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前尘 - 扑妇 - 金氏 雪冷霜欺刃锋寒,边关铁马泪不干。 戊连山的雪今年格外的大。 风雪卷着粗粝的沙粒呼号着敲打各家的窗棂,时有被积雪压折的枯枝落在低矮茅檐屋顶。 土房虽已老旧,也能遮蔽各家男女老少就着炕上的一丝余温酣睡。 戊连城祝家堡的军户们却被阵阵刺耳锣声镗镗镗的催逼起来。 青壮男人们抖抖嗖嗖的胡乱套着破旧袄子,缩起脖子抄手挤在自家门户外头呵着白气揩鼻涕。 身后躲着蓬头垢面的婆娘儿女扒了门缝往外看。 “屯长,这黑天半夜的,狗入的鞑子又犯边了?” 曾经做过一任堡丁头的祝老瘸子仗着一把年纪,还有在校尉手下当兵的儿子,抖着花白胡子惴惴不安的朝凶神恶煞的屯长发问。 “球!今儿不是狗鞑子犯边,是你们祝家堡子里出了勾当。” 屯长不耐烦的将祝老瘸子推搡到一边,往地上狠狠吐了一口唾沫,凝着冰泥的地上冻起了一团白沫。 一群人惶惶的看着几个五大三粗的兵卒扑进祝老沙家破败的门户里拖出两个人来。 祝老沙的长子祝福连和他婆姨祝肖氏。 祝老沙的婆娘祝婆子哭天喊地的扑了上去,挥舞着手试图拽屯长的裤腿: “屯长,都是乡党,乡党!我大娃也是打鞑子出过力的汉子,犯了啥事要半夜三更擒他? 就是要擒他,又抓我儿媳妇弄啥,她一个哑巴婆姨能有什么罪过?” 四周的黑暗被火把照的通亮一圈,映着雪光。 瘦长汉子一张脸在光影里明明暗暗看不清神色。 那婆娘也任官兵反扣着一声不吭,连挣扎的动作都没有。 屯长躲开祝婆子挥舞在靴脚边不依不饶的手,示意跟随的兵卒把老婆子拉起来。 接过一个火把凑到祝福连跟前照他的脸。 火光下的汉子约三十出头,虽然黄瘦,却眉浓鼻挺,紧绷的唇和下颚线条分明,颇有几分行伍人的英气。 屯长皱紧了眉头厉喝一声:“祝大郎,你也莫怪我不念乡党情义!自家犯下啥事你心里清楚,你这个婆姨到底是个啥来历?! 将实话跟我说了,也好在校尉那里给你撕掳下。” 周围的人顿时一片嗡嗡哄哄的窃语,所有的目光都盯在了福连婆娘身上。 那女人本来是垂着头的,听了屯长问她丈夫的话,突然抬起头来朝着自己男人甜甜的笑了一笑。 一群丘八就是一惊。 这婆姨生的实在太扎眼了,瓜子脸儿皮子雪白。 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又大又亮,丝毫不因贫寒而变得浑浊。 颊上一个梨涡深深的,随着这一笑荡漾起来。 有兵卒开始发出轻轻的吸气声。 屯长的眼神从冷酷变得火热,上上下下从头到脚仔细打量着女人。 祝老大的婆姨祝肖氏,屯长也略有耳闻。 早年间祝老大十五六岁从军打鞑子,一去便是近十年。 回来后虽然伤了一条胳膊,却带了个怀孕的哑巴婆姨回来。 据传那婆姨头发乌黑皮子雪白,纤手小脚的。 跟堡子里那些粗手大脚,满脸黄红的糙妇人们完全两个样。 为此堡子里的祝三姑盘腿坐在大榆树底下叼着烟袋摆茶话。 这个婆姨定是鞑子大官的小婆,官话叫妾呢。 鞑子大官打输了仗跑了,把个如花似玉的小妾丢下,让祝大郎捡了个便宜。 又有祝七姑不服气,说她是瓜怂吃黄豆——屁崩的多。 那大官能找个哑巴妾?就算是,丢下了还能落到祝大郎穷兵蛋的手里? 要她说,没准是戊连城其他堡子的女娃被抓了吓哑巴了,是个可怜人呢。 好事的几乎都去问过祝大郎和祝婆子。 祝婆子只知道她儿打仗救下了这女子,家里人都被鞑子杀了没活路,就带回来做婆姨了。 众人不信,又问祝大郎,连个屁也没问着,祝大郎根本不接这茬。 就这么着慢慢淡了,这婆姨到祝家七个月后生了个女娃。 长到五六岁的时候与她神似,也是乌黑的头发雪白的皮,只多了一个酒窝。 屯长的目光从祝肖氏身上缓缓移到祝老沙家门口。 头发散乱的小女娃裹着一件宽大的旧花袄,半个身子藏在朽烂门扇的阴影里。 惊恐地看着外头开口尖利的叫了一声娘。 女人突然激烈的挣扎起来,两条胳膊猛地一甩,擒着她的兵卒竟被甩退出去老远。 她飞快的扑到门口紧紧搂住女儿,急速的向祝福连说出了一连串众人听不懂的话来。 额的个神啊!哑巴竟然说话了! 屯长脸色骤然大变,回手抽出刀来指着祝福连怒喝: “果然是鞑子女人!祝大郎,私通鞑虏你好大的胆子! 来人,立刻给我绑了!” 被眼前这一幕震惊得目瞪口呆的众人才回过神来,轰的一声如炸锅的沸油般大呼小叫起来: “天爷呀!原来大郎他婆姨不是哑巴,不说话是怕咱们知道是个鞑子女人!” 屯长揪住祝福连衣领厉声喝道:“快说这鞑子细作在说什么!” 祝福连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慢慢抬起手来。 粗粝五指一点点掰开屯长的手,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吐出口: “我婆姨说,她虽是外族,却没做过半分伤天害理的事情。 自从嫁了我便是汉家的媳妇,一心一意在汉家过日子。 操持家务孝敬爹娘,只可惜没给我养个男娃接续香火。 嘱托我好生照看花儿,这辈子她对不住我,下辈子愿投生汉家,再做我的婆姨白头到老。” 那女人见丈夫把自己的话传述清楚了,点点头抹去脸上冰冷的泪水。 埋首狠狠亲了几口女儿的小脸,恋恋不舍的朝祝福连贪看了几眼,决然撒手跳起来回身扑向一个兵卒。 她力气大的惊人,一手扣住惊慌挣扎的兵卒一手夺下他手中快刀来。 回手往自己的脖颈上用力一抹,顿时便是一片血雨飞溅。 热血飚出,喷洒在那土墙白地的厚厚积雪上,冒着热气闪得众人眼中满是腥红遍布。 “阿木娜!”祝福连随着那道血箭痛彻心扉,握拳仰天嘶吼。 明知道妻子说了那番话就是离别,明知道这一天终究会要到来。 心存侥幸的两个相爱之人啊,一个化做哑巴,一个辞了军功,回到家乡谨小慎微活着。 乱世人贱求生艰难,只求像两只羔羊在草窝相依相伴,便是快活了。 呼号寒风越发的凛冽入骨,鹅毛般的大雪落在祝家堡乡民的头肩上,不知不觉已经积了惨白一层。 祝婆子已经晕死在冰冷的雪地上,小女娃赤着脚爬在母亲尸身上哭嚎,任涕泪横流的阿爷如何哄抱也不放手。 戊连城的每个人都是恨毒了烧杀劫掠的鞑子的。 祝家堡紧挨边塞久受异族侵害,谁家没有与鞑虏厮杀过的儿郎,哪户没有丧亲之仇。 可看着地上身躯渐渐冷硬的鞑子女人祝肖氏,看着哭得声嘶力竭的梨花儿。 看着眼角流出两行血泪的祝家大郎,堡子里的众人都默默的撇开了头。 祝老瘸子颤颤巍巍向前走了两步,朝屯长低头拱手: “祝家大郎私娶异族的确有罪,可这女人自到我们祝家堡数年一直本分老实。 也不曾抛头露脸,应是没有做过什么通敌谍报的事。 现下她已经自家了断,祝家本有四个娃子。 两个战中送了性命,一个下落不明,就只剩下大郎了。 又没有男孙留下,不过一个几岁的小女娃,成不了什么气候。 您便开恩饶了祝老沙一家子吧。” 四邻也哀声求道:“屯长,鞑女已死,便饶了大郎罢。” 这些乡民堡丁多是远亲近戚,与屯长也都相熟,这般哀声求告起来,屯长也有些犯踌躇。 沉思了一阵,招了一个兵丁过来吩咐: “你快马赶去兵营校尉驻地,便说不过是个落单的鞑子平民,已自行了断。 有堡丁堡长作证,并不曾私通敌寇,问可否网开一面只究首犯?” 这意思便是只拿祝大郎一人问罪,不涉其全家。 那兵丁扬鞭打马踏着雪飞一般的去了。 祝大郎眼里满是血丝,却恭恭敬敬的向屯长行了一个军中礼仪,低哑着声音请求: “蒙上官垂怜,草民愿意领罪,只是可否容我收敛了妻子尸骨?” 屯长点了点头,挥手示意兵丁将他松了,自己冷着脸走到一边佯装看那房头被厚雪压得披离的茅檐。 祝福连踏着雪一步步走到妻子身旁,地上的积血已经冷凝成一大滩红冰。 他弯下身小心翼翼的将遮在妻子脸上散乱的头发拨拢整齐,用袄袖仔细擦去面上血迹,露出青白的遗容来。 祝老沙一手抱着哭得抽噎的孙女儿,曳着脚步走入家门,拖出一领半新的草席来,哆哆嗦嗦的铺在地上。 乡邻们静静的看着祝福连将妻子僵硬的身体抱到草席上放好。 脱下身上的旧袄盖住遗体半身,自己只穿着补丁重重的短衫,在这寒风冷雪里却浑然不觉。 “儿啊,这可如何是好啊?” 祝老沙浑浊老眼含着泪水,拉扯儿子臂膀,待要进房去与他拿衣裳。 祝福连轻轻的止住父亲,低声道: “儿子不孝,牵连爹娘妻儿,求爹娘好生抚养花儿,今生不能尽孝,来世当牛做马,再来还报生养之恩” 祝老沙抬起破旧袄袖擦拭通红的老眼摇头叹气: “娃呀,还说这些作甚,屯长垂怜使了军士往校尉处与你说情,格外开恩也未可知。” 话音未落,一阵马蹄声响,先前的兵丁风雪中旋风般卷来,后头还跟着两骑披甲带刀的军士。 两名军士跳下马来持刀在手厉喝: “校尉有令,祝福连即刻缉拿押解军营审问。 念其旧功只究首犯,宽赦其老迈父母,但鞑子后裔不可轻留,没入军中奴籍,任意发卖!” 第二章 疯狂的旧京关扑 - 扑妇 - 金氏 十年后,端阳初过,燕朝圣天子北堂明祯三十八岁寿诞,普天同庆。 圣人体贴民情,特许京城百姓不分大小上下,免宵禁三日。三瓦两巷任意玩耍,以彰天子与民同乐。 旧京城内,金桂围最大的里瓦子车马如潮,人头躜动。 勾栏的红牌娘子们才歇过了午觉,倚着栏杆怀抱牙颈琵琶疏疏落落的弹了三五声,已经被外头如雷的喧哗扰得心烦意乱。 索性将琵琶往碧箪席上随手一抛,也不梳妆,只连声呼唤养娘丫头们伺候着顶上幕篱出去瞧热闹。 虽然旧京近北,但下半晌的太阳热辣辣的直照下来,还是晒得瓦子里游玩的众人脸上泛红,身子冒汗。 有穿了轻薄凉衫,带着小厮仆从举着纸伞竹扇遮挡日头的文士,也有短褐葛衣的平民。 簇簇拥拥,如潮水般向内瓦拥去。 几个外乡来瓦舍开眼界的游人闹不清这般热闹是怎么回事,忙着拉了卖荔枝膏子梅苏饮的小贩买上几碗饮子询问。 小贩眉开眼笑,告知几个游人今儿是金桂围内瓦子最大的关扑争跤场 三盛园新晋头牌雪里银条白玉梨,与蔡家围瓦子红巾堂的魁首赛乌云黑三娘登台较量! 说句犯忌讳的话,这可是与官家寿诞一样了不得的盛事! 在这旧京的三瓦两舍,数十座关扑场,论争交扑戏第一,三盛园当仁不让。 外乡人们大喜过望,早听闻京城关扑盛名,居然赶上这样的盛事,真是不枉此行。 欢欢喜喜的随着人流挤到三盛园门外。 先看见一溜敞开胸膛,露出黑黪黪护心毛的花胳膊们把门查验。烈日下晒得豆大的汗珠顺着油光铮亮的腱子肉往下滚落,颇有些唬人。 老老实实一人花了五分银子进得场去,又破费五钱银子买下几个有小童穿梭来去递茶水凉手巾的座位。 出门在外的人使钱总比在家谨慎,这一下便去了许多银子,着实有些心痛。 但看那离满铺红毡的圆圈跤台最近处,十两银子的宽阔看席上,不单有各样的果子点心随意吃喝,仆童殷勤打扇送冰。 更有妆扮得花枝招展的勾栏小娘往来弹唱筛酒助兴,也知道三盛园的排场就是这样大,心下倒平衡了许多。 跤台上几个年青的扑手在台上拉拉扯扯,热了几回场子。 新看客瞧着倒也有些趣味,老看客们已经有些不耐烦,只吆喝着爷们都坐老半天了,正主儿怎么还不上来。 穿着湖绿绢衫的竹竿子(古代娱乐司仪多手持竹竿主持,称为竹竿子)谄笑着一溜烟跑上台来,转圈作了一个大大的罗圈揖。 请诸位看客稍安勿躁,红巾堂的黑三娘已装束好了,即刻便要登场。 众人顿时来了些精神。 坐在次一等坐席凉棚下,正大口大口灌着甘草绿豆冰雪饮子的几个肥胖商贾,连忙叱喝小厮将扇子打得轻些,免得扇歪了大爷们簪缨帽上的粉红绒花。 几个瞧着一身酸气的文人雅士甚至还从袖中掏出一面小铜镜与粉盒来,认认真真的对着铜镜扑了些香粉。 那些无钱进场的闲汉,花费二三百钱打点花胳膊们,蹲在围墙上乌压压的一溜,活像落了一圈老鸹。 闲汉们浑然不在乎挨挨挤挤,弄得一身臭汗,只把两个眼睛瞪圆了眨也不眨地紧盯着扑园的跤台。 伴着竹竿子高声报着名号,登时一阵密雨般的筛锣响鼓声。 身高膀大的肥壮黑妇人雄赳赳掀开左侧的大红布帘抢到台中,台下的众人顿时高声喝彩。 壮妇人使一条大红头巾扎一个巾帼结,将满头乌浓的头发束得密实。 圆盘大脸上眉浓眼细,一身的黑皮肉油光铮亮,虽肥实却不臃赘,实打实的是一身好结实肉膘。 勒着两条红绸束膊的双臂高高鼓起,显出两团圆滚滚的腱子肉来。 大红缠裆布下黝黑健壮的大腿高抬重落,来回踏得台上一阵乱响。 引得台下的看客们一阵嚎叫,好!太好了!好一个壮硕雄伟的赛乌云黑三娘! 肥胖商贾们乐的气喘吁吁,红光满面,打着呼哨带头扔了几把铜钱上去。 黑壮妇人朝那边抛去几个飞眼,越发卖力的抖腰摆臀。 大红芍药戏蝶裹胸下那一对海碗大的肥硕圆球抖抖颤颤,几欲要蹦出来,勾起众人欢呼雀跃,疯狂拍掌打手。 只听见跤台上叮叮当当一片乱响,铜钱碎银泄如雨下。 满场人声鼎沸,呼哨声四起,场面堪比后世追星。 众人看得热闹,也有不同常人的。 看台前一等坐席上的两个年青男子就好似没什么兴致,都懒洋洋的蜷在藤圈椅里吃果子闲谈。 左首的少年带着鸦青色软脚幞头,衬得面庞雪白,眉目俊秀,鼻挺唇红。 一身天青细纱襕衫隐绣着流云百蝠暗纹,细白纤长的手指戴一个碧玉扳指。 拿一把沉香木青丝坠儿扇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摇着。 右首椅上的却是个雄伟男儿,玄地泥金边的朝天巾下黑黑的一张脸。 两道浓眉斜插入鬓,高鼻大眼,颇有几分英气勃勃。 玄色金线滚边罗衣,腰间围一条密织锦斓阔带。 手中不拿扇子,倒是握了一对银胆球,搓动起来不住的嗡嗡直响。 二人瞧着年纪相仿,都是未及冠十六七岁的少年。 俊秀少年挑起眉毛,抬起香喷喷的扇子指着台上的黑三娘,砸了咂嘴,又瞧瞧黑衣少年。 噗的一声笑了起来:“三弟,吾看这黑三娘魁梧健壮,皮色跟你倒是般配得很,可惜年纪大了几岁。” 这话可是有些损,何止大了几岁,黑三娘若再早生两年,都能做黑少年他娘了。 黑衣少年盘着手中银球,利落的朝他翻了个白眼: “某这皮肉形貌随了爹爹,天生的龙形虎相。 不像二哥你随了温娘娘,要是换了女装,抹上些脂粉,倒是个白三娘。” 这黑小子瞧着有些憨厚,居然是个嘴厉害的。 俊秀少年脸色微冷,转瞬却又凉飕飕的一笑: “三弟这口齿倒是不像爹爹,老祖常夸赞崔娘娘百伶百俐,最是能言善道。” 黑衣少年将脖子一梗,满脸的理所当然: “那是自然!我娘高门嫡枝出身清贵,自幼饱读诗书熟知礼仪,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又极孝顺,老祖不疼爱她,疼爱哪个?” 俊秀少年瞧着他这副牛气哄哄的样子,偏自己的母亲出身不显,倒是不好反驳了。 一张白脸不阴不阳,似笑非笑,回头瞥了一眼黑少年身后的侍从。 侍立在两人后头的男子穿着青纱直裰,戴了平巾神色恭谨,瞧着像个大户管家。 咳嗽了一声压低嗓子,尖声细气的提醒二人: “二位大王,微服出游,不可妄议宫中娘娘。” 这两个少年,白脸俊秀的是本朝圣人次子北堂昭,宫中温昭仪所出。 按燕朝旧例,尊封二大王,赐内城王院一所开府别居。 黑衣黑面的是圣人第三子北堂焕,尊为三大王。 容貌酷似今上,宫中崔淑妃娘娘所出。亦受赐内城王院一所别居。 自幼不喜欢舞文弄墨,一心只爱武艺骑射。 从来乱世重武,盛世崇文,圣天子北堂明桢自诩太平明君,朝中重用文臣,尊崇士族,对整天打打杀杀的三儿子倒不如次子来的喜爱。 二大王北堂昭年已十九,即将及冠。虽然长了北堂焕两岁,他母妃出身不显,反而不如世家女崔氏虽后来产子却封妃位。 温氏也是士族门第,但远不及崔氏源远,又非嫡枝一脉,做到九嫔之首已是不易了。 幸好北堂昭从小形容俊秀酷似母亲,且文采出众,素有翩翩君子之名。颇得圣人喜爱,母以子贵这才稳坐九嫔首位。 圣祖早年起于军旅,结发妻子出身贫寒,后获机缘得天下称帝,如今传位至当今天子,皇后依然是刘氏母族一系的闺秀。 刘氏一族虽改头换面,终归才尊贵了两三代,哪里能有百年世族的清贵优雅,底蕴深厚。 因此皇后虽然容貌上乘,却资质平平,与圣人成婚多年,少得宠爱,膝下只有独子北堂元。 燕朝循古礼治国,早立储君以防变乱,早早尊嫡长立北堂元为太子,时年二十一岁。 至于秦婕妤所出的四王子则幼年夭折,秦婕妤也早已失宠,好在还有一位公主,聊以深宫慰藉。 五王子北堂安是刘皇后宫中侍女,生的明媚姣好,偶被天子北堂明祯临幸擢为御侍,后有孕生下北堂安,刘皇后亲自奏请圣人,晋位美人。 余下六王子北堂祥,七王子北堂瑞却是一母双生,年纪尚幼小。生母赵美人正当盛宠,圣人已近不惑,对美妾幼子颇为怜惜,两位小王子过得十分惬意。 两位相约出来戏耍的大王斗了一阵嘴,心思又放回到了跤场上,三大王北堂焕随手朝台上草草抛了一把银锞子,伸长了手用指头捅了捅二大王北堂昭: “二哥,这黑婆子有什么好看的,你不是说这三盛园新晋的头牌关扑白玉梨一身的好皮肉,好扑技,叫我来瞧稀罕吗? 怎么这半天了还不出来,只这个肥黑婆子在这里卖弄,你若是哄我的,我可回去看我那府里陈国新贡来的宝马了。” 北堂昭手里拿着扇子敲开他的手,没好气的回应: “大哥温文敦厚,五弟棋画皆精,只有你成天舞刀弄枪,骑马射箭,莽汉一个。 难道不知抛砖引玉?这黑三娘成名多年,新鲜劲儿早已经过去。三盛园好容易养出个头牌来,还不容人卖卖关子,造作造作?” 这一回北堂昭总算扳回了一城,怼得北堂焕黑脸憋得通红。 吭吭哧哧的端起桌上的酒来仰头饮了一大口,恶狠狠的塞了一颗蜜饯在嘴里,鼓着腮帮子没了动静。 其实不怪三大王心急,黑三娘舞弄了半天,看客们也渐渐的低了兴头,鼓噪着快些让白玉梨上台来与黑三娘较量,让大爷们品鉴品鉴。 以老衬新,其实都是瓦子里各跤场的套路,引着看客下注博戏。 若是老扑手胜了,大家自然说生姜还是老的辣。 若是新扑手胜了,就是一代新人胜旧人。横竖都是跤场赚足名声和银子。 眼看着火候差不多了,竹竿子跳出来亲自筛着锣高喊道: “有请三盛园新晋关扑第一人——雪里银条白玉梨上场!” 镗啷啷的锣声响彻云霄,跤台右面的红帘一掀,一个矫健的身姿跃然而出! 第三章 好白的白玉梨 - 扑妇 - 金氏 满场的眼睛如同一对对灯笼,炯炯的照在矫健走出的女子身上。 看台上突然一片寂静,鸦雀无声。 众人满脑满心只剩下一个念头,白!就是一个白! 好白的一个女子!白如凝脂堆雪,好高挑的一个女子!宛若玉柱银灯!生生晃花了人眼! 她走一步,那裹着银红百蝶穿花缠胸下的丰盈饱满便如波涛般起伏颤动一步。 她走数步,看客们便提着一口气憋了数步,生怕那饱满丰盈下银条般的腰肢难承重负。 偏那腰又柳条般结实柔韧,流水似的腰线顺畅的滑到玉板般紧实的小腹,脐下紧紧围着一条联珠垂璎珞银红褌裤。 璎珞下露出两条浑圆莹白,匀称紧实的修长双腿,圆润脚踝上的小银铃叮铃铃撞得人心头突突直跳。 一双雪白的赤足点了鲜红蔻丹,稳当当的踏着红毡走到台中,左右一顾,起手扎了个利落的架子。 随着这架势一起,满场哗的一下,欢声雷动! 那几个外乡人从喉咙里憋出一声狼嚎,飞快的将手伸进怀里掏出贴身的银袋来,也不看多少,奋力挤上前抓了一把便往台上撒。 肥胖商贾们已经急昏了头,也不管是手上的戒指还是腰间的玉佩,扯下来便往台上抛,还不忘大喊; “好一个关扑第一美人!好一个雪里银条白玉梨!好一个三盛园头牌!爷爷们有的是银子!” 扑粉的文士颤抖抖伸出手指点着台上哆嗦着嘴呼唤小厮: “这,这就是雪里银条白玉梨?好,好一个雪堆玉砌的好女子啊!来呀,给我看赏!” 那台上比之方才黑三娘,不单只银锭铜钱像泄洪倒瀑般堆满一圈,还有手帕簪花,扇子香袋,荷包玉坠环佩甚至鼻烟壶,只要身上有的,没有扔不出来的。 看台上好一片沸腾混乱,又见后头围墙上,扑通扑通的摔下好几个站在墙上拍巴掌乱跳的闲汉来。 巡场的花胳膊们气哄哄的跑过去几个,架起闲汉便往园外拖。 闲汉们也不觉摔得疼,拖曳着双脚离地嘴里还兀自胡乱嚷着,好白皮肉,好雪里银条,好白玉梨菩萨娘娘! 黑三娘瞧着这一片纷乱,再看看银庭玉柱般静立在台上的白玉梨,细眼中竟露出几分酸楚来。 也不知三盛园走了什么运,得了这般一个女扑手。 自己卖弄了这半天,还不如人家搭个架势站在台上。 岁月不饶人,如今也偌大年纪,关扑这行饭只怕吃不了几日了,不如回去将平日积攒的银钱归拢归拢,寻个良人嫁了罢了。 城西的张铁匠仰慕老娘已久,健壮有力还会门手艺,嫁了他日子倒也过得。 她正在胡思乱想,跤场的判人已经进了场,竹竿子手忙脚乱指挥着园里的杂役拿了簸箕笸箩来收拾台上的金银财物,清理场地。 扑手亮相已过,关扑即将正式开始。 这会儿二大王和三大王可不懒洋洋的蜷在圈椅里了,两个人笔直的坐在椅子上,茶也不喝,一心观看。 北堂焕圆圆的一双眼瞪在白玉梨身上目不转睛看个不停,黑脸上泛着些兴奋的红晕,方才最大的银锭子就是他抛上去的。 这个小娘子太标志了,黑油油的头发结成鸭卵粗的长辫紧盘在头上,阳光一照仿佛微微泛着乌光。 白生生的一张瓜子脸上一双眼睛又大又美,樱唇饱满,脖颈圆润。 噫!脸颊上还有两颗酒窝,若是笑起来一定甜美无比,好看,真好看。 燕朝女子一向以纤细柔弱,贞静清雅,葱指莲足,举止行动有弱柳扶风之姿为美。 即便有些闺阁女儿发育得较好,家中母亲也会教用束胸层层包裹,减少饮食使之尽量削瘦,生怕被人数落臃肿轻浮。 天家选妃更加严苛,当今宫中的崔淑妃娘娘和温昭仪都是燕朝美人典范,赵美人更以三寸莲瓣,轻盈如燕著称。 就连勾栏里的那些妓子小姐,也一个个打扮的清雅文弱,吟诗作赋,弹琴学画。 越是当红的姐儿越是装扮得比大家闺秀还要端秀文雅。 那些美艳丰盈的,生意便好,只是不出名儿上不得高台盘,往来的恩客也是遮遮掩掩,生怕被人说品味庸俗。 然男人哪有不喜欢细腰丰胸,肤白腿长的? 那等弱柳扶风的女子,远观风姿的确赏心悦目,可若是罗帷床地之间,还是越丰盈矫健有力越好。 北堂焕看着白玉梨,兴冲冲的向北堂昭道谢:“二哥,多亏你约我出来戏耍,竟得见如此出色的小娘子。 女子就该像她这般才好看,平日里看见的那些闺秀贵女,一个个干干瘦瘦,身条扁得好似东海贡来的银带鱼。 就像我那未过门的王妃,行动便要人扶,走不得三步就气喘吁吁,这样的女子怎么与我策马游春,登山狩猎?” 北堂昭是十六岁成婚,娶世家陈氏女为王妃。 他是正经开了府的大王,府里还有两位昭训,一名奉仪,侍妾不计。 北堂焕如今已经十七岁,先前崔淑妃觉得他自幼顽劣,没个定性晚一些再聘正妃也无妨,免得因为小儿女情事闹得自己乱哄哄不得安宁。 因此去年才给他议定亲事,聘下银青光禄大夫罗家十三岁的嫡次女罗文樱,待明年及笄便正式大婚。 如今北堂焕王府后宅只有崔淑妃依例赐下的两个晓事宫女并一名贴身伺候多年擢升的奉仪,可谓是冷冷清清。 北堂昭嗤笑了一声:“女子以贞静贤淑为美,娶来放在府中主持中馈,打理内宅,生养儿女即可。 又不是你的伴当侍从,护卫亲丁,还跟你狩猎登山?三弟真是越发离经叛道了。” 他摇着扇子又打量了一番白玉梨,笑道:“不过这个小娘还真有些奇趣,也不知扑技如何。她不是闺阁女子,不过卖艺贱业而已,若有些能耐,倒也有几分用处。” 他两个在台下看白玉梨,白玉梨也在台上看着他们。 大燕朝二大王北堂昭,前世不堪屈辱欺凌,含恨死去的祝梨花又回来了。 台上的白玉梨,就是十年前戊连山祝家堡母亡父丧,充奴发卖的小梨花儿。 那夜风雪寒冬,六岁的梨花儿看着母亲自刎雪中,父亲与她被押解兵营,三日后昭武校尉判父亲私与敌寇通婚斩首。 她没入军中奴籍,跟着其他军奴每日浆洗衣服,生火打草,整整过了五年。 好在她虽然年幼,却继承了母亲的一身好神力,不然六岁的幼女早就死在苦重劳作中了。 随着年岁渐长,出众的容貌与白皙皮肤越来越难掩藏。 斩杀她父亲的昭武校尉,已经升了中郎将。 某日动了心思,叫她随身伺候,酒后便欲凌辱梨花儿。 凌辱军奴这种事情在边军中屡见不鲜,何况她还是半个鞑靼异族。 梨花儿拼死抵抗,中郎将酒后乏力,梨花儿又力大,不单没得逞,反而被咬下半个耳垂来。 闻声赶来的兵卒要斩杀了她给将军消气,恰好有专门收售奴隶的商人到来,中郎将转念一想,将她卖了十贯足钱,也算赚了一笔。 商人把梨花儿辗转带到旧京转手发卖,被三盛园的原主看中重金买来,教习关扑争跤技巧。 三年学艺一朝登台,轻松击败黑三娘。 那一天也是这样情景,二大王北堂昭与三大王北堂焕台下斗气争相竞买。 两人互不相让,最后没了法,便让她自己挑选愿意跟谁去。 在军中受那些粗蛮兵丁打骂,受尽苦楚的祝梨花见二大王温文俊雅,三大王却是个黑面暴躁的男子,心生厌恶。 遂愿意寄身北堂昭,幻想得如此温雅的王爷垂青,收在后宅哪怕做一名侍妾,能生下一男半女,后半生也算安稳有靠。 谁知这一步便踏入了万丈深渊...... 北堂昭并没有将她带回王府,而是安置在自己的私产外宅。 哄骗她因为奴籍未除,王妃心胸狭隘,暂时在外头居住免得受王妃辖制。 等她有了身孕,那时再名正言顺的把她抬回王府去。 梨花儿对温雅和煦的北堂昭深信不疑,北堂昭也把她安置得十分妥当,穿不完的绫罗绸缎,戴不尽的金银首饰。 两个人很是柔情蜜意了一段时光。 渐渐的北堂昭便开始带她去一些隐秘的私交集会,有几位朝中文武重臣都是热衷观赏女子相扑的。 教她上去献艺,以梨花儿的姿容身段,关扑技艺,自然是百战百胜,便有人对她起了垂涎之意。 一夜北堂昭在宅中邀人小宴,席上灌了她些酒,酒中暗藏密药,将昏沉沉的她送到了那人榻上。 等她醒来发觉痛哭,北堂昭却骂她水性杨花,勾引朝臣,果然是异族血脉,淫贱下流。 身边服侍梨花儿的养娘婢女,也都一口咬定是玉娘子勾引贵客。 梨花儿浑浑噩噩,不由信了北堂昭的话,也许真是自己酒后情乱做下错事,反倒求北堂昭饶恕自己。 北堂昭惺惺作态,道只要她以后乖乖听从吩咐帮自己交好朝臣,服侍周到便留她在身边。 自那以后,梨花儿便成了北堂昭结交重臣权贵的工具,迎来送往,套取消息。 原来当今太子北堂元资质平庸,不得圣心。北堂昭一心设计,四处拉拢结交人脉,欲将太子取而代之。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年,后鞑靼势弱,元国崛起,鞑靼上书燕朝议和。 北堂昭与元国勾结,回绝议和,联手先灭鞑靼,元国再助他谋夺皇位。 为了讨好元国,北堂昭将她挑了手筋送给元国使臣享用,元国人凶残暴烈,稍不如意便鞭打辱骂。 此时的她早已看清北堂昭狠毒用心,却再也无力反抗,只有苟且偷生。 终于鞑靼覆灭,燕朝天子忽然病重,北堂昭一心谋害太子,与元国里应外合,元国人大举进攻,燕朝饱受战乱之苦。 最终太子被北堂昭诬陷通敌而死,他顺理成章被封为新太子。 北堂昭以为目的已经达到,要求元国退兵议和。 谁知元国翻脸,一路势如破竹,夺城掠地攻打旧京,三大王临危领兵出战元军,力战而死。 元国一举攻破旧京,自此燕朝亡国。 沦落在街头难民中的梨花儿被元军乱马踩踏而死,睁眼醒来,已回到与黑三娘竞扑的前夜。 第四章 各怀心思的两兄弟 - 扑妇 - 金氏 跤台上已收拾的干干净净,银钱杂物收入后台。 判人持着一面三色小旗子站立场中将手一举,黑三娘与白玉梨各后退几步,互相行了个起手礼。 判人手中小旗一摇,刷的落下,自己退到台边。 这便是相扑正式开始了。 黑三娘岔开腿微猫着腰,两条粗壮臂膀在身侧虚摆,一双细眼泛出精光,恶狠狠盯着白玉梨。 白玉梨一样的将腰肢微弯,两腿微曲。两臂虚摆不慌不忙,气定神闲的看着黑三娘。 二人循例在台上对峙着转了两三圈,既探探对方的虚实,也吊一吊观众的胃口。 果然就有人开始着急了,抓耳挠腮,摩拳擦掌的等着看她们谁先出手。 燕朝玩乐之风盛行,国民富庶,当今圣人又是个喜玩爱热闹的天子。 不单擅长一笔好花鸟,还蹴得一手好鞠,更喜欢看争跤关扑,尤其是女子相争。 女扑多有趣啊,想那天子在宫中,挑选白净肥大些的宫人。 关了宫门,只穿着束膊抹胸缠裆,一对对扭跌在一起。 你撕我裹胸,我扯你束膊,乳,浪与尖叫齐飞,白臀共褌裤一色。 什么女子需端庄文雅,什么贞静柔弱,哈哈哈,朕好生快乐。 宫中尚且如此,民间自然跟风效仿。 是以勾栏瓦舍繁荣,还出了许多蹴鞠,关扑,斗鸡跑狗的名家。 黑三娘做得红巾堂魁首这许多年,靠的可不单是扑技高超,更是熟知看客心理的好扑手。 但凡她与人相扑,定然一件件的将对方撕扯个精赤条条,让看客们大饱眼福。 得胜后必作出狂放之态,大声嘶喊满台乱奔,将身上的束膊,裹胸,缠裆布一一撕拨得干干净净抛向看台,引得众人蜂拥抢夺。 看女扑本来就是图个刺激,若不然,去看男子相扑多好,不单扑技专业,还缠斗激烈,何须费功夫在这里虚耗。 二人盘桓了两三圈,黑三娘细眼一瞪,双脚蹬地用力一纵,两手箕张,对着白玉梨当头罩下。 相扑中有名的技法“虎抱头”! 若是一把过去抱实了,对方头颈受制动弹不得,顷刻便会被压在身下。 实则她使的虚招,等到了近前,两手一收从胸前而过,必然撕下对手的胸围子来。 若要破她的虎抱头,当弯腰低头,抱黑三娘双腿下盘,顺势前拖,就能颠她个四脚朝天。 这是循相扑常规来破,常人若一弯腰,胸口必然前倾,恰好露出空档,黑三娘只要双手一收,就能得逞。 黑三娘恶狠狠的想道,叫你这新出壳的嫩雏鸡抖擞,看老娘将你先剥成白条鸡,知晓老娘的厉害! 白玉梨站在当地,黑三娘转瞬之间已扑到眼前,两臂合抱。 有那常看黑三娘关扑的老看客,已经兴奋得睁大了眼睛将指头放在嘴里准备打呼哨了。 看席上的北堂焕伸长了脖子一颗心提在喉咙眼,手里的银胆球怦然落在地上也浑然不知。 他也是贵胄子弟中相扑争跤的好手,看过大小不知多少场赌赛,哪里不知道黑三娘的把戏。 不知为什么心里忽然有些酸涩,好像自己的什么东西要被旁人看去拿去似的。 又有一丝丝的期待,也想瞧瞧那蝴蝶百花下头到底是什么样的丰盈美丽。 北堂焕脸上神色变幻,旁边的北堂昭却手摇香扇看着台上舔了舔嘴唇,双眉微挑,眼中闪过一线亮光。 说时迟那时快,黑三娘近身双手合围,单等着白玉梨弯腰。 白玉梨不曾动。 黑三娘愣了愣,难道是三盛园的教习跟这小娘说了自己惯用的套路,有了防备? 既如此,索性将臂膀用力一沉,去抱白玉梨的脖颈,使出真正的虎抱头。 自己一身大力,只要被抱住了头颈,白玉梨喘气也难。 两条铁棒一般的胳膊已经到了白玉梨肩头,黑三娘突然发现自己黝黑手臂上多了一双雪白的手。 手指纤长坚韧,铁箍般扣住了自己的腕子,一阵剧痛袭来,半身就是一酸。 白玉梨捏住黑三娘双腕往怀中轻轻一拉一带,黑三娘下盘登时不稳,踉踉跄跄的往前栽了过去。 莹白如雪的赤足在黑腿上微微一绊,只听扑通一声大响,一座肉山倾了下去,结结实实的砸在台上,灰尘四起。 黑三娘扎扎实实的演了一出狗抢屎。 哗的一声,众人轰然四起,看台上呼哨声接连不断,掌声雷动。 又是一片碎银铜钱铺天盖地的朝台上落下来,倒是少了许多香袋坠子之类,想来是先前已扔的差不多了。 白玉梨叉手环顾左右,向看台施礼道谢,又引起众人一阵欢呼雀跃。 她勾起小巧的石榴红唇,两个酒窝如波荡漾,一双盈盈明眸似不经意的掠过正在兴高采烈拼命鼓掌的三大王。 自己重生得太晚了......若是能早一些多好。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够重回人世,毕竟前世从来没有过好运气,除了苦累便是屈辱。 或许是爹娘在天有灵,让凄苦的女儿能再活一世,弥补前世凄惨? 可为什么偏偏就重回在昨夜呢! 一夜时间只够她缓和震惊,思索前事,却改变不了什么现实。 自己今日还是要站在相扑台上对阵黑三娘,台下还是坐着二大王和三大王。 他们还是会赌气竞买自己,而自己唯一能选择的就是,不要选北堂昭。 咚!咚!咚! 震耳的鼓声响起,第二次相扑又要开始。 黑三娘在后台喝了些水,将摔倒擦伤的膝盖抹了些药油,重新振奋精神走上台来。 这个雪里银条果然有些本事,先前是自己轻敌了,被她掐住了麻筋,一定是这样。 这回她改变了策略,缠!运用自己臂长腿粗的优势,先将白玉梨缠住再行绞杀。 关扑规矩五局三胜,必须先扳回一场再做打算。 判人摇旗落下退向台边。 黑三娘扭了扭脖子,活动两肩,发出一阵咯巴脆响。 白玉梨抖了抖双臂,踢了踢莹白双腿,昂起下巴向她示意。 黑三娘大喝一声,疾步抢攻,斜着身子撞入白玉梨怀中,反手辖腰左腿压下,双腿夹住白玉梨一条长腿,整个半身顺势翻边躺靠在白玉梨身上。 白玉梨必倒无疑,只要她倒在台上,黑三娘再辖住她另一条腿,只需用力绞死,她便无法翻身反抗。 一黑一白两个身影顿时纠缠在一起,恰好像一条乌龙盘着一条玉龙,黑白分明。 白玉梨任凭黑三娘两条油光铮亮的黑腿缠住自己雪白丰弹的长腿,双手推出折腰后仰,两人上身顿时分离,黑三娘舞着双手向后仰落。 只见雪条般的腰肢旋扭,一个银龙大摆尾,硬生生的将黑三娘在半空中旋了一个翻身,咕噜噜滚出去老远。 镗的一声锣响,判人举旗宣布白玉梨再胜一局。 看场上又是一片嘘声四起,尤其那些赌胜押了黑三娘赢的,纷纷破口大骂,直嚷晦气! 押了白玉梨胜的欣喜若狂,大呼小叫,齐声大喊雪里银条白玉梨菩萨威武! 看席上的北堂焕跌回圈椅内,端起薄荷蜂蜜饮子大大的灌了几口,兴冲冲的向身后的侍从吩咐: “何伴伴,叫人去问问那三盛园的园主,这白玉梨是搭班良人还是买卖的奴籍? 若是搭班的良人,某愿出重金礼聘她来我王府做个教习。若是买卖奴籍,价钱几何,这个娘子某要了。” 何伴伴便是先前穿青纱直裰,管家模样的男子。 闻言吓了一大跳:“三大王,这等瓦子卖艺的贱民怎能带入王府。若是崔妃娘娘知道了,奴岂不是......” 还没等他说完,北堂昭摇着扇子,慢悠悠的截住:“三弟且慢,吾看这白玉梨品貌不俗,也想纳入府中。” 这......这是两位大王都看中了一个贱民? 何伴伴瞠目结舌。 北堂焕一听顿时来了气,将椅靠一拍“二哥!明明是我先看中的!你一个成日吟诗作赋的书呆,要她做什么。” 要来做什么......北堂昭抚了抚下巴,本王大有用处,只是不能告诉你。 “哎哟哟,二位大王身份尊贵,怎能为了一个市井女子口角。这若是传到宫中,圣上与娘娘岂不发怒。” 何伴伴急的背上的衣裳都汗湿了。 这算怎么回事呢,好端端的陪侍两位王爷微服游玩,怎么就跟那些浪荡子弟一样争起小娘儿来。 是,这个女子确实白皙貌美,虽然身材高大了些,胸脯丰壮了些,腿也过长了些,可着实有动人之处。 咱一个内侍想这些做什么......何伴伴险些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 北堂焕见北堂昭不做声,以为他打消了主意,眉开眼笑的催促“何伴伴,还愣着做什么,快打发人去问啊。” “怎么,三弟非要与为兄的作对不成?” 北堂昭凉凉的说道。 “什么叫某与你作对!明明是某先看中的,二哥你横插一脚,还想倒打一耙?!” 北堂焕这个气啊,都说二哥是个温润君子,只有自己最清楚。 他们相差不过两岁,一处深宫长大。 小时自己鲁直,经常在他手里吃亏,惯是会不声不响阴人的。 现在都大了,各自封王别府居住,倒比小时候融洽了不少,时常也相约出来游玩戏耍。 好容易自己瞧上个了不得的女子,就要来相争,真是本性难移! 北堂昭也很无奈,自己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都是些百无一用的废物。 这白玉梨既有美貌,又有一身的好关扑,用得好便可做个拉拢人的利器。 三弟这个蠢货!只知道吃喝玩乐,暴殄天物,好在没甚野心,若不然...... 待自己将来成就大事,第一个将这蠢货打发得远远的! 他两人各怀心思,争嘴斗气,跤台上第三场已经分出了胜负。 第五章 初入王府的白玉梨 - 扑妇 - 金氏 地上的日影已经渐渐拉长。 黑三娘终于明白自己跟白玉梨之间的差距,不论是力气还是技法都是云泥之别。 竭了斗志的她在第三场被白玉梨一个鹁鸽旋,轻轻巧巧抛出了场外。 三盛园大获全胜,红巾堂黯然退场。 心满意足的看客们乱哄哄的带着满肚子八卦纷纷离开了三盛园。 了不得的惊天奇闻! 皇家南北苑的两位大王今天竟然都在三盛园看相扑! 二大王和三大王竟然一同看中了关扑第一的雪里银条白玉梨小娘子! 两位大王竟然为了争她大闹三盛园! 有人看见三大王的手指头都要戳到二大王的鼻子上了! 什么?刚刚养出来的台柱子就要被两位大王给买过去了?! 三盛园的园主可真是倒霉! 所以园主开始梗着脖子咬死不舍呢! 那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后来听说三大王手下的大公公赏了他一个大嘴巴。 哦,这就合理多了。 园主的脑瓜子很愚钝啊,养出来的女扑能让两位大王瞧上,是多大的福分。 还不赶着巴结,若换了我...... 那最后到底是谁争得美人归呢? 自然是三大王,他面又黑,脾气又暴躁,凶神恶煞。 二大王瞧着便文质彬彬,温文尔雅的,哪里抢得过这样蛮横的兄弟。 哎......圣天子素来宽仁,龙生九子,怎么养了这样一个强抢民女的皇子,真是家门不幸。 闭上你这厮的鸟嘴吧!什么民女,不过是买来的丫头! 我看你是伤心以后再看不见那么俊俏的白玉梨登台了罢?! 唉.......同悲同悲,我也难过得很....多白净的小娘儿啊.....那肌肤...那身段...... 三盛园的园主既喜又悲。 哭丧着脸把白玉梨迎回后园她自己的房舍。 平日一脸刻薄的园主娘子脸上写满了奉承两个大字。 慌慌张张的赶着上来,递手巾擦汗,点薄荷雪糖凉水。 白玉梨马上就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花费数年功夫栽培出来的摇钱树,啊不,台柱子没有了。 园主苦涩的想...... 方才二大王那脸色,差点吓死人! 看来三大王是真的对白玉梨动心了,二大王也差不离。 他们兄弟相争不下,最后居然叫了白玉梨下去自个儿挑选。 这些凤子龙孙的行事,真是令人匪夷所思!太荒唐了! 从来只有男人挑小娘子的,今天居然小娘子挑男人,挑的还是王爷! 也不知白玉梨是怎么想的,那样温文俊秀的二大王不要,低着头就说了一句奴愿意追随三大王。 当时二大王那个脸色哟....... 最后各自散伙的时候,二大王拂袖而去,三大王还特意跑回来巴巴的冲着白玉梨说: “你只管在这里安心等候,无人敢委屈了你,待掌灯后本王遣人来迎你入府。” 我的亲娘呃......谁敢委屈了她...... 挨了那位大公公一个雷火耳贴子,这会子脸上还热辣辣的疼呢。 也不知一个没了鸟的内侍,怎么那么大力气。 不过给的银票足够弥补了,到底是王爷,出手真阔绰,都足够买上勾栏里十个当红的姐儿了。 “玉姑娘,您稍微歇息歇息,回头三大王就该接您来了。 平素使用的物件有心爱的,或园里有什么您瞧得上的,只管吩咐给您包裹了带上。” 园主和他娘子弓着背笑眯眯的向白玉梨请示: 连争了三场,微有倦意的白玉梨,端着大碗的薄荷凉水喝着,摇了摇头。 “不必了,承蒙您这些年照应,奴只有些随身物件,旁的一概不用。” 白玉梨的声音沉静悦耳,如清泉鸣涧。 “那,那也好。 初来时我就觉着娘子品貌非同凡响,定然是要出人头地的,果然造化就来了。 望娘子日后尊贵荣耀,莫怪小的们伺候不周。” 一向刻薄的园主娘子心里忐忑,惴惴不安的说了一通,又絮絮叨叨扯了许多恭维的话。 白玉梨也不知怎么回她,只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二人不敢再多搅扰,小心翼翼的缩着头,毕恭毕敬的退了出去。 顺便帮她带上了门。 屋子里终于安静了。 白玉梨紧抿着唇,看着大碗里淡绿的薄荷沫儿在水面兜兜转转。 叹了口气,放下了碗。 起身把门从里边栓紧,开始脱下相扑穿的衣裳。 铜盆里还有很多清水,她拿着布在水里打湿,先洗干净了脸,再细细的把身上各处都擦拭了一遍。 屋角有个木头衣柜,还有个小小的妆台,上头放着一面有些模糊,该好好磨一磨的铜镜。 她从衣柜里寻出一件烟色半旧的窄袖,一条茶绿绫子洒脚裤换上。 在妆台前坐下,打散了紧紧盘在头上的长辫子。 头发如墨缎般光滑的倾泄下来,垂覆到腰间。 白玉梨拿起梳子和木簪,对着铜镜随随便便挽了一个寻常的发髻。 镜子里映出一张和记忆中的娘亲神似的脸。 前世爹娘离开的时候,我还未满六岁,白玉梨喃喃的道。 自己只继承了父亲高挺的鼻子。 浓密的黑发,黛而长的眉,大而美的杏仁双眼,嫣红的唇都像极了母亲。 前生与今天情形一般无二。 园主叫了自己下去,然后便是择了北堂昭。 自己满心羞涩,激动,紧张。 寻出自己最好的衣裳,央了园主娘子给自己梳上精致的发髻,满怀憧憬的期待着。 夜里北堂昭遣了两个仆从一顶小轿把她送到那处宅院,安排养娘丫头在宅里伺候。 无人在意她的穿着打扮,北堂昭也过了两三日才来宅里看她。 今生不知道北堂焕又会如何对待自己。 好在经历了前生,她再也不会随意轻信他人。 安置在外宅也好,如何也好都无所谓,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自己恨北堂昭,也知道未来燕朝的命运,可又能怎样? 能报仇雪恨吗?一切都是自己无用无能,沉溺北堂昭的花言巧语,阴谋诡计。 若是有些志气及早抽身,也不至落得那般凄惨下场。 如今连身子都还在任人买卖,拿什么去向北堂昭报复? 至于拯救燕国不灭吗?更加可笑! 满朝的文臣武将,凤子龙孙都没治好一个燕国,硬生生毁在一己私欲上。 百姓命如草芥,我还有一半鞑靼血脉,父母惨死在燕国兵将手里,这大燕亡不亡国与自己有什么干系。 白玉梨扔下梳子,回身在硬邦邦的竹榻上躺下,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他说掌灯后迎我入王府,看来不是要将我放在外宅。 是了,他尚未大婚,府里没有王妃约束。 便是要使唤我做什么,在王府里也一样不必顾忌。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前世的北堂焕是没有跟北堂昭沆瀣一气的。 北堂昭虽然利用自己,有许多事也瞒不住自己。 那些跟他勾结的朝中文臣武将,名字行事她个个都还记得。 好像北堂祥瑞这一对王子的生母赵美人,也和北堂昭有些首尾不清楚。 如今也只有先进了王府,凡事察言观色,谨慎小心。 若他和北堂昭一样心思,便想法子弄到身契,寻机会逃出旧京再做打算。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稀里糊涂的想着,一阵倦意上来,不知不觉的睡着了,连门外叫她用晚饭的声音也没听到。 一直到满屋黑沉,砰砰砰的敲门声把自己惊醒。 园主在门外压低了声音喊:“娘子快开门罢,三大王派人来接您入府了。” 白玉梨翻身起来,摸索着打开了门。 门外四个仆役打扮的人赶着一辆黑漆朱帘马车,前后挑着四盏红灯笼。 白天的何伴伴并没来,来的是一个白脸圆下颌的男子。 神态恭敬,说话也是一样的尖声细气,向白玉梨拱手行礼: “奴是三大王府内中使陈敬,奉命来迎接娘子。” 白玉梨朝他行个万福,吓的男子急忙避到一旁虚扶: “切莫折煞了奴,时候已经不早了,请娘子上轿吧,若有包袱细软,一并带去。” “并没有什么,只一个小包裹。”白玉梨摇头。 回身去屋里借着门外灯笼的光,从竹席下摸索出来揣在怀里。 陈敬打开车帘,服侍她踩着脚凳上了马车,吆喝了一声起行。 马车车轮转动,骨碌碌走了。 车后灯笼摇摇晃晃发出红晕,映出身后园主娘子满眼艳羡的目光。 第六章 很严肃的古嬷嬷 - 扑妇 - 金氏 晚膳前,南苑大王府内。 换了一身水纹宽大青绸道袍的三大王,大马金刀的坐在冷月轩里乘凉。 面前的灵璧虎纹石桌上摆着时鲜果子,糕点冰饮。 凉丝丝的风吹的人心旷神怡。 何伴伴忧心忡忡的侍立在一边说话: “王爷,您今日做的实在有些出格了。 历来王府近侍都是由内廷指派,即便买卖仆婢,也须由官牙选送清白良家子入籍造册。 白小娘子是市井江湖混迹的人,虽有奴契,也难保来路正经,这样抬进来只怕麻烦得很。” “有什么麻烦的,难道市井间就没有清白的人了?” 北堂焕大眼一瞪,口气不悦。 “本王也看了那奴契,原姓祝,戊连城边塞流落贩卖过来的难民。 鞑虏年年侵袭边境,死难百姓不计其数。都是我大燕受苦受难的子民,理当怜恤。” 嗯,是挺好的,都怜恤到抬进王府来了。 “大王有怜恤子民之心当然是好的,可是天家自有章法声誉,大王总要为圣上,为娘娘着想。 今儿个三盛园那么些人,您和二大王行止荒唐,这会子只怕已经传遍京城了。” 何伴伴语重心长。 “传遍了又如何,这天下都是我北堂家的!某一没有伤天害理,二没杀人夺产!”北堂焕理直气壮。 “可是......可是外头会传您以势压人,强买强卖啊。”何伴伴痛心疾首的强调。 “哪有强买强卖,耳光是你打的,银子是我花的!老娘娘贴补我大半年的私房钱都没有了呢。” 北堂焕黑脸上露出一丝心痛之色。 所以呢......何伴伴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的主子。 “所以强买强卖的人不是本王啊,而你才是借本王之势欺压良人。” 北堂焕大气的将手一挥“不过念在你多年忠心侍奉的份上,本王就不与你计较了!” “多谢王爷。” 何伴伴平复了一下澎湃汹涌的心情,果断换了一个话题。 “奴已经安排了中使陈敬晚些带人去接白小娘子,您看安置在何处妥当?” 反正人也买了,银票掏了身契也拿了,看园主的神情应该也还满意,不至于出现敲登闻鼓告御状的事情。 那就还是想想安置的问题吧,做下人的,不就是为主子背黑锅的吗? 又不是没背过,呵! 安置在哪里......北堂焕挠了挠头。 “胡奉仪住的碧清池东岸那边不是有一片小院子吗?住那里就好了。” 何伴伴满脸苦笑:“王爷,那都是给有品级的娘子住的。 白小娘子是买来的奴籍,依例住下院才是正理。” 北堂焕有点疑惑:“那你还问我?下院是哪儿?” “就是靠梅林西厢后罩楼那一溜儿房子,无品级的侍妾都是住那里。 先前您未有侍妾,若有了便都住在那。” 何伴伴给他解释。 “靠梅林西厢的后罩楼?”北堂焕皱起浓黑的眉毛想了想,断然拒绝! “不行,那里荒僻的很,离我的正院儿太远了!” “可是......”何伴伴为难的搓手。 “古嬷嬷最重规矩,不会同意的,到时定然跟您絮叨。” 何伴伴终于想出了阻止的理由。 看王爷似乎有点踌躇,暗暗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北堂焕一句话差点让他栽个倒仰。 “你快去把古嬷嬷唤来,让她打开我的小库房找找,看有什么稀罕些的摆件,绸缎珠宝送到东厢院去。 小梨儿成日家在扑园里摔打,一定吃了不少苦头,本王不能苛待了她。” 何伴伴闭上嘴,连小内侍也不用,扭头亲自跑出去请古嬷嬷了。 这种事,让古嬷嬷跟王爷打饥荒去吧。 轩外风凉水冷,奴想走走,清净清净。 等到白玉梨一行的马车停在王府侧门,已离临行前过了大半个时辰。 “娘子,咱们到了,请下车罢。” 陈敬隔着帘子提醒白玉梨,慢慢打开车帘,伸手请白玉梨下马车。 白玉梨迈下车来,左右看看。 侧门已经打开,两个老嬷嬷掌着灯笼在门内等候。 “王府的正门儿只有王妃才可以随意出入,依例您只能从侧门进府。” 陈敬低声向她解释。 白玉梨毫无异议的点了点头。 倒是一个知道本分的女子,陈敬也暗暗在心里点了点头。 车马撤去,陈敬将白玉梨交代给两位嬷嬷,自己去找何公公复命。 两个嬷嬷一个姓陈,一个姓宋。 都是府里积年的老仆,专司内宅出入接引之事。 二人向白玉梨施礼,道了娘子辛苦,便提着灯笼慢慢在前边引路,白玉梨亦步亦趋跟在后头。 曲曲折折的走过了一条极甬长的超手游廊,又穿过几座亭台。 进月洞门绕过一大片影壁,眼前豁然开朗。 一阵清新的水气扑面而来,隐约带着荷花的香气。 许是觉得白玉梨一路太过沉默安静,宋嬷嬷边走边举起灯笼指了前头跟她说话。 “娘子,这是平日游玩的碧清池,从池塘那边的路过去联结着王府的后花苑,您住的院子在这边过了那道九曲桥就到了。” 白玉梨顺着她的手指向前方看,岸边有星星点点的灯火,桥上两端都挂着长串的红灯笼,照得下面水光明亮。 “娘子不必认生,”陈嬷嬷笑眯眯的开口“咱们王爷最是性情豪迈的,待人宽厚和气,平日里十分体恤下情呢。 白玉梨轻轻的应了一声“多谢两位嬷嬷提点,奴感激不尽。” 两位嬷嬷对看了一眼,这位娘子看着高大健壮,说话倒也不显粗鄙。 “如今王府执掌内宅中馈的,是王爷自幼的乳娘古嬷嬷。十分端正和善,这会儿只怕正在等候娘子呢。” 一边说着话一边引白玉梨过了桥,来到一溜院墙前,墙上挖着月洞门。 进了月洞门便是一片茂密竹林,几条小径分布通向竹林深处。 白玉梨跟着两个嬷嬷沿着一条小径走了片刻,便看见从竹掩映里,矮墙上两扇小巧的朱漆门户,里头几间房舍,灯火通明。 陈嬷嬷扬声通传道“古嬷嬷可在里头?白小娘子到了。” 从正房里前后迎出来几个人。 当先的嬷嬷宫装打扮,神色严肃,约有三十余岁,后头跟着两个年青的绿衣婢女。 古嬷嬷迎上来向白玉梨行礼:“奴见过娘子,娘子一路辛苦,还请上堂歇息。” 白玉梨微微屈身,陈宋两位向古嬷嬷行了礼,默默退去。 众人进了正房,白玉梨在椅子上坐下,一个婢女走去倒了茶奉上来。 古嬷嬷挥手屏退了婢女,站在当地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一身旧衣,头上只别了一枝固发的胡桃木簪,再无别的装饰。 举止看着倒还安静,肌肤真是白皙剔透,晶莹无比,容貌也美丽。 只是这身条太高挑了些,只怕高出寻常女子一头。 也太健壮了些,不过健壮倒不打紧,身子健旺,将来子嗣定然康健。 肃容轻咳了一声道“奴是王爷自幼的乳娘,姓古。 承蒙淑妃娘娘信任,许奴出宫侍奉王爷,后宅大小事务暂由奴僭越主持。 娘子初来辛苦,本该早些歇息。 只是咱们王府不比别的去处,有些规矩奴还是要先讲一讲,望娘子勿怪。” 白玉梨认真应道:“嬷嬷请说,奴是市井人,侥幸得入高门,有不当之处还望嬷嬷提点包涵。” 声音倒也悦耳,言语也还得当。 古嬷嬷略为满意了些,脸上神情稍显和悦。 “咱们王爷尚未迎娶正妃,府里也没有高位妃嫔。待明春迎了王妃过门,内宅一应大小事务则由王妃执掌。 娘子是无品级的新人,又未曾开脸,本不能独院居住。 只是王爷吩咐下来,虽然不合规矩奴也只能照办,望娘子谨慎克己,贞静守礼。” 白玉梨诧异的抬起头来,北堂焕连一个高位的妃嫔都没有么? 她前世听命北堂昭,只是供朝臣权贵享乐的玩物,这些皇子公主的家事,难得听闻。 古嬷嬷板着脸继续说下去: “如今府里止有胡奉仪住在娘子东边的院里。 还有淑妃娘娘赐下的两位宫中女使住在前头,平日近身服侍王爷起居。 王爷洁身自好,勤于习武少近女色,娘子当正心明性,不可有嫉妒媚惑之举。 这番话很有些不中听,若是以前的白玉梨听了只怕要羞怒不堪。 可现在她只是垂眸低声应道“谨记嬷嬷教导。” 古嬷嬷仔细看了看她脸上的神情,平静淡然,并没有恼羞掩饰之态。 想起北堂焕为这娘子跟自己撒赖纠缠时的欢喜神色,心里软了几分,将口气放得和缓: “依例娘子屋里只能有一位二等丫鬟,专司娘子贴身起居,钗钏盥沐。 两个三等丫鬟,专司娘子来往使役,内外琐事。 另有两个打水洒扫的粗使婆子。 可王爷怕娘子不够使唤,又添了一个二等,还望娘子体会王爷用心,日后好生服侍王爷。” 说毕,面上微微露出一点笑纹来,稍稍走近两步,从袖里掏出一个杏子色缎面荷包递给白玉梨。 “王爷知道娘子初来不便,这是王爷给娘子赏人的。 白玉梨睁大眼睛,诧异的接过打开来看,里头是一包小小的金银锞子二三十个。 第七章 白玉梨的两个丫鬟 - 扑妇 - 金氏 两个贴身丫鬟,一个叫司桃,一个叫司柳。 司桃十四岁,司柳十六岁。 两个三等丫头玉豆儿和玉珠儿年纪小,都是虚龄十二,正是伶俐快捷擅跑腿的好年岁。 两个粗使婆子四十上下,手脚粗大,很是朴实有力。 丫鬟婆子们都已经给新来的娘子磕过了头。 被古嬷嬷提点过的白玉梨拿几个小银锞子赏了她们,现在留风苑里人人都很开心。 司柳服侍白玉梨用过了清淡的晚膳,又好好泡了一个加柏子叶新鲜荷花瓣的热水澡。 此时她穿着一套宽大的松江布寝衣盘坐在罗汉榻上。 乌黑的长发用木槿汁和零陵香细细的洗得清爽柔顺垂在身后,司桃小心的拿着一条大布绞干梳篦。 寝衣是男子式样的,司柳说因为娘子身量太高,府里一时没有合适娘子的寝衣。 这两套是王爷新制还未穿过的。特意遣人送过来,娘子先将就穿着。 不过古嬷嬷已经吩咐针线房的绣娘们赶制了。 还有好几匹颜色花样各异的纱罗绸缎,等明天娘子过了目就开始缝制日常的衣裙。 司桃羡慕的说,娘子肌肤白净无暇,想来穿什么颜色都是好看的。 还有这屋里的屏风纱橱,墙上的字画挂扇,桌案台几和多宝格上的陈设摆件,都是古嬷嬷依照王爷吩咐亲自挑选了送来的。 若娘子觉得不合意,也可以叫人更换。 两个丫鬟神色恭谨,细致体贴。丝毫没有因为服侍一个市井女子出身的主子而露出鄙夷的态度。。 看来古嬷嬷果然调教有方,是一位擅长执掌内宅的能手。 前世在北堂昭的外宅生活,身边只有他安排的一个丫鬟和两个养娘。 虽然北堂昭也给她置办了许多脂粉绫罗,珠玉首饰。 但自己从小贫寒,除了在军营为奴就是在瓦舍争跤,根本不会妆饰自己。 丫鬟和养娘们经常在北堂昭不来的日子里,把她妆扮得稀奇古怪。 或将脸擦得粉白,两颊胭脂抹的通红。 或将金银首饰插满一头,衣裙配色花哨繁复无比。 然后转身便在外头笑成一团。 自己要是觉得妆扮不妥当,略一提出来,她们便拿腔拿调的说,娘子,这可是当下京中最时兴的妆饰。 也不怪娘子不通,毕竟是瓦子里摔打的人,又整日在外宅住着,哪里懂得这些正经闺秀圈儿里的东西。 甚至偷偷在背后议论,说自己举止粗鄙,身材壮硕,脚大得像两条船。 而且目不识丁,既没有半点才华技艺,又毫无女子柔婉绰约的气质。 二大王那样温文俊逸,才华出众的贵人怎么会瞧上这样一个女子。 简直是鸡栖梧桐,平白的玷辱了无暇美玉。 现在想来,只怕是北堂昭刻意指使纵容的。 让自己觉得自卑低贱到泥尘里,才会死心塌地的听命于他吧。 不然奴婢怎么会有那样大的胆子任意编排主子呢。 自己虽然是外室,可在那宅子里就是她们的主子。 她们何曾把自己当过主子......她们的主子是北堂昭这个阴毒恶人...... 后来自己气的悄悄哭了几回,闹着求北堂昭给她寻个女师来。 教自己读书写字,学一学弹琴绘画,免得行动处处被人嘲笑。 北堂昭倒真给她请了一位女先生回来,是位丧夫的寡妇,娘家姓曾。 曾先生不单教会了她写字读书,还夸她手指纤长有力,是一双弹琴的好手。 那一二年也只有她对自己耐心关怀,能听到一些尊重的话与真心的教导劝慰。 先生教得很细心,自己也日夜拼命的练习。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能写出一笔像样儿的小楷,画几幅精致的花鸟,弹数套,动听的琴曲了。 后来北堂昭用迷药设计了她以后,丫鬟养娘们都一口咬定自己水性杨花勾引贵客。 姓曾的女师被辞去不知所踪,身边再无一人可以倾诉倚靠。 前世种种痛苦密密麻麻,如尖针般鑽进脑海。 白玉梨忍不住用力将头晃了一晃,眼里泛起水光,扑簌簌滚下两滴泪珠来。 “哎呀,娘子这是怎么了,可是婢把头发拉扯痛了。” 司桃慌慌张张的放下篦梳,屈身请罪。 司柳丢下正在调配给自己擦手的花露跑过来,递上柔软的丝帕: “娘子息怒,司桃她手脚不知轻重,想是弄疼了娘子,待奴来伺候娘子篦头。” 白玉梨接了丝帕,倒有些不好意思,擦掉泪水勉强扯出一丝笑容: “不是司桃扯痛了头发,是我一时有些伤感,乱动起来。倒叫你们担心。 司桃舒口气拍了拍平平扁扁的小胸脯。 “还是婢子粗苯,以后一定仔细着。” 她歪着头小心的看看白玉梨: “娘子这样好看的眼睛,可不要哭泣。若是哭伤了眼睛,可了不得。 是不是娘子刚刚进府,王爷还不曾过来探望,娘子心里有些不自在。” 白玉梨涨红了脸,正要解释自己不是这样想的。 司柳已经捧起她纤长的手,往上仔细涂抹调制好的花露。 轻声细语的安慰: “娘子不知,咱们王爷好武,每夜必定要在演武厅与府里的亲卫们操练上两三个时辰。 操练完后还要歇息片刻吃些点心,更衣沐浴,是会来得晚些。” 她抬起头看看摆在黑酸枝木雕喜鹊登梅高架上的刻钟。 “已经快到亥时了,也该散了。娘子且安心等等,说不准王爷一会子就过看您了。” 白玉梨尴尬又无可奈何…… 这两个一厢情愿自猜自答的丫头,只好打岔问她们: “王爷这样勤勉,每夜都要习武吗?” “可不是么,咱们王爷不单只夜里习武,每日清晨鸡鸣既起,在府内的校场上射箭跑马,打拳摔角。 待用过早膳,又随府里的掌傅大人学习军事兵法,好生忙碌呢。” 司桃叹了一口气,清秀小脸上露出几分忿忿的神情: “饶这样还有人说咱们王爷性情顽劣不思正业,只知吃喝玩乐,真是冤枉死人了!” “不要信口开河,妄议主子!” 司柳拍了司桃背脊一巴掌“回头被古嬷嬷知晓了,就该罚你跪石子儿。” 提到古嬷嬷,司桃顿时脖子一缩,乖巧的住了嘴。 轻手轻脚的给白玉梨继续篦头发,嘴里小声嘀咕: “奴又没说什么不敬的话,不过是替王爷抱打不平罢了。” 白玉梨对先前神情刻板的古嬷嬷也有几分好奇,前世除了曾女师偶尔教导几句,再无人对她提过规矩二字。 想了想,开口问道: “古嬷嬷是王爷的奶娘,又执掌内宅,想来十分严苛吧?” 司桃与司柳都点头又摇头: “也不是这般说,嬷嬷先前是淑妃娘娘母家的人,夫君是崔大儒少时的书童。 后来幼子夭折,淑妃娘娘产下王爷,崔大夫人特将她送进宫中做了乳娘,自幼照顾王爷长大。 古嬷嬷为人端正守礼,奖罚分明极重规矩。 咱们做奴婢的只要勤勉谨慎,本分当差,嬷嬷是从来不肯胡乱苛责的。” 白玉梨点点头感叹: “这样也好,像我出身寒微,又流落市井无人教导,吃了许多亏。 你们行事礼仪都有嬷嬷教导,也是一种福气。” 司桃将白玉梨光滑的头发梳篦通畅,细心的挽了一个燕尾髻。 鬓边挑下两绺青丝,衬得瓜子脸儿越发尖巧。 举着靶镜过来给白玉梨左右照照,由衷赞美:“娘子脸庞小巧,眉长眼大,梳这个髻十分相宜。 先前陈公公去接娘子时,府里都传娘子是旧京关扑第一人。 奴还在想,莫不是个铁塔般的女好汉呢,哪里知道娘子这样白皙美貌。” 铁塔般的女好汉...... 这丫头还真是会描述,白玉梨不由失笑出声。 “司桃放肆,当娘子面也敢胡乱说话,实在该狠狠掌嘴。” 但凡出身寒微的人,发迹后往往想尽法子粉饰往事。不愿见旧日来往之人,也唯恐有人提及落魄往事。 司柳一边呵斥司桃,一边屈膝向白玉梨请罪: “娘子切莫介怀,司桃年纪尚小,说话口无遮拦,绝非是有意唐突。” 白玉梨摇摇头,伸出雪白素手将司柳轻轻拉起来: “我不过是蒙王爷抬举买进府里的薄命人,没有那么多讲究。 你们成天关在深宅后院,哪里去过那些市井地方。司桃好奇也是人之常情,不必动不动就自责请罪。 我孤身一人进府,既有缘你们两个来陪伴我。人前或是主仆,人后便和姐妹是一样的。” 说着她弯了眉眼,两个酒窝盈盈漾起,向司桃笑道: “若说铁塔般的女好汉,那和我赌赛的黑三娘算一个。她身高七尺,魁伟胖大,一个能装下三五个你。” 两个丫头都瞪大了眼睛张开小嘴:“啊......真有这样的女子啊,那娘子如何打得过她?” “我力气比她大啊,技艺也远胜于她。” 这是前世今生头一回有正经的女儿家这般真心实意的好奇问她,白玉梨冰凉心底不由有一丝暖意微生。 “娘子力气比那铁塔般的女汉子还大?” 司桃下意识的看看自家娘子圆润白嫩的皓腕与纤细腰肢,抓了抓头上的丫髻,满脸迷茫。 “可是不信?”白玉梨伸出指头戳了一下她的小脑袋。 四顾瞧瞧,看见桌上干果里有些核桃银杏,笑着叫司柳取过来。 用两个指头拈起一个核桃,轻轻一捏,核桃四分五裂。 果仁纷纷的掉了一地。 两个丫头惊为天人! 第八章 你我当浮三大白 - 扑妇 - 金氏 当玉珠儿和玉豆儿扬声通传着大王来了的时候。 北堂焕大踏步的走进正堂,看见的是从寝房匆忙赶出来打帘子的司桃。 小丫鬟满脸通红,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兴奋,仿佛突然捡到了一百个金元宝。 他疑惑的瞥了丫鬟一眼,举步踏进寝房。 司柳正手忙脚乱的收拾地上的一片乱七八糟。 府里的丫头一向都规矩守礼,从没见过她们这样乱哄哄的时候。 白玉梨仓促的从罗汉榻上下来,拘谨的向他屈膝行万福。 “免礼免礼”北堂焕挥着手,往屋子里四下看了一圈。 地上有很多核桃的碎壳和果仁。 “你们在做什么?”北堂焕好奇的问,抖抖袍子坐在临窗桌子边的红木雕花椅子上。 “没有做什么,只是玩笑而已。” 白玉梨脸上红红的显出些尴尬,丫鬟们欲言又止。 北堂焕也有点尴尬,晚上在演武场的时候,两个亲卫就发现他出拳心不在焉。 匆匆忙忙的散场后连每夜必去喂几把豆子饴糖,圣人刚赏给王爷的宝马抱月乌龙驹都没有去看。 是了,王爷赶着要去看新来的小娘子。 “坐吧坐吧,本王就是来瞧瞧你,这里可住的惯,会不会觉得竹子多了风声有些扰人。” 王爷真细心,胡奉仪在竹苑这边住了许久了,也没见王爷担心风吹竹叶会扰人。 司桃暗暗的想。 白玉梨默默的坐回榻边上,低垂了头,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 “小梨儿挺害羞的。”北堂焕想。 “你们是在砸胡桃吃吗,怎么不拿胡桃钳子,都碎了?”他指了指被司柳收拾的那堆果壳。 就怕提起这个来,白玉梨皱了皱鼻子,把头垂的更低。 司桃早就憋了一肚子话,哪里还忍得住。 “禀王爷,我们不用胡桃钳子,有娘子就足够了。” 司柳使劲的给她打眼色。 一个女子能空手捏碎核桃这样的事,就不用跟她的夫主说了。 沉浸在急于表达满怀敬佩之意的司桃完全没有看见。 “娘子就这样,这样”她比划着手脚,“用两个指头一捏,核桃就碎了!好生厉害!” 生怕王爷不信,又郑重其事的补充了一句: “这一堆都是娘子捏的!” 司柳很想抽出怀里的汗巾子来堵住她的嘴。 北堂焕看着那堆稀碎的皮壳,眼睛亮了起来:“真的都是使手捏的吗?小梨儿。” “不过是胡闹而已,以后奴会谨慎守礼的。” 白玉梨抬起头来,明澈的眼睛看着北堂焕,诚恳的保证。 接着她看见北堂焕伸出手来,在盘子里也抓了几个核桃起来。 两指一捏,碎了一个,再一捏,又碎了一个。 看得主仆三个一脸懵懂,王爷您这是? 司桃捧场的拍起手来“王爷也好厉害!以后跟娘子两个吃核桃,再也不用胡桃钳子了,互相捏就成了。” “快出去给王爷倒茶去!”司柳一把抓住她,拉了出去。 寝房里就只剩下了两个人。 北堂焕扔下手里的核桃,笑咪咪的向白玉梨招手“小梨儿,过来,坐这里来。” 白玉梨惴惴不安的挪过去。 难道这北堂焕有什么特别的癖好不成。 比如不喜欢在床榻上......可是丫鬟们马上就要进来了。 “快点呀,快,坐本王对面。”北堂焕指着自己对面的椅子。 原来是要自己陪他坐着。 她刚松了一口气坐到椅上,就看见对面的王爷撸胳膊挽袖子,冲自己露出一条筋肉鼓鼓的粗壮手臂来。 这又是要弄什么...... “本王习武多年,也打熬得一把好力气,咱们两个掰腕子比一比如何?” 北堂焕漆黑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跃跃欲试。 端了茶进来的两个丫鬟举着托盘一头雾水。 新娘子刚入府,就算还没有开脸圆房,不也应该柔情蜜意,叙一叙花前柳下,谈一谈雪月风花吗? 掰腕子!这是什么与新娘子相处的法子。 不过,谁会赢呢?我猜是王爷,不!我猜是娘子。 白玉梨看北堂焕的目光急切真诚,倒是释怀笑了。 这人还真是憨直,憨直总比阴毒好。 寝衣宽宽大大,袖子不费什么劲便拉了上去。 白玉梨舒出一条欺霜赛雪,饱满圆润的胳膊,素手伸展,和北堂焕黝黑的大手互相交握在一起。 北堂焕的手很大,很宽,几乎把白玉梨纤长的手包了起来。 指腹虎口都有粗厚的茧子,显然是常年持弓握刀所致。 雪白的小手落在黑黢黢的大爪子里,怎么看都是不堪一击,很怕轻轻一捏便会碎掉。 “司柳你来计数,咱们到三便开始,若是手痛要快快的跟我讲。” 北堂焕嘱咐白玉梨。 白玉梨笑着点点头,两颊的酒窝浮起,看得北堂焕心里一荡。 两个丫鬟过节般激动,司柳颤抖着声音查了三个数,瞪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较力的两人。 北堂焕还是怕将自己心爱的小梨儿捏痛了,只敢试探着发力。 一丁点儿,再一丁点儿,对面如泥牛入海,毫无动静。 小梨儿果然有本事,他想。 于是慢慢加力,一张黑呼呼的方脸上神情也渐渐认真起来。 白玉梨也随着他渐渐发力,两人两手紧紧交握,黑手有点儿泛红,白手越发的雪白。 北堂焕的手开始有了点儿汗意,因为他发现不管自己使多大的力,手里这只雪白坚韧的小手都安然不动。 这样下去可不行,本大王堂堂八尺男儿,难道力气还不如一个小娘子,虽然这个娘子是旧京女子关扑第一人。 不行!本王不能输,必须让小梨儿知道,本王不单高大威猛,仪表堂堂,而且武艺高强,是她可以终生寄托倚靠的良人! 一心想要以力服人,让喜爱的娘子倾倒的三大王正在极力思索,忽然手里骤然一松。 白玉梨已经收了力,徐徐的倒下手腕低声说道:“王爷神力,奴输了。” 果然还是王爷的力气最大。 丫鬟适时的递上茶来:“王爷神力,娘子辛苦了,快饮杯茶歇息歇息。” 北堂焕黑脸泛起红晕,接过茶仰头喝了一大口。 突然将桌子一拍! 两个丫头吓了一跳,王爷又怎么了,难道赢了还不高兴? 莫非是发现我相让,恼羞成怒了? 白玉梨紧张的自忖,正要开口解释两句。 “千金易得知己难求,人生第一快事不过如此!今日棋逢对手何等快活,当浮三大白!” 北堂焕兴冲冲的拍着桌子冲丫鬟们嚷: “还愣着做什么,快去传酒菜来,我与小梨儿要对饮三百杯!” 白玉梨愕然。 “王爷,已经亥末时分了,现在饮酒?”小丫鬟看着自家王爷,小心翼翼的问道。 “人生得意须尽欢,还要分时候不成! 对了,你去传何伴伴,叫他把前日靖安世子送我的好酒拿来,再搬两坛子茉莉酒。” 靖安世子的好酒太烈,可不合适小梨儿喝,那两坛子茉莉酒就很相宜。 一连串的吩咐完了,北堂焕看看默然不语的白玉梨,皱起两条浓眉侧头想了想,小心的问她: “好像是有些夜了,本王一时欢喜,倒是忘了你劳累一天许是要歇息的。 要不本王明日再来,酒也明日再饮。” 他即便不问,白玉梨也不会有异议,寄人篱下,自然是以主人的意愿为重。 就像前世北堂昭带她去逢迎那些私宴密会,也由不得她愿不愿意,方不方便饮不饮酒。 可是他问了,白玉梨倒觉得,既然他欢喜,这酒便该饮,饮起来或许会比前世有意思一些。 她朝北堂焕点了点头,悦耳语声如清泉过涧:“王爷有兴,奴自当作陪。” 第九章 饿着肚子读女则吧 - 扑妇 - 金氏 日上三竿时才被丫鬟摇晃着叫醒的白玉梨。 刚睁开朦胧双眼,看到的便是立在床前居高临下瞧着自己的古嬷嬷。 古嬷嬷的颧骨有些高,门牙又有点微龅。 沉着脸抿着嘴时,上唇便高高凸起,显得古板的脸更加严刻。 “嬷嬷”白玉梨沙哑着喉咙唤了一声,挣扎着起身。 古嬷嬷退后两步,冷冷的朝她行了一礼。 “娘子昨夜纵情痛饮,今日又不晨起梳妆整洁容颜,就这般日上三竿坦然高卧,大失体统。 老奴昨儿刚说过女子当谨慎克己,贞静守礼,想来娘子没有听进去。” 说着看也不看满脸羞惭的白玉梨,扭头沉声斥责缩在角落里的司桃司柳: “你两个都是王府的家生子,虽然父母不得大用,但也算老成可靠。 看这些份上,才吩咐你们来服侍娘子,谁料如此的不尽心。 娘子是新入府不知规矩,你们两个也不知规矩了? 不单不劝诫,还助兴儿搬菜抬酒,深更半夜开门启户,闹得沸沸扬扬。” 两个丫鬟垂首缩着脖子听训,大气也不敢出一口,恰好似暴雨下的两只落汤鹌鹑。 白玉梨心里愧疚,忍着头痛向古嬷嬷福了一礼: “不怪她们两个,是王……是奴忘乎所以,不守规矩。 她们不过听命行事而已,实是无辜,请嬷嬷宽恕,尽管责罚奴便是。” 古嬷嬷侧身虚扶,干巴巴的道: “娘子又失了规矩。 娘子可知道依例持身契入府的婢妾,当从后角门而入。 但您是王爷吩咐中使陈公公用四盏红灯从侧门接进府的人。 虽然尚未开脸圆房定下名位,可也执了良妾的规格。 对着老奴不可自呼为奴,当以我自称。 对王爷,当以妾自称。” 北堂焕是用妾礼来接的我? 难怪来了那些人。 当初北堂昭不过遣的两个仆役一乘小轿,两盏寻常照明的气死风灯笼。 白玉梨恍然大悟。 原来高门大户规矩分明,男子用何等样的礼节待你,你便是何等样的身份。 不说三媒六聘的娶正妻,就是为妾也有三分九等。 前世自己那样无名无分,草草扔在外宅的女子。 在旁人眼里就是玩物而已,哪来的身份呢。 无怪那几个丫鬟养娘百般嘲弄自己,实在是北堂昭从未给自己过一丝一毫的体面。 古嬷嬷虽然句句都是责备,但言语中将自己的身份礼仪点得分明,显然是尊重自己的。 她心里又有一丝暖意油然而生。 古嬷嬷干巴巴的说教仍在继续。 “昨日王爷在瓦舍因为娘子与二大王口角相争,有违天家兄友弟恭的风范,已经十分出格。 晚来又不顾礼法与娘子深夜痛饮,今日一早宿醉未醒,便被宫中娘娘传唤进宫去了。” 北堂焕一早就进宫去了? 想前世的自己,在北堂昭的画饼里,无数次做过一个美梦。 梦里自己成了王妃,披金戴银,富贵尊荣。 带着生养的一群小皇子公主和北堂昭坐在皇宫大殿里受人朝拜。 怎么会蠢成那样呢?她自嘲的露出一抹苦笑。 古嬷嬷的声音越发严厉起来。 “娘子出身市井,不明白这其中的厉害。老奴恬为王爷乳母,却是一定要为王爷的清誉着想的!” 白玉梨其实不太明白,王孙贵胄应该是这世间最尊贵最自在的一等人了。 在自己府里要饮酒也好,作乐也好,为何就不合礼法呢? 想那北堂昭常常在宅里与人饮宴作乐,甚至通宵达旦才止。 古嬷嬷见她一忽儿嘴角微哂,一忽儿神情疑惑,不由生起恼怒。 王爷就是胡闹,这等江湖女子不听劝诫,偏要抬回来生事。 心头火起,正要疾言厉色的斥上几句,却见白玉梨郑重的向她深深行下礼去: “嬷嬷不要生气,请受我一拜。 是我初入高门不懂礼仪规矩,令王爷受牵连,府中添乱嬷嬷忧心。 还望嬷嬷不弃,悉心教导我,使我明白,下回也好不再犯错。” 唉……发火未成的古嬷嬷叹了口气。 其实阖府上下哪个不知道王爷的脾气,向来随心所欲惯了,一个初来的下民女子哪里懂得。 自己只是担心王爷入宫被娘娘甚至圣人怪责心焦,总归是王爷自惹的祸,何必迁怒于她。 侧了身子避开,双手虚扶板着脸道:“既然娘子不嫌老奴啰嗦,那也少不得是要惹娘子厌烦的。 辰末针线房便已经遣过一次人来与娘子量体,谁料娘子未起,怕耽搁了活计才禀了我。 老奴现已将人带过来了,正在外头等候。 此刻已近午时,还请娘子先梳洗整妆。” 说罢轻轻击掌,玉珠儿玉豆儿便弯着腰捧了水瓶铜盆等盥洗用具走进来。 司柳忙上前扶白玉梨在罗汉榻上坐下,拿大手巾围了前襟,服侍洗漱。 司桃捧着一叠绫罗衣裳轻声细语禀告: “娘子,这是早起针线房黄大娘送来的两套细棉寝衣并两套常服与一双绣鞋。 婢子收了,因尚未量体,是依照古嬷嬷估算的身量尺寸让绣娘们连夜赶制出来的。 有葱白绫提花内衬,外配杏粉色绣折枝花对襟,下头是桃红金线沿边马面裙一套。 水粉桃花枝叶交领上襦,下头搭水蓝百褶撒花裥裙一套,娘子要穿哪一套?” 白玉梨正要说随意便是了,古嬷嬷已经吩咐抖开过目,打量了几眼便替她决定: “娘子身量高挑,皮肤白皙,这两套颜色都是出息的。 只是如今天气炎热,等下还要去静室诵读女则,穿多了只怕闷热,便穿那套水粉的罢。” 扭过头又问一脸懵懂的白玉梨:“娘子可识字?” 好在前生所学都未忘记,白玉梨点头:“也粗粗学过读书识字。” 古嬷嬷略显诧异: “娘子能识字倒是意外之喜,免了老奴一句句教习。 你们两个快些服侍娘子梳妆,待量体后随我一道去静室领罚。 至于膳食,诵过女则回来再用罢。” 娘子才入府便要去静室受罚了,真是可怜。 我和司柳好歹还用了早饭,娘子却是腹中空空。 两个丫鬟心中戚戚然,麻利的给白玉梨挽好头发,古嬷嬷又开口指点: “娘子今日衣着素淡,且未曾上头,不必过于插戴。 只簪一支芙蓉粉玉簪子并前后两朵绢花压发就够了。” 等白玉梨妆束整齐,绣娘们进来量了尺寸告退后,古嬷嬷上下审视了她一番。 嗯,秀颀挺拔,亭亭玉立。 不像寻常女子纤弱风流,穿这淡雅颜色,也能穿出一番明丽鲜妍。 刚露出些微安慰之色,眼光又掠过她裙下的双脚,顿生遗憾。 凸起嘴唇吩咐小丫头们:“尔等好生看守庭院,不可乱跑。” 小丫头们心中暗念阿弥陀佛,悄悄朝垂头丧气跟着白玉梨出门的两位姑娘送去同情的目光。 燕朝宫城周廻五里,前宫九所大殿,取九九归一之数。 正殿名为明光殿,是皇帝举行大典之处,如帝王大婚,册封皇后时,便于此殿。 东面有昭乾殿,是为朝会、庆典受贺及外邦使臣谒见之所。 明光殿西侧为垂聆殿,圣人平日在此听政理事,召见朝臣。 昭乾、垂聆之间的崇德殿不大,圣人每日朝会前后,会在此稍作歇息。 另有宴殿为升平殿、盛熙殿等共计四所饮宴之所,每逢圣人贺寿或科举设琼林宴等大宴便在这几处殿阁之间。 先太祖皇帝尚未为帝时,前朝皇室喜好奢华,后宫广置宫殿,嫔妃众多,亭台楼阁,园囿无数。 宫中靡费至极,臣子为了讨好皇帝,不断搜刮民间珍宝膏脂,奇花异草甚至奇珍异兽充斥宫室以供赏玩,最终导致民心沸腾,怨声载道。 因此燕太祖改朝登基后,一心励精图治,遏制后宫享乐,倡导简朴。将前朝每年选秀改为三年一选,且多次开设科举,亲近士族,选拔人才入朝为官。 那时举国勤勉,拓边垦荒,人人奋力。瓦舍勾栏哪里有当朝的兴旺,瓦舍几乎已近凋零,勾栏也不过苟延残喘。 待到了太宗继位时,已经有了国富民安,繁荣兴盛的景象。 转瞬数十年过去,皇室养尊处优已久,渐渐的有了骄矜之气。 虽然不敢像前朝那样奢华靡费,但已经懈怠了许多。 勾栏瓦舍之风渐长,便有人开始试探着蹴鞠赌胜,斗鸡博戏。百姓手中有钱,娱戏百废待兴,自然一拍即合,兴盛无比。 如今的圣人北堂明祯是深宫长大的太子继位,从未经历过战乱之苦。 虽然鞑靼时时犯境,总归天高路远。还有朝中干练老臣筹谋,边关精兵良将抵挡,暂算是疥癣之疾。 帝王喜欢玩乐,百姓自然越发放纵,才有了如今瓦舍关扑争跤,勾栏红极一时的浩大场面。 北堂明桢一心寄情于花鸟书画,关扑蹴鞠之中,对女色倒不是那么看重,也并不大量选秀充斥后宫。 后宫中除了刘皇后外,四妃中崔淑妃,李德妃、姚贤妃,尚空缺首位贵妃之位。 九嫔也只有温昭仪,陈修容,郑充容等五位,秦婕妤早已失宠多年,只守着公主过活。 下位嫔妾中五皇子北堂安的生母明美人因生产伤了身子,一直抱病不出。 盛宠在身的赵美人是要封婕妤的,只等两位小皇子三岁生辰时一道晋封,取双喜临门的彩头。 余者深宫望月,数年也不得见圣人一面的无品贵人女御之流,不过聊以充数,使之不失天子威仪即可。 北堂焕是闲散亲王,除非要事平时并不参与朝会。 因此他得了宣召进入宫城,直接奔后宫崔淑妃的灵犀宫见母妃去了。 第十章 高贵端庄的崔娘娘 - 扑妇 - 金氏 崔淑妃很喜欢杜衡的香气,灵犀宫里总是常年散发着淡淡的杜衡香。 记得当年刚生下来不久的北堂焕夜晚总是哭闹不安,任谁都哄不好。 只有崔淑妃穿着熏了杜衡香的衣衫抱他,才会安静下来。 自此以后,灵犀宫便常年焚着杜衡香。 即使儿子早已长大离宫,崔淑妃也不改这个习惯。 三十余岁的贵妇人端正的坐在玫瑰椅上。 白皙柔美的脸上已经有了浅浅的岁月痕迹。 眉如远山轻淡,恬静目光平静无波,看着黄檀矮足香几上,香炉中渐渐燃烧的福字香屑。 容貌清秀,年纪已经不小的宫女侍立在身后,轻轻打着孔雀翎的羽扇。 垂珠帘偶尔因微风拂过发出细碎的叮铃声。 飒沓的脚步声打破了殿中的宁静,小宫女轻盈的掀开珠帘进来禀报: “娘娘,三大王来了。” 北堂焕高大的身形大踏步的走进来,声音朗朗,幽暗寂静的殿中顿时明亮起来。 “母妃,儿臣给您请安来了。” 崔淑妃眉眼微弯,又立刻端起了脸。 “几日未见母妃,您身子可安好?” 崔淑妃瞥了他一眼,扭过头淡淡的吐出一句“还好,尚不曾被气死。” 北堂焕蹲到淑妃面前仰起头,鼻子里嗅到熟悉的香气。 咧开嘴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笑容灿烂。 “谁敢欺负母妃,儿臣去替您出气,打他个落花流水。” “不省事的孽障。” 崔淑妃抢过宫女手里的扇子,敲在嬉笑的儿子头上。 方才还端庄宁静,风轻云淡的贵妇人顿时变成嫌弃儿子的寻常母亲。 清秀的大宫女抿着嘴偷偷的笑,吩咐小宫女们上茶水和时鲜果子来。 “上什么茶水果子,没有他吃的。 看这眼睛红得像兔子一般,昨夜又到哪里厮混去了?” 崔淑妃伸手去捏儿子的耳朵。 北堂焕伶俐的一缩头躲开母亲的手,矫健的从地上弹起来跳到一旁。 “哪里也没有去,就在府里习武来着,母亲可不能冤枉儿臣。” “还能冤枉了你,你昨日和你二皇兄做的好事,都让你父皇知道了。” 北堂焕笑嘻嘻的在桌边坐下,挑挑拣拣的在玉盘里拿起个胡桃来把玩。 崔淑妃恨铁不成钢的蹙起轻淡双眉。 “焕儿,自小你就顽劣不喜读书,成日只知道舞枪弄棒,惹得你父皇不喜。 本宫想着你日后不过做个太平闲王,也就由你去了。 可是你看看你这么些年性子都不改,不是跟一群宗室勋贵子弟跑马打猎,就是吃酒玩乐。” 见淑妃娘娘准备长篇大论的孟母教子,清秀宫女挥手吩咐小宫女们统统退出去。 另换了一把扇子来站在身后开始默默打扇。 凉风习习,淑妃娘娘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太子老成持重,与太子妃伉俪情深,大婚一年就得了长乐郡主,现在连小皇孙都已经满了周岁。 二皇子不过比你大了两岁,上个月王妃陈氏也诊出身孕,温昭仪眼看着就要做祖母了。 只有你,去年才定下亲。 这也罢了,为娘就当你孩子心性立事得晚,等明年开春大婚,罗氏过了门也就好了。 可你做的都是些什么荒唐事,跟着二皇子两个跑去勾栏瓦舍厮混还不够。 居然为了争夺一个贱籍女子大打出手,还将人抬回府里去了!” 眼看慈母越来越有大发雷霆的征兆,北堂焕适时的递过去一小碟子方才手捏的胡桃仁。 咦?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用手捏胡桃的呢。 “娘,发怒耗费精神,您吃些胡桃补补气血。” 崔淑妃没好气的拨开儿子的大手。 “本宫不吃!你休要嬉皮笑脸,此事只怕在你父皇那里要过不去了。 你可知道昨夜那司花贱婢在你父皇耳边进了许多谗言。 说你勾引着北堂昭去瓦舍厮混,还以势压人强买了个勾栏的贱籍女子抬回府。 你父皇今日一早就打发大伴来传话,叫我召你进宫好生管教,等散了朝还要亲自拿你问话呢。” 司花的贱婢就是养了双生子的赵美人。 她本来是御花园里侍弄花草的宫女,也不知怎么就跟圣人偶遇了,自此一飞冲天宠冠后宫。 崔淑妃是名门士族出身,十分看不上这样恃宠而骄,轻浮媚上的女子。 偏偏这样的女子还生了一对祥瑞儿子,若不是身份实在低微,只怕圣人早就封她做昭容去了。 居然还敢搬弄口舌牵连焕儿,可恨圣人偏宠她,不然就该狠狠掌她一顿嘴。 “娘,儿臣是从民间抬了个女子回去虽然是奴籍,身契上写的清楚,本是边境受鞑虏侵扰,流落过来的难民。 并不曾强买强卖,公公道道的拿了银子赎回来的。也不是勾栏里的小姐,是相扑的女跤手。” 北堂焕不愿母妃一口一个贱籍的称呼小梨儿,认真的解释起来。 “勾栏瓦舍,不都是一样的卖艺的下流。 你府里服侍的人是少了些,娘也知道。 可每回要给你指人,你都挑三拣四,这个不好,那个不喜。 碧芝与碧云都是娘宫里容色出众的,给了你近身伺候。 还有那个胡奉仪也是多年的老人,你都冷冷淡淡。 偏抬了个这样的人回去,你那未婚妻子罗氏,乃是清贵之家的嫡女。 若是知道要和这样的女子共事一夫,岂能受的了这等奇耻大辱。 反正我是不允的!过会子你小心回你父皇的话,即刻就将人打发出去,不可留在府中!” 崔淑妃见儿子倔强辩嘴,越发生起气来。 打发小梨儿出去,那可不成! 北堂焕也生气了,梗起脖子嚷道 “儿臣就是不喜欢那些无病呻吟,风一吹就要倒般的小娘子么! 小梨儿体健貌美,性情爽朗,与儿臣的性子十分相宜。儿臣就是喜欢她,绝不会让她落入他人之手!” “你......什么小桃儿小梨儿,哪里是正经女子的名字,你这个不孝的孽障...” 崔淑妃被儿子一番离经叛道之语气的连话都说不清了。 眼看着母子二人便要吵起来,打扇的宫女赶紧出来打圆场。 “娘娘息怒,保重玉体要紧。” “晚芳,你也是崔氏门中出来的家生子,咱们崔氏百年世家,便是下人也读书识字,礼仪周全。 几时有过勾栏贱籍的女子进过府,现在这个孽障为了个来路不明的贱籍女子就这样给本宫打脸,莫不是要气死我。” 淑妃气呼呼的指着儿子向贴身大宫女控诉。 晚芳不慌不忙,柔声劝慰: “娘娘说的自然有理。只是王爷虽然性情豪迈,却是风光霁月,品行高洁的人。您是母亲,最知道自己孩儿的。 娘娘有娘娘的道理,王爷也有王爷的念想。那位娘子虽然已经进了府,不过才一日夜的工夫。 品性如何还未可知,有古嬷嬷看顾着,想来也出不了大格。 您便是信不着王爷,总该信得着古嬷嬷的眼力。 圣上如今是被那人进了谗言,待散了朝会陛见,王爷自然会分说委屈。 若是圣上不允留人,娘娘也做不得主,王爷可不能迁怒。 若是圣上恩准,那位娘子又是个好的,不过是个身籍的小事。 过些时日吩咐人去衙门消了上个良籍便是,也没有什么难处。” 灵犀宫第一得用的掌事大宫女晚芳果然不同寻常。 几句话有条有理的说下来,崔淑妃神色渐渐缓和,北堂焕更是眉开眼笑冲着晚芳拱手。 “晚芳姑姑真是本王的知己,知道本王眼光不是那等浅薄的。” 晚芳掩嘴轻笑道:“奴婢可不敢当三大王的夸赞,只求王爷体谅娘娘的苦心就是了。” 殿内的气氛渐渐融洽,躲在门外伸头探脑的小宫女才敢出声禀报 “禀娘娘,方才安公公传了信来,圣驾已经在崇德殿歇过了两道茶,正往皇后娘娘的长乐宫去呢。 圣上身边的大伴朱公公正往咱们这边来,想是要传召娘娘和王爷望长乐宫一起面圣呢。 且另有公公也去了温昭仪的望霞宫,二大王此时正在温娘娘宫里呢。” 崔淑妃顿时沉下脸来。 “哼,这么点子事也要闹到皇后那里去,生怕人不知道一般。 干脆将六宫都叫来好了,也瞧瞧自己的皇子们有多么出息。浅薄,实在是浅薄。” 说罢搭着晚芳的手站起身来,瞪了北堂焕一眼。 “还愣着做什么,随我去长乐宫见你父皇去罢,看着些眼色行事,说话谨慎着些!” 第十一章 老娘娘的小三儿 - 扑妇 - 金氏 长乐宫很大,占地宽阔,和崔淑妃幽静精致的灵犀宫廻然不同。 刘皇后喜欢明亮。 长乐宫大小各宫室殿堂的卷帘在白昼总是高高卷起,殿顶的琉璃明瓦也用的比别处都多。 宫室里到处散发着一阵浓郁的龙脑香气,闻之令人头脑清明,精神振奋。 在皇后亲手服侍下换了一身杏黄宽大绸袍的永昌皇帝北堂明桢,正舒舒服服的躺在皇后的椒房殿里黑漆雕花酸枝木嵌玳瑁罗汉榻上歪着。 头戴小巧米粒碎珠银冠的皇后穿着同色大袖宽袍,盘膝坐在皇帝对面。 细心的用羹勺将白玉碗中的杏仁羊乳酥酪调到温热适口递给皇帝。 皇后生的很美丽,虽然比崔淑妃大两岁,却额头饱满肌肤匀净,皱纹细不可见,眉眼明净,是位端庄清爽的中年美妇人。 刘氏一族虽然出身寒微,所出的女子却都很美貌。 自从太祖开国至今,刘氏已经连出了三位皇后,早逝的太后也是个出色的美人儿。 皇帝却没有继承到母亲多少优点。 北堂家的血脉很强大,皇帝依然像故去的先帝。 方脸黑肤,鼻大嘴阔,一派炯炯武夫的形象。 好在到了北堂元这一代,太子的相貌大部分随了刘皇后,明净端方。 北堂昭更是像极了温昭仪的俊秀文雅,五皇子也斯文白皙。 只有北堂焕跟圣人的脸庞肤色一般无二。 北堂明桢是很希望自己像个风流儒士的。 可惜无论他怎么打扮得衣履风雅,醉心书画,尊崇儒学,也甩不脱祖宗给的根底。 因此他不仅看重端方沉稳的太子,更喜欢儒雅俊秀的二儿子北堂昭。 高龄健在的老娘娘却十分喜爱北堂焕。 说自己这些儿孙里,小三儿是最像曾祖父的,尤其是高大魁伟的身材和棱角分明的嘴唇。 圣人平时很少到皇后宫里来,只是碍于祖训和老娘娘。 每月初一十五在皇后宫中留宿,其他时候罕见人迹。 眼下不年不节,下了朝就跑来,还不是为了昨日那件荒唐事。 皇帝不提,只一心喝酥酪。 皇后也不问,纤细双手带着四根嵌金指套,小心的在银盘里挑拣可口的蜜饯出来递给皇帝吃。 刘皇后资质平平,不是惊才绝艳的女子,最大的优点就是能听进去劝谏,也能沉住气管的住嘴。 有老娘娘在,只要不作死,中宫之位就稳如泰山。 何况自己还有已经生了小皇孙的太子,这大燕朝的江山,便有她一半。 “陛下,昨儿太子妃带着咱们的小长乐进宫来给老娘娘请安,在我这坐了一回。景儿怕热,也没带他来。” 刘皇后没话找话,说起昨天儿媳妇和孙女进宫的事来。 “唔,天热,景儿才满周岁,你侄女儿是个细心的。” 永昌帝随意应付了一句。 突然想起赵美人的一对双生子,这样的天气一定也不好受,昨夜倒也还凉爽。 自己不在她宫里留宿的时候,也不知道她的常例冰够不够用,回头打发朱大伴遣个人去问问。 看着自己的夫君神游天外,刘皇后无奈的悄悄翻了个白眼。 夫妻相对无言,幸好殿外及时的传来了宫人的通报声: “禀圣上,皇后娘娘。有淑妃娘娘,温昭仪娘娘,二大王,三大王在殿外求见。” 霍,来的还真不少,今儿有戏看了。 她向永昌帝笑道: “我这长乐宫向来冷清,今日倒是贵客频频。 只是椒房殿狭窄,不如让她们到联珠殿去坐吧。 那边当风,又宽敞又凉快,岂不好坐。” 永昌帝挥挥手允了,刘皇后赶紧吩咐将人迎到联珠殿去,自己服侍皇帝收拾整理起驾。 联珠殿里顿时热闹起来。 帝后二人高坐正中,崔淑妃高贵优雅,风轻云淡的坐在右首第一张椅上,娇小玲珑的温昭仪坐在她下首。 永昌帝半闭着眼,扫了两个儿子一眼,沉声发问。 “焕儿,你一向顽劣,终日斗鸡走狗,四处玩乐朕都懒怠管你。 现在越发长本事了,堂堂一个皇子,朕亲封的大王。丝毫不顾皇室礼法,国朝体面。 引着你二皇兄在瓦舍勾栏厮混还不够,连勾栏的妓子也要纳入王府,鱼目混珠了吗?” 北堂焕一张黑脸顿时胀的通红,张口就要辩解。 穿着一身油青绣竹叶的素雅文士袍,作清流打扮的北堂昭已经抢上前朝圣人长揖到地: “父皇息怒,儿臣有错,不该与三皇弟去市井之地流连。 且未及时劝阻尽长兄的责任,还请父皇责罚儿臣。 至于那个女子,也并不是勾栏中人,只是一个关扑的扑妇而已。 二弟尚未成婚,那女子又穿的妖娆裸露,想是一时被惑乱心思,还望父皇宽恕二弟。” 崔淑妃听得脸色像万年的寒冰,温昭仪暗暗勾起嘴角。 北堂焕睁大眼指着北堂昭道: “父皇,分明是二哥邀儿臣去瓦子里戏耍的。且那女子是儿臣先看中的,他却横插一脚,现在又在这里......” 永昌帝怒冲冲的打断他的话。 “住嘴!你二兄温雅守礼,素有君子之风,方才还抢着将罪过揽在自己身上。 你不单不感兄弟友爱之情,还倒打一耙!简直岂有此理!” 北堂昭适时的低下头,做出一副无可奈何又包容弟弟的模样来。 崔淑妃看的心头起火,狠狠的掐着手里的宫纱扇面。 永昌帝指着紧绷下颌,满脸忿忿的三儿子: 你当朕糊涂了是吗?昭儿说那女子妖娆裸露,你只是一时被惑乱。 方才你说的什么?你说你先看中的那女子,还诬陷你二兄横插一脚。 前后言语分明就是你被那女子色相引诱要强买回家,你二兄劝阻不成反而生事。” 不得不说永昌帝还是从话中分析出了是北堂焕要纳妓归家。 只是没想到北堂昭也一样心思,只以为是三儿子推卸诬赖兄长。 崔淑妃心里急得火烧火燎。 焕儿性子直率,不像那北堂昭自小便跟他娘一样,外表温顺,内里阴晦,一肚子诡计。 可圣人一向偏信北堂昭,焕儿常常吃哑巴亏。 自己又不好为儿子辩驳,人家的母亲优哉游哉坐在那里看儿子演戏呢。 自己若插进去分说,岂不被圣人说护犊心切,以大欺小。 这里是皇后的宫室,自己手上无人可用,只有求助刘皇后了。 她悄悄向菩萨般安坐在凤位上的皇后娘娘投去求情的目光。 刘皇后是偏向崔氏母子的,她虽然资质平庸,却不是一个傻子。 崔氏虽然整日一副清高样子,却性情恬淡,不屑争宠献媚。 养的儿子又是个直肠直肚的炮仗,既无野心又无城府,将来却可以给太子用得。 这温氏母子,一个玲珑心肝,一个虚情假意,倒是要替太子好生防范着。 她木着脸,眼帘低垂,微微点头示意崔淑妃本宫知道了,帮你这一回。 崔淑妃心里略放了心,向北堂焕斥责: “焕儿,男儿行事敢作敢当。 既是做了错事,诚心向你父皇认错,领罚就是。何必惹得你父皇动怒。” 嗯,爱妃还是很明事理的,不愧是百年士族出身的贵女。 永昌帝摸着颔下的乌黑长须点了点头,面色和缓不少。 可惜养的儿子一点也不像她,也不像朕。这样顽劣的性子,真不知像谁。 一肚子委屈恼火的北堂焕可没发现母妃的良苦用心,一心要将事情辩驳明白,气呼呼的继续争辩: “二皇兄邀儿臣去瓦子看相扑,有何伴伴为证,儿臣本来在府里喂抱月乌龙驹的。 是二皇兄跑来说瓦子里新晋的女子关扑第一人十分有看头,儿臣便去了。 那相扑的人本就穿的精简,难不成争跤还要裹着棉被去争不成! 父皇也是最爱看女子争跤的,上回父皇宫里那些相扑的宫人,穿的比瓦子里更少呢! 怎么到了人家身上就说是妖娆裸露了?” 北堂昭一脸看傻子的神情,刘皇后忍不住要笑出声来,双肩微抖,憋的很辛苦。 永昌帝的脸色由青变红,抄起桌上的茶盏便要掷过去。 我的小祖宗哎......这都是胡言乱语的些什么呀。 崔淑妃也顾不得什么礼仪,起身近前抬手给了儿子一个清脆的耳光 “你想是昨夜吃酒昏了头还未醒来,在这里妄议君父! 还不快向你父皇谢罪领罚,再滚回府去将那个什么关扑的贱妇打发了!简直就是祸根!” 第十二章 大脚女子不得入侍 - 扑妇 - 金氏 联珠殿里乱糟糟的。 忙着给永昌帝顺气的刘皇后。 假惺惺拦着劝慰崔淑妃的温昭仪。 痛心疾首,兄弟情深的二大王,还有拧着脖子倔强不语的北堂焕。 果然被刘皇后说中了,长乐宫今儿当真有戏看,好热闹的戏。 宫女太监们屏息凝气,如鹌鹑般躲在一边,生怕一不留神波及到自己。 好在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打断了这场热闹。 “这是闹哪一出呢?谁是惹事的祸根啊?” 糟了!永昌帝三步两步跳下龙椅,身手敏捷的冲到殿门口。 头发花白的福清嬷嬷扶着满头霜发如银的老娘娘。 拄了凤头仙翁献寿紫竹拐杖颤颤巍巍的往殿里走。 永昌帝小心翼翼的赶着扶了老娘娘另一只手,搀着她跨过高高的门槛。 刘皇后春风拂面的笑脸迎上前,服侍老娘娘坐到太监们搬来的大圈椅上坐下。 顺便抛了一个眼神给崔淑妃,瞧瞧,救兵给你搬来了。 淑妃娘娘心领神会,从怀里抽出帕子开始擦眼泪。 温昭仪和北堂昭赶紧上来给老娘娘叩头请安。 永昌帝陪着笑问道: “皇祖母,您怎么来了。” 又瞪起眼睛训斥皇后:“你是怎么打理的宫务,老娘娘都到殿门口了,外头这么多人连个通传的都没有。” “别嚷嚷了,是我不叫她们通传的。要不然怎么看得着淑妃娘娘打儿子呢。” 老娘娘指着崔淑妃,眼睛却斜着永昌帝。 得了,皇祖母这是给老三撑腰来了。 永昌帝苦笑一声,向老娘娘陪话:“您听孙儿解释,老三他……” “不用你说,我自家问小三儿,他有嘴。”老娘娘拿拐棍敲着他的腿。 仰起脸笑咪咪的冲北堂焕招手 “小三儿挨打了?来,到老祖这儿来,让老祖看看疼不疼。” 北堂焕响亮的答应了一声,跳到老娘娘跟前。蹲下身子,将下巴搁在老娘娘膝盖上。 骨节粗大的手摸小狗儿似的摸着他的后脑勺。 “可怜见的,我的小三儿,看看你母妃多舍得下手啊,这小脸都打红了。” 呸!温昭仪偷偷地翻了个白眼。 老偏心的,三皇子这么大的一张黑脸,您是从哪看出来小脸都红了的。 “老娘娘……”崔淑妃举着帕子,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转,委委屈屈的欲言又止。 “皇祖母,是这么回事,昭儿他跟......” 永昌帝不死心的凑上来,倒把亲自走去端茶上来的刘皇后给挡在一边了。 于是他再一次被老娘娘用拐杖给戳开。 “不用解释,哀家还没老到耳聋眼瞎的地步,这宫里宫外的事啊,多少还能知道点。” 老娘娘端起热度恰到好处的杞菊蜂蜜茶饮了一口,气色红润的脸上露出舒适的神色。 “不就是小三儿抬了个瓦子里的小娘儿进府吗?这也值得你们跑到皇后宫里劳师动众的三堂会审? 屁大点儿事,你叫小三儿到我慈恩宫去我说他两句就完了。 还闹得喊打喊杀的。知道的是老子审儿子,不知道的还以为镇府司擒拿逆党呢。” 永昌帝不敢开口,绷着脸呆坐回椅子上拿眼角瞄皇后。 刘皇后没看见,桌上这大樱桃今年上的格外早,红彤彤的可惜皇祖母吃不动。 北堂昭出来替父亲分忧了,他单膝跪下,亲昵的喊了一声老祖祖。 “父皇并没说什么。先前曾孙儿原说了三弟不过是一时糊涂,下回改了就是了。 您也知道三弟这个脾气,一时跟父皇驳了几句嘴,就闹成这样了。 也怪我做二兄的没劝住,都是曾孙儿的不是,老祖您要罚就罚我吧。” “哎哟哟哟,起来吧,快起来吧。 温氏啊,你倒是给我养了个好重孙子,看这小嘴巴巴的多会说话。 不像我的小三儿,嘴笨心直,成天的吃亏挨打受气。” 北堂昭尴尬的站了起来。 老娘娘瞧瞧他一身风采翩翩的文士打扮,又看看半截铁塔似的北堂焕,咂咂嘴: “老祖知道你们都是孝顺的孩子,不过我说昭儿啊,你下回孝敬曾祖母的时候能不能换个样。 哀家是守寡,不是做姑子。这每回都送哀家些个佛珠子,经卷子。 知道的哀家是静心礼佛,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削发出家呢。 小三儿就知道哀家深宫寂寥,上回还翻石钻洞的给哀家捉了一对蝈蝈儿来,瞿瞿叫着好生有趣。” 崔淑妃与北堂焕好险没笑出声来。 永昌帝和温昭仪脸上神色变幻,北堂昭手足无措: “这...是曾孙儿考虑不周到,下回一定孝敬老祖些好玩意。” 老娘娘没搭理他,顿顿拐杖: “时候也不早了,哀家也不耽搁你们忙正事,说说小三儿这事罢。 不过一个瓦子里的女子,是做什么的来着?” “老祖,小梨儿是三盛园关扑的扑手,旧京女子关扑第一人呢。”北堂焕赶紧回答。 “哦,是个女跤手呀,那身段相貌如何啊?” “个儿高”北堂焕站起来在下巴处比量。 “到曾孙儿这里,大眼睛小嘴巴,雪白雪白的,还有两个酒窝儿。” “那很好啊,是北边儿来的吧,咱们京城一带可没有这么高的小娘子。” 老娘娘笑眯眯的点着头问。 “是,是北面边境被鞑子侵袭流落过来的难民,身契上爹娘都没了。”北堂焕垂下眼道。 “也是可怜人啊,你们久居深宫,富贵安定。 哪里知道边境将士浴血厮杀,百姓子民流离失所的苦啊。” 老娘娘眯起双眼,回忆起燕朝开国时候的经历。 “那时老皇爷率领手下军队南征北战,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伤才有了咱大燕国。 天下是得了,他一身伤病,坐上那龙椅没几年就去了,丢下我老婆子一个人。” 提起自己的皇祖父,永昌帝与刘皇后等人都齐齐的站起来,垂首肃立。 永昌帝哽咽道:“皇祖母早年寡居,扶持父皇稳定朝纲,实是劳苦功高。 孙儿不孝,鞑靼虽疥癣之疾,却多年未能平定,令百姓受战乱之苦,颠沛流离,孙儿有罪。” 老娘娘叹了口气,有些昏花的眼中泪光隐现: “有什么功劳,你母后也去的早,深宫里就是我跟你父皇两个前朝后宫苦苦的撑持,还要防备他那两个不靠谱的皇叔。。 你父皇好歹还跟我们经历过些苦,你是打小我瞧着长大的孙儿,咱们北堂氏人丁不旺,从小就把你金尊玉贵的养着,顺顺当当的继位登基。” 永昌帝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抽搭,北堂焕重新蹲下,红着眼睛拉住老祖的手指摇晃。 北堂昭也扭过头用袖子遮住面庞揉眼睛。 刘皇后抿着嘴垂头给老娘娘又换上一盏新鲜温热的茶汤,柔声劝慰: “皇祖母,天气炎热,您要保重万金贵体,切勿伤怀。” “嗯,不说这些陈年旧事了,没的让人不乐。 就说小三儿这事,怜惜了一个难民女子收进府。 虽说先前流落市井,只要清白未失,不是勾栏卖笑的娼优。 蹴鞠,争跤也算是个正经技艺,皇上不也喜欢看吗?” 果然是祖孙,连说的想的都一模一样。 永昌帝尴尬的咳嗽起来。 “又不是大张旗鼓的娶正妃侧妃,不过收个房,大不了做个侍妾。 他既然喜欢,就遂了他的心愿,无需这么苛责。” “老娘娘,嫔妾听说那女子是个天足大脚。 咱们大燕国皇子选妃纳妾的规制,可是规定了闺秀贵女,三寸金莲。 大脚女子粗鄙,不得入侍。” 温昭仪实在忍受不了偏心偏到关外去了的老娘娘,硬着头皮娇滴滴的搬出国朝规制来说事。 永昌帝的脸瞬间变得铁青,转头恶狠狠的瞪着温昭仪。 “温氏,你说大脚女子粗鄙,不得入侍。” 老娘娘慢条斯理的搭着福清嬷嬷的手站起身来。 微微提起茶褐色富贵万寿联花纹的裙边,抬起一只大脚朝她晃了晃。 第十三章 又要被发卖出去了 - 扑妇 - 金氏 扑通两声闷响,温昭仪和北堂昭结结实实的跪在了联珠殿的金砖地上。 北堂昭背上冷汗如瀑,母妃真正是糊涂至极,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 莫说温昭仪忘了,宫里就没有几个人记得这回事了。 老娘娘出身农家,是老皇爷的糟糠原配,患难夫妻。 老皇爷还是个当兵吃粮的军汉时,用省吃俭用积攒起来的的半贯钱作下聘礼。 娶了刘老村正家的大脚长女刘玉莲。大脚妇人进得厨房,下得田地。 汉子时常在外东征西战,大脚妻子在家耕织忙碌,哺育儿女奉养双亲。 时过境迁,北堂氏一朝君临天下,尊贵至极。 军汉已成过世的老皇爷,大脚刘玉莲成了现在的老娘娘。 昔日寒微不再提起,老娘娘的一双大脚也成了宫里的禁忌。 一晃许多年过去,宫人选入放出,来来回回换了一拨又一拨。 除了几个陈年贴身服侍的老人,谁还会想起慈恩宫里至高无上的老娘娘裙下是一双大脚呢。 温昭仪趴在地上,以头触地,北堂昭陪着闯祸的母亲,长跪不起。 老娘娘冷笑了两声: “尔等士族闺秀三寸金莲是为高贵,大脚女子低下粗鄙。 如今你这士族女还不是俯伏在大脚女子的足下了?真是可叹可笑。” 温昭仪浑身颤抖,叩头不止。 永昌帝面沉如水,撩袍朝老娘娘单膝下跪。 “皇祖母请息雷霆之怒。 这温氏不孝不悌,口出妄言,有失妇德,腆居九嫔之首。 着即贬出九嫔,降为婕妤,罚俸二年。” 看看伏地流泪的北堂昭,沉吟片刻道: “望皇祖母念在昭儿妻子已有身孕的份上,给她留一分体面,暂不迁宫。 容她每日在宫内诵经百遍为皇祖母祈福,半年方可出。” 老娘娘也不理他,伸出手搭着北堂焕,拄着拐杖笃笃的往外走,边走边道: “哀家就喜欢大脚女子。 小三儿啊,你府里那个大脚丫头,有空儿带进宫来给哀家瞧瞧,是个什么模样让我曾孙儿这样稀罕。 对了,这无品外妇不得入宫,我说皇后,你抽空下个旨,消了她的奴籍赐个典仪吧。 有了名分,也好专心服侍我曾孙儿。” 老娘娘带着北堂焕与福清嬷嬷,头也不回的出了联珠殿。 坐上轿辇,四个小内侍抬上肩扬长而去。 丢下联珠宫面面相觑的一群人和暴怒责骂温婕妤的永昌帝。 北堂焕王府后花苑东北角上有几间小室,原是预备给赏花游乐的女眷们更衣休憩所用。 三大王未曾大婚,王府里没有女主人,自然也不会有女子来饮宴游玩,便空置了。 正好被古嬷嬷用来做了静室,偶尔来诵经念佛,恰给受罚的白玉梨派上了用场。 静室内,最后一柱宁心香的火头渐渐熄灭,化为灰烬落进香炉里。 白玉梨与两个丫鬟老老实实的在静室里诵了两个时辰的女则和女训。 直到临近午饭时分,才刚刚诵读完毕。 三人从蒲团上搀扶着爬起来,揉一揉因跪坐太久而麻木的膝盖,走出静室缓缓的往留风轩方向回去。 憋闷了半日,她们决定从后花苑联结的石径穿到碧清池岸边走回去,正好可以看一看花,散淡散淡心情。 司桃龇牙咧嘴的走着,不时扭一扭腰,向白玉梨建议: “”娘子早膳未进,这会子肯定饿了,想吃些什么,婢子去厨房传唤。” 几只忙碌蜜蜂在香喷喷的茉莉和绣球花间嗡嗡嗡飞进飞出。 白玉梨觉得头还有些隐隐作痛,没有胃口,想不出来要吃什么。 司柳筹划着给娘子叫些清淡的粥与爽口小菜。 主仆三人边看着花边说闲话,绕过一棚开得茂盛的紫藤架子。 见对面分花拂柳,袅袅婷婷的走来两个宫装打扮的女子。 两人容貌秀美,身姿窈窕,梳着一样的妇人髻,戴着赤金镶白玉华胜,鬓边斜插珠钗。 一个水红褙子,一个粉绿褙子,底下裙摆逶迤,莲瓣尖尖。 如两朵轻云般款款的走来,与她们对了个照面。 司桃和司柳站定,端正的行下礼去:“见过碧芝姐姐,碧云姐姐。” 碧云和碧芝放缓了脚步,身姿纹风不动,双手交叠腰间。 下巴微抬朝她俩点点头,目光落在白玉梨身上。 司柳忙引荐道: “这位是昨日入府的白娘子,暂住在东厢竹苑留风轩里。 娘子,碧云姐姐和碧芝姐姐是王爷的身边人。” 白玉梨刚准备给她们见礼,只见两个女子互相对视了一眼,扬起脸目不斜视的从身边擦过去,连眼角都不曾扫自己一下。 身后两人并未压低的对话声清楚传来...... “我猜便是王爷抬进来的那个瓦舍女,府里哪有如此高大粗鄙的眼生婢女。” “这等女子低贱如尘,肮脏不堪,竟还想跟咱们姐妹叙礼,真是厚颜至极,多看她一眼,都嫌污了咱们的眼。” “王爷真真是越发的……” 声音渐渐远去,白玉梨听在耳朵里,略顿了顿,妍如桃李的脸上平淡无波,木呆呆的继续往前走。 司桃迈开两条小短腿急急忙忙赶上来连声劝慰: “娘子别听她们两个胡言乱语,只是淑妃娘娘赐给王爷的晓事宫女罢了。 无品无级,不过和我们一样是奴身,仗着宫中来的,一向自恃身份目中无人。” 老成的司柳也愤愤不已: “古嬷嬷说了娘子是王爷用良妾之礼迎回来的,身份原就比她们明白。 待娘子开过脸,便是正经的侍妾,她们见了娘子是要行婢礼的。 她们不过说来好听,娘娘宫里赐下的人,只是用来服侍王爷晓事的罢了。 明年王妃进了门,开恩么给她们个名分,不高兴打发出去也是有的。 娘子不要跟她们计较。” 两个丫鬟怕白玉梨心里难过,争相安慰。 白玉梨其实并不在意那碧芝碧云她们说什么。 前世比这更难听的话她听过许多。 她只是觉得前后两世加起来二十余年,自己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风姿优美,仪态出众的上层女子,虽然她们瞧不上自己。 原来皇宫里的女子是这样的啊。 仅是两个宫女都这般优雅,做得王妃的一定是天仙样的贵女吧。 与寒微的自己是天渊之别。 重生一回,白玉梨察言辩色的心思比前世缜密了许多。 女子总是对优胜过自己的女子满怀敌意。 前世那几个丫头养娘也常常说些难听的话,但总是含着满满酸意。 北堂昭跟自己柔情蜜意的那段日子,她们分明是艳羡嫉妒的。 但这两个宫女不是故意鄙薄作态,更没有羡慕嫉妒的意思。 她们的神情流露出来的,是真正从心底里瞧不上自己,不屑与自己为伍。 就好似,好似人雨后在路边青苔里发现一只浑身黏糊,湿嗒嗒的癞皮蟾一样。 令人生厌,生怕跳起来扑到裙角上而忙不迭的躲避。 连两个宫女都瞧不上自己,北堂昭怎么可能喜爱自己呢? 唯一的可能,便是利用自己而已。假如前生能看破这些,或许下场就会好一些吧。 白玉梨垂头漫步而行,默默的想着自己的心思。 所以,北堂焕又怎么可能喜爱自己呢?虽然他瞧着与北堂昭是有些不同。 不过是昨夜糊糊涂涂的在一起饮了一场酒,听他醉呼呼的说了些酒后不经之语。 什么只有小梨儿堪陪自己同游,策马观花,岂不快哉。 什么最讨厌软绵绵哭啼啼的小娘子,像小梨儿这样天生神力,性子爽朗的最好。 林林总总荒诞不经。 适才在静室跪坐读书的时候,还有些担心他。 因为和北堂昭争抢自己的事,一大早便被宫里的娘娘召去责罚。 现在想想,自己不过是个玩意,宫里的娘娘真正在意的是兄弟相争如此荒唐,失了天家脸面吧。 娘娘亲生的儿子,不过训斥几句做做样子。 为了维护王爷的声誉,还会将自己这个罪魁祸首发卖出去。 北堂焕总不会因为自己这等低贱卑微之人忤逆娘娘。 也许过会子古嬷嬷就会叫人来将自己发卖了。 若是又发卖到瓦子里去,岂不还是要落入北堂昭之手...... 一阵彻骨寒意从足下升起,直掣上白玉梨心头。 第十四章 王爷真的有好消息 - 扑妇 - 金氏 正午的烈日当头高照,晒得人身上一片火辣。 白玉梨的心头却只余冰寒透骨,脚下信步胡乱匆促而行,茫然不知身在何处。 她害怕,真的害怕,泪水如断了线的明珠颗颗滚落脸颊。 若是又落到北堂昭的手里,恐怕下场会比前世更加悲惨。 如果真再次落到他手里,她咬紧牙关竭力思索。 北堂昭与自己相比,可算手无缚鸡之力,自己随便动手,就能取了他的性命。 但杀了他自己也难逃一死。 可笑自己既没有爹娘的血气孤勇,又毫无扭转命运的才能。 浮萍草芥般的贱命,本来早该一死。 其实自己是怕死的罢,芸芸众生,又有几人是真正不畏死的呢? 爹娘舍了这人世,是被逼无奈,若有一线生机,爹娘也不舍得抛下老迈高堂,稚龄幼女自决吧。 前世那样难熬,自己也苟延残喘的活到了元军破城之时。 不舍一条薄命,只因自己想留在这世上看看,这人世到底变成了什么模样。 古往今来又有哪个不想知晓身后十年,百年,甚至千年的人间又是何等情状呢? 她茫然的伸手揪下身畔一朵月季,花枝尖刺深深扎入皮肉,指间血珠滴落也浑然不觉疼痛。 方才静室默坐时,还想着这王府里虽然严苛,规矩礼仪繁多,好歹算有一处安身之所。 能暂保偏安一隅,徐徐筹划,现在看来,自己想的还是太简单了些。 若是被发卖出去,寻机会逃离实在难于登天。 燕朝律法对逃奴极为严厉。 即便一时逃脱,身上既无路引又无照身,只怕连城门都未出便被查获。 苍天啊,为何让我重活一回? 既让我重活一回,为何偏偏在与黑三娘关扑的前夜。 哪怕早个一半月也好,至少也能有些时间筹谋,不至如此为难。 她无助的蹲下身子,捂住脸低声哭泣起来,连不远处匆匆的脚步声也未听见。 高大身影挡住阳光笼罩下来,温热的大手扶住她的双臂,将她拉了起来。 白玉梨茫然睁开满是泪光的杏仁大眼,只见一张黝黑的脸庞俯在自己面前。 离得太近,少年下巴上根根青色的须茬都看得分明。 “小梨儿,小梨儿?好端端的为何在这里哭泣?” 北堂焕额角满是汗珠,急切的问道。 白玉梨恍若梦中,流着泪哽咽难言:“王爷...王爷可是要将我发卖了?” “发卖?是哪个胡言乱语,说本王要发卖你?” 北堂焕本来最厌烦女子动辄哭泣,可看着小梨儿哭得泪如雨下,只觉心头一阵发疼。 他抬起手小心拭擦白玉梨脸上的泪水,温声与她说话: “本王方才回府去你房里寻你一道用膳,婢女说你随古嬷嬷去静室诵读女则了。 我找到静室也不见人,便到花苑来,就碰见司桃她们在到处寻你。 说你一个人走的极快,转过几重花木便不知去向了,本王吩咐她们先回去预备午膳。 自己四下来寻你,远远的听着有人在此哭泣,赶过来瞧果然是你。” 说着抓起她的手来细看: “本王不过出去半日,究竟出了何事如此伤怀?看手指也被刺伤,流了这许多血,岂不疼痛。” 少年忙乱的在怀中摸出汗巾来,抓着手指小心拨去扎入肉里的尖刺,将手包裹起来。 抚着她的头道:“莫哭了,本王带你回房去。” 白玉梨泪眼朦胧,胡乱点点头。 北堂焕伸出大手,抓住她未受伤的另一只手,带着她东拐西绕,转过重重花木往留风轩走去。 直到了竹苑的小路上,白玉梨才渐渐心绪平定,轻轻挣扎被北堂焕紧紧抓了一路的手。 “王爷,放开奴...妾的手吧,苑中人多,瞧着不便,怕不合规矩。” 听她改口称妾,北堂焕嘴角一弯,古嬷嬷定是讲规矩将小梨儿吓着了,这般伤心都不忘规矩。 紧了紧掌中的小手一昂头:“这是本王府里,你是本王的人,有何不便。” 见她有些抗拒,又哄劝她: “你看你满脸泪痕脏兮兮的,瞧着极丑。 还不赶紧回去洗漱收拾,还有这手也该上药。” 一边撮哄着一边拉着她不由分说的走回留风苑。 玉珠儿和玉豆儿正在院里往外张望,看见二人来了,欢天喜地如见了活宝贝,一叠声的通报: “司柳姐姐,司桃姐姐快出来罢,王爷与娘子回来了。” 司桃司柳急急忙忙的从房中跑出来迎接,看见王爷紧拉着娘子的手,互相一喜。 又瞧见白玉梨双眼红肿,手上尚有血迹,吓得赶忙吩咐玉珠儿火速打水来,玉豆儿去前头取常用的药。 北堂焕这才松开白玉梨的手,司柳服侍白玉梨进内室盥洗包扎。 他擦了擦额上的汗,坐到正堂的太师椅上伸开两条腿舒了口气。 司桃倒上薄荷蜂蜜凉饮来,北堂焕一口喝干,向她细细询问今日究竟出了何事。 若是司柳便老成些,当会谨慎回话。 小司桃孩子心性,兼着一肚子义愤填膺。 叽叽喳喳比手画脚的将花苑里发生的来龙去脉说了个一清二楚。 “碧云姐姐和碧芝姐姐就这样,这样。” 她绷起清秀小脸,高高的抬着下巴,努力昂首挺胸。 “这般不理不睬的从娘子身边擦过去了。 然后还说瓦舍女卑贱,污了眼,如何如何......” 北堂焕沉着脸越听面色越黑,棱角分明的双唇抿成了一条线。 他对母妃赐下的这两个宫人并无喜爱之情,只是历来皇子长到十五岁,宫中都会赐下晓事宫女以知人事。 自己年少精力充沛,两个宫女又曲意逢迎,也曾偶尔幸过几次。 古嬷嬷早隐晦的教导过,这等晓事宫女不过例行之举,只可作为启蒙之物,而不可动情。 一来避免少年人血气方刚,元阳过旺有损身体。 二来便于大婚时行事顺畅,与王妃鱼水和谐。 只是府里没有王妃,胡奉仪又十分老实,自己从不在意这些内宅琐事。 古嬷嬷看在同是崔妃宫中所出,对她们不太约束,两个宫女便有些自尊自大起来。 难怪小梨儿那样伤心。 才入府便被自己一时纵情拉着饮了半宿酒,自己又早早被召进宫去。 累得小梨儿先受了古嬷嬷一顿教训,还读了两个时辰的女则。 好端端的又受了两个宫女一番排揎,哪有不难过的道理。 若是一般的女儿家,这会子只怕自尽的心都有了。 哎,说来说去都是本王的不是。 他沉声吩咐司桃去膳房催促摆饭,自己起身轻轻走进内室,去看白玉梨。 司柳已经服侍娘子洗漱梳妆完毕,手也上了药油包裹得妥当。 眼皮红红的小娘子默默的坐在榻上垂头不语。 北堂焕示意司柳外头听命,自己撩起衣袍,坐到白玉梨旁边。 伸手拍了拍她圆润肩头,语声放得从未有过的柔和: “本王不在府里,让你受委屈了。” 白玉梨揉着眼睛,嘴唇红红润润。 抬起一双水汪汪的漆黑大眼看看向他。 脸上白皙晶莹,隐隐泛起两团红晕。 北堂焕看着她叹了一口气: “那时本王在关扑台上看到你,何等的光彩夺目,威风凛凛,令人一见便心向往之。 迎你回府前还对你说过,无人敢委屈了你,哪里知道才两日工夫,便让你委屈到这般地步。” 白玉梨语声清澈低婉: “是王爷厚爱,妾不委屈。只望王爷不要将妾发卖了。” 北堂焕摸不着头脑,皱起浓黑双眉认真问她: “是谁跟你说本王要发卖你?” “王爷与二大王在扑园相争原是妾的缘故,今日娘娘召王爷进宫责罚,天家规矩森严,定然不能留妾在府内了。” 她忐忑的看着北堂焕,黛眉青青,一抹深重忧虑显而易见。 原来是为了这个,北堂焕心下恍然,倏地笑弯了一双眼。 “你这丫头,真是胡思乱想,既好容易把你接入王府,再没有放出去的道理。 慢说是母妃,便是父皇责罚,我也不能从命。” 他双眼光灿灿的看着白玉梨: “你可知道本王开始来寻你用膳时,是有极好的消息要告诉你的。” 白玉梨眸光盈盈流转,带上了几分好奇: “王爷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妾?难道宫中娘娘不曾责备你?倒教我好生担心了一阵。” 北堂焕正要说给她听,外头司柳禀报饭菜已经备好,请王爷娘子先用膳罢。 他笑着跳起身,拉着白玉梨道: “本王奔波了半日,肚子早就饿扁了。 你一定也饿了,走,咱们先用膳,边吃边说。” 第十五章 好像是有些蹊跷 - 扑妇 - 金氏 北堂焕王府的厨子的手艺真的不算太好。 古嬷嬷为此另设了一个小厨房,炖汤炖羹都方便。 碧云与碧芝也常去蹭些清淡的吃食。 原因无他,王府的厨子们烧的菜对柔弱的女子来说,太油腻了。 大鱼大肉,烧鸡熝鸭,重油重盐。 没办法,府里的亲丁护卫们每日操练要吃,长史掌傅们要吃,王爷更要吃。 白玉梨也很喜欢吃,好的力气自然会有好的食量。 两个人对坐而食,吃的很欢畅。 哦,对了,现在自己已经不叫白玉梨了。 北堂焕津津有味的啃着一块儿干蒸鹿尾,告诉自己老娘娘另给她起了个名字。 丢下联珠殿的孙子重孙们,只带着自己稀罕的小三儿回到慈恩宫的老娘娘是这么说的: “那丫头既然做了王府里上名册的人,定然不能再叫艺名。 好在她这艺名还算中听,若是跟当年哀家在乡下赶大集时。 那些跑解卖艺的叫个什么飞天蜈蚣,花蝴蝶之类的,那可完了。” 你不是说她身契上原姓祝吗?真名叫个祝梨花? 梨花不好,白刺刺的,又梨离谐音,闹得小小年纪颠沛流离。 哀家赐她个富贵些的名,记得你大娘娘在时,最喜欢念叨两句诗。 什么冰魂玉魄果无瑕,不向东风斗丽华。就叫丽华吧。” 祝梨花,祝丽华。 宫里的老娘娘竟然给自己赐了名,还赏了典仪的位份。 白玉梨刚开始是不相信自己耳朵的,还用修剪得短短的圆润指甲掐了几下自己的大腿,疼的嘶气出声才罢。 甚至忘了礼仪规矩,拦住北堂焕忙碌的筷子再三问了好多回。 直到他无奈的用一大块喷香的兔脯塞住自己的嘴。 斩钉截铁的说这几日皇后娘娘的口谕就会传到王府,本王是绝不会开玩笑为止。 司柳实在看不过去了,笑着告诉自己,皇家金口玉言,娘子只管放心。 典仪虽然是最末等的位份,可也是正经要誊上王爷后宅名册的。 胡奉仪伺候了王爷多年,也才得了个奉仪的位份,老娘娘这是天大的恩典呢。 祝丽华泪盈于睫。 终于有一个保障了,再不是可以任意发卖的奴身了。 即便是王妃,也不能无缘无故的发落一个有位份的典仪。 自己再不用担心会被发卖出去,落到北堂昭的手里。 她明丽的脸上终于盈满笑意,两个酒窝儿漾得像盛满了甜甜的荔枝酒。 北堂焕的心里绽开了朵朵桃花。 大大的夹了一筷子芙蓉口蘑鸡片到她碗里,笑声明朗: “好生多吃些,待歇过午觉,本王带你去看前些日子父皇新赐的抱月乌云驹,那可是一匹好马。” 前世的时候祝丽华在边关军营为奴,整整打了三年的马草。 还要跟着饲马的老卒们喂马,刷马,对马匹可谓十分熟悉。 后来整天被圈养在外宅,便再没有见过这些了。 她惊讶的问: “妾也可以去看马?女则上说女子当以贞静为主,每日只可针黹女红,煮茗焚香。” 北堂焕诧异的扬起眉毛问她:“你会针黹女红,煮茗焚香?” 祝丽华绯红了脸,呐呐的道:“煮茗焚香是不会的,不过针黹女红还是会一点的。 衣裳破了总是要拿针线缝补好才能穿的嘛。” 北堂焕哈哈大笑起来: “小梨儿,你觉得本王迎你回来是为了让你煮茗焚香,缝补衣裳的吗。” 自然不是,你这府里既有做衣裳的针线房,又有宫里的碧云碧芝服侍煮茗焚香。 祝丽华心里暗想。 仰头喝下一大碗汤的三大王,接过司柳手中的漱盂漱了口。 用雪白的帕子净了手脸,心满意足的拍着肚子站起来感慨。 “有伴儿吃饭就是香。 莫要胡思乱想了,安心睡一会子,本王黄昏时候再来看你。” 祝丽华望着他高大的身影消失在垂珠帘外,心里竟然浮起了一丝丝的不舍。 司桃服侍她卸了发簪,换上散发着淡淡木樨香味的寝衣,躺到柔滑的芙蓉簞上。 司柳坐在床边轻轻的打着扇,倦意袭来,祝丽华终于踏踏实实的睡上了这些天最安稳的一个好觉。 望霞宫里此时正在鸡飞狗跳。 乒呤乓啷的瓷器碎裂声不断从内殿传出来,夹杂着温昭仪,不,温婕妤的哭骂声。 北堂昭紧皱眉头,坐在硬邦邦的玫瑰椅上神色阴郁。 温婕妤的年纪其实跟崔淑妃差不多大,但身材娇小玲珑,一张白嫩的鸭蛋脸保养得光滑细腻。 两弯新月娥眉下单眼皮的柳叶眼微微上挑,十分有神,显得她比皇后和崔淑妃要年青了许多。 北堂昭的眼睛和脸型都很像她,只是下颌更加坚硬明朗一些。 冷眼看着母妃又摔碎了一个青花釉里红玉壶春瓶。 他终于不耐烦的敲了敲桌子: “母妃不要闹了。 等下传到父皇耳朵里,该怪母妃不敬老娘娘,毫无悔改之意了。” “本宫胡闹?”温婕妤倏地回身,睁大一双柳叶眼,狠狠的瞪着他: “本宫是为了哪个?啊?本宫十四岁陪王伴驾,到如今整整二十二年! 就因为家世不显,你外祖父在朝堂为官又不甚出色。 崔氏也就罢了,连无子的李氏和姚氏都占了妃位。 我好容易守着你熬到九嫔之首的位份上。现在,现在都被你这个逆子毁于一旦了!” 戚!真搞不懂母妃为什么每回都要提起这些无用之事。 李德妃是父皇的姑表妹,膝下有出嫁的云池公主。 嫁的夫家是西南边陲老镇南王世子连沐风,连家世代镇守云缅,雄踞一方。 姚贤妃是大娘娘寡嫂的遗孤,自幼养在身边,与父皇青梅竹马。 大娘娘薨逝前数月连皇后也不认得,是姚氏衣不解带,日夜侍奉汤药,可谓至孝旌表。 母妃不过是秀女侍选,因为养了皇子,自己又尽力博得父皇喜爱,这才母以子贵封了昭仪。 若不是自己得力,母妃连昭仪的位子都未必坐得稳,还有什么好怪自己的? 见温婕妤还在喋喋不休,北堂昭俊秀的脸上隐隐泛起青色,不耐烦的打断了她。 “母妃被贬斥与我有什么干系?! 原是皇后偏向崔氏母子,眼看着老三那个蠢笨的已经激怒父皇,就搬来了老娘娘。 老娘娘一来咱们便没了赢面,母妃规避些也就罢了,连那么大的忌讳都给忘了? 您自己信口妄言,还让老三得了个大便宜。” “本宫还不是为了你!若不是你昏了头要去跟那没脑子的劣货争抢一个贱奴。 闹得京中议论纷纷,还让老娘娘排揎了一顿,本宫会一时冲动?” 见儿子句句都责怪自己,温婕妤只觉得一股怒气堵在心窝里,火烧火燎的痛。 北堂昭烦躁的捋着眉头平息了一下情绪,缓和口气。 “母妃稍安勿躁,儿子只是觉得那个相扑的女子有些可用之处,才想着弄到手里。根本不是什么为了她跟老三争执。” 温婕妤用力的压下怒气,气冲冲的朝殿外喊: “都是死了吗?也不倒茶来!简直反了!” 您母子俩大发雷霆,谁敢进来触霉头。 宫女们暗暗腹谤,急急忙忙的上了茶来,低着头倒退出去。 喝了半盏茶水,温婕妤嚷了半天的喉咙才舒适了些。 北堂昭也喝了几口茶,放低了声音向她解释: “朝中有几个人我都拉拢了许久,这几人都是老奸巨猾,单使金银财帛难以打动。 但是人就会有癖好。 这几年王安平已经给我寻了好几个投其所好的人来,收拢了不少要人。 这个关扑的贱民,皮肉白净身段诱人,更有一身好扑技。用得好了,管保能拿下几个难啃的骨头。” 自己儿子的行事,温婕妤还是了解的。 她转了转灵活的眼睛,疑惑的发问: “既然那贱奴有用,怎么被老三夺了去了?你既要用人,带着他去做什么,倒坏了事!” 第十六章 天塌下来有本王顶着 - 扑妇 - 金氏 温婕妤奇怪,北堂昭自己也很奇怪。 本来是怕逛瓦子坏了自己的风评,硬拉着北堂焕去做挡箭牌。 结果老三这个没脑仁的劣货偏偏真看上了白玉梨,梗着脖子跟自己争竞,定要买下来。 自己当然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跟他厮闹,便想出了让白玉梨下来自己选的法子。 但凡是个头脑清明些的女子,都会选自己这样风雅俊逸的吧,谁会瞧上老三那个黑脸莽汉? 北堂昭手指叩打着桌面,百思不得其解。 “我原是让那贱奴出来自己抉择,她好像连瞧都未瞧我一眼,只低头说了一句什么奴愿意追随三大王,真是奇哉怪也。” 这中间好像有什么问题,但自己又想不出问题出在哪里。 温婕妤见他自言自语的念叨,倒不在意,恨恨的提起赵美人来。 “赵氏这个贱婢也是滑头,只给你父皇吹几句枕头风,自己便像只老鼠似的钻在她那洞里不出来了。 贱婢明知道皇后偏心崔氏,也不知道来联珠殿帮一帮腔。” 北堂昭懒得言语,自己这个母妃看着伶俐,其实还不如刘皇后头脑清楚。 赵美人怎么能来联珠殿呢? 她有什么资格凭空的跑来皇后的长乐宫旁听侧坐呢。 就凭她有一对双生子,有父皇的宠爱? 再怎么得宠,出身和位份摆在那里,要不然怎么祥瑞兄弟都快三岁了,还只是个美人。 老娘娘对年纪这么小的重孙子没有太大的兴趣。 刘皇后手下有生了五皇弟的明美人,既忠心又出身比赵氏高一等,刘皇后只会帮着打压赵氏。 至于其他妃嫔,谁得宠谁就是后宫公敌,人神共愤。 真不知道这些女人们一天到晚在想些什么。 赵美人必须是个暗子,可以在自己的指示下用一些隐晦的暗示让父皇听到自己想让他知道的事,或者有利于自己的话。 这个暗子还是很聪慧很有用的,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处境。 一个年青貌美的小妾,依靠的只有中年得子的圣人宠爱。 太子已经二十一岁了,膝下子女双全。 哪一天父皇龙归大海,运气好两个儿子打发远远的封地上去,自己深宫寂寞了此残生。 运气不好的话,打发去殉葬都是可能的。 有子妃嫔不能殉葬?皇帝生前最喜爱她呀,这是给她的无上荣幸。 至于朝臣非议?谁会为了一个毫无背景的老宫嫔去得罪太后和新帝。 所以她投靠了自己,也只能投靠自己。 这几年自己明里暗里给了她不少金银和好处,承诺她只要相助自己,日后大事成就,就放她出宫跟随两个儿子去富饶封地生活。 自由自在做老封君,比深宫等死可要强上千百倍。 这条路是很艰难,但再难也要试一试。 太子资质平庸,除了温厚稳重再无长处,自己胸有丘壑,谋略无双,凭什么屈居人下。 北堂昭俊美的脸上泛起些许狰狞,攥紧了双拳。 懒得再听温婕妤啰嗦,他站起身草草的安慰了几句,叮嘱母亲韬光养晦, 这段时日便老老实实的在宫里诵经祈福,做出个样子来让父皇看,也好挽回父皇的心。 还要赶紧出宫去召王安平等人来参详参详,那个扑妇真要花点心思从老三府里弄过来才行。 哪怕动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反正弄出来找个隐蔽的宅子安置下去,慢慢调教就是了。 毕竟有几位大人已经对自己三番五次的约见开始有些推托了。 好容易听着温婕妤心不甘情不愿的应承下。 北堂昭挺直身体,将有些皱褶的文士袍整理平整。 温雅俊逸的二大王缓步走出殿外,和煦的嘱咐宫人好好伺候婕妤,并赏了一大把银瓜子给众人。 到底是有翩翩君子之称的二大王啊,你看娘娘在里边又是摔又是闹,二大王都安静的坐在那里丝毫没有不耐烦,真是良金美玉般的品性。 宫人们望着二大王如青松翠竹一样的背影想。 天上太阳渐渐西斜,火红的霞光铺满了半个天空。 美美睡了一觉的祝丽华在鼻子一阵又一阵的酸痒中醒过来。 北堂焕穿着一身玄色暗红滚边的武服站在床前,用一根长长的孔雀毛撩拨着自己的鼻孔。 司桃和司柳躲在帘子外伸头伸脑的捂着嘴窃笑。 祝丽华翻身坐起来挡住脸,北堂焕指着窗槅外的天色笑道: “你是本王见过最贪睡的丫头了,要不是我嘱咐了古嬷嬷,你早被她揪起来了。” 祝丽华大窘,没头没脑的摆手:“王爷先出去啊,妾要换衣服的。” 北堂焕拍了拍手,门外进来两个人。 碧云和碧芝端着两个朱红雕漆托盘屈着腰走进来,向祝丽华屈膝行礼。 祝丽华眼里露出疑问,有些紧张的看向北堂焕。 三大王笑吟吟的道:“以后你就是本王的典仪了,晚些不是要带你去看乌云驹吗。 长裙短襦的太绊脚了,教何伴伴使人去胡人的成衣店给你买了两套胡服好穿。 刚送到本王那里,她两个反正闲着,就给你送过来了。” 扭头向碧云两个示意:“还不服侍祝典仪更衣?” 白天还目无下尘的两个宫女现在低眉顺眼,托着衣裳近前强挤出一张笑脸: “恭贺典仪娘子,我二人无知,一时冲撞了典仪,还望恕罪。” 原来是给自己出气来了。 祝丽华淡淡的笑了。 这回她终于在两个宫女脸上看到了艳羡嫉妒的神情。 人性果然是捧高踩低的,有了身份,便有了自持的本钱。他人即使再不甘心,也得低头。 北堂焕昂着头出去了,祝丽华大大方方的展开手臂,让碧云碧芝服侍着换上了胡服。 两个宫女露出惊叹的神情,还有几分强忍的不甘。 祝丽华穿胡服太好看了。 五彩绣金的坦领中露出均匀的锁骨,一抹丰盈圆润的雪白浮凸夺目。 一掌宽的玄色腰封将柔韧腰肢束得更加紧实纤细, 的束脚长裤宽松柔滑,将她浑圆挺翘的臀与修长有力的双腿毕露无遗。 司桃和司柳发出一阵轻声惊叹,不知何时走进来的北堂焕语气中满是惊艳赞赏。 “本王就知道你穿胡服一定好看。” 他围着祝丽华左看右看,浓黑眉毛下一双大眼越来越亮,清澈目光中闪耀着浓浓的炽热,仿佛看着一件稀世珍宝。 祝丽华倒不觉得如何,她经年穿着短衣相扑练习,并不喜欢碧云她们穿的那些曳地长裙,束手束脚。 换了这身胡服,只觉得身子都轻盈利落了几分。 她舒展了几下手臂,仰起脸向北堂焕笑道:“王爷,妾很喜欢这身衣裳。” 北堂焕黝黑的脸上泛起一丝可疑的红晕,少年人不自觉的挠着头道:“你喜欢就好,本王也十分喜欢。” 北堂焕伸出大手,握住祝丽华白皙素手,拉着她并肩走出留风轩外,久候的何伴伴眼中划过一抹惊艳。 老太监不动声色的给了一个王爷果然慧眼如炬的眼神,笑眯眯的迎上来行礼。 “奴恭贺祝典仪。” 北堂焕得意洋洋的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拉着祝丽华大摇大摆的往前走。 王府的马厩在最北边的后苑,离着演武场很近。 饲马的小厮已经将王爷新得的爱马洗刷的干干净净,毛色乌亮,正牵着缰绳慢悠悠的在演武场上遛着。 两个侍卫迎上来低头拱手行礼:“卑下见过王爷。” 北堂焕挥挥手,“操练的时候还不到,你们自便,本王遛一遛乌云儿。” 侍卫垂下眼自去忙碌,并没有看身边光彩照人的祝丽华一眼,显然十分的有规矩。 祝丽华见这校场上大片绿草如茵,宽阔开朗,令人十分舒畅,忽然想起古嬷嬷说的内宅女眷不可见外男,迟疑的问北堂焕: “王爷带妾来校场可合规矩?会不会引得古嬷嬷责备。” 北堂焕想了想,将手放在她肩上,认真的说道: “小梨儿,你出身边塞,本王知道你与那些深宅女子不同,她们一生都在内宅安坐,唯规矩女德是从。 本王自来酷爱兵法武艺,常渴望沙场驰骋,快意人生。父皇崇文轻武,对我常有微词。 西北鞑靼侵袭我大燕边境已久,却被视为疥癣之疾,听闻又有草原部落日益兴起,亦是隐患。 朝中偶有武将提及,文臣们却嗤之以鼻,道是危言耸听,某虽只是个闲王,却不敢等闲轻视。 只是父皇一心尊儒重道,文以治国,本王偶尔提及却时常被父皇斥责,只有勤习兵法武艺,聊以抒怀。” 祝丽华静静的听他说着,心里思潮澎湃,原来北堂焕并不是顽劣憨直,实则心存远志,怪不得前世元人攻城,他会率兵与元军力战致死。 可惜了这样的一个血性少年,却被北堂昭害死。 北堂焕摸了摸她的头:“母妃给我定了罗氏为王妃,都说罗氏柔顺贞静,兰心蕙性,乃闺中女子典范,堪可配我。 我却无甚期待,娶妻生子原不过为人必经之事,这京中闺秀哪一个都差不多,直到本王在跤场看到你。” 他神情渐渐欢喜明亮,看着祝丽华:“你在台上光彩夺人,技惊四座。本王当时就想,若得与你相伴同行,便是平生快事。”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早知如此,哪有前世? 祝丽华眼里水雾弥漫,一颗颗的滚下泪来。 北堂焕伸手将她揽进自己怀里,青葱胡茬蹭在白皙光洁的额头上,沉声道:“所以你不必顾忌古嬷嬷,也不必顾忌那些规矩。 规矩便让愿意守的人去守罢,本王是你的夫君,本王便是你的规矩。便是天塌下来了,总有本王去顶着,你只管安心就是。” 十七章 美味的鱼生 - 扑妇 - 金氏 晚霞渐浓,抱月乌云驹踏着轻快的步伐跑到主人跟前,喷着热气的鼻子翕动,在主人身上闻了闻。 北堂焕爱惜的抚摸着乌云驹颈上油光闪亮的长鬃,这马是大燕近邻一个附属小国进贡来的。 通体乌黑油亮,只有胸前一簇白色,名马录里排在前三,珍贵的很。 马儿硕大的头颅在他身上蹭了蹭,水汪汪的黑色大眼睛好奇的看看主人身边的陌生人。 祝丽华试探着伸出手,在乌云驹耳根处抚摸了几下。 马儿抖了抖耳朵,扑哧打了个响鼻。 北堂焕很惊讶。 这马性子颇为暴烈,刚来的时候还狠狠的踹了几个接近它的侍卫,现在还有人心有余悸。 小梨儿看起来倒一点也不害怕。 他惊喜的挑起眉看祝丽华:“乌云儿居然对你不认生。” 祝丽华笑了笑,她很了解马,军马的性情都十分烈性。 前世军中饲马的老卒便教过自己,如何跟马儿接近。 伸手从北堂焕手里接过几颗饴糖放在手心,伸到马儿嘴边。 乌云驹用舌头卷着吃了,尾巴轻扫,看起来十分满足。 北堂焕看的有趣,满怀期待问她:“你可会骑马?” 祝丽华摇头,她只喂过马,也刷过马,骑马却是不能的,军马不允奴隶骑乘。 北堂焕笑道:“那本王教你骑马可好。” 祝丽华杏仁大眼微微闪亮,用力点头。 北堂焕顿时欢喜起来,扳住马鞍,脚踩马镫翻身上马。 提着缰绳将手松松的一抖,乌云驹四蹄轻扬,嘚嘚的在校场先跑了两圈。 少年人高马大,玄衣黑骑,迎着晚霞夕阳在校场上奔跑,英姿飒飒。 祝丽华不由看的呆了。 如此大好男儿,不应该死在旧京城外的阵地上,更不该丧命在残暴元人手里。 眼里渐渐有了光芒,少年英武的身姿映着晚霞,她突然觉得,自己应该为这赤子般的少年做些什么,才不负此时情景。 “小梨儿,上来。” 北堂焕纵马跑到身边,俯身向她伸出大手。 祝丽华仰头盈盈一笑,酒窝深深,抓住他的手用力点着马镫上了马背。 “仔细坐稳了。”北堂焕有力臂膀环住怀里的佳人,祝丽华靠着身后宽阔胸膛,心中安然。 侍卫们远远看着纵马奔驰的一对璧人,互相心照不宣的咧嘴一笑,看来王爷终于找到喜爱的人了。 烟波湖的荷花盛开了,也带来了一道夏季独有的佳肴。 旧京人对美食极为热衷,烟波湖边有一家很精致,很美味的酒楼。 清欢雅脍的环境极好,装饰也极为精雅。 银青光禄大夫罗大人家里的二娘子罗文樱很喜欢清欢雅脍的莲花鱼生。 这种鱼每年只在小暑前上市月余,需要新鲜活杀,制鱼的厨子再以快刀片成飞薄的鱼片。 片片鱼生如雪花般堆在大冰盘里,晶莹剔透。 盘中以荷花瓣垫底,粉红雪白相称,沾以辣芥清酱而食,鲜美无比。 每年荷花鱼生上市的时候,罗二娘子总要带着丫鬟婆子去吃上几回。 酒楼分三层,楼上不设散座,特意隔出精美的雅间,专供贵妇闺秀们使用。 清欢雅脍的生意总是极好,二三层几乎每个隔间里都坐上了人。 罗文樱相邻的隔间里几个妇人很是健谈,言谈之间广涉旧京各家官宦权贵的趣闻轶事。 说话的声音有些大,讨论的逸闻也很有趣,罗文樱等人便听住了。 忽然一个妇人绘声绘色的说起银青光禄大夫罗大人家二娘子的未婚夫婿,当朝的三大王北堂焕,数日前纳了一个宠妾。 听说对那宠妾十分纵容,不单不计较鄙陋的出身,还为了她违逆圣人与淑妃娘娘。 不知怎的还讨了个恩典,宫中居然给那宠妾赐了一个典仪的身份。 据说两个人在王府里整日厮混,骑马射箭毫无规矩。 那女子身高脚大,粗鄙不堪,既不会针黹女红,又不通诗书礼仪,更不要谈什么女训女德。 哎哟,听说三大王那位未婚妻明年才及笄。 那宠妾好像有十六七岁了,身体又强健,等到王妃进府,只怕庶子都已经先生出来了。 妇人们就跟着叹息。 说的人绘声绘色,听的人气急败坏。 罗家的二娘子从清欢雅脍回家以后,已经气的两天没吃饭了,整日躲在闺房里以泪洗面。 罗夫人只生了两女一子,二娘子是她年近三十才怀上,生产时拼了半条命才生下来的老来女,怎能不看的重。 这孩子生下来身子便有些不足,锦衣玉食的精心养着,好容易才渐渐康健起来。 罗夫人忧心忡忡的坐在府中发愁。 十八章 黄三娘子来了 - 扑妇 - 金氏 这门亲事自己本来是不愿意的,谁不知道北苑王顽劣。 况且卖相也十分差,肤黑貌丑,高壮得能把娇弱窈窕的女儿装进去。 性情又十分的粗糙,一个皇子,母亲是高门士族崔氏嫡女,却半点淑妃娘娘的优雅风度都没继承到。 时常在京城里与一群宗室勋贵子弟纵马游乐,还专一喜欢舞枪弄棒,没个正经差使,只是食禄的闲王。 圣人又不太喜欢这个儿子,赐婚的圣旨下到罗府的时候,老爷倒是十分欢喜,自己犹如接了个晴天霹雳一般。 可怜我的娇娇儿,若是文雅俊逸的南苑王爷倒也罢了。 偏偏二王爷早已成婚,这个三皇子蹉跎至今,最后却要聘自己的女儿。 做母亲的总是希望儿女遇到一个良人,权势富贵倒是次要。 樱儿自幼娇弱,只要夫婿温柔体贴,家中清正和睦即可。 虽说是王妃,可做北苑王的王妃,实在委屈了自己的娇女。 自己也曾试探着跟老爷提过,老东西却斥责自己是妇人之见。 也是,老爷是清流出身,虽然清贵,仕途上却始终平平。 至今还是一个从二品的文散官,手中没有实权。 家里若是出了一个王妃,好歹也是皇室的亲家,成婚以后老爷必定是要授一个实职的。 况且是天家赐婚,自己说了又有什么用呢,难道上表抗旨拒婚不成。 罗夫人长叹了一口气,吩咐丫鬟叫厨房备些精致的小菜和燕窝粥,等下好给女儿送去,顺便再劝解劝解。 “夫人,黄侍郎家的三娘子递帖子来拜访二娘子,正在府外等候。” 丫鬟从厅外走进来禀报。 原来是樱儿的手帕交来了。 罗夫人精神略为一振。自己解劝了两天都没有用,黄三娘子与樱儿交好,又能言善道,倒是可以帮忙劝劝樱儿。 她忙忙的吩咐丫鬟快请进来,顺便叫厨房快些整治菜肴,也好让黄三娘子劝樱儿吃上一些。 黄三娘子带着两个随身侍女笑盈盈的上了花厅,向罗夫人敛衽施礼问安。 罗夫人连忙扶起来,慈爱的问了几句你母亲在家可好之类的闲话。 吩咐丫鬟好生引着黄家娘子去二娘子的绣楼,再上些时新的果子点心,让她们姐儿们好好聊聊。 罗文樱恹恹的吩咐丫鬟开门迎了黄三娘子进房。 黄三娘子拉着好友的手上下看了一遍。 气色苍白,樱唇淡薄如雪,浅浅的两道远山眉蹙成了一个川字。 她夸张的摇着头叹息: “樱樱,才两三日不见,怎么就瘦弱成这个样子了。” 罗文樱蹙着眉头,懒懒的道: “我哪有你那般称心如意,表姨母是宫中的贵人,对你照拂有加,未婚的夫婿又上进,我不过是个倒霉人罢了。” 原来黄三娘子的母亲与赵美人是表姨姊妹,赵美人家中本贫寒,宫里选良家子使役便将她送了进去。 说起来赵美人能入宫做司花宫女还颇多得这位表姐之力,帮了些打通关节的钱财。 这才分得侍弄花木的轻松活计,因此赵美人得宠高飞之后,对表姐一家颇多关照。 黄三娘子瞥了一眼桌上剪碎的零散绸缎与绢帕,目光掠过屋角神色畏缩的小丫头,不动声色的坐下娇嗔: “你呀,尽说这些没意思的话.我那夫婿再好,也不过是个小小的七品承旨,哪里比得上你这个未来王妃。” 提起这个,罗文樱的近身侍女蒹葭顿时向黄三娘子用力使眼色。黄三娘子只做看不见,顺手拿起桌上的绢帕叹息: “好好的一块儿湖州帕子,绣活又鲜亮,便被你绞得稀碎。 若是有什么不快,想法子发出来便是,何必为难物件儿。” 罗文樱一把夺过帕子,气道:“阿芷,你就知道数落我,你可知道我心里有多苦。” “我知道我知道,你那王爷夫婿的事,旧京传了也不是一两天了,我怎么会听不着?” 黄三娘子丢下撕破的半条帕子,拉着罗文樱纤瘦的手连声安慰。 “先时有人传给我听,我还只当是他一时兴起,买了个玩意儿进府,不过几天新鲜就腻了,也就未多在意。 可如今你看看,这才多久工夫,竟然就封上典仪了。 一个瓦舍贱奴居然成了王府上排儿名的人。北堂焕他这是将我置于何地!” 罗文樱气极落泪,一时竟然喘息起来。 蒹葭忙上来边抚胸拍背边道: “我家娘子身子弱,三娘子好生帮我们解劝解劝,切莫伤了身子。” 黄三娘子榴唇一勾:“樱樱,一个瓦舍贱奴,也值当的动怒。 你是官宦贵女,明年便是王府掌权的王妃,要整治一个贱奴,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你懂什么,你不曾听人说,他待那贱奴十分体贴,还为他忤逆圣人和娘娘,讨了典仪的封号,手到擒来,哪有那么容易。” 罗文樱擦着眼泪,气哼哼的反驳。 “那倒也是啊,那贱奴还真有几分狐媚的本事。 哎,瓦舍勾栏的人,本就擅长媚惑,咱们清白的闺阁女儿,哪里瞧得上那样的手段。” 黄三娘子深以为然的点着头,眼波转动: “常言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话虽然是俗了点,但三大王这样的举动,还真是枉顾你这个未来妻子的感受。 还是初开始,若是再过个三月半载的,一时有了身孕,闹出个庶长子庶长女的,岂不是给你添堵。” 罗文樱脸色变得煞白,樱唇轻咬露出几分怨毒忧虑。 黄三娘子瞥了一眼她,伸过头凑近她轻轻咬着耳朵: “樱樱,养虎为患,不如先设法以绝后患啊。” 罗文樱眸光微闪,若有所思的看着她道:“阿芷,你向来聪慧胜我,可有法子帮我?” 十九章 人间多情 - 扑妇 - 金氏 黄三娘子两手一摊: “我能有什么法子帮你,你我一般的年纪,你没有的,我又怎能有了。” 呼......“那你还说什么以绝后患,说得好生骇人。” 罗文樱垂下肩膀,失望的白了闺中好友一眼。 罗夫人亲自带着仆妇,端着几样精致的菜肴和燕窝粥给女儿送来。 见女儿精神好了些,喜不自胜,笑眯眯的嘱咐了两人几句,总算好分心忙自己的事去了。 罗文樱瞥了饭菜一眼,没有胃口。 黄三娘子笑嘻嘻的端过燕窝粥塞到她手里: “樱樱,你乖乖的吃完这碗粥,我便帮你想个法子。” 罗文樱将信将疑,拿起调羹看着她: “方才还说没有法子,这会子又说有,你可不能哄我。” 黄三娘子看了自己的两个丫头一眼,扬声吩咐: “你们先下去等着,我和樱樱有私房话儿要说。” 神神道道的,罗文樱嘀咕着吩咐小丫头们都退下去。 蒹葭干脆带着黄三娘子的侍女到外头自己下房吃茶去了。 她没滋没味的喝着燕窝粥,问黄三娘子: “什么法子这样隐秘,连蒹葭她们都不能听。” 黄三娘子抚着藏在袖中皓腕上一只碧绿通透的翡翠扁条,慢慢的道: “那贱奴先前在外头得罪了些贵人。 我恰好呢,与其中一个贵人有些交情才知道些底细。 那位贵人也不想要她的命,只是想把她弄出去教训一番。 只是她人在王府,终日躲在后宅,有些不好行事。 我想着若是能得那贵人相助,你使个法子把她弄出府来,不就好下手了么?” 罗文樱眼睛一亮:“还有这样的事,既然得罪了贵人,只教训一顿是不是太轻了。 就算王爷护着她,若出了失节毁容那样的大事,也是断容不下的。” 黄三娘子浅浅的勾起红唇,樱樱看着柔弱,还挺狠辣的嘛。 罗文樱想了想,又小心翼翼的问: “阿芷,那位贵人是谁呀?若是出了事,可会影响你我的清誉?” 黄三娘子鼓起嘴: “樱樱,我可是为了你!连这样隐秘的事都告诉你了,你还信不过我?” “哎哟我哪有,只是爹爹为人刻板。这等事虽然只是一个贱奴,但万一被人知道,影响到你我就不好了。” 罗文樱忙拉着好友的手摇晃撒娇。 “只要能将她弄出府来,万无一失。” 黄三娘子挑起眉毛,十分笃定。 北堂焕王府的校场上。 祝丽华的马术与箭法进步得极快。 北堂焕自己使的是三石硬弓,这在军中都已是很了不起的臂力。 而祝丽华经过半月的习练,竟能开五石强弓。 其实北堂焕跟她掰腕子的那天夜里,就知道小梨儿的力气远胜自己。 不曾想居然神力至此,祝丽华第一次将五石弓拉成满月的时候,校场的侍卫们不由齐声喝彩,掌声雷动。 太惊人了! 如今侍卫们已经和祝典仪熟悉了许多,看到她和王爷来校场时也会大方的抱拳行礼。 主要是祝典仪的本事实在让人钦佩,习武之人总是真心佩服那些强大之人。 祝丽华眯起明亮的杏仁眼,双臂用力上满弓弦,瞄准了百步开外的草靶。 弓开满月,箭出流星,嗡的一声响,远处看靶的侍卫举起一面小红旗使劲挥舞。 一箭正中靶心! 她转过头双目泛彩,亮晶晶的看着北堂焕。 微风吹起鬓边青丝飞舞,白皙额角微微渗汗,秀色夺人。 北堂焕自然的拿出汗巾与她擦拭,摇着头感叹: “梨儿,可惜你不是男子,若不然大燕朝第一神勇武状元定然是你。” 祝丽华噗嗤一声笑了“我若是郎君,那怎么做你的典仪。” 北堂焕也失笑,忽然想起两人在一起每日耳鬓厮磨,却始终未曾圆房。 小梨儿好像总有些害羞与惧意,虽然北堂焕知道自己若留宿,她不会拒绝。 但总是觉得有些不尽人意之处,他也不明白缘故出在哪里。 好在转念一想,每天能与她相对而食,骑马射箭,欢欢喜喜这样就很好。 自己给小梨儿配了一匹骏美的牝马,通体雪白,不掺一根杂色。 她十分喜爱,取名唤作一抹雪,跟自己的乌云儿一黑一白,并驾奔跑起来,如闪电雷霆。 两个人牵着各自的骏马,在青草地上信步闲话。 “对了,梨儿。昨儿明阳郡王忽然送了帖子来,说整日在城里憋闷。 约了我和靖安世子几个后日去京郊的猎场狩猎烧烤。” 祝丽华有点稀罕,狩猎烧烤,定然很有趣。 北堂焕伸出一只手,牵着她白皙小手道: “明阳特意嘱咐各人都要带上女眷,还有几位宗室的贵女也要去。到那日,本王想带你一道去。” 祝丽华顿时有些期待,侧头想想,扑闪着睫毛问他: “我身份低微,王爷带我去,万一出了岔子岂不惹人笑话。” 北堂焕见她睫毛闪闪,十分娇俏可爱,摸摸她的头安慰: “放心,你是本王名正言顺的典仪,无人敢轻视你。 听说舒月县主她们也会去,那也是个好骑射的丫头,你只管大胆随我去玩。” 想想又问她。 “梨儿,有时我不在府里,你便整日守在后宅,古嬷嬷不时要啰嗦提点,不烦闷吗?” 其实不烦闷,祝丽华心想,现在的情景已经比前世好太多了。 司桃司柳贴心可靠,古嬷嬷嘴硬心慈。 还有册了典仪后来拜访过自己两次的胡奉仪,也是个本分沉静的女子,偶尔还能在一处闲话两句。 上上下下都很尊重自己,衣食妥当无忧无虑,实在没什么不满意的。 现在还可以跟着北堂焕出去跑马狩猎,实在是前世想都未曾想过的事,心情一时欢喜至极。 祝丽华松开牵着一抹雪的手,轻轻环抱北堂焕挺拔腰身,默默将头靠在他肩头不语。 平日粗犷不羁的三王爷,此时手忙脚乱。 慌里慌张的将两条粗壮胳膊抱住怀里柔韧温暖的娇躯,在小娘子背上拍了又拍,恐怕拍疼了,又挪到腰肢上,腰肢紧实细软,北堂焕心里突突直跳。 校场上轻风微拂,芳草摇曳。两匹马儿欢声嘶鸣,蹭头交颈,陪伴着一对主人。 二十章 西郊猎场凶险 - 扑妇 - 金氏 西郊猎场自前朝起便是皇家秋围狩猎的场所。 猎场前面有河水环绕,大片茂盛草场,后头山高林密,野兽繁多。 山下建立行宫,行宫中还有一处温汤,常年热气腾腾,泉水清澈,也是贵族女眷们喜欢的休闲游玩去处。 太祖时老皇爷以武立国,做了帝王也不忘勤习骑射。 在世时经常带着宗室子弟与勋贵大臣们前往狩猎,一度十分兴盛。 等到先帝时便渐渐来的少了。 至圣人继位,则更喜欢与儒生们经筵清谈,或宫中观赏蹴鞠相扑,书画花鸟,偶尔秋狩一两回,应景而已。 西郊猎场经年少用,看守的兵士太监们也慢慢懈怠。 行宫与草场尚有人打理,山中就很难顾及,大量野兽滋生,虫豸肆虐。 只有年轻子弟们有时兴之所至,相约五六个人,带上侍卫细犬,一窝蜂的跑去胡乱射猎一阵,打几只雉鸡鹿兔尽兴便归。 这个时候本来天气炎热,并不适合出去游猎。 但明阳郡王和靖安世子与北堂焕都是年少时就在一起厮混的。 他两个人都说去,北堂焕本来就闲不住,更加没有异议。 反正自己黑黝黝的又不怕晒,他几个白净的都不在意,自己更没顾忌。 至于女眷们,一路躲在车里,到了便钻进行宫泡温汤,也无所谓。 于是一清早,北堂焕与祝丽华便整束妥当,带上霍翎和霍羽两名亲卫。 随行六个护卫背硬弓箭囊,驯兽的内侍架着海东青,小厮牵着七八条汪汪吠叫不停的活泼细犬。 祝丽华一身海棠红色利落胡服,青丝紧绾,头戴幕篱骑在一抹雪上,与北堂焕的乌云驹并驾齐行。 她重生回来还是头一次外出,一路上十分新鲜,透过遮面的轻纱东看西瞧。 北堂焕头戴一顶范阳笠,照旧是一身玄色武服,腰身笔挺,威风凛凛的坐在马上。 不时举起手中玉柄缠丝马鞭指着两边景致和祝丽华谈笑。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了城直奔西郊猎场。 南苑王府静室内。 “王爷,一切已准备妥当,只等鱼儿入网。” 说话的人矮矮胖胖,圆滚滚的脸上满是和气,穿着宽大的灰绸鹤氅。 头戴的缨子帽上簪的硕大红花使他看起来有些滑稽。 旧京的商贾多半这样打扮,既不显得过分华丽,又与平民有所区别。 他站在北堂昭面前,微弓着腰,等待主子吩咐。 “要小心行事,千万不要留下任何破绽,得手后送到城西的宅子即可。” 北堂昭背着手站在一副山水挂屏前仰着头,淡淡的交代。 胖子笑眯眯的道:“王爷放心,小的都已经安排好了,万无一失。” 安排了半天就为一个三大王用过的残花败柳大费周章,若是失了手,那就没有意思了。 北堂昭露出一丝笑容: “王先生办事我自然是放心的,咱们与那边的生意谈的如何了?” 王胖子皱了皱眉头: “他们的胃口很大,要的价码恐怕会超出我们预料之外。小的正想请王爷示下。” “一群贪婪蛮子!”北堂昭俊秀的脸上泛起阴霾。 “继续跟他们谈,你下去吧,今天的事情抓紧办好。 得手后火速送到外头的宅子里去,这个人会很对他们的胃口。” 王胖子弯腰作了个深揖,退了出去。 北堂昭烦躁的踢了一脚花梨木架子,走出静室回到王府内宅。 吩咐钱伴伴去召太医来,再晓谕门上。 王妃今天身子一直不舒服,他要在府里好好陪着王妃,今日哪里也不去,若有访客一律留贴打发了,改日再会。 南苑王府大门紧闭,罗府却开了侧门。 罗府的二娘子情绪好了不少,今天已经能和黄三娘子一起乘车出去拜观音阁了。 罗夫人很开心,小娘子们就该有些手帕交,有事了互相谈心开解。 没事一处逛逛庙烧烧香,自己年青的时候也很喜欢和闺中姐妹们往来。 女儿明年就要出嫁了,随心所欲的日子不多了。 虽说没有长辈跟着,但多安排几个老成些的丫鬟婆子跟着也就是了,自己跟去,小姑娘们反而不自在。 西郊猎场离京城不算太远,北堂焕一行都是骑马,出外城后一路纵马奔驰,加上路上歇脚缓行,足足走了三个多时辰才到。 祝丽华撩起幕篱上的罩纱远远看见围场栅栏,问北堂焕: “咱们几乎走了一上午,夜里岂不是要连夜赶路才能回去?” 北堂焕策马笑道:“哪个跟你说连夜就要回去。 好容易出来,自然要在行宫泡泡温汤歇上一夜,明日才回。若是喜欢,多待两日也使得。” 要在外头住啊......祝丽华突然绯红了脸,窘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北堂焕在斗笠的阴影下偷偷看她,黑黑的脸上居然露出一抹狡黠的神色。 他伸着马鞭指向前头把话岔开: “看,那不是舒月她们过来了吗?旁边好像还有长春伯家的顾仲远。” 他扬起鞭子催了一下马,大声道:“小梨儿,跟上我!” 祝丽华抓紧缰绳,后头亲兵侍卫们一起策马奔跑,朝对面的人迎上去。 行宫宫室里宽敞凉爽。 收到传信知道三大王等人今日要来,经管行宫的内侍宫女们早就将殿内收拾得干干净净,午膳的膳食也全都准备妥当。 一大群人坐在殿内吃吃喝喝。 除了舒月县主是独自一榻,其他女眷是各人带来的宠姬爱妾,都乖巧的跪坐在夫主旁边共享一榻。 北堂焕一边饮酒吃菜,一边将众人说给祝丽华听。 那个穿杏黄箭袖,五官明朗,剑眉星目的是明阳郡王,。 他是华容大长公主最小的儿子,北堂焕的表兄。 一身胡服,长身玉立的那个是靖安世子。 老靖安公是随太祖一起打天下,有从龙之功的开国国公,世袭五代方可降等。 他使得一手好剑术,和北堂焕最为投契。 祝丽华挨个看了一遍,有一个男子引起了她的注意。 这人穿着月白色的道袍,浅浅蓝底上领边袖口都绣着银丝云纹,肌肤很白,五官柔美得有些女气。 身边跪坐着一个腰肢极细,柔弱得像灯草般的美人。 祝丽华总觉得这个人仿佛在哪里见过,她仔细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又没有这个人的记忆。 北堂焕见她偷偷盯着那个男子看,用筷子轻轻敲了她一下道。 “那是已故皇祖母的外家,现在的长春伯次子顾仲远,你别看他娘里娘气,倒是个御马的高手。” 祝丽华收回目光,尴尬的嗔了他一眼。 “哪有这样说一个郎君的,这人如此斯文秀气,竟然擅于御马,真是人不可貌相。” “本王也擅于御马,你怎地不夸夸我。” 北堂焕委屈的拉长了脸,祝丽华实在未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众人的眼光顿时被吸引过来。 明阳郡王举着酒杯调侃。 “三表弟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居然带了美人来,实在不像你的做派。” 靖安世子也跟着打趣他,“咱们与三大王相交多年,这可是破天荒头一回。” 祝丽华雪白的脸羞的通红,垂下头不敢抬起来。 舒月县主笑嘻嘻的帮北堂焕说话。 “你们一个个府里姬妾成群,焕王兄才这一个。 难道只许你们放火,就不许焕王兄点灯了?” 她看起来和祝丽华年纪相仿,约有十五六岁。 一身紫衣衬得皮肤白皙,细细的两道柳叶眉下一双月牙眼,弯弯的笑着看向祝丽华。 原来贵女中也有这样甜美可亲的,祝丽华心生好感,羞涩的朝舒月县主一笑。 北堂焕得意洋洋,咧着嘴露出一口白牙:“怎么,你们是不是好生羡慕本王。” 殿中顿时嘘声一片。 懒洋洋的声音在殿中响起: “吾平生最好欣赏美人,这京中的小娘子们千篇一律实在有些腻烦。 焕王兄这个美人倒是别有一番风情,不如吾用瑜姬换你的美人如何?” 祝丽华吓了一跳。 原来是一直倚着美人歪坐的长春伯次子在说话。 北堂焕没好气的道:“顾老二,你是不是吃多了酒说胡话。” 顾仲远折扇轻摇,凤眼微挑, “不换就不换,这么凶做什么,不过是一个女子,就知道焕王兄小气。” 祝丽华隐隐的有些不安。 舒月县主瞪了顾仲远一眼。 “顾二,你又在无事生非。上回你输了马给三王兄,心里不服是不是?” 顾仲远推开美人坐直了身子,将折扇一敲。 “上回不过是个意外,谁想到马失前蹄的事让我赶上了,那匹劣马早被我扔去拉磨了。 不过今日我倒是骑了一匹好马,就是不知道焕王兄敢不敢再与我比上一比。” “哈!某还会怕你?顾老二,就怕你输不起彩头!” 北堂焕将酒杯一放,酒液溅得满几都是。 明阳郡王出来打圆场。 “都是交好的兄弟,何必争这些输赢意气。 顾二你酒有些多了,不如带上你的瑜姬去泡上一阵温汤,好生歇息歇息。” 祝丽华轻轻拉怒冲冲的北堂焕衣角,心里着急。 “可不是么,歇过了午,待暑气消退,便可以狩猎了。 我可是想猎一头野猪晚上来烤的。” 靖安世子饮尽了杯中酒,站起身来舒展舒展筋骨,准备离席。 舒月县主离席凑到黑着脸的北堂焕身边小声嘀咕。 “好端端的叫上顾二来做什么,焕王兄别恼了,都是玩笑罢了。 不如我带你的典仪去泡泡温汤,你与明阳哥哥他们再玩一会子。” 二十一章 固执的舒月县主 - 扑妇 - 金氏 两个小娘子正坐在观音阁的禅室里喝茶。 得了罗二娘子一笔丰厚的香油钱。 住持吩咐小尼把庵堂里靠近竹林,最凉快,最安静的禅室收拾得一尘不染,供两位娘子感悟佛法。 丫鬟婆子们都被打发到外头的禅室去等候,顺便还能尝尝观音阁有名的茶食。 黄三娘子瘫在禅床上伸了个懒腰抱怨。 “这观音阁也太远了些,一路颠的我的骨头都快散了。” 罗文樱安静的盘坐在蒲团上,脸色依然很苍白,深黑的眼睛倒映在茶水里像两口深潭。 “阿芷真是辛苦了,只要事情一成,我请你去绮罗裳挑几件最时兴的衣裳好不好。” 对于坐在佛门慈悲之地等着杀人放火的结果,两个妙龄的闺阁小娘子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她们很平静,各怀心思的等待着另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孩子被掳走或者被杀死的好消息传来。 女子往往很奇怪,对一个路边的贫妇可以慷慨的流下同情的泪水。 而对于自己丈夫身边的一切女性,不论是婆母还是姑嫂姐妹或者儿媳,都有浓重的敌意。 就好像同样的一条鱼,儿子或者丈夫烹制的,她会觉得虽然味道重或轻了一些,但还是很美味,很合心意。 而媳妇或者婆母煮了一模一样的口味,她就觉得这条鱼很不合自己的胃口,简直就是故意跟自己的口味反着来。 简直无法容忍这种挑衅! 这本来就是女子的天性,何况是一个抢先享受了她未来丈夫所有温柔和爱的女子。 在闺房闭门不出的那两天,罗二娘子至少流着眼泪想过一万多种将那个贱奴碎尸万段的方法。 现在终于可以实施了! 香炉里的烟袅袅升起,墙上菩萨的画像在渐渐模糊。 祝丽华和舒月县主的脸庞也在蒸腾的水气中变得朦朦胧胧。 这里的温汤真的很舒服。 微微有些烫的水让全身的肌肤变成淡淡的粉红色,热腾腾的水汽滋养着露在水面的肩膀和面庞。 舒月县主是个娇小的女孩子,月牙眼总是笑得弯弯的很健谈,丝毫也没有贵女的架子。 “祝典仪,听说你的老家是北方的?那里可冷吗?与京城的景致很不一样吧。” “回县主的话,妾是北方人,冬天是极冷的。 不过夏季也很美,有许多草场,就和围场的草地一样绿。” 祝丽华恭谨又腼腆的回应着她清脆愉快的问话。 “祝典仪不必这么拘谨,你是三王兄的心头肉,虽然叫不得一声王嫂,叫一句姐姐还是不过为的。 对了,我是今年四月及笄的,你看起来高挑,未必比我大吧?” 舒月县主拨拉着水面的玫瑰花瓣儿,口气亲切娇柔。 “妾是去年及笄的,到今秋十月就该满十六岁了,比县主大一岁呢。” 祝丽华将被水气蒸的白嫩滋润的肩头上往水里再浸深一些,樱唇红润欲滴,露出两个酒窝莞尔一笑: “县主天潢贵胄,妾愧不敢当。听王爷说县主也好骑射,京城贵女多半都不及县主涉猎广泛。” “不过是闹着玩罢了。” 舒月县主不以为然的笑道。 “我和明阳哥哥,三王兄都是自小玩闹在一处的。他们几个就喜欢在一起舞枪弄棒,我也跟着胡闹,挨了我母亲不少训斥呢。” 她水灵灵的眼睛看向祝丽华。 “听说祝姐姐曾是关扑的好手,三王兄每日都在府里跟姐姐骑射玩耍,一定十分厉害。” 祝丽华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是玩闹罢了,古嬷嬷也经常训斥我没有规矩。好在王爷时常袒护,我也很是愧疚。” 舒月县主不以为然。 “姐姐是王兄的爱妾,自然以夫主为重,王兄高兴才是第一要事。 我知道姐姐是自谦,等会儿狩猎我要跟姐姐一处,咱们可要多打些猎物,气气他们才行。” 祝丽华也才习练了大半月的骑射,第一回出来实战,嘴上不说,心里是极为兴奋的。 两个人泡在温汤里,兴致勃勃的商量起狩猎的事来。 直到北堂焕的大嗓门在温汤池门外响起。 “舒月,小梨儿,你两个好了没有,天色不早咱们要出发了。” 等到祝丽华和舒月县主收拾换衣完毕出了行宫,北堂焕等一行人已经整束停当扬鞭待发。 舒月县主带来了四个武婢,虽然个子不大却个个精干,俱身着紧衣窄靠,背着角弓箭囊骑在马上跟在舒月县主身后。 霍翎和霍羽是北堂焕的亲卫,与祝丽华在校场也是常见的,两人勒马紧跟在王爷身后,其余的护卫背着箭壶,持着网兜绳索各种在后头追随。 训兽的内侍吹起铜哨,肩上的海东青呖的一声振翅飞向高空。 卸下皮绳的细犬们昂头欢叫,嗷嗷的扑向围场草丛深处。 明阳郡王等人也都是一样的装备,久旷的猎场顿时一片喧闹沸腾,鸟雀漫空乱飞,喳喳惊叫。 舒月县主抽了坐下的胭脂红马一鞭,纵马奔跑,祝丽华骑着一抹雪,催马跟上。 先前和北堂焕争执的顾仲远已经换了一身烟灰色的紧身窄袖,座下的盗骊四蹄腾地,踏得草场上一片草屑飞扬。 祝丽华和舒月县主往草丛动荡厉害的地方跑去,许多兔子野鼠惊慌失措,到处乱蹿。 她张弓搭箭准备瞄准一只肥硕的灰兔,舒月县主在旁边大声喊道。 “祝姐姐,这兔子没什么趣味,咱们往山林里闯闯,我想打只大野鹿。” 祝丽华也想打个像样儿的野物,最好是猎个银鼠什么的回去硝了皮子让司柳给北堂焕做个箭袋,于是应声跟上。 几个女子娇喝着呼呼啦啦往山林里去了。 这边北堂焕看准了一只香獐,满弓出箭,正中香獐脖子。 护卫们欢声喝彩,旁边突然跟着射过来一箭也钉在獐子的脖颈上。 却是顾仲远踩着马镫站在马上冲他洋洋得意的笑。 “顾二!你是没事闲的吗?自己不去寻猎物,抢某的獐子。” 北堂焕怒气冲冲的吼他。 顾仲远轻巧的在马上挽了个弓花,一脸无辜。 “焕王兄说的什么话,明明是我先看见的,却被你抢了先,你还赖我!” 一派胡言,霍翎和霍羽眼看着王爷先射的箭,这顾二少爷却来捣乱。 正要帮腔,北堂焕已经奔到猎物前将獐子提起来挂在马上,朝顾仲远喊道。 “你少跟着某胡缠,有本事自己去寻猎物,离某远些!” 顾仲远笑吟吟的控着座下的盗骊反驳。 “焕王兄是怕骑射不精,两手空空一无所获输给我吧?” 简直是放屁! 北堂焕黑脸被夕阳晒得通红,瞪起大眼冲着他啐了一口。 “顾二!某会怕你一个手下败将?你若不服,这里地方宽阔,再比一场便是!” 顾仲远秀眉一扬。 “焕王兄雄壮,正合吾意!” 抬起马鞭指着远处的一座山头道。 “就以此山为界,先到山脚下的为赢!某若输了,将瑜姬送与你!” 北堂焕嘁的一声。 “谁要你那灯草一样的女人! 你若输了,便请我和明阳几个去登月楼连吃三日酒,还要叫上平时相熟的兄弟们,大杯斟酒认输!” “就依焕王兄所言,请罢!” 顾仲远策马近前,与北堂焕击掌为定。 北堂焕大喝一声乌云儿,走!双脚一磕马肚,乌云驹如一道黑电般疾驰而去,亲卫们紧随其后。 顾仲远勾起薄唇,轻笑着伸出手指放在嘴里打了个长长的呼哨,纵马飞奔。 舒月县主和祝丽华一路骑着马往山林中走,渐渐的树木茂密,遮蔽阳光。 这时候夕阳已近天边,林子里光影交错,不断有各种小兽迅疾跑过。 四个武婢已经打了三五只雉鸡,几只肥兔,还有一只小野羊挂在马上。 祝丽华猎到一只肥硕的雪兔和两只飞龙。 这东西在边塞也是上等野味,晚上可以炖个飞龙汤,味道极为鲜美。 舒月县主却还两手空空,不断东张西望,一心想寻找梅花鹿的踪迹。 祝丽华也替她着急,两个人虽说初初相识,又身份悬殊。 可舒月县主天然纯真的性情十分惹人喜爱,且又平易近人,对自己亲切温和毫无架子。 她提着弓箭骑在一抹雪上四处顾盼,希望在树丛中看到几只鹿的影子。 几个人不知不觉越走越深,头上光线渐渐稀少,暗影沉沉,甚至看到有蛇吐着信子盘绕在粗大老树上,十分吓人。 四个武婢不由劝阻道, “县主,林深草密,时候也不早了,不如折返回去罢,或许郡王爷他们已经猎到鹿了。” 舒月县主鼓起嘴不肯。 “不行,我和靖安哥哥来时还打过赌的,赌今日定能吃上我猎的烤鹿,现在两手空空,怎么好回去的!” 祝丽华劝慰道。 “咱们再略找找,或许等下就有了。实在不成县主还是要以玉体安全为重。” “还是祝典仪最好,那边好像有些动静,咱们往那边去瞧瞧。” 舒月县主绽开笑容,指着前方深处张望。 许是祝丽华一语成真,密林里一阵枝叶晃动,一个肥大黑影晃过,舒月县主欢喜道。 “定是好大的一只鹿!快快,你们四个往右边绕过去包抄,记得走远些,鹿子跑起来极快的。 祝姐姐,我往左边去赶它,你悄悄靠近去射它腿上一箭!” 四个武婢依言下了马,钻入右边树丛,舒月县主也跳下马来,拿着弓小心翼翼的往左面方向而去。 只见一阵树木摇动,几个人片刻便不见了人影。 祝丽华轻轻下了一抹雪,摸摸马儿雪白的鬃毛安抚它在原地等候,自己慢慢凑近。 二十二章 绝境?恶斗! - 扑妇 - 金氏 林中忽然变得安静,祝丽华握着弓谨慎前进。 一阵沙沙声从头顶掠过。树冠上突然洒下一张罗网朝她当头罩下! 罩了个正着! 两个黑衣蒙面人从树上顺着钩索滑落下来,紧紧抓住网绳两头,眼神里有些得意。 主子说这个女子力气很大,捕捉的时候要小心些。 危言耸听,这不是很容易嘛,一个女子力气再大能大到哪去。 两个人看着被突如其来的罗网罩住,正在挥舞手足挣扎的祝丽华。 冷笑着收拢网口,准备扛到身上向计划好的路线撤退。 很快他们就后悔了。 一阵巨力袭来,牵着网绳的两人被扯得一阵踉跄。 不远处的密林中传来划破天空的尖叫。 “来人啊!救命!有熊……”是舒月县主的声音! 与此同时,嗖嗖几声从茂密的枝叶中划过,两支冷箭对着还罩在网里的祝丽华疾射而去。 绝境! 祝丽华视线受阻,只能凭着风声躲避危险,身边还有两个极力拉扯想要束缚自己的黑衣人。 自己突然遇袭,舒月县主竟然遭遇了熊,情势太过诡异。 她心里焦急慌乱,手下用力扣住网丝狠狠的朝怀里胡乱一带。 两个黑衣人不由自主的跌跌绊绊,重重撞在了一起。 一支箭恰好射在黑衣人身上,那人闷哼一声,显然吃痛的厉害。 另一支箭从祝丽华耳边险险的擦过去。 到底是什么情况,祝丽华又惊又怒,已完全来不及思索,凭着本能先要挣脱开罩着自己的罗网。 两个黑衣人显然被撞的不轻,还有些头昏目眩,祝丽华再次发力将他们甩开。 这回两个黑衣人被狠狠的甩到了灌木从里,压的枝杈一片断裂,噼啪作响声不绝。 箭声又出现了,祝丽华咬紧嘴唇,一把将罗网从身上掀开,终于腾出了手脚。 自己手上没有近战武器,只有一副弓箭,她一边躲避不知从何处射来的冷箭,一边看中了旁边几棵不太粗的栎树。 远处又传来了纷乱的声音和几个女子的尖叫,应该是舒月县主的四个武婢闻声赶去救援了。 祝丽华深吸一口气,扑到那棵栎树前双手握紧树干,咬紧一口白生生的细牙,娇叱一声。 茶碗粗的栎树应声而折! 她舞着树冠抵挡不断射来的冷箭,先去追赶仓惶奔逃的黑衣人,眼下形势不清,至少先解决掉明敌。 两个黑衣人见势不妙,忍着一身伤痕咬牙折断了身上的箭,从腰间抽出钩索甩到树顶,拉着绳子几个起落消失不见。 祝丽华见两人已经逃走,顾不得寻找冷箭来源,提着树片刻不停的朝舒月县主所在的方向赶去。 密林中一片惨不忍睹! 舒月县主几乎瘫软的躲在最后一个瑟瑟发抖的武婢身后,一只壮硕的黑熊蹲在当地,巨大熊爪上红白一片。 地上已经躺了三个死亡的武婢,一人胸口被黑熊掏了个血洞,一人脸上身上爪痕血肉模糊。 离黑熊最近的那个武婢,半边头颅被熊掌拍的稀碎。 黑熊正从头颅里掏出红白的脑髓送入嘴里,长长舌头不断舔舐爪上的血液。 只剩下最后一个武婢目光涣散,犹自紧紧握着手中的短剑瞪着眼前的惨剧。 饶是祝丽华前世在军中见多了伤病死亡的兵卒,也倒吸了一口冷气。 舒月县主并没有注意到她来,泛着白眼死鱼般躺在地上颤抖。 祝丽华趁着那熊正在一心吃人脑髓,轻手轻脚的靠近那个武婢狠狠掐了她一把。 武婢打了个激灵,眼里总算有了几分清明,祝丽华指指地上的舒月县主,示意她将人悄悄扶到一边去隐蔽起来。 武婢露出感激之色,丢下短剑弯腰半抱着舒月县主往后拖行,又抬头疑虑的看看祝丽华与那只黑熊。 祝丽华向她比着手势,无事,指指她胸前挂着的哨子,示意她隐蔽好后吹响哨子唤人来救援。 那武婢红着眼圈点点头,祝典仪这是在舍命救县主和自己,她甩去眼泪,用力将舒月县主半拖半抱,往灌木中躲藏。 片刻后,尖锐的哨声响起,穿越山林。 黑熊被哨声惊动,仰起狰狞的头颅,怒吼一声。举起两只鲜血淋漓的熊爪向祝丽华扑来。 马背上满满驮着猎物的明阳郡王和靖安世子正从猎场另一边扬鞭催马往回归的路上驰骋,两人一路大声谈笑,意气风发。 忽然听见尖锐悠长的哨声从远处山林传来,顿时大惊失色! 明阳郡王惊道:“三王弟和顾二没跟咱们一道,莫不是他们两个在山中遇险了!” 靖安世子在马上站起来向四周远望,只见几个护卫正催马向山林处赶去,大声道: “不对啊!那不是焕王兄和顾二的侍卫吗?他两个若是进山,必定要带着侍卫。明阳兄,咱们来时你可看见舒月她们了吗?” 明阳郡王一拍马鞍。 “坏了!先时我恍惚看见她和阿焕那个姬妾在一处,现在顾二和阿焕不知去向,只怕这两个丫头进山去了!” 靖安世子惊得脸都白了,一叠声的朝侍卫喊:“火速唤人一起进山救援,再遣两个人去找三大王他们。 这山中久旷,滋生野兽无数,再迟些天色变黑,可就难了!” 侍卫们顿时取出随身的哨笛急切吹响,明阳郡王和靖安世子纷纷将猎物丢下,打马向山林狂奔。 祝丽华正在与黑熊对峙。 她两手横举树干,驾住两只熊爪,好在她个子高挑,那熊站起来也不过与她平齐。 一人一熊对面而立,祝丽华额头汗水淋漓,对面的黑熊张着血盆大嘴,两只熊眼满是凶光。 一口尖利的獠牙沾着血丝,口水滴滴答答落在胸口的白毛上,一阵腥臭气味喷出来熏得人作呕。 祝丽华厌恶的扭过头去,双脚踏地前蹬,双臂运足力气猛地将树干往前横推,将黑熊推得后退几步。 迅速握着树干朝熊头狠狠抽去,黑熊被树干抽中,愣怔了片刻,旋即晃了晃头大吼一声,抡起一只巨爪向祝丽华兜头没脑的劈过来。 这一掌若是扑实了,当场便能将人劈个头颅稀碎,就好像先前死去的那个武婢一样。 祝丽华拧身弯腰躲闪,顺着地上一翻滚,滚到先前武婢丢下短剑的地方,伸手抓起短剑。 她只跟北堂焕在校场习练过骑射,拳脚功夫却是一片空白,只凭着身法灵巧,相扑的技能腾挪闪躲。 隐约听见有人在山林中大喊舒月县主的名字。 此时最着急的是北堂焕! 先前他骑着乌云驹一骑绝尘,将顾仲远甩在脑后,一溜烟的跑到了山脚。 半刻钟后才看见顾仲远嘚嘚的骑着盗骊跑来。 指着顾仲远狠狠的嘲笑了一阵子,才打马回头,路上还猎了两只兔子,想着回去给小梨儿烤来吃。 那丫头跟着舒月县主两个一起去狩猎,也不知道能打些什么回来,好在有本王在,小丫头便是两手空空也不怕的。 直到跑了大半路程便听着围场那边哨声四起,凄厉急促,不由一阵心慌。 难道是明阳他们受了伤? 忙吩咐后头跟上来的霍翎霍羽赶紧跑快些,火速赶回去看视。 便见着留在围场的侍卫疯狂打着马赶来大喊。 “王爷速速回去,舒月县主与祝典仪遇险了!” 北堂焕脑子嗡的一声,迎面对上侍卫嘶吼道:“她们两个在哪里遇险了!快说!” 侍卫急促的喘着气喊道, “在那边的山林里,明阳郡王和靖安世子已经带着人赶过去了,只怕是遭了猛兽!” 啊!!!北堂焕额头青筋暴起,瞬间红着眼大吼一声,顾不得胯下的乌云驹,双腿用力一磕马肚,狠狠抽了几鞭。 乌云驹哗溜溜一声长嘶,四蹄翻飞如离弦之箭疾驰起来。 所有人都在疯了似的往山林里赶,山林里的战斗也快到了尾声。 祝丽华用武婢丢下的那把短剑深深刺进了黑熊心口的白毛。 代价是被黑熊濒死前的巨爪挥舞着扫到地上翻滚出很远,但黑熊终于死了。 自己和舒月县主,还有那个幸存的武婢都可以活下来了。 她背靠树干,大口喘息,肩背上的爪痕渗出大片血迹。 消失了半天的冷箭却又嗖嗖的出现,这回明显比之前加快了速度,显然是想趁她虚弱好夺她性命。 祝丽华焦急的睁大双眼透过层层枝叶努力寻找箭矢飞来的方向。 汗水与疲惫阻碍了她的视线,林中越来越暗淡,箭矢却诡异的从不同角度变换着追逐。 她不敢往舒月县主那边躲避,只能朝着密林中退缩,谁知道这个诡异的杀手会不会将所有人杀死。 将手中短剑愤怒朝着估算的方向扔去,却落空了。 呼唤舒月县主的声音越来越清晰,隐藏的杀手也失去了耐心,终于现出身形。 蒙头遮脸的男子,只能看出十分瘦削,弓箭背到身后,目光冷漠,手里握着短匕逼近。 酸软双臂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祝丽华慢慢向后倒退,杏仁眼中露出一抹倔强。 她握紧了刚刚折断的一根树枝挡在胸前喝问:“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害我性命。” 那人也不说话,侧耳听了听渐渐接近的人声,举匕向祝丽华当胸刺去。 祝丽华勉强用树枝极力抵挡,好在那人已知道她一身神力,不敢过于近战。 勉强支撑了一阵,祝丽华气息急促,步伐越发混乱。 突然脚下被藤蔓绊住,重重摔倒在地上。 我又要死了,她想。 利剑带着寒光在漆黑瞳孔中放大,自己又要经历一次死亡。 还会再重生一次吗? 二十三章 扑朔迷离 - 扑妇 - 金氏 铮的一声金铁交鸣,两道银光破空呼啸而来,一道击落杀手的利剑,一道重重撞在凶手臂膀上。 沉重的银球跌落地上,一脸汗水的北堂焕满身戾气,腥红着眼的从树丛中冲出,手持长剑向杀手斩落。 北堂焕的剑术极好,大开大阖攻势凌厉,四围枝叶纷纷被剑锋斩落。 杀手左右躲闪,几次险些被长剑开膛破肚。 自知不敌,近处又有人声不断赶来。 压着嗓子说了两句听不懂的怪话,迅捷逃离撤入密林深处。 天色已经暗的一塌糊涂,北堂焕也无心追击,长剑回鞘,奔到树下将脸色苍白如纸的女子抱起来。 “王爷,你来救我了。”祝丽华微微一笑,浅浅露出两个酒窝,伸出手搂住他脖颈。 看着一身泥土血污,气息虚弱的小梨儿,心头一阵针扎般疼痛,北堂焕手忙脚乱的撕下衣襟替她擦拭。 “梨儿,莫要说话了,本王带你出去。”他轻松的将祝丽华抱在怀里紧紧贴着胸膛,大步往外走。 明阳郡王几个架着双腿瘫软的舒月县主和幸存武婢亦汇集到一处。 北堂焕黝黑的面孔板的铁紧,浓眉紧锁沉声道:“天色已黑,林中危险,咱们火速出去。” 侍卫们紧握兵刃前后护持,裹着众人谨慎的向山林外走。 禅院殿堂的长明灯火已经变得明亮,竹林也渐渐幽暗。 小尼恭谨的叩门禀告庵内晚斋已经做好,两位小娘子现在便可以用了。 罗文樱和黄三娘子对着一桌子清淡蔬菜毫无胃口。 已经出来一天了,虽然跟各自的母亲都打过了招呼,又是在禅院祈福。 但未出阁又有亲事在身的小娘子出来游玩到黄昏,也有些出格。 蒹葭和黄三娘子的丫鬟琥珀已经催了两回。 罗文樱苍白着脸越来越不安,黄三娘子拨拉着盘子疑惑的看着她。 “樱樱,不过是将她骗出去教训一顿,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罗文樱欲言又止,手指无意识的绞着帕子,将帕子绞得满是皱褶。 黄三娘子忽然警惕起来,盯着她道。 “樱樱,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咱们两个这趟出来,我可全是为了你,你可不能瞒我。” “我哪里有瞒着你!”罗文樱声音细如蚊蚋,忐忑不安。 黄三娘子忽然觉得不妙,只听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禅室的门突然打开。 眉目如画的美男子举足走进禅室。 “兄长?!”罗文樱顿时从蒲团上爬了起来。 “好生睡吧。” 王府里陪伴了王妃一整天的二王爷像每一个体贴妻子的夫君一样。 含笑看着初孕不适的王妃喝了一小碗银耳桂圆羹,靠在软枕上朦胧睡去。 才阴沉着脸钻进静室,胖乎乎的中年人垂着头禀报。 “王爷恕罪,派去的人失手了,不过小的希望能替他们解释几句。” 北堂昭点头道:“王先生说事出有因,必然是有缘故的,请讲。” “据回来的人说,那个女子力气极大,超出他两人想象。 动手之时另有人马冷箭偷袭,且箭箭致命,显然是要那女子的性命。 他们躲避不及,不单被那女子挣脱,还受了箭伤。” 胖子言简意赅的将事情说了个清楚。 北堂昭皱起眉头。 “有另一方人偷袭?这就奇怪了,本王只是掳人,竟然还有人要杀人?” 王先生点头。 “属下的人受了箭伤先撤了回来,留下一人藏匿在暗处窥探,现身的也是一个蒙面男子,使的好像是军中的功夫。 那女子本来已经力竭摔倒就要被刺死,却被三大王的银球击中杀手,救了回来。” 军中的功夫......北堂昭眯起微挑的柳叶眼陷入思索。 “对了,那人见不敌三皇子,救援的众人又到了近处便逃走了,走时好像嚷了几句鞑靼话。” “那人说的鞑靼话?”北堂昭忽然冷笑一声。 “不必说了,绝不是鞑靼人!军中的功夫,一心击杀那个扑妇,本王大约猜到是何人下手了,真是胆大包天。” “鞑靼话?!” 行宫的明阳郡王与靖安世子等人异口同声的惊呼。 “嗯,那人逃脱时嘀咕了几句外邦话,听着与鞑靼话相似。”北堂焕沉着脸说道。 靖安世子拍案而起。 “鞑靼细作竟然潜入了京城,应该速报兵部!” “都怪我执意要和焕王兄赛马,若不是我,舒月县主与那位典仪也不会遭此大难。” 顾仲远柔美如女子的脸上满是歉疚,敲着扇子痛心疾首。 北堂焕也没法责备他,顾二不过是一时意气,自己还不是一样。 明阳郡王等人只好安慰顾仲远。 “鞑子狡诈多端,与你又有什么干系。 我想他们只怕是将西郊猎场一带作为藏匿之地,见舒月她们几个女子进了山,伺机掳掠杀害也未可知。” 靖安世子点头赞同。 “外头天已黑了,咱们都在行宫住上一夜,派侍卫持手令飞马回去上报兵部,令他们遣人彻查猎场才是。” “那人不是鞑靼人!” 在宫女们服侍下清洗干净,包扎妥当伤口的祝丽华脸色雪白,黛眉深蹙,勉力走进殿来。 众人一愣,都下意识抬手向她抱拳。 能够力杀猛兽,从熊口里救下舒月县主的女子,自然是值得人尊敬的。 舒月县主虽然受了巨大的惊吓,现在还昏昏沉沉的沉睡着。 但行宫会些医术的内侍已经看诊过了,并无大碍,只是有些微的树枝划痕。 几个人已经毫无轻视之心,不再拿眼前的美丽女子当一个寻常姬妾看待。 不是鞑靼人?顾仲远皱起秀气眉头,若有所思。 北堂焕迎上去扶着她的手臂,小心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祝典仪何以见得不是鞑子?”明阳郡王问道。 “妾自幼生长在边塞,多有鞑靼人侵扰屯堡,那人虽然说的是鞑靼语言,但差异很大,应是学来的鞑靼话。 祝丽华明眸清亮,肯定的回答。 这就奇了怪了,什么人冒充鞑靼人杀人呢? “而且,林中有两拨人袭击妾,一波用罗网罩头,并没有下杀手,应当只是想掳走妾。 被我反击并中了后来那人一箭后仓皇逃走。 奇怪的是妾与熊搏斗的时候,后来那人一直不曾出箭,直到我杀死黑熊之后才现身。 所以他们必定不是同伙,且目的也截然不同。” 祝丽华语声婉婉,将发生的事说的清清楚楚。 事情真是越来越复杂了。 明阳郡王看看靖安世子,靖安世子瞧瞧顾仲远,顾仲远张着嘴看向北堂焕,面面相觑。 眉目如画的美男子脸色很不好看,与罗文樱容貌相似却更为精致俊美的脸上阴云密布,沉郁得几乎要滴下水来。 “樱樱,你自幼体弱,全家对你呵护备至,爹娘更视如掌上明珠百般宠溺,把你纵的无法无天,肆意妄为。 为除掉一个草芥贱奴竟然还敢将大妹牵扯进来,你是要罗家上下被你害死不成?!” 如果祝丽华在这里,一定会大吃一惊。 前世北堂昭的身边,曾多次出现过此人。 罗文樱嫡亲的大兄,科举连中三元,圣人亲赐太子府少史罗鈺。 此人机变无双,长袖善舞极善钻营。 前世罗钰先追随太子,后来被北堂昭许以重利收为暗子,替他做了许多谋划。 及至大燕灭国,他又投靠元朝,还休妻另娶元国贵女,照旧高官厚禄,风光得意。 这是个工于心计,很难缠的人物。 被嫡兄带回家门的罗文樱窝在矮榻上盘坐着哭哭啼啼缩成一团,罗钰站在身前负手而立,冷冰冰的逼视着她。 “若不是那暗卫失手回去禀报大妹,大妹恐事有变故传了消息与我,只怕你还在欺瞒。 不要再哭哭啼啼,将事情给我说清楚来!” 罗文樱泪眼朦胧的看着脸色如冰的兄长,抽泣着将事情交代了一遍。 原来那日黄芷蓉叫她想法子把那贱奴诳出来给贵人教训一番,又说养虎为患。 自己便想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斩草除根将人杀了以绝后患。 只是自己养在深闺,哪有人选可用,她绞尽脑汁,想到了出嫁的长姐罗文玥身上。 大罗氏也算是个人物,她的夫君便是舒月县主的嫡兄。 公公常年驻守边关,官拜上柱国,夫君受云麾将军职,亦同在军中效力。 罗文玥的性情与嫡兄罗钰相似,长袖善舞工于心计。 嫁到上柱国府头一二年便收服了上下人等,夫君对她言听计从,内宅妾侍们被压的毫无出头之日。 她年长幼妹数岁,在闺中时十分疼爱这个娇弱嫡妹。 舒月县主向来一心痴恋罗钰,对这位长嫂百般讨好,大罗氏见幼妹哭上门开口求自己帮忙。 便想出了撺掇小姑鼓动明阳郡王狩猎邀约,又暗地调了自己的一名近身暗卫去截杀祝丽华。 罗文樱竹筒倒豆子般将事情讲了一遍,罗钰听的脸色铁青,连声冷笑。 好在那暗卫无法得手怕查到主母头上,便临时想着假扮鞑靼人混淆视听,以免查到上柱国府头上。 他袍袖一甩,鼓着掌赞叹: “好,我倒不承想你姐妹二人真是有本事,一个要做王妃的专心与贱奴争风吃醋。 一个罔顾国法,连使出暗卫杀人这等大胆阴招都用上了。 以后这罗府竟是你们俩姐妹做主便是,我和爹娘都该收拾收拾,等着北苑王问罪,一家子都下大理寺的牢狱待着去罢了。” 二十四章 为你开疆拓土可好 - 扑妇 - 金氏 罗文樱哭的直打嗝儿,伸手想去拉嫡兄的袖子,见他阴沉的能滴下水的脸色,又怯怯收了回去。 “大兄,樱儿错了,求大兄饶恕。” 罗钰冷冷的看着她道: “你明春出嫁,好好做你的王妃,如何治理内宅多向大妹请教,那些混账妄为的事休要再想。 你可知道你这一闹,为兄要替你和大妹收拾多少后事,好在那暗卫见饿熊伤人,怕杀了那贱奴累及舒月县主,直到贱奴杀死黑熊才再次出手耽搁了时间。 舒月县主如有好歹,你与大妹一个也跑不了,还在这里不知死活!以后那黄氏阿蓉,少与她来往!” 罗文樱抽泣着连连点头答应,罗钰重重的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蒹葭等见大公子忿忿的走了,才敢蹑手蹑脚的进来服侍。 罗文樱哭倒在榻上,片刻房中便响起一阵瓷器碎裂之声。 西郊狩猎出了这等大事,舒月县主险些被熊杀死,四个武婢折去其三。 北苑王那个市井出来的典仪竟然能够力毙黑熊,救下几人。 居然还有疑似鞑靼人在猎场意图杀人,一连串的消息传到宫中,宫里顿时沸腾。 北堂焕守着祝丽华在留风轩休养,祝丽华虽然受了黑熊一掌,好在没有伤及腑脏,只是外伤有些吓人。 她撒绾青丝,倚着软枕斜靠在乌漆雕花螺钿嵌宝床上,素面如玉,气色有些苍白。 司柳端了汤药进来,北堂焕伸手接过碗,小心的用调羹舀一小勺汤药入嘴试了温度,一口口亲自喂给她喝。 祝丽华红了脸,扭开头坐起来伸手要接碗自己喝。 北堂焕躲开她的手,将调羹绕了个圈子又递到她嘴边,祝丽华的脸更红了。 司柳低下头,偷偷的笑着走了出去,留下两人在房里拉扯。 娘子的身子健旺,只是那样晶莹无暇的肌肤受了伤留下疤可不得了。 古嬷嬷已经叮嘱了每餐都从她的小厨房出,大厨房那些油腻的东西可吃不得了。 “梨儿,乖乖的把药喝了,不要淘气。” 北堂焕哄孩子般哄着她,祝丽华羞恼道。 “你瞧你,把司柳都臊走了,拿来我自己喝。” 自从那天在杀手匕下救了小梨儿,她对自己比之前的恭谨少了许多,口气也亲热随意了许多。 看来救命之恩还是有用的,北堂焕美滋滋的想道。 祝丽华经过前世遭遇,即便与北堂焕每日跑马涉猎,对自己也极好,总有一份谨慎防范之心。 并不是自己看不见北堂焕的用心,只是始终难忘前世阴影,也始终不曾和他圆房。 虽然北堂焕从来不提,也未有过太亲密的举动,但自己也知道这样是不合规矩的。 古嬷嬷已经很隐晦的问过自己是否身有暗疾了。 可在山林中自己面对刺来的匕首闭目等死的时候,他从林中愤怒冲出的英武身姿与高超剑法火一般深深烙印进自己心里。 从来没有男子为她这样拼力,北堂昭利用自己,那些重臣玩弄自己,元人凶残的对待自己,这些都像一道道枷锁般桎梏着内心。 面对北堂焕的情意,祝丽华既愧疚又恐惧,生怕这一切只是一场泡影,又觉得自己污秽不堪,不配他这样对待。 “梨儿,再不张嘴这药可要冷了,虽然本王不在意你肩背上留疤,古嬷嬷可是会絮叨死你的。” 北堂焕见眼前的小女子明媚的一双大眼呆愣愣的瞧着自己。 平日娇艳欲滴的红唇也淡薄了许多,担心的用调羹轻轻碰了碰她的嘴唇温声哄她。 祝丽华回过神来,乖乖的张嘴喝下药汁。 北堂焕一勺勺的喂完了药,塞了一颗樱桃蜜饯到她嘴里,小心替她把唇角的药汁擦去。 祝丽华长睫扑闪,突然扑到他怀里,埋头伏在少年人宽厚的胸膛哽咽道。 “王爷,妾不愿意离开你。” 北堂焕诧异的抚着她柔顺青丝,轻声道:“你是本王的典仪,今生今世都是本王的人,说什么离开不离开的话?” 鼻端传来阵阵柏子叶与荷花的清香,小梨儿的头发真滑顺。 他缓缓抚摸着祝丽华的背脊,温热柔软的触感灼的手心一阵发烫。 “王爷可否答应妾一件事?” 祝丽华将头埋在他胸膛里,闷闷的问。 “你说何事?本王都应承你。” “王爷能不能向圣人讨个差使,以后不用再被人妄议顽劣。” 北堂焕有些惊讶,小梨儿为何会提这样一件事。 他想了想,沉声道: “你说的有理,本王之前只是一个闲王,父皇又不甚看重我,大兄贵为太子,协理朝政。 二哥身上也有户部的执事,只有我一心好武,从来不曾正经过问朝堂的事。 西郊猎场一事,虽然明阳他们已经报了兵部,也不知道查核得如何。我是闲人,又不好过问,想查清此事也无从下手。 你这一提倒是合了本王心事,先前我无权无职,不过占个身份贵重,手下除了府里管事官吏,亲兵侍卫,没有可用的人。 我也是该领个正经差使,手下多些能调遣的权利人选,一来可以历练历练。 二来他日父皇年迈,若是要册立藩王分封出去,也不至于全靠王府官吏治理。” 祝丽华的眼睛亮了,抬起头眼波闪闪看着北堂焕道:“王爷是这样想的?” 北堂焕伸出大手捧住她白嫩脸庞揉了揉: “先前只想着勤习武艺兵法聊以自娱,现在遇到这等事,觉得还是有些职权的好,便是勘察也方便行事。” 能这样想就好,祝丽华心里突然松了一口气。 她心里早就想到北堂昭正在拉拢朝臣之际,有几个人正是喜好貌美的扑妇。 自己是绝佳人选,以北堂昭的行事绝不会这样轻易放手,那天撒网的两个黑衣人多半便是他的手笔。 只是后来的人便不知道是什么来路了,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自己虽然在王府,若是有心害人,总归有可乘之机。 北堂焕只是闲王,一旦有事,不单护不住自己,最忧心的是若任由北堂昭渐渐经营做大,前世元人灭国之祸难以避免。 想起破城时北堂焕临危受命领兵战死城外,祝丽华心里便像存了一座冰山一般。 “那王爷可有想过领个什么差使?” 祝丽华将脸蛋儿搁在北堂焕手里,十分舒服,看着他下巴青涩的胡茬问道。 “本王想去兵部,六部里头户部有二哥在,吏部掌管官吏升迁本王不愿插足。 至于工礼两部更是毫无兴趣,刑部又太琐碎,还是兵部最好!” 他感受着手上柔滑细腻的温热,将头凑在祝丽华光洁额头上蹭了蹭,柔声道。 “本王去兵部,他日领兵驰骋,为你打一片好封地可好?” 北堂焕陪着祝丽华用过午膳就进宫去了。 西郊狩猎出了这么大的事,就算他自己不去,宫里也会来人传召。 来的很巧,圣人恰好也在崔淑妃宫里品茶。 宽袍大袖,盘膝而坐的圣人端着手里的茶面反复端详,嗯,云脚聚而不散,白乳稠密,茶面点出的竹叶栩栩如生,真是上品。 爱妃的点茶技艺确实高明,后宫无人可比。 瞥了一眼愣头愣脑一口喝干茶汤的三儿子,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牛嚼牡丹,可惜可惜。” 崔淑妃手拿着搅茶公子打着茶沫,爱怜的看了一眼儿子。 “焕儿走了一路定然是口渴了,母亲再给你点上一杯。” 北堂焕连连点头。 圣人细细的抿了一口茶水,神色舒畅,问他 “你们几个西郊猎场到底是怎么回事,朕听说舒月受了大惊吓,接连请了几个太医去看 还有鞑靼人出没杀人,兵部已经忙成一团,镇府司的人都出动了。” 崔淑妃心有余悸,抱怨道“这样热的大暑天,不在王府里好好待着静心读一读书,偏要跑去那荒僻地方胡闹。 我听说舒月险些被熊吃了,居然是你那典仪救下来的?还杀了黑熊?” 她叨咕着把茶递给儿子,一脸疑惑。 北堂焕接过崔淑妃新点的茶,难得的一本正经肃容说道: “说来蹊跷,儿臣与明阳几个一时兴之所至相约去狩猎,不单有蒙面人要将祝典仪掳走,还有人要杀她。 不过祝典仪出身边塞,她说那人口音不像鞑靼人,倒像假冒的。 至于那黑熊应当是觅食时被入山的人所惊,偏巧撞上了舒月,好在儿臣的典仪神力惊人,力毙黑熊救下舒月。” 圣人有些气恼,板着脸训斥儿子。 “朕早就说你胡乱纳些市井中人必有麻烦,你乃皇子,说话行事都要合乎礼法。 那个女子先前来历你可清楚?怎么还会好端端的有人要劫掠她。至于鞑靼细作的事,朕已经吩咐兵部去查了,这些北境蛮荒虽然不足为虑,但京师重地,必定是要查清楚的。”” 父皇又是这样,上来便要先责备自己一顿,小梨儿好端端的凭空遭遇生死大事倒成了出身的错。 冒死救下舒月县主这等大事便不提不赏,父皇真是有失公允。 崔淑妃见儿子黑脸上又泛起熟悉的倔强神色,连忙出声缓和场面 “不过一个小女子,许是赶巧西山久无人烟有什么贼匪藏匿恰好撞上了,焕儿得了这样一个人倒也有些好处。 若是没有那典仪的天生神力,舒月岂不要被那熊杀死,说来也算是立了一功。” 二十五章 神医安杞 - 扑妇 - 金氏 还是母妃好,先前不喜欢小梨儿,现在也帮她说话。 北堂焕高兴起来,将腿一拍,滔滔不绝与有荣焉。 “父皇是没见我那典仪,那么大的一只黑熊,她竟然能一人力敌,若是个男子,这样的壮士当礼聘为官,为国效力的。” 圣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你素来好武,弄个姬妾居然也是个彪悍的。 一个女子能杀熊毙虎还是什么光彩事了,女子应该像你母妃这般贞静贤淑,知书识礼才是。” 北堂焕顿时悻悻,心里叹息了一声。 父皇是瞧不上自己,一心只好风雅礼仪才连小梨儿也一块损贬了,罢了。 他耸了耸肩,干脆顺着圣人的话说起来。 “父皇说的是,儿臣也觉得先前荒废学业,整日闲游是不对的。太子大兄协理政事,二皇兄领着户部的职衔,兢兢业业恪尽职守。 儿臣也想向父皇讨个差使,好生历练历练,不至虚度光阴,也略为父皇分忧。” 崔淑妃顿时母怀大慰,喜出望外的看着儿子:“焕儿竟然有了进益的想法,真是懂事了许多。” 她放下茶公子,瞧向满脸不置可否的圣人替儿子说话。 “陛下总说焕儿散漫,如今也知道要寻差使了。说来也是,明春也是要大婚的人了,府里有了主母,男子便要承起夫主的担当,有个正经差使,媳妇跟前也好看些。” 北堂焕偷偷撇了撇嘴。 我才不是为了什么王妃呢,那罗家的小娘子也曾在花会游春时见过一二面,面薄腰纤,纸糊的一般。 我是为了小梨儿,哎...若是罗家小娘子长成梨儿一般该有多好。 北堂焕也知道自己的王妃必须是闺阁贵女,梨儿再好也断无可能,自己倒是愿意,父皇母妃非活吃了自己不可。 圣人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儿子,捻着颏下长须思索了一阵,咳嗽一声。 “你想讨个差使做些正经事,自然是好。 只是历来皇子不可领兵权,你去兵部,也只有武选,车马,地图,甲械等职司可以参与,你可愿去?” 北堂焕想了一想,自己手下没有得用的人,不如去武选,一来可以见识些人才,二来也可甄选些可用之人。” 他拱手道:“父皇,儿臣愿领武选一职。” 圣人点了点头:“也好,既如此,待过几日朕谕旨兵部,你去报到领职便是。” 北堂焕咧开嘴,欢喜的笑起来,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向圣人道儿臣遵旨。 圣人摇了摇头,站起身来甩甩袍袖,向崔淑妃道“皇祖母想来已经歇过午了,你与焕儿都随朕一同去请安罢。” 崔淑妃恭顺的站起来应承。 “正好老娘娘也在牵挂焕儿,今日难得齐全,咱们三人同去,老娘娘必定是欢喜的。” 北堂焕不在府里,祝丽华一个人在房中睡了午觉起来,觉着身上的酸痛好了许多。 司桃与司柳见娘子醒了,连忙服侍洗漱更衣,问她可要去哪里走走舒缓身子。 祝丽华见外头竹枝摇动,吩咐她们唤了婆子将金丝藤椅摆到竹荫下坐着吹吹风,不必理会自己。 竹枝密密的洒下星星点点的光影,斑驳陆离。 祝丽华靠在藤椅上半阖着杏眼,细细的将前事在心里慢慢捋顺。 既然今生决定与北堂焕生死与共,虽然做不了正妃,但听古嬷嬷说过,那罗氏贵女性情柔和,四德具备,想来是个极好的主母。 自己前世污秽不堪,也不敢起什么独占之心,最要紧的是应对北堂昭的阴谋,前世此时他正在急于拉拢朝中的几位重臣,鞑靼被元人攻打得大伤元气时向燕国求和,那几名大臣都在阻止议和上出了力气。 这一世自然不能再出现此事,而是应该成对立之势,让他们互相牵制,元人自然就没有实力向燕国发难。 燕国不起战事,太子便不会被诬陷通敌死于非命,北堂昭的太子梦就是一场泡影。 北堂焕也不会被迫领兵战死,只要他好好的活着,自己就算是一辈子在王府做个姬妾,也是心甘情愿的。 一阵轻风刮过,几片青绿的竹叶打着旋儿落在身上,祝丽华素手拈起竹叶,蹙眉思索。 现在北堂昭已经在朝堂有了一批党羽,身边还有一位王先生手下有许多死士为他办事。 后来又笼络了一个孤云公子,那人相貌比北堂昭还要俊美许多,行事十分谨慎,替北堂昭筹划了许多要事。 自己虽见过那人,却不知真实身份。 以一介女子之身困于内宅,手上无人可用。想要协助北堂焕与北堂昭抗衡,实在是难于上青天。 祝丽华揉着额头,竭力回想前世记忆中的那些人事。 目前北堂焕还只是个闲王,但愿他如愿在兵部领下差使,培植些自己的势力,自己再慢慢想法子。 “娘子,您的药汤已经熬好了,趁热用了吧。” 司桃端着托盘盖碗,俏生生的来到身边。 吃药......祝丽华脑中陡然灵光一闪,想起了前世一桩极要紧的事。 此时已过端阳近一月,再过一个多月便是中元节,记得前世宫中的太皇太后在中元夜突发重疾,御医们束手无策,皇家遍寻天下名医为太皇太后看疾。 北堂昭那时还在和自己如胶似漆的时候,凡事都不瞒自己,记得他几经打探寻到一位隐于京郊的民间神医,治好了太皇太后。 圣人大喜之下封他为仁孝亲王,辅佐太子参知政事,地位与做南苑王的时候不可同日而语,为他他拉拢党羽又添了一笔极大的本钱。 祝丽华杏仁大眼亮了起来,自己还记得北堂昭说过那名医就在京郊六十里外的安家庄,骑马要跑上一日。 那神医名叫安杞,父亲早亡家中贫寒,被叔伯抢占家业,带着老母寄居在庄畔破屋中,很是凄惨落魄。 屋漏偏遭连夜雨,安神医的老母悲气交加染了重感风寒,安杞身上无钱只好去深山采药摔伤了腿。 北堂昭遣人找到他时,母子二人几近绝境,安杞受了北堂昭的恩惠,从此携母进南苑王府为他效力,十分忠心。 如果自己能抢在北堂昭前头找到那人加以扶助,仁孝亲王的尊位就能落在北堂焕身上了。 她挺身坐起来,倒把司桃吓了一跳。 老娘娘的慈恩宫外殿,圣人与崔淑妃相携而来,北堂焕跟在后面,恰巧遇上刚请完安出来的皇后与太子。 见他们俨然一家三口,皇后的眼眸暗淡了片刻,太子却已经恭敬的上来给父皇和淑母妃请安。 膝下已有一双儿女的太子颏下蓄了短须,额角宽广,地阁圆润。 白净的皮肤与明净的眉眼很像皇后,饱满的脸庞上满是温厚和煦笑容。 他轻轻拍了拍高出自己半头的北堂焕臂膀,语带关切。 “孤听闻三弟与明阳几个在西郊遇险,心下牵挂,今早遣人送来的药材可收到了?” 北堂焕是极喜欢自己这个长兄的,太子自幼温厚,从来不自恃身份轻视诸庶弟,有时北堂焕在言语上吃了亏,太子还会格外安抚照拂,因此兄弟情谊极好。 他挺了挺胸膛大声回复:“臣弟无事!长史一早便送来与我过目,都是珍稀上品药材,又让大兄破费了。” 崔淑妃向皇后行了礼,恭谨柔和: “因前日看古籍得了个新鲜的点茶法子,本想点来侍奉娘娘,又怕不合口味。 臣妾便先请了陛下来宫中试饮,若是口味好便来侍奉娘娘尝尝。” 皇后弯下眉眼,先前的一丝郁郁已经不见,伸手亲热扶起她,笑向圣人打趣: “淑妃妹妹有心,陛下却做了试茶人,不知口味如何?臣妾也想尝一尝呢。” 圣人捻着胡须点头:“口味香稠浓郁,甚佳。 改日让淑妃到你的长乐宫去点一盏,梓童可以品鉴品鉴。” 慈恩宫殿外妻妾和睦,兄弟友爱,圣人十分愉悦,北堂焕也给皇后见过了礼,皇后温言关切了几句,便与太子告辞回宫。 福喜嬷嬷笑眯眯的走出来道:“老娘娘等皇上与娘娘,三王爷进去呢。” 老娘娘看着联袂走入寝殿的孙子孙媳与重孙儿,神色慈爱。 圣人与皇后向皇祖母请过安,北堂焕上前行礼。 老娘娘吩咐福清嬷嬷给圣人等看座。 皇后端详了一阵老娘娘道:“皇祖母今日的气色好像有些不大好,可是夜间睡眠不佳?” 福清嬷嬷站在一旁回禀:“皇后娘娘,老娘娘近半月来夜间都有些走困,饮食也用的少。 召了太医院陈院使来瞧,只说是有些心火,开的清心降火的方子,服了不太管用。” 圣人顿时慎重起来,忧虑的看向老娘娘。 太后早逝,圣人小时便由老娘娘养在身边教导,心里是极敬爱皇祖母的。 他皱起眉头说道:“陈院使医术高明,开的方子竟然不起效,只怕是不对症罢。 依孙儿之见,再多召几个太医来诊治才是。” 老娘娘咳嗽了几声,摆摆手不以为然:“年岁大了,哪里没有毛病,哀家的身子自己心里有数,不必这般兴师动众。” 北堂焕起身走到老娘娘身边单膝跪下,拉着老娘娘的手道: “老祖的身子是最要紧的事,怎么能掉以轻心,还是要听父皇的建议才成。您可有什么想吃想玩的,告诉曾孙儿,我去给您淘换。” 老娘娘脸上顿时绽开一朵菊花,笑眯眯的摸着曾孙的头。 “还是我的小三儿贴心,老祖若是想着要什么了,就使人来跟你说好不好?” 北堂焕用力点头。 二十六章 吕公公与婳奉仪 - 扑妇 - 金氏 老娘娘有些不满的看向圣人。 “哀家听说西郊猎场的事了,好在小三儿无事,只是可怜了舒月那丫头受了大惊吓。 近些年咱们大燕边境兵戈不息,很是有些乱哪。 哀家就说咱大燕是以武立国,先前你皇祖父在世的时候,外邦异族只有俯首称臣纳贡的份,哪敢如此嚣张。” 圣人有些尴尬,斯斯艾艾的开口: “都是他们几个小儿胡闹,害的皇祖母忧心。也未必是鞑靼人作祟,许是山匪流寇藏匿在那里,孙儿已经下旨兵部彻查此事了。” 老娘娘点点头,喝了一口福清嬷嬷端上来的热羊乳叮嘱。 “彻查了好,鞑靼远在北方,京师鞭长莫及。边关的将士们常年抵御袭扰,十分辛苦,皇帝也要时常加以犒慰才是。 这些都是你们朝堂的事,哀家老了,逾越多说几句,也算不得干政。” 圣人连忙站起来垂手笑道:“皇祖母说的哪里话,若没有皇祖母的教导,孙儿岂能做得如此太平皇帝。” 老娘娘摆手示意他坐下。 “说起边关的事,哀家倒是觉得小三儿那大脚丫头该好生赏赐。 能一人力毙猛兽救下舒月,是极大的功劳。 舒月的父亲兄长都在边关镇守效力,柱国府留下几个老弱妻儿,若是舒月遭难,如何对得住他们。” 果然是老祖心思细腻体贴人,北堂焕眼睛亮晶晶的跳起来,比划着说道。 “老祖您不知,那黑熊站起来有一人高,倒在地下肉山一般。舒月的四个武婢折了三个,小梨儿凭一人一剑,硬是将那黑熊给杀死了,比我的能耐还大呢!” 崔淑妃含笑看着儿子,这孩子真是极喜欢那大脚市井女子的。 难得他对女子有意,只是这样宠爱是否太过了些,明年罗氏进府,只怕后宅不睦。 自己是不是应该召那女子进宫来见见,看看品性,若是安分的也就罢了,若是掐尖要强,便要好生敲打一番才是。 北堂焕可不知道母妃的心思,见母妃秀面含笑,还以为十分欢喜,越发高兴了起来。 圣人板起脸重重的咳嗽了一声,制止住儿子手舞足蹈的蠢样。 “皇祖母说的是,我大燕赏罚分明,虽然只是后宅姬妾,但立了功便该赏,朕改日令淑妃奖赏些女子用的金帛饰物下去,也就是了。” 北堂焕顿时气的撅起嘴,这算什么赏赐。 老娘娘不以为意的摇头。 “哀家上回便说过,大脚女子虽粗却不鄙陋,民间耕种纺织,内外操持哪里不借这一双天足的光。 那女子我虽然不曾见,也不须见,但听焕儿所言种种,是个有勇力心性坚韧的,换了个男子遇见猛兽伤人只怕都要逃命,她却能拼命救下舒月。 哀家很喜欢她,金帛饰物太过寻常,便做主晋她为奉仪,再赐个婳字作为封号。小三儿好武,寻个姬妾也是勇武过人,甚好。” 好嘛,上回是典仪,这不过月余又成了奉仪了。 圣人和崔淑妃自然没有异议,老娘娘都如此明说了,显然是要给小三儿和那市井女子脸面。只能异口同声的说老娘娘圣明,恩泽广布。 北堂焕已经喜出望外,黑脸上容光焕发,双目炯炯,一张嘴只恨不得咧到后脑勺上去。 皇帝与淑妃又坐着闲话了一阵,老娘娘便端了茶。 “说了半日,哀家也乏了,你和淑妃先回去罢,留下小三儿陪我说说话便是。” 福清嬷嬷代老娘娘送走了圣人与淑妃,偌大的寝殿里便只剩下祖孙二人。 老娘娘疲倦的靠在松鹤延年花样的大迎枕上,半闭着眼帘吩咐福安嬷嬷去端些北堂焕爱吃的蜜饯点心来。 “小三儿啊,方才你母妃说你讨了兵部的差使要去历练,你一向勤习武艺兵法,老祖是知道的,只当你是喜好,怎么突然想要差使了呢。” 垂着眼角的老娘娘看起来比在长乐宫的时候苍老了些,北堂焕耐心的解释给她听。 “曾孙儿先前不愿意领差使嫌麻烦,可这回西郊猎场出了这样的事,我很想查明事实,可手下既没有得力的打探人手。 又不好贸贸然跑到兵部去打搅,所以曾孙儿想着,不如讨个正经差使,将来行事也便宜些。” 原来是这样,老娘娘点点头,拍着疼爱的曾孙滚热的大手赞同。 “小三儿,你是最像你太皇祖父的,老祖因此也最喜爱你。因为你这孩子虽生在皇家,却有一颗难得的赤子之心。 既然你不愿意再做富贵闲王,那老祖也跟你说道说道,咱们祖孙俩在这慈恩宫里说完就作罢,不再传到第三个人耳朵里去。” 两个老嬷嬷顿时抬手击掌,外头候命的宫人们顿时远远退去,两位嬷嬷屈身行了宫礼,也退了下去。 寝殿里一片安静,只有老娘娘苍老的语声伴着铜壶滴漏絮絮讲述。 “咱们北堂家这些血脉里,你太子哥哥温厚宽仁,说穿了也就是资质平庸了些,但做个守成之君足矣。 你二哥鬼精鬼灵,别看外头温润,里头心眼儿多着呢,和他那个娘一样外甜内滑。 你下头的皇弟们还小,除了你,都学着你那个父皇重文轻武,附庸风雅,整天的跟那些酸儒们吟诗作赋。” 对圣人的品评,北堂焕大为赞同,只是不敢说,默默的继续听老娘娘说话。 “哀家虽然久不问朝堂之事,却知道鞑靼并非他们所说的疥癣之疾,鞑靼人凶蛮贪婪,在自己地盘上都各部族时常争斗,垂涎我大燕富饶已久。 说起来哀家倒是想起一件事,你太祖父当年还是军卒时,曾遭遇过一次鞑子部落混战。 那个部落男女老少都天生身具巨力,便是女子也能轻易开硬弓,使重械骑马作战。” 那岂不是跟小梨儿一样,北堂焕听得入神。 “所以,鞑靼人如果不内乱,只怕实力胜过现在百十倍。万一哪天他们被哪个更强大的部落吞并统一,咱们大燕就有危险了。” 老娘娘语声越来越疲倦,抚着北堂焕的头慈爱的道: “小三儿啊,咱们北堂家善战的血脉只传到了你身上,你要好生历练,为你的父皇和子民守好咱们大燕疆土。” 老祖果然是最了解我的,北堂焕双眸晶亮,郑重点头。 “老祖放心,曾孙儿一定不负老祖所望,为我大燕尽力,铲除异族开疆拓土!” 老娘娘微笑道:“西郊一事凶险的很,你身边只有亲卫只怕不够,老祖送你一个人,日后辅助于你。” 她抬起手轻轻击掌,一个穿着紫衣的老年内侍无声无息的出现在殿内,弯腰行礼。 这人已经老得头发都快掉光了,光溜溜的一颗肉球脑袋上带着小小的宦官帽,两根系带系在肥白无须的下颌上。 膀大腰圆,魁梧肥壮,身上的紫衣被肌肉撑得满满的鼓起来,乍一看不像老太监,倒像个赳赳武夫。 老娘娘指着他告诉北堂焕:“这是吕伴伴,哀家将他赐给你,日后自有用处。 小吕子,你要保护好哀家的儿孙。日后你老了,他也会把你妥当安置,只管放心追随他罢。” 吕伴伴屈身到地,口称奴遵老娘娘懿旨,定然尽忠尽力维持小主子,死而后已。 北堂焕好奇的打量着他,老祖突然赐这么个人给自己,以前怎么从未见过。 吕公公似乎看出了新主子的疑惑,开口声如洪钟的道:“奴是老娘娘身边暗侍,会一些微末功夫,也通些许兵法。” 父皇身边好像也有这样的暗侍,北堂焕左右打量了一番,走到他面前笑道:“大伴既是老祖身边的暗侍,功夫定然是极好的,本王可否讨教一两招?” 吕公公弯腰连称不敢,北堂焕已经伸手搭上他的肩膀用力一推,吕公公面无表情,纹丝不动。 果然有两下子,下盘功夫很稳。 北堂焕顿时起了兴趣,运足了力气将他肩头一扣,沉声吐气,要用摔角的功夫将他摔倒。 吕公公伸出肥腴白嫩的大手,轻轻在他肋下拍了一拍,北堂焕顿时泄了气的皮球般向地上的金砖出溜下去。 吕公公一把伸手捞住,小心的将他送回老祖身边坐好,屈身打拱谢罪。 “老奴亵渎,望小主子恕罪。” 北堂焕一点也不恼,黝黑脸膛上满是兴奋,冲着老太监一叠连声的夸赞。 “吕大伴好身手,本王佩服,枉我习武多年,府里也有禁军高手教习,大伴这一手内家功夫却实属罕见。” 精壮的光头老内侍笑眯眯的道:“王爷筋骨强健,气血旺盛,正是习武的好材质。若是王爷喜欢,奴这点微末功夫当倾囊相授。” 北堂焕是真的欢喜了,就如当日台上看见小梨儿一般有子期伯牙之感,拉着老娘娘的手感谢个不停。 老娘娘笑眯眯的拍开重孙的大爪子,开口撵人。 “人给你了,学得多少凭你自己。哀家乏了,去吧去吧,等你那奉仪伤势好了,领进宫来给哀家瞧瞧。” 北堂焕喜滋滋的答应了,忙不迭的招呼吕大伴跟上。 老太监跟着北堂焕向外头走了几步,忽然回身向侍奉多年的老主子趴伏在地深深叩首,含泪拜道: “老娘娘,奴不能再侍奉左右,望您凤体康健,福寿万年,小明子这就告辞了。” 哭哭啼啼的老太监和一步三蹦的重孙子都走了。 福安嬷嬷忧心忡忡的服侍眼皮都快抬不起来的老娘娘在紫檀八仙献寿拔步床上躺下。 老娘娘喃喃的道:“老皇爷养下来的精诚卫越来越少了,哀家老了,照应不了他们几天了,也是该放出去了。 但愿小舜明儿在王府能安度余生,哀家总觉得这朝廷近几年有些不妥当,却又说不上哪里有事。唯愿儿孙平安,我大燕万年罢。” 二十七章 邀约荷花宴 - 扑妇 - 金氏 祝丽华最近忙的很,册封奉仪的旨意一下来,留风轩里顿时添了好几个人。 比照胡奉仪的分例,婳奉仪是有封字的更要加一等。 被流星一般的册封速度弄得有些迷糊的古嬷嬷,特意拨了兰萱姑姑来做留风轩的管事。 小丫头添了两个,玉芸儿和玉簪儿,洒扫婆子也加了两个。 依例还分来了两个小内侍,瘦小机灵的是小喜子,白净圆润的是小禄子,留风轩上下有需出府跑腿的零碎琐事都交给了他俩。 司桃在自己身边也有一段时日了,虽然淘气碎嘴些,但忠心是肯定有的,现下身边能信得过的人也只有她和司柳。 寻神医安杞的事不敢交给新人,司桃的亲哥哥盛福比她大了两三岁,在二门上听差,司桃带来给祝丽华看过,长相讨喜,跟妹子一样口齿伶俐,又多了几分稳重机智,倒是个可用的人选。 祝丽华将这件事亲自吩咐盛福去办,小子做事果然很利落,不过两天便寻到了安家庄带回消息,安杞此时已经被族中叔伯侵占家产,田地尽失,带着寡母住在庄西边的一所破茅屋里,过得颇为贫苦。 找到这个人就好,祝丽华暗自松了口气...... 这是自己头一次依照前世记忆去寻那些不曾见过的人和事,很怕记忆不准或两世情况有变。 现在既然安杞还在安家庄落魄度日,说明前世种种今生依然存在,太皇太后中元节还是会病发,安杞的母亲也会在中元节前摔伤腿,北堂昭也会找到安杞并加以施恩。 得了盛福准确消息,祝丽华即时拿了钱物交给盛儿与司桃命他俩人告假出府去。 兄妹二人以府中夫人受了外伤血瘀气滞,需要寻访一味稀少的活血药材前去安家庄结识安杞。 那安家母子都是纯良之人,不单拿出了药材,还询问可要亲自看诊。 盛儿与司桃留下银钱带了药回来,将安家母子的话转告祝丽华,约下三日后遣车去安家庄接安杞来王府登门看诊。 兰萱姑姑又接了舒月县主送来给主子的书信与帖子,却是舒月县主说自己身子已无大碍,祝贺祝姐姐晋封奉仪。 又为感激祝姐姐救命之恩,特与长嫂贺罗氏七日后在上柱国府设下赏荷宴,邀婳奉仪参加。 祝丽华前世都是被北堂昭带着隐秘参加那些权贵私宴,当玩物娱乐。今生这样受贵女正式投贴邀约外出赴宴还从未经历过,收了这帖子打赏来人,心里十分忐忑,只好向兰萱姑姑请教。 兰萱姑姑今年已经二十三岁了,生的鸭蛋脸儿,五官柔和,身段苗条举止沉稳。 她是古嬷嬷身边亲自调教出来的人,对王府各样事务与往来礼仪十分了解。本来按祝丽华的身份,将兰萱姑姑给她有些大材小用了。 只是古嬷嬷想着明年开春王妃进府,身边用的必然都是陪嫁心腹,用不上自己的人。 祝丽华又得宠,事务上经验的少,索性将精心调教的兰萱给她,一来可以辅佐,二来也显得自己殷勤。 毕竟这位当初出身市井被王爷买回来的娘子,不过区区月余,不单消了奴籍,更连升两级,做了奉仪,自己若看不清时势,可不惹人厌。 现在的碧云和碧芝见到婳奉仪,再也不敢趾高气扬,已经是恭恭敬敬的行主仆之礼了。 兰萱姑姑手里拿着刺绣针线飞舞,见婳奉仪询问自己,笑盈盈的回应: “您如今的身份并非侍妾,乃是王府的正八品奉仪,又有娘娘赐字,等同正七品无字昭训,依例是可以往来一些官眷宴饮应酬的。 咱们大燕王府内院,可有侍妾十二人,典仪八人,奉仪六人,昭训四位,良媛两位,侧妃一位,正妃尊位一人。” 原来北堂焕可以有这许多妻妾啊,他却只有胡奉仪和自己,真算的上是洁身自好了,祝丽华默默的想。 看着眼前肤白如雪,发浓眉黛的美貌主子垂着头若有所思,兰萱姑姑想了想,放下针线柔声劝慰: “奉仪入府不久,深得王爷宠爱,又有大功在身,这晋封速度已是极快的了。他日您有了皇家血脉,这身份还要往上长的,莫说良媛昭训,便是侧妃也指日可待。” 我又不在意这个,祝丽华不由失笑。 “姑姑别打趣,如今我这肩上的淤伤已经渐好,出府参宴倒是没有大碍,只是我从未去过高门府邸,怕到时候闹了笑话。” 兰萱姑姑将手一摆,气定神闲:“奉仪只管安心,这礼仪规矩婢与古嬷嬷习得精熟无比,婢教给奉仪。 奉仪本来举止便安娴得体,如今加紧学起来,慢说是去上柱国府,便是入宫也不碍的。” “还有你们两个丫头。”她抬起下巴,瞧向一旁的司桃与司柳。 “娘子七日后要去上柱国府赴宴,你两个快快的也将礼仪一道习起来。平日顽皮也就罢了,若是在柱国府失了咱们王府的体面,我是不饶的。” 司柳神色淡然,欣然应诺。 司桃可怜巴巴,向祝丽华投去求救眼神,美貌的主子将手一摊,表示爱莫能助。 时间紧迫,婳奉仪的日常立刻被安排的满满当当。 卯末起床,梳洗打扮,用早膳,服药,抹去淤划痕的珍珠碧痕膏。 辰初与北堂焕同去演武场,王爷从宫里带回来的吕公公是个内家高手,北堂焕早早的就请吕公公给自己的小梨儿搭过了脉,神力天生,筋骨柔韧筋脉流畅是习武的好苗子。 既如此还用说,本王的小梨儿必须和自己一同习练啊,既能陪伴又可共进,岂不美哉。 巳时回留风轩,梳洗沐浴,抹去淤划痕的珍珠碧痕膏。王爷回自己寝苑沐浴,然后跑来留风轩和心爱的小梨儿一起吃点心闲谈,竹下躺椅吹风。 午末用午膳,未时午睡,将想在留风轩蹭床的北堂焕撵走。 申时随兰萱姑姑习练礼仪,王爷不知跑哪里玩耍去了。 酉时用晚膳,安排司桃司柳等人回事或交代,失踪一下午的王爷有时出现蹭饭。 戊时去校场遛马,看北堂焕与侍卫们演习,以王爷大胜为主。或者与自己对练,王爷经常大败,霍翎霍羽在一旁呐喊助威哈哈大笑。 亥时沐浴,乘凉片刻,抹去淤划痕的珍珠碧痕膏,就寝。 留风轩上下忙的不可开交,三日转眼即到,盛福已经头一天亲自架着马车出城去安家庄接安大夫,第四日一清早便进了王府。 安杞其人,家中世代民间行医,自幼便酷爱岐黄之术,边读了几年私塾识字,边随祖父与父亲学医。 他家本不是嫡枝一脉,族中多以务农为主,只有他家这一支习医。可惜家中人丁不旺,几代单传都是一个男丁。 安家庄的嫡枝却开枝散叶子孙繁多,安杞的祖父不善言辞,只知治病救人,闲时埋头著写医书,待祖父去世后,父亲又因采药跌落山崖去世,丢下年少的安杞与寡母。 家中顿时天塌地裂,父祖本来积累了不少田地与祖业都被族中叔伯以安杞年少,不通农事,帮忙租种田地等借口侵占,又说他年少未成亲,独居祖屋不合,想把堂婶娘家一个粗鄙丑陋女子嫁他。 安杞断然拒绝,族叔便说他忤逆不孝,不敬亲长,一家子都搬出祖屋好生考虑,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再回来不迟。 他那寡母心里清楚,这是叔伯们合起伙来欺负孤儿寡母,堂嫂娘家侄女自己也曾见过的,粗鄙丑陋不说,性格又十分贪婪泼辣。自己的哥儿瘦弱文静,娶了这样的搅家精,日子根本过不下去。 也曾经寻过庄中里正求助,里正早就受了安家叔伯的贿赂,装聋作哑敷衍了事,可怜孤儿寡母无处求告,只好凄凄惨惨的搬到庄西破屋存身,因安杞年幼,又没有名声,来求医的人寥寥无几,越发贫穷。 倒是前几日来了一对寻药的兄妹,瞧着穿戴举止不俗,出手又大方,且说话也温和宽厚。 杞儿每日在山中采药,恰好手上有他们所需的药材,兄妹二人十分欢喜,不单给了两贯大钱,还不嫌安杞年幼面嫩,应诺到时遣车来接大夫去城里看诊。 临到安杞出门前,安母将他最干净体面的衣服拿出来换上,又千叮咛万嘱咐去到人家府上一定要谨慎行事,小心看诊,切莫得罪了贵人。 此时车马到了王府后角门,安杞小心翼翼的跟着盛福一路低头敛目,不知绕过了多少亭台廊榭来到留风轩。 祝丽华刚刚用过了早膳,玉珠儿蹦蹦跳跳的来到正房外替盛福通传,祝丽华心里一喜,来了。 因还未服药用药,倒是要让安杞等上一会儿,吩咐司柳出去接待,司柳稳重老成,司桃太过淘气,倒别惊吓了初来的大夫。 安杞脸色白净微微有些泛黄,长得清秀文静。 穿着一身素蓝的布袍,头上戴着素面平巾,少年人尚未长成的身子瘦瘦削削,布袍挂在身上有些飘荡,足下一双青布鞋,都收拾的干干净净,恭谨的垂着头站在留风轩门口。 原以为只是个大富人家,谁知进了府才从盛福口里知道,是北苑王爷的府邸,自己要给王爷的奉仪看病,一路上走来各处花木繁盛,亭台楼阁无数,安杞心里越发忐忑谨慎。 正在不安时,只见院中出来一位娉婷窈窕的少女,眼帘下只见藕荷色的裙裾微动,偶尔露出小巧的鞋面,绣着翠绿柳叶。 二十八章 将他留在王府 - 扑妇 - 金氏 盛福笑嘻嘻的叫了一声司柳姐姐,司柳稍微打量了一下安杞,有点儿诧异,这大夫也太年轻了些。 “盛哥儿辛苦,奉仪早膳方毕正在歇息,请安大夫偏房里略坐一坐,稍等片刻。” “安大夫就交给司柳姐姐了,小的先告退。”盛福将安杞交给司柳拿着荷包拔腿走了。 接连告了好几日假,赶快找管事赵大去约夜里买些酒菜吃几杯,免得他絮叨。 安杞手足无措,拘谨的背着药箱对着地面蚊子般的哼了一句“有劳司柳姑娘。” 司柳含笑伸手,大大方方的引路“安大夫一路辛苦,请这边歇息吃茶。” 少女语声柔婉,轻轻柔柔犹如春风过耳,安杞面孔微微泛红,嗯了一声跟在司柳身后。 “安大夫请在此喝茶稍坐,等会儿便来请您。”司柳从玉豆儿手里接过茶盏放在桌上,思量这小大夫好生害羞。 吩咐了小喜子在屋外伺候着,自己回内室禀报。 因为要见人,祝丽华便没穿胡服,梳了缠丝髻,戴精巧的银累丝镶芙蓉石发冠。 一套珠白色刺绣昙花通袖洒金对襟罗衫,配着粉紫璎珞云肩,越发衬得肌肤白皙晶莹。 “娘子,安大夫是不是太年青了,只怕还没有婢的年纪大。这医者还是要老成经历足些的好。”司柳微蹙着眉颇为担忧。 兰萱姑姑轻轻吹着青花瓷盏里的药汤,疑惑的看着主子,盛福跑了几日都是为这个安大夫,自己可从没听过京中民间医士里有这一号人物。 祝丽华伸手接过药汤,一阵冲鼻的中药气味弥漫鼻端,她轻轻皱了皱鼻子,将药汤一口喝干。 司桃忙递上来几颗蜂蜜鲜莲子,青嫩甘甜的口感冲淡了药味。 自己如今也娇贵起来了,祝丽华摇头笑笑,微微弯起黛眉杏眼,编瞎话安慰担忧的侍女们。 “无妨的,这位大夫虽然年少无名,我在市井的时候却听知情的人提起过,据说世代行医,医术是极好的。 左右我这也不是什么大病,不过一些气血淤伤,太医院的药虽好,却有些见效得慢,眼看过几日便要出去赴宴,让他来看看也好。” 府里请外来的男医瞧病,祝丽华已经先知会过北堂焕,北堂焕自然赞同,只要小梨儿身子好起来,便是请十个八个也无妨。 关键是看病是假,留人是真。 不趁着现在把安杞母子收进府里,难保后头出什么差错,问题是如何让安杞心甘情愿的留在王府呢? 前世安杞一直忠心耿耿跟随北堂昭,后来圣人的病却跟他没有关系,好像起先安杞是极力劝阻的。 北堂昭怕他碍事,又舍不得他一身医术,便扣下他母亲,将安杞远远的送去了与鞑靼作战的军中做军医。 后来自己在元人手下苟延残喘,也再没有这个人的传闻,或许是死在边境战争中了罢。 这样说来,安杞却是个纯良正直的性子。 要收服他为自己所用,前世北堂昭对他们母子玩的那些施恩把戏固然好用,祝丽华却不愿意如此欺心。 对安杞她希望以诚相待,以恩惠来挟裹一个有本事的人报恩,倒不如真心相交。 此时安杞还年青,多多少少有些少年人的风骨热血,少了成年男子的谋略心计。 人总是少年时相交的朋友来的长远,成年后便都是熙熙利来,攘攘利往了。 她轻轻敲着桌子,吩咐司柳去请安杞过来。 节制的喝了半碗茶汤缓解干渴的安杞坐在雕花红木官帽椅上回味着口中的芬芳。 王府果然不同凡响,便是寻常待客的茶也如此贵重,若是母亲能喝到这碗茶就好了。 母亲是喜茶的,父亲在时常常进山采药,偶尔寻到野茶便带回来炮制,只是家制茶汤苦涩,哪有这样的清冽滋味。 王府豪富高贵,只怕看诊的诊金能比别处略多一些,等请过了脉开方告辞,恰好去城里的铺子买些米粮,家里已经快没有米了...... 若是还有些盈余,那顺便购少许茶叶回去更好,自从被族叔们撵出来,母亲已经很久没有喝过茶了。 来时是那位叫盛福的小哥儿驾车接的,回去肯定是不会送了,若是走回去只怕要到夜半,得多买几个干饼带着...... “安大夫可歇息好了?请随我这边来罢。”还是司柳姑娘的声音柔和婉转的传进耳中。 正在埋头计划的小安大夫吓了一跳,从椅子上弹起来慌手慌脚的提了药箱结结巴巴跑出来:“好了好了,这便走罢。” 这样慌脚鸡一样的大夫怎么行...... 司柳摇摇头,满心纠结的领着脸色通红的小大夫往正房走。 精美的拔步床垂下了纱幔,祝丽华端坐在床边,双脚踩着花梨木踏板,隔着半透明的纱幔打量安杞。 很瘦削的一个少年,脸色好像有些苍白泛黄,想来受了不少饥寒之苦。 巾袍质地粗陋却很干净,规规矩矩的提着药箱站在乌桕木地板上向纱幔里的人影见礼,神态十分恭谨。 是个安分的少年,祝丽华语声温和亲切,开口询问“有劳安大夫久等,既要看诊,可要打起帘幔?” 这声音真好听,如清泉流淌,与那位司柳姑娘娇软柔婉不同。 安杞稳定心神,笃定的道“小民自幼从医,家传一手悬丝诊脉之技,不必面见贵人便可确诊。” 这个小大夫对自己的医术很自信嘛,行医不都是要望闻切问的吗?便是太医院的大夫也是要看气色的。 兰萱姑姑与司柳互相看了一眼,一语不发。 司桃翘着嘴角上前请这瞧着只比自己大了三四岁的大夫坐下,安杞从药箱中拿出一卷丝线来交给司桃,低眉敛目。 祝丽华是知道他的医术的,依言让司桃进纱幔来,将丝线小心系在手腕上,引着另一头拉出去交给安杞。 丝线在手,安杞将瘦长的手指搭上去,神色顿时沉稳肃穆,一扫拘谨之色。 这样倒是有了几分医者的气势,只不知道可有几分准。 司柳在心里默默的嘀咕。 安杞认真诊了片刻,开口道“贵人脉象微涩而沉,主气血瘀滞,应是一月内受过外伤重击而致。 但贵人应是已有服药,内腑无碍,继续行气活血便可。脉中又有忧思焦虑之像,贵人金枝玉体,凡事应当已欢喜畅怀为主,且饮食多清淡蔬果,少油腻荤重。” 娘子竟然忧思焦虑么?我为何没有发现。 兰萱姑姑惊讶的挑起眉看向两个近身侍女,司柳眉头扬得更高,看起来比自己还诧异,司桃水汪汪的眼睛瞪得溜圆,一脸茫然。 唉,罢了,都是不中用的。 果然是神医,诊脉便能瞧出我心有忧虑,祝丽华暗暗点头,正要说话。 安杞却又犹豫着开了口“小民诊得贵人身子本来气血健旺,经脉流畅,只是......只是好像与常人脉象有些许不同,小民冒犯,敢问贵人祖上......” 不能再让他说了,祝丽华开口打断“安大夫果然高明,悬丝诊脉之技炉火纯青,敢问我这气血瘀滞可有法子快些恢复?” 呃,果然不该问这个,可自己明明诊出来与常人有些不同的。 安杞不安的回复道“有是有的,只是要先请贵人之前的方子一观。” 他眼睛移到桌上未拿走的药盏,顿时一亮,抬手端过来在鼻下一嗅“香附,郁金、三七、赤芍,当归...... 原来这个小大夫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啊,随便这样一闻盏底残余的药汁便能说得清清楚楚。 司柳不由有些内疚,药是她亲手熬的,有什么药自己最清楚,娘子慧眼识人,却是自己肤浅了。 “贵人眼下服的这药颇为对症,只是药性和缓些,调理居多,自然起效便慢。贵人若不急,服这个药是使得的。” 太医院的太医开的药都是以调理和缓的居多,谁敢动辄下猛药。 兰萱姑姑不由开口询问“贵人过几日要出府行走,安大夫可有见效略快些,又不伤元气的好方子?” 原来是要出门,难怪请民间大夫来看,安杞心里了然,想了想道: “方子是有的,也不是名贵药材,连服上三剂先看,若贵人觉得有效,到时小民再来加减两味药再服三剂,应就可以痊愈了。” 这是三日后再来的意思,祝丽华正要开口挽留,只听珠帘一阵叮铃,北堂焕大踏步的走了进来。 能这样大摇大摆走进贵人内室的,自然是北苑王爷本人。 安杞连忙站起来深深稽首行礼“草民安杞,见过王爷千岁。” 北堂焕想是才练完拳梳洗过来,脸上还有些暑热红气,看了看低垂纱幔里的身影,大马金刀的坐到罗汉榻上一摆手。 “免礼,这便是奉仪请来的安大夫?瞧着年纪不大。” 祝丽华不由笑了起来,王爷您也不大呀,瞧着和安杞差不多,这会子却老气横秋的。 “奉仪的身子可要紧?安大夫。” 安杞对着身份尊贵的北苑王爷倒是比对着司柳等小娘子们多了几分从容不迫,语声清朗从容不迫。 “贵人身体并无大碍,只是想早些痊愈,草民等下给开个方子,贵人先服用着,过几日再来加减药物。” “安大夫这是要回去?家住在哪里?”北堂焕问他。 “草民住在城外安家庄,离城中有数十里地。”安杞躬身回复。 “竟然这么远,这一来一去岂不是耽搁功夫,不如这样,我使人将客院收拾出来,安大夫在这里住上几日,等奉仪好了再回家不迟。” 王爷真是来的及时,祝丽华抿嘴微笑,倒免得自己想法子开口。 安杞眉头微蹙,艰难道“回禀王爷,草民家中还有老母独居,不敢数日不归。草民脚程快,来回并不耽搁。” 原来这位安大夫尚未娶妻,与王爷差不多的年纪,民间本就婚配早,还未娶妻想是家里有些贫寒,司柳想。 二十九章 未过门的王妃 - 扑妇 - 金氏 安杞终是没有拗过北苑王,反抗的余地也不多。 安母很快便被王府的仆从接了进来,和安大夫一同安顿在王府的客院,住的安心满意。 左右庄里的破屋家徒四壁,也没什么好牵挂的。 说起被盛福小哥儿率着人驾着马车接进王府的事,安母滔滔不绝,数十年后还记忆犹新。 话说安家庄这许多年可从没来过那么威风的马车。高头骏马膘肥体壮,马车上打着王府的印记。 衣着光鲜的盛福趾高气扬的坐在马车上直奔庄西头破屋而去。 丢下锄头耙子跟着赶去看热闹的乡民们议论得沸沸扬扬,里正骑着家里的瘦驴狂甩鞭子赶来点头哈腰的上来打听。 好在带头的小郎虽然神态高傲却也还和气,三言两语解释给众人听。 原来小安大夫被王爷留在府里给贵人瞧病要住上好几日,忧心寡母在家无人照料,王爷索性遣了四个精干的随从驾两辆大车来接。 安家的叔伯族亲男男女女们凑作一团,瞪圆了眼睛围观窃语。 安杞竟然攀上了王府?!还要把母亲也一同接去住! 你问什么时候回来?那谁知道呢?贵人身子好了或许重重赏赐,或许就留在王府伺候了。 什么?还能留在王府?!那以后岂不就是替王爷办事的人了! 一群叔伯婶娘当场便乱哄哄的喷着口水互相指责起来。 都是你等见兄弟去世,起心欺负起孤儿寡母来。不单占了人家的田产家业,连房子都不容人住,生生将人撵出去了。 现在好了,安杞不知走了什么运道攀上了王府,王爷啊,安家庄这辈子见的最大的官也不过是县丞,王爷可是皇帝的儿子。 若是安杞没治好那贵人还罢了,问罪也与咱们不相干。 要是治好了,还要留在王府伺候,那岂不就是服侍皇家的人了,你们一个一个谁也跑不了,统统都要被县老爷拿去问罪! 被指摘的顿时不乐意了,你们几个也不是什么好人,你不是他堂婶子吗?还要将你娘家那个丑的如发了猪头瘟般的侄女儿许配给安杞。 你侄女是什么人,为多吃了一块鸡屁股能抡起扁担将她爹追出二里地去的凶悍泼辣货。 可怜安杞母子俩的瘦胳膊小腿,三两年就得被那等泼货磋磨得不成人样,到时你一家子好心安理得霸占产业。 还有你,亏你还是他亲亲的族伯呢,安家那三十亩旱田,十五亩水田都被你拿去耕种,一年到头一粒谷子也未交给人家。 说什么旱涝不定颗粒无收,还是看在亲戚份上才大发善心,过年时给了母子俩二十斤搀糠的杂黑面。 那杂黑面是人吃的东西吗?喂牛喂猪还要添些精料呢,就这么哄骗孤儿寡母,小心我兄弟从棺材板里爬出来找你哟!!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互相揭短揭个不住,渐渐的火气都撩了上来,撸拳搳袖的扭打成一团。 围观的乡民们笑个不住,也没人上去拉架。 早说这安家嫡枝不厚道,欺凌孤儿寡母的不说,当年两位老安大夫在时,庄子方圆数十里,哪个没受过惠泽。 平日里不好管人家族里的家事也就罢了,不过你送一瓢豆子,他送几个鸡蛋的帮衬,现在小安大夫要飞黄腾达了,活该你们人脑子打出狗脑子来。 最后还是里正实在看着不是路,呵斥着将他们分开来,撵回去好好商议,当着王府里的小爷儿们打架现眼,简直把自己的老脸都丢尽了。 每回安母说起来那天的热闹绘声绘色,总要把司桃司柳几个逗得前仰后合,笑得眼泪直流。 安母是个朴实的中年妇人,随着丈夫也曾认得些字,性子直爽淳厚,因为祝丽华有心将安杞留在府里,常常遣人接她到留风轩来与丫头们闲话解闷。 本来就爱说话的司桃十分喜欢安大娘,连兰萱姑姑与司柳也愿意听她闲话些乡村趣闻野事,平日在王府里循规蹈矩,哪有这么些故事可听,就连古嬷嬷也来过几回,相处的极为融洽。 祝丽华特意叮嘱大厨房精心烹饪可口菜肴,好生供养,又送了几匹好料子给母子两个裁衣制鞋。 起先安大娘与安杞还不敢受,司柳温言安慰,说了许多奉仪用了安大夫的药,伤势恢复得极快,并非无功受禄的话。 又感叹奉仪为人和厚善良,王爷也十分惜才,左右安家庄那些亲族对她们母子如此凉薄,回去也没得依靠,不如留在王府专门照料王爷与奉仪,岂不两全其美。 至于家里那些产业倒是不需要安杞操心,进了王府第三日安家便推举了几位族中宿老做主写了书信,遣人战战兢兢的送到王府门口,请求交给安杞。 展信看时,里边写的都是族里因受安家叔伯蒙蔽,一时利令智昏怠慢了安家母子,请安杞看在同族份上宽容谅解的鬼话。 又说如今族里已经重重的惩治过他那些叔伯,侵占的祖业房产全部发还,至于那几十亩田地也另外安置了妥当的人耕种,每年按时缴租折银送来。 还附上了几年来积欠的田租,折了交子夹在信里一并奉上。这样一来,安家母子倒是再没什么牵挂,索性安安稳稳的留在王府住了下来。 安杞除了给祝丽华每日煎药调理,偶尔也帮北堂焕的亲卫们瞧瞧习武的旧伤,府里书籍颇多,闲暇便寻找几部医书古籍观看,日子过得十分惬意,比在安家庄受苦时不知好了多少。 祝丽华身子本来就已经大好,不过是借着由头把安杞留在府里,事情已经办成,她踏踏实实的松了一口气。 安杞已经是北苑王府的人,即便中元太皇太后发病,北堂昭也寻不到人。到时太医们百般诊治无效,北堂焕自然会想到安杞,只需顺其自然就好。 北堂昭便是死也想不到,祝丽华会先他一步断了他封仁孝亲王的青云路。 自从西郊猎场出事以后,北堂焕向圣人讨了差使,等过了荷花宴几日,便要去兵部任职,祝丽华听他说选了武选的差使,心里又泛起一个想头,只是不急于一时,也就没说什么,先过了太皇太后的事再说。 眼下要紧的事情便是荷花宴。 兰萱姑姑已经跟自己说过,此次举办荷花宴虽然是舒月县主起头,筹办的却是她的亲嫂子贺罗氏。 上柱国与小将军贺霆威都在边关镇守,老夫人体弱多病,庶房早已分家,府里掌管中馈的都是嫡媳贺罗氏。 这位贺罗氏就是北苑王府未来的王妃,罗二娘子的嫡亲姐姐大罗氏。 奉仪救下了舒月县主,也算是上柱国府的恩人,做嫂嫂的大罗氏自然应该感激礼遇。 但大罗氏又是王爷未过门王妃的亲姐姐,这中间的瓜葛可就有些难缠。小姑与嫡妹,自然是嫡妹要亲近的多,将来奉仪是要在她的嫡妹面前执妾礼的。 但凡做正妻的,再是贤惠也不喜夫君有许多妾室,自己嫡妹的妾室救了自己的小姑,为给舒月县主做脸,大罗氏或许不会在荷花宴上为难奉仪,但也绝不会有多亲近。 况且,虽然是舒月县主邀约,毕竟是嫡姐家的宴会,难保罗二娘子不会去。 若是当真去了对上,这门婚事是皇家遴选下定的,虽还未曾过门,也只是明年春人日的事,只在须臾之间。 奉仪还是要恭恭敬敬的给她见礼才是,不过听说将军夫人大罗氏为人圆融能干,掌家极为妥当,罗二娘子与她一母所生,传闻也是十分温柔娴雅,德才具备的闺秀。 将来做了王府的主母,定然也是宽仁和厚,王爷是天家血脉,日后开枝散叶广纳嫔妃,做王妃的,容人之量与贤德是必须有的。 奉仪虽然得宠,毕竟是侧室,罗二娘子尚未过门,多少顾虑名声,也不会在舒月县主的宴上发难。 兰萱姑姑为了自家奉仪出门的事,前思后想,又要张罗赴宴的衣裙首饰,既不能太张扬压了罗二娘子的风头,又不能太淡薄,在人前失了王府奉仪的身份。 祝丽华倒还淡然,自己这样的身份能进入王府又做了有品级的奉仪,在前世是只能在梦里想想的,舒月县主能邀约自己也是王爷的情面,若是遇到未来的王妃,自己只管恭谨礼敬便是,不然将来在府里如何长久相处。 北堂焕想陪小梨儿去,可舒月县主并没有下帖子给自己,想来都是女眷不便。 古嬷嬷也慎重提醒他,奉仪去应约赴宴,王妃也可能去,哪有陪着宠姬去打脸未来妻子的。若是被淑妃娘娘知晓,自己都要落个照料王爷思虑不周全的名声。 古嬷嬷都这样说了,北堂焕只能作罢,反复的叮嘱祝丽华,西郊猎场刺杀一事还没有眉目,那个假冒的鞑靼人也没查到,出门还是要谨慎些。 我让霍翎霍羽路上随行护卫你,再多派几个侍卫跟车,进了上柱国府司桃司柳要寸步不离,千万不能让奉仪落单,虽然去的都是女眷,也要防着有人浑水摸鱼。 等过几日我进兵部任职去了,好好瞧瞧那班饭桶都在干些什么,一个西郊猎场遇刺那样的事都查不清楚,还好意思待在兵部! 嘀嘀咕咕的围着祝丽华说个不停,弄得兰萱姑姑与司桃司柳目瞪口呆,王爷这样一个随性惯了的混世魔王,竟然也有如此细致琐碎的一面,看来是真真的将奉仪放在了心上。 祝丽华顶着侍女们传来传去的诡异目光,耐心的点头应承了碎嘴王爷一遍又一遍,心里甜软到极致,连两人校场对练的时候都大大的放了几次水,让北堂焕赢了两回,得意洋洋的在霍翎霍羽面前炫耀。 两人整天甜甜蜜蜜,时光过得飞快,转眼间便到了荷花宴的日子。 三十章 二女相见 - 扑妇 - 金氏 旧京已经有好一阵子没下过雨了,祝丽华的车驾出门时,天空倒薄薄的铺了一层云,阳光隔着云层淡淡洒在青石路上。 这样的天气很适合出门,祝丽华收拾妥当,独自坐一辆轿厢清漆朱帘车,四角的银銮随着马车摇摇晃晃,发出清脆铃声。 司桃和司柳带着祝丽华随身使用的物件与更换衣裳包袱,共坐后头一驾青绸平头小车,另有跟女眷出门的四个婆子共坐一辆竹幔大车。 霍翎霍羽领着侍卫护着车马随行,上柱国府离着北苑王府路程不算太远,荷花宴中午才开始,缓缓的走去也来得及。 上柱国府今日举办的只是小宴,邀约的都是舒月的近交好友,也有几位常走往的官员内眷,都是女子,无需中门直入,只开了往后院巷道的腰门迎接。 祝丽华的车驾到上柱国府时,巷道里已经停了几辆车马轿辇,想是来得早的宾客。 早就有等候着迎客的体面婆子三两步赶上来接引带路,司桃司柳先下了车,搭着手将祝丽华扶下马车。 霍翎霍羽见安然将奉仪送到,留下一个侍卫在府外等候,两人带着其他侍卫去街上寻食肆吃饭。 跟车的婆子们自有柱国府的人安排去仆役所在地方吃喝等候,司桃司柳扶着祝丽华,跟着带路的婆子们往内院走去。 上柱国府虽然没有王府占地广阔,也有很多可观之处,打理得花木葱茏,庭轩宽阔,大罗氏掌家果然有独到之处。 祝丽华一路观赏,只听见舒月县主远远的叫了一声“祝姐姐。” 蝴蝶般步履蹁跹,快步迎上来拉着祝丽华的手问好。 “祝姐姐可算是来了,舒月好牵挂你。” 舒月县主还是一双弯弯的月牙眼,笑得露出一排细白牙齿。 挥手打发了婆子,亲亲热热的拉着她亲自领路,边走边说: “若不是那天姐姐赶到救下我,舒月就没命了,回来昏昏沉沉睡了好几天,也不曾遣人问候姐姐。 知道的是我吓病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舒月忘恩负义,连救命恩人都不记得了呢。” “这是说哪里话,只要县主安康,妾就放心了,哪里敢当恩人一说,倒是劳烦县主特意设宴,妾受之有愧。” 祝丽华摸着她手掌温热柔软,看脸色也光泽红润,显然恢复的不错,心里很欢喜。 “当得起当得起,好姐姐。今儿并没有请多少人,只有几位交好的娘子,主客可是您。”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来到曲水榭,这里一面临水,又有大树围绕遮阴,阵阵轻风穿榭而过,的确是个纳凉赏荷的好地方。 榭内摆了两三桌酒宴,杯盘罗列十分丰盛,几个花团锦簇的女子们在里头摇着轻罗小扇,吃着瓜果点心闲谈说笑。 大罗氏正在与中卫大夫家的夫人闲谈,见小姑拉着一位高挑明丽,宫样妆扮的女子过来,知道是王府那位奉仪到了,遂止住话起身,整了整臂上的彩绡含笑出迎。 迎上来的妇人头上插着三品诰命的凤钗,臂上挽着五色彩绡,祝丽华便知道是未来王妃的嫡亲姐姐,云麾将军妇人贺罗氏了。 贺罗氏是有封诰的三品恭人,祝丽华只是王府的九品奉仪,然大罗氏如沐春风般的笑脸相迎,倒如同接待王妃亲临般热情。 云麾将军的这位夫人果然厉害,兰萱姑姑说她在京城贵妇圈中最是聪慧圆融,八面玲珑从不得罪人的,果然很会行事,司柳在心里暗赞。 祝丽华压下心中些许忐忑,按着兰萱姑姑教授的礼仪与大罗氏互相见礼问候,她身材高挑,不像一般女子柔弱,敛衽行礼间倒比寻常女子多了几分端庄大气。 大罗氏与舒月县主热略的引着祝丽华入席在上首坐下,向她一一引荐席上的闺秀夫人。 祝丽华虽然只是王府嫔妾,到底是有封字的奉仪,因此贺罗氏与舒月邀约的多是四五品官家的夫人娘子,既不会十分高傲,又举止得体,的确花了一番心思。 罗家二娘子并没有来,看来是不愿意与未来夫君的宠妾当面对上尴尬。 黄三娘子却赫然在座。 舒月县主恰恰介绍到她:“祝姐姐,这位是六曹侍郎家的黄三娘子,闺名芷蓉,调的一手好香,最是心灵手巧的。” 祝丽华略为打量这位黄三娘子,与舒月县主一样是娇小玲珑的美人,只是面庞微薄,双眸灵活,看上去很是机敏。 自己身有品级不必起身,闻言只向她微笑点头致意。 黄三娘子笑盈盈的起身向祝丽华行了福礼,脆生生的说道: “小女与县主交好,闻听西郊猎场是婳奉仪力毙黑熊救了县主,十分感激钦佩,今日有幸得见奉仪,奉仪光彩照人,芷蓉不胜荣幸。” 这位黄三娘子真会说话,司桃和司柳都挺直了腰背,与有荣焉。 大罗氏接着她的话连连点头赞同: “阿蓉说的极是,那日消息传回府中,几乎不曾把我吓昏过去。 公爹与夫君远在边塞,家中只有舒月一个娇女,若是出了事岂不叫人心疼死。” 她眼里隐隐泛起泪光,抽出绣帕轻拭眼角,感激的看向祝丽华: “万幸有奉仪出手相救,舒月才平安归来,奉仪实在是我贺家的大恩人。 本来早就该备厚礼上门拜谢,只是舒月一直昏昏沉沉离不的人,王府又非寻常可随意造访之处,直拖到今日才备下薄宴,聊表心意。” 说罢起身向祝丽华端正的行了一礼,舒月县主也深深敛衽。 慌得祝丽华赶快拉起舒月,又过来扶起大罗氏,连声道夫人与舒月言重,折煞妾了。 云麾将军夫人还是很看重这位小姑子的,司柳见大罗氏句句都是感激,神态诚恳礼节周全,总算放了心。 有这样的态度,自然不会为了嫡妹为难奉仪,罗氏清流,养出来的贵女还是有气度的。 祝丽华弄得极不好意思,旁边一位防御使的夫人起身竖指赞叹: “妾身也是出身武将世家,奉仪勇武过人,实在是我辈女子中的楷模。 自古便有巾帼不让须眉之言,果然不假。妾身敬佩,腆颜先敬奉仪一杯。” 大罗氏与舒月等人也纷纷举杯相敬,席上气氛顿时一片融洽,热闹无比。 祝丽华心情大好,谦让了几句举杯饮尽酒水只觉入口甘甜,口齿间芬芳充溢。 大罗氏笑盈盈的向祝丽华说道: “这是妾身府里自制的桃花酿,从去年初春便酿成封存储在桃花树下,今儿若不是奉仪来,舒月向我讨了数次都舍不得给她,奉仪喝着可还适口?” 祝丽华杏眸明亮,点头称赞: “甘美可口,酒味馥郁,且胜在清冽,比王府的桂花酿还要好些,妾今日偏了夫人的好东西。” “祝姐姐喜欢,我也喜欢,咱们今儿多喝几杯,免得嫂嫂小气,等你走了又把酒收起来了。” 舒月县主抱着酒壶给她满上,自己也斟了一杯,娇笑着向众人打趣: “大伙儿都多喝些,嫂嫂这酒可是她的宝贝,咱们给她喝了,让她心疼好几天。” 诸位夫人娘子们都欢笑起来,接连饮了三杯才坐下来吃菜。 并无人说什么不合时宜的话,且不时有认夸赞奉承祝丽华几句,本来还提着一颗心的司柳司桃见娘子心情愉悦,众人都礼敬有加,总算放下心来。 祝丽华喝了几杯酒,雪白的脸庞越发晶莹如玉,两颊泛起淡淡桃红,杏仁大眼流转处波光盈盈,秾丽鲜妍动人心魄。 虽然是暑日,天上云层却渐渐厚重遮蔽烈日,阵阵凉风夹着荷花清香吹进水榭吹散热气,祝丽华不知不觉的多喝了几杯,微微的有点儿酒气上涌,抬手轻轻抚额。 大罗氏体贴的起身笑道:“大家这酒想是吃的差不多了,可巧天公作美,外头没有太阳。 咱们不如去湖边游廊散散,今年的荷花开的格外好,这般远远的瞧着倒辜负了,若有兴致,命婆子们撑船伺候。” 众人都赞同,纷纷准备离席,舒月县主喝的小脸粉嘟嘟的,拉着祝丽华的手抢着要带她去坐船看荷花,又叫着黄三娘子也一同去热闹些。 正要离席走时,外头忽然有侍女匆匆进来禀报贺罗氏,夫人的嫡妹罗二娘子到了,已经进了内院,正往水榭这边走呢。 祝丽华微微一愣,大罗氏诧异道:“樱儿昨日不是说身子不爽利,今日不来的吗?怎么这会子又来了。” 黄三娘子双眼一亮,走出来笑道:“想是樱樱记挂着您,她身子向来娇弱,昨儿真的不爽利也未可知,我且去迎一迎她。” 舒月县主松了祝丽华的手赶上黄三娘子:“我是主人家哪有不去迎客的道理,我也同你一道去。” 大罗氏只好歉意的看向众人:“我那嫡妹来了,倒是要烦劳诸位再稍坐一阵,等樱儿一道再去赏荷罢。” 眼光扫过祝丽华,见她两颊嫣红,安静的坐下等待。大罗氏唇角微微勾起,划过一抹隐晦笑容。 司柳和司桃都紧张起来,罗二娘子来了,偏偏奉仪有了些酒意,也不知会不会在未来王妃面前失仪。 司桃轻轻拉了拉祝丽华的衣角,祝丽华转头看向满脸担忧的司桃,艳如蔷薇的脸上平静无波,杏仁大眼清澈明净,双瞳如墨,并无半分醉意。 三十一 阴谋还是阳谋 - 扑妇 - 金氏 被舒月县主与黄三娘子等人簇拥着走进曲水榭的罗二娘子受到了在座闺秀与夫人们的热情欢迎。 大罗氏心疼的看着嫡妹苍白如纸的气色,拉着她在椅上坐下开口抱怨:“昨儿不是说身子不好吗?今天怎么又出来了。” 罗文樱浅浅一笑,眉间蕴含无限轻愁,令人看着心生怜惜: “母亲说我整日拘在屋子里不出门,好容易长姐邀约,不如挣扎着出来走走,只怕还精神些。” 听闻罗二娘子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是京中一等一的出色闺秀。 只是身子稍弱了些,不过女儿家本来就要行如弱柳,静若佼花,这点罗二娘子绝对是翘楚。 不过这主母年少娇弱,妾室又丰满矫健,燕国可没有嫡子不出,妾室不能生育的规矩,婳奉仪如此得宠,只怕会抢在主母前头生下庶子。 众人的目光都转向祝丽华,舒月县主似乎才想起来,忙笑着向她招手: “奉仪快来见过罗二娘子,说来你们将来还是一家人呢。” 罗文樱仿佛一无所知此事,淡淡的将目光转向祝丽华,面带疑惑。 祝丽华脸色平静,笑容得体,走过来端端正正的向她行了万福:“妾北苑王府奉仪祝氏,见过罗二娘子,娘子万安。” “原来是祝奉仪,奉仪不必多礼,我尚在闺中无品无级,当不得大礼。” 罗文樱微微侧身避让,命蒹葭赶快将祝奉仪扶起来。 黄三娘子笑嘻嘻的脱口而出:“樱妹妹虽然还未嫁入王府,然天家早已降旨落定,明春便是正经的北苑王妃了。 祝奉仪到时在王妃手下服侍,今日见个礼也是应该的,奉仪你说是不是?” 一个是未来王妃,一个是王爷爱妾,在场众人自然都趋奉罗二娘子,纷纷点头道应该的,也有明哲保身的沉默不语,静看二姝斗法。 小司桃心里很有些不平,忿忿的瞪了黄三娘子一眼。 正经未来王妃还没开口,这黄三娘子多的哪门子嘴,奉仪礼也行过了,安也问过了,罗二娘子不受,她偏要来挤兑奉仪。 祝丽华低声细语,言辞恳切:“黄三娘子说得有理,妾给罗二娘子问安是应该的。” 这位奉仪还算知理,性情也柔和。瞧着明丽却不张扬,也未持宠而娇,在场的夫人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 大罗氏应是不愿在自家的宴席上生事,笑着起身打岔: “各家的事各家自回去论,今儿本是舒月请奉仪来赏荷玩乐,咱们只谈花事不添旁骛。” 这罗夫人倒还明白事理,知道我家娘子是请来的客。 司桃心里舒服了许多,又悄悄的瞪了黄三娘子一回。 舒月县主拉起罗文樱的手笑着问她: “樱樱可愿意跟我们一同去赏花?若累了使人撑船来你坐着游湖。” 罗二娘子身份贵重,好在为人随和,点点头起身:“我哪有那么娇嫩,左右没有太阳,风吹着凉快,我随你们一同走走。” 在座的夫人娘子们见没戏看,都起身寒暄着陆续往曲水湖边游廊闲步。 大罗氏与黄三娘子陪着罗二娘子,舒月县主落在后头等着跟祝丽华一起走。 司柳靠近祝丽华,贴着耳边低声叮嘱: “奉仪等下离罗二娘子远一些,切莫靠得太近,以防内宅手段使坏。” 这是怕罗二娘子故意落水诬陷的意思,祝丽华也轻声回应“放心,我必不会凑近。” 舒月县主走到祝丽华身边,伸着头好奇的看看退后一步的司柳和司桃: “祝姐姐这两个丫鬟倒生的好,又忠心,别人的丫头都下去用饭了,她两个只怕还饿着吧。 姐姐知道这两个丫头忠心,被旁人看着还以为姐姐刻薄,苛待侍女呢。” “谢县主体谅,婢等不饿。”司桃司柳两个齐声回道。 舒月县主捂着小嘴笑起来: “两个小丫头倒有意思,寸步不离的守着主子,难道还怕我把你们主子吃了不成。祝姐姐那样神武,吹口气儿就把我吹跑了才是。” 后头这句是对着祝丽华说的,口气俏皮可爱,逗得祝丽华也笑起来,吩咐司桃司柳: “你们也下去用饭吧,不能总饿着,本来就瘦,等会儿风大了把你们都吹跑了。” 司桃司柳不愿意去,王爷可是叮嘱过寸步不离奉仪的。 不去又怕舒月县主觉得奉仪御下不严,连随身的侍女都指使不动,司柳还好,司桃纠结得五官都挤到了一块。 “去吧去吧,我和县主有私房话儿要说。” 总算想了个理由把两个丫头打发去吃饭了,这一步三回头的是什么情形...... 曲水湖虽然叫湖,实则只是较大的活水池塘罢了,比北苑王府的碧清池还要小一些。 荷花也没有那么茂盛,但湖里养了许多五彩斑斓的锦鲤,转着圈游来游去张嘴向人觅食,倒颇有趣味。 罗文樱来到湖边,扶着白石栏杆看那湖中的锦鲤摆尾。 有撑船的婆子采上许多新鲜的莲花,她便掐了莲花,芯子撒下去喂鱼,顺便与大罗氏说笑,似乎完全没将祝丽华放在心上。 舒月县主也想下湖去采莲花,吆喝着将撑船的婆子叫到岸边,自己爬了上去。 祝丽华见船身窄小,不便上去,只好嘱咐她小心些,千万莫跌进水里。 船娘竹篙一点,小船向湖中划去,祝丽华站在岸边观看,离得罗二娘子那边远远的。 偏偏黄三娘子见她一个人孤身站着,便过来招呼她一处来看锦鲤。 祝丽华谨慎的站到几个闺秀身边,凭栏看鱼,黄三娘子忽然向大罗氏好奇的发问: “荷花虽好,却有些平常,听县主上回说将军从边塞寄回来一种奇花的花籽,种下开的花极其美艳,夫人可否让小女去看看。” 边塞的奇花,祝丽华不由动心想去瞧瞧,离开戊连山许多年,幼时的记忆也已经淡薄。 只记得小时母亲曾摘过一种色泽极鲜艳的花朵给自己戴,或许能再次见到也是缘分。 大罗氏欣然同意,几位闺秀听闻她们要往后花苑去赏奇花,说说笑笑的跟了上来。 夫人们感叹了几句到底是小娘子们活泼爱新鲜,命侍女婆子好生随行伺候,莫让蜂子蛰了娇嫩的娘子们。 罗文樱却不肯去,推说站的腿乏,到游廊里坐着歇息。 柱国府的后花苑倒是非常值得一观,花木茂密葱茏,奇花异草比比皆是。 柱国夫人是最爱养花的,老柱国与小将军常常从边境捎回花籽,大罗氏也四处为婆母淘弄,因此这花苑品种繁多,到处姹紫嫣红蜂蝶飞舞,倒比曲水湖有意思多了。 “绕过这片茑萝,那墙边卷棚下的便是了,这花不喜日晒,又不能潮湿,特意远远的靠边种植,搭上卷棚纱幔遮阴。” 大罗氏指着前边领路,天色却有些阴沉下来,倒有些要积雨的意思,一阵风卷的满园花木乱摇。 黄三娘子东张西望,忽然指着前头摇动的花丛中叫起来:“蛇!有蛇!” 同行的闺秀们顿时娇声尖叫,纷纷乱了起来,忙不迭的往后躲。 不过是蛇而已,有什么好怕的,祝丽华将大罗氏拉到身后,自己挺身向前走了两步。 突然在花丛中钻出一个男子,伸开双臂向她扑来,嘴里大喊着玉梨。 祝丽华吃了一惊,疾忙退后几步,险些被地上的枝蔓绊得一个踉跄。 那男子却紧追着上来惊喜地叫她的艺名:“玉梨,是我,你不认得我了么?” 大罗氏惊慌的躲在侍女身后厉声责问: “这是上柱国府内院,你是什么人,竟然敢私闯我柱国府花苑,惊扰贵客!” 那人穿着像江湖人的打扮,长得颇为英俊,只一个大大的鹰钩鼻子显得有些阴鸷。 他不理会大罗氏等人,只望着祝丽华满怀深情,语带痛苦的说道: “玉梨,你我海誓山盟私定终身,谁知我不过出去走镖两月,你便被买入王府,我日夜想着救你出来,奈何王府守卫实在太过森严无从下手。 若不是你设法传信与我说今日来此地赴宴,嘱咐我寻机会进来,咱们何时才能相见。 你我好容易有这个机会,趁着护卫未来,赶快跟我走吧!我不怕那王爷追杀,只要与你一起,哪怕浪迹天涯也是快活的。” 一群小娘子挨挨挤挤,使团扇遮着通红的脸,炸了窝的蜜蜂一般嗡嗡议论起来: “早就听闻这位祝奉仪是市井出身,江湖跑解卖艺的,没想到居然早在外头有了男子。” 黄三娘子语气惊讶无比,躲在侍女身后尖声责问: “奉仪既然外头有定下终身的人,为何要引到柱国府来,害我等被外男窥视!奉仪是江湖人不知名节为何物,我们却是深闺女子,容不得半点闪失的!” 大罗氏一连声的叱喝侍女快去传唤护卫拿人,再看看曲水湖边的二娘子和夫人们可有被外人惊动闪失。 祝丽华心里怒极,到底是谁,居然使这样卑劣的手段!是北堂昭还是罗氏姐妹。 阴鸷男子趁着众人一片混乱,竟然伸出手来要强拉祝丽华将她带走。 祝丽华冷哼一声,反手直推出去,谁知这鹰钩鼻也是个练家子,手下力气一点不弱,一翻一带,竟握住了她雪白的手腕。 男子满眼心痛,失望的看着祝丽华:“玉梨,是不是你跟了那三王爷锦衣玉食变心,那你又何苦传信叫我来寻你。 我不是那样没良心的男子,若你真贪恋王府富贵,我也不会将你委身于我的事乱说,惟愿你过得好就是了。” 黄三娘子啊的一声惊叫: “难道祝奉仪在外头便已失节?这样的人北苑王爷竟然留在府中还册了奉仪,万一有了身孕,岂不是混淆天家血脉?” 这话可就有些骇人听闻了,那男子与黄三娘子左一句右一句,祝丽华竟没有开口辩解的机会。 园外听着一阵奔跑的动静,应该是上柱国府的侍卫赶过来了。鹰钩鼻男子见护卫赶来,怒冲冲的盯着祝丽华,恨恨骂了一句婊子无义,突然撒手退后。 祝丽华还没反应过来,男子已经三两下蹬着墙身翻越出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祝丽华有心追出去,只是今天赴宴穿着宫装衣裙束手绊脚,哪里翻得上墙去。 她紧蹙眉头咬着嘴唇默默转身,只见大罗氏与一群小娘子神色冰冷,鄙夷的看着自己。 三十二章 百口莫辩 - 扑妇 - 金氏 看来今日是必要下雨的了,乌云层层叠叠遮蔽天空,朝着花苑阴沉沉的压下来。 侍卫们赶出去追逐逃走的男子,墙上踏得到处都是尘土。 “祝奉仪,今日的事还请到前头分说个明白。” 大罗氏口气冰冷,小娘子们的眼光像一把把利剑在祝丽华身上刺来刺去。 “娘子,娘子。”司桃和司柳提着裙子急匆匆的向祝丽华跑来,却被柱国府的婆子们拦住。 “主子是这样没廉耻罔顾名节的破落货,带出来的丫头果然也没有半点规矩,在主人家大呼小叫,夫人该替祝奉仪教训教训才是。” 黄三娘子厌恶的用团扇掩着口鼻,恶狠狠的说。 “夫人,妾并没有与外男勾结,这人潜伏在花苑柱国府却一无所知,只凭着几句含血喷人的胡话,就认定我的罪名吗?” 祝丽华脸色雪白,胸脯微微起伏,盯着大罗氏与黄三娘子反问。 就知道这柱国府来不得,黄鼠狼给鸡拜年,摆的都是鸿门宴。 司桃和司柳心里愤懑至极,挣扎着甩开婆子们的粗手,奔到祝丽华身边瞪着眼睛看向这一群人。 “我家奉仪以清白之身,侧室之礼进的王府,一直行止端庄,恪守规矩,每日除了在自己房里便是与王爷在一起,哪来的勾结外男?” 司桃紧攥着两只小拳头,大声嚷道。 “正是,婢等日夜服侍奉仪,起居形影不离,偏偏来了上柱国府便遇上这样无稽之事。 夫人不查一查柱国府的内事,倒诬赖我家奉仪,简直荒谬。” 司柳要比司桃冷静得多,挡在祝丽华身边仰头辩驳,字字有力。 “反了,简直反了,两个奴婢都敢如此放肆,说不得便是她们主仆合谋私通外男,夫人还不将这两个丫头堵了嘴脱下去好好的审一审。 ” 黄三娘子声音尖利,言语恶毒,祝丽华目光落在她身上,这个小娘子与自己有什么深仇大恨,先前就是她提议要来花苑看什么边塞奇花,后来又谎称有蛇,引得那人跳出来。 现在字字都紧扣自己主仆合谋私通外男,她到底是受谁的指使要害自己,舒月县主邀约自己,到底知不知情? 黄三娘子见祝丽华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盯着自己,稍稍退了几步指着她道: “祝奉仪这么看着我做什么,难道你做下丑事,害的我们都被外男窥视还有理了不成?” 小娘子们顿时同仇敌忾,有的甚至已经委屈得哭了起来。 大罗氏无暇安抚众人,冷冷的吩咐婆子们围拢祝丽华主仆三人: “我知道祝奉仪神力惊人,一双天足连熊都打得死,还不将祝奉仪围起来,免得她恼羞成怒暴起伤人? 祝奉仪你大可稍安勿躁,我嫡妹就在外头,虽然她还尚未过门,也是北苑王爷正经的未婚妻子。 夫君的妾室私通外男,她还是有权问上一问的,奉仪若是有什么冤屈,不如到了前头再辩。” 现在只能指望舒月县主和罗二娘子能够明辨是非了,祝丽华也没有办法。 满脸横肉的粗使婆子们紧紧的围着主仆三人,押解般走出后花苑往曲水湖边去。 舒月县主在湖里乘船畅游了几圈,掐了几枝荷花兴冲冲的上岸,招呼坐在游廊歇息的罗二娘子看花儿。 罗二娘子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舒月,你倒是好雅兴,园子里都乱成一团麻了,侍卫婆子的跑来跑去,你还有心思游湖。” 舒月县主将花儿丢在石桌上,皱起两道弯弯的细眉坐到罗二娘子身边贴着耳朵问她: “阿樱,不过是一个妾室,值得你三番五次的出狠手算计么?好不好的明春你进了府有的是法子整治。 上回叫我撺掇明阳他们去西郊猎场,差点把我都折了进去,若不是这个祝奉仪,怕是连命都没了。 这回你和大嫂又闹到我们府里来了,万一被焕王兄知晓了,柱国府还如何做人?” 罗文樱诧异的挑起轻淡眉头: “上回不是你绣了一个香囊,非要我转给大兄,说只要帮了你这个忙,便也帮我一个忙的么? 我也料不到西郊猎场有那样的猛兽啊,偏偏让你遇见了。不过你福大命大,还不是全须全尾的回来了。 噢,央我替你私相授受的时候便满口答应,现在有麻烦就来怨我了。 亏得大兄还回了一块亲手雕刻的端砚教我带来,放在蒹葭身上还没拿出来呢,你就冲我抱怨这么一大堆,舒月你好没良心。” 舒月县主的眼睛亮了,把旁的事抛到九霄云外,朝罗二娘子伸出手跺着脚催促: “好你个坏丫头,钰哥哥带了东西也不拿给我,快些给我。” 罗文樱白了她一眼:“钰哥哥钰哥哥,那是我的大兄,不刻砚台给我,倒是给你刻了,偏心。 蒹葭,把带来的东西交给县主,仔细着有些重,别磕碰碎了,那可是人家的心爱之物。” 舒月县主抚摸着精致细腻的砚台爱不释手,嘟着嘴道: “可惜钰哥哥总是忙的很,也不知太子府里哪来那么些事情,回府了又要陪你那长嫂,都没时间跟我玩儿。” 最后一句话压低了声音,显然不欲别人听见。 罗文樱看着她略显委屈的神情,嘴角微晒。 也不知道这个蠢笨的女子大兄为什么要应付,那砚台哪是大兄亲手刻的,不过铺子里买回来的罢了。 远远的听着喧哗声渐渐近了,想是嫡姐已经得手,押解着祝奉仪过来了,舒月县主的差使已了,留在这里反而容易误事。 她轻轻抚了舒月县主小巧的肩头,柔声细气的安慰:“你的心事我都明白,谁叫你比大兄晚生了几年呢。 不过你也知道,我那长嫂自从小产后便身子孱弱,时常生病,说不得哪天便没了。到时让大兄来提亲,迎你入府做我的嫂子可好?” 舒月县主听了她这句话,一张小脸顿时涨得通红,结结巴巴的说: “哪有,一个人哪有那么容易就没了,只要,只要钰哥哥知道我的心事就好。” “是,大兄若是心里没有你,怎么会亲手刻这砚台给你,你只管放心就是了。待会儿那贱奴来了,你找个由头回避,省的被三王爷知道你动了手脚。 他那个粗劣的性子,跟我大兄和二王爷简直天壤之别,这样的贱奴都看得中,实在是辱没了人。” 要是定的二王爷就好了,可惜自己也晚生了几年,二王爷早已成婚,王妃都有了身孕,只能嫁给北堂焕。 罗文樱也叹了一口气,倒是和舒月县主有了些共情。 天上终于开始飘起雨丝来,曲水湖里点点滴滴泛起涟漪。四散游玩的几位夫人都返回游廊坐着歇息避雨。 大罗氏与小娘子们快步走进游廊,后头婆子们围绕着祝丽华三人也走了进来。 中卫大夫的夫人疑惑的看着这一群人,大罗氏抢先开口,向罗二娘子痛心疾首的道: “樱儿,虽说你还在闺中,但也是天家下旨,正经的北苑王府正妃。明春便要嫁进去掌管王府中馈。 今儿王爷府上出了惊天的丑事,少不得要跟你说一说,免得你嫁进去了内宅不干不净的污了眼。” 几位夫人顿时来了精神,不过来吃个宴赏个花,怎么就扯到王府内宅丑闻上去了,是谁?难道是这位祝奉仪? 黄三娘子嘴快,一口气的将后花苑里发生的事前前后后讲了个清楚,特别提了几位闺秀被外男窥视,那男子还抓了祝奉仪手腕要带她浪迹天涯的重点。 几位夫人一片震惊,看着这位奉仪还算端庄稳重,没想到居然是个早就失贞,鱼目混珠混进王府的水性贱妇。 一时众口纷纷,交错指责。 司桃和司柳气的胸膛几乎要炸开来,含泪看着冷然站立的祝丽华,一筹莫展。 舒月县主指着祝丽华带着哭腔尖叫了一声: “祝姐姐,我本来敬你侠义,舍身救我。诚心实意的请你赴宴感激,你怎能将不三不四之人引到我府上,令我柱国府颜面尽失。” 不等祝丽华说话,跳起身来捂着脸呜呜咽咽的跑了。 大罗氏紧追了几步,气急败坏的吩咐丫鬟: “还不追上去好生照料县主,可怜少不经事心地纯净,人家略微对她好些,便实心肠的交结,结果引狼入室。” 这个世界上,刀剑可以伤人,却只能伤到皮肉脏腑。 言语伤人,却能句句诛心,祝丽华两世以来,受过无数屈辱,饶是知道这是一场陷阱设局陷害自己,也悲愤到无以形容。 她黛眉紧蹙转动杏眼,目光清澈看向罗二娘子,罗文樱柔弱脸上泛起冷色,轻轻柔柔的向祝丽华说道: “奉仪是宫中册封的奉仪,我却是天家礼聘的儿媳。 但我尚未出阁,若是奉仪在王府克己守礼,侍奉王爷,自然不能越俎代庖管到未来夫君府里去。 可奉仪这样出来招摇,又是私通外男,又是坏了闺中娇女们的名节,教我碰上了我却不能不管。” “二娘子说得有理,不过是一个市井买来的奴籍,不知怎么使手段媚惑了北苑王爷,咱们闺中女儿幼承女训,做不出这样的下贱事来。” 黄三娘子领着一帮小娘子忿忿的喊。 罗文樱好整以暇的看着几乎将嘴唇咬出血来的祝丽华,诧异的问她: “祝奉仪好像很不服气,莫非要拿出打虎杀熊的本事来将我们都灭口不成?不如你便分辨分辨,也免得说我这个未来主母不公,冤枉了你。” 黄三娘子斜撇着嘴角,满脸唾弃。 “她还有什么好说的,我们是亲眼看着那个男子从花中扑出来叫她的名字,还拉着她的手腕要带她双宿双飞。 什么只要与你一起,浪迹天涯也是快活的,这等淫词艳语都说得出来,难道我们都是在冤枉她不成!” “可是这样的?”罗文樱看向几个小娘子,众人纷纷点头,我们亲眼所见,确实如此。 祝丽华压下心里阵阵翻涌,仔细想着该如何辩驳,可是那人跑的无影无踪,倒是连个对质的都没有,这局虽拙劣,却是一时无解! 游廊外雨声不住,渐渐有倾盆之势,只见雨中有婆子撑着伞奔跑过来,冲进游廊气喘吁吁的禀报: “回禀夫人,府外有北苑王府的亲卫求见。” 霍翎霍羽来了。 三十三章 到底谁说的是真话 - 扑妇 - 金氏 “北苑王府的亲卫求见?” 大罗氏阴沉下脸,难道是有人传了消息出府,但这贱奴的两个丫鬟都在这里,婆子们也都在下院,谁能替她传出消息去。 “好好的要见我做什么,难不成是来接他们主子的,这倒可笑了。” 大罗氏挑起眼皮看着祝丽华。 “北苑王府几时这么没规矩了,这里是上柱国府,我乃云麾将军夫人,岂是两个侍卫想见就见的。 去告诉他们,就说祝奉仪还在宴饮,本夫人也没有空闲,让他们在外头等着,时候到了自然会出去。” “可是夫人...他们说在府外发现一名从咱们府内越强而出的贼人,现在已经被他们擒获,贼人是从柱国府出来的,自然要交给柱国府。” 婆子惴惴不安的回禀。 霍翎霍羽竟然撞到了那个鹰钩鼻的男子,还捉到了?这真是老天有眼。 司桃与司柳眼睛一亮,看向祝丽华。 祝丽华抬起下巴逼视大罗氏。 “夫人,既然我王府的亲卫捉到了贼人,不正好让他进来对质吗?妾都不怕,难道夫人在顾虑什么?” 这贱奴倒也硬气,罗二娘子阴沉着脸看了一眼大罗氏,嫡姐这都寻的什么人,手脚如此不利落,居然被北苑王府的人抓个正着。 先前出身将门,向祝丽华敬酒的武官夫人斟酌着的开口。 “既然那个外男已经抓到,祝奉仪又言辞凿凿说愿意当面对质,这审案也需要有个苦主和被告。” 便有一两个人跟着点头,毕竟这事扑朔迷离,只有一面之词不足为证。 大罗氏勾了勾嘴角,哼了一声。 “既然祝奉仪不到黄河心不死,那就让你的侍卫把人押上来。若是当面出了什么事故,祝奉仪可不要抵赖。” 难道嫡姐还有后手,罗二娘子转动眼睛思索。 霍翎霍羽冒雨押着那名神色委顿的男子来到游廊下,见众人围坐,祝奉仪却和司桃司柳站在中间,十分奇怪。 司桃使劲儿向霍翎两人打眼色。必然出了事情,霍翎低头抱拳道。 “北苑王府亲卫霍翎,见过云麾将军夫人,因在墙外偶见这个贼人越墙而出,我等上前盘问这人。 他却急匆匆欲逃离,手下还有几分功夫,我等合力将其拿下,卸了他的关节,扭送来柱国府,府上可有遭贼?” 小娘子们只能用团扇遮了脸,不便说话。 大罗氏淡淡的道。“两位来的倒是及时,可知这贼人的身份,或者在哪里见过?” 霍翎摸不着头脑。 “从来不曾见过,难道柱国府并未遭贼,可这人确是从贵府越墙出来的。” “辛苦两位了,贼倒是贼,不过这贼却是你们的奉仪招来的。” 这是什么意思,霍翎霍羽疑惑的看向祝丽华。 司桃气愤的指着那男子给霍翎霍羽释疑。 “我和司柳姐姐本来一直跟着奉仪,后来奉仪打发我们去吃饭,回来便见柱国府里乱哄哄的侍卫经过。 打听才知道后花苑出了坏人,我和司柳担心娘子,匆匆的赶过去。贺夫人等人正围着奉仪指责,还指使一群婆子要将我们拦下。” “我俩人好容易挣脱婆子,便听她们口口声声说那男子是奉仪招来的,还说什么私通外男之类的无稽之谈,偏这人跑的无影无踪,她们又不给奉仪辩解的机会。” 司柳胸脯起伏,指着鹰钩鼻男子恨极。 “我们来时这人已经越墙而逃,万幸遇到你们将他擒获,这回可还我家奉仪清白了。” 私通外男?霍翎霍羽惊讶得四只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简直是胡言乱语嘛!奉仪怎么可能私通外男呢?还引到柱国府来,这内宅的乱七八糟果然坑人。 霍翎回身重重给了那男子肚子上一拳,打得他屈起身子半跪在地上。 厉声喝道,“你受什么人指使来陷害王府奉仪,好大的狗胆!还不从实招来,若敢胡乱攀扯,便一刀斩了你的狗头。” “呵呵,三王爷的侍卫果然剽悍,上来便要打打杀杀,难不成是想要杀人灭口吗?” 大罗氏板起脸阴阴的问。 这是什么话,云麾将军在军中颇有名望,怎么夫人却如此刻薄。 “霍翎,霍羽,辛苦你们擒获贼人,且不要说话。” 祝丽华终于开口止住两个怒气冲冲的亲卫,转向大罗氏。 “贺夫人,既然今日之事由我入柱国府引起,现在贼人已到场,可否容我问几句话?” 大罗氏冷笑。“当然,奉仪只管辩解,我们洗耳恭听。” “那好,”祝丽华看向那名鹰钩鼻男子,“你口口声声说和我相识,我使人传信令你来柱国府相会。 你我是如何相识的,可有人证,我是如何传的信,你且说清楚来。” 那男子苦笑一声,满脸悲愤的看着祝丽华。 “玉梨,你本名祝梨花,三年前被行商卖入三盛园,那时护送你们进京走镖的便是我,你我一路跋涉暗生情意你都不认了么?” 祝丽华心里顿时翻起波浪,这人竟然不是无的放矢胡乱编造一通。 当年自己到旧京的历程确实如他所说,只是并没有什么走镖相识暗生情愫的鬼话。 她按下怒气,极力让自己冷静些,默默盯着那男子继续听下去。 “后来你被卖去三盛园学争跤,我时常走镖,回京城便来看你,你我常常夜间月下私会,你便让我替你赎身出去。 我不过一个江湖漂泊之人,成年辛苦奔波吃的是刀头舔血的饭,没有那么多积蓄,你还和我闹过好一阵子别扭。” 原来祝奉仪先前如此不堪,必然是嫌弃这个男子无力替她赎身,转而投向三王爷。 听得入神的夫人娘子们居然对这浑身湿透的男子起了一丝怜悯,更加鄙夷的看着祝丽华。 如果不是这男子还真的说出了一些往事,祝丽华简直觉得他不去说书真是可惜了,后边那些话编的活灵活现,连神情也随着变换不同。 “哦,既然你说我嫌贫爱富,投向三王爷。那我如今身为王府奉仪,身份地位比先时不可同日而语。 我又为什么要使人传信让你来柱国府私会呢?放着好好的王府奉仪不做,和你去浪迹天涯,岂不是得了失心疯。” 对呀,这个局的破绽不就在这里么? 司桃和司柳的眼睛亮了,霍翎霍羽气得又狠狠打了那男子几拳。 夫人和小娘子们这回纷纷点头。 没错了,一个市井奴籍的女子,能得北苑王爷纳入王府,又颇得宠爱,怎么还会想着和一个江湖莽汉私奔,什么浪迹天涯呢? 罗二娘子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余光看向大罗氏,大罗氏依然冷着一张脸纹丝不动,好像众人的反应都与她无关。 祝丽华下意识的觉得大罗氏有后手,一个能把柱国府上下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人设局,绝不会这么简单便露出破绽。 果然,鹰钩鼻男子在地上挣扎着抬起头,两道鼻血淌到唇边,颤抖着嘴唇道。 “都怪我痴心妄想,用情太深。两月前我接了一单极艰险的买卖,赚了一笔钱,加上这些年的积攒,总算凑了一千两银子。 我回来便赶着去三盛园想赎你出来,才知道你已经被王爷买走了。 我无计可施,又怕你在王府受人欺辱,便动用江湖的兄弟设法寻找机会。 前些日子终于趁着给王府送马草的时候在遛马的小厮身上下了药,换了我们的人,你每日遛马时他便替我传信给你。” 送马草的小厮,霍翎霍羽皱起眉头回忆,还真有这样一回事。 王爷的马每日总要有专人遛上几回,这事本来一直是李成儿在干,前些天突然病了,换了他的一个堂兄弟来。 原来他堂兄弟是被这人收买了。 祝丽华看着霍翎霍羽的神色,分明就是信了这些似是而非的话。 王府遛马的小厮这些日子必然出了事由没来,寻了人替代,这个男子对王府内的事如此了解,王府里一定也有内应。 她咬紧嘴唇看向贺罗氏,内宅阴私设局竟然如此层出不穷,算无遗策。 自己前世没经历过的,今生倒真是实实在在的领教了内宅妇人的手段。 司桃跺着脚骂起霍翎霍羽来。 “你们两个练武练得头脑里全是生铁的蠢东西!不去查查谁是王府的内应,在这里怀疑什么遛马小厮!” 司柳也顾不得平时的稳重,呸的朝那鹰钩鼻男子吐了一口唾沫。 “依你说便是小厮的兄弟替你们传信往来,你攒够了千两银子,莫非意思是奉仪看在这千两银子的份上要与你私逃不成? 简直荒谬至极!你可知道奉仪平日身上的衣裳,头上的簪环珠饰,王爷送来的各种珍宝摆件不计其数。 你那一千两银子,连喂奉仪养的马料钱都不够!” 在场的夫人和小娘子们云里雾里,已经有些分不清谁是谁非了,都呆愣愣的竖着耳朵,目不转睛盯着这出大戏。 霍翎和霍羽被司柳骂的满脸通红,下巴上短短的胡子都立了起来,对着男子一顿拳打脚踢,竟然还敢跟爷爷们使离间计,狗东西! 祝丽华杏眼清澈,看着那男子平静的说道。 “我知道你也是受人指使,江湖的事我也略知一二。我不逼你说出那人是谁,只要你认了污蔑于我,我便叫亲卫们放了你。 你既然得了一千两银子,又有一身功夫,离开京城哪里去不得?” 男子略微动容,大罗氏轻轻拍着巴掌笑起来。 “祝奉仪真是个妙人,对付这些江湖男子很有一套。 既能洗脱自己清白,又能放了奸夫逍遥,这样的能耐我们深闺女子做梦也想不到。 只是这白日朗朗,我会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就让你们放人么?痴人说梦。 来人啊,这人擅闯柱国府罪不可恕,直接拿去京兆尹归案,将家里的三亲六故都好好审一审,看看可有干系。” 贺罗氏深谙人性,那男子深深看了她一眼,见她微微点头,一咬牙大声喊道。 “不错!你当然不会为了千两银子跟我走,而是你不肯与我走,我旧情难舍,用了你当日送我的定情信物出来威胁于你。 所以你才假意敷衍把我约到柱国府来,其实是想要回定情信物,再将我弃之如敝履! 玉梨,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哪里舍得真心害你,我不过,不过是想借着送还信物再见你一面罢了......” 男子痛苦落泪,众人看了他这一场苦情大戏,纷纷动容不忍。 祝丽华的精神却集中在定情信物四个字上! 自己的东西不多,不过一个小包裹早已带到王府去了,哪来的定情信物?! 什么定情信物?! 三十四章 三王爷来了 - 扑妇 - 金氏 大罗氏显然有些不耐烦再将这场戏演下去,厉声说道。 “那就将定情信物拿出来给我们瞧一瞧,也好让祝奉仪死心。” “慢着,夫人何以认为这人拿出来的物件就是和我的定情信物? 那要是随便有个男子拿着什么东西来找夫人,也说和夫人私相授受,定情信物。夫人是不是也要自证清白。” 如今罗氏姐妹分明是撕破脸要诬陷自己,祝丽华也懒得和她客气,语声清亮铿锵,反驳大罗氏。 “放肆!竟敢侮辱将军夫人!” 柱国府的婆子们一齐大声呵斥。 大罗氏却没有发怒,在她看来,祝丽华已经是困兽之斗而已。 “祝奉仪何必心急,东西还没拿出来呢,祝奉仪就这样笃定吗?” 她薄薄的嘴唇勾起,满脸不屑。 霍翎踢了那男子一脚。“把你那些腌臜东西拿出来,少在这里装神弄鬼。” “你们将我捆的这样紧,我如何拿,东西就在我怀里暗袋,你们自己拿便是。” 霍翎不跟他废话,伸手到他怀里摸索,片刻便摸出一个小小的锦袋来,递给司柳。 锦袋自己从未见过,祝丽华冷冷的看着司柳手里的东西,吩咐她打开。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司柳手上。 锦袋一开,一片小小的圆形骨饰滑到司柳手心。 祝丽华瞬间睁圆了杏仁大眼,紧紧的盯着这片骨饰,众人都忍不住围上来看。 铜钱般大的一片玉白色骨饰,不知是什么骨头打磨而成,光滑坚硬。 上头镂空刻着一圈形状奇特的花纹,中间明明白白的刻着一个祝字。 祝丽华骤然伸手从司柳手里拿起东西,急迫的对男子追问。 “你是从哪里得到这件东西的!” 大罗氏冷笑起来,“看这情形,祝奉仪是认得这件东西的了,那么敢问是不是祝奉仪的物件呢?” “这是先母的遗物,你从哪里得来的?!” 祝丽华顾不得理睬大罗氏,只连连追问那个男子。 “自然是你送给我的定情信物,玉梨,你何必抵死不认,现在岂不是难看。” 鹰钩鼻男子长叹一声,扭头不再看她。 “祝奉仪,那到底是不是你的东西啊?若不是,便扔到到这曲水湖里吧。” 大罗氏施施然的走过来,看着祝丽华手里紧紧攥着的骨饰笑道。 “看来真的是你的东西,这样舍不得,也难怪么,先母的遗物赠给男子做定情信物再合适不过了。” 姐姐真是厉害,连这样隐秘的东西也能拿到。 罗二娘子佩服的看了嫡姐一眼,竖起两道轻淡的远山眉,露出几分威势。 “祝氏,人证物证俱全,你还不认罪么?” 司柳和司桃打量着祝丽华手里的骨饰竭力回思,娘子当日进王府的东西都是有数的,自己二人从未见过这件东西。 可看娘子的神情,分明是一件极其要紧的物件。 既然要紧,为何不带进府来,偏偏流落在外头让人得了呢。 霍翎霍羽向祝丽华一抱拳。 “奉仪,还请确认此物,若真是奉仪的信物,我等当回府禀告王爷定夺,若不是,还请奉仪澄清丢弃才是。” 祝丽华紧紧握着骨饰,这的确是前世母亲留给自己的东西,记忆中母亲用皮绳挂在脖颈上从未摘下过。 那天夜里母亲自刎,父亲替母亲收敛尸身的时候,暗暗将母亲脖子上随身佩戴的这枚骨饰摘下来,偷偷塞到自己手里。 后来这骨饰便一直伴随着自己,不论是军中为奴,还是路途跋涉,乃至进入三盛园都不曾离身。 这一世重生回来,脖子上就没有戴着骨饰,自己还以为是两世为人,前世的东西便消失不见了。 哪里知道又在这个男子身上得到。 这是母亲唯一的遗物,决不能丢弃。 可现在若是承认是自己的东西,在场众人即刻便会认定自己和这男子有私情。 司桃司柳眼神焦急,她们应该是信自己的。 霍翎霍羽却有些疑惑,自己到底是认不认这件东西呢...... 祝丽华真的左右为难了,大罗氏向罗二娘子笑道。 “樱儿,你瞧瞧,若不是今天祝奉仪将人引到咱们府里自曝其短,日后你嫁入王府竟要和这种人共侍夫君,岂不是辱没了你。” 罗二娘子用团扇遮着脸,语气轻蔑。 “这样的污秽之人,肮脏卑贱,瞧一眼都污了我的眼。 我便代王爷做主,赶快命婆子们拖下去,先剥了这一身画皮,重重的打上三十板子,再行处置。” 图穷匕见,祝丽华挥手让司桃和司柳退开,冷冷的站直了身体。 “那就看夫人府上的婆子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哎哟哟,本夫人倒是忘了,奉仪是有杀熊擒虎的本事的,既如此,我柱国府也不是能随意逞凶的地方。” 大罗氏拍着手掌咂嘴。 “来人啊,吩咐下去,命侍卫们弓箭伺候。” 柱国府本来就是武官府邸,护卫自然都是精兵强将。 不到片刻,一堆装束整齐的护卫便进来持着弓箭兵器将祝丽华团团围住。 霍翎霍羽押着那个男子踌躇万分,不知是该救护好呢,还是该冷眼旁观。 大罗氏笑容得意,好整以暇的坐下。 “怎样啊,奉仪是束手就擒呢,还是准备试试我柱国府的弓箭锋不锋利。” “夫人,夫人”柱国府的管家大呼小叫的打着油纸伞从雨中跑来,踩得一片噼里啪啦的水声。 “夫人,北苑王爷驾到了!”管家喘着气向大罗氏回禀。 罗二娘子就是一怔。 “你跑什么?慌什么,北苑王爷来了便请进来。正好让他瞧瞧身边的这位奉仪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大罗氏气定神闲的吩咐。 北堂焕竟然到柱国府来了,司桃和司柳既欢喜又有些忧虑。 欢喜的是终于有靠山来了,忧虑的是万一王爷也听信了众人的话要处置奉仪可怎么办。 霍翎霍羽大步走出游廊去迎接北堂焕。 好在天上的雨下了这半天,渐渐的小了,他俩人身上早就湿透,也不在意。 北堂焕身穿一身玄色纱绣金四爪蟒袍,头上带了束发的金冠,带着几名护卫大踏步的进了柱国府后苑。 罗二娘子细声细气的对大罗氏说。“姐姐,王爷来了,只怕我要回避才是。” 大罗氏拦住罗二娘子。 “你是王爷明堂正道的未婚妻子,替他清理后宅,哪里需要回避。” 祝丽华站在侍卫围绕的人从中,透过空隙远远看着北堂焕越走越近,心里突然安稳下来。 不知为什么,她觉得北堂焕一定会信自己。 北堂焕昂着头走进水榭,夫人和小娘子们顿时莺声燕语的拜下去一片。 大罗氏与罗二娘子带头施礼。 “臣妇等见过王爷千岁。” 北堂焕也不说话,只挥手让大小罗氏带着众人起来。 自己上去几脚踢开围着祝丽华的侍卫,将她拉到身边上下仔细看了一番。 见祝丽华除了神情有些疲惫,旁的都完好无损,脸色才好看了几分。 替她捋了捋落到耳边的几丝秀发,责备道。 “你这丫头,本王片刻不在,就落得这样狼狈。” 祝丽华一直撑到现在,北堂焕这句话一出,顿时松缓下来,忍不住泪珠便滴滴答答的往雪白的脸上滚。 北堂焕抚了抚她的头,朝司桃司柳呵斥。 “还不将你们主子扶到那边去坐下,两个没用的丫头。” 罗二娘子冷眼看着北堂焕这一番举动,脸色白的越发没有血色。 看着自己的未来夫君在众人面前丝毫不给自己颜面,对着一个贱妾百般爱惜,哪个女子也忍受不了。 她婷婷的站直了身子,声音婉转轻柔,款款说道。 “王爷既来了,恰好小女有事定夺不下,正好请王爷处置。” 北堂焕皱起眉头转过身来看着她。 纤细瘦弱,脸色白的如失血过多,声音细细柔柔的蚊子哼哼一般,偏偏大家都说罗氏美貌。 他淡淡的看着罗文樱。 “本王倒不知道现在内宅的事,已经是罗二娘子做主了。” 这话实在是没有给罗二娘子留半点面子。 大罗氏十分不高兴,嫡妹自幼娇生惯养,聘给这个混世王爷已经委屈了,偏偏在人前还不给樱儿脸面。 她沉下脸来向北堂焕肃容说道。 “我嫡妹虽然还未嫁入王府,也是天家赐婚下定,王爷未过门的正妃。 虽说女子当娴静守礼,但当面遇上王爷后宅的腌臜事,总不能置之不理。 王爷上来便不问青红皂白,偏颇妾室。不给自己未来妻子脸面,实在不合礼仪。” 罗文樱一双水雾盈盈的眼里蕴满泪水,默默的转过头去不言语,摆出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 北堂焕不耐烦的瞪了她一眼。 “问什么缘由,我的奉仪好端端的被你们邀约进府里,现在你们府里出了事,我不问你们,还要问她? 舒月呢?不是舒月下帖子感谢丽华救命之恩的吗?怎么,上柱国府就是这样感谢救命恩人的?” 祝丽华坐在游廊边的长椅上看着北堂焕大发脾气蛮不讲理,心里的委屈消得无影无踪,反而有些好笑。 霍翎和霍羽押着那个鹰钩鼻男子上来禀报。 “王爷,便是说此人与奉仪有染,还拿出了信物。属下等不知如何处置,还请王爷吩咐。” 北堂焕抬起腿来给了两人一人一脚。 “两个蠢才!回去一人领二十军棍!” “是!”霍翎霍羽倒是松了一口气,拱手大声领命。 “好了,咱们便来说说今日这事。 你们说我的奉仪不清白,污蔑她与人有染,就是地上这个废物?” 北堂焕拿脚踢了踢那个男子。 “你敢将先前污蔑的话再说一次,我便当场斩了你,本王问你一遍,就这一遍,你受了谁的指使,痛快交代了本王给你留个全尸。 就凭你敢污蔑本王的人,乱刀砍了也不为过。” 这北苑王爷果然是个混账的性子,那几位夫人和小娘子吓得瑟瑟发抖,缩在扇子后头一声不吭。 大罗氏心里渐渐焦急,北堂焕这样软硬不吃,对那个贱婢信赖无比是她始料未及的。 现在被架在了火上,只有使出最后一招。 她咳嗽一声,指着鹰钩鼻男子。 “这人拿出了信物,且说出与祝奉仪的结识经过,均有理有据。王爷这样一味袒护,臣妇不服。” “哈!本王明日也遣几个人,拿件夫人的旧物来说与夫人有私可好?” 北堂焕厌恶的看着大罗氏。 三十五章 翻云覆雨 - 扑妇 - 金氏 大罗氏气的脸色发青。 这两人还真是一对,一样的混账。 她压住火气,一脸无奈的看着北堂焕,头上乱晃的簪环显出心里的不悦。 “既然王爷都不在意有个失贞的爱妾,那倒是我们多管闲事了。” 北堂焕脸色瞬间变得冷冽,罗二娘子哽咽着站起来。 “我罗家世代书香,清流门第。虽然王爷是天潢贵胄,我们只是臣子,小女却也不愿意与下贱淫,荡的女子共处一府。 若是王爷执意要袒护她,我只有一死而已。” 说完便掩着脸向游廊外跑去要投曲水湖,蒹葭等人哭天喊地的拦着罗二娘子。 祝丽华终于知道了破局的关键。 她稳稳的迎着渐渐吹散天上乌云的清风,一步步走过来,步态从容语声平静。 “夫人和这人一口咬定我已失贞,那真是令夫人失望了,我祝丽华还是清白之身。” 在场的夫人娘子们顿时大吃一惊。 罗文樱惊讶得忘了哭闹,心思急转。 这怎么可能?从瓦舍争买的荒唐事传开算起,这个贱奴进北苑王府至少已经有两个月了。 又不是稚龄幼女,三王爷正血气方刚,这世上哪有不吃鱼的猫儿。贱奴一路做到了奉仪,难道不是凭的床笫狐媚勾住了三王爷的心?! 可是看祝丽华坦荡的神色不像假话,难道……难道是三王爷有什么隐疾不成。 罗二娘子转动着眼睛思索。 不对,北苑王府分明已经有了一个胡奉仪,淑妃娘娘也赐下了晓事宫女,若三王爷有疾,怎么会隐而不报。 罗文樱和大罗氏茫然的楞在了游廊里。 “这是我王府的内宅私事,本不该在人前显露。只是夫人苦苦相逼,言辞凿凿,奉仪她也只有说出来以证清白。” 司柳站出来悲愤的替祝丽华抱不平。 北堂焕一张黑脸板得像铁块一样,冷冰冰的看着罗氏姐妹与众人。 大罗氏高高的挑起眉毛,不可思议的瞧着北堂焕。 “简直荒谬至极,王爷为了一个女子,连这样的事都愿意认下?实在令人大开眼界。” “是真是假,一验便知。” 北堂焕懒得跟她纠缠,吩咐霍翎霍羽,“你两个即刻回府请古嬷嬷带宫中的守宫砂来柱国府。 她是本王乳母,母妃特命代掌王府内务,若是贺夫人觉得不公,本王还可以进宫奏禀母妃亲自遣宫中姑姑来。” 是!霍翎霍羽抱拳领命,飞快的转身离开。 这事只怕是真的…… 大罗氏跌坐在椅子上,大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躲在后头的黄三娘子见情势不妙,暗暗给大罗氏身边的婢女使了个眼色。 地上的鹰钩鼻男子突然挣扎着挺起身子大喊。 “小人认罪!是小人一时糊涂,偶然得了祝奉仪的旧物,便想着借机敲上一笔财物。 只是王府守卫森严,小人难以得手,只得买通了人窥探得奉仪的行踪,伺机潜入柱国府,谁知弄巧成拙,小人罪该万死。” 情势急转直下,来柱国府赴宴的这些夫人和小娘子们心情如同荡秋千一般忽上忽下,跌宕起伏。 今日真是看了一出好戏。 一个个的忍不住纷纷站起来告辞,看这情形十有八九是罗氏姐妹见不得这位祝奉仪得宠,设局诬陷。 眼下谋划失算便推出个替罪羊来,这男子多半是有极大的把柄在她姐妹手中,事败出来顶缸好歹还能为家人存个后路。 咱们这些人酒宴吃了,戏也看够了,接下来的事情只怕不太好看,不如赶快回去免得受牵连。 大罗氏只能僵硬着脸勉强吩咐送客,好在这些人家中都品级不高,出去谅也不敢胡乱宣扬,得罪柱国府。 侍卫们收起兵器,低头拱手纷纷退了出去,游廊里只剩下罗氏姐妹和一些侍女,与北苑王府这边的人。 罗二娘子擦擦眼泪,深吸了一口气。摆出一副后悔莫及的模样向北堂焕深深行了个万福,柔声细语的认错。 “王爷,皆因我们姐妹受了这歹人谎言蒙蔽,一时情急才责备祝奉仪。 这人居心叵测,不知从哪里得了祝奉仪的旧物,想借机勒索,败坏奉仪名节,现在事情败露,我们姐妹不敢做主,还请王爷处置。” 大罗氏也如梦初醒一般向北堂焕屈身赔罪。 “都是我一时糊涂,信了这歹人的鬼话,原是我家樱儿许给王爷,说来咱们总是嫡亲的亲戚,我心里自然是向着王府的。 乍然听闻出了这样的丑事一时激愤,便冤枉了祝奉仪,都是我的不是,还望王爷与奉仪宽宏雅量,原谅我才是。” 祝丽华静静的站在那里,身后的曲水湖波光粼粼映着初出的阳光,光芒闪闪。 她默默的看着大罗氏一言不发,北堂焕走到祝丽华身边拍了拍她的手。声音冷硬向大罗氏发话。 “贺夫人倒是说的轻松,当着这许多人的面折辱我北堂焕的爱妾,宫中娘娘亲册的奉仪,几乎将她送入万劫不复之地。 现在就这么轻飘飘的几句话,便要揭过去么?我北苑王的名声也太不值钱了些。” 就是,万幸娘子自从西郊猎场回来便有伤在身,一直不曾和王爷圆房。 这要是圆了房,还真说不清了,难道还要王爷寻个元帕出来不成。 司桃司柳愤愤不平,盯着地上的鹰钩鼻男子恨不得想用簪子扎几簪下去。 按说大罗氏这个局实在是不怎么高明。 祝丽华是否清白,北堂焕心里难道还不清楚吗。 大罗氏赌的便是北堂焕无法替祝丽华辩驳,却压根就没想到两人还未圆过房。也低估了祝丽华在北堂焕心里的分量。 换了哪一个男子,都会起疑心,至少也是心生隔阂,而北堂焕由头到尾,压根就没信过这些鬼话。 罗文樱心里掀起惊涛骇浪,浓浓的不甘与嫉妒堵在胸口翻腾,几乎要吐出一口血来。 大罗氏尴尬的站在原地,思索着如何扭转局面,一时半会竟然无计可施。 “祝姐姐,祝姐姐!” 舒月县主旋风般的跑了进来,一把抱住祝丽华,又哭又笑。 “刚才丫鬟们来告诉我了,祝姐姐是受了冤屈。都怪我太过喜欢姐姐,一听到人说姐姐骗我,我就难过的不行。” “是啊,”舒月县主的侍女青荷替主子作证。 “县主在房里一直哭到现在,眼睛都红肿了。方才听到人传来消息,欢喜得什么似的,赶着来替奉仪出气呢。” 这个青荷是上回舒月带去西郊猎场的四个武婢之一,侥幸捡了条命回来。 “都是这个无耻之徒害人,三王兄,这样的人还不赶快拉下去处置了,留在这里恶心人做什么!” 舒月县主松开祝丽华,指着地上死狗般的鹰钩鼻男子,跺着脚咬牙切齿的说。 祝丽华只看着北堂焕,并不想理会舒月县主。 不论她说的是真是假,现在自己清白已证,只想问清楚母亲遗物的来历,不愿再围着这些污秽之事纠缠不清。 北堂焕明白祝丽华的心思,但他对舒月县主还是有几分幼时玩伴的情分在。 何况舒月只是一个被宠坏的孩子,性情喜怒分明,又承过小梨儿的救命之恩,再怎样也不至于恩将仇报。 他叹了口气,放缓了语声对舒月县主安慰。 “这些事与你无关,祝奉仪也没有怪你,不必难过。 只是贺夫人凭着一面之词对我的奉仪喊打喊杀,看在上柱国与云麾将军的份上,我暂且不惊动宫中。只是贺夫人也要想想,该如何给我一个交代。” 大罗氏连忙上来行礼。 “臣妇行事鲁莽,思虑不周,得罪了奉仪,自然是要重重赔礼的。” 罗文樱见嫡姐失手,低声下气的向妹夫陪笑求告。北堂焕又一心偏爱宠妾,丝毫不给嫡姐就情面,心里十分难过。 她也是从小娇生惯养的深闺贵女,有几分骄气。看着北堂焕与祝丽华并肩站在一起,一股火气从心底直升起来。 衣裙飘拂走过来扶住大罗氏,脸色苍白,胸口微微起伏,咬着粉白的嘴唇向祝丽华说道。 “虽然今日是我姐姐误会了奉仪,但常言无风不起浪。 奉仪出身不好,既跟随了王爷就该谨守礼仪安于内宅,做些针黹女红这些女子的本分。 可我听说奉仪不但喜欢舞拳弄棒,还时常在侍卫们跟前抛头露面。大燕朝自开国以来,闺中也没有这样无视礼法的女子。 人言可畏,奉仪便不畏惧自己的名声,也该替北苑王府,替王爷与宫中的娘娘想想。 况且像这样重要的体己私物也能随意落到外男手里,说到底还是奉仪自己先前在外头不谨慎。 今后若是还这样散漫,把王府里的物件流落出来被人利用。岂不是失了皇家的体面。” 罗二娘子拿了规矩礼法来说事,祝丽华反而没法反驳。 司桃和司柳也觉得罗二娘子虽然言语苛刻了些,说的却都占据了正理。 毕竟她才是北堂焕名正言顺的未婚王妃。身份有别,北堂焕再怎么偏向奉仪,也不能完全不顾王妃的颜面。 难不成还为了一个宠妾去找圣人抗旨拒婚。就算王爷混不吝干的出来,圣人也不会饶过他。 见自己一番话震慑了祝丽华与那两个一直满脸气愤的丫头。罗二娘子自觉挽回了些面子。 扶着嫡姐站到一旁,抬起小巧下巴傲然对着北堂焕,摆出一副受了委屈却忍耐承受的冷淡姿态。 祝丽华的确被罗二娘子一番话说得有些内疚。 虽然重生回来不见母亲的遗物怪不得自己,但今天的事情终归是因为这件东西而生。 北堂焕处处为自己撑腰,全心信任自己,与前世的北堂昭天壤之别,自己却让他在人前失了颜面。 她默默垂下头,眼中渐渐蓄满泪水。 究竟是身份与人不同,只能任人训斥。 三十六章 娇媚的美人 - 扑妇 - 金氏 雨后的荷花娇艳欲滴,红绿相映。 水榭里的气氛却阴郁沉闷,罗二娘子茕茕孑立,倒有几分枝头白菊般的清丽孤傲。 祝丽华垂头落泪,惶然落寞,少了平日的明丽鲜妍。 罗文樱心里隐隐得意。 今天当着北堂焕的面,自己这个未过门的正妃要是不能压下祝氏一头,以后贱人在王府更加肆无忌惮。 自己搬出女则闺训,用身份稳稳镇住了她,现在摆出一副可怜样子,真是贱人矫情。 北堂焕看着罗二娘子,面色平静,淡淡的说了几句话。 “婚事是父皇赐的不假,日子却是自己过的。 二娘子若觉得我北苑王府的人不合规矩,那就等日后正式过了门再来整顿。 现在,这王府后宅还是本王说了算。祝奉仪是老娘娘恩准她习武,二娘子这样教导她,是觉着老娘娘的懿旨不作数吗?” 罗文樱没想到北堂焕居然拿太皇太后来压自己。 北堂焕则想的很简单,不就是往身上扣帽子么,那就看看是你扣的大,还是本王扣的大了。 你们合伙欺负算计小梨儿的事,本王且慢慢清算。还能让你们再占了理,真当我北堂焕是没脑子的不成。 他指着地上的男子吩咐侍卫把人带上押回王府,自己还得给小梨儿审审这杂碎,那遗物是怎么落到他手里的。 转身对舒月县主点了点头,看也不看罗氏姐妹,就这么拉着祝丽华的手,大摇大摆的走了。 丢下罗氏姐妹与舒月县主几个人面面相觑,满心怨毒。 旧京要么便不下雨,要么便一连下上几天。 从赏荷筵那场大雨过后,接连的下了好几天。 皇城内外的树木被雨水洗的青翠欲滴,连宫墙内的轻风都清爽了许多。 有的人喜欢下雨,有的人不喜欢。 赵美人就很喜欢下雨。 雨天最适宜躺在八宝琉璃榻上,摇着羽扇摸着绿眼珠的猫儿看窗外廊檐下水珠嘀嗒落下。 神情慵懒的赵美人托着腮,一双狭长的桃花眼秋波流转顾盼多姿,额头和眼角点了胭脂红钿,映着樱桃红唇,十足的娇媚美人儿。 银条纱的罗衫外笼着烟霞色金丝披帛,翘着两只尖尖的小脚,在榻上百无聊赖的瞧着窗外笼子里挂着的八哥。 太监多宝弯着腰,轻手轻脚的进来,生怕惊了娇贵的主子。 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笺,尖细的声音压得极低禀报,“禀娘娘,二王爷捎进信来了。” 看来是王爷的事办成了。 赵美人懒洋洋的伸出白嫩滑腻的手,半倚半坐的接过信来打开看。 多宝眼看着主子千娇百媚的脸渐渐沉下来,把信随手一丢。 “都是没用的东西,一群废物!做点什么事都做不成,只知道叫本宫给她们收拾烂摊子。” 赵美人其实并不能自称本宫,多宝也不该称她娘娘。 她只有美人的位份,虽然已经说了两位小皇子生日时便要擢升婕妤,但还没到时候,按例是不能独居一宫的,何况到了婕妤才能称娘娘。 可是圣人疼她疼的像眼珠子一样,还有一对小皇子。生怕宫室逼仄,委屈了三个心头肉,特意跟皇后交代,拨了漪澜宫给她独自居住。 漪澜宫宽阔轩朗,宫室华丽,比早年失子的秦婕妤住的臻萃宫都要精致。 在自己的地盘上,服侍的太监宫女们自然什么尊贵喊什么,好讨赵美人的欢心。 “娘娘息怒,保重玉体要紧。” 多宝低眉顺眼的劝着赵美人,偏了半个身子屈着一条腿在榻上半跪着,把主子两条柔嫩的小腿放在手上慢慢按摩。 赵美人撅起小嘴,懒洋洋的躺回软塌上向多宝数落。 “阿蓉这丫头越大越不机灵了,教她办点什么事都成不了。 还有罗家的那对酸文假醋的姐妹,什么名门闺秀,一个个的蠢的猪都不如。” 多宝是自己的心腹,什么事都能朝他抱怨。 白净俊秀的青年太监嘴角含笑的听着,手底下不轻不重的替赵美人揉着腿。 赵美人眯着桃花眼舒服的叹了口气。 “上回让阿蓉撺掇舒月把那个什么会相扑的小娘弄到西郊猎场去,罗家姐妹就敢大着胆子杀人,差点坏了二王爷的大事。这笔账我还没跟她们算呢。 这回又失了手,本来想着给她扣个私通外男的罪名,让北堂焕那个黑脸傻子把她撵出去,居然又失了手。” 现在可好了,偷鸡不成蚀把米。 那个小娘居然是个清白的,罗氏找的那个江湖混混还被北堂王府的侍卫给抓个正着,连王爷好容易才打探弄到的证物也落到那小娘手里了。 二王爷埋在北苑王府的内线说北堂焕把人带回去审了,那个江湖混混交代诬陷那个小娘的物件,是从三盛园园主手里拿到的。 要不是王爷下手快,把知情的人统统给灭了口,只怕这会子顺藤摸瓜,连二王爷都要扯出来了。 “多宝啊,你说本宫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赵美人娇滴滴的用小脚踢了踢自己英俊的管事太监,娇媚的脸上满是烦恼。 多宝伸手握住穿着桃红绣鞋的小脚,俊秀脸上神色妖邪。 “娘娘,这天底下的女子,除了您以外,哪还有那么聪慧明白的人了。 罗氏姐妹又不知道王爷的谋划,依奴说,就不该用她们。 您想想,那个相扑的小娘现在是三王爷的爱妾,听说如胶似漆的,罗二娘子哪有不妒忌的道理。 这女子要是妒忌起来,就没了章法,一心只想着把对手千刀万剐了才痛快。二王爷要的是人,她们两个要的是人命。” 赵美人伸出白嫩的手指点了多宝脑门一下。 “要依你这么说,这宫里人人都想要本宫的命呢。” 多宝笑眯眯的受了一指头,甘之若饴。“有奴在,谁也别想害了娘娘。” “哎......这宫里也就只有你真心待本宫了,旁人都是虚情假意,一个个的都以为本宫好糊弄。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东西。” 赵美人撇着小嘴娇声娇气的问多宝。 “你给本宫想个主意,王爷一心要把那相扑的小娘弄到手里,罗氏姐妹是不堪用了。有什么好法子能把那小娘从三王爷身边弄出来呢。” 多宝沉吟了一阵,“娘娘,这已经打草惊蛇两回了,再使计只怕又失手,那三王爷虽然粗犷,也不是傻子。 那个小娘进北苑王府也才两月左右,接二连三的出事谁能不起疑心呢? 依奴说,娘娘不如劝劝二王爷稍安勿躁,那小娘现在被三王爷守的紧紧的,等过些日子风头过去了,再谋划个周全些的计策。” 两个人正说着,守在门口望风的宫女急匆匆的进来禀报,圣驾已经到了漪澜宫外,多宝顿时退了出去。 赵美人拿起几上的镜子照了一照,露出一副娇媚的笑容准备接驾。 祝丽华自从柱国府回来后就一直情绪低落,郁郁寡欢。 那个鹰钩鼻男子被霍翎霍羽好好的审了一顿,交代出那枚骨饰是三盛园的园主卖给他的。 北堂焕遣侍卫传三盛园的园主来对证,却带回三盛园园主日前饮酒过度,失足掉进水里淹死了的消息。 问园主娘子,又一问三不知,指天发誓赌咒从来没见过这么个东西。 那个鹰钩鼻男子趁侍卫不注意,自己撞墙死了,顿时线索全断。 至于喂马的李成儿说自己前阵子不知吃了什么东西坏肚子,接连拉了两天实在撑不住了,才换了他堂弟来帮忙。 霍翎查了李成儿和他堂弟两个,说的都是实情,李成儿家人近邻都作证确实是腹泻两天,还请了街口药房坐堂的大夫来看过。 整件事好像真的和罗氏姐妹无关,况且荷花宴第二天,贺府便派人送来了重重的厚礼,显然是给三王爷和祝奉仪赔礼的。 北堂焕和祝丽华两个人心里都清楚,绝对不会这么简单,可现在鹰钩鼻男子已死,三盛园班主落水,一时无从查起。 总不能硬指着罗氏姐妹鼻子说她设局陷害,毕竟罗二娘子明春就要嫁入王府为妃,闹得太厉害,就会惊动宫里娘娘了。 因此祝丽华受了一场侮辱,又内疚自责,本来身体康健的她,险些要生一场重病,幸亏府里有安杞在。 诊脉治疗,开了宽中利气的汤药吃下去,北堂焕每天除了去兵部就回府里陪着她,这才没酿成大病。 其实这件事的真相,只有北堂昭和黄三娘子最清楚。 北堂焕赎了祝丽华离开瓦舍,三盛园园主很是发了一笔财,又听说白玉梨在王府十分得宠。 自己园子里出了位王府的奉仪,园主自然有些得意忘形。一天酒后吐露出那位白玉梨姑娘在买来的时候脖子上带了一枚骨饰。 后来在场子里练争跤的时候掉在地上,偶然被园主捡到,还以为是块玉便藏了起来。 后来仔细一看是骨头做的。园主也没在意就随手扔在柜子里,后来时间久远便把这件事给忘了。 祝丽华重生回来,只有前世的记忆,对这枚骨饰今世不见了以为是重生两世变化,也没来得及细想,就已经进了王府。 园主和人酒后吹嘘,忽然想起来自己手上还有块白玉梨的私物,翻箱倒柜的寻出来跟人炫耀,被北堂昭手下的人给打听到了。 立刻派人从园主手里收来交给黄三娘子,让她辗转送到大罗氏手里。 果然大罗氏便拿着骨饰收买了那个江湖混混,叫他潜在柱国府伺机行动。 这个局大罗氏虽然设计的不周密,但也不是不行,要是换了一般人,也就中招了。 谁能想到祝丽华还是清白之身,北堂焕又全心偏爱袒护,因此大罗氏输得一塌糊涂,北堂昭也落了个白忙。 不单没把白玉梨弄到手,反而还杀了三盛园的班主才将线索掐断,避免牵扯出北堂昭来。 三十七章 我想去边关 - 扑妇 - 金氏 天气越来越热,七月伏天酷暑难消。 祝丽华推说自己想静一静,司桃和司柳都被她打发下去歇午。 留风轩的冰给的很足,府里用冰的人就那么几个,古嬷嬷自然不会委屈了自己。 北堂焕在兵部好像渐渐的做上了手,中午便无暇回府了。 冰盆里透明的冰块缓缓散发着白汽,檐下的卷帘和窗户都严严实实的拉了下来。 祝丽华躺在凉榻上侧身闭着眼睛,这样万一司桃和司柳不放心自己,偷偷来看时便以为自己睡着了。 这一世比上一世还要麻烦。 上一世虽然过得屈辱凄惨,要怪自己一片痴心错付,但内宅的手段和危及性命的事情并没有经历过。 外宅那两个丫头养娘也不过是嘲笑挖苦自己,除了北堂昭欺骗自己,并没有遇上这许多明面上的危机。 前世自己根本没有进过南苑王府,内宅阴私自然无从说起。 可是现在自己虽然看似一帆风顺的进了北苑王府,又接连晋升,但好像踩在刀尖上跳舞一般,步步都透着惊险。 她蹙着眉头在凉榻上翻了个身,目光落到桌上的一盘紫红色的荔枝上。 那是崔淑妃娘娘宫里送给北堂焕的南方稀罕果子,北堂焕一个都没舍得吃,全送到自己这里来了。 这一世最幸运的,就是北堂焕对自己是一片真心。 但他这片真心,日后也是最大的危机,因为明春罗二娘子就要嫁进王府了。 现在北堂焕还年青,偏疼个把心爱的姬妾,古嬷嬷睁只眼闭只眼,宫中的娘娘也懒得管。 儿子大了,有那么一两件喜欢的玩意儿不是正常的吗,何必闹得大家不高兴。 那以后呢?有了正妃还能这样吗? 古嬷嬷是最讲究规矩的,淑妃娘娘更不会容许儿子儿媳因为一个姬妾不和睦。 哪怕他和罗二娘子再不和睦,正妃的体面还是要给的,也会有嫡子嫡女。 有了嫡子嫡女以后,北堂焕还会这样有空陪伴自己,一心待自己好吗? 便是他不移情,罗二娘子用正妃的身份也能给自己增加许多麻烦,北堂焕再喜爱自己,总不能去跟正妃对着争吵。 宠妾灭妻,到时候宫里的娘娘会第一个拿自己开刀。 祝丽华咬着嫣红的嘴唇,前思后想。 内宅的手段自己是一个都不会,只有一腔孤勇面对而已。 兰萱姑姑和司桃司柳能干,也只是熟悉规矩,打点自己院的事务顺畅,没有内宅阴私的手段。 自己身边缺一个精干的人,祝丽华从没想到过有一天自己会为了应付内宅争斗而苦思冥想。 罗二娘子虽然长在深闺,出嫁的时候罗府必然会给她陪送得力的嬷嬷,古嬷嬷又不会向着自己,到时候自己拿什么来应付呢? 越想越烦恼,冰盆的冰融化了满盆的水,身上有几分燥热升起来。 自己在京城举目无亲,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可用的人来。 干脆不想了,祝丽华伸手摘下脖子上的骨饰,因为被外人拿过,司柳足足的用清水洗了五六遍才挂到璎珞上给自己戴。 光滑的骨片泛着油润的光泽躺在白皙手心里,母亲在世时日夜戴着,小时梨花儿还用手揪过许多次。 母亲任何时候都不说话,哪怕对着自己,也只是咿咿呀呀的哄,从来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 后来在军营为奴的时候听一个老兵卒说,每个鞑靼女子都会有这样一个骨饰,上头的花纹便是部落的印记。 等女子嫁了人以后,就会在骨饰中间刻上丈夫的姓氏。 祝丽华将骨片贴着面颊感受着骨片的温润。 也不知家乡的祖父母可还在世,前世连一次都没有机会回到戊连山看一眼故乡,今生又陷在京城难得自由。 “娘子,安大夫来了。” 司柳轻柔婉转的声音传进来。 安杞母子确实是淳厚朴实的人,受了王府的优渥供奉十分不安,对祝丽华更是感激涕零。 安杞每三日便来为祝丽华请一次平安脉,今日恰好到了日子。 祝丽华看了看墙上的铜钟,都已到申时了,赶忙将璎珞带上吩咐司柳请安大夫外头稍坐一会。重新梳洗过后才命请进来。 兰萱姑姑去针线房看祝丽华的新衣裁制去了,司柳便引了安大夫进内室来。 安杞还是瘦削单薄的身姿,只是脸上的黄色褪得干干净净,一张白净的脸与山间野鹿般的清澈眼睛含着笑意。 “见过奉仪,天气炎热怕奉仪身子不适,特来请脉。” 祝丽华含笑致意,司桃端过小枕,祝丽华将雪白的手腕放在小枕上。 现在安大夫与留风院上下都已经熟悉,自然不用再垂下纱幔悬丝诊脉。 安杞屏息凝神,静静的诊了片刻,又望了望祝丽华的气色,收回手退回原位温声道。 “奉仪脉象有力,只是还有焦虑郁结之感,汤药只怕还要再吃几天。” 自从柱国府回来,娘子一直郁郁寡欢,天气又炎热,自然是郁结在心。 虽然王爷每日都来陪伴奉仪说笑散心,也没见多少起色,这可怎么好呢。 司柳愁眉不展向安杞请教。 “娘子最近夜里常常失困,饮食也用得少。安大夫可否给娘子开些安神健胃的方子。” 安杞眨了眨眼睛,府里的事他早就从司桃传到安大娘那里听说过了,只是女人家内宅的事,自己一个未及冠的男子自然是不好问的。 他踌躇着从带来的药箱里取出几个瓷瓶和一张纸笺放在桌上。 “娘子的药方我已斟酌过了,吃药倒是其次,心情舒畅才是根本。 我......我近日研制了些药物,或许对娘子有用。” 司桃惊奇的拿起瓷瓶看看,小嘴急急发问。 “安大夫,什么药你这般吞吞吐吐的。” “药名与用途都写在纸上了,也不知用不用得到,但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安大夫向来诚实,有问必答,今儿怎么闪烁其词的,司柳也好奇起来,不住的向他投去疑惑的目光。 安杞被两个少女看得白净脸上泛起红晕,站起身来向祝丽华告退,匆匆忙忙的走了。 司桃拿了瓷瓶与纸笺递给祝丽华看。 素纸上一笔端正的蝇头小楷,工整清秀。 祝丽华慢慢的看着,脸上渐渐浮起笑容,没想到安大夫还会制迷药。 瓷瓶里都是各种防身保命的药,有解各种迷情春色的药,有使人昏睡瘫软的药,还有解毒药与致命毒药。 前世自己可不知道安杞居然还是个制药的行家,亏他小小年纪怎么想起来制这些药给自己的。 这个细心的少年定然是知道自己步步危机,送来给自己救危保命的依仗。 有了这些,至少遇上什么阴私手段,多少有解困的用途。 后宅阴私不比跤场相扑,凭勇力便能破解。 安杞心思细腻替自己着想,确实是个知恩图报的诚挚小郎,自己在这王府后宅,除了兰萱姑姑和司桃司柳,又多了一个真心关切自己的人。 她舒展黛眉,扬起嘴角露出一个欣悦的笑容,吩咐司柳好生收起来。 回头让针线房做个荷包,日后若要出去,随身佩戴在身上,以防万一。 祝丽华的心情有了好转,傍晚陪着她在碧清湖边散步的北堂焕也感受到了。 这些天小梨儿心情低落,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 柱国府那个圈套明显罗氏姐妹都有参与,最后却被那个鹰钩鼻子的杂碎顶了缸,线索又断了什么也查不出来。 上回西郊猎场遭刺杀的事情还没有下落,这里又来了一波。 小梨儿进府才两三个月就遇到这么多波折,先前在市井瓦舍都还平平安安过着,跟了自己反而不断出事。 要说这后头没有暗地操控的人,打死也没人信。 只是小梨儿不过一个平常女子,不过是长相美了一些,力气大了一些,是什么人突然这样拼命算计她呢。 是罗氏姐妹,还是另有其人? 北堂焕每天也在苦思冥想,坐在兵部抓挠头皮。 好容易今天看着祝丽华心情明显有些好转,他心里也十分高兴。 “梨儿。”北堂焕握着手里柔软温热的小手,掌心里汗津津的,天气实在太热可自己又不愿意撒开小梨儿的手。 祝丽华答应了一声,大大的黑眼睛盈盈的看着北堂焕。 一阵阵清淡的香气混杂着碧清湖的荷花香味弥漫在微风中。 北堂焕嗅着香味熏然欲醉。 小梨儿的眼睛是真好看,眼白清澈如水,墨玉般的一对黑亮双瞳,眨着浓密睫毛看向自己。 他心里突然升起一团热火,低沉的对祝丽华说。 “我听兵部的人说,边关战事有些吃紧,鞑靼人比去年袭扰的次数多了许多。 朝廷有意派重臣去边关监军,我是皇子,虽然轻易不可掌兵,但当个监军却是很合宜的。” 北堂焕怎么想起来要去边关监军了,祝丽华有点儿诧异, 年青的王爷紧拉着她的手继续说着。 “明春我就要大婚了,我不喜欢罗氏。可父皇赐婚的旨意早已下过,我也没有法子。” 这是肯定的,圣人金口玉言,皇家以礼法治天下,当然不会朝令夕改。 可是北堂焕是什么意思?祝丽华的手也湿湿的渗着汗水。 两人走到水边的垂柳下,柳枝密密长长飘拂下来,北堂焕松开水,替祝丽华拂开垂在肩头的枝叶,低头看着她白皙的脸庞。 “大婚以后我便求父皇让我去边关监军。” 三十八章 老娘娘病发 - 扑妇 - 金氏 大婚以后就去边关?留下自己和新婚的王妃? 祝丽华不知所以的睁大眼睛看着北堂焕。 “我想把你也带去,咱们两个在边关过咱们的日子,我还能带你去你家乡看看。 她喜欢做王妃,就在京城做她的王妃。我和你在边关跑马放鹰,自由自在,你说好不好?” 年轻的王爷浓眉飞扬双眼放光,满脸憧憬的看着祝丽华。 北堂焕的想法太简单了,简单得令人心动。 祝丽华露出神往的表情,却只能委婉的劝说。 “王爷的想法当然是好的,只是现在想这些事情为时过早,不如等到明春再看?” 北堂焕黝黑的脸上泛起失望,他也知道自己的计划几乎没有多少实现的可能,小梨儿也知道,不过是在安慰自己。” 他狠狠的捶了一拳身边的树干,怅然若失。 祝丽华急急忙忙捧起他的手,幸亏每天练拳,手上只擦破了一层外皮渗出点点血珠来。 她心疼的用嘴吹着,埋怨北堂焕。 “你不爱惜自己,尽让我担心,再这样我不理你了。” 小梨儿娇娇柔柔的声音真好听,比平时清澈平缓的语声悦耳多了。 北堂焕突然伸手把高挑的女子抱进怀里。 身体很柔韧,温热软嫩,带着淡淡的香气。静静的任他抱着没有挣扎。 祝丽华光滑的面颊靠在少年被汗水打湿而微黏的锁骨处,北堂焕的呼吸不由自主的加重了。 他贴着心爱的小梨儿耳畔低沉的耳语。 “梨儿,咱们在一起吧。再不一起,人家都以为我有隐疾了。” 夜色里的祝丽华脸色酡红欲醉,软软的靠着北堂焕的身体有些立足不稳,幸亏有他粗壮的胳膊紧紧揽着腰肢才没滑下去。 少年微微的汗水气味出奇的好闻,祝丽华垂下眼帘,细如莺语的说了一句,“回房去吧,如君所愿。” 良宵苦短日高起,只羡鸳鸯不羡仙。 比起孤灯寂寞的胡奉仪和碧云碧芝,留风轩的气氛每日好比过年。 川流不息的珠宝绸缎与脂粉玩器源源不断的送进来,大厨房已经不再负责留风轩的膳食,因为王爷特意给婳奉仪设了个小厨房。 王爷也每晚都在留风轩用膳,然后陪着奉仪跑马散步,花前月下。 祝丽华白如雪玉的脸颊多了淡淡的红晕,明艳如桃,奉仪真是一天比一天美丽了。 兰萱姑姑很欢喜奉仪现在的状态,按王爷每夜留宿的情势来看,只怕府里很快就有喜事。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欢欢喜喜的滑过去,很快便到了中元节。 北堂焕一早就换了礼服进宫去了。 祝丽华推说有点儿头痛,让司柳将安大夫请来,开个方子再好生静养一天。 北堂焕晌午特意从宫中跑回来看了她一回,见她只是有点精神不振。 又问了一遍兰萱姑姑和丫头们,絮絮叨叨叮嘱了好几遍才出去。 马上还要进宫,上午圣人便率领阖宫上下与皇子皇孙们往太庙祭祀,午饭都在宫中留饭吃素。 到了傍晚天色昏黑,便要接引送魂,摆下丰盛的素质祭品以供祖先享用。 皇帝与皇后穿着庄重肃穆的玄色红边宽袍,头带冠冕。 带领着一众皇亲贵胄,恭敬的向正殿香烟缭绕中高高摆放的先祖牌位跪拜。 太子抱着幼小的皇孙跪在皇帝下首第一的位置上,北堂昭与北堂焕并排跪在太子身后。 五皇子的生母出身低微,又尚未封王,只是光头皇子,只能排在两位封了王的兄长后头。 最后边便是赵美人所出的一对双胞胎,还是两个小娃娃。 被内侍扶着跪在最后,不停的在小太监手里扭来扭去,一刻也不安稳,弄得小太监满头大汗。 再往后便是按着身份支脉排出远近的皇室宗亲们。 好不容易等到了仪式结束,皇帝率领众人回到内宫正殿摆宴吃饭。 太皇太后也会出来与皇族宗亲们见个面。 后宫的嫔妃早已经在大殿等候,虽然祭祖只有皇后有资格参与,但夜晚散福送魂还是可以列席的。 皇帝与皇后居中共坐,上首还有一榻双席留待太皇太后。妃位的娘娘们都是一人一席,嫔位以下则按位分高低,循规蹈矩就坐。 众人都在等着太皇太后的凤驾降临,每年都是如此。 老娘娘入了席,圣人举起杯中的清水说上几句祝词,众人纷纷起身离席应和,素宴这才算完全开始。 今天很奇怪,老娘娘往年都早早便来,随意说几句话吃一两口素宴应景便回慈恩宫休息。 大殿里的众人坐了半天,也没见外头有内侍来通传。 北堂焕伸长了脖子往大殿外看了好几次,只有宫女太监们脚步轻盈,来来去去。 皇后伸手招过长乐宫的大姑姑素荷来问。“可派人去接老娘娘了?” 大姑姑摇头,往年都是福清,福安两位嬷嬷陪侍老娘娘,并不需人去接。 崔淑妃心里隐约有些不安,这段时日老娘娘一直身子不爽利,吃了太医院院使的药也时好时坏。 她担忧的看着殿外,想着要不要让北堂焕去慈恩宫看看老祖。 太子妃亲自抱着未满周岁的小皇孙起身向皇后娘娘请示。 “母后,莫若让儿媳带着景儿去迎一迎老祖。” 北堂焕便站起来大声说道,“我也和嫂子同去。” 崔淑妃皱了皱眉头,这孩子总是这样没头没脑。殿中人多又不好说他,只能使劲瞪了北堂焕一眼。 殿外的走道上突然匆匆忙忙的跑来两个小太监,远远的喊着太皇太后急病,连滚带爬冲进了大殿。 众人纷纷站起来惊诧不已,圣人身边的大伴甩着拂尘尖声叱喝。 “休要慌张,速速把话说清楚了。” “回禀圣上,老娘娘自午后便有些不适,服药后昏睡了一下午,福清嬷嬷等原想着老娘娘睡一会子醒来会好些。 结果,结果老娘娘至今昏睡未醒啊圣上! 太医院的院使已经赶去慈恩宫伺候,说病情危急,还请圣上移驾慈恩宫!” 小太监虽然慌张,话还是说得很清楚,众人顿时大惊失色。 北堂焕跳起来撒腿便往外跑,嘴里嚷着。 “父皇母后,儿臣先去慈恩宫瞧瞧。” 圣人急急忙忙的下了座位,也顾不得什么,小三儿向来与皇祖母亲厚,失仪也情有可原,现在不是追究这点子事的时候。 皇后和崔淑妃,李德妃,姚贤妃三个高位嫔妃都忙乱的跟着圣人一起往殿外去,北堂昭带着五皇子随后跟上。 一对双胞胎实在太小,皇后匆忙的吩咐让赵美人带两个皇子回宫去等消息,自己提起裙子小脚如飞追上圣人。 北堂焕一路疯跑,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大声喊着老祖冲进了慈恩宫。 福安嬷嬷迎上来哭着说道。 “三王爷,老娘娘一直昏迷,院使已经用了针灸,可毫无作用。” “那还不快多传些太医来!不,把太医院的太医们全部叫来!” 北堂焕跺着脚大喊,小太监们连忙飞奔着跑出去办。. 他冲进内室,胡子花白的老院使正紧皱眉头将金针一根根的拔出来,见北堂焕进来忙道。 “老臣见过三王爷。” “不必讲这些虚礼了,陈院使,老祖的病是怎么回事?” 老院使愁眉不展,“老娘娘自数月前便夜间失眠,老臣诊断是肝火上扬,因此开了清火养神的滋补药物。 但老娘娘服用时好时坏,望舌苔面色又都正常。 老臣又仔细请过脉,并没有旁的问题,今日突然昏迷实在有些棘手。” 北堂焕扑到床前,见老娘娘静静的躺在床上,紧闭双眼无知无觉。 眼睛一红就滚下泪珠来,他拉着老娘娘的手,对陈院使哭着说道。“快些想个法子救醒老祖!” 正说着,外头一片脚步人声传进殿来,圣人和皇后等人也都到了。 陈院使又将开始的话对圣人禀报了一遍,众人看着老娘娘无计可施,不由都急的落泪。 太医院的有名御医们也都陆续赶来,围着老娘娘诊脉望气,七嘴八舌的开始讨论如何治疗,至少要先将人救醒。 福清嬷嬷端着汤药上来,圣人亲自给老娘娘喂药,皇后爬上床榻将老娘娘半抱在怀里,圣人用汤勺往嘴里送药。 药汁在嘴角纷纷流淌下来,毫无作用。 圣人放下药碗,用袖子遮着脸低声哭泣起来。他是真的敬爱自己的老祖母,皇后自然也跟着伤心无比。 李德妃和姚贤妃更是与老娘娘有亲缘血脉关系,两人跪坐在踏板上痛哭流涕。 崔淑妃一向孝顺老娘娘,老娘娘又是最疼自己母子的人。 现在老娘娘突然病成这样,一时悲从中来,直哭得梨花带雨,伤心欲绝。 北堂焕急的满头大汗,无计可施,只一个劲催着太医们快些想法子。 北堂昭眼睛骨碌碌的乱转,显然是在思索办法。 太子站了出来。 他眼眶发红,却不失稳重,向圣人拱手行礼,朗声说道。 “父皇请稍安勿躁,儿臣看老祖的面色尚好,只是昏睡不醒,陈院使诊了脉,尚不至危。 但老祖年事已高,若是今夜太医院无法救醒老祖,人不能进水米才是关键。 孤说得可对?陈院使” 陈院使拱手回道。 “正是,当务之急是救醒太皇太后。若是过一日夜再不醒来,老娘娘年高,元气虚弱,身体没有滋养,才是最危急的。” 太子点点头。 “既然如此,还请太医院尽力救治,儿臣以为,若太医院明日依然没有起色,便恳请父皇即刻张榜遍寻良医,或许有转机。” 圣人放下袖子,焦躁的道。 “天下良医尽在太医院,若太医院都治不好,民间医生又顶什么用。” 北堂昭突然想起王先生偶尔说起过他母亲早年曾经得过一场重病,到处求医不见起色,后来是打听到一个什么神医才治好。 也不知这人还在不在,若是明日老娘娘不醒,倒要赶紧回去问一问王先生才行。 北堂焕虽然着急,却压根没想起安杞来。 三十九章 安杞出山 - 扑妇 - 金氏 北堂焕一夜未回王府,祝丽华心如明镜,老娘娘病发了。她立刻吩咐司柳请安杞过来一趟。 昨天刚来请过平安脉的安杞摸不着头脑,司柳又催得急。 匆匆忙忙的背着药箱来到留风轩。 祝丽华连兰萱姑姑也没有留下,都命退了出去。 正房里只剩了她和安杞两个人。 安杞有些手足无措,祝奉仪有什么事要这样隐秘。 “安大夫,有件机密事要说与你听,事涉宫中,不得不避人。”祝丽华神情严肃,坐在安杞对面,声音压得极低。 安杞吓了一跳,他稳住情绪看着祝丽华。 “奉仪请讲,小人定然守口如瓶。” “安大夫,你可有勇气,若有我便送你一桩富贵。”祝丽华开门见山的问他。 眼神清澈的少年突然笑了。 “小人与母亲受奉仪和王府的大恩,奉仪如有事只管吩咐就是了。 杞虽不才,愿为恩人竭尽所能。” 少年语气铿锵,祝丽华心里十分欣慰,安杞果然是个忠孝信义的人。 她摇了摇头,明丽脸上也泛起笑容来。 “并没有要安大夫赴汤蹈火的事,只是这件事于你来说是个大机缘,也是个大艰险。 若成了安大夫日后会平步青云,出人头地。若是失败了,也可能累及生命。 因为我要问一问安大夫,是否愿意一试?” 安杞心里也好奇,认真的问祝丽华。“那奉仪可否告知到底是什么机缘? 父亲英年早逝,杞与母亲在庄里受尽族人欺凌。 全赖奉仪礼贤下士将我母子拯救微寒苦难之时,然男儿当顶门立户,小人当然愿意为自己与母亲博个前程。” 他侧头认真的想了一想,又说。“若是奉仪瞧得起小人,我也愿意在王府效力。” 祝丽华看得出来安杞说得是真心话。 前世安杞治好了老娘娘,并没有留在太医院任职,而是继续跟随北堂昭。 后来又怕他阻碍赵美人给圣人下药的事,远远打发去了军中。 这样一个人才,最后应该是泯然逝于边关了。 自己若把他留在府里固然好,但鲲鹏本当凌云起,治好了老娘娘,北堂焕得封仁孝亲王,也该给安杞一个前程。 “安大夫,那你不要紧张,认真听我说。”祝丽华看着安杞,恰好他也抬头看向祝丽华。 两双同样清澈的眼睛对视在一起,安杞连忙低头,祝丽华忽然想,若有这样一个弟弟也是不错的事。 她微微靠近安杞,用轻得只有两人能听到的低语。 “宫中太皇太后昨夜病危,王爷整夜都在宫中侍疾,至今未归。” 安杞惊异的仰起脸看着她。 这种宫中隐秘的事,祝奉仪也敢说给自己知道。 他迟疑着问道。“太医院高手众多,难道竟还没有解太皇太后的危机?” 很明显昨夜太皇太后没有醒来,若醒来了北堂焕等人自然会回来。 至今未归,说明太皇太后至今未醒。 “奉仪的意思是?”他不太敢想,但又觉着奉仪必有用意。 祝丽华肯定的点头,“太皇太后年纪高迈,经不住两三日不进水米的,若我没有算错,最迟今天下午就会在京中张榜寻医。” 身为大夫,安杞当然知道一个耄耋老人一日夜不醒,药汤不进会是怎样的危险。 祝奉仪提前告诉自己这些,莫非是...... “安大夫,我知道你医术高明,只是年少名声不显。 若你愿意一博,我便让王爷将你引荐进宫,你定能治好太皇太后。 借此进太医院得官身,也算是出人头地,你可愿意?” 祝丽华明眸深深,认真的看着安杞。 安杞毫不犹豫起身施礼。“小人愿意,若侥幸治得好太皇太后便好。 若失手无能,小人也一力承担,断然不会连累王爷与奉仪。” “安大夫不必担心,你定能一展医术,手到病除。”祝丽华语气笃定。 安杞自然将这当成了勉励,拱手道谢。 “那安大夫便回去准备准备,我这里命人与王爷传信。”祝丽华站起身来,唤司柳进来送安大夫出去。 安杞严肃的绷着一张清秀脸庞告退,跟司柳出了正房。 许是安大夫平日相处温和谦逊惯了,今儿这般严肃倒让司柳有些不习惯。 她难得的开口道。“奉仪待人和厚,若是有机密事托付安大夫去做,定是将您当做极信任可靠的人。凡事尽力便好,安大夫也不必紧张。” 十七岁的司柳绿衫轻扬,娉婷婀娜。眉目秀雅语声娓娓,让安杞紧张的心情稍微平复。 他腼腆的向司柳道谢,司柳则拿出一个荷包来递给他,小厨房腌的新鲜五香梅子带回去给安大娘消暑吃。 安杞俊脸微红,再三谢过司柳。带着满满一荷包梅子回去了。 打发走了安杞,祝丽华又命太监小喜子去外院请吕大公公来。 北堂焕进宫身边并没有带人,吕大公公都在前院和何伴伴一处,两人相处得颇为融洽。 吕大公公是太后身边的老人,论起辈分来何伴伴当称他为大爷爷,平时寒暄问候十分殷勤。 祝丽华和北堂焕都在跟随吕大公公习武,听闻祝奉仪有请,光头老太监摇摆着身子笑嘻嘻的来了。 祝丽华三言两语的把事情跟他说了,吕公公顿时急的跳起脚来。 听说老娘娘有救,撸起袖子问奉仪要咱家出什么力,赴汤蹈火。 便是割了咱家的肉做药引子也只管拿刀来。 哭笑不得的祝丽华连忙安抚老太监说有法子治病,只是您要先让您宫里的徒子徒孙传个信给王爷,让他抽身回来一趟好安排。 话还没落音,老太监袍袖翻飞,风车一般的去了。 忙碌了一上午,直到兰萱姑姑进来请用膳,祝丽华才发现自己早膳还没吃。 于是赶紧上了膳食,该做的自己都已经做完了,现在就等北堂焕回来了。 见奉仪避开人忙乱一番,现在气定神闲开始吃饭,兰萱姑姑与司桃司柳都放下心来。 至于什么事大家一点也不想知道。奉仪自然都是为了大家好,有些东西不知道比知道好。 留风轩里人人轻松,宫中却一片愁云惨雾。 老娘娘不单没有苏醒,反而连脸色都开始变了。 苍白蜡黄,福清嬷嬷等人触摸着老娘娘的腹部也开始变硬。 太医院用了各种法子,针灸,灌药汤,种种都如石沉大海,毫无效应。 圣人昨夜不过浅浅的睡了一觉,干脆连朝会都没去。让太子料理着前朝的事,坐在慈恩宫里守着老娘娘。 北堂昭一早就告退回王府去了,不知内情的温昭仪还唠叨了几句太不懂事,这时候不守着老娘娘在圣人面前显现孝心。 匆匆忙忙跑回王府去做什么,难道是看陈氏王妃去了。 不过就是有了个身孕,便恃宠而骄了。 北堂焕眼睛哭得红通通的,干涩疼痛。 圣人看着他心里倒有几分动容,小三儿虽然人憨直了些,心性还是极纯善的。听福清嬷嬷说昨夜三王爷一直守在老娘娘身边,片刻未离。 不由放缓了声音吩咐他道。“焕儿,你老祖这里有我看着,你且回府里去歇息歇息,晚些再来。” 北堂焕不愿意回去,圣人也没法子,只能由得他去。 太医院院使颤抖着花白胡子向圣人谏言道。“圣上,老娘娘病症奇异,臣等医术不精,无能为力甘愿领罚。 只是老娘娘这拖一刻儿便危重一分,实在不行,还请圣上下旨速访名医吧。” 圣人迟疑了一阵,袍袖一甩。 “也罢,命人即刻张榜拟旨,火速张贴京城内外遍求名医,有医好太皇太后者,重重赏赐。” 老祖看来真的是危急了,北堂焕听着圣人吩咐张榜求医,心里一酸又流下眼泪来。 他正坐在角落默默的哭泣,福安嬷嬷忽然悄悄向自己招手。 北堂焕醒着鼻子走过去问。“嬷嬷做什么?” 福安嬷嬷摆摆手拉着他走到偏殿,轻声说,“吕公公有急事,请王爷回府去一趟。” 北堂焕一愣,难道是小梨儿在府里出事了? 他嗐了一声,真是愁人,老祖昏迷不醒,家中又有事情。 十七岁的少年人感觉这一日夜真是沧桑无比。 他急匆匆的向圣人告辞,说头疼的很,先回王府去歇一会子,晚些再进宫来。 圣人被他弄得莫名其妙,先前朕让你回去歇息你不去,没盏茶的功夫又说回去,真是小孩子心性。 也懒得理他,挥挥手让他自便。 再说北堂昭一早赶回南苑王府,也没空进内宅,急忙命人把王先生请来。 偏偏王先生又出去办事了,到了己末时分才来。 北堂昭立刻问他当年他母亲重病,是请了哪里的大夫看好的。 王先生回忆了片刻,想起是京郊安家庄的安大夫。 北堂昭即刻吩咐人备马,让王先生领路,带着人飞骑出府去安家庄寻人。 这里北堂焕刚出宫门,就看见满头大汗的吕公公在宫门外等候,见他出来立刻迎了上来。 北堂焕疑惑的问。“大公公怎么不回府去等候,还在这里。” 吕公公说了句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把缰绳往他手里一塞,自己也爬上另一匹马,策马扬鞭便往回走。 摸不着头脑的北堂焕一路跟着他狂奔赶回府里。 吕大公公拽着他的衣袖往留风轩走,边走边说道。“奉仪命奴来寻王爷,老娘娘的病奉仪有法子。” 北堂焕愣住了,自己压根没回王府,又不曾派人传信。 张榜的旨意还没发,小梨儿是怎么知道老祖病危的。 他三步两步踏进留风轩的正房,祝丽华站在堂前,朝他明媚一笑。 四十章 入宫问诊 - 扑妇 - 金氏 北堂焕心情再焦虑,看到祝丽华这一笑也稍微好了一点。 他三两步冲上前拉住她的手疑惑的问。“梨儿,你是怎么知道老祖病重的。” 祝丽华笑而不答,先向吕大公公点头谢过,对北堂焕道“先进房再说。” 一头雾水的北堂焕跟着她进了内室,祝丽华端了一杯梅汤送到他手里。 “太皇太后的病,咱们府上安大夫能治。” 北堂焕惊讶的一口喝干酸甜冰凉的梅汤,舒了一口气。 “你怎么知道老祖病重,安大夫能治老祖的病? 到底是怎么回事,梨儿你快和我说清楚些。” 祝丽华轻声道。“你先别问这个,我只问你,老祖可是突然昏迷,至今未醒?” 北堂焕更惊讶了。 “不错,老祖昨日傍晚病发,太医院多方救治,并不奏效。” “”那妾这个梦就准了!”祝丽华把素手一拍。 她神秘的对北堂焕说。“妾中元节前夜头痛,夜里辗转反侧,睡不着觉。 恍惚的梦见你进宫去一夜未归,还托人捎信回来说太皇太后重病,药石无效。 我顿时便从梦中惊醒了,一夜忐忑。 昨儿一早你一进宫我就把安大夫请来诊脉,问他可曾见过老年人突然昏迷不醒的病例。 他说自然见过,无非是心脑肝脏有疾居多,若查清病因,也还能治。” 北堂焕张大了嘴巴,匪夷所思的听着祝丽华的话。 祝丽华继续编造。 “我听了也没多想,横竖都是梦里的无妄之事。谁知道你真的一去未归,我才想起来。 便请了吕公公上宫中打听,我说若无事呢就当我梦里胡言。 若是有事,安大夫能治病,就赶紧请你回来商议。” 北堂焕听得目瞪口呆。 这种梦中所得,闻所未闻的奇事居然让自己碰见了。看小梨儿一本正经的样子,又不像开玩笑。 而且和宫里发生的事完全对的上。 他结结巴巴的问。“那,那你梦里可有梦见老祖病情是否痊愈了?” 祝丽华叹了口气。“妾恍恍惚惚,哪里梦得那么清楚。 不过今儿安大夫的确说可治,我又做不得主,这不是请你回来商议了。” 安大夫能治老祖的病,这自然是件好事,即使没有安大夫,父皇也已经下旨广寻名医,若是安大夫能治,那当然再好不过了。 他踌躇着说道。 “这当然是天大的好事,不过安大夫年纪好像还没有本王大。 寻常的病或许好医,连太医院都束手无策的奇症,他能有把握? 这给老祖治病不是寻常市井问诊,治好了也罢,治不好只怕有大风险。” 祝丽华拉着他坐到椅子上,伸手抚平他紧皱的眉头斟酌着说道。 “既然你刚才说圣人已近下旨求医,那不妨先看一看,若是有良医能治好太皇太后,那自然好。 若是众多名医都没有办法,再让安大夫去试试不迟。所谓病急乱投医,就算不成,圣人也能宽宥几分。” 这倒也是个法子,梨儿还是聪明。 只是这一来二去,老祖拖的功夫可就长了,万一因为耽搁了救治时间病危可怎么好。 北堂焕在椅子上拧来拧去,愁眉不展。 祝丽华也不多说,只静静的陪着他一块发愁。 最后北堂焕噌的站起来一拍手。“就再等一日看,若是没有良医,我即刻派人送信回来,你便让吕公公将安大夫送进宫去。” 祝丽华点头,“那王爷吃点儿膳食再进宫去吧,看你眼眶青红,定是一夜都没睡。” 说罢出去吩咐司柳等人让小厨房送汤羹点心上来。 京中往城外安家庄的路上,北堂昭和王先生正扬鞭催马一路狂奔。 北堂焕吃过了点心便匆匆的又回宫去了,这回带上了何伴伴,方便来回传话。 午后,果然京中各处都有差役鸣锣通报,贴上了招医榜文,许多人围着挤挤插插的看。 还有许多背着榜文的小卒快马加鞭,往京外传送张贴。 零零散散的便有人上去揭榜。 直到天黑时分,已经去了几波京中有名的大夫。或用针灸,或用独门偏方,或用药草熏灸。 一样一样的用过去,老娘娘毫无反应,脸色却渐渐的更加灰败下去。 皇后哭哭啼啼的劝谏圣人,若是再这样下去,老娘娘凤体受苦不说,只怕到了明日就更危急了。 温婕妤已经得了北堂昭命人留的口信,娇滴滴的走上来进言。 “陛下,臣妾听昭儿说他府上有位幕僚认识一位名医,只是住的离京有些远。 昭儿今日午时便快马赶去寻那位名医去了。只怕最迟明早就该回来了。” 我说二皇子怎么早上出宫一去不回呢,她们母子都是最能殷勤显孝心的,这一去一天原来是这个缘故。 刘皇后心里暗想,不过也好,万一寻到良医治好了老娘娘,也是一件极大的功劳。毕竟老娘娘都这般状况了,本宫也盼着他得了这功德。 圣人依旧愁眉不展,忧心忡忡的说道。 “来了这许多庸医都没有法子,也不知道那名医什么底细。 若是真能治好老娘娘,朕封昭儿为仁孝亲王,以兹其孝心功劳。你亦有功,擢复位昭仪,免去罚俸,朕再另行赏你。” 温婕妤顿时喜形于色,又赶紧收敛神情,满脸忧虑的道。 “只要能医好老娘娘便是天大的喜事,哪有什么功不功劳的,那都是臣妾母子应该做的。” 呵,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八字还没有一撇就邀功献媚,真是可笑。 刘皇后面无表情的坐在一边,眼睛只看着床上的老娘娘,半点都不想看温婕妤那张脸。 北堂焕走进老娘娘的寝殿时,正好听见温婕妤的话,他哪里想得到北堂昭去寻的神医,此时就坐在自己府里。 反而有些欢喜,二哥向来办事妥当,或许真寻到什么神医也未可知。 只要能治好老祖,管他谁的功劳。 京郊安家庄,北堂昭几人几骑,马不停蹄的狂奔,终于在入夜时分赶到。 进庄便命人寻了当地的村正来询问。 村正刚吃过晚饭,心想可是奇了,安杞母子在庄里的时候无人问津。 这一进了京城,一波一波的人来寻。 他一边手忙脚乱的整理了衣裳,屁颠屁颠的跑来。 王先生高高的坐在马上,扔下一块银饼子问他。 “庄里可是有一位安大夫,往年曾给家母瞧过病。医术十分高明,现在可还在庄中居住?” 村正喜笑颜开的拾起银饼,入手沉重。 欢天喜地的说。“回这位老爷,本庄先前是有一位安大夫在,不过已经去世了,只剩下一位小安大夫。 老爷的母亲若是早年生病,当是老安大夫给瞧的,现在是他的儿子小安大夫。” 安大夫竟然已经死了,北堂昭心里就是一沉。 “那小安大夫今年多大年纪,医术可好?”王先生失望的问村正。 “回老爷,小安大夫年方十六岁,医术么倒是很高明的。前阵子因为给贵人瞧得好,母子两个都被接入京城去了。” 村正想想又说。“那位贵人可是王府的人,小安大夫如今应该是在王府伺候。” 王府?!北堂昭就是一愣,哪个王府。 “这小人就不知道了,月前来了辆高头大马的车将小安大夫一家接走的,都说是王府来的小哥儿。” 难道是老三?北堂昭心里急转。王爷,除了老三再没别人,老五还年少。 也许是哪位郡王也未可知,这村正蠢头蠢脑,乡野愚民,听岔了也是有可能的。 他冷哼了一声,一连气快马奔波疲惫不堪,却跑了一场空,真是晦气! 王先生也没有办法,几个人只好怏怏的拨转马头回城。 大夫撵出去一波又一波,老娘娘丝毫没有苏醒的意思,渐渐的连气息都微弱起来。 圣人红肿着眼睛长吁短叹,公主妃嫔们已经哭得眼泪汪汪。 北堂焕咬了咬牙,终于下定决心上前禀报。 “回父皇,儿臣府里有一名大夫,虽然年少却医术高明,可否让他来试试。” “三王爷既然府藏良医,为何不早些说?”温婕妤顿时大惊小怪的叫起来。 崔淑妃瞪了她一眼。“焕儿刚才不是说了,年少的大夫。 自来名医都是年高望众,经验丰富,焕儿也是情急无奈才举荐罢了。” 圣人打断两个妃嫔的争辩,问他。“你那府医多大年岁,曾在哪里坐堂,可有医好的病例名望。” 北堂焕挠了挠头。“就是儿臣的奉仪在西郊猎场被熊击伤久治不愈,府里仆从出去寻药偶尔遇见。 年纪与儿臣相仿,只是在家行医并未坐堂,但医术还是很高明的,奉仪服了他的汤药,身子便很快康复了。” “三王爷真是儿戏,十五六岁的乡野游医,不过治了个跌打损伤便医术高明了。 你那奉仪是什么身份,老娘娘是何等身份,竟然也拿来相提并论。” 温婕妤一脸看傻子的表情,不屑一顾的嘲笑道。 崔淑妃心里也很烦恼,这孩子又开始胡闹,温婕妤虽然尖酸,道理却不错的。 再说老娘娘这会子已经垂危,万一别的大夫赶上不好也就罢了,这万一在他举荐的大夫手里去了,圣人岂不迁怒。 她心里急的没法,只好揉搓着手帕不出声。 皇后也不好做声,只有看着圣人等他定夺。 北堂焕大声道。“父皇何不让儿臣府里的大夫试一试,若有差池,儿臣愿意领罪。” 这个不知轻重的混账东西!崔淑妃心里急的冒火。 圣人皱眉沉吟了片刻,点头应允。 “便让那大夫来试一试罢,你危急之时敢一力承担,倒也算有孝义担当。 朕将话放在这里,若你府里的医士治好了老娘娘,仁孝亲王的封号朕便给你!” 崔淑妃眼波微亮,又垂下头去。 这么多良医都无能为力,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能治得了什么。也罢了,让焕儿尽一份心也好。 自己若是拦着,日后老娘娘不在,焕儿还不知道如何怨自己这个当娘的呢。 北堂焕跳起来跑出去吩咐何伴伴,火速回府请安大夫入宫诊病。 四十一章 仁孝亲王北堂焕 - 扑妇 - 金氏 安杞一袭蓝衣,背着药箱静静的跪在慈恩宫里。 太医院的几个太医上下打量。一个毛头小子,年岁还没有我家小儿大,也敢进宫来诊病。 崔淑妃一言不发,默默的转动着手腕上的珠串。 皇后看了一眼脸色不明的圣人。 北堂焕嚷道。“都围着安大夫看什么,赶快让他给老祖诊病啊。” 圣人扫了他一眼,“安大夫如此年青,有何本事给老娘娘诊治? 你可知道先前那些庸医,日后在京城的招牌已经砸了。” 几个太医顿时缩成一团,尽量不引人注意。 陈院使暗自叹息,还这样年轻,若是今天出手无效,以后医者的路也就坎坷了。 安杞跪在地上垂头应声。 “草民也不知道能不能治好太皇太后,但医者仁心,没有听闻病患而惋惜声誉,不出手救治的道理。 草民的医术不敢妄自评价,但愿意拼力一试。” 这小大夫倒还有一腔至诚,也罢了,索性让他试一试。 圣人挥手让安杞起来,“去诊病吧。” .安杞弯腰稽首,起身大步来到老娘娘的寝殿。 在榻前屈膝半跪,先望气色。 老娘娘脸色越发黄白浮肿,胃腑腹部都有硬块隆起,安杞又请出手腕,细细诊断。 他诊了半晌,也不说话。 打开药箱取出一套银针来。 福清嬷嬷与寝殿内的皇后等人大眼瞪小眼的看着。 见又是银针,都摇头叹气,今儿老娘娘只怕都被扎成筛子了。 大家心里都是这么想的,只是没人敢说出来。 跟进寝殿来的温婕妤大惊小怪的出声。 “小大夫,你既望色诊脉,怎么既不说症状,又不说病因,直接便要下针么?” 安杞转过头来,清亮眼睛看向温婕妤,“请娘娘稍安勿躁,此时草民要施针让太皇太后苏醒,还需平心静气无人打扰才好。” 温婕妤气的鼻子都歪了,无知草芥竟然敢嫌我聒噪。 皇后狠狠瞪了温婕妤一眼,吓得她顿时低头不语了。 安杞拈起银针,隔着寝衣在阳陵,脾俞,足三里等处稳稳的扎下针去,又下三阴交、中脘等处。 他运针稳定,快捷稳准,倒让众人微微点头,这年青大夫还是有些功底的。 捻动银针完毕,安杞从药箱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瓷瓶对着老娘娘的鼻子下轻轻吹了些药粉进去。 过了片刻,便见银针各处渐渐有黑黄色水渍渗出,安杞这才松了一口气。 北堂焕脖子伸的长长的,见针灸处的变化,向安杞投去期待的目光。 安杞肯定的朝他点头示意,北堂焕顿时心安了不少。 果然,过了一刻钟的功夫,胸腹部的硬块竟然渐渐消散了一些,老娘娘眼皮眨动。 安杞手明眼快的将老娘娘一手扶起,用手掌击打背部。 只听一声长长的嗝气声,老娘娘醒了! 福清嬷嬷欢天喜地,眼角溢出泪花颤抖着向皇后禀报。 “皇后娘娘,老娘娘苏醒了!” 皇后三步两步扑到榻边来看,果然老娘娘双眼微睁,嘴角抖动,真的醒了过来。 北堂焕乐的一蹦三尺高,跑出寝殿大声嚷嚷。“父皇,母妃快来瞧!老祖醒了!” 圣人双眉一扬,从龙椅上跳下来便要进殿查看。 陈院使花白胡子颤抖,几个太医不敢置信。 福安嬷嬷眉开眼笑的拦在殿门口道。“圣人稍安勿躁,容奴等给老娘娘换洗收拾。” 圣人只好作罢,在外殿焦急的来回踱步,看着欢天喜地的北堂焕说。 “你这小子倒有福运,居然随便在乡野也能寻到个神医。” 北堂焕黑脸上神采飞扬。“哪里是儿臣的福运,这可是我家奉仪的功劳。要不是她极力举荐,儿臣也不敢相信安大夫有这样的本事。” 哼,圣人在鼻子里哼了一声,又是那个市井奉仪,这接二连三的立下功劳,莫非还真是有些运气的人。 他斜眼的看着北堂焕,“既然如此,待老娘娘病愈,你便带她进宫给老娘娘请个安,也让朕瞧瞧是个什么稀奇的人物,让你整天挂在嘴上。” 父皇要见小梨儿,北堂焕出乎意料,不过这种好事自然是满嘴应承。 过了许久,皇后出来向圣人道。“老娘娘已梳洗好了,陛下快进来瞧瞧。” 圣人和北堂焕忙不迭的走进寝殿。 脸色苍白的老娘娘已经擦身换过了寝衣,干干净净的半躺在榻上,福清嬷嬷用小银勺一点一点的喂着一碗参汤。 “皇祖母,您真的醒了。”圣人疾步走到榻前仔细看老娘娘的气色。果然比先前好了许多。 老娘娘向孙儿微微笑了一笑。 “安大夫神医妙手,果然是人不可貌相,有志不在年高。”圣人春风满面的看向安杞。 “不知道老娘娘这是什么病症?以后如何医治?” 安杞在旁边从容禀奏。“圣上,老娘娘患的是肝症。” “肝症?我等治疗肝症无数,老娘娘肌体不黄,脉象与肝症毫不相干。”陈院使诧异道。 几个太医交头接耳,怎么可能是肝症呢。 “几位先生说得没错,肝症通常为病人肌肤眼白发黄,逐渐尿液深黄,脉象无力厌食怕油。” 陈院使点头,不错,肝症确实是这样的症状。 “但世间肝症有多种多样,常人羅患的往往是最常见的一种,与病者同饮同食亦会染上疾病。 然有一种肝症初始无症无状,肌肤颜色与常人无异,油腻荤腥一样喜食,因此极难察觉。” 陈院使皱着眉头沉吟起来,医书上确实有此记载,只是老娘娘久居深宫,宫中从无此疫,自然没往肝症上想。 安杞继续侃侃而谈。 “这等病乡野间偶有发现,病情可潜伏十数年甚至数十年,或者致死都不曾发病者,或者发病时仍然不见症状,极为罕见。 草民的祖父曾遇过一例,多方诊治不见疗效,最后病人浮肿泛黄,腹中积水鼓胀如盆,昏迷不醒。 我祖父这才确认是古书上记载的肝疾,只是时日已久,病人药石无效。 因此他将此病例记载在自己誊写的医书上,草民侥幸记得。” 原来是这样,众人纷纷点头叹息。 幸亏有安大夫来了,不然老娘娘这病情可不就与他说的一样。 刘皇后脸色和煦,看着安杞温声道。 “安大夫年少有为,救治老娘娘有功。只是老娘娘只是苏醒过来,这病如何才能根治呢?” 安杞沉吟了片刻说道。“恕草民直言,老娘娘此病只可养而不能根治。 草民以金针刺穴放出体内积水,宽解胸臆恶气,使之苏醒。 然太皇太后已经年纪高迈,只有渐渐用汤药针灸每日辅之让病症减轻,至于根治,肝疾向来是无法根治的,草民也无能为力。” 圣人露出失望之色,皇后劝解道。 “陛下,自来肝疾者未有汤药痊愈的前例,老娘娘能苏醒已经是意外之喜。” 陈院使也拱手禀奏,“既已知道病症所在,微臣恳请陛下留下安大夫与太皇太后治疗,我等从旁协助。” “也只有如此了,只愿皇祖母渐渐痊愈,哪怕......”圣人沉声允诺。 他抬眼看向安杞,目光温和。 “安杞年少有为,有勇有能,擢入太医院封正五品御医。 家中若有母在堂,赐正五品宜人,若有妻子,赐孺人。” “草民叩谢圣上。”安杞双眼晶亮,跪下领旨谢恩。 北堂焕笑嘻嘻的拍着他的肩膀。“以后你就是有官身的人了,再无人敢欺凌你。” 圣人又转头看着北堂焕,脸上难得的温情笑容。“小三儿,你做的很好,不枉你老祖疼你一场。” “既然小三儿立了功,陛下金口玉言的话,可要作数。”皇后微笑着替崔淑妃母子说话。 “那是自然!”圣人袍袖一挥。 “明日擢内阁拟旨,晋北苑王北堂焕为一等仁孝亲王,免去兵部职差,另辅佐太子协理朝政。” 崔淑妃喜出望外,连声叫北堂焕。“焕儿还不谢过你父皇,日后可要好生办差协助太子。” 北堂焕笑得见牙不见眼,扑通一声跪下声音朗朗。 “儿臣谢父皇,日后必当尽心协助太子大兄,为我大燕国事出力。” 圣人笑着点了点头,“既然皇祖母已经苏醒,留下安大夫与太医院的人用心侍奉即可。 都辛苦了几日,你们都回宫去吧。朕再陪陪皇祖母。” 北堂焕早就归心似箭想回府去把这许多好消息告诉小梨儿,各宫的妃嫔也各怀心思各自回宫。 北堂焕来到留风轩的时候,已经是夜半了。 祝丽华的房里还掌着灯,他摇着手示意上夜的人不要出声。 轻手轻脚的进去,小梨儿正在罗汉榻上靠着闭目养神,司桃在外间铺上睡得香喷喷的。 听见声音,祝丽华睁眼转过头来,便看见北堂焕神采奕奕的脸庞。 看来安杞的事成了,祝丽华终于踏实下来,朝北堂焕轻轻叫了一声王爷。 北堂焕三步两步走到榻边将她抱起来举了两个高。 祝丽华又想笑又怕惊醒了人,掐着北堂焕的肩膀娇嗔。 “半夜三更的你瞎闹什么呢,老娘娘的病可是好了?” 她眉目如水波光流转,北堂焕低下头在她脸上狠狠亲了几下。 “梨儿,你真是我命里的福星!安大夫妙手回春,老祖醒了!” 祝丽华眉眼弯弯笑道。“那安大夫是不是以后就留在太医院了。” “正是,以后他五品御医,安大娘做了五品宜人。 我,父皇封了我一品仁孝亲王!协理太子朝政,这全都是你的功劳!” 北堂焕抱着祝丽华不撒手,坐到榻上,把她小心的放在膝头上坐着。 祝丽华揽住他的脖颈笑道。 “那妾可要恭喜王爷了,只要王爷欢喜,妾便欢喜,哪里说什么功劳的事。” “只是父皇小气,明明我跟他说了是你寻到的安大夫,他却不给你封赏,只说过些日子待老祖痊愈,让我带你进宫去给老祖请安。” 北堂焕撅起棱角分明的嘴唇,用头盯着祝丽华的额头摩挲。 “自来夫荣妻贵,王爷得了这样大的封赏,妾也跟着水涨船高。”祝丽华依偎着他喁喁细语。 四十二章 筹谋 - 扑妇 - 金氏 北堂昭天亮才回到南苑王府,垂头丧气又累又饿。 马不停蹄的折腾了一天一夜,一无所获。 宫中的老祖宗也不知道如何了,不过丧钟未响,应该还无事。 吩咐王先生派手下加紧四处打听各处名医的消息,自己匆忙的梳洗收拾,胡乱用了一口早膳便进宫去了。 朝会上的消息让他惊掉了下巴。 北苑王荐医有功,孝心可嘉,特封仁孝亲王,位列诸王之首并协助太子处理朝政。 北堂昭强忍着一肚子火气不甘,装出对老祖苏醒喜出望外的样子。 又向一身四爪蟒袍,神采奕奕的北堂焕道喜。 转头便去了温婕妤的宫室。 温婕妤一见他便火冒三丈的迎上来。 “你昨日去哪里寻访大夫了?一日不归,平白的让三皇子捡了个天大的便宜。” 北堂昭懒得跟母妃辩嘴,只急急忙忙的问她。 “老三举荐的什么大夫,哪里来的。” 温婕妤撇着朱红的嘴巴道。“一个姓安的毛头小子,据说是他府里的府医。 年纪虽然不大,医术倒是有几分门道。几针下去,那老虔婆就醒了。 陛下当时大喜,提了那小子入太医院赐五品御医官身,三皇子封了仁孝王。” 老三府里还有这么高明的府医?以前可从未听说过。 北堂昭正在思索,温婕妤拉着他的耳朵抱怨。 “你可知道那仁孝亲王的尊位本该是你的,谁叫你一夜不归又一无所获。 现在好了,三皇子协理朝政,跟太子走的更近了。” 北堂昭不耐烦的躲开温婕妤的手,怒气冲冲。 原本拉拢朝堂那几个重臣的事就极为不顺,指望着这回能立个大功积累些资本,结果又被北堂焕截了胡。 现在他位列诸王之首,若是没有野心还罢,若是有野心,自己岂不是处于劣势。 他一屁股坐在椅上,温婕妤看他脸色发青,眼圈黑色浓重。 心疼起儿子来,忙着吩咐宫女去端盏燕窝汤来。 北堂昭自言自语的道。 “怎么就那么巧呢,姓安的大夫,我寻的也是姓安的大夫。 难道就是王先生口中那个安大夫进城的儿子,看来村正没说假话,就是被老三接进府去了。” 温婕妤听着他嘀嘀咕咕,接口说道。“说是京郊安家庄的,他那个市井贱奴出身的奉仪西郊猎场受伤后,遣人寻访到的。 瞧着年纪小小的,也亏三皇子好命,这样的功劳都能让他得了。 若是你寻来的名医,这会子我早就复位昭仪了。” “你说是他那个奉仪去寻到的名医?”北堂昭瞪大眼睛问她。 “可不是么,反正三皇子是这么说的。”温婕妤撇着嘴道。 又是这个白玉梨! 北堂昭突然觉得从打这个女子出现,自己就诸多不顺利。 先是跤场竞买,这个白玉梨就对自己不屑一顾。 接着便是西郊猎场,居然还能伤了王先生手下的杀手。 要不是罗氏姐妹派杀手横插了一杠子,只怕她都能擒个活口。 再到荷花宴的圈套,自己好容易弄到个她的贴身物件做把柄,原想着老三必然心生嫌隙,谁知人家两个好好的。 现在明明自己幕僚举荐的名医,偏偏被她给抢先一步。 这一桩桩件件,处处都与自己作对,真是匪夷所思。 难道这女子和自己命里犯冲,要么就是这女人旺夫。 老三得了她,居然从一个不甚被父皇重视的皇子,变成位高权重的仁孝亲王了。 真是岂有此理,这一切本该是本王的! 北堂昭怒冲冲的捶了一下桌子,把桌上的果盘盖碗都震得一跳。 温婕妤吓得拿扇子扑了他几下。“一惊一乍的做什么,吓死本宫了。” 她也知道儿子心里不顺,恰好宫女上了燕窝汤来,便起身亲自接了汤盅送到北堂昭面前。 “昭儿,累了这一天一夜,用点东西吧。 这次算三皇子命好,依我说你该去给老祖问个安,再备些礼物去他府里。 也让你父皇看见你们兄弟和睦,你这个做二兄的大度。” 北堂昭阴沉着脸端起燕窝汤喝,听着温婕妤的劝慰。 忽然眼睛一亮,对呀,我大可以去老三府上走走,借着道贺的由头见见那个白玉梨,以我的眼力,多少能看出几分端倪。 他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干了燕窝,放下碗盏便往外走。 “母妃说的有理,儿子这就去慈恩宫给老祖问安去。” 南苑王府这几日热闹非凡。 门口的牌匾已经换成了黑底金字的仁孝亲王府,内务府正在周围丈量土地,准备扩建。 一等王的府邸可不能只有南苑王府原来那么大,这周围都要扩充,一群工匠拿着尺子墨线里里外外的忙着。 王府的长史与后宅古嬷嬷脸上笑得仿佛两朵菊花。 都说王爷不受宠,顽劣不成器,现在可打了那些人的脸了。 如今咱家王爷,是大雁朝第一位一等王,高居诸王之首。 除了圣人和太子,咱家王爷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司柳司桃几个都在安大娘的客院给她道喜,恭贺她受了五品宜人的封赠。 安大娘笑得合不拢嘴,一边端茶和果子出来给姑娘们吃,一边不住的感激祝奉仪。 谁能想到先前还贫困交加栖身破屋的母子,有了今天的际遇呢。 安杞日日留在慈恩宫伺候太皇太后,据说老娘娘的身体已经大有起色。 昨儿安杞派人捎信回来,自己虽然已经入了太医院有了五品官身,但出身王府,不愿意另外置办屋宅接安大娘出去。 因此求了王爷示下,特意将外院单独一所屋宅拨给他们母子,以后起居歇息依然在王府。 安大娘也不愿意搬出去另立门户,毕竟在王府待了这么久,上下都处的和睦。 出去了门户冷清,安杞又没有妻子,自己一个人连个说话儿的都没有。 哪里像在王府,时常有司柳姑娘等过来聊天探望。 自己母子就在王府扎根了!日后安杞娶妻也在王府,总归咱母子就是仁孝亲王府的人。 祝丽华对安杞这个决定非常满意。 安大夫果然是个至诚君子,也是个聪明少年。 从此他便跟王府绑在一条船上了,与王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以当做心腹看待了。 她笑靥如花的看着兰萱姑姑清点宫中赏赐的礼物。 虽然这回并没有晋封,但崔淑妃显然对祝丽华十分满意,赐了厚厚的赏赐来王府。 “五色宫锦十匹,各色宫绸十端。赤金头面一套,嵌红宝头面一套、南珠头面一套。 珊瑚长串一条,羊脂玉镯一对、上品翡翠扁条一对,金玲珑禁步一件......” 兰萱姑姑轻声念着单子,司柳一件件的拿出来给祝丽华过目,再仔仔细细的收好。 这可都是宫里的稀罕物件,胡奉仪那里是半个都没有的,他日娘子带出去,怕是要羡慕死她。 昨儿古嬷嬷已经跟兰萱姑姑说过了,奉仪过些日子便要搬院子了。 王爷说奉仪现在住的院子太小,又简陋,且到处都是竹子夜里冷凄凄的。 靠着王爷正院不远的小花圃有一处三进的小院,如今正在使匠人收拾,务必装饰得美轮美奂。 北堂焕给新院子起了个名字叫绮梨居,奉仪十分喜欢。 “奉仪,咱们的东西也要慢慢收拾起来了,有这些新头面,奉仪那些旧的可以收起来搁着了。这些宫中的首饰件件精美,哪件戴起来都衬您的体面。” 司桃两眼放光的看着桌上匣子琳琳满目的好东西。 祝丽华笑着从旧首饰匣子里捡出几件来放到另一个锦盒里交给司柳收起来。 “好生搁在柜子里,日后给你们攒的嫁妆。” 兰萱姑姑哈哈的笑起来,司桃和司柳脸上羞的通红。 “奉仪就知道打趣我们,我两个一辈子都不嫁的,就伺候着奉仪。” 祝丽华笑得不行。 “两个傻丫头,哪里有一辈子不嫁人的道理。 日后啊,若是遇到了心仪的人,只怕你们两个求着我把你们放出去呢。” 司桃捂着脸蹦蹦跳跳的跑了,司柳低下头脸色绯红。 心里没来由的想起了安大夫那双清澈如山间野鹿的眼睛。 自己与安大娘处的是极好的,安大娘人爽利,心地又淳朴,对自己十分喜欢。 不过安大夫如今已经是五品官身,又有那么高明的医术,日后在太医院自然是平步青云,哪里是自己一个奴婢能够肖想的。 她抿着嘴儿不出声了,细心的把盒子收好放进红木雕花的木柜里。 祝丽华和兰萱姑姑含笑对视一眼,这丫头有心事了。 北堂焕这几天尽忙着应酬登门道贺的朝中众臣,只有晚上才有空和祝丽华一起吃饭散步。 祝丽华也不烦他,日后北堂焕随着渐渐位高权重,自然会有许多应酬。 自己重生后,进了王府,对前路浑浑噩噩。 既没有多少向北堂昭报复的心思,也不曾想过扭转大燕的灭国之祸。 直到北堂焕的一片真心打动自己,西郊猎场与荷花宴的生死周旋,这才让自己正式的面对未来做打算。 想要扳倒北堂昭,打破他覆灭大燕的疯狂行为,只有尽力扶持北堂焕。 前世北堂昭凭的不就是位高权重,四处拉拢朝臣聚集朋党,才能在国事上把持左右么。 圣人偏听偏信赵美人,对北堂昭青眼有加。 太子宽仁和善,对这个弟弟未起防备之心,最后落得一病一死,朝政紊乱国破家亡。 这一世如果不极力扶持北堂焕,难道还要让他落个战死城外的下场吗? 祝丽华想起前世北堂焕与自己的结局,便不寒而栗。 现在自己找到了安杞救治太后,成功帮北堂焕夺得了仁孝亲王的封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协理朝政了。 下一步,该是聚财。 北堂焕先前只是不太受宠的空头王爷,手上除了王府的俸禄和庄子,再就是老娘娘和崔淑妃贴补,并没有多少余钱。 自己要好好想一想,前世还有什么聚财的门路。 四十三章 北堂昭上门 - 扑妇 - 金氏 祝丽华记得,前世北堂昭做了仁孝亲王后,一时风头无两。 许多朝臣倾到了他那边,更有外乡来京的富商巨贾与钻营之人想尽各种办法攀附。 其中便有一个从西南来的做茶叶生意的大商人,通过北堂昭的幕僚与仁孝亲王府搭上了线。 那个商人不单送了一笔极厚的礼。 还表示愿将自己在西南购置的一大片种茶的山地孝敬给北堂昭,以换取宫中御茶供应,以及皇商的称号。 北堂昭自然同意,白捡一块地何乐不为呢。 起先只是派了几个手下人过去监督耕种收获,后来手下发现那片山地有个叫烂泥洼的深沟。 沟里常年流淌黄沙泥浆,北堂昭派去的人里恰有一个懂些矿脉的,吊桶下去打上泥浆来看,便派人下去深挖。 一直挖到极深处,竟然出了金脉! 从此北堂昭更加有实力拉拢人心,他把这个矿脉瞒得死死的,只火速派得力的手下过去控制大局,大力开矿。 为了不惊动朝中,一律只用卖身奴隶挖矿,源源不断的往京中输送金钱。 因为烂泥沟地势险峻,沟深壁陡上下危险,常常有矿工失足摔死。 京中北堂昭的花费又越来越大,开矿的奴隶渐渐有些供应不上。 他竟然命令手下四处偷偷抓捕当地百姓平民下去挖矿,死了便往深沟丢弃掩埋。 因为做的机密,当地官府又被权势金银收买沆瀣一气,所以一直无人发觉上告。 这个金矿给了他极大的便利,直到自己前世被送出去时,金矿依然在给北堂昭提供资产。 如果自己截了他这条线,那王府以后就不愁没钱了。 但是这条线要截取十分为难,因为不像安杞那样名姓地方俱在,只要到了地方便能找到。 那个客商具体什么时候进京,姓甚名谁,京中暂居哪里都不知道。 只记得是北堂昭封任孝亲王以后,中秋前夕。 因为那人赶着回乡团圆,行事很急,不过五六天时间便落定了。 祝丽华有时觉得,北堂昭还没有露出真面目和自己在一起时,颇有运气,人脉钱财随手可得,十分顺利。 等到他用心暴露以后,渐渐的倒有些不顺心了,乃至自己被他彻底送给元人,北堂昭的好运也像用尽,最后死于非命。 前世祝丽华是不信这些命数之说的,重生回来,她不得不信,或许人与人之间,是有互相帮扶的运势的。 又是一个酷热的天气,恰好北堂焕休沐,两个人便坐在新搬的绮梨居凉亭里吃西瓜。 新鲜的西瓜用冰水湃过,鲜红水灵,一块块的放在冰盘里。 北堂焕叉起一块西瓜送到祝丽华嘴里,自己也吃了一块。 冰凉甘甜沁人心脾,祝丽华娇嫩的唇角微微沾上西瓜汁水,他忍不住上去轻轻舔舐了一下。 “王爷又在淘气,小心兰萱姑姑她们看见。” 祝丽华脸色羞成一块红布,不轻不重的掐了北堂焕一下。 北堂焕得意洋洋的笑起来,又往她嘴里送了一块,说起这几天的事来。 自从协助太子处理朝政以来,他才发现原来燕国弊病不少,尤其在军事上。 他本来就注重这些,现在细细捋来,内地富庶,从军的人便少。 谁家有个几亩田地都愿意安闲耕种,儿女在跟前绕膝承欢,哪里舍得送去当兵吃粮。 而边塞又苦寒贫瘠,戍戎军队只能靠粮饷养家糊口,还要时时对抗外族侵扰,生活过得十分艰苦。 好在朝中几位大将都在边疆统帅,抵御侵袭还是没有问题的。 他随口说道。 “要是鞑靼直接越过边境一路打入内地,只怕内地这些军队只有被打得落花流水的下场。” 你还真说对了,祝丽华心想,前世北堂昭和元人里应外合。 元人一路猛攻越过边境,内地各省军队节节败退,被元人长驱直入,兵临城下。 “可惜我不能领兵,不然我定要训练一支百战百胜的军队。”北堂焕遗憾的说。 “眼下国朝太平,王爷虽然不能领兵,但您晋封仁孝亲王,依例是可以有自己的亲军卫队的呀” 祝丽华若有所思的提醒,“王爷有这样的心思,不如练起一支亲卫队来。 虽然人数不多,至少王爷也能有个施展平日所学的地方。” 北堂焕的眼睛亮了。“对呀,本王先前只有一百护卫,而现在一等仁孝王可以有五百护卫。 五百人,若是精练勤修,以一当十,本王岂不就等同有五千人的战力了。” 他忽然又想起件要紧的事来,挠了挠头,垂头丧气的说。 “本王的俸禄养个百余护卫还是够的,若是要练兵可就不够了。 你不知道,那练兵和平日巡守不一样,不单要耗费兵器箭矢甲胄。 还要大鱼大肉,精米白面跟上。饮食上跟不上,再壮的人也经不住操练。 可是本王没什么钱……俸禄除了养活府里的人,还有些庄子的收入。 老娘娘和母妃也不能时时贴补我,若是练兵,远远不够。” 祝丽华看他愁眉苦脸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两个酒窝盈盈荡漾,明媚如花。 “那妾帮王爷想想赚钱的路子,免得王爷钱不够用,连妾都舍不得多吃多用了。” “你这个傻丫头,”北堂焕伸手捏住她的脸,“再短也短不了你的,我大燕堂堂亲王,还养不起一个媳妇儿。” “谁是你媳妇儿,你媳妇儿明春才进门呢。”祝丽华半真半假的还手捏回他的腰。 北堂焕顿时郁闷起来,那罗二娘子真是块心病。 祝丽华叉了一块西瓜送到他嘴里,安抚道。“王爷,妾跟你说真的呢,妾虽然出身市井,也不是一无所知。 如今王爷身居高位,咱们王府比先前门庭冷落的时候可热闹了不知多少。 定然会有人来攀附,若是有些无伤大雅的,王爷倒是可以给周旋一二。” 北堂焕对她的话点头认同,“我明白,长史也是这么跟我说的,只要不是违法乱纪逾矩之事,多少总是要结交些人的。” “那王爷可否允许妾要两个人,妾每天深居王府,身边都是女婢,纵然有心帮衬王爷,也无能为力。” 祝丽华趁机向他要办事的人。 北堂焕点了她白皙饱满的额头一下。 “你要哪个,跟我说便是,可没指望你帮衬,只要你开心快活就好。” 言语间满是宠溺,祝丽华心里愉悦,难得的娇嗔道。 “王爷这样宠着妾,妾难道就不能帮上王爷。” “当然能,若不是你巧合寻到安大夫,这仁孝亲王哪能轮到我头上。” 北堂焕顿时认认真真的绷起一张黑脸向祝丽华道谢。 他是真心实意的感谢小梨儿,自从进府,小梨儿接连受到危害,却一心一意为自己打算。 “那妾就先要司桃的哥哥盛福,另外您再给我在王府幕僚里找一个精明些的。” 祝丽华俏生生的说道。 “好好好,都依你,我明日就叫长史给你物色一个。” 两个人正欢欢喜喜的说着话吃着西瓜,何伴伴大步流星的来到绮梨居。 兰萱姑姑迎上他问。“今儿王爷休沐正陪着奉仪,您可有事?” 何伴伴笑眯眯的向兰萱姑姑打了招呼。 “兰萱姐姐还得去禀报王爷一声,二王爷来了。” 哟,眼看着王爷晋封,五皇子已经来送礼道贺过了,也不知道二王爷怎么不跟五皇子一起来。 “那您稍候,我这就进去禀报。” 兰萱姑姑来到凉亭禀报北堂焕,祝丽华心里咯噔一声。 无事不登三宝殿,黄鼠狼给鸡拜年,二皇子来必然没有好事。 北堂焕倒是毫无芥蒂,既然是二哥来了,那就赶紧请进来。 他自己站起来收拾整理,准备出去迎接北堂焕。 祝丽华目送着他去了,心里顿时一片翻腾。 好端端的北堂昭来做什么,听王爷说老娘娘病的时候,他一早便出去寻医,空手而归。 必然是去寻安杞了,结果安杞却在北堂焕府里。 他这种人,到手的功劳被人抢了,落个两手空空不说,北堂焕还力压他一头做了仁孝亲王,心里必然恨极。 这突然登门,绝没好事。 她惴惴不安的在凉亭里思索,北堂焕那边已经往外院迎上了北堂昭。 北堂昭带着两个内侍,满脸春风的向北堂昭道贺。 “三弟救治老祖立下大功,因为天气酷热,府中你王嫂身子有些不适,因此耽搁了几天。 为兄今日才来道喜,三弟不会怪我吧。” 北堂焕一边往正堂让,一边笑道。 “二哥这是说的哪里话,王嫂不适,可惜我王府没有王妃,不然理应上门问安才是。 二哥忙里忙外,还亲自上门,倒让某不安了。” 两人在正堂落座,何伴伴亲自送上茶来。 北堂昭打量了一圈正堂,“三弟呀,久没来你这,还是这样简洁。如今晋封也该把这王府拾掇拾掇。” “内务府的工匠们已经来量过了,虽然不大举装饰,周围还是往外扩了一些。” 北堂焕老老实实的回答,他倒不觉得这有什么,听在北堂昭耳朵里就十分刺心。 原来自己的南苑王府要比北苑王府宽阔轩朗,现在老三做了亲王,自然压过南苑王府一头。 跟着北堂昭一起来的内侍从袖中取出礼单恭恭敬敬的递给何伴伴。 北堂昭笑着说。“二哥是个穷王,也没什么好贺礼,不过是聊表心意。三弟可不要嫌弃。” “你我兄弟还这么生分做什么,前儿五弟来了,也是这样客气,弄得我都有些不安了。” 北堂焕吩咐何伴伴。 “还愣着做什么,赶快吩咐厨房备好酒菜,也快到午时了,我和二哥喝上几杯。” 何伴伴躬身应了,正准备下去吩咐。 北堂昭眼珠一转,抬手叫道:“且慢。” 四十四章 渐渐生疑 - 扑妇 - 金氏 何伴伴躬身问,“二王爷还有什么吩咐?” 北堂昭摇着折扇笑道,“三弟,好容易来一趟,也不请我进后宅坐坐? 你哪回来我南苑,我可都是在后堂招待你,你嫂嫂还会出来做两道好菜。” 北堂焕一想也是,二王嫂为人温柔和气,但凡自己去了都会出来招呼。自己府里没有王妃,倒是显得和二哥生分了。 他笑着站起身来邀北堂昭同去后堂。 “是某疏忽,慢待了二哥。 何伴伴,快吩咐厨房把酒菜摆到碧清池边的翠影轩去,那里凉快。” 说完向北堂昭伸手,“二哥,咱们兄弟后堂说话。” 兄弟二人亲亲热热,把臂而行。 兰萱姑姑听了玉珠儿的禀报,进房对祝丽华说。 “奉仪,王爷和二皇子去了翠影轩,在那里摆了酒席。” 北堂昭到底做什么来了…… 这人心计深沉,行事狠毒。只怕酒后北堂焕一时失言说了什么,北堂昭咬文嚼字的传到赵美人口里,又要在圣人跟前上眼药。 他刚刚晋封,绝对不能出任何疏漏。 祝丽华一阵心急如焚,在绮梨居里走来走去,忐忑不安。 翠影轩离着水近,比外院花厅要凉爽得多。 兄弟两个在翠影轩喝了一阵酒,闲话了些朝堂上的事。 北堂昭更是频频举杯,满口祝贺之词。 等到两人都喝的脸红耳热的时候,北堂昭便半真半假的向北堂焕笑道。 “三弟,为兄对你一片赤诚,你可是藏着掖着。” “二哥这话从哪里说起,某何时藏着掖着了。” 北堂焕莫名其妙,摸不着头脑。 “自从你我兄弟在三盛园回来,三弟你就金屋藏娇,日日欢喜。 如今你那位相扑的娘子已经成了奉仪,自然是珍藏密敛。 你赶快把罗家的娘子娶进门来,下回为兄来了,好歹也有个弟媳奉茶。” 一提起罗二娘子,北堂焕就觉得没趣。他也没想太多,干了一杯酒笑道。 “难道没有正经弟媳,某府里就连个能见客的女眷都没有了吗。” 他转身向侍立在一旁的何伴伴吩咐。 “去请奉仪出来坐一坐,论理也是王兄的小弟媳,若是奉仪方便就来,身子不适就罢了。” 何伴伴领命去绮梨居禀报。 北堂昭笑着摇头,“哎呀呀,三弟果然是疼这位奉仪疼到骨子里去了。连出来见王兄一见,都要商量。” “某就是这么疼媳妇儿的人。”北堂焕黑脸泛红,顺口说道。 北堂昭若有所思。老三这么疼爱那个小娘,看来明年罗二娘子嫁进来,只怕是个摆设。 这倒是个好事,任他立了多大功劳,只要后宅不宁,能下手的破绽多着呢。 他心里盘算,嘴里却连声夸奖。 竖起大拇指向北堂焕道。“三弟向来在女色上看得轻,现在有了合意的人,也是一件美事,来,咱们干上一杯。” 北堂焕顿时开心起来,举杯一口饮尽,又回敬了北堂昭一杯。 何伴伴来到绮梨居,向祝丽华禀报了王爷的吩咐。 兰萱姑姑有些不悦。 自来女眷深居后宅,又不是花楼的小娘子,怎么王爷还要娘子去见客呢。 虽然是至亲兄弟,但王爷去二皇子府里是弟弟,长嫂如母,小叔见嫂也是有的。 可没有做伯子见弟媳的道理,若是正妃倒也罢了,都是皇室亲眷见见也无妨。 娘子毕竟不是正妃,这二王爷也太没个规矩礼仪了些。 平时都说二王爷温润倜傥,乃是谦谦君子,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祝丽华却正合心意,她本来就想去帮着北堂焕防着北堂昭一些,只是苦于没有理由。 现在何伴伴来说了北堂焕的吩咐,正中下怀。 她安抚了兰萱姑姑几句,既然王爷吩咐也不好扫了他的兴,免得有人说自己是恃宠生娇。 二王爷是客,府里又暂时没有正妃,有个女眷出去应酬片刻,也是尊重二王爷的意思。 兰萱姑姑想想也有道理,于是赶紧叫司桃司柳替娘子重新梳洗妆扮。 祝丽华脱下随常衣服,司柳将头上青丝高高梳起,盘了一个灵蛇髻,斜插一支垂珠金雀簪。 灰绿色藕丝对襟衫,下头配一条浅灰色绣火红石榴的四破三裥裙。 看起来清清爽爽,灵气逼人。 收拾妆点完毕,祝丽华便带着司桃和司柳,何伴伴引路一道往翠影轩去。 北堂昭一边喝酒,一边甜言蜜语的敷衍着北堂焕,心里等的十分不耐烦。 便看见何伴伴进来禀报:“王爷,祝奉仪到了。” 北堂焕眉开眼笑的回头向祝丽华招手,“梨儿,快来见过二皇兄。” 北堂昭目不转睛的看着高挑的祝丽华走进来向自己敛衽行礼,比之前在三盛园台上见的时候气态判若两人。 皎月般的脸庞比初见时更加洁白莹润,两道长长的黛眉下杏仁大眼明媚清澈,小小的朱唇饱满圆润,脖颈修长。 举手抬足间十分优雅,配着一身清淡俏丽的衣裳,显得端庄大气,灵慧动人。 这小娘进了王府洗去一身市井气,倒是养出了几分大家闺秀的样子,可惜瓤子还是个西贝货。 他心里瞧不起祝丽华,脸上却笑得温润和煦,满面春风,“小弟妇快起来,不过寻常兄弟往来,不必如此客气。” 祝丽华行了礼站起来,北堂焕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亲自给她夹了一块糟鱼在碗里。 “这是咱们大厨房刚刚糟出来的新鲜菜,还没往各处送呢,味道极好你尝尝。” 老三这副蠢样还真是第一次见,北堂昭冷眼看着他心里思量。 以前饮宴的时候也常见着高门贵女,老三都是一副黑口黑面不假辞色的模样。 若是有小娘子跟他多说了两句话,他便一脸不耐烦的样子将人家吓跑。 现在对这个白玉梨倒是真正上了心,难怪上回罗氏姐妹失手吃瘪。 祝丽华脸上笑容清浅,也不扭扭捏捏,大方夹起来尝了一口。 入口即化,鲜美酥嫩,果然十分美味。 她笑着向北堂焕道:“王爷不给二皇兄让菜,只顾着妾,可要教人笑话了。” 北堂昭连忙笑着摆手,“不妨事不妨事,你们恩爱和乐,我这做兄长的也替三弟高兴。” 他端起酒杯敬了北堂焕两人一杯,将话题渐渐引到安杞身上。 “自打三弟有了祝奉仪,倒像是得了福运一般啊,先是知道上进,不再每日走马闲游,领了兵部的差使。 现在又得了神医治好老祖疾病立下大功,一跃成了咱们大燕的一等仁孝亲王。 真是可喜可贺,我听说那位神医名声不显,还是祝奉仪特意请来的,真是颇有识人之明。” 原来是来打探我的虚实的,祝丽华心里冷冷一笑。 “二皇兄言重了,妾哪里有什么识人之明。 不过是上回受了些伤久治不愈,得了个偏方需要一味稀少的草药,便寻了京中药铺没有。打发府里的仆役出去四处寻找,碰碰运气。哪知道他们偏偏遇上了安大夫,家里恰好有这味药。 仆役见这位安大夫虽然年少,却十分淳厚热情,便想着请他来府里看看,或许民间医生有什么祖传的好方子也未可知。 也不过是巧合罢了,可巧安大夫家传医术颇为高明,倒是歪打正着。” 原来是巧合,但这世上巧合的事也太多了,京中药方不胜枚举,什么好药没有。 怎么就偏偏找到京外去了,还特意接了人来留在府里。 北堂昭目光灼灼,盯着祝丽华想看出些破绽来。 祝丽华只大大方方的坐着,半点也没有心虚之态。 他只好一阵说笑掩饰过去,又旁敲侧击的打探了一阵,一无所获。 三个人坐了半日,北堂昭起身告辞。 “今日偏了三弟的好糟鱼,改天你王嫂身子好些,为兄做东请三弟到府里来坐坐。” 北堂焕客气着和祝丽华起身相送,待走到内门止步,北堂昭忽然转身。 用眼角的余光看见了祝丽华的眼神,心里一惊。 那祝奉仪的眼睛里明明有无数戒备和恨意! 他若无其事的转过头去,假装拍了拍肩上的落花,和北堂焕一起出了后宅。 离开仁孝亲王府后,北堂昭上马回到王府,也懒得到后宅去看陈王妃,命内侍送了茶到书房,一个人独坐回想。 难道那个小娘已经知道了两回都是我在设计她才这样戒备? 不可能,看老三对她宠溺的样子,若是她知道早就对老三说了。 以老三的脾气只怕会打上门来,哪里还会欢天喜地的招待自己。 从三盛园看争跤那日,这个小娘就有些不对头。 那时不过是买个玩物,并没留神细察,她头也不抬的选了跟老三,也不过是略为诧异而已。 但现在看来,好像没有那么简单。 那眼里的戒备和恨意虽然尽量收敛,却仍然清晰可见。 自己与这小娘不过见了两面,从无交集,那么这戒备和恨意是哪里来的呢?就好像有深仇大恨,积怨已久。 难道是老三对我心怀不满,在这小娘面前透露过? 更不像了,和老三自由长大十几年的兄弟,他是什么性子我还不了解,绝不是一个能学会口蜜腹剑,假意敷衍的蠢货。 北堂昭左思右想,也没有想出缘故。 仁孝亲王府里,送走了二皇子的北堂焕又回到绮梨居。 祝丽华已经换了衣裳,打散头发挽了个寻常的凉髻。 见他进来便问:“二王爷走了?他今日来究竟有什么事。” 北堂焕挠了挠头。“并没有什么事,不过是带了些礼来贺我晋封的事,我便留他午膳吃几杯酒。” 祝丽华拉着他坐到铺了芙蓉凉簞的罗汉榻上,两人盘膝对坐,司桃端了薄荷蜂蜜凉水上来。 北堂焕吃酒吃得有些口渴,正好清清凉凉的喝了一碗。 祝丽华试探着道。“王爷觉得二皇子为人如何?” 四十五章 新的鬼主意 - 扑妇 - 金氏 “二哥?”北堂焕放下茶盅想了想。 “我和他自幼在宫里一道长大,他那个人聪明机智胜我许多。 又喜欢舞文弄墨很得父皇欢心,就是有时候好算计人。但凡我两个做了什么出格的事,都是推给我揽过。” 北堂昭确实有些才能,可惜心术不正,野心勃勃。 “那长大以后呢?王爷觉着如何。”祝丽华又继续问。 “大了都各自开府,他好与那些文臣清流来往,我常跟武将勋贵子弟在一处,慢慢儿也就远了。 只是他有时也会来寻我玩玩,倒是没什么旁的交集。” 这说明北堂昭对北堂焕没有什么太大的恶意,因为觉得这个直率的兄弟不会给他带来太多妨碍。 前世北堂昭毒害圣人,诬陷逼死太子的内情只怕自家这个傻王爷也知之甚少。 记忆中北堂昭很少提起三王爷,估计北堂焕一直没有多少实力。 即便是他觉得北堂昭不妥,也只能在最后兵临城下的时候,率领京中最后的军队出去拼死一搏以全忠义。 可是这一世不同了,北堂焕已经接连两次影响到北堂昭的计划。 自己这个非常有用的棋子现在成了王府的奉仪,仁孝亲王的位子更是落在了北堂焕头上。 有没有自己也许还不能影响北堂昭太多计划,但仁孝亲王的尊位绝对是极为重要的。 没有这个尊位,北堂昭在朝堂的影响力就不够大,拉拢朝臣分量不足,登门攀附和手下可用的人也会远远不及前世。 现在北堂昭已经把三王爷当成阻碍自己大业的绊脚石了,他一定会想方设法把北堂焕拉下马,这么一来,自家王爷可就危险了。 “梨儿?你在做什么呢?好端端的怎么发起呆来了。” 看祝丽华蹙着长长的黛眉,凝神思考,北堂焕拉了拉她雪白的素手。 “哦,妾只是在想,二皇子为人才华出众,又深得圣上喜爱,只怕连太子的恩宠都不及他吧。”祝丽华若有所指的说。 北堂焕想了想。“若说偏疼宠爱,父皇当真是更加喜欢二哥一些。 大兄他性情酷似母后,温厚和善,只是才华资质有些平常。不过大兄乃是正宫原配嫡出,心胸宽广。 便是二哥讨喜些,他也并无芥蒂,待我们兄弟几个一直都是十分亲厚的。” 是了,太子温厚,圣人偏疼,才干出众,自然滋生野心。 “你干嘛一直打听二皇兄?莫不是现在觉得二皇兄比我强了。” 北堂焕伸出手去假意生气,要捏小梨儿挺秀的鼻子。 祝丽华笑着躲避他的手,“妾哪里是觉得他比你强了。 妾是觉得既然太子位置稳定,二皇子受圣上偏爱,理应低调谦和些才对,免得招人猜忌。” 那倒也是,二哥那个人就爱出风头博名誉,成天跟些酸儒清流吟诗作赋,美其名曰君子之风,真是没趣。 有这时间,我不如和吕伴伴多学学内家功夫,跑几趟马射几回箭,岂不有趣得多。 北堂焕心想。 祝丽华也不多说,这提醒王爷警惕北堂昭狼子野心的事,只能循序渐进慢慢的来,一下说多了难免对自己不利。 毕竟人家是多年的兄弟,而自己只是个刚入王府不到半年的妾室。 两个人又说笑了一会,天气炎热都有些困倦了,便一同进内室歇午去了。 自从北堂昭拜访过仁孝亲王府后,京中接连热了好一段时日。 街上的树叶被火辣辣的太阳晒得蔫头耷脑,到处都是知了有气无力的嘶鸣。 罗府里,心烦意乱的罗二娘子坐在闺房里翻来覆去的待不住。 虽然房里摆着大块的冰盆,凉意阵阵,也挡不住她烦乱的心情。 好在突然有丫头来禀报,黄三娘子又来了。 她顿时精神一振,吩咐蒹葭快去把黄三娘子迎进来。 黄三娘子穿的清凉随性,进来便一屁股坐到铺着碧丝凉簞的罗汉榻上摇着团扇连声喊热。 罗文樱赶紧吩咐蒹葭叫人再加些冰来,再上几盘新鲜冰浸过的果子。 一边帮她扇扇风凉快凉快,一边嗔她。 “阿芷,这么久不来看我,这几日热成这样,怎么想起我来了。” 黄三娘子喝了几口冰镇酸梅汤,气哼哼的说。“好啊,樱樱,你也知道热啊。 你看我顶着这毒日头来瞧你,不说好好招呼招呼我,倒抱怨起来了。那下回呀,我可不来了。” 罗文樱用团扇轻轻扑了她两下,“没良心的丫头,人家不是怕你热着了中暑气心疼吗?” “哎......”黄三娘子叹了口气,“这不是你的未来夫婿现在成了朝堂上的红人,大燕朝一等仁孝亲王,我想着给你道喜来么。” 一提起北堂焕,罗文樱心里便不舒服,脑中不断闪过在柱国府时的情景。 她搭下眼皮,淡淡的说,“人家自有心爱的宠妾,便是做了亲王又能如何,与我什么相干。” 黄三娘子深表同情的拉着她的手。“可不是么,樱樱,我最知道你心里的苦了。 虽然说以后你就是一等仁孝亲王妃,可是那个贱人巧言媚惑王爷,做个空头王妃也没什么意思!” 这话真是说到罗文樱心里去了。 上回荷花宴的事被哥哥知道以后,又狠狠的训斥了她一顿,连带嫡姐都被哥哥责骂。 昨天母亲还在说北堂焕颇有才能,立了那样的大功封一等亲王,地位比先前不可同日而语。 嘱咐她以后要谨言慎行,切不可再抱怨和三王爷亲事不满的话。 她听得一肚子委屈恼火却又不能说,因此才日日郁结烦闷。 好在有阿芷来了,能替自己开解开解。 一番话说得罗文樱双目盈盈,眼泪都几乎要掉了下来。 黄三娘子赶紧拍拍罗文樱纤瘦的手转了口气。“不过话也不能这般说,樱樱。 先前他只是个空头闲王,既无差使又无前程,不过是抱着王府俸禄混吃到老罢了。 现在可不一样了,他每日上朝,辅助太子协理朝政琐事,自然要有个规矩礼法才行。” 黄三娘子挑起两弯眉毛看着罗文樱。 “阿芷,这话怎么说?”罗文樱抬起眼帘。 “樱樱,你想想,这协理朝政是何等重要的事,自然要以身作则,给朝臣百姓做个榜样才行。若是整天的宠妾灭妻,胡作非为,那他这个仁孝亲王可就名不符实了。” 阿芷这话说得有理,但是自己明年才过门,现在说北堂焕宠妾灭妻,师出无名啊。 罗文樱恨恨的看向黄三娘子,“阿芷,我自然不愿意做个有名无实的正妃。 只是荷花宴上你也看见了,三王爷对那个贱人百般偏疼袒护,眼里哪有我这个未婚妻子。 他说日子是自己过的,那是什么意思? 是我在王府替他生儿育女,打理中馈,应酬交接女眷,他和那个贱人欢欢喜喜过日子么。” “所以说呀,樱樱,你要打点起精神来好好筹谋,免得日后过夜夜孤灯独坐的凄凉日子啊。”黄三娘子语重心长的说着。 “可是各样的法子都试过了,回回都失手不说,还被哥哥接连训斥了几次。”罗文樱愁眉苦脸。 “阿芷你知道我哥哥那脾气的,瞧着是个如玉郎君,其实冷面冷心,训斥起来不留情的。” 那倒是,罗家玉郎可不是平常人,既有手段又工于心计,二王爷几次都想拉拢他过去,都被委婉回绝了。 黄三娘子转悠着两只灵活的眼睛替罗文樱出主意。 “樱樱,既然那贱人好命,几次都逃过算计,咱们不如先撇开她,从三王爷身上琢磨不好吗? 毕竟那贱人再得宠,也是三王爷的妾,你是正妃。 不如......眼看中秋节到了,你就......” 她凑到罗文樱耳边嘀咕了一阵,罗文樱顿时眼睛一亮,点头赞同。 时间渐渐过去,转眼便是八月。 暑热渐渐消散,只有正午一阵炎热,早晚已经有了凉爽之意。 祝丽华正在房里跟古嬷嬷商议过中秋节的事。 如今她是王府位份最高的奉仪,胡奉仪一向老实木讷,沉默寡言。 古嬷嬷要操持中元节的庆贺,自然要来跟婳奉仪商议。 北堂焕晚上是要进宫去赏月团圆,与圣人母妃同庆的。 圣人还会在宫中各处悬挂花灯,晚宴过后诸皇子公主,妃嫔争相猜谜为乐。 虽然王爷不在府里,但这是晋封仁孝亲王以来第一个中秋节,自然要弄得热热闹闹,以示喜庆。 “奉仪您看,往年晚宴胡奉仪都是在自己房里过。 奴带着碧云碧芝她们在内院堂下置几席酒,率领后宅的丫鬟婆子们吃喝说笑一番也就过了。 外院自有长史他们打理,与后宅无关。 今年王爷新晋大喜,您又是有封字的奉仪,奴想着,今年不如热闹热闹。” 古嬷嬷叉着手放在腰间,规规矩矩的建议。 祝丽华叫司柳赶紧搬个绣墩来给嬷嬷坐,古嬷嬷再三推让,才端正的坐在一旁。 嬷嬷什么都好,就是太重规矩了些。 祝丽华暗自嘀咕着,笑盈盈的道。 “年年都是嬷嬷安排,今年自然是热闹些好。这宴饮安排的事我实在生疏,不如还是嬷嬷打点,若要我帮什么手,嬷嬷只管说。” 她看了看站在一旁满脸期待的司桃和温柔安静的司柳。 “今年我把胡奉仪也叫上,免得一个人冷冷清清,再带上安大娘一家,咱们在新建的望月阁里多挂些灯笼,也来猜灯谜赢彩头好不好?” 司桃顿时喜形于色,要不是古嬷嬷在,只怕她就要跳起来拍着巴掌喊好了。 听见祝丽华说安大娘一家两口也一起过节,司柳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一点笑意来。 古嬷嬷点头赞同。“奉仪安排得极好,奴也是这么想的。咱府里冷清多年,今年着实该热闹些。 安大夫虽然是个男子,然也是咱们仁孝亲王府的人,又是大夫,连老奴都找他瞧过病。 便另安置一席便是,叫上何伴伴和吕大公公与他作陪,也不算不合礼法。” 礼法礼法礼法,嬷嬷一天到晚就知道礼法。 司桃偷偷的朝古嬷嬷做了个鬼脸,被司柳轻轻掐了一把。 祝丽华心里好笑,安杞要回王府过节,最欢喜的应该就是司柳了。 四十六章 大事已成 - 扑妇 - 金氏 司桃的亲哥哥,在王府家生子里论灵活机变排得上前几号的小厮盛福。 这段日子一直在京城各大客栈酒肆进进出出,王爷把他和幕僚秦先生正式派给了婳奉仪办差事。 奉仪的要求很简单,寻找到一个西南云贵口音的外来茶叶客商。 和他交上朋友,然后不动声色的透露出自己是王府下人的身份。 要是这人有所求谋,就把秦先生引荐给他,秦先生自然会知道该怎么办。 这个人生意做得很大,而且来京中是有求而来。 云贵那边人出门吃用并不小气,极大可能住在京中较奢华的客栈。 要是吃饭,也应该在略有西南风味的馆子。 有了如此海量的信息,盛福自然知道该如何去寻找。 没过几日,果然在一家名叫京顺来的大客栈找到了这样一个人。 西南云州人,姓蓝。家里有千顷茶地,出手豪阔且入京有求。 他略露出仁孝亲王府的身份,那人便趋之若鹜,三头两日的请他喝酒玩乐。 盛福当然受之如怡,并且从这人嘴里探听出他上京的用意。 一是想将茶叶生意在京中做大,而是想求一个宫中御茶供奉的路子,最好能博个皇商的称号。 和奉仪吩咐的一模一样,于是盛福装着推心置腹的样子把秦先生引荐给了这个客商。 蓝大商人感激涕零,他来京中已经有半个月左右了,每日寻人各处打听路子想攀附上个王公贵胄。 本来听说今上最宠爱的并非太子,而是二皇子南苑王爷北堂昭。 但就在不久之前,本来不太受宠的三皇子突然一跃而升,成了大燕朝的第一位一等仁孝亲王。 那权势可比二皇子大了去了,只是三皇子府素来喜欢清静,不太跟外人交接,因此报投无门。 蓝大商人正发愁没有门路,恰好就认识了仁孝亲王府的一个下人,据说还是在仁孝亲王最宠爱的姬妾手下办事。 他百般奉承,殷勤结交,终于让那个叫盛福的哥儿给自己引荐了一位王府的幕僚秦先生。 这天蓝大商人在京中有名的花楼摆了酒请客吃饭。 酒席上备了厚礼,把自己的求谋跟秦先生推心置腹的说了说,恳求他能否从中牵线帮忙说合。 秦先生也是很爽快的人,您有好茶想来旧京做生意,咱们自然是欢迎的。 若是生意在京中遇到什么阻碍,也可以来求王府帮些忙。 若是想走宫中御茶供奉,王府也能应承。只要茶好,这也不算什么太大的事。 但要皇商的称号,那可有些麻烦。 因为若是打了皇商的旗号,蓝大商人你以后自然就顺风顺水,财源广进了。可是要出了什么差池,王府岂不是要替你背过。 做生意做了大半辈子的蓝大商人有什么不懂的,当即拿出一份重重的礼单交给秦先生。 并且表示只要秦先生能说服王府帮忙做成这件事,在下在西南云地边陲曾经买下过一大片种茶的山地。 那片山地占地百顷,出产丰富,在下愿意把地契孝敬给王府以表心意。 只是出来日子久了,惦记家里的生意,要是能尽快办成这件事就最好。 王府派人去云州接收山地,恰好还能结伴同行。 秦先生收了东西,心里暗笑,奉仪吩咐的事情办成了。 虽然并不知道奉仪为何要一块远在西南的山地,但领着王府的供奉,自然要为王府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 他喝完了花酒辞别蓝大商人,袖着礼单和地契回了王府。 梳洗一番重新更换衣服,来到内院绮梨居请求禀报面见奉仪。 兰萱姑姑她们都已经知道秦先生是王爷吩咐了为奉仪办差的,很快便出来请他进去。 祝丽华穿戴整齐坐在外堂屏风后头,秦先生垂手请安,“回禀奉仪,您托付在下办的事,已经办成了。” 说罢拿出礼单和地契递给司桃,司桃送到屏风后面。 祝丽华没有在意那份礼单,再厚重的礼,也比不上这块地契的分量。 她仔细看着地契,应该没有错了。 便吩咐司桃出来塞给秦先生一个重重的荷包,感谢他办事得力。 秦先生收了一份蓝大商人的谢礼,又吃了他几顿花酒还得了奉仪的赏赐。 自己不过是出去说几句话,交接应酬一番便办成了事。当然是眉开眼笑,连连道着不敢,为奉仪办事乃是在下的分内,高高兴兴的出去了。 等到晚上北堂焕回来,两个人吃过晚饭,又到校场遛了遛马,到夜里灯下祝丽华便拿出礼单和地契来给他看。 北堂焕看了那份礼单十分厚重,又看着地契疑惑的问。 “梨儿,这求的事倒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咱们要一块西南云州的山地做什么,难道你喜欢喝那边的茶?” “王爷,”祝丽华嗔了一声。 “你不是说练兵要钱吗?妾这是给您找了个来钱的路子。” 北堂焕笑了:“梨儿其心可嘉。只是云州路途遥远,一来一去贩运成本巨大。 便是有千顷茶地也难以暴富,不过添一大笔收入还是有可能的。若是练兵,远远不够。” “可是妾在边境入京的时候,曾经听那个买卖的游商说过,云贵之地多金矿。 要是这块地契上的山地能生出金脉来,那王爷觉得练兵成不成?” 祝丽华一双明媚的大眼看着北堂焕,十分认真。 北堂焕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傻梨儿,那金脉哪是那么好找的。 燕国国土庞大,父皇手下常年有探金的军队四处寻访,也不过寥寥几处。 这随便人家给一块地,就出金子了?你呀,真是傻的可爱。” 祝丽华俏皮的一笑,“妾有帮夫运,能寻到神医安大夫,难道就不能再给王爷寻个金矿出来?” 这倒也是,自从小梨儿和自己在一起的确是好运连连。 也罢了,有没有的不过是个玩笑,到时候遣几个会探脉的人一同去云州就是了。 北堂焕赶紧点头。“对对对,梨儿自然是有帮夫运的,不然我怎么就成了仁孝亲王了。 这一回啊,我让他们好好留意,说不准真探出个金矿来,都是你的功劳。” 他想想又皱起眉头琢磨,“论理发现金矿需要立刻上报朝堂,由工部派人开采。若是真有金矿,当然了,本王就是这么一说。 若是真有,难道咱们私自开采,不让父皇知道?那恐怕不行吧。” 祝丽华也在思索这个问题。 前世北堂昭为了不让朝堂发现自己私挖金矿,不但死死瞒住,连开采也是购买奴隶开采。到后头甚至偷偷捕捉平民囚禁挖矿,死伤者不计其数。 要是北堂焕也这样做,那和北堂昭有什么区别,自己也成了罪人帮凶。 做这件事为的是保住北堂焕和大燕不灭,可不是为了伤天害理中饱私囊。 她想了想,对北堂焕说,“那若是真的探出金矿,王爷打算怎么办呢?” 北堂焕揉了揉脑袋,“若是我就会禀报父皇,明堂正道的派工部前去开挖。 边境军队艰苦,有了一大笔黄金,自然就能充斥国库。国库有钱,边境的军饷甲械就能充足。戍边的将士们也就没那么苦了。” 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北堂焕终究是跟北堂昭不一样的。 她笑着替北堂焕揉捏额头,“那王爷又立了一个大功,是不是可以求圣上在这金矿里拨出一笔钱来,供王爷训练亲卫所用?圣上最是公道圣明的,想来不会拒绝。” 小梨儿这话说得有理啊,本王怎么就没想到。 北堂焕咧开嘴高兴得直笑,突然发现自己两人真是一对儿傻瓜,连八字都没有一撇的事便在这里筹划得头头是道。 尽管如此,第二天北堂焕还是吩咐府中的长史替蓝大商人去运作此事。 他现在位高权重,负责宫中采买的官员自然是一路畅通,很快便将御茶供奉与皇商的事落定了。 蓝大商人喜出望外,又奉送了一大笔厚礼给仁孝亲王府,收拾东西踌躇志满的准备回乡。 长史依照北堂焕的吩咐,特意选派了两个擅长寻矿探脉的工匠跟随接收山地的王府小管事仆役们一同出发。 祝丽华心里欢喜异常,自己竟然又办成了这样大的一件事。也不知道等发现金矿的事情传回来,北堂焕得惊讶成什么样子。 再过两三日便是中秋节,府里已经开始采办各样的过节用品,上上下下忙得不可开交。 北堂焕却在崔淑妃宫里烦不胜烦。 原本是照常进宫给老祖和崔淑妃请安,谁知老祖恰好昨儿夜里走了困,正在慈恩宫里补觉,没见到面。 转身到崔淑妃宫里,崔淑妃却长篇大套的数落了他一顿。 “焕儿,虽说咱们是天家,娶媳妇儿也是要紧的事。 这眼看中秋将至,虽然宫里有赏赐送去你岳父罗家,你这个未来女婿也该上门去拜访拜访。” 北堂焕顿时莫名其妙,“母妃,这民间逢年过节去岳父家是应该的,难道咱们皇家也要效仿吗?” 崔淑妃看着愣头愣脑的儿子直摇头。 这孩子一天到晚就是没个心思,虽然说皇家,皇家也有人情来往,亲戚里短。 二皇子的陈妃为什么对二皇子死心塌地,温柔恭顺,还不是因为二皇子为人礼仪周到。 自打定下婚事,逢年过节都去岳父家走动看望。 我这个傻儿子端午没去罗家,后宫妃嫔们都背地里悄悄议论。 若是八月节再不去,岂不是明晃晃的表示对罗氏不喜,对这门婚事不满? 罗氏一门也是世代书香,清流之家。 自己这个未过门儿媳的姐姐嫁到上柱国府里,据说中馈打点都是一把好手,又十分孝顺。 上柱国和云麾将军常年戍边,家里的老夫人都是媳妇经年照料服侍。 这样的门第和家风,怎么焕儿就不满意呢? 还有那位罗二娘子,虽然体质稍弱了些,但自己也是见过几面的。 不单容貌身姿出众,而且举止温顺,性情柔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在京中的闺秀中数一数二的出色小娘子。 可偏偏自己这个傻儿子,定亲的时候虽然没反对,也没有半点喜悦之情。 也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想的!就喜欢那个市井出来的奉仪! 真是气死本宫了。 四十七章 罗府家宴 - 扑妇 - 金氏 崔淑妃唠叨了北堂焕整整一个下午,苦口婆心讲了一番夫妻相处,内宅之道,动之以理晓之以情。 实在被说得头昏眼花的北堂焕只好应承了去罗府拜节,回到王府吩咐古嬷嬷置办礼物。 古嬷嬷欢喜的很,王爷总算知道跟岳家多走动亲近了,虽然妾室再好,夫妻始终是第一位。 正经的王妃再过几个月就要进门了,做夫君的不能总这么冷冷淡淡。 中秋的前一天,北堂焕随意收拾了一下,带着何伴伴和霍翎霍羽骑马去了罗府。 罗府已经提前收到了帖子,大开中门迎接王爷女婿。 罗大人官拜从二品银青光禄大夫,长子罗钰现任太子府少史。父子两个虽然形貌肖似,罗钰却比父亲在官途上平坦许多。 父子二人迎出中门请北堂焕入府上正堂款待,罗钰在太子府任职,和北堂焕倒是很熟悉。 罗大人是长辈,陪着喝了一杯茶略叙了些话,便推有事,留下罗钰陪着北堂焕说话。 罗钰见北堂焕有些神色淡淡,知道他心里对上回柱国府两个嫡妹做的事心存芥蒂。 他是聪明人,半句也不提。只是跟北堂焕说些太子府里的事,北堂焕这才提起来些兴趣,两个人闲谈起来。 罗夫人忙碌着张罗午宴,每道菜肴蔬果都提前细细的斟酌过以示重视。 她心里也有些后悔,先前对三王爷和女儿的婚事多有怨言。 现在人家一跃成了仁孝亲王,比二王爷还要尊贵,配自己的女儿可没有什么配不上的地方了。 说句良心话,要是先前她那些抱怨的话传到崔淑妃耳朵里去,只怕人家就退了樱儿,朝中大把的重臣愿意将女儿嫁给北堂焕。 北堂焕是真的不愿意在罗府待着,罗大人说话酸腐又自诩清高,罗钰又太过温和圆滑,说来说去都是些毫无意思的废话。 还不如在府里跟小梨儿跑跑马去呢。 罗文樱一直待在自己的闺房,蒹葭隔会子便禀报,王爷已经进了正堂,王爷跟老爷公子在花厅喝茶说话。 夫人让您好生妆点收拾一番,等会子午宴虽然男女不同席,但未婚夫妻总是要见一见的。 左一句右一趟,弄得罗文樱烦不胜烦,发起脾气来正要摔东西。 忽然想起黄三娘子的事,又压住火气,吩咐蒹葭叫小丫头们打水伺候,梳洗装扮。 那个贱奴不就是仗着有几分健壮骚气吗,三王爷就喜欢这样的女子,对自己这种正经名门闺秀清秀文雅的不感兴趣。 那自己今儿便换个妆扮,难道我容貌还会比那个贱人差不成。 “蒹葭,把我的石榴红裙拿出来,再把妆匣下头那套红宝石头面拿出来。” 娘子要穿红色,那极好,红色喜庆,衬得脸色又好看,三王爷一定喜欢。 蒹葭急急忙忙的将衣裳首饰找出来,小丫头捧了水进来,服侍罗文樱净面整妆。 “蒹葭,给我梳一个单螺髻。”罗文樱吩咐,单罗髻娇俏,正是十四五岁少女合适的发式。 果然,不梳平时喜欢的堕马髻,梳上单罗髻的少女在镜中一下精神了许多。 蒹葭给她围上一圈红宝石的箍子,再斜插一支红宝石簪。 眼皮和嘴唇点了鲜艳的胭脂,再穿上石榴红的齐胸襦裙,披了轻纱披帛,一个俏丽的少女便出现了。 鲜红的胭脂和衣裳将她有些苍白的脸色映得如春日桃花,罗文樱展开手,在镜子前转了一个圈。 “娘子真好看,这红色原比浅淡颜色衬人。”蒹葭拍手赞叹。 眼看快到午宴时分,罗钰突然来到嫡妹房中。 他如玉的脸上神色冷淡,屏退其他丫鬟只留了蒹葭在一旁。 他不冷不热的对罗文樱说道。“樱樱,上回你和阿玥捅了个大篓子,将三王爷得罪了个够,你心里是不是有些发虚。” 罗文樱愕然的看着长兄,不知他是什么意思。 罗钰背着手在房中踱了几步,“原本高嫁王府是件好事,可先前你对这门婚事诸多不满,又和市井贱奴争风吃醋,闹得王爷起了戒心。 方才我和他在花厅闲谈,语言间对咱们罗府颇为冷淡,更没有一丝一毫提起未婚妻的欢喜。若是这样嫁过去,只怕你今后在王府的日子里不好过。” 兄长这番话倒是和黄三娘子说得有些相近。 罗文樱目不转睛的看着罗钰,难道兄长也有什么谋划不成? 罗钰上下打量了一番嫡妹的衣着,微微点头。“今日这身装扮不错,三王爷好武,自然喜欢灵秀英气的女子。 你向来柔弱,动不动愁眉泪眼,不像大妹年少时活泼伶俐,所以王爷对你不动心思。” 难道闺中女儿不应该是我这个样子吗,罗文樱气得将头扭到一边不吭声。 罗钰微微放缓了语气。“我是你的嫡兄,自然是一心护着你的。 那个贱奴身强力壮,和王爷又如胶似漆,只怕你还没过门,上上下下的人心已经被尽然收服。 再糟糕一些,庶子女都可能快要降生。到那时你单凭一个正妃的身份,没有王爷宠爱,孤掌难鸣。 不但自己不好过,对我罗氏一族也有害无益。” 罗文樱咬着嘴唇听了罗钰这番话,强忍泪水说道。“那依哥哥的意思,樱儿该怎么办才好呢。” 罗钰皱了皱眉头,“现在只有用些手段,让三王爷亏欠于你,我再想法子让宫中给他些压力,早些娶你过门。 虽然不是什么光彩的手段,但日后你的日子总会好过些,你可愿意?” 难道哥哥的意思和阿芷说的法子是一样的,罗文樱抬起头看着罗钰。 “为兄会在酒宴上做些手脚,然后......” 罗钰出去了一阵,罗大人接替他进来继续陪着北堂焕喝茶说闲话,北堂焕百无聊赖的应付着。 好容易等到了罗府管家来禀报,酒宴已经备好,请王爷和老爷到后堂赴宴。 这就是要进内院的意思了。 北堂焕虽然不想进内院见罗文樱,只是今日自己毕竟是未婚夫婿,无论如何也得见上一见,只好和罗大人谦让着进了内院。 内院后堂花厅上已经摆好了丰富的宴席,罗夫人含笑迎上来连声招呼。 北堂焕见了礼,好一会儿不见的罗钰嘴角含笑,温润如玉的请他入席上座,自己在右下首相陪。 罗大人坐了左上,罗夫人便坐在他下首。 何伴伴和霍翎霍羽等人早就被罗府的管家请到外院另设一处,管家与几个府里的管事相陪吃饭。 罗大人捻着胡子起身敬了北堂焕一杯酒,北堂焕举杯饮尽,然后再回敬一杯。 罗钰又敬了一杯,互相礼让了一阵,才正经开始吃饭。 罗府的酒宴倒是确实花了心思,菜色精致可口,尤其是席上的酒水十分甘爽清冽,入口如绵。 北堂焕本来就好饮几杯酒,觉得适口一时便多喝了几杯。 罗夫人吩咐仆妇去请罗二娘子出来,见见未婚夫婿。 过了好一阵,罗文樱才姗姗来迟。 北堂焕有了几分酒意,见她一身红衣,眉目如画,比平时少了几分柔弱,倒多了些灵慧俏丽,不由有些稀罕。 罗文樱轻盈的走进花厅向北堂焕敛衽行礼,北堂焕起身相让,她也只是盈盈浅笑不肯入席。 向罗大人与罗夫人说了几句话便带着蒹葭告退回房去了。 “这孩子是害羞了。唉,真是个傻孩子,自己的夫婿略坐一坐有什么要紧的。”罗夫人笑着向北堂焕陪话。 北堂焕自然无所谓罗文樱在不在,他喝这酒觉得顺口,罗钰又不停和他推杯换盏。 别看罗钰俊逸秀雅,酒量倒是很大,两人喝着喝着,勾起了北堂焕好胜之心。 两人在席上一直喝到菜过三巡,罗大人告辞去光禄寺处理些事情,罗夫人也寻了个理由告退。 只剩下罗钰和北堂焕两人杯来盏往,喝了个痛快。 渐渐的便觉得头脑昏沉,眼前模糊。 北堂焕夸赞道。“这酒真是后劲颇足,不知是哪里酿造的。” 罗钰俊脸微红,笑眯眯的道。“是我府里家酿,虽然比不得宫中御酿,但也别有一番滋味。王爷若是喜欢,明日叫仆役给王府送几坛子去。” “好,好,正好给小梨儿也尝尝。”北堂焕酒劲上冲,迷迷糊糊的说道。 罗钰弯着嘴角,心里冷冷想着,醉成这样还不忘你的宠妾,今天这计策果然用得及时。 “王爷喝了不少酒了,可要更衣净手?”罗钰体贴的问道。 北堂焕欣然同意,喝了许多茶和酒水,正要问罗府的更衣之处在哪。 罗钰叫过两个仆役来使了个眼色,手下便点头哈腰,引领着三王爷往后头走。 北堂焕抚着额头一路跟着仆役没头没脑的往后宅走,到了一处清静优雅的院子,仆役指着里头的二层绣楼道。 “王爷,那上头便是了,您自便,小的在这里等您。” “你们府上真是奇怪,更衣还要放在楼上。”北堂焕嘟嘟囔囔的扶着栏杆往楼上走。 迎上来一个丫鬟笑道。“王爷这是要往那里去,婢来带路。” 那丫鬟身上一阵阵的异香扑鼻,北堂焕眼色朦胧,只觉得头晕目眩,茫茫然被那丫鬟扶着进了楼上的房间。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天色已黑,北堂焕迷迷糊糊的醒来,只觉得头痛口渴,咕哝着道。 “何伴伴,给我倒些水来。” 一双纤细的手端了水来,用调羹喂到他嘴里。 北堂焕喝了水,入口清凉酸甜,顿时舒服了几分。 他勉强睁开眼看向眼前的人,顿时魂飞魄散,惊得“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四十八章 铸下大错 - 扑妇 - 金氏 罗文樱纤弱窈窕的身子只穿着条水红的肚兜和葱绿亵裤站在床边。 一身白细肌肤吹弹可破,眼中水光盈盈,含羞带怯的看着他。 “某为何会在这里!”北堂焕骨碌一下弹身坐起来。 发现自己半身赤裸未着衣服,露出黝黑矫健的一身结实肌肉。 罗文樱顿时捂着脸嘤嘤的哭了起来。 “王爷酒醉后摸上妾身的绣楼擅闯闺房,几个丫鬟拦都拦不住。 进来便缠着妾身不放,动手动脚连衣裳也撕了下来。” 丫鬟跑去禀报我父亲和哥哥,无奈忌惮王爷身份,妾身又衣衫不整无法破门而入,急的一筹莫展。 妾身想着毕竟与王爷是未婚夫妻,王爷此举虽然大不合礼法,但也不能把王爷怎样,只好隔着门劝他们先回去。” 她边说边哭,抽抽噎噎娇弱如梨花带雨,任谁看了都心生怜惜。 北堂焕捶着疼痛欲裂的脑袋焦头烂额。 自己不过是多喝了几杯酒,怎么就闹出这样的事来,还是在罗府里公然进入女子闺房,现在两人都衣衫不整,难道...... 他惊慌的看向罗文樱。“先别哭了,是本王酒后糊涂,只是你我......” 罗文樱顿时大哭起来。“王爷一番撕扯,妾身上不剩寸缕名节尽失,难道还要妾身的清白也在今日断送吗? 万幸王爷上下其手一番后便躺在妾床上昏睡,我待离开出去,又实在没脸见人,只好守着王爷等酒醒再做主张。” 幸好没有铸成大错,好端端的来岳家拜寿,酒后乱性把未婚妻子的清白给强夺了,这说到哪去都是自己天大的不是。 北堂焕忍着头疼勉强安慰哭泣不止的罗二娘子。 “是本王不好,酒后糊涂让你受了这般大的委屈。你莫要哭了,好在我们是未婚夫妻。 既这样,我先收拾整齐出去面见罗大人,该如何处置此事,自然给你一个交代。” 罗文樱娇怯怯的点头,十分乖巧柔顺,像一个新婚小妻子一般取过北堂焕的衣裳来一件件服侍他穿上。 北堂焕虽然心里有些怪异感觉,但错在自己,也只有由她。 他穿戴整齐,罗文樱又拉着他坐在自己的妆台前亲自用梳篦为他重新拢了发,垂着头轻声细语。“都收拾好了,王爷出去吧。” 北堂焕到底生出了几分怜惜之情,好好的一个柔弱女子,不过是因为举止性情不中自己的意便受了自己许多冷淡。现在连身子都被瞧光,还强撑着照料自己,实在是难为她了。 自己堂堂八尺男儿,总不能欺负了一个女子,何况还是自己明媒正聘的未来妻子。 他想了想,伸手摸了罗文樱散乱的鬓发一下,沉声安慰她。 “你且不要难过,本王去见你父亲兄长,自然会给你妥善交代。” “是,妾身本就是王爷的人,王爷必然是妥当的。” 罗文樱垂下头,低眉顺眼的答应。 北堂焕整了整衣服,打开房门大踏步走了出去。 蒹葭守在门外,见三王爷出来了,连忙惊慌的叫着娘子跑进了闺房,房中顿时传出两个女子嘤嘤哭泣的声音。 真是造孽!饮酒误我!北堂焕举起手狠狠给了自己胸口一拳。 王爷去未来岳家拜节,上午出去,到掌灯时候还未回来,整整一日了。 祝丽华下午便吩咐小厨房精心准备清爽可口的菜肴,自己还亲自动手煨了一小砂锅浓浓的乳鸽石竹党参汤等北堂焕回来吃晚饭。 一直等到傍晚也不见人,何伴伴和霍翎霍羽也没有半点消息。 她坐在绮梨居里忖度,或许是王爷用过午饭后又到别处去了,找明阳郡王他们玩去也未可知。 或者罗府太过热情,留了姑爷晚膳也是有可能的,用过晚膳就该回来了。 砂锅里的汤汁已经十分浓稠,再熬就要过了,菜肴也渐渐变凉,司桃司柳她们都被自己打发下去吃过了饭。 祝丽华靠着金丝藤躺椅的背,眼看着天色越来越黑,绮梨居内外都点明了灯笼烛火,北堂焕还是没有回来。 她心里突然没来由的一阵悸动,眼皮也跳了起来。 王爷到底往哪里去了。 北堂焕一路走到罗府外院正堂。 罗大人与罗夫人,罗钰三人都在堂上正襟危坐,罗大人脸色肃穆愤懑,罗夫人满面忧愁。 见北堂焕进来,罗钰站了起来,罗大人却沉着脸将头扭过一边重重的哼了一声。 罗夫人从袖子里掏出手帕抹泪,招呼北堂焕。 “既然王爷醒了,臣妇也就放心了。钰儿,请王爷上座吧。” 罗钰依然是那副温润如玉的样子,袍袖一展向北堂焕清冷的道:“王爷请。” 北堂焕心里有愧,自然不像白天那样大摇大摆就坐,他向罗大人与罗夫人抱拳行了个半礼,沉声道。 “小王酒后糊涂,在贵府铸下大错。望岳父岳母不要动气伤身,该如何处置,小王一力承担。” 罗大人冷冷一笑,捋着胡须语气嘲讽。 “王爷说哪里话来,王爷是凤子龙孙,我等是草芥臣子,便是王爷有什么不当之行,臣等也只能俯首听命,处置二字可不敢当。” 北堂焕黑脸涨得通红,原是自己有错,罗大人嫡亲的女儿血脉连心,有气也是正常的。 他再次躬身,“岳父言重了,某虽然是天家皇子,但也是罗府的女婿。文樱是某未过门的妻子,酒后亵渎本是大错,还望岳父原谅。” 罗夫人不等罗大人答话,抢着开口道。 “王爷这话臣妇可不敢当,自古正妻须端庄大度,侍奉夫君打理中馈生儿育女,这些道理我家樱儿在闺中都熟记在心。 王爷府中自有美貌姬妾,宫中娘娘也赐下晓事宫女,王爷若想胡天海地,自在府中行事便是。 我家樱儿尚未过门,断不会有一句多言,只是王爷上门拜节,却跑来欺凌小女。臣妇便是一头撞死在宫门前,也不敢让女儿受这样的欺辱。” 罗夫人是真的心中愤懑。 三王爷实在太不将樱儿放在眼里了看,就这般酒后胡为,拿清清白白的闺阁女郎当成姬妾取乐之流了不成。 北堂焕僵硬的站在当地,神色羞愧哑口无言。 罗钰走过来拉着北堂焕坐到椅子上,向罗夫人劝道。 “母亲息怒,王爷还年青,又多喝了几杯酒一时糊涂也是有的。总归是樱儿的未婚夫婿,便一时忘情失了分寸情有可恕。” 他看向北堂焕拱手,“王爷请恕我直言问一句,我妹妹自幼熟读女则女训,视清白名节为命,王爷这般一来,叫我妹妹如何自处? 王爷素来威武豪迈,是顶天立地的男儿,此事如何解决,还是要给个章程的。” 北堂焕坐在椅上心里乱糟糟的,见罗钰问自己,紧锁两道浓黑眉毛愁道。 “某自然是要担起后果,只是文樱原本明年过门,眼下出了这样的事,但凭岳父岳母主张,我尽力而为。” 罗钰看了一声不出的罗大人一眼,罗大人这才沉着脸咳嗽一声。 “既然王爷愿意承担此事,微臣就说个主意,钦天监原定是小女明年春日择吉过门,现在一个弱女子受了这般羞辱,难保一个想不开便作出傻事。 王爷若是有意,便需禀报宫中娘娘,寻个说法早些过门,免得夜长梦多,小女想不开另生枝节。 到时候一桩喜事变成了恶事,不单老臣痛彻心扉,王爷在圣上面前也难辞其咎。” 北堂焕听罗大人说完,也有些后怕。 女子的心事最难猜测,别看刚才在闺房罗氏乖巧温顺,究竟是罗府上下都知道了这么一桩事,难保一时羞愤决绝。 自己好歹也是一个男子,虽然不喜欢她,总要给她为夫的担当和尊重体面才是。 罗大人这法子,也算是最可行的了。 反正离明春也不过半年左右,早些过门,晚些过门都是一样,又不是不娶。 他点了点头,“就依岳父所言,恰好明日中秋进宫庆贺,我便向母妃禀报此事,让钦天监另选个日子,及早迎娶文樱过门。” 罗夫人见北堂焕同意,脸上这才有了点平和之色,又开口道。 “既然王爷愿意给小女一个交代,也不失天家宽厚爱民的信义,只是臣妇听说王爷府上有一位极得宠的奉仪。 臣妇自然不敢妄议王府内宅,只是小女本为正妃,那奉仪入府已久,难免上下人心宾服。 这匆匆忙忙的嫁过去,外人不知怎么评论,只怕王府里也会有人别有用心背后议论,那时小女可如何自处。” 娶妻归娶妻,关小梨儿什么事,她向来明丽爽朗,又不会持宠生娇。 北堂焕很不以为然,不过罗夫人说得也有她的道理。 谁的儿女谁心疼,文樱匆忙嫁过来,万一有人非议轻视,最后都怪到小梨儿头上去了可不行。 他抬起头向罗夫人承诺道。 “某并非宠妾灭妻之人,文樱是正妃,这点任谁都越不过她去。 某虽然年青,也懂得夫妻内宅之道,自然会护着她不受人非议。 过门后古嬷嬷便将中馈交给文樱,日后内宅如何打理,都是王妃管辖,某不过问。” 差不多了,再说下去就怕北堂焕翻脸生疑了。 罗钰向罗大人使了个眼色,罗大人立刻起身摸着胡子呵呵的笑起来。 “王爷果然豪气干云,是大燕一等一的好儿郎。微臣有福,能得到如此好的女婿。 你岳母也是爱女心切多了几句嘴,王爷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既如此,那微臣就安心等待王爷明日入宫的消息了。 唉......微臣除了钰儿一个嫡子,就这两个嫡女。一个常年独守柱国府,一个又要匆匆嫁了,老夫这心里实在是......” 说着竟然伤心动情,落下泪来,罗夫人也跟着擦眼抹泪。 北堂焕尴尬得无地自容,只怨自己酒后贪杯,好好的拜节却弄得罗府一家人凄凄惨惨,成了罪魁祸首。 他好容易又说了不少好话,总算让罗大人夫妻两个消停下来,这才起身告辞,狼狈的离开了罗府。 四十九章 定下婚期 - 扑妇 - 金氏 心事重重的北堂焕回到王府。 既不想去绮梨居,也不想回自己的正院,一个人走到前院书房坐着发呆。 书架上满满的兵书兵法,千条万计,也想不出来一条有用的法子。 明日进宫以后,只怕年前就要迎娶进来。 罗文樱是妻,小梨儿是妾。这门婚事定下已久,自己娶妻天经地义。 可是一想起祝丽华如春水明媚的双眼,北堂焕就一阵心慌。 以后有了妻子,还能像现在这样日日厮守,校场相伴,纵马欢歌吗? 自然是不能的,罗文樱也是无辜的女儿家,今年才十四岁。 日夜冷落她耽搁一个小娘子的青春韶华,这不是有担当男子该做的事。 可是爱她敬她吗?那小梨儿会不会伤心失意。自从有了她,不单碧云碧芝从未再让她们近过身,胡奉仪也终日独守竹苑。 小梨儿已经习惯了有自己相伴的日子,虽然娶妻之事早已定局,到真正面对的时候终归是要伤心。 哎......为什么男子定要娶妻纳妾呢!就守着一个心爱的女子共度一生不好么。 北堂焕重重的捶了桌子一拳,自己贵为皇子,却连婚事都做不了主。 何伴伴端着一盏茶小心的走进来放到桌上。 “王爷今日在罗府留下晚膳,奴等久候无信,罗府的大公子便打发咱和霍侍卫他们先回来了。” 他看了看北堂焕的脸色,“莫非王爷在罗府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 北堂焕摇了摇头,突然问他。“何伴伴,你说若是本王不想娶妻怎么办。” 何伴伴服侍北堂焕这许多年,哪有不知道他心思的。 只得叹了口气,苦口婆心的劝说。 “王爷,这世上从来没有不想娶妻的人。只有娶不到心爱之人,或者像奴这样的人才会烦恼。 王爷与婳奉仪琴瑟和谐,可是婳奉仪的出身注定到了侧妃便是极点。 您现在贵为一等仁孝亲王,妻子不说出身高贵,至少也得是正经的闺阁秀女才成。 王爷可千万不要糊涂,若是宠妾灭妻,莫说王爷受责罚,首当其冲的就是婳奉仪啊。” 他生怕自家王爷性情倔强听不进去,又接连举了几家的例子给北堂焕听。 譬如庆安侯家的小儿子,纳了一个小商贾家的女儿为妾,那女儿生得千娇百媚,将夫主迷得神魂颠倒,竟然为了她将嫡妻赶出正院,倒让小妾住进去。 他那嫡妻家也不是寻常家世,直接告到宫中皇后娘娘那里,皇后娘娘登时便下懿旨将庆安侯夫人申斥了一顿。 斥她管家不力,儿女后宅鸡飞狗跳毫无规矩。 吓得庆安侯夫人连夜将小妾发卖出去,又狠狠打了儿子一顿。如今那小妾在下三等寮子里苦熬。 庆安侯的小儿子伤心闹腾了几天无用,正妻又把身边一个美貌陪嫁丫头开脸给他做了通房,有了新欢谁还会记得那发卖的小妾。 “王爷,纵使您再喜欢婳奉仪,也要遵国法家规,没有为了姬妾将未过门的正妻退婚的道理。” 北堂焕吓了一跳,连忙解释。 “我哪里是要退婚,唉......只是这妻妾的事真是让人头疼,本王自来没经历过这些烦恼而已。” 何伴伴将冷掉的茶水换上热的,笑眯眯的劝慰道。“王爷还年青,妻妾多几个怕什么,雨露均沾就是了。 等过些年王妃有了嫡子,婳奉仪也有了儿女,自然就无需纠缠于情情爱爱了,不必多虑。” 真是这样吗?或许是吧,譬如母妃就很少争宠。 年青时便守着自己安稳度日,现在更是安富尊荣,风轻云淡的很。 北堂焕左想右想,吩咐何伴伴将书房的小室收拾好,也不去祝丽华那里,就直接在书房歇息了。 绮梨居里依然灯烛明亮。 “奉仪,王爷回府后就去了书房,何伴伴在那边伺候,想是有要紧的事今夜不会进内院了。 明日还要备办中秋晚宴恐怕要忙碌些,时候也不早了,您安歇吧。” 兰萱姑姑仔细的剪下一截灯花,对还在窗前静坐等候的祝丽华劝道。 “好,今晚不用留人上夜,我一个人清净些好睡觉。你们都去睡吧,廊下留一个婆子就是了。” 祝丽华脸色平静无波,轻声吩咐。 兰萱姑姑应承了,换进司桃和司柳伺候娘子梳头净面,盥洗更衣睡下,放了床上的纱帐帘幔,吹了灯退出去。 一点清冷月光从窗外透进房里,今夜月亮已经很圆,人却好似咫尺天涯。 第二日北堂焕在外院起得很晚,起来用过早膳便进宫去了。 灵犀宫的窗台上摆放了几盆罕见的菊花,杜衡香中便掺杂了点菊花淡淡的苦冽清香味。 崔淑妃正在看晚芳姑姑挑选中秋宴会上要带的新鲜宫花,宫人进来禀报仁孝王爷来了。 “这孩子来得倒早。”崔淑妃有点惊讶。 北堂焕大步走进来给母妃问了安,便一屁股木呆呆的坐在官帽椅上不吭声。 崔淑妃诧异地上下打量了儿子一番,见他眼底有些青色,神情萎靡不振与往日生龙活虎的模样大不相同。 “焕儿,好端端的是怎么了?这夜里睡得不好么?” 她担忧的伸手去摸北堂焕的额头,额头温热,也不像生病的样啊。 北堂焕抬眼看着崔淑妃,欲言又止,弄得崔淑妃越发担心。 难道,她猛然想起,这孩子昨儿不会没去罗府拜节,今日怕我责备吧。 她蹙起眉头盯着北堂焕,“焕儿,你可是没去罗府拜节?” 北堂焕闷声闷气的低着头回应:“去了。” “那为何郁郁不乐?莫非是罗二娘子生病了,还是如何。” “罗二娘子身体康健,一家子都康健的很,并没人生病。” 崔淑妃险些被儿子的直言直语给逗乐了,她拿起团扇拍打了北堂焕一下。 “既然你岳家和妻子都康健的很,那你还有什么不悦的。” “儿子,儿子昨日在罗府一时贪杯铸下大错......” 北堂焕吞吞吐吐憋得自己心里也很难受,索性站起身来,将昨天在罗府的事前前后后讲了一遍。 原以为母亲会勃然大怒,谁知崔淑妃掩着嘴哈哈的笑起来,指着他对晚芳前仰后合道。 “晚芳,你看看,我只说我这儿子知事晚,现在也知道去亲近未婚妻了。” “母妃我没有!”北堂焕一张黑脸顿时涨的通红,急急的反驳。 晚芳姑姑将花儿放在一边,从宫人手里接过茶盏来,给崔淑妃和三王爷都上了茶。 笑意盈盈的说道。“恭喜娘娘,这含饴弄孙的天伦之乐指日可待。” 崔淑妃笑着点点头摇着团扇道。 “只是委屈罗二娘子些,等过了今日我便与陛下说说,让钦天监在年前挑个好日子迎娶罗二娘子过门。 焕儿既然在罗府闹了些笑话,那就在公中的聘礼后头我再多贴补几样新奇东西。 给新王妃一个体面,也让罗府亲家心里敞亮些。咱们皇家可从来不是那样占了小娘子便宜不担待的。” 北堂焕晕头晕脑的听着崔淑妃把自己撇在一边,跟晚芳谈起自己大婚聘礼,新妇进宫敬茶和有身孕后该赐几个嬷嬷的长篇大论。 看来母妃真的是极喜欢罗二娘子的,不然不会这样欢喜。 既然已经没了自己的事,干脆站起来禀告崔淑妃自己要去慈恩宫给老祖请安。 崔淑妃谈得兴起,挥手赶苍蝇般让他出去了。 他撩起袍子一路小跑来到慈恩宫进去,老娘娘自从上回病后,虽然有安杞调养着渐渐康健,只是不能根治,聊以保养而已。 北堂焕进了老娘娘内室,恰好碰上老娘娘精神尚好,靠在躺椅里边跟福清嬷嬷说晚上宫宴的闲话儿。 看见北堂焕来了,欢喜的招呼。“小三儿,听说上回来哀家午歇未起,你跑了个空,今日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北堂焕靠着老娘娘坐下,先看看她气色还算红润,心里放心了几分。 没头没脑的道。“老祖,曾孙儿要成亲了。” “不是过了年开春选的好日子吗?怎么忽然又要成亲了,哀家都不知道。” 老娘娘看着憨憨的孙子,苍老脸上泛着慈爱笑容。 “母妃明日便会禀奏父皇,将儿子成亲的日子提到年前。” 好端端的突然提到年前,肯定是出了什么缘故,老娘娘板起脸看着北堂焕。 “你这孩子,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北堂焕只好又吭吭哧哧的把昨天的事说了一遍。 老娘娘却没有崔淑妃那么高兴,她蹙起两道淡淡的花白眉毛看着北堂焕。 “这事儿你做差了,给罗家的小娘子一个交代也是该当的。只是日后你的内宅,怕是要不安宁了。” “不会的,老祖,小梨儿不是那样拈酸吃醋的人,定然会谨守规矩。”北堂焕生怕老娘娘担心祝丽华不本分,急着解释。 老娘娘摇了摇头,“哀家说的不是祝氏,哀家说的是内宅之道。 哀家知道那神医是祝氏碰巧寻来的,说来也算救了哀家一命。 只是你十分宠爱她,罗氏进门后难免心里不快。” 北堂焕也正发愁这一点,一脸苦恼的道。 “曾孙儿自然不会厚此薄彼,总会敬重罗氏,绝不会宠妾灭妻。” 这个傻孩子,内宅平衡是那么简单的么。 老祖摇了摇头,“事已至此,多说也无益。 要记得一点,正妻执掌中馈养育子女,妾室只需用心服侍好你,为王府开枝散叶便够了。 切不能因为一己喜好,卷入内宅妇人之中偏听偏信,弄得嫡庶不分。 你好容易得了你父皇青眼,现在位居众皇子之上,协助太子处理朝政,若是内宅不宁,便容易招来御史弹劾。到时对你日后就藩极为不利,你可明白?” 就藩才好呢,我便不需要思索这许多头疼的事,内宅内宅,唉...... 老娘娘看向福清嬷嬷。 “阿清,回头开了库房去寻只玉如意出来,给罗家小娘子做聘。哀家看重她,她也要让哀家放心才行。” 第五十章 二人夜话 - 扑妇 - 金氏 北堂焕的婚期很快定了下来,十月初九。 圣人为了婚期提前找出了一个合理的说法。 老娘娘大病初愈,希望早些看到一场重孙儿热热闹闹的婚礼欢喜欢喜。 仁孝亲王本就因孝顺封王,罗家二娘子贤良淑德,自然愿意满足老娘娘的心愿。 因此本定在明年春天的婚礼挪到了十月,虽然时间有点仓促,但婚事本是去年就定下的,各样文定早已送去了罗府。 内府的聘礼都是循宫中旧例,随时可以动用,罗二娘子的嫁妆更是早就攒造好了,也没什么麻烦的。 对仁孝亲王和罗二娘子的一片纯孝之心,皇后与崔淑妃都赏赐了许多珠宝绫罗做额外的聘礼,老娘娘还特意添了一支白玉如意。 这下罗大人的脸面就有光了。还是嫡子有章程,杀手锏一出,北堂焕便得乖乖的迎娶樱儿过门。 罗夫人虽然不知内情,接到圣旨时笑得合不拢嘴。这下樱儿总算拿捏住了夫婿的软肋,日后嫁过去也不会受欺。 至于那个得宠的奉仪?陪嫁的嬷嬷里有的是擅长内宅之道的能人,保准治得小蹄子服服帖帖。 祝丽华直到圣旨下到王府,从兰萱姑姑口里听到这个消息才明白过来。 为什么北堂焕在罗府夜深才归,又在中秋宫宴后心事重重的到绮梨居陪自己赏月吃瓜时言辞含糊,欲言又止。 只觉着北堂焕对自己更加温柔体贴了,目光中总是带着浓浓的歉疚,除了上朝当值外所有时间几乎都陪着自己。 连每日必行的校场操练都停了,只让霍翎霍羽他们跟着吕大公公好生习练。 有时两人去马场走走,只见他骑着乌龙抱月驹拼命奔驰,或者看着自己的一抹雪和乌龙驹并头齐行,郁郁寡欢。 原来是婚期提前了,罗二娘子很快就要入主王府了。 祝丽华沉默的坐在绮梨居的桂花树下良久,直到金黄的桂花细碎洒满了罗裳。 司桃和司柳安静的侍立在身边,互相交换着忧虑的眼神。 兰萱姑姑去了古嬷嬷那里有事。 晶莹如雪的瓜子脸上缓缓落下两行泪珠。 她转动眸光,看了看满地的小小黄花,心里一片酸涩。 虽然明知道北堂焕是要娶正妻的,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妒忌难过。 但真正到了眼前,才发现原来自己对北堂焕已经用情至深。 他,终究要做别人的夫君,难怪他如此沉默犹豫。 而自己只是一个妾室。 事情的始末在圣旨传下来后,兰萱姑姑从何伴伴口中打听到了那日在罗府的内情。 罗二娘子一家必定是动了手脚,让王爷吃了个哑巴亏。 北堂焕心性正直没往那上头想,从头至尾都觉着是自己贪杯做了错事。 兰萱姑姑却是熟悉内宅手段的,只是没想到罗府一门清贵,居然也用这样见不得光的下作手段。 阵阵桂花馥郁的香甜气息满院弥漫,祝丽华轻轻嗅着花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慢慢想清楚一些事情。 自己前世过得那样悲惨也是一世,这一世能有今日已经比前世好太多了。 至少北堂焕对自己真心实意,他若是假心假意,就不必如此愧疚遮掩。 罗二娘子本来就是他未过门的妻子,自己才是那个半途插进来的意外之人。 自己为北堂焕寻神医也好,寻金矿也好,为的是保两个人一辈子的平安喜乐,而不是为了独占一人,拈酸吃醋。 当然,酸楚醋意是有的,但原本就是如此不是么。 论醋意,罗二娘子好好的夫君被宠妾夺了去,才是最难过的吧。 再说,北堂焕是堂堂亲王,将来也不止守着一妻两妾过日子。 等到王妃有了身孕,宫中还是会赐下新的侍妾,甚至侧妃下来。 我能逃掉北堂昭的魔爪,避开前世的命运,安安稳稳的在绮梨居安生度日,从旁协助他顺利平安,便是好事。 何苦又要计较这些呢,自己又拿什么资格来计较呢。 “奉仪。”兰萱姑姑从古嬷嬷处回来,轻声的唤了一声。 祝丽华勉强展开一个笑脸问她,“你去古嬷嬷那里,嬷嬷可是有事?” 兰萱姑姑蹙了蹙眉头,“没什么大事,只是古嬷嬷说旨意已下,王府里很快便要修整花苑,装饰正院,有工匠内外进出。 教我看紧些咱们院里的人,出入时谨慎些,免得被外男看见冲撞了咱们。” “嗯,这也是应该的,你们都是未成婚的女儿家,原本要谨慎些。”祝丽华点头。 “还有......”兰萱姑姑咬了咬嘴唇,看着祝丽华无奈地说。 “咱们绮梨居离正院太近了,若是正院需要扩建,只怕咱们这里要圈进正院里去,奉仪就得搬家了。” “是王爷的意思?还是古嬷嬷的。”祝丽华平静的问。 “自然是古嬷嬷的意思。 嬷嬷让我劝慰娘子,还说...还说奉仪虽然深得王爷宠信,又有大功在身。 但王妃是圣上亲赐的正妃,若是与正院离得太近,不但王爷王妃不便,更容易影响到奉仪今后的日子。 嬷嬷说,规矩礼法是错不得的。奉仪盛宠,若是不容于王妃,这后宅王爷日后也不好插手,怕奉仪吃亏。” 古嬷嬷说的倒也是实话,绮梨居与正院不过两墙之隔,简直就是挨着正院,若是中间打通个门廊过道,便成了一个院。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若是换了自己,也不愿意跟夫君的宠妾只有两墙相隔,近在咫尺吧。 “若是要搬,那就搬好了。”祝丽华微微一笑,“王妃陪嫁的丫鬟扑妇肯定甚多,院子大一些住得也舒服些。 咱们院里上下不过这几个人,搬回留风轩去也不错的,好歹还有胡奉仪做个伴儿说话。 听说王妃还年青,自然是要王爷费心多陪伴的,咱们在留风轩本住惯了,自自在在也挺好。” “娘子会难过的......”司桃低头揉着泛红的眼睛哽咽道,司柳轻轻推了她一把。 “好端端的哭什么,难道住惯了好院子就不愿意回竹苑了。 在那边多好啊,离碧清池又近,夏日竹子阴凉,还有笋吃。” “好了好了,你们都别安慰我了,古嬷嬷平日白调教你们了?在王府自然要谨慎克己,贞静守礼。 有了王妃,日后府里便有人正经掌管中馈,内宅安稳,王爷在外头才能安心行事。 我不会为一己私欲伤心嫉妒,你们也万不可以有这样的想法。” 祝丽华从凉椅上站起身来,扑打掉肩上身上的落花,落落大方的向兰萱姑姑吩咐道。 “时候也不早了,咱们准备晚膳吧。姑姑叫小喜子往前院传个信,若是王爷回来了,请他来绮梨居,就说我炖了汤等他。” 南苑王府,后院花苑里。 北堂昭陪着身子已经有些沉重的陈妃在苑中慢慢散步。 陈妃和罗二娘子的风姿很相似,都是纤细窈窕的美人,眉目清丽。 只是陈妃因有着身孕,显得脸盘有些圆润,瞧着温厚柔和许多。 她一手扶着腰肢,一手挽着北堂昭的胳膊,边走边说起北堂焕大婚的闲话。 “王爷,三皇弟十月初九便要大婚了,可惜臣妾怀着身子,倒是去不了了。 罗家二娘子在闺中的时候妾也见过,十分柔顺娴雅的小娘子,三皇弟性子粗豪,倒是有福气的。” “嗯,我到时会代你向皇弟和弟媳道贺,你好生在府里养身,等生了王儿再见也不迟。都是亲眷还能跑了不成。” 北堂昭嘴角含笑,温声安慰她。 陈妃也笑起来,自己的夫君总是这样体贴,从来不肯让自己辛苦劳烦,事事都打点得妥帖。 “王爷怎么就知道是个男孩,若是个女孩儿怎么办。” 她脸上露出几分少女爱娇的神态,显然已经习惯北堂昭的宠溺。 “是女儿本王也喜欢,先开花后结果,我都欢喜。”北堂昭从善如流的说着,替她擦了擦额角微微的汗意。 孕妇怕热,陈妃走了这一小段路便有些汗意,夫君便会替自己擦汗打扇,她无限柔情的将头靠在北堂昭身上,满脸恬静。 北堂昭嘴角露出冷笑,罗家大公子还真是个杀伐果断的妙人,怪不得年轻轻就稳坐太子府少史。 自己让黄氏阿容去说动罗二娘子,正怕罗二娘子没有周密的筹划到时露马脚,罗大公子就妥妥当当的把事情办妥了。 果然都是同道中人,这个罗钰是个人才。 但为人太圆滑机智了些,自己一直向他示好,他倒是满口感激,只字不提投靠的事。 看来自己近来形势不利,连罗钰都知道让妹妹早点嫁进老三的府里好攀附,失了仁孝亲王这个位置的先机,行事更加艰难。 他脸上露出凶狠神色,都是那个市井贱奴惹的祸害。 上回从老三府里回来以后,自己一时在回思以前是否和这贱奴有过交接。 但完全没有,这贱奴对着自己说话滴水不漏,还有那眼里的愤恨防备是哪里来的呢? 自己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也罢,就让罗氏先嫁进去,以那个蠢笨小娘子的心思,只怕很快就会对那个贱奴开刀,到时候自己再坐收渔翁之利。 “昭郎,昭郎,妾有些累了。”陈妃见夫君一直没有说话,抬起头轻声唤他。 北堂昭顿时敛去了眼里的厉色,眼中笑意温润看着陈妃说道。 “本王扶你回房去,走了这半日也该累了。 嬷嬷说女子有了身孕要略为走动走动,免得生产时艰难。今天走了这许多步够了。” 陈妃温顺的点头,挽着夫君回房去了。 北堂焕在晚膳时匆匆走了进来,看见在房中含笑看着自己的祝丽华,眼里顿时一亮。 小梨儿终于对自己笑了,这几天自己情绪低落,弄得她也跟着忧心忡忡,实在是太对不住她。 今天圣旨到了王府,自己在朝上坐立不安,生怕她承受不住出什么事。 听何伴伴说奉仪打发人传信等自己用晚膳,便紧忙赶了来。 他几步走上前握住祝丽华柔软的双手捧在手里,低低的叫了一声梨儿。 五十一章 胡奉仪登门 - 扑妇 - 金氏 北堂焕的手坚实宽大,纤长的素手紧裹在大手里,黑白分明。 “王爷的手这阵子不拿弓箭,指头上的茧子都软了好多。” 祝丽华感受着温热的触感,向他嫣然一笑。 “是,天热怕你受了暑气,不敢拉着你去演练。没有你陪着,更不愿意演练。” 北堂焕说的都是真心话,以前一个人和侍卫们不觉得。后来有了小梨儿,只觉得十分有劲头。 现在诸事缠身,又没了小梨儿陪着,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那从明日起,妾便每日早起陪着王爷。”祝丽华拉着他的手坐到桌旁,吩咐司柳传膳。 北堂焕看着面容恬静的祝丽华,心里涌起无数愧疚,日后只怕不能跟小梨儿这样日日相依相伴了。 “王爷不要因为妾而烦恼。”祝丽华仿佛看穿了他心头所想。 “妾能得入王府,与王爷相伴已经是莫大的福气,人是要知足的。” 她款款而言,语声清澈。 精致的菜色一样一样捧上桌来,还有两壶新酿的桂花酒。 祝丽华为北堂焕倒酒,清亮芬芳的酒香在房中散开。 “眼看王妃就要入府了,王爷整天这样愁眉苦脸,传出去让人背后议论。”她举起杯向北堂焕笑道。 “今夜我们不醉无归可好,到了明日就欢欢喜喜该做什么做什么。 妾觉得留风轩那边甚好,比绮梨居凉快。正院这里扩建,恰好把绮梨居圈进去做个别居也很不错。” 北堂焕愣住了,按住她的手问道。 “是谁说正院扩建要把绮梨居圈进去的?这里刚刚住过来没多久,谁让你搬回竹苑去了。” “是妾自己想着回去,没谁说过。”祝丽华盈盈一笑,再次向他举杯敬酒。 北堂焕的脸色沉了下来,转头看向司柳她们,“你们说,是谁让奉仪搬院子了。” 司柳看了一眼祝丽华,司桃却抢着说道。 “是兰萱姑姑说的。古嬷嬷说了,咱们这边离正院太近,若是王妃进门了紧挨着,对奉仪恐有不妥。” 原来是古嬷嬷。北堂焕沉吟了一会,口气坚决的吩咐兰萱姑姑。 “奉仪就住在绮梨居,离本王近也好远也好,都是本王的意思。若是扩建非要圈了这里,那边不必扩了! 你明日去回古嬷嬷,就这样说就行了,旁的一概不用多言。” “王爷!”祝丽华轻呼了一声。 “古嬷嬷是为了妾好,王爷这样岂不成了和嬷嬷斗气。以后王妃在府里掌管中馈,妾等谨守规矩,大家都能安生度日。” “旁的都好说,迁居一事不必再说。王妃进了府,本王自会照顾她,不用你委曲求全。 本王以前就说过,迎你进府,是想让你开心快活的度日。 你的性子我知道,绝不会恃宠生娇。若是王妃连这一点都不容,那也是本王去开解。” 北堂焕很少这般正颜厉色的和自己说话,祝丽华怔怔的听着,忽然鼻子一酸,眼泪便不听话的顺着雪白脸颊滚落下来。 自己又赶着用手帕擦,北堂焕对自己,可算是宠溺至极了。 “傻丫头,凡事不要总是揽在自己身上,便是天塌下来了,也有你夫君挡着。” 他举起酒杯,敲了敲祝丽华的杯沿,“来,今夜咱们不醉无归。” 两人相对含笑,仰头饮尽杯中酒水。 祝丽华细心的给北堂焕夹菜,北堂焕却调皮的夹起一筷子嫩羊肉塞进她嘴里。 司桃和司柳悄悄的退了出去,把屋子留给笑中带泪的两人。 灯花爆了又爆,灯芯剪了又剪。直到烛泪滴尽,两个人才相拥而眠。 朦胧中北堂焕咬着祝丽华的耳朵轻轻说道。“梨儿,咱们生个孩儿吧......” 绮梨居终归是没有划进跨建的正院,古嬷嬷也再没有提过此事。 大婚前的各项准备按部就班的进行着,北堂焕与祝丽华也仿佛回到了平常的生活。 两人清晨一处练武,北堂焕按时上朝当值。 罗府派了几次人来踏看正院的房舍,规划新娘子的嫁妆该在何处摆放,哪里坐卧,哪里用饭,陪嫁丫鬟仆妇的房舍如何安排。 祝丽华一概不闻不问,自有古嬷嬷出面打点。 转眼十月已到,王府诸事齐备,罗氏的嫁妆前一日便浩浩荡荡的送到了王府。 罗府显然为爱女出嫁花了不少心思,一百二十台嫁妆满满当当。 后宅正院摆放得花团锦簇,丫鬟仆役进进出出川流不息。 绮梨居里安安静静,只听着正院十分热闹。 兰萱姑姑被古嬷嬷调去帮忙,剩下司桃司柳几个在院里陪着祝丽华。 向来深居竹苑的胡奉仪难得来了一次绮梨居拜访。 先前住在留风轩的时候,胡奉仪偶尔也会来一两次闲坐说话。 她是北苑王府的老人,自幼便一直近身服侍北堂焕,年纪比北堂焕还大三岁。 胡奉仪容貌并不十分出色,只是眉眼温柔,举止安静,身材略为丰满。 梳着寻常的发髻,衣裙也简朴得很,冷眼看上去倒像个普通殷实人家的小妇人。 祝丽华连忙起来让座,叫司柳摆果子上茶。 “妹妹不必麻烦,我在房里闷得无趣,你这边离正院近,过来听听热闹。” 胡奉仪说话也柔柔软软,一团和气,让人听着心里舒服。 她打量了一番祝丽华的脸色,见她神情安然,不由温柔笑道。“明儿咱们府里就更热闹了,不过上午倒是没什么事。 婚礼在宫中举办,王爷一早便要往宫里去的。先给老祖,圣人和皇后娘娘行礼,还要去淑妃娘娘殿里拜谢母恩。 内府的重臣率迎亲队伍去王妃家迎亲入宫行大礼,要到下午才送回王府来合卺。” 祝丽华是一点儿也不知道皇子大婚的流程,还以为明天是在王府成亲,原来是入宫行礼。 她好奇地侧耳静听胡奉仪柔声细语讲解。 “咱们王府明日是摆晚宴,王妃府上的亲朋和朝中大臣,命妇们都来入宴庆贺。” 司桃快嘴问道。“那明日咱们就都在自己院里就行了,不用去给王妃行礼?” 胡奉仪看了看这个傻乎乎的小丫头,掩着嘴浅笑起来。 “咱们不过是姬妾,王妃进府,自然是老老实实的待在自己院里。 等明儿王爷合卺交杯,后日一早王爷和王妃还要大妆华服进宫谢恩。新夫妇行朝见礼,圣人宫里还要赐宴,有得忙呢。 他们进宫回来,咱们就要赶去给王妃请安。以后啊,这晚起偷懒的好日子只怕是没有了。” 原来北堂焕大婚这么繁琐,祝丽华想起前世一顶小轿,不由摇着头浅浅苦笑。 “以后奉仪每天都要早起去给王妃请安了么?”司桃好奇的问。 胡奉仪拿起一只枇杷细细的剥着皮,垂着眼帘道。“那是自然的啊,这妻妾的规矩哪家都要立的。 若是王妃宽厚些呢,立个一月半月也就懈怠了。若是王妃厉害的,这辈子都得如此。 这人啊,说来也是容易娇贵。 像我先前做丫头服侍王爷的时候,哪日不是鸡鸣起三更歇。现在懒散了这二三年,倒是有点犯怯呢。” 原来做人妾室是这样的...... 祝丽华本来还不觉得如何,听胡奉仪这么一念叨,心里才真正认真琢磨起来。 前世自己压根就没进过内宅,想何时起卧就何时起卧,丫头养娘从来不闻不问。 这一世王妃一直没过门,古嬷嬷又不管自己的起居,绮梨居上上下下都跟着自己随性自在。 明日北堂焕成亲以后,原来还有这么多的规矩讲究,晨昏定省。 总说为妾艰难,到这会子她才有了一点感触。 祝丽华忐忑不安地轻轻敲打着桌面,向胡奉仪请教。 “姐姐长于王府,服侍王爷多年。这后宅有了王妃,咱们究竟要怎么样才能让王妃欢喜?” 胡奉仪用手帕细细的擦了手,柔柔的眉眼染上几分苦涩。 “咱们怎么做,王妃都不会欢喜的。 我原本不出众,只是服侍王爷多年,王爷怜我有些苦劳,才赏了奉仪的位份。 妹妹你也瞧见了,王爷从不往我那屋里去,也没有一子半女傍身。 好在咱们王爷是个善心的,便是没有儿女,只要谨慎本分,王府也能让我衣食无忧度此一生。” 她看了看听得专注的祝丽华白皙晶莹的面庞和明丽无双的眉眼,叹了一口气。 “我素来是少言的,人常说言多错多。咱们做了姐妹这么久,我也不曾多说过什么。 只是妹妹你待我素来甚好,得了什么吃的玩的常命司桃她们给我送来,更从未曾仗着王爷宠爱欺辱我。” 我好端端的欺辱你做什么,祝丽华睁大了眼睛诧异的看着胡奉仪。 胡奉仪噗嗤一笑,“你莫要这样傻乎乎的瞧着我,我知道妹妹心性纯善,内宅的手段一无所知,所以今儿我才过来坐坐。 是提点也好,是姐妹说个知心话也好,总归是王妃要入府了,给你说几句咱们为妾的门道,免得冲撞了王妃吃亏。” 祝丽华心里一阵感激。 都说胡奉仪不言不语像个没嘴的葫芦,原来人家深谙内宅之道,处处留心只求平安度日。 看来自己还是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像这样深得北堂焕宠爱,上回在荷花宴已经被罗氏姐妹设局陷害,险些落入险境。现在罗氏入府,未必会轻易放过自己。 只想着依靠王爷保护,或者安分守己,恐怕都不是长久之计。 “妹妹以后要警醒些,你院里有兰萱姑娘在,她管束下人倒是可以放心的。 只是日后王妃那边妹妹晨昏定省不可疏忽,被人抓了把柄就不好了。 王爷再疼你,后宅也是王妃执掌。王爷虽然是夫主,爷儿们也不能时时插手女子的事不是么。” 祝丽华恍然大悟。 五十二章 罗氏初入王府 - 扑妇 - 金氏 十月初九,上吉。 仁孝亲王北堂焕与王妃罗文樱在宫中明华殿,行大礼成婚。 新人先叩拜天地,再叩拜圣人与皇后娘娘。 然后夫妻对拜,饮合欢酒,食百子糕,如意果。 入慈恩宫叩拜老娘娘,再至淑妃宫中谢母恩。 之后内府执全副一等亲王妃仪仗,先送王妃鸾驾至王府入正院椒房。 王爷留在宫中与皇室宗亲共同饮宴。 王府内外早已处处披红挂彩,喜气盈门。 古嬷嬷与王府长史率领府中上下吏员仆婢,分别站立中门,内门静候王妃鸾驾入府。 天近午时,浩浩荡荡的仪仗方吹吹打打来到王府正门,金红双色缎七凤罗伞紧紧护持着八人台黄顶花轿。 罗文樱青丝高高挽起,头戴珍珠七宝花钗凤冠。 身穿正红绣牡丹孔雀嫁衣、五色霞帔,正红洒金百花罗裙,绣金丝银线织锦褙子,端坐在轿内。 王府长史早就率领众人出迎,鞭炮鼓乐齐鸣,屈身拱手行礼,高声三呼恭迎王妃。 花轿抬入正门,再过二进门,踩着红毡一路入三进影壁后内院正门。 古嬷嬷已经带着碧云碧芝等人跪迎在内院正门两侧。 换了粗壮有力的婆子上来抬起轿子,往正院新房缓缓而去。 送亲仪仗退出内门,只留下罗文樱的陪嫁仆妇丫头人等跟随花轿一同前去。 古嬷嬷打发了其他仆役,带着碧云碧芝跟随花轿入正院安置王妃。 新房就在北堂焕正院内修饰一新的五间上房,内外高悬红绸彩带,遍地满铺红毡。 “王妃,新房已到,请王妃下轿。”古嬷嬷上来高声禀奏。 两个陪房嬷嬷上来打开轿帘,放下脚凳。 罗文樱覆着大红盖头,伸出手来搭着两个嬷嬷的手,尖尖的小脚小心踩在脚凳上,慢慢的下了花轿。 古嬷嬷看了一眼裙下的小脚,尖尖翘翘犹如凤嘴,穿着大红缂丝绣花鞋,十分精致,不由轻轻点头。 果然不愧是名门闺秀,一双脚便胜过许多寻常女子。 两个嬷嬷小心翼翼的扶着罗文樱过了高高的门槛,穿过门廊进入正房,直送入洞房安坐到精工细琢的千工拔步床上。 古嬷嬷上前轻声说道。“启禀王妃,王爷在宫中赐宴过后才回,时候还早,不妨先歇一歇,用些饮食点心。” 罗文樱知道古嬷嬷的身份,柔声回答。“就依嬷嬷所言。” 她陪嫁带过来的两个丫头,蒹葭与白露忙上来替她取下盖头与沉甸甸的发冠放到一旁,又替她轻轻揉捏酸痛的肩膀。 古嬷嬷打量了一番新进门的王妃,见她面庞小巧精致,眉目秀丽如画,虽然顶着厚重的粉黛,也难掩青嫩。 身材纤细柔弱,端坐在床上娴静文雅,仪态动人。 心想还是娘娘有眼力,挑了这样一个风姿相貌俱全的小娘子。 罗文樱见古嬷嬷看她,羞涩的微垂下头,莺声细语的开口。 “我今初入王府,内外一应不熟,日后还要烦劳嬷嬷多多指教。” “老奴不敢当王妃烦劳二字,辅助王妃都是老奴的本分。”古嬷嬷恭恭敬敬的屈身行礼。 罗文樱连忙吩咐蒹葭将古嬷嬷扶住,“嬷嬷切莫行大礼,你是王爷的乳母,就如同我的乳母一样,以后我和王爷自然为您养老纳福。” 她看了看白露道,“去把我给嬷嬷的礼物先拿出来吧。闲来无事给嬷嬷做了一双鞋,绣工拙劣,还请嬷嬷不要笑话。” 古嬷嬷连声推辞不敢,白露已经捧了一双青色缎面绣寿桃的百纳鞋上来。 古嬷嬷只好诚惶诚恐的接了,蹲身道谢,只说生受王妃。 罗文樱笑容满面,语声婉转请古嬷嬷坐下略微叙一叙话。 古嬷嬷便谨慎的在绣墩上侧坐了半个身子,将府里晚宴的准备与下帖赴宴的客人大概说了一些给王妃听。 罗文樱都轻轻点头说好,夸赞古嬷嬷与王府的长史办的周到。 又随意说了几句话,恰好外头有事来寻古嬷嬷,古嬷嬷这才起身告退出去。 新房里只留下蒹葭与白露两个自己身边的丫头,两个陪房的嬷嬷已经出去在正房里四处里外察看。 罗文樱这才松垮下来,扭了扭僵硬的脖颈,吩咐蒹葭给自己脱了鞋子,盘膝坐到床上,端着桌上温热的燕窝汤小口喝起来。 从鸡鸣起来,到入宫行大礼,再到王府足足折腾了大半天,自己身子娇弱,早就又累又饿, 北堂焕倒是一早在宫里便吃饱了,自己是要面圣的新嫁娘,既不敢吃又不敢喝,只能一直强撑着。 他也想不着命人在身上带些点心或者放在轿里,就这样扔下自己去应酬宫宴,听任仪仗将自己送回王府。 他的心思都只用在了那个贱奴身上。 罗文樱喝完了燕窝汤,又吃了两块软糯些的点心,叫蒹葭和白露也吃一些。 既然跟随自己嫁到王府,日后就是自己最贴心可靠的心腹,自然要好生对待,正房若不抱团,那对付贱奴就更不易了。 母亲给自己选的两个嬷嬷,一个是自幼的乳娘韩嬷嬷,一个是母亲身边的燕嬷嬷。 韩嬷嬷掌管内宅是一把好手,燕嬷嬷更是善用各种内宅手段。 罗大人先前的三个姨娘,都在燕嬷嬷手里吃过大亏。 罗夫人瞧着面软心慈,年轻时也是极厉害的主母。 要不然罗大人除了嫡子和两个嫡女,就只得一个庶女,连个庶子都没出来。 外头一阵帘珑叮铃轻响,韩嬷嬷和燕嬷嬷穿着一式一样的枣红对襟长衣走了进来,向罗文樱道。 “二娘子,内外我等都查看了,并没有阴私腌臜的东西在正房,只有这新房奴等还未查过。” 看来那贱奴并没有买通什么人下手在正房内外做手脚。 罗文樱伸脚穿鞋下地,坐到花梨木玫瑰椅上吩咐。“那就劳烦嬷嬷把这椒房看一遍,咱们新来乍到仔细些好,免得吃了暗算。” 两个嬷嬷一点头,细细的翻查起来。 顺着被褥边沿一寸一寸的摸索,又细细揉捏棉絮夹层,床下的垫褥。 房中的花瓶,箱柜,悬吊的香球锦囊,一样一样的看过来,都安然无恙。 向罗文樱微微点头,这王府里姬妾少,古嬷嬷管束得也不错,内外还算干净。 罗文樱这才放下心。 当初嫡姐嫁到柱国府去的时候,婆婆已经给姐夫收了两三个通房,还有四个侍妾。 要不是陪房的嬷嬷谨慎,正院内外都被那些贱人买通仆婢做了各种手脚,麝香的香袋都至少寻出来三四个。 她疲倦的打了个哈欠,叫蒹葭她们小心留神着外头的动静,自己回到床上歪着。 阖上眼先小睡一阵,晚上两府的亲眷都要来,还有得闹腾。 北堂焕在宫中忙得不可开交,除了有孕的陈妃不曾入宫,其他皇室宗亲都进宫来赴宴道贺,一片杯觥交错热闹非常。 圣人与皇后娘娘主持了开宴,略坐了一回便回宫去歇息了,留下太子等招呼。 太子喝了几杯酒红光满面地拍打着北堂焕肩膀。 “三弟今日娶妻,日后可就成人了,孤替你高兴!好生与三弟媳过日子,早日给孤添个小侄儿。” 北堂焕只好笑着应是,顾仲远和靖安世子一齐挤上来敬酒。 “晚上是你宴请朝臣亲家,咱们还要来搅扰。你若是现在喝倒了咱们,晚上就可以早早的去洞房。”说罢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明阳郡王陪着北堂焕挨桌敬酒,抬腿轻轻踢了一脚他们两个。 “今儿三表弟的好日子,你两个都是自己兄弟,不帮忙喝些酒就罢了,还来起哄。” 五皇子年纪还小,跟在北堂昭身后一起过来,北堂昭嘴角含笑,举起杯向北堂焕道。 “三弟成婚可喜可贺,你王嫂身子沉重来不得,叫我代她多敬你几杯。” 他举起杯中酒一饮而尽,笑吟吟的盯着北堂焕心想。以后你的内宅,就不像现在这般消停了,我倒要看你能护那扑妇多久。 酒宴直到申初方散,北堂焕带着几分酒意出宫赶回王府。 晚宴酉时开始,歇上一个多时辰便要预备王府迎客了。 他快马回到王府外院,先听长史禀报了晚宴的安排,听得一切妥当便回到后宅。 也不去正房,直接赶到绮梨居。 祝丽华正在房里闷坐,今日王府里忙碌异常,连小厨房的菜蔬也忘了送来。 还是兰萱姑姑打发了小喜子去大厨房的买办那里好容易才领来。 主仆上下刚吃了饭不久,见北堂焕一身吉服走进绮梨居,都吓了一跳。 祝丽华仓促起身迎上去问道,“今天是王爷的好日子,王妃在正房坐床,怎么跑到我这里来了。” 北堂焕脸色泛红,身上酒气薰然,上来拉着她的手道。 “就是想你了,来瞧瞧你,今天府里忙乱,你可受了委屈没有?” 祝丽华哭笑不得,“忙乱又忙不到我这里来,哪有什么委屈。你这时候跑了来,王妃才是委屈。” “可我就是想见见你,在宫里忙得很,心里总想着你。”北堂焕把她揽在怀里,刮得青青的下巴磨蹭着祝丽华光洁的额头。 “你今儿吃了什么?夜里让小厨房做些可口的,不能饿着。”他口齿有些缠绵,显然醉意不轻。 祝丽华只好把他扶到罗汉榻上脱了吉服与靴子躺下,在脑后垫了软枕,靠着他坐下。 北堂焕睡意朦胧,嘟嘟囔囔的说道。“迎你进府那日太简陋了些,等日后我给你补上,也这般热闹。” 真是酒话,只有娶正妃才有这般盛大隆重,哪里又轮得到自己。 祝丽华看着北堂焕粗豪的脸庞,心里一阵酸疼。只怕他是疼我疼到了骨里,到这时候都不忘说这些。 她伸手轻轻拍抚着北堂焕,柔声道。“王爷好生歇一歇,晚上还要宴请,不知忙到何时呢。” 兰萱姑姑上来轻轻贴着耳朵说道。“王妃就在正院,王爷今日来绮梨居的事万不能传到王妃那里。待王爷睡实了,奴让何伴伴将人挪到外院去。” 祝丽华也知道利害,北堂焕今天想着自己这样冒冒失失跑过来,王妃知道必然伤心难过。 她轻轻抚着北堂焕,点头吩咐,“叫小喜子快些去,迟了不好。” 过不多久,何伴伴便领着两个年轻力壮的小内侍抬了春凳过来,把熟睡的北堂焕轻轻挪到春凳上,送往外院。 祝丽华痴痴望着北堂焕的身影,长叹一声。 五十三章 入宫拜见 - 扑妇 - 金氏 北堂焕酒后回府直接去了绮梨居这件事,正院的燕嬷嬷很快便收到了消息。 两个院隔得实在太近了。 安排在院门口的两个小丫头将北堂焕进绮梨居,到被小内侍用春凳抬出去,看得一清二楚。 燕嬷嬷赏了小丫头一串钱,回身进房便告诉了罗文樱。 王爷也真是被那个贱奴勾搭坏了,这样的大好日子,回府不说来瞧一瞧新媳妇,问候两句。 马不停蹄的就去了一个妾室房里,实在太不顾及新娘子的感受。 罗文樱在荷花宴那天就领教了北堂焕对祝丽华的偏疼,闻言只是冷笑了一声。 燕嬷嬷极力宽慰了她几句,等明日进宫谢恩回来,姬妾拜见主母的时候再算账也不迟。 北堂焕在外院睡了一觉便被何伴伴叫醒,王爷该赶快起来收拾整理。 明阳郡王和靖安世子几个都已经在路上快要入府了,客人须臾便至。 “这成个亲也太麻烦人了,不就是娶个妻吗,弄得接连几天不得消停。” 北堂焕睡眼惺忪,任由何伴伴给他穿衣系带,小厮进来伺候打水梳洗。 等一切都收拾好了,外头已经鼓乐吹打个不停。长史几个早已侯在中门迎客,明阳郡王几个嘻嘻哈哈的进了外院正堂。 王府饮宴自然不像宫中拘束,处处需要谨言慎行。几个少年人拍打着北堂焕调侃新郎官,七手八脚的将他拖了出去。 这场宴席直到月上中天才散。 北堂焕又被灌了一肚子酒,这回比中午那场可醉的多了。 何伴伴与几个有力的小内侍架着王爷送到椒房,蒹葭和白露连忙上来扶持。 罗文樱也不曾委屈自己,反正挑盖头和合卺酒都在宫中行过了,回来也不过是应个景。 她晚上吃了一盅虫草乌鸡汤,又吃了点心睡了一觉,精神好得很。 吩咐丫头们给北堂焕除了外袍,扶在罗汉榻上灌些醒酒汤,又打水来给北堂焕收拾了一番。 莽夫就是莽夫,这样的新婚之夜喝得烂醉,便封了仁孝亲王也还是那副混账样子,真真的没意思。 北堂焕昏昏沉沉之间觉得有人给自己脱靴去袍,还以为在绮梨居与祝丽华在一起,迷迷糊糊的叫了一声梨儿,辛苦你了。 房里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韩嬷嬷皱着眉头心里十分烦恼。 如花似玉的新娘子在这里,王爷却口口声声呼唤一个贱奴,日后我家二娘子的日子可怎么过。 燕嬷嬷向罗文樱沉声劝道。“王爷醉了,二娘子先安歇了吧。明日一早还要进宫谢恩,来日方长,不值当为这个生气。” 罗文樱扫了一眼榻上的北堂焕,面色黑红形容粗犷,醉意朦胧地歪躺在那里半点风姿也无,心里一阵厌恶。 吩咐丫头们在罗汉榻上盖了被褥,自己回喜床上睡觉去了。 洞房花烛夜便这么稀里糊涂的混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北堂焕醒来,见外头已经大亮。 自己穿着中衣睡在罗汉榻上,窗口的龙凤花烛已变成两滩烛泪。 罗文樱却不在房里,只有白露在房里轻手轻脚的收拾被褥。 他一拍脑门翻身起来,昨夜怎么醉成这样,竟然连喜床都没上就在罗汉榻睡了一晚。 那么罗氏到哪去了呢,不会气得先进宫告状去了罢。 白露听着床上动静连忙过来行礼,“王爷醒了,离入宫时候还早,奴先伺候王爷梳洗更衣。” 北堂焕茫然问她。“你家娘子,王妃到哪里去了?” 话音未落,罗文樱已经端着一只黑漆木盘走了进来,盘子上放着三个青花瓷盅儿。 她脸上的脂粉浓妆洗得干干净净,娇小身姿穿着红罗长裙,烫金比甲,浅笑盈盈的走到自己身边来。 “王爷昨夜宿醉刚醒,妾身想着一定头痛口渴,因此早起便叫丫头去大厨房叫了燕窝汤。 还有这两样细粥是妾身借了古嬷嬷的小厨房熬的,怕丫头熬得不仔细,一早亲自去盯着了。” 她眉眼温柔,纤手小心的揭开炖盅,一阵淡淡的香气散发出来。 “王爷可要赶快梳洗了,不然等会误了进宫的时辰。” 见她温柔和顺,对自己昨夜一人独睡毫不芥蒂,北堂焕心里顿时愧疚起来。 他麻利的洗漱换好衣裳,呐呐的对罗文樱道。“昨夜实在是吃多了酒,冷落了王妃,都是我的不是。” 罗文樱用调羹轻轻搅着汤羹,柔声细语。 “王爷这是说哪里话,妾身只是担心您的身子。咱们已是夫妻,今后的日子长长久久,不在意这一时半刻。” 她将汤盅小心的用手端起,放到北堂焕面前桌上,“王爷快趁热喝了,这红稻米粥最是养胃。饮酒伤胃,日后王爷常用才好。” 北堂焕喝了几口粥,温热适口,柔糯软滑,确实是费了心思炖煮良久。 也不知罗氏是什么时候起身便去了,自己这样冷待她一个新嫁娘,属实不应该。 “文樱,你辛苦了,日后为夫一定好好待你。”北堂焕向罗文樱温声抚慰。 罗文樱盈盈一笑,“王爷自然会待我好,妾信得过王爷。” 新房里的气氛渐渐变得融洽,罗文樱静静的看着北堂焕用过了饭。 拉着他坐到妆台边拿出银梳替他细细绾发,又在发冠边簪了一朵金花。 原来罗氏的手这么巧,甚至比小梨儿给自己绾的发还要齐整。 白露和蒹葭相视一笑,还是燕嬷嬷的计策高明。这不,一会子功夫,王爷就被王妃哄得好好的了。 夫妻两人换了衣服,北堂焕身穿玄色红边四爪金色蟒袍,腰系玉銙。 头戴紫金冠,斜簪金花,虽然脸色黝黑,但他身材高大,鼻高嘴阔,倒显得英气勃勃。 罗文樱也换上了一等亲王妃的礼服。一样的玄色红边绣金翟鸟纹大袖宽袍,外罩霞帔,腰间悬挂金玉玎珰禁步。 她身材虽然娇小玲珑,容貌柔婉秀美,穿上这王妃服饰平添了几分庄严华贵。 站在北堂焕身边宛若姣花伴日,十分动人。 亦步亦趋的跟在北堂焕身边,丫鬟仆妇簇拥出了正院。 外头长史早已备好轿辇仪仗,古嬷嬷带着碧云碧芝,捧着入宫谢恩的新妇礼一齐在外头等候。 北堂焕依旧骑马,罗文樱的大轿与古嬷嬷等人的小轿跟在后边浩浩荡荡往宫城而去。 崔淑妃早就在宫里伸着脖子盼儿子儿媳进宫来。 好容易等到晚芳进来喜盈盈的禀报,王爷王妃已经进了宫城,先往圣人与皇后的长乐宫去请安谢恩了。 北堂焕与罗文樱相携来到长乐宫。 圣人与皇后高坐在宫中,两人先大礼叩拜父皇母后,罗文樱再奉上两双锦鞋,两对罗袜。 皇后笑容可亲,命宫人接过托盘拿在手里细细看了一番,夸奖罗文樱绣工精巧,女红精致。 圣人赏下一斛新贡上来的南珠,板起脸训导了儿子几句成亲后要勤勉国事,与王妃和睦度日。 皇后赏了王妃一套贵重的头面,温和可亲地叮嘱罗文樱日后要好生服侍夫君,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 两人接了赏赐在此叩拜,便辞别圣人与皇后,赶去慈恩宫拜见老娘娘。 老娘娘精神不错,笑眯眯的打量了罗文樱一番,收下曾孙媳妇亲手做的鞋袜和抹额夸赞。 又嘱咐了两人几句,赏了两人一套榴开百子的摆件,一套红宝头面,瞧着心情十分愉悦。 北堂焕和罗文樱从慈恩宫出来,这才赶到崔淑妃的灵犀宫。 晚芳姑姑远远的便接出来,“王爷王妃可算来了,娘娘盼望得紧呢。古嬷嬷您也来了,可是好久不见。” 罗文樱娇怯怯的跟着北堂焕进了灵犀宫。 崔淑妃满面笑容,欣慰的看着儿子与儿媳一前一后,进入殿内。 罗氏果然十分有规矩,温顺乖巧,进殿不忘落后儿子两步以示尊重。 罗文樱盈盈下拜,北堂焕也撩袍跪下大声道。“儿子与媳妇向母亲请安。” “好了好了,在皇后和老娘娘那边跪了半天,你媳妇身子弱想来早就累了。 快起来罢,本宫给你们预备了茶水点心,先吃点歇息歇息。” “多谢母亲怜惜。”罗文樱从古嬷嬷手上取过一双极精致的鞋袜亲自奉给崔淑妃。 崔淑妃见鞋袜做得精美无比,连连点头道。“我儿媳妇果然一双巧手,不愧为京中闺秀翘楚。 焕儿,你日后可要好好疼你媳妇,不能胡闹。” 北堂焕脸色微红,看了含羞带俏的罗文樱一眼。“儿子谨遵母亲吩咐。” “你们小夫妻和和美美,母妃就放心了。” 崔淑妃满意地从晚芳手里拿过一只锦盒,打开里头是满满的珠玉首饰递给罗文樱。 “焕儿年青鲁莽,你虽然比他小几岁,但母妃知道你家风清正,柔顺娴雅。 日后好好管着焕儿别让他到处胡闹,他若是欺负你,只管进宫来告诉母妃,母妃替你做主。” 罗文樱脸色绯红,垂首莺声细语的回答崔淑妃。 “王爷英武不凡,是我大燕一等一的好男儿。臣媳能嫁得这样英雄的男儿,是臣媳的福气。” 做母亲的都喜欢听人夸赞儿子,见罗文樱言语柔顺,落落大方,心里欢喜得不得了。 起身拉着罗文樱的手亲自把她送到北堂焕身边坐下,越瞧越觉得佳儿佳妇,满眼喜欢。 她看了一眼古嬷嬷,古嬷嬷会意,轻轻摇了摇头。 崔淑妃不动声色,笑着叫古嬷嬷, “嬷嬷久不入宫,在王府照料焕儿替我分忧,日后这府里虽然有了王妃,你还是要多帮衬着才是。” 古嬷嬷端正严肃的行了宫礼。“老奴服侍王爷是天经地义的本分,万万不敢居功。” 崔淑妃转向北堂焕与罗文樱笑道。“你们还未曾去各宫走走吧,依例是要去的。 本宫经久不见古嬷嬷,倒是想念的很,让晚芳陪着你们去罢,古嬷嬷留下陪我说说话儿。” 北堂焕和罗文樱起声应了,晚芳带着碧云碧芝捧着东西,和夫妻两人一起出灵犀宫往贤妃与德妃宫里去了。 五十四章 拜见主母 - 扑妇 - 金氏 他们两个一出去,崔淑妃便向古嬷嬷招手。 “秀娘,你快过来坐着,给我说说昨儿王府的事。” 古嬷嬷脸上露出笑容,这才端端正正的在锦凳上坐了。 “娘娘问的可是昨儿王爷与王妃圆房的事?唉......今儿奴去收元帕,王妃的陪房嬷嬷才告诉奴。王爷昨夜饮醉了酒,一夜都酣然高卧,哪里有圆房。” 崔淑妃顿时拉长了脸,这孩子也真是,好好的洞房花烛夜喝那么多酒做什么。 原来儿媳被儿子在新婚冷落了一整夜,一点儿怨怼都看不出来,真正是家教良好。 也罢了,左右罗氏才不满十五岁,还未及笄。 看着娇小玲珑的,身子也柔弱,稍微迟一些也说得过去。 崔淑妃忽然想起儿子说起祝丽华高挑矫健的模样来。 有这样一个成熟丰美的奉仪在府里,只怕儿子对儿媳一时还生不出什么兴趣来。 她伸长了脖颈问古嬷嬷。“焕儿那个祝奉仪今年究竟多少年纪了。” 古嬷嬷略微回想了一下,便肯定地道,“祝奉仪入府的身契上写着十五岁,翻过年四月便十六岁了。” 居然才不到十六岁就能杀虎擒熊的,本宫还以为有十七八岁了呢,哪里知道比焕儿还小了两三岁。 “那女子进府也有几个月了罢,王爷去她屋里去的可勤?”崔淑妃摇着扇子问古嬷嬷。 哪里是去得勤,王爷分明是长在了绮梨居好吧。 除了上朝当值,两个人早上吃也在一起,校场习武也在一起。 晚上回来吃也在一起,连沐浴都不回自己正院,就在绮梨居蹭着,碧云和碧芝两个近身伺候的丫头都快闲出痱子来了。 古嬷嬷想起整天满脸幽怨的碧云她们两个,在心里叹了口气,王爷不喜欢你们有什么办法。 每天傍晚不是挽着手儿在碧清池畔黏黏糊糊的散步,就是去马场跑马,简直活成了一个人。 可自己不能说呀,若是说了,娘娘发怒,祝奉仪今后的日子可不大好过。 古嬷嬷斟酌着说了几句,王爷喜好习武,恰好祝奉仪也是个有两把功夫的,倒是常跟着王爷习武射箭。 老奴也曾说过几回,王爷说是老娘娘恩准的,奴就不好多言了。 崔淑妃倒是知道老娘娘是喜欢祝奉仪那个大脚女子能跑会打的,或许真答应了焕儿也未可知。 “那女子怎么到现在还没有身孕?” 先前的胡奉仪是北堂焕吩咐了古嬷嬷要赐避子汤的,那时候王爷还年青,早早的弄出个庶子来也不合适。 后来王爷大了两岁,胡奉仪的边都不碰了,更别说怀孕生子了。 碧云和碧芝是淑妃娘娘亲自说了要赐避子汤的。两个晓事宫女而已,身份低微,王妃还未入府,岂能容她们借机上位。 只有这个祝丽华,身子又结实健旺,年纪又合适。 看古嬷嬷和碧云她们的神情,显然是日日都和焕儿在一处的。 自己没发话,焕儿更不可能让人给她赏避子汤,怎么也还没有身孕呢? 崔淑妃的秀眉皱了起来,二皇子的陈妃再过几个月都该生产了,温婕妤便要做祖母了。 若是陈妃给二皇子生了个儿子,那温婕妤岂不是要尾巴翘到天上去。 别看圣人因为老娘娘的事恼了她,至今还没复位份不过是做给老娘娘看罢了。等皇孙一出世,必然是要升回原位去的。 自己的儿子还刚刚成亲,新婚夜连个房都没圆。自己想当祖母,还不知道孙子孙女在哪棵树上飘着呢。 她郁郁的叹了口气,古嬷嬷心领神会,赶快打起精神来安慰崔淑妃。 “娘娘,王爷虽然与祝奉仪走得近些,也不过是志趣相合,少年人图个乐呵。 若说同房好像不多,这女子怀孕也是有机缘的。有些一夜便得了喜事,有的三月半年也是有的。” 那倒也是,像本宫怀焕儿就怀得迟,崔淑妃点头赞同。 “如今王妃入了府,虽然昨夜王爷是吃醉了,但也不会日日如此。 老奴看王妃温柔和顺,只怕也就是这一两日的事。 待王爷王妃圆了房,奴再给王妃设个小厨房,每日精心汤水伺候着,不出半年娘娘就可以听着喜信了。” 这番话说得崔淑妃眉开眼笑,连连点头。“秀娘,你行事是稳妥的。有你在焕儿府里本宫放心。 就照你说得办吧,这孩子心性率真,今年比去年瞧着大有长进了。这里又成了亲,以后有了儿子,自然就懂事了。” 两个人又家长里短了说了一阵子话,北堂焕和罗文樱也从各宫里回来了。 碧云和碧芝手里多了一堆各宫娘娘赠的礼物,大盒小盒的捧着。 崔淑妃对罗文樱这个儿媳是怎么看怎么喜欢,容貌秀美风姿清雅,性情又温柔孝顺,笑盈盈的招手叫上来,拉着她的手左看右看。 正颜向北堂焕叮嘱道。“要好生待你媳妇儿,夫妻两个恩爱和顺。 你是大燕一等亲王,要为上下做个表率。切不可宠妾灭妻,冷淡了媳妇,知不知道?” 北堂焕只好满口答应,好端端的扯上宠妾灭妻做什么,难道我还会把您心爱的媳妇儿撵出正院去不成。 罗文樱只含笑说北堂焕的好,让崔淑妃更加喜欢起来。 夫妇二人在灵犀宫陪着崔淑妃用过午膳,这才带着古嬷嬷等人告辞出宫回府。 在宫里折腾了一天,北堂焕推说累了,要在外院歇歇。 让罗文樱自己回正院去好生休息,等晚上再来陪她吃晚饭。 罗文樱正好也要回去好生歇会,晚些姬妾们便要来拜见主母,自己得养足了精神给她们立一立规矩。 见北堂焕不回内院,求之不得。他若在房里,倒是不好收拾那两个小蹄子了。 古嬷嬷赶着去吩咐给正院设小厨房的事,也告辞离去。 罗文樱看了看碧云和碧芝道。“你们两个原是内院近身服侍王爷的,现在便留在正房和蒹葭她们一起当值吧。 王爷的饮食起居你们都是熟悉的,蒹葭她们是我的丫头,以后王爷若有什么喜好忌讳也跟她们说说,免得惹王爷不喜。” 碧云和碧芝正担心王妃来了,便要将她们打发得远远的。 听说要留她们在正院使唤,顿时喜出望外,娇滴滴的拜谢了王妃,跟着一同回正院去了。 王爷和王妃回来的消息传到绮梨居里。 兰萱姑姑和司柳忙着帮祝丽华收拾整妆,等会好和胡奉仪一起去拜见王妃。 司柳和司桃是经历过柱国府荷花宴那场风波的,深知罗氏不是好相与的,因此十分谨慎。 “娘子尽量穿得素净些,这胭脂粉就不抹了,首饰用这套素银的就好。” 司柳拿出一套浅蓝色的罗裙与青缎子比甲服侍祝丽华换上。 头上简简单单的挽了个反绾髻,带上两朵碎米珠花并两根银簪,耳边素银铃铛耳环,看着清爽简洁。 胡奉仪带着丫头摇摇摆摆的进了绮梨居,看见祝丽华的妆扮会心一笑。 她平时就穿的素,今日穿得更加难看。套着一件秋香色的直裰,头上带着珠子抹额,打扮得老气横秋。 两个人并肩出了绮梨居,祝丽华带着司柳,胡奉仪带着贞儿,四个人裙裾款摆来到正院,请丫头通传拜见王妃。 过了小半个时辰,白露才慢吞吞的走出来回话。 “王妃午睡初醒,方才正在梳洗,因此耽搁了些时候,两位奉仪请进来吧。” 祝丽华与胡奉仪对视了一眼,这就要给下马威了么。 两个人逶迤进了正房,罗文樱已经穿戴整齐,高高的坐在内室的玫瑰椅上。 身旁侍立着蒹葭和两位嬷嬷,还有碧云碧芝垂手站在一边。 罗文樱显然好好打扮了一番,头上梳了飞天髻,显得人顿时高了一截,明晃晃的赤金七凤宝钗斜插髻上。 一张小巧的脸上眉目如画,红唇宛然,乍一看倒像偷了大人脂粉打扮得老相的孩子。 身上穿着只有正室才能穿的大红洒金罗缎宽袖通袍,袍袖裙摆都绣着大朵盛开的牡丹。 她端端正正坐着,挑起两道细眉看着面前的两个妾室。 见祝丽华穿得素净简洁,心里冷笑了一声,又看向胡奉仪。 不由吓了一跳,这个妾也太老了些。 看那姜黄抹额和秋香色的直裰,简直和母亲打扮差不多。 看相貌也十分平常,连白露的姿色都赶不上。这北堂焕到底是什么口味,这样的丫头也能收用,真是匪夷所思。 燕嬷嬷板着脸用红漆雕花托盘端了两盏茶上来,“请二位奉仪给王妃奉茶。” 祝丽华与胡奉仪端了茶盏,恭恭敬敬的举起来屈膝半跪。 “妾祝氏,胡氏,拜见王妃,请王妃用茶。” 罗文樱心里十分舒畅,你这贱人在柱国府不是很傲气吗?现在还不是要老老实实跪下给我奉茶。 她饶有兴味的看着两人,胡奉仪那碗茶是寻常的热水,祝丽华那碗可是燕嬷嬷特意倒的刚烧开的滚水。 便是在茶盏里耽搁了片刻,也依然烫手得很。 祝丽华手里端着茶盏高举,只觉得手指一阵灼烫。 罗氏果然在使坏,她脸上神色不变,暗暗的运转气血,让指尖血流加快运行,免得被灼伤肌肤。 罗文樱拖拉了一会,见祝丽华还稳稳的端着,不由觉得奇怪。难道燕嬷嬷打错了水? 她装模作样的咳嗽了一声,“两位妹妹有心,日后当上下一心服侍王爷,早日为王府开枝散叶才是。” 这才伸手先端了胡奉仪手里的茶,揭开盖碗假做喝了一口递给蒹葭。 胡奉仪早就觉得手臂酸软,只能强忍着,终于放下胳膊松了一口气。 罗文樱又慢慢伸手端向祝丽华手里的盖碗,触指灼热。 烫得她哎呀一声,茶盏顿时跌落,溅得满地都是热水腾腾冒烟。 五十五章 吃亏 - 扑妇 - 金氏 滚烫的热水飞溅到祝丽华脸上,她微微蹙眉,忍住灼痛。 罗文樱甩着手指连声喊疼,蒹葭和嬷嬷们惊呼着拥上前察看。 细嫩的指尖泛起了一点点微红。 胡奉仪心里一紧,原来祝奉仪的茶碗里是滚烫的沸水。 王妃不过手指沾了一点便烫得泛红,那方才祝奉仪捧了那么久,竟然一声未出。 她头上流下冷汗,偷眼去看祝丽华的手。 雪白的指头已经根根红肿,到处泛起亮晶晶的细小水泡。 王妃竟然如此深恨祝奉仪。 她暗自庆幸,手段如此毒辣,幸好自己只是个被冷落的无宠姬妾。 韩嬷嬷赶着叫小丫头打冷水来,将罗文樱的指尖浸在冷水里,又打开妆台的匣子取出獾油膏仔仔细细的涂上。 燕嬷嬷厉声呵斥道。“祝奉仪,你既然与王妃奉茶,为何不把茶盏端稳了! 茶水如此滚烫也不提醒王妃,就这般看着王妃被烫伤,你居心何在!” 祝丽华依然半跪在原地,手指钻心的疼痛,她咬紧嘴唇不愿多说。 罗文樱明摆着在磋磨自己,便是辩解又有何用。 司柳早就看到祝丽华的手指在捧着茶盏时便渐渐泛红肿胀,心里急的一筹莫展。 现在王妃怕烫,才触摸了一点点便烫得打翻了茶盏。那奉仪刚才一直端着茶盏,岂不是手指都要废了。 她又气又恨,见祝丽华一言不发,不由上前一步向燕嬷嬷说道。 “为何嬷嬷将这样热的茶拿给我家奉仪,这茶水滚烫,我家奉仪端了许久都不曾出言,难道烫了王妃,便没有烫奉仪吗?” 祝奉仪这个丫头倒是忠心护主,只怕马上便要遭殃了。 胡奉仪暗暗叹息,不动声色的稍稍退开了几步。 “放肆!主子尚未出言,一个小小二等丫头也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看来市井之人就是粗鄙,连个丫头都管教不好。王妃千金贵体,肌肤有任何伤损都是塌天大祸。 你们不说赶快认错,还敢污蔑王妃,看来这王府后宅是要好生整治整治了。” 韩嬷嬷已经给祝丽华敷好了药,闻言指着司柳大声怒斥。 燕嬷嬷恶狠狠地看着司柳说道,“这样奴大欺主,毫无规矩的刁婢,既然祝奉仪调教不好,那就让老奴来教导教导。” 祝丽华仰起脸,一张雪白的脸上冰冷严肃,“嬷嬷要教训我房里的丫头,不如先教导了我。我是她的主子,自然是我来承担。” “都吵什么,没了规矩体统。”罗文樱抚摸着纤手,淡淡的出言。 “祝奉仪向来桀骜不驯,先前我尚未过门,也不好规劝于你。 现在既然我已是王府主母,少不得要费心操劳。奉仪房里的丫头目无主仆,擅自出言犯了内宅的规矩。 我有心要宽仁待下,可今日才开了头,日后可怎么管束内宅呢?有些人情能讲,规矩却是不能乱的。” 她不屑的看着司柳。“燕嬷嬷,赏她十个耳光也就是了。下次若有再犯,严惩不饶。” “是!”燕嬷嬷气势汹汹的走到司柳面前扬手要打。 祝丽华站起身来,却被胡奉仪狠狠拉了一把,眼里神情焦急。 早就与你提点了为妾不易,怎么如此冲动。 燕嬷嬷的巴掌已经重重落到司柳脸上,左右开弓打了十个响亮的巴掌。 司柳白皙的脸上顿时高高肿起,一片殷红。 祝丽华心里气血翻涌,圆润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罗文樱实在欺人太甚,用这样的下作手段整治自己。 站在蒹葭和白露身后几步远的碧云和碧芝悄悄相视一眼,惊惧万分。 幸好投靠了王妃,若不然只怕自己两人下场更糟糕。 “禀王妃,惩治已毕,请王妃示下。”燕嬷嬷甩着手得意洋洋的禀报。 罗文樱抬起眼皮看了看脸色惨白的祝丽华与两颊红肿的司柳,嘴角微微扬起。 今日还是才开始,贱奴,暂且放你回去,时候还长着呢。 她淡淡的道。“既然已经惩治过,今日就罢了。燕嬷嬷向两位奉仪好好说说今后王府内宅的规矩,免得再出了错受罚,还说我这个王妃点拨得不够清楚呢。 我也乏了,韩嬷嬷,把我给两位奉仪的赏赐拿出来给她们。 眼下你们便在这里好好听着燕嬷嬷教导,蒹葭,白露,手指痛得很,扶我进房歇息歇息。” 罗文樱扬长而去,留下韩嬷嬷和燕嬷嬷在外间。 燕嬷嬷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两位奉仪听好了,先前府里没有主母,两位自由自在,只怕随心所欲的悠闲日子过惯了。 现在有了主母,自然要立起为妾的规矩来。 以后请两位记得,王妃每日辰中起身,妾室需卯初便来正房等候,服侍主母梳洗整妆。待伺候王妃用过了饭,两位方可回去。 日中王妃午膳,两位需经心留意王妃喜好,盛汤布菜,切莫不知口味胡乱伺候,坏了王妃的胃口。 酉时记得服侍晚膳,若是王爷在正院,两位便不必过来。 夫妻二人吃饭,妾室在一边朝着王爷眉来眼去,可不是为妾的本分。这些两位奉仪可听清楚了?” 胡奉仪连忙低声细语的道。“妾听清楚了。”又拉了祝丽华一把。 祝丽华冷冷看着燕嬷嬷,沉声道。“听清楚了。” 看来这位奉仪还挺不服气,燕嬷嬷嘴角微晒,不妨事,时候久了吃多了亏自然就服气了。 何况你能在府里撑多久,还要看本嬷嬷的手段呢,现在不与你计较。 她扯出一个笑容,“既然如此,那就请两位领了王妃的赏赐回去。明日卯初切莫忘了,误了时辰,可是要罚的。” 韩嬷嬷板着脸捧着两个锦盒过来递给胡奉仪与祝丽华。 两人忍气吞声的接了,带着各自丫鬟告退出了正院。 韩嬷嬷与燕嬷嬷相视一笑,进了罗文樱的寝房。 “两个贱人已经走了?”罗文樱倚在杏黄团花大靠枕上懒洋洋的问。 “走了,王妃,老奴看那个胡奉仪倒还乖觉,这个祝氏只怕是个刺头。 听说她又有把子力气,若是闹起来只怕她出手伤了您的玉体。” 韩嬷嬷眉心皱起深深的川字纹,露出担忧的神色。 燕嬷嬷推了她一把。“你这老货怕是糊涂了,凭她再有打柴挑粪的力气,难道她敢对王妃动手不成? 她若是动了手,那就离死不远了不少么?” “话虽这样说,只怕万一这贱奴突然狗急跳墙也未可知,不得不防。” 韩嬷嬷转向罗文樱,“娘子,还是要和柱国府大娘子那里借两个武婢来才是。 这等江湖市井贱奴,本性便是劣的,一时狂性大发,舍了瓦砾来碰玉瓶岂不冤枉。” 这话倒是很有道理,燕嬷嬷跟着点头。 日后收拾祝氏的手段层出不穷,难保逼得狗急跳墙。 大娘子那里有的是武婢,借几个放在房里,有备无患。 罗文樱也觉得韩嬷嬷思虑周全,她点点头,“乳娘说得有理,这种草芥之人的命低贱如泥,难免起玉石俱焚之心。 就依乳娘,我即刻写下书贴,你使人送到姐姐府中向她借人。” 正院这里罗文樱在调兵遣将,祝丽华带着司柳和胡奉仪一起匆匆赶回绮梨居。 司柳的嘴角被打破了,一路不断渗血,看着十分可怖。 几个人一进绮梨居,坐立不安的兰萱姑姑与司桃便迎了出来。 司桃惊叫起来。“司柳姐姐的脸和嘴在流血!” 兰萱姑姑眉头紧锁,第一次拜见便出了事,日后只怕凶多吉少。 她低声呵斥司桃,“大惊小怪的叫唤什么,还不快去叫人请安大夫来,昨日安大娘说他今儿休沐,此时必定在外院的。” 自己赶着上来察看祝丽华身上,“司柳为何挨打,娘子可吃了亏?若是不便,进去解衣给奴瞧瞧。” 司桃一溜烟的跑出去叫小喜子两个,胡奉仪拉着祝丽华坐到椅上向兰萱姑姑道。 “你家奉仪手指烫得极重,先赶快弄些凉水来泡着,正好安大夫来了一道瞧瞧。” 兰萱姑姑焦急的托起祝丽华的手来看,原本白皙修长的手指已经肿得红通通如胡萝卜,亮晶晶的水泡密布指尖。 她心疼得惊呼起来。“怎么就烫成这个样子了,难道是奉茶用了滚水? 胡奉仪,您可烫着了,奴叫人打凉水来您也赶快泡泡。” 胡奉仪怜悯的看着祝丽华,“我倒不曾,我一个无宠的老妾,哪里值当王妃下力气整治。 只是妹妹也太倔强了,茶水滚烫,你放下便是。何苦一直端着一言不发,到最后还是给了王妃发作的机会。” 祝丽华紧紧抿着嘴忍住指尖钻心的疼痛,雪白额头上汗珠滚滚,从齿缝里吐出字来。 “她既是要磋磨我,那我放下茶盏必然也是有后招的。 姐姐不必担心,我是习武的人,筋骨血脉无事,这些外伤不算什么。” 唉.......胡奉仪无奈摇头,先前祝奉仪得了多少宠爱,如今只怕便要吃多少苦头。 王妃瞧着娇娇弱弱,不成想却是个心思歹毒的。 还有身边那两个如狼似虎的嬷嬷,只怕大家的日子要不好过了。 她叹息着站起身,想想又认真嘱咐了祝丽华几句。 “切不可向王爷告状,我先前便提醒过你,内宅的事爷儿们不好插手。何况王爷正是新婚,他又年青气盛。 一时为你和王妃争吵起来,万一闹得狠了告到宫中去,娘娘自然是偏袒正经儿媳的,到时怕你要吃大亏。 明日早些起身到正院去问安,千万不要懈怠耽误了时辰。你自谨言慎行,她便少抓你些把柄。” 说完这些话,胡奉仪带着老实巴交的丫头贞儿告辞回竹苑去了。 祝丽华坐在椅上一言不发,素来明丽的脸上神色黯淡。 兰萱姑姑愁眉紧锁,胡奉仪方才的话当真是句句实在,日后只有提醒娘子谨慎,略为疏远着王爷些,方可避祸。 五十六章 渐渐生隙 - 扑妇 - 金氏 安杞急匆匆地背着药箱跟随小喜子进了绮梨居。 往日进来给祝奉仪请平安脉,院中总是欢声笑语,司柳脉脉含情相迎相送。 今天绮梨居里却一片清冷,玉珠儿几个小丫头蔫头蔫脑的缩在廊下,一声不出。 司桃打开帘子眼圈通红,向安杞行了个礼,“安大人,快看看我家奉仪。” 安杞进屋一眼先看见司柳双颊红肿,嘴角血迹分明,心里便如针扎了一样。 他压住心里的疼痛,先向祝丽华问安。 兰萱姑姑小心的将祝丽华的双手托起来给他看,烫伤十分严重。 安杞先取出银针刺破水泡,再小心清洗患处,抹上烫伤药膏,用细白的棉布小心包扎好。 “奉仪这手每日换药,我下值便来,记得伤口切不可沾水。” 兰萱姑姑点头记住,祝丽华轻声道。“安大夫快看看司柳吧,她是女儿家,脸上若是留了伤便不好了。” 安杞向司柳温声道。“屋子里暗淡,请姑娘到外头光亮处,也好处置。” 兰萱姑姑忙推着司柳。“快去罢,到外间让安大夫好好瞧瞧。这女儿家的脸可不比寻常。” 司柳默默跟随安杞出来到偏房坐下,一身青衫的安杞取出手帕轻手轻脚的替她擦去脸上血迹,轻声安慰。 “都是外伤淤血,不会留疤的。” 司柳垂下眼帘,泪水串串滑落,安杞手忙脚乱。“别哭,一哭这药膏便敷不住。若是冲散了要重新涂过的。 这药膏是我新配的,过一夜肿就消了,只是淤血还要几天才会散去。 我娘听说你伤了脸急得不得了。你,你以后随奉仪去王妃的院里小心些。” 司柳轻轻点头,她和安大娘相处极为融洽,无事时两人常在一处针黹女红,闲话聊天。 安大娘对这个温柔稳重的姑娘十分喜爱,有时说起安杞小时的事情,司柳听得津津有味。 若安杞下了值回来,虽然都害羞说话不多,但头一回进留风轩时,那条藕荷色裙下的小小柳叶绣鞋便在他心里留下了一抹绿色。 他看了看司柳,司柳害羞转过头去低声轻语。“脸上难看得很,莫要盯着瞧了。” 安杞咬了咬牙,忽然沉声问她。“司柳姐姐,我明日让我娘向奉仪求亲,赎了你的身契出来,嫁与我好么? 我虽然官卑职小,但好歹也是五品御医,俸禄养活你和娘足够了。 以后你便不再是王府的奴婢,我尽力当差,总能为你挣个封赠来,再不用受人欺辱。” 他开始声音还大,越说声音越小,白皙清秀的脸憋得像块红布。 司柳的脸本来就红肿,听了他的话越发红涨了,扭过头去轻轻道。 “如今你是官身,自然该娶个正经的官家闺秀,哪里是我一个奴婢能肖想的。” “我家什么情形你又不是不知道,”安杞结结巴巴地道。“当初和娘一贫如洗,穷困潦倒进了王府。 姐姐对我和我娘多有照顾,而且,姐姐品貌双全,哪里比那些官家小娘子差了。我娘,我娘是最喜欢姐姐的......” 司柳和安杞在偏房里偶偶细语,兰萱姑姑服侍祝丽华在榻上靠着歇息。 祝丽华轻轻的道。“原来为妾这般不易,我只当谨小慎微便罢了,不成想内宅还有这许多的门道。” 兰萱姑姑拿着扇子替她轻轻扇着手,愁容满面。 “娘子是王爷心尖上的人,王妃自然妒忌。只是这手段也太粗鲁了些,才是新婚便这样恶毒,以后还不知道有多少手段等着您。 我等会儿便给咱们院中上下传话,都谨慎小心些,千万莫触了正院的霉头。” 祝丽华默默的闭上双眼,两轮长睫下泪水滚落。 北堂焕在前院歇了午觉起来,又和府里教授自己兵法的长傅谈论了一阵边关的战况。 不知不觉便到了申末,想着去绮梨居看看小梨儿。刚起身要走,何伴伴便通报王妃打发人请王爷去正院用晚膳,他这才猛省起自己昨日已经成亲了。 昨天把罗氏一个人撇了一夜,今晚再不去,只怕她在府里难以服众,还是去罢。 一路来到后宅正院,门口的小丫头便喜盈盈的进去给蒹葭她们报信。 罗文樱忙拢了拢鬓发,含笑走到门口迎接。 北堂焕大踏步的走进来,罗文樱便上来赶着接外头的衣裳,又亲自倒了茶双手递给北堂焕,服侍得十分周到。 她一派贤惠妻子的做法,让北堂焕既愧疚又有些不自在。抬手拉住她的手臂,“王妃不必忙碌了,下午睡得可还好?” 罗文樱眉眼盈盈,笑容满面的说道。“都好,下午两位奉仪都来给我请过安了,咱们王府里人少,清净的很,妾身十分省心。” 心里冷哼了一声,是想问问你的祝奉仪好不好吧,看我有没有磋磨她。 北堂焕再如何也想不到罗文樱第一日拜见便出了阴招,听说一切都妥当,倒是不好去绮梨居看小梨儿了。 也罢,昨天冷落了新婚妻子,今天便当是补过罢。 天色也已经不早,蒹葭便出去传晚饭,小厨房筹备还需要几日,眼下正院的膳食还是从大厨房出来。 小丫头们提了几个食盒进来,白露等人接过食盒将菜色一一摆放。 蒹葭便进来禀报道。“回禀王妃,胡奉仪在外头给王妃问安,问可要服侍王妃用膳。” 北堂焕眼睛一亮,向蒹葭问。“只有胡奉仪一人吗?祝奉仪可来了?” 罗文樱冷冷斜了他一眼,向蒹葭使了个眼色。 蒹葭便作出为难的模样。“只有胡奉仪一人,祝奉仪并不曾来。” 小梨儿没来,北堂焕露出失望的神色,又好奇问了一句。“既然是府里规矩,为何祝奉仪不来。” 罗文樱忙斥责蒹葭。“祝奉仪或许是忘了,又不少人服侍。提这个做什么,既然胡奉仪来了,你便说我和王爷知道了,请她回去自便吧。” 又转向北堂焕笑道。“王爷,是我让她们不必来的,胡奉仪老实,惦记着王府的规矩也是有心。祝奉仪愿意来就来,不愿意来妾身也不计较。” 北堂焕便有点尴尬,既然胡奉仪都来了,小梨儿不来,虽然自己疼爱她,但王妃新入府便如此,倒像是自己纵容的。 母妃再三叮嘱不可宠妾灭妻,自己多少也要给罗氏一点颜面,免得传到宫中去了,母妃责备,到时候小梨儿要受连累。 想到这里他便淡淡的道。“既然如此,内宅交由王妃打理,王府的规矩上下还是要守的。你也不能太纵了她们,今日便让胡氏回去吧,明日王妃提点祝奉仪几句就是了。” 罗文樱嫣然一笑,“内宅以和睦为主,妾明日和祝奉仪略提一提,也不是什么大事不打紧的。 这菜都要冷了,还是先用膳罢,等妾身这里有了小厨房,到时便方便了。” 她如此大度,北堂焕越发有些愧疚,小梨儿那里是一早就有小厨房的,王妃的正院竟然没想着设,也是自己的疏忽。 他沉默着亲自从盘中夹了些菜放在罗文樱的碗里,轻声道。“小厨房的事古嬷嬷已经去筹备了,过几日便可办好。 这几日委屈你先吃着大厨房,等小厨房好了,便可依着你的口味。” 罗文樱见北堂焕给自己夹菜,连忙回敬,两个人吃着饭,倒也融洽。 等到天色昏暗,北堂焕吩咐人去告诉霍翎霍羽,今日便不练拳了,让他们自己操练便是。 罗文樱早早备好了热水,打发碧云和碧芝服侍北堂焕沐浴,自己也梳洗汲沐,满室点上淡淡的合欢香。 北堂焕洗了澡出来,便见烛光摇曳下,纤细白嫩的佳人在罗帐中轻纱半裹,含羞带俏地看着自己。 一阵淡淡的芳香传入鼻端,令人心潮涌动,他不由一口吹熄了红烛,罗帐低垂,微风浮动。 祝丽华躺在房中,手指疼痛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司桃愁眉苦脸的进来劝道。“娘子若是手疼,便起来在院里走走。王爷那边的灯已经熄了,想是已经睡下。” 这傻丫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兰萱姑姑狠狠瞪了她一眼,撵了她下去。司柳是奉仪特意嘱咐在下房好好养着,这几日都不必当差,就剩了这么个口无遮拦的傻丫头。 “兰萱,司桃说得不错,王爷忙碌了几日,也该好生歇歇了。” 祝丽华默默从榻上起来,“我到院中去走走,你不必跟着。” 兰萱姑姑只得给她多加了一件薄薄的披风,叮嘱十月夜凉,露水深重,奉仪走走便回来。 祝丽华信步走在枝叶渐渐凋零的花树下,手指阵阵疼痛连心。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王府巡夜的梆声偶尔传来。 北堂焕现在想来已经和罗氏安睡,也不知他知不知道罗氏今天下午的所做所为。 安杞匆忙背着药箱进后宅看病,许多人都瞧见,难道北堂焕一点都不知道? 若是知道,为何连遣个人来问问都不曾。 明日一早还要去给罗氏请安服侍,北堂焕起得早,或许碰不上他。 现在早起和他一起在校场习练的日子一去不返,只有安稳待在内宅服侍罗氏,谨小慎微。 原来为妾如此不易,祝丽华长叹一声,人生一世为何如此艰难。 从今往后两人再难朝夕相对,只有无休无尽的内宅争斗,又有何意义呢。 前世自己觉得北堂昭装饰华丽的外宅是一座吃人的金丝囚笼,如今的王府又何尝不是。 听兰萱姑姑说,日后王府还会进人,若是王妃有了身孕,自然会给北堂焕再纳姬妾,或将身边的陪嫁丫头提做通房。 王爷已经成亲,开枝散叶便是头等大事。 宫中娘娘或许也会赐下人来,以后的王府再不会有先前的清净了。 纵然北堂焕一日两日不变,难保天长日久。 到那时,我该何去何从? 祝丽华仰头看向漆黑的天空,泪流满面。 五十七章 人在矮檐下 - 扑妇 - 金氏 春风一度入罗帷,天色微明,桌上红烛已残。 北堂焕迷迷糊糊睁眼翻身,看见娇小的罗文樱肌肤雪白,依偎在自己身边沉睡未醒。 想起昨夜,北堂焕脸色一红,轻手轻脚的起来下了床。 也不叫丫头进来伺候,自己穿上衣服准备上校场去瞧瞧。 “王爷。”罗文樱在床上迷迷糊糊的轻唤一声。 北堂焕转身为她掖上被子,“天色还早,你好生睡着。我去校场,就不回来陪你用早膳了。” 也不知道小梨儿会不会去校场,不如去绮梨居看看她。 罗文樱佯装困倦,冷眼瞧着北堂焕急急忙忙的出了内室。 绮梨居大门紧闭,北堂焕莫名其妙地敲了几下门,小喜子急匆匆的出来开门。 见是北堂焕,连忙行礼问安。 北堂焕大步走进正堂,只有司桃和兰萱姑姑出来迎接。 “你们奉仪呢,这个时辰了还未起来么?真是懒虫。”北堂焕说着话便往内室走。 祝丽华一夜未眠,早就听见北堂焕的声音,连忙将手藏在被子里,背过身去装睡。 一天未见她,北堂焕凑到床前轻轻叫了两声梨儿。见她雪白的脸半拢在被里,一把青丝洒落枕畔,显然睡得极香。 司桃跟在后头刚要说话,被兰萱姑姑狠狠掐了一把。 “王爷,昨夜奉仪有些走困,原本该一早起来往正院给王妃请安,又怕搅扰了王爷王妃。 天色尚早,过小半个时辰奴再请奉仪起身去正院。” 北堂焕不以为意的点点头。“既然如此,就让梨儿多睡一会。 请安不请安的也没什么要紧。王妃温婉和厚,便是晚些也不会计较。” 祝丽华躺在被中听着这话心里一阵刺痛,也只有你才觉着王妃温婉和厚吧。 兰萱姑姑尴尬地笑了笑,“王爷说的是。” 北堂焕又看了看祝丽华的背影,转身出了绮梨居。 祝丽华这才翻身起来,淡淡的笑道。 “司桃,帮我更衣罢。胡姐姐就快来了,若是误了请安的时辰,又是大事。” 她脸上颜色苍白,眼下深深的两抹青影极为憔悴。 兰萱姑姑小心为她解开双手的棉布重新换药。 安杞的药膏十分管用,手指的红肿已经消了许多,只是水泡处泛着白色。所幸不是夏季,若是天热便容易溃烂,更加受罪。 才刚匆匆梳洗完,胡奉仪便已经来了,今日她穿得更加朴素老气,瞧着足足比兰萱姑姑还大了几岁。 见祝丽华已经收拾妥当,一连声催着她道。“快些儿,去迟了可不成的。” 司桃举步便要跟祝丽华一起出去,祝丽华看了看她圆鼓鼓的小脸,叹息了一声。 “你在院中看家,兰萱和我同去。你这性子急躁,万一惹怒了王妃,司柳便是前车之鉴,还是稳妥些好。” 自己房里本来就没几个人,折了一个司柳,不能把司桃也折进去,兰萱姑姑是古嬷嬷调教出来的心腹人,至少稳重老成。 四个人出了绮梨居,越走近正院,脸上神情越谨慎,各自高高的悬着一颗心。 燕嬷嬷不咸不淡的出来迎了她们进去。 “王妃正在梳妆,两位奉仪来迟了。不过今儿王妃的心情好,就不和你们计较了。” 胡奉仪拭擦着额上的汗水连声称谢。 小心翼翼进了内室,罗文樱正对镜梳妆。见她们两个进来,对着镜中宛然一笑。 “你们来得倒好,蒹葭这丫头梳头技艺不好。听说胡奉仪是擅梳头的,不如来给本妃试试?” “奴这几年手生了许多,只怕不如王妃的意。”胡奉仪战战兢兢的上前接过蒹葭手里的玉梳,屏息凝神,帮罗文樱绾发。 韩嬷嬷看了一眼祝丽华,“既然胡奉仪服侍王妃梳头,那祝奉仪有什么技艺啊?是会挑选首饰衣裳呢,还是会调理胭脂水粉?” 祝丽华只能低声回道,“妾市井出身,手脚粗笨不会这些。” 燕嬷嬷挑起眉毛阴阳怪气的笑起来。 “祝奉仪就是力大,能擒虎杀熊。可惜王府里不缺侍卫,您这本事用不上。 这身为姬妾,一不会梳头绾发,二不会服侍王妃。敢情奉仪就只会服侍王爷是吧,那青楼里的妓子们,好歹还会点吹拉弹唱的功夫呢。” 这是拿青楼妓子和祝丽华相比,祝丽华脸色惨白,咬紧嘴唇一声不出。 兰萱姑姑忙上前笑道。“奴自幼跟古嬷嬷学得一手好妆容,不如让奴代替我家奉仪服侍王妃可好?” 燕嬷嬷冷眼看了看兰萱姑姑,见她穿着一等管事姑姑的服饰,便问。“什么时候这奉仪房里也有一等的管事姑姑了。 咱们王妃正院也不过我和韩嬷嬷两人掌事。祝奉仪倒是用着一等管事,还四五个丫头内侍,这可是僭越。” “奴是古嬷嬷派给绮梨居用的。”兰萱姑姑满脸赔笑地解释。 “奉仪房里只有两个二等丫头,古嬷嬷才遣了奴去奉仪房里掌管些内外琐事,只是借用。” “既然如此,奉仪房里是没有得用的人了?”罗文樱已经梳好了头,对着镜子左右照了照,点点头。 “这丫头出身的就是会服侍人,蒹葭,你日后好好跟胡奉仪学学,胡奉仪的头可梳得不错。” 她随手从首饰匣子中捡出一根金簪丢在地上,“这簪子便赏你了,胡奉仪,日后多教教我的丫头你这积年服侍人的本事。” 胡奉仪低眉顺眼地弯腰捡起地上的簪子,受宠若惊般向罗文樱行礼谢赏。 燕嬷嬷瞪了祝丽华一眼,“既然王妃已经梳洗完了,那边请两位服侍王妃用早膳罢。祝奉仪不会连布菜端茶都不会吧?” 祝丽华只有低声道,“妾自然尽心服侍,只是手脚粗苯,望王妃不嫌弃。” 胡奉仪赶紧上去扶着罗文樱坐到桌前,祝丽华便从小丫头手里接过食盒来一样一样放到桌上。 她十个指头都缠了细布不灵便,一碰碗碟便钻心地疼痛,只能咬紧牙关忍着,额头微微渗出汗水来。 兰萱在一旁看着心里如油煎一般,又不能上去替,只有帮着小丫头子收拾食盒,小心招呼。 绮梨居有小厨房,先前大厨房按分例送来饭菜,有了小厨房便停了。 北堂焕每日也在绮梨居吃,菜色也没有定例,每日随心有什么想吃可口的便吩咐小厨房的厨子做。 现在正房的小厨房尚未齐备,大厨房便得依照王妃的分例送菜品来。 罗文樱口味清淡,四样精致小菜,四个热菜,四样点心,两样细粥并两个炖汤。 胡奉仪和祝丽华一边一个侍立,胡奉仪是先前服侍惯了北堂焕的,自然知道眼色,见罗文樱目光落向哪道菜,便用银箸夹了哪道菜放到白瓷小碟中。 祝丽华手脚笨拙的跟着学,见罗文樱眼光看向汤盅里的羹汤,连忙端起来放到她面前。 汤羹盛得有些满,不小心便溢了出来,热汤上手,顿时渗透棉布刹得手指生疼,虽然极力忍住,却还是滑脱了下来。 咣当一声,汤盅滑在桌面上歪倒,热汤淌得满桌都是。 韩嬷嬷惊叫一声,忙着拿起罗文樱面前的大布遮住衣裙,还是有汤水顺着桌边流下去将一条崭新的石榴红裙染得斑斑驳驳。 燕嬷嬷顿时竖起眉毛厉声喝道。“祝奉仪好没道理!你若不愿服侍王妃直说便是。 这样摔盘砸碗,连王妃的裙子也染了,诚心是不让王妃吃个安生饭! 昨天叫你奉茶,你便用热茶烫了王妃的手指,今天又使出这样的伎俩,简直太过猖狂!” 胡奉仪赶紧退到一旁用手拉扯祝丽华的衣袖,示意她赶快跪下请罪。 罗文樱简直欺人太甚,祝丽华一股怒火从心底燃起,挺直身子看着罗文樱道。“妾诚心服侍王妃,王妃何苦如此咄咄逼人。” 兰萱姑姑心里顿时一凉,坏了,今日只怕又不得善了。 她一个劲给祝丽华使眼色,祝丽华一双大眼只盯着罗文樱,脸色冷然。 “祝奉仪果然心高气傲,明明是自己不惯伺候人砸了汤盅,却怪我家王妃心高气傲。” 燕嬷嬷拍着手称赞。“昨日砸了茶盏,今日便砸汤盅,明日是不是连王妃的性命也要拿去了? 咱们王妃是圣上赐婚,皇家亲迎,三媒六聘全幅仪仗娶进门的当家主母,竟被一个妾欺负到如此地步。” 她转过身看着罗文樱,抽出手帕来拭擦眼角。 “娘子在家金尊玉贵,老爷夫人的掌上明珠。如今嫁到这王府却被一个妾如此作践,老奴今日便是一头碰死了,也要替王妃讨个公道。” 说完装腔作势就要撞头,蒹葭和白露几个大呼小叫的拦着。 祝丽华往后退了几步,满眼惊恐的看着眼前这乱哄哄的一幕,竟然还有这般栽赃人的。 兰萱姑姑趁着乱凑到耳边心焦火燎的说道。“奉仪赶快认错,不然闹到王爷与宫中去了,要吃大亏!” 罗文樱依然好整以暇的坐在那里瞧着她,嘴角挂着冷笑。 我倒要看看你祝丽华有多大本事敢在我正院里闹起来,正好我就借着由头进宫告状。 祝丽华神色惨然,整了整衣裙双膝跪下,低声下气认错。 “原是妾一时手滑砸了碗盏,搅了王妃用膳。都是妾的不是,望王妃开恩。” 罗文樱脸上笑容渐渐变大,摆了摆手示意蒹葭几个扶着燕嬷嬷上一旁歇息。 她站起身来走到祝丽华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她道。 “祝奉仪的规矩真的要好生学学,动不动便如同市井野妇一般撒泼,这王府后宅可容不下你。 从今日起,便让燕嬷嬷到绮梨居去每日教奉仪四个时辰规矩。什么时候奉仪学会为妾的本分了,什么时候再来正院服侍。 不然我这正院每日这么一砸一闹,可没法度日了。” 她看了看兰萱姑姑,又说道。“还有,奉仪的院里也没个正经得用的人,恰好我这里有个二等丫头叫黄鸟,是燕嬷嬷亲手调教出来的人, 既然兰萱是古嬷嬷借给绮梨居的,那就还回去吧,日后让黄鸟管着你院里的事就是了。” 五十八章 诡计渐生 - 扑妇 - 金氏 叫黄鸟的丫头从燕嬷嬷身后走出来,竟然是个很俊俏的丫头。 弯眉笑眼,喜气盈盈的上来给祝丽华行礼。 “见过奉仪,奴是燕嬷嬷养女,日后绮梨居内外只管交给奴,奉仪再不用操心了。” 呵呵,祝丽华心里冷笑。 日后是不用操心了,整个绮梨居都握在正房手里了,搓圆捏扁,还有什么可操心的。 她不受黄鸟这礼,依旧跪在地上向罗文樱道。 “妾院里不过这几个人,兰萱姑姑一向调教得极好,若是贸然换人,只怕王爷突然问起来,还以为是兰萱有什么不周到之处呢。” 贱奴竟然拿王爷压我,也罢,先放个人进去。 燕嬷嬷眼睛转了转,向罗文樱使个眼色,“兰萱姑娘是古嬷嬷的人,自然是妥当的。 那就再留一阵子,等把黄鸟带出来了,再回去也不迟。” “那好吧,既然祝奉仪不肯,就再留一阵子。”罗文樱懒洋洋的站起身来。 “扶我进房换衣裳,祝奉仪也别在这跪着了,昨儿念你是初犯,也不曾责罚你。 今儿是再犯了,你就到院子里跪一个时辰吧。胡奉仪先回去吧,以后记得规矩来服侍就是了。” 兰萱姑姑忙扶着祝丽华起来,好端端的便要跪一个时辰,实在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只是人在矮檐下,如何不低头。 只能眼睁睁跟着祝丽华到院里,看着她跪在石板地上身子挺得笔直,一言不发。 胡奉仪瑟缩着走出正院,回头看了看祝丽华,又看看自己,目光中露出一丝庆幸。 距京城遥远的云贵边陲,茶山一望无际,满山苍翠青绿。 此时正是白露茶采摘前后,许多头上包着蓝黑帕子的妇人背着竹篓在山中采摘茶叶。 这方圆百里的茶山都被先前的东家孝敬给了远在京城的王爷,如今茶农们都是替京中的仁孝王爷干活。 王府来了两位管事,一个姓何一个姓李。 何管事据说还是王爷身边大内侍何公公的远方侄儿,在京城来的监管人中颇有威望。 何管事和李管事跟随蓝大商人来到云州时候不长,待人十分和气。 对茶农们也友善,干活的人饮食工钱都有上涨,因此茶农们干起活来十分卖力。 何管事来时带着两个工匠,两人来到茶山便每日骑着矮矮的小马四处察看,钻山入涧,穿沟越石。 有那活泼开朗的本地采茶妇人好奇搭话,他们便问这方圆附近,可有哪里有什么与别处不一样的地方。 妇人们想来想去,只有烂泥洼一带地势砂土与别处不同。不单泥沙石砾满布,还成年淌着昏黄的泥水。 那烂泥洼的沟且深呢,若是人下去需要丈长的绳索缒下去。 有时野物会跌在山沟里死去,平常人都不往那里去。 两个工匠听了这些话,顿时有了四五分把握,便问烂泥洼在哪里,离着管事工匠们住的地方可远? 妇人们指手画脚的用清脆悦耳的土音告诉他们,就在往茶山北边角上一处山沟就是。 两个匠人回禀了何管事与李管事,带起人手工具便奔着北山去了,有本地人带路,很快便寻到了具体所在。 接连几日,工匠们都在烂泥洼搭架子,悬绳梯设软索,上下架设好了,匠人腰里紧系绳索,亲自下到深沟打水挖沙上来察看。 接连上来一日的泥沙,渐渐的便看着后来的泥沙颜色不同,匠人细细观看,将大腿一拍,此处有金! 即刻遣人飞奔着去请何,李两位管事来。 何伴伴的侄儿是个仔细稳妥的人,来时得了嘱咐便一直留心着。 如今听说山里真的出了金,喜出外望,带着李管事飞马赶来。 果然一颗颗的金砂在太阳底下灼灼发亮,何李两位管事互相望望,这回可是立下大功了。 连忙督促叮嘱匠人,需要人手器械只管说,尽力勘探此次金脉矿藏含量,大致查明好往京中王府报信。 云州终于出了金,祝丽华在京城却无暇顾及。 绮梨居这些时日天天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自从燕嬷嬷每日下午来教规矩,还有黄鸟过来以后。 绮梨居上下都吃尽了苦头,燕嬷嬷说祝丽华举手投足,言行举止皆不合规矩,要一样一样从头学起。 先学如何站,再学如何走,然后是如何跪,如何请安。 于是祝丽华每日便头顶一碗水,两肩各放一满碗清水。直立一个时辰,再行走一个时辰,然后再弯腰屈膝的学习跪拜。 好在她习武下盘有力,虽然时时出些差错被燕嬷嬷用戒尺教训,倒也没有吃太大苦头,但每日跪拜行礼就不成,膝盖反复下跪,摩得青紫红肿。 北堂焕每日下值回来,那时候燕嬷嬷早就回了正院,绮梨居有黄鸟虎视眈眈地盯着,无人敢向北堂焕告状。 祝丽华心里有气,也不愿意跟北堂焕多说话,况且只要略坐一坐,罗文樱那边便使丫头来有各种借口让王爷过正院去瞧瞧。 譬如新建了小厨房,王爷该在正院多用几次晚膳,也试试新来的厨子手艺合不合王爷的胃口。 又或是王妃今日身体不适,头疼胸闷,请王爷多疼惜王妃。 林林总总各种理由,总是让北堂焕在绮梨居待不了片刻便要走。 北堂焕只听韩嬷嬷说如今王妃为了奉仪好,特意派了自己贴身的嬷嬷去教导祝奉仪礼仪风姿。 王妃说了,奉仪天生丽质,性情聪慧深得王爷喜欢,他日晋封侧妃是迟早的事。 那时可是王妃一人之下众人之上的尊贵,礼仪风姿自然要拿得出手。 北堂焕听着也有道理,本来老娘娘一直说病好以后带小梨儿进宫给她瞧瞧,这也因着大婚耽搁了。 现在成亲正热火的时候,带着妾进宫去见老娘娘也不太合适。 不如等小梨儿跟着燕嬷嬷礼仪风姿都学好了,那时进宫也能让老娘娘和母妃另眼相看。 毕竟母妃一直对小梨儿不满,嫌弃她市井出身。若是能和王妃的嬷嬷学好了礼仪,也是一件好事。 两下里一个心有幽怨,有苦不能言。一个被巧言令色遮蔽了真相,祝丽华与北堂焕渐渐倒有了些疏远的感觉。 北堂焕王府后宅的变化,都被黄三娘子来来往往从罗文樱口里一一传到北堂昭耳朵里。 他看着手中的密简,嘴角含笑。 果然女人还是要内宅手段对付,眼下北堂焕忙着和太子协理湖州水患的事,每日忙得不可开交,无暇顾及后宅。 那个扑妇和他渐渐离心,差不多可以动用下一步谋划了。 他烧掉密简,回复黄三娘子再过几日便可以怂恿罗文樱对祝丽华下手,到时候祝丽华百口莫辩,北堂焕的后宅的事也就该捅到宫中去了。 黄三娘子得了北堂昭的回信,心领神会。 这一天她又来到了仁孝亲王府。 罗文樱最近诸事顺遂,心情十分好。 见黄三娘子来了,忙让蒹葭欢喜接进内室,两个人喝茶闲话。 霜降已过,天气渐渐寒冷,房屋内外都挂上了红色的毡帘,桌上香炉青烟袅袅,满室生温。 罗文樱头上带着赤金观音分心,身穿宫中御用织锦做成的大袖宽袍。满身富丽华贵,笑盈盈的让黄三娘子尝尝淑妃娘娘新赐的御茶。 黄三娘子喝了一口,清香甘冽,果然是御用的茶与寻常不同。 她笑着打量罗文樱,“樱樱,你比先前在闺中的时候气色好多了,这脸盘都圆润了些。看来做了王妃以后,日子过的称心顺遂。” 罗文樱盘膝坐在罗汉榻上,和她对桌相谈,听了黄三娘子的话也笑起来。 “阿容,这男子都是要哄的。先前他那样喜欢那个贱奴,现在也都淡了,每日回来便在正房里起坐歇息。 那个贱奴那里,偶尔去一会便被我叫回来,黄鸟在那边每日盯着,贱奴束手无策,老老实实的学规矩呢。” 黄三娘子挑起眉毛,“有道是斩草除根,难保哪天那个贱奴逼得急了,使出什么狐媚手段,你就这般放心?” 燕嬷嬷在旁边插话道。“黄三娘子这话说得及是,黄鸟每日在那边冷眼瞧着,她那两个丫头和兰萱姑娘,常在房里窃窃私语。 只怕是在撺掇主子想法复宠,眼下王爷忙着湖州水患的事,若是下手除了她,就一劳永逸了。” “那嬷嬷可有什么好法子?”黄三娘子跟燕嬷嬷,韩嬷嬷都是极熟悉的,听了这话便发问道。 燕嬷嬷是人老成精,听着黄三娘子这样说,便觉得话中有话。 她满脸笑容的问黄三娘子。 “老奴愚钝,哪里有三娘子机智聪慧。三娘子向来都和我家娘子交好,不知有什么好法子可指教?” 罗文樱看着黄三娘子,娇声道。“阿容,我就知道你今儿来定是有了什么好主意,赶快说来听听。” 她扬声吩咐白露,“去把我日前在流光居新打的首饰拿来,让阿容挑一挑可有喜欢的。还有上回王爷给我寻的几对好镯子也一道拿出来。” 白露脆生生的应了,开箱捧了几只锦盒出来摆在矮足桌上,打开盒盖,满眼流光溢彩。 黄三娘子眼睛亮了一亮,嗔着罗文樱,“樱樱,你我是交好姐妹,这般可是见外了。” 随手拿起一支镂空玫瑰缠金丝簪子在手里赏玩,“流光居的东西果然精致,王爷待你真好,樱樱。” “这东西我多着呢,这个你戴上瞧瞧。”罗文樱伸手从她手里拿过簪子,替她簪在发鬓上。 黄三娘子半推半就,看了一眼屋内只有燕嬷嬷和蒹葭白露几个,没有外人。 把头凑到罗文樱面前低声道。“我有个好法子,保管那贱奴翻不了身。 只是咱们做事要周全,若是扳倒了那贱奴当然好。若是出了破绽,你可要先想好哪个做替死鬼。” 五十九章 王妃得病 - 扑妇 - 金氏 一场秋雨一场寒,旧京接连下了三四日雨,天气骤然寒冷起来。 司桃与司柳正在翻找箱柜,收拾秋日要穿的厚衣裳。 兰萱姑姑坐在窗下明亮处,手持针线给祝丽华做几副厚棉的护膝。 整日学规矩跪来拜去,奉仪的膝盖已经不成样子,到处青红紫绿没有一处好地方。 虽然每夜都用安大夫拿来的药油搓揉,好歹未曾伤了筋骨。 可是如今天气寒冷,动辄便在冰凉的地上跪着实在痛苦。做几副护膝带上藏在裙下燕嬷嬷也看不见,多少要好些。 湖州的水患越发严重了,今年各处都不太平。湖州闹水患,北方起旱情,宫中圣人偏偏得了风寒,数日不曾上朝。 朝堂的事都是几位阁老协助太子处置,北堂焕也跟着忙得脚打后脑勺。 若是湖州那边再起汛情,便要派皇子与重臣去巡视了。 北堂昭一心想去湖州立下些功劳,好让圣人看在眼里对他加以重用,也每日忙得不可开交,陈妃身子日益沉重也无暇顾及。 王府里罗文樱却不知是染了风寒还是如何,渐渐的有些头昏目眩,身体疼痛。 请了安杞去诊脉又没有大事,韩嬷嬷又特意遣人拿了帖子去太医院宣了两三个太医来瞧,都看不出病因。 北堂焕每日忙的很,有时来正院也是深夜才归。匆匆睡了早上起来便走,或是干脆在前院书房休息。 罗文樱这一病,他大略知道也没在意。 绮梨居倒是轻松了许多。 燕嬷嬷没工夫天天过来教导规矩了,和韩嬷嬷每日在正院守着罗文樱,指使小厨房炖汤炖羹的调养。 黄鸟自从到了绮梨居管事,对兰萱姑姑和司桃她们倒是很客气,并没有仗着王妃的势横行霸道。 祝丽华也早嘱咐过她们,但凡有事让她去管,轻易不触犯她便是了,只当一个摆设在院里。 这天北堂焕下朝回府,一进正院便听见里面乱哄哄的。 赶紧进了正房一看,才知道是罗文樱昏黄时晕倒了刚刚苏醒。 蒹葭抹着眼泪道。“王妃这些日子一直昏昏沉沉,头疼嗜睡。王爷事情多,王妃又不让咱们搅扰王爷。 请了安大夫和几个太医来看,都说虽然脉象有些弱,但总归瞧不出病来。开了些滋补调养的方子吃着。” 北堂焕伸着头看了看罗帐里的罗文樱,小脸雪白气息低微,无精打采的靠着软枕躺着,身上盖了厚厚的锦被。 罗文樱勉强向他露出一个笑容来。“王爷公事繁忙,妾身子本来就弱,怎么能给王爷添乱。 既然安大夫和太医们都说没事,那可能是妾不耐时气,估计过一阵子......。” 话还没说完,一阵剧烈头痛袭来,顿时捂着头呻吟起来。 白露飞快地端了痰盂来,扶着罗文樱的头在床边呕吐。 北堂焕心里一阵着急,毕竟是自己的妻子,虽然与罗氏没有对小梨儿那样的满心喜爱,但也是圆了房的夫妻。 罗氏自从嫁进王府,一向温柔体贴,也从未为难过小梨儿她们,就连碧云和碧芝都留在正院伺候,可算是贤惠得体。 现在病成这个样子,自己做丈夫的多少要付些责任。 他坐到床边,也不避忌呕吐的味道难闻,细心给罗文樱擦了嘴扶着她躺下。 罗文樱用手揉着额头不断叫疼,北堂焕大声吩咐人。 “火速派人去前院叫何伴伴遣人拿名帖去太医院,请陈院使来看看。” 碧云两个应了一声,赶紧跑出去吩咐小内侍往前院传话。 正院这边乱哄哄的,绮梨居一墙之隔自然知道。 祝丽华坐在房里边揉搓膝盖便问司柳,“那边乱哄哄的在做什么呢?” 司柳低声道,“王妃今日头痛得厉害,这几日也没吩咐您过去服侍,只有胡奉仪每日早晚在那里伺候。 今天想是病的厉害,王爷刚才回来便去正院看视去了。” 司桃转着圆圆的眼睛寻思,王妃面恶心毒,这一下病了好几天只怕是报应。 最好一病不起才好呢,免得整天找奉仪的麻烦。 兰萱姑姑看着她那眼神就知道司桃在想什么,停下手里的针线抬起眼帘瞪了司桃一眼。 眼风向外扬了扬,黄鸟可是在院子里看着小喜子他们收拾院里的花草呢,若是被她瞧见,就要倒霉了。 祝丽华洁白莹润的脸庞比先前瘦了些,黑白分明的大眼中隐含愁绪,眼底下青青的两片阴影。 她继续揉搓着发热的膝盖,语声平板地说。“王妃说完规矩还没学好不用过去请安。 本来王妃病了是该过去的,既然王爷已经去了,那咱们就不必操心了。” 兰萱姑姑无奈地皱了皱眉头。 先前奉仪和王爷好得蜜里调油,自打王爷大婚以后被王妃牵制着,已经许久不曾陪过奉仪了。 偏偏奉仪又是个傲气的性子,既不肯用手段去请王爷过来,受了磋磨又不能向王爷诉苦。 每次王爷过来看她,不是推说身子不适,就是刚说了几句话便被正院那边的人用借口把王爷请回去了。 长此以往,只怕王妃牢牢攥住了王爷的心,奉仪却被王爷渐渐冷落了,日后若是落得像胡奉仪那样冷清,可如何是好。 她看着祝丽华,张口欲劝,可看她素白脸庞上清寒冷淡,又不知从何说起,何况还有黄鸟在外头。 太医院的车来得很快,何伴伴领着花白胡子的陈院使,带着药童背了药箱一路匆忙来到后宅。 陈院使先看了罗文樱的气色,再问了身边丫头嬷嬷们几句话,便道请王妃的手出来诊一诊脉。 罗文樱躺在帐幔后头,伸出一只纤瘦细白的手腕。 陈院使搭上指头,侧着头细细的诊了许久,又换了一只手诊。 皱着眉头道,“王妃虽然脉象有些弱,但并没有实证,恕老夫医术低微,并没有看出什么病来。” 燕嬷嬷行了礼道,“劳烦老大人,先前奴等也请安大夫和两位御医来瞧过,和您说得一样。 只是王妃日益沉重,今儿更是昏迷了过去,奴等实在着急,求老大人给仔细开个方子调养调养。” 北堂焕皱着眉头,黑脸上神情疑惑忧虑,“既然连陈院使也瞧不出来,那是怎么回事呢?” 陈院使沉吟了片刻,摇头道,“恕老臣实在浅薄,确实瞧不出来。 不过民间常有巫医一说,不如王爷请个有名的道医来瞧瞧,或许有用。” 燕嬷嬷的脸色顿时就白了,焦急地道,“老奴等是听说有道医瞧病,但那都是中了......” 她看了北堂焕一眼,不敢往下再说。 罗文樱在帐子里又呻吟起来,头痛得更加厉害。 陈院使提笔写了个方子,向北堂焕道。“王爷请借一步说话。” 两人到了外间,陈院使拱手道,“刚才老臣看王妃脸色青白,脉象虚浮又没有实证,或许是冲撞了什么。 王爷若是犯难,不妨请个观中高明些的道医来瞧瞧,或许有用。” 北堂焕一向是不信这些东西的,但连安杞和陈院使都瞧不出来的病,罗氏又病的这般沉重,也不知道该不该信了。 吩咐何伴伴送了陈院使出去,自己回到内室眉头紧锁,耳边只听着罗文樱阵阵呻吟,终于下定决心。 “你且先吃着药,本王这便叫人去皇家的长青观请位道医来看看。” 韩嬷嬷和燕嬷嬷看着北堂焕大步流星的出了门,脸上不约而同露出一抹笑意。 罗文樱在床上也不呻吟了,皱着细眉连声抱怨。 “还不拿些蜂蜜水来给我漱口,阿容拿来的这个药也太苦了,苦得我一直想干呕。” 蒹葭连忙打起帐幔端过水来,罗文樱喝了半杯蜂蜜水才抚着胸口舒服起来。 “这装病也太累了,嚷得我连力气都没有了,还真头疼起来了呢。” 燕嬷嬷笑眯眯的道,“娘子辛苦一阵,等除了那个贱奴,这王爷和王府后宅从头到脚都是您的了,这点辛苦值当的。” 罗文樱笑了一笑,轻声问她。“那边的事情都准备妥当了?可别出了纰漏,那贱奴的运气一向好得很。” “您就放心吧我的娘子,都打点得妥妥当当的了,保证她是掌心里的猴子翻不出天去。” 燕嬷嬷笑得意味深长。 掌灯时分,王府果然请来了长青观的道医。 是长青观有名的云虚子道医,老娘娘病重时也请他去看过,瞧了并不是邪祟作怪才放心。 云虚子五十余岁,满头乌黑的头发梳成一个道髻,头上簪着一支桃木莲花簪。 面色光洁红润,身材修长,穿着青色道袍,手持拂尘大袖飘飘,颇有仙风道骨之感。 进来先稽首向北堂焕问安,再向靠在枕上头痛不止的罗文樱打量了一番。 拂尘一甩,也不请脉,先在房里各处走了一遍。再拿出一个罗盘细细看了一阵,向北堂焕沉声道。 “小道不敢相瞒,王妃的病并非实疾,而是中了巫蛊之术。” 众人顿时大惊失色,面面相觑。 北堂焕皱起眉头,黑脸上不可置信。 “道长,我朝虽然不禁鬼神,但巫蛊之术不可妄言,何况是王府重地,王妃怎么会中巫蛊之术呢。” 云虚子拂尘一甩,面色庄严。“王爷,小道只据实而言,若有冒犯之处,还望王爷恕罪。 只是王妃中巫蛊之术只怕不是一两日的事,必然有人日日以邪术诅咒。 中咒之人先是头脑昏沉,渐渐嗜睡头痛,直到头痛欲裂,神思涣散。 现在王妃还只是嗜睡头痛,若是不及早寻出根源,只怕下一步便要重病不起了。” 蒹葭和白露等人顿时哭哭啼啼的跪了下来。 “求王爷请道长寻出根源,救救王妃。” 北堂焕眉头紧锁道。“你们先起来,便请道长在我府中寻找根源,免得耽搁救治王妃。” 云虚子点头,“还请王爷允许小道在王府内四处走走,也好查根究底。” 六十章 查出根源 - 扑妇 - 金氏 云虚子持着拂尘在正房上下四处查勘了一圈回来。 丫头婆子们听说王妃中了巫蛊之术病倒,个个吓得提心吊胆,生怕有什么无妄之灾落到自己头上。 北堂焕紧皱眉头坐到椅子上,古嬷嬷也赶了来,带着仆婢们打着灯笼跟在云虚子后头。 内宅居然出了这样的事! 虽然王府中馈已经交给了王妃,但总归不是什么好事。古嬷嬷刻板的脸绷得死紧,高高凸着嘴一语不发的跟着四处巡视。 正房内外上下看了个遍,云虚子摇头道,“未曾发现端倪,还需要往其他各处察看。” 他出来正房大门,指着绮梨居道,“不知那里是什么所在?” 北堂焕道,“是我一个姬妾的住所。” 云虚子皱着眉仔细看了看紧闭的大门和门口悬挂的灯笼,又掐指算了一番,向北堂焕开口。 “只怕咱们得去这里头瞧瞧,只是冒犯了王爷的爱妾。” 小梨儿那里有什么看头,北堂焕心里不以为然,但看着几个嬷嬷们的神色便改了想法。 进去看看也好,正好让她们瞧瞧绮梨居上下都清清静静,免得日后有什么口舌。 便向云虚子点头应允,“既然道长说要看看,那自然该去。” 古嬷嬷带着人先上去敲门,小喜子听见是古嬷嬷的声音,忙急急的来开门。 打开门顿时愣了,黑压压的一群人,还有王爷也在,他结结巴巴的道。 “奴见过王爷,奉仪正在休息,不知王爷驾到,我这便去通传。” 古嬷嬷抬手止住,“不必去通传了,你就在这里守着,我们自进去便是。” 回身向北堂焕和云虚子行礼示下。“王爷,道长请吧。” 小喜子不知发生了何事,缩到一边不敢言语。 玉珠儿和玉豆儿两个今晚在廊下值夜,正分吃着兰萱姑姑赏的点心。 见王爷带了这许多人进来,连忙赶着要进去通传,也被古嬷嬷沉声喝止。 祝丽华因膝盖隐隐作痛已经躺下了,在房里听着外头人声,忙吩咐兰萱姑姑出去看看。 司桃急匆匆的出了自己屋子,赶着到正房来。见一个青袍黑须的道士站在门口,都忙不迭的回避。 兰萱姑姑迎上北堂焕行礼问安,满脸笑容的向古嬷嬷问道,“嬷嬷,这是怎么一回事?” 不等古嬷嬷说话,燕嬷嬷站出来沉声道。 “王妃中了巫蛊之术,道长是前来查看的。你们且退到一边,等道长察看清楚。” 北堂焕看了兰萱一眼,自己进内室去看祝丽华。 见她穿着月白色细布寝衣,散挽着长发刚从床上起来,只是行动有些迟缓。 忙三步两步走近床前拉住她,“不过是过来瞧瞧,你起来做什么,只管睡着就是了,我把帘幔给你放下来。” 祝丽华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看着北堂焕。 成了亲的少年在灯光下显得成熟了许多,先前黝黑的肤色渐渐淡了些,脸庞显出棱角。 只是一双眼还是灿若星辰,温柔的瞧着自己,心里的怨气忽然消散了许多。 她扶着北堂焕的手小心下床来穿上绣鞋,边拢着头发边问。“王妃病重,怎么王爷带着人到我这里来了。” 北堂焕咳了一声,“还不是王妃她病痛加重,太医院请了院使来看,说是没有实证,叫请个道长来瞧瞧。 我看罗氏病得厉害,便请了长青观的云虚子道长来瞧瞧。与你不相干的,不过是进来走个过场。” 他左右瞧了瞧,房里空荡荡的,不由问道,“怎么你房里只有兰萱在,连个旁的丫头都没有,司桃司柳呢? 我听王妃说不是还给了你一个得力的丫头,那丫头也偷懒下去歇着了?” 祝丽华一向不把黄鸟当做自己的丫头,不过是个摆设。 夜里侍候值夜也从不叫她,随她自己想在哪里便在哪里。 因此不以为意的道,“想是回下房歇息去了,司柳是我遣她到安大娘那里去给她作伴去了。 安大夫在太医院值夜,前院只有安大娘一个人,她又不肯要个小丫头伺候,只好让司柳跟她作伴说话,她两个人处的极好的。” 想起司柳和安杞两个人暗生情愫,祝丽华不由微笑起来。 女儿家大了,过了这阵子消停些,也该与北堂焕提一提安杞和司柳的婚事了。 北堂焕抚着她耳边的秀发,“我出去瞧瞧,你安心在房里便是,转一圈就走了。” 祝丽华点头看着他高大身影走出去,心里酸酸的难受。 云虚子已经带着人察看了院子各处,脸色越来越沉重。 北堂焕走出来向云虚子问道,“道长可曾察看完了,到别处去吧。” 云虚子皱着眉头,掐指算道,“贫道有一不情之请,只怕还要王爷允许进内室一看。” 要进小梨儿的内室?北堂焕有点不悦,“她已经睡下了,既然外头无事,何须进去。” 云虚子捻须不语,古嬷嬷上来劝说。 “王爷,既然说是王妃中了巫蛊之术,奉仪这里当然是清净的,不若让道长进去看看,也好证明奉仪清白。” 祝奉仪是什么性子古嬷嬷最清楚了,当然做不出什么巫蛊诅咒的事来。不过是为了让虎视眈眈的燕嬷嬷她们放心,免得日后落人口实。 北堂焕也知道古嬷嬷的意思,沉着脸点点头。“既然如此,道长便进去看看吧。” 云虚子拂尘一甩,稽首道,“还请里面的夫人回避,贫道才好进去。” 北堂焕点头,众人纷纷拥拥进了房里。祝丽华已经披上了外头的大衣裳,兰萱姑姑与司桃站到她身边。 “便请道长随便看吧。”祝丽华身姿挺立,向云虚子点头致意。 云虚子打量了祝丽华几眼,“如此贫道便得罪了。” 在房中转了几圈,忽然面色一沉,走到床边指着床脚下道,“此处有物,取出一看便知。” 众人目光纷纷看向床脚处,燕嬷嬷赶上前蹲下身子,艰难地从床脚处摸出一个布包。 拿在手上众人看时,是一个红绸小包裹,不过巴掌大小裹得密密实实。 祝丽华惊讶至极,看看兰萱姑姑和司桃。 她们两人满脸茫然,房里日日都是她们收拾,从未见过床脚下有这个布包。 燕嬷嬷冷笑着打开包裹,里头一只白布的小人显出来。 身上赫然写着人的生辰八字,头上,胸前都扎满尖利的绣花针。 所有人都惊呼了出来,巫蛊之术! 北堂焕脸色剧变,三步两步上前夺过布偶来看,上头的生辰八字颜色黑红,好似血墨调成。 燕嬷嬷指着字迹惊呼道,“这不是我家王妃的生辰八字么?!” “祝奉仪,竟然是你诅咒我家王妃。”韩嬷嬷目眦欲裂,指着祝丽华厉声叱喝。 “王妃自从入府,一直待你温柔和善。不过是王爷怜惜王妃体弱,在正房多歇了几晚,竟然惹得你背地里下此毒手,你实在是狠毒至今!” “我家王妃从来不曾做过此事,嬷嬷不要含血喷人!”司桃上前两步瞪着韩嬷嬷大喊。 “王妃哪里对我家奉仪温柔和善,每日罚跪,学规矩,还用滚水烫奉仪的手!”她回身拉起祝丽华的手给众人看。 “我家奉仪的手指才好了没多久,那膝盖上的青紫犹在。奉仪日夜隐忍闭门不出,竟然还要受这样的飞来横祸!” “大胆的小蹄子,竟然敢强词夺理,跟我大呼小叫。”韩嬷嬷瞪着眼睛指着司桃,气得发抖。 云虚子见房中一片乱哄哄,面无表情的伸手从燕嬷嬷手中接过布偶查看了一番,将绣花针一枚枚拔下。 “此物确实是巫蛊之物,贫道已经寻出根源,若是只有这一个的话,王妃此刻应该病情缓和了许多。 至于是否这位奉仪所为,乃是王府的家事,贫道不好多问,就此告辞。” 北堂焕铁青着脸勉强向云虚子拱手,“多谢道长,本王就不远送了,容明日致谢。何伴伴,送道长出去。” 何伴伴看了摇摇欲坠的祝丽华与脸色铁青的王爷一眼,心里暗自叹气,上前请了云虚子走出绮梨居。 云虚子刚刚离了绮梨居,蒹葭匆匆忙忙的跑进绮梨居禀报。 “回禀王爷,不知什么缘故,王妃先还头痛欲裂,不断呕吐,现在突然好了许多,只是十分疲惫。 王妃唯恐王爷四处查验扰得府内不安生,打发我来禀报,现在已经好多了,请王爷回去瞧瞧吧。” 事情已经很明显,这边云虚子刚拔了人偶上的钢针,那边罗文樱就病愈了许多,若说不是巫蛊所致,无人敢信。 兰萱姑姑与司桃脸色惨白,这下坐实了巫蛊之术。 只是这东西是何时进的绮梨居内室,两人竟然浑然不知。 燕嬷嬷喜出望外地赶回正房去看罗文樱,留下韩嬷嬷和古嬷嬷等人看着北堂焕,韩嬷嬷义愤填膺地向北堂焕行了一礼。 “王爷,王妃从来不曾磋磨过祝奉仪,倒是祝奉仪性情高傲,自打第一日请安起,便故意打翻茶盅将茶水泼了王妃一身。 王妃崭新的石榴红裙被染了也不曾责怪她半句,第二日来正房又推说手脚粗苯不会服侍,王妃也半点不曾勉强她。 吃饭时祝奉仪又借故自己手脚粗苯,打翻了王妃的汤羹。王妃不过说了两句要学礼仪规矩,奉仪便怒冲冲的瞪着王妃做势欲打。” 祝丽华听着韩嬷嬷满嘴胡言,终于忍不住清声打断她滔滔不绝的话语。 “韩嬷嬷,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这样谎言欺骗王爷,污蔑于我? 你们将滚烫的茶水给我端了半日,我一言未发。王妃伸手接茶烫了手指打翻茶盅。 我的丫头司柳不过说了两句实话,便被你们打了十个耳光。 我手指烫得红肿疼痛,第二天早上来立规矩,那汤盅是我不小心滑落了,可王妃罚我在院里跪了一个时辰。” 还有这样的事?北堂焕震惊地回头看着祝丽华。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