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出师返京 咚……咚……咚…… 绵长的铜钟声自山庄内传来,吉时已到。我缓缓提裙屈膝跪地,双手轻触地面,再抬臂拱手,同时垂首与手平齐,对着身前的人恭恭敬敬地肃拜。拜师有吉时,出师亦有吉时。 “弟子不肖,自请出师,承蒙师父多年来悉心教诲,百般照拂……” “好啦月儿~快起来吧,此时又没有外人,不必讲这些繁文缛节。”头顶飘来温润轻柔的话语,温柔地打断了我的话,同时我的双臂被一双手轻轻扶住。 我徐徐从衣袖间抬起脸,抬眸看向身前的人。白袂轻舞,勾勒出他修长清雅的身姿;墨发轻扬,缠绕着他身后翻飞的白色发带;红唇微勾,荡漾起他脸上暖融寒冰的微笑。眼前这位淡雅出尘宛若谪仙的男子,便是我的师父——颜倾天下武功卓绝的商君珞是也!呃,不过我好像忘了,就在刚刚他已经不再是我师父了! “师父……我好舍不得你!”我借着他双臂的力道站起身,颔首垂眸,热泪盈眶。这一别,不知相见有期无期;我此去,不知前程是凶是吉。 “一切都会过去的,师父等你回来。此去帝都一路小心,要乖乖听你师叔的话!时辰不早了,你们快些上路吧!”温柔的话语温暖着我全身,可当听到“师叔”二字时身子一僵,顿时额头发紧,脊背发麻。我竟是把这家伙给忘了,唉~无奈暗叹,师门不幸呐! “请师父善自珍重,月儿在此拜别师父!”分别的时刻终是到了,内心一阵酸楚,本以为该说的话昨日已然说完,此刻却发现还有千言万语哽在喉间,只得退身一步再次肃拜。只是这次被师父阻拦了下来,我抬眸看着他,泪水终究是忍不住夺眶而出。师父依旧面带微笑,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看不清他双眸中蕴含的情愫。 我抬袖抹了抹眼泪,转过身一步一回头地走到平台边缘,站定。再抬步便是下山的青石阶梯,一眼望不到尽头,这便是潜雾山赫赫有名的纵云梯。五年前我极不情愿地登梯而来,在这望云台上行空首之礼拜入师门;如今要离去,却是拿不开步子,下了这纵云梯我与潜雾派便再无关系,唯一不舍的便是师父。 “再磨叽天就要黑了!还要不要上山了?”霸道的话语自前方飘来。眉角直抽,这才辰时好不好!天黑才刚刚过好不好! 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低眸看向正远去的那抹青影。他自顾自潇洒地大踏步下着阶梯,不一会便消失在晨雾里,这家伙也不等等我!我深吸一口气,回首再看了看身后那抹似是要临风归去的白影,定了定心神,回过头毅然抬步踏上石阶。师父,别了! 纵云梯委实担得起这霸气的名字,卧悬绝壁,直纵云霄。潜雾山亦是不负仙山的盛名,翠峰耸峙云色浅,古木林深鸟语艳;丹崖岩隙挂虬松,万壑绝壁泄碧涧。 晨风拨开云雾,入目奇峰迤逦,金秋的山里竟是比春日里更加绚丽缤纷。回头再看那已远的山顶,真可谓是抬头一柱远,回首万尘低。不过此次我们并不是要下山,而是要上山,上潜雾山东邻的霭山。 盘龙山脉群峰拱立,巨龙卧盘,雄姿威仪,磅礴百里。在这绵延奇峰中最高的便是霭山了,擎天一柱,直刺苍穹。此等奇山爬上顶都得好几日,偏偏有一个怪人住在那霭山之巅,这个怪人便是我外婆她老人家了。五年前我被送到外婆家寄养,虽说后来拜入潜雾派习武,但如今要离去,理应去拜别她老人家。 “把你的麻袋拿去,自己扛着!”霸道的话语未毕,风声陡走,某庞然大物急速朝我而来,砸了个满怀。额角发紧,我挑眉冷冷睨着前方不远的家伙,混蛋!明明只是包袱大了点,怎么就成麻袋了?呃,好像大了不止一点点! 我暗自腹诽,如此粗鲁且不懂得怜香惜玉的家伙,除了我师叔商君陌还能有谁。简直就是我的冤家,对,绝对是冤家!不然我怎么面对他时连发火的力气都没有?我愤愤地将硕大的包袱挎到肩上,狠狠地丢了一记白眼给某人。 爬山这种最基本的体力锻炼已然不适合我们这种武功高手,当然,我是不是高手还有待证实。过了山腰连接两座山的铁索软桥,我便紧跟着那抹青影穿梭在万仞丛林中,直奔山顶而去。纵然轻功再快上得霭山之顶也需半日,不免浑身疲乏困倦,腹中饥肠辘辘。上山委实太难了! 我乐颠乐颠推开木栏院门,一眼瞟见紧闭的木门上挂着个木牌子,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唉~我可怜的肚子又要受苦了! 我哀怨地捂着肚子走进院内朝木门走去,木牌上龙飞凤舞的八个大字逐渐清晰。“出门散心归期未定”这八个字可没少让我吃苦,我十七年的人生中最惨痛的记忆便是第一次见到这块牌子。五年前,我们一伙人爬了四日的陡山几近浑身散架,满怀希望地来到外婆家,接待我们的便是这块破木牌,不是我心怀不满骂它破,实在是因为它真的破。 唉~看来只能下山去镇上拜别两位舅舅了,今夜注定要在这山中风餐露宿。为了节省时间我们下山便直接从霭山东面下山,因为从西山脚下绕到东山脚骑马就需半日,离潜雾山越来越远,心绪越来越重,下山时一路无话。 入了秋的山风带着几分透心的凉意,拨弄着我身前的火堆。火焰欢笑着摇曳着,噼里啪啦带出几股暖流,夹杂在凉风中直袭脖颈,我不禁打了个寒颤。这山里昼夜温差我是早已习惯了的,此刻却不知为何这份凉意竟是浸到心里去了。 刚想往火堆旁挪挪,劲风袭面,还没来得及闪躲已被劈头盖脸而下的某物遮住了视线。顿时体内气血流走,想发火却在下一瞬化作一阵酸楚,似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喉,鼻子发酸。 “你虽已不是我潜雾派的弟子,也不至于连御寒的本事都没有了吧?” 刚被压下的怒气再次填充了整个身体,我一把抓下盖在脸上的衣衫,瞪向某人。 “瞪我干嘛?我是怕你忘记自己有内力,提醒你一下而已。要是冻病了可是个麻烦。”此刻一袭青衫的商君陌盘坐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侧对着我。双手环胸抱着他那从不离身的青岚剑,身姿清瘦却不失挺拔,侧梳的刘海遮住了他的眸子,看不见神情,半尺长的发丝在头顶随意束起垂在脑后,薄唇轻轻翕动,在摇曳的火光中泛着丝丝光亮,性感而诱惑。就是这样一张嘴,出言狂傲不羁,尖酸刻薄,而这份尖酸刻薄是我的“专利”。五年时间,从一开始的激烈反驳到现在的忍气吞声,我发现自己娇蛮的脾气已经被这个人磨得所剩无几了。 唉~懒得跟他一般见识,不懂得怜花惜玉的臭石头,烂木头! “那倒是要好好谢谢师叔的关心了,我要睡觉,勿扰。”切,谁稀罕你的衣衫御寒,我自己麻袋里有,不对,是包袱! 不过,把他的衣衫拿来垫在身下睡觉还是可以的,这么一想心里莫名的一阵欣喜,有种虐待某人的快感,哈哈!我故意动作夸张地将衣衫铺在之前准备好的树叶上,又从包袱里取出长衫盖在身上,躺下,拉扯衣衫将自己裹好。余光瞄了瞄某人,他依旧岿然不动,不知道有没有看见我虐待他的衣衫。 算了,睡觉是大事。睡觉睡觉! 幕天席地的感觉也是相当不错的,入耳的只有虫鸟啼鸣和山风穿梭在林间的簌簌声响,偶尔可闻干柴烧裂的声音。 今夜又是月圆之夜,夜空浩瀚,月朗星稀;山风飒飒,虫鸟啼鸣。我缩在衣裙里眨巴着眼睛,视线透过眼前交错的枝桠,刚好可以看见那轮高高挂在东南夜空中的银盘。此刻枝桠为睑,银盘为眸,形成一只巨大的眼睛与我对视。讷讷地盯了一会,只觉被那冷冽的光辉刺得眼晕,我狠狠剜了一眼那只眸子。 我对这破盘子委实没好感,如果可以,我定要将之打落踩在脚底下。不然,怎对得起我这么霸气的名字?又怎对得起这破盘子扣给我的煞星称号? 若说信命,我差点就信了。如今看来,什么煞星福星之说纯属放屁! 没错,我便是国相府赫赫有名的煞星尹落月是也!呃,当然,这赫赫有名也只不过是我无聊时自个儿遐想出来的。偌大的国相府,还记得有我这号人存在的怕也只有自己院中的人了。不过,我这张面孔倒是人人都识得,只因作为一家之主的爷爷最疼爱的孙——尹落天拥有和我一模一样的容颜。 没错,那臭小子便是福星,他怎就不生在我前头?这个大大的问号在我脑中绕了很多年。 无缘得见当年月圆之夜天狗食月的奇观乃此生之憾,据说那年被天狗吞食的月亮异常的红,血气冲天。天生红月,世降大凶,人心惶惶。 也正是那夜,国相府的福煞双星降生了。当婴儿的第一声啼哭响彻房间之时,月亮正好被天狗完全吞噬。唉~这个倒霉的婴儿便是区区不才在下了! 至于福星,只不过是那臭小子运气比我好那么一丁点,降生之时月亮刚好挣脱了天狗的束缚展露光辉。天象之说本就是无稽之谈,可悲的是,娘亲诞下我们后还没来得及看我们一眼便昏睡过去,再也没有醒来。是以天降大凶,由此成说! 国相府虽人丁兴旺,龙凤双生却属难得。然而龙凤并未呈祥,只带给了国相府一场浩大的丧礼。痛失爱妻的爹爹一蹶不振,整日失魂落魄不理世事。爷爷倒是大方,花重金请来伽衣神域的神僧入府做法,顺便让神僧给刚出生的我们面相。那破和尚本事颇大,嘴皮子轻轻那么一磕,便决定了我和尹落天截然不同的人生。 若是此生能让我遇到那个破和尚,我定要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个狗血淋头!凭什么看着姑奶奶我只说了两个字——祸水,而看着长得一模一样的尹落天却说他命格极贵是将相之命。好吧!说我祸水我便忍了!居然还说什么要避其祸必不可留在帝都!若不是爹爹强行将我护在膝下养到了金钗之年,怕是我一小就要被送到这山野寄养在外婆家,成了名副其实的山野丫头。 此番若不是帝都来信,说尹相府除我以外的七十三口全部入狱,我差点就信了那破和尚所谓的命言。 回到帝都我又该如何呢?这问题一路上我想过很多遍,此去帝都我不知道自己的结果会如何,也许我能等待机会救出我想救的人,也许一个不慎也会入狱。但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置身事外,纵然结果是身首异处,我也要和最亲的人共同面对。 唉~ “要睡就好好睡,别胡思乱想。我守着,稍不留神怕你半夜引火上身!”许是我真的叹出了声,旁边的某人冷不丁丢来霸道的话语。瞬间满脸黑线,什么叫引火上身?真是满嘴没一句好话。懒得理,睡觉! 不知何时意识逐渐朦胧,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做了一个漫长且混乱的梦,时而梦见自己身在国相府,还是孩童时代发生的事情零零碎碎地出现在梦中。时而又梦见自己身在潜雾派,许是一日没吃肉想得慌,竟梦见自己在潜雾山庄的后林里偷烤山鸡吃,好家伙!火堆上面架着的鸡仔烤得焦黄,鸡油滴入火堆呲呲作响,火势更旺,看得我口水直流。 不一会便烤好了,我匆匆拿起支架将烤鸡凑近嗅了嗅,实在是太香了!也顾不得烫不烫张口就咬,反正这是在梦里,我不让它烫定然不会烫着我。 “咯噔”,我的牙……怎么这么硬?诶?好好的鸡仔怎么变成了一块木头,嘶~我的牙,真痛! 逼真的痛觉绝不是梦里有的,意识瞬间清醒,我睁开惺忪睡眼,入目的竟真是一根棍子,而且此刻我正死死咬着这根棍子。郁闷,这好端端的棍子怎么跑到我嘴里来了?万分疑惑地抬眸,近在咫尺的是一张俊美绝伦的脸,吓我一跳!待我看清那张堆满嘲笑的脸,顿时满脸黑线,窘大了! 鼻息间是浓浓的肉香,我忍不住移眸至棍子的上方,那里还真有一只体型饱满被烤得焦黄的山鸡。顿时两眼冒光,口水直流,我赶紧汲了汲口水。这家伙绝对是故意喂我啃棍子的,商君陌!我跟你没完,哼! “你这是要把这棍子吃了么?”见我醒来,他手上用力想将棍子拿开,我立刻用力咬紧,就不松口,就不,我才不会让你随心所欲呢。 “唉~说你是只野猫,果然不错。就喜欢看你这炸毛的样子,相当可爱!”几度想抽取木棍失败,他便放弃了。 这样最好,大清早的戏弄我,我也不让你心情愉快,这只鸡是我的,休想跟我争。我瞪大眼睛向他传达我的意思,这家伙倒像是真的懂了,扭身到一边。然而,下一秒看见他手中折回的树枝我便知道大事不妙,我快速从衣裙中抽出手想握住棍子的上方,终究是晚了一步。他看似漫不经心地一挑,速度却是极快,烤鸡瞬间已在他手。我只能眼睁睁看着我美味的早餐被这混蛋抢走。 “嗯~美味啊,你那棍子味道如何?要是不够我这里还有很多呢。”他张口咬下一口外酥里嫩的鸡肉嚼起来,完了还不忘揶揄一番在一旁可怜巴巴的我。唉~人生多舛啊,遇到这么个不师不友的冤家。 有时我在想当初我若没有掉进他泡澡的水潭中看光了他,也许他不会这么处处针对我跟我过不去吧。我又不是故意的,还不是被他的内劲给震下去的。再说了,当时被吓傻的我根本什么也没看见,就算看见也忘记了。 自从知道我是女儿身之后这家伙便处处针对我,真是记仇啊!委实太小肚鸡肠,还一代少侠呢,我看根本就是小气鬼。这么些年我被他欺负已然成了家常便饭,慢慢的也就习惯了,他不欺负我也就不是商君陌了。 不想再看某人的脸,我撇开视线愤愤然起身,视线正好落在不远处的火堆上,内心一阵欣喜,没想到那里还有一只正滋滋冒油的山鸡。余光瞄见身侧的树下,那里放着两只盛满水的竹筒。身体某处瞬间被暖流包裹,原来他早就准备好了供我洗漱用的清水,还专门为我烤了一只鸡。 我抬头望向天空,入目的只有山中的茫茫晨雾,一丈开外视不见物。哈,今天的太阳定会打西边出来。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附近都没有水源,这山鸡只在破晓时分才会出动,难道他天不亮就就开始准备这些?堂堂潜雾派掌门的二公子,自小也是锦衣玉食,这野外生存的本事他啥时候学会的? 我看着吃得津津有味的某人出了神,突然一下子觉得今天的他怎么看着这么顺眼呢。 “虽然看着我的脸能果腹,但我还是不希望一大清早的成果被烤成焦炭,那样我会很不高兴的。”某人抬眼看着我,拿起绢布擦了擦嘴角的油渍,然后继续低眸撕咬着已去了小半的烤鸡。真是自恋!丢了一记白眼给他,起身收拾衣物,今日便不用在这山里过夜了! 山脚下便是小镇,我们在大舅家歇息了一晚,次日从小镇乘船走水路一路向东,行了两日便出了这山区,再顺淮江向东走五日便可到帝都。沿途入目的是一望无垠的平原,河流两岸是整齐划一的稻田,遥遥望去,广阔的稻田里三三两两的黑点,那是早起劳作的农人。 水牛在田埂上甩着尾巴悠然食草,鸭子在荷田里振翅嬉戏,狗儿在江面的鱼棚边自在酣睡。晨曦破云而出洒向大地,将整个画面包裹成金色,透着浓浓的暖意。 我大皇朝的富饶便在于这片辽阔的平原,六合之内最富有的便是皇朝,却也是这片大陆上兵力最弱的国家。小时候翻阅史书得知,七百年前的这片大陆混乱不堪,战乱不断,瘟疫横行,民不聊生,人数只有如今的十中之一不到。后来有一帮很强的人从海外而来,自称是来自一个叫天朝的地方,这帮人中有六位领头人,也就是之后六大国的开国皇帝,他们一起平战乱,驱瘟疫解救苍生于水深火热之中。 六人中的老大名皇翊,天下稳定之后,苍生臣服于他,拥立为王,以其姓氏尊为国号,称为皇朝。他自是没有亏待他的众兄弟,南以泯江,西以盘龙山脉,北以朢岭,东以侗城河为界,将土地按四个方位均分为四划分给其中四个兄弟,让他们自成一方君王。 当年看到这我就奇怪,为何明明是六兄弟,最后却只有五个国家,难道剩下的那个就不眼红么?说来也巧,六兄弟中有一个是还俗的和尚,给自己取名为花无伤,素来只爱酒肉和美人。他自诩是一个自由自在的花和尚,只要有酒喝有肉吃有女人,呆在哪里都是一样。 作为老大的皇翊自然不会放着这兄弟不管,之后他带着花和尚云游天下,偶然在南海之南发现了一片岛屿,犹如人间仙境,花和尚甚是喜欢这片岛屿,皇翊给岛屿取名伽衣神域赐于了花和尚。花和尚回去之后便带着他的妻妾和众教徒去了伽衣神域,生活在那里。 自此,六国便在这片大陆上诞生了,以皇朝为中心,泯江以南是刘氏的万宝国;盘龙山脉以西的是云氏的龙族圣朝;侗城河以东的是巫氏的凤裔国;朢岭以北的是苏氏的苍狼王朝。七百年前六位开国皇帝盟誓六国互不侵犯,若有朝一日哪一国的皇姓有变,其他五国将群起而灭之。 然而几百年的时间过去了,那些祖先的盟誓已然失去了约束力,一统大陆的野心怕是每国君王都有。是以近百年来相邻之国战争不断,诸国对皇朝这片沃土更是垂涎已久。 皇朝皇室子嗣逐渐凋零,当今圣上已是皇氏嫡系血脉的最后一人,据说年轻皇帝自幼体弱,虚岁不过二十三的年纪已是恶疾缠身,至今更是膝下无皇子,只得两位公主。是以朝中政局动荡,朝臣们为权势明争暗斗。如此一来诸国对我皇朝更是虎视眈眈,大皇朝可谓内忧外患。 也许是应了那句物极必反,难道皇朝的气数将尽?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虽为一介女子,却有着一腔爱国热血。看着沿途的景象,再想到我大皇朝如今岌岌可危的处境,不禁心头一热差点流下泪来。渐渐红了眼圈,我赶紧仰起脸,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让眼泪流出,片刻之后只觉鼻孔湿湿的痒痒的,然后有液体从鼻中流出停在上唇。鼻涕?眼泪? 正慌忙抬袖想要去擦拭,一只手已经到了眼前,纤长的手指,指骨清瘦华丽,一方锦帕从虎口处绕过手背轻捏在掌心,看似不紧不慢速度却极快地拭去我唇上的液体。 “多大的人了还流鼻涕,脏死了,待会给我洗干净,不然我会不高兴的。”我转脸看正一脸嫌弃盯着我的商君陌,手中被塞进刚才的锦帕,一时有点怔愣。这明明是眼泪好不好,懒得解释,不然又会被某人误认为我在为遭难的国相府伤感。洗就洗! 一想到明日就能抵达帝都,心中很是忐忑不安,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到了帝都我又该怎么做才能见到爹爹他们?又该如何救他们?此番我连国相府是以什么罪名入狱的都不知道,谈何施救。 一夜辗转难眠,思绪万千。直到夜空泛白才困极倦怠缓缓睡去,在片刻的浅眠之后我便起床,第一次比商君陌起得早。都说没心没肺的人能吃能睡,想必我之前将近十八年里都是没心没肺的,这么多年来即能吃又能睡,唯有入京前一夜来了个彻夜未眠。顿觉自己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双肩挑着拯救尹氏家族的重担,甚是沉重。 第二章 偶遇夜游侠 阔别帝都五年之久,现在终于回来了。犹记得当初离开之时,年少不知愁滋味,像一只欢脱的小鸟初尝自由的味道一样,乐不思蜀。而今,我却怀揣忐忑回到了这个地方,我驻足在城门数丈开外,凝视着城门上“锦城”赫赫二字,城内繁华似锦可以想见。 我曾在这座城里最大的宅院里生活了十二年,却未曾走出宅院好好看看这里的繁华。此番看来,这座城于我而言竟是那么陌生,仿若我只是个过客而非归人。 “再看太阳就要下山了,你不进去我可进去了。”前方飘来一句淡淡的话语。神思被拉回,此刻正当午时,怎么可能太阳下山。在心里丢给某人无数个白眼,匆匆跟了上去。 今日入城要被仔细盘查,商君陌早已帮我准备好了假户籍卷,我学着他的样子一身青衫,齐臀长发高高束在头顶,厚重的发辫垂在身后绷的头皮紧紧的,不男不女的装扮看着有些怪异。和商君陌并肩而立,硬是比他矮了半尺,再看自己这单薄的身姿,前胸隆起,一看便知是个女子。 唉~果然是长大了呢,早已不是五年前雌雄莫辩的小屁孩了。 我紧跟在商君陌身后排队等候护城卫兵的盘查,每日出入的人非常多,足见城内的繁荣。假户籍卷上的人像本就模棱两可,卫兵看了一眼便放行了。 城门虽大,此刻却也略显拥挤,一路不断有揽客的人跟着我们追问要不要住店要不要吃饭,还有人问我们要不要雇马车,要不要路导。这城里人还真是热情!不过大步流星走在前面的商君陌似是很不喜欢这样的热情呢,隐隐觉得一股阴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直逼四周。这家伙……我匆匆跟了上去。 “喂,你等等我啊。”我追上他摆出东道主的样子,道:“这是我出生的地方,怎么样?是不是比乡野集市小镇繁华多了?” 这毕竟是我出生的地方,看到如此繁荣的景象感到无比自豪,倍儿有面子。然而,得到的回应不例外是他一贯嗤之以鼻的轻哼。 “带路。”领先几步的商君陌突然停下,然后用拽拽的语气丢给我两个字。 “什么?”一脸茫然。 “我要吃这城里最好吃的菜,既然你出生在这,你做东。”商君陌转过头睨着一脸茫然的我缓缓道。 “啊?”心下了然,我居然给自己挖了个坑。这一路上他要吃最好的住最好的,都是我掏钱,还美其名曰是为我办事理应花我的钱,气得我直翻白眼。明明是这家伙自己要送我回来的,虽然我向来不缺钱,但如今想救爹爹他们到处都需要用钱,这无底洞还不知道要填上多少金银呢。锦城最好的酒楼一桌菜可不是个小数目,蚊子再小也是肉好不好?我的银叶啊!欲哭无泪。 诶?我为何要对他言听计从?我就不掏钱他还能把我怎么着吧。得赶紧摆脱这恶魔。 “要吃你自己吃去,我还有正事要办。反正你已经把我安全送回来了,可以回去了。”我没好气地回他。 “你确定?”他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上下扫视我片刻,左手环胸,手里的青岚横在胸前,支起右肘用大拇指轻轻拨了一下挡在眼前的刘海,问道。 什么眼神……难道没有你我就啥也做不了不成?我才不信呢。就凭我现在的武功和智慧,总有办法能救出爹爹他们。你小子哪凉快哪呆着去吧! “确定!”斩钉截铁。 “拿来。” “什么?”看着面前摊开的手掌,我继续茫然。这家伙从来都不会好好说话,一次说完会死。 “户籍卷!” 顿时了然。真是小气,算了,既已进城,这假身份也用不着了。反正马上就要摆脱这恶魔了,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我不疾不徐地从怀中取出卷轴扔在他掌心。正要提步头也不回地走掉,不成想他动作比我快,一个潇洒转身,迈着他的流星步毅然而去。 看着欣长挺拔的身影渐渐远去,心中莫名的一阵失落。什么嘛,说走就走,连句道别都没有!简直太没有礼貌了。我也霍然转身提步便走,这不是我想要的么?没了这恶魔的冷嘲热讽我的世界终于清静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诶?这好像是出城的方向,竟然走错了!真是的,这家伙果然能乱人心神,和他呆在一块早晚会被气死,真不知道自己这五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我用目光在人群中搜索了一会,已然没有了那熟悉的身影,不免一阵失落。眼下我却不知道该去哪,昨晚想了一夜,此刻看来也是无用。 先得找个落脚的地方,几番思量,如今要以省钱为目的,落脚的客栈不用多豪华舒适,一般般就好。打定主意,缓缓朝城中心出发。 皇朝富饶,锦城内的地面都铺有青砖,道路宽广,人头攒动,车水马龙;道路两旁楼宇高耸,红墙绿瓦,雕梁画栋,人物阜繁。好一副繁荣昌盛的景象!然而,这一切我却无心欣赏。 找了一家环境中等的客栈,随便用了餐。此客栈位于锦城的西大街,偏离了最繁华的集市中心,倒也清静。锦城有两条宽两丈的大道垂直交错,一条自南向北从城门直通皇宫宫门;另一条自西向东,以交汇处为中心,分别取名为东西南北四大街。皇宫以南、东西大街以北的地方就是朝中大臣们的官邸区域。紧挨着皇宫宫门东西方向各有一处地方,人迹罕见守卫森严,那便是皇室私庙圣灵寺和天牢。 我落脚在西大街,离天牢近,国相府也在这一片,晚上我便可以去探探路。当然,第一件大事便是要购买行头。 功夫不负有心人,找了大半条街可算把我所要的东西都买齐了,除了日常所用和夜行衣,我还在一家戏具店买了假发、假胡子、假牙等等,反正稀奇古怪的东西应有尽有。 呃!我也不知道自己买这些做什么,除了假发和假胡子,其他的东西竟都是些没用的。唉!败家。 收拾好这些“假货”,坐等夜幕降临。终于可以小憩一会了,真是累啊,占床即着。 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等我再次醒来已是夜深人静,不知时辰。天啦,猪都没你这么能睡!我在心里把自己骂了一遍,也顾不得洗漱,匆匆去穿夜行衣。 然而,对着纷乱的衣带我又凌乱了,衣袖和裤腿不会绑,看来我要学的东西还很多呢。到最后没辙,只得依照自己的想法胡乱捆绑,勉强能看,若是某人看到绑得如此丑陋的衣结,估计会笑岔气吧,然后我又免不了被揶揄一番。 还有这该死的头发,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某人不喜留长发了,除了难洗难梳之外,还很碍事。我如往常一样将前面的发丝梳到脑后,绑好,留下一半披在背后。如同多穿了一件衣服,可以御寒保暖。这样一想顿时满脸黑线,头发竟只有这点用处。 唉~真饿!我忍! 我戴好面巾藏好袖剑准备出门,刚要开门,突然意识到这是在客栈,不能这么正大光明的走出去。虽然我自诩武功不错,但一直都是在练习,不是实战。平日里也是飞檐走壁,今日却不知为何心里打怵。师父只教了我武功,却没教我如何做贼啊,这就是所谓的做贼心虚?呸呸呸,怎么就是贼了,又不是去做偷鸡摸狗的事。我这不也是万不得已嘛,必须要先摸清情况才能想办法救人。 这样在心里给自己壮了会儿胆,然后蹑手蹑脚打开窗,飞身而下。此刻心跳如擂鼓,耳已不闻落地的脚步声,我靠着墙顺了口气。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差了。 我对西大街还算有点印象,翻过一道高高的围墙应该就是官邸区域。几个起落便瞅见了那道一丈多高的围墙,我驻足顺了顺气,提气跃跃了上去。 所谓登高望远,此刻一眼望去全是一座座错落有致的院子,远处的暗影没入黑暗,分不清边际。这锦城还真是大!飞得姑奶奶我都出汗了。当然,平日这种程度的飞跃是不会出汗的。 国相府在最靠近宫门的位置,当然也最靠近天牢,此行一举两得,虽然进不去天牢,在外面看看也算是与爹爹他们“隔门”相望了。 钟声从远处的钟楼传来,一长四短。竟已是四更天了,正是人们熟睡的时候,此时也是贼人出动的最佳时辰。 诶?怎么老是觉得自己是贼呢? 借着月光又飞了好一会,终于瞧见几条眼熟的道路。我翩翩落在宽广的道路上,站定。拐过前面的院墙就是国相府了,内心一阵激动,尽管知道此刻只是个封锁的院落。我环顾四周竖着耳朵凝听了片刻,再三确定四下无人,这才猫着身子拐过院墙,国相府大宅立时映入眼帘。 昔日朱红镶金的大门上赫然贴着两道封条,台阶两侧立着两尊两尺高的石雕座,座上两只栩栩如生的石鹰一左一右展翅欲飞。鹰是皇朝的圣鸟,勇敢,无畏,自由。许是国相府绊住了圣鹰欲展翅翱翔的自由,是以此番圣鹰才不保佑国相府,遭此横祸。 院内漆黑一片,没有一丝人气,怕是空了有些日子了。飒飒秋风,满院只闻叶落声,可以想见是怎样一副萧条的景象。本想借着月光好好看看这座我不曾用心观赏的府邸,哪知那破月亮偏偏这时躲到不知何时飘来的乌云里去了。 顿时伸手不见五指,身上又没带火镰,算我倒霉。看天空的情形月亮一时半会是不会出来了,勘察地形的计划只得放弃。为何我没有一双夜鹰一般的夜视眼? 我摸索着跃出院墙,结果用力过猛,落地时险些闪了脚踝。然后朝着来时的方向继续摸索着。此刻我才知道年少时是有多可笑无知,我曾幻想过自己是一代劫富济贫的夜游女侠,天地间来去自由,仗义疏财,潇洒快活。 唉~看来平日里过于养尊处优,现在连最起码的夜间出行都困难还谈什么当夜游侠! 脑袋里不停出现曾经幻想中自己英姿飒爽的样子,顿时嫌弃此时的自己,女侠没做成反而成了个黑暗中瞎摸乱撞的贼。 诶?这路口怎么长得一样?我这是到了哪里?适应了黑暗的眼睛朦胧间可分得清眼前的景物,只是刚刚的失神已让我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不会吧!无法辨别方向就等同于迷路。 我在心中将老天骂了无数遍,刚出门的时候还月挂头顶,怎么说变天就变天,莫不是要让我在这里等到天亮?开什么玩笑!就凭我这身装扮,别人定会把我当成盗贼给抓起来,身上又没有户籍卷,到时怕是百口莫辩。 要是商君陌此刻还在该多好,就算是在一旁骂我也比我现在一人手足无措的好。我绝不能呆在这,走错了就走错了,大不了再回来。这样打定主意,我定了定心神,继续前行。 走了几步忽然意识到自己真笨,好好的轻功不用,这样徒步走得走到啥时候去!我是谁?我可是商君珞的徒弟,堂堂潜雾派少掌门唯一的入室弟子是也!武功虽算不得一流,可轻功绝对是一流。潜雾派的独门轻功“蛟龙潜雾”可谓当世一绝。 呃,不过好像我已经自请出了师门,师父已不是我师父了!唉~虽然是我硬逼着师父同意的,但已然成为事实。毕竟如今的我很有可能会连累整个潜雾派。我可不能那么自私。 真气游走周身,提气一跃便飞出数丈,我瞪大双眼在黑暗中寻找借力点,轻功再好一旦脚下踩空也是会掉下去的。御风的感觉简直太棒了,这才是做夜游侠的感觉嘛。看来,想要做好一件事必须要心无杂念,要有自信不畏首畏尾才行。这算是我初出江湖悟出的第一个道理,不禁窃喜。 正飞的欢脱,一阵狂风扑面而来,扬起面巾挡住了我的视线,身体随即急速下降。本以为自己会落到地面上,脚尖却踩到了某处,正好借力再次跃起。于是乎我立即提足了气力想飞得更高。 然而,当我拉下面巾的那一刻我便后悔了,入眼的不知为何物,高耸在我眼前,挡住去路。我本想反踩一脚反身飞回,却因速度过快还没来得及完全伸出腿就已经撞了上去。惊慌之余我本能地护住头,这一撞差点撞背气去。真痛啊!这凭空哪来这么高的塔楼?足足有四五丈高,撞死姑奶奶了。 在我龇牙咧嘴的同时几个旋转落到地面,也不知道这是哪,依稀可见的景物告诉我应该是某个院落的后院。廊前的石柱灯散发出昏暗的烛光,照不亮漆黑的夜,这个点怕是看守灯火的灯奴躲在某处打盹去了。不知这是谁家的院子,有事没事建这么高座塔楼做什么!害我撞的够呛。 我一边揉着疼痛的各处一边打量这院子,如此大的响动都没能惊醒府中的人,委实是一群酒囊饭袋。当然,也不排除我武功高强,屏气噤声让这些饭桶无法察觉也未可知。 不过我倒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人家的院子会有这么高的塔楼,我正揉着差点断掉的手臂,灵光一闪,有了! 我猫着腰瞪大眼睛四下寻找石子,可这院子委实干净的很,找了一圈竟一颗碎石子也没看到。切,那又怎能难倒我?几个蹬踩便上得塔顶,抄起棂子上的一片瓦在手里掰成两瓣。屋顶多放瓦已是传统,用多余的瓦摆出各种造型以达到建筑的外形美观,拿片瓦根本影响不了什么。 嘿嘿嘿!我抬手将瓦片抛出,一阵窃喜。 然而,下方还未传来瓦片破碎的声音,忽觉空气中传来异动,一股劲风陡然朝我而来,一个黑影瞬间便到了眼前,吓我一跳。商君陌?不,完全陌生的气息。 好俊的轻功!心中不禁暗叹的同时飞身后退,那股极强的气压直逼我面门,迫使我不得不侧身躲避。气压陡转再次朝我袭来,我闪,还来!我再闪!气压虽强却不带杀气,瓦片“砰砰”落地之时我竟也快被此人逼落。 “什么人?”暗哑的男声从对面直直砸来,声音压制得极低。 随之而来的还有他迅疾的掌风,必须要反击!我顾不得手臂的疼痛,迅速运气于掌,接住那当胸一掌。四手翻飞,顷刻之间已过数招。而此时院子里后知后觉的奴仆们闻声赶来,刚好看见打斗中的我们,于是扯着嗓子喊人抓贼。 “路过的。”同样压低声音回他,我能明显感觉到他双掌未用全力,纵然如此我已渐落下风。 远处传来一阵喧闹,家丁府兵们正提灯朝这里奔来。我本意只想捉弄一下院子里的人,然后全身而退,现在却被这不知从哪冒出的家伙给绊住。我可不想真的被当成盗贼抓去见官,寡不敌众这道理我还是懂的,跑为上策。 脑袋瓜迅速转着,心下着急,电光火石之间翻手去抓那人的手腕。不管面前这人到底什么来路,可不能害他也被抓。结果我伸出的左手只抓住了他半截袖子,我快他比我更快,竟被他给躲开了。刚要再次运气,手腕被扣住,我顺势翻手想再去抓他手腕,却不想被他扣的死死的,隐隐作痛。 “快走,别等下我们都被抓了。”说话的同时我不忘伸出右手抓住那人的手臂,那人身形微微一顿,然后松开了我的手腕。我运足真气脚下轻点带着他跃上房顶,几个起落,便远离了那院落。一口气飞出老远才停下来,不知又落在了谁家的房顶。远离了那院子的喧闹我才松了口气,心脏砰砰直跳,刚才委实太太惊险了。 缓过神来的我借着远处极其微弱的烛光打量身边的人,看不太真切,黑色的身形没入夜色,勉强看得见脸型,却是看不清五官轮廓。他静静立在一旁,纹丝不动如同半夜幽灵。这人身手矫健,武功飘逸,大半夜出来晃却又不像盗贼。难道,真的是劫贫济富的夜游侠?哈哈,原来是同道中人,顿时肃然起敬。 “兄台武功真俊!”我倾身对着暗中的身影抱拳施礼,开始拍马屁,以后在这道上混还得多多向他讨教呢,不过我武功不及人家已是不争的事实,倒也是真心钦佩。 “过奖,阁下轻功卓绝,令人叹服。”压低的声音语气平淡,分明是赞赏的话,听来却不觉得喜悦。既然人家无意与我亲近那就算了,多说无益,何况此时还踩在别人的房顶上。交过手也算是萍水相逢,顺便问个路总是可以的。 “那个,大侠,可否问个路?” “不知阁下何问。” “那个,西大街在哪个方向?” “自然在西边。” “呃~哪边是西?” …… 那大侠只是抬手指向一边,没再答话。 “多谢大侠!” 一语刚毕,忽闻衣袍在风中的猎响,抬眸赫然发现大侠的身影已经远去。委实是太可惜了!还没来得及问大侠的姓名呢。 虽然一直呆在江湖侠士堆里,但我从未亲眼见过他们行侠仗义,许多江湖侠士的事迹都是从师叔师伯们口中听来的。 唉~在心中暗叹了好一阵。 当我寻到西大街之时夜空已经泛白,远远传来鸡鸣狗吠之声,隐约可闻起早的人语。然而,找到如归客栈之后我又傻眼了,我竟不记得自己住在哪个房间。委实头痛! 走的时候也没留意,这后窗都长一个样,难不成我要挨个找?尹落月啊尹落月,你真是太蠢了,简直是蠢顿如猪!以后长点心吧。 幸而老天还是眷顾我的,当我推开第四扇窗时,一眼就瞟见挂在屏风上熟悉的衣物。总算是回来了,忙活了几个时辰,甭说探路,自己竟差点迷了路! 瞎折腾了这么久竟收获都没有!看来得改变套路才行,夜间易多生变故。我要改为白天去,大摇大摆的去,何苦把自己弄得如此提心吊胆?恩,就这么定了。 第三章 险酿大祸 帝都锦城突现盗贼,昨夜京畿三辅的辅大人府上遭窃,丢的不是金银珠宝,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而是一只狗,一只血统纯正的邙川桀犬,相当名贵。? 听到这消息时我正在喝茶,一个没忍住喷笑出声,被茶水呛得不行。大侠果然好嗜好!此怪风正合我胃口,顿时对昨夜的夜游大侠更钦佩几分。 一上午的时间薛府遭窃的事已被奔走相告,到处可闻。毕竟锦城多年来在这位薛大人的管制下几乎到了夜不闭户的程度,如今却有胆大妄为的盗贼偷到薛府去了,那还了得?而且是偷走了一只狗,这不等于给薛大人一记响亮的耳光吗?此事被谈论的热度远远过半月前锒铛入狱的当朝国相。 这叫什么事!我花了十两银子坐在这茶楼一下午,听到的竟全是昨夜盗贼如何如何。真想拧一个人过来问问国相府的事。不过,正所谓花钱好办事,与其浪费时间听这些人在这瞎扯还不如直接花钱买消息来得爽快。 此刻我一身男装,披了件斗篷,看不出身形。为了表现男人的阳刚之气,我还特意粘了假胡子,大半个脑袋藏在斗篷里。 天降小雨,茶楼的生意不佳,偌大的店中只有四五桌客人,店伙计们此刻倒也清闲,正聚在一起聊着什么。 “小二。”我压低嗓子大声喊道。呃,这声音怎么听着这般难听? “来嘞~请问客官有何吩咐?”应声的伙计一路小跑到桌前,看样子约莫二十出头,面容清秀,一脸微笑,双手缩在袖子里弯腰看着我。 “这里可有包厢?” “当然有,客官您是要大包厢还是小包厢?” “小的,僻静一点的!” “好嘞~客官请随我来。”小二抬手做出请的姿势,见我起身才转身在前方带路。我跟着小二上了二楼,楼上亦是一个大厅,整齐地摆着木质桌椅,大厅正中间镂空,砌以雕花围栏。从上方横梁上垂下三条铜链稳稳拴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托着一只彩釉花盆。只见盆中之物叶大如扇,透着墨绿光泽。花茎缠绕交错,仿若曼妙的舞姿,茎上生茎,垂落四周,花朵如铃,鲜红似血,衬得大厅分外别致。 穿过大厅,小二打开一间包厢的门,驻足请我进去。包厢内的桌子靠窗而置,窗门开着,窗台上放着两盆不知名的花卉,小巧别致看着赏心悦目。 “你重新沏一壶茶来,要潜雾芯翠。”我掀袍坐下抬头徐徐说道,这样说话声音真难听。 “好嘞,客官请稍等。”小二应声乐颠乐颠出了包厢。 顾名思义,潜雾芯翠是潜雾派出品,霭山四季云雾缭绕,是以山腰被潜雾派占用,种植了一大片茶林。我可没少在那片茶林里受苦,姑奶奶这一身轻功可是摘了五年的茶练就出来的,都是那该死的商君陌出的鬼主意,说什么能同时锻炼我的眼力和手。 过了一会,小二端着一托盘茶具开门进来,满脸微笑。动作甚是娴熟地从托盘里取出装着木炭火的三角炉、水壶、茶壶、茶盅、茶包,摆好。呵呵,心中暗笑,这钱花的多,待遇果真不一样啊。 小二温好水,打开茶包道:“客官请看,这是您要的潜雾芯翠。请问客官口味几度?” 我低眸瞟了一眼成色不错的茶叶,道:“中度。” “好嘞,您请稍等,小的这就为您沏茶。” 我静静地看着小二在我面前忙活,烫壶,置茶,温杯,冲茶,倒茶。师父素来最爱喝顶级的潜雾芯翠,是以作为他唯一入室弟子的我颇有口福。 “您请慢用。”小二将茶轻放在我面前,然后堆着一脸微笑静立一旁。我伸手去端茶盅,瞟见自己微微翘起的手指,忽然意识到不妥,于是故作霸气地拂袖,然后甚是优雅地端起茶盅品茶。 “您觉得如何?” “恩,不错。小哥辛苦,该赏。”说完,我从腰间取出钱袋,拿出一片银叶放在他面前。那小二立时喜上眉梢,笑得谄媚,拿起银叶忙不迭道谢。我又拿出两片更大的银叶,递到他面前。想必他在这店里呆久了,什么人什么事都遇见过,只是略微迟疑了一下便恢复如常,一脸微笑。 “不知小的还能为您效劳什么?”他谄笑道。果然老道,知道无功不受禄。 “朝中重臣你可敢言?” “客官您可说笑了,朝中重臣岂是我们这种无名小卒敢妄言的。” “无需你妄言,把你听到的转述给我就行。” “那不知客官想知道哪位大人的事情?听口音您不似外地人,您不知道的事小的也不见得会知道啊。”听了这话我抬眸看那小二,他正一脸狐疑的看我。 “呵呵,我常年在外经商,近日回京却听说朝中出了大事,我一时好奇,想了解了解。不知小哥可否满足在下这点好奇心呢?”看小二一脸凝重的表情,似乎很为难,我又掏出三片银叶,道:“你看如何?” 我将五片银叶一起递到他面前,本以为他会欣然接受,却不想他眉头拧得更紧。难道,不是钱的问题?暗自思索了片刻,我似乎明白了什么。 “你知我知,可千万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哦。”想必他即将说的话不是什么好话。在这种地方耳濡目染,怕是在朝官员好与不好的传闻他都听得多了。 “这个……唉~好吧。小的定会替公子保密。”真会自找台阶! “那你就讲讲你听到的有关尹国相入狱的说法,但说无妨。”我执起茶杯举到唇边嗅了嗅,扬唇淡淡一笑,说道。 话刚说完,只见他神色渐缓,像是松了口气。我低眸轻轻嘬了口茶,且听他能说出个什么有价值的话来。 “原来您是想知道尹孟山那老贼的事啊……” 一口茶噎在喉间,竟比食物噎得还疼。老贼?我的天,我听到了什么? “客官您没事吧?”小二似是看出我的异样,急急问道。我的反应有这么明显? “没事,你继续说,茶水有点烫。”我放下茶盅,拂了拂袖。一脸认真的表情看着他。 “说起尹孟山那老贼,获罪入狱可谓大快人心啊!以前那老贼虽是坏事做尽倒也只是暗地里,自从先皇过世新皇登基,新皇年轻体弱,那老贼可谓独揽大权,排除异己,手段狠辣,多位忠臣惨遭毒手。之前谁敢在锦城里说他半句不是?前年有个书生当街辱骂那老贼,结果被当众五马分尸了,那老贼还命人把那书生的头颅挂在城门上暴晒。唉~真是可怜啊,死后连尸都不在一处,后来那书生的头颅不知被什么人取走,在城墙上留下‘恶贼当诛’四个字,之后城里无人敢大声说那老贼个不是。如今倒好,就算当着他的面辱骂他他又能奈何。那老贼丧心病狂,暗地里不知道残害了多少无辜女子,甚至……”他越说越起劲,我却越听越心寒。这说的是我爷爷么?外人就是这样评论我爷爷? “好了,别说了!”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我打断他的话,只手扶额,继续道:“你先出去吧。” 我得静静,如此大的信息量一时委实难以消化。顿时觉得整个天都在下沉,连空气都是如此的沉重,呼吸不畅。 天啊!此刻我只觉得自己体内所谓的正义感让我觉得甚是别扭,这么多年我委实未曾想过自己的爷爷是个什么样的人,也没想过自己的家族是个什么样子。 我只是单纯地以为,自己有这世上最尊贵的爷爷、最和蔼的爹爹、最美丽的姐姐和最聪慧的弟弟;以为自己有享不完的富贵。甚至到刚才为止,我还以为尹氏全族入狱等待的只是轻微的处罚,毕竟我爷爷和叔伯们都是朝廷的栋梁。 可真相何以如此残忍?我虽不懂得朝廷律法,但也意识到了这次尹家将遭灭顶之灾。那么,我——一个尹家寄养在外的煞星又会怎样?幸运地躲过此劫?哈哈,若真如此委实是讽天下之大刺。都说我是煞星,是个不祥之人,尹家人从来都不待见我。 若命言之说是真,那如今又算什么?是此刻逍遥自在的我这个煞星克了整个家族?不,我更相信因果报应。纵然那个人是我爷爷,作恶多端定要遭报应,该受到应有的处罚。只是,这个报应祸及整个尹家,委实太重了些。 此番仔细回想,爷爷他老人家光是姬妾都有十几个,当年年纪最小的也只在我如今大小。上仿下效,我有几位伯伯亦是姬妾成群,尹家之所以人丁兴旺,也是他们的功劳。光是与我同辈的兄弟姐妹竟达三十八个之多,我不在的这五年就添了八位堂弟妹和七位侄子侄女。这样一想不禁下巴脱臼,委实是人丁兴旺得不能再旺了! 堂姐们大多都已出嫁。年龄稍长的唯有我姐姐如今二十有二还未嫁,当年我离家之时她与一画师情投意合,但不知后来怎的没在一起,迟迟不嫁。我虽每三个月与姐姐通信一次,也有问及过此事,她却从未回应。 尹家嫁出去的女儿便已算不得尹家人,除开嫁出去的姑姑和堂姐们,尹家入狱的人口竟达七十三口之多,数量庞大。想及此不禁再次下巴脱臼,怕是给我一辈子的时间我也不可能完全记清楚每一个人。 唉~想要以我杯水车薪之力救得全族人实在是异想天开,反正我对那些人也没感情,我只须救出爹爹姐姐还有弟弟。尽可能不连累到家族就是了,也只能这样了。 我不记得自己在茶楼坐了多久,回神之时天色已暗,只喝了几口的茶已经凉透,三角炉里的炭火只剩灰烬。 失魂落魄地回到客栈,不思茶饭。我还算是承受力极强的人,爹爹曾告诉我小时候犯了错被罚跪,一边跪一边抽泣还能完整地背诵诗文,足见我非一般的承受力。可是肚子面对这样的大事,我还是难以承受,顿觉孤独,无助而且无奈。心里压了块巨石,喘不过气来。我躺在床上左思右想,恨不得此时此刻就去天牢看望爹爹他们。可我又该怎样进得天牢呢?探监? 远处钟楼传来钟声,一长一短。不知不觉竟是到了子时。此刻我身子怠极,眼皮都睁不开,大脑却是清醒无比。我很努力地想保持大脑空白,可到最后还是放弃了。真想拿砖头把自己拍晕,若是商君陌在身边就好了,他可以点我睡穴,不过,直接把我拍晕才像他的手段。纵然是那样也能让我的大脑休息休息不是? 唉~也不知道他是否还在锦城,若是在,怎样才能找到他呢? 一个字,烦!睡觉睡觉。 不知怎的一想到商君陌心下竟是轻松了不少,不一会儿意识便模糊了,一夜无梦。这家伙还有安眠的作用? 清晨醒来我又开始犯愁,想要去探监并不容易。天牢可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怎样装扮为妥呢?毕竟我有一张跟尹落天一模一样的脸,很容易被现的。我又不会易容,那又不是贴贴胡子那么简单就能搞定的。去戏班找人帮我化妆?去美容坊找人帮我易容?倒也不妨试试,就去找戏班吧,美容坊不去为妙,若是运气不好在那碰到什么官家贵妇小姐的那可不好,被认出那就惨了。顿觉这张脸相当碍事! 思来想去决定和昨天一样装扮自己,摸摸钱袋,银叶已经不多,得先去银号换点现银在手。想要去天牢探监,不准备充足的现银怎么成。 藏好袖剑,披上斗篷,出门。虽没下雨,天空却极其阴翳,雨随时会下下来。这倒是映了我此刻的心情。 街上一如往常的喧哗,人们并没有因为天气不好就躲在家中。街道上地势低的地方浅浅积着水,不能流进两边的排水沟。道路两边是满目琳琅的摊位,卖什么的都有,我两眼到处瞟着,心思却已飘远。 瞟着瞟着目光定在一辆匆匆驶来的马车上,委实是因为那马车太过扎眼,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马车。人们纷纷避让,马车在宽阔的道路上通行无阻,两匹马儿像脱了缰似的,度极快,很快便到了我身前。 然而该死的是,我正巧走到一滩浅水旁,马蹄正好落在水中,顿时水花四溅,溅了我一脚。当然,遭殃的并不止我一人。这不,另一边一个小孩子手里冒着白气的包子也被这畜生溅的水弄脏,孩子的母亲赶紧给孩子换了一个干净的,拿着那个脏包子在衣服上擦拭起来。脚下传来一阵冰凉,顿时点起我心中的怒火。都说狗仗人势,这马想必也是如此,什么样的主人养出什么样的畜生。 哼,这两只臭畜生,欠抽。我定要好好教训一番。 “喂!给我停下!”我可不是什么好脾气,霍然转身对着已去丈远的马车一声怒吼。马车并未因我的怒喝而减,倒是吓到了周围的人,纷纷朝我看来。 看着越来越远的马车屁股,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胸腔内的气血窜得更猛了些,想也不想提气便追,众人忍不住惊呼出声。 马再快又怎快得过我的轻功?“啪啪”两脚踹在了马头上。两只畜生吃痛嘶鸣,急剧减,后面的车身直直撞在了马腿上,车夫更是一头撞上了马屁股。两只畜生再次吃痛受惊,竟了狂似地开始乱奔,一时撞在一起,车身乱晃。 完了,好像闯祸了。顿时后悔不已,眼见两只畜生慌不择路开始乱奔,我一时傻眼,这可是在大街上啊!这样矫健的马起狂来岂是人力可以阻拦的?伤了人我可就罪过大了。而且还不知道马车里是什么人,要是出了什么岔子我可就惨了,这天牢怕是不用想办法进去了。正在朝我招手呢。 完了完了完了!趁现在灾祸尚未酿成,我必须想办法阻止这俩畜生。都怪我,太莽撞了! 我也算是跟马打过交道的,多少了解一点。脑中思绪疾闪,匆忙脱下斗篷运气朝马头甩过去。被盖住头的马不停嘶鸣,车夫见状猛拉缰绳,两只畜生挣扎了片刻才慢慢停下,在原地焦躁地踢着蹄子。众人都看傻了眼,我暗下松了口气。 虽然没有酿成大祸,但我也得为自己的鲁莽行事负责,要给车主道歉,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但愿,车主是个宽宏大量明事理的。 我匆匆上前拿下斗篷,狠狠瞪着这俩畜生,俩货眨巴着眼睛嗤鼻,对我很是不满的样子。我徐徐将斗篷折好搭在臂弯。 “两位主子没事吧?”是车夫向车内询问。车门紧闭,车窗内垂着布帘。看那车夫一身玄色暗花稠褂,便知车内的主人非富即贵。唉~昔日自己也是个嚣张跋扈的角儿,现如今竟是一点底气都没有了。不禁一番暗叹。 “无碍。”一个温润的声音从车内飘出,语气淡然,平静。让人不禁想象着此刻端坐在车内的是一个如玉般的男子,处变不惊淡定从容。我想这样的人应该不是不讲理的吧。 “都怪小人一时鲁莽惊扰尊驾,还望阁下大人有大量,原谅小人的莽撞。小人在此给阁下赔礼了。”违心的话说出口胸口当真堵得慌,我还没要你们赔礼道歉呢,弄湿了我的鞋。 “外面是何人?”问话的是另一人,声音浑厚中带着一丝沙哑,极具磁性的声音,语气平静,听不出有怒意,暗自松了口气。 “是位……男子,刚刚踩了马头使马受惊,不过也是他制住了马匹。”车夫狐疑地看了我一会,低头对着车门回答道。 听得此话我心下大惊,刚刚太过慌忙竟忘了自己此刻一身男装,还贴着胡子,说话却忘了伪装。 “该如何处置,还请主子示下。”车夫继续道。 我抬眼瞪着那中年车夫。郁闷,还处置!我如此委曲求全可不是为了讨你的主子的处置。就算你主子想要处置我,又能耐我何,这歉也道了,礼也赔了,姑奶奶要走可不是你们拦得住的。 “没有伤着公子就好。还不快谢谢公子,若不是公子制住了受惊的马,后果可不是你能担得起的。”刚说话的人缓缓道来,语气还是平静异常,让人听着挑不出问题,可又总觉得哪里不对。 这算什么?明明是我踢了他的马,现在却还要倒过来感谢我。这明明就是要让我心里过意不去嘛。 “呃,不用了不用了,是我不好。阁下无碍小人便放心了,不敢再耽误阁下赶路。”说完我便退到一旁。 此时,车窗的布帘被轻轻挑起,也许是心虚,我赶忙低头不敢去看车内的人,虽然很好奇车主的样子,尤其是那如玉般温润的声音的主人。我能感觉到他们正在看我,顿时只觉血液从脖子涌上双颊,微微热,天呐!我这是怎么了?以一个男子的身份脸红,真真儿是够了。想及此我迅转身,撤离。必须快点逃离这里,委实受不了众人奇异的目光,像是在看怪物。 第四章 难逃魔掌 我低着头一直走,视线落在臂弯的斗篷上,果断披上。?? 正系带,空气中传来风声,准确的说是气流。某物以极快的度朝我飞来,根据声音和气流的感知,应该是金属,扁的。飞镖?运气于指尖,在飞镖接近我头部半尺的地方截住。指尖传来的触感不似飞镖,拿下一看现是枚银叶。 顿时满脸黑线,谁这么无聊用银叶偷袭我?我狐疑地朝银叶飞来的方向望去,眉角不禁跳了两跳,果然是那混蛋。一个甩腕,银叶已原路返回,稳稳落在屋顶上商君陌的手里。 这种随时会被洞穿脑袋的打招呼方式,我委实受够了。以前在潜雾山庄,睡觉都恨不得睁着眼睛张着耳朵,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重伤。 昨夜还觉得自己有点想他了,而看见他的那一刻才知道有多不想碰见他,我觑了眼跨坐在屋顶的某人扭头就走。当然,他若有心不放我走我是逃不出他手掌心的。这一点我五年前就深得领悟,但这并不代表我没有反抗之心,委实是有心无力! 风声再起,这次还带着一股杀气。郁闷,又来!稍不顺他意就这样,太过分了,霸道得令人指,而且我早已很清楚地意识到他的这份霸道只针对我。他对别人都是冷冷的不爱理睬,却偏偏阴魂不散地缠着我,目的只是为了欺负我。一天不折磨我他就像没吃肉一样,难受得慌。恶魔,混蛋!我在心里暗骂了他何止千百遍。 接住银叶,飞落到他身边,一屁股坐下。 “惹祸精!你除了惹祸还能做点人做的事么?”他冷冷睨着我,杀气渐退。 气不打一处来,什么叫做点人做的事?什么意思这是?我哪里惹祸了?刚刚差点惹祸不也摆平了么,凭什么见面就骂我!简直忍无可忍。 “没看见我自己摆平了么?”丢给他一记白眼。 “哼~就凭你?早知道就不该出手,我倒想看看你是怎么摆平的。”双手环胸的商君陌弯起嘴角带着他那一贯不羁的笑,俯身朝我逼近,我本能地朝后倾。看着眼前英俊的脸庞,那笑容让这张脸添了几分邪气,在我看来相当碍眼。他这话什么意思?出手?难道是他在暗中使了什么招才让马停下来? “你对那两只畜生干了什么?”我撇着脸避开他的视线。 “喂他们吃了点羊踯躅。”他退身正襟危坐,懒懒丢来一句差点让我吐血的话。这确实是他商君陌的作风,以前在潜雾山庄他就是这样对待无法驯服的动物的,还一再扬言我这只野猫要是不乖乖听他的话也要喂我吃。 鼓捣药草是他的爱好,为此还一再去骚扰我外婆。我外婆是一代神医之后,家中医书堆积成山,大多还是那种体积大且厚重无比的竹简古籍,能不堆积如山么?羊踯躅有镇静麻醉的作用,用量不当还会中毒。以浓缩的花汁制成绿豆大小的药丸,遇水即化,刚才他定然是将药丸弹在那两只畜生嘴里了。 只手扶额,家门不幸啊!诶?我怎么会这样想?我都出师了,他跟我有屁关系啊。 “你别告诉我你是碰巧出现在这,碰巧遇见我,碰巧出手麻了那两只畜生。”我狐疑地看着他,这家伙该不会是跟踪我吧? “是啊,好巧啊小野猫,在这儿遇见你。”他侧过头甩给我一脸天真,邪气尽去,这是准备坑我的信号,他不会还惦记着那顿饭吧?我得赶紧闪人。 “确实好巧哦师叔,嘿嘿。”回以更天真的笑容,然后表情急转,一脸哀愁,道:“哎呀,糟糕!我怎能把自己最贵重的东西忘在客栈呢?要是弄丢了我可怎么活啊。我得赶紧回去。”说完起身开溜。 “你说的是这些?” 正要拍拍屁股走人,余光瞄见他手里的银白包袱,这不是我的么?顿时明白了什么,我僵着身子转过去,故作惊讶,道:“呀!怎么在这?”同时装作很是欣喜地拿过包袱,这么大件我刚才怎么没看见? “快看看你那贵重的东西还在没在,我连床底下都看过了,所有的东西都在这。” 唉~在他面前我除了哀叹还能做什么,想必所有的物品他都看过了。我的谎言不攻自破,为嘛他总是让我无处遁形?还私自动我东西,我是女孩子好不好!女孩子的物品怎能随便看!诅咒你长针眼,痛死你! 我暗自咬牙切齿地打开包袱翻看,东西都在。不用脑子想也知道他擅自做主退了房间,不知这混蛋又想干嘛。 “咦?瞧我这记性,这不贴身带着了嘛,虚惊一场。”我继续装,偷瞄商君陌,他一脸担心的表情,比我还会演!鬼才信他不知道我在说谎。 “没丢就好,不然我会不高兴的。”商君陌一脸释然,手握青岚,用剑鞘末端轻轻磕碰着屋顶的瓦片,有一下没一下,睨眼看我,嘴角噙笑,意味深长的说道。言下之意是让我好自为之,别耍花招,不然他会不高兴的。 我在心中哀叹,委实是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反正就一顿饭,我妥协还不行么! “不知那客栈有何不妥?”这顿饭是逃不掉了,我倒很好奇他何以擅作主张退了房。 “没什么不妥,正好我店里缺一个择药的伙计,你再适合不过了。所以就来找你啰!” 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滑倒,合着是来抓我去做苦力的。他店里?商家何时在这锦城里有了店铺? “拜托,我很忙的,你还是重新再找一个伙计吧。”真是的,我自己的事情都千头万绪,哪有心思去给他做苦力。这人到底有没有同情心?脑袋里冒出一个巨大的问号。 “唉~好吧,你有没有相熟的人,帮我问问看,识得药材,手脚麻利的,供吃管住,一月二两银叶。”他似是很失落地低头叹了口气,然后懒懒地抬头看着我道,神色黯淡。当听到”供吃管住“四个字时我不禁一阵欣喜,原来是我误会他了。想帮我就直说嘛,干嘛还多此一举。难道跟我直话直说就那么作难么? “这个……我得好好问问才知道,你看要不这样,帮你找到伙计之前我便勉为其难地先帮你几天。免费帮你,我们之间谈钱不钱的就见外了不是?”我丢给他一个大大的笑容,边说边系好包袱,然后挎在肩上。 “既然为难就算了,你那么忙,我怎好耽误你。”见我妥协,一个邪邪的笑容立刻爬上他的脸,这家伙从来不在我面前隐藏他的得意。在心里丢了一记白眼给他,面上却笑得谄媚。 “师叔说的什么话,我也只是瞎忙,怎谈得上耽误。前两日师叔不是说想吃西凤轩的佳肴吗,今日正好得空,不知师叔肯不肯赏光呢?”我蹲坐到他身旁,笑得一脸天真。 他眯着眼,用手摸摸肚子,双唇翕动轻语:“嗯~还真是有点饿了。”然后睁开眼,满眼清澈如水,荡人心神,潋滟的双眸中映出我的脸:如雪的肌肤上黛眉凤目,双唇如玫,唇上方却爬了只毛毛虫,下巴上也爬满黑刺。简直是不伦不类嘛!铜镜照出来的肤色偏黄,本以为自己蛮有阳刚之气,原来竟是被那铜镜给骗了。我气呼呼地抓下胡子扯了个稀烂。 “恩~这样子才可爱嘛!”商君陌霍然起身,换手执剑,青袂飘逸。空着的手朝我揽来,我本想避开,却不想那修长的手只是落在了我包袱上。 “先把你这堆垃圾送回店里,一身灰衣挎着个白包袱,难看至极!” 眉角直抽,你才是垃圾!你才难看! 商君陌粗鲁地抓过我肩上的包袱,瞥了我一眼,尽显嫌弃。然后转身飘然飞远。我惊愕不已,大白天的这样飞来飞去真的好吗?恍然想起刚刚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不是飞的蛮好么,还怕什么。看着已然远去的身影眨巴着双眼,咬咬牙提气追去。 双双停落在南大街的一个小巷中,领先我几步的商君陌拐过巷子朝对街一间两层楼的店铺走去,匾额上赫赫写着“林之灵大药房”。原来大名鼎鼎的林之灵大药房竟是潜雾派的产业,顿觉自己白在潜雾山庄呆了五年。到底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看来得找机会好好问问。 人还未踏进店,一阵药香扑面而来,气味淡淡的,不刺鼻反而觉得身心舒畅。掌柜和众伙计们正恭敬地向商君陌行礼,以前只知潜雾山庄气派,却不知产业还挺大。 商君陌把手里的包袱放到柜台,跟掌柜低语了几句便进了里屋。掌柜连连点头,恭敬作揖目送他进屋。待那身影没在放下的帘栊之后,只见那中年微胖的掌柜满脸微笑着朝我走来。我一时愕然,有些不知所措,回以微笑。 “秦致见过大小姐。”掌柜不疾不徐地走至我面前,抱拳弯腰对我失礼。这算是大礼,可见对我的尊重。不是说好要我过来当伙计的嘛,这又是闹哪样? “掌柜的不必多礼,这个……”一时语塞竟不知道说什么。 “少主前日就命人收拾出了东厢房,只等您过来了,大小姐请随我来。” 我闻言错愕,讷讷地将掌柜的话在脑中过了过。商君陌啥时候变得这么好心了?转念一想,虽不可思议却又觉得情理之中,潜雾山庄是我第二个家,第一个家回不去,住在第二个家里也没什么不合适的。此刻虽已不再是师父的弟子了,但那种亲情一点都不曾淡去。 我跟着秦致穿过内堂,进入后院,院中整齐地摆满了空的晒架,只留出中间的过道通往主厢房。简单的四合院,无一花一草,干净利落。 我被安置在东边的偏厢房,房间明显被仔细打扫过,一尘不染。环视屋内,陈设简单而清新,清一色的包浆枣木家具。堂屋内侧是卧房,还算宽敞,入门便见一扇绣花包锦曲屏,遮住了室内的陈设,绕过屏风往里,屋内的景象一览无遗,衣柜、桌、椅、几、案一应俱全;房间深处是一张绛红色雕花木床,满床皆是暖金色,暖金色的被褥,暖金色的秀枕,暖金色的纱幔,睡上去肯定暖和。 床边的案上放着一面大大的镶边铜镜,镜面被打磨得光滑平整,人影照在上面一点都不变形,比那客栈里的强多了。待掌柜离去,我随手把包袱往案上一丢,将我的“宝贝疙瘩”尽数抖出,挑出衣物丢到床上,再把那一堆“假货”理顺放好。 外屋传来几不可闻的脚步声,然后就看见双手环胸抱着佩剑的商君陌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他冷冷扫了一眼屋内,丢给我一个鄙视的眼神。我回了他一记白眼,没看见我正在收拾么! “真磨叽!等下到西凤轩直接吃晚饭得了。”蕴含不满的话冷冷地飘过来。不予理会,继续叠我的衣服。 忽然眼风里人影轻动,光线顿时暗了下来,下一瞬我的辫就被某只爪子抓住,扯得头皮痛,害我只得踉跄着后退。真粗鲁!我顿时火大,刚要作便觉头皮一松,然后丝便滑落下来,带簪已然在某人爪中。我没好气地瞪着他,不语。要是打得过他,我又何需忍气吞声到现在! “把衣服换回来,不伦不类。”他居高临下看着我,视线从我脸上往下移,定在我胸前。这家伙往哪看!我赶紧抬手交叉护在胸前,侧身继续瞪他。混蛋! “小心长针眼。”见他嘴角噙笑,一副欠扁的神情,我冷冷说道。 “又不是没看过,你又没藏着。我是好心提醒你,胸大就不要扮男人,这样更引人注意。不识好歹!”他懒懒回道。 满脸黑线,这话若让旁人听去定会误解我跟他有什么。 “快换,饿肚子我会不高兴的。”说着他转身到桌旁一屁股坐下。我对着他的后脑勺一阵拳打脚踢,当然,只是做做样子,我可打不过他。 回头看着丢的乱糟糟的衣裙暗自咬牙切齿,他在这我怎么换?好歹我是女孩子,竟一点都不避讳。想必他脑子里根本没有那些叽叽歪歪的礼法,只有他自己想与不想。跟他讲男女有别?他定会说又没让你脱光,就算你脱光,我还懒得看。唉~ 僵着身子换好衣服,将头梳顺,齐耳梳起一半的丝束在脑后,绑好带。汗颜的是我只会梳这一种型,小时候在府中都是奶娘给我梳,后来到了外婆家被外婆打扮成男孩,再后来到潜雾山庄习武,也是一贯的男装。 刚到潜雾山庄那会儿所有人都以为我是男孩,派中女弟子们见我长得清秀都爱跟我玩。犹记得初潮来临的那天我吓哭了,不知道该怎么办,还好作为少掌门的唯一弟子有单独的房间,那天我躲在房中死活不见人,大家都以为我生病了。最后还是掌门夫人来替我瞧病才现了我的女儿身。 从那以后那些女弟子们再也不跟我玩了,直到现在我也没想通是为什么。倒是师叔伯师兄弟们开始对我关爱有加,包括师父,一改往日的严厉。 当然,态度变化最大的自然要属商君陌了,当掌门夫人拉着我在大伙面前说我是女子的时候,我看见他在一瞬的诧异之后脸都绿了,转身离开的时候脸比马脸还长。之后的半个多月都没正眼瞧过我,直到有一天他满脸微笑着跟我师父一席长谈,制定出对我非人的特训方式,于是我的苦难自此开始。 一想到平日里他阴阳怪气的揶揄我就来气,师父怎么就那么单纯,这么多年竟没看出自己的弟弟是在想方设法地折磨他的宝贝徒弟。唉~苦不堪言啊! 西凤轩位处南大街,是锦城最具盛名的酒楼,我们来得还算是早的,却被告知包厢已客满。商君陌黑着脸挑了一处靠窗的位置哗然坐下,尽显他对我的不满。我一脸哀怨地嘟嘴看他,心里却是乐开了花。省银子的事能不乐吗?哈哈哈哈。 然而,乐了一会我便真的开始哀怨了,听着一个又一个好听的菜名从商君陌口中蹦出,满眼只见银叶依依不舍的从我怀中飘走的场景,何其凄惨。我哭丧着脸一个劲给自己灌茶,瞥见坐在对面的某人一脸得意,罢了,只当付给他房钱,白吃白住我还觉得过意不去呢!这样想着,将注意力移至别处。 “哟,这不是黎兄吗?” “哈哈,莫兄。” “今日怎有空到这酒楼来?莫不是那盗贼藏匿于此,黎兄过来拿人?” “拿什么人啊,半点线索都没有。薛大人的桀犬昨日一大早竟自己回来了,还被那贼人用布条绑了嘴,那犬又不能说话,仅凭一根布条上哪抓人去。薛大人说就此算了,日后夜间多派人巡夜便是。这不,这两天忙得都没好生吃一顿,带兄弟们来吃顿好的。” 听到此处我忍不住循声望去,瞧见一桌人正和刚进门的五个官差说着话。话的内容让我不禁想笑,再次想起前夜的夜游大侠。万分敬仰,堪称我的第二偶像。第一是谁?当然是我那颜倾天下,武功卓绝,温柔体贴的师父是也。 “哎,听说薛府被盗的事情了没?”我放下茶杯小声问正在饮茶的商君陌。他抬眸看了我一眼,不语。烂木头就是烂木头,一点情趣都没有,本想跟他讲讲那日我与夜游侠偶遇的事情。看他半点兴趣都没有,我顿时也没了兴致。 “我还不聋。”他不疾不徐地嘬了口茶,慢慢道。跟他说话就是费神,以为他不屑理会,他又在你即将放弃交谈的时候回你只字片语,表明他不反感这话题。 “哈哈,那你可知道是谁掳走了那畜生?”我两眼放光,略显激动,若是他知道我还与那大侠交过手,定会对我刮目相看。 “哦?莫非你知道?”他挑眉看我,不急不躁。 “嗯啊,我还和他交了手,高深莫测,怕是跟你不相上下。”我再次拿起茶杯,现杯中已空,于是放下。我满心得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商君陌的脸,道:“是不是很惊讶?哈哈,我居然跟高手过了招,嘘~别声张哦,那夜我也在薛府,别让别人听去把我当盗贼同伙抓了。” 我认真瞧着他英俊的脸,为嘛他听完一点惊讶的表情都没有?难道他不信? “我说的是真的。”我郑重强调。却不想这一强调换来他一阵轻笑,想必当成我讲的一个笑话听了。果然,跟他说什么都会被取笑,我抬眸刮了一眼某人闷闷地给自己倒茶。 “有什么好笑的,爱信不信!”我没好气地说道,继而低头喝茶,这都第几杯了?喝都喝饱了。 “就你?那你说说,是谁?” “那你不许笑。” “无非就是笑得大声一点。” 眉角直抽。果然,在他眼里我一直就是个笑话。没好气的横眉瞪了他一眼。 “我没问他姓名,只知道他是夜游侠。” “夜游侠?” “恩。” “哈哈哈哈~”果然笑得大声。如此惊彻天地的笑声立刻吸引了四周的目光。至于笑成这样吗?莫名其妙。 “别笑了,是真的,那夜我和他在薛府偶遇,不打不相识,后来惊动了府里的人,还是我拉着他逃出去的,之后就听说薛府的狗被盗了。肯定是他折回去掳走了,羞辱那些笨蛋呢。那大侠是不是很有个性?”我几乎趴在桌上,将声音压至最低娓娓道来。 “恩,相当有个性。”听完我的话商君陌连连点头,一脸玩味的笑意,语气怪异。 “要是还能遇到他就好了。”我懒得再看他,直起身子望向窗外开始幻想再次与我偶像相遇的画面。 “怕是人家不想再遇见你这样的笨蛋!” “哪里笨了?”我横眉怒喝,简直忍无可忍。 “哪里都笨!把抓贼的当贼,你说你笨不笨?”商君陌缓缓放落手中的茶杯,双手环胸向后靠在椅子上,浓眉深拧,看了我片刻连连摇头。我愕然,我了解他,他不会无缘无故说这话。 “这话啥意思?” “意思是你很笨。” …… “我说的是什么贼不贼的,啥意思?” “哼,你所谓的夜游侠!就是来抓你这个贼的。” 我张口结舌,这时两个小二哥端着一托盘菜肴来到桌边,一盘一盘将菜端出。 “蟹黄虾盅、怀抱鲤、通天翅、水晶肴蹄、清风送爽、佛手金卷,还有一味膳汤——朢岭竹荪,菜齐,两位客官请慢用。”小二挨个介绍着桌上令人垂涎欲滴的菜肴,我一时合不拢嘴,先前是因为商君陌的话,此刻是为了我荷包里的银叶。这么一桌子菜,两个人吃得完么?待小二离去,我还没缓过神。 “嗯~味道不错!”商君陌倒是很不客气地开吃了。 我哀怨地看着满桌的山珍海味,心在滴血。化悲愤为食欲,我要大吃特吃,把这些全部吃光光,不然怎么对得起我的银叶? 不得不说西凤轩的菜味道绝对称得上是天下一绝,甚至觉得花再多银钱也是值得的,吃到最后我已经直不起腰,一整罐竹荪汤几乎被我一个人喝光,加上之前喝了那么多茶,一时内急。我不知道茅房的位置又不好意思询问,只好憋着。 “那啥……等下去干嘛?”我弱弱地问道。 “看在你如此孝敬我的份上,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商君陌端起刚添的热茶嘬了一口。 “要不改天?我……我昨天没睡好,头有点疼,想回去睡觉了。”我实在是有点急啊!完全没有外出的经验,早知道就不喝这么多茶了。 “大白天睡什么觉?”他抬眸狐疑地看着我,问道。 “只是突然觉得头痛,我们还是快点回去吧。”我佯装头痛,低头皱眉,抬手揉着太阳穴。 “要不要来粒我特制的舒风丸?专治头痛脑热,看你面色红,肯定很难受,服一粒立即见效。”一阵恶寒,只觉内里更急,不禁打了个冷颤。 “不用了,没那么严重,回去休息下就好了。”他的药丸我可不敢乱吃,更何况我本就是装的,要是真吃出个头痛脑热还耽误我办正事。 “哦?也罢,你结账,我去躺茅厕!” “啊?那个……我也去,你等等我。小二~”我迟疑了一下,见他准备起身,心下着急,脱口而出。小二应声朝这边走来。 “结账。” “好嘞,您请稍等,马上给您算。”小二说着转身向柜台疾步走去。 商君陌拂了拂衣袖,拿起佩剑,然后抬眸看着我,见我正看着他,一抹玩味的笑爬上他的嘴角。我心虚地避开他的视线,他不会是故意说要去茅厕的吧?这都能被他看出来,不得不说他真够厉害的,当然,也说明我不适合撒谎。 “两位客官,一共是一百五十八两银钱。这是凭单,请二位过目。”小二说着便把凭单递到商君陌面前。 “她管钱。”我正想笑看商君陌怎么应对,这货倒快,三个字就搞定了。什么叫我管钱?明明就是我的钱好不好。真是抠门!还死要面子。我咬牙切齿地从袖袋中掏出两张一百的银票递给小二。 “全找二两的叶子。”这下倒是省了我去银号的时间。“麻烦小哥快点。”最后还不忘加一句,我是真的很急啊! “你刚说带我去个好玩的地方,是哪里啊?”想起他刚刚说的,此时倒很是好奇。 “既然头痛就回去好好睡觉,我可不想带着个病人,麻烦。”他右额的碎刘海遮住了右眼角,丝乌黑柔亮,映得他深褐色的眸子更加深邃清幽。 “那啥……刚刚是觉得有点疼,许是这风吹得好,现在倒不觉得疼了。嘿嘿!”我明眸轻转,笑得皎洁。 “哦?这风竟比我的舒风丸还有效?” “你就告诉我嘛,什么好玩的地方?” “说出来就不好玩了。” …… 第五章 偷入律监府 吃饱喝足后走在大街上心情甚好,一路上很多人看我们,我已见怪不怪。? 八一?中?文网?? 过了集市中心,商君陌拐进一条巷子,我纳闷地跟在他后面。往前走又拐了个弯,此处已远离主街,喧闹的声音被隔在了巷子外面。本想开口问他,最后还是忍住了,问了也白问。 我跟着他弯弯绕绕了好一会,满心狐疑憋得难受,这么偏僻的后巷,他是怎么现的?竟一个人都没有,一个巷口对接一个巷口,如同在走一座偌大的迷宫。 “你到底要带我干嘛?这破巷子里有什么好玩的?半个人都没有。”在穿过已记不清是几条巷子之后我实在忍不住问道。 “在破巷子里能做什么,当然是坏事,既然是坏事就不能被别人看见。”前面飘来平淡的答话,我脚下似是被什么拌了一下,一个趔趄。他什么意思?带我做坏事?开什么玩笑,我可是好人。 “不……不是吧?你想干什么?不会是偷东西吧?”我慌忙环顾四周,还是半个人影都没有,一边是丈高的围墙,另一边是楼宇的后墙。天气阴沉得似是要挤出水来,是以楼宇的后窗一律紧闭,静谧异常。若说做坏事委实是个好地方。 正看着,前方某处传来细微的人语。 “嗯~你弄痛人家了,这么猴急干什么……呜……嗯~”是个女子的声音,似是故意压低了声音,娇媚轻柔,话未说完似是被什么堵住了唇,然后是一阵酥媚的低喘。 我被那声音惊得头皮麻,心跳开始不受控制,我立时转移注意力,不去听那声音。 “怎么不急,都五天没见了,你不晓得我有多想你,多想要你。”是一个同样压低了的男声。越是不想听,这声音倒像是长了脚似的自己往耳朵里跑。 “嗯~仔细被人看见,我明天跟那老头说去庙里上香,我们老地方见。” “不,宝贝儿,我等不急了,现在就想要你。” “林郎……这里不行……林郎~” “宝贝儿,就一下,我保证很快。” “那你别弄脏我衣服,要是被人看见就惨了。” “我知道。” …… 埋头跟着前面的商君陌拐进了另一条巷子,可算听不见了,虽然不太懂他们所说的内容,但是那女人的声音实在的是……听得人脸红心跳。 以前在潜雾山庄有撞见过某师叔跟一女子在竹林里亲嘴,那画面在我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刚刚听着这男女的对话定是和那师叔他们一样私会亲嘴。哎呀!委实太羞了。脑中再次浮现那晚某师叔和那女子抱在一起亲嘴的画面,顿时脸上绯红如霞。 失神之时竟一头撞在前面商君陌的后背上,走得好好的他怎么突然停下?我一脸茫然地抬头。 商君陌赫然转身,吓我一跳。我可不想被他瞅见我脸红,以他的耳力,刚刚定然也听见了那对男女的低语。我慌忙低头不去看他,我可不想被他笑话。 “你……你还没说到这来做什么呢。”感觉到他的视线,一时不知所措。 “刚说了,做坏事。” “偷……偷东西?”想起刚才那对男女的对话,说话都没了气力,我弱弱地问道。 “你脸怎么这么红?又内急?” 顿时眉角直抽,他刚刚果然看出我内急,而这话此时此刻问来,竟让我更加害羞起来。 “没有!”我急急答他。 “那你这是……”他顿了顿,身影轻动,逼近我。我慌忙退开,不用想我的脸此刻定是和那红果一样红,我用微凉的手贴着脸蛋,脸上温度渐退。 “哈哈哈哈~”面前传来一串笑声,毫不掩饰他的快意。我抬眸瞪着面前笑得前俯后仰的某人,看我的窘样有那么好笑吗? “看来我的小野猫是长大了,得好好教教你这男女之事,不然随便看到别人卿卿我我就脸红至此,被别人看去可不好。”他笑了片刻俯身在我耳边说道。身子顿时僵住,教我男女之事?什么意思? “什……什么意思?”我如受惊的兔子般瞪大眼睛看着身旁的某人。一股邪气瞬间爬上他轮廓分明的脸,浓黑的剑眉,内双的凤眼,长密的睫毛,高挺的鼻梁,还有那红若玫瑰花瓣的薄唇轻动勾起一丝坏坏的笑。心跳渐渐失控,满耳只闻自己的心在胸腔怦怦乱跳的声音。 “就是……教你做坏事!” 我张口结舌地看着他,他所谓的坏事该不会是……天呐!我屏住呼吸,呆若木鸡。看着近在咫尺的脸,视线落在那鲜艳水润的唇上,无法移开,好想咬一口。 我一定是疯了,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他可是折磨了我五年的商君陌啊,一想到他是个恶魔我立时一个激灵,清醒了不少。慌忙退了一步,后背撞上硬物,竟是围墙,退无可退。 “师叔!别吓唬我了,我虽然不懂什么男女之事,但亲……亲嘴会……会怀小宝宝的,我……我还没嫁人呢,而且我们辈分有别……” “哈哈哈哈~”还未等我说完面前的商君陌忽然退开身子,大笑起来,竟比刚刚笑得更大声。我松了口气,一脸戒备地看着差点笑岔气的商君陌,他笑得直不起腰,侧对我只手扶墙。 “你……哈哈哈哈~是谁告诉你亲嘴会怀孕的?”笑了半响他面色微红,眼角似是流出泪来,转过头问我。 “哪有人告诉我,是有次听到清瑜师姑她们说的。她们洗衣服的时候在一起议论,我不小心听到的。她们说和男人……亲嘴了会怀宝宝,还说不能睡男人睡过的床,睡了也会怀宝宝。”我实话实说。 “哈哈哈哈~潜雾派还真是一处净地。我会去跟我娘说专门给派中女弟子讲授些最基本的知识,不然我潜雾派出来的女弟子都如你这般无知。” “是啊,像我这样从小没娘的女孩子,确实无知。”听他这般说我,顿时心下一阵酸楚,我垂脸看脚,双手交叠垂在身前,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你的无知是我哥和我的错,回头找机会再教你。你可知这前面是哪?”再怎么扮可怜也无法得到这家伙的怜悯,这么多年我也算是看明白了。他用剑指着巷子的前方,冷冷地问我。 “我哪知道!”没好气的回他。抬眼睨了他一眼。 “跟我来。”他纵身一跃,身影消失在围墙之上,半点声响都没出。此时才现巷子前方被封死了,我凝气飞起,将身体置于自己的气团中,不让衣物带出气流出声响。落下后现此处比刚刚那些小巷子宽敞得多,往前走了一会瞅见一栋两层楼的朱漆大楼,甚是扎眼。然后商君陌悄无声息地飞上了楼顶,我紧紧跟上。 匍匐在楼顶往下看现以身下的这栋楼为主楼两边是附属楼,围成一个院子,院子的前门岿然不动地站着四名带刀卫兵,此刻正侧对我们。我担心我们稍一露头就会被他们现。看样子这是什么府衙,难道商君陌带我到这来偷东西?简直不敢想,我可没这么大胆子。 “哎,这是哪里?”我忍不住低声问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四名卫兵,要是被他们现我就开溜。 “律监府。”耳边飘来三个字,我差点从棂子上滑下去。这家伙活得不耐烦了吗?到这专门审理天下大案的律监府来偷东西……还是立即开溜的好,我可没他能打,到时候被抓起来可就玩完了,我还得留着命去救爹爹他们呢。 “你不想看看你们国相府的案审卷宗?”似是看出我开溜的想法,他立刻说道。我愣愣地看着他,讷讷地将此话在脑中过了过。 “你是说进去偷看?”我抬头看了看那形同雕像的卫兵,然后转头问他。这难度很大,何况现在还是白天,怎么逃过卫兵的视线偷溜进去? “你想看我们就进去,不想看现在就回去。” “当然想,可现在是白天,我们怎么进去?” “晚上守卫更多。”他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细颈瓷瓶,从容地打开瓶塞,倾斜瓷瓶将一滴透明的液体倒在自己左手中指的指甲上。那滴浓稠的液体似露珠般在他粉色的指甲上左右轻晃,晶莹剔透,然后只见他轻轻一弹,那露珠便飞了出去,正是朝那卫兵的方向飞去。 过了片刻,我还在寻思着他又鼓捣了什么破药,忽闻远处一阵骚动。抬望去,只见刚刚还纹丝不动的四名卫兵已倒了一个,口吐白沫,另外三名卫兵正着急地喊着那人的名字,乱作一团。 我看得目瞪口呆,这么远的距离,这家伙是怎么做到的?还有,这到底是什么药?这般厉害。 “走!”见两名卫兵抬着倒地的卫兵离开我们的视线,商君陌丢下一个字,身影已经飘然而下。 缓过神来的我看了看剩下的那名卫兵,此时正背对这边,我赶紧跟着飞了出去。单手撑了一下屋檐,旋身隐在檐下的棂子上,心跳如擂鼓。我学着他的样子收起衣摆,看着那些紧闭的窗一筹莫展,委实想不出该怎么进去。 商君陌闭着眼似是在凝听着什么,听了片刻睁开眼拔出不知何时握在手里的匕,插入身旁的某处缝隙中,左右滑动匕。然后停在某处上下撬动着,撬了几下再次停住,借着匕的柄轻轻往里一推。我这才赫然现此处是一扇暗窗,随即灰尘四散,赶紧屏住呼吸。 我紧跟着商君陌衣不沾灰地飘进屋内,屋内光线昏暗,适应了片刻愕然现入目的全是高高的格架。每个架子有五层格子,每个格子都放满了油纸包装的书册,有厚有薄,每册书都夹垂着一块薄薄的带字木签。我就近翻看了一支木签,上面写着“大武甲午年丁卯月林承宗贪污案”。真是老古董啊!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大武皇帝也应该是一百多年前的皇帝了,是先皇的太爷爷。该不会连七百年前谁谁谁贪污的案底这里都有吧?想及此,顿时肃然起敬。 “哎,这儿这么多卷宗,我们怎么找国相府的?”我轻声问道。 “下面。”前方飘来两个字。 “你怎么知道?”他向来做事都有他的道理,不过我很好奇他怎么会知道这么多,而我在他面前总像个白痴一样。 “结了案才会归档,真是笨。这些天这律监府忙得人仰马翻还不是因为你们尹府。” 我顿时明了,心里一阵难受,我还是无法接受爷爷是个奸佞之臣的事实。 往前走了一段,很快瞅见前方有光亮传来,商君陌放缓脚步,我在他身后伸着脑袋看向前方。光亮是从楼下传来的,透过楼梯传来的不止烛光,还有细微的人语和纸张翻动的声音。 我跟着商君陌慢慢靠近楼梯,入耳的人语越来越清晰,虽然隔得远,但习武之人有着极敏锐的听力。话语入耳,正是有关尹家的。 “律审大人,这是收到的所有状告尹括的状辞。这是所能收集到的对应的证据,原告和证人都已签字画押。” “好,你去整理核审,写出罪状书,明日提审尹括。” “是,下官这就去整理。” “宣毅,你那边核审得怎么样?” “回大人,下官正在努力核实,那尹浅书甚是狡猾,强占土地和贩卖妇女的证据不足,无法立状。您看……” “这个老狐狸!皇上仁慈才下令将此案分开审理,不然凭他爹所做的那些伤天害理的事,就够砍了他尹府上下所有人的脑袋。” 这说的正是我二伯和四伯,听得这些,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五味陈杂。若说分开审理尹府案子的话,那尹家大部分人还有活命的机会。我相信爹爹是位清官,他只是个小小的礼监言吏而已。好想此刻就能见到他们,我要如何才能进去天牢呢? 我们就一直呆在那听楼下的人说话,站累了索性坐在地上打坐,这木质地板倒也干净,想必平日都有人认真打扫。每当听到有关我伯伯们的罪状时我就恨不得把脸埋起来,丢人啊!好歹商君陌也是一代江湖侠义之士,此番跟他一起听着我一直引以为傲的尹家人做的尽是见不得光的事。我索性闭上眼不去看他,纵然如此,我也能感觉到他的视线一直没离开我的脸。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我都快要睡着了,听着那些人好像要离开,赶紧振作精神。抬眸间正对上商君陌深邃的眸子,一时无法移开,昏暗的光线里看不清他眸子里蕴含着什么,却是道不尽的迷人,让人想伸手去抚摸。那样纯净的面容跟师父有几分相似,令我顿时恍了心神。以至于多年后这张纯净的脸在我记忆中依然清晰。 楼下的人似是都离开了,我也回过神来。起身跟着商君陌下楼,人走灯灭,空气中还飘荡着烛蜡的气味。楼下是一个厅堂,靠墙全竖着和楼上一样的格架,格架前面摆了六张桌案,案上堆放着书册和笔墨纸砚,其中还有两张案上用镇纸压着一叠纸张。另一面是隔开的一间屋子,门没锁,于是我跟着商君陌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进门就看见赫赫写着“明镜高悬”四个大字的匾额,每天看着还真是提神醒脑啊! “这律监大人一看就是个严于律己的好官。”我忍不住称赞起来,完全忘了此时被自己称赞的律监大人可是掌握着我尹家的命运呢。 “白痴!这是律审大人办案的地方。” 眉角直抽,又骂我。我哪知道这是谁的房间!白了正在翻看案上纸张的商君陌一眼,走到案前。只见他左右翻看,似是在找什么。 “你在找什么?”我甚是不解,按理说我应该比他更积极,此刻却觉得自己是陪他来办他的事。我倒不是不积极,只是不知从何看起,毫无头绪。 “户籍簿。”他冷冷道。 “你找户籍簿干嘛?”我万分疑惑,说白了我到现在为止都不知道该找什么该看什么,只好立在一旁看着他左翻右翻,不紧不慢,动作潇洒。 “我怀疑尹家户籍薄上没有你的名字,不然为何这么久了还没听到缉捕你的消息。” 我闻言一惊,确实,我怎么没想到这个,按理说我现在就是朝廷在逃疑犯,半个多月了在各地也没贴出有关抓捕我的告示,那就只能说明我不在抓捕名单中。若商君陌猜的是真的,那我算什么?我竟不知何时已被尹家除去户籍?他们怎么可以这么无情?纵然我是躲避不及的煞星,好歹也是尹家嫡亲血脉啊。 委实太令人心寒了,我不顾危险回京想着怎么救自己的家人,为他们担惊受怕,搞了半天我竟早就不知何时被这些所谓的家人抛弃了。呵呵,在心中不禁冷笑。 “找到了。”我闻言回神,看见他手上拿着一个册子开始翻阅。虽然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被除名了,但又害怕知道,我内心纠结万分踌躇不前。 最后还是忍不住上前和他一起看簿子,一页页往后看。都是熟悉的名字,看到尹卿知那一页内心揪紧,认真地往下看,一个字都不放过。然而,那一页只写着三个人的出生年月。 我果然是被除名了呢,心被揪痛,爹爹为何要那么狠心?为什么要丢弃我?一时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咙无法呼吸,鼻子酸,眼泪竟止不住掉了下来。 “傻瓜!”看着我落泪商君陌不仅不安慰我,还冷冷丢来两个字。我心里更是悲愤,咬着唇不让自己哽咽出声,用衣袖擦去眼泪。 “这只是抄录的副本,说不定是你爹为了保护你,在户籍上动了手脚。真是没脑子,你这样子以后怎么分辨是非黑白保护自己?看来得让你好好历练历练。”他将簿子放回原位,转身欲走。 听了他的话我忽然觉得自己好没用,他说的完全有可能,我不相信爹爹会抛弃我,他是那样疼爱我,定是为了保护我才这样做。想到此处我不禁破涕而笑,心中满是温暖,要见爹爹的心越来越迫切。 “你这变脸的度果真比唱戏的还快。没脑子就是好糊弄。”听见我轻笑,他回头睨着我冷冷道。 “你要去哪?你来不会就为了看这个吧?”此时我心情大好,不想计较他是不是骂我,立刻跟上去问他。 “那还看什么?只要知道你不在抓捕名单之内就能带你去天牢见你爹,不然让你进去被抓?”他转身走了出去,留给欣喜若狂的我一个背影。哈哈,他说要带我去天牢,他说要带我去天牢!我连蹦带跳地跟上他,想说点感激他的话,却突然不知道怎么开口。这么多年来都没跟他好好相处过,一时竟不习惯这种感觉。 “那个……那啥,诶?师叔今天看着怎么这么英俊呢?”本想说声谢谢,结果一开口就说了这么一句恨不得立刻把自己拍晕的话。果然,身旁阴气渐浓,我不敢看他,低头吐舌。 “师叔,我们啥时候去天牢?”不等某人说话我赶紧转移话题。 “别叫我师叔!”蕴含怒气的话从头顶蹦出,吓我一跳。偷瞄他阴鸷的脸,这才是我认识的商君陌嘛,霸道,粗鲁。 “那叫你什么?”我邪邪一笑,这才是我和他相处的方式。 “随你!” “师叔~” “找打是不是?” “那我能叫你什么嘛!” “随你!” “师叔~” “嘣~” “啊~” 第六章 久别重聚 夜幕降临,正是天牢换防的时候,两队卫兵迈着整齐的步伐进入天牢院门。?然而,走在最后面的两名卫兵在队伍中显得突兀,身形略高的那个步伐轻飘随意,身形明显矮了半个头的那个左顾右盼,迈着小步子紧跟其后,看起来甚是怪异。没错,这两人就是我和商君陌。当他把一套卫服丢给我时我惊呆了,而当卫兵领队让我们混在换防队伍中时我更是呆若木鸡。不禁怀疑我前面这个人是不是无所不能的神。 “你们两个,跟着我去里面巡视。”大胡子的领队指向我们,我赶紧出列低头跟在他身后,身边的商君陌比我淡定许多,不疾不徐地站出来和我并肩而行。心情一会紧张一会激动,所幸大晚上的别人也看不清我此刻额头冒汗。马上就要见到五年未见的爹爹,还有姐姐和弟弟,人还没见着已忍不住热泪盈眶。 “王领队。” “林牢头。” 抬眼看见王领队正和迎面走来的牢头互相拱手行礼,然后王领队掏出一沓银叶放在那牢头手中。我一阵愕然,这什么情况?我们来探监,领队掏银子打点牢头?还是说,商君陌暗下给了这领队不少银钱?回头得好好问问,虽然我请他吃了顿饭,但此刻觉得他掏的银钱绝对不止那顿饭钱那么点。 “牢头和众弟兄日夜守着这大牢甚是辛苦,夜间风大天寒,牢头该为众弟兄买点酒喝暖暖身子,我和我两个弟兄进去巡视一番,还望牢头行个方便。”王领队特意将“巡视”二字语气加重。那林牢头瞬间明了,两人相视而笑。 “王领队太客气了,不知道你们想巡视哪一片?” “听说刚入狱的尹卿知每日喊冤吵闹不堪,影响恶劣,我们去那瞧瞧。” “原来是丙区寒字号的犯人,丙区关押的可是重犯,稍稍责备责备便好,若出个什么闪失你我可都担待不起啊。” “牢头大可放心,王某心中自有分寸。” “那便好,你们跟我来。” 然后那牢头转身带路,阴湿的大牢充斥着浓浓的异味,能关进这天牢的人都大有来头,所以关押的犯人并不多。有些犯人很是冷静地看着我们经过,而有些似是精神已经不正常地冲着我们大吼大叫,吓得我一愣一愣的。拐了几拐就到了丙区监牢,我看着那冰冷的铁门,内心一阵酸楚。 “这就到了。”那牢头淡淡说道。 我抬眼搜寻着牢头所说的“寒”字号牢房,当看见的那一刻再也忍不住激动地想飞奔过去,结果被身旁的商君陌一把抓住。我转脸看他,他眼睛向不知何时跟在牢头身后的狱卒瞟去,我顿时明白过来,现在还不是激动的时候,小心为妙。 “王领队过来巡视情况,你们先随我出去。”牢头说完便带着那两个狱卒出去了。 “你们快些说话,我在外面守着。”那王领队说完也出去了。我内心无法平静,疾步朝寒字号牢房走去。 隔着铁栏,入目的是两个披头散的背影,其中那身形伟岸的是我记忆中熟悉的背影,纵然此刻囚衣加身披头散五年未见,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便是我爹爹。 “爹爹!”我抓着冰冷的铁栏,一时哽咽在喉,轻声唤出那个已经陌生的称谓。那身影一颤,而他身边的人已闻声转过头来。有足够心理准备的我在看清他面容的那一刻还是不禁一震,再熟悉不过的面容,就像看到镜中的自己,简直一模一样。只是,此刻那张脸清瘦得棱角分明,丝凌乱地垂下,雌雄莫辩,若不是他目光如炬,此等倾城娇容委实惹人怜爱。 爹爹也随后缓缓转过头,面无表情的脸在看清我面容时显现出无比的惊讶,那张已苍老了许多的脸憔悴不堪,布满胡渣,早已不是五年前送我出城的那个丰神俊朗的爹爹了。 只需一眼,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爹爹~”我已经泣不成声,爹爹踉跄着疾步朝我走来,铁链在地上拖出的声响沉重如锤般敲打着我柔软的心房。随即我的手被一双冰凉的手紧紧抓住,凉得我心惊,这么冷的天气他竟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灰色囚衣。眼泪模糊了我的视线,看不清爹爹的神情,手上传来的颤抖可见他的激动。 “月儿~月儿……”我们隔着冰冷的铁栏抵额而泣,他就这样一声一声唤着我,热泪纵痕。 爹爹抬手摩挲着我的脸,抚摸着我的丝,万般柔情。多希望时间能在此刻停止流转,让我就这样沉醉在这已五年不曾体会过的浓浓父爱中。可是,时间总是残忍的,让许多未曾想到的事情生,让许多不想淡忘的记忆慢慢被遗忘。 “你不是我女儿,你赶紧走。永远也不要再回来!”只是片刻的温馨,爹爹突然放开我,踉跄着后退,险些没站稳,幸而身后的尹落天赶紧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形。 我明白爹爹此刻有多痛苦,他以为我回来无疑是送死,深陷囵圄的他不知道外面的情形,不知道尹府的结局会怎样。我被命言纠缠了十几年而寄养在外,那种骨肉分离的痛折磨了这位慈爱的父亲五年。如今却又让他看着一直愧对的女儿回来送死,心里那份绝望到底有多深是旁人无法体会的。 “爹爹,我知道您是不想我有危险,想赶我走。我不走,我永远都是爹爹的女儿,就算死我也要跟爹爹死在一起。我不想再与爹爹分开。”我顾不得别的,只知道我不想再离开爹爹身边,那种怕失去的恐慌占据了我所有的理智。 “我早就不要你了,早就不要你了,早就把你遗弃了,你知道吗?”隐忍着颤抖的声音从那个仿若失了魂魄的人嘴里飘出,抽离了他所有的力气,坠落在地。 “爹!”尹落天蹲身扶住爹爹软弱无力的身体,轻声唤道。 “爹爹~”我再次泣不成声,千言万语哽在了喉间,视线被泪水模糊,只能焦急地看着跌落在地的身影,心中一阵绞痛。 “你就听爹的话,离开帝都。只要你是安全的,就是给爹最大的宽慰。”尹落天抬头看着我说道,声音带着少年的青涩稚嫩,语气却沉稳平静,那份气定神宁不似未满十八岁的他应该有的。此番苦难不止苍老了爹爹,也让这个曾无忧无虑的少年成熟了许多。 “先别急着什么死不死的,一日未定罪就有转机,时间紧迫,捡重要的说。”身后飘来的话语让我顿时清醒了不少,我差点忘了商君陌的存在。对对对,什么死不死的,尽往坏处想了。我赶紧调整情绪,用衣袖擦干脸上的泪水。 “唉~进了这大牢就是必死无疑啊。”爹爹闭眸垂,无奈地叹气。 “爹爹,您别如此悲观,皇上仁慈,下令分开审理府上的案子。爹爹是好官,定不会被定成大罪。”想及此我忍不住激动起来,宽慰爹爹的同时也宽慰着自己。 “你不懂,官场权谋斗争的黑暗是你远远想不到的,你不知有多少人盼着尹家这棵大树被连根拔起,你亦不知有多强大的敌人想置我于死地。”听了我的话,爹爹连连摇头,缓缓说道。 我确实不懂什么权谋斗争,只知道无论如何我都要让爹爹活着。若是爹爹被定为死罪,我就劫狱或者劫法场,我一人能力不足还有商君陌,他武功那么高,只要他肯帮我救我爹爹性命,他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想到身后还有无所不能的商君陌,顿时心里平静了不少,我都还没好好地将他介绍给爹爹认识呢。我转身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他正冷眼睨着我。 “爹爹,这就是我信中提过的师叔商君陌。”我拉过商君陌向爹爹介绍着,爹爹闻言抬头看过来,原本黯淡无光的眸子闪过一丝光亮。我心中一阵欣喜继续介绍:“师叔武功可高了,您是没见过,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当然孩儿武功也不弱,有我们在定能救出你们。” “晚辈商君陌见过伯父。”商君陌拐掉我的手抱拳对爹爹失礼,他突然的举措让我当即愣住,一时有点缓不过神。这又是闹哪样?晚辈?伯父?还行礼……这可不是我认识的商君陌的作风。 “尹某一介罪犯怎担得起商少侠如此大礼。天儿,快见过商少侠。”爹爹吃力地起身回礼,拉过呆立一旁的尹落天。 “见过商少侠。”他还真向商君陌抱拳施礼。 “伯父如此说就太见外了,商家早已视月儿为亲人,月儿的至亲就是自家人。”商君陌一反常态的彬彬有礼,而且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我的乳名,竟有种受宠若惊的错觉,对,绝对是错觉。我甚至有那么一刹那怀疑面前穿成这熊样的人到底是不是商君陌。 “月儿这些年承蒙贵派照顾,尹某感激不尽。月儿身边有少侠护佑尹某也可放心了,如今还请劳烦少侠带月儿离京,这里太危险了。” “伯父放心,晚辈定会护月儿周全,就现在的情况看来,上面无意灭尹氏全族,我们这次进来就是要告诉伯父您切勿太过悲观。结案还要些时日,伯父静待结果就是,晚辈会尽力保全您一家四人的性命。”我愕然的看着身边的人,一股暖流从心房流至全身。原来无需我开口求他,他早就想好要帮我救爹爹他们了。 “尹某这条老命不重要,若是少侠能保全他们姐弟三人的性命,尹某愿来生为牛为马报答少侠的大恩。”爹爹说着竟屈身欲跪。 “爹爹!” “爹!”我和尹落天同时惊呼出声,我只能站在铁栏外干着急,尹落天立刻伸手扶住爹爹的胳膊阻止那未完成的跪拜。 “伯父不可!”商君陌也急着出言阻止。 “请少侠务必受此一拜。”爹爹推开尹落天的手,缓缓跪下,伏地叩。我内心一阵揪痛,瞬间明白了刚刚爹爹看到商君陌时眼眸中那一瞬的亮光是什么,是希冀。他这一拜便把我们姐弟三人的性命全系在商君陌身上,也许他并不知道商君陌到底有多厉害,他只是想抓住任何一个能让我们三人活命的机会。这就是一位父亲! “伯父快快请起。晚辈会竭尽全力保全他们。时间紧迫,我们不能久留,我们会再找机会进来。” “不可,月儿千万不可再到这来。太危险了,可别像你姐姐一样。你们赶紧走!”爹爹踉跄着起身,一脸惊慌地说道。到此刻我才惊觉没看见姐姐,按道理应该是跟尹府的女眷关在一起,可关押女眷的牢房又在哪里? “爹爹可知姐姐被关在哪?”我看了看周围空空如也的牢房,难道这里只关了我爹爹和弟弟?然而爹爹没有回答,眉头紧锁,一副痛心疾的样子。 “姐姐被带走了,不知被关何处。”一旁的尹落天答道。这时牢门外传来脚步声,看来我们要离开了。这毕竟是天牢,任何异动都有可能被汇报给什么人。 “爹爹,我们要走了。您一定要放宽心,一定要保重身体,我会很安全的,我会去找姐姐,有什么情况我会托人给您传话。”离别的时刻我还是忍不住想落泪,纵然还有千言万语想说也只能等下次再相聚了。 “月儿~”爹爹再次抓紧我的手,还是那样冰凉,凉进了我心里。万般不舍此刻也不能再逗留。 “尹落天,照顾好爹爹。”尹落天被我叫得一怔,怕是没想到五年过去了我还如当初那样叫他,连名带姓。 “好了,走吧。”身旁的商君陌催促道。我依依不舍地一步一回头看着那两个单薄的身影,内心再次揪痛,直到再也看不见。我情绪甚是低落地跟在商君陌身后,无心其他。 然后我们就在王领队的带领下出了监牢大门,本以为这样就可以离开了,后来才知道是我想多了,入夜后没有人可以出天牢,包括值守的卫兵。于是,我和商君陌就在瑟瑟寒风中站了一晚上。都说锦城只有夏冬两季,果然如此,这深秋的夜风竟是这样冷,可想而知里面衣衫单薄的爹爹他们怎么受得住这寒冷。 次日一早回到林之灵我就蒙头大睡,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偏西。这老天的脸才像唱戏的呢,说变就变。打开房门先是被阳光晃了眼,紧接着又被扑面而来的药草味呛了鼻。十几个三层晒架摆满了装着药材的簸箕,当然,比起潜雾山庄凝香院那晒药材的排场,委实忒小气了些。我边走边看着这些成色上等的药材,肚中一阵饥肠辘辘。手边刚好是一簸箕晒得半干的山里红,看四下无人便随手抓了几个,边走边吃。 “小的见过大小姐。”正吃得带劲,忽闻旁边传来话语,我循声看去,隔着架子一个身穿灰衣的店伙计正朝我失礼。这货哪冒出来的?我赶紧把抓着山里红的手藏到身后,囫囵吞下口中嚼了一半的山里红叫他起身。 “厨房一直热着饭菜,少主吩咐小的等您起床就将饭菜端到您房中,小的这就去厨房。” 笑容一僵,果然还是被看到了,山里红虽不值钱,主要是太丢脸了啊。 “呵呵,不必了,你忙你的,我自己去厨房。”我尴尬地干笑两声,转身就走。 “那个……大小姐,厨房在这边。”刚走出几步,那伙计轻声唤住我。这下更是尴尬至极,我转过身顺着他指的方向逃也似地消失在院子里。可是,到底哪里是厨房?最后凭着我灵敏的鼻子找到了厨房,在和厨房大娘瞎扯中用完了餐。看着美味的饭菜再次想起牢中受苦的爹爹,心情沉重。 商君陌那么有本事,他定能想办法打点狱卒让爹爹他们过得好点,起码能吃上口热饭,能穿件厚点的衣裳。说起来他会去哪里呢?敲了半天的房门也没人应答,真是神龙见不见尾。以前他在潜雾山庄也是这样神出鬼没,有事找他的时候总找不到人。问秦掌柜,只说他出去了,作为下属不敢过问他去哪里。郁闷! 突然现离了商君陌我竟然什么都做不了,还说什么救爹爹他们,当初大言不惭的说凭自己的力量去救人,现在才知道自己的力量是多么的微弱,真是没用。我答应爹爹要找到姐姐,我又该去哪里找?姐姐会不会还被关押在天牢?还是被关在别的什么地方?唉~千头万绪,无从想起。还是等商君陌回来了再与他商议。 我站在药房大门口看着碧蓝的天空,这大好的天气,不出去走走真是辜负了。于是我学着商君陌走路的样子悠然自得地走在大街上,东看西瞧。诶?我为什么要学他?不过,他那样确实是蛮潇洒的。待这次的案子尘埃落定救出爹爹他们,我便跟着他仗剑天涯,风里浪里,水里火里,天大地大任我遨游,何等逍遥自在!哈哈,还有可能遇到我的偶像夜游侠。 对了,忽然记起那日在西凤轩商君陌说过那夜游侠是抓贼的,难道是什么暗卫?武功高深得惊人。如果是暗卫又于理不通啊,他后来跟着我出了薛府,若是来抓我的定然不会放我走。那真正的贼到底是谁?是谁掳走了薛府的狗?商君陌又怎么会知道?莫不是……顿时被自己的猜测惊得目瞪口呆。原来是他!他居然一直跟踪我!想及此顿时满脸黑线,直接把人家的狗麻晕了掳走确实是他的风格。搞了半天我心目中所谓的偶像只是我自己搞错了对象。还想着和我的偶像再次相遇呢!失落啊失落! 第七章 锒铛入狱 正所谓饭后百步走,不知不觉竟走到了集市中心。?买东西不是我的爱好,我嫌拧在手上麻烦。当然,吃的东西除外!随买随吃,即过了嘴瘾又饱了肚子。这不,刚吃了两个栗子酥和三块水晶桂花糕,这会看见叫卖的山里红冰糖葫芦又忍不住买了两串,边吃边朝西大街走去。 夕阳燃烧着整个天空,天际的云彩被烧成瑰红,镶着金边,绚丽而夺目。我看着这美轮美奂的景象失了神,突然前方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把我的神思拉回。 “你个小贼,站住!” “抓贼啊,快来人抓贼啊!” “快抓住他!” 前方断断续续传来呼喊声,因为隔得太远无法看清那边的情形。这太阳还没下山呢!什么贼人这么胆大?现在就出来行窃。哼哼,算你倒霉,做坏事让姑奶奶我碰到,我定要打得你满地找牙!提气欲飞,看见手上还有根未开动的糖葫芦,眼波流转,正好瞄见不远处有个拉着四五岁小男孩的妇女,冲过去将糖葫芦塞到她手里。 “给孩子吃。”丢下一句便飞了出去,顿时人群中传来一阵惊呼。双脚轻踩街边的楼宇,居高临下正好看见前面的情形,最前面有个矮小的身影在人群中跑得飞快,后面一个大肚腩的男人带着两个伙计装扮的人追得气喘吁吁,那呼喊声正是来自那大肚腩。看样子,前面那个人就是贼了。 我一个旋身落在大街中间,学着商君陌的样子双手环胸,等着那个身影靠近。待那身影到了眼前竟现是个看起来十一二岁的男孩,褐色短褂,灰色麻裤,脚下穿了双泛着黑看不清原色的布鞋。他怀里抱着两个大纸包,一路狂奔而来。面对这样一个瘦弱的孩子,心下顿时软了软。 转念一想,年龄虽小,偷窃却是不对的,不趁现在好好教育,长大了那还了得?当那个身影快要从我身旁跑过的时候我一把抓住了他。他度过快,我力度过大,只闻“呲”的一声,他的衣襟被撕裂开来。尽管如此他还是死死地抱着那两个纸包,空气中飘来药材的气味。他用尽全力想要挣脱我的手,以致衣襟裂得更开,我顺势抓住他的胳膊,运气才制住他。他见挣不脱,当即面如死灰,那种绝望的眼神让我内心一震,这孩子偷的竟是药材!能如此不顾性命的护着这药材,可见他有多珍视这两包药。 匆匆赶来的大肚腩立即让他的随从从我手中把那孩子拉走,其中一个随从去拿那孩子抱得紧紧的药包,然而拿不动。这边这大肚腩走至我跟前似是要施礼道谢,可看清我面容之后两眼呆滞,一时愣在那。看他那油光满面的样顿时让我心生厌恶,我横眉瞪了他一眼他才醒过神来。 “多谢仙子出手相助。”大肚腩微微倾身,抱拳说道。 “不必言谢,你说这孩子是贼?他偷了你什么?”不知为何此刻我很是同情那孩子,看着这油光满面的大叔却很是没好感。我得问清楚情况,帮这孩子一把,就算他真的做错了我来说教他就好。 “这臭小子来我店里买药,不给钱抱着药就跑,这不是明抢么?”大肚腩目光狠厉的瞪了那孩子一眼,继续转头看着我微笑着说道。 “我没抢!我说了会把银钱还给你的。”被制住的孩子情绪激动,满脸通红的反驳道。 “哼,看你这穷酸样,你拿什么还?鬼才相信你的话,拿了药不给钱就是抢,我现在就拿你去见官。”大肚腩恶狠狠地对着那孩子说着,居然看不起穷人!日后我可是要劫富济贫的,就该劫这样的人,油厚脂肥,一看就贪财好色,竟敢对着姑奶奶我流口水!日后我第一个就劫你。 “孩子还小,老板就别吓唬他了,一共多少银钱?我替他给。看他的样子急需这些药,老板就大人有大量,放过他。”若不是此刻有很多人围观,我才懒得跟他客气,定要把药丢在他脸上带着那孩子扭头就走。几个破药材而已,我林之灵多得是,谁稀罕!额,好像林之灵不是我的。 他摸了摸下巴凝眉思索了片刻说:“这……既然仙子开口,我便不与他为难,可是他得付我双倍药钱。出来这么久,店里生意严重受到影响,这损失我找谁去?” 果然是奸商!我又岂能任这个大肚腩欺负?想坑我的钱,没门!我缓缓走到那孩子跟前,众人疑惑的看着我。 “你把药还给他们,待会姐姐带你去买更好的。”我拍了拍那孩子的肩膀,他疑惑的看着我。“你不相信姐姐?”看他丝毫没有松开药包的意思,我问他。他怔怔的看着我,双眸清澈如水,然后缓缓松开抱紧的双臂,把那两个变了形的药包塞到身旁大肚腩的随从手里。 我提起内劲朝捏在他肩膀上的两只爪子震去,那爪子的主人吃痛立即放开,然后我一把把他揽在身边。回看那大肚腩,那大肚腩听了我的刚才的话面色难看。 “这样不就行了!”见他的脸青一阵紫一阵,我心里甚是痛快,围观的众人顿时一阵唏嘘。 “既然这样,这臭小子就必须跟我去见官。”大肚腩一甩衣袖,示意那两个随从前来捉人。 “那就要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我冷冷扫了那两个随从一眼,刚刚被我内力震痛的那人吓得缩在一旁,另一个懦懦的看着我不敢上前。正在此时,人群异动。一阵马蹄声传来,所有人都循声望去。 一辆马车正朝这边驶来,两匹毛色亮丽肌肉矫健的白马在夕阳下宛如神兽,周身泛着金光,踏着高傲的步子朝这边走来。人们纷纷避让,给两只神兽让出道来。我竟又遇到了这两只畜生,锦城还真是小呢! 我揽着身边的孩子退至一旁,给那两只“高傲”的畜生让道。不成想那两只畜生竟停了下来。 “何人挡道?”是那日的车夫,居高临下的询问众人。郁闷,谁挡道了,明明是你让那俩畜生停下来的。我无力的翻了个白眼。 “哎呀!大人啊,请给草民做主啊!”那大肚腩“噗咚”一声跪倒在地,伏地叩。我张口结舌的看着他,不至于这么夸张吧!只是两包药材而已。 “所跪何人?”那车夫继续问道。 “草民百草堂当家人贺严。” “哦?为何挡道?” “这小子抢了草民家的药材,草民追赶至此现他还有同伙,此贼嚣张跋扈,出言威胁,吓坏了草民,这才挡了薛大人的马车。还请大人拿下这可恶的贼人,为民除害。为草民做主!”大肚腩指着我们一脸惊惶未定的样子,我已经听得目瞪口呆。这大肚腩还真会编,我怎么就成同伙了?刚刚还一口一个仙子来着,而且这孩子也根本不是贼好不好! “你胡说!我没有抢你的药,我说过我会来还银钱的。而且刚刚我已经把药还给你了。”身边的孩子甚是激动,大声反驳,身体因用力呼吸而起伏着。 “你没给钱拿着药就跑就是抢。抢了就是贼!”那大肚腩说着再次伏地叩对着马车说:“还请大人将此贼人拿下。” 我忍无可忍,恨不得一脚把这死胖子踹飞。我拍了拍孩子的肩膀,拉住他冰凉的手,将他揽在身后。这个闲事,我管定了! “他是我弟弟,是我让他来取药的。我这不给你送银钱来了么,你却要收我两倍。既然这样我们不要你的药了就是了。这么多人都看着呢!他们都可以作证。”我冷冷俯视着地上的肉球,缓缓说道。 “大人,她胡说,她根本就不认识这贼孩子,草民说要拉这贼孩子见官她便出言威胁。请大人明察秋毫,绝不能姑息贼人!”说着这货再次叩,我眉角直抽。 “主子,您看……”听完我们各执一词的阐述,车夫面色凝重,回头询问车里的人。 “你先把马车靠边,别挡了诸位大人回府的路。”一个并不陌生的声音从车内飘出,温润平和,让人听了如沐吹风,不禁遐想有这样声音的男子会是什么样子,如玉如月? “是。”车夫得令抖动缰绳,马车缓缓斜向前行了几步停下,让出了正中间的过道。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马车移动,此刻我只能看见马车的背面。“吱呀”一声,车门开了,一个身影缓缓显出,如清冷的月辉般晃了所有人的眼,夕阳瞬间暗了许多。欣长的身影缓缓走下马车,一举一动都牵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墨如缎,长眉似剑,凤目深邃,鼻梁高挺,薄唇若玫,轮廓分明却不失柔和。头戴雕花白玉冠,身着绛紫缕金绣纹锦袍,腰束镂玉镶金鞶革,脚蹬玄锻白底云头靴,无一不张扬着他的衿贵和优雅。他就那样长身玉立,已然暗淡的霞光包裹着这个清冷如月的男子,让他宛如天地的审判者,神秘而梦幻。 他抬眸轻轻一扫,寒眸亮如星辰,凛然生威,众人皆屏气噤声。当他的目光落到我身上时,短短一瞬的四目相视,我只觉心跳漏了一拍。 “贺当家请起来说话,本官自会为你做主。”薄唇翕动,温润平和的话语滑出,顿时令他柔和不少,让人感觉他并非看起来那么遥不可及却又不敢亵渎。好一个如月的美男子!我不禁暗叹。 那叫贺严的大肚腩起身,缩脖怂在一旁,看他那唯唯诺诺的样子真想把他当球踢。在心里白了一眼大肚腩,继续看那养眼的薛大人,他正看向我身侧的孩子。身旁的身子向我靠紧,他在害怕,毕竟他还只是个孩子。虽小不了我几岁,齐我肩膀的身高,骨骼清瘦,但我如他这般大小的时候还什么都不懂,说要捉他去见官,此刻做官的就在他面前,他怎能不怕。 “你叫什么?”薛大人看着孩子问道,孩子抬头看我,我拍拍他的肩膀给他勇气,然后将他揽得更紧,示意他不要害怕,有我在。 “我叫蒋松柏。大人,我娘得了重病,很需要这些药,可是家里实在是没钱了,我跟老板赊账他不肯,所以……所以……但是我会还给他钱的。等我娘病好了我就去做工,挣钱还给老板。”身边的孩子突然挣脱我的手对着那薛大人跪下,我一时无措,愣在那。可怜的小松柏,被我撕裂的衣襟垂在胸前,衣衫单薄。 “这么说你确实如贺老板所说抢了他的药?” “是~”小松柏居然承认了,郁闷!莫非这薛大人的声音还能蛊惑小孩子不成?我抬看过去,正巧那星眸也看向我,四目交接。那双眸子深邃如潭,泛着淡淡的水光,让人不禁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他夕阳下的那一瞬惊艳确实让我一时怔愣,但我尹落月何许人也?自小身边不乏美男,我又岂会被他摄了魂魄去!我就那样直视他的目光,不怯不懦。 “盗抢乃是触犯律法之举,既然你已承认,就要去京辅衙门受罚。”他看了我一会移眸看向跪在地上的松柏说道,然后侧对立在他身后的车夫说:“你去叫巡卫来。” 我心下着急,小松柏虽然举措不当,也是一时情急,何况他还这么小,要是他真的被抓去蹲大牢,那他口中病重的娘怎么办?既然我管了这闲事,那就管到底。 “大人,这孩子还小,也是为了病重的母亲一时情急才做了糊涂事,情有可原,不知大人可否酌情宽大处理?”我上前一步,微微倾身抱拳,我可没那大肚腩皮厚,动不动就叩。 “哦?如姑娘所言岂不是所有情有可原的案子都要宽大处理了?那还要国之律法何用?”他平淡的质问让我一时语塞,怎么办?拉起松柏就跑?显然行不通。没想到这薛大人远远没有他看起来那么好说话。 “那不知这律法会如何处罚他?”我想了想,律法想必都比这薛大人有同情心。 “视情节轻重而定。他尚未成年,所犯不重,按律罚些银钱,拘押数天以示惩罚便可。” 我就那样看着他薄唇翕动,完美的唇形,鲜艳水润,泛着玫瑰花瓣一样的色泽,嘴角微微上扬,天生含笑。而他所有清冷的气质源于他那双深邃如潭的眸子,深得捕捉不到任何眼神的变化,平静异常。 “姐姐~救救我,我不能去坐牢,我娘病得很重,我不能失去我娘,我就她一个亲人了!”一直跪地的小松柏听了薛大人所言一把抱住我的腿泪眼婆娑道。我就是心软,一见到可怜的人落泪我就恨不得跟着一起哭。我蹲下身扶住他的身子,可是此情此景我到底该怎么救他呢? “好好好,别怕,你娘会没事的。”可想而知他有多害怕失去他唯一的亲人,我看着他被我撕裂的衣襟,顿时自责不已,要是知道是这样的情形,我就不该跟那大肚腩耍横,给他双倍银钱了事。现在倒好,钱也要罚还要被拘押,我真恨不得自己替他去蹲大牢。诶?如果真的可行那该多好,想到此处我双目冒光。 “那啥,要不这样,我替他受罚如何?”我抬看向那薛大人,他也看着我。他轻眨了一下凤目,嘴角轻动,勾出一个笑容。那一刻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我总觉得他那笑容有种深意,我看不懂,但绝不是一个单纯的笑容那么简单。难道是在笑话我?我的问话很可笑么? “这是本官的父亲大人所管之事,按律法是不可以的。”听了他的话我满脸黑线,在这里跟他嘚啵嘚啵说了半天竟不归他管这事! “这么说定是要拿松柏去衙门?” “正是。” “那连我一块抓了吧!反正贺老板不是说我是同伙么,不是说我出言威胁他么?”我拉起身旁一直跪着的小松柏,既然如此还跪什么跪。正说着看见车夫回来了还带着一队巡卫,看来免不了要走一遭衙门了。那队卫兵跑至那薛大人的面前跪地行礼,我愕然,看来这家伙官品不小啊。此刻天色渐暗,太阳不知何时不见了,只留下远远挂在天际的大朵云彩。就这会子时间,太阳溜得还真快。 “把他们三个带回京辅衙门做好笔录。” “是。” “回府。”他交代完卫兵回身对那车夫道,车夫赶紧应声拿下轿凳放好,然后他优雅的上了马车。两个卫兵过来动手要抓我和小松柏的胳膊,我带着小松柏一个疾闪,冷冷睨着他们。 “我们自己会走,不劳官爷动手!带路。”我紧紧拉着松柏冰凉的手,忽然想起我就这样进了衙门商君陌还不知道呢,怎么也得让他来救我。什么救不救的,明明是我自己非要跟着去的,就凭这群酒囊饭袋岂能留得住我,要不是怕让小松柏罪加一等我早就带他走了。 目光流转,落在一个穿着朴素看起来老实的中年大叔身上。就他吧! “等等,我有几句话跟这位大叔说。”说着也不管那卫兵如何反应,自顾自走到那大叔跟前,他呆呆的看着我,我莞尔一笑,只见他目光一滞。我在衣袋里拿出一方丝帕,递到他面前,他回过神来看着面前的丝帕一脸茫然。 “大叔,麻烦您帮小女子送个口信,您将这丝帕交给南大街林之灵的掌柜,就说范彤在京辅衙门待几天便回去。哦对了……”想起件更重要的事,我拉过松柏看着他问:“你家地址在哪?你娘叫什么?” “我家在承庆街柳松巷庚申号,我娘蒋陈氏。”松柏看出我要帮他,双眼放光激动的大声说道。我点点头,转看向那位大叔。 “您记住他说的地址了吗?您带话给掌柜的让他带人去给蒋陈氏看病抓药,话带到必有重谢。”我缓缓说着,也不怕周围的人听见,更不怕马车里的某位大人听见。大叔听到有重谢时一改难色,面带微笑连连点头。周围的人开始交头接耳。 “您可一定要记清楚了,小女子先行谢过。”说着我倾身抱拳施礼。见大叔胸有成竹的答应才拉着松柏跟上前面的卫兵。学着商君陌的样子大步流星的走着,身旁的松柏神色轻松紧跟我的脚步。我俩看上去哪里像是去蹲大牢的,明明是去拆大牢的。 能够帮助别人感觉真好。商君陌,赶紧来京辅衙门捞人吧!哈哈哈~ 第八章 好大的冰山 到衙门时天色已黑,值守的案丞吏做完简单的笔录便让那大肚腩回去了,说开堂案审的时候会传唤他,然后就把我和小松柏铐上铁链带去大牢。???这京辅衙门的大牢比天牢小多了,关押了不少犯人,而且并没有我想象中多人喊冤的场面。犯人们呆呆地看着我们经过,然后小声议论着。 我和小松柏被关在最里面一间牢里,周围的牢里关押的竟都是女犯,这女人能犯什么罪?我不禁好奇。 每间牢房都被墙隔开,只留一面铁栏,铁栏门被粗重的铁链拴住上了锁。待狱卒离去我赶紧把铁铐打开,这种简单的铁铐怎锁得住武功高强的姑奶奶我?小松柏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我微笑着戳了戳他的脸也帮他打开。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使劲眨了眨,样子滑稽至极。我不禁哈哈大笑起来,笑了两声忽然意识到这是在大牢里,这么放肆的笑很是不妥,赶紧收声。 “姐姐,你是怎么做到的?你会变戏法?”松柏呆呆地看着我问道,圆润的脸上五官还没完全长开,五官清秀,皮肤细滑,看样子并不像穷苦人家的孩子,而衣着朴素至此应该是家道中落,真是可怜的孩子。 “这不是什么戏法,这叫内功。”我将他身前被我撕裂的衣襟掖了掖,柔声说道。 “姐姐会武功?我听说过,内功可厉害了,我也想学,姐姐教我好不好?我要是学了武功就不再怕别人欺负我了。”他眨巴着眼睛满眼期待。 “谁欺负你?我帮你教训他。” “他们都欺负我没有爹,还说我娘是个帮别人洗衣服的下人。我受点委屈没什么,我不允许他们说我娘,可是他们人多我打不过他们。”他低着头说着说着竟红了眼圈,真是个孝顺的孩子。 “你说的他们是谁啊?”要是被我逮着这群兔崽子定好好教训一番。 “学堂的人……”话未说完他咬住下唇似是在极力忍着不让自己落泪。果然猜得不错,他能上学堂说明之前家境不错,可怜他也是个命运多舛的孩子。我虽自小没有娘,家里却是富贵无比,我不能与众姐妹们一起去家里的私塾念书,爹爹便请了专门的先生教我读书识字,诗书礼仪琴棋书画样样不落,在这方面爹爹对我极其严厉。而松柏没了爹,仅凭他娘一介妇人只能帮人洗衣来维持生活。唉~原来相似命运的人境遇竟会如此大相径庭。 “好了松柏,相信姐姐,你娘一定会好起来的。等我们出去了姐姐给你找个大哥哥教你武功,那大哥哥武功可比我武功高多了。以后啊,你也不用怕被人欺负,有姐姐在呢!”我拍拍他的肩膀说道。 “真的吗?”他抬眸激动地问道。我很认真地点点头,他开心地笑了起来。也不知道商君陌那家伙回林之灵没有,我想他一定会来救我的,毕竟我现在身份特殊,他绝对不敢冒险将我留在大牢。 饿啊!这晚饭都没吃就被关进这里,我下午已经吃得够多的了,现在还是饿得不行,可想而知松柏比我更饿,他倒是像被饿习惯了一样非常平静,可我不行啊!让我挨饿还不如给我一刀来得痛快。一阵饥肠辘辘,要是商君陌能立刻出现该多好,好想念他烤得金黄的山鸡…… 正幻想着我金黄的山鸡,过道传来一阵脚步声。这大晚上的还有人被送进来?脚步声越来越近直朝这边而来,我不禁好奇,还是女犯?我忙抬看去,当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时内心一阵激动,哈哈,秦致! “秦掌柜!”我难忍激动的站起身唤道。 “大小姐。”秦致比我想象中要平静,他对着我微微作揖,手上拧着一个食盒,我顿时两眼冒光。想什么来什么,老天对我还是很不错的嘛。 “你们快些说话,再过半个时辰衙门就要下锁了。”狱卒打开牢门转身对秦致说完转身走了。唉~看来我还真是个惹祸精,又害商君陌掏钱了。不过他怎么不自己来?难道生我气了? “商君陌呢?他怎么没来?”我问秦致,他走进牢门,走至半尺高的矮几旁把食盒放下,矮几上的油灯冒着黑烟,火焰摇曳。 “少主未归,并不知道大小姐入狱的事。您交代的事情我已差小五去办了,您只管放心。这是王妈特意为大小姐做的饭菜,以竹筒装了,我快马加鞭赶来这饭菜还是热乎的。”他打开食盒,只见里面竖着几只带盖的大竹筒,然后他一一拿出,从下面拣出绢布包裹着的磁碟碗筷,再将竹筒打开倒出还热气腾腾的饭菜。看着那两副碗筷,内心暖暖的。我忙拉过怔愣在一旁的松柏,示意他给秦致施礼道谢,松柏会意立刻跪下。 “晚辈蒋松柏叩谢秦伯伯,谢谢您派人医治我娘,待来日松柏出去再登门拜谢。”松柏年龄不大却也是个读书人,说起话来还很中听。秦致回身看见跪在地上的松柏,赶紧放下手中的竹筒去扶,灯火摇曳,墙上的影子跟着摇晃,画面无比温馨。 “好孩子,不必行此大礼,快起来。要谢就谢我们的大小姐,她人善心慈,是她吩咐我去医治你娘的。”秦致将松柏扶起,看着松柏已经撕烂的衣襟,顺手帮他掖了掖。 “再不开吃菜都要结冰了,松柏,快过来把肚子填饱,等你出去以后再谢谢秦伯伯。”我招呼松柏过来然后盘坐在矮几边开吃,差点没饿死!哈哈,五个可口的菜。没想到第一次坐在牢里吃饭,还真是别有一番趣味,也顾不得牢里那不怎么好闻的气味,大口大口的吃起来。松柏也坐过来,他看着饭菜却不动筷,我不解的看着他。 “吃啊!怎么了?”我忍不住问他。 “哦!”他愣愣地答了一声才拿起竹筷。 看他吃得腼腆,我不停的把肉往他碗里夹,第一次知道原来照顾一个人会是这种满足感。吃饱喝足,秦致带着食盒走了。我将他留下的户籍卷放入衣袖,看着牢中的墙壁呆,我第一次坐牢便有人给我送美味的饭菜,知道外面还有人会想办法救我出去。可是爹爹他们入狱受的何止是身体上的折磨,那种恐慌绝望的精神折磨才真正难以承受,每日食糠饮残,吃拉一处。难怪有些人会精神失常,但愿案子早结,我便带着爹爹他们远走高飞,外面再苦难的日子也比牢狱生活要强得多。 第二日一早我们被提审了,在狱卒到来之前我已经把铁铐再次铐上,昨晚上是一时得意忘形,还好这些饭桶不曾留意,眼里有了银叶哪还会留意这铁铐!来提我们的卫兵对我们还算客气,没有推推搡搡,一前一后带着我们进了府衙大堂。 马上要见到传说中的薛大人了内心还有点小激动呢,他儿子长成那样那他会是个什么样子?我相当好奇。然而事实证明这次又是我想多了,提审我们的根本就不是什么薛大人。 刚进大堂就看见一位年轻的提审官端坐在案前,他正垂看着手中的案卷,所以看不清样貌。 “大人,疑犯带到。”前面那个卫兵弯腰鞠躬对着堂上的大人说道。 “嗯。”堂上的人淡淡地应了一声,诶?这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到底在哪? “还不快跪下!”一声厉喝响起,吓我一跳。刚还觉得两个卫兵蛮好的,现在却严声厉色的冲我们大喝。我又不是犯人凭什么跪?我白了那卫兵一眼,撇过脸。却不想身边的松柏跪了下去,我想拉他起来,转念一想我虽不是犯人他却真真实实做了错事。罢了! “见了薛大人还不下跪?”刚说话的卫兵丢来一句让我差点下巴脱臼的话,什么?薛大人?这么年轻?我忍不住看向堂上依然淡定地看着案卷的所谓的薛大人。这绝不可能是昨天那家伙的爹,这皇朝是要改姓薛了么?低头一个薛大人抬头一个薛大人。我就那样愣愣地看着堂上的薛大人,直到旁边的卫兵过来想将我按倒,我又岂是这些饭桶能按倒的! “堂下何人?”那薛大人并未抬看我们,冷冷问道。 “草民蒋松柏。”松柏答道。我还在跟身边的卫兵僵持着,他一脸惊讶的看着我,几近呆滞,他定没想到我一介女子力气竟会如此大。内功最基本的心法便是稳如山,有本事你推倒一座山试试。我嘴角噙笑看着那卫兵,他一时呆住。 “那你就是范彤?”我正得意,堂上飘来一句让我差点岔气的话。饭桶?顿时眉角直抽,恍然明白了什么。商君陌!你这个混蛋!我一直没觉得这假户籍卷有什么不妥,范彤范彤——饭桶!从别人口中叫出才突然现自己竟被商君陌那混蛋给耍了。你才是饭桶!待我出去我定要打得你满地找牙!哼! “……正是!”我咬牙切齿地答道。堂上的薛大人没有再说话,我暗自在心里把商君陌骂了千百遍。抬头看向堂上的薛大人,一怔,他竟然也在看我,目光不期而遇。样貌跟昨天那家伙蛮像的,只是堂上这位棱角更分明,浓眉如刀,目光冷冽,唇角没有自然上翘,让人瞧一眼就像掉进了冰窖。好冷俊的男子!我都没敢仔细看他的装束,移眸避开了他的视线。 “你为何不跪?”语气平淡,但一想到他冷冽的气场,不禁觉得自己身处冰天雪地。 “我又不是犯人,为何要跪?”我不正眼瞧他,双眼看着堂上的墨漆公案。 “哦?既然不是犯人又为何在此?”他提高声音问道,果然是一家人,说话的语气都这么像。我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 “呈上来的笔录说你出言威胁贺严,可有此事?”他见我不说话,继续问道。 “薛大人是否会告诉小女子说了句不好听的话是犯了律法?”什么出言威胁,我不就说了句重话而已么,这大肚腩真是欠揍!说什么我出言威胁他,还把他吓到了,谎话精! “按律出言威胁他人者情节轻的需向原告道歉,情节严重以至原告精神受损者需给予原告应有的精神赔偿,拘押半月。”他正襟危坐,缓缓道来,我听得目瞪口呆,原来律法中还真有啊!失敬啊失敬!我大皇朝威武壮哉! “可是我并没有威胁那大……那贺什么来着。”听了他的话我不得不开始为自己开脱,不然要我给那大肚腩道歉,还不如一剑杀了我得了。 “哦?昨日是你自己说出言威胁了贺严,还硬要去衙门大牢,可有此事?”他将手上的案卷放置一旁,右手半握放在案上,我不敢看他的脸,只好盯着他白皙修长的手看。 “呃……昨天……我怎么能看着我小弟受苦,所以就想陪着他,他是犯了错不假,缘由也都说清楚了,他年龄小,又是初犯,还望大人格外开恩。”我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解释我自己的事,只能将话题扯到松柏身上。 “哦?本官还没听说过有人陪坐牢的。他的案子本官自会秉公处理,也会酌情宽待,现在说说你的事。你可知你这是在妨碍役差执行公事?按律必须受到拘押或是……罚银二十以示处罚。”他的话如当给我当头棒喝,果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天理昭昭,我招谁惹谁了。 “那个……不至于吧?”心中一阵哀怨,莫名其妙的又要跟我可爱的银叶说再也不见了。 “户籍卷可有带?” “嗯。”我已无力答话。 “呈上来。” 于是我拿出范彤的户籍卷递给一直盯着我的卫兵,他转递给毕恭毕敬站在案前的役差,再才被递给那冷得像座冰山威严不动的薛大人。对,绝对是座冰山,一块冰已不足以形容他那能冰冻所有人的气质。 他依然面无表情地打开那户籍卷看着,我不免一阵紧张,不知道会不会被他看出破绽,所幸那户籍卷上的人像根本看不清楚,只是脸型和型跟我一样。也不知商君陌是怎么弄到这户籍卷的,难道真有范彤这个人? 他一边看着户籍卷一边抬眸看我,此时我可不能表现得不正常,于是故作淡定的继续盯着他的手。 “既然如此,我差人去请你的家属来赎你。”他看了一会将户籍卷递给身边的役差,我顿时有点紧张,户籍卷是假的,上面的地址当然也是假的,甚至连双亲都是瞎编的。糟了糟了,这家伙果然不是个好糊弄的角色。 “那啥……能不能自己掏银钱?不用家里人来赎了,我爹娘要是知道我惹了祸说不定会打死我的。”我瞎扯。 “哦?看你的样子,你爹娘怎舍得打你,怕是掏再多钱也会宝贝似的疼着你吧。”他居然还跟我打趣……该不会真的是看出什么端倪了吧?商君陌啊!我的神啊!你快点从天而降吧!暗自呼唤我的神。诶?我什么时候这么依赖他了?不过此刻我还能依赖谁呢! “那……若是我爹娘不在家中,定是出京采办去了,他们都在林之灵大药房做事,时常去霭山提药材回京。若是他们不在,林之灵掌柜的可以代替我爹娘来赎我。”现下也只能这样了,我不是要故意拖林之灵下水,万能的商君陌一定会有办法的。但愿他今日已回林之灵了。 “你去办吧!”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我说的,根本没看我,自顾自吩咐那役差道。唉~还能怎么办呢?我低下头对着手指。 “你们将蒋松柏带下去,传原告贺严带证人明日巳时上堂公审。”他不急不缓的继续吩咐道,然后刚刚那两个卫兵上来带走了松柏,松柏离开时一直看着我,我向他点头示意叫他不要害怕。目送走松柏我开始为自己担忧了,不知道堂上的那位会怎么处置我,我继续低头对手指。 过了半晌,堂上没传来任何话语,我实在忍不住好奇抬头偷瞄,却不想遇上两道冷冷的目光,而且还带着一丝愠怒。我顿时傻眼,我好像没惹到这座冰山吧?我再次低下头,一时手足无措,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竟有丝惧怕他。 “那个……我要一直站在这吗?”实在是不想站在这里被一座冰山盯着看,我弱弱地问道。 “跪着也可以,本官不介意。”冷冷的话语丢过来,我险些没站稳,显然跟这座冰山没法交流。开什么玩笑,我介意好不好。 “呃……站着也挺好的。”我低头看着手腕上难看的铁铐,本想开口征得他的同意拿掉这厚重的家伙,算了,破冰山!果然不会怜香惜玉。我暗自腹诽着,懒得再注意他,闭眸凝思,调整气息,真气自丹田而起游走周身。师父曾说每日顺气调息,吐陈纳新有益舒筋活脉,延年益寿,反正此刻闲来无事,就当强身健体了。 “你可识字?”不知过了多久,久得我几乎忘记身在何处了,堂上突然飘过来一句问话,而且还是这么奇怪的问话。我缓缓睁眼,疑惑的看着堂上正襟危坐提笔书写着的人。 “识得。”我实话实说。 “可会写?”他抬眸看了我一眼继续低头写他的字。趁他没看我,我丢了一记白眼给他,这问的不是废话么,不过会写字到了这儿不一定是件好事。 “会写字也触犯律法?”我得问清楚,不然等下又给我安个什么罪名罚我的叶子。我仔细盯着他,却不想他嘴角微动似是笑了一下,由于他微低着头我看不太真切。我讶然,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我还以为他这样的人不会笑呢。 “本官的录言吏今日不在,既然你会写字就由你来为本官抄录蒋松柏的案卷。”他淡淡说道,我张口结舌的看着他,我没听错吧?这冰山闹哪样?只见他给身边的役差使了个眼色,那役差便转身进了内堂。 “那个……我的字可难看了,恐毁了大人的案卷。”缓过神来的我赶紧找借口推辞,这不是要我做苦力嘛!凭什么? “哦?本想着若能看着娟秀小字审案本官或许会心情舒畅,既然你字迹难看便算了。公审还是严肃些好,心情太好会影响本官判案,轻判了可不太好。”他依然目不斜视地书写着,淡淡说着令我激动不已的话,看来判轻判重只不过是这冰山一句话的事,想让松柏轻判得讨好讨好这冰山,不就写几个字的事嘛,太简单了。当然,若真只是这么简单该有多好。 “大人,小女子不才,字迹虽算不得娟秀也还工整得体,若是大人不嫌弃,小女子愿意为大人效犬马之劳。”我赶紧上前一步,压抑着激动的心情故作淡定地垂说道。正说着瞟见两个役差从内堂抬出一张尺高的案几,笔、墨、纸、砚、镇纸、笔架一应俱全,很是小心的抬下台阶轻放在一旁。 “哦?那你抄录吧,若是本官心情好便不再追究你的罪责。”他放下手中的笔,拿起案上的两张草案递给身边的役差,那役差躬身退下台阶将草案铺在案几上,用镇纸压好。 “那个……这铁铐太重,会影响到笔力。”我微微嘟嘴扮可怜,双眸轻眨,弱弱地说道。 “那岂不是正好考验你的腕力,若是这样还能写出漂亮的字,本官看着心情会更舒畅。”冰山就是冰山,心若冰川!谁见了我这样的弱女子受苦都会心生怜惜,他倒故意刁难我,还以此为乐,令人指得简直堪比商君陌那恶魔。当然,前提是如果我是弱女子的话,如果他以为这样就能难倒我的话。 第九章 捡了对爹娘 我一丝不苟地抄录着案卷,不知不觉竟到了午时,那座冰山和役差们相继离开,应该是去就餐了,只留四名卫兵看守我。? 我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囚犯的待遇还真是差,站了半日一口水都不给喝,现在连饭也不让吃,摸摸自己饥肠辘辘的肚子,只能咽了咽口水继续蘸墨抄录。 待那冰山薛大人返回时,案卷只剩最后一段尚未抄录,我看着纸上瘦力清峻的小字甚是满意,这样应该可以了吧?我感觉自己从未如此认真的写过字。 我偷瞟继续正襟危坐的大冰山,他正抚弄衣袖,然后从笔架上拿起小毫似是准备继续书写的样子。看来这做官的也不轻松啊,都不带歇息的,茶水都得顺带着喝。都说薛大人为官勤政,清正廉洁,如果我猜得没错堂上这座冰山应该是薛大人的儿子,果然是虎父无犬子。这家伙虽然冷得像座冰山倒不失是个勤政的好官。顿时对他多了几分好感。 我收回目光继续低头抄录,马上就大功告成了,哈哈。不过真的好饿啊!唉~只要能帮到小松柏饿一会又有什么。这样想着顿觉浑身都是力气,运力于腕挥洒在纸上。 正写着,一个卫兵健步走进大堂。 “禀大人,范彤双亲带到,正在堂外候传。请大人示下,是否传唤范氏夫妇上堂。”那卫兵走至大堂正中间躬身禀报着,我闻言大惊,笔尖陡走,险些毁了我的字。这又是什么情况?范彤的双亲?我的“爹娘”?还真有范彤这个人,还真给找到了家属。可是我并不是他们的女儿啊,这一见面岂不露馅?心里不禁打怵,抬眸看目不斜视不停书写着的薛大人。 “传。”冷冷一个字滑落,重重落在我心里,激起惊涛骇浪。怎么办怎么办?这回死定了,被查出真实身份我就死定了!可是此情此景我又能如何?等死呗! “彤彤~”惊魂未定,堂前传来一声呼唤。我循声望去,堂前不知何时出现一个风韵犹存的妇人,衣着虽不华丽也算富贵,此刻正驻足看着我,一脸哀痛。我当即侧身,完了完了,要穿帮了!心如擂鼓。 “哎呦我的彤彤诶!”却不想那妇人疾呼,然后就感觉到她正朝我奔来,没错,是奔来。我惊愕地转头看向奔向我的身影,转眼间就到了我跟前,她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满眼心痛地上下打量我全身,目光最后落在我双腕的铁铐,精致的五官皱成一团双眼竟落下泪来。我顿时懵了,满眼只有她脑后左右摆动的鎏金海棠花步摇。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女儿啊~”惊愕未定,另一声呼唤响起,抬眸便见和卫兵一起进来的慈祥中年大叔正朝我急急走来。刚那声呼唤正是出自他口,我只觉更懵了。谁来告诉我这是个什么情况! 我不敢应答,因为我不认识他们,也不知道他们为何要这样。我虽不聪明也还不笨,万一这是这薛大人设的圈套呢?想到此处瞬间冷静了不少,此刻我背对薛大人,他看不见我的神情,于是我一脸狐疑地看着这对夫妇。 “彤彤啊,你再怄气也不能这么鲁莽啊,怎么闹到衙门来了?刚听官爷说时可吓坏为娘了。”面前的妇人双手往下抓住我的双腕,那铁铐上的铁链叮叮作响,我盯着她泪眼婆娑的双目不说话。真是能演啊,眼泪哗哗直流,我恍然觉得她是真正在为我流泪,内心一阵柔软。 “乖女儿,爹娘保证以后不再逼婚,你不想嫁给商少爷,爹去退了林之灵的聘礼就是,你这些天离家出走我和你娘真的是担心坏了。”慈祥中带着焦急的话语缓缓从中年大叔口中滑落,我顿时了然,他们不是薛大冰山找来试探我的,而是商君陌派来的。哈哈,真是好样的。商君陌真的是我尹落月的神啊! “当真不逼我嫁给商君陌那恶魔?”激动之余我也知此刻不易显露,于是配合着演戏。此话一出只见那大叔眉角微挑,他定是没想到我会这样说商君陌,虽不知道他和商君陌到底什么关系,定然关系匪浅。哈哈,痛快!第一次在他人面前直呼其名还骂他是恶魔,要是他此刻在此定气得脸都绿了。 “不逼了不逼了,乖乖跟着爹娘回家吧!”那妇人说着伸手向我的脸抚来,我本能的想躲避,却惊醒此刻她是我“娘”,显得太生疏那岂不被大冰山看出问题来?于是仍由那温暖的手抚摸我的脸颊,心中泛起一阵酸楚,我自小没有娘,并不知道有娘疼的感觉,此刻这妇人如此慈爱的举动温暖着我的心,不禁红了眼眶。 “好了好了,先别急着哭,还未叩见薛大人呢。”大叔一语点醒我们这对正酝酿温情的“娘俩”,大婶忙掏出手绢擦干泪痕,拉扯我跪下朝堂上的薛大人叩拜。我虽很不情愿跪拜,但也无可奈何,谁叫我只是一介布衣堂上的却是朝廷命官呢? “草民范曾叩见大人。” “民妇范宛氏叩见大人。” 满脸黑线,这一家人的名字还真是绝配啊!饭甑、饭碗、饭桶聚齐了,之前看到户籍卷上大叔大婶的名字范曾和宛娥妤时并未多想,没想到此刻自己莫名其妙的就成饭桶了。唉~“家门”不幸啊!暗自哀叹。 “都起身吧,传你们前来是赎人的。范彤妨碍役差执行公事,按律应拘押十日,或者罚银二十两。你们一家自行抉择。”堂上飘下极冷的话语,让我一度认为自己哪里招惹了这大冰山,不然怎会这般冷。 “当然是罚银,银叶草民带来了。”大叔说完从袖袋中取出用锦帕包好的银叶,显然是早就准备好的,然后打开锦帕恭敬地平举于额前。 “恩,带他下去签字画押。”薛大冰山冷冷应了一声对旁边的役差吩咐道。然后那役差应声带着大叔下去了。我和大婶继续站着,互相看了一眼,谁都不敢吱声,因为堂上坐着的冰山实在是太冷了。 “草案抄录完了?”过了半晌,堂上丢来一句问话,我忽然想起还剩最后一点没抄完,吐了吐舌头直摇头,也不知大冰山有没有在看我,我可不敢看他。之前还说我帮他抄录就免了我的罪责,说话不算话。 “抄完。”冷冷两个字,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上午的时候只是觉得他冷冽,此刻却觉得他寒气逼人,这更让我怀疑是不是我什么地方得罪了他。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了他?苦思冥想中。 我懦懦地走到案几前跪坐好,提笔蘸墨,看到笔尖一根脱落的笔毛,瞬间了然于心。我抬眸偷瞄那冰山,原来是因为那两只畜生。我说他说话的声音怎么那么熟悉,那日我踹了他的马头,他还语气平和地要车夫跟我道谢,虽然语气极其平淡,但也不至于今日这般冰冷。 唉~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想必昨日那家伙也认出是我踹了他们的爱马,难怪总觉得他昨日那一笑饱含深意,今日再看这一位薛大人乐此不彼的为难我,不免心中哀叹,做官的人不好惹啊!以后我定避而远之。 抄完草案时大叔也回来了,役差回禀了薛大人,他示意卫兵打开我的手铐,说我们可以走了。手上终于轻松了,此事也总算是过去了,白担惊受怕了一上午。现在就等着松柏明日的公审。 刚走出衙门的可视范围,我便忍不住追问大叔大婶事情的始末。听完大叔大婶的回答我再次坚信商君陌就是我的神,原来他还未入京之前就已飞鸽传书给大叔,叫大叔做好随时去衙门赎人的准备,无论付出多大代价都要把我带离衙门。至于范彤,也确实是大叔大婶的女儿,跟我身形相似,年龄相仿。而且确如大叔所说因为婚约离家出走一月有余,如今潜雾派已告知武林同道帮忙多方打探。 为了答谢大叔大婶,我掏钱请他们去锦城仅次于西凤轩的酒楼绝味堂吃了一顿。开始他们万般推辞,我硬拉着大婶去,他们拗不过只好依了我。他们并未问及我的身世,甚至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过我的姓名。 不过这一顿饭吃的还是相当值得,向他们问得一些我很想知道的事情。他们原本就是锦城人,所以对城里颇有名气的人都较为熟知。从他们口中得知,今天那座冰山叫薛琦,瑰意琦行,然独处,果然人如其名。薛琦是薛浩华的第三子,人称三公子,年纪轻轻已是京辅衙门副审官。薛家的名人还真是不少,薛浩华教子有方,膝下三子四女个个是人中龙凤。 而薛家官职最高的并不是薛浩华,而是他最小的儿子薛弋,虚岁不过二十三,已是朝中正二品内阁谏言。好歹我们尹家也是荣极一时,爷爷官拜左国相,家中叔伯也都官居要职,当我听到薛弋如此年轻就已官高至此时还是不免一阵崇拜。内阁谏言可是皇上的内臣,怕是除了服侍皇上左右的内侍外,连后宫嫔妃都没这薛谏言跟皇上相处的时间多。 我万分好奇昨日那家伙到底是薛家的谁,莫非他就是薛弋?不好意思直接问,于是问大叔薛大人的另一个儿子是谁。得到的答案让我一阵兴奋,薛四公子薛霁一介武官,是镇西将军麾下的副将,此刻不在京中。 哈哈。原来真的是薛弋!这样一个完美的男子还不得让整个锦城的少女倾心?不过崇拜归崇拜,这样的人可不是我尹落月倾心的对象,我喜欢的男子必是武功卓绝,天下间来去自由,风流潇洒的江湖大侠。当然,要是长成薛弋那样我也不介意,哈哈! 唉~可惜了我身边现成的两个大美男!这样想着不禁暗自叹息,江湖人都极其看重辈分,先不说辈分有别,就说师父这样作为江湖名门正派的未来掌门,他已然被这身份绊住了自由,所以师父永远都只能是我的师父,只是我最崇拜的人。至于商君陌……武功高强?高强!来去自由?自由!风流潇洒?潇洒!如果他不是我师叔的话还真是令我倾心的类型呢。 虽然他现在已经不是我师叔了,但为什么总觉得哪里不对?也没什么不对,他那么霸道而且粗鲁,无休止的耍我取笑我,简直就是恶魔!可他又如同神一样的存在,解我之忧,护我周全,矛盾不已。不知为何这样想着情绪莫名地低落了许多,也许如他所说,他早已把我当成亲人了吧。就如同我和尹落天,虽没好好相处过,但永远无法抛弃彼此。 闷闷不乐地回到林之灵,被秦致好一番询问,店伙计们也都很是紧张我,我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他们才放下心来。最夸张的是王妈,只差一把鼻涕一把泪了。最后得知商君陌还没回来不免一阵失落,然后叫王妈在灶上帮我烧了一锅热水沐浴洗头,在牢里呆了一晚总觉得自己身上臭臭的。 打理完自己又忙着洗衣服,自从到了潜雾山庄这些事都得自己做,我早已不是五年前娇弱的官家小姐了。忙完这些太阳还没落,想去松柏家看看,虽然秦致办事必定稳妥,但还是想亲自去看看,秦致让小五陪我去。据说有点远,小五牵来马车,我看着小小的马车,不禁想到薛家的马车,真的是没法比啊! 马车越行越偏,周围也越来越静,我挑开马车的窗帘向外看,街道两边远比不上东西南北大街的繁华,行人稀少。又走了一会马车驶进一个巷子,这里的巷子不似东西街以北的巷子宽敞,巷子两边也不是后墙和围墙,而是一户户人家的正门。有独门独户的,也有院式的,算不得富丽堂皇也还干净清幽。似是这巷中很少来外人,我们经过之处必是目光汇集之处。 马车停在了巷子深处的某个院子门口。我跳下马车,看见院门边巴掌大小四四方方的铜牌上刻着“庚申号”,正是松柏说的地址。我叩响铜环,却无人应答,我继续叩。 “大小姐,门没锁,直接推门进去就行。那蒋陈氏已卧病在床起不了身了。”拴完马回来的小五说道,这小五正是那日瞧见我偷拿山里红的伙计。我面色一窘,真是尴尬啊!想想也是,松柏说过他娘此番大病都到了性命垂危的程度了,松柏在牢里,他娘躺在床上,我就是在这叩到明天去也没人给我开门。难道我真如某人所说的没脑子? 怔愣间,小五已推开门,退在一旁让我先进,我轻咳一声,拂袖提裙,踏进院子,大步流星把小五甩在后面。院子不大,没几步就走到了堂屋门口,准备推门进去。 “大小姐,蒋陈氏此刻在偏房躺着呢,不在正屋。”抬起的手还没来得及伸出,身后再次飘来一句我恨不得掘地遁身的话。这小五是专门来给我找尴尬的是吧?罢了,也不是第一次了。我窘着脸转身,他立刻垂倾身恭敬地站着,一动不动。瞧他那毕恭毕敬的样子我真是无语,这两边都是偏房,松柏他娘到底在哪一边呢?还不赶紧带路,真是的!趁他没看我,赶紧丢了一记白眼给他。 “带路!”这次我先不动,待他点头转身朝西偏房走去,我才走下台阶跟了过去。偏房的门也没上锁,小五轻轻推开门,一股药味扑面而来。我踏进房门环顾四周,简陋的陈设,一张桌子,两张椅子,一张榻。桌子此刻被挪到榻边,上面摆着一只水壶,两只碗,其中一只碗中还有少量的药汁,水壶边是一柄灯盏,半只残烛。 榻上躺着一个面色暗黄的妇人,气息微弱,身上盖着一床棕红色面子的被子。我看着这样的景象一时有点怔愣,不知所措。我没见过穷苦人家到底是什么样子,但我知道这并不是天下最穷苦之人,心里堵得慌,很不是滋味。 “没有人照顾她吗?”我轻声问小五,怕惊醒榻上锁眉昏睡的人。 “昨个我去请了回春堂的李大夫过来看诊,说是伤寒,之后开了药方,我回林之灵拿了药叫王妈给熬了,说了下她的情况,熬好药已是亥时,我送王妈过来喂她吃了药,王妈说她留下来照顾一晚便叫我回去了。大小姐还是不要太靠近的好,仔细被传染。”小五看了看床上的人转过头面对我垂汇报着。 “瞎说什么呢,哪有那么容易就被传染,我身体好着呢!你要是怕,可别吃王妈做的饭菜哦!”我看他紧张的样子趁机揶揄他。 “小的染上倒没什么,要是大小姐生病了少主会担心的。”没想到小五听完一本正经的说了这样一句话,怎么听着这么……切,内功高深的我怎么可能会被这小小伤寒给传染,再说了,就算真的病了商君陌也只会嫌我麻烦,几时会担心我! “你们少主才不会担心我呢,松柏以后可是我小弟,既然我答应要帮他照顾他娘我就得好好照顾。你告诉我,应该怎么样照顾她?”我上前几步准备坐到榻上,却不想小五张开双臂拦在我身前,我皱眉看他。这小子还真是死心眼! “大小姐!您不能靠近,让小的来就成。您坐到一旁休息就好。”他指了指一边的乌木椅说道,很是激动。 “柏儿……柏儿……水……”榻上传来微弱的呢喃,许是小五刚刚的声音太大吵醒了她。我赶紧拿起桌上的水壶倒了半碗水,触手冰凉,她本就是得了伤寒,怎能喝这么凉的水?小五慌忙过来想接过我手中的碗。 “等一下。”我急急开口,小五的手刚触碰到碗,似是被我吓到,又缩了回去。我双手捧住碗腹,运气于掌,潜雾派的内功至刚至阳,运气于身不仅可以御寒,还能烘干湿衣湿。不知道可不可以将这碗水温热,我得试试,万一不行只能生火烧了,断不能让病人喝冷水。 片刻过后只见碗里的水缓缓冒着丝丝热气,顿时心中大喜,哈哈!原来真气还能这么用。小五呆呆的看着面露笑颜的我,碗中的热气越冒越大,我将碗递到小五面前,他一时愣神还没缓过来,我轻唤了一声他才猛然醒神。他慌忙接过碗,又被碗的温度吓得差点扔了出去,好在他还算稳沉,最终没毁了我的成果。 我看着他扶起神志不清的柏松娘喂她喝水,很是小心,没有浪费一滴我的成果。柏松娘费力睁开惺忪睡眼,似是清醒了些,看清我们不是松柏,连连说着谢谢,直到她半个字也说不出口,瘫软在小五身上,小五把她放回到榻上。看着她这样我心里不免一阵难受,她现在没有人照顾怎么可能好得了,就算喝了药没水没吃的,也没人扶她起来方便,实在是可怜。松柏至少还要在牢里待几天,我得找个人来照顾她,不然松柏在牢里也不安心。 “小五,你有没有认识的大娘大婶有时间可以照顾她的?我付银钱。”我凝眉思索了一会,也只有付钱请人来专门照顾了。 “我娘有时间,待会我就叫我娘前来照顾她。”小五一边给柏松娘掖被角一边说着。小五大约长我两岁,碍于身份总是对我毕恭毕敬,看起来挺稳沉,从他行为看来不失为一个好人。我从怀里掏出钱袋拿出五片当日西凤轩找给我的银叶,然后系好钱袋放入怀中。 “你先拿着,待柏松娘病好了再付给你娘银钱。”我将银叶递向他。 “大小姐,小的不是为了银钱,小的甘愿为大小姐效劳。”他回过身来看见我手中的银叶似是受到惊吓般后退一步,险些撞到榻上,然后慌忙直起身垂说道。还真是个实心眼的小子! “这是给你娘的又不是给你的,这屋中过于简陋缺东少西的,你告诉你娘,需要添置什么东西尽管跟我说。你拿着,不然我可生气啦!”我加重语气说道,这话还真是有效,只见他面露难色,思索片刻后上前接过我手中的银叶,小心翼翼得像是在接极其珍贵的东西。 “小的遵命。”他轻握银叶抱拳躬身道。看得我眉角直抽,他就是心眼太实了。说什么我是大小姐,也不过是因为我是师父的弟子,现在我都出师了,也跟潜雾派没了关系,我就是一个普通的人。再说深点我还是个罪臣之后,而且还是万恶之臣,唉~我不想接受这个事实也不行啊。也不知道林之灵的人都知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要是知道了会不会唾弃我?现在这小五对我毕恭毕敬,日后知道我是尹孟山的孙女会不会第一个厌恶我? 唉~家门不幸啊!诶?这话不对,身世不幸?管他呢,反正是不幸就对了。破神僧,说什么我是祸水,简直是胡说八道! 第十章 受伤的恶魔 安排好柏松娘的事安心了不少,心中无念果然睡得好,一夜无梦。起了个大早,用完餐就去了京辅衙门,这薛琦的心情果然舒畅,虽依然冷冽威严,却比昨日寒气逼人要好了许多。我躲在人群中间听审,我可不想这家伙一看到我又想起他家那两只欠扁的畜生来,一生气连累了可怜的松柏。最后松柏被判了十日拘押,罚银十两的处罚,我暗自郁闷,凭什么我就要被罚二十两那么多?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 听完松柏的公审回到林之灵已过了午饭的时间,我心情甚好,一路哼着小曲踏进大门,只看见一脸愁容的秦致呆坐在柜台,不见其他店伙计。我疑惑地走到柜台前,秦致抬看见是我,慌忙展眉施礼。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大小姐。”一改往日的平静,语气中带着一丝慌张,秦致的反应让我更加疑惑,是不是店里出了什么大事? “店里出了什么事?其他人呢?” “少主回来了,少主他……他……”他低下头越说面色越为难,我一听商君陌回来了,一时欣喜不已,可看着秦致的样子似是生什么不好的事情。莫不是商君陌出了什么事?顿时一块巨石渐渐沉了下来。 “他怎么了?”我急声问道。 “少主受伤了……” “什么?受伤了?”还没等秦致说完我焦急地问道。他武功那么好怎么会受伤?看秦致愁容满面的样子想必他此番受的伤怕是不轻。没等秦致回答我已提步转身向内堂走去。 “伤势不重。”刚走了几步身后传来的短短四个字让我稍松了一口气,伤得不重就好!这家伙这两天到底出去干嘛了?行侠仗义?打架?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我这边还一大堆事等着他帮我办呢。 “不过……少主中了毒,现已昏迷,情况很不好。”秦致的话在身后再次响起,我当即愣住,只觉得悬着的巨石砰然落在我心头,砸得一口气上不来。我疾步穿过内堂和院子直奔商君陌的主厢房,推开虚掩的门,冲进他的卧房,绕过屏风便见榻上趴着的身影,心头一阵抽搐。 熟悉的面孔正对着我,苍白的面色微微泛紫,双眉紧锁,双目紧闭,满脸都是细微的汗珠,人虽昏迷身体本能的反应无一不显现他此刻的痛苦。青色锦被齐腰而盖,背上盖着一件月白色中衣,我慌忙走到榻边,伸手探他颈间脉搏,触手滚烫,脉搏紊乱。揭开他身上盖着的中衣,入目一片血红,触目惊心。 我定了定心神,仔细查看他的伤势,伤在左肩胛,此刻那片暗红从纱布上渗透而出,晕开一片,暗带紫色。显然是精心处理过的,淡淡的血腥味中混合着白芨粉的气味。我不敢触碰那鲜红的一片,就那样怔怔地看着,纱布周围完好的肌肤光滑细腻,嫩白中透着淡紫,秦致说他中了毒,到底是什么毒?会不会致命?一有这样的念头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怔愣间秦致进入房中,一脸愁容。 “大小姐,伤口我们已处理过,是剑伤,伤口深半寸,未见骨。麻烦的是这毒,我已派伙计们分别去请大夫,我留在店中守着门,等您回来示下,少主昏迷不醒,大局得由您来主持。”秦致躬身缓缓说道,听得我惶然,我主持大局?我什么都不懂怎么主持。 “我只是个小孩子,哪懂什么大局。一切就交由秦掌柜来定夺。”我轻轻替榻上的人盖上中衣,转对秦致说道。这些人是怎么了?一个个都这么毕恭毕敬,我什么都不是,更不是这林之灵的主人,秦致大可不必来问过我,他年长,处事稳妥老道,何须来问我。 “秦致谨遵大小姐吩咐,此时店门已关,我这就到前面去守门等他们回来。店中不可歇业,店中本就缺人手,这些日子还得辛苦店中伙计,我觉得应该将伙计们这个月的月钱提高两成,您看这样安排可好?”秦致再次毕恭毕敬地倾身垂说着,无疑他对我是真心尊敬,他虽不以属下自称,却还对我如此恭敬,想必是听了商君陌的吩咐把我当半个主子。我都言明让他自己拿主意,他还是将自己的所想说与我征求我的意见。我再推辞只会显得自己不懂事。 “甚好,这些事你自行定夺,无需与我商议,汇报于我即可。” “是,我这就去厨房吩咐王妈给大小姐做饭。”他这句话让我心中一暖,商君陌负伤归来想必他们忙得都没用午餐,大家都饿着肚子在忙,他却不忘我这半个主子不能饿着。 “不必了,我不饿。王妈这两天帮我照顾松柏娘也够辛苦,你让她做好大伙的饭就好,别让伙计们回来饿肚子。”我边说边起身走到榻边的面盆架旁,架子上正放着一盆冒着热气的清水。 “是,秦致告退。” “去吧。” 秦致应声轻声退出卧房,屋内只剩下我和榻上昏迷不醒的人,一想到榻上中毒的某人,内心无比沉重。以前他也受伤过,怎不见我如此担心?许是因为在潜雾山庄根本不用我来为他担心吧,而且那时他总想办法折磨我,他受点伤也算是老天对他这恶魔的惩罚,帮我出气,谁让他欺负来着!可如今他受伤中毒,昏迷不醒,生死难料,离开潜雾山庄他便是我身边最重要的人,我又怎么能不担心? 我拿下干净的棉巾浸入水中,然后拧干,回到榻边仔细擦拭他面颊上的汗珠。此刻这张脸上没有平日狂傲不羁的笑意,没有平日轻蔑不屑的眼神,没有平日嘲弄取笑的话语,只有扭曲一团的痛苦,触动着我内心最深处的柔软。我多希望此刻这张脸恢复平日那欠扁的神情,好怕他就这样昏迷下去,再也不醒来。一时什么东西哽在喉间,无法呼吸。 “快这边请!”屋外传来人语和急促的脚步声,我内心一阵欣喜,大夫到了!我顺了口气,视线有点模糊,于是慌忙用手上温热的湿巾拭了拭。几个人影晃动,我转身看见秦致带着一个年迈的大夫进来,身后跟着拧箱的随诊和小五。大夫来到榻前,小五赶紧搬了凳子摆好,大夫虽看着年迈,满头白白须,行动却甚是利落,正襟危坐。小五轻轻抬起商君陌的胳膊弯起,翻过手腕放在榻边,大夫挽袖拿脉。房内顿时乱哄哄,我退至榻尾静静地看着,紧张不已。 “小五,你先去前面看着。”秦致对小五吩咐道,小五应声出了房门。 我一直盯着大夫的表情,只见他面色时缓时紧,他把了会脉又翻看商君陌的眼皮和唇齿,然后揭开中衣查看伤口。看见绑着纱布的伤口,回示意随诊大夫拿器具,随诊大夫从诊箱里拿出剪刀剪开纱布。揭开纱布的那一刻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入目三寸长的伤口,皮肉翻开之处血液渐渐凝结,白色的药粉融在紫红色的血液中让血色透着粉。心头一阵揪痛,我从未见过伤口的样子,仅看了一眼不禁有种晕眩的感觉,身体有些站立不稳。 随即两个大夫一阵忙碌,挡住了我的视线,晕眩的感觉才稍稍减退。真不知道这样一剑划在我身上我能不能承受得住,他到底去做了什么以至于伤得这么严重?过了片刻大夫似是查看完了,随诊大夫退回桌旁清理着手上的器具。 “大夫,情况如何?”我忍不住问道。 “不好不坏~”听到的竟是这样的回答,但总算不是最糟糕的答案。 “怎么说?”秦致焦急地问道。 “以针探血的结果来看他不止中一种毒,好在是相生相克的毒,互相牵制中和,毒性减弱,不足致命。这是好的状况。”大夫起身轻捋白须说道。我一阵欣喜,谢天谢地!只要不致命就行。 “那不好的呢?请大夫直言。”秦致愁容渐缓,继续问道。 “毒性猛烈,致人昏迷,身体机能抗毒会导致高烧不退心脉紊乱,必须尽快解毒。不然还是会有性命之忧。现在不知他所中何毒,只得取其血液研试,所需时日可不好说。”老大夫语气凝重,我和秦致再次陷入忧愁,这可怎么办?唉~六神无主。 “那还请大夫费心研试,林之灵必当重金酬谢。”秦致向老大夫弯腰行礼,语气诚恳。到底还是秦致稳沉,我六神无主的时候幸好还有他在。 “救人乃医者本分,林之灵的药材比老夫医馆齐全得多,老夫便在这研试即可,多耽误一时就多危险一分。”老大夫鹤童颜,说话铿锵有力。说完这话秦致立即堆笑言谢。 “多谢大夫。”我亦倾身施礼道谢,继而转身对秦致说:“秦掌柜,你全权安排,不惜一切代价定要研制出解药。” “请大小姐放心。”秦致说完带两位大夫出去了。我回到榻边坐下,替商君陌掖好被角,看着背上那皮肉外翻的伤口,忍不住伸手探去,迟疑了一下指腹轻轻落在那完好的肌肤上,轻轻摩挲,触手滚烫。看着他满脸细密的汗珠,心再次被揪痛。 到底是什么毒?我又该做些什么?你千万不能有事,商君陌,你必须要醒过来!折磨我也好,嘲弄我也好,只要你醒过来,一切都随你。 我一遍又一遍擦拭着他脸上不停冒出的汗珠,每一刻都是煎熬。之后又带进来几个大夫,诊视结果大致一样,最后都取了一些血液去了外屋。秦致将研试解药的地方安排在外屋,方便大夫们随时进来取血和查看病况,外屋一片乱哄哄,时而讨论着时而争论着。我就这样守着榻上昏迷的人,一刻都不想离开他身边。 虽然每一刻都很难熬,但我还是希望时间可以过得缓慢,这样他就可以少一分危险。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不知时辰,外屋终于传来了好消息,秦致一路小跑着进屋一脸欣喜地向我汇报,说解药试出来了。我霍然起身激动地抓着秦致的胳膊连连质问了三遍“是真的吗?”。他连连点头,心头一热,我竟喜极而泣。然后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等我再次醒来时已是白天,不知时辰也不知自己晕了多久,周身没有不适,只有胃部一阵隐隐作痛。我不是守着商君陌吗?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睡在自己的床上?对对对,商君陌怎么样了? 记起昨日失去意识之前秦致说大夫们试出了解药,他的毒解了吗?我顾不得胃部的疼痛匆忙披了外袍就直奔商君陌的房间。只见小五正坐在桌前守着,榻上的人面色苍白但已没有了昨日的紫色,也不似昨日那般五官扭成一团,看来他身上的毒已经解了,真是谢天谢地!我松了口气朝榻边走去。小五听见响动转过身来,见是我连忙起身。 “小的见过大小姐。”他依旧毕恭毕敬地鞠躬行礼,对他这样子我已经不想再纠结什么了,随他去吧!我摆摆手让他起身。 “他怎么样了?”我看了看榻上呼吸平稳了不少的人问道。 “大小姐请放心吧,少主已经无碍,大部分的毒已经解了,背上的伤口也缝好了,烧已经退的差不多,早上喂得药也喝下了,大夫们说已经没事,只等醒过来就可以了。”小五娓娓道来,真的是好消息。不过我昨天又是怎么回事? “那我昨天怎么晕倒了?”我继续问道。 “大夫说大小姐是长时间精神紧绷,加之长时间水米未进,情绪过于激动以至晕倒。”听了小五的话我顿时额角紧绷,这么说我竟是饿晕的?我什么时候这般弱了?大家跟我一样精神紧绷水米未进,怎么就我一人晕倒了?说出去还真是要笑死人了。 “原来是这样……唉~”我不禁叹出声,只手扶额,如同一个老太婆佝着腰坐到榻上。 “大小姐这是过于紧张少主,情绪波动太大才会如此。”小五看见我这样竟开始安慰我,我抬眸瞄他,他赶紧低下头避开我的视线。眉角直抽,我表现的有那么明显吗?我哪有紧张这恶魔了? “谁紧张你们少主了?他就一混蛋,一恶魔,最好就这样睡着永远别醒来才大快人心呢。”我故意提高声调“恶狠狠”地说道。 “是吗?这么希望我死?”一个沙哑暗沉的声音说道,话语极其隐忍飘忽,飘入我耳中,顿时一个激灵。谁?商君陌?我慌忙转看向榻上的人,只见刚刚还因痛楚紧凑的脸此刻已舒展开来,那浓密的睫毛轻眨,开启一条狭长的缝隙,两道精光从那缝隙中直射我心底!!!早不醒晚不醒,偏偏我一说狠话这家伙就醒了。心头的巨石终于放下,顿时轻松不已,不可否认,心底很是激动,不过此刻我极力压制着不表现出来。我才不会让他觉得我在紧张他。 “呀!你还没死啊,我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呢!”我嘴角噙笑,丢给他一个狡黠的笑容,他现在这样,动弹都困难,我可不怕他爬起来敲我的头,那日在律监府他下手可真狠,到第二天头上还疼呢。 “少主!少主你可醒了!”却不想站在一旁的小五万分激动,竟红了眼眶。 “我这就去告诉掌柜的。”他一路小跑出了房门,险些撞到桌子。我看得眉角一阵抽搐,至于这么激动吗?只要这家伙能醒来就说明没事了,那点伤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我看着那背影消失的地方,忽然感觉身旁传来两道阴森的目光,脸上的笑容一僵,脊背凉。是不是我刚刚的话太过分了?我懦懦地转过头,对上那亮如星辰的寒眸,半睁着的双眸带着愠怒直直盯着我。呃,精神这么好,想必已经没事了吧! “那个……”我一时语塞,不知怎么打破这怪异的气氛。 “我要喝水!”他嘴唇翕动,沙哑暗沉的声音完全不似从他嘴里吐出。 “诶!”我乖乖起身到桌边给他倒水,水温有点凉,我运气给杯中的水加热,然后回到榻边。他纹丝不动的躺在那,双眸随着我的移动而动,我将水杯放至榻头的柜子上,想扶他起身,可是我没有伺候人的经验,一时无措无从下手。 “那个……你自己能动吗?”我弱弱地问他。 “不能!”果断干脆! 我只能轻轻掀动他的肩膀将他先侧过来,然后左臂环过他的脖子将他的头靠在我臂弯,手掌托着他的背将他一点点扶起。他还真是重,一点力气都不搭,我若是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定然扶不住他。将他的头靠在我胸前,忽然意识到不妥,抬起右手抵着他的额头往后一戳,他的头就像个球一样歪倒在我肩头。只听“咔”的一声,似是他脖子处出来的声音。呃,看来用力过猛,我暗自吐吐舌头,再将他的头掰回来。他双眸睁成灯笼状,瞪着我。 “知道啦知道啦,我轻点。这不我没照顾过病号嘛,师叔见谅啰!”我笑的皎洁。回身拿过水杯喂他喝水,他就那样瞪着我,一眨不眨。我直接忽视他的目光,见他不张口,于是粗鲁地将杯沿塞进他唇中,他不得不张开唇,我粗鲁地往下灌,他似乎非常渴,一口气全喝下。 “还要!” “诶!”我轻放下他,转身再倒了一杯,温热再喂他喝。一来二去他竟喝了五杯水,这是有多渴啊!喝完第五杯他终于不说喝水了。 “我要吃饭!”刚放下水杯,这家伙再次说道。我真恨不得一把把他丢到榻上暴打一顿,这明明就是故意的嘛!我还暗自兴奋不已以为自己可以趁他受伤好好戏弄他一下,没想到这家伙仗着自己不能动弹故意刁难我。简直忍无可忍!但是他是病号,我又不忍心他挨饿,真是败给他了!我认输! 正在这时,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然后就看见秦致带着众伙计们进来,连王妈也来了。我看了看靠在我身上的家伙,这家伙啥时候又把头放在我腋窝处了?真是会找地方!介于刚进来的乌泱泱一片,罢了! “少主!”那乌泱泱一片齐声喊道,胸前的某人平视前方,我看不清他的神情,只知道那乌泱泱一片都极其恭敬地垂弯腰,只差跪地叩了。我满脸黑线,这家伙的威严可见一斑!身上的脑袋蹭了蹭,我不满的垂眸看他,正遇上他的目光,然后他转动目光瞟向那乌泱泱一片。我顿时明了,这家伙是不想自己这么难听的声音有损他平日的威严,要我代替他叫他们起身。 “你们少主哑巴了,都起身吧!啊~”话没说完只觉大腿被某只爪子掐了一把,痛得我惊呼,众人纷纷投来目光,我低头看向疼痛的地方,什么都没有,这家伙不是不能动么?出手掐人的度倒是快!我瞪向罪魁祸,他依然淡定地看着众人。我暗自翻了个白眼。 “王妈,去熬点清粥来,你们少主说饿了!哦,对了,这几天他都只能喝清粥。”我咬牙切齿地说道,哼!我让你吃,天天喂你清粥喝! “是。”王妈应声。 “大小姐一直都没吃,不知您想吃点什么?我一并做了端来。” “我不饿,先给你们少主熬粥吧。” “大小姐不吃怎么行,昨晚都饿晕倒了,只喂了点红糖水,到现在还没吃呢,您这样饿着会饿坏的。”王妈的话让我眉角直抽,怎么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我饿晕的事?真是糗大了,商君陌这家伙知道了还不得笑死我!我垂眸看向某人,果然!从我的角度刚好看到某人干裂的唇勾起一丝笑意,许是扯痛了嘴唇又收起笑容。让你笑!疼死你! “那你看着做吧。”我无力地答道。 “好,我这就去!”王妈应声退了出去。看着乌泱泱的一片,既然这家伙自己不开口,那我就干脆做主做到底。 “你们都下去吧,该忙什么忙什么去。你们的少主已经没事了,秦掌柜留下即可。” “是。”众人一一退出房间,只剩下秦致,顿时轻松了不少。我还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号施令过呢,真压抑。 “秦掌柜有什么事就直接禀告给你的少主吧,他虽哑巴了,却还不聋。”我没好气地看着胸前的某人道。 “是!”秦致上前几步,躬身汇报着商君陌这几日不在的时候所生的的大大小小的事情,包括我和松柏的事情。我顿觉面上窘得慌,没想到秦掌柜打点狱卒派人请大夫看柏松娘一共花了五十两银叶,给柏松娘的药材折合成银叶竟有二十多两!更让我惊讶的是昨日付给大夫们的诊金更是数目惊人,竟有五百多两,我一时下巴脱臼。 垂眸看着身前这家伙,他平静地听着秦致的汇报,并没有我想象中要起身揍我的样子。我还真是欠了他不少啊!算了,这几日看在他是伤患者的份上就依着他,照顾好他也算是还他人情了。 第十一章 惊天大秘密 待秦致离去,我将不能“动弹”的某人“放”回榻上,他的脑袋歪在软枕上,瞪成灯笼状的双眼紧紧盯着我。?? “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很难受?我帮你垫高点。”我在心中暗笑,我叫你装!掐人的时候怪利索的。我从榻头的柜子上拿下一床棉被垫起他小半边身子,这样可以让他的脖子少受点罪。做完这些我坐到塌边,看着他,本来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他,可是他嗓子那样怕是一时难以回答我,算了!等他好点再问吧。他这样不能说话的样子倒是比他平时可爱多了。 “我要小解!”他丢来一句我瞬间头皮紧绷的话,果然还是不说话更可爱。 “我去叫人来!”我赶紧起身闪人,以风的度飘出了卧房。刚出门就看见王妈正在晒架上挑选药材,王妈也看见了我,隔老远对着我笑。在这林之灵我跟王妈最熟,每次看到她我就好像看到了满桌美味可口的饭菜正在朝我招手,哈哈!我一路小跑到她跟前。 “你选什么呢?”只见她臂弯挎着个小小的竹篓,里面已有一些药材。 “少主和大小姐的身子都需要补补,我选点上等的补药熬点补汤给少主和您补身子。”王妈一边挑选着太子参一边笑着对我说道。 “你也识得药材?”我见她挑选的都是成色最好的太子参,不禁好奇。 “我在这林之灵都呆了十二年了,天天对着这些药材,我不认识它们它们都快认识我了。”王妈回答的甚是风趣,我也跟着她笑起来。 王妈比我矮大半个头,第三层晒架上的何乌和百合她选得吃力,我便帮着她选。药材我熟识,却不懂膳食,边选边问王妈这些药怎么做成药膳,一时聊得热火朝天。选完药材我还好心要帮王妈送去厨房,实则是去看她怎么做菜。 王妈告诉我太子参和百合掺肉炖了是给我养胃补气的,我昨日饿晕了要好好补补,顿时心头暖暖的,她可真疼我。 炉上放好了我的补汤,我又帮着她忙活商君陌的当归乌红枣乌鸡汤,他流了那么多血是该好好补补。哎呀!一想到商君陌我顿时大惊,我不是去叫人扶他小解的么?怎么叫到这厨房来了?还忙活了这么久。哎呀呀!坏了坏了! 我丢下手中正扇着炉的蒲扇慌忙奔出厨房,我真是……见着吃的就什么都忘了! 当我和小五匆匆赶到商君陌的房中时,只见他将头埋在垫在他身下的被褥中,身体因呼吸均匀地起伏着,似是睡着了。这家伙还真是,憋着也能睡得着!我大步踏过去推了推他,他不动,我再推,他还是不动!真是败给他了。自己嘘嘘还要人叫! “小五,你来!我去厨房帮王妈煮汤熬药,她一个人忙不过来。”我拂袖转身对在一旁一脸惊愕的小五说道,他定没想到我会对他的少主这般粗鲁。 “是。”他忙垂答道。我再次奔向厨房,厨房就是我的家! 然而因为我,我的“家”被弄得乱七八糟,拂袖时带翻了一篮鸡蛋,落脚时踩烂了一旁的菜叶,火扇得太旺煮糊了罐中的清粥,剁骨头时用力过猛剁裂了砧板,运真气往灶中扔柴打漏了铁锅……王妈都微笑着说:“没事没事!”,然后收拾干净。在我的“帮忙”下,历时两个时辰之后大家总算是吃上了饭。 这次中毒对商君陌的影响很大,醒着的时间很少,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昏睡。我每日乐此不彼的亲手为他熬汤煎药,当然,浪费了不少名贵的药材,王妈在一旁只摇头惋惜。商君陌说他每日除了喝就是喝,都想吐了。不过在我的精心“照料”下他的身体状况明显有所好转,气色红润了,力气已恢复的差不多,嗓子也不似之前那般沙哑,背上的伤结了一个大大的血痂。 我问过他的伤和毒是怎么回事,他只说是江湖恩怨,让我别管。为此我一天没理他,害得我那般担心,一句别管就把我打了,我还懒得管呢!反正他告诉我他早已打点了天牢的人,我爹爹他们会少受点苦,让我无需再担心。另外还告诉我天牢里根本没有我姐姐。这倒让我百思不得其解,我姐姐不在天牢还能去哪?如今打探姐姐的消息成了我的头等大事。可是锦城这么大,我又该找谁去打听?又该去哪打探?唉~还是去和商君陌商议吧! 我来到商君陌的卧房,一日不见,他已经能自行起身了。此刻他身着一袭月白中衣,披了件蓝青色外袍,盘坐在榻上闭目打坐,略湿的墨披散在面颊两侧,遮住了他两边的轮廓,看样子应该是刚刚洗过头此刻在烘头呢!看来恢复的不错。 我进来他眼皮都懒得抬,真是有够狂傲!一点都不礼貌。搬了张椅子愤愤然坐下,懒得看他,反正刚刚进来的时候已经看过了,他已恢复了往日的神采,一脸欠扁的神情,一点都不可爱,还有什么可看的。 “咳咳~”我轻咳两声,打破这寂静,对!就是寂静,静得连呼吸声都没有。 “我要吃水晶肴蹄!”一句霸道的话直直丢来,砸得我差点岔了气。只觉额角抽搐,我抬眸看向榻上的某人,他依然闭目调息,面色平和,薄唇轻抿,似乎那句话不是来自那里。一来劲就坑我的钱,不过我似乎欠他更多。一来劲就知道吃!吃吃吃!吃死你! “那个……是不是太腻了?大夫说你体内的毒素清除干净之前不易吃太油腻的食物。”我可不是为了他的身体,而是为了我的宝贝银叶能在我兜里多呆一会。 “还要吃天香雁鸢、龙凤脯、素烩驼峰……” “好好好,师叔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我不等他把稀奇古怪的菜名说完赶紧打断他的话,明知道自己欠他不少银钱,就是请他去西凤轩吃个三五次也不够还他人情的,可是这样为了几个取了奇怪名字的菜掏出我白花花的银叶,实在是犹如心头剜肉啊! “叫我什么?”一句冷冷的问话丢过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两道蕴含杀气的阴森目光。心跳打了个突,这家伙怎么回事?难道要我连名带姓的叫他他才舒服么? “呃……不然呢?大侠?大叔?大哥?”我挑眉问道。这家伙什么时候这么在意我怎么叫他了?我都叫了他五年的师叔,现在出了师门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叫他。 看得出他并不满意我说的几个称呼,顿时灵光一闪,哈哈!看我好好戏弄他一番。 “还不行?那不如……叫你小君君?小陌陌?”我歪着脑袋仔细盯着他的脸,果然,此话一出他的脸瞬间黑了一度,被两边丝遮挡住的脸显得更长,比马脸还长!我忍俊不禁。难得有机会可以这么肆无忌惮的捉弄他。正偷乐着,屋外传来脚步声。我回看去,是秦致。 “属下见过少主,见过大小姐。”秦致驻足躬身行礼,他们这一套我真是看得烦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在潜雾山庄待久了我已经不习惯与我亲近的人对我毕恭毕敬,那种疏离感让我很不舒服。 “什么事?”榻上的某人冷冷答道,瞬间只觉得自己掉进了冰窖,这家伙什么情况?没事学什么大冰山,一点都经不起戏弄,太无趣了!我懒得理他,回身自顾自倒茶喝。 “确实有件奇怪的事要向少主禀报,自前日起店中的地霜销量陡然大增,今日上午店中的地霜已全部售完,下午便不断有人入店询问还有没有地霜出售。属下觉得甚是怪异,从询问人的口气听来,似乎城里各大药店的地霜都在这几日之间售完了。”秦致一直保持着躬身的姿势缓缓说道,商君陌这家伙也不让他起身,真是的!我冷冷睨了榻上的某人一眼。 “都是些什么人买走的?”榻上的某人语气稍缓,抬手拢了拢身上的衣袍。 “都只是些普通的百姓。而且每人购买的数量不多,看不出有什么不妥。” “嗯,你派人去沪城分店先匀些过来,不要单独出售,只配在药中出售。先就这样,你下去办吧。” “是。”秦致退出了卧房,看样子林之灵在各大城里都有分店啊,难怪潜雾山庄那么气派。不过没钱拿什么养活那么多弟子? “你怎么看?”秦致的身影刚刚消失,榻上飘来问话,我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问我。我能怎能看? “用眼睛看啊!”看着他渐暗的脸色,我偷着乐,诶?最近我怎么变得这么邪恶了?果然是应了那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这大魔头独处久了我竟也快变成小魔头了。 “那啥……这个我又不懂,我只识得药材又不会医术。地霜是攻下药,泻热通便,润燥软坚,清热消肿。莫不是锦城突然之间多人一起便秘?”我也想不通,怎么突然这么多人需要地霜,我歪着脑袋想了想说道。 “全城大大小小的药房医馆加起来也不下百家,所有的地霜都卖完了确实是件怪事。事情总有因果,就算如你所说突然之间多人便秘也总得有个原因。”榻上的身影轻动,说话间他已经下榻,朝我走来,我愕然地看着里面只穿着月白色中衣和稠裤的商君陌走到我跟前,鼻息之间传来淡淡的药香,心跳莫名的失控。 这家伙要干嘛?我移眸看向别处,他伸出手,我吓了一跳,结果那修长的手直接越过我的肩探向我身后的桌上。他一直都用葛根磨粉泡水沐浴,身上淡淡的味道甚是好闻,我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 “你觉得可能是什么原因?”头顶传来淡淡的问话,我茫然地看向他。刚刚在谈论什么?对对对,便秘的事。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真的很能扰人心神呢! “呃……我想想,传染?不可能啊,除非他们都吃了不该吃的东西。”我边说边搬着凳子往后挪,他自顾自倒了杯水,然后哗然坐下,单手拢了拢外袍,举杯喝水,水杯举到唇边似是想到了什么,顿了顿。他恢复水润的薄唇泛着淡淡水光,没有了那日的暗紫色,我突然想到了! “中毒!”异口同声,四目相视,哈哈,他和我想到一块去了。 “确实,只有这种可能。那谁会这么无聊,下这种让人便结的毒?”我继续盯着他水润的红唇道,他顺着我的目光移眸至他唇边的紫砂水杯。 “是水。”薄唇翕动,轻轻飘出两个字。 “什么?”我不假思索的反问,不过下一瞬已经了然。没有谁会那么无聊跑到别人家中去下毒,如果我是下毒的人,我会直接下到水里,直截了当。 “也未必。”思索间,商君陌再次说道。我疑惑地抬头看他,墨如缎般垂在他双颊旁,轮廓分明,内双的凤目眯起,深邃狭长,高挺的鼻梁下是鲜艳如玫瑰花瓣的薄唇,妖冶而魅惑。没想到只是把头放下来就令他完全变了一种气质,他感觉到我的目光,星眸轻动,看向我。顿觉心跳漏了一拍,我慌忙撇开视线。 “那个……你说什么?”我暗自懊恼,一瞬间又忘了他刚说什么了。 “如果真的只是单纯的买来入药,润下攻下的药还有很多,不单单只有地霜。如果不是用来入药,那还用它来做什么?”他索性放下水杯,眉头微皱。 “地霜还能用来干嘛,除了治病就是制黑火呗。”我随口说道,看着他喝水我也觉得口渴不已,伸手去拿杯子倒水。 “锦城怕是要出大事了!”过了片刻,身边飘来凝重的话语。我抬眸看他,万分疑惑。 “能出什么大事?要制黑火可是要很大数量的地霜,难不成这些人买回去再凑到一块,然后扎堆制黑火?这怎么可能呢,大侠!别摆出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安心养伤吧!”看着他双眉皱起,一副担忧不已的样子,心里直翻白眼。他们这些个所谓的侠士,操的心比皇帝操的还多,还经常教导我说什么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虽然我日后也是要成为劫富济贫的女侠的,但是我绝不会亏待自己。 “真是没脑子!如果这些人都是一个组织的人呢?他们把这些地霜聚集在一起,制成黑火,必是数量庞大威力惊人。” 额角直抽,这才消停了几天又开始骂我,什么叫没脑子?既然觉得我没脑子还问我干嘛!顿时水也不想喝了,把水杯重重地放下,磕得大声,宣示着我的不满。 “是,我没脑子,请别跟没脑子的人说话!感激不尽!”我将双手笼在袖子里,低头嘟嘴,不看他!懒得理他。房间顿时再次陷入寂静,甚是怪异,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平日里被他骂习惯了,倒也不觉得怎样,难道他几天不骂我便不习惯了?肚中这股闷气又是怎么回事? “你头要洗了。”过了半晌,旁边冷不丁飘来一句让我差点暴跳如雷的话,我抬头怒视他,姑奶奶明明才洗的头,你丫眼睛生疮了吗? “你混蛋!再也不要理你了!”我是真的生气了,霍然起身头也不回地出了这混蛋的房门。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就生这么大气,甚至没理会小五他们的叫唤,直接就出了林之灵。天色渐暗,凉风渐起,照样吹不散我心头的闷气。 我闷闷地踱着步瞎走,凉风中时而夹杂着一阵阵小食的香味,心头的闷气慢慢消散了不少。烤红薯很香,但拿着吃很是不雅,不行不行;裹蒸馒头又大又白,但只能饱肚子,不行不行;枣糕热气腾腾,但吃得口干,不行不行……一路逛过去,什么梅花饼、重阳糕、笋肉夹儿平时爱吃的此刻都看着不顺眼。 算了,还吃什么吃!气都气饱了。满脑子都是那混蛋欠抽的脸,居然骂我没脑子!还嫌弃我不洗头!真不知道该谁嫌弃谁呢,中毒那会儿是谁多天不洗头?还嫌弃我!害得我想跟他商量找姐姐的事情都没了心情。 姐姐啊姐姐,你到底在哪?尹落天说姐姐被人带走了,到底是被什么人带走了?带到那里去了?那些人又是为什么带走她?竟然连商君陌都不知道我姐姐在哪,那我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找她了。唉~ 夜间的街道灯火通明,人物繁阜。很多昼间繁忙的人夜间出来放松放松,看看街头的表演,逛逛琳琅满目的街摊,人头攒动,竟比白天还要热闹。 我东瞧瞧西看看,看见街道边有三个小孩子在欺负一个个子弱小的小男孩,都只有四五岁的样子,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小孩子争争闹闹也属正常。看到这一幕我突然想到了松柏,他说过他在学堂总被人欺负,这些天我满脑子都是商君陌竟把松柏的事给忘了。他娘亲的病怎么样了呢?趁现在还早去看看她好了。 不过我又开始犯愁了,松柏家怎么走?唉~我怎么离开了别人什么事情都做不成呢!我还真不信邪了,就算问,我也要问去。 于是乎我开始挥我从不曾有的不耻下问的精神,朝路人所指的方向飞了一段再飘下来问路,问完之后再继续躲进巷子起飞。不得不说松柏家还真是偏,问了四次路才到了承庆街。街上寥寥几人,还是匆忙赶路的,虽算不上黑灯瞎火,却也是关门闭户,灯火幽暗。我摸着黑瞪大双眼瞧着巷口的标牌,又走过几个巷口才看见柳松巷的牌子,果断拐进去。 走了一会,灯火越来越昏暗,远处钟楼传来钟声,已是戌时。时间过得还真是快,不知道我现在还没回去那家伙有没有担心我,切,懒得想他!肯定不会担心我,我又不是弱女子。 正想着突然被远处的狗叫声拉回神思,不止一只狗,很有几处的狗都狂吠不止。潜雾山庄养了不少猎狗,我还颇是喜欢狗这种动物,以我对狗的了解,它们不会无缘无故这般狂吠。难道是有贼? 我轻轻提气朝最近的一处有狗叫的院子飞去,落在屋顶,细细观察。当然,像我这种高手狗是很不易察觉的,狗虽敏锐,却也只对很大的异动反应强烈。看着拴在院中的黑狗朝着西方而坐,一声声叫着,与其他几个院子的同伴遥相呼应着。这附近绝对有异动! 我朝着西方飘去,凉风阵阵,夹杂着淡淡的异味,越往前飞味道越重,顿觉臭味刺鼻。我赶紧屏住呼吸,突然想起这并不陌生的味道是什么了——硫黄!硫黄难得,听说盘龙山脉以南有几处火山口,在那里捡得这硫黄,流通到各国,制造烟花爆竹。我在外婆家看到过很多,她专门研粉洒在屋角防虫。 这破巷子里怎么会有硫黄?而且从气味来判断数量还不小呢,难道真如商君陌所料,有人在暗中制黑火?难道有人想在锦城引大乱?正想着,居高临下看见一个院子里有火光,人影晃动,正在院中挖着什么。 我迅躲入与那院子隔街相望的大柏树中,探出头细细观察。隔得远,只见有一人举着火把,四个人在一旁挖坑,看不清他们的面容,一旁放着几口油纸包裹严实捆着麻绳的箱子,他们挖好坑然后将箱子埋进去,填好坑,然后撒了什么灰状的东西在地面上。之后又换一个地方挖另一坑,最后把剩下的箱子一一埋好。 如果我猜得没错,这些箱子里装的就是硫黄,用油纸包的这么严实似是为了防水。我顿时明白了,这些硫黄是从河道秘密运进来的,城门盘查严格是运不进来的。 虽然入城的河道有铁栅栏封锁不允许任何船只入城,但终是百密一疏,水性极好之人可以潜入水中携带这些箱子偷偷入城。横穿锦城的这条泫河只是淮江的一条小小的支流,不过两丈宽,铁栏封锁,卫兵把守,都认为两个河口是安全的,我却觉得这两个地方存在着极大的隐患。 天呐!你为什要我看到这些?我该怎么办?如果锦城真的生什么暴乱,又得多少无辜的人遭殃,如此繁华似锦的帝都,真不敢想到时候会是个什么样子! 既然老天让我看到了这一幕,我就不能装作没看到而置之不理。他们不是常说,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嘛,我将来也是要做大侠的人。我得好好想想该怎么阻止不好的事生。 第十二章 约会薛大人 我蹑手蹑脚来到院门前,想看清门牌上的字,可惜黑黢黢的,啥也看不见。 ? 没有月亮的夜晚还真是黑啊!我只能摩挲着那牌子凭着触觉感受那上面的字,好在纹路不复杂,好像是“己午”,来回摩挲了好几回,再三确定自己没有感觉错,万一错了可是要误大事的。再次跃上大柏树,周围院子的灯火都灭了,不知不觉间竟是这么晚了。如此也不便再去看望松柏娘,毕竟她都不认识我,这大半夜的,不太好。 没想到我竟无意间现了这么大的秘密,接下来又该怎么办呢?回去与商君陌商议?切,我才不想看见他!更何况他的伤还没好,就算告诉他他又能怎样。还是让这混蛋好好养伤吧!那我又该怎么阻止这些人呢?唉~头疼。看来这做大侠还真是要操心呢。 不管这些人有什么阴谋,怕是以我一人之力难以阻止,不如报官?就官府那浩浩荡荡的架势,怕是要打草惊蛇,到时候人跑了只留几箱子硫黄在那,抓不到人根本解除不了隐患。不过好像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我如今的身份特殊,根本就不能与官府接触太多,到底要怎样才是两全其美的办法呢?如何让官府知道,我又不牵扯其中,还能真正粉碎这些人的阴谋呢?唉~头更疼。 诶?有了。自古大侠不都是来无影去无踪而且孤傲神秘吗?我何不扮成江湖侠客传信与官府,对对对,就这么办。哈哈,我真是聪明!看来我得去一趟薛府,这么重要的事情,事不宜迟。 想到了这么两全其美的办法,一时忍不住沾沾自喜,不过下一刻我又开始犯愁了,这薛府怎么走?哪边是北? 最后不得已只能朝灯光比较聚集的城中心飞去,到了那再分辨东西南北找薛府吧。所幸还没宵禁,城中各处都还有灯,功夫不负有心人,一炷香之后终于到了我比较熟悉的西大街。这锦城还真是大啊!!! 今夜虽然无月却比那夜乌云密布要强多了,夜空繁星璀璨,加上城里各处幽暗的灯火,总比伸手不见五指要好。凭我的记忆,薛府似乎离国相府不远,只要到了国相府再找那破塔楼就行了。薛大人还真是好嗜好,没事建那么高个塔楼做什么,上次害我撞得够呛,藏袖剑的手臂上青了一块,好几天才消散。 无数个起落之后,一个高高的黑影出现在我的视野里,顿时一阵欣喜,我果然还是聪明的,终于让我给找到了,哈哈!我提足真气朝那黑影飞去,然后稳稳落在塔顶。却不想正在此时院中传来凶恶的犬吠,比之刚刚那几只狗的声音要洪亮且凶狠许多。呃,我这种高手它都能察觉,不愧是邙川桀犬!要是此刻商君陌在,定会将之麻晕,听着实在太闹心。 突然瞟见廊前有人影晃动,我蹲下身隐在塔尖后面。那人手中拧着个灯笼,应该是府中值夜的奴仆,他站在廊前的台阶处瞧了一会便转身离去。 刚松了口气,忽闻风中异动,有人从塔下以极快的度朝塔顶而来。暗卫?来不及多想,我一掌拍在棂子上飞身离开塔顶,熟悉的劲风直追我而来,竟是那夜遇到的那个人。商君陌说他是来抓贼的,应该是薛府的暗卫,薛府好气派!居然有武功如此高强的暗卫。 黑影直追我而来,这次我不像上次那般掉以轻心,提足真气跃出了薛府,落在旁边院子的院墙上,那身影落下之时他的掌风随之而来,我旋身躲避。 “等等!”我压低声音疾呼,我打不过这人,而且我来是有重要的事,他上次没有伤我,想必这次也不会不由分说的就出手伤我。那身影稳稳落在我身旁三尺处,收掌静立。他暗色的着装没入夜色,和我月白色的衣裙在黑夜中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背对院中传来的烛光而立,侧对着我,及腰的长披散在身后,身形挺拔如松,看不清他的面容。 “什么人?”同样压低的声音飘过来。 “路过的。”我压低声音答道。 “哼,阁下轻功非凡,这借力的地方也当真不一般。” 呃~好像也是,这谎撒得不高明。我本就是冲着薛大人来的,本想着薛府有这么多薛大人在,见着哪个算哪个,现在倒好薛大人没见着,又遇到这个难缠的暗卫。没准儿他真的以为我是贼,把我抓了,不行不行!诶?上次我一身黑衣又蒙着面,他未必就认出是我。 我抱着侥幸的心理,只要不出招,他应该不会想到我就是上次那个黑衣人。 “我有要事告诉薛大人。”我将嗓子压得更低,声音粗哑。这样他就不会觉得我熟悉了。 “什么事?”他冷冷问道。 “此事只能当面告诉薛大人,事关重大。” “哪位薛大人?” “呃……随便哪位都行。”我想了想道,不过最好不要是大冰山,跟他说话太累。 “你可知现在什么时辰?”他问。 “呃~应该快子时了吧。”我答。 “我以为你不知道!”他低声怒喝。我吓了一跳,还以为他是真的问我时辰呢!真是的,我也知道现在很晚,这不是有重要的事情嘛!凶什么凶,不就武功比我高点嘛!我在暗中丢给他一记白眼。 “懒得跟你说,你转告薛大人,有件非常重大的事情他必须知道。请他明日未时听雨轩一叙。”我不想再跟这家伙继续纠缠,多说无益。这样也好,我有充足的时间装扮自己不被人认出。 “你是谁?怎么找你?”他不再以阁下称呼我,狂傲的家伙! “咕咕咕~”正在这时,肚子居然很不合时宜的叫出声。顿时双颊热,真窘啊,我知道今晚亏待了你,可你也不必这样丢我的脸吧?我轻捂肚子转过身。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既然要扮成大侠也得有个名号不是,月?月什么侠好听呢? “月饼侠!”正想着,却不想三个字已脱口而出,脚下一个不稳跌落下去,我顺势脚尖点地拐了个方向飞起。顿时满脸黑线!怎么又想到了吃的?算了,月饼就月饼吧!等日后自己真的成为了一代大侠再想个好听的名号。 回林之灵时我没走大门,直接飞落在院子里,漆黑一片,半个人影都没有。顿时一阵失落,我还以为大家都会担心我深夜未归,掌灯守门等我回来呢。哼,肯定是商君陌那混蛋下令让大家不必等我的,我就不信秦致他们不担心我。 我闷闷地回到自己屋中,就着冷水随便洗了把脸和衣而睡。在黑暗中越睡心里越闷,我霍然坐起愤愤然把衣服脱掉扔在地上,然后拉过被子蒙住头。混蛋!商君陌,你个大混蛋! 次日醒来已日上三竿,外屋依旧放着供我洗漱的清水。洗漱完我开始装扮自己,既然要装大侠就得装的有模有样,我拿出从未穿过的翠绿净面紧袖绉纱裙。为什么从未穿过?因为这是师父送我的生辰礼物,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我不会绑袖口复杂的衣带。以前在潜雾山庄我脸皮薄,不会的事情从来不问他人,看得会就学,看不会就干脆不做。 我穿好衣裙,看着袖口的衣带一阵叹息,最后还是决定去找王妈教我。王妈笑着教我怎样交叉绕臂打结,我看了两遍终于学会了,自己试了试,也还不难嘛。当然,单手打出漂亮的衣结还是相当有难度的。之后王妈又拿出一直热着的早餐给我吃,我吃得饱饱的,心情大好。 出了厨房来到院子,看见伙计们正从库房搬出药材铺晒,大伙看见我纷纷行礼。余光瞟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此刻慵懒地躺在主厢房大门口的躺椅上晒太阳,我目不斜视,径直回了自己的东厢房。拿好钱袋准备出门,我还得去买顶带面纱的斗笠才行,这样即显出了大侠神秘的气质又遮挡了我的面容,一举两得。 再次踏出房门余光瞟见那身影已在院子中间,正翻看着晒架上的药材。我依然目不斜视,走至他身旁潇洒拐弯向前厅走去。 “你穿成这样做什么去?”身后飘来他一贯霸道的问话。我抿唇而笑,当然这个笑容他看不见。 “约会去。”丢下三个字我大踏步进了前厅后门。哼,让你昨天骂我,卖个关子给你,你自己慢慢冥思苦想去吧。 出了林之灵心情大好,艳阳高照,微风徐徐,饭后百步走,何等惬意。现在离未时还早,我可以悠哉悠哉的一路逛到听雨轩,也不知今日会见到哪位薛大人,只要不是那大冰山就好。我倒甚是好奇一直未曾谋面的薛老大人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为了更配我今日的纱裙,我让斗笠店老板把斗笠上的纱换成了青纱,一身翠绿来到听雨轩茶楼,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小二一路小跑到我面前接待我,正巧是那日卖消息给我的小哥,我依旧要了那日的厢房,交了押金交代好掌柜的便上了楼。 说好的未时,很快便到了,我很是期待地倚在窗边看着街道,居高临下将街上来来去去的人看得一清二楚,应该过不了多久就能看到薛家那两只欠扁的畜生了吧。我认真地盯着街道,等了很久也没见到那两只畜生的影子,这薛大人该不会失约吧?还是昨晚那暗卫根本就没去汇报?不会吧,银钱花了事小,如果事情不让他们知道的话那才事大。心顿时往下沉了沉。 正想着,传来两声敲门声,我侧看向门口,内心一阵欣喜,果然还是来了! “客官,您等的客人到了。”是小二的声音。我闻言立即理了理衣襟,正了正斗笠。 “知道了,劳烦小哥把客人带进来吧!”我清了清嗓子道。房门“吱呀”一声开了,透过面纱朦胧可见进来一人,待他走近了一看,只见他一身玄色衣衫,长身玉立,让我没想到的是他也带了顶黑纱斗笠。顿时满脸黑线,这真的是薛大人么?我怎么瞧着这情形像是江湖约架的。 “薛大人?”待小二关上门,我压低嗓子问道。 “月饼侠?”温润的声音飘来,听得我心神一荡。来的居然是薛弋,我面子还真是大啊,堂堂内阁谏言来这小小的茶楼密会我,而且还是个神仙般的美男。哈哈哈! 我微微抱拳颔,施以江湖之礼。 “正是,薛大人请坐。”我摊掌做出请的姿势说道。 却不想他直接摘掉了头上的斗笠,然后走至桌旁拂袖正襟危坐。我一时怔愣,这又什么情况?透过绿纱朦胧间可见他俊美非凡的脸庞,不禁暗叹,真是生得一副好皮囊啊!他此举动倒让我有些无措,我若不摘掉斗笠就显得我不懂江湖规矩,但是我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看见我的真容。 “那个……薛大人当真是貌比天神,竟是让在下觉得羞为女子。唉~羞愧啊羞愧!”想了想,我也缓缓坐下,故作叹息道。 “本官知道你是谁。”他淡淡说道。我闻言一惊,他什么意思?他知道我是谁?不会吧,他最多见过我两次,我穿成这样他都能认出,他是有多厉害? “那个……薛大人如何知道?”我不想直接戳破,说不定他是故意这么说,好让我摘下斗笠,这家伙果然跟大冰山是兄弟,我才不上当呢。 “闻出来的。”他抬眸隔着青纱与我对视,丢来一句让我下巴脱臼的话,怎么也想不到他会这么说。 “薛大人属狗的?”我不假思索的反问道。还闻出来的!看你怎么回答,我就不信你这般道貌岸然的家伙会承认自己跟狗有关。 “正是。”我再次下巴脱臼。我真怀疑此刻端坐在我面前的是不是薛弋,不会是什么人易容冒充的吧?我看很有可能。 “那大人说说在下是谁。”我还真不信了,他怎么可能真的知道我是谁。 “范彤不是你的真实身份,本官说的可对?月饼侠!” 一句话让我当即呆愣住,天呐!面前的这个人实在太可怕了,难道他真的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但又于理不通,他都能知道我不是范彤,那大冰山就一定知道,薛家没理由替我隐瞒身份,不追究此事真的不像薛家人为官的做派。太多太多想不通的地方。 正苦思冥想,房门被打开,我心中一惊,这家伙不会是带人来抓我的吧?我慌忙抬看向门口,只见是小二端着个大大的托盘进来,这才松了口气。 “二位客官,打扰了,这是二位点的玉龙含翠。”小二说着来到桌边,我继续下巴脱臼,我什么时候点了玉龙含翠?这可是相当名贵的茶,以杯论价。 “你是不是走错了?”我慌忙问道。 “哪能啊,正是这位贵公子点的。二位请过目,这是上好的玉龙含翠。”小二边忙活边笑着答道,打开茶包让我们看茶叶的成色,我哪还有心思看什么成色。隔着青纱怒目圆睁,瞪着对面道貌岸然的家伙。拜托,这房间的押金是我付的好不好?我可不是请你来喝茶的好不好? 罢了!算我尹落月倒霉,谁叫我有把柄落在人家手里呢!这看着道貌岸然的家伙可恶的程度真是跟商君陌有的比。我哀怨地摸着怀中的钱袋,我的银叶啊! 小二沏好茶便退出了房间。 “你约本官在此有何重要的事说?” “我的银……”我脱口而出,然后惊觉自己说错话,忙抬手捂嘴。抬眸看薛弋,他正拂袖伸手轻拿面前的茶盅,动作优雅,对比之下显得我特别不端庄。 “咳咳……确实有件事情要告诉大人。”我清了清嗓子说道,本想很霸气地拂袖,却现今日的衣裙哪有什么袖子,胳膊顿在空中略显尴尬,只好抬手正了正衣襟,然后拿起茶盅嘬了口茶,不成想被茶水烫麻了舌尖。唉~怎么如此心神不宁? “哦?你说。”薛弋将茶盅举至唇边,垂眸轻嗅茶香。我透过青纱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反正他看不见我的神情。 “硫黄、地霜,承庆街柳松巷己午号。在下能告诉大人的只有这些了,大人觉得这算不算大事?”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真如传说中的那么厉害。只见他听完我的话抬眸看我,缓缓放落茶盅,我看不太清楚他的眼神,只知道他面容淡定。 “确实是大事。本官会派人暗中调查,多谢女侠告知此事。”虽语气平静,但是他称我为女侠,能让他出口言谢想必他知道这黑火的严重性。看来这次我是真的做了一件有意义的事情,心中倍感自豪,再次端起茶盅品茶。 “大人不必……小心!”话未说完忽闻风声,某种尖利的金属从窗外飞来,却不是朝我而是朝着对面的薛弋。来不及多想我运气于手中的茶盅朝窗外甩去,茶盅并没有截住那东西,不过带出的真气改变了空中的气流,那东西钉在了离薛弋不到半尺的窗沿上。定睛一看,竟是枚泛着墨绿光泽的寸长铁针,针上有毒。好险! “砰~” “哎呀~哪来的杯子?”窗外传来痛呼,看来是我扔出去的茶盅砸到了街上的什么人,我站起身朝窗外探,却不想风中再次传来异响,我愕然,这次飞来的可不止一枚毒针。顿时满脸黑线,这家伙到底招惹了谁? 我抬手摘下头上的斗笠,抓住面纱运气扔出,毒针是截住了,却不想青纱质量太差,经不住这样的力道“呲~”的一声,插着四五根毒针的斗笠就这么华丽丽的飞了出去,独留青纱在我手中迎风轻舞。 “砰~” “啊~谁扔的斗笠?没长眼啊!”窗外再次传来痛呼。真窘啊!说好的大侠呢?说好的潇洒呢? 我垂眸看对面的薛弋,这家伙竟似浑然不知生了何事一样,依然淡定地喝着茶!顿时眉角直抽。我顾不得那么多一把夺下他手中的茶盅丢在桌上,旋身至桌旁把他拉离窗边,隐在暗处。我把他拉至我身后,靠着窗听着外面的动静,到底是什么人要杀他?看样子是非置他于死地不可,这是场有预谋的暗杀。什么人有这么大胆子敢暗杀皇上身边的重臣? 第十三章 护送男神 凝听了一会,窗外并未再有异动。??我回头去看身后的人,回过头一张放大的脸映入眼帘,近在咫尺,吓我一跳。四目相对,他凤目深邃如潭,清澈平静的眸子中捕捉不到任何神情的变化,淡定得好像世间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之中。目光向下,如此近的距离才现他不止有俊美的轮廓,皮肤也是好得惊人,真的是一点瑕疵都没有。看着他天生含笑的红唇,顿时心跳漏了一拍,屏住呼吸,妖孽! 我慌忙撇开视线,却落在两只交握的手上,我正抓着人家白皙的手……我慌忙放开。 “那个……一时情急,冒犯了!”说完此话又感觉不对,我怎么觉得完全反过来了,怎么我像个男子而把他当成女子了。不过就他这样,把他当成女子也没什么,长得比女子还好看,又是个半点武功不会的文官,比起我来,简直太弱了! “我说薛大人,你知不知道有人要杀你?”我移眸看着他平静的眸子问道,这家伙完全都不知道有人要杀他吗? “哦?是吗?”他红唇轻启,问道。我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那么大的毒针钉在你旁边都没看见,你眼瞎啊!真是白长了这么一双荡人心神的眼睛。 “你那武功高强的暗卫呢?”我继续问道,薛家有那样武功高深莫测的暗卫,此刻定躲在某处保护他,这些暗卫也真是的,夜间抓贼的功夫倒是厉害,这会儿怎么不出来保护自己的主人?刚刚若不是我截挡了那些毒针,这会儿这如神仙般的薛大人怕是要中毒身亡了,死相一定很难看。 “暗卫?今日本官是独自前来。”他顿了顿回答道,听完他的话我眉角直抽,他还真是胆大,独自前来,也不怕约见他的是预谋好刺杀他的。想到此处心中大惊,对啊,今日是我约他前来,却不想这么巧有人刺杀他,万一他遭遇不测那岂不是我的罪过?这些到底是什么人?居然算计姑奶奶我,意图刺杀朝廷命官然后嫁祸给我! “那你知不知道是谁要害你?”我必须问清楚,就算此刻我救了他的性命,若是之后他还是惨遭毒手,那我岂不是还得背黑锅,天地良心,我真的只是约他来告诉他那件事的。 “不知。”果断干脆。 我只觉得自己摊上大事了,他若真的知道我的真实身份,说不定还以为是我诱他前来刺杀他的。不不不,我可不能再给尹家扣上一个谋害朝廷命官的罪名,他可是皇上身边的红人,皇上要是一怒之下下令抄斩我尹府满门,那我就真是罪过大了。 “绝对不是我,刚刚你也看到了,我还帮你挡了那些毒针。”我慌忙说道。 “哦?是吗?”他依旧淡定从容,淡淡道。我顿觉无力,唉~显然这家伙根本没察觉到自己刚刚危险的处境。我叹息摇头。算我倒霉,既然他都没意识到自己身处险境,那就让他继续无知好了,总好过把我当成要害他的人强。 “薛大人,我看这茶也不必喝了。既然事情已告知大人,我这便护送大人回府!”叹息了片刻我抬一脸认真地说道,得赶紧把这个麻烦送回薛府。 “如此好茶,不喝岂不浪费。”说着他朝桌边走去,我吓得赶紧一把拉住他。 “喝多了会内急!薛大人,还是快走吧,这里不安全。”管不了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我握紧他的手拽着他就走,就是绑我也得把他绑回薛府。 “斗笠!” 满脸黑线,命都差点没了还要什么斗笠!我停下让他弯身去拿斗笠,他单手戴上,遮住了他那晃人心神的面容,这样也好! 我拽着他出了房门,忽觉大厅里的气氛不对,按理这喝茶品茗的地方多为文人骚客,茶桌上谈天说地品诗论文。而此刻有两桌人身形挺拔,气息稳健,各自安静地喝着茶,明显是有武功的。这些人也是来杀薛弋的? 看这情形怕是不能顺利的下楼了,对付这些人我是没问题,可人家都不是冲着我来的,要是再暗中来轮毒针毒镖什么的,我怕护不了身后的家伙。我余光瞟了瞟二面的窗户,只能这样了。 我估摸北面的窗应该没人埋伏,于是拽着身后的薛弋朝那边挪动,那两桌的人立刻警觉,余光不离我们,杀气渐浓。运气将身后的家伙也包裹在我的气团里,足尖点地朝窗外跃去,几个起落已远离了茶楼。然而身后跟了不少尾巴,我一点也不敢松懈,托着身后笨重的家伙运足真气飞跃着。仍凭我轻功再高,拖着个累赘也是慢了许多,身后的尾巴始终甩不掉。 飞了一会只觉有些吃力,度竟是慢了下来,这样很快就会被追上,不行!这样逃下去根本不是办法,得找个地方躲起来,然后想办法摆脱他们。目光流转,看见不远处有几条巷子,就那吧。 缓缓飘落,我皱眉看着身边的麻烦,黑纱飘荡,看不见他的面容。我拽着他拐进巷子,很快风中传来一阵阵衣袍的猎响,我拉着他隐在一处院子的后墙角,紧贴墙壁,屏住呼吸。这里还算隐蔽,但愿不要被现吧! “我们为什么要跑?”身边冷不丁传来一句问话,我顿时岔气,这家伙是不是没脑子?姑奶奶千辛万苦带他逃到这,马上就能甩掉那些追杀他的人了,他现在问得这样大声,要是被那些人听见就麻烦了。 “闭嘴!”我低声怒喝,我可不是好脾气,管你貌若天神也好,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也好。顿觉他们这种不会武功的人真是脑袋少根筋,他是怎么活到现在的?脑袋里出现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正在此时,风中再次传来熟悉的声响,看吧!毒针又来了,我没好气地横眉瞪了身旁的某人一眼,一把抓下他头顶的斗笠,运气阻截,不然我怕某人会被钉成筛子死相难看。 “大侠不都贴身佩剑吗?”身后传来淡淡的问话,一语惊醒梦中人,确实,好歹我也是半个大侠竟没有贴身佩剑!以前在潜雾山庄都是用木剑练习,还没来得及寻一把好点的佩剑在侧。 “拜托!大人还是多关心关心您的小命吧!”我旋身挡在他身前,侧过脸对着身后说道。要是继续不停的用针阵来袭,我可不敢保证他的安全。 “哦?是吗?” 我顿时泄了气。跟这家伙显然没办法沟通,果真跟大冰山是兄弟。我迅环顾四周,无处可避,只看见二楼有几扇开着的后窗。看来只能躲进别人家里去了,五指夹住斗笠上的毒针运气甩出去,顺便把斗笠也朝毒针飞来的方向甩出去。然后拉起身后的薛弋从离我们最近的那扇窗户跃了进去。 入目的景物告诉我这是女子的卧房,陈设齐全,房中无人,外屋却似有人。只能在这里躲躲了,想起上次商君陌带着我去律监府,躲在棂子上很是隐蔽,我抬头看了看,横梁倒是可以呆得下我们两个人,可是我衣衫颜色太醒目。目光游移,最终定在大床上方的横梁上,帐幔系在梁上,如果隐蔽得好,一眼看去还真无法察觉。 我再次托着笨重的家伙跃上房梁,少量的灰尘四散,我立即屏住呼吸。我尽量衣不沾灰地撑在两根横梁之间,再看身旁的家伙,只见他一改刚才的平静,眉头轻皱,一脸嫌弃地看着梁上的灰尘。我不禁轻笑,原来这家伙怕脏。他抬眸看我,我噤声,好像此刻不是取笑他的时候。我再次屏气,凝神细听空气中的响动。 屋外传来阵阵衣袍的猎响,另一边的屋内似是有人,还不止一个,像是在拉扯丝线裁剪布帛。我灵机一动,摸了摸身上,除了银叶没有其他硬物,我抬眸看向薛弋,他正略带狐疑地看我。瞄到他头顶紫玉冠簪,这个扔出去好像有点可惜!我抬手伸向脑后,抽下我头上唯一的桃木簪,凝气扔向窗边案上的彩釉花瓶。 “砰~”花瓶裂开,我脑后的带失去支撑松开来,我干脆一把抓下,柔顺的丝垂了下来。 “什么声音?”旁屋传来一个女声。 “我去看看。”另一个女声答道。然后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一个中年大婶绕过屏风出现在眼前,看到案上无故碎掉的花瓶一脸惊慌。 “有贼啊!”她惊呼。 “啊?那快看看丢了什么没有!”屋外的女子闻言也进了屋,是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女子,面容姣好,身后还跟着两个丫鬟。 “快去告诉娘,家里遭贼了。”她转身对身后的丫鬟说道。 “是。”屋里一阵乱哄哄,我心下松了口气,这样屋外的人是不会进来了。不过新的问题又来了,我们怎么出去呢?我转脸看向身边的人,目光不期而遇,他正看着我,光线太暗,看不清他的眸中的神情。 我们就这样撑着房梁,不知过了多久,手臂都酸了。看着她们四处查看,收拾碎片,关了窗户然后对着我扔出去的桃木簪一阵研究,最后什么结论也没得出,她们便出去了,似是都下了楼。 终于可以动了,我飘下房梁,伸展四肢,还真是酸啊!旋身看了下纱裙,并没有沾上太多灰尘,将裙摆上的灰尘拍掉,然后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哦,薛大人还在梁上呆着呢,忘了他不会武功了。 我再次飞上横梁托他下来,他落地第一件事不是伸展腿脚,而是掏出锦帕轻拂衣衫上的灰尘。那一脸嫌弃的表情看得我不禁想笑,但还是忍住了。我尹落月可不像某个混蛋一样爱取笑弱小。 “追杀大人的人肯定还在附近,现在我们不能出去。”我一屁股坐在桌旁的圆凳上说道。 “哦?那你认为该怎样?”他拂完灰尘来到桌旁毫不客气地坐下,正襟危坐,道貌岸然。他倒是把我问住了,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些人绝不会这么快离开,贸然出去寡不敌众,得不偿失。我凝眉苦思。 “要不……我再把动静闹大点,把大冰山引来?”我思索了片刻,好像只有这么个办法。 “大冰山?”他挑眉问道。呃,好像失言了。 “呃~是那个……就是那个谁。” “哪个谁?” ……我怎敢说破,到时候又被大冰山安个什么侮辱朝廷命官的罪名,不是拘押就是罚钱的,我才不要呢! “要不这样,我出去引开那些人,大人留在这告诉这家主人你是谁,让他们去通知薛府的人前来接应。怎么样?”我皱成苦瓜脸想了一会,好像也只有这个办法了。我抬看着他,他双手纤长的十指交叉放在桌上,大拇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沿,低眸看着自己的手似是很认真的思索着。 五官比女子还俊美,合在一起却又不失男子的霸气,那深邃的凤目凛然生威,冷冽天成。那日夕阳下他的衿贵惊艳了所有人,此刻除尽一身华贵的他依然清冷如月般高贵。这种人果真不适合细看,都是摄人心神的妖孽!我撇开视线。 “唉~真是可惜了!”他轻轻叹道,声音温润玉如。可惜什么?我茫然地看向他,正对上他如潭的眸子。 “什么可惜了?”我慌忙撇开视线,微微垂,把脸尽可能埋在丝间。此刻才有心思在意这些,没了斗笠顿觉这张和尹落天一模一样的脸真的是很碍事,虽然不确定他是否见过尹落天,但此刻面对他时还是有种想要快逃离的想法。 “没什么。”淡淡的回答。 “那个……我说的方法可行?”我弱弱地问道。抬眸偷瞄薛弋,他依然目不转睛的盯着我,心中一顿,他到底在想什么?该不会他和那大冰山都见过尹落天吧?原来如此。心中了然,那日在衙门我们还苦心演了场戏,却不想只不过让大冰山看了场笑话。既然他们都知道我是尹家的人,为何不把我抓起来? “听说你戏演得不错,稍后陪本官演场戏,如何?”他丢来一句让我恨不得立马掘地遁形的话。果然,大冰山知道那日我是在演戏呢!真是丢死人了! “大人吩咐就是!”我弱弱地答道,声如蚊吟。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的案前,我抬头看着他的背影暗自吐舌。他在案前翻找着什么,然后拿着一只小小的包锦木盒和一支银簪回到桌边,打开来居然是鲜红如血的朱砂。我茫然地看着他,这是要干嘛?化妆? 他倒出一点朱砂在桌上,然后拿起茶壶倒了几滴水,用银簪搅匀,瞬间变成一滩血水。他用银簪蘸了那血水抬手朝我而来,我吓了一跳,本能地后退。 “委屈下你。”他柔声说道,我一时愕然,中了魔咒似的乖乖把脸伸到他面前。不得不说这家伙的声音真的是有魔性的。他将血水点在我的唇角,凉凉的,一来二去只觉下巴凉了一片。 “好了。”听到这两个字我迫不及待地奔到铜镜前,看着镜中的女子吓了一跳,明明很是漂亮的脸蛋,却被唇角溢出的血染了半个下巴,加上披散着的头,跟个鬼似的。 “大人这是要我扮鬼?”我侧问正在归放木盒和银簪的薛弋。 “你带本官从前窗下去。”他没回答我,淡淡地吩咐道,仿若我是他的下人。我狐疑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要干嘛,他的这份一切尽在他掌中的气定神宁让我不得不听从他的吩咐。我和他来到外屋的前窗,前面是一个不大的院子,此刻没有人,从开着的院门看出去是一条街道,偶尔有行人经过。于是我就带着他飘到了院子中,不知这家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难不成让我扮鬼把那些人吓走?开什么玩笑! 刚落地,只觉右腰上多了一只爪子,我如受惊的兔子般立即跳开,瞪着身旁道貌岸然的家伙。忽闻风中有异动,我警觉地瞟向四周,那些人确实还没走,在暗中盯着我们呢! “过来!”身边飘来低语,我赶紧配合他。也顾不得腰上是不是多了只爪子,我凝气做好随时截挡毒针的准备。他右手扶着我的右腰左手抓着我的左臂像搀扶病人一样,我当即了然,他不是要我扮鬼,是要我装作受伤呢。被他带着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这样子不用演就像是真的受伤了。 “有人在吗?”走至台阶,他抬声向屋内询问,悦耳的声音荡漾人心。 “谁呀?”过了片刻一个中年大叔走了出来,看清我们时呆愣住。 “叨扰阁下了!”薛弋对着大叔倾身颔道,我惊讶地瞄着他的举动,只觉腰上的手一紧,被他一带,我已靠在他肩上。没想到这家伙力气还挺大!只见他凤目眯得狭长轻眨了两下,我会过意来,此刻我可是口吐鲜血快死的人。我身体一软整个重心歪在他肩头,却不想他挪开肩膀,我就华丽丽地朝下倒去,我惊愕不已,却在下一瞬被他揽住,他左手捏着我的肩膀轻旋,蹲下身伸出右手搂住我的腰,我便卧在了他的怀抱中,心跳顿时漏了一拍,然后莫名的失控。 “哎呀!这是怎么了?”那中年大叔见状惊呼着朝我们走来,我赶紧装出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半眯着眼看着大叔。这时屋内的人闻声也走了出来,竟是刚刚那闺房的主人,旁边跟着一个体型微胖的妇人,身后是刚刚那个大婶和两个丫鬟。偏房也冒出几个男仆,院子里顿时热闹了起来。 “在下的夫人不慎中毒,急需诊治,还请各位施以援手!”头上传来某人焦急的话语,我一时岔了气,却因缩着脖子呛到了自己,轻咳起来。我没听错吧?夫人?开什么玩笑,我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呢,这不是损我清誉吗? “夫人,你没事吧?你一定要撑住,我这就送你去医治。”见我轻咳,这家伙还更来劲了!我在心里翻了无数个白眼。 “哎呀!都咳血了,快!救人要紧,快去准备马车!”那大叔吩咐着家奴。 我偷瞄众人的表情,大叔一脸担心地看着我,而所有的女眷都目光呆滞地看着正抱着我的家伙,尤其是那位小姐,更是羞红了脸。我的天!我在这快“死”了,这些人居然还对着“我男人”犯花痴,是可忍孰不可忍!若此刻这家伙真是我夫君,我定已经气死了。 唉~以后我还是找个长相普通的男子嫁了吧,我宁可被自己的夫君捧在手心里疼爱,也不要为了一副皮囊去跟其他女人争风吃醋。 “在下在此谢过各位!” “公子不必言谢,还是救尊夫人的性命要紧。”果然还是大叔好啊! 于是乎,我被某人抱上了马车,真没想到这家伙力气还真大,抱着我大气都不喘一下。然后他对车夫说去济世永春,我越来越看不懂这家伙想要干什么,去医馆照样甩不掉这些尾巴。一路上脑袋里全是大大的问号,我能明显感觉到那些追杀他的人一直不紧不慢地跟着我们的马车。没有痛下杀手应该是不想伤及无辜,这些人倒还算有人性,想必也不想让一直平静和谐的锦城人心惶惶吧! 第十四章 晴天霹雳 待马车停下,在车夫小哥的帮忙下某人再次将“奄奄一息”的我抱下马车,然后大气不喘地进了济世永春,他似是熟门熟路地穿过大堂进了里屋,然后毫不留情地把我丢在一张躺椅上,对,这家伙是用丢的,如同丢一件物品。八一 中文网毫无心理准备的我摔得够呛,屁股似是要开花,痛得龇牙咧嘴。 体内血气流走,心中窝火,愤愤然撑起身体,却不想手掌压住了自己的头,再次疼得龇牙咧嘴。我抬眸怒瞪站在一旁整理衣襟的罪魁祸,这家伙已恢复了他一贯的道貌岸然,淡定地将不慎滑落在胸前的丝顺到背后,然后微微倾身抱拳颔,薄唇轻启吐出柔柔的话语:“见过三师父。” 我惊愕不已,顺着他面对的方向看去,这屋里竟还有一人!我怎么没察觉到?定睛一看,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见了鬼。只见房间深处的榻上盘坐着一个黑影,披头散。 “嗯,来啦。”暗中飘来淡淡的话语,那人微微抬头,面孔从丝间逐渐清晰,此人看上去五旬的年纪,面上有细微的皱纹,清瘦分明的轮廓,双眸隐在暗处看不出神情。气息完全隐藏起,高手啊!难怪我刚才没有察觉。令我震惊的是薛弋居然对他行礼,还称其为师父,我完全混乱了,这又是什么情况? “这女娃子是什么人?”榻上再次飘来问话,额角紧,第一次有人这样说我。我抬眸看着薛弋,很想知道他将如何回答。 “路过的。”没想到这家伙目不斜视,看都没看我一眼直接答道。眉角直抽,在心里丢给他一记白眼。明明是你带我来的,怎么到了这就成了路过的?也不知道是谁刚刚不顾性命地替你挡针!诶?这台词好熟悉啊。 “看来你不止带来了这女娃子,还带了不少尾巴呢!” “让三师父见笑了。” “你想让为师怎么做?” “师父可有办法让这些尾巴染上气味?” “呵呵,原来如此,这个简单。” 师徒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毫不避讳我这个“路过的”,看样子是不用我送这家伙回薛府了,他师父可比我武功高了不知多少呢。我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为好,既然如此也懒得在这浪费时间,我可没兴趣看他们处理这些尾巴,待会回去晚了赶不上晚餐,又得麻烦王妈替我热着。 “打扰一下~我这个路过的是不是可以走了?”我站起身睨着薛弋道。 “当然。”干脆果断,连句谢谢都没有,真是白为他挡了那么多毒针,他还真的认为自己是个朝廷命官我就理所应当为他做这些?切,这种自大的人再也懒得理。我丢了一记白眼给他,霍然转身向门口走去。 “等一下。”刚要踏出房门,身后飘来柔柔的话语,有时候我真的搞不懂,那么清冷的一个人怎么会有这么温润的声音,老天造他的时候定是没睡醒给弄错了。我顿下脚步转过头看向他,莫不是要道谢? “把血擦干净,如此丑陋会吓着别人。”身后飘来一句差点让我吐血的话,余光瞄见那家伙伸出的手上是他刚刚拂过灰尘的锦帕,我强压着体内流走的气血,顺了口气。 “太脏了!我嫌弃!”咬牙切齿地丢下六个字,转头大踏步出了房门。真是的,你才丑陋!你全家都丑陋!不道谢就算了,我现在这样还不是拜你所赐!刚利用完人家就嫌弃人家丑,典型的过河拆桥,谁稀罕你的破锦帕,姑奶奶也有! 我愤愤然走出医馆,掏出丝帕擦拭嘴角,不成想这干了的朱砂居然擦不掉。气不打一处来,这大街上的,我去哪里找水洗去?怒气在体内流走,也顾不得路人的惊呼,提气飞上屋顶御风朝南大街飞去。 直接落在林之灵的院子里,瞧见还在院子的躺椅上闭目养神的商君陌,他闻声缓缓睁开眼看向我。许是刚刚被薛弋气得不行,此刻看到商君陌竟觉得他比上午看上去顺眼多了,比之薛弋更是顺眼多了。不过看着顺眼并不代表我想理他,我转身直接进了自己的厢房。 来到桌旁一屁股坐下,闷闷地用蘸水的丝帕擦着嘴角,外屋传来脚步声,然后进了卧房停在我身后,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我懒得回头看他。 “不是说出去约会么?我怎么看着像是去约架了。” 我置若罔闻,继续擦拭着。人影轻动,光线暗了暗,商君陌已绕过桌子到了我面前。我侧过身子对着床,垂眸看着丝帕上的那片猩红,怒火再次窜起,一个甩腕将之丢在远处的地上。我哪受过这等气,好心好意去告诉那混蛋黑火的事,白搭了一堆银叶不说,那般不顾危险地替他挡针,那混蛋不言谢就算了,居然还说我丑陋。叫我怎能不窝火? “哪个不长眼的惹了我的小野猫?生这么大气。”身旁传来他略带宠溺的问话,心中的怒气稍稍减退了一点。 “谁是你的!”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嘟嘴侧过脸不看他。 “那是什么?你吃人啦?啧啧啧~果然是小野猫。”余光瞄见他伸手指着被我丢得老远的丝帕,怪声怪气地问我。 “我倒是想吃人!不如你让我吃?”我转过头冷冷地盯着他,许是我的目光太过冷冽,他脸上的笑容微微一顿,然而只是一瞬又再次恢复原本的笑容,唇角轻扬,透着邪气。 “好啊!不过我怕你会消化不良。”他完全不顾我此刻的怒意,扬他一贯不揶揄我不舒服的精神。懒得理他,我惹不起总躲得起吧,我转过身子,背对他。许是今日太过消耗真气,只觉身体乏困不已,看来得好好睡一觉才行。 “你今天真的去约架了?怎么看起来这么疲惫?”身后再次传来略带焦急的问话,他一向霸道惯了,连关心都是粗鲁得令人指。我回过头狐疑地看着他,这家伙去了趟鬼门关回来进化了?总觉得今天的他跟往常很不一样,原来他可以好好关心人家嘛! “约什么架!去做别人的挡箭牌了。那家伙实在是太可恶了。”面对他难得的温柔,怒气也顿时消了大半,我转过身子面对桌子,伸手拿杯子倒水喝。 “你说说怎么回事,要实在不解气我替你教训他,你说是喂他吃懊恼丸呢还是撕裂丸?”他闻言挑眉,看着我一脸认真地问道。听到他的懊恼丸和撕裂丸时我差点将刚喝的一口水喷出来,这都是他自己鼓捣的独门毒药,一个令人奇痒,一个令人奇痛。 然后我开始绘声绘色地把下午生的事情一一道来,商君陌听得认真,听着听着面色越来越难看,尤其是当我说到最后扮演薛弋夫人的时候,他的脸瞬间拉得比马脸还长,浑身散出逼人的寒气,我懦懦地看着他,说到最后已经声如蚊吟。 “就这些了……”我像个在外闯祸的孩子回家面对大人一样,低下头不敢看他。 “你还想有哪些?你知不知道那有多危险?以后有什么事先跟我商量,别擅自决定,更不要贸然单独行动。”身旁飘来一句略带宠溺的话,本以为他会开口骂我无知笨蛋之类的。顿时心里暖暖的,我抬头迎上他的目光,他脸色虽难看,眸中却是满满的担忧。 “知道了。”我甩给他一脸纯净的笑容。 “还有,以后不要接触那些人,你太单纯,那些人在朝为官个个都是权谋高手,你很容易就会被别人利用。更别去招惹薛家的人,尤其是薛弋!记住了吗?”他面色渐缓,一本正经地说。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莫不是我被什么人利用了?薛弋? “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他虽然利用我脱险,但也没你说的那么严重吧!” “唉~家门不幸啊!”听完我的话他只手扶额,连连摇头,一脸痛心疾的样子。家门不幸?我啥时候跟你是一家了? “有话就直说,别拐着弯骂我笨!”丢给他一记白眼,我继续喝水。 “你可知道五鬼侠?” “那不是武林散侠中的五位前辈吗?我小时候就听说过的,你问这个干嘛?”我疑惑地看着他,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低头喝水。 “今日你在济世永春见到的就是鬼医莫仕仟。” “噗~”一口水喷了出来,我欣喜不已地看向正一脸嫌弃地看着我的商君陌,他说我今日见到的是鬼医莫老前辈,哈哈!我居然见到了传说中神出鬼没的五鬼侠!真后悔自己刚刚没好好跟老前辈说话,我丢下茶杯一把抓住商君陌的胳膊。 “你是说我见到了莫老前辈?哈哈,真的吗?哈哈,我居然见到了这么有名的武林前辈……”我激动地摇晃着他的胳膊,他僵着脸冷眼睨着我,尽显嫌弃。 “这不是重点!”他提高声调强调着。 “那什么是重点?” “重点是你说过薛弋叫鬼医师父,你可想到了什么?”他右手扶额,浓眉深拧,过了片刻抬起头淡淡地说。哎呀!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哈哈!薛弋居然是鬼医的徒弟,顿时对他钦佩了几分。 “哈哈,那我得好好巴结巴结他,让他带我去见他的师父。”我再次激动地摇晃他的胳膊说道。 “唉~真是拿你没办法,只不过是五鬼侠而已,你至于激动成这样吗?你能不能清醒一点,你仔细想想,薛弋身为五鬼侠的徒弟,他还需要你保护?”商君陌嫌弃地抖落我的双手,拂了拂被我抓皱的衣袖。 我闻言一怔,确实,这才是重点。薛弋既然是五鬼侠的徒弟,不可能没有武功吧?心下了然,难怪他抱着我走路大气都不喘一下,我真是太以貌取人了,我竟然愚蠢地认为他们这些文官都是文文弱弱的。合着他一直都是装模作样耍我呢,害我为他提心吊胆,还那么卖力地去保护他,真是太可气了! “混蛋!居然敢耍姑奶奶我!”想明白了这些我咬牙切齿地骂出声,如果我能打得过他,下次被我碰到我定要打得他满地找牙。 “都说了你太单纯,怕是单独赴你的约就是他引蛇出洞之计,故意放出消息引出他的敌人,然后伺机一网打尽。别人遇到这样的事都躲避不及,你倒好,自己往身上揽!” 我怔怔的看着他,若是往日他必会骂我没脑子,如今他却只是说我单纯,像是怕话说重了我会生气,莫非我昨日生气的事让他很在意?嘿嘿,有点儿意思,这家伙什么时候开始在意我的情绪了?哈哈,一定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管他什么薛弋什么引蛇出洞的,事情都过去了就跟我没关系了。 我看着那张无比赏心悦目的脸,这家伙今天看着格外顺眼,顿时心情大好。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他见我不说话,横眉问道。 “在听啊,管他呢,跟我又没关系。”我回以皎洁的笑脸。突然,他抬起左手向我的脸伸来,度极快,我僵住笑容愣愣地看着向我伸来的手,忘了闪躲。纤长温热的手指轻轻划过我的唇角,指尖在下唇带起一阵酥麻,顿时心跳失控。我慌忙朝后倾,本就坐得不端正,慌乱间用力过猛一个重心不稳直接朝后倒去,他立即拉住我的胳膊。然后只闻他一声闷哼,似是力度没掌握好拉扯到了伤口,痛得面色红。 “你没事吧?”我焦急地问。 “没事,忘了背上有伤。”他缓缓收回手臂,抬起右手扶住左肩。 “我不是故意的……”看他很是疼痛的样子我自责地垂下头,声如蚊吟。 “不怪你。” 突然不知道说什么,房中陷入寂静。我双手交握放在桌上,想起他刚刚的举动,是我太大惊小怪了,他本只是想看看我唇角到底是什么东西,想知道就直接问嘛,动手动脚的,害我误会。 “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沉默了片刻,他开口打破这尴尬,语气凝重,我抬眸看他,会是什么事? “据可靠消息,尹府的案子马上就要结了,明日秘审,结果最迟后日就会张榜贴示。” 他的话无疑犹如重锤砸在我心头,沉重无比,没想到会这么快。不由自主的开始紧张,我好害怕最终是最坏的结果,但是我必须冷静,无论是什么结果,我的目的就是不惜一切代价救出自己最亲的人。 “为什么不公审?”我定了定心神抬眸问道。 “像这种大案牵连甚广,很多细节是不便公诸于众的,只会秘密会审然后由皇上亲自朝审,最终定罪颁布罪诏。”听了商君陌的解释,我心中无法平静,怎么办?爷爷和伯伯们做了那么多坏事,要是皇上一怒之下下令将尹府上下立即处斩怎么办?那样我连施救的机会都没有。 “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皇上会不会一怒之下下令砍了我们全家?会不会立即处斩?”我站起身开始来回踱步,我得好好想想。越是这样想就越是心急如焚,顿时六神无主。 “你别太担心了,皇上要砍早就下令砍了,何须等到现在。再说皇上砍人也不能随自己一时的喜怒,国有律法,就算是皇上也要依照律法来处事。后日就知道结果了,你现在急也没有用。”商君陌说着,起身挡在我身前,我怔怔地看着他,这话无疑是给我吃了颗定心丸,只要皇上不会乱来就好。 这吃了定心丸就开始不思茶饭,身体乏困精神却异常亢奋,晚间翻来覆去睡不着。商君陌来房里说陪我说话解闷,还很好心地倒水给我喝,我一时感动不已,后来不知何时就睡着了。这商君陌果然有安眠的作用! 浑浑噩噩的过了一整天,待在房中不想出门,商君陌不知怎的异常体贴,亲自送饭倒茶,只差喂我吃饭了。本以为晚上我会难以入眠,却不想自己睡得跟猪一样,连梦都没做一个。次日一早醒来精神倍好,我以为我起得最早,结果现商君陌比我起得更早。 我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结果,早早的就去律监府门口等待,告示会贴在锦城各个地方,但是按流程告示张贴之前会在律监府大门敲锣集众宣读。昨日就有役差敲着锣于各大街通知民众,没想到关心此事的人还挺多,我们到时律监府大门已经聚集了很多人。 商君陌很是安静地跟在我身后,巳时已过,还是没有动静,看看天上的日头,都快爬到头顶了。我时而焦躁不安时而唉声叹气。 “来了!”人群中有人喊道,顿时一阵骚动。 我看向律监府大门,正有两队卫兵小跑着出了大门,然后整齐地站好。后面跟着走出两个身穿绛红色官服的人,走在左边的那人手里拿着一个卷轴,还有两个役差跟在最后,其中一个役差手里拿着一柄铜锣。这样浩浩荡荡的架势立即引起众人的议论,四处都是窃窃私语。 “咣~咣~咣~”刺耳的锣声响起,我只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跟着这锣声蹦出。人群随即安静下来。 “今日律监府承圣上旨意就左囯相尹孟山一案审判结果宣布于众。此案自立案起历时三十五日,经查证左囯相尹孟山伙同其子副户监尹括、副刑监尹浅书、骁骑参领尹浩知、盐运使司运尹漠华,欺君罔上,以权谋私,残害忠良,贩卖人口,强占民田,强抢妇女……结党怠职,众罪证据确凿,罪无可恕。经三监会审,参照我朝刑律判处以上五人斩立决。经朝审,圣上下诏令刑监府于三日后午时三刻将以上五人斩示众,以儆效尤……” “好啊!这种人就该杀!” “对,杀得好。” …… 顿时人声鼎沸。 “你听到没?听到没?没有爹爹,没有……呜呜~”听到此处我已经激动不已,回身抓着商君陌的胳膊,喜极而泣。太好了,没有爹爹,没有爹爹……顾不得周围众人的目光,眼泪哗哗直流。 “听到了,听到了,好了好了!”他一把将我拥入怀中,抬手抚摸我的头,宽大的衣袖将我的脸隐在他怀里,阻隔了众人的目光。我肆无忌惮地在他怀中抽泣,哭着哭着又忍不住笑了。他的怀抱是那样温暖,衣衫上淡淡的檀香依旧盖不住他身体散的葛根气味,沁人心脾。我贴在他的胸膛上可以感受到那强劲有力的心跳,听着让我心安。他墨绿色的衣衫被我弄湿了一片,我摩挲着那片冰凉,心中却是无比温暖。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的骚动拉回我的神思,我依依不舍地离开他温暖的怀抱,抬眸正看见他蕴含无尽柔情的双眸,一时深陷其中。头顶的手掌下移,轻抚我的脸颊,抹去那未干的泪痕。心跳渐渐失控。 “回去了,回去商量怎么救你爹他们。”他的声音亦如他的眸子一样满是柔情,顿时有什么东西在我心中荡漾开来。不过此话的内容让我顿时清醒了不少,救?对了,刚刚太过于激动,都没有去听尹府其他人的判决。 “爹爹他们怎么样?什么刑?”我离开那个温暖的怀抱站好,焦急地问道。 “流放朢岭矿厂为奴,还有你姐姐,充入绮罗香为娼。” 我顿时呆住,无法动弹,这样的结果无疑是晴空突如其来的霹雳。虽然不会身异处,但这为奴为娼的判处实在是太重了!我最亲的人是什么心性我再了解不过,他们那样心高气傲的人是宁死也不会为了苟且偷生去为奴为娼的,确实要想办法解救他们! 第十五章 无言的道别 总之这样的判处已经是爹爹他们的幸运了,经商君陌的一番安慰,心情好了很多。八一?中?文网? 回到林之灵用过午餐他说有事要出去办,叮嘱我不要再胡思乱想等他回来。我哪能不想,虽然依赖他,但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现已是深秋,爹爹和弟弟要被流放至寒冷的北境为奴,那是何等苦寒的日子。还有姐姐,她是宁可死也不愿在绮罗香受辱的,我一定要想办法救她出来。 太阳偏西,我躺在院子檐下的躺椅上闭目凝思。忽闻脚步声,缓缓睁眼,竟是小五,他正垂向我走来,驻足在离我半丈的地方,躬身抱拳施礼。唉~又来了!我抬手扶额,闭眸轻叹。 “见过大小姐。”毕恭毕敬!这不刚刚才见过嘛,也用不着每每看到我都弯个腰行个礼,他不累,我看着都累了。 “找我有事?”我抬眸睨着他,反正他又不敢看我,他爱这样就随他吧。 “蒋松柏前来拜访,说要见您。” “松柏?他出来了?他现在在哪?”我闻言一阵欣喜,这些天我都把他给忘了,也不曾去牢中看他,这一晃他都刑满出来了。 “是的,在前厅呢。” “太好了,这段日子定是受苦了。”我立即起身朝前厅走去,小五退至一旁让出过道,然后紧紧跟在我身后。 穿过内堂一入前厅就看见前门边立着一个瘦弱的身影。一身干净的葛衫,脚穿白底黑布鞋,一半的丝整齐的束在头顶,笔直的站在那,挺直如松柏,果真人如其名。比之初见那日的狼狈,今日的他显得格外清爽而庄重,显然极其重视今日的拜访。 “松柏!”我欣喜地唤道。松柏闻声看来,顿时喜笑颜开。 “范姐姐!”他疾步朝我走来,到了我跟前似是要躬身行礼,我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阻止,现在突然觉得这些叽叽歪歪的礼法果真烦人。见礼行不成他淡下笑容,看着我一脸正经道:“请姐姐务必受松柏一拜!”说着他犟着要下跪。 “好啦好啦,姐姐不在乎这些,你出来就好。我都没时间去看望你和你娘,你娘怎么样了?”我牢牢抓着他的胳膊,他见挣不脱才放弃行礼。 “已经无大碍了,我娘今日本想亲自登门拜谢姐姐和秦伯伯的,只是咳得厉害,多有不便,等日后痊愈我再带我娘过来拜谢。”他本就清瘦,只有没长开的脸略显圆润,想是在牢里这些天受了苦,脸上轮廓比原先更分明了些。我看着心生恻隐,这孩子也是可怜,对了! “看我这几天真是忙糊涂了,大冰山罚你的那十两叶子也忘了送去。他竟放你出来?”我突然想到大冰山所谓的“轻判”,别说十两,就是只罚一两,对一贫如洗的松柏家而言也是作难,不然他也不会去药房佘账了。 “薛大人仁善,知道我的难处,因此特别宽待允许我先欠着,让我在欠条上签字画押就放我回来了。不过……姐姐为何说薛大人是大冰山?”他一脸疑惑地看着我,我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那大冰山真有这么好?那日他那般刁难我,莫非真的只是为了替他的爱马报那两脚之仇?那他确实够仁善的!我是把他的马踢傻了还是踢失忆了?睚眦必报的小气鬼!不过看在如此宽待松柏的份上,姑奶奶懒得再跟他计较。 “这个……冰山美人嘛!他长得好看所以叫他大冰山呗!”我一边瞎扯一边拉着他朝内堂走去。 “冰山美人不是形容女子的吗?这样说薛大人不合适吧?”松柏开始钻牛角尖,我竟无言以对,只得干笑两声。 “这样欠着官府的钱也不是事,待会我给你十两银叶你拿去还给你那仁善的薛大人。”将他拉至桌边坐下,我一本正经道。桌边的火炉上温着开水,我提壶倒了一杯递给松柏暖手,他衣衫单薄,血气不足,双手冰凉。 “谢谢姐姐,但是我不能要姐姐的钱,我已经欠了姐姐那么多钱,日后我做工挣了钱再慢慢还给姐姐,至于官府的钱,反正薛大人也没有说期限,我可以慢慢还。”稍作沉默之后他亦一本正经地回我,我闻言微怔。 “那哪成?你还要去学堂,还要照顾你娘,哪来的时间做工。姐姐是真心想帮你的,你又何故推辞?”我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水,边说边看他。只见他面色凝重,双眸浮现出一抹深色,一手握杯另一只手掌来回地摩挲着杯底,心事重重的样子。 “学堂回不去了。” “为什么?”我闻言不禁皱眉,这好好的上着学怎么就回不去了,难道还是因为钱? “我进过大牢,学堂断然不会再收我。”他说着难过地低下头,我心下了然,但看着他的样子不免一阵难受,不知道怎么去安慰他。他忽然抬头,似是见我一脸难过,一改凝重的神情勾唇微笑起来,然而他满眼尽是隐忍。我不禁眉头皱得更深。 “姐姐不必为我难过,学堂也没什么好的,我都上了那么多年的学,所学的知识也够了。待我日后挣了钱,自己买书自学也成啊,而且我再也不会被那些同学们欺负了,还能照顾我娘,这样岂不是很好。”他倒是会宽慰我,听他这样一说,确实在理,神色稍缓。 “好松柏,以后不管有什么难处就跟姐姐说,兰秀深林不以无人而不芳,君子立德不为窘困而改节。姐姐看好你!”他才十二岁的年纪,却比我当年要懂事得多,一切窘困总会过去的,经历了这些,他会更坚强,成为正真如松柏一般傲骨铮铮的男子汉。突然灵光一闪,诶?店里不是正差伙计么,何不让他就留在店里帮忙,学习认识药材,这也算是一门学问。 “你可愿意在这里做工?虽然离你家远了点,但总比你自己去找工做要好。而且这里有我和你秦伯伯啊,还有上次我跟你提过的大哥哥,我让他教你武功!你看怎么样?”我满眼期待地看着他,他听着欣喜不已,双眸亮如星辰。 “我真的可以留在这吗?” “只要你愿意,当然可以!” “我愿意我愿意!谢谢范姐姐~”他忙不迭道谢,一把放下手中的杯子就要屈身下跪,我慌忙拉住他。呃,范姐姐?我才不要做饭桶呢! “又来了,以后见了我别动不动就行礼道谢什么的。都说了以后我就是你姐姐,而且姐姐是江湖中人,不喜这些繁文缛节,你这些学堂里学来的姐姐看着头疼。”我扶他坐好,他满脸堆着藏不住的欣喜,我忍不住戳了戳他圆润的脸蛋故作霸道地继续说道:“还有,告诉你个秘密,范彤只是姐姐的假名,那日在衙门是不得已才用了假名,姐姐真名叫尹落月,就是打落月亮的那个‘落月’,记住了吗?以后叫我月姐姐。” “姐姐姓尹?”他听了之后似是被这个秘密惊到,张口结舌地问道。 “是啊,记得以后叫我月姐姐,我现在带你去找秦伯伯,跟他说你留下的事。”我拉起还在怔愣中的他朝前厅走去。 “哦!”他淡淡地应了一声,这孩子,这么个小秘密就让他舌桥不下,要是我直接告诉他我就是尹国相的孙女,那他还不得惊得下巴脱臼? 秦致很是满意松柏这个即将入店做工的伙计,硬是要留他在店里一起用晚餐,松柏说他娘在家等他,回去跟他娘汇报之后明日一早便来店里学习,秦致只得作罢。待松柏离去之后,一向不多言的秦致还跟我说了好一会松柏这孩子的好,我不禁感叹,这便是我们的缘分啊。 听了秦致对松柏遭遇的分析,我忽觉心胸豁然开朗了许多,世上有悲惨遭遇的何止我一个人,甚至比我遭遇更惨的大有人在。人死如灯灭,便什么都没有了,只要还活着就还有希望,至少我最亲的人此刻还活着,仅仅这样,就够了!自会有办法摆脱此种困境的。顿时心情好了很多。 商君陌回来时我正在我的“家”里忙着试吃王妈做的香酥鸭。我刚从锅里夹起一块鸭肉举到嘴边便看见他站在厨房门口冷眼睨着我,我慌忙地把鸭肉塞进嘴里,结果被烫得龇牙咧嘴。慌忙间抬眸瞄他,只见他脸色暗了暗,撇开脸尽显嫌弃。我扔下筷子欢脱地奔到他面前,囫囵嚼烂嘴里的肉吞下,都不带吐骨头。 他大步流星朝我的东厢房走去,我紧紧跟在他后面。进了屋子只见桌子上摆着两个大包袱,我狐疑地看着他,这是要干嘛?赶我走? “我已打听清楚了,你爹和你弟弟要待刑监府办理完录册才会被押送出京,和尹府所有男子一道。我已打点好刑监府大牢的守卫统领和牢头,那里不比天牢森严,他们答应我们以远亲的名义去探监。这是我按照目测的尺码给他们买的衣物和鞋子,北去寒冷,没有御寒的衣物怕是难以忍受。”他一边不紧不慢地打开包袱一边缓缓说道,我已是怔愣在一旁,呆呆地看着他翕动的薄唇,胸中一阵暖热。 他为何待我如此?解我之忧,护我周全,不声不响地就为我做了这么多。我从不曾想过往日那个狂傲不羁的混蛋,那个只会想办法刁难我戏耍我的恶魔有朝一日会暖进我心里去。做他能做的一切来帮助我,这便是他的侠义?胸中那股暖热涌至喉间,哽住。想唤他的名字,却是唤不出口。 “师叔!”我忍不住扑进他怀里抱住他,缱绻在这个让我眷恋的怀抱。他完全没想到我会有此举,错愕间身子顿了顿,然后缓缓抬手环住我。温暖的手掌摩挲着我后背的丝,轻柔而流连。 “你为何要对我这么好?”嗅着淡淡的葛根香味,我一时迷离,忍不住想听他柔情的话语。 “想对你好。”头顶飘来略带霸道的话语,并没有我想象中的柔情,可是在我听来却是最甜蜜的温柔,一时心跳失控,面颊微热。 “那我能为你做什么?”我很想知道。 “你只要好好的幸福着,就够了!”霸道的低语直击我的心房。 心中有什么荡漾开来,泛起层层波浪,原来他的霸道也可以让我如此心动。 “嘣~”正沉浸在无尽的甜蜜中,门口传来一声什么东西磕上门框的声音,神智瞬间清醒了许多。 “小的什么也没看见……那个……小的只是来问少主和大小姐……是不是在房中用餐……”门口传来小五支支吾吾的话语,商君陌完全没有放开我的意思,我从他怀中撑起,尴尬得红了脸。这小五果然是上天派来找我尴尬的,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顿时手足无措。若是平时也不至于连院中的脚步声都察觉不到,商君陌这家伙果然是乱人心神! “就跟大家一起用,你先下去,我们一会就来。”商君陌整了整被我蹭乱的衣襟,淡淡地说道。 “是!”小五应声离开了。我心跳如擂鼓,脸红如绯霞,一时不知所措。 “那个……我……你……唉~”见他不说话我本想打破这尴尬,却不想一开口竟是不自控的语无伦次,最终放弃言语。胡乱扯着桌布,不敢抬看身旁的人。 “你刚才叫我什么来着?”身旁冷不丁传来冷冷的话语,我愣住,抬眸偷瞄阴气渐浓的某人,懦懦地往后退了一步,离开他的可及范围。我可不想头上再挨上一击,这家伙下手实在是太重了。 “那个……一时不习惯嘛!不要生气嘛,师叔!不是……” “嘣~” “啊~我错了,我只是叫顺口了,再也不会了。”我抬手揉着脑门,这家伙下手当真是快准狠!我根本来不及闪躲。我从来没叫过他的名字,叫了五年的师叔,我一时哪改得过来。我抬眸嘟嘴,哀怨地看着居高临下冷冷睨着我的某人,真是的!变脸的度真是比唱戏的还快! 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秋风和煦的大好天气,可谓是探监的好日子。不过我此刻的心情却是郁闷到了极点,一大早被某人从温暖的被窝提起来,然后对着他鼓捣的一堆瓶瓶罐罐一动不动地坐了一个多时辰,我感觉自己都快坐成雕像了。然后我在镜子中看到了一张歪脸,没错,就是歪脸。一边脸颊是我原本吹弹可破的肌肤,另一边却是丑陋骇人的烧伤疤痕,那耷拉着的眼皮是怎么回事?那歪裂的唇角又是怎么回事?那下巴上大如鸟屎的黑痣又是怎么回事? “啊~”一声惊呼响彻整个林之灵。然而身旁的罪魁祸却甚是满意地欣赏着他的“作品”,只手撑着下巴连连点头。 穿着他准备的藏青色葛衫,戴着黑纱斗笠坐上马车直奔刑监府。探个监真的要装扮得如此“低调”?我真怕爹爹见到我会被吓得一口气提不上来。一路上丢给身旁的某人无数个白眼,然而耷拉着的那只眼实在是翻得辛苦。 最后顺利地进了刑监府大牢,没想到这里的监牢还不如京辅衙门的大,不过清一色的铁栏牢房,坚不可摧,结构复杂繁琐,要是想劫狱,怕是不可能的。还好爹爹没被判斩立决,不然我当初的劫狱劫法场计划怕是行不通的。顿时肃然起敬,想我大皇朝真是威武壮哉啊! 刑监府大牢有个三面铁板一面铁栏的牢房,专供探监所用。我们被带到那个牢房,进去一看我不禁乍舌,居然还摆有一张大案和两张椅子,桌上放着两盏油灯,这待遇…… 待狱卒离去我如热锅之蚁般来回踱步,商君陌则很是平静地自顾自搬了张椅子坐下,不一会便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铁链拖地出的叮叮声响刺痛了我的心,我难掩激动地趴在铁栏处向外张望。单手掀开斗笠的黑纱看着昏暗的过道中显出几个身影,被狱卒夹在中间的身影犹如剪影,单薄得似要飞走,不足半月时间竟然消瘦至此,怎能不刺痛我的心。一只温暖的手掌轻柔地搭上我的肩,那手指轻动拍了拍。心中顿时平静了不少,我绝对不能失控,若是一时失言,怕是再难出这牢门。 “只有一炷香的时间,你们好好说话。”狱卒打开铁栏门将两个清瘦的身影推入,然后锁好,转身离去。我泪眼婆娑,模糊了视线,待脚步声远去再也忍不住飞扑向爹爹,一把抱住他。 “爹爹!”我将声音压至最低唤道。 “月儿!我的儿啊,没想到此生还能再见到你,我尹卿知死而无憾了~”爹爹紧紧抱着我,上次只能隔着铁栏抵额而泣,今日却能相拥痛哭,也顾不得身前被铁链硌得生痛,我紧紧地抱着这个清瘦得似要飞走身体。还好,我们并不会生离死别,再过些日子我就会想办法救出爹爹,然后远走天涯,再也不分开。 “爹爹,您受苦了,您再忍耐些日子,我会想办法来救您和弟弟。”我调整好情绪,在爹爹耳边说道。 “月儿,你仔细听爹说,这里隔墙有耳,千万不可大意。让爹爹再好好看看你。”爹爹缓缓放开我的身体,双手扶上我的双肩,将我推离他的怀抱,铁链叮叮作响,敲痛我的心。以至于自此我听到这铁链的声音便如百爪揪心般的痛。 “爹爹,我今天的样子实在是太丑了,怕吓着爹爹。”我垂低声道,这样子确实怕把爹爹吓坏,不得不说商君陌的易容术可谓玄妙入神,左脸还真像被火烧过一样留下的伤疤,恐怖骇人。 “傻孩子,爹怎么会嫌弃我的月儿丑,爹只想好好看看你。”他说着缓缓掀开我面前的黑纱,爹爹慈祥的面孔在我眼前清晰,布满胡渣苍白憔悴的脸隐在凌乱的丝间,却是依旧那样温暖而慈祥。爹爹变得再苍老不堪在我眼里都是最伟岸而慈爱的,爹爹又怎么会嫌弃此刻丑陋不堪的我。 “晚辈见过伯父。”身旁响起商君陌的声音,爹爹抬眸看去,赶忙转身躬身回礼。 “商少侠。”爹爹对商君陌行的是大礼。 “见过商少侠。”身旁人影轻动,是尹落天,多日不见他亦如爹爹一样,清瘦得让人心痛。只是多穿了件秋季厚实的囚衣,这都是因为商君陌费心打点才挣得这一点温暖,对天牢的囚犯来说已是莫大的恩赐。 “都是一家人,都不要如此见外了,伯父直接叫我君陌就好,落天老弟以后叫我大哥就是,如此才像一家人不是?”商君陌赶忙扶起爹爹,搀扶着爹爹到案边坐下。 “陌大哥!”身旁的尹落天很是爽快的改口了,我只觉额角紧,这亲认得还真是快!怎么就成一家人了?你们倒是说说清楚。 尹落天也朝案边走去,和商君陌站在一起,身姿挺拔如松,赫然现他竟比商君陌只矮了寸许,果然是长大了呢。再看那清瘦得让人心醉的倾世娇容,若不是修长的脖颈处那明显的突起,还真会以为他是个绝色女子。尽管此刻披头散,衣着狼狈,但是他依然身姿挺拔,目光如炬,威仪天成,浑身散出贵不可言的气质。我一时错愕,难道真如那破和尚所说他有将相之命?我怎么就完全没有这种气质呢?明明极其相似的面容,我怎么就是个丢在人群勉强一眼找得见的人物呢? 唉~可悲啊可悲! 第十六章 锦囊妙计 我看着尹落天失了神,竟连爹爹唤我都没听到,还是尹落天眸现寒芒我才醒神。臭小子!真是没大没小,我好歹是他姐姐,从不唤我也就罢了,还总是摆出一副比我大的样子! “月儿,快到爹爹这来!”端坐在椅子上的爹爹慈声唤道,我如小时候一样蹲坐在他膝边,他伸手将我面前的黑纱抚至耳后,小心翼翼地摩挲着我的右脸颊,手指冰凉,我忍不住抬手握住那曾经给予我温暖的手掌,真气游走,缓缓送入他体内。这样,爹爹就会暖和一些吧? “爹爹~”爹爹的脸在摇曳的火光下无比慈祥而温暖,我就这样沉溺在五年内无数次念想中才有的温情中,忍不住轻声唤道。 “月儿,此生终是爹爹愧对于你,让你小小年纪就在外面受苦,是为父对不住你啊!如今只要你安安全全的,为父总算是可以放心了。此生还能再见吾儿一面,我尹卿知死而无憾了!”火光忽闪着,爹爹居高临下看着我,眼中泛起淡淡的水光,语气凝重。我听得心慌,不知为何爹爹从见面开始就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难道此去北境还有什么危险? “爹爹为何如此说?难道有人要对您不利?”我凝眉看着爹爹,眼睛一眨不眨,不放过他任何神色的变化。然而那水雾朦胧的双眸中根本看不出什么变化。 “唉~爹爹年纪大了,这身子骨怕是熬不到朢岭去了。生死有命,一切都很难说,不管怎样,只要你们姐弟三个都好好的,为父也就可以安心了。到了下面也好跟你们的娘有个交代。”爹爹抬起右手紧紧握住我的手说道,然后转头示意尹落天到跟前来。尹落天缓缓走过来同我一样蹲下,爹爹拉起他的手和我的手交叠在一起,紧紧握住。 “月儿,仔细听爹爹说,如今只有你还是自由之身,此去北境的路上说不定会凶险万分,你要想办法救出天儿,带他走得越远越好。还有雪儿,唉~唯一遗憾的便是此生无法再见她一面了。作孽啊!”说到姐姐,爹爹痛心疾地垂叹息。难道真有什么人要对付爹爹? “您放心,我一定会救姐姐出来,不管此去有什么危险,我和师……那个陌大哥都会想办法救您们出来的。爹爹一定要相信我们!”我抬眸瞄商君陌,他正冷冷睨着我,还好我及时意识到叫错了立即改了口,不然这家伙又得阴沉得要刮风下雨了。 “唉~你们还未涉足世事,都还是干净的,只是为父在朝为官多年,纵然再谦卑低调也不免开罪他人。如今尹家的人命都贱如草芥,随便什么人想要我们的命都如同踩死一只蚂蚁,为父只怕自己惹下的罪孽牵连到你们姐弟三人,我这条老命死不足惜,只要你们三人都是安全的,我就是死也瞑目了。”爹爹紧握我们的手微微颤抖着,我听得心惊。 原本是我想错了,本以为爹爹他们被判流放,至少性命是安全的,如今听了爹爹的话心下再次沉重起来。看来一日不救出他们,便一日不会安全,若贸然施救落个逃跑的罪名,到时候只会连累整个尹氏。尽管我对这些人没有什么感情,但好歹和我血承一脉,我不能自私到为了自己最亲的人罔顾那么多条人命。唉~到底怎样才是万全之策?必须得从长计议方可。 “伯父先不必如此悲观,晚辈既然答应您会保全您们就一定会竭尽全力。待我和月儿回去仔细商议,定有万全之策,您只需保重身体静待便可。这些是月儿准备的御寒衣物,虽然粗简但好歹能带着上路。”商君陌拿过案上的包袱微笑着对爹爹说道,我抬眸看他,不禁愕然。这些衣物明明就是他去置办的,却对爹爹说是我准备的,这反倒让我不好意思起来。 “月儿有心了,我儿真的是长大了,只可惜我尹家遭此灭顶之灾,爹爹还没来得及给你寻得一个好人家,不能亲眼看着你和你姐姐落个好归宿,乃此生之大憾啊!” “爹爹~您别这样说,女儿才没想嫁人呢,女儿要救出爹爹,然后永远陪着爹爹!”一听爹爹说及此事我更不好意思起来,本已到了出嫁的年龄,今年开春姐姐的来信中就提到爹爹已在帮我物色夫婿人选,我以姐姐一日不嫁我便不嫁为由回了爹爹,这才作罢。 “可惜今时不同往日,想再觅得好的夫家怕是难啊!真是作孽啊!”爹爹垂叹气,一脸悲伤。 “哪能啊,爹爹不用替我们操心,如今您定要保重自己的身子,日后我们一家人团聚,便再也不分开。这天下好男儿多的是,爹爹的女儿挑选的夫婿必是这世上少有的好男儿,到时候在爹爹跟前一起孝敬您。”我笑得一脸诚恳,即是宽慰爹爹的话又是肺腑之言。 “好,好!哈哈哈哈~”听完我的话爹爹一展愁眉,轻轻笑了起来,看着他脸上洋溢着欣慰的笑容,我心中甚慰。我们终究是长大了,要开始从爹爹肩上接过家庭的责任,在历练中一点点成熟,一点点蜕变。一直以来都是他用伟岸的身躯来护佑着我们茁壮成长,如今他已渐老,身躯不再伟岸,尽管如此他还是在身处绝境之时竭尽所能的为我们担心,为我们筹谋。 相聚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过道响起脚步声,我的心再次凝重起来,真的好想一刻都不分离。不过我相信,这次的分离只是为了下一次的重聚,只要大家都好好地活着,就有重聚之日,这样就够了。我抚下面纱,狱卒打开牢门,翻查过包袱说衣物允许携带上路,我欣喜不已。 我和商君陌跟着他们出了牢门,目送他们被带离,想再轻唤一声爹爹,却是不能,心头一阵酸楚,一时哽咽在喉。爹爹一步一回头,清瘦的身影微佝着被两个狱卒架走,渐行渐远,直到铁链拖地的叮叮声响彻底消失在过道中。我隔着面纱看不清爹爹的神情,以至于我一直后悔没能清晰地看到他最后那不舍的目光,以及那无言的道别。 回到林之灵后心中一直无法平静,莫名的一种恐慌。商君陌倒是异常的安静,我们围坐在我卧房中的圆桌旁,我双手交叉枕着下巴冥思苦想,他只手轻握支起下巴凝眉深思。到底什么方法才是万全之策?万千思绪划过脑袋,最终都被残酷地否决了。 “唉~到底要怎样救他们才不会连累尹家?”我放弃苦思,抬眸问他。真是太伤脑筋了,还是问问我的神吧,不过看他浓眉微皱,似是也没想出什么好的办法。一个人歪着脑袋想还不如两个人一起想,说不定谈论间突然脑洞大开灵光一闪妙计就横空出世了呢? “药丸!”他展眉抬眸看向我,深邃的眸子里泛起一抹深色,薄唇翕动间淡淡吐出两个字。我闻言挑眉,一听到他说他鼓捣的药丸我就不禁额角紧,难道他要麻晕押送的役差然后直接把所有人都放了?这哪行得通,京城里还有一堆女眷在绮罗香呢。 “怕是你的药不够多吧!”这什么破办法,我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还没我想的办法好。 “两粒就够了!”他淡淡说道,我闻言只差下巴脱臼,他什么时候鼓捣了这么厉害的药丸?两粒就能放倒那么多人? “开什么玩笑?什么药那么厉害?”我倒是很想知道。 “假死药。”他缓缓放落支着下巴的手臂,去端茶壶倒茶喝。我已是下巴脱臼,呆呆地看着他动作优雅地倒茶,茶水入杯的“哗哗”声如同嘲笑般刺痛我的耳朵,嘲笑我如此没脑子!这么简单的办法我怎么就没想出来?假死药食者开始浑身滚烫继而渐冷,以至冰凉,气若游丝,脉搏微弱,如同死人。这流放的囚犯人命本就卑贱,押送的役差会嫌麻烦直接弃之,以病死为由回报给官府。这样即不连累尹氏又可以救出他们,哈哈!果真还是商君陌聪明! “果然是个绝妙的办法,看来你鼓捣药丸还不是一无是处嘛!那我姐姐怎么办?”我心中欣喜,在押送的路上救出爹爹他们确实是再好不过。不过锦城可不比荒郊野外,绮罗香是官营青楼,用假死药根本瞒不住验尸的仵作,若是直接把姐姐带走,那还是一样连累整个尹氏。唉~ “可以试试我的尸斑散!只不过要受点皮肉之苦,那也好过被人凌辱。” 我只觉头皮麻,尸斑散那是个什么药?我怎么从来没听他提起过?不过从这听着骇人的药名来看食者定是浑身长疮,溃烂不堪,样貌丑陋如同瘟疫。天呐!我姐姐那般花容月貌,岂不是要被这药给毁了!想到此处眉角直抽。 “当真只是受点皮肉之苦那么简单?”我挑眉问道。 “当真!” “你确定成了那样还能恢复吗?”看他回答得如此斩钉截铁,我没好气地再次问。真当我好糊弄呢,哪有成了那样还能恢复如初的。 “你放心,尸斑散不仅不会毁容,还能美容。初食时体内的毒素便会排到肌肤表面,如同疮斑,随即就会开始蜕皮,样子看起来很像尸体溃烂之后的斑痕,所以我取名尸斑散。”他喝了口水,喉间的突起上下律动,缓缓道来。我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那骇人的场面似乎就在我眼前。 “那个……你找人试过了?”我弱弱地问道。 “那倒没!”干脆果断。我眉角青筋暴起,微微抽搐。 “那你是想拿我姐姐试药啰?”我咬牙切齿地问道,如果他敢回答个“是”字,我定要打得他满地找牙!太可恶了,那么狠烈的药,都没试过药性就敢让我姐姐用! “我拿小菜花试过了,效果真的挺好,那一层皮蜕去,肌肤当真是细滑无比,水润光泽啊!”他再次喝了一口水,甩过来差点让我吐血的话,我一时气得戟指怒目。 “你……你简直混蛋!你……你……居然拿条蛇跟我姐姐比!”我抬手指着他,气得语无伦次。简直忍无可忍!还蜕皮!那小菜花本就是会蜕皮的东西!他竟然拿蛇试药!这还不算,居然要我姐姐用那么恐怖的药! “你放心好了,那药绝对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你先别急着跳脚,我问你,你爹是不是跟什么人有什么仇怨?”他继续淡定地喝着水,然后抬眸问我。我狠狠地白了他一眼,谁跳脚了! “我爹爹能跟谁有什么仇怨,他一个小小的礼监言吏,又能跟谁生冲突。而且他一直恭敬对上宽和待下,为人低调。哪来什么仇怨?”我没好气地回道,倒也是实话实说,并非为了袒护我爹爹。 “你爹今日言辞之间大有深意,怕是挑明了令你担心。以我之见,此番尹家再无翻身的可能,如果只是普通的政敌,根本无需斩草除根多此一举。可是你爹那般担心你们姐弟的安危,更是视死如归,还几次提到作孽之类的话,你都不觉得奇怪吗?还有上次在天牢,你爹也提到过他的敌人很强大,还要置他于死地。”他放下茶杯看着我,缓缓道来,浓眉微凝。听他如此一说我也觉得他所说的很有可能,看来我的感觉不错,真的有人要对我爹爹下手。 我低下头凝眉深思,到底会是谁呢?爹爹为何不直接告诉我?是爹爹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然而现在爹爹都不把话说明,我根本不知道该防着谁。看来此去北境的路上必须要小心了,我得一路跟着,以防那些人暗中下手。 “我想跟着爹爹北上,这样一路上可以保护他。”我想了想,抬眸看向商君陌,目光不期而遇,只见他目光闪动,似是想到了什么。 “那你姐姐怎么办?”我闻言怔住,是啊,我要是跟着爹爹走了,我姐姐谁来救?商君陌都没见过我姐姐,找其他人帮忙更是靠不住。唉~一筹莫展。 “那怎么办?”我实在想不出两全其美的办法,皱眉问道。 “为今之计只能分开行动,你留在锦城救你姐姐,我跟着你爹北上,一边保护他们一边伺机施救。”他一本正经道,我呆呆地看着他。也只有他能解我之忧了,虽然很不情愿跟他分开,但现如今也只能如此。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你为我做了那么多。”心中被暖流包裹,一时竟有点哽咽。 “那我得好好想想,嗯~要不你考虑考虑下半辈子为婢为奴给我当牛做马得了!”一个邪邪的笑容爬上他俊美的脸庞,他转眸看我,一脸得意的神情。右额的碎刘海遮住了他的右眼角,浓密的睫毛映得他半眯着的凤目深邃如潭。往日看到他这般只觉得这张脸碍眼甚是欠扁,如今看着却是让我移不开目光,尤其是他那鲜艳水润的薄唇,含着玫瑰花瓣一样的颜色,不知道会不会有着玫瑰花瓣一样的芬芳。顿时一个激灵,我到底在想些什么……这家伙可是要我下半辈子给他当牛做马呢! “那还不如让我以身……那个,为婢为奴,以身作则。那个……我先回房了!”话脱口而出,我被自己的想法惊得张口结舌。只见他星眸亮了亮,我慌忙撇开脸起身逃也似的飘出了房间。 出了房门才松了口气,满耳只闻自己的心跳声。不过下一瞬才恍然觉得自己真是笨死了!这明明就是我的房间嘛,这借口真的是……唉~我只手扶额!这下可糗大了!还不得被某人笑死。 “怎么这般慌张?难道我是洪水猛兽不成?竟把你吓成这样。”惊魂未定,身后悠悠飘来阴阳怪气的问话。我顿时僵住,怎么办?要是此时地上有个洞该多好,我定毫不犹豫地钻进去。 “我的小野猫要是想以身相许,我可是很乐意呢!”轻轻的话语在耳畔响起,温热的气息吐在我耳根以及颈间,带起阵阵酥麻,心跳顿时漏了一拍,继而失控怦怦乱跳。我可是很乐意呢~很乐意呢~乐意呢~仿如魔咒的话语在我耳边萦绕,血流从脖子上窜起,脸如火烧!脑中一片空白! 我怔愣在那无法动弹,耳边是那温热而撩人心神的气息,我双目无法聚焦地虚看前方,忽然视线里人影晃动,让我顿时清醒了不少,犹如即将沉沦时看到了救命稻草。 “我……我去帮王妈做菜!”我慌忙提步向那身影奔去,却不想提脚就是台阶,一个趔趄直直往下栽去。本以为自己会摔个狗吃屎,在还没坠地之前被一双手稳稳扶住。 “唉~看来我真是洪水猛兽啊!”身后传来叹息,似是内心很受伤般无奈而黯然。我不敢回身去看他,拐掉他的双手匆匆朝西边走去。心跳无法自控,一直怦怦乱跳,回神之时竟已到了厨房。 “大小姐,呦~您这脸怎么了?是不是病了?”王妈正在往水缸中倒水,听见响动回身看见是我,立刻放下水桶笑容满面地向我走来。说话间还抬手摸了摸我的额头,一脸担心的表情。 “没,只是刚刚修炼内息,然后就这样了,过一会便好了!”我瞎扯。 “那就好,真是吓我一跳,要是大小姐生病了,我们少主可是要心疼的!”王妈听完我的话笑颜渐开,然后意味深长地说道。心跳打了个突,平时他们也没少说这些话,可是此刻听来却让我更加害羞起来。我才不要那家伙心疼呢! “别提他,他就是一恶魔,一混蛋!”我转身朝灶边走去,一屁股坐在木凳上,双手抱膝。 “哎呦~大小姐哪能这样说。我们少主可是少有的江湖俊杰,年轻英俊,武功高强,潇洒倜傥,大小姐又生得跟仙女似的,当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啊!”王妈笑着说道。我听得此话面上更红,这好端端的,王妈怎得会这般说? “我……谁跟他是一对璧人,我才不要呢,他可是我师叔!辈分有别。”我慌忙解释。 “啊?不会吧?少主是大小姐的师叔?”没想到王妈会如此惊讶,我抬头看她,她正张口结舌地看着我。我亦讶然,她竟然不知道?商君陌没告诉他们我是谁?那他们每天对我毕恭毕敬的是为什么! “你们不知道?”我疑惑不已。 “少主只说您是未来的少夫人……” “什么?”不待她说完我已惊起,大声反问,我没听错吧?少夫人?别吓我! “少主入京之时就吩咐下来将东厢房收拾出来,说是给未来的少夫人居住的。”王妈被我的反应吓了一跳,不过转瞬就恢复如常。 这次轮到我张口结舌了,商君陌这家伙还真是会做主的很啊!我怎么就成未来的少夫人了?难怪店里的人都对我如此恭敬,这不是平白无故损我清誉嘛!就算以后我真的会嫁给他,那至少也得经过我的同意再吩咐下去吧!诶?谁要嫁给他!还没入京就自作主张的混蛋,我才不要嫁给他呢!才不要! 第十七章 雨中送别 自从在王妈那得知店里所有人都认为我是未来的少夫人后,我便无法再愉快的和众人在同一桌上用餐,更无法再平静的面对某人。八 一?中??文网 ?我总是忍不住偷瞄他,却又无法直视他,心中明明是欣喜的,却不知为何表现得很是恼怒,他问我话时我都很没好气地答他,见他面色难看我甚至还不禁偷乐,一会见不着他又想得慌。一时之间真搞不懂自己是怎么了。 松柏正式到店里学习识药,我闲得无聊便亲自教他,他学得很认真。性子本就安静的他经过之前的事变得成熟起来,沉稳得不似个十二岁的孩子,心思也似比之前更浓,问他是不是被什么事情困扰他又只是摇头,我无计可施,只得随他去了。 爷爷和伯伯们被行刑的那日乌云遮日,阳光时不时透过云层倾洒而下,我在纠结了一晚上之后还是决定前去送送他们,尽管我对他们没什么感情,但是好歹也是血浓于水的亲人。就算不能前去相认,不能好酒好肉为他们饯行,带着一颗真诚的心去为他们祈祷,祈祷他们早登极乐也算是我作为晚辈的一点孝心了。尽管他们恶贯满盈我也不希望他们死后坠入地狱。 不过我太高估自己的承受能力了,当面对自己的亲人被一刀砍下头颅,血光冲天的那一瞬我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紧接着眼前一黑意识便逐渐模糊,倒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昏厥之前鼻息间那淡淡的葛根气味让我很是心安。 待醒来之时那清晰的场面不断涌现,我第一次见到那么多血,那么骇人的场面。碗口大的断颈上鲜血喷涌,头颅“咕噜咕噜”滚下断头台。随即只觉胃中一阵翻江倒海,我匆忙起身匍匐到床沿开始作呕。床边的身影轻动,度极快地勾出床下的痰盂,然后坐到床边扶住我的胳膊,抚起我垂在身前的丝。也不知道我晕了多久,胃中早已空无一物,只呕出了一滩苦水,紧接着胃部一阵抽搐,痛得我屏住呼吸。 “你都不知道自己有恐血症吗?”头顶传来冷冷的问话,一股暖流从后背的手掌缓缓传入我体内,胃部的绞痛渐缓,我缓缓换气。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没见过血。”声音微弱,每一次呼吸的起伏都会牵动到胃部,我缓缓撑起身子,看向面色平静双眸却含着一抹深色的商君陌。 “看你的样子应该是恐惧陌生人的血,或者说是除了你心中极亲之人的血以外你都会恐惧。”他一边扶我躺好一边缓缓说道,然后轻轻帮我盖好被子,我的视线落在自己单薄的里衣上,呆愣住。我何时被脱成这样了?伸手一把扯过被子把自己裹好,这家伙脑袋里从来都没什么礼法可言,虽不担心他会轻薄我,但自从那日之后的每一次相处我都异常敏感。 “那个……那是病吗?有得治没?”我窝在被褥间眨巴着眼睛问他,他垂眸很是小心地帮我掖被角,每一个举动都是那么迷人。如今的他在我眼里竟是那般完美无缺,尤其是他那认真的神情,温柔的双眸,让我不禁沉沦其中无法自拔。他抬眸看我,我慌忙撇开视线,完了!没办法再平静地与他对视。 “这是癔症,你自己根本无法控制,也许见的多了就会好点,也有可能一直这样。”他起身到面盆架边拿下棉巾浸水,我的目光一直跟随着他,看着他挺拔的身姿心中如春风拂过,暖暖的柔柔的。他拧干棉巾转身走过来,我垂眸看着面前的被子,注意力却全在眼角余光里的身影上。 他坐到床边伸手用湿热的棉巾帮我擦脸,动作轻柔,我盯着眼前修长清瘦指骨华丽的手,好想伸手一把握住,感受他掌心灼心的温度。我缓缓握紧躲在被窝里的双手,来回摩挲着双手的掌心。彼此没有言语,却让我沉浸在这无言的温暖中,这种感觉应该就是他口中的幸福吧?他说只要我好好的幸福着,而真正让我感到幸福的是这种感觉是他给的。 “我去端粥。”恍神之间他已经起身到了面盆架旁,我抬眸望去,他正晾好棉巾回头看我。我轻轻应了一声,他便转身出了卧房,我看着那一抹青影消失在屏风处,忍不住将头缩进被窝里轻笑起来。我和他之间竟不知不觉生了如此大的变化,以前想起他往日那般对我只会怨怼愤懑,如今想来却是另一种甜蜜。对他的心思变了,竟连他往日的戏耍捉弄都成了一种眷恋。 过了一会他便回来了,从托盘中端出一碗五谷粥走向床边,我慌忙从被窝中爬起来,穿好中衣披上外袍,毕竟我只是晕倒了而不是重伤瘫痪。 “明日你爹他们就要被押送出城,我会悄悄跟着他们北上,伺机行事。我倒是担心你,锦城近来怕是不太平,绮罗香又鱼龙混杂,你要万分小心才是,切不可鲁莽。找到你姐姐后就把尸斑散给她服下,不出三日,你姐姐就会被当作瘟疫隔离起来,然后再喂她吃假死药。你必须耐心等待,不然只会功亏一篑。”我低头吃着粥,他搬了张椅子在床边坐下,从腰间取下青岚,掏出锦帕一边仔细地擦拭一边叮嘱着。一想到明日就要分别了,心中顿时五味陈杂,再香甜的五谷粥也是食之无味。 “知道了。”我轻轻应了一声。 “我救出你爹爹和弟弟之后会派分舵弟子护送他们回潜雾山庄,然后赶回来接应你。我把青岚留下你拿着防身,需要花钱打点的时候或是拿不定主意需要与人商量就找秦致。”他继续不紧不慢地说着,我却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青岚你带走吧,我用不上,这剑你从不离身,而且你北上比我更危险,比我更需要利器防身。”粥吃了一半,胃部隐隐作痛便吃不下了,我把粥碗轻放到床头柜上,思绪凌乱。 “你武功那么差,有一把像样的武器在身边我更放心些。” 眉角直抽,虽然我承认武功是比某人差了不知多少,但也算得上半个高手。在这锦城里对付些酒囊饭袋是绰绰有余了,担心我就担心我呗,还非要说我武功差!我不满地嘟嘴,可惜他只顾低头擦拭着他的爱剑根本没看我。 “是是是,不知这位武功高强的大侠可还有其他什么吩咐?”我拿过靠枕摆好,顺好丝躺下,然后拉过被子裹住自己,歪着脑袋看着他。 “还有,别碰到什么闲事都要去管到处惹祸,更不要意气用事招惹到官府的人。”他拭完剑鞘缓缓拔出青岚的剑身,剑锋薄如蝉翼,寒光冷冽如霜。他抬手用指腹轻抚剑身,然后缓缓收回鞘内。青岚虽不是什么宝剑,却伴随他多年,被他惜如瑰宝。他竟将从不离身的青岚留给我防身,可见他是何等看重我。 “知道了。”再次轻轻应了一声。 “这是范彤的户籍卷,我替你拿回来了,万一遇事继续使用这个身份。”他将青岚轻放到床头柜上,从袖袋中拿出一个小小的卷轴放在剑旁。我讶然,他竟想得如此周到,我呆呆地看着他,他并未看我,自顾自继续在袖袋中掏着什么。然后只见他摊开的手掌中躺着一红一白大小一样的两个小瓷瓶,顿时不禁头皮紧,自从接触过他无数稀奇古怪的药后,这已成了自然反应。 “白色的是假死药,红色的是尸斑散,你一直都是个糊涂脑袋,这个你可得记牢,千万别弄混了。”他抬眸看着我说得很认真,不可否认我确实是个糊涂脑袋。对上他深邃平静的双眸,我心中也是平静了不少。 “记住了。”回答得也很认真,我该长大了,不想总像个孩子一般让他操心,他虽做了我五年师叔,但毕竟只比我大三岁而已。有他为我遮风挡雨固然是好,可我更想成为能和他并肩驰骋江湖的人。再次相对无言,我们就这样对视着,我沦陷在他潋滟的深潭中,那潭静水渐渐荡起丝丝波澜,荡起炙热灼心的温度。 入夜秋雨淅淅沥沥,屋檐滴水滴滴答答,一夜辗转难眠,却还是觉得只是一个转瞬窗外便已经泛白。秋雨带着彻骨的寒意侵袭着整个锦城,喝气间带起丝丝白汽,打开房门的那一刻我不禁打了个寒颤,又赶紧进屋添了一件中衣。冬天怕是要到了呢! 老天爷还算有眼,天大亮的时候雨竟是停了下来。小五驾马车载着我送商君陌出城,商君陌骑马走在一旁,出了城往西有一个小山坡叫三里坡,坡如其名。通往北境的官道刚好从坡下绕过,坡上是三里红枫。红叶掩映间耸立着一座朱红的飞檐亭阁,玲珑别致,遥遥望去竟比那片如火的枫海还要鲜艳夺目。 小五将马车停靠在官道一侧的空地上等我。坡度平缓,马蹄踩在青石板上哒哒作响,盖过了我脚下木屐的声音。我在前面走得缓慢,只希望分别的那一刻来得更晚些,能说的话昨日都已说完,此时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抬望去,鲜艳的亭阁上赫赫写着“望枫亭”的匾额映入眼帘,内心忍不住一阵酸楚。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分别的地方终究还是到了。 商君陌拴好马进入亭中和我并肩而立,迎风眺望隐在雾霭中的锦城,只希望押送的车队能晚一点过来,慢一点经过。然而天不遂人愿,很快便看见茫茫雾霭中现出几个黑点,逐渐清晰,那正是押送尹氏男囚的车队,整整六辆囚车。囚车押送至北面的止阳关便是爹爹他们真正苦难的开始,一路披枷带锁徒步走至朢岭,所幸无需翻山越岭,一直往北步行一千五百八十里便到了皇朝边境朢岭。 心头压着一块巨石,重得喘不过气来。我看向身边的人,他今日一身玄缎紧身骑装,披了件同色暗纹锦缎锁边斗篷,翻飞的袍脚在风中猎响,格外挺拔英武。墨一改往日的高高束起,而是披散开来,额间黑缎缕红纹的抹额隐在随风乱舞的丝间,映得他英气逼人的脸庞多了几分妖冶。深邃的凤目半眯着眺望远方,高挺的鼻梁下艳如玫瑰花瓣的唇瓣微张着,泛着丝丝水光。 离别的时刻还是到了,没想到此时心里会这么平静,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不作言语。他侧低头看我,薄唇翕动,却是无只字片语。也许他和我一样,千言万语无从说起。他转过身,温暖的双手包裹住我的双肩,四目相对,他的眸中也是一如往常的深邃平静。这一别也许是几日,也许是半月,也许是数月,一切都是未知,无论多久,我定会每日都期盼着重聚。 “好好照顾自己,我要走了。”他凤眸微敛,薄唇翕动间带出无比的柔情,直袭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我忍不住抱住他,无语凝噎。万分不舍终是要离别的,但是我坚信,下一次相聚便是幸福的开始。他紧紧搂着我,我轻嗅他的药香,聆听他的心跳,心中温暖而安静。 “一切小心。” “嗯。” 我知道再不舍再眷恋也没有用,时间不会停留,恰恰又是时间让希望带给我欢愉。我从他温暖的怀抱中撑起身体,打开他斗篷的扣结认认真真地系了个蝴蝶结。 “走吧,记得传信给我。”我退离他身前,凉风阵阵,撩拨着我的心。 “好!”他应声转身向亭外走去,我强压着心底一阵阵欲翻起的波涛,静静地看着他解开缰绳翻身上马,一时挪不动脚步。他侧看着我,泪水渐渐模糊了我的双眼,看不清他的神情,下一瞬他轻踢马腹拉转缰绳,马儿嘶鸣着朝北方奔去,那一抹黑影便消失在丛丛火焰中,带落一片片飞红。 我多想呼唤他的名字,可终究是没唤出口,当他离去才知道自己有好多话还没说。心底的巨浪再也无法压制,汹涌袭来,泪已决堤。我不知道为何会这般难过,明明只是短暂的一次离别。我蹲下身子环抱双膝,将脸埋在膝间抽泣起来,片刻之后风中传来马蹄声,正是来自刚刚马蹄声消失的地方,如同幻听。我起身抬头盯着马儿消失的方向,一眨不眨。是他吗? 马蹄声越来越近,当那簇簇火红之中现出那一抹黑影时,我不禁万分欣喜。那抹黑影以风的度掠到我身前,他俊美的脸庞在我眼前清晰,我呆呆地看着他,他双眸中隐忍着万般不舍,目光炙热如火。 呆愣间,脸庞被温暖的手掌捧起,近在咫尺的脸陡然放大,下一瞬唇瓣已被一团湿热覆盖,大脑瞬间空白。心跳顿时漏了一拍,继而失控,恍惚的意识渐渐恢复,唇上的那团火热轻柔地吮吸着索取着,一阵阵酥麻直袭我心底,抽去我身体里所有的力气。我抱住身前的身体,软在那个温暖的怀抱。我开始笨拙地回应那团火热,原来那如玫瑰花瓣的唇瓣竟是这般火烧火燎的温度,灼烧着我整个身体。 那团火热离开我的双唇,凉风轻抚带起丝丝冰凉,我喘息着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脸庞。 “月儿。”湿润鲜艳的唇瓣翕动,含着万般柔情轻唤着我的乳名。我好想回应他,好想唤他,可不知为何那个名字还是卡在了喉间。 他放开我,伸手在怀中摸索了片刻,拿出某物执起我的手放于掌中。我低头看去,只见那物小拇指大小,上粗下细,微微弯曲,通体月白,形如什么大型动物的牙齿。那物表面凹凸不平,细看之下竟是雕工精细的镂雕花纹,看不出是什么图案。周边打磨得极光滑,最上端圆润之处有一个小孔,穿着一条黑色的细线。这东西小巧玲珑,别致精美,应该是个坠子。他这是要送给我? “这是什么?”我疑惑地抬眸看他。 “给你的聘礼。”一句话直击我心底,刚刚平复的心跳再次失控。我娇羞地低下头,不禁笑起来,刚吻了人家这会子又这般说,叫我怎能不羞。不过我才不会那么好糊弄呢,就算我喜欢他,堂堂潜雾派二公子就这么一个吊坠就想把我娶到手也是不可能的。 “哪有这样的聘礼,我在你心里就只值这么个破吊坠吗?”我娇声反问。 “当然不是,如果此去平安顺利,待一切尘埃落定我便向伯父提亲。你将此吊坠收好,切不可弄丢了。如果我迟迟未归,或是你碰到无法解决的事情,就拿着它去芜柳街虢彧巷辛巳号的虢铁匠铺找虢铁匠,他是个哑巴,你跟他说‘蟏蛸’二字即可。他会带你去一个地方,到了那里你直接敲门,先三长两短,再四长三短,见到里面的人就把这个东西给他,他便可以帮你解决一切问题。”他极其认真地说着,我却听得茫然,好复杂。 “地址你记住了吗?”他似是看出我的茫然眉头微皱着问我。 “只记住了虢彧巷虢铁匠铺……” “暗号记住了吗?” “额……小勺?” “是蟏蛸!记得我的撕裂丸就想到蟏蛸了!”他恨铁不成钢地晃了晃我的双肩。 “记住了!那什么我记得,三长两短,四长三短,太吉利了,所以不敢忘!”我丢给他一个皎洁的笑容,他宠溺地捏了捏我的脸。 “但有一点你要牢记,这些话都不要告诉任何人,更重要的是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去找这个人。不要问为什么,以后时机适宜我会毫不保留地告诉你,知道了吗?”他再一次把我拥在怀中,我用力点点头,将手中的坠子握紧。 “我会好好的,等你回来。” “好,我必须走了。等我回来,娶你!”他放开我,低头看着我,抬手抚摸我的脸颊。正在这时,天空下起大雨,来势汹涌。我跑至亭外从马鞍上取下皮核蓑衣和牛皮斗笠,再回到亭中为他一一穿戴,唯恐这凉雨会淋湿他,这身虽重倒也可以遮雨御寒。这还没嫁给他呢,就开始为他担心了。我被他炙热的目光看得不好意思,扭头到一边。 “我的月儿真贤惠。”他倾身附在我耳边说道,我越是害羞倒让这家伙越来劲,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谁是你的!” “走了!” “嗯。” 他大步踏出亭子翻身上马,再次相望道别,这次我不再那般难受,而是沉浸在无尽的甜蜜中。我知道他不久之后就会回来,属于我们的幸福时刻不久之后就会到来。我看着他消失的地方失了神,直到小五拿着油纸伞来到亭中。 “大小姐,这里风大湿冷,我们回去吧。” “嗯,好!” 第十八章 大祸临头 秋雨瓢泼,车身轻晃,我端坐在马车中失了神。刚刚亭中的一幕幕击起我心中层层热浪,我摩挲着掌中的吊坠,沉浸在甜如蜜罐的幸福中无法自拔。小心翼翼地将坠子戴在颈间,放入衣襟内。正在这时车身停止摇晃,渐渐停了下来,我挑起窗帘看向外面,已经到了城门口。瓢泼大雨,进出城的人甚少,很快便轮到我们的马车被盘查。 车门被打开,凉风扑面而来,一个身着玄色盔甲的卫兵站在门外扫视车内。 “出示户籍卷。”那卫兵扫视了片刻说道。我从袖袋中拿出户籍卷递给他,他打开卷轴看了看,双眉微挑,抬眸看我,目露惊喜之色。他这个不正常的反应让我疑惑不已。 “你就是范彤?”他高声问道,一改刚才的平静。 “是!”一脸茫然,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统领大人,此人就是范彤。”他转身向站在远处的什么人说道。我抬眸望过去,现不远处站了不少玄甲卫兵。站在最前面的人玄甲边缘之下显出绛红色袍服,玄甲纹路也比身后的卫兵要精致,面容英武,卷髭虬髯。想必此人就是卫兵口中的统领大人了,我开始紧张,莫不是他们要抓我?我暴露了? “拿下!”两个字重重地落在我心上,他们果然是来抓我的,惊慌之下手足无措。我呆呆地看着一众卫兵跑过来围住马车,拔剑指向我,立在一旁的小五吓坏了,呆愣了片刻醒过神来转身挡在车门前。 “你们干什么?”小五高声问道,却不想旁边的卫兵一把将他拉开,随即被身后的两个卫兵制住,剑悬颈间。 “小五!”我大惊,起身想冲出去救他,车门却已被无数把明晃晃的剑拦住。体内真气游走,正想出手,突然想起商君陌的叮嘱,不要莽撞行事,不要招惹官府。此刻大打出手确实不妥,无论怎么样先问问清楚为什么要抓我。我平息内劲,顺了口气,弯腰踏出马车,身前的卫兵执剑退让,待我双脚落地,身后的卫兵立即上前抓住我的肩膀。 “大小姐!”小五见状疾呼,我看向他,他一脸焦急挣扎着想摆脱卫兵的控制。我不能连累他,更不能连累林之灵。 “不知统领大人为何要抓我?”定了定心神,我转头看向正朝我走来的统领大人问道。 “本官只奉命行事。”他从身侧的卫兵手中拿过那假户籍卷看了看,然后递给身后的卫兵手中。我闻言愕然,奉命行事!不知他是奉了京辅衙门的命,还是奉了律监府的命。若是京辅衙门要抓我,那便是小事,若是律监府要抓我,怕是我的真实身份已经泄露了。 “马车是我雇的,此车夫只是个不相干的人,统领大人秋毫明断可别错抓了好人。”无论我会被带到哪个府衙,必不能连累了小五。 “一并带走!”那统领抬眸看了我片刻,冷冷说道。我心下着急,可也明白多说无益。于是我和小五被铐上铁铐推进铁栏囚车,大雨瓢泼,不一会浑身便湿透了,押送我们的卫兵也是冒雨前行,只有骑马走在最前面的统领大人马鞍上安了遮雨架。大雨淅淅,车轮辘辘,铁甲铮铮,阵势浩大。 身边的小五冻得直抖,看着他被我连累心中内疚不已。我抓住他的胳膊隔衣将真气送进他体内,他打了个大大的寒颤,抬眸看着我。雨水打在脸上冰凉刺痛,水珠顺着他贴在脸颊上的丝流淌,他紧皱的五官缓缓舒展开来,喉间的突起颤动着,眼眶泛红。 “你记住,是我雇佣了你的马车,你并不认识我,你必须跟我撇清关系,不要连累了林之灵!”我附在他耳边用最小的声音吩咐道,这是命令。 “嗯~”他郑重地点头。我舒缓一口气,看情形此次能动用守城卫统领亲自出马抓捕我,只怕是凶多吉少了,此去也只怕是律监府。蹲大牢什么的我不怕,怕就怕因此牵连其他人,爹爹为了保护我在户籍簿上动了手脚,若查实可是大罪。我一直寄居在林之灵,若是我被认定为尹家逃犯,林之灵可是有窝藏逃犯的罪责。想到这些顿时焦急如焚,这可怎么办才好? 当囚车经过林之灵时,我心中慌乱,最好不要被秦致他们看到,他们见我被抓绝对会想尽一切办法施救。我最担心的是他们情急之下传信给商君陌,他必然会不顾一切地回来救我,那我爹爹他们又怎么办?心中纠缠着的千丝万缕,一点一点收紧,箍得喘不过气来! 不出所料,我们被带到了律监府,卫兵们毫不客气地推搡着我们进入律监府大堂。衣裙上的雨水滴落在青砖地板上,湿冷的衣衫黏在身上极其难受,卫兵将我们按倒跪下。这次我没有反抗,不是谁人都能被送进这律监府的,如今我能进来想必是大罪。 一路上我仔细想过,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我的真实身份,二是薛弋真的如我所料遇害。如果是前者,薛家兄弟早就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他们要举报给律监府何须等到今日。若是后者,我就更不能理解了,他身为五鬼侠的弟子怎会那般轻易遇害?想不通。 “啪~”堂上惊堂木响起,声大如惊雷,吓我一跳。 “堂下何人?”堂上传来厉声询问,声音洪亮,极其威严。我抬眸向堂上看去,堂上端坐着一位身着绛红色官服的中年大人,面容冷峻威严。 “范彤。”我低眸答道,我必须冷静镇定,万不可说错话。 “那你可认识尹落月?”堂上丢来一句问话,重重砸在我心间,激起惊涛骇浪。完了!顿时觉得天在渐渐下沉,怕是要塌下来了。 “不认识。”我矢口否认,就算是垂死挣扎也好,好歹要搏一搏。 “把人带上来!”他高声吩咐道,我听得此话一惊,会是什么人?举报我的人?我转看向门口,只见卫兵带进来两个并不陌生的人,竟是范彤的爹娘!律监府还真是雷厉风行,抓捕我的同时竟已把相关的人都抓来了。大叔大婶被带到我身旁跪下,参拜堂上的大人,颤颤巍巍,可见他们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你们两个可认识此人?”堂上的大人指着我问大叔大婶,大叔大婶侧看着我,大叔焦急,大婶惊慌。 “想清楚了再说!”见大叔大婶半晌未开口,堂上再次传来话语。大叔大婶于我也算有恩,当日在京辅衙门帮我已是大罪,如今在这律监府大堂上,一言不慎说不定便是杀身之祸。律监府想要查清楚我是谁有的是手段,我万不可连累了大叔大婶。 “我从未见过大叔大婶,他们并不认识我。”我直起身大声说道。 “你既是范彤,为何不认识这两人?” “大人刚才不是问我可否认识尹落月吗,我就是尹落月!”我立刻转移话题,在假名字上纠缠得越久越不利撇清大叔大婶的关系。 “这么说你承认自己是尹落月?那么,户籍何在?”堂上的大人声音渐柔,问的却是我不知如何作答的问题。实话实说罪责难逃,爹爹为保我户籍作假,更是难逃罪责。若是说谎,我更怕律监府会严密追查,最终还是会被查出。怎么说都不行!垂眸叹息,不说也罢。 “啪~”惊堂木再次响起。 “本官问话,为何不答?”堂上的声音再次抬高。我心中万分纠结,真不知道如何作答。 “不知如何作答。”我实话实说。 “莫不是要见了棺材才落泪?”听得此话我心中无法再平静,我自然知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道理,无论说什么都好,最忌讳闭口不言。就算我什么都不说,律监府照样有办法查清楚我的身份,受了皮肉之苦到头来还是免不了被问罪。罢了!那样太不划算。 “回大人,草民不知如何作答确实是事出有因。”我定了定心神,自诩不是个笨蛋,但愿能靠自己的小聪明化解掉这次危机。 “什么原因?” “草民的名字乃是家父所取,无法更改,但是大人要问及草民户籍的问题,草民确实不好作答,因为草民亦不知自己户籍何在。”父亲在户籍上做了手脚不假,律监府抄录的副本上确实是没有我的名字,至于户监府的原册上是不是有我的名字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一点,那就是尹家族谱上绝对没有我。作为一家之主的爷爷有多不待见我这个煞星我当然清楚,他自然不会让我入尹家的族谱。 “你既有父亲为何不知户籍所在?难道已有夫家?” “草民家父乃是罪臣尹卿知,但是草民自出生起户籍便不在尹家,勉强在父亲膝下长到十二岁便被尹家遗弃在外。据草民所知,尹家族谱和户籍簿上并没有尹落月这个名字,所以草民算是尹家人又不是尹家人。而且草民尚未嫁人,没有夫家,孑然一身,孤苦伶仃。”我故作哀伤至极的样子,语气悲痛。 “还有这等事?这么说你自己也不知道户籍何在?”堂上的大人听完我的陈述声音再次软了下来,看来我九实一虚的说辞还是很有用的,怕是跟律监府掌握的信息差不多。 “正是如此,草民只是尹家遗弃的孤女,流浪在外多年。一个多月前偶然听闻尹家获罪入狱的消息,悲痛万分,这才回京想给爹爹送行,以报答他的养育之恩。”这次我说着更是夸张地哽咽起来,哽咽自是真情所动,只是故作夸张了点。 “哼,本以为你爹是尹府难得的正人君子,没想到竟做出弃女这等龌蹉事来,本官还真是看走眼了。”堂上的大人竟开始愤愤不平了,看来我表现的相当好,说的话也还合适。 “大人误会了,父亲对草民还算极好,只是草民出生之时正逢那年红月,命格不祥,爷爷硬逼着父亲将草民送出尹府。也是草民命不好,怪不得父亲。”我说着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身旁跪着的大婶听得颇为动容,掏出手帕递给我,我佝着腰,接过大婶的手帕一边抹眼泪一边抓紧自己的衣襟,悲痛万分的样子。当然,我并不是在演戏,几分真切中带了几分夸张而已。 “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本官会派人去查实,如若你所说是真,倒也可怜。不过现下有人举报说你是尹氏遗犯,尹氏罪犯滔天,查清之前只得将你收押天牢待审。你可还有话说?” 大人的话语气虽冷,言辞间却是饱含对我的同情,这正是我想要的结果,幸亏我没有胡编乱造。有了大人的同情心,我想为小五求情便容易多了,赶紧抹了抹眼泪。 “大人,草民命运凄惨,早就认命,实在不忍看着无辜之人被草民连累。这位小哥只是草民雇佣的车夫而已,本属无辜,切莫因草民之故而身陷囹圄,还望大人明察秋毫。” “是否无辜本官自会查明。来人,将疑犯尹氏带下去换囚服,收押天牢待审。” 两个卫兵应声朝我走来,我看向身边的小五,他很是激动,不过他也不笨,知道此刻不便表现出来,隐忍着垂不再看我。但愿不会连累到他们,身为尹家的人已是无法更改,无论最后结果如何,只要不连累了林之灵和潜雾派便好。 穿上囚服我就成了真正的囚犯,前途未知,命运堪忧。换衣服时女役差告诉我所有的衣物都要换下,身上的任何物品都不能带。她对我说话还算客气,想必她也见多了女囚进了天牢还能安然无恙出来的。我紧捏着胸前的吊坠不放,这是我最珍贵的东西,无论如何我都要留下,最后我把钱袋里所有的银叶都给了女役差,苦苦哀求了半天她才答应我,还再三警告我被现绝对不能连累她。 真没想到上一次来天牢是探监,如今自己竟成了这天牢的囚犯。我被关在庚区威字号牢房中,偌大的庚区竟只关押我一个人!进来时我确实惊得下巴脱臼,待卫兵和狱卒一离开我便开始害怕。天牢虽比京辅衙门的大牢要大,但囚犯的待遇可不比那。阴湿的地面浅浅铺着一层稻草,便什么也没有了,别说油灯和案几,竟是连被子都没有一床。 我除了哀怨还能怎么办,一个人被关在这,过道中连油灯也未点一盏,我这囚犯的待遇还真是差啊!想当初爹爹和弟弟被关在那丙区也只有两个人,好歹过道里的油灯是燃着的。此刻处于黑暗中,四周静谧得可怕,弥漫着丝丝臭气,真是一刻都呆不下去。唉~ 我得好好理清思路应对接下来的受审,刚听那大人说是有人举报,除了薛家兄弟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别人,不过我真是想不通,既然他们早就知道我是尹家人,为何现在才举报我?非要等到我尹家人死的死流放的流放才来摆我一道,若真是他们所为当真是可恶得令人指。 如今我最担心的还是林之灵和爹爹,秦致会不会乱了方寸传信给商君陌?爹爹到底有没有在户籍簿上动手脚?当初知道自己被尹家除名的时候心中的确悲痛,如今我却希望自己真的早就被他们除名,这样律监府就查不出来什么了,就算去盘问曾经尹府的奴仆也是无用。上天保佑吧,但愿我早就被尹家除名,保佑爹爹平安无事。 我盘坐在地上运气调息,这是我目前唯一能做的事。师父教我的内功心法我都铭记于心,修炼时摒除杂念,潜心参悟。即打了这无聊得可怕的时间,又提高了自身的内功修为,何乐而不为之。 等待是最让人惶恐的,因为根本不知道等到的会是什么。处在这大牢的黑暗中,不知时日,只能凭狱卒送餐的时间来推算,天牢的饮食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差,玉米面糊糊总比食糠饮残要强,一日两餐,吃了竟也不饿。 进这天牢已有两日,也不知外面的情形如何,每每听到外面的脚步声就知道是狱卒来送餐了。我正打坐调息,听见外面传来纷杂的脚步声,大约有四五个人的样子。是新送进来的囚犯?前来提我受审?还是什么人来探监?可千万不要是秦致来探监,老天保佑! 我抬眸看向铁门,铁门被打开,火光照进来,人影晃动。先进来的是举着灯盏的牢头,他将铁门两边的油灯点亮,过道瞬间亮了许多。然后他退身到一边,躬身弯腰,一脸谄笑。 “大人,这边请。”他垂摊掌做出请的姿势。我闻言愕然,大人?哪位大人?我抬眸紧紧盯着门口,人影晃动间现出一个挺拔的身形,待看清他面容时我讶然,真没想到会是他。哼!顿时血气翻涌,双手捏紧,敛眸闭气。 “这天牢里的滋味如何?”脚步声止在我身前,冷冷的话语传来。我继续闭眸调息,当然,我是在压制我体内翻涌的血气,我怕忍不住想要冲出去将某人一顿暴打。 “看样子也还不错,面色红润,干净清爽。”他见我不说话,再次说道。哼!还面色红润!明明是被气得涨红了脸。我继续闭眸调息,置若罔闻。 “真是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进来了,看来是本官高估了你。”听了他这话,我终于按耐不住睁眼瞪向他。 “那还真得谢谢薛大人看得起小女子!”我强忍着怒气,早知道当官的得罪不起,如今这般我虽气愤也无可奈何。我踢了他的马,他便恨我至此,也算是世间少有的小肚鸡肠,可是怎么办呢?他只是在做他该做的事。真是后悔当初自己那般莽撞,惹来今日之祸。 “本官是来救你的,你为何这般态度?”他隐在暗处的神情无法看清,语气依然很平静。听了这话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这家伙害我身陷天牢,分明是来看我笑话的,还说什么是来救我的。 “哈哈哈~薛大人真会说笑。”我气极反笑。 “你可知等着你的是什么结果?”他依旧淡定,冷若冰霜。 “有劳薛大人费心费神把小女子送进来,至于结果,律监府自会秉公处理,就不再劳大人费心了!”我亦冷若冰霜。 “哦?这么说你是想同尹家其他女眷一样入那绮罗香为妓?”他淡淡的话语打破我心中的平静,他没必要骗我。我确实会去绮罗香,不过不是为妓,而是救我姐姐,在这天牢里耽误了两日,也不知道姐姐怎么样了。若不是他举报我,我又怎会身陷囹圄,要是姐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定不会放过他。 “是又如何!要不薛大人帮人帮到底,去跟律监府说说让他们早些结案,让我早些进绮罗香。”我没好气地回他。 “何苦如此?我来就是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愿意入薛府为奴,便不用去绮罗香为妓。你看如何?”他不紧不慢地说着,我听着却是气得七窍生烟。合着他薛大人举报我把我送进这天牢竟是为了让我入薛府为奴?确实是给了我好大一个机会!入薛府让他们欺负?他薛琦还真是仁慈,简直太仁慈了! 哼!真是会想,如此玩弄我于股掌之中。想欺负我,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第十九章 真正的背叛 我缓缓起身走向薛琦,邹巴巴的囚衣与他一身华贵的官服形成对比,他是官我是囚,他只需略施手段便能颠覆我的命运,可是我偏偏不让他诡计得逞。? ?? ? 入绮罗香又怎样,大不了“死”一次。 “大人莫不是糊涂了?小女子曾受教于大人,明白了国之律法不可违,若是小女子应了大人入贵府为奴,岂不是罔顾了这律法?既然身为尹家人自然要承担应有的罪责,小女子甘愿接受律监府的判处。”我站定在他面前,昂挺胸。之前在衙门公堂,我都不敢正眼瞧他一眼,此刻却是直直盯着他,不怯不懦。 铁门边的油灯火光摇曳,依旧照不亮昏暗的过道。眼前的人容貌俊美非凡,气质高贵冷冽,双眸微敛,双唇轻抿,右手轻握横在身前,左臂背于身后,长身玉立,一动不动。哼!他官大又如何,高贵又如何,纵使我一身囚服披头散,气质又怎能被他比下去。我学着尹落天的样子笔直挺立,冷冷看着薛琦。 “看来是本官自找没趣了,这般容貌却甘愿入那绮罗香被人糟蹋,真是可惜了!”对视了片刻,他轻启薄唇道。和薛弋一样道貌岸然,却都是虚伪小人,为达到自己的目的戏耍于我,真是可恨。这张脸长得再俊美,看着也让我觉得恶心。 “这天牢阴暗潮湿臭气熏天,大人这等尊贵之躯实在不适合呆在这,实在是晦气。”确实晦气!我懒得再看他,转身走至牢房正中间背对他坐下,将脚踝和双腕上的铁链摆好,开始打坐调息。 身后没有再传来言语,过了片刻,传来袍服悉悉索索的声响和脚步声。晦气的家伙终于要走了,不过没走几步他又停下。 “对了,你可知道蒋仁曦此人?”过道中飘来淡淡的问话。 “不知道。”冷冷地回他。 “哦?我还以为你知道,此人的姓名整个锦城人尽皆知,轰动一时,只因得罪权贵死得太惨烈。那你可知此人是如何死的?” “不知。” “五马分尸!”咬得极重的四个字滑落,惊得我脊背凉。脚步声渐渐远去,铁门被重重地关上,铁链划过铁栏咯咯作响,回荡在过道中,如同呜咽的诅咒,缭绕耳旁挥散不去。脑中不断出现一人被五马分尸的画面,极其骇人。处于黑暗中本就害怕,此刻更是觉得阴森得骇人,薛琦为何会说这些?蒋仁曦是谁?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我细细回想,薛琦所说的好像在哪里听到过,可是任我如何苦思冥想都想不起来,最终只得作罢。此事一直困扰着我,挥之不去,直到在公堂上看到了松柏,先是一阵惊喜,当堂上的大人让他指认我时惊愕之余一切了然于心。心中五味陈杂,思绪一时沉浸在深不见底的漩涡中无法挣脱。 终于想起了那日在听雨轩茶楼,小二哥说起过我爷爷曾当众五马分尸了一个书生,必然就是薛琦口中的蒋仁曦,松柏也正是两年前失去了父亲,原来如此!是他举报了我,怪不得那日告诉他我的真名时他那般惊讶。之后他的闷闷不乐以及对我的疏离也就能理解了,我爷爷被斩那日他也告假在家,如今他又上堂指证我是尹家遗犯,可见他是恨极了尹家。 唉~爷爷造的孽已是无可挽回,老天还算有眼,让我碰到了松柏,救了他娘亲一命。蒋家的苦难都是因我爷爷而起,我只不过施了点小恩惠,怎磨得平松柏心中的仇恨。可惜这孩子小小年纪便背负着如此大的仇恨,纵使尹家已家破人亡也难消他心头之恨。真是造孽啊!也不知像蒋家这样被尹家祸害的家庭还有多少,像松柏这样小小年纪就痛恨着尹家的孩子还有多少! 当我被带下公堂时,松柏抬眸看我,四目相对时我看见他双眸中隐忍着痛苦,看得出他内心是挣扎的,可怜的孩子。 经查实尹家户籍簿和族谱上都没有我的名字。不过提审我的并不是上次那位大人,而是律监大人亲自提审,我面子也算够大了。我以为没了户籍律监府便会释放我,但事实证明是我想太多了。这位曾经被我大加赞赏的律监大人还真是执法严明得很,最后拿出尹落天的画像并找来尹府知情的一众奴仆,众口一致地指认我和尹落天是双生子。 也不知这律监大人是不是恨极了尹家,见不得尹家人安好,最后扯了个我与尹落天双生同命的由头给我定了罪。再次感慨,当官的不好惹,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签字画押之后我就被押往刑监府大牢,看来真要在绮罗香“死”一回了。 误会了大冰山还是很过意不去的,不过就算知道不是薛氏兄弟举报了我,我也不会选择进薛府为奴。凭我的武功在绮罗香对付些酒囊饭袋定然不在话下,可是薛府就不一样,藏龙卧虎之地,有那等高深莫测的暗卫,还有个薛弋,一进薛府我定然出不来,又如何救姐姐。 刚被带到大牢不久,狱卒来告诉我有人探监,没想到来得这么快。我被带到那个三面铁壁的牢房,果然不出所料,是秦致。 “大小姐!”秦致愁容满面,待狱卒离去忙躬身行礼,这些天他一定是担心坏了。 “不必多礼,小五怎么样了?”我忙抬手阻止他,他比我爹爹年轻,按理我该叫一声秦叔叔。 “您放心,小五没事,被审问了几句便放了回来。” “那就好!这些日子你们定是担心坏了,现在案子结了,你们也可以放心了。”我边说边朝案边走去,搬过椅子坐下。这么多天了,终于有椅子坐了! “大小姐真的要去绮罗香?”秦致转身面向我问道。 “坐下说。”我很是礼貌地抬手示意他坐下,如同在自己家中,我是主他是宾。他应声走到对面坐下。 “绮罗香本就非去不可,这回反倒可以正大光明地进去,只是耽误了些时日,不知道姐姐如今如何了。”我将双手拢在袖中,放在案上抬认真地说道。 “话虽如此,可我还是怕……”他双眉紧皱,愁云惨淡。 “你放心好了,绮罗香根本困不住我,我会保护好自己的。对了,我入狱这事有传信给你们少主吗?”这是我一直担心的事。 “您刚入狱时我确实想过要飞鸽传书通知少主,后来托人打听了一下,说是结果最坏也只是和尹府其他女眷一样,我思前想后决定先不让少主知道此事。这次确实是把大家吓坏了,我日日打听消息,得知今日结案便早早地等在刑监府外,这里又不让带吃食探监,这些日子真是苦了大小姐了。”秦致缓缓说着,他到底还是稳沉老练,没有传信给商君陌我便放心了。 “月儿惭愧,让秦叔担心了。”心中满满的都是温暖,只见他面色舒缓,抬眸一脸慈祥地看着我。 “秦致还有一事不明,林之灵上下只有我一人知晓您的身份,那到底是谁走漏了消息?”他双眉再次皱起,一脸凝重。我闻言心中不免难受,想到松柏,虽难以接受他出卖我的事实,但又不得不接受。就如同接受我爷爷是那般残忍恶毒之人一样,心如白爪齐挠。 “唉~是户籍簿上出了问题,秦叔不必困扰,律监府结案归档时现了纰漏,这才追查。”我垂眸轻叹,和松柏扯上这等恩怨情仇也属无奈。我是真心待他,但愿我的真诚能弥补一二,也希望他能走出仇恨,好好生活。 “原来是这样!” “松柏还好吧?”我忍不住问道。 “这孩子怕是家里有什么事,这些天三天两头地告假,在店里时也是心不在焉心事重重的样子。我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就由得他去了。” “这孩子心性太深,正是需要教育引导的时候。我不在时还望秦叔悉心教导照顾他,切莫让他被那些阴暗的事情浊了心,他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多给予些温暖他才能看得到光明,摆脱过去的阴影。”我说得隐晦,秦致极其喜欢松柏,也是真心疼爱他,但愿他能在温情中淡忘仇恨,好好生活。 “大小姐请放心,我会好好教导这孩子的。”秦致闻言抱拳颔答道。 “好了,秦叔回去告诉大家不要担心我,我去了绮罗香就找机会回林之灵看大家,我只能偷偷地去看,此事先不要告诉松柏,到时候给他一个惊喜。”我将声音压低说道,现在还是不要见松柏为好,怕是他见了我不是惊喜而是惊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要让他真心接纳我,也非一朝一夕,我相信终有一日他会放下仇恨真心接纳我这个姐姐的。 秦致离去后不久卫兵便前来提我去签字画押,然后被押往绮罗香。绮罗香不是普通的青楼,而是官营青楼,此番尹府女眷人数众多,并不是所有的女眷都到了这。年满三十以上的都沦为营妓,而尹府大多数女眷都是三十以上的,都是爷爷叔伯们的妻妾。想想女人还真是可怜,一生的命运都不能自己掌握,未出嫁时依附于娘家,嫁了人又依附于夫家,旦夕祸福,贵贱难料啊! “哎呦~瞧这模样长得可真水灵,尹府还真是出美人儿,送来的姑娘一个比一个漂亮。” 我冷眼看着身前这个比我矮了半个头的中年妇人,浓妆艳抹,鹅颈酥胸,玉璧蛇腰,珠光宝气,浑身脂粉呛鼻。她手拿丝绢,扭动着她那柔若无骨的腰肢从左边晃到右边,然后又从右边晃回来,双眸不离我的脸,一脸媚笑,看得我头皮麻。 “难得这丫头不似那些个又哭又闹的,倒还乖巧安静。”站在我右手边粗如水桶样貌凶恶的嬷嬷说道。一左一右两个嬷嬷,一个粗壮如桶,一个力大如牛。而我面前这个风韵犹存的妇人应该就是绮罗香的管事罗妈妈。 “嗯~不错,模样好,身段好,性子也好,又是个黄花大闺女,确实是个好苗子。赐名淑姬,就安排在锦兰之前住的房间,不用和那些整日哭哭啼啼的小丫头挤在一起了,免得沾了晦气。让方嬷好好调教她,这可是个尤物,调教得好定能卖个好价钱。带她下去吧!”罗妈妈边说边扭到铺着红缎缕金暗纹桌布的圆桌旁坐下。 “是。走吧,淑姬。”那水桶腰应声然后提高声调对我说道。我在心里丢了一记大大的白眼给她,一看就是拜高踩低的货色。我霍然转身跟在大水牛身后,大踏步把水桶腰丢在后面。 不得不说绮罗香不仅大而且富丽堂皇,四面都是互通的双层大楼,红砖绿瓦,画阁珠帘,金翠耀日,罗绮飘香,好一个绮罗香!中间围成一个院子,院里鲤池伴假山,小桥傍流水,小径依花丛,这哪是妓院,明明就是富贵人家的府邸嘛!我敢说普通官员的府邸都没这里豪华。不愧是供官员享乐的地方,够气派! 我被带到北面大楼的一间房,一进去顿时傻眼,真不是一般的奢华啊!我顿时有点明白为什么很多女子自甘沉沦风尘,沦落此处的女子都是不幸之人,她们没有勇气忍受清贫苦寒,而这里能给她们带来奢靡放荡的生活,于是渐渐迷失了本性,丢弃了原有的人格尊严,甘愿成为男子泄欲和狎玩的角色。 必须得尽快找到姐姐,都不知道她怎么样了,真没想到这里这么大,而且进了这里都被赐了花名,要找人还真是难啊。现在可不是摆清高架子的时候,想要这些人放松警惕我就得听话,看那罗妈妈甚是喜欢我乖巧的样子,那我就“乖巧”给她看,回头向她撒个娇就能问到姐姐的情况了。哈哈,我真聪明! 这官妓的待遇可不比做大小姐差,沐浴都有专门的小丫头伺候,还是香汤浴。沐浴完又躺在软榻上洗,空气中飘荡着丹参和何乌的气味。我便任由她们摆弄,两个时辰之后,我已是饿得连坐的力气都没了,看着镜中那妖艳得吓人的脸一阵哀叹。好歹给口饭吃啊,一天没吃饭,饿死姑奶奶了! “淑姬姑娘的头可真好,又顺又直,跟锦缎似的。”帮我梳头的小丫头大约十一二岁,模样乖巧,不过在这绮罗香多得是水灵的丫头。如果我猜得没错,伺候我的这两个丫头也是因族罪沦落至此,只是模样稍逊,所以成了使唤丫头。自小就是美人胚子的就会被重点培养,逊色的就分配给姑娘们做使唤丫头,到了年纪再挂牌接客。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我啥时候才能吃饭?”直接开口问道,因为实在是太饿了。 “姑娘打扮好给罗妈妈看了才能吃。”另一个丫头正在帮我戴耳环,可惜我多年不戴,小时候穿的耳洞怕是早就封住了,小丫头对着我的耳垂一筹莫展。 “那你们快些,这耳环不戴也罢,你快去帮忙梳髻,我都快饿晕了。”我摆了摆手,对她说道。 “马上就好了,姑娘丽质天成,这化了妆虽然艳丽,但不施粉黛更好看些!”身后的丫头说道,稚嫩的声音清脆悦耳。我抬眸从铜镜中看她,她圆润的小脸上挂着笑。 “你们俩叫什么名字?”都还不知道她们的名字呢。 “我们哪有什么名字,姑娘怎么叫着顺口就怎么叫。”这个回答倒是出乎意料,竟是连名字都没有,心中顿生恻隐。无论过去是哪家的小姐,进了这里就完全跟过去一刀两断了,竟是连姓名都不配有的,如同一件物品,自己的主人高兴赐个什么名就是什么名。我看着面前案上纷乱的珍珠翡翠金银珠钗,不禁很是同情这两个丫头。 “那就叫金钗银钗好了,你叫金钗,你就叫银钗!”我先指着身后的丫头,然后指向身旁的丫头说道,这两个名字叫着顺口也还喜庆。 “谢谢姑娘赐名。”她俩异口同声,面上是掩饰不住的喜乐。 “髻梳好了,姑娘是戴金钗呢还是戴银钗?”金钗挽好髻站到我身边问道。 “既然是给罗妈妈看的,自然是越华丽越好,就金钗吧。”我看了看镜中的自己,确实是一个倾城美人,却是陌生得很,这还是我吗?这浓妆艳抹的简直就是冶叶倡条嘛! 金钗在案上挑选了一支金丝八宝攒珠钗插在我头顶那大如簸箕的瑶台髻上。银钗扶我起身,再看身上桃红色的曳地水袖百褶凤尾裙,胸前恨不得露出一半,我抬手将衣襟拢了拢。好在我有内力护身,不然穿成这样准得冻病。 我大踏步走在走廊里,金钗银钗一路小跑着才跟上我,快到罗妈妈房中时我整了整衣裙,端着双臂踩着莲花步踏进房中。正在翻看着什么的罗妈妈闻声抬头,看清我的那一刻,双眸闪过两道精光,继而一脸惊愕的表情。 “哎呦喂~真是捡到宝贝了。我就知道眼光错不了,这一打扮啊果真是个尤物!”她忙媚笑着起身朝我走来,我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自古青楼的姑娘都是妈妈们的摇钱树,不过这绮罗香的钱都是朝廷的,罗妈妈也只不过是挂了个管事,拿着朝廷的俸禄,再收点赏钱。我就算能挣再多钱又轮不到她数,她倒真像捡了个宝似的。 “妈妈过奖,妈妈才是真正的天姿绝色,以后全靠妈妈教导指点。”我丢给她一脸谄笑,谁不爱听好听的话,我得先把这人精哄高兴了行动才能方便。 “瞧你这张嘴哦,甜得跟蜜似的。比那些个新来的扭捏作态的会讨人欢心,就凭你这张蜜嘴,以后还不知道要醉倒多少男人呢!”罗妈妈拉着我到桌边坐下,笑得欢颜。我可不是什么自命清高的人,耍心机害人我不会,说谎话诓人的本事可大着呢!这还得感谢商君陌的调教。 “咕噜咕噜~”一阵饥肠辘辘,我是真饿啊!一整天都没吃东西。我嘟嘴可怜巴巴地看着罗妈妈。 “哎呦,这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了,葵嬷啊,还不快去吩咐丫头们把姑娘的晚餐端进房中?”罗妈妈失笑,转头对身后的嬷嬷吩咐道。那葵嬷应声出去了,罗妈妈继续转头看着我,不停地打量我,如同打量一件物品。她杏眼轻转,然后开始媚笑,笑声娇柔酥媚,男子听了怕是骨头都要酥了,我却听得脊背麻。不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她可是个人精,我绝不能掉以轻心,一个不慎着了她的道。 第二十章 危机来临 皮笑肉不笑地听罗妈妈唠叨了几句,到了晚上她可是个大忙人,没说几句就有嬷嬷前来禀报说有人找她。回到自己房里不一会银钗就端来了饭菜,本以为这等奢华的地方饭菜必然丰盛,结果又是我想错了。我看着盘中的青菜豆腐和小如茶盅的饭碗里勉强盛平的米饭,摸着我可怜的肚子一阵哀叹。唉~这都不够塞牙缝的好不好! 这鬼地方可比大牢里噪杂多了,本想好好睡个觉偏偏听力极好,各种乌七八糟的声音拼命往耳朵里钻,惹得我心烦意乱。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原本打算趁夜深人静偷偷跳窗回趟林之灵,结果打开后窗却现后面是个院子,院中灯火通明人影晃动,龟奴嬷嬷们不停地从厨房那边端着酒菜提着热水往前院送,害我不得不打消溜出去的念头。 我躺在床上摩挲着颈间的吊坠,总感觉这坠子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凑近了细嗅又好像没有。白天没机会戴这个,只好晚间睡觉戴,放在胸口格外安心,仿佛商君陌就在我身边一样。他还好吗?现在到了哪里?也不知道爹爹他们怎么样了。我与姐姐已近在咫尺,相信过不了多久就能见到她,苦难总算是快要过去了。 思绪使然,阻隔了外面的一切噪杂,意识不知不觉便模糊了。 一大早天刚刚泛白我便被饿醒了,胃中饿得难受,尽管昨晚将饭菜吃得颗粒不剩,也只如同打了个牙祭。睁开惺忪睡眼伸了个懒腰,只觉浑身酸痛,多日不着床,一到这绮罗香就睡如此柔软的床,窝在柔柔软软的被褥里一动不动地躺了一晚上,不腰酸背疼脖子歪才怪呢。绮罗香还真是别出心裁,一改传统的木板床,用的竟是四方框架以棕绳绷紧的绳床,再垫了个山棕垫子,铺上厚厚的被褥,睡上去即暖和又有弹性。 “姑娘醒得这么早?”我走到桌边倒茶正在漱口,睡在外屋的金钗听到响动忙起身进屋问我。 “没事,渴了喝点水。”我转身到床边弯身用脚勾出痰盂,吐出口中的茶水说道。肚子饿得慌,显然这么早是没东西可吃。说什么为了保持身材不可多食,竟是连点心水果都没得吃,受罪啊! “姑娘可还去睡会?” “醒了便睡不着了。”胃中饿得难受如何还睡得着。 “那我这就去准备洁齿刷和热水给姑娘洁齿净面。” “算了,天色还早,你再去睡会,天大亮了我叫你便是。”我叫住转身往外走的金钗,她正是睡不够的年纪,这么早把她吵醒心中一时过意不去。 “谢姑娘体恤,金钗早起惯了,也是睡不着的。而且方嬷辰时四刻就过来给姑娘授课,既然姑娘不睡了还是早些梳洗打扮,我这就去叫银钗。”金钗回身说完就打开房门出去了。方嬷过来授课?姑奶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要这方嬷授什么课?难不成她还能教出花儿来? 果不其然,刚用完同样少得可怜的早餐,还没来得及漱口净牙就看见一位形同竹篙的嬷嬷进了屋。后面跟着两座山,正是那大水桶和大水牛,大水桶抱着一堆乐器,大水牛则抱着一堆书籍。我一时下巴脱臼,这阵仗也太夸张了吧! “你们两个把这些都撤走。”方嬷手拈丝帕朝还未来得及收拾的桌上挥了挥,冷着脸对我身后的金钗银钗命令道。这方嬷又高又瘦,偏又穿着紧身衣裙,尖嘴猴腮,一进门就冷着脸摆威风。我冷冷睨了她一眼,移眸看凶神恶煞的大水桶。额,这个更难看!目光游移落在一脸凶悍的大水牛身上。三个都不是好对付的人!这样的组合确实能慑住一般的弱女子,只可惜姑奶奶并不是养在深闺里的娇弱大小姐,怎能唬得住我。 金钗银钗闻言战战兢兢地撤走桌上的餐具茶具,然后方嬷示意身后的两座山把怀里的东西都放到桌上,所幸桌子够大。书是没几本,乐器铺了一满桌,什么瑶琴、筝、琵琶、笙、箫、横笛、竖琴等应有尽有,也亏得大水桶块头大才抱得下。 “见了方嬷还不行礼?”粗哑的声音来自那大水桶,无疑是个拜高踩低的货色。在心里丢了一记白眼给她,懒懒地站起身抬手准备抱拳行礼,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又顿住。哦,现在是在绮罗香,要行女子该行的礼数。于是交叠双手端于胯部,轻蹲身,微颔向身前冷着脸的方嬷施礼。 “淑姬见过方嬷!”没办法,谁叫人家也是朝廷的人呢,这绮罗香的教嬷都是宫乐坊的人,宫乐坊隶属礼监府,开罪不起啊! “嗯,还算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子!罗妈妈看重你才让我单独教导你,识相的就好好学,到了这里可没人再把你当成官家大小姐,别摆什么清高架子,免得受皮肉之苦!”这方嬷本就离我不远,我甚至能看到有唾沫星子在眼前飘荡,于是故作受到惊吓般往后踉跄了两步。唉~眼神太好也是错啊! “淑姬定会好好学。”献媚也得看人看心情,这方嬷端着高高在上的架子,正是我厌恶的类型。暗自在心里将她鄙视了一番,多说一个字都觉得浪费口水。 “那就好!早学完早完事,看到这些乐器没有?可有擅长的?”她说着毫不客气地在桌旁坐下,指着桌上堆成“山”的乐器抬眸问我。我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不敢说样样都会,这琴筝可是弹得极好,尤其是瑶琴,师父都还经常向我请教琴技呢! “琴和筝。”简单明了。 “那你选一样最擅长的弹来听听。”她挑眉命令着。切,神气什么神气!你不是说早学完早完事嘛,我偏偏要一拖再拖,看你能把我怎么着。 我拿起瑶琴走到一旁的雕花红木矮几前跪坐好,放好琴身轻轻抚了抚,然后轻动手指开始弹奏,顿时犹如高山崩石般“动听”的琴声悠然飘出。我偷瞄方嬷的神情,只见她本来就冷着的长脸此刻拉得更长,我忍俊不禁,低下头不让她瞧见。 “行了别弹了,这也算是擅长?别的乐器会不会?”方嬷实在听不下去了,抬高声音不耐烦地说道。我故作怯懦地抬看她,然后摇摇头。 “那歌舞呢?”她再次问道。我继续摇头,这个是真不会! “哼,还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姐,这也不会那也不会,琴技还不如一个粗使丫头的好!看来是罗妈妈高看你了,也不过是个做色妓的货色!”她边说边翻白眼。我下巴脱臼,本想着借机拖延时间,却不想弄巧成拙把自己给推坑里了。色妓?开什么玩笑! “我说大小姐,这字你总识得吧?”她抬起手拍了拍桌上的书一脸嫌弃地睨着我问道。我用力地点点头,要是再不好好表现怕是真的要拉去接客了。 “那就好,今天内把这些书都看完,认真看!别耍花招,不然现在就把你丢出去陪客!”她站起身转过头继续对立在门口的两座山说道:“你们两个把这些她用不着的东西都拿走!” 然后她便扭着竹篙腰踏出了房门,我继续下巴脱臼,这么多书,开什么玩笑!待两座山抱着那一堆乐器出了房门我便走到桌边坐下,伸手拿过最上面的书翻看,厚厚的一本,快翻了几页现竟是图画,类似于武功招式之类的。我不禁疑惑不已,这是让我学什么武功心法?我翻定一页仔细看,看不出画的是什么,这人怎么是倒着的?哦,书拿倒了! 还好此时身旁没有人,不然又窘大了。转手把书正过来,画面立刻清晰,这画上的人怎得无衣遮体?这怎么还有个**的女人?这到底是什么功夫?怎得如此不知羞!我继续向后翻看了几页,竟都是无衣遮体的男女,我慌忙把书合上,浑身麻。顿时心跳如擂鼓,脸红如绯霞,天呐!这哪是什么武功招式,明明就是……污秽不堪的东西。 我随即如同丢烫手山芋一般把书丢了出去,却不想正落在进屋的银钗脚边,把她吓得一哆嗦。后面的金钗踏进屋子,一脸疑惑地四处张望,目光落在那本书上。我立刻转身到另一边,心中无法平静。 “姑娘怎得这般生气?把书都丢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传来,光线暗了暗,金钗银钗已到了桌旁。余光瞟着金钗手上的书,这方嬷太可恶了,居然给我看这种书! “这书看得头疼,不看也罢!”我没好气的答道,好在脸上抹了脂粉,脸红也不怎么明显,这两个丫头还小,可不能让她们翻看了这些书污了眼睛。我从金钗手里拿过书重重地放在那一摞书上,抬眸看她俩。 “这些书姑娘都得看,这样才能更好的服侍客人,以姑娘这等姿色准能被哪家大人看上,也能落得个好去处。”银钗一本正经地说着,我狐疑地在她们脸上扫视了片刻,合着这两个不过金钗之年的小丫头知道这是什么书? “你们两个小丫头懂什么,莫非你们偷看过?” “这些书都是嬷嬷们让我们看的,哪还需偷看。”银钗欲答话,小口轻启却被金钗抢着答了。我再次下巴脱臼,这些嬷嬷们真是太不像话了,给这么小的丫头们看这种污秽的书。估计我的样子滑稽得很,她俩竟轻笑起来。 我垂眸看了看那一摞书,一看《合欢论》这书名字就知道污秽不堪,抬手把那一摞书一本本拿下,名字一个比一个污秽,什么《阴阳乐赋》、《蜜攻》、《驭女经》、《房内考》……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我皱着眉将这些书再摆回去,我就是不看!难不成还能往我脑袋里钻不成?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起身进了里屋。 我是身怀武功有恃无恐,可姐姐却是真正的娇弱小姐。在天牢耽误了些时日,现在最重要的是赶紧找到她,以防不测。虽然她多才多艺,但性子太倔强执拗,难保不得罪了这些嬷嬷。 “你们俩知不知道最近被送进来的姑娘们住在什么地方?”我懒懒地靠在软榻上抬头问她俩。 “最近进来姑娘可不少呢,一般刚进来的姑娘都要经罗妈妈挑选,出挑的会单独看守起来,剩下的都会被关在后院的暗室里。”她们互相对视了片刻,口齿伶俐的金钗答道。 “听说这次来的姑娘有不少出挑的,从没见过罗妈妈那样欢喜过,几天都笑得合不拢嘴呢。”银钗接着说道。那可不,尹家确实是美人窝子,姐姐在未出阁的姐妹中年纪是最大的,应该很容易问出下落。 “那最近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一位年过二十的姑娘?姿色在我之上。”我笑得一脸诚恳,抬手支着下巴。 “年过二十的姑娘都是直接挂牌接客的。” 一个不小心咬到了自己的舌尖,这个回答确实惊到了我,不会吧?我姐姐那般容颜且多才多艺,罗妈妈该不会真的让她做色妓吧?这个问题很严重! “要是还未出阁的姑娘呢?”我慌忙追问。 “若是未出阁的姑娘那运气就好太多了,才艺出色的可以做艺妓,要是被哪位大人看上买了去也是有可能的。”听了金钗这话我暗下松了口气,如此可见姐姐暂时应该是安全的。诶?总觉得哪里不对。于是歪着脑袋凝思,哦!我差点忘了自己此刻正是另一种——不会才艺的姑娘!顿时满脸黑线,自作孽啊! “那不会才艺的呢?”我挑眉阴沉地问道。金钗银钗似是被我突然阴沉下来的神色吓到,再次对视了片刻,然后低下头不语。 “这个……会……公开竞价姑娘的……梳拢之夜。”金钗抬眸偷瞄我,回答得吞吞吐吐,声如蚊吟。支着下巴的胳膊一软,整个身子便倒在了软榻上,开什么玩笑?还有此等荒唐事?把我们女子当什么了,还公开竞价!哼,能到这里来的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都是龌蹉下流之辈,就算给我一万两银叶我都不屑看这些人一眼,何况这还是朝廷敛财的手段。简直太可恨了,谁要是敢动姑奶奶半根汗毛看我不打得他满地找牙。 晚餐后方嬷过来检查我的“功课”,看见被水浸湿的书气得马脸白,我哀怨地看着她说自己沐浴的时候忍不住想看,结果看得太激动一胳膊把书全打翻在浴缸里了。方嬷气冲冲地就走了,我和金钗银钗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 没一会那方嬷又折回来了,这回还带了四个人来,除了固定组合大水桶和大水牛,竟还有一男一女。之后那一男一女就在我的床上上演了一场肉搏大战,惊得我目瞪口呆,明白了什么我赶紧闭紧双眼死也不睁开,闭气凝神却几度岔了气。努力转移注意力,到最后还是被那跌宕起伏的喘叫声羞得面红耳赤。拜托!这是我的床好不好?姑奶奶誓打死也不要再睡那张床。方嬷这招实在是太绝了!早知道我就不把那些书丢水里了。 得尽快找到姐姐,这地方真是一刻都呆不下去了。到了丑时也顾不得会不会被人看到,确定外屋的银钗已经熟睡,我偷偷地从后窗跃上楼顶,月亮还算识趣没跟我玩捉迷藏,要不然我又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回到一片漆黑的林之灵,不想惊动睡梦中的他们,拿了自己的东西留了封信在桌上,待他们打扫屋子时就会看到,让他们知道我是安全的就行了。 回到绮罗香后现自己犯了个和上次一样的错误,那就是没记下自己是从第几个窗户翻出来的,根据视角的比对锁定了几扇窗户,只能一个个翻了。 结果绮罗香的房间结构都一样,摆设竟都是差不多。飘进第一个窗时,起先我还忍不住一阵欣喜,待看清了房中情形时顿时满脸黑线。纱帐深处的旖旎风光一览无遗,惊得我差点叫出声,立刻捂嘴猫着身子再飘出窗子。又飘进第二扇窗子,这次倒好,房中无人,可惜依然不是我的房间。正欲返回,走到窗前包袱中露出的青岚在窗棂上磕得大声,不禁一拍脑门,真是没脑子啊!还翻什么窗啊,直接从前门大摇大摆地走出去不就行了么! 当然,大摇大摆是不可能的,蹑手蹑脚地回到自己房中,将自己两大包袱东西藏在床底下,然后心满意足地准备翻身上床睡觉,眼前浮现出之前那旖旎的画面,一阵恶寒,还是在软榻上将就将就吧! 一刻都待不下去的我并没闲着,讨好罗妈妈还是很有用的,撒了个娇她便不再让我做“功课”了,我还梨花带雨地说太思念自己的亲人,想去看看自己的姐妹,罗妈妈很是爽快地答应了。我兴奋不已,忙不迭道谢,正在兴头上罗妈妈又泼了盆水浇熄了我心中的火焰。她说今晚就让我登台亮相,开始竞价,消息都已经散出去了!!!还真是雷厉风行啊! 事不宜迟,赶紧找姐姐,找到了直接带走,还管他什么连不连累家族,这地方太可怕了!于是我带着金钗银钗风风火火地挨个房间搜寻,绮罗香还真是大,从楼上到楼下走得姑奶奶我腿都快断了。一次次满怀希望又一次次失望不已,找遍了所有姑娘的房间都没找到姐姐,只剩出去陪客还未回来的几位姑娘没见到了,难道姐姐也去陪客了?别吓我!不禁一阵惶恐。 申时刚到,罗妈妈便带着一众嬷嬷找到了我,要我回房梳洗打扮,说晚上要亮相。我心急如焚哪有心思跟她们周旋,姐姐没找到晚上还要亮什么相,竞什么价!我得好好想想对策,我的姐姐啊!你到底在哪里? 金钗银钗伺候我梳洗完,两个老练的嬷嬷开始为我梳妆打扮,我的心思却是飘远了,千头万绪。现在一走了之必然不行,眼下这关该怎么过呢?总不能到最后真的在这大打出手搅得天翻地覆吧?到底该怎么办? 顿觉自己脑袋不够用,六神无主! 双目无法聚焦,呆坐在镜前失了神,直到耳垂上一阵刺痛传来,痛得我龇牙咧嘴,我抬手抚去,湿湿的,放下一看,竟是血!下手也太狠了吧!忙拿起案上的丝帕擦拭,我哀怨地看着丝帕上点点血迹,突然灵光一闪。有了!哈哈哈,想到该怎么解除眼下的危机了。 第二十一章 调戏纨绔 不得不说这两位嬷嬷比金钗银钗要厉害多了,不一会功夫镜中就出现了一个明艳动人的倾城佳人。? ? 我佯装欢喜地大大夸赞了一番嬷嬷,两位嬷嬷被我夸得可高兴了,然后叫来了罗妈妈。罗妈妈仔细打量了我一番甚是满意,赞不绝口。 “妈妈,淑姬有个提议,不知妈妈觉得如何。”我笑得一脸纯洁,拉着罗妈妈坐下,她笑得合不拢嘴,捡了这么个“宝贝”她能不高兴么。 “什么提议,你说说。” “淑姬样貌虽好,可是天下貌美的女子何其多,妈妈的绮罗香更是不乏绝色美人,那些大人们见得多了难免乏味,淑姬未必能如妈妈所愿卖得好价钱。”我低眉轻语,故作娇羞。 “说的也是,莫非你有什么好主意?”罗妈妈闻言失笑,娥眉微蹙,颔想了想抬眸问道。 “妈妈看我这双眸子如何?”我明眸轻动,盯着她反问。 “潋滟清澈,举世无双!”她狐疑地看着我,我是故作媚态,小时候在自己院里没少看到狐狸精耍媚,我和姐姐还经常偷偷模仿她们的样子。我拿起带着点点血迹的丝帕挡住鼻唇,只露出双眸,抬眸轻转,微敛轻眨。 “这样又如何?”轻笑着问罗妈妈,双手手指微翘,她毕竟是人精,瞬间明了,顿时笑得比刚刚还欢颜。哈哈,计划成功了一半!一想到那些个好色之徒会被吓得大惊失色我就忍不住想笑,那场面定然有趣至极。 “你这个鬼灵精哟~待会上了台,还不得把那些男人的魂魄都给勾了去?妈妈我见了不少姑娘,如你这般聪慧的却没你这等姿色,有你这等姿色的不是故作清高就是蠢得很。妈妈果然没看错你,日后你定能艳冠群芳拿得这绮罗香的头牌!”她别提有多欢喜,拉过我的手轻抚着。 “以后还得仰仗妈妈提携。不知淑姬可否向妈妈借两样东西?”趁热打铁,想要成功实施我的计划那两样东西必不可少。 “只要能给的,别说借,就是给你妈妈眼睛都不眨一下。”我倒不认为这人精是真心喜欢我,定是能得到什么很大的好处,不然何以这般宝贝我。 “羽扇挡面,轻纱遮颜。”我柔声答道。 “葵嬷,快,去把我房里的白羽扇拿来,再去给姑娘找一面桃粉色的薄纱面巾来。”她闻言立即吩咐立在门口的葵嬷。我瞟了瞟屋外,天色渐暗,离戌时登台还有些时间,我定要好好装扮自己“惊艳”所有人。 罗妈妈被叫走了,她对我大为放心,竟是没让嬷嬷们看着我。她们一走我便叫银钗关了房门守在外面,转身到床边蹲下就准备往床底下钻,想起头上的流云髻又顿住。金钗在一旁狐疑地看着我,我招手示意她过来帮忙,她按照我的吩咐将我的两大包袱宝贝取了出来,然后张口结舌地看着我。我哪有时间跟她解释这些东西是怎么回事,匆匆把我那一堆“假货”抖落出来,吓得她捂嘴退到一旁。 当初买这些东西时只是觉得好玩,没想到今日还派上用场了。真是太有先见之明了! “快把这个用茶水洗干净!”我从牙箍上掰下两颗最大的兽骨假牙递给缩在一旁的金钗,她乍然看见这些丝胡子面皮面具什么的确实吓得不轻。 “哦。”她应声懦懦地挪过来接过那两颗牙齿,然后转身向桌边走去。 我将用不着的东西放回包袱中系好,待金钗清洗完假牙便吩咐她把两个包袱再放回床底下的搁板上。易容我不会,扮丑倒不在话下,必须要扮得恰到好处,即要吓退那些男人又不能让罗妈妈察觉。 将两颗大大的假牙用胶脂黏在自己的门牙上,双唇无法闭合,原本如花一样的容貌立时变了味道,我对着镜子龇牙咧嘴,一旁的金钗忍不住笑出声。 “快去茶壶里捞片茶叶来!”长着如此硕大的两颗门牙说起话来还真是费劲,胶脂粘的并不牢固,嘴唇张合得太大怕会掉下来。 “诶!”这丫头知道了我的意图,一时乐得不行。时间紧迫,匆忙撕下一小块假面皮,这假面皮不知是什么皮质所制,轻薄光滑,有几分像人皮。随手撕下的面皮形状不规则,这正是我想要的。 “顺便倒点水过来,对了,把案上的干毛笔带来!”这咧着嘴不仅说话费劲,说着说着口水还差点流下来。 “好嘞。” 很快金钗取了东西折回到我身旁,我接过茶叶扯下一点涂了胶脂将之粘在真假牙的缝隙之间,乍一看如同嵌在齿缝中的菜渣。紧接着用指腹蘸了水轻蘸朱砂,匆匆涂抹在那块面皮上,感觉颜色太鲜艳又蘸了些香粉匀了匀。抬眸去看金钗手里的毛笔,她竟是拿了只洗净的干毛笔!满脸黑线。 “我要的是干墨毛笔~”我弱弱地说道。 “哦!”她再次应声转身朝外屋走去。待她再折回时,我左边下颚处已经多了一块骇人的印记,形状不规则,猩红猩红的,如同胎记。这块“胎记”大部分隐在颈间,平视之下只能看到一点点,扬起下巴才能瞧得真切。我拿过金钗手中的毛笔蘸了水在那片印记上点了颗大大的黑点,如同一颗大如鸟屎的黑痣爬在腮边。看着镜中瞬间丑陋的面容一时忍俊不禁,咧着嘴想笑口水却要流出来,赶紧收住。 一旁的金钗早已笑得花枝乱颤,我甚是满意自己的杰作,这副样子怕是丑得没谁了。脑中灵光一闪,有了!既然丑了干脆丑得彻底点,保不齐有些人看不真切或是品味独特不嫌弃我长得丑呢。 片刻之后,衣着暴露的胸前便多了一块同样长了黑痣的胎记,不过这块胎记是直接画上去的,隐在衣襟边缘,稍稍拉动衣襟就能看得真切。大功告成,哈哈!今晚定是要“惊艳”所有的人。 当银钗进来看清我时惊得目瞪口呆,小嘴张了好一会合不拢,效果果然不同凡响!不知道罗妈妈见到我这副样子会不会惊得花容失色,然后气得七窍生烟?不过我断然不会让她瞧见的,不然我要了面纱和扇子干嘛! 金钗银钗帮我戴好面纱,我拿起那彩穗兽骨香柄鹅羽扇,莲步轻挪,低眉颔,抬眸轻眨,活脱脱一个倾城大美人。看不清的美才是最撩拨人心的,那些人对我的容貌期许越高,看清我的丑陋时才会越失望。别说亲近,就是连看一眼的**都没了,这正是我想要的。 戌时很快便到了,葵嬷过来唤我去前院大厅,我在金钗银钗的虚扶下莲步轻移,走了半刻钟才到了前厅后门。前厅人声鼎沸,似是有不少人,男男女女都有,隔着帘栊听去,这前厅怕是不小。 “淑姬到了吗?” “到了,在里边呢!” “好好好,便开始吧,你去引着她上台。” “是。” 说话的正是罗妈妈和葵嬷,然后听到有脚步声朝这边而来。在罗妈妈一番激昂的陈辞之后就轮到我上场了,听着前方罗妈妈夸赞我如何如何美艳动人,我和身旁的金钗银钗都忍俊不禁,介于身前的葵嬷和身后的两座山在场,只差没把银牙咬碎,好歹是忍住了。姑奶奶我定要好好调戏一番这群色鬼! 帘栊掀开,我定了定心神跟在葵嬷身后莲步轻移,要去面对这么多人心里多少有点紧张。一踏入前厅不禁傻了眼,从二楼往下看去,如同进了豪华的大殿一般,雕栏玉砌间彩灯高挂,轻纱绕梁,鲜花点缀。高台下整齐的摆放着桌椅,此刻座无虚席,甚至还有许多人站立着。这些人衣着华丽,有老有少,一眼望去看得我眼花缭乱。 抬眸间现二楼亦是人满为患,男女混杂,大多是衣着鲜亮暴露的莺莺燕燕,不少人正凭栏互相低语。我的出现立即引起四座热议,心里打了个突,原来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淡定。除了前方引路的葵嬷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我身上,一时踟蹰,挪不动步。到底要不要改变计划?要不干脆以真容示人等会看谁买了我直接在房中把他放倒?天呐!为什么没有找商君陌要点羊踯躅逍遥丸?失策啊失策。 不行,不能以真容示人,我是要离开这的,让这么多人记住了我的样子日后多有不便。定了定心神,就这样决定了,只要不被罗妈妈看见就行了。下定了决心,缓缓跟着葵嬷下楼梯,对称的两面楼梯上都铺着红毯,一直连着楼下三尺高的台子。一丈见方的高台三面砌以朱漆雕花木栏,彩纱缠绕间系着簇簇花球,梁上垂下的吊钩上挂着雀尾灯台,灯台上的红烛火光摇曳,正好照亮高台。 “果然是婀娜多姿。” “嗯~不错!” “果真是天姿绝色!” …… 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等下让你们这些色鬼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天姿绝色”!走下楼梯站定在台上,微微颔蹲身朝众人拜了拜,左手以兰花指拈着白绒毛鹅羽扇。台下顿时一片唏嘘,然后我再抬眸轻眨一一扫向台下的每一个方位,唏嘘声更甚。由于眼前的烛光实在晃眼根本看不清下面的人,我实在忍不住咧开嘴轻笑,马上就让你们这些混蛋大饱眼福! 我扬起素手至脑后扯开卡在簪上的扣结,缓缓拿下面纱轻轻一扬扔下台子。台下的人顿时噤声,只有楼上的众人还在窃窃私语。依旧以羽扇遮住口鼻,再次明眸轻转,此刻罗妈妈和众嬷嬷都站我身后的台阶上,我必须避开她们的视线。 当我缓缓拿下羽扇之时,不出我所料立时传来阵阵倒抽凉气的声音,夹杂着椅子倒地和壶杯落地的声音。实在忍不住咧开嘴丢给众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这一笑可不得了,更是不少人惊呼出声。我故意扬了扬脖子,拉了拉衣襟,让两块“胎记”暴露无遗。 “我的天啦!” “这……这……这也太……” “这是想吓死谁啊!” “怎有如此丑陋的女子?” …… 人声再次鼎沸,不用脑袋想也知道这些人的嘴脸此刻有多滑稽,要是此时没人,我定要笑得趴在台子上。 “怎么回事?”罗妈妈的低声自语传来,我立刻拿扇遮住鼻口,所幸扇子够大。抬起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抠下颈间的“胎记”和“大龅牙”握于掌心。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我顺手拢了拢衣襟,在罗妈妈到我面前之前转身,身子一歪便靠在她肩头。本来是想扑进她怀里的,结果转身之时现她比我矮许多,只好顺势靠在她肩头,开始委屈地“抽泣”起来。 “妈妈~他们都嫌淑姬丑陋,淑姬好怕,我不要给他们看了,我要回去!”我故意说得大声,羽扇阻隔了四周的视线,罗妈妈却是可以看得真切。罗妈妈一脸疑惑中带着些许心疼,她是怎么也想不通我这等姿色怎会被他们说成丑陋。 “好好好,别怕!”她见我这般难过一时心软,轻轻拍拍我的背说道。我怕她再次让我面对台下,离开她的肩膀,低下头双手捂住脸颊故作恼羞成怒的样子,一跺脚就朝楼梯跑去,三步并作两步上了二楼朝里屋跑去。动作是极快的,呆愣在一旁的嬷嬷们都还没反应过来我已经上了楼梯。 掀开帘栊进到里屋我实在是忍不住捧腹笑了起来,前厅已乱成一锅粥,也不怕她们会来找我,坐在远处的金钗银钗看见我忙起身朝我小跑过来。她俩也是笑个不停,笑了一会我便大步流星地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姑娘可真聪明,这下前面可有得热闹了!” “不过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姑娘总不能次次扮丑吧。” “哪还有下次?我这样一闹谁还敢再看我。哈哈哈哈~真是痛快啊。” 边走边甩着衣袖,很快就回到自己房中,刚想一屁股坐到床上,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到软榻上坐下。只要再给我一点时间就好,只差后院的暗室里没去找了,若还没有姐姐再去确定回来的几个姑娘里有没有。一想到明日就能找到姐姐,顿时兴奋不已。太好了,再过不久就能离开这鬼地方了,只等着商君陌回来接我们,然后我们一家人便远走天涯,逍遥自在。 我歪倒在软榻上,右胳膊搁在引枕上撑着下巴,余光瞄见胸前有什么,定睛一看竟是那块“胎记”,看着真是瘆人,顿时万分嫌弃。 “你们谁去打点热水来,我要洗漱。” “我去。”金钗这鬼精灵急忙答道,然后风风火火地出去了。一想到即将离开,还真有点放心不下她们俩。要不把她俩也带走?还是等以后吧,绮罗香一下子不见了四个人,一看就是有预谋的,她们现在还小并不会有什么危险。 正在擦拭胸前的印子,走廊里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引起我的注意,似是直接奔着我的房间而来。心生疑惑,难道是罗妈妈来问罪?我赶紧胡乱将那印记擦干净,折起猩红的湿巾放在身前的矮几上,然后故作伤心姿态歪在榻上。 “哎呦,我的小姑奶奶,还在伤心呢?快别哭花了妆,瞧这模样真是惹人怜。妈妈就说自己的眼光绝对错不了吧,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出手那么大方的客人,整整一万两啊!”本以为罗妈妈会面色难看,却不想她堆着一脸媚笑扭着腰肢就直奔我的榻前,我一时怔愣。她说这话我有点听不懂。 “什么一万两?”我慌忙问道,有种不好的预感。 “还能什么一万两,有位大人出价一万两买了你一晚。”她挥了挥手中的丝帕说道。 听得这话我已是下巴脱臼,半天合不拢嘴。一……一万两就买一夜?这人脑子是不是进水了?花一万两竟只为买一个女妓的一夜,这不是重点,关键是还是个丑陋不堪的女妓。诶?这个好像也不是重点,那什么是重点?对了,一时竟是忘了自己就是那个女妓,呸呸呸,我才不是呢!别说一万两银叶,就是一万两黄金也别想碰我半根汗毛。 “那个……淑姬刚刚悲伤过度,心口疼痛,怕是无法尽心侍奉客人了,不如妈妈去帮我说说,往后推推?”我低眉颔抬手捂住胸口,弱弱地问道。 “哎呀呀~你这个样子更是惹人疼惜,别说是男人,连妈妈看了心都快要碎了。那大人见了你这般指不定怎么疼爱你呢,他出手那般阔绰,说不定啊一高兴就把你买下了。”罗妈妈丢来让我彻底瘫软在榻上的话。买?一夜都能花一万两,那买下来得花多少钱?这大人一定是个大贪官!说不定还是个油厚脂肥的大肚腩呢!这样想着贺严的形态立时出现在我脑中,不禁一阵恶寒。 “那得花多少钱?”脑中想着大肚腩脱口而出问的却是钱。 “最少十万两银叶,我们这可不比一般青楼,姑娘的姿色才艺皆是上成,最关键的是少了这个数刑监府不会除名,一日不除名就一日是官妓。” 再次下巴脱臼,合着我就是跑到天涯海角,名字还是会在刑监府的案底上挂着呢!不知道商君陌有没有十万两银叶买我,就算他有,这钱也花的不值得啊!这该死的国律监,我是推了你儿子下水还是刨了你家祖坟?这般容不得我一个连户籍都没有的孤女。诅咒你头上生疮屁股长草!不对,是屁股生疮头上长草! 正在心里诅咒着国律监大人,只见几位嬷嬷进了房间,然后她们走到床边一阵忙活,换了新的床单被褥,枕边是叠放整齐的白绸巾,床中间还平铺了一块。之后又把白烛换成了红烛,房内顿时看着格外喜庆。我狐疑地看着她们忙活,罗妈妈起身到外屋小声跟葵嬷吩咐了什么,葵嬷就带着金钗银钗出去了。 “你待会可要好好伺候大人,说不定大人真看上你买了你,那样也算不辜负妈妈的期望。”罗妈妈再次回到榻边,帮我整理衣襟。 “妈妈可知道是哪位大人?”这是我最关心的问题,若是个大胖子,进了房门我就把他打晕。日后姑奶奶做了女侠定要把这些个大贪官都偷光,简直太有钱了!随便买个女人都能花十几万两银叶,何止是富得流油,简直是富得淌血啊! “是哪位大人妈妈就不知道了,这也是规矩,我们不得过问客人的官职姓名。这位大人不愿露面,银票是他的随从来交给我的。像这样不愿露面的客人很多,这里以真容示人的大部分都是富商或是别国来的富商贵客。这锦城里的达官贵人要是看上了哪位姑娘都是命人过来接进府中,用完了再送回来。你呀,运气不错,好好服侍着吧,妈妈还要去招待客人。”她媚笑着说完扭着腰肢出了房门,我却一时怔愣,难道姐姐被什么人看中接到府里去了? 金钗银钗回来时端来了一碗乌鸡汤,我顿时两眼冒光,多少天没有沾上荤腥了。她们告诉我这是罗妈妈奖赏我的,我不仅将汤喝光光,竟是连那煮的没了味道的鸡肉也吃光光,金钗银钗在一旁看得直笑。她们帮我洁牙漱口之后又帮我补妆,然后就退出去了。 我便依旧回到软榻上歪着,不管来的是什么人,一招放倒便是。 大约一刻钟后屋外传来人语和脚步声,从言语之间得知是那位大人来了,脚步声止于房门外,罗妈妈等人离去。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软在榻上的我有些昏昏欲睡,抬眸透过眼前的红烛看过去,火光摇曳间现出一个身影。我定了定心神仔细看去,一时有点怔愣,来人并非我想象中的大胖子,反而是个身着玄色衣衫的挺拔男子,顺着欣长的身形往上看。眉角直抽,居然还带了个黑纱斗笠!如此怕人看见真面容还来这种地方干嘛? 不给看我还懒得看,不屑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移眸别处。只要他敢过来,我就拍晕他! 第二十二章 反被调戏 身前矮几上的红烛挡住了我的视线,烛火晃眼看不清隐在昏暗中的人影。?闭眸提高警惕只等那人靠近我,等了片刻却没任何动静,心中疑惑不已,莫不是之前看了我的丑样此刻见到真容呆住了?再次懒懒地掀开眼皮抬眸望去,那欣长的身影依旧站在桌旁一动不动。这身影倒是有那么点熟悉,可脑袋昏昏的又想不起来,算了!敌不动我不动,他最好就在那站一晚上。 刚这样想着,那黑影动了,踱了一步到桌旁的包锦绣面雕花木圆凳上掀袍坐下,然后抬手伸向头上的斗笠。这动作也似在哪见过,我偏了偏脑袋避过晃眼的烛火仔细盯着,心中甚是好奇,会是谁呢? 黑纱斗笠缓缓摘落,现出一张侧脸,忽觉房中的烛光暗了暗。心跳打了个突,继而下巴脱臼,呆愣住。怎么会是这混蛋?这种道貌岸然的家伙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而且随便一甩手就是一万两叶子!虚伪!假君子!真小人!大贪官! 暗自在心里将某人骂了个遍,上次被他气得不行,此番见了他竟是觉得这样的人都不配姑奶奶我动气。情绪瞬间沉了沉,心下堵得慌,我移眸它处,一时体内血气不断翻涌。 “好久不见!”温润的话语飘来,瞬间点起我心中的怒火,血气顿时无法压制。我捏紧拳头极力压制要冲过去打他的冲动,上次我就暗暗誓再见到他时定要打得他满地找牙,浪费了我二十两银钱还那般利用戏耍于我,是可忍孰不可忍。不过此刻我更气他那副虚伪的样子,端得一副神仙般的模样给谁瞧呢! “薛大人怎得不顾在外美誉到这等污秽不堪的地儿来了?真真儿是人不可貌相啊!”抬眸瞥了一眼正转过脸看着我的混蛋,说他是混蛋都是侮辱了这个词! “你不是也来了么?”他反应倒快,一语堵得我瞬间语塞。 “哼,小女子是被逼无奈,可比不得大人这般风流自在,随手一掷便是万银,大人好大方!”我冷冷睨着他,话中夹枪带棒语气怪异。 “哦?本官竟不知这区区绮罗香也能逼得月饼侠无奈,一掷千金也好一掷万银也罢,那要看是为了什么。”薄唇翕动间滑出温润的话语,虽隔得有段距离,但依然能看清他那摄人心魄的脸庞,摇曳的烛光中竟是更加魅惑人心,妖孽! “大人如此大手笔是为了什么?”再次移眸它处,不知为何他那张脸看久了心中的怒气也减退了些。哼,典型的虚伪小人,神仙般的模样下是魔鬼般的心肠,这种人最恶心。 “为了证明一件事。”他悠然答道。 “为了证明你很有钱?”听得这样的回答我忍不住丢了一记白眼给他,然后盯着面前的红烛问道。 “不可否认。” 真是够狂妄自大!既然你如此财大气粗,来日姑奶奶定要偷光你所有的金银,散给天下穷苦之人。我懒得再理会他,脑袋愈昏沉起来,胸口闷得慌,血气不稳到处乱窜。看来这混蛋在这呆着我就无法平息气血,真怕自己抑制不住暴脾气冲过去将他暴打一顿,然后明儿个我又得去天牢呆着了,殴打朝廷命官可不是小罪。 “既然大人已经证明了还是赶紧离开的好,若待会又有什么毒针毒刀子招呼大人可没人再傻不隆冬地替大人挡了。”我懒懒地抬手将脑后的丝都抚至身前,这衣裙着实有点暴露,谁知道这混蛋动的什么心思。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灯火摇曳,熏香暧昧,保不齐这家伙真是个衣冠禽兽。还是小心些好,万一我武功没他高那就完蛋了,被这样一个虚伪的混蛋侮辱还不如一剑杀了我来得痛快。 “哦?若真有毒针毒刀子招呼本官,出了什么意外也是在姑娘房里,且不说污了姑娘的地方只怕姑娘也难逃干系!” “那大人还不快些回薛府去,我脱不了干系事小,大人保住性命事大!”我忙抬故作惶恐地看着他,他亦看着我,面色平静。 “若是现在走了那岂不可惜,总不能白白花了那一万两银子,你说是吧?月饼侠,哦,本官忘了,该叫你淑姬姑娘。”柔柔的话语重重砸在我心头顿时惊起惊涛骇浪,他这话什么意思?莫不是他真想对我做什么?果然是混蛋!衣冠禽兽! 我立即警惕地瞪着他,这道貌岸然的混蛋是个未知的危险,我不知他武功深浅,小心为妙。此刻竟是觉得这个房间太小了,相隔一丈也是极其危险的距离,身子不禁往后挪了挪,绷紧。他就那样盯着我不说话,天生含笑的薄唇轻抿勾出一丝危险的气息,然后他突然侧过身子伸手探向桌上的彩釉紫砂茶壶,倾斜壶身向托盘中的茶杯倒茶,动作优雅。听着哗哗水声我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喉咙干涩还真想喝水了。 只见他倒完茶放回茶壶执起茶杯,身形轻动竟是站了起来,我立时全身绷紧。瞪大双眼看着危险的距离越来越短,心跳失控,慌忙撑起身体,却不知为何撑得吃力,费了好大劲才坐直身体。他倒是毫不客气地直接绕过矮几走向软榻的另一头,看着他俯身朝我而来,我赶紧向榻头缩了缩,缓缓凝气于右掌。 然而他只是掀袍坐在了榻尾,然后伸手把茶杯递到我面前。这混蛋倒水我喝是什么意思?继续警惕地瞪着他,一眨不眨,右掌的真气一点也不敢涣散。 “看姑娘的样子面色红气息紊乱,定是口干舌燥心如火燎,喝了这杯茶水便可缓解。”摇曳着的烛光映得那张俊美清冷的脸庞柔和了不少,潋滟的双眸敛得深邃狭长,秀挺的鼻梁下是水润的薄唇,被红烛映得微微泛着橘色。眉眼如画,鬓若刀削,丝一半梳于头顶束以玉冠,一半披散在身后,如墨如缎。身着一件玄色对襟窄袖缎袍,只有对襟及袖口缀以缕金云纹,再无其他修饰,素缎腰带上坠着一枚绛紫宫绦镂雕玉佩。身姿如玉,清冷素雅。 再移眸看向面前的茶杯,玉笋般的手指清瘦华丽,在烛光下泛着轻薄如冰的玉色,看着只觉一阵恍惚,视线朦胧。正如他所言,此刻的我口干舌燥心如火燎,气息不稳身体热,隐隐有什么从下丹田呼之欲出。我晃了晃脑袋,自己这是怎么了?可千万别昏厥过去,身边还有个衣冠禽兽呢! 定了定心神,抬眸看他,我才不信他会好心倒茶给我喝,这种虚伪小人能安什么好心!思量间抬起左掌迅朝面前的茶杯挥去,哪知一时真气涣散,血气翻涌,头沁虚汗。 “别动真气!快喝下!”这家伙倒快,我左掌还没碰到他的手臂已被他的左手截住,我顺势翻手扣住他的手腕。能压制住我的真气,果然身藏内功,而且还不弱。装模作样的混蛋! 一想起他那日戏弄于我心中怒气猛蹿,抬起凝气已久的右掌直逼他面门,此刻他右手执杯左手被我扣住,很难阻挡我的全力一击。不成想右掌刚抬离软榻,身子没了支撑竟是软得无法直立,重心不稳朝后倒去,害我不得不收回右掌去支撑身体。 忽然眼前身影闪动,下一瞬便到了我身前,近在咫尺,度之快如同鬼魅。还未来得及反应只觉得一丝冰凉从唇间传来,紧接着有冰凉的液体流入口中,直袭喉间,害我不得不闭气往下咽。滑入腹中的清凉让我顿时清醒了不少,这家伙在干什么?看着近在咫尺的脸我惊得瞪大了双眼,再次提起真气挥去,逼得他不得不退开,我也重重地倒在软榻上,一时岔了气被口中的茶水呛得不行。 “离我远点!”我高声怒喝,顾不得呛得难受一个灵巧的翻身下了软榻,许是度过快,还没站直身体脑袋便是一阵晕眩。我踉跄着离开那个危险的区域,外屋走去,一不小心踩到了乱晃的曳地裙尾,生生将自己绊倒在桌旁。顺势坐到圆凳上,软软地趴在桌上,心跳如擂鼓,血气翻涌,口干舌燥,腹中难受。不知为何心中如百爪齐挠般奇痒难忍,下丹田翻起一股股热浪,全身酥软。我定是中毒了!晚餐未进,定是那碗汤!好一个罗妈妈,说什么奖赏,竟是摆了我一道! 此刻我这般气血不能凝,神智不能定,别说对付薛弋,就是对付一个普通人都难。罗妈妈竟使用这等龌龊的手段对付我,没有反抗的能力岂不是羊入虎口么?这个臭婆娘,老女人! 在心中暗骂了一番,可是又有何用?现下最可怕的是薛弋,他武功深不可测,只怕是难逃他的魔掌了。怎么办怎么办?顿时心急如焚。 “跟你说了别动真气,越动毒性作得越快,多喝点凉茶,闭眸凝思!”身后传来话语,不紧不慢温润悦耳,此刻却如同魔咒般扰乱我的心神,全身绷紧,脊背麻。千万不要过来! “别靠近我!别说话!”我捏紧拳头,指甲嵌入肉中隐隐作痛,顿时混沌几近崩塌的神智清醒了一丝,看来疼痛可以醒神。绝对不能在这恶魔面前失去清醒!我费力地抬起右手朝头顶的髻探去,颤颤巍巍间摸到了钗,内心一阵欣喜。低眸看着自己肌肤莹白如雪的左手,来不及多想狠狠地刺了下去。心中揪痛,紧闭双眼,为了自己的清白只得如此! “你疯了!”头顶传来疾呼,惊恐之下神智清醒了些,左手并没有传来疼痛,反而是右手腕隐隐作痛。我费劲地掀开眼皮看去,现自己的右手顿在空中,疼痛之处是那清凉如冰的玉指,只觉浑身一震,酥麻的触感直袭全身,脑中一瞬空白,身体飘飘然仿若置于云端。 “哒~”钗掉落。我渴望那片冰凉,只有那片冰凉能解救我。本能使然,我朝那片冰凉扑去,那是一个清凉舒爽的怀抱,软软的,凉凉的,蹭得极舒服。 “该死!别点火……这就带你去解毒!”头顶传来低低的话语,然后只觉身子一歪,晃得脑袋晕乎乎的。身子轻飘飘的,肩上和腿弯被一片冰凉紧紧地包裹着,好舒服。我努力想掀开眼皮去看眼前的景象,朦胧的视线里只有一片玄色,恍惚间眼前浮现出那簇簇红叶中的身影,俊如仙落凡尘,遗世独立。是他吗?那个我朝思暮想的人,那个在梦中拥我吻我的人,那是我的君陌。 “君陌……好想你!”喘息间终于将那个无数次哽在喉间的名字轻轻呢喃出声。我紧紧抱住身前的那抹玄色,轻轻摩挲着,不舍放开。好冷!忽然间似是凉风袭来,如同那日在望枫亭迎风而立,彼此执手相望,凉风也是这般侵袭着我们的身体,撩拨着我们的心神。 身体不停地摇晃着,那一阵阵袭来的冰凉无比舒爽,犹如踩云御风般飘飘欲仙,脑袋晃得恍惚迷离,欲罢不能。 忽然,身子如同从云端坠落般轻飘,下一瞬便被彻骨的寒冷席卷了全身,意识瞬间清醒,慌忙睁开眼却是被冰凉侵入,耳畔嗡鸣,鼻口也没入那片寒冷中。慌乱间屏住呼吸,开始挣扎。神智清醒过来,自己居然被无情地丢到了水中!全身被寒冷彻骨的冷水冰得透凉!我扑腾着双脚,脚底一片虚无,双手所及也是一片虚无。身体在黑暗中不断下沉,不禁一阵恐慌,开始胡乱挣扎,扑腾了一会猛然想起自己是会游水的。顿时头皮麻,果然是应了那句善泳者死于溺! 好不容易从水里探出了脑袋,嗤出口鼻中的水大口换气。眯着涩痛的双眼环顾四周,瞟见月光下长身玉立着一个黑影,顿时额头青筋暴起。如此不懂得怜香惜玉的混蛋,简直比以前的商君陌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转念一想,这家伙没有趁人之危轻薄于我实属难得,莫不是我眼力劲太差看错了他?难不成他还真是个君子? 这样想着看着岸边的身影忽觉顺眼了许多,我缓缓游向那抹黑影。神智虽清醒了,但身体还是不听使唤,软弱无力,游到岸边竟是看着两尺高的石砌河岸一筹莫展。上不去啊!这正是锦城的泫河,岸边是宽广的沿河大道,两岸房屋低矮应该是偏离了集市中心。岸边每隔半丈的距离栽以柳树,此刻光秃秃的柳枝低垂,枝桠在月光下迎风轻摆吱吱作响。 “喂!我上不来。”河中实在是冷得彻骨,于是对着玉立一旁的某人大声喊道。却不想那家伙竟是没听见一般,一动不动。我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这次他这般对我我还是心存感激的,只是这提神醒脑的方式也未免过于粗鲁了点吧? “水里呆着凉快,即醒神又清爽,多呆一会不碍事。”过了半晌,悠悠飘来一句差点让我吐血的话,确实凉快,都快凉快成冰块了!确实不碍事,没碍着你的事! “既然大人说的如此舒爽,不如也下来凉快凉快?”在暗中丢了一记白眼给他。 “本官可没心如火燎急不可耐!此等舒爽还是留给淑姬姑娘独自享受吧!”声音温润,语气平静。 谁急不可耐了?混蛋!我暗自腹诽。听得他此话回想起刚刚神智迷离之时,我把他当成了商君陌,莫不是对他做了什么非礼之举?天呐!糗大了,怎么办?自己竟是在别的男子面前失态至此,虽是药物所致,但还是太丢脸了。 一阵凉风袭来,我不禁打了个寒颤,垂眸现自己衣裙狼狈不堪,衣衫湿漉漉的紧贴肌肤,衣襟滑落至肩头,胸前袒露了一大片,玲珑曲线在月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一阵恶寒! 我慌忙去拉扯衣襟,可这本就轻薄的衣衫沾了水甚是不听话。算了,反正这大晚上的也没人看得清。突然岸边一阵悉悉索索的衣袍声响,我警惕地抬看去,只见一只玉手摊开在我面前。我愕然,呆呆地看着月光下蹲在岸边的玄色身影,隐在暗中的脸庞还是那样清晰,凉风调皮地掬起垂在他身前的丝,他就那样纹丝不动,居高临下宛如暗夜里从天而降的天神,高贵得不属于凡间。 不得不承认他是有魔力的,我忍不住抬起手置于他掌中,触手温热,直袭全身。他屈指握住我的手轻轻一提,一股鸷寒的真气立时包裹住我全身将我从水中托起,那团真气与我炙热的真气截然不同。稳稳落在岸上,衣裙带起哗哗水声,我在凉风中打了个寒颤。他的真气好冷! 顾不得脏不脏,我立刻盘坐在地上开始运气御寒,真怕自己被冻成冰块。身旁身影轻动,我忍不住抬眸望去,顿时满脸黑线。那家伙居然在用丝帕很是仔细地擦拭右手!姑奶奶有那么脏吗?切,只要商君陌不嫌弃我就行了,这家伙要嫌弃就让他嫌弃好了,跟我又没关系!继续调息。 然而悲催不已的是待我快把衣衫湿烘干之时,身体又开始造反!反应越来越强烈,不得已我只能再跳进河中,这药性还真是猛烈得很,短短一个时辰竟让我跳了三次河!我誓,一定不会让那老太婆好过,姑奶奶定要好好报答她赏赐给我的“恩惠”。 好在时间慢慢过去药性渐渐退去,心中再愤懑还是要回绮罗香的,为了找姐姐,当然还要报答罗妈妈不是?薛弋一直静静地立在一旁看着我上蹿下跳,静得我都差点忘了他的存在。身体恢复得差不多我便向他告辞,顺便问了个路,结果他说他送我回去。我还以为他善心大,结果是我想多了。他说他是花了一万两买了我一夜的,明日一早他必须从我房里出去才行。暗自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跟着他御风朝绮罗香飞去。 这家伙的轻功竟一点也不比我差,之前还真是我小看他了,不愧是五鬼侠的徒弟。看在他还算得上半个君子的份上也懒得再计较之前的事情了,日后还要找机会请他带我去见他的师父们呢,这样一想顿时心情大好。 双双落在绮罗香后院,飘回房间,房中依旧红烛摇曳,熏香扑鼻。他走至桌边掀袍正襟危坐,我依旧回到软榻边躺下,鼻息之间是衣衫丝上的丝丝腥臭,甚是嫌弃。抬眸看端坐在桌边道貌岸然的家伙,他正在闭目养神。脑中灵光一闪,心生邪恶,难得找到这家伙的弱点,何不借此机会调戏他一番?哈哈,定然有趣至极。 第二十三章 大闹绮罗香 暗自乐了一会,缓缓起身,莲步轻移扭着腰肢挪到他身边,他闻声抬眸看着我,神色淡定。?? 我抬起素手放在他肩上,只见他立时眉头微蹙,移眸看落肩上的素手。 “莫非淑姬姑娘的毒还未清除?还是当真寂寞难耐?”下一瞬他展眉抬眸看我,薄唇翕动,温润的话语间夹枪带棒。顿时眉角抽搐,这样一张漂亮的嘴说出来的话却如此不中听! “大人这般貌若天神,怕是无论男女老少,见了都会把持不住呢!”夹枪带棒谁不会,切! “哦?这么说本官倒是让淑姬姑娘把持不住了?”只见他闻言凤眸微敛,勾唇轻笑。眉角再抽,算你厉害! 不过此刻我浑身腥臭,他定然嫌弃万分,我也不怕会把火点着,于是回以一脸娇媚。 “大人这般看中小女子,一掷万银,确实令小女子受宠若惊,怎忍心让大人在这房里干坐一夜?”我微微倾身朝他靠了靠,他再次移眸看着我靠近他的腰肢。我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表情,此等腥臭他必然无法忍受,哈哈哈!正偷着乐却不想后腰一紧,他右手极快地抚上我的右肩再往他怀里一带,我便旋身卧在他怀中,一时惊得我目瞪口呆,缓不过神来。 “是吗?姑娘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本官,差点忘了手掷万银正是为了与淑姬姑娘一夜风流,正所谓**一刻值千金,既然姑娘这般热情本官又怎好推却。”温润的话语自他充满诱惑的唇间滑落,砸得我呆若木鸡。还未待我缓过神来,他左臂绕到我腿弯轻松地将我抱起,然后转身向床边走去。 “不是……你放开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放我下来!薛弋!你个混蛋放我下来……”我是真的慌了神,本以为他会嫌弃我浑身腥臭,借机调戏他,怎料这家伙不知道脑袋抽什么筋竟是不按常理出牌!我奋力挣扎,哪知根本没用,惊慌间又没办法凝聚真气,一时气急脱口骂出。 他大气不喘地朝床边走去,吓得我浑身沁汗,他走到床边顿了顿竟拐了个弯走到梳妆案前。然后毫不怜惜地把我丢在地上,对,这次又是用丢的,如同丢一件物品。我摔在案前的软毯上,屁股似是要裂开,顿时痛得龇牙咧嘴。好一会才缓过劲来的我恼羞成怒,瞪着立在一旁的罪魁祸,他居高临下俯视我,端得一副冷傲的模样,看得我更气。 “混蛋……”我揉着胳膊肘咬牙切齿地低声骂道。 “依本官看,姑娘此等倾城之姿,先前根本无需扮丑愚弄众人,多此一举。”某人意味深长地说了句让我摸不着头脑的话。呃,原来那副丑样他也看见了?哎呀,实在是太不好意思了,怎么滴也是个熟人不是。诶?他这话什么意思? 惊觉有什么不对,我转身看向案上的铜镜,只看了一眼已然下巴脱臼。这镜子闹鬼啊!若不是我从不信鬼神定然吓得惊叫出声。居然把这茬给忘了,先前自己可是浓妆艳抹的冶叶倡条呢,昼间嬷嬷们给我上妆用的是防水防汗的多脂粉膏,多次下水之后难免花了妆。此刻眉角眼窝一片乌黑,唇角下巴一片猩红,双颊上是不均匀看着恶心的脂膏!天呐!果真是倾城之姿,无人能及! 老天你长眼没有啊?为何能让这家伙瞧见我所有的狼狈?真是窘到姥姥家去了,刚刚居然还顶着这副花容“勾引”这家伙。我慌忙低眸四处寻看。 “你在找什么?” “找洞!”脱口而出。 “找洞做什么?” ……你说找洞做什么!当然是钻进去啊!唉~罢了,反正看都被他看了,也不在乎被他多看一会。屋里没有卸妆的香胰,这副样子怕是要顶到天亮去了。 “用这个!”正在哀怨,身旁传来话语。抬眸看去,只见他玉指间捏着一个小瓷瓶,顿时头皮麻。这家伙该不会跟商君陌一样喜欢鼓捣药物吧?哦,差点忘了他是鬼医的徒弟,随身带点什么解药毒药也属正常。 “这什么?”我狐疑地问道,本来想问会不会毁容,又怕话不中听惹恼了某人。 “驱鬼散!”淡淡的回答。顿时满脸黑线,这是绕着弯骂我呢。罢了,驱鬼就驱鬼吧!总好过脸上脏兮兮的。我直起身愤愤然拿过瓷瓶,起身到外屋净面。将瓷瓶凑到鼻尖嗅了嗅,只不过是护肤香粉中加了些许碱粉。 这东西洗脸竟是比香胰洗得还干净,再回到里屋时看见薛弋正背对着我在床边忙活着什么,我疑惑地凑拢去看,只见他手里拿着个小瓷瓶,正将瓷瓶中透明黏稠的液体倒在床中间的白绸巾上,那液体在绸布上停留了好一会才浸入布中晕开。然后他收起瓷瓶,伸出右掌掌心向下悬于床单上方轻轻一挥,丝滑的绸布床单上立时出现了多个褶皱,如同变戏法般,看得我目瞪口呆。 “这是干嘛?”我不禁好奇地问他。 “明日就知道了!”这家伙还跟我卖关子,切,我还懒得知道呢!丢了个大大的白眼给他,转身向软榻走去,顺便吹灭了矮几上的红烛,光线瞬间暗了许多。折腾了这么久真是乏得慌,我歪到软榻上躺好,侧去看已端坐在桌边的某人,他正侧对着我闭目养神,一动不动。闭了眸的他除尽清冷,挺拔如松,清雅如竹,温润如玉;一身玄色笼罩在朦胧如雾的烛光中,添了些许神秘,透着几分高贵。 警兆解除,睡觉!真是累啊! “……这个贱货,赶紧去把她揪起来,真是欠收拾!” “是是是,妈妈息怒!” “真是气死我了!还有你们,先前怎么没给她验身?” “妈妈您也没吩咐啊……” “真是白养了你们这些糊涂东西!” 好吵!还让不让人睡觉了?这又是什么人惹了那老太婆?大早上的吵着姑奶奶睡觉!不耐烦地翻了个身。 “砰~”房门被踹开,吓我一跳。 睁开惺忪睡眼,瞌睡也被那一声巨响惊飞了。随即一阵脚步声传来,直奔内房而来。逐渐清醒的大脑还有点恍惚,这是冲着我来的? “臭丫头!你还真睡得着?”罗妈妈的声音唤醒了我所有的记忆,顿时一股怒气蹿起,姑奶奶还没去找她算账她倒是一大清早自己送上门来了。 “咦?人呢!怎么没人?”葵嬷惊呼。一群蠢货! “我在这呢!”我懒懒地侧过身子扭头看向立在床前的老太婆们,乌泱泱一片,高矮胖瘦竟是聚齐了,衣着艳丽晃得人眼花缭乱。一群老太婆还穿得如此艳丽,给谁看呢! “好你个下贱的胚子,害得我好苦!还不快去把这个贱货给我揪过来?”一大早就满嘴喷粪的正是罗老太婆,真不知道谁是下贱胚子,谁是贱货!若不是此刻还不能与她翻脸,姑奶奶定要让她好好洗洗这满嘴粪味的臭嘴。 “哟~这大清早的谁惹了妈妈?”看着朝我逼近的两座山,我一个灵巧的翻身下了软榻站好,待她们一左一右绕过矮几靠近我的时候,抬起玉足在矮几上轻轻一点已越过矮几落在几前,暗劲顺势送出,然后身后便传来一阵地动山摇,随之而来的还有两声杀猪般的惨嚎。 懒得回头去看两座山撞在一起的惨状,径直走到罗老太婆面前,她杏眼圆睁,娥眉竖起,眼角的皱纹被拉得老长,薄唇翕动喘着粗气。看来确实气得不轻,难道她知道了我昨日的把戏?那也不至于啊,她又没损失什么,照样将我卖了个好价钱不是! “老娘真是瞎了眼了,竟不知道你这下贱胚子不是个雏,害得老娘被上头一顿好骂!” 听得这话我可不乐意了,姑奶奶明明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就算不是哪轮得到这老太婆指着鼻子骂?昨日那碗汤的账我还没找她算呢,简直忍无可忍!不过还是得忍,此时依然不是翻脸的时候,只差一点就能见到姐姐了,万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岔子。看这老太婆气得面红耳赤,难道是出了什么事?被上头骂又是怎么回事?跟我又有什么关系?简直莫名其妙。 “莫不是惹妈妈生气的是我?”我凝眉疑惑地看着她。 “哼!绮罗香还没出过这等笑话,就你这狐媚手段我早该想到你是个床榻高手,到了这里不是雏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又何必隐瞒于我,你知不知道为了置办昨日的宴会老娘花了多少人力财力?现在倒好,钱白花了,还挨了上头好一顿骂。”愣愣地看着面前一手叉腰一手挥着丝绢的老太婆,她面前横飞的唾沫越来越多,我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不是有一万两吗?”我疑惑地问道。 “你还真好意思提那一万两,就因为你不是个雏,全数退了回去不说,还害得老娘点头哈腰地说了半天好话才作罢。随手一掏都拿得出万两的人又岂是普通的客人?就连身边的小厮都是开罪不起的人物,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腰牌一掏,好家伙!竟是宫中之物,老娘的顶头上司!若不是老娘机敏,这会子哪还能站在这骂你这个下贱胚子,早就以渎职罪领板子去了!”她情绪激昂,越说声音越大,胸腔激动地起伏着。 我已是下巴脱臼,合着那家伙又把一万两要回去了!!!高人啊,一两银子不花在我这呆了一晚上,他倒是潇洒地拍拍屁股走了,还带走了他的一万两,留给我这么个烂摊子。好手段!诶?凭什么说我不是雏?这不是损我清誉嘛。 “您先别气,那个……昨天那大人什么都没做……” “你还撒谎!满嘴谎话!真是不打不会老实,哼,把我罗妈妈当什么?三岁小孩?”话还没说完便被她打断了,她愤愤然侧身一把推开挡在她面前的葵嬷,两步踏到床边,伸手指着床上的被褥转看着我继续道:“这是什么!真当老娘眼瞎好糊弄?什么都有偏偏没有落红,你还有何话可说?” 下巴再次脱臼,顿时有点明白那家伙的举动了,这“凶案”现场做得可真好啊,此刻我就是长了一千张嘴也是无法辩解了。看来我还是太无知了,可悲啊可悲!那家伙为了他的一万两损我清誉!是可忍孰不可忍,下次见到他我定要打得他满地找牙!太可恨了。 “唉~也罢!我无话可说。”我垂头叹气。 “哼,算你运气,竟被那大人看上,要不是看在大人的面子上,看老娘不让你脱层皮!” “那我还真得好好谢谢他……”银牙暗咬。 “你以为就这么轻易放过你?打不得不代表没有别的办法治你。你们两个,把她带到暗室去,饿她个一天两天,看她老不老实!” 不会吧?饿我一天两天?那还不如一剑杀了我得了。诶?暗室!哈哈,姑奶奶正要去呢。于是乎我就这样蓬头垢面光着脚丫被两座山押往后院暗室。说是暗室倒不如说是黑屋子,一进暗室迎面扑来一股异味,只闻暗中有女子羸弱的抽泣声,似是被饿了很久已经哭不出来了。我静静感受着室内的气息,从呼吸声判断角落里有五个女子,一时站在门口有些无措。 “那个……你们是才进来的?”我压低声音问道。 “你是谁?”角落传来一个清冷稚嫩的声音。 “我是尹家的,你们呢?”我开门见山。 “我们也是。”听得这个答案我不禁欣喜,至少是找到了同族,这样打听姐姐的消息就更容易些。 “关在这里真是苦了你们了,为何只有你们几个人?其他姐妹呢?”我朝声音传来的地方挪了挪,脚下冰凉,还有异物硌脚,只好顿住脚步,要是光着脚丫踩到老鼠屎蟑螂屎什么的就太恶心了! “你是哪房的?”答话的那丫头应该有十四五岁,稚嫩的声音,语气中带着看透世情的清凉。可怜的孩子,小小年纪就在这等地方受苦,说到底她们也是无辜被连累的。心中顿生恻隐。 “婉舒院的。”我如实回答,爹爹为了纪念娘亲,以娘亲的名字给院子命名。 “六叔房里的?可听你的声音不是雪姐姐啊!”另一个丫头惊讶地接了话,看样子对我姐姐还比较熟知,真是太好了! “我是另一个姐姐,妹妹可知道雪姐姐被关在哪?”我难掩激动地问道。 “雪姐姐并没有跟我们一起到这里来,还在天牢的时候她就被人带走了。” 此话如同一盆冷水泼凉了我的心,本以为很快就能找到她,很快就能离开这。现在确实可以离开这了,却是因为她根本不在这!原来一切并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想要找到姐姐怕是又要从长计议了! 唉~那么眼下最要紧的当然是脱身。 “姐姐?姐姐?你是不是月姐姐?”暗处的呼唤声唤回我的神思,我讶然,真没想到尹家还有人记得我,心里顿时五味陈杂。 “你是哪位妹妹?又怎会认识我?” “我是宜阆院的尹香荷,我常听天哥哥说起你,所以猜到你就是天哥哥口中的月姐姐。”听声音这丫头也该及笄了,我歪着脑袋想了半天脑中也搜索不到这个名字。她说尹落天常提起我,这倒有点意思。 “你天哥哥是怎么说我的?”我很想知道。 “这个……” 刚有的一丝欣喜顿时没了,额角紧绷,不用脑袋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不用说了。”不听也罢。 “只是太多了无从说起,待日后有时间再说与姐姐听。”却不想听到了这样的回答,心中顿时软了软。她们几个与我都是血承一脉的亲人,都还只是几个不谙世事的丫头,尹家遭此灭顶之灾,本是待嫁闺中的娇小姐,一朝成了阶下囚,如今被迫到这种地方受罪,也是怪可怜的。只可惜我不是救世主,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又怎帮得了她们,也只能心生怜悯而已。 本以为那罗老太婆真的会关我个一天两天,却不想关了才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葵嬷就将我带了出去,说是昨日的大人要我过府伺候,让我好好梳洗打扮,未时就过来接我。我边走边翻白眼,那家伙还有完没完?真把我当妓了?还过府伺候,去你奶奶个混球,想得倒美,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这两兄弟还真是齐心协力想把我弄进薛府,一个想折磨我一个想羞辱我,不就是踢了他们的马吗,睚眦必报至此等程度还真是罕见。 泡在香汤中的我苦思冥想到底怎么样才能离开这,自顾自跑了定是行不通的,不能连累了那些可怜的丫头们。现在吃假死药也是来不及的,若是没人在暗中帮我,假死就成了真死。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要我装疯卖傻?诶?这也勉强算个办法,万不得已也只能装疯卖傻了。要是商君陌在该多好,他那样聪明总会有办法的。 唉~一筹莫展。 千丝万缕在脑袋里打转,绞成一团乱麻。我得利用自己的优势,我的优势又是什么呢?好像除了略胜一筹的轻功外没有其他优势了,斗智斗勇我哪是他们的对手,他们随便弹弹手指头就能让我的世界天翻地覆。至于武功,还是不要想了,薛弋都打不过,何况薛府还有暗卫。想来想去只有一个结论,那就是断不能进薛府,甚至连薛府的马车都不能上。必须要在这之前逃跑! 打定主意,接下来得好好筹划筹划,直接玩失踪就是潜逃,否决!装病?否决!装疯?这是绝招,只能最后用!装死?……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看来我真是个糊涂脑袋。用劲晃了晃,突然灵光一闪,顿时脑洞大开,哈哈!看来有时候这糊涂脑袋还真是得晃一晃才管用。 想到了脱身妙计我不禁兴奋不已,激动地直起身,却忘了银钗正在榻旁帮我洗,丝拉掉几缕,痛得我龇牙咧嘴,同时吓得身后的银钗惊呼。对,就趁此时! “啊~”我大声尖叫着翻身下榻,顾不得穿鞋一路狂奔出了房门,还顺手送了几道暗劲,将能触及到的陈设打翻在地。 出了房门一路跌跌撞撞闯进了不少房间,然后了疯似的推桌子掀椅子,吓得那些莺莺燕燕大惊失色。然后我便直接朝着罗老太婆的房间奔去,结果她不在房中,那又怎样!毫不客气地将她的房间掀了个底朝天,最后还不忘泼了一盆水在她的床上!哈哈,大快人心,让你算计姑奶奶! 再次出了房门我便朝前厅奔去,正瞧见乌泱泱一片朝这边而来,走在最前面的正是那老太婆,定是听到汇报带人过来捉我呢。这些饭桶又岂能捉得住我? 直接朝着那乌泱泱一片冲过去,紧接着只闻一片哀嚎,叫得最大声的当然是身材娇弱的罗老太婆,我垂眸瞄了眼她痛得扭成一团的脸,顺便在她堆得比山还高的髻上狠狠踩了一脚。然后继续尖叫着朝前厅的方向奔去。 一路上见人就撞,见东西就踢,如果我记得不错,前厅镂空的二楼都是雅座,靠主街的那一面应该有窗门。奔到前厅一看,果不其然,凭栏雅座上寥寥数人正在谈笑,楼下厅内亦是人语喧哗,丝竹管弦好不热闹。目光流转落在那几扇窗上,但愿一切能如我所想吧! 再次跌跌撞撞奔到窗前,惊得雅座上的众人一阵惊呼。试想,一个披着湿漉漉长的女人,衣衫不整,光着脚尖叫着横冲直撞,谁突然见到这画面只怕都会吓得不轻。站定在窗前,拉开窗门,凉风扑面,大街上的景象映入眼底。 天沁小雨,老天这会儿定是刚睡醒正在嘘嘘,怕尿歪了刚好睁着眼,不然怎会这般眷顾我,想什么来什么。视野里一辆马车朝这边缓缓驶来,朱漆雕花车身上撑着油纸遮雨架,遮住了车门和车夫,单看拉车的火红骏马已是不凡,仰着头颅踏着高傲的步子,抖动着浸了雨水依然亮丽的鬃毛,肌肉矫健,线条完美。 马车的度不紧不慢,穿梭在五彩缤纷的油纸伞间一点点朝这边靠近。 “快,快抓住那个疯女人!”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叫喊声。我勾唇轻笑,自真心。 张开双臂撑上窗柩,抬起玉足踏上窗台。 纵身一跃,临风飘落。 第二十四章 彻底脱身 一丈半的高度摔不死人,却能摔成重伤,本只打算闹一场拖延点时间,当看到这辆马车时便临时改变了注意。? 八一中 ?文网我要借机离开这儿去搬救兵,然后彻底脱离这儿。 “咔嚓~”遮雨架破裂。 “砰~”不偏不倚撞上车门。 “啊~”路人惊呼。 “吁~”车夫勒马。 我哪能让马停下,暗劲送出直袭马屁股,马儿吃痛嘶鸣,加朝前奔去。瞬息之间准确感应车夫的位置,跌落,撞门,一气呵成,自然流畅。当然,我只是怕砸晕了车夫没人驾车,也试想过车夫被从天而降的我吓得魂飞魄散弃车而逃,好在这车夫只是一瞬的惊恐之后便恢复了镇定。 “哎呦~”我歪着嘴痛呼,真气护得了经脉护不了皮肉,撞车门时用力过猛,车门没散架自己的肩膀差点散架。痛啊! “砰~”身后的车门一声巨响。 “哎呀~”我再次痛呼,只是一瞬间我便被极大的力道震开,好在我反应快,及时提气反震。 “咔嚓~”这回车门真的散架了!抬眸只见门框上踩着一只大脚,蹬着褐色皮质短靴,目光上移是银灰色暗纹棉裤,皮质护膝绑腿,及膝玄色缎袍齐缝撩至一边。膝上搭着一只指骨修长的大手,玄色绑口窄袖,衣袍宽大看不出身形。目光再往上,瞥见他的脸庞不禁有一瞬的怔愣,英武非凡的五官,随意披散的丝和精短的胡须遮挡了脸型轮廓,再移眸对上他那双深邃如鹰隼般眸子,两道锐利的精光直袭心底,让我不敢再细看。 龇牙咧嘴的同时瞥了个大致,那人就这样岔着腿稳坐于车内,车身摇晃他不晃,淡定得如同刚刚那一脚不是他踹的。真不知道这些男人都怎么回事,都不懂得怜香惜玉吗?还是说姑奶奶这样算不得香也算不得玉?若是姑奶奶不会武功那还不得被这家伙一脚踹飞? “姑娘这是上演天外坠仙呢还是把自己当成雨点儿下了?”声音浑厚,霸气威严。不过这话问得倒是俏皮,我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狼狈的模样,单薄宽松的衣衫凌乱不堪,肩头爬着湿漉漉滴着水的长,露着半截胳膊光着脚,从天而降还真像是把自己当雨下了! “都怪小女子莽撞,惊扰了尊驾,还损坏了阁下的车门,真是罪过。方才小女子不慎失足从高处跌落,本无心冲撞阁下,不成想尊驾正巧经过,竟是救了小女子一命,小女子感激不尽。”我调整好情绪,整了整衣衫,将丝顺到脑后,正身跪坐在踏板上,倾身垂,抱拳高举于头顶,恭敬地行了个大礼。 “既是如此姑娘也不必言谢,本座只是恰巧经过,本也无心救助姑娘,姑娘没事便好。” 本座?江湖中人?算了,此刻哪还有闲情逸致关心这些,得赶紧找借口离开,去搬救兵。我缓缓直起身不敢看他,他那双鹰隼一般的眼睛太过锐利,直袭心底,仿佛能看透人心。 “那个……损坏了阁下的车门实在是过意不去,不知可否告知小女子阁下的尊姓大名和贵府地址,小女子晚些时候便将赔偿金给阁下送去。”继续低垂眸一脸诚恳地说道,虽是他自己把车门给踹散架的,但我对他的感激之心是真诚的,这个赔偿是应该的。 “无妨,姑娘不必挂怀。”果断地回绝,这倒叫我一时手足无措。 “那个……”本想辞别,却是不好意思说出口,我抬眼去瞄车里的人,对上那震慑人心的目光又赶紧垂眸,更是说不出话来。 “姑娘想去什么地方?本座送你一程。”这人果真是能看透人的心思,厉害!不过,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 “不必了不必了!我家就在这附近,不劳阁下相送。只是将阁下的马车弄成这样,实在是过意不去。小女子便在前面巷口下车,不耽误阁下的行程,阁下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请再受小女子一拜!”闻言我慌忙摆手,稍稍镇定了才缓缓俯身作揖。 于是乎他让车夫停在了前方的巷口,待马车离开我便慌忙闪进巷子,这幅样子实在太招眼了。我以极快的度飘飞在房顶上,一身白衣,及臀长,如同飘荡在雨中的孤魂野鬼。此次是回林之灵找秦致,可又顾忌松柏,最终只能飘落在西厢房后面的厨房前。饭菜飘香,我咽了咽口水,蹑手蹑脚扶着门框向里面探头,只见王妈正在灶上翻炒着,热气腾腾,菜香阵阵。不禁再次咽了咽口水,实在是太饿了! “大小姐?”身后飘来一声轻问,吓得我一个激灵,赶紧转身贴墙而立,浑身紧绷。透过雨帘循声看去,厢房檐角下站着个打着油纸伞的银灰身影,定睛一看,竟是小五!他也看清了我,顿时喜笑颜开,激动地朝我跑来。 “真的是大小姐,太好了太好了!”他快奔到我面前,别提有多激动,雨伞都忘了收拢,伞沿上的水滴全飞到我脸上。他见状立时醒悟过来,直接把伞丢到一旁,那伞便顺着台阶滚了下去。手上没了伞他竟是一时无措起来,抬也不是放也不是,然后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目露惊喜的双眸一敛,紧接着向后退了一步,颔低眸,抬手抱拳,弯腰作揖。我看得眉角直抽,又来了! “小的见过大小姐!”毕恭毕敬。 “呃……快起来吧。”我继续缩身贴着墙,这时屋中传来丢落锅铲的响声,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然后王妈微微福的身形便出现在眼前,她直直地看着我,热泪盈眶。我一时愕然,似乎害得大家都太过于担心我了,其实我的状况并没有太糟糕。 “大小姐!”王妈愣了片刻,向我伸出手,举到空中又顿住,不知是怕她手上的油渍会弄脏我的衣衫,还是见到我浑身湿透的衣衫没地方下手。 “王妈~”我抬手紧握她的双手,激动地唤道。看到她就如同看到了亲人,这段时日所受的种种委屈全部化作酸楚哽在了喉间。 “您怎么弄成这幅样子了?”她上下打量着我,双眉蹙成一团,焦急地问道。 “我去告诉掌柜的!”一旁的小五激动地说道,话还没说完已下了台阶。 “别去!”我急急唤住他,千万不能让松柏知道我回来了,这事先保密。小五闻声顿在了雨中,倒也没问为什么,返回台阶站好。 “王妈,锅里糊了!”嗅到一股焦糊的气味,于是笑着提醒王妈。 “您浑身湿成这样,赶紧进屋,我这就去烧水让您沐浴。”王妈一脸心疼地边说边将我往屋里拉,刚移步便瞧见我**的双足,眉头再次拧成一团。 虽是浑身狼狈但也不脏,我避重就轻地说了下自己的情况,他们这才安心。锅里的肉末茄子到底是废了,我实在经不住蒸笼里温着的菜香诱惑,自个儿拿了碗筷每样菜夹了点,堆了一大碗。小五在一旁忍俊不禁,反正我的窘样被他见多了,也不在乎多这一次。王妈见状盛了一碗香喷喷的大白米饭递给我,还给我舀了一碗大骨海带汤。 吃饱喝足心情大好,还是家里好啊!叮嘱了王妈和小五我便蹑手蹑脚回到东厢房,房中陈设依旧,几日不见恍如隔世。摩挲着卧房中一尘不染的桌凳、案几、床铺,牵动着我无尽的记忆和思念。真的好想他!好希望一回眸便能看见他静静地站在我身后,冷眼睨着我也好,勾着唇讥讽我也好,只要他在我身边就好。 刚将自己收拾干净,秦致便来了,平静的面容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双眸蕴含的惊喜却出卖了他的淡定。若说林之灵跟我最亲的是王妈,最信得过的就是秦致了,至于小五……最让我头疼! 商君陌之前说过有什么事拿不定主意就找秦致商量,我将心中的脱身之计说与秦致听,他沉默了一会,点头同意了我的方法,然后针对整个计划里所有的细节问题一一道出,到底还是他老练,能指出我计划中的多处破绽。经过一个时辰的商议,此次计划算是定下了。 我将藏在床身隔板夹层间用油纸包裹好的银票全数交给他,并不是此次计划要花很多钱,而是因为我信他。 果然还是自己的床睡着舒服,正所谓吃饱喝足好睡觉,用了晚餐我便把自己扔到被窝里养精蓄锐,寅时我得去一趟绮罗香,毕竟我所有的宝贝疙瘩都还在那呢!当然,除了一直放在里衣角袋里的坠子,如今可以随时戴在颈间。这可是我最宝贝的东西,每一次触碰都会激起心底最深处的热浪,温暖着全身。 办好了一切我便足不出户地呆在东厢房等消息,本以为贴满整个锦城的会是通缉令,当秦致汇报说满城贴着的竟是寻人告示时,我下巴脱臼了至少有半刻钟。这又是什么情况?罪犯逃跑不用通缉改成征寻了?还悬赏十两银叶,开什么玩笑!合着姑奶奶我只值十两叶子?切,若是悬赏个百两千两的,哪用得着他们寻,姑奶奶我自个找上门去。这官府还真是抠门! 又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锦城突现四位绝顶高手,绝对货真价实的绝顶,脑袋一水儿的锃光瓦亮。带领着四位绝顶高手穿梭在暗夜的蒙面人,齐臀长在风中翻飞,如同索命的钩索。五个黑影朝着一个方向飞了一会又折了回来,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飞错了,抱歉!”声音压至最低,在暗中微微倾身抱拳。没错,这个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分不清东南西北的人,正是在下! 阴雨天的夜晚实在是太黑了,又是酉时,城中灯火最暗的时候。飞错了方向也是常有的事,更何况是我这种一走神就分不清方向的糊涂脑袋。 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到了京辅衙门。 “到了!” “咻~”身后人影轻动,绑着某物的木箭破风朝府衙内堂大门飞去,不偏不倚地钉在门框上。搞定!接下来便是朝第二个目的地出,不过这次带路的是他们而不是我。这四人便是江湖上有赫赫有名的“四喜头”,四胞胎长得一模一样,据说只有际线有些许差别,这四兄弟倒好,直接把头剃光光,这样谁也分不清谁是谁了。我甚至在想他们自己分得清其他三个兄弟吗?脑袋里一直有个大大的问号。 这次为了彻底脱离绮罗香我可是花了血本,出价八百两银叶才请到他们帮我办事。本来只需请一个人便够了,可他们这四兄弟还真是会做生意得很,从来不单独接单,害得我只得出四倍价钱。我本想再另找他人,可秦致说这四人出了名的不怕与官府作对,有钱挣什么都干,其他人不一定有气魄接我这单。唉~我可爱的叶子啊! 这次的目的地是锦城东南方向的小坡,坡上便是帝都赫赫有名的东郊坟场,遥遥望去整个坡上都是密密麻麻的石碑,如同春日破土而出的竹笋,参差不齐,大小各异。这里的树木别提长得有多茂盛,甚至有几颗柏树一人竟是环抱不下。 坡的北面是泫河,泫河从锦城流出绕过此坡,向东延伸与淮江交汇。沿河有条泥泞小路,河边的树木常年没人砍伐清理,荆棘灌木丛甚多。这么个绝密之地也是秦致告诉我的,他是土生土长的锦城人,每年清明节都会来这给先人上坟扫墓。 出城门这种小事自然难不倒我们这种高手。当然,我是第一次知道攀岩爬墙还可以用搭钩绳索,跟着前辈混江湖果真是长见识啊!天色泛白我们便开始制造凶案现场,这点还得感谢薛弋那家伙给我的启,当现场做得能以假乱真时,便由不得别人不信。 为了这逼真的现场我可没少受罪,又是扯头又是扎破手指洒血的,还光着脚丫在泥中弹了几个印子,最后还不忘裹成熊样从坡上滚入河中。四喜头也没闲着,凭着他们多年绑人的经验在一旁悉心指点,最后将我从绮罗香穿出来的衣裙撕裂扔进河里,然后那衣裙好巧不巧地挂在了垂在岸边弯道的荆棘上。高明!果真是高人啊! 也不知那大冰山看到门上的勒索信时会是个什么表情,一万两赎金,天黑之前不来赎人就撕票。京辅衙门将寻我的告示贴的满城都是,却有歹毒的贼人将我绑走索要这天价赎金,此地方路窄坡陡,就算来了大批官兵,最后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贼人潜水而逃。他们不来更好,这样我被“撕票”了可怪不得我。当然,就算他们来了也晚了,由于我性格太过刚烈反抗时激怒了贼人被灭了口。反正不管他们来不来,我都“死”定了,从此便再也没有淑姬了! 当然,这也意味着我以后在锦城要藏起脸做人。想要找到姐姐,怕是只能从天牢的狱卒和守卫着手了,花再多银钱也要打听出姐姐到底被什么人带走了。 制造完现场我们便躲在河对面的灌木丛里,静静地等待。本以为会等到天黑才能离去,结果大冰山的度还真快,未时刚到便看见一群人朝这边而来,来的人并不多,总共二十来个。走在最前面的正是一身便服的薛琦,他一身墨绿色衣袍,隔得远看不清他的装束,遥遥看去倒是比他一身官服看着清爽多了。 然而让我下巴脱臼的是他身后那些卫兵两两一组抬着的大箱子,数了数竟有十口朱漆大箱子。这倒是在意料之外,真是太小看薛琦了,他确实带来了一万两,只是这样的一万两没一二十个人怎带得走?六百多斤银叶子再加上箱子棍子怕是也有七百多斤!若是他黑心在箱底加点什么“料”,岂不是更难搬走?能想出此等缓兵之计,真乃智谋高手啊! 当他看到真的不能再真的凶案现场时,站在那良久,一动不动,任江风掀着他的衣袍,掠着他的丝。跟随他的役差一边四处查看一边记录着,最后从水里捞起那件沾着血迹被撕裂的衣裙,拿给薛琦看。他依旧一动不动,片刻之后身形轻动,转身离开。 “唉~”入耳的只有这一声愁绪浓得化不开的叹息,从头到尾只从他口中滑落这一个字。那一瞬我甚至觉得自己做得有点过分了,也许我并不想让薛氏兄弟以为我死了,我只是想用这个方法彻底摆脱淑姬的身份。可偏偏,他们是官我是囚,这便是我们之间永远无法翻越的藩篱。 唉~无奈暗叹。 世上再也没有淑姬这个人了,或者说淑姬本就只是一个代号而已,只能说再也没有绮罗香服役的尹落月了。满城的寻人告示在第二天便被全部揭除,一张不剩。 “大小姐,这是今日一早有人送来的,说是务必要交到您手上。” 我看着秦致手上的信封一脸茫然,谁会知道我在这?或者说谁还知道我这个人?接过信封细看,信封上半个字也没有,打开信封抽出薄薄的信纸。 “今日未时四刻漪澜坊兰香轩一叙,事关故人。”缓缓念出纸上的字,字迹清逸飞扬,落笔有力,写信之人定是男子。会是谁?事关故人?又是哪位故人? “大小姐如何决定?如今您可不便露面,还是小心为妙。” 这个我自然知道,如今不知道这信是什么人送来的,着实让我为难,不知道这信中所写的故人是不是我姐姐,或者说这只是个圈套?若真是事关姐姐,那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得去。这人也真是,直说是哪位故人会死啊! “罢了,还是去会会,我乔装打扮一番,应该不会被人认出。秦叔别担心我,若真是圈套又岂会约我去漪澜坊,就算刀光剑影也不该在那种清静雅致的地方。”应该不会是诱捕我的圈套,除非那人脑子有病。 “要不先派人去打探打探?”秦致依然一脸凝重,我知道他是担心我,可最近我总觉得很多事情避无可避,本想避而远之,这些烂事却总是跟着我,阴魂不散。自从和商君陌分别,遇事我都只能靠自己想办法解决,幸而之前的危机都被我一一化解,想必这次我也能应付得了。 第二十五章 再会薛大人 阴翳的天空沉得要滴出水来,凉风阵阵,扫过双颊似是要刮出印子。? ?一身男装的我端坐在马车里,已经许久未以男装示人了,自坠楼那日见过马车中的男子后,我对男子的阳刚之气有了新的领悟。俯瞰天下的霸气,云淡风轻的怡静,典则俊雅的衿贵……这些并不仅仅是靠着装来衬托,而是体现在举手投足之间,如同女子的一颦一笑一样,每一分迷人的美都是源自内涵。 当然,如我这般毫无内涵可言的人,不靠着装靠什么?此刻这身装扮可没少花心思,斗篷无疑是遮挡身形和面容的必备利器。将长贴着头皮绑于后颈,藏进宽大的袍服中,然后顶了一头大卷齐肩假;裸露在外的肌肤被偏黄的脂膏抹得蜡黄,两条比毛毛虫还肥大的刀眉,鼻翼上粘着一颗大如鸟屎的长毛黑痣,红唇周围是大卷胡子。小五乍见我这副模样时憋笑竟将脸憋了个通红,看着他想笑不敢笑的样子,我也忍俊不禁,碍于脸上黏黏的胶脂实在是扯得皮痛,也只好憋着。 漪澜坊是锦城有名的私乐坊,来往于此的都是附庸高雅之人,我刚进了大门便有女伶前来接待。被带到雅间兰香轩门外,没来由的一阵紧张,左手紧握腰间的青岚,深呼吸一口气,毅然踏进房中。 绕过镂花曲屏,入目的是珠帘掩映,纱幔飘飞,熏香缭绕;不过这些都成了临窗玉立的那抹紫色身影的点缀。那人负手而立,衣袂轻舞,墨翻飞,如同欲临风归去的仙者。他闻声转过脸,四目相对,电光火石之间同时愣住!阴魂不散呐!赶紧跑! “不好意思,走错了!”惊慌之余还不忘伪装声音。 “你不想见你姐姐?” 刚转身跑到房门口,脚步生生地顿住,心中泛起涟漪。真的事关我姐姐?可是这家伙怎么会知道我还活着?而且我裹成这个熊样都能被他认出来,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乔装术了,真的有那么差吗? “那个……你怎么知道我没死?”我小步挪到曲屏边缘,斜着身子探出脑袋,透过散在眼前的卷毛瞄着窗边那可怕的家伙。 “之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一阵恶寒,合着又被这家伙摆了一道,果然是好智谋!哼,之前戏弄我的账姑奶奶还没找他算呢,他最好是真的知道我姐姐的下落,不然姑奶奶定要打得他满地找牙!如果打得过他的话。 “这么说薛大人是来抓我的啰?”定了定心神,直起身子,大摇大摆地走出曲屏的阴影,置身于光明之中。窗边的紫影轻动,不疾不徐地走向屋子中间的圆桌旁,站定。 “约你来此自然是为了品茗听曲,请坐。”薛弋抬手摊掌,淡淡的话语滑落,我看着他优雅的举动一时有点怔愣,继而心中疑惑不已,这家伙今天吃错药了?难道他真的知道我姐姐的下落?他又如何知道?脑袋中冒着无数个问号。 我狐疑地看了他片刻,大摇大摆地走到他对面,霸气地拂开斗篷大大咧咧地坐下,抬眸看他,这家伙站着还真是挡光线!光影动了动,他亦掀袍坐下,眼前顿时亮了许多。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无不透着衿贵优雅,跟我粗蛮的举止形成对比。我很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移眸它处。 “大人果真是风雅之人,不过小……鄙人这等粗俗之辈置身于此实在是憋屈得慌。”跟他待在一处能不憋屈么?一想到那日在绮罗香,不免又羞又恼,哪还能平静地面对他。 正说着,房门外传来脚步声,心中一惊,他真的带了人来抓我?我慌忙回头,只见进来的是几个女伶,双手端着托盘踩着莲花步走了过来。她们小心翼翼地将盘中精致的点心和茶水摆好,朝我们倾身拜了拜,一言不地轻轻退了出去。而刚刚惊慌的我,此刻注意力早被桌上的点心勾住,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那细腻精巧的莲蓉晶饼晶莹剔透,都能隐隐看见橙黄的莲蓉馅;那玲珑小巧的鸳鸯芝麻酥圆润饱满,一粒粒黑白芝麻分裹均匀;那焦黄精美的枕头酥层层分明,散着阵阵酥香;还有鸡粒酥盒和千层莓汁糕。真的是垂涎欲滴啊!再次咽了咽口水。 “上次在听雨轩未能好好品这玉龙含翠,今日可要细细品一品。”对面飘来温润的话语,我赶紧收神,差点忘了对面还坐着某人。抬眸正对上某人的目光,一怔,那双深邃潋滟的眸中闪过一抹亮色,绝对是错觉! 移眸看落他白皙修长如玉笋般的手指,再移眸看自己的手,不禁往袖子里缩了缩。这才想起自己此刻露在外面的肌肤都被我抹得蜡黄,更有一头鸡窝般的卷,毛毛虫一样的浓眉,还有一下巴的卷胡子和鼻翼上的黑痣。再联想到那晚绮罗香的倾城之貌,顿时面上窘。 “咳咳~那个……大人确定今日不会再有毒针毒刀子了吧?”清了清嗓子,抬手抚了抚脸颊边的卷毛。 “说起那日,真是可惜~”他缓缓叹道,伸手执起雕花木垫上的彩釉紫砂茶壶,不疾不徐地倒了两盅茶。可惜?确实是可惜了我那二十两银叶,不过这家伙所可惜的只怕是错失了一网打尽敌人的机会吧! 正要翻白眼,对面的家伙优雅地端起一盅茶轻放在我面前。呃,一时有点不知所措,白眼也没翻成。偷瞄对面道貌岸然的家伙,正唇角微勾地看着我,他什么意思?莫不是我这样子实在滑稽之极,让他这等怡淡如水的家伙也忍不住笑?他最好是憋住了,别喝了口茶喷笑出来,遭殃的可是姑奶奶我。 “那个……大人不是说约鄙人来此品茗听曲么?怎得只有茗没有曲呢?莫不是大人心疼您兜里的叶子?”一想到他半片叶子没花便将我清誉尽毁就气不打一处来,太抠门了!诶?这个好像不是重点。 “太聒噪,何况我与你有重要的事情说。”简单直白。 听他这话总感觉哪里不对,我狐疑地盯着他,就是觉得怪怪的。他口中重要的事莫非真的是有关我姐姐? “我姐姐?莫非大人真的知道?”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我倒是有点相信他是真的知道我姐姐的下落了,并不是为了诓我到此信口瞎说,不禁一阵欣喜。 “这几道点心可是这儿的招牌小食,都是现做的,趁热吃口感更佳。”我欣喜不已地等着他的回答,哪知他置若罔闻,自顾自拿银筷夹了块鸡粒酥盒举在空中说道。害得我注意力也移到那块鸡粒酥盒上,再次咽了咽口水。 这家伙绝对是故意顾左右而言他,罢了!他不想说我就是撬开他的嘴也得不到答案,还是先吃我可爱的点心吧。于是乎我也拿起面前的银筷,不成想某人竟是将鸡粒酥盒轻放在了我面前的小碟中,惊得我只差下巴脱臼。这家伙今天真的很不对劲,这反而害得我不禁拘谨起来。 不过在美味的点心面前我仅仅拘谨了那么片刻,没一会功夫本来分量就不多的点心已经统统溜到姑奶奶肚子里去了,反正看对面那家伙道貌岸然品着茶的样子,他断然不会理会这些可爱的点心。这么精致美味的点心可不能浪费了不是! “你姐姐在我们府上。” 这句话飘来得正是时候,一口茶刚刚滑到喉间,一时岔了气,呛得不行。 “咳咳~你……咳咳说什么?咳咳~我姐姐在你们府上?”我扭到一边剧烈地咳嗽起来,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我就不信他没看见我正喝着茶。 “正是,她情绪不太好,现在也只有见到你才会好转。”薛弋说得一本正经。 “那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我过于激动,霍然站起身瞪着他大声问道。 “我若早告诉你,你又当如何?夜探薛府劫人?更何况……”他依旧面色平静,说到最后却顿住了,眼中闪过一抹深色。 “何况什么?”我焦急地问道,隐隐感到不安。 “你姐姐是甘愿留在府上的,本想趁合适的时机带你入府让你们姐妹相聚,谁知你避三哥与我如避蛇蝎一般。”他缓缓放落茶盅,语气温润平淡地说道。听到此处我哪还能冷静,若真如他所说,岂不是这几次他们两兄弟都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让我入薛府?亏我自作聪明,还那般想方设法地避开他俩!这俩人什么毛病?直接把话说明白会死啊! “既然如此还请大人带小女子前去与姐姐相见,小女子感激不尽!”定了定心神,我大跨步到桌边向他行了个大礼,此时此刻是真心感谢他告诉我这些,一时难掩心中的激动。真是没想到千辛万苦寻找的姐姐竟在薛府,自己曾两度夜探薛府,与她近在咫尺,又多次与薛家兄弟有纠葛,却是与她缘悭一面! “你真打算如此威风八面地去见?”薛弋淡淡地扫视我片刻说道。 呃,好像也是,如此丑样还不得把姐姐吓坏?可是总不能再回一趟林之灵吧,此刻我急切地想见到姐姐,一刻也不想再耽误。思量间抬起手相当霸气地扯下大卷胡子,当然,由于过于霸气,所以下一瞬不得不龇牙咧嘴。疼啊! 打理干净后的我恨不得整个儿缩进斗篷里,出了漪澜坊,叮嘱完小五便上了薛弋的马车。一路上没完没了地问了薛弋很多问题,他倒是很不嫌烦地一一作答。当然,他若能好好说话也就不是薛弋了,没有一句话是好好说完的,更让我头疼的是他答话的度,估计蜗牛爬起来都比那快。所以这一路我的双眼可谓相当辛苦,为什么?当然是翻白眼翻得呗! 都还没问出个所以然来竟已到了薛府,不禁再次抑制不住激动,马上就能见到姐姐了!我依然将自己缩在斗篷里,埋头踩着小碎步跟在薛弋身后,双眸紧紧盯着走在我前方的紫色背影。薛府相当大,奴仆也不少,不过一路上只见众奴仆都只是恭恭敬敬地驻足行礼,未出一言。这个现象倒是让我很疑惑,这什么破规矩? 走过两个抄手回廊又穿过两个三进的院子,前面的家伙终于在踏进一个朱漆圆形拱门后停了下来,我微微抬头歪着脑袋环顾四周。脚下的回廊临湖而砌,人工湖并不大,湖水浟湙潋滟。湖周围绕着嶙峋假山,石间点缀着郁郁葱葱修剪塑形的小树;回廊连着青石小径,小径二面微垂着翠绿的凤尾竹,掩映间是回廊尽头的飞檐;临湖的怪石旁倚着一株矮红枫,簇簇红云在丛丛翠绿中格外耀眼。红绿相间,高矮相依,紧凑别致。 让薛弋停下脚步的是那石径上并排疾步走来的两名女婢,梳着一样的双环髻,着一样的水粉对襟窄袖襦裙,容貌姣好却是一脸焦急。 “公子可回来了,凌薇院那边出大事了!”两名女婢驻足在回廊拐角处,匆匆拜了拜,左边那名稍俊俏的女婢焦急地说道。 “出了什么事?”这次薛弋倒是一改他的蜗牛答,急急开口问道,语气隐隐透着阴沉。 “尹夫人怕是不好了……说是想不开寻了短见……” 心头一震,尹夫人?寻了短见?难道是姐姐?想到此忽觉整个世界都在颤动,继而地动山摇几欲崩塌。 “你说什么?哪个尹夫人?”强稳住心神,极力保持冷静,我冷冷地抬头盯着说话的女婢问道。 “这个……”那个女婢闻言一哆嗦,抬眸看着我,双眸在一瞬的诧异之后闪过一丝惊恐,继而慌忙低下头,我想知道的答案止在她紧抿的唇间。她何以诧异?何以惊恐?心往下沉了沉。 “姐姐……”一口气换不过来,双耳嗡鸣,两眼黑,脑袋恍惚。 “小心!这就带你去!”一声疾呼唤回了我些许意识,画面逐渐在我眼前清晰。没想到自己竟是浑身麻,此时正歪在薛弋的肩头,他双手扶着我的左右胳膊。下一瞬周身一寒,身子已至于一团鸷寒的气流中临风而起,四周呼啸而过的景物晃得我眼晕。几个起落飘落在一个院中,院中乌泱泱跪了一地的女婢男仆,伴随着低低的呜咽声。 那入耳的呜咽声如同寒冽的刀锋,在我心头刮出道道血痕,我抬起微微颤抖的双手捂住耳朵,这声音好讨厌!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的屋子,直到刺鼻的血腥气涌入鼻中,大脑才渐渐清醒。倚靠着身边的人踉跄着走进内室,绕过屏风,入眼的是十来个衣着各异的人,在看到那些诊箱后心中明了,这些都是大夫!心中一喜,来得还不晚! “姐姐~”我慌忙开口,一声哽咽,声如蚊吟。众人闻声回头,表情各异,纷纷退让到一边,有的还对着薛弋躬身作揖。没了遮挡,深处的情形尽收眼底,床边坐着一个并不陌生的身影,此刻侧对着这边,竟是薛琦。他闻声缓缓转过脸来,那张往日冷俊绝伦的脸此刻拧成一团。 遥遥对上他那寂如死灰的双眸,不禁震住,再也无法移开。直到片刻之后那双眸子泛起一丝涟漪我才重重舒了口气,移眸看向一边,床内的情形被锦帐遮掩,我的双目被锦帐上的斑斑血迹刺痛。帐前正跪坐着一位墨绿锦袍的大夫,似是在为床内的人诊脉。躺在床上的人真的会是姐姐吗?不!绝对不是! 我坚信躺在床上的人不是姐姐,她们口中的尹夫人也只是碰巧姓尹而已,绝对是这样!我姐姐都还未嫁人,怎么可能是什么夫人!尽管心里这样想,但是双腿如同灌铅,无法挪动,我没有勇气过去。身子被身旁的人带着一步步向前,离那个让我感到恐慌的地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我蹙眉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半面锦帐,胸中翻涌起一股股寒意,我想挣脱双臂上的手,却是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 “付医吏,情况如何?” “回禀大人,请恕下官医术乏匮,夫人失血过多,恐已无力回天……” 无力回天……无力回天……不可能!不会是这样的对不对?绝对不会是姐姐,我的姐姐一定好好地呆在某个我不知道的地方,正等着我去找她,等着我带她去和爹爹们团聚。 惶恐中挣扎起一丝希望,身子顿时有了力气,我拐掉胳膊上的束缚冲到床前站定,心中翻江倒海。所有的沉重都凝在手臂上,费了好大的劲才勉强抬起,一点一点掀开那道屏障。满眼除了血还是血,锦被上床单上还有那凌乱不堪的衣衫上,统统都是。 然而满眼的鲜红并没有让我觉得晕眩,直到看清了那张触目惊心的脸。那张脸上纵横着数个皮肉翻开的伤口,红褐色的血液已然凝结。我用目光临摹着她的轮廓,为何偏偏是这般熟悉?只是一眼,支撑着我心中万斤巨石的最后一根弦嘣的一声断掉,巨石落在心头激起巨浪,如同海啸般席卷我全身。这次我没有倒下,我极力控制住呼吸,因为我感觉到她微弱如游丝的气息了,她还活着! 什么无力回天什么不行了都统统给我滚蛋!我要她活着!对,薛弋不是鬼医的徒弟吗?他定能救她! “快,快救救他!她还活着!”我转身一把抓住薛弋的胳膊激动地说道,满眼期待地看着他,我相信他一定能救我姐姐,他那么厉害,一定可以的。 “嗯!”他抬手轻捏我的双腕,轻声应道,轻轻的一个字便让我欣喜万分。他拿下我抓在他胳膊上的双手,走到床边站定,掀开锦帐查看。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能感觉到他的身形一僵,任是谁见到这样的场面都会震住。 心中一阵绞痛,若真的是自寻短见,姐姐为何要对自己下如此狠手?我更愿意相信是他人所为,若是他人又会是谁? 想到此处我回身看向已起身站立在一旁的薛琦,他正愁眉紧锁地看着帐内,似是感受到我的目光,他黯淡无神的眸子木然轻动。四目相对的一刹那,那双眸子再次亮了亮,但又在下一瞬变成悲痛,绝望,死寂。他再次木然低眸看向锦帐深处,面如死灰。 我将隐在袖中的双手紧捏成拳,指甲嵌入掌中隐隐作痛,但这点痛依然不及内心绞痛的万分之一。只是刚刚短促地对视,薛琦的神情已刻在我心底,怕是此生都无法再将之抹去。姐姐如此必然跟他有关,无论他们之间生了什么,若是姐姐有个三长两短,我定然不会放过他。 第二十六章 何为真相 屋内静谧得可怕,弥漫着血腥气的空气阴沉异常,沉重得连呼吸都困难。? ?? ? 薛弋单手执帐附身去探姐姐的气息和脉搏,我慌忙上前从他手中接过锦帐,拉至一旁站好。看着他抬手掀开姐姐的眼皮,光线昏暗不已,我赶紧朝一边挪了挪,生怕挡住了本就暗弱的光亮,这样他便能瞧得更清楚些。我紧张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期待着他轻抿的薄唇轻启。 “怎么样?”还是忍不住焦急地问出口。 “脉搏气息都过于微弱,体温渐失,情况不妙。你的内力至阳炙热,先保住她的脉息,再来止血!”薛弋浓眉微蹙,闻言转过头答道,说着朝后移步,挪了个位置给我。 听得此话内心揪紧,来不及多想跨过去执起床沿满是血迹的手,触手冰凉异常,不禁一阵恐慌。我急急提起真气凝聚于掌,输入凉得令我心惊的身体。可不知是我太过于慌乱还是怎的,真气走走滞滞,紊乱涣散,顿时心急如焚,却不想心神越乱真气越无法凝聚。这可怎么是好?焦急的我开始双手微颤,身沁虚汗。 “各位大夫辛苦,请各位移步外厅,先饮杯热茶稍作休息,府中管事稍后便奉上各位的诊金。”薛弋自然是比我冷静了不知道多少。房中众人客套了一番一一退出卧房,乱哄哄的房间再次寂静下来。 “你姐姐只怕周身均有伤,我不便查看,这是止血灵药,你解开她的衣衫将这药粉掩在仍在流血的伤口上,只需微量即可。度要快,动作要轻,断不可触碰伤口!”光线暗了暗,一只玉手越过我的肩头伸来,我转头抬眸看向那玉指轻捏的青瓷瓶,匆忙接了过来。 那凌乱的衣裙上一片片猩红,触目惊心。衣衫浸血却是完好无损,显然姐姐是划伤了自己再穿好衣裙。心中再次揪痛,她又何以对自己这般残忍?又是怎样狠厉的心才能下得了手?疑问闪过,只是现在跟本不是探究这些事情的时候。我转头瞟了瞟帐外的两人,帐外的他们此刻都背对我而立。 我定了定心神,颤颤巍巍地揭开姐姐身上拦腰而盖的锦被,入目的亦是触目惊心的片片猩红,看得我有点晕眩。记得商君陌说过我有恐血症,此种癔症是潜意识在控制,此刻竟没有晕厥过去已是不易。可是脑袋一阵阵地麻顿,真怕自己在下一瞬便会晕过去。 姐姐身上的衣衫只是轻合,未束腰带。在解衣结的同时我不忘继续凝聚真气,将她的身躯护在气团中,心中好怕触手的冰凉会带走她最后一丝微弱的呼吸。我轻轻掀开那单薄的衣衫,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裸露的肌肤哪还有一寸是完好的?从锁骨处往下一直到腹部,细密的伤口纵横交错,暗红凝结,还有多处皮肉翻开之处正往外沁着血。我顿时只觉双耳一阵嗡鸣,视线模糊。不!我不能晕,她正等着我救她! 心中横着的意念终是驱散了眼前的黑暗,再次映入那片猩红中夹杂着丝丝惨白的骇人画面。我慌忙扯去右手瓷瓶上的瓶塞,朝那几处微微沁着血的伤口撒药粉,哪还顾得上多少,一通乱撒。白色的药粉融入血中,只是片刻那几处便奇迹般地停止了沁血,紧绷在我心中的弦稍稍松了松。不愧是灵药! 缓过神来的我轻轻拉过衣衫盖住那片触目惊心的肌肤,继续往下查看,稍松的弦再次紧绷。入眼的白稠裤上晕着大朵大朵的红云,我哪敢轻易去触碰她的身体,一时不知所措。 “给我把剪刀!”惊慌之余的最后一点理智,我脑中闪过那日商君陌受伤大夫剪开纱布的情景。此刻姐姐的性命完全掌握在我手上,必不能乱了心神丢了方寸。 帐外人影动了动,某物被递了进来,定睛一看,是一把精巧的匕。接过匕拔出,薄如蝉翼的匕寒光刺眼。我将手中的瓷瓶放置一旁,提起湿红的稠裤轻轻一划便是一道口子,没几下那几朵红云便被我划开。细细查看那几处伤口,虽只寥寥数条,却比上身的伤口要深,此时正缓缓往外冒着血珠,这样单薄的身子里能有多少血可流,多流一滴怕是都能要了她的命。 我慌忙拿过一边的瓷瓶朝腿上的伤口倾倒,可是并没有药粉倒出,急急地摇晃着瓶身,依旧没有。心中的大石再次崩裂,刚刚手抖竟是将药粉尽数撒干净了。这可怎么办? “还有药粉吗?用完了!”我焦急地转过头对帐外的人询问。 “仅此一瓶,现在配制怕是也来不及了!赶紧在你刚刚多撒的地方轻轻剜一点出来,一点也能让伤口立即止血!” 仅仅听了四个字我已怔愣住,没了!这可怎办?都怪自己不够冷静,手抖个什么,如此灵药竟是被我浪费掉了!对对对,赶紧剜一点出来,如此灵药一点点就够了!想到此处我再次手急忙慌地掀开上衣,伸出指甲想去剜药,可是手抖得太厉害,根本对不准那些伤口,无法下手。 也不知试了多少次才勉强剜了一点粉血,再移眸至姐姐腿上,那几处伤口已然不再冒血。血不流了吗?她是不是没事了?顿时心跳一滞,为什么我感觉不到那丝如游丝般的气息? 我抬起抑制不住颤抖的手缓缓探向她颈间,触手冰凉,那冰凉的皮肉下没有任何跳动。不,定是我感觉错了!她只是太冷了!真气再次涌出缓缓自那纤细的脖颈送入,为什么我感觉不到她体内血液的流动?为何我的真气如同在温一件物品一样石沉大海?定是我输的真气太少! “情况如何?”身后飘来问话,彻底打破了我心中的平静,无数巨浪瞬间翻起,真气无法再凝聚。脑中一瞬空白,无法呼吸,眼前亦不再有光明,而是漆黑一片。腰间传来一阵硌痛,眼前再次有了光亮,我终究是倒下了,但是没有昏厥,是腰间的青岚将我从黑暗中解救出来。 帐幔被掀开,光线晃动,一双手已经抚上我的肩背,轻轻用劲将我托起。只是刚刚片刻的恍惚,缓缓清醒过来的我异常冷静,目光不离凌乱不堪的猩红中那具坦露的身躯。那是我姐姐,怎能暴露在他人面前!我用力挣脱肩上的双手,扑向那具静静躺着的身躯,拉过被子将之裹住,再紧紧抱住。她只是太冷了!再次将真气送入那具冰凉的身体。 “雪儿~”身后是一声悲彻天地的呼唤。温热的气息正在靠近,我凝聚一股真气于右掌,等着那温热越来越近。当那团温热离我不到半尺的距离时,我抬臂挥掌,暗劲陡走送出那股真气。身后的气息瞬间消失,紧接着是锦帐撕裂的声音,光影晃动。 “哥~” “呃~” 这是我姐姐,谁也不许碰! “别管我,快去救她!” “你伤得不轻,必须先替你疗伤!” “快……快去救她,三哥求你……救救她……” “别说话了,快服下!护住经脉!” “七弟……” “只能得罪了。” 身后不远处传来对话,内心有那么一丝触动,薛琦不会武功是我没想到的。刚刚挥出去的那掌有多重我当然知道,落在要害直接毙命,落在他处若无相抗衡的内力护体必然重伤,若是落在胸膛怕是要五脏俱损。想到此处内心绞痛,我怎能对一个不会武功的人下如此重手?就算他会武功我又怎能心生杀念全力一击?事情都还没弄清楚原委,我怎可以不分青红皂白地去伤害他人? 可是姐姐……终究是我错失了救她的最好时机,若我能遇事冷静,断然不会撒个药粉都撒不好;若不是我打伤薛琦,以薛弋的能耐说不定真能挽救姐姐的性命。而此刻,向他求救的话无法说出口!姐姐只是冷,我只要不让她的身体变冷就还能救她,就算耗尽我所有的真气我都要留住她最后的温度。 房间寂静得可怕,我就那样趴在姐姐逐渐炙热的身体上,好想听到她的心跳,哪怕只是几不可闻的声响也好。我听力那样好,一点点声响都逃不过我的耳朵,可偏偏一丝声响都没有,一丝都没有!心慢慢下沉,坠入黑暗无底的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哄闹了起来,薛弋叫人将昏迷的薛琦抬下去好生照看。心中泛起一丝欣喜,终于可以让他救我姐姐了。待哄闹声远去,我撑起身子转过头看向帐外,右手边的锦帐撕裂开来,狼狈地垂在地上,不远处的地板上有一滩暗红,深深揪痛我的心。 那抹紫影就静静地站在不远处,可是看见那滩血之后,我已经没了开口的勇气。我不敢抬眸看那个人的脸,害怕对上厌恶的目光,我不想被他厌恶,只是下如此重手伤了他的哥哥,事已至此也是无法挽回了!唉~ 收回目光,木然转过头继续看向姐姐,很想将她的面容看清楚,五年未见了……心头一阵绞痛,竟是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心又如何不痛? 她此刻除了依稀看得清的轮廓,面目全非,我多看一眼都难以抑制自己的心神,不断侵袭大脑的巨浪异常凶猛,也许下一瞬便会陷入昏厥。我不能昏厥,必须要保住她的体温! 身后传来几不可闻的脚步声,光线暗了暗。他会怎么做?将我交给官府?还是直接出手伤我? “这又是何苦?你这样只会耗尽元气,你姐姐已经走了,就算你赔上自己的性命她也回不来了!”完全没料到他会这般说,声音依旧温润悦耳,语气平淡中夹杂着些许怜悯。听得我心中一暖,他是不责怪我出狠手伤了他哥哥? 一瞬的温暖继而被寒冷取代,他说出了我无法面对的事实,害怕面对,不愿面对!无论姐姐在这里生了什么,因何人何事导致现在这样的结果,都只能怪我!怪我这个笨蛋,早来一天或者早来一个时辰便可以阻止这样的事情生!五年未见,再见竟是让我亲眼目睹她的惨状。老天为何要这般残忍?让我如此清醒地看着自己的亲人在我面前断了气息,停了脉搏,失了温度! “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此刻为何会这般冷静,内心空得虚,什么都不愿再想,稍稍一动思绪就如同洪水决堤,势不可挡。这句对不起是对身后的人说的,我确实不该出手伤薛琦。而对于姐姐,又岂是一句对不起就能补救的! “心里难受不要憋着,把这个服下,可以多撑一会儿!”本没想得到他的回应,半晌后身后再次飘来他的话语。心口隐隐作痛,我缓缓转过头抬眸看向他。那背光而立的身姿笔直挺立,居高临下静静地看着我,抬起的右手上摊着一方银灰色的锦帕,上面躺着一颗已经裂开的蜡封药丸。空空如也的心里泛起丝丝涟漪,我极力压制着思绪,只想守住那道防线。这样很好,什么都不想,便什么都不用去面对。 “谢谢!”不想作太多言语,我伸手拿过那药丸,顺着裂开的缝隙轻轻一捏,倒出那颗褐色的药丸,想也不想放入口中咽下。并不是因为我有多信任他,而是此刻我倒希望这颗药丸是致命毒药,如果能用我的命换得姐姐的命我自然是愿意的,可是世上哪有如果。死,也只是不想愧疚难受罢了。 薛弋离开了房间,只剩我一个人,寂静得可怕。暂时不会再有人来打扰我,我紧紧捏着姐姐的手,那只手一点也不冷,和我的温度一样,只是有点僵硬。姐姐是我最亲的人,小时候都是她为我遮风挡雨,五年没见,她都还没看见我如今的模样就这样离开了吗?她又如何舍得下我们?如果她真的是自寻短见,又是何等的绝望才让她把自己毁成这般样子? 我要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若是他人所为,我定不会放过他!趁着屋里还有一丝丝光亮,我替姐姐盖好锦被,怔怔地看了一会,她的最后一点温度终究是留不住了,或者说她的温度早就逝去,只是我固执地以为能留住。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待一切原委弄清楚再哭也不迟!天色暗了,光线昏暗的房内只能勉强见物,我缓缓离开那个令我心痛的范围,木然地朝外屋走去。 院中跪着的奴仆们早已散去,廊前院内的石柱灯已然点亮,偌大的院子竟无一人,仿佛这里什么事都没生一样!顿时心生不平,屋里没了气息的人是我姐姐,除了我竟没有一个人关心她的生死吗?呵呵,真是可笑,唯一一个真正关心的又被我打成重伤昏迷不醒! 踏出院子,瞟见不远处的回廊里有几个身影,却不是朝这个方向而来。于是我提气飞落在那几个身影后面。 “站住!我有话要问你们。”冷冷地开口,没想到我也能如薛琦一样冷若冰霜。原来,之所以能冰冻他人是因为心里奇寒,这种寒亦冰冻了自己的心。 前方的几名女婢闻言顿住脚步,回过头借着微弱的灯光打量我。此刻我长披散,整个身子裹在玄缎斗篷中,唯一能看见的就是我的脸。然而待她们看清了我的脸,皆是震惊当场,继而见了鬼似地转身疾步逃离。 我和姐姐眉眼有几分相似,她们定是看到我的容貌被惊吓到。好不容易看到几个人可以询问,又怎能放过这个机会,她们走得再快我也只需轻轻一跃便能追上。 我不想跟她们客气,抬手解开腰侧的青岚握在手中,并不是真要拔剑吓唬她们,她们这些胆小如鼠的女婢哪还用得着把剑拔出来。提起一口气飘落,挡住她们的去路,她们立时吓得花容失色,想要转身再度逃跑。哼,我可没耐心陪她们耽误时间。 “我只是想问几句话而已,有那么可怕吗?”再次冷冷地开口。那几个女婢闻言只是逃得更快了,我冷冷地看着她们的背影,待她们快要拐过前面的回廊时,青岚出鞘,随着我的真气一道送出,稳稳地钉在朱漆廊柱上。立时传来几声尖叫,最前面的女婢更是吓得跌坐在地,后面的三名女婢也惊叫着顿住脚步。 “姑娘饶命~奴婢们什么都不知道!” “对对对,我们只是院里的外侍婢子,主子们的事我们不清楚!” 四个女婢惊魂未定,竟是齐齐向我跪下,慌忙说道。哼,在心中冷笑,我还什么都没问,她们便抢先把自己推了个干净。看来她们是知道我要问什么,我无心为难她们,只需她们回答我的问话就够了。 “那个院子里住的是谁?”我缓缓走到她们身前,抬手拔下青岚,故意在她们面前晃了晃,再指向我姐姐的院子问道。 “是……是三公子的妾室尹夫人。” 闻言一惊,妾室?姐姐为何会成了薛琦的妾?难道一朝家变连姐姐这样才艺双绝的女子也只能为人妾了吗? “正房夫人何在?”保不齐姐姐的事跟正房夫人有什么关系,看薛琦那般,不像是薄待姐姐的样子。唉~出手伤他是我太冲动了! “三公子尚未娶妻。”这回答让我很是诧异,刚刚泛起的一丝愧疚荡然无存。 “那尹夫人为何要自寻短见?别用不知道这样的话来搪塞我,本姑娘可不是什么好脾气。这刀剑无眼,若是一不小心划伤了你们可就对不住了!”我再次将明晃晃的青岚挥了挥,她们四人当即吓得面如死灰。 “婢子……真的不知道啊!一直都好好的,似乎昨晚生了什么,今天下午就……就听说夫人寻短见了。其他的婢子们真的不知道!” 这和不回答有何区别!看她们吓得伏跪在地颤颤巍巍的样子也不像是在说谎。 “既然你们不知道,我该去哪里问才好?”不想为难她们,顺便打听一下总是可以的。 “服侍夫人的葵星葵月两位姐姐应该知道。” “她们在哪?” “这会子应该是回凌薇院了,婢子刚看见两位姐姐端着热水朝那边去了。” “你们走吧!” “是!”四人慌忙起身慌不择路地逃离了院子。 我缓缓将青岚收回鞘中,提气朝姐姐的院子飞去。刚落到院子,心中一紧,姐姐屋里有光亮。无论是什么人都不许碰我姐姐!握着青岚的手迅捏紧,提步快朝卧房奔去。 第二十七章 青岚出鞘 我疾步踏进卧房,只见立在房中的是两个身穿粉紫色襦裙的女婢,战战兢兢的样子,想必就是服侍姐姐身侧的葵星葵月了。? ? 她俩闻声转过头看向我,哪知竟在下一瞬吓得魂飞魄散般惊叫不止,惊恐地朝柜角跌去,两人抱在一起缩在墙角不断尖叫。如此惊天地泣鬼神的叫声着实把我吓得不轻,只差没跟着一起惊叫了。 “我是人,不是鬼!”想必她俩是被我的容貌所吓,我此刻一身黑无常打扮,又披头散,还长着与姐姐有几分相似的容貌,行动如同鬼魅,是个正常人都会被吓到。 “啊~别过来~夫人大慈大悲……” 不说话还好,好心开口解释还真被当成鬼了。 “你们俩在这做什么?”懒得跟她们解释,我倒是很好奇她们站在我姐姐床前干什么。 “给……给夫人您净身,好……好让您干干净净地去那边。”她俩抱在一起根本分不清是谁在答话,不过这样也好,她们把我当成姐姐的鬼魂,我问起话来倒是方便了。 “呜呜~我死得好惨啊!死得真冤枉啊!还我命来~还我命来……”脑中灵光一闪,我索性扮起鬼来,当然,并不是为了好玩,而是为了问出有价值的话来。 “啊~不要啊!别过来~别过来~”这下她俩更是吓得破了胆,死死地抱在一起,抖如筛糠。 “冤有头债有主,我该去找谁呢?”我压低声音冷冷问道。 “夫……夫人要找……就去找公子和老爷……千万别找我们啊……” 冰冷的心再添冰霜,薛琦果然脱不了干系!老爷?薛老大人?这又是为何? “他们如何害了我?你们不说清楚,我这便带你们跟我一同去那边,免得我一个人孤单寂寞!”极冷冽的声音回荡在屋子内,屋内的温度骤然变冷了不少,空气沉重,难以呼吸。 “您的亲人……老爷……是老爷,公……公子不该强要了您!跟奴婢们真的没有关系……” 声如蚊吟的答案犹如千斤重锤砸在我心口,心中的冰山龟裂随即崩塌,地动山摇,天旋地转。一口气憋在了喉间,不上不下,似是要炸开。短短半日的时间,我仿佛不再是那个经不住打击的尹落月了,一瞬的动荡之后内心竟是平静下来,身体里的巨浪也不再翻滚。 “我的亲人怎么了?”心中虽平静,一口气憋在胸口以至说出的话带着颤音。 “奴婢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没有答案此刻于我而言便是最好的答案。姐姐的心性我知道,若只是因为薛琦强要了她,她断然不会自寻短见。可她此等极端的自毁,刺激薛琦只是目的,那么原因只怕是——生无可恋! “我不会伤害你们,离开这里!”我必须静一静,要仔细想清楚这其中的关窍。我的亲人到底怎么了?难道是指我昨日的“死亡”? 心往下沉了沉,是我做事太欠考虑了,我从未想过自己的死讯会让姐姐知道,一旦她知道了又怎能不受刺激!在为我的死万分悲痛之下还被薛琦那混蛋强要了,她又怎能承受得住? 姐姐根本就不知道我们的营救计划,她只知道爹爹和弟弟被流放到北方,再忽闻我的死讯,叫她如何不伤心欲绝?枉我自作聪明,想出这么蠢的计划,最终竟是害了姐姐!为何我没能早来那么一会儿?他们又为何不早告诉我这些?事已至此,叫我怎能不恨?恨自己太愚蠢,也恨他们太自私。 我挪着沉重的步子到床前重重地跪下,看着姐姐脸上翻开的皮肉,忍不住伸出手去触摸,触及的是灼心的痛。她到底承受着怎样的疼痛?见她之时她已然连皱眉的力气都没了,在此种剧痛之下怎可能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终究是我来晚了! 心中压抑的那一团东西翻涌开来,一口气哽在喉间,视线逐渐模糊,眼泪终是忍不住决了堤。我匍匐在床沿上抽泣起来,呼吸难以控制,四肢麻。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哭到心中空无一物,哭到再也没有力气,瘫软在床边一动也不想动。身后传来一阵几不可闻的脚步声,烛光晃了晃,继而更亮了些。应该是他调拨了灯芯,偌大的薛府也只有他还会来此,但我并不认为他是好心来看我,若是好心又何须等到今日才告诉我姐姐在薛府?可终究还是我的罪过,怨不得他人,我为何要闹那一场假死?如今真是后悔莫及! 寂静的房中再未有任何响动,他未有一言,我亦未回去看他。脑中不停地想要浮现关于姐姐的片段,都被我强行压制,我害怕去想,是我对不起姐姐。此番更是无法再向爹爹交代,离别之时我向爹爹保证定会带姐姐前去团聚,如今却是……天人永隔! 随姐姐而去的想法也在我脑中闪现过,可是如今我有了商君陌,根本没有死的勇气!注定我将悔恨终生。等天亮了我就带姐姐走,就算是带着她的尸骨,也要去和爹爹们团聚。 黑夜漫长,静得可怕,亦空洞得可怕!当天空泛白的时候,房中细微的响动拉回我的神思,心中微颤,没想到他竟一声不响地呆在这里一整晚,只顾沉浸在悲痛中的我竟是把他彻底忘了。我忍不住转过头去看他,双眼涩痛难忍,怕是已经肿了。眼皮都掀得辛苦,脖子乃至全身都是酸痛不已,双腿麻木得已感觉不到是自己身上的肉了。 “这药膏消肿,抹了会舒服些。你要带你姐姐离去府里人不会阻拦,但必须过了巳时方可离开。”身后传来温润的话语,说到最后加重了语气。忍着脖子似是要断掉的疼痛,我缓缓扭至一个能看清他的角度,冷眼睨着他,不是我想这般,委实是脖子太痛扭不过去。 “谢谢!”貌似除了这两个字,真的无话可说。他抬步朝我走了两步,俯身逼近我,我不想让他看见我红肿得快眯成缝的双眼,索性闭上。忽觉上眼睑一阵冰凉,我慌忙退开,睁开眸子,入眼的是顿在空中的纤长手指,还有那张近在咫尺摄人心魄的脸,只是瘫软在他面前的我早已无魄可慑。 “我自己来!”低眸看了看他右手中的精巧小药盒,抬手拿过来,不再看他。蹲在面前的身影动了动站起,迈着听不见声音的步子离开了我的视野。我用指腹蘸了湿润的药膏轻轻涂在眼睑上,冰凉清爽,只是那水荆芥的味道不太好闻。伸了伸腿脚,真气游走了好一会才血脉畅通,麻木减退。我单手撑着床沿缓缓站起,看着床上沉睡的人,空荡荡的心似是痛了痛,转瞬即逝,如同幻觉。 天亮得很快,我拖着酸痛的身子挪到桌边将药盒轻放至桌上。抬眸环顾四周,目光定在墙角的衣柜上,再次挪着不听使唤的双腿朝衣柜走去,打开衣柜挑选出一套月白素纱裙,又拿了整套的里衣中衣稠裤。再挪到梳妆案前去拿梳子,刚拿起梳子准备转身,余光瞟见一个极为眼熟的紫红印花楠木盒,仔细看去又现只是乍看之下跟姐姐的木盒很像,大小样式差不多,那印花却是不同。 记忆中姐姐有个非常宝贝的盒子,里面装的全是她最宝贝的东西。我怔怔地看着案上的木盒,不禁蹙眉,那几处暗红色的斑点哪是什么花纹,分明就是已经干涸的血迹,这正是姐姐的那个盒子。心无法再平静,我将手中的衣物放置一旁,小心翼翼地捧住那个木盒轻轻摩挲着。尹府被封,所有物品被抄没,没想到这个盒子竟会在这! 我从不曾窥得姐姐锁在盒中的宝物,可是此刻竟忍不住想知道盒中到底是什么,甚至想知道姐姐生前所有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一颦一笑。这些对我而言都是极其珍贵的! 斜挂在锁扣上的小金锁并没锁上,木盒上血迹斑斑锁上却没有,而且这小金锁需要扭动钥匙才能锁上,显然这锁是事后挂上去的。 我伸手拿下金锁,小心翼翼地打开木盒,入目的物品让我怔愣。一张折叠着的带字纸张,褶皱破损;一枚丝编制的盘长结,毫无点缀。盒中就此两物再无其他。 著以长相思,缘以结不解;以胶投漆中,谁能离别此! 姐姐是以这枚盘长结思念谁?是那个叫廖沄染的年轻画师?为何有情的二人终未成眷属?心中有无数个疑问,也许答案会在盒中的信文里。 然而当我打开纸张看清字迹之时,心头一震,这字迹再熟悉不过!快扫了扫内容,这哪是什么信文,明明是前不久我为薛琦悉心抄录的案卷!虽只是裁了一小部分,但我的字迹姐姐又怎会不认得。真是没想到薛琦当初让我抄录草案竟是别有用心,是用来胁迫姐姐还是用来讨好姐姐?再看这纸张褶皱破损不堪,似是被揉捏争抢过,一切了然于心! 好个薛琦,以我来胁迫姐姐,我的“死亡”让姐姐不再受他胁迫,他便来硬的,害得我姐姐选择了这等极端的方式自毁身亡!真真儿是禽兽不如!此刻真是后悔昨日那一掌怎得没要了他的命,哼!我要杀了这混蛋替姐姐报仇! 愤怒和痛恨瞬间填充了我整个身体,我大步走到床边弯身捡起躺在地上的青岚,痛心疾地看着姐姐面目全非的脸,顿时浑身杀气腾腾。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便是要将薛琦千刀万剐! 天已大亮,出了院子随处可见行色匆匆的奴仆,有人远远看见我便避之不及,不是原路折回就是绕得远远的。我形同鬼魅掠过去以剑鞘架在一名男仆的脖子上,问得薛琦所住院子的方位,再次形同鬼魅朝着他所指的方向掠去。 落在那个院中,没想到院里整齐地站着七八名带刀府兵,还有几名女婢立在正厢房的门前。不用想也知道里面住的便是被我重伤的薛琦。府兵们反应倒快,我刚一落地,他们腰间的佩刀已“噌噌”出鞘,明晃晃的大刀直指向我。这些饭桶我自然不放在眼里,但秉着不伤及无辜的原则,不想出手伤人。 “你是什么人?竟敢闯院!”开口的应该是那队府兵的领队。 “我找薛琦!与你们无关!”我冷冷地答道。 “大胆!三公子的名讳岂是你能随便叫的?将这厮拿下!”他目露狠厉,挥着手中的刀高声说道。 “是!”其他几名府兵应声快小跑着向我逼近,随即分散开来将我围在中间,明晃晃的刀晃得我眼酸。真是难缠! “铮~”青岚出鞘,当初商君陌留下它的时候我未曾想过有一日真的会用它来防身,和他一别数日,竟是生了这么多事。青岚在我手中算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出鞘,只作防身,绝不伤人! 真气凝聚正要挥剑,忽然意识到自己怎这般傻,蛟龙潜雾习来是干嘛的?电光火石之间双脚点地,在空中一个灵巧的旋身,落在包围圈之外。众府兵们反应过来,直追我而来,我懒得理会这些尾巴,径直朝厢房紧闭的大门掠去。呆傻在门口的两名女婢看见我手上提着剑,吓得花容失色尖叫着退到一边。 正欲推门而入,突然感觉到两股内劲隔门袭来,逼得我不得不飞身退开,我竟是忘了薛府不止有这些饭桶府兵,还有武功高深莫测的暗卫。心下沉了沉,怕是想杀薛琦并不容易。 此时我进退两难,本就没打算退,今日就算粉身碎骨我也要杀了那混蛋!只是,身后的这些家伙真的很碍事!我提起真气凝聚于右手,撇着剑回身送出,那股内劲极大却不集中,一扫出去身后的府兵已被掀翻几个,剩下的被逼退后数步。这招足以让他们忌惮,定然不会再贸然靠近我。 “不想死的就乖乖呆着别动!”我冷冷扫视众人,寡不敌众我懂,房内的暗卫不会随便现身,先慑住这些虾兵蟹将再进屋跟他们纠缠。 “快去禀报大人!”倒在地上的领队转头吩咐道,最后面还站立着的府兵应声奔出院子。看来要战决,只要能手刃薛琦,纵使之后被他们挫骨扬灰又何妨!正好送我去那边向姐姐赔罪。哈哈哈哈~ 我再次靠近房门,提起内劲扫去,房门朝里打开。正要提步踏进去,风中异动,暗劲逼来的同时传来衣袍猎响。瞬间两个黑影从门框上方飘出,直逼我而来。我一个疾闪避开了暗劲,从气流的压力和度来判断,这两股暗劲并不强,衣袍能在风中猎响说明内息敛控不稳。真正的高手完全可以做到无声无息,这两人的武功只怕与我之前碰到的那个暗卫相差不止千里,甚至还没我的武功高。 既是如此我还有什么可怕的,不过我完全不能大意,我的剑法掌法武功招式一直都是在练习,从未真正实战过。显然这两人的实战经验比我强了不止多少,顷刻之间,数招已过。我被他们左右夹击,他们招招袭我要害,害得我只得闪躲,根本没有反击的机会。好在我内功不弱他们也伤不了我半分,眼见着已经站起身的府兵们正在朝我逼近,心一横,凝气左右各拍一掌,两个旋身下了台阶站定在院中。 那些府兵看着我飞旋而至的身影吓得朝后退了退,不得不承认我这一身装扮确实给人一种压迫感。看人都是先入为主看衣着装扮,如今我一身男装,玄缎斗篷,披头散,再淬着一脸寒冰,不是高手胜似高手。 众人都不敢再靠近我,正僵持着,院外传来哄乱的脚步声。怕是走不了了!我必须奋力一击,只要进得了屋,杀得了薛琦! 有了援兵这些府兵也不再畏畏缩缩,晃着大刀挡住我的去路。我本无意伤他们,可是此时情形危急,只好对不住他们了!凝气于剑,抬臂朝面前晃得眼酸的大刀挥去,那几名府兵见状也挥刀迎击。 刀剑相撞,铮鸣刺耳,只觉虎口震得麻。心下一急,顺势送了一道暗劲,震开挡在身前的三名府兵,三人踉跄着后退跌倒在身后的台阶上。我急朝房门掠去,可惜又被那两个黑衣暗卫截挡住。我非三头六臂,今日也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寡不敌众,纵使我武功不弱,下不了狠手这些人就会不断地涌来。罢了!怕是今日在劫难逃了! 以我的轻功飞身逃离薛府是没问题,只是此刻心灰意冷,已不想逃了。若是死了只当去陪姐姐,若是不死我定会另想它法再取薛琦性命。我缓缓闭上双眼束手就擒,再挣扎又有何用? “你是何人?”身后传来声如洪钟般浑厚威严的问话,我竟不禁微微一震,想必问话的便是那一直无缘得见的薛浩华。 我不顾悬在颈间的大刀,缓缓转身。还未从刚入院中的乌泱泱一片中寻到说话之人,眼前紫影闪动,形同鬼魅,下一瞬已到了我跟前站定,随之逼近的还有一股鸷寒的气息,掀起我的袍脚和丝。我怔怔地看着身前已换成初见那日装束的薛弋,心跳打了个突,那双如同他真气般鸷寒的眸子,透着我从未见过的冰冷。若是此刻我已取得他哥哥的性命,洞穿我的恐怕不是他的目光,而是——他手中的剑! 第二十八章 剑毁人亡 我从未见过薛弋佩剑,而此刻他手中却握着一柄长剑。 也许,长剑会在下一瞬出鞘,然后没入我的身体!突然觉得有什么哽在心间,隐约难受。不曾想到如今会是这般情形,我因姐姐的死想取薛琦性命,薛弋亦为了他哥哥想取我性命!可这样的结果让我不甘心,姐姐死了,如今我亦成了俎上之肉。罢了~我们本就是囚,而他们是官,尊卑贵贱,云泥之别! “弋儿,可是昨日打伤琦儿的贼人?”薛浩华再次问。 “不是!”面前的人薄唇翕动间吐落两个咬得极重的字,极轻地落在我心上,荡起丝丝涟漪。我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张寒得似是结了冰的脸,他抬眸扫了扫我身后,红唇再启:“退下!” “是。”肩上的大刀撤去,顿时轻松了不少,许是这刀太重,这两个家伙竟是直接把我的双肩当成了搁刀的地方! “离开这!”极低的声音如同幻听,可确实是那抹红唇翕动间滑落的字眼。他居然在帮我?不知为何哽在心间的某物散去,一时错愕。此刻他周身散出冰冷彻骨的鸷寒,寒气中却无杀气。我恍然明白了什么,他若要杀我又岂会让我看到今日的光明?终究是我头脑太简单,看不懂眼前的这个人。仔细想想,不免后怕,我对他完全没有防备之心,他若真想杀我岂不是易如反掌?或者说我根本没有防人之心? 虽然想明白了这些,但我依然没打算离开,只是直直地盯着面前的人,一眨不眨。突然,他寒眸一敛,随即一股内劲袭来,我大惊,聚气全力抵挡,飞身后退。心下沉了沉,看来我真是太没脑子了,上一瞬还以为这家伙在帮我,可笑的是只是一瞬便否定了我的判断! 尽管我全力抵抗,但还是被那股内劲震得胸中闷痛,真气乱窜。慌乱间瞟见自己被震退到了门边,我本能地抬起左手用剑鞘抵住门框。忽然间想到了什么,对,天赐良机!窃喜之余,我不着痕迹地退入房门。不过下一瞬便顿住了脚步,一时傻眼,一左一右两扇门,一模一样的帘栊,谁能告诉我薛琦那混蛋到底在哪边的房间? “弋儿,留活口!”院中传来薛浩华的疾呼。光线暗了暗,那抹紫影轻动,正在逼近。我绝不能死在这家伙的手里!薛老大人出了名的执法公正,没想到这家伙竟在他爹面前下此黑手! “薛大人!”我提声高呼,想要活命只能向薛老大人求助。与此同时抬起右手中的青岚朝那抹紫影刺去,顺势送出一股暗劲。已至门前的紫影向后退了一步,我借机一个旋身闪出房间,紫影再动,动作迅疾,暗劲随之而来,疾风陡走扬起我的丝,逼得我不得不使出吃奶的劲运气抵御,同时飞身疾闪。还来!我再闪!哼,到了这空旷的地方,还怕没地方闪退么? “尹落天?”一声冷喝传来,害得我脚下一个趔趄,只是这稍稍的一顿,迎面而来的劲风已是闪避不及,只能闭眸等死!本以为自己会很冷静,却不想真正面对死亡的一瞬还是害怕的,顿时心跳如擂鼓,屏住呼吸。令我没想到是那股劲风只是从我左耳畔呼啸而过,荡起丝。 “快走!”低语再次从前方传来,惊魂未定的我舒了口气慌忙睁开眼,思绪陷入凌乱。没想到薛浩华认识我这张脸,他把我当成了尹落天,就算此刻我告诉他自己是尹落月又如何,诈死潜逃的罪名怕是定得死死的!顿时心中大惊,我真是糊涂脑袋!一时被仇恨冲昏了头,只想着自己生死无异,却忘了自己的现身会连累整个家族,那么我和商君陌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白做!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我抬眸瞟了瞟四周,提气欲飞。突然胃中一阵绞痛难忍,刚凝聚的真气涣散,屏住呼吸,头沁虚汗,这胃痛得还真是时候啊!不,再痛也要离开这,不能被他们抓到坐实了尹家罪犯潜逃的罪名。 “弋儿,快抓住他!别让他再逃了!”薛浩华再次疾呼,我蹙着眉抬眸看向这位一直慕名而不得见的薛老大人。一身绛紫色暗纹广袖官袍,头戴真青绉纱幞头官帽,身形挺拔威武,面容冷峻,龙眉直入双鬓,双目深邃,留着精短的胡须,遥遥望去凛然生威。按理这薛大人应该年过五旬,竟只看得出不惑之年的面容,隐约能想象得到他年轻时的风采,怕是不输薛弋。 身旁的薛弋未动,满院的府兵却是纷纷朝我而来。 “父亲大人,她不是尹落天,只是孩儿在江湖上的一位朋友。因得了眼疾,需要救治,眼神本就不好,加之脾气暴躁行事鲁莽这才闹下误会。这里就交给孩儿处理,不必劳烦父亲大人,以免误了您的时辰!”勉强提起来的真气彻底散去,我睨着身旁的家伙。看着他对着薛浩华握剑作揖,毕恭毕敬的样子着实吓我一跳,若不是他提醒我倒是忘了自己肿成鱼眼泡的眼睛。 诶?等等……谁眼神不好?谁脾气暴躁?谁行事鲁莽?无力地翻了个白眼,却现确实是翻不起来。 “哦?你的朋友?恕为父眼拙,竟看成是尹落天那个孽种!”无疑薛浩华对这个比自己官大两级的儿子还是颇为尊敬的,不过我可不认为他会对此深信不疑。 “想必阁下就是德高望重的薛大人,久仰大名。鄙人一介江湖草莽,惊扰了大人,还望大人恕罪。”我慌忙转过身低头作揖,不知道这位薛大人是否知道我,不过此刻幸运的是我双眼肿起,低着头散着遮挡了脸型轮廓,乍看之下应该和尹落天有很大差距。 “既然是误会,解开了便好,阁下无须自责。对了,弋儿,这么久都没寻得那孽种的踪迹,你何不请你这些江湖朋友出手相助?务必要将之活捉回来,如今只剩下他一人,那便让他替他爹来还债吧!”薛浩华不疾不徐地说着,话是对薛弋所说,却像是故意说给我听,因为我余光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没离开我的脸。 听得这话心中不禁揪紧,一时有点懵,绕不清话中的意思。他口中的孽种应该是指尹落天,未寻得踪迹这说明他们已经被商君陌救走了,可那句“如今只剩下他一个人”是什么意思?“替他爹来还债”又是什么意思?这话不能细想,越想心下越沉重!顿时觉得胃中的疼痛增了一分,一口气提不上来,身沁虚汗,浑身抖。 “是!” “哦,还有,吩咐人赶紧把凌薇院那脏东西清理掉,别让府上添了晦气。” 一股怒气蹿起,居然说我姐姐是脏东西!无论是谁都不可以出言侮辱我姐姐!更何况她已经香消玉殒。尚未放下的双手一手剑鞘一手剑身,缓缓捏紧,怒气催动着真气蹿至双手,待时而。 “是!” “派出去寻找尹卿知尸的人……” “父亲大人,时辰不早了!” 咔嚓~一道惊天霹雳当头劈下,炸得我魂飞魄散,只剩驱壳呆立当场。过了好一会才缓过神来,什……什么意思?我爹爹的尸?怎么可能?哈哈哈哈~这老头儿一定是在说笑吧?商君陌武功何等高强,既然能救走尹落天又怎可能救不下我爹爹?这糟老头子真讨厌!说我姐姐是垃圾,这会儿又在这诅咒我爹爹。简直忍无可忍! 胸中涌起的不止是怒气,惊涛骇浪来势汹涌,我朝那个可恶的老头子掠去,执剑直指他的喉间。一剑下去他便再也说不出讨厌的话来了,哈哈哈哈~我让你胡说!你才是孽种!你才是脏东西!你才该死! 身旁紫影忽闪,一道寒光划来,闪花了我的眼。 “叮~”青岚出一声脆响,虎口震痛,一股极大的内劲阻挡了我的去路,逼着我偏离了方向。 他的剑出鞘了!带着他的内劲挑歪了我刺出的轨迹。薛弋迅抽离剑身旋身挡住我的去路。我被震得有点眼晕,稳了稳心神才看清身前的身影,停留了片刻移眸看向他身后的人。没想到竟是被他挡了个严实,只看见官帽上那抹在风中轻颤的展角幞头。 怒气陡走,翻手执剑朝身前的人刺去,须臾之间,青岚在空中刺、截、撩、砍、搅、劈、扫、挑,哪还顾得上什么武功招式,此刻统统都是狗屁! 眼风里瞄见薛弋身后的身影往一边挪了挪,脑中灵光闪过,我飞身后退,薛弋并没有跟来。我冷冷地看着在风中衣袂轻舞的身影,所有的注意力却在他身后。 “你的这位朋友果真是眼神不好,还是,为父眼神不好?”那个身影挪了挪,语气很是平静,我没去看他的神情,因为我必须用目光吸引住薛弋的注意力。 “请父亲大人移步,孩儿与这位朋友只是切磋剑术,刀剑无眼,唯恐误伤了您!”他依然一眨不眨地盯着我,亦是平静如常地回答他身后的人。果然都是见多了风浪的人,若是我能有他们一半的冷静淡定又岂会惹出这些破事? “哼哼~也好,那你们便慢慢切磋吧!”那老头子冷笑了两声,说完转身准备离去。我缓缓向前走了几步,站定在薛弋身前一步的距离,缓缓将青岚收回鞘中,依然一眨不眨盯着薛弋那双墨色浓得化不开的眸子。当然,我的注意力全在他身后徐步离去的身影上。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我将青岚换至右手,一个华丽的旋身,看似转身,暗下迅凝气于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青岚朝我测定的方向送出。刚刚冷静下来的一瞬我便改变了主意,我又怎会杀了那老头子,但至少要好好教训他一下!我自然不信爹爹会出事,这个老头子满嘴胡话,信不得! “咔~哐当~哐当~”身后没有传来我想象中的惨叫声,而是听到物体掉落在青石砖上的声音。眉头轻蹙,这薛弋还真是好本事!姑奶奶这么快的度也能被他截住!我缓缓转过身去。 当看清远处的地上躺着两节棍子时,呆愣住,继而心中抽痛,青岚……断了!!!心痛之余,刚熄灭的怒火不点自燃,一瞬间便蹿上头顶。 “薛弋!你个混蛋!我……我……你……陪我青岚……”我怒吼着朝薛弋扑去,抬掌便扫却被他轻易躲开,气得我浑身颤抖,只好站在那戟指怒目。不成想话未说完喉间一哽,热泪便止不住往外翻。没错,这次完全是被气哭的!虽然只是一把剑,但这是商君陌最宝贝的剑,从我认识他开始就没见他离过身,这才到我身边几天?此刻竟被这混蛋斩成两截,打又打不过他,骂又骂不出口,只能没出息地哭了! 我边哭边蹲到地上捡起青岚查看,齐齐整整被斩断!这下手也太狠了吧,我可爱的青岚啊,你断得太惨了!不哭还不觉得悲伤难过,这一哭便一不可收拾,心中再次翻起巨浪,脑海里全是姐姐的样子。 如今我也算是体会了一次什么叫肝肠寸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胸中闷痛,心如刀剜,胃如锥绞。哭着哭着心里抽空了便稍稍停止抽泣,脑袋一动再次想到姐姐又接着哭。我能如此肆无忌惮旁若无人地哭得昏天暗地,当然是因为旁边真的无人,乌泱泱的府兵全撤出了院子。至于薛弋,我已经不把他当人了,他是鬼也好是神也罢,我不想再招惹他半分! “有一件事……也许该此时告诉你。既然如此痛多痛一分也没什么分别,总比多痛一次要好。”过了许久,身后飘来温润的话语,似乎考虑了很久,声音轻柔,似是怕伤害到我。 “说!”我早已没有力气再多说一个字,真的好累,心空空的,头晕晕的。 “我父亲所说的……关于你父亲……”话语顿了又顿,听了这话我不知哪来的力气,木然直起身子转头朝后看去。抬眸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看见他绛紫色的衣袍。 “你父亲……离世了!” 轰隆隆~五雷轰顶,随即天塌了下来,铺天盖地砸得我眼冒金星,双耳嗡鸣,头脑晕眩,全身麻木,无法呼吸。心彻底空了,可是为何还能这样痛?疼痛感让我清醒了些许,视线逐渐清晰,胸腔内的痛感一点点增强。下一瞬胃中一阵翻江倒海,气血急乱窜,一口气接不上来,喉间翻起一股腥甜,喷涌出口。 低眸看去,青石砖上的那片猩红过于刺眼,衣襟上也湿了大片。我颤颤巍巍地抬起右手想要捂住唇,终是徒劳,自己竟弱到此等地步了吗? 左胳膊上多了一道力,扶住我摇摇欲坠的身体,后背传来丝丝寒气,一股鸷寒的真气缓缓包裹住我的胸腔。不受控制乱窜在胸腔的血气缓缓消停,心窝实在是痛得没办法呼吸,终是瘫软在身后的怀抱中。我真的好累~好累~ 爹爹、姐姐,你们等等我,我这便来陪你们。我的君陌……忘了我吧! 失去意识前的一瞬,眼前又浮现出那抹簇簇红云中的玄色身影,那张微笑着带着无尽宠溺的脸,一点点靠近。然后他向我伸出手,真的好舍不得……好想抬起手将自己的手置于那温热的掌心,可是我真的好累好累,一丝力气都没有……眼角滑落一抹冰凉,沉入黑暗。 都说一死百了,人死如灯灭,我从不信那些怪力乱神之说,可是为什么我死了还能感觉到疼痛?难道人真有魂魄?好黑,好静,好痛! 疼痛感越来越强烈,呼吸不禁一滞,我竟还有呼吸!意识渐渐清醒,胸口的刺痛和腹中的灼痛感袭来。该死,姑奶奶居然没死成!记忆不断涌现,我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以前睡得再死,就算一晚上不做梦醒来之时也不曾有过这种感觉,现在这种感觉就是死而后生?瞬息之间心头闪过疑惑,惶恐,失望,平静,后怕,欣喜,继而被什么一扫而空。 我缓缓掀开眼皮,轻动四肢却现浑身乏力,竟是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眼前的画面逐渐清晰,光线昏暗朦胧,入目的竟是一幅画,借着昏暗的光线依稀分得清画的是芙蕖。目光游移打量四周,若不是瞄见自己身上盖着的锦被我还以为自己变成一幅画了呢!这是谁的床?竟是以画框为床架!雕花木框中是平展得没有一丝褶皱的薄纱,纱上彩绘着花叶相依的芙蕖。 好别致的床,竟是连右侧倾泻而下的素褶纱帐亦是轻薄透亮,外面的烛光透过轻纱传来,映得轻纱闪闪亮,这纱定是上等蚕丝所织。 这到底是哪?隔着褶纱看不清外面的陈设,单看盖在身上的暗纹湖青锦被来看不似女子的床铺,我费力地歪过头看枕在脑袋下硌得头皮痛的枕头,满脸黑线。谁这般奢侈竟用玉枕?关键是枕得头痛啊!而且总觉得自己的脑袋枕在一块冰上。 “嗯~”我忍不住一声闷哼,只是动了动脖子而已,牵起胸口一阵绞痛,无法呼吸。 光线晃了晃,我缓缓睁开半眯着的眼,紧紧盯着帐外的黑影,是他救了我?呵呵,除了他还有谁。我想撑起身子,可惜浑身竟是一点力气都没有,自己何以这般虚弱?唉~好歹我也是半个高手不是?想到这暗下提了提真气,不禁大惊,督脉、檀中、任脉三处丹田哪还有什么真气!!!真气没了……我……我成了废人?不然为何无法动弹? 第二十九章 赠剑之情 惊惶之余从眼风里瞄见帐外的黑影不断放大,然后纱幔被轻轻挑开,背光立在床前的身影显出,隐在暗处的容颜看不太清楚。这家伙该不会趁我昏厥之时散了我二脉一穴中的真气吧?不然我怎会如此腹痛胸疼脑袋闷?混蛋! 明白过来这些胸中顿时蹿起怒气,暗自咬牙切齿。可笑的是自己竟连咬紧牙关的力气都没有,怒气刚起随即胸中一阵奇痛,迫得我不得不屏住呼吸。呵呵,罢了!只要经脉不损内功可以再修。 “都成了这样脾气还这般大!”某人边撩起纱幔束起边慢慢吐落温润的话语,听得我额角紧,合着我脸上写着“脾气大”三个字?真不知道这混蛋是从哪看出此刻奄奄一息的我脾气大的。懒得理他!当然,我要是有力气说话定要指着这混蛋骂他个狗血淋头,姑奶奶五年的内功修为就这么没了!欲哭无泪,欲怒无言。 在心里没好气地白了某人一眼,索性闭眸不看他,看了就抑制不住怒气。可是一静下来思绪就如同惊涛骇浪般汹涌袭来,姐姐~爹爹~ “我只是以针刺伤了你的穴位,伤好了便可运气。”温润轻柔的话语再次飘来打断了我的思绪,听了他这话我心中的愠怒瞬间减退了不少。拜托,就算不想让我动用真气直接说不可以么?非要用这等凶残的手段!绝对称得上凶残,要不然我怎会疼得气都无法大喘?再次在心里剜了某人一眼。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后便传来哗哗水声,我忍不住掀开眼皮看向薛弋,他倒完水转身朝我走来,一举一动无不透着衿贵优雅。他走到床边毫不客气地掀袍坐到我旁边,鼻息间传来一股淡淡的幽香,辨不出来是什么香味,我可不是属狗的,嗅觉不如某人好! 我没好气地朝里转头,不想看他,却不想脑袋瓜委实太沉,后脑勺在冰凉的玉枕上硌得生痛。都说石头能捂热,我看这块破玉根本就捂不热,倒是快把我的脑袋瓜冻在上面了。 眼风中黑影闪动,某人温热的左手触碰到我的后颈,心中大惊之下想闪躲却是有心无力,只好使出吃奶的劲睁大双眼瞪着他。然后我的脑袋瓜一歪便滚到他的臂弯,他张开手掌托住我的肩背将我扶起,压住了我后脑勺的丝扯得皮痛。头皮的疼痛一瞬间再次点起我心中的怒火,只可惜胸口的疼痛让我不得不再次屏气,一口气接不上来。 我如同软歪歪的布偶一样任这粗鲁的家伙摆弄,几次痛得我差点背过气去。欲哭无泪,只得将五官皱成一团,向他宣示着我无言的痛苦。只剩一口气的我差点没被这货弄死!如今我倒是有点明白商君陌当日的痛苦了,对于伤病患者而言一丝小小的震荡都能牵起巨大的疼痛。 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唇间冰凉的茶杯让我再次皱眉,拜托!能将水温热了再给我喝吗?哦,差点忘了这家伙的内功是能冻死人的。罢了,我也没那么娇弱。说不娇弱竟是连汲水的力气都没有,此刻我口干舌燥喉咙痛且说不出话,到了嘴边的水竟只能看着! “不想喝?”头顶传来柔柔的问话,随即唇边的水杯便被某人移开,我心下着急目光紧追着被他端离的水杯。再次欲哭无泪,使出吃奶的劲点了点头,然后那杯水便离我远去。忽然意识到这头点的不对,又慌忙摇头。 “想……”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声如蚊吟,粗哑低沉。水杯再次回到唇边,还未等我缓过一口气口中已有冰凉的液体侵入,直袭喉间,喉咙干涩的感觉缓缓消除,我费力地咽下口中的水,缓口气接着咽。没想到这凉水滑入腹中竟有镇痛的奇效,胸口的疼痛感瞬间减缓了不少。 “还……想……”杯中的水三两下就没了,这点哪里够,再来个三五杯恐怕都不够!我这是有多久没喝水了?都有种浑身的水被榨干了的感觉。 “过会再喝,你胃中不可积水,前日你情绪过于激动,气血乱窜阻滞经络导致经络破损血不归经。你吐血昏厥不醒,幸亏你……天葵崩下不致淤血,不然就算护住你破损的经脉也会血流不畅,壅遏于经络,滞留于体内,后果不堪设想。”薛弋缓缓说着,我却听得呆住,面上窘。 原来腹痛是因为葵水来了……不对,这家伙该不会……我慌忙低眸去看自己身上的衣衫,一时傻眼。干干净净的素绸睡袍,袍内空荡荡的,这混蛋到底对我做了什么?以针刺穴?那我岂不是被他看了?这样一想整个身子顿时僵住,头皮麻,胸口有什么东西要往外窜,扯得胸口奇痛难忍。 “你……混蛋!”我誓,自己是在用生命说这三个字,说完便再没有一丝力气。老天,你还是让我死了算了吧! “脾气果真暴躁!这样可不利于养伤,你如今最忌讳动怒,情绪不宜波动。惊致动脉,悸致弱脉,切记不可神虚气浮。”话语依旧温润轻柔,以至于让我有那么一瞬的错觉,总感觉他像极了我师父。不过这样的他让我很恼火,光是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就让人忌惮,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桀骜孤清或温和仁善?许是我头脑太简单,完全看不懂这个人。 照他这么说我竟是昏厥了两日?那我姐姐呢?不行,我绝不允许这些人碰她!还有我爹爹,到底生了什么?只要我醒着又怎能不想到这些,又怎可静得下心,心无所倚,神无所归,虚无所定,气必乱矣!我又何尝不想快点好起来,躺在这里一动不能动,比要我命还难受。商君陌和尹落天现在又在何处?回潜雾山庄了吗?为何薛浩华要追捕他们?这中间到底生了什么? 唉~都怪我身子太娇弱! 在床上躺了几日,浑身骨头都快躺散架了。说来也怪,都躺了四五日浑身仍是一点力气都没有,每日只能任凭薛弋的近侍婢子们摆弄,本想向她们打探情况,奈何她们完全不理会我的问话。许是我元气损耗太过,每天清醒的时间竟不足两个时辰,纵使我再心急如焚终是抵不过瞌睡的侵袭。 薛弋每晚都会替我诊脉,他只告诉我已将我姐姐入殓,停殡凌薇院等薛琦伤好再行下葬,我追问了好多问题他都闭口不答,瘫软在床上的我又丝毫没有办法,心如百爪齐挠,焦灼不安。我又怎能不急,按理我多日不回林之灵秦致不可能不来找我,可是从这些人嘴里又什么都问不出,但凡我清醒的时刻满脑子堆的全是问号。 “你的内伤已好得差不多,再过两日便可自行运气疗伤,配以汤药会恢复得更快些。”薛弋诊完脉抬起他冰凉的玉指,轻轻地拿捏我的手腕放好,一边拉扯锦被一边说道。我冷冷睨着他的一举一动,听完他的话寒眸微敛,这几日真的是受够了! “你确定我这样已好得差不多?”我眉角微挑,很没好气地开口问道。 “确定!”回答得甚是干脆。 “那请问薛大神医,既然我都好得差不多了为何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眉角不禁跳了两跳,就算我再没脑子也想到了其中关窍,我不否认自己脾气是冲动暴躁了点,那也不至于让我连端碗药的力气都没有吧!他还真怕我掀了薛府不成! “待伤痊愈,力气自然就恢复了。”他说着站起身走开了,跑得还真快!许是他在药方中添了稳气安神的药,这几日我倒不似之前那般心浮气躁,憋在这清雅别致的卧房里倒是心静了不少。 过了片刻那家伙又回来了,手中还拿了什么,我歪过脑袋抬眸看去,现他手中拿的竟是一柄长剑。我讶然,他想做什么?拔剑砍了我?不对,就算他作为五鬼侠的徒弟行事再古怪也不会刚把人家医好再一剑砍了吧。 “你干嘛?”直接开口问,这家伙的心思还是不要猜,浪费精神! “这把剑,赔给你!”他居高临下看着我,将长剑递到我面前,回答得一本正经。我一眨不眨地与他对视,狐疑满溢,这人今天又吃错了什么药?青岚被他斩断我虽心痛,但他多天来细致入微的照顾早已抵消了我心中的怨气,毕竟只是一把剑,回头我寻一把更好的给商君陌便好。 “也为答谢当日你在听雨轩将秘密告知,暗查之下现一条大鱼,撒网多日,刚得到线报鱼已入网,我必须亲自去收网。”薛弋将手中的长剑轻放在我身侧,薄唇翕动,继续道:“你的佩剑我已送去修补,我已吩咐阖府上下,你要出府不会有人拦你,但我希望你遇事不要冲动,关于你父亲和你姐姐的事待我回来定会给你交代,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如实奉告。” 我一时怔愣,道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盯了他半晌移眸看落躺在被褥上的剑。 此剑乍看之下倒也平常,墨黑剑鞘上箍着银灰色浮雕花纹的护环和剑镖,剑格上亦是同色同纹,颜色呼应一致,纹路疏密相间。剑柄亦呈墨色,柄端嵌着一只镂雕银凤,在烛光下微微泛着红光,精巧玲珑,栩栩如生;那纤细的凤尾宛如真的在摇曳,一尾与翼相连回环,正好挂剑穗。 这剑倒是比青岚看上去精美得多,纤细精巧,男子佩戴似乎显得过于秀气,怕是不适合商君陌。我抬眸看向玉立在床前的薛弋,他背对烛光而立,清冷的双眸隐在暗中,烛光洒在他绛紫色的袍服上,令他看起来柔和温暖了不少。犹记得那日在听雨轩,我竟错认为他文弱不堪,将他的内敛错当成是缺根筋,将他的淡定错当成毫无洞悉。如今想来,他一直是那样的他,笃定怡淡,只是我眼光忒差。 “赔就不必了,谢就更不必。说来……出手打伤你哥哥是我太冲动了,他如今可有好些?”此剑我受之有愧,若说赔谢,怕是我跟薛府之间已说不清道不明了。 “你既是侠士又怎能没有佩剑在侧,你的佩剑是我失手斩断,即便修补好了怕是也不能用了。我偶得此剑,搁置已久,你若不嫌弃带着傍身也算物尽其用。”烛光映得他翕动的红唇泛着亮光,话语柔和诚恳,我讶然。方才从他话中觉出点什么不对味,仔细想了想陡然现他竟不知何时已不再已“本官”自称,想到此我不禁下巴脱臼。 “那个……你哥到底怎么样了?”愣了片刻,继续问道,此时我倒是真的有些过意不去了。这些天清醒的时候我想明白了很多,想得最透彻的便是我这火爆脾气得改改,只凭着一时的判断就怒火中烧,红了眼不分青红皂白就妄动杀念,委实太过于冲动。无论薛琦跟我姐姐有什么恩怨,他倒不失是位好官,我这一掌下去他怕是得在床上躺上许久了,也不知会不会误了什么大事。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半晌没讨到答案,我心中微震,莫不是到现在还没醒过来?那我委实罪过大了。唉~ “好好将养半年便可痊愈。”在我暗自哀叹懊悔之际淡淡的话语飘来,心头陡然堵了一团什么,很不是滋味。我实在没想到会将他伤得如此重,虽没要了他的命,也是去了大半条命。 “对不起~”我敛眸嗫嚅,刚他还说我是侠士,此刻回想着这两个字委实心虚不已。试问有哪个真正的侠士如我这般脾气暴躁行事鲁莽? “你不必自责,有些事,已难分是非对错。倘若将来有一日你我拔剑相向,我只希望你能以此剑护得自身周全。”他这话说得极轻,我听来不免动容,听着意味深长却又怕是自己想岔了,索性不去细想。他那隐在暗中的眸子让我瞧不清情愫,前几日我与他已然拔剑相向,此刻却还能如此相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还真是门深奥的学问。 “好吧,谢谢你救了我。赠剑之谊,铭记于心,你放心地去收你的鱼吧!放一百二十个心,就冲你薛弋,我绝不再于薛府闹事。”他既然如此诚恳我又怎好再推却,那日他为了帮我竟对他爹说我是他江湖上的朋友,如今看来确有那么几分朋友之义。我自诩也是个潇洒的江湖儿女,无论他哥与我姐姐或是他爹与我爹爹之间有何恩怨情仇,自始至终我与他还能剩得这份情谊委实可贵。 正如薛弋所言,躺了两日我体内已不再有疼痛,身上的力气也恢复不少,内功自然也是没被废的。当炙热的真气游走全身之时我竟激动得红了眼眶,想必薛弋走时吩咐了他的四名女婢,从他离去之后这四人就两两轮流寸步不离地守着我。 自能下床的那一刻起我便按耐不住想去凌薇院,她们倒也不阻拦,还找来一套女装替我更衣梳妆。我看着身上的一身翠绿纱裙甚是舒心,想不到半句都不肯多言的她们倒是挺能懂人心思的嘛,知道我喜欢清新素净的衣裙。这么些时日我躺在床上如同废人,吃喝拉撒睡全靠她们服侍,呃,貌似睡觉这件事根本用不着她们帮忙,一碗汤药下肚直到被憋醒都是睡得死死的。 离开这间房定是不会再回来了,想去看姐姐的那份急切让我无心顾及其他,让她们随便帮我梳了个髻便要冲出房门。 “姑娘等等,您的剑。”刚抬手掀了珠帘前脚还没踏出房门,身后急急的话语让我顿住。对对对,现在已经是我的剑了,搁放在桌上两天竟是把这茬给忘了。我回身从毕恭毕敬平举着剑的婢子手中拿过剑,匆匆出了卧房,她们并没跟着。当然,她们想跟也是跟不上的。 刚出大门便被阳光刺痛了双眼,院中草木的清新扑鼻,入眼的亦是簇簇翠绿。若不是远处依稀可见的白墙朱门和青瓦飞檐,我还以为自己置身竹海里了呢。这一片翠绿的凤尾竹委实美轮美奂,让我急躁的心一下子平静了不少。 只有这一刻我才感觉到自己还真正活着,周身能感受到阳光的温暖,双脚踏在地上心中无比踏实,轻动手指摩挲着剑鞘,眉头微蹙。手指的触感让我顿生疑惑,将右手的剑举至眼前仔细端详,眉头蹙得更紧。那晚我只当这是柄普通的剑,此番在阳光下看来却现这柄剑极是低调奢华。 那墨色剑鞘剑柄的质地是我见所未见的皮质,皮层细密的凸起圆润有致,在阳光下闪闪亮,如同一颗颗微小的珍珠粒。触及的手感坚硬中不失皮质的柔软,再看那护环、剑镖、剑格以及那只凤鸟,哪是什么银色!全都微微透着赤色,雕花精巧细致,打磨得光滑细腻。这剑…… 我换手执剑,紧捏剑柄一点点拔出剑身,目光紧紧盯着剑格一点点离开剑鞘,缝隙开启剑身缓缓显出,剑刃映出我微蹙的黛眉和微敛的凤目。利剑出鞘无声,待剑尖离鞘才带出一声嗡鸣,果真是柄宝剑!剑锷光滑如镜,中脊起棱铭纹,剑锋薄如蝉翼,周身泛着赤色,盯着看了片刻只觉眼晕。铭的纹看不出是什么,倒是可以看出剑格下方铭着两个隽秀字样,恕在下不才,竟是看不出这是什么字体,想来应该是此剑的名字吧。 此番看这剑……那夜是我眼拙竟将它看成是柄普通的剑,若当时知道此剑如此贵重我是万万不会承他情的。顿觉手中的剑沉重了几分,要不……还回去?呃,那也要等他回来我再亲手交给他,这样才不辜负他的一番诚意,反正我还有好多问题想要问他。 第三十章 再闻噩耗 打定了主意,我将晃得眼晕的剑身收回鞘内,回头看向自己憋了多日的厢房,目光被不远处格外扎眼的一根巨刺吸引住——塔楼。 ?原来薛府的塔楼就在薛弋的院子里,哈,真不知道这破塔楼里装了些什么宝贝。诶?我若上得这塔顶不就可以快找到凌薇院了么?不过,会不会又被那暗卫缠上?此刻我倒真想见见那武功了得的暗卫。 正欲提气飞去,眼风里瞄见厢房门口人影闪动,移眸看去,正是服侍我多日的两名女婢,这么多天别说从她们口中问得其他事情,竟是连她们的名字都没问出来。唉~ “奴婢们这便带姑娘去凌薇院。”她俩走到我身旁福了福,呃,想必她们以为我站在这是因为找不到去凌薇院的路。我觑了眼不远处的塔楼,大白天的飞上去似乎也不大妥,我能看得见别人,别人必然也能看得见我。 “那便有劳二位姐姐了。”我说着亦倾身作揖。 “姑娘折煞奴婢们了!”却不想她俩竟是被我这举动吓到,惊慌着屈身欲跪,她俩的反应委实吓我一跳,慌忙抬手扶住她俩。 “得,你们领我去吧!”怕是再跟她们客套下去会没完没了。 一路无话,我自个瞅着沿路的风景,出了薛弋那没名的院子后便再也瞅不见怡人的景致了。不得不说那家伙的品味还挺独特,他那小院我甚是喜欢,以后待我归隐江湖定要找一处竹海建房居住,嗯~就这么定了。 弯弯绕绕了好一会,终于到了凌薇院门口,我驻足在院门口踟躅不前。心头沉重,不足一月的时间我便失去了两位至亲,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觉得天都塌了大半,姐姐更是在我面前没了气息,每想及此我都会忍不住悲痛悔恨至极。 前些时日的痛楚是旁人无法体会的,经历了之前的噬心之痛,如今我已能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既然老天让我活下来我便会好好地活着,幸而我还有商君陌和尹落天,还有许多事留给我去做。这第一件事便是要为姐姐守灵。 然而,令我崩溃的是凌薇院里根本没有我姐姐的殡棺,房中的一应物品都已更换,别说殡棺竟是连一条白绫也未见到。我了疯似地将整个院子找了个遍,询问婢女才知七日前来了几个不认识的人将我姐姐的殡棺抬出了府,至于抬去何处她们并不知。薛弋他怎能骗我?我从未怀疑过他所说的话。 哈哈哈哈~我悲极反笑,七日前我重伤在身,就算他告知我又能如何?再呕一次血?也许他是出于好心才骗我,可终究是让我没能为长姐尽得一丝丝孝道!想及此令我无法释怀,我知道这定是薛浩华的吩咐,那人毕竟是他父亲,他又如何能忤逆了他父亲的意思,怕是此事也是瞒着薛琦的。 我在姐姐曾住的卧房里呆立良久,回神之时天色已暗。此番我抑制住冲出去杀了薛浩华的冲动,我答应过薛弋,不会趁他不在府中闹事。但找他老爹问清楚我姐姐的葬身之处总是可以的,我提着剑穿梭在曲折蜿蜒的回廊和石径上,逮着个男仆问薛浩华的所在却被告知跟薛弋一起出府办事去了。是以我又在回廊中呆立了良久,看来只能等他们回来了。出来这么多天,也是该回林之灵报个平安。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林之灵,驻足在禁闭的大门前呆愣住,亥时刚到就闭门歇业是前所未有的,而且……那门框上飘挂的白布是什么意思?刚一时失神飘落在对街的巷子里,走到大门口突然想到不能被松柏撞见,正欲转身闪进一旁的巷子,此刻却已挪不动步!莫不是秦致到薛府寻我而被告知我死了?不不不,于理不通,到底是谁逝世?千万别是…… 一有此念头顿时一个激灵,我怎会如此想?心跳顿了又顿,倒吸了口凉气稳住心神,提气飞上楼顶,翩翩落在院中。糊着白纸的灯笼散出微弱的烛光,映得满院惨白,风过处白布翻飞,猎猎作响,隐隐伴随着风过檐隙的呜咽声,瘆人心肺。 “秦叔~秦叔~王妈……小五~”我跌跌撞撞一通乱走,辨不清方向,数度撞上晒架。 “大小姐……”前厅的后门“吱吖”一声开了,我循声回头,看见穿戴整齐的小五秉烛正下台阶朝我走来。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疾步跨到他面前抬起微微颤抖的右手指向各个门框上的白布,开口问却现自己舌头打搅。 “这……风大天冷,小的扶您进屋。”他先是面露惊异继而皱眉,听了我的话双眸明暗了几番。见他如此我的一颗心瞬间沉了个没影,另一小半边天正在龟裂微颤,只需那个名字轻轻敲击便可崩裂坍塌。 “秦叔呢?其他人呢?”我抑制不住颤抖地捏住小五向我探来的胳膊,此时我才现自己身形摇摇欲坠,半身的重量全部聚集在右手上,压得小五跟着晃了两晃。 “大小姐,当心身子!您先随小的进屋再说。”随风忽闪的烛火呼呼作响,小五稳住身形急声道,眉间焦灼。他一向毕恭毕敬有问必答,此刻对我的问话却是避而不答,必是极难答出口。 “是不是……是不是……他出事了?”我极力控制住呼吸保持冷静,触碰到心底的那个人不禁颤了颤。 “您……这……”他颔低眸避开我的目光,吞吞吐吐闪烁其词。 “到底是不是?我……承受得住!”脱口再次问,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沉沉道完。 “是……” 极轻的字音随风消散,落在我心间狠狠地剜了一刀,自己果然还是能承受得住,只是当即僵住。我最近怎么老是做这种噩梦?为什么做了这么久还未醒来?这些统统都是噩梦,我不要再呆在这可怕的梦境里…… “哐当~”不知是何物落地的声响惊扰了我的思绪。 “大小姐~” “砰~” 一阵天旋地转,那半边天终究是没能撑住。神智再次转醒时现自己横卧在小五怀中,他正横抱着我撇身避开院中的晒架朝我的东厢房走去。数个人影已到了院中,一阵唏嘘。 “放我下来,我撑得住!”声音极轻,心中静得可怕。小五闻言顿住脚步,小心翼翼地将我放下。闻声赶来的众人纷纷向我行礼,我抬眸一一扫过众人,目光在一脸沉静的松柏脸上顿了片刻,转身向主厢房走去。 “把这些碍眼的东西全部扯掉,这些还有这些……还有那些,统统都扯掉!”众人掌灯跟着我进了房间,屋内灯火通明,我扬起素手一一指向罩在桌椅上的白布、悬挂在梁上的布条以及糊在门上的白纸,寒声吩咐着,说到最后变成了低叱。 “你们都聋了吗?”一声高喝脱口而出,众人皆是一哆嗦,低敛眸一声不吭。见他们都不动我甚是恼怒,正准备大步跨上前自己动手,许是走得太急一个不稳便要栽倒。 “大小姐~节哀顺变吧,逝者已矣您可要顾着自个儿的身子。”众人手忙脚乱地拥过来扶我,人群后面响起王妈哀痛的话语。她的话抽空了我身体里仅剩的力气,瘫软在不知道谁的臂弯里。节哀顺变~逝者已矣~哈哈哈哈……老天真是会开玩笑!索性要了我的命去,何苦这般折磨于我。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送到东厢房的,众伙计们都止步在我的卧房门口。王妈搀扶着我到床边坐下,一脸哀愁,满眼疼惜。 “什么时候的事情?”此时此刻我才知道还有人疼惜怜悯我的悲痛,我不想王妈为我心痛,嘴唇翕动数度轻声问出。 “八日前沪城分舵的杨舵主亲自送来总舵急信,急召秦掌柜回总舵山庄议事,说是半月前少主……遭遇截杀,身中数刀坠入济江,下落不明!”她回答得沉痛异常,我讷讷地将她的话在脑中过了一遍,半月前……我在绮罗香。身中数刀……坠入济江……济江水势湍急,纵使不受伤落入江中亦是凶多吉少,何况……下落不明也只是宽慰人的话罢了。 “既是下落不明,你们怎敢把院子弄得如此晦气!总舵若知晓定会怪罪,秦致不在,到底是谁敢做这样的主?”老天给了活着的人一个逃避现实的借口,或许,我心底里仍抱有一丝希冀,商君陌武功那样高强,就算他身中数刀坠入济江也未必…… “此等大事我们怎敢擅自做主,昨儿收到飞鸽急信,总舵已于前日丧……”思绪被生生掐断,一扫而空。 “可是寻得下落?”此问本是多余,但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信中并未言明,只吩咐下来闭门歇业守丧七日。”这样的回答无疑再次点燃我心中的星火,也许不会复至烈火燎原,但足以支撑着我亲自去寻得答案。这个答案便在潜雾山庄。 人触霉头百事衰,这不,出个城便费了很大一番周折。往日出城盘查都不如进城时严格,近日全城戒严,出城比进城更难,想必与薛弋所说的大鱼有关。 一路快马加鞭西行了五日终于到了宜州境地,遥遥看着那绵延山脉心中悲喜交集,这一路我失魂落魄神智恍惚,亏得小五相送才不至于风餐露宿迷失方向。但过了宜城进入山区终是迷了路,逢人便问路还是走岔了多次,最终不得不弃6从水,乘船逆流而上多行了一日才到渔峡镇。方圆百里只有这一个集镇,是以在潜雾山这几年逢年过节我都会下山到两位舅舅家小住几日。双脚一着6我便带着小五直奔大舅家。 此前我只知成立了数百年的潜雾派是近几十年才日渐强大,从浩瀚武林数十个门派中脱颖而出,在数届武林大会上大放异彩,新晋为武林白道第三大门派。饭桌上听得大舅的一番扼腕叹息之辞,我才知其之所以有如今的威望是因为商家。 商家原本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商贾之家,数十年前宗族里出了一位经商奇才,这位奇才便是商君陌的爷爷商嵇了。他爷爷只用了不到十年的时间便已将家族产业足足翻了十来倍,霹雳手段可见一斑。他这厢从默默无闻的小商贾摇身一变成了商界显赫的大商贾,树大招风也不知是惹红了谁的眼,在一次外出途中竟遭绑架,说来他运气还真不错,最后被恰巧路过的潜雾派掌门冯枫所救。 这两人年岁相仿一来二去开始称兄道弟,后来干脆义结金兰。再后来商嵇前辈突然做出了一个重大决策,那便是将自己的四个儿子都送到潜雾派习武,并言明武艺最高强者继任家主。商嵇前辈向来说一不二,族规既定便不会更改。当然,凡事都可能出现意外。 这不,他定是没想到自己的小儿子商魄严是个练武奇才,短短十几年,别说是打败三位哥哥,在潜雾派同辈弟子中已无敌手,加之德才兼备便被推选为下一任掌门继承人。 这便不好办了,一边是潜雾派掌门,一边是商家家主,偏偏商嵇冯枫两位前辈都认定了商魄严为自己的继承人,皆不让步。都说人越老越顽固,此话不假,为了此事两位年近花甲的前辈争得是面红耳赤,险些断送了二十多年的兄弟情义。最后没辙只得让商魄严自己抉择。 这商魄严,呃,也就是商君陌的爹爹大人,他委实是位人才,娶了比自己大三岁的漂亮师姐冯雪君,一举把两个职位都揽进囊中。也正是因为这位英才,做出了一个更大的决策,那便是合并了商家和潜雾派,使得商家有了强大的护卫,又让潜雾派有了殷实的后盾。 据说当年商君陌的爹爹还找我外婆谈过合作经商,可惜被我那怪脾气的外婆给拒绝了,以至于林之灵大药房如今已遍及天下,我的两位舅舅却还在这小镇上守着两间小医馆。前不久舅舅遇见潜雾派的弟子在镇上的白货铺置办丧葬物品,上前询问才知是商家少主罹难。 舅舅以为我此次回来是前去吊唁,因着我与商家的关系,扼腕叹息之余还宽慰了我几番。他们似乎并不担心我在帝都遇到什么危险,而且没问及我爹爹他们的情况,令我好生失落。想想也是,我娘辞世多年,除了五年前爹爹让我携带他的书信和我娘亲生前的玉镯上霭山之巅找外婆之外,这么多年两家竟是连书信往来都没有,是以又去哪里论亲情?罢了,我爹爹和姐姐已故之事就不必再掏出来鞭笞自己了。 我勉强扒了几口饭菜,借了舅舅的马独自一人直奔潜雾山,小五非要同我前去被我拒绝。多日来颠簸在马背上浑身没有一处不痛的,我乃习武之人都难以忍受更何况是他,于是让他留在舅舅家好生歇息。 纵云梯我爬过很多遍,唯独这次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多次腿软跌倒险些滚下山崖。登上望云台时天色已暗,耸立在望云台中间的丈高石碑上,白绫随风翻飞猎响。本想着过不了多久这里便会挂上红绫,十里阶梯十里锦红。然而此刻,那句“等我回来,娶你”深深刺痛着我每一寸肌肤。 我拖着沉重的双腿忍着胸中的闷痛朝一线岩挪去,这条通往潜雾山庄的唯一通道便是老天的鬼斧神工之作。蜿蜒一里,下宽上窄,最宽之处也只四尺,抬望天只见一线,双壁光滑陡峭,故名一线岩。 入口处有四名弟子守门,派中弟子众多,经常打照面却是叫不出名字。按门派规矩,除掌门、少掌门和五大长老的入室弟子以外,众弟子按武功修为的高低排了两辈,每一辈又分两级,从高到低分别是玄、清、华、元,不分男女老少皆只凭比武晋级。是以每年一度的考核都极为严格,我作为少掌门的唯一入室弟子,身份特殊了些,介于师父排在玄字辈,我自是要比他矮上一辈成了华字辈的弟子。 守门的是元字辈弟子,他们自然是认识我的,恭敬地唤了我一声“师姐”,然后便由一人举着火把引我进山庄。潜雾山庄如同一座巍峨的宫殿,金殿琼阁、丹墙翠瓦、雕梁飞檐。然而,此刻入眼的除了白还是白,除尽富丽恍如隔世,白茫茫一片甚是刺眼,将身着月白纱裙的我融入其中。 我上前询问站岗弟子奠堂设在何处,他们说就设在金殿大堂,我愕然。按礼死者父母均在世,不可封门,不立幡杵,其灵床更不能停在大殿正堂。没想到商君陌的丧礼仪制竟是破了这礼制,足见他父母有多看重他,白人送黑人又该是何等的悲痛? 此刻我心中空荡荡的,时不时有什么东西想翻涌而出,都被我极力压制住。如今的我如同行尸走肉,爹爹和姐姐的离世让我悲痛呕血险些丧命,每每想及商君陌我才会有活着的信念,支撑着我挨过那彻心之痛活了下来。当初得知他罹难的消息时,我仅剩的最后一缕残魂也随之消散了,生与死于我无异,我只是想再看他一眼,而已!终究,还来得及。 可事实证明,以我现在的身份想进金殿大堂犹如登天,刚到殿前便被拦下。殿前守灵的弟子达百人,我没有精力与他们周旋,硬闯必然行不通。他们顾及曾经的同门之义对我已算得上客气。 “尹姑娘,夫人让你去楠香阁一见。”前去通报的结果竟是这样,昔日唤我小月的师叔如今却称呼我为尹姑娘,沧海未变桑田,却觉物是人非。 “多谢前辈通传。”我对着众人深深鞠了一躬,拜祭即将或是已然逝去的情谊。 楠香阁是掌门夫人的住处,五年来她对我不冷不热,交集甚少,此番叫我前去相见定是询问有关商君陌的事。我木然地走着,刚穿过一个抄手回廊,遥遥瞥见一抹飘逸的白影急朝我而来。这一瞥便无法再移开目光,我讷讷地看着那抹熟悉的身影朝我靠近,挪不动步。 “月儿~”柔柔的轻唤直击我心底的某处,微微颤了颤。 “师父……我……”一语未毕,到了跟前的白影轻动,双肩微紧,身子轻晃,随即我便被箍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第三十一章 大彻大悟 我一时错愕,胸腔被箍得紧紧的,下巴仰起搁在师父肩上,憋闷得换不过气来。?在我的记忆中师父于我最亲密的举动莫过于摸摸头拍拍肩膀,而且那皆是因为他以为我是男孩。是以此番我被他这个大大的拥抱惊得有些无措,脑袋本就恍惚,讷讷地将耳畔萦绕的话语过了过,缓缓明白过来。 “徒儿没事,害师父担心了。”我僵了僵脖子,换了口气喃喃开口。 “好,没事就好!”过了半晌,周身的禁锢松开。师父退开身形,轻扶我的双肩借着廊前微弱的光线上下打量我。继而眉头微皱,道:“这才两月不到,你怎清瘦成这样?这哪叫没事,一定吃了不少苦。你先回房歇息,我这就去小厨房吩咐人给你做饭。” “师父,我不累,也不饿。他……师叔他……”想及商君陌,几番嗫嚅终是问不出口。 “你……唉~你师叔没能保护好你父亲,致使你父亲不幸葬身济江。生死有命,你切莫过于悲伤。”师父双眉凑得更紧,叹得无奈,说得疼惜。我再次将他的话语在脑中讷讷地过了一遍,顿时大惊。 此前我未曾多想,听得这话才突然明白过来,商君陌竟是和爹爹一道遇难。到底是何人所为?追杀爹爹竟派上能伤得了商君陌的高手,莫非是薛浩华派出的暗卫?虽然那天他言辞不善,甚至提到还债不还债的话,但我委实想不通,一向谦和的爹爹与这位晋升帝都为官不过五年的大人能有什么过节?若他真与我爹爹有何仇怨,又为何容得了我姐姐嫁于薛琦为妾?又如何容得了我在薛府养伤?细细回想有太多的疑惑,纠成一团一时只觉脑袋恍惚得更厉害。 “那师叔呢?我弟弟呢?可有他们的下落?”稳了稳心神,我抬眸问道,纵然到了此刻我心中仍抱有一丝丝的希冀。 “你师叔也不幸罹难,双刀穿胸而过被挑落济江,分舵弟子随行十二人皆看得真切。那日夜间本不宜渡江,却遭一批黑衣人追截,无处躲避只得冒雨强渡。你师叔自恃武功高强,独自留在岸上阻截那些人,不成想那些人有增援,进退无路,终是寡不敌众。至于你弟弟,上岸之后众弟子都慌乱不已,回神之时现,已没了你弟弟的踪影……”师父回答得够清楚明白,饱含暗殇,说到最后声音渐弱,最终止在他唇间。 原来这便是所谓的身中数刀?穿胸而过……雨夜坠江。此刻我胸中奇痛,仿若被刀穿胸而过的人是我;浑身彻寒,仿若坠江的亦是我。 “你穿得如此单薄,先随我进屋用热水暖暖。”话语轻滑,双肩上的手掌渐渐炙热,隔衣传来阵阵暖流。 “徒儿还要去见夫人,她正等着我过去。” “好,我送你过去。” 师父的真气让我暖和了不少,已被山风吹得快没了知觉的手渐渐缓和了过来。山上确实是比山下要冷了不知多少,连空气都是鸷寒的,吸入鼻中甚是难受,催得我双眸泪意朦胧。 “你先回去,为娘想跟她说说话。”斜靠在软榻上的妇人只手扶额,素衣净颜,脱簪披。我随师父入得房中向她行礼问安,她徐徐抬眸睨了我们一眼,启唇说道。师父应声退了出去,我颔抬眸静静地看着榻上仿佛苍老了许多的妇人。四十多岁的她平日里看起来依旧明艳动人,如同岁月从不曾在她脸上留下痕迹一般。 房中只有她与我二人,寂静得可怕,她卧着我站着,良久未有一语。 “你跪下!”突然一句低叱打破这寂静,语气冷得令我不禁一颤。五年来我从未怕过她,可此番我自己也道不明为何害怕面对她,失子之痛我无法体会,倒也能理解几分。毕竟,这么多天我无时无刻不被失亲之痛啃噬着。商君陌不仅是我喜欢的人,更是她的儿子,若说心痛只怕她比我更甚。她此刻让我跪她,必是因着商君陌罹难是因我之故。刚一路过来我已自责万分,当初真不该让他为我去冒这个险,该死的人是我而不是他。 我重重地跪下,垂闭眸,只有双膝的疼痛才能减缓我心中的痛。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传来,我闻声抬眸,入眼的是轻晃的衣摆下只着白棉袜的双足。 突然眼前的景物猛地倒换,脑袋恍惚。 “啪~”一声脆响。 左脸颊传来的麻痛唤醒我的神智,清醒之时现自己已然侧倒在地,右臂本能地护住了脑袋,不至于撞在地板上。这才明白过来自己挨了一耳光,当即呆愣住。从小到大我只被先生的戒尺打过手掌,除去比武过招所挨的打,再也没被人打过,就算是爹爹也不曾动手打过我。 从未尝过挨巴掌的滋味,第一次尝到的竟是这么狠的一巴掌,我甚至怀疑她是聚了气扇过来的。不然,为何我脸颊会半晌没知觉,眼冒金星,耳畔嗡鸣,脑袋浑沌。胸中顿时有什么蹿起,我晃了晃脑袋缓缓支起身子,抬头想看清打我之人。当看清她饱含泪光却依旧遮不住痛恨之色的双目时,胸中蹿起的什么东西随即消散。 “对不起~”我已忘了刚刚想说什么,几番嗫嚅只轻轻道出这三个字。 “对不起有什么用?你怎么不去死?”头顶炸来歇斯底里的悲叱。 “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让他去冒险……我万死不能赎罪,还请夫人允许我去看他最后一眼,然后我便去陪他!”她的话深深刺进我心里,该死的人是我!但是我还有心愿未遂。 “罢了~我儿侠义胸怀,对你仗义援手也是必然。事已至此怪罪于你又有何用!可惜我儿……年纪轻轻便死于非命,叫我这做娘的如何不心痛!”她说着黯然跌退了两步,语气飘忽,身形摇晃。 “夫人,请您允许我去大殿为他守灵,我只想看看他,然后便去陪他不让他在那边形单影只!”见她语气放缓我激动地抬声说道,我急切地想见到他,不管他此刻的样子多骇人恐怖,我只想守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跟他说我想他。 “你说什么?你……简直荒唐,你怎得如此不知尊卑廉耻?就算你已不是珞儿的弟子,你如今只是个朝廷罪犯之女,如此身份怎敢对我儿有非分之想?”我怔怔地看着面前大受刺激正戟指怒目的妇人,每一句话落在我心口都如同千斤重锤。 “不是这样的……我和他是两情相悦,他说过要回来娶我的……” “住口!简直胡说八道~胡说八道!”不成想我的话竟让她受了如此大的刺激,了疯似的跌过来将我狠狠踹翻在地。 “我没有~对对对,他临别前还给了我信物。”我顾不得疼痛咬着牙关再次撑起身子,正不知如何说服她,忽然想起那个坠子。然而探向颈间的手顿住,颈间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我的坠子呢?慌忙在各个角袋摸索,无果。整颗心顿时沉了个没影。 “哈哈哈哈~我的陌儿怎会看得上你?你也不拿镜子自己照照你那……你那……果真是一窝狐媚东西,看我今天不斩了你们这些妖精~统统都去死吧!” “铮~”利剑出鞘,我还未来得及细想她那堆没头没脑的话中之意,空中劲风陡走,利剑铮鸣。我已无意闪避,闭眸等着那充满怒意的剑气穿透我的身体。 然而,下一瞬我已被另一股内劲震开,身体轻飘脑袋恍惚之间已顺着木地板滑出数尺。我愕然地看着掠至我身前的白影,心跳顿了顿。 “娘,您怎能对月儿下如此重手?”身旁的人轻蹲于我身侧,将我从地上扶起,眉间焦灼,看了看我继而转头对着那边怒火中烧的冯雪君道。 “珞儿,你让开……为娘今日要替你清理门户!你可知这狐媚子竟敢勾引你弟弟。” “她已经不是我徒弟了,如今她只是前来吊唁的客人。娘,您切勿悲伤过度伤了身子。月儿她已经够痛苦的了,您一向仁慈,纵然要迁怒于她,也不能这般,孩儿恳请您手下留情。”师父态度恳切,言辞温和。他一向对双亲恭敬孝顺,刚才入门之时许是心急,脱口而出的话语中才颇含怨怼。 “既然她已不是你徒弟,你为何还要护着她?为娘这是在除害,你看她那副狐媚样子,日后指不定会祸害多少人!”她这话听得我不甚理解,我怎么就成了狐媚子?也不曾祸害过什么人,在我的印象中这位掌门夫人虽算不得温和,但多年来对人也还宽厚。此番我真是不懂她何以这么大脾气,还非要置我于死地。 “无论月儿犯了什么错,如今她已不是派中弟子,不可以门规处置。若您执意要了她的性命,她的家人追究起来,您是要受到律法制裁的。再者说,门规里除了杀人偿命这条规矩外,弟子就算犯了再大的过错也只能驱逐下山。弟弟并非她所杀,还请您冷静,以免铸成大错。” “好,很好~言之凿凿句句在理,你无非就是想护住这个狐媚子,竟连你也被这狐媚东西给迷住了是吗?哈哈哈哈~我告诉你们,有我冯雪君在一日你们这些狐媚东西就休想踏进潜雾山庄一步!趁我还没改变主意,赶紧滚出山庄!”冯雪君一番严声厉词,说到最后狠狠地拂袖掷出手中的剑,剑身回到剑鞘磕出一声巨响,吓得我不禁颤了颤。 “还撑得住吗?我送你出山庄。”师父回过头极是宠溺地问道,我抬头看着他。他俊美的脸庞溢着往日的微笑,可我看着却没有往日的舒心温暖,而是心痛。如今我才懂得,那只是一个笑而已。此刻他纵然笑着,依然掩盖不住他那双潋滟的眸子中饱含的痛。 “可是……”我知道他心疼我,五年间我对山庄里的猎狗都有了感情,何况我是与他几乎朝夕相处的爱徒。 “你师叔的遗体并未寻回,走吧。”他知道我所想,眸中暗了暗轻声说道。我闻言震住,竟是见也见不着了吗?突然记起那日吐血昏厥之时,我看到了他微笑着向我伸手,他想我随他去。若是当时我知道他已经走了,我会毫不犹豫地去牵他的手,而我当时并没有,他该有多失落? “珞儿,你若想她安全地离开就乖乖留下,陪为娘说说话。” “娘!您这……” “师父,您留下来陪夫人吧,我自己可以出去,不必担心我。”我不想再让师父为了我顶撞他娘,出言截断了他的话。他回头看着我,眉头微蹙,双眸明暗了几番,薄唇翕动数度终是无只字片语。这么多年我很少看见他皱眉,看惯了他的笑容此番他眉间那点印痕看着令我心痛,有种想伸手去抚平的冲动。 我知道这一别便是永别了,可我还想看看他的笑容,想牢牢记住这份温暖。我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他眉宇间与商君陌的那几分相似已然让我动容。此刻我并未将他看成商君陌,我清清楚楚地知道他是我在这世上唯一不敢亵渎的男子——我的师父商君珞。也不知为何我扯出一个笑容,多天来唯一的一个笑容,分不清真假道不清情愫,鬼使神差地抬起手探向他的眉心。 “师父,珍重。月儿走了!”我一遍一遍轻抚他的眉心,可我越抚那点印痕越深,最后我只得放弃。 “好,照顾好自己。”他终是展眉扯出一个笑容,眸光也变得潋滟,这才是他往日那荡漾人心的笑容。我用目光一遍遍临摹他的轮廓,将之深深烙在我心底,随即心中隐隐作痛如同幻觉。我舒了口气转身离开,转过身来的那一瞬,心中的痛瞬间加重了数倍,痛了多日的我以为那个地方已经麻木了,此刻却还能感觉到心在活生生的痛。 这份痛一直持续到我踏出山庄的那一刻,我回眸看着那白森森的百步梯和高高在上的金殿,铭刻在我记忆深处的人和事一桩桩、一件件、一幕幕不断涌现。 原来,我记忆中出现最多的人是商君陌。只到此刻我才突然明白了,他若对我无意又何须总是阴魂不散地缠着我;他若对我无心又何必那般锻炼我的意志磨砺我的脾性,毕竟他是那样骄傲孤清的一个人。每次他出门归来都会带回许多好吃的,是他让我品尝到数百种大江南北的小食糕点,纵然我每一次都是以给他洗衣洗鞋作为交换,但是从始至终他都没如此待过任何人。 此刻我亦明白了为何每次他负伤归来都乐此不彼地找我各种茬,原来,他只是想我能在他的视线里。有一种幸福,便是能看见心里牵挂着的那个人。经历了生死方才懂得自己最想珍惜的是什么,那日他负伤中毒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是以之后对我说话小心翼翼不似从前,只因我真正的怒了。那一怒便是因为我太在乎,太在乎他的安危,太在乎他对我的态度。 这么多年我未能明辨君心,只怪明白得太晚。他一直在默默地守护着我,说过最动听的情话便是那句“只要你幸福着,就够了”;说过最直接的告白便是那句“等我回来,娶你”。然而,世间最悲莫过于刚刚触碰到幸福的气息,它却随风飘逝。一切,逝去得太突然。 今夜皓月当空,月有阴晴圆缺,再过两日又是月圆时。活着的人尚且可以聚散,天人永隔之人倾其所有也是无法再相见。若真有来世,纵使倾我所有我也会找到他,只为见他一面,能见到他便是我最大的幸福。 我立于铁索桥上,面对着绝壁上倾泻而下的飞瀑,山谷中回荡着震耳的轰隆。桥下的巨流汇集了山谷中数条飞瀑、溪流、潺泉,坡势陡峻激流而下。这架铁索桥已有几百年历史,山中的潮湿侵蚀得铁链锈迹斑斑,是以每隔数年潜雾派都会对此桥进行加固。软桥的两端被多条铁索禁锢在岩壁缝隙或是树干上,此桥并不长,目测也不足四丈。但是此桥建在半山腰,坠下去必死无疑。 商君陌是落水而死,我便陪他尝那溺水的滋味,若他死后还有地方想去那必是潜雾山庄了,是以我选择此处作为我的葬身之处。我呆立在桥上良久,看着月光下惨白如白绫一样的急流愣了神,若是我落下去没落到水中会不会摔成一滩烂泥?那又如何,横竖总归是要死的,怎么死都一样。 唉~但愿我摔破了相他不会嫌弃我。 缓缓舒了一口气,最后感受一次能呼吸的畅快。闭眸,准备起跳。 “月儿~”一声惊呼响彻山谷,吓得我一个哆嗦,然后我就这么华丽丽地跌下软桥。本已是视死如归的我却因这一声呼唤惶恐不已,我怎能让师父亲眼看着我死?那种亲眼看着亲人死去的痛苦我再清楚不过。可是一切已经来不及了,极下降的冲击力让我感觉内脏都快要蹦出胸腔,压迫得几欲昏厥。 “月儿~提气!”呼啸的风声中劈来的四个字让我瞬间清醒了许多,一瞬间真气如同本能般涌出。周身置于气团中也只是让坠势渐缓了一丁点,没有借力点轻功根本无用武之地。当然,只是这么一丁点的缓势也是有用的,岩壁上飘飞的那抹白影离我越来越近。哇~不愧是我的偶像!师父的轻功竟达到了如此境地? 惊魂未定的我看着那抹白影从侧面掠来,劲风极大。他并未如我想象中一般将我擒住或揽或抱或是什么绳子之类的东西缠住,而是直直撞了过来。 “过去!”电光火石之间这两字点醒了懵懂的我,我借着这狠狠的一撞和师父送来的暗劲提足真气向另一边的岩壁撞去。当然,我并不是去撞壁,身子在继续下坠,只是偏离了轨迹斜斜地落下。 景物呼啸而过,谷底的轰隆声越震耳欲聋。幸而,一颗歪脖子虬松映入眼帘,我极伸手刚好触及到松枝。这一缓势过猛,只闻松枝“咔嚓~”一声脆响,我已直直向一侧的石壁撞去。可惜我是横着身子落下的,不能用脚反踩只能委屈屁股了,这一下委实成了撞壁。屁股遭了罪所幸这一借力给了我一个旋身的机会,借着慌忙间另一只手捞到的松枝一个不怎漂亮的旋身,拦腰挂在了树干上。 屁股的疼痛让我还未来得及龇牙咧嘴,胸腔内一阵翻江倒海,然后我就哇哇地吐了起来。不过,吐出的不是苦水,而是血! 第三十二章 霭山初雪 漫长人生路有许多事物可体验,但有些事情体验过一次便不会再想有第二次。譬如,坠崖跳桥诸如此类非一般的体验。此番我挂在树干上吐得昏天暗地,起先吐了几口血,之后变成干呕,颇有将五脏六腑统统吐出之势。全身血液倒流至脑袋瓜,涨得似要迸裂,难受至极。 “月儿,你可还撑得住?”轰隆声中飘来焦急的话语,惊惶未定的我这才恍然清醒了些,浑身不停颤抖,心中后怕不已。我蔫蔫地扭过头循声看去,透过丝觅得那一抹安然地落在斜下方乔木间的白影,悬着的一颗心才稍稍放下。 “我没事~”我缓缓松了口气,喃喃开口,声音却彻底淹没在下面传来的流水声中,这蚊吟之声连我自己都听不大清楚,又如何传到对面去。幸而我还不至于虚弱不堪,于是费力地攀上交错的树干,使出吃奶的劲来了个咸鱼翻身。然后甚是潇洒地扬起胳膊朝对面挥了挥,之后由于身子抖得厉害只得收回手支撑身子。 唉~姑奶奶又没死成!但是这次我真正体会到了面临死亡的恐惧,原来自己并非生无所恋。此刻有无数张面孔涌现脑中,尹落天、师父、外婆、秦叔、小五、王妈……甚至还有薛家兄弟。 我终究还是无法洒脱,可是商君陌……一想及他心口便一阵绞痛。 对不起…… 这么多天我未曾落过一滴眼泪,然而经历了刚刚的惊险,泪水终是决了堤。 师父接住翩翩落下的我,将我紧紧拥在怀里,我借着谷中震耳的水声肆无忌惮地嚎啕大哭了良久,伤心以及愧疚的眼泪晕湿了我依靠的怀抱。 哭到最后我已精疲力竭,脑袋闷痛昏昏沉沉,周身暖暖的感觉甚是安详。曾经我只有靠在商君陌的胸膛才会觉得安心,此刻依偎在同样温暖的胸膛,纵然没有那股熟悉的葛根香味,依然能泛起我心中的暖意,全身变得轻松,周身疼痛渐缓。 不知何时自己竟是睡着了,做了个杂乱且漫长的梦,最后在那一幕黑夜里的身影被两把刀穿胸而过跌入江水的场景中惊醒。浑身一个激灵,我蓦然睁开双眼,入目的是渐渐泛白的天空。突然感觉到异动,之前的种种一瞬间涌现,惊魂未定的我这才缓缓舒了口气。 “做噩梦了?”柔柔的话语从上方飘来,我稳了稳心神,恍然现自己仰卧在师父的怀中。 我的脑袋枕在他的右臂弯,右肩被他的手掌撑着搁在侧跨微抬的右腿上;蜷缩的身子盖着他的外袍,腰身被他的左臂牢牢环住。委实是个极舒服的卧姿,但我并不认为抱着我是师父也会舒服。此刻我周身暖和,并非身上多了件外袍所致,入了冬的山中何其冷! “师父~”我如猫儿般喵呜出声,抽出胳膊环住他的腰身,借力往他怀里缩了缩,将脑袋瓜蹭上他的肩窝。许是我这娇撒得太过突兀,只觉师父身子立即僵住,僵了好一会才再次将我拥紧。 天色大亮之后我才陡然现经过昨夜的折腾,此刻我与师父形容狼狈,白衣自是最不耐脏的,随便磕磕碰碰便已污得不能看了。师父纵然丝凌乱衣衫略脏也如坠落凡尘的谪仙,而我就不同了,萎如蔫苗,加之形似鱼眼泡的双眼,以及左脸颊上那片碰都碰不得的红肿,狼狈不堪。 昨晚被师父那股极强的内劲一撞,伤得不轻,细细回想那惊险的一幕,不免后怕。当时我还疑惑师父为何不直接搂住我飘落,后来恍然明白过来,他那一撞即可将我送向对面,他自己又可借力折回。若是如我所想直接将我搂住,没了借力点我们只能坠下去摔死,武功再高终究只是**凡胎。 师父不通医术,也不通药理,于是他决定将我送到我外婆家。我本想直接去舅舅家的,可师父执意要将我送上山。我自认为伤得并不太重,浑身的疼痛应该只是车马劳顿之故,至于昨夜吐的那几口血,委实不知原因。 上山之路艰难异常,且不说找不到上山的路,加之我有内伤无法强行持久运行真气,是以师徒二人走走滞滞。师父时不时或背或抱带着我穿梭一阵,我被那剧烈的晃动晃得极其难受。 当然,这些都不算什么。最关键的是我们都是空着肚子的,两个不懂得野外生存之道的人困在这山中委实悲催至极,我想此次上山的两日应该是师父此生中最艰苦狼狈的日子了。幸而我还识得一些药材和果实,胡乱采了些勉强充饥止渴。 这一路上一想到接待我们的会不会又是那块破木牌这问题就头疼得很,我统共来外婆家的次数不过二十次,然而半数都是扑了个空。当我和师父精疲力尽爬上峰顶的坳间时,丛丛绿云间袅袅而上的青烟让我一阵欣喜若狂,终于可以饱饱地吃一顿了。这样想着,顿时觉得浑身都是力气。 然而,事实证明我是白欢喜了一场。并不是因为外婆不在家,而是她老人家明明在家却将我们拒之门外。我本就虚弱不堪,本想以这副样子能讨得外婆的疼惜。哪知师父刚说明我受伤的缘由,正领着我们进屋的外婆蓦地驻足,转过身时脸上乌云密布,紧接着就是一阵狂风暴雪。 “臭丫头!你若还认我这个外婆就给我跪在这,好好提神醒脑!”一手杵着紫檀木龙头杖的外婆突然抬手将我推下台阶,冷冷睨着我低叱。我一个趔趄跌下台阶,幸而身后还有师父,栽在他的臂弯。 我瞠目结舌地看着台阶上的人,眼前这位出手快准狠的老妇人便是我那脾气古怪得出了名的外婆了。我若对别人介绍说她已年过古稀,定能惊掉不少下巴。什么老态龙钟或是鹤童颜诸如此类的词语根本与她老人家不沾边。 她那一头及膝的墨比我的还要乌黑柔亮,柔顺地垂在背后只在尾处用带系住;满面红光,娥眉杏眼,唯一显得出岁月痕迹的便只有她那鼻翼边延伸而下至嘴角的两道纹路了。以形如疾风和立若松柏来形容她老人家再合适不过,至于她手上那重达两斤的龙头杖……除了张扬着其本身的贵重之外,便是被她用来挑挑东西或是打打人什么的。 “殷前辈请息怒,月儿重伤虚弱,怕是经不住罚跪。还请前辈先替月儿看看伤势如何,若无大碍再行惩罚便是!”我自顾自愣神,身后的师父却是焦急万分。 “还死不了!她不是想死么,跪死在这总比摔成一滩烂泥要好看得多。”外婆刮了我一眼移眸至我身后冷冷说道,语气冰冷得将我瞬间冻成冰人。我虽知道外婆说话素来不怎么动听,但这些话委实太过绝情了些。 “殷前辈……” “好啦!这天寒地冻的,也怪冷的,老身屋里生着火炉呢,你小子要不要进来烤烤?”师父的话被生生截断,我被外婆丢来的问话砸得差点吐血。小……子?不得不承认外婆年纪上是有资格唤师父一声“小子”,可师父刚已甚是清楚明白地自报了家门,怎么的师父也是第三大门派的少掌门,外婆这么叫委实吓我一跳。合着她老人家根本没把潜雾派放在眼里? “谢前辈盛情,晚辈身强体壮不畏严寒,可月儿她身子虚弱,又吐了不少血……” “哐~”一声巨响,我怔怔地看着那扇被重重磕上的木门,怕是都快磕散架了吧! “师父,我没事,不必为我担心。”愣了半晌,忽闻一声轻叹,我知道师父在为我担心着急,慌忙回身轻声宽慰道。 “你觉得怎么样?还撑得住吗?我再去求求前辈……”他眉间焦灼,满眼疼惜,凌乱的丝随风轻舞,面色略显苍白。 “我真的没事,是我自己不懂事惹恼了外婆,跪一会不碍事的。”说完我屈膝跪下,所幸外婆的院子是碾压平整的土地面,比跪在那青石板或是木地板要软太多。 唉~从小到大我都不知道被罚跪过多少次。五年前刚来外婆家就被她老人家罚跪,说起缘由我甚是委屈,那会甭说养过兔子,我见都没见过这么可爱的动物,是以对她老人家养的一窝红眼白兔甚是上心。当时我并不知道兔子这种动物甚是娇弱,不能多喝水亦不能喝不干净的水。本来我是好心,看见兔笼里没放水就捡了块陶罐碎片舀了些水放了进去,不成想才过两日那几只活蹦乱跳的兔子就呜呼哀哉了! 那会子我对外婆的脾气不甚了解,被训斥了几句就委屈得不行,更别说被罚跪了,然后我就耍脾气离家出走了。有些相遇是命中注定的,正是那一次出走邂逅了商君陌。 按理说,潜雾山到处都是水潭可以泡澡,也不知这家伙当时吃错了什么药,泡个澡竟要跑到霭山来。还是之后他时不时跟我提起我外婆藏在石窟里的医术药典,我才渐渐想通了一些原委。但我仍不甚理解的是,他泡澡就不能穿个亵裤什么的么?我本也只是瞎摸乱撞碰巧到了石崖边,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就被他震了下去,害得魂飞魄散的我差点溺死在他的洗澡水中。 之后他很好心地将我捞起丢到地上,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我怒火中烧,顺手抄起手边的石块便向身前的罪魁祸砸去,同时丢过去一句“混蛋”。我犹记得当时正在穿衣的他不疾不徐地朝旁边挪了一步,懒懒地抬起头饶有兴趣地扫视了我良久。我被他那打量怪物似的眼神看得气不打一处来,冲过去就要大打出手。然而,他只用了一招便将我制服。 若论当初上潜雾派我有多不情愿,那可谓是以死相拼,也不知那时商君陌到底看中了我什么潜质,执意要掳我上潜雾山拜师习武。他将我封了嘴绑了手,然后不知从哪里捉来好大一条蛇缠在自己的手臂上,但凡我走慢一步他便拿蛇来吓我。迫于他的淫威我不得不使出吃奶的劲拼命爬梯,爬上望云台之后彻底瘫软,五体投地。 当然,拜在师父门下是我心甘情愿的,试问世间哪个少女能抵挡师父那如春风暖阳般的微笑?当时还是小孩子的我都看得愣了神,抗拒之心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乐颠乐颠磕头行礼,一声“师父”叫得甭提多快! 时间流逝如白驹过隙,如今想来五年时间犹如一晃间便过去了,我那不可一世嚣张跋扈的脾性竟在不知不觉中被商君陌磨得没了影。是以此番外婆让我跪在这寒风中我也不曾生过忤逆之心。虽然我不甚理解她老人家何以如此恼怒,但我眼下实实在在有伤在身,饥寒交迫,浑身乏力,她丝毫不顾及我的伤委实让我心中生寒。 思绪如泉,潺潺涌出。天空阴翳得似是要沉下来,寒风冷冽如冰刀般刮着我裸露在外的肌肤,隐隐作痛。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晕眩袭来,身体晃了两晃唤回我的神思。这才现自己长久保持一个跪姿导致双腿麻木,几乎没了知觉,轻轻一动便要栽倒。 “别跪了,我扶你去那边坐坐。”身子被一直蹲跪在一旁的师父稳稳扶住,饱含疼惜的话语带着阵阵暖流包裹着我全身。心中顿时有什么东西涌出塞在喉间,一阵寒风掠过催得我鼻间酸,随即双眸逐渐模糊。 “我没事,只不过是腿麻而已。”我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侧过脸不让他看见我双眼蕴含的泪意,边说边撑着身子动了动腿。 “我再去求求前辈,你等着。”他说着缓缓站起身,随即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我转头看去不禁错愕,师父正将他的外袍脱下。呆愣间他已将他手中的外袍披在了我身上,轻蹲于我身前拢紧衣襟将我裹住。 “师父~我……,那个……其实师父不用太担心我,她毕竟是我外婆,她老人家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过一会就没事了。”我怔怔地看着他,一时无措,脑袋顿了又顿。 他面色略显苍白,眉头微蹙,双眸布着血色,轻抿的薄唇被寒风吹得干枯泛白。我陡然现此刻面前的这张面孔竟是这样憔悴,心中微微抽搐,这两日我只顾着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中,都不曾关心过昼夜不停地温暖着我的师父。 “外面这样寒冷,师父还是进屋喝杯热茶暖暖身子。我外婆定然不忍心我独自一人跪在这寒风里,老人家心软得很。”我强行扯出一丝笑容,正了正身子说道。 这么些年已足够我了解自己的师父了,他虽才华横溢但心地过于纯良,以至于我以前耍的那些小聪明都能瞒过他。此刻我说得这般轻松只是不想让他太担心我,大半日水米未进,他又一直在消耗真气暖着我,就是铁打的身子也是经不住这般损耗的。 “若真如此才好,看你嘴唇都干枯了,我去向前辈讨些热水你喝。”听了我的话师父蹙着的双眉微微展开,薄唇翕动间滑落柔柔的话语。脸颊的肌肤泛着轻薄如冰的玉色,映得他那双失了血色的薄唇似是凝了霜,让人忍不住想要去含住那两片冰凉,渡给他温度,深怕眼前这一抹单薄得似要随飞飘走的冰白会在下一瞬消逝。忽然心中一阵惶恐,我真的好怕,好怕失去的感觉。 “师父……”喉咙一僵,想说的话生生哽在了喉间。师父,我不想失去你,不想让你再为我皱眉,月儿喜欢看你的笑容,只要看到你的笑容月儿就不觉得痛了。 这些话自始至终都没能说出口,若说遗憾,那便是我再也没在他的脸上看到过如春风暖阳般的笑容。纵然他笑着,我也能一眼便看穿他眸中的痛楚和眉间的愁绪,一遍一遍灼痛我的心。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师父出来了,右手中端着一只大水杯,热气腾腾。然而,他木然地关了门,下台阶时一个趔趄。我心中大惊,此刻他全然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乍然看见他这般,心中顿时揪紧。外婆到底对师父说了什么? “师父~”眼见他险些跌倒,惊慌之下一声疾呼脱口而出。好在他只是晃了晃身子,并没有摔倒,他闻声抬眸看向我,双眸明暗了几番,双眉紧蹙。驻足了片刻徐步朝我走来,此刻我更加确信是外婆对他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虽然她老人家素来言辞犀利,但也从不出言恶意中伤他人,难道是师父说了什么惹恼了她老人家?这更说不通,师父纵然再心急如焚也断然说不出不好听的话来。 师父本就藏不住情绪,更是说不好谎话,即便如此若是他不想说的话是怎么也问不出来的。不过我也是此番才知道这些,无论我怎么问他除了说“没事”、“没什么”、“真的没事”之外就没有其他了,于是我只好放弃。也许,过一会就真的没事了呢! 我安安静静地跪着,时不时扭头偷瞄一旁的师父,他似是被什么事情困扰,一直愁眉紧锁敛眸苦思。他这样子看得我颇为忧心,突然不知从哪里飘来点点白屑落在他鬓边散落的碎上,一点又一点。我忍不住抬起手想去帮他拂掉,刚抬起手那些白屑飘落到我指尖,随即消融只留下一点水渍。这是——雪! 片刻之后四周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那是雪花落在草木叶上的声音。不知为何我难掩心中的一丝激动,抬眸看向天空,入目的是铺天盖地飘来的灰点,夹杂着片片飞絮翩翩旋至眼前呈现出最纯净的色泽。 “下雪了~”我喃喃开口,心中泛起一阵阵热浪。我酷爱冬季,尤其爱冰天雪地,那是世间最美轮美奂的风景。皑皑一片,万物沉寂,天地唯此一色,掩尽俗尘斑斓。 “冷吗?”沉默了许久的师父终于开了口,简短的两个字却是饱含关心。 “不冷!”我回眸丢给他一个皎洁的笑容,自肺腑。今年的初雪比去年来得晚了些,还有一个半月就到元日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第三十三章 冲动的惩罚 千尘翩翩飘落,随风轻旋出最曼妙的舞姿,我抬眸静静地看着那簇簇飞絮出了神。? ?突然,前方传来一串“吱~吱~吱~”的怪声,拉回我的神思,随即眉角跳了两跳,那木门果然已身受重创,怕是命不久矣! 移眸望去,只见开启的门缝中夹着个小脑袋瓜,瓜皮上长了两个角,圆溜溜的小脸上嵌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正眨巴眨巴地瞧着我。我一时愕然,这总角小娃娃是谁? 我狐疑地瞧着,在脑中搜寻了半晌委实没见过这张小脸。那小娃娃瞧了我一会儿又移眸至我身旁,然后把脑袋缩了回去,随即屋内传来一声大喊“下雪啦”,声音雌雄莫辩。 顷刻,传来一声声木杖杵木地板的声响,我立即正了正身子跪好,小心肝抖了抖。 我一眨不眨地盯着木门再次被打开,当看见两个小身影从门缝窜出时,懵得不轻。这怎么又冒出个小娃娃?当然,随即心下了然,想必这俩小娃娃是我哪位表哥的孩子吧。 “奶奶,下雪了~我可以堆雪人儿了!”个子略矮的那个小娃娃甚是激动地转身扑到徐徐踱出大门的外婆身上,抱着外婆的大腿边蹦边说道。 我被这一声“奶奶”又给叫懵了,合着这看起来不过五六岁的小屁孩儿不是我侄子,而是我的……呃,恕姐姐我眼拙,实在看不出这是表弟还是表妹。外婆她老人家向来只将孙儿们作这一种装扮,雌雄莫辩。 “奶奶~那个脏姐姐是谁啊?”听得此话,正在打量着小娃娃的我一时下巴脱臼,脏姐姐?砸过来这话的正是另一个不过十岁的小屁孩儿。 “那是你们的表姐。”外婆柔声答道。 再次下巴脱臼,我目瞪口呆地看着正一脸微笑着的妇人。这真的是我外婆她老人家?完全不像呢!此刻的她堆着一脸慈笑,语气宠溺至极,一边答话一边抚摸着腿边作缠人蛇状的小娃娃。 “哦,那个漂亮哥哥又是谁?”那厢继续问。我在心里无力地翻了个白眼,这小屁孩儿定是个雌的了。 “那是你们的大哥。”外婆继续柔声答道,我则继续怔怔地看着面前这幅好不温馨的画面,真是羡煞我也!同样是她老人家的孙子,待遇竟是这等天差地别。 “那个……这是哪位舅舅的幼子?”看了片刻,我弱弱地问道,这么些年舅舅何时给我添了这两个……我竟然不知。我统共就两位舅舅,而且其膝下子女单薄,大舅只有我表姐一个女儿,如今表姐的孩子都满五岁了。小舅膝下二子一女,且都比我大,表哥们的孩子都好几个了,表姐去年刚嫁出去。是以得知这突然冒出来的两个和我同辈的小屁孩儿,一时甚是好奇。 “这俩崽子不是你舅舅们的。”她老人家回答得实在是……眉角不禁再次跳了两跳。 “呃~难道是您老人家收的门童?”既然不是舅舅的崽子,不对,是孩子,那就是捡来的孩子了。不然也不会叫她老人家奶奶叫我表姐了。幸亏她老人家只是将这两个娃娃收作孙子,要是收作儿女,那我岂不是要比这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儿矮上一辈? “这是你小姨的两个小崽子,你表妹商雀琰,你表弟商雀寒!”外婆揽着腿边的小娃娃挪到一边的长板凳上坐下,翘了翘下巴,分别介绍得清楚明白。我讶然,此话刚落,眼风里瞅见身边的身影晃了晃,环在我肩背上的手臂带出了几分力道,身形不稳似要栽倒。我慌忙伸手去扶,抬眸间被他那一脸的惨白惊得呆住。 “师父!你怎么了?”呆愣了一瞬的我随即醒神,慌忙扶住他的肩背急声问道。 “我没事,蹲得久了腿麻而已。”他话语轻飘,似是有气无力,这哪叫没事!煞白的脸上没有半分血色,寒风拂过,他颈间乃至双腮立时起了一层鸡皮,随即颤了颤。这是畏冷的表现,没想到师父的身子竟是虚到连自身御寒的气力都没了吗? “这哪叫没事?都怪我不懂事……”我内心焦灼,抬手扯落身上滑下的外袍,环住师父的身子欲为他披上。然而,自己跪了许久的双腿完全不听使唤,刚直起便一个重心不稳朝右侧倒去。由于慌乱间动作太迅猛,竟连带着师父的身形也跟着直直向后栽倒。我顿时大惊,电光火石之间抬起胳膊环住了师父的后颈。 这一倒势十分迅疾,所幸我是习武之人,动作灵敏,落地之前迅旋身将师父的小半边身子护在了身前。倒地的感觉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般疼痛,仅仅胸腔闷痛了一阵而已。许是刚才喝了那一大杯热水的缘故,此刻竟是觉得浑身不似之前那般乏力畏冷。 “师父!你怎么样?”我伸了伸麻顿的双腿,费力地侧撑起身子,枕着师父脑袋的右胳膊在地上硌得生痛。 “我……没事。”声音轻飘虚无,如同梦呓。 他几度犟着想要撑起身子却被我禁锢在双臂间,最终只得放弃。连我的这点力道他都挣脱不了,可想而知他有多虚弱!寒风呼啸着将他鬓边的丝扬起,拂弄着他苍白的脸颊,挑弄得他蹙眉敛眸。玉雕般的容颜隐隐泛着乌青,以我的角度看去,轮廓竟与那日躺在我胸前皱眉的商君陌颇为相似。 心下蓦然揪紧,我不禁将身前的人往怀里紧了紧,真气如同本能般自丹田涌出游走周身的同时缓缓送入那微微颤抖着的身体。我鬼使神差地抬起左手伸向那憔悴得让人心碎的容颜,探向那紧蹙的眉心想要去抚平那些印痕。刚要触碰,那些印痕轻动,随即缓缓舒展开来,让我的手生生顿在了空中。 凌乱的丝挑弄着他浓密纤长的睫毛,迷得他睁不开眼。我慌忙去拂那些碎,指腹触及他霜色的肌肤,凉得让我心惊,不禁将他拥得更紧。 “不要走……”胸腔内翻起阵阵热浪,炙热如那片如火枫海中的那个激吻。世间为何会有离别?倘若我们只是生离而非死别,纵然倾我所有,能换得他一世平安我也是愿意的。此刻我最渴望的便是他还好好地活着,不要抛下我独自去那冰冷的异世。 “我不走~”如同梦呓的回应彻底摧垮我的神智,眸中腾起的雾气朦胧了我的视线,然而,眼前的容颜却是无比清晰。那日在望枫亭,他的容颜亦是这样透过朦胧泪意烙在了我心底的最深处。 我再次将他的脑袋往自己颈窝紧了紧,下颌贴着他冰凉的额头蹭了蹭。突然,摩挲着他脸颊的左手被一团冰凉包裹,随即被握紧。这如冰霜般的温度让我顿时心生恐慌,他好冷! “君陌……”我急急唤他,惶恐间不知如何才能让他暖和些,只能源源不断地输送真气。 身前微颤的身子似是僵了僵,握住我左手的冰凉猛地一紧,我被这不算大的力道捏得心中颤了颤,一瞬间恍然想起什么,不禁愕然。 “咳咳~”不远处飘来的两声闷咳将我的神智彻底拉回,心中一阵绞痛,我屏住呼吸缓缓闭上眼,两抹炙热滚落,残留下丝丝冰凉刺痛我的双颊。他……已经走了! “我说你俩要亲热也好歹注意下场合,我这览尽世间风流韵事的老太婆倒是很乐意旁观,可这儿还有你俩的弟弟妹妹,他们俩可是目不转睛地瞧着呢!”外婆她老人家一贯阴阳怪气的话语将我砸了个激灵,蓦地睁眸瞧去,顿时满脸黑线。那俩小屁孩果真一眨不眨齐刷刷地盯着这边,一脸探究之色。 醒过神来的我这才惊觉双双倒地的我们紧紧拥在一起,师父微侧着身子面向我,抬起的左手捏握着我抚在他右颊的左手,他的右臂搭在我的腰身,轻轻揽着我的背。这这这……只是刚刚片刻的迷离,怎得就变成如此暧昧的姿势了? 我顿时僵住,刚刚我竟是将师父错当成商君陌了。不对,我心里明明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拥的是师父,只是没把持住心底那道坚守,将自己对商君陌的情感寄托到师父身上。我真是该死!纵然我把对商君陌的眷恋之情混在了对师父的关切之情中,也不该对师父做出此等冒犯之举,主动的亵渎和平日的撒娇意义完全不同。 “师父……徒儿该死!都怪我……怪我一时意乱情迷冒犯了师父!你……我……我先扶你起来!”我一时竟是语无伦次,不知为何心跳蓦地失控,甚是慌乱焦灼。我好怕自己的冒犯惹恼了他,怕他以后都不再理我。 我伴在他身边五年,自是了解他的。他还是翩翩少年之时就是派中女弟子们的倾慕对象,这些年来从不缺乏献殷勤的师姑师姐们,更甚的是去年新招入门派的十名女弟子中竟有半数是为他而来。那些女弟子大多数还是保守委婉的,介于他谪仙般的气质不敢轻易亵渎,远远看上一眼也能乐上许久。但也有那么几个开放直白的,投怀送抱的事情偶有生。是以师父对派中女弟子避而远之,自从两年前被推选为掌门候选人后便以潜心修炼武学为由极少露面。 “月儿……”师父亦是僵了僵,听了我的话并未抬眸看我,双眉再次颦蹙,薄唇翕动数度,终只滑落一声愁绪浓得化不开的叹息:“唉~” 叹息声绵长缥缈,夹杂在丝丝白汽中吐出,落在我心间荡起涟漪。我咬了咬唇撑起身子托着他缓缓起身,移动的眸光定在他那沉寂的双潭中。他虽没有移眸看我,却似乎能感受到我的目光,直起身的同时薄唇轻启,道:“你无需介怀。” 话语轻得我听不太真切,如同幻听,但那语气异常地平静,跟他的双眸一样,完全不似他平素的柔情。我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横在心间,难受得紧,顿时懊恼悔恨至极。师父果然是介意的,怕是以后,我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跟他相处了,他也会选择避开我。师父…… 我想解释,想挽救即将逝去的师徒之情,可我不知道该怎样去解释。告诉他我是出师之后才喜欢上商君陌的?告诉他我只是错把他当成商君陌才做出非礼之举?呵呵,解释又有何用。师父素来严苛于规矩礼法,无论我还是不是他的徒弟,对师叔暗生情愫甚至冒犯自己的师父,皆已成为事实,都是有辱师门的行径。他云淡风轻的一句“你无需介怀”,我又当如何才能不介怀? 心中五味陈杂之余,我已扶起师父,然后慌忙垂下手跪坐好,不敢再靠近半分。眼风里瞄到还躺在地上的外袍,朝后挪了挪才倾身捡起,抖落衣袍上的尘土和雪屑为他披上,尽量不触碰到他的身体。没了真气的环护,他的身子颤抖得更加厉害,撑在膝上的双手被寒风吹得红中透着青紫,华丽的骨节筋韧暴起,陷入衣袍的指尖压得白。他似是在极力支撑着不让自己倒下,此刻到底有多虚弱怕是只要他自己知道了! 我想揽住他,想让他倚靠,心中却踌躇万分。若是他不想倚靠于我,我的举动只会让他更反感我。可是他现在确实是需要倚靠,而且更需要我的真气御寒,罢了!就算是让他厌恶我,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受冻。 无论他以后如何看待我,他永远都是我的师父,何况他此刻虚弱至此都是因为我这个不懂事的徒弟。想及此前他对我的所做的种种,心中一暖,无法再顾及其他,匆匆挪到他身后跪坐好,抬臂环住身前不停颤抖的身形,提气将他裹在我的暖流中。身前的身形僵了僵,随即搭力想挣脱我的禁锢,纵然他这一挣扎使尽力气,于我运出的真气而言,也只不过是螳臂当车。 “表姐~给你!”正僵持着,眼风里瞄见一个青影三步作两步跑到我们面前。 我抬眸看着商雀寒,只见那圆润的小脸上眉眼如画,樱桃小嘴微张正大口大口吐着白汽。他此刻极为恭敬地双手捧着一个小小的青瓷瓶递到我面前,潋滟如水的双眸一眨不眨地看着我,样貌极为可爱俊俏,恕我刚刚眼拙竟以为他是个女孩儿。若真是个女孩儿那倒真是个美人胚子,唉~可惜啊可惜! “这是?”打量完这位表弟,我喃喃开口问道。 “奶奶让我拿给你的药丸。”心下了然,她老人家终归是医者,罗刹嘴菩萨心。我伸手接过小瓷瓶,心中暖暖的。 “月儿多谢外婆……” “这药可不是给你的,别糟蹋我的药,赶紧给你的情郎取六粒服下!”我的话被掐断,讷讷地将她老人家语飞快的话在脑中过了过,一时错愕找不到话中的重点,继而眉角再一次地抽了抽。合着我服用她老人家的药就是糟蹋?合着她老人家以为师父是我的情郎?她明明知道这是我的师父,我知道她素来爱开玩笑,许是我之前的举措让她误会了,现在这般说岂不让师父更反感我? 想到这我慌忙低眸看向身前的人,可惜看不见他的神情,只知道他正闭眸喘着粗气,似是极为生气的样子。我知道此刻闭嘴是最明智的选择,若是跟外婆解释什么,指不定她老人家能砸来直接让师父吐血的话。 “师父……对不起!”我惴惴地在师父耳旁嗫嚅出声,不知道怎样才能消除他的怒意。 “没事。”本没想讨得回应,却不想他动了动唇滑落两个极轻飘的字。他这淡然的语气彻底惊凉了我的心,我木然地扯开瓶塞倒了六颗绿豆大小的褐色药丸,怔怔地看着那些药丸踌躇无措。 “我……徒儿愧对师父多年来的疼爱护佑,孽徒不敢求得师父的原谅,只求师父好好保重自个儿,切莫因孽徒之故气坏了身子。不肖孽徒伺候师父服药!”思绪顿了又顿,我自己也不知说的话是否妥当,只盼着不要再惹他生气便好。 师父闻言缓缓将眸子睁开一丝,我从侧面看过去瞧不清他眸中的情愫,只看见那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着。等了半晌未见他应答,我也顾不得太多,拈起药丸一颗又一颗塞进他微张的唇中。见他喉间的突起律动了几下,我才缓缓舒了一口气。 “这雪下得倒是凑巧,看来咱们不用自己动手堆雪人了。” “为什么呢?” “因为过不了多久就有两个现成的雪人啦!哈哈哈哈~” 前方不远处传来外婆她老人家甚是豪爽的笑声,震得我的小心肝跟着颤了颤。经她提醒我才陡然现雪不知何时越下越大,地上已浅浅铺了一层。唉~可怜的我怕是真的要在这跪成雪人了,可是师父不该在这陪我受冻。我怔怔地看着他有了些许血色的侧脸,服下药丸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他已不再颤抖,面容舒展,呼吸均匀,平静得如同睡着了一般。 我不忍去打扰他的这份平静,此番上山的两日三晚我都不知道他有没有睡觉,只知道自己一直被他的真气温暖着。一想及此心中就不免抽痛,这么多年他待我如兄如父,想想自己成长中最重要的五年便是在他的庇护下度过的。此刻想想,我的脾性不仅仅靠商君陌的磨砺才改变,还得到了师父仁善宽厚的浸染之故。他一直是我最崇拜仰慕的人,在这么多个朝夕相处之下,我摒弃了盛气凌人的傲气和嚣张跋扈的戾气。 可是,我们再也回到从前了,自出师那一刻起我便再也不能在他的庇护下无忧无虑逍遥自在。我终究是长大了,再也不能与他朝夕相处。况且现在……想要再得到他的疼爱已然成了奢望,他再也不会那般待我了。 正想着,颈窝的脑袋突然歪倒滑到我右肩上,我抬了抬肩膀同时伸手将之扶正,却不想师父的脖颈软绵绵地左晃右晃。我顿时大惊,慌忙抬手去探他的鼻息感受他的脉搏,呼吸微弱!脉搏更是微弱! “师父!”我惶恐不已,惊叫出声,大力摇晃着他的身子。可是他的身子软绵绵的,惶恐下的我无法聚气,一时竟扶不住他沉重的身体。师父这是怎么了?刚刚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成了这样?恍然想到了什么,药丸? “您这是什么药丸?师父吃了怎会这样?”我蓦然抬眸向檐下的外婆急声问道,正巧四目相对,纷飞的大雪交织成帘子遮挡住了她老人家的神情。 “还能是什么药,当然是毒药了!”她老人家风轻云淡的一语彻底将我砸成内伤,胸中一股闷痛。一口气憋在胸腔内久久吐不出来,毒药!!!竟然是毒药!我喂给师父吃的竟然是毒药! “嘣~”手中的药瓶落地。 “师父~”随即一声哀唤悲彻天地。我一把将那软绵绵正逐渐变冷的身体箍在怀中拥紧,浑身止不住颤抖,顿时惶恐到极致,整颗心似是要蹦出胸腔。 第三十四章 不辞而别 极度的恐慌驱散了我所有的理智,脑中一片空白。??? 我紧紧搂着师父渐冷的身躯,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大口大口的寒气侵入胸腔内,隐隐作痛。我再清楚不过这越来越弱的脉息意味着什么,经历过一次又怎能不清楚,是以此刻才这般前所未有的恐惧。 寒风呼啸席卷着雪帘扫过我的脸庞,夹杂着粒粒雪籽打在脸颊上,继而掉落到那张安详的面容上,缓缓消融只留下点点水泽。那寒风如冰刀般刮痛了我的双耳,耳尖传来的一阵阵刺痛让我清醒了不少。师父不能死!不能死!这个念头瞬间充斥着我整个脑袋,我必须冷静下来想办法救他,绝不能像上次面对姐姐那样慌乱,导致错失了急救的最佳时机。 杂乱的思绪在脑中飞闪过,我虽无法保持平静镇定,但在慌乱中仅存的一点理智往往是最有用的。现在只有我外婆能救师父,既是毒药就应该有解药,纵然是即效毒也并非无力回天,毕竟她老人家医术了得。可是……想让师父死的就是她老人家,她又怎会施救! 想及此,思绪再次纷乱纠葛成一团,不不不,我不能乱!救师父刻不容缓,多耽搁一瞬都不行。 “孙儿求外婆救救师父!”我直起身抬眸甚是恳切地央求道,虽不知她老人家何以要置师父于死地,但我想尽力一试,此刻能救师父的唯有她老人家了。 “救他?为何要救?”檐下飘来的反问已然表明了她的态度,听得此话的我一颗心蓦地沉了沉,脑中的思绪顿了又顿。为何?到底为何? “那您可否告知孙儿您与我师父究竟有何仇怨?”凡事必有因,找到缘由也许就能找到一线希冀。并不是我此番变精明了,而是因为我多少了解自己的外婆,她素来嫉恶如仇恩怨分明,绝不会无缘无故就下毒手要了师父的命。 “我能与这小子有何仇怨!无冤无仇!”我被她丢过来的答案砸得懵了半晌,难道是我想错了?难道自己的外婆也是滥杀无辜之人?绝不可能!商君陌素来最崇拜她,还曾跟我说过她是江湖上鲜有的侠医,侠义之人又怎会滥杀无辜!那到底是为什么?还是我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 “我说,你这丫头跪了这许久可想明白了?”正在我焦灼之际,外婆的问话悠然飘来打断了我的思绪。跪在这院里不过一个时辰,这期间我确实想到了很多,但此时此刻我哪还有心思去回答,内心如同煮粥般焦灼。 “恕孙儿愚钝,不知您想让孙儿明白什么。”我讷讷地答道,同时抬手探向师父的颈间,脉息虽微弱却还能清晰地感觉到,比那日姐姐的脉息强了不少。 “那你继续跪着想吧!这天也快黑了,是该给我的孙宝儿们做晚饭去了!”话语未必已闻木杖杵地之声,我闻言心中揪紧。 “您不能走,月儿求求您救救师父吧!既然师父与您并无仇怨,还请您高抬贵手放过他。若是师父冲撞了您,月儿愿代替师父受罚。”我慌忙直起身脱口而出,匆匆说完这话突然想到了什么,一颗心在胸腔内砰砰乱跳,惊恐难平。难道,外婆这么做是因为我?为了让我想明白什么?或是师父自请代我受罚?还是因为她认为师父是我的情郎? “你喜欢他吗?”惊疑不已的我被外婆丢来的问话砸醒,我果然没想错,此事跟我有关。 “没有徒儿不喜欢自己师父的!”脑中思绪转得飞快,不敢答错。 “想嫁给他吗?”我被这问题问得一时语塞,这……外婆她果然以为我对师父生情了,难道是因着这个才给师父服药丸?这理由未免太牵强了吧! “我只想做师父的徒弟……”思忖片刻,我小心翼翼地答道。 “那……你愿意代替他去死吗?”此问语重心长,落在我心湖荡了荡。我委实猜不透她老人家的心思,前两问我虽答得模棱两可,但也是不假思索的真心话。可这一问让我犯难,不是我犹豫愿不愿代替师父去死,我自是毫不犹豫地愿意,而是我意识到这个问题很关键,对得了外婆的心思我的师父就有救了,若是逆了她的心思估计她会扭头就走。 “不愿意!”来不及思忖太多,我大声答道。 “为何?”此问再次将我难住。 “因为……我是您的外孙!”脑中急转,竟是想了这么个理由。 “嗯~孺子可教!看来这院儿里的寒风没白吹,你可以不用跪了。”檐下飘来轻快的话语,语气毫不掩饰她的快意。我愕然,继而脑洞大开,瞬间了然。 “那个……您别走啊,之前都怪月儿糊涂,现已知错,还请您老人家恩赐解药!”惊愕之余,眼风里瞟见那墨绿色的身影杵着木杖进了门框,我心下着急,大声疾呼。 “那是龟息丹,对他有百利而无一害。”那墨绿身影顿住身形,悠悠送来一句让我下巴脱臼的话,然后徐徐走进阴影。 “唔,对了!寒儿,去把药瓶捡回来,别让你表姐糟蹋了我的药丸!”我还未从悲喜交集中缓过神来,阴影中再次飘来一句让我差点岔气的话。立在不远处的寒表弟应声乐颠乐颠跑来将地上的青瓷药瓶捡走了,然后拉着小小的琰表妹消失在阴影里,独留我在狂风暴雪中凌乱不已。 我难掩激动地搂紧师父的身子喜极而泣,第一次体会到从大悲转为大喜的心情,惶遽到悲恸再到欣喜再到后怕,大抵如此。爹爹和商君陌死于非命我尚且如此悲恸,推己及人,倘若我如姐姐那般自殒,关爱我的人又该有多痛苦?尤其是师父,那晚他若没救下我,亲眼看着我坠入涧崖,他该有多痛苦? 都怪我罔顾了他人的感受,外婆她老人家罚得对。先前我尚未想明白这些,此刻却如醍醐灌顶。我的血脉承于外婆,她怎可能不在乎我的生死,死于非命也就罢了,自寻轻生委实太让人痛心了。是以我慌乱间回答的那句“我是您的外孙”极为恰当,甚得她老人家的欢心。 天色渐暗,我搂着沉睡的师父在院中跪了良久,虔诚地反省自己的轻率之举。若非师父拼死相救,我这会子早已摔成一滩烂泥或是汇进淮江喂鱼去了,哪还能见到今年的初雪。 我外婆医术有多高我无从得知,但是她老人家的厨艺相当了得,是以这么些年我没少惦记她做的饭菜。不过,此番我只能可怜巴巴地看着饭桌上美味可口的菜肴暗自咽口水,那两个小屁孩儿委实太不会顾及我这个姐姐的感受了,边吃肉还不忘吧唧嘴! 当然,并不是她老人家成心要饿着我,而是因为我得了什么饥饿痨,这便是那晚我吐了几口血的病因了。外婆告诉我时我还以为她跟我说笑呢,都没诊脉好不好!我这一质疑可惹得她老人家相当不高兴,很没好气地告诉我她推我下台阶的那一瞬已经确诊,然后端着菜踱出了厨房独留下巴脱臼的我震惊当场。这样也能诊病?实在是高人呐! 是以我只能喝喝清粥配以汤药养着,悲催至极。 于我而言,冬天最舒服的事情莫过于泡个热药浴,泡完之后全身甭提多舒畅了。以往一到冬天我就犯懒病,又不喜太热闹,于是最爱干的事就是躲到小厨房,三五个人围着地龙烤火,一边谈笑风生一边翻烤食物,好不惬意。 此番,我拾掇完自己便为躺在热炕上沉睡的师父净面,在不远处火炉旁烤火的俩小屁孩儿一脸探究地盯着这边,他们之前对我似乎不么怎热情,许是因为我太脏的缘故。 “表姐,你啥时候娶大哥过门儿呀?”不远处冷不丁丢来一句差点让我岔气的话,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眉角抽了抽。 “呃……这个,‘娶’只能用作男子娶女子过门儿,你还小不懂这些!”我一时语塞,想了半晌揪了他的错处回了过去。 “是吗?可我娘总说要娶我爹过门儿呢!” “这个……你娘不是一般的女子……”我这小姨简直太不一般了,是以此刻我有那么点明白他俩为何叫我外婆奶奶了。 “是吗?大哥长得可真好看,跟我娘一样好看!”这哪跟哪,为什么我听着这话总觉得哪里不对呢?我狐疑地将他的话再在脑中过了过,忽然现原来是“大哥”这称呼听着别扭,他口中的大哥可是我的师父呢! “那啥……这位漂亮哥哥可是表姐我的师父,你们要叫叔叔才合适,不能叫哥哥!”我将手中的棉巾丢进小木盆,转过身对着他们一本正经道。 “真是没眼力劲儿!你这丫头若非要论亲疏的话,来来来,我再次隆重地给你介绍下。”这话来自正从旁屋出来的外婆那,她刮了我一眼,疾步走向火炉边潇洒地坐下,抬手示意商雀琰到她身边,然后一把将她抱起搁在腿上。然后喜笑颜开,道:“这是你师姑商雀琰,那是你师叔商雀寒。” 一时下巴脱臼,怎么这亲疏论得我真的比这俩小屁孩儿矮了一辈? “小姨嫁给了商家?这是我师父的堂弟妹?”愣了好一会我皱着苦瓜脸弱弱地问道。 “果真没眼力劲儿,看不出来这是你师父的亲弟妹?” 再次下巴脱臼,而且这次是严重的,许久无法自行合上。这个……委实太惊人了!我的天呐!这俩小屁孩竟是我师父的亲弟妹?恕我愚钝,一时被这惊天炸雷轰得有点焦顿,理不清这弯弯绕绕的关系。 商魄严和冯雪君可是江湖上出了名的伉俪情深,原本男人三妻四妾也属正常,可商掌门待冯夫人多年来如一日,两人甭提有多恩爱。合着,这光明磊落的商大掌门已养外宅多年,突然就冒出这么大两个孩子,可不把人惊着?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商大掌门养的外宅竟是我小姨!!! “原本还想着让他们的大哥娶你进门儿的,唉~可惜啊可惜!”语毕,响起哗哗水声,我闻声抬眸,只见一手搂着小雀琰的外婆正举着茶壶倒茶。我讷讷地在脑中过着她老人家的话,心跳随着响彻整个房间的水声砰砰乱跳。 “那个……做徒弟的怎敢对师父有非分之想,辈分有别且礼法不容,您就别拿我打趣了!”我讪讪道,倒也是实话实说。 “放屁放屁~师徒怎么了?要是都像你这般迂腐,你又是怎么来的?”没想到我的话刚说完,那厢已很是激动地连连丢来两个“放屁”,我怔怔地盯着她老人家,一时错愕。她抬眸睨了我一眼,举杯到唇边嘬了口茶,再次抬眸看向我,红唇轻启道:“你外公就是我的徒弟,我们不仅成了亲还生养了你娘他们兄弟姊妹五个,师徒就不能在一起么?又不是嫡系血亲!”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一脸泰然自若的外婆,难道,真的是我太迂腐了?世间奇妙的事情还真不少,而且,离我如此之近。 “不是您想的那样啦,哈哈~我对师父确实只有敬重仰慕之意,绝无非分之想!”我边干笑边讪讪解释道。 “唉~真是家门不幸!都这把年纪了还不通情窍,当年你外公只在我身边待了半年就与我对上眼了,你真是白在这小子身边待了五年,忒没用了,但凡灵光一点儿,如今都有崽子喊你娘了!”她老人家听了我的话娥眉颦蹙,一边摇头一边语重心长地说道,堆着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无奈。她素来语惊人,且时常不按常理逻辑道来,是以我亦蹙着眉讷讷地将她老人家的话在脑中过了过,顿时满脸黑线。 “我……您误会了,孙儿我……心里有人了!”我低下头讪讪道,热血从脖颈快上蹿一瞬间晕满双颊。 “哦?哪个小子这么倒霉竟被你看上?”眉角不禁跳了两跳,合着被我看上的就算倒霉?想到此处心中一紧,可不是倒霉嘛!商君陌……已然因我罹难,我果真是煞星,是个不祥之人! “师叔……他为了救我爹爹……已不幸葬身济江。”声如蚊吟,说到最后忍不住带出颤音。 “你说商君陌那小子死了?”略带惊诧的问话直直砸来,触及到我心底最深的痛楚,荡起惊涛骇浪。一口气如鲠在喉,不上不下,连一个“嗯”字都无法从鼻腔滑落,只得木然地点了点头。 “哈哈哈哈~这就是所谓的报应!她冯雪君害我失去女儿,老天爷也让她尝到这失子之痛,真是大快人心,大快人心啊!这下好,倒省了我费尽心思地把你嫁给她儿子折磨她了。” 我被萦绕在房内的爽朗笑声震得小心肝颤了颤,会过她老人家的话中之意,心一下子沉了个没影。我原本以为这么多年的来往与接触会让她对商君陌的罹难感到惋惜,却不想竟是这样! “唉~说来那小子颇合我脾性,确实是个不错的小子!真是可惜了,你刚说他是为救你爹死的,莫非你爹也死了?”过了半晌,外婆低声叹息了一番,随即问道。她老人家终归还是心善仁义的,逞的也只是嘴上之快而已。我泪眼婆娑地抬眸看着她,双唇轻颤着开启。 “爹爹和姐姐都已不幸离世~”语毕,我再也抑制不住情绪,撇着唇开始抽泣。 “你就为这个不想活了?”外婆继续问道,语气淡然。我吱不出声,只能点头,恍然想到什么,又慌忙摇头。 “真是没出息!谁不会死爹死娘?老婆子我十岁死娘,二十四岁死了父兄,五十三岁死了大女儿,六十岁死了夫君,上个月又死了一个小女儿,若每次都如你这样想,那我岂不是要死上好几回了?你小小年纪,纵然不为活着的亲人着想,你好歹也想想你将来的子孙们,都因着你这一死,全没了!”我被她老人家噼里啪啦的一顿低叱砸得有点懵,语实在是太快了,倒是最后那段儿相当提神醒脑,这话确实在理。诶?明明不是这样好不好! “这次真的只是失足掉下去的……您别气坏了身子!”我懦懦地解释道,当时我确实想跳来着,可此刻却是异常害怕死亡,别说跳那么高的山崖,就是跳个高点的楼宇这小心肝都会打颤。唉~为了我自己,为了关心我的人,更为了我以后的子孙,以后我定会好好珍惜这条小命的! 纵然思绪杂乱,总是抵不过困倦的侵袭。然而,这一晚我睡得并不安稳,陷在自己的梦魇中无法自拔,几次想醒过来却是无能。最让我心痛的一幕场景竟是那么真实,我仿佛真的睁着眼看见了坐在床边的白影,看不清面容,但我知道他是谁。 他坐在微弱的烛光下静静地看着我,我睁开眼就能看见他,一闭上就陷入无尽的深渊。我努力挣扎着睁开眼,想抬手去触碰他,但浑身如同被魔咒禁锢般无法动弹。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抬手抚上我的脸颊,轻轻摩挲着,另一只手探入棉被紧紧握住我的手。 他附到我耳畔柔声唤我,断断续续地说了一番话,可恨的是我一陷入黑暗就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偶能听清的便是他唤着我的乳名,一声又一声,无尽的柔情中透着些许凄凉。我迷在那个梦魇久久不能醒来,也无法添入别的场景,最后有什么热热的东西覆上了我的眼睑,我不知为何悲伤得落下一抹热泪,滑入鬓边,待我再睁开眼想看清楚时只看见那一抹白影正在远去。 我心中焦急着想要转醒,想要抓住那抹逐渐远离的白影,最终却只能看着那抹白影消失在视线里,我也在下一瞬陷入黑暗。 待我醒来之时窗外已大亮,不知为何自己突然就醒了,脑袋蓦然清醒。捂在软枕里的右耳只闻自己砰砰脉搏声,时急时缓,我努力回想着夜间那个逼真的梦境,脑中只回想起语气悲恸的半句话“……可你满心装的并不是我,不是我!” 想及此,心中一阵抽痛。我到底想了些什么才会做这样一个梦?还是,一直以来我心底最深处都是对师父存着念想的?也许我只是不想失去他,一辈子都不想失去,可是……我跟他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想及昨日他双眸中那漠然的眼神,心中翻起一股酸楚。我忍不住啜泣起来,然后将自己紧紧捂在被褥中隐忍着。纵然我再也感受不到他的柔情和温暖,只要他还好好地活着,这就够了! 哭了半晌,房门被打开,我赶紧抹抹眼泪探出头,现是裹成熊样的小雀琰。她眨巴着清澈的大眼睛唤我表姐,然后把怀中毛茸茸的一团放到我枕边。定睛一看,原来并不是她被裹成熊样,而是她抱着的绒毛镶边素锦棉袍挡住了她。心中顿时暖了暖,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我急着想去看师父的情况,于是匆匆洗漱完就直奔堂屋耳房,然而,炕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被单被拉扯得平平展展。我慌忙跑到堂屋拉开大门,一瞬间被那银装素裹的世界晃得眼痛。似是要将凡尘彻底掩盖的大雪肆无忌惮地纷飞着,却还没来得及完全掩盖住那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那一个一个印痕映入我眼帘,深深地烙在我心上。 他走了,未等我醒来跟我告别一声便走了!他果然不再要我这个徒弟了! 心被狠狠地抽痛,我木然地踏着院子里那快要被覆盖的脚印,一步一步走出院子,目光临摹着那一个个印记最终定在印子消失之处,久久无法移开。心的重量也跟着消失了,空落落的。 师父……我终究是失去了! &1t;ahref=ap;amp;gt;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1t;/a>&1t;a>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1t;/a> 第三十五章 江湖传闻 大雪下了多久我并不知道,师父的不辞而别令我失落至极,在冰天雪地里呆立了半日之后,我便病倒了。? ?正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不成想我竟被这小小的风寒折腾了小半个月,每日窝在炕上呆,时而落泪时而傻笑甚少言语。千头万绪令我神伤,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又该何去何从。 殊不知,万籁俱静的银色世界之外,风云悄然四起,一股暗涌来势汹汹,迅掀起了皇朝武林的一场腥风血雨。然而,这一次我亦未幸免于这场腥风血雨的荼毒。外婆的信鸽带回了大舅的信文,信上说大舅家遭窃,丢失的不是金银珠宝也不是名贵药材,而是薛弋赠与我的那把剑。我愕然,莫非此剑竟是什么宝贝? “唉~这天怕是要变了!”怔愣中,在一旁喝着茶的外婆怪声怪气地叹了一句。 “您是说要天晴了吗?”我不假思索地脱口问道。 “都晴了七八天了!你这风寒也算好利索了,要下山就趁太阳赏脸,难不成想大雪封山了再走?”她抬眸剐了我一眼很没好气地道,听得此话我心下凝重,承人之情必还之,如今看来薛弋的人情非同一般的重。唉~此剑到底有何异常之处?又是何人盗剑? 在这清静之地将养了十几日,什么都不用想什么也不用做,但残酷的现实我必须要面对,许多事纵然搁置再久,我终究无法逃避。动身下山的前一日,外婆交与我三样东西:一幅卷轴、一封书信、一只锦囊。 这三样东西于我而言是无价之宝,那副卷轴便是我尹落月的户籍卷。原来,我的户籍早已转到大舅族籍下。那一封书信是外婆她老人家写给我大姨的亲笔信,此前我竟不知自己的另一位姨母是镇西大将军的夫人,我的姨父李奇此次大败苍狼南突军,已班师回京受封镇国大将军。 短短数月,几经别离。沧海未变桑田,却已物是人非,时间不曾为谁停留,人生仍在继续。 下山之前与外婆的一番长谈让我下定了决心,我必须去追查凶手,手刃仇人以慰爹爹、姐姐还有商君陌的在天之灵。我还要去寻找不知所踪的尹落天以及此番被盗的佩剑,这一切的起始地便是帝都——锦城。外婆她老人家让我此次带着她的书信去帝都投靠姨父姨母,所幸我再也不用畏惧朝廷官府。 下山到了大舅家我才知小五受了伤,宝剑被盗他甚是自责,见到我时一脸愁云惨淡。我宽慰了好一会他才舒展愁容,根据他的描述大舅认定盗取宝剑的人是武林中人,盗贼入室不取金银珠宝必不是为了财,定是此剑有何不同寻常的价值。此剑到底是何来历?这个疑惑怕是只有薛弋能解答了。 小五在与盗剑贼纠缠时被拍了一掌,伤得不重,于是我决定即日启程返京。只是这次东行途中我们遇到多批人马向我们问路,而且问的都是同一个地方,正是渔峡镇。这一异常现象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看那些人的装扮多为武林人士,难道这些人都去潜雾山庄祭拜商君陌?这便与理不通,他们并未问及鼎鼎大名的潜雾山庄。难道渔峡镇要举办什么武林大会?可我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这一现象异常也就罢了,沿途平日不怎么红火的客栈茶楼酒馆竟也是门庭若市。肚子饿的饥肠辘辘,想打尖儿填饱肚子都要排队等候,途经一家小酒馆,决定填饱肚子再赶路。过来牵马的小哥可劲儿乐呵,看样子年纪比我小,我礼貌性地笑了笑,他竟脸红了起来。 “大小姐,要不我们换一家吧?你看前面还有好几位客人在等呢。” “小五哥哥,你再这样叫我我可不理你了,昨天不是说好了嘛!”我无力地睨了一眼身旁的小五,我对“大小姐”这个称呼相当不受用,于我而言它过于沉重。我倒挺乐意与人称兄道弟,虽然我是女子,但我更希望别人把我当兄弟看待。 “我……以后改口就是,月妹妹勿怪。” “这才对嘛,咱们进去等吧!”能说服一向对我毕恭毕敬的小五,可是相当有成就感的。常言道出门在外靠朋友,此次再出江湖,他便是我的第一个朋友。 入得酒馆,只见座无虚席,当然,简陋的酒馆本就不大。在此来打尖儿吃饭的人普遍行色匆匆的样子,快地填饱肚子便结账离去。 试问什么是江湖?有人的地方便是江湖,浩瀚武林也只是江湖的一小部分。常言道江湖凶险,不成想凶险会离我如此之近。 这不,我刚端起饭碗还没来得及吃一口,忽闻异动,抬眸间大惊,随着几声异响随即某庞然大物正朝这边飞来。电光火石之间我凝起一股内劲扫向小五将他掀翻在地,同时旋身疾闪。 那庞然大物正好落在我们的饭桌上,冲力过大带着桌上的菜盘一起掉落在地,正好落到我脚边。惊魂未定的我定睛一看,脚边的庞然大物竟是一个黑衣大汉,那魁梧的大汉只是一声闷哼,随即一跃而起,朝着他飞来的方向跃了过去。 然而,下一瞬那大汉便被某物穿喉,捂着脖子踉跄了几下便倒地不起。那物正好钉在了我身旁的柱子上,离我不到半尺的距离。穿喉之物是一枚精致的小镖,心有余悸的我愣在当场。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在我怔愣之际,小小的酒馆已哄乱起来,人影闪动间刀剑出鞘的声音异常刺耳。 “月妹妹,你没事吧?”小五亦是惊恐无比,爬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我面前,焦急地问道。 “我没事,你有没有受伤?”我倒是担心他有没有被我那道内劲给伤到,此时店中一片混杂,我虽为武林中人却也从未见过这种场面,一时惊魂难定。 小五神色稍缓摇了摇头,一把拉着我便往柜台走去,我这才现自己手里还端着饭碗,这情形饭定然没办法下肚了。我飞环顾四周,窗和门都离我们太远,出去怕是很难,先得弄清楚这到底是何情形,若无危险倒也没什么。 躲到柜台里的并不止有我和小五,小小的柜台处蹲满了人,都不敢伸头出去看热闹。小五把我护在里面,我将手上的饭碗交到他手上,一把将他揽到身后,然后缓缓探出脑袋勘察情形。 看了片刻大致情形已经明了,一对多,不过很明显人数多的那一方并不占上风,这才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已经倒地半数。但凡跟刚刚那黑衣大汉一样装扮的五个人均已毙命,都是一招毙命,出手的黑衣人当真是快准狠呐!活生生六条人命就这样没了,一时之间我不禁觉得人命竟是这样脆弱且不堪一击。 “好猖狂的邪教贼子,我聚龙帮与你隐教素无仇怨,你打死我帮弟子就想一走了之?未免太不把我们名门正派放在眼里了吧!”说话的正是众人中看起来武功最高勉强能与戴斗笠的黑衣人周旋一二的中年男人,此刻持剑直指正要离去的黑衣人。 不过,转过身的黑衣人并没有因为他的话顿住脚步,那持剑中年男人似乎被他的置若罔闻彻底激怒,一个轻跃剑尖直指黑衣人的后颈。 “滚~”黑衣人一声低叱,以我的角度看不清生了什么,只闻那中年男人一声闷哼身形不稳向后踉跄了几步。很明显黑衣人的武功比那中年男人高出许多,但这中年男人并未就此罢休,再次持剑刺向已走至门口的黑衣人。 “既然你这么想死,爷成全你便是!”黑衣人语气凛冽,寒气逼人,让我诧异的是从声音判断这黑衣人竟是名年轻男子!这武功修为委实高得惊人。讶然间,中年男人已被横扫开,“砰”的一声撞在了实木桌腿上,随即是一声细微瘆人的“咔嚓”声响,应该是骨头断裂的声音,之后便倒地不起。 “你……留下姓名?也好……让我……华之名知道自己死在……谁的手里!”中年男人隐忍着断断续续地问道,此情此景我虽害怕却已经忍无可忍。那黑衣人实在是太心狠手辣,一连杀了这么多人,完全视人命为草芥。更何况从言语中得知此人是隐教的人,自古正邪不两立,黑白不相容。铲除危害武林的邪教是名门正派的职责,隐教为万邪之,当其冲。 我正要起身,小五看出了我的意图,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我被他捏得生痛。我回头看向他,只见他满眼惊恐,我知道他在害怕什么,那黑衣人简直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我这一挺身而出必死无疑。 唉~我虽怕死,可是我胸怀侠义,纵然慷慨就义也是死得其所。 “哼~告诉你也无妨!不过,你应该听过一个江湖传说,漆雕幻留名杀人……从不留活口!”踟蹰间,那黑衣人冷冽的声音再次响起,杀气充斥着整个房间,令人不禁脊背凉。 “你……你是……漆雕幻……”华之名的声音越来越孱弱,我心下着急,听这什么雕啊鹰的话似乎是有杀人灭口之意,那在场的所有人岂不是都得死? “师父~” “师叔~”众弟子齐齐惊呼,我心中大惊,不好!黑衣人出手了! 我想再次探头出去看个究竟,却被小五一把环住,他用足了力气,我一时竟挣脱不了。 不得已,我只得屏住呼吸捕捉着空气中的异动,接下来一声声倒地的闷响抨击着我的心房,又是几条活生生的人命逝去了。心下一阵揪痛之余怒火勃然蹿起,我再也忍不住挣脱小五的禁锢挺身站起。那一刹,心跳顿了顿随即失控,无疑我是害怕的。 那欣长的黑影逆着光立在一片猩红中,许是我站得过猛,一时头晕目眩,险些栽倒。小五也毅然站立在我身旁,蹲着的其他人都缩成一团瑟瑟抖,这些人显然不是武林中人。 “你……你要杀就杀我好了,放过我妹妹!”小五扶着我的双肩,待我站稳便一把将我揽到身后护住,大声对着黑衣人说道。我心下一阵暖意,抬眸去看那黑影,那人依旧纹丝不动地立在原地。也许,下一瞬,他的暗器便会穿透小五的喉咙,下一个便是我,以他的心狠手辣又岂会放过任何一个人? “那个……什么雕什么鸟来着?要杀你就快点杀好了,磨磨唧唧可不是好汉的作风!”我按下小五挡在我身前的手臂,上前一步与他并肩站立,昂挺胸颇有一副就义之姿,不怯不懦。 第三十六章 挟持三公子 我们一路紧赶慢赶抵达锦城已是腊月初七的晚上,一路乏累不堪的我们只能在城外随便找了家客栈投宿。?大雪悄然下了一夜,次日推开门窗,那恍如隔世的银白深深揪痛了我的心。 我再次驻足在锦城城门外,静静地看着赶早出城的车水马龙,悲恸油然而生。再大的雪也盖不住城内的繁华,锦城并没有因为某些家族的没落而有所改变,依旧繁华似锦。然而它于我而言,只是一座空城,除了封存在我心底不堪的回忆,它的一切都与如今的我无关。 顺利入城之后我们便直奔林之灵,商君陌已离我而去,我再也不是林之灵的大小姐;尹氏已没落,我再也不是尹府的千金,如今的我只是一个来自山野小镇为父寻仇的普通女子。 林之灵承载着太多关于商君陌的记忆,是令我留恋却又伤心不已的地方。从秦叔口中得知林之灵暂时由家主商魄严亲自管理,直到选出新任少主接手。秦叔对我依旧恭敬谦和,我原本有很多关于商君陌的问题想问他,话未出口泪先至,一时哽住了喉。 “东厢房我命人一直打扫着,大小姐返京一路车马劳顿请先回房休息等候,我已命王妈去准备热水和膳食,稍后便送过去。” “秦叔不必为我忙活了,如今你们的少主已不在就不必再称呼我为大小姐。此次我进京是为了追查元凶,据我猜测追杀我爹爹的幕后指使定是朝野之人,你们的少主……是为了保护我爹爹才……是我害了他!”我缓缓握紧手中的茶盅,凝视着铜炉中烧得正旺的木炭火道,心中仇恨的火苗比那些赤红的炭火还要炙热。 “大小姐切勿自责,命自有天定。纵然少主人已不在,少主依然是属下们心中永远的主人,您是少主认定之人,理应是属下们的主人。”秦叔一脸严肃地站起身退至一侧恭敬地抱拳道,我抬眸看着他,不禁微震。 看来想拉低身份相处是我一厢情愿了,仿若我不接受大小姐这个身份便是在逼着他们大逆不道一般。秦叔的忠心可见一斑,也许他们和我一样一时无法接受商君陌罹难的事实。接受到习惯再到忘却是需要时间的,罢了,随他们去吧! “唉~也罢!我还有事要与你商议,你且先坐下。”我无奈叹道,抬手示意他免礼。 “是。”秦叔应声掀袍在对面坐下,道:“不知大小姐如今是何打算?依您刚刚所言,元凶若是朝廷之人恐怕很难着手追查。” “确实如此,我记得爹爹说过要置他于死地的敌人很强大,能与尹氏成为政敌的人必不是泛泛之辈,更何况能派出截杀你们少主的杀手,说明此人无论地位还是财力都不容小觑。潜雾派实力再强大,商家财力再雄厚也很难着手去追查一个朝廷高官。”我再次攥紧手中的茶盅,继续道:“所以元凶由我来追查,只要我找出杀害我爹爹的人便可对潜雾派和商家有所交代。” “仅凭您一人之力谈何容易?以您现在的身份追查元凶太过危险,家主派人追查了一个多月也没查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那些黑衣人恐怕都是训练有素经验丰富的专业杀手,如同凭空出现在济江索湾码头一般,截杀令尊和少主之后撤退得干净利索没留下任何蛛丝马迹。”秦叔一脸凝重道,我的心也跟着越来越凝重,没留下蛛丝马迹吗? “如今唯一的线索便只有夜明珠了。”他顿了顿继续道。 “夜明珠?”我不假思索地反问道,刚刚下沉的心有所回升。 “是,据同行目击弟子所述,那批黑衣人的头目所用的照明物是夜明珠。” “他们可有看清楚那夜明珠的大小?是何颜色?”我顿时激动不已,这于我而言可是一条重大线索。夜明珠何等珍贵之物,必不是寻常人可持有的。 “这……当时情况危急,弟子们也未曾过于留意,只记得那人以布遮盖着夜明珠,幽蓝色的光芒可照亮数尺开外的地方。”秦叔顿了顿似是不忍浇灭我的希望,缓缓道。 “由此可见那是颗罕见的极品夜明珠,拥有它的人身份非极富即极贵。极贵之人必不会于雨夜出现在那种有危险的地方,若是极富之人……无非是某杀手组织的头目!”我甚是激动地分析道,他的话令我内心更是激动,这些信息于我而言太重要了。 “属下竟不知一颗夜明珠还有这么多文章,商家虽殷实富庶历代家主却也未曾入手过夜明珠这等绝世珍宝,如此说来此人的来头怕是极大。”听完我的分析一向稳重的秦叔也难掩惊愕之色,愣了片刻微微摇头叹道。 “商掌门仅凭夜明珠这条线索顶多查到是哪个杀手组织,杀手只是拿钱办事,宁死都不会出卖雇主。所以说,花财力人力从杀手组织查起根本就是浪费,我们不如借助更强大的势力从朝廷内部查起。 “更大的势力是指?” “我的姨父镇国大将军李奇!” 我将投靠将军府作为是不居住在林之灵的借口,秦叔并未做过多的挽留,只说林之灵随时欢迎我回来。这些话无疑温暖着我的心,只是我自己跨不过内心的那一道坎,那一刻我没去牵住他的手,他该有多失落多伤心? 向秦叔嘱托完一些不放心的人和事我便取了行李离开了林之灵,秦叔一脸凝重地吩咐小五准备马车送我去将军府,我并没有推辞。去将军府之前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有很重要的人要见。由小五送我正好消除了秦叔他们的担心,小五自然是不会出卖我的。 此番我依然选择落脚于如归客栈,不同的是这次入住竟需要登记户籍卷,据店家解释是京辅衙门的新规定。 安置好行李顾不得用餐的我换了身行头便迫不及待地直奔薛府,当然,这一次我并没有选择直接翻墙或是飞来飞去。 本想来一次正正规规的拜访,事实证明又是我想岔了,也只能怪我自己糊涂竟忘了腊月初八是祈福节。守门卫兵告诉我他们的老爷和七公子不在府中,让我改日再来拜访。 诶?他们只说薛老头和薛弋不在府中,重伤未愈的薛琦还在府中不是?他未必不清楚我姐姐的下葬之地,关于佩剑的事以后有机会再问薛弋。最重要的事便是让姐姐的香魂在元日之前得以安息。 想就这样拜访薛琦是不可能的,看来我还得选择翻墙。唉~如此看来我尹落月还是适合翻墙越院的行径!呃,这话为何听起来怪怪的? 不管了,先翻了再说。驻足、凝气、起飞、下落一气呵成。 然而,当我跃进大院的那一刻便傻了眼。入眼的是银装素裹的薛家大院,寂静异常,雪景竟一丝都未被破坏,连一个足迹都见不到,偌大的薛府竟不闻人声不见人迹,气氛委实太诡异了。 惊愕之余的我有些无措,此情此景摆在我面前,纵然我轻功再高也不可能做到踏雪无痕不是?更何况现在脚下已经有了两个大大的脚印,这还真令我为难啊! 正在犹豫不决之时,大雪再次洋洋洒洒而下,看天空的情形恐怕一时半会是停不了的。此乃天助我也,以我的“游龙潜雾”配合内劲抹去痕迹再被大雪覆盖,委实是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 我鬼鬼祟祟地从一个院子窜到另一个院子,事实证明在偌大的薛府穿梭,若没有人指路迷路是必然的。我都不知道自己躲躲藏藏地窜了多久,依然没看到眼熟的院子。 “咳咳……咳咳……” 不远处传来几声细微隐忍的咳嗽声,尽管微弱到几不可闻,但还是被我捕捉到了那一丝熟悉感。心中顿时堵了堵,我曾想过千百遍我姐姐的死与他无关,可我做不到不怨他。他欠我的解释太多,我姐姐为何会成为他的妾?那楠木盒又是怎么回事?女婢口中的“强要”又是怎么回事? 想到这些曾在我脑海中纠葛了千万遍的问题,心口不禁紧了再紧。我深深换了口气顺着咳嗽声传来的方向掠去,跃过几个飞檐远远可见一个独立大院的后院。以我跃起的高度正好一览院内的景物,皑皑一片中那一抹玄色深深刺痛了我的眼。 晃神的片刻,我已经落在了院内,回神之时抬眸正好对上薛琦惊异的目光,看清他面容的那一刻我亦是惊异无比。这……真的是大冰山薛琦? 曾经那张冷峻异常的面容如今竟布满胡渣沧桑不已,长凌乱地披散开来,眉头深锁双目黯然,双唇干枯泛白。若不是裹住他整个身子的黑风毛暗纹锦缎斗篷彰显着他尊贵的身份,我还真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大雪交织成帘,银屑调皮地落满他周身,寒风拂开了他凌乱的丝却拂不开他深锁的眉头。我本以为自己会是整件事里最悲痛的那个人,却不想眼前的这个人并不比我好过,不好到令我心生恻隐。 “咳咳~咳咳~咳~咳……”对视了片刻之后薛琦便开始剧烈地咳嗽,左手稳住胸腔的起伏,极为痛苦地隐忍着。 “公子!啊~” “啊~你……你是什么人?” “橙蓝……快去唤暗卫!” 闻声小跑而来的两名橙衣女婢被我吓得不轻,惊恐之余手脚慌乱地去搀扶体力不支的薛琦,其中一名女婢闻言折身向屋内跑去。我顿时傻眼,姑奶奶我辛辛苦苦绕了大半天终于见到了薛琦,还没来得及开口问他重要的事情,这就惊动了阖府上下?要我现在逃走我又怎能甘心? “别……咳咳……别叫!咳咳……”薛琦剧烈颤抖着伸出手臂紧紧抓住身侧女婢的胳膊,急声道。我讶然,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苦情戏”,恻隐之心更甚。 “公子……橙蓝,先别惊动暗卫。” “可是……” “谨遵公子吩咐便是。” “是。” 我一直凝视着面色越来越红的薛琦,他被我出手重伤又怎经得起此等剧烈的咳嗽?来不及多想我已移至他面前。 “啊~” “啊~”两名婢女双双花容失色得惊叫出声,声音之大已足以惊动暗卫。看来我形同鬼魅的飘移委实可怖,暗中送出两道内劲扫开她俩。我左手扶住摇摇欲坠的薛琦,自丹田腾起的内力凝聚于右掌,覆在他胸前的手掌上缓缓输送。 只消片刻,他便不再剧烈咳嗽,翻涌的气血已被我的内力镇压理顺,逐渐趋于平稳。与此同时,屋内窜出几条黑影,瞬间已将我们包围住。 唉~看来是不能和和气气地询问了。 “你们都退下!”我正要有所动作,却不想薛琦启唇出命令。我抬眸看向他,正遇上他惊疑未定的目光,那双漆黑如潭的双眸在下一瞬又恢复了平静,闪过一丝痛苦继而沉静如一潭死水。 我怔怔地看着他双眸的变化,似乎看懂了什么。我覆在他心口的手掌此时是在救他的命,亦可随时要他的命,所以他才会惊疑,挣扎的痛苦之后只能认命视死如归。 “我不会杀你!”我承认,如今我已不再忍心伤害这个男人,除怨恨之外更多的是对他的同情和怜悯。 语毕,只见眼前那漆黑的瞳孔蓦地缩紧继而舒展开来,泛起丝丝光亮。再强悍的人都有脆弱的一面,我虽不清楚眼前这个男人内心最脆弱的是什么,但我清楚地看见了他的脆弱。 “大胆贼人,竟敢挟持三公子,还不快束手就擒?”思忖间不知谁大声喝道。 我闻言会心一笑,开什么玩笑?既然是挟持,又有哪个贼人会蠢到放了人质束手就擒?那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恩,听起来很不错的样子,谢谢你提醒我挟持你们家公子!”此言一出,只见凝视着我的薛琦双眉微展,嘴角轻动,身体在被我转过去的一瞬似乎有那么一丝浅浅的笑意隐在他胡须之下。 既然是挟持也得有模有样,在我右手上移至他颈部的同时藏在袖中的袖剑已然握于右掌。他的右臂被我扭至背后,于是乎他就这样被我挟持了。 “公子……”众人异口同声惊呼。 “你们全部退至屋檐下并列站好!统统不许动!”我冷冷地扫视着众人,压低声音吩咐道,众人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们的主子。 “你们先退下!”薛琦再次命令道,然而除了那两名早已泣不成声的女婢怯懦地退至檐下,五名裹得连自己亲娘都不认识的黑衣暗卫丝毫没有退下的意思。 “看来你这个主子的命令不好使啊!”我附在薛琦耳畔轻语道,右手的剑刃倾斜着抵在他的脖颈上,道:“别晃脖子,小心真的划开了,会很痛的。” “唉~我看你们家公子活着也没多大意思,对属下号施令都不管用是何其悲哀啊!我说三公子,你在薛家的地位是完全不如七公子呢!不如,我带你走可好?”一丝邪邪的笑容爬上我的嘴角,阴阳怪气道。 “好!”回答得干脆利落。我一时被这家伙的回答惊到,他是听不懂我话中的重点么? “本姑奶奶可是相当变态凶残的,三公子可想好了不后悔?”我再次邪邪地笑了起来,用剑脊挑起薛琦的下巴,抬头仰视着他潋滟的眸光。 “绝不后悔。”一阵寒风呼啸而过,夹杂着轻柔坚定的回答。我顿时错愕,他的眸异常潋滟清澈,这是我从未见过的薛琦。 大雪纷飞,寒风呼啸,白雾自他微启的唇间呼出,薄弱轻飘。他此刻很虚弱,急需要治疗,之前剧烈的咳嗽伴随着胸腔的起伏,怕是已引旧伤元气大伤。 不知道那一刻的我到底在想什么,心头一动,同时周身真气游走,托住身前的人跃上了房顶。在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之时几个起落已出了薛府,那些暗卫必然会追来,为了避开那些尾巴我降落在薛府旁边院落中,极快地闪进一角飞檐下。 收回袖剑,我快地扫了扫四周,瞟见不远处的亭子后面有一座大佛龛,两侧簇拥着两丛被积雪压弯的竹子,倒是个藏身的绝佳地方。 我托起薛琦再次以鬼魅的度移至佛龛旁,扒开竹子把薛琦推了进去,随后也挤进了那个狭小的空间。轻轻摆弄好竹枝,一回头被近在咫尺的胡渣脸吓了一跳,虽然他这样并不难看,但是与他在我心中高冷的形象相比委实相差太大。 下山之前外婆她老人非常慷慨地送给我一瓶药丸,她说是治疗内伤的奇药,是她研制多年的独门秘药。她这样说我便这样信了,不过,对于这些稀奇古怪的药丸我总有种抗拒心理,万一吃混吃错啥的那可是要小命的。 我取出一粒长相难看至极的药丸喂薛琦服下,再以内力为他推血运气了一会,直到他的气色恢复了不少,我才缓了口气。 哈哈,看来外婆这形色如同什么虫子粪便的奇药还真是奇效,有薛琦这样的重症患者试药,以后我自己受点内伤什么的便可放心大胆地服用了。 “天快黑了,我本有很多话要问你,现在长话短说,待会你那巨威严的爹和你那巨能打的弟弟回来我可就惨了。鬼晓得他们知道我挟持了你会把我怎么样,咦~太可怖了。”我抬头看了看天色,天色渐暗,也不知道现在是何时辰。 “哦?那你是不怕我咯?”冷冷的问话从身旁飘出,语气极为熟悉。 “你……别扯开话题!你知道我要问什么,我不杀你不代表我原谅你了。”我没好气地白了一眼身旁故作高冷的某人,冷冷道。 周身的温度瞬间因我的话骤降,他的眸光迅黯淡下去,顿时像失了灵魂的木偶,毫无生气。我真的无法想象,他与我姐姐之间到底生了什么事情,竟能让他一谈到我姐姐瞬间变了一个人一般。 “都怪我没能保护好若雪,是我对不起她!你要杀我替她报仇我甘愿受死。”沉默了半晌后,他缓缓道,一字一句都充满了悲恸。落在我心上如同飘落的雪花,冰凉透心。 “我想知道的并不多,你爹到底把我姐姐葬在何处?她为何要选择那么残忍的方式自殒?她是我姐姐,是我最亲的人,我有权力知道这些。”心中思绪万千,这种没有答案的猜测真的让我快要崩溃了。 “我比你更想知道她被葬何处,我以死要挟父亲,换来的不是答案而是禁足。刚刚你也看到了,如今在府中,我的话还不如一个下人的管用。”他怆然道,双眉紧锁,闭眼咬唇似是极力隐忍着痛苦。 我闻言讶然,细细思忖,恍然想明白了什么。 “你爹为何厌恶我姐姐至此?”之前似乎是我想错了,关于我姐姐的死,也许最关键的人不是薛琦而是薛浩华。 “不是这样的,我父亲不是讨厌若雪,他只是过于嫉恶如仇,痛恨你爷爷的所作所为,所以不待见尹家的人。”薛琦闻言睁开眸子急忙解释道,略显慌乱。 “所以你在我姐姐和你爹之间选择了你爹是吗?”内心的波澜无法平复,很显然他是袒护薛浩华的。 “他毕竟是我的父亲!” “可她是你的枕边人,她也有父亲,她也有亲人,她是我的姐姐!既然你无法保护她无法爱她就该放开她,你早就知道我是她妹妹,那又为何不早告诉我让我带她远离痛苦?这就是我永远无法原谅你的地方,因为你的自私!”我胸中汹涌澎湃,根本无法冷静。 从一个自私的人嘴里又能问出什么真实的事情?我宁愿提着剑去逼问薛浩华!一刻都不想多待的我蓦然起身,扬手拨开低垂在身前的竹子,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对不起……那晚,我不该……” 飞身离去之时,饱含悲恸的话语断断续续传入我的耳朵,剩下的什么全都消融在风雪的呼啸里,散在漫天飞舞的银白中。 第三十七章 锦城凶案 深冬的锦城格外冷,天气十分恶劣,异常干燥且寒冷刺骨。?正所谓飞雪自舞无人赏,散入珠帘湿罗幕,寒风卷地万籁寂,狐裘不暖锦衾薄。尽管寒冷至此,但是丝毫没有影响到大家对“送神”的虔诚和热情。以至于狂风暴雪的夜晚,锦城的大小街头还是灯火阑珊,人头攒动。 腊月初八祈福节是这片大6自古传承下来的重大节日,相传这一天是天宫各路神仙们放假的日子,神仙们会纷纷来到凡间收取供奉在自己庙宇中的贡品。所以在这天人们都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带上贡品前往各大庙宇许愿祈福。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在这一天神仙是不请自来,送神仪式自然是非常有必要举行的。 注定了这是一个喧闹的夜晚,也注定了这是一个不太平的夜晚。 戌时刚过,不知何事引起了客栈内的躁动。我本没在意,继续窝在被窝里准备入睡,可偏偏外面越来越吵闹,时不时还伴随着什么人的惊叫声。我仔细听了一会,好像是府衙的人在搜查着什么,不一会功夫就已经搜到了二楼。 我飞快地跳下床穿好衣袍,还没系好衣带便有人大力拍打着我房间的门,严声喊着“开门”。我匆匆移至门边打开门闩,拉开房门只见两名身着盔甲的卫兵一前一后面无表情地立在门口。他俩睨了我一眼,然后大踏步进入房间毫不客气地一通“翻箱倒柜”。 “你今日可有见到过画像上的这两个人?”直到搜寻无果,其中一人展开手中的卷轴问道。 房间灯光昏暗,我上前几步凑近仔细去瞧,这不看不要紧,看完不禁心头大惊。这不正是我和薛琦吗?很显然这画是赶画出来的,五分形似,呃……一分神似。若不是画中女子的装扮看着有那么点眼熟被我认了出来,我还以为旁边那披头散的男人是个大胡子江洋大盗呢! 他们是在搜查我和薛琦?薛琦没回薛府?那么我岂不是真的成了挟持薛三公子的劫匪?天呐…… 明白过来这些的我心里有些虚,所幸此刻房间灯光昏暗,加之我披头散和画像上的样子差异巨大。不然被面前的这两位大哥认出,我免不了被当成劫匪去蹲大牢。 “呃……没见过!”回过神来的我立即答道,心怦怦直跳,真害怕被他们看出来我就是画中的“劫匪”。 待二名官兵离去,我整个人都无法平静,这是什么情况?薛琦不见了? 这……这到底该怎么办?薛琦会去哪里?会不会出了什么事?迷路了还是……天呐,完全不敢想象薛琦要真出了事我该怎么办,刚摆脱“逃犯”身份的尹落月又将沦为通缉犯! 不行,得先找到薛琦,只要他没事我就不会变成通缉犯。 脑中思绪转得飞快,事不宜迟顾不得梳洗便跃窗而下。真庆幸自己下午没好好走正门出去,不然此时我早已被店家指认成画上的劫匪了,这都是什么破事……此时此刻我才现,薛家的人,最好一个都别招惹为好! 事实证明去找薛琦也相当不易,各个官道小巷都有搜寻的官兵,不仅有府衙的人,连护城卫兵都出动了。纵然我东躲西藏左闪右避,还是被现了好几次,所幸我的轻功够快,最终顺利到达了薛府附近。 凭着我一向不怎么好的记忆终于找到了下午藏身的院子,借着不远处的廊灯和雪光,我静静地看着那一片阴影,慢慢靠近的同时细细捕捉着来自那里的气息。然而,那里没有我期盼中的气息,定是风雪太大的缘故,可万一…… 心不禁沉了沉,以他如今的身体状况怕是经不起什么折腾。 唉~他的自私害死了我姐姐,就算我真的要了他的命都是他死有余辜,可他要是现在死了我岂不是成了冤大头?我还有很多待做之事要依靠我如今清白的身份呢! 我万分紧张地拨开那一丛丛竹枝,雪块窸窸窣窣地滑落,直到有一团黑影映入眼帘心中绷紧的弦才缓缓松开。他竟真的一直呆在这! “你知不知道外面的人都疯了似的在找你?你倒好,一声不响地呆在这,你是想把自己冻死吗?”我很没好气地对着黑暗中抖如筛糠的黑影一番低叱,这家伙莫非真的想冻死自己? “你杀了我吧,求你了!”剧烈颤抖的话语被咬得极重,字字清晰刻骨。我讶然,他是真心求死,看来他活得真的很痛苦,如同前段时间的我。 就在这一瞬,我恍然现他与我的境况竟如此相似,同是伤情断肠人。 “我是不会杀你的,你休想一死百了,不然谁来向我姐姐赎罪?”我压低声音狠狠说道,但愿他不再有执念。 暗中许久没有回应,我伸手探向那团黑影,准确无误地扶住了他的胳膊。真气疾走,一托一带已稳稳扶起了他冰冷僵直的身子。要是我不来,恐怕明天全城最大的消息就是薛大人被劫匪丢弃“野外”活活冻死了!反正无论这家伙怎么死都与我这个“劫匪”脱不了干系。 “我说薛大人,昼间可是你自己答应跟小女子走的,现在我要把你送回薛府去,不知大人是否会言明真相还小女子清白呢?”他要敢说个不字,看我不立马将他从这里扔到薛府去。 “我不想回去……” “打住打住打住,大人还是别想了,我可不想成为通缉犯!现在满城官兵都拿着我的画像抓我呢。”不等他说完我果断截断他的话,真想我带他走,开什么玩笑! 我甚是粗鲁地搀起他的胳膊扶住他的肩背,托着他钻出竹丛。雪块落得满头都是,甚至落进领子里,冰凉透心。 “带我上房顶。”拖着他朝前走了几步,他突然停下脚步道。我疑惑地看着他,甚为不解,银白的背景下上房顶是不是太容易暴露了? “七弟在落燕塔,我们上屋顶他便会现。”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他吃力地解释道。我讷讷地将这话在脑中过了过,瞬间脑洞大开,原来那座与我颇有渊源的破塔楼叫落燕塔,不过这好像不是重点。 “你想害死我呀,我可打不过他!”对,这才是重点,我现在已经莫名其妙地成了挟持他哥哥的劫匪,我怕还没来及得及开口解释已被他拿下。这样一想不禁心虚得很,这种情况下还是不要见薛弋的好。 意识到此处离落燕塔不远,我快瞟了瞟四周,强行托着身边的累赘朝墙角移去。突然空中传来异响,我循声望去,塔楼的方向正有一团黑影极朝我们飘来。完了,来不及了! “我会跟他解释的。”慌乱间,身旁传来沉沉的话语,看来强行移动令他非常吃力。他这话说的相当及时,打消了我准备扔下他逃离的念头,反正不一定逃得了。 空中的黑影顷刻就到了眼前,稳稳停落带起丝丝劲风。借着微弱的光线勉强看得见衣冠整洁的熟悉身姿,心跳莫名地顿了顿。看来弄丢了他赠予我的佩剑,见到他委实心虚得很。 “果真是你!”熟悉的声音从对面飘来,温润而平静。看来他早知道是我带走了他哥哥,他倒是镇定自若,完全不担心我会一怒之下要了他哥哥的命似的。 “那个……小女子见过薛大人!这个……挟持一说纯属误会,误会,哈哈。”我一时不知所措支支吾吾了半晌。随即暗中晃了一把薛琦,他刚刚还说会替我解释的,这会子竟是一声不吭,叫我好不着急。 “哦?是吗?” “这不,大人您看令兄毫无损。当时情况紧急,我是为了给他运功疗伤才带他出府的。我说的是真的,真的是真的。”晃了几晃薛琦依然一言不,这可把我急坏了,这家伙的话果然不能信,早知道我就该扔下他自己逃走的。 “走,有人!”对面传来低语,暗影晃动间窸窸窣窣一阵摩擦声响,薛琦的重量瞬间轻了许多。我侧耳聆听,确实有脚踩积雪的咯吱声,有人正在朝这边院子走来。 我配合薛弋带着薛琦飞上屋顶,但事实证明我不是个好帮手。慌乱间没有收敛好内力,劲风过大震落了屋檐下的冰溜子,摔在石阶上出巨大的一声脆响。 “谁?谁在那?”不远处一个男声询问道。 而我们几个起落已经到了薛府的院子,这积雪还真是麻烦,落地出的声响太大惊动了那只鼎鼎大名的邙川桀犬。顿时整个犬吠声响彻天地,声声惊心。 气氛瞬间压抑起来,我能感觉到暗藏在各个角落的暗卫都已提高警惕,这下我不得不逃了。 “唔~”刚要凝气起飞,不成想薛琦竟开始痛苦的呕吐,我定睛一看,雪地上已有了一大片突兀的暗色。我顿时呆愣住,那是雪中红。这……又是什么情况?怎么会吐血? “你对我哥做了什么?”低沉的问话唤醒了呆愣的我,我这才现薛琦的身体已完全瘫软,没了声音。 “我只是替他疗伤而已,什么也没做啊!他怎么样?”我焦急地问道。 “暂时晕厥。”薛弋扶住薛琦的身体把脉,冷冷答道,继而抬头看向我,暗夜里虽看不见他的神情,但我能感觉到他的愠怒。我只能呆呆的站着,等待着他最终的审判。 “你是如何治疗竟让我哥的脉息比之前稳健了些许?”沉默了片刻,他再次低声问道。这倒出乎我的意料,我还以为薛琦的状况会很糟糕呢。 “喂他吃了颗药丸,以内力推血引气而已……”我想应该是那药丸起了效果,外婆说那是奇药还真是奇药啊!一时内心忍不住有点小激动,兴奋地从中衣袖袋中掏出了小药瓶,对着薛弋摊手,继续道:“把你的锦帕给我,这药可珍贵着呢,我送你两粒,你懂得药理有了样本可以自己研制出来。” 我这厢正因获得珍宝而兴奋着,薛府的府兵们也没闲着,正提灯朝这边而来。看来我不得不走了! “怎样找你?” “如归客栈。” 递给他药丸后,我以风的度逃离薛府,也顾不得是否惊动沿路的官兵,在大雪纷飞灯火阑珊的夜晚一路飘飞形同鬼魅。回到客栈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将我的奇药拿出来端详,真看不出来外婆她老人家的药这般奇效。 如此珍贵的药丸一颗怎么也得值百八十两银钱,看来等我下次回霭山,多要两瓶,说不定还能靠它家致富呢!哈哈哈哈,这主意不错。 “劫匪”之事算是不了了之,可关于我的通缉令并未就此解除。令我没想到是有些不好的事情就是那样巧,总是能找到我。 腊月初九的清晨,天色刚刚泛白,大街小巷的漫天锣声惊醒了所有人。全城戒严严禁出城,因为就在昨日晚上副刑监姚大人被人杀害。这样听来本与我无关,可偏偏昨日我选择藏身的院子就是姚大人府邸的院子。于是乎我这个“劫匪”成为了头一号嫌疑犯,满大街的官兵都拿着我的画像四处搜捕。 这并不是锦城唯一的一起凶案,之后连续三晚又有三位同品级官员不幸遭难。这凶手本事颇高,纵然满城惶恐高度警戒,每位官员的府邸都派以重兵把守,凶手竟还能屡屡得手。来无影去无踪,神秘莫测。 此次连环凶案弄得人心惶惶,大小官员更是胆战心惊。朝野上下无不为之震惊,我作为此等大案的头号嫌疑人,自然不敢再去薛府抛头露面。于是我决定去将军府拜会姨母,且不说以现在的状况投宿客栈过于危险,追查谋害爹爹的凶手也是事不宜迟,拖得越久追查起来便会越困难。 正所谓富贵人家门槛高,只认衣衫不认人。本以为去见自己的姨母是件很容易的事情,事实证明想入将军府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顺利。若不是我亲眼所见自称是我姨父姨母远房亲戚的人有那么多,我是绝对忍不了守门卫兵对我的羞辱和驱赶的。 “我真的是你们夫人的表侄女,姨母乳名嫣然,祖籍宜州,我这还有我外婆的亲笔信。姨母一看便知真假!”我苦苦解释了半天,嘴唇都说干了,可守门卫根本不理会我。 唉~若不是为了给姨父姨母留下好印象,我定要大打出手,以报羞辱之仇。竟敢说我是上赶着攀亲戚的叫花子!我明明只是大包小包风尘仆仆了些,旁边那些衣着寒酸的人能跟我比吗?我可是货真价实的将军府表小姐好不好?真是有眼无珠! 我回过身扫了扫那些自称是姨父姨母各种亲戚的人,不禁感叹,他们还真是不畏严寒啊,这大冷天的冻得瑟瑟抖,大半日水米不进依旧坚持不懈,还真是精神可嘉呢! 后来我在将军府大门外观望了几个时辰,亲眼目睹了什么叫“只认衣衫不认人”情景。话说我姨父一直戍守边塞,大胜回朝受封大将军也没多久,前来登门拜访的人并非都是旧识。只要衣着华丽之人前来拜访门卫都会入内通报,而像我这样的“穷”亲戚他们全然视若无睹。简直是太可恶了,全是些拜高踩低的家伙! 本来打算就这样愤愤不平地离开,可转念一想,实在忍不了这些家伙狗仗人势!我今天还非进去不可。 “喂!我最后再警告你们一遍,本小姐真的是你们夫人的表侄女,你们若还不去通报,信不信我打你们啊?”我霸气地踱到大门前站定,双手叉腰道。 “好你个刁民,好大的口气,还不离去!”一听说我要打他们,形同雕塑的卫兵脸色剧变,凶神恶煞地冲我大喝。 “不去通报也可以,唉~站了这大半天还真是累了,这门槛擦得还怪干净的,本小姐尚且在这小憩一会。睡好了再离去也不迟!”我懒得跟他们废话,自顾自上台阶朝门槛走去,四周就只有这么一小块儿地方干燥干净。他们不让我进我就赖着不走,反正他们不是我的对手拿我没办法。 “大胆!将军府门前岂容你胡闹!若再不离去休怪我们对你不客气!”两名门卫凶巴巴地挡住了我的去路,切,姑奶奶我想走的路岂是你们两个饭桶挡得住的! 我身形微侧,一个灵巧的侧转已在他俩万分惊愕中踏上了台阶,不疾不徐地踏至紧闭的朱红大门前,潇洒转身坐在擦得干干净净的雕花石阶上。缓过神的卫兵拔出腰间的佩剑指向我,未等他俩开口我已送出劲风直逼他二人的剑刃。“叮叮”两声之后便是他二人的的惊疑之声。 “你到底是什么人?”二人对视了片刻,其中一人俯视着我问道。 “我都说了十几遍了,本姑娘是将军夫人的表侄女!我说着不累你们听着都累,我也不打算让你们通报了,姑奶奶我在这歇好了便走!”我很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他们别来烦我。 我眯眼假寐,从眼风中瞟见他们二人对视时一人示意另一人进去通报。我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暗骂这些个狗眼看人低的家伙,就是欠教训! 没一会工夫,厚重的大门再次被开启,我半睁着眼瞧见卫兵后面跟着一个华服大叔,一脸随和之态。以我在相府那些年的所见所闻,这大叔也只是来确认下我这个“表小姐”有没有通报给主子们的必要。以前我爹爹要会见的客人都是管家筛选过后呈报的,不重要的人物管家有权自行打走。 那和善的大叔一看就是人精,快地将我打量了一番,脸上立即堆上笑容作揖道歉。 “得了,我知道将军府荣耀富贵,我只是一介穷乡僻壤来的乡野丫头,说是夫人的表侄女委实是高攀。是以我也不进去了,这封书信是夫人家母的亲笔信,您若觉得不重要可以不呈给夫人!”我淡淡的看着管家大叔又是赔笑又是道歉还不忘责备门卫的戏码,很没好气地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我将外婆的书信重重地拍在大叔掌心,然后大步流星地离开了众人的视野。这将军府,不请我进我还不进了呢!我就不信姨母看完书信会对信中的收留条件不动心。 第三十八章 一见如故 不出我所料,那人精大叔果然派了人一路跟踪我到落脚的客栈,我估摸着过不了多久便会有人前来请我入府。不过,出乎我意料的是,前来请我入府的不是别人,竟是姨母亲自前来相请。我曾想象过很多遍与不曾谋面的姨母相见的情形,但当真正相认的那一刻还是忍不住激动得热泪盈眶。 姨母仪表雍容,体态丰韵,我总会看着她姣好的面容失神,在心中勾勒起娘亲的样子。我对娘亲所有的记忆仅仅只有画像,爹爹书房中那一幅幅姿态各异的画像承载着他对我娘亲的思念,也成就了爹爹的一手绝妙丹青。 姐姐曾跟我说过,在她朦胧的记忆中,娘亲有一头乌黑亮丽的长,爹爹每天都会亲自为娘亲绾,始终如一。足见爹爹对我娘亲情深几何,这也就有了爹爹迎娶娘亲之时的“万金聘礼”,据说当年为此还闹出了许多事情。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这万金聘礼被淡薄名利和金钱的外公外婆一搁置就是三十年。 外婆她老人家说如今尹家没落,我和不知所踪的尹落天已无家可归无所依靠,她便做主将这万金一分为二作为爹爹留给我们的遗物。后来在她深思熟虑之后决定,我今后由姨父姨母收养直至我出嫁。 外婆在信中是如何写的我无从得知,但她说姨母只要看到这信中的好处就会收养我,还会尽力帮我寻找弟弟,追查杀害我爹爹的凶手。她老人家这样说了,我便这样信了,如今看来,她的话值得信赖。 将军府虽大,却没有我想象中的富丽堂皇,很明显府邸是刚刚改造修葺的,各种陈设还在添置中。眼下元日将近,府里众奴仆甚是忙碌。作为一家主母,姨母自然也是忙得不可开交,她带我入府吩咐管家要安排好我的宿食之后便去会见贵客了。 饱饱地吃了午餐,洁牙漱口完毕的我正打算去院子里散散步,昨日的中年大叔也就是将军府的余管家领着七八个女婢前来,一进房门齐齐立在眼前乌泱泱一片。这阵仗倒让我一时怔愣不已,疑惑不已。 “奴婢见过表小姐。”乌泱泱一片异口同声。 “表小姐,这些都是按照夫人的吩咐挑选出来的丫头们,府里最伶俐能干的丫头都在这里了,以供您挑选合心意的近身侍婢服侍您的饮食起居。”余管家恭敬地站在一侧,堆着满脸和善的笑容道。 “呃……就最前面那个长得最俊俏的丫头吧!”我瞄了瞄高矮胖瘦大小各异的女婢们,一个个都规规矩矩死气沉沉的,哪去挑合心意的!瞅了半晌,随便指了个看着还算顺眼的。 “奴婢秀儿见过表小姐,表小姐万福。”在余管家的示意下,被我选中的那个蓝衣女婢匆匆上前拜了拜。 “免礼,我的贴身侍婢就你了。”我懒懒道,我估摸着这丫头比我小上两三岁,模样生得颇为俊俏,长得肉肉的一看就是个贪吃会吃的丫头。作为我的贴身丫头不会吃怎么能行? “那不知您还看中了哪几个?”余管家在一旁询问道。我讶然,我一个人需要那么多女婢服侍吗?看来我这表小姐的待遇还相当不错呢。 “不必了,其他人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我这有秀儿一人足够了。”我思忖片刻,答道。 待众人离去,秀儿也正式成为了我的贴身侍婢供我差遣。不过,成为我的侍婢似乎令她很不开心,此时她表情木讷,脑袋低垂着,看不见她的神情。 我就那样懒懒地靠坐在雕花木椅上皱着眉凝视着秀儿,一言不。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怎样跟这个秀儿相处,大户人家的规矩可不比寻常小户,这点我比谁都清楚明白。像秀儿这个年纪的丫头正需要引导管教,不得纵容,可偏偏我又不是个严肃正经的主子。 秀儿见我半天不一言毫无动静,开始按赖不住抬眸偷瞄我。她自是没料到我正看着她,抬眸的一瞬四目相对,竟把她吓了个哆嗦。她慌忙收回目光将脑袋埋得更低,手脚也不自觉地扭捏起来。 她这模样倒让我一瞬间回想起那日在府衙大堂上的自己,那时候我是那样惧怕薛琦的目光,那样愠怒中夹杂着些许怨恨的目光。他到底在怒什么?他又在恨什么?如今,他又为何一心求死? 有太多的疑问堆在我的脑袋中,可是过了这么久,疑问越来越多,之前的疑问竟一个答案也不曾寻得。 唉~ “别站那了,坐吧。”我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敛眸道。 “奴婢不敢!” “违抗命令倒是敢,坐吧!我有话问你,你站在那我看得脖子酸。”我抬手边揉眉头边道,语气柔和。 “可是……可是……奴婢遵命,谢表小姐赐座。” “你是新来将军府的丫头吗?”待她坐定我开始问。 “回表小姐的话,奴婢入将军府已有两月有余。”很显然秀儿坐在那如坐针毡,双手搁在膝盖上颤颤巍巍地答道。 “家里可还有什么人?”这话问得听起来颇有深意,天地良心,我真的只是关心下这丫头,并非要她为我上刀山下火海。 “回表小姐的话,奴婢自幼便被卖入官家为奴,并不知自己的父母是何人今何在。” 这样的回答无疑勾起了我的恻隐之心,可想而知秀儿自小过的是什么日子。也许,所谓的公平本就是不存在的,人与人生来便不会平等。 “可怜的孩子!你既是将军府的奴仆,只作将军府的主子是你主子即可,我不是将军府的人,你不必把我当作你的主子。我比你年长几岁,你便当我是你姐姐好了。”我抬头一本正经地说道,这本也是我的肺腑之言,我早已不习惯大户人家规矩森严身份等级分明的生活了。 “表小姐如此抬爱奴婢实在是折煞奴婢了,奴婢卑微之躯怎配与表小姐以姐妹相称。还请您不要难为奴婢,奴婢会全心全意侍奉您的。”待我说完,这丫头先是愣了一会,随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忙不迭磕头,惊慌不已。 她这反应委实令我大吃一惊,我原本想着她会欣然接受,看来又是我一厢情愿想多了。 唉~世人总有万般的无奈,我又何尝不是? “罢了~随你吧,先起来吧。”在心里暗叹了一番,我只手扶额揉着太阳穴,懒懒道:“你既入府两月有余,对府内的情况可知晓?” “不知小姐所指的是?” “府内有几位夫人?又有几位公子小姐?”我开门见山地问道。 “回表小姐的话,大将军仅有夫人一位妻,膝下也只有大小姐一位千金。” 这答案让我一时下巴脱臼,这委实出乎我的意料。我本想着姨父乃一代威风八面的大将军,枝叶必然繁密茂盛,哪知竟是这样。 “那你们大小姐如今何在?芳龄几何?” “回表小姐的话,大小姐年方十七,如今待嫁闺中。”秀儿恭恭敬敬答道。 “真的?你家小姐竟跟我同岁,你可知她的生辰是何月?”我顿时甚是兴奋,我自小只有姐姐与我亲近,并没有年龄相仿的闺中姊妹,一直深感孤独。 “回表小姐的话,大小姐的生辰是五月初九。” “哈哈,太好了!你们家小姐比我小上一个多月呢,那就是我表妹了。不知道我这表妹人怎么样?好相处吗?”这自然是我最关心的了,她无疑是姨父姨母的掌上明珠,就是不知道会不会被过分娇宠得嚣张跋扈不可一世。 “回表小姐的话,奴婢身份卑微不曾侍候在大小姐身侧,对大小姐并不了解。”她一如既往地恭敬,回答得一本正经。我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这丫头竟比小五哥哥还要无药可救。 “你能不能把那句‘回表小姐的话’去掉?你说着不累我听得都累了!”我再次只手扶额,心底的激动顿时消了一大半。 之后我从秀儿口中问得了一些关于表妹的信息,当然,别指望从这丫头嘴里问出什么有价值的,都是些最基本的信息。 表妹名李鸾,乳名鸾儿,鸾为鸟即凤凰。正所谓凤为龙而生,龙凤之资浑然天成,我这表妹命中注定会成为那龙侧之凤。当然,直到后来的后来,我才终于明白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命中注定。 就在腊月初八祈福节这个大好的日子里,皇上下旨令李鸾入宫为妃。我本以为这于姨父姨母来说是天大的喜事,事实证明又是我想错了。姨母声泪俱下对我说出了实情我才知道,原来因为这一道圣旨险些酿成悲剧。 姨父姨母一直想着让表妹入宫享受荣华富贵,所以姨父才向皇上表达了想让表妹入宫侍奉君侧之意,皇上倒也很是欣喜地应承了。这不,这雷厉风行的皇上择了个大好的日子,封赏姨父之余加了这一道圣旨。 这本是将军府的无上荣宠,换作一般的女子此等好事还不得上赶着去?可偏偏我那表妹不是一般的女子。表妹得知此事之后吵着闹着宁死不进宫,嚷嚷着要姨父去请皇上收回圣旨。姨父姨母虽疼爱表妹但也不容许她胡闹,圣旨一经下达岂能收回?更何况那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宣读的。天下第一宗大罪便是抗旨不遵,这是亘古不变的王法。 后来无论姨父姨母如何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我那倔强的表妹就是冥顽不灵,把姨父气得雷霆震怒,一道禁足令将她软禁在闺房之中。这还远远没完呢,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怨妇把戏她统统用了一遍。当然,若这些手段有作用的话,此时坐在我面前跟我哭诉的就不是姨母而是她了。 表妹被禁足已有五天,哭闹无果之后她便开始绝食,至今已经有三日水米未进了。尽管如此,姨父依然态度坚决,说就算她饿死也绝不能违抗圣旨。姨母左右劝不动,只能独自愁断肠。 看着姨母悲泣,我也跟着潸然泪下,心里堵得紧。 “姨母可知妹妹她宁死也不入宫的原因?”听完姨母的哭诉我沉默了良久,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唉~知女莫若母,鸾儿定是心有所属才会如此,怪只怪我这做母亲的没能早些现。如今来问她,这丫头死活都不肯说出心仪的人是谁。”姨母拈起锦帕抹了抹眼角的余泪,长叹了一口气道。 “如今最要紧的是妹妹的身体,应该想办法让她进食,不知侄女能否帮上您什么忙?”我思忖了片刻,问道。 “是啊,过几日宫里的嬷嬷就要入府授课,鸾儿这样子可怎么是好,若是传到皇上耳朵里就全完了。唉~这丫头真是不让人省心呐!”姨母说着说着更是一脸愁云惨淡,只手扶额揉着眉心,万分痛心疾。 “不如让我来好好开导开导妹妹?”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样开导她,如果此事生在我身上,我也会宁死不从,除非我心仪之人并不属意我。诶?如果她心仪之人并不喜欢她呢?这恐怕是这件事唯一的转机了。 “如若你真的能说服鸾儿那就太好了,哪怕只要她肯吃饭也好!”姨母甚是激动地握紧我的手,仿佛抓住了一颗救命稻草,牢牢地攥住。双眼闪烁着泪光,眸光几番明暗,神情复杂,这让我想起了另一位母亲——冯雪君。也许做母亲的都这样,为了自己的子女可以做她们所能做的一切。 我在姨母的陪同下来到了表妹居住的鸾芜院,她的闺阁叫鸾方阁。姨母说“鸾方”意寓凤霸一方,这是姨父对表妹的期盼,看来姨父寄予表妹的期望高得难以想象。 世上的有些一见如故,只需一瞬。就像我和李鸾,相视的那一瞬,我决定帮她。初见表妹李鸾,她并未像我想象中的那样毫无生气地躺在床榻之上,而是双目如炬地端坐在桌前。 一双潋滟的大眼睛充满灵气,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目光。她的眼睛不勾魂,却能令人忽略她漂亮的脸蛋和窈窕的身姿。她算不得倾国倾城,却能让人过目难忘魂牵梦绕。所以我一直凝视着她的眸子,忽略了她几乎干裂的唇以及她暗沉干燥的肌肤。 会心一笑间,某种默契已经达成。 “你身上有侠气,我喜欢!”这是李鸾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是来救你的。”多余的话没必要说,言简意赅,反正姨母出去时带走了房内所有的女婢。 “救我?哼,谈何容易,府里的守备可谓铜墙铁壁,我连这小小的鸾方阁都出不去,又怎逃得出将军府。”她闻言皱了皱眉,随即嗤鼻道。 “看你的样子也学过些三脚猫的功夫,本是可以逃出去的,不过现在你已经把自己饿得没力气逃了。”我大踏步踱到她面前毫不客气地拉了张凳子哗然坐下。 并不是我以貌取人,以我的武功在这将军府来去自如完全不在话下。她却被困在这小小的闺阁里这么久,武功必然不咋地,不是三脚猫的功夫是什么! “莫非姐姐会些四脚猫的功夫?”这丫头果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言辞犀利。顿觉满脸黑线,怕是我跟她杠下去会没完没了。 “略懂,略懂,救你出去不成问题。”我抬起胳膊叠放在桌上,笑道。 “不知道为什么,我信你。但我不想连累你,所以我不会接受你的救助。”沉默了良久,她缓缓道,干燥欲裂的双唇翕动间滑落郑重的话语。我一时语塞,其实内心何尝不明白救了她后果是非常严重的。可是我到底该怎么帮她? “如果是他来救你呢?”问题得从根源上解决,她心上的那个人就是根源。 “要么一起走,要么一起死!”她讷讷地看着桌面目无聚焦,随即双眸微敛,眉心沉了沉道,坚定而决绝。死何其简单,可死亡带来的伤痛,太重! “那就一起走吧,我协助他来救你,所有的后果你们自己担着!记住,不要轻易去死。”这句话,也是说给我自己听的,不要轻易去死。 随后我和她进行了一番谋划,其实也算不上多精密的计谋,时间紧迫,必须马上开始部署。第一件事便是去找另一个当事人,她的如意郎君。 世间的事就是如此奇妙,我总感觉冥冥之中有些错综复杂的关系非常微妙。当李鸾告诉我她的心上人便是薛霁时,我只觉下巴脱臼,太出乎我意料了。让我不禁在心中无限感叹,薛氏兄弟果然是阴魂不散呐! 计划实施起来比我想象中要难上许多,最困难的便是找薛霁。然而,当我千方百计打听到薛霁的消息时,再一次下巴脱臼。作为镇军副将的薛霁因酗酒打伤多名将士,随后被我姨父重责了五十军棍,现如今重伤在身昏迷不醒。这无疑是晴天霹雳,将我轰得外焦里嫩,看来薛霁是知晓李鸾被下旨入宫为妃的事情了。也是,如此铺天盖地的大的喜事,他又岂会不知道。 唉~真是一对苦命鸳鸯。 如此看来之前的计划已行不通,而且薛霁受伤昏迷的事还不能让李鸾知晓,我怕她会接受不了乱了方寸。时间越来越紧迫,计划实施越来越难,原本只需要救出李鸾一个人,现如今还要把薛霁从军营里捞出来,这更是难上加难。更何况现下满城戒严,我又不方便抛头露面,当真是一大堆难题。 我不得不去找帮手,薛弋?不不不,怎么会先想到他呢!他可是皇上身边的近臣,无论是为了皇上还是为了他哥哥,他不仅不会帮忙,还会帮倒忙。不过我真的很好奇,那家伙要是知道准备跟皇上未来妃子私奔的是自己的亲哥哥,他会是什么反应呢? 可是除了他我还能去找谁?偌大的锦城我竟无人可找,若是商君陌…… 胸口瞬间被刺痛,君陌,神一样存在的他,已经不在了。让我痛的是,他为我付出了那么多甚至付出了生命,而我什么也未曾为他做过。如今我能做的只有查出幕后真凶,手刃仇人为他报仇。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找出凶手! 第三十九章 助妹出逃 经过我一番苦思冥想,新的捞人计划初步形成。八??? 一?中文网这种瞒天过海的大计我只得请我的老搭档——四喜头帮忙,当然,这笔堪比天价的佣金自然是要算在李鸾头上的。我拜托秦叔帮我找来了四喜头,捞人计划正式开始实施,先要做的就是捞出军营里动弹不得的某人。 由于这次营救难度过大,四喜头要价翻倍,反正不是我自己掏钱我便爽快地答应了。交代完四喜头我偷偷溜回将军府,这些天每日入府贺喜送礼的客人络绎不绝,姨母忙得不可开交,所以根本没时间留意我的动向。 我昼间是以逛街为名出的府,回府时带回了不少小吃糕点,即打了秀儿又有了去探望李鸾的借口。 “一切都已安排妥当,明晚我们按原计划行事就好。”支开守着的女婢,我开始跟李鸾咬耳朵。薛霁受罚的事我暂时不能告诉她,若一切顺利,今晚四喜头便能把他带出军营。 “你可有见到四郎?他可好?”看来她心心念念就想着她的四郎,不过我委实被这肉麻的称呼给惊了一身鸡皮疙瘩。 “咦~好肉麻!你平时都这样叫他?”我一阵恶寒,一脸嫌弃道。 “我先问你的,你先回答!”她双眼冒着光,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满眼期待。 “呃……军营哪是想进就能进的,我倒挺想见见你那位四郎的,看看是何等的英俊潇洒能入得了我表妹的眼。”见过了薛琦和薛弋的风华,我异常好奇薛霁会是什么样子。朗朗英姿可以想见,俊美的容貌兼一身武将的英武霸气,怎能不迷倒万千少女?可惜啊可惜,好好的一副皮囊,这回定被那重重的五十军棍招呼得皮开肉绽了! “那……他明晚会来吗?”她闻言神情闪烁,我知道她担心什么,原本我也有些担心薛霁会在李鸾和忠义之间犹豫不决。不过现在好了,我已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替他做了选择,他已退无可退。 “这就得问你自己咯,你相信他会来他就一定会来。”我低眸避开她的目光,开始挑选桌上的糕点,拈起一块杏仁酥递到她面前。 “我信你。”她移眸看了看杏仁酥,然后抬眸会心一笑道。我讶然,真不知道这丫头为何会如此信我,她根本都不了解我好不好!不过这话听着还是蛮舒服的。 “噢对了,收拾金银细软时多带点金银,尤其是银票能多带则多带!”我这可是善意的提醒,四喜头的天价雇佣金事成之后会找她要,再加上重伤的薛霁还需医治。出门在外身无分文便会寸步难行。 次日午时,我特意去请示姨母出去逛街,得到了姨母的允可,我便带着秀儿上了余管家令人为我准备的马车。余管家还给我指派了一名身强体壮的护卫随行。 姨母待我非常不错,刚入府那日便命人送来了几套新衣,现如今我倒真有几分官家小姐的模样。 经过这三天的相处,秀儿在我面前已不再像之前那般拘谨,尤其是昨晚的那些糕点,成功地俘获了她的心。刚一听说我要带她去逛街,甭提有多兴奋。 连续阴沉了多天的天空,今日又开始断断续续飘起了小雪。路边光秃秃的树枝上落满白雪,遥遥望去宛如朵朵春日白花;四季常青的树上全都披上了一层银装,枝叶间点点冰花甚是美轮美奂。地上的积雪被冻得硬硬的,踩上去咯吱脆响,街道两边的飞檐下挂满了晶莹剔透的冰溜子。 寒风时不时席卷而来,带着刺骨的寒冷,刮得行人们畏缩着脖子。尽管天气如此恶劣,锦城内的每一条街道,依旧热闹非凡。年节将至,置办年货的人熙熙攘攘,所幸东西南北大街足够宽阔才不至于拥挤不堪。 “嗯~好香的板栗糕啊!你有没有闻到?”扑鼻的香味飘进挑起布帘的车窗,迅弥漫开来,勾起了我的馋意。 “真的耶,小姐您的鼻子可真灵。”秀儿闻言深深嗅了嗅道,呃……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这会子倒是嘴馋了得紧,我们下去逛逛。”听雨轩就在附近,约定的时间也刚刚好。 “停车,小姐要下车。”秀儿得令拍了拍车门对车夫和护卫喊道。马车缓缓靠边停了下来,秀儿替我顺好丝整理好着装,打开车门率先跳了下去,然后伸手来扶我。我起身钻出车门,本想潇洒地跳下车,结果踩住了自己的袍边,一个趔趄。顿时满脸黑线,太久没穿过长袍的我险些把自己绊倒,幸好被秀儿及时扶住。 “地面有积雪,小姐小心。”秀儿小心翼翼地搀扶我下马车,待我站定她再一次替我整理好锦袍和斗篷。 秀儿本想搀扶着我前行,向来潇洒自如的我哪能习惯,于是我大踏步走在最前面,秀儿只好紧跟在后面。护卫和牵马的车夫也不疾不徐地跟在后面,我故作很兴奋地东看西瞧,注意力却全在前方的听雨轩。 我与四喜头约好今日午时四刻在听雨轩碰头,我需知道他们在城外是否得手,他们需得到将军府的地图。今日我刻意装扮得靓丽,秀儿给我梳了个垂挂髻,簪了个素玉蝴蝶簪;身着桃红缕金绣纹锦袍,外披一件绛紫色双层素缎白毛边斗篷。 我一下马车,路人纷纷投来惊艳的目光,这正是我要的效果。自己平日里那副寒酸打扮在人群中太不起眼,我怕四喜头找不到我。当然,更重要的是不能辜负了姨母对我的一番疼爱。 “这天儿还真是冷!秀儿,你去多买些好吃的零嘴点心,你们家小姐甚是喜欢,去赶上好的买。这些银叶都是我赏给你的,你自行支配,自己爱吃什么就多买些。半个时辰后到前面的茶楼来找我们。”走了一会,我驻足在离听雨轩一丈开外的地方,然后掏出一个小钱袋递给秀儿吩咐道。 “诶!”秀儿难掩兴奋地应道,欢快地接过钱袋鞠了个躬,然后转身一路小跑着没入了人群。 “你跟着去保护!”支走了秀儿,这护卫也得一并打掉。 “这……属下的职责是保护表小姐您,不能……”护卫闻言一脸难色,抱拳作揖道。 “我和车夫就在前面的茶馆包厢坐着喝茶,能有什么危险?秀儿还是个孩子,身上又带着银两,我不放心她一个人。快去吧!”我严声厉色地截断了他的话,说完不待他应答便转身向前走去。 “属下遵命!” 至于车夫,等下随便找个什么由头支开便是。我站定在街中间抬看向听雨轩的二楼,目光游移扫向打开的那几扇窗,然后锁定某扇窗口裹成熊样的三个黑衣人。三张一模一样的脸正朝向这边,他们也在看我。我估摸着推算出他们所在的包厢号,微微点头示意他们我很快去找他们。 一入听雨轩,我不禁想到了那次带薛弋跃窗逃跑的情形,一想到那次就气不打一处来,浪费了我二十两押金不说,那家伙利用完我居然还嫌我丑!气过了又觉得好笑,因为我现了那家伙的弱点,哈哈哈哈。 在包厢喝了会茶,我命令车夫留下烤火喝茶,自己以如厕为由离开包厢,成功与三喜头接头。他们的营救非常成功,半夜潜入军营制造了点小混乱,趁乱把薛霁扛出了军营,安置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照看着。 对于四喜头的实力我无须怀疑,他们虽为了钱不怕与官府作对,但并非无所不作。他们的规矩是不违背江湖道义,不伤人命,所以在江湖上名声大噪。这也正是我放心找他们的原因,我必须保证李鸾和薛霁的安全。 “这是将军府的地图,你们戌时潜入府中找到鸾方阁,然后藏身屋顶等待接应我。如若子时我还未出现那就是我行动失败,你们便自行离去。这次我们要制造的是我表妹自己逃走的假象,切不可变成劫持。拜托各位了!”我的时间不多,匆匆拿出李鸾画给我的地图交给他们,简略地交代一番。 “你放心好了,我们会准时出现的。眼下最棘手的恐怕是城外那位兵爷的伤势,高热不退重度昏迷,不及时医治恐怕撑不了多久。”这也早在我的意料之中,大面积的伤口必会引起高热,只是这重度昏迷可不是闹着玩的。唉!这家伙挨打得还真是时候。 “这可如何是好?”我不禁犯愁,城外哪去找妙手回春的大夫?薛霁要是因为这番折腾丢了性命,那我可就成了大罪人了,没办法跟表妹交代也对不起薛家。这是件非常严峻的事情,必须想办法救治薛霁! “他的伤已经被精心处理过,我们也给他涂抹了些平日用的金创药,现在由四弟看守着。”四喜头的大哥答道,我也只是推测他是老大,他们之间最容易辨别的就是声音。两次与他们交易,做主的都是他,交谈的多了我便能区分开他与其他兄弟的声音。 “劳烦三位替我去一趟南大街的林之灵,将此情况告知秦致,他知道该怎么做。”思忖片刻,我只能想到找秦叔帮忙了,随后我匆匆从衣袋里掏出一张银票放在桌上,继续道:“劳烦各位费心,这是晚辈的一点小小心意,不成敬意,望请四位前辈笑纳。” “尹姑娘不必如此客气,事成之后我等会收取应得的佣金,事未办妥不收取分文。” “我知道四位前辈是信守承诺的江湖好汉,只是晚辈另有嘱托,请四位务必收下。”我双手拿银票恭敬地递到那大哥面前,三人互相对了对眼神,随即齐刷刷地看着我。 “不知我等有何可以为姑娘效劳?”大哥低眸看了看我手中的银票,略显疑惑道。 “我那表妹和表妹夫二人皆出自官家,不懂得什么江湖规矩,若是言语和行为上冲撞了各位,还望各位前辈多多担待。尤其是我那表妹,不谙世事,完全没有生存经验,还请前辈们费心从旁协助他们度过眼前的难关。”当初商君陌中毒昏迷,我完全六神无主,若没有秦叔操持全局,后果不堪设想。如今的李鸾,也需要有人全心全意地帮她。 “既然尹姑娘信得过我等,将二位贵人托付于我等,我等定不负姑娘所托。” 一百两银子并不多,这算是我这个做姐姐的一番心意,我只能尽我所能帮他们这么多,以后漫漫人生路还得靠他们自己。 随着夜幕的悄然到来,我开始紧张,协助表妹出逃这件事,我有一定的负罪感。我解救了表妹,姨父姨母却会因此陷入困境,可是我又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她绝望致死。我对她算不上了解,可我能感觉出,如若她生不能和薛霁在一起,她一定会选择去死。姨父乃当朝第一大将军,纵然去请求皇上收回成命也不一定会获罪。 “秀儿,去把下午买的零嘴小吃拿食盒装了,我给表妹送去。”戌时将近,开始行动。 “是。”秀儿应声出去准备了,我从梳妆案的抽屉里取出那瓶奇药,尽数倒出。不禁一阵失望,竟然只剩下五颗……五十军棍,不仅伤筋动骨还会损伤内脏,薛霁需要这药丸。我取出一颗,然后把剩下的四颗倒回小药瓶,之后想了想又把取出的一颗也放了回去。 此番我让秀儿陪我一起去鸾方阁,一路上心中五味陈杂。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一见如故的妹妹,如今又要分别了,这一别也不知何时再能相见。 “妹妹,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一入鸾方阁我便直奔李鸾的卧房,她一见到我顿时喜笑颜开,迅迎上来拉住我的手。介于在场的女婢们,尽力掩饰着自己的激动。 “莫非姐姐又带了什么好吃的给我?”她拉着我到桌边坐下,紧捏着我的手问道,潋滟的双眸满是期待。 “嗯。”我会心一笑,应道。转身吩咐秀儿把食盒拿过来,将食物拿出一一摆放到桌上。食物很丰盛,这也算是我为她准备的饯别。 “这么丰盛,姐姐真是费心了,鸾儿先行谢过姐姐。这些小吃我以前别说吃,见都没见过呢,姐姐一来我就有口福了。”李鸾甚是高兴道,我一时竟看不出她是真的高兴还是按我们之前说好的在演。 “我这也是托秀儿这丫头的福,这些都是她跑了大半条街买来了!有了这丫头,以后我们姐妹俩算是有口福了。”我也开始进入状态,随机应变。 “是啊,有了这些丫头,我和姐姐都是有福之人!我好久都没像今儿这么高兴了,不如借着这些美味姐姐陪我小酌两杯?”之前不是说好喝茶的吗,怎么现在变成喝酒了? “呃……也好,只要妹妹开心,姐姐奉陪便是!”酒就酒吧,长这么大我还没喝过酒呢,俗话说酒逢知己千杯少,为了给好姐妹饯别,我豁出去了。 李鸾差人去取来了她常喝的桂花酿,烧热后用青瓷酒壶装了,亲自为我斟了一杯。我端起酒杯轻轻嗅了嗅,果然有一股淡淡的桂花香味。酒色金黄澄清,看上去更像是桂花茶。 “妹妹敬姐姐一杯,谢谢姐姐为鸾儿所做的一切,鸾儿铭记于心永世不忘,鸾儿先干为敬。”她自己也倒了一杯,说完甚是豪迈的举杯仰头尽数喝下。我从未喝过酒,也不懂喝酒的规矩,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你是我妹妹,为你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只要你开心幸福就好,不必言谢!”我知道她是真心感谢我,我也是真心希望她过得比我好。不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的那种痛苦,真的令人生不如死。 都说酒能消愁,是真的吗?如果是真的,这酒还真是好东西。我凝视着杯中香气诱人的液体,缓缓举至唇边汲入口中。随即我的整个脑袋一阵木然,入口的液体竟是极为辛辣的,并非我想象中的香甜。那股辛辣停留在我口中难以入喉,这就是酒的味道?怎么这么难喝? 真不知道她是怎么喝下去的,还喝得那么轻松享受!我立马放下酒杯,抿紧双唇,整张脸皱成苦瓜脸。从鼻子里哼出“太难喝了”四个鼻音,向秀儿招手示意她把痰盂拿过来。 “哈哈哈哈~原来姐姐没喝过酒!”坐在对面的李鸾见状瞬间爆响出几声狂笑,我没工夫理她,痛苦地等待着痰盂解救我。秀儿很快拿来了痰盂,我将口中的酒尽数吐出,总算是解脱了! “太难喝了,你竟喝得那么津津有味!”我边用锦帕擦拭着嘴唇边道。 “那是姐姐不习惯这味道,桂花酿的口感还算柔和的,很多酒的味道比这个烈很多。姐姐现在是否觉得口中留有一股绵甜?”她自顾自又倒了一杯酒,然后抬头问道。 “诶?还真是呢,还有一股子桂花香!”我细细感受了一下,口中黏稠带着一股桂花的绵甜,倒比桂花糕的口感还清香。 “姐姐不妨再喝一小口咽下去,你会觉得不仅甘甜润喉而且整个心窝都会暖暖的。妹妹再敬姐姐!”她说着又是一杯下肚,看得我目瞪口呆,真厉害! 当然,我堂堂一代武林高手怎能被这一小小的一杯酒给难住!又不是毒药,有什么可怕的。于是我定了定心神,再次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这次的口感倒没有刚刚那般辛辣,我试着往下咽,暖暖的液体在喉头挣扎了一下最终滑了下去。 “果真如你所说!除了入口之时有些难以下咽,喝下去之后的感觉非常不错。”随后我又汲了几小口,直到把杯中的酒喝完。一旁的秀儿见我喝完上前准备为我斟酒,李鸾见状拿起酒壶起身向我走来。 “我来,今晚我高兴,我要亲自为姐姐斟酒。”我们只顾着喝酒差点忘了我们的计划,她这句话倒是提醒了我。我抬眸看她,正好四目相对,是时候了。 “秀儿,你有喝过酒吗?”待李鸾坐回,我抬头问站在一旁的秀儿。 “回小姐的话,奴婢不曾饮过酒。”秀儿倾身拜了拜答道。 “你也来尝尝,味道不错!”我举起自己的酒杯递向她。 “你们再去拿一个杯子过来。”李鸾顺势吩咐她的贴身婢女道。 “拿一个哪里够,难得你我这么高兴,不如今晚不论主仆,大家伙一起高兴一下!你看还有这么多点心,她们也都未曾品尝过。不知妹妹觉得意下如何?”我抢过话指着满桌的点心提议道,这满桌的小食可是我精心准备的。 “这提议不错,就按姐姐说的办。小兰,你去拿杯子,小莲,你去把外面的小菊小梅叫进来,大家一起吃点心。记得熄灯关好门窗。”李鸾心领神会,立即吩咐不远处的女婢道。 “秀儿,你去帮小兰把剩下的酒拿过来温了。” “是!”三人异口同声,随即退出了房间。 待三人离开房间,李鸾便匆匆将事先我给她的药粉包掏了出来,手忙脚乱地倒进酒壶中。估计她也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紧张得洒落了不少在桌布上。看她慌里慌张的样子,我顿时忍俊不禁。 “这个真的有用吗?会不会放少了?”李鸾慌忙扫落桌布上的药粉,惊魂未定地问道。 “你猜!”这回答瞬间让她平静了不少。秀儿她们很快便回来了,行了礼拘谨地站在一旁,李鸾再一次下令让她们坐下她们才敢坐下。不过很快,美食的诱惑战胜了一切拘谨和怯懦。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五个丫头已是醉意朦胧,这药粉可是强效催眠粉,混在酒中效果更甚。秦叔说这个药粉是商君陌研磨的,食者会不知不觉睡去,连梦都不做。我问他商君陌为何会研磨这样的药粉,答案令我讶然。原来那几晚我心神不宁却睡得比猪还死,竟是因为商君陌偷偷的在我的饮食中放了这药粉。他还真是用心良苦,也不知还有多少他为我做的事是我不知道的。 没过多久,五个丫头都相继睡去,事实证明“睡得比猪还死”这句话一点都不假,这药粉的药效太强了。 此时已是戌时三刻,三喜头应该在屋顶等候多时了。 “金银珠宝能多带则多带,衣物这些随身用品能少带则少带。我请来接应你们的都是可靠的武林人士,你放心跟他们走,带你们出城之后你需要付给他们一千六百两银子。”我一边帮李鸾整理她抛过来的衣物一边叮嘱道。 “一千六百两?这么贵……”她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我瞠目结舌道。 “呃……贵是贵了些……不过你可是将军府的千金大小姐,这点钱对你而言算什么!”其实我也觉得太贵,简直是天价,此时此刻我倒是挺替她心疼那些钱的。 “这点……天呐!我哪有姐姐你想得那么有钱,家中的钱财我根本都拿不到半分。我最值钱的也就这些饰了,也不知到时候能不能凑够那么多钱。”受到打击的她哀怨地看着她的那些饰,痛心疾道。 我讶然,看来这丫头没我有钱,不过目测她的这些珠宝金银玉佩什么的,凑足那一千六百两是绰绰有余的。我最担心的是她知道薛霁重伤昏迷的事会接受不了,鬼知道这丫头会干出些什么。 “你的四郎不便入城,所以在城外等你。这是外婆她老人家给我的药丸,治疗内伤有奇效,你们出门在外需多加小心,你把这药丸带在身边,我会放心些!”突然想起要给薛霁的药丸,赶紧掏出来递给她。 “姐姐……” “别说了,抓紧时间!待日后相聚,我们再畅谈个几天几夜!” “好!大恩不言谢,姐姐的这份恩情鸾儿铭记于心。” “知道啦!我带你上屋顶。” 匆匆忙忙收了个大致,系好包袱,我便带着她来到已熄了灯的正厅。摸索着到了大门口,屏住呼吸凝听屋外的动静。确定院子里没有异常,我缓缓拉开门闩轻轻地打开一扇门,轻旋出大门,李鸾紧跟着我出了大门。 我紧握着她的手,能清晰的感觉到她的脉搏跳得飞快。许是喝了些酒,我胆子倒是比平时肥了些,真气迅游走之余一把揽住她的腰,脚尖轻点飞旋上廊前的柱子。一拍一踩,轻松上了屋檐,不过屋檐上的雪太滑,刚站稳脚的我们险些滑下去。我索性一口气直接跃上房顶。 “原来姐姐的武功这么厉害!”身旁传来低语,听到这样的肯定我心里甭提多舒服,一时晕晕乎乎如同飘到云端一般。 “那是……必须的,你姐姐我将来可是……要做大侠的!”不知为何舌头有点打搅,说的话也有些含糊不清。 “你不会喝醉了吧?” “怎么可能!我……” 话未说完,忽闻风中异响,循声望去只见另一边的屋檐下冒出三个黑影,正朝我们飞来。身旁的李鸾吓了一跳,微微向我靠了靠。三个黑影瞬间到了眼前,正是等待多时的三喜头。 “别怕,他们是来带你出城的。你快跟他们走吧!好好保……保重!” “表姐……谢谢,你也要保重!”身边的李鸾突然伸手抱住了我,我险些被这措不及防的举动晃倒。 “快走吧!”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然后推开她,正式把她交付给三喜头,转身对三喜头道:“三位前辈,拜托了!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语毕,只闻黑暗中呼呼猎响,顷刻之间,人影已消失在我视野里。顿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眼角似是有什么东西想要坠落。 李鸾,别了,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