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1、三大条件,新手包 坐在山顶上,刘健下意识地又抬起他的左手,对着好似悬浮在头顶的月亮,眯眼看了起来。 掌心,一颗若隐若现的红痣,在月光下并没有什么两样。 然而就是掌心这颗红痣,让他莫名其妙地来到了这片宛若汪洋的原始大森林中,然后他便发现自己从头到尾,从里到外,在来了一次脱胎换骨般的大换血、大变样后,他的意识中或者说脑海中,忽然多了一种虚幻的触摸屏界面。 惊悚过后,刘健发现,这种虚幻的触摸屏界面,似乎就像长在身体中的身体元部件,并无妨害。 但苦恼的是,它就像眼睛累了的时候产生的那种重影和黑线,老在眼前晃来晃去,也总不是一回事吧。既然它像某种触摸屏,那应该是不是也像电脑那样正常开机关机,用时打开,不用则关机? 做了无数次尝试后,刘健还真发现了其中的窍门: 只要对着掌心的红痣,虚幻的触摸屏便可根据他的意念,随时关闭和开启。 红痣,又是老子这颗掌心红痣。 刘健叹口气,站起身,望着远远的群山,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大喊了一声。 发现自己掌心长了一颗红痣,刘健自己从没有觉得有什么特别,哪个人身上都会长着一些红痣、黑痣。 但是在十二岁那年,第一次独自攀登游逛武当山时,从一个莫名其妙钻出一个破山洞的邋遢道士口中,莫名其妙拦住他抓住他的左手,说了“掌心雷”这三个字后,他发现自己就开始不由自主地常常关注起自己左手掌心的这颗红痣了。 然而,直到三十岁,这颗红痣也没有给他带来什么意想不到的好运,当然也就更别提什么奇遇。 直到那天午时,相恋了数月的女友林微在那家小饭馆替他夹菜时,蓦然发现了这颗红痣,嘴里下意识地打趣了一句,当天晚上,他就发现掌心红痣犹如翻江倒海般开始剧痛,紧接着便是一道无死角的大光明笼罩而下。 再一转眼,刘健便到了这里。 这是哪儿,刘健当然无从知道。 在经过第一天的惊恐、慌乱、无助和猜疑过后,刘健尝试着走了三天,却始终走不出一条看似可以走出原始森林的路来。 于是,他就选择了这个山顶。 在看到一望无际的连绵群山几无路可寻,刘健绝望的刹那间,那道始终没有任何反应的触摸屏,刹那间亮了。 那一刻,刘健有了那种死而复生的救赎感。 明亮的触摸屏,像手机屏一样,开始有了很多这样那样的操作界面和按钮。 不仅如此,所有的界面和按钮,都可以开始跟随着他的意念,犹如手指般随心所欲地在其上滑动或点击。 当一切静止时,一行字弹跳而出: “第三宇宙xn6603yh28法则激活,系统初始化,请问是否需要开启?” 当然开启! 这还有什么可商量的吗? 两手空空,肚子瘪瘪,就差啃树皮充饥,现在有了这个看似极其唬人的自称第三宇宙的神器,刘健已经不去想什么震惊不震惊了,两眼发绿地直接喊了出来。 可惜,一阵闪烁之后,刘健彻底傻眼了: “什么,根据第三宇宙xn6603yh28法则,系统初始化,需要满足三个条件方能正常工作!” 愣怔了半天,刘健终于还是骂骂咧咧地起身,跌跌撞撞地向山下滚去。 好吧,好吧。 第一条件,必须走出这座大山和森林,以开启系统所需要的最低限度的空间感。这个,听上去的确很符合逻辑性。再高级的神器,也需要一个起码的伸展拳脚的地方。 第二条件,必须确认当下时间。这个,就更不需要解释了。 第三条件,告诉一个人你的名字,以证明和确定你的生物属性及其当前生命力。呵呵,这个似乎也只能是呵呵了。 不呵呵才怪,就像他现在这样两手空空,衣衫褴褛,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 第一天,他曾被无数的猴子,砸了一个鼻青脸肿。 第二天,一群野狼盯着他,足足在树下蹲了一晚上。 第三天,好不容易看到一种貌似可以吃的果子,结果刚刚伸手,一群黄蜂便倾巢而出。紧接着,成堆的果子中,便蜿蜒着爬出了一条恐怖的长蛇。 所以,当他可怜巴巴地像自言自语来了这么一句: “说了这么多,难道就没有一点好处吗,最不济,至少也得给点什么保命的玩意吧?” 还别说,话音未落,一行字便弹将出来: “第三宇宙xn6603yh28法则新手包已经发送,请在地球时间的90分钟内拿到手中,否则将自动回收。重要提示,灌木丛,悬崖下,毛茸茸。” 我去—— 刘健大骂一句,感觉这个第三宇宙xn6603yh28法则就像一个神经病的诗人一样,竟然会玩这些花样字眼。不过腹诽归腹诽,他还是第一时间便冲了出去。 还别说,有了这提示,刘健很快便找到了一处符合这种特征的地带,并且一下子看见了一个十分隐蔽的黑乎乎的小洞口。 观察了一会儿,洞口里面便传出一阵若有若无的哼哼唧唧的叫声。 毛茸茸? 刘健一下子反应过来,这一定就是某种野兽的洞穴了。 而且,看现在的光景,应该是洞穴之中的大家伙都出外觅食去了,留下一窝的小崽子在里面哼哼哩。 天可怜见啊,刘健叹息一声,捡起一颗石子,瞅准洞口便用力丢将进去,然后一缩身躲在了一块巨石后。 哼哼唧唧的声音,瞬间没有了。 但这不是刘健关心的,他关心的是,在他数了一百下之后,也没有一头巨大的野兽,暴跳如雷地一头撞出来耀武扬威。 事不宜迟,还等什么? 刘健抓起一块尖尖的石头,四处张望了一番,牙一咬,一弓身钻了进去。 嗷呜……嗷呜…… 不出所料的,刘健一进去,两耳便被一阵又一阵惊恐的叫声充塞。并且,在他两手胡乱的探摸中,毫不意外地被无数张小嘴,给愤怒地撕咬了无数遍。 刘健哪里管得了这些,借着洞外微弱的光亮,将一只只毛茸茸的家伙,毫不客气地抱起来,扔出去,直到最后,真的在臭烘烘的草堆中,摸到了一个类似于双肩包的东西…… 0002、小家伙,巨兽 欣喜若狂地抢起包包,刘健一个健步便跑出了洞穴。 紧接着,他瞅着一棵大树,纵身一跃便要攀上去。谁知,这时脚下竟然发出嗷呜一声貌似凄厉的惨叫。 刘健吓得魂飞魄散,低头一看,却又不禁一乐: 一只毛茸茸的小家伙,居然死死咬着他的裤腿,不知怎么竟被他一路带到了这里,路上还没有一丝一毫察觉。 这小东西,刘健忍俊不禁,于是那狠狠一踹的念头顿时烟消云散,极其温柔地悬空甩了甩裤腿。不料,小家伙居然十分不满地哼哼唧唧了一声,然后睁开眯缝的小眼睛瞪了他一下: 嗷呜……嗷呜嗷呜…… 看着实在太可爱,刘健只好一探身将它索性抓到了怀里,仔细观瞧了一番,感觉小东西长得又像小猫熊,又像小狗熊,一时间还真难以确定它到底是什么。 但关键是,这小家伙一到怀里,似乎感觉到了温暖,竟然高兴地嗷呜一声,一头扎进去,便无声无息地再也不肯动弹了。 靠,有那么一瞬间,刘健感觉自己的一颗心似乎也跟着柔软了下来。 他的手,忍了又忍,终于没有探手入怀,将这小东西一把抓出来扔到树下去。半晌,他才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满脸期待地拉过包包查看了起来。 一看之下,刘健便乐了,这是新手包么,嗯,还真不错: 一袋食品装,里面计有压缩饼干三包,快餐面十袋,巧克力十块,午餐肉罐头十听,牛肉干若干,糖果若干。 一袋药品盒,里面不仅有一些常用药,甚至还有一些维生素。 然后便是一把贝尔野外生存刀,一支兼带高压防身的强力手电筒,一具登山弹力弓弩,一个全包装防风打火机,一架望远镜,以及一些衣物、毛巾等日用品。 看清了眼下全部家当,刘健最后一手拿起那把贝尔野外生存刀,一手掂了掂强力手电筒,内心终于有了一种略胜于无的安全感。 随后,靠在树干上,美美地吃了一块压缩饼干,一块巧克力之后,刘健充满力量地挥了挥手臂,将酷似双肩包的包包背到肩上,顺着树干溜下地,他忽然笑了,随即缓缓举起左手盯着掌心红痣道: “喂兄弟,你不是自称第三宇宙xn6603yh28法则吗,不会是唬人的吧,怎么新手包里全是我们地球上的东西?” 半晌,那幻影般的触摸屏黑黑的,没有任何反应。 当然刘健也没有指望它会有什么应答,自己喊了这么一嗓子,便将全部注意力放到了此刻的森林中去。 现在虽然有了一定的防身能力,但面对瞬息万变的原始森林,一切还是要小心为上。否则,一不留神,说不定一只小飞虫都有可能送命。 就这样也不知走了多久,一条明显有着人迹的小径,赫然出现在眼前。 刘健不由得鼻子一酸,手脚并用,飞快地爬下了山底的这条石径小路,然后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嘴里呼呼喊将起来: “有人吗,有人吗?” 然而,回答他的,依然还是回荡在群山之间的回音。 恰在这时,一声低沉的吼叫,裹挟着一股腥臭的气息,忽然从脑后袭来。也幸亏刘健早有防备,当后脑勺刚刚感到一阵凉意,他便下意识地一个翻滚,堪堪躲过了这致命一击。 紧接着,只见一个巨型巴掌劈面而来,但这时刘健早已窜上了最近的一棵大树,反手抽出高压手电筒,看也不看,便朝着黑影就是放电一记。 嗷呜—— 凄厉而又愤怒的惨叫声中,只见一个蓬松着黑漆漆长毛的巨兽,人立着扬起一对恐怖的前爪,仰面向后倒去。巨大的身躯砸在地上,竟然溅起了数米高的飞尘。 呼—— 刘健长出一口气,心有余悸地盯着地上的巨兽,感到了一阵阵的后怕。 他奶奶的,只要晚一步、不,根本就是呼吸之间,自己假若没有一气呵成完成翻滚、电击和上树这三步走,那森人的巨爪一定会从后面将他宛若剖鱼般开膛破肚! 嗯等等,这巨兽前胸后背,似乎倒插着很多箭簇般的东西,这是怎么回事? 刘健一下子来了精神,凝神定睛一看,还真就是那种弓箭射出的箭矢。只不过,从箭矢粗糙的做工和发黑的材料看去,完全不是现代运动产品的样子。 正想着,巨兽忽然又一个人立而起,挥起硕大的巨爪,暴跳如雷地便在大树身上重重一击,直击得大树跟着就是一阵摇晃,无数发黄的枯叶随着扑扑索索飘落而下。刘健一个趔趄,也险些猝不及防跌落树下。 吼……嗷呜…… 再一转眼,巨兽竟然抱着粗大的树干,将巨大的尖爪深深凿近树皮,然后四肢一上一下地攀援着,居然眨眼间便上升了数米。 靠,这巨兽还有这本事? 刘健一下子慌了手脚,愣怔半晌,方才醒悟过来,赶紧打开包包在里面一阵乱翻,双手触摸到那部登山弹力弓弩,方才有些心定地冷冷一笑,将它对准了正在仰头不管不顾往上爬来的巨兽。 吼……吼…… 巨兽仿佛也感到了某种急迫和危险般,四肢用力,加快了攀援的动作,嘴里瞬间喷出急促的腥臭白雾。 这个架势,刘健哪里还敢有半点恻隐之心,赶紧抛开了后世那种习惯了的动物保护心理,瞄准巨兽张开的血盆大口,将三支惯性十足的弩箭悉数射了出去。 嗖嗖嗖—— 第一支弩箭,毫不费力地没入巨兽贲张的咽喉,瞬间消失在蠕动着的血肉中。 紧接着,第二支弩箭直接撞开了巨兽犬牙,留下了一个深深的血洞,随即也消失不见了。 第三支弩箭接踵而至,直直地插在了巨兽的鼻端,发出了一串涩牙的声音之后,终于留下了一段箭尾停了下来。 蓬蓬……啪…… 随着一声巨响,巨兽毫无悬念地凌空而下,重重地砸在地上,只发出了最后一声渗人的吼叫,便再无声息了。 望着一动不动的巨兽,刘健双手颤抖,好半天方才有力气哆哆嗦嗦地收起弓弩,战战兢兢地爬下树,远远地又朝着巨兽扔过去几块石块,才靠近巨兽,确认了自己终于干掉了这个大家伙。 0003、救人如救己 休息了好一阵,刘健费了很大劲,方才将三支弩箭从巨兽体内挖出,循着不远处的小溪,将它们洗净重新回收到了弓弩中。 就势也顺带着给自己洗漱了一遍后,习惯了后世那种每日清爽干净的生活的刘健,终于神清气爽地叹息了一声,摸出一块压缩饼干,一块牛肉干,就着清澈的溪流,一边慢慢咀嚼着,一边远远打量着在山风中不断被吹起蓬松长毛的巨兽。 没错,在莫名其妙被弄到这里来,虽然已经知道有了这样一个所谓的第三宇宙的神器,但现在还是一样的两眼一抹黑。所以,陡然间猎取了这样一个巨兽来,不管怎样,也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收获。 可是,就凭自己一人之力,恐怕最后至多也就能从巨兽身上,割下一块最好的肉带走而已。 呼……呼…… 一阵山风刮过,裹挟着一股股似曾相识的腥臭气,将一串串隐隐约约的低吼声吹来。 刘健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抓起始终不敢离开手边的贝尔生存刀,定睛向远处死去的巨兽望去。 巨兽一动不动,一任山风肆虐着它那一身曾经耀武扬威的蓬松长毛,显然是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那么,这声音又是传至何处? 刘健跳起身,四处张望一番,最后终于确定了声音来源,竟然是从自己走过来的那座巨大山谷传出。 犹豫半晌,刘健最后还是仰天长叹一声,抽出弓弩,咬牙向后走去。 不是他想逞英雄好汉,而是这裹挟着似曾相识的腥臭风中,夹带着许多明显是人类的呼喝声,听上去是那样愤怒,而又绝望。 现在,他急需找到人类,哪怕他们是山匪巨盗,只要他们是人就好。 而隐约的嘶吼声,却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巨兽发出的啸叫。他无法想象,面对这样的恐怖巨兽,其他人类将如何处置。 “救、救我……” 蓦然看到奇装异服的刘健出现在眼前,一个浑身血水,但却依然紧握着一根木棍,身子死死抵在一块巨石上,已经做好了马上就要葬身于巨兽巨爪之下的古装人,宛若刹那间看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般,眼泪刷地一下喷涌而出,嘴里跟着便撕心裂肺地喊了出来。 唉…… 刘健只扫了一眼,便发现在巨兽四周,已经完全成了一片血泊。 血泊中,有很多像那个古装人一样的人,有的手持棍棒,有的紧握石块,俱皆淹没在血水中一动不动。 唯一手握着看上去像是刀枪的几个人,则是身首分离,有的则干脆被大卸八块,血肉模糊,完全看不出一点人形,令人不寒而栗而又不忍卒读。 “来吧,****的,来我这里!” 只一闪念间,刘健嘴里便怒吼一声,抬起弓弩,照着巨兽不管不顾地射出了一箭。 吼…… 巨兽果然一转身,望着刘健便是愤怒地一呲牙,嘴里喷出一股长长的白雾。 好臭! 刘健只一眼,立刻证实了自己的判断: 眼前这头巨兽,一定与自己刚刚杀死的那头巨兽,是一个品种。而且很有可能,这两个家伙是一对。 仿佛应证了刘健的猜测,巨兽突然间人立起来,摇晃着脑袋到处张望了一番,然后耸耸鼻子,一双森人的眼睛,随即猛然低下来,一动不动地盯在了刘健脸上。 刘健被巨兽这一眼,竟然瞪得心里不禁一跳。 我靠,这家伙不会嗅到了一点什么吧? 想到山谷外那头死去的巨兽模样,刘健哪里敢怠慢,反手一抽,一下子又将手电筒捏在手中,将它调到时刻可以电击状态,然后做贼心虚地盯着巨兽冷冷一笑。 吼……吼…… 巨兽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彻底被激怒了,猛然间抬起一对巨爪,在地面狠狠一击,随即便抖动着巨大的身躯,犹如一架愤怒的坦克风驰电掣般朝着刘健碾压而来。 刘健两眼一凛,手指扣动,刚要放箭,突然就感觉怀中一阵骚动。稍一愣神,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便拱了出来,望着有些发晕的刘健哼哼唧唧叫了一声,紧跟着耸耸鼻子,随即惊喜地扑腾着四肢,向着滚滚而来的巨兽嗷呜嗷呜地欢叫起来。 嗷呜…… 巨兽仿佛听到了一声喝止令,猛然刹住身子,然后愣愣地向刘健望来。目光中,瞬间充满了母性的光芒。 刘健心中一动,一怔之下,急忙抱起小家伙,将它轻轻地放在地上,然后倒退到了一边。 巨兽一看,呼地一声便冲了过来,然后大嘴一张,将地上欢腾不已的小东西一口叼起来,再也不看刘健一眼,朝着山谷深处的密林,眨眼间便消失了,只把刘健看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方才苦苦一笑: 奶奶的,早知道是这般,当初早点这么做,那头巨兽也许就不会死去了。 不管怎么说,对于平白无故射杀一头说不清是什么动物的巨兽,作为一个现代人的刘健,多少还是有些惴惴不安和耿耿于怀的。 警报解除! 刘健定定神,赶紧第一时间向那个呼救的古装人望去,见他盯着巨兽消失的方向,咧咧嘴,也不知是哭还是笑地干嚎了一下,随即两眼一翻,一头扎倒在地上。 刘健一看,连忙跑过去,也顾不得什么血水烂肉的了,直接将古装人抱起,奋力站起,谁知脚下竟然一个趔趄,险些被带倒在地。 低头一看,刘健才发现,怀中古装人,手中感觉居然不过七八十斤的样子。而且仔细观瞧,他的胸膛竟然有一对鼓起的乳-峰。一张小脸,虽然又是血水又是泥土,但却难掩俏丽和妩媚。 我靠,原来是一个女人、哦不,准确说还是一个女娃娃。瞧她面相,在后世最多也就是一个刚上初中的小女生。 唉,可怜啊,看这样子,这肯定是古代了,就是不知哪个朝代。 探了探女孩鼻息,感觉十分平稳,又摸了摸脉搏,刘健彻底放下心来,于是再无任何迟疑,双脚用力,便离开了这片看上去就令人不安的血泊之处。 来到一处灌木间,因为无法带着女孩上树,刘健察看了半天,最后只好远远地寻了一处巨石堆,然后钻了进去。 0004、貌似还不错的系统 女孩一睁看眼,看到一张白净的笑脸,露着一口好看的白牙,充满关切的眼睛,毫不顾忌地望着自己,顿时吓得两眼又是一闭。 然而,闭眼的一刹那,清醒后的那些血腥场景,随即如形随形地一幕幕浮现开来。 女孩的眼泪,顿时如决堤之海滚滚而出。 “醒了就好,活下来比什么都重要!” 刘健看在眼里,轻叹一声,随即弓起身,拿起手中的水壶钻出去,嘴里叮嘱道: “待在这儿别动,我去找些水来,你吃些东西,然后我们赶紧离开这里。” 话音未落,他的裤脚就被一只脏兮兮的血手扯住了。 “求、求你了……救、救救他们……” 他们,当然指的是远处那些躺在血泊中的人了。 可是,死而复生的事情,除了金罗大仙谁都没有办法做到。 刘健抬眼望去,目光闪了闪,随即脚下一用力,便轻轻挣脱了女孩的手。 在一处水洼取完水,刘健有意绕开那片令人背心发凉的血泊之处,刚刚走上山坡,便发现女孩竟然匍匐在地,一点一点地向着血泊爬去。 靠,刘健暗骂一声,只好转过身,向她飞奔而去。 “你不要命了,他们、他们已经……” 后面的话,刘健到底还是没有忍心说出。 女孩看了他一眼,眼睛闪过一道乞求之色,但很快又把脸扭过去,然后一脸执拗地继续向前爬去。 “真是怕了你!” 刘健犹疑半晌,一探身,复又将女孩捞在怀里,然后警惕地向四周看了看,这才飞奔到血泊处。 放下女孩,强忍着内心的恐惧和恶心,将每个人都仔仔细细检视一遍,然后向女孩望去,缓缓地摇摇头。 尽管心里有准备,女孩还是神情一暗,随即放声大哭。 “爹爹……哥哥……你们都死了……我、我可咋活下去啊……” 原来这些人中,还有她的血脉至亲,怪不得她如此不顾一切,而又伤心欲绝! 刘健想到这里,忽然也有些不甘心,于是一咬牙,再次趟进血泊,里里外外又仔细检查了起来。 哭声忽然静止下来。 刘健奇怪地抬头一看,发现女孩不知何时,脸上挂着一串串晶莹的泪滴,正一动不动的望着他,眼神中充满了诧异,也充满了感恩。 出人意料的,当刘健回到女孩身边,探询地俯身看向女孩时,女孩居然再无任何纠结之色,两眼一闭,满脸羞赧地任由刘健环抱着,回到巨石间,然后接过水壶,一声不响地喝起来。 等到女孩喝完水,刘健剥开一块奶糖,示意了一下。 望着女孩试探地放入自己嘴里,紧接着便是神情一呆,原本羞涩到一路不敢睁眼,这时猛然张开双眼,瞪着刘健忘乎所以地看起来。 刘健微微一笑,摊开手中的糖纸扬了扬,见她如食甘饴地几下吃掉奶糖,于是没敢直接拿最充饥的压缩饼干,仅仅摸出一块牛肉干递了过去。 “吃吧,但要慢慢吃,不够我这里还有。” 见女孩毫不迟疑地接过去,又是一番狼吞虎咽的模样,刘健于是又是一笑,嘴里闻言道: “对了,我叫刘健,从、从很远的地方来。现在,你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吗?还有就是,这里是什么地方,今日是何年何月?” “刘、刘健,原来是刘、刘公子——” 也不知女孩饿了多少天,拿过牛肉干,又是风卷残云般地塞入口中,噎得直翻白眼,连喝了几口水,方才艰难地继续说道: “一看公、公子就像海客,果然就是海客,怪不得样子怪怪的,说话怪怪的,连、连山里最厉害的大熊罴都吓跑了。只是,我、我记得爷爷好像说过,海客其实跟我们没什么两样,怎么公子你却还是不伦不类地弄一个短毛在头上哩!” “鞑子,短毛?” 刘健听了,不由得心中咯噔一下,顿时嘴里一阵发苦道: “这么说,现在崇祯年间,你们是大明子民了?” “是呀,原来公子不知道——” 女孩不由得也是一愣,半晌方才点头道: “我们这里是湖广郧阳府,现在是崇祯十三年了。爷爷说,年前贼子张献忠合伙罗汝才攻四川、破绵阳,闯贼李自成出洛川,过郧阳,搅得我们郧阳府不得安宁。公子既然也到了这里,怕是也要小心了!” 听到崇祯十三年时,刘健顿时就是一声惨叫,捧着脑袋跌坐下去: “什么,我、我怎么这样倒霉,都1640年了,他、他把自己吊死在煤山,满打满算最多也就三四年多点的光景,这点时间我还能做什么!” 随着叫声,叮咚一下,刘健便听到脑海深处一阵嗡嗡作响,原本虚幻黑屏的整个触摸屏瞬间亮了起来: “恭喜星主,第三宇宙xn6603yh28法则专属系统正在激活,请稍候……” “秘钥开启,星主生物属性搜集中!” “——DNA确认!” “——指纹确认!” “界面开启,星主太阳系坐标搜集中!” “——地球编号认证!” “——人类身份认证!” “——使命任务认证!” “功能开启,星主能量与能力设置中!” “一级设定,需要满足如下……” “二级设定,需要满足如下……” 随着一串串机械但却十分悦耳的声音,刘健就感觉体内仿佛突然被强行注入无数强大电流一般,浑身烧灼,又如沐春风。又像气球,一点点膨胀着,非得一番大喊大叫不可…… 就这样不知不觉中,他忽然嗷地一声长叹着,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公子,公子……” 不知过了多久,刘健睁开双眼,赫然看见一双红肿的大眼睛,几乎就悬停在他的鼻尖,正一声一声地呼唤着他。 刘健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刚眨了眨眼睛,就发现一串泪滴忽然从天而降,未等他躲避,便直接落在了他的嘴里,不由得让他啧啧嘴。 不过,也正是这舌尖一阵凉凉的、咸咸的味道,一下子让他彻底清醒过来,一骨碌便翻身坐了起来。 “公、公子,你终于醒了,都、都快要吓死我了!” 女孩喜极而泣,一时间真情流露,竟忘了两人的脸如此近距离,两人呼出的气流,瞬间在两张嘴之间形成了一道白雾。 刘健甩甩头,猛然想起身处的危险,于是赶紧四下张望道: “那、那巨兽可曾回来?” 女孩连连摇头,眼里的泪水也如星光般晃荡出来嘴里吐气如兰道: “没有,公子。就算它再回返,林微儿也不怕它了,有公子在这里,它若要吃掉我们,就教它吃掉我们好了!” 那可不行! 刘健心里嘀咕一声,望着突然破涕为笑的女孩,不由得也是一阵开心,下意识地探出手拂开女孩额头上的黑发,点头微笑道: “原来你叫林微,这个名字,很好听,一点也不像这山里的野风……” 0005、深藏的山寨 共同而独特的经历,往往是迅速拉近两个陌生人距离的最快途径。几乎是一夜之间,刘健就真切地感受到了林微对自己完全放开的心防。 当然,反过来,林微也一下子在他的心中,变得十分亲切而触手可及。 第二天,仅仅一个眼神,刘健便从林微悲伤而恋恋不舍的瞳孔中,看到了一丝无声的期待。 于是,他二话不说,从太阳刚刚升起一直到重新落山,整整一天,总算在林微的帮助下,将血泊中的所有人都掩埋了起来。 不过如此一来,他们又得在这恐怖的山谷中苦熬一晚了。 比较尴尬的是,也不知林微到底还是一个年不过十五的小姑娘心无杂念,毫无芥蒂,还是她的确在痛失两个亲人后心神交瘁,不知不觉将他当做了唯一倚靠。 昨晚整整一夜,在她熟睡之后,她便一头钻入刘健怀中,动也不动直到天亮。 唉,今晚怎么办? 刘健直挠头,而且比较郁闷的是,现在系统虽然激活了,但是昨晚整整一夜,无论他怎样摸索,如何点击,那亮起来的触摸屏总是铁面无私地反复显示这样两段话: “功能开启,一级需要满足如下条件……滴滴滴,请在获得相应奖励后进行相应操作!” “提示,提示……嘟嘟嘟,系统激活奖励,需要在入世后一个特定人群中,或者一种特定场合指定发放!” 入世后,通俗点说,不就是要走到人民中间去吗? 奶奶的,看似高大上的第三宇宙,难道也讲这个亲民路线吗? 也就是换句话说,在他完全走出这片深山老林之前,能够活命并且全身走出去,依然还得靠目前身上的这点物件啊! 唉,好在总算知道了还有奖励可拿。 这就是一道曙光呀,虽然够不着,但总是一个念想和盼头,至少可以支撑着自己抱着希望一路走下去。 抱头苦思中,一直在黑暗中就着点点星光,耳畔听着四周一阵阵鬼哭狼嚎,偷偷打量着他的林微,终于熬不住困倦和瞌睡,不知不觉昏昏睡去。 刘健却始终不敢沉睡,就这样在半梦半醒中,慢慢熬到了天亮。 在阳光中,林微钻出石缝,眯眼看了看远处一个个新堆起的土包,沉默许久,终于转过身来,望着刘健突然幽幽地说道: “公子,我已经决定了,我要带你去我们的山寨。就算爷爷打死我,我也要这么做!” 刘健点点头,也不做作,望着林微就是温柔一笑。 这个时代,此时此刻,无论从哪个方面而言,林微才是他真正的救命稻草,和唯一能够通向这个世界的引路人。至少目前是。 因为刘健已经确认,林微虽然是在这个深山老林与他相遇,但从她的举止和谈吐看,她绝对不是一个山野乡女。 几天后,当一座隐隐约约的山寨出现在密林深处,林微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凝重起来。 “公子,那就是我们的山寨。” “哦,你要不说,我还真没有一眼察觉!” 刘健打量着四周,心里权衡着,一边尽量不带任何意味地回答了一句。 林微顿了顿,忽然仰起脸,用一种哀求的口吻道: “公子,进了山寨,如若发生一些教公子不高兴的事情,可否、可否请公子——” 话音未落,刘健马上一摆手道: “放心好了,林微,我是万里归来的海客,能遇见你们已经是福分了,有什么不愉快,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公、公子——” 看到刘健似乎并没有完全理解自己话中的意思,林微欲言又止,但不知为何,最终她还是悄悄一跺脚,转身向前,开始了继续领路的节奏。 走到傍晚时,一条深不见底的涧水出现在眼前。 涧底发出轰隆隆的声响,不时有一些飞鸟腾空而出。 刘健目测了一下涧水,发现距离最近的两段,竟然也有十多米之宽。正诧异着该如何过去时,林微不声不响走近悬崖下一棵大树旁,伸手不知在何处拨弄了一番,一个藤编的吊桥便徐徐从巨大的树冠下落了下来。 见刘健看得目瞪口呆,林微不觉露出一丝罕有的调皮神态,歪着脑袋盯着他看了半晌,方才吃吃浅笑一声: “公子怕了么?若是怕了,现在回转还来得及。” 刘健也不搭话,直接一脚踏上去,方才望着林微回头一笑,嘴里莫名其妙地玩笑了一句: “我怕什么,除非寨子里有你说的那种熊罴!” 话音未落,两人不由得都是面上一红,想到自山中那巨兽爪下逃生之后的点点滴滴,一时间都不敢再轻易开口。 “小姐,你、你怎么一个人就回来了?” 走过吊桥,刚刚走了不足百米,几个手持刀枪棍棒的壮汉,突然从两旁的林子中和巨石间跳出。 待看清林微身后的刘健后,俱皆都是脸上一呆,紧接着下意识地便举起了刀枪。 “休得无礼,这是刘、刘公子,若不是他一路伸手搭救,我、我怕是也早已葬身在那山野之间了!” 啊,听到这番话语,几个壮汉顿时面色大变,张口结舌半天,方才齐齐惊呼道: “小姐,莫非那该死的流贼大军又打了回来,寨主和少爷呢?” “别问了,先回寨子吧!” 林微说着,忽然一串眼泪滚落在脸上。 很快,一座巨石堆砌的山寨赫然出现。 用粗大的滚木做成的寨门,朝外的一面,涂满的明显是毒物的黑漆以及尖刺。 寨门两旁,则是七八个同样面目狰狞的大汉,瞪着两眼,目光不善地打量着刘健。 就在进门的刹那间,一声号角从寨子中传出。 林微听了不觉脸色也是大变,怔忡半晌,方才望着林微垂泪道: “公、公子,请你委屈一下,我、我……” 说着,她忽然一跺脚,嘴里再也说不下去了。 一旁的一个头目模样的壮汉,见状马上走过来,将刘健一推,随即用一块臭烘烘的麻片蒙住了他的双眼。 在两眼一抹黑的瞬间,刘健本能地就要挣扎一番。 然而,就在他刚要有所动作的时候,一串他期待已久的文字,在他脑海中蓦然浮现了出来。 0006、依然迷茫的升级之路 (今日下午接到签-约站短,没想到新书刚过万字便有惊喜,感谢我的责编,加更一章以示谢意) ———————————————————— 全神贯注读完了所有提示和滚动字幕后,刘健总算对这个体系有了一个初步的整体轮廓的了解,然后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在触摸屏上,只要是发光发亮的按键,都一一尝试了一遍。 这个所谓的第三宇宙高端体系,好像是一种人类目前科技体系完全无法理解的,并已成功突破了时空桎梏和局限的,可以任何方式、任何时间进行植入式的人机一体的神话般科技史诗作品。 而且它还清晰地写明: 当刘健升级到某种层级,第三宇宙所有的科技、认知以及社会状态,不仅会向他全面打开和呈现。而且,在满足了某种特殊指定任务后,还会给予他临时特别奖励,根据贡献度大小邀请他去往第三宇宙一日游或做短期度假时空旅行。 别的暂且不说,单是这一点,已经足够吸引一个小小的人类到发狂的地步了。 想想吧,孙悟空厉害吧,我佛如来恐怖吧? 但是,系统只是轻轻地冒出了一句这样的提示性语言: “在遥远的第三宇宙,人类穷尽幻想创造而出的地球神话世界,不过是第三宇宙幼稚园里三岁孩童手中的幼稚玩具。源自于真正科学和宇宙伟大源动力的辉煌文明,非亲眼所见而难以想象!” 当然,相对这种画饼充饥和望梅止渴般的快速而粗暴科普,刘健最关心的还是当下,他到底能从这个已经专属于自己的第三宇宙xn6603yh28系统,获得什么及时而有效的好处和奖励。 结果却是现实而悲催的,一条光明的金光大道就这样充满诱惑地铺设在了眼前,但真正能为我所用的,却可怜巴巴地仅仅拥有了基本操作权限,外加系统激活后的正式奖励。 基本操作权限,也不过就是在激活后的触摸屏上,像玩手机那样在上面指指戳戳。 不能打开或暂时不够权限的,你怎么戳也没用。 能够点开的,除了里面简短的科技介绍和使用说明外,绝大部分都是可以自由兑换的交易平台。里面可以说应有尽有,当然想都不用想的是,里面哪怕是最不值钱的一件物品,刘健目前也兑换不出来。 一句话,刘健现在既是一点信用值、贡献度都没有,手中更是一穷二白。 唉,什么叫抱着金饭碗要饭,刘健终于对此有了切肤认知。 就在刘健沉醉于系统中抱着脑袋苦思冥想,患得患失,自言自语之际,林微被带到了一个威严的青衫老人座前,在嚎啕大哭地说完山中遭遇之后,老人也是早已泪流满面,仰脸痛呼了三声: “我儿,我那可怜的孙儿啊!” 然而,当他擦干眼泪,定目重新向林微望去时,眼中却是一片肃杀之色,嘴里更是暴怒呵斥道: “你能活着回来,我很庆幸。但是微儿,你可知罪?” “爷爷,微儿知罪——” 林微两眼一红,望着因愤怒而狰狞得有些不认识的爷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泣不成声央求道: “若非想着一定要回来告知爹爹和兄长的埋身之地,微儿当时其实已是决死之心,要陪着爹爹和兄长而去的。可是刘公子一出现,一箭便吓跑了熊罴,而且后来他还说格杀了一头熊罴,并且拿出了许多微儿想都想不出的宝物——” “宝物,什么宝物?” 青衫老者闻言,忽然坐起身子打断林微的话头,有些激动道。 林微一听,不觉间暗暗松口气,探手入怀,仿佛一下子脸上充满了无数光泽地举起手道: “就是这个,爷爷你看,刘公子一点都没有吝啬和遮掩的意味,一路上给微儿拿出了很多这样花花绿绿的宝物。想到山寨,想到我们寨子中那些没饭吃的老老少少,微儿、微儿于是斗胆自作主张,将、将那刘公子带入、带入……” “够了——” 青衫老者突然喝住林微,扬声冲门外叫道: “苏贵何在?” “老爷——” 一个身高中等,浑身精干的中年男子,应声而入。 “微儿口中的那公子,现在如何?” 苏贵看了一眼有些紧张的林微,迟疑了一下,随即朗声道: “回老爷话,因为小姐有过交待,所以我等只是将他放入暗房,并未做任何、任何手段。不过他的海客身份,似乎还是一眼可以认定。他那短毛,服饰,举止,都是极其自然毫无掩饰的。” “短毛,海客?” 青衫老者沉吟着,忽然浮起一层怒色道: “就算他是海客又如何,能搬来一座金山银山,吃不尽的粮仓,撒豆成兵的天兵天将,能护佑我等万世平安?传我话去,依照我山寨规矩,搜其身,剥其衣,将他打入地牢,饿上三日三夜再说!” “不要!” 林微一下子傻眼了,哇地一声哭着,抢上前抱着青衫老者就是一阵哀求,却被两旁的一对大汉,一把给拦住。 “小姐,请不要教老爷为难。那年的灭门之祸,小姐也不想再来上一遍吧?” 林微面色一呆,顿时瘫软下去。 青衫老者冷哼一声,目光中怜惜之色一闪而过,挥手喝道: “林娥、林苗呢,快快唤她们进来,将微儿拉回她的房间。记住,三日内,不许她出门!” 林微一走,青衫老者立刻展开手掌,将林微刚刚呈给他的宝物仔细打量起来。 尤其是那张糖纸,当他一低头的刹那,一股从未有过沁人的甜香直入鼻端,让他竟然忍不住闭上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好香,好浓的味道!” 几步外的苏贵,似乎也嗅到了一些,也是一脸陶醉地默默点了点头。 青衫老者睁开眼,忽然一转脸道: “你怎么还在这里,快去,照我的吩咐去做!” 苏贵楞了一下,犹豫半晌,还是躬身说了一句: “老爷,那短毛公子,毕竟对小姐有救命之恩,如若……” “我教你关入地牢,并未教你动手段啊。蠢货,过去在衙门里让你看打板子看仔细些儿,你是看在人眼睛里还是看到狗眼睛里去了!” 苏贵恍然一笑,马上转身而去。 0007、我不会伤心 “小哥儿,对不住了——” 刘健正想得头疼,猛一抬头,一对壮汉,便直接撞门而入,一人出手摁住他,一人三下五除二的,眨眼间便夺走了他身上所有的物品。 最后,两人又贼兮兮地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咧开大嘴,又剥去了他身上的外套,方才笑嘻嘻地而去。 “我靠,这是什么套路?” 刘健苦笑一声,还没反应过来,门外忽然又闯进一对大汉,依然还是照葫芦画瓢地说了一句,然后将他带出门外,弯弯曲曲地走了好长一段路,最后一把将他推入一座山洞中。 “对不住了小哥,你先在这儿住几天,可能还要几天吃不上饭。嘿嘿,不过小哥也别生气,我们现在也是饥一顿饱一顿的,嘿嘿……” 刘健打量了一下地洞,发现下面竟然是一个数米高的深坑。而站脚的地方,根本容不得他站多久,最后非得自己下去呆在深坑中不可。 奶奶的,这设计还真是有些坑人啊! 刘健赶紧抓着洞口垂下的几根藤蔓,望着壮汉远去的背影大喊一嗓子: “我不会生气的,哈哈,不过你们最好每天都过来一个人看我一下。说不定有些事情,你们不知道会有求于我的呐!” 听到两拨大汉的生动描述和传话,原本有些不安的苏贵,忽然揪着自己的胡须有点失神了。 “什么,他一路上都是笑眯眯的,还说他不生气?” 想了半天,最后也没有想出一个所以然。最后,苏贵忽然一甩袍袖气哼哼道: “这什么海客呀,不会是一个傻子吧?” 是不是傻子没人知道,但第二天,还真有些事情叫人家说准了。 头天晚上,青衫老者的两房妻妾,俱都分到了一些海客的宝物。尤其是那张方方正正的薄饼一样的食物,脆脆的,甜甜的,香香的,一吃上嘴就停不下来。 于是两房妻妾,连同孩子打开包装,一人分了一块吃下肚,到了晚上可就不得了啦,人人肚子涨得犹如刀绞一般,好不容易挨到天亮,在问过林微之后,青衫老者赶紧派人到了地牢处求救。 刘健一听,也不敢怠慢,急忙叫来人回去一个传话,凡吃下饼干之人,绝对不能喝水。然后,方才慢条斯理地将所有被搜去的食物用法,做了说明。 听着奴仆们的传话,青衫老者松了一口气,但很快也是一阵失神,肚子里不由得一阵腹诽起来: “被人关起来,还剥衣夺物,到现在还是一点没有生气的模样。直娘贼的,这海客莫非真像苏贵说的那样,根本就是一个没心没肺的傻子?而且,这都两天了,他既不喊饿,也不哀求放了他,身为一个有恩于人的人,好像这有些不对劲呐!” 想着想着,他忽然拿起桌上的那个被海客点名叫做“牙膏”的东西,照着他说的方法挤出一些在手指上,然后探舌舔了一下,顿时舌尖麻麻的,赶紧呸地一声吐出来,将牙膏用力丢出去。 “来呀,将这不能吃的东西拿去。那短毛不是点名要么,就还给他,着人偷偷瞧着,他要去何用!” 刘健用计拿回牙膏牙刷,第一时间便美美地刷了个牙。口气清新,顿时人也神清气爽起来。 他原来根本没想到这个问题,那就是古人的刷牙问题。 这个看似小问题甚至不是问题的问题,对于大家都不刷牙的古人而言还好说,反正一张嘴,大家浑浊的口气对浑浊的口气,谁也不会腻歪谁。 但是对于一个现代人,可就是一个大灾难了。 尤其是这几天下来,寨子人多,往来的又都是从来不修边幅的邋遢汉子,面对面一张嘴,那简直真的就是一场放毒啊! 不过令人疑惑的是,在山中的那两天,林微跟他也是面对面近距离相处,为何就没有这种令人作呕的口气呢?唯一可以解释的,可能就是林微作为大家族子女有清洁口腔的习惯,而且少女之体,本来就是清新的。不然,哪里有臭男人臭男人的说法。 当然牙膏事件只是一段小插曲。 刘健如此注重个人生活小品质这个小细节,除了是一种对付大明人的心理战,主要还是因为有喜事降临。 喜事加上看得见的希望,往往能让人即使在绝境中,也会生出一定要活下去,而且还有好好活下去的坚定意志。否则,一个对未来完全失去信心的人,怎么可能会想到刷牙洗脸这些不过是个人形象的小事情上呢? 至于这个喜事嘛,是刘健也没有想到的。 本来被人粗暴地关在这里,而且看上去还是对待重犯的那种地牢。所以,尽管事先已经有了林微的道歉和预警,在关了两天后,刘健渐渐的还是有些怒火生出的。 然而,就在他快要爆发之际,在第三天的早上,太阳刚刚升起的那一刻,一行字忽然浮现了出来: “恭喜星主,由于意外遭受低级文明之不公正待遇,且星主毫无怨言保持了一种高等文明示范性风度,现予以发放风范抚慰能量点3点,请查收。” “温馨提示,风范抚慰能量点属于特殊能量点,不能兑换任何物品,也不能在各种能量点之间交叉使用,仅作时空往返之用。” 什么,当最后一句话出现,刘健突然有种中了亿万六合彩的不真实感。 仅作时空往返之用! 奶奶的,还有什么文字比这一行文字更加金光灿烂? 相对于已知的其他能量点,当这种名为“风范抚慰能量点”横空出世,一切能量点都变成了渣! 时空往返,这岂不是就是说,他可以回到过去,回到现代社会了吗? 哈哈,林微的爷爷是吗,求你了,请多关老子几天吧。 可惜,当刘健狂喜地点开触摸屏,在亮起来的“风范抚慰能量点”按钮一点,打开的界面说明,顿时又让他掉进了深渊: “时空往返一次使用基数为10000点,十个基数为最低使用标准。” 后面的文字说明,更让人吐血: “重要提示,一个基数30秒钟。一旦使用,请务必控制好时间,否则将有被时空乱流抹杀可能。” 刘健不用板着指头计算就能知道,假若真攒够了最低使用标准,他得花100000点,才能在现代社会待上300秒钟。 300秒,五分钟,一百万点。奶奶的,还有没有比这更贵、更坑的? 五分钟,放在现代社会,几乎就是一眨眼的工夫,连个拉屎时间都不够,能做什么! 而且最最关键的是,被人关了三天,才三个能量点。换句话说,他得伸着脖子给人主动打脸,得多少次这样的自虐,才能攒够十个基数一百万点的使用时间啊…… 既然如此,老子还傻乎乎地坐什么地牢! —————————————————— (弄了一天合约,更新晚了点,索性以后更新就固定放在晚八点左右吧) 0008、老子有大事要做 “什么,那短毛公子不愿意出来?” 青衫老者第一个反应,就是那个看上去白白净净,多少还有些风度翩翩的年轻海客,怕是真的脑子坏掉了。 “老爷,那现在怎么办?不行的话,干脆教人将他强行拖出来就是。” 青衫老者转了两圈,突然吹胡子瞪眼道: “放什么放,直娘贼,他既然喜欢地牢就让他继续待在里面好了。你去,亲自给老子再把锁锁上!” 话音未落,后院中,一个偷偷听着墙根的布衣少女,闻言就是一跺脚,然后飞奔而去。 “小姐,小姐,你说的那短毛公子,他、他不愿出来。” “什么短毛、短毛的,是刘公子——” 林微先是瞪了布衣少女一眼,等到弄清状况,不由得也是恨恨地一跺脚,望着屋里的一对少女道: “林娥、林苗,他、他肯定是生气了,伤心了!我知道,他这样做,肯定是在怪我,怪我没有对他说出实情,怪我没有……” “好了、好了,小姐——” 布衣少女赶紧上前,好言劝道: “这都是老爷的指使,怪不得小姐。再说了,你不是教林苗每天晚上,都偷偷地送去了吃食和净水给他么?他也都吃了喝了,倘若怪罪小姐,他就不会这样子的。” 然而,刚刚过了一晚上,地牢那边,天还未亮,便传出了一阵阵的叫喊声: “有人吗?来人啊,来人啊,放老子出去,老子有大事要做!” 听见喊声,所有人都下意识撇了撇嘴。 当然,第一时间,还是有人飞快地必须要通风报信的。 青衫老者闻讯,终于得意地露出了一丝不过如此的微笑,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命人放出刘健,然后将他直接带了过来。 “小子,四天了,我知道你既不饿也不渴。所以,老夫就不跟你玩什么敬客之道啦。” 刘健脸一红,刚要说话,却被青衫老者抬手止住道: “老夫知道你有很多话要说,待会有你说的。现在老夫要告诉你的是,这里虽然是一个山寨,但老夫不仅不是一个山匪,而且还是曾经的大明湖广郧阳府参军,坐不改名行不改姓,乃汉水河畔林家望族林振业是也。所以,你最好想想清楚,将你的真正根底,最好统统一五一十说出来。否则,哼哼,你心里很清楚会有什么结局!” 原来是本地土著名门望族林家,刘健使劲回忆了一下,却怎么都记不起来明末的郧阳府有这样一个大家族。 罢了,管他什么家族,只要现在他是有能力有势力的大家族就行。 毕竟,时间不等人啊! “晚辈刘健,见过林大人。” 刘健定了定神,随即不卑不亢地看了一眼故作威严的青衫老者林振业,装模作样施了一礼道: “至于晚辈根底,其实十分简单,就是一个万里归来的海客而已。唯一叫人伤心的是,我们本来是举族归国,一大船的人,却因为突遭风暴和海盗,厄运连连,最后天可怜见,只留下晚辈一条性命归来。” 大概因为有了那些已经被很多人享用过了的“宝物”铺垫,在场的人闻言,纷纷露出了果不其然的表情。 而林振业也是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不耐烦地摆摆手道: “这些都不消说了,只说重点,既然是举族归国,就算你仅剩一人,但一人存大船也必安然,那船上宝物,现在何处,尚余多少?” 来了,重点果然来了。 刘健微微一笑,突然反问了一句: “请恕晚辈不敬之词,敢问林大人,大人既然身为朝廷命官,且又为名门望族,怎生流落到了这里扎营结寨?若晚辈没有猜错,想必是那流贼张献忠、闯贼李自成接连越境而过,整个郧阳府生灵涂炭,林大人更是遭遇到了难以想象的打击,方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占山为王吧。” “大胆——” 话音未落,四周顿时响起一片怒斥声。 良久,林振业方才黑着脸,向着众人挥了挥手,然后盯着刘健一字一顿道: “小子,生灵涂炭你说对了。但有一点你肯定没有想到,那就是,天堂有门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自打你踏入我山寨那一刻起,以后你生是山寨的人,死是山寨的鬼了!” 是么?我若要走,到时别说是你,就是皇帝老子也休想拦得住老子。 刘域暗自一笑,忽然很是光棍地摊开双手道: “那太好了,晚辈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偏偏遇上这兵荒马乱的破时候,能有个这样的山寨落脚和庇护,正求之不得。” 林振业哪里想到刘健竟然会这样说,一时间忽然有些气结。怔忡半晌,方才虚张声势戟指斥道: “休要油嘴滑舌,既然已成为山寨中人,须得拿出宝物奉献方可。小子,老夫也不亏待与你。多的不说,如若你能将那些我等已见识过的宝物,统统从藏身之地取回山寨,老夫便先行封你一个、一个把总职位。以后若再有贡献,再行封赏,如何?” “可以——” 刘健故作沉思地想了半晌,最后极其认真地一点头道: “不仅如此,晚辈还可以把我们那边最先进、最管用的练兵之法,用兵之道,毫不保留地拿出来传给山寨。如果林大人有人有枪,也愿意相信我的话,我敢向你保证,半年之内,练出一支山寨之兵。” “这支山寨之兵,一年之内,如若是一百人,可以击败十倍于己的任何敌人。三百人,一千人,以此类推!” “胡说八道,你一个小娃娃也懂用兵之道——” 林振业听完,忽然激动地站起来,盯着刘健足足看了数分钟。最后忽然像一个泄气的皮球,莫名其妙地软了下去。很显然,这样的话,出自一个如此年轻,且又是根本不知底细的所谓海客口中,实难令人信服。 刘健当然也知道事情哪有这般顺利,脑子飞速转了一圈后,于是很快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来: “林大人想必看过晚辈那支弓弩了吧?一支那样的弓弩,可能不算什么,假若十支、一百支,整整齐齐地拿在一支训练有素的虎狼之兵手中,林大人又觉得如何呢?” 林振业一听,顿时表情一滞,眼珠子不由自主地转动了起来。 “老爷——” 一旁的苏贵,连同几个明显有着官军痕迹的壮汉,纷纷涨红着脸膛,心急火燎地叫出声来。 0009、打赌,山寨布局 此刻,林振业心底深处,当然也是犹如惊涛骇浪一般。 但见惯了风雨和人世沧桑,即使一座金山真的摆在眼前,若不见个真章,他也不会轻易再去相信任何人的。 尤其是现在,他不仅家破人亡,连连痛失儿孙,身边除了一个孙女林微,再无一个血亲可失,他岂容再有半分差池! “小子,别说的天花乱坠,真到了那一天你再大吹法螺也不迟。” 刘健一听,想到转眼李自成就要攻破京城,可怜的崇祯皇帝吊死自己,最后让满清辫子军摘取桃子,那时一切都已无可挽回,自己也就白白来了这么一趟。 情急之下,不由得面色一暗,顿时沉默了下去。 因为,此时此刻,至少是在短期之内,他的确是在大吹法螺。倘若林振业他们真要逼着自己拿出什么宝物,他还真是两手空空啊! 林振业看在眼里,终于露出了老狐狸般的一丝偷笑,作势咳嗽一声,忽然话锋一转道: “小子,老夫虽然被迫占山为王,如丧家之犬。但常言说得好,虎死不倒威,老夫身边,倒是常年有一支百人亲兵,始终没有被打垮。既然你说的那样天花乱坠,那老夫就相信你一次。” “老夫敢给你十个人,你敢不敢立下军令状,三个月内,如你所言,打败一百个人?” 刘健一听,顿时惊喜地打起精神,郑重其事地连连点头道: “可以,但我有条件,这十个人,必须百分之百听命与我。而且如何去做,怎么做,任何人都不得干涉!” 林振业目光中忽然闪出一丝杀意,盯着刘健,慢慢一点头: “如你所愿!” 赌约即成,林振业老头不仅立刻给了他把总职位和三月内便宜行事的一纸文书,而且将不多的几间木屋分出一间,里面还直接配备了一名粗使丫头和暖房丫鬟,外带一名兼做传令兵和信使的亲兵,当天晚上就让刘健住了进去。 古代不热闹,更没有通宵达旦的灯红酒绿。但古代对男人而言有一个最满足心理想象的好处,就是不仅可以妻妾成群,而且还有腐败到家的暖房丫鬟。 当然,刘健还没有白痴到两眼一抹黑之时,就把自己真的当什么主人对待了。喝完一碗不知为何物的糊糊,他便心无杂念地倒头便睡。 第二天,当所有人还在蒙蒙亮的石头屋子呼呼大睡,刘健已经悄然爬起,揪着自己那名所谓的亲兵曹三毛,便一路摸到了林振业的大院之中,然后穿过院子,一声不响地站在了亲兵的营房外。 “吹号,起床号——” 曹三毛一听,愣怔半天,方才醒悟过来,笨拙地举起刘健昨晚交到他手中的叫做“哨子”的东西,呼呼呼地吹将起来。 “他娘的,哪个不长眼的东西吵老子的瞌睡?” 一个刀疤脸赤着上身,攥着一根劈柴从石头屋子第一个冲出来,骂骂咧咧地瞪着一对牛眼破口大骂。 刘健盯着他看了一眼,随即瞅了瞅自己的手表,歪头道: “三分钟,还不错,起码是第一个。他叫什么名字,罗鄂生?嗯,记下来。” 不大一会儿,又一个人冲出来,直接端着夜壶,看得刘健一乐: “行,这家伙更有趣,他叫什么,倪六指,他比别人多根手指吗?好,也别漏掉了!” 随着越来越多的愣头青和刺头从屋里骂将出来,十个名额,很快便有了九个人。但是还剩最后一个,刘健却始终没有再添上任何一个人名。 曹三毛正看得奇怪,屁股上忽然挨了一脚: “愣着干什么,进屋里瞅瞅,看床-上还有没有赖床的混蛋!” 噢,曹三毛摸摸屁股,很想扭头瞪眼骂上一句。 可是一转念,寨主那张不怒自威的老人脸浮现出来,于是赶紧头也不回地钻进去,仔细看了一遍,这才屁颠屁颠地跑回来,赔上笑脸道: “短毛公子,里面一个人都没有了。” 刘健点点头,这才环视了一眼几乎人人都抱着膀子,对自己怒目而视的人群,毫无惧意地扬声喊道: “谁是最后一个跑出屋的,站出来,报上名字。” 半晌,人群动也不动,就好像依然是一潭死水般,围在刘健四周,好似一眨眼就会把他吞没。 刘健笑了笑,也不说话,不慌不忙地合上本子,转身向营门外一闪,竟然直接走掉了。 嗯,这短毛怎么忽然一言不发就走了呢,刚才不还气势汹汹吗? 愣怔半晌,倪六指看到曹三毛抓抓脑壳,原地转了好几圈,紧跟着便要追着短毛而去,赶紧一把扯住他道: “你个死三毛,老爷叫你做他亲兵,真把他当官少爷了,老爷其实是教你暗中看着他知道不?快说,老爷说让他来挑十个人,他怎么一个人都不挑就跑了!” 正说着,一个瘦弱的穿得整整齐齐的年轻人,忽然在人堆里吃地一笑: “一帮子蠢货,他这是欲擒故纵都看不出来吗?” “叫你说,他娘的,整天显摆什么——” 话音未落,十几双拳头突然伸了过去,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暴揍。曹三毛见状,赶紧推开倪六指跑了出去。 “短毛公子,现在、现在怎么办?” 刘健横他一眼,头也不回地继续向自己的那座小木屋走去。快到门口时,方才哼哼了一句: “去拿老爷的手令,然后到厨房去,今日亲兵营一天之内不许吃饭。” 啊,曹三毛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随即嘿嘿一乐,脸上充满了幸灾乐祸的笑意,飞奔而去。 到了晚上,秦兵营房那边,忽然响起了一片怒骂声: “他娘的,现在本来就吃不饱,还他妈一天不给饭吃!” “你们******吵吵什么,有本事打那个短毛去!” “直娘贼,这也怨不得别人,谁叫你们不给人家好脸子瞧!” “行了兄弟们,老爷对亲兵营已经很好了,至少每天都还供着饭食哩。别处瞧瞧,连内宅三天中还要比俺们少一顿呐!” 吵闹声中,苏贵悄无声息地站在院子外面,一面静静地侧耳听着,一面不停地若有所思地频频点头…… 0010、你这是练兵吗 第二天,曹三毛的哨子在亲兵营刚刚吹了不到一分钟,营房外便稀稀拉拉开始跑出了一个个人头。 十分钟后,亲兵营103个人,全部都站到了刘健面前。 刘健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抬眼环视了一圈后,然后又像昨天一般,慢腾腾翻开手中的本子,扬声道: “昨日最后一个跑出屋子的,站出来,报上你的名字。” 话音未落,一个声音突兀地在人群中响起: “短毛公子,那今日最后一个出屋的,算不算呢?” 刘健闻声望去,嘴里不动声色道: “你是不是最后一个跑出屋子的人?” “不是。” “不是,你喊什么?” 说着,刘健忽然脸色一板,扭头对曹三毛道: “他叫什么,将他名字记上,今日一天不许吃饭!” 曹三毛咧开大嘴一笑,扬起脑袋大声喊道: “短毛公子,他叫郝二秋,平日里寨子就数他话最多,嘿嘿。” 顿了顿,刘健再次环视了一圈,不动声色道: “最后问一遍,昨日最后一个出屋的,站出来,报上名字。” 这一次,话音刚落,一个人便应声而出。 “短毛公子,别找了。昨日和今日,都是我最后一个出屋,我叫温若星。” “温若星,好优雅的一个名字。” 刘健看了他一眼,发现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不觉沉思了一下,但马上又熟视无睹地低下头,在本子上写下温若星三个字,然后沉声道: “现在都听好了,我开始点名,被叫到的人,从今天开始,每日都须得和我吃住在一起。记住,下一刻起,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即便是叫你们****、跳崖,你们也得照做!” 人群轰然一声,就像干柴堆扔进一把火炸响了。 七嘴八舌中,刘健忽然冷笑一声,提高声调道: “别自作多情了,你们现在还没有资格让我叫你们去****、跳崖!” 这句话简直更伤人,一百多人几乎都要炸营了,可惜那短毛早已转身出了营门,带着十个挑选好的人扬长而去。 很自然的,这边的消息,第一时间,便被人暗自送到了青衫老者林振业的手中。 林振业一下子也被气乐了,在屋里转着圈子骂道: “直娘贼,他居然叫老夫的亲兵去****、跳崖,他这是拐着弯在骂老夫吗?” 苏贵捻着胡须,目光闪闪道: “老爷,从他昨日表现来看,倒颇有些章法。而且他这两日挑人,前面跑得最快的被选上,情理之中。可是最后一个名额他却迟迟不定,非要弄清谁是最后一个,最后又挑了他,这、这实在是叫人想不通啊!” 林振业停下步子,凝神想了想,猛然一挥手道: “走,老夫倒想去瞧瞧,他将如何对待老夫交给他的那十个人。” 很快,两人带着几名亲兵,找到刘健昨日挑好的一处山寨外的山坳,近前一看,不由得一团怒火,腾地一下冒了出来。 “小子,你这是在给老夫练兵吗,一个个并排站着,嘴里喊着狗屁号子,等着别人过来砍你?” 苏贵也是看的心里一抽一抽的,眼皮直跳补上一句道: “短毛公子,军中无戏言啊,如若玩闹,到时可要掉脑袋的!” 刘健正在做着大明有史以来第一次的现代军事队列演练,好不容易才把十个人凑拢在一起,刚刚有了一些模样,冷不防被这一对老爷喊上这么一嗓子,队列顿时崩溃。 唉,先进遭遇落后,文明面对愚昧,果然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刘健火冒三丈,可也只能默默地转身,再次进行高端科普。毕竟,眼前的这个老头林振业,他才是山寨目前一言九鼎的人。 “林大人,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所谓没有方圆不成规矩,这些道理,大人想必比晚辈更清楚。所以,怎么做是我的事情,你让不让我做,是你的事情。既然我们已经立下赌约,怎么做就是我的事情对吧?” 林振业一怔,瞬间涨红着脸,很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那好,”刘健忽然脸一黑,郑重其事地一躬身发狠道: “这是最后一次,今日当着这十人之面,请林大人发下话来,三月之内,包括林大人任何人都不得干涉于我。否则,现在就请林大人收回赌约,晚辈就此告辞,永远离开山寨,再无二言。” “想得倒美,进了山寨你就生是山寨的人死是山寨的鬼,你这辈子是休想逃出山寨了——” 林振业冷哼一声,似乎也感到了贸然跑来的种种不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突然转身望着十人道: “你们都给老夫听好了,三月之内,你们所有人的命就是他的,更别说他可以叫你们****、跳崖。不过尔等也放心,三月之后,他若没有做到他所说的,老夫砍他的头!” 说完,林振业车转身子,便要落荒而去。 刘健看在眼里,不由得也是一声冷笑,忽然出声喊道: “林大人且慢,还有一句话,大人似乎忘记说了!” 林振业表情一滞,内心挣扎了许久,终于鬼哭狼嚎地头也不回喊了一句: “三月之内,老夫若再多一言,自、自剁手指一根!” 十个人一听,顿时面色大变,相互瞅了一眼,赶紧重新挤做一堆,按照刚才的模样,站成了歪歪扭扭的一排。 刘健不动声色,望着飞一般而去的林振业,强忍着内心的狂笑快意地喊了一句: “多谢林大人,咱们三月后见分晓!” 回到院子,刚一进屋,林振业看也不看,抓起一个陶器恶狠狠砸在地上。 “气煞老夫,气煞老夫,羞辱,羞辱啊!” 苏贵眉毛跳了跳,招手叫进一个丫鬟,将地上的碎片扫去。然后,低头沉吟半晌,嘴里阴阴一笑道: “老爷若是想出气也不难,在下现在就有一个法门,既让老爷出口恶气,又让那短毛不接也得接。说不定,山寨还真能就此拿到一些海外宝物。” 哦,林振业一听,顿时眉飞色舞起来…… 0011、子虚乌有的宝藏 现在是崇祯十三年四月,三月后,也就是崇祯十三年七月。满打满算,离这个曾经辉煌一时的大明王朝的灭亡,也就四年有余。 罢了,四年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到时如果顺利,也有了那个能力,或许可以抢在李自成建立所谓的大顺朝之前赶到京城,出手挽救或者改变一下历史进程。至于救不救上吊的崇祯,刘健现在还没想好,也根本不敢想。 但是,那个被自己的父亲一刀砍去胳膊的可怜公主,如果可能,那还是一定要想法救她一救的。 这天晚上,训练了一天的刘健,浑身酸痛地躺在床-上,不知怎么的,思绪莫名其妙地竟然一下子飘到了遥远的京城,以及京城那个现在不知道是不是也在胡思乱想的崇祯皇帝身上。 想着想着,刘健不觉哑然一笑,连忙收住心神,开始梳理这些天的训练生涯。 不知不觉,他已经和挑选出的那十个大明人在一起,摸爬滚打了快一个月了。老实说,从开始的担忧和不安,到现在的按部就班和越来越好,他的自信心,也随着时间的堆积而日渐爆棚。 他发现,大明人或者说这些被人常常鄙视的所谓泥腿子、贱民和下里巴人,其实一点都不笨。起码,不像表面的那样愚人憨厚。 而且,当你发自真心地和他们打成一片后,他们回报给你的,一定是加倍的,比你更加真心。 如果不出意外,可以说,三月后,照此训练和发展下去,这十个人绝对就是一支大军的种子,一旦条件成熟,播散出去,他们就会变成一百人、一千人乃至一个兵种,一个军种。 到时,假若自己的那个所谓的第三宇宙系统也随之水涨船高,不用所有功能全部解锁和升级,只要能在火器和粮食两方面得到保障,他的这支大军,就会所向披靡。什么满清,头上的鞭子,什么闯王,根本就是流贼,什么海上清道夫,其实不过就是一群金发碧眼的海盗。 到时,统统都******见鬼去吧…… “砰砰砰——” 一阵小心翼翼的敲门声,像往常一样轻轻地在门外响起。 不用问,这又是那个叫张果的暖房丫鬟,每天都像要例行其事地那样来敲一遍门。 其实,从第一天晚上起,刘健就清楚地告诉了她。这个在大明天经地义的习俗,在海外是不被允许的。以后,她只要帮他端茶倒水,伺候洗漱就可以了。 当然,刘健在义正词严地说着这些时,内心其实无数次想两眼一闭,双臂一张直接将这张果搂入怀中,好生温存一番。 要知道,天天面对一个香喷喷的小美人,而无法下嘴,甚至还有装得道貌岸然,这根本就不是他妈人做的事情。可是,一想到这些事情的背后很可能藏着一双贼兮兮的老眼昏花的眼珠子,刘健所有的欲-火,立刻便烟消云散了。 而可怜的张果哪知道这些呀,每日固执地都要来敲上一遍房门,然后例行公事地带着哭腔问一句: “短毛公子,今晚要不要果儿暖床?” 唉,一对备受折磨的可怜人啊! “果儿,别敲了,回去吧,明天早些叫我一下就行。” “嘭嘭嘭……” 随着话音,张果竟然又娇滴滴地说了一句: “短毛公子,不、不是奴婢,是、是老爷来了。” 什么,刘健一下子坐起来,一时间有些愣神。这老东西,这时候怎么跑了过来。 可疑惑归疑惑,别人来了可以装睡,这老东西却不行。 刘健跳下床,气哼哼地打开门,索性连外套也不穿,耷拉着鞋子走了出去。 “林大人,这时候前来,可有急事?” 看到刘健衣衫不整,睡眼惺忪的样子,林振业皱皱眉头,然后四处扫了一眼,嘴里明知故问地看向缩在角落一声不响的张果道: “你果然是像别人说的那般,放着肥肉不吃。老夫问你,她是长得不好看,还是你有问题?” 刘健一听,吓得赶紧瞪眼道: “林大人,有些话可以说,这种话可就不能乱说了。晚辈年方十八,青春年少,以后还要娶妻生子,光大门楣哩。如若坏了名声,以后大人赔我呀!” 这一点,刘健还真没有胡说。 后世已经而立之年的他,被那个第三宇宙的家伙弄到这里,莫名其妙,他的年龄,也一下子小了好多岁。前些天,他特意照了照镜子,看现在的脸相,估计也就是十八、九岁。 大概,这就是被人莫名其妙弄到这里后的一种顺带福利吧。 “你还青春年少,可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果然是越来越油腔滑调了——” 林振业板着的脸,到底忍俊不禁,菊花般绽开一丝拼命掩饰着的笑意,憋了半晌,终于亮出匕-首道: “好吧,老夫也不与你绕圈子了。转眼月余,听说那十个人都像换另一个人一般,老夫就想,这一来,应该正式来瞧瞧你,看有些生活上的需要否,这二来嘛——” 林振业说着,寻着一张椅子,一屁股坐了下去,冷不防地突然盯着刘健道: “小子,你说的那些大船上的海外宝物,是不是也该给老夫一个正式交待了。这也有些时日了,放久了,而且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乱世,就算藏得再好,谁能保证宝物不被人发现。而且,你又是万里海归,人生地不熟的,藏宝之地,你就不会忘记?” 刘健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半天方才愁肠百结地装出一个笑脸,嘴里胡说八道起来: “哎呀林大人,这一心不能二用。大人又要让我练兵,实验海外的用兵之道,又要我去找宝物,我又不是那孙猴子,这如何分得了身呢?” 林振业早有准备,胸有成竹地露出一丝老狐狸的笑容道: “这个不是问题,你只须将那藏宝之地说出来,然后画一张图,老夫自会一切安排妥当。” 看来是躲不过去了。 刘健一咬牙,露出一张无赖相道: “不瞒大人说,那宝物乃是晚辈最后的倚仗,而我与山寨,似乎还没有到那种生死相依的地步吧。所以,大人对不住了,这宝物恐怕还得晚点再说。” 林振业虎地一声站起来,彻底黑下脸,冷哼道: “早知道你还没有与我们一心,小子,休得废话,老夫再说一次,这宝物如若老夫一定要你上缴呢?” “那就交啰——” 刘健说着,忽然又补上一句: “不过,这画图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总得容我慢慢边想边画吧。” “这是自然,你只要肯画就好!” 老东西哈哈大笑着走了。 0012、玩转系统 看来,这些日子积攒下来一直没舍得下嘴的系统奖励,是到了该拿出来的时候了。 刘健呆呆地坐了好一会儿,耳边似乎还回旋着老东西林振业那一串离去时的胜利狂笑,以及随后相伴而去苏贵那张暧昧而露骨的臭嘴。 “张果,老爷选中你就是来伺候短毛公子的。你胆子要大点嘛,不让你暖床,你不会自己每天早早地爬上去等着吗?” 叫苏贵这么怂恿一句,张果感觉更不知所措了。 关上大门,她涨红着一张小脸,十指紧紧揪着自己的衣角,一边远远地缩在角落里,一边不时偷眼望向刘健,迟迟不进她的房间。 唉—— 刘健看得是一阵诱惑,又是一阵心酸,最后还是咬咬牙闻言道: “快去睡吧果儿,你也听到了,公子还要画图,今晚怕是不能睡觉啰。” 张果小脸更红了,低着小脑袋,忽然怯怯地道: “公子要画图,那、那奴婢去、去做些吃的来可好?” 刘健一下子笑了。 因为封山,而且马上开年就要春播,寨子里几天前又降了一次口粮。 原来还能饥一顿饱一顿混个温饱,现在基本上每天都感觉是在饿着肚子。这张果一张嘴就是弄些吃的,呵呵,她难道比他这个拥有着第三宇宙神器的人还牛叉? “行了果儿,你是饿糊涂了吧,快去睡吧,公子我还要干正事哩。” 张果表情一呆,随即脸色发白,一下子醒悟过来,揪着衣角,嘤咛一声,跑进自己屋里咣铛一声关上了房门。 刘健看在眼里,刚刚下定的决心,不觉更加坚定了,也是快步走到自己房间,小心关好门窗,谨慎地又四处查看了一番,然后深吸一口气,用意念打开了触摸屏。 不知不觉,一个月的积攒,包括系统激活后的一些奖励,现在一下子都呈现在刘健的眼前。 一眼扫去,竟突然间有了一种大财主的感觉。 现在主界面上,除了开机必带的一些主控件外,最叫刘健关心的功能控件,可以点开并能进行部分操作的,已经有以下八大类: ——“主动设置” ——“工具管理” ——“应用推荐” ——“超级商店” ——“无限助手” ——“专属钱包” ——“能量点数” ——“已有物品” 在【已有物品】中,便是刘健一个月以来,目前已经获得而尚未舍得使用的各种大小奖励,分别是: “系统激活红包”一个 “入世-物竞天择红包”一个 “入世-善心红包”一个 “入世-斗智斗勇红包”一个 “入世-领袖”红包一个 “入世-柳下惠”红包一个 刘健发现,在所有红包里,除了唯一一个属于系统奖励之外,其余的红包都被冠以“入世”前缀。 不甚了了之下,刘健最后只能这样猜测,这些入世红包,或许就是对他在进入山寨之后的所作所为,完成后的一项项奖励吧? 这其中,最令人哭笑不得的,就是这个名曰“柳下惠”红包。 刘健想着,心神不觉飞向了隔壁的张果房间。 奶奶的,这系统可真会玩花样,连男-女-之事都能搞出一个花花来。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红包,张果有一半功劳啊。 但最让刘健惊喜的,还是这个【能量点数】。 刘健发现,原本在里面一直都没有变化的“3”点数,今日点开一看,赫然变成了“31”点数。 这凭空增加的28个点数,刘健想破脑袋,也没有想出是如何得来的。 可惜的是,点数虽然增加,但在刘健最关心的“时空穿梭”这个控件,依然还是黑屏状态。 当然,刘健对此一点也不气馁。 只要能量点数有变化,他相信,“时空穿梭”这个控件,就会终有打开的那一天。 摸清了家底,刘健一抬头,蓦然发现窗外的天色,不知不觉已然破晓。大大伸了一个懒腰,竟然神清气爽一点都没有倦怠之感。 而且,所有的难题,似乎都在这一夜之间,在他脑海深处有了一一应对之策。 嗯,陶醉了一晚上了,不能再沉湎其中,干正事吧! 刘健闭目沉思了一下,随即打开房门,刚要呼唤一声,却发现张果早已红着一双眼睛在外面忙碌了。 “这小丫头,昨晚也熬了一夜吗?” 刘健抓抓脑袋,随即又向院子外看了一眼,嘴里问道: “果儿,李招弟起来没有,叫她赶紧给我找一个结实的袋子来,我有急用。” 哦,张果答应一声,飞快地打来一盆温水,取过毛巾放入盆中,然后一低头就要出去。 刘健心中一动,忽然轻声叫住她,探手入怀,摸出一样东西递过去: “果儿,先把这个吃了,别让人看见。” 啊,张果先是吃了一惊,待看清手中已是花花绿绿的,想到老爷屋里曾经传出的那些有关宝物传言,顿时脸上飞起两片红霞: “这、这是什么,是、是海外宝物么?” 刘健点点头,警惕地看了一眼门外,催促道: “管它是什么,反正又不是毒药,快吃吧,起码可以增加点营养给你。” 张果迟疑了一下,忽然罕见地直视着刘健道: “短毛公子,奴婢可、可以分一半不吃么,我想、我想回去给娘尝尝。” “不行——” 刘健断然说着,忽然发现近在咫尺的小妞,双眼刷地一下便涌出了泪光,顿时转身逃开道: “好了好了,随你吧,只是千万别叫人发现。” 洗完脸,然后挣扎了好一番,于是又摸出一套牙具,好好给自己刷了一次牙。话说,自打那个新手礼包被老东西抢走后,他已经一个月都没有刷牙了。 正一嘴清香的泡沫,李招弟抱着一个草编袋子走进来,打眼一看,顿时吓得扑通一声坐在地上。 “来人呀,快来人呀,短毛公子发羊角风——” 刘健吓了一跳,扭头一看,急忙抹一下嘴,站到了李招弟面前,恶狠狠一呲牙道: “别喊了,我不是好好的嘛,袋子呢?” “在、在这儿——” 李招弟胆战心惊看了刘健一眼,递上袋子,慌慌张张施了一礼,然后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刘健打开袋子看了看,然后又使劲试了试它的柔韧度,还算基本满意。 于是,关上房门,按照昨晚预定的计划,对应着自己接下来即将要展开的步骤,开始一样样取出相关物品。 0013、计划的第一步 山寨外的那处山坳,现在已经被刘健打造的初具规模,隐约有了现代军事意义中的那种特战训练基地的气象。 刘健赶过去时,刀疤脸罗鄂生、夜壶倪六指等十人,也像往常那样已经候在那里,三三两两地蹲在一起,一边打闹,一边揉着肚子画饼充饥地扯着淡话。 至于那个总被人不待见的鸡尾温若星,则是依然故我,清高地一个人在一边踱步,嘴里装模作样地吟着诗,摇头晃脑甚是可笑。 不过可笑归可笑,有一点就连刘健都惊奇不已。 原本看似文弱书生的温若星,在他总喜欢在人面前掉书袋子,拽文言文的另一面,面对刘健因地制宜为他们量身定制的苛刻军训,这家伙竟然一路坚持了下来,样样都达到了指标。 唯一可惜的是,他太不合群,所以很难服众。 不然的话,他就是这支种子部队的指挥员不二人选。 看到刘健健步如飞而来,十个人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嗖地一声站起身,眨眼间便站成了一个整齐的直队。 这十个人,不是他们已经变得如绵羊般乖顺,也不是他们已经真正变成了一个合格军人,铁的纪律和令行禁止的技战术水平已经深入他们骨髓。 真正让他们信服的,是刘健一个月以来始终如一地与他们在一起: 不仅仅是嘴上说说,拿着本子让别人123去做。不仅仅是跟着他们,即使跳臭水沟,吃泥巴,抗击打,每次都是第一个。也不仅仅是,他为他们画出了一个几乎近在眼前的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美好未来…… 他们难以想象的是,这个白白净净的短毛公子,没有他们粗壮隆起的肌肉,没有他们点火就炸的脾气,没有他们逞勇斗狠的狠劲。但是一旦较量起来,到目前为止,无论是刀枪棍棒,辗转腾挪,近战格斗,竟然谁都不是他的敌手。 在这样的一个能文能武的公子手下,尤其是屈服于他的一双闪电般的铁拳之下,居然到现在还没有人认为这是一件很屈辱的事情。 不过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在他们陆续完成了三天的队列练习,一周的体能培养,十天的基础训练,以及十天的战术配合后。短毛公子昨日当众亲口说,能够通过这四项军训,就预示着他们这十个人,已经具备了一个海外军人最低标准的预备役阶段,可以开始进入第二个阶段的正规军操练了。 而正规军操练,其中一个最令他们热血沸腾的,便是短毛公子曾经不厌其烦地向他们描述的,完全不同于他们眼中刀枪剑戟的另一种兵器。 短毛公子信誓旦旦说,今日,他就会画出这种只属于海外的特别兵器——枪! 看到十个人虽然站得整齐、笔挺,但却个个掩饰不住的眉飞色舞,刘健自然心知肚明这是怎么回事。 所以,他也懒得再卖什么关子,发出了一声“稍息”的命令后,便将手中的图纸直接展开,平整地挂在了两棵树之间。 “这就是枪,一种完全有别于你们熟识的那种刀枪,更与你们认为十分恐惧的火铳、甚至是红衣大炮,根本不可同日而语的热兵器——” 刘健说着,还是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放在了温若星身上。不知为何,他总是有意识无意识地想要将他作为一个基层指挥员培养。 因为,他发现,无论任何时候,这家伙总是将衣服穿得最整齐的一个。 除了衣装整齐干净,任何时候,他都是不紧不慢。即使很多时候他完全可以做第一个或第一名,但他总会想尽一切办法拖延,然后不露痕迹地成为永远的那最后一个。 而且,虽然总是时不时地冒酸气,但他每次只要回答刘健的提问,一张嘴,他总能一语中的。 “温若星,你第一个来说说,在看到这种枪的第一眼,你是什么感觉?” 温若星仿佛早有预料的,得意地扬了扬眉毛,大声答道: “报告教官,学员温若星,见到枪的第一眼是,我很想对教官说,这种枪,如果教官真的希望我们每个学员最快地认知它,熟悉它,征服它。那么最快最好的办法,就是马上能让我们看到一支枪的实物,而不是一张图画!回答完毕。” 话音未落,刀疤脸倪六指、夜壶罗鄂生马上撇撇嘴,其余七人,也是表情不一地要么露出嫉妒的神色,要么就是憋着一脸坏笑,有的干脆摆出一副看笑话的姿势来。 刘健现在快没时间再跟他们躲迷藏了,更没有准备让每个人都来发表一番感想。 之所以第一个便交出温若星,他其实早就做好了这种准备,这就是如果一味地再这么遮遮掩掩下去,一来时间不允许,二来那老东西林振业也会渐渐失去耐性和仅有的信任度。 这三来嘛,通过昨晚的一夜清点家底,那些积攒下来的奖励和存货,已经足够他来策划一场他在大明王朝的第一次正式亮相了。 既然是亮相,那么怎样粗暴,怎样直接就怎样来。 而粗暴、直接的结果,就是不用再费口舌,人们就会一下子记住你,害怕你,直至敬重你,追随你! 说时迟那时快,刘健冲着一旁的曹三毛招了招手,然后拖过草编袋子,从里面捧出一个长长的皮盒子,在众目睽睽中,犹如变戏法一般,赫然变出了一杆跟图画中一模一样的枪来。 “啊……” “枪,真的是枪!” 在一片惊呼声中,被刘健咬碎了牙齿,几乎耗尽了半数的红包,才兑换了两把****曾经盛极一时的八一杠,在冬日昏暗的照射下,崭新的烤蓝色以及铮亮的枪刺,几乎亮瞎了所有人的眼睛。 当然仅有枪没有弹,再好的武器也不过是一把烧火棍而已。 所以,这两把枪虽然贵了点,但附带着赠送有81式枪族全套配置,却还是多少有点人性的。 即: 每支枪,不仅包括一把标准配置三棱刺刀,五个30发标准弹匣,五个空包弹训练弹匣,一个养护盒。而且,还惊人地连非标配的40毫米枪榴弹、60毫米反坦克枪榴弹,每支枪也各给了一枚。 现在想想,还真是物超所值啊! 别的不说,仅每支枪上的一把三棱刺刀,放在这个时代,那都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 更别说,两支枪上附带的枪榴弹各两枚,加在一起就是四发。紧急时刻,这四发枪榴弹一旦用出去,简直就是观音菩萨送给孙猴子的三根救命稻草! 两把枪,十个标配30发弹匣,加起来就是300发子-弹。 本来已经肉痛不已的刘健,是不准备再另购弹-药了。 但后来一想到那些肯定会遭遇上的,乌泱泱迎面扑来的草原骑兵和流贼人海。刘健最后还是一咬牙,又花了一个红包,另外买了十个标配弹匣。 0014、攻心为上 在两支全套八一杠之外,刘健还用一个红包购置了36套全包装的专业野考装备。 这种装备,几乎囊括了野外生存所必需的所有物品,并且在全无救援的沙漠化、孤岛化条件下,可以独自存活半个月。 除此之外,另外又分别配置了36把著名的冷钢大狗腿,36支运动型强力弩,36套民用版防刺衣,36个对讲机。之所以数量全部都是36为单位,这也是刘健一个月以来的观察所得。 他发现,整个山寨,里里外外总人口目前有3千多人。 有用的青壮人口不到七百人,真正堪作战斗人员的,包括林振业的亲兵营,也就三百多号。 如此,假若三月后刘健以十人之力战胜百人而一鸣惊人,那时林振业肯定会主动要求他扩充队伍。以现有已经卓有成效的预备役门槛,优中选优,刘健早已暗地相中了数十号人。 而巧合的是,后来一数人头,竟然不多不少26人,加上现有的十人,正好是现代军队中一个排的编制。 如果到时真的如愿以偿,这36人,极有可能就是刘健今后在这个世界的基本班底了。 刘健相信,在林振业以及所有大明王朝大大小小的有权有势者眼里,36人不过是沧海一粟,不足为虑。但在自己眼中,一旦成军的36人,就是铁军,不敢说横行全国,但初期碾压整个郧阳府所有官军和流贼,却是绰绰有余。 所以,为了这个还在襁褓和筹谋中的基本班底,刘健决定不惜代价,也要从第一步开始,就要将这未来的36人笼络到手,直至彻底征服,完全忠诚到心。 面对如此炫目的装备,以及后续无数的好处和保障,刘健不相信会有谁能够扛得住这样的诱惑。 当然,在这么多好处之外,如何保证队伍的纯洁和绝对忠诚,那也是要未雨绸缪的。 对此,刘健在大肆采购的同时,自然也早就准备了多种对策、多套方案。到时假若真有不长眼的搅屎棍子,随机应变就是。 现在接下来,就该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了。 “报告教官,这种神枪,我们什么时候可以上手,进行教官所说的那种实弹训练?” “三天,三天以后吧。” 经过整整一天的填鸭式教学,在天黑时,十个人都被刘健手把手教习了一遍,每个人都对“枪”有了一个初步的感性认知。 这样的速度,让刘健很吃惊,当然更多的还是兴奋。 这说明,前面一个月的实验性基础训练,不仅可以作为成功教案固定下来。而且还佐证了这挑选而出的十人,果然都没有挑错人。 因此,刘健很果断地将原本一周的现代枪械训练,压缩到了三天。 “报告教官,那是不是说三天以后,我们一旦掌握了实弹射击,这种神枪,我们这第一梯队的十个种子队员,教官就会给我们人手一支进行配发?” “不能——” 这一点决不能含糊,即使是自己已经一夜暴富到可以人手一支,他也不会这么做。 对这种“神枪”的配发,不仅要确保管理到位。而且从一开始,就要将这种“神枪”的所谓“神的属性”,发挥到极致。使得能够拿到枪的人,一定要有神圣的仪式感和使命感,从而终生都会因这种至高无上的荣誉而忠贞不渝,生死无惧。 “这种神枪,一支便价值连城。但是钱还不是问题,问题在于,这种神枪,即使在海外也不是想买就能买到手的。” “啊,那为什么呢?” “为什么,”刘健故作沉思了一番,随即继续信口胡诌道: “很简单呀,既然是神枪,产量低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是,真正能够配得上神枪的,无一不是既忠诚又有德行的人。” 噢…… 这一次,就连一向不喜动脑子的刀疤脸倪六指、夜壶罗鄂生,也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刘健见状,不动声色地慢慢继续挖坑道: “你们这十个人,理论上应该都可以争取到一张神枪配发证。但最终谁能真正配枪到手,那还得凭个人的德行、操守和日常的表现综合评分。” 说完,看到人人都陷入到沉思中,刘健于是很策略地也沉默了下来。直到山寨中传来晚钟的敲打声,他才起身道: “好了,今天的训练到此为止。不过结束前,我要布置一道特别的考题。” “教官请说——” 原本疲倦的十个人,马上变得精神百倍,轰然应道。 “你们现在有没有信心,在三月后以一当十,去击败十倍于你们的任何敌人?” “有!” “那靠什么?” “靠教官对我们倾囊而教,靠教官为我们带来的神枪神器!” “错——” 刘健忽然一板脸,大声斥道: “唯一制胜法宝,是一切命令听指挥,是十个人犹如一个人,是忠诚勇敢永不相叛,是人人为我我为人人!” 温若星若有所悟的,忽然手舞足蹈道: “一切行动听指挥,教官,我、我好像明白了什么!” “很好,”刘健一看,急忙趁热打铁道: “我的考题就与此有关,但怎么做,做不做,一切全靠你们自己去悟。我的题目就是——” “对于近日神枪的出现,三天之内,你们可以选择保守秘密,即使是面对老爷林大人和你们的父母妻儿,也要守口如瓶。” “还有一种选择,那就是你们回到山寨,可以立刻去老爷那里,说出神枪出世,包括这道考题。” “唯一要说明的是,这只是一道考题。无论你们怎样选择,我都不会责怪你们。但是,接下来的这件事,却是需要你们每个人一定不能说出去。” 说着,刘健微微一笑,抬手指向又张开草袋候在路旁的曹三毛道: “现在,每个人去曹三毛手里领一块神饼,这是本教官对你们这一个月以来的奖励,也是一种感谢。既奖励你们的坚持,勇猛,聪明,也感谢你们的努力,配合。” “因为数量有限,本教官不可能给山寨几千口人见者有份,再说他们也无功不受禄。所以,你们要想不被人眼红,神饼更不会被老爷没收,最好还是闭上嘴巴,回去悄悄地与你们的家人分享为上也!” 0015、实弹,震慑,拉练 (今日是咱中国自己的情人节,加更,顺便为裸奔的自己拉拉票,不知可否有兄弟们给点票票也) ———————————————————— ——亮出神枪,近乎贿赂的赠与神饼。 ——然后给十个人三天时间,来做一次极其冒险的忠诚考验。 ——以及,非此即彼的选边站。 这是几天前林振业威逼刘健交出藏宝地之后,他苦思冥想出来的唯一对策。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而且这个山寨乃至林振业,说到底,在刘健未来的世界里,都不过是刘健来到这个世界的跳板而已。 所以,借助他们,然后超越他们,这肯定是刘健活下去直至开创出一个大汉人帝国的必由之路。 既然冲突和逆袭早晚都要发生,那就为何不先进行布局和试探,最终大浪淘沙出一批死忠和追随者呢? 当然,在羽翼尚未完全丰满之前,这时机的把握和分寸,则是一定要拿捏得恰到好处。 在第一阶段结束之际,突然亮出神枪,就是一个微妙的时机。 三天时间,就是一个微妙的分寸。 剩下的,就看结果。 要么成功,那十个人毫无悬念地从此是他的人了。 要么失败,林振业从此将他打入另册。 回到自己的房间,张果立刻就把一盆热腾腾的洗脸水端了过来。然后,揪着衣角,闪在一旁偷偷望着刘健。 刘健一乐,胡乱擦了把脸,来到桌前扫了一眼,随即端起上面那碗千篇一律的糊糊,皱着眉毛味同嚼蜡地吃着,眼睛也缓缓向张果看去。 “果儿,东西送过去了?” 张果莫名其妙地就是脸上一红,赶紧点点头,垂首小声道: “一早就送过去了,还是小姐亲自出来见的奴婢。小姐、小姐见了一袋子神物,好像、好像还哭了一下。奴婢不敢细看,就、就赶紧退了出去,一个人就回来了。” 哦,刘健目光闪了闪,又道: “我叫你说的话,你说了没有?” “说了,说了——” 张果忙不迭地点头道: “奴婢怕自己笨,还专门说了两遍。一遍是对小姐说的,一遍是对林娥、林苗说的。奴婢特意交待这是短毛公子叮嘱的,说这不是吃独食,而是没办法的办法,所谓宝剑赠英雄宝玉送美人,闹饥荒只能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所以能不让人知道最好!” “不错,果儿越来越会办事了——” 望着不断被自己有意无意调教着的张果,刘健不失时机地夸奖了一句,这才话锋一转道: “那给你的东西呢,拿回家,也叮嘱家里人不要乱说了吗?” 嗯,张果忽然眼圈一红,抬眼看看刘健: “奴婢说了,奴婢爹娘,还教果儿替、替他们给短毛公子磕头,感谢公子送了那么多神食神饼,奴婢现在就给——” 说着,起身望着刘健倒身便拜,吓得刘健赶紧起身躲了过去。 “快快起来,我们之间不许这样!” 开玩笑,替爹娘磕头,这谁敢不明不白地承受啊。 放下碗回到屋里,也许是用脑过度,也许是彻底放开了,刘健原本只是想打个盹,结果一睁眼,才发现竟然一晚上就这样被他睡了过去。 跳下床,想到昨日的冒险布局,刘健几乎是下意识地竖起耳朵听了听外面的动静。 但是很快,他就哑然一笑。 很简单,假若有人动了歪心思,到底抵抗不了邀功请赏这样的巨大诱惑,自己是绝对不可能踏踏实实地如此一梦到天亮,很可能昨晚就会被人绑了重新丢进地牢去。 这样一想,刘健顿时精神大振,拉开房门大步走了出去。 很快,三天时间,不知不觉就在八一杠独特而清脆的拉枪栓声浪中一晃而去。 第四天一大早,刘健特意又起了一个大早。 谁知到了山坳一看,十个人一个不少地齐刷刷地望着他,十双如饥似渴的眼睛,个个发出狼一般的的绿莹莹光芒。 其实,刘健等这一刻,比所有人都更加急迫。 可是性急吃不了热豆腐,科学更不能拔苗助长。没有三点一线,没有不断重复的举枪、瞄准、击发,没有单兵作战、两人交替掩护、三人呈散兵线的战术思想和作战准则,刘健是绝不会轻易开出第一枪的。 现在,是时候打出这划时代的第一枪了。 在十双火热目光的注视下,刘健郑重其事地持枪,查验,上膛,然后在早已特意挖出的单兵战壕中,以匍匐姿势,手指轻轻一动,射出了第一发子弹。 “啪……咻……” 枪声过后,没有欢呼,更没有雀跃,反而是一阵可怕的寂静。 所有人都有些发懵,脑子半晌都没有转过弯来。 这就是神枪吗? 教官不是一再说,它看着细小,甚至还没有鸟铳长、大,但威力比红毛鬼的红衣大炮还要厉害。 可现在亲眼一见,却不过如此呀,恐怕连弓箭射出去都要比它威风很多! 刘健不动声色地看了看石化的十个人头,起身,收枪,嘴里直接点名道: “400米匍匐射击完成,温若星,取靶,查验,报数。” “是……是……” 这一次,温若星不知为何,声音少有的有些不连贯,嘴里很不利索地应答着,踉踉跄跄地跑出去,半晌才将靶子扛了回来。 “报、报告教官,靶上九环位置有一个洞,应该是子弹一穿而过,成绩应该也是九、九环。完毕。” 嗯,刘健点点头,示意道: “拿过去,给每个人都看一眼。” 十个人勾着脖子,一人看了一遍。 一向胆大的倪六指、罗鄂生两人,甚至还将自己的指头穿过小洞搞了一个来回。 看完,这些人脸上终于有了一些变化,嘴里开始压低嗓子彼此窃窃私语起来: “杜铁锤,这第一个靶子是你弄的,真的是400米么?” “废话,教官说的话,你敢打埋伏!” “范傻根,你他娘的好像在关外见过鞑子最好的弓箭手,上次你说最远可以射出多少步?” “160步吧。” “160步,你奶奶个熊,160步是多少米呀?” “直娘贼,老子怎么知道!” 刘健看在眼里,笑在心中,等他们渐渐不说话了,方才不紧不慢地示意了一下,率众来到第二个打靶点,一边据枪在肩,呈跪射状,一边扬声道: “全体都有,注意了,现在是800米跪姿射击,主要战术目标,清除侧面之敌,追击溃散之敌。” 随着话音,枪口闪过一道微不可察的轻焰,然后一阵青烟飘过。 还是一样的没有地动山摇。 但这一次,十个人却不由自主地都高高扬起了脖子。 不管怎么说,这是800米呀,也不知道是多少步,反正一眼望过去,那靶子已经变成了小兔子,更别说上面的那个小红点了…… 0016、是时候出山了 温若星气喘吁吁地刚把第二个靶子,从800米外拖回来,立刻就被围了起来,九颗脑袋争着去找上面的小洞。 “这里、这里——” 刀疤脸倪六指历来就数他力气大,而且常常不由自主地将自己当做这十个人的小头目,闻声扒开众人,未等刘健发出命令,便瞪大眼睛叫了起来: “老天爷,他奶奶个熊的,800米呀,洞洞竟然还在这个九环之上!” 温若星坐在地上,累得像条狗似的吐着舌头,这时忽然不大喘气了,扬起脑袋,幸灾乐祸地捏着嗓子闷闷来了一句: “六个指头,你马上就要倒霉了!” “放你娘——” 倪六指一句话还没骂完,猛然自己便意识到了什么,不由自主地收住声,身子刚要往回缩去,就听教官用那种训练时的腔调开口了: “学员倪六指,立正。” 倪六指也不含糊,赶紧越众而出,摆出一个标准的队列立姿。 “学员倪六指,你可知错?” “报告教官,知错,擅自发言。完毕。” “只说对了一半——” 刘健忽然变得一脸严肃,盯着所有人道: “我说过很多次,训练场就是战场,枪声一响,更是战场的战场。可是你们看看现在的自己,从第一个射击科目的第一声枪响开始,你们就成了放养的羊群,哪里还有半点好不容易才培养起来的军人素养!” 十个人越听越不是滋味,更对刘健突然发飙有些不适应。 半晌,还是温若星机灵,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一言不发,紧挨着挨训的倪六指站立过去。 其余人一看,顿时醒悟过来,纷纷靠拢过去。 刘健看在眼里,不由得暗暗欣喜不已。不过他的嘴上,却依然十分地严厉着: “战场放了羊,就是自杀,这是第一大错。” “见了新奇,便一哄而上,浑然忘了警戒、步哨,这是谋杀,谋杀自己和你跟随你的兄弟,这是第二大错。” “忘了自己所学,被表面现象蒙蔽。更可怕的是竟然不相信你们的教官,以及这些日子以来手把手教给你们的所有常识,这是第三大错!” “眨眼之间,你们便犯了三大致命错误,你们自己说,理当如何惩戒?” 寂静的山坳,忽然爆发出一阵哭嚎: “报告教官,一条大错一天,我们集体绝食三日!” “很好——” 刘健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松动,口气也随之一变道: “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未来必将载入史册。加之生逢乱世,时不我待,每一天对于我们而言都是金贵的。所谓时间就是金钱,时间就是生命,而且这几日便是我早已计划当中的出山之日。所以,这一次集体绝食三天,暂且全都记在账上。” “现在全体都有,随我进行第三项射击科目——1200米超距隐蔽点射。” 很快,当刘健隐身于一处乱石堆中,一枪射中1200米之外的靶心后,这实弹射击的示范便结束了。随后,倪六指第一个开始,在刘健全神贯注的监控下,每人都上手打出了他们平生第一颗子弹。 此后两天,刘健虽然肉痛不已,但还是按原计划,让每个人都完成了一人十颗子弹的实弹打靶操练。 这是熟悉和基本掌握射击技巧的最低限度。 再多了,刘健也喂不起。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虽说神射手都是子弹喂出来的,但目前他们只要有了这些射击基础,已经足够了。 在刘健初步的成军构想中,这两支八一杠将作为压制性的武器关键时刻使用。而正常配置,他将以几天前采购的36套各类装备中的三种为主,早期配置人手一把冷钢大狗腿,一件民用版防刺衣,一支运动型强力弩。 可以说,根本无需八一杠出手,仅凭这种搭配,加上先进的单兵战术配合,随便拉出去,已经足够横着走了。打赢跟老东西的以一当十的赌约,更是不在话下。 一切按部就班地进行着,直到最后一天,刘健罕见地给十个人集体放了一天假,然后一个人大摇大摆地闯进了林振业的深宅大院。 乍一见到多日没有露面的刘健,赫然出现在自己眼前,林振业先是吃了一惊,跟着便虎地一声站起来,瞪眼便道: “小子,莫不是给老夫送藏宝图来了?” 刘健微微一笑,也不废话,点头道: “林大人猜得很对,晚辈的确是送宝来的。但稍稍要修正一下的是,答应给大人的宝藏,藏身之地实在太过隐秘。所以,晚辈思前想后,决定还是亲自走一趟才更为保险。” 哦,林振业显然没有这个心理准备,愣了好半天,揪着胡须一屁股坐了下去,脸上阴晴不定,迟迟没有说一句话。 刘健早就想到这点,于是不紧不慢地抛出一个诱饵道: “林大人如果同意的话,晚辈还想给大人一个惊喜。所谓好事成双,我们原定的三月赌约,大人可以明日就让亲兵营全体出动,正式开始比赛!” “什么,此言当真?” 林振业再次被震到了,捻须的手,竟忍不住颤抖道起来。 刘健又是一笑,不失时机地做出一脸诚恳状道: “当然是真的呀,林大人,别忘了晚辈立下的军令状,还在大人手中押着呐!” “好——” 林振业猛然一拍椅子,站起身,刚要说话,迎面便看见闻讯而来的苏贵,急匆匆从外面走进来,顿时心念一动,转口又道: “兹事体大,这样吧,你先回去,老夫好生想想,明日再答复与你如何?” 刘健也不点破,不动声色地抛出第二个诱饵: “那好,晚辈这就回去,等候大人随时召唤。不过临走晚辈倒还有一个一举两得,两全其美的法子。既能一路出山圆了大人寻宝之梦,又能兵不血刃让大人亲眼目睹一种这世上绝无仅有的强悍兵道——” 说着,刘健故意顿了顿,嘴里好似不经意地冒出一句: “大人比晚辈更懂得,刀枪一动,必有死伤。对敌人,那是理所当然,但对自己人,那可就是损失了。” 林振业眉毛跳了跳,忽然大声道: “你说,现在就说,什么两全其美之法?” “很简单,”刘健一耸肩道: “让我一起出山寻宝。回来时,晚辈不仅奉上大船之上的宝藏,另外再献上不少于一百颗人头,一切便都解决了!” 林振业听得两眼突然放亮,看到一旁苏贵也是连连点头,顿时哈哈大笑一声,伸手在刘健肩上重重一拍: “好小子,不消再明日了,就这样决定,老夫明日亲自为你饯行!” 0017、空头支票上的女婿 原定第二天就出发的计划,事到临头,不知为何却被林振业一拖再拖,一直折腾了好几天,在大雪已经开始融化成无数条小细流从山上冲下之际,一张出山令牌方才发放到了刘健手上。 而说好的践行,也因为张献忠、李自成等流贼这两年,几乎年年都要像篦子一般过境郧阳府好几遍,每一遍都要将整个地皮刮干刮尽。以至于现在整个郧阳府及其毗邻地带,饿殍千里,草根皆无,家家几乎都有易子相食发生。 至于年年剿匪的官府,山匪、流贼却是越剿越多,到最后现在已经是完全来了一个大反转: 各路打着义军旗号的流贼,动辄便是呼啸而过,明目张胆,如入无人之境。官府和官军,却龟缩在仅剩的郧县城、上庸、老营这三座城池中,终年紧闭城门,哪里还有什么国计民生可言。 而这,也正是林振业尝试了多次之后,终于彻底放弃了回城的念头,而学着流贼的样子打出了一个虚假的义军旗号,才算勉强苟延残喘到现在。 所以,当刘健带着集结的队伍,像模像样地穿过整座山寨,来到巨大的滚木寨门前,林振业红着一张老脸,竟然连一杯水酒都没有找出来,更别说一桌像样一点的酒席了。 不过,空着双手的林振业,到底还是送了一份大礼给刘健。 他在可怜兮兮地哭完穷之后,突然出人意料地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将一只碗重重摔在地上,然后大声指天发誓道: “众儿郎都听着,也替老夫当众做一个证人。如若短毛公子这次实现了诺言,不仅取回大船之上的宝藏,而且还能砍掉不少于一百颗流贼的脑壳。老夫在此发誓,他回山之日,便是老夫孙女林微下嫁与他之日,决不食言!” 刘健哪里想得到这老东西,一毛不拔,又怕他跑掉,又想拴住他,还想他为他卖命,竟然想出了这么一出卖女大戏。 不过还别说,被他来了这么一下子,原本死气沉沉,甚至有些悲壮的寻宝大军,竟然一下子被点燃了,哄堂大笑中,那一张张送死般的黑脸,开始变得有了一些生气。 唯一苦了的,就是刘健。 不仅一下子成了一张空头支票上的便宜女婿,而且还顺理成章地做了很多人嘴里的笑料。 唉,走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刘健好长时间都不敢正眼瞧人。 直到晚上宿营,耳畔裹挟着呼呼啸叫的山风,送来一阵阵压抑不住的取笑声和打闹,刘健作为主帅的心,一下子豁然开朗起来。 他奶奶的,现在有如此高涨的士气,不正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吗? 而这么好的局面,不过就是因为这么一个噱头。 用一个不花钱的噱头,换来千金难求的士气,何乐而不为哉! 想通了,刘健立刻就把注意力放在了随队一起行动的苏贵身上。 允许刘健这个“外人”出山,甚至还作为名义上的总管事,林振业当然不可能不做好一切万全之策。除了派出他视作宝贝的一半的亲兵营,其心腹苏贵自然也是作为全队实际统帅,全程跟随并实时监控刘健的一举一动。 所以,目前整个队伍,实际上是分作两部分: 其一当然就是刘健和他的十人小队,包括名义上的亲兵和跟班曹三毛,共12人。 其二,便是苏贵和派出的一半亲兵营,共48人。 双方加起来就是60人。 60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就这么明晃晃地呼啦啦走出大山,显然是有些不妥当的。 于是,晚上宿营时,苏贵便将所有人分成了七队,分别相隔一里多地,这样行走时,既不至于太过引人注意。一旦遇事,彼此又能很快集结到一起彼此援手。 其中四个队,每队七人,散布在整支队伍的收尾作为策应。 一个队作为辎重,人数相对最多,15人,居中。 剩余两队,便是苏贵自己的亲兵,加上他自己,一共五人。既不属于任何队,但又穿插在整个队伍中,随时掌握情况。 然后就是刘健的12人小队。 刚开始分组时,苏贵毫不掩饰地要将刘健整训的十人打散,然后分别编入其他队,再从其他队临时调换一些人补充过来。 刘健一眼看穿了他的用心,毫不客气地拒绝了,而且说出的理由,让这个号称山寨孔明的半吊子文人,竟然张口结舌找不出半点反驳的破绽。 不过,这家伙也的确有点水平,嘴里哈哈了半天,到底还是说出了一番叫刘健刮目相看的话来: “短毛公子说的不错,一百颗人头之前,那赌约就依然存在,你的十个人就还是你的十个人吧。不过——” 这家伙阴阴一笑,赤裸裸地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在下与人方便,也希望别人与我方便。而且老爷已经当众宣布一旦回山,短毛公子就是他的乘龙快婿。所以,大家最好彼此心照不宣的好,平平安安拿到宝藏,平平安安回返山寨。中途若有二心或者什么不轨,那可就不能怪得别人心狠手辣,六亲不认了!” 面对这种赤裸裸的低级威胁,刘健不过是一笑了之。 妈妈的,老子已经飞出鸟笼了,要杀你简直是分分钟的事情,你还不长眼地威胁老子,呵呵。 迷迷瞪瞪中,刀疤脸倪六指、夜壶罗鄂生以及酸书生温若星的声音,压着嗓门在帐外跟曹三毛打了个招呼,然后低低道: “报告教官,我们可以进来吗?” 刘健一听,当即坐起身,沉声应道: “进来吧。” 三人鱼贯而入,然后不错眼地再次瞪着两眼,犹如刘姥姥进了大观园般打量着这个小小的帐篷。若不是慑于刘健平日的积威,几个惹祸精怕是早就伸手了。 “别看了,看瞎你们的眼睛,我不说还是白搭——” 说着,刘健笑了笑,装模作样地从一个袋子里摸出十颗花生牛轧糖丢了过去: “晚上夜寒风大,回去一人一颗,补充一下热量和体能。” 三人脸上一喜,赶紧抢过去收入怀中,这才又恢复了一脸的肃穆,齐齐地重新望着刘健,哼哼唧唧道: “教官,你真的要收走我们的武器呀……” 0018、在追随的路上 “不收了,你们回去也马上给其他人说一下——” 刘健说着,随手指了指帐篷道: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总是这样躲躲藏藏的,你们看着累,老子更是心累。他奶奶的,既然出来了,就索性光明正大地做回老子的海外客吧。老子就是有宝贝,就是可以做到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谁爱咋地就咋地吧,有本事来咬我啊!” 听着刘健摇身一变,以一种完全不同于以往那种严肃到刻板的语气和表情,赫然露出霸气十足的一面,三个人一时间有些看傻了,半晌方才对视一眼,顿时从每个人的眼里,看到了一种惊喜。 “教、教官,”温若星最感性,不知不觉竟然有了一些哭腔: “你、你要是每天都这个样子,我、我此生便跟着你了,你到哪里我就到哪里,你去杀人我就——” “去去去,”夜壶倪六指急了,猛然推了一把温若星: “就你他娘的猫尿多,教官这个样子,咱们高兴还来不及哩,你他娘的别像个娘们行不行!” 刀疤脸罗鄂生咧开大嘴,只顾傻呵呵地看着刘健直笑。一边笑,一边抬手抹着眼角道: “教官,你都不知道,宿营时弟兄们听说要暂时收走武器,没有一个人不哭的。那是多好的神器啊,真像教官说的那样,每样都是金不换的杀人利器和救命宝贝。自打教官人手一份发到手上,它就是我们的命了,唉……” 原来,在确认可以出山后,刘健便按照自己的设想,将初期的配置人手一把冷钢大狗腿,一件民用版防刺衣,一支运动型强力弩,三种主力装备,全部下发到了每个人手中。 只是不曾想,这些货根本不听招呼,一出发,便有意无意地拿出来显摆,结果一下子就被人盯上了。 就在刚才,苏贵还不甘心又直接打上门来,死缠烂打地非要给他的亲兵,也一人弄一套。 呵呵,这家伙也真张得开嘴。 这是铁匠铺的那些破烂么,还人手一份?姥姥! 刘健不知不觉,下意识地摸出一盒硬盒大中华,然后顺手又捏出一只ZIP打火机,点燃后深深吸了一口。 三个人顿时眼睛又直了,嘶嘶吸着鼻子,露出一副贱贱的模样道: “教官,这、这又是什么宝贝?” “香烟,”刘健随口应了一句,马上警惕地反应了过来: “哦,这种东西毒性很大,而且很容易上瘾。所以,你们看看就好,我就不给你们分享了。” 噢,三人顿时失望地软了下去,彼此看一眼,都是不信地撇撇嘴,暗自腹诽不已: 有毒么,有毒还使劲往嘴里吸? 三人现在都做官了,出发前,刘健煞有介事地拿出一张名单,上面赫然写着一个响亮的番号——大明预备役湖广军(辖)左军汉江营,右军武当营,学兵团练营: ——湖广军总督(兼)(空缺) ——右军武当营(空缺) ——左军汉江营 总兵(空缺) ——学兵团练营(暂12人) 总教官-刘健 亲随、传令兵-曹三毛 书记官-温若星 什长-罗鄂生 第一伍长-倪六指 刀盾兵-石凳 弓箭手-郝二秋 第二伍长-杜铁锤 斥候-赵耀祖 盾牌手-叶田 第三伍长-范傻根 辎重兵-钱财 没有人知道什么是预备役,但这一点也不妨碍这十个人翻身农奴做主人的喜悦感,自豪感,神圣感。 他们只听懂一句话就足够他们回味一生了: “你们不要小看你们现在的自己,也不小看你们现在不过区区的十个人,更不要小看这个你们还看不懂的番号和军衔。用不了多久,我向你们预言,你们每个人都会一点点成长为一百人、一千人甚至更多的一支铁军的指挥员。” “所以,你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始终如一地学习,永远忠诚地追随,你们的未来,就一定会出将入相,妻妾成群,万人景仰!” 三个人又耳提面命地听刘健纵横捭阖地科普了一番,才被放出来。随即,不约而同地仰天长舒了一口气。 他们现在越来越发现,几乎每个人,都十分渴望听自己的教官说话,哪怕是扯闲话,他们都觉得越听越有滋味,越听就越觉得教官清晰可辨地在他们面前,不知不觉将一扇窗给他们豁然推开了。 但是,他们又十分害怕这样的时刻。因为他们发现,每次静静地听完,几乎每个人都会莫名其妙地浑身大汗淋漓。 就像现在,哪怕是这样的数九寒冬天。 三个人像往常那样,一人抹了一把汗,然后又彼此相视一笑。 “酸秀才,就属你脑子好使,你说咱教官咋就一下子变了个人似的,简直就像个要反出府上的贵公子哥儿?嘿嘿,连粗话也会骂了,不过老子喜欢!” “什么叫反出府上的贵公子哥儿,教官本来就是贵公子!” 罗鄂生抢过倪六指的话头,急赤白脸地说道: “但老子可不管教官变成啥人,变成啥人,老子就算死也跟定教官了。哈哈,教官那句话真他娘的痛快,不服啊,不服你来咬老子啊!” 温若星忽然瞪了一眼有些忘形的两人,低声骂道: “教官说你们一高兴就变成大喇叭,果然是狗改不了****!教官对我们私下说的话,是可以随随便便在外面说的吗?” “噢,对对对——” 两人顿时低眉顺目下来,颇有些烦恼地感同身受道: “咱们三个,那是哑巴吃秤砣铁了心死也要跟着教官的。当然可能还应该算上第二班副杜铁锤、第三班副范傻根,还有那个傻子郝二秋。剩下的四个家伙,我看都有问题。” 嗯,这次温若星不觉也点点头,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低声道: “其实在下也早有察觉,而且有好几次无意中路过他们几家门前,曾听到他们跟自己的婆娘说,他们很害怕将来老爷知道了那种神枪的事情。还说,若不是看在那一袋袋吃着又香又饱肚子的神食面上,他们说不准哪天就跑去跪在老爷面前了。” 三人一边说着,一边尽量悄悄地回到了营地,然后将其余七人招呼到了一起,摸出怀中的糖果分给了各人: “赶紧吃了它,教官说了,行军途中就是战斗状态,谁也不许藏着舍不得吃。天寒地冻,我们每个人都必须时刻保持最好的状态,最佳的体能,才会应付任何突发事件。” 0019、官匪难分 所谓望山跑死马,刘健以为用不了几日就会顺利出山,但整个队伍还是在兜了许多圈子后,前哨方才传来进入十堰镇的信号。 这时,已经是第七天的早上了。 看见了城镇,就和在山里兜圈子完全不是一回事,所有人都本能地紧张起来。 不知道十堰镇是否还驻扎着官军,这是其一。 一波又一波的流贼大军或溃兵、逃匪,不知道是不是也会以十堰镇为临时据点,在此休整或落脚,这是二。 不管是官军,还是流贼,他们都得打起十二分精神,随机应变。 在等前哨后续探报时,苏贵不由分说地让整个队伍收缩到了一起,然后捏着刘健给他的那张子虚乌有的藏宝图,主动屈尊过来了。 “短毛公子,你这藏宝图是在扬州府的海边一处南方雨林中,藏宝地倒是选得颇有章法。不过咱郧阳府跟扬州府相差的可不是一点点,而你又是海归客,没有连一条起码的路线图都没有,这个自然是怪不得你,所以——” 说着,苏贵捏着下巴,莫名其妙地望着刘健玩味了半晌才又道: “在下想与你商量一番的是,既然你能够一路从海边走到郧阳府,而且不偏不倚地竟然走到了咱们的山寨。多多少少,这一路你是如何走过来,路上都经过了那些地方和城池,大致总还有印象吧?” 刘健顿时咯噔一下,心中跳了跳,半晌才稳住心神道: “没错,苏先生的意思,该不会是让我画一条线,然后将扬州府和郧阳府连起来,然后我们直接再沿着这条线一路走过去就是,对吧?” “聪明——” 苏贵高兴地一击掌,有种诡计得逞的兴奋,挑起大拇指就是一通不要钱的夸赞,却被刘健一声冷笑给止住了。 “但是可惜呀,本人是一路从扬州府莫名其妙地走到了郧阳府,可那一路上本人是在逃命,逃难,逃亡啊!而且那时家破人亡,举族皆灭,如果换做先生,那一路会当做风景,犹如游山玩水,优哉游哉么?” 苏贵脸一黑,嘴里啧啧半天再没有憋出一句话来。 正在这时,一名寨丁满脸喜色跑过来,嘴里远远大叫着: “大喜大喜,苏先生,最后一拨流星马来报,三日前十堰镇刚刚打了一场乱走,也不知是官兵对流贼,还是流贼自己火拼,现在镇子空荡荡的,就连镇子中的人家,也都跑得没几家了!” 苏贵大喜,嗖地一下站起来,看也不看刘健一眼,只是冲着自己的四名亲兵挥了挥手: “走,他娘的,多久没见过镇子是啥样了,且先进去瞧瞧,管它有枣没枣,打它一竿子再说,不信老子挖地三尺捞不到一点好处!” 望着苏贵兴冲冲而去的背影,看到刘健依旧坐在一块石头上,没有一丝跟着要去的意思,离他相邻的一些寨丁,顿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最终,绝大多数寨丁,在犹豫半天之后,还是抓起棍棒和包裹,纷纷追着苏贵跑远了。 刘健还是没有动窝,只是扭头环视了一眼四周。 临时的落脚点,已经变成了一片狼藉。 前后左右,除了倪六指、温若星等自己的那十人小队,眼巴巴地瞅着自己,竟然还或蹲或站地零星散落着七八个人。 嗯,不错呀,在这种俨然就是一场站队的时刻,居然还有主动留下来的人! “你,过来,叫什么,你为何不跟苏先生一起进镇子去?” 刘健心中很是高兴地挑了一个顺眼的寨丁,招手将他叫了过来。 寨丁慢慢地挪过来,张开一嘴的黄板牙嗤嗤一笑: “短毛公子,你、你能给小的一点吃的吗?随便是啥,只要是你拿出来的,都是宝物!” 我去,刘健差点没被气晕过去,十分不甘地扭脸又叫来一人,张嘴问道: “你呢,你怎么不走?” 这名寨丁长着一张十分年轻的脸,猛然被叫到面前,望着比自己还要年轻的一张脸,局促中不知为何,脸腾地一下涨得血红,吭哧半天,方才哼哼了一声说: “俺、俺也是想跟着短毛、短毛公子后面,看能不能捡点什么吃、吃的……” “你们都是饿牢里饿鬼托生的吗?” 刘健一阵无语,最后悲愤无比地挤出一个字: “滚!” 其实刘健并非刻意要跟苏贵拉开距离,更不是跟他赌什么气。 作为多多少少读过一些明末这段惨痛历史专业书籍和小说的后世者,他当然比谁都清楚这个时代,尤其是大明王朝最后的这一年光景,任何时候,都是危机四伏的危险时刻。 所以,他不能跟着一起去犯错,最后当一个明明白白的冤死鬼。 而现实的发展,也正如他的预料的那样,当他带着自己的十人小队,连同抱着各种心态游荡在前前后后,准备在自己身上打秋风的七八个寨丁,刚刚挨近十堰镇外围,耳畔便传来了一阵紧似一阵的厮杀声。 “教官,坏了,咱们肯定是中埋伏了!” 身为猎户的范傻根,几下子便窜上一棵大树,仰头看了两眼,跳下树便一脸发白地道。 话音未落,前面七八个游魂般的寨丁,不等召唤,一个个撒开脚丫子跑了回来,然后失魂落魄地望着刘健。 “不是咱们,是他们——” 刘健说着,眼神飘向七八个寨丁,嘴里很快发出了一串明确的命令: “倪六指,把他们都赶到后面去,先找个地方隐蔽起来。免得一会儿碍手碍脚,帮不了一点忙,反而还要顾及到他们。” “是,教官——” 倪六指答应一声,很快赶羊群似的将人都赶到了后面的半山坡上,然后飞速追了上来。 这时,刘健捏着望远镜,已经将突发而出的态势,基本看了一个大概: 三面群山环抱,一面十个堰塘的十堰镇,这样的风水,在歌舞升平的盛世就是一处难得的桃花源。 然而在明末这个乱世,变成一个最佳瓮中捉鳖的好战场。 苏贵冒冒失失地这样闯进去,不被人包饺子才怪! 但问题是,现在这些突然从三面山谷间漫山遍野冲出来的人,有的衣衫褴褛,赤手空拳。有的则是头戴毡帽,手中举着明晃晃的刀枪,一时间还真叫刘健有些犯难: 他们是官军吗,可为什么夹杂着那么多流贼一样的面孔? 可要说他们是流贼,却又很多官军的衣甲、旗号…… 0020、要学做那只黄雀 喊杀声一阵强一阵弱,夹杂着无数的惨叫声,叫人听着就有一种寒毛直竖的恐惧感。 而最要命的是,你又不能不在这一刻,睁大双眼,紧紧盯着、看着! 看着,传进耳朵中的那一下又一下的“噗哧噗哧”声,渐渐的就变成了修罗地狱般的折磨声,活生生刺激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骨碌碌”、“骨碌碌”,又一颗人头,顺着山坡一路滚下。 而就在人头后面,那个身子却还直直地站着,甚至手中还挥舞着一把明晃晃的刀。 但是,没有了人头的脖子,却是喷泉一般,射出一股股殷红殷红的血! “他娘的——” 自认为一向胆大包天的倪六指,再也绷不住了,咕咚一声吞了一口唾沫,猛地闭上眼睛。紧紧抓着枯草的手不觉一松,身子扑地趴在了地上。 早就跪在地上,浑身打摆子一样哆嗦着的温若星,被突然趴下来的倪六指吓了一跳。 睁眼一看,突然咧嘴想笑,却被跟着爬起来的罗鄂生使劲捅了一下: “快看,我的爷爷哟,教官、教官怎么了?” 三人再也顾不上浑身颤抖得难受,努起精神定神一看,待看清自家教官竟然大睁着眼睛,毫无惧意地不时举起手中那个千里眼看一下,然后低头又在那个神奇的本子上,用那一支可以自己流出墨水的笔,急急地划拉两笔,几个人顿时对视一眼,脸上接着就是一红。 “看这样子,教官在海外他们那边,肯定杀人如麻,见过大阵仗!” “唔,我看着也像,要不然瞧他这白白净净,两手细嫩,年纪小小,若没有那样的经历,怕是早就吓晕过去啰。” “别说了,你们听,好像没啥声音了。哎呀,苏先生他们怕是——” 温若星一句话,仿佛一下子点醒了梦中人。 三个人哪里还管得上恶心和恐惧,低伏着跑到刘健跟前,焦急地叫道: “教官,苏、苏先生还有三、四十个山寨弟兄都在镇子里呐,咱们是不是说啥也得冲一下啊,不然、不然——” 刘健恍若没有听见一般,紧绷着脸,举着望远镜,一会儿盯着镇子看一眼,一会儿又盯着三面的山坡看了又看。最为奇怪的是,最后,他竟然干脆望着那条唯一的出镇山路不动窝了。 “教官——” 三人又齐齐地喊了一声,才见自家教官冷冷地扭头瞥了他们一眼,嘴里恨铁不成钢道: “叫什么叫,三面都是敌人,而且是早有预谋的集团式冲锋,至少六倍于我之敌。就镇子里那几十口,人家要吃早就吃得骨头渣子都没有半点了。” 啊,三人一听,有些不相信地纷纷探出半个身子,远远看去,却越看越糊涂。 “不对呀教官,哪里有六倍之敌,三面山上,怎么也不可能有四五百人吧、最多、最多也就两百来号——” 哼,刘健的一张脸顿时彻底黑了下来: “我看你们白学了,什么战场态势,什么战术眼光,什么梯队配置,统统都还给老师了。罢了罢了,正好这样的实战千载难逢,索性叫你们开开眼,你们自己看吧,重点是那个出镇之外的路口!” 说着,刘健将手里的望远镜第一个塞给温若星,顺势指示了一下方向。 千里眼这个神器的原理和基本使用,他们是学过的。 只是乍然上手,看上去总是有点笨手笨脚的,但这不妨碍他们会用。 温若星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脸刷地一下白了,随即将千里眼塞到了下一个人手中。 三个人依次看完,突然都不说话了。 半晌,罗鄂生才壮着胆子道: “教官,那、那现在咱们怎么办,是趁着没被发现撤出战场,还是——” 刘健定定地环视了一眼三人,绷着的脸突然一松道: “为什么要撤?这么好的一次练兵机会,而且人数刚刚够我们挑战一下极限,再多了吃不动,再少了又不够劲,多好啊!” 说着,他忽然意识到什么,随即补充了一句: “再说了,我们一撤,苏先生和那三四个弟兄,可就真的死定了!现在虽然寡不敌众,但我们胜在是一支奇兵,在敌人压根不知道还有我们的存在,又有苏先生他们在前抵挡。我们一旦杀出去,绝对出其不意。” 温若星听着、听着,猛然一眼扫到教官嘴角处,不知不觉闪过一道难以觉察的奸计得逞的笑意,心里猛然跳了一下,种种的疑惑,似乎一下子豁然开朗: 是了,是了。 教官迟迟按兵不动,一定是在等着某种时机的到来。 没错,教官其实根本不是怕。 以一当百,还有那样的神枪在手! 天呐,原来教官是在借刀杀人…… 想着想着,温若星忽然脱口喊了出来: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不错呀,这一堆人里竟然还真有个明眼人,不枉老子平时高看他一眼! 刘健淡淡地瞅一眼温若星,心里盘算起来: 如果这一次他还能守口如瓶,加上在山中一个多月的那些个隐藏的秘密,这个温若星,基本已经可以确认将他第一个正式纳入自己的心腹名单上了。 “不错,战争的胜利法则,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胜利者永远都只会选择做那只最后的黄雀。温若星能看到这一点,值得嘉奖!” 说完,他马上看了一眼战场,神情肃穆地话锋一转道: “好了,多余的话,留在以后的战斗检讨会上再说。现在,该轮到我们上场了!” 很快,刘健按照原来就编制好的,以现代军事班级作战单元为战术基础的三人战斗小组,临时加上自己和亲兵曹三毛,补入温若星,将倪六指补充到范傻根小组。如此形成了四个战斗小组,然后悄无声息地贴着山脚摸了出去。 随着距离的拉近,战场态势已经愈发一眼就可以看清。所谓的大型战斗,其实早已在这伙不明武装杀入小镇便告结束。 刘健摸过去,发现无论镇内镇外喊杀声已经绝迹,剩下的,基本上都是一阵阵放肆的笑骂和嘻哈声。 这个时机掌握的太好了,简直就是战术课上严丝合缝的最佳偷袭时刻。 感觉自己一路上腿肚子不停都在抽筋的温若星,忽然遏制不住的发乎内心地将目光盯在离他近在咫尺的刘健背影之上,一阵钦佩,一阵庆幸,渐渐的完全忘掉了害怕…… 0021、络腮胡 “什么,都是官军,饶你一命?” 一阵刺耳的狂笑声中,浑身是血的苏贵对面,一个大刺刺坐在一把临时找来的太师椅上的络腮胡黑大汉,猫戏老鼠地勾起脚尖,甩手又给了他一巴掌。 “狗官,既然你说自己是官军,就睁大你的狗眼瞧瞧清楚。老子这身上的狗皮,不过是顺手拿来御寒用的。哈哈哈,别说是你这小小的鼠辈,就是那三边总督洪承畴又怎样,还不是叫我家爷爷罗汝才哄了一个团团转!” “原来、原来你们是曹操的兵马,你们、你们不是刚刚过境,去了四川,去寻那、那秦良玉的晦气,怎么又转回了呢?” 苏贵脸色,一下子变得死灰,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哼,叫你都猜到了,我家爷爷还是罗汝才吗?来呀,将这狗头直接剁了,老子瞧瞧一个师爷的血,是不是比别人喷得高些!” “爷爷等等,”苏贵爬起身,倒头如蒜哭喊起来: “在镇外西山出口,还有十几个人没有进镇。里面有一个短毛海归客,手中有很多宝物。如若爷爷饶命,在下、在下马上引路擒拿于他献给爷爷!” 哦,络腮胡黑大汉眼珠子转了转,猛然从怀里摸出一张图,举起来看了一眼,嘴里恨道: “天杀的狗才,这张奇奇怪怪的图,是不是短毛海归客的?” 苏贵浑身瘫软,放声大哭道: “是、是短毛海归客身上的,爷爷饶命,在下也是想给自己留一手最后的救命稻草啊!只要爷爷饶命,我、我都说了——这、这是短毛的藏宝图,此番出山,正是去取这些宝藏的!” “真的?” 络腮胡盯着手中的图,愣怔半晌,忽然狂笑不已。 正笑着,一名小头目突然踉踉跄跄跑进来,嘴里大叫道: “将爷将爷,不好了,十几个怪物突然从西山杀出来,手中也不知都是些什么刀兵,仅仅是几轮下来,就射杀了后营近百名兄弟,将爷快快去瞧瞧吧!” “什么怪物,怕不就是那短毛海归客吧?走,他天生狗才的,正好省得老子去费力寻他。” 络腮胡不惊反喜,操起脚下那把三尺大环刀,然后命人架起血肉模糊的苏贵,一路飞奔而去。 刚到镇子口,就见自己的喽啰几十号、几十号挤做一堆,嘴里发一阵喊,脚下狂奔一段,眨眼间便溃退到了镇子正中的位置。 “狗才,统统给老子站住,莫非是见鬼了不成!” 在一棵大杨树之下,络腮胡一下子止住了自家的溃逃之势,三下五去二又扎住了阵脚,方才眯眼望去: 只见隐隐约约十几条影子,一路追着就近的喽啰,静若盘蛇,动若处子。整个动作行云流水,简单干脆,十几个人前后呼应,杀人手法完全出乎了他所见过的所有战法,不知不觉竟看呆了。 而看到最后,他更是越看越惊心,越看越忍不住地想大大竖起大拇指,即便他们是自己的敌人。 眨眼间,这些人便推进了数十米。 但恐怖的是,你能看到他们辗转腾挪的影子,但是你若刚想张弓搭箭瞄准,将会瞬间失去他们的踪迹。 在他们四周,镇子的街角,院墙,柴堆,树木,甚至一个磨盘,都能瞬间成为他们最好的遮挡物和隐蔽处。而当他们一旦露出身子,就会从他们手中整齐划一地发出“噗噗噗”的呼啸声,随即便会有十几名喽啰倒地…… “娘也,这、这是他娘的什么狗才战法?” 络腮胡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了自己的背心,开始一阵阵的发凉。 目瞪口呆中,离他最远的数十个喽啰,忽然从两边的房屋中发出一阵狂叫,丢盔弃甲,魂飞魄散地刚刚跑出数丈开外,便被一阵箭雨再次撂倒一多半。 剩下的一小半,终于反应过来,忽然开窍了似的纷纷倒转身子,哇哇大哭着高高举起双手,跪倒在地。 说也奇怪,一旦这些跪倒的喽啰举起手,那整齐划一的十几条人影,似乎再也不屑于看他们一眼,直接越过他们,以一种奇怪的射姿,令人胆寒地像一头头无声的猛兽继续滚滚向前。 眼看四周的抵抗正在一点点土崩瓦解,络腮胡忽然一个激灵,瞥眼一扫,顿时裂开大嘴,探手一把抓过苏贵,竟然不退反进,嘴里发出一阵阵狞笑声,一路踢开喽啰,犹如炸雷般狂喊一声: “呔,兀那狗才短毛,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清楚,爷爷我手里的是谁?” 十几条人影,果然远远地停了下来。 随即,其中一人做了一个十分古怪的手势。 再一转眼,所有人都不见了,唯余下那个做手势的人。 只是有些可惜,那十几条人影,动作划一,战法划一,就连衣甲、刀枪也都是一模一样。加上人人一顶古怪的帽盔,一时间哪里分得清谁是其中的那个短毛海归客。 不过,就冲他们见到这死狗般的苏贵,便突然停止了攻击,单此一点,络腮胡心底便已多少有了一些倚仗。 也因此,口气不觉一下子硬了起来,一边提起手中瘫软的苏贵挡在面前,一边在嘴里叫嚣道: “你们的师爷在此,若再敢动弹半分,爷爷立刻宰了他。” 说着,他毛发贲张的的大脑袋一歪,稍稍看了看对面的动静,随即戟指气使道: “哪个是短毛,站出来教爷爷瞧瞧?” 可惜,这一次除了那个独自横枪而立的独狼,对面对他的这句话,就像一阵风刮过置若罔闻。 络腮胡看了看对面一路杀过来的路面,横七竖八的尸体,就像遭遇到瘟疫的无数牛羊,填满了镇子中央的那条石径。不觉间,他忽然心虚了一下,手中下意识用力一掐苏贵,恶狠狠威胁道: “狗官,快说,他们中间哪个是短毛海归客?” 话音未落,苏贵便连连摇头哭道: “爷爷饶命,他们都戴着帽盔,在下、在下哪里看得清啊!” 络腮胡一愣,马上将他往前面一推道: “那你现在直接与他喊话,叫他出来近前说话!” 苏贵哪里敢说半个不字,明知这种要命时刻,别说是跟自己并不对付更毫无交情的短毛,就连自己的心腹,这时怕是也不会听自己话的。 可是,总好过现在就掉脑袋吧? 苏贵一咬牙,带着哭腔一下子喊出声来: “短毛公、公子,我是、是苏贵啊,可否、可否请你站出来让、让这位爷瞧瞧……” 0022、一战成名 犹如孤胆英雄般站在两军阵前的人影,望着数十米远的几百颗人头,终于长叹了一声,盯着已经不成样子的苏贵道: “苏先生,我就站在你面前啊。” 这一刻,其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开弓没有回头箭,从四个战斗小组冲出的那一刹,要么失败,然后很可能又变成一个孤魂野鬼不知道会飘向什么世界。 要么胜利。而现在,他已经用一百多已经死去的人头,证明了科技碾压落后的不二法则,也验证了现代军事面对长枪大矛的绝对优势。就像当年八国联军区区两千人,便可以如入无人之境一般横行在中国大地上。 所以,他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悲伤。 或许,假若现在站在对面的是数百个异族,很可能他将不会生出任何这样、那样的悲悯和多愁善感来。 不知为何,对面原本应该赶紧赔笑求救的苏贵,突然怒睁双目,泼口大骂道: “你若真的是那短毛公子,我姓苏的便要诅咒你,就算死也不要你来搭救!该死的,原来宝藏其实就在这山里头,你明明已经练好了以一当百的万胜之军,你明明——啊!” 正当苏贵骂得唾沫四溅,慷慨激昂之时,却把一旁的络腮胡吓了一个三魂飞天,生怕激怒了对面宛如独狼一般的凶徒,当机立断,一拳砸晕了他,嘴里骂道: “该死的狗才,现在倒嘴硬了!来呀,给我速速拖走,从东门快快送与山外师爷处小心看守,这狗官还不能死。” 说着,生怕对面听不到似的,顿了顿,马上又提高了嗓门叫嚣道: “快去,快去,一定要教师爷分兵速速增援!” 刘健听到这句欲盖弥彰之言,差点被这五大三粗的络腮胡子逗笑了。唉,如此拙劣的表演,这画面实在是有些令人喷饭啊! 其实,山谷外,路口尽头,还有一支隐蔽的兵马,自己早就从望远镜里知道了,还用他真真假假来这么一下? 正想着,莫名其妙地扫了一眼,突然瞥见原本尚余数百个人头攒动的脑袋,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再定睛一看,顿时吓了一跳: 本来毫无异样的屋顶,这时,呼呼啦啦一下子上去了近百号人马,而且看上去似乎个个都是弓箭手。 再一看,对面一直做出丢盔弃甲模样的主力,这时一眨眼便变出了无数的刀枪棍棒。兵器一到手,原本几作降服状的贼人们,突然间便变得亢奋起来,狰狞着嘴脸,挥舞着刀枪,重新蠢蠢欲动起来。 他奶奶的,不管是李自成、张献忠,还是罗汝才、马守应,只要是名列十三家的,都不可能是如此简单的货色! 刘健愤怒地暗骂一声,为自己的轻敌,更为险些阴沟里翻船而懊悔地使劲砸了一下自己脑袋。 就在这时,一声嘎嘎的怪笑蓦然响了起来: “弟兄们,都给我冲。有师爷我在此,尔等啥都不用怕,他有流星箭,我有破敌计。只管冲,区区十几个人,就算天神下凡,他也不可能一下子将我们这几百人一下子撂倒!” “对,儿郎们,看爷爷我第一个上——” 络腮胡这时就像变了一个人,操起一把半人高的大环刀,嘴里发出野兽般的赫赫声,边冲边鼓动着: “冲,冲,前面死的弟兄,老子给你们树碑吹号,养活妻儿老小。看他有多少箭矢,能把我们一个个的命都拿去,冲,冲啊……” 望着决堤的潮水一般反扑而来的洪流,刘健一声叹息,仰头看了看正在房顶跳跃包抄的人影,回身做了一个手势: “全体都有,撤出战斗,交替掩护,回防山口第一阵地!” 十二个人刚一抽身,背后顿时爆发出一阵胜利的欢呼声。 “教官,刚才我们就像赶羊一般,为何不故技重施,再那么冲击一番,这些贼寇,肯定又会转身抱头鼠窜!” 打得顺风顺水,突然回撤,后面还此起彼伏地传来手下败将阵阵的鼓噪声,十二个人几乎有十个人,都感到了憋屈。还未完全回到山口,他们便抱怨起来。 刘健这次也没过于苛求这些新新战士,尤其是这第一战,不仅是一次最好的教程,而且还会为以后的每一场战斗定下最好的基调和经典战例。所以,他只是微微喘了口气,靠在一棵大树上疲倦地抬手示意道: “冲锋和撤退,都是勇敢者才能做出的勇敢行为。这就像打拳,给了对手一次重击,你就得快速收回拳头,才能进行下一次的打击。好好回忆一下,你们学习过的战术课。” 哦,十二个人恍然大悟,想到那些所学,顿时纷纷点头。 “但这还不是我下令撤退的主因——” 说着,刘健脸色渐渐严肃起来,指着众人手中已经迸溅上斑斑血迹的强力弩道: “看看你们的武器,每人都仔细检查一遍,还有多少支弩箭?” 不看则已,众人一看,顿时吓了一跳: “教官,我、我箭盒中只剩下不到16枚!” “我也是。” “不对,我、我只有12枚了……” 听着四周此起彼伏的检查声,刘健闭目小憩道: “好了,趁着贼寇还在山口外做战术犹豫空档,抓紧时间休息一下。记住,贼寇一旦进攻,接下来你们射完手中箭矢,如果他们还不退却,你们就立刻回撤到预设的第二道临时防线,与那里的九个寨丁回合,就不要再有任何举动,明白吗?” 众人听得稀里糊涂的,尤其是脑子最灵光的温若星,更是一脸茫然,半晌方才似有所悟地结巴道: “教、教官,那你呢?” 刘健睁眼看他一下,随即目光飘向山口,脸上闪过一丝不忍和无奈道: “围观十堰镇的贼寇,确认大约有三百六十人左右。一轮冲杀,被我们射杀近百人,加上他们围攻苏先生折损数十人,尚余两百人。理论上,我们应该足够达成击溃甚至歼敌战术目的。但是十堰镇外估摸至少还有同等数量之敌,而且贼寇师爷业已增援而来。所以,现在普通战法怕是无法吓退他们了,只有——” 话音未落,温若星、倪六指忽然急道: “教官,你不是常说运动歼敌,是最富想象力和战争艺术的战斗吗?既然如此,我们干脆就一路后撤,然后在沿途一点点吃掉他们就是!” “不行,”刘健忽然严厉地瞪了他们一眼: “这是我们的第一战,既牵涉到山寨隐蔽和安危,更关乎我们此战后在天下的荣誉,以及在以后群雄逐鹿中的战略位次。此中意义,非同小可,所以,这一次说什么都决不能放他们进山!” 0023、哥不想做英雄 “上来了,上来了……” 最先骚动起来的,自然是那九个战战兢兢的寨丁。 这些个寨丁,是幸运的,因为饥饿而一念之间选择了跟随刘健,也因此活了下来。 但他们又是不幸的。 因为,他们实在是搞不懂刘健和他亲手训练出来的这十二个人。十二个人呀,就敢两眼眨都不眨一下地冲入几百个贼人之中。 现在,他们好不容易活着逃回来,却又要喊打喊杀。 用不了多久,怕是没被贼人杀死,也要被这短毛公子吓死! 看到这叽叽歪歪的九个寨丁,没有招呼,一看到他们回来便屁颠屁颠地凑过来,哭得稀里哗啦的,刘健皱皱眉头也就没说什么。 人之常情嘛,虽说慈不掌兵,但有时候,也不是总要铁面对人,不要一点人性和人情世故。 但是现在,贼寇刚刚鼓噪着还没冲上来,这些家伙顿时吓得屁滚尿流的样子,一下子让刘健怒火中烧,抬脚踢翻一人,嘴里喝道: “郝二秋,把他们都赶回第二个临时防线,你也不要回来了,暂时就负责看管好他们,同时守好第二阵地。” 啊,郝二秋一怔,抬头看了看山坡下黑压压的人头,嘴里嗫嚅道: “教官,我一走,你们不是又少一人吗?” “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再说射完一轮箭,他们也会很快过去。快走,休得啰嗦!” 郝二秋哪里知道接下来,刘健将被迫放出大招。 而有些事情,他们可以看,反正已经看过了很多次匪夷所思的事情。但对于这九个还没有半点洗脑的寨丁,却是一定不能让他们看见半点端倪的。 至于他们怎么想和早就流传在外的流言流语,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嘴长在别人嘴上,这是世上最没有办法根除的事情。 “走哇——” 看见郝二秋还在犹豫,温若星上前推了他一把,然后顺手指了指他的伤脚。 原来,在刚才的战斗中,虽然没有人负伤,但手脚都不同程度地存在撞伤、扭伤。而最倒霉的就是郝二秋,本来已经撤了回来,却一下子把整个左脚都崴了,现在只能一只脚跳着走路。 想到这些,郝二秋忽然意识到什么,两眼不知不觉一阵湿润,扭头瞅一眼刘健,随即转身而去。 “小的们,冲,冲,那短毛,肯定带着人跑进山里去了!” 随着一声叫嚣,一个极富诱惑力的声音再次嘶哑地响彻在山林之间: “儿郎们,那狗官方才的话,尔等也听到了。那短毛海归客万里迢迢带回来的宝藏,就都被他藏在这诺大山林中了。逮住他,我们就都发财了!” “噢噢噢,逮住短毛,吃香喝辣……” 鼓噪声中,倪六指、温若星、罗鄂生等人,突然露出一脸戾气,两眼喷火,趴在各人早就选定的战斗位置,目测着第一波嗷嗷乱叫着冲上来的贼寇,依次射出了愤怒的箭矢。 “嗖嗖嗖……” 一阵箭雨过后,最前面的贼人就像被收割的麦子般倒下。然而,后面的贼寇,仅仅只是一愣,便又高举刀枪,口中呼呼有声地踩着尸体冲将上来。 “全体都有,撤——” 刘健见状,哪敢再有半点犹疑,当即竖起掌心,同时嘴里大声发出命令。 “教官!” 十个人连同亲随曹三毛,刚喊了一声,蓦然间便发现教官手中多出了一样东西。 定睛一看,却不是那神枪是什么! 可是,出发时人人都看得清清楚楚,神枪并没有在教官身上啊? 面面相觑中,猛然发现教官扭头怒视,众人顿时一缩头,转身撒开丫子跑了起来。 他娘的,反正已经见怪不怪了。 一出山寨,教官就开始走一路变一路,又是吃的喝的,又是帐篷又是火炉,就当这一双眼睛,什么都没看见吧…… 只是,温若星到底早就心底有所悟,跑着跑着,最终还是壮胆回头看了一眼。 只这一眼,他便看呆了: 只见教官猛然站起,甩开身上御寒的大氅,双腿挺立,平端着手中那把神枪,宛若虎牢关下的人中吕布,竟然迎着潮水般涌来的贼人,折返着倒扑过去。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随着一声声清脆的枪响,神枪不时跳跃着冒出一缕轻焰,枪口就像一只快乐的鸟喙,伴随着轻快的节奏发出清脆的响声,一个,两个,十个,二十个…… 一个个贼人,便开始手舞足蹈着,像一根根经不起风吹的枯草一样,纷纷倒在了教官走过去的路上。 天呐,原来神枪真的像教官在训练时说的那样,神枪,不出则已,一出必将、必将—— 温若星两腿一软,扑通一声坐倒在地。 紧接着,倪六指、罗鄂生、范傻根等人,也一个个看傻掉了,目瞪口呆,石化在原地。 “当初、当初我们真的都小瞧了这神枪啊,竟把它看得连一支弓箭都不如,真是该死,该死……” 吓傻了的,当然还有首当其冲的贼寇。 当然不仅是吓傻,更多的还有不解和愤怒,尤其是正在赶鸭子一样的络腮胡,以及那个自以为掌控了一切的师爷王渊。 “这是怎么回事,他是老虎吗,竟然敢一个人冲了过来?” “什么老虎,我的大师爷,你这次算是把老子害死了。你睁大眼睛瞧瞧,他根本就是一个魔鬼,手轻轻那么一指,指谁谁死!” 说着,络腮胡忽然干嚎一声,险些哭了。 “什么魔鬼,若是魔鬼,他刚才在镇子里就应该变身,一口就把我们吃掉了!” 王渊强忍着内心的恐惧,躲在一块巨石后看了好一会儿,猛然间精神一震,手舞足蹈地失声大喊道: “儿郎们,别怕别怕,短毛手中不过是火铳而已,我曾在关外见过,而且在登州还把玩试射过两次。它看上去十分唬人,也的确能瞬间要人命,但是它也要枪子,还要火石点火。所以,儿郎们,不想死的快快冲啊,围上去,教他根本来不及点火,发枪子!” 生死关头,果然个个都不敢退缩。 加上退无可退,又有巨大的海外宝藏诱惑,数十名不要命的贼寇,猛然跳出来,有的张弓搭箭,嗖地一声射出一阵箭雨。有的则是泼了命一般,瞪着两眼再度扑了过来。 刘健见状,不觉又是一声冷笑,调转枪口,缓缓划出一个半圆,十多米外的半径之内,顿时又是如草般倒下一片人首…… 0024、刺猬小天神 不过,直到此刻,刘健也开始真正见识到了流寇,或者说明末农民起义军在生死关头迸发出的狠劲和刚烈。 当然,这其中本能的求生欲望,还是应该占主要因素的。 现在他已经不敢像最初那样,为了增加威慑效果和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主动一头撞进流贼的人群中了。 甚至,他还难以觉察地巧借着地势,稍稍往回后撤了一些。 枪管打得滚烫,甚至发红。还好这是数九寒冬,只要乘隙低洼处积雪一插,抽出来立刻又能马上恢复到“哒哒哒”让人安心的清脆叫声。 唯一令他头皮发麻的是,在这支八一杠稳定的扫射和点杀之下,他已经很难去数有多少颗冤死的人头,被那个可恶的师爷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过来,然后就这样白白死在他的枪下。 甚至,曾经有一度,面对已经变得疯狂而狰狞的流贼,他已经没有勇气再去据枪,瞄准,扣动扳机。 那一刻,他咬牙切齿地四处寻望着,唯一想要一枪毙命的,就是那个躲在暗处的师爷。 罢了、罢了,看来自己对身逢乱世的大明人,还是有所低估先入为主了,以为他们积贫积弱,见利忘义,烧杀抢掠,贪生怕死,杀到一定程度,就会彻底击溃他们的精神世界。 唉,一切都要眼见为实啊! 刘健最后摸出一个弹匣,心中下定决心道: 30发子弹,就30发子弹,以此为界,打完最后一发,你们还是不要命,老子只能说上天有好生之德,只有自己打脸撤退另行他图了! 就在他嘀嘀咕咕自言自语,刚刚换上弹匣,感觉一支羽箭嗖地一声又射将过来,噗嗤一下堪堪插在自己胸前。 刘健咧嘴一笑,抬眼寻找了一下射箭之人,然后又像之前挨了无数支冷箭那样,轻轻晃晃脑袋,一副被人挠了痒痒肉的模样。唯一不同的是,这次,他似乎已经懒得再去拨弄身上的箭头,然后将它们拔出来扔在地上。 因为,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身上,到底被人家射中了多少根箭头进去。 呵呵,拔不拔已经没什么区别了…… 随即,他一个虎跳,从巨石后闪出,慢慢地抬起了黑洞洞的枪口。 恰在这时,神奇的一幕终于出现了: 只见又一波冲过来的贼寇,突然莫名其妙地脸上抽搐着,一双双血红的眼睛,仿佛商量好了一样,齐刷刷地愣怔怔地盯着刘健,就像看到了这世上一件万难相信的事情,然后,然后便是扑通、扑通一声又一声的连串动作,一个又一个丢掉了手中的刀枪棍棒,踉跄于地,连连跪拜…… “饶命,饶命,天神小爷爷,俺们有眼无珠,肉身凡胎,哪里知道小爷乃是天神下凡!” “是呀,天神小爷爷,不打了,不打了!” 什么乱七八糟,刘健一时间也有些蒙了,脑筋半天都没有转过弯来。 不过有一点倒是可以确认: 这些家伙,怕是真的已经心理崩溃了。就像是最后压死骆驼的那一根稻草,幸运的,是他而不是贼人等到了这一刻! 当然,现在显然还不是庆幸的时候。 刘健没有放下枪口,稍稍压低了一些枪身,举目寻望道: “待在原地别动,你们就不会再挨一颗子弹,我保证。但现在你们需要告诉我,你们的那个师爷和大胡子将军呢?” “回天神小爷爷的话,我们都被赶在在前面,不知道他们现在身在何处哇……” 正说着,一个银铃般的嗓音,忽然从天上飘了下来: “小天神,你是在找那一对狡猾的老狐狸么?他们早就顺着那边山沟沟,一声不响溜掉了。哼哼,真丢人,可惜我还太小杀不了他们!” 刘健吓了一跳,眼神一凛,才发现一个小小的身影,犹如一只猿猴般灵巧地挂在不远的一棵参天巨树上。 仅仅目测了一下,刘健就暗暗咂舌: 其高其大,巨大的树冠几乎占据了四周数十米的地方,也不知他是怎样上去的。倘若他不发声,怕是谁都休想发现于他。 “你下来,如果想要我相信你说的话,你敢不敢站在我面前?” “好——” 上面的人影,犹豫了一下,很快答应一声,手中蓦然荡出一根藤条,轻轻一晃,便从巨大的树冠之间闪出,随即跳上一个枝头,双脚用力,攀附在巨大的树身上,眼看就要溜下来。 然而,就在最后一刹那,莫名其妙的,他忽然抓住一根悬垂的藤条,跃身又是一荡,竟然出其不意地又钻回到巨大的树冠之间,转瞬便不见了人影。 刘健仰着脖子,看得一阵气闷不已: “你什么意思,莫非是来故意消遣的人吗?” 隔了半晌,树上方才悠悠飘出一句话来: “对不住了小天神,我、我对人发过毒誓,我、我——哎呀,反正现在我不能见人,除非、除非……” 说完,巨树之上,再无任何声息。 刘健不禁好一阵恍惚,就感觉做梦一般,有种十分不真实的感觉。如若不是这眼前跪了一地的贼众,他会真的以为自己在梦中。 使劲甩了甩脑袋,刘健赶紧摸出口哨,向后山的温若星、倪六指发出一串明确的信号后,这才一屁股坐下去,一面遥遥监控着四面降服的贼众,一面悄悄地趁机喘息起来。 谁知,温若星、倪六指他们赶过来,远远的还未到近前,便盯着刘健,一个个慌里慌张、声嘶力竭地大哭起来: “教官、教官,你、你可不能死啊,你死了我们怎么办啊!” “呸呸呸——” 刘健一下子被这帮货气糊涂了,只好起身骂道: “都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老子好好的,你们嚎什么嚎,巴不得老子有个什么不好是吧?” 这帮货哪里肯信,不觉更加慌了手脚,纷纷伸手哀号道: “教官你千万别动,不然万箭穿心,一个血崩,怕是真的吉凶难测了。还好我们有急救包,还有教官教我们的战场急救术,你等着,等着啊……” 万箭穿心? 听到这四个字,刘健顿时想到了什么,随即低头四下看了看自己身上身下,顿时哈哈大笑起来,抬脚走到一处水洼旁,俯身望去,终于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倒影中,只见一个血迹斑斑的人影,浑身插满了羽箭,宛若一只刺猬,在波光荡漾中晃来晃去…… 0025、前因后果 最后,令刘健都没有想到的是,温若星、罗鄂生他们七手八脚的,居然从他的身上取下了整整39支各种各样的羽箭。 做过铁匠的杜铁锤,好事地扒拉了一番箭矢,一口咬定这些箭头得有十多斤重。 身上那么多装备,再加上这十多斤铁家伙,还能蹿高蹿低的奔跑、跳跃和杀人。单凭这些,已经足够骇人听闻的了。 但这还不是最叫人无语的。 取下箭头,一则是的确关切自家教官的安危,二则实在按耐不住内心的疑惑甚至是恐怖。一帮子好事之徒,硬是缠着刘健,将他上上下下好生检查了一遍,方才长舒一口气,同时人人彼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读到了更大的震撼和困惑。 这就是: 尽管人人都穿着教官统一配发的防刺衣,帽盔和护腿,但是,假若他们也像教官这样被人家射得像一只马蜂窝和刺猬一般,他们会不会也像教官一样平安无事呢? 答案,在每个人心中,当然是极不相信的。 因为无论如何,他们自觉,就算再借十个胆子给他们,手拿同样的一把神枪,也没有一个人敢于像教官方才那样孤身闯入几百人之中去! 好在教官仿佛地狱里走了一遭,却毫发无损地走了回来。接下来,最大的事情,就是如何处置这漫山遍野的贼众了。 等到十人分工,分头清点完人数,另一边刘健带着曹三毛,也真正弄清了这些贼寇的真实身份,来历,以及这次过境十堰镇的所属山头、派系和确切人数。 和刘健记忆中历史上记载的那样,今天所遭遇到的,果然是和真实历史没有多少出入: 在声势浩大的农民军起义后,从王自用的三十六营,到闯王高迎祥为主的荥阳大会的十三家,一直都在其中扮演着重要角色的罗汝才,在私欲膨胀后自成一军,便一直以秦巴山区为中心转战湖广、四川和河南。 但是,当崇祯皇帝终于意识到湖广匪患已成心腹大患后,果断派出一代名将洪承畴,不入流的罗汝才,终于尝到了苦头。一败再败之后,终于无奈以“安抚”之名投降朝廷。 可惜洪承畴匆忙中,随手又将罗汝才这个几乎算作秦巴地头蛇的家伙,毫无章法地安置在了汉江之畔的郧县境内。 结果到了崇祯十二年,也就是去年这个时候,这个号称大明曹操的家伙,趁着张献忠席卷湖广之势,跟着便又反了他娘的。未出一年,整个郧阳府地界一下子成了他祸害的重灾区,那躲入深山老林之中的林振业,便是其中的一个倒霉蛋。 等刘健来到这里,罗汝才已成燎原之势,并且正亲自领兵进川,做着拿下人家女将军秦良玉的美梦。 但是这家伙心又很大。 一方面想进川,既捞真金白银的大好处,又想在张献忠那里多些分量不被排挤。另一方面,又因陕西的新闯王李自成渐成气候,声势日渐做大,于是又想跟李自成勾勾搭搭,分兵一部,预备配合他的进川西上战略,东出丹江均州,去寻李自成大军示好。 结果,无巧不成书的,就这么竟然一下子跟刘健遭遇上了。 至于那一对见大势已去,便迅速如壁虎断尾般丢下激战的前营,而率大部溜之乎也的货色,其中的络腮胡,竟然是与明末赫赫有名的“革里眼”贺一龙不相上下的“左革五部”之一的贺锦。 而那个阴险狡诈的所谓师爷,却是身份、背景更为复杂的白莲教西部大使,名叫王渊。 这个王渊,因为是白莲教前任教主王森的家门子侄,所以很早就被委以重任,在湖广因天灾人祸而饿殍满地时一路北上,最后欲在郧阳府及其周遭收拢流民,壮大白莲教。 不料,王森鬼使神差地被朝廷莫名其妙地缉拿归案,继任的新教主徐鸿儒唯恐教主位置不稳,彻底将王渊排除在外。 王渊一怒之下,于是索性投靠到了罗汝才旗下,跟着就被罗汝才扔给了贺锦。 “他奶奶的,听得老子一阵头疼——” 听着几个被找出来的知晓内幕以及前因后果的小头目,近乎谄媚般的邀功解说,刘健揉着额头,面无表情,内心却是一阵狂喜: 这第一喜,当然是历史还是原来的历史,并未因他莫名其妙的乱入,而变得面目皆非。 这第二喜,则是意外之喜。 原本他还在想,既然来到了大明,而且还是最令人惊心动魄的明末大时代,不管是以草根低贱之身搅动了全天下的李自成、张献忠之流,还是以异族之心最终将中华民族拖入了最黑暗时代的满清一朝,甚至还包括九五之尊的崇祯皇帝。未来,他势必将与这些一等一的大枭雄、大魔头交集、碰撞。这一生,终于可以五彩缤纷、波澜壮阔而指点江山了! 这第三喜嘛,自然就是那蜗居山中的老东西林振业了。 原来刘健还很担心这位已经老朽到行将就木的所谓朝廷命官,当地名门,隐形山匪,肯定会藏在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和血债,才会落魄到逃亡山林的地步。 现在几下一应证,这老东西背景如此简单、清白,以后他那山寨、兵马甚至是他的家族,就可以考虑慢慢笑纳,而不用担心有什么后遗症。 嘿嘿嘿…… 想到兴奋处,刘健不由得摸着下巴笑出声来。 突然响起的突兀笑声,不仅吓坏了几个正在争先恐后卖情报的流贼小头目,就连一旁正在做着发财梦的曹三毛也误会了,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带着哭腔从怀里摸出一把碎银子: “短毛公子,我、我是记着你在山寨就公布的那个军令哩,尤其是第二条,缴获财物要归公。这不,我、我还没有来得及上缴,你也正审着人犯对吧?” 看到连这位刚刚杀人如麻的小天神亲随,都不知为何跪下了,几个小头目不觉更加面若死灰,磕头如蒜鬼哭狼嚎起来: “小天神爷爷,饶命啊,小天神爷爷,饶命啊!我等就是肉眼凡胎,狗命一条,小爷爷您就——” 什么乱七八糟的,刘健顿时被吵得天晕地转,起脚踢开一条路,迈步向那棵几乎仰头看不见顶的巨树走去。 0026、曹三毛的贡献 曹三毛不明所以,扭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一副吓破了胆样子的几个小头目,突然间内心中就生出一丝十分强烈的自豪感。 ——这都是因为他,这个年纪比自己还小的短毛,他做到了连老爷都做不到的事情: 有朝一日,要让那些忽然发了疯一般,放下农具拿起刀枪,一夜之间从只会赔笑脸和种地的贱汉,变成了连女人和小娃娃都不放过的恶魔,重新跪在地上求饶! 老爷咬牙切齿说过的这些话,今日真的出现了。但是,这不是老爷做到的! 曹三毛吸溜了一下鼻子,偷眼看了一眼,冷不防又跑回去,照着一个长相凶恶的小头目,恶狠狠就是一脚。踢完,看也不看,马上抽身就走,追上刘健,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这些小动作,不止曹三毛一个人有。 包括现在已经很有了一些官样,而且也时不时地开始注意自己作为一个领导者的言行举止的罗鄂生、温若星等人,照样背着刘健,抽冷子就是瞅准一个倒霉蛋狠狠甩一巴掌,要么就是阴狠的一脚窝心腿。 当然,被打的贼寇,痛得撕心裂肺,也没有一个人敢叫出声来。 刘健看在眼里,只作没看见。 有时,甚至在来不及躲开目光时,他还会装作被风沙眯了眼睛一般,停下来揉半天眼睛。 在山寨那一个半月军校草台班子的填鸭学习期间,其中一个重要的课目,就是军令、条令条例的学习。 军令中,第一条是一切行动听指挥。 第二条是缴获要归公。 一直到第十条,不得强征和奸-淫妇女。 这十条,被刘健概括为“铁十条”。 “铁十条”言简意赅,一目了然,而且令人很自然地生出敬畏之心。 “铁十条”之后,便是涉及广泛、五花八门却又不能少之的纪律和守则,诸如现在的“打骂俘虏”等等。 在正式成军之前,刘健心里的小算盘已经有了一条小杠杠: “铁十条”是红线,底限,决不能碰。 “铁十条”之外,则可以视情对待,要么训斥和纠正,要么干脆就睁只眼闭只眼。比如现在。 突然打完仗,尤其还是包括自己在内的平生第一战,不发泄、不调剂一下,怕是有些问题。这就像高速行驶的汽车,猛一下刹住车,总要允许车子自己惯性的溜那么一段距离吧? 这些家伙,其实都是人精。 不知哪一天开始,他们竟然也发现了刘健“揉眼睛”的这个小动作。 从此,他们就好像有了一个风向标。 如果他们做错了什么事情,假若看到刘健“揉眼睛”,那么一准就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就像这时,刘健来到树下,环视了一眼四周,没办法,周围似乎都是乒乒乓乓的击打声,于是只好一边开始揉眼睛,一边仰起脖子,使劲望巨树之上看。 曹三毛作为亲随,当然知道刘健这个动作代表着什么,于是赶忙趋前讨好道: “爷,你有什么要问的不?” “爷——” 刘健一时没反应过来,扭头望着近乎谄笑着的曹三毛,马上又回过味来,随即猛然皱眉道: “什么爷不爷的,在我这儿不许弄这套玩意。” “不兴叫爷,那还叫、叫短毛公子吗?” 曹三毛抓抓脑袋,苦脸道: “以前这么叫着还没啥,今日过后,再这么一嘴一嘴的喊着,不好听哩。再说、再说就算你没啥,怕是以后也没人敢这么叫、叫了!” 嗯,刘健一听,不觉盯着曹三毛看了起来。 这小子,以前还没发现他有这般头脑。 想想也是,哪怕是俗人打架也总会瞎扯一个理由出来,打仗就更不用说了,非师出有名不可。 而一个人的名字,做凡夫俗子时也就无所谓,但若要成就一番伟业,改天换地,那名号可就不能随便了! 这短毛、短毛的,听着的确有点贬损人的意味。 想着想着,刘健随即一本正经地点头道: “你这提议很不错,要给你算上一功。既然此事是你提议和发现,那就由你全权去办,代我宣示。以后对内以公子之名统一称呼,对外以我家公子、我家教官统一名号。” “好好好,我家公子、不,公子英明,出口成章!” 曹三毛心中一阵大喜,哪里想得到不过是喊了一声爷,竟然一下子赏了一个功。这一个功可不是好拿的,得九颗人头哩! 正想着,罗鄂生走了过来,看见曹三毛一副窃喜的样子,忍不住盯了他一眼,这才转向刘健一脸兴奋道: “报告教官,战场打扫全部完毕,没想到、没想到啊!” 这毕竟是自己到来后的第一战,刘健心里也很期待,于是也就没有刻意掩饰自己,带着些许的激动口吻道: “很好很好,说吧。” 很快,原本笨嘴笨舌的罗鄂生,竟然犹如神助地将这一次遭遇,两场战斗,所有的战果、缴获,很是清晰地一一呈现到了刘健面前: 杀敌(不含斩首腰斩,全部射杀),169人。 俘虏(包括各种伤员),244人。 各式兵器、衣甲、旗帜,809件。 骡马11头。 黄金16锭(每锭16两) 白银31锭(每锭10两),碎银合计893两9钱。 铜钱267斤。 女人、仆妇11人。 以及各式土布、细软、珠宝、杂物尚未计数。 看到最后,刘健忽然有些抓瞎,嘴里也就不由得恼怒起来,指着所谓的“铜钱267斤”之后的罗列道: “这是什么玩意,267斤,到底是多少钱呀?还有这珠宝细软尚未计数,连女人都出来了。叫你们这番造册,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罗鄂生一下子吓住了,嗫嚅半天,竟不敢说话了。 其实刘健看到这些,心底还是狂喜不已的。 但是他要的是一个完整的数字,一个他一看就懂的数字。 现在这个战果,他初来乍到的,哪里知道这是发了大财,还是仅仅一个小财而已。 不过他马上反应过来,自己这些基干队伍,除了温若星还可能勉强赶鸭子上架,其他人来做这些,还真是为难他们了。 0027、好一个能干的丑妇人 想到此,刘健只好又和缓下来,揉揉脑门道: “温若星呢,叫他过来。” 曹三毛一听,赶紧小声提醒了一句: “公子,此前你不是教他和夜壶倪六指一起,带着那九个寨丁返回十堰镇去了么?那边,你说也有很多东西要清点的。” 哦,刘健一下子反应过来,顿时烦恼地抓了抓头。 罗鄂生见状,迟疑了一下,随即吭哧道: “教官,那十一个女人、仆妇里,有一个、一个很贵气的妇人,也许可以、可以做这些事情。而且、而且我说的这些,大多也都是那妇人弄、弄出来的。” 刘健一下子气乐了,挥手道: “那你就叫她继续弄呀,每笔账、每件物品价值几何,最后一个总账,都弄得清清楚楚再来说。” 罗鄂生啧啧嘴,壮起胆子脖子一硬道: “教官,那、那妇人许是有些来头,且很是大胆。明言说道,那后面几项就是她特意留下不做的,定要见了教官才、才肯!” 哦,刘健一听,不由得来了兴趣。 这兵荒马乱的破世道,而且还是从一群流窜中的贼寇中一起扒拉出来的。就算她也是被掳掠而来的苦命人,但这番用计,怕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啊! “还有这份胆气,呵呵,那就叫她过来见见吧——” 说着,刘健忽然又转过一个念头,随即叫住罗鄂生道: “算了,现在还不太平,就我们这点人手,又要四处弹压,又要警戒,还是我过去吧。” 罗鄂生一听,顿时深以为然地连连点头,随即四下看了一眼。 要知道,现在这些投降的贼子,虽然一个个老老实实,其实不知道在心底憋着什么坏呐。 曹三毛跟着要去,却被刘健一眼瞪了回去,指着巨树道: “你干什么去,没看我站这树下半天了?赶紧想办法,不管是做记号,还是立标识,把这棵巨树前前后后方位都给我记清楚了!” 别人没用心,他可看清楚了。这棵巨树,名堂肯定不小。 很快,罗鄂生在前面左弯右拐的,不一会便来到了一处相对独立的巨石堆前,然后示意了一下。 刘健打眼一看,便明白了: 这是罗鄂生、温若星、倪六指他们,很好地贯彻并执行了他颁下的那些军令,自动给予了女人这个特殊群体所应有的相对照顾。 “地点选的不错,很隐蔽却又没有跑出哨位的视野。” 正说着,十几个大大小小、高矮胖瘦,年纪不一的女人,闻声钻出石碓,然后有些惊慌地挤做一堆,目光闪烁不定的瞅着刘健。 罗鄂生见状,马上扬声呵斥道: “看什么,见了我家教官,还不快快行礼?” 众女一听,顿时反应过来,纷纷矮下身子,做出施礼状来。有几个年纪明显已是半老徐娘的,甚至匍匐着拜出了大礼。 刘健有些好奇,难道这就是大明时我汉人的男女间的礼仪? 因为没见过,又没有一个标准,刘健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名堂。 只觉得,好似与印象中的那些记忆有些出入。 看到刘健一副沉思的样子,一个一脸黢黑的女子,似乎内心挣扎了半晌,猛然越众而出,望着刘健盈盈一拜,嘴里发出一种十分怪异的口音道: “小、小女子叶彡,见过小、小天神爷、不,见过小天神将军。” 看到有人出头说话,刘健自然也就知道她是谁了,于是点点头,毫不掩饰地定睛看了一眼,方才温言道: “你叫什么,何方人氏,竟然会做得一手好账?” “小天神将军谬赞了——” 黑脸妇人明显局促了一下,张口喊了一声,便被刘健抬手止住了: “直接唤我刘公子吧,什么天神不天神的,听着我自己都浑身不得劲。既然我能站在你们面前,我们就、就都是人,仅此而已。” 刘健的说法和口吻,简直闻所未闻,甚至千古未有。 但不知为何,黑妇人在一阵惊讶过后,眼中竟然闪过一丝喜悦,但很快就被她低眉顺目地遮掩了过去,嘴里顺势道。 “刘公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小女子遵命就是。说到做账,若蒙公子不弃,小女子此前机缘巧合倒的确跟着账房先生,学过一二。但小女子有一请求,却不敢说也。” “你说说看,”刘健不动声色地应道。 “刘公子恕罪了,生逢乱世,而小女子及其一行人谋食于此,不想却被流贼所获。说来也真是天幸,刚刚在十堰镇被虏,公子便神兵天降,虽然不是为解救小女子而来,但说到底我们这些人还是因公子而脱逃生天。所以公子应该也猜到了——” 黑妇人说着,突然抬头饱含泪水地看了刘健一眼,才又低头垂泪道: “小女子乃江南吴江人,父母赐名叶、叶彡,因家道中落,又逢未婚夫婿逃婚远遁湖广。故此迫不得已,只身千里寻夫,经汉阳,过襄阳,至丹水,到郧阳府地,一路追寻着夫婿的踪迹而终不得也。昨日、昨日道听途说他又去了郧县城内,所以,所以……” 看黑妇人吞吞吐吐,想到她这一路竟然是千里寻夫的壮举,虽然不知真假,但十有八-九怕也是真的了,刘健不由得接过话头道: “你不是想叫我护送你去郧县城吧?” “正、正是,不知刘公子可否应允——” 黑妇人不由得也是脸上大喜,抬眼一看,看到的却是刘健一脸戏谑的模样,顿时一下子气馁,慌忙又是盈盈一拜道: “的确是小女子唐突了,萍水相逢,素昧平生,刘公子又是这等天神般的人物,天下谁人驱使得了?如若不是投靠无门,小女子是万难说出此等教人羞愧之言的。” “不过我观公子现在肯定也是千头万绪,急需大量一等一人才。夫婿、夫婿乃是同乡杨府嫡长子,诗书俱佳,且精通商道,而且他、他极有可能人就在郧县城内。一旦寻得与他,公子又要用人,杨先生他、他必将有助于公子支应左右。” 诗书倒还罢了,精通商道,在这个时代可就难得了。 不过,这都是她一面之词,那敢轻信。 但是话又说回来,自己本来就是孑然一身而来,相信谁与不相信谁,都是一场豪赌。 刘健不知不觉沉思不已…… 0028、下一步计划 黑妇人见状,偷眼回扫了一下众女,随即一咬银牙道: “刘公子可曾听闻过天下有名的秦淮六艳,小女子机缘巧合,加之近水楼台,恰好与其中的几位都曾熟识。” “倘若公子护我寻得夫婿,夫婿又能得公子知遇相助左右,他日一矣朝廷平复贼乱,大江南北重新四海升平,小女子定将几位惊才绝艳的姐姐介绍与公子,且一人写诗一首赞颂公子此番恩威,也好叫天下知晓我朝有公子这样的人物横空出世!” 又是一个“机缘巧合”,刘健听着不觉好笑的差点笑出声来。不过,他心里到底还是生生地被这个黑妇人撩拨了一下。 甚至,一刹那间,他险些怀疑眼前这女子,该不会就是那秦淮八艳中的一个,乔装打扮而来的吧? 不过,在他又一番仔细观瞧之下,最后还是自己哑然失笑了。 就这妇人又黑又丑的模样,怕是再怎样乔装也变不成那艳绝天下的秦淮八艳之一吧。 想着想着,他忽然不悦地瞪了一眼罗鄂生,心说这么丑的女人,哪里有半点的贵妇人之气?只看得罗鄂生心虚地低下头,方才出声道: “秦淮六艳我不曾耳闻,秦淮八艳倒是听说过一些。不过你说这些,其心可诛。本公子尚未弱冠,尚不足以涉足声色也。” 黑妇人一听,顿时身形一晃,若不是刘健后面还有一句话,险些就要软倒于地。 “不过念你寻夫心切,其情可嘉,便不苛责与你。你须得心怀感念,好生将那账目一一厘清,才是正道。你若真有本事,你自然是要待在我这军中,谁敢动你半毫!至于以后的事情,怎么做,做不做,那是我的事情,容不得你指手画脚,懂了么?” 黑妇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地听着,不时闪过一阵惊,一阵喜。不由自主的,当她本能地回头望去,只见众女中,一个影影绰绰的眼神,似乎向着自己微微颔首,于是喜极而泣当即拜倒道: “小女子懂了,小女子多谢公子!” 刘健这才冷哼一声,带着罗鄂生离开了这片充满了脂粉气的乱石岗。 因为一切大势已定,这一次,他直接来到了这座山谷最大的一处天然洼地,地形三面高达数丈,只余一面出口,于是很自然地便被熟悉地形的范傻根找到,然后正好做了数百个被俘贼众的临时关押地。 范傻根正带着杜铁锤、石凳等七个基干学员兵,一手强力弓弩,一手冷钢大狗腿,分散在四周虎视眈眈巡游着。 刘健刚一走进洼地,原本已经惊魂稍定的数百个贼众,顿时一个个惊恐地站起身,有的本能地就要抱头鼠窜,有的则是傻乎乎地露出下意识的谄笑,有的却是直愣愣地望着,脸上不时抽搐着,有的干脆哇哇大哭着,用脑袋不停地在地上捣蒜般磕拜不已…… 奶奶的,老子又这么可怕吗? 此情此景,是刘健绝没有想到的一种场面。 看到自家的教官一时失神,范傻根、杜铁锤两个见习伍长连忙凑过来,陪着笑脸道: “教官,以前我们在郧阳府房陵千户卫所时,每次进山清剿流民,抓到一百个人我们分出三十个人都害怕被他们反噬。可是现在有教官虎威在前,这两百多个人,而且他们还是比流民凶悍多的贼寇,却是老老实实的,就算来来去去看到我们只有这七八个人,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你还在房陵千户卫所做过?” 刘健不觉一愣,抬眼向其他人看去,几乎所有人立刻都点了点头,讨好地笑道: “教官,我们都做过,千户所,百户所,只是时间有长有短。” 哦,刘健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目光随即又落在洼地中数百颗贼众脑袋上,多少有些疑惑道: “常言道人过一百形形色色,这几百号人挤在一起,就没有一个人犯事吗?” “有、有哇,教官!” 杜铁锤说着,突然狞笑着往山坡上的一棵树上一指道: “是有几个不服管要闹事的,最凶的那个,经过数次警告竟然还要袭击我们,于是按照教官所言战时处置条例,我们直接将他吊在了树上,然后——” 说着,他忽然又一脸崇拜地指了指树下的一堆闪闪发光的物件道: “我们再将从教官身上取下的箭头,往树下一放,从那一刻开始直到现在,再没有一个人敢伸头挑事,吵吵嚷嚷的了!” 正说着,几束冬日的阳光从树叶间渗透下来,恰好照射在一堆箭簇之上,虽然光芒黯淡,但还是能让人忍不住一眯眼。 “你们倒是会动脑子,呵呵,这些我可没有教过你们。” 刘健忍不住也笑了一下。这种有着创造性思维的点子,虽然亦正亦邪,但在战场上却还是值得肯定的。 听到夸奖,几个始作俑者顿时面上有光,嘿嘿咧嘴喜道: “这些折磨人的法子,还有如何吓唬人,以前我们在卫所时多着哩。不过教官放心,到了教官手下,那就是教官颁下的军令是最大的天条!” “知道这点就好——” 刘健点点头,转过脸,就发现山坡下急匆匆爬上来两个人,定睛一看,却是去了十堰镇的温若星,带着一个寨丁回来了。 倪六指还有另外八个寨丁,不见踪影,看来镇子中还有事未了。 果然,温若星一上来,便十分兴奋道: “教官,十堰镇物资、辎重贼人落下的更为丰厚,我们收拢了半日不到,镇子上的人家,慢慢也从逃进的山里回返。他们知道了教官的神威之后,不仅主动帮我们打扫战场,而且还要推举乡绅来拜见教官。若不是我们拦着,他们这次就跟过来了。” 十堰镇十分破落,而且人数也不过百余家,加上流动人口,常年千人而已。但却是眼下山寨出山的唯一门户,倒是小觑不得,笼络一下也是事半功倍的。 刘健沉吟了一下,随即下令道: “除了倪六指,差不多见习什长、伍长都到齐了,正好我要说一下后面的打算。现在全体都有,我命令——” 0029、放了他们 “现在兵分两路,一路由郝二秋率领全部九名寨丁,即刻押运所有金银细软隐秘回寨。然后,迅速组织发动全寨劳动力前来搬运物资、辎重,同时要做好交割和造册。” “记住,郝二秋,这一路就你一个人,全权代表我和你们十人学员班组。特别是在我们回寨之前,山寨的安全和对这片出山区域的巡防,就全部交给你了。做好了回来算你一大功,做不好或者不用心,回来算总账!” 啊,郝二秋听完,脸色刷地一下白了,接着就脖子一硬道: “教官,你们都走了,我一个人怎么行啊?再说我既不是伍长又不是什长,担不起这个重任,我、我也怕老爷——” “你怎么是一个呢,九名寨丁现在不是已经是候补学员了?” 刘健脸一黑,想到林振业和山寨中的种种复杂性,不觉也是叹口气,耐下心来谆谆善诱道: “关键是你的脚扭伤,怎么一起行动?再说我们一战剿灭数百流寇,缴获战利品无数,自己无一损伤。你回到山寨,是英雄、功臣,谁敢再对你不恭,怕是只有你欺负人家的份了。而且你是代表我,包括你们整个学员集体,就算林大人也得有所分寸才行。” 知道事情已成定局,而且叫教官这么一说,他一个人回去,其实是将所有人的风头一人全占,几乎人人敬仰,简直就是美差哩! 郝二秋的一张苦瓜脸,终于变成了一张菊花脸。 刘健这才低声对他又是一番叮嘱又叮嘱: 所有的金银细软,除了他留下一小部分路途中用,回去后其余一定要隐藏好,将来以作湖广军汉江、武当两营第一笔军费储备。 送走了郝二秋,刘健紧跟着又将从十堰镇回来的温若星留下,指定他和杜铁锤、范傻根以及罗鄂生三人,负责眼前这244名贼众分批分时的分编和遣散事宜。 不过,第一批放归,必须要在郝二秋带着山寨大批劳力返回运走此地第一批物资之后,才能进行。 而且,必须要有那边黑妇人完全做好整个账目汇总方可那边起运,这边放行。最后,第一批最强壮的贼众须得蒙面引至山外十里以后才可任其自由四散而去。 对于释放俘虏,理所当然地几乎没有得到一个人心悦诚服的理解。但是很奇怪,命令一下达,虽然人人都是一脸的错愕,一脸的震惊,甚至是一脸的愤怒,却没有一人出头吭哧一声。 好吧,没人出声,刘健正好也懒得浪费口舌。 总之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战争的学问,战场的艺术,甚至是对敌人的心理揣摩,以及军事是政治的延伸等等,这都需要每个人自己一点点去实践,去感悟。 安排好了一切,刘健随即命曹三毛去带上经他挑选过的几个流贼小头目准备上路。 谁知,等曹三毛转回来,四个头目却只带过来两个。 一问才知道,这四个头目经过刘健好几次断断续续的问话,回到单独关押的一处天然洞穴中后,也不知是过于恐惧,还是实在无法理解和接受十几个人,竟然打败了他们几百号人马。尤其是对于刘健几乎万箭穿心都射不死的亲眼所见,所以,一个突然自己咬舌死了,一个自己把自己吓疯掉了。 至于还活着的这两位,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没看见刘健好好一点。等到一到刘健本人面前,两人顿时面色发白,浑身发软,干什么都不利索了。 等到再一听见只有他们两人被选中,接下来这一路都要随时跟在刘健左右,这一对活宝顿时成了癞皮狗,也不管泥水呀鸟屎呀狼粪,直接在地上嗷嗷哭喊着撒泼打滚了起来。 不过经过一天来的免疫,刘健现在对这种现象已经是见怪不怪了。而且事情其实一点也不玄乎,说穿了这些并非是怕他,真正叫他们恐惧的,是藏在他们心底的那些鬼呀、怪呀的传说,正好碰上了他这种逆天而来的倒霉蛋,所以就撞出了这种结果来。 既然如此,那就只好心病还得心药解。对此,刘健也想好了,以后对付这样的事情,唯一的办法,就是迎合着这些人,索性就装神弄鬼陪着他们一起玩。 唉,只是代价有点高。 刘健想着,已经探手入怀。 “罢了罢了,你们两个不要怕,本座、不,还是本公子吧,送你们一人一颗忘忧糖吃吃,你们再看见我就不会这样恐惧了,这些天好好跟着与我做事就行了。” 说完,他摸出两颗花生牛皮糖,刚要送给二人。 谁知这两个傻子,竟然盯着花花绿绿的奶糖连连摇头,嘴里还哇哇乱叫乱嚷这说什么“天神爷爷也有毒药”! 本来就有些肉痛的刘健,一怒之下,马上心安理得地收回来糖果,随即一阵恶从心生。 转身走到僻静处,还是伸手入怀,只是这次却是在自己身上使劲搓了起来。 嘿嘿,话说出来这些天,已经很久没有洗澡了。这种干搓洗澡法,对于满身瘙痒的垢痂还是很有效果的。 再一转身,他的手中便多了两颗黑乎乎的药丸般的小球球。 “来,既然忘忧糖不吃,就把这个吃了吧。” 刘健摊开手,那一对可怜的曾经烧杀掳虐无恶不作的小头目,一看之下自然还是连连摇头。 奶奶的,敬酒不吃吃罚酒! “来呀,将他二人这张臭嘴撬开,老子亲自喂他们吃。” 本来就五大三粗、长相凶恶的范傻根、杜铁锤一听,顿时兴冲冲地咧开大嘴,一人一个,冲上来将两人嘴巴恶狠狠地撑开。 可惜,就在刘健刚要将两颗黑乎乎的小球扔进两张大嘴时,不知为何,他忽然叹口气,一下子又缩回了手。 “教官——” 杜铁锤、范傻根一时间愣住了。 “放了他们吧。” 刘健忽然兴趣索然扬起手,将一对黑球远远地抛了出去。 一对贼人小头目见状,一下子也傻了,相互看了一眼,猛然扑到刘健面前,咚咚咚地磕起头来。 磕完头,两人便爬起身,就去寻那一对被刘健早已扔得不见踪影的小黑球。 刘健一看,惊讶了一下,不知不觉心中一动,随即出声道: “你们两个,不用去找了,快快回来,我有话说……” 0030、十堰镇,收人 “你们杀过的人,还记得都是一些什么人?” 杀人,还要记得他是什么样的人么?两个小头目面面相觑,随即壮胆摇摇头道: “回小天神爷爷的话,俺们都不记得了,但肯定都是官府老爷!” 唔,刘健嗯嗯着,忽然出其不意大吼一声: “说,那你们吃过人吗?” 吃人,哦,是易子相食吧。两人恍然大悟,赶紧连连摆手道: “俺们饿肚皮时,吃过树根、老鼠还有观音土,但人肉是决不去吃它的,太恶心人啦,晚上睡觉也会梦到鬼,不吃不吃的……” “那好,看见你们旁边草堆上的两块冰渣子了吧,我已经对它施法,你们说的是不是真话,吃下去,马上就见分晓!” 两人一听,这一次没有半分迟疑和抗拒,伸手抓起冰渣子便丢进嘴里,嘎巴嘎巴大嚼起来。 “很好,你们没有说谎。你们吃下的冰渣子,其实也百利而无一害,不仅可以帮你们洗涤灵魂,还可以从此获得新生——” 刘健看在眼里,不觉微笑了一下,点头道: “你俩一个叫李拾柴,一个叫张地生,我没记错吧?” “因为你们有一个一看就知道是苦出身的名字,过目难忘。最关键你们说一个特别会砍柴拾柴,一个到了晚上就是精神的夜猫子。这些天你二人就好生暂且先跟着我,若合用,以后营中自有你们的位置。” 李拾柴、张地生一听,简直像做梦一般,愣怔半晌,方才扑地拜倒,喜不自胜道: “多谢小天神爷爷,多谢小天神爷爷……” 刘健起身扫一眼曹三毛,曹三毛立刻会意,伸脚在两人屁股上轻轻踢了一脚: “既然入了营,以后要改口叫我家公子就行了。记住,在我家公子营里,以后学的东西多着里。但首要一点,本事不过第二位,忠诚和听指挥才是第一位的!” 临时起意,收下这贼人中的小头目一对,刘健自己也感觉蛮好笑的。 大抵,这就是所谓人与人之间的某种缘分使然吧。不然,前一分钟还要砍他们脑袋,后一分钟他们就成了自己阵营中人,这该如何解释? 其实,何止是这李拾柴、张地生,从最开始第一个林微,再到后来的十人小队,哪一个人不都是这样一个个过来的。 说白了,谁和谁相遇,谁和谁最终一起共生共死,都不过是刘健跟这个世界的一次次豪赌。 对与错,不到最后难见分晓。 唯一不同的是,在后世赌错了,如果是人,不过是失去一个朋友,或者认清一个人真面目。 但在这里,有可能则是生命的代价。 倪六指在十堰镇破败的土墙上,远远望见刘健带着三个人快步向镇里走来,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老实说,他虽然胆大,但也没大到外面依然可能还有流贼突袭而来,里面镇内更是暗潮涌动,他和区区几个小兵就能独当一面的地步。 甚至,他曾一度忽然有些恍惚: 假若真到了那时候,就算教官给了他那种神枪,他能像教官那样像一个孤胆英雄般如入无人之境吗? 想着,他不由自主地使劲摇了摇头,然后又自我解嘲地抓了抓脑袋。 “怎么了,怎么一看见我突然变得像个娘们,抓什么脑壳呀?” 倪六指咧开大嘴,憨憨地一笑: “一看见教官,就想到教官一个人端着神枪杀入贼寇中的悍勇,更想若是小的也能那样,嘿嘿……” 说着,他忽然发现后面的两人,竟然是一对贼寇小头目,顿时一怔道: “教官、教官,他两个是、是——” 曹三毛见状,赶紧挤眼道: “他们一个叫张地生,一个叫李拾柴,身上都有些别人没有的本事。此番击杀流贼,教官正好要带我等顺势进城,所以便要他二人相随便宜行事。” “终于要进城了,嘿嘿,俺六指都快忘了郧县城是啥样子了——” 倪六指说着,忽然出其不意地一巴掌朝着离他最近的张地生拍了过去,嘴里恶狠狠威胁道: “他娘的,这些年这世道都是你们给祸祸的。既然跟了我家教官,以后最好老老实实,若叫老子发现有半点不轨,老子第一个砍了你!” 谁知,蒲扇大的巴掌,却被同样一只蒲扇大的巴掌给挡住了,同时一声冷冷的声音响起来: “别碰我,俺已经誓死效忠小天神爷、不,是公子了,公子也应允了,以后俺也跟你们一样统属公子。要打要骂,要死要活,只有公子说了才算!” 哟嚯,倪六指吧嗒吧嗒嘴,很想就此打他娘的一架,可是最后那一句“只有公子说了才算”,竟让他一下子找不到下嘴的地方了。 “直娘贼,你、你果然有些本事,你、你等着!” 两人斗鸡般瞪了一会儿眼,刘健早已在曹三毛的指指点点下,走到了镇子那个形同虚设的大柴门前,抬头打量了起来。 “快瞧快瞧,这短毛相公许就是那小天神爷爷?” “一人杀推贼寇千众,不就是当年长坂坡上的赵子龙么!” “别瞎说,认错了,咱镇子又要遭殃!” “说的是呐,快去请先生和爷爷来……” 一阵压低嗓子的嘈杂声传来,刘健扭头循声望去,只见十多个半大不大的小子,衣衫褴褛,满脸菜色,七嘴八舌,相互推搡着,挤在一起,一边低声说着,一边既胆怯又好奇地望着自己,指指戳戳的。 这口音,刘健侧耳只微微辨认了两句,一股好生奇怪的感觉蓦然间涌上心头,两眼一热,不觉抬脚便走了过去。 不料,他刚走了没几步,那些半大小子一看竟是朝着他们而去,这场景完全超出了他们想象,顿时慌了手脚,本能地四下望着,便要一哄而散。 “不要跑,不要跑,你们先听听我这口音,你们就不怕了!” 刘健一张口,十几个半大小子顿时齐刷刷地停了下来,露出了一脸懵懂的样子来。 半晌,一个显然是孩子头黑面小子迟疑着,冒出半个身子道: “天神小爷,你、你怎么也会说、说咱这儿的土话呢?” 0031、这是明朝版的地道战呀 会说十堰镇本地的土话,这当然是因为他上学、军训都是在此度过的了。 不过真正比这些土孩子更惊奇的,准确说其实应该是刘健。 因为他真的是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经过四百来年的时光洗刷,十堰镇这个地方的土话,竟然并没有多大变化。 在千多人的围镇流寇退却后,原本充斥在刘健耳边的以河南话为主的林振业山寨口音,以秦腔为主的流寇口音,突然销声匿迹后,这十堰镇土话一下子冒出来,这份惊喜,这份亲切,又岂能是与他人言传的? 如果闭上眼睛,单单用耳朵去听,刘健没准会控制不住嚎啕大哭一声,自己是不是又被送回到了原来的时空中! 唉,一声叹息中,又一阵慌慌张张的脚步远远传来,紧接着便是几声怒叱: “你们这帮不开眼的小崽子,不开眼,真不开眼呐!” “平素老夫是怎生教导与尔等的,还不快快施礼拜见……” 声音落处,只见一个须发皆白的干瘦老者,在一个布衣长衫士子模样的中年汉子搀扶下,气喘吁吁地来到刘健面前,还未喘口气,便双双躬身一拜道: “老朽赵守成,在此携十堰镇幸存七百八十七口老老少少,叩谢小天神爷爷救命之恩!” 来来回回被张献忠、罗汝才、李自成等多股农民军和流寇,汝篦子般清洗了无数遍,十堰镇竟然还能活下来这么多人? 刘健有些难以置信,怔忡半晌,连忙闪过身子,拱手道: “老爷爷不要客气,还是叫我一声刘公子吧。此番出手,我这也是迫不得已,顺势而为,况且老实说也非专为十堰镇解难而来,所以当不起老爷爷这个理!” 赵守成闻言,不觉一怔,眼中明显闪过一丝绝望之色,不由得扭头向一旁看去。 布衣长衫中年士子却是微微点头,一语双关道: “还请族长稍安勿躁,既然入了凡世,小天神爷爷自然也要一个凡世的身子和身份,才好便宜在人世间走动,我们最好还是不要拂了他的美意,不如以后就尊他这一声公子!” 说着,他这才松开赵守成,望着刘健躬身一拜道: “江夏人氏欧阳啸,见过刘公子。此番若非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如今我大明天下,竟然真的还有白衣白马一杆银枪独挡千军的赵子龙般神人,横空出世。啸躲避闯贼,辗转流落到此,曾恨不得生啖闯贼。但今日,啸却要改口大笑一声,多谢那万恶不赦的闯贼,方得有缘见到公子,啸因祸得福了!” 江夏人氏,那不是后世的武汉三镇么? 刘健听着欧阳啸这一嘴的江夏口音,一串串缜密而好听的话儿眼睛眨都不眨一地脱口而出,一时间也不知是该夸他还是应该调侃他一句才好。 半晌,他才瞅着他那一身补丁摞补丁的布衣长衫,以及脚下一双破洞连破洞的鞋子,嘿然一笑道: “原来是欧阳先生,你这口才简直就像长江之水那个绵绵不绝也……” 欧阳啸一听,嚼出了一丝弦外之音,不觉面色变了变,但很快却是不动声色地微微一揖道: “啸,说的都是肺腑之言,亲眼所见。” 深山中,能有这样一个大地方来的人蜗居于此,不管怎么说对这样一个小小的十堰镇,都算是一个福音了。 刘健也不想初次见面,便对一个人妄下断语,于是话锋一转道: “赵老爷子是族长么,镇子几百口人,都是一个族里的?” 听到刘健忽然望着自己,笑眯眯的问话,赵守成顿时脸上一喜,颤巍巍拱手道: “回小天神爷爷——” 话音未落,欧阳啸赶紧在一旁扯了他一下。赵守成反应过来,很是不情不愿地哼哼了一声,于是改口道: “回刘公子话,小镇家家户户都是我本地赵姓一族,在此已经绵延数百年。另有瞿姓、王姓不多的十几户人家,乃是因婚丧嫁娶落户过来。哦,还包括老朽苦苦挽留下来的这位欧阳先生,平日里坐堂私塾教授于这些不成器的娃娃——” 说着,赵守成抬手指了指不远处,正目不转睛地望着刘健的那十几个半大小子。 刘健也跟着望了一眼,十几个小子顿时局促不安起来,于是一笑道: “此前贼寇来袭,你们全镇都是预先准备好了的吗?齐乎乎地跑到后山中去,然后贼人一走,立刻又举族返回。除了财物上有些损失,人倒是一个不少,看来你们对躲避战乱很有一套了!” “不过我还是很好奇,后山还是有些距离,就算你们眼力惊人,却还是将我在贼寇中杀进杀出看得清清楚楚,呵呵,这怕是你们另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妙法吧?” 赵守成不觉眉毛猛地跳了跳,随即向欧阳啸斜睨一眼。 欧阳啸略一沉吟,随即望着赵守成毫不避讳地点了点头。 赵守成马上神情一松,抬手示意道: “刘公子果然乃神人也,一眼便看出鄙镇关窍所在。若是换个人,哪怕是湖广总督、郧阳府巡抚来了,也休得教老朽说半个字。但公子开口,鄙镇一切都不会对公子保留。请公子移步,待老朽一一指给公子慢慢观瞧就是。” “那就多谢赵老爷子美意,我也就不避嫌了——” 说完,刘健余光中发现那群熊孩子居然也跟着蠢蠢欲动起来,念头闪处,于是一笑又道: “他们都是在私塾读过书的么,全镇不会就他们这些少年郎吧?” “哦,那倒不是——” 欧阳啸见赵守成看向自己,于是接过话头道: “镇子上半大儿郎,拢共得有上百。不过能入族长法眼的,也就眼前这十几个。在下去年流落于此,蒙族长高看,便留了下来,平日里算算账,写写字,剩下的便是教这十几个儿郎文武之道了。” 文武之道,莫非这欧阳啸文武双全,还是一个隐姓埋名的什么人物吗? 刘健想着,于是顺水推舟道: “既然如此,看他们雀跃的样子,不如就叫他们一起吧。” “公子开口了,自然一切都可以的。” 欧阳啸说着,招手唤道: “熊娃,陈建毛,你们全都过来,随公子一起到地下去,但不得聒噪,统统给我消停些儿。” 地下? 刘健闻言一愣,未及诧异着,便来到了一处最近的房舍。 欧阳啸推开门,径直走到破破烂烂的土炕前,抬脚便跳上去,掀开上面的破草席和干草,随后示意道: “公子,请,我们的秘密,全在这土炕之下了?” 刘健脑海中飞快闪过一个画面,嘴里不觉脱口而出: “天呀,地道战?” 0032、林振业笑傻了 钻到地下,刘健才发现自己还是想多了。 原来,险些被他惊艳到的所谓地道,其实也就是赵守成他们迫于兵乱,突发奇想在家家户户中,弄出来的一个个类似于地窖的藏身所在。 流贼过境或突袭时,几乎眨眼间便如人间蒸发般消匿不见。 待得祸乱过去,他们再一个个钻将出来。 唯一的区别,就是有的大户人家,比如族长一家,他们的地窝子不仅做得足够大,而且一个院子里好几个。 刘健爬出来,曹三毛看他灰头土脸的样子,赶紧上前,又是掸灰,又是打水。 正忙乱不已着,倪六指特有的大嗓门,咋咋呼呼在门外便响了起来: “教官,教官,太好了,温若星、罗鄂生他们全回来了!” 哦,刘健不觉精神一震,直接推开曹三毛迎了出去。 温若星他们回来,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山谷中的缴获不仅全数搬运完毕,而且该放的贼寇也都全部押送到远处释放了。 接下来,就是自己真正自由翱翔的时间了。 来到门外一看,黑压压的已经站满了一打排人: 除了因伤回山寨作为代表和镇守的郝二秋,十人小队的、罗鄂生、温若星等九人悉数归队。 另外一边,则站着明显歪歪扭扭的那解救下来的十多个妇人。 看到刘健从屋子中走出,待罗鄂生等人施礼过后,黑妇人也款款走出人堆,望着刘健盈盈一拜: “小女子代我等姐妹见过刘公子。” 在山谷中因为忙乱,刘健还未正经打量过这黑脸妇人。 如今一切尘埃落定,闲暇心起,自然对女人也就本能地多看了几眼。这一看之下,倒教刘健不由得更是暗地一片惋惜: 可惜了这女子,身材婀娜,腰身妩媚,连走路都很有气质的模样。 而且还会做账,女红肯定也错不了。 唉,若是那脸蛋不似这般黢黑,甚至还有些麻点,这女子怕也是一个风情万种的尤物啊! “既然都已经跟过来了,想必是账目全清。很好,我要你做的事情都做了,你说的事情,我自会记在心上,这几日就先跟着吧。” “多谢刘公子——” 黑妇人顿时闪过一丝喜色,眉目间明显松了一口气,然后乖巧地扫了一眼对面的赵守成、欧阳啸,微微一礼道: “账目小女子做了两个,一个交给了留寨的那位小哥儿,还有一个是专给公子做的,公子——” 刘健一听,马上会意地一摆手道: “现在正忙着,等晚些时候再说吧。” 黑妇人当然也是心知肚明,于是躬身施礼,退回到了自家人堆中。 身为主人的赵守成一看,不觉暗自松了一口气。 从看到黑妇人第一眼开始,他就心里咯噔了一下,不由自主地一下子联想到了自己镇子中,那些多少有些姿色的婆娘和女娃娃们。 等到弄清了这黑妇人及其十多个娘们,原来是从贼寇手中解救出来的被虏妇人,这老东西才放下心,生出一丝愧疚来。 “快快快,先生,这个,刘公子的这些个亲随、哦,还有那些妇人,就请你代劳,赶快安置一下,分到镇子里那些好一些的人家中。刘公子,你这边请,老朽告个罪,请公子下榻寒舍可好?” 看到赵守成颤颤巍巍地殷勤招呼起来,刘健沉吟了一下,抬头看看天色,于是点头道: “也好,那就叨扰贵镇和赵老爷子了。” 一阵忙乱之后,欧阳啸带着罗鄂生、温若星他们,连同那黑妇人的十多个姐妹,很快分散住到了附近的人家中。 这边,刘健在曹三毛、张地生和李拾柴的簇拥下,也信步走入赵守成贵为族长的大院中。 所谓族长的大院,最特殊,也可能是最抢眼的,就是大院不仅坐落在整个十堰镇的中心,而且中心正好有一棵绿树参天的大槐树。 听说一人便杀退贼寇千众的神人,今晚竟然要下榻赵府,整个赵家几乎沸腾了。不管是主妇、儿郎和千金,还是家丁、奴仆与粗妇,一个个早早候在了院门外。 刘健刚刚走进,眼前倒头便拜了一地黑压压的脑壳。 这阵势,叫人多少有些哭笑不得。 但是,你却又不能不迎合着这些人心中的想象,好生装模作样下去。 不过好在手边就有一些现成的,可以一拿出来就唬人一跟头的东西,并且一下子就能永生难忘。 瞅准了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家伙,一问果然是赵守成的嫡孙。 刘健摸出一颗牛皮花生奶糖,一块黑巧克力,笑眯眯地放到了他的双手中。 随后,又拿出一包四块包装的压缩饼干,郑重其事地塞到赵守成手里,稍加夸张地介绍了一番,并一再叮嘱了它的使用方法。 三样东西,不仅花花绿绿,炫目洋气,其味道更是闻所未闻,只把赵守成喜得须发贲张,就差手舞足蹈了。 一直折腾到晚上月上梢头,刘健才算吃上饭,被送进了主客房就寝。 进去没多久,温若星、罗鄂生他们便跟了过来。 “教官,有个天大的消息,不知教官听了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哦,刘健看着一帮子人挤眉弄眼的样子,不动声色道: “说说看,不会是听到了捷报,然后又看见一下子拉回山寨成堆的战利品,那财迷的老头一下子笑疯了吧?” 话音刚落,一帮子人忽然不贼眉鼠眼了,愣愣地瞅着刘健,半晌方才齐刷刷地摇头道: “教官,你、你肯定是真的小天神爷爷下凡吧?” 刘健一听,不觉也是一怔,跟着一下子坐起身来道: “什么屁话,莫非是真让我一语成谶了?” 看到刘健忽然一本正经起来,一帮人哪敢再胡闹,赶紧将温若星推出来将山寨这一天下来,发生的几乎是天翻地覆的骤变,一一说了出来。 原来,本就半信半疑,且刘健一上路心里七上八下的林振业,以为要不知多少天才会有消息传回。 谁知早上日头升起,还未等到晚上日落,就听到寨门外响起了鸣金声: 紧接着,十人小队的郝二秋便神气活现地站在了他的面前。 望着一颗颗曾经发誓要生啖的贼寇人头,一件件曾经闻风丧胆的贼人刀兵、号衣和旗子,以及几乎堆成小山的各式各样的物品,林振业仰起头就是一声狂笑,然后咕咚一声便栽倒在地…… 0033、分兵 世间事,一旦被命运之手操弄,一切就会变得如此简单。 挖空心思出山前,甚至还在一个钟头前,刘健还曾在脑海中不由自主地闪过一丝念头: 什么方法,什么时机,才是彻底摆脱那死老头林振业的掌控? 然后,怎样才能兵不血刃,同时又能收人收心地鸠占鹊巢成为山寨的新主人! 谁知,这才出来多长时间呀,局势便以一种啼笑皆非而又令人瞠目结舌的方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逆转。 没错,就是逆转。 除了刘健,现在可以说没有任何人能够顺理成章地入主山寨。 因为事实已经明摆着: 其一,身为山寨老大的林振业,疯了。 其二,最有可能顺位的二号人物苏贵,被贼寇掳走不知所踪。 其三,全寨人都亲眼耳闻,林老爷已经亲口以乘龙快婿的奖赏方式,将林微许给了刘健。 换句话说,如果他愿意,现在转头回山,山寨立刻可以改姓。 想着、想着,刘健忽然兔死狐悲地默然摇了摇头。 难道这是老天爷的眷顾吗? 可是,他以后注定也是要做老大的。他可不想在未来的每一天,也发生一场这样不可抗力的变故。 看到刘健脸上阴晴不定的,原本以为好准了脉络的温若星,不觉有些惶惑了。 其他人私下里,当然也早就统一了认识。 现在,就差换旗号,改称呼,然后像大宋立国时那样给自家教官黄袍加身,山呼万岁了。 “教官,你、你怎么看着好似、好似不高兴呀?” “我们现在怎么办呀,教官……” 怎么办? 刘健赶紧甩甩脑袋,收摄心神,环视了一圈道: “什么怎么办,身为山寨一份子,当然是第一要务救人啊!这消息可靠吗,是郝二秋传来的,还是其他人传来的?” “自然是郝二秋呀,教官,不过——” 温若星一边说着,一边偷眼打量着自家的教官,拼命想从他脸上看出一点什么蛛丝马迹。 “山寨不是有个教师爷么,哦,也就是寨子此前为少爷请的西席先生康维道。他此番很是奇怪,写了一份密信,让他的书童送了过来。” 说着,温若星将一封密封的书信双手捧了过来。 这时,刀疤脸罗鄂生忽然不自觉地呲呲牙,嘶嘶吸了一口气嘀咕道: “这个老酸菜坛子,他又在玩什么精怪?老爷虽然不能主事了,咋说还有二头目、三头目哩,啥时候轮到他伸一棒子出来?” “好了,情况有变,我们的计划也要跟着有所变化——” 刘健一听,不动声色地将密信顺手递给曹三毛,扬声直呼其名发出一个个命令道: “温若星,你遇事冷静,又有文才,是时候独当一面了。现在趁夜色尚早,除了罗鄂生、赵耀祖和钱财三人之外,其他人全部跟你立刻连夜回去,以我名义马上全面接管山寨。” 温若星脸色一喜,不由得挺了挺胸脯,不过很快又闪过一丝忧色道: “遵命,保证不辱教官使命。可是,如果有人不听话呢?” “很简单,乱世用重典,可以赋予你格杀勿论的权限!” 刘健肃然说着,将林振业交给他的那块出山令牌,转手交给了温若星。 温若星接过令牌,也不迟疑,举手敬了个礼,便带着十人队的一大半人,连夜向山寨奔去。 “罗鄂生,你带着赵耀祖、钱财二人,明日也不要随我行动了。在我回来之前,你们三人,要像一颗钉子一样死死给我钉在十堰镇。” “十堰镇,这么破败的地方,鸟都不在这儿拉屎……” 对于不能跟着刘健,罗鄂生顿时失落极了,嘴里不由得脱口而出。当然,这个地方也确实叫人没有兴趣待在这里。 “我画出的军图,在训练课上你没有看过吗——” 刘健严厉地看了他一眼,随时随地言传身教地拿出地图,用心比划道: “你们三个都来看清楚,我们山寨,往南,是人迹罕至钻进去就难得出来的原始蛮荒之地神农架。往北,是没有摆渡就休得过去的汉江。往西,则是关隘重重的白河、上庸以及西川羌狄之地。” “只有这往东才是唯一出口,上淅川,过武当,出襄阳,完全不在话下。而这十堰镇,恰好就是我们前出路上的第一个门户,尔等说,此地重要不重要?” 噢,三人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盯着地图,终于自发地又问了几个他们能想到的问题,方才领命而去。 随后,曹三毛见刘健一切安排妥当,再无事可做,问了一声之后,于是也带着张地生、李拾柴两人,到一旁的偏房睡觉去了。 屋子一下子安静了许多。 刘健吐口气,摸出一根烟吸着,一边缓缓神,心里想着看是否遗漏了什么。 这时,房门外忽然飘进一阵香气,紧跟着,门帘一挑,婷婷袅袅走入一对深深低垂着脑袋,满面都是绯红羞怯的俏丫鬟来。 “小天神、哦不,是公子、公子,夜已深,族长爷爷特意挑出了我、我们姐妹二人,来、来侍候公子入、入寝……” 啊,那族长老爷子没想到还这么周到呀! 不过,暖房就暖房吧,怎么一下子来了俩儿? 刘健抓抓脑袋,正摸不着头脑地胡思乱想着,眼前这一对俏丫鬟,突然暗中一咬牙,在地上狠狠跺了跺脚,上前便一人一个,将他往床榻上拉去。 “等等,等等——” 刘健一时间还有些脑子没转过弯,再说后世他就算不是雏儿,而立之年的大男人,灯红酒绿的,自然也做过一些逢场作戏的风流快活之事。 但不管怎么说,眼前这个样子,多多少少还是叫人有些不适应。 “你们两个,都叫什么名字,说出来公子先听听。” 看到刘健面对一对佳人竟然一点没有瘫软,脸上笑嘻嘻的甚至还有点拒绝的意味,两个俏丫鬟顿时有点不知所措了,愣怔半晌,方才有些担忧地对视一眼,双双施礼道: “回公子话,我们一个叫元红儿,一个叫曾芳。” 个高的,身材偏瘦的,叫元红儿,看上去文文静静的。而且,居然头上有釵,耳下有坠,周身透出大户人家的气息。 个头稍矮一些,有点婴儿肥的,叫曾芳,看上去则就有些倔强的味道,一直低着头不肯瞅人。 看了一会儿,刘健终于下定了决心。 “你叫曾芳,你脖颈后有墨迹你自个儿知道么?” 啊,曾芳这才变得活泛起来,四处去找铜镜,嘴里喃喃道: “我、我是昨儿个写的字,就算有墨渍怎会今日还在呢……” 0034、俏丫鬟,黑妇人 自从家中嫡子赵开奎在郧县城门哨官职上,被假投降的罗汝才军裹挟着,编入郧县城防队列后,今春举旗再反,赵守成便再也没有一点他的消息。 而且,那该死的罗汝才虽然反了,还亲自领兵去了四川打人家女将秦良玉,可郧县城还在他手中。看今年官军这架势,怕是就算到明年也不会打过来收复失地的。 唉,失去了靠山,这小小的十堰镇,连同这赵氏一门七八百口子,在这乱世还能存活下去多少呢? 现在突然冒出一个简直就像从天而降的石猴子,虽然来路不明,更无法知根知底,但却真的像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的那个齐天大圣,一样的本领高强,千变万化,竟然一人足可抵挡千军! 这、这许是列祖列宗在天有灵,请来的一个救星吧…… “爷,元红姐姐还有那外来户曾家小女娃进去了!” 嫡孙赵元金两眼不错地透过门缝,一直盯在对面主客房的大门,不断报着消息。 “爷,爷,有一炷香了,她、她们在屋里有一炷香都没被赶出来!” 赵守成浑浊的眼珠子动了动,很想像以前那样张嘴骂一句: “狗-日-的叫唤啥,那是元红儿,虽然是外房所生,那也是你亲姐姐。若非情不得已,老子会落到将自家孙女儿当做肥肉拱手送人去吗?” 可是,啧啧嘴,他还是缓缓闭上了眼睛。 “爷、爷,那曾家小女娃出来了,直往灶房,想是去取热水去了。啊是的是的,她转回去了,手里正端着热水,布巾!” 赵守成花白的胡须,猛然颤抖了一下,随即伸手从一旁的家丁手中,拿起一张花花绿绿的糖纸嗅了嗅。 “爷,那、那房里的灯,都熄了……” 不知为何,赵元金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消沉了下去。 赵守成猛然睁大双眼,出神地盯着厅堂正墙上的一幅画像,缓缓从嘴里挤出一句话来: “可以了,都散了吧。” 第二天,镇子另一头的一个院落之中。 黑妇人早早穿戴整齐,然后摸出藏于怀中的那块写有账目的土布头,走到门口明亮的角落,低头看了起来。 “妹妹,都是我这个不成器的姐姐害得,不然我们也不止如此地步……” 身后,一个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带着一脸的惺忪,披着一件大褂,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然后叹息一声,将手放在黑妇人肩上。 黑妇人扭头强颜也是一笑,嘴里催促道: “姐姐说哪里话,这样的乱世,谁也怪不得,都是那千刀万剐的流贼造的孽!姐姐还是小心些,快回去把那脸再弄上去。” 明艳女子点点头,却没有马上就走,而是也低了头瞅了一眼账目,嘴里赞叹了一声,随即认真地看向黑妇人: “妹妹别动,让姐姐再帮你瞧一下,看哪里有纰漏没有!” 黑妇人一听,果然抬起头,一动不动地让女子上下端详了一番。 “还是妹妹缜密,看不出一点破绽。” 听到夸奖,黑妇人却毫无来由地叹了口气,抬眼眺望道: “我这日日夜夜都悬着一颗心,战战兢兢,尽我所能。唉,最后还不是落在了贼人手里。再晚上一两个时辰,那刘公子若不是巧巧地半路杀出,我们、我们姐妹怕早就被贼子一个个玷污了!” 明艳女子一听,顿时后怕地拍拍胸口,猛然压低声音道: “妹妹先不要高兴太早,我们不在贼人手中,现在还不是一样被人攥在手心上,哪一日真正回到了江南自家屋中,那时才算真正高兴起来。” 顿了顿,她忽然两眼闪出一道奇特的光芒道: “唉,不过说来好生奇怪,都是舞刀弄枪的丘八莽汉,这、这刘公子手下的兵丁,这两人竟然都不正眼瞧我们姐妹一眼?” 黑妇人一听,情不自禁地也是摇摇头,掩嘴一笑: “姐姐你好生瞧瞧我现在的样子,哪个男人见了会心生欢喜?” 明艳女子马上啐了一口,嘴里心疼道: “妹妹不许这样说,若以后回了江南,姐姐一定要好生补偿妹妹。唉,怕就怕,他们这两日都是装的。路上那么多逃难之人都在说,真动了淫-念,这些丘八莽汉,就算是面对一头母猪也敢扑上去呐!” 正说着,院子里忽然传出一声男人粗声大嗓的叫唤: “屋头的黑大姐听着,我家公子现在叫你过去说说账目。” 黑妇人吓了一跳,赶紧答应一声,将明艳女子推入屋内,定定神,方才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黑妇人便来到了刘健下榻的族长大院中。 “进来吧——” 随着一声已经有些熟悉的声音,黑妇人深吸一口气,在脸上努起一丝笑意,抬眼往里一瞅,不觉心中就是咯噔一下,笑容顿时僵住了。 只见一对俏丫鬟模样的未笄少女,低垂着脑袋,一人端着热水盆,一人衣衫不整地从卧房中一阵风跑过去。 哼,黑妇人暗叹一声,只觉一颗心忽忽悠悠地沉了下去,就好像一下子失落了什么。 刘健待两个俏丫鬟服侍完自己穿衣,洗漱,随后出屋来到了厅堂,先是朝饭桌上瞅了一眼,方才看似不经意地对黑妇人招呼道: “还没吃饭吧,来吧,一起吃,正好尝尝我们海外的垃圾食品,也权作是对你的一次奖赏。” 啊,上桌跟你一起吃饭? 黑妇人闻所未闻,简直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半晌才惊慌失措地连连摇头道: “多谢公子,但小女子不敢,也不能上桌,这、这不符礼教!” “既如此,随你——” 看着宛如一只受惊不小的兔子般的黑妇人,刘健摇摇头,也不再勉强她,径直坐下,端起土钵细嚼慢咽了起来。 早餐是刘健自己配置的: 两块压缩饼干,一盒午餐肉罐头,外加一罐青豆。 加足够的水,佐以山沟里的泡发野菜干,便是他和曹三毛、张地生和李拾柴四人的伙食,而且还能吃个肚圆。 若是放在两个月以前,这样的一锅糊糊,简直就是猪食。 但是现在,就是美味佳肴,满汉全席,值得他这样去细嚼慢咽。 吃到一半,午餐肉特有的香味慢慢溢出,加上院子里曹三毛他们三个饿鬼一般的吃相和声势,黑妇人有些撑不住了,身体开始不停地扭来扭去,嘴巴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咽口水的节律。 刘健看在眼里,悄然一笑,头也不抬地扬声喊道: “曹三毛,先别吃了,快快去盛一碗饭给这位黑大姐!” 0035、这是谁的画像 “黑大姐,我、我现在成了别人眼里的黑大姐?我现在的模样,是不是丑也丑死了呢……” 山尖的日头冒出来时,黑妇人一脸木然地回到了她们的临时住屋。 这时,所以的姐妹也都起来了。就连最小的妞妞,也睁着一双睡不醒的眼睛,迷迷瞪瞪地挤在了院子里。 不知道今天早上,还有没有饭吃。 或许是托了那刘公子福,这两日在山谷中,竟然每日都有饭给她们吃,而且还是一日三餐。 但是今天,却不知为何直到现在,都还没有人来喊她们吃饭。 所以,看到黑妇人回来,所有人呼啦一下全都围了过去。 谁知,黑妇人也不知怎的,看了一眼众人,便推开大家,几步跑回屋里,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完了完了,先前的绝色女子,哦不,现在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毫不起眼的脸上长着黑斑的半老徐娘,当即就是大惊失色,立在原地哆嗦了半晌,方才醒悟一般跟进了屋子。 “妹妹,天可怜见的,妹妹,他、他、那道貌岸然的刘公子是不是——” 黑妇人一听,猛然一愣,连忙坐起身子,快速地擦干眼泪道: “对不起姐姐,许是让姐妹们误会了,我、我好好的。” 半老徐娘顿时长舒一口气,连连拍着胸口半嗔道: “那你、你哭什么呀,险些吓死姐姐了!” 黑妇人两眼刹那间闪过一丝难掩的迷茫之色,嘴里喃喃道: “姐姐,是、是妹妹我实在没忍住,竟然、竟然吃了他的嗟来之食!” 说着,她便将刚刚在族长屋里发生的事情,尤其是后来刘公子那个该死的亲随端过来的一大碗饭食,从头至尾说了一遍。 谁知,半老徐娘听完,忽然眨了眨眼睛,抬手摸了摸黑妇人的额头: “妹妹你莫不是中邪了,什么嗟来之食?这一路上,哪一日我们吃的不是从别人手中递来的食物!你瞧瞧院子里那些姐妹,现在不都在饿着肚子等饭来。” 黑妇人一怔,忽然咬牙跺脚道: “那、那就算妹妹没讲清楚,重新说,妹妹羞愤难当,乃是、乃是先前拒绝,后又好不知羞地去接了饭碗,还、还当着男人面吃食,那样的吃相,饕餮,我、我——” 哦,半老徐娘恍然大悟,也不知是调笑,还是好笑,不觉捂嘴吃吃笑起来: “亏得妹妹还是、还是曾经名满天下,当年一口就能吟出一斛珠、满江红,天仙子、虞美人的小才女。若嫌吃相难看,晚间你索性作诗一首,明早拿去再当做饭资就是!” “姐姐你竟然笑我——” 黑妇人终于反应过来,起身就去追打半老徐娘。两人躲在屋里,好一阵嬉闹,方才结伴而出。 只是,这一次,黑妇人手中多出了一个出行的包裹。而且,一身出行的装扮。 众人都慌了,纷纷上前探问,却被半老徐娘拦住了。 “姐妹们别怕,你们忘了么?此前不是与刘公子早就说好的,做好账他就允诺帮着叶家妹妹去寻夫。只是现在唯一有些变化的,我们不能再跟着一起了,须得留在这里,等妹妹回来。” 半老徐娘说着,忽然自己泪流满面,说不下去了。 半晌,方才猛然抱住黑妇人,压抑着声音嚎啕不已: “只是,只是苦了妹妹,还未出阁便背上一个寻夫的黑锅。若要寻得那死鬼,看我不、不——” 黑妇人见状,连忙反身抱住她好一通安抚,最后方才看向众女道: “姐妹们放心,虽然刘公子只答应我一人相随。但留在这里的,不仅有你们,而且还有刘公子的兵将。在我们回来之前,他们会保护你们,每日还会定时供饭。” 此刻的镇子外,刘健已经带着曹三毛他们等在了路边。 看到黑妇人两眼红肿地一步一回头走了过来,曹三毛冷着脸哼哼了一句: “黑大姐,最后再说一遍,以后若再叫我家公子等你,你就不用再跟着我家公子了,记住,这是最后一次!” “对不起小哥儿,我、我知道了——” 黑妇人说完,马上又脸色一正道: “不过小哥以后也不能再叫我黑大姐了,我已经与你家公子说过,我有名有姓,我叫叶彡。” 曹三毛撇撇嘴,扭头看了一眼刘健,随即不再理睬于她,挨到近前,嘴里挤出几个字来: “公子,那黑娘子说她叫叶彡。” “不长记性的东西,在山谷里都说过了——” 刘健一乐,不禁也回头瞄了一眼,起脚道: “那以后你就好生记着,叶彡,别给人家叫错了名字。” 这一次出山,目的不仅仅是去逛县城,长知识,大游行。 而且,所谓帮这个萍水相逢的叶彡寻夫,也不过是一个噱头。 在刘健的心里,他对林振业在山里说的话,其实也不全都是假的。趁着现在全国上下到处都是乱糟糟的局势,不管是在亮旗号、搞割据,还是去帮皇帝、打流贼和鞑子之前,先四处走一圈瞧瞧真章倒是一步好棋。 所以,出发时,他又临时加上了一个欧阳啸。 带上欧阳啸,可以一举三得: 其一,这家伙是落魄书生,有功名,有功底,见多识广,加上寄人篱下颠沛流离这些过往经历,是一个可以与之商量的人。 其二,既然已经决定将十堰镇打造成山寨一个重要门户和屏障,一路上这家伙是不错的移动信息源。 其三,临行时他与赵守成已经达成初步协定,将全力负责十堰镇的所有事务,包括全镇男女老少安全。欧阳啸作为十堰镇的人,对十堰镇所有老老少少而言,带上他就是一个最好的信号。 当然,这里面还包括黑妇人叶彡。如果这个叶彡是真的江南人氏的话,很可能他还会搂草打兔子顺便去一下江南也未可知。 一行人走了没一会儿,便来到了所谓的官道上。 这是刘健来到这里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出世了,在深深的山沟沟里辗转了近两个月,现在总算是见到了真正的人烟了! 官道上,有车辙,有牛马粪,当然也有了稀稀拉拉的往来行人。 就算是乱世,到处都是刀兵,但是沿途路两旁的茶水棚子,潦草的土客店,竖着一根旗杆像高高悬起的招魂蟠的酒肆,却还是一样的吆喝着开门迎客。 当然,脑袋上插着草根卖儿卖女甚至卖老婆的,也不少。 就这样一路走着,欧阳啸终于发现了问题: 自打走上这个官道,看见逐渐多起来的沿途店面,以及开始熙熙攘攘的人流,这位叫人敬畏不已的刘公子,就像变了一个人,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好奇。 有时,哪怕是路边一颗小草,他都要跑过去瞅一眼。 这不,刚刚看到远远的城门楼子,他居然哈哈就是一声大笑,引来无数人侧目道: “哇,这就是原来的郧县城呀……” 0036、可知有蟠桃、琼浆乎 “哇,这就是原来的郧县城呀?” 望着刘健一惊一乍的难以置信看向城门楼子的夸张模样,别人都说一直陪着笑脸跟在后面瞎起哄、拍马屁,叶彡却听出了话里的明显漏洞: 原来,这是怎说的,莫非这神奇公子此前早就来过这郧县城么? 正心底嘀咕着,眼睛一扫,蓦然撞上一道同样满汉疑惑的眼神,弄得这叶彡一愣,就像被人撞破了心思,脸上一红,于是马上又狠狠瞪了一眼。 这道目光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落魄书生欧阳啸。 自从知道了她也是背井离乡从遥远的江南落荒而来,这欧阳啸便有意无意地总是往自己身边凑,时不时的还会冒出一两句这样的话来: “说起真正水乡,吾中华其实应该有两处,一个是江南,一个便应当是我江夏。” “若不是闯贼突然一路攻取安陆、云梦,啸本来已经连过院试、乡试,且以乡试解元高居榜上,怕是现在已经在去往京城会试的路途上了,呜呼!” 刘健其实一开始猜测的,这欧阳啸最多也不过就是一个秀才而已。 后来在这家伙夸夸其谈之下,才知道自己或许捡到了一个宝。 举人啊,而且还是连中两元的解元,不出李自成、张献忠这样的幺蛾子,这家伙恐怕真的已在崇祯的贡院中进入殿试,没准就会摘取一个三甲中的状元、榜眼或者探花来。 谁知道呢,这样的事情,不发生谁都有可能。所以,说来说去这家伙其实也够倒霉的,生在了这个时代。 不,现在应该这样说,从遇见了自己开始,这家伙就是幸运的。 看到高大的城墙,以及这望着就令人肃然的城门楼子,不知怎么,刘健一下子就想到了身边这个始终穿着一身破烂士子服的欧阳啸。 “欧阳先生,在罗汝才假降被那蠢货洪承畴放到这郧县城后,你来过城里么?” “不曾,刘公子,请你噤声,噤声——” 欧阳啸说着,两眼直直地死死盯在前方,嘴里就像中了风寒般哆嗦着。 怎么了? 刘健莫名其妙地顺着他的目光一看,不觉咧嘴笑了: 只见城门楼子的正门两边,一左一右贴着两张明显已经发黄了的图像。 图像中的主人,一头短毛,一身怪异的装扮。 只是一张脸,画得却是太不像话了: 脸庞倒是一个未及弱冠的脸庞,唇红齿白的模样,可惜就是那一张嘴,却生生地被画出的一对獠牙,给彻底破坏了美感。 不过,在他的一双手上,画得还是有些惟妙惟肖的: 一只手挥舞着喷火的神枪(也就是八一杠,虽然画得真像烧火棍),一只手端着寒光闪闪的强力弩。 哎,等等—— 刘健忽然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定神再一看: 哇靠,老子竟然成了哪吒,脚下踏着一双风火轮? 猛然间,便感觉四周似乎有无数道目光射来。刘健扭头一看,却是曹三毛、张地生、李拾柴以及那欧阳啸,甚至还有始终都端着一副淑女架子的叶彡,似乎完全忘掉了对自己的敬畏,竟然一个个转动着他们的眼珠子,上上下下地尽情打量着自己。 被人围观,其实并不是一件什么好事。 刘健冷哼一声,摸着下巴道: “各位看够了没有,都瞧仔细一些,本公子像是不像那画中之人?” 话音未落,叶彡居然第一个失声喊了出来: “公子,请不要胡言乱语!”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近旁的还是有耳尖的人,闻声望过来,但大多数人都是看过一眼,马上鄙视地撇嘴一笑,扭头继续赶路去了。 只有一对衣着普通的老少,盯着他看了半晌,明显交换了一下眼神,随即其中的老头走过来,含笑拱手一揖道: “萍水相逢,有缘相见,在下王广兼,乃北直隶杂货商也。瞧着公子眼熟,不知如何称呼?” 刘健看了看身旁俱都一脸紧张的随行,安抚地笑了笑,随即也装模作样的拱手道: “小生乃郧阳府人氏,刘姓,单名一个天行健的健字。” “哦,原来是郧阳府的刘公子——” 王广兼忍不住又盯着刘健看了两眼,险些没笑出声来。 这乳臭未干的娃娃,这一嘴的外乡人口音,说个假话都不会。 想着,他忽然抬手往城里指了指: “相识不如相见,刘公子可是住在城里头,不如我们正好一起入城?” 哦,刘健煞有介事地摇摇头道: “小生家道在当地也算巨富,只是根基却在上庸、汉中一带,加之这连连贼寇四起,早已从这里搬回去了乡下。这城里,却是不再有半点家业。” “公子所言极是,老朽行商于此,也是对着年年灭年年都灭不掉的贼寇,恨之入骨也。你我同病相怜,索性进城去那酒肆坐坐如何?” “好啊,那就让小生来做东好了。” 大概是没想到刘健答应得如此干脆,而且还有一股少年人少有的豪气和利落,这王广兼楞了一下,随即一脸菊花地笑道: “刘公子果然不愧是大家之后,不过做东就不必了。因为老朽做杂货生意,正好开了一家酒肆。” 两人说着,不知不觉便到了城门近前。 随老者而来的少年,正两眼不错地盯着画像看。听到脚步声,他猛然回过头,将刘健好一番端详,口中颇有些无礼道: “你方才觉得很好笑么,看自己与这画中之人大相径庭,你就不怕被他们捉去砍了头?” 说着,他扬起下巴,朝着远处城门洞中的兵丁示意了一下。 这谁呀,一副牛皮哄哄高高在上的样子? 刘健没有说话,转头瞅了一眼王广兼。 王广兼颇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咳嗽一声,竟然连少年都不看一眼,径直伸手相邀道: “刘公子,这个,城门乃是非之地,我等还是先进城为好。” 这句话倒是正理,刘健点点头,抬步向城内走去。 与少年擦肩而过的刹那,刘健忽然低声一笑道: “你方才看了我半天,老实说那画像上的人,与我有没有几分相似?” 少年有些冷不防,身子不由得往回一让,拧起眉毛就要怒骂一声。谁知,话刚到嘴边,一股奇异的香味便瞬间征服了他。 定睛一看,就见一只手近在咫尺地托着一样花花绿绿的小方块,正洋洋得意地挑逗着他: “可知天上有蟠桃,地间有玉液琼浆乎?” 0037、神秘少年 来到酒肆,店里一眼望去只有寥寥无几的几个客人,一边吃着,一边神态紧张地盯着门外,不时抬头看一眼。 王广兼似乎对店里生意好坏并不上心,甚至连瞅一眼都懒得瞅一眼,领着刘健一行直接抬腿上了二楼,然后吩咐店小二,一边去后厨挑些熟食先上桌,一边去后院杀两支鸡慢慢小火炖上。 所谓熟食,也不过就是几块几乎咬不动的风干肉块,也不知是野物还是家猪,黑乎乎的一坨,切成片,然后便是几盘豆子,有炒的,煮的,倒是有些可口。 至于酒水嘛,毕竟是开杂货店的行商,可比林振业那老头强多了,还真从地窖中捧出来了这么一瓶,很是炫耀地杵在了桌上。 “来来来,刘公子,今日有缘相见,甚是投缘,你我干一碗!” 王广兼不由分说地端起一个海碗,然后直直地瞪着刘健。 很显然,喝酒是幌子,看态度才是牌底,这是所有酒场上的千年不变的规矩。这时候,可不管你年少老幼,高低贵贱,哪怕喝了这一杯再将你拉出去砍了。 倒酒时,刘健就看清了那透亮泛黄的酒液,再高也不过就是米酒而已,跟正宗的白酒一比,简直不值一提。 刘健也不做作,端起海碗便咕咚咕咚一口闷掉,一下子就把王广兼甚至连邻桌的曹三毛、欧阳啸等人都看得惊呆了。至于一人一桌的叶彡,则是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不一会儿,几碗大酒便灌下了肚子。 这时,王广兼明显已经开始舌头大了起来,不停地抬手对刘健勾肩搭背道: “刘公子,你可知道那城门楼子内外,今日为何、为何不用路引,甚至那守门的兵卒都不看一眼进出的人?我、我告诉你,这是盖因朝廷已然醒悟这郧阳府并非蛮荒地,容不得那宵小贼子肆意横行。如今、如今——” 说着,他好似醉了一般,忽然吐出大大一口酒气,目光呆滞地盯着刘健,一动不动地看着。 刘健一笑,端起一杯茶水递过去,很少亲热地道: “王掌柜想必很是辛苦了,不如喝了这杯茶水,我们就此别过吧?” 奶奶的,真把老子当少年玩了! “呃……咕……” 王广兼打出一个饱嗝,伸手在脸上一抹,醉态十足顿时换成了一副清醒的样子: “刘公子勿怪,这个哈哈,老朽乃是今儿个道听途说了一些朝廷之事,故此兴奋了一些。说是数日前,京城杨阁老已经奉旨出山,接替获罪下狱的熊文灿,手捧天子所赐尚方宝剑,前来督师湖广剿匪事宜。” 这么机密的事情,岂能是道听途说而来? 刘健觉得自己装不下去了,只好回到座位上,抱起双臂,眯眼笑道: “王掌柜请直说吧,您老人家想替朝廷做什么?” 王广兼一怔,猛然仰天哈哈大笑道: “刘公子果然爽快,老朽索性也直接说了吧,也请公子不要瞒我,那城门上的画像,公子必是深知一二吧?” 刘健听完,不置可否地端起茶水,慢慢抿了一口,然后看似漫不经心地转头看向对面而坐的少年: “我从山中来,自然也是道听途说了一些。只是这位小哥儿,怎么一口酒也不沾也,莫不是他哪里有什么不方便的?” 话音未落,王广兼虎地一下站起身,脸上一黑,尚未开口,厢房的四角忽然裂开一条缝隙,嗖嗖嗖地便钻出了七八条大汉,一个个凶神恶煞,围将上来。 突然的变故,尤其是这喝酒的房间,四角竟然还有这样的机关,顿时吓傻了曹三毛、欧阳啸等人,本能地往起一站,就被人摁了下去。 紧接着,门口吱呀一响,低头走进一对衣装整洁的俏丫鬟来,一人手捧着各式女衣、装饰,款款站到了少年身后。 “哈哈,果然叫本公子猜着了——” 刘健笑着,扭头看了看四周,好像很是奇怪那些凶神恶煞的大汉竟然没有来控制自己一样,嘴里居然开始了调笑道: “王掌柜,这接下来你家主子肯定是要换衣服了,我们是回避呢,还是自己蒙上眼睛为好?” 王广兼冷哼一声,这时早已变成了一个标准的贴身亲随模样,垂手而立,一脸肃然,直愣愣瞪着两眼,却是不再多说半字,完全不复此前富商神气。 少年这时款款站起身,盯着刘健,突然也是启齿一笑道: “尔没有走眼,难道吾就走眼了么?嘻嘻,等着,且耐心一些坐坐。” 说完,他腰肢一扭,闪身走入了一侧的暗门。 整个房间,顿时安静下来,刹那间静到了可以听见人人呼吸和心跳的境地。 刘健抬眼向自家的那几个人望去,却是一个个面如死灰,如坐针毡。就连那欧阳啸也像打蔫的茄子,不敢瞅人。 那一人一桌的黑妇人叶彡,更是可怜,浑身抖颤着,偶尔抬眼望来,满目却是浓浓的哀怨之色,仿佛是在说,瞧,你把我们都带到了什么地步! 唉,还好不是自己的那十人小队。 刘健想着,忽然又有些底气不足。想是这么想,到底没有亲眼所见,谁知真到了这里,会不会也是这样的怂样子呢? 恰在这时,宛若晴天霹雳般一声巨响,整个小楼随之猛然一震,随即街面上传来一阵阵的马嘶人喊声,紧接着便是一波接一波的脚步声,凌乱地来来回回奔跑着…… 看到外面乱成一锅粥的样子,里面的王广兼及其同伙居然无动于衷,刘健不禁心里也嘀咕了起来,不得不张嘴问了一句: “王掌柜,你,不着人出去看看怎么回事吗?” 王广兼冷冷地摇摇头,慢慢一咧嘴道: “刘公子勿慌,此前老朽已然说过杨阁老手持尚方宝剑督师湖广,可不仅仅是嘴上说说而已。倘若郧县城此刻还不乱套,那才是教人奇怪则也!” 哦,刘健凝神想了想,顿时恍然大悟过来: 去年罗汝才率九营假降,朝廷将罗汝才所率一丈青、小秦王、一条龙等四营,打散安置于郧县。另外惠登相、王国宁、常德安、杨友贤、王光恩等五营,则分遣于均州。 今年刚刚开春,张献忠重新反水,罗汝才因据郧、均两处郧阳府要隘,给予了张献忠极大支撑。崇祯皇帝一怒之下,将处置不当的熊文灿打入大狱,另派杨嗣昌出京督师整个湖广战局。 此刻,因罗汝才主力悉数进川,尽余老弱病残少数兵力于郧县、均州二地,老奸巨猾的杨嗣昌不趁机出手,更待何时? 0038、络腮胡现身 就在酒肆外喊杀声四起时,一侧的暗门终于缓缓开启,两个俏丫鬟垂首走出,紧接着刘健就感觉眼前猛然一亮,一个明艳少女,一身劲装,赫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看到刘健一会儿傻呆呆的模样,一会儿又目光如炬地露出满脸贱笑,原本端足了架子的少女,明艳的脸蛋一红,跟着便是一黑,咬牙切齿跺脚道: “认不出我是谁了么,不许再看,你、你就当我还是此前的那个少年就是!” 刘健摇摇头,伸手一指道: “不爱红装爱武装,中华儿女多奇志。这位小姐,你的这把随身刀,似乎挂错了位置吧?” “胡说八道——” 少女低头扫了一眼自己的腰身,嘴里啐着,忽然抬头瞪视着刘健道: “咦,你方才念的是诗么,你写的?” 这可是太-祖大作,谁敢乱言冒领,如今将它颠倒了说出来已经是罪过了。刘健赶紧摇头,正要说话,楼下忽然传来一阵狂暴的砸门声。 紧接着,便是一声焦躁的怒骂: “里面的人听着,狗朝廷出尔反尔,我家大帅不侍候了。念在驻守于此的份上,尔等每家出银三十两,粮草十石,我们便径直出城去了。否则,不仅尔等每家商户,整座城池,我们都将点火烧尽,玉石俱焚!” 话音未落,四角处八条大汉,顿时撩开长衣,赫然亮出人手一把精短火铳,把刘健吓了一跳: 哇靠,这些人什么来路呀,竟然有如此精良而超前的强悍武装! 正想着,门外忽然又是一阵铁器撞击之声,随即又有八条大汉,一人一把火铳,瞬间悄无声息地将少女围在了中间。 “何桂,你下去瞧瞧,倘若外面贼子强行撞门,你就和楼下三十六锦衣随扈格杀——” “等等,”少女扬声喊了一句,看向刘健道: “此情此景,换做是你,你怎么做?” 刘健有些意外,不过还是马上点头答道: “穷寇莫追,眼前亏莫吃,不过是大圈套小圈,最后他还不是吃了什么都得吐出来!” “不错,好一个大圈套小圈,杨阁老若在城外,怕不过也如此吧?不过我偏不听你的,看你如何是好——” 少女忽然狡黠地一笑,星目流转地号令道: “听着,贼子若敢砸门而入,尔等锦衣随扈,便是你们尽忠心、立战功的时候也。杀一个赏银一贯,杀一双赏银三贯!” “遵命……” 整齐划一的轰然应答中,刘健正想暗赞一下,谁知,目光所及处,竟有大半人都是难以觉察地撇了撇嘴。 这什么意思,阳奉阴违也就罢了,竟然还敢对自家主子暗地里如此不屑? 稍倾,他猛地恍然一笑: 哦,这帮锦衣随扈,在家怕是早就腰缠万贯,锦衣玉食,这一贯、三贯的钱财,哪里还入得了法眼! 也不知是不是听到了眼前这少女的狂妄自大,楼下敲门声忽止,随即便有一人骂道: “你们他娘的在这儿磨蹭什么,这是城里最是有钱的醉仙楼,不抢他娘的抢谁的,街上那些臭要饭的?给老子砸,里面有什么拿什么,除了搬不走,拿完赶紧撤!” 话音刚落,整幢小楼顿时震颤起来,轰隆轰隆撞门声中,没多几下,便传来了相互的怒骂、打杀声,乒乒乓乓乱成一团。 这时,王广兼再也不敢佯作镇静了,飞步门外,没看几眼,便一手提着手中的火铳,一手抓着一把绣春刀跑回来,满脸惶然地望着少女道: “主、主子,贼子人太多了,锦衣随扈虽然悍勇,但终究寡不敌众也,卑职还是护着主子先走吧?” 主子? 一旁默默无语的刘健,骤然听到这两个字,这才真的被惊着了: 奶奶的,这小娘们,该不会是宫里跑出来的哪位小公主吧? 看到平日里一向淡定的王广兼都变得如此慌张,少女明显被吓住了,呆呆地愣了半晌,方才咬住樱唇一点头: “真的抵不住么,那就、那就走吧……” 说着,她下意识地望着刘健看了一眼,随即抬起手,刚要说话,楼梯道忽然一阵急促的奔跑声,一个满身是血的随扈飞进门来,刚喊了一声“大人”,便见一阵刀光剑影闪过,眨眼间,离大门最近的几个锦衣随扈,便倒在了血泊中。 “砰砰砰……砰砰……” 屋中的锦衣随扈,不由分说,本能地抬起手中火铳,便是一轮乱射。 刹那间,整个房间,顿时硝烟弥漫,火药呛人。 “别开枪,卧倒,所有人,快快卧倒!” 刘健喊着,便感觉被一股力量撞了一下,紧接着又是一下,耳畔随即传来一阵紧似一阵嗖嗖的射箭声,当即顺势一缩身,滚倒在地。 仓促中,居然莫名其妙触碰到一只滑腻小手,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当着救命稻草般紧紧攥住,再也不肯撒手。 “哈哈哈,狗才,看是你们的狗屁火铳厉害,还是老子的弓箭厉害?你射一下,老子射十下,射不死你们这些狗朝廷的狗才!” 烟雾渐渐消散中,一个十分抢眼的贼子头目抢进来,环视了一眼屋内,顺手又在一个正在地上挣扎着的锦衣随扈身上,噗哧一声来了一刀,同时眼珠子到处巡视着四周,口中不停叫嚣着: “真他娘的不经打,一轮就全都射趴下了。去,每人补一刀,将身上的金银掏光,然后速速到西门集合!” 此言一出,刘健苦笑了一声,随即一头坐了起来。 连带着,手中那个一直都不肯撒手的宛若美玉般圆润细腻的小手。 当然,小手的主人,随着屋中烟雾的散尽,尽管一张小脸被熏得黑乎乎的,刘健还是一眼就看出是谁了。 不过,这小娘皮被迫跟着坐起来,却是没忘记在浑身都在轻轻颤抖的同时,狠狠剜了他一眼,似乎对他不肯再继续装死十分不满。 但是紧接着,她便一下子张大了小嘴,随即竟然眼泪也跟着一下子涌出来。 可奇怪的是,目瞪口呆,连连发出惊呼的,却不止她一人。 不用问,刘健就知道自己身上,一定又发生了那种叫人看了不寒而栗,而又万万不愿接受的事实: 一支羽箭,两支羽箭,甚至更多,正凌乱地插着自己身上。 而按照常理,此刻他现在应该横卧于地,而不是像这般安然坐在所有人的面前,还望着他们笑…… 也就在这时,只听扑通一声,刚刚还张牙舞爪的贼人头目,手中大砍刀滑落地上,两眼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茫然与困惑,嘴里喃喃念叨着: “短毛公子,短毛公子!” 而刘健似乎对此十分无奈,甚至有些不好意思般也咕哝了一句: “哈哈,原来是络腮胡兄,咱们又见面了……” 0039、一人屠千首的恶魔 刘健的话儿还未说完,只见络腮胡突然使劲晃了晃脑袋,就像一下子睡醒了一般,肥硕的身子简直堪比脱兔,爬起身,嗖地一声窜出门便不见了踪影。 他这一跑,自然也就成了树倒猢狲散,大门内外、楼上楼下的大小喽啰,各路贼众,纷纷掉头狂奔,一路落荒而逃,一路发了疯般地大呼小叫: “快跑,快跑啊,那夺命的短毛公子,又土遁来索命了……” 转眼间,整个酒肆楼上楼下,楼去人空,死寂一片。 若不是亲眼所见,就连刘健自己都有些恍惚,刚刚过去的一切,是不是做了一场梦而已。 “原来、原来你、你真的是那、那一人屠千首的恶魔短毛公子?” 也不知是惊恐,还是感到了更危险,原本紧紧攥着刘健一只手的少女,这时猛地撒开手,带着一丝哭腔冒出一句话来。 什么恶魔,什么一人屠千首? 刘健听得莫名其妙,不过此刻满屋子的血腥气,加上房中还有那些横七竖八生死不明的同伴,根本容不得他去多想,直接一探手,将少女蛮横地抓了过来。 “你、你要做什么,我、我乃是——” 少女吓坏了,彻彻底底变回到了一个弱不禁风的十二三岁小娘们真面目,哇地一声哭将出来。 看到前后判若两人的少女,刘健忽然童心大发,恶作剧地呲牙恐吓道: “再哭一声,信不信我露出两颗獠牙将你嘎巴嘎巴吃掉!” 哭声戛然而止。 刘健上上下下端详一番,猛然放开她,同时松了口气,很是困惑地抓了抓脑袋: “没想到你运气比谁都好,乱箭齐发,竟然一箭都没有射到你?好了,你没事就好,也省得我费些手脚。” 刘健爬起身,开始挨个去检查死伤情况。 望着刘健的背影,少女忽然伸手抚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小脸瞬间变得滚烫起来。原本惊恐的眼睛,慢慢流露出一丝恍然与感动。 一切安静下来,这让她也一下子想了起来: 火铳响起时,黑烟阵阵,跟着便是弓弦乱响,羽箭四射。也就在那一刻,她莫名其妙地便摸到了一只手,紧接着就被一下子压在了身下。 这、这恶魔,他、他还会救人么? 不过,少女低头看了一下自己凌乱不堪的衣衫,想到方才这恶魔的两只手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忽然又是咬牙切齿起来: “且等着瞧,哪日、哪日非得砍了你一只手才解恨……” 刘健第一个去检视的,自然是自己的那帮人。 从第一个曹三毛开始,到最后一个黑妇人叶彡,看到最后,连刘健自己都乐了: 跟着自己出来的人,除了李拾柴屁股上挨了一箭,黑妇人叶彡因为慌张自己扭伤了大腿,居然全部都安然无恙。 随后,便是那些本来可以置之不理的所谓锦衣随扈了。 不过看在共过患难一场的份上,刘健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走过去,一样的挨个检视了一遍。 检查结果,这些人可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除了王广兼,以及两个最靠里的一对锦衣随扈,门里门外,锦衣随扈几乎全军覆没。 至于那王广兼,虽然活着,但却看上去似乎伤势很重,若不及时医治,恐怕单是失血这一条,就会马上要了他的命。 救还是不救,刘健踌躇半晌,一扭头,猛然发现不远处的少女,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竟突然扬声开了口: “你若真是那短毛公子,必有惊天手段,本、本——我请你也救他们一救!” “怎么救,救人得花很多钱不知道吗?” 刘健哼一声,从一个死了的贼寇身上撕下一条衣袖,将他紧紧绑在了王广兼正在汩汩冒血的脖子上,随后站起身道: “我已帮他止血,这也是他致命伤。剩下的,就看他自己造化了。” 看到刘健起身要走,曹三毛、张地生以及欧阳啸,急忙自动地上前抬起屁股中箭的李拾柴。 只剩下难得动弹的叶彡,一脸尴尬,但又一脸乞求地坐在地板上。 奶奶的,看来只有自己上了。 刘健叹口气,上前两眼一闭,将叶彡横抱在了胸前。 叶彡嘤咛一声,突然间羞愤难当,却又不敢有半分撒手的举动,只得紧紧闭上眼睛,一任这个少年自行作为。 “等一等——” 看到刘健马上就要出门而去,少女明显急了,声音撕裂地喊道: “你、你不是神人么,小天神,海上归?本……哦不,我、我可以在此允诺与你,救救他,然后将我们安全送至襄阳府,我便在京城建一座小天神庙宇——” 话音未落,刘健赶紧呸了一声打断她道: “闭嘴,你看不出我连弱冠都还不到吗,这花花世界,我岂能白白来一场,还未好好享受,就被人高高当神供着?再说一句,老子真的嘎巴、嘎巴将你活吞了!” 少女脸一白,蓦然闪过一丝极怒之气,嘴里恨恨道: “我、我也受伤了,半分动弹不得,为何你抱、救得了她,却偏生救不得我,我、我莫非不是想像她一样的弱女子?” “你受伤了?” 刘健一愣,自己明明刚才不是仔细查验过吗? 想了想,刘健只好放下叶彡,回到少女身边,俯下身,刚要伸手,却被少女突然一脸绯红的扭捏作态给吓住了: “你、你不许碰我,我、我伤的不是地方!” 这句话,让刘健顿时哑然失笑: “好好好,我不碰你,我不碰你,怎么救你?既如此,那我可就走了。” “你——” 少女的眼泪,刷地一下涌出来,半晌才咬牙道: “不碰我就不可以救我么,你、你可以教人去下面找一副椅子,或者小一点的床榻,将、将我抬起不就可以了么?” 担架,对呀,我怎么把战地最简单的救护方法都给忘了! 刘健敲敲自己脑袋,随即马上对曹三毛一说“担架”两个字,曹三毛立刻便懂了,咚咚咚跑到楼下后院之中,很快弄了一副简易担架上来。 “你、你果然是神人,这、这可比我想的那样要好上许多了!” 少女刚赞叹一句,叶彡一下子两只眼睛也直了,嗫嚅半晌,壮起胆子望着刘健也哼哼了一声: “我、我也想要一个,也免得刘公子你、你受累还要抱、抱一个人走路……” 听听,女人果然就是一群麻烦的动物。 而且她们说出来的话,大多还都有些道理,唉。 0040、初见杨嗣昌 又是好一番折腾,刘健一行抬着两个担架从楼上下来,只见满地都是横七竖八的尸首,场面惨烈,血气刺鼻,几乎举步难行。 没办法,刘健只好命人放下担架,去清理出一条通道来。 弄到一半,原本死一般沉寂了的街面上,忽然又是马蹄声碎,刀枪铿锵,夹杂着一道道声嘶力竭的喝令声,不绝于耳: “左营去那边,快快,每个街角都重兵把守!” “中间那座石塔,弓箭营上去,快快快!” “轻骑营,尔等速速挨个巡查一遍,每个店铺都要瞧!” “镶旗右卫,在轻骑营后,逐个房屋搜验……” 刘健听到镶旗二字,忽然吓了一跳: “镶旗卫,这不就是皇帝出行的随驾护卫吗?这太不可能了吧,说破天那崇祯皇帝也绝不会在此刻会出现在这里!” 想着想着,他忽然扭头向少女望去,恰好便看见她也是猛然扬起头,侧耳聆听着什么,脸上明显生出了一阵阵欣喜若狂的神态。 不过,两个抬着担架幸存下来的锦衣随扈,却是对视一眼,马上便张口狂呼起来: “外面可是镶旗卫的弟兄们,快来呀,醉仙楼,我等乃锦衣——” 话音未落,一骑快马闻声冲入,马上一员大将,黄脸金盔,握中一杆镔铁长枪,虽满脸疲惫,但衣甲、马鞍之上的斑驳血迹,却令他自然生出一股掩映不去的杀气。 “方才是哪个叫喊,速速报上名来——” 对于满地的尸首,他压根看都不看一眼,直接冲到众人面前,这才猛然勒住战马,瞪大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将每个人都看了一遍。 突然,他在被烟熏黑了的少女脸上仅仅扫过一眼,顿时就是表情一呆。再一看前后抬着担架的两人几乎亦不可辨认的衣甲,马上滚鞍下马,又是惊喜又是惶恐地抱拳施礼道: “下官京营游击周遇吉,参见公主殿下。我等来迟,公主受惊,罪不可恕也!” 少女一下子来了精神,勉力抬起半个身子,先是看了一眼刘健,随即微微抬了一下手道: “免礼,周将军,你很好。既然京营都来了,那杨阁老可是也到了这里?” 话音未落,只见又一员战将泼喇喇打马而入,只一眼,便也是翻身下马,扑通一声拜倒在地,同时身后跟着的数百兵卒,齐齐发喊道: “末将勇卫营参将孙应元,率勇卫营前锋拜见公主殿下。公主且请宽心,杨阁老就在后面不远,末将这就教人转去通报。” 不一会儿,一个文官模样的老者,在众多锦衣随扈拱卫下急匆匆穿门而入,来到少女面前,好一番端详之后,方才痛哭流涕道: “公主安好,臣便放心了。” 少女望着老者,仿佛一下子见到了亲人,不由得眼圈一红,也是放声大哭了起来: “阁老,是、是媺娖做错了事情,连累众臣,又让父皇不知所措……” 什么,原来这小娘皮竟是长平公主朱媺娖,这下总算知道她是谁了。 刘健在一旁看着,不由得也是一阵唏嘘。 现在,就只有一个问题不解了: 历史上别说长平公主从未到过这穷山恶水的郧阳府,就算要到京城附近转转,那也不是轻易可以出宫的。 现在竟然真的与她在此相遇,唯一的解释就是,他这只小小的蝴蝶,搅动了历史这一潭深水。 一老一少,就差相拥而泣了。 由此也可以看出,这一主一仆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但更从一个侧面应征了这个时期的杨嗣昌,尽管已经有了整个崇祯一朝打压权相的大环境,但他的权势之浩大也可见一斑。 “公主殿下,杨阁老,此地已是打杀之地,凶气肆虐,不宜久留,且先出去另寻佳处为是哉。” 一名青衣俊硕幕僚,这时上前,轻轻提醒了一句。 杨嗣昌顿时醒悟,抬起袍袖揩拭了一下眼角,再一抬头,神色顿时一片肃杀之气。 “护卫公主,是那支锦衣卫?” 这时,血已止住的王广兼已经醒过来,但还是虚弱到极致。听到问话,勉力答道: “杨阁老,是锦衣卫大内亲军都督府左营。” 杨嗣昌斜睨了他一眼,鼻子一哼道: “你是大内太监王廉吧,此番公主随扈,可是由你全权负责,左营的人呢?” 王廉一脸苍白地瞄了一眼幸存的一对锦衣随扈,有气无力地示意道: “就剩他二人了,杨阁老,您若再晚一步来,怕是一人也剩不下来了!” 杨嗣昌脸猛一沉: “来呀,给我将这苟活的一对宵小,拉出去砍了!” 啊,两个锦衣随扈哪里想到会有这一出,一怔之下,刚喊了一声“公主救命”,就被凶神恶煞的四个军士拖出去瞬间砍了头。 杀伐决断,速度之快,别说惊魂未定的朱媺娖,就连一直聚精会神地看着杨嗣昌的刘健,都没有反应过来。 “至于你——” 杨嗣昌极度厌恶地看了一眼王廉,沉声斥道: “念你已是半死之人,权且不参你一本。你最好这一路上都好生活着,待回到京城,你自行去皇上面前谢罪吧。” 王廉一听,也不搭话,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刘健也看了他一眼,到底还是没忍住在心里也骂了他一句: “妈了个巴子的,他居然是大太监王廉,这个化名,化得还真有点水平!” 这时,杨嗣昌搞完所有人,终于将目光转过来,盯上了刘健。 “这些人都是做什么,躲兵乱的平民还是店里的伙计?” 王廉紧闭着的眼睛,忽然剧烈地抖动了几下,半晌,方才徐徐睁开,然后扭头朝公主望去。 朱媺娖明显的身子一下子僵硬起来,蹙眉良久,忽然一抬手道: “刘公子,可否请你过来一下?” 刘健不明就里,但想到杨嗣昌杀伐决断的样子,于是微微一笑,还是走了过去。 这倒不是他真的怕杨嗣昌,毕竟事态还没到那一步,且先走走瞧瞧。再说了,他也很想看看这长平公主到底葫芦里买什么药,为何不马上揭穿他的身份。 要知道,虽然现在对他的神奇传言,还局限与贼寇和郧阳府地界,但以后肯定会越传越神,她不趁势抓住他做文章,还真是见了鬼了! 正想着,一只芊芊玉手,带着手臂上的烟熏火燎,缓缓伸到了他面前: “你救了我性命,本该厚厚赏赐与你。可惜一番战乱,此刻已然身无长物,只剩下这一方锦帕,权作信物赏赐与你罢。记着,待天下太平,你可持此物去京城找本宫换取正式大赏!” 0041、朱媺娖的香手帕 因为有了朱媺娖的亲口定论,杨嗣昌虽然老狐狸地盯着刘健看了良久,但最终还是一声不响地放过了他们,带着公主迅速偃旗息鼓地去了。 太平公主一走,街面上立刻冷清了许多。除了少许的正规官军,县城内便只剩下了以乡勇和团练营为主的地方武装,一个个耀武扬威的在四处呼喝着,同时也顺手牵羊毫不掩饰地抢夺一点财物。 “教官,现在我们怎么办?” 曹三毛望着店外乱哄哄的局面,张嘴刚问了一声,两骑快马忽然绝尘而来,一匹停在店外,挽起弓箭,将一根彩色羽箭射在店门之上的牌匾中。 另一匹快马,则马不停蹄直达院中,然后吸溜溜冲到了刘健面前,将一纸契约递了过来: “刘公子爷,此乃我家公主方才想起的醉仙楼房契与商约。以下是我家公主意旨,你听好了——” “刘公子,本宫现将这醉仙楼赠与你,以后好坏它都是你的了。这是本宫个人赠与,非关赏赐,也与皇家产业无碍,你好自为之吧。” 这段话,有人听得懂,有人听不懂,但不管听不听得懂的,有一点却是人人都心知肚明: 现在他们的公子,似乎举手之劳,便得到了一座在整个湖广都十分有名的醉仙楼。而且这个产业,只要流寇不再打来,便是连寻常官府也都不敢轻易来惹的一处所在。 “刘公子,你自海外初归,可能还不知牌匾上那只彩色羽箭的尊崇。那可是连多少大家贵族都千金难求的锦衣羽箭,表面它是大内锦衣卫的令箭,实则乃是皇家在宫外暗中经营的一些产业,为了不致引起朝野上下非议,而掩人耳目的一种象征。” 听着欧阳啸不请自来的解说,刘健自然也是内心一阵狂喜。 自己送上门来的财富,哪怕这是皇家的,谁又会觉得烫手呢? 熟知今后几年郧阳府整个大明最后的余晖中所处的战略地位,刘健几乎想都没有去想,便决定将这座醉仙楼直接笑纳了。 只有一直都在一边的黑妇人叶彡,一双目光一直牢牢盯在刘健另一只手上的那块锦帕,脸上一阵惶惑,一阵迷离,一阵愤懑。最后,她轻轻叹息一声,垂下了脑袋。 她知道自己识出了那块锦帕,那是除了苏州以外,唯一只有扬州能够出产的贡品。 可那个该死的逃婚男人呢,他还能在这一场贼寇的落荒而逃中活下来吗? 不过,万万没有让她想到的是,眼前这个仅仅还是一个少年的公子,而且还要面对这醉仙楼里里外外的残局,以及不时都要应付不断都有人来要饭的场面,他却没有忘记他的那个承诺。 用了一个下午清理完尸首,然后又用沁凉的井水,将店内外来来回回冲洗了多遍,醉仙楼终于恢复了一些从前辉煌时光的样貌。 这时,刘健将叶彡从内院叫了出来,笑眯眯递给她一根简易拐杖: “试试看,架在你扭伤脚的一边胳膊下面。” 叶彡依言走了两圈,察觉到其中妙处,不觉满脸绯红,连声道谢: “没想到公子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样样都行,不愧神人也。” “神人么,那我现在已经在郧县城里了,是不是应该已经知道你夫君下落了呢?” 啊,叶彡有些出乎意料之外,半晌方才一脸期待道: “刘公子,是不是、是不是有好消息了?” 刘健摇摇头,将曹三毛喊过来,接过一个包裹递了给她: “一个时辰前,我叫他拿着你给的地址找到了那里,确实如你所说,你那夫君就在那里,每日编织簸箕贩卖。不过很遗憾,现在那里街坊四邻都已逃散,返者无几,只寻到了这些看似江南的物件,你且瞧瞧再说。” 叶彡接过手,却毫无来由地脸上一红,只是抱着包裹嘴里道: “刘公子费心了,既然人又不见,身外之物看与不看也就无妨了。倘若公子真的怜惜我等姐妹,这里如若安定下来,可否将十堰镇我那十余姐妹一并接来相聚?” “可以呀,不过我还是认为她们暂时先待在十堰镇更妥当。” 刘健沉吟了一下,随即抬眼直视道: “别忘了,我们可是还有一个约定,如果我要去江南一走,你须得做向导随行。” “公子还是要去江南,就这兵荒马乱的时节?” 叶彡很是惊讶地说了一句,随即坚定地豪爽一点头道: “好,人无信何以立于这世间。倘若公子真的下了决心要去,小女子陪着公子回去一趟就是,哪怕,哪怕……” 话说一半又咽了回去,肯定是有难言之隐的。 刘健只作未见,看了看她的腿说: “那好,马上就会有郎中过来,待瞧好了你的扭伤,我们便出发。” “多谢刘公子,不过我这扭伤除了不能动弹,倒也无大碍。” 叶彡脸红红的样子,浑然忘了自己是一副黑面皮,突然有些扭捏道: “我、我瞧着店里店外拾掇出许多物事,小女子闲着也是闲着,再说也不能这样白吃白住,不若公子再将那账目一事交与我可好?” “当然好了,所有账目还是你全权处理!” 没想到这黑妇人人丑心善,竟然还如此善解人意。刘健忍不住又夸奖了两句,这才带着李拾柴、欧阳啸,信步出了醉仙楼。 来到街面上,李拾柴、欧阳啸忽然在后面吵了起来: “公子乃是读书人,当然得先去书院了!” “放屁,你哪只眼睛看到过公子爷读书。公子就是人中吕布,马上元霸,第一个不去看演武场还会去哪里?” 刘健无可奈何地回头看了两人一眼,摇头道: “都别聒噪了,李拾柴,你狼披羊皮地在这城里做了一年官军,地面肯定你熟。快想一想,这附近有多少铁匠铺子,哪家铁匠铺子最有名?” “公子爷要看铁匠铺子?” 这一点显然是李拾柴没想到的,不过作为流贼后又假招安做了一段官军的他,对铁匠铺子自然是最熟悉不过,抓了抓脑袋,很快便将刘健领到了城北一处巷子里。 “公子爷,这个巷子里有个董铁匠,铺子不在街面上。但他的生意好到襄阳、汉中、江夏都有人来找他,指定要做他那种家传百年的董家刀。” 0042、巡抚李梦麒 (是小生眼前花了,还是老天爷开眼了,今天神经了吗?收藏,突然蹭蹭蹭涨了将近200个,既如此,小生索性再求求票,看是不是真的老天开眼了) 董家刀? 刘健暗自摇摇头,老实说,他还真没听说过这地界明清时期,出产有什么名刀,更别说这个所谓的董姓名匠了。 三人钻进小巷,果然看到一座外墙漆黑斑驳的院落,夹杂在无数的民居之间,只在院门口挂着一张破旧的布幡,上面写着一个“董”字。 只是很可惜,院子里别说董铁匠了,就连其他的人影,也找不到一个。 出来四处寻找了一番,左邻右舍中,除了有几户人家,还留守着几个看上去完全呆呆傻傻的老太婆、老大爷之外,同样也是找不出一个青壮。 到处都是一片狼藉,很显然这里同样也被洗劫了不知多少遍。 家家户户有用的人,不用说都逃难去了。 看了好一会儿,刘健摇摇头,心有不甘也只能抬脚走人了。 “公子爷,这没啥,过几天风平浪静,他们自然又都会回来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以前我们就是这样去抓人——” 说到一半,李拾柴忽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吓得一把捂住嘴巴,硬生生将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刘健没理他,出了小巷,转头看向欧阳啸: “你说的郧阳府学是不是在江北,如此我们岂不是还要找船过江?” 欧阳啸挠挠头,四下看着道: “是在江北,刘公子,平日里过江倒不是问题,随时都可以。但现在看看,这城里大半都还是人去楼空,怕是去了江边还真怕一时半会,难得找到船家也。” 刘健沉吟了一下,于是当机立断道: “那就今日不去江北了,去校武场,点将台,随便看看算了。” 三人随即前后脚又转向城南。 好在郧县城虽是郧阳府治所,但核心区域本身并不大。没到一柱烟工夫,一座破败不堪的演武场便出现在面前。 也许是城防易主转瞬之间,一面大大的“罗”字大旗依旧高悬在场中的旗杆上。 当然,重新夺回县城的官军,似乎也在仓促中忘了这面大旗。 几个人围着演武场转了几圈,都开始变得有点百无聊赖起来。倒是不远处的县衙外,几个同样有些百无聊赖的衙役,似乎注意到了他们,开始频频朝他们这边探头探脑,指指戳戳。 大约是出于天然的民怕官、贼盗恐衙门的本能,李拾柴紧张起来,壮胆说了一句: “公子爷,时间差不多了。城里相熟的几家乡绅大族,大多都在城东头,若公子爷现在去,应该还可以赶在天黑前回返醉仙楼。” “不急,实在不行,明天再去也无妨。” 刘健看到有人走了过来,于是心念一动,挥手止住了李拾柴的聒噪,眯起双眼,向来人望去。 这时,一旁的欧阳啸忽然吸了一口气,压低声音道: “刘公子,今天运气不错,被人簇拥在中间的那人,似乎是郧阳府的父母李梦麒大人。” 刘健点点头,今天运气是不错。 刚刚遇见了一个少女,居然是长平公主。跟着公主后面,一下子连明末最著名的杨嗣昌也顺便见了一下。 现在,身为地主的郧阳府巡抚李梦麒也露面了。 嗯,还应该算上那个名气不大不小的左革五部络腮胡子贺锦。 “这位公子,看着十分面熟,可是此前醉仙楼里的那位刘公子?” “正是在下,大人好眼力。” 刘健以礼还礼,望着李梦麒微微一笑。 他发现,这李梦麒面相愁苦,官服陈旧,操着一嘴的渭南口音,倒是一双看向人的眼睛,却是炯炯有神。 看来,公主走之前,他想必也是裹藏在蜂拥而去的官兵中,在那里记住了自己。 “刘公子是兴之所至走到这里,四处看看而已,还是特意来衙门,有什么事情要办理吗?” 一个官员的能力大小,以及他是否足够八面玲珑而又不失其本色,往往从其待人接物中的最初一两句话里,就能基本判明。 这个李梦麒,能坐上巡抚位置,看来一定是凭本事熬上来的。 “哦,在下初来乍到,只是随意走走,顺便看看本地的风土人情。” 刘健这句话,其实也不简单,里面藏着好几个包袱。 至于这李梦麒接不接招,如何接招,那就是他的事情了。当然,也会直接影响到刘健对他的界定。 噢,李梦麒故作恍然地点点头,随即虚礼了一下道: “本官乃郧阳府李梦麒,崇祯七年与渭南中举,承蒙天恩奉旨巡抚郧阳。公子既得皇家眷顾,下官也理当多方照应。他日若有事,可来衙门直接找我就是。” 说完,他摸出一张自家名帖递过来,随即转身而去。 “刘公子,按理这李大仁应当请你去衙门自家后院一坐奉茶,不过他却没有这样做,看来他是有所顾忌。” 欧阳啸又是不请自来地冒出一句话,还真把自己当做幕僚了。 刘健看他一眼,自然是不会把自己已然将李梦麒划入可交名列说与他听,只是淡淡地也是一转身道: “走吧,累了一天,今日回去早些歇息。” 一夜无话。 第二天,刘健一起床,二话没说,又带着李拾柴、欧阳啸出了门,继续在城里城外四处游历,一边等待着叶彡的扭伤康复。 就这样一连三天,刘健差不多把现在的这个郧县城都逛了一遍,也与心里的那个后世郧县城大致有了一番比较。这天晚上,久未有所更新动作的系统,终于连续发出了多条令人心跳的信息。 打开一看,八大子系统这一次全部亮了。 这也就意味着,现在的这个所谓第三宇宙xn6603yh28法则专属系统,真正全面对他开放了。 不过依然叫人郁闷的是,这八大子系统就像一个脱-光了的美女,坐在你面前,只许看不许摸。很多按钮,依然还是没有操作权。 好在杂七杂八又有很多名目繁多的红包,总算是个安慰。 这是最现实的好处。至少,现在可以在需要的时候,可以偶尔冒充一下大款,小小地奢侈一下。 比如,假若真到了非做不可的地步,所有红包全部兑换出去,估摸着粗略算算,居然可以换到可供十万人半年衣食住行都不用发愁的物资。 至于刘健最关心的“能量点数”一栏,也莫名其妙地小小跃升了一点:从31涨到了93。 这点数增长的由来,却是依然摸不着头脑。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这首先得归功于击退流贼之后,那个突然冒出来要将十堰镇建设为出山门户的想法。 然后,肯定还有是这几日在县城的游走和探访了…… 0043、过襄阳 (作者彻底懵逼了-今天又是几百个收藏蹭蹭蹭涨,这哪是发新书以来每日几个几个收藏的惨状可比也!真的懵逼了,又是裸奔又无推荐,今日还得到董鼎尰、天下皆我有之两位兄弟打赏。老天真是开眼了,好好写书吧) —————————————————————— 襄阳古城,是一座值得大明子民骄傲的城池。在这里,当年如入无人之境的无数草原铁骑在此魂断城下。 而如今,这一幕似乎又要重演了。 还是几乎一样的来自北方的草原铁骑。 还是一样的大汉族裔。 还是一样几百年不变的两两对决。 但这一次,我们还能像从前那样屹立不倒吗? ……不知不觉走到了襄阳城下的朱媺娖,由远及近,一直盯着城门之上的那一对斑驳的“襄阳”大字,忍不住敲了敲车厢,让这辆一路都在咿咿呀呀咯吱作响的大车,停在了城门下。 杨嗣昌也停了下来,端坐马上,缓缓抬起双眼,盯着城门之上,目光闪烁。 这一次,他没有走过去。 不仅是他,除了贴身侍卫,几乎所有的大大小小随扈官军,好像一下子都心有灵犀,一个个呆立在原地,没有丝毫过去殷勤相问的意图。 “吹号,迎接公主驾临襄阳城!” 亢德鹏,湖广二十七卫襄阳卫樊城千户所千夫长,一个外表毫不彪悍的武将,盯着城下公主的车驾看了半晌,目光渐渐变得火热,猛然向城头上的一对长达丈余的牛角号喊了一声。 “哥,这号不是随便吹的,你忘了?” 既是表弟又是亲兵的武得贵吓了一跳,赶紧提醒了一句。 “叫你吹你就吹,聒噪什么!” 亢德鹏眼睛一瞪,武得贵慌得赶紧跳起来,拔脚就朝墙头之上的哨楼跑去。 “吹号,双号,将军令!” 呜呜……呜……呜呜呜……昂昂…… 骤然而起的号声,忽然打破了冬日鄂西北小平原上的静谧,一下子叫所有人都抬头四处观望起来。 “混账,没有本官手令,那个作死的狗胆包天吹起了号角?” 本来就对杨嗣昌此番手持天子剑督战整个鄂西北剿匪战战兢兢的几个相关府衙巡抚、布政使司,这时更是个个惊慌失措,纷纷搭眼向襄阳巡抚曹科南望去。 曹科南想到这是自己的地面,当即更是心里一寒,脱口便骂了出来。 一旁站在的幕僚,刚想说话,就见杨嗣昌骑在马上,望着这边投来冷冷的一撇道: “你这抚治做得可真到家,号角有吹与不吹,有何时不吹何时可吹,还有不吹之吹,汝可知乎?” 完了,这杨阁老连之乎者也都冒出来了,怕是真真的怒了。 汉中府、郧阳府以及沿途的我均州、老营等一路相随的大小巡抚、总兵,惊惶的脸上,不由得又浮起一丝幸免于难的笑意,幸灾乐祸地盯着曹科南露出一副准备看好戏的表情。 几个幕僚胆怯了,虚虚望着马上的杨嗣昌,下意识地缩回身,与曹科南拉开了几步距离。 只有一个年轻士子模样的小矮个幕僚,不退反进,附耳近前道: “曹公,若遇紧急军情或者皇家驾临,城头哨官有先行吹号的免责权。” “这事本官怎么不知道,你们、你们瞒着我是何居心!” 曹科南顿时一脸怒气,攥拳怒目而视,只看得青年幕僚一阵气结,拱拱手默然推到了一边。 杨嗣昌看在眼里,忽然一指道: “兀那小矮子,你叫什么名字?” 小矮个听到叫他的人,居然是权倾天下的杨嗣昌,顿时脸上就是一喜。然后,待听清“小矮子”三个字后,他不由得一股怒气翻涌,随即低头淡然应了一句: “回阁老大人话,在下布衣宋献策。” “宋献策?” 杨嗣昌目光闪了闪,将他上上下下端详了一番,犹豫半晌道: “还是布衣么,不是已经做了人家幕僚,尔是何方人氏?” 宋献策目光一热,内心忽然升起一丝熊熊燃烧的希冀之色,抬头答道: “回阁老,布衣乃是德州永城人氏,尝以奇门遁甲卜卦行世,去年行走于此遇贼起,遂……” 话音未落,杨嗣昌忽然扭头,愣神就是一哼道: “可惜了,不仅形象欠佳,还是一个行方之人,险些叫吾起了爱才之心,还好没有走眼。” 说着,他便再也懒得瞅上一眼,朝着公主车驾,沉思了一下,随即催马而去。 “杨阁老,起驾吧,是、是我望着这襄阳城头,一时恍惚……” 看到杨嗣昌策马而至,朱媺娖连忙命随车宫女挑开一点车帘,口气略带歉意主动说了一句。 “无妨无妨,这是公主家国情怀使然也——” 杨嗣昌赶紧笑了一笑,这才催动大军,重新向襄阳城内进发。 数日后,一道千里加急圣旨飞至襄阳。 偶感风寒的朱媺娖,只好打消在此静养时日的念头,在孙应元六百京营以及二百大内武骧左卫前呼后拥之下,一路向东,经南阳,过新郑,进徐州,入河北,转邯郸,马不停蹄,终于在十五天后,回到了京城。 在皇城西门进入內宫的便道上,朱媺娖再次叫停了车马,罕见地下了车,屏退了所有随扈兵卒,甚至连宫女都不许跟着,命人将重伤未愈的王廉,抬到了路旁的凉亭中,然后信步也走了进去。 “多谢公主在杨阁老座前救下老奴,老奴——” 看到朱媺娖也是一脸病容,王廉挣扎着要起身,但自然也就被公主抬手止住了。 “王公公,身子是否好些了?” 不好也得说好呀,王廉努力睁着眼睛,虚弱地点了一下头: “好多了,好多了。公主殿下,你将老奴单独召来说话,可是、可是专程为了郧阳府那、那个短毛小子?” “正是,王公公——” 朱媺娖微一沉吟,旋即毅然决然地颔首道: “郧阳府所发生的一切事情,我已经想清楚了。父皇那里,你暂时且先什么话都不要说,要说什么,什么该说,什么时候说,本宫自有主张,你可听明白了?” 王廉半晌无语,最后一咬牙道: “公主殿下,这、这是欺君大罪,奴才、奴才——” 朱媺娖顿时脸色一寒,突然冷声道: “狗奴才,左也是你们,右也是你们,最后出天大的事情,统统往欺君二字一推了事!今日天下已经破烂、溃败到如此地步,你们整日里还是要将这些挂在嘴上!” 王廉一双老眼,顿时浊泪滚滚,拼死一个翻滚,跌落地上,连声大哭道: “公主、公主,老奴、老奴——” 朱媺娖也没想到这王廉竟然不顾死活地作践自己,心中一软,温言叹息一声: “王公公可还记得皇爷爷的天启年间,京城那一日从天而降的巨雷滚滚么?非是本宫不说,不告,乃是今日的父皇,实在是经不起更多的惊吓,你可懂乎?” 0044、朝堂之上 勤政殿上,已经连续多日都在伏案批阅各地报来的如山奏章的崇祯皇帝,听到一阵脚步声,不由得就是心里一紧,连抬头看一眼的力气跟勇气,似乎都没有了。 这些日子,几乎所有的奏折、战报,都是血淋淋的不是失败,就是溃散,听到一个好消息现在简直比登天还难。 可是,自家是皇帝啊,谁都可以逃避,选择不听,不问,不闻,独独他却是万万不能。 来吧,天下所有的难事都冲着朕来吧! 崇祯皇帝鼓足勇气,抬眼喝道: “又是哪里出了事情,直接奏来,那些折子就不消给朕看了。” 进来的不是别人,乃是这些日子同样连日陪侍在四周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 或许是因为独得恩宠,或许是高兴糊涂了,他竟然没有停下,而是一路小跑着,颇有些失态地手舞足蹈道: “陛下,陛下,长平公主回京了,大喜,大喜啊!” “哦,明珠回来了,快快教她来见朕!” 崇祯皇帝因过分疲劳而显得呆滞的眼神,顿时有了一丝光彩。 然而,当王承恩转过身刚走了没几步,他却又颁旨道: “不用了,教她先回自己寝宫,好生反省一下自己的过错。想通了,朕自会叫她。” “父皇——” 王承恩还没说完崇祯皇帝口旨,想到此番自己堪比逆天的偷偷出宫,想以一己之力帮帮父皇,想到父皇那日渐佝偻弯曲的身影,越来越花白的头发…… 朱媺娖忽然悲从心起,嚎啕一声大哭拜倒在地,望着勤政殿连连磕头不止,慌得王承恩急忙喝令四周的宫女上前,好说歹说将她送回了自己的寝宫。 唉,尽管公主是千金之体,但毕竟还不过是一个十二岁都不到的孩子啊! 王承恩一阵唏嘘,低头抹了抹眼角,一道反光忽然刺了他一眼。 嗯,这是什么? 王承恩定睛一看,却是一张方方正正的极小的纸片,花花绿绿的,在青石铺就的地面上,反衬得越发斑斓诱人。 及至俯身拿到手中,一股淡淡的甜香,不知不觉沁入口鼻,深吸一口气,令人心旷神怡。 天呐,这什么神物,竟有如此神效? 假若陛下能每日吃上一口,岂不是国家的洪福,天下的洪福! “来呀,你们瞧真切了,我这手中何物,是宫中谁人遗弃于此的,快快老实报来。” 王承恩一招手,将周围所有目力所及的宫女、太监和侍卫,全都叫了过来,然后亮出手掌,满眼期待地打量着他们。 良久,几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使劲摇头,没有一人承认这东西是他们的。 这时,一名宫女忽然跪倒在地,低头胆怯地禀告道: “大公公,贱婢、贱婢方才奉令搀扶长平公主起驾,似乎看到眼前一闪,有什么东西从、从公主身上滑落。但、但贱婢不敢确定,若说错了,还请大公公恕罪……” 是了,这如此稀奇的物事,天下珍奇自己可谓见多了,若是宫中之物,断无自己不晓之理。 公主恰恰从这里走过,此物便在这里拾到,不是公主又是哪个呢? 王承恩想通关节,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 “自己去内府申领一份奖赏去,就说是我说的。” 小跑着回到勤政殿外,门口今日值更侍卫长看到王承恩跑得气喘吁吁的,不禁吓了一跳,连忙迎上前道: “公公,有什么事情么,可教卑职吾等去做就说了!” 被人拦了一下,满怀心事的王承恩感觉节奏一下子被打乱,忍不住瞪了一眼,刚要发火,手中花花绿绿的纸片,在冬日下又是一闪,顿时让他楞了一下: 哎呀,这么冒冒失失地将一样来路不明的物事,拿去到陛下面前,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这可险些铸成大错哩! 一股子冷汗,刷地一下冒出来。 王承恩悄悄捏起花花纸片,伸手在侍卫长肩上拍了拍,嘴里便多了些结交的口气道: “你不错,我记着你了,你叫龚友贵对吧,好好干。” 缓缓进到勤政殿内,几个管事小太监看见王承恩现身,急忙迎上前低声道: “大公,万岁爷又摔了东西,正四处找你呐。” “哪里又出大事了?” 王承恩想都没想,马上便洞若观火地开口问了出来。 最近的小太监连忙踮起脚尖,附耳道: “大公,好像是前首辅温体仁温阁老在湖州故里死了,万岁爷不知怎么就伤起心来。” 温体仁,一个已是过眼云烟的人物而已,不知道陛下这般呀? 正想着,小太监忽然想起什么,连忙又道: “噢对了大公,温阁老消息之后,万岁爷已经口谕宣周延儒、洪承畴、孙传庭以及大内锦衣卫指挥、左都督田宏遇他们入宫觐见。” 哦,这倒是一个喜人的动向,兴许陛下因那温体仁被刺激了一下,总算肯动一动了。 想到此,王承恩不觉有些高兴起来,指着几个小太监道: “你,速去御厨那边,教他们赶紧准备一些可口御膳,速速送往御书房。” “你还有你,快去东六宫承乾宫请田贵妃到御书房接驾。” “你,到门外备好车辇,待我去请陛下移驾御书房。” 就在王承恩一一指派着小太监准备皇帝移驾之事的当口,勤政殿外的侍卫长龚友贵,也开始紧张起来,盯着几个一口齐鲁腔调的入宫者,史无前例地喝令侍卫一下子上去了七八人,对来者反反复复搜身了好几遍。 看到宫中侍卫如临大敌的模样,毕登翰看了一眼自己的堂弟毕登辅,想笑又不敢笑,想哭吧,却又真有些想哭的念头。 毕竟,不管怎样,皇帝在这种时候想到了济南府“二毕”,甚至御笔千里相召,这已经是齐鲁毕家自叔父毕懋康从巡盐御史任上致仕以来,最大的恩宠和荣耀了。 虽然,他们已经人到了京城,甚至已经身处深宫,依然对皇帝的相召的真实意图不甚了了,但单这样的一个行程已经说明问题。 “这几位大人,我们是奉圣旨而来,可否问一下,大人们到底还要对我们搜身到何时?” 龚友贵面对圣旨,当然也很心虚。 但如今时局糜烂,就连深宫也久已随之震荡,实在是不敢掉以轻心。再说了,他们这手中的一杆火铳,虽说去掉了枪子、火石,甚至连扳机都专门扣去了,但看着为什么就是这样子扎眼呢…… 0045、勤政殿,崇祯帝 “狗奴才,尔胆大包天,何来的这熊心豹子胆?” 尽管有朱媺娖的再三叮嘱,在她回到自己的东六宫自己的那座寝宫之后,几乎半死的王廉,还是第一时间便被曹化淳命人像死狗一样,将他拖到了崇祯皇帝面前。 崇祯不见他也还罢了,一见之下,想到自家堂堂的长公主竟然不声不响地溜出了深宫,一晃就是大半月不见踪影,最后知道了消息,却是整日混迹于江湖,丢尽了皇家脸面。想到此,他便怒不可遏,哪管得了这奴才是死是活,上前便是一个飞脚,旋即就要下旨道: “来呀,将他拖出宫外,给朕乱棍——” 王廉一听,挣扎着拼死喊道: “万岁爷,奴才该死,奴才死不足惜,但奴才对万岁爷的忠心却是天地可鉴。陛下,陛下,奴才这一路相随公主,却也有意外之喜,且奴才手中,现在就有人证、物证,陛下看了,肯定欢喜!” “什么事情,现在还能教朕欢喜?” 崇祯皇帝发泄一通,胸中压抑的怒火总算有了些许平息。 气顺之下,再看这地下翻滚着的包裹得像一个粽子般的王廉,想到从前他御前近侍的种种好处,不觉心一软,鼻孔中冷哼一声,将几个摁着他的小太监挥开道: “叫御医来,给这狗奴才先瞧瞧伤。” 曹化淳一看,伸手在又已昏迷过去的王廉鼻子便试了试,连忙乖巧过来扶着崇祯皇帝回到了御座上,嘴里顺势道:。 “万岁爷,您日思夜想的那济南府二毕后人毕登翰、毕登辅,现在已经在勤政殿外候着了,陛下您看是不是叫他们这就前来觐见?” “哦,这么快他们就到了么——” 想到此刻的齐鲁大地,乃是最为动荡之地,没想到这毕家竟然毫无耽搁地火速进了京,崇祯皇帝不觉精神又是一阵,连声催道: “宣,快快宣他们进来见朕。” 毕登翰、毕登辅二兄弟来到崇祯皇帝面前,一番叩拜礼仪过后,二人都是情不自禁地偷眼看了看高高在上的皇帝,心中不觉都有些疑惑: 天下传闻,都说如今金銮殿上的皇帝如今憔悴得不成人形,今日一见,消瘦倒是的确消瘦,但气色还是红光满面嘛…… 正想着,皇帝开口了: “毕家后人,朕从前的爱卿毕懋康致仕回乡,如今一切可还安好乎?” 毕登翰、毕登辅对视一眼,急忙收摄心神拜道: “禀告陛下,鄙府二伯一切都好,就是腿脚已经难以动弹。此番万岁宣召,却不能亲来深感有负皇恩,特命我兄弟二人代为叩礼——” 说着,两人果真拜了三拜,方才起身。 崇祯皇帝目光闪了闪,盯着二人沉思良久,随即说道: “朕教尔等献上的东西,可曾悉数随身入京?” “带了带了,陛下,就连一些陛下没有点到的物事,族伯也命人一并密封装箱,教我等兄弟带入京城面圣。” 毕登翰、毕登辅连忙看向一侧的几个太监,待他们闻言将火器等物呈上,随即一脸紧张地对视了一眼。 崇祯皇帝一下子站起身,快步走下龙床,将铺陈于地的长短火器看了一遍,随即拿起其中的一本书,低头翻看起来。 不一会儿,他的嘴里便啧啧有声道: “这本册子好,名字也好,军器图说。可惜了,可惜了呀,若是此等好书早些让朕发现,今日时局,何来这难破之境也!” 正说着,王承恩也快步入殿,一见这些场面,顿时一愣,随即下意识地看向曹化淳。 曹化淳只作不见,内心却是得意无比地笑了一笑。 王承恩怔了怔,马上反应过来,趋前贴近崇祯皇帝,无比恭谦地低声说了一句: “陛下,您早膳也未吃,已经午时了。奴才叫御厨做了些可口的小菜,还请了田贵妃娘娘候在御书房,不若现在陛下先去吃些东西,谢谢龙体?” 看到王承恩突然又回到了自己面前,崇祯皇帝想也没想,顺口哼哼一句: “方才你跑何处去了,朕找你半晌,原来就是做这些事情么?” 说着,他斜睨了一眼躺于地上的王廉,看到一阵忙乱的御医,正一个个收拾药箱起身,于是又道: “你去瞧瞧,若无大碍,将那狗奴才王廉弄醒,朕有话要问。” 王承恩答应一声,走到王廉近前,俯身看了一眼,发现王廉恰好睁开眼睛,昏昏沉沉地盯着自己,竟然没有认出他是谁。 想到素来与自己交好的王廉,竟然已成半死之人,不觉悲从心起,连忙暗中捏了他一下,故意扬声喝了一句道: “你这奴才好是大胆,既然醒来,有何话说,还不快快如实向万岁爷一一禀来!” 王廉被这声音一喝,猛然清醒了不少,一丝久久悬于心头的念想,顿时浮上心头,当即又是奋力挣扎起来,泼口喊道: “万岁爷,奴才这怀中藏有一图一物,那两个一起从郧阳府同归的锦衣随扈,便是奴才的人证、物证是也!” 曹化淳一听,这才十分迅速,抢先一步跑向殿外,命人去宣召那一对锦衣随扈。 这边,王承恩则是飞快地探手入怀,果然从王廉怀里摸到了两样东西,看也未看,急忙捧到了崇祯皇帝面前。 “这什么东西?” 崇祯皇帝顺手打开最上面的一卷画帛,上面赫然画着一个青年公子的模样,面容俊朗,只是可惜不仅一头短毛,两边嘴角还长着一对獠牙。 再往下一张一看,却是一杆火铳状的画卷,通体闪闪发光的样子,而且把手处竟然还长着一个肚子般的吊袋。 看到这种似火铳又似突火枪的画卷,原本一脸不耐烦的崇祯皇帝,突然一震,马上一个转身,朝着另一边毕氏二兄弟带来的物件小跑而去。 也许是过于着急,也许是跑得太仓促,跑到一半,崇祯皇帝一下子摔倒在地,嘴巴直接磕在了地上。 谁知,还未等所有人跑过去,他自己又爬了起来,继续小跑着,随后一把拿起地上的那杆长长的火铳,然后对着画卷左右端详起来。 看着、看着,崇祯皇帝忽然浑身一抖,有些癫狂地一跳而起,飞也似的又跑回另一边,直接蹲下身,盯着半昏迷半清醒的王廉,颤抖着手指和声音道: “好奴才,快、快告诉朕,这画上的火器,你可是亲见乎?” 0046、夷虏畏中国者,火器也 王廉眨巴眨巴眼睛,内心翻江倒海般挣扎着,忽然张口道: “回万岁爷,奴才不知怎生方才说得清楚。那火铳样的神器,奴才只听闻不曾亲眼所见。那公子般的人物,奴才却不知到底是见过,还是不曾见过?” “此话怎讲,只管说来,朕一切赦你无罪!” 王廉顿时闪过一丝喜色,随即艰难地抬手示意道: “万岁爷可再瞧瞧那物事,空无一物,却隐隐有芳香扑鼻。故此,奴才方说不知此画中之人,不知是见也未见。因为,那画中长着一对獠牙的公子,奴才确实未见。而没有獠牙的公子,奴才却是不仅见了,而且还将他一路诱至郧县城内的醉仙楼……” 随即,王廉口若悬河,将自己与刘健在郧县城的交集,竹筒倒豆子地全部说了出来。 “如此说来,这传言中的短毛公子,莫非是天降祥瑞,看我大明摇摇欲坠而……” 崇祯皇帝喃喃自语着,下意识地低头向手中的物事嗅去。 一股淡淡的从未有过的奇香,果然扑面而来。 一旁的王承恩,见状猛然心里一跳,下意识地探手入怀,指尖刚一触摸到那香甜的纸片,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奴才万死,陛下,奴才手中,也有这样的一样物事,尚未、尚未呈与陛下……” 崇祯皇帝脸上一怒,刚要咆哮,入眼处,却是又一种别样的花团锦簇,不也得面上一呆,探手便抓了过来,两相一对比,顿时也是跌坐于地,口中忙不迭下旨道: “快、快,给朕八百里快马加急,速速将这画中之人,接入京城,朕、朕马上就要见到他!” 说完,崇祯皇帝忽然想起毕氏二兄弟带来的那册《军器图说》,将它与王廉口中带回的传言,两相辉映,心中蓄积已久的对火器的渴望,骤然爆发,嘴里不由得脱口而道: “毕爱卿所言,就是朕所想,诚哉斯言,夷虏畏中国者,火器也!” …………………… …………………… 啊嚏——啊嚏——啊嚏—— 感觉鼻孔一阵毫无来由的巨痒,刘健扬起脑袋,对着冬日黯淡的光线,努力半晌,终于一连打出三个喷嚏来,方才舒舒服服地揉了揉鼻子。 正在对面做账的叶彡,抬眼偷瞧一下,下意识地捂嘴一笑道: “公子偏生喜欢坐在正对门处做事,穿堂风在数九天最是厉害,还是要小心着凉。” 经过这些日子相处,尤其是因为每日都要有很多账目要做,无形之中,这个最初神情拘谨如她那张黑脸般的叶彡,已经多少有些收放自如了。 也因此,不知不觉,她有时就会说出一些连她自己都意识不到的话来。 刘健歪着脑袋,其实也偷偷打量了一眼叶彡。 人与人一旦走近了,有很多片段,会令人意想不到地出现。一次,或许是偶然,三次五次,可能是错觉,十次八次,可就叫人有些不得不去深思了。 比如,他一次不止一次地发现,这叶彡那张黑脸,似乎总像一个演员画上去的油彩。 而且,有时她会望着突然出现的晚霞,或者一处袅袅炊烟,忍不住出神半天,然后嘴里就会冒出一句令人回味无穷的诗词句子来: “髻薄金钗半亸轻。佯羞微笑隐湘屏。” 有时,则干脆是一段长令: “絮叨叨难诉天知道,眼盼盼遂一灵飘渺。心摇,气敲,泪飘,唤不应转添烦恼。” 刘健对诗词不甚擅长,除非特别有名的,还能知道那么几首。像叶彡这样直接从口中吟哦而出的,那是绝对想破头都猜不到的是谁的大作的。 这时,元红儿总会接上一句话来: “我家公子是神人,神人怎么会受凉呢?” 一句话就能看得出来,这小丫头片子,现在不仅不把自己当外人,而且还凭空生出了一丝防人之心。 防谁,自然是这经常出现在公子面前的叶彡,以及其他女子。 从郧县城安定以来,刘健也把醉仙楼彻底整合了出来,并且日渐将此作为一个常驻据点,十堰镇的赵守成便软磨硬泡地将元红儿送到了这里。 时间久了,其实可能连元红儿自己都忘记了,她不过是每晚在被子里把被窝暖热而已。 说起来也真是有趣得紧,名人效应在哪里都是管用的。 自从郧县城又成了朝廷的地盘后,仿佛所有的富商一下子又都冒了出来,几乎每日都把这醉仙楼霸占了。 如若预定晚一步,那么最普通的位子也会到三四天以后才轮得上。 而他们来的目的,一是大快朵颐,仿佛不把那些天被贼寇占领时的损失天数补回来决不罢休一样。这第二个嘛,就是专程借吃酒之名,来亲眼目睹一下被大明长公主青睐的人,到底长啥样。 当然,这每日来来往往形形色色的人当中,少不得也有一些知道他根底的人。 尤其是这两天,刘健明显感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味道。 对此,刘健不仅没有紧张反而隐隐的有那种谜底就要揭开的期待。 “公子,昨日酒楼流水又增加了有一成多,核算下来,可折银三两七钱,若在流贼弥漫前都可以可折粮十石有余。照这样下去,公子马上就会腰缠万贯了,嘻嘻。” 叶彡喜滋滋地将账簿捧了过来,嘴里随口报着数,脸上洋溢着难掩的快乐。 这就是一个之前还把寻夫挂在嘴上的苦命女子模样么? 刘健一时间有些恍惚,随意扫了一眼账簿,抓抓脑袋,便发现曹三毛恰好走到了门口: “公子,今日又有两个自称是醉仙楼后厨的人,要回来继续做事。其余的,便是来吃酒的,听唱曲的。点名要见公子的,除了前些天那几人外,这几日一个都没有。” 嗯,刘健点点头,沉吟了一下道: “把那两人送到后厨,让大厨认认,如果他也不认识,便瞧瞧他们手底的功夫,若真是厨师,就先留下做事慢慢再甄别。” “好的,那我现在就领他们过去。” 曹三毛答应一声,不知为何却迟疑了一下,没有马上转身而去,涨红着脸,磨蹭半晌,最后猛一叹气道: “公子,还有、还有一件事,寨子里来人了,除了温若星他们练兵、巡山和扩充防地的事情,小、小姐也给公子你捎来了一些衣物、山货,还有一封书函。” 看到曹三毛一副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模样,刘健不禁乐了,抬脚轻轻踢了他一下,随即一把将书函抓到了手中…… 0047、神秘来客 (新的一周,又是近乎裸奔,拜求一下票票,兄弟们给点支持,新书也好有激情写好写快甚至爆发一下啊) ———————————— “义父,那争世王贺锦说的醉仙楼,就是这里了。” 一个面如冠玉、宛若文士的年轻武人,抬头在醉仙楼牌匾上的三个字看了看,随即十分恭敬地对身旁一个面色焦黄的大汉,低声说了一句。 黄脸大汉嗯了一声,并未急着进去,而是眯眼四处看了看,方才盯着进进出出的客人,脸上生出一丝明显的愤懑道: “这些狗奴才,杂碎,当初义军在此,却也没见他们这么一掷千金!” 年轻武人目光闪动,轻轻吐出一句话来: “义父休恼,他日我们打回来,慢慢一个个叫来,不怕他们不吐出来比这一掷千金还多的万贯家财!” “走吧,我倒要好生瞧瞧,他争世王口中的所谓小神仙,到底是真的三头六臂,刀枪不入,还是不过一个黄口小儿罢了。哼,瞧把他三魂六魄都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像一个当年起事时那铁骨铮铮的争世王?” 年轻武人跟着干笑一声,但还是马上谨慎地提醒道: “义父,虽说三人成虎,但孩儿还是觉得应该小心为上。那么多双眼睛都亲眼瞧着了,怕就算有假也还是——” “鸿远,莫非你也草木皆兵了不成?” 黄脸大汉突然不悦地斜睨一眼,本能地攥起拳头道: “我告诉你,早料定了,这不过是贺锦损兵折将后的一个伎俩,唯恐我逼迫那曹操和贺一龙问罪与他,才扯出来的这套鬼把戏。哼,若真有小天神下凡,他还能活着回来?” 说着,他忽然想起一事来,连忙正色道: “对了,不说险些就忘记了,鸿远,那贺锦手中抓回来的师爷叫什么来着,你要盯紧点儿,让他速速将人送到我们的大营来!” 年轻武人马上点头道: “这个请义父宽心,孩儿已派我宿卫鹰扬营精锐十八骑亲自出动要人,凉他不敢不给!” 两人一阵交头接耳过后,随即在数条彪形大汉的簇拥中,一步跨进了醉仙楼。 醉仙楼知客一看,两人都是器宇轩昂,不敢怠慢,连忙迎上前,一边笑脸相望,一边仿佛见了故交般亲热道: “客官稀客,不知可有预定否?” 什么,什么时候在这里吃肉喝酒还要预定? 年轻武人表情一滞,下意识地看向一旁的黄脸大汉。 黄脸大汉倒是气定神闲,负着双手四下看着,头也不回地扔出一句话道: “就照在家时议定的说,单刀直入。” 年轻武人犹疑了一下,随即将知客手腕紧紧一攥,压低声音一字一顿道: “你听好了,一个字都不许漏掉。速速悄无声息地去告诉你家公子,就说黄虎张献忠已在醉仙楼,教他好生安排一起说说话。” “黄虎,张献忠?” 或许压根想不到震动天下的张献忠,竟然敢在杨嗣昌手捧天子剑大军压境之下,还能公然出现在郧阳府治的核心区域,知客愣怔半天,方才猛然一哆嗦,紧跟着连滚带爬,一路腿脚发软地跑到了后院。 “曹爷,曹爷,不好了,那黄虎进城、不,不,是直接到咱这醉仙楼来了!” 黄虎,那个黄虎? 曹三毛一时间也没有反应过来,反而瞪着知客,刚要发怒,没想到刘健在屋里听到,马上一掀帘子站了出来。 “他人呢,现在大厅么?快快,将他速速请到这后院来!” 说完,他扭头一看曹三毛还在那儿愣愣怔怔的样子,顿时出言骂道: “发什么呆,还不快去,将酒楼通往后院的院门,加派人手,不许任何人进出!” 不一会儿,知客浑身哆嗦着,将两个一大一小汉子领了进来。紧接着,便又带着哭腔可怜巴巴地望着刘健道: “公、公子爷,刚刚进来时,外面又前后脚来了两个人,也是点名要见、见您。” 看来这真是叫没事则已,有事全都堆到一块来! 刘健摇摇头,抬眼一看,发现那黄脸大汉正咧嘴望着自己笑,不由得也是一乐道: “这位大叔笑什么,莫不是笑我这年岁一点点,做事却像个大人一般?呵呵,大叔笑的样子,却是一点不像江湖传闻的黄虎张献忠!” 张献忠一怔,突然收起笑容,竖起大拇指道: “好小子,本来进来第一眼看你,老子确实在笑你是一个娃娃。不过刚看你做事、说话的样子,却又不得不对你高看一眼。不错,老子正是张献忠,没想到吧?” 这一点,倒的确是实情。 刘健点点头,随即看向一旁的温文尔雅的年轻武人: “听说赫赫有名的黄虎张献忠,有四大义子,同样在江湖闻名遐迩。大王既然敢单刀入县城,想必一定会有义子相伴左右,不知这位是——” 年轻武人一听,马上抱拳道: “在下榆林李定国,今日见到公子,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你就是李定国?” 刘健忽然有些不淡定了。 不淡定的理由,不仅李定国重情重义,是一员儒将。更重要的是,他在此后大势已定的局面下,依然不忘初心,坚持抗清,矢志不渝。 看到刘健的反应,似乎比见了他还要大一些,张献忠忽然有些不悦,猛然咳嗽着粗声大气道: “好了娃娃公子,老子既然已经来了,要么你赶紧报官叫人来抓我领赏,要么赶紧弄一雅间请问吃肉喝酒,在这儿干巴巴地啰嗦什么!” “大王,我尊你一声大王,你是不是也应该记一下我的名姓?我叫刘健,你可以直呼我名,也可以叫一声刘公子,但不叫娃娃。” 刘健说完,随即有模有样地拱拱手道: “大王且先安坐,如果不害怕我这是去报官的话,我去安排一下酒肉,顺便瞧瞧外面是谁要来见我,告辞,告辞。” 刘健一走,李定国马上四处看了看,低声道: “义父,你心中可有了定论?” 张献忠点点头,又是情不自禁地竖了竖大拇指,脸上却是犹疑不定道: “再等等瞧瞧,弄不弄他走,孰优孰劣,为父还是不明。” 说着,他忽然咧嘴一笑,很是感慨地看看李定国: “鸿远,你说他到底是十五、还是十六,老子怎么看他举手投足,简直就像一个过了而立之年的老狐狸一般?” 李定国想了想,迎着张献忠目光笑道: “义父,这恐怕就是应了那句异人有异相吧?” 嗯,张献忠颇有同感地点点头,抬手捻着胡须,慢慢沉吟起来: 这小子,一旦天下皆知,怕是一块大大的肥肉。现在知道他底细的人,还没有几个。这外面来找他的人,到底会是哪路人呢…… 0048、牛金星、李信 刘健一出来,一直紧张地盯着后院动静的知客,连忙迎过来,将两人一前一后带到了近前。 “公子爷,这两位客官说是千里迢迢从河南辗转而来,落脚到此,不知怎么听说了公主传闻,便一定要见见公子爷您。” “知道了,你去吧——” 刘健挥手让知客自去忙去,随即转脸向二位客人看去。 谁知,两位客人一见到他少年模样,竟然不约而同地浮出了一丝失望的表情,对视一眼过后,碍于脸面,只好望着刘健尴尬地虚虚拱了拱手道: “传闻当中知道公子年轻有为,还是没想到公子竟如此、如此……哈哈,我二人叨扰了,就此别过。” 说完,两人转过身,便要联袂而去。 他奶奶的,这不是赤果果的论资排辈典型性年龄歧视吗? 刘健脸一沉,忽然出声道: “等一等,二位,这里虽然不是侯门似海,我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但是两位既然点名要见我,见了我却又如此轻慢,尔等不觉得很是失礼,也很是自己打脸吗?” “打脸?” 这词听着好生新鲜,二人忽然一顿,旋即双双转过身来,就见刘健脸色愈发黑道: “再说了,我这是坐店做生意,不说日理万机,也是一寸光阴一寸金,平白无故被你二人消遣,尔等不觉得应该要表示一下什么吗?” 两人听着、听着,原本戏谑的有些看戏意味的表情,忽然消失了,渐渐的换上了一种惊喜不已的神态,最后双双正色起来,拱手一揖道: “公子果然名不虚传,是我二人孟浪了。刘公子,我们一个是豫州宝丰的牛金星,一个是豫州杞县的李信,在此有礼了。” 话音未落,刘健心中便是咯噔一下: “什么,你二人是牛金星、李信?” 牛金星、李信看到刘健一脸震惊的样子,不觉好奇道: “怎么,刘公子似曾听闻过我二人什么?” 何止听说,刘健摸摸鼻子,赶忙掩饰了一下,想到后院还有一个大魔王,一闪念,立刻便想到了绝不能让他们相见,随即亲自将他们引向了二楼最里面的一个包间。 这时候的牛金星、李信,还没有加入闯王阵营,所以怎么安排都不用怕,只要别让那张献忠看到就行。 “来来来,二位先生请,这楼上有两个包厢,概不对外,除非来了贵客。” “是么?” 牛金星一听,果然虚荣心得到了满足,双手一背,端出了十足架势,一步一晃地上了楼。 倒是李信,则是像史实一样,脸上波澜不惊,跟在牛金星后面,一点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 因为有刘健亲自作陪,店小二飞快地奉茶,上点心、干果,倒是帮了不少忙,使得他可以沉思一下,怎么解决两边分身陪客的两难境地。 就在这时,知客苏岙那张令人生厌的肥脸,不适时宜地又一次冒了出来,躲在门角不时探头探脑。 “什么事?” 刘健只好闪身出来,刚问一句,便看见楼下一个似曾相识的人影,含笑望着自己微微颔首。 定睛一看,竟是那天在东城衙门口遇见的郧阳府巡抚李梦麒。 刘健一下子明白了,只好探身往屋内打了声招呼,随即下楼迎着李梦麒微微一礼道: “李大人大驾光临,真让小店蓬荜生辉,有失远迎啊。” 李梦麒轻装便服,甚至连一个随从都没有带,这番做派,倒真是少见。而且,刘健刚一说完,他便马上笑着打趣道: “这些冠冕话,从别人嘴里出来尚可。但是从刘公子口中而出,我看还是免了吧。” 说着,他忽然一正色,压低声音道: “公子这里,可有为自己预留的安静处?我有密言,不得要三耳听去!” 刘健一听,顿时头大。 不过李梦麒身份摆在这儿,哪里容得了自己多想。略一权衡,刘健只好一咬牙,将他也领向二楼,进了另一个不对外的包厢。 刚一落座,李梦麒便肃然整衣,探手从怀中摸出一个黄色卷轴,双手捧着,低声言道: “布衣刘健,接旨。” 接旨,接什么旨? 刘健一时间有些发懵,半晌才反应过来,随即愣在原地。 李梦麒看在眼里,微微皱眉道: “布衣刘健,你不懂磕头谢恩么?” 刘健也是一皱眉,随即缓缓摇头道: “对不起李大人,你忘了我是从万里海归,虽然流淌着的血液是我大汉纯正血脉,但在我们那里,磕头礼早已不时兴了,所以——” 李梦麒恍然扬头,旋即颔首道: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公子自万里海外而回,好比我远征汉人将士凯旋,应有礼仪理当从简。罢了,罢了,你就躬身一揖吧。” 这还可以接受,刘健依言拜过,顺势接下圣旨,低头看了起来。 圣旨,自然不可能长篇大论。 刘健一目十行,很快看完,随即抬头看向李梦麒: “天子叫我进京觐见,李大人可知否?” “当然,八百里快马加急,不仅我知道,每个过境的府衙都指挥使以上的官员,都知道。” 李梦麒说着,捻须看向刘健道: “圣旨你已接下,刘公子,皇上催得甚急。但考虑到公子人地两生,给你三日准备可好?三日后,本官将以地方大员身份,与你一起上路赴京。” 刘健思索了一下,随即答应下来: “好,在下到时与大人一起赴京就是。” 看到大事定下,李梦麒明显松了一口气,双手在膝盖上拍了拍,起身笑道: “好了,你这里是赚钱之地,本官就不多留。好生安排,不要误事,切记切记,面圣大过天!” 刘健一愣,天下还有这样的官官,酒不吃,水也不喝一口? 不过,刘健客气了一番,见他确实不像作伪,加之还有两拨可能对他而言更重要的人物等着,于是也不再假惺惺地挽留,将李梦麒一路送到了酒楼之外。 回到楼上,刘健多少有些担心,尤其是那最是心术不正的牛金星。 谁知,还没走到门口,里面便传出了一阵阵的行酒令声,而且还是那种特别高雅的文士玩法。 刘健一愣,细细一听,居然还穿插有时下十分流行的花酒玩法。 疑惑中,他透过门缝一看,发现不知何时,那肥头大耳的苏岙居然将欧阳啸找了来,三个人正好凑成一局,不亦可乎地臭味相投,在那儿又是划拳,又是唱曲,偶尔还会偷偷摸一把围坐在一旁的陪酒小娘,顿时又惊又喜,转身便走。 奶奶的,怎么把欧阳啸这个来自大汉阳的花花公子给忘了呢?这种场合,正是他最擅长的啊! 不错不错,欧阳啸是个人才,苏岙也是一个可用人才…… 0049、午餐肉的威力 后院之中,还不知道张献忠那个大魔头,会怎样暴跳如雷。不管怎样,这番一来一去的耽搁,连自己都觉得有些久了。 刘健快步走着,推开院门,硬着头皮努起笑脸,闪身走了进去。 第一眼,恰好撞见的是,张献忠正笨拙地用他那一双挥舞大刀的巨掌,捏着一根小巧的竹签,将叉在上面因烤炙而冒出奇香油脂的午餐肉片,往他那一张大嘴里送。 呵呵,就这一下子,刘健悬着的一颗心彻底放下了。 一个如此大快朵颐的人,无论他表面如何凶狠和暴怒,他也不会是真的生气。 果然,张献忠一看到刘健闪身而入,忙不迭地两三口吞下肉片,顾不上烫得两片嘴巴直咧咧,狂喜地大喊一声: “娃娃,哦不,刘公子,你家厨子说此肉乃是醉仙楼如今的镇店之宝,天下第一招牌菜。而且全天下只有你一人才有,纵使千金也难求。看在今日老子做孤胆英雄,就为了来瞧你一眼份上,可否匀出一些,让与我老张时常的解解馋?” “这个嘛——” 刘健一时间拿不定主意,给与不给到底哪样孰优孰劣。 “这种肉,真有那么好吃?” 要知道,如果不是实在没辙了,这午餐肉基本上就是狗粮。 “好吃,好吃,真的,叫我说,此肉只应天上有!” 这一次,居然连一向沉稳、淡定的李定国,都加入了进来。 这家伙,可是泥腿子占多数的所谓义军之中,少有的对人谦恭有礼,温文尔雅,且又武艺高强,并被所有人公认的有着“小柴王”雅号的,一员可交的儒将。 想着想着,刘健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这主意还没想好,但吊吊人胃口,却还是可以的吧? 刘健作势抓抓脑袋,然后猛地张开双手,十分干脆地道: “对不起,没有。” “没有,真没有了?” “真没有了,若不是看在你第一次来的份上,这份本来应该留给城里第一富商贾仁义的天酥肉,根本就不可能端过来。” 张献忠一张脸忽然黑下来,抖动着满脸的横肉,盯着刘健半晌没挪窝。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哼一声道: “天酥肉,这名号的确倒是名副其实。哼哼,这盘子值多少金,老子加两倍、不,三倍给你!” “别说三倍,十倍也没有。” 刘健说着,忽然又吊足胃口地一笑道: “大王可知此肉这么贵,真正的原因在哪里吗?” 张献忠此刻完全被牵住了鼻子,当即毫无芥蒂地顺着话就问道: “何故,你说呀!” 刘健扫一眼李定国,见他也是津津有味地望着自己,于是扳起指头道: “第一,此肉美味,自不必说了。” “第二,此肉无需火,无需灶,任何时候任何地方,开罐即食。” “第三,此肉三年之内,可以不坏。” “第四,听清楚了,此肉不仅营养价值高,天寒地冻,可以比任何军粮都能更快让人充满力量。” 话音未落,张献忠忽然吸溜了一下大嘴巴,虎地起身,嘴里叫道: “鸿远,将他捉起,出城!” 李定国闻言楞了一下,紧接着出其不意地一探身,便将刘健一把捞在手中,嘴里哈哈一笑,起身便向院外走去。 刘健吓了一跳,本能地挣扎了一番,发现竟然在李定国手里很难有效的动弹。 不过,很快他就冷静了下来。 若是自己跟着走,倒是有可能。但是像这样被李定国紧紧箍在怀里强行而出,怕是没这么容易吧? 而且,张献忠真的肯冒大风险暴露自己吗? 正想着,李定国忽然冲他挤挤眼睛,刚出院门口,便将他轻轻放在了地上。 张献忠在一旁,负手看着他,忽然笑道: “你这娃娃公子,果然有些门道。哈哈,俺老张到底是朝廷要犯,不宜久留,须得走了。你敢不敢随我出城,就当松松俺老张!” 刘健眨眨眼睛,也是微微一笑道: “当然,大王既是来醉仙楼做客,临行主人松松客人,那是理所当然的。” 很快,三人便说说笑笑着,来到楼下,然后出了酒楼。 曹三毛看在眼里,简直吓了一个六魂出窍。傻了半天,方才蹦起来,指使着李拾柴、张地生等几乎所有能指望的上的人,一路远远跟在了后面。 走到一半,李定国忽然扭头笑了笑,嘴里戏谑道: “公子的那些人,若还是那样子相随着,我们怕是真的出不了城啰。” 刘健当然知道曹三毛早就跟在后面,于是转身将他们轰了回去: “滚,人都出来了,酒楼的生意不做了吗?” 一段小插曲后,三人不知不觉便出了城,随后汇入到城外官道之上的人流中。 又走了数百米,张献忠终于停下脚步,定睛凝视着刘健,看了良久,方才一声不响地点点头。 李定国见状,马上唿哨一声,大路两旁的密树林子,顿时泼喇喇钻出数十匹战马,威风凛凛地将官道瞬间挤了一个水泄不通。 紧接着,一匹四蹄踏雪的藏青马,越出马群,踢踢踏踏望着张献忠自己走了过来。 张献忠伸手在它脖子上摸了一把,一声清亮的马嘶声,顿时惊起了无数的飞鸟,呼呼啦啦地飞向了高空。 再一转眼,张献忠已然坐在了马背之上,低头望着刘健。 “娃娃公子,本来的确很想将你一起拉入大营。但这一路,你竟然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怕。所以,俺老张不仅改主意了,而且还要送你一样宝贝——” 说着,他一挥手,马群中立刻钻出一名彪形大汉,牵着一匹浑身油光漆亮的尚未成年黑骏马,答答答地走到了刘健跟前。 “拿着吧,据说这是一匹南匈奴那边的纯种汗血宝马,当初无意中得来,我那最大的义子孙可望要了好几次,俺老张都没有舍得给他。今日也稀奇了,不知怎么就想着一定要将它送与你。哈哈,小子,不知咱俩是否后会有期,走了,这次真的不要你送了!” 说完,张献忠忽然一鞭子抽下,胯下骏马吸溜溜一声,顿时绝尘而去。 紧跟着,后面数十匹铁血战马、黑汉,呼喝着追了上去。 倒是李定国,却是慢悠悠地翻身上马,又望着刘健笑了笑,方才一拽马缰,便要打马而去。 刘健看在眼里,忽然热血冲头,大喊一声: “等一等——” 话音未落,他一个转身,迅速化出十盒午餐肉,十方压缩饼干,将它们悉数丢在路旁的乱草堆间,然后伸手示意了一下,牵起小小的黑骏马,转身向县城而去…… 0050、不辞而别的李信 还没到城门洞,远远地一个身影便跑了过来。 近前一看,却是曹三毛,领着李拾柴、张地生二人,每人手中紧紧攥着刀枪,一脸紧张。 更奇怪的是,那个丑妇人叶彡,居然也跟了过来,一脸焦急地眺望着。 “谁让你们来的?” 刘健走过去,嘴里说着,但心里还是暖洋洋的。 “公子爷,你、你总算全身回来了。那、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黄虎啊,咦——” 曹三毛眼泪巴巴地说着,忽然发现了才刚刚一人高的未成年黑骏马,顿时两眼放光。李拾柴、张地生更是二话不说,上来围着马儿便上上下下打量起来。 “公子爷,这么俊的千里马,可是十万金也买不到的!它、它不会是那大魔王黄虎,送给公子爷的吧?” 刘健很是好笑地瞪了一眼,顺势将缰绳扔了过去: “不然呢,天上没有掉馅饼的,莫非天上就有掉骏马的?” “噗……嗤……” 一声轻笑,忽然从一旁传来。 刘健扭头一看,却是叶彡,正捂嘴吃吃笑喷了的样子。不过,她的一双眼睛,却是还噙着许多泪光。 “你笑什么,爷们的事情,谁叫你掺和进来的?” 被刘健一骂,叶彡顿时笑不出来了,低头小声哼哼道: “谁教公子说话,总是那样新奇有趣?再说了,公子不管不顾被人掳走,我、我不来瞧瞧,以后、以后谁、谁给我活计做呀……” 很快,一行人回到醉仙楼。 看到刘健毫发无损地回来,酒楼几乎所有的掌柜、厨子、店小二。都十分高兴,一个个抢着上来问候、叩安。 一阵忙乱,刘健抓紧时间,飞身上楼,推开招待着牛金星、李信的包厢,一看,里面一片狼藉,每个人几乎都是东倒西歪,明显个个喝大了。 看了一圈,刘健忽然汗毛竖了起来: 牛金星还在,而且歪在一个唱曲小娘的怀里,一边流着哈喇子,一边呼呼地打着鼾声。 但是,李信却不见了踪影。 混蛋,刘健一把抓起欧阳啸,摇晃了半天也没把他唤醒。 突然一转眼,酒案一处模糊的胭脂红映入眼帘。 定睛一看,还真是有人用陪酒小娘的胭脂口红,在上面留下了一行字: “道不同不相为谋,今日酒资,他日双倍奉还。” 奶奶的,居然还有落款——杞县李信。 一副大丈夫做事敢作敢当的样子。但看在刘健此刻的眼里,却是赤果果的挑衅了。 其实牛金星、李信联袂出现在郧阳府地界,原本与史实其实并无违和感,即使有些出入也是符合历史逻辑的。 因为,去年李自成被洪承畴、孙传庭、熊文灿等打得几乎丢盔弃甲全军覆没,仅仅突围出去了包括刘宗敏、李过在内的十七骑,一直隐藏在附近的秦巴深山苟延残喘,直到张献忠再次起事,这巨贼方才借势而起,短时间中又拉起一支人马,连连杀出秦巴,再破郧县、均州,直入河南境内。 也就是在杀入河南之际,李自成终于彻底交上了好运,遇见了自己来投奔的李信,紧接着在李信的举荐下,牛金星也加入大军,然后便是宋献策。有了这些文曲星的辅佐,从此打得顺风顺水。 哎呀,想到这里,刘健忽然起身,愣在原地。 历史果然有着强大的自我纠偏能力,原本看似被自己带偏的轨迹,现在让李信这一走,岂不是又回到了原来的历史当中:李信回到河南,然后等在那里与李自成来一番偶遇? 如果是这样,此时此刻,应该就是李自成出山,又要攻破郧县城,才可能一路无碍地东去河南! “曹三毛,曹三毛——” 刘健一边喊,一边飞步下楼。 “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曹三毛从未看见过刘健有如此狰狞面孔的时候,吓了一跳,竟然有些不敢直视他了。 “现在是几月几日?” 啊,曹三毛哪里知道这些呀,问他吃喝嫖赌还行。 跟在后面闻声而来的死胖子知客苏岙,马上报出日期道: “公子爷,现在是立春刚过,公子爷问这个何意,有什么事情可以交给在下去做,保证给公子爷做得妥妥帖帖。” 刘健盯了他一眼,突然出声道: “楼上的那两个客人,有一个是走了,还是在店里走迷回不去包厢,你知道否?” 苏岙楞了一下,当即应道: “公子爷,这个我还真不知道。看到公子爷无暇在三拨客人中周旋,在下自作主张,将欧阳先生请去了那两个客人包厢后,我就一直在酒楼大厅里张罗,客人怎样了,我就没再去管了。” 刘健点点头,温言道: “你做的不错,先去忙你那一摊子事吧。” 苏岙一走,刘健马上对曹三毛说道: “你现在马上去把李拾柴、张地生二人叫来,让他们立刻去楼上与那欧阳啸一起,好生看管那个叫牛金星的客人。记住,不许他跑,也不许他死,哪一点出了岔子,叫他三人自己砍头赎罪!” 曹三毛一听,赶紧转身就跑。 刘健站在原地,又前后想了想,随即向后院走去。 大厨兼管事,是一个地道的郧阳土著,操着一口本地话,土了吧叽的,但却做得一手好菜。因为是几十代都居于此的老土著,所以他家里逐渐也成了大户,在行商坐商中人称郧阳孟氏。 这个孟老三,是自己找过来的,直接说自家是大户人家,但因为是外室养的,所以几乎不受待见。几分薄田,糊口都难。 刘健现在恰好是草创时期,几乎都是来者不拒,考察几天,便放心任用,一直采取的就是赌场的那种豪赌手法。用在用人方面,倒也省去了许多烦心事。 道理很简单,人地两生,举目无亲,他能相信谁呢? 唯有谁都相信,然后路遥知马力,在以后的岁月里很自然地就会大浪淘沙出,一批真正属于自己的铁杆队伍。 “老三,这后厨各样储备,尤其是那粮食瓜果什么的,没有进出的话,能坚持几日?” 突兀的一句话,味道却很足很明白,一下子让孟老三吓了一跳。但已经见惯了兵匪来来去去过境入境,他马上又淡定下来,板着指头想了想,随即答道: “公子爷,照常开店迎客,十日左右。若关店歇业,省着点自己吃用,三旬绰绰有余。” “好——” 刘健放心了,赞许地拍拍他的肩膀,转身出去了。 0051、城门楼,恶汉 (如果有一点点收藏和推-荐票票,今天就再写一章晚八点左右更) —————————— 不知道是刘健第六感变得超强,还是历史本身就是这样,这天晚上,刚刚才做了一番粗略的布置,郧县城的四门,便响起了震天价的炮响声。 哪个城门炮响,哪个城门有盗贼。 四门炮响,则是最高警戒,预示着有流贼全线压境。 睡梦中,刘健一骨碌爬起身,四周已经全部都是惊慌失措的奔跑声,哭喊声。 醉仙楼,不仅仅是酒楼,白日卖酒摆宴席,吟诗、唱曲、小娘子,应有尽有。晚间,还附带客栈,可入住百人。 穿好衣服,还没出门,曹三毛便在门外急吼吼地跑来了: “公子,果然叫你猜到,刚刚几个城门的兄弟都叫了兵卒过来报信,县城又被贼寇围上了。城门哨总张宝说,因为天太黑,现在还看不清多少贼子围城。” 刘健打开门,直接往楼下走去,嘴里哼道: “看不清人头,还看不清火把吗?不是早就教会他,若不是伏击战,晚上遇敌,数火把便知大概。” 曹三毛赔笑一声,边走边道: “教是教了,但他现在毕竟不还是没有到山里的寨子集训么?” 张宝,就是刘健当初在山寨时,老东西林振业强塞给他的那个暖房丫鬟张果的亲哥哥。 因为这层关系,刘健一到县城,张宝立刻便暗中投靠了过来。 刘健在酒楼刚一现身,马上便引来了一阵阵的吵闹声: “你就是那个小掌柜的么,我们在此住店,你、你要负责我、我们的安危!” “兀那娃娃小东家,某乃是云贵千总牛打山的嫡长子,若在你这里少一根毫毛,小心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小公子,小公子,瞧在只有我们母女两人的份上,求你一定要找些壮丁来护着我们些……” 叽叽喳喳中,刘健冷冷地看了一眼苏岙。 苏岙会意,马上点头哈腰道: “公子爷,在下有办法,立刻教他们统统闭嘴,你有事去办就是!” 刘健点点头,不等曹三毛开门,直接一把推开,一步跨了出去。两脚还未站定,四周便是一股股声浪迎面扑来: “栓娃他娘,你、你在哪儿呀?” “爹、爹,俺怎么找不到你了,快回来,小菊害怕!” “狗-日-的贼子啊,害人的杂-种,老子草你祖宗……” 几个五大三粗的酒楼护院,从酒楼四周的黑暗处钻出来,一个个叫道: “公子爷,可是要去城门楼子,俺、俺愿意跟你去!” 曹三毛两眼一瞪,喝骂道: “去什么去,这酒楼不要了,公子说的话你们都忘了,这时候,是小偷小摸最喜欢浑水摸鱼的时候!” 刘健没想到,这种时候,明知有危险,竟然还有人主动要跟他走。 这份心,曹三毛是万万看不出来的。 刘健想着,马上回头温言了一句: “你们几个,记住明天将名字、家世报给曹三毛。” 啊,黑暗中的几个人影,虽然看不清面貌,但声音却是格外清晰的惊喜不已: “是、是、是,公子爷,我们记住了,一定,一定。” 因为四门都有张宝的叮嘱,刘健几乎没受什么阻碍,便顺利地登上了城门楼子。 俯身往黑漆漆的四野望去,果然是头顶的星星点点,城下的火光闪闪。视野到处,似乎皆是人影,刀光,旗子…… “喂,这位兄弟,哪个城门洞是最高的?” 刘健看了半晌,忽然朝着一个最近的兵丁,伸手拍了拍他。 “他娘的,冷不丁的你拍老子作甚,险些吓死老子!” 骂声中,一张穷凶极恶的面孔,猛然扭过来,在城楼上的火光中,显得格外狰狞和恐怖。 不过骂也就骂了,但是这家伙,却是边骂便探出手,竟然一把向刘健抓来。 “你他娘的找死——” 曹三毛护主心切,加上一直都没有这样的机会,当即张开拳头,揉身便迎了上去,照着对方面门就是一个炮拳。 刘健目光闪了闪,于是呵呵一笑,闪到一边。 自打出山一来,还从未见过曹三毛身手,这次正好且瞧瞧他的真本事。 对方显然也是一个练家子,当即变抓为拳,竟然咧开大嘴,迎着曹三毛的大拳,便硬生生地对碰而去。 嘭地一声,就见曹三毛身形一晃,随即连连倒退,十几步开外方才稳住身形。 恶汉嘿嘿一笑,甩了甩拳头,盯着曹三毛道: “还行,你算不错的了。十几步就站住,可以收你为徒了!” 曹三毛看了刘健一眼,闷着头,猛然起身,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恶汉撞来。 可惜,恶汉居然又是躲也不躲,只是缓缓变换了一下身形,摆出一个不丁不八的姿势,又一次与曹三毛硬碰硬地撞在了一起。 噗……哧…… 这次曹三毛没有倒飞出去,而是一下子委顿于地,紧接着嘴一张,一口鲜血,澎涌而出。 奶奶的,刘健看在眼里,刚要出手,就见曹三毛忽然拔出藏于怀中的三棱刺刀,就地一个翻滚,便向恶汉脚踝刺去。 曹三毛不属于十人小队,只是作为跟班、亲随,平日里服侍一下刘健,跑跑腿,送送信。所以基本没有跟着十人队特训,但因为要配备给他的必要装备,所以唯一学了这套军中刺杀术。 刘健纠结了一下,最后还是摇摇头,抢先一步拦住了他。 “收起刺刀,现在还不是亮剑的时候。而且你不属于随扈,输了就输了,不丢人,退到一边去吧。” 恶汉看在眼里,目光一直盯在曹三毛的三棱刺刀上,根本看都没看刘健一眼。 “喂,手下败将,你武艺不咋地,但手中的兵器,却是抢眼得紧啊!不如送了我,我教你一套打人本事,行不行?” 话音未落,他忽然感到一阵冷风袭来,本能地一闪,竟然没有躲过去,一股奇异的疼痛,顿时让他很少有过地皱了皱眉头,掀起衣角一看,左肋骨上,赫然印出了一个掌印。 “你——” “没错,是我,你瞧不上眼的一个少年而已。” 刘健说着,呲牙一笑。 “怎么可能,你一个小娃娃!” 恶汉除了满脸的难以置信,还是满脸的难以置信。 “是的,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能——” 刘健说着,不得不十分装逼地抬起自己的左手,盯着掌心的那颗红痣,恍若百年孤独地长叹一声,随即又装逼地摇了摇头…… 0052、李自成,闯贼还是闯王 “再来——” 恶汉忽然握拳,口中狂呼一声,一股剧痛,再次锥心地击垮了他。 好生奇怪,不过是挨了一记重掌,再厉害也不至于一吸气便痛不可耐也?这、这到底是什么功夫,还有这少年,好怪异的掌力,竟分辨不出半点他的门派来历! 恶汉倒也光棍,突然发现自己已然无法运力比拼,于是索性坐倒在地,痛苦不堪地嘿然点头道: “罢了,你这少年,好生怪异,或许只有俺师父前来,才可逼出你的师承。” 曹三毛终于扬眉吐气,十分解恨地嘎嘎笑道: “你师父来,也一样会头破血流。我家公子,天下无敌!” 看着曹三毛突然小人得志,大吹法螺的样子,刘健又是可气又是可笑,只好当头断喝一声: “住口,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句话不知道吗?” 恰在这时,一枝响箭,忽然自城下破空而起,直奔城楼而来,瞬间越过众人头顶直插夜空而去。 紧接着,一声破锣般的嗓子在夜色中呜呜哇哇地喊将起来: “呔,楼上守军听着,你家爷爷新闯王如今又回来了。识相一点的,打开城门,让开道路,我们便只是借个道,顺便稍稍征些军资军粮,转身就走。不识相的,尔等已经尝过那曾经是什么样的滋味。记住喽,一炷香,过后便攻城!” 夜空中的回音,显得格外空旷而悠长。 回音消失处,只听得见夜风呼呼地在城里城外,吹来吹去。 城门楼上,一片静谧。 忽然,也不知是谁,趴在城垛,俯身喊了一声: “狗贼,骗开城门,你们再用一枚铜钱,来买我们的一头羊是么?” 话音未落,就像一石激起千层浪,城门垛上,顿时扑上去无数的人头,扯开喉咙望着城下一声声骂了起来: “王八羔子,丧尽天良,你们睡过了俺妹妹,说要娶她,带她走。转过身去,便又去玷污俺的亲娘,你们、你们还是人不是!” “畜生,你们比畜生还不如,狗杂碎,你们说是借住,天天睡在我家,睡遍了屋里所有的女人,最后连七八岁的女娃娃都不放过,还不过瘾,还要剖开肚子瞧一瞧,呜呜呜……” 刘健开始还真没怎么在意,乱世嘛,不乱怎么叫乱世? 但听着、听着,他便觉得一股热血,控制不住地涌上头来。 “各位兄弟,你们说的这些,可是真的?” 话已出口,邻近的所有人,顿时对他纷纷侧目,好像他就是城下的那些贼人一般,浑然忘了他刚才的威风,一个个怒目骂道: “你说呢,真不真,你家里没有人吗?” 七嘴八舌中,不知又是谁,忽然怒不可遏地顺手捡起一块石头,漫无目的地恶狠狠地砸下城墙。 也不知是赶巧,还是这次围城贼子真的多如牛毛,竟然顺手就砸中一个,哎呦一声传过来,顿时像点燃一根导火索一样,城垛之上,无数人醒悟过来,开始捡到什么,便没头没脑地扔将下去。 不一会儿,有人忽然发一声喊: “弟兄们,俺们都是傻子么,现成的弓箭不用,还留着下崽啊,射,射他娘的!” 一语提醒梦中人,刹那间,城头顿时乱箭如飞,箭如雨下。 城下大军猝不及防,顿时死伤一片。 “狗奴才们,谁教你们擅自开战的,哈哈哈,真他娘的痛快!” 这时,终于有一个像是将军的声音,大声喝骂起来。不过,话里话外,却都透着抑不住的快意。 “呜呜……嘟嘟嘟……呜……” 一阵低沉的牛角号声,终于在城下响了起来。 随着号声,战鼓咚地一声,跟着又是咚地一声,一声声的战鼓,一下子让城头瞬间安静下来。 但是很快,城头骤然也响起一声沉闷的鼓声,顿时让城头所有人都是神情一凛,紧接着,人人猛地甩甩自己脑袋,就像刚睡醒一般,也没见什么号令,一个个便紧握刀枪,弯弓搭箭,怒目圆睁,望着城墙之下。 这时,一个身穿鸳鸯战袄,后插一面背旗的士卒,一手拿着一面铜锣,一手攥着鼓棒,一面一路小跑着,一面紧一声慢一声地喊着: “将军有令,月黑风高,休管他是谁,只要是从城垛之下冒出来的脑袋,有一个算一个,不用听令,抄家伙照打就是!” “将军有令,月黑风高,休管他是谁,只要是从城垛之下冒出来的脑袋,有一个算一个,不用听令,抄家伙照打就是……” 传令军士还未跑过这段城垛,不知又是谁带着哭腔,惊慌失措地大喊一声: “来了,来了,贼子冒出头了!” “打他娘的呀,叫-鸡-巴叫,叫能顶你娘的卵子用……” 顿时,一阵乒乒乓乓,叮叮当当,伴随着一声声凄厉的惨叫,以及肉体砸在地面的那种闷响,从这里开始,一直蔓延到所有的城垛。 乱战中,一个门板一样的人影,忽然挪到刘健面前,瓮声瓮气地说了一嘴: “喂,这位娃娃、哦不,小哥、小公子,你既然这么会打,一定也有伤药,给俺一颗吧,俺要杀贼,就算俺这次欠你的可好!” 刘健不用看,就知道他是谁。 但是,他那伤,却不是一时半会就能马上见效的啊。 刘健叹口气,伸手入怀,想了又想,于是忍痛化出一瓶强力止痛剂,打开瓶盖,往他手中倒出一颗,口中叮嘱道: “把它嚼碎,和水吞服。” 恶汉竟然毫不怀疑,马上将药片丢入大嘴,然后拔出腰间的一只油光铮亮反射着夜光的葫芦,仰头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喝完,恶汉也不道谢,直接一抱拳道: “打完这仗,俺去找你,还有俺师父。哦对了,俺叫杜志刚,小哥叫什么?” 呵呵,这城里果然也不是人人都知道你是谁! 刘健暗笑着摇摇头,随口报上名字,这时才发现眼前这凶神恶煞般的恶汉,一对眸子竟然十分的清澈明亮。 不由得,刘健心里一动,随即又摸出一瓶云南白药,将瓶中附带的仅有的一颗跌打丸递过去: “半个时辰后,再将这个药丸吃了,也是嚼碎了吞服。第一颗药,十分特效但很霸道,有些副作用。这一颗,则有护体作用。” 恶汉还是一把拿过去,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在自己肋骨处按了按,顿时一脸惊喜: “小哥这药,真是神了,简直堪比俺太祖师爷的灵丹妙药!” 说完,未等刘健再说什么,竟一个转身,便消失在杀敌的人群中去了…… 0053、守城 也许谁都没有想到,甚至包括城下密密麻麻的围城大军,这座曾经来回被无数次攻占又被弃用的小县城,竟然在天亮时,坚守了下来,城门一直未破。 自然而然,刘健也在其中,一直熬到了天亮。 城垛下,一阵鸣金声过,随即开始潮水般偃旗息鼓,暂停了一夜的强攻。 不远处的一片树林中,一座简易的大帐,被陆陆续续退回去的人流,慢慢地挤满了。 一个枣红脸的壮年大汉,模样威武,雄视八方,但此刻却是阴沉着一张脸,端坐在帐中,一声不响地盯着一个个挑帘而入的大小战将。 一个同样有些枣色的青年将领,则是站在其身后一侧,一手握刀,出神地望着帐门不知在想什么。 “过儿,人到齐没有?” 李过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大帐之内的人头数,旋即道: “都齐了闯王爷,除了刘宗敏、田见秀二位将军,奉令留守阵前,其余人都到了。” 说话的两人,正是此番重又羽毛丰满,而领兵再次出山的李自成、李过叔侄二人。帐中诸将,也都是他当年被洪承畴击溃后逃出来的十七骑中的悍将。 见李过数完人头,李自成于是脸色一沉道: “都说说吧,今儿个都是咋嘛了吗,一个奶娃大的城头,居然一晌夜都取不下来,不如尿泡尿照照自己算逑!” “大王,给俺一坛子酒喝,俺保证今儿晌午后第一个冲上城头!” 一头乱蓬蓬的毛发,咋咋呼呼的郝摇旗,这时第一个跳出来,张牙舞爪地嚷嚷了一声。 这货说了等于没说! 其他人,都像看小丑般相视一笑。 李自成脸色愈显阴沉了,恨铁不成钢地冷声道: “军中无戏言,你是第一个冲上城头,还是第一个拿下城头?奶娃子的,将你那话儿说清水一些!” 郝摇旗摸摸脑袋,慢慢缩回身道: “是冲上城头,城头。他娘娘老子的,这嘴里淡出鸟来,下面也淡出鸟来。原本以为冲到城下,马上就有美酒娇娘,谁知道……” 没想到这句话,竟然一下子勾起了所有人的兴趣,话音未落,顿时一阵爆笑,纷纷附和说笑起来: “摇旗,你下面那鸟,在商洛山里也没见你淡出鸟来呀!” “就是就是,除了嘴里淡出的有鸟来!” 正说着,李自成新收的义子张鼐掀帘而入,风尘仆仆地一脸懊丧道: “禀报父亲,孩儿有辱使命,前来复命。” 李自成一见张鼐,虎地起身,有些失声道: “怎么啦嘛,是没有找到人,还是奶娃子的张献忠不肯?” 张鼐鼻子一酸,猛然低下头: “父亲,孩儿是被、是被人赶出来的。那黄虎说,既然当年一起打下凤阳那皇宫时,为了分那点子破东西兄弟反目分兵,那现在还合啥子兵,各人凭本事,攻下哪里算哪里!” “奶娃子,心眼子就小女子胸脯子那点大——” 李自成骂了一句,闷闷不乐地一屁股坐下,不防门外忽然响起一声惊喜的报讯声: “报,大王,罗汝才大王营中九营之一的争世王贺锦,还有左革五部的几位将军,已到山下,求见大王。” “啥呐——” 李自成喜不自胜,屁股一抬,竟第一个抢出帐外,手搭凉棚,便向山下望去。 紧跟着,他便抬脚往山下冲去。 两拨人一见面,未等李自成故作姿态寒暄,贺锦便抢先一步抱拳拜道: “恭喜闯王,再次高举义旗出山!” 李自成哈哈一笑,偷眼看了看山脚外的旌旗招展和人头攒动,不觉暗喜,上前亲热地一把拉起贺锦的手,豪气干云道: “走,帐中喝酒去!” 不料,贺锦却是轻轻挣了一下,脸上笑道: “闯王,既然已经攻城,不如我们直接去城下说话,也好当面定下破城之计。” 李自成自然求之不得,当即命人吹起鼓号,浩浩荡荡来到城下。 曹三毛眼尖,加之一直惦记着刘健所说的“闯”字大旗,李自成率众刚一出现,他搭眼一望,连忙喊道: “公子,闯字旗,该不是那大魔王到了城下吧?” 是与不是,都得看看。 刘健二话不说,睁开困倦的眼睛,尽可能地遮掩着摸出望远镜,透过城垛望去。 看了一会儿,他忽然有些失笑: 李自成大名鼎鼎没错,可他对自己而言,就算他站在自己面前,他也不知道谁是李自成啊! 曹三毛看着古怪,不由得咬着手指看着刘健: “公子,有什么不对么?” “你见过闯贼吗?” “没见过,我、我也不想见这狗屁什么闯贼!” 曹三毛一听,果然摸着脑壳嘿嘿笑起来。 主仆两人笑着,城下李自成在众将的前呼后拥中,已经将贺锦有关刘健所有点点滴滴的事情,默默听完了。 李自成还没什么表示,但周围的各路魔头,却都忍不住骚动了起来。 尤其是站在李自成后面的义子张鼐,完全就是一副中毒很深的少年模样,面色潮红,两眼放光,不时地紧紧攥一下拳头,小声与旁边的李过交流道: “叔,你说这世上,真有那样的人吗?万箭不死,一人百敌!” 李过为人十分稳重,而且还肩负着近身铁卫的职责,所以马上低声喝道: “鼐娃,不是亲眼所见的事情,不要信它,且听大王的!” 李自成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其实也还是有些波动。 鬼神之事,他是畏惧的。但是提着脑袋一路拼杀道今天,有些事情他已经懂得该如何收放。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贺锦还有他背后的左革五部,不仅是当年起事的十三家及至后来荥阳大会的三十六家大营中,他相对最信任的外营之一,而且他现在十分需要贺锦这支几乎从天而降的新生力量。 虽然,他还不清楚,为何罗汝才追随着曹操一路杀向四川,然后又转攻河南,独独把贺锦这一路放在郧阳府游弋,到底是什么意图。 所以,他现在十分需要有个人在旁边先替他说说话,探探路。 唉,现在越来越发现,军中没有一个好的师爷,是一件多么令人苦恼的事情! 李自成在诸将中巡视一番,随即将目光落在刘芳亮身上。 这刘芳亮,可能是大营中目前唯一可称得上足智多谋的大将了。 “芳亮兄弟,奶娃子的那什么短毛公子,听着邪乎,而且很可能就在这城里头窝着。你平日里喜欢琢磨事,你说说嘛。” 刘芳亮点点头,却是捻着胡须,半晌没有说话。 良久,方才咳嗽一声,举目望向城头。 0054、救与不救 “敢问争世王,那短毛公子如你所言世所罕见,无以匹敌。如今我大兵压境,兵临城下,他会不会就在这城头,现在或许正盯着咱们看呢?” 冷不丁被人一问,贺锦马上便勾起了那两次挥之不去的遭遇,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随即强自镇定下来,肯定道: “他若在城里尚未走,当然必在城头,不过——” 他想了想,决定还是和盘托出为好,于是又道: “我与他第二次照面,却是那狗皇帝长公主突然亮明身份之际。而且也不知他使了什么魔法,竟让公子对他青眼有加,不仅赠与了香帕,还将那醉仙楼无偿转与他。所以,我猜最大可能,这短毛公子现在也许正在去京城的路上。” “呵呵,大王运气真好,第二次见了他,竟然不仅对你笑了一下,还放任大王自由来去!” 刘芳亮说着,忽然微微一笑,转头看向李自成: “闯王,不管他如何邪乎,但有一点我们至少不怕了。这短毛公子,似乎对我们、哦,当然也应该包括所有举事义军,并没有什么恶意。” 哦,李自成顿时精神一振。 这一点,才是他最关心,也是最希望看到的一点。 “不过,”刘芳亮忽然又补充道: “这没有恶意,得是在我们不惹他的前提下。” “不惹他么,这好办,却也难办——” 李自成忽然搓起手来,然后在自己脸上使劲揉了揉。 这个动作,很多人都知道暗含着什么意思。 闯王,这是要下决心了。 贺锦四处看了看,忽然有些心虚起来,焦急地一抱拳道: “闯王,我还有左革五部,对那深山里的海外宝藏,可以再让让,四六开如何?” 李自成笑了,双手却是拉着贺锦道: “锦哥儿,这是说哪里话,什么四六不四六的啦嘛。我只是在想,那短毛公子既是万里海归,可能会些江湖骗人的把戏,哄了兄弟也未可知对么?” 贺锦脸一白,闪过一丝不悦之色,猛地一跺脚: “来呀,将那狗师爷苏贵带上来,让闯王亲眼瞧瞧!” 不远处贺锦的亲兵营,立即跑出几人,很快将苏贵送了过来。 李自成盯着苏贵看了两眼,随即不动声色道: “你家老爷林振业,本王与他打过交道,你奶娃子既是师爷,想必知道我是谁。说说吧,那短毛公子,怎么会落到你们寨子里去的,那宝藏,可是确有其事?” 苏贵已经瞎了一只眼,神态萎靡,闻言斜着一只眼看了看,猛地吐出一口唾沫: “果然是你这狗贼,宝藏有与没有,老子也已经打定主意不说。左右不过一个死,要什么尔等再来拿就是!” 李自成皱皱眉头,看向贺锦。 贺锦苦笑一声,拱拱手道: “闯王,说也奇怪,最开始捉了他,他如死狗一般怕得要死。待在十堰镇见了那短毛公子一身奇异装束之后,他不仅对那短毛破口大骂,回来更是性情大变。这不,已经要了他一根手指,一只眼,还是这样。” “是么,”李自成说着,扭头看向郝摇旗: “去,你亲自操刀,一刀把他剁了,正好大营中的一对狼狗要吃肉!” 贺锦急了,连忙拦住郝摇旗,嘴里大叫道: “闯王,这人是叫你瞧瞧,表示确有其事。砍头,还是不要了吧?” 李自成目光一闪,忽然冲郝摇旗点了点头。 郝摇旗会意,一把推开贺锦,抽出腰刀,闪电般斜斜的一削,苏贵啊地一声,倒在地上痛苦地抽搐起来。 一旁,一只血糊糊的左手,犹自凭空抓握着什么…… “这都半天了,他们在做什么,不攻城,也不骂阵,装什么鬼呢?” 曹三毛时而爱不释手地抚-摸一下手中的望远镜,时而举起来往城下的那一堆人看看。 身旁,刘健正缩在一堆干草中,呼呼大睡。 “三毛兄弟,真的不叫公子起来吃些东西么?” 临近晌午时,醉仙楼后厨孟老三做了一份专门饭食,苏岙派人第一时间送上城楼。不知为何,这黑丑妇人叶彡竟一路跟着过来,赶也赶不走。 若是其他女子,别说曹三毛,就是苏岙也早就大嘴巴上去了。 可是这叶彡,丑女却有本事,几乎所有账目都得过她手,倒也不敢对她过分。 曹三毛对眼前这张脸,实在是看够了,头也不回道: “公子说了,除非那闯贼到了眼前,他没睡醒之前谁也不许喊他。对了,你这看也看了,赶紧回去,不然公子醒了非骂人不可。” 然而,叶彡还没说话,他自己却突然跳了起来,举着望远镜静静地看起来。 不一会儿,他忽然嚎啕一声,坐倒在地。 叶彡吓了一跳,手足无措,又想去叫睡梦中的刘健,又想去拿那神奇的千里眼,也去瞧瞧是怎么回事,但最后终究还是什么都不敢做。 哭声中,刘健虎地一头坐起来,四下看看,随即定睛望着嚎啕中的曹三毛: “怎么回事,又不是死了爹娘,你哭什么?” 曹三毛睁眼一看,连忙将望远镜递过来,随即指了指城下: “公、公子,师爷还、还活着,可是,可是——” 刘健二话不说,劈手夺过望远镜,举起来一看,不觉也是牙齿一咬,一股怒火腾地升起。 那苏贵,死活本来与他没有多大关系。 但是现在整个山寨情势大变,如若真论起来,苏贵这人此前对自己再不怎么样,他也算是山寨中人,出于人心所向,或许他也应该救他一救。 而且,看他生不如死的样子,显然是一直在贼子手中抗争着什么。 当然,也不排除,以死相逼,有时也是一种保命的计策。 “公子,三毛求你一下,救救师爷吧。” 曹三毛从未有过的,忽然出声在一旁眼巴巴地来了一句。 刘健扭过头,奇怪地盯了他一眼: “你为他求情?我记得好多次,都是你骂他最凶,还说在山寨时,他还带人砸过你家。” 曹三毛脸一红,忽然低头道: “公子,我不是可怜他,我、我是看不得有人那样子,折磨我们同一山寨的人。” 刘健十分意外,缓缓点头道: “看来,以后我要对你慢慢的另眼相看了。” 曹三毛脸上顿时一喜,挺直身子道: “公子,这么说,你是要救师爷一救了?” 0055、点天灯 刘健冷哼一声,忍不住挠了挠头。 救人,是一门手艺活。 尤其是在这样的两军阵前,谈何容易! 唉,刘健盯着望远镜里的苏贵,缓缓将镜头对准了李自成。 虽然还不确定,但这个面如重枣,前呼后拥的壮年汉子,不是李自成又有谁如此被人敬仰着呢? “公子,将军请你去一下。” 随着话音,张宝裹着一身寒气,破败不堪地走了过来。 张宝嘴里的这个将军,就连刘健也没想到,居然是与周遇吉齐名的大内皇家精锐京营中的“江北四镇”之一的黄得功。 这一次他随杨嗣昌督师而来,刘健原以为他已经随杨嗣昌巡视汉中府、襄阳府而去,谁知居然还悄悄留在这郧县城里。看来,那老狐狸杨嗣昌果然还是不同凡响。 不过,这位名将,在得知他也上了城楼,早起派人将他请去,贼寇大举兵临城下,不问兵事,却大谈海外逸闻趣事,也真是服了他。 “做什么,若是又要听稀罕,叫他自己过来。” 刘健说着,上下打量一眼张宝,嘴里道: “昨夜贼寇攻城,城头之上可有死伤?” “有一些折损,是被抵近的贼人弓箭手射伤,但大多伤者还是自己给自己弄到的,毕竟人挤人,城垛就那点地方,公子爷——” 张宝说着,忽然哀求地看了一眼刘健,抱拳低头道: “可否看在小人面上,公子爷还是屈就去见见将军?老实说,这个将军,昨夜一仗,城头上很多兄弟看在眼里,十分的服气!” 看到张宝骤然间真情流露,刘健不觉被感染了一下,于是起身道: “昨晚这场杖,的确可圈可点。走吧,我也不想看你为难!” 说着,两人很快绕过乱糟糟的东南向城垛,刚要攀上石梯去往最高的城门烽火塔台,便见一个人笑脸相迎,抢先走了过来。 “刘公子,真没想到你竟然也在这城头之上守了一夜。黄总兵今日一说,我才知道,所以赶紧来瞧瞧你。” 刘健也没想到,身为巡抚的李梦麒,直到今早才站在这城头之上。或者,自己还是不熟悉这大明和平与战时是何种流程吧。 李梦麒说着,黄得功也从后面挤过来,望着刘健笑了笑,算作招呼。 寒暄过后,李梦麒四下看了看,脚下满是血污、泥垢、破衣乱甲,顿时感觉下不去脚,扭头对后面的亲随喝道: “快快将这里收拾一下,没看见本官与将军、公子都没地方说话吗?” 几个亲随慌忙过来,有的直接一脚将附近横卧在地昏睡的兵卒踢走,有的则是捏着鼻子将那些血衣、破布衫的杂物扔到城下,很快七手八脚清理出一块空地。 “你、你还有你,速速过来——” 也不知是黄得功的亲兵还是李梦麒的卫士,一个百户模样的家伙,满脸暴戾地四处扫了一眼,随即指着三个身板敦实的守城士卒喊了一嗓子。 三人被点名,居然马上喜滋滋地跑过来,二话不说,四肢着地,往地上一趴,身体于是瞬间拱出一个马背的形状。 “大人,将军,请——” 亲随百户于是换上一张笑脸,点头哈腰地望着李梦麒、黄得功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噢,原来是以人为马呀? 刘健看了半天,这才算看明白。 李梦麒、黄得功双双坐下,抬头一看,见刘健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于是双双往空着的“人马”伸手一指道: “刘公子,也请过来坐啊!” 刘健还是有些愣怔着没动,余光中,感觉到无数目光正齐刷刷地盯在自己身上。 他扭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叶彡竟然也混在人堆中,正愣愣地望着自己。而曹三毛呢,则是抓耳挠腮的,可能是想过来,却又碍于两个平日根本连面都不可能见到的大官在前,所以硬是不敢过来。 “刘公子,快请过来坐呀——” 李梦麒又喊了一声,黄得功则索性站了起来。 刘健沉吟半晌,随即微微一笑,走过去,一屁股坐了下去。 刚一坐下,屁股底下立刻便传出一声低低的声音道: “公子好心人,不然小的回去不仅要挨板子,怕是还有饿两天肚子。” 被人当牛做马还有感谢人家? 刘健低头正想好好瞅一下屁股底下的家伙,到底长啥样,就听李梦麒出声道: “公子可曾想过,奉旨入京之事,怕是要抗旨了。” 刘健于是只好看向李梦麒,嘴里不以为然道: “巡抚大人多虑了吧,这贼子围城,乃是不可抗力。何时贼寇过境而去,岂能是我们说了算的?” 李梦麒、黄得功对视一眼,忽然齐齐地隐晦一笑道: “话是这么说,只是,刘公子对这贼子围城,就不曾有一些自己的想法。” “什么想法,”刘健好笑地摊开手道: “天塌下来自有高个顶着,我不过就是一个布衣,就算想瞎掺和什么,那也是有心无力啊。” “非也,非也——” 李梦麒、黄得功忽然齐齐摇头道: “不瞒公子,我们来之前刚刚接到杨阁老飞书密报,说,说公子并非像表面这样简单。哈哈,就算不是那城门贼子画影传书要寻找的那神人,怕也是……” 说到这里,两人好像早有预谋地齐齐闭嘴,停下来不说话了,只是似笑非笑地望着刘健。 刘健对此却早就成了滚刀肉,嘴里也是打着哈哈一笑: “两位大人可真是有趣得紧,莫非我承认了与那神人有关系,这贼子就不围城闻风而逃了吗?” 正说着,城头忽然想起无数人的一声声惊呼: “快看,狗贼子,又不知在捣什么鬼,竟然、竟然要点天灯……” “点天灯?” 李梦麒楞了一下,黄得功忽然激灵灵地一个寒颤,急忙附耳道: “大人,此事小觑不得,围城之际,军心一点点都乱不得!” 李梦麒一怔,随即马上也反应过来,虎地起身,便向城垛奔去。 黄得功一看,慌忙握住腰间刀把,也是飞身而去,意味深长地看了刘健一眼,随即快步跟了上去。 刘健摇摇头,随手摸出几块铜钱,置于地上: “这位兄弟,把你当了一会儿马骑,这点钱拿去买酒喝。” 说着,刘健很快跟着来到城垛前,搭眼一望,这才发现,短短一会儿时间,原本在地上昏死过去的苏贵,这时已被人弄起,用一根长长的藤树条子,高高悬吊在一根不知何时竖起的树干上,几个手拿尖刀、火把的贼寇,正围着树干嘻嘻哈哈,比比划划。 0056、要不要惊世骇俗一下 城头之上,不知何时,忽然变得鸦雀无声。 无数双愤怒的目光,静静地盯着城下。 “呔,城楼上的狗官竖起耳朵听好了,给尔等一炷香的工夫,要么放开城门,让我大军筹措些粮草过境而去。要么,我闯王大军便要将这无辜之人,点了天灯祭旗,然后攻城杀你们一个鸡犬不留!” 望着城下,一个张牙舞爪的虬髯黑大汉,高举长刀指着城头,狂妄至极地叫嚣着。 李梦麒看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忽然咬牙道: “黄副总兵,素来听闻你臂力了得,可开两石强弓。今日可否让本抚开开眼,将这狂贼一剑封喉,我可在此后的奏表中多记上你这一功!” 黄得功闻言,脸上一红,伸出一根大拇指看了看,随即默然摇头半晌,不敢轻易接腔。 李梦麒顿觉无趣,猛然冷哼一声: “黄将军,成与不成,哪怕吓他一下,你试都不敢试一下?” 黄得功脸上挂不住了,扭头望着亲兵沉声喝道: “还愣着做啥,取我弓来!” 一支大弓,很快被两个亲兵捧了上来。 刘健眯眼一看,只见上面缠满了牛筋般亮晶晶的皮条,黄得功抻了一下肩膀,伸指在弓弦上弹了弹,顿时发出嗡嗡的声响。 看起来不错。 刘健于是转头向城下望去,也暗暗伸出大拇指目测了一下距离,在心里比较了一下自家运动版强力弩的射程,不觉也有了一些跃跃欲试的冲动。 恰在这时,只听黄得功忽然深吸一口气,双臂一展,口中猛喝一声:“开——” 一支羽箭,便嗖地一声望着城下大汉,激射而去。 “快快快……” “射,射死这狗-日-的!” 随着城头突然爆发出的喊声,虬髯大汉先是吓了一跳,抬眼一看,就感觉一道黑影,奔着自己面门而来。 再躲已然来不及了。 就在他啊呀一声,闭目待死的一刹那,原本裹着风声的箭头,就像突然掉了线的风筝,嗖地一声往下一坠,灰突突地掉在了地上。 “哈哈哈……哈哈哈……” 睁眼一看,原本气势汹汹的羽箭,离着自己还差一丈多! 黑大汉感觉捡了一条命,顿时哈哈大笑,挑衅地望着城头嘭嘭有声地使劲敲了敲胸脯,然后高高地吐出一口浓痰,这才洋洋得意地转身回到阵前。 李梦麒呸地一声,突然车过身,两眼血红地瞪着黄得功发狠道: “去,黄副总兵,本抚要你亲自去督战,也不要打什么贼子。照着那树干之上的冤鬼,给我将他轰上天去!” 啊,黄得功楞了一下,马上明白了李梦麒的意图,于是点点头,转身就走。 哇靠,为了朝廷面子,还有这样草菅人命的? 刘健一股热血涌上头来,一下子没有忍住,当即脱口道: “等一等,给我一刻钟时间,若我没有办法,你们再用炮轰不迟!” “你有办法?” 李梦麒顿时喜出望外,黄得功则是一脸怀疑: “刘公子,可知军中无戏言?” 话已出口,刘健只好硬着头皮想了想,于是咬牙道: “不试一下怎么知道行不行?这样吧,此前巡抚大人曾说过有什么事情我可以找你。现在,就请大人放我出城,或是命人将我吊下城墙,我直接去找贼头试试。” “就这——” 李梦麒像撞见了鬼似的,盯着刘健看了半天,忽然一脸阴沉道: “不行,在天子没有见到你之前,本抚是不可能少一根毫毛的。黄得功,快去,开炮!” 黄得功答应一声,再要转身,却被刘健再次拦住了。 “巡抚大人,既然说到天子,也请你尊重我一下。那树干之人,再怎么说,也是我山寨之人,我想我有权尽可能保护他!” 李梦麒半晌没说话,良久,却还是鼻子一哼道: “不行就是不行,除非你有本事飞出去!” 唉,真的是不想这么快就惊世骇俗,到时候弄得走到哪里都是被人要么顶礼膜拜,要么望风而逃,要么敬若神明。 如果天天时时刻刻,被人这样敬而远之着,这样的大明,好玩么? 这样的人生,真的有趣么? 看到刘健忽然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李梦麒一时间忽然感觉失望透顶,脑海中闪过杨嗣昌那一行吹捧之词,于是嘴角一扬,一股鄙夷之色,浮上脸来。 “黄……呃……” 嘴里刚刚蹦出一个字,李梦麒忽然发现眼前一花,刘健嗖地一下便活生生地消失了。 “人呢,黄将军?” “头、头顶……” 黄得功刚抬手指了一下,半空之上,立刻便响起了一阵突突突的奇怪声音。 紧接着,无论是城头,还是城下,忽然一下子变得惊人的静谧,所有人都大张着嘴巴,大气不敢出地高高仰着脖子,将所有目光,全部集中在了半空中一个奇怪的东西上。 “爷,公子爷,你、你果然没有骗我们——” 曹三毛仰头望着,眼泪刷地一下流了出来,嘴里不知不觉又叫出了“爷”字。 忽然,一只小手忽然探过来,在他衣袖上使劲扯道: “小哥,那上面真是刘公子么?那突突突乱响的神物,似鹰非鹰,好似腾云驾雾却又不是腾云驾雾,到底是、是什么神物……” 嘘,曹三毛低头一看,见是叶彡,于是故作神秘地伸指嘘了一声,嘴里骄傲道: “什么什么,那叫人间神器动力伞!算了,就算你记住了也没用,反正你是肯定摸不着的!” 叶彡两眼顿时闪过一道光芒,仰脸开始用目光去追随那道越飞越快,越飞越远的影子,嘴里喃喃哼道: “我才不信呢,只要我一直都在,我总有一天会摸到它。不,说不定我、我也会……” 一直信心满满的李自成,这时也吓住了,一动不动盯着头顶,竟然也是一时间找不出一句话,来纾解一下自己的恐慌和困惑。 好一会儿,他才想起来似的,却又不舍得移开视线,张嘴喊道: “刘芳亮,这是你出的主意,说什么弄官军,还不如弄他寨子里的人管用。这下可好哪嘛,这娃娃公子,果然是神人一个。你快想想,我们咋么才能既不伤着他,又能将他弄下来?” 0057、不要做神棍 (从今日起每日两更,早10点晚8点左右,求票求票啊朋友们) 刘芳亮狡黠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惶惑和惊恐不安的神态,目光躲闪着,吞吞吐吐地嗫嚅着: “闯王,这个、这个怕是不好弄,射死他容易,集合所有的弓箭手万箭齐发,怎么弄他都躲不过去的。但若要他不死,还要活捉与他,恐是、恐是难弄得紧……” “放屁——” 郝摇旗回到阵前后,哪里想到跟在他屁股后面,竟然瞬息冒出这样一个吓人的东西,抬头看了半天,听到刘芳亮这些说了等于没说的鬼话,顿时忍不住了,回头骂了一句,赶紧又抬头去找寻那飞鸟般的影子,生怕遗漏了些什么。 李自成脸上一喜,抬着头,两眼一眨不眨地转而喝道: “摇旗,你说他放屁,那你说一个不放屁的主意来麽!” 郝摇旗一下子被问住了,抓了半天脑壳,最后鼻子嗡嗡地答了一句: “俺、俺也没有不放屁的主意,俺只是想,人家在俺们头顶,想咋飞就咋飞,射箭就能弄住他?再说了,就许俺们打人家,人家在天上,就不能打俺们。万一他一生气,喷点火,甚至撒泡尿,俺们还不是跑都跑不掉!” 李自成听得一阵心塞,脸上黑线一闪一闪,终于大喝一声: “滚,滚到后营去,别让老子再看见你!” 看到下面人头攒动,万目敬仰,刘健不觉看得也是一阵炫目,一阵惊心。 老实说,这时他才发现,做明星其实也不是一件舒心的事情。 被一双眼睛,盯着,和被一万双眼睛,一眨不眨,一声不响地盯着,这感觉不说惊悚,那也是就跟背上被刺了一万根芒刺般叫人别扭,不舒服。 “苏先生,你还活着吗?若听见我说话,随便动一下可好——” 因为是第一次,刘健艰难地操控着简易版自助动力伞,终于笨拙地悬停在了苏贵上方数米远的距离,大声呼唤了一下。 也不知是动力伞动静太大,还是本身这件事情太过匪夷所思,血肉模糊的苏贵,这时竟然真的神奇地睁开眼睛,撑着两瓣几乎快要掉下来的眼皮,望着刘健有些恐怖地嘿嘿一笑: “公、公子你、你终于来了,我咬着一口气不死,就是、就是相信有这一刻,公子你、你一定会来找、找我的……嘎嘎嘎,公子你、你果然会飞……” 从第一天进入山寨,原本一直就与他别别扭扭,但这一刻,刘健却忽然感觉两眼一热,当即抽出弓弩,一边瞄准,一边嘴里叫道: “苏先生,现在我就来展开施救,你什么都不要做,一动不动就行。” 说完,手中弓弩嗖嗖嗖就是一阵激射,透明的尼龙绳索,很快便将苏贵从头到脚兜了起来。紧接着,一道刀光闪过,将苏贵高高吊起的藤树条子,顿时应声而断。 啊呀一声,苏贵本能地心一沉,感觉身子急速下坠的瞬间,就发现一股向上的力量,猛地将他紧紧拉住。 再一转眼,他就感觉自己飞了起来。 像鸟带着自己在飞,又像自己踩在一朵朵云端之上,自由而惬意地在天地之间,来来去去。 一刹那间,苏贵嚎啕大哭…… 巨大的动力,借助着冬季特有的向上的山风升力,带着两人,一路飞向远处的山峰。 这是刘健做出这件惊世骇俗事情之前,就已经知道的结果。当然,这同时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这只是一架加强版的自助动力伞,不可能像旋翼个人飞行器甚至直升机那样随心所欲。 现在,他只能借助这股北去的风势,先飞过去再作打算。 飞行棋果然不等同于地面交通,几乎是眨眼间,刘健便从城门飞到了对面山峰。 然而,这时的风势,却是莫名其妙的越吹越大,竟然带着他和动力伞越飞越高,越飞越远,一路直向北去。中途,刘健强行操控了几次,都没有办法安全降落,最后只好作罢,任由这股妖风一般的气流,肆意吹佛。 也不知过了多久,风势终于减弱,动力伞不经操作,便会跟着逐渐下降的气流,慢慢地降低了很多高度。 有好几次,刘健甚至都感觉到自己两只脚,几乎都可以踩着最高的大树顶尖了。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地形,蓦然映入眼帘。 低头凝神一看,刘健差点笑出声来: 他奶奶的,这股妖风,怕是真的妖风吧,竟然一吹,就把他吹回到了山寨之上,这个他第一次降临的地方,现在又要空降一次? 想着想着,刘健试着又呼唤了一下苏贵,见他还是昏迷中,于是感觉了一下风向和风势,开始全面操纵着动力伞,飞越山寨那道奇高的寨门,寻找着合适地点,开始徐徐降落。 就在这时,只听密林中忽然嗖地一声,射出一支烟火,紧跟着便是一阵紧似一阵锣鼓声,地面开始隐隐约约奔出很多人影,有的一路呼喊着什么,有的则是抬头指指点点着,有的则开始张弓搭箭,竟没有出现一丝一毫见了反常事物的那种恐慌。 刘健看了两眼,马上就明白过来,这肯定是温若星他们出动了。于是,索性将刚要喊出口的话吞了回去,驾着动力伞抬升了一些,开始静静观察着他们的反应和部署。 可惜,还没好好看一会儿,底下的人,似乎慢慢反应过来。最会爬树的傻猎户范傻根,嗖嗖嗖几下爬上寨子中最高的那棵大柏树,仰脸便是一声喊道: “公子,教官,可是你么?” 窗户纸被捅破了,就没有什么悬念和看头了。 刘健摇摇头,干脆利落地飞下地,随即扬声叫道: “温若星、郝二秋,你们都过来吧,帮忙把苏先生抬回家,速速叫寨里的老郎中去瞧瞧。” 温若星、郝二秋闻声跑过来,一脸震惊地盯着动力伞看了半天,方才七手八脚地去苏贵,嘴里一个个难以置信地啧啧有声道: “天爷爷,果真是苏先生呐。” “可不是他嘛,可惜都不成人形了!” “什么狗屁话,没看还大喘气吗?若非公子,他怕是早就变成骨头渣子……” 吵吵嚷嚷中,几个娇小的身影,忽然跌跌撞撞地一路跑来。其中一个略微跑在前面的小人影儿,刚刚能看清人脸时,忽然一下子停了下来,随即抬手缓缓捂住小脸,一屁股瘫软在地,嘴里哇地一声哭出声来: “公子,你、你终于回来了……” 0058、可以人品抵押 一路上,林微都是又哭又笑。 尤其是在亲眼见过刘健,就那样仙风道骨般地从天上飘然而下之后。这个小丫头,现在满眼都只剩下星星闪闪了。 很多人看在眼里,都自动远远地落在后面。 即使是林微的两个贴身丫鬟,林苗、林娥,她俩虽然不敢离得太远,但脸上的表情,却分明写着这样的一行字: 反正老爷早就公开许配了,你俩拉不拉手,入不入洞房,都已经是一家人了! 所有,这一路刘健其实也一直在纠结: 这路上还好说,回到屋里去了,是动手哩还是动手哩? 没想到的是,刚拐到寨子中心,自己的那个暖房丫鬟张果,竟然也早就翘首以盼地等在了拐角口,惦着两脚正看着,猛然见到刘健,竟然也是哇地一声激动地哭了出来。 唉,这真的不是自己想看到的画面啊! “公子,走,咱们回家去——” 泪一把鼻涕一把的张果,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却是马上便跑过来,竟然拉着刘健就要回“家”,只看得一旁的林娥、林苗顿时柳眉倒竖,两眼发黑,上来便是恶狠狠地一推道: “大胆奴婢,你算是哪根葱,明明我家小姐就站在面前,哪里轮得到你这贱人说话!” 张果顿时被骂得清醒了一些,偷眼看看林微,见她也是蹙眉冷眼,看也不看自己一眼,吓得眼泪刷地一下又流了出来: “我、我是公子房里的丫鬟,公子回来,我、我怎么就不能说话了……” “好啦老啦,果儿你先回去,给公子备好茶水就好。老寨主毕竟身体有恙,无论如何我都得先过去瞧瞧不是?” 看到张果受委屈的模样,刘健连忙出声拦了一句,随即转身向林-家大院走去。 沿途,不断有问询而出的寨民,老老少少,挤做一堆,脸上既充满了惊喜,又充满了敬畏,远远不断地做着拜礼。 紧接着,寨子中自林振业、苏贵一下的大小头目,包括教师爷康维道,都纷纷跑了出来,大喜过望,却又百味掺杂地过来跟刘健一一见礼。 所谓惊喜,当然是因为此前的大量缴获,现在寨子里虽然还称不上丰衣足食,但在这青黄不接的冬日里,每天又可以一日两餐,而且还是定期足额发放。 这一切都是谁给的,当然是眼前的这个已经开始令人生畏的娃娃公子啰。 说五味杂陈,却是每人的私欲作祟。林振业变成了傻子,苏贵被贼子掳去生死不明。剩下的,可以接班的人,自然心里便活泛了起来。 可是现在多了一个刘健,谁还敢冒这个头? 看到大小头目一路簇拥,不肯散去,刘健想了想,这倒也是一个正好盘点一下寨子权力构架的时机,以后也确实没有这么多扯皮拉筋的时间。于是,索性招呼着一起到了林-家大院。 没承想到,刚走到林-家大院门口处,迎面便走来一个浑身酸臭,衣装污垢,蓬头垢面的人,傻呵呵地一把拦着刘健,然后伸出手来,嘴里流着哈喇子语嫣不清地叫道: “甜,老爷我要吃甜甜……甜……甜甜,老爷要要……” 这就是曾经威风凛凛,衣冠楚楚,爱干净整洁的老爷林振业? 刘健定睛看了半天,突然无限感触,扭头向后面跟着的林微蹙眉望去。 林微被刘健目光里的光芒吓住了,慌得低下头,大气不敢出。 这时,教师爷康维道挤出人群,以林家编外人员自居地满脸堆笑道: “刘公子,这件事怕是还得老夫来多上几嘴,毕竟林家现在一下子败落,先是家中长子与贼子乱战而死,嫡孙又惨遭横祸,接着连老爷也未能幸免,成了傻子。现在仅剩小姐一根独苗,就算她聪慧能干,但毕竟不过十二三岁的未笄少女。这平日里面对疯疯傻傻的老爷,已经是倾尽心力,哪里做的不周到的,却也是在所难免。” 刘健听完,忽然沉脸道: “你是谁呀,凭什么说这番话?” 康维道一愣,暗自想了想,不对了,刚刚迎接公子时,他不还亲口叫了一声自己的名字么? 半晌,他还是一咬牙道: “刘公子可能忘了,老夫康维道,此前还给公子写过一封信的那个教师爷啊。” 谁知,刘健一听,脸上更黑了,直接重复了一句道: “你是谁呀,你他妈听不懂这句话是吗?” 这下,就连温若星都听出味道来了,当即过来一把将他恶狠狠地推开: “滚蛋,听到没有?早就看你不顺眼了,老爷不顶用了,整日里就看见你背着两手人模狗样地进出老爷府上。若不看在小姐面上,早就将你赶出寨门去了!” 康维道彻底傻眼了,下意识地向众人望去,却见寨中大小头目,都是一脸的幸灾乐祸的样子,顿时心里一泄气,抱头鼠窜而去。 刘健这才冷哼一声,将林娥、林苗叫到面前: “你们两个是小姐的贴身丫鬟,可以说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平日里小姐有照看不到的地方,你二人要多多担当,老爷那里,更是要尽心尽力,懂吗?” 两个小丫鬟感觉很委屈,一个疯子自己要乱跑,而且前面给他洗干净换上新衣裳,后面转眼就会被他弄得污秽不堪,这样的人,要如何照料才好?不过,面对如今叫人又爱又敬的这个小公子,两人竟然都是毫无怨气地齐齐点点头。 说完几乎已经把林家之事看着家事的安排之后,刘健于是转头又看向围在四周的大小头目,直截了当道: “山寨目前这样状况,诸位有什么想法吗?”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集体斜眼看向山寨二头目郑族成。这家伙一看,连忙满脸堆笑地一拱拳道: “我等全寨上下,当然现在以公子马首是瞻。只是有一点,老爷犯病之前,已经公开将公子招为乘龙快婿。现在老爷这个样子,还请快快择吉日迎娶小姐!” 刘健看了一眼林微,见她虽然羞得一脸通红,但喜悦之情却是跃然脸上,于是沉吟道: “所谓先大家后小家,再说我们年纪都还偏小,此事先不忙。既然大家都无疑义,那么我就直接做主了。从今日起,所有寨丁,一律编入学兵团练营,给予全体一个月的训练观察期。一个月后,择优录取前30人,余者全部解甲归田,开山垦荒。” 说完,他看向温若星道: “此事,由你全权负责,过程不论,最后给我一个好结果。” 0059、穷人只有走路的份儿 第二天一大早,在一大堆人簇拥之后散去的寨门外,终于只留下了张果,以及林微和她的两个贴身丫鬟,眼巴巴地瞅着刘健,一个个跟小泪人似的。 温若星、郝二秋则领着他的十人队中的五人,七个人远远地站在远处,同样也是眼巴巴地瞅着刘健。 不过他们心里想的,当然肯定不是什么男女之情,而是教官昨日便又莫名其妙收了起来的那个加强版自助动力翼滑翔伞。这种神一般的东西,教官在特训课上曾经专门给他们讲到过一次。 只是他们到现在还是不解,教官既然已经亮出了宝物,而且已经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飞回来的,为何又要收起来不予示人呢,就像那一把神枪八一杠。 而且他们现在已经不敢多往深处去想,无论是神枪,加强版自助动力翼滑翔伞,亦或是别的什么神器、神物,他们在教官手中,几乎都像江湖中那种变戏法一样,瞬息变出来,瞬息又变没了。 这肯定不是戏法。 那么,不是戏法是什么呢? 所以他们不敢想,每次一困惑,每个人几乎马上就会强迫自己做点什么去忘记这些。就像现在。 “酸秀才,你说罗鄂生带着倪六指和钱财他们三个憨货,在十堰镇会不会想俺们?” “我怎么知道,我现在就想,什么时候才能再回到教官身边!” “唉,是呀,教官一个人带着那个死三毛,哪里侍候得好咱现在的公子啊……” 这边七嘴八舌说着,那边却是安静得叫人压抑。 为何,不是三个女人一台戏吗? 唉,就算是以前灯红酒绿的老手,刘健现在也是直挠头。 两个小姑娘,像两个小大人一样,你瞪着我,我瞪着你,谁都憋着不开口。两个人才多大一点呀,就这么玩起了情敌游戏? “那什么,我该走了,县城还不知怎样呢?你们两个都好好的在家待着,有空我就会回来!” 说完,刘健迟疑了一下,还是伸出手去,将林微的小手牵起来握了一下,然后又将张果的小手也握了一下,然后忍着肉痛,又花费了一些点数,给两人一人手里放了一袋子大白兔奶糖。 花花绿绿的一闪一闪反射着光芒,加上糖纸上那一颗颗可爱顽皮的小兔兔脑袋,让两个小姑娘一下子崩溃了,身子发软,瘫在地上哇哇大哭。 刘健不敢再有半点流连,硬起心肠转身而去。 走了许久,后面温若星等人赶上来,嘴里问道: “教官,你还有什么吩咐的吗?” “没有了——” 刘健同样有些不敢回头,只是头也不回地大步流星道: “有我给你们的神器,教你们的本事,加上山寨易守难攻的地利,和可资一用的寨丁,你们七人抵挡百多人应当不在话下。若守不住寨子,就是你们的耻辱。好好看家,学好本事,到时你们有大用!” 其实,刘健不是不想再一路飞回县城,偷懒,是人类天性。 只是这往来一趟,表面看似拉风光彩,但花费却是令人发指。对刘健现在这个无论点数、红包还是信用等级都堪称穷人的他,当然只能是能省则省了。 好在县城现在不是自己的,也没有什么人值得他去拼命,所以慢慢走去他也没什么心理负担。 走了大半日,终于慢慢看到了十堰镇远远的轮廓。 半个钟头,当刘健刚一出现在镇子边缘,四个半大小子,唿哨一声,突然出其不意地从四周的乱石堆、灌木丛中跳出来,齐齐发一声喊,但马上就吓得又连连倒退回去: “是、是神公子爷……” 神公子爷,这又是哪个好事者发明出来的新词? 刘健只一眼,立刻便认出了这几个小家伙,正是自己在击退流寇之后进镇见到的那一帮子少年们。 现在,他们都是十堰镇的编外准军事小队。在刘健与族长赵守成达成联盟协约后,通过简单测试,刘健从中亲自挑选出优秀者,最后一数正好是十八个人,于是索性就顺手给了他们一个称号——“十堰镇十八子”。 赶赴郧县城前,刘健不仅将他们交给罗鄂生、倪六指和钱财,按照特训大纲最基础部分,亲手训练。而且还亲口承诺,如果他们各项测试最后过关,将考虑将他们悉数编入到未来的大明预备役湖广军(辖)左军汉江营,右军武当营中的任何一营里。 所以可想而知,这些半大小子,现在见了刘健,心里该是多么的兴奋。 不过他们四个人当中,目前能马上叫出名字的,却只有族长赵守成的嫡孙赵元金。这个曾经娇滴滴的公子,因为他的老爹赵开奎被罗汝才军入川时随整队裹挟而去,仿佛一夜之间便长大了一般,不仅在测试中也算佼佼者,而且出乎意料的,镇子里的小伙伴儿们,竟然也对他很是服帖。 “姐夫……” 赵元金刚叫了一声,刘健马上下意识地嗯了一声,顿时让他醒悟过来,不好意思地抓抓脑袋,急忙改口道: “神公子爷,我、我已经发信号进镇子里了,什长他们应该很快就会过来。” 看着赵元金拼命作出要与自己表现得亲热一些的样子,刘健忍不住对这个压根就不是那回事的所谓小舅子,小小的心机,有了一些不快。 不过,他这瞬息间展现出来的领导力,却还是让他有些刮目相看。想了想,也就没有特别在意道: “你这神公子爷长啊短啊的,是从哪里听来的词儿?” 赵元金还未接腔,旁边一个虎头虎脑的少年,忽然抢着答道: “神公子爷,这不是从别人嘴里听过来的,根本就是他自己叫出来的。不仅族长爷爷听了叫好,就连什长、伍长他们也说这个名字好,又能喊出公子爷的真正威风,还能听着跟公子爷不生分!” 这下,刘健还真小小的惊讶了一下,盯着赵元金看了半晌,竟发觉一时间找不出什么词儿要跟他说。沉吟半晌,于是话锋一转道: “刚才你们说发信号进镇子里去了,什么信号,是我教你们的那种联络套路吗?” 这一次,四个小子立刻连连点头道: “正是神公子爷说的那种法子,这法子管用,还好玩……” 0060、出来容易进去难 远远地一看到刘健熟悉的身影,罗鄂生他们顿时心里油然生出一丝喜色,对视一眼,马上变走为跑,眨眼间冲到了面前。 “教官——” 刘健闻声扭过头,将三人挨个看了一遍,嘴角浮出一丝笑意: “不错,几个人都更黑瘦了一些,说明你们在此,确实是在用心做事。” 罗鄂生挠挠头,嘴里嘿嘿一笑: “不怕教官笑话,俺们三个,就是想公子想得紧了些儿,不知啥时候才能回到教官身边!” “快了,”刘健抬头看了一眼镇子,话题一转道: “闯贼围城,你们都知道了吧,老实说,怕不怕他们突然打过来?” 三人楞了一下,紧跟着一起摸摸脑壳,脸上红红道: “不怕是假的教官,怕,俺、俺们真怕!” 刘健哈哈一笑,不由得高兴地一人踢了一脚,随即挥了挥手: “行了,人也见到了,镇子看上去也不错,你们继续努力,好生看好这个去处。现在贼子围城,出来一天多了,也不知城里如何,我得赶紧回去!” 三人吓了一跳,这才想起来,他们居然都忘了公子是如何从贼子围城的县城里出来,而且安然地站在自己面前。 “教官,那闯贼乃是现在天下一等一的巨寇,既然已将县城围了一个水泄不通,公子如何出得了城耶?” 说完,三人忽然意识到什么,刚要改口,赵元金就在一旁明显一脸不悦地呛道: “什长、伍长莫不是高兴糊涂了,神公子爷是天神下凡般的人物,岂能是那些贼人们可以胡乱围困得了的!” 听到原本要改口说出来的话,被人抢先说了出来,罗鄂生、倪六指等三人不觉十分尴尬,当然也不无恼羞成怒,恶狠狠瞪了一眼赵元金。 赵元金被瞪得一哆嗦,但马上想到自己是族长嫡孙,而且很有可能已经是公子爷的亲小舅子,当即又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脯。 刘健看在眼里,却不多言,也更不再废话,直接跳上土路,望着山谷外一路走去。 “教官,你、你一个人真的可以么?” 后面传来罗鄂生等人真心诚意的齐声呼喊,刘健心中一暖,不由得顿了顿,随即头也不回地再次挥了挥手,嘴里回道: “小心从事,看好门户!” 上到官道,不知不觉已是午后。 自打从镇子里的土路,拐上这相对宽阔笔直的官道,一望无际的官道便像刘健猜想的那样,空无一人,甚至连飞鸟似乎都没有再飞来一只。 流贼围城,这样的消息,在没有现代通讯的大明朝传播如此之快,在老百姓之间,真不知是怎么做到的。 一个人十分无聊地又走了一段路,想到沿途茶水铺子、苍蝇路边酒肆肯定也是人去楼空关门大吉,刘健于是停下脚步,四处看了看,随即在路边找了一处干草茂盛的石堆,半坐半卧,摸出一块压缩饼干,一瓶既可充饥又可做饮料的水果罐头,吧唧吧唧吃了起来。 这停下来,一方面是的确肚子饿了,另一方面,则是真的需要认真去思考一下,这接下来的县城,应当如何回去。 最简单的,当然是索性再拿出动力伞来,直接飞回城就是。 但其花费实在太过巨大,老实说刘健真的舍不得了。 剩下的,就只有两条路: 硬闯,或者直接找李自成谈判。 其实刘健一直犹豫,内心早就倾向于后者。 当然这里面最大的诱惑,就是可以与李自成来一个面对面的第一次亲密接触。 这份诱惑,可不是一般的诱惑。 毕竟,这闯王李自成的名头,实在太过响亮。 吧嗒……吧嗒……吧嗒…… 就在这时,在从外向里通往县城的路的尽头,噼里啪啦走来了一拨人群。有的徒步,形单影只,有的则是或推着或拉着手架小木车,三五成群,像一群绵延了数百米长的蚁群,一点点地向着这边蜿蜒而来。 搞什么鬼,这时候竟然有人往县城方向而去,怕是非奸即盗吧? 刘健怔忡半晌,赶紧放下手中的食物,摸出望远镜仔细望去。 嗯,外表一眼看去便知就是一群流民而已。 没有刀枪在手,也没有打出什么旗号。 但是,他们却人人都背着行李,望向县城方向的表情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向往之色。不,不仅仅是向往,还有一种渴望,急切、急迫的渴望。 只看了两眼,刘健便一下子看懂了这些一路蹒跚而来的人群。 李自成起事初期,为什么能迅速打遍天下,所向披靡? 最大根源,便是这些闻风而动,死也追随的万千百姓。这一点,任何人不服都是不行的。 面对这些狂热的人,到底要不要跟他们在这种时刻打照面呢? 刘健缓缓放下望远镜,陷入到沉思中。 突然,他灵机一动: 或许这正是一个天赐良机,自己完全可以也假扮成这样的流民,跟着这些人一起闻风而逃,寻找着闯王大旗所向一路而来。然后,再寻机摸进城里,岂不一举两得! 嗯,就这么定了,混入人群,凉那巨贼李自成老谋深算也不会想到,来查一下他们这些普普通通的投靠者。 不过,这手里的东西,却是要赶紧吃完,藏好,嘿嘿。 刘健一面得意地想象着混入闯营之后的种种可能发生的场面,一面留意着人群移动的距离,然后缓缓站起身,望着人群示意地招了招手。 也许万万没有想到,在不远处的县城大军围城的恐怖中,这里竟然还会有人也在这路上。人群先是集体傻傻地呆滞了一下,随即便有几个壮汉,呼啦一下越众而出,慢慢靠了过来。 不过,当他们一看清刘健还只是一个少年模样,不由得都松了一口气,口气松弛道: “你一个白白嫩嫩公子样的的小娃娃,怎么一个人在此,你不害怕么?” 白白嫩嫩? 刘健一听,顿时心里咯噔一下: 坏了,平日里大家都这样挂在嘴边,所以也就习以为常了。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这可就是大问题了! 正想着,一个又黑又矮的士子模样的人,在不远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随即也慢慢走了过来,两眼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就是一笑道: “娃娃,前面在打仗,你可知道?” 0061、这黑矮子谁呀 “打没打架我不知道,但县城被围了我知道——” 刘健一面故意装傻充愣地大声大气说着,一面飞快地寻思着最合适的办法,融入到他们的队伍中。 “打架?呵呵,你这娃娃可真是一个娃娃!” 黑矮子虽然一下子笑了起来,但一双目光却还是像一把刀子般盯着刘健的两只眼睛,似乎一定要从里面看出什么来。 这时,原本稀稀拉拉拖了有几百米长的队伍,渐渐都走了过来。 然后,也不知是谁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还是口令,所有人都齐乎乎地停了下来,有的一屁股坐了下去,也不管地上是泥巴还是污水。有的,则好奇地围观来,盯着刘健上下看着。 “啧啧,这娃娃也不知是哪个大家族的小公子,看看这身皮囊,可真是又白又嫩呀——” 一个两眼眯在一起的老汉,突然出其不意地伸出手,令人恶寒地在刘健脸上飞速摸了一把,然后收回手,将几根指头放在鼻子底下,呼呼有声地使劲嗅了起来。 这个死山羊胡子,别他奶奶落在老子手里! 刘健差点没吐出来,一只手,猛然深入怀中,最后硬生生地又强忍着怒火给拽了回来。 现在的他,自从上次在十堰镇一战之后,他就发现自己的这个身体,已经莫名其妙地拥有了一种无与伦比的力量、速度和敏捷。就这个干巴老头,不用眨眼就能躲过他的咸猪手。 可是躲过去了以后呢? 既然被误认为一个大家族小公子,哪来的这般妖孽身手! 唉,罢了罢了,话说偶尔玩一次老虎扮猪的游戏,也还是蛮好玩的。 刘健正一遍遍劝着自己,黑矮子恶狠狠地瞪眼看了一下山羊胡子,只一眼,竟把他瞪得一哆嗦,嘴里丢下一句话,嗖地一下缩回身,钻入人堆不见了—— “小老儿只是摸一下而已,这个没忍住,咳咳,又没说出吃这个字来。反正见了闯王有粮吃,以后小老儿不去想人肉这回事就是了……” “孽畜——” 黑矮子不加掩饰地暗骂一句,随即定目道: “小娃娃,你很奇怪知道吗?你的脸蛋,太白,你的牙齿,太白。老实说吧,幸亏也就是遇见了我。不然的话,呵呵,你可能自己都不知道结局有多可怕!” 刘健眨眨眼,做出似懂非懂的样子。 奶奶的,这副鬼样子,要是自己照照镜子,估计自己得给自己恶心死! 老子也是而立之年后的人,好吗? “所以,我猜你不是走丢了,就是家里许是遭了什么大难对么?如果我没说错的话,你就索性先跟着我们再说,可好?” 刘健想了想,重重地一摇头: “不,我出来是要投闯王的,听说闯王就在县城!” 黑矮子一听,顿时哈哈大笑起来,两眼一下子亮晶晶道: “瞧瞧我说什么来着,呵呵,你居然也是去投闯王的?你这小小年纪,怎么会想到这些!走,啥也不说了,以后你就跟着我!” 说完,他突然伸出手,上来就要握住刘健的手,看样子是要牵着他上路了。 刘健顿时全身汗毛倒竖,连忙倒退几步道: “我要去投闯王,你别拉我!” “是呀,你去投闯王,我们也是去投闯王。既然都是去投闯王,有什么理由不一起走呢?” 刘健揉揉鼻子,赶紧抢先一步启程道: “那好吧,就一起去投闯王,我第一个走!” “小滑头——” 黑矮子嘴里赞叹一声,盯着刘健的背影,却不知不觉忽然两眼潮湿了起来,嘴里几无声息道: “唉,吾那可怜的幼弟,若不是那该死的——” 说着,他忽然狠狠地咬住牙关,双手握拳,仰头便向天望去,心中默默祷念道: “我发誓,有朝一日我必领着闯王一支大军,不血债血偿,决不罢休!” 小小的队伍,缓缓的,又在空无一人的官道上,拉出一条百米多长的人流。除了来往的风声,竟再也没有一人出声。 也不知走了多久,远处,渐渐的有了隐隐约约的人喊马嘶之声。 “许是到了,大伙儿都打起精神,小心些——” 黑矮子踮起脚尖四处张望了一番,嘴里刚刚放声提醒了一句,一队凶神恶煞的兵卒,斜刺中悄然掩杀过来,直到跟前,方才发一声喊,将众人团团围了起来。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在这种时候四处乱跑,而且还直接要闯县城,胆子可真不小!说,你们是不是哪个府衙派出混过来的探子?” 黑矮子一看,领头的将军,竟然也是一个少年,忍不住回头看了看突然扎入人群中的刘健,不觉苦笑一声,上前拱手道: “敢问这位小将军,可是新闯王旗下?” 少年将军冷眼看了一下满脸堆笑的黑矮子,这才抬眼环视了在他身后畏缩在一起的人堆,突然厉声喝道: “是与不是谁的旗下,岂是你们这些朝廷的顺民可问的。来呀,将他首先给我绑起来,再将其他人分开一一拷问。这里面若没有哪个府衙卫所的流星马探子,我张鼐就对不起义父这些年对我的日夜教导!” 张鼐,这少年将军居然是张鼐? 听到这个名字,混入人堆的刘健,忍不住探出头便向他定睛看来。 要知道,正是这个张鼐,李自成的情同己出的义子,在整个闯王大军猛扑京城的那一场决定之战中,又是他身先士卒,率领着号称五千娃娃军的少年,第一个攻破城头,杀入皇宫。可谓是年少英雄,锐不可当。 而那五千娃娃军,又是素有闯王旗下第一谋士之称的宋献策,出谋划策,由李自成亲自打造和磨砺而出的一支常年跟随在左右,堪称亲兵中的亲兵的少年军。 张鼐,娃娃军,再加上一个素有“孩儿军师”之名的宋献策,这个组合,简直就是闯王大营之中无出其右的一种绝配。 即使是堪称李自成座前第一猛将的刘宗敏,在某些方面也是无法比拟的。 正看得入神,眼前的黑矮子却是不慌不忙,望着张鼐微微摇了摇头,随即又是轻轻一笑道: “小将军,不知新闯王还有闯王旗下,可有人知道牛金星这个人、这个名字?” “什么牛金星、马金星,绑起来!” 张鼐横眉冷对,想都没想,又是一声断喝。 “你们竟然不知道谁是宝丰人氏牛金星、牛举人?” 黑矮子这时忽然闪过一丝慌乱,但马上就镇定了下来,负手而立,昂首向天,嘴里长叹一声: “可笑呀可笑,可笑我宋矮子,前面受那家乡所谓名门大族欺压,家破人亡。后面又在那襄阳城中,被那狗官巡抚曹科南羞辱。如今听信那李信之言,却是又遭捉弄。呜呼,悲哉……” 0062、妈蛋,他是宋矮子啊 轰隆一声,刘健就感觉眼前有一万匹马生生地碾过自己的面门。 紧接着,他就听见自己心里一声怒骂喷薄而出: “妈蛋,他是宋矮子啊!” 几乎在下一秒钟,刘健差点便脑子一热,取出动力伞又要来一番现场抢人。若不是心里一直警醒着一定要当面见一见李自成,怕是他的手早就抓向了宋献策。 好在已经有动力伞这样的上天神器,什么时候走,那就是自己说了算,倒也不急在这一时,无非就是代价叫人肉痛得吐血而已。 待到包括宋献策在内的所有人,都被张鼐的娃娃军绑了起来,推推搡搡,吆五喝六地走了百多米,刻意落在后面的张鼐,忽然发出一声长笑,笑声未落,娃娃军马上就像听到了命令一般,七手八脚地解开绳子,居然莫名其妙地又将众人放归了自由。 “这是怎么回事,要砍我们的脑袋么?” 宋献策黑着脸,多少还是有些恐惧地看向张鼐。 刘健却是一愣神之下,马上心知肚明,于是不由得在心底偷偷一乐。 这个张鼐,人小鬼大,老子应该早就看出他这不过是一种手段而已。要知道,他可是李自成手下,除了李信、牛金星、宋献策这样的牛人之外,少有的与刘芳亮、李过这样的儒将型悍匪比肩的晚一代名将。 而且,就凭着一份过人谋略和胆气,他还是极少数在李自成死后一直坚持到康熙之后顺治王朝的闯王余部。 果然,笑声中,张鼐大步流星走过来,望着宋献策一脸笑容道: “你们肯定不是什么探子,既如此,你且说说,此前你提到的什么宝丰人氏牛金星,他是什么人,很有名吗?” 宋献策显然一时半会还未从震惊中缓过神,半晌,方才摇头道: “罢了,既然你信了我,直接带我去见闯王吧。” “你,是来投军的?” 张鼐有些意外,目光闪烁不定,最后猛然一击掌道: “好,你且不要动,我教人搜搜身,便带你去见闯王就是!” 看到张鼐如此果断,宋献策认真地看了他一眼,随即颔首道: “你在闯王营中,怕不是一般将军吧,不知可否一告尊姓大名?” 张鼐这次没有丝毫犹豫,抱拳刚要说话,想想又似乎不妥,于是干脆放下手臂,只是在嘴里说道: “你若被闯王相中,以后可以唤我张鼐。” “好,少将军果然爽快,不过我还有一件事相求——” 宋献策说着,忽然出其不意地抬手一指刘健: “这位少年郎,与你年纪相仿,怕是你大也大不了他几岁。说来也巧,在投军路上,恰好与他相遇。我观他身姿健美,气度不凡,于是将他一路带上,还望少将军允准。” 张鼐瞥了一眼刘健,眼中忽然闪过一道狐疑,紧接着一道厉色射出,口中不加掩饰道: “我早注意到他,你这番话,还是留到闯王面前说去吧。他,怕不简单!” 宋献策微微一笑,忽然望着张鼐道: “所以呀,这么丰美少年郎,一个人孤零零出现在路上,且又是正在刀兵相见的战场附近,是个人都会想到这里面,肯定古怪。路遥知马力,只有不放他走,总有一天会知道他跟脚的。” 宋献策还未说完,刘健早已将他在心里骂了一千一万遍。 奶奶的,宋献策,宋献策,果然不是一个好鸟好东西! 不过话又说回来,自己什么掩饰工作都没有做,被人怀疑,不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吗? 一番折腾,刘健被裹挟在人群中,很快来到了郧县城外。 在一个山口前,站立的兵卒和游弋的散兵,明显比别处多而且看管得森严不少。 不过领头的大小头目,一看是张鼐,当即笑着打开乱刺和荆棘做成的临时防卫性栅栏,嘴里巴结不已道: “少闯爷回来了,又掳来这么多人,怕是又不少功劳!” 张鼐倒也不端架子,随和地笑骂了两句,便走了进去。 在一处紧挨着中军大帐模样的山脊一侧,张鼐走到自己的帐内,一头钻将进去,半晌方才出来。 刘健搭眼一看,张鼐却是脱去了衣甲,换上了便服,一下子仿佛换另一个人,从里到外,透出一股让人赏心悦目的精气神。 唉,看来经过多年战火的统兵磨砺,李自成也不仅仅再是一个简单的草莽英雄。从张鼐身上,乃至此后不久的李信、牛金星主动的投怀送抱来看,他还真是张献忠、罗汝才之流不可比拟的。 攻入北京城后,他若是继续保持这种本色,以及从善如流的海纳百川的气度、胸怀和格局,可以说中原完全不可能有满清这样一个怪胎出现! “把他们两个带过来吧!” 张鼐钻出帐外,走到中军大帐探头往里面瞅了两眼,随即招手命他的亲兵,将宋献策和刘健带到了大帐前。 “见了闯王,知道要说什么吗?” 张鼐说着,忽然走上前,亲自又将宋献策上上下下摸了一遍。摸完,随即向刘健望过来。 刘健一看,不敢怠慢,急忙翻开所有衣兜,又解开外套示意了一下。一番手忙脚乱,看得张鼐不由自主地抿嘴笑了一下,随即挥手道: “你可真是像他说得那样精怪,既如此,那就不搜你了。但进去后最好不要乱说乱动。问到你,你再说。” 李自成正在大帐之中,气呼呼地与围在他身旁的七八条大汉说话。看到张鼐走进来,刚要皱眉开口,蓦然发现还有两张陌生面孔,顿时脸色阴沉下来: “鼐娃子,大帐的规矩,啥时候你咋也忘记了这些!” 张鼐赶紧上前,抱拳一拜,然后附耳说了一句,李自成这才面色和缓下来,嘴里哦了一声,随即放眼向宋献策看来: “先生既然是来投军的,为何还要替人家扬名立万,那个牛金星,他很有名,很有本事吗?” 宋献策却没有马上开口说话,而是大大方方地将李自成上下端详了一番,方才暗暗点头,颇有风度地跨出一步,微微一揖道: “久闻闯王大名,今日得见,果然不凡。在下宋献策,旧日尝闻牛金星美言,且总说要来投效闯王座前,还要举荐与我。今日在下便如约而来,谁知他却不在,而且连个人影都不见。呵呵,既如此,那在下索性毛遂自荐了吧——某自负有诸葛孔明之能,特来帐下求军师一职,不知闯王可敢收下宋矮子乎?” 0063、你这个人老子抢定了 此言一出,除刘健以外,大帐内几乎所有人都停下手里的活路,纷纷侧目向宋献策望过来,眼神里有惊奇,怀疑,但更多的却是戏谑。 原因无它,因为自举事以来,来来去去已经不知有多人被推上军师之位。 然后,不是被杀,就是自杀。 现在突然又冒出一个这样的人来,看着不像愣头青呀,胡子一大把,怎么也这么鲁莽,呵呵…… 刘健自然也是在心里朝着有眼不识泰山的宋献策暗骂一句,偷眼看向李自成,发现他既没有像小说中的那样虎躯一震,甩掉衣服起身迎接而来,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变化一些,只是淡淡地望着宋献策,淡淡点了点头: “有人要来给闯营当军师,总是好事情哪嘛,那你就说说哪嘛,你有些子啥球本事嘛!” 大概宋献策憋足了劲,而且之前肯定也是做过一些李自成的功课,否则也不会有历史中的李自成,就在此刻的数月后杀过郧县,继而一路陷均州,破襄阳,过随州,挥师河南,终于与那李信完成了历史中的相遇,进而又向李自成举荐了牛金星,牛金星继而模仿李信,又向李自成举荐宋献策这样的历史佳话。 只是正所谓理想丰满现实骨感,李自成明显冷淡的态度,这不仅大大出乎意料之外,连问话的方式,一时间也让宋献策有些难以招架。 要知道,陌生的两个人,即使神交已久,初见的那一刻,各自操着自己熟悉的那一口放眼,若再没有热情做铺垫,更没有中间人打科插诨,这样的谈话是很难进行下去的。 “若问在下本事嘛——” 宋献策的脸,慢慢憋得像一只紫茄子般,嘴里字斟句酌道: “世人多言我为术者,行走四方,打卦问卜,不像那河南宝丰牛袋子,整日坐于那书馆私塾,掉书袋或者教孩子。奇门遁甲,谶言桃符,统统不在话下……” 话音未落,李自成忽然呵呵轻笑了一声,随即便像传染了一般,四周跟着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笑声中,李自成向四周摆了摆手,嘴里不无戏谑道: “你叫什么名字?” 如此直捅捅的问句,一下子让宋献策不悦起来,神情不由得也是冷下来,拱拱手道: “不才,宋献策,人送外号宋矮子,宋孩儿!” 听到宋献策连自己的绰号都说了出来,刘健顿时松了一口气。 看来,自己也许不用花那么大代价,也不用弄那么大动静,可以慢慢想办法将这宋献策拐跑了。 两人如此不投机,其实一点也不奇怪。 什么事情都逃不过这一点:时机未到,万事皆无因果也。 像李自成、李信、牛金星、宋献策,这四人时间节点,相遇顺序,怕是错一点都会走歪的。 这说明什么? 这当然同时又说明,历史慢慢又回到了它自己原有的轨迹上。 “呵呵,原来是宋先生。那好哪嘛,奇门遁甲,谶言桃符,从前也有来当师爷的会这些,哦总是问他们,会这些本事,不如给哦土遁一下瞧瞧,可好么?” 宋献策表情一呆,随即脸色彻底冷了下来,慢慢将头微微昂了起来,微微摇道: “闯王说的这些,乃是江湖术士的把戏,在下不会。” “那你会啥——” 一声炸雷般的声音,突兀地从一旁爆发出来。刘健扭头循声望去,却是一个此前自己在半空中看到的,比郝摇旗还要毛发虬张,动作粗野的大汉,突然极不耐烦地大嘴贲张道: “会挥刀砍人脑袋,会把枪捅人一个血窟窿?还是会教人两军阵法,行军扎营?若是只会教书,要你作甚!” 宋献策冷冷一笑,忽然袖手道: “将军如何称呼?你说的这些,都是小卒游勇做的事情,在下自是统统不会!” 话音未落,一只毛茸茸的大手,突然隔空抓过来,同时又是伴随着一道炸雷般喝骂声: “老子刘宗敏,怎样?一个酸不拉几的鸟人,看老子不捏死——” 李自成目光一闪,忽然抬手一挡,嘴里道: “好了好了,来者总是客。鼐娃子,既然宋先生是你遇到的,就暂且交由你那里吃住行走。以后若有需要他的事情,那时再瞧瞧他的本事!” 这句话,基本为这件事情定了调子。 张鼐赶忙应承一声,刚要示意宋献策、刘健随他出帐而去,不防李自成却突然又出声道: “鼐娃子,这个跟你一样大小的娃娃,是何来路嘛,白白嫩嫩的,甚是少见,看着不像是宋先生家里的人?” 张鼐看了刘健一眼,定定神,随即抓抓脑袋道: “义父,他、他是宋先生半路上捡到的,可能是见着可怜,所以便让他跟着一起来了。只是他跟脚有些可疑,孩儿还待去查清楚一些后,再来与父亲说。” 哦,李自成听完,顿时定睛看过来,望着刘健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会儿,忽然翻起白眼仰头想了想,嘴里慢慢挤出几个字来: “来呀,将这娃娃给老子拉出帐外,绑在旗杆上!” 张鼐脸色一变,有些摸不着头脑,嘴里下意识喊了一句: “义父,他——” 李自成两眼一瞪,脱口骂道: “这儿没你啥子事情了,滚一边去!” 刘芳亮这时似乎猜到了一点什么,探手过来,将他一把扯了过去,附耳说了两句。 很快,张鼐安静了下来,两眼也是下意识地抬头往天上看了看,随即斜着目光,再也不开口争辩什么了。 刘健一看,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脑海中,飞快地权衡了一下,发现此时此地,倘若还要继续老虎扮猪下去,真叫人绑了,到时恐怕还真难以脱身了! 于是,他忽然微微一笑,一面探手入怀,一面望着宋献策故意抱怨道: “苏先生,这一路上承你好心照顾,这下可好,我这一身白白嫩嫩的好皮囊,正好要做了人家的祭旗之物!” 宋献策却一点也不慌张,只是缓缓摇头道: “娃娃你胆色也太小了一些,我敢断言,没人会砍你脑袋的,最多也就是吓唬吓唬你!” “是吗?” 说时迟那时快,刘健早已赫然摸出八一杠在手,另一边,却是悄悄地挪步开始向账外退去,口中却依然侃侃而道: “宋先生,我看你热脸贴冷屁股,这里并不待见于你。不如跟我走吧,我奉你为军师如何?” 话音未落,却见帐内此时一片哑然。 无数双目光,死死地盯在了八一杠闪烁着幽蓝色的枪口上…… 0064、牛金星跳城楼 这可是稍纵即逝的瞬息间啊,趁着李自成等人再次陷入集体懵逼的一刹那,刘健老实不客气地探出手去,一把将宋献策抓到手上,动力翼伞再次祭出,便感觉一股无以伦比的上升力量,拽着两人便升上半空。 这是最好的结果了。 老实说,在大帐内外的李自成及其他的核心悍将,可比不得当初在十堰镇内外那些宵小流贼。 倘若被逼不得不打起来,那子弹可就不认人了。不说死了李自成,就算死了他手下几员大将,这才是明末起义头几年,万一又触动了哪些历史关键处,最后倒霉的恐怕还得是刘健自己。 所以,能不开枪,谁也不伤,是现在这个时期最好的结果。至于以后,闯贼破京,鞑子入关,三桂坏事,那是以后的事情。以后的事以后说。 当刘健带着宋献策,两人影子变得只比一只山鹰大不了多少,众人才反应过来。 “放箭,快快快快,放箭——” 刘宗敏、李过、袁宗第等人纷纷张口狂呼,李自成才低下头,恶狠狠盯着张鼐看了半天,抬脚将他一下踹倒在地,然后阴沉着脸吼了一声: “放什么箭,直娘贼,射得死他么!” 看到张鼐被一脚揣在地上,刘健有些不忍地摇摇头,转脸向下面宋献策望去,不觉就是一愣: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会相信,这家伙不仅没有被吓晕过去,而且正翻着眼皮,抬头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在看哩! 刘健忍俊不禁,顺手摸摸鼻子道: “宋先生,这个样子,你不害怕吗?” “怕,”宋献策老老实实地答道: “只是在下隔一会儿,便掐一下自己,心里就没那么怕了!” 哦,原来是这样。刘健笑了,忽然呲牙恐吓道: “那么宋先生,左右现在无事可做,这天上地下的,就只有咱俩儿,愿意做我军师吗?小心说话喔,不然我这手一抖,你可就会掉下去变成肉饼!” 宋献策忽然两眼一闭,嘴里说道: “乘人之危,非君子所为。再说了,威逼利诱之下的盟誓,更加不可信也!” 这老狐狸,骨气倒是一直不弱。 刘健于是不再刻意捉弄宋献策,四下观察了一番,开始专心致志地操弄着动力伞向城里飞去。 这一次,大概是逆风而行。飞了半天,动力伞方才飘飘忽忽地出现在城头上空。 这时,原本寂静无声的城头,突然爆发出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下方,巨大的声浪,跳跃的人群,只把宋献策吓得一哆嗦。 当然了,这个场景,却也是刘健没有想到的。 就在两人大眼瞪小眼之际,几只鸽子,竟然斜刺中飞过来,围着刘健转了几圈,忽然又被轰鸣的动力伞吓了一大跳,啼鸣几声,扑棱着翅膀哗啦啦又飞走了。 宋献策盯着鸽子远去的影子,忽然咬着舌头哼哼了一句: “你这娃娃公子,果然有些神性。嗯,你不像神,但也不像我们这样的人。如若你不是冒出来下凡的神,倒真真教我想起一个人来。” 刘健微微一笑,接腔便道: “宋先生说的是万户吧?伟大的木匠,大将军班背手下得力干将。如果你愿意相信的话,今晚你可以好好看看月亮,那上面有一座山,就叫万户山。” “什么——” 宋献策身子一抖,似乎被吓着了一般,死死瞪着刘健: “娃娃公子,你此言是何意哉?莫非是说我大明太祖皇帝时的那陶成道陶万户,他、他如今像嫦娥一般住在月亮之上?” 刘健听得不禁乐了,没想到这家伙想象力比自己还丰富。不过。他还是点点头,顺着他的话道: “如果你一定要这么想,也可以这样说。” 宋献策使劲眨巴着两眼,忽然沉默了下去。 “公子爷,公子爷——” 曹三毛熟悉的声音,忽然从地面传来上了。 刘健低头一看,动力伞不知何时,竟然不偏不倚正好漂移到了醉仙楼上空。 也许是曹三毛他们早就注意到了天上的异象,所以便一路追着,最后追到了自己的地盘,然后爬到楼顶,拼命地嘶喊,以引起自己的注意。 刘健小心翼翼地缓缓降低高度,直到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地面,他才冲着下面挥手示意,然后将宋献策徐徐放了下去。 “公子爷,你可算回来了,公子爷——” 刘健刚一落地,曹三毛便迫不及待地跑过来,眼泪巴巴地的样子,甚至比后面早已哭成泪人般的叶彡,还有令人肉麻。 “好啦,不过是一天没见而已——” 刘健一边背过身尽量减少影响的收回伞具,一边有些紧张道: “快快将这位先生扶入店内,先好生侍候着,懂吗?” 这句话一说,自然是所有最早跟着刘健的人,立刻便心知肚明话中含义。曹三毛手一挥,张地生马上带着两个护院抢过来,就要将宋献策往楼里迎。 谁知,宋献策却死也不肯挪步,只是哭丧着一张脸,可怜巴巴地盯着刘健,一个劲地挤眼睛。 “怎么了——” 刘健察觉不对,于是赶紧走过去,定睛一看,差点没有当场笑出声来。 奶奶的,刚才在天上根本没有发现。原以为宋献策大人大儒,见多识广,所以真的不害怕。哪里知道,这家伙早就吓得尿了裤子。 现在当着这么多人面,他如何走动得了呢? 一番忙乱,好不容易将这位爷弄进屋里,刘健突然感觉似乎总少了什么。定神想了想,这才猛然一拍脑门,望着宋献策神秘兮兮地笑道: “宋先生,我这里有一个人,你若见了,肯定会欢喜的!” 说着,他看向曹三毛,得意洋洋地说道: “欧阳啸、李拾柴他们呢?快去,叫他们将人请过来,就说这里有一个故人等着相见。” 曹三毛一听,赶紧陪上笑脸道: “公子爷,他们这一天都在城门楼子上面,怎么劝都劝不回来。逼急了,那位先生脾气还大得很,一口咬定说是要亲眼看着公子爷归来不可,所以——” 话音未落,一旁的宋献策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珠子转了转,突然出声道: “既如此,那就一起去城门楼子瞧瞧岂不更好?” 刘健也想看看现在的城楼到底如何了,于是一行人便赶至城门,刚刚登上城垛,便看见一个人影,趁人不备,忽然爬上城墙,跃身跳了下去……而嘴里,却是十分嚣张地狂喊着: “闯王,我牛金星早就盼着大军横扫而来,你瞧好了,现在我来了……” 0065、李自成退兵 去他娘的—— 望着牛金星瞬间消失在城下的背影,刘健大骂一声,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跑上去,探出身向下看去。 要知道,这不科学呀: 牛金星原本就在自己手中,现在宋献策又被他弄了过来,只是走了一个李信。 没有李信举荐,牛金星怎么可能投军闯营呢? 眼前就摆着一个事实啊,你看这宋献策因为没有牛金星的铺垫,引荐,李自成压根就不尿他。 不过,现在唯一好受一点的,就是这么高的城墙,牛金星这么飞身一跃,就算不变成一滩肉饼,也会手脚俱断,变成废人一个。 可惜,这个念头刚刚闪过,宋献策已经前后脚奔过来,俯身望了一眼,不由得嘴里赞叹道: “这个牛袋子,果然谁都困不住他。唉,闯王闯王,闯王来了有饭吃,闯王过境尽开颜。他真有你说的那样好么,我看未必哉!” 刘健闻声一愣,跟着低头一看,才惊人地发现,牛金星那个酸人,竟然身上吊着一根绳子,哪里摔得死他! “这是怎么回事?” 刘健怒不可遏,转头向欧阳啸、李拾柴二人瞪眼看去。 李拾柴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斜眼看着城下,面如死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公子爷,那绳子是谁,是何时弄在这里的,小人真的一无所知啊。这一天俺都是照着公子爷反复叮嘱的那样,除了拉屎拉尿,无时不刻跟着他,天知道他、他这该死的阉人竟然还有这一手!” 欧阳啸仗着有功名在身,虽然也是一脸苍白,但终究还是强撑着没有吓得跪下,一面极力回忆着,一面在嘴里喃喃道: “没想到他竟然还是一个如此善于作伪的坏人,只是、只是这后路,他是何时做下的呢?” 宋献策在一旁袖手看着,忽然嘴里呵呵一笑: “娃娃公子,你不是神人一般的本事么,不如你再拿出一样本事来,就像随便像捉小鸡般将我捉来的那样子,随便一弄,再把那个不知好歹的牛袋子捉回来就是。” 说完,他还故意探出身,又看了一眼,然后补充道: “对了娃娃公子,你要快些拿定主意,那牛袋子虽然是个读书人,但是逃跑的本事和脚力,非比寻常人。” 奶奶的,你这是看笑话不嫌小啊! 刘健斜睨着宋献策,嘴角歪了歪,曹三毛会意,立刻上前,抬手就是一大巴掌,直接将他扇倒在地。 “你、你这狗才,怎么敢随便出手打人?” “打得就是你,还有你们这些臭虫们——” 曹三毛小心地看了一眼刘健,见他嘴角带笑,顿时来了精神,指着宋献策骂得更欢实了: “别以为你们是读书人就高高在上,稍不如意,不是闹事,就是逃跑,现在竟然敢对着公子指桑骂槐!你知道不知道,我家公子爷是何等人也?” 宋献策忽然一脸疑惑,捂着脸下意识看了看刘健道: “是何等人,不就是像洪武年间的陶万户那样的人么?” “放你娘的狗臭屁,你竟然连公子都不知道——” 曹三毛扬手又要一个大耳光,却被刘健喝住了。 “宋先生,你来郧阳府这前前后后,莫非没有听说过盛极一时的一人屠千首那样的事情吗?” 宋献策摇摇头,一脸迷茫道: “什么一人屠千首,我宋矮子自那襄阳府曹科南帐下逃出,这一路心思都用在如何跑路上了,哪里知道一人屠千首这样的狗屁事情……” 原来是这样,说的倒与历史不差分毫。 刘健想着,不觉有些歉意,上前亲自将宋献策搀扶起来,嘴里跟着正色道: “宋先生你瞧好了,有的人我是喜欢的,什么代价都可以付出。有的人我是不喜欢的,也可以不计代价。但区别却是,一个我可以让他活,一个我可以让他生不如死——” 说着,众人眼前忽然感觉一花,刘健手中便有多出了一把八一杠。 紧接着,所有人都是心里一寒,两眼直勾勾地看着那把神枪,就在自己眼前明晃晃地被举了起了,然后一点点移动着,瞄准了正在城下得意洋洋地解开绳索,快速跑向闯营的牛金星。 这一枪,若是打在自己身上,不知那是一种怎样的疼痛? 这个酸秀才,好好的自己要去投贼,活该被打死…… 城头上,人头攒动,神色各异,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将目光集中在了刘健手中。 就在刘健就要扣下扳机的一刹那,一直在旁边捂着脸的宋献策,忽然张开渗血的嘴巴,出其不意的跪了下去,大喊一声: “娃娃公子,宋献策愿意答应你的条件,请瞧在我的面上,饶他一命!” 刘健一动未动,但手指到底还是停滞了一下。 半晌,他头也不回地哼了一声: “理由,给我一个不杀他的理由!” 宋献策目光一闪,吐字如串道: “其一,在下乃读书人也,圣人门徒。如若眼睁睁看着同为读书人在自己面前被人屠杀而不发一言,有辱斯文,良心上也过不去!” “其二,那牛袋子与我既是好友,也是世交,此番前来便是寻他而来。他不仁,我却不能不义,生死关头,当救他一救。” “其三,我已看出,公子绝非凡人。如若背后杀人,而且还是读书人,怕是有违天道,有碍公子运势!” 这宋矮子,终于豪情迸发,才华毕露! 刘健暗自赞叹一声,当然心里其实也早有它意,于是枪口微动,十字准星绕过边跑还在边回头望着城头大笑的牛金星,手指轻轻一扣,一道亮丽的光焰闪过,数百米外的旗杆上,一面“闯”字大旗,顿时飘飘摇摇,应声落下。 密林中,原本盯着从城头上溜下来的牛金星,心里总算找到了些许自信的李自成,眼见自家大旗在数百米外的城头,闪出一道微不可察的火焰后,一下子落在了尘土之下,顿时目瞪口呆。 围在四周的众将领,也是相顾骇然,摸不着头脑。 但有一点,几乎所有人都想到了一起: 这个匪夷所思的事情,肯定又是那个古怪少年所为! 只是他们无法想象,这么远的距离,这么精妙的准头,那得是什么样的神枪、神箭才行啊! 气滞半晌,李自成忽然仰天长叹,黯然发令道: “二次举兵二次出山,怎生偏偏遇见如此天降少年,奈何不为我所得之乎?罢罢罢,奶娃子的,偃旗息鼓,绕过此城,另寻他处……” 0066、公子怎么了 在城头的另一边,早已闻讯而来的巡抚李梦麒,副总兵黄得功看在眼里,也是同样相顾骇然。 要知道,早前那份震惊还未消退,现在又是一番神迹,两人心里的汹涌波涛,哪里能与外人道也。不由得,二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抬步,直向另一边的城头狂奔而去。 “公子爷,巡抚大人和总兵大人一起来看公子爷来了——” 城门哨官张宝,现在看刘健的眼睛里几乎全都是星光点点,远远走来,便拜倒在地,完全以职部下属之礼禀报了起来。 紧随着话音之后,李梦麒、黄得功联袂而来,也是远远地便满脸堆笑,拱手贺道: “恭喜刘公子举手之间,便得立下奇功伟业一件!” 闻言,刘健也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城池四周,正在偃旗息鼓蜂拥而去的闯王大军。不知为何,心里竟生出一丝空落落的感觉,嘴里不由得一叹。 “怎么,刘公子不高兴么?围城之敌,可是号称巨贼的李自成也,如今兵不血刃,巨贼自退,理当全城欢庆啊!” 李梦麒说着,忽然感觉黄得功悄悄扯了一下自己。 转念一想,他马上醒悟过来,嘴里顿时一笑道: “噢,刘公子莫不是在想,应当留下巨贼李自成首级,正好奉旨赴京,献与天子御前?公子放心,单是这挥手间便退巨贼这一件,便是大功据伟,将来得什么样的赏赐,都不为过也!” 刘健淡淡地看着兴奋不已的李梦麒,忽然兴意阑珊地拱了拱手道: “李大人,黄将军,几天来回奔波,身子甚是疲乏。巨贼既然已退,剩下的就是诸位大人的事情了,告辞告辞。” “这——” 望着刘健二话不说,转身离去的身影,李梦麒、黄得功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甚至一度怀疑是不是哪里说错了话,才惹得眼前这位居功至伟的少年公子默然而去。 “黄总兵,你看出点什么没有?” 别人也就罢了,现在的少年公子,绝对是惹不得而且还有紧紧巴结的人物。 想到这层,李梦麒心里那点被人拂袖而去的怒火,转眼便风吹云散,居高临下地将问题抛给了黄得功。 黄得功也是苦脸一笑,沉吟半晌,揪着胡须痛苦道: “李大人,若依着末将来看,那刘公子,的确是累了!” 呵呵,你这马屁,可真是拍得及时啊。 李梦麒又是可气,又是可笑,望着黄得功也是捻须而笑: “老夫印象中,黄总兵似乎从不夸人的,今日看来,老夫也许是从前看错了?” 黄得功面上一红,但马上就是一脸正色道: “李大人,刘公子当得末将这一说。倘若没有刘公子,这郧县城莫说城门不失,怕是早就生灵涂炭了!” “那是,那是——” 妈的,这话可真是字字诛心呀。李梦麒赶紧附和起来,跟着便一本正经道: “这样吧黄总兵,既然刘公子说累了,今日便罢了。明日一早,你我二人备好礼物,早早去那醉仙楼,好生见了刘公子再说。” 黄得功顿时笑逐颜开,也是颇有此意道: “大人如此安排,甚是合理。不过闯贼虽退,但警报未除,还须提防其他宵小蚁贼趁虚而入。这样吧,大人自去,末将还是得再将城防巡视一番,这心里才算踏实。” “很好,很好,那就有劳黄将军了!” 就在李梦麒、黄得功二人在城头忙乱之际,刘健已然回到醉仙楼,不防却是人山人海,整个街面,几乎全被蜂拥而来的老老少少挤了一个水泄不通。 醉仙楼管事苏岙,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将所有门窗紧闭,指挥着所有护院,躲在楼里,瑟瑟发抖。 唯一令他安心的,便是往常像这样的情形,漫说一个酒楼,便是一个堡垒,也早就会被这潮水般的人流给吞没了。但是现在,虽然人头攒动,却没有一人敢于越雷池半步。 在人群与酒楼之间,就好像有一道无形的红线。 这红线,当然就是公子如今暴起的声威了! 刘健远远地看到这些,不由得也是皱起了眉头。 不过,还未等他顿住身形,犹如森林般的人群,在第一眼看到他出现在街口时,人群立刻哗啦一下,就像有道闸门似的自动打开了一条缝隙,腾出一条直达醉仙楼的通道。 一怔之后,刘健一下子想到了后世无数盛典中走红毯的那种场景。无数你的粉呀、迷呀或者后援团什么的,在一旁静静地望着你。 谁能想到,以前绝无可能发生的万人空巷、万人瞩目的事情,在这里发生了。 “公子爷,他们、他们好像——” 曹三毛说着说着,忽然激动得有了哭腔。原本负手而行的宋献策,这是似乎也不淡定了,死死地盯着人山人海,却又寂静无声,次序井然,他忽然点点头道: “万人空巷,万人景仰,嗯,刘公子,此时此刻,你当得起这份荣耀!” 刘健没有搭腔,而是静静地走着,走着…… 直到进了醉仙楼,他也没有说一句话。 “公子爷这是怎么了?” 醉仙楼里,所有人都一下子迷茫了。 因为,他们的公子爷,从城门楼子下来以后,不仅在路上没有再说一句话,在街面上没有说一句话,而且进到酒楼,算是回了自家门,他也没有说一句话。 就那样安静地走着,走着,进门,上楼,然后独自走入自己的房间,将门一关,再无声息传出。 一炷香,两炷香…… 渐渐的,一股明显的不安情绪,一下子弥漫开来。 整个醉仙楼,快要炸窝了。 “曹三毛,你是公子爷亲随,算得最亲近的人,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岙,这醉仙楼你总管,你快拿个主意啊!” “什么呀,这里面最聪明的人应该是欧阳先生,他怎么不说话?” “对对,元红儿呢,叫她进去,他是公子爷的……” 叽叽喳喳,七嘴八舌中,一直冷眼旁观的宋献策,好像终于猜到了刘健在闯营中,为何那样急赤白脸也要将他抢过来的那一点用意了。 咳咳咳,他咳嗽一声,刚要说话,却见一个黑丑妇人,忽然越众而出,望着众人蹙眉尖叫一声: “够了,大伙儿都不许再吵闹了——” “要我说,公子什么事都没有,公子就只是累了,对,就只是累了。一会儿上天一会儿入地的,就算公子是铁打的金刚,天降的神人,也总有要歇息一刻的时候吧……” 0067、两李对眼终相遇 然而,第二天直到日上杆头的午时,刘健也依然没有打开门,自己走出来。 一早便带着大堆礼物,仪仗齐全的李梦麒、黄得功,哪里想得到会出现这样的咄咄怪事。惶然之下,竟不敢离开半步。 等到黄昏时分,两人再也坐不住了,低声商议了一番,便要双双进入房间去看个究竟。 不过,他们刚把意思说出来,便被刘健唯一的亲随曹三毛,断然摇头否决了。 “不行,我家公子早就有言在先,在他一个人的时候,任何人都不能未经允许进入。否则,后果自负。” “后果”这两个字,若是别人说说最多也就是一句笑话,但出自刘健之口,可就无人敢试了。 “怎么办,李大人,今日一大早,皇上可是又一道八百里快马加急催报,要你速速带着刘公子入京觐见啊!” 黄得功虽然现在只是一个副总兵头衔,但他却同时又是赫赫有名的京营江北四镇之一,目前不过是被杨嗣昌留在郧阳府坐镇而已,所以又有奉旨督办的职责。 李梦麒当然也是急得直搓手,早就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都快把整个醉仙楼踩翻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竟以两个朝廷大员身份,罕见地在一个酒楼里为了一个仅仅还是布衣的少年公子,一直又坚守了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李梦麒终于想出了临时应对之策: 尽快第一时间写奏折,将刘健昏睡的事情飞马快报给皇帝。 立即派出郧县百户卫所精锐,将醉仙楼严密保护起来,闲杂人等一律不得进出。这酒楼生意嘛,自然也就暂时歇业了。 遍访郧阳府乃至附近所有名医,不惜代价前来号脉把关,调养将息,确保刘健在自己醒过来之前身体康健。 应该说,这些举措,已经是当下郧县城,尤其是刚刚被兵临城下的郧县城,以及身为最高父母官的李梦麒所能做到和想到的,最好的法子了。 当然,这也不可避免的,一下子便将原本应该保密的,堪称当前最高机密的机密,几乎是广而告之地宣布了出去。 就在第三天,已经借助武当神道这条几乎人迹罕至的小径,绕过郧县和均州两座县城,一下子攻下了老河口这座出山的最后一座重镇,休整中的李自成大军,终于也接到了这样一份密报。 看完密报,李自成有种咬牙切齿想要揍人的愤怒,忍了半晌,方才将手中密报递给了李信。 这时的李信,终于还是提前找到了李自成,并完成了两人那场名垂千史的相遇。 这一点,既是刘健在李信从醉仙楼不辞而别后,已经从记忆中的那本《明季北略》卷二十三中记述的那样,“李自成从巴西、鱼腹诸山突围出来,轻骑由郧县、均县走河南,李岩参加起义军”,早已猜到了的情形: 一个巨贼,一个破落大家族但在家乡颇有些名声的“李公子”,一个思贤若渴,一个急切要找到组织,两朵饥渴的小火花相撞,能量堪比小宇宙爆发。 这一点,从两人当晚竟然无眠,彻夜长谈便可见一斑: 李岩对李自成说:“天遥地远,山水相隔,恨谒见之晚。” 李自成则感激涕零,抓着李岩的手说:“承不远千里而至,益增孤陋兢惕之衷。” 这话一说,李岩的眼泪顿时蓬勃而出:“将军恩德在人,愿效前驱!” 打了这么多年仗,俺老李总算有了一个顺眼顺心的军师了!李自成自然也是欢欣鼓舞,反正高帽子又不要钱地拼命奉送道: “足下龙虎鸿韬,英雄伟略,必能与孤共图义举,创业开基者也”。 当然,也有刘健没有猜到的: 李信其实不辞而别后,便迅速出城,也是莫名其妙地走了武当神道。 不过他本来的用意,并非像李自成这样要轻骑快马偷袭什么城池,而是一来想要趁这个机会,寻访一下在川陕鄂渝等地流传甚广,而且传说已经堪比活神仙的那个武当“无名老道”。 这二来嘛,也就是想简单地游山玩水,顺便消遣一下他那一颗越来越忧国忧民的小心脏。 刘健没想到,但李信也没想到: 他在醉仙楼遇见的那个脸白白牙齿白白的少年郎,竟然是在郧县城周遭突然间声名鹊起的那个长着一对獠牙的天降神奇小子。 所以,当他与李自成彻夜长谈,执手相欢后,便绕不开地谈起了郧县城头坏了大事的少年郎,李信便真的信了—— 这人世间非亲眼所见,任何人口里说出来的话,都不足信也! 现在接到密报,看完里面的内容,李信便陷入到了长思中。 李自成见状,连忙又满脸堆笑地对牛金星也说了一句: “聚明先生也瞧瞧书函嘛,两位先生,就像俺如今的左膀右臂,少一个都不行哪嘛!” 自从知道此前那个自己来投军的宋矮子,居然是现在这个自家军师当初要一力力荐的大才,李自成便有些悔青了肠子,对拼死跳下城楼的牛金星,那是百般逢迎,礼遇不断,生怕再弄出宋献策那样一个乌龙来,还眼睁睁地看着被刘健截胡! 闻言,牛金星自然是老实不客气地直接从李信手中,将密报一把扯过来。看了两眼,便摇头晃脑道: “闯王,那小贼作恶多端,显是被遭了天谴。机不可失,依我之意,当出其不意杀他一个回马枪,顺势端了郧县城,再把那小贼捉于手中,百般拷问,弄出他的宝藏和那些令人生畏的法术!” 话音未落,李自成顿时心花怒放,咧嘴含笑。 牛金星这番话,其实也是他在看完密报后第一个闪出的念头。不过,说不清为什么,念头之后,却又有一个隐隐的不安闪烁其间。所以,他才有些犹疑不定。 当然,牛金星的话可以听,但既然已经对李信有了口头的承诺,那是一定要将他当做第一军师来用的,所以,他的话还是得放在第一位。 “先生,先生,聚明先生已经说了他的方略。你意下如何,说说哪嘛。” 噢,李信被一语唤醒,不觉歉意地拱了拱手: “抱歉了闯王,信,乃是到现在还有些难以自拔。那宋孩儿,是信再三劝他弃暗投明,他才走河南,过襄阳,谁知最后竟被那刘姓少年郎掳去。呜呼哀哉,痛心痛哉!” 李自成不觉也是老脸一红,连忙指了指牛金星道: “先生就不要自责了,你瞧聚明先生不是哪怕跳城也要来寻大军么,说不准哪日那宋先生也会如此这般自己寻来的。” 李信看了看牛金星,总算有些宽慰地点点头,随即定目道: “闯王,开弓没有回头箭,况且我大营已经不是早几日的轻骑快马偷袭,后续大军已然过汉水入石花镇,绝无再回军之理!” 0068、谁都想做那只黄雀 “话是这个理,但是——” 李自成虽然点了点头,但心底到底有所不甘,当然更多的还是有那么一种期待中的不舍: 那犹如神奇化身的刘姓少年郎,无论来历、身价,实在太过诱人! 牛金星终于如愿投军,如鱼得水,加之如今尽入眼里的,不仅闯王本人神勇,且礼贤下士,手下众将云集,且个个奋勇。而大军小卒,也都颇有一种隐隐的龙腾虎跃之新气象,一种大鹏即将展翅的豪情,这些天一直都在他胸臆间翻腾。 看到李信谨小慎微,顿时有些不快,两人往日在家乡又常常亲密往来,情同手足,所以当即口无遮拦道: “你这个李公子,莫又把家里那一套搬出来,这边厢要做经略济世的管仲乐毅,那边厢却又想行侠仗义做那唐朝的虬髯客红佛女,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情。要我说,你还是踏踏实实做好军师,跟闯王,打皇帝,夺天下,才是正事!” 李信听得一阵茫然,斜睨着牛金星口苦不已道: “聚明兄这是哪里来的话,说那刘姓少年郎,怎么又把我如家的李公子往事扯出来?真是岂有此理!” 随着这些天的交流,红娘子与李信的事情,李自成也已经知道了一些,不由得也是一笑道: “聚明先生也是笑言而已,不过先生倒也真是可以好生考虑一下,待得大军稍定,闲暇之余,可专程将家眷接入大军中来。” “至于是否回军之事嘛,不若总合一下两位先生大才之意,大军依然按原计划,与这石花镇整军武备,另外哩,则分出一支小股兵马,仍教我那蚁儿张鼐率领,且不做闯营装扮,混入流民,摸回郧阳府周遭看看再说,此计可好?” 牛金星凝神想了想,马上颔首道: “甚好,昨日流星马不是一再相报,那左革五部的贺锦,自与我闯营在郧县城外分道扬镳,便一直不肯撤离,始终游弋在左右深山老林,显然还是有所图谋。着张鼐乔装回返,算得一个奇招!” 话音未落,李信也接过话头道: “嗯,贺锦本属那活曹操罗汝才部。他们在川蜀之地吃尽了秦良玉之苦头,四处碰壁,怕是早就有了杀回郧阳府地之意。方才后军刘芳亮也派了流星马来说,那黄虎张献忠,似乎也有要挥师出陕插手郧县的企图。照信判断,估计他也是风闻了那刘姓少年郎昏睡的消息,也想趁势浑水摸鱼一把也!” 见座下两大军师,都是异口同声,李自成不觉高兴起来,兴奋地一拍大腿道: “这就对了哪嘛,不管是那黄虎张献忠,还是那活曹操罗汝才,还有那争世王贺锦,就让他们觉得涐们在郧县城吃了瘪,浑水摸鱼捡便宜去。若是那刘姓少年郎被他们给收拾了,俺再杀他回马枪也不迟麽!” 听说自己又被分兵派出独立于大军之外行动,而且还是乔装混同于流民泥腿子,张鼐心里老大不乐意。 不过,他还从未做过忤逆与义父的事情,哪怕是在言语上。 这一次不同于撒出去侦骑,更不是临时游弋到远处做疑兵,而是很可能长短不定,万一遇阻几个月甚至大半年都无法回到大军之中,所以两个军师一人给了张鼐一个锦囊,李自成还是有些不放心,亲自叮嘱了好一会儿,方才放他们走了。 张鼐带着他精挑细选的亲兵营最为精悍、平素也最为交好和信任的十五人,加上他自己,正好十六个人,分作四拨,相互拉开近一里地的距离,缓缓的不动声色混入到了大路上时断时续的流民乱潮中。 等到寻机回到郧县城附近,又谨慎地在城外稍远的一个村落,盘桓停留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午时,张鼐才命其余三组十二个人人分散在城外做策应,自己则带着他那一组四人,向城门走去。 刚到城门,走在最前面做尖兵的一个会识文断字的亲兵,便头也不回地地做了一个手势。 张鼐顺着他的手势,往城门口一看,不觉就是一愣: 只见一张大大的悬赏布告,高高地贴在城门一侧。同时,布告旁还一左一右,分别站立着一个看似郎中的医官,一个看似富商的大胖子。两人指着布告,不停地在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扯着嗓子在喊着什么。 挤过去瞄了两眼,张鼐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张让自己又爱又恨的白净面容,心情十分复杂地在心底嘀咕了一句: “这刘姓少年郎,不是自己一身神奇本事么,怎么现在都睡到第六日还不醒过来,莫非、莫非真像牛军师说的那样遭了天谴?” 正看着,忽然感觉对面的人群中,似乎有一双眼睛,正盯着自己打量。 张鼐心中一惊,急忙放眼望去,不觉就是一怔: “玉面小将李定国,他、他怎么也在此?哦是了,如今我闯营退出,他不在这里才是咄咄怪事哩!” 想着,对面的李定国,忽然罕见地冲着他眨了眨眼睛,随即转身走出人群。 张鼐想了想,于是朝着自己的三个伴当做了个手势,挤出人群,望着李定国远去的背影尾随而去。 两拨人来到东城一处僻静处,心有灵犀地停了下来。 “大兄,别来无恙,没想到今日竟在这郧县城故地相见,小弟有礼了。” 荥阳大会时,两人年岁尚小,都还只是娃娃,根本挤不进现在的战将如云的权力核心。所以,当初的那一帮娃娃兵们,便学着大人们的模样,相互寻着臭味相投的人暗中交游,更进一步的,便会磕头拜把子,两人在那时曾偷偷做了异性兄弟。 后来,两人都神奇地被张献忠、李自成分别收为义子。原本以为相同的经历,共同的趣味,会让两人的友情由此更进一步。 谁知天不遂人愿,两家大人打下当今皇帝的老巢凤阳,却因为分赃不均,最后闹崩,两人也由此分道扬镳。 张鼐略小李定国几岁,所以此番不期而遇,自然按理是他要先施礼招呼才对。 “呵呵,鼐弟可比几年前越发英武神气了——” 李定国忍不住还是先认真地将张鼐端详了好一番,方才抱拳还了一礼,随即扭头望着醉仙楼的方向示意道: “我们兄弟之间,便不藏着掖着了。闯营已去,鼐弟却回,可是为了那神奇刘公子而来?” 张鼐不动声色,也是暗中不断打量着眼前这位曾经的好兄弟,颔首应承道: “不瞒大兄,确实是为了那刘姓少年郎。不过,小弟发誓,我们只是回来瞧瞧究竟,发生任何事,我们都不会有任何动作!” 0069、七日之谜 “三毛,曹三毛!” 这天一大早,曹三毛刚刚睁开惺忪的眼睛,躺在门口的临时床榻上,耳边便传来期盼已久的一声熟悉的呼唤。 愣了半晌,曹三毛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甚至都没有敢动那么一下。 “狗-日的曹三毛,老子知道你就在外面的床-上,一晚上都在门口打屁磨牙,还不快滚进来,我有话说!” 这一次,曹三毛听得真真切切了,骨碌一下滚下床,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到楼梯口,望着整个醉仙楼大喊了一声“公子爷醒了”,方才转身推开门,浑身哆嗦地向里面望去—— 公子,可不就还是原来的那个牙齿白白、皮肤白白的公子爷么?今天看过去,公子爷脸上的笑,似乎比以前更迷人了。 “公子爷,你、你总算醒了,你可、可吓死我、我们……” 话未说完,曹三毛突然抬起袖子,死劲在脸上揩拭了两把,却怎么也没忍住眼里的泪水,嚎啕大哭起来。 “好好的,你又哭什么,莫非又有贼寇围城了?” 说着,刘健忽然觉得门口一下子暗了下了,抬眼一看,顿时吓了一跳: 原本只有曹三毛一个人的窄小门房,忽然间被欧阳啸、李拾柴、张地生、苏岙等人挤得水泄不通。 在他们身后,则是身子相对弱小一些的元红儿、黑妇人几个目下比较亲近的妇人和丫鬟。 而宋献策,则一手捻须,一手背负,虽然有些刻意鹤立鸡群地独立站在一旁,但眼睛里透出的关切之色,却是毫不作伪的。 刘健见此情景,不由得抓抓脑袋咧嘴笑了起来。 因为,几乎是在下一秒钟,他们便被一队五大三粗的兵卒“礼貌地”推开,然后两个熟悉的大员急慌慌的扑了进来: “刘公子,刘公子真的醒来了么,快快快,让本官先瞧瞧!” 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这个场景,可不是刘健喜欢的,尤其是这种带着明显可怜人的歧视性围观。 想着,刘健赶紧一跃而起,身手较之以前似乎尤有过之而不及也,才让他暗自惊觉,可能还真发生了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也未可知也。 “好了,好了,大家先都散去吧,做好自己的事情,有什么话晚些再说。” 说完,他也不等李梦麒、黄得功走近,直接迎上前,一边示意着曹三毛上茶上点心,一边将二人往另一端的会客室引去。 三人关上房门,谈了半个多时辰,房门终于再次被打开。 刘健黑着脸,将巡抚李梦麒,京营参将兼临时督抚湖广大营杨嗣昌帐下副总兵黄得功,送出醉仙楼,便索性站在那头迎宾的石麒麟前,眯眼望着四周看了起来。 大概是因为醉仙楼及其四周街面被暂时封禁缘由,目光所及,几乎看不到一个行人。 三三两两的都是一些手持刀枪的府兵,大概也是没有想到刘健会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所以待看清是他后,一个个都瞬间石化,愣在原地,目瞪口呆地一动不动看着他。 之所以出现这样的神态,实在是在他们的记忆中,那天刘健在城头上给他们留下的印象,这一辈子怕是也挥之不去了。 “你,过来,叫什么名字,在这儿放哨站岗,今日真的是第七天了吗?” 看了半晌,刘健忽然抬手指着离他最近的一个士卒,将他叫了过来,嘴里也十分认真地问了一句。 被叫过来的兵卒,既兴奋又害怕,浑身哆嗦,半天才答道: “神、神公子,今日真的是、是俺在这里巡哨第七个早晨了。俺、俺叫郭铁牛,是郧县百户卫所十堰镇哨一、一个伍长。” “看来,我还真沉睡了七天七夜,嗯——” 刘健嘟哝一句,忽然看向郭铁牛: “你刚才说什么,你是十堰镇的卫所序列,什么设置,镇哨,是一哨人,还是一个哨位?对了,你认识赵开奎么?” 一连串的问话,彻底弄懵了郭铁牛,好半天才涨红脸道: “神公子说、说的,可是十堰镇那个族长的儿子赵远奎?认识的,认识的,可惜他连同他那一哨人马,被罗贼裹着一起去了四川……” 哦,刘健点点头,沉思了一下,随即拍拍他,转身回到醉仙楼。 “公子爷,您七日都没吃没喝了,小的教厨房专门每日都提前熬上浓浓的米汤,还有清淡的糜肉羹,松软的大馍馍,公子爷要不要现在就吃一些?” 这个苏岙,不说还好,一说刘健顿时觉得饥饿难耐了,于是点点头: “全部端上来吧,对了,叫宋先生一起过来。” 宋献策一走进来,二话不说,袖着两手也不坐下,两眼直愣愣地盯着刘健道: “你将我弄来的第一天,便昏天黑地不管不顾自己倒头睡了整整七个日日夜夜。我也不要你解释,更不要你道歉,只要你一句话,你这样子,到底是故意的,还是身不由己?” 刘健正好端着一碗热粥,还没喝一口。看到宋献策风一样走进来,刀子一般盯着自己,不由得苦笑一声,端着碗直接起身道: “好吧,宋先生,我也只说一句,就四个字,身不由己!” 宋献策瞪着刘健,大气不出地又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放下袖着的双手,扑通一声坐了下来,端起面前的一碗糜肉羹,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望着两人头抵着头,谁也不再说一句话,一声不响地埋头大吃特吃起来,门外的曹三毛不觉有些看傻眼了。 因为是刚刚醒来,刘健没敢放肆吃下去,喝了一碗粥,几口清淡小菜,便停下筷子。 宋献策扫了他一眼,却丝毫没有加快速度甚至停下来的自觉意识,反而变本加厉,更加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刘健一笑,往椅子上一靠,嘴里啜着牙花道: “先生不着急,慢慢吃,我们有的是时间。不过为了增加一点先生的食欲,你一边吃,我一边说,咱们各管各的,两不相误。” 话音未落,宋献策突然啪地一声放下筷子,摸出一块看上去脏兮兮的手帕,在嘴上胡乱抹了抹: “你说,我听。然后,我说,你听!” 刘健一怔,马上笑逐颜开道: “好,好,你这态度,我们有得谈了……” 0070、第一个梦想,大明特区 这一番谈话,别说等在外面的曹三毛、欧阳啸等人,就连刘健自己都没有想到,他和宋献策两人你来我往,竟然从早上一直谈到了午后。 谈得口干舌燥,然后叫人送茶水进来,才发现不知不觉从早上的饭点,已然又到了中午的饭点。 既然如此,那就索性屁股不挪窝,接着开吃吧。 这再一开吃,两人的话匣子,终于有了一个告一段落的阶段性技术暂停。 当然,重大的该说的,基本已经说完。 剩下的,不过就是味同嚼蜡的等同于外交辞令,或者相当于签字盖章的某种仪式感而已。 吃完饭,刘健将曹三毛叫进来,然后让他迅速把叶彡请了过来。 “公子,你终于醒了?这、这七天来,可将、将我们所有人都担心死了。知道你在用膳,所以、所以我斗胆做了一道淮扬菜,给你调调胃口——” 叶彡一进来,便红着眼圈,罕见地扭捏作态着,语无伦次着,然后将手里端着的一个热气腾腾的陶钵,轻轻地放在了刘健面前。 宋献策看了一眼,忽然身子抖颤起来,然后迅速将脸扭到了一边。 “想笑就笑出来好了——” 刘健恶狠狠剜了一眼宋献策,嘴里毫无隐私地说道: “自本公子出山以来,这位叶姐姐便替我充当了临时账房先生。她做账,我付钱,虽是买卖关系,但买卖之间就没有情分二字吗?她身无长物,做些吃的表示一下关心和感谢,实在是人之常情也!” 宋献策也不知是不是脸憋得愈发通红,只是不肯扭过头,嘴里连连称是搪塞着。 叶彡羞愤难当,逃也不是,站也不是,只好绞着手指道: “公子请快不要说了,本来什么都没有的事情,越说越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公子还是快快示下,不知叫我过来可有什么要事?” 哦,刘健却是没有半点心理负担,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指着宋献策忽然正色道: “这是我请来的先生宋军师,想必你已经见过了。因为某种不能明说的约定,现在我们需要一个见证人。想来想去,于是决定请你来做这个人。” 不料,话音未落,两个人竟然同时神奇地嘟囔了一句: “什么请来的,根本是抢回来的好不好!” 两人刚一说完,这下却轮到刘健哈哈大笑起来。直笑得两人齐刷刷地瞪眼看过来,他才又一本正经望着宋献策道: “宋先生,那我们是不是现在可以开始了?” 嗯嗯嗯,宋献策继续目不斜视地点头表示应和着。 不过,叶彡却突然一脸潮红地扭扭捏捏起来,嘴里似拒还迎道: “公子还请三思,小女子一介女流,哪里承担得起公子与宋先生之间的盟誓或约定,须得另寻德高望重或朝廷大员才是。” “不,你恰恰是正合适——” 刘健扳着指头,一五一十地说出了理由: “这第一,我与宋先生的约定,目前还属于不能为第三个人以外耳朵听到。而你乃是临时账房,嘴严心细,正当此任。” “第二,此事不宜让朝廷知晓,但也不好在我的亲随中随便拉一个人过来。而宋先生又需要有一个人为他见证,却又无亲随相伴,你正好也是不属于朝廷不属于我,所以又是一个巧合。” “这第三点嘛,则就更重要了。记得你我初次相遇,你曾宣誓,说有朝一日会介绍秦淮六艳给我。所以,现在我要请你兑现承诺,当然不是马上,也不是为我,而是为宋先生。到时,你只要在秦淮六艳中,任意给宋先生找一位姑娘家家的吃些花酒,唱唱花曲儿,便算你大功一件。” 叶彡听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而宋献策到底是读书人,这么直捅捅地说着自家的花前月下之事,终究还是脸上有些挂不住,坐在一旁,扭来扭去,就差将屁股底下那把椅子磨穿了。 好在叶彡很快便开口了,但嘴里虽然应承了下来,口吻中却总透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恨意和不快。 “此事公子既然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而且宋先生也的确是找不出第二个人了,那、那小女子便勉为其难吧。” “很好,”刘健赞许地点点头,稍微整理了一下思路,随即一字一顿道: “宋先生,一年期,你在我这里,除了不说走字,不搞破坏,一切随你自由。可以不参事,不议事,不做事。当然,这三不原则之外,你也可以随时自我更正或修改,想做事、议事或参事,我随时欢迎。” 宋献策认真地听完,点点头,随即也一字一顿地盟誓道: “刘公子,一年期,我宋献策以圣人之徒之名起誓,公子到哪里我便跟到哪里,除非公子提前赶我走。一年期满,去留全在我,公子不得以任何名义,任何手段再行强迫之手段。” 原来是公子与宋先生在立这种临时人身契约呀,叶彡想着,正要说话,却被刘健抬手止住了。 “好,宋先生,那我现在可以正式宣告我的第一个梦想了。这就是,在一年期内,我要将郧阳府,包括境内汉江、武当山、神农架以及秦岭以南在内的全部区域,打造出一个只属于我的大明特区!” “大明特区?” 宋献策、叶彡不约而同地念出这四个字来,同时在嘴里蹙眉回味着。 “对,大明特区。特区一旦建成,在整个特区范围中,对内,我要让百姓安居乐业,丰衣足食,而且人人活得有价值,有尊严。对外,无论是朝廷,还是流寇,大明特区就是一块神圣不可侵犯的禁地。” 话音未落,叶彡惊讶地站起来,捂嘴惊叫道: “公、公子,你说的这大明特区,对内还好说,这对外,岂不就是一种变相的造、造反么,这与那些流寇又有何区别?” 对于叶彡的质疑,刘健只是微微一笑,继续不徐不疾道: “这里面的区别之大,三天三夜都说不完。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千言万语也抵不上一年后的事实雄辩。所以,对此我不想多说一个字,只以三句话概括,到时拭目以待就是。” “第一句话,一年之初,首先人人有饭吃,有衣穿。” “第二句话,一年之中,大明特区,大旗所到之处,流贼、盗匪望风而逃,朝廷、大户循规蹈矩,照章办事。” “第三句话,一年之后,我要让这里变成一个梦想之城。到处山花烂漫,流光溢彩,灯火通明,歌舞升平。一切你们想象不到的事物,景象,都会一点一点出现在这个世界……” 0071、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 叶彡听得半信半疑,但不知为何心底却又被刘健娓娓道来的描绘,撩拨得心神荡漾而又恨不得马上能看到那种景象。半晌,她才发现,这大冷的天,自己的手心,现在竟然被自己攥出了一把汗。 “公、公子,大明特区是、是公子的第一个梦想,那第二个、第三个梦想是什么样子的,公子心里可有愿景?” 话音未落,宋献策忽然仰天长叹一声,打断她的话头道: “白日做梦的事情,谁都可以张口就来。这第一个梦想,粗粗听去,就是一个微小的大同世界。呵呵,姑娘看着也是书香门第出来的人,这些虚无缥缈的话儿你也行?” 叶彡瞪大眼睛,望着宋献策,慢慢的眼神中升起一丝怒意,暗自攥拳道: “先生这是什么话,就算是虚无缥缈的梦,说说不可以么?” 刘健微微一笑,推开碗筷,起身摸着饱饱的肚子,一脸无谓道: “叶家姐姐别忘了你是来做什么的,中间人。中间人,就要有点中间人的样子。你不是也说了嘛,哪怕是梦,谁都可以说说,不可以么?所以,是不是梦,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你说呢宋先生,反正左右不过一年期而已,又不需要一辈子,眨眼便会看到!” 宋献策没想到刘健如此大度,完全不像当初抢他时的那般急赤白脸而又凶神恶煞的模样,于是点点头,起身重新袖手道: “不错,与一生相比一年不过是眨眼之间,在下便耐下性子,等着瞧刘公子口中的那个大明特区、不,若真那样,便是一个花花世界了。也许真到了那时,有那样的一个世界,谁又舍得离去呢?” 刘健哈哈一笑,也不再多言,扬声对曹三毛喊道: “三毛,你带着我的名帖速速去一趟总兵衙门,让他们赶紧解禁这四角的街面,把那些兵卒都撤回去。再这么封下去,老子的客源都要跑光了。” 对于这句话,最高兴的,莫过于前厅的总管苏岙,以及后院的大厨孟老三了。 当然,更高兴的还要数叶彡了。 说来也奇怪,不过是短短七天歇业,她就感觉像天塌了一般,似乎靠山倒了,每日也没有叮当作响的铜钱晃眼了,这样的感觉,好不叫人心慌。 数钱,能让一个人内心迅速变得强大和自信。 公子这句话,是她这七天来想的最多的一句话。 但是,随着与公子越来越熟稔,距离感也越来越模糊,叶彡的心里,一种隐隐的恐慌,却与日俱增起来。 唉,假若哪一天公子知道了她一直都在欺瞒与他,他会不会一怒之下赶她走呢? 不知不觉来到后厨,正好碰上孟老三带着两个小工往外走。 “哟,叶妹子,你怎么还跟丢了魂似的哩,公子醒了,醉仙楼马上又要日进斗金,你以后又可以数钱了,开心一点才对呀!” 叶彡懒洋洋地瞪他一眼,忽然发现他手中拿着一袋子前,顿时两眼一亮: “你这是要去集市么,太好啦,我跟你们一起去吧。” 叶彡从某种意义上说,可以算作他的顶头上司,几乎所有的钱进钱出都得经过她的手,孟老三自然是对她言听计从,听之任之。 不过,半路上,他还是忍不住对她打趣道: “叶妹子,这贼子也不围城了,你家郎君怎生还没有这城里来呢,不然今日我们再陪着你去老地方瞧瞧如何?” 叶彡一听,顿时慌了,连连摇头道: “不用不用,昨日、哦不,这两****都去瞧过了。” “是吗?” 孟老三明显感到怀疑,有些狐疑地看看一旁的两个小工: “喂,这几日是不是封店,每日只发几个路引,出去的,我怎么记得都是掏粪、拉柴火的人呢?” 两个小工看看叶彡,连连摇头道: “我们啥都不知道,哥哥,俺俩儿整日都在厨房里劈柴呐。” 孟老三、叶彡等人往北边的集市而去,刘健将醉仙楼转了一圈,看了看这七日也没有什么变化,于是笑着对若即若离跟在后面的宋献策道: “有没有兴趣,咱们出去走走,好生透透气,都感觉快长霉了。” “随你,”宋献策不置可否地哼哼了一句。 两人走出醉仙楼,接管了护院把头的张地生、李拾柴连忙走过来,一听说刘健要出去,顿时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不行不行,公子爷,巡抚大人这些天已经下了死命令,就算没有贼子害人,那每日都想来醉仙楼瞧稀奇的百姓,那围上来也是教人心惊胆战的。公子爷还是等消停一些,再等山里的温队长来了再出去吧。” 宋献策这时扑哧一笑,袖手斜睨道: “两个狗奴才,忘了你家公子爷是什么样的人物了么?呵呵,说出去也不怕别人笑掉大牙。若论害怕的人,断无可能是你家公子爷!” 刘健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宋献策,淡淡地吩咐道: “张地生留下继续看院,李拾柴你带两个人,远远跟着。我只说这一句,不准再聒噪,照办就是。” 几个人,边走边看,很快到了胡同口的第一个街面上。 临街的出口,两边皆是高大上的铺子,左边一溜排着好几家丝绸店子、瓷器古玩铺等,右边则是金店、当铺甚至看上去好像还有好几家钱庄。 看了两眼,刘健便看明白了: 这条街,也许就是相当于后世的那种富人区以及商业中心。 能够繁华和做起来的唯一原因,大概就是因为有一座皇家背景的醉仙楼在此兴起。 放眼望去,再稍远一些的,就是一些有关民生的店铺了。 比如米店铺子,酒肆,果蔬摊子,油炸果子小地摊,反正林林总总的,只要是牵涉到衣食住行的,这条街面,几乎样样俱全。 看着、看着,就把刘健的一肚子馋虫勾-引了出来。 当然更多的,还是这种场景,一下子让他仿佛置身于过去的灯红酒绿、万家灯火中,那种熟悉而亲近的市井味道。 不知不觉,他的眼睛,竟然开始湿润起来。 眨眼间,已经来到大明好多个月了,也不知还能不能回去。 当然,虽说现在已经知道系统有那么一个时光穿梭的玩意和功能,但它开出的条件堪比登天。若没有机缘巧合,或者疯狂的爆点,天知道猴年马月才会积攒出足够的能量转换点数。 “唉,条条大路通罗马,罗马却不是一天可以建成的……” 0072、三少再聚首 “条条大路通罗马,罗马却不是一天可以建成的……” 这句新鲜感十足的话儿,不知不觉吸引住了宋献策,嘴里念叨了几遍,越念越觉得意味多多。 这个少年郎,亲近的人,说他是万里海归,上天赐给他们的一颗救星。与他有一面之缘的人,说他是上天下凡的神奇小公子,是来普度众生的。不认识他的人,将他说得白面郎君却又长着一对森人的獠牙,能呼风唤雨,能杀人于无形之间。 呵呵,这世间,人的一张嘴,是最变化多端,也最无从掌握的一样东西。 “哈哈,这里居然还真有一间兵器铺子?” 突然间,几乎所有人都看到了这样一个铺面,因为摆满了长长短短的刀枪剑戟,所以看上去有些张牙舞爪的。 刘健二话不说,直接飞奔过去,一步跨了进去。 话说,这兵器不是朝廷明令管制之物吗? 不过再一看价钱,刘健顿时明白了: 这家店铺,恐怕又是大有来头。 “小二,你这把剑有什么名堂没有,看着好像上面隐隐刻着一座宫殿的样子?” 刘健进去的第一眼,便盯上了一把青光荧荧的宝剑。 上前将它拿于手中,手感颇佳,抽出刀鞘仅仅寸许,一股明显的寒意,便扑面而来。 然而,店小二没叫来,却把一张熟悉的面孔,出其不意地召唤了出来。 “刘公子,在这城里盘桓了两日,还真是把你给盼了出来,哈哈,传闻说你睡了许久,看来这传言果然是假的。” 说着,素有玉面郎君“小柴王”之称的李定国,笑容满面地从十八般武器的架子旁走出来。 “李大兄,怎么是你——” 刘健有些惊喜,可是话音未落,李定国却马上眨眨眼睛,嘴巴向后面歪了一下,张鼐那张特有的麦黄色大圆脸,赫然露出: “刘家小公子哥儿,没想到会是俺张鼐吧?” 刘健却是有些没想到,尤其还是这两个目前已然是楚汉分明的两个阵营,又都是两个阵营两个统帅的一对义子,他们现在跑到一起,的确是有些奇怪。 但所谓见怪不怪,其怪自破。刘健微微一笑,将两人上下齐齐大量一眼,见他们俱都是百姓装束,也不点破,放下手中宝剑豪爽道: “走,去醉仙楼请你们吃肉喝酒!” “这条街解禁了么,看着怎么还有许多官兵在里面晃荡?” 李定国、张鼐本能地向外张望了一眼,随即齐齐笑道: “官军与我等,就像那水与火刀与盾,能不照面还是不要照面的好。公子若是真想请我们吃酒,倒不如将你怀中那些稀罕物,随便打发一些,反而来得更实在!” 刘健一听,顿时吓了一跳,赶紧向柜台里面的几个店家望去。 谁知李定国、张鼐轻轻一笑,随即各自掏出一张钱庄的银票,压在一把短刀之下,望着店里的掌柜默默一拱手,扯着刘健走了出来。 “怎么回事这是,莫非这家店是黑店,还是本就你们打入城里的一处掩护,可这是兵器铺子呀?” 李定国哈哈一笑,掩嘴道: “刘公子想歪了,不过这也怪不得公子,毕竟你是人地两生。此店可不是一般人可以弄得下来的,乃是武当山那无数信徒共敬的无名老道,挨不过武当派当今三大弟子的多次恭请,才以他老人家名义开出的这家刀兵铺。若非是他,那官家岂能容下?” 哦,刘健这才恍然大悟,脑海中猛然间闪过一道人影来。 果真是不打不相识呀。嗯,看来在那城头上与那莽汉一场莫名其妙的架,打得还是有些缘分,抽时间,应该去寻他说说话。 看到刘健忽然沉默下来,张鼐忽然一本正经地看着他道: “刘家小公子哥儿,那无名老道是天下公认的活神仙,神通广大,而且已经很多年不轻易见人了。你身上也有那么多神奇,叫我看来,刘小哥儿真应该专程上一趟武当山去,没错就会有一番奇遇。” 相见不如相闻,有时候,越是天花乱坠的东西越是见不得,一见便毁人三观。 刘健沉吟了一下,嘴里打着哈哈: “有缘当然应该一见呀,只是若真像大兄说的那样,人家得道高人又岂能是随随便便见我的,而且还是像我这样来路不明的人。” 张鼐一听,马上接腔道: “说来巧了,这一点刘小哥儿还真不用担心。我家父亲,早些年曾——” 话刚说到这里,一旁的李定国顿时面露不悦,毫不客气地伸手便拦道: “张鼐,咱们私下是兄弟,但大义终须各为其主也。你家义父有奇货可居,我家义父便是要饭花子一个,是么?你若再以此勾连、蛊惑刘公子,我们这便就此割袍断义!” 张鼐闻言,顿时脸色大变,一只手下意识地紧紧攥住了腰间的长刀。不过转瞬之间,他马上默默一点头,紧紧闭上了嘴巴。 刘健暗暗一笑,似乎猜到了一些二人此番前来的真实意图,于是四处望了望,百米外恰好有一处大大的“酒”字招牌,于是伸手一指道: “两位大兄,民以食为天,这走了半日,我也肚子咕咕叫了。既然来都来了,不如就让小弟做东,去那里随便吃些酒肉如何?” 两人对视一眼,观察了一下四周,看到那里前后左右都进退自如,于是也就欣然跟了过去。 李定国明显要少年老成得多,一进酒肆,迅速扫视了一眼店中食客和店面,很是低调地叫来店小二,要了一间包房,又亲自点了店中几样特色菜式,一行人这才依次坐定。 一人吃了一杯茶,店小二笑模笑样地走进来,后面跟着一对怀抱乐器的唱曲小娘,贼兮兮地看了一眼众人,随即将目光放在李定国身上: “这位小爷,酒菜在后厨做着,还须一时半会的光景,要不要些唱曲的小娘儿解解闷?” 李定国定睛瞅了一眼唱曲小娘,特别在她们手中的乐器上看了看,这才扭头看看笑眯眯望着小娘子羞羞模样的刘健,向张鼐示意道: “咿咿呀呀的曲子,听得叫人浑身没劲,我就不要了。你且问问这位小爷,瞧他要不要一个解闷?” 话音未落,张鼐忽然瞪起双眼,拍桌叫道: “哥哥不要,我要什么唱曲解闷,听得昏昏欲睡。不要不要,走走走!” 店小二脸色微变,慢慢看向刘健: “这位小爷,您——” 刘健嘻嘻一笑,随即招手道: “不就是唱个曲儿么,行啦,两个都留下来吧。另外除了酒肉,店里可还有什么好吃好喝的,都送上一些,今儿我是地主。” 0073、约法三章 吃到一半,张鼐忽然起身抱拳,告罪离席道: “刘家小公子哥儿,李兄有话要对你讲,他为长,我就先出去暂避一下,他说完我再回来与小哥儿也有话说。” 刘健一听,咚地一声放下酒碗,笑道: “别呀,既然两位都是有话要说,何必这么费事,大家又都是兄弟,三头六面,直接放开了讲就是。分什么分呀,你们搞这么负复杂,万一我一紧张,你们说什么我都听不清了!” 李定国、张鼐对视一眼,只好硬着头皮应承下来,将房中闲杂人等赶将出去,李定国沉思半晌,从怀中摸出一物,将其放在刘健面前,郑重其事起身一揖: “刘公子,此乃在下义父亲笔书信一封,和田宝玉印信一只,SX大丰钱庄万两银票一张,请公子笑纳。这里我就不多言了,书信中刘公子一看便知。” 嘿嘿,看来又白白发了一笔大财。 刘健扫了一眼酒案,转头看向张鼐,也是一声轻笑,无声地示意了一下。 张鼐有些多少忌惮地看了一眼李定国,深吸一口气,也是缓缓从怀里掏出一物置于桌上,然后猛然抱拳道: “刘公子,明人不说暗话,我闯王大军此番兵临城下旋即解围而去,一多半是看在公子神威的面子上。也因此鄙上义父一再郑重教我传言公子,愿与公子从此结好,不管以任何盟约方式都可。如若公子愿意,鄙上义父先自约法三章——” “其一,一旦结好之后,从此有公子的地方,除非公子主动邀约,闯营决不踏入半步。” “其二,一旦结好之后,如若公子有难或有需,闯营只须一声召唤必赴汤蹈火而来,解危扶困,在所不辞。” “其三,有朝一日突然闯营得了天下,必有公子一席之地。” 嘿嘿,刘健摇头晃脑地听完,忽然伸出三根手指做了一个数钱的动作,嘴里极其认真道: “张小哥儿,闯王这先行自己来了一个约法三章,好是好,但比起黄虎大王爷诚意上可就差了几分,还不如来张什么地方的银票更实在些儿。” 张鼐一听,脸色微变,半晌方才嘴里吭哧吭哧道: “刘家小哥儿,此番进城提着脑壳来见你,是因了李兄言之凿凿说他曾向公子引荐过在下。既然有他一番引荐,想必虽然我们这是初见,但闯营不比其他几家幸存下来的那些个八大王。俺们是一口一个唾沫,吐在地上就能砸个坑,就是被打得只剩下十七骑,闯王也从未想过那种假投降的勾当和伎俩。所以,公子若是以金银财宝和银票算作诚意,那老实说,我闯营还真没有!” 话音未落,李定国直视着张鼐,缓缓眯起双眼道: “张鼐,兵者诡也,只要能骗过朝廷和狗皇帝,只要是为天下义军大势所向,用什么法子,那是每个八大王自己的事情。你们只是八大王之一,你们不愿意那样做,那是你们一家的事情,不要指桑骂槐说别家八大王的计谋高下。能以一句话,骗来钱万贯,休兵两个春秋,那是本事!” 张鼐冷哼一声,无论是年纪还是深入敌方后的胆色,到底气势是弱一些,当即闷头坐下不说话了。 当然,这也与他跟刘健不过是初见,而且还是直捅捅索贿带给他的压力更多一些。 看着两个表情不一的少年人,一副小公鸡斗架的模样,刘健就觉得十分好笑。只是不知道他俩在对官兵的作战中,以及相互之间的残杀之下,是不是另外一个狰狞的面容。 不过,他二人带过来的这两个最大混世枭雄的示好信息,却是正好暗合了自己要在这郧阳府两万平方公里,以及毗邻又两万平方公里的广大山区和半山区,建立一个秋毫无犯的“大明特区”,莫不真是天意? 想着,刘健于是忽然变得一本正经起来,起身首先与张鼐握手道: “张小哥儿,请你替我带这样一句话回去——” “闯王提出的自我约法三章,我可以先考虑一下。到时闯营大军与我之间建立一个什么样的关系,在三个月之内,我会以某种昭告天下的方式布告天下,你们也就自然会知道了。” “至于你们如果私下还想有什么盟约,届时可以还是由你作为使者前来密谈就是。” 说着,他看了一眼李拾柴,李拾柴会意,急忙将一个布袋子双手捧了起来,缓步走到张鼐面前。 “来了就是客,此乃几样万里海外的小玩意。两种吃食,其一叫做天酥肉,其二乃是三口饱。一种随身护具,名曰五指神刀,可砍可削可锯可刺。一种行军神器,名曰自来神火,手指一动火来,手指一动火去——” “此四样小意思,算作我与闯王的见面礼,同时也作为样品吧,以后闯营如若觉得好,需要大量配备军营,可以黄金、珠宝、玉器来购买或者交换。” 张鼐本来听得喜滋滋的,听到后面一句话,顿时露出哭丧起脸来,啜着牙花直吸气道: “刘家小哥儿,你拿出的东西都是神物神器,这个我们是已经耳闻也是亲眼所见了的。可是这金银财宝嘛,实在是、实在是俺们都稀缺得紧,恐怕买不起啊!” “闯营打遍了半个江山,穷得真是出了名,这个我倒是也知道一些,嘿嘿——” 刘健呵呵一笑,不再看张鼐一眼,转头望向李定国,却是另一番言语了。 “李大兄,今日出来,也不知那小马儿是不是有感知,竟撒着欢儿拿嘴咬我衣裳,现在方知原来是你要进城来。你可不知道,第一天牵它回来,它真的跟个人似的,扭着脖子,就是不瞅我一眼,嘻嘻,现在觉得它实在是有趣得紧!” 李定国听得也是一阵向往,嘴里由衷道: “若真是照公子这般说,看来义父将宝马赠与你还是天意,公子与那马儿这个缘分兴许早就定下了,哈哈。” “也许吧——” 刘健说着,手一挥,李拾柴飞快拎起一个布袋子,将它费力地搬到了李定国脚下。 “这是你家义父最喜爱的天酥肉,点了名的,所以别的也就不给他了,就这天酥肉,一次性送上三十份,嘿嘿,够他吃一阵的。” 李定国一听,忽然扫一眼张鼐,随即一笑道: “刘公子,这送是情分,但不能长久这样对吧,既然公子对闯营有言在先,何不对我们也如此这般呢?你看这样行吧,下一次再来,我们直接以公子点名的金银财宝交易,概不赊欠。” 刘健顿时笑逐颜开道: “当然可以啦,我正求之不得也。” 0074、襄阳城,靖王府密诏 从Y县城里一出来,两人尚未分道扬镳,张鼐便回身望着城门,恨恨地啐了一口道: “可惜了义父一腔热诚相待,自许先行一个约法三章,他却将这番天大的心意视作粪土,竟拿那肮脏金钱相比。当今天下,他真不知有多少人盼着我闯王大旗所指之处,有这样一个约法三章!” 李定国看着张鼐义愤填膺的样子,却是轻声一笑,唤出路边草丛深处的人马,随即翻身跳上自己的那匹青骢马,这才低头道: “鼐弟,做兄弟了一场,以后怕是越来越难得相见,而且相见怕也是要……唉,算了,做兄长的最后送上一言。你现在说的话,看的人,最好不要用在刘公子身上,为什么,你如果现在不知,将来一定会知道的!” 说着,他忽然下意识地抬起头,定目望着冬日高不见顶的天穹,暗暗叹口气,随即猛然一鞭子,就此绝尘而去。 “少将军,俺们这就也上路走么——” 见张鼐愣愣地站在原地,低头不知想着什么,一名亲随犹豫半晌,发现城门已经有兵卒开始奇怪地频频向这边张望,于是赶紧出声提醒了一句。 张鼐这才警醒,抬头又盯着城门狠狠看了一眼,随即也是打马而去。 李定国、张鼐走了没一会儿,从总兵府回来的曹三毛,便一路寻找了过来,急急慌慌地将一封用火漆密封的书函递了过来。 “公子爷,这是黄将军刚刚从襄阳府靖王爷那里拿到的密函,说公子一看便什么都明白了。” 刘健接过密函,眯眼想了想,随即一笑: “靖王爷,可是那个被人家摸了黑桩的傻子王爷朱翊铭?我与他隔着好几百里地,一条丹江,一条汉水,八竿子打不着呀。” 曹三毛抓抓脑壳,忽然跺脚道: “哦对了,公子爷,临走黄将军好像特别说了一句。因为公子爷连睡七天七夜,消息已经传到了金銮殿上。皇帝好像又下了一道旨意,说、说既如此,这山高路远,流贼当道,就叫公子爷暂时不用进京觐见了,好生将养身子,另择吉日,再行隆重宣公子入京。” 刘健听得一阵无语,忍不住又是一脚飞去,嘴里笑骂一句,只好打开密函自己看起来。 看到一半,他嘴里便不自觉地叫了一声: “我靠什么意思呀,毕家二兄弟,居然被皇帝弄去了京城,而且现在竟然又颁旨命他二人速来郧阳府?这、这崇祯皇帝,看来完全不是那回事呀,这是要事必躬亲,励精图治的节奏啊!” 曹三毛、李拾柴等人听得一愣一愣的,完全不知道自家的公子爷怎么突然这么高兴,这么惊讶? 话说,这如今的天下,好像还没有什么人、什么事教公子爷这样子吧。 “还发什么呆呀,快走,回醉仙楼。” 刚到醉仙楼门口,不成想李梦麒、黄得功竟然又联袂而至,正站在那座石麒麟旁,勾着脖子张望。 刘健一出现,两人便抬脚奔了过来。 “刘公子,密函可曾已读?” “看过了,”刘健点点头,随即向两人脸上看去: “瞧两位大人样子,莫不是那SD毕家二兄弟已然到了郧阳府?” 两人对视一眼,随即不约而同地一跺脚: “非也非也,真个是要将人愁死了!说好的京营一百人,护送那毕家兄弟出京,谁知走到半路,长公主又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竟让皇上又给了一道随身旨,长平公主于是又带着三百武骧左卫追上前面的京营,也朝着郧阳府来了。” 这个消息,可是的确有些太过惊人。 惊人之处在于,这一切发生的事实,完全不符合常理呀,尤其是不符合皇家礼制啊! 公主年龄尚幼,可以偶尔发发疯,这崇祯皇帝怎么也发疯呢? 或许,这是被李自成、张献忠给逼成这样子的吧…… “公子、刘公子你在吗?” 哦,刘健连忙定定神,刚要说话,两个胳膊却被李梦麒、黄得功一人一边,给死死地攥住了。 “刘公子,事情紧急,我等也管不得言语大不敬了。长公主此番出京回返郧阳府,这可是全冲着公子而来的啊。请你赶紧上马,火速奔赴襄阳府去救驾吧!” 什么,刘健被二人弄得有些发懵,瞪眼道: “怎么回事,公主难道被半路的流贼,又给劫了道了?” 李梦麒、黄得功这次没有说话,直接死灰着一张脸,连连点头。 等等,等等,这事好像不对! 刘健猛地一拍脑门,静心想了一下: 不足半个时辰前,李定国、张鼐才从自己眼前离开。 所以,张献忠西去攻川蜀之地,李自成东往一路取湖广,这一对早已结怨很深的欢喜冤家,颇有默契地各攻一边,这一切似乎正在照着原来的历史正常发生着,哪里还有可以与张献忠、李自成比肩的流寇呢,罗汝才吗?那就更不可能了。 这家伙现在李自成、张献忠以及杨嗣昌三家的挤压下,真像一只没头苍蝇般四处乱撞,怎么可能一下子飞到了襄阳府、南阳等地,恰好撞上那长公主朱媺娖!留在这边的贺锦,早已被自己吓破胆了呀。 “刘公子,你还在想什么,黄总兵已经点起他带过来的全部京营,除了步卒外,所有骑兵悉数都在东城门候着了,还请公子速速起身吧,长公主经不起再——” 想到朱媺娖上次那个狼狈样儿,刘健不觉就是一阵头大,不由就是一声暗叹,真不知她不好好在皇城里待着,偏生喜欢在这乱世中瞎跑什么! “那就速速出发吧——” 刘健说着,扫了一眼醉仙楼和醉仙楼里眼巴巴望着自己的人群,沉吟了一下道: “曹三毛,宋先生就交给你了,好生照顾先生,休得出半点差池。酒楼的事情,就由苏岙、孟老三打理,其他人各司其职。” 话音未落,曹三毛便张嘴哀嚎一声,宋献策更是笼着袖子冷冷甩出一句话: “公子若是这般安排,你前脚出城,在下后脚就去跳城墙。” 李梦麒、黄得功听得又是一阵愕然。 前番牛金星跳城墙投敌,他们是亲眼所见,怎么今日又跑出这样的一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来? 两人本想出口叱责,但马上反应过来: 这家伙一直跟在刘健左右,而且刘健刚刚还在郑重其事地对他做了重点安置,这时骂他,岂不是全部骂在刘健身上? 得,两人对视一眼,各自知趣地闭上了嘴巴。 0075、吃肉、喝酒的含义 说走就走,这是刘健在这个世界最真实的写照。 因为,这不仅仅现在的他,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更重要的是,他已经完全不用像其他正常人那样,出门必须大包小包,各式行李,大小车马,钱粮充足。他所有的家当,只须抬抬手就可以了。 关于这一点,随行的人,当然是意识不到的。 在带足了所有行囊和物品、兵器之后,曹三毛、宋献策终于如愿以偿地也跟着一起上路了。 虽然都知道刘健本事,但出于礼制和敬意,黄得功还是将他最精锐的京营左右翔龙营两队轻骑,分出了一队作为刘健的行军随扈。 而凑巧的是,这一队翔龙营轻骑,恰好那日在城门垛上见过牛金星的表演,听说随行的宋献策也是这样一个奇葩,于是这一路上,明里暗地,几乎人人都把他当成了一个乐子。 “喂这位宋先生,俺这里有HN的大枣子,要不要尝一颗?” “无功不受禄。” “那还不简单么,这把大枣你自管拿去吃,说一句话就行。那跳城门楼子的酸货鸟人,可是你的相识?” 很奇怪的是,宋献策此刻,竟然全无面对刘健的高冷,闻声探手抓过饱满红润的大枣,丢进嘴里边吃边道: “你们不要拐弯抹角的说话,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 噢,这下别说四周一脸看稀奇的翔龙营卫了,就连一直撇嘴不屑一顾的黄得功,也忍不住看了过来。 “尔等不就是想说,既然那家伙都跳了城门楼子,你也不过是一个同样的酸货鸟人,也可以去跳城门楼子呀,为何要威胁刘公子,是也不是?” 四周顿时响起一片叫好声: “好啊,没想到宋先生虽然是一个鸟人,但同时还是一个妙人,竟不问话便能猜出人的心意。哈哈哈,那你为何不去跳城门楼子啊!” “人生一世,信义为本——” 宋献策说着,噗地一声吐出嘴里的枣核,伸手指了指刘健: “因为我与他有个约定,如若跳城墙死了,那也算是另一种逃跑,所以我既不能自己逃跑更不能自己去跳城墙,剩下的就只有逼他这一条路啰。” 黄得功听完,忽然踢了一脚马肚子,策马凑近刘健笑道: “刘公子,这鸟人还真有些趣味,你是怎么将他弄来的,怕是身上有些真本事呐。” 刘健看了一眼宋献策,也发现这家伙现在似乎已经越来越找到了感觉,举手投足间,隐隐有了真谋士中的那种挥洒自如,于是不觉也是一笑道: “是么,我就是看着他有趣,偶尔可以解解闷而已。” 说话间,不知不觉大军便过了丹江,穿过丹江旁的环江连绵山道,终于在天黑前看到了老均州城郭。 因为罗汝才在张献忠重举大旗后也跟着反了朝廷,原本分给罗部休兵养息的白河、Y县和均州三座城池,也在杨嗣昌大军逼近之后,重新回到了朝廷手中。所以,早早的,官道旁便停着几顶官轿被百余骑军士簇拥着。 黄得功一见,顿时黑下脸来,嘴里毫不掩饰地厌恶骂道: “直娘贼,这都什么年景,这些老爷们还有胆子做娇子耍威风的!” “报——” 一名前哨这时纵马疾驰而到,明显有些刻意地高声宣道: “禀告总兵大人,福清王听闻将军亲率京营翔龙卫一千儿郎出山,特从谷城一路迎了过来。福清王千岁说了,这是行军路上,将军只须下马见礼即可,同时有请布衣刘公子近前相见。” 福清王,这大明的王也太多了吧? 见刘健一头雾水,黄得功脸上明显有了一些喜色,凑过来低声道: “刘公子,福清王乃是万岁爷不久前才分封的一个王,他你可以不知道,但当今的襄王却是肯定要知道的。我们此番前去,一多半都是他给闹出来的。这襄王是大王,福清王是小王,两人一个父亲一个儿子,这下清楚了吧。” 哦,原来是他,襄王朱翊铭的第二个儿子,他的名字好像是叫朱常澄吧?在朱翊铭的众多儿子当中,这个朱常澄算是比较有运气的一个了。 只是他怎么也会出现在这城外呢,难道又是一个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家伙吗? 刘健不动声色,很平淡地跟着黄得功及其大军一起,与那福清王见了礼,随即便浩浩荡荡地涌入老营——这座均州属地最大的一个重镇,没等片刻工夫,就被一个脸白白的太监,殷勤地请入了一座雅致的院落。 “刘公子爷请这边来,这是老王爷从前进山狩猎时的一处行宫,此番二殿下出迎,也亲自点了此处,专门腾出由刘公子爷独处的。今日天色已晚,明日殿下会在一大早过来再行相见的。” 虽然刘健不清楚这襄王父子搞什么名堂,而且以他们皇室之尊,是不可能不知道长公主也奔着自己而来,这般逢迎,可是有截胡之嫌疑的。 但是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刘健还是很客气地与这个脸白白的太监寒暄了两句。 因为他发现,相对于此刻昏暗的外面,房屋内不仅红烛摇曳,炭火温暖。而且一张饭桌热气腾腾,酒香四溢。饭桌旁,更是站着一双娇艳欲滴的美娇娘,正含情脉脉地不断偷眼看向自己。 太监笑眯眯地一走,曹三毛马上有些摸不着头脑地直抓脑袋,吭哧问道: “公子爷,还是照老规矩么?” 刘健嘿嘿一笑,摸了摸下巴道: “这么腐朽的生活,哪里是经常能碰到的,今儿就腐败一次。一个小娇娘吃肉,一个小娇娘喂酒。” 话音未落,曹三毛咕咚一声吞了口唾沫,两眼瞪得滚圆,半晌才结结巴巴地一脸喜道: “真的吗公子爷,你真的要这么做?” “废话——” 刘健马上也是一瞪眼,一只脚又像往常那样飞快地踢了过去: “快去,大盆热水侍候,赶紧洗洗干净公子我好吃肉喝酒!” 宋献策在一旁袖手听着,忽然出声道: “刘公子,这大冷天的晚上,你吃肉喝酒,我呢?” 曹三毛一听,忽然皱起眉毛,反手猛然一把反拧起他的臂膀,将宋献策几下便反剪了出去,同时嘴里骂道: “你他奶奶的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是吧,公子爷敬着你,你好歹也要识相一些,再敢聒噪,你瞧老子敢不敢大耳刮子侍候?奶奶的,公子爷好不容易有了一次兴致,你他娘的起什么哄!” 说话间,宋献策便是一声惨叫传进来: “曹三毛,你、你轻点,不就是吃肉喝酒么,犯了哪家王法?平日里你一双狗眼莫非没瞧见,刘公子是如何让着我吃肉喝酒乎……” 0076、惊喜大礼包 不管信不信,好多天都一直不理不睬不温不火的系统,在刘健坐在轿子里正昏昏欲睡的时候,忽然间便亮了起来。 闪亮的界面,预示着系统不请自来,又有新的东西要发布。 刘健顾不得瞌睡,赶紧坐直身体,打起十二分精神,心中一阵阵狂喜。要知道,像这种系统主动来找你,就像后世某个相当级别的大领导,忽然点名要你去见他一样,有种金榜题名、洞房花烛的爽脆质感。 “恭喜星主,你终于自主触发了【道】之门叩拜之法,因此获得了相应的一脉道法之心术,同时得到额外的奖励——众妙之门?新手货仓,请查收。” “道”之门,叩拜之法,这是什么玩意? 刘健呆傻了好一会儿,忽然心有所感,急忙探头往轿子外面瞅了一眼。缥缈巍峨的武当山七十二峰,波光荡漾的丹江水泊,宛若巨大的丝绸铺排满地,顿时恍然大悟—— 仙山,圣水,可不就是一种天地之道吗? 而武当山,从明成祖朱棣以后,俨然已经成了天下皇家第一御用道场,道教圣地之名从此被举世公认。自己这一番无意出山入山,可不就是犹如朝圣般叩拜! 豁然开朗中,刘健不觉在心中又是一声默念道: “道似乎我已猜到了门道,可是那众妙之门又是什么,新手货仓又是什么。两个听上去很是不搭呀,怎么却又是一体呢?” “众妙之门乃第三宇宙中的一种视界级科技,很抱歉星主目前还不够权限了解更多。星主只须知道,众妙之门,就像地球这种低等级文明在飞向浩瀚星河之初,在太空建立的空间站那样,用很多次不同太空构件,搭建而起的一种空间驻留联合体。” “星主目前获得的新手货仓,就是众妙之门中的一个同时也是第一个结合体。而之所以冠名新手,说明这个货仓当前还属于新手试玩阶段,若要升格到正式产品级别,还得星主更加努力才行。” “至于如何升级,升级之路有没有指南一类,很抱歉,众妙之门唯一法则只有两个字——机缘。什么样的机缘,获得什么样的升级之路。” 噢,刘健听到最后,忽然心有灵犀道: “机缘,说穿了,不就是悟性、悟道,甚至再夸张一点说,放浪形骸,游戏人生,不也是一种另类流行机缘,对吗?” 系统罕有地闪烁了半天,并且转瞬间便变幻出千变万化的七色谱系,一时间炫目极了,最后留下一行字随即便再无声息: “一万种选择,便有一万种视界,星主努力。” 这次沟通,系统也不知是笔误还是有意为之,一连几个“世界”都是“视界”,有些搞不懂呀。 到底是世界,还是视界呢? 直到刘健最后进入老营,走入这座院落,看见屋里这一对羞怯的小娇娘,他还在纠结中。 这,也正是他将两个娇艳欲滴的少女留下来的直觉之一。 机缘,不是吗,系统那混蛋一直在强调的东西。 “公子爷,请、请张嘴,奴婢好、好喂公子爷吃肉、吃肉——” 原来这就是那些货色平日里总躲在角落里,神秘兮兮地在嘴上眉飞色舞谈论的一种吃肉的“吃肉”? 刘健望着一只葱白般的小手,用一双筷子颤巍巍夹着一块炖肉,顿时有种受骗上当了的羞辱。 “公、公子爷,你、你不想吃肉么?” 手里夹着肉的小娇娘,看见刘健一动不动,顿时心慌了,眼里不由得沁出一丝泪花。 “吃,吃,有肉怎么能不吃呢?” 反正肚子也是早就饿得咕咕叫了,也就别去想什么花花了。 刘健想着,张开大嘴,正准备去接筷子上的肉,谁知,就在这一刹那间,小娇娘突然笑了,宛若一多忽然盛开的鲜花,也是小嘴一张,一下子把筷子上的肉反手衔到了自己嘴上。 嗯—— 这娇滴滴的小娘们,竟然也是会骗人的花丛高手? 正诧异着,就见眼前这张笑靥如花的小脸蛋,裹挟着一股说不清是肉香还是少女-体-香的香味,一下子凑过来,将小小的红唇与衔在唇上的肉块,一起送到了刘健嘴边。 紧接着,只听一声令人心神摇荡娇哼,也不知是滑腻的肉块还是舌尖,只是轻轻一顶,刘健便感觉口中多出了一样甜酥可口的物事,本能地一个吞咽,便下了肚去。 奶奶的,原来这才是“吃肉”! 初尝到滋味的刘健,不知为何,竟然突然有些不敢再看眼前的这张貌美如花的小脸蛋,只感觉自己反倒成了害羞的一个小少年。 “公子爷,接下来该奴婢了。方才是姐姐莺儿喂公子爷吃肉,现在轮到奴婢蚁儿喂公子爷吃酒,公子爷吃么?” 听着耳畔犹如莺歌燕舞般的小腔调,刘健自然已经触类旁通地知道了这“吃酒”是怎么一回事了。想到自己已经十六岁了、不,实际上早已是过了而立之年的大叔了,这他奶奶的还害什么羞呀,吃—— 想着,刘健随即睁开双眼,向着眼前的这个叫蚁儿的小娇娘望去。 不过他却忘了,他这猛一睁眼,却把正端着酒杯准备往自己嘴里送酒的少女,冷不防吓了一大跳,含着一口酒水,刚刚凑近刘健,一双色-眯眯的眼睛,突然近在咫尺之间,顿时吓得花容失色,张嘴惊叫,噗地一声,喷了两人一脸一身。 呀—— 两人反应过来,慌忙扑通跪倒在地,娇躯乱颤,连呼公子饶命,公子饶命。 刘健倒没有一点生气,随手抹了一把脸,只是感觉浑身居然软绵绵的,真他娘的像滚了一场床-单似的。 “没事没事,起来吧,跪在地上多凉呀——” 刘健说着,索性探身将两人一手一个给拉了起来。 怜香惜玉是一方面,但另一方面,他的确无法面对面看着一对可能还未成年的未笄少女,就这样跪在自己面前,而且根本都不管跪的地方是不是一滩酒水一滩泥的。 “公、公子爷,奴婢这、这就是去换身衣裳,再来侍候公子爷喝酒、吃肉……” “算了、算了——” 看着一对诚惶诚恐的少女,欲哭无泪的模样,刘健哪里还有那份“吃肉喝酒”的闲心,挥手让二人出门换衣服去了,这才扬声将曹三毛喊了进来。 “公子爷,这、这是——” 曹三毛看到一地狼藉,楞了一下,马上说道: “明白了,公子爷肯定没吃饱,我这就给公子爷去弄饭。” 0077、妙哉,新手货仓 正正经经地吃完晚饭,那一对小娇娘也重整装束,无声无息地自行钻进了卧房,一人一头暖床去了。 对于这点,刘健倒是从未拒绝。 没有暖气热水的冬天,能有一个暖被窝,那可是大大的福气。不过,今晚他却要破例赶人走了。 原因很简单,突然多了一个新奖励,他可要好好的先摸索摸索再说。 因为天色尚早,他还是照例带着曹三毛,围着院子四周,漫无目的地转悠了好一会儿,消消食,顺便观察一下四周的情形,这才返身回到屋中。 将一对小娇娘叫起来,刘健刚说出让她们走的话来,两人顿时吓傻了,不知所措地望着刘健看了好半晌,突然不顾天寒地冻的,钻出被子便连连磕头哭泣起来: “公子爷将莺儿、蚁儿留下来吧,若是现在这个样子被公子爷打发回去,莺儿、蚁儿肯定就活不成了……” “这是什么话——” 刘健顿时怒了,瞪眼喝道: “还没有王法了不成,你们这就回去,看哪个敢要你们的命!” 莺儿、蚁儿看到刘健斩钉截铁的样子,忽然泪眼婆娑地对视一眼,随即双双牵起小手,就那样赤-裸-着白白的身子,跳下床,猝不及防地一头向墙上撞去—— 我靠,刘健吓了一跳,也多亏了他这时已经堪比逆天的身手,眼疾手快,一手一个,将两人紧紧抱在了怀里。 “公子爷,你叫我们死,反正回去了也照样被人打死,还不如就在这里死了的好,呜呜……” 两人奋力挣扎着,倒是真的使出了浑身力气,完全不像作伪。 凭着这份手里的感觉,刘健忽然心一软,叹声说道: “好了别闹啦,你们就留在这儿吧。” 随着话音,莺儿、蚁儿慢慢停止了扭动身子,嘴里娇喘息息,半是惊喜,半是迷茫,嘴里突然垂泪道: “多谢公子爷,只是莺儿、蚁儿好生不明白,公子爷为何、为何好好的不要我们在这里呢?” 刘健一听,顿时目露凶光,嘴里恨恨道: “这还用问吗,就你俩现在这副样子,老子是吃你们,还是不吃你们?” 莺儿、蚁儿先是吓了一跳,但很快听出味道,嘴里不觉扑哧一笑,就像刚才哭得梨花带雨的不是她们两个一样,咯咯笑着,两眼怯怯地望着刘健: “公子爷,奴婢、奴婢来,就是教公子爷吃的。吃与不吃,这、这还有啥子好想的,不就跟吃饭、睡觉一个样儿么……” 小娘皮,真不知她俩儿是太过纯洁得像一张白纸般,什么都不知道,还是——唉,刘健忽然呲牙一笑,吊起双眼斜睨着二人,嘴里大肆恶趣味道: “若论吃你们,那可就不是吃饭、睡觉那样简单啰。公子我且问你们,在我之前,可曾有别人已经吃过你们?” 话音未落,莺儿、蚁儿顿时诧异莫名,猛地坐起身子,直直望着刘健道: “公子爷这是哪里话儿,莫非又要逼着奴婢们撞墙而死么?奴婢们虽然卑贱,但自打一生下来,便注定了只能有一个人来吃我们。除非、除非是养我们的主家或老爷们不要我们,才会随便糟践我们!” 哦,原来她俩就是那种专门从小便物色起来,然后一直养在深闺人之中,只待需要的时候,拿出来用在刀刃上的美色。 想到自己终于也成了这世上的某种“刀刃”,终于可以“刀刃”的资格享受人生,刘健不由得大大的快乐了一下,色心跟着萌动起来,伸手将离他最近的莺儿娇嫩的下巴,轻轻托起,嘴里戏道: “好吧,今晚你们俩个就好生在被窝里睡着。公子我吃与不吃你们,到时看情况再说。” 莺儿、蚁儿终于梨花带笑,双双松了口气,拍着自家小胸脯一声不吭地钻入被窝,然后露出两队大大的眼睛,一眨一眨望着刘健低低哼道: “那公子爷、公子爷可要快些来……” “嗯嗯嗯,睡吧,睡吧,做完事情公子我自会来钻被窝的。” 刘健说着,忍不住又伸手在两张小脸蛋上轻轻拧了一把,这才起身出屋,钻入旁边的厢房。 关上房门,仔细听了听院子里的动静。 除了黄得功亲自指派的十个翔龙营健将来回巡视的脚步声,偶尔还有小襄王朱常澄派过来的一对王府御前侍卫,压低嗓子,与翔龙营健将们的插科打诨声。 看来,这些由皇宫御前侍卫构成的各地王府卫士们,在翔龙营里也有不少老熟人。 曹三毛呢,也还行,虽然听得出这家伙混在人堆里不断打哈欠,但至少时不时地还能插几句话吹吹牛。 这就够了。 今晚,刘健已经将这两个屋指定为禁区,不是他亲自召唤,谁都不允许踏足半步。 稳了稳心神,刘健抬起手掌,运气意念—— 突然,一个从未出现过的场景,赫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曾经熟悉的类电脑虚拟触摸界面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实实在在的街头电话亭般的一座小亭子。 不,准确地说,是介乎于虚拟与现实之间的那种感觉。 刘健抬手,小亭子的那道门,就会自动显现出来。 如果进步一动作,门就会应声打开。 走进去,里面的陈设,果真就电话亭一样,内部空间四四方方,大小正好只够一个人容身。 四面墙壁,正面一个拨号盘,放上一个老式电话机,就真是一个电话亭了。 刘健揉揉鼻子,他奶奶的,要不要再逼真一些。 想着,一只手下意识的向拨号盘摸去—— 嗖地一下,原本消失不见且已经习惯了的触摸屏,终于一弹而出。 原来机关设在这里! 看见触摸屏重新出现在眼前,刘健似乎一下子心定了不少。 说来奇怪,其实都是虚拟的玩意,说穿了都是骗人的。可为何最先遇见的触摸屏,就能带来那种人类心理需要的安全感呢? 不明觉厉,呵呵。 刘健手一滑,顺势向左边的墙壁看去。 左边,什么都没有。 右边,什么都没有。 转个身,后边,终于看到了一个类似于暗门的机关。 0078、朱常澄 琢磨了一会儿,却怎么都没有找到某种按钮或者开启的模式。 一个声音,突兀响了起来: “欢迎星主首次进入新手货仓,并以超巨星爆发的烈度,恭喜星主正式拥有了在这个低等文明星系的紧急避难所。” “紧急避难所,这不是新手货仓吗?” “星主是个聪明人,怎么忘了小到一个盒子、房子,大到一颗星球,一个星系,广义而言其实都不过是一个货仓。这么说,星主应该就不会再纠结与货仓或紧急避难所的用词了吧。” 嘿嘿,刘健抓抓脑袋,嘴里不好意思哼哼一句: “那倒也是,相对于茫茫宇宙,所有的生命非生命,不过都是原子、分子的结构不同。结构不破,就是人类所说的永生,也是大宇宙之中的永恒。道可道非常道。” “星主就不要掉书袋子了,这很幼稚,你还是井底之蛙。现在请问星主,有一次性的新手货仓指南,这是你出了货仓之后连系统都没有的福利哟,你是否使用?” 还有这么好的事情,当然要用啊! 刘健刚要脱口而出,一句话突然很不人道地甩了出来: “由于是新手指南类,而且是第一次性使用,请星主支付原有价格的三倍等额或等值的点数。” “三倍,你怎么不直接抢呢?” 刘健一阵肉痛,咬牙切齿半晌,还是无法抵挡这份诱-惑,只有再次恨恨问道: “多少点数,直接说吧。” 不料,小亭子里面半天竟然没有了动静。 “怎么回事,该不是越高科技越容易出故障吧?” 正惊慌间,声音终于又出现了: “对不起星主,你太穷了,现有点数根本不足以支付本货仓的使用价值。” 呵呵,这一次,刘健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了。 “不过有个可能对星主而言是雪中送炭的好消息,根据查询记录并基于第三宇宙不对等平衡原则,鉴于星主目前所处星系坐标属于第三宇宙概念中的贫民窟,星主且穷困潦倒不思进取,特别给予本时空通用货币1:30汇率的豁免权。” “什么意思?” “本时空通用货币,金银珠宝,玉器玉石,以1:30汇率进行兑换使用。” “1:30汇率?” 刘健怒极反笑,突然一把推开门,走出来小亭子。 奶奶的,老子穷,但不代表老子傻。 1:30汇率,英镑最牛逼的时候,对毛-爷-爷币也从未超出过1:17上限啊! 再说了,你当金银珠宝、玉器玉石是垃圾吗,俯拾皆是? 随着眼前一黑一亮,刘健发现,自己果然又回到了原来的这间厢房中。 气闷地在房间里转了几圈,一股隐隐的不甘,再次袭来。 刘健忽然拍拍脑袋,赶紧又抬起手来。 奶奶的,就因为穷,差点误了大事: 话说,那新手货仓不还是紧急避难所吗?这是不是说,在遇到生命紧要的关头,它应该就是观世音送给孙猴子的那种救命毫毛吧,意念一动,他就能够从险境瞬移到这个新手货仓中。 那么,自己进出一次,收不收费呢…… 第二天一大早,朱常澄便笑吟吟地站在了院子里。 尤其是当他看到经他亲手千挑万选的那一对千娇百媚的小娥娘,羞羞答答地从卧房中,一人抱着大堆的衣裳,一人端着夜壶,从众人眼前垂首快步闪过,便心里更是得意洋洋了。 传言都说这神奇小公子百毒不侵,百色不沾,今日总算让本殿下亲眼看见,所谓传言,其实都是骗人的。 “公子洗漱好了么,今早我叫后厨做了皇宫里最有名的炙鹿肉,还有地方小吃老襄阳八大碗,诸葛菜以及清淡小粥,咱们趁热赶紧去尝尝吧。” “一大早就这么丰盛,殿下费心了——” 以及贵为人臣极致的福清王爷,对一个布衣如此殷勤,怕是又盯上了老子的稀罕宝物了。 刘健也不点破,随口应付了两句,便跟着前呼后拥的人群去大快朵颐。 还别说,吃惯了豆浆、油条、小笼包的早餐模式,这突然换成了早餐也是大餐,胃口居然是出奇的好。一直吃了一个肚圆,刘健方才惬意地放下碗碟,起身离席。 黄得功到底是一员名将,马上见缝插针地命人抬上轿子,自己更是直接跳上战马,明面上笑着实则催促道: “刘公子,这军情如火,且又是长公主之危。酒足饭饱,不如我们这就上路吧?” “可以呀,反正我又不惯于骑马,笨鸟先飞早些赶路也好,只是——” 说着,他看了一眼朱常澄。 不管怎么说,人家亲自迎出襄阳城,从昨晚道今早,又是美人策又是美食计,总得尊重一下这一尽地主之谊的主人家吧。 果然,朱常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恼羞成怒却又不敢过分张扬地瞪了一眼马上的黄得功,扭头将一肚子窝火发到了四周的亲随身上。 “你们这帮奴才,还不快去将刘公子的一对小娥娘请出来好生上路。其他一应礼品,也都快快送与车上。” “哎,等等——” 刘健一听,连忙拦住朱常澄道: “小王爷这个还是免了吧,我这是去拼命的,拖家带口,大包小包,不好看不说,这总是累赘吧?” 朱常澄也不含糊,眼珠子一转,马上直接堵死了后路道: “那公子瞧着如何是好,她二人既然昨夜已送出手,断无再拿回来的道理。倘若公子硬要再塞回来,不瞒刘公子,她们怕也是只有死路一条了,本王想着公子也不会这般狠心吧。” 早就知道你会来这套把戏,刘健嘿嘿一笑,装模作样摸了摸下巴,随即顺水推舟道: “既如此,那就一事不烦二主,索性小王爷将她们还有什么礼品对吧,着得力人手一并送往郧阳府去,也免得我在外面这心里七上八下的不踏实。” 说着,他忽然抓了抓脑袋,很是不好意思的样子: “哎对了,殿下那礼品中,最好多些金银珠宝。现在我穷呀,这置办田产,购买房屋,养家糊口,衣食住行,哪样都得真金白银,没钱真的是寸步难行。” 像这样赤-裸-裸地索贿,而且是向一个堂堂的王爷索贿,恐怕也就他这一号人物了! 0079、古襄阳城 众人听得一阵瞠目结舌,都有些不好意思去看刘健了。 朱常澄自然也是一阵无语,一时无措地盯着刘健,傻傻地站了半晌,方才一脸纠结道: “原来公子喜欢黄白之物,本王、本王完全猜错了。不过好说好说,皇爷爷以前私底下赏了我不少金子,恰巧平日里我也没有地方用出去,索性就都送与公子吧。” “真的?” 想到昨晚那个极其不要脸的新手货仓,刘健这一次也是一下变得极其认真,直勾勾盯着朱常澄,举手发誓道: “小王爷若是真能帮我多多弄些真金白银,今日当着这么多人面,我也给你一个承诺,假若他日小王爷有难,不管何时何地,我一定保小王爷不死!” 这句话,这样子说出来,若是换了别人,不等朱常澄开口,怕是四周的侍卫、军士早就上来将人剁成肉酱了。 可是从刘健嘴里说出来,则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虽然开始时听着别扭,但朱常澄却到底也是聪明人,想到如今的乱世,当即笑得连连颔首道: “本王爷那就记住公子今日说的话了,嘻嘻,公子这就上轿启程吧。这里余下的事情,本王索性就留下来再待上一两天,专门帮公子弄好这些事情,如何?” “好,小王爷这份情,我也记着了。” 说完,刘健抬脚钻入轿子,屁股还没坐定,朱常澄的一张笑脸便跟着探进来,眼睛滴溜溜地在刘健身上乱转着道: “刘公子,听说你手中有许多稀罕的海外神物神器什么的。嘿嘿,小王不爱金银,就喜欢一些稀奇古怪之物,这个,这个,不知公子可否——” 想到以后可能真的需要流水般消耗出去的真金白银,刘健这次也不含糊,索性将他一把扯上轿子,开始对他彻底收买和洗脑。 “小王爷,这个东西别看毫不起眼,它可不是寻常之物,乃自来神火,随时随地即可引火而来。” 教会了朱常澄使用一次性打火机,刘健不慌不忙又摸出一双丝袜,故作淫-荡地笑道: “这个可就更有趣了,小王爷,到了烛光点燃时,你将它……” 随着刘健一步一步的示范和讲解,朱常澄只听得哈喇子都流了出来,屁股底下就像坐着针毡般,在那里死劲扭来扭去。若不是想到还有更大的诱惑在后面,恐怕他早就恨不得跳下轿子赶紧回去搂着他的小娇娘赏玩去了。 “还有这个小王爷,此乃神笔,不用研磨,不用红袖添香,任何时候小王爷想写字,或者赋诗作画,拿出来直接用便是。” 朱常澄把玩了一会儿,试着在刘健附带送他的本子上写写画画了几笔,不禁玩性大发,写着画着,又举起笔尖探究那墨水是怎么自己流出来的,只看得刘健也入了神,下意识地夸奖了他一句: “小王爷平日里在王府,肯定是时常写诗作画,看来是一个天天向上的好学生。” 小朋友一般都经不起夸赞,刘健话一出口,朱常澄马上认真点头道: “公子果然是神人也,本王在诸多分封的藩王中,唯一被皇爷爷下旨赏赐过文房四宝的,就是本王。嘻嘻,公子送我这支笔,以后恐怕更是无人再能超越我了。” 说着、说着,他忽然歪头瞄了一眼刘健,然后一手掀开轿子的小窗户布帘子,探出头也不知看什么,半晌才缩回身子,随即一本正经写了起来: “公子,我突然有了诗意,这首诗,就特别赠与公子吧。” 片刻之间,这看似纨绔子弟的朱常澄,竟然真的写出了一首诗来,然后将它郑重其事地捧给了刘健。 刘健哪里想得到他竟然还有这一手,只好呲着牙接了过来,低头礼貌性地瞄了一眼。 “万里海外万里客,东风吹送故国还。” “与君相逢江水畔,千言路上千言人。” 诗词歌赋,尤其是这古诗,刘健一般都比较头疼。但说来也怪,就这一首,他一读之下,竟然读出了一点感觉。 “嗯,不错,至少我好像感到了这字里面未说出的话儿。” 闻言,朱常澄沉默了一下,忽然又是歪头看着刘健道: “瞧公子说此话的意思,你们那里不写诗么?按照礼尚往来,公子似乎也应该现场赋诗一首,回赠与我也。” 什么,刘健一听顿时头皮发麻,灵机一动,急忙摆手推脱道: “下次吧,下次吧,常言说得好,送人千里总须一别,与人玫瑰,事不过三。嘿嘿,今日已经送了你三样礼物,不能再破例了。” “是么?” 朱常澄低头想了想,跟着又一扬头盯着刘健狡黠地一笑道: “那朱媺娖长姐姐那里呢,她手中有两句诗又是谁的?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装爱武装。诗歌,竟然还可以这样子写,小王真的开了眼界。公子若是再这样推脱,我可就要说你厚此薄彼的话了……” 这个小人精,刘健无可奈何地笑着,还真的在脑海中搜刮起来。 或许,到现在为止,他都依然还是没有搞清楚自己为何对这个朱常澄这么有感觉,有耐心。 说是意气相投,年纪相仿,虚了点。 那么就是他不端王爷架子,而且还有一股豪气,毫不犹豫就以真金白银相送。 这,可能占一部分。 但是,这个朱常澄及其他的整个襄王府大家族几年后的遭遇,却是可能真正打动刘健的地方。 史书上说,张献忠以李定国十八骑骗开襄阳城门后,便将老襄王朱翊铭捉到襄阳城南门之上,说了一句“吾欲借王头,使杨嗣昌以陷藩伏法”,便将他及其另外一个儿子贵阳王朱常法,一把火烧死。 与此同时,还纵兵杀入襄王府,搜刮金银细软,奇珍异宝,最后奸杀了阖府上下妃妾娇娘多达数十人,方才出城而去。 而眼前的这个朱常澄,以及他的另外一个同胞兄弟进贤王朱常淦,却不知什么原因竟然幸免于难。也正是基于这个历史原因,刘健刚才才会对他说出那番话来。 当然了,这其中最大的考量,恐怕还是因为要基于自己的那个大战略——建立一个独立于乱世之中的大明特区,这朱常澄或许将来会排上一些用场。 要知道,辫子军攻入中原,建国甚至到了顺治一朝,由史可法、卢九德以及马士英、黄得功等拥戴的福王朱由崧南明王朝,还一直坚持了数十年之久。皇室可以废弃不用,但汉人根深蒂固的那种皇家思想大旗,却是应该可以用上一用的…… 0080、襄阳没有奴才 望着刘健渐行渐远的那座四人大轿,最终晃晃悠悠地消失在远山近水之间,朱常澄这才满意地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有些意气风发地扭头看了看四周,发现自家众多的侍卫、军士、奴仆甚至幕僚,此刻看向自己的目光,竟然充满了崇拜之意,顿时高兴地挺了挺胸脯,扬起手中的诗稿炫耀道: “瞧尔等一副如饥似渴的模样,也罢,本王便与民同乐,一起赏析一下我朝最神奇公子的神作——” “轻轻的我走了, 正如我轻轻的来。 我轻轻的招手, 作别西天的云彩。 那河畔的金柳 是夕阳中的新娘; 波光里的艳影, 在我的心头荡漾…… ……但我不能放歌, 悄悄是别离的笙箫; 夏虫也为我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来; 我挥一挥衣袖, 不带走一片云彩。” ………………………… ………………………… 过了汉水,就算出山了。 从老河口开始,石花镇、谷城等等一路城镇,便是一马平川。 假若刘健擅长于骑马,这时若纵马而行,当是另一番风景。 黄得功虽然心里焦躁不已,每隔一程便要打马回来,在刘健的轿子外吸溜溜故意纵马一番,但到底他还是不敢过于催促。 他是马上战将,自然清楚马上之事。 一个人若是真的不善马术,那就真的不能逼他,尤其是像刘健这般的神奇公子哥儿,如今可是当朝独一份。 当然在他心里,却还是要腹诽一下子的。 不是号称无所不能的神奇公子么,这么简单的骑马,怎生不擅长也? 若非他这一路坐轿子,怕是现在早已到了襄阳城下啦。 所以,对刘健他不敢发火,对抬轿子的奴仆,黄得功还是下得了手的。 这一番跑回来,心急火燎的,就感觉他们似乎也是在磨洋工一般,狠狠地抬手就是一鞭子,嘴里压低声音骂道: “尔等自从抬了轿子,每日不仅三餐,而且餐餐都有大肉吃,还这般出工不出力,这一身的劲儿,都他娘的跑哪儿去了?快快快,跑起来!” 如此紧赶慢赶,到了黄昏时分,襄阳城终于露出了城郭。 城头巡哨远远望见尘土飞扬,急忙飞报了上去。 说来也巧,今日城门垛子之上值守的,正好又赶上了湖广27卫襄阳卫樊城千户所千户亢德鹏。 听到飞报,他马上领着自家的亲随,同时也是他的至亲表弟武得贵,两人匆匆爬上哨楼,手搭凉棚看了一会儿,随即嘴里笑道: “快去禀告王爷,就说那神奇公子已然到了襄阳城下。” 这边说着,那边绵延数百米的队伍,也一路蜿蜒着徐徐到了城下。 因为黄得功本就是京营,包括随他留守郧阳府的一千京营军士也是原来的军衣军号,加上“京营”两个大字军旗飘扬,城门哨官远远便大开城门,列队迎候在了两旁。 “刘公子,你不是说要瞧瞧这襄阳城长什么样子么,现在可以下来四处走走看看啦。” 刘健探出头,四处扫了一眼,随即望着气哼哼的黄得功一笑道: “黄将军,如果我现在说不下轿子,继续赶路,你会怎样?” “真的么,须知军中无戏言——” 黄得功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说到一半,却是自己都笑了起来,坐于马上扬头大笑一声,随即翻身下马。 “刘公子可真会说笑,别说这过了襄阳城便是那闯贼的天下,就算放在以前,那也断无夜间行军的道理。哈哈哈,公子还是快些在附近随便看看,看过两眼即可入城的好。这一会儿,说不准那襄王爷夜间在府中等急了。” “王爷在府上有吃有喝,等一等没什么,哪里像咱们现在,吃的是风喝的是沙子。” 对于大明的一些有骨气的名将,刘健基本上还是见一个喜欢一个。就拿眼前这个黄得功说吧,崇祯皇帝在煤山一上吊,他既没有跟风投降,也没有誓死拿鸡蛋碰石头,而是机智地找到了新的人马新的主子,将抗击鞑子的事情闷头一直做了下去,直到最终被一箭射死。 所以,这个家伙,假如能够笼络到手,当然是最好不过的了。 两人说笑了一会儿,一个千总浑身披挂,叮叮当当走了过来,将刘健、黄得功打量一眼,随即毫不迟疑地望着黄得功拱手道: “卑职湖广27卫襄阳卫樊城千户所千户亢德鹏,见过将军。” 黄得功吊起眼睛,立刻恢复到了做将军的威风上面,冷眼看了看亢德鹏,方才不无倨傲地颔首道: “原来是樊城亢千户,今天是你做城楼总值守么,有劳啦。” 说着,他微微侧身示意了一下: “这是皇上钦点的郧阳府刘公子,想必你早已耳闻,快快见礼。” 亢德鹏一听,这才转过身,好奇地将刘健上下端详了一眼,不卑不亢地微微抱拳道: “见过刘公子。” 黄得功一听,顿时皱眉,满脸不悦地哼了一声: “亢千户,你这不阴不阳的,哪里是见礼,倒像等着人家刘公子要给你见礼一般。刘公子是万岁爷钦点的人,方才你没听清么?” 亢德鹏吓了一跳,怔忡半晌,随即一咬牙低头再拜道: “刘公子见谅,实在是在下没想到公子比传闻中还有年轻,一时间有些失神。若有失礼处,愿听凭将军处罚。” 刘健一听,最后人家还是落脚在黄得功身上,尤其是将那“将军”二字咬得门清,这心里哪里还有不清楚的,当即呵呵一笑,也就随口寒暄了一句: “亢千户守门当前,责任重大,我不过是一介布衣,千户还是快快去尽忠职守的好。” “此言甚是,公子能如此说,叫人不禁肃然起敬——” 没想到,亢德鹏竟然顺势说了一句,随即抱拳转向黄得功辞行道: “将军,卑职职责在身,恕不能多陪,告辞。” 黄得功怔怔地望着他,一时间有些失神: 这襄阳府的卫所里,倒不全是奴才啊…… 0081、大将,入瓮来也 襄阳古城,刘健曾在一些相关古籍和地方志书中看到过一些。但印象最深刻的,还要数郭靖守襄阳城的那段故事,虽然那是一段又是小说虚构又有一定野史的记载。 现在,围着这个时期的城墙转了几百步,又在江堤上驻足,出神地望着一江东去的波涛,流连片刻,随即转身上轿。 清军入关,最后彻底入主中原,最惨烈的还不是包括襄阳城在内的襄阳府、郧阳府这片广袤的鄂西北地区。这也正是刘健最终选择这片曾经的以崇山峻岭、原始森林以及少量的平原,构成的蛮荒之地,来构建他理想中的那个大明特区。 毕竟,在他莫名其妙被扔到这里的那一刻,这里距离大海实在太过遥远。 虽然这个时期,整个世界的发展趋势是,谁占领和拥有了大海,谁就会挺立在世界的巅峰,但相对于这时的刘健,无论是从人力、物力还是时空上,当然是就地搞建设来得更容易,也更快捷。 崇祯皇帝的大明王朝,已经不允许自己有多余的时间,来实现他的理想之国度的构建。所以,在看过襄阳城的这一刻,他更坚定了这一构想。 至于大海么,谁说只有在大海之中发展,才能拥有大海? 大明特区只须初步建立,腾出手来,他一样可以挥师南下,直指大海。凭着那时的资源后备,什么海上马车夫,什么北欧海盗,什么西班牙无敌舰队,包括那鼠目寸光的郑家父子,都将最终在自己的大旗下战栗! “咦,公子莫不是属龙的,刚才还有些郁郁寡欢,怎么在江边站了一下,这脸上便有了笑意哉?” 刘健斜睨一眼黄得功,这么多天以来,还真没见过他竟然也有这么有趣的一面,都他奶奶的会打趣人了。话说,大明的一些名将,不是要么都是无趣至极的人,要么就是眼睛长在天上的人吗? 想着,刘健忽然呲牙一笑,猛然也甩出去一句话来: “你说我笑什么,因为方才我从江面上,似乎看到了将军在这襄阳城里,有一座不错的府邸。在那府邸深处,似乎还有一个美美的小娇娘。这金屋藏娇的美事,我自然是要好好的笑一下啰。” 黄得功闻言,忽然面上一呆,盯着刘健半晌都没有再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咬牙切齿道: “刘公子,你真的到底是人还是神呀?直娘贼,在你面前,老子时常都有种光-溜-溜没有穿衣服的后怕!” 什么,这看上去一本正经的黄得功,真的也有这一手? 这一次,轮到刘健有些傻掉了。 不知为何,脑海中,那一日在醉仙楼中,朱媺娖的那张被硝烟糊黑了的小脸蛋,莫名其妙地便浮现了出来。 唉,这个小娘皮。 紧接着,刘健莫名其妙地又是在心中一叹,默默念道: “朱媺娖,朱媺娖,既然老子来到了这个世界,老子就绝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在你身上再发生,我发誓……” 在襄阳城住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刘健便抢先一步起床,赶在黄得功之前坐到了轿子上。 等到黄得功屁颠屁颠地赶过来,一见他果然坐在轿子中,顿时笑了。 刘健感觉,这一次黄得功的笑,是一次真正的笑。 老襄王朱翊铭到底是老字号的王爷,仅在昨晚设宴招待刘健时把酒言欢了一下,早上这么早,自然是不会起床相送的。 尽管如此,他还是将他的一个儿子派了过来。 因为说好了有小王爷代表整个襄王府相送,所以刘健虽然自己赶了一个大早,但最后还是得坐在寒风中,不能趁早赶路。 等到哈欠连天赶过来的小王爷,一脸不爽地站在众人面前,刘健才发现,竟然是那个贵阳王朱常法。 在众多的儿子中,老襄王看来还是最喜欢这个朱常法。 看在他马上就要跟着朱翊铭一起,被张献忠一把火烧死的份上,刘健也就没有为他的迟到而甩脸色,跟着黄得功一起装模作样地寒暄了一番,这才施施然地上路去了。 车过城门洞,守城总值守照例是要再来相见的。 又是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刘健掀开帘子一看,不觉又在心里大乐了一下,嘴里也就脱口道: “亢千户,你这身披挂得有十好几斤吧,昨晚睡觉也穿着它吗?” 亢德鹏也不知是真木讷,还是大智若愚,听到这句调侃,这家伙居然还是像昨日一般,装楞充傻地面不改色道: “刘公子说对了,但猜错了。在下这身铠甲,全重三十斤。” “三十斤?” 刘健看着多少有些洋洋自得的亢德鹏,忽然撇嘴道: “重量倒是挺能压人的,只是不知上阵之后,左冲右突的,这身铠甲是杀敌多一些呢,还是自保多一些!” 亢德鹏一听,顿时脸上一呆。 刘健这才冷哼一声,放下帘子,嘴里喊道: “起轿,出城,杀敌去!” 一千众京营大明精锐,虽然谈不上声势浩大,但是因为救人,每人都是特殊配备了双马。 一部分战马,是在郧阳府出发时,到处临时搜罗的。 剩余的,则是在到了襄阳府后,由崇祯皇帝早前亲自下旨从襄阳府各处卫所抽调而出拼凑起来的。 要知道,这在郧阳府、襄阳府这样的极度缺马地域,这是相当了不得的一件事。 旁观的刘健,也从这件事上,开始从心里警醒自己: 未来的大明特区,尤其是作为守护大明特区的武装力量,在保证具有强大代差的武器方面之外,首要解决和考虑的军事与民生方面的大战略,除了粮食与人口安全,接下来就应该是马匹。 离开襄阳城一段距离后,黄得功安排好了前军、后军事项,又像往常那样驱马来回巡视了一番,随即策马与刘健的轿子并行而行。 如此一来,刘健自然也就无法闭目养神,想什么心事或者未来的大政方略了,只好撩开帘子与他有一嘴没一嘴地瞎扯淡。 0082、算计 “公子,那襄阳城的亢德鹏,看着还是不错的。这样不善拍须溜马的人,如今在我大明军中,算是稀罕物了。呵呵,若是公子觉得顶撞了你,还请看在咱的面子上,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哦,将军这话的意思,他还是一员好将了,你如此为他说话,与他是故交?” “啥子故交哟,老子就是看他像一员真正的战将,有些惜才罢了。” “那将军可是有意,将他调入京营中去?” “那不可能,”黄得功奇怪地歪头瞅瞅刘健,毫不迟疑道: “京营虽然位列金吾卫、羽林卫、锦衣卫乃至腾骧卫、武骧卫之后,但毕竟也是皇家亲军26卫之一。别说他是一名千户,就算是一个卒子想要进入这些亲卫营中,那也是极难极难的。” “那你聒噪什么,我做什么,自然有做什么的道理。” 噢,黄得功忽然勒马停了一下,认真地看了一眼刘健,随即若有所思道: “我说呢,我也是第一次见他,你也是第一次见他。怎么我还好好的,你却跟他眉毛不是眉毛,鼻子不是鼻子的。哈哈,莫不是看上他了,要他去做你的亲卫?” “可能吗?” 这一次,刘健忽然也歪起脑袋,认真地回望着黄得功。 “倒也是可能的,他是地方上的卫所——” 黄得功抓了抓脸皮,沉思了一下,缓缓点头道: “如今我大明共有内卫、外卫493个,千户所则有359个散布在各地。嗯,具体到这湖广地面,共27卫,33个千户所,四个仪卫所,三个群牧所。若是照公子眼下万岁爷对你的恩宠程度,到时去掉你身上的布衣,封赏下来,你上一道奏折要人,当不在话下。” 刘健听着,忽然咧咧嘴,眼神缓缓飘向后方,一副沉思道: “那就看他是不是可造之人了,他若真像你嘴里说的那样好,此刻应当就该追上来了。” 什么,黄得功顿时吓了一跳,直接勒马眺望起来,嘴里难以置信道: “刘公子,方才你我寸步不离,我也没有瞧见你与他说什么暗语呀?哦是了是了,他是那样的人,要什么暗语,若是血性,现在还真是他会想办法追上来问个究竟。” 正说着,一旁眼尖的一个亲兵,突然侧耳听了起来,随即跳上马鞍远远望去,嘴里顿时叫起来: “将军,将军,后面的官道之上,果然有一骑快马,朝我们绝尘而来!” 黄得功望着刘健的眼神,顿时直了,半晌,徐徐摇头道: “神了,真的是神了,公子,从今日起咱黄闯子是打心眼里服了你啦!” 刘健微微一笑,抬手放下帘子道: “说曹操,曹操便到。也罢,既然他真的追上来了,那就索性将装逼进行到底,进行到极致。” “装逼?” 黄得功感觉自己又被什么震了一下,本想掀开帘子再问两句,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只好作罢。 “你来做什么,不守你的城门看么?” “相对于杀敌,守城门任何人都可以做,杀敌却非任何人都可以做到,将军请看,这是襄王爷亲自颁发的手令——” 说话间,大汗淋漓的亢德鹏,翻身下马,将一纸手令呈给了黄得功。 黄得功装模作样看了一眼,尽管心里早就有了准备,但手令里的每一行字,还是又把他给结结实实地震了一下。 因为,上面的每一行命令,基本上都跟刘健刚才说的差不了多少。 “既然是襄王爷手令,且上面说得十分清楚,那就不是本将军节制的事情了。归落到谁的头上,你就去找谁。” 说完,黄得功难得地冲着亢德鹏眨眨眼,然后向旁边的轿子示意了一下。 亢德鹏再木讷、呆傻,此时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当即抱拳朗声道: “刘公子,樊城千户所千总亢德鹏携亲兵武得贵,经襄王爷特准前来公子处临阵杀敌,请公子收下我二人于座前。” 刘健掀开帘子,放眼一看,只见亢德鹏一身软甲,头戴毡帽,腰挎长刀,抱拳而立,完全没有了城门口外一身铠甲叮当作响的派头,顿时笑道: “轻装方能左冲右突,杀敌于挥洒之间而自己又不倒也。只是千总这样一来,在功名上可能就要吃亏一些。” 亢德鹏一愣,半晌方才不解地问道: “刘公子此言,在下有些不懂?” 一旁看戏的黄得功,这时突然咧开大嘴就是一笑: “常言道冲冠一怒为红颜,但亢千总这冲冠一怒,却是为的什么呢?呵呵,不管为的什么,但眼下只有一条,那就是你这叫自投罗网,好也坏也都已经无济于事,从此只能跟着他走了!” 亢德鹏闻言顿时大骇,瞪眼看看刘健,又瞅瞅黄得功,怔忡半晌,猛然跺脚道: “我乃湖广27卫襄阳卫樊城千户所千户,堂堂正正走到哪里都是有皇家开出的军籍在册。今日此来,不过是助刘公子奉旨驰援而已。杀完贼寇,做完事情,我自然是哪里来,还是要回哪里去的!” “是么——” 刘健飞快地跟上一句,目光灼灼道: “你既然有心又要助拳与我,却又如此在心里瞧不起我这布衣,嘿嘿,亢千总,莫要以为老虎不发威就都是病猫,村长不咳嗽就不是干部了!” 这是什么话?这一次,不仅亢德鹏,就连黄得功也是无可奈何地摇头苦笑起来: “刘公子,你能多说些我们听得懂的话儿不?” “听得懂你们就能对一个布衣,且又是少年郎信服了?” 刘健说着,掀开帘子,一步跨下轿子,负手望向莽莽群山,眯眼幽幽然道: “黄将军,亢千总,三国时那白马银枪赵子龙长坂坡上,一手银枪,一手青釭剑,背负小儿刘阿斗,三进三出,百万军中如入无人之境。假若这样的事情,放在今日,你们信吗?” 黄得功、亢千总沉默半晌,对视一眼,齐声摇头道: “不信,这是骗鬼呐。” “这个你们不信,那么这个你们信么——” 说着,刘健车转身来,手中赫然多出一样闪烁着幽蓝光泽的东西来,同时在嘴里一字一顿说道: “凭此物,我可以打造出一支只属于我大汉子民的无敌之军,可做到百人如一,令行禁止,兵锋所向,挡者披靡。对外,可以以一当百,战无不胜,对内,秋毫无犯,保境安民,你们是不是也不会相信的?” 0083、说一说咱的八一杠 闻者,自然还是一模一样的整齐地摇头,只是,在场的所有目光,此刻却都是直勾勾地盯在一样物事之上—— 当然,这当然就是当今大明如假包换的,只此两杆八一杠之中的一把了。 刘健将它赫然祭出,其实就连他自己都是糊涂的。 好好的,怎么又把这个家伙露出来作甚? 或许,当然,可能,他是真的从心底看上了眼前的这个亢德鹏。而且若再要说得贪心一些,恐怕还得捎带上这京营名将黄得功黄闯子。 不过黄得功可能要难度更大,真要收服,得要滴水穿石之功。 但亢德鹏,直接祭出神器一帮子打晕,还是可能的。 现在唯一不知底细的是,此前自己在十堰镇深山老林中,一战彻底打懵罗汝才军悍将贺锦部散兵,如此惊世骇俗的消息,是否已经传到了襄阳府这边。 唉,这一路来,刘健不知怎么就萌发了一个强烈的不可抑止的念头,一定要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统兵大将。 现在不是连基干队伍都没有么,那十人小队,最多算一个亲兵班底。 要什么统兵大将,不是太早了一些? 但是,天知道,他现在为何就想要。 “刘公子,你这手中,有些十分的像咱京城中的火器营那些家伙什,可是你们万里海外的那种火铳也?” “刘公子,你这是在变戏法吧,刚才还在轿子里坐着,一出来,背对着我们眯眼看了一会儿山,一转身,手里就多了这个神器,是不是太过吓人、吓人了一些……” 吓人么,吓人就对了,所有的武器,说到底就是吓人的。 不过这已经说明,十堰镇深山老林自己的那一场光辉之战,看来目前并不是什么天下皆知,而是怕连鄂西北之地都还没有出。 一夜成名,一日爆红,恐怕也只能是后世电子信息时代以后的事情了。 “曹三毛,出列——” 随着话音落地,煨在轿子边上躲风的曹三毛,看了一眼刘健手中铮亮的八一杠,顿时浑身一哆嗦,随即硬着头皮走了过来。 “怕不怕?” 刘健望着几乎冻得都要缩成一团的曹三毛,咧嘴就是一笑。 “怕,公子,俺、俺是真的怕!” 曹三毛感觉自己都快要哭出来了。 亢德鹏、黄得功看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是互相瞅瞅,嘴里嘀咕两句: “这主仆两个人,在演什么戏呢?” “是呀,一个笑一个哭的,但却好像还是要继续的样子……” 正嘀嘀咕咕着,那边的曹三毛,已经从地上捡起了一块青色的石头,将它双手扶着,顶在了自己脑袋之上。 紧接着,刘健竖起大拇指比划了一下,嘴里喊着: “才刚刚一百八十步,早得很呐,特训课上你又不是没见过,三百步,至少三百步。” 这下两人看明白了,顿时相顾骇然,不约而同地在嘴里下意识脱口而道: “娘也,刘公子不会是要拿他那亲随试箭、哦不,试枪子吧?那火铳里发出来的枪子,那可是比瞎子的眼睛还没准头!” 正说着,那边刘健手中的长枪,已然砰然一声,枪口处蓝艳艳的火光闪动,远处曹三毛头顶的青石应声炸开,瞬间便没了影踪。 “石头呢?” 黄得功揉揉眼睛,嘴里喃喃着,抢先一步跑过去,便围着曹三毛低头四处寻找起来。 这时,曹三毛反而不怕了,一副轻松的样子,笑嘻嘻望着黄得功道: “黄大人不用费心找了,公子那边枪一响,这边早就变成粉末了。你若是不信,那不嘛,白白的粉粉的小豆豆,就是刚才的青石。” 亢德鹏这时终于走了过来,低着头,两眼一直不离地面。 他没有想黄得功火急火燎地跑过来直接看石头,而是略一沉吟,便想到了他最擅长的射猎。 巅峰时期,他曾开过三石强弓,而且能在八十步穿杨而过。 这么强悍的臂力和箭法,据说整个大明数百个卫所中不超过百人。当年,他便是凭此博得老襄王亲眼有加,一步步从亲兵营赏拔到现在的千户。 倘若开得三石强弓,再增加二十步功力,到达百步穿杨之境,他就可以跻身皇家亲卫之中的十大神射手之列了。 那时飞黄腾达,怕是眨眨眼的事情。 不过,这些年随着各地流贼四起,如今的大明又有不少传言,说真正的神射手和强弓者,其实都隐藏在那最开始的三十六家所谓的贼寇中,尤其是以闯贼大营中的刘宗敏为最。 更有甚者,还说皇家亲卫中的十大射手,如果碰上刘宗敏之流,怕是两个对一个都不是个儿。 对此,亢德鹏是半信半疑的。 然而,自从最近从莱州和辽东半岛传来鞑子军势如破竹的战事消息,大明又是谣言四起,甚至说得更加邪乎: 在鞑子皇帝的身边,也有所谓的十大射手。 可是,人家的十大射手,却是开得四石弓,不仅百步穿杨,而且还是可以一边左右开弓,一边马上骑射。 直娘贼,对于这样的传言,他就只能是呵呵一笑了。 吹牛皮,他娘的谁都会。 若要他相信,除非亲眼所见。 但是,现在的这一幕,别说是亲眼所见,根本就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啊——这可不是百步,是三个百步,而且,而且…… 亢德鹏盯着地面,发现自己的两只脚丫子,再也没有力气走下去了。 当他听到刘健大步流星走过来,不由自主地倒退一步,心底竟然是莫名其妙便生出一种深深的敬畏,有些不敢再与他对视。 “刘公子,这就是在郧阳府贼寇中传言甚多的神枪吧?” 黄得功到底是一员名将,而且这些日子与刘健日夜相混,在心理上多少有些自然生出了的亲近感,所以有些话,他现在是极少敢于说出口的几人之一。 嗯,刘健点点头,感觉到两人的震撼,不觉有了些心满意足的自得,手中炫耀般把玩着八一杠道: “此枪正是如今在郧阳府境内教那贼寇闻风丧胆的神枪,当然你们也可以将它称之为京城火器营的长短火铳,不过却是最高级的一种火铳。” “高级在何处,刚才你们已经亲眼目睹了其中的几种,比如惊人的射程,准度,隐蔽性,突然性。” 0084、上课,脑补 “但真真最厉害的一点,却是它的不对称性。换句话说,也就是我只需要十个人,系统而正规地最多训练他们三个月,这十个人便相当于流寇的三百人,官军的两百五十人,鞑子军的一百五十人。当然了,照此以此类推下去,我的一百人,一千人,一万人呢,你们自己算算就知道了。” “但是有一个最重要的因素别忘了,我一万人的军队,可当十万人的军队使用。但所有的粮饷、补给、辎重,却只是一个十万人军队的十分之一,两相比较,单此一项,都是不得了的优势。” 两人都是统兵大将,这些不用刘健细说,黄得功、亢德鹏早就在心底咂舌不已了。 当然要说他们现在已经对刘健这套说辞,心服口服,却还远未如此。半信半疑中,两人对视一眼,竟出奇地想到了一点,于是张嘴便道: “刘公子,别的且不论,单一点我二人听了,这心里便十分的不得劲。流贼有那么厉害吗,鞑子军有那么厉害吗,怎生到了我官军这里,就比那往日里只是在田间地头劳作的流民,强那么一点?” 呵呵,刘健还没听完,便毫不掩饰地冷笑起来: “黄将军、亢千总,老实说我这还算是客气的。若到了明年,后年,这样的排名,若是有人要问,我会修改成这样子——” “第一鞑子军,第二闯贼、张贼两营流寇,第三才是官军,而且还是关外的那些个官军。” “但假若那时我手中有了这样一支军队,这排名最后会是这样子——” “因为这样的军队太过超出人们想象,而且我也没有那么多钱,加之这个数字在十年之内是足够用的。所以,我建军之初,基本军队也就是我们海外常说的野战军,最多不会超过三千人。” “那么,以我三千人野战军基数对比,格局就会是,鞑子军若要与挡住我三千人,至少须得六万人精锐,闯贼、张贼之流,则须得九万人众。” “至于官军么,呵呵,你们听了或许会高兴一下,我目前还没有将官军列入到要对阵的黑名单中。当然,前提条件是,官军对我秋毫无犯,甚至是一种供养状态。我呢,自然也会在朝廷需要的时候偶尔救救场子,灭灭火。” 听调不听宣? 王中王? 黄得功、亢德鹏心中百味杂陈,不由自主地又是对视一眼。 如此算来,若这刘公子说的是他心里真实盘算,那岂不是说,我大明在四起的流贼、鞑子之外,又要多一个强敌? 不,这强敌恐怕会比所有的外敌内患,都要可怕得多! 怪不得从这刘公子莫名其妙出现到我大明以来,万岁爷一听到他的传闻,立刻便恩宠有加地拼命也要将他笼络于手中…… 襄阳城东出百里之外,便是当年汉光武帝刘秀的曾经龙兴之地——枣阳。 虽然大军是双人双骑,但因为刘健是乘着四人大轿而行,所有出了城不久,黄得功便在刘健建议下,兵分两处,以九百人大部,由他亲自统领,直逼枣阳。 而刘健,则自领百人百骑,加上自己来投军的亢德鹏、武得贵表兄弟二人,紧随其后作为策应。 据多批流星马探报,长公主车驾及其随行四百武骧左卫和少许皇宫侍卫,便是被不明武装困顿在枣阳大沙河左岸与白马寺附近。 看着大军声如滚雷一般远去,本来跃跃欲试的亢德鹏,顿时有些低沉不少,连手中大刀也扔给了他的唯一亲随武得贵,自己一个人骑着一匹骡马,不远不近地时而跟在轿子后面,时而又答答答地一人单骑跑向最前方。 “公子爷,我看这樊城人不怎么样,一副急性子,最主要还对公子爷没有心底的尊敬,要他有什么好,十人队里随便拉出来一个都比他好!” 看到亢德鹏躁动不已的举动,早就对其心怀不满的曹三毛,壮起胆子,凑到轿子边上,抓住刘健探出头看路,不失时机来了一嘴。 对于曹三毛这个毛病,刘健一直是痛恨并厌恶着的,但同时却又不动声色地纵容与他。 在这个世上孤零零的他,需要有这么样的一个狗腿子以维护他现在还十分可怜巴巴的形象,以及那些虚无缥缈的声望度的。 不过每当这个时候,他又会很巧妙地把握着一个微妙的度: 大多时候,他会以沉默是金来告诉曹三毛自己对他的默许态度。 过分了,他则会瞪他一眼。 如果正好是他需要的,那么就给他一个微微的点头。 比如现在,刘健便是一声不响,默默盯着在前边纵马飞驰着的亢德鹏。 突然,他两眼一眯,抬手指着远方一抹腾空而起的狼烟道: “葛百户,你快看看,那是不是此前说过的狼烟?” 作为黄得功特意留在刘健身边听用和做协调的京营龙翔卫百户葛虢同,闻言慌忙顺着手指方向望去,嘴里顿时叫道: “回禀刘公子,正是狼烟,黄将军走时,亲自交待过卑职,一旦出现这样的狼烟,我们须得紧急驰援,可是——” 说着,葛虢同下意识地斜眼向四抬轿子看去,眼神再是明显不过了。 刘健略一沉吟,便听葛虢同的一名亲兵又是一声惊叫: “大人,大人快看,现在已经是第三股狼烟冒出,想必、想必将军那里已经是——” “够了,你们马上一人双骑,火速驰援不得有误!” 刘健说着,跳下轿子,厉声发出一道命令来。 啊,葛虢同倒是真想马上就是一鞭子,统领着他这一队百人百骑飞奔而去。要知道,这可是博得将军青睐的一个好时机啊。 可是,他们这一纵马奔驰没有一点问题,这位不会骑马的公子呢? 正想着,他便被人猛然推了一下,定睛一看,却是曹三毛,那位惹不得又说不得的公子的亲随。 只见他一边自己笨拙地爬上马,一边冲他挤眼笑道: “走吧,葛百户,别看你这双人双骑,等你赶过去,说不得我家公子爷早就到了那里!” 0085、白马寺,好山贼 葛虢同半信半疑,但一想到军情似火,便不敢再耽误下去,只是狐疑地摸摸脑袋,方才望着刘健躬身一揖,随即呼喝一声,带着百人百骑呼啸而去。 随后,那四抬大轿也一步一回头地消失在了远处。 数分钟后,刘健双臂一展,动力翼伞再次带着强劲的动力,腾空而起,随即瞅准狼烟升起的方向,一路飞去。 飞到一半,半空中忽然斜刺里闪出一道远远的黑影,片刻之间,便飞了过来。 刘健扭头一看,不觉乐了: 这家伙,居然是一只巨大无比的老鹰! 只见它蓬松着一身浓密的羽毛,长着一个宛若钩镰枪的金色大喙,通体雪白,而一对犹如八爪鱼般的巨爪,则是通体黝黑,张着一对乌溜溜的眼睛,直勾勾地瞅着刘健,目光像人一样又是好奇,又是吃惊,不断歪着脑袋,不时鸣叫两三声。 呵呵,这声音,听上去就好像是在说,“咦,这个在地上走的家伙,怎么也飞到天上来了呢?” 巨鹰打量着刘健,刘健同样也在打量着巨鹰。 一人一鹰,就这样伴飞了好一会儿,刘健忽然先笑出声来,望着巨鹰也不管它听不听得懂道: “喂小家伙,之前我也看到过有不少鸟儿鹰呀好奇地飞过来,可都是隔着老远便又吓得四散逃窜。你倒好,不仅跟着飞了这半天,还敢上上下下瞅来瞅去,你是神雕吗?” 说来也奇怪,这巨鹰一出现,刘健便莫名其妙地联想到了金庸的那几部著名小说。其中关于雕呀鹰呀的故事,一下子就浮现了出来。 等到巨鹰一路这样无惧无畏地伴飞,他顿时来了精神,思绪也由不得他不去往那些玄妙的事情上想象了。 要知道,这里可是襄阳城啊! “啾啾……啾……啾啾啾……” 巨鹰听见刘健突然开口说话,先是吓了一跳,长喙发出一串啼鸣之声,抖动着翅膀,本能地抬升了数丈,俯视着盘旋了好一会儿,才又徐徐飘下来,然后歪着脑袋继续瞅着刘健。 奇怪的巨鹰,就这样奇怪的跟着刘健一直飞到了狼烟冒处,下面一阵喊杀声起,它才绕着刘健飞了一圈,像是告别一般,晃晃翅膀,向着西天飞去。 “再见了,小白白——” 几乎是想都没想,刘健望着巨鹰的背影喊了一声。 他发现,当距离够远时,这只浑身雪白,两爪金黄的巨鹰,就会渐渐地与遥远的天际融为一体,煞是引人浮想联翩。 唉,真像做了一个梦一样,一睁眼,却都是一场空。 刘健甩甩脑袋,一时间还真有些恍惚,似乎就跟真的做了一场梦似的。 然而就在这时,半空之下,却是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欢呼声: “刘公子,是我大明公主一直念兹在兹的刘公子!” “是他,是我大明天降圣瑞的神奇小公子,这可是万岁爷亲口说出来的……” 很快,刘健缓缓降低高度,下方这片战场,立刻就看出了泾渭分明的两军阵前:一边是万众欢呼,人头攒动,一边是鸦雀无声,目瞪口呆。 于是,刘健稍稍调整了一下方向,很快便在人群中找到了被无数侍卫围在中间的长公主朱媺娖,开始朝着她徐徐降落。 三十米,二十米,十米—— 朱媺娖仰着一张小脸,又是被战火熏染得五花六道,只是一双迷醉的眼睛,却是始终还是像一颗亮晶晶的远星般,一眨不眨地仰望着,眼里泪光闪动,满脸却是满满的幸福样子…… 刘健看着、看着,不觉也被这一双眼睛所打动,默默地摇摇头,嘴里怜惜地叹息一声。 突然,旁边张弓搭箭的黄得功张嘴焦急地喊了一声: “刘公子,先别忙着下来,擒贼先擒王呀。你在天上,随便怎么飞都好,再快的千里马也跑不出你手心!” 倒也是,刘健于是四下看了看,俯身问道: “这支贼寇的头领有什么特征么,怎么看不到他们的帅旗所在呢?” “不对呀,方才还耀武扬威着哩——” 黄得功仰着脖子,费力地嘶喊着,忽然补充了一句: “哦想起来刘公子,那贼寇枭首倒是真的像公子所说,颇有些异于其他贼子模样,长得文文静静,若不是带着这些流贼凶神恶煞掩杀而来,若是在平时城里乡间撞见,是绝想不到他竟然是一个贼寇枭首。” 噢,这样倒还真可以按图索骥去寻人了。 要知道,一个文文静静的贼寇,在土匪堆里那就是鹤立鸡群,根本不用费劲去找,自己就会露出来。 刘健盘算着,重新将自己升高到半空之上,便发现对面的贼寇,这时忽然大半人马,望着陡地又腾空而起的刘健,齐齐发一声喊,一个接着一个跪倒在地,开始如痴如醉地叩拜起来,嘴里还隐隐约约地像是祷告着: “天神爷爷,天神爷爷……” 只有极少一部分贼众,一边惊恐地抬头望着刘健,一边拼了命地向着大沙河畔的一座密林环抱的小高地,撒丫子跑去。 刘健眯眼望去,稀稀拉拉的人群中,果然有一个看上去与众不同的身影,一边跑着,一边不时地回头朝他看一眼。 但奇怪的是,刘健马上就看出了蹊跷: 这家伙看着像是在逃跑,但是却又没有其他贼寇仓皇失措的神态,甚至不时还有些挑衅的动作,跑上一段路,竟然会停下一两秒钟,转过身,盯着自己一副观瞧的样子。 奶奶的,莫不成你还给老子在那里设下一个大大的陷阱? 刘健冷哼一声,忽然不惜代价地一个加速,冷不防越过所有贼众,一下子便超过了这个贼寇枭首,然后一个急停,在离他数米远的半空中转过身来,冷冷地拦住了他的去路…… 贼寇枭首万万没想到一直徐徐飞着的刘健,竟然会在眨眼间加速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瞬间便拦住了去路,心里不觉一慌,呛啷一声,从腰间抽出一把青光荧荧的长剑。 “我知道你,有无数宝物,白白嫩嫩但却杀人不眨眼,杀人于无形,也从不滥杀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