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把自己送掉了?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天行宗最近出了一件大事。因这事,从宗主到各峰峰主全都焦头烂额,只觉得颜面尽失。 原因无他,只是他们看好的下一代栋梁,那位行事沉稳的朗月峰首徒,忽然打定主意要把自己送出去,送给一个跟他们宗有些过节的边境小宗,还将此事大肆宣扬……简直恬不知耻! ——沈映宵穿越落地,还没弄明白这次是个什么世界,便先听了一耳朵这样的八卦。 他睁开眼望向四周,就见自己站在一条古色古香的长廊上,两侧云雾缭绕。而一群衣衫翩然的修士,则正沿着长廊正往对面一座气势宏伟的大殿走,好像要在那里集会。 沈映宵便也跟着走。 不知为何,本该送达的原主记忆迟迟未到,他一边疑惑,一边也决定自力更生地打探一下消息。 看了看前面两个凑在一起聊八卦的年轻修士,沈映宵悄悄从后靠近,无比自然地加入谈话:“所以那峰主首徒,为何要把自己送人?” “谁知道!”那修士聊得正开心,性子也外向,闻言想也不想便答:“不过我倒是有些猜测。那傲天宗虽是边界小宗,却出了楚傲天这么一个旷世奇才。听说楚傲天修为已至合体后期,会是万年来第一个飞升的天才——咱们宗里那位又天生是炉鼎体质,没准他是想用自己的修为,助楚傲天飞升,然后一人得道鸡犬升……” 修士边说边回头,看清沈映宵的脸,像被一把掐住了喉咙,声音戛然而断。 与他同行的修士往这边一瞄,目光落在沈映宵身上,同样露出活见鬼的表情。 不过这人的反应速度,显然比旁边那位快,他匆匆朝沈映宵行了个礼,拽起同伴转身便走,尴尬窘迫,步履生风。 沈映宵刚被“楚傲天”这个满是王霸之气的名字撞了一下,有点发懵。等回过神,才发现两台八卦机已经相携着跑远了。 回想起两人临走时的表情,他心里觉得不对,轻点着下巴小声嘀咕:“那是什么眼神,我得罪他们了?” “你没得罪他。” 斜后方幽幽飘来一道声音,接了他的话茬:“只是师兄,我着实看不懂你了。楚傲天无论如何都不像良配,你为何非要与他结侣?” 沈映宵一愣:这声师兄,是在叫他? 那么那个一门心思要把自己送给霸天还是傲天的人……不就变成了他自己?! 沈映宵惊讶回头,就见一个身披淡青外袍的年轻修士,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后。 此时长廊上来来往往的修士全都衣衫整肃,束着发冠。面前这人却松松垮垮地披着外袍,一头乌发沿着肩头随意散下。他似乎连站立都懒得费劲,微微侧身倚靠着旁边的白玉栏杆——别人是来开会的,沈映宵身后这位却像刚睡醒出门遛鸟的。 ……没错,名副其实的遛鸟。 沈映宵目光微动,落在这位仁兄肩头。 青衣人肩上,赫然停着一只巴掌大小的迷你仙鹤。那仙鹤也同它的主人一样慵懒,大白天的却没有半点活力,正展开一只黑白分明的翅羽,盖着眼睛埋头睡觉。 察觉到沈映宵的视线,它动动翅膀看过来一眼,然后换了个方向接着睡,连一声招呼都懒得多打。 沈映宵看着这只十分独特的鸟,又看看面前的青衣修士,脑中忽然像被什么刺了一下,无形的屏障轰然破碎。 “师兄?”青衣修士眸光一动,敏锐地察觉了异常,他走过来要摸沈映宵的腕脉,“不会真像我瞎猜的那样,你被那个什么楚傲天下了蛊吧。” 沈映宵却本能后撤一步,避开了他的手。 青衣修士一怔。 他并未强求,将手拢回袖中,目光细细在沈映宵身上扫过。 然后隔空诊断似的下了结论:“师兄,你不对劲。” …… 确实不对劲,很不对劲。 沈映宵站在长廊上,垂眼望着脚下飘渺的云雾,思绪从没有这么复杂过。 难怪这一次,轮回司迟迟没有把原主的记忆传送给他。刚才元神中封存许久的记忆,被熟悉的场景唤醒。 沈映宵忽然茫然又紧张地发现——这里竟是他出生成长的那一方小世界,是他兜兜转转数百年又回来的起点。 甚至就连他自己,也穿到了曾经的自己身上,迎来了一场兢兢业业打工几百年才换来的“重生”。 难怪临走的时候,上司神神秘秘地说什么“有惊喜”。这可真是…… 太惊喜了。 惊喜到沈映宵想以下犯上,赶紧穿回去揍他一顿。 各种思绪在脑中千般翻转,眨眼掠过。呈现到面上时,已经只剩一贯的平静。 “最近确实有一些事没想明白。”沈映宵抬起头,看向对面这位阔别已久的二师弟,“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先去大殿吧。” 梅文鹤打量他片刻,点头跟上。 …… 沈映宵是朗月峰峰主的首徒,除他之外,峰主凌尘还收了其他两个徒弟。 其中那个小师弟神龙见首不见尾,每天都不知道在外面忙些什么,唯一的变化就是每一次出现,他的修为都会神奇地更进一步——曾经沈映宵疑惑怎会有人天赋如此之好,如今阴差阳错地进了轮回司,他才明白,原来有种东西,叫天道钟爱的气运之子。 而面前这位二师弟,相比起来,就要稍微正常那么一点了。 梅文鹤平日里同样神出鬼没,哪里人少往哪去。今天他忽然反常地要去参加这一场宗主召开的集仪……沈映宵想,恐怕还是因为自己的事。 …… 穿过长廊,快进殿的时候,梅文鹤果然伸手拉了一下他的袖摆。 沈映宵回头望着他。 “师兄真的要进去?宗主他们恐怕来者不善。”梅文鹤靠近他两步,抬手像是要为沈映霄整理衣领,实际修长手指一动,指间便多出一枚五彩斑斓的银针。 他翻转手掌,悄悄将那针给沈映宵看了看,耳语道:“现下装病还来得及,我一针下去,师兄便可躺上几日。拖延到师尊回来,他们至少不会太过刁难。” 沈映宵看到那针,全身皮肉就隐隐犯疼:“……”你确定只是躺上几日? 梅文鹤想起什么,又平静补充:“我只是不想看他们对师兄指指点点,并没有赞成你同那楚傲天结为道侣的意思——那人名声虽好,却有刻意宣扬之嫌,其实我私下里听几位门客说过他品行不端。等你嫁去他那边陲小宗,宗门一关,谁知他是君子还是禽兽。” 沈映宵:“……”和师弟面对面讨论自己的终身大事,果然还是太怪了。 他摇了摇头,捏着梅文鹤手腕,小心推开那怎么看怎么不正常的银针:“放心,我有分寸。” 然后转身跨进了大殿,气质淡然,步履却迈得比平时稍大:沈映宵一向看不懂这位二师弟的心思,十分担心在这关键时刻,师弟会不顾他意愿,从背后硬扎一针。 梅文鹤望着沈映宵的背影,衣袖下的手动了动,指骨微绷成蓄力的模样。 片刻后,他却又摇头轻叹,放下了手。 手腕一翻,银针便已不见。之后梅文鹤抬手拢了拢垂落一肩的乌发,十分敷衍地整理了一下仪容仪表,也跟着迈入大殿。 他穿过一群形容整肃的人,无声站到了沈映宵身边。 …… 没多久便是几大宗门的联合大比,这一甲子的大比,轮到他们天行宗主办。因此上至宗主峰主,下至精英弟子,只要有空,都被宗主招到这里议事。 恢宏的大殿,一群修士分立两旁,中间空出一条长路,恍惚间竟有种凡人帝王上朝的感觉。 宗门大比这种麻烦事,若在往常,沈映宵定是集议的主角。 只因他所在的朗月峰,是天行宗主峰。而峰主凌尘专注修行,又性格清冷不擅交际,所以沈映宵为了给师尊分忧,主动接过了一应事宜。 师尊修为越是精进,在外名声越响,宗中事务便来得越多。日积月累下来,沈映宵竟也不知不觉代表了天行宗的一方脸面。 是以如今,他的所作所为,才越发令宗主觉得颜面无存。 …… 此次集议,沈映宵毫无疑议地又一次成了主角,只是位置却和从前大有不同。 众人站定,尚未说起宗门大比的事,宗主的目光已然直视过来,狭长的鹰眸逼视着这个师侄:“还站在那里做什么?上前来。” 沈映宵看了看他,往前走了几步,来到大殿中央,转过身正对着他。 宗主见他半晌站着不动,神情更冷:“最近你做了什么荒唐事,还用我说么?跪下!” 梅文鹤挑了一下眉,开口想说什么。 然而话未出口,沈映宵一整衣袍,竟真的很给面子地单膝跪下了,挺拔的身躯弯折,整个人看上去温和又乖顺。 大殿里,众人一愣,一群人无声对视。沈映宵的性子,他们多少有些了解,知道这位峰主首徒看上去温和,可一旦犯起倔,脾气却比山门口那千年未腐的石金兽更硬。 可今日,宗主还没说什么,他竟一言不发就服了软? ……不对劲,事情定有古怪!沈映宵究竟想干什么?难不成他知道硬来不行,想来一出苦肉计? 主座上,宗主沉默地捻了捻胡须,同样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么个走向。 他原本还有不少话要训斥,可如今才说一句沈映宵就跪了,剩下那些话就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噎的人十分难受。 顿了顿,宗主才深吸一口气,语带薄怒地决定把话说完:“辱没宗门,目无师长,枉为我天行宗修士!早知如此,当初宗门何必收下你,数百年的熏陶,难道就教出你这样一个只会攀附他人的炉鼎?” 这话说的极重。不过宗主向来不是什么好脾气,此事众人皆知。 而且几年前,他们宗刚被傲天宗在一处秘境里狠狠下了面子,最后事态愈演愈烈,几乎闹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对修士来说,区区几年如弹指一瞬。可就这一瞬,他们那位清风朗月的朗月峰首徒,竟然就要巴巴跑去给傲天宗的宗主当道侣……简直奇耻大辱,是把宗门的脸面放在地上踩! 不知哪个小辈来了气性,混在长辈身后道:“沈师兄的仙灵之体已然修到元婴,只要他愿意,便能在双修时把修为悉数交给那位楚宗主。听闻楚宗主已到合体后期,离飞升只差一线。可见沈师兄算账算得分明——与其冒着风险修炼渡劫,不如在床榻躺上一躺,等得道成仙的道侣带自己……” 这话说得粗鄙,宗主原本想等他说完,此时却不得不沉声怒道:“慎言!” 磅礴的灵气以他为中心,轰然席卷。其中掺杂的怒火让整个大殿的人收了声音。 但沈映宵看得分明,宗主的怒火并不是朝着刚才说话那人去的,而是全朝着自己压了过来。 沈映宵顶着让人脊背酸软的压力,直身抬眸,目光越过宽广的大殿,与主位上那人相接。 2 求求你嫁了吧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宗主直视着他:“你可知错。” 沈映宵望着这似曾相识的一幕,就连宗主微带薄怒的脸,也跨越时空和久远的记忆重叠。然而此时重新站在前世经历过一次的节点,他却已经体会不到那孤注一掷的心境。 只是有些感慨:为什么当年的他,竟想用牺牲自己名望、修为甚至性命的愚蠢方法,拯救殿上的这一群人? “你是铁了心要同那人结侣?”宗主见沈映宵久久不语,失了耐心,“既如此,即日起,你便……” “弟子知错。”沈映宵忽然开口,截断了他的话。 宗主嘴都张到了一半,此时又只得止住话头,他沧桑的眼底多了一丝真切的愕然:这师侄何时竟转了性子? 沈映宵垂眸盯着云纹地面想了想,缓声开口:“结侣一事说来话长,其实是前些日子,弟子无意间得知一事——魔宗似乎探到了‘魔源’的线索。 “‘魔源’对魔修乃是大补,而魔宗的那位尊主,修为已至合体后期。一旦被他寻到魔源,晋入大乘期,魔宗世间将再无敌手。” 这个世界,魔宗和名门正派之间,始终维持着相对的平衡,只因万年来,双方无人能达大乘之境。 因此魔宗即便偶尔发疯,也只屠一些毫无根基的小宗门;仙宗偶尔剿魔,也一直在边界抓捕,不会深入。 可这平衡其实十分脆弱,一旦哪方先一步晋入大乘期,等着另一方的便是灭顶之灾——差一个境界便是天差地别。屠戮起来,对面将毫无还手之力。 谁也没料到,沈映宵会张口说出这么一番话。 这消息来得又急又惊悚,死寂的大殿一时炸锅似的沸开——天行宗的众人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他们关起门处理一下自家事务,竟理出这么一则惊天巨雷! “肃静。”宗主抬手打断殿中纷扰,他蹙眉俯视沈映宵,“事关重大,不得妄言!你从哪得知的此等消息?” 沈映宵费力地回想着前世一些琐碎的记忆:“上个月,我在后山的洞天福地闭关,醒时面前便放着一封手信……” 他将手伸进宽大的薄袖,翻找片刻,真的找到了那件东西,取出将它放在地上。 宗主抬手一招,想将手信拿到手中细看。 然而灵力拂过,纸张却很不给面子,平平贴在地面,毫无动静。 “……?” 宗主脸色微沉,本能又一挥手。灵力磅礴席卷,沈映宵的衣衫都被吹得翩翩而舞。 可那封手信却还是油盐不进,死鱼似的瘫在地上,没给出一丁点反应。 沈映宵抿了抿唇,在宗主可怕的目光中微一低头,一脸无辜,勉强把唇角弧度压了下去。 殿里的其他人也眼观鼻鼻观心,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可惜宗主还是没能超过被嘲笑的命运。 一声轻笑响起,在死寂的大殿中格外醒目。 梅文鹤折扇轻点着下巴,无奈摇头道:“这手信真是目无宗主,毫无法纪,竟要宗主纡尊降贵,亲自来取。” 嗓音清润,语气没有太多嘲弄的意味,仿佛只是有感而发。可杀伤力却比嘲弄更大。 宗主身上散发的威压顿时更恐怖了。可他竟只是沉沉看了梅文鹤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 好在沈映宵虽然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像块不通人情世故的石头,但大殿里总还是有些会来事的人。 离沈映宵最近的峰主举步走来,从他面前拿起那张纸,打算给宗主送去。 刚入手,那峰主便微微一惊。 等这张手信终于传到宗主手中,宗主捻着纸张沉默片刻,忽然低声道:“笔锋苍劲,隐带灵力,从其间附着的灵力来看,写下它的人,修为已至合体后期。” 虽是在“低声说”,但宗主毕竟修为不浅。那声音最终还是扩散到了大殿的每一处。就连角落里默默爬过的灵虫,也立刻知道了那张手信之所以难拿,是因为它来头巨大。 虫子都知道重点在哪,殿中的修士们,当然就更懂了。 于是庄严的大殿中,很快响起一片倒抽凉气的声音。 一半是为了宗主。 一半倒也确实是在惊讶。 合体后期的人,这世上他们只听说过两位——楚傲天和魔尊。 至于其他,就连沈映宵的师尊,那位除了修炼几乎不问世事的剑修天才,如今也才只是合体中期。 ……写下这信的人,究竟是谁? 沈映宵在原地跪着,忽然感觉神识里,有冰凉的东西探出,轻轻碰了碰他。 紧跟着,他心中就响起了剑灵的声音。 这个陪伴他走过了许多个小世界的剑灵,就连思维也和别的妖艳剑货不太一样,它质朴地发出询问:“我好像听到外面有一群人在嗦凉皮,这次又是现代世界?给我也来一……诶?这群人怎么都穿着古装?” “……”沈映宵默默把神识关严了一点,“什么凉皮,丢人!……等开饭了我叫你。” 剑灵哦了一声,不甘不愿地缩了回去。 沈映宵的的思绪,也重新回到了大殿当中。 这时,有峰主看了看沈映宵,想起一事,对宗主道:“这手信,莫非是楚傲天留下的?” 沈映宵偏头避开他的视线:“……”提楚宗主就提楚宗主,看我做什么,好像我和他关系很大似的。 好在不用他回答,宗主已然摇了摇头,眉宇间一片凝重:“写信之人灵力与他不同,且并无魔修常带的浊气。这世上……竟还藏着另一个合体后期。” “还有一个合体后期?!” 不论写信之人究竟是谁,这种境界的人发出的警示,不可等闲视之。 一时也没人再怀疑沈映宵带来的消息,只是难免将“魔尊马上要突破到大乘期了!”这条消息带来的恐慌,迁怒到了他的身上:“此等大事,何不早说!” 沈映宵叹了一口气,努力揣摩着自己前世的思路:“魔尊行踪莫测,魔源位置也至今成谜,便是告诉了师门,恐怕宗主和各位师叔师伯也难以应对……”他无视众人各异的脸色,坦然继续道,“所以我当时突然冒了个念头出来。” 沈映宵体质特殊,乃是极为罕见的仙灵之体。 这体质听上去清冷如仙,实际上却因为能与各种灵力完美相融,是各家眼馋的极品炉鼎。 用沈映宵如今的话来描述,他这体质就像一款无副作用、无使用上限的橙品大补丹,用在任何人身上,都能无差别地为对方提升修为。尤其对那些卡了瓶颈的人来说,是可遇不可求的最佳补品。 这种体质,修真界几乎无人不知。 沈映宵于是也没多解释,继续道:“我修为已至元婴中期,若是魔尊真的找到了魔源,成功用它升至大乘期,我便也能将修为渡给楚霸天,助他晋升——届时我们与魔宗都有大乘期的修士,魔尊便是想来清算旧账,也得三思而后行,如今的和平便能维持下去。” 大殿一时寂静。 刚才听到的消息太多,事情太大,众人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梅文鹤重点倒不在这些事上,他目光落在沈映宵身上,折扇抵着脸颊轻轻敲了敲:“……”楚霸天?那位楚宗主好像叫楚傲天才对吧。 师兄竟然连人家的名字都记不清,看来这次他铁了心要同楚傲天结侣,的确与情爱无关,更没人对他下蛊,只是那热衷于拯救苍生于水火的老毛病又犯了。 正想着,梅文鹤肩上那只巴掌大的仙鹤忽然醒了过来。它在主人颈上蹭了蹭,又轻轻啄了几下。 梅文鹤一怔,目光远远落向大殿之外:楚霸……楚傲天怎么来了? …… 殿里的其他人,似乎对此并无察觉。 沈映宵慢条斯理,讲着他前世的故事:“我幼时曾遭魔宗屠村,满村殒命,除我之外无一活口。正因深知魔宗灾祸,得知此事后,我才一时情急,出此下策……” 的确是下策。 沈映宵一想起前世,就忍不住叹气。那时他心意已决,又想借结侣一事钓出魔尊截杀。因为担心告知太多人,会让事情生变,他在这场集议上硬是什么都没说,也不肯认错,最后险些被当场折掉灵剑,逐出宗门——对名门正派出身的修士来说,这称得上奇耻大辱。 后来是师尊不知从哪听了他要结侣的消息,日夜兼程赶回,这才制止了那些苛责。但从此沈映宵在宗门名声尽失,几乎人人冷眼。而这一次…… …… 听到沈映宵的解释,宗主和其他峰主脸色微缓,就连听懂了发生何事的弟子们,也暗暗松了一口气——可怕的是,魔尊居然悄无声息就已经找到了晋升的机会;而幸运的是,他们这边,同样也有渡劫之法。 宗主重新落座,看向沈映宵:“既如此……” 沈映宵打断他:“不过如今,弟子知错了。” 宗主:“?” 沈映宵:“仔细想来,师门底蕴深厚,怎会惧那魔头。大家同心协力,定有抵御之法——如此大局,绝非我一人能够左右。 “至于结侣之事……庚帖未下,心誓未立,这原本就只是一个空洞的构想。既然宗门觉得不妥,我告罪回了楚宗主便是。此事的确当从长计议。” “?!” 殿里众人愣在当场。 沈映宵不再一门心思要同楚傲天结侣,宗门的脸面,的确是挽回了。 ……可事到如今,谁还在乎这种面子不面子的小事! 比起傲天宗得意不得意、天行宗丢不丢人,此刻显然另一件事更为要紧:若是魔尊真的升到大乘,跑来屠戮仙门,他们该如何抵挡?! 还说什么“从长计议”,仙界对魔源那种东西一无所知,谁也不知魔尊找到它、用它晋升究竟需要多久。万一只过上一年半载,甚至几个月几日,大乘期的魔尊就提枪杀过来了…… 大殿里的众人,大多围剿过零星的魔修,也见过魔宗暴行。 从前看到那些被魔宗屠了满门的村落、城池、甚至小宗门,他们只觉得悲悯。 可如今,事情落到自己头上,那种没顶般的压迫感,令人从心底感到窒息。 众人瞪着坦然跪在殿中的沈映宵,突然后悔刚才没帮他说两句话。 仙灵之体是绝品炉鼎,若是别的仙灵之体,或可强行采补。 可沈映宵修为已过元婴期。到了这个境界,若是他自己不愿,谁也没法强迫他献身——也怪自己宗中没有合体后期的人,否则也不至于肥水流了外人田! 3 抢人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然而再怎么尴尬、震惊、恐慌,该解决的问题,也还是都要解决。 宗主的徒弟被师父睨了一眼,硬着头皮上前。 他温声对沈映宵道:“楚宗主素有侠义之名,的确是个救世的好人选,可傲天宗离魔宗太近,沈师弟若远赴边境举办结侣大典,容易生变——不如反过来,将楚宗主迎娶进我宗,事情或可两全。” 有些长老回过神,连忙跟着劝:“大局为重,此法也是无奈之举。我们可先尝试毁坏魔源,若实在无法阻挡魔尊晋升……唉,届时为了天下生灵,也只能委屈沈师侄了。” 沈映宵静静听着,对这些人的转向并不意外。 这宗门从上到下,虽不至于歪斜成风,可风气也绝对算不上好,当年若非为了师尊,他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留。 师尊大概也是心性与师门不合,极少在宗中住着,最近正在进行不知第多少次离宗巡游。 走前他曾想带大徒弟一起,然而前世的沈映宵,听到宗门里那些指责师尊甩手掌柜、不知报恩的闲言碎语,只觉得异常刺耳,如同看到自己崇敬的圣像被人不断泼脏。于是他假称自己喜欢安稳的生活,留在宗门,接过了师尊的职务。 那一世他在这个宗门里过得压抑无比。如今跳出百年,方才觉得当初的自己可笑至极。 大殿里“大局为重”的声音多了,宗主终于能松口了。 他眼角微垂,视线落在沈映宵身上:“此事细节还需商议,你稍后留下。” 沈映霄看向他,猜到了这位师伯为何要留下自己。 首先“结侣拯救世界”这事,肯定逃不过。 此外,楚霸天虽也出身正派宗门,却毕竟不是他们天行宗之人。若沈映宵真的把修为给他,等成功晋升,谁也没法让那位楚宗主,对天行宗唯命是从。 因此按照自家宗主多疑的性子,单独留下他,恐怕是想给他这颗大补丹里加点东西,借此制约那个吃下补丹的人。 心念电转,沈映宵敛下眼睫,乖顺道:“是。” 宗主微一颔首,面色缓和,略显苍老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慈祥。他声音也变得温和了一些,隔空虚扶起跪在地上的沈映宵:“起来吧。” 师弟这个大弟子,性子虽倔,好在遇上大事时还算听话。 这么想着,宗主正要宣布散会。 谁知下一刻,一串剧烈的咳嗽声打断了他。 宗主疑惑抬眸,就见沈映宵起身时踉跄了一下,然后这个珍贵的仙灵之体便抬袖掩唇,控制不住地呛咳。 没咳几下,血便一口接一口地从他唇齿间溢出,淡而无色的唇瞬间被染得显眼,血一片片落在沈映宵的白衣上,红得刺眼。 大殿里的人看着沈映宵,一时愣住。 在他们的印象当中,面前这个忙碌不休的峰主首徒一贯像是铁打的,多少职责压在身上都不会累,真遇到什么大事,也只会自己一个人咬牙扛着。 正是以往的印象积累太深,如今这病弱的一幕出现在沈映宵身上,那种错位感带来的冲击,让众人心底竟升起一丝恐慌。 而在他们目光的焦点之处,沈映宵自己也像是愣住了。他抬袖掩唇,在呛咳的间隙里看向自己染血的长袖,满眼茫然,好像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师兄?”梅文鹤第一个回过神,快步上前扶住沈映宵。 他正要去探师兄的脉,怀里的白衣青年却像是终于失去了全部力气,他跌跌撞撞地扶住梅文鹤的手臂,无力跪倒。 在众人混乱的疾呼中,沈映宵靠着浑身药香的梅文鹤,舒坦地呼出一口气。 小世界的经验果然都很有用——想请假,领导不准怎么办? 那就硬请。 让他看看谁有那个本事,能让濒死的病号爬起来肩扛重任。 …… 如今几条主经脉,已经被沈映宵自己绞断。在重新养好之前,便是他想把修为渡给别人,也根本实施不了。 反正日后他也没指望拖着这具元婴期的身体拯救世界,坏了就坏了,看谁熬得过谁。 当事人不急,果然有别人急了。 在梅文鹤一手揽着沈映宵,另一只手按着他的腕脉、眉头越蹙越深时。 宗主终于确认了事情不妙,没再维持他高高在上的姿态,起身走了过来。 然而在他之前,有一只手冷不丁从旁伸来,握住了沈映宵的肩膀。 那人手上灵气一震,梅文鹤便像一片羽毛似的,毫无反抗之力地被轻轻挥开。而浑身虚软的沈映宵则被从他怀中拉起,挪到了那人手上。 梅文鹤退了好几步才站稳。 他蹙眉抬头,就见沈映宵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青年模样的修士。那人倒提着一把含鞘长剑,半长的头发在脑后束起,高高扎成马尾。深不见底的修为让人意识到他年岁已不小了,可仰起头时,他眉眼间却依旧满是少年般的不羁和狂傲。 宗主看清这人的脸,面色一沉,抬手按住了剑柄:“楚傲天?谁准你擅入我宗!” 剑灵刚悄悄从神识里探出来,就迎面听到这么个名字,顿时呛到。 它顺着沈映宵的神识笑:“怎么总有人喜欢叫这种名字啊。这位傲天,莫非也是一方人物?” “算是吧。”沈映宵想离楚傲天远些,却被他扣着肩膀,丝毫无法动弹。 他于是放弃了从这位“天下第一”手中走脱,只顺着神识跟剑灵闲聊:“前世修真界和魔宗交战,这人整日闭宗不出,后来约好共同出战,他却出尔反尔,致使修真界伤亡惨重。若他真是男主,这方小世界可就有难了……唔!” 一股磅礴霸道的灵力,突然顺着他的经脉,强灌了进来,所过之处刺痛麻痒,如同虫蚁噬体。 沈映宵猝不及防,一声惊叫从喉间溢出,又被他紧咬牙关咽下。 这股灵力和“温柔”二字相去甚远。但沈映宵毕竟体质特殊,只要是灵力进来,对他来说便算滋养。 他知道不好再装下去,不得已睁开眼,侧头望去,正对上楚傲天那双很有特点的眼眸。 眉目高挑的修士认真打量着他,竟真像个温柔体贴的道侣似的,放缓声音:“怎得伤成这样?” 沈映宵还没开口,梅文鹤已经走了回来,声音微冷:“师兄刚才已经说过,不会再同你结侣。” 楚傲天充耳未闻。他揽着沈映宵,目光扫过大殿,看到周围这审判的架势,忽然冷笑一声:“若是觉得结侣不妥,同我说一声便是,何必当众动用私刑——为了你们宗那点消磨殆尽的名声,竟亲手重伤宗中弟子,可笑至极。” 他一手揽着沈映宵,仿佛怀里的是自己结识多年的道侣,而周围则全都是迫害爱人的仇敌。 原本还有一点演的成分。 然而低下头,看到沈映宵被迫靠在他身上,微侧过头咬牙忍耐的样子,楚傲天心里,还真变得柔和了些。 他同沈映霄见过几次。以往这位峰主首徒虽不难沟通,神态间却总带着一些淡淡的疏离,远看赏心悦目,凑近寒凉入骨,像立于山巅的寒梅,令人不敢攀折。 可如今这人靠在自己怀里,束发玉冠微散,一头乌发变得凌乱,总是纤尘不染的衣衫也晕开了点点梅花般的血迹。原本那副清冷出尘的样子散去大半,像寒梅从枝头折落,极适合被捏在手中赏玩。 再想起这人或许便是自己晋升的良机,内外兼修,楚傲天便再也放不开手了。 沈映宵无意间一抬头,对上楚傲天的视线,无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位天下第一眉目坦然,似是与他那“性情耿直”、“喜好打抱不平”的传闻相符。 可沈映宵却总隐隐觉得,楚傲天眼里的几分怜惜和心疼,并不是冲着他这个人来的,反倒更像是……看到什么极其珍贵的物件在眼前损坏,于是难以克制地感到惋惜。 …… 宝物就是宝物。即使碎了,也让人不舍得丢弃。 楚傲天沉吟片刻,另一手忽然揽住沈映宵膝弯,平抱起他,转身便走。一套动作潇洒流畅,就好像他是一个深入龙潭虎穴、英雄救美的侠士,而不是什么闯入别人宗门抢人的绑匪。 铮—— 剑音鸣响,宗主脸色黑沉,玄水长剑出鞘。 他原本没打算动手,毕竟如今他才刚到分神后期,同楚傲天整整差了一个境界。打又打不过,即使动手,也只会失了颜面。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楚傲天竟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从天行宗中把他们的弟子带走,甚至临走前还给天行宗泼了一盆阻挠结侣、对宗中弟子滥用私刑的脏水……若此时眼睁睁看他走了,那才是真的颜面无存。 4 师尊回来了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厚重的黑色长剑在宗主手中翻转,重重插入地面。两条看不见的土线拔地而起,眨眼便蔓延到了楚傲天脚下。密密麻麻的土刺荆棘轰然长出,竖成一片高至顶端的尖刺丛林,拦在楚傲天面前。 楚傲天随意一瞥,视若无物般继续往前。他周身仿佛有一片不可入侵的禁域,那些狰狞尖刺在他经过时,如雪花遇火,被细碎如刀的气流悉数绞成齑粉。还有一部分灵力顺着来源,针扎般蔓延回去。宗主全身一震,顿时一口血涌到喉口,又强行咽下。 或许是不想把这处站满了人的大殿,变成屠杀现场。两个高阶修士的交锋,远没有一些小辈想象中那么激烈,反倒平淡如水——没等看出什么,宗主已然僵在原地、面色苍白,楚傲天则抱着他们的沈师兄出了大殿。 剑灵刚从本命空间摸了块新瓜,没等想好是挖瓤还是切块,事情已经结束了。 剑灵沉默了一下,远远看着那位中年外表、面目威严,怎么看都像一方大佬的宗主:“……就这?” 简短而坦然的一句话,让沈映宵都替这位曾经的宗主脸红。 好歹也是师出同门,他勉强帮忙解释了一下:“楚霸天毕竟是名义上的当世第一,总得有点东西,才对得起他这……嗯,这气势恢宏的名字。” 剑灵:“……” 沈映宵见它沉默不语:“怎么了?” 剑灵:“主人,有一句话我早便想说了……” 沈映宵:“但说无妨。” 剑灵:“人家明明叫楚傲天。” “……”沈映宵,“差不多,差不多。” …… 出了气氛压抑的大殿,抬眼远眺一望无际的长空,沈映宵心中一松。 但当视线微偏,落在头顶那人的脸上时,沈映宵的心情值,又默默降低回了原位。 ——明明同样是天资超绝之人,可面前这位楚宗主,身上却缺了些气运之子该有的气魄。 反倒是自家那个孽徒小师弟,虽然沈映宵对他意见很大,可细想起来,仍比这位楚宗主胜出不少。可惜小师弟也常年不在宗中,此刻正不知正在何方云游,否则若他跟这楚傲天打上一架,一决高下,想必场面会十分精彩。 不过此时不是乱想这些的时候。 眼见楚傲天绕开大阵,赶往宗门出口,沈映宵轻声开口:“结侣一事是我没有考虑周全,对不住您。楚宗主日后若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事,尽管吩咐。” 言外之意是,这一次就算了。 至于答应的“帮忙”,他不信楚傲天肯当众说出“那就帮忙把你的修为给我吧”这种话。 楚傲天果然没提这一茬,只是垂眸看了过来。 和平时的疏离语气不同,此时沈映宵的嗓音因浑身无力而被迫放缓,听上去倒有了几分难得的柔和,勾得人心痒。 这么想着,楚傲天抓住那只推拒他的手,摆弄宠物似的,随意握了一下。 “……” 沈映宵眼角一跳,险些没能控制住表情。他想起这里还在天行宗宗门大阵的范围之中,闭眼忍了又忍,才没把存在本命空间里的分身放出来揍人。 不过,沈映宵默默想:自家宗主的脾气,何时变得这么好了? 受了刚才那种屈辱,竟至今没开宗门的绝杀大阵,这着实和宗主平日里的形象有些不符——难不成是因为宗主过于赞同那个“结侣送修为”的好主意,决定丢点面子赚点实惠,顺水推舟,把他送给楚傲天? 见沈映宵的目光远远落向宗门大殿,楚傲天会错了意。 他捻起沈映宵一缕发丝,语气似是怜惜:“他们这么对你,你竟还要留在宗门?” 沈映宵回过神,算了算离山门的距离,敷衍道:“我也想跟你走,可这里毕竟是我师门,是养我至今的地方,怎能背叛。” 楚傲天笑了:“古板。” “……”沈映宵见他听不懂似的,只好明示,“还请楚宗主放我下来。” 楚傲天深深看了他一眼,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你经脉伤成这样,若不尽快治疗,后患无穷。我恰巧认识一位医仙谷的朋友——谷中医修生死人肉白骨,治一个你,不在话下。待你伤势养好,我才能放心送你回来。” “医仙谷的朋友?”沈映宵有些无奈,“那楚宗主可知,刚才我身边那位被你远远弹出去的师弟,便是医仙谷的少谷主。你确定你那位医修朋友,今后还愿治你?” 楚傲天语气不变:“的确听说过你们朗月峰和医仙谷关系密切,没想到今日竟能遇见少谷主。早知如此,刚才应该邀请他也来我宗门坐一坐。” 沈映宵:“?” 您还挺乐观。不怕师弟给你平静的生活加点毒料? …… 好在楚宗主只是嘴上说了说,并没有真的折回去邀请梅文鹤。 虽然额外带了个行动不便的人,虽然为了避免跟空中大阵纠缠、楚傲天并未御剑,但他毕竟修为超绝,眨眼便已跨过半个宗门,行至山门之外。 到了这,便已彻底离开了天行宗宗门大阵的范围。 楚傲天仰头望了一眼天空,捻起剑诀,长剑裹着灵力飞起,平平架在身前。 他心情极好,抱玩具似的颠了颠怀里抓来的人,便要踏至剑上:“莫急,这便带你回去。” “你要带谁回去?” 微凉语声不知从何而来。下一瞬,一道璀璨剑光从天而降,重重撞在那把飞剑上。 轰然巨响,楚傲天剑上的灵力尽散。长剑光泽顿失,下坠插入泥土当中。而那落下的冰寒灵力则拐了道弯,势头未减,蕴着凛冽杀意,直奔楚傲天而来。 楚傲天一仰身体,与剑光擦肩而过。 再直起身时,就见面前多了一个人。 从天而落的剑修白衣翩然,一头青丝散在背后,随着波动的灵力徐徐飞舞。他眉心蕴着一抹寸许长的冰蓝剑光,周身寒气极冷,偏偏神色又是平静温和的。 可看上去再平静,也掩盖不了剑尖那一抹凛冽的杀意,以及看向楚傲天时,眼底暗藏的冰寒。 …… 凌尘在外游历,冷不丁听到大弟子的婚讯。匆匆赶回便见自己的徒弟一身是血,被人随意抱在怀里。 他剑尖转动,眸光如水,落在楚傲天身上时,那水又仿佛凝结成冰,冷得像要将人洞穿。 沈映宵怔住了,直勾勾着这个久未谋面的人:“……师尊?” 楚傲天也回过神,若有所思。他记得沈映宵这位师尊也是仙灵之体,只是强大到让人想不起他的体质。而凌尘有一阵子没出现了,如今突然现身,修为却竟然又进了一步。 两人也曾有过几面之缘,楚傲天打了声招呼:“原来是凌……” 话音未落,剑光惊起,直奔他喉间——对方似乎根本没有同他寒暄的打算。 楚傲天心里微沉,脚下一踏便召出一层层细密风墙。肉眼难辨的风刃高速搅动,仿佛能碾碎一切。可凌尘的剑却不像宗主的那些尖刺一样脆弱,一往无前,破空而来。 楚傲天只能避其锋芒,他想闪身往上,上空却不知何时也被封住,最后只能疾步飞退,一直被逼回天行宗地界,才堪堪止步。 这位“天下第一”喘息微乱,眼中多了些被冒犯的薄怒。他抬手招过自己的剑,有剑这种媒介在,厚重的灵力才总算有了出口。 凌尘见状,抬手捻了个诀,眸底渐渐染上清光,俨然也已认真了。 两人遥相而立,战意勃发—— 然后被沈映宵一口血浇灭。 “咳咳咳咳咳——” 先前在大殿上吐血,还多少有点自己操作的成分。 可这会儿,沈映宵是真的受不了了。 两个合体期打在一起,全然不顾他一个小小元婴的死活。虽然凌尘和楚傲天好像各自都收了力,可沈映霄现在经脉俱断,身体早就不像先前那么扛打,即便只是微小的余波掠过,也让他像被车轮碾了似的难受。 凌尘没想到他身体竟差到这种地步,长剑一顿,撤掉了压在楚傲天身上的灵力。 沈映宵随之压力顿减。 楚傲天见状便也收了力。他一手持剑,一手揽着人,远远望着一身寒意的凌尘,又瞥了一眼脚下的宗门大阵,眉心微皱。 衡量片刻,他忽然一抬手,把沈映宵远远抛了过去。 凌尘举步上前,灵力一托,让人平稳落入他怀中。 有些冰冷却异常熟悉的灵力,瞬间将沈映宵包裹。等回过神,沈映宵才发现自己已经牢牢攥住了凌尘的衣襟,师尊那身总是整洁干净的衣衫,被他扯得有些凌乱。 剑灵听到外面热闹,悠悠飘出来想要围观。 才睁眼就看到这幅场景,它顿时小脸一红:“虽然这位仙人确实好看,但才刚见面你就扯人家衣服……要、要扯就扯的彻底些!这样连领口都没散开,敢做不敢当,有什么意思!” 沈映宵:“……?” 你才扯人家衣服,你全家都扯别人衣服。 区区一把剑居然还敢耍流氓,出息了你。 他冷酷地将剑灵关回神识当中。 然后缩回手,乖巧垂眸,靠在凌尘身前,低低唤了一声遮掩尴尬:“师尊。” 凌尘应了,凝眸看着他,心中觉得不对。 以前徒弟艰苦修行,再苦再累也从没表露出一丝,如今却忽然克制不住地流露出这副依赖模样…… 自己离开的这些日子,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电光石火间,也不知想到哪里去了,凌尘回头看向楚傲天,同时他抬起手,沉默地重新握住了剑柄。 …… 身后。 楚傲天扔下人正要走,冷不丁浑身微寒,直觉突兀预警。 他的本能先于理智,倏地横身闪开。几乎同时,颈侧一抹剑光横过,锋锐森寒。 楚傲天脸色不太好看,握剑回身。 明明他闪得那样快,可脖子上却还是多了一道微小细口。抬手去摸时,一缕血丝顺着脖颈,缓缓流了下来。 5 马甲上线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身后,凌尘持剑望着他,语气淡漠:“楚宗主伤了人,怎好就这样一走了之。” 楚傲天惊讶挑眉:“这么多年,头一次见你如此啰嗦,事情已告一段落,你竟还要追着人砍?” 说话间他望进凌尘的双眼。就见那双总是平静如水的眸子,此刻罕见地染了些情绪,比平日冷了许多。 楚傲天忽然笑了两声,看着沈映宵道:“你这宗门的确破了些,好在师父还算凑合。如此,我便能放心将你留下了。” 然后又转向凌尘:“你以为我带他出来,是为了抢人?——错了,我可是来救人的。” 他指了指沈映宵衣服上的血:“若是想给你徒弟报仇,你该找的可不是我。不如先去问问方才在宗门大殿里,那些像审犯人似的审他的同门。我若晚来一步,别说只是断些经脉,恐怕你得直接给他收尸了。” 说完,趁凌尘怔住,楚傲天冷哼一声,御起长剑,眨眼便没了踪影。 沈映宵无语地看看他离开,又转头看了一眼凌尘。 然后一怔:“师尊……”您怎么这副表情? 凌尘和他对上视线,忽然道:“是我回来迟了。” ——看上去竟是信了那“沈映宵变成这样,完全是因为宗门迫害,一切与楚傲天无关”的鬼话。 沈映宵:“……”等等,等等!你就完全不怀疑那位楚宗主的话么?他是救人还是绑人姑且不说……师门在你心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啊! 沈映宵的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不过,虽对宗门多有不满,但他也看得出,天行宗似乎对师尊意义特殊,否则以凌尘的性子,也不会一边嫌恶,一边又至今留在这里。 在弄懂其中缘由之前,沈映宵不敢随意添油加醋。 他只好实话实说道:“宗主的确为婚约之事,在集议上责问过我,但经脉寸断是我自己心绪走岔,没守住‘道’,与师门无关。” 这方小世界的修行,虽也要修心,但却没有太过统一的标准:心有苍生可以成道,自私自利亦可成道,只是后者修炼时容易引来浊气、走火入魔,风险更大。 过了这么多年,沈映宵自己都快要忘记本体的“道”了。好在轮回司对待打工人还算大方,刚入职就给他发了一具定制的新身体。如今那身体,沈映宵也早已用惯,比本体更为趁手。 凌尘原本还在理着这一团乱麻的状况,但听到“经脉寸断”这个词,他一时也不再多想别的,抬手搭上沈映宵腕脉。 撤去护体灵力后,凌尘的手指不再那么冰寒,皮肤相贴反而泛起一丝暖意。 但他的神色却越发冷了,眉心微动,冰蓝剑纹闪过细小波光:“即便是道心失衡,怎会忽然伤得这样重。” “我……” 沈映宵跟他对视了一眼,想起自己经脉断裂的真正原因,不由心虚。 好在不管原因为何,此时他的确身负重伤,于是沈映宵灵光一闪,果断地—— 眼睛一闭晕了过去。 剑灵的声音幽幽顺着神识飘来:“逃避可耻,但是有用。” “什么逃避,逃避什么?”沈映宵也在神识里反驳,“这种伤势对我一个元婴期的小修士来说,实在太过沉重了,能清醒到现在,本就已经算得上天赋异禀。如今我体力耗尽,晕一下又怎么了?” 他不再硬撑,任凭意识迅速沉入黑暗。 …… 一日后,另一边。 地处边境的傲天宗。 楚傲天御剑从空中降下,朝附近的宗门长老微一颔首,迈着不疾不徐的步伐,进了自己的寝宫。 门一关,他原本红润的脸色迅速转为苍白。楚傲天立刻原地盘坐下,调息许久,这才理顺了躁动的灵力,重新睁开眼睛。 先前在天行宗时那副洒脱的样子不见了,轻挑肆意的脸色也沉了下去。楚傲天心里回荡着那师徒两人的身影,思绪难宁。 年轻时楚傲天也曾一心向道,重情重义,攒了一身好名声。 可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越发体会到了实力的好处,为了变强,逐渐打破底线、不择手段。 道心一旦走岔,修炼便如逆水行舟。如今的楚傲天,早已不再是世人眼中那个合体后期的“当世第一”了,他只能勉强维持着合体初期的修为,且每每与同级动手,都会被对方灵气影响,全身经络备受煎熬。 “本以为沈映宵的修为,是我恢复的机会,可偏偏……” 楚傲天叹了一口气,起身走向大殿角落。他掀起挂在那里的黑帘,后面便露出了一张齐腰高的供桌。 桌上摆着一座尊小臂长短的石像。那石像不知是何等材质制成,仙风道骨,衣袂翩然,眉心一抹鲜红,点着楚傲天的心头血。 “你让我去接他,可凌尘却恰好赶回来,截下了人。此事未成,如今……”楚傲天随手抓起旁边一枚竹签,塞进石像微屈的手心,“还请请仙师另指明路。” 话音落地,室内一片死寂。 不过那诡异的寂静,并没有维持太久。很快,竹签像被无形的力量捻动,剧烈颤抖起来。 嘭一声,长签化为齑粉,散在案台上,凑成了几个简单的字。 [凌尘] “凌尘?”楚傲天蹙眉,只觉得颈侧那一道剑口,又隐隐痛了起来,“你当真能把他弄到手?” 的确,师徒俩都是一样的体质。比起元婴期的沈映宵,凌尘这个已到合体期的修士,才是真正顶级的仙灵之体。 可凌尘都已经合体中期了,且道心坚定,修为稳扎稳打……打他的主意,与送死何异? 楚傲天垂眸盯着石像,在想这东西究竟靠不靠得住。 可一旦“重登巅峰”这个念头泛起,顿时如波动的潮水,一浪推着一浪,层层叠高,再也难以遏制。 楚傲天在石像前思索很久,转身离开:“看在你以往的准头上,姑且再信你一回。” …… 另一边。 远隔千里的天行宗。 沈映宵“晕倒”后,便被凌尘带回了朗月峰。 他昏睡几日,再醒来时,只觉得神志比先前清明了许多。 微一内视,就见体内经脉虽然还未续好,但绵延不绝的疼痛倒是已经消散了。沈映宵稍稍侧过头,便觉出床榻边残留着一点草木清香,应该是梅文鹤来给他治过。 不过此时,屋里并没有人,或许是没人想到他竟醒得这么快,也或许是魔源现世一事,让师尊和梅文鹤事务缠身。两个人此时全都不在。 沈映宵乐得清闲。他望着窗外湛蓝的天空,深深呼吸了一下灵气充沛的空气:“走过这么多世界,有的技术发达却毫无灵力,有的灵气磅礴但寸草不生,相比起来,果然还是我的这个世界最令人舒适。” 剑灵的声音从神识中幽幽飘来:“你还有空感慨呢?” 沈映宵:“嗯?” 剑灵:“那个楚傲天就差把‘垂涎你的灵力’写在脸上了,没准什么时候就会溜回来杀个回马枪。你现在这身体才刚元婴期,还受着伤…… “总之,我若是你,就立刻把自带的另一具躯体激活。那具躯体好歹有着合体初期的修为,就算暂时打不过,至少能带上本体麻利跑路。” 沈映宵笑了:“说了这么一长串,你究竟是担心我安危,还是自己也想出来玩?” 不过剑灵所言有理,那具身体,的确应该拿出来用上了。 ——沈映宵前世身死,只有一抹幽魂去了轮回司,所以轮回司给了他一具新身体。 这些年,有任务的时候,沈映宵会用小世界原主的身份行动。但当遇到一些实在棘手的状况,他就会换上新身体,用这道幽影般的身份解决问题。 穿越世界屏障的时候,为了避免惊动各方小世界,新躯体会被封存在他的识海当中,要等偷渡成功,才能重新开启。 如今这个世界危机四伏,的确该尽快激活这具厉害的分身了。 …… 让剑灵确认过周围没人,沈映宵撑着床榻,有些虚弱地坐起了身。 他靠着床柱缓了缓,抬指点在自己眉心,甩手一拖,便从中拖出一道残影。随着他一指地面,一件沉重的东西“咚”一声落在面前。 那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冰棺。 透过半透明的棺壁,能看见里面有一道黑衣人影。这具年轻的新躯体阖着眼眸,双手轻叠搭在腹部,静静躺着。 这时,浅淡的白雾从冰棺四壁腾起,聚拢在棺材盖上,凝聚出一道雪白人影。雪白的剑灵摸了摸棺材盖,不满地对沈映宵嘀咕:“轻拿轻放。” 这只冰棺,其实是沈映宵的本命灵剑所化,面前这道从冰棺上凝出的白影,便是本命剑的剑灵。 宝剑锋利,但剑魂只是一道虚影,因此在此方世界当中,除了沈映宵,无人能看到它。 见沈映宵终于想起要取出分身,剑灵松了一口气,它离开棺材,飘起落在沈映宵旁边,带来一阵清幽凉意。 沈映宵则俯下身,指尖在冰棺上轻轻一点。 随着他的触碰,整只冰棺化作一抹白芒。流淌向他,渐渐缩成了一枚半尺长的雪白玉簪。 玉簪落入沈映宵手中,被他挽了挽青丝,随意插进发间。 而冰棺里那具青年的躯体,则落在了沈映宵身侧,被他随手揽住。 …… 一身黑衣的新躯体跌坐在床边,靠着沈映宵肩头,双眼阖着,呼吸清浅,仿佛正在睡梦中沉眠。 他脸上扣着一张镂空面具,只盖住上半张脸,银亮的材质压在沈映宵肩上,有些硌人。 沈映宵侧头看了看这具身体,伸过一只手,捏住面具边缘轻轻抬起,露出下面一双安静阖着的眼眸。 6 觊觎徒弟的人怎么这么多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沈映宵对这张脸异常熟悉,在现阶段,这熟悉感甚至比对他此时的本体更甚。 ——因为棺材里装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卖身给那个什么轮回司打工后,对方履行契约,送给他的新躯体。 这身体的身形面貌有过调整,与沈映宵的本体并不一致,象征着他的新生。 新身体好看归好看,初始修为却完全是零。它如今能升到合体期,全靠沈映宵走过一个个小世界,勤勤恳恳地捡能量堆积——有一个巨大的优点就是,这具身体不挑食。 不像修士只能靠纯净的灵气提升修为,新身体乱七八糟什么都能用。哪怕是修真之人避之不及的浊气,放到新身体这里,一点点吞也完全能喂得下去。 正因为是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沈映宵看这身体格外亲切。 “你说……”他望着这具合体期的新躯体,整理了一下脸上的面具,忽然蹦出一个念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不如我先一步下手,取了本体的修为?” 剑灵:“?” 沈映宵行动力极强,说话间,他闭了闭眼。 下一瞬,他的元神,已然进到了自己的新分身当中。 黑衣青年长睫微颤,睁开了眼睛。而靠坐在床边的沈映宵的本体,则失去意识,阖眸栽向地面,像一具失去了操控的断线人偶。 沈映宵抬手接住倒下的本体,将人抱回床上。 这一下,地位倒转。静静睡着的,变成了沈映宵的本体。 沈映宵穿着分身,低头望过去。从这个视角打量曾经的自己,实在有些新奇。 剑灵以为他这就要动手,连忙飘近:“等等!我知道你培养新躯体养出成就感了,到哪都想薅能量给他升级,可是本体他还有用啊!” 分身毕竟不是小世界该有的东西,它必须不时蹭一蹭本体的气息,屏蔽天机,否则容易引来毁灭天雷。 沈映宵摇头:“这倒不是问题,取修为又不用杀人,之后把本体放进本命空间随身带着,需要时取出来用就好了。只是……” 只是他因为别的事,有些犹豫。 沈映宵脑中闪过大殿当中的梅文鹤,又想起先前自己在宗门门口失去意识时,师尊本能收紧的手。 虽然二师弟依旧奇奇怪怪的,每天想着怎么给人扎针;虽然师尊依旧不太会心疼人,刚才那一下抱得他骨头都快碎了;虽然沈映宵以为自己重生归来,脱胎换骨,定能轻易抛弃在这个世界的羁绊,化身龙王,专心搞事业…… 但如今,真要让“沈映宵”这个身份彻底下线了,他却又空前纠结起来。 盯着本体望了许久,最终,沈映宵无奈放下了手:“罢了,先留着吧。倒不是舍不得这麻烦的师门,只是天行宗近来虽落魄了,却也毕竟有些底蕴,留着‘沈映宵’这峰主首徒的身份,应该能派上一些用场。” 他又想了想,彻底做出了决定:“给分身升修为的事,也不用担心。这世界不是有那个什么‘魔源’么。听上去很不错,若它真的存在,比起浪费在那个混蛋魔尊身上,不如给我。” “你不用跟我解释这么多,我又听不懂。”剑灵偏头看了看他,摆摆手,“不过……” 沈映宵一边思索着魔源可能的位置,一边无意识地把玩着本体微凉的乌发。听到剑灵出声,他漫不经心地问:“嗯?” 剑灵:“不过在你思考人生的这段时间里,你师尊回来了。” 沈映宵:“?” 沈映宵顺着神识痛骂:“你怎么不早说!” 电光石火间,他本能护住本体,抱着自己飞掠而出。 几乎同时,身后传来“咔擦”一声轻响。 沈映宵落地回身,就见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一道人影,而刚才自己所在的那张帐床,此时已有一半碎为粉尘。 ——碎掉的一半,正是刚才他分身所在的地方,本体的那半边床榻倒是毫发无伤。不过也没什么差别,总之这床是毁得没法再躺人了。 沈映宵目光在床上一扫,又顺着锋锐剑意看向门口,对上一双淡漠的眼睛。 剑灵没有谎报军情,师尊真的回来了。 ……而且一出手就是取人性命的狠招。 被凌尘用这种陌生的眼神直直望着,沈映宵不知为何有点紧张,本能抱紧了本体。 凌尘的目光顿时变得更冷了。 沈映宵:“……” 他这具新身体什么都好,唯独因为融入的能量太多太杂,在感知方面反倒弱了一筹,刚才没能及时开溜。 而这时候,他也不好再突兀松手,只能僵持在原地,保持微笑。 同时心里不由庆幸:还好他和剑灵聊天时,从来只在神识中开口,旁人无法听见。否则被当成自言自语事小,若是不慎泄露了超出这方小世界的消息,轮回司的毁灭天雷可就要追下来了。 沈映宵暗自后怕着的时候。 对面,凌尘此时的心情,也没能好到哪去。 方才他终于同宗主议完了事,回到朗月峰。刚踏入沈映宵房中,就见一陌生男人正惬意坐在徒弟床前。 那人一手揽着他失去意识的徒弟,另一手随意抚弄着沈映宵垂落的乌发,动作轻佻,像在把玩一件货物。而峰中那些精密的防范法阵,竟对此人的到来毫无反应。 凌尘掐断回忆,持剑望着对面的黑衣青年,声音像淬了冰:“你是何人?” 话音落地,杀意无声扩散,朗月峰以他为中心,悄然漫起一层波澜。整座山峰的树木绿浪起伏,半峰飞鸟全被惊动,鸟群喧闹着惊起,瑟瑟飞向远方。 沈映宵感受着锁定住自己的凛冽灵力,又仔细辨认了一下师尊的表情,心里咯噔一声: 糟糕,好像真的生气了。 而且以师尊的性子,情绪居然能如此清晰地展示出来,显然已经算是气得不轻。 沈映宵讪讪抱着自己,一时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虽不想跟师尊打斗,可分身之事、未来之事……只要是超出此方小世界的概念,哪怕只泄露一丝,也会引来轮回司的天雷绞杀。 如今既然已被撞见,又不能解释,他只能硬着头皮把这“闯入者”的身份一演到底。 想了想,沈映宵揽着怀里的“人质”,笑了一声:“实不相瞒,在下是个丹修。途经此地,察觉有人经脉寸断,特来一观。” 这笑意配上他精致的五官,原本的确该称赞一句赏心悦目。 可偏偏沈映宵此时还戴着一副半脸面具,被那镂空的妖异面具一衬,这黑衣青年怎么看都像个笑里藏刀的恶徒。 再加上他擅闯别人卧房、无礼玩弄病患的行为…… 凌尘握剑的手,无声收紧。 不过很快他又收敛起杀意,平静道:“既然只是一观,你至今抓着他不放,是否不太妥当?” 沈映宵顺着台阶就往下走:“确是如此。既然这样,我把人还你?” 话是这么说,但沈映宵却也不敢就这么把人抛过去。 凌尘表面上再风轻云淡,内里也是个实实在在的剑修,锋锐逼人——在师尊眼里,自己这具分身都嚣张到闯上朗月峰玩弄他徒弟了,这事恐怕很难被轻轻揭过。 ……所以如今,要怎么才能体面一点退场? 短暂犹豫的功夫,凌尘似乎误会了什么。 他剑尖微垂,好似主动放弃对峙,退让了一步。 若换一个人站在这,可能还真会相信:面前这位剑仙因为人质而服了软。 然而沈映宵对他的招式实在太过了解。凌尘剑尖下行的那一刻,沈映宵脑中惊起警铃,他灵力翻涌,周身忽的腾起一片浓郁药雾。漆黑雾色翻滚,转瞬填满整处房间,风吹不散。 而沈映宵自己,则借着黑雾的遮掩,置换身形,无声退至窗边。 一片黑暗中,他耳尖一动,听到自己刚才所站的地方传来“咔啦”一声轻响。 不用看他也知道发生了什么:那里多了一块巨大的灵力冰晶,下接地面,上端抵住屋顶,凭空而现,几乎填满半个房间。 面对看上去有些危急的形势,凌尘下手果决:先把两人一起冻住,等解决了敌人,再单独把徒弟拆出来——他灵力控制精准,不会误伤分毫。 剑灵感受着那骇人的冰晶,想起沈映宵的本体也在攻击范围之中,欲言又止:“你前世能毫发无损地活到这么大,命真硬啊。” 沈映宵:“……” 好歹也是自家的亲师尊,不能背后说坏话,他心虚地反驳:“你懂什么?师尊修为高深,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何况刚才事态紧急,他只是用了最有效的方式。” 剑灵:“……”行行行,我不懂,你最懂。 屋里灵力乱成一团,凌尘的感知也被那团漆黑药雾屏蔽。沈映宵趁机掠至窗外,把本体往地上一放,伸手触碰本体发间的白玉发簪。 剑灵反应很快,一眨眼便将新身体收回簪中,沈映宵的元神则脱离出来,重归本体。 7 别管那个阵法了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等凌尘携着满身寒意追出屋,就看到大徒弟被随意丢在地上。而那个身法诡谲的黑衣青年,早已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凌尘微蹙着眉,目光扫过四周,灵力也一寸寸从峰上卷过,却始终没找到那人的踪影。 他眸底多了一丝凝重:先前自己不在也就罢了,可如今黑衣青年当着他的面离开,峰上阵法却依旧毫无反应……那人的阵法造诣,竟如此之高? 不过,唯一能确定的是,黑衣青年此时已不在峰上。 凌尘只得放弃搜寻,来到沈映宵身边。 他扶起徒弟探了探腕脉,神情微松:伤势并未加重,体内也没留下什么奇怪的印记——那个黑衣青年,似乎真的只是像他自己说的那样,途经此地,过来看看。 可是,那人既然是个丹修,又是如何突破层层阵法的? 他凝眸沉思,指尖无意识地轻点着,眉心小剑泛起阵阵冷光。 没等想出什么,凌尘忽有所觉,低头一看,就见沈映宵缓缓睁眼,醒了过来。 仰头看清面前的人,沈映宵挣扎起来,好似要起身行礼:“师尊。” 凌尘见自己这个端庄稳重的大弟子,如今竟虚弱到坐起来都费劲,不由语气微缓:“无需多礼。” 然后想起刚才的事:“那人是谁?” 沈映宵茫然,记忆仿佛还停留在苏醒之前:“您是问楚宗主?” 凌尘顿了顿,无奈摇头。他没再问那个黑衣青年,转而道:“你的经脉是怎么回事。” “近日烦心事太多,许是心法走岔了。”沈映宵低头叹气,不太想聊这些,于是试着岔开话题“那个,师尊……” “嗯?” “地有点凉。”还有点硬。 “……” 凌尘低头看了一眼,后知后觉地发现,徒弟的确一直躺在地上。 ……修真之人幕天席地,在地上盘坐调息乃是常事,徒弟以前也常常跟着他在各处修炼,怎么今日忽然这般娇气。 不过看了看双眸半阖半睁、困倦至极的沈映宵,凌尘到底没说什么,俯身抱起他,回了旁边的屋子。 原本打算把人放回床上。 谁知一进门,却先看到碎了一半的床。紧跟着又看到了破破烂烂的地面。 再一抬头,天花板上还开了半边窟窿。一块厚实的木板摇摇欲坠,最终啪嗒掉下来,砸在他们脚边。 凌尘盯着那块木片,脚步一顿。 “罢了。”他只得又带着沈映宵转身出门,“先去我那。” …… 居然误打误撞地蹭到了师尊的卧房。 沈映宵忽然有种参观景点似的小激动。 然而等真的躺在师尊床上了,他那点小心思,顿时收得一干二净,只剩后悔。 ——师尊屋里,根本没有他想象中的柔软床榻,只有一张寒玉床。 邦硬,冰凉。 沈映宵:……早知如此,还不如刚才就那么晕在地上,至少还有一层柔软的草叶垫着。 凌尘见沈映宵才刚躺下,就本能想坐起来,他抬袖一挥把徒弟定在原处:“不必多礼。你的屋子是我弄坏的,我这里你安心住着便是。” “……”沈映宵脊梁骨都要硌麻了,却只能含泪道谢,“那就……多谢师尊了。” 修真之人几日几月不睡觉,自然也不会累死。 但在这一方世界,修为讲究顺应天时,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因此到了夜间,修士们大多会找个地方盘坐或躺着,呼吸吐纳,自成循环——俗称睡觉。 沈映宵一边被这玉床硌得背疼,一边忍不住暗暗想:这么多年下来,他险些忘了,师尊这种人,怎会准备柔软床榻?他显然是更爱盘坐的那一派。 这方小世界重置之前,也就是前世,沈映宵其实也喜欢学着师尊,整日盘坐。 但自从被小师弟一剑刺死,元神归去轮回司,他便不得不改了习惯——与沈映宵同屋的那位室友,似乎是从一个毫无灵力的古代世界升上去的,虽是文士,却崇信鬼神。 第一天晚上同住,那柔弱文人半夜被噩梦惊醒,惊魂未定之时,一转头便看到一动不动盘坐着的沈映宵,登时吓得魂都掉了。 第二天那人便发起了高烧,还把辛苦攒的积分全都拿去买了辟邪符。若非沈映宵好心资助,恐怕那位舍友早已饿死在上任的第一个月了。 那时沈映宵还是一个不愿给别人多添一丝麻烦的老好人,见室友被他吓得够呛,他只好不再半夜盘坐,改成躺着。 习惯之后,反倒觉得这样比端坐自在了许多。于是即使日后有了自己的独立府邸,不用顾及旁人,沈映宵也再没有回到之前的习惯。 沈映宵:“……”大概这就是俗话说的学好一辈子,学坏一出溜? ……可是躺着修炼真的很快乐。 想起这事,沈映宵便不禁走神:不如找个机会,对师尊也安利一下夜间躺修? 师尊若也归到“躺着修炼”一派,传出去了,天下恐怕有不少人要跟风效仿,一起躺着。这么年复一年,风俗变更,夜间躺着修炼吐纳,便会转为正统,沈映宵也不用担心有人看到自己大晚上躺着,会嫌他怠惰。 正在心里拨着小算盘,一只手忽然落到他肩上。 “!”沈映宵正在心里大逆不道地编排凌尘,冷不丁被正主按住,他吓了一跳,“师尊?” 凌尘一手撑在他枕边,微俯着身,细细观察着沈映宵的表情:他忽然发现,不知何时,自己有些看不懂这个徒弟了。 ——比如刚才映宵那有些开心、有些心虚、又有些感慨的复杂模样,他还是第一次见。 不过这显然不是什么值得烦恼的问题,有话直接问便是了。凌尘:“你方才在想什么?表情如此古怪。” “……”沈映宵眼睛眨了眨,磕磕绊绊的,“我,我只是在想,这床有些冷。师尊把这等法宝借给我用,我却体会不到其间妙处,着实浪费。” 原来如此。 凌尘并未怀疑,又一次把想要起身的徒弟按回去,耐下心来同他解释:“躺久了便暖和了,这种寒玉活血化瘀,对接续经脉多少有些用处。” 顿了顿,他后知后觉地想起什么:“我太久没在峰中停留,忘了还有这么一张床,若早记起,便早给你送去……这些日子,你先留在我这吧。” 他这么一说,沈映宵顿时也一阵惋惜:若是师尊早点把这硬邦邦的床送去,刚才打起来的时候,他便能顺势把床劈了。 然后自己便不用再像一盒炒酸奶似的,直挺挺地睡在这冰板床上挨冻。 ……可师尊毕竟一番好意。 沈映宵只好闭了闭眼,附和着夸赞道:“的确,师尊这么一说,我便觉得灵力像在自行循环,身体格外轻盈。” 凌尘被他强撑着的语气逗笑了,神色微缓,屈指在他眉间弹了一下:“轻盈?能止住你身上疼痛,便已值得庆幸。” 8 我的孽徒师弟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说话间,凌尘伸出手,修长手指搭住沈映宵腕脉,相同属性的灵力沁入体内,温泉般抚过残破的经脉。 这些经脉的损伤,的确都是自内而外的,符合心法走岔的样子。再加上沈映宵自己也这么说,凌尘于是并未起疑。 他感受着徒弟体内糟糕的状况,轻叹一声:“你修炼一向稳扎稳打,好端端的,道心怎会动摇成这样?”顿了顿,又道,“是担心魔尊晋入大乘,你当年的经历在各地重演?” 沈映宵垂下眼睫,一脸忧心地点了点头,像是承认了凌尘的说法。 心里则暗自庆幸:有一个喜欢独立思考的师尊,偶尔倒也是件好事——虽然师尊经常把一件平平常常的事,想象到面目全非,但有些时候,却也误打误撞地非常方便。 ……比如现在。 旁边。 凌尘对沈映宵已经更新换代的内核并不知情,还当这是从前那个不会说谎的乖徒弟。 想起徒弟先前非要同楚傲天结侣的事,他轻声斥责:“我们既已踏上修行之途,便不该再想着将修为拱手送人。唯有将生机握在自己手中,才能一往无前,得窥大道。” 沈映宵乖巧点头,像是听了进去,思绪却早已控制不住地飘远。 ——仙灵之体在修行之初,的确十分无助。 倒不是本身资质不好,而是他们体内那些至纯至净的灵力,能无视一切瓶颈,助人修为拔升。因此这体质的拥有者,往往一现世便被各方抢夺,在成长起来之前,便会先一步沦为炉鼎,尝遍世间苦难。 沈映宵能顺利走到今天这一步,只能说不幸中透着几丝幸运:他一出生便在荒芜避世的村庄,平日里,村子附近压根没有修士经过,他这块珍宝,便也始终无人发觉。 后来魔宗肆虐,血腥屠村。恰好在附近的凌尘察觉魔息,匆匆赶过来时,满村已经只剩沈映宵一人。 或许是对相同的体质生出了怜悯,也或许是沈映宵恰好合了眼缘,凌尘从那时起便收他为徒,将沈映宵庇护在羽翼之下,直到徒弟晋入元婴期之前,几乎寸步不离。 而一到元婴,仙灵之体就会有所质变,不再是那种只能被搓圆捏扁的可怜经验包。 到了这个境界,只有他们自愿,才能渡给别人修为。否则若是有人动了歪心思,想要硬取,那人便会被吸入体内的灵力反噬,轻则修为大损,重则爆体而亡。 沈映潇:“……”话虽如此,可实际上,“自愿给予”一词,背后实在包含了太多手段。 而从前世的事来看,别说他一个小小元婴了。哪怕是修为已至合体期、只差半个境界便能飞升的师尊,只要被小人盯着暗放毒箭,也总有百密一疏的时候。 前世…… 沈映宵脑中闪过那时的事,忍不住抬起手背搭上眼睛,掩住了眸底的幽暗。 前世,一切变故的开端,正是前几日那场“魔源现世”的消息。 当时沈映宵并未同楚傲天解除婚约,可起身去傲天宗之前,他却莫名其妙地走火入魔,身染浊气。 这样的仙灵之体,自然没法再用来助人飞升,所以最后启程去傲天宗、假借结侣之名引魔尊上钩的人,竟然换成了师尊。 而就是那一次,师尊半路遭伏,然后便和他途中偶遇的小师弟一起失踪了。 直到几日后,消息传回天行宗,沈映宵才从同门那里听说:小师弟觊觎师尊已久。两人同时失踪,定是因为师尊负伤之后,师弟趁人之危将他关了起来,然后在谁也找不到的秘地……强行不轨之事。 那时沈映宵惊痛之余,思来想去,也没想起小师弟哪里像是那种狼子野心之人。因此起初,他对这传言置若罔闻,不肯相信。 可是后来再遇,远远望去,小师弟修为莫名其妙地大幅拔升,师尊又迟迟没有现出过身影。 而这唯一的一次偶遇,才一照面小师弟便已离开,沈映宵根本追不上人,只好四处奔走,打探着师尊的下落,一边又止不住地心焦。 日复一日,沈映宵体内那些难以驱逐的浊气沁入元婴,他竟真的渐渐生出了心魔。 心魔发作,整个人都变得不再像自己,思维更是难以控制。沈映宵恍惚间甚至看到了师弟以下犯上,拿剑架在师尊颈侧逼人就犯的幻象……他惊怒异常,费了不知多少力气搜寻,等重新清醒过来时,竟误打误撞地找到了那两人藏身的地方。 然而好不容易摸到师尊被囚的洞府,好不容易找到被锁链符阵牢牢困住的师尊,还没来得及上前解救,沈映宵便被匆匆赶回的师弟一剑刺死。 ——那个他一手带大的师弟,望着他的目光寒凉入骨,像在看一个死人。连刺穿沈映宵心脏的剑尖,都不及他的目光寒冷。 沈映宵向来知道这个师弟实力不俗,可却从未想过竟能不俗到这种地步,自己在他面前弱小得像个稚童,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死后,或许是因为魂体特殊,也或许是死的不明不白,怨气不浅。沈映宵的意识没在黑暗中沉沦太久,便已被拉去了轮回司。 “是有什么误会,还是他真的垂涎师尊的修为,垂涎到了走上了歪路的地步?” 往后的数百年,偶然从穿心利剑的噩梦中惊醒时,沈映宵总是克制不住地反复琢磨这件事。 然而在他死后没多久,这方小世界便因故重置。时间逆转往前,那些让他痛苦、愤怒、悲伤的过往,全都被抹平归零……令人不甘,却也因此有了重来的机会。 “映宵?” 清冷嗓音响起,将沈映宵从回忆的漩涡抽离,轻轻带回到现实当中。 凌尘握住他横在眼前的手,想将他的手放下来。沈映宵却反常地没有顺从,依旧盖着眼睛偏过头,不肯看他。 凌尘微怔,以为徒弟这是不认同他刚才所说的话,不由蹙眉。 可看到沈映宵另一只手紧紧攥着拳,指骨苍白,指甲深深嵌进手心,他那冷硬的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口了。 ……罢了,谁让徒弟最近心性出了问题,不能硬来。 “我并非在责怪你。”凌尘按按眉心,尽力让语气不再那么冰冷,“我也知道你是不想让魔尊为祸苍生,才出此下策——你是我最得意的弟子,我怎会怀疑你的用心。” 清清冷冷的嗓音,在沈映宵耳边流淌而过,无比鲜明地昭示着身边那人的存在感。 沈映宵忍不住抬了抬手,从指缝间看了凌尘一眼。 师尊两世的模样在他脑中叠加,听着那句“最得意的弟子”,沈映宵笑得有些勉强:师尊遭伏时帮不上忙就算了,之后师尊被关,自己竟也许久都没能找到他的所在。 后来好不容易撞大运找到了,还什么忙都没帮上呢,就被那个孽徒师弟像捏小鸡崽似的随手弄死了……也不知如今的师尊看到他上辈子的废物模样,是否还说得出这句话。 越是这么想,那些本以为已经淡忘的回忆,便越是汹涌袭来。 沈映宵闭了闭眼,暗自忍着。然而凌尘以为他是哪里难受,竟俯下身靠近看他。 微凉的气息扑面而来,沈映宵抬眸望着那一抹让他揪心了数百年的人影,心中情绪复杂难言,等回过神时,他竟胆大包天地一侧身,用力把人抱住。 凌尘愣住了。 僵了半晌,他才在“把这孽徒打下山”和“罢了徒弟有伤在身,此时他自己也控制不住自己,先放他一马”当中,艰难选择了后者。 然后学着偶然见过的凡间长辈安抚小辈的模样,生疏地抬起手,拍了拍沈映宵的肩背。 随后却越想越觉得不对。 即便是道心动摇,行事也总会有自己的逻辑——而仔细想来,映宵根本不是那种明知有错,还梗着脾气死不悔改的性子。 换句话说,如今徒弟的这副模样,比起知错,倒更像是强忍着什么说不出口的委屈。 “究竟出了何事?”想起前不久在山门口,楚傲天说的什么“宗门大殿的审判”,凌尘声音微冷,“宗中有人逼你同楚傲天结侣?” “……” 沈映宵一腔复杂的情绪,硬生生被“楚傲天”这个画风不对的名字冲散。 他噎了一下,默默抬起头,望向对面久别重逢的师尊,极少有机会看得这样仔细。 凌尘大多时候是个冷冷清清的人,许多事都不放在心上:宗门里传他的闲言碎语,他充耳未闻;宗门外有人背后坑他,他也懒得找过去报仇,最多只在下次撞见时,顺手送上一剑。 可此时近距离望过去,那双素来清浅的眼睛,却像是一片深不见底的火山湖。湖底藏着被坚冰掩盖的温情和薄怒。好像只要沈映宵点一下头,凌尘就会提剑赶去主峰,把那个咄咄逼人的宗主削成人棍。 沈映宵:“……”自家那个烦人的宗主姑且抛到一边,他倒是忽然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那位楚宗主,不是叫楚霸天么,师尊为何总喊他傲天? ……嗯?说起这个,究竟是霸天还是傲天来着,他怎么有些记不清了。 9 就是你带坏我徒弟?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轮回司会将一些濒临毁灭的小世界倒回重生,在尚还有救的时间点将人投放进去,矫正轨迹。 而沈映宵走过的那些小世界,短的几个月,长的数十年。途中他见识了太多位傲天霸天,每一个都有自己独特的花活。所以如今,回看相形见绌的楚宗主,沈映宵难免有些记不住他。 剑灵跟了他许久,隐约猜到了他在想什么:“傲天,是傲天。” 沈映宵:“……”他的疑问真的有那么明显? 沈映宵摇摇头把楚宗主甩出脑海,回凌尘的话:“没人逼我,结侣一事是我自愿。只是后来宗门觉得不妥,这件事便单方面结束了。” 说话间,他目光细细在凌尘身上扫过,看着面前活蹦乱跳……好吧这个词不太贴切,看着面前自由平安的师尊,沈映宵忽然很想再抱一下。 然后他就真的收紧手臂,又用力抱了一次。 ——师尊居然没动手打人,真是稀奇。难得的机会,不肆意妄为一次可就亏了。 沈映宵不舍地摸了摸凌尘带有温度的脊背,真切感受到了那微绷皮肉下蕴含着的生命力,漂浮的心这才落回原地。 虽然经历了那样糟糕的前世,但现在,师尊活得很好,能跑能跳,还能提剑殴打他的分身。一切都没走到最坏的那一步,如今他们都有重来的机会。 如同拂去一片笼罩在头顶的阴云,沈映宵内心深处那盘踞不散的黑暗,终于缓缓缩回缩了一些。 然后沈映宵放开手,重新躺回那张硬得能硌死人的玉床上,说回了正事:“结侣只是下策,我原本想的是,魔尊行踪诡秘,而我与楚傲天结侣的消息一旦传出,为了防止有人先他一步晋入大乘,魔尊定会出面阻拦。届时我们便能抓到他的踪迹,在他晋升前清除掉他。” 凌尘静静听着,面上平静,思绪却不住翻涌: 映宵刚才……是在摸他? 为什么? 这等失礼的举动,徒弟以前绝不会做。难不成他真的有了走火入魔的苗头,以至于完全控制不住双手? 凌尘想到这,不由低下头,认真看了看沈映宵的脸色。却发现他神志十分清明,没有半点羞窘或迷乱之意。 这让他不由迟疑:“……”难道正常的拥抱,本就会像这样顺着脊骨捏上两把? 是自己小题大做了? …… 沈映宵说完话,一抬头,就看到了师尊眼底的复杂。 他以为凌尘是在不满他计划的莽撞,连忙接着刚才的话道:“不过现在看来,是我想岔了。我虽听说过楚傲天的贤名,实际却对他毫无了解,就算真把修为给他,他晋升后究竟会做什么,尚未可知。” 说到这,沈映宵猛然意识到一件事。 ——虽不知上一世伏击师尊人的究竟有谁,但凌尘修为已到合体中期,世上敌手寥寥。而那位楚傲天,恰好能同师尊一战。 ……前世的伏击,会不会也有他在参与? 这个念头闪过,沈映宵顿时警觉。 他悄悄在师尊这里,给楚傲天狂上眼药:“对了,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经了先前之事,我总觉得楚宗主修为空浮,不似合体后期该有的样子——与其把自己的一身修为托付给那种不知底细的家伙,我宁可全都交给师尊。要我说,师尊也没比他差上多少,或许您反倒能比他先一步晋入大乘。” 凌尘刚从方才的拥抱中回过神,突然听到这话,又是一怔。 沈映宵话赶话地说完,一抬眼瞥见他的表情,也后知后觉地陷入沉默。 等等。 对仙灵之体这种天生炉鼎来说,自愿交付全身修为,似乎意味着…… 对视了一秒、两秒。沈映宵默默低下了头,开始认真思考要不要假装经脉不稳,再晕一次,逃离这尴尬的气氛。 而在沈映宵对面。 凌尘的理智告诉自己,如此失礼的言行应当严惩。 可看着徒弟蔫哒哒的样子,他也实在说不出什么重话,最后只训斥道:“休要胡言。” 沈映宵小声解释:“我只是打个比方。” 说错话原本已经够社死了,没想到剑灵又在听墙角。 这个毫无自觉的吃瓜群众,此时正在沈映宵的神识里跟他嘀咕:“你想跟你师尊双修?你该不会也要像那些气运之子一样,欺师灭祖吧。” “‘欺师灭祖’是这么用的么。”沈映宵把凌尘刚才训自己的话照搬过来,丢了过去,“休要胡言。我对师尊是纯粹的感激之情。” 剑灵不信:“可是你脸都红了……” 沈映宵:“……” 物种不同,很难解释社死这种概念。 沈映宵干脆躺回床榻,转了一下头。随着他的动作,剑灵化成的簪子咚一声磕在玉床上。八卦的剑灵哎呦一声,没了声息。 耳边终于清净了。 凌尘听到清脆的撞击声,担心他硌到,伸手取下那枚发簪,将簪子放到沈映宵枕边。 然后也没再提刚才的失言,他理顺徒弟散了一床的乌发,从寒玉床边站起了身:“你先前说的假意结侣,引君入瓮的计策,或可一试。此为明谋,就算魔尊知道有诈,他也必须应对——今后魔宗的事就交给我,你无需多虑。” 沈映宵才刚合上眼,听到这话,顿时惊坐而起:“不可!” ……绕来绕去,怎么又变成师尊要去跟那楚傲天假结侣了! 楚傲天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全然没有天下第一该有的担当和气势。甚至从前世来看,师尊遭伏,恐怕也同这位道貌岸然的楚宗主脱不了干系。 一些提醒已然涌到嘴边。可这时,沈映宵掌中按住的簪子忽然冰了他一下,警示着他,轮回司的机密不可泄露。 沈映宵只好闭了闭眼,硬生生把前世的话咽回去,只道:“那位楚宗主不可轻信,同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凌尘脚步一顿,回身看着他,目光微沉。 他想到一件事:徒弟看着冷清,其实却并非高傲之人,极少对别人恶语相向。可今日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贬低那位曾经对他施以援手的楚宗主。所以…… 凌尘缓声问:“他对你做过什么?” “啊?啊,他……”沈映宵垂下眼睫,思绪纷乱。 他知道师尊也是那种爱护天下的性子,若不给出足够的理由,凌尘绝不会放弃那个什么“假意结侣、引君入瓮”的破烂计划。 这么想着,沈映宵狠了狠心,决定当一回恶霸,污那楚傲天清白。务求让师尊一提到他,就觉得晦气,再不同他合作。 正要开口,谁知这时,神识中又一次传来剑灵的声音:“你可别编得太离谱。虽然你不怕丢了清白,可你看看你师尊的表情——哪怕你说楚宗主摸了一把你的手,你师尊怕是都要杀过去,把他的手连根剁来下酒。” “师尊哪有那么凶残。”沈映宵嫌这剑灵大惊小怪,“何况先前楚傲天抓着我出了山门,别说是手,硬要计较起来,胳膊和背他都碰过了,难不成……” 话到一半,无意间瞥见凌尘的神情,沈映宵略微一僵,被冰得噤了声。 剑灵旁观者清:“你忘了吗,前几日是那个什么楚傲天仗着自己名声好,给你师尊编了个仗义救人的故事,你师尊才没跟他打下去。现在你若是也跟着乱编……” 沈映宵听到这话,迟疑了: 若自己说得过分,师尊真的会去找楚傲天算账? ……那可不行。 楚傲天毕竟顶着“天下第一”的名头,背后指不定藏着什么底牌。而且这世上觊觎师尊的人又实在太多。此时凌尘实力尚在,那群人只敢远观不敢动手,可他一旦负伤,没准就有人会动了歪心思,趁虚而入。 总之,不能编得过火。 可若什么都不说,或许哪一天,师尊又要遭受暗算。 沈映宵为难之下,心念电转,他把楚傲天先前摸他头发捏他手的事,换了个主体安上:“楚宗主他……他竟轻薄自己门下的一位弟子,动手动脚,罔顾人伦,禽兽不如!” ……楚傲天其实根本没收过弟子。 好在师尊肯定不知道这件事,按他的性子,也定然不会找人询问对峙。 这惊人的八卦丢出去,凌尘表情果然变了。 这一丝变化放在旁人身上,或许不算什么,但能出现在他的脸上,已经算得上大受震撼的模样。 沈映宵知道师尊听进去了,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倾身过来,心虚地扯扯凌尘的宽袖,趁热打铁:“那种好色之徒,全无底线,居然连自己的亲徒弟都能下得去手,更别说对旁人了——师尊莫要与他接触,更别背上‘道侣’之名。若是非要用到此计……不如还是用我的名义。反正我先前已经同他扯到了一起,也不差再多一段时日。” 凌尘回过神:“此事与你无关,为师知道该怎么处理。” 顿了顿,他迟疑开口:“方才……” 方才徒弟又是捏他背上的脊梁骨,又是脱口而出那种要献…献身给他的话,难不成正是因为目睹了楚傲天的所作所为,被这件龌龊事惊扰了道心? 这个念头惊起,凌尘忍不住又想:楚傲天一贯名声甚佳,可私下里却居然当着映宵的面,做那些不知廉耻之事——以他的修为,轻薄自己弟子的时候,定能察觉到映宵就在附近,可他却依然做了……难不成是想借机把映宵带坏,拉到和他同样的道德低线,然后再假戏成真? 想起那些合欢宗惯用的勾引手段,凌尘修长手指无声收紧,险些把腰侧剑柄捏断。 10 师尊不听人话怎么办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沈映宵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随随便便说的一句话,竟被师尊拓展成了一则有始有末的阴谋。 不过从凌尘的脸色来看,他让师尊警惕楚傲天的目的,似乎达到了。 之后凌尘没再说什么,给沈映宵留下一瓶丹药,检查过周围的阵法,思忖着离开。 等师尊走远,沈映宵暗暗松了一口气。他跑下床拖来两个蒲团,垫在身下,隔开了那硬邦邦的寒玉床。 刚重新躺好,神识里,剑灵忽然低低笑了一声,笑声诡谲莫测。 “?”沈映宵一怔,伸出两根指头,迟疑地捏起玉簪,“你这是什么动静,中病毒了?” 剑灵像个骗钱的神棍似的,掐指一算,神神秘秘:“我笑你给自己挖坑。” “?” 沈映宵过了一会儿才听懂,他有些无言,屈指铛的弹了一下这不老实的发簪:“少往我洞府里塞那些奇奇怪怪的话本子。”……好好一把剑,都被污染成什么样了。 剑灵这次却没被敲晕,它不想老老实实在簪子呆着,干脆飘出来凝成一道虚影,坐在沈映宵床边想和他说话。 沈映宵重新躺好,一转头,就见床边多了一道仅他可见的影子。 他顺手把剑灵往旁边推了推:“别离我这么近,挡光。” “?”剑灵一拍自己云雾状的大腿,“你师尊刚才也是坐在这的,而且他是实心,比我更挡光!” 它都这么说了,沈映宵干脆也懒得找借口:“师尊坐过,那就是师尊的位置了,你别乱碰。” 剑灵:“……” 迷弟真可怕。 没有自知之明的迷弟更可怕。 沈映宵把剑灵强行拎到另一个地方坐着,这才收回手,舒坦地伸了个懒腰。 他回想起凌尘离开前的神色,同剑灵闲聊:“师尊那时的神色着实古怪,真想敲开他脑袋看看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不过从大致态度来看,师尊一定不会再同楚傲天结侣了,哪怕是假的,也绝不可能。” 剑灵喜欢他本体那澄澈甘甜的灵力,又飘回来挨着他:“之后你打算怎么做?” 和剑灵之间没什么好隐瞒的,沈映宵先前便已告诉了它,这是自己从前待过的世界。剑灵想了想,又道:“你还记得你前世的大boss是谁吗。” “……” 一提起这件事,沈映宵就伤心。 别说什么大boss了,一直到死,他连自家那个麻烦精师弟究竟有没有犯上之心都没搞明白,对其他事更是两眼一抹黑,全无了解。 只知道一直到他死前,那引起天下大乱的“魔源”和魔尊也没冒过头。如今想来,沈映宵十分怀疑,这其实是某个幕后黑手捏造出的假消息。 若是这样,那个给他写信的人,究竟是谁? “不管信是谁写的,他做这些事,一定是想要达成某种目的。”沈映宵想,“我一个元婴期的小虾米,不值得合体后期的大能出手算计,除非……那人的目标,是我背后的师尊?” “!”剑灵一怔,“那你还敢放你师尊出去闲逛?” “不然呢?又不能泄露‘预知’到的消息,我总不能毫无理由就把师尊关起来,不让他出门吧。” 沈映宵叹气:“就算想,也关不住啊——你看看前不久楚傲天被师尊打成了什么模样。虽然那位楚宗主状态有些奇怪,修为似是与境界不符,但连他都打不过,我这分身怕是也够呛,何况我也不想对师尊下重手。” 剑灵沉默地看着他。 沈映宵莫名其妙:“干嘛?” 剑灵欲言又止:“我只是随口一说,倒是你……你怎么把关押你师尊的细节考虑得那么清楚。”连分身对上师尊的胜率都想好了。 沈映宵骄傲地扬了扬下巴:“若不预先考虑到方方面面,怎能担起这轮回使的大任。” 剑灵:“?” 不是,你以为我在夸你? 沈映宵没能接收到自家剑灵微妙的眼神。 不管剑灵信不信,此时他还真没把“把师尊关起来”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提上日程。 只是乐观地思索着:“前世师尊毫无准备,才会在前去结侣的路上被楚傲天算计。不过这一次,楚傲天等闲别想再近师尊的身。这事肯定会有别的处理方式——说起来,也不知我那位‘好’师弟,近来究竟在忙些什么。” 沈映宵眸光微敛,他对这师弟,感情实在有些复杂:“若是有误会,那便最好。可若他真的觊觎师尊……” 剑灵像条小狗腿,一脸冷酷地抢话:“那我们就去清理门户!” “不。”沈映宵,“怎么也得等他给我打完工,再行论处。” …… 原本沈映宵想着,趁这段时日师尊还在宗中,自己要想办法去几个可疑地点探查一番,好弄清楚那能助魔尊晋升的“魔源”,究竟是真的现世了,还是只是虚构出来的幌子。 宗中有山门大阵,前世师尊也是在路上出的事,只要师尊不离宗,情况就还算安全。 然而不久之后。 沈映宵发现自己错了,错的离谱。 ——凌尘又一次出现在他面前时,沈映宵盯着师尊左看右看,最终迟疑着伸出手,握住了凌尘的手腕。 凌尘见他面色凝重,没有躲开:“怎么了?” “怎么了?”沈映宵缓缓重复着他的话,感受着凌尘经脉里暗藏的毒素,语气险些控制不住,“师尊,我记得我好像说过,楚傲天包藏祸心,要万事小心?“ 凌尘有些疑惑,从他掌中抽回了手:“放心,为师有数。” 沈映宵差点骂出来:你有数?有什么数?你被下毒了啊! 他咬了咬牙才没有出声,气得宽袖里的手都死死攥成了拳头:难怪前一世,那些人的伏击如此顺利,原来竟还有这么一层缘故。 沈映宵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平和的语气:“我记得上次师尊离开时,说已经知道了该怎样处理此事……所以您定的是什么计策,离开我的这些时日,又做了什么?” 凌尘沉默了一下,觉得这些事不必跟徒弟说:映宵天资虽然不错,但修行时日毕竟还短,修为才刚至元婴。即便告诉了他,也只能让他徒增烦恼。 但回绝之前,他却敏锐地察觉到了沈映宵话里的丝丝怒火。 ……是错觉么,徒弟的脾气好像越来越暴躁了。 凌尘有些疑惑,却忽然想起沈映宵前不久刚道心失衡,体内经脉都断了大半,整个人或许正处在走火入魔的边缘。 如此情形,倒是变成什么脾气都不算违和了。 自己的徒弟总不能不管,凌尘叹了一口气,只好顺着道:“还是那个办法,以假结侣为饵,诱魔尊出洞。不过此次,我挑了一位合体初期的道友——那人为人正直,素有贤名,即便真的包藏祸心,也不是我的对手。” 沈映宵按了按眉心,简直想往前穿越一点,把提出这个馊主意的自己暴打一顿。 可惜事已至此,为了天下苍生,再跟师尊讨论什么风险不风险,他恐怕也听不进去。 如今只能祈祷假结侣的对象,是个正人君子,那么沈映宵也就不用担心那人途中背刺,能有更多时间处理这件事。 沈映宵自己只有元婴期,能挑的合作对象极其有限,但凌尘显然就不同了。那么多修为高超的人里,总能找到一个靠谱的合作者吧。 这么想着,沈映宵冷静询问:“原来如此,那么师尊定下的‘结侣’人选,具体是谁?” 凌尘回忆了一下:“映日岛的那位年岛主。” “……” 沈映宵眼前一黑。 他对师尊的识人眼光简直绝望了:没记错的话,从前世来看,那位年岛主早就已经浊气入体,皈依了魔宗,是个名副其实的魔头卧底。 ……别说成为师尊的战友了,若真信了他,师尊怕不是得身后中上几十剑,含恨自刎。 …… 凌尘有问必答,以为自己已经把徒弟哄好了:“道侣不过是些虚名,若能借此给魔宗重创,为师只会觉得欣慰——关于此事,还有不少细节尚待敲定,我得尽快去主峰了。” 他最后安慰了一句,没再多聊,转身想要离开。 沈映宵顿时着急,从后一把拉住他的手腕:“有一件事我方才没说,师尊体内似有毒素潜伏,这毒……” 话到一半,他想起轮回司殿顶那一只监视众生的可怕巨眼,硬生生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沈映宵前世是个纯粹的剑修,每天除了打坐修炼,便是处理宗门事务,对医修一途一窍不通。 所以这些关于药物毒物的技巧,全是沈映宵进到轮回司以后学来的,这似乎也该被划分到“和轮回司相关”的范围当中。一旦泄密,不仅自己受罚,而那被迫知道太多的人,恐怕也难逃劫难。 凌尘错过了沈映宵面上的变化。 他低头看着徒弟的手,眼底露出一丝无奈: 徒弟一个剑修,如今竟一本正经地学着医修的模样给自己诊治。所谓的“中毒”,想来是映宵觉得,他若中了毒,便能免去结侣一事……这般孩子心性,倒是许久未曾见过了。 凌尘想起幼年的徒弟,难得温情地摸了摸沈映宵的头,再次抽出自己的手。 见沈映宵垂下眼睫一言不发,凌尘把他微乱的鬓发别到耳后:“别紧张,为师有自己的打算。” 果然是一副完全没信的模样。 沈映宵衣袖下的手无声攥紧,眼底多了几分火气。 见他一时无言,凌尘又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算是安抚,转身离开。 他刚走,剑灵便从沈映宵的神识中飘出,笑得捶地打滚。 沈映宵转头望过来,眼底杀意凛冽。 “!” 剑灵连忙坐直,正色道:“我并非在嘲笑你,只是你师尊这犟起来油盐不进的样子,颇有几分你刚入轮回司时的风采,让我甚是怀念。” 沈映宵平静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然后趁剑灵放松警惕,一指头弹在白玉簪上,将它弹得眼冒蚊香,晕头转向。 剑灵安静了。 沈映宵于是也安静下来,坐在桌边自己生了会儿闷气。 “我离开这里太久,再加上上辈子从未见过魔尊晋升,竟下意识地淡化了魔宗对修真界的威胁。” 沈映宵支着脑袋,远远望着凌尘离开的方向,眸光变幻:“自己的失误,应当自己挽回。如今看来,是时候下定决心了。” 剑灵飘回他身边,从后挂在他肩上,偏头看看他,又默默缩了缩脖子:“那个,你的眼神有一点点吓人。” 沈映宵不理他,垂眸认真思索着:“师尊天资卓绝,出身又好,想来从前甚少遇到挫折,因此只知人心险恶 ,却不知究竟能险恶到何种地步。而如今他修为太高,潜意识里便也觉得自己天下无敌,所以才对那些小人疏于防范,让他们有了可乘之机。” 想起那道高高在上的清冷身影,又想起上一世,凌尘镣铐缠身,被困在秘境当中的虚弱模样,沈映宵忽然笑了一下:“魔尊和魔源恐怕根本只是一个幌子,师尊留在外面,除了被那些虫豸觊觎,没有丝毫利处——既然如此,不如趁这段时间,让我试试如何帮他解毒。” 他嘴里说着孝顺的好话,可剑灵看着他的表情,只觉得背后发凉,它试探道:“你前几日不是还说,师尊定然不会配合,不好硬来?” 沈映宵冷哼:“不配合的病人多了,最后一个个还不是都被我治好了。” 他抬手按在自己眉心,神识缓缓沁入最深,勾勒出一处封存的虚缈洞穴。 那是沈映宵的本命洞府,烙印落在灵魂上,因此能随他穿过各方世界。 花了点时间将暂封的洞府激活,沈映宵重新睁开眼。他从本命空间里翻了翻,哗啦拖出一截白玉锁链。玉质细腻如脂,散发着淡淡的药香。 “师尊一向喜欢白玉。”沈映宵垂下指尖,轻轻抚过那截锁链,“这等高贵之物,也的确配他。” “……” 剑灵往后退了一步。 又退一步。 最后缩在墙根,默默取出轮回司的传讯符,点开搜索框,郑重输入:[主人突然变态,身为剑灵该做些什么?] 11 准备工作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剑灵按下检索,玉符上的字迹转了几圈,最终却什么都没显示出来——小世界和轮回司的通讯,并没有那么顺畅。 “……” 剑灵抱着玉符,两眼放空,无奈放弃了思考。 罢了,乐观一点想,至少主人还没有变态到底,不会做那些触犯到他师尊底线的事:被人抓起来解毒治病,和被人抓起来以下犯上,当事人的感受恐怕截然不同。就当是……良药苦口? 剑灵:“……” 剑灵:可是,可是…… 果然还是有点变态! …… 茫然的剑灵抱着用不了的玉符,躲在角落思考了半天剑生,最终决定认命。 另一边,沈映宵则已全然进入状态。 他把那节锁链暂时扔回本命洞府,元神也没入洞府之中,清点了一下丹炉和各项药材,便打算出发去找凌尘。 ——就算一时打不过、没法把师尊装进洞府随身携带,他至少也要知道师尊的行踪,免得真正出事时像前世一样,什么忙都帮不上。 上一世发生的那些悲剧,此世绝不能再重复一遍。 有了明确的努力方向,尽管这方向稍微有一点点歪,但沈映宵看上去总算几分精气神了。 然而等他拖着病体,摩拳擦掌地想去主峰寻找师尊时,却碰巧被来探望他的梅文鹤拦下。 “师尊?师尊已经离宗了,他最近总是神神秘秘的,也不知究竟在忙些什么,隔三差五便会出去一趟。” 梅文鹤扶着沈映宵,动作温和却又不失强硬,把这个想要乱跑的病号稳稳按回了床上:“我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师尊往山门外行去了,恐怕又要几日不着家——若是有事,师兄尽管找我,都一样的。” 沈映宵:“……”这哪能一样,又没人一门心思地想要抓你去当炉鼎! 他本想像这样反驳,然后挥开这个无理取闹的师弟,拂袖而去,去追师尊。 ……可惜经验告诉他,以师尊的速度,哪怕两人同时出发,自己换上分身也难以追上,何况他已经走了这段时间。 而一出山门,海阔天空,无数个方向,他甚至不知该往哪边去追。 沈映宵沉默了一下,不死心地问:“你可看清他往哪边去了?” “以师尊的速度,一晃就没影了,我看这个做什么。”梅文鹤对师尊的行踪不感兴趣,低头专心探他的脉,“怎么恢复得这样慢,师兄近日真的好好养伤了?” 沈映宵没有一丁点养伤的心思。 可看梅文鹤这副架势,若他此时再要坚持起身,师弟那神出鬼没的银针可就该扎下来了:别看这二师弟此时对他爱护有加,可该动手时,什么都影响不到他下针的速度。 这时候突然和师弟起冲突,怎么看怎么古怪,沈映宵也不想真被当成走火入魔关押起来,只好暂时妥协,顺着梅文鹤的力道,不怎么安稳地躺下。 过了片刻,他想起一件事,试探着问:“师尊近来稍有异状,我怀疑他中了毒,你可曾帮他看过?” 梅文鹤一怔:“中毒?” 沈映宵点了点头。 梅文鹤虽拜在了凌尘这个剑修门下,但实际上,沈映宵记得,这位二师弟其实是个彻头彻尾的医修。 听说是梅文鹤年幼之时,凌尘对他有救命之恩,因此梅文鹤的父亲,医仙谷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谷主,便认定了凌尘是儿子命中的贵人,于是让梅文鹤在朗月峰挂了个名,隔三差五过来学点剑招。 沈映宵暗暗想:自己说他中了毒,师尊不会信。但若换成二师弟来说,师尊没准真能把这当成一回事,认真看待,不再掉以轻心。 梅文鹤回忆着凌尘的面色:“师尊身体一向康健,又修为超绝,甚少来找我诊脉,上次似乎还是几十年前……你怎知他是中毒了?具体有何症状?” 沈映宵抿了抿唇:“也没什么,只是师尊近来有些奇怪,我心里也总有不好的预感。” 梅文鹤伸出手,轻轻点在他微皱的眉心。 沈映宵回过神,抬眼看他。 梅文鹤弯眸一笑:“既然师兄担心,我找个机会给师尊诊一下便是,何必将眉头蹙得那么紧,不知道的还以为师尊得了什么绝症。” “没大没小。”沈映宵轻轻推开他的手,“那此事便交给你了。” “自然。”梅文鹤轻轻摇头,“不过比起这个,师兄还是多顾一顾自己吧——师尊好歹气色如常,你再看看你。” “……” 沈映宵很想像对待剑灵一样弹他一指头。 但想想二师弟那藏了满身的毒针药物,又只好兄友弟恭地忍了下来。 …… 梅文鹤没有停留太久。 虽然看上去,他的确想在沈映宵这里多待一阵,但有一些急于求诊的弟子找上了门。梅文鹤不想师兄被打扰,只得告辞离开。 等他走远,沈映宵坐起了身。 他远远望向山门,还是很忧心离宗的师尊。 可宗中那些知道师尊去向的峰主长老,恐怕不会将此事透露给他。而且算算日子,离师尊出事,应该还有点时间。 沈映宵只好耐下性子,先做好准备工作。 “得想个办法尽快把师尊骗……咳,找回来。”沈映宵想着,“另外,梅师弟虽然是个靠得住的医修,可师尊体内的毒,毕竟是能放倒合体期修士的剧毒,不能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我现在好歹也算是半个丹修,自当尽力。” 想了想,沈映宵决定先去宗中的藏书阁看看。 离开这一方世界太久,这里土生土长的药材,他本也没记住多少,如今更是已经忘得干干净净。 而如今要着手帮师尊解毒,这些知识必不可少。虽然师尊中的恐怕不是普通毒素,但世间药性多有相通。翻一遍藏书阁的草药书籍,或许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 沈映宵动作不慢,没多久便来到了主峰。 和其他高耸入云的山峰不同,天行宗的主峰,反倒要比别峰低上一截。它的顶部十分平整,像被一把巨剑齐齐削断,露出一片广阔的平台。这处平台往往用来举办各种盛会,宗门大比便是在此处进行。 而以平整的峰顶为中心,像六角雪花似的,向六个方位各自延伸出了一条云雾缭绕的长廊,长廊尽头是各种重要场所——先前宗门集议的大殿便是其中之一,而沈映宵想去的藏书阁,则在另一条分支上。 按照规定,除非事出紧急,否则峰主以下,禁止在主峰封顶御剑。 沈映宵乘着长剑,飘飘悠悠飞近,然后按低剑柄,落在山腰靠近峰顶的地方,沿着长阶一步步走了上去。 如今祸事将近,整个宗门都忙碌了起来,主峰来来往往的人,比平时多了许多。 这么一路行过去,难免遇上各峰弟子,甚至长老峰主。 沈映宵一离得这些同门近了,心情便直线下降。 上一世他并未提出退亲,也担心走漏消息,没有当众说出魔宗之事。是以那段时间他在宗中走动,所过之处永远有人在他背后指指点点,甚至当面痛骂,好像多鄙视一下沈映宵这个投奔了傲天宗的人,便能彰显自己有多重视宗门。 那时沈映宵心中觉得自己是为大义,纵然千夫所指,也该无怨无悔。然而理智是一回事,实际被指指点点又是另一回事,那终归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 …… 以至于时隔数百年,如今看到同门路过,沈映宵还是忍不住想要蹙眉。 不过走了一阵,他发现此时的情况,倒是和自己想象中不同。 ——的确有不少人在他经过后回头偷看他,也不乏背后指指点点之人。但当着他的面,却没人露出类似的表情,反倒在偶然和沈映宵对视时,一个个规规矩矩地跟他打着招呼。 沈映宵若有所思。 等穿过平台,到了通往藏书阁的长廊上,周围的人顿时少了。 沈映宵踩着脚下的云雾,低低笑了一声。 剑灵从后趴在他肩头,像个轻飘飘的人形披肩。听到他出声便转头看他:“怎么了。“ 沈映宵直言道:“与我想象中不同。“ 剑灵偏了偏头:“那是自然,你现在对他们重要得紧。虽有你师尊兜底,但若你师尊那边出了岔子,拯救世界的重担便又落到你和楚傲天身上了——现在见面留一线,日后才好大大方方把你推出去送人。” 沈映宵看了它一眼,听出了什么:“你也不喜欢我这个宗门?” 剑灵哼唧:“我是一把有品位的剑。” 沈映宵:“是是是,你最有品。”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剑灵说这话,脚下不停,径自去了藏书阁。 12 碰瓷我们是专业的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天行宗近来虽逐渐没落,但毕竟也曾风光过一段时间。藏书阁整整占了一座山峰,其间各种书卷整齐陈列,一眼望不到边。 这种时候,峰主首徒的身份总算有了用处。以沈映宵在宗中的地位,别的不说,除了最顶层的那些机密要卷,其他地方他想往哪逛往哪逛。 沈映宵于是毫不客气地在各个区域都停留了一遍,期间让剑灵将能用上的书全都刻录下,等回去慢慢翻看。 …… 在藏书阁里不眠不休地待了两日,沈映宵才把需要的书全部找齐。 之后他带着收获,离开藏书阁所在的山峰,沿着云雾长廊原路返回。 一边走,沈映宵一边跟剑灵闲聊:“我洞府中有压制毒素的灵泉,药理之后可徐徐研究。所以现在最当紧的,便是怎么让师尊尽快回来。” 想起前不久,师尊神兵天降在宗门门口,沈映宵感觉自己受到了启发:“八卦跑得比人快,若是再闹出点动静,让他听闻消息回来查看就好了……可我一个本该安静养伤的病号,能弄出什么动静呢。” 剑灵跟着他努力动脑。可动了一会儿就累了,最后只好瘫在主人肩头,装成一把平平无奇不会说话的人形宝剑。 瘫了一会儿,剑灵忽有所觉,爬起来拍拍沈映宵肩膀:“前面好像有人。” “嗯?” 沈映宵抬头望去,就见道路前方,果然正远远立着一道人影。 云雾长廊宽宽敞敞,前面的那个年轻修士,却偏偏站在了道路正中央。而且他并未走动,就只环着双臂停在那,牢牢盯着沈映宵所在的方向。 总之,一看就不是来查阅藏书的弟子,倒更像是得知沈映宵在此,专门来堵路找茬的。 沈映宵认出那人,不由惊讶:“我近来是走了什么好运,竟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 ——召唤师尊的道具,就决定是这位仁兄了。 …… 沈映宵步伐不停。走近之后,他才缓缓顿住脚步,停在那人对面。 一身水蓝衣衫的年轻修士扬起着下巴,嘲讽地朝他一笑。 沈映宵打量他一眼,隐约记得这便是之前在大殿里,骂他骂的最大声的那一位:好像是沉水峰峰主的独子,叫陈江海。 江海有广阔博大之意,但放到陈江海身上,却只剩下一肚子坏水咣当直晃。 两边一对视,陈江海瞥了沈映宵一眼:“听说你师尊替你嫁过去了。枉我天行宗养育你多年,如今到了用人之际,你却只会装缩头乌龟——偏偏赶在这节骨眼上经脉寸断,你怕不是为了逃避责任,故意装的吧。” 沈映宵:“……” 猜得还挺准。 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他只淡淡道:“先前在宗门大殿,反对我同楚宗主结侣的人里,属你喊的最大声,怎的现在又嫌我不肯去了?” 说话间,沈映宵抬眸从他脸上扫过,冷淡的目光竟像是能生生将人心看透:“如今你特意找我说这些,是担心世间安危只系于我师尊一人之身,不够保险,所以再来激我一激,好给自己多一张保命底牌,让你这贪生怕死的鼠辈开心苟活?” 陈江海愣住了。 沈映宵以往根本不会如此说话。按照陈江海的设想,自己那通斥责过后,沈映宵只会一言不发、愧疚反思,然后暗下决心,决定在必要时舍身救世,可如今…… 就像陈江海误打误撞地戳中了沈映宵“经脉寸断”的真相一样,沈映宵这么随口一说,也精准戳中了他内心深处的想法。 那点小心思被直白揭穿,陈江海脸色瞬间涨红:“你,你…你血口喷人!” 剑灵飘在沈映宵旁边,原以为能看到一场酣畅淋漓的唇枪舌剑。谁知沈映宵两句话过去,对面就跪了。 “……”这让剑灵不上不下的,非常不满,“哪家的小废物,这点水平也敢出来吵架。” “沉水峰峰主的小儿子。”沈映宵也觉得这人战斗力堪忧,分神对剑灵道,“修士难有子嗣,沉水峰峰主年近千岁突然得了这么个儿子,视若明珠,把人宠溺坏了。恰好我又有一阵掌管宗中戒律,这人屡屡犯戒,屡屡被我惩罚,因此一贯视我如仇敌。” 当然,这只是两人结仇的简略版。 实际上则是陈江海的修为天赋着实一般,偏偏他又极好面子,受不了一个个入门比他晚的师弟师妹修为爬到他头上,于是竟动了收用炉鼎的念头。 这种事在修真界虽有明文禁令,私下却屡禁不止,陈江海便也不知从哪抓来一个,还不小心采补过度,将人弄死了。 原本这事神不知鬼不觉,可偏偏他修为大增后忍不住跟人炫耀,被沈映宵抓了个正着。 事发后,从沉水峰峰主到宗主全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那炉鼎扣了个“勾引”之名,只罚陈江海到后山面壁百年——这与其说是惩罚,倒不如说是沉水峰峰主找了个借口让陈江海专心修炼,甚至连面壁地点,都是难得的灵气充裕的宝地。 然而对寻常弟子来说算得上奖励的事,在陈江海这种从小顺风顺水的人眼中,却成了奇耻大辱,他同沈映宵之间,自然也有了“血海深仇”。 当然,这仇恨只是单方面的。 沈映宵对陈江海倒是并无仇视之意,只是像看路边一团杂物。但如今,这杂物却难得有了别的用处。 ……… 陈江海攻击性强,却极少被人顶嘴。 见他半晌憋不出反驳的话,沈映宵也不再看他,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像是打算路过。 “站住!” 陈江海回过神,一抬头正好撞上沈映宵的目光。那双眼里暗藏的轻蔑,让他一时冷笑不已:“区区一只炉鼎,若没宗门回护,你早就不知辗转到谁家床上去了。如今宗门肯用你是你的荣幸,休要顾左右而言他!” 说话间他抬起手,不怎么纯净但还算厚重的灵力喷涌而出,张开成一片壁障,堵在云雾长廊上,拦住了沈映宵的去路。 沈映宵一时不察,被那团灵力撞到。他虚弱至极地踉跄了一下,撑住旁边的护栏,才勉强站稳。 陈江海一愣,紧跟着眼底微亮:往常他并不是沈映宵的对手,因此只能远远骂上几句,不敢真的上手阻拦——按照沈映宵那不知变通的死犟性子,就算日后能让父亲帮他找回场子,当场挨的那一顿毒打,却是少不了的。 可如今,他只是拦一下路,对面这个让他又恨又惧的峰主首徒,竟然就险些摔倒在他面前。 陈江海看着眼前这个经脉受损,只能被拦在这上不接天下不着地的地方,任他施为的仇家。一时间竟兴奋到手指都有些发抖。 沈映宵掩唇咳了两下,再抬起头时,眼角微红,多了几分愠怒。他冷淡道:“让开。” 陈江海看着他这只能动口不能动手的样子,忽然笑了:“我若不肯呢?” 沈映宵紧抿着唇,手按住剑柄,一步一步朝他走了过来。 …… 几十米外,几个路过的人看着这一幕,随之屏住了呼吸。 通往藏书阁的这条长廊,往来的人虽然不多,却毕竟也有几个。 但沈映宵和陈江海说话的这段时间,两人身旁却并无一人经过。原因无他,只是陈江海早已将路封了起来,不想让闲人打扰。 因此现在,几十米外那些灵力构成的路障前,几个弟子被迫停下了脚步:他们既不敢违反规矩在主峰御剑,也不好招惹那封路的小魔王,只能在远处好奇望着。 好在去藏书阁的事并不着急,等一等也没什么,何况前面好似还有热闹可看。 …… 横跨天际的云雾长廊上。 陈江海被沈映宵这副虚弱模样蛊惑,心跳微快,很想看看若是拦路不放,这人会怎样在自己掌心挣扎。 他冷眼看着那一向清高的峰主首徒越走越近,越走越近,最终停在他面前,薄唇轻启…… 然后剧烈咳嗽几声,一口血吐了出来。 “?!” 陈江海惊了:“你做什么!演戏演到我面前来了?!” 沈映宵没有回话,他蹙眉按着额角,仿佛站立不稳,晃了两下,竟直直倒了过来。 陈江海触电似的一挥手,猛地推开他。 当啷一声,沈映宵的剑连鞘掉在地上,他的人则像一片轻飘飘的浮萍,被灵力推出,掉出不怎么高的围栏,直直落向下方。 陈江海:“??” 围观弟子:“!?” ——沈映宵和陈江海的恩怨,宗中稍有资历的弟子都有所耳闻。 原本以为陈江海只是趁人之危,来敲打这死对头几句。可不知那小魔头究竟说了什么,竟将沈映宵气的旧伤复发,又开始吐血了。 围观的弟子顿觉不妙,开始偷偷遣同门回去找人。 然而还是晚了。 没等长辈赶来,弟子们便眼睁睁看到沈映宵咳得站都站不住,他踉跄往前,好像想就近扶一下面前的人。然而陈江海却无情无义蔑视人命——只见他一掌过去,毫不留情地将人拍下了万丈深崖! 13 单纯的变态罢了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意识到事情不妙,陈江海咬了咬牙,猛地抓起自己的剑,便要向崖下飞去——沈映宵可以死,可却绝不能在这种时候,死在他的手里。 然而这时,一道声音自上空传来,戏谑道: “真是热闹。” 与话音同时抵达的,是一枚寸许长的银针,细针反射阳光,映出七彩的斑斓光芒。那枚银针一闪而逝,撞在陈江海剑上,他的剑竟忽的腾起一层乌光。 下一瞬,长剑哐当坠地,陈江海肺腑剧痛,竟哇地吐出一口黑血,踉跄跪倒在地上。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受了伤,他惊怒转头:“谁?!” 一道青衣人影踏着长剑,翩然落下,他衣摆上缀着的金丝银缕被阳光染上细碎光斑,像一只华贵的孔雀从天而来。 梅文鹤落在长廊上,对紧随而来的沉水峰峰主笑道:“我竟不知天行宗还有这种公然谋害同宗的传统,峰主可真是教出来一个好儿子。” 他旁边的峰主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忽然一掌打在儿子身上:“孽障!” 修士能有子嗣,也不知是走了多少辈子的福运。 是以沉水峰峰主此时看着儿子的模样,心疼不已,却还是只能出手——他动手,总比旁边这人继续动手要好,至少自己的儿子,自己打起来才有分寸,不会真的把人伤到。 …… 上面的纷纷扰扰,一概与正在专心坠崖的人无关。 沈映宵在半空翻了个身,穿过飘渺云雾,俯瞰着下方朦胧的林海,忍不住张开双臂,有些畅快。 他本体所佩的剑,刚才掉在了云雾长廊里。如今他没法御剑,又身负重伤,便有理由坠入林海,不幸“失踪”。 想到这,沈映宵颇为期待:“就算有人动作快,在我落底前把我捞上去,事情也已经发生。徒弟差点没了,做师尊的总得回来看看吧。” 剑灵:“……”主人这大召唤术好用是好用,就是对被召者的心灵不太健康。 不过此时它还是更关心自己的心灵:“你真的不想回去揍那小子一顿?” 沈映宵:“不想。” 剑灵:“可是我想……” “跟他那种人计较什么?根上就已经烂了,何况我前世早已揍过他不知多少次,实在腻味。”沈映宵想了想,“你若真想打,大不了过几日处理完正事,我们去找他套个麻袋,让你打个痛快。” 闲聊间,他离崖底越来越近。 沈映宵看了一眼下方的丛林,打算取下白玉发簪,御剑缓冲——总不能真把自己摔成一块肉饼。 然而就在这时,他忽有所觉。 倏地抬起头,就见上方,一只仙鹤翩然追来。这仙气飘飘的鸟看着慢吞吞的,俯冲起来却速度极快,眨眼便已来到沈映宵身边,围着他飞舞盘旋。 逐渐止住冲势后,仙鹤自下方一绕,将沈映宵轻轻托在背上,带着他重新往上。 这只仙鹤比寻常的鹤大了许多,简直像一艘小船。 剑灵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虽然它一团魂灵摸不出什么手感,但还是惊讶道:“这鹤好大,你们宗伙食这么好?” 沈映宵躺在仙鹤背上,闻言侧过脸,很顺手地捏了捏仙鹤柔软的背羽:“这是师弟的坐骑。” 剑灵:“你师弟真奇怪,养的仙鹤要么很小,要么很大,就是没有一只正常尺寸的。” “……”沈映宵嫌它眼力不行,“你仔细看花色,这和那个是同一只。” 剑灵:“!” 仙鹤似乎不喜欢沈映宵摸他,百忙之中居然抽空回头,谴责地瞥了他一眼。 这小东西懒散起来,跟梅文鹤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可高冷起来却也很高冷。沈映宵硬是从刚才那一眼里,看出了“非礼勿摸”之类的意味。 他讪讪笑了笑,把刚才被自己捏乱的羽毛重新理顺。仙鹤这才摇摇头,像个被迫接了无良乘客的可怜司机一样,载着他继续往上飞。 没多久,一人一鹤便回到了云雾长廊。 自下而上越过长廊时,沈映宵悄悄瞥了一眼,就见陈江海支着剑跪在一旁,脸色五彩斑斓——物理意义上的五彩斑斓。 而旁边,沉水峰的峰主一脸心疼,想说什么却又觉得不妥,五官复杂地纠缠成一团。 剑灵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嘀咕:“这群宗主峰主对你吹胡子瞪眼的,对你师弟倒是礼遇有加。你说你好好一个大师兄,怎么就混成了这样。” 沈映宵倒是看得开:“二师弟是医仙谷的少谷主,这天底下的人,谁会闲来无事得罪医师?何况医仙谷底蕴深厚,和各门各派的联系千丝万缕,宗主在他们面前都得礼让三分,更别说一个平庸的峰主。” 一人一剑说话间,仙鹤已翩然而落,停在梅文鹤身旁,温顺俯下身来。 梅文鹤看向仙鹤背上:“才多久不见,师兄竟又把自己折腾成这……” 原本话音还带着几分调侃,然而话到一半,看清面前的景象,梅文鹤却忽然失声。 ——沈映宵懒懒地伏在仙鹤背上,乌发散乱,素白衣衫上溅着点点血迹,如同落了几朵绽开的梅花。再被身下那对黑白分明的羽翼一衬,他整个人色调分明,仿佛一幅冬日美人图活了过来。 梅文鹤一时忘了刚才要说的话,眼神微黯,脱口而出:“这仙鹤真是衬你。” “……” 没等周围的人品出不对,仙鹤忽然舒展羽翼,趁乱给了他一翅膀。 干净柔顺、仙气飘飘的羽毛,即使拍打起人来也是极好看的。这动作乍一看像是宠物在同主人亲昵,无人觉得突兀。 梅文鹤回过神,很快敛下神色。再抬起头时,他又是那个爱护兄长的好师弟了:“师兄,我帮你看看。” 剑灵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戳戳沈映宵:“你师弟怎么了?刚才的眼神好生古怪,他也走火入魔了?” 沈映宵倒是对此见怪不怪:平日里,二师弟对他的确比对旁人更亲近些,但总的来说,依旧只是浅浅淡淡的君子之交。 可每当他有点什么头疼脑热,或者面临危难了,这位师弟的态度,便会变得空前热切起来——深刻诠释了什么叫救人于水火,却也只救人于水火。 剑灵越听越不对,想起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杂书,顿时警觉:“我好像在哪看到过,有一类心理病人格外喜欢照顾病患、拯救弱者。其中的一些分支,甚至对此热切到了‘没有伤病就制造伤病’的地步,你这师弟该不会也……” “不至于。”沈映宵本能地反驳完,却忽然想起了师弟那神出鬼没的银针。 恰好此时梅文鹤上前扶他,沈映宵犹豫片刻,低头咳了几声,袖摆上很快又多出一抹血印。 而他的好师弟望着这一幕,呼吸不易察觉地一重,又很快若无其事地调节回原状。 沈映宵:“……” 再度开口反驳剑灵时,他语气稍弱:“师弟还算有分寸,我若当真不想被他扎针,他也从不会勉强……罢了,日后我会小心些。” 剑灵默然许久,沉重地拍拍他的肩膀:“这么数来,你师门还真是从上到下没有一个正常人啊。” 沈映宵也沉重地低下了头。 然后又觉得不对:“?” ……骂两个师弟就骂两个师弟,干嘛把他和师尊也一起拉下水,他们是正常的,不要混为一谈。 …… 梅文鹤对一人一剑在神识中的谈话,并不知情。 他走上前,小心搀起沈映宵——平时这位师兄除非伤重到没了意识,否则总爱硬撑着不肯露怯。 可今日,不知是伤势太重还是怎么了,沈映宵竟始终没有太多反应。见梅文鹤靠近,他也只是倦倦地抬了一下眼,很快那鸦羽般的睫毛便又垂了下去,好像只是看一看人,就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梅文鹤也不恼,动作反倒更小心了,像呵护着一件名贵的瓷器,慢慢将人从仙鹤背上放了下来。 沉水峰的峰主立在旁边,看着这一幕,脸色难看——从前也没觉得这对名义上的师兄弟关系如此之好,可近日这是怎么了? 梅文鹤前一阵在大殿上对沈映宵多加维护,今日又变成这样……难道这,这便是所谓的患难见真情? 14 师尊还是那么好骗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想到这,沉水峰峰主就一阵来气,瞪向儿子:这混账东西,真是没有一点脑子!平时他骂沈映宵几句也就算了,毕竟这等小事传不到凌尘耳中,以沈映宵的性子,也绝不会挨了骂就跑去找师尊告状。 可今日这小子居然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重伤的沈映宵推下深崖——真当他那合体期的师尊是个摆设么! 陈江海想要辩解,可刚张口就一阵恶心,只好捂着嘴一阵阵干呕,什么都说不出口。 梅文鹤没管这父子俩的小动作,注意力全在沈映宵身上。 见沈映宵没反对,他伸手挽起师兄的宽袖,露出一节雪白手腕,像触碰艺术品似的小心搭手上去,忍住摩挲几下的冲动,探了起来。 见他神色凝重,似是状况不好,陈江海咬牙压下不适,怒道:“他定是演出来的!我刚才什么都没做,他就自顾自地……” “咳咳咳——” 沈映宵像是刚才被他气得狠了,如今只是听到他的声音,便又咳个不停。 “师兄!”梅文鹤握着他的手一紧,旋即眉心就蹙了起来。 他往沈映宵嘴里塞了枚丹药,又往旁边一挥袖袍,下一刻,不远处的陈江海忽然噤声。 有熟知陈江海秉性的弟子,还正疑惑这小魔王怎么突然会看人眼色了。一转头才发现不对——陈江海正掐着自己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呼哧呼哧地粗喘着气,仅仅是“呼吸”这个动作便已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旁的话一句都说不出来。 梅文鹤目光从他身上扫过,竟还温声解释了一句:“真是对不住。只是我修为尚浅,行医时容易分心,最忌有人多嘴。” 说完也不再理他,回过了头:“师兄,你怎么样。” 沈映宵含着他给的药,感受着丝丝温润的药力在口中化开,觉得不太好。 药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师弟的嗓音不对劲——听上去竟比平时甜了许多,像含了一把蜜糖。好听是好听,可结合刚才的事,总让人觉得哪里怪怪的。 陈江海说不出话,只能被迫看着这对师兄弟兄友弟恭,气都要气死了:根本没人相信他没动手,更没人觉得沈映宵是在碰他的瓷,甚至就连他亲爹都是这么想的! 而此时,亲爹不仅没能还他清白,还在旁边火上浇油,拉着他数落:“还不速速赔礼道歉!” …… 沈映宵没理会那边的鸡飞狗跳。 梅文鹤身上全是好东西,随手取出的丹药也疗效极佳。只是这么短短几息,他新受的伤,已经肉眼可见地有了好转。 但想起还得借别人之口给师尊传信,沈映宵没强撑着起身,只靠着梅文鹤低声道:“无妨,我回峰歇息片刻便好。” 嘴上说着没事,但他这副坐都坐不住的虚弱样子,任谁看了都无法乐观。 梅文鹤叹了一口气,抱他起身:“那便先回去。” 见他们要走,沉水峰峰主连忙上前:“梅师侄,你看……” 梅文鹤目光落在他身上,嗓音又变回了平时的淡然:“一点舒筋活血的药物罢了,回去养着便是,总归不会比我师兄伤得更重。” 峰主见他这么说,只好退后让开,看梅文鹤抱着沈映宵乘上仙鹤,然后那只巨大的鹤翩翩飞远。 …… 溢满灵力的风从身畔拂过,沈映宵半阖着眼,困倦起来。 梅文鹤见他目光涣散,抬手轻轻抚过他的眼睛:“睡吧,师兄,我送你回去。” 剑灵也飘在旁边:“睡吧,主人,我帮你看着他。” 沈映宵:“……” 虽然今天的新发现,的确让他有些震惊,但二师弟在他这里多少有些信誉。 沈映宵于是没跟汹涌而来的疲惫对抗,放任意识沉入黑暗。 …… 昏沉了不知多久,沈映宵忽然感觉自己腾空了一下。意识稍稍回转,他意识到那是梅文鹤把他抱到了床榻上。 然后梅文鹤也在床边坐下,懒懒地倚着床柱,视线落在他身上。 看了一会儿,他缓缓伸出了手。 沈映宵眼睫一颤。 “……” 梅文鹤的手随之转了方向,抬起来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又若无其事地放下了。 他好像很有耐心,想等沈映宵重新睡着,再继续来照顾他。 沈映宵闭着眼,却反倒睡不着了:忽然窥见了二师弟的小秘密,他一时竟不知该怎么面对——要说这是什么难以饶恕的不良嗜好吧,也不至于,毕竟人家只是想照顾人罢了。 可要说这事正常……却好像也没正常到哪去。 这时,空气中的灵力忽然有了细微波动,一只符鸟飞入房中,停在梅文鹤旁边,化成一纸字条,像是有人找他。 沈映宵松了一口气:二师弟若因事离开,他就能安心入眠了。 谁知梅文鹤看了看那符纸,又看着他,犹豫片刻,竟手腕一翻,无声把符纸烧了,像没收到过传信一样。 正借着剑灵神识,窥看周围的沈映宵:“?” 好在那传信那人也很执着,没多久又飞来一只。然后又一只,再一只。 “啧。”梅文鹤终于没法装看不见了。 他站起身,往沈映宵枕边轻轻放了瓶丹药,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 等他的气息消失,沈映宵睁开眼,松了一口气。 他伸了个懒腰,果断抛弃了刚才那个端庄却不怎么舒服的睡姿,侧过身抱着被子重新躺下。 然后伸手拿起枕边的药瓶看看,同剑灵低语:“宗中总是不乏以讹传讹之人。我往常总嫌他们多嘴,如今倒是头一次希望他们的嘴再快些,好让师尊早日听到消息——也不知师弟能否解开师尊体内那来历不明的毒。” …… 离了朗月峰,梅文鹤想了想,直奔主峰而去。 宗主早已等在那里:“你去看过沈映宵了?” 梅文鹤整理着被风吹乱的外袍,随意一点头。 宗主倒也没说陈江海的事,只道:“我听说他经脉寸断,是因为不想结侣,所以自行动手……” 梅文鹤打断道:“我倒是记得师兄最初十分想去。他定下的主意,一贯是几头牛都拉不回来。只是后来被全宗指责,才迷途知返——这么看来,能劝得他放弃原本的想法,宗主倒是比牛厉害多了。” 宗主放在扶手上的手,瞬间攥了起来。 但僵持片刻,本着不跟小辈计较的心思,他到底还是忍下脾气:“我只是忧心有这种可能。但如今你这么说,想来的确只是心法走岔,既如此,他要多久才能恢复?” 梅文鹤答得有些敷衍:“只能找些温补的药方,慢慢养着。你不用插手此事,我自会照看。” “……”宗主坐镇天行踪多年,几百年受的气,都没在这个医修这里受的多。被用这种语气指挥,他顿时连话都不想说,挥挥袖袍开始赶人。 梅文鹤自然也不想在这里多留,他行了个不怎么标准的后辈礼,转身离开。 ——刚才的那一堆符鸟,只有一张是宗主发来的,旁的都是别人传信。最近找他的人着实不少。 除了宗主大殿,梅文鹤远远往朗月峰那边看了一眼,遗憾离开。 …… 沈映宵原本还担心梅文鹤会跑来寸步不离地照顾他,不方便他悄悄做事。 然而和想象中不同,在这种天下大乱的时候,医修似乎格外的忙——梅文鹤那次一走,竟然就至今没有回来,只偶尔有些符鸟包裹着丹药送到沈映宵手上,每一枚都精心调配过,符合他现阶段该用的药量。 拿着这些丹药,沈映宵良心不由隐隐作痛:二师弟只是想悉心照顾病患罢了,他有什么错? 若自己这被照顾的人过于矜持,反倒像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以后对待师弟还是像往常一样,权当那天什么都没发现过吧。 梅文鹤忙成一团的时候,沈映宵又收到一个好消息。 ——师尊回来了。 …… 八卦这种东西,往往传着传着就会变样。 而修仙人士,有些清心寡欲,有些却也是俗人——那天的事如沈映宵所料传了出去,只是却越传越离谱。 终于飘到凌尘耳中时,传闻早已面目全非。 彼时凌尘正跟同宗的一位修士一起,沿着边界寻找魔源可能的所在。 回到休憩地点时,便见一些随同出行的小辈凑在一起聊着什么,忽然看到凌尘回来,他们脸色顿时变得古怪。 凌尘平日里对这些杂闻不感兴趣,可看他们的样子,那些消息又像是同自己相关。 鬼使神差的,他罕见地问了一句。 然后就听到了让人难以置信的消息—— 他不在的这些日子,没了自保之力的大徒弟在宗中饱受欺凌,最后竟在主峰被人折了本命剑,打断四肢丢下山崖,在山底躺了四五日才被寻回。如今那位光风霁月的朗月峰首徒,正吊着一口气独自在山峰上等死,凄凄惨惨,晚去一步恐怕就见不到最后一面。 其间掺杂的种种形容词,更是让人耳不忍闻。 凌尘旁边的那位峰主,听得都呆住了:“真的假的?不至于吧。” 他又回过头想同凌尘说话,然而转头一看,身边哪里还有人影。 …… 凌尘携着满身寒气赶回了峰。 沈映宵刚睡醒,就被扑面而来的寒气冻得一哆嗦。他蹙眉睁开眼,却发现来的居然是个意料之外的惊喜:“师尊?” 凌尘看到他起身相迎,居然愣了一下。 这种表情出现在他身上,着实古怪。沈映宵隐约觉得不对,迟疑问道:“怎么了?” 凌尘盯着他的手和腿,仔仔细细看了许久,最后还亲自上手捏了捏,然后眼底便多了几分难以掩饰的困惑。 沈映宵被他拎着胳膊:“?” 15 孝顺的好徒弟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鸡同鸭讲了半天,一直到最后,沈映宵也不知道究竟解释清楚了没有。 他叹了一口气,有点心累。 不过不管怎么说,人回来了就好。 沈映宵抬手正了正脑后的白玉发簪,余光瞥了一眼凌尘腰侧的剑,心中微定。 而对面,凌尘也没再提陈江海的事。他抬手示意徒弟坐回床上,伸手搭住他肩膀:“放松。” 沈映宵应了一声,很快便感觉一股灵力缓缓探入体内。那股力量跟他自己的灵力极为相似,只是更加磅礴绵长。 …… 凌尘原本是想帮徒弟理顺经络,顺便探清他体内的状况。 然而灵力才刚运转没多久,沈映宵的身体稳中向好,他自己的元婴却竟然过电似的一阵酥麻。 凌尘指尖一颤,倏地收回了手。 沈映宵正像泡在温泉里似的昏昏欲睡,忽然那股灵力突兀撤走,他一怔,清醒过来:“师尊?” 凌尘宽袖中的手指蜷了一下,摇了摇头。 他近日运行灵力之时,经脉中偶尔会觉出细微的异样。只是那异常并不严重,像是过于敏感带来的错觉。再加上内视许久也并未发现问题,他于是没太在意。 但今日,这丝异常似乎格外鲜明。 凌尘终于想起一个人:“文鹤近日可在宗中?” “师弟?”沈映宵听他提起梅文鹤,隐约有所猜测:师尊难道知道自己中毒了 同时又不由忧心:能让凌尘这种人主动找医生,难道那异常已颇为严重? 他想了想:“昨日师弟传信给我时,正在郁青山一带。现在赶去,或许能寻得到他。” 凌尘思索着点了点头,想说什么。但这时,一只略显眼熟的符鸟从窗边飞入——宗主似乎对凌尘回宗以后不去见他,反倒先回了朗月峰这事很有意见,传信找他来了。 凌尘拆开符鸟看了一眼,对沈映宵道:“我先去一趟主峰。” 沈映宵点了点头,生怕他忘了刚才的事:“师尊若是有哪不适,一定记得先找梅师弟看看。” 凌尘微一颔首,重新打量他一眼:刚才虽没来得及帮徒弟温养经脉,但却能感觉得到,映宵的状况比他上次离开前有所恢复,并不像传闻中那样命悬一线。 他这才稍放下心,转身离开。 凌尘走后。 剑灵骄傲探头:“我已经把他的剑标记啦!还好你们的世界孕育不出剑灵,否则我还得先跟别人家的剑打一架——但这印记维持不了太久,最多三四日,这点时间够你抓到他吗?” “什么叫抓。”沈映宵一挥袖袍,嫌这把剑措辞不严,“让师尊来我洞府做客,总比落到那群东西手里要好。” 不过提起这事,他又不由忧虑:“此方世界同样没有‘本命洞府’的概念。若是不巧泄露了超出层面的消息给师尊,我们恐怕得打包去挨天雷。得想个法子蒙混过去……” …… 在沈映宵思索着怎么将师尊抓…装进洞府,随身携带的时候。 主峰,宗主的待客厅中。 凌尘正与宗主相对而坐。 面对自己这位天资卓绝的师弟,宗主要比对其他小辈客气一些。 他给凌尘倒上新采的灵茶,然后才谴责道:“为那种传闻,抛下正事千里迢迢赶回来,你是有多不信宗门。” “魔源不在那里,继续找下去也只是白费功夫。”凌尘却没有闲聊的意思,“找我何事。” 宗主叹了一口气:“还是先前所说的结侣之事。魔尊修为已至合体后期,你才刚到中期,我实在担心他狗急跳墙,提前将你截杀——七日后便是结侣大典,不如你提早去与那位年岛主会合,若有万一,你们……”他换了个委婉点的说法,“你们二人也可合力救世,以免生灵涂炭。” 凌尘应了一声:“我知道。” 说完正事,凌尘却罕见地没有直接离开,依旧在座位上坐着,轻轻晃着手中灵气四溢的茶盏。 宗主觉得奇怪:“师弟有事找我?” 凌尘:“我在外的这些时日,我那大弟子……” 宗主知道他要说什么了,蹙眉打断:“你放心,那人我定会严惩。” “严惩。”凌尘轻声重复着他的话,“是罚他去灵气充裕之地面壁,还是罚他同他父亲再演上一场假哭的打戏?” 宗主张了张嘴,最终沉默。 凌尘看着他:“陈江海罪行累累,早便该罚。” 宗主突然一拂宽袖,怒道:“你倒是一心向道,两袖清风,你可知操持这硕大的宗门有多费心思。罚一个陈江海简单,可从那往后,沉水峰峰主岂会再与我们同心?——又不是人人都同你一般天赋异禀,分神期的修士,别的宗门四处争抢都来不及,你却偏要我把他往外推!” 凌尘平静道:“他自己管教不严,怨得了谁。何况今日是欺我徒弟,来日若投奔魔宗,闯下大祸,你又当如何。” 宗主烦躁地踱了两步,见硬的他不肯吃,只好又软下语气:“我知你是担心破了这一次例,往后宗中也不断有人欺凌师侄,让你无法安心在外奔波——放心,我日后定会让人好好照看他,前日之事,绝不会再度发生。” 凌尘指尖轻轻点着茶杯,他看着泛起细小涟漪的水面,忽然道:“师尊闭关前让我代为执掌宗门,可偏偏那阵我修为出了岔子,遭人围捕,师尊独子也不幸殒命。而师尊因此对我失望至极,隐归山林。自此你在天行宗大权独揽……” 茶杯被不轻不重地放在桌上,杯底磕出“咚”一声轻响,凌尘抬眸,直视着自己这位师兄:“此事你可觉得过巧。” 宗主呼吸骤然一停。 半晌,他才重新找回声音,艰难道:“你……” 凌尘不再看他:“宗门稳固,前尘往事我无意追究。就算是为了死去的师弟,我也会帮师尊照拂师门——可前代恩怨与后辈无关,你即便不喜映宵,也不必处处为难。” 徒弟从小就喜欢追在后面学他,整个人也变得跟他越来越像。有时凌尘望着沈映宵,恍惚间会有一种看见幼年时自己的错觉。因此他总觉得,徒弟也不会把那些拦路小人和闲言碎语放在心上。 可近日徒弟却竟然因此走火入魔,再想起映宵卸下重担后,时常流露出的依赖模样,凌尘这才觉得,自己平日里忽视了太多。 他指尖在桌上点了点:“七日后便是结侣大典,若魔尊听闻消息,定会前来阻挠,我也不知自己此去能否回来。若事毕我还活着,我会带映宵离宗。若我出事,他会留在朗月峰,那里适宜仙灵之体修行,他也对宗门多有贡献,还望你们日后井水不犯河水。” 说话间,凌尘取出一枚小令摆在桌上:“我已传信给天机阁,若映宵身亡,或遭你囚禁接连三月失了音信,往事便会大白于天下。” 宗主盯着那小令,气得胡子直抖:“你非要做到如此地步?就因为两个小辈之间有所口角?!” “自然不止。”凌尘不愿虚与委蛇,他直言道,“我方才说了,此次一去,我不知自己是否还能回来。天行宗全然交给你,我不放心。因此不止映宵之事,你若有其他过失之行,你往常所作所为,会悉数公开。没了你,自有旁人接管宗门。他们未必能做得比你更好,却也未必比你更差——望我走后,师兄谨言慎行,当好你这来之不易的宗主。” 宗主和他对视许久,面色数变,最终缓缓褪去一切表情,重归平静。 再开口时,他冷淡道:“只要你处理好魔宗之事,我自然不会为难一个元婴期的小辈,更不会糟蹋自己的宗门。至于那陈江海,我也会按门规惩处。” “那便好。”凌尘语气平静,仿佛刚才与之针锋相对的人并不是他。他朝宗主微一颔首,拾起桌上小令,起身离开。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大殿,宗主望着他远去的方向,目光沉沉。 许久,宗主捻起旁边符篆,折成纸鸟,传音出去:“就依你所言,你的道心借我一用。作为答谢,我师弟……便托付给你了。” …… 沈映宵在屋里修养了好几日,实在憋得难受,干脆摆了把躺椅放在半山腰,悠闲晒着太阳。 恰好附近有弟子负剑路过,剑灵过去飘了一圈,带回了八卦:“看来没法找陈江海套麻袋了,他竟被废了一阶修为,逐出了天行宗!宗主他突然开窍了?” 沈映宵闻言,却忍不住蹙眉。 剑灵原本是想说出来跟他一起开心,如今见主人的反应和自己所料不同,不禁疑惑:“怎么了?” 沈映宵迟疑道:“那个老东西护短得紧,突然这么好说话,也不知师尊究竟是怎么同他交涉的。万一他拿剑架在宗主脖子上逼他就犯,把人惹急了……师尊剑法天下无双,可那种狗急跳墙的小人,其实才是最麻烦的。” 剑灵嫌他想的太多:“你都已经决定要把人抓回洞府随身带着了,还怕这个?” 沈映宵:“……”嗯? 也对啊。 得罪一个老宗主,有什么好担心的——只要自己先一步把师尊带走,那什么宗主师弟楚傲天,就算有再多想法,也只能老老实实排在他后面。 16 反派竟是我自己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这么一想,沈映宵绷紧的脊背顿时放松,重新懒懒地靠回躺椅上。 视线随之变幻,他抬手遮了遮阳光,望向天空,就见天边一道人影划过,眨眼便已近至身边——凌尘回来了。 沈映宵犹豫片刻,躺着没动。 若在前世,他早就起身迎接了。但如今他渐渐发现,用着这副懒洋洋的姿态,师尊便不会像往常一样难以接近,反倒平易近人了许多。 于是这一次,等凌尘落地,沈映宵才好像刚刚回过神,挣扎着想要起身。果然才刚起到一半,便被一只手扶上肩头,轻轻按了回去。 剑灵捂着眼睛,从指缝里看他:“噫,一把年纪还撒娇。” 沈映宵:“……”好好一把剑,可惜长了张嘴。 他装没听见,看着凌尘:“师尊又要走了吗。” 凌尘点头:“‘结侣’之期已定,拖久了反生事端。” 沈映宵跟着点了点头,拽着他的袖子却没放手。 凌尘垂眸看了一眼,原本觉得拉拉扯扯有失体统,但一想到这或许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他便也耐下心来,安抚道:“我们已事先做了准备,埋伏魔尊的事十拿九稳,无需担忧。” 沈映宵想了想:“记得去找二师弟疗伤。” 凌尘应下。 沈映宵:“楚傲天素有侠名,私下里却那般模样,而那位要与师尊‘结侣’的年岛主,我们更不了解,师尊不要对他掉以轻心。” 凌尘微一颔首,觉得该走了。 沈映宵看出他要走,连忙又道:“还有,我们能拦截魔尊,魔尊自然也能劫杀师尊,半路要小心埋伏。” 虽然有他在后面跟着,救下师尊的事十拿九稳,但也总还有那么一丝不确定。沈映宵绝不想让那些人得逞。 凌尘从没见过他这么啰嗦,不禁无奈,应了一声,转身往外,这次是真的要走了。 沈映宵却又抓住他袖子:“还有……” 凌尘回身抬手,一指点在他眉心,用行动打断道:“你太紧张了,睡一觉吧。” 浅淡的阵纹自眉心扩开,沈映宵眼中渐渐失神,他晃了一下,难以控制地栽倒。 凌尘俯身抱起人,把他放进屋里,然后激活了房间四角早已刻好的符阵。 他最后检查了一遍阵法,确认无误后踏剑离去,神态和往常下山没有太多不同,仿佛此次一去不是生死之战,只是一场再寻常不过的云游。 …… 过了半日。 剑灵在凌尘的剑上留了短暂的印记,能感知到对方行踪。它盯了一会儿凌尘经过的路线,适时把沈映宵从沉睡中唤醒。 沈映宵睁开眼,搭着额头醒了醒神,语气幽森:“师尊给别人讲起道理一套一套的,可事情落到自己身上,却全然不当回事。” 他刚才是真不想放凌尘走,可又不能让人平白在朗月峰中失踪。 而且师尊虽中了毒,但此时却并未发作……说实话,他怕分身打不过。 总之,比起直接上手抓,现在最合适的,还是暂时悄悄跟在师尊身后,做一道坚固的后盾——从前世的经历来看,师尊正是在去‘结侣’的路上出的事,若真是被人有意针对,那这次的袭击恐怕也不远了。 沈映宵没有多躺,坐起了身。 刚才他被弄睡着的时候,剑灵及时记下了凌尘的行进路线。沈映宵此时回看才发现,自己先前嘱咐的事,师尊倒也考虑到了一些。 前往结侣大典的路线,似乎是预先设计过的。凌尘并没有直接前往会合的地点,而是迂回往前,甚至途中还老老实实看医生去了——去了沈映宵说过的郁青山,那是上一次梅文鹤传信时所在的地方。 只是…… 沈映宵看着凌尘在郁青山停留的时间,略微蹙眉:“师尊中毒,师弟定会留下人诊治,这种关键之事也该暂缓行程……可师尊为何这么快就离开了?” “也不知是师弟已不在郁青山,还是他没能诊出师尊体内的毒……” 不管哪种都算不上好消息,沈映宵没再耽搁,起身出门。 ……然后没能出去。 院外有一层无形的屏障,沈映宵一头撞上去,被轻轻弹了回来。 ——凌尘竟然用符阵把他关在了这里,这阵法半月后才会解开。这段时间,沈映宵根本走不了,别人也进不来。 沈映宵:“……” 剑灵:“……” 剑灵:“你师尊与你,甚是心有灵犀。” 沈映宵想骂人。 好在如今,他已不再是那个修为不够看的元婴期修士。 于是趁着月黑风高,四周无人,沈映宵神识探进本命洞府,取出了存放在那里的分身。 元神转换,沈映宵在分身中睁开眼。他用这合体期的躯体破开阵法,抱着无人操控的本体,离开了这一方小院。 凌尘虽是个剑修,阵法天赋却也极强。朗月峰遍布他设下的重重阵法。 要一一破开这些阵法而不惊动旁人,着实有些难度,但好在沈映宵有一个配合的内鬼——他自己的本体。 带着本体,分身在朗月峰中畅通无阻。很快沈映宵便离了山峰,出了宗门,身影没入幽深夜色当中,直奔凌尘所在的方向追去。 …… 分身修为更强,方便赶路。 沈映宵于是离宗后也依旧用着分身,只抽空将本体收进了本命洞府。 分身虽强,却毕竟不是此方世界的力量,若太久没有本体遮掩,就像船脱离锚点,容易被这处世界察觉到异常。因此随身带着本体,不时取出来屏蔽一下天机,才最为保险。 从剑灵留下的印记来看,凌尘的行动速度颇为稳定,此时应该还没出事。 随着两边距离拉近,一人一剑心情也都放松了些。 剑灵忽然想起一件事:“你本体失踪不要紧吗,万一有人察觉此事,借题发挥怎么办。” 沈映宵觉得无妨:“师尊出事就在最近,我抓…请到他便会回去。区区几日,修真之人几个吐息就过去了。何况现在魔宗事变,各处的修士都忙成一团,就连梅师弟都忙得脚不沾地,谁有空一直盯着我这个病号看。” 剑灵默默看了他一眼:“……”主人虽然也走过了不少小世界,但似乎还没有学到精髓——比如有一条,不要用太笃定的语气说话,毕竟Flag立了就是用来倒的。 ……不过算了。 来了这么多天,剑灵也算是看明白了:主人的这具本体,以前竟真的是个行得端坐得正、名声甚佳的好人。 既如此,就算本体真的在这个节骨眼上平白失踪,那也是马甲这个掳人的坏人不好。 至于失踪的沈映宵本人?他只是一朵身不由己的可怜小白花罢了。天行宗弟子的这个身份,完全能用到他不想再用了为止。 …… 剑灵的闪念果然没有落空。 一人一剑前脚趁着夜色溜走,次日天刚亮,一个人便看似矜持端庄,实则迫不及待地回到了宗门。 梅文鹤甚至没乘坐那只漂亮却飞得稍慢的仙鹤,御着剑就回来了,一进宗门便直奔朗月峰,去看他那多灾多难、急需保护的师兄。 一边进门,他一边扬起那比平时略显柔和的嗓音,温声道:“师兄,我忙完了,来帮你诊脉。” 话音刚落,梅文鹤望着空荡荡的屋子,怔了一下。 ……师兄人呢? 17 医修的事你别管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梅文鹤医术超绝,修为却算不上太高。 是以他一进宗,便有不少人察觉到了。很快就有求医的弟子长老找了过来。 梅文鹤见了人,回过身问:“怎么不见我师兄,近日宗中出了何事?” 长老听出他潜在的意思,忙道:“这几日无人为难沈师侄,你师兄应该就在峰中打坐调息。” ——不知为何,宗主近日偏心得紧,不仅罚了那个陈江海,还让人牢牢盯着沉水峰峰主,防止他去报复。 在这种节骨眼上,谁会闲得没事跑来找沈映宵的麻烦? “还在峰中?”梅文鹤转头看了看肩上停着的小鹤,复又抬头,眉心微蹙,“可峰中并无他的气息。” 他一个医修,极擅感知,师兄的修为同他不相上下。若人真在附近,调息流转,他不可能发现不了,除非……死了? 梅文鹤想起沈映宵那诡异的伤势,心中微微一沉。 但很快又觉得不对:元婴期只是在那群大能面前不太够看,可若单独放出去,仍称得上一句高阶修士——像这种修为的人,即便真的不幸故去,灵气也会反哺四周,不可能像这样毫无痕迹。 梅文鹤在门口思索着踱了几步,忽然让其他人稍微退开,然后从袖中取出一枚指节大小的奇异珍珠。 灵力一捻,珍珠在他手中化为粉尘,又被撒到空中。空气中很快流转出彩色光芒,雾气般凝聚,许久不散。 扔出粉末的同时,梅文鹤也取出一块帕子,一并丢了出去。 围观者中不乏见多识广之人,认出那珍珠,略微一惊:“这是留影蚌孕育出的明珠?” 听说这种蚌珠千年成型,藏于深海,一粒难求,佩在身上时会流转出万千光华。若是放在拍卖会上,那些爱美的修士能拼得倾家荡产。可它在梅文鹤这里却被随意碾碎,扔土似的丢了出去。 还有些人并不认识这珍珠,只好奇道:“那帕子是做什么的。” 梅文鹤的注意力全在那些粉尘上,平日里又给病人们答疑解惑惯了。听到人问,他随口便道:“师兄负伤时用过它,它上面留着师兄的气息。” 旁人一怔,愣愣道:“你师兄的帕子?那它为何在你手里?” “……” 梅文鹤回过神,面不改色:“师兄那病症来得诡异,我至今未解其中奥妙,闲暇时便借此剖析。”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虽然不太懂原理,但可能这就是医修吧。 闲聊间,众人忽然窥见变化,全都噤了声,屏息望着前方。 ——珍贵难寻的留影珠,果然不止“装饰”一种用途。 那些在空中悬而不散的粉尘,竟真的循着沈映宵残留的气息,构筑成型,化为一道虚渺的人影。 虽看不清面容,但从身姿和衣着来看,这虚影的确便是朗月峰上的那位大师兄。 梅文鹤目光流转,心里微松:影像还算清晰,可见师兄刚离开这里不久,若真的出了什么事,或许还赶得及。 在他沉默的注视下,那道由粉尘勾勒出的人影,缓缓动了起来,还原着昨夜沈映宵的行踪。 沈映宵似乎有心事,他在门口徘徊片刻,忽然好像下定了决心,走出了屋子,来到院中。 梅文鹤长袖一挥,让挡路的人退远。 没了阻碍,那个身形虚渺的师兄一路走出去,走到了由阵法构筑的屏障旁边。 这阵法应该是凌尘布下的,沈映宵走不出去,于是放弃似的退了两步。 这时,空中残留的气息被他人侵染,另一道虚幻的幽影凭空出现——昨晚这里竟然还有另一个人。 那人刚一现身,沈映宵就如同被他隔空敲晕,整个人像被抽了骨头似的软倒下去。 而黑影随手接住沈映宵,用一点也不怜香惜玉的姿势将人拎起,打破屏障,往深林行去。 梅文鹤下意识地追向那边,粉尘却已到了极限,哗啦消散——出了这间院子,阵法和气息太杂,留影珠维持不住,无法再复现更多的事。 梅文鹤停下脚步,静静望着那散落一地的粉尘。 许久,他低笑一声:“真是有趣。” 本想找他求药的人瞥了他一眼,无声退开一圈:“……”这位医修看上去心情不好……要不他们改天再来?反正病也算不上急。 倒也有一两个敬业的长老,更专注于这件事本身:“那掳人的家伙是谁?我昨晚就在朗月峰,却竟对此一无所觉!莫非他修为要高过我?” 梅文鹤环着双臂,垂眸想了想:“如今师兄已不再背负‘结侣’之事,竟仍有人处心积虑地对付他……这么看来,先前他忽然道心走岔,或许不是偶然。” 前几日沈映宵虚弱伏在仙鹤背上的画面,无声在他脑中闪过。一想到那样的师兄竟要落入别人之手…… 梅文鹤低头理了理自己的药囊,垂下眼睫,敛住眸底弥漫的杀意。 可杀意归杀意,事已至此,他究竟该去哪里寻人? …… 梅文鹤念叨着自己师兄的时候。 另一边,也有人罕见地在想着他。 凌尘离宗之后,按沈映宵先前所说,去了梅文鹤所在的郁青山。 他并未用符鸟提前知会,因为那符篆并不比他御剑更快。然而此时,没有预约的坏处便体现了出来——等他赶到,梅文鹤早已离开,当地的人也说不出他究竟去了哪。 这让凌尘略微怔了怔。 二徒弟只是挂在他名下,不常同他一起修习,即使如此,凌尘也记得他的性子。 梅文鹤慵懒随性,总是做什么都慢吞吞的,且从不接急诊。他每每在外出诊,到了一地总要先沐浴焚香,住得舒坦了,才肯耐下心来开始做正事。 前日梅文鹤给沈映宵传信时,才刚到郁青山。按凌尘的推测,自己赶来时,梅文鹤应该才刚刚结束他那套繁琐的流程,开始给别人诊治。 谁知自己却竟扑了个空。 没找到人,凌尘只得离开。 思索片刻,他并未按照原定的计划赶去结侣大典的举办之地,而是打算先去找医修,解决自己体内的异状。 ——先前那些他并未在意的细小异样,不知何时愈演愈烈,竟让他御剑时都险些分神。 这种状况,不管是截杀还是‘结侣’,显然都无法继续施行,他必须先弄明白自己这究竟是怎么了。 …… 事关重大,凌尘难得做出了保守一点的选择。 然而麻烦却还是找上了门。 又一次元婴异动,凌尘一身冷汗,被迫停下调息。 没等灵力流转完一周,他忽有所觉。 凌尘咬牙压制着体内的虚软,伸手握住剑柄,睁眼的同时往斜侧方扫出一剑。剑风凌厉,从地底探出、正伸手抓向他的黑影应声而断。 那袭击者被轻易斩成两截,可脸上却依旧带着诡异的微笑。凌尘抬眸的瞬间,他整个人如同一团膨胀到极致的水囊,忽地炸开。 冷冽灵力流转在凌尘周身,挡住了扑面而来的鲜血和碎肉。然而那血肉竟化为粉尘,眨眼融进他的灵力,附骨之蛆般沁入经脉。 凌尘体内暗藏的毒素,原本像一片蛰伏的燃料,静静流淌,存在感低微。 但此时它们却像是被火星沾上,轰然引爆。 难以言喻的酸麻从周身惊起,四肢百骸仿佛落满了种子,嫩芽四处萌发。凌尘目光瞬间失神,他攥紧剑柄,堪堪用剑支住身体,缓缓跪倒在地上。 微颤的手指触碰到地面的瞬间,一片刀刃般尖利的灵力从他身上蔓延开,向四周席卷,浓密的树林如遭风暴,瞬间被搅得枝叶横飞。 尘土弥漫,骇人的风压铺面袭来,一道藏身在暗处的红衣人影稍一犹豫,便被割出一片血口。 他低骂一声,只得飞身后退,暂避锋芒,不敢近身。 “中了毒还这么难抓,还好上面那位有点脑子,没让我们直接上手。”红衣人面色阴鸷,却不见太多焦急。 他停在远处,简单处理过伤口,好整以暇地等着毒素爆发、凌尘彻底倒下。 等了许久,那冷冽的风暴终于停歇。 红衣人这才飞身过去,然而往地上一看,那里竟空无一人。 “跑了?”他一愣,旋即低笑起来,阴冷道,“那副样子,又能逃到哪去。” 他从怀里取出一件阵盘,捣鼓片刻,指针飞速旋转,逐渐定在一个方向。 红衣人露出一抹冷笑,飞身想要追向那边。 然而才迈出一步,脚下枯叶当中,忽的腾起几只蝴蝶,个个巴掌大小,蝶翼纯黑,眨眼便已翩然飞至他眼前。 这蝴蝶生得诡异。红衣人觉出不对,腾起灵力挡开。 然而相触的一瞬间,和刚才凌尘的遭遇一样,那些蝴蝶竟忽的化为粉尘,顺着灵力钻入他四肢百骸。仿佛一簇尖锐的玻璃碴被塞入体内,剧痛顺着血流,划遍全身。 “啊——!!” 林中响起一声惨叫,红衣人栽倒在地,长虫般在地上扭动挣扎,指甲在自己身上划出道道血印,手中阵盘应声摔出。 他身后,一道黑衣人影无声从阴影中站起。 沈映宵一身银丝镂边的黑衣,半脸面具泛着冷冽银光。他跨过红衣人,走向阵盘,随手将这东西捡了起来。 垂眸扫过手中阵盘,又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红衣人,他微一抬袖,无数漆黑蝴蝶从他袖中涌出,团团盖在那人身上。 杀猪似的惨叫声迅速消失。 整片深林重归寂静。 18 捡到师尊了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令人欣慰,同时也令人犯难的是,即便是中毒的师尊,也远不像沈映宵想象中那么好抓——刚才他还没出手,凌尘竟自己就挣扎着离开了。 只是那毒奇诡无比,他到底没能走出太远。不管是刚捡的阵盘,还是沈映宵身边的剑灵,都能察觉出凌尘就在附近。 沈映宵远远望了一眼师尊所在的方向,如同一抹虚渺的影子,飘身追去。 …… 虽没亲眼见过前世师尊被伏击的场面,但一想起刚才红衣人脸上的狞笑,沈映宵就一阵蹙眉,忍不住想象出一些让人杀意暗涌的糟糕画面。 不过很快,眼前真实的景象,无声冲淡了种种令人烦躁的幻影。 ——穿过层层深林,凌尘出现在了他眼前。 没有想象中那些乱七八糟的追击者,只有师尊独自一人,清凌凌的身影立在林间,如同污浊的沼泽落下一片飞雪。 沈映宵无声松了一口气。他快步赶去,然而这时,凌尘却忽然抬剑,隔空一点,锋锐剑芒眨眼袭至他面前。 “!” 沈映宵没想到他还有余力出剑,匆忙闪身,却还是被打掉了面具,耳后青丝散落下来。 他看了一眼掉落的面具,也没在意,反正这东西本就是镂空的,且只遮半脸,戴不戴都一个样。比起这个…… 沈映宵望着凌尘,试探着走近一步。 凌尘迟缓地抬起头,看向了他。 没了凌乱垂落的发丝遮挡,他的脸露了出来,眸光清清淡淡,乍一看和往常一般无二,细看却能发现他瞳孔没有焦距,眼底早已失了清明。 月光穿过枝叶缝隙,洒在身上,他的一切都有些朦胧,唯有眉心那抹冰蓝小剑亮得惊人。 沈映宵本想继续向前,可目光落在凌尘眉心时,他心中却陡然一颤,无端泛起一丝尖锐的危机感。 剑灵也早就留意到了凌尘眉心的印记,它提醒道:“小心些,那里面封着他刻意积攒的剑意,虽然此时灵力紊乱,难以精密控制,但被逼急了拿来当个同归于尽的自曝按钮,还是绰绰有余的。” “……”一把仙气飘飘的剑,说着这么有现世气息的词,若在往常,沈映宵难免要提醒它注意画风。 但此时他早已顾不上这些,隔空望着凌尘,一时也不知该不该上前。 这时,凌尘却动了。 刚才沈映宵快速接近,他本能反击。如今来人动作慢下来,凌尘却像是感觉到了什么。 眼前一片朦胧,什么都看不清,他神智迷茫,低声唤道:“……映宵?” 嗓音不再像往常一样寒澈,而是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嘶哑。 沈映宵听得呆了一下。过了一瞬,才想起刚才追上师尊之前,他曾经从本命洞府取出本体抱了一会儿,蹭着土著的气息,屏蔽天机。 如今,大约是那一抹熟悉的气息让凌尘误会,认错了人。 ……不对,好像也没完全认错。 沈映宵抿了抿唇,有点凌乱。但不管怎么说,这倒是个接近的好时机。 他缓步上前。这时,凌尘无力思考更多,扶着剑缓缓跪倒。 沈映宵连忙快走几步,一把扶住了他。 凌尘靠在他身上,低低喘息。离得近了,这敏锐的剑修似乎又直觉感到不对。他扶着沈映宵的手臂,挣扎着想抬头看他。 沈映宵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地一抬手,遮住了师尊的眼睛。 长睫微颤,细羽般扫过他手心,泛起一丝浅浅的痒意。 与此同时,凌尘抬手覆在他手背上,像是想拉开那只手,却又担心控制不住力道,误伤了他。 混沌的神智让人难以思考,凌尘本能又唤了一声:“映宵?” 沈映宵脑中飞转,片刻后,他模仿着本体的嗓音应道:“师尊。” “!”剑灵想捂他的嘴,却没来得及,它抱头缩到沈映宵旁边,瑟瑟等着天雷劈下来,然而空中却半晌没有动静。 “嗯?”剑灵疑惑,小心翼翼贴着沈映宵的袖子探头,“你泄露你们是同一人的消息,怎么没被雷劈?” “泄露消息?”沈映宵瞥了它一眼,理直气壮,“我是个诡计多端的大反派,趁凌尘神志模糊,装成他徒弟骗他一骗,难道不行?” 剑灵:“!” 原来还能这样? ……诡计多端的人类。 记笔记,记笔记。 …… 然而很快,沈映宵就没空再同剑灵胡扯了。 凌尘一直在同体内的毒素对抗,但终究抵挡不住。沈映宵一走神的功夫,肩上竟忽的一重——凌尘抬手按住他,把他往后一推,沈映宵猝不及防,竟被他一把推到了树上。 脊背咚的撞出闷响,沈映宵疼得唔了一声,忍痛抬眸看去,却见凌尘已经彻底失神。 这个周身总是带着一缕凉意的剑修,此时浑身烫得惊人,他眼底也染上了几分炽烈的迷濛,像是被毒素驱动想做什么,却又直觉觉得不该如此,手臂支在沈映宵身侧,一时僵持不动。 沈映宵被困在他和古树中间,一仰头仿佛就能碰到凌尘的脸,耳边全是温热的吐息。 他僵了一瞬,没等弄明白状况,旁边忽然有东西“噫!”了一声。 沈映宵惊得一激灵。他警惕地转过头,就见是剑灵捂着眼睛,戏很多地转身:“你继续,我…我帮你们望风。” 沈映宵:“……” ……好好一把高冷的剑,怎么就变成了戏精。 他深吸一口气,忍着砸剑的冲动,再次抬手盖住了凌尘的眼睛。另一只手则凑近些,小心揽过凌尘腰后。 然后微一抬袖,在四周撒下一片纯黑的药雾。 雾气遮掩中,沈映宵意念微动,带上凌尘,撤回了自己的本命洞府。 …… 空间转换,林间的噪音从耳边消失。夜风穿行声、枝叶晃动声、细小虫鸣、鸟兽惊起的动静……一切林中响动全都不见了。 周围只余一片空灵的寂静。 沈映宵抱着凌尘,再度睁开眼时,眼前已是一方精致的院落。 这里便是他的本命洞府。地方虽不算广阔,但胜在隐蔽,除非他允许,无人能够涉足。 到了这,才算真正安全。沈映宵松开手,缓缓将人放下。 没了勾动毒素的药引,又过了最难捱的那一刻,凌尘稍微安静了些。此时他昏昏沉沉,阖眸靠在沈映宵肩上不动。 沈映宵按着他手腕,看清他现在的状况,眸光微沉,心底杀意暗涌。 这些年他精于丹修一途,对药物颇为了解,不用细看,也认得出这毒的效用。 那下毒之人,定是在打仙灵之体的主意——情动再加上神志恍惚,这种状态的人,最易被他人蒙骗,迷糊中交付出灵力修为。 一想到有人争夺炉鼎似的算计自己的师尊,沈映宵就忍不住想揪出他砍上几十几百刀。 但现在那人还藏在暗处,他也只好叹了一口气,先专心解决眼下的事。 …… 沈映宵看了看凌尘,伸手进袖中一摸,取出一只白玉小瓶。 这是以前他研制出的玉露,效用类似万能解药,什么毒都能对付一下。 如今师尊的毒,竟连他也看不出成分,一时半会儿难以配置针对性的解药,只好先拿这瓶玉露试一试。 这么想着,沈映宵拔开瓶塞,把瓶口凑到凌尘嘴边,想喂他喝下。 可凌尘正忍耐着毒性,牙关咬得很紧,体内灵力乱涌,即便勉强掰开唇缝,玉露也根本灌不进去。 沈映宵不禁蹙眉。 犹豫片刻,想起刚才的事,他忽然灵光一闪,学着本体的声音:“师尊,张嘴。” 接连唤了几声,可能是昏昏沉沉间听到了熟悉的嗓音,凌尘眼睫动了动,齿关微松,浑身躁动的灵力也收敛了些。 沈映宵松了一口气,指尖趁机抵入他唇间,掰开闭合的唇齿,一倾瓶身,把整瓶药都灌了进去。 拳头大的一只广口瓶,药液咕咚落下。凌尘猝不及防,被迫吞咽了好几口。他本能挣扎,侧过脸不断呛咳起来。 剑灵看不下去了,捂着眼睛:“你可真是个孝顺的好徒弟。” 沈映宵手忙脚乱地给凌尘顺气,有些心虚:“……那能怎么办,呛上几下,总比动作慢了师尊又紧闭着嘴不肯喝药要好。” 毕竟合体期的修士呛不死,可不喝药,却没准真的会死。 …… 不管怎么说,一通折腾,药总算是灌下去了。 沈映宵松了一口气,收起空瓶,搭上师尊腕脉,滤出纯净的灵力探入他体内,缓缓疏通药性。 随着玉露流经周身,那毒势头稍弱。 但沈映宵感受着这种变化,心中的沉重却丝毫未减。 “寻常的剧毒,几滴玉露下去,定能好得七七八八。可现在给师尊灌了这么多,却仍没有太多效果……” 以往,玉露总能轻易根除毒物。 然而这一次,却像一捧水泼到了虚焰上——它只稍稍压制了那毒的效力,可毒源却早已深深扎入元婴,寸寸纠缠,难以拔除。 沈映宵按着凌尘腕脉,探知着他周身状况,眉心忍不住蹙起:如此厉害的毒……究竟是谁在对付师尊? 这时,他后知后觉地想起什么,对剑灵道:“前世我听闻师尊失踪一事,和我那小师弟脱不了干系。可此次他竟至今没有露面……” 剑灵像个小秘书,回想着主人的行动路线:“你这一世刚落地,就自己弄断了自己的经脉,强行中断了结侣。而听你的说法,你前世却是坚持要结侣,一直到撑不住了才说出真相——所以虽同样是在前往结侣大典的路上遇袭,现在却比前世那时要早上几日,你师弟可能还在回来的路上。” 沈映宵恍然:“这么说来,的确如此。” 修士对日夜变化,总是没那么敏感,能记住月份,便已算得上细心。 所以那个小师弟…… 沈映宵一想到他,心情就十分复杂,心脏也被剑尖扎穿似的一凉。 他蹙了蹙眉:“也不知戚怀风前世究竟做过什么……总归如今师尊在我手里,不用担心受他威胁。届时仔细看看他的态度,或许能推测一二。” 既然小师弟今晚未到,沈映宵便暂且将他放到了脑后。 他目光微动,视线重新落在了面前的师尊身上。 19 麻烦的人质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玉露虽不像往常那样有着奇效,但多少也起了些作用。 毒素被稍稍压制,凌尘浑身紊乱的灵力稍显平缓,像是快要醒了。 沈映宵想了想,取过以前收藏的玉符,小心封住了凌尘眉心剑印:这东西实在太危险了,尤其是放在师尊身上——别人想同归于尽或许还要顾忌良多,师尊却一定敢说用就用,实在让人不得不防。 玉一样的符篆在凌尘眉心化开,勾勒出极其复杂的阵纹,又逐渐隐没。 觉出那枚冰蓝小剑波动减弱,沈映宵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剑灵飘在旁边,想起什么:“你不如换本体过来交涉?你师尊这种修为的人不好控制,只靠封印,长久下来也容易出现纰漏——倒不如假装这里只是一处普通洞府,说服你师尊留下修养。” 沈映宵看傻子似的看它:“本体说话他会听?况且以师尊的性子,若能自己选择,他定不会在这等修真界存亡的关键时候,躲在别处疗养。” 说到这,沈映宵忽然想起什么,摸摸袖子,取出一只新面具戴上。 这面具和刚才被凌尘打掉的那只一模一样——虽为镂空,遮不了太多东西,但好在能挡住一些表情变化,不至于在细节处漏了破绽。 匆匆做了些准备,沈映宵再低下头时,正好看到凌尘终于挣脱毒素带来的混沌,缓缓睁开了眼睛。 到了凌尘这种境界,已经极少体验到彻底失去意识的感觉。 此时忽然醒转,他目光涣散,神态里多了几分罕见的茫然。过了许久,那双浅淡的眸子才重新聚焦,视线微动,落在沈映宵脸上。 沈映宵被他这么望着,不知为何突然有点紧张。他心里琢磨着,要不要露出一点温和的微笑,再加一句“你醒啦”之类的亲切问候。 但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凌尘盯着他的面具看了两秒,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眸光陡然一沉。 下一刻,掉在旁边的灵剑肃然出鞘,直奔沈映宵袭来。 沈映宵反应极快,一把掐住凌尘手腕,灵力顺着腕脉涌入,切断了灵剑和他的呼应。 长剑哐当坠地。沈映宵近距离和凌尘对视,他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嘴已经动了,低笑一声:“素闻天行宗的剑仙端庄守礼,如今一见,怎么竟对我恩将仇报?” 凌尘冷冷看着他,并不言语。 沈映宵以往对凌尘说话,话音从没落空过,如今忽然被这么冷待,不禁适应不来。 他不愿相信地顺着神识问剑灵:“我这分身,看上去真的很像坏人?” 剑灵简直没眼看:“你忘了吗,你刚到这个小世界,就用分身跟你师尊交过了手——在他眼里,你大概只是一个轻薄过他徒弟的混蛋,如今又跑来轻薄他。” 沈映宵一时不知从何反驳,只好干巴巴道:“我哪有轻薄,明明只是在救人。” 剑灵无言,目光默默落在他手上。 沈映宵顺着它的视线看过去,忽然发现自己的手指,竟不知何时勾缠了凌尘的一缕发丝,正有意无意地捻着把玩。 剑灵无情戳穿:“你当时也是这么‘玩弄’你本体的。” “……” 沈映宵若无其事地松开手,放开了师尊的发尾,悄悄把捻乱的发丝理顺。 修真之人的一头乌发,丝滑柔顺,不沾尘埃,一把下去冰冰凉凉……总之就是很好摸。 他着实是一紧张,或者一走神,手就摸上去了,并无轻薄之意。 ……现在解释说这只是他一点无伤大雅的习惯,凌尘会信吗? 没等沈映宵琢磨明白,剑灵倒是又想起一件事:“你先前说过你是丹修,丹修擅毒。你师尊恰好被人下毒算计,毒素爆发后他又失了神智,再清醒就已经落到了你的手里……或许现在,他正觉得你就是那个处心积虑下毒抓人的幕后黑手。” “……” 沈映宵眼前一黑。 虽然早就有了跟本体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强硬把师尊留在这里的打算。但他没想到分身在师尊这的初始印象,竟差到了这种地步。 这时,或许是被他盯烦了,凌尘侧过脸,不再看他:“是我棋差一着,要杀要剐,随你便是。” 沈映宵不爱听这话,啧了一声:“谁说要杀你了。” 凌尘微怔,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光无声变得更戒备了。 沈映宵实在太熟悉他了,且同为仙灵之体,很清楚凌尘在想什么,他打断那糟糕的猜想:“我对你的修为也并无兴趣。实不相瞒,抓你的人不是我,我只是路见不平,顺手救了你一命。” 凌尘垂下眼,虽没说话,全身却写满了不信。 沈映宵心很累。他想了想,只得开始编故事:“若说今日这事与我完全无关,你怕是也不会信,那便只说你的情况吧——你体内被人下了奇毒,方才有人引发了这种毒素,想将你带走,只是被我截下了。 “那对你下毒之人,同我有生死大仇。我对你并无敌意,也不屑窃取别人修为,因此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我将你丢出去,让你落入那些觊觎你的人手中,任由他们……” 沈映宵本是想吓一吓这个空有理论,实际却缺乏防范之心的师尊。可说到一半,自己先生气了。 最后只好一声冷哼,把那后果带过,当作一切尽在不言中。 然后继续道:“二是你留在我这,供我钻研——只要弄清你体内的毒素,我便能摸清那死对头的底牌,待事情了结,我自会将你原样送还。” 凌尘垂眸静静听着,听完却没有立刻回答,他有些费力地支起身体,缓缓望着四周。 刚才毒发突然,他很快便没了意识,但从体内状况来看,自己并未昏睡太久。 然而现在,他所在的这处洞府却灵气浓郁,显然和先前那片山林相距甚远。 想到这,凌尘再看向一旁的银面人时,眸光微凝:短时间竟走出这么远,想来这人遁术了得。难怪先前一眨眼就不见了,而且出入他的朗月峰如入无人之境。 ……可世间从未听说有此等遁法,难道面前这人来自隐世家族? 沈映宵被他盯着看,暗中紧张,于是不知从哪摸出把折扇,把玩着给自己撑场面,他笑道:“考虑得如何?” 凌尘想起魔宗之乱:“我还有事要做。” 果然,虽没直说,但似是想拒绝留在这里。 沈映宵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师尊这性子,会乖乖留下才怪了。 还好这时候开的是分身,既然已经被当做了恶人,那不如干脆作恶到底。 沈映宵冷笑一声,用折扇挑起凌尘的下巴,似在警告:“真当我是在让你自选么?” 凌尘侧头避开:“所以你是打定主意要留下我试药?” 沈映宵收回折扇,微一颔首:“不错。” 点完头才感觉有哪里不对:刚才他说的不是“解毒”么,怎么到了师尊口中,就变成了“试药”? 他心里叹了一口气,干脆破罐子破摔:反正都已经被当反派了,试药就试药吧。 只要能把这油盐不进的师尊留下,就当他是一个热爱人体实验的疯狂丹修好了。 不过到了现在,沈映宵倒是已经明白了凌尘的顾虑。 他摇摇扇子:“若是忧心魔宗之事,我倒有个法子——只要你乖乖留在我这,配合炼药,我自会让那魔尊无法晋升。” 这话倒是难得的实话:救世本就是轮回司给他的任务,不管从哪个角度出发,他都会全力阻止魔尊晋升。 不过说起魔尊,这事倒也的确透着几分古怪:上辈子别说晋升了,魔尊甚至始终都没露过面,最多听到一点他召集部下的传闻。 ……这事背后肯定有阴谋,但现在没有任何线索,不好乱猜。 沈映宵于是很快收回思绪,把精力放到眼前的师尊身上。 让凌尘免于落入他人之手,倒也不是完全的假公济私。而是师尊这合体中期的修为,本就已经算得上当世顶级,何况他还有着仙灵之体这种极为特殊的体质。 救下他这件事本身,或许便是救世的一环。 而对面,见银面人竟能一口应下这种大事,凌尘的表情终于有了细微的变化:“阻止魔尊晋升……你当真做得到?” “小事一桩。”沈映宵低低一笑,“但相对的,你也需对我的命令全然听从,不得阳奉阴违,更不能擅自脱逃。” 凌尘方才还疑惑银面人为何肯为他多费口舌,如今倒好像明白了:那种解药似乎极难炼制,需要他全力配合。 沈映宵观察着他的表情,心想燃眉之急已解,凌尘又暂时没力气逃走,这下怎么也该答应了。 谁知凌尘却想起什么,忽然蹙眉道:“先前在朗月峰……你为何会出现在映宵房中?” 沈映宵:“?” ……我们在讨论救世灭世,和你今后何去何从的大问题。这时候突然提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真的合适? 20 跟徒弟同归于尽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沈映宵着实不知该怎么解释这桩自己闯了自己房间的乌龙。 好在他现在不是那个有问必答的大徒弟,于是他只是神秘一笑,调侃道:“你猜?” 原本是想用这个万能回答,来堵凌尘的嘴。 谁知师尊竟一点没客气,沉思片刻,他还真猜了:“你想要的丹药,只有在仙灵之体身上,才能调制成功?” 沈映宵挑了一下眉,不置可否。 凌尘想了想:“我四方云游,行踪不定,所以你先去找了映宵,可映宵当时身受重伤,不能试药,恰好那次你又看到了我,于是打上了我的主意——此次我刚一毒发,你便立刻赶到,时机过巧,即便你不是下毒之人,也定然早就知晓我中毒的消息。” 沈映宵听评书似的摇摇扇子,微显诧异:“……”虽然过程乱七八糟,但结论居然神奇的对了。 而且难得师尊给了个现成的借口,否则若让他自己解释,他还真解释不清分身为何会在本体房中:总不能说他是沈映宵的朋友。 他倒是有意跟本体上演一出哥俩好,可惜元神只有一个,分身和本体,注定只有一“人”能行动自如。 若真的勉强分心,让两者同时活动,届时本体木木愣愣,反倒像被他操控了似的,更难说清。 总归只是一具分身,又不与人交际,要名声何用。 这么想着,沈映宵也懒得洗白自己了,顺着师尊给的梯子便爬了下来。 他笑着望向凌尘,镂空面具闪过诡谲银光:“知道就好——放心,只要有你在,我定不会去寻旁人。” 有他这句话,凌尘终于安静下来:“我自会配合,但你需以心魔立誓,今后不再对映宵出手。” 虽身中剧毒,剑意被封,还被带到了陌生洞府当中,一时处于弱势,但他话里却没有多少哀求之意。 说话间,凌尘眉心那抹暗淡的剑芒竟又微微闪烁起来。沈映宵一怔,发现自己那花了许多功夫炼出的玉符封印,竟隐约有了松动的迹象。 ……师尊攒的剑意,竟真如此之强? 沈映宵摇了摇扇子遮住表情,暗自庆幸自己刚才没有真的一黑到底。 这时,旁边的剑灵以为他不想立心魔誓,连忙道:“答应他,答应他!” 沈映宵回过神。 然而一提起“不对沈映宵出手”这件事,他还真有几分心虚:“虽说是要研制解药,可‘是药三分毒’,师尊体内那毒凶险无比,解起来自然也有风险,我怎能真拿师尊试药——届时配起解药,少不得还要祸害本体。” 同为仙灵之体,本体和凌尘所习的功法又完全一致,再没有比他更合适的试验品了。 沈映宵原本就打算把毒引一些到本体身上,慢慢尝试,等弄出完美无缺的解药,再给师尊用。但现在…… 剑灵听出了他的忧虑:“你怕什么?咱们轮回司的躯体,向来不生心魔,这种誓言立一个赚一个,不嫖白不嫖!” 沈映宵:“……”嗯? 还有这种好事? 沈映宵思索着看向凌尘,就见随着自己沉默不语,凌尘的眸光也越来越沉——大概误以为刚才那些,全是自己用来哄骗他的假话。 沈映宵连忙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掩饰自己刚才犹豫的原因: “为一个元婴期的小东西特意立誓,传出去简直令人耻笑……不过若这样能让你听话些,便就这么办吧。” 顶着师尊快要掉冰碴的目光,沈映宵敷衍着把誓发了。 想起之前还答应过魔宗之事,他又买一送一,把这条也一并补上。 心头重担落下,凌尘这才疲惫地闭了闭眼,不再强撑着坐着,缓缓倒回地上。 沈映宵抬手按住他肩膀,不让他继续往下倒:“别在这里睡。” 方才沈映宵抓人的时候心猿意马,抱上人就直接进了本命洞府,没来得及挑选合适的落足点。 是以如今两人所在的地方,只是一处地板梆硬的庭院。 而现在,自然不能让凌尘继续躺在这里。沈映宵打算把他带去后院的灵泉。 想起本命洞府边缘,那些不似人间的薄雾,沈映宵担心凌尘途中看到、心中生疑。于是取出一条白绸,蒙在他眼上。 …… 眼睑微凉,双眼被一片轻柔的黑暗笼罩。凌尘一怔,浑身本能绷紧,抬手想把遮挡视线的东西拿开。 可想起刚刚成交的条件,他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最终克制着放下了手。 他虽没被逼着立心魔誓,但银面人刚才的誓言,却把这一条包含了进去——若凌尘自己先打破了“配合”这要求,那么对面的银面人,自然也不用再受“不能伤害沈映宵”的约束。阻止魔尊晋升一事,也同样告吹。 想到这,凌尘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好像踏进了一处陷阱:若这人故意做一些让他难以忍受之事,逼他反抗,这约定岂不是注定无法生效? 凌尘心中无数念头闪过,最终疲惫阖眸:罢了,这银面人看上去也不像穷凶极恶之徒。而且自己的剑印尚在,若届时真走到了那一步……就在银面人违誓之时,拖他一起死吧。 …… 旁边,沈映宵望着师尊这副他从没见过的模样,有些走神。 正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摸一摸那头手感很好的长发。可没等碰到人,他忽然脊背一凉,生生打了个寒战,一股寒意和危机感袭上心头。 沈映宵莫名其妙。他先低下头,看了看安静任他摆弄的凌尘,觉得不是师尊的问题。 于是又往别处想:或许是那个幕后黑手抓不到师尊,正躲在暗地里悄悄唾骂自己? 一想到那些阴险小人折戟沉沙,沈映宵心中就一阵畅快。 他看着身边新到手的师尊,这时才终于有了些成功救下了人的实感,开心得简直想抱起师尊转两圈。 可惜凌尘在他这里到底积威已久,沈映宵手痒许久,最终没敢轻举妄动。 他无声深呼吸了一下,遗憾地放弃了这个念头,打算抱起人去后院的灵泉。 凌尘眼前什么都看不见,触觉便变得尤为敏锐。忽然感觉旁边那人揽过他后背,他一怔,立刻明白银面人又想抱他,于是抬手抵住:“我自己走。” 沈映宵听他声线微冷,知道师尊现在心情不好,也没坚持。 不过新出炉的大反派人设还是要维持的,否则但凡他露一点怯,师尊没准就跑了。沈映宵调侃道:“那你可得走稳了。” 他伸出手,扶凌尘起身。 凌尘有些费力地站直,刚迈出一步,他搭在沈映宵小臂上五指便骤然收紧,呼吸变重:刚才躺着不动,还没觉得什么,如今忽然起身,身上那本已安分一些的毒素,竟又像是被晃动的池水一样波动起来,万分难捱。 沈映宵见他走的艰难,凑近想去抱他,却被凌尘又一次不着痕迹地挡开。 沈映宵:“……”师尊这死犟的脾气,究竟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他心里叹了一口气,没再坚持。好在那下毒之人,似乎对师尊的修为有所图谋,这毒只会让他浑身紊乱无力,难受归难受,却不会真的造成破坏性的伤害。 既然师尊能忍,那就让他忍忍吧。 而且…… 沈映宵想起什么,远远看了一眼洞府的另一处角落,一阵心虚: 没记错的话,先前被他随意丢进洞府的本体,此时就正安静地待在那个角落躺尸。 还好本体修为不高,存在感不强,师尊此时又是这种状况,感应不到那边的气息。否则若被他看到…… 剑灵见沈映宵目光总往那边瞟,忍不住也跟着张望过去。 然后很快明白了主人在想什么,同样有了忧患意识:“你日常在外活动,分身和本体总有一个要丢在洞府,昏迷不醒。万一哪天被你师尊看到怎么办。” 沈映宵垂眸想了想,有了办法,乐观道:“师尊一贯守信,届时我让他待在后院不要离开,他定然不会在别人府上乱逛——他在后院泡灵池,我在练药室用本体试药,离得那么远,两不相干,定然不会被他看到。” 剑灵:“……” ……说话就说话,不要乱插旗,快拔掉! …… 好在这处庭院离灵池不远,凌尘也的确能忍,拖着那副被毒素侵蚀的身体,竟也没用太久,就走到了地方。 等到了池边,他已经满身冷汗,又目不能视,险些一脚踏空跌入池水当中。 沈映宵扶住他,轻轻在他腰后一揽,带着他飘身到了灵池中央。 本命洞府后院的这处灵泉,算得上一方小巧的风水宝地,灵力澄澈养人,适宜仙灵之体休憩。而且池水带有一定的自净能力,凌尘待在这,体内毒素也多少能得到压制。 灵泉正中心,在比水面稍低一点的地方,塑有一方供人打坐的白玉莲台。 莲台浅浅沉在水中,莲座水光莹然,背后则有白玉制成的巨大荷叶构成靠背,供人倚靠。 其实这里最初没有荷叶靠背,是后来沈映宵躺着修行惯了,越来越懒,打坐时也总爱靠着点什么,于是后来特意加上的。 没想到这个偷懒的小设计,此时倒是派上了用场——凌尘如今这状态,醒着都费力,长期打坐自然也很难坐得住。如今有这靠背,倒能让他累了靠一靠,不用担心他坚持不住。 沈映宵带着人飞掠到灵池中心,把凌尘放上莲台,扶着他坐稳。 凌尘的半边身体,顿时浸到了池水当中。 他察觉到身下的池水,神情微紧,以为这是什么毒物奇株熬出的药池。 然而沉默地等了一阵,却没感受到药物噬体的痛苦,反倒只有丝丝缕缕澄澈的灵力被莲台激发,缓缓浸润他全身。 凌尘绸布遮盖下的眼睫略微一颤,手指轻轻抚过身下莹润的白玉莲台,没说什么,但神情中却透出一丝浅淡的疑惑。 21 “他想跟我回洞府。”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沈映宵如今适应能力很强,用全新的身份和师尊相处了一小会儿,便已熟练起来。 他看出凌尘那平静外表下细微的迟疑,张口就编:“你真当我的药是那么好承受的?——养好身体才能让我看清药效。否则若没两天就死了,我该去哪找第二个合体期的仙灵之体。” 这话一落地,凌尘看上去果然安心多了。 沈映宵:“……” ……师尊多少有点被害妄想症。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有师尊庇护,元婴期之前都活得颇为艰难。师尊同为仙灵之体,究竟是怎么度过那段任人鱼肉的时期的? 一想到师尊或许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吃过许多苦头,沈映宵心中就有些复杂,他抬起手,忍不住想大逆不道地摸一摸师尊的头。 可惜理智让他停了手。沈映宵的手在空中悬了片刻,最终轻轻落在了那条绸布上。 虽然理论上来说,在本命洞府中封住凌尘的五感,才最为保险。但人若失了感知,内心定会极度紧张,尤其是对平日里耳聪目明的修士来说。 沈映宵毕竟不是真的什么“热爱人体实验的疯狂丹修”,抓凌尘过来也只是不想让他落到那些人手里,又不是为了把人关在洞府恩将仇报。 于是最终,他没太犹豫,解下了罩在凌尘眼上的白绸。 绸带滑落,那双安静阖着的眼眸缓缓睁开,凌尘目光扫过四周,最后落在沈映宵身上。 沈映宵同他对视:“这就是你今后的住处。不要离开这方灵池,有事喊我,我听到便会过来。” 凌尘点了一下头。 沈映宵被他静静看着,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先前在树林中,凌尘那不受控制的状态。 他思索片刻,伸手在莲台角落摸了摸,扯出几道白玉镣铐。 “那毒已被激出,之后随时都可能发作,届时你意识混乱,或许会乱走乱逛——我这洞府可有不少秘密,不能让你走出这方灵池,你姑且忍一忍。” 说着,他拉过凌尘的手,将那镣铐调整到不会勒疼他的大小,仔细铐在他腕上。 行动间,凌尘始终没有言语,只是沉默地看着。 沈映宵疑心他是在生气,抬头看了一眼。 却见凌尘要比想象中平静得多,神色中带着几分“果然如此”的意味。他并未抵抗,任凭镣铐扣上自己的手腕脚踝,最终牢牢锁住关节。 凌尘的确配合,也很有沦为阶下囚的自觉。 但沈映宵的心情却更复杂了:“……”他这分身在师尊眼里,究竟沦落成了什么形象啊。 不过算了,黑锅嘛,背起来又不嫌多。如果哪天真想跟师尊联络感情,届时换本体上就是了。 …… 沈映宵用这莲台用了许久,知道怎么靠着最舒适轻松。 他松了松锁链,帮凌尘调整到合适的姿势。 被他按着往后一靠,凌尘头顶的发冠,便轻轻磕在了荷叶靠背上。沈映宵听到动静,倾过身子抽出师尊的发簪,将那玉冠取了下来。 没了发冠束缚,鸦羽般的乌发从肩头散落,沈映宵目光落在上面,忍不住走神:师尊这么冷硬的脾气,头发却居然是温顺柔软的。 他极少见到凌尘这副慵懒随意的模样,一走神险些又去摸人家头发,好在被凌尘戒备的眼神一望,沈映宵及时清醒过来。 他抬起伸到一半的手,若无其事地帮凌尘理顺发丝,然后礼貌收回:“好了,你休息吧。” 顿了顿,又嘱咐道:“如今那毒根源未明,你不要调动灵力,且让莲台自行运转。” 凌尘却微蹙着眉,轻轻挣动了一下,带起一阵玉石碰撞的细碎响动。 ——他修行一向坐得端正,哪有这种懒散靠着的时候。因此沈映宵的手刚一挪开,凌尘便本能想要直起腰身。 可刚才他同那毒素硬抗许久,身上早就没了力气,坐直到一半,缠在他身上的锁链便已绷紧,被这么一拽,他又被迫跌了回去。 不得不说沈映宵的确很会用这座莲台,他刚才调整的角度,确实是最舒适的。 凌尘挣扎数下都没能起身,实在不想再给旁人看笑话,终于放弃,阖眸不动了。 然后他便就着这省力的姿势,缓缓梳理起体内凌乱的灵力。莲台感应到有人盘坐,也攫起池中灵气,聚向中心。 沈映宵看着这一幕,眼底多了几分笑意,他暗暗对剑灵道:“果然学坏容易学好难,照这进度下去,我那个让师尊改盘坐修炼为躺着修炼、带动修真界全新风气的一天,想来离实现不远了。 剑灵:“……”自己懒还要污染修真界,这话若是让你师尊听到,怕不是要打断你的腿。 提起凌尘,它倒忽然想起一事,转头看向沈映宵:“你是不是忘了点什么” 沈映宵:“嗯?” 剑灵看着他平静的面色,却怀疑自家主人此时脑子不够清醒,它委婉提醒:“把你师尊放在这,他的毒难道自己就能好?” 沈映宵过了两秒才明白它想说什么,沉默了一下:“……”对啊,既然那毒并不致命,那么按照自己规划的流程,此时应该先从师尊体内取出毒源,再放一点到本体身上研究。 不过…… 沈映宵犹豫片刻,没有上前:“师尊这才刚落到我手里,面上虽没什么,心里却恐怕正紧绷着。正好我此时还有别的事要做,不如让他先适应一二,待冷静下来,再从他体内取毒。” 剑灵狐疑:“是让他冷静,还是让你自己冷静?” “……” 沈映宵抬袖一挥,把这话多的剑灵挥远:“你当我是小师弟那种孽徒么?——师尊归师尊,病人归病人。既已被我收入洞府,那么师尊在我这的身份,便只是求诊之人,我怎会对他失了冷静,你莫非瞧不起我的专业素养?” 说完,没等剑灵回话,沈映宵便以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悠然出了后院。 等来到了凌尘视线所不能及的地方,沈映宵意念微动,离开了本命空间。 空间变换,耳边忽然多了鸟兽虫鸣。 再睁眼时,他已回到了外界的深林当中。 落地后,沈映宵信步前行。 然后一头撞在了什么东西上,银色面具碰出当啷一声清响。 沈映宵嘶了一声,捂着额头退开,抬头瞥了一眼,这才发现眼前有棵不起眼的枯树。 剑灵:“……” 沈映宵:“……”把师尊抓进洞府随身携带这种事,对他一个当了几百年乖徒弟的人来说,果然还是太刺激了。 …… 本命洞府里忽然多了一个师尊,这么大的事,难免让沈映宵有点走神。 不过事实证明,他也的确还有那么一点专业性。很快,沈映宵便摒除杂念,把注意力放回了正事上。 他原路返回,径直回了先前,红衣人袭击凌尘的地点。 就着深林的声声虫鸣,沈映宵辨认了一下具体位置,踩着枯枝烂叶走近,最终他绕过几人合抱的大树,停在了一具骸骨面前。 ——刚才那个活生生红衣人,竟已融化成了一片森森白骨。 先前沈映宵并未杀他,而是想将人控制起来,细细询问。 然而红衣人失去意识的瞬间,体内竟有剧毒轰然爆开,眼看着就活不成了。 沈映宵于是也没顾上管他,先去追了凌尘。如今处理好师尊的事,他又这才又腾出空当,回来查看。 “很烈的毒,但和师尊的所中之毒全然不同。” 沈映宵半蹲在骸骨身侧,仔细搜索,却一无所获。 他轻叹一声:“那种毒果然没这么容易入手。看来想拿到毒源,还得从师尊身上下功夫。” 他想了想,假意离开,然后隐没身形,在原地守了一阵。 然而等了许久,却始终没有红衣人的同伙赶来查看情况。 沈映宵不禁蹙眉:若就这么一直蹲守下去,显然不是办法。或许那幕后之人已经来过又走了,也或许那人生性谨慎,察觉此地有异,便不肯露面。 因此他没再苦守,决定暂且离开。 “这里竟离宗门不远。”沈映宵辨认出位置,想了想,对剑灵道,“既然这样,先回宗门看看吧。距我离开已经过去数日,时间再长,我担心有人发现本体擅自离宗。” 剑灵想起沈映宵吐血负伤之后,梅文鹤看他的眼神,心里总有种不妙的预感:“万一已经被发现了呢。” 沈映宵觉得问题不大:“在修士眼中,短短几日不过弹指一瞬。哪就会那么倒霉。” 剑灵:“……”最好是这样。 …… 沈映宵分身已有合体初期的修为,赶路极快,没多久便已接近宗门。 然而剑灵却忽的出声提醒:“等等,周围有些不对。” 沈映宵脚下一顿,屏息隐没身形。 他借着草木阴影的遮挡,悄然穿梭。然后发现附近竟真有不少感知敏锐的灵虫灵鸟,后方还有操控它们的修士——这显然是一副正在搜查着什么的架势。 沈映宵:“……”不会吧,不会真的那么倒霉吧。 他不死心,潜到几个正在休憩闲聊的弟子那里。 稍一偷听,竟从弟子们口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他夜间刚走,第二天一早,半日都不到,“沈映宵已被人带离宗门”这件事,竟然就败露了。 “……” 沈映宵默默退远,短暂陷入了对自己运气的怀疑当中。 剑灵沉重地拍拍他的肩膀:“我先前说什么来着?” 沈映宵抬头看看它,感觉自己找到了问题根源:“乌鸦嘴。” “?”剑灵眼角一跳,“你自己插的旗,现在竟跑来怪我?” 一人一剑较劲似的对视。 片刻后,他们同时别开视线,疲惫地叹了一口气。 “难怪师尊没在郁青山停留便走了,原来梅师弟因为我的事,那么早就回了宗门,所以师尊没能及时找到医修……我这岂不是暗自坑了他一把。” 沈映宵一时有些惆怅:“好在倒也因祸得福,顺利把人接回了洞府。” 剑灵想起凌尘浑身写满不情愿的样子:“……”你管那叫“接”? 不过事已至此,凌尘都已经被抓到白玉莲台上了,再跟主人讨论这些小细节,也没有任何意义。 剑灵虽然没有脚,只有一团雾气在地上飘,但它也是个脚踏实地的好剑灵,很擅长着眼于当下。 剑灵:“所以现在怎么办?把你本体找出来丢在地上,等你师弟往回捡?” 22 你不要过来啊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沈映宵想了想,却道:“不回去了。若就这么回去,着实浪费。” 剑灵:“浪费?” 沈映宵:“宗中并不认为我擅自脱逃,只以为是分身把人掳走了。既然如此,被掳走的人这么快就现身,反倒奇怪。 “而且师尊此时也已‘失踪’,我与凌尘既是师徒,又同为仙灵之体,且同时失去音信,旁人定会怀疑这是同一人所为……咳,虽然也的确算是同一人所为。但总之,既然师尊在我本命洞府当中藏得十分安稳,那么如今我这具本体,便成了找到我们二人的唯一的线索。” 剑灵虽没全听明白,却感觉得到,主人又在冒坏水了:“……所以?” 沈映宵一笑:“所以我们去找楚傲天。” 剑灵:“?” 沈映宵:“我总觉得他同师尊中毒一事脱不开干系。所以我们去找他做一做客,若他真有问题,我便伺机传音宗门,让人过去救我——正好小师弟也快回来了。他有空去做那些有的没的,还不如来帮我处理正事。” 剑灵:“……”可怜的傲天。 不过想起楚傲天先前望着主人的眼神,它又觉得那位傲天的确古怪:“我们现在出发去傲天宗?” 沈映宵犹豫片刻,却道:“还是先回洞府看看师尊吧。事先弄清楚药性,才更易找出下毒之人。” …… 虽然事关重大,要筛选的人又多又杂,但回到本命空间的后院灵泉时,沈映宵浮躁的心绪,却还是渐渐安静下来。 他远远看着盘坐池中的凌尘,正想过去。可刚迈出一步,却忽然想起什么。 沈映宵脚下微转,转身先去了别处。 穿过重重庭院,他停在了洞府的另一处房前。 这是一栋两层小楼,雕栏玉砌,古色古香。繁华工艺令人赞叹,但实际上这只是沈映宵的仓库,里面放了不少他日常能用到的东西。 沈映宵熟门熟路地推门而入。刚走一步,就见离门不远,有个白衣青年正静静躺在地上,他阖着眼眸,呼吸清浅——正是之前被沈映宵随手丢进洞府的本体。 洞府之中纤尘不染,躺在地上和躺在床上也没什么分别。自己不用跟自己客气,沈映宵没管他,随意路过本体,径直去了墙边堆放杂物的柜子。 柜门拉开,里面摆了各式各样的轻薄面具,每样都不是一只,而是一小沓叠在一起,方便坏了替换。 沈映宵挑挑拣拣,拿了个全脸面具,把此时分身戴着的半脸面具换了下来。 剑灵疑惑:“你干嘛?” 沈映宵对着镜子试新面具:“师尊现在神志清醒了,我得神秘一些。” “……”剑灵,“你分身的脸早八百年就被记住了,还如何神秘得起来——你是怕脸红被他看到吧。” 沈映宵看了一眼这把爱八卦的剑:“我们只是师徒,我对师尊只有敬佩感激,并无僭越之意。” 剑灵狐疑:“那你之前脸红什么。” 沈映宵嫌它少见多怪:“你不懂,我们人类心虚尴尬的时候,同样会脸红。” 剑灵:“……”原来是这样? 它将信将疑,投入到了对人类新知识的学习当中。 沈映宵耳边清静了,他安心地继续挑拣面具。 挑来挑去,沈映宵选了个最好看的,戴上对着银镜照了照,起身离开。 出门时他又原路从本体旁边跨出去,然后转身锁上了仓库门。 剑灵看着他这娴熟的举动,又想起躺在地上毫无意识的本体,默默捂住了脸:“……”虽然主人只是单纯地喜欢随地乱丢东西,但这场面不管看几次,都很像一个不善待人质的混蛋绑匪。 也还好凌尘被困在后院灵池过不来,否则若是哪天被他看到…… 剑灵:“……”不不不,不能学着主人乱插旗!打住,不要再往下想了! …… 沈映宵不像剑灵一样想得那样多。这洞府是为数不多能让他感到安心的地方,师尊也是为数不多能让他感到安心的人。 安心加安心就是双倍的安心,沈映宵清扫了一下自己身上的气息,脚步轻快地来到后院,心情很好。 一进院子,灵力顿时变得浓郁起来。灵池中丝丝缕缕的清气流转,而在池水正中央,一道白衣身影静静盘坐在莲台上,安静得像是一幅白莲化形图。 上一次沈映宵离开的时候,凌尘体内毒性被悉数激发,整个人靠着白玉荷叶才能堪堪坐稳。 而这一次,虽还是能感觉到凌尘周身灵力滞涩,身体状况也算不上好,但他却已经像平时吐息那般,坐得端正笔直,周身萦绕着淡淡清气,让一切污浊之物自惭形秽。 沈映宵想到这,低头看了看自己,心中宽慰道:当然,他可不是什么污秽之物,他是一个乖巧的好徒弟。 他重新迈开刚才本能顿住的脚步,飘身落入灵池当中。 “坐得这么直,你当真不嫌累?” 一直走到凌尘旁边,沈映宵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师尊没按自己那个偷懒的坐法来,而是又变回他那端正的坐姿了。 这让沈映宵不禁失望,有一种安利自己爱好失败的感觉。不过师尊非要这么坐,他总不能硬把人拖下水。沈映宵于是一边说话,一边伸手调了调锁链,将白玉链条稍微放长,让师尊坐得舒服些。 凌尘听到动静,睁眼看了过来。 沈映宵望进他眼底,发现师尊的意识也比上一次清明了许多,只是毒素和玉露两股药性在体内相争,让他动作仍旧稍显滞涩。 两边一对视,凌尘目光在那全脸面具上停了停,显然发现了变化。 但他并未多问,只道:“何事?” 沈映宵晃晃手中小瓶:“我来看看你的毒,顺便取些血。” …… 凌尘平日里是个一言九鼎的好剑仙,此时也是个很有契约精神的好人质。答应过便没再迟疑,见银面人要求,凌尘便朝他伸出了手。 沈映宵却没立刻去探他的脉,而是先往旁边放了一颗龙眼大小的珠子。 那宝珠周围自带一圈氤氲光影,放在水面竟也不往下沉,而是稳稳停住。 ——这是沈映宵找人特制的留影珠,不是此方世界的产物,却也没超出这里的纬度,能正常使用。 和梅文鹤那枚只能复现一点行动的漂亮珍珠不同,沈映宵的这枚珠子,能清晰记录下特定的影象,很适合录下毒发时的状态,事后反复回看观摩。 沈映宵的丹修一途学有所成之后,便有了这种留影记录的习惯,免得哪次走神忽略了细节,让受诊者平白多吃一回苦头。 …… 沈映宵并未遮遮掩掩,全程大方自然,因此他刚一取出那枚珠子,凌尘便看到了。 凌尘此时被毒素所累,浑身灵力混乱,但还是觉出有一道气机正从那宝珠上面探来,缓缓将他锁定。 他转头看了看,并不认识那枚珠子。于是只当那是丹修的辅助法器,收回了视线。 沈映宵放好留影珠,涉水来到凌尘身前。 他牵过凌尘的手,把腕上镣铐往上推了推,露出一截手腕,然后搭住凌尘腕脉,灵力徐徐探了进去。 沈映宵的这具分身,吸起能量时什么都不挑,因此体内灵力格外均衡,放在哪都存在感极低。 是以以往,他的灵力能轻易潜入他人体内,内视经脉。 然而这一次,才刚探进去没多少,凌尘经脉中的毒素,竟似是有所察觉,骤然沸腾起来。 体内艰难维持住的平衡瞬间破碎,凌尘呼吸陡颤,死死咬牙才忍下闷哼。他半边身子失控般颤抖起来,好像沈映宵探入的压根不是什么温和无害的灵力,而是一团四处浇炸的岩浆。 这毒爆发极快,明明先前已初步控制住了,此时却立刻又恶化成了最初的状态。 剑灵没想到凌尘反应这么大,好奇凑过来看:“你做了什么?” “应该问那幕后之人做了什么。”沈映宵表情不太好看,“如此细微的灵力变化,竟也会立刻引起毒发……那下毒之人,恐怕打的就是让师尊半点动弹不了的主意。” 抬头一看,凌尘的神志果然也又开始昏沉,这同样是那毒的效用之一。 沈映宵只犹豫一瞬,便迅速做了决定,长痛不如短痛,他沉声对凌尘道:“我需内视你的经脉,才能找出毒源所在——不要抵抗。” 凌尘满身冷汗,低低应了一声,强忍下将那股陌生灵力弹出体外的本能。 沈映宵不再留手,灵力暴涨,沿着他的经脉,迅速流转深入。 人体复杂的脉络,眨眼间呈现在他脑中。 沈映宵本以为这毒根植于某段经脉,然而此时,真正看清了凌尘体内的状况,他才意识到情况远比自己想象中更糟。 毒素的根源,竟并非在经脉里,而是被用不知什么手段,下到了元婴当中。 如今那毒深扎元婴,寸寸纠缠,难解难分。而这里恰好是修士的本源所在——也难怪玉露奈何不了这毒。这就像灭火只把最顶层的虚焰掐灭,根还燃着,于是只能治表。 沈映宵一边驱动灵力往凌尘的元婴探去,一边眉心紧蹙:通常来讲,越是接近元婴,修士本能的防御便也越强。 就像水滴融不进玉石,毒物通常也无法入侵元婴,即便真的渗透进去,也很快就会被极其凝练的灵力驱除。 师尊已是合体期修士,元婴较常人凝练百倍,可此时那毒却附骨之蛆般纠缠在元婴当中……那下毒之人,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事到如今,多想无益。 沈映宵只能冒险从凌尘元婴里掳一抹毒源出来,细细研究。 他的灵力迅速深入,快得如同一抹掠过的光影。然而元婴毕竟是修士的本源所在,极为敏感。在他触碰到元婴的那一刻,凌尘倏地睁眼,一抹极其凌厉的剑意如同灿阳,轰然自他身上绽开。 沈映宵的灵力被无情逼出,耳边嗡的一声,如同被锋锐无双的剑尖重击双目。他不受控制地向后一仰,整个人也踉跄后退,一缕血线从唇边滑下,又面具底缘挡住。 过了数息,沈映宵才堪堪回过神。 他别过头,掩唇咳了几声:病人太强就这一点不好——若是换个元婴期的小修士,强行按住把元婴细细翻上一遍都行,可换成师尊这种合体期…… 他无声叹了一口气,有点心累。 而对面,凌尘显然也不好受。他靠着白玉莲台缓了许久,面上的茫然才褪去一些,慢几拍地想起先前发生了什么。 凌尘强行压下脑中的混沌,语声断断续续,低声解释:“将你的灵力驱出体外,非我本意……我控制不了。” 沈映宵无奈地摆了摆手。他对人体比师尊更熟,自然知道刚才那样可能会有什么后果。 其实他也只是想赌一把,可却没想到自己这合体初期的修为,和凌尘的差异竟如此之大。好在最后一刻,到底是被他揪了一线毒源出来。 剑灵难得有点心疼他,飘过来安慰:“你师尊功法精湛,本就比寻常合体中期要强。何况你只是个丹修,人家是个剑修,在强度上天然就差了一截,正面拼灵力,输了很正常。” 沈映宵:“……” ……你真的是来安慰我的? 他装没听见,忍下肺腑的刺痛,先将那一缕毒源收好,又平静对凌尘道:“毒源姑且算是拿到了,我再取你些血。”然后拿去用本体做实验。 凌尘点了点头。 沈映宵上前挽起他的袖子,用小玉简采了一管血。 他又重新给凌尘灌了些玉露,然后没再多留,拿起一旁的留影珠,起身离开。 …… 等沈映宵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凌尘的目光才从他身上收回,落在了面前平静的池水上。 ……银面人刚才似乎受了些伤。 其实同为合体期,两人的境界虽有差别,却不至于大到夸张。何况灵力的交锋发生在他体内,怎么看都该是他伤得更重,可方才银面人被他的灵力本能驱逐时,却竟然硬是忍住了没有反抗,宁可自己生生受下全部反噬,也不愿让他受伤。 这人…… 对他的实验体当真爱护。 果然是那群热爱研究的丹修会做的事。 不过一个能为自己所专之道殚精竭虑的人,总有几分值得敬佩,也更令人放心。 凌尘闭上眼睛,心里稍微松懈了一点,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态。他缓缓靠住背后的白玉莲台,止住思绪,任灵池中的清气在周身流淌,忍耐着等待体内的毒素重归平静。 23 试毒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23 试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4 小师弟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24 小师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5 从天而降的师弟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25 从天而降的师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6 “师弟,师尊被他……”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26 “师弟,师尊被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7 第 27 章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27 第 27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8 第 28 章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28 第 28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9 第 29 章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29 第 29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0 第 30 章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30 第 30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1 第 31 章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31 第 31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2 第 32 章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32 第 32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3 第 33 章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33 第 33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4 第 34 章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34 第 34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5 第 3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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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59 第 59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60 第 60 章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60 第 60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61 第 61 章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61 第 61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62 第 62 章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62 第 62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63 第 63 章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63 第 63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64 第 64 章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64 第 64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65 第 65 章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65 第 65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66 第 66 章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66 第 66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67 第 67 章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67 第 67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68 第 68 章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68 第 68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69 第 69 章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69 第 69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70 第 70 章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70 第 70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71 第 71 章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71 第 71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72 第 72 章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72 第 72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73 第 73 章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73 第 73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74 第 74 章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74 第 74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75 第 75 章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75 第 75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76 第 76 章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76 第 76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77 第 77 章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77 第 77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78 第 78 章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78 第 78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79 第 79 章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79 第 79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80 第 80 章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80 第 80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81 第 81 章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81 第 81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82 第 82 章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82 第 82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83 第 83 章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83 第 83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84 第 84 章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84 第 84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85 第 85 章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85 第 85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86 第 86 章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86 第 86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87 第 87 章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87 第 87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88 第 88 章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88 第 88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89 第 89 章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89 第 89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90 第 90 章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90 第 90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91 第 91 章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91 第 91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92 第 92 章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92 第 92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93 第 93 章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93 第 93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94 第 94 章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94 第 94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95 第 95 章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95 第 95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96 第 96 章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96 第 96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97 第 97 章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97 第 97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98 第 98 章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98 第 98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99 第 99 章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99 第 99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00 第 100 章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100 第 100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01 第 101 章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101 第 101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02 第 102 章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102 第 102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03 第 103 章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103 第 103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04 第 104 章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104 第 104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05 第 105 章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105 第 105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06 第 106 章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106 第 106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07 第 10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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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179 第 179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80 第 180 章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180 第 180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81 第 181 章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181 第 181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82 第 182 章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182 第 182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83 第 183 章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183 第 183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84 第 184 章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184 第 184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85 第 185 章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185 第 185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86 番外·前世1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186 番外·前世1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87 第 187 章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187 第 187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88 番外2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188 番外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89 第 189 章 -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 - 金宫 《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189 第 189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