死!连嘴巴都动不了了! 随后我被几个穿着各式图案颜色皮袄的少年,就这么直挺挺地抬进了庭院深处的和式老宅里。 赖豪背着手看了我一会儿,然后就将目光移到了别的地方。他的脸色意外的有些沉闷。 他看上去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啊…… 诶!等等!你拽到我头发啦! 我怒目瞪了一眼抱着我脑袋移动着的少年。 他抖了一下,然后调整了一下姿势,没有再勾着我的头发了。 我见此又多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他看上去大概只有十二、三岁,长得白净白净的,脸上还带着些未消的婴儿肥。他披散着一头半长的黑发,配着厚厚的白色大袄犹显稚气。 他似乎很容易害羞,见他脸上隐隐约约有些发红,我突然来了些恶趣味,也没转移视线,直看得他整个脖颈都红透了。 待最后他们将我放置在榻榻米上时,他还是第一个跑出去的。 直到屋子彻底安静下来了,那些被我压抑住的恐惧才被释放出来。 现在怎么办啊…… 我直直地躺在榻榻米上,陷入了沉思。 虽然生命暂且无忧,但是我也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啊。我本来就没有多少时间了,本来还想着最后的时光和惠子小姐一起度过,可现在看来,这个最后的愿望也不可能实现了。 惠子小姐醒过来之后发现自己不见了会肯定会急死的…… 我简直后悔死了,早知道就不该这么草率地跟着那两个小妖怪过来。虽然一如我所预料的,没有危险,但目前这情况还不如来点危险呢! 起码惠子小姐留在我身上的符咒就会起作用,她也可以马上知道我的位置来找我了。 整座野比吕山那么大,况且依赖豪的说法,我现在所处的空间已经不属于野比吕山的范围,所以惠子小姐想要找到我,太难了。 不行……不行……不能总是依赖惠子小姐!这个空间我上次来过一次,最后不也是自己一个人回来了,那么这次一定也是可以的! 上次、上次是因为我帮青行小僧赶走了那两个小团子,它为了报答我才送我离开的。虽然现在知道它那时候肯定是不怀好意…… 所以它们要的守山者信物到底是什么啊?!赖豪说它在我的身上,如果我能把信物找出来物归原主,那么我是不是就可以离开了? 我感觉抓到了一点头绪,于是开始拼命回忆自己身上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可是始终是一无所获。 到了晚间时分,那两个黑白团子拖着一大块三明治进了房间。见我一动不动地躺着,黑团子小跑到了我的耳边大声道: “大王说还要再过一会儿,你身上的禁制才会解除。”说着它伸出肉乎乎的爪子轻拍了拍我的脸,“到时候你就可以起来吃东西惹~” “大王已经把给你喂食的工作交给窝们噜~”白团子也挤了过来,它的声音细细尖尖的,语气里是满得快溢出来的兴奋,“这还是我第一次养人类诶~听说你们人类是非常娇贵哒,不能吃生食还容易生病。但是你放心啦!我和黑下会好好照顾你的,一定把你养得又白又胖,然后幸幸福福地老死掉~” 被妖怪们当成宠物养起来了……而且似乎是要养一辈子的样子……实在是……太、太丢脸了…… 我动了动唯一可以活动的部位——眼睛,然后缓缓将它闭上了。 要出去,一定要出去! 第64章 二十一 二十一、 其后几天我都被困在了这个房间,赖豪对我下的禁制也由身体不能动,变成了无法离开房间。因为一旦我试图靠近门或者是窗户之类的地方,我就会喘不上气,甚至感到窒息。 逃跑的计划陷入了僵局,我实在是想不出还有什么其它的办法。而且自第一天之后,我再没有见过赖豪。就像是对我毫不在意一样,将我扔到一边。事实上,我也确实有种感觉,他似乎根本就不怎么在意信物的事。或者说,有其它什么更让他在意的事在困扰着他。 这个房间就像是被遗弃了一样,我从未听到屋外传进过声音。一切都是这么的安静,安静得我几乎以为我已经死了。 而唯一让可以打破我这种错觉的,只有黑白团子。因为唯有它们,拥有可以自由出入这间屋子的资格。它们每天都会给我带来三餐,顺便再陪我玩一会儿。至于其余的时间里,我就只能躺在床上发呆,无所事事了。 不是我不想逃出去,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最开始的时候,我也试图从它们俩嘴里套话,或者找各种借口让它们带我出去,可每每遇到这种妖怪情况,它们就会互相捏住对方的耳朵,做出一副“窝什么都没有听到哒”的模样。 哪怕是我以屋子里不能上厕所为由,想要出去,也被它俩拉过来的木桶给击败了。 它们为此还多装了一个屏风和透气孔,以提高我的如厕质量。 我呆在房间里,不知时间,只能根据“正”字来判断过去了多少个日月。 当第九个“一”被划上的时候,我突然感到了一阵的心悸,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不断从我身体、里剥离。 我脚一软,随即整个身体控制不住地向下栽倒,意识也渐渐模糊了起来… —— “你们是怎么照顾他的?!” 炸雷似的声音突然在我的耳边响了起来,将我从黑暗的深渊里拉了出来。我溃散的意思稍微恢复了些,只是身体不知为何,实在是没有多少力气,所以哪怕连睁眼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都犹如负重千斤一般。 我试了几次,不仅没有成功,还愈有些意识不清起来。我只得暂且放弃,改将精力都集中在了耳朵上。 “我告诉过你们,这个人类的性命非常重要,一定要小心看顾,现在你们却跑过来来告诉我,这人突然昏迷不醒,已是一副病入膏肓之态?!” 这声音应该是赖豪,听上去我现在的状态显然并不怎么好的样子。 “大、大王……我们也、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们来送食物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他倒在地上了……”一如既往的,黑团子先开口了,它的话音一颤一颤的,似是已经恐惧慌张得不行了。 “闭嘴!”赖豪的声音里是难掩的暴戾愤怒之色,他似乎朝黑白团子的方向扔了什么东西,因为东西破碎声和尖叫声实在是太刺耳了。 “如果这个人类出了什么意外,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们俩个!” “大王大王!你别生气了!头发、头发红了!红了!” 我听到了一阵吸气吐气的声音,许久后赖豪又再次开口了,语气已经冷静了许多: “你们俩个今晚连夜下山,给我抓回来个懂医术的人类。如果天亮之前还是一无所获的话,你们也永远不用回来了。” 黑白团子高声答了句“是”后,便匆匆离开了。 房间里一时静了下来,赖豪一直没有开口。但我能感觉到,他的视线一直落在我的身上。 我突然又泛起了倦意,意识迷迷糊糊之间,却听得他开口道: “你绝对不能这么早就死掉,绝对不能……” “故人未归,不敢忘……不敢忘……” 我实在是克制不住睡意,强撑了一会儿听他翻来覆去都是那两句之后,终于支持不住,睡过去了。 —— “醒啦!醒啦!” 我被一阵吵闹声叫醒了,意外的是,这次睁眼的阻力小了很多。 待眼中的黑色渐渐消去,一张满是皱纹的脸正刚好注视着我。我感觉我的手也正被他抓着。 “他现在身体还很不稳定,这些药只能尽量修补他的身体,其他的就只能看天意了。” 老者慢慢摇了摇头,一丝遗憾出现在了他的脸上。 赖豪显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一把拽住了老者的领子,将他提了起来:“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看天意?” “他的身体有很大的问题……大概是属于先天不足,所以体质本来就非常差……我不知道你们之前是用什么办法保住他的,但是无论如何,那个方法显然已经不管用了……”老者抖着唇,颤颤巍巍道。 赖豪松开了手,老者赶紧后退几步躲到了远远的地方。 “你绝对不可以现在就死掉……”赖豪转过头,望着我喃喃道。 我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他的决心,可这也正是使我不解和困惑的地方。 如果我死掉了,他不就正好可以将信物拿走,重新成为守山者。可为什么他这么不想我死? 我能感觉得出来,他是发自内心地不希望我出事,但是原因却并不那么清晰。 我躺在床上,喉咙里干疼得说不出话,只能看着赖豪命人将那个医生带走,然后又领来一个又一个的医生。 可是糟糕的是,其他医生的话也都大体相同,说我活不了几天了。 看来白虎和我的约定已经开始生效了,我会突然得病,然后身体一天天虚弱下来,找不出原因,找不出办法,最后猝然离世。 只是这设想还是出现了一点偏差,我本来是希望,最后的时光是在惠子小姐身旁度过的,可没想到却阴差阳错来到了这里。 不过仔细想来也好,与其让惠子小姐亲眼看着我离世,还不如让她以为我只是被妖怪抓走了,生死不明。 这样的结果无疑动摇了赖豪的信心,待最后一个医生离开后,他脸上的愤怒已经彻底变成了迷茫。 “如果你死了,我哪怕再见到它也无济于事了……” 他看着我,又像是透过我看着不知名的某一点。 我无法回答他,也不知怎么回答他。 我们互相对视了一会儿,然后赖豪缓缓坐了下来。 “我曾说过,信物就在你的身上。” 我眨巴着眼睛,明白他大概是想对我这个将死之人说点真话了。 “其实准确来说,它在你的身体里。” “你的祖父言叶斑野为了可以完全使用这份力量,就将信物吞掉了。而信物的力量通过血缘,直接继承到了你的身上。” “我可以感觉到你身体里充盈着结界的气息,这使你也同时具有了可以带领妖怪穿梭于结界的力量。”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也可以带小灯笼不落离开结界了。 原来原因在这。 “如果我想要要回这份力量,就只能等到最后一个言叶家的血脉死亡的时候,再将信物重新取出来。” “可是我不想这样。” “如果有选择的话,我希望你们言叶家族会一直传承下去,这样信物就不会回到我身边了……” 我有些没弄明白,他为什么这么不希望拿回信物,难道这里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无法提问,只能倾听。所幸对方似乎憋着这件事很久了,一旦开口就再也停不下来了: “当年丢失信物,身为守山者的我,彻底失去了控制结界的力量,被法则困在了子世界。但这并不是我唯一的惩罚。” “因为法则和我都知道,很少有家族是能够做到长长久久的,特别是像你们这种子嗣不丰,日益往下的家族。所以我并不需要特地去夺回信物,我只需要静静地等待。等最后一代死亡的时候,属于我的东西就会回到我的身上了。” “所以法则对我真正的惩罚是,一旦信物重新回到我的身上,我的记忆中的一部分将会彻底消失。” “你曾问我青行小僧是不是也想夺了信物好成为新一任的守山者。那时我没有正面回答过你,不过现在我可以说了——不是。” “它也想拿回信物,不过并不是为了它自己,而是为了我,因为它有愧于我。” “你知道吗,或许你的祖父真的是个非常优秀的术士,但以大妖的眼光来看,还是太弱小了。所以为了从我身上拿走信物,他就用了点小手段,以青行小僧为饵,让我不得不交出信物。” “信物是因它而丢的,于我来说,它是一个显而又显的弱点。” “而法则需要的是一个可以担当大任,没有任何羁绊的守山者。所以青行小僧的存在就有些碍眼了起来。” “没有它,我就是无敌的。所以法则真正的惩罚是——当信物重新回到我身边的那天,我将彻底忘记它。” 赖豪微微叹了口气,继续道:“我被困在子世界后没多久,也不知它寻了什么方法,也跟过来了。只是它觉得自己没脸来见我,所以总是躲在它的家里,不肯见我。而我又没办法离开这块地方。” “所以我命令黑下和白下经常去偷它的供奉,想把它引出来。可待它追着它们快要到达我这里的时候,它又原路返回了。显然是因为闻到了我的气味而退缩了。” “后来黑下和白下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它那里偷供奉,想逼它来见我。可它却从不驱赶,哪怕它们将它的供奉全部偷光了,它也不会现身。” “你当初之所以会踏入这个空间,并不是个偶然,而是青行它特意布置的。目的就是好接机靠近你,将信物夺回来。” “只有重新追回信物了,它才会有脸来见我。” “可如果这样,它来见我的那天,也将是我彻底忘记掉它的那天。” “所以你绝对不能被青行杀掉。” 这就是为什么要把我困在这里的原因——如果我留在山下,就必然会被青行找各种机会杀掉,而一旦我死去,法则对于赖豪的惩罚也会立刻生效。所以只有把我带上山,好好看管起来,才能避免这一局面出现。 “我本来想着可以用你把青行引来见我,可自你到这已过去半个月了,我始终没有见到它。我本来还以为我等得起,却没想到你已经等不起了……” “只是有时候我会想,青行它这么坚持一定要为我夺回信物,是因为有愧于我呢?还是因为当我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守山者,一切都没有意思了?” 我看着他的脸在灯火下忽明忽暗的,一时有些走了神。 我注定无法在这个世界停留太久,那么待我离开之后,惠子小姐是会为了言叶家再无继承人而哭泣呢?还是会因为言叶崇不在了而哭泣呢? 我一直都知道,惠子小姐比任何人都要在意言叶家的传承。因为她答应过我的祖父,会恪守承诺,守护言叶家族百年。 我时常觉得惠子小姐比起喜欢我这个人,更在意的是我的身份,或者说,是这一幅“言叶家族继承人”的皮囊。 所以哪怕皮囊下的灵魂不再是原先那一个,只要皮囊没有损坏,她是不是也会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一般,笑语晏晏? 我不愿再细想下去,闭上眼休憩了一会儿,可没过多久,我便感到深深的困意涌上心头,不一会儿就又睡了过去…… 第65章 二十二 二十二、 我渐渐地开始无法正常进食了,赖豪为此只能命人专门做些稀粥,每天硬灌也要让我喝下去半碗,不过这依然无法使我的身体有所好转。我的身形日渐消瘦,睡眠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不过奇妙的是,虽然我现在的模样像是饱受疾病折磨。但事实上,我每天除了困困困,并没有什么其它不适的感觉,哪怕连无法进食的饥饿感也没有多少。 但随着困意一天天的加重,我也隐约意识到我归程的时间快到了。 同样意识到这一点的还有赖豪和黑白团子。 赖豪说他善望气,他还说我的气已经越来越淡了,我想这意思大抵是知道我已是回天乏术,在最初的愤怒过后,他开始终日不见踪影,只有每天的傍晚时分,他才会来我的屋子里坐一会儿,询问我的病情。 有时他就安静地坐在一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可能是知道我只能把秘密带到坟墓里的关系,他开始说一些他之前从未跟人说过的话。 比如他在最开始的时候只是一个依附于大妖生存的喽啰,后来这个大妖和另一个大妖,因为领地和供奉之类的问题起了纷争,最后打了起来。他当时正好被派去做刺探消息之类的任务。结果还没跟踪对方几天,就因为一些失误而被对方发现了。他也因此被一只实力明显远超于他的妖怪死命追了三天,最后甚至被对方一箭射下了山崖。 所幸他命不该绝,掉下山崖后不仅没有受什么重伤,还意外在陡坡底下发现了一个东西。他也是靠着这件东西,开始一步步往上爬,然后爬到了妖生巅峰。 再比如他最开始其实非常讨厌青行小僧,因为那家伙是他的狂热脑残粉,每天他以本体在结界附近巡逻的时候,对方老是偷偷摸摸地跟在他后面。被他抓到了不仅不害怕,还一副幸福得快要死过去的模样,这让从未见过这类人的赖豪非常诧异。 事实上在那个时期,妖怪世界都处于一种疯狂争夺资源的状态,暗杀偷袭什么的屡见不鲜。 而青行小僧不忙着积累资源疯狂修炼,反倒是天天跟踪一个实力远胜于它的大妖,这实在是有些不同寻常。 不过鉴于对方只是一个没有杀意的小妖怪,赖豪也没有碾蚂蚁的特殊爱好,每次逮到了教训几句也就放了。 到了后期,赖豪干脆也懒得管它,任由它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自己后面。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某一天,它突然从黑暗的角落里跳出来,说希望自己能做它的小弟。 但是很遗憾,赖豪只会收和他同一种族的妖怪做小弟,因为这妖怪的世界里,同族意味着几乎零背叛的风险。所以按照惯例,他只能果断地拒绝它了。 你和我不同族,没有和我一样的尾巴爪子和尖尖的耳朵,我不能收留你。 他至今记得那句拒绝的话是怎么说的。 之后它没有再出现过,就像是从来没有来过一样,赖豪的小尾巴突然消失了。 这让他有些莫名的不开心,可他也清楚,对方不出现要么是知难而退了,要么就是被其它妖怪给截杀了。 毕竟这块区域也不算□□全,对方这么长时间以来都没有出事,只能说是运气好到家了。 他怀着一种莫名的沉闷自问自答着。 然而大妖的世界太大,一个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小妖怪能在里面占多少位置呢?所以时间一长,那些涌动的情绪也就渐渐消失在了日复一日的巡逻中。 直到某天,他再次在巡逻的途中逮到了这条小尾巴。 可它那时已经全然变了一个模样。 尾巴、爪子、尖尖的耳朵。 它披了一层用破旧棉布做成的老鼠外套来见他了。 看!这是我的爪子和尾巴!还有这个,非常非常尖的耳朵哦! 我现在和你一样了! 对方揪了揪脑袋上多出来的“耳朵”,语气里是不容置疑的激动和忐忑。那双黑亮黑亮的小眼睛紧紧地盯着他,像是害怕从他的脸上看到一丝拒绝的痕迹。 赖豪看了看它身上穿的老鼠外套,连花色都和自己的本体差不多,更别说其它的地方了。 外套上的走线歪歪扭扭的,两只耳朵一个大一个小,尾巴上的毛一半还是秃的,但他却一眼认出那都是来自于自己的,想来它是每天跟在自己后面一点一点收集起来的。 可这么一副蠢得不能再蠢的样子,却不仅没有让他心生厌恶,反倒是莫名觉得有些不太舒服。 那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情绪,除了高兴和难过以外的一种情绪。 更何况对方的眼神让他突然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将拒绝的话语脱口而出,嚅喏了许久,他也只能微微叹了口气,否定掉那些本该遵循的理智,第一次感情用事起来。 不过赖豪还是没有把它收做小弟,毕竟他的手下都是一群严重排外的家伙,要是让它就披着这层东西进来,以它的水平肯定会被它们追着咬的。 所以赖豪只能把它收做外编小弟,不用跟他一起回窝,但是每天他巡逻的时候,他可以允许对方坐在他背上,跟着他一起工作。 此后,赖豪平板无趣的妖生突然多了一些亮色。每天他巡逻的时候,这个新收的小弟都会穿着一身红毛老鼠装,总会在在某个固定的拐弯处,小心翼翼地捧着些什么,一脸傻笑地等待着自己。 待见到自己后,它会先“吱吱”地叫上几句,像是对暗号一般。然后将自己今天找到的漂亮的野花,或者是好吃的果子递过来几个,一脸交供奉般的紧张和莫名的羞怯。 虽然赖豪对这种东西不怎么感兴趣,但他还是会把它们收下,然后全部收藏到一个大箱子里,没事干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顺便根据这些东西,判断一下对方的活动范围。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他某天巡逻的时候,再也等不到那个傻傻的小家伙了。 “大王——!青行小僧大人来了!” 门外突然传来了重重的脚步声,随即一个穿着白色皮袄的少年冲了进来。 赖豪停下了叙述,没有一刻犹豫地就冲了出去。 “你留在这里看好他,绝对不要让他出任何事!” 少年闻言立刻答“是”,在赖豪的身影彻底消失后才轻声推上了门。 “你、你有什么需要吗?”少年转过身,见我正半眯着眼睛盯着他看,有些紧张地绷紧了脸。他向我的发现走近了些,一边观察我的神色一边紧张地问道。 我努力克制住睡意,扫视了对方几眼,突然发现面前的少年正是那日被我盯得窘迫而逃的那个。 只是我现在也没了逗弄他的心情,勉强动了动嘴,这几日来第一次说了句人话:“……水……” 声音在我自己听来已是惨不忍睹,活像具老僵尸在说话,而且不像是在说“水”,而像是在说“血”。 少年倒是浑然不在意,从矮桌上倒了小半杯温水,一只手托起我的脑袋就喂了起来。 他的动作相当轻柔,让我愈生好感。 为我盖好被子后,少年规规矩矩地跪坐在了我的旁边,头压得低低的,一副随时听候差遣的模样。 这尴尬的情况一直持续了很久,而我也相当反常地没有睡死过去,反而整个大脑都活了起来。对方的姿态让我觉得非常别扭,正想让他不用这么拘谨,我的腰间突然一紧。 我似乎被一只隐形的手给勾了起来,身体也缓缓向上移动,一如遇见白虎那次一样。 我赶紧低下头,果然…… 望着底下那张已经停止了呼吸的脸,我突然感到一阵伤感。 原来时间已经到了吗…… 正伤感的时候,我突然注意到跪坐在我躯壳旁的少年,身体突然摇晃了起来,没过几秒,他就侧倒在了榻榻米上。 呼声震天。 …… ……我还以为……算了…… 这次上升的速度非常慢,从最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五分钟,我也才刚刚升到房屋的中部,比柜子高一点的地方。 难道说这段时间我灵魂的重量不仅不是一成不变的,还增加了许多吗? 这感觉有点微妙啊…… 我无事可做,只能侧着“脑袋”研究起了躺在床上的“我”。 不,应该是言叶崇。 从他现在的模样可以看得出来,这场大病无疑彻底摧毁了他的身体。他瘦骨嶙峋,头发枯黄,脸上隐隐浮有死灰色。 瘦瘦小小的他蜷缩在可容纳下两个人的被子里,就像摆错了位置的玩偶一般。 我突然有一种无法抑制的哀伤。 从此以后,这个世界再无言叶崇了。 那个躯体里也将再无灵魂停驻。 可是即使没有了“言叶崇”,这个世界还是会继续转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慢慢的,哪怕连最重视“言叶崇”的惠子小姐也会忘记他吧。 而我也要重新回到我的世界,将这些记忆全部封存起来,做一个普通人,普普通通地生活下去。 没有妖怪,也没有那些奇妙瑰丽的故事。 或许等我老了,等我身边挤满了孙子孙女的时候,我可以给他们讲起这些故事,隐去那些过度真实的东西,以玩笑口吻将这些无法褪色的记忆一一复述出来。 就如同……就如同那个满嘴疯言疯语,讲着自己成为造物主故事的隔壁大叔一样……等等,我才不会变成他那样呢! 我微微叹了口气,如果他没有说谎,而是真的曾经经历那些奇妙的事,那我稍微有些理解他的处境了。 就像见过大海就无法对小溪产生兴趣一样。 那些与众不同的经历只有参与过,才会明白。 在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一个全然陌生的人身体里,生活了这么久。认识了那么多的人,听了那么多的故事。 那些平庸的我一辈子所无法遇见的事遇见的人。 能够成为“言叶崇”,我真的很高兴。 —— 我又来到了那个纯白色的空间,白虎一如上一次那样懒洋洋地趴伏在地上,似是在等待着我的到来。只是它那条又长又软的尾巴一动不动地垂落在地上,有些不符合猫科动物的习性。 它看上去也有些不太对劲,耷拉着脑袋,一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见我来了,它微微睁开了眼睛,扫视了我一会儿,然后以一种十分费力并且缓慢的语调问我道: “如果我答应你的承诺照样兑现,再让你重新选择一次,你会不会想留下?”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瞪圆了眼睛。 白虎见我一脸慌张,话涌到嘴边,却还是先叹了一口气。它用爪子在地上花了一个圈,随即我的身旁凭空就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天平。 它大概有三、四高,材质似乎是木头一类的东西,周身并无什么装饰或者雕刻,看上去除了体型巨大以外,并没有其它什么不同的地方。 “你刚才应该注意到了。”白虎缓缓收回了爪子,然后将脑袋重新枕了上去,“你这次来所花费的时间比上次多了不少吧?” “是哪里出了问题吗?”我一时有些猜不透它的意思。 它闻言指了指那柄天平,示意要将我送上去。待我于天平内站定后,就像是启动了什么开关一样,天平的另一边——一个类似于大碗之类的巨大容器里,突然有不知源头的金沙开始掉落在上面。慢慢的,随着金沙的增多,我这边的天平也开始晃动了起来。 我赶紧蹲了下来,小心地抓着托盘的边缘。 “我什么时候才可以下来啊!”托盘的震动越来越大,我有些吃不准自己会不会在抓不稳掉下去,只能冲着白虎的方向大声地喊到。 白虎闻言舔了舔有些黯淡的皮毛,语气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幸灾乐祸: “等那一边装满金沙的托盘其最低部完全触碰到地面的时候,你就可以下来了。” 我闻言正抬眼看一看对面的托盘进行到什么地步了,却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从我的身上分离了出去。这种分离感一直持续着,于此同时,我这边的天平不仅没有抬高,居然在慢慢地向下移动。 最后,在白虎一连串的“不可能”中,我所处的天平率先触碰到了地面。 虽然晃动也随之停止了,但我却有些拿不准下来的方法,生怕一只脚刚离开天平,就会因为两边重量不对称的关系,被甩飞出去。 所幸那只白虎意识到了这一点,纵然还有些难以置信,但它还是动了爪子,将我从天平上抓了出来,然后收回了天平。 我被它抓在手心里,同时还被以一种非常诡异的眼神,仔仔细细得了打量了个遍。 “果然如此……不止一个啊……” 它喃喃道,漂亮得跟宝石一样明亮的眼睛里溢出了一丝苦恼。 “问题有些棘手呢……已经完全连在一起了……除非整个剖开……” 它的话听得我毛骨悚然,又兼之它握住我的力度有些大,我开始挣扎了起来。白虎很快回了神,被我抓得狠了也不动怒,而是将我轻轻地放下了。 “外来者,看来你现在是很难离开了……” “你的灵魂里有太多这个世界的东西,已经快要被完全同化了,那些东西使你的灵魂不再纯净,重量也随之增加。这就是我无法以第一次的速度将你带来这里的原因。” “你可能再也走不了了……” 第66章 二十三 二十三&二十四、 “我的身体有其他人的灵魂?!这怎么可能!还有不能离开是什么意思?!”见白虎又懒洋洋地趴下了,一副不愿多谈的模样,我大着胆子向前走了几步问道。 “总之你现在肯定是走不了了,而且不仅走不了,还得在这个世界老老实实活到八十多岁,才能有机会回去。”白虎微微偏了枕在前肢上都脑袋,似是不愿多谈。 这样语意不明的回答实在是无法使我满意,我不明白它之前分明希望我快点离开,怎么现在却换了一副嘴脸。 我想知道为什么,可对方已经微微阖上了眼,似是要入眠了。 我做了那么多的思想工作……因为这件事还躲在被窝里哭了一次……生病期间那么多我喜欢的好饭好菜我动都没动……结果忍了那么久,到头来却告诉我不好意思我们不继续了…… 我心里升起了怒意,几乎是想也没想的,我扑了过去揪住了罪魁祸首的毛,然后死命蹂、躏了起来: “你简直是个坏蛋!大坏蛋!” 白虎猝不及防下被我挠了一脸,显然有些惊呆了,它大概从来没有被人这么对待过,正想张开嘴对我吼上几句,却突然发现我整张脸都已是湿漉漉的。 它像是泄了气一样,任由我的手在它的脸上活动着。 许久后,我的力气用尽,整个人埋倒进它软软的皮毛里。 我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 对于留下我一点都不觉得欣喜,相反,我的心中是无限的恐惧。恐惧于未知。恐惧于它所说的七十年时光。 我必须承认,发自内心的承认,我从未有一刻将自己融入这个世界过。 我甚至是以一种冷眼旁观的态度来被动接受这一切的。 虽然我也会在其中觉得愤怒、痛苦、快乐和满足。但这些情绪并没有真正影响过我,动摇过我。 我不属于这里,我的灵魂已经被打上了另一个世界的烙印。 我甚至可以清楚地记起十岁那年的暑假,热气扑面,知了和蝉鸣,还有那条冰凉冰凉的河水。 那条埋葬我十岁之后所有快乐的河水,那条埋葬了我同胞弟弟身体的河水。 从那一刻开始,我的灵魂就已被宣判有罪。我活着的每一刻,都是在替自己赎罪。 —— 我埋在它的头上哭了很久,直到它用一种平淡的语调向我描述道:“从你刚才到底这里的那一刻,另一个世界里,我所承诺的事情就已经生效了。” 我僵住了身体,想问些什么却始终无法问出口。 白虎并没有在意,只是继续道:“时间线被进行了篡改,你十岁那年就已经死了,而本该死去的你的弟弟则活了过来。” 那这岂不是代表……我这些年因为弟弟的死而承受的来自亲人的恨意和厌恶都要由那个小小的,连走路都还不利索的小家伙来承担? “你不能这么做……”我颤抖地抬起了头,我几乎可以想象的出来,他将会因为我的“死亡”而承受多少苛责,“让我回去!你不能这么做!让我回去!” “你回不去了。”白虎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一种我很少见到的东西,“事实上,你的那些顾虑……并没有成真。” “你死后,你的父母并未有太多悲伤,而相反,对于你的弟弟落水后的发烧,他们更在意一点。” “唯一为你的离开而哭泣的,只有你的祖父。” 我一时不知做何反应,是因为得到了这个我毕生想要知道的答案,而终于松了一口气,还是该为这个我早已隐约猜中的答案而悲伤。 我从小就知道,父母爱我的弟弟远胜于我,甚至我的重要性连他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就如我从小就被送到乡下的祖父家里,过着勉强果腹的生活,而我的弟弟则跟着父母在城市里吃着山珍海味,过着我难以想象的富足生活一样。 我曾一直不明白这样的天差地别究竟是怎么产生的,直到我的无意偷听他们讲话,才知道原来我的出生曾经差点要了母亲的性命。 我是出生是不受欢迎的,因为我差点带来了死亡。 只是没想到,这份死亡最后还是由我亲自送出了手。 我不止一次幻想过,如果那天我没有带着弟弟去河边玩耍该有多好,或者那个时候掉下去的那个是我。 我甚至可耻地幻想过,如果那个时候死掉的人是我,我的父母是否会为我的离开伤心,是否会像对我一样对待我的弟弟。 现在想来,我终究是太高看我自己了。 因为真正会为我的离开哭泣的,只有我的祖父。 —— “七十年的时光不会太难熬,毕竟在这个世界,重视你的人远多于那个世界。” 我闻言露出了一抹讽刺的笑容:“你是想说惠子小姐吗?她确实非常重视‘我’,因为我顶替着言叶崇的身体,而她的职责正是让言叶家族传承下去。所以我不能有事,一点事都不能有。” 白虎没有再开口。 怎么可能没有发现呢?惠子小姐看我时的眼神,确实是视如珍宝,但却不是对我,而是对我的皮囊,言叶家族传承人的皮囊。 事实上,从我第一次见到她,她的眼神里就有一种混合着惊讶的狂喜,虽然她掩饰的很好,但是对于一个察言观色了十几年的我来说,还是太明显了。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她知道我不是真正的言叶崇。 但是我以为时间长了,我也许就可以取代上一个言叶崇留在她心里的痕迹,就如同我试图取代弟弟在父母心中的痕迹一样。 当你越想拥有一样东西,你愿望落空的几率就越高。 我早该明白的。 无论是真正的言叶崇,抑或者是我,都永远无法成为惠子小姐眼中最重要的。 “或许惠子不行,但是其他人呢?”白虎慢慢直起了身体,将目光定格在了我的身后,“我告诉过你,你灵魂的重量不能负荷你离开这个世界。” “因为你的灵魂里掺杂着太多人的灵魂。” 我微微仰起头看向它,太多的悲伤和痛苦充满了我的大脑,使我无法理解它的意思。 “灵魂的掺杂只能出于自愿,而灵魂掺杂的越多,灵魂的重量就越大,越坚不可摧。” “你的灵魂里掺杂着很多人的灵魂,座敷童子、鬼娃娃花子、玉藻前、付丧神……” 我的脑袋像是被一条线贯、通了一样,那些我所旁观过的故事重新在我的记忆里上演了一遍。 我从来没有想过……它们才是这个世界里最留恋我的人…… “况且还有一个神护彼间……”白虎撇了撇嘴,似是对这个名字有纯然的不喜,“现在事已成定局,这剩下的七十年你是必须呆在这个世界,等你再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就是我把你送回去的时候了。” “放心,这次我会给你选一个富足且爱你的家庭让你投生的。” “我不会再回到我原来的身体里了吗?”我喃喃问道。 “吴客已经在十岁那年就死于溺水了,世上再无吴客。”白虎回答道,见我有些魂不守舍的,它又补充了一句:“从今天开始,再没有吴家之客,只有言叶崇。” “你再不是吴家一个可有可无的客居者,你将会有新的朋友,家人和人生。” —— 我被它送回了言叶崇的身体里,临行前它与我约定,七十五年后它会来接我。 那个羞怯的少年依然是一副瘫软在地上的姿态,一切看上去都像是没过多久一样。 我动了动手,我可以感觉到一股强大的生命力在我的四肢血管里奔腾。我不再是虚弱无力,也不再是困意连连。我就得以我现在的状态,上天打、飞机都没问题。这么想着,我一个鲤鱼打滚就坐了起来。 ……然后又跌了回去…… 好、好饿……嘤嘤嘤…… 我泪眼汪汪地看着倒在一旁呼呼大睡的少年,直到将他看醒了为止。 “……诶?我怎么睡……!!”见我红着眼瘫软在被子上,少年赶紧起身将我搀扶回被窝里。 随后他的表情变得相当的挣扎自责,似乎在为自己睡着了,没有及时发现我的诉求而懊恼不已。 在他说出一堆请求原谅的话语之前,我先开口了:“……饿……想次、想次烤鸭……” “您想吃东西了吗?”少年闻言顿了一秒,当他意识到我在说什么之后,整个人都狂喜起来,“您想吃烤鸭?好的好的!我这就叫人去准备!”说着他就急匆匆地跑了出去,连门都忘了关,那模样看上去比自己能吃饭了都开心。 说好的烤鸭呢?!骗纸! 看着面前这碗清汤寡水的稀粥,我出离了愤怒,不要以为我看不出来,这不就是这一个月来天天逼着我喝的东西吗?!至于里面那些黑黑的东西,我闭着眼都可以猜出来它不是肉是药材! 被我瞪了几眼,少年也有些退缩了,他用勺子在粥里搅了搅,终于放弃了挣扎,对我承认道:“赤井先生说你现在的身体还不能负荷太油腻的食物,如果吃了可能会有危险……”赤井先生就是那位被掳上山的老医生,最近因为被妖怪们用好饭好菜招待了一个月的关系,被养得白白嫩嫩的,脸上的皱纹都圆润了不少。 我也是知道这个道理,可现在实在是馋得不行,想吃肉了…… 见我有些软化的迹象,少年又温言劝了几句,许诺了种种好处,才成功给我喂下了。 晚间时分赖豪回来了,见我似有好转的迹象,反而皱眉观察了一会儿我的头顶,许久后他的脸色才变缓。 “你的气现在观来已经大有起色了。”赖豪难得露出了一丝笑意,一反常态地摸了摸我的脑袋。 我已经一个多月没洗过的脑袋。 “它来了。”赖豪凝视了我一会儿,突然开口道,“但是我却一点都不开心。” “我宁愿它没有来过。” 我知道他口中的所来之人应该就是青行小僧了,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他这么伤心。 “我曾想过,它所喜欢所崇拜的到底是什么?是镇守结界威风凛凛的守山者,还是一只活了很多年待人冷淡的鼠妖?” “当我身上的光环不再,当我不在是守山者,它还会依然那么喜欢我吗?” “当我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守山者,对于它而言是不是没有任何意思了?” 二十四、 “它看向我的时候,目光里只剩下愧疚……”青年模样的妖怪露出了只有小孩子才能露出的,一种纯然的疑惑和迷茫,“不该是这样子的……只是几十年没有见面而已……” “除了愧疚就只有愧疚……” “它看不见我,只能看见一个愧疚的集合体……” “所以我问它,如果信物永远都回不来,如果守山人的身份易主,如果我再也无法变回那个高高在上的巡山者,如果信物丢失与它无关……它会不会……会不会……” 他的声音愈低,整张脸都凝满了哀戚。 我暗自猜测对方的回答可能并不怎么美好,或者干脆没有回答。 我的猜测成真了。 青行小僧并没有回答赖豪,准确来说是迟疑了很久,才回复了一句“我不明白”。 这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区区几十年的囚、禁,对于赖豪来说根本不值一提,真正让他无法忍受的是,对于青行小僧来说,鼠妖赖豪并不是特别的,特别的其实是守山者。也就是说,那时巡逻的如果是个猫妖或者犬妖,青行小僧披着的装备就不一样了。 它现在之所以这么执着于寻回信物,最深层的原因是,它需要一个强者去崇拜。 无论对方是谁。 —— 妖怪与妖怪的关系本来就很难形容,最亲近也不过同族或者老大和小弟,至于喜欢啊爱啊之类的东西,在这个世界是很难存活的。 或者说即使存在,也很难被意识到。 自古以来,人妖之间的故事总是很多,而妖怪与妖怪之间的故事,却很少有人提及。 也许在妖怪的世界里,最美好的告白就是陪伴,至于其他的,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前提是这种默契不被打破。 在我还很小的时候,我的祖父曾经跟我讲过这样一个志怪故事:说有座山上有两颗挨得特别近的树,一颗是桃树,一颗是桂树。两颗树都至少有上百年的历史,可枝干粗壮,花叶茂密,丝毫不见颓色。又兼之常有游人和猎户在那两颗树附近见到两个席地而坐,对望弹琴的雅士,故有传言说那两颗花树已成仙。 有一年来了寒灾,方圆数十里的村子都受了影响,颗粒无收,甚至这一年的冬天怎么过都成了个难题。人们开始想尽办法找食物过冬。野草、树皮、枯黄的叶子……凡是能吃的都被他们吃尽了。直到有人把目光放在那两颗依然花叶繁枝的树上。 纵然对它们有敬畏和恐惧,可这些都抵不过灼人的饿意。就在他们计划去啃光那两棵树的当天晚上,所有参与计划的人都做了一个梦,他们梦见了两个气质不凡的青年。一个着红衣,却冷着脸一语不发,反倒是另一个着黄衣的青年温言对他们道,即为邻人自当互助云云,让他们从第二日开始,去桂树那一人摘一片叶子回去泡在水中服下,可充一日之饥。 第二日他们将信将疑地照做了,果如其言。于是这一年,没有一个人被冬天留下。 可桂树经此一遭,所缺的叶子却再也长不回来。受其恩者皆愧于此,因而许多村落一起出资,在两颗树后不远的地方修筑了一座祭拜它们的小庙,日日香火不绝。 不知又过了多少年,一夜突然雷电大作,可却滴雨未下。第二日一个昨夜一直未归的猎户突然满脸慌张地冲回了村落里,将他昨夜的所见所闻告之于众人。 自言昨夜他本在狩猎,却有惊雷落在山上,而且一直不休,他怕得不行,正想赶紧找个地方躲过一夜,但就在他正要行动的时候,他突然发现惊雷下落的地方正是那两颗树附近。他当年也曾受过那桂叶之恩,见此情况自然不能先走。所以他大着胆子向那个方向靠近。 然后,他见到一幅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情景: 一道接着一道的粗、壮的深红色闪电从天际,从无数云层聚集的天际,重重地落下,带着扑面的杀意,打入那颗桃树的枝干上,直劈得它全身焦黑,所有的枝叶都被燃成了黑灰。 他被震得不敢动弹,满耳都是那种极其刺耳的噼里啪啦声,还隐隐有男人痛苦的嘶鸣。 就在那颗桃树被劈得掉了一层又一层的树皮,眼看就要被劈成一捧黑灰的时候,闪电突然停了下来。 他本以为雷电已止,可当他抬起头,望向天空的时候,他的心脏差点被吓得停止了跳动: 所有肉眼可以看见的云全都从四面八方汇聚到了一个旋转的云眼中。那云眼里似有什么黑色的东西在搅动挣扎,连泄露出的几丝声响都显得那么可怕,就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一般。 那猎户因为恐惧而根本无法动弹,只直觉那里所将要孕育出来的东西,桃树是接不住了。 就在这思绪一闪之际,一道极细级黑的闪电从云层的最密集处划破而出,携着令人胆寒的暴戾之气,嘶鸣下落。 就在他以为闪电过后,那颗树将不复存在时,那颗和它挨得特别近的桂树,突然动了。 它将所有的枝干、根须、都包裹在了桃树的身上。而那道闪电则顺着这些枝干和根须全部落到了桂树身上。 仅仅是一息之间,整颗巨大得有三四米高的桂树,就化成了灰烬。 与此同时,那块降下最后一击的云层聚集处,突然投射下了一道金光,将桃树全部笼罩住了。 待金光散去后,桃树不在,只剩一个穿着红衣,眉眼似有寒霜的俊美男子。 他望着那桂树的灰烬许久不语,直至天快亮时,才席地坐下,抚琴而歌。 猎户听不懂男子所歌的内容,只觉得他的歌声异常哀戚,曲调也让人闻之泣不成声。 一曲弹至尾声,男子突然开口,那声音不大,却不知怎么地都钻进了猎户的耳里:“我受它照顾数百载,而今更是为我拼了性命,我实在无以为报。” “我此生所求不外乎登至极顶,俯视众生。可如今天劫已过,得偿所愿,心中却苦不堪言。” “我已得所求,可恨已所失,大抵正是世事难两全吧。” “登顶之快已享,世间再无我所求之物,我当随它而去,共赴黄泉,来生愿为并蒂,永不分离。” “次琴乃我极爱之物,所成皆取自于它,如今已失更爱之物,它于我也再无意义。” “我知你曾受过它一叶之恩,这琴便赠于你,定要替我俩好好保存,不然这世间就再没我俩一点痕迹了。” 说罢,那琴便飞落到了猎户的怀中,而他自己则整个人慢慢淡入了空气中,再无半点踪迹。 这猎户后来依言将此琴好好珍藏,一代一代地传了下去。 ……所以这就是我祖父当时骗我学琴的理由。 因为他告诉我,我们家就是这个猎户的后代,而我现在正在使用的这把破琴就是那男子的所赠之物。 于是天真无知被这个故事深深打动了的我,开始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的学琴生涯。而且我的祖父为了使这个骗局更逼真一点,还真给了我一本手抄的,看上去已经快要散架了的琴谱。 只是我练这一首曲子,用了五年也没有练会。 这才是最奇怪的一个地方。 明明琴谱读下来都非常顺,但是演奏起来却完全不是那个意思。 我的祖父只说我还没到那个程度,当然他也说自己也没到那个程度。 这一句话就堵了我五年,直到现在我也不确定,祖父的话究竟有几分是真的。毕竟以当时的生活状况,拥有古琴还是太奢侈了一些。 只是现在想来,这个故事确实又有几分微妙的地方。 又或许只是“士为知己者死”罢了吧。 最好……莫过于陪伴。 —— “也许它并不在意这些呢?”我收回了思绪,望着天花板道,“又或许它曾经喜欢追求强者,但现在你已经比你的身份更重要了呢?” “毕竟几百年相处的时光,孰能无情?” “为何不直接把心里的话说出来,说得越清楚,你就越会发现你的顾虑实在是多余。” 赖豪眼睛一亮,似是被我说得心动了,我也没有在意他是什么神情,只是继续自顾自地道:“你所求不过是它能陪着你,永永远远地陪着你,那它此刻不已经是被你握在手里面了吗?” “只要你不肯放手,它想走也走不了。” 闻言,赖豪却不见欣喜,而是语焉不详地说道: “刚才那些不太像是你一个孩子会说的话……” “苦难使人进步。” 因为我明白了,抓住自己的机会,不让它溜走有多重要。 过去的我,一直对着不属于自己的机会而拼命争取,最终无论怎么努力,也敌不过弟弟的复活,哪怕以我的死亡为代价也不行。 但是这里,哪怕我一直将自己定位为旁观者,哪怕我只是一个听故事的人,也依然有很多舍不得我离开的倾诉者。 而我一生所求,也不过是一眼的重视。 是时候放下那些东西了。 因为在这里,我才能过得真正开心。 —— 鉴于青行小僧已经被赖豪困住的关系,再没有人无聊到想取一个幼崽的生命,又兼之这里资源也不充足,我还整天一只烤鸭一条烤鱼地往嘴里塞,严重影响了当地的生产生活秩序。 所以在一个清晨,我被赖豪下令赶回了家。 “你的气非常充足,甚至是一种远胜于常人的充足。气运相伴而存,既然你的气如此旺,想来你的运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早死什么的,显然跟你完全不搭边。”赖豪一边开启通道一边对我说道,“我观气从来没有出过错,你肯定会长命百岁,既然如此,留不留你也没有区别了。” 我闻言突然想到了什么:“如果你这么擅长观气,那你难道预料不到你的信物会被人……拿走吗?” 赖豪的手顿了顿,许久后,他才以一种毫不在意的语气回答道:“从我答应收留青行的那一天开始,我就再也看不见我的气了。” 待我穿过次元后,看见熟悉的狗洞时,我的脑子里还依然回响着赖豪的声音: “但是无论如何,我从未后悔过这一决定。” 第67章 一 一、 还是熟悉的狗洞,还是熟悉的夜晚,我回到了被带走的那天晚上。 我愈感赖豪受天眷顾,因为我一直觉得能够同时操纵时间和空间,这是只有神才能做得到的事。想来赖豪所提的在山崖下得到的宝贝大抵于此有关吧。而那时我被困在了十年之后,也是青行小僧将回去的方法告诉我的,或者说是赖豪借它之口告诉我的。 离开前,我曾问过赖豪是否知道山下最后去了哪里,他只说那个困在结界里的妖怪,选择了和我的祖父一样的路。 和我的祖父一样啊…… 生老病死还是结婚生子?亦或是两者都有? 对于术士家族来说,传承永远是摆在第一位,特别是近几代都只有一个传人的情况下,不结婚就意味着整个家族都将要走到尽头。我的祖父必须娶妻,必须生子,就如同我的未来一样。所以他不可能和山下在一起,永远都不可能。 那面对这样的言叶斑野,山下该有多绝望。等了几百年,等回来了一个完全变了模样,再无法爱他的抚子。 我没有再往下问,只觉答案不会如人所愿,况且言叶斑野已死,再多的故事也该随他一同被时间掩盖。 只是人人都善谈来生,今生尚且如此,来生定要如何如何。 可惜,他与山下再没有来生了。 转生之术是防止家族人才出现断层的最后一道防护。在那个术士衰败的年代,也是凭着这个秘术,才使言叶家族绝大多数的典籍术法没有失传。 但是作为代价,接受转生的人,将再也无□□回。 —— 滑瓢的身体已经逐渐好转,但是头发依然没有再次长回来。不过我和惠子小姐都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而对滑瓢来说,只要能找到惠子小姐,只要能留在她身边,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我曾经不明白,为什么即使是在身体状况最严重的那段时间里,他给我的回答也依然是“不后悔,不回去。” 但是现在我稍微能理解一点了,大概是因为惠子小姐对他来说是特别的吧。 就像青行小僧对赖豪来说是特别的一样。 妖怪之间,最亲密最亲密的关系,也不过是能陪在一起。 直到它们离开的时间来临。 只可惜,滑瓢对惠子小姐来说,虽然也很特别,但却不是最特别的一个。 因为她在意的,是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 —— 自从那次下山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再见到神护山神了。他最近似乎在忙着做什么事,写给我的信里难得见到了几个错别字,字迹也潦草了起来,看来确实是忙得没时间了。不过他还是会时不时地给我寄一些小东西做礼物。比如说是摸三下就能喷出烟雾的石头啊、贴在脑门上睡觉就能灵魂出窍的树叶啊、吃了一分钟内能拥有透视眼的饭团啊…… 但是因为作用太奇怪了一点,所以至今为止我都没有使用过它们,只是把这些东西专门找了一个纸箱子囤起来。当然基于礼尚往来的原则,我也会帮他带他最喜欢的玻璃珠子作为赠礼。 ……好吧……其实他要是不说我根本就不打算送这个…… 主要是最近学校附近新开了一家玩具店,里面进了一全套的三百六十五色渐变炫彩玻璃球。他虽然下不了山,但是信息比我还要灵通。那家店开门第一天,他写来的信里就已经开始拐弯抹角地提,自己家里最近缺一些圆形的颜色各异的装饰品了。 后来大概是发觉我对这些礼物兴致缺缺,他也没有再送我这些山上的“特产”,而是转而送来了一些传记。 这些传记的作者大都是实力强大的大妖,大抵是出于走上人生巅峰之后开始闲的蛋疼的关系,它们学了些人类的方法来派遣寂寞,而写自己的传记就是其中一个方法。这个方法曾经风靡一时,许多大妖写完自己的传记后,还会派不受结界限制的小弟们,带着自己的手稿到山下去找人加印。 据山神的描述,那其实是一种相当有趣的情景——几个装着怪模怪样的青年扎堆包围了附近所有的书局,没钱还逼着别人给他们做抄本,人家不干就直接掏金子砸人。 是的,不是那种炫耀有钱的砸人,而是你不听话我就用我的武器砸死你的那种砸人。 最后它们费劲了口舌,用尽了“武器”,才成功为自家老大搞到了文稿的印刷版1。 本来这些东西还都只是在内部流传,主要的作用就是让手下的小妖怪们知道,自己的大王当年曾经怎么怎么牛、b。但是毕竟好奇心这种东西,人人都有,更何况都是一座山上的妖怪,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你经历过的事里面肯定我也曾经或多或少地插、过一脚,就是不知道现在你会怎么描述我那一脚。 再来小妖之间也互有攀比,你说你家大王厉害,我说我家大王厉害,最后各把传记翻开来,结果同一件事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描写方法。 所以到后来,为了防止对方为了提高自己在小妖当中的声望,而故意贬低自己,互送传记在当时就成为了另一种大家共同默认的原则。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老老实实地据实以录的,比如说山神强烈推荐的这本《镜丘传》,这是几百年前一个叫做镜丘的狐妖写的。之所以得到强烈推荐,是因为这是所有山神收藏的传记里面,编故事编得最烂最出格的一个。 首先镜丘其妖,只能算是一个勉强能够自保的小妖,以它的地位水平,是根本没有资本去写自己的传记的。但是它还是写了,而且写了洋洋洒洒五十多页,只不过内容通篇都是在吹自己的牛、逼。 他大谈自己如何如何得上天眷顾,与多少多少大妖是闺中密友(?),知道它们多少多少辛秘,然而它所谓的辛秘大体观之,都是一些风言风语,胡乱猜测罢了。 事实上这本传记也只有原稿一份,本来只是它自己闲事翻出来意、淫的消遣,最后不知怎么的,就到了山神的手里。 山神将它附赠在信中送来,本来是想博我一笑,也做个消遣的。谁料翻了没几页,竟让我在里面看到了关于青尺的叙述,而且这一段的叙述还相当正式严谨,用一种和它的前后文完全不一样的笔调。 事实上这两个人确实没有什么交集,对于青尺它只是稍微提了一提,重点主要是落在一个眉心有一颗红痣的僧人身上。 而那个僧人,名字叫阿布那。 —— 镜丘是在一种非常意外的状态下遇到他们的,或者不能说遇到,应该是尾随上他们的。 那时它正蹲守在一个狭口的高处,准备借着地理位置的优势,偷袭一两只和它实力相差不大的妖怪。那时候的镜丘和其它的妖怪们并没有什么不同,渴望力量并不择手段,一点都看不出它后期会是副死皮赖脸的模样。 然而那天它的运气并不怎么好,蹲守了一整天也没有见到一只妖怪的影子。眼看天色渐暗,它也不敢再逗留,毕竟在野比吕,夜色下的危险和不可知远胜于白天。就它泄气准备离开的时候,它突然看到了一个亮晶晶的东西,正在向它的方向移动过来。 ……啊……原来是一个光头啊…… 诶诶诶?!是人类的味道! 镜丘赶紧伏低身子,严正以待。它可不是傻子,能在这个点上野比吕这座妖山的人类,绝不可能是普通人! 它心里已有了答案,来者必定是个术士,只是不知他此番上山有什么目的。 待对方再走近一些,它才发现那光头身后还用铁链牵着一只腐祸。不过奇怪的是,虽然被对方以这种方式对待,那只腐祸却不见丝毫恨意和杀气,反而看上去心情还挺不错的。 它愈觉奇怪,便动了心思跟在了他们后面。谁料愈跟心中的疑惑就变得愈大。 盖因为那光头除了用铁链子锁住它,其它方面不仅没有亏待它,简直可以用优待来形容了。亲手喂水喂饭喂水果什么的也就算了,休息的时候还默许对方躺在他的腿上睡觉。这种种看来,实在不像是一个人类和一个妖怪相处的方式。 再说那腐祸看那光头的神情,简直温驯得不能再温驯,脸上满满都是依赖和亲昵。而光头虽然总是冷着个脸,可望向对方时,眉眼却是柔和的。 镜丘当时的心情大概能用一句日、了狗了来概括。 那时盯上他们俩的也不止镜丘一个妖怪,其间不乏有实力资质中上的妖怪,但凡是出手的都被那只腐祸先一步解决了。 有个本来冲着腐祸去,打算尽一下同胞情义,救它于水火的獭狸被它打败后,气得不顾身上的伤口就一边喊着“我是在帮你诶!”又冲了过去。 当然结局还是被对方碾压了。 对于獭狸的“帮助论”,腐祸显然全然无法接受,留下一句“我是自愿的。”就跟在那光头后面离开了。 那只受了重伤的獭狸,则被落在了这片危机四伏的树林里。 最后镜丘实在看不过眼,趁其它同样暗中窥伺的妖怪们下手之前,将獭狸给叼到了安全的地方。 那只獭狸被它所救后无以为报,就和它结成了兄弟。这獭狸天资本就过人,此事之后更是褪了青涩,修行之路愈发顺畅,没消几百年就成了名动一时的大妖。 是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这就是镜丘有胆子以小妖的实力写自传的根本原因。而且从这一部分开始,它的笔调就开始炫酷得简直不要不要的。如果说之前的部分只是小小的吹嘘自己的话,那么后面简直是吹得自己快要飞起来了。 这獭狸得是有多宠它,才能由着它牛皮吹上天也不戳破。 第68章 二 二、 不过镜丘一直都对那个光头和腐祸的组合心存困惑,它那时也曾注意过那两人前行的方向,发现他们一路上的路线都是笔直向东,如果没有中途改道的话,那他们两个的目标不出所料应该是——山神的栖息之所。 它不明白这两个人去见山神要做什么,再说离山神所住的地方越近,所遇到的妖怪实力就越强,能不能登顶也是个未知数。 只是此后再没有信息传来,它也渐渐歇了好奇心,心里默认他们已经折损在了路途上。谁料一周后,在它觅食的时候,又遇到了他们。 不过这次只是匆匆一瞥,并没有像上次一样尾随在他们后面。 那腐祸似乎受了重伤,整个人脸上都呈现一种极其颓败的灰色,但是它漂亮的眼睛却一直看着光头,似乎感觉不到任何痛苦一样。光头看上去没有任何受伤的迹象,衣服都是完完整整的,只是表情难得带上了一丝愁苦。 它看见他们的时候,腐祸正把头埋进光头的怀里在休息,整张发灰的脸上都是快乐的神色。而光头则慢慢地在轻抚它的背部,嘴巴一张一合的,似乎是在温言安慰对方。 它那时还要为受伤的懒狸采些药材,又兼之和懒狸相处久了,心里的天平慢慢偏向于对方的关系,对于这两个罪魁祸首实在喜欢不起来。但它也知道自己再讨厌也做不了什么,所以没有多做停留就离开了。 后来听说那两人下了山,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再到后来,大概是隔了好几百年之后,它才从已是大妖的懒狸口中听到了些端倪。 那光头不是一般的光头,准确来说应该是个东渡过来的光头,之所以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寻找那只腐祸。而那只腐祸似乎也不是一般的腐祸。 万尸堆里才有百分之十的概率孕育出一只腐祸,其一降世便是准大妖的实力,但那只腐祸的厉害程度却完全不止如此, 而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拥有这样远超种族潜能的力量,已经不可能仅仅只是腐祸了,而是妖星所选择的寄居体! —— 每隔千年,在人类和妖怪力量最薄弱的时候,妖星便会现世。 它会寄居在一个它看中的妖怪或者人的身体里,在给对方带来强大力量的同时,不停地侵蚀对方的理智。等到这躯壳完全为它所用的时候,杀戮就开始了。 曾有人猜测过世间为什么会出现妖星这种东西,纵然说辞不一,争论不休,但有一个答案是所有大妖都选择默认,或者说从不摆在台面上说的——剔除多余之人。 资源太少,人类和妖怪太多,一旦人类和妖怪的数量超过一个点的时候,妖星就会降世,尽可能地剔除掉处于底层的,最无用的那部分人。 但这种屠戮是开始了就停不下来的,即使已经使人口数量达到了合理值,如果没人制止,它还是会继续杀戮下去,直到这个世间只剩下它一个人。 而且随着死亡人数的增加,它的实力也会不断增强,直至强到山神也束手无策的地步。 所以妖星降世后,必须在它的宿主意识还没有被全部吞噬的之前,就先扼杀于萌芽。 那和尚想必也是为了妖星一事东渡到这里的,寻找多年后终于找到了这只腐祸。可他并没有选择杀死它,而是选择带它上山,寻求一方山神的帮助,这就有些难以理解了。 不过镜丘倒是不意外这一点,毕竟以那两人相处的样子来判断,确实不像是能轻易下得了手的样子。 懒狸在这方面也没有跟它细说,只提了那光头向山神求得了一件东西,并用那个东西将腐祸封印在了山下的一个地方,随后也就不知所踪了。 —— 所以那只腐祸应该就是后来被封印在镜中的青尺,而那个光头则是阿布那。 那时封印解除后,它说要去找的人应该就是镜丘口中的那个光头了。 只是怎么可能找得到啊……距那时已过了几百年,而人类匆匆一生不过数十载……再怎么找也不过是一捧黄土罢了…… 我合上书,微微叹了口气。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控制不住好奇心地想给山神写信,询问他关于青尺的那些事。但是过了一会儿就又冷静了下来。 我当时之所以坚持要等青尺回来亲口告诉我它的故事,根源不在于好奇它的故事。 而是希望能够再见它一面。 离别之时我已有此生再不能再见的预感,要是我已经从别人嘴里听全了它的故事,它就不再欠我什么,也再无回来见我的必要了。 青尺是特别的,在我的心里它其实和惠子小姐不相上下,即使我于他们而言并非最重要的。 青尺有很多很多的故事,虽然大多数都欠缺一个美好的结局,但是那些故事平抚了我初来时的惶恐不安。 我希望它能有一个,不同它嘴中故事的美好结局。 —— 当山神寄来的信装满一整个纸盒子的时候,我也升到了高校,成为了一个高中生。其间山神有邀请我去他的家里逛逛,我在那里遇到了一个叫做雪女的妖怪,她对我很有好感,山神甚至有一段时间都写信让我最近不要上山,就怕我会被雪女拐回去当丈夫。 按照他的说辞,雪女非常喜欢年轻漂亮的青年,一旦见到感兴趣的人,就会想尽办法给掳回去,但是一旦对方颜色不在,她就会立刻失去兴致,把掳来的人放回山下,再重新寻找可以下手的猎物。 用山神的话来说,雪女就是个一年四季都在发、情的妖怪,不过毕竟没有伤及对方的性命,况且雪女最滥情不过,两三年新鲜感不在了,也就让对方离开了,总体上来说还是比较你情我愿的。 不过因为近年来上山人数锐减,她已经在空窗期呆了快一百年了,这个时候已经被她看见脸的我,为了清白着想最近还是别上山为好。 没想到作为一个男性,我也要有为清白着想的一天…… 前几天我在家里收拾东西的时候,黑白团子来了一趟,它们给我带了一些山里的特产,比如说栗子、山核桃之类的东西,虽然是以赖豪的名义送来的,但却对他的事只字不提,不过看它们两个皱成一坨的脸色就能猜得出来,他最近应该还在为青行小僧的事苦恼。临走前我秉着礼尚往来的原则,送了它们几包巧克力饼干,结果晚上起来吃宵夜的时候,发现装饼干的抽屉已经空了。 惠子小姐对于这些突然出现的山货并不惊讶,说了句“言叶少爷不能白拿别人的东西,要给回礼哦!”也没有多问,毕竟黑白团子和滑瓢的事她也是清楚的。晚上她还用这些山货给我做了一锅栗子鸡,配着米饭吃起来简直幸福得快要死掉了。深有同感的还有滑瓢,不过他今天回来的特别晚,我已经开始吃甜品了他才赶回来,所幸惠子小姐早有准备,专门给他留了一份。 闻到栗子鸡的味道,他再按耐不住,把背着的麻袋丢在了门口,气喘吁吁地就坐到了榻榻米上。惠子小姐见他实在累得不行,贴心地为他倒了一杯茶,然后帮他把袋子抱回房间去了。 “今天收获得怎么样?”待他呼吸平复下来,我才咬着筷子开口询问道。 现在已经是八月底,过几天附近的小学就要开学了,想来这个点应该有很多人需要滑瓢这位作业妖怪的帮助吧。 “还行,收了几百份的作业清单。”滑瓢拆了一双筷子,也没有多谈,小声道了句“开动了”,就吃了起来,姿态还是一如既往的优雅。我一直觉得像滑瓢这种,无论是礼仪还是诗书琴棋画都精通得像个大贵族一样的妖怪,如果想要留在人类世界的话,博物馆或者各大古建筑景点都是不错的选择。毕竟没有谁能比它更懂历史了。 然而很不幸,活化石最后走上了帮小学生做作业的不归路。 事实上,这主要是惠子小姐的主意,她认为滑瓢身体状况虽然已经控制住了,但毕竟现在是留在人类世界,难免不会被人类世界的法则排斥,再出现一些状况。而唯一受法则默许,可以留在人类世界的妖怪,只有福祉妖怪。所以她让滑瓢每天做一点好事,尽量收集人类的感激和承认,以不被法则排斥。 本来滑瓢主攻的方向是帮老奶奶捆毛线,帮老爷爷拔拔院子里的野草之类,会被对方摸着头说乖孩子的好事,可是后来不知怎么的就被我给歪楼了。 因为惠子小姐提过,小孩子的喜欢和感激可以抵得过十个成人的份,这也就是福祉妖怪喜欢跟在小孩子后面的原因。所以我安利给了滑瓢一个最快速提高小孩子好感度的方法——帮他们写家庭作业。 我还专门为滑瓢量身定做了一系列的传说:在太阳下山之后,将几颗糖果包在作业清单里,然后扔进院子的角落,并真心期望得到作业妖怪的帮助,那么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就会发现所有昨天空着的作业,今天都写满了正确答案,而且完全是自己的笔迹。 当然作业妖怪目前只承包寒暑假作业,日常作业请求一概不理。 但对于许多作业留到最后一天才来奋斗的孩子来说,滑瓢简直就是救世主!凭着免费承包寒暑假作业,而且绝对不会被大人发现,作业妖怪简直火遍了整个乡下,只要是住在这附近的孩子,没有一个不知道作业妖怪这种东西的,每年假期的最后几天,都会有数不清的糖果被丢到院子里,等待作业妖怪来取走。 后来因为扔糖果的孩子太多了,经我介绍,滑瓢和黑白团子达成了一致协议,它们负责取清单,然后送过来,至于清单里附赠的东西则都归它们所有。 我感觉自己一次性解决了三个人的下岗再就业问题…… 晚间时分,我正趴在桌子上看着小说,门铃突然响了起来,随后一个穿着黑色西服一脸严谨的男子进入了我的视野。 惠子小姐看见他显得有些惊讶,随后领着他进了房间。 待他坐定后,我才知道他的来意: 他自称是言叶家族旗下律师事务所的副所长尺二,至于正所长就是我醒来没多久后,来过一次的伊藤先生。据他所说,伊藤先生前段时间酒驾撞人逃逸,现在已经不知所踪了。 “伊藤君酒驾逃逸的事情已经给公司带来了很多负面影响,再加上最近由他打理的公司财务上出现了亏空,所以现在公司最近一直处在一种非常混乱的状态下。”尺二冲惠子小姐深深地鞠了一躬,语气里满是恳求,“公司需要一个领导者,惠子小姐您在社长在世时就是他的得力干将,深得他的信任,大家都希望您能回来控制局面!” 惠子小姐闻言转头看向了我。 第69章 三 三、&四、 我的表情尴尬了起来。 尺二似是意识到了什么,结结巴巴地问道:“这位难道是……” “这位是言叶崇少爷。”惠子小姐补充道,“言叶家唯一继承人。” “天哪……我还以为他会由言叶尚三先生来亲自抚养……没想到是被社长托付给了您……”尺二擦了擦眼镜,表情正式起来,“您好言叶少爷,还未自我介绍,鄙姓尺二,这次贸然拜访实在抱歉,但现在公司状况非常不好,我相信您也不希望看着社长辛苦一生成立的公司面临倒闭。” “所以……我该怎么做?”我看了看惠子小姐,可对方正冷着脸注视着尺二,没有注意到我的视线。 尺二闻言激动地站了起来,拉住我的手,诚恳道:“只要您能跟我一起回公司就好,大家见到您,一定会放心许多的。” “可我对于公司运作什么的都不懂啊……我今年才上高中……”我心里一紧,突然觉得莫名不安起来。 尺二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惠子小姐制止了: “言叶崇少爷是不会跟你回去的,社长有遗言让他必须主宅这里呆到十八岁。”惠子小姐将我护到身后,语气十分强硬地回答道。 一听这话,尺二整张脸都白了:“我知道惠子小姐您的决定没有人可以动摇,但是这真的是公司生死存亡的时候!” 惠子小姐没有理他,只是催促着式神将他送出去。 “我不会回去的,除非您改变主意!”尺二奋力挣扎着,两个少女模样的式神一时拉不住,让他挣脱了出来。 “您必须跟我回去!”他以一种变了调的声音大声尖啸着,突然极速向我都方向冲了过来! 惠子小姐赶紧推了我一把,自己向前迎了过去。 “呲呲呲!” 一只手从尺二的胸膛直直穿过,原本神情扭曲的尺二像是被摁下了终止键一样,立刻止住了所有动作,脸上显现出了一种呆滞的平静。待他身后的人将手抽出后,他便保持着这个神情,整个人如木头一般直直地倒了下去。 不消片刻,躯体就化成了一地脓水。 “啧……这个味道……”滑瓢嗅了嗅自己沾满黑色液体的手臂,脸上露出了一种极其厌恶的表情。 刚才正是他从后面出手解决了尺二。 “看上去像是用低等的恶灵仿造式神做出来的?”滑瓢半晌抬起头对着惠子小姐询问道。 惠子小姐没有任何反应,她正捂着我的眼睛,试图阻止我看向那一地的污物。但这并没有任何作用,因为不该看见的我刚才都已经看见了。 但我并没有制止她的举动,因为我能感觉到,与我脸相触的手正在发抖。 她在害怕吗?惠子小姐也会害怕吗?她在害怕什么? “乌天狗大人……”见惠子小姐一直背对着他没有回答,滑瓢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只是还没走几步,就被对方叫住了。 “滑瓢……你……别过来……把这里收拾一下吧……”惠子小姐语气干涩地说道。 滑瓢大概察觉到了什么,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扶着我的肩,把我带离了房间。 当惠子小姐把手从我眼上拿开的时候,我才发现对方的眼睛已经变成了血红色。并且从眼角开始一直到发际线的深处,皮下的血管都清晰可见。她一语不发,只是直直地盯着我,像是透过我在看向其它什么东西。 纵然惠子小姐现在看上去十分可怖,可我却生不起一丝恐惧,只觉得非常不安。为了平复这些不安,我试探性地握住了惠子小姐的手,试图让她回过神来。 许久后,她才轻轻阖上眼,反握住我的手不语,似是在思量着什么。 当她再次睁眼时,已全然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言叶少爷……”她摸了摸我的脑袋,一如我幼时那样亲昵和温柔,“要是你永远都是那个小小的,可以抱在怀里的孩子该有多好……” 这么说着,她的举动愈发亲密了起来,把搂进了怀里,摩挲着我的背,似是在平复我的不安。 但我心里清楚,她这么做,是在平复她心中的不安。 “没想到他来得这么快……我和你的祖父都以为他会晚几年再来……果然……掺杂了狐妖的血,也会变得像狐狸一样狡诈吗……”惠子小姐放低了声音,以至于我无法听清她最后的几个字。 “我知道言叶少爷心里肯定有很多疑问……”惠子小姐这么说着,松开了抱住我的手,“本来这些是打算在你成年之后再告诉你的……现在看来是不可能的……” “你问吧,我保证知无不言。” 我一时不知道该问些什么,是问那个尺二到底是什么东西?还是问公司到底有没有问题?还是问惠子小姐到底在害怕什么?我的脑子乱成了一团,张开欲言,可里面的内容却变成了另外一个问题: “言叶尚三是谁?” 惠子小姐变了脸色。 —— “严格意义上来说,他是你的叔叔。” “是你祖父言叶斑野的亲生妹妹和妖怪偷情所生下的混血。” 惠子小姐叹了一口气,起身走出了房间。过了一会儿她抱着一个木盒子回来了。 “你的父亲和母亲,都是言叶尚三害死的。” 木盒子被打开,里面叠了满盒的旧照片。摆在最上面的一张,边角都已经泛黄了,照片上是两个七八岁左右的少年。一个长着一张娃娃脸,斜挑着眉毛,漂亮的大眼睛里是满得快要溢出来的快乐。而另一个少年则比前者要矮一些,虽然神情有些怯懦和拘谨,但能看得出来,他也很开心。娃娃脸少年从侧面抱着对方,神态极是亲密。 我几乎是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个娃娃脸的男孩,因为他和我小时候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这是……我的爸爸吗?”我指着照片上那个娃娃脸男孩,抬头向惠子小姐求证道。 惠子小姐点点头,目光里有着令人哀伤的温柔:“这就是你的父亲,言叶柏少爷,他是个非常温柔的人。你和他都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你和他很像,无论是模样、性格、喜好抑或者是待人处事的态度。你简直就是你父亲的翻版。” “只可惜……在你出世后没多久后,他就和你的母亲一起去了……” 我一时不知怎么接话,看惠子小姐的神情,显然我的父亲非常得她喜爱,不然她不会露出这样难过的表情。 “那我父亲身边的这个男孩……” “这就是你的叔叔,言叶尚三——一个货真价实的魔鬼……”惠子小姐的脸色霎时间沉了下去,眉眼里隐隐有杀气溢出,“如果不是他!如果不是他!” “……何至如此!” —— 惠子小姐的话打开了一段我从未接触过的往事。 要想把整件事搞清楚,时间线就要拉回到三十多年前,故事开启的地方: 言叶斑野有个小他三岁的妹妹,名字叫做言叶玲华,一个标准的病美人。因为在母体时就没有吸收够营养的关系,她出生后身体就异常虚弱,长年都必须泡在药罐子里才能存活,这样的体质使得她根本无法修习家族秘术。不过即使如此,言叶家上下依然对她极是宠爱,她的父亲更是丝毫不在乎她对于家族是废人一个,将她当做掌上明珠,恨不得天天捧在手心里,甚至连最有天赋的她的哥哥都得退避一射之地。 可就是这样一个在千娇万宠之下长大的言叶玲华,最后却爱上了一个妖怪。 甚至因为这个妖怪,整个言叶家族不得不四散开来,本家和各个分支各自往不同的地方迁移。 后来言叶玲华病逝,唯一留下的孩子则被言叶斑野带走抚养。他将言叶崇三和他的儿子言叶柏放在一起教养。或许是早早就被母亲告知过身份的关系,崇三这个孩子,哪怕享受着和言叶柏一模一样的物质条件,可与言叶柏不同,他的性格异常孤僻冷淡。整个言叶宅里唯一能跟他说得上话的,也只有柏少爷一个人。 事实上不仅是说得上话,他们两个的关系简直亲密到不能再亲密,同胞兄弟都没有他们粘得这么紧的。后来大抵是看出了一些端倪,言叶斑野开始有意无意地岔开这两个人,避免他们单独相处。只是最后往往都是无用功,刚岔开没一会儿,这两个人又粘在了一起。所以在言叶尚三十二岁那年,言叶斑野把他送到了自己的一个故友——剑士木下正一那里系统地学习剑术。 毕竟言叶尚三的身体里继承了一半的妖怪血统,哪怕他的母亲是言叶家族的嫡系,让一个半妖学习除妖术也实在是不妥。而言叶斑野送他去学剑术,一方面是为了让他有自保之力,改改那畏畏缩缩的性子,另一方面就是减少他和自己的儿子见面。 言叶尚三在木下正一那里呆了五年,因为天资聪颖,又肯吃苦,故深得对方的真传。木下尚三甚至还对他的每一个好朋友炫耀他收了一个好苗子。 总之待他再回到言叶宅的时候,性格气质也确实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言叶斑野本以为隔了五年,如今这两个孩子都已经长大成人,再不会像小时候那样黏黏糊糊的了。可是他错了,就在言叶尚三回来后的第三天晚上,就被他撞见了相当不堪入目的一幕: 他的儿子红着脸被言叶尚三摁在墙上拥吻! 被他发现后,言叶尚三也不害怕,还拉着他儿子的手说要和他永远在一起,希望言叶斑野能够同意。 怎么可能同意?! 气急之下的言叶斑野差点拧断他的脖子。如果真让这两个人在一起,不仅仅是*的问题,还得要绝后啊! 但他也无法下狠手,毕竟这孩子身体里有他妹妹一半的血脉。言叶斑野再三思量之下,还是把他送到了人类世界,安排到了家族在人间的公司里,同时勒令没有他的允许,永远都不可以再踏入言叶宅一步。 至于他的儿子言叶柏,言叶斑野也早有准备,他安排了许多大家族的小姐和他见面,试图用婚姻断了他最后的念想。 五年后,言叶柏选择了水芝家族的次女水芝理鹤做为妻子。当言叶斑野第一次看见他儿子所选择的结婚对象时,他显得相当惊讶,毕竟以言叶柏对那个人的喜欢程度,他以为另一个叫麻生的女孩会更中他的意,毕竟麻生长得还有几分神似那个人。 她不该是个替代品,不该是个生育机器,她是我的妻子。 言叶柏这么回答他的父亲。 理鹤是个非常温柔的人,而且她很爱我,由她来做我的妻子,生下的孩子肯定也会生活得非常幸福。 他的独子永远都习惯为别人着想。 事实上言叶斑野的妻子,言叶柏的母亲并不是一个非常顾家的人,作为一个没落术士家族的唯一后代,她的一生都在追寻那些消失在历史中的典籍秘术,根本没有时间在意或者关心她的丈夫和儿子。所幸言叶斑野也并不爱她,娶她只是为了给家族传承一个后代。但对于自己儿子来说,这样的母亲却让他养成了一副极度渴望被别人喜欢,喜欢别人的性格。 有那么一刻,看着这样的言叶柏,言叶斑野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这是自他选择将过去的记忆全部封存后,第一次感受到那样哀愁的情绪。像是被针缝住了眼皮,明明非常难过,却无论如何都哭不出来。眼泪被倒灌进了心里,他感觉自己整颗心都酸涩了起来。 他感觉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笑着说这些话的,不是自己已经成年了的儿子,而是那个总是躲在被窝里偷偷哭泣,问自己为什么妈妈不爱他的小男孩。 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啊……活着没有烦恼和痛苦的就不再是人类了…… 言叶斑野收敛了所有情绪,又恢复成了那个家族利益高于一切的固执老头。 他的儿子做事虽然总是有些优柔寡断,但是一旦做出决定就永远都不会再更改。 所以现在无论是后悔还是再做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了。既然已经选择了这条路,那么剩下的那些不该继续存在的东西,就由我来彻底斩断吧。 言叶家族的血脉绝对不可以断绝! —— 在言叶柏选择好结婚对象后,言叶斑野就包揽了一切,没有按照传统而是跳过了订婚,直接筹备起了两人的结婚事宜。 最后婚礼被订在了家族祭祀大会的第二天,而受邀者里则赫然有言叶尚三的身影。 四、 出乎言叶斑野意料的是,整场婚礼中言叶尚三都显得异常平静,就像是那个搂着妻子的男人真的只是他的兄弟罢了。直至婚礼结束时,言叶尚三也只是送了礼物,说了几句道贺的话,然后就离开了。 也许他在人类的世界里喜欢上了其他的什么人,又或者时间一长,他对言叶柏的感情也没有那么深刻了。 毕竟他们已经有七年没有见面了。 言叶斑野暗自猜测着,可内心深处却总是有些不安。 可是看自己儿子的反应,虽然还有些哀伤,但确实是已经走出来了。 言叶斑野觉得这也就足够了。他只是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像曾经的自己一样走错路,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但他也清楚,自己的儿子没有斩断一切,硬生生杀回原路的冷血和果决,所以这些事只能他来动手。 毕竟再美好的回忆也终有褪色的一天,况且生在这样的家庭,就该明白,责任永远比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更重要。 婚后言叶柏和水芝理鹤相处得非常融洽,没过多久,理鹤就有了身孕。而那段时间,也是言叶斑野过得最舒心的时候。 同样来自于没落的术士家族,但水芝理鹤确实如言叶柏所言,是个性格非常温和善良的人。她没有什么很大的追求,嫁过来之后,眼睛里永远都只有她的丈夫。而且事事亲躬,将他这个公公也服侍得非常好。时间一长,言叶柏看她的眼神也日益温柔了起来。 这样难得的温馨,让言叶斑野对言叶尚三也不再那么如鲠在喉。只要他的儿子不再……亲近那个人,那么言叶尚三这么一个被困在人类世界的半妖,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只是他之前太过紧张,总觉得对方温驯的外表之下没有那么简单。所以他在婚礼之后就派惠子小姐去了公司,在操纵装扮成他模样的式神的同时,监视起言叶尚三的行动。 事实上惠子小姐也觉得根本没有必要再监视言叶尚三,毕竟他现在只是个精通剑术的普通人,纵然是个半妖,可那些来自妖怪的力量早在他出生之时,就已经被言叶斑野的父亲封印住了,绝不可能被解开。所以在最初几个月的严密监视并没有发现问题后,她就把心思主要都放在了那些事务上,没有再过多关注言叶尚三的动向。 但是事实证明他们都错了。 他们低估了言叶柏对于言叶尚三的重要性。 —— “他的封印早就被解开了……”惠子小姐的表情空白了几秒,似是陷入了什么可怕的回忆中。 我正翻看着盒子里的照片,见她声音突然停了下来,正想抬头看看怎么回事,却见盒子里有一张被折了一角的照片露了出来。我下意识地将它抽了出来。 这应该是全家福之类的照片,只是拍摄的地点是在一个我从来没有见过的院子里,四周种着开得正盛的樱树,而地上都是这些樱树的散落物。 照片里只拍摄了三个人,坐在正中间是一个眼神犀利的美中年,他的脸上有着时间留下的深深刻痕,虽然冷着脸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但周身的氛围却看上去很是柔和。而一个眉眼清秀,笑着很开心的青年站在他的身后,正搭着他的肩膀,神态很是亲昵。他的另一只手则搂着一个抚着肚皮,气质温婉的女子。 我将照片翻了过来,发现它的背面有一行钢笔字—— 骤暖还寒时节,幸有吾父,吾妻相伴,人生快意,当惜今朝。摄于本家观樱庭19xx年x月x日。 本家? “这是……?”我指着那行字,正想向惠子小姐询问,却见她也在看着这张照片。 “那个时候你应该只有三四个月大吧……言叶柏少爷还曾经写信给我,跟我说他打算做一本大册子,专门记录你一点一点长大的过程……” “至于照片上地方其实才是真正的言叶本家,只是因为一些事情,你的祖父在你五岁的时候决定举家搬迁到这里。” 我听完这回答,只觉得疑惑愈生:“为什么要搬家?发生了什么事?” “……”惠子小姐脸色微微发青,似是有些难以启齿起来,“……他想要得到你……” “言叶尚三……他想要得到你……” —— 言叶尚三一直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可以杀死那个女人,并且让阿柏永远留在自己身边的机会。 为了这个机会,他足足等了七年,其间甚至还必须笑着看着他最爱的人和别人步入婚姻。 他已经忍受看不见阿柏的痛苦忍受了这么久,是时候把属于他的东西夺回来了! 可是为什么……你突然不愿意跟我走了…… —— “言叶尚三趁着职务之便,七年间在公司内部秘密埋下了很多隐患,并且选择在某一天,借别人的手,将它们全部引爆了出来。” “公司彻底陷入了瘫痪,无论是我还是那个被我操控的式神,都无法使情况有所改善,所以只能让你的祖父从主宅赶过来想办法力挽狂澜。” “而他就趁着这个机会回到了主宅。” —— 言叶尚三本以为事情很简单,只要他把手伸过去,他爱的人就会握紧,然后跟他一起离开。 可他没有想到,言叶柏已经不再爱他了。 “言叶家的继承人已经在那个女人肚子里了!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他试图主动拉住对方的手,可却被拍开了。 那个他所爱的青年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有着另他恐惧不已的冷淡: “我的任务没有完成,我的妻子需要一个丈夫,我的孩子需要一个父亲。” “对不起,我的任务永远都不可能完成了。” 那一刻,他听到了自己内心的恶魔挣脱牢笼的声音。 —— “言叶尚三见柏少爷不愿意和他离开,就对‘罪魁祸首’——你的母亲动了杀念。只是柏少爷毕竟是从小被你的祖父严加管教起来的,术法方面的修习虽然比不上他的父亲那么有天赋,但也已经相当厉害了。况且言叶尚三也不可能真的伤害到柏少爷。” “就在这个僵持的时候,你的母亲被言叶尚三手下的式神给抬了出来。” —— 她一出现就夺走了阿柏所有的注意力! 言叶尚三嫉妒得简直快要发狂了,他感觉那个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恶魔又冒出了头,在他的耳边不停的窃窃低语。 为什么她可以这么轻易地夺走阿柏的爱?!为什么她可以这么轻易地被言叶斑野认同?!为什么她可以拥有和阿柏的孩子?!为什么她连你唯一想要抓住的东西都要抢走?! 你为什么……还不杀了她!! 他的理智彻底被吞没了,所有属于妖怪的兽、性都在这一刻爆发了出来。他感觉自己在那一刻拥有了可以主宰所有人生死的力量! 既然你不爱我……既然你爱上了别人……你为什么不去死!!! 当鲜血溅满他的脸时,他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 耳边皆是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而他的手正插、在阿柏温暖的胸口。 他可以感受到有什么东西正被他握在手心里。 扑通……扑通……扑……通…… …… 他最终没能带走他所爱的人。 但是他带走了爱人的心脏。 —— “……你的母亲因为受了惊吓再加上是悲伤过度的原因,没多久就在难产中生下了你,自己也随着柏少爷一起去了……” “可是、可是言叶家族不是术士家族吗?他们死了可灵魂肯定也还在啊!大家难道看不见他们吗?”我还处在震惊中,喃喃自语道。 “能被我们看见的只可能是需要除掉的恶灵,像柏少爷和理鹤夫人那样的,在死亡后会立刻进入轮回。”惠子小姐将那张照片放回了木盒里,然后将盒子放入了我的怀中,“好好保存它,这是现在我能给你的仅有的关于你父母的东西了。” “你的祖父想要为柏少爷报仇,可当他找到言叶尚三的时候,却发现他已不再是半妖,而是成为了和他父亲一样,拥有可怕力量的大妖。” “而且,是能在人类世界行走的大妖。” “现在最重要的事,是保证言叶家最后一个继承人能够顺利长大,绝对不可以再夭折,所以你的祖父只能暂且咽下杀意。” “他本来打算等你长大后,由你来报这个仇,可是……”惠子小姐有些欲言又止,“在你五年那年,言叶尚三又来了……” “他带着他的那群式神,不知出于什么龌、龊的原因而回到了言叶本家,想要带走你,你的祖父因为要顾及你的关系,又不能和他硬拼,所以最后只能想办法将你藏匿起来……” “这里属于野比吕山的覆盖范围,妖怪的气味足够将你掩盖起来。本来我是打算带你去月华刃的,毕竟那里是我和滑瓢曾经呆过的地方,但是……那里同样也是言叶尚三的父亲大妖九尾的居住地……” “他为什么想要找到我是?是为了要杀掉我吗?”我犹豫了一会儿出声问道,“他那么恨我的母亲,应该也非常恨我吧?” “你不懂……你长得……” 惠子小姐突然变了变脸色,嘴唇嚅喏了一会儿,还是把那些话咽了回去,语气斩钉截铁地道,“他确实是想要杀了你。” “所以答应我,言叶少爷。”惠子小姐抚住了我的肩,眼神里是深深的恐惧,“绝对不要让他抓住你,绝对不要!” —— 我推开门的时候,发现滑瓢正站在门口。他的脸色很白,像白纸一样没有任何色彩。见我出来,他似是吓了一跳,然后立刻用手指抵住唇,比出了一个噤声的姿势,示意我不要说话。 跟我来 他领着我向走廊的方向走去,经过厨房的时候,阿黑从里面滚了出来,然后一直蹭着我的裤脚,难得表现出黏人的样子。 我不好硬把它掰开,只得抱起它一起带走。它见我没有赶它走的意思,赶紧用尾巴勾出了我的手,还在我的脸上蹭了蹭。 诶?是眼花了吗……刚才好像看见了……两根尾巴…… 第70章 四 五、 “你还好吗?”见滑瓢突然止住了脚步,可既不回头,也不说话,我莫名觉得有些不太妙。阿黑这时正好抬起了头,看了滑瓢一眼,然后我的怀里舒服地打了一个哈欠,又重新埋下了头。 “我听说过九尾的事……”滑瓢听见我的声音似乎抖了一下,但很快又抑制住,转过了身。他的脸色还是很白,在昏黄的灯光显得有些可怖起来。他勉强做出一副有些难以置信的样子,向我解释了起来: “月华刃不像野比吕,在那里因为大妖众多的关系,所有的领地都是有严格划分的,一旦走错了领地,百分之百会被领地主人直接杀掉。” “三大主山脉,从古至今争夺杀戮最频繁的就是月华刃,其二是乌骨凛,基本没有争斗的就是野比吕。” 滑瓢翘了翘嘴角,神情稍微恢复了些:“这里甚至还有百鬼夜行这种万妖同欢的庆典……” “但是在月华刃,从封山结界开始出现以来,每一天醒来你都必须为自己的领土而杀戮。” “因为月华刃的妖怪从来不群居,都是独自生存,更没有附从者或者追随者一说,所以一旦出现这样的妖怪,就会被视为软蛋或者垃圾而杀掉。” 我微微一愣,突然想起来对方曾经说过他是由惠子小姐教导长大的。那这么说来…… 滑瓢察觉到了我的视线,随即露出了一抹苦笑:“没错,作为受到照顾的我……虽然乌天狗大人很保护我,但我还是很容易接收到恶念,虽然它们不能明目张胆地对我做些什么,但是那种被蔑视和厌恶都感觉真的不太美妙……直到后来乌天狗大人离开,我向它们展示过实力之后,这种情况才好了很多……” “总之因为封山结界的关系,数不清的本地的,或者外来的妖怪都被留在了月华刃,而整个月华刃的领土就只有这么多……为了争夺领地,杀戮就不得不开始了……” “而九尾……大人,就是无数争夺领土的外来者之一。” “大概是在乌天狗大人离开后的第十五年,封山结界就突然出现了。据说九尾大人那时本来只是来月华刃找什么东西的,结果因为无法下山的关系,它和其它妖怪一起去找山神询问原因,最后因为起了争执的关系,所以——它就把山神给杀了。” 什么鬼——! 我刚才是不是听错什么了,我求证似地紧盯着滑瓢的脸,试图看出一丝玩笑的成分,但他始终是一副脸色苍白的模样,原本漂亮的蔚蓝色眼睛里氤氲了相当微妙的神色。 阿黑在我愣神的时候已经从我的怀里爬到了肩上,它将自己伪装成了一块围巾,缠住了我的脖子,但不知为何,我没有被温暖到,反倒起了鸡皮疙瘩。 我没有阻止它,因为我能感觉得出来,它似乎也在害怕。 阿黑在怕什么? 我没有细想,因为滑瓢又开口了:“山神死后,九尾从山神的后代中随便挑了一个就扔上了那个位置。但因为前任山神死于它手的关系,无论是谁都再不敢小瞧它,它也从那时开始,成为了整座月华刃的禁忌。” “没有妖怪愿意接近它,也没有妖怪敢惹它。” “不过它在我下山的前,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突然消失了。” “消失了?”我重复了一遍他的话,但还是没有理解其中的意思。 “可能是死了,也可能是修炼到极致破开结界离开了吧……谁知道呢……”虽然滑瓢的语气没有任何的改变,但我总觉得他在说这话的时候哪里不太对。 很难形容……就是哪里不太对的样子…… ……?! 这个声音是……?! 我努力压制住恐惧,尽量使自己冷静下来。 阿黑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不断在我的脖颈处磨蹭着,却始终没有逃跑。 我看着滑瓢在灯火下忽明忽暗的脸,愈发感觉一切都违和感都来自于他,来自于那句“谁知道呢”之后。 因为音乐声……又响起来了…… —— 滑瓢没有察觉出我的异常,只是用一种让我感觉毛骨悚然的视线注视着我,直到我已经开始有点喘不上气,嘴唇开始颤抖之后他才收回了目光,又恢复了以往的样子。 “言叶君,如果你是一个半妖,如果你爱上了一个人类,如果有机会让你做选择……” “你是愿意变成人类,拥有和对方在一起的资格,还是愿意拥有强大的力量,让对方无法离开你?” 滑瓢的语调已经全然变了,连语气也像是另外一个人。我能感觉到来自“它”身上的压力,那种不属于滑瓢的威压。 音乐声依然在我的耳边围绕,我现在已经可以确定,眼前的滑瓢壳子里不知怎么,已经被另外一个人占据。 那是一个喜怒不定,而且非常强大的家伙。我的第六感第一次出现了不确定,我既觉得“它”下一秒就会把我撕成碎片,又感觉“它”不会那么做。 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的就是,如果我再不回答“它”的问题,我绝对会死得很惨。 我动了动唇,艰难地回答道:“我大概……会选择变成人类吧……” 这个回答似乎出乎“它”的意料,“它”愣了几秒,突然笑了一下。 这大概是一个无害的笑容,毕竟顶着滑瓢的脸,再可怕的笑容都会带点微妙的蠢萌感。 不知为何那诡异的音乐声也突然弱了许多,我莫名有些松了口气。 “它”没有再接着询问我原因,而是笑着道:“如果你以后真的见到选择了第二个答案的人,替我转达他一声—— 这就是你要的答案。” 说罢“它”闭上了眼,直直地往后倒下了。 …… “啊啊啊!!好痛!”滑瓢呲牙咧嘴地从地上坐了起来,他用手拼命地揉搓着后脑勺,红润的脸上满是疑惑,“我怎么突然摔倒了?刚才提到哪了?”他顿了顿,“好像是到山神被它杀了那里……然后、然后怎么了……” “然后我答应把明天的冰淇淋都让给你,你一高兴,大脑血液逆流,心脏供血不足,所以就晕倒了。”我一脸正色地回答道,然后指了指盘在我脖子上的阿黑,“你看,阿黑都被你吓了一跳,从我怀里蹿到我脖子上了。”说着,我动手把它从脖子上掰下来,然后丢进了滑瓢怀里。 阿黑最后在他脸上挠了好几下,才嘶鸣着跑掉了。 “所以……我真的可以吃掉你的冰淇淋吗?”滑瓢没有在意阿黑,漂亮的眼睛眨巴眨巴的,一直盯着我,迫切等待着我的答案。 我看他那副蠢样子确实有些不忍,压住了心中的悔意点了点头。 ……明天是我最喜欢的草莓冰淇淋诶……真是蠢哭惹…… 见他蹦蹦跳跳地离开了,我才动了动僵硬了许久的脚,走回了房间。 那个借用滑瓢的身体向我询问的家伙是谁呢?而且那个问题也太奇怪了一点…… 我在被窝里埋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起身将那本怪书翻了出来。 不知道有没有这个啊…… 我顺着索引最后也只找到一种叫做八尾的妖怪。 书中将八尾比做是最接近成神的一种妖怪,由八尾往下,还有一尾至七尾。传说每隔一百年,这种妖怪如果能完成一个上天交给它的任务,它就能多长出一条尾巴。一旦它长出了第八尾,经历了最后一场试炼,它就可以从妖怪变成神灵。 但是显然,并没有九尾这种说法的妖怪。 如果这个八尾和那个九尾有关系,那长出了九条尾巴还没有成神……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况且拥有能够杀死山神的能力……这该是多可怕的一种力量…… 而它的孩子,就是我的仇人——言叶尚三。 —— 开学的第一天就因为这些事而被困扰得没什么精神,我只能不停地往嘴里塞薄荷糖,以免撑不住睡过去。 惠子小姐在和我夜谈之后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该送我上学还是送我上学了,我本来以为我会因为安全问题而被她要求待在家里,不准出去呢…… 结果惠子小姐却说言叶尚三是不可能亲自到这里来的,具体好像是有什么限制,总之她让滑瓢每天跟着我去上课,其它根本不需要担心。 又要上学了……伐开心…… 伊吹尔花将整个书包向我砸了过来,被我接住后,他十分遗憾地叹了口气:“阿崇你还是这么敏锐啊!”见我似要发怒,他赶紧一屁股坐在了我的腿上,表情变得楚楚可怜起来:“我好想阿崇啊~阿崇想不想我~人家每天要想阿崇想好多次,吃饭的时候要想,洗澡的时候要想,上厕所的时候要想……”他的脸也愈来愈向我的方向靠近。 耳边隐约传来了女性按耐不住兴奋的尖叫声,我再不迟疑,将一整摞的作业砸进了他的怀里,然后趁他愣神的时候在他嘴上吧唧了一口:“作业后天要交,在此之前必须要还给我。” “啊啊啊啊!!!”女生的尖叫立刻达到了刺耳的地步,我回头冲她们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然后静看腿上的少年红着脸抱着作业跑掉了。 果然……这招简直无往不利…… 我隐晦地笑了笑,手中的圆珠笔划出一个个漂亮的圆弧。 伊吹尔花,是我从国小开始认识的朋友,而且因为一直都是同班的关系,在抄作业这方面,我给他开了很多次方便之门。 不过自从他去年喜欢上同班的花山院沙罗(女)之后,事情就开始变得微妙起来。 据说他当时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跟对方表白,结果对方脸红了半天,然后以喜欢的对象是我的借口而回绝了。 从那天开始,伊吹就以要让所有漂亮妹子都相信我是基佬为目标,哭着对我展开了各种x骚扰。 最开始是和我牵手,然后是给我喂饭,到后来直接坐我腿上……到目前为止,已经没有一个女孩子把我当追求对象了。 不过我也乐得这样,毕竟每天打开柜子都塞满了情书和小礼物也是挺烦的…… 万人迷·言叶·最近正假装喜欢男孩子·崇愉快地配合着伊吹的每一次行动。 但是有时候伊吹缠起人来也是蛮膈应人的,在抗拒无效后,我只能用么么哒来让他退散了。 不过话说回来……伊吹那小子脸红的时候真的蛮可爱的诶…… —— 橘及老师在上课前领着一个相当漂亮的男孩子到了班上,看上去似乎是新来的转学生。 他的名字叫犬都葵,虽然有张好看的脸,但是性格并不是很好相处的样子,橘及老师让他做自我介绍,他只写了自己的名字就完事了。 最后他被安排在了我后面的位置。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我太敏感的关系,从他坐在我后面开始,我总是有一种芒刺在背的感觉。而且那么漂亮的脸,我感觉我似乎在哪里见到过…… 不过拥有这么可爱的脸居然不是女孩子,感觉好遗憾啊……如果对方是个女孩子的话,那这种熟悉感应该是因为这张脸是属于我未来老婆的吧…… 第71章 五 五、 生活又恢复了原来的状态,那夜的混乱就像从未发生过一样。惠子小姐依然每天按时叫我起床,给我准备好便当再送我上学,至于言叶尚三亦或者是那个闻所未闻的九尾,她都再未提起过。而我也没有开口询问,因为我知道,她不想让我干涉这方面的事。 妖怪或者术士之类的事。 这大概也是和言叶斑野所达成的共识,为了不使家族血脉受到断绝的威胁,也是为了彻底避开言叶尚三的视线,从我这一代开始,整个言叶家族的秘术都会停止传承。 直到出现下一个天赋极其出色的言叶,再由他担负起复仇及重振言叶家族的使命。 真是……相当可怕的决定啊…… 我咬了一口手中的三明治,试图压制下心中那些莫名的哀愁。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用这样带着英雄意味的话诱导你,只是为了让你放弃平凡幸福的生活,心甘情愿地与痛苦和鲜血作伴。 自己活着,却必须承担他人的责任,承担他人的执念,承担他人的梦想。 我也曾憧憬过成为英雄,成为芸芸众生中最特别的存在,甚至当我最初来到这个世界,面对未知与陌生的时候,在那些恐惧和迷茫之下,也同时存在着一分微妙的心情。 能拥有这样的经历……我肯定是特别的……吧? 可这种窃喜还没存在多久就被打破了。 那么多的故事,那么多特别的人类和特别的妖怪,却少有善始善终的。 一如青尺与阿布那、泽田与八尺、玉藻前的父母和她自己、阿鬼和他的女儿、付丧神不破……他们都很特别,他们的经历和故事一点都不普通。 可特别的结果却是没有结果。 再后来,我知道言叶斑野为那些本该由他人承担的责任,不得不经历再无轮回而言的转生,不得不离开那个总是红着脸的少年,不得不经历晚年丧子之痛,甚至在他离开后不久,真正的言叶崇就跟着离开了人世。 如果按照世界本来的走向,言叶家族最终也彻底消失在了这一代。 看,做个特别的人,就会活成笑话。 自以为是背负起家族未来的英雄,最后却将整个家族带向了灭亡。 —— “这个世界哪里来那么多公平。”惠子小姐只是淡淡道,妖化的艳丽瞳孔里没有一分的迟疑和动摇,“你不做,就必然有别人替你去做,你渴望和平渴望幸福,就必然有人必须替你阻挡住那些使你的愿望无法达成的东西。 “更何况这种本身即是违背规则的禁术,一旦开始,就再没有停下的一天。” “在你的祖父之前,也曾出现过一个拥有你这种想法的言叶,而且很不幸,他正好是那几代中因为天赋最为优秀而被选为转生者的言叶。我们就姑且称他为……赤君好了。”惠子小姐见我脸色发白,不自觉地收敛了语气中的冷意,换了个语调开口道。 “为了尽可能的保存实力,转生者在二十五岁,力量最为强盛的时候,就会开始进行抽取灵魂使其直接进入轮回的计划。” “但是这个赤君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其它的什么原因,不愿意接受转生,甚至为此还叛出了家族,逃到了妖怪集聚的地方躲了起来。” “他天真地以为呢只要自己逃走,家族就没有办法进行仪式,只能再等待几百年,直到下一个天赋者出现再进行转生仪式。” “可是他不知道,转生这种事情,一旦开始了,就绝对不可以停下来。既然在那个时间点已经有最强天赋者诞生,那么二十五年后就必须有人接受转生,才能使整个循环达成。否则一旦出现循环缺口,那将会是使整个家族通通走向灭亡的缺口。” “但是因为他的躲藏技术太好了,家族完全找不到的踪迹,而仪式的时间眼看就要到了。” “他的父亲,言叶家族那一代的族长别无他法,只能将最小的儿子,那个赤君最宠爱的小弟丢进了转生池里。” “因为他们两个人的灵魂气息非常相近,虽然他的天赋和实力根本不足以承担转生所带来的损耗,但只要循环达成了,他一个人的生命就足够拯救整个家族。” “一条命和千万条命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那个赤君在很久很久之后,才从别人嘴里得知了这个消息——他最在意的弟弟,因为他的关系,已经在转生过程中永远消失了。” “那是他终其一生都无法消除的罪孽。” “他再次回到了言叶家族,但因为他的父亲把控了言论的关系,他弟弟的死亡被冠以了‘妄想成为转生者而偷偷跳入转生池’的原因,而他自己甚至根本没有受到任何责罚。” “一切都因为他拥有着最好的天赋。” “所以为了赤君能够更好的发挥他的天赋,无论是谁,在必要的时候都会被赤君的父亲用做供他登顶的工具。” “没有人知道他自己曾做了多恶劣的事,也没有人知道他曾差点让整个家族毁于一旦。因为所以的恶名都由他的最小的弟弟背负了。” “族人视他的弟弟为狂妄自大死有余辜的家伙,他们不仅毫无怜悯之心,甚至还担忧他的死亡是否会影响赤君的转生,影响整个家族的转生计划。” “真正的英雄背负着骂名死无全尸,而那个逃跑的小人却享受了赞美与荣誉。” “赤君无法原谅自己,他的父亲甚至因此给他下了禁制,使他无法以任何形式告诉别人真相。” “他不能做任何事,只能麻木地享受这些如同折磨一般的赞美。” “最后他继承了他父亲的位置,成为了新一任的族长,不再受他父亲的牵制。” “可他也同样变成了如同他父亲一般的人。” “他所愧疚的永远也无法说出口,只能带着这个秘密进入了棺材。” 这个故事让我瞠目结舌,我突然想起了那个岔道困局:铁轨上绑着五个人,另一条铁轨上绑着一个人,现在有一辆失控的火车正在向这里驶来,如果你可以改变火车经过的路线,你会选择让火车经过绑着五个人的轨道还是一个人的? 赤君的父亲选择了五个人的轨道,而赤君一开始想要选择说出真相,让轨道上的另一个人存活下来,可最后,他的选择还是和他的父亲一样了。 我知道惠子小姐说这个故事的原因,因为我更倾向于责任平摊,而非将这一切全部落在一个人身上。 但是有时候,有些责任是你根本无法背负的。譬如转生者的人选,这只能由上天来决定,人力无法干预。 我没有成为术士的天赋,再努力都无法挑起家族重任,或者强大到能够杀死言叶尚三。 不是我不想。 是我不能。 所以我所无法承担的责任会由我的孩子来承担,如果我的孩子无法承担,就会由孩子的孩子来承担,直到合适者出现。 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的责任,都会由那个合适者背负。 而像我这样的庸才,人生唯一需要努力的,就是为家族生下可能是合适者的孩子。 做个普通人,像我一直做的那样。 —— “可是惠子小姐,”我突然想到了什么,语气迟疑了起来,“如果那个赤君真的将秘密带入了坟墓,那你……” 是怎么知道的? “一个术士想要在妖怪的领地隐藏自己的踪迹,如果没有一个对此非常熟悉的人帮忙,是不可能做到的。”惠子小姐将最后一口茶饮尽。 “所以惠子小姐是那位赤君的朋友?”我理所当然地认为。 可惠子小姐没有回答,只是往茶杯里又添满了新茶。 我顿时感到有些奇怪,因为她平时喝茶从来一次只喝一杯,她自己也曾说过,喝一杯,是放松身心,如果超过一杯,就容易平添愁绪。 惠子小姐是在忧愁些什么吗? 不知为何,我突然想到在我还小的时候,惠子小姐曾告诉过我她成为言叶家守护神的原因。 她欠一个叫言叶赤人的亡者,一个愿望。 这个言叶赤人难道就是她口中的赤君吗? “我和他……确实是朋友……”惠子小姐抚着杯沿,语气中听不出什么端倪,“所以才会应他的后代召唤而来。” “但是与其说是我欠他一个愿望,不如说是为了相见而达成的约定,因为一旦他使用了信物,我就还可以再和他相见。” “他答应我会来找我的,哪怕已经过了几百年我都这么坚信着……我甚至还猜测他回到人类世界后会接受转生,或是以其它方式存活下来,没有想到……他因为愧疚而选择了将灵魂也投入了转生池……” “早知道会这样……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放他离开的……”惠子小姐侧过了脸,我无法看清她的神色,但我从她的身上听到了极为哀戚的音乐声。 像是用笛子或者什么音质非常细腻的乐器演奏出来的音乐。 但是那种哀伤绝望的感觉,是我所从未感受过的。 “他至死都没有使用我送他的信物,而是将它一起带进了坟墓。” “他就那么讨厌我……不想再见我一面吗?” “是在怪我成了害死他弟弟的同谋……还是……再不想和妖怪扯上关系?” 我沉默,不知如何作答,而惠子小姐也根本不需要人回答她的问题。 因为可以回答的那个人,已经永远不在了。 “我满怀期待地等了一年又一年,迫切期待着与他再次重逢的日子。哪怕等待的时间已经超过了人类所能存活的限度,但我天真地以为,既然他接受了我的信物,那他就一定会遵守诺言来见我,无论以什么样的方式。” “终于有一天,我感应到了信物的召唤。” “可我见到的却不是那个让我满心欢喜的少年。” “……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那时的我简直愤怒到了疯狂的地步,我不管不顾地使用了我所有的天赋,赌上性命使用了时间倒转的禁术。” “我一定要找到他!他欠我一个理由!这次我绝对不会放他走,就是死也要死在我手里!” “禁术成功了,可却没有按照我的想法,回到他离开我的那一天,而是回到了他活着的最后一天。” “那时的他已经是一个垂暮之年的老者了,不再是我初遇时那个美丽的少年。” “但我还是很高兴,高兴地哭个不停。只要他还活着,只要我能再见到他就好,至于其他的,我总会有办法解决的。” “他对我的来到一点都不惊讶,像是等了很久的样子。” “他跟我说,他很抱歉让我等了这么久,更抱歉自己马上就要离开了。” “他说他欠了他的弟弟一份永远还不了的债,比欠我的债还要重。” “所以他不能和我一起离开,他必须去陪他的弟弟。” “我怎么可能答应?!我想要不管不顾地带他离开,将他变成半妖或者同化为妖怪,总之无论如何他都必须呆在我身边,永远都不许离开! “可这又有什么用……” “我的力量只能让我在那个时间点呆几个小时。” “我最后只能眼睁睁看他永远离开我。” “这或许就是山神说过的诅咒吧……人类和妖怪之间太过亲近只会带来痛苦……” “从一开始我和他就不该走得那么近……太近了……近到这痛苦我根本无法承担……”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惠子小姐明明是大妖,却力量几近衰弱最后不得不被言叶斑野改造成式神的原因。 逆转时间这种事,本来就是神的领域。无论是什么人,一旦涉足,就必然是自取灭亡。 乌天狗1本来就是拥有操纵时间与空间的力量,但是硬生生逆转回几百年前,这根本就是在赌命了。 所以言叶赤人对惠子小姐而言,肯定是非常非常重要的存在,那么言叶赤人对这样的惠子小姐,至少也是怀有深深的怜惜之情的吧…… 因为只要没有人动用那个信物,惠子小姐就永远不会知道,她所等待的人已经不在了。 或许他认为,惠子小姐会在无尽的等待中绝望,最后将他忘记。 可他没想到,最后惠子小姐还是承受了那份,他最不希望她承受的绝望。 我将三明治的碎屑收拾好,提着饭盒走回了教室。 第72章 六 六、 回到教室的时候,伊吹那家伙正坐在我的位置上转着笔,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你刚才跑哪去了”我将饭盒塞进抽屉里,然后半坐到了桌子上,一手趁他不注意捏了捏他的脸。 本以为他会和往常一样被我的举动气得跳起来,跟我嬉闹一会儿,可等了许久,也只见他将笔放下,一脸眉目紧锁的愁意。 我感觉有点不妙,这样子实在不像他。我自觉收回了手,将身子向他的方向倾斜了一些:“发生什么事了吗,伊吹?” “……”他闻言看了我一眼,目光里充满了恐惧和哀伤,“阿崇……你有没有听到一些隔壁班的传闻……” “诶?”以伊吹的性格,想来所困扰的应该不是那些捕风捉影的桃色新闻……可是最近也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啊… 见我想得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伊吹反倒是放松了一些:“早该知道的……你这家伙对于这些事情从来都是不关心的……” 他顿了顿,似是在考虑如何组织语言:“你还记得那个和和森酒子吗?” “你是说……”我乍一听这名字就觉得异常熟悉,再见他脸色不太正常,顿时明白我没有猜错。 和和森酒子就是伊吹告白过的那个女生! 伊吹曾经跟我说过,他几乎是在高一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喜欢上了她。但是因为太羞怯的关系,暗暗关注了她一年也没敢和她搭过话。好不容易和她身边的朋友打好了关系,搜集到了她的全部喜好,鼓起勇气准备正式告白的他还是被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理由是对方觉得和他同班的那个叫做言叶的男生更让她感兴趣。 伊吹那时大受打击,暗恋了一年的女神原来早就心有所属,而且喜欢的对象还是同班一个除了有钱、脸好看和学习好没有其它优点的花花公子。 啊……没错,他就是这么形容我的……花花公子…… 因为每天我的抽屉和柜子里都塞满了情书和小礼物,但我却从来没有答复过任何一个女孩子。 在他看来这是一种钓着女孩子们不放的手段,纯粹是花花公子才会使用的恶劣至极的招数。 ……其实我只是因为太束手无策才会这么做的,毕竟绝大多数的情书都没有署名,其他主动来告白的,我都已经温和地拒绝过了……当然这种情景他肯定是见不到的,他又不可能跟我进小树林,据他说似乎对于树木繁密的地方有天然的恐惧感。 总之,在这种种的调查结果之下,他对于我基本上是讨厌到了极点。但因为智商和情商有限,再加上损友的怂恿,他只能想出一个让我和他一起丢脸的计划。 没错,就是向我告白。 我自然对他没有那个意思,况且相处了一年,除了名字,我对他根本一无所知。 但他跟我表白时虽然做出了一副羞涩紧张的模样,但我不是瞎子,他眼里的嘲弄和攻击性我看得一清二楚。 他就像只小豹子,企图用一些虚张声势的嘶吼和动作宣告自己的主权和实力。 那模样怎么说呢……确实有点可爱(////) 况且我也确实不想每天处理那么多的情书和小礼物,毕竟这些无法回应的心意让我也相当头疼。 所以我决定接受他的告白。 ……据说那个叫和和森的本来还同意和他先做朋友,结果这事一发生,她就再没理过他了…… 伊吹自知追回女神是无望了,只能痛下决心化悲愤为力量,用实际行动来给我添堵。 当然一开始因为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他告白的关系,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以为我真的是个基佬,或者男女通杀,但当他发现我对他的一些亲密举动显得异常尴尬和不自在的时候——反杀的机会来了。 ……总之对于和和森酒子我还是有印象的,说实话她长得也不算非常漂亮,但相当有气质,交际能力也不错,各方面综合下来也算是个小美女了。 不过我还是比较喜欢温柔可爱的女孩子,如果是那种超容易脸红的性格那就更好了(////) “就是她。”伊吹将铅笔换到了左手,又开始飞快地转动起来,“她昨天在回家的路上失踪了……” “怎么回事?她家人报警了吗?有没有什么线索?”这消息听得我心里一紧,毕竟都是半大的人了,再加上和和森是学生会副主席,性格相当谨慎,理论上是不可能三言两语就被人拐走的。所以她失踪只有可能是……有人使用武力手段或者药物。 伊吹摇了摇头,语气有些起伏不定:“听说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她们班跟她走得近的,今天早上都被警察询问了一遍。”虽然被和和森讨厌了,但是他和她身边的朋友一直都有交集,这些消息也都是他们主动提供的。 我皱紧了眉头,怎么都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这片地区一直都非常安定,治安也特别好,再加上人流量也不多,大家基本上都是相互认识的,如果来了外地人肯定会被马上发现的。 我考虑了一会儿,打算回家之后把这件事告诉惠子小姐和滑瓢,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办法帮帮和和森。毕竟我和她也算是认识,况且对方还是一个没有成年的女孩子……我确实没办法置之不理。 “别担心,她肯定不会出什么事的,说不定现在她已经被警察找到,在回家了的路上了。”我将手放在他的肩上,试图平复他的情绪。 伊吹身体微微抖了抖,他抬起头,眼下的黑眼圈清晰可见。他像是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痛苦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阿崇……我现在感觉好乱……” “如果我当时没有逃跑该多好……” 铅笔从他的手中转飞了出去,掉落到了地上,随即发出清脆的“啪嗒”声。 我的脸色也随着它而暗了下来。 —— 伊吹将拧开了可乐的瓶盖,仰起脑袋“咕咚咕咚”地喝了好几口,才解了口中的干渴。 彼时已近日落,他如往常一样走在归家的路上,位于他两侧的店铺大门全都紧闭着,因为人流量主要集中在学生身上的关系,一过了放学时间,店铺就会闭门停止营业,所以整条路都显得异常冷清。 对此伊吹早已习惯,他最近因为社团活动的关系总是很晚才出校门,有时因为路灯故障的关系,他还得面对一整条黑漆漆的路。 他随手将剩下的可乐塞回书包,然后放下了一直抱着的篮球,一边走一边拍打了起来。他今天刚给球充了气,所以此刻拍到这地上的声音显得格外的重。 伊吹听着声音,暗自在心里数着数,因为每次走完这条路的差不多要拍一千次,而伊吹最近为了给自己增加点乐趣,打算试试经过同等距离而减少拍打次数。 997、998、999……1010…… 怎么回事…… 怎么还多了十步? 伊吹迟疑地停下了脚步,然后将弹起的篮球接住举了起来,一脸疑惑地打量了起来。 啪嗒……啪嗒…… 他蓦然僵住了身体,动作也慢慢由托着球变成了扣住球,他的手指紧紧地扎在篮球上,细微地颤动着。 这个声音是…… 谁在我后面?! 因为距离较远的关系,他分辨不出身后是“啪嗒”声是什么东西发出的,但那种几乎是浑身都像是炸了一样的毛骨悚然感,让他迷迷糊糊感觉身后的“东西”有危险。 他想起言叶崇那个家伙,曾经一脸认真地跟他提到过,在很久以前,人人都拥有着能感应到危险来临的预知能力,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这种天赋隐藏在大脑的某一个角落,一旦触发了它,大脑就会优先处理它的反馈,然后直接对身体下发逃跑的指令。 只是随着时代的发展,人类受到所处环境的威胁减少,这种天赋也因为很少使用而彻底退化了。大脑不再将它的反馈视为最先处理项,但传达到身体的线路却没有完全消失。 所以当你感觉到哪里不太对劲,有一点想要离开的念头的时候,说不定是那份残存的天赋还在发挥作用,它在暗示你这里有危险。但因为大脑不再将它的反馈视为第一的关系,你只能接收到很少的一部分信息,甚至绝大多数时候你会干脆压下这种念头,仅仅当做是错觉。 “所以如果感觉不对劲,或者产生莫名的恐惧感的时候,一定要赶紧离开了。”言叶崇正色地补充到,“只有在很少情况下,这种反馈会出错,因此要特别注意这种感觉啊!” 阿崇那个人很少摆出那副架势跟我说话……那么现在……我是应该回头去找那声音的来源……还是……马上逃掉…… 糟糕……为什么总感觉一旦我回头就会发生很可怕的事…… 啪嗒声似乎察觉到了伊吹的犹豫,频率逐渐加快了起来,没过多久那声音听上去似乎就只离几十米远了。 不行……再不逃的话……就来不及了…… 伊吹狠狠地吸了口气,下一刻疯狂地往前跑了起来。 他可以感觉到那啪嗒声因为他突然间的举动停顿了一下,但是没过多久就也跟了上来。 伊吹此刻已经完全笼罩在恐惧中了,他不停地加快速度,只觉得这辈子都没有跑得这么快过。 而且,那种快要直面死亡的恐惧感,同样也是他从未感受过的。 他发疯似地跑着,根本不敢停下了,因为他脑中出现了一个异常清晰的念头——一旦他停下,他就会永远停下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跑了有多久,也许只有几十秒,也许已经跑了几十分钟,他感觉自己在恐惧下逼出的潜能正在慢慢消失,但那让他极度恐慌的啪嗒声依然如影随形。 就在他的体力快要衰竭的时候,他的视线中突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 你听过那个故事吗? 两个人在树林中遇到了一只狗熊,比跑步人类肯定很难跑得过狗熊,那么在这种情况下,怎么做才能成功逃出生天? 答:跑得比另一个人快就够了。 第73章 七 七、 “我太害怕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从她的身边跑了过去……然后那个啪嗒声就消失了……”伊吹将脸埋进了我的手里,他慌乱的气息喷在我的手心上,带来了些微的麻意。 “……我根本不敢停下来,直到跑到了那条路的尽头时,我才实在忍不住好奇心回头了……” 他呜咽着,似乎想起了什么非常恐怖的东西,随即喉咙里发出了奇怪的咕噜声。他将我的手握得很紧,指甲直直地插、入了我的手中。我忍着疼痛不敢说话,而他似乎也没有意识到这点。许久后,他才抬起了头。 我发现他的脸上已经毫无血色,以往灵动的眼睛里也像是附了一层薄纱,晦暗不明起来。 “阿崇……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吗?” “我昨天绝对是……见到了……鬼……” —— 伊吹在出口处止住了脚步。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从未跳动得如此剧烈过,这个频率让他已经有些喘不上气了。他试图咽口口水,却发现满嘴都是铁锈味。 身后一直没有声音传来,无论是那个让他胆战心寒的“啪嗒”声,抑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 他刚刚遇到了和和森,没错,绝对是和和森,那个背影他怎么都不可能认错。 那他岂不是把危险留给了她?! 出口处的路灯闪烁了一会儿,终于彻底亮了起来。彼时夜色已至,一片漆黑中,这灯光让他感到了些微的安慰。 他感觉自己早已消失殆尽的勇气又充盈了胸膛,他绝对不能让和和森出事! 伊吹捏紧了书包带子,慢慢转回了头。 一片黑暗中,什么都看不清楚。 但他隐隐听到了模糊的脚步声。 一下一下,就像踏在他的心上一样。 “伊吹?”女孩子清甜的声音从黑暗中传了出来,而脚步声也已经非常近了。灯光和夜色的交界处,渐渐浮现出了一个轮廓。 见那人是自己认识的,和和森将手中的翻盖手机盖上,表情稍微放松了一些。 “你刚才跑这么快干什么,我还以为遇到了妖怪呢……”和和森略带鼻音的抱怨让伊吹心尖一颤,他的脸色慢慢由惨白变成了粉色。 “和和森……我我只是……!!!”伊吹正想解释,却突然看到了什么东西。他慢慢睁大了眼睛,嘴唇也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 “你后面……” 这近乎是耳语的低吟让相距还有些远的和和森无法听清。不知为何,看着对方脸上充斥的恐惧之色,她突然感到了一种从未经历过的窒息感。 这种窒息感不像是来自*,而像是来自头脑来自灵魂一般! 她无法控制地加紧了步伐向光源的中心——伊吹所在的方向走去。 对于她的靠近,对方的表情显得更加惊恐了,他甚至后退了几步,而嘴中的喃喃细语也愈加清晰起来——“……后面……” 后面? “别回头!!!跑啊!!!”少年突然爆发出了撕心裂肺地吼叫。 太迟了…… 在她身后等待多时的妖怪已经举起了手,从少女的胸口穿过。 噗嗤——! “嘿嘿嘿嘿……”沾染了血污而纠乱的头发中,一双血红色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伊吹。 “为什么要逃?我长得很丑吗?” —— “我实在是太害怕了……对不起对不起……”伊吹整个人都打起了哆嗦,像是被恐惧和愧疚摧毁了一般。 我将他抱进怀里,试图安抚他的情绪。 那个东西……到底是变态还是什么别的东西…… 还有和和森真的已经被……杀掉了吗? 这些问题我现在无法问出口,只能等伊吹的情绪稳定下来才能继续。 “嘶啦——” 教室门被打开了,新来的那个叫做犬都葵的同学正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 伊吹正埋头痛哭,没有注意到这些,我只能尴尬地冲来者笑了笑,然后低声安抚起伊吹,同时递上了纸巾。 待伊吹控制住了眼泪,从我的怀里出来后,犬都葵才关上门走了进来。 “阿崇……我们放学之后再聊这个……”伊吹灰白的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丝笑意,“放学见,么么哒。” “么么……!”我突然打了个哆嗦,没有把整句话说完。 诶……是天气太冷了吗? 我摇了摇头,坐回了位置上。 下午上到最后一节国语课时,我感觉我的后背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还未回头,就看见一个揉成球的小纸团飞到了我的桌子上。 哇……传小纸条诶…… 纸团飞来的方向似乎也是我的背后,我转过头环顾了一遍,大家都在认真做笔记,而我身后的犬都葵正瘫着一张脸,冷冷地看着我,似乎在说“这傻逼在看什么鬼”。 搜寻无果下,我只得转回头,拆开了那个纸团。 “窝是犬都葵,言叶同学好可爱呐,窝们可以做朋友吗?” 字是用那种炫彩变色荧光笔写的,末尾还画了一个萌萌哒的颜表情。 我吓得又转回了头,身后的美少年依旧是那副瘫着脸,表情不耐烦的样子。 这是……恶作剧吗? 他这样子怎么都不像是会写出这种话的人啊喂! 是谁在开我的玩笑! 就在我思索的同时,又一个纸团扔到了我的桌子上。 “嘤嘤嘤……崇君不喜欢窝吗?肿么都不回答?窝是真的很想和崇君做朋友哒!崇君可以直接叫窝小葵的!” 这次的颜表情则多加了一个萌萌哒的哭脸。 我捏紧了纸团,脑袋飞速地转动着。 难道是尺八那个家伙干的?那家伙最喜欢恶作剧了……可他坐我前面那排啊…… 难道是村上?不对,他昨天还求我借他作业抄呢,还不至于这么忘恩负义…… 我将所有可疑对象都列举了一遍还是无果,而且这字迹确实不怎么熟悉……等等……卧槽?! 那天犬都葵在黑板上写名字的时候好像也是这种字迹……用笔特别重什么的…… 真的是他写给我的?! 我感觉有股麻意从尾椎骨冲了上来,一身的鸡皮疙瘩都跑了出来。 我按捺住回头的冲动,斟酌了许久,终于落笔在纸团上写到“很高兴认识你,犬都同学,让我们做朋友吧”,然后心惊胆战地向身后丢了过去。 纸团很轻,所以我无法凭声音判断它落到了哪里。 等等——该死……如果是我记错了怎么办……也许这根本不是犬都葵的笔迹,也许这真是别人的恶作剧…… 那也太尴尬了…… 我一想到这种可能就愈觉自己太过冲动,应该忍到下课再亲口去问的。 如果这纸团不是他写的,而且被他看到了…… 不行……简直不能想象那会有多尴了…… 我看了一眼手表,发现离放学还有10分钟。而这最后的10分钟无疑是我最难熬的10分钟,我打算铃声一响就直接冲出去,以免被身后的少年问及此事。 ……但是下课铃响起,我正要拎着书包百米冲刺的时候,我发现我的衣角被人从身后拉住了。 “言叶君是什么意思呢?”犬都一手撑着脑袋,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全是冷意。 我没有被他可爱的外表迷惑,而是哆嗦了一下,反倒被他那种没有任何情绪意味的语气吓到了。 我理所当然地以为那纸团不是他写的,而他现在是因为看到了那个纸团的内容生气,毕竟没有男生会喜欢被人以自己的名义,用这么娘娘腔的语气说话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这是个恶作剧……” “嗯?”犬都的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厉色,“也就是说你所写的东西都是骗我的咯?” 诶? 犬都见我不回答,只是痴痴地看着他,两颊立刻晕染上了愤怒的红晕,他一手扯着我的衣角将我拉近了些,一手不知从哪里翻出了那个纸团:“你答应了要跟我做朋友的。” 卧槽!这还真是你写的?! 内容和脸完全对不上啊! 我张脸张口却不知要说些什么,而另一只突然从侧面伸了过来,将我拽了过去。 “阿崇,你怎么还不走?”伊吹拎着书包将另一只搭在了我的肩上,“今天去我家过夜吧?” 我有些疑惑于他突如其来的建议,毕竟我们虽然关系不错,但还没有到可以互登家门留宿不归的地步。 可他眼下的黑眼圈和眼中深深的恳求给了我答案。 伊吹因为父母外出工作的关系,从国中开始一直是一个人住的,昨天经历了那么可怕的事,想必他现在回到黑漆漆的家里一定很害怕吧。 我下意识地应下了他的请求。 “不好意思犬都同学,言叶和我还有点事,就先离开啦~”伊吹笑眯眯地往前凑了凑脸,语气有些莫名的欠揍。 犬都葵一直沉默地看着我们对话,对于伊吹的插、嘴也显得无动于衷。 “他现在是你最好的朋友吗?”许久,在伊吹的笑脸彻底冷下来之前,他突然开口问道。 “那当然,我和伊吹已经是突破朋友,比朋友还要亲密的关系了~” “那是……什么关系?” “恋人啊!恋人!” 犬都葵对于这个词语显得相当困惑,他求证似地看向了我。 我只得一边暗地里狠掐了伊吹一把,一边人艰不拆地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他的说辞。 “那我们就先走了。”我拽住伊吹的脖子,在他继续开口之前把他拉了出去。 —— “你是不是不喜欢犬都同学啊?” 到达伊吹家后,我喝着他准备的饮料,突然开口了。 伊吹揉了揉额角,表情突然黯淡了下来:“也不算是讨厌吧……只是总感觉他的存在无端地让人觉得不舒服……也不是想要欺负他什么的……就是感觉不太对劲……” “他的出现会带来不好的改变……我听见我的内心在这么说着。” 我捏住了杯沿,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犬都同学转来的时间确实很凑巧,就在我刚刚理清楚父辈恩怨的时候,他来了。而且说句老实话,我也同样感觉这个犬都同学有点让人不舒服。 很难形容……也不是因为性格之类的原因……就是他一出现就有一种压抑感,让人莫名觉得不太舒服。 所以一开始猜到那纸团是他写到之后,我第一反应不是我魅力真大,又认识了一个漂亮的基友,而是卧槽,有点可怕啊,然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而且,阿崇,犬都葵给我的感觉,很像我的一个叔叔给我的感觉……” “但是他是一个杀人犯……” 第74章 八 八、 伊吹喝了口茶,脸色重新红润了起来,他慢慢地呼出了一口白气,然后继续道: “我其实也只是在很小的时候见过我叔叔几次,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印象却非常的深刻。”伊吹补充道,“相貌什么的,我确实是记不清了,只依稀记得他那时大概有十七八岁,因为高中就辍学的关系,一直在我爸爸开的一家杂货店工作,平时就是做做送送货物,打扫卫生之类的活。” “他其实算是一个非常温柔的人,平时跟大家相处的也都非常好。所以当他杀人的事情被揭露出来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在说不可能,修介才不是那种人,一定是搞错了。” “可事实上,根本就没有搞错。” “杀人的就是他。” 伊吹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停了下来,表情变得有些微妙:“这个世界上或许真的有鬼怪吧……那说不定他其实真的是无辜的……” 他的喃喃自语让我愈发好奇他叔叔的经历。 “大部分的事都是我爸爸告诉我的,大概是想让我对人性多些判断的关系吧,他将整个经过讲得很详细。” “一切的端倪都出现在我四岁那年的秋天……” —— 伊吹的叔叔名叫伊吹修介,是他父亲的那一辈里年龄最小也是最受宠的孩子。因为对学习不感兴趣,修介在高二那年就辍了学,到他大哥——也就是伊吹父亲的店铺里工作。 伊吹的父亲算是一个小有积蓄的商人,因为极有商业头脑的关系,成年后借着父亲留给他的一纸地契,靠着多年的兢兢业业打下的好口碑,连开了几家杂货铺,平日里生意也算不错。他私底下也很是喜欢这个小弟,但他并没有因为这一点而多加关照他,相反,修介来了之后,整个店铺里最苦最累的活都落到了他的身上。 不过修介也知道自己的大哥这么做是在磨练自己,所以他没有辜负大哥的苦心,每天都认认真真地做事,不抱怨也不偷懒,而且毕竟是兄弟,他哥哥在商业上的精明也体现在了他的身上。所以时间一长,不仅伊吹的父亲对他赞赏有加,将交管货物的位置给了他,甚至还打算过几年将其中一个铺子交给他打理,连跟他一起在铺子里工作的小工们,也对这个传闻中极受老板宠爱,每天只知道吃干饭的小弟、弟大为改观。 只是这么受重用的修介,终究还是碍了别人的眼,挡了别人的道。 在修介工作的铺子里有一个叫做细川的人,因为老母多番恳求才得了伊吹父亲的同意,得以留在这里工作,平时也就做些体力活,赚点饭钱。但他的性格却极是要强专横,心有鸿鹄大志,可往日里最偷奸耍滑的也是他。 他这人最喜钻营,没事就爱往伊吹父亲跟前凑,几年下来什么都没有学到,拍马屁的本事倒变得无人能及。伊吹的父亲也知道他是什么德行,本想将他开除,但可怜他多病的母亲总是背着自己儿子低三下四地求他,他心有不忍,只得隐忍不发,由得他在自己面前瞎动。 他却认为自己是得了伊吹父亲的青眼,愈发得意起来,常在酒桌上吹嘘说自己多得老板重用,将来必能管着一串店铺的钥匙云云。旁人都心中有数,也不说破,还不断祝酒恭维起来,暗地里则都等着看他的笑话。 修介初来时,细川见他明明是老板弟弟,可每天都做着跟自己一样的活,以为他不得老板喜爱,心中就莫名就生了一份轻意和喜意。他自觉自己是老板跟前的大红人,比修介更得些脸,便时常对他指手画脚管东管西起来。修介虽性格温和,但毕竟也是大家少爷,平日里从未被人用那样的语气训来训去过。更兼之训人者平日里就是个只知道偷奸耍滑,满嘴屁、话的家伙,他更是不服。这样几次三番下来,他终是气不过,跟对方理论了起来。 毕竟是读过几年书的少年郎,他也只知道要跟对方讲道理,奈何细川这人见修介不服训,就飙起了满嘴的脏话。一个只知道骂人听不进道理的家伙,你又能对他做什么。 修介也不善那些市井之言,更从未见过这样满嘴喷粪,不辨是非者。自知多说无益,所以只得埋头不理,任由对方恶语相向。 细川见对方闷声不语,还以为是说赢了对方,更是得意洋洋起来。为了将对方彻底打压到泥里,他成日散播一些修介的谣言,说他之所以到自己亲大哥店却做着这么低级的活计,说因为手脚不干净或是性格暴躁总爱惹事故不得喜爱云云。 可还未等他将对方的名声彻底败坏,这个干着和自己一样活计的大少爷就突然被提拔成了要职,每天只要做些拿着纸笔记录货物的轻松活,而自己却依然要累死累活地搬运货物。 细川的嫉妒心彻底达到了顶峰。但是同时,他的恐惧心也达到了顶峰。 他害怕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会让对方给自己小鞋穿,甚至耍阴招把自己赶出铺子。 但他却并没有因此而后悔、反省自己,相反,为了不使自己陷入悲惨的境地,细川动了一些可怕的念头。 只是伊吹的父亲较他人,自然是更信任自己的亲弟弟,而且细川是什么样的人他也非常清楚。所以细川不仅几次陷害都没有成功,还被伊吹的父亲看出了端倪,气极之下被他赶了出去。 细川自此更是恨极了修介,认为是他毁了自己飞升的机会。所以新仇旧恨累积之下,他想到了一条毒计。 这里就要提一提细川的父亲了。 细川的父亲是一个采药人,平日里为了生计经常要穿行在野比吕的一些险峻之处。不过他都是在非常外围的地方采药,很少真正踏入野比吕。因为那时这附近一直流传着野比吕山上有妖怪会吃人的传说,所以很少有人会进入界碑以内的地方。 他也一直没有踏进过界碑里面,所以多年来也一直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唯有一次意外,却让他险些送了性命。 细川的父亲在那次遇险回来后,整整休养了三年才缓过劲来。不过他似乎碍于什么,对于那场险事始终闭口不谈,只是在细川很小的时候就告诫他,永远不要踏足野比吕外围的某个地方。 后来因为在采药途中失足,他再没有活着回来。 细川这家伙,虽然在别的方面相当混蛋,但对于自己这个早逝的父亲却异常敬重。所以他不仅牢牢地记住了父亲所禁止他去的地点,还非常守诺地从未踏足过。 既然父亲说这是一个危险之地,那想来足够送修介一程了吧? 于是他借着别人的名义写信邀请修介去山中游玩。修介见约定的地点虽离野比吕很近,但毕竟只是外围,想来没有什么危险,就欣然前往了。 而他去的那个地点正是细川父亲所告诫他的危险之地。 细川本以为对方此去肯定是回不来了,就算回来了,估计也得和他父亲一样,休养好几年才缓得过来。可没想到,对方不仅安然无恙地回来了,而且平时干活也更努力了起来。 细川气不过,这小子怎么运气就怎么好! 他本以为这招已经失败了,可没成想竟让他在无意间抓住了对方的把柄。 其实也算不得什么把柄,他只是发现修介最近一段时间经常偷偷摸摸地往山上走,而且每次从山上回来后都像是得了失魂症一样,只知道工作,似乎是不敢让自己停下来。 细川嗅到了一丝异样。 他自以为窥伺到了对方的死穴,所以在修介下一次上山的时候,他偷偷地跟了上去。 谁料真相不仅让他大失所望,还让他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喷涌了出来,再无法用理智束缚住。 原来修介这么频繁上山是为了见一个女人,而且这女人还生得极为貌美。 因为担心被发现的关系,细川只能在离得很远的地方躲着,所以没办法听清两人的谈话。但他心里清楚,自己本想送对方上西天的计策,反倒成了对方的好事。 他无法按捺住心中想要毁灭一切都想法,在跟、踪对方上山第三次之后,他决心动手了。 临行前的那天晚上,他特意拉了几个平日里和他处得来的,性子相近的狐朋狗友一起喝酒。本来是想着要壮壮胆,谁料他喝醉之后嘴巴就软了下来,没几下就把自己和修介的恩怨,以及自己明天的计划吐露了出来。 原来他打算在修介上山那天,先一步到达对方和那女人约定的地点,将那个女人x杀了,再将尸体拖到山下,等待别人发现后报警,那时他再秘密指认修介最近经常上山,这样大家肯定会认为修介有重大的作案嫌疑。然后只要他再伪造一些证据,修介就死定了。 正常人听到这种事第一反应肯定是报警,可和修介喝酒的这几个全是没有什么道德观念的家伙。听细川将那个女人描述得美丽非常,他们竟然动了歪心,打算参与他的计划。 细川本就是在理智全失的情况下制定的这个计划,所以如果最后真的叫了治安官1,以他的心理素质再加上计划的还不够完善,自己和修介又先有恩怨在前,说不定最后被认为是嫌疑人的不是修介,会是自己。 可现在有了这些人的加入,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修介就再无翻身的机会。 他本自信满满,可没想到,这一去,连同这八个心怀不轨的男人一起,都再没有回来。 他们的尸体在七天后,被一群游戏的小孩在山脚下发现了。 治安官最后从细川的尸体上发现了一块衣料,经过调查,他们将衣料的主人——案发当天正好上过山的修介,列为了重大嫌疑人。 事实上,那是细川为了增强可信度,特地从修介家偷出来的,就准备到时候夹在女人的尸体里,留作证据。 可没想到最后这衣料却为自己所用了。 面对治安官的指控,修介全然否认,但是当他听到死者们生前似乎曾经去过野比吕外围的什么地方时,他突然转了口风,立刻承认了自己就是杀人者。 最后修介因为证据确凿,被判枪决了。 但是伊吹的父亲根本不相信自己的弟弟会做这种事,无奈修介已经认罪,也再无翻盘的可能。所以他最后能做到,也只能是在枪决前的那天晚上,去见了自己弟弟最后一面。 面对最疼爱自己的亲哥哥,修介终于说出了真相——他没有杀人。 伊吹的父亲根据修介的话,再结合他所打听到的消息,才大概还原出了事情的真相。 但修介却死都不愿意透露那个很有可能是杀人者的,那个女孩子的任何讯息。 他硬扛下了所有罪名,最后奔赴了死亡。 —— “我爸爸说,叔叔那天上山的时候见到了那个女人,他们还很开心地聊了一个下午,直到分别的时候,那个女人突然问了他一句话……” “如果我没有那么好,如果我的手上沾满了血,你还会依然爱我吗?” “他当时以为这只是对方考验自己情意的假话,谁知道……这或许就是叔叔当时一听那些人死前去过山上,就突然认下了所有罪的原因吧。” “我的父亲对我说,叔叔生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说不定,她真的是个妖怪’。” “诶?” “因为我的叔叔在最后一次上山,也就是凶案发生的那天晚上,很意外地看到了一块界碑。因为周围杂草太茂盛,所以即使是在白天很难发现它的存在。” “你是说……”我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没错,我叔叔和那个女人见面的地方,已经不是野比吕的外围,而是在野比吕的范围内了。” 我一时既有些叹息又有些想不明白。 界碑以上的地方确实不可能有人类存在,所以伊吹叔叔口中的那个女人应该是妖怪无疑。 可是如果他那时已经发现自己与女人相见的地方其实是妖怪的地盘,他为什么不逃?反而还是去见她了 而且……伊吹的叔叔在那次下山后就被枪决,再无法上山去与她会面,那么她会不会以为……对方是因为发现她的身份而害怕,所以躲起来不敢来见她了 那她岂不是……永远都不知道曾经有一个少年,为了保护她而背负罪名死去……或许她还会怨恨对方的突然消失吧…… “我爸爸本来认为那个女人不是妖怪,而只是懂些保护自己的手段罢了,但是他后来才听说,那些死者……是因为心脏被活生生挖走而死去的……” “我以前也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妖怪,但现在想想,哪有那么绝对的事,说不定……说不定呢?” 伊吹往茶杯里又续了一些水,然后润了润嗓子,将话题绕了回来: “我叔叔最后一次从野比吕下来的时候,正好我因为妈妈要回娘家的关系,被她领到了店里。” “爸爸因为太忙脱不开身,就把我交到了叔叔手里,而我被他哄着玩了好久。” “但其实最开始的时候我非常讨厌他,好吧……也不能说是非常讨厌,只是感觉他身上有什么东西让我很不舒服,所以我特别不想和他待在一起,一直在哭。后来他用了很多方法才让我开心起来,但他身上那种让我不舒服的东西,始终没有消失。” “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和犬都葵带给我的感觉非常像!” 第75章 九 九、 伊吹一整晚都睡得很不安宁,几乎每隔一会儿就翻一次身,后半夜的时候还做了噩梦,我叫醒他后,他死死地拉住我的手,满身是汗地坐在床沿上喘气。 “我刚才梦见和和森了……”此刻昏暗的房间里只亮起了一盏小夜灯,伊吹正双眼无神地望着它,嘴唇因为恐惧的关系有些干燥脱皮。 “我梦见她被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拖拽在草地上,和和森的身上全是因此磨出的血痕,她在哭她很害怕,而那个女人却一直在桀桀地怪笑着…… 我梦见她好几次将指甲插、进泥土里,想要不被她拖走,但这根本没用,还会使那个女人的施暴欲增强,加快步伐……” “我看见她被那样对待心疼愤怒得控制不住自己……我快步向她走去,想把她救下来,但是……但是……”伊吹似是已经到达了恐惧的临界值,他颤抖地将空着的右手塞进了自己嘴里,努力克制住喉咙间快要倾泻的呜咽。 “那个女人突然拉住了我,然后将绳子一圈一圈地缠在我的脖子上,她把我的头死死地按在和和森的脸上,她逼问我和和森的眼睛漂不漂亮……可是、可是我根本看不懂和和森的眼睛……因为她的眼框……眼眶……已经空了!!” “我吓得浑身抽搐,那个女人就收紧了绳子跟我说……跟我说……” “‘现在,你还觉得她漂亮吗?’” 伊吹的神色和话让我觉得背上一阵发寒,这个梦实在是太诡异了一点。 见伊吹终于控制不住地哭了出来,我赶紧坐到了他旁边,将他抱进了怀里。 “没事的,没事的,和和森是那么好的一个女孩,没有人会对她做那么过分的事的。”我拍了拍他的背,努力说出我自己也无法相信的说辞,“这只是个梦而已,只是个梦而已,说不定明天一早起来,和和森就来上课了。” 伊吹闻言,身体剧烈地抽、动了一下,紧接着我听到了来自他灵魂深处的哀鸣: “不可能!她再不可能回来了!我亲眼看见她被杀掉了!亲眼看到的!!” 拍打他背部的手停了下来,我的脸慢慢僵硬了起来。 —— 对于伊吹今天的那些话,我其实是不怎么相信的,或者说,半信半疑。 人在恐惧到极点的时候,大脑的某种防御机制会自动开启。它会强制性地修改引起恐惧的那部分记忆,或者干脆直接销毁掉,以防止极度恐惧下,人体机能出现问题。1 或许他当时确实遇到了奇怪的事,也确实是遇到了和和森,但因为太恐惧的原因,后面的记忆被大脑强制干预了。而他现在所记得的,都是大脑筛选过的信息。可能和和森只是被歹徒带走了,但对于极度恐惧同时无能为力的他来说,无异于是被杀掉了。 被懦弱的自己给杀掉了。 但我也不能确定我的猜想一定正确,而那一切恐怖之处,都只是伊吹的幻觉。 我只是觉得……只是觉得……这个世界上应该不可能存在这种怪物吧……无仇无怨地就以这样残忍的手段取人性命…… 从我来到这个世界以来,遇到过了那么多的妖怪,哪怕是曾经让我无比胆寒的八尺大人,都有着自己的原则和内心善良的地方。 虽然它也杀人,但只要小心避开了祸年,就不会有人死亡。 等等……难道说……那个伊吹看见的女人也是某种和人类订下过契约的妖怪吗?! “不可能。”茶房内,惠子小姐听完我的叙述后,脸色难看了起来,“只有山林妖怪才能有足够的力量和资格和人类定下契约。但根据伊吹君的描述,他所看见的那个一直跟着他的东西,并不符合山林妖怪的性格,正常情况下应该是遇见了就直接杀掉带回去的,根本没必要跟那么久。更何况,你学校所处的那片地区离野比吕太远了,已经不在它的控制范围之内了,所以不可能有与那片区域订下契约的山林妖怪。” “不出意外的话,它应该是来自于人类世界的鬼怪。” —— 妖怪与鬼怪不同,妖怪主要是指那些在人类孕育之前就已经存在的,以山林为母体产生的生命形式,或者某些遗留在山上,经过多年演化而产生的物妖,比如说付丧神。 但是鬼怪这个词,更多是指一种人类自身的衍生物。比如说因为被男人抛弃而自杀,死后变成专坑男人的鬼怪——骨女,又或者在怨恨中诞生的丑时之女。 在山林妖怪彻底退出人类世界之后,做为主体的人类们却拥有了制造鬼怪的能力。这种能力被称为是执念,或者说是怨恨。 当你对一个人或者一件东西心怀怨恨、杀意、爱意、渴望等等极其强烈的情感时,你就有可能孕育出一个生灵。2 总之,当你的执念强烈到可怕的时候,你就有可能会孕育出妖怪,或者——自己变成妖怪。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鬼怪的形式,但它们的诞生并不是源于人类的执念,而是源于人类的恐惧。它大多是在人类的捏造下出现的,当知道它,相信它的存在并且恐惧它的人达到一定数量的时候,它们就可以凭借这些情绪而真实地行走在这个世界上。同样,一旦人们将它遗忘,或者根本不相信它的存在,它就无法继续存活。 这种鬼怪没有任何个人意识,人类赋予了它什么样的故事,它就会按照故事里那样存活,或者按照故事里那样杀人。比如说裂口女、如月车站、红婶3之类的都市怪谈。 如果伊吹见到的东西既不是人类,又不是来自于山林,那只有可能是鬼怪了。 “惠子小姐有没有办法可以帮帮和和森?”我焦急地问道,“如果被鬼怪杀死的话,她是不能得到解脱的!” 不同于山林妖怪,人类如果是被人类的衍生物——鬼怪杀死的话,死后灵魂不仅无法进入轮回,还将永远受杀他的鬼怪控制。 惠子小姐抿了口茶,闻言眉峰微微一皱,但很快又消了下去。 “言叶少爷……总是不希望看到他人陷入困境……”她似乎在斟酌着什么,说出口的话犹犹豫豫的,“但是有时候……嗯……言叶少爷是不可能每个人都帮助到的……” “而且你无法确定那个人是否值得帮助。”坐在一边织着爱心毛衣的滑瓢,对于惠子小姐的吞吞吐吐实在看不下去,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直接插、了进来。 “言叶君,现在不同以往,还是小心为好。乌天狗大人照顾我们的安危已经很费力了,如果你总是这么‘乐于助人’,会让惠子小姐很困扰的。” 我顿时羞红了脸,终于明白了惠子小姐的犹豫。 现在本就是多事之秋,又有一个必须避开锋芒的敌人在暗中虎视眈眈……大家已经没有精力再去帮助和和森了…… 惠子小姐的神色被因他的话而变得有些难堪,她暗暗拧了一下滑瓢的大腿,直逼得他受不住,抱着毛线球和黏在上面的阿黑尿遁离开。 房间一时间静了下来。 我正羞愧地低着头,不敢去看惠子小姐的脸。 保护好我的安全已经够麻烦了,现在又想让身体本就不好的惠子小姐来背负这些额外的负担,我做得真的挺过分的。 我怎么可以那么理所当然地就向惠子小姐开口…… “我对滑瓢刚刚说的话感到很抱歉。”见我沉默,惠子小姐先一步开口了。 她说罢看了着自己白得可见血管的手,表情带上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哀伤:“我现在的力量已经不足以实现言叶少爷的愿望了……” “又一次……让言叶少爷失望了……” “惠子小姐……”我闻言立刻红了眼。 这根本不是惠子小姐的错!是我太自私太理所当然了。 我正想说些什么,却见惠子小姐摇了摇头示意我不要开口。 她眼神有些虚浮地看着我,像是在用眼光描摹我的脸。 “我记得言叶少爷只有小团子那么大的时候,每天都有各种各样奇妙的想法。” 当我意识到她在说什么之后,我的心突然凉了起来。 “那个时候你的祖父要处理公司的事务,还要转移资产,所以对你根本顾不上来。于是他就把你交到了我的手上。”惠子小姐说到这,露出了一个小小的酒窝。 “你虽然只是个小不点,但却特别喜欢安静,喜欢一个人呆着,所以即使已经照顾了你有一个多月了,你也几乎没有怎么搭理过我。” “直到有一天,你看书看到了兴头上,硬要在下雨天去抓蜻蜓。可是下雨天哪里抓得到蜻蜓,我又怕你乱跑受伤,只得死死抱住你不让你出去,最后你挣脱不了,气得砸了书,然后躲进了衣柜里偷偷地哭了起来。” “等我拎着一罐子蜻蜓回来的时候,你已经在衣柜里睡着了。眼皮肿肿的,鼻子红红的,小嘴巴一抿一抿的,好像正在吃东西一样。” “你就那样蜷缩在衣服堆里,看上去快要被埋起来了一样。” “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娇弱的生命,即使是滑瓢,它也永远只对我展示强大的那一面,哪怕是受伤的时候也一样。所以我就想啊,你怎么可以这么小这么圆这么可爱,比滑瓢或者你的父亲柏少爷还要可爱。毕竟我被召唤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是个大孩子了,才不会这么容易就被我弄哭呢。” “我很想捏捏你的小脸,但又怕把你弄醒了,只得按耐住,小心地把你抱回床上。” “第二天我给你洗漱的时候,你羞怯地都不敢看我,等我收拾完要离开的时候,你才怯生生地揪住我的衣角,说了句谢谢。” “你那时候又紧张又不好意思的样子,要是能保存下来就好了……” “后来你终于开始有点亲近我了,会拉着我的手,缠着我问东问西的,会请求我给你带各种各样的昆虫、植物或者让我干脆把你变成某种动物,然后满世界地玩捉迷藏,看看我找不找得到你。” “虽然每次言叶少爷都会赢,但是说句老实话,如果不是我故意装作找不到,你这个小笨蛋才不会这么容易赢呢。” “从某一天开始,你似乎有了什么小秘密,总是神神秘秘地窝在屋子里或者书库那,哪怕我给你送饭,你也死活不让我进去看看。” “等你终于肯拉我进你房间的时候,我才发现那里已经摆满了一叠又一叠的书,而你正披着床单,举着一根树枝。” “你告诉我说,我总是能实现你的任何愿望,但你什么都不做这不公平,所以这次你想实现一次我的愿望。” “你说你已经记住了所有书上的‘魔咒’,今天无论我提什么愿望你都可以用‘魔法’实现。” “连术法和魔法这两个词都分不清,言叶少爷果然是个小傻瓜啊……” “我看着你披风里贴着的数不清的小抄,最后还是没有开口戳破。” “不过我并没有需要靠咒术才能实现的愿望,更何况言叶少爷是被禁止使用这些咒术的,能有胆子违背祖父,将这些书夹带出书库已经相当不容易了。” “所以我许了一个我一直以来最想实现的愿望——狠狠地捏言叶少爷的脸一整天。”。 “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你最后还是答应了实现这个愿望。” “我那时捏着你的脸,看着你明明不舒服得眉眼都皱成一团了,却连句疼也不喊,死死揪着我衣角的样子,觉得世界上再没有比言叶少爷更可爱的人了……” 正说着这样的话,惠子小姐的神色却突然黯淡了下来。 “可是当你被病痛折磨的时候,我却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了……” “你求我实现你的愿望,你求我把这些疼痛带走,可是这些我都做不到……我都做不到……” “我只能看着你躺在床上,一天天地痛苦下去……” “我多想让你解脱……” 我突然打了个寒颤,我自然知道她口中的“言叶少爷”并不是我,那些她所眷恋的美好回忆也不是和我一起创造的。而她口中的那场大病,应该就是使得真正的言叶崇离开人世的原因。 但我总觉得……她的话里有什么让我恐惧的东西存在着…… 紧接着我的脑袋里突然产生了一个疑问—— 言叶崇死前确实是生了一场大病,但他真的是因病逝世的吗? 第76章 十 十、 “惠子小姐……”我不敢细想,也实在是不愿意再听她提起她所喜爱的“言叶崇”。 我知道这样想很过分,但我真的希望……惠子小姐喜欢是现在的言叶崇……不行……好难过…… “我现在不是已经好了吗……”我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努力克制住想要喷涌而出的眼泪,“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我想先回房间了。”没等她做出答复,我就先站了起来。 惠子小姐很快就回过了神,她似是察觉到了什么,赶紧伸手拉住了我,她有些哀伤的目光随后落在我的脸上。 我一时有些不知道该不该直视她的目光。 许久后,伴随着一声轻而又轻的叹息,我听见惠子小姐开口了:“言叶少爷能够健健康康地活到现在,我真的很高兴。” “我曾无数次回想起那个夜晚,你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漂亮的黑眼睛渐渐失焦……我每次都无比庆幸你最后还是醒了过来,虽然不能再拉着我的手,亲昵地叫我‘惠子’,但是我真的很高兴……也很感激你能重新回到我的身边,而不是弃我而去。” 她的语气里带上了些许的哭腔,我愈发能感觉到她对于“言叶崇”切切实实的爱,这让我的心彻底酸皱了起来。我蓦然想起初来时曾对于这两人关系的猜测,以及后来清楚不会被揭穿时的那份庆幸。 虽然早就知道惠子小姐的体贴和关心都是属于“言叶崇”的,但人都是会有侥幸心理,有时候惠子小姐对我实在太好了,就让我产生了她其实也在意我的错觉。 我真是个笨蛋,大笨蛋。 —— 还不如一开始就被拆穿呢…… 我自暴自弃地躺在床上,阿黑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一路小跑地缩进了我的怀里,喵喵地示意我摸摸它。 阿黑的毛好软啊……虽然也经常接触小动物,但是这么柔软的皮毛还是第一次碰到啊…… 看着阿黑在我的抚摸下打着哈欠,有一下没一下地舔着爪子,一副舒服到不行的样子,我突然感到了一阵强烈的挫败感。 还是当小动物好,不用为这种事烦恼,每天有罐头吃,有人顺毛就觉得快乐了。 这么想着,我换了一个侧躺的姿势继续给它顺起毛来,不过即使阿黑真的很萌,但是我的注意力还是很快又回到了刚才的事上。 虽然惠子小姐说很高兴我能来到她的身边,但掩藏在话语里面的哀伤却是藏不住的。 如果言叶崇没有生病该多好,如果言叶崇顺顺利利地长大了该多好,这才应该是惠子小姐内心最迫切的渴望吧…… 我的存在,其实一直都只是“言叶崇”的替代品吧。 我曾认为惠子小姐明明知道我的身份,却不戳破,是因为言叶家族需要一个继承人,无论是谁的灵魂也好,总之“言叶崇”这个人必须是活着的状态。 所以在享受着惠子小姐照顾的时候,我是坦然的,甚至有些窃喜于我的存在是被需要的。 但今天我才知道,束缚住惠子小姐的羁绊可能并不是言叶家族的传承,而是“言叶崇”。 也只是“言叶崇”。 那这样一来,我之前对惠子小姐的那些亲昵和喜爱就显得既多余,又愚蠢了起来。 她根本不需要我的这些亲近,因为她已经有更好的了。 怎么办……只是这么一想,我就已经难过得无法控制了…… 我总是在追求别人的认同和喜爱,以前做了很多得不到回应就算了,虽然也会在心里难过地问自己为什么,但好歹还能忍住不掉眼泪。 但这次不一样啊,我什么都没有做就有人拼命地回应我,对我好到我都忘记自己是个什么身份了,可结果到头来才发现,她回应的根本就不是我,而且这次我连在心里问自己为什么的必要都没有,因为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从一开始就知道。 我无法控制自己不掉眼泪,而且我也无法克制住那些嫉妒、怨恨之类的负面情绪。我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情况——一边为自己难过,一边又讨厌自己会产生那么丑陋的想法。 但是无论我哭得有多伤心,一个声音还是穿过了所有禁制,从心底最阴暗的角落里翻涌了上来—— 如果言叶崇在一开始就死掉了,我是不是就可以得到惠子小姐全部的关心了? 阿黑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蹭进了我的怀里,低低地叫着,像是在安慰我一般。 我有些感动了揉了它一把,可这就像是激活它的某个关窍一般,它的尾巴突然直立了起来,然后从左边甩到右边,又由右边甩到左边,而且速度愈发地快了起来。 我泪眼朦胧地看着它的尾巴以不符合常理的速度快速摆动着,渐渐地,我似乎看到了残影……不然哪只猫会有两条尾巴啊…… 大概是太久没哭了,一时间哭起来,大脑都有点缺氧了,看东西都模糊了起来。 这么自我安慰着,我渐渐昏睡了过去。 —— 黑猫见少年彻底没了意识,才停下了尾巴上的动作,然后在少年身上抓挠了一会,揪出了一小团黑气。 “这个时空的人类真是超级容易产生执念喵~”黑猫将黑气压了在肉垫下面,看着它挣扎地想要逃走却不得其法。 “你是一定要被我吃掉的喵~因为我答应过主人要好好照顾言叶崇的喵~所以他是绝对不可以有执念哦喵~因为有执念的人类最后都会烂掉的喵~就像我的主人一样喵~” 说罢它低下了脑袋,像舔冰淇淋一样,把这团黑气一点一点地舔掉了。 “好了,这个解决完之后,就该处理言叶君的心结惹喵~” 黑猫舔了舔自己的爪子,又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做足准备工作后,它才慢慢爬到了少年的脸上然后一屁股坐了下去。 “做个好梦哦喵~” 这么说着,它顺便用肉垫踩了踩对方的脸。 —— 我刚才不是在房间里吗? 我有些疑惑地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身处在一个屋子里的走廊上,走廊的两侧挂满了黑白老照片,照片里无一例外都是一个看上去只有四五岁,长得特别可爱的小男孩。 我看着照片觉得莫名有些熟悉,许久后才突然反应过来,这些照片中的男孩,似乎是就是我,或者说,是“言叶崇”。 这是……怎么回事…… 我有些被吓到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啪嗒——!” 走廊左边一侧突然传来了拉开纸门的声音,随后一个我无比熟悉的面容突然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惠子小姐?!”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这个面容憔悴的女人,她看上去已经瘦得有些脱了形,以往总是被牢牢固定好的发髻也成了披散着的银丝。但她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形象,只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袍,手里举着一根白色的,快要燃尽的蜡烛。 她像是没有听到我的声音,也像是没有看见我一般,笔直地从我身边经过了。我想拉住她,却发现我的手从她的身体里穿过了。 怎么回事,我的手怎么是……透明的?! 我下意识地低下头,才发现不仅是我的手,我的整个身体现在都是透明的状态。 刚才在房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我拼命地回想,却发现记忆的最后是我在给阿黑顺毛,然后就断片了。 难道我现在是在做梦? 我不抱希望地狠掐了自己一下,结果发现……居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难道我真的是在做梦? 那边惠子小姐已经走到了走廊尽头的拐角处,眼看她就要消失在我的视线中,我不敢再耽误,赶紧跟了上去。 在跟随她的过程中,我突然意识到,这里根本就不是什么其他地方,正是言叶宅!虽然很多地方都做了改动,,但是大体的布局依然是言叶式的一贯风格。 惠子小姐最后停在了茶室,待她将房间点亮后,她摆出来一整套的茶具,开始行云流水地泡制起来。 我注意到惠子小姐用的那副茶具,正是她最喜欢的那副。但并不是用什么特别高档的材料制作出来的,只是因为造型特别的古朴大气,又兼之她已经收藏它们有一百年了,所以惠子小姐对它们特别偏爱,只在特别开心地时候才会使用它们。 上一次我看见她用,还是为了庆祝我顺利考上了高中。 惠子小姐面无表情地泡好了茶,然后摆好了四个杯子,一个又一个地倒上,倒到最后一个杯子的时候,惠子小姐有了一刻的怔忡,随后她的脸上微微有了些色彩。她似是怕这个杯子的主人喝不够似的,又特别给其换了一个大点的杯子。然后倒满了杯身的四分之三。 我走进了茶室,然后盘腿坐到了惠子小姐身边。她正小口小口地抿着茶,神色一时柔和了许多。 看着这样的她,我一时有种说不出的闷意。我有好多问题想要问她,为什么看上去这么憔悴,为什么滑瓢不见了云云。 可我知道即使我问了她也是听不到的。 我最后撑着脑袋,看她独自一人喝完了整壶茶。随后她收拾好茶具就拿着那截快要燃尽的蜡烛离开了茶室。 “如果这个世界没有你的话,惠子将会是这个样子哦。”一个声音突然从我的身后传了过来,阻止了我继续跟随惠子小姐的步伐。与此同时,整个房间连同惠子小姐一起,都突然像碎了的玻璃一样,发出了清脆的“咔嚓”声,然后一点一点地化成了粉末。 待粉末散尽,我才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四面皆白的空间里。而一个五六岁的,穿着背带裤和白衬衫的小男孩,正站在我面前。 “你好,住在我身体里的大哥哥。” —— 我一瞬间明白了他的身份——在五岁时病死的言叶崇。 真正的言叶崇。 “这到底是什么回事?”我有些慌了,看着本该早登极乐的人,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这实在是一件相当可怕的事。同时我的内心深处也产生了强烈的不安。 “你现在出现是打算向我要回你身体的居住权吗?” 言叶崇闻言赶紧摇了摇头,鼻尖轻微地皱了一下:“我已经死了,是不可能再回到自己的身体里的,大哥哥你不用担心哒。” 他的解释让我羞红了脸,和一个小孩子争风吃醋,实在是太丢脸了,而且更丢脸的是,我在这方面还没有一个小孩子看得开。 见我还在纠结,言叶崇揪住了我的衣角,认真地打断我道:“大哥哥,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所以这次必须要速战速决。” 我见他仰着头,赶紧蹲了下来:“好好好,你是有什么事吗?” “我知道大哥哥因为我的存在而很困扰,甚至认为自己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但是我现在必须告诉你的一点是,如果你没有来到这个世界,惠子酱就会因为无法完成契约的要求,即保证言叶家族百年兴盛的承诺无法实现,因为我死之后,整个言叶家族再不可能有直系继承人了,而我死的时候,还不够一百年。” “那么根据惩罚,她将会被困在言叶宅三百年不得离开,并且失去所以的力量,只能像一个亡灵一样存在着。” “你刚才所看到的,就是这几百年她生活状况的一个缩印。” “而且,大哥哥,我必须告诉你,惠子酱对你的喜欢并不比对我的少。只是你没有注意到而已。” “总之我来就是想告诉你,你的存在不是无关紧要的,相反,你的存在应该是至关重要的才对。” “难道这样你不会觉得难过吗?”我望进他漂亮澄澈的眼睛里,试图找到一丝的负面情绪,却发现这是徒劳,“你难道不讨厌我吗?因为我取代了你的位置。” 言叶崇摇了摇头,然后非常没有孩子样地摸了摸我的脑袋。 “大哥哥真是一个喜欢自找麻烦的人啊……” “你并没有取代我,而我也未曾掩盖过你的光芒。惠子酱喜欢我,但她也同样喜欢你。最重要的是,我真的非常不想惠子酱因为我的离开而伤心,我希望能有一个人让她重新开心起来,而我希望这个人,就是你。” 第77章 十一 十一、 我最后是被闷醒的,一醒来就发现脸上蒙着一块大肉球,大肉球的尾巴还在我的脖子上一扫一扫的,痒得不行。 如果是平常,我一定会拎起它,然后直接丢出窗户,但这次我没有这么做,而是将它从脸上扒下来后,就老老实实地放在了床上。 我用一种非常微妙的眼神打量起了阿黑,大抵是视线太过炙热了一点,它从刚半睁开眼皮瞥了我一眼,就被我吓得炸了毛,在床上一弹一弹地跳了起来,嘴里发出一声又一声尖利的“喵呜——!”。 等它终于镇定下来之后,我握住了它的小爪子,做出了握手的动作,然后试图性地问了一声:“言叶崇?” “喵呜?”阿黑眨巴着它黑宝石一样大的眼睛,小胡须一颤一颤的,似是在回应我。 我观察了它一会儿,见确实没有异常,才又倒回了床上。 刚才“言叶崇”离开之前,曾经让我对家里的喵兽好一点,因为他希望自己轮回后可以做一只自由的喵酱。 听到这话,我第一反应就是阿黑的身体说不定会被“言叶崇”征用,可刚才我试探了一会儿,它还是以往那副蠢萌蠢萌的样子,想来它的身体里所住着的,应该也只是一只蠢萌蠢萌的喵酱灵吧。 —— 我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太苛责惠子小姐和自己了,然后我意识到,其实惠子小姐对我一直都是体贴而又温柔的,但我除了感激,并没有切切实实地为她做过些什么。 原来在这方面,我还没有一个五岁的孩子懂事。 可我对于给惠子小姐惊喜方面根本毫无头绪,所以我偷偷溜进了滑瓢的房间,和他进行了一场男人之间的讨论,最后确定下送她一件我自己织的围巾。 但是最后比起惠子小姐,显然滑瓢对于这件礼物更高兴一点,因为他后来也送了惠子小姐礼物,同样也是自己织的围巾,但是无论是从工艺上,还是从精美度上,他织的围巾都甩我几条街。 我终于明白,原来我的身边一直隐藏着一个心机boy。 我后来因为有仔细观察的关系,所以渐渐的,我发现惠子小姐并不是如我所言那般,对我好只是在对“言叶崇”好。 我说我想吃中国菜,惠子小姐就买了一堆有关中国料理的书,然后研究了几天后就开始顿顿给我做起了中国菜,滑瓢抱怨了好几次,说想吃回日本料理,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我说我喜欢某个系列的漫画,惠子小姐就专门操控着式神到大百货那里,排队给我买回来。 还有好几次,我置危险于不顾,硬是想要帮助那些看上去非常可怜的妖怪或者人类,每次都是惠子小姐跟在我身边,小心翼翼地替我挡下所有的麻烦。 如果她只是将我当成“言叶崇”的替代品,那么她所坚持的,应该是将我彻底变成如“言叶崇”一般的人才对,而不是这么顺着我,满足我的一切愿望,看我一天天养成与她记忆中的人全然不同的性格和习惯。 她重视我,对我那么温柔,却从未将她的想法强加在我的身上。 我觉得自己真是个傻瓜,这么明显都没有看出来。 我与“言叶崇”对她都很重要,是没有可比性的那种重要。 是我太过纠结于答案,所以当局者迷了。 —— 伊吹顶着黑眼圈来上课了,他的脸色看上去相当不好,比我上次离开他前又糟糕了不少,我暗自猜测他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好好睡觉。 大抵是伊吹的样子太过可怜的一点,这一早上的课,他都是以睡着的姿态度过的,而老师们却都闭口不提,没有阻止他在课堂上睡觉。 午饭时间,我拉着他去了小树林里一起吃盒饭。 他看上去依旧没什么精神,还不停地打着哈欠,如果不是我硬逼着他吃一点东西,他估计又会睡死过去了。 我感觉伊吹现在的状态真的有点不妙,或者说……有点危险。我总觉得他的困意来的有点可怕。 “你感觉还好吗?”我将已经清空的饭盒收拾好,然后又见他一下接着一下地打起了哈欠。 “还好……就是感觉好困……可我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差不多睡了有快二十个小时了……”他用力掐了掐自己的胳膊,看上去稍微清醒了一点。 “睡了这么久怎么你还是那么困?那天我离开后发生了什么吗?” 伊吹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困惑,在他回答我之前,他又重重地掐了自己一下,以防答到一半就睡着了:“没有发生什么……都和平常一样啊……” “对了……”伊吹突然顿了一下,随后语气有些紧张了起来,“你走之后,我每天晚上都梦见了和和森,只是全部都是噩梦……” “虽然内容和那天晚上都大体相同,但是我总是觉得……那个女人正拖着和和森,向着某个地方靠近……” 伊吹的脸色又苍白了起来,这使得他现在的模样就像一个已经病入膏肓的病人一般。 “一开始我根本没有注意到,但是从前天晚上开始,我就不停地想睡觉,不停地想睡觉,但是一旦我睡着了,我就一定会梦到和和森和那个女人,而且我发现——这些梦境全部都是连贯的!” “你的意思是……”我脸色也苍白了起来,如果伊吹一直都在继续这样的梦境都话,那这已经不属于仅仅是做了些噩梦的范畴了! “刚才你拉我出来吃饭之前,我梦到她们已经从那片看不到尽头的树林里出来了……”伊吹这么说着,然后又狠狠地拧了自己的大腿,试图让自己打起精神。 “阿崇……怎么办……我现在已经被困意折磨得不行了……”伊吹的脸上渐渐透露出一种颓败之色,看得我心里一紧,“只要我一闭上眼睛,我就能看见那个女人的脸,还能听到她可怕的笑声……” “我是不是被诅咒了……或者被那个妖怪缠住了……”伊吹追问着拉住了我的胳膊,可让我感到恐惧的是,他虽然拉住我的手,可力度却孱弱得如同婴儿一般! 我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我的朋友现在正横躺在阴阳两界。 只要有一个不小心,他就会立刻堕入地狱,并且永远都无法得到解脱。 —— 我不能让他出现意外! 抱着这样的想法,我死死地反握住了他的手:“伊吹,你绝对不会有事的,绝对不会!我有方法应该可以帮到你!” 伊吹闻言,灰败的眼睛里重新亮了起来,他正想说些什么,可还未开口,就像失掉了所有力气一样,朝我的方向倒了下来。 伊吹他……又睡着了…… —— 我曾经在怪书里看到过一个故事,大概的内容就是有个半妖很喜欢一个总是来山上采药材的少年,但苦于自己每次出现都只会把对方吓跑,因此连想要和他说上几句话都不行。 后来它有一个朋友知道后,送了它一片枫叶,让它赶紧回家带着它睡觉去。 那只半妖虽然不明白朋友的用意是什么,但知道对方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就兴冲冲地拿着枫叶走了。 结果一入睡它才发现,自己竟然进入到了那个少年的梦境中! 因为梦境的关系,少年对它的存在并不感到害怕,也因此,半妖终于跟他说上了话。 最后的最后,凭借着这一片枫叶,终于使少年消除恐惧,愿意跟它做朋友的半妖,最后在睡梦中,被送给它枫叶的朋友给杀死了。 ……啊……这个故事确实很奇怪,而且这个结局也太不符合常理了一点,我当时看的时候还觉得这是一个很美好的故事,结果看到结局就高能了。 我后来实在是搞不懂这个故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就按照索引,将故事里出现的那个半妖的朋友查了一遍,才发现它的名字是红枫狩。 红枫狩这种妖怪,本体是依赖于枫树所生存,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给所寄居的枫树上所以的枫叶都进行诅咒。一旦有人捡到了这些被诅咒过的枫叶,他们就不不停地想睡觉,而且只要一睡着,就会梦到各种美好的事情,各种自己最想实现却如何都无法实现的梦想都会在梦境里得到满足。往往普通人难以抵挡这种诱惑,最后会在不停断的睡眠中,活活饿死,或者为了追逐梦境中的世界,而干脆选择自杀。 所以红枫狩所给那个半妖的枫叶,应该也是施以过那样的诅咒,所以才那个半妖并不是真的进入了少年的梦境,而是被枫叶感知到了它的愿望,从而在梦境中创造出了一个少年,让它的愿望达成。 而红枫狩大概本来以为半妖毕竟不是人类,这种诅咒不会对它产生什么影响,可没想到,它最后也像那些人类一样,沉迷于自己给自己编织的梦境,无法自拔。 这大概就是红枫狩在故事的最后杀了半妖的原因吧,它的朋友就算是死在它的手上,也比沉迷于幻境,最后衰竭而死好。 那个故事的后一页,相当讽刺性地记录了好几种可以让人进入别人梦境里的方法。 哪种都比你沉迷幻象不得自拔好。 哪种都能让你的朋友不至于落入那么悲惨的境地。 —— 我想以现在的条件,我应该可以试试看最后一种的方法。 我将伊吹拖到了保健室,然后跟老师说他是因为太用功学习,所以身体受不住了才昏倒的。伊吹那种惨白到不行的脸和大大的黑眼圈让保健室的老师很容易就相信了我的说辞,然后给他挂了一瓶葡萄水,让我等他醒来后多劝劝他,不要这么折腾自己的身体。 我以不放心伊吹为由留在了保健室。 待那个老师从房间里离开后,我立刻拉住了伊吹的手,然后将注意力全部集中起来,不停地在大脑里想着“我要进入这个人的梦境”。 这个方法的使用条件是,使用者必须是灵念比较强的人类,具体的划分层次是,经常看见不属于人类世界的东西。 我猜测我大概可以划入这条线,因为我确实是经常遇到一些奇形怪状的妖怪们啊…… 我努力地集中精神,试图进入伊吹的梦境,但过了许久我还是没有任何的感觉,而书上给的标准模式是,先感受到一阵拉扯,然后天旋地转,然后再醒来时就到达对方的梦境了。 可我根本没有感受到这些,相反,我始终都能感受到伊吹的手的触感。 这是失败了吗…… 我有些泄气的睁开眼,结果被四周的环境吓了一跳。 这里不再是那个喷着消毒水,一片雪白的保健室了,取之而代的则是一片阴冷暗沉,同时树木又异常繁盛的原始森林。 我环视了一圈,发现这里的树至少都有五、六十米高,遮天蔽日的,根本看不到一点阳光,可我却依然能清晰地看见四周的环境。 这相当的违背常理,但也是从这一点中我明白,我应该已经到达伊吹的梦境中了。 —— 我低下头,发现左手手腕上如书中所述一般,正绑着一条赤红色的细绳,绳子很长,我看不到尽头在哪里。 不过绳子的尽头应该就是伊吹所在的位置了。 我正想顺着绳子的方向前进,却发现四周的景色突然出现了水波一样的纹路,这种奇怪的现象只持续了几秒,很快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我心里一紧,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了心头。 要……要来不及了…… 我在恐惧的笼罩下,拼命地向绳子的另一端冲了过去。 不可以有事啊……伊吹!! —— 我大口地喘着气,脚步也渐渐慢了下来,绳子已经要到尽头了。我拽着绳子,不敢停下。四周的树木有转向稀少的趋势,空旷的草地也多了起来,但即使这样,我也还是没有看到任何光线,这里始终是阴沉沉的,让人压抑地喘不上气。 “嘶——” 我突然听到了什么声音,往前一看,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到达了树林的尽头。 前方的树木枝叶又繁密了起来,一个搭着一个拼命交掩住一个正透着亮光的出口。可因为这些树木都不是特别高大,在它们的上面出现了一个奇妙的断层。 树木的这边,我所处的地方,是一片灰暗,而树林的另一半则都是亮光。 红绳到这里就断了。 我将红绳的末端拉起来,发现上面束缚着一块校卡。 我的思绪彻底混乱了。 伊吹……现在是在这片森林之外吗?可是这怎么可能啊……梦境之外是不可能存在又一个梦境的,如果这片森林是他创造的梦境,或者说是他被拖入的梦境,那就根本不可能有出口啊! 因为唯一的离开方式只有醒来。 这个透着亮光的出口到底是什么啊?! 第78章 十二 十、 “惠子小姐……”我不敢细想,也实在是不愿意再听她提起她所喜爱的“言叶崇”。 我知道这样想很过分,但我真的希望……惠子小姐喜欢是现在的言叶崇……不行……好难过…… “我现在不是已经好了吗……”我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努力克制住想要喷涌而出的眼泪,“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我想先回房间了。”没等她做出答复,我就先站了起来。 惠子小姐很快就回过了神,她似是察觉到了什么,赶紧伸手拉住了我,她有些哀伤的目光随后落在我的脸上。 我一时有些不知道该不该直视她的目光。 许久后,伴随着一声轻而又轻的叹息,我听见惠子小姐开口了:“言叶少爷能够健健康康地活到现在,我真的很高兴。” “我曾无数次回想起那个夜晚,你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漂亮的黑眼睛渐渐失焦……我每次都无比庆幸你最后还是醒了过来,虽然不能再拉着我的手,亲昵地叫我‘惠子’,但是我真的很高兴……也很感激你能重新回到我的身边,而不是弃我而去。” 她的语气里带上了些许的哭腔,我愈发能感觉到她对于“言叶崇”切切实实的爱,这让我的心彻底酸皱了起来。我蓦然想起初来时曾对于这两人关系的猜测,以及后来清楚不会被揭穿时的那份庆幸。 虽然早就知道惠子小姐的体贴和关心都是属于“言叶崇”的,但人都是会有侥幸心理,有时候惠子小姐对我实在太好了,就让我产生了她其实也在意我的错觉。 我真是个笨蛋,大笨蛋。 —— 还不如一开始就被拆穿呢…… 我自暴自弃地躺在床上,阿黑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一路小跑地缩进了我的怀里,喵喵地示意我摸摸它。 阿黑的毛好软啊……虽然也经常接触小动物,但是这么柔软的皮毛还是第一次碰到啊…… 看着阿黑在我的抚摸下打着哈欠,有一下没一下地舔着爪子,一副舒服到不行的样子,我突然感到了一阵强烈的挫败感。 还是当小动物好,不用为这种事烦恼,每天有罐头吃,有人顺毛就觉得快乐了。 这么想着,我换了一个侧躺的姿势继续给它顺起毛来,不过即使阿黑真的很萌,但是我的注意力还是很快又回到了刚才的事上。 虽然惠子小姐说很高兴我能来到她的身边,但掩藏在话语里面的哀伤却是藏不住的。 如果言叶崇没有生病该多好,如果言叶崇顺顺利利地长大了该多好,这才应该是惠子小姐内心最迫切的渴望吧…… 我的存在,其实一直都只是“言叶崇”的替代品吧。 我曾认为惠子小姐明明知道我的身份,却不戳破,是因为言叶家族需要一个继承人,无论是谁的灵魂也好,总之“言叶崇”这个人必须是活着的状态。 所以在享受着惠子小姐照顾的时候,我是坦然的,甚至有些窃喜于我的存在是被需要的。 但今天我才知道,束缚住惠子小姐的羁绊可能并不是言叶家族的传承,而是“言叶崇”。 也只是“言叶崇”。 那这样一来,我之前对惠子小姐的那些亲昵和喜爱就显得既多余,又愚蠢了起来。 她根本不需要我的这些亲近,因为她已经有更好的了。 怎么办……只是这么一想,我就已经难过得无法控制了…… 我总是在追求别人的认同和喜爱,以前做了很多得不到回应就算了,虽然也会在心里难过地问自己为什么,但好歹还能忍住不掉眼泪。 但这次不一样啊,我什么都没有做就有人拼命地回应我,对我好到我都忘记自己是个什么身份了,可结果到头来才发现,她回应的根本就不是我,而且这次我连在心里问自己为什么的必要都没有,因为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从一开始就知道。 我无法控制自己不掉眼泪,而且我也无法克制住那些嫉妒、怨恨之类的负面情绪。我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情况——一边为自己难过,一边又讨厌自己会产生那么丑陋的想法。 但是无论我哭得有多伤心,一个声音还是穿过了所有禁制,从心底最阴暗的角落里翻涌了上来—— 如果言叶崇在一开始就死掉了,我是不是就可以得到惠子小姐全部的关心了? 阿黑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蹭进了我的怀里,低低地叫着,像是在安慰我一般。 我有些感动了揉了它一把,可这就像是激活它的某个关窍一般,它的尾巴突然直立了起来,然后从左边甩到右边,又由右边甩到左边,而且速度愈发地快了起来。 我泪眼朦胧地看着它的尾巴以不符合常理的速度快速摆动着,渐渐地,我似乎看到了残影……不然哪只猫会有两条尾巴啊…… 大概是太久没哭了,一时间哭起来,大脑都有点缺氧了,看东西都模糊了起来。 这么自我安慰着,我渐渐昏睡了过去。 —— 黑猫见少年彻底没了意识,才停下了尾巴上的动作,然后在少年身上抓挠了一会,揪出了一小团黑气。 “这个时空的人类真是超级容易产生执念喵~”黑猫将黑气压了在肉垫下面,看着它挣扎地想要逃走却不得其法。 “你是一定要被我吃掉的喵~因为我答应过主人要好好照顾言叶崇的喵~所以他是绝对不可以有执念哦喵~因为有执念的人类最后都会烂掉的喵~就像我的主人一样喵~” 说罢它低下了脑袋,像舔冰淇淋一样,把这团黑气一点一点地舔掉了。 “好了,这个解决完之后,就该处理言叶君的心结惹喵~” 黑猫舔了舔自己的爪子,又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做足准备工作后,它才慢慢爬到了少年的脸上然后一屁股坐了下去。 “做个好梦哦喵~” 这么说着,它顺便用肉垫踩了踩对方的脸。 —— 我刚才不是在房间里吗? 我有些疑惑地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身处在一个屋子里的走廊上,走廊的两侧挂满了黑白老照片,照片里无一例外都是一个看上去只有四五岁,长得特别可爱的小男孩。 我看着照片觉得莫名有些熟悉,许久后才突然反应过来,这些照片中的男孩,似乎是就是我,或者说,是“言叶崇”。 这是……怎么回事…… 我有些被吓到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啪嗒——!” 走廊左边一侧突然传来了拉开纸门的声音,随后一个我无比熟悉的面容突然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惠子小姐?!”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这个面容憔悴的女人,她看上去已经瘦得有些脱了形,以往总是被牢牢固定好的发髻也成了披散着的银丝。但她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形象,只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袍,手里举着一根白色的,快要燃尽的蜡烛。 她像是没有听到我的声音,也像是没有看见我一般,笔直地从我身边经过了。我想拉住她,却发现我的手从她的身体里穿过了。 怎么回事,我的手怎么是……透明的?! 我下意识地低下头,才发现不仅是我的手,我的整个身体现在都是透明的状态。 刚才在房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我拼命地回想,却发现记忆的最后是我在给阿黑顺毛,然后就断片了。 难道我现在是在做梦? 我不抱希望地狠掐了自己一下,结果发现……居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难道我真的是在做梦? 那边惠子小姐已经走到了走廊尽头的拐角处,眼看她就要消失在我的视线中,我不敢再耽误,赶紧跟了上去。 在跟随她的过程中,我突然意识到,这里根本就不是什么其他地方,正是言叶宅!虽然很多地方都做了改动,,但是大体的布局依然是言叶式的一贯风格。 惠子小姐最后停在了茶室,待她将房间点亮后,她摆出来一整套的茶具,开始行云流水地泡制起来。 我注意到惠子小姐用的那副茶具,正是她最喜欢的那副。但并不是用什么特别高档的材料制作出来的,只是因为造型特别的古朴大气,又兼之她已经收藏它们有一百年了,所以惠子小姐对它们特别偏爱,只在特别开心地时候才会使用它们。 上一次我看见她用,还是为了庆祝我顺利考上了高中。 惠子小姐面无表情地泡好了茶,然后摆好了四个杯子,一个又一个地倒上,倒到最后一个杯子的时候,惠子小姐有了一刻的怔忡,随后她的脸上微微有了些色彩。她似是怕这个杯子的主人喝不够似的,又特别给其换了一个大点的杯子。然后倒满了杯身的四分之三。 我走进了茶室,然后盘腿坐到了惠子小姐身边。她正小口小口地抿着茶,神色一时柔和了许多。 看着这样的她,我一时有种说不出的闷意。我有好多问题想要问她,为什么看上去这么憔悴,为什么滑瓢不见了云云。 可我知道即使我问了她也是听不到的。 我最后撑着脑袋,看她独自一人喝完了整壶茶。随后她收拾好茶具就拿着那截快要燃尽的蜡烛离开了茶室。 “如果这个世界没有你的话,惠子将会是这个样子哦。”一个声音突然从我的身后传了过来,阻止了我继续跟随惠子小姐的步伐。与此同时,整个房间连同惠子小姐一起,都突然像碎了的玻璃一样,发出了清脆的“咔嚓”声,然后一点一点地化成了粉末。 待粉末散尽,我才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四面皆白的空间里。而一个五六岁的,穿着背带裤和白衬衫的小男孩,正站在我面前。 “你好,住在我身体里的大哥哥。” —— 我一瞬间明白了他的身份——在五岁时病死的言叶崇。 真正的言叶崇。 “这到底是什么回事?”我有些慌了,看着本该早登极乐的人,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这实在是一件相当可怕的事。同时我的内心深处也产生了强烈的不安。 “你现在出现是打算向我要回你身体的居住权吗?” 言叶崇闻言赶紧摇了摇头,鼻尖轻微地皱了一下:“我已经死了,是不可能再回到自己的身体里的,大哥哥你不用担心哒。” 他的解释让我羞红了脸,和一个小孩子争风吃醋,实在是太丢脸了,而且更丢脸的是,我在这方面还没有一个小孩子看得开。 见我还在纠结,言叶崇揪住了我的衣角,认真地打断我道:“大哥哥,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所以这次必须要速战速决。” 我见他仰着头,赶紧蹲了下来:“好好好,你是有什么事吗?” “我知道大哥哥因为我的存在而很困扰,甚至认为自己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但是我现在必须告诉你的一点是,如果你没有来到这个世界,惠子酱就会因为无法完成契约的要求,即保证言叶家族百年兴盛的承诺无法实现,因为我死之后,整个言叶家族再不可能有直系继承人了,而我死的时候,还不够一百年。” “那么根据惩罚,她将会被困在言叶宅三百年不得离开,并且失去所以的力量,只能像一个亡灵一样存在着。” “你刚才所看到的,就是这几百年她生活状况的一个缩印。” “而且,大哥哥,我必须告诉你,惠子酱对你的喜欢并不比对我的少。只是你没有注意到而已。” “总之我来就是想告诉你,你的存在不是无关紧要的,相反,你的存在应该是至关重要的才对。” “难道这样你不会觉得难过吗?”我望进他漂亮澄澈的眼睛里,试图找到一丝的负面情绪,却发现这是徒劳,“你难道不讨厌我吗?因为我取代了你的位置。” 言叶崇摇了摇头,然后非常没有孩子样地摸了摸我的脑袋。 “大哥哥真是一个喜欢自找麻烦的人啊……” “你并没有取代我,而我也未曾掩盖过你的光芒。惠子酱喜欢我,但她也同样喜欢你。最重要的是,我真的非常不想惠子酱因为我的离开而伤心,我希望能有一个人让她重新开心起来,而我希望这个人,就是你。” “惠子小姐……”我不敢细想,也实在是不愿意再听她提起她所喜爱的“言叶崇”。 我知道这样想很过分,但我真的希望……惠子小姐喜欢是现在的言叶崇……不行……好难过…… “我现在不是已经好了吗……”我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努力克制住想要喷涌而出的眼泪,“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我想先回房间了。”没等她做出答复,我就先站了起来。 惠子小姐很快就回过了神,她似是察觉到了什么,赶紧伸手拉住了我,她有些哀伤的目光随后落在我的脸上。 我一时有些不知道该不该直视她的目光。 许久后,伴随着一声轻而又轻的叹息,我听见惠子小姐开口了:“言叶少爷能够健健康康地活到现在,我真的很高兴。” “我曾无数次回想起那个夜晚,你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漂亮的黑眼睛渐渐失焦……我每次都无比庆幸你最后还是醒了过来,虽然不能再拉着我的手,亲昵地叫我‘惠子’,但是我真的很高兴……也很感激你能重新回到我的身边,而不是弃我而去。” 她的语气里带上了些许的哭腔,我愈发能感觉到她对于“言叶崇”切切实实的爱,这让我的心彻底酸皱了起来。我蓦然想起初来时曾对于这两人关系的猜测,以及后来清楚不会被揭穿时的那份庆幸。 虽然早就知道惠子小姐的体贴和关心都是属于“言叶崇”的,但人都是会有侥幸心理,有时候惠子小姐对我实在太好了,就让我产生了她其实也在意我的错觉。 我真是个笨蛋,大笨蛋。 —— 还不如一开始就被拆穿呢…… 我自暴自弃地躺在床上,阿黑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一路小跑地缩进了我的怀里,喵喵地示意我摸摸它。 阿黑的毛好软啊……虽然也经常接触小动物,但是这么柔软的皮毛还是第一次碰到啊…… 看着阿黑在我的抚摸下打着哈欠,有一下没一下地舔着爪子,一副舒服到不行的样子,我突然感到了一阵强烈的挫败感。 还是当小动物好,不用为这种事烦恼,每天有罐头吃,有人顺毛就觉得快乐了。 这么想着,我换了一个侧躺的姿势继续给它顺起毛来,不过即使阿黑真的很萌,但是我的注意力还是很快又回到了刚才的事上。 虽然惠子小姐说很高兴我能来到她的身边,但掩藏在话语里面的哀伤却是藏不住的。 如果言叶崇没有生病该多好,如果言叶崇顺顺利利地长大了该多好,这才应该是惠子小姐内心最迫切的渴望吧…… 我的存在,其实一直都只是“言叶崇”的替代品吧。 我曾认为惠子小姐明明知道我的身份,却不戳破,是因为言叶家族需要一个继承人,无论是谁的灵魂也好,总之“言叶崇”这个人必须是活着的状态。 所以在享受着惠子小姐照顾的时候,我是坦然的,甚至有些窃喜于我的存在是被需要的。 但今天我才知道,束缚住惠子小姐的羁绊可能并不是言叶家族的传承,而是“言叶崇”。 也只是“言叶崇”。 那这样一来,我之前对惠子小姐的那些亲昵和喜爱就显得既多余,又愚蠢了起来。 她根本不需要我的这些亲近,因为她已经有更好的了。 怎么办……只是这么一想,我就已经难过得无法控制了…… 我总是在追求别人的认同和喜爱,以前做了很多得不到回应就算了,虽然也会在心里难过地问自己为什么,但好歹还能忍住不掉眼泪。 但这次不一样啊,我什么都没有做就有人拼命地回应我,对我好到我都忘记自己是个什么身份了,可结果到头来才发现,她回应的根本就不是我,而且这次我连在心里问自己为什么的必要都没有,因为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从一开始就知道。 我无法控制自己不掉眼泪,而且我也无法克制住那些嫉妒、怨恨之类的负面情绪。我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情况——一边为自己难过,一边又讨厌自己会产生那么丑陋的想法。 但是无论我哭得有多伤心,一个声音还是穿过了所有禁制,从心底最阴暗的角落里翻涌了上来—— 如果言叶崇在一开始就死掉了,我是不是就可以得到惠子小姐全部的关心了? 阿黑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蹭进了我的怀里,低低地叫着,像是在安慰我一般。 我有些感动了揉了它一把,可这就像是激活它的某个关窍一般,它的尾巴突然直立了起来,然后从左边甩到右边,又由右边甩到左边,而且速度愈发地快了起来。 我泪眼朦胧地看着它的尾巴以不符合常理的速度快速摆动着,渐渐地,我似乎看到了残影……不然哪只猫会有两条尾巴啊…… 大概是太久没哭了,一时间哭起来,大脑都有点缺氧了,看东西都模糊了起来。 这么自我安慰着,我渐渐昏睡了过去。 —— 黑猫见少年彻底没了意识,才停下了尾巴上的动作,然后在少年身上抓挠了一会,揪出了一小团黑气。 “这个时空的人类真是超级容易产生执念喵~”黑猫将黑气压了在肉垫下面,看着它挣扎地想要逃走却不得其法。 “你是一定要被我吃掉的喵~因为我答应过主人要好好照顾言叶崇的喵~所以他是绝对不可以有执念哦喵~因为有执念的人类最后都会烂掉的喵~就像我的主人一样喵~” 说罢它低下了脑袋,像舔冰淇淋一样,把这团黑气一点一点地舔掉了。 “好了,这个解决完之后,就该处理言叶君的心结惹喵~” 黑猫舔了舔自己的爪子,又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做足准备工作后,它才慢慢爬到了少年的脸上然后一屁股坐了下去。 “做个好梦哦喵~” 这么说着,它顺便用肉垫踩了踩对方的脸。 —— 我刚才不是在房间里吗? 我有些疑惑地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身处在一个屋子里的走廊上,走廊的两侧挂满了黑白老照片,照片里无一例外都是一个看上去只有四五岁,长得特别可爱的小男孩。 我看着照片觉得莫名有些熟悉,许久后才突然反应过来,这些照片中的男孩,似乎是就是我,或者说,是“言叶崇”。 这是……怎么回事…… 我有些被吓到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啪嗒——!” 走廊左边一侧突然传来了拉开纸门的声音,随后一个我无比熟悉的面容突然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惠子小姐?!”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这个面容憔悴的女人,她看上去已经瘦得有些脱了形,以往总是被牢牢固定好的发髻也成了披散着的银丝。但她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形象,只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袍,手里举着一根白色的,快要燃尽的蜡烛。 她像是没有听到我的声音,也像是没有看见我一般,笔直地从我身边经过了。我想拉住她,却发现我的手从她的身体里穿过了。 怎么回事,我的手怎么是……透明的?! 我下意识地低下头,才发现不仅是我的手,我的整个身体现在都是透明的状态。 刚才在房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我拼命地回想,却发现记忆的最后是我在给阿黑顺毛,然后就断片了。 难道我现在是在做梦? 我不抱希望地狠掐了自己一下,结果发现……居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难道我真的是在做梦? 那边惠子小姐已经走到了走廊尽头的拐角处,眼看她就要消失在我的视线中,我不敢再耽误,赶紧跟了上去。 在跟随她的过程中,我突然意识到,这里根本就不是什么其他地方,正是言叶宅!虽然很多地方都做了改动,,但是大体的布局依然是言叶式的一贯风格。 惠子小姐最后停在了茶室,待她将房间点亮后,她摆出来一整套的茶具,开始行云流水地泡制起来。 第79章 十三 十三、 「我的名字是……森妃姬子……」 「……我想和大家做好朋友……」 —— 昏暗封闭自己的房间里,唯一的光源只能从墙上小小的窗口里探进来。 而十二、三岁的森妃正蜷缩在窗口下,散乱的头发遮掩着,看不清神色。 她的手中捏着一块吃了一半的饭团,嘴角还有些米粒。如果是以前,她肯定会把这些米粒取下来吃掉,再在地上摸索一会儿,看看还有没有其它掉落的米粒。毕竟她一天的食物就只有这个不大不小的饭团了,如果不省着点吃,晚上肚子会饿疼的。 可现在,她却只是呆呆地坐在地上,饭团吃了几口就失了兴趣。 不知为什么,她现在已经完全感觉不到饥饿所带来的痛苦了,但是压力一减轻,她却也并没有多开心,甚至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干什么。 是继续……吃吗还是……没有还是啊……我又不能做什么……我什么都做不了…… 森妃微微合上了眼,一轻松起来,那些痛苦的记忆就疯狂地涌了上来,折磨得她难受得无法喘气。 好痛苦…… 这已经是她被锁在这个房间的第二年了,上个月她靠着一床薄被,终于勉强熬过了冬季,从昨天开始,外面就淅淅沥沥地下起了春雨。 森妃原来是最讨厌雨的,因为一下雨她就不能出去玩,只能闷在家里,战战兢兢地躲避醉酒爱打人的父亲。 可现在,雨却成为了她最期待的东西。 它是这个黑暗死寂的房间里,唯一的动静。 森妃不喜欢呆在这个房间里,作为小孩子,没有几个会喜欢这种阴冷昏暗的地方,但是妈妈说,如果她不想呆在这里,就必须去上学。 可是她不想去上学。 学校里面……有她的噩梦…… —— 自从上次被拖拽着滑行了一段之后,她的脸上和身上就因为处理不当而留下了很多细小的伤痕。每次出门,旁人看她的眼神都让她觉得自己是个怪物。 而且那些以她为乐的家伙,见她的脸变成了这个样子,不但没有罢休,还做的越来越过分了。 她被欺负得实在受不了了,就去找她最喜欢的竹取老师。上次自己被他们拖拽着弄了一身伤后,就是竹取老师给自己上药的。虽然后来伤痕不知道怎么回事去不掉了,但她还是很感激竹取老师那个时候肯照顾她。 可是她发现,自从自己脸上多了这些丑陋的伤痕之后,竹取老师就对自己特别好了起来,没人的时候,她总是摸着自己的脸,亲昵地叫自己“小怪物”。虽然感觉有点不太舒服,但是能有一个不讨厌自己的人真的好幸福啊! 她开始试探性地把自己被欺负的事跟竹取老师讲,她也曾把这些事跟妈妈讲过,但是妈妈一直都不相信她说的话。 “肯定是你做了什么坏事吧。”妈妈一边缝着衣服,一边冷淡地说道,“你没有做让人讨厌的事,别人怎么会欺负你呢,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这么丑,以后怎么嫁的出去?还是多念书才有出路!” 妈妈是靠给别人缝补洗涤衣服维持生计的,往日里无论说什么都会扯到好好学习上去,她在这方面非常固执,哪怕爸爸因为没钱喝酒将酒瓶子砸到妈妈头上,她也不肯把自己的学费给爸爸。 森妃很想反驳妈妈,但是看着她一手的老茧和伤口,最后还是把话吞回了肚子里。 她一直都有在很努力地学习,但是因为头脑并不是很聪明的关系,学得非常吃力,她也有找老师们去问过问题,但是他们看上去都不喜欢自己,对自己的问题回答的都很敷衍。 只有竹取老师是不一样的,她会拉着自己的手,解答自己的问题,还会摸着自己的脸给自己糖吃。 森妃最喜欢竹取老师了,这个世界上最喜欢的就是竹取老师了! —— 竹取老师相信了自己的话! 那一瞬间,森妃感觉整个世界都亮了起来。 竹取老师不停地安慰自己,就算脸上都是眼泪和鼻涕,她也细心地用手帕帮自己擦干净了,还把自己抱进怀里摸摸。 森妃好想永远都和竹取老师在一起啊…… —— 竹取老师曾经告诉过她,被人欺负了一定要反抗,不然他们见你这么软弱就一定会继续欺负下去的。 森妃觉得竹取老师说的什么都是对的,所以那一次才鼓起勇气将死老鼠扔到了日野香穗子——那个最喜欢欺负自己的人身上。 不过这么做虽然解气,但是还是被狠狠地收拾了。 她再也不敢反抗,但是竹取老师看上去也没有很失望。 每次自己顶着一身的伤去办公室找竹取老师,她都会温柔地帮自己处理伤口,然后给自己糖吃。 上一次她偶然听见上井老师问竹取老师为什么那么善良,老是帮那个丑八怪处理伤口。森妃老师说了很多的话,大意就是看不得自己难过。 她那时躲在门口,听到这里直接哭起来了。 竹取老师果然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了!她要永远和竹取老师在一起! 但是后来事情发生了一点变化,班上突然转来了一个叫花山院伊织的女孩,她长得特别胖,而且脸上都是油腻的痘痘,虽然她很努力地想跟大家处好关系,但没有一个人愿意理她。 因为她的出现,森妃发现自己不再受欺负了,因为他们都把攻击对象换成了那个花山院织伊,除了日野香穗子还记恨着自己之前将死老鼠扔她身上的事,不肯放过自己,但被欺负的程度已经大大降低了。 而且,不知怎么回事,她也渐渐由受害者变成了迫害者。 虽然是被逼的,但她也确实欺负了花山院几次。但欺负完之后,她发现自己像是终于被这个集体容纳了一般,开始有人愿意搭理自己了。 可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竹取老师突然不再理自己了。 她开始将目光放到了花山院身上,好几次森妃都亲眼看见花山院红着鼻子去找竹取老师,然后被她以温柔相待。 森妃猜测自己是不是被竹取老师讨厌了,因为自己现在成为了一个欺负别人的坏孩子,所以竹取老师才不想再理自己了。 她不想失去竹取老师,无论然后都不想,所以之后如果有人再想欺负花山院,她就会替她出头,宁可让自己受欺负也不愿意让花山院受伤。 几次下来之后,花山院都没有事,反倒是森妃自己一身是伤。 但竹取老师终于又喜欢自己了!看着对方为自己包扎时温柔和蔼的样子,森妃觉得做什么的值了。 直到某天,她被日野香一个人堵在了巷子口。 她本来很害怕,认定自己又会被打了,可日野香的表情看上去却非常微妙。 我本来不想管你的,但毕竟你也……总之……你以后离那个竹取远一点,她不是什么好人…… 森妃正白着脸,一听她这话,不知哪里来了勇气,大声反驳道: 竹取老师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不许你说她的坏话! 日野香闻言也没有发怒,又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了自己一眼。 你以为她对你这么好是因为她很善良吗?你真是和……一样蠢……她这么做只是因为她想被别人认为很善良而已! 如果她真的不想让你受伤,她可以直接把欺负你的人的家长找过来,告诫一通,你就不可能再被欺负了! 她之所以对你这么好,是因为每次她帮你包扎完,其他老师都会认为她是一个大和抚子式的温柔女人,对她也会和善起来。而这就是她最想要的东西!因为她是这几年才调到这个学校的,和其他老师相处得并不好,几次评比都没有上,还经常有人说她的不检点。 但自从她开始为学生包扎伤口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森妃一点都不想相信日野香的话,甚至大着胆子推开她跑掉了。 本来以为第二天上学一定会被她报复的,但结果什么都没有发生,不仅是自己身上没有发生什么事,连那个花山院也没事。 她们两个就像是空气一样,被所有人无视了,没有受到任何欺负。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好几天,森妃知道这跟日野香肯定有关系,她那时看着自己的眼神,自己无论如何都忘不了。 虽然不被欺负真的是一件非常非常幸福的事,也是她从上学以来最大的梦想,但竹取老师看上去却一点都不开心,甚至可以说是愤怒。 —— 「我很喜欢花山院同学,但是她总是在我面前说你的坏话,实在不是个好孩子,姬子酱可以帮帮我,让花山院变成好孩子吗?但是不要告诉她这些话是老师说的,我不想花山院难堪。」 看着面前笑容里满是勉强和难过的女人,森妃终于知道,日野香没有骗她。 以自己的性格,听到这话肯定会信以为真,愤怒之下,对“说自己坏话”的花山院绝对不是用语言可以交流的了。 花山院肯定会受伤,而且因为不知情,一定会去找竹取老师求助,这样……她又有可以表现自己善良的机会了…… 她也明白了,为什么竹取老师劝自己要反抗,只有反抗了,才能受更重的伤,自己看上去越惨,就越能显示照顾自己的竹取老师看上去有多善良。 —— 「日野香,你为什么要告诉我那些?」 「啧……你以为我为什么一定要欺负你」 原来也有人告诉你,我说你坏话了啊…… —— 森妃再也不想去学校了,无论如何都不想去学校。这让妈妈非常愤怒,她硬拽着森妃去学校,但每次森妃都逃出来了。 几次三番下来之后,妈妈终于放弃了。 与其说是放弃,还不如说是绝望。 「无论是丈夫还是孩子……通通都靠不住……」 妈妈崩溃地跪倒在地上,哭得像个小孩子。 「为什么要让我生活在这样一个世界!为什么!」 森妃真的不想妈妈难过,但她同样真的不想再去学校了。 妈妈哭过以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不再每天疯狂地替别人干活赚钱只为给自己攒下学费,而是把所有钱都用来给自己添置衣物和化妆品,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出去,很晚才衣衫凌乱醉着酒地回家。爸爸也不知在什么时候不见了,妈妈说他是和别的女人跑了,但她有一天在柜子的最里面发现了一个带血的手表。 那是爸爸最喜欢的东西,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带走的东西。 森妃不明白,她也没有机会明白了。 因为妈妈把已经没有任何用处的她,关进了房间里。 一天不想上学,就一天呆在这里。 直到她愿意去学习为止。 结果这一关,就是一年。 第80章 十四 十四、 “啪嗒——” 有什么东西从窗口扔了进来,砸在了森妃的脚边。 她定神一看,发现是一只红苹果。 花山院来了! 森妃惨白削尖的脸上浮起了一抹虚弱的笑意,她很想如往常一样,起身将手伸出窗口,和对方相触,可她现在已经完全没有力气了。 窗口的位置对她而言非常高,而且大小也只能容下一个脑袋,她必须垫着脚尖才能勉强将手伸出去。 但是她甚至连说话的力气都不够了。 过了一会儿,见森妃这边没有动静,花山院小声地叫起了她的名字。 森妃努力动了动唇,可是发出的声音连她自己也听不见。 可恶……好想见见花山院啊…… —— 森妃对花山院的感觉一直都很一般,之所以后来帮她也不过是因为想要争夺竹取老师的好感罢了。可这家伙却不知怎么回事,黏上了自己。 在一起受冷暴力的时候,她就喜欢亦步亦趋地跟着自己,大概是怕自己嫌她烦的关系,花山院总是小心翼翼地,也不说话,就是跟着。 既不被欺负之后,森妃原来最渴望的友谊也出现在了她的面前,但她已没有了那时的心态。 有些东西,果然是不能错过最合适的时间。 一旦错过,就没有意义了。 森妃不想交朋友,但她也不想伤害花山院,而且那时她仍然在为竹取老师的事困扰,所以只能任由对方像小老鼠一样跟在自己后面。 后来自己不想去上学,被妈妈关在房间里,也只有她来找自己了。 森妃到现在都能清晰地回忆起那时的情景,对方像只小老鼠一样,沿着屋子小声地叫自己的名字,但是因为声音太小了,她整整绕到第三圈的时候,森妃才发现有人在叫她。 见自己应声,花山院又激动又紧张,支支吾吾了半天才羞怯地解释说,森妃昨天没来上课,她很担心自己,所以趁下课的时候偷偷跑过来了。但是她不好意思敲门,只得沿着房子乱叫了。 森妃完全可以想象得出对方此刻的神情,必定是涨红了脸,两只手摩挲着背在身后,连一脸的痘痘看起来都会可爱许多。 森妃闻言一时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只觉得心里涨得难受,不知不觉就哭了起来。 虽然极力压抑,但是哭声还是让对方听见了。花山院紧张地敲打起墙壁,问自己怎么回事,是不是受伤了。 也不知是出于什么情绪,森妃不想告诉她,自己是因为不想上学而被妈妈关起来了,她忍着啜泣,只道自己是生了病,最近都不能去学校了。 「森妃酱要好好养病啊……」 许久后,就在森妃以为对方已经离开的时候,熟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语气里是满满的紧张。 「那……那……森妃酱什么时候才会痊愈呢?我……我很想念森妃酱……」 「……」 「……如果我一辈子都好不了了,怎么办?」 「那……那我可以……偶尔……就偶尔……不会非常非常经常的……嗯……来看看你吗?」 —— 「人的执念可以强大到什么地步呢?」 「可以强大到实现所有想要实现的愿望。」 「……」 「……但是代价异常昂贵……」 —— 花山院从小到大都是一个很笨的孩子,但是她小时候长得特别可爱,所以从来没有人欺负过她,跟她玩得都特别好,但是自从她爷爷生病,命不久矣,所以一家子搬到这里来照顾他以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先是因为水土不服的关系得了一场大病,好不容易病好了,却因为药物服用的关系,长了一脸同龄人不可能长的痘,连体型都大了好几个码。 再后来等爸爸妈妈给她办理好入学手续之后,因为痘痘和体重的关系,她老是被同学欺负。 花山院的妈妈爸爸非常疼她,同样,花山院也非常爱自己的爸爸妈妈,所以她不愿意让爸爸妈妈担心,一直都没有把自己受欺负的事告诉他们。 一开始的大家还只是取笑自己的外貌,到后来就开始对自己搞恶作剧了。 花山院红着鼻子将掉落的铅笔捡了起来,这是刚才坐在她前面的那个叫黑崎一护的家扔的,她叫他捡起来跟她道歉,但结果只是被扔得更多。 花山院从来没有遇到过不讲理的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愣神了一会儿,也只能低下头自己捡了。 可好不容易等她把所有的笔都捡回了笔盒里,对方却像是得了什么兴味,又给她扫到了地上。 笔盒里的铅笔撒了一地,有几只滚得远了,还被其他人捡走了。 花山院的爸爸是做翻译的,经常陪老板到世界各地去出差,所以自己的文具玩具或者衣服,一水的都是外国货,在这里可招眼了。 花山院登时红了眼睛,坐在位子上也不知该怎么办,想捡又怕对方又给丢出去。 见花山院一张肥大的痘痘脸上都是泪痕,黑崎笑得分外开心,他本来不想欺负花山院的,但是不知为什么,一看她那副样子就觉得实在恶心,所以动了恶念。 他正笑着,下一秒就被人推倒到了地上,然后一只掉在地上的笔被捡起来,插、到了他手心。 「啊——!!!」 黑崎疼得在地上不停地打滚,他想要把铅笔取出来,却被身上的人死死压着,动弹不得。 「下次你再敢欺负她,我就把这只铅笔插、到你舌头上。」 来者冷冷地说完这句话,就将铅笔从他的掌心抽出,从他身上起来了。 花山院被这情景吓了一跳,哭声也止住了。 见对方帮自己将铅笔都拾了起来,还站到几个人面前,让她们把偷拿的铅笔交还回来,花山院一时有些想不明白。 面前帮她的女孩她有印象,名字好像是森妃什么什么的,总之是一个很奇怪的名字,而且总是用头发遮着自己的脸,长得也特别高。 之前她似乎也有欺负过自己,不过没有动手,只是口头上的恶言相向而已。 可是为什么突然之间她就帮起自己了 森妃把收拾好的笔盒放回了花山院的桌子上,可还没等她把谢谢说出口,一个跟黑崎玩得好的男生就从后面推了森妃一把,然后趁她摔倒的时候压在她身上,打她的脸。 森妃也有还击,但还是不敌,被揍了好几下。花山院从来没有见过别人打架,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只得用力推搡着男孩,想让她放开森妃,可没有任何用处,最后还是老师来了,他们才停下。 花山院后来想找森妃道歉,其实她也不知道是应该道歉还是应该道谢,总之她觉得对方被欺负了都是自己的错,可具体说些什么她也不懂,想来想去又红了眼,只得偷偷摸摸跟在了森妃后面,然后便见她进了办公室。 花山院偷溜到窗户外面,小心翼翼地偷看着里面的情景,见竹取老师正替她涂着红药水,一时心里一紧。 花山院前两次被人推倒到地上过,膝盖和胳膊都受了伤,她那时哭着打算去保健室的,结果半途上被这个竹取老师拦了下来,说她愿意帮自己处理伤口云云,然后硬拉着她在学校绕了一圈才去了办公室。 给自己涂药的时候,手劲重得不行,见自己疼得叫唤,却只说些怎么被同学欺负了,要好好相处之类的话,不时还应和着其他老师的夸赞。 花山院觉得这个老师不是好人,她在这方面是唯一有天赋的,喜不喜欢自己,会不会欺负自己,这种事她总是能感觉得出来。 就像现在这样,她能感觉得出来,同样是帮自己涂药,妈妈给她的感觉就是难过伤心,闻起来是苦涩的,但是这个竹取老师虽然一脸的担心,但是闻起来是甜甜的,这是高兴时才会有的情绪! 自己受伤,她高兴干嘛? 花山院不是很懂这些,但她直觉这个竹取老师不是好人,最好离她远远的。 此时见森妃一脸开心地被竹取老师照顾着,她只觉得得异常担心。 因为她还是能嗅到甜甜的味道。 但她还不算太傻,她看着对方那一脸的依恋,知道对方肯定是不可能相信自己的鼻子的。 这虽然让她既担心又难过,可终究她也只能窝在角落里,偷偷摸摸地看着对方。 后来几次自己被欺负时,森妃都出手帮了忙,不管伤得有多重,她都只会去办公室找竹取老师,而不是去保健室。 她渐渐地也明白了,对方并不是心甘情愿帮自己的,而是为了竹取老师才帮自己的。 这个具体是怎么回事花山院也不懂,但就是知道对方不是真的把自己当朋友。 这个认知让她非常难过,但是难过之后,愧疚感却愈增。 不管怎么样,森妃都帮了自己好几次,而且每次都受了伤,而自己却没有任何事,她一定要好好好好报答对方! 可她自从病好以后,因为外形大变的关系,人也变得异常怯懦敏感,刚来的时候甚至连句自我介绍都结结巴巴地说不全,更别提向对方道谢了,况且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对方,一时耽搁下来,又只得偷偷摸摸地跟在对方身后了。 后来有一次,班上那个最可怕的连森妃都害怕的日野香穗子突然找自己说话了,她找了个没人的地方,问了自己很多问题。 因为目前为止,她都还没有欺负过自己,所以花山院难得鼓足了勇气,老老实实地回答了她。 日野香的问题有些奇怪,主要就是问自己对竹取老师的看法,她和竹取老师没有接触过几次,但印象一直不太好,但她也不懂什么是委婉,只去了那些味道之类没人会相信的部分就据实以答了。 「看来我并没有猜错啊……」 日野香看起来非常难过,非常非常难过。 花山院觉得最难过的时候就是流泪的,但是对方的模样比流泪还要难过。 她一时动了安慰之心,就摸了摸日野香的脑袋。 ……完蛋惹……嘤嘤嘤……我都做了什么…… 日野香看起来也很惊讶,但她并没有生气,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起了自己的事。 她说自己最开始的时候其实非常不受欢迎,虽然最多就是一些冷言冷语和小恶作剧,但这依然让她觉得非常难过。 后来她认识了竹取老师,竹取老师是刚调来这个学校的,和其他老师相处地并不好,见她老是受欺负也就经常安慰自己。 她本来非常感激和喜欢竹取老师的,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她渐渐地反倒是被欺负得更厉害了。 竹取老师告诉她说,被欺负了,一定要学会反抗,不然对方看你软弱不吭声,会继续欺负的。 日野香自然将对方的话奉为圣旨,每次被欺负了,就加倍还过去,一次还得比一次狠,果然到最后再没有人敢欺负她了。 可竹取老师却突然讨厌起了自己,开始照顾起了那些欺负自己的人。 日野香既难过又困惑,正打算找竹取老师问清原因,森妃姬子突然转学来到了这里。 森妃虽然名字和身高都很奇怪,但性格非常开朗,为人也不错,所以日野香虽然没有跟她接触过,但是对她的感觉也还行。 那段时间一直都相安无事,没有人欺负日野香,日野香也不需要报复别人。 可是有一天,竹取老师突然叫来了她,告诉她,森妃是个说自己坏话的坏孩子,希望自己可以把她教导回来,另外还不希望自己把这些话告诉森妃,让森妃难堪。 —— 「我不能容忍她在我最重要的人面前诋毁我,所以我动手了……」 日野香低着头,语气里听不出任何起伏。 「可是我最近才发现……有些事……不是从你相信的人嘴里说出来,就一定是真的……」 第81章 十五 十五(上)、 虽然说是偶尔,但几乎每隔一两天花山院就会来一次。最开始她都是在墙角的位置低低地叫她都名字,到了后来,她直接用苹果当信号了。 「森妃身体一直没有好转,有多吃水果才行!」 这么说着,苹果就从窗口飞了进来。 在往日,这些苹果都是她的加餐,她虽然不想老是被对方这么给予着,但自己又确实饿得厉害,最后只能默默收下了。 而花山院这个人,一直遵循着一套自己的理论,即“吃了自己的食物就是自己人了”。见森妃没有拒绝自己的苹果,她自以为对方已经全然接受她了,所以也放开了些,语气更是亲昵不少。 「森妃今天感觉怎么样?」 花山院一直记挂着对方得病不能来上学的事,所以每次来见她时都会问这个问题。她见不到对方的面,所以也不知道她现在的状况是好是坏,只能努力从对方的语气里去判断。 「我的病估计要修养很久了……」 森妃知道她话里的意思,但她不愿意让对方知道自己是因为不愿意上学才被妈妈关起来的,所以一般都用这句话含糊地敷衍过去。之前花山院见她身体一直没有起色,又老是见不到自己的面,还打算找森妃的妈妈,请求见一面森妃,但最后都被森妃阻止了。 她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现在这幅样子,更不想让对方看到她妈妈现在的样子。 所以只得以“妈妈不喜欢自己交朋友,如果让她知道你,她不会再让你见我的”,这种理由止了对方的念头。 虽然有些受伤,但是花山院还是老老实实地遵守了约定,没有去找她的妈妈,一直都在用声音见面。 不过今天森妃都状态非常奇怪,她感觉不到饥饿,但同样,她也没有任何力气了。 所以面对花山院一如既往的询问,森妃勉强之下,也只是动了动手指。 见森妃没有回答,花山院有些心急,不停在外面叫着她的名字,一开始声音还是小小的,但后来见对方一直没有应声,她的声音也越来越大,还不断敲击着墙壁。 「森妃酱是要离开我了吗?森妃酱还在房间里吗?」 森妃很想回答她,但无论她怎么用劲,还是全身瘫软着,无法说话。 一种强烈的绝望感突然笼罩住了她。 她感觉自己快要失去意识了。 不行……花山院还在等自己……如果自己一直不说话……她会担心的…… 耳边渐渐传来了衣服摩擦的声音,森妃知道对方可能在往那个窗口上爬。 可是那个窗口太高了,花山院如果摔下来会受伤的! 但她现在什么都做不了,连开口阻止她都不行! ……不要担心啊……花山院……我没有事的…… 我还会继续在墙的这边……不会离开你的…… 好痛苦……为什么动不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 「执念已成。」 「你将付出最重要的东西,完成你的执念。」 —— 就在花山院再一次从墙壁上滑下,摔得伤痕累累的时候,熟悉的声音终于从墙的那边传过来了。 「我没有事,花山院。」 「我想要告诉你一件事……因为我的病一直没有起色,所以妈妈要带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治病去了。」 「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花山院了。」 花山院闻言,默默将“可以通信”这句话咽下,只是干干地道了一句“我知道了”。 许久后,花山院突然踮着脚将手抬起,几乎是在她的手穿过窗口的一瞬间,就被另一只有些发凉的手握住了。 对方捏了捏自己的掌心,温柔地道: 「我很好。」 —— 我最后是被伊吹摇醒的,醒来时我才发现所处的环境已经变成了医务室,而伊吹正一脸担忧地看着我。 “阿崇,你感觉还好吗?怎么哭了” 我闻言一愣,摸了摸脸才发现有液体的痕迹。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悲伤的梦……对了,我们是怎么从那里回来的” 伊吹深深看了我一眼,直看得我有些不知所措:“我醒来的时候你已经不在了,而那个东西正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我就想着这是我的梦境,我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所以就想象那根绳子被火烧光了的样子,没想到真的成功了。再后来我想着我想醒过来,结果就真的醒过来了。” 我正尴尬,不知怎么跟他解释自己先出来了这个问题,就被他抱住了。 “阿崇,你身上有很多很多秘密,但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愿意来救我。” “我们要当一辈子的好兄弟。” 不知为何,他说完这句话的一瞬间,我产生了一种非常不妙的感觉。 “我们会做一辈子的好朋友的。” 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 “你说你把那条绳子……烧掉了”走回教室的路上,我突然想起了他之前说的话,开口问道。 伊吹点点头,一副非常确定的样子。 “我是看它彻底被烧干净了才离开的。” “那那个家伙……” “我烧完绳子,‘它’就不见了。” “这样啊……”我语气顿了顿,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套住那个家伙脖子后所做的梦,代入感太强了…… ……森妃姬子……花山院……日野香…… “伊织伊织!到这里来啦!” 女孩子的笑闹声突然从身后传了过来,紧接着一个留着一头长发的女孩从我的身侧跑了过去。 几乎是下意识的,我抓住了她的胳膊。 “诶”女孩被我拉得一顿,回头看了我一眼,目光里满是疑惑和陌生。 我也不知是什么回事,刚才看见她的背影突然鬼使神差地就伸手了,此刻也不知怎么跟她解释,正踟蹰间,就见跟她嬉闹的女孩从后面追上来了。 “咦?这不是言叶学长吗?”来者扎着□□花,一脸小脸上零零碎碎有些麻点,却不怎么显丑,合着她的性格倒十分可爱。 我发现这女孩居然是一年级的许长安。 许长安如其名,是个华国人,今年刚转到我们学校做交换生的,我也是偶然和她相识,又见她是故乡人,一个人孤身来到这里很不方便,难免多照拂一些。而许长安见我华语流利,异国他乡能闻得故国的语言,自然也多了几分亲近。如此一来二去,我们也熟稔了起来。 “伊织,这就是我一直跟你提过的那个言叶学长啊!”见对方脸上还有疑色,许长安一把拉过对方,低语了几句,女孩的视线在我和伊吹的身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露出了明(wei)了(suo)的笑意。 “言叶学长,这是花山院伊织,我最好最好的朋友!”许长安揽着女孩的肩膀,脸上是明晃晃快乐。 “花山院……伊织!” —— “怎么了?言叶学长”见我面色有异,许长安松开了勾着女孩的手,向我走来。 我摇了摇头,只觉得似乎抓住了什么,但又不甚明晰。 “阿崇,你还好吧?”大概是我的表情真的太奇怪了,连伊吹都走上来安抚我。 “我没事……没事……”我摆了摆手,然后就和许长安聊起了天,顺便不动声色地看了几眼她口中的“花山院伊织”。 这个花山院长得特别漂亮,皮肤又白又嫩,五官比例都特别美,身材也是又瘦又高,怎么看都不像是梦境里那个满脸痘痘油腻得不行的小胖子。 大概只是名字重了吧……可是天底下真的有这么巧的事吗…… 在我和伊吹离开前,终于还是按耐不住地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花山院同学……那个……你的国小是就读于xx学校吗?” “啊……这个嘛……我其实是在xx学校学习的……” 我不知为何突然泄了一口气。 “……不过从3年级的时候开始,因为乡下的爷爷得了重病,所以就全家都搬去了那里,三年级到毕业但是在你口中的这个学校念的。” “不过言叶学长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我的表情慢慢僵硬了起来。 —— 我最后还是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草草地敷衍了几句,就拉着伊吹离开了。 我虽然很想搞清楚到底是什么回事,和和森抑或者是那个梦境里的那个东西,和这个花山院到底是什么关系,但毕竟我对这人没有任何了解,贸然开口,只怕会得不偿失。 但所幸我和花山院最好的朋友——也就是许长安,是相识。所以第二天偷偷把她找来,拐弯抹角地向她问起了关于花山院的事。 “你是说花山院啊……”许长安吃着我贿赂的冰淇淋,表情有些玩味。 我一看她那样子,就知道她肯定想歪了,赶紧解释了一番,声明自己已经有喜欢的人了,问起她只是因为觉得她眼熟而已。 对不起……伊吹……又拖你下水了…… 许长安也看出我没那个意思,终于松了口: “伊织是个很好相处的女孩子,而且我跟她又都是茶道社的,平时经常见面,所以自然也就熟悉起来了。” 花山院这个人基本上没有任何缺点,待人也非常和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与人相处的时候总有一些距离,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好亲近。 但是许长安那会儿刚来日本,日语都不怎么顺溜,对日本人的那种疏离的礼貌也不是很懂,加入茶道社后,难得见有人无论自己问什么问题都不会不耐烦,还很照顾自己,就死缠烂打地扑了过去,黏了一个多学期才终于由“同学”,变成了“朋友”。 花山院不仅人美性格好,于茶道一途还特别有天赋,据说她妈妈就是一个茶道大家,从小耳濡目染之下,自然较旁人更为出色一些。 但有时候,太出色也不是一件好事。 容易被人记在眼中,恨在心里。 “我们茶道社的社长看伊织就特别不顺眼,还不就是因为上次学园祭的时候,伊织的风头盖过了她,所以一直都在找伊织的麻烦。上次她还把伊织叫出去欺负了一顿,我找到她的时候她正一身掐痕地躲在角落里哭呢!真是太坏了!” “不过坏人自有坏人磨。”许长安嘀咕了一句华语,继续道,“我前几天听说她在回家的路上失踪了,虽然同样希望她不要出事,但还是觉得这肯定是报应。” “等等……你说的这个社长该不会是……” “和和森酒子啦~就是你对象之前想追的那个2班的女的……也不知道你们男生是什么心态,喜欢谁不好,每次都喜欢上这种(绿茶)女的……” 第82章 十六 十六、 因为不想再给惠子小姐添麻烦,我最后只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滑瓢。他之前一直守在学校教学楼的天台上,没有跟在我身边,所以对于我擅自跑到别人梦境里的事一无所知。 我把大致的经过跟他说了一遍,顺便提及了一下花山院和森妃的事。 “你的胆子还真是大啊……”滑瓢有些目瞪口呆,吃着寿司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他用袖子草草地擦了擦嘴,语气有些正式了起来:“言叶少爷,你说你所使用的入梦法都来自于一本家中的藏书。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本书应该就是持有望京草的那位大人,所著的《山野杂卷》吧。” 我有些诧异地点了点头,却见他面上渐渐有了凝色。 “果然是它……”滑瓢调整了一下姿势,颓下了腰又重新直了起来。 “如果可以,言叶少爷还是只把它当做鬼怪小说,或者仅仅是山野杂谈吧。” “毕竟连这本书的编纂者,对于这其中的一些秘术都是闻所未闻,所以于言叶少爷,还是太危险了……” 关于这本《山野杂卷》,所知者众多,可所识者却寥寥无几。盖只因此书都以华文写成,而山野间的妖怪,本国的文字都不识得几个,更别提华文了。所以这本书一直都被当做是一个束之高阁的东西,少有人提及。 “但是言叶少爷,你不觉得很奇怪吗?那位大人也是山林妖怪,怎么懂得华文,更何况那书中的种种秘法,都是只有以人类的体质才能施展出来的。” 滑瓢见我一脸茫然微微叹了口气,继续道:“这本书的编纂者,严格意义上来说,应该有两个人。一个是那位大人,而另一个,则是一个不知道身份的家伙。” “关于这个不可知者,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道听途说,毕竟那个时候离我出世还有好几百年呢。” “总之它的来历相当神秘,其本人既不像是妖怪也不像是人类,却对这两者都很了解。它与那位大人成为朋友后,就一起编纂了这本书。其实更多应该是一个口述故事,而另一个记录下来后,再不断添加一些东西进去。” “从出现到消失,它只逗留了一两百年,然后就不知所踪了。而那本《山野杂卷》,在编纂的时候默默无闻,完成之后却名噪一时。” “因为那个不可知者曾经传出过这样一句话,当那本书辗转到第一千次的时候,持有那本书的人,就是它所等待的人。带着那本书去找它,它就可以满足持有者一个愿望,而找到它的方法就隐藏在书里。” “因着它的神秘身份以及和那位大人的关系,当消息流出来之后,很多妖怪都动了心。后来也不知是谁,冒着被吃掉的巨大风险,从那位大人家中盗走了这本书。” “只是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此后无论这本书辗转了多少年,它的持有者都会遭遇不幸。这本烫手山芋最后在辗转到九百多次的时候,突然消失在了妖怪世界。” “虽然这种不幸只是很轻微的运气不好而已,但对于人类的言叶少爷来说,还是太危险了一点。” “不过话说回来,我很惊讶于言叶少爷能看懂华文,因为华国一直都是一个相当强大而神秘的国家,无论是生活在那个神秘的国度的妖怪们抑或者是人类,都是一群拥有数千年传承的家伙。据说在那里,只要满足了一定的条件,人人都能够拥有变成神灵的机会。当然,现在妖怪式微,也不知道那里的格局变成什么样子了。” “我猜那个不可知者或许就是从华国东渡过来的神灵。只是它为何要编纂那本书,又为何要传出一千次的许诺,都未尽可知。” “而那书中所记录的秘术,此前更从未有人试验过,言叶少爷这样贸然使用,结局是好是坏谁也不知道。” 我点了点头,记下了他的告诫。 虽然从我见到那本书开始,我就感觉它对我很重要,而且几乎是百利而无一害,但滑瓢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想来,还是等此事了了,我再写信向山神询问一番为好。 见我听进去了,滑瓢又颓了下来,夹着寿司一边往嘴里塞一边含糊不清地道:“话说回来,言叶少爷,除了花山院和森妃以外,你难道不觉得你那个叫伊吹的朋友有点不太对吗?” 我正盘腿开了饭盒打算享用,听了他这话缓住了手。 伊吹吗?他怎么会有问题? 滑瓢也不急着解释,冲我指了指自己已经空了的饭盒,待我填了几个寿司进去之后,他才接上了刚才的话题。 “只是感觉他没有那个胆子烧掉绳子,况且那根本就不是他的梦境,谈何想醒来就醒来。” “怎么可能?!我进入的就是他的梦境啊!” 滑瓢又抖了抖空饭盒,我已被他搞得没了食欲,直接把自己的饭盒塞进他怀里。 他见此挑了挑眉,也不急着吃,慢悠悠地从宽大的袖口里掏出一块手帕,擦擦嘴道:“按照你的说法,梦境出现了一个连接到其它空间的接口对吧?那你还记得那个空间长什么样子吗?” 我正想描述,却突然失了语。 那个地方……是什么样子来着? 滑瓢见我答不出来,露出了明了的神色:“那个地方没有人能描述得出来,因为进去的没有一个人出得来,就算出来了也想不起来。而这个地方,我们一般称为是埋灵坟。” 这是一种极其特别的能力,一般只存在于鬼怪当中,因为只有它们在杀死人类后,会继续控制和驱使他们的灵魂,为自己所用。 这就是所谓的死后不得解脱。 而鬼怪们一般会将自己所控制的灵魂藏在一个只有自己才知道的地方,一般都是自己所创造出来的延伸世界,一个只有自己才知道的地方。一旦灵魂被鬼怪们拘留在那里,就再没逃脱的机会了。 “所以你所进入的,根本不是伊吹的梦境,而是那个家伙存活的主世界,而你遇到伊吹的地方,就是它的延伸世界,即埋灵坟。” “虽然不知道伊吹是怎么进入,或者说是被拖入那个世界的,但你会进入那个世界,就显得相当奇怪了,毕竟那个时候伊吹没有在做梦,你应该会什么都梦不到就醒过来了才对。” “总之这个时间点,还是小心为好啊……” 滑瓢说罢拍了拍我的肩膀,再不言语了。 —— 我不知道伊吹的话有几分可信,但是从那个“梦境”中醒来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风平浪静的。 伊吹或许真的烧了那个家伙的绳子,总之他再没受到过梦境的困扰。只是和和森始终都没有被找到。 警察来了一拨又一拨,最后甚至在学校里进行的大搜查,可依旧无果。 我有几分怀疑,这一切是不是和花山院有关系,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最好的朋友已经变成了鬼怪,还拖走了意欲欺负她的和和森。 我拿不准主意,所以始终没有把她们之间的联系告诉伊吹。 滑瓢告诉我,如果和和森真的是被那个家伙拖走的,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她可能已经连身体带灵魂都被藏在了埋灵坟里,被对方完完全全控制了,所以那时所见到的家伙,应该就是鬼怪化的和和森。 按照我的描述,一切的恐惧之源都来自于绳子,那么烧掉了绳子,应该相当于烧掉了控制和和森的媒介,她如今,应该已经成佛了。 不过对于到底有没有烧掉绳子这件事,滑瓢的态度显得相当玩味。 “你之前说过那个叫伊吹的,很喜欢和和森对吧?” “那么他或许并没有烧掉那条绳子也说不定啊。” 本来以和和森鬼怪化的状态,基本已经算是无解了,但我却误打误撞地将绳子套在了和和森脖子上。 “如果以规则的形式来解释的话,那么一切的诅咒都来者于那条绳子,一旦被它套中,就等于中了它的诅咒,无论躲到哪里去,都会被它再次套住,直到你死也不得解脱。” “但是绳子最后被套回了诅咒者身上,这就有点像是负负得正,绳子所发出过的诅咒都被弥消掉了,同样,和和森身上的诅咒应该也已经消失了。” 说到这,滑瓢微妙地顿了一下,表情相当古怪:“诅咒虽然消失了,但这只是代表最先掌控绳子力量的那个家伙已经无法再控制和和森林,那条绳子虽然成为了无主之物,但诅咒的力量依然存在。” “如果说,这个时候,有人将这条绳子重新套回和和森的脖子上……” “啧……你说过,伊吹很喜欢和和森对吧?” 我正听得入神,一时不明白他为什么又问了一次,只得犹豫地点了点头。 “那么……他真的能看着和和森成佛,彻底离开他,而不是不择手段地留下她吗?” “人类要是入了魔,会比妖怪更可怕啊……” “你的意思是说……不可能!这怎么可能!”我无法接受他的揣测,直接从榻榻米上站了起来,可踌躇了许久,那些反驳的话却又顿在了喉咙里,说不出来。 “眼见为实,你没有亲眼看见他把绳子烧掉,怎么能这么肯定?况且……”滑瓢将双手交叉着插、进了袖口,慢悠悠地站了起来,向门边走去,“那个伊吹最近的状态你应该最清楚了吧?” 纸门被轻轻地掩上,但是隐隐还能听到滑瓢缠着惠子小姐做饭的声音。 我一时失了力气,又坐回到了榻榻米上,良久无语。 ……伊吹最近的……状态吗? 我想到了什么,突然觉得心下一阵发寒。 第83章 十七 十七、 晚上一个人呆着的时候,我又想到了这事。 我不相信伊吹会禁锢住和和森的灵魂。毕竟他那么喜欢和和森,怎么舍得让对方像个傀儡一样被困在自己身边,灵魂不得解脱。 况且从那个“梦境”中离开以后,伊吹也曾问过我,烧掉了绳子,和和森算不算已经成佛。 只是有一点比较奇怪,就算和和森的事告一段落,但罪魁祸首还是没有找到,会不会又有人被拖走变成傀儡也说不定。在这种情况下,伊吹就没有动过一点为和和森报仇的心吗?而且和和森的尸体现在还处于失踪状态,这点也很奇怪。 再来就是滑瓢的最后那句话的意思。 我不想揣度我的好朋友,虽然他最近看起来确实有点怪怪的,上课的时候经常处于发呆状态,身体也消瘦了不少,今天见面的时候他眼下的黑印真是吓了我一跳。但我一直以为他是因为还没有放下和和森的事才这样的。 不管怎么样,有疑虑就直接问出来,这样才是朋友相处的长久之道。 那么明天去学校之后和他谈谈吧…… 我翻了个身,终于进入了睡眠。 —— 伊吹失踪了。 我看着他空空如也的桌子,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和上一次和和森失踪的时候一样,治安官到学校来调查情况了。我作为平时和伊吹走得最近的同学,被他们传唤了。 虽然纪律上是不允许讨论案情的,但从他们诱导性的话语中,我还是拼凑出了他失踪的大概情形: 昨天伊吹回家之后没多久,就又一个人出去了。这段时间刚好伊吹的妈妈在家,那个点她正在准备晚饭,见走道那边又动静,回头一看是伊吹还问了一句。不过伊吹没有理她,她还以为对方是因为自己经常不在家而闹脾气了。按照伊吹妈妈的话来说,他当时的样子特别奇怪,一脸面无表情的,好像没有听到自己的话一样。 伊吹妈妈以为他只是出去走走,就像饭前运动之类的,结果见对方过了两个小时都没回来,她觉得有点不对劲,就赶紧出门去找,结果在附近喊了一圈都没见到人。她后来立刻打电话找伊吹爸爸商量,伊吹爸爸是个熟知自己儿子秉性的,明白自己儿子不可能在饭点不说一声就出门,还半天不归家。又联想到前阵子自己儿子的学校闹过失踪,伊吹的妈妈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而在家的。总之他是越想越不对劲,最后凭着些交情叫动了治安官,可搜索了一夜也无果。 因为我和伊吹在学校里是人尽皆知的“情侣关系”,这点稍加打听就能知道。本来治安官们有打算打电话过来问明情况的,结果搜索了一圈发现我家根本就没装电话,又因为言叶宅离这里实在是有些偏僻,大晚上过来可能会有危险,所以只得暂时放一边,待天亮再继续。 我思来想去,觉得唯一能跟伊吹失踪扯上关系的,只有那个控制了和和森的鬼怪,也就是我在梦境中见到的那个叫做森妃姬子的家伙。或许她是因为伊吹烧了绳子使和和森解脱了,所以记恨上了伊吹,想要报复他。 可恶! 我本来以为烧掉绳子就足够了,没想到斩草还是要除根! 可是现在该怎么办啊!已经过去一个晚上了,伊吹会不会……已经…… 我感到了一阵恐惧,紧接着,这些恐惧又转换成了深深的愤怒。 这一切一定都和那个花山院脱不了关系! —— 我向茶道社的同学打听,最后在社团的专用储物间里,找到了正独自收拾着茶具的花山院。 见我来了,她显得相当诧异,但我没有等她开口,就直接向她说明了来意: “和和森酒子和伊吹的失踪,是不是你指使森妃姬子干的?” “学长……你是……怎么知道姬子酱的?”花山院闻言,脸色渐渐白了下去,随即手一松,一整盘茶具都落了下来,碎了一地。 “你怎么可能……知道姬子酱的?” —— 花山院一直不明白森妃到底是得了什么重病,为什么时间一月一月地走,也没有见她好转。而且每次隔着那面墙,花山院总有一种非常糟糕的感觉,就像这面墙切断了自己和森妃从过去到未来的一切联系一样。 我会不会再也见不到姬子酱了? 花山院的心里渐渐升起了这样的恐惧。 日野香是第一个注意到她反常的人,事实上,自从那次促膝长谈之后,她们之间的关系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花山院不知道以她们现在的关系,算不算是朋友,但到目前为止,能和自己讨论这个问题的人,也只有她了。 “原来你最近在为这个苦恼啊……”日野香解扣子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很快又系上了。 “森妃姬子那个家伙,究竟得了什么重病我也不清楚,但是她的妈妈已经为她申请休学了,估计是没几年还解决不了的大病吧……呵。” 日野香突然停住了话题,目光直直地看向窗外,嘴角也顺势勾起了一个冰冷的弧度。 花山院有些不明所以,见她也不说话,便顺着她的角度望了过去。 窗口的位置正对着学校大门,而二楼这种不高不低的位置则正好可以将大门附近的情况尽收眼底。 现在还是午餐休息时间,一般这个点学生和老师都在吃饭,所以校门口基本上没有人。 但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花山院的眼中。 “诶?那不是……”她突然侧头看了日野香一眼,表情皱成了一团,“这是怎么回事啊?竹取老师是被调职了吗?” 日野香闻言不屑地冷哼了一声:“调职?没这么容易,起码好几年内都不会有学校愿意聘用她了。” 她们两的声音并不算小,但因为隔得远的关系,正抱着一个装满了教案和个人用品的纸箱子,行色匆匆地向校门口走去的竹取,根本没有注意到正有两个学生在注视着她。 “发生什么事了吗?日野香酱知道什么吗?”花山院转回头,不解地问道。 日野香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等竹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自己眼中,才回神开口:“当老师的,最为人所看重的,你知道是什么吗?” 花山院连答了“经验”“耐心”“学识”都被否定,只得将脑袋摇成拨浪鼓。 “啧,是师德啊师德!”日野香轻敲了一下对方的脑袋,见对方的小肥脸又皱了起来,表情一时轻松了不少。 “经验学识耐心,这些东西都可以慢慢培养,但唯有师德,只要有一点不行,就会被彻底否定掉,再没有翻盘的机会。” “我讨厌她,讨厌到再也不想见到她。”日野香微微眯起了眼睛,这让花山院一时看不出她的情绪。 “所以我散播了一些有关她的谣言,女性可以用来诋毁的就那几样,轮番上就行了。” 日野香不知想到了什么,又露出了那种让花山院看着发毛的笑容:“不出我所料,她果然是个相当在意自己名声的家伙,一发现有谣言四起立刻就乱了,为了改变自己给人的印象,还利用学生干了好几件蠢事,最后那些人在我的威胁下策反了,找校长好好告了她一状。” “其实那些谣言最开始的时候根本就没有人信,我也没有几成的把握能抹黑她多少,毕竟她之前利用我和森妃营造的好形象几乎已经定型了。” “可她太在意自己的名声了,成也在此,最后败也在此。” 花山院基本上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只隐约明白,竹取老师的离开似乎是对方造成的。 日野香心里清楚花山院的脑容量有多少,所以也没有多提,话音刚落又开口将话题转回来了:“你如果真的担心,干脆直接去她家里拜访不就好了,整天躲墙角也太没出息了一点。” “可是……可是……”花山院支吾着将森妃所给的理由拿了出来。 “就算人家妈妈不喜欢你,那又怎么样,你又不是跟人家妈妈做朋友,管那么多干什么,再说了……”日野香突然打量起了对方,在对方炸毛之前继续道,“你可以趁她妈妈不在家的时候偷溜进去啊。虽然你的身形可能会有点麻烦,但这可都是为了见你的好朋友姬子酱啊~”说着她还模仿了一下对方的语气叫了好几遍“姬子酱~”。 花山院将对方的话听进去了,但不知处于什么样的心理,她还是不想森妃的妈妈讨厌她,或者让森妃为难。所以她思来想去,用了一个折中的方法。 那就是趁森妃妈妈不在家的时候偷溜进去,但是不让森妃知道她来了,就只是偷偷地看望她一眼就好了。 花山院难得感觉自己的智商够用了一回,兴高采烈地将这个计划跟日野香说了一遍,并真诚邀请她帮忙,到时候到门口去给她望风。 日野香本来不想帮她的,但想到自己曾经将森妃欺负得那么惨,现在她会生病说不定也有自己的原因在里面。这样想来,帮对方维系好唯一的一份友谊,也算是还债了。 她们选定了周末展开计划,按照花山院曾经从森妃那里听来的,森妃的妈妈一般下午都不在家,所以两人找了个地方跟野餐一样窝了一中午,才鬼鬼祟祟地向森妃家走去了。 两人后来绕着房子找了好几圈,终于在房子一个非常隐蔽的角落里,找到了一扇锁头坏了的窗户。 “日野香酱,那我现在进去咯!”见对方给了自己一个没问题的眼神,花山院终于鼓起勇气,顺着窗户趴了进去。 待她终于到达屋子里之后,眼前的环境却让她有些愣神。 第84章 十八 十八、 花山院收紧了手中的袋子,心上渐渐袭来了阴霾。她现在所处的位置应该是储物间之类的地方,四周凌乱地摆着一些废弃物,但是数量并不多,而且这个房间看上去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人来过了,杂物上和地上都铺满了一层厚厚的尘埃。屋内也没有多少光线,花山院掩住口鼻,小心翼翼地避开杂物走到门边,然后发现角落的开关已经破碎得很严重,电线接口完□□、露了出来,看上去十分危险。 她没敢碰开关,而是轻声地推开门。 门外也依然是昏昏暗暗的,但借着窗户缝隙里透来的光线,花山院还是能大概看清楚屋内的布置。 怎么会…… 花山院睁大了眼睛,满脸的不敢置信。 眼前的屋子似乎只剩下了一个空壳,屋内所有的家具都被搬了干净,粉尘铺设的地面尽头,只有两个房间,一个房间连门都已经破碎了一半,接连的地方都磨损得不行,被废弃地倚靠在墙上;另一个房间则房门紧闭,把手的地方绕着一圈又一圈的铁链,不过锁头却是开启状态。 难道我不在的这几天里,森妃搬家了吗?可是这么重的灰尘,起码也得有好几个月才积得起来啊…… 花山院的脑袋空白了几分钟,待她回过神时,手中的袋子已经掉落到了地面,里面颜色鲜亮的红苹果滚了一地,最远的刚好滚到了那扇系着铁链的门边。 她心里一酸,也没有细想灰尘的事,现在她满脑子想的都是森妃搬走之前居然没和自己说一声。 她越想越觉得难过,忍不住抽噎了几声。花山院本来还想克制一下,但想着这里又没人,日野香守在外面也听不到,渐渐地也就哭出了声。 她孤零零地站着哭了一会儿,突然又想到苹果都是妈妈精心准备的,就算森妃收不到这些心意,自己也不可以白白把它们丢弃在这里,所以狠擦了脸,蹲下身拾起袋子,将苹果一个一个捡起擦好再放回袋子里。 到最后一个苹果时,她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那扇门的门口。 花山院回忆了一下,发现按照房间的布局,面前的这个房间应该是属于森妃的,自己经常靠在这个房间外面的墙上,和对方说话。这么一想,又勾起了她的眼泪。但是她看着面前的大门,没哭几声又止住了眼泪。 虽然大门上系着一个大大的锁头,可因为是开启的状态,所以这扇门等于随时都可以打开。 她突然想到,森妃会不会留了什么信在房间里?对方说不定也是突然之间知道自己要搬家的,因为来不急告诉我,所以有留简讯下来。 花山院觉得这很有可能,她将口袋系紧挂在了脖子上,然后大着胆子将铁链并锁头取了下来,另一只手推开了门。 一股非常恶心的味道窜了出来,花山院一时不察就被呛住,咳了许久才缓下那种强烈的呕意。 房间并不大,里面的东西一眼就能看尽:一床薄被,一些碗碟,还有放在床头的一排苹果核。 这些苹果核被规规矩矩地排列好,按照个头从大往小,花山院走近了些,突然发现苹果核的棱角都特别钝,而且摆在最后面的几个并不是苹果核,而是已经被风干了的苹果。 花山院数了数,推测这些风干的苹果大概是自己上个月带来的。也就是说,从上个月开始,自己带给森妃的苹果,她都没有吃,还是放在一边风干了。 花山院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随后她又在房间里细细找了一遍,可是让她大失所望的是,并没有她所猜测的书信之类的东西。 可就在她彻底放弃,打算转身离开的时候,她脖子上系着袋子突然掉了下来。不过因为她进门前打了死结的关系,里面的苹果没有再次散出来。 她赶紧低下头去捡,起身的时候视线正好落在了床侧边的那面墙上。 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一样,花山院突然止住了所有的动作,眼神呆呆的望着那面墙壁的最下面: 两个扎着辫子的小人手牵着手,静静地看着她。它们的头顶上分别被刻下了“森妃姬子”和“花山院伊织”这样歪歪扭扭的字迹。而且“森妃姬子”的脸边还有一个气泡一样的东西,里面重重地刻下了“要做永远的好朋友”。 —— “怎么样?见到森妃了吗?”日野香给花山院搭了一把手,让对方顺利一些出来。 花山院的眼眶还有些发红,她摇了摇头,小声地回答了一句“她搬走了。” 日野香闻言一愣,还想再问些什么,可一看她的脸色,终究把话咽了回去。 “你们两个在这里干什么啊!?”一个拎着菜篮子的妇女正打路边走过,见他们两个鬼鬼祟祟地聚在房子旁边,一时有些急了。 日野香正想拉着花山院逃走,可没走几步对方脖子上的袋子突然掉了下来,里面满满的苹果撒了一地。她走得急,止不住脚步,直接被苹果绊倒摔到了地上。 待她起身时,那个妇女已经走到了她们身前。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快快快!跟我走远一点!”说着妇女就硬拉着她们两个的手,把她们拽到了路上才松手。 日野香是一路踉跄地跟过来的,待对方松手当即就爆发了。 可妇女也很生气,一副“你不识好人心”的表情,说教道:“你们知道你们刚才靠近的谁的房子吗?古田家的房子!那里不仅死了人,还是全家一齐死的!这么一座远近闻名的凶宅啊,你们靠这么近是作死啊!” “等等,那不是森妃家的房子吗?”花山院停下了揉手的动作,疑惑地问道,“我们是森妃姬子的同班同学,因为她生病请假了,所以特地来看看她。” “你说的那是古田的女儿,一个古里古怪的孩子,她早就死了,被她妈妈关到房间里不管不顾的,最后饿死了。而且尸体上个月就被抬出去了,和她妈妈的尸体一起。据说她妈妈是因为承受不了女儿的死亡,才上吊自杀的,结果抬走的当天又在阁楼里找到了她丈夫的尸体。” “也是一堆乱账。”妇女将菜篮子别到了另一只手,看样子来了八卦的兴趣,嘴皮子吧啦吧啦的,一点也担心面前的孩子听了这些会不会被吓到,“古田刚失踪那会儿,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卷了家里的钱跟别的女人跑了,没想到是他的老婆动的手。他老婆趁他喝醉了,就用锤子一下一下地往他脑袋上砸,砸瘪之后就直接拖到阁楼里去了。古田都尸体被运出来的时候,我家那位刚好在现场,听他说脖子以上基本就是碎片和血浆了,可怕哦可怕哦……” “那森妃呢?森妃姬子呢?”花山院的声音有些发抖,旁边的日野香表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没有插、嘴。 “还能怎么样,饿死的呗!被抬出来的时候几乎是人干了。不过我看应该是冻死的成分比较大,毕竟那段时间冷得不行,她就靠一床破被絮能撑得过去?”妇女说到这,终于注意到面前女孩们苍白的脸色,这才反应过来她们不是平时陪自己嘴碎的主妇们,当即止了口。 “总之你们以后别往那房子走,毕竟死了人,晦气,再说还曾经有人经过那的时候听见有人在说话的,别提多可怕了!你们要真想找你们同学,去公墓吧,他们一家子都被葬在那里了。” “等等,请问一下,这些都是什么时候的事?”花山院突然想到了什么,整个人都有些发软。 “上个月五号的事,他们是那个时候被人发现不对,报警抬出来的。” —— 花山院突然想明白了一切,难怪屋子里积了那么多的灰,难怪那排苹果核最后几个都是风干的苹果。 森妃已经死了。 可如果她已经死了,那这些天来和她说话的人是谁? —— 日野香显然猜到了什么,不过即使她拼命阻止,花山院还是决定去见“森妃”。 “森妃姬子是我的朋友,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当她说出这句话以后,日野香就没有阻止她了。 花山院一如既往地带着一个红苹果,站到了墙的那边。 她不去想墙的那边究竟有什么,只是抱着一种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希望,将苹果扔了进去。 苹果落地后传来了“咕噜咕噜”的滚动声,然后很快又止住了。 一个她熟悉的声音突然从墙的那边传了过去,带着特有的亲昵,让她登时红了眼: “伊织酱来了吗?对不起,我今天也还在生病,所以不能见你,伊织酱不要生气啊~” 第85章 十九 十九、 “姬子酱……你还好吗?”花山院哽咽着问道,她踮起脚尖颤抖着将手伸向了窗口。 “我很好啊,不过现在还是没有办法见你呢。”她的手很快被握住了,冰凉的触感让花山院终于肯定了一个事实。 墙的那边,有一个等待着自己,不愿离开的灵魂。 —— 或许是出于自私,或者其它一些复杂的情感,花山院始终没有将对方已死的事实说出来,她依旧如过去一样赴约而来,拉着对方的手,分享着自己的生活。 她盼望时间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那样对方就能永远活在国小,活在自己的记忆中。但她同时也觉得非常痛苦,自己的存在是不是才是束缚对方于狭小陋室,不得解脱的罪魁祸首? 然而这种负罪感只存在了三个月。 森妃姬子说自己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治病,再也回不来了。 花山院知道对方根本不可能是去治病,这个借口下代表的含义已经非常明晰——对方要成佛了。 虽然非常舍不得,但花山院还是为自己的朋友感到高兴。在拉住对方的手时,花山院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我们是永远的好朋友对吗?’ ‘永远,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 “我后来就再没有见过她了。”花山院说到这,露出了一抹笑意,“我想她一定是成佛了,或许轮回到了一户爱她疼她的家庭,正过着幸福的生活。” 我叹了口气,一时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语气开口。 “所以你说的话我根本就听不懂,对于和和森前辈和伊吹学长的失踪,我一无所知,而且这些事也绝不可能与已经成佛的姬子酱有关!” 见她脸上似有怒色,我虽然有些不忍,但还是把我认为最合理的真相说出来了: “但是如果你的姬子酱根本就没有成佛呢? “什么……” “已死之人还能以灵体的形式留在世间,这说明她对世间有着很深的执念,这种执念束缚着她,让她无□□回。” “但是灵体留在世间的时间毕竟是有限的,一旦超过那个限度,就算执念再深,也会面临消散的命运。” “我曾在很偶然的情况下,看到了属于森妃姬子的记忆。所以你最后一次见到姬子酱的话,她应该是到时间了吧。” “她那个时候已经虚弱到连话都说不出口的地步了,但面对你焦急的呼唤,她却像是重获生命一样,站起来握住了你的手。”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想来她应该是和神灵做了什么交易吧。” 花山院听到这,停下了哭泣,漂亮的脸上写满了担忧:“交易?什么交易?难道是神灵被我们感动……” “完全不是。”我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她的猜测,“那个和森妃姬子达成协议的家伙,与其说是神灵,还不如说是恶魔。” “因为神灵是最重规则的,灵魂逾期不入轮回,就是有再可怜的理由,对方也绝对不会有丝毫的怜悯之心。唯有恶魔,它们才不在乎什么规则不规则的,它们只在乎于享乐,你以为森妃姬子是得到了神灵的垂怜,但事实上,她其实成为了恶魔取乐的工具。” “在等价交换的基础上,她必定是付出了非常重要的东西,才换得继续留在世间的机会。但这并不是恶魔的初衷,它们不断会诱使交易对象产生负面情绪。而为了解除这些负面情绪,交易者会继续和恶魔进行交易。” “交易对象不断地和它们进行交易,不断地将最重要的东西奉予它们,直至最终一无所有,成为空壳。这时候恶魔就可以直接将他们拖入地狱,作为容器或者傀儡取乐了。” “那个时候,森妃姬子应该就是遇到了这样一个恶魔吧。我猜测,她为了留在你的身边,付出的代价应该是永远都不会被你察觉到。” “也就是说,你一直以为五年前的那次握手,是最后的诀别,但事实上,于森妃姬子而言,却是她能重新与你见面,留在你身边的开始。” “这五年来她一直就跟在你的身边,从没有离开过你,只是你始终无知无觉罢了。” “而且她在这被世界忽视的五年间,从未有一刻产生过负面情绪,否则早就等候多时的恶魔会用各种花言巧语,诱使对方丢弃其它重要的东西,而只要有了一个开始,她很快就会被它们榨干,拖入世界最黑暗的角落。根本等不到今天。” “不过即使她坚持了五年,最后也还是失败了……”我蹲下了身体,看着面前这个缩成一团不停颤抖的少女。 她面前的地面上落了好几个不大不小的雨点,而且根本止不住。 “花山院同学,你最近因为一些原因,被和和森同学欺负了吧。” 我十分肯定的语气让对方的颤抖幅度大了起来。 “……前辈……说……我很碍眼……所以……所以……” “所以被欺负了,对吧。” “而一直守护在你身边的森妃姬子,无法容忍你被欺负,更无法接受自己只能站在一旁看着你哭泣,所以产生了负面情绪。” “这次的交易内容,应该是换取可以报复的能力吧。只是不知道她是用什么重要的东西换的。所有与你有关的记忆?或者你所拥有的与她有关的记忆?还是所有的善良?抑或着继续留在你身边的机会?” 我望了一眼花山院的背后,并没有感受到什么特别的波动,事实上,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也没有在对方身上发现什么异常。 “你身上没有任何灵体的波动,所以森妃姬子应该已经没有守护在你身边了。” “她的交易物品,应该就是失去守护你的机会吧。” “取之而代的能力,应该是任何对你身怀恶意者,都会被她用绳索套住,拉进自己所创造的世界,灵魂不得解脱。” “伊吹对你并没有恶意,他甚至连你是谁都不知道,他之所以会失踪,应该是被牵连了吧,毕竟他最喜欢的人根本就不是我,而是和和森。无论和和森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他都不会放弃的那种喜欢。” “所以在制造噩梦警告了几次之后,见对方还不收手的森妃,将他也拖走了。” 我站起身,知道从她身上是得不到任何有用的线索了。 只是没走几步,就发现自己的裤脚被拉住了。 “言叶学长,你那么在意伊吹学长,肯定是不会放弃找他的对吧?”见我没有犹豫就点头,花山院直接抱住了我的腿,恳求地说道:“那请带上我吧,我想见一见姬子酱,到时候我一定会劝她收手,将和和森前辈和伊吹学长放回来的!所以请带上我吧!拜托了!” 我目光沉沉地看向她,语气发凉地道:“可是这很危险,而且我现在也不确定我的方法能不能真的见到她,况且要是森妃姬子见到了你,不肯放你走,要你留下来永远陪她,那我也没有办法了。” “如果这真是姬子酱的意思,那我留下来陪她又有什么不好。”花山院没有被我的话吓住,反倒是扬起了脸,冲我露出了一个笑容。 我对她稍微有些改观了。 “不过话说回来,花山院同学……” “嗯?学长?” “你擦擦脸吧,刚才笑着的时候一脸鼻涕眼泪,整张脸都皱成一坨了,好丑。” “啊……?!” —— 开门的时候我倒是吓了一跳,因为许长安正倚在墙边,平时总是挂着笑意的脸上十分罕见的一点表情都没有。我突然发现许长安的长相非常配她的性格,要笑起来才漂亮,一旦她不笑的时候,看上去有些阴冷。 我不确定她在外面听了多少,见我出来,她没有说话,冲我点了点头,然后就去拉我身后花山院的手。 “安安……你怎么在这……”花山院的表情有些尴尬,她挣脱了一下,没有被对方拉住,“我待会儿跟言叶学长有点事要做,所以……” “你要去见你一直提着的那个森妃对吧。”许长安见对方不肯跟自己走,这次直接抱住了花山院的腰。 “我不会让你去的!你是我的!我绝对不会让那个森妃抢走你的!” 自古红蓝出cp,不是百合就是基。 我突然想到了这句话,愈觉现在的状况很是尴尬,所以跟花山院说了句会在前面等她,就匆匆离开了。 经过转角的时候突然遇上了犬都葵,他也正倚着墙壁,似是在等什么人。 我冲他打了个招呼。 事实上,自从那次梦境之行后,伊吹一直有些避着我,结果时间一长,我倒是和犬都葵的关系好了起来。我渐渐发现这家伙只是看上去很冷淡,但相处之后会发现对方是个又娇气又容易害羞的人。 被戳了萌点的我,总是会生出这样的感慨: 辣么可爱,是男孩纸真的好吗…… 不过话说回来,这里是茶道社的社团活动部,据我所知犬都葵好像没有参加任何社团啊,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犬都葵见我出来立刻直起了身,然后拉住了我的胳膊。 我突然觉得有点不妙,现在的状况怎么跟刚才那么像,接下来自己该不会也会被抱腰喊不要走吧? 不过我的脑洞果然是错误的,犬都葵拉住了我的胳膊后并没有做出什么其它的举动,而是问我今天午饭要不要跟他一起吃。 难道他大老远地跑过来就是为了和我一起吃午饭吗? 突然觉得好甜,嘤嘤嘤,被治愈了,犬都葵果然是我的小天使! 不过今天可能是不行了。 “啊……不好意思,我今天有点事,明天再跟你一起吃怎么样?明天我让惠子小姐准备你喜欢的星星糖。”这么说着,我小心地观察起了对方的脸色,深怕对方听了这话难过。 犬都葵闻言脸色果然黯淡了下来,我赶紧又是哄又是许诺,才让对方的脸重新亮起来。 这时花山院出来了,肩膀上还靠着一个嘤嘤嘤的许长安。看见我和犬都葵,花山院尴尬了一下,然后说了句我在前面等学长,就匆匆离开了。 …… 是不是哪里不太对啊…… 我最后又和犬都葵说了几句话,正要告别时,却突然被他勾住了脖子,然后耳朵上就是一阵湿软的热气: “小心伊吹尺二。” 第86章 二十 二十、 我思来想去,想要寻觅到伊吹的踪迹,唯一的办法就是进入森妃姬子所创造的世界。可是除非她主动拉我进去,不然我是根本不可能踏入那个世界的。但现在不一样了,既然花山院愿意帮忙,那么就可以利用她的灵魂波动进行搜寻。 森妃虽然被剥夺了机会,不能呆在花山院的身边,但对方遇到危险时她必然需要划破空间,将恶徒拖进来。而空间与空间之间相连,都会存在有一个接点,只要能找到这个接点,就能打开通往森妃世界的大门。 以己度人,这个接点必然设置在离花山院非常近的地方,或者很有可能就在她的身上。毕竟只有这样,划破空间的时候,森妃才会有见她一面的机会。 虽然之前被滑瓢告诫过最好不要轻信那本书中的咒语,但现在事态紧急,而且白虎说过自己是个长命的,想来此行应该不会出太大的问题。更何况还有一个森妃最重要的人跟着,她应该不会当着自己姬友的面杀人吧…… 我最后使用了一个通过灵魂来搜寻灵魂的方法,成功找到了那个接点。 “花山院同学,你现在还有反悔的机会一旦我们踏入那个世界,那可什么都不好说了。”我看着对方的脸,企图找到一丝的犹疑或者动摇,但是失败了。 “走吧,学长,我不后悔,这是我欠她的。” 我一直欠她一个陪伴。 —— 穿过接点后,我们所处的环境变成了一条乡间小道,碎石铺就的小路上,稀稀拉拉地散落着一些旧式的和居,袅袅的炊烟从屋子里不时飘出,看上去像是有人居住一样。 我被眼前的画面惊住了,一时想不明白这里的情景怎么跟上次不一样。明明上次来的时候还是一片阴冷昏暗的大森林,现在怎么就变成了这么温馨惬意的模样。 花山院怔愣了许久,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眼眶红了起来。她用手虚掩住嘴,话语断断续续的:“这是……去姬子酱家的那条小道……姬子酱……是在等我吗?” 说着她就朝前走了起来,我觉得有点不妙,正想伸手拉住她,却突然撞上了什么东西,我疼得叫了一声,而花山院也没有听见。 我这才意识到,我和花山院被隔开了。 尝试了几次后,我发现只要我和花山院之间的距离少于一个手臂的长度时,我就被一个看不见的墙壁挡住。而更郁闷的是,花山院那家伙也像忘了有我这个人一样,从没有回头看过我一眼。 我无法,只能一直跟着对方走下去了。 顺着小道直直地往下走,越往里光线就越昏暗,四周的气氛也渐渐有些诡异了起来。 绕过最后一个小道,和梦境中一模一样的老式房屋出现在了我的面前。青苔密布,墙面斑驳,看上去就像废弃已久一样。 见到这座屋子,花山院一直怔愣的状态解除了,她像是终于回过神来一样,惊恐地环顾四周,小声地叫着我的名字。 显然,那面看不见的墙不仅隔开了我们,还隔绝了我的声音和身体。让我只能像个观众一样,安静地看着事情发展下去。 —— 花山院叫了几声见没有人,还打算往回走,看看对方是不是落在路上了。结果脚步才刚一迈开,她就感觉自己的手沉了沉,抬手一看,才发现手中凭空多出来一个苹果。 现在这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花山院知道自己就算再往回走,也是不可能找到言叶学长的了。从小时候就是这样,姬子非常讨厌自己跟她相处的时候还带上其他人。自己那时和日野香关系变好了之后,也曾跟姬子解释过来龙去脉,想让对方原谅日野香,甚至还想带日野香一起来见她,但最后都被拒绝了。 所以现在言叶学长不见了,是因为姬子在等着见自己吧。 虽然有些担心言叶学长,但花山院也清楚,无论是求情还是安慰,都要等到自己见到姬子才能达成。 这么想着,她收回了后退的脚步,向记忆中的那面墙走去。 花山院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幼时那个又矮又胖的小不点,以她的身高,稍微一踮脚,就能到达窗口的位置望进去。 她现在的心情非常复杂,所以她并没有满足自己小时候最大的好奇心,窥伺一眼,而是将苹果扔进去后,就立刻背靠在了墙上,等待着对方的反应。 熟悉的滚落声停了下来,花山院紧绷着身体,一瞬不瞬地捕捉着里面的声音。 轻微的重物挪动声后,一个稚嫩的声音从墙内响了起来。那个占据了她所有悲伤和喜悦的女孩,从记忆的最深处爬了出来,站在了与自己一墙之隔的那一边: “是伊织酱吗?我好想伊织酱啊!伊织酱终于来见我了吗?” “姬子酱……”花山院滑落到了地上,两只手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不想让呜咽声被对方听到。 但这样长时间的无言让墙内的人担心了起来:“伊织酱是在生气吗?每次都要让伊织酱走那么远的路来见我,可是我的病还是没有好,妈妈不让我出门。不过伊织酱不要担心,我的病总有一天会好的,到那时候我就可以出来见你啦!” “我知道……我没有讨厌姬子酱……我永远永远都不会讨厌姬子酱的……”花山院吸了吸鼻子,磕磕绊绊地回答道,“这里离我家虽然很远,但是一想到可以见到姬子酱……我……我就非常高兴……一点也不觉得累或者是……别的什么……总之能见到姬子酱就足够了……” “事实上……姬子酱根本就不需要担心被我讨厌什么的……因为一直这么担心的人应该是我才对!”时隔多年后,花山院终于有勇气将自己最大的恐惧说出来,“虽然日野香对我也很好……但是……在我心里最重要的人还是你……一直一直以来都是你!” “……在我看来你那么勇敢那么温柔,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我一直担心要是有其他人发现这样的你,跟你做了朋友之后,你会不会就厌烦我了……毕竟我那么胖……又长得不好看……” 花山院的话,让墙那边的人彻底静了下来。 “……那个时候虽然嘴上说着要带日野香来见你……跟你做好朋友什么的……其实我巴不得你说不要,不想见她什么的……” “姬子酱真的很喜欢我啊……”墙那边的声音顿了顿,渐渐由稚气转换成了少女的音色,“这段时间以来……伊织酱过得怎么样?还好吗?” 花山院并没有注意到对方音色的变化,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抽抽噎噎地讲起了自己这五年来的生活,虽然她清楚,对方一直都有参与其中,只是自己从未察觉而已。 这个世界似乎也遵循着自己的一套时间规律,当花山院讲到自己在学校新交了一个叫许长安的朋友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墙那边的人打断了花山院的叙述,也不知是因为不喜欢她提起许长安,还是真的担心她晚归不安全。 “伊织酱,现在很晚了,你该回家了,不然你的爸爸妈妈会担心的。” 花山院尴尬地停住了,她撑着墙壁从地上站了起来: “好……好的……那我就先回去了……” “伊织酱……你还会再来吗?” 花山院立刻转过了身,虽然知道对方可能看不见,但也还是重重地朝墙壁点了点头:“会!我一定会回来的!” —— 花山院尝试地向归家的方向走去,一路上甚至还有遇到一些行色匆匆的路人,当她走回家时,发现自己的父母已经煮好了饭等着自己了。 这里的一切都和真正的世界一模一样,这让花山院渐渐有些分不清真实和虚假的区别。 她依旧有去学校上课,甚至有遇到过言叶学长和伊吹学长,连一直看自己不顺眼的和和森前辈都对自己好得不得了,只是许长安突然转学走了。 她也依旧履行着自己的承诺,每隔几天就去见森妃一次,带个苹果,说着自己这些天发生的事。 如果姬子没有死,如果她真的只是生病了,那么现在的这一切应该就是最美好的一种结局了吧。 可是太美好了……美好得她都舍不得打破…… “伊织酱怎么哭了?伊织酱是受伤了吗?!” 花山院勉强停下了哭泣,挤出一个哀伤的笑容:“我没有受伤,姬子酱你放心。我只是想到明天要参加毕业旅行,可能有好几周见不到姬子酱,所以有点难过。” “是这样啊……”墙那边听上去像是松了一口气,“没有关系哒,只要伊织酱回来之后还来见我就好了。” “伊织酱还会来见我的,对吧?伊织酱?” “不会了……” “……什么……” “再也不会了!”花山院哭喊了出来,身体因悲伤而颤抖不止。 “因为姬子酱,你已经死了!” “我一直都知道这里只是姬子酱按照我的记忆创造出来的世界,姬子酱舍不得我离开,想要永远和我在一起,我也想永远和姬子酱在一起,但是我不能再害姬子酱了……” “怎么会……伊织酱怎么会害我……” “不,我是在害你。五年前因为我的自私,用答应会来见你的承诺束缚住了你,害得你永远失去了成佛的机会,为了留下不得不和恶魔作了交易。而现在,又因为我的懦弱,害得你为了保护我,而不得不做坏事……” “我不想再害你了……姬子酱……”花山院跪倒在了地上,“我再也不会来见你了……永远也不会了……” “所以请你解脱吧……” 第87章 二十一 二十一、 在花山院喊完这句话后,面前的房子突然开始崩塌了起来,随后她发现不止是房子,四周的一切都开始化成了碎片。 废墟之中,渐渐显露出了一个女孩的身影。 “姬子……”花山院惊喜地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女孩正愣神地看着地面,听到呼唤后立刻抬起了苍白的脸,看见是花山院后,她神色很是迷茫:“伊织酱已经长这么大了吗?” “原来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啊……” 花山院心里一酸,踉跄地站了起来,想要伸出胳膊想要抱住面前这个孤独了很久的孩子,却发现自己的手直接穿过了对方的身体。 “姬子酱是要彻底离开我了吗?”花山院颤抖着身体,却没有收回手,只是一直保持着这个动作,无声地啜泣着。 “对不起,我的时间到了哦。因为姬子做了很多坏事,所以现在必须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也不能留在最喜欢的伊织身边了。” 见花山院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女孩用手虚摸了摸她的头发,干净的黑色瞳孔里盈满了温柔。 “做了那么多糟糕的事,我很抱歉,被我藏起来的人我会马上让他们回家的。只是我以后再也不能守护伊织酱了,所以伊织酱你一定要坚强起来,不能再被欺负了啊。因为如果伊织酱难过的话,我也会非常难过的,伊织酱舍得我难过吗?” 花山院赶紧摇了摇头,哪怕泪水已经模糊了视线,她也不敢伸手擦一擦,就怕下一刻对方就消失不见了。 “我不会再成为姬子酱的负担了,再也不会了,姬子酱不要难过。” 看着这个样子的花山院,女孩有一瞬间露出了心疼的表情,但很快又强压了一下:“你身边的许长安是个不错的家伙,虽然我超级不喜欢她,但有她陪在你身边,我倒是真的松了一口气呢。” 女孩说到这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她侧了侧耳朵似是在聆听着什么。 “爸爸妈妈在催我了,我要走了……” 花山院努力克制住留下她的念头,慢慢挤出来一个笑容:“姬子酱放心地去吧,我会坚强起来,成为像姬子酱这样可以依靠的女孩子的。” 女孩笑了笑,两个酒窝若隐若现的:“伊织酱不要担心,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回来看你的。所以伊织酱可以不要忘记我吗?” 见花山院拼命点头,女孩整张脸都亮了起来,她抿了抿不停上翘的嘴角,然后红着脸微微踮起了脚尖,在花山院的唇上点了一下。 “这个是承诺哦!如果伊织酱敢忘记我的话,以后所有和伊织酱接吻的女孩子都会被我拖走的哦!”她一边后退,一边吐了吐舌头,“当然是骗你的!” “那么就再见了,伊织酱!” 女孩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身后突然出现了一道刺目的白光。花山院无法直视,只是隐隐看见在白光之中正站着一对看不清面貌的男女。 “姬子酱!”花山院突然感到一阵恐慌,终于忍不住叫了出来。 女孩后退的脚步停了停,耀眼的白光下,花山院看不清对方的神色。 “……不行哦,伊织酱,真的不行了哦!” 女孩沉默许久后还是开了口,但是已经被那对男女牵住了手。 “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伊织酱还是要加油哦!” —— 等到花山院已经停止了哭泣,我才从角落里慢慢向她走去。 听到脚步声的花山院迅速抬起了头,见来者是我,她的脸又黯淡了下去。 “学长,姬子说的是真的吗?会再回来见我的那些话?” 我没有回答她,只是沉默不语。 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等到回应的花山院似乎明白了什么,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她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然后询问伊吹和和和森的事。 “刚才森妃告诉我,她已经将离开的路留给他们了,但是他们不肯走。” “什么?!” 我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只是示意对方跟上我的脚步。 现在因为森妃的离开,这个失去了精神主导的世界已经完全变成了废墟,光线也彻底昏暗了下来。但唯有一个方向,始终有阳光亮起。 我猜测应该是伊吹或者和和森中的一个,将自己的精神力和这个世界融合了,所以在森妃离开后,还能照样控制一小部分世界的运转。 出乎我们预料的是,那块有光线的地方,其实是一片种满了樱树的小树林,因为处于开放季的关系,地上已经铺满了厚厚的一层樱花。 我们从这里穿过的时候,不停飞落下来的花瓣也几乎覆盖了全身。 树林的最深处,耸立着一颗十人抱的樱花树,它的枝干繁密到几乎遮掩了整片天空,站在它的下面,会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纯然的敬畏。 “学长!他们在那!”大抵是悲伤的情绪一时无法完全愈合,花山院对于这美景并没有我看得那么入神,她只匆匆扫了一眼,就发现了正端坐在树下的伊吹和和和森。 我赶紧回神,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和和森正躺在伊吹的腿上,似是在睡觉。伊吹一下一下地轻抚对方的头发,模样温柔得有点可怕。 “伊吹……” 我走到他们的身前,然后蹲坐了下来:“你……你们还好吗?” 伊吹没有停下抚弄的手,甚至连头也没有抬起来:“你来了啊……我就知道不管怎么样你都会来找我的……” “可是怎么办……我已经不想离开这里了……” “伊吹……”我突然产生了一种不详的预感,“怎么会……怎么会不想离开呢……你的父母还有和和森的父母都在等你们回去啊!” “我知道……”伊吹终于抬起来头,但是他的神情异常古怪,让我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可是我舍不得酒子……如果我离开了,酒子就永远只能一个人了……她会很寂寞的……我舍不得她一个人……” 说着他将和和森从腿上拉了起来,然后像小女孩抱着自己心爱的洋娃娃一样,将对方紧紧抱进了怀里。 我突然注意到了什么,整张脸都僵硬了起来。 “伊吹……那条绳子……” “你是说这条绳子吗?”伊吹将和和森的脸转了过来,然后凑近了她的脖颈,轻吻了吻,而和和森对此一直没有任何反应,神情呆滞得就像一个没有灵魂的玩具一样。 她当然不可能有任何反应。 我死死地盯着缠绕在对方脖子上的那根已经发黑的绳子,这分明就是那时在梦境里伊吹说过已经烧掉的那根! “你为什么要骗我?留着这根绳子和和森就永远不能解脱!你知道你是在做什么吗?!” 说着我就要去解开和和森脖子上的东西,但才刚一伸手,就被对方打掉了。 “不要动我的酒子!”伊吹站了起来,将和和森藏到了自己身后。 他一起身,衣服上的血迹就露了出来。而我也在这时,突然注意到那根绳子的另一端已经穿过了伊吹的胸口。 身后的花山院看到后倒抽了一口凉气。 “伊吹学长……你的胸口……” “我的胸口?”伊吹闻言低头看了一眼,然后笑着指了指那根血迹半干的绳子,对花山院异常和气地问道,“你是指这个东西吗?” 花山院被他的表情吓到了,下意识地抓住了我的衣服,不敢直视他。 “这是我和酒子能够永远在一起的重要媒介呢!只要有了它,酒子就会爱上我,永远和我在一起了!”说着他拉住了和和森的手,温柔地问道,“酒子,你喜欢我吗?” 和和森点了点头,没有任何语气起伏地说了声“是的”。 “你看,阿崇,她现在已经不喜欢你了,她现在最喜欢的人是我!”伊吹像个得了糖果的小孩子一样,满脸的欣喜,“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酒子怎么可能喜欢上别人!酒子明明最爱的人应该是我才对!” “够了!”我打断了他疯癫的话语,“和和森根本就不喜欢你!她爱你只是因为那根绳子!她已经死了!死了很久了!你现在折腾着她的尸体是想让她死后都不能安息吗?!” “学长……和和森前辈……已经死了?” 我没有转过头,只是继续盯着伊吹,声音刻意放大了些:“森妃已经告诉我了,她离开的时候已经放和和森的灵魂去解脱,但是她的尸体现在被另外一个家伙控制着,那个家伙的执念太强,已经到了要鬼怪化的程度,所以她没有办法插手。” “伊吹,眼睛是不会骗人的。只要你肯低下头来看那么一次,你就会发现,你怀里那个所谓爱着你的和和森,根本就是一个空壳!” 伊吹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阿崇,无论你怎么说我都不会放手的,我不想回去,我要留在这里,留在酒子身边。” “伊吹,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我一直把你当成我最好的朋友。” “所以,不管你事后有多恨我也好,我都不能看你这样下去!” 我扑了过去,想要将绳子从对方的胸口□□。伊吹被我撞得失了神,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我在做什么,拼命地反抗。 “花山院!过来帮忙!”我死死压住伊吹,大声地喊了一声。花山院立刻跑了过来,攥住了绳子。 “不要!不要!不要!”伊吹的四肢被我摁住,无法动弹,已经是一副快要崩溃的样子,“求你了……求你了……不要……我不要离开酒子……求你了……我爱她……” 花山院迟疑了一秒,有些不知所措。 “快点□□啊!难道你希望和和森的尸体就这样被别人玩弄一辈子吗?!你难道想看着伊吹永远留在这个鬼地方,他的父母绝望伤心吗?!” 见伊吹还想再说些什么,我直接吼了过去:“你再喜欢一个人都无所谓,但能不能不要这么自私,就考虑自己的这点情情爱爱?!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永远都回不去,你的父母将会过着怎样的生活吗?!” “老无所依,老无所养,老无所终!” “摆脱你担负起一点责任!不要让你的父母白疼爱了你这么多年好吗?!” “……拔吧……” “什么……” “我说!拔啊!” 第88章 二十二 二十二、 拔出的疼痛绝对要比插、入的疼痛来得可怕。 更何况这根绳子有一部分已经和他的身体融为一体了,这也正是他能控制这部分世界的根本原因。 花山院尽了最大的力,终于将一部分的绳子从伊吹的胸口抽离了出来,而剩下的那一部分已经消失在他的身体,再也取不出来了。 拔出的一瞬间,巨大的疼痛使得伊吹发出了如野兽般的哀鸣,这种疼痛只出现了一秒。下一刻,他的眼睛就彻底黯淡了下来。 我解除了桎梏,起身任由他像没有灵魂一样躺在地上。 “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可以控制住对方,让对方永远爱上自己的东西。哪怕有,也是魔鬼的诅咒,引诱人堕落的不良之物。” “其实你根本就没有你想的那么喜欢和和森,你真正喜欢的,所想要占有的,只是别人对你的绝对服从。你爱的不是和和森,而是一个你可以任易摆弄,永远不会离开你的玩偶。所以这根绳子就是掌握了你的这一心理,才不断引诱你,致使你往错误的路上前进。” 我伸手将绳套从和和森的脖子上取了下来,面前的女孩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面容灵动了一刻,然后迅速化成了一摊灰烬。 “和和森喜欢你不喜欢你,这些已经完全没有意义了。在你将绳子系在她脖子上的那一刻,你就永远失去了喜欢她的资格。你所做的一切,无论套上多美好的字眼,都是在给她带来困扰,也是在给你自己和你身边的人带来困扰。” 伊吹的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有开口,只是伸手遮住了脸。 “我恨你……” “……我知道。” 我出神地看了一会儿樱花,才将那条作恶的绳子全部绑在一起,然后用随身携带的打火机点燃了。 “我从来就没有把你当成过朋友……” “我知道。” 失去了控制主体,这片樱海也渐渐由繁盛变为了凋零,又一寸一寸地枯萎进泥土里,形成了一片破败的景致。 而来时的道路已经被彻底打开,出现了如同白昼一样的大洞,这个大洞正在慢慢向我们的方向推移,所经之处的一切都被它吸了进去。 “是时候该回家了……” —— 伊吹回到现实世界后没过多久,就被他的父母送到国外去读书了。他最后一次回学校道别那天,我正躺在床上写信。信件是寄给山神的,前几天我看着那本怪书,突然想起了滑瓢之前告诉过我的,那些关于编纂者的传说,所以想写信向他询问一下。 我得承认,我只是特意给自己找了一个借口好不去上学。 因为我不想再遇上伊吹。 一点都不想。 花山院这段时间性格有了很大的变化。她已经退了茶道社,新加入的几个都是跆拳道、武术之类相当累的社团。作为她的好朋友,许长安对于她的变化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担心她那么弱气的一个人身体可能会受不住。所以后脚也跟着退了茶道社,加入了和她相同的社团,很快又和往常一样同进同出的了。 我想花山院一定是将森妃的嘱托,当成了最后需要实现的诺言。她之前问过我森妃会不会回来,我没有回答她,看她的样子似是非常失望。 但总比知道真相来得好。 我活动了一下胳膊,继续在信纸上写下歪歪扭扭的请求。 森妃曾经和恶魔进行过交易,她的灵魂已经被打上了恶魔的标签,从此除了地狱,再没有其它可以容得下她的地方了。而那时来接她的两个人,根本就不是她口中所谓的父母,而是地狱的使者。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她的父母确实下了地狱,所以才能来接她。 世界就是这样,只要你迈错了一步,就再没有回头的机会,只能一直沿着错误的路走下去,走向看不见的终点。 况且这个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多可以回头的岸,说出来也只是让人们心中有个念想,在黑暗中摸索前进的时候,才没有那么绝望。 —— 我将写好的信放在了窗台那里,等到天色彻底暗下来之后,会有山神专门驯养的青蛙来把它带走的。 第二天的晚上,不出所料地收到了一份卷轴,打开后,上面用毛笔写了“详谈”两个字。我看完后卷轴立刻转换成了一辆马车。 已经有差不多大半年没有见过山神了,所以下了马车的时候,确实被他现在的样子吓了一跳。 “……你这是怎么了?”我看着对方衣裳凌乱,满脸憔悴的模样,一时有些没认出对方。 “你来啦……”山神冲我招了招手,然后示意我坐到他的旁边。 待我坐定,他嘴唇嚅喏了许久,才发出了几声蚊子叫:“言叶君……你说……如果有一个你非常喜欢的人向你告白了怎么办?” 我闻言一愣,探究地看了过去,见他那张漂亮的脸上腾起了红晕,我才迟疑地道:“你非常喜欢的人也喜欢你,那就接受啊。” “可是……可是……”山神闻言动了动屁股,似是有些坐不住了。他向我凑近了些,声音却愈发小了起来:“如果……就是那个……如果……对方是同性呢?” 我的表情微妙了起来,但嘴上还是老实地开口了:“如果真的非常非常喜欢,那就接受,如果没有那么喜欢,就再观察看看,如果纯粹只是朋友的喜欢,那就果断拒绝。” 山神一听这话,脸色亮了些,但很快又黯淡了下去。他搓揉着衣角,神情有些紧张:“可是……我还是有点害怕……要是他和我在一起之后,发现我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好……” 我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温言劝导了起来:“山神在我眼里一直都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所以请不要那么没自信好吗?既然那个人都能鼓起勇气,冒着被你讨厌的可能向你告白了,山神你又怎么可以因为那些虚无缥缈的事,就不能报以同样的勇敢呢?” “至于能不能走到最后,那就需要时间来检验了。” 山神点了点头,神情彻底放松了下来:“言叶君说得很有道理,我会考虑考虑再做决定的。话说回来,言叶君对这种事情这么了解,想必也经常遇到这种事吧?” 我的笑容僵硬了起来,因为他的话让我想起了伊吹。 见我脸色不太自然,山神赶紧把话题移开了:“你之前写信提的那件事,我不好多谈,还是再带你去见一次藤田君比较妥当。”说着他起身拉住我的手,带我向身后的灌木丛走去。 我走着走着,突然想起在十年之后的那个世界里山神的结局,心里突然一跳。 “对了,刚才忘记问了,那个向你告白的朋友,方便透露一下吗?” 山神闻言一愣,然后不知想到了什么,整个人都红透了:“他……他你是知道的……就是你小学时候的那个老师……黑泽明……” “他回来了?那神护呢?”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止住了山神的前进。 “咦?你不是已经见到他了吗?” “……你在说什么啊……” “他不是已经转到了你班上,和你重新成为了朋友吗?” 我睁大了眼睛,神情不可思议地说出了一个名字: “犬都葵!” —— “你们来了。”藤田放下了手中的锄头,神色并没有因为我们的来到而产生任何变化。他倚在了锄头上,顺便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 “因为他正好就是那本书的拥有者,又听闻了一些和这本书有关的事,所以……” “我知道。”藤田面无表情地打断了山神的解释,然后伸出手指在我身上点了点。许久后,他放下手,露出了轻微烦躁的表情。 “和上次来的时候一样,是第九百九十九次。你不是阿桃所等的人。” “阿桃?”我注意到藤田说这两个字的时候,用的似乎是汉语的发音。 藤田点了点头:“等到你将那本书转手的时候,下一个接收者才是阿桃要等的人。” 我闻言有些不知所措,如果真按他那么说的话,岂不是我将书给谁,谁就会是对方口中的“阿桃”所等的人,那这也太儿戏了一点吧。 当然我来的目的并不是这个,所以我只是愣神了一会儿,就向对方问起了那本书中所记载的秘术。 “书上记载的东西,除了故事,其它没有一样是我留下的。至于那些秘术的可靠性,我没有使用过,我也不清楚。” 说着他将锄头抗到了背上,起身向一个方向走去。 山神见我听了这话还是思索,赶紧从后面推了我一把,暗示我跟上去。 藤田并没有回头看我一眼,只是以一种不紧不慢的步调往一条隐秘的小道走去。 他不像山神,给我的感觉总是十分可亲,所以说句老实话,他这么沉默不语的,我心里也有些尴尬。 小道终于走到了尽头,我们来到了一片极为开阔的草地上,而在这片草地的正中间,矗立着一颗美丽到不能用任何语言形容的桃树。 它大概只有3、4米高,树身也不是非常粗壮,但是层层交掩的枝干上铺满了一摞又一摞的桃花,它们都像是盛开到了极致,粉嫩得就像少女的嘴唇,让人看着看着就失了神。这些花朵多到已经压弯了树枝,有些树枝甚至直接垂落到了地上。 但是奇怪的是,开得这么盛的桃树,却没有一朵花飘落到地上。它的四周都是些不知名的小花,一簇一簇地堆着,半点看不到桃花瓣的影子。 藤田走到了那颗桃树身前,摸了摸它的树身,神情中透露出一丝哀伤:“又矮了一点啊……” “阿桃,我今天带了个人来见你,他的手上有那本你留下的书,但是只辗转了九百九十九次,还差一次。” “你等了这么多年,终于很快就会有结果了,只差最后一次……只差最后一次……你就可以再见到它了。” 藤田又凑近了些桃树,低声说了些别的话,因为声音太小的关系,我无法听清。 我猜面前这颗桃树就是滑瓢口中的那位大人,也就是据说东渡了的神灵。但是很奇怪的是,这颗桃树虽然开得极盛,我却总觉得它正在枯萎,而且看上去已经是快要撑不住了的样子。 藤田最后摸了摸桃树,然后冲我招了招手,示意我靠近些。 “它快要死了。” 藤田看着我,非常直白地说道。 第89章 二十三 二十三、 “这里的环境并不适合它生存,它每呆在这里一天,身体就会被排斥的力量伤害一天。” 藤田摸了摸树身,神情和缓了一些:“我还记得我第一次遇到它的时候。” “那个时候我刚失去了由子,悲痛的同时还要继续照顾年幼的两个孩子,所以常常觉得力不从心。” “然后它就这么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向我询问有没有见过一个人,但是等具体描述起来的时候它就哑了嘴,完全形容不出来。” “它看上去非常失落,说自己一直在找一个人,但是怎么都找不到,好不容易在最近感应到了一点对方的存在,可寻来这里之后又失了踪迹。” “我被它的话勾起了兴趣,就邀请它来我家喝酒。” 藤田后来无数次回忆起这件事的时候,都不知是该庆幸自己邀请了它,才有机会交到一个挚友,还是应该后悔自己的举动成为了对方不得不永远留在这里 的因由。 “它接受了我的邀请,喝酒的时候我才了解到,它名叫阿桃,是从华国东渡过来的半神。据它所说,从它渡过某个劫难成为了半神开始,就一直被一种执念困扰着,这种执念逼着它必须找到一个非常重要的人,如果一天找不到,它就一天坐立难安,根本无法继续修行。这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执念害得它整整一百年修炼都没有寸进,直到前段时间,它突然感应到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在东边出现了,所以它才费了大劲潜上了一条驶往日本的商船。” “因为那条商船上都是日本人,所以时间一长,它对日文也略知一二了。” “抵达日本后,它顺着感觉的引导进入了野比吕的范围,而那种指引感到这里也就消失了,所以它现在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们随后又聊了一些别的东西,越聊越尽兴,把酒言欢之后,便成了朋友。我劝它野比吕那么大,要寻一个自己也素昧平生的人非常不容易,不如先找个固定的居所,再徐徐图之。” “它便暂时借住在了我家,天亮之时便去寻人,日落之后就回来和我一道喝酒。虽然寻找的过程一直都没有什么进展,但好歹一醉解千愁,对饮几杯后也就消了痛苦。” “直到某一天,它突然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想要写一本能够流传非常非常久的书。据它所说,只要这本书流转到第一千次的时候,它所等待的人就会带着这本书来见它。” “只是想要写一本值得被那么多人流转的书并不容易,它于历史、人文、亦或是经学都一窍不通。我虽然很想帮它,但我为人时也不过是个略通文字的山野村夫,除此之外也再无其他了。” “后来我们考虑了很久,才想到可以写本妖怪鉴书,再辅之以阿桃那里的秘术,将它流传下去。” “成书后,为了保证这本书有被人流转的价值,我们又放出了一些谣言,使得这里的妖怪们争相杀人夺宝,于是没过多少年,这本书就流转了七八百次,而那段时间山上也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很多妖怪。” “大抵是见这本书搅乱了野比吕的秩序,在它流转到八百多次的时候,它就从山上消失了,再没有人见到过它。” “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阿桃的身体出了问题。” “阿桃本来就不属于这里,能够顺利被这里的法则放进来已经算是运气好了。但它一个外人,来到这里后又弄出了一本使得本地的妖怪自相残杀无数的书,所以直接的后果就是被法则注意到了。” “法则将死去的那些妖怪所产生怨恨和平衡被破坏所带来的因果,都加诛到了阿桃的身上。因为力量太过可怕的关系,已经是个半神都它也撑不住,不得不变回了原体,以最低的损耗存在下来。” “我劝它离开日本,这样这里的法则就无法惩罚到它,因为它留在这里终有一天是会被耗死的。” “但它不愿意,说着就差一点了就差一点了,留了下来。” “这一留也就是好几百年了。” “你知道吗?”藤田举起手,向我笔画了一下,“最开始的时候,阿桃大概有这么高,是现在这个样子的几十倍大小,可随着时间的流逝,它现在只有两个我这么高了。这样算来,以它的力量,可能最多也只能再撑几十年了吧。” “如果百年内,这本书没有流转最后一次,那阿桃就会带着遗憾离开了。” “那……那我现在将这本书送出去,可以吗?” 藤田摇了摇头。 “必须是它的所有者死亡之后,被下一个人触摸到,才算完成了一次流转。这也就是当时妖怪们会不停厮杀的原因,妖怪的生命比起人类来说,太长了,它们等不了那么久,干脆将上一个持有者杀掉,自己占据下来比较好。” 我闻言皱了皱眉,有些无法理解:“可是你也说了,阿桃等的是第一千个持有者,那么在此之前拿到不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吗?那它们为什么还要这么……这么……杀来杀去的呢?” “因为这本来就是个秘密,根本没有人知道这本书必须流转一千次才有用啊。”藤田对我笑了笑,眼底是深不见底的黑。 我暗自吞了吞口水,本想继续问下去的心情也消了,但我很快突然意识到了一些奇怪的地方。 如果流转一千次是个秘密的话,那滑瓢是怎么知道的,它说它告诉我的那些事都是从别人嘴里听来的,那这个别人是谁? 我觉得这人不太可能是惠子小姐,毕竟藤田是连惠子小姐都敬畏的妖怪,所以她又怎么可能知道上位者的秘密。 我正思索着,却见藤田突然从袖间抽出了一把匕首。 “言叶崇,你知道自己的寿命吗?” 我闻言一愣,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之前那只白虎提过,它说我能顺顺利利地活到一百多岁。 等等……一百多岁……!! 我瞪大了眼睛,突然意识到了对方的意思。 阿桃的状态只能再撑几十年,而我却至少还有接近百年的生命! “我不能让我最重要的朋友带着遗憾离开,所以最后一次的流转必须现在开始。”藤田注视我的眼神已经发生了变化,“那么,对不起了。” 诶诶诶!卧槽!他是要杀我了?! 我后退了几步,见他开始慢慢逼近,彻底慌了。 “我我我之前将你的女儿带回来了,你、你怎么可以杀我?!” 藤田并没有丝毫犹疑,直截了当地道:“我曾问过你要什么样的报答,后来也将望京草给你了,我们之间的因果已经了结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开始发力,仅仅是一瞬间就来到了我的跟前。他那把磨得发亮的匕也首直直地对准了我的胸口。因为他的气势太过强大的关系,我心里哪怕再想逃跑,可身体也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匕首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就在我彻底放弃挣扎的时候,我突然感觉腰间一紧,再然后就没了知觉。 —— “你不追上去?”见少年已经失了踪影,一直躲在一旁窥伺的山神走了出来。 “既然被带走了那就算了,本来我也没有真想杀他,这只不过是个测试罢了。”藤田将匕首在衣袖上擦了擦,神情并未见丝毫不甘。 “那么测试的结果怎么样?” “啧……果然是大气运者……动不了……”藤田顿了顿,嘴角又勾起了一个冰冷的弧度,“阿桃已经等不起了,希望他的气运真的能分给阿桃一点,别让我白带他来了一趟。” 山神闻言抬头看了一眼对方身后的桃树,随后在心里叹了口气,没有再问。 他同样也希望言叶身上的气运能够带给身边的人,毕竟不只是藤田的朋友等不起,连他自己也快等不起了。 —— 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冰块做成的床上,虽然身下有垫一些兽皮,但那深深的寒意还是能轻易地透过它们传递到我的身上。 我有些受不住,赶紧从床上下来了。 之前自己似乎是在听藤田说故事,然后对方突然动了杀意,但是就在自己快□□掉的时候,好像被什么人救走了。 我想到这,赶紧摸了摸胸口,见没有任何血迹后微微松了一口气。 “你醒啦。”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了过来,紧接着我就感觉自己被人紧紧地抱住了。 “啊啊啊啊!言叶君这种迷茫的表情好可爱啊!快点过来让姐姐疼你哦!” 说着我眼前一黑,整张脸贴上了什么软乎乎的东西。 该、该死!又被埋胸了!我现在终于知道是谁救了我了! 在我彻底喘不上气之前,面前的家伙终于松了手。 “这么久没见面,言叶君有没有想我啊?” 我红着脸,有些愤愤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她正是我这么长时间以来不能上山的元胸——雪女玲奈! 一个用御姐皮勾搭漂亮少年的老妖怪! 自己上次去见山神的路上就是遇到了这个女人,然后被她直接从马车里拽下来拖到了小树林里。 辛亏山神及时赶过来,不然差一点就要被她杀掉了。 “言叶君见到我似乎并不是很开心啊……”玲奈见我一直这个表情,神色有些尴尬,“上次真的只是个误会!我那个时候太愤怒了,根本没有理智,所以误把可爱的小言叶当成别人了,才动了手……” “你看我这不是救了你一命吗?应该可以功过相抵了吧?” 我想了想只得叹了口气,收回了一脸的戒备: “谢谢你救了我,上次的事我就不计较了。那么现在我就先离开了,如果有机会再见面的话,我再好好感谢你。” “我可不想你下次再感谢我,干脆就现在一次性还清吧。”玲奈说着就要开始解和服,她的速度非常快,我喊“停下”的时候,她已经脱得见肩膀了。 “你……你这是再干什么?!”我背过身体,根本不敢看她,说话的时候舌头都快打结了。 “你不是说要感谢我吗?那就给我捏肩膀捶腿揉、胸啊!” 最后一个是什么鬼啊! 第90章 二十四 二十四、 就算要捏肩膀也用不着脱衣服啊喂! “我准备好了,言叶君开始吧!” 我闻言微微侧了侧脑袋,见对方并没有什么不妥,这才转过身来。 捏肩膀什么的还在我的承受范围之内啊…… 雪女趴在床上,翘着脚,一脸享受地开口道:“言叶君好棒啊~我感觉很舒服呢~” “你开心就好……”因为她的声音太过甜腻的关系,为了不让自己有太糟糕的联想,我只得转移起了话题,“这个……雪女小姐……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呢?” “你就这么想离开我?”雪女慢慢从冰床上坐了起来,我赶紧收回了手,却见她脸上堆满了失落。 “这个……现在天色暗了,再不回去我家里人会担心的……”说着话时我又看了一眼她的神色,随后心里一软,嘴边的话也犹豫了起来,“……呃……下周周末的时候我会放假……如果雪女小姐不介意的话,下次上山的时候我还是可以来找你的……” “你才不会来找我!你恨不得永远都见不到我才好!” 我的话似乎有什么地方激怒到了对方,雪女气的头发上瞬间结满了冰霜,她的瞳孔颜色也变成了非常非常浅的白色。 她迅速起身,然后直接用冰冷的手掐住了我的脖子。虽然脖子上的力度没有到让我呼吸困难的地步,但确实也不怎么好受。 “你就这么讨厌我吗?!就因为我和你不一样吗?!” 在我还没回过神来之前,对方就开始说话了,语气里的情绪相当不稳定,手中的力度也开始失控。 感觉窒息感愈重,我拼命挣扎了起来,话也说得断断续续的:“没有……我不讨厌……不讨厌雪女小姐……” “好难受……不讨厌……不讨厌你……” 我不停地解释,但始终都没有得到回应,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对方终于开口了。 她的语气轻轻柔柔的,充满了惶惶不安: “你真的不讨厌我吗?” 我已经缺氧到视线模糊了,根本看不清对方的神色,只是拼命地点头。 几乎是一瞬间,我脖子上的力道就松了下来,而我也因为缺氧所造成的头疼,而控制不住平衡。但在我滑落到地上之前,她就先一步抱住了我的身体。 “你不讨厌我就好……不讨厌我就好……” 她轻轻地抚弄着我的背部,像抱玩具一样将我死死地抱在怀里,还不时地用脸颊蹭蹭我的头发。 不得不说,即使已经快成年了,我的身高依然没有面前女性姿态的妖怪来得高。 我飘忽地想了一会儿,身体也渐渐缓了过来。 但我不敢出声,更不敢推开面前的女人,我就怕哪里又惹到她,待会儿被卡着脖子卡到死。 上次遇到雪女的时候,她也是这种状态。直接将我按倒在草丛里,然后不停问我为什么讨厌她为什么讨厌她什么的。可是我根本就不认识这个女人,所以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拼命地挣扎着想逃开,结果没动几下就被她卡了脖子。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她耐心告罄,直接用空手结出一根十分锋利的冰柱,就要往我的眉心上刺去。 幸好当时山神感觉到了不妥来得及时,不然说不定我就真得死在她手上了。 “你不是我要找的人吗?”雪女松开了手,那根锋利的冰柱直直地掉落了下来,但在接触到地面前就化成了液体,“你的名字?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看了眼山神,犹豫地道:“言叶崇,我的名字的言叶崇。” “言叶……原来不是他啊……”雪女喃喃自语着看着我,瞳孔慢慢变成了黑色。 奇怪的人…… 当我被山神牵着手带离那里的时候,我曾忍不住回头看过一眼,却发现她并没有离开,一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望着我的方向。 因为那时已经隔得很远的关系,我并没有看清她的神色,只能看见她银白色的头发随着风不停地翻动着,看上去非常非常的寂寞。 山神后来才告诉我,那个女人其实是雪女。 “雪女出,早归家。”,在传统故事中,雪女一直是一种相当可怕而冷酷的妖怪,但同时她也拥有令人惊艳的美丽外表。雪女喜欢戏耍人类,她常常会把进入雪山的男子吸引到没人的地方与他接吻,接吻的同时将其完全冰冻起来,取走其灵魂食用1。 但现在只是深秋季节,根本没有到大雪纷飞的日子,我怎么会在山上遇到雪女?而且看她刚才的样子,分明是把我当成了其他的什么人,所以才会把对那个人的怨恨都转嫁到了我的身上。 山神对我的疑问不可置否。 “她一向很少会在这个时节出没,但从很多年前开始,这个习惯就被她改了。当第一片叶子开始变黄的时候,她就已经从沉睡中醒来,开始四处游荡。就是因为她的缘故,野比吕已经很久没有被大雪彻底覆盖过了。” “可是为什么?雪女不是应该只能在有雪的时节才可以出现的吗?” 山神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顿了许久才开口淡淡道:“严格来说,雪女、河神和山神都是被法则所承认的神灵,但因为结界的关系,山神一族一跃成了掌控整片区域的大神灵。不过四季和大雪却是我所无法掌控的,事实上,因为某些观念存在分歧,导致我跟雪女的关系也不怎么好,所以我于情于理也无法强求她带来大雪。” “不过我无法动她,并不代表法则无法动她。大雪从跟本上说就是雪女生命和力量的象征,雪越大,她的力量就越强盛。反之如果没有大雪,雪女就什么都不是。孕育大雪本身就是雪女一族的职责,而在深秋季节就提前醒来的雪女,是无法挨到冬季,更无法带来大雪。所以她的行为已经严重影响了自然的规则。总有一天,她会遭受到极为严厉的惩罚。” 不按照法则做事,连神灵都会被处罚吗? 我看着山神漂亮的侧脸,一时又想到了他和黑泽老师,所以犹豫着还是把话吞了回去。 “至于她为什么会在叶子发黄的时节游荡,那大抵是为了报仇吧……” 我闻言一愣,随即想当然地问道:“是因为曾经有人类欺负过她,所以她才会恨到在秋季就提前醒来,四处游荡着伺机报仇吗?” 山神只是着摇了摇头,神情里却莫名有些说不出的东西:“不,并没有,并没有哪个人类曾经欺负过她。” “其实如果硬要说的话,应该是雪女给那个人类带去了灾难才对。” 我被山神都话彻底弄糊涂了,如果并不存在曾经伤害过雪女的人类,那她为什么会在这个时节出现,还一见我就动刀子?这不是有病吗? 山神显然看出了我的疑虑,但他并没有多做解答,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 “雪女她啊,在很多年以前曾经遇到过和你一样年纪的人类少年。她刚才应该是把你当成那个孩子了。” “你也算运气好,雪女她最喜欢的就是活人冰雕,幸好刚才她动手只是凝了冰柱,如果是已经将你变成了冰雕的话,那要让你恢复正常就相当困难了……” 我打了寒颤,说不清楚是不是该庆幸。变成冰雕和脑袋上多个大窟窿,对我来说都一样惨。 “虽然我刚才已经安抚好了她,但我并不确定她下一次是否还能分清楚你和那个孩子,毕竟自己妄加的仇恨常常使人看不清眼前的东西。所以以防万一,你最近还是不要上山来比较好。等到最后一片叶子也消失的时候,我会再邀请你上山的。因为雪女在一年里只能出现一季,剩下的时候她都必须用来沉睡。等她睡着了,自然就不会再四处活动了。” 我点了点头,也知道山神口风紧,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所以作罢了。 但是我完全没有想到我居然还会有这一天,早知道死活都应该像他问清楚事情的经过,那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战战兢兢地怕踩到对方的雷区了。 我晃神了许久,等对方的声音再响起时,我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她拉了起来。 “只要你不讨厌我,乖乖地留在我身边不逃走,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满足你!”说着她扫开了地上铺设的毯子,一个活动板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雪女推开的木板,露出了一条隐蔽的楼梯。 我根本就不想和她一起下去,但现在受人之制,再不愿意也得妥协。 楼梯并不算长,感觉走了没几节就到底了。但是底下空间的面积却意外的大,大概得有半个足球场大小了。 但是让我觉得浑身不舒服的是,在大块大块或聚集在角落或固定在头顶的水晶灯映照下,我看见面前整齐码放着数不清的冰雕,而这些冰雕,正是山神之前提过的活人冰雕。活人冰雕简单来解释就是在活着的时候就被冻在冰块里,但并没有直接死亡,而是在冰块里像普通人一样经历衰老,最后才慢慢衰竭死去。 卧槽……我该不会是到了她的工作室,待会儿就要被她变成冰雕了吧…… 我扫视了几眼,腿直接就软了下来,差点跪倒在地上。 这最靠前的十几座活人冰雕里面,已经虚浮了不少已经老死的尸体,他们都面容无一例外地都充满的惊恐,服装的样式看上去也像上个世纪的。而在他们的后面,同样也是已经老死的活人冰雕,但服装样式也更古老了起来。 我意识到这些冰雕应该是按收藏到的时间顺序排列的,前面的是年代近一些的,而越往后时间就越长了起来。 虽然知道这些对于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卵用,但是在这种情况下,我也只能靠拼命想这些东西来转移注意力了。毕竟半个篮球场的尸体盯着你看,能撑得下来真的得靠毅力。 “你看,这些都是我这么多年来的收藏。我觉得人类能拥有生老病死是一件相当不可思议的事情。所以当我在大雪中遇到了看得顺眼的男人时,我就会用冰雪将他们包裹起来,然后带回这里安放。” “我挑选的男人,一般都处在相当美好的年龄,我将他们冰封起来,但却不会令他们死亡,而是在我的力量供给下,在冰块中没有痛苦也没有意识地慢慢老去。而我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下来看看,从他们身上感受时间流逝的力量。” “当他们身上的时间彻底走到尽头的时候,我也不会将他们丢弃到,而是继续留在这里,留在我的身边。” 听她的自述,我只觉得一阵反胃。 面前的家伙因为是神灵的关系,所以时间从来不会在她身上驻足,这本来是人人都梦寐以求的事情,却被她硬生生地扭曲成了别的样子。 因为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所以就用人类的生命来给她当时钟。半个足球场的死人,就为了满足她一个人变态的心理。 这种神灵真的称职吗?! 山神说某些观念不合,所以跟她关系不好,大概就是面前的这种观念了吧…… 我还以为把人变成冰雕只是她的一个技能,没想到根本不是,而是她取乐的一个重要手段! 雪女似乎从卡住我脖子的那一刻开始魔障了,哪怕我一脸厌恶和抗拒,但她就像什么都看不到一样,极浅极浅的白色瞳孔望着我,就像在望着一个永远都见不到的少年。 “从我遇见你的那一天开始,我就感觉到时间在我的身上开始流逝了。平时我都是一年一年的来计时的,但因为你,我变成了用一天一天来计时。” “我无比盼望着每一个再次与你相遇的日子,为此我丢弃了这些我最漂亮的珍藏,因为所有的这些加起来都没有你带给我的感觉来得真实!” “我甚至可以听见时间在我耳边低喃,告诉我又过去了一天,我又将于你相见!” “但是你却逃走了……而且再也没有出现过……” 雪女说到这里的时候,气息又开始不稳了,我眼见她的身上又开始覆盖上了冰霜,下意识地后缩一下,引得她的面容哀戚了起来。 “我从前无比盼望能够感受到时间的流逝,但现在这却成了一种折磨……” “我无法在清醒的状态下度过四季,只能选择其中一个季节醒来。遇见你的那次只是个意外,但其后的每一次,都是为了你而醒来的……” “我等了10年……现在终于等到你回来见我了……” 雪女突然露出了一个极为甜蜜的笑容,她摸了摸我的脸:“你看……” 说着她慢慢举起了手,几乎是一瞬间,每座人体冰雕上都浮出了一小团像液体一样的冰蓝色圆球,然后迅速地飞向了雪女的手心,化了进去。 而失去了这些圆球的冰雕,也在刹那间轰然倒塌,化成了一捧又一捧的灰烬。 倒塌的声音太过密集,我有些惊恐地捂住了耳朵,却见雪女又贴上上来,粉嫩的嘴唇吐露出恶魔才说得出来的语言: “我只要你,其它我什么都不在乎……我可以为了你将我那些收藏品全部毁掉!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满足你!只要你说出来我都会满足你的!我保证!” “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没有你的时间我过得真的好艰难……我现在已经无法孕育出大雪了……我将像你一样为时间所限制……我已经变得跟你一样了……不要离开我好不好……修介……” “对不起……但是……”我看着对方快要彻底黯淡下来的眼睛,终是狠下心回答道,“我的名字是言叶崇,崇才是我的名字。” “而你所提及的修介……如果他是姓伊吹的话……那么很抱歉,他应该在很久以前就死了……” “……他再也不可能……回来见你了……” 看着雪女彻底崩溃的眼泪,我突然想明白了山神话里的意思。 雪女所仇恨的人类并没有欺骗她或者伤害过她,从始至终,那个人类唯一一次没有履行的承诺,就是回来见她。 而雪女也并没有真的怨恨过这个再也无法归来的人类,哪怕她因为能再遇到对方,而选择在一个不适合她的时间醒来。但同时,她也确实给那个人类带去了最可怕的灾难——死亡。 伊吹修介,雪女所等待的人,同时也是伊吹的叔叔,那个杀了人被判死刑的少年。 伊吹的父亲始终不相信自己的弟弟会犯下如此可怕的罪事,他一直以为他的弟弟是被山林的妖怪迷惑了,才替妖怪担了责任。 他是正确的。 第91章 二十五 十四(上)、 “啪嗒——” 有什么东西从窗口扔了进来,砸在了森妃的脚边。 她定神一看,发现是一只红苹果。 花山院来了! 森妃惨白削尖的脸上浮起了一抹虚弱的笑意,她很想如往常一样,起身将手伸出窗口,和对方相触,可她现在已经完全没有力气了。 窗口的位置对她而言非常高,而且大小也只能容下一个脑袋,她必须垫着脚尖才能勉强将手伸出去。 但是她甚至连说话的力气都不够了。 过了一会儿,见森妃这边没有动静,花山院小声地叫起了她的名字。 森妃努力动了动唇,可是发出的声音连她自己也听不见。 可恶……好想见见花山院啊…… —— 森妃对花山院的感觉一直都很一般,之所以后来帮她也不过是因为想要争夺竹取老师的好感罢了。可这家伙却不知怎么回事,黏上了自己。 在一起受冷暴力的时候,她就喜欢亦步亦趋地跟着自己,大概是怕自己嫌她烦的关系,花山院总是小心翼翼地,也不说话,就是跟着。 既不被欺负之后,森妃原来最渴望的友谊也出现在了她的面前,但她已没有了那时的心态。 有些东西,果然是不能错过最合适的时间。 一旦错过,就没有意义了。 森妃不想交朋友,但她也不想伤害花山院,而且那时她仍然在为竹取老师的事困扰,所以只能任由对方像小老鼠一样跟在自己后面。 后来自己不想去上学,被妈妈关在房间里,也只有她来找自己了。 森妃到现在都能清晰地回忆起那时的情景,对方像只小老鼠一样,沿着屋子小声地叫自己的名字,但是因为声音太小了,她整整绕到第三圈的时候,森妃才发现有人在叫她。 见自己应声,花山院又激动又紧张,支支吾吾了半天才羞怯地解释说,森妃昨天没来上课,她很担心自己,所以趁下课的时候偷偷跑过来了。但是她不好意思敲门,只得沿着房子乱叫了。 森妃完全可以想象得出对方此刻的神情,必定是涨红了脸,两只手摩挲着背在身后,连一脸的痘痘看起来都会可爱许多。 森妃闻言一时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只觉得心里涨得难受,不知不觉就哭了起来。 虽然极力压抑,但是哭声还是让对方听见了。花山院紧张地敲打起墙壁,问自己怎么回事,是不是受伤了。 也不知是出于什么情绪,森妃不想告诉她,自己是因为不想上学而被妈妈关起来了,她忍着啜泣,只道自己是生了病,最近都不能去学校了。 「森妃酱要好好养病啊……」 许久后,就在森妃以为对方已经离开的时候,熟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语气里是满满的紧张。 「那……那……森妃酱什么时候才会痊愈呢?我……我很想念森妃酱……」 「……」 「……如果我一辈子都好不了了,怎么办?」 「那……那我可以……偶尔……就偶尔……不会非常非常经常的……嗯……来看看你吗?」 —— 「人的执念可以强大到什么地步呢?」 「可以强大到实现所有想要实现的愿望。」 「……」 「……但是代价异常昂贵……」 —— 花山院从小到大都是一个很笨的孩子,但是她小时候长得特别可爱,所以从来没有人欺负过她,跟她玩得都特别好,但是自从她爷爷生病,命不久矣,所以一家子搬到这里来照顾他以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先是因为水土不服的关系得了一场大病,好不容易病好了,却因为药物服用的关系,长了一脸同龄人不可能长的痘,连体型都大了好几个码。 再后来等爸爸妈妈给她办理好入学手续之后,因为痘痘和体重的关系,她老是被同学欺负。 花山院的妈妈爸爸非常疼她,同样,花山院也非常爱自己的爸爸妈妈,所以她不愿意让爸爸妈妈担心,一直都没有把自己受欺负的事告诉他们。 一开始的大家还只是取笑自己的外貌,到后来就开始对自己搞恶作剧了。 花山院红着鼻子将掉落的铅笔捡了起来,这是刚才坐在她前面的那个叫黑崎一护的家扔的,她叫他捡起来跟她道歉,但结果只是被扔得更多。 花山院从来没有遇到过不讲理的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愣神了一会儿,也只能低下头自己捡了。 可好不容易等她把所有的笔都捡回了笔盒里,对方却像是得了什么兴味,又给她扫到了地上。 笔盒里的铅笔撒了一地,有几只滚得远了,还被其他人捡走了。 花山院的爸爸是做翻译的,经常陪老板到世界各地去出差,所以自己的文具玩具或者衣服,一水的都是外国货,在这里可招眼了。 花山院登时红了眼睛,坐在位子上也不知该怎么办,想捡又怕对方又给丢出去。 见花山院一张肥大的痘痘脸上都是泪痕,黑崎笑得分外开心,他本来不想欺负花山院的,但是不知为什么,一看她那副样子就觉得实在恶心,所以动了恶念。 他正笑着,下一秒就被人推倒到了地上,然后一只掉在地上的笔被捡起来,插、到了他手心。 「啊——!!!」 黑崎疼得在地上不停地打滚,他想要把铅笔取出来,却被身上的人死死压着,动弹不得。 「下次你再敢欺负她,我就把这只铅笔插、到你舌头上。」 来者冷冷地说完这句话,就将铅笔从他的掌心抽出,从他身上起来了。 花山院被这情景吓了一跳,哭声也止住了。 见对方帮自己将铅笔都拾了起来,还站到几个人面前,让她们把偷拿的铅笔交还回来,花山院一时有些想不明白。 面前帮她的女孩她有印象,名字好像是森妃什么什么的,总之是一个很奇怪的名字,而且总是用头发遮着自己的脸,长得也特别高。 之前她似乎也有欺负过自己,不过没有动手,只是口头上的恶言相向而已。 可是为什么突然之间她就帮起自己了 森妃把收拾好的笔盒放回了花山院的桌子上,可还没等她把谢谢说出口,一个跟黑崎玩得好的男生就从后面推了森妃一把,然后趁她摔倒的时候压在她身上,打她的脸。 森妃也有还击,但还是不敌,被揍了好几下。花山院从来没有见过别人打架,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只得用力推搡着男孩,想让她放开森妃,可没有任何用处,最后还是老师来了,他们才停下。 花山院后来想找森妃道歉,其实她也不知道是应该道歉还是应该道谢,总之她觉得对方被欺负了都是自己的错,可具体说些什么她也不懂,想来想去又红了眼,只得偷偷摸摸跟在了森妃后面,然后便见她进了办公室。 花山院偷溜到窗户外面,小心翼翼地偷看着里面的情景,见竹取老师正替她涂着红药水,一时心里一紧。 花山院前两次被人推倒到地上过,膝盖和胳膊都受了伤,她那时哭着打算去保健室的,结果半途上被这个竹取老师拦了下来,说她愿意帮自己处理伤口云云,然后硬拉着她在学校绕了一圈才去了办公室。 给自己涂药的时候,手劲重得不行,见自己疼得叫唤,却只说些怎么被同学欺负了,要好好相处之类的话,不时还应和着其他老师的夸赞。 花山院觉得这个老师不是好人,她在这方面是唯一有天赋的,喜不喜欢自己,会不会欺负自己,这种事她总是能感觉得出来。 就像现在这样,她能感觉得出来,同样是帮自己涂药,妈妈给她的感觉就是难过伤心,闻起来是苦涩的,但是这个竹取老师虽然一脸的担心,但是闻起来是甜甜的,这是高兴时才会有的情绪! 自己受伤,她高兴干嘛? 花山院不是很懂这些,但她直觉这个竹取老师不是好人,最好离她远远的。 此时见森妃一脸开心地被竹取老师照顾着,她只觉得得异常担心。 因为她还是能嗅到甜甜的味道。 但她还不算太傻,她看着对方那一脸的依恋,知道对方肯定是不可能相信自己的鼻子的。 这虽然让她既担心又难过,可终究她也只能窝在角落里,偷偷摸摸地看着对方。 后来几次自己被欺负时,森妃都出手帮了忙,不管伤得有多重,她都只会去办公室找竹取老师,而不是去保健室。 她渐渐地也明白了,对方并不是心甘情愿帮自己的,而是为了竹取老师才帮自己的。 这个具体是怎么回事花山院也不懂,但就是知道对方不是真的把自己当朋友。 这个认知让她非常难过,但是难过之后,愧疚感却愈增。 不管怎么样,森妃都帮了自己好几次,而且每次都受了伤,而自己却没有任何事,她一定要好好好好报答对方! 可她自从病好以后,因为外形大变的关系,人也变得异常怯懦敏感,刚来的时候甚至连句自我介绍都结结巴巴地说不全,更别提向对方道谢了,况且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对方,一时耽搁下来,又只得偷偷摸摸地跟在对方身后了。 后来有一次,班上那个最可怕的连森妃都害怕的日野香穗子突然找自己说话了,她找了个没人的地方,问了自己很多问题。 因为目前为止,她都还没有欺负过自己,所以花山院难得鼓足了勇气,老老实实地回答了她。 日野香的问题有些奇怪,主要就是问自己对竹取老师的看法,她和竹取老师没有接触过几次,但印象一直不太好,但她也不懂什么是委婉,只去了那些味道之类没人会相信的部分就据实以答了。 「看来我并没有猜错啊……」 日野香看起来非常难过,非常非常难过。 花山院觉得最难过的时候就是流泪的,但是对方的模样比流泪还要难过。 她一时动了安慰之心,就摸了摸日野香的脑袋。 ……完蛋惹……嘤嘤嘤……我都做了什么…… 日野香看起来也很惊讶,但她并没有生气,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起了自己的事。 她说自己最开始的时候其实非常不受欢迎,虽然最多就是一些冷言冷语和小恶作剧,但这依然让她觉得非常难过。 后来她认识了竹取老师,竹取老师是刚调来这个学校的,和其他老师相处地并不好,见她老是受欺负也就经常安慰自己。 她本来非常感激和喜欢竹取老师的,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她渐渐地反倒是被欺负得更厉害了。 竹取老师告诉她说,被欺负了,一定要学会反抗,不然对方看你软弱不吭声,会继续欺负的。 日野香自然将对方的话奉为圣旨,每次被欺负了,就加倍还过去,一次还得比一次狠,果然到最后再没有人敢欺负她了。 可竹取老师却突然讨厌起了自己,开始照顾起了那些欺负自己的人。 日野香既难过又困惑,正打算找竹取老师问清原因,森妃姬子突然转学来到了这里。 森妃虽然名字和身高都很奇怪,但性格非常开朗,为人也不错,所以日野香虽然没有跟她接触过,但是对她的感觉也还行。 那段时间一直都相安无事,没有人欺负日野香,日野香也不需要报复别人。 可是有一天,竹取老师突然叫来了她,告诉她,森妃是个说自己坏话的坏孩子,希望自己可以把她教导回来,另外还不希望自己把这些话告诉森妃,让森妃难堪。 —— 「我不能容忍她在我最重要的人面前诋毁我,所以我动手了……」 日野香低着头,语气里听不出任何起伏。 「可是我最近才发现……有些事……不是从你相信的人嘴里说出来,就一定是真的……」 第92章 一 一、 我慢慢往山下走去,沿途枝叶枯萎,一如我此刻的心境,有种说不出的迷惘。 眼前似乎还闪现着雪女最后被冰雪冻住的面容,那上面写满了解脱。 能够惩罚神灵的,除了法则,还有他们自己。 雪女将从来只施加在人类身上的酷寒施加在了自己的身上,并对自己进行了诅咒。 只有再次与某个人相遇,她才能从寒冰之中醒来。 她希望她第一眼见到的,就是她想见到的人。 哪怕那个人已经轮回,变成了全然不同的另一个人。 而失去了雪女的野比吕,此后20多年都未下过雪,漫长的冬日里,只有寂寥与枯萎的树木与它相伴。 —— 走到山脚的时候,我倒是意外地见到了滑瓢,奇怪的是,他并没有穿着我出门前所看见的背心大裤衩,而是一整套华美的和服。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也正是他当年第一次到言叶家蹭吃蹭喝时的装、逼道具。 我正想开口询问,却见他对着我慢慢扯开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往日黑宝石一般的瞳孔里此刻浸润着一片血红。 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不仅仅是因为看见了对方长及脚踝的黑发,更重要的是,我又听到了音乐声,与那次滑瓢谈起九尾时身上所发出的,一模一样。 —— “滑瓢”看出了我的异状,他轻笑了一声,明明眉眼俱是我熟悉多年的人,可我却还是无法克制内心的恐惧不断蔓延。 我不明白这恐惧从何而来,我只知道面前的这个“滑瓢”非常危险,危险到我的每一寸皮肤都在叫嚣着要逃,就像是本能一样,譬如遇到猫的老鼠。我能感觉得出来,对方站在相当可怕的食物链顶端。 “太弱了……明明身体里流淌着和言叶斑野相同的血脉,却一点都没有和他一样强大的内心呢……” “滑瓢”微笑着轻声说道,随后抬起了左手。 下一刻,我就被他控制在了怀里。 这个状态直接将我逼到了崩溃边缘,以至于我根本听不清对方的声音,我只能感觉到我的脸部在拼命地抽搐着,最后实在是控制不住,相当丢脸的吓昏了过去。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空地上,面前是九块一人高的镜子。 最左边的镜子暗了几秒,随后开始显现出了图像。 我正在困扰于自己又被搞到乱七八糟的地方,却突然被镜子上的小男孩吓了一跳。 是的。 哪怕我之前从未见过对方的样子,但是我就是有一种莫名的直觉,眼前的小男孩正是那个隐藏在滑瓢身体里,让我无比恐惧的东西! —— 在妖怪世界里,一直存在着这样一种说法: “越是强大的力量,就会受到更为强大的束缚。” 弱小的且不提,便是如山神维序者一类近乎于神灵的存在,也依旧被力量更强的法则牢牢控制在手心里,一旦有违逆之举,便会被法则处以极为严苛的惩罚。 而凡此间之物,也莫不如此。 可万事都有例外。 阿九就是这个例外。 阿九是一个有着9岁男孩外貌的妖怪,它没有族群也没有任何亲近之人,自它诞生时它便并非懵懂,因为它的族群,一代只会出现一只妖怪,所以为了保证传承,历代的记忆与力量都会随着血脉而被继承。 同时被继承的,还有这个名字以及这个名字背后的意义。 阿九 历代,包括它,终其一生都将疯狂追寻的东西——第九条尾巴。 一条能够让它超越法则的尾巴。 阿九一族,从来都没有固定的形态,唯有以身后的尾巴才能窥得一丝端倪。 一条尾巴便由人称之一尾,两条便为两尾,其后亦如是。 尾巴便是力量,数量越多,力量就越为强大,直至长出第九根尾巴,便有了与法则相抗衡的能力。 而长出尾巴的方式,并非来自修炼,而是依靠于每200年完成一次法则指定的任务。 若是完不成任务,就会被法则诛杀。但只要能完成九次由法则指派的任务,它便可以突破妖怪的形态,到达一种更高层次的境界。 这个所谓更高的境界具体是什么样的,传承的记忆中语焉不详。 同样,关于历代究竟接受了什么样的任务,传承的记忆里也没有提及,但唯有一件事让阿九极为想不通。 根据记忆,曾经有两位阿九顺利得到了第八条尾巴,但在最后一次任务面前,它们不知为何都选择了放弃。 所以历代以来,从未有一个阿九获得过第九条尾巴。 彼时的阿九不懂,那样刻在血脉中传承下来的执念,为什么那两个阿九在最接近第九条尾巴的时候选择了放弃若它能够走到最后一步,说什么它都绝对不会放弃。 多年后,当它一身狼狈,接受最终的选择时,它才明白了那两个先辈之所以放弃的原因。 只是那时的它早已牺牲了太多,退无可退。 —— 离出世时间不到一天,阿九就感应到了法则。 它的第一个任务,需要入世。 被法则束缚住了力量,隐去了妖怪的气息,阿九变成了一个毫无缚鸡之力的人类稚童。 然后它被带到了一处地势偏僻的人类村庄,法则告诉它,它只需要做三件事。 在这个村庄呆满七年。 第八年的时候会有一队游商来到这个村庄,跟着这队游商离开。 若遇到眉心眼角俱有朱砂之人,拜入其座下,助其完成夙愿。 那时的人类世界,群雄割据,各方蠢蠢欲动,却又始终未挑起大战。 所以阿九所在的村庄,虽不甚富裕,却也是一片平静祥和之态。 村人们见阿九一个幼童被丢弃在村口奄奄一息,俱生了怜悯之心。便将其带回村落,精心照料。村人心善,见始终未有家人来寻阿九,便也息了心思,将其视如己出,待其康复后,便东家挪一碗粥,西家给一块布,如此往复七年,即便身为妖怪的本能时常提醒自己,这些人类如何如何低贱卑微,阿九的内心里也早已有了松动。 及至第八年,果然有一队客商以马驮运货物而来,阿九说不出什么心思,竟隐隐有些解脱之感,当夜便偷随其一行人离开了。 此后辗转数年,它都未找到那个眉心眼角俱有朱砂之人,但却越来越经常回忆起自己在人类村落的那七年。 就在它努力克制自己重回那里的时候,它终于遇到了它需要完成夙愿的人。 那人彼时不过是某个大名众多子嗣中最不出众的一个,阿九便设下马匹受惊一局,以身相护,顺利得到了留在那人身边的机会。 其后它为那人出谋划策,助其成为了下一任大名,并设计挑起其他大名的矛盾,引爆了历时十年的武平之乱。而那人也在这一场场的战役中吞并了无数的土地钱财,渐渐成为了当时实力最为强横的一方大名。 阿九的任务就要完成了,它开始考虑起了别的事,纠结了多年,它终于下定决心等任务一了就回那个村庄再看一眼。 只看一眼,此后便再无关系。 可没想到,它与那些熟悉的人再会时,却是以这样的姿态。 它率领大军攻城,而那些村民们则因战乱而不得不被领地的大名逼着上战场,做第一防线的卒子。 再见时,兵戎相对。 它深埋在头盔下的双眼越过战场的硝烟,可以清晰地看见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上泛着的恐惧和绝望。 他们永远都不会知道,攻城的主将是那个被他们照料的七年的孩子。 只要你完成了这次攻城,屠戮尽所有妄图抵抗的人,你的第一个任务就结束了。 你会长出,属于你的第一条尾巴。 它听见那个许久未闻的声音在它的耳边响起。 那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语气此刻在它听来,似乎暗含了无限的恶意。 它思绪一片混乱,它迫使自己闭上了眼。 等再次睁开双眼时,它的眼中只剩一片血红: “杀——!” —— 战后阿九收拢好了所有村民的尸体,悄悄地把他们葬回了那个留给它七年记忆的地方。 村里还留有一些妇孺,但阿九却如何都无法说服自己出现在他们面前。 最后它只能拔光了尾巴上的毛,做了一个可护这村庄百年安宁的结界。 —— 镜子彻底暗了下来。 我的唇微微颤动着,许久说不出什么。 未等我消化完第一面镜子中的事,第二面镜子闪动了一下,随后同样也显现出了影像。 第93章 大结局 大结局、 神护飞快地在树林中穿行着,夜幕笼罩下的野比吕就如同一个死寂的黑洞,能够吞噬下一切生命。` 神护的身影已经快到常人肉眼都难以捕捉到的地步,但他却依然还在加速,疯狂地加速。这直接导致平静许久的空气被一层层地破开,所产生的尖啸声直指向一个方向。 还不够快…… 少年的眼睛里黑雾重重,整个人看起来就如同一个了无生机的木偶。此刻的他摒弃掉了一切的情绪和想法,唯将一件事摆在了意识深处。 ……时间…… ……一定要来得及……一定要…… 夜间呼啸而至的迅风里,杀气一闪即逝。 —— 我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家伙,缓缓说出了在镜子中反复多次出现的那个名字——“阿九”。 “滑瓢”乍一听见这两个字时神色明显有点微动,似是回忆起了什么,但很快他就收拾好了所有的情绪,嘴角划开了一个有些残酷的笑容。 “滑瓢”,不,应该是阿九,同时将眼睛紧紧锁定住了我: “我倒是没有想到你居然有这等的本事,居然能够触碰到九镜……追溯所源……果然是安逸太久了,连防守的力量都松动了不少,就让你这么轻而易举地看到了我的九次历练……” 他突然伸出了手虚虚一握,我瞬间就感到脖子一紧,然后整个人腾空了起来。 卡着脖子的力度并不算致命,却依旧让我觉得呼吸困难,双腿也因没有接触物而下意识地晃动起来。 “本来还想就这么把你直接交给他的……可惜啊……” 未尽的话让我背脊一寒,我试图挣扎,却始终是徒劳无功,反而使得脖颈处的窒息感愈胜。 “我很好奇,你究竟看到了多少……毕竟这么多年以来,还是第一次有人窥伺到我最深处的记忆……有些记忆甚至已经久远到我自己都记不清楚的地步了……”见我脸上似有青色,他微微松了一些力道,“如果你说得让我满意,我可以考虑让你的结局不至于太悲惨。”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里叫了一句“mdzz”,随后满身的恐惧也因此而转换成了怒意。 弱者没有尊严,对方的言行举止无不视自己为可以随意戏耍的玩具,生死都全凭他高兴。 既然无论如何都逃不过,那再害怕也没用,还不如好好反击一下对方,气也要气死他! “我知道你是九尾,从一尾至九尾,每次想要晋升都需要完成法则交给你的一个任务。” 阿九眯起了眼睛,一时间我看不出他的喜怒:“还有呢” 我深吸了一口气,再开口时,语气没有一丝颤抖: “我还知道你能够拥有第九条尾巴的那个任务,是繁衍。” “一场必须繁衍出同时具有大妖和人类术士双重血脉子嗣的任务!” 我被吊在半空中,这个角度让我可以清晰地看到对方此刻的神情。 这是一种十分难以形容的神情。 混杂了许多负面的因素,最后呈现出来的神色,我只能用灰败和空洞两个词才能堪堪形容。 “法则指定的任务对象是一个术士家族的嫡系女子,你为了拥有第九条尾巴,达到最高的境界,便想尽办法接近对方,获得了对方的信任和爱慕。” “你许多达到八尾的先辈都卡在这一个任务上,但唯一你一个,最是冷情冷血,明知孕育这样一个违背法则的子嗣会耗尽那个女子的生命,却仍然没有丝毫的动摇,而是不断以言语诱导,让那个女子因为盲目的爱情而失去了理智,在飞蛾扑火似的疯狂中生下了那个孩子,最后终于使你达成了目的。” “第九条尾巴,一条人命,以一个妖怪的立场来看,想来这比买卖对你来说极为划算吧?” 当最后一个字说出口后,阿九彻底被我激怒了,他虚空一指,我立刻感受到心脏处产生了一阵极为可怖的痛感,疼得我浑身抽搐,脸也不受控制地扭曲了起来。 我能感觉到这疼痛究竟持续了有多久,也许是几秒,也许只有一瞬,但我的神经却如同在这股痛意中挣扎哀鸣了许久,以至于我在疼痛停止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对于外界都没有任何反应。 待意识回笼时,我看向阿九的眼神里已经带上了深深的恐惧。 “看来你应该将九镜的内容都看完了,不然对于这件事你不可能知道的这么清楚…… 刚才几乎要置我于死地的愤怒似乎只是一场梦境,阿九此刻已经恢复冷静,他现在的态度和缓放松了许多。 但我清楚地知道,这样的和缓和放松,毫无疑问是必死之人才能享受的待遇。 “我确实完成了任务,得到了第九条尾巴。但有一件事你说错了。” “对于身为妖怪的我来说,这笔买卖一点都不划算。” “甚至可以说,这是我一辈子做过最不划算的买卖!” —— 阿九没有想到自己在看着那个女人奄奄一息的模样时,并没有自己所想的那么无动于衷。 妖怪做到它这个地步,时间只不过是一个数字,但在那个时候,时间却成为了它最为紧张和恐惧的东西。 因为它的时间不多了。 如果不能在一个月内带回这个东西,那个女人就会在生产结束的那一刻被抽干所有的生命力。 那个女人…… 那个蠢笨易骗的女人…… ……它的……妻子…… —— 可恶!为什么会这样! 这样强大的禁制……是法则!一定是法则! 怎么办……只有几天时间了……如果没有办法挣脱禁制离开摩耶山,那么她一定会死的……一定会死的…… 可是哪怕它已经斩杀了这里的山神,但法则依然没有任何反应,禁制甚至连一刻的动摇都没有! 再这样下去……再这样下去…… 阿九赤红的双眼里第一次沾染上了绝望的意味。 一定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的……只要能将力量压缩到禁制的界限之下,它就一定能穿过禁制! …… …… 已经压制到这种地步了,还是没用吗…… 阿九气喘吁吁地瘫倒在禁制面前。 原本轻而易举就可以触碰到的界碑,因为这层透明的禁制而变得遥不可及。 这几天它试遍了所有方法,但从禁制上那强大到可以碾压一切的气息看来,它的一切努力都只不过是无用功。 ……要是它能长出第九条尾巴,它就一定可以拥有抗衡这股力量的能力! 可如果这一条件成立,这就同样意味着,那个女人一定已经死了! 阿九跌跌撞撞地爬了起来。 无论如何……无论如何……哪怕自己的力量对于法则而已只是蝼蚁之力……它也绝对不能放弃…… 那个女人……绝对不可以死!!! 阿九反手擦掉了嘴角的血,眼里的疯狂让人胆寒。 ……既然*无法通过禁制,那就不要*了! ……但是媒介……它必须要有一个载体……一个可以由它控制的载体…… 就在这时,一道声响突然引起了阿九的警觉。 看着眼前这个在自己的威压下几近死亡的小妖怪,阿九突然笑了。 “……你有即使失去生命也想要见的家伙,我也有……” “……如果你愿意成为我的载体,我就能带你离开这里……” 它看着那个孱弱到自己一根手指就可以杀死的小妖怪忍着痛苦抬起了头,眼中的执着并不比自己少一分。 “……我……答应你……以滑瓢之名……舍弃一切的自主权……从今天开始……我的*就是您的容器……” “如此……” “契约成立。” —— 还是迟了…… 看着自己身后突然出现的第九条尾巴,阿九突然觉得有种莫名的讽刺。 它的先辈等待了那么久的第九条尾巴终于出现了,可它却再也感觉不到丝毫的喜悦。 不知为何,它突然想起了在一切的最初,它曾经信誓旦旦一定要打破八尾魔咒,成为一个真正合乎自己名字的九尾。 可此刻夙愿达成,它却只剩下无尽的空虚。 阿九不愿再管任何事,那个女人的离开带走了它所有的情绪,哪怕是它血缘上的那个后代,在此刻的它眼中也毫无一丝地位。 它让出了这具*的主控权,陷入了深眠。 对于已经拥有了九条尾巴的阿九来说,死亡将彻底从它的生命中消失。但因为舍弃了*的关系,哪怕拥有了九条尾巴,它也无法和法则抗衡。 也就是说,它依然没有反抗甚至报复法则的能力。 阿九选择了沉睡。 一年又一年。 它忘记了时间。 直到有一天,它突然被一种莫名的焦虑唤醒。 当它终于睁开眼时,看到的就是一个面容与那个女人毫无二致的青年。 血脉的亲近让它彷徨孤寂多年的灵魂终于找到了休憩的希望。 它看着面前这个青年,缓缓伸出了手。 “你是愿意变成人类,拥有和对方在一起的资格,还是愿意拥有强大的力量,让对方无法离开你?” …… “原来,你想要力量啊……” —— 所以言叶尚三就是阿九的子嗣。 他身上的禁制会被解开,还拥有了能与言叶斑抗衡的能力,甚至最后害死了自己的父母,追其根本,都是因为眼前这个占据了滑瓢身体的妖怪! “那么你为什么要抓我呢?即使我与她有血缘关系,但我想对于你来说,这根本不重要。” “因为我的孩子需要得到你啊。” 阿九此刻的模样,就如同天底下任何一个爱护疼惜,想要满足自己孩子一切愿望的父亲。 只是其他的父亲或许还有能力无法达到的地方,可眼前这个家伙,却是实力强大到可以真正算得上为所欲为。 我抿住了唇,一切的线被串联到一起后,就可以得到所有事情的真相。 失去了言叶柏的言叶尚三想要得到对方的儿子做为慰藉,却被言叶斑野的举族逃离破坏了计划。 阿九想要满足自己儿子的愿望,于是驱使滑瓢到处搜集消息,却没想到滑瓢所要见的人,正好也是守护他儿子目标的人。 因为言叶斑野布下了一种反向禁制,这种禁制并不是针对其他人,而是针对言叶崇,18岁之前言叶崇一旦离开野比吕范围超过一天,那他就会立刻死亡, 看来哪怕言叶崇来不及为言叶家族留下子嗣,言叶斑野也不希望他落在言叶尚三的手里。 这不仅仅是因为心疼自己的孙子,更多的,还是为了报复,报复那个毁了自己家族的男人。 求而不得,没有人比言叶斑野更明白这其中的痛苦。 而18岁之后,言叶崇就会被强制进行转生。但这种转生却不是惠子小姐故事里,赤君那个时代的转生术了。而是一种几乎没有任何副作用,可以将选定者转生为这个世界上无数新生儿中一个的秘术。 也就是说,18岁后,言叶崇就会抛却前尘世,进入轮回,哪怕是强大如斯的阿九也无法找到他。 但这样的秘术无论是研究还是实施起来,都需要付出极为可怕的代价。 言叶斑野和无数主家的嫡系,就是这个计划的牺牲者。 “我无法将你带出野比吕的范围,可我的孩子也无法踏入这片区域,因为一旦他进入这里,法则就会在第一刻锁定住他的存在。” “真正的九尾其实是新法则诞生的条件之一,它们是新时代和旧时代更替的重要推动者。而最强九尾的子嗣,合成了妖怪与人类血脉的半妖,将会是平衡法则内部稳定性的最好工具。” “因为这已经不是妖怪为主流的时代了。” “人类,终将彻底取代妖怪,甚至他们的繁荣,会彻底抹去妖怪存在的痕迹。” “而完成这一更替的重要媒介,就是我的孩子。” “……若是他没有获得力量还好……那样或许他还能像一个普通人一样活着……” “力量从来都意味着麻烦,意味着责任……越大的力量,越大的责任……” “……你的祖父非常聪明,他就是利用这种种的因素,生生为你创造了一丝空隙。” “……所以在想出最好的解决办法之前,我只能先埋伏起来,任由滑瓢与你们相认。” “你的办法是什么?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还有几天就满18岁了。” 阿九却没有回答我,但从它的神色看来,它对自己的计划很有信心。 这无疑使我的心情便得十分的糟糕。 之后它再没有开口,而是陷入了沉思,过了大概有十几分钟,它突然将我控制在了怀里: “时间快到了……” “……小鬼,你知道的太多了,我不能把这样的你交给我的尚三,我需要对你做一点小小的调控,去掉一些不该留下的东西……我改变主意了……” 近距离的接触让我可以看到对方的面容,是如何由平静变得邪恶而令人发麻的: “一个全新的、没有被任何记忆固定住的你,应该会更让尚三开心……” 我瞬间明白了阿九的意思。 它是要抹去我的全部记忆!! 我想要逃跑,却连身上一块的肌肉都无法活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将食指对准了我的眉心。 碰——!!! 最后的记忆里,我隐隐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向我的方向奔来。 随后一只手就直直地穿过了阿九,同样也是滑瓢的心脏。 它身上的鲜血溅了我一脸,可我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我的世界就彻底陷入了黑暗…… 第94章 番外 一、 神护知道自己的力量并不足以与眼前的男人抗衡,所以在他被对方用手穿过腹部的时候,他并没有挣扎,而是露出了一个有些残忍的笑容: “你以为我会没有一点准备地就来找你吗?” “你这样对我可不行啊……一旦我受伤,你所重视的那个人也逃不了呢……” “如果你想要通过折磨我来逼问他的下落的话……” 少年惨白的脸突然浮现了一丝诡异的红色,他微微靠近了那人的耳侧,声音如同魔鬼的呢喃: “……我所受之苦,将成倍反噬于那个人的身上……” “你到底……想要什么!”男人忍住怒气,将手臂从少年的腹部抽出。此刻哪怕他极度想要将这个胆敢要挟他的家伙撕裂,但为了那个人,也不得不暂且放弃。 几乎是在男人松手的一瞬间,神护身上那个血流不止的大洞就痊愈了,连衣服也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 “我要的东西只有一样——就是你所有的力量!” 神护微微喘着气,不出所料地看见男人的脸色变了,他在心里冷笑一声,又说到: “你向那位大人索取强大的力量,为的就是能够让那个人无法离开你,可这么做最后的结果你也清楚……” “……那个人现在只是一个人类,而且已经忘记了所有的事。他现在还没结婚,甚至连认可的伴侣都没有,以你现在在人类世界的富裕程度,只要稍微使用一点手段,就可以让他重新认识你,爱上你,甚至和你永远在一起……” 见男人似有动摇,神护继续道: “以现在的情况,将力量交给我绝对是最好的处理方法。那位大人曾经屠杀过我的先辈,你现在所拥有的力量也是从那位先辈的身体里抽取出来的,是我族本该一直传承下来的力量,现在交给我,也是物归原主。” “更何况……这么多年的经历难道还是没有使你明白吗?神的力量只能属于神。哪怕你比神还要强大,但驾驭神的力量,驾驭根本就不属于你的力量,灾难永远会比幸福来到的更快……” “……你只要一天拥有这份力量,你就一天无法摆脱法则的召唤,永远也不可以名正言顺地出现在那个人的面前,甚至就连你的存在,都会给那个人,和那个人在意的家人带来不幸。” “……更何况做为变数的你,本来就令法则十分头疼,要是它发现了可以左右你的人的存在……” “够了!”男人突然打断了神护的话。 神护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他知道无论过程如何,结果一定能如他所愿,因为所有的好牌,都握在他的手上。 果然,男人用阴冷的目光注视了他许久,终于开口道: “我们……起誓……一旦你欺骗我或是……” “我所得和所求,皆为他人所有。”神护毫不犹豫地接上了他的话。 “……” “……好。” “如此,誓约成立。” “结誓者——神护彼间。” “……言叶尚三。” —— 言叶尚三看着监控中穿着一身西装的男人,再也控制不住地哭了出来。 等了那么久……终于等到你了…… 阿柏…… 我终于有资格也有理由将你永远留在我身边了…… 言叶尚三拨通了办公桌上的电话,语气强硬地道: “……对,就是他,把他安排到我身边做贴身助理,以后我需要每时每刻都能看到他!” “……什么……那欠的债替就他还了,但是一定要签合同,我替他还债,他就必须在我身边干够50年!少一个小时都不行!而且还债期间不许交女朋友……对对,他必须全身心都放在我的身上!” “还有,现在就让他来见我!” 二、 神护最后踢开了九尾,快步走到一边将已经昏死过去的言叶崇抱了起来。一直守护在言叶崇身边的黑猫立刻直起了身子,顺从而亲昵地跟在了神护的脚步。 “你怎么会有这种力量!你对我的儿子做了什么!!!” 身后,九尾捂着被掏空的胸口,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吼道。 神护饶有兴味地回头看了他一眼,欣赏着他痛苦惊慌绝望和满是死色的脸。 “你的儿子” 九尾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他的眼睛已经彻底灰败下来了,却依然执着地望着神护的方向。 “他有一刻承认过他是你的儿子吗?” 神护面带讽意地转身,直到走了许久后,快要彻底陷入深眠的九尾才再次听到了他的声音: “……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再也不需要你了。” …… ……是吗…… ……也好…… “……他说,你再也不欠他什么了。” …… ……玲华……我终于可以放下一切来陪你了…… ……我们的儿子……现在很好…… 三、 我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草地上。 “你醒了” 我转过头,神护正坐在我的身边,对我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