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越国醇和四年. 此时,大虞王朝的版图正一日一日的朝着四面扩展。 鲁国在“汾河一战”之后,彻底的被大虞灭掉。 两块大陆上剩于其余四国开始慌乱了起来,他们开始明白一头爪牙锋利的老虎已经长大开来,并虎视他们的国土。 魏国五国之中最为西处的国度,半月之前,魏王恐惧于大虞日益强大的军队,与大虞定下和亲,决定将自己的女儿嫁与大虞的的王--虞泽,永结同盟之好,互不叛变。 此时,魏国的王殿之中。一个年方大概二八的女子凝视模糊的铜镜,她自顾自怜的摸着自己白里透红的腮帮,一袭狐裘的宫裙曳地,发髻被一枚发绿的玉簪束起,墨黑的发丝微微盖住额头。 “顾清锦,我终究是别人的女人,不是你的...” 女子杏黄的眸子中露出哀伤,她重重的叹了口气,将发髻上的簪子抓下,如瀑布般的发丝散在双肩。在叹了口气后,她站了起来,径直走到门口,外面是纷纷扬扬的白雪: “我问君何时娶?命若蜉蝣,短暂一生,君不可负之!” “勿要佩长剑,遥迢回溯流年,妾不待君之征战,于流逝之岁月沉睡.” 低转哀怨的歌声从女子的嘴中而出,她站在门口,看着簌簌的白雪凄婉低歌。 在她的后面是两个侍女,她们望着魏国公主的背影,目光中透着无奈。 在一月之后,公主就会远嫁大虞,她与顾家公子的事情就将搁置。 知道公主和顾家公子的事情仅此她们二人,公主每一次出宫都是她们二人小心安排的。 “怜儿,你今日出去可有见到顾公子?” 歌声骤然停止,门口的女子转身,朝着身材较为纤细的侍女问去。 那名叫怜儿的侍女走出,从袖口之中摸出一封信笺,迈着小碎步走到女子身边,将信笺递上,“顾公子叫小人交与公主的。” 女子伸出皙白的手,接过怜儿递来的信笺,凝望信笺许久却是没有看信上的内容。 片刻,她梨涡浅笑,将未撕开的信笺揉做一团,朝着殿外的茫茫大雪丢去,低语,“顾清锦,我要走了,你的铃焉就要走了....” “公主,你怎把顾公子写予你的信丢了?”那名叫做怜儿的侍女,望着丢到雪地中的信笺,她惊呼了声,就欲要跑出大殿,捡那被揉皱的信笺。 “怜儿,我和他不可能了!”女子望着跑了几步的侍女,她苦笑开,杏眼朦胧如雾,长发微微被冬日的风卷起。 怜儿听到话,她止住自己的步子,看了眼雪地中的信笺,她在心中低低的叹了口气,站在女子的身边。 女子朝着殿内走去,走了几步,她又是回过头去,看着已裹上雪片的信笺,神色之中闪过挣扎。 两名侍女偷偷的看着女子,默然无语。 他们二人皆是知道,自己这家的公主和那位顾公子是青梅竹马的恋人,本是在三月前,公主在笄礼之后,公主就是向那位顾公子提及过何时迎娶此事。 只是那位顾公子顾忌颇多,只是挽着自家公主的手望向远方,“披战甲,回归那日。” 话虽此般的说,可两位侍女都是知道,顾公子虽然出身将士之家,可还未有过远征,披战甲归来此话说起来更像是敷衍。 在二人偷看中,女子忽地再次转身,朝着殿外大步的跑去,摇曳的裙衣覆在白雪之上。 女子蹲下身,将雪地中的信笺拾起,拍了拍上面覆盖住的雪片,而后缓缓把揉皱的信笺铺展开,凝望低语,“顾清锦,我明明是知道,我们就只能走到这儿了呢。” 雪片落在女子的发丝之上,她瘫在雪地之中,将信纸取出,在苍白的信纸上面是潦草的几字,“落雪君独立,微凉雁单飞。” 看完,女子在雪地中仰着躺了下去,纤细的手死死的攥牢信纸,望着苍灰色天穹下的白雪,泫然般的哭出声,“清锦,我们曾经是可能有未来的...” “公主...” “公主...” 两名侍女见到自家的公主,躺在了冰冷的雪地中。她们二人一边大喊了声,一边急匆匆的跑出殿外。 “公主,快起来,地上凉,勿要病了。”叫做怜儿的侍女先叫了出来,她和另名侍女一人拖着女子的一只手臂,使劲的将女子从雪地中搀扶起来,而后拍了拍黏在狐裘之上的雪。 女子拍开侍女的手。步子跌跌撞撞,后面两个侍女小心翼翼的跟着,神色之上有着心疼。 “怜儿,你再出去一趟,带句话给他。” 微闲无力的话从女子嘴中说出,怜儿目视女子的背影,开口,“公主请说。” “离久知相思,何如当初莫相识。”女子低念了声,跌跌撞撞走到门口,扭头,双唇苍白无血,“叫他忘了我,相思苦!” 望着双唇无血的女子,怜儿凝视半许,而后重重的点了点头,“是,公主可还有话要和顾公子讲?” 话断,女子一愣,片刻后,她无力的摇了摇头,低喃,“痴情之人,话少犹可长活,他定是要长活的才是。” 殿外的风雪声极大,女子的低念声不清楚的落在侍女耳内。 怜儿再问,“公主,可是还有话要讲?” “没了,怜儿,你去吧。”女子抬起手,无力的朝着怜儿晃了晃。 怜儿看后,她收回目光,朝着魏国的宫殿外跑去。 女子望着朝外跑去的怜儿,她嘴角勾起丝苦涩,须臾后,朝着殿内走去,曳地的狐裘黏上片片的雪花,落在光滑的石面之上,消融化作冰冷的水。 一个时辰之后. 怜儿走入房间,腮帮子潮红,微微喘着粗气。 女子扭头看向怜儿,“话带到了吗?” “带到了,公主.”怜儿在缓了口气后回答,脸上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此番表情落在女子的眼里,她杏黄的眸子微微转动,过了片刻,她问道,“他也托了你带话,是吗?” 怜儿自是知道自己没掩盖好自己的表情,她心中自责了一番,她心里也是极为清楚,公主和那位顾公子二人是再无可能了,这情丝还是早斩断来的好。 “怜儿,他说了什么话?让你这般的为难?”女子双眼柔和的朝着怜儿看去。 听到问话,怜儿犹豫了片刻,咬了咬牙,“顾公子希望可以再和公主单独的见一面。” 怜儿的话语落下,女子腕齿扣住自己唇间的肉,沉默了半晌,缓言“你明日再出去一趟,对他说五日后,梨旧长亭。” “是。”怜儿闻言,她微微点头。 第二章 洛城 街道上车水马龙,摊点不规律的分布在街道两侧。 戴着面纱的祾祯喘着粗气推开拥挤的人群,朝着前面疯狂的跑动着,手里抓着一个有些灰尘的馒头,不断朝着嘴里塞,露出一副极为痛苦的神情。 在她的背后,有一个穿着粗衣的男子朝着她不断的追赶,口中大呼,“抓小偷,抓偷馒头的小偷。” 往来的路人皆是朝着祾祯看去,却是没有出手。 一个腰间佩玉,双目晶亮,发丝如墨的十五岁少年,他面带温煦的笑容,抬起细长的手臂,一手抓住刚欲错开他身体的祾祯,微微眨眼,梨涡浅浅,“姑娘,偷东西可不是好事。” 他的话刚刚说完,祾祯身子就是一歪,扭过头时双目带着惊恐,用手使劲去掰少年的手。在她背后,那个穿着粗衣的男子脸露喜色,朝着女子急促跑来,“野丫头,看你以后还偷不偷东西。” 当粗衣男子临近,他抬起手一手将祾祯手中还未吃完的馒头打开,粗鲁的将她推倒在地,口溅唾沫,一手叉腰,一手指向倒地的祾祯,“贱丫头,一个女子也做这种偷鸡摸狗之事。” 在祾祯周围的行人逐渐停了步子,将祾祯围起来,对着她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馒头是你不要的,丢在...地上的。”祾祯以手撑地,头微倾斜,看着斑驳的地面,小声的尝试着解释。 “那是我为我家猪准备的,怎是不要之物。”粗衣男子说这话时,他轻微低头,目光在祾祯曼妙的身体上闪过,露出一丝猥亵。他弯下腰,抓住祾祯的手臂,另只手却是浑水摸鱼起来。 眼眶渐渐发热,祾祯被粗衣男子从地上拉了起来,侧着脸逃避着四周之人嫌恶的眼神,心中泛起酸。 粗衣的男子看着祾祯侧着脸,掩着面纱。他看着祾祯绝好的身材时心中冒出好奇,两人推搡时,他抬起手,将祾祯的面纱掀下。 飘飘然,面纱落地之时宛如轻跃的蝴蝶,祾祯看着被扯下的面纱,她露出惊慌,急忙的弯腰去捡。 当四周之人看到祾祯脸上偌大的斑纹,他们都是退了一步,粗衣的男子更是急急松开抓着祾祯的手,露出一副嫌弃,嘴角挑开道,“倒是个极丑的姑娘,真是貌由心生,做这样偷盗的事情倒也合情合理。” 四周的行人点头迎合,手指如蜻蜓点水不断抖动,指向祾祯,轻声议论。 佩玉的少年看着瘫倒在地,将面纱急忙再次掩上的祾祯。他双目微眯,瞅向还在一直不断絮叨念着的粗衣男子,“喂,你倒是生的一副好皮囊,话也说的如女人般絮絮叨叨,没个男人气,真是貌由心生。” 少年懒散讽刺的话刚刚落下,四周之人就是齐齐的笑出声来,看向神色窘迫的粗衣男子。 粗衣男子虽然被少年讽刺,可他却是不敢在少年面前造次。从衣着方面,他可以看得出来,少年非富即贵,他这般生意之人,最是能察颜悦色,在大人面前装孙子,在地位比他还不如的面前冷嘲热讽。 “公子说笑了。”粗衣男子急快的将神色中的窘迫掩去,脸上强堆出笑容,“公子,她吃了我的馒头,不教训她一番,她下次还要犯。” “哦,”少年砸了砸嘴,从袖口中摸出一锭碎银,朝着粗衣男子丢去,“她欠下的我付,如果有下次,我照付。” “嘿..嘿..”粗衣男子接到碎银,脸上满是谄笑,腰习惯性的微微躬下,“是小人的过错,有公子这般善良之人相助,料定那女人也不会再去行偷盗之事。” 少年听后,他露出一副厌恶的表情,朝着粗衣的少年挥了挥手,“你走吧。” “是..是...”粗衣男子赶忙点头,拨开拥在一堆的行人急急离开。 四周之人知没什么好看的时候,他们也是摇了摇头散开。 祾祯没敢抬头,将头深埋,小手握拳,额头上全是汗水。她自卑的不敢去看周围之人的眼睛,只是身子微微颤栗的趴在地上,等待着周围之人的离开。 少年看着祾祯,他心中叹了口气,本是打算弯下腰将祾祯扶起,可当他手轻接触到祾祯的手臂之时,祾祯身体就是猛烈的一抖,眼光躲闪的移动着自己的身体。 “姑娘,如有难处可到信府来找我,如是家丁为难你,就说是信千鸢叫你来的。”少年没有为难祾祯,他从自己袖口中摸出一绣着蓝色云纹钱袋的同时,将腰间的翡玉一并扯下,放在祾祯的脚边,蓦然转身,一手贴背而去。 祾祯看着脚边的钱袋和翡玉,她抬起头小心翼翼的朝着少年背影瞅去。见对方没有回头的意思,她轻轻的咬着殷红的嘴唇,将钱袋子和翡玉拿起,心中犹豫不决。 她想将手中之物归还给信千鸢,可又怕少年看到自己的样子,心中提不起勇气。 半晌,她叹了口气,信千鸢已然走入茫茫人海,她站了起来,低埋着头匆匆的走开,朝着城外一所残破的寺院而去。 半个时辰之后. 荒草凄凄吞噬掉寺院的前院,乌鸦啼啼,在一棵枯干的树顶盘旋低飞。 这是祾祯的居所,她临时没个去处,身上又是没钱,只好暂时间住在这里。 当她拨开荒草时,一把冰冷的短刃就是搭在他的脖子间,一个黑氅的男子站在她的背后,斗篷下露出的眸子冰冷无比。 祾祯身子一颤,有些不敢回头,身子就是僵在原地。 “不要伤了她。” 一道男声在祾祯害怕无比的时候,就是蓦然在祾祯的前面传来。 一个男人出现在她的面前,脸上套着一张残损的面具,背着双手,白色的头发斜斜的飘着。 话断,祾祯背后的那人眼神闪烁,犹豫片刻之后将手中的短刃移开,再次藏入荒草之内。 “你住这儿?”祾祯前面的那个男人问起。 祾祯点了点头,她瞅见男人袖口之上有道匕首的标识。 “今日只能委屈你了,和我们挤挤。”男人开口,声音平和。 祾祯不愿,想要另寻他处时,她对上男人的眸子,下一刻,她点了点头,她知道现在她没有拒绝的机会。 第三章 门口侧矗立着两位冷漠的男子,他们冰冷的看向门外。 在残败的寺院内,祾祯安静的坐在火堆旁,那个男人将手中的树枝折断丢向火堆中,没有抬头的问起,“你的家人呢?为什么住这儿?” 祾祯瞅了眼男人满是伤疤的手,支吾道:“我生下来就没家,没有家人。” “没有家人?”男人轻咦了声,抬起头望向祾祯,“你是魅。” 在男人的话一落,祾祯的瞳孔一缩,缓缓的点了点头,“嗯,我是..是魅。” “魅,”男人看着祾祯脸庞上的面纱,嘴角拉过一丝笑容,“一个有缺陷的魅。” 祾祯听到男人的话,她眸子黯淡下去。他们魅族有的人生的如天仙一般,有些人则和她一样。 “跟我走吧,我带你去找你的归属。”男人凝视了眸子黯淡下去的祾祯,忽然间的说道。 “什么?”祾祯身子朝后一挪,害怕的看向男人。 “我们行动时不希望有任何人看见。”男人注意到祾祯后退的身体,他低头再次将手中的树枝折断,发出“嘎吱”的声音后,男人看着跳动的火光,“杀手是黑暗中的亡灵,你不该在我们即将杀戮的时候遇见我们,你会惊走阳光下的猎物。” “杀手?”祾祯轻轻的叫了一声,腾地站了起来,脚步不断的朝后退着。 门口的两名男子听到祾祯的惊呼,他们立刻就是回转过来,冰冷的朝着祾祯望去,袖口中的短刃划到手中。 祾祯眼角的余光注意到门口的两人,她抿了抿嘴又是坐了下去,双腿微蜷,抱膝朝着男人看去,“如果我不同意,你会杀了我,是吗?” “对,我会在猎杀猎物前先杀了你。” “那你刚才为什么救我。” “我管的住别人,可管不住自己。” “什么意思?” “人的双眼只能看见他人,看不见自己;可我们的这颗心只能装下自己,装不下别人,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听不懂。” “听不懂就算了。”男人摇了摇头,看着火光问起,“你叫什么?” “祾祯。” “祾祯,吉祥的意思,是个不错的名字。”男人笑了笑,“加入我们之后,你带给他人的兴许就再也没有祾祯了。” 祾祯看着男人有着斑驳火光的侧脸,她身体有些颤栗,鼓起勇气的说,“我...我没说要加入你们。” “哦。”男人点头,手里露出抓着一把短刃露了出来。 那把镀金的刃,短刃之上刻着“鲛齿”二字。 祾祯目光一紧,看着那把锋利的短刃,咬了咬唇,“我不想杀人,我..我杀不了人。” “很久以前,那个老人带我进去的时候,我也曾这样想过。”男人望向祾祯,“你脸上有斑纹,是吗?” 祾祯听到男人的话,她抬起手摸了摸自己面纱下的脸,看向男人。 “呵..呵”男人眸子中闪过一抹奇异的光芒,他看着祾祯似有所想,干笑了几声,“想除去你脸上的斑纹吗?” 没有回答,祾祯放下手,看着跳闪的火光。 “你该听说过“泫然之晶”吧,那是你们魅的故事,你们一生下来就是注定会了解这个。”男人说这话时,他细细观察着祾祯的神色变化。 魅与他们人族不一样,在天地孕育魅的时候,有些故事和技能就是悄然的融入了魅的血液中。 “泫然之晶。”祾祯轻语,眸子闪动,忽地抬头看向男人,那“泫然之晶”可以抹平他们魅一切的缺陷,是这天留给他们这群被抛弃的魅最后的一份希望。 “在你杀了三千人后,我给你,怎么样?”男人望着祾祯等待着她的回答。 祾祯头一缩,双手死死的攥紧。半晌,“你有泫然之晶。” “对。”男人点了点头,将自己的目光错开。 祾祯咬着自己的嘴唇,犹豫间问道,“你要我怎么信你?” “哈...哈...”男人听后,他大笑了一声,从胸间摸出一白色的瓶子,将瓶塞掀开,五彩的光芒瞬间从瓶口溢了出来。 祾祯一愣,呆呆的伸出一只手,朝着那五彩的光芒触碰而去。光芒缠上她的手,蔓延上她的脸蛋,从她斑纹处渗透进去。 微微的有点酥痒,祾祯摸了摸自己的脸蛋,昂起头朝着男人看去,眸子透出坚毅,“我加入。” 男人抿嘴一笑,蓦然想起临走时沐于寒风中的一个老者背影,“去找她吧,她将出生在越国,你会遇到她的,这是她的命。” 想到这里,男人将手中的短刃收起,看向门外,“在这里等我。” 男人的话语落下,他错过祾祯的身子,将斗篷戴上,走了几步又是停了下来,“如果我回不来了,你就去城内找个叫苏泱的男人,他在酒洺街。” 说完,男人不再停留,门口的两个男子跟上。祾祯看见在他们出寺院时,凄凄的荒草中闪过一团团的黑影,像黑暗中的幽灵一样。 .......... 当金色的光芒再次撒满整个洛城的时候,祾祯清醒过来,那个男人一身的血渍坐在她的身前,眸子冰冷的看向寺院外。 “你醒了?”男人站起来,轻轻的问道。 “嗯。”祾祯点了点头,她看着男人满是血渍的黑氅露出一抹犹豫的表情。片刻,她重重的摇了摇头跟了上去。 大氅被男人取了下来,丢在寺院内。他们二人朝着洛城而去。 街道之上行人络绎不绝,男人一路朝前,在一家酒肆门口停了下来,朝内走去,向着一酒桌而去。 那个酒桌旁坐了个头发灰白的中年男人,在他的面前有着两个极大的粗碗,里面是早已倒好了的酒水,“城内安静一片,看来他不想杀你。” 在祾祯和男人还未走近,酒桌旁的那个中年男子就是冷冷的开口,面无表情的端起粗碗,重重的饮了一口。 男人没有回话,带着祾祯在酒桌旁的中年男子对面坐下,将粗碗端起,“我想要你再帮我一件事。” “你昨天来找我的时候,就已经说了是最后一件。”酒桌旁的男子将碗放下,用手将酒桌上的花生粒丢入自己的嘴中,大口的咀嚼起来,“你走吧,我十几年前就和你走的路不同了。” 第四章 在酒桌旁的中年男人说完之后,祾祯看见带她来的那个男人轻轻饮了碗酒,再将粗碗放下,“在越国,只有你可以帮助我了,我希望你可以帮我将她训练成极好的杀手。” 在男人说完,两人同时朝着祾祯看去,祾祯被二人冷漠的眼光吓得朝后退了一步。 那个中年男人看见祾祯的害怕,他咧开嘴笑,“我叫苏泱,你不用怕我,我和他不一样。” “苏泱,”祾祯轻念了一声,看着眼前的中年男子,心道是:“原来,这就是昨日男人提及的苏泱。” 苏泱再次为自己斟满了酒,将凝视祾祯的目光移开,看着碗中暗黄的浊酒,“这个小妮子胆子太小了,她拿不起杀人的短刃。” 男人闻言,他将头抬起,“没有人生下来就拿得起那玩意儿,我需要你的帮忙。” “为什么不将她带回隔依之北去呢?由你亲自调教岂不更好?”苏泱笑了笑后,他喝了口酒。 男人闻言,他侧过头朝着祾祯望去,抬起一只手,指向对面一张空置的酒桌,“去那儿,背对着我们,将双耳掩上。” 祾祯顺着男人的手扭头朝对面那张酒桌看去,脸色变化间,缓缓的朝着对面酒桌而去,背对着二人,抬起手,迟疑间将自己的双耳掩上。 男人见后,他神色一缓,“大虞的蛛网已经彻底渗透了杀手门了,我的一举一动都在大虞的王眼中,我不想她过早的就牵扯进去。” “哦,是吗?”苏泱抬头,“你多久走?” “今日.” “那你走吧,我最后帮你一件事情了,在她出事之日,我会通知影门的人,你不要再来找我了。”苏泱放下酒钱,站了起来,“我请客,为你送别。” “谢谢。”男人望着酒桌上的碎银,将酒碗中的酒饮尽,淡淡的回了一句。 祾祯捂着自己耳朵的手被苏泱抽开,懒散的语气传入她的耳内,“你叫什么?” “祾祯。” “祾祯?呵,倒是一个不错的名字。”苏泱浅笑一句,“跟我走吧,我以后就是你的师父了。” “嗯,师父。”祾祯愣了下后,她轻轻的点了点头,回头看了一眼始终平淡坐着的男人。 “去吧,你出师之日,我会派人来接你的。”男人注意到祾祯的目光,朝着她挥了挥手。 祾祯听后,她回头朝着苏泱追去。她跟着苏泱在街道上左拐右拐之后,走上酒洺街,在一座府邸前停了下来,微微扭头朝着府邸内看去。 祾祯好奇,顺着苏泱的目光看去,在府邸门口处挂着一块大大的匾额。祾祯望着上面的字迹小声的念出来,“信府。” 声音落下之后,祾祯一愣,想起前几日遇见的那个少年,“信千鸢,他住这儿吗?” “你说什么?”苏泱模糊的听到祾祯的话,他扭头朝着祾祯问去。 “没什么.”祾祯连连朝着苏泱摆手,急忙的错开苏泱的目光,将头颅深深的埋下。 “走吧。”苏泱看着祾祯这个模样,他双眼眯了眯后,缓缓的说。 “是.”祾祯跟在苏泱的后面,在二人没走几步的时候。在他们二人的背后响起了一个少年爽朗的呼声,“苏大哥,你前几日教我的剑法,我已练会,不知你今日可有时间?” 听到声音,苏泱停了下来,转身朝后看去,一位翩翩少年,额角的发丝长飘,握剑朝着他而来,看样子似是刚回来。 祾祯也是转身朝后看,当她看清少年的模样之后,她一怔,那少年正是前两日遇到的信千鸢,她赶紧将头低下去,额角发烫,恨不得急急闪开,她不知该怎么面对一个知道她容貌之人的眼光。 他们魅族本就是极其注重自己的样貌。她,祾祯也是不列外。 信千鸢也是注意到苏泱身侧多出的一人,在细细打量之下,他认出了祾祯正是前几日在街上遇见的那个脸上有着斑纹的女子。 “这位是?”信千鸢开口问起。 “祾祯,我乡下的妹妹。”苏泱徐徐开口,看了一眼低头不语的祾祯。 “祾祯,一个极好的名字。”信千鸢笑了笑,他还是头一次听苏泱说起他有个妹妹。 初见苏泱时,信千鸢才三岁,这些年来,苏泱似乎一直都是一个人独自生活着。 “公子,你的母亲来了。”苏泱忽地对信千鸢说起,微微的侧转过身,朝着府邸门口的一个刚出现的妇人微笑的点头。 妇人有着杏黄的眸子,发髻高高束起,裙裾曳地,一副优雅淡然的样子,她是信千鸢的母亲--赵清雅,战门之子的后代。 “千鸢,”清雅先是朝着苏泱回应的点了点头,而后她叫道信千鸢的名字,“快来,你的父亲要带你去宫内一趟。” 听到声音,信千鸢眼神立刻一变,举止从容,一副饱读诗书的样子,他朝着苏泱和祾祯轻轻的一笑,转身朝着清雅而去。 这让祾祯一愣,刚才还是豪爽的样子,可转瞬间,信千鸢的变化却是那般的巨大。 “走吧。”苏泱抿嘴一笑,转身而去。 在错过府邸后,向前走了百米之后。苏泱在一座小院子前停了下来,他从衣服中摸出一小瓶的酒,“到了,以后在外人面前我们以兄妹之称,你不用叫我师父。” “什么?”祾祯闻言,她轻轻的一愣,在苏泱回头朝她一笑之后,祾祯怔怔的点了点头。 当祾祯入院子之后,她才明白院内有多么的萧条,灰尘积攒了一地。 “很好的院子不是吗?”苏泱笑了笑,拿着酒壶的手又是抬起,重重的饮了一口,“你认识信千鸢吗?他看你的眼神不对。” 正环视院子的祾祯听到苏泱的话,她连忙的摇头,“不...不认识。” “哦,是吗?”苏泱以手抚额,做出一副无奈的样子,“你们会认识的,私底下他可是个极为烦人的家伙。” 祾祯不知苏泱为什么会对自己说这些话,她脑海中不由想起信千鸢的样子,而后恍惚的点了点头。 第五章 草木葳蕤,二月的洛城小桥流水。苏泱略略饮了碗酒,摇头晃脑的听着屏风后歌姬的曲子声,“二月杨花东逝水,春风几经洛城道。红尘本是人间物,欲上青天任我笑。” 铁板铜弦的声音自屏风处传开,祾祯头顶着一蓑衣帽,望着青花瓷中淡黄的酒水,用鼻子嗅了嗅,一股馥郁之极的香扑鼻而去。 她痴痴的笑了笑,想道人间真是个极美的地方。她手中捏着青花瓷酒杯徐徐转动,蓦然觉得在她手中的是雨后的万里晴天。 转动之中,祾祯欣喜间将酒杯捏起,仰头饮了小小的一口。青楼的酒水不似酒肆中的酒辛辣,而是透着淡淡的甜味。当甜味在她味蕾中冲烫开,她又是笑起,大口的将酒杯中的酒全部喝完,面容诡婳。 苏泱瞅见祾祯的样子,嗤嗤的笑了笑。 今日老鸨见他带了个女子来时,那老鸨被吓了一大跳,但她又知眼见这个男人是位桀骜的主,自不敢多言。只是用目光偷望了祾祯一眼,带着蓑帽的祾祯那完美的身子却是令她艳羡不已。 “祾祯,你觉得在这儿的人怎么样?”苏泱缓缓抬起手,将一粒碾碎的花生丢入自己的嘴中,随意的问起。 “你指的谁?”祾祯看着轻纱屏风后若隐若现的女子,她眼睛透着痴痴的神色。 “女人,住在这儿的女人?”苏泱望了一眼初入尘世不久的祾祯,眸子闪动似有丝不忍,又是极快的消逝而去。 “极美.”祾祯扭头冲着苏泱笑,“她们都长得极美。” “极美?”听到祾祯的回答,苏泱半晌无语,自古红颜就多出祸水,这青楼女子的美,多是恩客眼中消遣的好物。他晃了晃头,“那你觉得她们幸福吗?一曲调子十载红颜。” 语毕,祾祯怔怔了看了苏泱一眼,又是细细的去听歌姬的调子声。须臾,她开口,“定是幸福的。” “为何?”苏泱手中握着酒杯,将淡黄的酒水吹开,酒水在杯子中泛起几许的涟漪。 “调子是豪爽的,一个不乐观的人唱不出这些。”祾祯没有掩藏自己心中的想法,削尖的下巴微昂,望着屏风后的女人。 “哦,可她唱弹的与她无关,这是我想要的。”苏泱双眼黯淡,朝着屏风后的女子招手,“你出来吧。” “是。”屏风后响起了一声极细的女子回音,她款款站起,缓缓走出屏风,出现在祾祯和苏泱二人的眼前。 那是个身挽轻纱,画着淡妆的女人。她红衣而立,手腕上套着几个青色的翡翠镯子,唇间一抹嫣红之上染着半许的金粉,妩媚中透着点点奢侈。 在祾祯和苏泱的注视之下,她缓缓的抬起头。祾祯望着女人那双眼一愣,她看得出女人眼中藏着一点凄婉的味道。 “如此婉约佳人,当持红牙板,唱杨柳岸,晓风残月。”苏泱看着歌姬,他苦笑了声,余光却是瞄了瞄祾祯,对着女人说:“倒是我不知风趣,让佳人委屈的持铁板铜弦而唱。” “大人说笑了。”女人冲着苏泱笑了笑,“我本是来伺候大人的,焉有委屈之理,倒是大人你不要怪罪小女子我伺候不周的才是。” 苏泱听语,抿嘴一笑,指了指身侧的祾祯,“这位客人想听听你持红牙板而唱,不知可否?” 女人一愣,对上同样有些没有反应过来的祾祯眸子,她目光微转,见祾祯是个女子,心中又是惊讶,这城中的铜镜入这烟花之地来,也是会装扮成男子的模样。 祾祯这般的女子,她倒是第一次见。 “自是可以.”女人想了半许后,她冲着祾祯含笑的点了点头,转身再次步入屏风后。 少顷,红牙板响起,女人轻灵的歌声传出:“春雨绵绵,黯黯天无际;伊人倚栏,草色烟光风细细;拍遍阑干,无言岂懂君子意?” 祾祯捏着酒杯的手一颤抖,眸子由亮转黯,却是听得苏泱的话,“现在,她还幸福否?” 没有回答,祾祯为自己倒了杯酒,再次饮了口,入喉又是觉得有丝辣,她就是呛了呛,脸涨的绯红。 “走吧,我这般的人当真是听不得这样的曲。”苏泱站起,从怀中摸出一副银稞子掷在桌案上,转身朝着阁楼拾阶而下。 祾祯望了一眼屏风后的女人,嘴中有话又是咽下去,转身之时又是听到女人的言语,“姑娘可是有话要问?” 祾祯步子一顿,微微的扭头,“刚才有人问我,你们这样的人是否幸福?” “哦,这样的问题倒很新鲜,从没有恩客问过这样的话?”屏风后的女人听到祾祯的话不禁莞尔,又是觉得好笑,“那姑娘可是怎般回答?” “我说你是快乐的。”祾祯想也不想的说。 “快乐?”屏风后的女人听到祾祯的回答,她眸子掩不住的黯淡,盈满了悲戚,“姑娘为何这般认为?” “红尘本是人间物,欲上青天任我笑。”祾祯咬着嘴,想了想回答,“我听得出你起先是快乐的。” 祾祯的话落之后,女人从屏风后走出,端详着祾祯片刻,“姑娘可否掀下蓑帽?” 听到女人的要求,祾祯将帽子取下,在她的脸上有着素白的轻纱。 女人凝视着祾祯的眸子,半许移开,“姑娘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吧,你的眸子里没有烟火味,太纯澈了。” 祾祯没有回话,楼阁之下已然响起了苏泱的呼喊声,是在叫道她的名字。 “他叫你了。”女人道,转身移入屏风,竖抱古筝而起。 祾祯看着女子的背影,她怔了怔,在苏泱再次喊道之时,她转身朝着苏泱追去。 在青楼的门口,她看见了苏泱轻摸着一个女人的下巴,见她来,又是泱泱的松开,“走吧。” “去哪?”祾祯在后面问起,拉起苏泱的衣襟。 “醉了,自当是回去睡觉。”苏泱笑,在洛城蜿蜒的街道上踉踉跄跄而行。 第六章 越国王殿 一名四十来岁的男人站在王座前,冕九旒,黑袍博带,满面的冰寒。他的眸子蓝的发黑,凝视大殿之中跪拜着的两人。 大殿之下的两人,一人三十几岁,样子儒雅,神色平淡,他的右手之下,微微攥着他身侧一个少年的衣襟。 那个少年拍了拍中年男子的手,满脸的桀骜望向王座前的男人,虽是跪拜,却全无敬畏之色。 王座前的王看着少年,他嘴角逐渐拉开一丝笑,“信爱卿,你生了个桀骜的孩子。” 平淡的话在王殿中响起,跪拜的那位儒雅中年男人身子一颤,抬头望向越王,叩首,“大王恕罪,是臣教子无方。” “他可愿来这宫殿中当寡人的侍卫呢?”越王闻言却是含笑,徐徐的开口。 听的越王的这句话,中年男人露出一丝疑惑和欣喜,赶忙用手偷偷的拍了拍身侧的少年,“他自是愿意..” “我不愿意,我为侠,当行天下不平事!”一声突兀的话,在中年男人说完突然在大殿中响起,少年掰开中年男人的手,缓缓的站起来,昂首而视王座之人,不卑不亢。 “我为侠,当锄天下不平事。”王座前的越王闻言,他抿嘴,蓝的发黑的瞳孔如是支在大海中绽放的鸢尾。 在越王说完,少年身侧的中年男子才反应过来,身子发颤,用手去扯身侧少年的衣襟,大吼,“竖子,速速跪下。” 少年只是低头,目若无情的望了一眼中年男子,将其手掰开,“父亲,汝不常言行事当不违心吗?” “混账.”中年男子被少年的这个行为气的不轻,不顾在王殿之中,猛地站起,抬起手怒视少年。 少年仰头,看着中年男人抬起的手,迎颈咬着嘴唇,默然不做声,倔强的站在大殿之上。 越国的王看着少年的侧脸,他微微的失神,像是想到了什么,默然间在大殿之上响起了一声清脆的声音。 在少年的脸上留下个偌大鲜红的掌印,中年男人拉扯不动少年的身体,独自诚惶诚恐的揽衣跪拜下去,叩首之时声线颤抖,“大王恕罪,微臣教子无方,还望大王海涵。” “教子无方?”越王轻轻的笑了一声,“他可是当年这洛城的第一神童之人,信爱卿何须此言?” 中年男人噤口,用余光偷偷望着却是笑着的越王,心中惶恐不安。 “很神奇的少年,不是吗?”越王坐下,双手按着金色的椅把,“信爱卿你先下去吧,我想和贤侄好好聊聊。” “是。”中年男人心中咯噔一声,不知那王座上的王何意,只是怔怔的站起,看了一眼偏转过头不看他的少年,他心中叹了口气,独自走出大殿内。 殿内,越王看着少年,问道:“乱世之下,天下皆不平。你为侠,可行何事?” “锄强扶弱,荡平天下不平事。”少年扭头,直视越王黑的深蓝的眸子,徐徐开口。 “荡平天下不平事?”越王念了一声,看着少年,“汝外祖父乃战门之人,为一战将,你就不想披战甲护这越国吗?” “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我为天下人,大王此话何意?”少年冷笑,“我听闻大王乃周国之人,今为越国之王,大王又可想过重整周国国祚。” 天下人,以天下为家。越王听到少年在大殿之中的话,他微微的一愣,声音转而嘶哑,“你可知,你说此话,我可抄你家满门。” 少年听到越王的话,他稍稍的变色,又是倔强的咬唇,恨恨的看着王座上的男人,“大王如是生气就杀我一人吧,何必拿我家人作为要挟,这不是君子当行的事。” 越王没有避开少年的双眼,半晌,他朝着少年摆了摆手,“天下本是权谋者的游戏,你下去吧。” 语毕,少年一愣,看着忽然间锐气消减的男人,他步子一转朝着大殿外飞快走去之时,又是听到越王的问话,“你娘身子可好?” “勿念,她不想得到你的惦念。”少年步子一顿,眸子闪烁冷言。话落之时,他的右脚踏出大殿,朝着宫殿外而去。 越国的王神色黯淡,叹了叹口气的时候,大殿外一团黑影朝着大殿内而去,单膝的跪拜下去,“大王,行刺的那人走了。” “哦,”越王低低应了一声,“越国之内,蛛网之人可是调查的怎样了?” “这几日,我们黑蝠已经成功的抓到了不少的蛰伏者,可......”跪拜那人微微露出一抹为难之色,没有将话说完。 “你继续调查去吧,我不喜欢蛛网的人。”冷冷的话响起,王座上的男子朝着他挥了挥手,看着入殿的一个老者。 跪拜之人缓缓退下,和那位步入王殿的老者身子错开过,反向而行。 那个老者肤色暗黄,眼眶削尖,在其内的眼珠凹陷,有着化散不开的浑浊,他站在大殿之上,白袍猎猎,没有跪拜。 他是越国的星宿师陌禾,他只拜那飘渺的神,不拜眼前之人。 “命轮已然转动,王,那个魅族的女人带着你的宿命归来了。”陌禾看着王座上的王慢慢的说起。 “她在哪里?” “出生在越国.” “能具体点吗?陌禾。” “神只给了我这些,大王杀不了他,你的命运已经被神钉在了命盘之上。”说完,陌禾转身。 王座上的王不语,黑蓝的瞳孔内陌禾的背影越来越小。 ———————————————————————————————————————————————— 青色的光影在祾祯眼前闪过,她看见一个少年的背影从院子的矮墙上跳下,径直的朝着院子中的酒窖中去,看那样子像是轻车熟路一般。 祾祯一愣,叫了一声。那个少年却是没有回应,小跑着翻入酒窖之中,端起一酒坛子,掀开酒布就是大口大口的喝起来。 待祾祯跟着跑入酒窖,那个少年扭头,嘴角带着清冽的酒水,裂开嘴,梨涡浅浅,脸上有着暗红的淤血印子,清脆道,“祾祯,你喝酒不?” 祾祯微愣,眼前的这个少年正是前几日遇见的信千鸢,她后退了一步,支吾着回答,“不...不喝。” 第七章 “不喝?”信千鸢听到祾祯的话,他笑着晃头,狠狠的喝了一口,有些惆怅的念道,“俗人都说酒能解千般苦,我这般饮酒之人和俗人有什么区别?” “什么?”祾祯有些不懂信千鸢的话,刚刚开口问道之时,在地窖之外就是响起了苏泱的惨叫声: “我的酒啊,你这个挨千刀的小子又来偷酒。” “咳..咳..”信千鸢被这声吓得不轻,被清辣的酒水呛了下,他迅速将手中的酒坛藏在背后,抬头朝地窖外看去,明媚的光打在他的脸上。 待人影走近,信千鸢双眼眯成弯月,“苏哥,嘿嘿,好久不见。” “才见不久。”苏泱看着信千鸢背着的双手,没好气的说,“你背后藏着什么?可是我的酒?” 话落之后,苏泱就是微微躬身欲要拉扯出信千鸢背着的双手。 祾祯在二人一侧看着,他有些好笑,两个平时看起来淡漠之人,私底下也有这般的模样。 “没有,我平时不都背着手的吗?”信千鸢朝后缩,试着躲开苏泱的拉扯。两人就此僵持了不久之后,信千鸢的眸子微闪,“苏哥别拉扯了,酒坛要掉了。” 苏泱听到这话被吓得不轻,拉扯着对方的手一松,他就是看见信千鸢的手臂徒然一抖,一酒坛笔直朝上飞去。 “我的酒!”苏泱大叫了声,朝着酒坛而去。 信千鸢嘴角浮现出一抹狡黠,步子一移,错开苏泱的身子,就是朝着地窖外跑去。 待的苏泱将半空中的酒坛接住,酒坛之内已是没有多少酒水,他嘴角微微抽搐,扭头之时却是发现信千鸢早已跑的没有了踪影,他望着酒坛内的酒水,忍不住的跺了跺脚,“混小子!” 祾祯见后,她轻笑了声。苏泱瞅了祾祯一眼,将坛中的酒水饮尽,脸上的怒色渐渐敛去,眸子变得深邃,“你真的愿成为一个杀手吗?现在走还来的及,那个人不会为难你。” 苏泱话毕,祾祯的笑容骤然凝固了下来,在面纱之下,她贝齿轻轻的咬着自己的下唇。半晌,她点了点头,开口,“想好了,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自己的选择?”苏泱听后,他晃了晃头,继续发问,“可这些日子,我和你相处,我见你身上没有烟火味,你不知什么是痛苦?什么是快乐?甚至,你连自己和别人的区别在哪都不知道?” 祾祯咬着自己的唇,倔强的抬起头直视苏泱,“可我们魅族的人样貌都是极美的,我必须得到那东西。” 苏泱没有撇开祾祯投来的目光,他略带讽刺望着祾祯的双眼,“然后成为和他们一样的魅,为了这个,你宁愿杀上千个与你无关的人?” 苏泱的目光盯得祾祯心疼,她缓缓的握拳,避开苏泱的双眼,微微侧转过身,看向地窖外明媚的光彩,无力的点了点头,“你们人不都说来世间一趟,早晚都得走吗?我送他们走,去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有错吗?” 听的祾祯的话,苏泱觉得可笑,眼前的这个女子连对生命的敬畏都没有。兴许,她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作“命”。 “哦。”苏泱盯着祾祯的侧脸半许,他移开后轻轻的点了点头,转开话题,“我见你终日不出院子,所以我今天去集市买了一只兔子与你相伴。” 祾祯闻言,她轻微的愣了愣时。苏泱已经将自己手中的酒坛放下,从她身边走过,在其耳边淡淡响起声,“是只白色的兔子,兴许你会喜欢。” “嗯。”祾祯怔怔的点了点头,跟着苏泱走出地窖。在院子中有只雪白的幼兔,它呆在笼子中,用前肢细细的梳理着自己不多的胡须。 “它以后是你的了,祾祯。”苏泱淡淡的说了一句,转身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祾祯缓缓的朝着兔笼靠近,嘴角边上渐渐涌现一抹恬淡的笑。走近之后,她蹲下身,伸出右手食指轻轻的碰了碰有些害怕她的幼兔,痴痴的笑了几声。 苏泱身子掩在墙角后,他低低的叹了口气,笼子前的那个女孩渴望不惜一切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时,她对这个世界又抱着一份希望和憧憬。 似乎世人都是这样,明明自私的只惦念着自己的时候,又希望这个世界是美好的。有着不少的人不像自己一般,拥有一颗无私奉献的心,甘愿为自己献出一切。 “什么都不懂的家伙。”苏泱嘴角拉开,皱了皱眉头轻声的念了一句。 —————————————————— 五日后. 不大的院子中有一只雪白的幼兔随意的跳动着,祾祯笑嘻嘻的跟在它的后面,嘴角边有着柔和的笑。 苏泱从自己的房间中走出,这五日中,他见祾祯一日比一日更加的疼爱眼前的兔子,他淡淡的的笑,冲着祾祯问,“喜欢吗?” “喜欢。”祾祯随意的回答,蹲下身,揉了揉已经不怕她的兔子。 “你获得了它的信任。”苏泱看着没有避开祾祯抚摸的兔子,他淡淡的说起,“现在,你杀了它吧,用手钳住它的咽喉,直视它的双眼,看着它在你眼前缓缓死去。” 祾祯的手一抖,她似乎有些质疑自己的双耳,仰头望着苏泱,怔怔的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我要你杀了它,缓缓的杀了它。”苏泱语气冰冷,背着双手目视祾祯。 “我......”祾祯躲开苏泱的双眼,看着面前伸出舌头舔她手掌的幼兔,目光之中有着挣扎。 “怎么?杀只兔子也下不了手。”苏泱嘴角拉开讥讽,声音转而有些尖锐,“你不适合做杀手,杀手没有你那么多的顾及。” 闻言,祾祯抬起来头,当她和苏泱锋利的目光相触之时,她又是急急的移开,为自己的辩解,“如果一开始,你就叫我杀它,我一定不会犹豫的,可现在......” “可现在,你觉得委屈吗?明明自己付出了那么多的情感,可倒头来却要杀了它?”苏泱冷言,“它也付出了情感的,可倒头来却是被你杀,记着,你想要的东西,本来就是向这天下攫取,无论你多么努力,不属于你的,你想要得到就不要抱着理所因然的态度,因为你本来就是吸食血液的窃贼。” 听到苏泱的话,祾祯恍然般的坐在地上。她忽然有些明白她的这些慈悲有点好笑,明明是决定要杀上千人的,可是为何有抱着“爱”的这个想法。 “下不了手,就掀下你的面纱出去走走。”苏泱冷笑,“明白你为何要终日挽着面纱后,再回来做出你的决定。” 半晌,祾祯站了起来,望着苏泱,手颤抖的掀下自己的面纱,露出脸上丑陋的大片斑纹。 苏泱双眼眯了眯,转身之时,他嘶哑的声音传入祾祯的耳内,“在你的心内,你不是对这个世界上的人有了定义了吗?既然如此又何必心存憧憬。” 祾祯听后,她没有回答。她怕世人的嘲笑而披戴着面纱,可她内心又是憧憬着,兴许这个世界上的人会接纳她。 她就如一个幼童一般,听着别人说世间的残酷,害怕的缩在墙角,看着往来的行人又是渴望有只皙白的手伸向她,将她从“自卑”的泥沼中拉出。 恍然之中,她走出了院子,明媚的光恰好打在她的脸上,她的头一低,光彩下的脸色无比惶恐。 第八章 “祾祯,你知道吗?古楼飞峭的屋檐上有个侠客的剪影,剑客都说那是烟花留下的虚幻。” ................. 许多年后,祾祯都有些记不清那日她没戴面纱出去后发生的一切,她只是依稀记得那日世人带给她的冰冷和少年逆风而说的一句话。 她出门不久之后就是被几个年轻人嘲讽,她被推倒在地,四周围满了人,她不记得那些人的面孔了,只是记住了那些黑白分明的眼睛。 那日,她在冰冷的大街上蜷缩一团,微微的露出双眼胆怯的在每一个人脸上扫过。 她的出现像个陈列在中规中矩世界中的怪物,被萍水相逢,普普通通的陌路人包围,以一种嘲讽的目光盯着。 指甲陷入肉中,祾祯全身发烫发红,在她心间慌乱无措的时候,她觉得自己身上微微的发痒,四周之人的目光让她的每一个毛孔都骤然放大,就像缩在墙角的野猫毛发倒竖一般。 “滚开,祾祯快把手给我。” 一个儒雅的少年拨开人群,在站在祾祯身边一个青年回头之时,他猛地撞向对方的胸口,将对方撞倒在地,气喘吁吁的朝着祾祯伸出白皙如雪的手。 祾祯愣愣的看着眼前的少年,依稀的棱角,是送他玉佩的少年--信千鸢。 她颤抖的伸出手搁在风中,在离信千鸢指尖毫米之时,却是被一个青年的脚重重的踢开。 “混蛋!” 歇斯底里的叫声从信千鸢喉间吼出,他抛弃了平时伪装的儒雅,抄起了袖口和那位将祾祯右手踢开的青年扭打在一起,像个女人般拉扯着对方的长发,不断的在对方的耳边嘶吼着,“道歉,你要道歉,她没有伤害你,你凭什么伤害她,道歉..你要道歉。” 街道之上,青年的同伙立刻欲要将信千鸢拉扯开。而信千鸢却是张开嘴,将他洁白的牙齿重重咬下,彻底的惹怒了那几人。 祾祯不知那群青年打了信千鸢多久,只是记得后来信千鸢挣扎的从地上爬了起来,站在乱世的街道上,逆风而望几位离去的青年背影,有些不甘,桀骜的说起,“我手若握剑,就为侠,定为天下攘除不平事。” 祾祯微愣,她想要再次伸出手臂的时候,信千鸢就是回头冲着她说了那句惆怅的话,那时她的手一抖又是缩回,她急促的爬起,重重的将信千鸢撞开,沿着洛城的街道飞奔,留下错愕的少年呆在原地。 楼阁处,苏泱左手抬起,酒壶中的烈酒入喉,祾祯从楼下跑过,他摇了摇头,从胸口间摸出几两碎银丢向站在他对面的几位青年。 “不够,你让我们做的事出了点意外,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疯子,将我们衣物都是拉扯坏了。”为首的一个青年语气微怒,他将碎银收起的时候,不耐的说起。 一枚染金的叶片飞向青年的指间,那是枚金叶子,苏泱望向青年,“拿着这钱走吧,离开洛城。” 青年看着两指间的金叶子微愣,没有料到苏泱会给他如此多的钱财。 在确定那片叶子为金子后,青年看着苏泱疑惑没有开口,而是选择转身沿着楼阁台阶而下。 苏泱灌了自己一口酒,摇了摇头,低喃了声,“你若问我,我便会说的。” 低语片刻之后,他又是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活在阳光下太久了,贪婪肤浅的人不会信他的,他只是个醉酒的人。 在苏鸢回院子之后,院落之中躺着那只幼兔的尸体,祾祯面无表情的坐在井边,开口,“教我杀人,我想学。” 苏泱一脚将尸体踢开。“你是看着它一点一点的死吗?” 祾祯站起,抬起双臂,在她裸露的手臂之上有着道道抓痕,血液已干。 苏泱点了点头,望着默然无语的祾祯问起,“你又何必将衣服拂起,让那畜牲抓伤你。” “你不是说我付出的同时,它也在付出吗?现在,我慢慢的杀了它,它也抓伤了我,我们受伤的时间是相等的,心中所受的煎熬亦是,我不欠它,它不欠我。”祾祯咬着自己的嘴唇,头轻微扬起说道 “你先去准备一下吧,我今晚就让你成为一个入门的杀手。”苏泱望着少女扬起的头,低低的开口。 没有回答,祾祯已然转身,在她入屋的刹那响起了摔门的声音。 苏泱望着那扇摇摆不定的木门,她微微叹了口气。他明明知道祾祯就如同这世间牙牙学语的幼童一般,他们的世界中对好坏的理解极为模糊,只是知道开心了就要笑,生气了要打骂惹怒他们的人。 “祾祯,祾祯....我错了吗?”苏泱扬起头,想饮酒之时,他手中的酒壶却是已经空了,他摇了摇干瘪的酒壶,苦笑了一声,胡言:“世人皆有酒,唯我入红尘。独卧长楼处,望月浅饮风。” ...... 入夜,漆黑一片,祾祯望着忽闪的烛火呆思之时,房门却是被缓缓的打开,苏泱肩上有个中年人被缰绳死死的捆绑住,没有任何的动静,看样子已经晕死了过去。 “关门。”苏泱入屋,将肩上的中年人扔在地上,端起一盆冷水浇了上去,那个中年人顿时打了个冷战清醒过来,眼神惶恐的看着屋内的二人。 祾祯被中年人惶恐的目光一望,她立刻跳了起来,她没有想到苏泱会将人带到院子里来。她起身,双手颤抖的将门关上。 苏泱望着祾祯,从自己袖口间摸出两把短刃,轻轻的抚摸一遍后,朝着祾祯递过去,“杀手门的刃,一把插向胸膛,一把插向脖颈。” “杀手门?”祾祯怔了怔,望着朝她递来的两把短刃,在刀把之上有着一把血红的短刃标记,在上面有着一字,“鸠。” “是你的名字。”祾祯摸着那字,她抬起头,小心的问起。 “不,是称呼。”苏泱回答道,目光中盈满了过去。 “称呼就是名字。”祾祯接着道,两把短刃的刀锋被她轻轻摸了摸,寒而利。 “一出生就知道自己身世的人,名字就是称呼,对于我这样的人名字太过飘渺了。”苏泱在中年男子上踢了一脚,“好了,杀了他吧。” 第九章 “杀...杀了他?”祾祯的脚步朝后缩了缩,嗫嚅的说道。 “对,用我给你的短刃插入他的心脏,一点一点的插入,盯着他眼中的那朵花逐渐凋谢。”苏泱背着手,一脸的平淡。 那个中年的男子听到二人的对话,他身体止不住的颤栗,双脚不断的蹭着地面朝后挪,头颅摇摆,瞳仁放大着如同一朵褐色的精美小花。 “怎么?你还是犹豫不决吗?”苏泱嘴角拉扯开嘲讽,“是你让我教你杀人的,这真的是你自己的选择。” 听到苏泱的话,祾祯目光一闪,咬着牙,握牢短刃朝前走了一步,刀尖朝前之时,她的手又是一抖,默默的再朝后退了一步。 她看着那个中年男人眼中的恐惧,噻住他嘴巴的那张白布似乎要攫取完他所有的生机。 “他在怕我,或者我手中的刃。”祾祯心中想到,手却是越加的颤抖,似乎也是在怕那个男人,或者她自己手中的刃。 “这是你的第一步,走不出,你就不适合走这条路。”苏泱望着祾祯精致的侧脸,他双眼眯了眯,抬起手在祾祯淡金色的发丝中抽划而过,压低身子,低低的在祾祯耳边说起,“真是极美的五官啊,佳人想必也是如此吧,可惜,可惜了!” 话语入耳,勾起祾祯心中的涟漪,她握着短刃朝前走了一步,目光复杂的似乎要将忽闪的烛火吞噬了一般。 “想想吧,你走上这条路将会得到什么。”苏泱看着祾祯朝前了一步,他轻轻的说起,嘴边的风炽热的吹在祾祯的耳边。 “我会得到什么?”祾祯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绝美的人儿,顾盼生怜,宛如画师手中不染烟火的仕女,美的让人窒息。 “我本该如此的!”祾祯在自己心中想到,自己的脚步再次朝前走了一步,刀尖距离中年男人的心口不过只有半个拇指之间的距离,她只需要再走一步,那沉睡许久的双刃就是会被滚烫的血液唤醒,再次在黑暗中杀戮。 中年男人不住的摇头,他想要再次朝后缩,可是他羸弱的背脊已然抵上了结实的墙壁,这是死角,没有路了。 “可你会失去什么?你知道吗?你也想想吧。”在祾祯轻微的止住双手的颤抖,眸子变得愈加坚定的时候,苏泱再次在祾祯的耳边说起。 “失去什么?”祾祯愣愣的,目光激烈而复杂,“我会失去什么,我本来什么都没有,只有嘲讽,生下来就面对的嘲讽。” “我没什么好失去了的。”祾祯觉得自己快要奔溃了,她尖叫了一声,双手徒然握紧短刃,脚步朝前跨了一步的时候,他的背后再次响起了苏泱的声音,“祾祯,你的名字。” 刀刃已扎开中年男人的皮肉,刀尖朝内贪婪的吮吸着血液。红,大片的红,在中年男人衣衫之上蔓延开,如天上铺展开的赤霞,美的让人害怕。 男人瞳孔猛的绽放又是急促的收缩,身子使劲的晃动,喉间发出低低的声音,似乎是在说,“不,不要,不要杀我,我们只是陌路人。” “还差一点,刀尖快到心脏了。”苏泱站着,轻轻的低下头,俯视着两个都趴在地上的人,他笑了笑,“你叫祾祯啊,那个将你交给我的男人说,这是你为自己取的名字,吉祥,很不错的名字。” “我从哪里来,会往哪儿去?我是万万粒尘埃,将飞向高空上的云端。祾祯,我就名祾祯。”这是她对自己说的话,刚出生时说的话。 “你不要再说了,不要....”祾祯的身子压在中年男人的身上,她握着短刃。 那个中年男人感觉自己的温度在一点一点被体内的刀刃抽走,他的目光变得怨毒,他知道自己快活不成了,那份胆惧变成了对祾祯的诅咒。疼痛让他的身子不断的痉挛,可他的目光却变得愈加的坚定狠毒。 “我不说了,还差一点点,你现在还可以回头,只有你停手,他不会死。”苏泱鼻间呼出了一团气,发出低低的哼声。 那个男人怨毒的目光迅速的变化,瞳孔逐渐的变大,他贪婪的将苏泱的每一个字都记在心里。对生命的渴望,让他看向祾祯的目光变成了浓浓的请求,他忍着剧痛,喉间发出咿咿呀呀的声,沉闷而急促。 “他在求你,祾祯,你可以救他的。”苏泱低低的笑,“你会救他吗?祾祯。” 祾祯的手在颤抖,她望着中年男人的目光。沉默中,她微微将自己握着的短刃轻微的抽出,她的目光又是变得激烈挣扎,眼球大大朝外凸着。 中年男人在这一刹那,他觉得自己已经抓紧了濒临死亡后的曙光,他不会死了,那个女人似乎心软了。 “不...谁来救我,我不想要那东西。”祾祯忽地大叫了一声,在中年男人露出已得救的表情时,她的手猛地朝前压。刀尖入脏,所有的生机在刹那瓦解,那个男人目光呆滞,望了一眼祾祯,目光转瞬的变得怨毒,瞳孔无力的收缩,像凋谢的花。 “我只能救自己,我想好好的活着,像个正常人一样,没有那么多的嘲讽。”无力的声音从祾祯嘴中说出,她翻了个身,仰卧在地上,侧着脸看着中年男人无比怨毒的目光,“他救不了自己,所以没有再活下去的理由。” “天行有道,你出生就这般模样,这是你的命。”苏泱闻言,他眯了眯眼,看着仰卧在地上的祾祯。 “我杀他,这也是他的命,天行有道,我只不过是这天的一颗棋子罢了。”祾祯拉开嘴角笑了笑,男人炽热的血液从她身边流过,朝着她的身子翻滚来。 “歪理,你要杀他,仅仅是因为你想要得到你不该拥有的东西,你这是在逆天而为,他和这件事没有一点的关系。”苏泱重重的哼了一声,冷言。 祾祯没有再回答,只是躺在地面上,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没有,她觉得很疲累,无力的说了声,“你把尸体处理掉吧,这是你带回来的。” 无言,苏泱瞅了尸体一眼,利索的将尸体带了出去。 屋外是漆黑的一片,连残月孤星都没有。 第十章 冰冷的酒舔着祾祯的发丝,一直延伸至祾祯的脸蛋,带动起一阵冰凉酥麻的感觉。 祾祯将自己的脑袋缩在双膝间低低的啜泣,手中的短刃无力的落在柜角里。 “懂了吗?每个人都是一样的,选择前方的时候都是想到自己将要获得什么,却极少想过自己将要为此付出什么。”苏泱看着缩在柜子中的祾祯,他眉宇间透着伤感,曾经的一幕幕像把利剑撬开了他结疤的伤口,心中默然的想起引他入杀手门那个男人的话。 黑暗中的光是冷的,低贱中逆流而上的人心里装满了过去的伤。他们这群杀手门中的杀手就是这般的人,在命运的漩涡中苟延残喘的活着。 苏泱神色中露出犹豫之色的时候,他狠狠的咬了咬自己的舌尖,会哭泣的杀手是在逆风中怕折翅的雄鹰。 他伸出手粗鲁而用力的抓在祾祯的手臂上,使劲将缩在柜子角落中祾祯一把拽出,口中大吼着,“你给我出来,当初是你自己要走这条路的,一开始你就应该知道你会杀很多的人。” 祾祯用力的挣扎着,在苏泱猛力之下,她一只脚搁在柜子外面,一只脚扎在柜子中,领口边上的衣服凌乱不堪。她仿佛对苏泱的话没有听见一般,仍然是撕心裂肺的哭着。 “她死了,你杀了她。把你多余的怜悯拿走,否则,这只能让你手中的刃割伤自己,下一次你的出手会迟缓太多,你会死!你知道吗?”苏泱弯腰伸出另外一只手抓着祾祯扎在柜子中的腿,他一只手握着祾祯的手臂,一手抓着祾祯的腿朝着外面拖,眼睛绯红的同时他大吼。 “死就死啊!我这样一出生就是低贱的人儿本就不该出生的,可为什么这天给了我的命,却是让我这般的模样。”被苏泱拖着的祾祯歇斯底里的尖吼着,身体猛烈的摇晃。她用手去推苏泱,见没法推动对方,她又是急忙将手抓在柜子上,指甲和木板摩擦发出尖锐的声。 “蠢货,孬种!”苏泱的脸上有着祾祯刚才推挤留下的伤口,他使劲的攥又是强迫不了祾祯半分,索性他松开了双手,低头俯视着趴在地上哭泣的祾祯,“你如果真的怜悯,你为什么还要杀了他,你心里一直都只有你自己,那个本该不属于你的样貌!” “我不在乎外貌,不在乎!你知道什么?你根本就没有经历过我所受的屈辱,根本就没有!”祾祯猛然的扬起头和苏泱对视,嘴角上粘着一绺金黄的短发,“我所在乎的是那该死的嘲讽,我什么也没做错,可为什么他们要笑我,为什么!” 吼声在房间中传开,苏泱的瞳孔转瞬般的缩小,而后再次放大开。他咬着牙关冷哼了一声。 他心里岂是不知这世间上的虚荣总是需要这些不幸之人来做陪衬的。每一个人都希望自己在别人眼中过的好,不被嘲讽,可另一方面,那些所谓高高在上的人啊,他们又是这般取笑低贱人的,他们过的好是需要存在感的。 可这世界并不完全这样的,有些人哪怕处在冰寒的冬日里,他们也会像雪花中的梅花一般活着,可是低贱自卑的人都是低着头走的,他们在暴风雪中看不见那些如同梅花般的人。 “你就为了那些吗?你比我幸福很多了。”苏泱蹲下身子,伸出手抬起祾祯的下巴,“你知道吗?六七岁的我和秃鹫乌鸦没有什么区别,我在战场边缘上徘徊,为的只是一块肉。那时的我很饿,很饿.....” 泪眼泫然的祾祯挣脱掉苏泱托着她下巴的手,她看见身前这个男子的眼中盈满了悲伤,如汪洋大海的一般的朝着袭来。 “起来吧,不要让你的短刃钝了,否则你会死的,活着总是有机会看见太阳,哪怕是瞎子,不是吗?”苏泱瞅着祾祯的侧脸,他捡起地上的酒壶摇了摇,听声知道已是没有多少酒,他苦笑了声站起来,朝着房外走去。 他的背后是祾祯一断一续的啜泣声,祾祯望着苏泱的背影,又是看了看搁在柜子角落中的短刃,沉默了起来。 过了半许,她用手使劲在脸上一擦,朝着短刃抓去。当短刃抓在自己手中的那一刻,她訇然倒地,仰着闭上自己的双眼,一片漆黑。 响午过后. 信千鸢淡雅的朝着祾祯的住所而去,他穿着淡蓝色的衣衫,衣衫之上有着雪白带粉的梅花滚边花纹,腰系着玉带,单手持着一沁红翡翠的簪子。 他望着远处的居所,面对着众人偷瞄过来的目光,瞳仁灵动中透着点点佻达的味道,姿容闲雅。 入院,房门大开。祾祯坐在门槛上,托着自己的下巴,她看见信千鸢走入,只是冲着他点了点头。 信千鸢看着祾祯的脸色有些憔悴,他走近揽衣和祾祯坐在一块,朝着祾祯那儿挤了挤,“你给去点,我屁股太大了。” 祾祯知道这是信千鸢故意说来逗她笑的,她没去理会,朝着边上坐了坐,“自相识,这是你第二次在我眼前穿着这般模样。” “第二次,还有一次呢?”信千鸢瞥了一眼祾祯问起,眉宇间带着少年中独有的安静。 “初次见面的时候,你很适合这样的穿着。”祾祯松开托着自己下巴的手,撑在门槛上,看着灰苍色的天空,雪花点点,如柳絮一般。 “哦,父亲希望我这样,没有遇到你之前我是这样的。”信千鸢轻轻的笑了笑,“祾祯,那日我看见你为了点食物那般模样,我就记住你了。” “很狼狈,是吗?”祾祯随口回答,脸庞微微有些僵硬,又是接着声线有点抖动的说,“还很丑,我的样子一定....” “没有。”信千鸢打断祾祯的话,伸出手接住絮絮的雪,“我也想在大街上被人追着跑,哪怕狼狈我也想学孩童嬉笑着疯跑。” 言语中听着有些伤感,祾祯侧着头看向信千鸢,嘴角舒展开一抹恬淡的笑,“可你快要成年了,成年后你就是大人了。” “对啊,我还要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是大人了。”信千鸢点了点头,扭过头和祾祯对视,“我决定了,他们也不会再来阻止我了。” 第十一章 “决定了?祾祯听到信千鸢的话,她心一紧,默然间想起那日在鲛洄湾的对话,她小心翼翼的问起,“去北方吗?” “对,去北方。”信千鸢站了起来,跑入院子中,昂起头望着灰苍色的天空,大吼道:“我要去北方了,我要去当一个侠客。” 祾祯看着院子中昂头大叫的少年,她的眸子瞬间就是黯淡了下去。再过一个月,她就是一个人了,白天和黑夜将在无区别。 “你为什么要去北方呢?去哪行侠不是都一样吗?”祾祯小声的说着,目光却是坚定的望着眼前的少年。 信千鸢听到祾祯的话,他扭过头看着祾祯,笑开,“祾祯,因为我是男人啊!我要带着我的剑去外面的世界,那儿是我纵横的地方。” “那越国呢?你不回吗?”祾祯急忙的开口问起,从门槛上站了起来,朝前走了一步,目光始终盯着信千鸢,“越国不好吗?” “越国?”信千鸢冲着祾祯挠头,“越国是我埋剑的地方,以后的我会回到越国将剑埋在故土中,挽起我的长发。” “埋剑的地方。”祾祯苦涩的笑了笑,“那你多久回来?” “拿不起剑的时候。”信千鸢耸了耸肩,在他的黑发之上有着几许的雪片,渲染在黑发之上。 “哦”祾祯点了点头,神色落寞,可当她对上信千鸢的眸子的时候,她又是挤出笑意来,朝着对方少有的蹦跳过去,挽起对方的手,“那也极好,你拿不起重剑的时候,我也会回到这越国来。” 在祾祯说这话的时候,信千鸢拢起祾祯淡金色的发丝成髻,将手中的翡翠簪子插入了进去,“送你了,我本想在我成年的那天送给你的,但我又是害怕将此事忘了。” 淡金色的发丝成髻,雪片落在上面,陪衬着那只沁血的翡翠簪子。 指间滑落,祾祯看着信千鸢的手从他肩边上落下,她听到信千鸢的话,他粉颈渐渐爬上一层红,微微的低头,用手去触了触发髻上的簪子,低声去问,“送我这个干嘛?” “我怕以后你把我忘了,送个簪子给你,你以后就簪着它。”信千鸢说这话的时候,他嘿嘿的笑了起来。 “怕我将你忘掉了?”祾祯一听,她又是昂起她小小的头颅,看着信千鸢,“不会忘掉你的,你是我仅有的朋友。” “仅有的朋友...” 祾祯的这句话让信千鸢的心间像是堵了块大大的石头,他眨动长长的睫毛,握拳轻轻的横击自己的胸口,而后他的手朝前推翻转,掌心朝上,“祾祯,我信千鸢愿将自己的心给你,彼此信任,做一世的好友。” 少年认真的话在院子中响起,天空的边缘是稀零的白雪。 祾祯看着信千鸢认真的眼眸,她逡巡的朝着后退了一步。她知道信千鸢这个动作,这是中州一族对待挚友与爱人的仪式,愿以死亡捍卫自己的友情与爱情。 凝视着少年的眸子,祾祯的眼睛酸酸的。她忽然觉得信千鸢好傻,她这样的魅是不该拥有友情的。她杀了那么多人,身上的肮脏足以让全世界的人都远离自己。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和你..和你想的不一样,你会后悔今天的行为的,我....” 祾祯低头嗫嚅的说起,神色之中有着一抹复杂,“我其实....我其实....” “祾祯,你其实什么?”信千鸢的手掌上已经有着洁白色的雪片,他将自己的掌心朝上抬了抬。 “没什么.” 藏在心中的话,祾祯还是没有勇气的将其说出来。她抬起头,右手横握成拳轻轻的叩击自己的胸口,而后推出自己的手,掌心朝下贴上信千鸢的手掌,“我,祾祯愿接受千鸢永世的信任,亦将心献出,彼此信任,永世为友。” “彼此信任,永世为友!” 两手相触,二者掌心的温暖瞬间融化躺在信千鸢手中的六棱形雪花。信千鸢轻轻的歪头,看着祾祯笑了笑。 面对着少年这般模样,祾祯有些不好意思。她低埋着头颅想要将手缩回来的时候,信千鸢却是徒然握牢她的手,高高的举起。 在她讶然的时候,她看见信千鸢仰着头望天,口中呼出几团白气,“青春不散,友谊长存。” 吼完这句话,信千鸢又是扭头傻笑着看向祾祯。祾祯对上信千鸢的眸子,她怔了会儿,又是跟着眼前的少年傻笑起来,扬起下巴,望着有着天的尽头,“青春不散,友谊长存!” “吼什么吼,这么冷的天,你们还要不要人睡午觉。”一道慵懒的声音在祾祯吼完,就是在院子中响起。 他们二人寻声而去,只见苏泱刚刚推开自己房间的门,身上披着厚厚的一件大衣,两手交叉的抓着衣角,没好气的瞅着在院子中的他们二人。 “咯..咯..” 祾祯清脆的笑了起来,信千鸢弯下腰将地上薄薄的一层雪层拢起来,两手捧着。他咧开嘴,对着苏泱看去,“生时何须久睡?死会自会长眠,苏哥,你睡个屁。” 话断,信千鸢手中的雪就是朝着苏泱抛洒而去。纷飞的雪片添上苏泱的脸庞,在苏泱心中泛起点点寒意,他伸出手挡在自己的前面,身上的大衣顺势落在地上。 “混小子,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苏泱蹲下身,用手去勾落落在地上的大衣,又是不时的扭头瞪着信千鸢。 “你睡个屁....你睡个屁...” “祾祯快跑,他要追上来了....” 在苏泱拾起大衣作势要去追赶信千鸢的时候,信千鸢笑嘻嘻着往回跑,抓起祾祯的手叫道。 “咯...咯...” 祾祯清脆的笑开,任由信千鸢抓着自己的手朝着院子外跑去。 苏泱追到院门口,他扯了扯身上披着的大衣,停了下来,望着涌入人群的二人,叫道,“混小子,你不要被我抓住了。否则,我把你衣服扒了,将你仍在街上。” 叫完,他又是嘀咕了声,“真是没大没小.” 他刚刚转身,他的瞳孔就是一缩,门口边上站着一个带着斗笠的人,一身的宽大黑氅,在黑氅的袖口之上有着一紫色尖耳的蝙蝠标识。 第十二章 “影门。” 苏泱看着那个忽然出现在自己院子内门口的黑氅男人,他轻轻的喃了声,神色之中并没有什么讶然。 “鸠大人,许久不见。” 那个男人嗓子中发出喑哑的嗓音,他目视着苏泱让出了一条路。 “你见过我?”苏泱低笑了声,从黑氅男子面前走过,一手推开大门,朝房内走了进去,“我叫苏泱,你们影门中的情报中没有提到吗?” “是,苏大人.”黑氅男子斗笠下深陷的双眼微转,低声回答。 “你来这里干嘛?”苏泱坐下,朝着屋子内的火盆中丢了几块木炭,在火焰的照耀下显得他目光灼灼起来。 “收了杀手门的钱,来问你。”黑氅男子不敢坐下,在苏泱一侧鞠着腰回答。 “他太心急了,再好的玉没经过细细的雕琢,也不会让中州大陆上所有的王侯将相惊艳。”苏泱笑开,看着火盆中的火绒,他搓了搓手,“真冷啊,现在的北方想必更冷吧。北方来的人,你说对吧?” 黑氅男人没有去回答苏泱这个问题,只是盯着坐在火盆侧的苏泱,“下次来,可能就是蛛网的人了。大虞国对杀手门侵入的太多了,杀手门的每一位杀手都会被登记在册。” “蛛网?”苏泱半眯起眼睛,“他们知道了?” “瞒不了多久了。”黑氅男子回答,“大人应该知道大虞的蛛网不仅仅是在负责情报,他们也负责暗杀,计算。里面有最好的星宿师和玄工机械师。” 苏泱听到这里,他沉默了起来,搓动着的手停了下来,又是朝着火盆中丢了几块木炭,“真是让人惊艳啊,帝国刚长出的爪牙想不到已经锋利成这样了。” 黑氅男子没有再说话,他从苏泱的话中听出了重重的敬畏。 “你可以带走她,不过她只是一块未雕琢好的玉。”苏泱站起,他目视黑氅的男子轻缓的说出。 黑氅男子听苏泱这般说后,他从自己的袖口中摸出一封信笺,“草原来的信,他说他老了,走不动。他想见你一面,锋刃虽然钝了,可毕竟和你一起贴着后背战斗过。” 苏泱接过信笺,在信笺纸上有着几笔勾勒出的草原,一个男子站在草坎子上,双手轻握拳,贴着自己的袖口。 “我走了,她我不带回去,这是他要求的。下次来的人可能是蛛网的人,一切小心。”黑氅男子转身,将衣领拉上,目光冰冷的凝视前方。 “等等!”在黑氅男子走了一步之后,苏泱忽地的开口,右手在信笺纸上轻轻的摩挲起来,“你见过他吗?那个草原上的男人,他真的老了吗?” 黑氅男子步子一停,斜支着头颅,“我没见过他,你手中的信是我们在草原中的人带回来的。” “他们怎么说?” “那个男人的双脚已经跑不出黑暗了,老了。” “哦,我会去黑暗中把他的尸骸带出来。”苏泱的手一抖,看着手中的信。他深吸了口气,微微的仰头,双眼闭上,将信笺丢入到火盆中。 火舌顺势舔上,将那封信笺化为飞烟。 黑氅的男子没有开口,他已经将门再次开上,朝着远方而去。 ............. 半月多转眼即过,洛城中蜿蜒的河道可以一路朝北通向大海,沿岸的河道边上是黛瓦白墙的房子,曲曲折折的傍水相依。 河道上有着撑着长竿的水夫,穿着灰白的厚衣站在小船之上。他们仰头可以看到深居闺房的女人站在雕花窗侧,神色哀怨的望着远方,黑发飘飘。 祾祯和信千鸢坐在小船上一路沿着河道朝上,水中是晃动的亭台楼阁。 “祾祯,今日在霖闵书馆请了一个有名的先生,说书的亮嗓子。”信千鸢坐在灰色的长板上,伸展开双脚,又是啜饮了口温热的酒,舒畅的对着祾祯说起。 “哦”祾祯点了点头,重重拍了拍信千鸢的脚,“今日说的什么?好玩吗?” 信千鸢缩了缩脚,带着玩意的瞪了瞪祾祯,又是站了起来,看着不远处的桥头。他伸展开自己的双臂,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用着懒散的话回答,“应该可以吧,毕竟是有名的先生。” “到了呦,嘿呀客人!”站在船首的水夫拉长了声音,重重的吼开。他的臂膀一沉,撑着长竿缓缓靠近岸口。 “给,你的工钱。”信千鸢欢悦的叫了声,将几枚铜钱塞入水夫的怀中。还未等船靠岸,他就是大跨了一步,直接跳上岸去,朝着祾祯张开双臂,“祾祯,快来。” 船有些晃,祾祯看着信千鸢张开的双臂,她也是没有犹豫,看着不远的岸口就是用力的一跃,跳上了岸去。 信千鸢抓过祾祯的手,他就是拽着祾祯朝着那个书馆小跑过去。 “天下百年酒,不解伊人愁; 仰天问明月,情朗何时归?” 在祾祯和信千鸢刚入书馆之时,一道洪亮的老者声音就是响起,同时在幕后有着鼓点配合着老者面前一拢一捻的长琴。 鼓琴骤停之时,台上的先生又将响板重重一扣,满堂的喝彩如潮头的水响起。 “嘿,伙计,快去给我们找个好座位。”说到这里,信千鸢又是在腰间摸了摸,心里默默数了数腰间的钱财,又是开口,“再来一壶茶,一份甜点。” “呦,这不是信大公子吗?”伙计听到声,从远处扭头看到了一身华装的信千鸢,他鞠着腰,脸上挂满了笑小跑了过来,“信大公子,今日你可是来晚了,今日说的可是《许蔺化相思》,请的是有名的先生和色角儿。今日早早就是爆场了,那些久居闺房的妇人都是拖儿带女来的。要不然公子你和你的这位朋友在场边上先凑个热闹,一有座位,我就马上出来为公子你引座。公子,你看,这可行?” 说到这里的时候,伙计打着哈哈,小心的陪笑起来。 信千鸢八尺的身高在书馆中简直鹤立鸡群一般,他的目光在书馆中环视一遍,发现的确是没有座位,他就是无奈的点了点头。 第十三章 “好嘞!”伙计抱歉的朝着信千鸢弯了弯腰,又是招呼其他人去。 信千鸢拉着祾祯朝前走了走,推了推一同听书的人。 站定之后,祾祯微微的踮起脚尖,朝着台子上望去。在那位先生的面前有一桌一板一琴,他讲的痴迷,眼中有着浑浊的泪水,“且说那日许蔺站在长亭处,又是满眼婆娑。望长路迢迢,守相公牧歌披甲而回。” 说到此时,那位先生又是一叹,掏出生丝的绢擦了擦自己的眼睛。他前面的色角儿跳动起来,作生死相别的样子。 “那个《许蔺化相思》讲的是什么啊?为什么这么多人哭啊?”祾祯的目光从台子上先生上移开,转向听书的妇孺和男人,许多的的女子掩面低泣,她心中好奇,不由朝着一侧的信千鸢问起。 “爱情的,说的是个叫做许蔺的妇女,她日日夜夜在长亭处等待上战场的相公归来,最后候的一棺枯骨。最后在男人的青冢前,她相思成殇化作相思树的事情。”信千鸢说完,他又是低头凑向祾祯的耳侧,挑了挑目光,用着鄙薄的语气说道:“祾祯,你看到没,那些坐在女人旁边的成年男子们,他们多是薄情的人。” 听到信千鸢在自己耳边的轻声话,祾祯顺着信千鸢的目光朝着那些男子看了看,瞬间就是反应了过来,那些男子脸色中多有不愿。 “他们成天不在家,花天酒地的,而他们的女人平时就是锁居在闺房之中。”信千鸢挑了挑眉又是在祾祯的耳边补充的念道。 扫弦声响起,那位先生又是侃侃说了起来。祾祯听的仔细,心中不由对那位许蔺同情起来。 说着说着,那位台上的先生忽地起身,回归幕后。书馆中的叫好声和悲戚声同时再次响了起来,有着许多的妇孺开始朝着台上扔钱。 祾祯攥紧了手,她瞅着台上先生的背影有种怆然若失的感觉,看着别人扔钱,她又是摸了摸自己的腰间。 “给.”信千鸢将钱递上,看着祾祯接过他的钱扔到台上去。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支。”祾祯小声的嘀咕着,眉宇间有着化不开的哀伤。她顺着散去的人群朝着外走。 信千鸢跟在她的后面,顺便的四处张望着,猛然间又是听到祾祯的问话,“千鸢,为什么一个女人会为一个男人守候那么久?” “她的心在男子那里。” “把心要回来不行吗?” “女人胸腔里有男人的心了,想着的都是男人,要不回来了。”信千鸢回答,大跨了一步和祾祯并排的走着,“在我成人的前一天还有灯会呢?到时你陪我去看看,好不?” “嗯。”祾祯点了点头,思绪还在那个《许蔺化相思》的凄婉故事中,又是问,“那男人胸腔中的心是女人的,那想的又是谁?” “呃..”信千鸢突然间发现自己刚才说的话不对,他挠了挠头,干笑了几声,用肩去撞了撞对方,“祾祯,你不要发神了,走了。到时灯会开始了,我去找你。” “噢,”祾祯又是点了点头,扬起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侧的少年。 走着走着,信千鸢像是突然间想起了极重要的事情一样,他又是拉着祾祯的手在大街上奔跑起来。 “去哪里?”祾祯的步子有些踉跄,疑惑的开口问。 “去我以前娘亲去过的地方,上次我本来说带你去的。”信千鸢在前面回答,跑的飞快。 半许之后,信千鸢停了下来,指着前面不远之处的宅子。 祾祯顺着信千鸢的手指看去,那是座深灰色的建筑,墙体之上附着枯干的爬山虎,看样子有些时段没有住人了。 “这儿是哪里?”祾祯张开嘴问了问,她不知道信千鸢带她来这里做什么。 “我母亲青葱时期经常来过的地方,她对我说在那屋顶之上是满城的春风。”信千鸢目光看向屋顶,“我娘和她的两个好朋友,曾经在上面看过满城的风景。” 说这话的时候,信千鸢朝着院子的后墙跑去,那儿有着一道深长幽窄的小巷,他朝着站在一边的祾祯招了招手,“祾祯快来。” 祾祯小跑的过去,信千鸢蹲着身子,在墙角处一块石头一块石头的垒在墙角,像只四脚壁虎般贴在墙壁上,朝上攀爬。 墙不是很高,信千鸢不一会儿就是顺利的爬上了墙头,朝着祾祯伸出一只手,少年的发梢也是从后背处滑落下去。 透过从少年发梢筛选的点点光,祾祯在在垒起的石块中踮起脚,他望着少年斜支着的脑袋,她脸上微微的发烫。 “祾祯,你的手,我拉你上来。” 信千鸢看见祾祯愣在那儿,他又是叫了声,摇了摇自己的手,“快来,我带你上去。” “嗯.” 祾祯从失神中醒转过来,她抬起手朝着信千鸢的手一伸,任由上面那个少年朝上拽。 “祾祯,你怎么那么重.” 信千鸢在墙头上带着玩意的笑意,大大咧咧的开口。 祾祯闻言,她的脸有些红,目光低下偷偷瞄了瞄自己的腰身和大腿。 二人随着蜿蜒的矮墙爬上屋顶,趴在青灰色的瓦片上,脚悬在斜峭的飞檐上晃着。在斜峭的屋檐下有着精美,泛着铜锈的铃铛。 二人在屋顶上仰头望天,信千鸢脸上带着点点的惬意,梨涡浅浅,“其实这样看天也不是很高的,兴许只有我的一手之隔。” 信千鸢仰躺在瓦片上,说着这话的时候,他又是伸出手,漏过指间的缝隙是灰色的光,“也是很远的,我伸出手是抓不着的。” 祾祯和信千鸢并排躺着,她扭过头看着信千鸢,总是觉得少年的话中有话,“无论远不远,我们至少看得见,不是吗?” “对啊,看得见,哪怕是海市蜃楼。”信千鸢嘴角的梨涡碎开,眉宇间夹杂着一抹暗伤,“祾祯,你知道吗?我其实很怕很怕....” “怕什么呢?”祾祯瞅着少年的眉宇,她的心仿佛被刺了一刀,疼楚噬去了她眼中的光。 “我前方的路。”信千鸢抽回手,枕在自己的脑袋之下,望着天,“成为侠者,这是我的梦。可前方的路我却看不清,我看到了只是若干年后,我仗剑走四方的背影,兴许这些都是我想象出来的。” 听到信千鸢的话,祾祯不知怎么回答。许多年后,当她再次回到越国,站在斜峭的飞檐上时,她会想起那日是她第一次明白那个学着喝酒,立志成为侠者的少年,其实他的内心是害怕的。曾经的那个少年看见的远方,可他终究将梦里的背影当作了自己将来的缩影,苦了一生。 第十四章 逼仄的长巷子中有着晦暗的光,一个将头发编织成许多辫子的女孩提着精美的灯笼朝着前面使劲的跑动起来,“祾祯姐姐,你快来追我啊,我在这。” 祾祯看着前面不远处穿着鹅黄长裙的女孩,她勾嘴笑了笑,撒开双腿就是朝着前方撵,“小家伙,被抓到了要被打屁股。” “咯..咯....你来啊....” 前方的小女孩笑起,扭过头去看掩在灰暗光线中的纤纤身影。 今日是越国的“祈灯节”,洛城的百姓会在今日的晚上将祈福的河灯放入弯弯曲曲的河道中,沿着北方而去,流入大海结实的臂弯之中。 在此日,常驻在越国海岸的士兵会站在大海边上,凝视着为他们祈福用的河灯缓缓流进大海,思恋久不相聚的亲人。 一个住在巷口的古稀老人推开了门,她佝偻着背,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提着河灯走了出来,看着从自己身前跑过去的两个女孩,她沧桑的脸庞露出笑意,脸上干皱的皮肤拢在一起形成化散不开的沧桑。 “小心点,你们两个!” 信千鸢看着自己在最前面的妹妹险些撞到老人,他在最后面大声的吼了起来。 那个老人扭过头去,朝着他笑着点了点头,步履一步步的朝前挪动着,在她这所房子的百来十米外是蜿蜒的河道,此时两岸边已经挤满了各式各样的人。 信千鸢小跑到了那位老人面前,小心的用手去搀扶,却是被老人用干枯罅隙的手缓缓扳开。 老人望着前方,那儿是挤满的人,将整条河道都是遮蔽了去,“我的两个孙子都在素珊港口处驻扎,走了很久了。” “素珊港口?”信千鸢听到老人的话,他一时间是响起了十几年前的素珊一役,那是越国和鲛人有过血水溅洒的一战。 整个越国朝北的港口共有三十六处,可素珊港口却是最为危险的地方,那儿沿岸的海线上有着许多被赶出部落的鲛人,那些被赶出的鲛人无一不是大恶之人。 信千鸢看着老人佝偻的背影,他本是想走过去将老人手中的河灯要过,为她放入蜿蜒的河道之中,可当他注视着在前方不断小步挪动着的老人。他的脸色微微的动容,将自己的这个想法咽了下去,他从老人身边轻轻的擦身而过,转而去追在前面跳动着的祾祯和自己的妹妹。 “你们两个不要疯了,小心撞到人。” 信千鸢边跑边朝着祾祯以及自己妹妹叫道。两个怀揣着欢悦的女生像是没有听到一般,相互抓弄着沿着河道跑。 “祾祯姐姐,你快来抓我啊!抓到我,我要我哥哥娶你当媳妇。”信谰带着玩味的语气,调皮的开口。 裬祯听到信谰的话,她的步子一顿,双腮蔓延起粉色,举止变得有些无措起来。 信谰看见裬祯这个模样,她又是掩着小嘴咯咯的笑了起来,朝着裬祯做着鬼脸。 “站住,不要跑。” 裬祯余光瞥到信千鸢的侧脸,她跺了跺脚,佯装生气的样,再次朝着信谰追去。 “来啊,来啊。”信澜笑着,跑进人群之中。 河道两侧站满了人,水道之内是各色的河灯,沿着蜿蜒狭长的河道飘入大海之中。 各类的人或欢笑,或虔诚的站在河道侧祈福。 杨柳低低,霞光霭霭。水面之上有着密集的涟漪,一轮残月横趟在水面内。 越国将隔依之侧用祭祀的河灯,来表达对生者的想念与祝福。 信千鸢手中拿着河灯,站在岸口大声的叫着还在戏耍的二人,河灯之上有着几排字。 二人听到信千鸢的声音,她们安静了下来,挤在人群之中将河灯放入了河水之中。 裬祯随着河灯的方向望去,在远处有一艘方舟逆河而上,小心的避开河灯的水道。 这不是顺风渠,船身看起来又比洛城的船只大些。强健的水夫以长杆撑起船身,小心的避开所有的河灯。 河道两侧的人目光被宏伟的船只吸引了过去,看着清幽幽的水波荡向岸边。 “焚.凰” 信千鸢站了起来,他的目光望着主帆上的图腾,小声的喃喃,神色之中有些失神。 那是一面巨大的藏青色帆,上面古老的图腾像是一团焚烧起来的火,火光之中是只涅槃而生的凤凰,殷红的翼翅如同飘展在云中,顺着水道越过波影靠近岸口。 一个站在甲板上的女人,她目光在信千鸢和裬祯二人的脸上一闪而过。冷风将她如烟的发丝呼啦啦的吹起,淡蓝色的裙裾有着微摆的弧度。 在船只靠岸的时候,她率先的从船只上走了下来,目光如水。两个青色的手镯伶仃的套在其皓腕上,袖口上有着主帆上古老图腾。 信千鸢望着那个离她愈来愈近的女人,他的心开始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似乎要生生的撕开自己脆弱的胸腔,跳出来般。 女人的眉毛如出鞘的剑,她冰冷的目光之中暗藏着一丝锐利,殷红的嘴唇之上有着淡淡的金粉,身材纤细。 擦肩之时,信千鸢鼻翼嗅到了女子身子上的茉莉花香。他的心一乱,咽喉中也不知何时噻入了话,被他慌乱的吐出,“姑娘,敢问你的名字...是什么?” 信千鸢的话刚一说完,跟在女人后面的武士齐齐拔出刀,目光冰冷而警惕的瞪向信千鸢。 四周的路人齐齐后退了一步,被铁甲的武士吓得脸色有些苍白。 “不得无礼。” 女人注意到两侧之人的神色,她眉锋一挑,低低的冲着她后面的武士说起。 刀再次入鞘,武士收回目光,恭恭敬敬的站在女人的后面。 “走吧。”女人剑眉微敛,没有去回答信千鸢的问题,甚至连看都没看信千鸢一眼。 看着越走越远的女人,信千鸢的脸少有的绯红了起来,盯着武士们的佩刀,犹豫间又是叫道,“姑娘...” 被拉得细长的声音在河道两侧传开,裬祯望着信千鸢的背影,她的目光转瞬黯淡了下去,蒙上了世间的尘。 第十五章 女人听到信千鸢的问话,她的步子一顿,心中默然笑了起来。蓦然间,她转过了身去,淡淡的笑,望着信千鸢那张无比窘迫的脸,缓言,“尹尧,焚.凰者。” “焚.凰者--尹尧。” 在信千鸢听到女人的话,他的目光一滞,望着女子袖口之上那古老的图腾,他神色之中露出震撼。 焚.凰在两片大陆上乃是这近几年来大名鼎鼎的商会,而尹尧就是这焚.凰的创立者之一。 当信千鸢愣神的时候,尹尧已经再次转过身去,萧索的冷风轻轻拂起她的裙摆。后面的墨甲武士并列两侧,把着武器跟上。 一行人朝着漫漫古道上远去,消失在夜色之中。围着的好事人也是逐渐退去,又是改而去观赏河中的灯。 半许,信谰伸出自己的手推了推自己哥哥的手肘,撅着小嘴,“别人都走远了,你这样看鬼啊!” 听到自己妹妹这般的话,信千鸢伸出食指和中指轻轻的夹住信谰的脸蛋,“你懂什么?我哪有看她。” “呵..呵..”信谰拍开信千鸢的手,又是说道,“没有?你问祾祯姐姐,你问问她,你就是一个大色鬼。” 说这话的时候,两人才是注意到祾祯蹲在河水边,手肘支在膝盖上,托着自己的下巴凝视着水波涟涟的河面内的那个模糊的影子,发丝刚好盖住她脸上那块偌大的斑纹。 “祾祯姐姐,你说我的哥哥是不是一个色鬼。”信谰蹲下了身子,用小手挽住祾祯的手臂,撅着小嘴,“你说是不是嘛?” “是..是.”祾祯眼色一变,言语欢愉,用脸蛋在信谰脸蛋噌了噌,拍了拍她的头,“你哥哥就是个大色鬼。” 听到两人的对话,信千鸢的脸青了一大片,欲要辩解的时候。他看见祾祯忽然仰起头,目光中带着哀色问他,“人人爱美,男人和女人都喜欢美的人和物。千鸢,你也是吗?” 信千鸢望着祾祯眼中那份哀伤之时,他的心疼了一下。他正不知如何开口回答的时候,祾祯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两眼弯成残月似的,露出笑,耸了耸肩,“随便问问的。” “嗯.” 信千鸢望着祾祯的脸,他缓缓的点了点头,轻轻的应了声。而后亦是蹲下了身体,用手舀起冰冷的河水,形成片片波纹,将河灯推向远方。 ...... 半月转瞬即过. 宗庙之内,有司端正托举着托盘,侧着头,看着身边的男人将礼帽缓缓的戴起。 庙内的气氛安静肃穆,信千鸢穿着直裙深衣,佩着白色的腰带恭恭敬敬的将簪插入礼帽,远远看上去略显尊贵。 信千鸢左手压着右手,双手藏入宽大的袖子之中,朝着双亲鞠腰行礼。 祾祯站在人群之中,嘴中还有着还未化散开的澧酒的味道。她望着信千鸢轻轻的笑,那个少年今日就将满十六,这个在两片大陆上成年的年龄。 司仪的声音不断的响起,赞词拉长了时间。半晌,信辁走下台阶,望着眼前自己的孩子,他少有的笑了笑,“你母亲为你取字“长风”,“长风几万里,吹度洛城边”的长风。” 当信辁将话说完,信千鸢的眸子一时间沉了下去,身体猛地崩紧。 长风几万里,何时入洛城?他的母亲知道他就将远去,用这“字”问他何时归,这是一个母亲的希冀。 信千鸢微微偏转过头望向其母,他的母亲见他目光往来,朝他额首笑了笑,沿着台阶而下,走到他的身边。 “长大了,该是远走他乡的时候。”清雅伸出手摸了摸自己孩子的脸庞,目光慈祥。 “娘亲.” 凝视着自己母亲的目光,信千鸢忽地跪拜下去,朝着地面重重的叩击下去,“谢娘亲赠字。” “起来吧,长风万里,我儿当远去。”清雅俯下身体,将信千鸢缓缓的扶了起来,轻轻的拍了拍他的手,“如是决定了,自当爱惜自己,免我悬望。” “是.”信千鸢点了点头,再次朝着亲朋好友行揖礼。半许,随着司仪朗声叫道“礼成”之时,关于信千鸢的成人礼就是落下了帷幕。 祾祯站在人群之中,默然间的跟着其他人念着赞词。苏泱偏过头瞅了瞅他,“丫头,你是在为他祈福吗?” 祾祯听到苏泱的这句话,她侧转过头盯着苏泱的双眼,低声的开口,“我的声音在黑暗中传开,也在黑暗中散去,又有谁会听到呢?” 苏泱听到了祾祯的话,他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沉默了片刻,又是问起,“你是在后悔吗?” 声音极低,仿佛无声一般,祾祯看了看身边的人,他只是伸出了两根手指,“我不知什么叫做后悔,只是会疼罢了。” “哦。”苏泱点了点头,庙内的人已经开始有序的散了去。信千鸢站在自己双亲的身边一一行礼。 “走吧.” 苏泱说了声,领着祾祯顺着人散去。信千鸢看见他的时候十分的端庄尊贵,毫无与他玩耍时的样子。 祾祯的心中掠过苦涩,和信千鸢擦肩而过。有时,她也会去想信千鸢到底是怎般的人,是与他相处时畅谈人生的少年,还是如今日般风姿卓越的富家公子。 【历史.大虞名将风】 历史上的大虞名将--信千鸢乃是越国之人,年少时期的侠义和二十几岁后无休止的战争横贯了他的一生。 当大虞一统隔依之侧北岸后,亦将战线朝南推进的时候。大虞的明烈燮王曾和他策马持鞭,遥遥隔着长长的海峡而望,问及这位名将在越国的过去。 大虞的史书中记载道信千鸢的回答,他只是对着明烈燮王低沉的笑了笑,将马鞭丢入澎湃的海水之中。他说:“越国洛城是一座繁华而美妙的城市,百姓富足安乐,擅诗词,不尚武力,民风外弱内强。在草长鹰飞的季节,草坪之上多有孩童放飞纸鸢,七月与十二月之初,洛城河道之中多有河灯而过。那时的自己遇上了一个女孩,是个魅族的女子,自成人之后就再也无法遇见。” 大虞的明烈燮王听后,他在马背之上看着撞在礁石上坠入海水中的马鞭,又看了看身侧的墨甲将军,他的唇边浮现出惝恍,“将军的想法寡人知道了,寡人记得以前将军曾对我说过国其实很小的,家也是极小的。” “嗯.”信千鸢眺望南处,“是越国的王在王殿之中跟我说的,他说如我想明白了就回去。” “将军想明白了吗?”大虞的明烈燮王低低的问,手中的马鞭死死的握着。 “想明白了。”信千鸢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两人身后的史官闻言之后,他将此事写进了《长风传》中。后世之人将此篇《长风传》收录到《大虞.名将风》中。 第十六章 琉璃九盏灯下,一个妇人将针线拉出来,青色的衣衫在她手上轻轻的移动,上面有着紧凑的针线。 “睡觉去吧,天迟了。” 一件狐氅的衣服盖在她的肩上,青衫之上投下一个黑影。 “天快亮了,我儿要走了。” 妇人挪了挪身体,朝着亮处动了动,带着疲惫抬头望了一眼站在他身侧的男人,“你怎么也是同意了?你不是一直希望他出入庙堂之内吗?” “侠者,为国为民。可鸢儿一直将这个天下看成一个国。”男人摇了摇头,背着双手朝边上挪了挪,将光线露出来,“其实国很小的,家也是极小的。” “那你知道什么是国吗?”妇人的手一顿,忽然想起当年的事情,她目光又是哀伤了下去。 那般的事情是很难忘去的,兴许还会带进棺椁去,和自己常埋于泥土之中。 “食君禄,当为君思。”男人笑了笑,又是觉得妇人的问题来的可笑。 “呵呵。”妇人摇了摇,手捻着针线又是动了起来,“那夫君愿为民想,还是愿为越王想?” 妇人的话语落下,房间中忽然间静了下去,烛火摇曳。 “如今之王乃是明主,为他思即为民想。”过了半许,男子开口,却是若隐若无的避开了妇人的问题。 “明主?”妇人轻语的句,蹙了蹙眉宇,“如他不是呢?夫君是愿为民想还是为君忧?” 男子背着的手松开,垂在腰侧边上。他凝视着妇人的侧脸,忍不住伸出一只手拢了拢妇人额前乱了的黑发,“你还是如当年一般,越是安静,心中想的事情就越是如此之多。” 男子指间的温度随着黑发落下,在妇人额上掠过。妇人抬起手将男子的手轻轻的推开,没有说话,又是仔细的缝补起来手中的青衫。 “洛城二八郎,仗剑寻侠去。 家中慈母念,但恐儿不归。” 男子见妇人不语,他低声念起,转而大笑,笑中有着苦涩,“为侠者,需夹于人世!我们的孩子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做侠。” “你可以教他的。”妇人听到男子惆怅的笑声,她猛地抬起头来,盯着男人的脸庞,“你是他的父亲,他一直都很听你的话。” “哈...哈”男子听到妇人的话,她再次大笑,颓废的皱纹堆积在一起,“他知道的,他知道他的母亲希望他听从我的话。没有你,恐怕他早已指着我的脸,露出嫌弃的表情了。毕竟,我在他心中是个追名逐利,是个市侩的人。” “你为什么不问问他呢?”妇人目光变得哀伤,“拜相成将,一直都是你的心愿。可他毕竟不是你啊,你为什么不问问他对名利的看法。” “唉!” 重重的叹息声在房间中响起,男子轻轻拍了拍妇人纤细的手臂,“睡觉吧,晚了。” “你睡去吧,我觉得天快亮了。”妇人拉了拉披在她自己身上的狐氅,斜拉着头颅开口。 擦肩而过,青衫上的黑影渐渐被拉成一条细长的黑线。 天亮之时,妇人闭着眼睛用热水泡了泡臃肿的眼皮,将衣物收拾好,整个府邸都是忙碌碌的样子。 信千鸢站在院子中,双肩披发,雪白的衣裳利索而飘逸,他背上背着一把利剑“陌雪”,乃是出自玄工名家之手的一把利器。 他的目光在院子中逐渐扫过,心中空落落的同时,他又有些兴奋,双脚在原地不断的渡着。 信谰站在屋檐之下,手死死抓在柱子之上,咬着小嘴,样子看上去有些气愤和伤心。她远远的望着信千鸢,明明很是不舍,可又是赌气一般,口中不断的骂着。 “走吧,眼皮可以消肿,可眼球上的血丝却是无法掩饰的。”房间中,男子拍了拍妇人的肩,在她的背后轻轻的说了一句。 妇人回头,将收拾好的衣物全部装在行囊之中,又是装了些钱财和食物,扭头之时却是发下男子的眼皮比他还要臃肿,想必昨夜也是一夜无眠。 “何必塞些吃的。”男子将那些吃的全部拿了出来,又是从腰间摸出几枚碎金的叶片,“隔依之侧都需要钱,多为他准备点,想必吃苦也吃的少。” 妇人点了点头,抓起行囊时。她背后的男子又是扯住,摇了摇头道,“我怎忘了他那般的性子,想必这些钱财定会被他散发出去。” 说完,他又是将钱财拿了些出来,将那些备好的干粮塞入,“吃的好,那么远的路,他也不会饿着。” “咯.....咯”妇人少有的笑了起来,拍了拍男子的手,“你明明是关心他的,又何必平时一直板着脸呢?” 男子没有回答他,只是跨了一大步推开门,朝着院子中的信千鸢而去。 妇人跟在他的后面,瞅见在远处躲着的信谰,朝自己的女儿招了招手。 信谰使劲的摇了摇头,眼眶之中包裹着热泪。她望见自己母亲的目光,她又是偏过头去,偷偷的用手去揉自己的眼睛。 “父亲,母亲,孩儿不孝。我当远行,不能再伴在你们的身边了。” 信千鸢双膝跪拜了下去,重重的施礼。 “这是你母亲为你准备好的衣物,你好自为之吧。”男子闻言,他神色如常,背着双手淡淡的说。 妇人看了一眼男子的侧脸,她摇了摇头,将信千鸢扶了起来,“我的孩子,你远行不会只带一把剑吧?” “一剑一人一天下,一生一世一轮回。”信千鸢嘿嘿的笑了起来,可当注意到自己双亲眼中的疲惫之时,他的笑又是转而凝固,心中泛酸。 “不念自我,何以来侠?”看着自己孩子只带一剑就想闯天下,男子的脸一时间就是沉了下去,变得浓浓担忧,“你当照顾自我,免你母亲悬望才是。” 信千鸢本是想说“为侠,先天下之人,后己。”可当他对上自己父亲布满血丝的双眸,他又是将喉中的话咽了下去,恭敬的说了声“是”。 “那走吧.”妇人笑了笑,拍了拍信千鸢的手时,她又贴近信千鸢的耳侧,低低的说了一句。 第十七章 信千鸢眼神轻眯,不觉中双手攥紧了行囊。 “谰儿你还不过来吗?”妇人将微微弯曲的背挺直,朝着信谰招了招手,淡淡的笑了笑。 “我不,哥哥是个坏人,他要走了。他说过要一直留在谰儿身边的,可..可他要走了,不要谰儿了。”包裹在眼眶中的泪水终是肆意的流出,信谰盯着信千鸢,稚嫩的声音带着点沙哑,一双小手背着去抹自己的脸庞。 “我会回来的。”信千鸢看着哭成泪人的妹妹,他的心变得更加的空落起来。他边说话便朝着信谰靠近,“送给你了,他会替我一直保护你。” 信千鸢半蹲下身体,用宽厚的手轻轻拍了拍自己妹妹的头,朝着对方递去一把匕首。 那匕首之上有着一个繁体的“赵”字,四周是灌银的花纹镶边。那把匕首的前一个主人是这大越的主人--项一鸣,如今交到了这个小丫头手上。 妇人瞅见许久不见的匕首,她的目光变得有些恍然。他悠记得二十几年前,那个港口,她对那个男人说的话,“我现在想要将他送给你,让它替我伴着你,保护你。” 妇人的恍然被信谰的哭声打断,信谰伸出手,一把将匕首拍在地上,瞪着大大的双眼,泪眼泫然般,“我不要这个,我要你陪着我。” 信千鸢凝视着信谰的纯澈的眸子,他伸出手扳住信谰挣扎的身体,为她将泪水擦掉,“哥哥要去很远的地方了,以后会回来的。” “哥哥,你要去哪里?”信谰言语带着哽咽,抽搭的问。 “隔依之侧,海岸的另一边。”信千鸢将匕首再次捡起,递到自己妹妹的手上,“等我回来,我会保护你。” 匕首入手是扎手的冰寒,信谰将匕首握牢,看着半蹲着身体的哥哥,“我要去找你,我不会等你的。” “呵呵,那你来找我,以后你就是大人了。” “那你还会认出我吗?” “会,你是我的妹妹,我要守护的人。” “那..那你走..吧。”压抑到极致的话从信谰嘴中说出,她幼小的身躯有些控制不住的抖动起来。 信千鸢不敢再去看信谰哭泣的双眼,他迅速的站起来,心猛的一疼,眼圈有些泛红,嘴里低低的说了一句,“保重啊,我的..我的妹妹。” 话断,他刚走了几步。他背后就又是响起了信谰的叫声,“哥,我舍不得你,舍不得....”几步小跑的距离,信谰将双手搂住信千鸢的双腿,不住的哭泣。 信千鸢眼神挣扎,他没有动,只是死死地攥紧行囊。 “谰儿。”妇人轻轻的叫了一声,她的眼眶有些湿润,走了几步到信谰身边,将她的小手扳开,“走吧,走吧。燕子大了尚知远飞,前路茫茫,你自当慎重而行。你要的是侠,为娘要的却是个平安的孩子。” 妇人的话语一落,信千鸢心一松。蓦然间,他又想这般的留下来,念头刚起,他就是咬了咬牙,夺步而走。 他和自己父亲擦肩之时,信筌收回自己凝视信千鸢的目光,眸子转而冰冷。 二人相距五步之遥时,信筌又是将目光放在自己孩子的背影之上。他看见信千鸢没有回头的跑到门口,在那儿有一匹备好的骏马。 院子中信谰的哭声撕裂着,她使劲的去扳自己母亲抓着自己的说,不断的叫道“哥”。 信千鸢翻身上马,想要回头之时。他的唇角已经裂开,洁白的牙齿上留着淡淡的血迹。 “驾.” 随着一声暴喝,信家的府邸前铁蹄声响起。信千鸢一人一剑一马绝尘而去。 洛城的街道被骏马拉得狭长,信千鸢将在鲛洄湾出发,搭上北去的帆船。 在鲛洄湾十里处的长亭,苏泱一手缩在袖口之中,一手抱着酒坛,斜依在长栏处。 在他不远的地方站着一个女子,碎金色的发丝利索的盘起,露出高洁的额头,一副妇人的打扮。 “你用自己杀人换得的钱买了这玉佩,你说他知道了,该是开心还是悲伤?”苏泱饮了口暖酒,眉宇一挑,望向祾祯轻轻拢牢的手,他嗤笑了声。 “关你屁事。”祾祯冷冷的回答,言语少了初见之时的浅暖。 苏泱听后,他眼波泛起,目光从祾祯脸庞上移开。昨日,祾祯曾经来找过他,问他自己是否已经合格了,已经是一位出色的杀手了。 从成杀手那一日,祾祯共杀两百人,失败四十六次。这对于杀手来言,是个很恐怖的成绩。 昨夜,苏泱面对着祾祯的询问,他只是淡淡的回答,“当你觉得没有必要问我的时候,你就可以走了。” 祾祯听后,她不在说话,将左手提着的包裹朝着他丢去,几颗惨白的人头滚了出去。 那是当初嘲讽祾祯的那几个市井青年的头,凝固的血液中有大好的青春。 黑夜中的苏泱将脚边的头颅踢开,望着侧转过去的祾祯缓缓问起,“你知道了?” “你当初派来的人,我该谢谢你吗?”祾祯轻微的扭头,余光斜扫过去。 “如果你没杀他们,我会认为自己很失败。你杀了他们,是该谢谢我。”骨头裂开的声音响起,在苏泱的脚下,一颗头颅被厚重的靴子践踏的扭曲起来,枯燥的发丝粘满了白色的脑浆;红色的血液。 浓烈的腥味在房间中传开,苏泱暗自观察祾祯半边脸庞上的表情。 “那谢了.”祾祯面对着苏泱不人道的行径,她转过身耸了耸肩,斜支着头颅,勾起嘴角,“你说人头的味道是怎么样的?那白色的红色的也不知好不好吃?你吃过吗?年老的杀手。” 亭内的苏泱佝偻着身体,回想起昨夜祾祯昨夜里的言语,他后背一阵的恶寒。 幼童最易学坏,是因为她没有是非观。 长亭之外有着几卷残雪,马蹄声由远渐近的响起。 远处有一匹骏马,马背之上有着一个背着长剑的青年。 “千鸢。”祾祯呢喃了一声,望着远处的人影,步子不由的朝前挪了几步。 “丫头,杀手不该有软肋的,他会是你的软肋。如果我是你,我就会杀了他。”在祾祯朝前挪了几步的时候,苏泱的话冷冷的传开。 第十八章 祾祯听到苏泱的话,她冷冷的看过去,凶狠的瞪了一眼,“现在我的事,不用你管。” 话语散开之后,苏泱抿了抿嘴,开始缄口起来。默然间,他抬起头看着不远处渐近的人影。 马背上的那个少年英姿雄发,他望见了亭子内的二人,立刻滚鞍落马,朝着二人小跑了几步而来。 “祾祯,我就知道你会在这里等我。”信千鸢脸上带着喜悦,背着玄工名剑“陌雪”。 “嗯.” 祾祯笑开,兀自朝着亭外走出。她用手捂了捂红彤彤的脸蛋,看着朝她小跑而来的少年,心中却是酸楚一片。 那是她唯一的朋友,第一个朝她伸出手的少年。 “祾祯,你是特意来送我的吗?” 信千鸢徐徐的走近,张开了狭长的手臂,朝着祾祯扑了过去。 祾祯看见信千鸢这个样子,她有些惊慌,脸一下子就是红了,脚步有些错乱的朝着后面退了退。 在她惊慌的时候,淡淡的触感就是在她脑海中传开。开始是柔柔的温度,转而信千鸢搂住祾祯的手臂变得越来越用力。 “千鸢,你的双手...”祾祯轻轻叫了一声,轻握拳头的手横在二人胸口间,缓缓用了点力道朝外推了推。 “呃..” 信千鸢注意到自己的失态,他有些不好意思松开了双臂,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冲着祾祯憨厚的笑了笑。 “笨蛋.”看着信千鸢这般不好意思的样子,祾祯冲着对方笑了笑,笑着笑着。她的眼圈渐渐泛红,样子有些不舍。 这般模样落在信千鸢的样子中,他岂会不懂。一时间,他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的目光朝着亭内移动,看见苏泱的时候,他朝着苏泱挥了挥手,“苏哥,你也来了。” “废话,你小子要走,我可能不来送你吗?”苏泱干涩的笑了笑,将手中的酒坛子朝着信千鸢抛了过去。 信千鸢纵身一跃,敏捷的接住了苏泱抛过来的酒坛,仰头就是灌了自己一口。 “谢苏哥。”信千鸢朝着苏泱爽朗的笑,酒坛子中不多的酒水已经干涸。 “送君千里,终需一别。小子,你好好保重,乱世中的生活可没你想得那么好。”苏泱望着亭外说这话,言语平淡,似乎是有意不去看信千鸢一样。 为侠者,需夹于乱世。 “明白.”信千鸢愣了愣,他冲着对方点了点头。 “你不明白,书籍有时会害人的。”苏泱摇了摇头,他想要继续说些什么,可当他对上少年那双清澈的眸子之后,他将话咽了下去,只是径直的朝着信千鸢走去,重重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保重吧,小子。” 话说完,苏泱错过信千鸢的身体,朝着亭外而去,步上长长古道,“小子,我就不继续送你了,珍重。” 亭子内两人朝着苏泱看去,表情不一。 半晌过后,祾祯徐徐的朝着信千鸢走去,将始终被自己攥着的玉佩朝着信千鸢递了过去,轻声的说道,“送..你。” 那枚玉佩色彩翠绿,翠绿之中透着一点沁红。玉佩之上雕刻着一鸟一鱼,鱼无尾,鸟单翼,看着有些奇怪。 玉佩递过去的时候,信千鸢有些错愕。在他的印象之中祾祯并没有什么钱,这玉虽说不上是绝佳,但也不是祾祯可以买到的。 “祾祯,你哪来的?”信千鸢望着那枚玉佩,他没有伸过手去接,而是望着祾祯问起。 如祾祯为此付出了许多,他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拿着。”祾祯看见信千鸢连手都不伸过来,她声音有些急促的催道,渴望着对方接过自己玉佩的时候。他又是想起了苏泱对她说的话,他攥着玉佩的手又是一抖,缓缓的缩回。 这玉佩是用许多人命换回来的,有时候人命真的是比狗贱。 信千鸢看见祾祯缩回去的手,和对方双眼中瞬间变得忧伤的神色。他误会了,他以为祾祯是以为自己瞧不上对方送来的礼物,而自卑羞愧。他赶紧的伸出手,抓住祾祯手中玉佩的一角,“我要,你送给我的东西无论是什么我都要。” 祾祯抓着玉佩的一角,她的手没有松开。在这一刹那间,她又是犹豫了起来。 一个向往侠义的少年,如是知道这玉佩中包含了血,他又会如何去想。 “千鸢,不如我送你..其他东西吧。”祾祯嗫嚅着,抓着玉佩一角变得有些用力起来。 “为什么?”信千鸢有些不解,以为自己刚才的行为深深的伤害了对方。 “这...这...这不适合你.”支吾了半天,祾祯才是将话说完,压抑住颤抖的手。 “君子佩玉。”信千鸢嘿嘿一笑,脸朝着祾祯凑近了些,睁大了眼睛,梨涡浅浅,“祾祯,你觉得我不像君子吗?” “不是.”面对着对方清澈的眼眸,祾祯抓紧玉佩的手渐渐无力,她松开了抓着玉佩的手,退后了一步。 “哈..哈..” 信千鸢抓过祾祯的玉佩,立即将它系在自己的腰间之上,轻轻的拍了拍,问起,“祾祯,你觉得好看吗?” “好看.”祾祯点了点头,接着看向鲛洄湾的方向,“这样走过去,来得及吗?” “来得及.” 信千鸢知道祾祯话里的意思,他将系在亭子内的缰绳松开,拍了拍马腿子。那匹骏马长啸一声,朝着来时的路狂驰而去。 那是他们信家养的“龙骑驹”,是浦丹草原上的烈马和越国之马的混种,自是可以找到回家的方向。 “我送你,十里.” 祾祯看见奔驰而回的骏马,她走出了长亭,亭外是絮絮的小雪。 往来的妙龄女子中不少打着油纸伞,伞上是洁白的六角棱形。 “谢谢.” 信千鸢看着前面那个萧索的背影,他低下头,目光变得有些哀伤起来。 离别易,送别难。 从长亭延伸到鲛洄湾的十里路中,两人话语极少,只是并排的走着,时不时的用不舍的目光望望对方。 在远处,巨人石像目光朝北。在他们的脚下是蔚蓝的海水,海水之上是密密麻麻的帆船,巨大的帆布连成一片,在瑟瑟寒风中猎猎飘展。 第十九章 “到了。”祾祯低低的说了一句,目光搁在港口处一艘帆布上有着只灰色苍鹰的大船上。 那是没落的楚国商船,楚国的商客们将代表着自己国家的图腾刻画在帆布之上,以此表达对祖国的思恋。 此艘大船也是此次信千鸢所乘之物,通过这艘船,祾祯眼前的这个的男人就当跨过浅浅的海峡。 “嗯.”信千鸢点了点头,他听得出祾祯语气中的失落,一时间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缓缓的侧过身去,心头像是空了般,颤颤地的张开双臂,一把搂过祾祯的肩头,贴在对方的耳边,“别了,祾祯....” 信千鸢短短的四个字如同把利刃,让祾祯觉得心疼。她眼眶之中包裹着热泪,缓缓地移动下巴搁在信千鸢的肩上,语气发颤的回着话,“嗯,别了,千鸢。” 两人久久的拥抱在一起,当楚国的商船开始将所有的帆布都拉扯起来,两人才缓缓的松开。 楚国的那艘商船要启航了,兴许一别经年,再无相遇。 信千鸢双手垂下,背着那把玄工的名剑朝前跑去,在踏上甲板之时,他转过身来,用力的朝着祾祯挥动着手臂,眸子之上尽是湿气。 两人隔着如织的行人,互相凝视着。 “别了,第一个愿意牵我手的朋友。”祾祯低语了声,开始抬起手挥动起来,双颊之上是滚烫的泪水。 当信千鸢转身踏上甲板,祾祯再也忍不住的蹲在地上,低声的哭了起来,遥遥想到两人兴许会踏上截然不同的路程。 她是杀手,而那个男人是想成为侠义之士的少年。 ............ 大虞王城.邯郸,名唤宫。 珠帘的后面一个女人端坐在水镜边上,面前横着一把长剑,一炉熏香慢悠悠的升腾起。香烟极为细而弯,升到一个高度后逐渐的散开。 宫外是人工开凿出来的小池,池上尽是开的极为葳蕤的莲花,水面上长长的步桥通向名唤宫。 这已是冬的尽头,极北之处的大虞正是最冷之时。一个披着墨色大氅的男人独自站在桥上,他双手抱着衣袖望着在冬日中葳蕤生长着的莲花,微微躬身,静静的等候。 步子声由远极近,一个掩着面纱的妙龄女子从宫内走出,站在步桥的尽头,微微的朝着男人妊礼,“老师有请,让大王久等了。” 步桥上的男人没有说什么,他脸上有着淡淡和蔼的笑意,让人不由自主产生亲近之感。 “你的老师可安好?”男人走上步桥的尽头,他低头看了一眼比他稍矮的女人,和声的问起,“我记得寡人上次来是两年前的事情了。” “一切安好.”女人弯着腰,神色之中没有一丝的变化。 “安好?”男人有些讶然,上次见面之时,那个盘腿坐在水镜边上的星宿师已然是副油尽灯枯的样子。他看着水面开阔的池子,带着疑惑不再说什么,缓缓的朝着宫内走去。 男人走到珠帘的后面,这座精致,面积甚小的建筑坐落在池子中央,是涂油的方木建筑,仿羽族楼层所建,如是搁在风中的积木一般。 珠帘边上黝黑的柱子有着绚丽的花纹,名唤宫三面有墙,独留南面,正对着远处,悬挂一翡翠的珠帘。 男人默然许久,望着珠帘后背对着他的那个背影:“凌风大师还如以往一般。” “请.”背对着男人的那位星宿师抬起了手,轻轻的说了一句,她面前的水镜中的星宿开始坠落起来。 男人笑了笑,也不拘束,撩起墨色的大氅随意的坐在凌风的对面,相隔半丈凝然的望着对方。他的平静之中带着点点不可抗拒的威严,笼手缩在袖口之中。 两人半晌都是没有说话。 “大王,你今日所来何事?”凌风抬起头,露出一张沧桑无比的脸庞,发丝如雪,双眼带着点染墨的浑浊,“大王,我们许久都是没有见面了。” “嗯.”男人笑了笑,缩在袖口之中的手抽出,缓缓的朝着凌风伸了过去。在他的手中是个瓷白的瓶子,“这里面装着泫然之晶,我想问问那个魅。” “哈...哈...”凌风听到男人的话,她大声的笑了起来,全然没顾男人尊贵的身份,“想不到我面前无所畏惧的雄狮,我们大虞的王会将希冀放在一个魅身上。” 男人眉宇微微的蹙了蹙,片刻又是敛了敛。沉默了片刻,男人将手中的瓷白色的瓶子搁在地板之上,“凌风大师是在笑我吗?” 凌风端坐不动,神情坦荡,“大王是在生气吗?那只是个魅,大王如是像一统中州,又何必将一丝丝的希望放在一个魅上面呢?” “凌风,世间的事情,人算到的永远在天的后面。她的出现,让我心慌。”男人没去在意凌风的话,他将瓶子朝前推了推,“杀手门的东西,我刚刚拿到,我想用这和你口中的那个魅定下约定。” “定下约定?”凌风闻言,她不禁莞尔一笑。想不到大虞的王会和一个预言中的魅定下约定,“还有半年,大王你可派蛛网的人去越国接她了。” 凌风的话说完,她身侧的水镜开始波动起来,一圈一圈的涟漪徐徐而过。 这是大灾的征兆,中州大陆上将迎来和平前最后一场纷乱。 “多谢凌风大师.”男人站了起来,再次披上墨色的大氅,斜支着头看向凌风,“大师可还记得相逢第一次所言之话?” “记得,但我恐怕要失言了。”凌风拨动水晶,散鬃动了起来,看着眼前不远之处的那把利刃,“剑快断了,我的寿命也快结束了。” 男人闻言,他的眸子黯淡了下去,撇过目光看了一眼搁在地面上的那把名刃,不再说话,缓缓的朝着外面走去,“有劳大师将泫然之晶放好了。” 瓷白的瓶子发出淡淡的光,凌风朝着瓶子看去,缓缓地点了点头,伸出手一把将瓷白的瓶子抓起,放入袖口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