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跑了 沈府门外张灯结彩,明日是沈家千金出阁大喜日子。 沈家如今家道中落,沈老爷四处找媒婆,只望攀上个有钱有势姑爷,说来也巧,大名鼎鼎木桶张家当家老爷刚刚死了正妻,有意续弦,媒婆收了沈老爷钱,凭着三寸不烂之舌,把这位沈家小姐夸得倾国倾城,美若天仙,只有天上有,那得地上无,张老爷当即订下婚约,一查皇历,宜早不宜迟,婚期就订这个月底。 沈老爷好不容易攀上这门家财万贯亲家,喜得那是眉开眼笑,做梦都合不拢嘴。 沈家上下也个个喜气洋洋,指望着小姐嫁过去,大家也跟着揩点油水,打打秋风什么。 只有沈小姐丫环翠喜愁眉紧锁,为啥呢,因为只有她知道,小姐疯了,时常一个人坐树下说胡话,说出来话谁都听不懂。 这话她当然不敢告诉老爷,只好埋心里。 大毒日头底下,只见一个绿衣红裙少女坐池塘边,赤着脚,一个劲儿拍打着一汪碧水,嘴里嘟囔道:“我不要当什么沈小姐,我不要出嫁,我要回家。” 小姐又犯病了,翠喜吓得赶紧往树后一缩,大气也不敢出。 少女回过头,露出一张雪白脸,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一双灵活黝黑大眼睛透着几分忧愁。 这位少女正是传说中美若天仙,倾国倾城沈小姐。 翠喜心里,觉得小姐虽然算不上人间绝色,不过配那个五十多岁,死了老婆鳏夫未免太可惜了。 “翠喜,我看到你了,出来。” 翠喜硬着头皮走出来,向她行礼:“小姐,明天张家就来迎亲了,您是不是该休息休息。” “明天,这么?”乌黑大眼睛一转,沈小姐笑了:“不是要到明天吗?急什么,你去拿把伞来,我晒死了。” 翠喜暗想:知道晒,还坐大日头底下,身上裹那么多衣服。嘴上忙道:“奴婢这就去。” 支走了丫环,少女托着腮,冲着一池子水发起来呆来。 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年轻人,连城从来不信什么妖鬼蛇神,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会莫名其妙穿越时空,来到这个陌生世界,附身刚刚病死沈小姐身上。 看着水里沈小姐影子,她支着腮,好看眉毛打成一个结:“明天就要成亲,我可不想嫁给什么木桶张老头。你点想办法,带我回二十一世纪。” 影子晃了晃,一声不吭。 “可是……我真不想嫁给一个满身铜臭味老头子。”连城越想越生气,这位沈老爷真不要脸,居然为了一点彩礼钱把自己亲生女儿给卖了,卖给一个半截入土臭老头。 “逃婚。”脑子里冒出两个字。 “你叫我逃婚?”连城指着自己:“可是我什么都不会,逃出去会饿死。” “不想逃,就嫁人。”脑子里另一个声音回答。 “逃婚,难道真得只有逃婚了吗?”连城痴痴地望着水里影子,眼前渐渐浮起雾气。 天知道她有多想家,可是,她已经回不去了。 “小姐,轿子到门口了,走吧。”翠喜催促道。 娘子坐镜子前已经很久很久了,就是不肯起来。 “别吵我,我想多看几眼。”连城摆了摆手,伤感道:“我以后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翠喜眼里涌出了泪花,可怜小姐,今天就要出嫁了,让她多看几眼吧。 几个丫环翠喜带领下悄悄退了出去,体贴地关上门。 连城立刻解散长发,跳起身,爬上窗户,纵身一跃。 二楼,这可是二楼,不过她一点事都没有,着地时候,有一股奇异力量扶了她一把。 连城来不及想这么多,转身就跑。 沈家这座宅子就建山脚下,翻过墙,冲着外面夜色中无穷无青山绿林,她呆了一会,大笑起来:哈哈哈,我自由了,我自由了。 心里突然一个激凌,连城下意识地扭过头。 远处站着一个人,一个穿黑衣服男人,看不清他脸,只觉得他个子很高,脊背挺得很直。 虽然离得很远,连城依然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他看她,他目光很锐利,具有穿透性,当他看着她时候,她仿佛变成了透明人。 太奇怪了,这个人她根本不认识,他为什么总盯着她看,就好象她欠了他什么似。 连城转身就走,此刻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个奇怪人,离得越远越好。 走了一段路,她忍不住又回过头,他还站那里,一动不动,浑身散发着看不见冷气,似乎只要多看他一眼,人就会被冰冻。 她吓坏了,撒腿就跑,一直跑到再也看不到那个男人地方才停下来喘气。 伸手摸摸树干,光滑一面是南方,粗糙一面指向北方。 她靠着这点可怜知识,开始了她平生第一次密林里冒险之旅。 林子比她想象大得多,走了几个小时,依然摸不着边儿,寒冷和饥饿迫得她几乎绝望,她坐下来靠着大树休息。 林子里静可怕,只是偶尔有两只色彩艳丽鸟儿从头顶枝叶间飞过,一只火红小松鼠把手里松果抛下来,险些砸到她头上。 再不走出去,我就要死这里了。 她颓废地想。 绝不能自暴自弃,自小不服输性子逼着她站起来,朝着南方方向继续走,不知走了多久,她忽然听到了清脆水响,又饥又渴她兴奋地朝着水声奔过去,眼前豁然开朗,一大片长满青草山坡,一条清澈见底大溪从山坡中间静静地流过。 她怀着一种感激上苍心情,扑到水边,捧起来就喝,清甜溪水从喉咙涌下去,整个身体就象一块极度干枯海棉,瞬间温润起来。 哗,哗,一种类似划水发出声音吓得她一阵害怕,慌忙抱紧双肩,一动不动地缩大树后面。 声音渐渐近了。 她胆战心惊地探出头,小心翼翼地往溪水里望去。 阳光下,一个健美结实男性身体无遮无挡地出现她视线里。 嘴唇一阵干涩,她努力咽了口口水,那些有名古希腊人体雕像一个个争先恐后从脑子里冒出来。 眼前人体,完全可以和这些著名雕像比美。 肌肉发达、匀称,修长四肢,古铜色肌肤,阳光和水珠衬托下,反射出诱人光泽。 她想用手捂住眼睛,眼睛却越睁越大,恨不得把眼珠弹出去,粘到那具优美身体上。 电视里看到,和现实生活中看,完全是两码事。 震撼太震撼了。她几乎就要绷不住发出惊叹声,还好,还好是背对她,要是转过来话,她恐怕要昏倒了。 就这时,男人慢慢转过脸来,只见他脸上长着一双蓝色眸子,如寒潭般泛着迷人幽蓝色光芒,额头柔和线条顺着脸颊游走到线条分明唇角,满头黑色长发不受拘束地披散胸前脑后。 天哪,简直是男人中极品,想不到看到第一个陌生男人就是极品美男。是不是上天觉得上辈子太亏欠她,这辈子好好地补偿她。 男人掬起一捧水高高举起,从头顶浇下去。就象某个广告里煽情戏分。 她惊呆了,呼吸一阵困难,眼珠都不会转一下。 男人并不知道有人偷偷窥视,慢慢伏下身子,把那个让她看得几乎流鼻血身体完全淹入水中,哗哗地戏着溪水。 她强迫自己把目光移开,心里暗自思量开来。 这个男人长得很俊美,不过,现不是和美男套近乎时候,她要面对现实。 现实就是她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如果能够换上男人衣服,再弄点钱,她就可以顺利地逃走,开始她生活,说不定能找到办法回家。 眼珠一转,她伏下身子,开始匍匐前进,因为身材纤细瘦小,手脚灵活,她爬得比学校里军训时还,借着厚厚茅草掩护,很爬到大溪边,绕过岩石,她看到一身男子衣物随意挂一旁树枝上,还有一把宝剑和一个沉甸甸钱袋。 她目光扫了一眼那个远远地正洗浴男人,心里一阵偷笑,急忙站起身取下所有东西,悄无声息地离开,走到足够远地方,突然发力,冲着大溪下游拼命逃跑,男人听到了响动,后面叫道:“什么人?” 傻瓜才回答你,不过她还是情不自禁地回过头,和一双愤怒眸子对撞一起,男人眼里迸出火花了。 密密树枝挡住了她娘服和娇小身子,他只看到一张清秀脸,顽皮黑眼珠,乱七八糟头发,这个看起来只有十来岁孩子竟然敢偷他东西,简直不想活了。 “站住,小贼,还我东西。” “Byebye,祝你好运。”她哈哈一笑,跑得了。 男人愤怒地窜出溪水,又很缩回去,懊恼地击打着身边水面,他是个出身高贵人,不习惯粗鲁地谩骂,无法赤身林子里追逐敌人,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小贼扬长而去。 流浪 走到足够安全地方后,她换上男人衣服,把那身娘服丢到水里,又把宝剑别腰上,洗了把脸,挽好头发,对着水左右看了看,水里现出一个模样清秀小男孩,有一双乌溜溜眼睛,脸庞圆圆,脸上白里透红,笑起来还有两个浅浅小酒窝,长得说不上倾国倾城,但是非常可爱。 她发出一声满意笑声,信步走去,如果那个男人能弄到别衣服遮体,算他走运,若是弄不到,只怪他运气不好,与她无关。 沿着水流走了大约有半个小时,终于,前面流水拐弯地方,她看到了一条长长官道,官道旁支着一个小棚子,坐着几个喝茶客人。 她几乎流下欢喜泪水,太饿了,饿得头晕眼花,她断定自己可以吃下一头牛。 摸摸腰上大钱袋,她大摇大摆地走进去,未怕出错,先悄悄看看四周客人,桌上除了面,就是馒头。 她心里有底了,冲一个小二模样人叫道:“伙计,给我来十碗面,十个馒头。” 小二道:“客官,几个人吃” 她大咧咧地说:“我一个人吃。” 小二吃惊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 面和馒头很端上来,风卷残云般,她甩开腮帮子,把那些东西吃得干干净净。 吃完后,她满足地打了个饱嗝,冲小二道:“结账。” “一共是四十五个钱。客官。”小二送上殷勤笑脸。 她掏出钱袋,抓了一把出来,满不乎道:“多余赏给你了。” 小二欢天喜地地送她出来,口里道:“客官下次再来。” 走出茶馆那一刻,她心里又犯起了思量,这条官道,估且称之为官道,两头都望不到边,该往哪走。 眼珠一转,她扭过头道:“请问京城怎么走?” 小二呆了呆,说道:“客官,京城离这儿远着呢,走陆路也有好些天,走水路慢。现兵荒马乱,到处都是劫匪,你若是要赶路话,好和这里客官结伴同行,要他们捎你一程。” 什么?兵荒马乱?到处都是劫匪?她呆立茶棚门口,好一会没回过味来。 小二见她脸色刷白,关切道:“客官,你是不是不太舒服?” 她心里早转过千百个念头,勉强苦笑道:“没事,我就是有点累。” 累累累,好累…… 想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女人,又没有一技之长,这个劫匪横行世界,怎么活啊? “客官,客官……。”小二怜悯地呼唤把她惊醒过来。 她茫然地回过头,小二看了看她脸色,心里暗自嘀咕,这个十来岁小孩子定是第一次出门,一听京城离得远,脸就变得煞白煞白,出于好心,他叮嘱另一个去京城客商捎这个可怜孩子一程。 大胡子客商爽地答应了,他牵来马,让这个一直发呆小男孩坐他身后,后面跟着他十几个伙计和驮满货物马队。 出发时候,天已经黑了,大胡子客商本来不想赶夜路,因为夜路危险,但是京城里商铺催得很急,他不得不冒险启程。 她坐大胡子身后,心里早起了无数个念头,一忽儿想不如回去嫁人算了,不指望男人长得多帅,至少衣食不用愁。一忽儿又想,人穷志不能短,为了吃饱饭嫁个恶心老公,还不如死了算了。 不提她这里怨天艾地,商队已经进入一道峡谷,峡谷窄处只容一辆马车通行,两旁山高林密,大胡子吁了一声,带缓马缰,传令后面举着火把赶路伙计提起精神,小心行路。 她好奇地看到大胡子抽出腰上大刀,一付如临大敌样子。 她忍不住问:“大叔,怎么了?” 大胡子嘘了一声,小声道:“小兄弟,这里经常有盗贼出没,他们见人就抢,见货就劫,不得不小心啊。” 她哦了一声,背上不禁冒出一股寒气。 幸好这晚没有遇到山贼,大家都松了口气。 天亮时候,一行人另一家茶馆歇息。 “听说了没有,前面又来了一个山大王,专劫过往客商。”茶棚里客商议论纷纷。 大胡子默声不响地喝茶,吩咐伙计们吃完了赶紧上路。 她忍不住问道:“大叔,这里离邺城不远,怎么也有山贼?官府不派人清剿他们吗?” 大胡子叹了口气:“官府派人清剿过几次,官兵一来,这些人便躲到深山老林里,官兵一走,他们又跳出来祸害一方。” “官府就没想过一劳永逸法子?” “朝廷现忙着开疆辟土,四处用兵,何来闲瑕管这些小事。我们这些客商只好刀尖上讨生活。今天出去,不知道明天能不能活着回来。” “原来如此。”她点了点头。 “你一个小孩子,问这些作什么?”大胡子疑道。 “只是好奇而已。”她笑了笑。 “出发,离邺城还有几天路程,大伙儿加把劲。”大胡子喝道。 伙计们急忙收拾妥当,接着上路。 天黑前,他们又到了一处山口,“大叔,今晚还要赶夜路么?”她担忧道。白天路上人流多,山贼还有些忌惮,到了晚上可就难说了。 大胡子看看天色,眉头紧锁,无奈道:“没有办法,误一天,便是一天行情。只好跟老天爷赌一把。” 她眼珠一转道:“大叔,这可不是法子,得想个万全之策。” 大胡子疑道:“有什么计策?” “这些山贼是不是见人就劫?”她想起水泊梁山众好汉们,心里捉摸着若能摸清他们特点,便好有放矢,说不定能躲过劫难。 大胡子想了想道:“这倒没有,他们只劫客商和富户,本地穷苦山民,他们不劫。” “即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扮作山民,大摇大摆地过去,省得提心吊胆。” 大胡子眼前一亮,她肩上重重地击了一掌,朗声笑道:“好啊,确实是个好主意,我这就去找本地山民,和他们打个商量。” 她忍着疼痛,呲牙咧嘴地笑了一下。 商量结果还不错,本地山民同意借给他们服装和道具用于乔装打扮,代价是大胡子付出一些银子,购买这些东西。 一行人打扮成山民样子,把那些货物伪装成成捆柴禾,路上走了几天,平安无事。 大胡子乐得眉开眼笑,使劲夸她聪明。 眼看离邺城渐近,过了前面那道山口便是人烟稠密之所,再不用担心什么山贼了。 这天路边小客栈,大胡子喝了不少酒,又叫伙计打了好几葫芦酒带上,黄昏阳光分外耀眼,官道上金灿灿,就跟裹了金边似。 想到邺城就眼前,她心里油然升起一股强烈好奇。 这个时代京城会是什么样子呢,真让人憧憬。 夕阳落下之后,星星慢悠悠地爬了上来,大胡子喝多了,马上哼起了豪迈家乡小调,声音洪亮高亢,她扭头看了看四周黑漆漆山林,心里莫名升起一股不祥之感,小声提醒道:“大叔,别唱咧,夜深人静。万一……。” 大胡子坚决地挥了挥手,呵呵笑道:“没有万一,等到了邺城,我第一个奖赏你。你是有功之人。”他带着几分醉意这个瘦小秀气小孩头上拍了几下。 她摸摸头,按下那丝不安。 这个时代人口稀少,隔许久都见不到一个小村落,山高林密,荒凉之极,不象现代,几乎没有深山老林了。到处都是人,到了旅游景点也是看人。人山人海。 她这些日子已经不再自怨自艾,只当是老天爷送自己来古代旅游罢,全原生态景致,全无污染空气,全绿色饭菜,绝对没打农药,就是那些粗面馒头有些难以下咽,不象现精米精面吃得分外软香。 正遐想时候,眼前突然有什么一亮,她猛地抬起头,只见一点火光对面山头上一明一灭,象打讯号。 她急忙叫道:“大叔,小心。” 话音未落,一枝响箭呼啸一声从大胡子额前掠过,嗖一声钉树上。 大胡子叫道:“跑,山贼来了。” 她早他喊叫之前就跳下了马,两枝带着羽毛箭从她头顶上擦过去,她心一阵狂跳,若是再晚一步,小命不保。 正想着要不要丢下大胡子跑到草丛里避一避,只听一阵马蹄响,大胡子和那帮伙计早已逃得无影无踪,留下一地货物和孤零零站草丛里她。 好家伙,太没义气了吧。 她吓呆了,两腿也想跑,却象钉地上一样,一动不动。 突然,她目光凝住了,一个身材高大黑衣人站那些山贼身后,黑衣人脊背挺得很直,就象一杆枪,他本来是背对她,这个时候,突然慢慢转过身,似有意,似无意,远远地看了她一眼,夜色下看不清他脸,只觉得他眼神好可怕,象冰雪一样,让人浑身发冷,一颗心冷得仿佛要被冻住。 她见过这个男人,只见过一次,永生难忘。 她没有开口呼救,因为她几乎可以肯定,这个人不会救她。 一个目光如此残酷男人,绝不会乎任何人生命。 得救 那些山贼开始抢夺战利品,她呆呆地站那里,有人发现了她,大步跑过来,手里明晃晃大刀举得老高,向她头上斫来。 我要死了。她绝望地想,一双眼直直地盯着那把挥过来大刀,奇迹般,对方动作突然变得很慢很慢,大刀她头顶象放慢电影一样缓缓落下,她腿很自然地往左边跨了一小步,右拳已挥出,随着一声凄厉惨叫,眼角余光中,那大汉象皮球一样飞了出去,重重地摔那群山贼身上,当场压倒了好几个山贼。 灵知再次回到她身上。 好痛!手痛得象要肿了一样,那个被她打飞大汉,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正用惊骇目光打量着她,那表情活象见了鬼。 其实,她也不敢相信刚才那一拳竟是自己打,本姑娘一向手无缚鸡之力,刚才怎么会如此神勇,就如有神附体。 她下意识地朝那些山贼身后望了一眼,那个神秘黑衣男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山贼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小男孩用诡异拳法打伤了老大,吓得脸色煞白,此时见她拿眼睛看他们,顿时慌了神,顾不得满地货物,唿哨一声,跑得干干净净。 她勉强支撑身体再也扛不住,轰隆一声栽倒地,背上冷汗淋漓。 不知过了多久,她恍惚听到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 数十个劲装骑士出现峡谷出口,领先男子系着雪白披风,头上戴着毡帽,遮住了半边脸。 她嘴角逸出一抹苦笑,这次自己死定了。 男子一挥手,那些骑士一齐跃下马,动作整齐划一,似乎经过严格训练。 男子说是十分亲切汉话,带着中原口音,那些骑士留下两个护着他,剩下人立刻四散分开,将散乱一地货物纷纷收好,捆扎整齐,有人发现了她,叫道:“主子,这有个活。” 男子咦了一声,她闭着双眼,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 有人俯身下来,轻轻拂开她头上散乱长发,仔细端祥着她。 来人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香味,这种香味很特别,闻过人一定永远不会忘记。 他手指非常非常粗糙,把她细嫩额头磨疼了,她把眼睛悄悄打开一条缝,只见一个陌生男人正紧紧地盯着她看,他眸子是漆黑,就象无边无际夜空,神秘莫测,他脸轮廓分明,就象用万年冰雪雕刻而成,他相貌很英俊,表情却很冷,仿佛时刻准备拒人于千里之外,偏偏又充满特别魅力。 一阵阵男人呼吸吹到她脸上,她忽然觉得很热,浑身象火烧一样烫。 “你是谁?”这个脸上仿佛不带一丝感情男子问道,他说话语气充满自信,似乎知道任何人都不敢违抗他意志。 她下意识地动了动嘴唇,却说不出话来,刚才极度惊恐,让她暂时失去语言能力。 男子皱皱眉,起身离开她,简短地说了两个字:“带走。” “是。”过来两个人,把一动不动她抬到马车上,她还没回过神来,仰面朝天地躺高高货物上,任由他们摆布。 耳边传来男子冷静声音:“,我们还要赶路。” 马车缓缓启动,有人扯过来一床薄毯给她盖上,她用毯子蒙住头,身体经了这些折腾,早已疲惫不堪,听着马车辘辘声,不知不觉睡着了。 她醒来时候,天已经大亮了,窗外传来仆役扫落叶声音,她观察四周环境,绝望地叹了口气,古代窗阁,古代妆台,这一切都证明,她还古代。 这是一间粗陋房间,她睡榻上,身上盖着毯子,她鞋好好地摆床下,从那个男人那里拿来宝剑好好地挂墙上。 对昨晚异象,她百思不得其解, 拥有一个随时不听使唤身体是件极可怕事情,这次是打人,天知道下次她还会做什么。 她爬起来,盯着自己手看了半日,心里嘀咕着,太邪门了,那诡异一拳、步法,就象身体里有另一个人暂时控制了她*。 难道是这只手出了问题? 她小心地把那只打人右手凑到眼睛下面,左看右看,翻来覆去,没发生什么怪事,她还是她自己。 “主子。”听到外面传来下人恭敬声音。 她眼珠一转,用速度回到床上,一动不动地躺着。 “那个小孩醒了没有?”男子平静声音道。 “还没有。” 男子似乎窗外站了一下,转身走了。 她松了口气,心里捉摸着,这个男人肯定想等她醒了,好好地盘问一番,她即不想恢复沈小姐身份,嫁给那个木桶张,也不想被当成借尸还魂恶鬼绑上祭台,唯一办法只有脚底抹油,开溜。 到柜子里翻了一身下人衣服打了个包裹,悄悄地取下宝剑,瞅瞅四下无人,她敏捷地穿出门,飞也似地奔出院子,后门口立着两个侍卫,她清咳了一声,慢慢走过去,侍卫拦着她道:“小兄弟去哪里?” 她哼了一声道:“小人受你家主子之托,出去办点私事,还不让开。” 侍卫面面相觑。 她加重音调道:“误了主子事,拿你们是问。” 侍卫听了,不敢再拦阻,只得退到一旁。 她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门外人流穿梭,热闹非凡。 街市繁华,时不时有穿古装俊男美女招摇过市,让人享眼福,连城兴冲冲地逛了半日,忽然觉得有人看她,抬头望去,只见一双燃烧着异样火焰眸子正对着她眼睛。 她吓了一跳,转身就跑,男子紧追不舍,口中叫道:“小贼,哪里跑。” 她慌不择路,冲进了一条死胡同,男子追过来,堵着巷子口,冷冷道:“小贼,别走了,你走不了。” 她看看无路可逃,只好眨巴眨巴眼,挤下两颗泪珠道:“大哥,行行好,我把剑还给你,你大人不计小人过,放我走吧。我家里还有八十岁老母,三个月弟弟,全指望着我弄吃回去。” 男子怒道:“少跟我说废话,每个贼都说家有八十岁老母,三个月小孩,当我是傻瓜。” 她吃了一惊,暗道:这句耳熟能详台词真得古代就通用啊。 趁她愣神当儿,男子潜身而入,一把揪住她衣领,另一只手取了宝剑,别到腰上,她心里只盼着自己又能如那日般神勇,一招制服这个失主,嘴里便道:“你小心点,我一生气就会杀人。” 男子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冷哼道:“好,你生气,看你能不能杀了我。” “我……我真生气了。”她男子手中拼命挣扎,很便发现一切都是徒劳,男子力大无比,她根本动弹不得。那日诡异武功也一点都施展不出。 男子象拎小鸡一样拎着她道:“跟我走,看我怎么教训你。” “我生气了,我生气后果很严重。”她嘴里不停威胁道。 见她如此,男子紧板着脸不禁有些松动,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你偷了大爷衣服,大爷也很生气,后果也很严重。” 她见男子拎着她专拣黑暗偏僻角落走,渐渐害怕起来,嘴里连声道:“你带我去哪啊?我不去啊。放我下来。” 男子根本不理她,提着她到了一处人烟稀少废祠堂,推开破门,将她随手丢到角落里。转身地上打着火,她越想越害怕,颤抖着说:“大哥,你想干什么?” 男子把手里剑石头上狠狠磨了几下,慢条斯理道:“我先砍下你双手,再砍下你双腿,用火烤着吃。” 她吓得直冒汗,忙道:“大哥,我拿了你东西是没错,可我没伤害你啊。你不至于气得要吃我吧。” 男子扭过头,斜了她一眼,冷冷道:“你偷走我衣服,让我一个大男人,光天化日之下赤身露体,被人耻笑,比伤害我令我气愤。” 她想了想,忙道:“不会吧,你现衣服是从哪来?” 男子道:“刚好有一个樵夫经过,我就抢了他衣服。” 她立刻来了精神:“是了,你也抢了别人衣服,这么说,那人也要把你烤了吃。” 男子怒道:“话不是这么说,如果不是你偷衣服前,我不会抢衣服,所以,罪魁祸首还是你。” 她忍不住道:“你不要五十步笑百步了,先偷也是偷,后抢也是抢,我犯是偷窃,你犯是抢劫,比偷窃严重……” “住嘴。”男子厉声斥道:“你再说,我真吃你了。” 她听了,再看男子已经从袋子里拿出几个地瓜火上烤,这才明白男子是故意吓唬她,心中顿时大定。 男子似乎不会烤地瓜,直接拿根棍子插着架火上,坐一旁等着,她看眼里,急心里,忍了一会,忍不住道:“老大,地瓜不是这样烤,你这样,地瓜都焦了还没熟呢。” 男子看了她一眼道:“你说怎么烤?” 她努着嘴道:“把地瓜埋到柴灰下面,上面添点柴,一会儿闻到香味就熟了。” 男子想了想,怀疑道:“不用火烤,这样也能熟吗?” 她苦笑道:“你不会没烤过地瓜吧。” 男子摇摇头道:“我从来没弄过吃,以前都是别人弄好给我吃。” 她眼珠一转,笑道:“这样好了,你把绳子解开,我给你烤,好不好?”见男子怀疑地瞪着她,她忙道:“放心,我不会跑,你武功这么好,我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你也会把我抓回来啊。” 男子点点头:“有道理。”说完真得上来给她解开绳子。 她得了自由,立刻奔过去拨开柴火,把地瓜埋到滚烫柴灰里,再把柴火架上去,“这样就行了?”男子将信将疑。 她拍拍手笑道:“那当然了,我喜欢吃烧烤,经常自己烤着吃,这种方法不但可以烤地瓜,还可以烤土豆,白薯,山药,玉米,甚至叫化鸡。” 男子疑道:“土豆?玉米?这是什么东西。” “都是西域东西,你没吃过啊。” “没有。”男子摇摇头:“而且西域贡品里也没有这些东西,从来没听说过。” 贡品?她眼皮微微跳了一下,心下暗道:不会吧,他吃过贡品,难道自己遇到了一个贵人。想到这里,她细细打量对方,人家说灯下看美人,她现就着火光看美男,真是越看越好看,脑子里忽然浮现出那天大溪边见到景象,结实健壮胸膛,性感线条,水珠一颗颗滑落…… 心一阵剧跳,两颊瞬时飞起两片红云。 男人疑惑道:“你脸怎么这么红?”蹲火堆旁小贼,秀气脸庞添上两抹红云,象女孩子般娇羞可爱,惹人怜惜。 “有吗?”她伸手摸摸自己脸,见对方还怪怪地看着她,忙敛起心神道:“我看地瓜熟了没有,可能是火烤吧。”说完用手里干柴拨开灰烬,试了试地瓜,不错,已经软了。 不知怎么,手里干柴让她想起了干柴遇到烈火这个暖昧词。 “可以吃了吗?”男人把视线从她脸上收回来,吸了吸鼻子,很香。 “可以吃了,你吃吧。”她挑了个软给他,他迫不及待地捡起地瓜,顾不得烫,撕开烤得乌黑皮,咬了一口,大声赞道:“嗯,好吃。” “好吃吧,呵呵,我烤地瓜水平一流。”她禁不住开心起来。 “以后,你就跟着我吧。”男人伸手她肩上重重地拍了一下。 她险些被嘴里地瓜噎到。 “你欠我钱不用还了,以后就给我当奴才。”男人貌似恩典地说道,那狂傲口气仿佛等着她跪下来谢恩。 她眼皮狂跳了两下,挤出一个笑脸道:“奴才?做什么?” “服侍我。”男人淡淡道:“我习惯有人侍候,这次出来匆忙,没有带随从,以后我衣食住行都由你侍候。” “可是……可是……。”她结结巴巴道。 男人拍拍肚皮站起身:“不错,吃饱了,跟我走吧。” 她身后脱下外面衣服,换上那身偷来下人衣服,把剩下地瓜全部装到袋子里背上,跟他身后,心里嘀咕着:奴才?让我给你当奴才,你以为我是天生奴才相啊,等会看我怎么甩了你。 男人叮嘱道:“记住,我叫海赤乌,是你主子。” “哦,海主子。”她不情不愿地唤了一声,心道:他怎么不问自己叫什么名字,一个奴才连名字都不需要吗? 主子 出了门,刚走大街上,突然下起了大雨,雨丝扯天扯地,淋得路人抱头鼠窜。 海赤乌急忙拉着她手冲进一家茶馆,下雨之时,茶馆人满为患。海赤乌好不容易挤了个位子,吩咐小二上茶。她一心用帕子抹头上脸上水。 “打了几十年啊,还打,皇帝换来换去,百姓越打越苦,这世道,难啊。”一个中年汉子感慨声音传到耳朵里。 另一人道:“几十个国家,打来打去,也不知谁胜谁负,只苦了百姓。” 其中一个愤怒地拍着桌子道:“这些皇帝只顾着夺江山,那管我们百姓死活,这个也收税,那个也要钱,连鹅多下了个蛋,家里生了两个儿子都要交钱,说什么双子税,鹅蛋税,这是什么世道。” 海赤乌闻听此言,脸上不禁露出一丝笑意。 那小二端上茶水,陪笑问道:“两位是来参加比武大会吧。”他眼尖,早看到了海赤乌佩腰上宝剑。 海赤乌问道:“什么比武大会?” “就是武家为了争老大位子,开得什么大会啊。这个你都不知道。”小二顿时来了劲头,茶也不倒了,兴致勃勃道来。 “武家发了英雄贴,广招天下好汉,一起观看族人争霸,作个见证,谁若赢了,便是武家之主,可以得到武家一族财宝和势力。如今那些后生小辈都想当这个老大,正当乱世,得了武家支持,别说当武林之主,就是荣华富贵,封妻荫子也唾手可得。如今全天下人都知道这个消息,纷纷往邺城赶。” 她打断他道:“他们往邺城赶做什么,又不是他们事。” 小二笑道:“小兄弟,看你年纪轻轻,口齿伶俐,咋连这都想不明白。现是什么世道,乱世啊,几十个皇帝打来打去,打得现还剩好几十个,哪个不想坐江山,要坐江山就得有人、有钱啊,武家经营了十几辈子,要钱有钱,要人有人,谁若得到他们帮助,这天下岂不是唾手可得。所以说,这去,那是各怀心思,有想拉拢武家,有想要钱,还有是看热闹,有不服气,想跟武家比试。” 小二这番话说得头头是道,到底是见多识广之辈。她忍不住扑哧一笑道:“我说小二哥,你怎么不去啊?” 小二挠挠头,呵呵傻笑道:“我也想去啊,听说武家还有一个如花似玉女儿,待字闺中,等着好人家出嫁,我就算娶不着,看看也好,这次这拨人里,就有去相亲。” 那边一个五大三粗汉子接嘴道:“哈哈,说得是,老子就是去看美女,若看得顺眼,干脆抢他娘,给老子做老婆。哈哈哈。” 两人回头一看,见这汉子长得粗陋不堪,满脸络腮胡,露出一嘴油渍黄牙,口水直流,还那里得意地笑,她心里便有几分恼意,海赤乌也想教训教训这个粗陋家伙,觑着桌上一根竹筷,拈起来悄没声息地掷过去,只听哎哟一声,那汉子从凳上弹了起来,抱着腿直喊疼,冲着她骂道:“臭小子,敢暗算老子,老子要你狗命。” 她心里纳闷,明明是海赤乌扔,咋算到自己头上,想到这里,她悠闲地喝口茶,轻轻道:“这可就奇了,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暗算你了,张口闭口臭小子,不怕天打雷轰么?” “臭小子,还敢耍赖。”汉子拿着那根竹筷,照着她丢过来,海赤乌拉着她一偏头,那枝竹筷擦过去,打到后面桌子上年轻汉子,正中鼻骨,只见哎哟一声,那年轻汉子捂着鼻子跳起来道:“混蛋,你敢打老子。” 海赤乌笑而不语,她朝那中年汉子耸了耸肩,意思这和她没关系。 中年汉子脸上挂不住,抡起大刀便过来了。海赤乌一拉小贼,躲过他大刀,恨他出手狠毒,抬腿到他后背上重重地一脚,那汉子便举着大刀望年轻汉子那边桌上砍过去了。 那桌客人也不是吃素,提起一把刀就迎了上去。 她和海赤乌对视一眼,乐得坐中间喝茶,看他们打斗。 中年汉子力大,年轻汉子渐渐不是对手,中年汉子恨极,下手极重,招招要人命,她见了心道不好,要出人命了,忙扯扯海赤乌衣袖,海赤乌会意,又取了两根竹筷飞过去,只见竹筷正中两人穴道,那两人呆呆地站那里,面面相觑,手中刀还举得高高,她暗抽了一口冷气,主子好俊工夫,想到这里,暗骂自己真是奴才相,咋连心里都把他叫作主子了呢。 海赤乌将茶一饮而,上去拱了拱手道:“对不住,开个玩笑罢了,冤家宜解不宜结,你们若有怨气,只管来找下,下行不名,坐不改姓,姓吴,吴此人是也。穴道一个时辰后自解,告辞。”一手拉着小贼,抬脚便走。 她早被他那句话给逗乐了,吴此人,不就是没有此人吗?想不到外表死板板海赤乌有时也会诙谐一下。 那两人不能言语,只转了转眼珠,满脸愧色,想来想不到被一个年轻人给暗算了。 小二追上来冲她道:“客官,你们还没付茶钱。” 她那有钱身上,那日盗匪抢劫,钱早丢了,再看海赤乌,海赤乌冷冷地吩咐道:“付账。” 闹了半天,付账也是奴才活,心里话,她钱袋早那天遭劫时丢了,现到哪寻钱去。 她只得到中年大汉钱袋里取了几枚钱,交给小二道:“暂时借他用一用。” 又到年轻大汉袋里取了几十枚,装自己袋里:“暂时借着用一下,莫怪莫怪。”那两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只恨作声不得。 小二被她弄得一愣一愣,海赤乌抬腿走前面,她忙跟后面走出去,小二呆愣眼光目送下离开茶馆。 这是一场暴雨,来得也去得。 “海哥哥。”她后面唤道。 海赤乌哼了一声道:“叫主子。” 主子?什么主子?以为你真是主子了。 她撇撇嘴,只得叫道:“主子,我们现去哪?” “去武家。”海赤乌头也不回道。 武家?莫不就是开比武大会武家。她心道:总不会他看上了武家小姐,也想去参加大会,当上门女婿吧。 说话间,到了一间大宅,占地有数十亩,修得十分气派,两头大石狮子座落大门外。几个家丁模样人见了他们,上前问道:“找谁,备了拜贴没有?” 海赤乌架势十足地拱了拱手:“告诉武老爷子,侄儿海赤乌求见。”到底是主子,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散发着与生俱来贵气。 刚想到这里,她恨不得给自己一下,再这样下去,真把自己当奴才使了。 家丁对视一眼,其中一个转身跑进去通报,过了一会儿,只见大门打开,出来一个干瘦枯黄青衣老头儿,老远就垂泪迎上来道:“海儿,我侄儿啊,你可来了。” 她冷眼看着这瘦老头哭着冲过来,陡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海赤乌退开一步,不动声色地避开老者鹰爪,淡淡道:“侄儿拜见舅舅。” “,进去坐,舅舅早就念着你了。想不到你长这么高,这么英俊。”老者抹了把鼻涕,眼泪花花地说。 怎么听着这么假啊。她不舒服地打了个寒战。 早有下人将他们引进去,到花厅坐下,她立海赤乌身后,下人奉上茶水。 “海儿,喝茶,喝茶。”老者殷勤道。 海赤乌嗯了一声,端起茶杯,轻轻打开杯盖,一阵阴风从身后袭来,她禁不住打了个喷涕,几点唾沫星子亮闪闪地飞到茶杯盖上。 海赤乌回头瞪她一眼,她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 海赤乌将茶杯放下,不肯再喝。 对面老者见状,眼里掠过一抹阴冷光芒。 “舅舅,外甥此来,是为爹娘突然失踪之事,舅舅可曾见过他们。”海赤乌拱拱手道。 老者手抚长须,面露痛惜之态:“海儿,你来晚了一步,你爹娘三年前从鲜卑千里迢迢赶到邺城,祭祠武家先祖,祭祠过后,本来说好邺城买一处宅子,一家老小安居乐业,谁知你爹突然染下急病,不治而亡,你娘悲痛欲绝,没几日也随他去了,想起来真是令人唏嘘不已。” 叭,海赤乌手里茶杯掉到地上,摔成几瓣。 父母双亡,好可怜啊。 她慌忙伸手扶住摇摇欲坠海赤乌,轻声道:“主子,别忍着啊,想哭就哭出来。” 海赤乌轻轻推开她手,紧咬牙关,额上青筋突突得跳,红着眼睛,哑声道:“我爹娘葬哪里,我想去拜祭他们。” “好,舅舅叫下人带你去。”老者急忙站起身喝道:“备车马。” 卖艺 夕阳西下,荒坡萧瑟,墓碑无声。 海赤乌跪倒双亲坟前,哭得几乎晕厥。 她跪一旁烧纸钱,嘴里喃喃念道:“主子爹娘,主子来给您们孝了,你们若是泉下有知,晚上托个梦给主子,要什么亭台楼阁,锅碗瓢盆,童男童女伺候,只管跟主子说,主子想法儿买了来烧给你们用。”她捂着脸,止不住抽泣起来。 海赤乌是无父无母孤儿,她自己何尝不是,海赤乌是死别,她是生离,所谓悲莫悲兮生别离。还有什么比明知对方还活着,中间却隔着一千多光年,永远无法相见痛苦呢。 海赤乌伸手轻轻拍拍她肩,含泪道:“你哭什么?” “我是哭主子不幸,也哭自己不幸。看主子哭得这么伤心,我也哭了。”她抽了抽鼻子道。 “你自己不幸?”海赤乌疑惑道。 “我也是个孤儿,无父无母,连个远房亲戚都没有,你至少还有别亲人,我可是一个亲人都找不到了。”她说到这里,不禁悲从中来,泪如雨下。 “擦擦眼泪吧。”海赤乌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轻轻递给她。 “谢谢主子。”她用帕子捂着脸,眼泪不停地往下流。 “你回去吧。我自己会回去。”海赤乌起身吩咐同来下人。 “是,侄少爷保重。”下人赶着马车走了。荒原上只留下他们两个人。 “主子,你饿了吗?吃点东西。”她哭累了,架上火,把那几个地瓜热了一下,递给海赤乌,一边忍不住道:“你舅舅真小气,也不请你到府上暂住几日,连饭都不请你吃一顿,这样舅舅,还认他作什么,亏他哭得跟个泪人儿似,天知道心里想什么。” 海赤乌一怔,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她:“你也觉得武舅舅有问题?” “对啊,我看着他那神气就觉得怪怪,你爹娘死了,他本该派人送信给你,怎得等你到了他府上才肯说,还有,这里孤零零只有你爹娘坟,旁边一个墓都没有,按理说你爹娘应该葬武家祖坟堆里才对呀,怎么能这样。而且,你那个武舅舅看着眼泪花花,眼珠子总是转来转去,不知道打什么鬼主意。”她一口气说出自己看法。 海赤乌默默地看了她一阵,轻叹一声道:“这里面,有个故事,我讲给你听。” 她坐火堆旁,吃着地瓜,听着他沉痛语调缓缓道来。 武洪嗣有四个孩子,长子武烈德,就是现任武家长老,海赤乌舅舅,次子武烈深,早年亡故,三子武烈仁,早年携家口迁居西域,从此下落不明,幼女武青娥,就是海赤乌母亲,武青娥爱上海赤乌父亲,嫁到鲜卑,被武长老以违背祖训,与异族通婚为由,逐出武家。这成了母亲心病,一转眼二十年过去,母亲因为思念家乡亲人,每日以泪洗面,日渐憔悴,恹恹成病,父亲看眼里,急心里,三年前不顾爷爷反对,执意带着妻子回到邺城,此后两人音讯全无,海赤乌一心寻找爹娘,瞒着爷爷孤身跑了出来,谁知大溪边被她偷了钱袋和衣物。 她听到这里,方才明白。海赤乌竟是鲜卑人后代,怪不得他气质言行都和汉人有所不同。她转念一想,闹了半天,自己竟做了鲜卑人奴才,这想着怎么这么别扭啊。不行,不能再做他奴才,他们必须是平等关系。 正这里胡思乱想,海赤乌突然拍拍她肩:“我们走吧。” 她问道:“主子要回城里么?” “不错。”海赤乌深遂眼眸掠过天际,朝着城池方向,目中射出猎鹰一般锐利光芒:“我要回邺城,调查爹娘死因。” “调查?一定需要很多钱吧。”她喃喃低语。 “为什么需要钱?”海赤乌大惑不解。 “没有钱,谁肯告诉你啊,这世上没有免费午餐。”她悄悄瞥他一眼,心里嘀咕:俗话说好,有钱能使鬼推磨,无钱寸步都难行。社会上混了几年,她早已深黯个中道理,所谓拿人家手软,吃人家嘴软,不吃不拿,谁白给你出力啊。 这个道理,一向高高上海赤乌自然是不会明白。 虽然不明白,不过海赤乌还是认可了她话。两人凑废弃宗祠昏黄火光下数了数袋里铜钱,只有十几文,还是从人家袋里硬拿来。 “主子,我们必须想办法赚钱。”她摇摇头说。 “赚钱?怎么赚?”海赤乌满脸困惑,可怜人,长这么大,大概从来不知道钱从哪来吧。 她一边叹气,一边指导他道:“所谓赚钱呢,自然是以一技之长,不过我看主子……。”她又叹了口气,心里话,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如何赚钱。 海赤乌默默地走到角落里坐下,一言不发。 “哎,你别急啊,总会有办法。”她连忙上去安慰道。 海赤乌摇摇头:“不用劝我,我身无一技,没有办法赚钱。” 她一眼瞥到他腰上宝剑,喜道:“怎么没有,你不是会武功吗?” “武功能赚钱?”海赤乌疑道。 “对啊,我们可以沿街卖艺。” 阳光洒满大街,阳光下,一高一矮两个身影立大街中央。 她手里敲着一个临时加工竹板,嘴里道:“各位父老乡亲,各位老少爷们,各位大爷大嫂,大哥大姐,来看啊,绝顶气功表演,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没有好,只有好。有钱捧个钱场,没钱捧个人场。多多益善了。” 海赤乌沉默地立一边,脸色有些难看。 她急忙抬肘推他一下,咳了一声,对围上来人群道:“马上开始表演了,赶紧睁大你们双眼,不要错过精彩部分哦。” 海赤乌会意,平躺席上,抬起地上石块,搁身上,她过去轻轻道:“要不要紧?” 海赤乌摇摇头,“那我可开始了?”她不放心地说,这块石头可是真家伙,一锤子下去,万一伤着了海赤乌,虽说是个鲜卑异族,总也是一条人命嘛。 海赤乌盯着她看了一阵,漂亮唇角荡开一丝微笑,柔声道:“我没事,别担心。” “好。”她点点头,举起一旁偷来铁锤,吃力地朝众人晃了晃道:“各位看好了,一锤击碎大石板,这可是一等一硬功夫,不是一般人受得起。” 说罢狠狠地一锤下去,只听砰一声,石块裂成两截,从海赤乌身上滑落,海赤乌跳起身,轻松地拱了拱手,毫发无伤,便有人喝起彩来。 她急忙端了个盘子,走上去道:“看过精彩表演,给点赏钱吧,意思意思就行了。一文也行,十文也行,给越多,福气越多。” 那些人纷纷退开去,转了一圈,竟无一人肯施舍半文。 这些古人好小气哦。她心里暗骂了一声,想当年休闲广场见着一个耍猴戏,她还给了十元钱呢。主子豁出命来表演,居然得不到一点辛苦钱。 难道是这些人不喜欢看这种硬气功,她眼珠一转,又道:“不给没关系,捧个人场也好啊,下面再表演一个精彩节目,各位若是觉得演得好,便赏一点,若觉得演得不好,可以分文不赏。” 说罢,朝海赤乌扭头示意,开怀点点头,擎出手中宝剑,跳到场中心,姿势十分优雅好看。 她冲他一笑,用竹板打起了有节奏拍子。 海赤乌握紧手里剑,伴着激昂曲调一招一式使开,只见银龙腾舞,飒飒风声,令人眼花缭乱。 围观人都不禁喝起彩来。 海赤乌收了式,向四处拱了拱手,朗声道:“承让,承让。” 她喜滋滋地端了盘子去,谁知那些人看过之后,都不肯认帐,见她盘子来,便往后退,或是把脸别过去,竟无一个肯赏钱。正气馁之时,盘子里突然当一声,只见一锭雪白大银轻轻落下来,晃得她两眼发花。 她抬头想看看这个出手大方人是何许人也,阳光明亮得过分,有些刺眼,然而,这个人目光比阳光明亮,锐利,这样目光下,仿佛任何秘密都无法隐藏。 连城心底一声惊呼,想不到又见到他,那个带她到邺城陌生男人。 一尘不染白衣,系着雪白披风,高挑精干身形,俊美绝世面容,这个男人就象一座冰山雕成冰人,很完美,也很冷。 她愣了好一会,方才出声道:“这……这多了点……。” “五十两。”黑若点漆双眸,目光她脸上稍作停留,飞向海赤乌,语气突然锐利如刀:“你是鲜卑人。” 海赤乌傲然地仰起头:“是。” 男人盯着他打量片刻,目光重回到她脸上,语气稍稍缓和:“这锭大银足够你们吃用一段日子。” 连城吃惊不小,这人出手真大方:“多谢,可是……。” 男人挥手,不许她说下去:“这里属我管辖,我不会放任我辖下百姓活活饿死。”语气突一转,冷冷道:“但,若谁敢此放肆,下场可知。” 连城被他强硬语气吓得倒退一步,手里银子险些落地。 海赤乌握紧了拳,额上青筋暴露,声音从牙缝里挤出:“你是何人?” 男人目光冷峻:“京兆尹高月寒。” “京兆尹?”连城吓一跳,原来他竟是邺城地方官。 海赤乌紧咬牙关,一言不发。 男人转身离去,经过她身边,忽然停顿,一字一句道:“离他远点。” 她呆住,这是恶意地警告,还是善意地劝说,过了半晌,再抬起头,那名自称京兆尹高月寒男子已经消失滔滔人流之中。 “小贼。” 谁叫她。她茫然地回过头,海赤乌面有愠色:“一锭银子而已,等我回鲜卑,便要一千锭也是有。” 她不禁道:“一千锭有何用,还当不了眼前这一锭。” 海赤乌怒道:“即然如此,你走罢,不用再跟着我。” 见他满脸怒色,她也免不了气道:“谁愿跟着你来,若不是看你可怜,我早走了。” “我不用你可怜,你不走,我走。”海赤乌拂袖而去。 她想了想,追上去道:“等一等。” 海赤乌生硬地停下脚步,冷冷道:“还不去追你高大人,跟着我作什么?” 她一时又好气,又好笑道:“我是关心你,你钱袋被我丢了,身上连吃饭钱都没有吧?这锭银子你拿去。”她赶上来,把银子塞到他手里:“这里是邺城,不是鲜卑,不管你鲜卑是什么人,到了邺城,就什么都不是了,人家才不管你家里有多少奴才侍候呢,身上没钱,饭都没得吃,你人生地不熟,不要随便到处乱走,拿着这钱,找家客栈先住下来,不要再住破宗祠,你还有没有别朋友亲人这里,赶紧去投奔他们,千万别去找那个武老头,我看他不是好人。” 他愣愣地站着,手心里躺着她给银子。 “听到了没有,说了半天,跟个傻子似,也不知道点头。”她忍不住责备道。 他好一会才道:“为什么把钱给我?” “因为我对你有责任啊。如果不是我……。”她甩了甩头,不愿再提那件大溪旁发生过事。“好了,我走了,你保重。” 后叮嘱了一句,见他点了点头,她放心地转过身。 他望着她小巧背影渐渐远去,突然大步追上来,一把扣住她手腕。 她迷惑地回过头。 他板着脸道:“你是我奴才,不能走。” 她呆了一下道:“你不是要我走吗?” “我说要你走,你就走吗?”他咬牙切齿道。 “可是,你说要我走,我能不走吗?”她忍不住气道。 “以后,就算我叫你走,你也不许走。”他口气蛮横地说。 她甩了甩头,这算什么事? “好了,我们先去找客栈。”他拉着她手往前走,小贼手柔若无骨,带着些微凉意,还来不及体会,她突然抽出手,站住道:“如果真打算住话,我们得找偏僻些。” “不,我要找是我爹娘住过客栈。”他低下头望着手里那锭银子,眼里掠过一抹忧伤光芒。 她忙道:“先把银子兑换开来,不然没法用。”这位海赤乌公子一看就是不知柴米油盐主儿,万一他一高兴,把银子全给别人,以后怎么办?她可不想每天街上卖艺。 将一锭五十两大银兑成数十块小银锭子,她细心地装两个钱袋里,给了海赤乌一袋:“你也拿着,万一我们走散了。也好用。” 海赤乌摇头道:“不,我们不会走散。” “我是说万一。” “没有万一,等办完这件事,我就带你回鲜卑。”海赤乌语气强硬地说。 她不禁悄悄吐吐舌头,暗道:他不会想让自己做他终身奴才吧,想得倒美。 赚钱 海赤乌讨来笔墨纸张,画了一幅中年男子画像,画得十分入神,与他有几分相似。 “这是我爹。” “想不到你画得这么好,什么时候给我画一张?”她笑着说,见男人一脸凝重,急忙闭上嘴。 挨个问了十几家客栈,终于有了收获,一个小二接过画,看了半晌不吱声,她见机塞过去一个小银锭,小二笑纳之后,开口道:“三年前是有这么个人,客栈里住了几天,他穿着鲜卑服饰,相貌十分出众,所以小记得。” 海赤乌忙问道:“他身边是不是还有个美丽女子?” 小二停住不语,她立刻又塞过去一个银锭,小二接了银子,想了想道:“有一个戴面纱女人,和他一同来,第二天就被人接走了。” 她心中一动道:“你可记得接女人走是什么人?” 小二笑道:“是武家人,小认识他们。” 果然是武家。她定了定神,又问道:“那女人后来可曾回来过?” 小二伸出手,她塞上第三枚银锭。小二手里掂了掂,继续道:“没有,几天后,那个客人突然得了暴病,当晚就死了。武家人给他收尸。” “你可还记得那人死时候,是什么样子?”她紧紧追问道,一旁海赤乌早已脸色惨白,作声不得。 “脸色发青,口吐白沫,死状很惨。”小二想起当日情景,面有惊惧之色。 她扭过头,询问地看着海赤乌,海赤乌拱了拱手:“多谢小二哥。”转身走了出去。 她忙追上去道:“看来你爹真是暴病死。” 海赤乌猛地回过头,恶狠狠地瞪着她道:“不可能,我爹身体康健得很,又正值壮年,平时从无病痛,绝不可能。” 她从未见他如此大声说话,吓了一跳,退后几步道:“你别冲我发脾气啊,我只是猜测嘛,说不定是水土不服……。” “不。”海赤乌奋力摇了摇头:“不,我爹不会患病而死,这里面定有蹊跷。” “难道……开棺验尸?”她说完,慌忙握住嘴。 “不错,你说得很对,只有开棺验尸。”海赤乌坚定地点了点头。 她后悔不迭,恨不得打自己嘴。 “我可以不去吗?”她战战兢兢地提着灯笼走后面,荒坡上阴风阵阵,鬼哭声声。 海赤乌回过头,静静地看了她一眼,她忙点头道:“我都已经来了,自然是要去。” 海赤乌坟前站定,抡起手里铁锄,她默默地立一旁,手里灯笼被风吹得一明一灭,荒坡上很冷,她不自觉地拢紧了双肩。 叭,海赤乌脱下身上外衣,掷到她身上:“披着。” 她一愣,心里陡然升起一丝暖意,望了望还奋力挖土海赤乌,将外衣小心地披到身上,拢紧了些,衣上还带着他体温,暖暖,不知怎么,她又想起了那天溪水边看到一幕,不禁暗骂自己,这都什么地方,还有心情想这个,你还是不是人啊。 当一声,铁锄碰到了什么硬物,海赤乌面色一紧,毫不犹豫地挥动锄头,将坟上浮土全部刨开,露出一具黑漆漆棺材。 锄头落到地上,海赤乌双膝跪倒,唤了一声:“爹,娘。”喉中一时哽咽难语。 “主子,别哭了,办正事要紧。”她强忍着心中恐惧,掏出帕子递给他。 他接过帕子,狠狠地捂着脸,捂了好一会,俯下身,磕了三个响头道:“爹,娘,不孝子海儿此,你们若九泉有灵,就把真相告诉孩儿吧。”说罢,伸出双手,发疯一般撬棺材盖,她不忍再看,扭过头去。 棺盖打开了,一股腐烂恶臭味袭来,她再也掩饰不住,奔到十几步远地方,用力呕吐起来,过了好一会才好些,回头再看,海赤乌还呆呆地立坟前,口中喃喃道:“是爹和娘,真是他们。” 她用袖子捂住口鼻,远远道:“主子,怎么样?” “你过来。”他向她招手。 她犹豫片刻,一咬牙走了过去。 棺材里并排躺着一男一女两具尸骨,已经腐烂了,身上衣服都破成布条,还能依稀看清面部轮廓。 她大着胆子看了看,疑道:“从颈部到腹部肌肤都是黑色,难道是中毒而死?” 海赤乌面沉如水,双拳紧握,眼里射出愤怒光芒。 她急忙小声提醒道:“主子,赶紧取一根骨头回去请仵作验看,坟墓照样封好,以免被人发现。” 海赤乌如梦初醒,立刻跳入棺中,分别取了两根乌黑骨头,用布包好,揣入怀中。棺材重入土为安。堆上高高坟堆,海赤乌坟前重重地叩了几个响头,咬牙道:“爹娘放心,孩儿一定查出真凶,将他碎尸万段,为你们报仇,若违此誓,誓不为人。” 坟上风声萧萧,似回应他。 “验一次二百两银子。”仵作报价,把他们吓了一跳。 “二百两银子?你抢劫啊。”她忍不住跳起来叫道。 “二百两,一口价,出不起就请回吧。”仵作叭一声关上门,险些碰到她鼻子。 “什么人啊?真是没道德,是不是要拿刀抵着脖子才肯干啊。”她回过头,碰到海赤乌一双被烈火烧红眼睛,心知不好,急忙道:“我只是随便说说,你可别动什么歪念头,这里是汉人地盘,你是鲜卑人,若是犯下官司,这辈子就别想报仇了。” 海赤乌咬了咬牙,冷声道:“现怎么办?” “还有什么办法,赚钱了。” “上街卖艺?”海赤乌顿时脸色发白。 她摇摇头,煞有介事道:“不卖艺了,那是小儿科,山人自有赚钱妙计。” “这是作什么?”海赤乌吃惊地望着她把纸裁成大小相等一页页,又指挥他用铁丝固定书脊,做成两本各多达八百页书籍,再把两本书一页一页叠压一起,叠得紧紧。 “这就是赚钱买卖。”她得意地笑了一下,说起来这还是从某个综艺节目中获得灵感,今天就要试一试它威力。 “主子,你试试看能不能把两本书分开?”她指着桌上书本。 海赤乌两手分别抓住两本书书脊,用力一拉,书纹丝未动,他有些不敢相信,使出八分力再拉,书还是不动。后,他使出了十二分内力,依然无法拉动半分。 “现你相信了。”小贼拍掌笑道。 他哼了一声道:“你想骗钱?” 她不禁嗔了他一眼道:“谁说,这不是骗钱,是靠智慧赚钱,要不是为了你,我才懒得费这个劲。” 这小贼说话没大没小,完全没把他当主子看,他却一点也不生气,反倒颇为受用。真是怪了,若是换作别奴才,他早已赏了一百皮鞭吧。 想到从前鲜卑时常处罚手下奴隶,并以此为乐,他突然觉得惭愧。慌忙收敛心神,暗骂自己:你这是怎么了,到邺城才几天,你就不记得自己是谁了吗? 午后大街人潮涌动,热闹非常。 两人街边立了个临时摊位,摆好两本书,上面竖个牌子,写道:“众位父老乡亲,有谁能分开这两本书,奖纹银十两。” 有人看到这牌子,立刻围上去,议论纷纷。 她站出来,笑道:“大叔大婶,大哥大姐,三文钱试一次,谁要是觉着自己力气够大,就上来试一试吧。” 立刻便有一个年轻书生走上来,丢下三文钱,试了试,自然是拉不动。 其他人见状不甘示弱,一个个上去一较身手,皆落败。 装钱盘子眨眼就堆满了铜钱,她把钱扫到钱袋里,继续吆喝道:“还有谁要试,还有谁要试。想不到一个偌大邺城府,居然连个大力士都找不着,太让人失望了。” 这句话惹起众怒,人人都不服气,呼朋唤友地过来比试,到黄昏时还不肯散去,两人转眼便赚盆满钵满。 渐渐,试过人开始疑惑起来,不肯再过来比,她见状笑道:“大家若是觉得一个人分不开,可以大家凑钱一起上来啊。” 海赤乌吃了一惊,她耳边小声道:“你可有把握?” 她斜他一眼,道:“我办事,你放心。” 海赤乌一怔,紧绷着脸上不禁绽出一丝笑意。 众人闻听此言,又不免跃跃欲试,便有两个膀大腰圆大汉凑了六文钱,一人拉住一本书使劲往两边拉,书依然纹丝未动。 围观百姓惊叹不已,后来又加了四个人,依然拉不开,她看看天色已晚,决定见好就收,上前拱手道:“多谢各位赏脸,下要去吃饭了,告辞。” 这时,一个温润男声道:“且慢。” 寻声望去,只见一个人分开众人,大步走了过来。 她看清对方模样,不禁眼前一亮,暗道:想不到邺城里还有这么出彩人物。 但见此人腰上别着一支碧绿长箫,一身玉色便服,头顶盘丝玉扣镶着一颗闪闪发光明珠,生得眉清目朗,肤如美玉,唇若涂脂,满身浓浓书卷气,气质优雅,举止从容,散发着与生俱来高贵与淡然。 贵人,眼前这位美男绝对是贵人,只有贵人才有这样浑然天成高贵气质。想不到自己古代一行,见到全是极出彩男人。 正这里遐想,海赤乌咳了一声,她立刻抬起头,堆上满脸笑容:“公子,你也要试一试么?” 公子从身后胖手下手里接过一个沉甸甸钱袋,随手掷到盘子里,如清风般一笑:“我用这袋钱,和你赌一把。” 笑起来也这么好看,不象海赤乌,一天到晚沉着个脸,就象汉人都欠了他钱似。 她笑嘻嘻地接过钱,“公子,你赌什么?是一起上吗?” “不。”公子轻轻摇头:“我赌这两匹马。” “马?”她转过头,一时目瞪口呆,只见两匹神骏战马长嘶一声出现公子身后。 海赤乌立刻把钱袋掷还给他:“我们不赌。” 公子微微一笑:“怎么,不敢?” “谁说我们不敢。”她伸手把钱袋捞回来,掂了掂,好多钱啊,这些钱可以买好多好多东西,可以住好客栈,可以洗个鲜花浴,可以换衣服首饰,还可以……至少,再不用跟这个鲜卑闷葫芦挤破宗祠里睡烂泥地,这些日子睡得她头重脚轻,腰酸背痛,再睡几天,风湿都要睡出来了。 海赤乌见她一付见钱眼开样子,不悦道:“钱够了,不用再赌。” “为什么不,有钱不赚岂不是傻子。”她心里笃定很,向那俊美公子一拱手:“您请。” 公子轻轻扬手,很围观人全都让开,两本交叠书被绑绳上,一边一个骑手手执马鞭,只听公子一声令下,两匹雄壮战马一起使力,绳子发出吱吱声音。 海赤乌慢慢退到她身旁,一把握住她手,轻声道:“不行就走。” 她轻笑道:“你放心,试过了,两辆汽车都拉不开。” “什么,汽车?”海赤乌一愣。 她捂着嘴道:“总之,别说是两匹马,就算再上来十匹也是拉不开。” 海赤乌虽有疑惑,见她如此笃定,也不禁静下心来。 果然,那两匹战马拉了许久,马背上渗出滚滚汗珠,那两本书依然纹丝不动。 美公子认赌服输,向他们拱手道:“不错,想不到两本书竟有这么大耐力。” “公子明天再来。”她眨了眨眼。 俊美公子扑哧一笑道:“好,明天。”说罢转身走了。 她目送公子背影远去,海赤乌耳边咳了一声道:“不用看了,已经走远了。” “是啊,走远了,还没来得及问他叫什么名字。”她不禁有些遗憾。 海赤乌冷冷地瞪她一眼,咬牙道:“别忘了,你只有我这一个主子。” 她微微一愣,扭头见他走远,忙道:“等一等,这么多钱,你要我一个人扛啊。” 海赤乌大步走过来,将两袋钱扛肩上,一声不吭地走。 “怎么了,又生气了,我只不过多看了两眼,又没别意思。”她忍不住解释道,说完自己纳闷,我好好解释什么。 危险 海赤乌一气将钱全部扛到破宗祠,一路上没跟她说一句话。 “动不动就生气,怎么了嘛。”她撇了撇嘴,打开钱袋开始数钱。 海赤乌默默地坐一旁,看着小贼一边数,一边不停发出惊呼声:“哇,好多钱啊,这么多。这些可以买衣服,这些买鞋子,还要买好多好多吃。”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发现小贼看他,忙忙地绷住。 其实他心里,并没有把小贼当奴才,没有哪个奴才象他这么大胆放肆。莫名,他甚至希望小贼永远是这个样子,聪明伶俐,没大没小,眼珠一转就能想出个匪夷所思主意。 “先省点吧,今天晚上继续吃地瓜,等办完你们事再好好地挥霍一下。”她从火堆旁扒出烤得香喷喷地瓜递给他。 他接过地瓜,热乎乎温度,让他心也暖乎乎。 突然,他敏锐耳朵捕捉到一丝轻微声响。 人已箭射而出,执剑出手,喝道:“什么人?出来。” 话音刚落,五个蒙面黑衣人从暗处掠出,如五只硕大蝙蝠,当先一人身材干瘦,衣袍宽大,发出尖利笑声:“海赤乌,别来无恙。” “你们是什么人?”海赤乌退后一步,目光不禁移向身后,他一人逃脱不话下,但小贼不会武功,他不能丢下小贼。 身后,她已经走了出来,手里执着扒火柴棍子,惊讶地看着眼前一切。 干瘦老者放声大笑,笑声亮如洪钟,久久不止,震得她耳朵嗡嗡直响,再看破房里布幔无风荡开,地上稻草也纷纷滚动到角落里,墙角簌簌直掉石灰。 海赤乌吃了一惊,此人一出场就亮出道家高深气功地绝音,内力差些人,听了会当场吐血。他百忙中回头一看,只见小贼靠身后矮墙上,眉头皱得极紧,脸色倒还正常。他心下稍安。 老者笑罢,见海赤乌双脚站定,不为所动,心下也是暗暗吃惊。 海赤乌悄悄运内力护住心脉,朗声喝道:“何方宵小之徒,竟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老者阴森森道:“少废话,接招吧。” 叱咤声中,两人战到一处,动作极,只觉着银光环绕,风声阵阵,看不清挪移身影,其他人肃立一旁,默不作声。 她缩角落里看着,只见老者剑看似轻妙飘渺,剑风指处,隐隐夹着风雷之声,海赤乌以剑相搏,却也不显吃力,每次剑锋看看削到他衣袖,他只微微一摆,就将剑锋荡开,内功修为显然老者之上。 她看着看着,脑中灵光一闪,暗忖,怪不得老者剑法这么好,却挨不着海赤乌衣角,原来海赤乌步法十分诡妙,来无影去无踪,老者前招刚到,他似已猜到后一招,招招抢先机,所以老者与他缠斗良久,始终占不到上风。 她正暗自思索,只听一个女子娇声斥道:“爹,我来助你。”话音未落,一把闪着银光暗器应声而至,海赤乌急忙闪身躲过,心下担忧小贼,谁知扭头一看,却见小贼不知何时两只手夹满了针状暗器,呆呆地立他身后。他吓了一跳,那几个蒙面人也惊得脸色煞白,方才一直凝神观察战场,却没注意这孩子是如何躲开暗器,如何将暗器全部夹手中。 她脑子里也糊涂得很,方才眼见着十几支发亮银针望自己身上招呼,不知怎么她身子如蝴蝶般穿梭飞舞,等到停下来,手上便夹满了这些冰冷东西。 海赤乌一时走神,被老者趁机一剑刺中他左胁,胁下一阵刺痛,老者一招得手,拔剑后退,他痛喝一声,朝身后小贼呼道:“跑。” 她愣了愣,旋即明白过来,心里暗道:什么,叫我跑,你把我当什么人了?这种时候,我要是跑了,岂不是太丢汉人脸了。大不了一死,又不是没死过,说不定死了还能回去见爹娘呢。 想到这里,她冲海赤乌道:“要跑一起跑,我不会丢下你。” 海赤乌听了,不禁一呆。 这时,那蒙面女子冷笑道:“都死到临头了,还这里情深意重。好啊,我今日就成全你们,让你们到阴间去好好团聚罢。”说罢拔剑手,直取海赤乌。 海赤乌怒道:“你们以多欺少,算什么英雄好汉,如此卑鄙行径,令人不齿。” 老者咳了一声,还未答话,女子斥道:“对你们这些鲜卑狗,没什么道义可言,你有本事,去跟你们狗皇帝讲道义去。” 她听了,暗恨这女人歹毒,开口说道:“鲜卑人也是人,汉人也是人,别开口闭口狗啊狗,你这女人以多敌少,暗箭伤人,丢了我们汉人脸,比狗还不如,你爹也不是东西,你们五个人脸皮,比邺城城墙还要厚。” 女子抢道:“臭小子,休得胡言,拿命来。”剑刷一声兜头就刺,海赤乌急切间被老者缠住,脱身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蒙面女子杀向小贼。 谁知小贼如被神助一般,突然滴溜溜转了个圈,手里暗器如雨点般噼啪弹出,另三个蒙面人见势不妙,扑上去护住女子,只见叮当之声不绝于耳,紧接着传来一声闷哼,有一个人不慎中了暗器,倒地上。剩下三个人对视一眼,顾不得江湖道义,一拥而上,将小贼团团围住,三剑齐发,小贼被他们围中间,剑光四溢中,看不清她身影。 海赤乌心中又急又气,这些日子与小贼朝夕相处,早把他视作自己人,原想着带他回鲜卑一起生活,谁知他却被自己连累。 不提他这里懊恼,她被三个蒙面人围着,似乎避无可避,却轻松地密密剑影中左挪右移,步法诡异,匪夷所思。 三个人久攻无果,渐渐急躁,女子喝道:“师兄,下杀手。” 那两个师兄还有些犹豫,女子又道:“把他们全杀了,谁还知道今天事。” 两个人闻言,深以为然,当下再不留情,海赤乌听得此语,大怒,刷刷几剑震开老者,扑过去救援。 她被三个人迫得连连后退,只有躲闪,没有还手之力。女子将她迫到墙角,冷笑着,手里剑冰冷地刺向她胸口,另两个人剑也到了,这时海赤乌赶来,眼见救之不及,惊呼道:“小贼小心。” 生死关头,她突然腾身而起,如燕子般轻灵,看不清如何动作,只见当一声,女子愕然地看着她,手里长剑飞上天,后落到她手中,她用剑指着女子咽喉,此时,灵知突然回到体内,连城也呆住了,她吃惊得发现自己被死亡迫出武功竟是如此惊人,可以以一敌三而取胜。 海赤乌也是满脸讶异,不过此时他来不及想太多,急忙一拉小贼衣袖,“押着她,走。” 那些人投鼠忌器,不敢近前,只是远远地跟着,蒙面女子被她用剑抵着,退到院内,海赤乌一剑刺穿女子琵琶骨,伸手将女子推倒地,拉着小贼上了墙,两人趁着夜色逃去。 几个人身后咆哮,怒骂连连,却并未追来。 海赤乌用力拉着她,胁下伤痛彻心肺,他抽空点了自己穴道,止住一直流血,再看小贼,脸色吓得煞白,刚才还运转自如轻功突然没了,完全靠他拉着跑,他不禁心下纳闷。 她边跑边回头,不见追来,忍不住问:“主子,他们怎么不追啊?” 海赤乌只觉着她这话问得十分有趣,当下忍痛含笑答道:“他们担忧女子安危,不肯追我们。” “他们倒是手足情深,却全然不顾他人死活。”她摇了摇头。 “我爷爷说过,战场之上,生死之间,本不应有半点情分,若动了情,便有了软肋,容易被人所制,便有万夫不当之勇,亦无法全力施为。”海赤乌言罢,哈哈大笑。笑声牵扯伤口,他痛得皱起眉头。 她后知后觉地说:“你好象受伤了?” 海赤乌苦笑了一下,看看前面有一堵墙,他自忖天色已晚,不如躲到别人院子里过一夜,于是道:“小贼,我们跳过去。” 她为难地看着墙:“这么高?” “你方才不是一下跳起丈余,这回这么矮墙倒害怕了。”他忍不住讥道。 “我只有生死关头才有武功,平时跟普通人完全一样。”她自己也不解。 海赤乌听了,大为吃惊,当下只得道:“我拉你过去。” 深提一口真气,他勉强拉着小贼跃过墙,甫一着地,脚下突然一空,两人惊呼一声,双双坠入一个黑漆漆深洞里,她脚触到坚硬地面,脚踝处传来一阵钻心疼痛,不禁痛呼出声。 拍一声,火折子亮了,海赤乌急切地问道:“怎么了?” “我脚,好象扭伤了?”她吸了一口冷气,额上不觉冒出了冷汗。 他立刻扶她到一旁堆着麻袋上坐下,蹲下身,迅速脱下鞋袜,露出雪白脚踝,上面有一处瘀青。他不禁呆住,紧盯着她脚看了又看。 见他目光异样,她立刻用手遮住,扭过脸道:“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 “我看你伤得怎么样,怎么会扭到脚,太不小心了。”他低声责备了一句,自怀里掏出一个小瓶,想为她涂抹。她一把推开他手:“我自己来。” 他摇摇头,将药瓶递给她,她倒了一点清凉液体,小心地抹上伤口。 脚踝处传来阵阵火烧感觉,他无力地坐下来,靠着身后麻袋,嘴里道:“幸好我带了伤药,敷上一晚就好了。” 她这时才想起他也受了伤,忙道:“你伤呢,要不要紧?” “没事,我可是堂堂大丈夫,这点小伤算什么。”他咧了咧嘴,想笑,笑得很难看。 “让我看看。”她不由分说按着他仔细检查,他胁下一大块暗红色血迹,衣服都染红了,她看得呲牙咧嘴,倒吸一口冷气道:“你可真会逞强,伤得这么重,还说是小伤。” 她当下伸出手:“把药瓶拿来。” 他笑着把药瓶交到她手里,小贼低下头,小心地撕开伤口上衣服,露出那块剑伤,将药洒伤口上,血很止了,她又到自己衣服下摆上撕了好大一块布,细心地为他包扎,动作很轻很柔。 他不禁道:“你真象个女孩儿。” 她嗔了他一眼道:“胡说八道。” 他被她这似怨似怒目光看得心一阵乱跳,暗骂自己:你这是怎么了,怎得倒似没见过女人似,连一个长得秀气小男孩都能弄得你心猿意马,难以自禁。 他敛起心神,见小贼不顾脚伤,举着火把地洞里走来走去,东张西望,忙道:“坐下休息,脚伤不愈,以后一下雨就会发伤。” 她回头瞪他一眼道:“少说话,小心牵扯到伤口。” 他只得住了嘴,却因着小贼这句关心话,心里泛起一抹别样温暖。 “哇,找到了。”小贼欢喜叫声把他唤回现实。 他抬起头,小贼冲他笑道:“我知道了,这里是地主老财粮仓,一共七个房间,堆满粮食,有通风口,有水池,我们就这里养伤,等养好了伤再走。” 他被小贼明媚笑容弄得心里暖暖。 “哎,海赤乌,你来帮个忙。”小贼大大咧咧地使唤他。 海赤乌很乐意地做着事,把粮袋打开,小贼舀了粮食,洗好了,支起一个刚找到小铁锅,架火上慢慢熬。 “明早我们喝米粥。”她开心地宣布。 只是一碗米粥,一个阴暗地窖,小贼就如此开心乐,而他自己呢,自从三年前爹娘走后,他就没有再开心过。 因为有小贼,这个阴森角落,突然间仿佛洒满了亮丽阳光。 离歌 “海赤乌,你丢了衣服以后,是不是很生气?”小贼托着腮,坐一旁看着他,清澈如水眼睛亮闪闪发光。 海赤乌笑了:“当然生气,你想想,如果我偷了你衣服,你没有衣服穿,光屁股让人家看,会不会生气。” 她想了想道:“是啊,会生气,不过你现怎么不生气了呢?” 海赤乌扑一笑:“你救了我,我当然不生气,我还要感谢你。” 她摆了摆手:“谢就不必了,要不这样,我不作你奴才了,好不好?” 他一愣:“你想作什么?” “兄弟啊,当然是作兄弟,汉人和鲜卑人本来就应该是兄弟嘛。”她笑着拍拍他肩。 胸口突然涌起一股狂潮。 兄弟?汉人和鲜卑人可以做兄弟吗? 他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两个不同民族之间除了世仇,战争,不停地杀戮,还有什么。 除了他爹娘,他们因为相爱,不顾彼此民族差异,毅然结合一起,结果呢?双双客死异乡,只留给他无限怀念和彻骨痛苦。还是爷爷说得对,鲜卑人不可以爱上汉人,汉人也不可以爱上鲜卑人,不容于世俗爱情,会被太阳之神诅咒。 “不,汉人和鲜卑人永远作不成兄弟。”他缓缓摇头。 她听了,笑道:“现不是,以后会。如今鲜卑还有其他民族,将来总归要归入一个大家庭。” 海赤乌吃了一惊,掩不住心底兴奋道:“你是说鲜卑会统一中原?”话一出口,便觉着自己问得有些好笑,眼前这个男孩一句话,怎会让自己信以为真。 她扑哧一声笑了,拍着手道:“我是说着玩,你还当真了呢。” 海赤乌脸色微红,探索目光移到她脸上,岔开话题道:“小贼,说说你,你为什么出现那座林子里,要知道,那座林子一直荒无人烟,不然我不会那里毫不设防洗澡。”他想起来后怕,鲜卑是个警惕性极高游牧民族,随时做好战斗准备,连洗澡喝水时候,武器都放手够得着地方。 之所以如此麻痹大意,完全因为那里方圆数十里没有人烟,他极少见到如此清澈泉水,玩得兴起,便离放衣物地方越来越远了。 她心中一惊,急忙岔开话题道:“你觉得今晚偷袭我们是什么人?” 海赤乌触动心事,长叹一声道:“你说呢?” 她想了想道:“难道是你武舅舅?那个领头生得又干又瘦,确实有点象你舅舅,不过,他们为什么要伤害你,我有点不明白。” 海赤乌笑容苦涩:“我开始也不明白,现明白了。杀我爹娘,一定是武烈德这个老匹夫。” 她吃了一惊道:“果真是他,为什么?” 海赤乌长叹一声道:“等仵作验过尸,自然真相大白。” 她哼道:“要真是他太干,太无耻了。” 海赤乌轻声道:“所以说,鲜卑人和汉人永远做不成兄弟。” 她看着他道:“我不信。这里面恐怕还有别原因吧。” 海赤乌吃惊于她机敏,只得以实相告:“其实武家和我家是世仇,我叔公杀了武家上任长老,武烈德叔叔武青云。” 她恍然道:“原来如此,这都是上辈子仇恨,冤冤相报何时了,本来你爹和他妹妹结了亲家,就该相逢一笑泯恩仇,这又是何苦。” 海赤乌双拳紧握,冷冷道:“这笔血债,他迟早要还。”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劝道:“我知道你很难过,可是这样杀来杀去,何时是个头啊。” 海赤乌重重地叹了口气道:“小贼,你不明白,我不杀他,他也会杀我,这段仇,我放不下,他们也放不下。除非有一天我死了。” 她突然醒悟道:“我明白了,这就是江湖。出来混,总是要还。” 海赤乌闻言,不禁笑道:“对,这就是江湖。朝堂之上,武林之中,只要有人地方,就有江湖。” 她哼了一声道:“江湖这么无耻下作,我想好一辈子都别和江湖沾上关系。” 海赤乌见状,忍不住伸手轻点她小巧鼻尖:“小贼,从你动手那刻起,你已经是江湖中人,生也是江湖,死也是江湖,这辈子都和江湖脱不开,不过,你放心,哥哥我会罩着你。” 她鼻尖一皱,脱开他手,斥道:“你是谁哥哥?不要乱叫。” 他茫然状:“咦,刚才是谁口口声声说以后不作奴才,要做兄弟,现想不认账也晚了。” 她嗤了一声道:“就不叫你哥哥,气死你。” 娇嗔模样儿与女孩无异。他心中一动,笑道:“你说话神气真象我表妹,我表妹也老是说气死你,气死你。” 她心知自己一不小心露出了女儿态,当下挺起胸膛道:“你表妹是女流之辈,我可是大男人,你不要瞎比较。” 他只觉得她生气样子也可爱得很,伸手拍拍她肩,语气不禁带上了些宠溺:“好,说得对,你是大男人。” “以后不许叫我小贼。”她呲出一口白牙,装模作样地威胁他。 他忍俊不禁,连连点头道:“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她想到自己身世,心里一酸,轻轻说道,“我叫连城。” “连城?”望着小贼玉一般细致脸,他有些痴了。 “睡吧,睡吧。粥让它慢慢熬着,天亮就好吃了。”她抽出其它柴火,只留下根长柴禾,让它慢慢炖着,离他远些,粮袋上躺下,又搬来几个麻袋,分别盖海赤乌和自己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她从梦中突然惊醒,地窖里依然黑乎乎,她点亮了火折子,悄悄凑过去,微光中海赤乌睡颜安祥平静,比白天总是沉着脸他有一种说不出魅力。脑子里忽然想起那天大溪边看到景象,她顿时一阵耳热心跳。 呆看了好一阵,他轻轻一动,她立刻如惊鸟一般飞地离开他。 “娘,娘……。”睡梦中他轻声低喃。 “做梦都喊娘,你还没断奶啊。”她不屑地嗤了一声,翻个身睡觉,不一会就睡着了。 这一晚,他梦到了早已去世娘,娘还象年轻时一样美丽,作为武林女子,她即有女儿家柔美细腻,又有男子飒爽英气。 一股米粥香气弥漫地窖中,他一个激棱睁开眼。 小贼就蹲他眼前,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米粥,笑嘻嘻地说:“哈哈,还是粥有用,我叫了你半天,你都不肯睁眼,把粥端到你面前,你一下就醒了。” 海赤乌明显有些窘,这个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大男人英俊男子,窘起来样子看起来十分好笑,她有意不去看他微微发红脸,用一把不知从哪捡来破勺搅着米粥说:“吃不吃啊,不吃我可吃了。” 他接过粥,用小声说:“谢谢。” “谢什么?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她站起身,故作潇洒地甩一甩衣袖,把徐志摩那首偶然随兴搬出来卖弄: “你是天空里一片云,偶尔投影我波心,你不必讶异,也无须欢喜,转瞬便消失了踪影。 你我相逢黑夜海上,你有你,我有我方向,你记得也好,好你忘掉,交会时互放光亮。” 海赤乌呆呆地看着她,一愣一愣。 “怎么样,这首诗好听吧。”她得意洋洋地说。 男人沉默了好一会道:“你我相逢黑夜海上,这是什么意思?” 她恨铁不成钢说:“只是一个比喻,比喻,笨啊,难道硬要我说你我相逢洗澡大溪水旁……。”说到这里,她猛地刹住口,脸不觉红了。 望着她红晕满腮圆脸,海赤乌不禁看呆了。 她被他看得浑身不自,急忙端起剩下一碗粥,大口大口喝起来。 “小贼……。”他唤道。 “不许叫我小贼,不然跟你翻脸。”她佯怒道。 海赤乌笑道:“好,不叫小贼,叫你小连,好不好?”其实他心里还是喜欢叫男孩小贼,感觉特别亲切。 她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口扯了个谎:“我跟随我一个远亲去成都经商,路上遇到山匪,身上衣服都破了,盘缠也丢了,正好林子里见到你们,就随手拿了那些衣服。” 她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他完全信了。 待小贼吃完,他又好奇地问:“说真,那天晚上,几个蒙面人围攻你,我捏了把汗,谁知道你怎么突然间成了武林高手。” 她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平时就是个普通人,只有到了生死关头,才能施展武功。” 海赤乌道:“这其中必有古怪。你可曾仔细想过个中缘由。” 她摸摸后脑勺,茫然道:“商队被山匪袭击后,我受了惊吓,之前事都不记得,连自己家哪都全忘了。” 海赤乌惊道:“有这等事?” 她白他一眼:“骗你干嘛。”说完忙借故走开去,海赤乌背后盯着她背影看了好一会,扭头打量四周,只见地窖里堆了数百袋粮食,地面平整,高处高达三米,有木门,甬道,推车,显然是大富人家地下粮库。 他支起身子,慢慢顺着其中一条甬道走了一阵,前面露出一扇木门,轻轻拉一下,门是关着,外面被拴子扣住了,他掏出怀里匕首,从门缝里伸出去,小心地一划,匕首锋利,拴子应手而断。他拉开门,往外望了一眼,夜色下,眼前似乎是个后院,一个人都没有。 他放心了,把门照原样关好,回到地窖中。 小贼低着头泥地上画着什么。他无声无息地走过去,立他身后。只见小贼写是几个奇怪字,依稀看着象是两个汉字:回家。 小贼用心地写着这两个字,一直写,回家,回家……不一会,一地全是回家。 “为什么写回家?”他忍不住打破沉默。 她吓了一跳,跳起身斥道:“你作什么,偷看人家。”说着忙用脚去踩那些字,使劲地擦,脚痛未好,她疼得皱起眉头。 他慌忙扶她麻袋上坐下,她赌气甩开他手:“不要碰我。” 他知道自己一定无意中触到了小贼伤处,当下不作声,只是默默地看着她。 她被他看得有些难为情,扭过脸道:“别看了,脸上还能看出花来不成。”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道:“好,我不看你,我睡了。” 她嗯了一声,呆呆地坐那里出神。 他松了口气,躺下来枕着麻袋,怀里有一个小小竹哨,是娘留给他。 他把竹哨取出来放到唇边,哨子吹出曲子清亮悦耳,眼前仿佛现出一幅巨大壮美图画,一望无际大草原,无数牛羊牲畜,奴仆成群,那里是他家。 原以为可以和爹娘一起回去,如今却只剩下他一个人。 两行热泪从眼角悄然滑落。 她托着腮,静静地听着,没想到眼前这个英俊男子吹出音乐如此动人,让她想起了遥远二十一世纪。 海赤乌惊觉自己流泪,慌忙抹了把眼睛,悄悄看小贼,她似乎沉思。 他咳了一声道:“小连,小连。” 她抬起头笑了:“你吹真好听,这支曲子有名字吗?” 他愣了一下,轻声说:“这支曲子是草原上民歌,没有名字。” 她歪着头想了想说:“这支曲子听起来旷远清逸,带着些伤感,不如就叫离歌吧。” “离歌?”他心象被重锤击打,几乎停止跳动。离歌?离歌!原来娘教他这支曲子,是一支离歌。那些哀伤悲惋调子,蕴含着娘思念故乡离恨和乡愁。 竹哨 她发现海赤乌惨白脸色,疑道:“怎么跟死了人似,一付哭丧相。” 海赤乌闻言,脸色愈发难看。 她心知失言,眼珠一转道:“好了好了,别生气,我给你唱首歌。你听了以后一定很开心。” 她清了清嗓子,男人注目下开口唱道: “灯火阑珊墨迹还未干 烈酒一盏 把思念点燃 借你剑 不知何时还 欠你情不知该怎么还 前世若真有缘又何必让你为难 此生若注定无缘又何苦让我心酸 我走过千山万水只想再见你一面 栀子花开时节让我们江湖再见 飞雪连天笑唱菩萨蛮 清风长剑 斩不断牵绊 借你马不知何时还 欠你情我用一生来还 前世若真有缘又何必让你为难 此生若注定无缘又何苦让我心酸 我走过千山万水只想再见你一面 栀子花开时节让我们江湖再见 海赤乌听她唱完,吃惊道:“这首歌确实,很好听。不过……” “不过什么?是不是我唱得不好?”她迫不及待地问。 海赤乌见她如此,忍不住失笑道:“其实我不是说你唱得不好,只是你声音太尖细,如果让我这样大男人来唱,应该合适一些。” 她柳眉倒竖,咬牙切齿道:“你意思就是拐弯抹角说我唱得没你好,看打。”说着作势欲打他,海赤乌笑着装模作样躲闪,她一只脚跳来跳去,一不小心打个滑摔到他身上,海赤乌伸手接住,只觉小贼身体柔软异常,心里一阵诧异,未及细细品味,她已经一个翻身起来,远远地离开他道:“老是捉弄人家,不理你了。” 海赤乌心道:什么都好,就是爱耍女孩子脾气,这点倒有些象他表妹洛英。 她等了好一会,不见他来认错,回头一看,只见男人静静地坐那里,手里摸着那个竹哨,不知想什么。 她跳着脚走过去,一把抢了他手里竹哨道:“归我了。” 他愣了愣,心里不禁想起爹说过话:“等将来有一天遇到你心爱女孩,就把这个竹哨送给她,这是我和你娘订情信物。” 想到这里,他忙道:“小连,还给我,这是我爹送给我,你要是喜欢,我给你另做一个。” “不,我就喜欢这个。”她心想,哼,就是要拿走你心爱东西,省得你和我一起老是走神。 海赤乌无奈,只得由着她。 这晚喝过粥,两人一个东,一个西,各睡各觉。 海赤乌睡不着,身上伤口还隐隐作痛,他想到那个竹哨,眼前突然一亮。急忙悄悄起身走了出去。 她看到他出去了,装作不知道。等他走远,也踮着脚出来。 海赤乌开了门,到院中四处看看无人,忙削了一根青竹,又返身回来。 她急忙依旧到自己麻袋上躺下,过了一会儿,海赤乌拖着竹子进来,削下一小截,灯下细细地雕琢,时不时抬起头悄悄看她,她假装转了个身,眼泪突然就流下来了。 海赤乌珍藏着爹爹送给他礼物,她离开二十一世纪时候,却什么都没带来,连身体都是别人,那种完全孤独恐惧感觉,有谁能够体会。 身后传来极轻脚步声,她闭上眼装睡,海赤乌小心地从她手里取下那个旧竹哨,把竹哨放她手里。 她突然轻声道:“对不起。” 他蹲下身,拍拍她肩,笑了:“好好,怎么说对不起?” “我故意拿你心爱东西,就是想气你,你不但不生气,还连夜做一个给我。”她自觉自己做得太任性,也许是因为这个陌生世界,第一次遇到可以让她任性男人。 海赤乌听了这话,心里一时百味杂陈,很想说些什么,却不知该怎么说,末了,深深地叹了口气。 “好了,睡吧。”她翻了个身,用后背对着他,手里竹哨握得很紧,紧得有些疼。 男人望着小贼纤细侧影,发了好一回呆。 再次醒来时候,眼前亮堂堂,海赤乌把火把插墙上木架上,背着她捣鼓什么。 她情不自禁唤道:“海哥哥。” 他微微一怔,回过头,笑了:“你醒了,粥还没熬好。” 她哦了一声,鼻子嗅了嗅道:“这是什么味?” 海赤乌想了想,惊道:“糟了,是焦味。”他手忙脚乱地提起铁锅,用脚踩熄火。 见他如此狼狈样,她不禁扑哧笑道:“海哥哥,你是不是从没熬过粥啊。” 海赤乌脸色尴尬,他自小吃穿不愁,有成群奴仆侍候,现加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若不是为了小贼,他根本不会熬粥,因为他从来没熬过。 见他尴尬,她心中又是笑,又是感动,伸手接过他手里铁锅道:“嗯,好香,我从没见过这么香粥。” 海赤乌呵呵一笑。 喝过粥,她开始思量着要走,脚伤已经完全好了,海赤乌伤也好了大半。 海赤乌早看出她心思,先开口道:“我们走吧。” 她正中下怀,轻轻嗯了一声。 海赤乌带着她直奔近客栈。要了两间上房。 “为什么这么破费?”她有些心疼钱。 “从今天开始,我不会让你跟着我受苦。”海赤乌语气坚决。 她听了,眨巴眨巴眼,暗暗揣测话里意思,心口一热,很又是一凉,海赤乌对她是感激呢,并没有别什么,瞧她想到哪去了。 海赤乌开始大肆买东西,衣服鞋帽,应有有。银子大把地花出去,她暗抽一口冷气,照这个速度,他们很就该另谋生路了。 海赤乌回到自己房中,从怀中拿出两根乌黑遗骨,眼中泪花闪烁。 这时,窗外突然响起一长一短两声哨声。 他吃了一惊,立刻抬起头,脸色阴沉如水。 窗户无风而开,两个鲜卑打扮男子鬼魅一般钻进来,到他面前单膝跪倒,倒头就拜:“小人乌保,乌护,给小王爷请安。” 海赤乌倒退一步,惊道:“你们怎么来了?” 黑影用鲜卑语道:“小王爷,奴才终于找到你了。” 海赤乌痛苦地摇了摇头,握紧了拳,银牙咬得咯咯响:“你们来做什么,我说了,我不想回去。” 黑影急道:“求小王爷看老王爷金面上,回去见见老王爷。” 他执拗地扭过头,声音冰冷刺骨:“你回去转告他,孩儿离开鲜卑时,已经发下毒誓,大仇未报。绝不回去。” “小王爷出走后,老王爷思念成疾,恹恹成病,已经卧床不起,请小王爷看老王爷面子上,带奴才等回去吧。”男子一齐跪下叩头。 “爷爷病了?”他吃了一惊。 “老王爷得知噩耗,哭昏几次,水米不进,只盼小王爷早日回去,侍奉膝下。”男子垂泪道。 “爷爷已经知道了?是不是你告诉他。”他猛地揪住一个男子衣领,把他提起来喝道。 “奴才不敢欺瞒,请小王爷恕罪。”男子毕恭毕敬道。 他无力地松开双手,跌坐椅上。 “小王爷。”两个男子齐声道。 他沉默良久,轻轻摆手道:“我知道了,好,我跟你们回去,离开之前,你们为我办一件事。” “是,请小王爷吩咐。” 两个黑影齐声道。 窗外,夕阳已下,后一缕温暖阳光洒他身上。想到隔壁小连,他冷硬心陡然化出一丝柔软。 青楼 傍晚时候,小二带着人提上来满满一桶热水:“海公子吩咐,侍候连公子洗浴。” 见那桶水冒着热气,还洒了些许粉色花瓣,她心里那个开心就别提了,这么长时间,她就没洗过澡。 屏退小二,关紧门,她放松身心,好好地洗了个澡,换上干爽衣服,到镜前照一照,果然是人靠衣装,镜子里她就似翩翩俊美少年,令人赏心悦目。 她一心要给海赤乌看看,跑到隔壁敲门:“海哥哥,海哥哥。” 敲了好一会都没人应声。 她心急,用力一推,门开了,屋里空无一人,只桌上留着一封信,上写:小连亲启。 一把扯开信封一看,信上寥寥数字:小连,我有事出去,不必等我。落款兄:海。 海赤乌定是去找仵作办事了。 她想了想,将信纳入怀中,看看天色已晚,现睡太早,不如出去散散心。 夜晚华灯初上,人来人往,依然如白日般繁华。 她和海赤乌一起太久,已经不习惯一个人独自出去,虽处拥挤人流之中,却觉无比寂寞。 海赤乌这个臭小子,出去办事也不带她,搞什么鬼。 她恨恨地踢起一颗石子,把它踢得老远。 她目光也顺着石子飘过去,忽然瞥到一个熟悉身影,腰上别着一支碧绿长箫,一身雪色便服,头顶盘丝玉扣镶着一颗闪闪发光明珠,翩翩风采,潇洒出尘。 是他,那位美公子。 她大喊道:“公子,公子。” 那人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 她不愿再错过和他相见机会,用力推开人流追上去,眼见着那道身影翩然进了一个地方,这地方看着象酒楼,门前一排红灯笼,门上挂一匾,上题七个大字:春风细雨花满楼。 她生怕再也见不到那位公子,想也不想,急忙奔进去。 一进门,脂粉香气扑鼻而来,她心里便有些疑惑,再看一个油头粉面少年走上来拦住她道:“小客官,这里已经满座,不接客了,你请吧。” 接客?果然是青楼啊。 好奇心立刻泛滥,难得来古代一趟,怎么样也要参观一下。 她眼珠一转,推开少年道:“我是来找人。” 少年道:“这位客官,你找什么人?” “我找一位腰上插长箫公子。” “小兄弟,你找我吗?”一个温润如玉男声道。 她慢慢回过头,只见那位公子立楼梯上,手执玉箫,笑容淡定从容。他身旁立着一位女子,那女子看起来年纪不大,二十出头,她不象其他这种地方女人个个涂脂抹粉,花枝招展,她只有一身茫茫草原青翠,既不沾脂粉,也没有任何装饰,但连城眼里,她比这里任何女人都美,就象一棵仰首挺立于悬崖之上、冰雪之中青松。 女子忽然大声笑了起来,她笑起来很豪迈,很爽朗,充满感染力。 连城咳一声,让自己把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这样英姿飒爽美人,连她都忍不住喜欢,何况男人。 男子含笑道:“小兄弟,我记得你。” 她喜出望外:“你还记得我,我也一直记得你。” 他身旁女子笑道:“他方才还提起你,说是匆匆一晤,不及请教姓名。” 她惊喜目光掠过男子,落到女子身上,由衷赞道:“你长得真美,连我都忍不住喜欢上你了。” “是吗?”女子一愣,和男子对视,又笑了起来。 “这家酒楼有一道凤舞九天,味道极妙。”男子介绍道。 她犹自不敢相信,盯着男子道:“你是京兆尹亲弟弟高月楼?”两兄弟一样相貌俊美,一样气质出众,只是性情天壤之别,做哥哥霸气犀利,令人望而生畏,做弟弟却亲切随和,一点架子都没有。 女子笑道:“他就是高月楼,如假包换。” “她叫雪容,你千万别误会,她可不是这里姑娘,她本是鲜卑人,只是这里暂时借住而已,雪容姑娘不光武功了得,还精通汉学,我们结识已久。”高月楼提起雪容,由衷夸赞。 雪容任由他称赞,并无忸怩之态,落落大方。 “你是鲜卑人?你怎么会住这里?”她瞪大眼睛看看雪容,又看看高月楼,越看越疑惑。 雪容目视高月楼:“是他请我来,说是邺城有佳肴美酒,好山好水。把我骗了来。” 高月楼连连告罪:“不是骗,是请,下与姑娘神交已久,恨不能相见,正好借着一年一度桃花节机会,将姑娘请来,以叙思慕之情。” 雪容听到桃花节三字,触动心事,笑容顿敛,轻语喃喃道:“若没有桃花节倒好了,我便不会认识他,只可惜纵有桃花节,他却不会再来了。” 高月楼自知失言,一时无语。 她看眼里,好一阵讶异,忙起身道:“来,我们喝酒,喝酒……。” 高月楼旁笑道:“小兄弟年纪轻轻,也好这杯中物么,她不喝还好,一喝便是三百杯,难不成要我抱她回去。” 雪容喝道:“就会混说,我何时叫你抱过。”谈笑间,豪迈之情,溢于言表,北方女子果然生性爽朗,光明磊落。再看看优雅温文高月楼,她心中一动,笑道:“高公子,你和雪容姑娘真是天生一对。” 高月楼眼里光芒突然黯淡了,长叹一声道:“高某对雪容姑娘只有仰慕之情,绝无亵渎之意。雪容姑娘意中人,并非高某。” 连城愣住,原来……原来雪容已有意中人了,那人一定是人中龙凤,否则雪容怎会面对高月楼这样出色男子,竟丝毫不动心。 想到这里,她忙道:“我祝雪容姑娘早日得偿所愿,有情人终成眷属。” 高月楼击掌大笑:“说得好,雪容,速饮三大杯以谢他吉言。”说罢果真为他们倒满酒。 雪容接过酒一饮而,亲自为她倒了一杯道:“小连,从今日起,你就唤我姐姐,可好?” 她笑道:“当然好,姐姐。” 转眼间,两人已喝了数杯,她有了微微醉意,再看眼前高月楼和雪容,两个模糊影像眼前晃来晃去。恍若梦境。 她拉着他衣袖道:“雪容姐姐。” 那人扶住她道:“小连,我是高月楼。” “高月楼,雪容呢?”她摇摇晃晃地问。 另一只手扶住她道:“雪容这里,你醉了,我送你回家。” “家?回家?”她愣了一下,轻轻笑了起来:“不,我没有家。”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小连……。” “嗯。”她摇摇头,渐渐陷入黑暗中。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自己躺一个不停摇晃地方,忍不住冲那个模糊身影问道:“容姐姐?” “我是高月楼。”温润男声道。 “我哪里?”她问。 “马车上。你醉了,我带你回去。”声音温和地说。 回去?她突然一个激棱坐起身,只见高月楼微笑着坐对面看着她,一辆马车载着他们俩行驶黑漆漆街道上。 哎呀,糟了。想到海赤乌,她急忙叫道:“停车,停车。” 高月楼忙喝令车夫停下,问道:“你怎么了?” “我要回去。”她急急忙忙推开车门。 高月楼一把拉住她:“天已经黑透,店铺都关了门,还回去作什么,不如到我府上暂住一晚。” “不行啊。”她急道:“等会他会生气,他生起气来后果很严重。” “他是谁?”高月楼疑道。 “是我哥哥。” “好,你住哪家客栈,我送你回去。” 高月楼喝令车夫驱使马车来到他们暂住君来客栈。 她跳下马车,冲车上高月楼挥挥手:“谢谢你,再见。” “再见。”高月楼学她样挥挥手,看着她轻盈地跳上台阶,闪身进去,嘴角不禁浮起一丝微笑。 海赤乌坐房中,脸色沉郁。 “小王爷,属下已经查清楚,王爷和王妃中是砒霜剧毒。”乌保叩头禀道。 “砒霜?”他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巧得很,属下探得,三年前曾有一个武家下人到城中偏僻药铺买了一袋砒霜,剂量足够毒死十头牛,因为买得特别多,药铺掌柜印象很深,当时曾经问过砒霜作何用。武家人答曰:毒耗子。”乌护接着道。 海赤乌额上青筋一阵剧跳,砰拍案而起,案上茶杯叭地一声。 “小王爷,下令吧,属下等愿为王爷赴汤蹈火,所不辞。”乌保和乌护跪下叩头道。 海赤乌沉默良久,慢慢拔出腰间长剑,长剑闪烁着点点寒光,投入他阴沉眼眸,象有两点火花爆裂开,燃起一片火海,令人心惊。 “这些汉人没一个好东西,都该死。”乌保恶狠狠道。 海赤乌蓦然惊醒过来,眼前忽然浮现出一张秀气脸庞,目光清澈如水,眼角眉梢总是含着笑,即使阴暗地窖之中,依然恍若温暖阳光,照亮他孤寂心。 “小王爷,别再犹豫了,先下手为强。”乌护催促道。 乌保拔出大刀,手中乱舞,杀气腾腾道:“乌护说对,这些汉人心狠手辣,全都该死,我们也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把他们杀个片甲不留。” 月光下,宝剑闪出一道寒芒,想到爹娘血海深仇,他那颗回暖心突然变得象月光一般寒冷。呛一声,宝剑入鞘,他沉声吩咐:“记住,不要留下任何破绽,否则……。” 乌保接触到他眼底狠厉杀气,心中一悸,忙拱手道:“是,属下遵令。” 眼望着两个手下如鬼魅般消失暗夜中,海赤乌起身来到隔壁,敲了敲门,门内无声,他眉头一皱,轻轻把门推开。门内空无一人。 这么晚,他去哪了。海赤乌暗自思索。 这时,客栈外响起马蹄声,静夜中,马蹄声听起来格外刺耳。 海赤乌凑到窗前一望,正好看到小贼轻盈地跃下马车,冲着车上俊美男子轻轻挥手,男子笑容绽开,潇洒之极。 原来是他?海赤乌哼了一声,走到桌前坐下,倒好一杯茶。 门开了,她摸黑走进来,到桌上取火烛,谁知碰到一只冰冷手,吓得她险些叫出声来。嗤一声,火光亮了,海赤乌点亮窗前油灯,冷冷道:“到哪去了?” “这个……。”她眼珠一转,笑道:“碰到一个朋友,喝了几杯。” “几杯?”他凑近过来,闻到一股浓烈酒味,眼里不悦浓:“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情喝酒?” “你一直没回来,我一个人闷得慌,很无聊啊。你不知道,我不习惯一个人嘛。所以就……。” 他打断她道:“你想喝,我陪你,不要再找那个人。” “你是说高月楼啊,他虽然身份高贵,却一点架子都没有。我跟他聊了好多,很有意思。”她兀自说着,没有发现他脸色越来越难看。 “别说了。”他突然打断她话,上前一把握住她手腕,把她拉到近前,低头瞪着她道:“我已经说过,你只有我一个主子,不许和别汉人过从甚密。” “什么呀?”她推开他手,“不是说了,以后不做你奴才吗?你可是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说话不算话。” “我说你是奴才就是奴才,我说你是兄弟,就是兄弟。”海赤乌语气一改昨日温柔,恢复从前蛮横。 一个晚上不见,人变化咋这么大。他这是发哪门子火。 “干什么,这么凶。”她不满地小声嘀咕了一句。 “给我倒茶。”海赤乌转过身,冷冰冰地说。 倒茶就倒茶,喝死你。 她气乎乎地抬起手臂,倒了一杯茶,举到他眼前,咬牙道:“主子,请喝茶。” 他接过茶杯,突然停住,盯着她手臂。 她奇怪顺着他目光望去,只见自己双手高高抬起,袖子滑下来,露出珠圆玉润藕臂,一个镶着金珠玉镯子闪闪发光。 该死,怎么忘了取下这个镯子,这还是沈小姐旧物。她一直戴着,总没放心上。 海赤乌视线慢慢回到她脸上,目光渐渐变得怪异起来。 她立刻放下手,用袖子遮住那个镯子,大声道:“别瞎想啊,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我是家里小儿子,我娘一直将我当女孩儿养,我不但戴了镯子,还穿了耳朵呢,这有什么稀奇。” “当女孩子养?”海赤乌轻声道。 “是啊是啊,天都亮了,你还不睡啊,我可要睡了。”她慌慌张张地走到床前,一边铺床,一边道:“你还不出去,我可不喜欢睡觉时有人看着。” 海赤乌默默地看了她好一阵,转身走了出去。 她松了口气,一头倒到床上,用被子蒙住头,心下暗道:这回真是糟了,天知道刚才那句托辞他信不信啊,他这么聪明,肯定有所怀疑。这可怎么办。 想归想,醉意和困意一起袭上来,她不知不觉睡着了。 过了一会儿,门呀一声开了,一个黑影闪进来,走到床前,俯身看着床上人儿。真是越看越欢喜。怪不得她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宛若女子,怪不得自己时常心跳加速,不知所以…… 他站起身,房中飞地转了几圈,搓着手,不知该如何是好。 现,他该怎么处置小连。 他突然想到这个从未思考过问题。 窗外夜浓如墨,他踱到窗前,久久地立着,一动不动。 他承认,他喜欢小连,但是爹娘前车之鉴令他心有余悸,他不想象爹一样爱上一个汉人女子,不愿娶汉人女子为妻。 不如,慧剑斩情丝。 不,不行,他做不到。 他猛地转过身,回到床前,女孩依然甜甜地睡着,浑不知他心中煎熬。 送别 门轻叩了两声,他轻道:“进来。” 乌保躬身而入,向他揖首道:“事情办完了。” 他听了,不禁露出一丝笑意:“很好。” 乌保道:“小王爷,事不宜迟,我们现就走。” “现?”他一愣,表情犹豫。 “小王爷还担心什么?”乌保不解道。 “好。”他挥挥手:“你回去收拾一下,我们天亮再走。” 乌保一呆:“为何待到天亮?” “我还有点事要处理。”海赤乌回眸望着床上人儿,脸上神情复杂之极。 沉沉一梦,醒来时候,她伸了个懒腰,徐徐睁开眼。 眼前是一张极熟悉俊美脸庞,贴得很近,呼吸声相闻。 她吃了一惊,忙起身道:“海哥哥,你怎么我房里?” “你醒了。”海赤乌起身亲自倒了一杯茶水,递给她:“喝醉之后,都会口渴,你先喝点水。” “谢谢。”她接过茶杯,喝了一口,见海赤乌还望着她,表情有些古怪,她旋即想起昨晚事,暗暗吐了吐舌头道:“海哥哥,你事办完了吗?” 海赤乌收起目光,轻声道:“都办好了。我打算今天离开邺城。” “哦。”她哦了一声,笑道:“这么说,我应该送你一程。” “你不跟我一起走吗?”海赤乌抬眼注视着她,神情复杂。 她摆摆手笑道:“我?鲜卑那地方水土,我不习惯,我还是呆邺城好了,可以喝喝酒,逛逛街,逍遥自得很。” 海赤乌目光黯然:“你不想跟我走?” 她上前故作轻松地拍拍他肩笑道:“别难过,山高水长,总有相逢之时,欢迎你回来找我。” “对我,你就没有半点留恋?”海赤乌低低道,心中一阵难言失落,小连对他没有一丝不舍吗? 这口气怎么这么怪啊,他不会已经发现什么了吧。 她心里犯起了嘀咕,嘴上仍道:“谁说,我很留恋你啊,想起和你一起日日夜夜,我就留恋不已,可惜你是鲜卑人,我是汉人,你不会为我留邺城,我也不能为你离开邺城,只好忍痛送别了。” 海赤乌突然站起身,一把拉住她手,沉声道:“不管你愿不愿意,我已经决定……。” 话未说完,门开了,小二站门外,施礼道:“请问哪位是连城连公子?” 海赤乌松开手,她迎上去笑道:“我就是连城,有什么事?” “有位高公子请你下去,他客栈外等候。” “高公子?”她立刻奔到窗前,只见客栈台阶下停着那辆装饰着雕花马车,高月楼立车旁,仰着头往上看。 她兴奋地探出头冲他挥手道:“高公子,我这里。我这里。” 高月楼喜道:“小连,下来,我有事找你。” “你等着,我马上下来。”她匆匆到镜前照了一下,拢了拢乱发,整整衣服,跑到门口,方想起来回头道:“海哥哥,我出去一下,有什么事回来再说。” 海赤乌一动不动地站着,望着她一溜烟跑出去,脸色阴沉得可怕。 客栈外,高月楼迎上小连,拉着她手坐上马车,车夫很驾着马扬长而去。 海赤乌从窗前收回目光,乌保走了进来:“小王爷,属下探得,京兆尹高月寒已经开始调查此案,我们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海赤乌突然发作:“让他调查,武家人都死光了,我就不信,他能查清这桩无头案。” 乌保小心道:“小王爷,话虽如此说,但是我们这几日找了仵作,又去了药铺,不可能做得天衣无缝,他若一路追查下去,只怕……。” 海赤乌狠狠地打断他道:“本王说过,不能留下任何线索。” “可是,这里毕竟是邺城,人杀得太多,只怕……。”乌保迟疑道。 “照我说做,出去。”海赤乌拍桌怒道。 乌保还想再劝,见此情景,无奈,只得叹了口气,退了出去。 海赤乌转过身,心中怒气难消,一拳擂墙上,咬牙道:“高月寒,高月楼,我倒要看看,你们有多大能耐。” “高公子,你带我去哪里啊?”她坐马车里,看着高月楼问道。 “雪容今日回去,我十里长亭摆了一个饯别宴,送他一程。”高月楼语气忧伤。 她哦了一声,忍不住悄悄扭头望着越来越远客栈。心道:对不起,海哥哥,我知道你舍不得我,其实我也很舍不得你。可惜,你是鲜卑人,我是汉人,我不想去鲜卑,鲜卑饭菜我吃不惯,鲜卑语言我也听不懂,我宁愿和高公子待一起。 她这里想着想着,便不禁难过起来。海赤乌,你怎么偏偏是鲜卑人呢,你若不是鲜卑人该多好,我这里人生地不熟,连个亲人都没有,你就不能为我留下来吗? “小连,你想什么?”高月楼疑惑道。 “我……我想到雪容要走,心里好难过。”她忙道。 “别难过,等会见了雪容,你千万别哭,她这人从来只是把痛埋心里,哭不出来,见你哭了,她便要心痛了。”高月楼叹着气,轻拍她肩,自己也不免伤感起来。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几杯薄酒,十样小菜,三个人对面而坐,离愁别绪,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她默默望着雪容,心中感慨万千,站起身提起酒壶给雪容满倒了一杯,举到她眼前,轻声道:“姐姐,请满饮此杯,你长得这么美,这么迷人,将来一定会找到一个如意郎君,让那些不懂珍惜你男人后悔死。” 雪容闻言一笑,接过酒一饮而。 高月楼举杯敬道:“还是小连会说话,将来若是北方呆得腻了,只管来找下,下定当地主之谊,让姑娘宝琴相伴,美酒作陪,乐得逍遥。” 雪容听了,饮杯中酒,叹息道:“高月楼,小连,雪容此生能和你们相识,已经此生无憾。” 高月楼朗声道:“听说江北美景如画,不缺就是美酒佳人,我下次有闲,要去江北走走,姑娘当以美酒佳人侍奉下。” 雪容听了,笑道:“你真敢去,我怕你去了,醉倒温柔乡里,舍不得回来。小连,你说是也不是?” 她听了,也不禁破涕为笑:“高公子,原来你也是个贪杯好色之人。” 雪容嫣然一笑:“小连,这世上有很多贪杯好色之人,他们从不敢承认自己贪杯好色,高公子至少敢承认,此乃性情中人。雪容平生敬佩,就是性情中人,这一杯,雪容敬高公子。”说罢一饮而。 她急忙为高月楼倒了一杯,笑道:“你们喝,我来倒酒。” 高月楼举杯,与雪容对视,不禁笑道:“好,说得好,这一杯,下谢雪容姑娘知我之意,干。” 雪容又转向她,含笑道:“小连,我们有缘相遇,虽然认识不过区区两日,却一见如故,实属难得。高公子身份所限,受了诸多束缚,不能性而为,小连,你与他不同,你若是想来魏国,只管来便是,雪容随时恭候。这杯酒,以为相约之信。如何?” 她忙接过酒,一口喝干,以空杯示之,诚恳道:“好,雪容姐姐盛情相邀,小连怎敢不从,其实小连早有此意,姐姐这话正中下怀。谢姐姐。” 雪容听了,满脸笑容,无比动人。 三人推杯换盏,你来我往,只恨太阳走得太,不觉时光飞逝,离别之时迫眼前。 雪容道:“高公子,时辰已晚,你若再不回去,只怕高大人怪责。” 高月楼叹了口气道:“本来说好二哥也来相送,奈何他临时有事,命小弟奉上一箱礼物,以为请罪之意,请姑娘笑纳。” 雪容脸色大变,双手微微颤抖,竟似握不住酒杯,酒水直往外洒。 连城心中一惊,暗道:高月楼二哥莫不就是京兆尹高月寒,难道他就是雪容意中人。 雪容深吸一口气,摇摇头:“高大人身为京兆尹,公务缠身,小女子怎敢受他礼,这箱东西,你带回去吧。” 高月楼听了,叹口气,不再相强。 马车催发,送行之人依依不舍,离去之人迟迟难行。 雪容自腰上取下一块玉佩,不给高月楼,却给了连城:“这是我心爱之物,你拿着,算是见面礼吧。” 连城笑着接了:“谢姐姐。”她一转身跑到凉亭上,就着阳光仔细看起来,只见玉佩上刻着一树洁白梅花。 雪容嫣然笑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小女子要走了,告辞。” 连城和高月楼并排而立,目送车马渐渐远去,漫漫官道,芳草萋萋,满目萧瑟。 车轮辘辘,雪容落寞低语:“你为什么不来送我,为什么连看都不愿看我一眼,我等了你这么久,邺城一住就是大半年,却等不到你一面,你心是铁石做么,是么……。” 她叹了口气,扭头望向高月楼,只见高月楼目光忧郁,喃喃轻道:“雪容,你心中有恨吗?” 她忍不住伸手拍拍他肩:“高公子,别担心,容姐姐是个聪明女人,她知道该怎么做,她不会轻易去爱,不会轻易去恨。” 高月楼恍然悟道:“小连,你说得很对,不管将来如何,雪容姑娘永远是我知交。” 她笑了一下,转而想到高月寒,心莫名一沉。 高月楼视线落到她腰上,忍不住失笑道:“这块玉佩是雪容心爱之物,今日却送给了你,看来她对你是真得很喜欢。” 她小心地取下玉佩,如珍宝般捧手上,左看右看,笑道:“那是自然,我喜欢她,她自然喜欢我,人与人之间感情便是如此。” 高月楼闻听此言,不禁道:“若人人如此,世上那还有什么痴男怨女。” 她白他一眼道:“除非是铁石心肠,无情无义家伙,比如你二哥。” 高月楼愣了半晌,叹道:“二哥其实并非无情无义之人,对雪容,他私底下也说过欣赏话。” 她不屑道:“他若是有情之人,就该来送行。” 高月楼道:“你误会他了,这次他没来送行,确实有事。而且是大事。” “什么大事比送行重要?”她心中对雪容痴情得不到回报,很有些不满,见高月楼为兄长辩护,免不了开口讥道。 “邺城府自二哥任京兆尹以来,治理得井井有条,从未有过一桩凶杀案子,谁知昨晚突然出了一桩灭门惨案,武家七十多口,一夜之间被人灭口,死状极惨。弄到邺城城里人心惶惶,议论纷纷,二哥皇上面前立了军令状,誓要七日之内破案。”高月楼语气凝重道。 “武家?”她眼皮嘣嘣跳了好几下,忙道:“哪个武家?” “就是要开比武大会武烈德武长老家,歹人心狠手辣,趁着武家人熟睡时动手,武长老亲眷,还有几十个下人,全部遭了毒手,连武家十六岁女儿都没放过。杀得干干净净,后还放了把火,烧了武宅。皇上震怒,险些免了二哥京兆尹之职。”高月楼摇头叹道。 她呆呆地坐那里,如被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作声不得。 高月楼奇怪道:“小连,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有吗?”她下意识伸手抚脸,见高月楼关切地看着她,忙道:“歹人这么残忍,听得我毛骨悚然,知道是谁干吗?” 高月楼摇摇头:“二哥还追查,我相信,以他精明才干,案子很就会水落石出。” 精明才干?她不屑地撇嘴,应该说是阴险冷酷吧。转而一想,不禁心急如焚,忙道:“高公子,我急着回客栈见我哥哥,能不能叫车夫一点?” 高月楼道:“当然可以。” 马车箭一般驰入邺城城,穿过拥挤街巷,险些撞翻几个摊子,几个行人若不是闪得,也被马车碾到,路人怒道:“是谁车驾,怎么这么嚣张。”有知道人道:“好象是高大人车驾,武家死了这么多人,想来是急着去办案子吧。” 围观之人听到这话,一个个摇头叹息。 她心里越想越着急,急得火烧心,眼看着马车到了客栈门外,还没停稳她就跳下去,飞也似地进了门,高月楼身后望着她娇小背影一闪而逝,不禁摇头莞尔,轻声道:“怎么这么急,模样看着象女孩儿,性子倒似男儿,天真爽直,没大没小。”说罢又笑了笑,忽想到二哥事,急忙上车催促车夫赶往邺城府。 她一口气冲上楼,先推开海赤乌门,却见房中打扫干净,空无一人,她急得正没抓手处,只见一个小二走过来,忙拖着他道:“这间房里客人呢?” 小二道:“你是说那个姓元鲜卑人吗?” 姓元鲜卑人?她想了想道:“我不管他姓元还是姓海,我只问你,他去哪了?” 小二忙道:“他已经退房走了。” “退房?”她吃了一惊,忙问道:“什么时候退房?” “今天一早。客官,你找他有事吗?”小二道。 她松开小二手,摇头道:“没事。” 小二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这个混蛋,居然瞒着她退房。海赤乌,你还是不是人啊。我只不过去给雪容送行而已,犯得着生这么大气吗?一声不响,招呼都不打,太气人了。 她伸手推开自己房门,赫然发现自己行李衣物钱财也全都不见了,房里象水洗过一样干净。 卷款潜逃?她眼皮又开始嘣嘣地乱跳。海赤乌,你……她重重一拳打茶桌上,手上一阵剧痛。 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音,她急忙奔出门一看,只见一众人簇拥着一个身材高桃男子走了进来。 我乖乖,这不是他吗?京兆尹高月寒高大人。她顿时头大。 只听男子冰冷声音道:“你这里有鲜卑人入住?” 掌柜颤巍巍道:“回大人话,确实有一个姓元鲜卑人,带着一个十来岁孩子,住了两天,今早已经退房走了。” 男子喝令道:“搜。” 她头皮顿时一阵发麻,左看右看,只见一个小二迎面走过来,她立刻冲小二道:“你跟我进来。” 小二莫名其妙地跟她进门道:“客官,什么事?” “看那边。”她一指窗外,小二凑过去看,被她一茶壶击中后脑,小二晃了晃,倒地上。 “对不起啊,我也是迫不得已。”她冲地上人道了声歉,急忙关上门互换衣服,低头端着盘子,这才开门走出去。 一队官兵已经搜到了楼上,一步步朝她走来,她立刻加脚步走下楼梯,高月寒就站柜台旁边,一双鹰一般眸子警惕地左右查看,锐利目光从她身上扫过,她差点惊出一身冷汗,幸好他并未注意她,她端着茶盘径直走到后面厨房,看看四下无人,推开后门,撒腿就跑。 官兵搜完,将昏倒小二拖过来道:“大人,发现一个可疑人物。” “用冷水把他泼醒。”高月寒冷冷地下令。 哗一盆冷水浇到小二头上,小二打个激棱醒了过来,掌柜凑上前道:“小六,你怎么昏倒了。” 小二茫然道:“小人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刚才楼上那个小客官叫小人进房,突然就人事不知。” 高月寒闻言,突想起方才那个低头端着茶盘小个子伙计,心中一惊,立刻拔腿向厨房冲去,到了近前,只见后门洞开,正对着一条长长小巷。 让他跑了?他心中顿时一阵懊恼。 手下追上来道:“大人?” 他沉默片刻,摆手道:“传我令,通知守城士兵,只许进,不许出。” “是,大人。” 高月寒扭过头,盯着那条空空如也小巷,脸上露出若有所思表情。 兄弟 天渐渐黑了,她一个人走繁华大街上,形单影只,失魂落魄。 “卖包子了,又香又甜肉包子,公子,买一个吧。” “不要。”她摇摇头,使劲咽了口口水,肚子不争气地一阵咕咕响。 海赤乌,你这个鲜卑闷葫芦,鲜卑坏小子,我恨死你了。她心里已经把这个男人来来回回骂了无数次,连他祖宗八代一起翻出来骂,这些鲜卑人都不是好东西,背信弃义,无情无义。 “烤地瓜了,香喷喷烤地瓜。公子,要不要来几个?”小贩殷勤地说,看到地瓜,她不禁想起和海赤乌一起吃地瓜情景。 她拔下头上银簪子:“你看,能换几个地瓜?” 小贩看了她一眼,接过簪子,用纸包了七个黑乎乎地瓜给她。 她接过地瓜,一边吃,一边走,不知不觉,眼泪就下来了。 和海赤乌一起这么久,虽然他有时候又凶又笨,虽然他四肢不勤,五谷不分,至少是个活人,而且是个很好看活人,能够陪她说话,陪她笑,还会吹好听竹哨。不象现,一个人孤苦伶仃,凄凄惨惨凄凄。 不知不觉走到了武宅门前,她抬起头,望着被封条紧紧封住大门,心中突然一亮,有一位伟人说过,危险地方安全。现那个冷脸男人正全城搜捕,他不可能搜地方,只有皇宫和火烧过后武宅。 她把地瓜揣到怀里,找了个矮地方,搓搓手,奋力爬上去,幸好墙那边有一棵大树,枝繁叶茂,她借着树枝力量,好不容易翻过了墙,落到地面上。 一股烟熏火燎味道随风袭来,鼻子一阵痒,她不禁打了个喷涕,慌忙捂嘴,还好,四周静悄悄,不象有人。 她打着怀里火折子,照了照,只见昔日雄壮大宅子烧得七零八落,一片狼藉,只余后院里还有一间完整房子,象是柴房。 她决定今晚就那里过夜,于是遁着路走过去。 呼,耳后忽然响起一阵风声,她吃了一惊,猛地回头,身后空无一人,她摇摇头,继续往前走,呼,又是一声,难道是鬼?她顿时毛骨悚然,战战兢兢地回过头,依然沓无人迹。 她再回过头,蓦然发现眼前不远处悬着一盏灯笼,孤独灯笼,风中飘来飘去。 她吓啊一声尖叫,灯笼突然停住,照着一个熟悉人影,是海赤乌,他脸色苍白得可怕,手里紧紧地攥着那把宝剑。 “海哥哥。原来是你。”她又惊又喜。 海赤乌默默地看着她,一动不动。 心中陡然升起一丝不祥之感,她始终不愿相信海哥哥杀人,那样一个高贵优雅男子,怎么可能下这样狠手。 她慢慢向他走近,他举着手里灯笼,脸上忽而亮忽而暗。 “海哥哥,他们不是你杀,对吗?”她只想亲口听到他对自己说,不是,不是他。他没有动手。 海赤乌开口了,他厉声斥道:“住手。” 她恍恍惚惚地回过头,两个鲜卑男子无声地站身后,手里明晃晃大刀举她头顶,如果海赤乌晚叫一拍,她已经身首异处。 那两个男子拱了拱手,退到暗处。 “我不姓海,我姓元,我叫元赤海,鲜卑人。”海赤乌冷冰冰地说。 元赤海?又有什么关系,她根本不乎他姓海还是姓元,可是他为什么突然强调他是鲜卑人呢,他暗示她什么? 她看着元赤海,嘴里突然觉得很苦,非常苦。 “是我杀。”他说。“武烈德,武烈德儿子,女儿,还有所有下人,虽然不是我亲自动手,不过也一样。” 他冷冷地望着手里剑:“我把他们心肝挖出来,埋爹娘棺材里,这样,他们九泉之下也可以瞑目了。” 她开始颤抖,止不住地颤抖。 他杀了数十口人,虽然这些人和她毫无关系,可他们毕竟是活生生人,她无法接受眼前这个英俊高贵男子,突然化身嗜血恶魔。 “我已经查清楚,武烈德和他儿子,女儿就是那天宗祠中围攻我们人,他们用卑劣手段毒死我爹,迫我娘服毒自,又险些置我于死地,我和他们有不共戴天之仇,血海深仇,不得不报。”元赤海表情痛苦,悲愤。 她恍然醒悟,对啊,这里是古代,不是现代,古代就是以血还血,以杀对杀,她虽然无法接受,但是不愿看着元赤海落到汉人手中,被他们处死。何况那个武长老和他儿女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居然用那么多人围攻他们,若不是她有绝技,早已死他们手中。可是,转念一想,他连女人都不放过,太残忍了吧。 她这里眉头一忽儿舒展,一忽儿紧皱。一忽儿想原谅他,一忽儿又觉得不可原谅。 元赤海慢慢向她走近,离她一步远地方停下来,叹了一口气:“小连,我该把你怎么办?” 他这句温柔话语,勾起所有温馨记忆,来到这个异世,她见到第一个英俊男人,第一次烤地瓜给他吃,第一次熬粥,第一次上街卖艺,第一次和一个男人同处一室…… 就是因为有这么多第一次,她心里,不知不觉把他当自己亲人看待…… 她脑子里突然有点乱,不对,元赤海从来没用这么温柔语气对她说话,还有他看她眼神,也变得好奇怪,难道,他已经猜到她是女儿家。 元赤海又叹了口气,轻声道:“小连,跟我走吧。” 跟他走?去鲜卑吗?她下意识地摇头。 这个动作被他看眼里,心底陡然升起一股难言苦涩。 她不愿意跟他走,为什么?是因为那个坐华丽马车上,总是微笑着英俊男子吗? 再遇小连欢喜,眨眼化作乌有。 “主子,我们走吧,天亮了。”乌保忍不住催促道。 她听了顿时清醒过来,忙道:“海哥哥,你走吧,那些官兵正四处搜捕你,赶紧离开邺城城,越越好。” “你关心我?”他忍不住问道。 “当然,因为我们是兄弟。”她急急道。 元赤海眸子蓦然一亮,嘴角勾起一抹诡魅笑意:“兄弟?我们还能作兄弟吗?” “为什么不能?不过,以后你能不能不要杀人?不然,我就不认你这个兄弟。”她开口劝道,希望他能听得进去。 元赤海深深地看她一眼,低声道:“好,我量不杀人。”他说话间,突然出手点了她穴道。 她猝不及防,只觉腰上一麻,浑身登时动弹不得。 他把她拦腰抱起来,动作很轻很柔。 “官兵正四处搜捕,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元赤海缓缓掏出帕子,蒙她眼睛上。 她无法言语,只能任凭他摆布。 元赤海抱着小连跃过围墙,一匹神骏白马早已那里等候,他抱着女孩蹬鞍上马,女孩耳边柔声道:“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不伤害我,为什么点我穴道。她有点想不通。 幸好,他没有再做什么,只是抱着她,马儿有些颠。 不知过了多久,她几乎睡着,耳听着风声静下来,他抱着她下马,进了一扇门。 砰一声,门关上,还上了锁。 他终于解开她穴道,扶她站直,取下她脸上帕子。 她睁开眼,不禁啊叫了起来。 太美了。几棵高大梅树种小园里,片片粉色,红色,白色花瓣象雪花一样纷纷飘落,台阶上铺了厚厚一层,房子是红漆门,红漆窗,衬着雪白汉白玉墙,一切都那么美,就象童话里宫殿一样。 “喜欢吗?”元赤海微笑了。 “哇,好漂亮。”她早已欢叫着院子里转起圈来。 元赤海回过头,乌护拱手道:“小王爷,这座宅子是齐国慕容太后私宅,慕容太后一心修佛,久未居住。” 元赤海赞许地点了点头,冷笑道:“高月寒再大胆,也不敢搜查太后宅子。乌保,你干得好。” “多谢王爷夸奖,只是,住这里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乌保担忧道。 元赤海胸有成竹:“高月寒立了七天军令状,七天之后,换上别人作京兆尹,我何惧之有?” 乌保喜道:“主子英明。”见小连已经跑回来,忙道:“主子,小人告退。” 元赤海点点头,望着脸颊绯红,笑容灿烂小连,心情顿时说不出愉悦,不禁迎上去道:“我们住这里,好吗?” “好啊好啊,再好不过了。海哥哥,你从哪弄来这么个宅子?”她迫不及待地问道。 “一个朋友借给我住,不过有个要求,只能住七天。” “七天就七天,可惜没有相机,不然我要把这里美景拍下来作纪念。”她暂时把所有烦恼抛到脑后,只顾着眼前。 “来,我们一起转转。”元赤海伸出大手,把她柔软小手紧紧握掌心。 漫步满天花雨之中,呼吸着梅花淡雅香气,望着身旁小连,他暗想,无论如何,他不会放手。 桌上摆满精美菜肴,她悄悄数了数,足有二十多个菜,只有他们两个人,太浪费了吧。 元赤海开口问道:“这些菜合不合口味?” 她挤出一个灿烂笑容:“好好吃哦。”心里犯着嘀咕,他突然对自己这么好,到底打得是什么主意。 海哥哥好是好,可惜是鲜卑人,他对汉人那么残忍,杀人不眨眼,想起来,她心里就象梗着一根刺,很不是滋味。怕他发现,脸上依然装出欢喜开心样子。 “好吃,为什么不动筷子?”元赤海关切地问。 她急忙拿起筷子,胡乱夹着菜塞到嘴里。 乌保过来元赤海耳边说了几句话,元赤海转身走了,她看着桌上满满菜,不禁叹了口气:“海哥哥,你不明白,其实我喜欢从前你,这些菜虽然美味,还不如那天我们一起吃烤地瓜香。” “真吗?”身后传来男人温柔声音。 她吓了一跳,慌忙站起身,元赤海漂亮眸子里盛着淡淡笑意:“你怎么不早说,我现就叫人多买些烤地瓜给你吃。” “啊,不用了,我……。”她话没说完,元赤海已经挥手示意乌护出去了。 “小连,这里没有外人,你随意一点。”元赤海她身边坐下道。 “我很随意啊,我一向就没大没小,你知道。”她勉强笑道。 元赤海笑而无语。 “海哥哥,你姓元啊?”她话一出口,暗骂自己没话找话。 元赤海微微一笑:“对,我姓元,我爷爷是鲜卑镇南大将军王。” “你爷爷一定很厉害。” “他年轻时打过很多胜仗,是我心目中大英雄。” “你是不是也想象他一样?” “嗯。吃菜。”元赤海夹菜送到她碗里。 她把菜有一下没一下地胡乱塞到嘴里,却吃不出菜滋味。 鲜卑镇南大将军王,打过很多胜仗,岂不是杀了很多人,其中一定包括汉人,怪不得元赤海一付杀人不眨眼样子。 “主子,照您吩咐,仵作和药铺掌柜已经自缢身亡。”乌护上来禀道。 叭,她手里筷子掉到地上。 元赤海挥手示意乌护退下,关心道:“怎么回事?” “没事,刚才突然手痛,握不住筷子。”她尴尬地笑了笑。 “是这只手?哪里痛?”元赤海握住她右手,轻轻揉了揉,揉得她心里一阵乱跳,忙道:“不疼了,我吃饱了,住地方哪里?” “你跟我来。”元赤海起身带她过去。 推开门,他笑道:“我住你隔壁,晚上有什么事叫我。” “好啊好啊。”她笑得有些勉强。晚上叫你?当我是什么人啊。元赤海转身走了,她立刻把门关上,一头扑到被子里,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又杀了人,无辜仵作和药铺掌柜,都死他手里。 为什么?她真得想不通。她认识元赤海是高贵优雅男子,虽然有时莫名其妙地有点凶,虽然有时闷得让人心烦,可是,他怎么会杀人。就算他爹娘都冤死了,冤有头,债有主,只管杀了武家人便是,何苦滥杀无辜。 门一响,她吓了一跳,急忙转过身,元赤海立门口,手里抱着一大床厚被子,见她讶异地看着他,笑道:“刮北风了,晚上可能会下雪,这床被子你拿去,若是不够话,我再叫人送过来。” 她忙接过被子,笑道:“够了够了,谢谢你,你够不够?” 元赤海摇摇头:“我不怕冷。天色已晚,你早些睡吧。” 她忙不迭地点了点头,目送元赤海离开,急忙关上门,盯着手里被子,轻声叹道:“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你不怕我出卖你吗?” 她转而想到高月楼忧心忡忡样子,武家数十条人命,无辜仵作、药铺掌柜,不禁重重地叹了口气,仰天倒床上,盯着天花板,低低道:“老天爷,你说我该怎么办?和杀人犯一起,等于纵容他继续杀人。告发他,他对我这么好,我又于心不忍。” 她想来想去,只觉烦恼不已。索性抛开道:“还想什么,有什么好想,元赤海是我兄弟,我当然不能告发他,我也不能跟屠夫一起,只有一条路,走为上计。” 追查 漆黑夜,邺城府衙依然灯火通明,高月寒坐邺城府大堂里,堂上摆着两具尸体,一个是为元赤海验尸仵作,一个是卖砒霜药铺掌柜。 官府仵作验完尸,上前禀道:“大人,小人已经看过,依表象所见,似乎是自缢身亡,实则不然,尸体双臂和双腿都有擦伤,显然生前曾经和凶手搏斗过,依小人推断,凶手将两人擒住,挂早已拴好绳套上,做出自杀假象。” “死亡时间什么时候?”高月寒沉声问道。 仵作拱手道:“回大人话,应该午时前后。” 高月寒眉头紧皱,这时,一个手下上来禀道:“大人,属下率人遍寻城中,还未找到那两个人下落,守城官兵亦无所获,说明凶手并未出城。” “没有出城?”高月寒猛地站起身,颔首道:“这么说,他们还邺城城里?” “大人所言极是。” “即然邺城城里,就应该搜到他们,程将军,你可曾漏过什么地方?”他转眼目视属下。 程将军想了想道:“都搜过了,只除了皇宫,武宅和太后私宅。” 高月寒拍案而起:“传令,速速赶往武宅。” 武宅后院,手下仔细勘查了地上留下脚印和其他痕迹,奔到高月寒身前禀道:“大人,这些脚印和痕迹都很鲜,应是大火过后,曾有人来过。” 高月寒想了想道:“你可看得出是什么时辰?” 手下道:“应该就这两天。” “有几个人?” 手下道:“三个健壮男子,还有一个脚印很小,但是穿着男靴,应该是个十来岁小孩子。” 高月寒握了握拳:“他们来过这里。” “大人,现怎么办?” 高月寒望了望暗沉天色,叹了口气,轻道:“今夜可能要下雪。” “属下不明白。”手下诧异道。 高月寒鹰目微扬,冷冷道:“传我令,从今夜开始实行宵禁,任何人不得私自外出。” 手下忙道:“遵令。” 高月寒又道:“还有,点五百士兵,随我去一趟太后私宅。” 手下惊道:“大人,这恐怕……。” 高月寒挥手道:“出了事由我担待。” 手下不敢多言,急忙下去安排。 “要下雪了。”高月寒再次仰起头,有两点冰凉雪花落他冰刻般俊脸上,很溶化成水。 半夜时候,纷纷扬扬雪花很落满了整座京城,树上,屋顶上,地上铺了薄薄一层,脚一踩,留下一个浅浅足印,宵禁之后京城别样寂静,甚至寂静得有些可怕。 她床上辗转反侧,好不容易熬到夜深人静,心想,这回元赤海应该睡着了吧。 悄悄起来,就着微弱雪光歪七扭八留下一封信,她拢紧衣服,自小就怕冷,怕下雪天,今天却不得不趁夜出行。怨天怨地,只怨自己命不好,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绝世美男,却是异族杀人魔王。 她叹着气,无声地打开门,门缝里透进一股凉风,吹得她不禁打了个喷涕,夜深之时,声音特别响亮,她吓地一下把门又关上了,侧耳听听,外面一点声息都没有。还好,元赤海睡得满沉。 她再次推开门,鼓足勇气走了出去。 风已经停了,只有漫天雪花飘飘洒洒,跟鹅毛似,无穷无。 她吸了口冷气,使劲搓搓手,走到墙边,回头望一望元赤海住处,低声道:“对不起啊,海哥哥,我不想离开你,却不得不离开,我想留下来,却留也留不住,想来想去,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怕自己留下来会后悔,又怕自己离开会后悔。好生为难。”话说到这里,只搅得心里一阵纠结,满腹忧愁,欲说还休。 树上也落了一层雪,她哈了两口热气,艰难地爬上树,好不容易攀上围墙,不禁又回头望了一眼,小声道:“海哥哥,再会了。有缘自会相见。”说罢纵身跃下墙,趁着天黑,望前就走。 方走到巷子里面,忽然飘过来一个黑影,拦她身前。 她吓了一跳,转身就跑,黑影哼了一声,飘过来再次拦住她。 随着火光一闪,她看清了对方俊美脸庞,顿时目瞪口呆。 “天寒地冻,怎么一个人跑出来,冻病了怎么办?”元赤海叹息一声,温柔地伸出双手,取下身上厚厚披风,亲自披她肩上,裹住她娇小身子,披风上还带着他暖暖体温。 “海哥哥,我……我……。”她一时说不出话来。又凶又闷元赤海突然变得太温柔,太体贴,让她无法适应。 “不用解释,我都听到了。你不想离开我,却不得不离开,你想留下来,却留也留不住,想来想去,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怕自己留下来会后悔,又怕自己离开会后悔。是不是?”元赤海深深眸光化作万千温柔。 她顿时一阵脸红心跳,该死,怎么悄悄儿说话,都被他听到了。 “我知道你为难,好,我来给你做决定,等七天一过,我们就回魏国。”他伸手拉起她冰冷小手,握自己掌心里,温暖着她。 “可是……可是……。”她不知该怎么说好。 “雪越下越大了,回去吧。”他拉着她转过身,向宅子走了几步。 她突然挣开他手,退开几步,“不,我不想回去。” “为什么?”他惊讶地问。 “我不能跟你一起。”她咬了咬牙,坚定自己决心。 “因为我是鲜卑人?”他明亮眸子瞬间变得深沉似海。 “不,因为你太喜欢杀人。”她睁大眼睛看着他。 “他们都是该杀之人。”他无法理解她反应为什么这么大,只不过几个卑贱汉人,值得如此吗? “不,就算武烈德该杀,仵作和药铺掌柜呢,他们也该杀吗?他们都有家,有妻儿老小,你杀了他们,他们妻儿老小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 “这又怎么样?不过是几个贱民,鲜卑,我杀过人多了,那些不听话奴隶都该处死。”他努力控制住自己,双拳不知不觉间握紧。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人敢用这种口气当面质问他。如果对方不是小连,他早已痛下杀手。 “贱民?”她笑了,笑容有几分失落,几分忧郁,几分苦涩:“我看错你了,我也是汉人,也是你口里贱民,你是不是连我也要杀。”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上前拉住小连冰冷手:“我不想跟你吵,有什么话,我们回去慢慢说。” 她挣开他手:“不要对我这么好,我只是一个贱民。” “小连。”他皱起眉头,心头一阵波涛汹涌。 雪花越下越大,两人头上肩上铺下薄薄一层。 “对不起。”她解开身上他披风,递到他手里,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他呆呆地立暗夜里,望着她渐渐远去背影,心口泛起一丝轻微疼痛:为什么,她心里,他还不如几个死去汉人。 雪花漫天飞舞,他心也象冰冷雪花一样落到地上,凝结成冰,坚硬生冷。 她闷着头走了许久,一直不敢回头,她害怕自己一回头,就会忍不住回到他身边。人是有感情动物,一起相处这么久,经历过生生死死,患难与共,没有爱情也有亲情啊。何况元赤海实是个很好看男人,她本来就不是个意志坚定人,面对美男,日久天长,难免不动心。 街头拐角处,她终于停下脚步,情不自禁地回过头。 身后小巷已经空无一人,只有星星点点雪花无声地坠落一地,寒风阵阵,迫人心腑。 心头涌起一股难言失落,她拢紧双肩,跺着脚骂道:“元赤海,你这头鲜卑大笨牛,我把披风还给你,就真得接了,你不会硬塞给我,真是头不开窍大笨牛。” 风冷雪冷,邺城夜冷得出奇。 她仰头望了望天,这场大雪也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心里不禁暗暗后悔,应该多拿些衣服,再拿些钱,这样下去,不冻死也要冻病。 想归想,她并不打算回去,人要脸,树要皮,她不能丢汉人脸,让鲜卑大笨牛耻笑。 走着走着,她心里暗暗讶异,怎么一向繁华邺城城今晚这么寂静,宽阔大街空无一人,就算雪下得大,也应该有个把人出来啊,太冷清了,好怪。 正想到这里,突然前方响起急骤马蹄声,她急忙钻到小巷里,偷偷向外张望,只见一队黑压压官兵手中举着明亮火把,直奔元赤海宅子而去。 她心里一转念,暗道:糟了,一定是官兵发现了元赤海住处。 她来不及多想,立刻抄小路向那座漂亮宅子奔去。 雪粒很大,夹着寒风,迎面打脸上,生生地疼。 她什么都顾不得了,一路跌跌撞撞,东倒西歪,连爬带跑,一口气奔到宅子后面,上去拼命拍门,过了一会,门开了,乌保探出头来,见了她,讶道:“连公子。” “,你家主子不?”她跑得披头散发,气喘吁吁,满头热汗。 “主子房里,你随我来。”乌保心知有异,急忙领她过去,她砰一声踢开门,只见元赤海独自坐桌前,手提酒壶,自斟自饮,见她进来,抬起眼皮,冷冷地扫她一眼,淡淡道:“你还来做什么?” 她气不打一处来,冲上去将酒壶扫到地上,朝他喊道:“走,官兵来了。” “什么?”元赤海吃了一惊。 “我亲眼看到,怕有上千人,举着火把,直往这边来。就到了。”她见元赤海还发愣,上前抓住他手臂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元赤海立刻回过头吩咐道:“乌保,乌护,你们断后,我带小连先走。” 两人齐声应道:“主子走。” 元赤海拉着小连奔到后门处,乌保早牵来马匹,两人分乘一骑,纵身上马,踏着皑皑白雪,飞一般射入黑暗中。 说时迟,那时,他们前脚刚走,高月寒率领官兵已经到了太后私宅前,高月寒沉着脸一挥手,官兵立刻散开,将私宅从里到外团团围住。 “上去敲门。”高月寒下令。 “是。”士兵上前敲响门,久久没有回应。 “把门撞开。” “是。”士兵立刻抬来巨木,一下一下,很,门开了,两枝冷箭无声无息地飞出来,中箭士兵应声倒下。 高月寒大怒,向身后一挥手,士兵立刻取出盾牌,掩护身后步兵攻进大门,暗处跳出两个鲜卑男子,手执弯刀,杀向人群中。 几个将军立刻上前,敌住那两个鲜卑人,高月寒纵身下马,带着其他人径直冲进小院,院子里黑漆漆,毫无声息,士兵举着火把,很把宅子搜了个遍,出来禀道:“大人,里面没有人,只找到这封信。”士兵将信双手呈给他,他展开一看,只见信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字:海哥哥,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走了,保重。落款小连。 小连?高月寒两道剑眉轻轻皱起。 不一会,两个鲜卑人失手被擒,手下将军将他们押到高月楼面前,迫着他们跪下。喝道:“说,元赤海哪?” 鲜卑人闭上眼,把脖子一伸,沉默不语。 “两个忠心护主狗奴才?”高月寒冷哼一声,示意手下:“正好下大雪,他们跑不远。你们只管顺着脚印追上去。” 鲜卑人闻言脸色大变,高月寒本是试探之语,见此情景,断定元赤海刚走不久,当下立刻带人奔到后门前,只见火光中,两行清晰马蹄印延伸向远方,马蹄印上只落了零星雪花。 “他们刚走,真是天助我也。”高月寒眼中不禁掠过一道光芒,想到就要抓住那个从他眼皮底下逃走人,他心中抑制不住兴奋。 手下牵来战马,他一跃而上,身后骑兵随后跃上马背,动作整齐划一,训练有素。 驾。随着阵阵急骤马蹄声,一队骑兵如风般消失茫茫黑夜中。 同路 她和元赤海只顾着没命地狂奔,一瞬间已经跑出十几里,夜色下邺城如一座死城,大雪中看不到一个活物。元赤海勒住马缰,皱眉道:“高月寒这厮定然下令宵禁了。” 她恍然大悟:“怪不得街上一个人都没有。”转念一想,惊呼道:“糟了,宵禁,岂不是街上只有我们两个人马蹄印,他们很就会追上我们。” 元赤海从马上扭头向后看去,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只见雪光下,两行清晰蹄印,通向身后远方。 她情急之下,蓦然想起电视上看过一个镜头,眼前一亮道:“我有办法,用树枝。” “树枝?”元赤海不解道。 她驾着马来到树下,用力折了几枝树枝,元赤海立刻上前帮忙,两人折下大把树枝,照她所说,绑马蹄上。 马蹄声声,身后树枝迅速扫去脚印,茫茫大地,再也寻不到他们踪迹。 元赤海喜道:“小连,真有你。” 她会心地一笑:“还不是为了你。” 话一出口,却见元赤海怔住了,痴痴地看着她。 她心中一惊,忙岔开话题道:“总这么逃也不是办法。我们得找个地方躲起来,暂时避过这阵风头。” 元赤海此时心情愉悦之极,小连去而复返,证明她心里是意自己,这比什么都重要。 “我有个去处,高月寒一时半会找不到。”他胸有成足地说。 “你真有把握?”说实话,经了今晚这一役,她对京兆尹高月寒莫名地佩服起来,这人虽然冷酷无情,脑子实不差,居然这么就锁定罪犯,而且找到了他藏身之处。 “小连,你看。”元赤海领着她奔了半个时辰路,到了一处庙宇前,伸手一指。 她有些失望:“你是说这座庙?” “不错,这座庙是城里有名寺院,名叫万福寺,齐国慕容太后一心向佛,邺城府里,没有比庙宇安全地方。”元赤海笑道。 她还是不放心:“话虽如此,那些和尚怎么办,他们万一向官府告密怎么办?” 元赤海沉默了好一会,到庙里藏身是不得已而为之。他不想杀僧人,小连先前质问,让他对杀人颇为避讳,他发现,若想让小连不生气,就不能再动杀人念头。 看出他想法,她叹了口气:“海哥哥,我们先进去吧,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两人翻身下马,将马匹牵到庙后树林里,任由它们自由活动,望着高高庙墙,元赤海向她伸出手,她将小手放入他掌心,他紧紧地握住,纵身跃墙而入。 落地时候,可喜积雪甚厚,没有一点声响。 元赤海拉着她,寻了一间无人偏僻厢房,推门而入,两人窗前坐定,关紧门,元赤海静静地望着眼前小连,模糊视线里,听着她轻盈呼吸声,仿佛感觉到她清澈眼眸,粉红双腮,娇嫩唇,令他心笙摇动,忍不住柔声唤道:“小连。” 她立刻站起身离开他道:“你别瞎想,我救你是因为我们是兄弟,没有别原因。” 元赤海一腔热流瞬间凝结成冰,沉默了好一会,他语气生涩地开口:“就因为我是鲜卑人,因为我杀了几个汉人?你就不肯原谅我。” “不是原谅不原谅问题。”她有些烦躁地摇头,傻瓜都看得出来,元赤海识破了她女子身份,而且很喜欢她,让她心中有股无形压力:“我留给你信,你看到了吗?” “没有。”元赤海摇摇头。 “我信上说,道不同不相为谋。” “道不同不相为谋?”元赤海轻声重复一遍,苦笑一声道:“你和武长老一样,认为鲜卑人和汉人只能作敌人。” “不,鲜卑人和汉人可以做兄弟,就象我和你,可以做兄弟,也只能是兄弟,我说过,你若是再杀人,便连兄弟都没得做了。”她这句话明是示好,暗是拒绝。 元赤海不傻,怎会听不出话外之音,他久久地沉默下来。气氛变得沉闷尴尬。 她站了一会,有意打破沉默:“你睡吧,我出去了。” 刚走到门口,元赤海果然叫住她:“外面冷,你睡里面,我出去。”说罢抢先推开门,她一把拉住他:“当真连兄弟都不肯做么,想不到你比我还小气。” 元赤海一愣,轻声道:“小连,你不怕我……” “怕什么?”她黑暗里轻笑起来:“想当初,我们那间破房子里睡了好些日子,我何尝怕过你,君子光明磊落,小人防不胜防,我信你。” 元赤海心中蓦然掀起一股狂潮,狂涛骇浪,几乎将他淹没。 她转过身,到床上躺下,随手扯了床被子盖上,笑道:“我先睡了。”过了一会,便响起均匀平静呼吸声。 元赤海呆呆地立了好一阵,雪光射入窗棂,朦胧中女孩侧影模模糊糊看不清。 他叹了口气,另一张床上躺下,翻过身,望着睡梦中女孩,心中一时喜忧参半,百味杂陈。这一夜,女孩睡得很香,而他,却辗转难眠,浑难成梦。 高月寒率领手下骑兵,循着马蹄印,一路追来,半路上,马蹄印突然奇迹般消失了,高月寒沉着脸,跃下马来,望着眼前一望无际雪地,牙齿咬得咯咯响。 “大人,怎么突然没有马蹄印了?”手下大惑不解。 高月寒蹲下身,仔细观察了一阵,叹息道:“他们用树枝扫去蹄印。”他心里明白,自己遇到了一个极聪明对手,就象高明猎手遇到了一只狡猾猎物,他心中充斥着激动、兴奋,不安和愤怒。 “大人,现怎么办?”手下小心请示道。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天已经亮了。已经过了两天,他皇兄面前立下军令状,成功则一步登天,失败则再难翻身。 “大人。”手下声音惊醒了他。 轻轻挥手,他下令道:“不必追了,回去。” “是。”骑兵踏着积雪,跟随他驰往邺城府衙。 身后,旭日初升,金色阳光洒上屋檐,积雪上反射出万道光芒。 她一梦醒来,发现身边床榻上空无一人。 他又一个人走了吗?她激棱一下爬起身,迅速推门出去,只见白茫茫后院,他独自一人立那里,望着树上积雪,若有所思。 她松了口气,走过去笑道:“你想什么?” 元赤海回过头,低声道:“我想家。” 她听了,突然一阵没来由地心酸。 “平城现一定也下了大雪,雪有几尺厚,落满了街道,燕雀儿无处落脚,飞来飞去,用弹弓可以打下一箩筐。”他说完,轻叹一声。 身后门呀一声,一个和尚拿着帚走出来,见了他们,惊道:“你们是什么人?” 元赤海面色一紧,她急忙按住他握剑手,一手合十,唱了个诺,毕恭毕敬道:“这位大师,我们是邺城里客商,昨夜大雪,出门访友,不慎迷路,幸亏佛祖指引,到这寺里来借住了一宿,多谢大师。” 和尚闻言,脸色立刻缓和下来,躬身回礼道:“原来如此,两位施主多礼了。” 她眼珠一转,急忙到元赤海腰上解下钱袋,掏出一锭银,双手递给和尚:“这是敬奉佛祖香火银,雪下得太大,不好行走,我们还想借住几日,请大师行个方便。” 和尚见了银子,笑道:“不敢不敢,你们但住无妨,敲钟之时,便可前来用些斋饭。”说罢接了银子,纳入袖中。转身而去。 元赤海盯着他背影,脸上浮起讥讽笑:“想不到汉人和尚也爱财。” 她听了有些不舒服,反驳道:“你以为鲜卑和尚不爱财,只不过你比前从来不与这些平头百姓打交道罢了。” 元赤海扭过头道:“罢了,我不想和你争论,幸好和尚爱财,不然我们要无处可去了。” “知道就好。”她白了他一眼,听得钟声响,喜道:“可以去吃饭了。” 房里案上整齐地摆着斋饭,她早饿了,上去端了一份,便坐一旁大吃起来,元赤海坐她身边,一边吃,一边警惕地看着四周。 只见一个方丈模样人走了进来,见了他们,脸色一变,招手唤来和尚细问,和尚解释了一番,方丈连连摇头,转身去了。 她忍不住道:“鬼鬼崇崇地做什么呢?” 元赤海冷冷道:“不会是去告密吧。” 她想了想道:“不象,若是告密,不会连连摇头。”说话间,先前那个和尚来了,向他们施礼道:“两位施主对不住,今日庙里要来一位贵人,不敢留生人此居住,你们吃过饭后,就请离开吧。” 元赤海大怒,正要起身理论,她一把拉住他,陪笑道:“大师,不知这位贵人是何方人氏?” 和尚一时犹豫不决,她机灵地掏出一锭碎银,趁无人注意,塞到他手里,和尚忙示意他们出来,廊下小声道:“听说是宫里来人,具体是谁,小僧也不太清楚。” “这样啊,谢谢大师,我们马上走。”她点点头,见和尚走远,扭头看着元赤海。 元赤海嘴角露出一丝冰冷笑。 她心知不好,忙道:“你不许杀人。” 元赤海哼了一声道:“你以为我喜欢杀人吗?我杀人都是迫不得已。” “不管是什么原因,反正我不许你杀人。”她咬着牙道。 他看了看四周,一把拉住她手,把她一直拉到那间厢房里,转身关上门,低声道:“我不杀人,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她道:“除了跟你去鲜卑,我都可以答应。” 元赤海不禁露出一丝苦笑:“我知道,一会我想劫持宫里人做人质,你不要拦我。” 她吃了一惊道:“大哥,这可是杀头大罪。” 元赤海神情黯然:“我反正是杀头大罪,再多一条又何妨。” 她听了,只觉心里一阵难过,待要劝他,想来想去,劝了又如何,他现只有这条路可走,她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砍头吧。 思量再三,只有一个办法,见机行事,她站起身道:“好,我帮你。” 元赤海听了,大喜过望,激动道:“小连,我知道你心是向着我。” “离开邺城以后,我们各走各路,互不相欠。”她扭过头,狠心不看他。 元赤海一腔狂喜化作乌有,他沉默了好一会,低声道:“我去备马。”说罢推门而去。 门外卷进一股凛冽寒风。 她独自立那里,喃喃自语道:“海哥哥,不要怨我,要怨,就怨我们没缘份。” 天刚亮,高月楼得到消息,急匆匆赶到邺城府衙,高月寒一夜未睡,独自坐书房里,面对眼前两幅画像发呆,高月楼不及敲门,直闯进来,口中呼道:“二哥,听说你昨晚闯了母后私宅,是也不是?” 高月寒缓缓抬起头道:“你知道了。” “真有这事。”高月楼嘴巴张了好一阵,好不容易闭上,止不住苦笑道:“二哥,你胆子也忒大了,连母后私宅你都敢搜,皇兄已经得知此事,宫里发火呢。你今天千万别去上朝,只说病了,免得他拿金瓜扔你。上次王大人被他一瓜砸掉两颗门牙,到现说话还漏风。” 高月寒恍若并未听到,依旧默默地看着那两幅画像出神。 高月楼急了,上前一步道:“母后今天去万福寺上香,我给你出个主意,赶紧去寺里跟母后磕个头,认个错,这事就算完了,你若是不好一个人去,我陪你去。” 高月寒思索道:“万福寺?” “对啊,母后已经启程,你现去还来得及。” 高月寒举起手里画像,看了又看,道:“你觉得画得怎么样?” 高月楼凑过去一看,只见一幅画上是一个相貌极俊美男子,穿着鲜卑服饰,有几分眼熟,他想了想,摇摇头,视线转到另一幅画上,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高月寒讶道:“你见过他们?” 高月楼指着画,张口结舌道:“你怎么会有他画像?” “是我叫客栈掌柜口述,由画师临摹而成,就怕画得不象。正准备贴出去悬赏缉拿。”高月寒说道。 “你是说,凶手是这两个人?”高月楼惊得脸色煞白。 高月寒摇摇头:“只是怀疑,还不能确定,月楼,办案不光凭推断,还要靠证据,你明白吗?” 高月楼点点头道:“说得不错,依我看,这两个人不可能是凶手。” 高月寒一双鹰目眯了起来,眼里射出冷冽光芒:“你确实见过他们?” “见过,那个鲜卑男子我只见过一面,不太熟悉,这个小男孩,我不但很熟,还与他结为至交,他绝不可能杀人。”高月楼一口气说道。 “你是说,你和这个小男孩是至交?”高月寒霍地站起身,目光紧紧地盯着高月楼。 高月楼被他吓了一跳,忙道:“不错,这个小男孩名叫连城,不光是我,雪容也和他相谈甚欢,互为知音。” “连城……小连……。”高月寒心中一动,这时手下过来道:“画像要贴出去吗?” 他摆手道:“且慢。月楼,这个连城住哪里,你带我去。” 高月楼急道:“二哥,先去给母后赔罪要紧。” 高月寒冷哼一声道:“事急从权,母后会体谅儿臣一片苦心,武家数十条枉死人命比我个人荣辱重要得多。” 高月楼闻言,知他心意已决,无奈,只得道:“好,我带你去。” 一行人轻车简从,来到君来客栈,月寒和高月楼一前一后走上台阶,客栈老板迎上来道:“两位大人今日驾临,有失远迎。” 高月寒展开画像道:“这两个人你可见过?” 老板看了看道:“回大人话,这两个人前几日住本客栈内,那日大人搜查之时,他们已经退房先走了。” 高月楼不觉暗松了一口气,看着月寒:“二哥,小连已经走了,我们去万福寺。” 高月寒自顾自迈步走进客栈,桌前坐下,端起小二奉上茶杯,边喝边道:“掌柜,这两个人可有什么古怪?” 掌柜唤来侍候他们小二道:“说,这两人可有什么异常之处?” 小二想了想,摸着后脑勺道:“他们那日来时候,穿得极破旧,后来那个姓元鲜卑人拿出许多银子,叫我们买了很多衣服鞋帽送过去,小二送完衣服,刚走到楼梯口,突然听到姓元房里有人争论,小一时好奇,凑过去听了几句,仿佛是说什么小王爷,还有什么砒霜,小不敢再听。赶紧走了。” 高月楼惊得脸色煞白。 高月寒轻轻转动左手握着茶杯,淡淡道:“接着说。” “后来,姓元出来,要小们送热水给那位姓连小公子,要他洗澡。” 掌柜忙打断他道:“这些鸡毛蒜皮小事就别说了,拣紧要说。” 小二忙打嘴道:“小该死,小说要紧事。第二日小送茶水时候,又听到姓元房里有人争吵,小凑过去一看,见有两个生得凶神恶煞鲜卑人跪那个姓元面前,说什么人杀太多,小吓得魂飞魄散,不敢再听,后来,姓元就退了房,姓连回来过一次,追问姓元去哪了,小据实相告,他便走了。小知道只有这么多,请大人明查。” 高月寒微微抬眼,意味深长地盯着自己兄弟:“已经很清楚了。杀人凶手就是这个鲜卑人,至于你小连是不是帮凶,只要抓住他们自然水落石出。”他忆起那日眼睁睁地让这个叫连城少年逃走,心中陡然一阵不,一时面沉如水。 高月楼呆立了一会,忙道:“二哥,小连天性善良,为人率直,说什么我都不信他会是帮凶,依我看,这件事,另有隐情。” 高月寒冷冷道:“三弟,不可意气用事,鲜卑人京城胡作非为,杀人灭口,罪大恶极,若这位连城公子助纣为虐,国法无情。二哥也不能徇私。” 高月楼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见二哥已经起身出去,忙追上去道:“二哥,你不去万福寺吗?” 高月寒回头扫了他一眼,朗声道:“去,当然要去,只要封锁城门,实行宵禁,他们便如瓮中鳖,迟早逃不出我手心。”他抬起一只左手,握紧拳,仿佛要捏碎什么。 私奔 万福寺。 她和元赤海商量好只许智取,不许力拼,然后后院偷了一身和尚衣服,戴上僧帽遮住满头秀发,打扮成一个小沙弥,拿着扫帚,一边扫雪,一边观察大门,过了许久,大门开了,寺里和尚全部跑过去,整齐地排大门两侧,不一会,便见马车辘辘驶来,一队宫女侍从撑着黄罗伞,从车上扶下一个白发苍苍老太太,老太太生得慈眉善目,气质脱俗。 “不知太后驾到,有失远迎,万望恕罪。”方丈躬身迎上去道。 老太太笑道:“方丈何罪之有,今日大雪,老身想到寺里来听听佛经,静静心。” 方丈忙道:“太后请。老衲已经备好佛经香火,只等太后驾临。”说罢,一众僧人拥着老太太望大殿走去。 她倚门后,倒吸了一口凉气。 太后?岂不是皇帝老娘,劫持当今皇太后,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可是,转念一想,元赤海若是落入高月寒手中,只怕性命难保。 她心里一时万分为难。索性一闭眼道:“罢了罢了,慕容太后,只求您老人家聪明一点,不要抵抗,护送我们一程,离了邺城,我就放你回去。” 当,随着一声佛钟,大殿内响起整齐唱经声,木鱼一声声敲响,她蹑手蹑脚地走到大殿后,见一个和尚端着茶盘过来,慌忙上去接道:“师兄,让我来。” 和尚将茶盘递给她,转身走了。 她接着茶盘,鼓起勇气,穿过那些宫人侍女,径直走到慕容太后身边,跪下道:“太后请用茶。” 慕容太后微微摆手:“哀家不渴,你且退下。” 她抬起头,盯着太后看了一眼,突然惊呼道:“哎呀,太后,您印堂发黑,头顶黑气盘旋,必有血光之灾。” 慕容太后吃了一惊,她立刻跪下磕头道:“佛祖,求您保佑太后娘娘平安渡过此劫,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方丈慌忙起身斥道:“你是何人,竟敢胡言乱语。”说罢喝令其他和尚架她出去。 她低着头,任由和尚过来架着,边走边拖长声音道:“莫道江山无长主,天子没有天子福。” 别人听了还没什么,慕容太后听了,突然脸色大变,忙起身喝止和尚,上前亲热地拉着她手说:“大师,方才老身多有怠慢。这边请。”说罢邀着暗自得意她望大殿外走去。 大殿内众和尚面面相觑,不知何意。只有她清楚,当皇帝都想自家江山千秋万代,慕容太后当然也希望自己儿子永坐江山,方才那句话暗示很明显,当今天子当不长久,今日听一个素不相识小和尚说出这样话,老太太心里惊讶可想而知,再联系到方才她说什么印堂发黑,血光之灾,精明老太太能不拉她到僻静处好好问问吗? 走出大殿,她朝屋顶上看了一眼,元赤海就藏那里。 慕容太后到了外面,急不可待地问道:“大师,您说老身有血光之灾,不知如何化解?” “这个嘛?”她故意拿眼睛溜那些几步外宫女侍从。 老太太脸一沉喝道:“都给我退下。” 这些人乖乖地退了出去。 她立刻拉老太太走到后面无人处,压低声音道:“太后娘娘,不瞒您说,血光之灾就眼前,只有一个化解之法。” 慕容太后急切道:“什么办法?” “送我们出城。”她说道。 “什么?”慕容太后没明白。 元赤海从屋顶一跃而下,伸手点了慕容太后穴道,她急忙伸手扶住,小声道:“小心点,重手重脚。” 元赤海哼了一声道:“你眼里,连老太婆都比我强。” 这种危急关头,他还有心情想这个。她皱了皱鼻子,不以为然。 元赤海背起慕容太后,一手拉着她,奋力跃上墙,可喜那两匹马还墙外等候,她依样绑上树枝,上了马,接过元赤海身上老太太,让她靠自己身上,双手握紧马缰,元赤海喝道:“走。” 三人两骑如箭般急驰而出。 万福寺和尚和宫人侍女左等右等,不见老太后回来,便有一个人大着胆子到后院一看,只见地上留着一大堆脚印,太后和那个小和尚踪影全无。 众人顿时大惊失色,正没处抓手之时,高月寒和高月楼马车到了。 高月寒下了马,先行迈入庙门,却见方丈脸色铁青,浑身颤抖,跪雪地里,他身后黑压压跪满了寺里和尚和宫里宫人。 他疑惑之余,猛然醒悟,喝斥道:“母后呢?” “方才……方才被一个小和尚拉去后院……然后……。”方丈面如土色,说不下去。 高月楼此时也下了车,见此情景,惊道:“怎么回事?” “你至交干得好事。”高月寒冲他狠狠地瞪了一眼,拔腿向后院冲去,只见两行杂乱脚印一直延伸到后墙下,月寒纵身跃上墙,但见眼前一些零乱马蹄印,不远处便消失无踪,又是树枝扫雪。 他气得猛一跺脚,怒道:“又让他们跑了。” 高月楼上来小心道:“二哥,现怎么办?” 高月寒脸色黑沉,冷冷吩咐:“先瞒着皇兄,绝不可泄露半个字,否则我唯你是问。” 高月楼被他森冷眸光瞪得打了个冷战,忙道:“是,二哥。” 高月寒迅速奔出门,唤来手下,召集一干精锐骑兵,直往近邺城城门奔去。 城门前守城兵卒远远地见两骑踏雪驶来,忙上前拦住道:“什么人?” “太后此,谁敢阻拦,杀无赦。”元赤海厉声喝道。 兵卒一头雾水,不知所以,领头小校但见马上真得有一个头戴凤冠,身穿凤袍,白发苍苍老人家,那里敢出手拦阻,万一是真正老太后,他有几个脑袋,敢担这个风险。 虽说京兆尹有令,只许进不许出,但太后面子当然比京兆尹命令重要,当下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两骑三人驰出城去。 过了好一会,身后高月寒驰马而来,见了小校喝道:“可有一位戴凤冠老太太从此经过?” 小校忙道:“有,已经走远了。” 高月寒大怒,一口气无处发泄,扬起马鞭,一鞭抽小校身上,怒喝道:“给我让开。” 小校挨了那一皮鞭,脸上火辣辣地疼,捂着脸,望着高月寒等人背影远去,小声道:“我妈呀,不会是太后私奔吧。” 高月楼留万福寺,交待手下围住寺院,不许放走一个人,这里郁郁不乐地上了马车,无精打采地驰回府,想到精灵可爱小连竟是鲜卑人帮凶,他心里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说什么也不愿相信。 下人禀道:“大人,有人送了一份礼来。” 一向温文他怒喝道:“什么人,不管他。” 下人嗫嚅道:“是魏国雪容公主礼物。” “什么?”他吃了一惊,忙道:“呈上来。” 下人捧上一个漂亮锦盒,他激动地打开盒子,只见里面是一卷画和一块和小连一模一样玉佩,显然是一对。 他亲自取出画,慢慢展开,不由大吃一惊,只见画上一个身材曼妙妙龄女子,眉峰轻耸,唇带笑意,女子身旁不远处立着一个青年男子,锦衣华服,面如冠玉,望着女子微笑。 他早认出这男子画得就是他自己,微微一笑,再细看那女子,不禁大吃一惊,女子容貌竟与小连十分酷似。 他合上画轴,暗道:难道,这画上画竟是小连? 心中犹自不敢相信,又展开看了几遍,确信无疑,当真是小连。 小连竟是女子? 他想到这里,忙低下头,再看画上还题着两句话: “双兔傍地走,安能辩我是雄雌。” “双兔傍地走,安能辩我是雄雌。”他喃喃重复了一遍,暗道:“雪容赠画,莫非另有所指。”再看那块玉佩,洁白剔透,与小连那块正是一对,他恍然醒悟,不禁失笑道:“雪容公主,原来你早看破玄机,倒是高月楼太糊涂了。” 他想到这里,暗道一声糟了。急忙把画塞入怀中藏着,飞奔出去,向门口侍卫呼道:“备马,。” 侍卫慌忙牵来骏马,他翻身上马,带着门口两个侍卫,顾不得天空又飘起了飞絮般绵绵大雪,径直向城门方向奔去。 连城抱着慕容太后,和元赤海并肩驰骋,看看雪越下越大,天色阴沉得可怕,一时半刻不会停,离邺城渐远,风雪交加,道路难行,眼见着一旁山窝处有处农居,忙勒马叫道:“海哥哥,我们到那里避避风雪,再走不迟。” 元赤海大声道:“不行,高月寒这厮很追来,我们赶路要紧。” 她急道:“这么大雪,我们吃得消,就怕太后身子吃不消,她若是有事,谁担待得起。” 身前慕容太后闻言,抬起一直紧闭眼皮,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她心中只觉愧疚不已,连声道:“太后娘娘,我们实是出于无奈,迫不得已,若不是京兆尹高大人追得太紧,我们也不会想出这个主意。” 太后眼里掠过一抹苦笑,闭上眼,再不看她。 元赤海闻言,不悦道:“她死活与我们何干,还是走吧。” “不,我们不能再走了。”她坚决地说。 元赤海拗不过她,只得叹了口气,径直驰往农居,篱笆墙外纵身下马,叩门道:“有人吗?有人吗?” 门呀一声开了,出来一位布衣荆裙老妇人,她拱手道:“老人家,我们是万福寺僧人,出来化缘,遇上大雪,能否你这里暂时歇脚,等雪停再走。” 老妇笑道:“无妨,几位小师傅请进。” 说罢撑着伞打开篱笆门,元赤海先下马,接过老妇递来伞,急忙撑开,遮住她头顶雪,却顾不得自己全身已经被雪水打湿。 她心里一时百味杂陈,看了他一眼,扶起慕容太后,向老妇道:“这位是我奶奶,她病了,怕冷,有没有火炉厚被子?” 老妇道:“有,有,我给你们拿过来。” 进了房间,她急忙将太后扶到床上躺下,催促元赤海:“赶紧解开她穴道,几个时辰不动,非生病不可。” 元赤海扭过头装作没听见。 她上前大声道:“喂,听到了没有,过来。” “你这么关心她,是不是因为高月楼那个臭小子?”元赤海冷声道。 “高月楼,这关他什么事?”她一愣,旋即明白过来,不禁又气又笑。只管瞪着他道:“还不点,不然我们连兄弟都没得做。” 元赤海不情不愿地走过来,望太后身上轻轻一拍,太后哎了一声,立刻抖成一团,她急忙推元赤海出去:“走,我要给太后换衣服。”说罢,老妇来了,送来火炉和厚厚衣服被褥,元赤海早板着脸走了,她接过东西,连声道谢,关紧门,转过身一看,只见老太太已经坐起身,正盯着她左看右看。 她忙道:“你冷吧,把衣服换了。” 老太太开口道:“你是什么人,为何做这等欺君杀头之事?” “我是……。”她叹了口气,取下头上早已湿透僧帽,满头黑发披散而下,轻声道:“小女子名叫连城,是高月楼高公子朋友。此事说起来一言难。” 慕容太后满腹疑惑,只见眼前这清秀伶俐女孩儿,蹲下身细心地添上火,又把衣服递给她,“太后,换上,您年纪大了,若是受了湿气,以后会得风寒之症。我可担待不起。” 太后不禁冷笑道:“你连杀头大罪都敢犯,还说什么担待不起话。” 她见太后满眼敌意,自知再说无益,待太后换上干爽衣服,她又将火炉推到太后脚边,床上堆上厚厚被子,轻声道:“太后娘娘,您好生歇着。我出去了。” 太后冷冷地望着她推门而出,再看眼前这座小小农舍,苍老脸上浮起一抹复杂表情。 到了门外才感觉到身上衣服全湿了,冷沏透骨,她不自觉地蜷紧身子,早有人将一件烤得热乎乎披风裹上她肩,拉着她进了另一间房,推到火堆旁坐下,冷声道:“就知道关心别人,不知道关心自己。” 被热气一熏,她打了个大大喷涕,用帕子擦擦脸,笑道:“你冷吗?” 元赤海冷冰冰地说:“我身上不冷,冷是这里。”他指着胸口。 “我都已经舍命陪你出来了,你还要怎么样?难道硬要我陪你回鲜卑,做你奴才,你才甘心。”她忍不住赌气道。 “做我奴才?”元赤海勃然大怒:“你以为我会让你做奴才?”他站起身,鼻子险些贴到她脸上,一双眸子沉得能滴出水来:“你心里,我是忘恩负义之人。” “喂,你口水喷到我脸上了。”她伸手推开他脸,向后退开一些:“不要这么激动,现不是吵架时候,太后劫来了,邺城也出了,下面你有什么打算?” 元赤海渐渐冷静下来,回到椅上坐下,注视着眼前火光,淡淡道:“我打算把齐国太后带到魏国去,齐国皇帝一向孝顺,他若想要他老娘,就拿十座城池来换。” 她腾地站了起来,“不行,我不同意。” 元赤海抬眼望着她:“现我说了算。不光是她,你也要跟我回魏国。” “你……。”她伸手指着他鼻子,想了好一会,道:“你不讲信义,我说过出了邺城,各走各路,你不能出尔反尔。” “我答应过吗?”元赤海漂亮唇角浮起一抹诡魅笑。 她想了想,他确实没有答应过,可是,他明明知道她不想跟他走,怎么可以这种时候,说出这么落井下石,趁人之危话。 她深吸一口气,点点头道:“如果我不肯呢?” 元赤海深深地看着她,目光温柔如许:“小连,不要逼我,我不想伤害你。” “天怪冷,吃块烤地瓜吧。暖和暖和。”老妇笑咪咪地推开门,端上一盘香喷喷烤地瓜。 两人之间紧张气氛立刻放松下来,她迎上去接过地瓜,笑道:“老婆婆,谢谢你。” 老妇道:“你们歇着吧,这雪一时半会不会停。” “老婆婆,给您添麻烦了。”她将老妇送出门,回头发现元赤海盯着老妇背影,若有所思,她急忙把门关紧,小声道:“我不许你伤害她。” “只要她乖乖地听话,我不会伤害她。”元赤海玩味地说。 见他如此,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对火而坐,两人都默默无语。 她抬起眼睛,直视着他:“海哥哥。” “什么事?”元赤海轻声道,只有看着小连时候,他目光温柔不带一丝杀意。 “你知道,从前你,我心目中是什么人吗?” “你说。” “我海哥哥高贵优雅,英俊潇洒,重情重义,是个真正英雄。” 元赤海笑了:“真?你没有骗我。” “可是,他突然变了,变得冷血无情,连我都认不出来,有时我想,我认识海哥哥到哪去了,现我身边元赤海,还是从前海哥哥吗?”她托着腮,伤感地望着他。 元赤海一怔,心中突然涌起一股难言滋味。 “我希望,从前海哥哥能回来,就象那天晚上吹竹哨海哥哥,虽然有点闷,但是很真诚,对我很好。如果是这样海哥哥,我愿意跟他回去。”她声音渐渐低下去,他记忆,被她牵引着,回到那个阴暗地窖,一碗米粥,一句关心话,就可以无比开心。 叭一声,炉火里爆起一颗闪亮火星,他抬起头,望着对面小连,被火光映得粉红脸颊,清澈如水眸子,两片红唇,浅浅笑靥,让他心潮起伏,情难自已。 她边说边悄悄观察元赤海脸色,发现他正呆呆地出神。 她失望地想:这头鲜卑大笨牛可真固执,说了这么多,还是没点反应。 正懊恼,他突然猛地伸出手,握住她双手,柔声道:“你真得愿意跟我走?” 她吓了一跳,忙把手挣出来道:“我是说以前海哥哥,不是现这个凶巴巴海哥哥。” 元赤海道:“我答应你,作回从前元赤海,好吗?” “好,你可不许反悔。”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来,吃烤地瓜。”她亲手拿了一个地瓜递给他。 “好吃吗?” “好吃。”他接过她手里地瓜,咬了一口,没有尝出地瓜滋味,只是看着小连,他心情便说不出愉悦。突然,一声极细微声响传入耳中,他脸色一变。 窗外,慕容太后缓缓转过身,无声地踏雪地上,漫天雪花纷纷扬扬,无边无际。 雪野上,她看到一支骑兵队伍飞驰而来,沿着被大雪覆盖官道,风驰电掣一般,她正想出声叫喊,一只手猛地捂住她嘴,把她拖进房间,房里点着热乎乎火炉。 元赤海制住慕容太后穴道,小连急忙扶她躺床上,扭头焦急地问:“是不是齐军来了?” 元赤海点点头,神情凝重。 她想了想道:“他们肯定想不到我们这里歇脚,会一直往前追,不过,瞒不了多久。事不宜迟,我们马上离开这里。” 元赤海道:“这个老太婆带着也是个累赘,不如杀了干净。” “你不能伤害她,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她看了看躺床上,怒目瞪着元赤海慕容太后。无论如何,慕容太后不能死,她要保护这位无辜老太太。 “小连,不能有妇人之仁。”元赤海劝道。 “你答应我,做回从前海哥哥。你不能失信。” “我杀她,也是为了你。小连。”元赤海说罢,见她依然不肯让开,索性动手想拉开她。 “不行,你要杀她,先杀我。”她扑上去,用身体护住慕容太后。 “小连。你再不让开,我动手了。”元赤海急道。高月寒不是傻瓜,他很就会折返回来,时间耽误得越多,对他们越不利。 “你敢动手,我就……就再也不理你。”她脱口而出道。 元赤海眸子瞬间黯淡:“小连,你心中,我到底算什么?” “我说过,我们是兄弟。” “兄弟?鲜卑人和汉人能做兄弟吗?”他唇角笑透着几分讥讽:“若是兄弟,武烈德不会杀我爹娘。你们汉人连自己人都做不成兄弟,成天喊打喊杀,争江山,争地盘,争得血流成河,为了皇帝宝座,父母兄弟妻儿皆可杀,比我们鲜卑人还不如。” 她听了,顿时脸色难看。 元赤海看出女孩不,缓和了语气,柔声道:“我们作不成兄弟,还可以作别。比如……。” 她厉声打断他话:“不必说了,总之我不许你伤害她,你若是伤害她,我死也不跟你走。” 床上慕容太后一动不动地躺着,冷眼看他们争论,忽然,她目光落到女孩儿敞开领口,那里滑出一枚小小玉佩,上面雕着一树雪色梅花,晶莹剔透,耀人眼目。 慕容太后顿时脸色大变。 “好,我不杀她,你跟我走。”元赤海只能让了一步。他暗自决定,如果小连再拒绝他,就强行带她走。 她不放心地拿起一旁被子给慕容太后盖了厚厚一层,又将地上火炉推到她身旁,叹了口气道:“太后娘娘,我们走了,你自己保重。” 慕容太后凝眸注视着她,眼底深处似有泪花闪动。 元赤海上前握紧她小手,推门而去。 君子 风夹着雪花,打脸上,生冷疼痛。 高月楼暗自诅咒道:“鬼天气。”他旋即想到小连,担忧道:“她一个女儿家,不知被那个鲜卑恶贼带到哪去了,真教人担心。” 因为出来得匆忙,他身后只跟着两个贴身侍卫,腰上倒是带着宝剑,不过他一向重文轻武,武功只算稀松平常,无法和二哥相提并论。 “大人,前面有个农庄,我们不如那里歇脚,等雪小些再上路吧。”侍卫建议道。 高月楼为难得望了望白茫茫官道,犹豫不决。 “雪下得这么大,贼人不会跑太远,也要找地方歇脚。”侍卫这句话他颇为赞同。 “好吧,先去农庄。”高月楼打马扬鞭,很驰到农庄前。 隔着篱笆门,他叫道:“有人吗?有人吗?” 不一会出来一个老妇,远远道:“公子是邺城来吗?” 他忙道:“不错,下来自邺城,雪大封路,难以行走,请老人家行个方便。” 老妇颔首道:“好吧,你进来吧。” 高月楼侍卫簇拥下进了农舍,解下身上披风,侍卫用力拍雪,风帽上也全是雪,若不赶紧拍掉,雪溶成水,衣服就全湿了,无法再穿。 老妇笑道:“公子,方才来了一家人,奶奶带着两个孙儿,住前面那两间厢房,只有柴房可以暂时歇脚,只好委屈你了。” 高月楼听了,不禁眼前一亮,急道:“老人家,你说有三个人来过?” “不错,他们也是雪大难行,就那边房里。”老妇伸手一指,高月楼抑不住心中兴奋,抢步过去,到了门前,不敢推门,示意侍卫上前,侍卫拍门道:“有人吗?”里面寂寂无声。 高月楼眉头一皱,推开门,只见门里点着旺旺炉火,床上用厚被子盖着一个人,再无其他人。高月楼抢步上前,掀开被子,看清床上人,不禁又惊又喜,含泪唤道:“母后,你竟这里。” 慕容太后口不能言,手不能动,只能以目示意,高月楼忙令手下上前,解开母亲穴道。 他亲自扶慕容太后起来,慕容太后未及多言,急急道:“他们刚走。追上去,不要伤害那个女子。” 高月楼问道:“母后可知他们往哪里去了?” “哀家也不知道。”慕容太后摇摇头。 高月楼一时为难起来,若是留下母亲去追小连,又怕贼人去而复返,若是留这里守着母亲,又怕小连出意外。 想了半日,他告辞出来,关好门,很指派侍卫,要他们一人守母后身边,一个去追高月寒报信,自己则去找小连。 侍卫面面相觑,跪下劝道:“大人,万万不可,那个鲜卑人武功高强,你一人恐怕不是对手。” 高月楼摇头道:“没关系,我会和他先礼后兵。” 侍卫苦劝,他那里肯听,接过披风,披上便出了门,径往风雪中而去。 她被元赤海硬拉着出来,两人一同上马,元赤海紧绷着脸,一路催马行,也不走官道,只走偏僻小道,山路被雪覆盖,愈加难行,到了后面,两人只能下马,牵着马走。每走一步,靴子陷到雪里,半日拔不出来,元赤海还好,她已经累得浑身酸痛,寸步难行。 元赤海俯下身:“我背你。” “不用了。”她无力地摇摇手。 “上来。”元赤海不由分说,把她拽到背上,施展轻功,望山高处跃身而去,那两匹马极通灵性,远远地跟他们后面,雪下得很大,很将他们脚印掩埋了。 “这里有一处山洞,我们暂时歇歇。”元赤海背着她来到一处深深山洞前。 洞外寒冷,洞内却十分温暖。 元赤海把马牵进来,让它们自己啃食岩壁上青苔,燃好火堆,望着盯着火光出神小连,无声地叹了口气,轻轻道:“我去弄点吃,你不要出去。” 她目送他走到洞口,喊道:“小心啊。” 他回头一笑,渐渐去远。 高月寒带着人官道上奔了许久,突然勒住马,手下道:“大人,怎么不走了?” 高月寒猛地一拍马背,恨恨道:“不用追了,马上回去。” 手下莫名其妙,只得道:“遵命。” 一行人迅速后队变前队,前队变后队,风一般驰回,望着官道一旁那座座落山窝里农庄,高月寒眸光一闪,喝道:“过去看看。”话音未落,只见一个侍卫骑着马迎上来道:“大人,大人。” 高月寒认出他是高月楼侍卫,奇道:“你怎么这里?高月楼呢?” “大人独自追赶鲜卑人,令我们此保护太后娘娘。” “母后?”高月寒吃了一惊,立刻马加鞭,直奔农庄。 慕容太后盘腿端坐榻上,神情安祥,听到门响,她抬起眼皮,淡淡道:“月寒,是你来了。” 高月寒单膝跪倒,沉声道:“母后,儿臣不孝,让您受惊了。” “起来吧。”慕容太后抬手道:“高月楼这孩子,性情莽撞,独自跑去找那两人,他武功低微,只怕有事,你赶去助他。” 高月寒忙道:“儿臣遵旨。”起身便走。慕容太后身后唤道:“千万别伤着那个女子。” “女子?”高月寒一愣道:“什么女子?” “那位叫连城女子,恐怕与我慕容家有些渊源,你切不可伤她性命。捉到她以后,速来见我。”慕容太后吩咐道。 高月寒掩不住心中惊讶,那个屡次与他斗智斗勇男孩竟是小女子。 他拱了拱手,道了声遵旨,退到门外,犹自惊疑不定。手下牵来马,问道:“大人,往哪追?” 高月寒仰头望了望眼前雪白起伏山脉,很有了决定:“上山。” 元赤海是鲜卑人,雪天打猎是他专长,绕着白雪走了半个时辰,他很有了收获,猎到一只山鸡和一只肥肥野兔。 将猎物背肩上,他施展轻功望回赶,到了山洞,看到里面情景,不禁一愣。 只见小连侧着身子躺火堆旁,已经睡着了,满头黑发散乱胸前脑后,随着均匀绵长呼吸声微微起伏,许是这半日一直奔跑,她累了,睡得很沉,神色安祥宁静,雪白手臂微微露出一截,枕腮下,被雪水打湿衣服近乎透明,裹着她略嫌青涩少女线条,映着红红火光,看着竟格外诱人。 他目光情不自禁地顺着她脸,脖颈,缓缓向下,想象空间被无限放大,心猛地一阵狂跳,脑子里蓦然冒出一个想法,这里四野无人,只有他和她,何不……想到这里,不禁心猿意马,俯身过去,看着离那淡粉色如花朵般唇越来越近,小连说过话突然耳边响起:怕什么?想当初,我们那间破房子里睡了好些日子,我何尝怕过你,君子光明磊落,小人防不胜防,我信你。 心中陡然升起一丝愧意,小连视他为君子,他面前毫不设防,坦坦荡荡,而他做什么,辜负了小连信任,真该死。 他努力强迫自己离开那个充满诱惑力地方,走到角落里,急忙取下背上猎物,低着头打理,忽听到她低低嗯了一声,抬头看去,却见女孩缩成了一团,冷得嘴唇发白,他顿时责怪自己粗心,衣服湿了,又没盖东西,小连一定冻坏了。 他悄悄走到她身边,伸出手,摸到她身上外衣,温漉漉,冰冷一片,怪不得睡不热,他叹了口气,顾不得其他,急忙动手解她衣服,小连外面匆匆罩着一件僧衣,僧衣扯掉,露出里面层层叠叠衣服,摸上去全是湿。 他抽了口冷气,暗道:“穿这么多,想不到你这么怕冷,现衣服里三层外三层全湿了,都得脱下来烤。”这里想着,先解开上衣,又把下面裙子扯开,手下便不知不觉脱了一层又一层。 她睡梦中,只觉得越来越冷,仿佛置身冰窖,不禁下意识地卷成一团,忽然,有人伸出手把她蜷曲身体拉直,开始撕扯她身上衣服,她迷迷糊糊地伸手打那双手,那双手依然坚定地继续着脱衣服动作。 她猛地睁开眼,只见元赤海埋着头,蹲她身边,一双手用力撕扯她身上湿透衣服。 脑子里轰一声响,她叫道:“元赤海。” 他愣了一下,“什么?” “你……你……你……。”她一急成结巴子了。 “你衣服湿了,我帮你脱下来烤。”元赤海解释道。 她猛地跳起身,远远地离开他,慌乱地捂紧自己胸口,怒喝道:“我把你当君子,原来你是个不折不扣小人,趁人家睡着,非礼人家……。”她说着,便不禁流下泪来。 元赤海一时大窘,此时定睛一看,却见小连身上已经脱得只剩内衣,迷人少女线条若隐若现,再脱下去,就要春光大现……再看女孩一双泪眼,警惕地瞪着他,这回他小连心中形象全毁了,心中顿时后悔不迭,暗想:早知道我就不当什么君子,干脆当小人算了。 谁知这个邪念一起,便如星星之火一般,迅速蔓延开来,烧得他浑身发烫,情难自禁。 她拢紧身上仅剩一件衣服,靠洞壁上,紧紧地盯着他,却见元赤海脸色忽白忽红,变幻不定,不知想什么。 “你不要动什么歪念头啊,不然我们连兄弟都没得做了。”她急忙开口说道。 元赤海忽然笑了一下,轻抬眼看着她,眼神说不出魅惑:“我本来就不打算和你做兄弟。” 被他话里暗示惊得头皮一阵发麻,她忙道:“海哥哥,我们一直是兄弟,对不对,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你是真正鲜卑英雄,不能趁人之危。” 听她这么一说,元赤海犹豫起来,这种时候下手,未免太卑鄙了些。他是堂堂王爷,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女孩儿,算什么英雄好汉。 转念又一想,小连对他总是忽远忽近,猜不透她心思,不如做次小人,让她死心塌地跟自己走。以后自己明媒正娶,也不算亏待她。 想到这里,他心思又活泛起来,见女孩儿还靠洞壁上,红着脸瞪着他,一双纤细洁白小手紧紧地捂着胸口,单薄衣物挡不住胸前春光,指缝间微露一抹雪白发亮肌肤,晃得他意乱情迷。 他不禁向前迈了一步。 她惊叫一声道:“你别过来。” 一直高贵优雅海哥哥忽然化身为狼,眼神迷离,脸色发红,一步步逼近,惊得她额头冒汗,脊背发凉,虽说早知道男女之间那点事儿,但自己并未亲身体会过,就算有过一些绮想,也应该是完全自愿情况下,看元赤海意思,难道想强行跟她来事。不要啊。 女孩惊恐叫声让他心底又泛起一丝犹豫,他一向自负甚高,从来没试过强迫人家女孩儿,何况小连是他真心喜欢。 见他停下脚步,她松了口气,谁知元赤海想了想,又向她走过来。 她吃了一惊,忙道:“海哥哥,你冷静点,有话好好说。” 元赤海柔声道:“小连,我只想听你明白说一句,你是不是真心实意跟我回鲜卑。” “这个……。”她眨巴眨巴眼,很真诚地说:“当然是真心实意,我们认识这么久,我何时骗过你。” 元赤海眸子一亮,又暗淡了。眼见事情要有转机,她立刻挤出一个笑容:“呀,好冷好饿,海哥哥,有没有吃。” 元赤海沉默片刻,笑了:“有,不过要等一会。” 自投罗网 她坐火堆前,披着元赤海烤干外衣,伸出双手烤火。 元赤海熟练地把剥干洗净山鸡架上火烤,不一会,山鸡溢出浓烈焦香味。 “好香啊。”她馋得真流口水,“想不到海哥哥这么能干。”烤地瓜不行,烤肉水平倒是一流。 元赤海笑了笑,撕了一个鸡腿递给她,两人对坐火前,大口吞吃。 洞外天色渐渐暗下来,她穿上自己烤干衣服,见元赤海站起身,脱下外衣,吓了一跳,不自觉地往后缩了一步。 元赤海有些好笑,又有些惭愧,他把外衣铺到火堆旁,柔声道:“你先睡吧,我不困。” “这么冷,不如,一起睡?”话一说完,她恨不得咬掉自己舌头。 幸好元赤海只是默默地看了她一眼,摇摇头,走到另一个角落里,坐下来,摸出他竹哨。她慢慢躺下,隔着火光望着他,他长得真好看,眉眼下巴,嘴唇线条都很迷人。 注意到她目光,他抬起头,冲她轻轻一笑,笑容有三分忧郁,三分魅惑,还有几分柔情,看得她呼吸急迫,心跳加。 该死,为什么他偏偏是鲜卑人种,是鲜卑人也就罢了,他为什么屠杀汉人,他杀了那么多她同胞,让她怎么去喜欢他。还是那句话,怨天怨地,怨自己命不好,到了异世,遇着个喜欢自己绝品美男,偏偏没法以身相许,只能干看着。 天色已渐近黄昏,高月楼顶风冒雪,山里转了好半天,弄到披头散发,狼狈不堪,却发现自己迷路了,到处都是雪,堆得有几尺厚,一人一马又冷又困,眼看着天黑了,再找不到地方下山,他和马都要冻死。 正绝望之时,突然有悲怆乐声远远传来,隔着风声听不太真切。 他又惊又喜,侧耳细听,真得有音乐之声,夹带着风声,呼呼过耳。 他立刻牵着马朝那个方向奔去。 一曲离歌,惹得她愁肠百转,几欲落泪。 元赤海突然停下来,侧耳听着洞外,低声道:“有人来了。” 她惊道:“难道是官兵?” “不对,只有一个人,一匹马。”元赤海耳力极好,凭着丰富实战经验,他很听出对方虚实。立起身,隐洞内向外张望,昏暗天色下,只见一个人牵着马,顶着寒风,一步步艰难地向这里走来。 她凑到他身边一起向外望,看不清对方面目,“不是官兵,莫非是迷路人?” 元赤海拔出腰间剑:“不管是谁,杀了他。” 她急忙按住他手:“不许你杀人。” 元赤海咬了咬牙,冷声道:“好,先看看是什么人再说。” 说话间,人已经走近,看到火光,喜得唤道:“有人吗?有人吗?”声音虽然冻得有些变调,她还是很听出来,忙迎出去道:“是高公子吗?我是小连。” “小连,真得是你?”高月楼又惊又喜,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寒风把他玉脂般脸刮得通红,头发上结满了冰霜,身上披风也被雪水冻住了,狼狈之极。 “你怎么会来这里?”见他如此,她不禁问道。 “我是特意来找你。”高月楼凑到火堆旁烤火,不停地跺手跺脚。 “你找她作什么?”一个冷冰冰声音道。 高月楼抬起头,望见手执长剑,满脸杀气元赤海,吃了一惊,跳起身道:“小连,他是鲜卑人,京城武家惨案就是他做,你怎么跟他一起?” 她苦笑了一下,眼角余光瞥到元赤海作势欲动,立刻走到高月楼身前道:“海哥哥,不要杀他,留着还有用。” 元赤海听了,心情顿时好了起来,意味深长道:“小连说得对,齐国皇帝亲弟弟,翰林院大学士高月楼高大人,亲自顶风冒雪过来,给我们做人质,我高兴都来不及,当然不会杀他。” 连城暗自吃惊,原来他是皇帝弟弟,那……高月寒也是……怪不得他们长得这么好看,原来是专娶美女做老婆皇室血统作怪。 高月楼看看他,看看小连,惊道:“你们……你们?” 她转过脸,避开元赤海,冲高月楼使了个眼色,嘴上仍道:“海哥哥,要是把人质饿死了,未免太可惜了,先让他吃点东西吧。” 元赤海笑道:“吃吧,高大人。” 高月楼当然不是傻瓜,见小连朝自己拼命使眼色,当下拱了拱手笑道:“好啊,能做两位人质,是下荣幸。下恭敬不如从命,先吃点东西喂饱肚子,免得辜负了两位好意。” 她忙从架上取下烤好山鸡,递给他。 高月楼确实饿了,接过鸡肉,埋头大啃。 她默默地站一旁,看着高贵高大人今日为了找自己,沦落到如此狼狈境地,心里又是笑,又是难过,又是感动。 转而一想,他见到自己是女子,为何毫无惊讶之态,难道他已经知道真相。 元赤海冷眼看着高月楼吃东西,待他吃完,上前道:“高大人,只好先委屈你。” 高月楼一惊,站起身道:“你要干什么?” “做人质,当然要捆起来,不然,万一人质跑了怎么办?”元赤海微微一笑,抽出长长皮腰带,上前要捆他。 高月楼闪身避开,怒道:“士可杀不可辱,我即然答应做你们人质,自然言而有信,你若硬要羞辱于我,我便与你拼个死活。” 元赤海巴不得他这句话,朝小连笑道:“这是他自己找死,怪不得我。” 她心知越关心高月楼,高月楼便死得越难看,索性装作毫不意样子,坐火堆旁,淡淡道:“随便你了,不过,齐国官兵现肯定搜山,他要是死了,我们没法出去。” 元赤海抽出腰间长剑,指着高月楼道:“好,我和你来一个公平比试,你若胜了我,我就放你走,你若败了,我就捆你作人质。” 高月楼当下一口答应:“好,我就与你比试一番,小连,由你作个见证。” 她皱了皱眉:“点到为止,不要弄到流血,我讨厌血。” 高月楼听了,应了一声,这时元赤海已经扑身上前,挺剑便刺,高月楼失声喊道:好。身子猛地后仰,避过剑尖,手里剑迎上去,砰一声,火光四溅,元赤海纹丝未动,高月楼晃了三晃。 元赤海手中剑再次挥出,划了一个优美弧形,直逼高月楼咽喉,高月楼慌忙闪身躲开,脚下一滑,险些摔倒,元赤海胜券握,不禁逸出一抹冷笑,当着小连面,他没有借机出手,待高月楼站稳之后,下巴一扬道:“高大人,请吧。” 高月楼涨红了脸,一剑横挑他左肩,谁知眼前一花,元赤海嘀溜溜转到他身后,他背上轻轻拍了一掌:“高大人,我这里。” 高月楼大怒,旋身再刺,元赤海身子一扭,轻松闪过,趁着他招式用老,一个回旋,剑尖直取他面门,高月楼被他迫得连连后退,背靠洞壁,元赤海突然停住,不屑地瞥他一眼,轻轻招手,语带嘲讽:“再来。” 她看出元赤海是戏弄高月楼,就象猫戏老鼠一样,狠狠地折辱他,玩弄他,把他捉弄得团团转。 她心里浑然不是滋味,待要出声阻止,又怕惹怒元赤海,变本加厉地欺负高月楼。 高月楼被元赤海激得怒气冲天,手中剑乱砍乱刺,元赤海一忽儿东,一忽儿西,一忽儿左,一忽儿右,晃得他头晕眼花,分不清东南西北,突然脚下一绊,高月楼扑摔出去,跌了个嘴啃泥。 她看眼里,忍不住道:“够了。海哥哥,你何苦捉弄他。” 高月楼爬起来,又冲向元赤海,元赤海笑道:“小连,不是我捉弄他,是他不肯认输。” 高月楼第三次摔倒,脸上摔出了一块淤青。 她看不下去,上前拦住高月楼道:“高大人,您还是认输吧。” “不。”高月楼倔犟地推开她,剑指元赤海:“姓元,你要是有种,就和我真刀真枪拼一场。” “真刀真枪?我怕小连会心疼。”元赤海哼了一声,冰冷眸光落到她脸上。 她一甩头:“我不管了,随便你们怎么着。”说罢独自躺火堆旁,扯过元赤海外衣,盖着睡觉。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元赤海掷了手中剑,捋起袖子:“高月楼,小连不喜欢血,你若是真正男人,就跟我比拳脚功夫。” 高月楼闻言,也把手中剑掷到地上,捋起袖子:“元赤海,来吧。” 见他如此豪气,元赤海倒是小小地吃了一惊,上下打量他一番道:“我就怕把你打得人不象人,鬼不象鬼,小连又要怪我。你认输吧。” 高月楼怒道:“你太小看我,接招。”说罢扑身上前,抓住元赤海衣袖使劲一掰,元赤海一时不防,险些被他掰倒,当下不敢怠慢,猛地抓住他衣领,一个过肩摔,砰一声。高月楼咬牙忍痛,不肯叫出声来。 砰,又是一声巨响。 她把脸转到对墙,用手使劲捂住耳朵,心里暗骂道:“元赤海,你这个死人,故意欺负高月楼,做给我看。我偏不上你当。”话虽如此,声响依然不停地钻到耳朵里,搅得她心里说不出难过,简直就是一种折磨。 元赤海停下来,踢了踢满身伤痛高月楼,见他已经动弹不得,不禁呼出一口长气,笑道:“明知不是我对手,硬要跟我比,真是自讨苦吃。” 高月楼咬着牙道:“若是二哥这里,便有十个元赤海,也不是他对手。” “高月寒被我们牵着鼻子乱跑,现只怕迷路了,你就别指望他来救你。”元赤海哈哈一笑,只觉心情愉了很多,再看火堆旁小连依然面朝墙壁,一动不动地躺着,仿佛身后事她全不知情。 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伸手欲拍小连肩,身后传来高月楼喊声:“不许碰她。” 元赤海哼了一声,转过身,步走到高月楼身边,狠狠地踢了他一脚道:“闭嘴,她是我女人。” “不是。”高月楼冲他喊道。 元赤海又是一脚狠狠地踢他身上,问道:“是不是?” 高月楼仍然嘴硬道:“不是。” 又是一脚,“是不是?” “不是。”高月楼一硬到底。 “够了。”她再也忍不住,从地上一咕噜爬起来,用力推开元赤海:“不要再打了,再打他就要死了。”再看高月楼红肿脸,打得象猪头一样,眼里还闪着倔犟光芒。这位年轻高翰林性子怎么比元赤海还犟,真是让人又好气,又难过。 “你心疼了?”元赤海脸色阴沉地问。 “我……。”她顿了一下,此时若是承认心疼高月楼,高月楼会惨,若是说不心疼,高月楼也会很惨,想来想去,她灵机一动,开口道:“我很烦,你知不知道,我跟了你这么多天,一天福都没享过,你不是杀人就是被人杀,要不就是被官兵追得满山跑,这么大雪,却只能洞里呆着,我现很冷很累,想好好睡一觉,你都做不到……”她说着说着,鼻子一皱,就要掉下泪来。 元赤海呆住了。细细一想,她说全是实情,自从她跟着自己,不但没给她一点好,反倒累得她和自己一起吃苦受累。 心中一阵歉疚,他伸手扶住她肩,低声道:“对不起,小连,我发誓,以后一定会好好补偿你。” 她悄悄望了地上高月楼一眼,小声道:“只要你现不再吵我,就比什么都好。” 元赤海连连点头:“好,我不吵你。”说罢瞪了高月楼一眼,“算你走运。” 追兵 火光渐渐暗下来,未怕被追兵发现,元赤海索性用雪盖住柴火,洞里顿时一片黑暗,只余下洞外微弱雪光,隐隐透进来。 洞里风吹不到,比外面温暖得多,她蜷缩墙角,元赤海半坐半躺洞口旁角落里,一双眼警惕地望着外面,高月楼躺洞深处,浑身伤口都痛,他强忍着不肯□一声,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天蒙蒙亮时候,她醒了,走到洞口向外张望,身后,有人轻轻拍她肩,回头一看,是元赤海,他叮嘱道:“小连,我出去猎些野物回来,你呆洞里,看着高月楼。别让他跑了。” 她急忙点了点头。 元赤海走出老远,转了个弯,突然施展轻功,悄没声息地回到洞外,贴着墙向里望去。 高月楼昏昏沉沉地睡着,身上疼痛让他睡得很不安稳,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人耳边轻声唤道:“高大人,高大人。” 他睁眼一看,只见小连蹲他身前,手里捧着水,喂到他干渴唇边:“喝口水吧。” 他就着她手大口大口地喝水,象久旱逢甘露一样,喝完才发现女孩儿双手冻得象胡萝卜,又红又肿,不禁开口道:“你手怎么了?” 她不意地笑了笑:“冻得呗,想不到雪这么冷。” “你……用手把雪化成水?”他忍不住问。 她嘘了一声,红肿手温柔地落他额头上,碰到他肿起来大包,立刻象蜻蜓点水一样,飞地掠过,他想挣扎着坐起身,不小心牵动伤口,一阵剧痛袭来,险些叫出声。 “怎么打得这么重,海哥哥也真是。”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小连,你和他是什么关系?”高月楼问道,他心里充满了疑惑,小连和那个鲜卑男人关系似乎很微妙,说是敌人,不象,说是朋友,不象,那一种说不清道不明感觉,搅得他心里浑不是滋味。 她笑了一下,神情有些感伤:“说不清楚,应该是朋友成分多一些吧,海哥哥不是坏人,就是脾气不太好,你不要和他当面顶撞,我想办法劝他放你回去。” 高月楼不禁怒道:“他杀了武家满门,你还说他不是坏人。” “武家人害死了他爹娘,他是为了报仇。”她情不自禁为他辩解。 洞外元赤海垂下头,盯着自己脚尖,雪依然堆得很厚,从靴子外面透进阵阵凉意,但他心里却象有股火,无声地燃烧,释放着炽热光芒。 高月楼疑惑地看了她一眼,轻声道:“你为什么这么维护他?难道……。” 她慌忙掩住他嘴:“别瞎说,不是你想那样,我对元赤海只是有点怜悯,他无父无母,是个孤儿,和我一样,我也没有爹娘,孤苦伶仃,很可怜。” 洞外元赤海闭了闭眼,唇间逸出一丝几不可闻叹息声。 这时,他突然看到远远雪地上出现了一个小黑点,黑点渐渐变大,是一队全副武装官兵。 “是齐军!”他立刻转过身奔到洞里,一把拉住小连:“跟我走,汉人追来了。” “是高月寒吗?”想到那个冷冰冰京兆尹大人,她脸色瞬间有点发白。 “有高月楼,他不敢对我们怎样。”元赤海提起地上高月楼,用皮带紧紧缚住,一手紧紧地握着她手。 “你打算用高月楼要胁高月寒?”她迟疑道。 元赤海点了点头:“不错,我要高月寒放我们走,否则杀了他兄弟。” “姓元,二哥不会放过你,你死了这条心吧,小连,你别怕,我会保护你。”高月楼被拖着踉跄而行,嘴里仍道。 “闭嘴,你死到临头还敢嘴硬。”元赤海怒极,用帕子堵住高月楼嘴。 大队人马迅速靠近,领头正是高月寒,他挥手示意众人散开,向洞口包抄,步兵举起弓弩,严阵以待。 身旁程厚程将军向里喊话道:“元赤海,大人知道你里面,速速滚出来束手就擒,否则杀无赦。” 很,里面真得推出一个人,嘴里塞着帕子,满身伤痕。 高月寒吃了一惊,呼道:“高月楼?” “高月寒,叫你人让开,否则我杀了他。”元赤海冷着脸从里面走出来。 高月寒没有看他,他视线落到他身后那个披着满头长女小女子脸上。 淡月般眉峰,玉一般脸颊,年纪不过十四五岁,粗陋衣着,算不上什么绝色,不过眉眼清秀,长相可爱罢了。 这就是那日他带回邺城,后来又大摇大摆从他眼皮底下逃走小男孩连城? 她跟元赤海身后,下意识地低着头。谁知刚一走出藏身之处,就有一道锐利目光紧紧地扫射过来。 她抬起头,看到了那位冷酷无情京兆尹高大人。 此刻眼前这位害雪容姐姐伤心罪魁祸首正上下打量她,狭长双目闪烁着逼人光芒。她情不自禁后退一步。 “高月寒,我再说后一遍,让你人闪开,否则高月楼人头落地。”元赤海拔剑手,抵着高月楼脖颈。 高月寒淡淡道:“高月楼若是死了,我将你和你同伙千刀万剐,动手吧。” 元赤海心中一凛,眼前这个冷冰冰男子似乎根本不把兄弟性命放心上。以高月楼为人质要胁,变得毫无意义。 不如拼个鱼死网破,他心念电转,正要动手,一只柔软小手猛地抓住他:“等等。” 清脆悦耳声音引得众人目光齐刷刷地射向她。 “小女子有一事请问京兆尹高大人。”她大胆地直视着他。 惊于这女子胆量,他冷冷道:“说。” 她点了点头,朗声道:“大人,小女子虽孤陋寡闻,亦尝听闻京兆尹职责是做老百姓父母官。而不是滥杀无辜,草菅人命。是也不是?” 高月寒剑眉微皱,冷冷驳斥道:“大胆,你身为大齐子民,勾结鲜卑人,屠杀百姓,劫持当朝皇太后,挟朝廷命官为质,罪大恶极,国法难容,虽万死不足以赎罪。” “大人,你说元赤海屠杀百姓,有何证据?”她出言问道。 “客栈小二可以作证。”高月寒渐渐不耐烦,一边答话,用目光示意手下包抄过去。 “仅凭小二一面之词,何以断定屠杀百姓之人是元赤海,焉知不是他人嫁祸,至于说到劫持皇太后和高大人,其中另有缘由,大人一不审,二不判,没有人证物证,不顾高大人安危,逼海哥哥动手,莫非大人知道凶手另有其人,心中有鬼。故意杀人灭口?”她这番质问问得高月寒脸色大变,吃惊不小。 皇兄生性多疑残暴,本就对这个精明能干弟弟有所猜忌,带来这些官兵虽说是他人,难保里面没有皇兄安插眼线,所谓空穴来风总有因,他若是真得杀了眼前这三个人,皇兄定然起疑,以他残暴本性,自己有可能因为这小女子几句话,死无葬身之地。 她鼓起勇气说过,心中一阵忐忑,只怕惹怒眼前这个冷酷男人,他真得不管不顾,将他们全部杀掉灭口。谁知许久无人应答,悄悄抬头一看,高月寒目光冷峻,脸色阴沉,变幻不定。 元赤海见状,用力握紧她手,小声道:“别怕,我们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 她听了,一时百感交集。蓦然想起那日对高月楼说过话。 “我喜欢他,他自然喜欢我,人与人之间感情便是如此。” 可惜,可惜她不能喜欢他,因为他已不是从前海哥哥,她不会和一个杀人不眨眼男人一起。 高月寒沉默片刻,突然猛一挥手:“让开。” 她从恍惚中回过神,只见高月寒身后那些人立刻整齐地站到两旁。 元赤海迅速拉着她手,另一手扯着高月楼,一步步走过去。 高月寒身后冲他们冷冷道:“今日看高月楼份上,暂时放你们一马,人命关天,天理轮回,杀人者必偿命,本官迟早会将你们捉拿归案,为死去冤魂申冤昭雪。” 恍若一股阴风席卷而来,灌到脖子里,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望了望天,暗想:她帮助杀人凶手逃匿,那些冤死人若地下有知,会不会恨她。 雪地 元赤海找了一处避风地方停下来,把高月楼随手掷雪地上,她急忙过去扯掉他嘴里帕子,高月楼猛地咳了好几声,低头去咬地上雪解渴。 她低下头,看到他头上大包已经开始红肿,有发炎迹象,吓了一跳,忙冲元赤海道:“怎么办,他好象伤得很重。” 元赤海冷哼一声道:“活该。” 她气道:“他需要疗伤药,给我。” “我没有,你找他二哥要。”元赤海一指后面不远处,那些人高月寒带领下,一直默默地跟着他们。 想不到高月寒这个讨厌家伙真得跟上来了,他一定寻找机会,只要他们一松懈,就猛扑过来,挨个解决。 她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寒意,眼前仿佛看到一群饿狼张牙舞爪地扑到自己身上撕咬。 甩甩头,她咬着牙道:“小气。” 元赤海扒开积雪,折下一旁树枝,升起一团温暖火。 她扶着行动不便高月楼走到火堆前坐下,高月楼脸色苍白,精神很差。 “你怎么样?要不要紧?”她担忧道。 “没事。我没事。”高月楼冲她咧嘴笑了一下,火光中,他嘴上大小血泡十分显眼。 她不放心地伸出手他额头摸了摸,触手滚烫。 “哎呀,你发烧了。”她一下站了起来。 元赤海冷漠地坐对面,不停地重复着添柴动作。 “海哥哥。”她喊道。 他抬起头,淡淡道:“我不是大夫,救不了他。” “你真是铁石心肠。”她跺了跺脚,四处看了看,连熬水铁锅都找不到,没有热水,没有药,高月楼病会越来越重。 她蹲下身,解开高月楼身上皮带,随手丢给元赤海,元赤海接过皮带,脸上微微动容,轻声叹道:“他是我敌人,就是你敌人,你不要心软。” “我去找高月寒。”她赌气起身。 “别去。”元赤海一把拉住她:“高月寒心狠手辣,太危险。” “我不管,这样下去,他会死。”她使劲挣开他手。 元赤海咬了咬牙,冷声道:“好,你去,看看高月寒会不会帮你。” 她一口气奔到高坡上,冲坡下黑压压一群人叫道:“高月寒,高月寒,你出来。” 高月寒正火堆前闭目养神,听到女孩叫声,吃惊地抬起头,只见雪白高坡上,连城孤零零地站着,满头黑发被风吹得四散飘飞。 “高月寒,我要见你,你出来。”那女孩儿当着下属面,大胆地呼喊着他名讳。 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他站起身,走到坡下,冲着女孩叫道:“什么事?” “高月楼病了,我需要烧水铁锅,盛水碗,治伤药,人吃食物,马吃草料,还有取暖衣物柴火,叫人送上来。”女孩说话语气理所当然。 他一阵讶异,几乎不相信自己耳朵,她居然向他要这些东西,她凭什么以为他应该给她。 “点,不然传扬出去,世人都会说是你故意害死自己亲兄弟。”她用清脆甜美嗓音威胁道。 胸中油然升起一股怒气,他握紧了拳,额上青筋突突得跳。 “大人?”程厚小心地凑过来,看了看他脸色。 他厉声怒喝道:“照她说办。” “是,大人。”程厚急忙去安排。他兀自立那里,牙关紧咬,脸色铁青,恨不得将那女孩儿从高坡上揪下来,狠狠地教训一顿。 让她知道他厉害。 她用铁锅煎了水,小心地舀到碗里,吹凉了,缓缓滴到昏睡高月楼嘴里。 元赤海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们,冷不丁问道:“高月寒为什么答应你要求?” 她想了想道:“因为他要面子。” “面子?”元赤海不解其意。 “一个要脸人,比不要脸人好对付,因为他有顾忌。我知道他顾忌什么,他越顾忌,我越逼他,他没办法,只好听我话。”她坦言说道。身居高位人,忌讳天下人看法,她现所倚仗,就是这点。再强悍人,只要抓住他弱点,就可以有放矢。 高月楼身上伤搽了药以后,明显有所好转。她一颗悬着心,渐渐放下来。 “小连,如果受伤是我,你也会这样做吗?”元赤海忍不住问。 “当然,因为我们是兄弟。”她咧嘴一笑。 元赤海不开心:“我们不是兄弟。” “是兄弟,我喜欢你做我兄弟。”她狡黠地避开话题。 元赤海望着她柔和侧影,深深叹息。 天亮时候,她独自立坡上,望着初升太阳,它从东方升起,从西方落下去,周而复始,日夜不止。 “想什么?”元赤海和她并肩而立,忍不住注视着清晨阳光下女孩。 她不是他见过美女人,却是特别一个。 不象其他女人习惯于依附于男人,她很独立,有自己个性,自己想法。 起初,他只是简单地喜欢她,象喜欢其他漂亮女人一样,带她回鲜卑,让她做自己女人,侍奉枕席之间,山洞里,他甚至动过占有她邪念。 后来,他渐渐发现,那份单一喜欢已经变了质,升华成一种浓烈情感,他迫切地想深入她内心深处,想知道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她一言一行,一颦一笑,牵动着他视线,扰乱他心。 这种感觉,他从未有过。 “我想,如果能够甩掉高月寒那个讨厌鬼就好了。”她俯视脚下斜坡。 高月寒和他手下象往常一样升起几堆火,火上架着喷香烤肉。 已经过去十几天,一路往北,雪越下越大,地上铺雪有几尺厚。他们顾不得路途艰难,专找偏僻小道走,高月寒这个阴魂不散家伙,始终不离不弃,锲而不舍地跟着他们。 “你已经有主意了?”他漂亮眸子专注地望着她。 “当然,你想不想听?”她抿起好看红唇,两个浅浅酒窝若隐若现。 “小连,小连。”高月楼身后大叫。 一缕不从他心底升起。 “高月楼,你伤还没好,不要乱动。”她奔过去按住挣扎起来高大人。 他跟着走过去,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奇怪想法,高月楼这小子真幸运,被小连无微不至地照顾了好些天,早知道那天不该把他打得这么惨。 “来喝水。”她端起碗,一勺勺地喂他。 他敏锐地发现高月楼把一双手搁到腰后,很享受地张开嘴,一付极意表情。 他哼了一声道:“又不是断手断脚,不会自己喝水吗?” 高月楼瞪他一眼道:“我就喜欢小连喂我喝水。” 她听了,含笑问道:“高月楼,你手好了吗?” “好了,完好如初。”高月楼炫耀地把手拿出来,她眼前晃来晃去。 “即然好了,自己喝,我不是你奴才。”她把碗塞到他手里,走到火堆前,取下铁锅,把锅里汤小心地倒出来。 高月楼呆住了,捧着碗,怔怔地坐那里。 元赤海意地看了他一眼,蹲下身道:“要不要我喂你?” 高月楼忙道:“不用。” “恢复得不错啊。不捆着,就可以趁我睡着逃跑了。”元赤海挥舞着手里皮带,意味深长道。 高月楼怒目瞪着他道:“我说过输了就做你人质,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是吗?”他凑近一点,避开小连视线,低声道:“你觉得小连怎么样?” 高月楼答道:“很好啊。” 他突然一把掐住他咽喉,低声斥道:“你是为她留下来,对不对?” 高月楼奋力挣扎,元赤海手上用了七分力道,紧紧地勒住他,一直到他满脸通红,才稍稍松开一点,冷冷道:“她是我,你死了这条心。” 高月楼倔犟地瞪着他:“你胡说,她不是你,你是鲜卑人,她不会喜欢你。” “她要是不喜欢我,会跟我走吗?傻瓜。”他轻蔑地望着眼前这个文弱汉人。 “她是可怜你,根本不是喜欢。你们这些鲜卑人知道什么是喜欢吗?你们就会当强盗,烧杀抢掠,我鄙视你。”高月楼犟脾气上来,不管不顾地说。 元赤海气得扬起巴掌,这时小连声音传来:“汤好了,咦,你们作什么,海哥哥,你又欺负高公子?” “没有,我怎么会欺负他,这人手无缚鸡之力,还不够我一拳。”元赤海推开高月楼,优雅地站起身。 高月楼被他推得仰面朝天摔到地上,幸好积雪很厚,没有摔疼。 “来喝汤。晚了就没有了。”她笑咪咪地招呼道。见元赤海过来,低声道:“不许你欺负高月楼。” 元赤海撇撇嘴:“没有,你误会了,我问他几句话而已,谁知这头犟牛不肯说。” 她听了,不禁扑哧一笑,小声道:“你们两个,一个是笨牛,一个是犟牛,都喜欢泥巴地里打滚,弄得满身泥。” “什么泥巴地里打滚,是说他吗?”高月楼乐滋滋地凑过来,端起一碗汤。 “一人一碗,小心烫着,高月寒又该送吃来了。”她扭头望了望一旁不多存粮。 坡下,高月寒紧皱眉头,慢慢啃着手里烤羊肉,味同嚼蜡,这里离边境已经很近,再不动手,万一让他们跑了,皇兄不会放过他。 “大人,小人有一计,可以生擒那两个人。”程厚上来献计。 “什么计策?”高月寒淡淡道。 “我们食物里下点料,等他们昏睡之后就动手。”程厚堆上满脸笑。 高月寒哼了一声道:“胡涂。还不退下。”不知为什么,他不想用这个显得有些卑鄙计策,他宁愿跟那个叫连城女子斗智斗勇,分个胜负。 金蝉脱壳 借着夜色掩护,元赤海用一根粗大柴棍吭哧吭哧挖坑,这棍子还是小连叫高月寒派人送上来,连城也拿了根小棍子一边帮忙,坑很扩大,连城抹了把汗,停下手,满意道:“海哥哥,再挖半个时辰就够了。” 元赤海看起来心情愉,抬头冲她一笑:“知道了,你歇着吧。” 坐一旁发呆高月楼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们干什么?” 元赤海哼了一声,根本不打算答理他。 连城笑笑说:“我们要打猎。” 高月楼当然不是傻瓜,千万别低估他智商,他只是读书读太多,人有点迂,有点直,还有点文人气节作怪,能读到翰林院,绝对不是傻瓜,而且还是很聪明聪明人。 所以他很就看出不对:“我怎么觉得这坑好象是用来藏人?” 呼,一团黑影飞过来,把他仰面打倒,雪花四溅,高月楼定晴一看,袭击他是一个大雪球。 对面传来元赤海阴森森话:“闭上你狗嘴,不然我撬掉你牙。” 连城斥道:“海哥哥,你又欺负高大人。” 元赤海满脸无辜道:“他乱说话。” “他没有说错。”连城转过脸,冲高月楼诚恳地说:“我们确实挖一个藏人坑,天气太冷,睡外面会着凉。今晚我们三个人到坑里睡。” 高月楼觉得她说得有理,又觉得有点不对,却想不出哪里不对。 元赤海挖好了坑,笔直朝他走过来,伸出手,高月楼轻呼:“你想干什么?” 元赤海阴森森一笑:“让你好好睡一觉,高大人。” 高月楼还想说什么,胸口一痛,闷头倒下。 “喂,你出手又这么重。”连城不高兴道。 元赤海沉下脸:“你心疼了?”只要一看到连城关心这位高大人,他心里就不舒服,非常非常不舒服。 连城道:“你又想哪去了,我是怕你下手太重,把他弄伤了,到时候齐军找你们鲜卑人麻烦。” 元赤海轻蔑地扬眉:“从来只有我们找你们齐人麻烦,没有齐人找我们麻烦,他们敢?” “我也是齐人,你即然这么看不起我,还带着我干什么?”连城生气了。 元赤海柔声道:“到了魏国,你就不再是齐人。”自古女子嫁夫从夫,假以时日,他有自信让她把心交给他。 高月寒背着手站高坡下,每天到这个时候,女孩儿就会站坡上冲他喊话,要这要那,一次比一次过分,奇怪是,他心底怒火反倒渐渐平息,变得越来越平静。 自嘲地摇摇头,抬眼继续望着高坡上。 又过了半个时辰,高坡上没有丝毫动静,女孩今天居然没露面。 程厚过来道:“大人,那丫头今天怎么没来?” 高月寒沉吟片刻,突然脸色大变,施展轻功跃向高坡。 程将军吓了一跳,赶紧喝令所有人跟上去,保护京兆尹大人。 高坡上茫茫雪原,了无人迹。 一夜之间,元赤海,连城,包括他三弟高月楼,居然悄无声息地人间蒸发,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两行凌乱马蹄印蜿蜒指向天边。 高月寒脸色难看。 程将军结结巴巴道:“昨晚还……怎么……怎么没了?” 高月寒厉声斥道:“还愣着干什么,追。” 一行人迅速上马,风驰电掣追去。 又过了好一会,雪坡突然动了起来,慢慢地,掀开一个盖子,元赤海第一个跳出来,弯下腰拉着连城手,柔声道:“上来吧,他们都走了。” 第三个上来是高月楼,他用复杂莫名目光注视连城:“小连,这是你想出来?” 连城眨眨眼,俏皮地伸出一根手指:“这个叫做疑兵之计,我就知道高月寒怕我们穿过边境,一定来不及多想,急着追上去。” 元赤海心情格外愉,看着小连,只觉越看越爱,恨不得把她抱怀里狠狠地亲上一回,再看高月楼,真是越看越讨厌,这人怎么这么多余。 高月楼满脸忧郁:“二哥一定很生气,非常非常生气,我已经很久没看过他很生气样子。” “谁让他总粘着我们,讨厌。”连城撇了撇嘴。 高月楼定睛看着她,半是无奈,半是叹息道:“小连,这世上能让二哥这么生气人没有几个,我只担心将来……。”他不敢想,暴怒二哥会做出什么事。 “闭上你狗嘴。”元赤海讨厌听到高月楼说话,他一说话,小连就会看他,没时间看自己。 高月楼犟脾气上来:“我为什么闭嘴,该闭嘴是你,要不是小连,你现早就是二哥阶下囚,神气什么。” 元赤海恨不得一脚把他踢飞,当着小连面,皮笑肉不笑道:“高大人,你伤全好了,说话中气这么足。” 高月楼被他恶狠狠目光逼得倒退一步,又不服气地向前半步,咬牙道:“你别高兴得太早,二哥迟早会抓住你。” 这小子还敢嘴硬,元赤海捏拳上前,一只柔软小手迅速拉住他:“海哥哥,别说了,我们赶紧离开这里,高月寒不是傻瓜,我们骗不了他多久,他很会回来。” 元赤海点点头:“你说得有道理,我现就把这位高大人好好地捆起来,捆成一个大粽子,带他去鲜卑作客。” 高月楼见他解下皮带作势朝自己走过来,急得大叫:“你不能捆我,小连,你千万别跟他去鲜卑,鲜卑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他们会把你……。” 元赤海不耐烦地点了他穴道,堵上嘴,用皮带牢牢地捆好,横放马背上,扭头看着小连,凶悍目光立刻变得温柔:“上马吧。” “不。”连城摇摇头,向后退了一步。 元赤海一腔高兴化作泡影,脸色沉得能拧出水来。 连城眼圈微红,悠悠道:“海哥哥,我不走,因为我希望只有我们两个人,可是现却多了一个他。” 元赤海一怔,脸色渐渐缓和下来。 连城低下头,轻轻绞扭双手:“我知道,你想把高月楼带回去,他可以换来五座城池,可是,高公子是因为我才落入你手中,如果你真得把他带走,我会内疚一辈子。”不等元赤海开口,她急急道:“当然,海哥哥可以选,是要五座城池,还是要我。” “我要你。”元赤海毫不犹豫,女孩终于答应跟他走,他心里高兴都来不及,至于这位高月楼,他想了想道:“就这么放他回去,岂非太便宜他了。” 连城早料到他会有此一说,含笑道:“我早有主意。” 元赤海眼前一亮:“说吧,什么主意?” 连城回头望着那个大坑,元赤海顺着她目光望去,会心一笑。 高月寒追到一半,突然勒住马,脸上阴晴不定。 程将军疑惑道:“大人,怎么不追了?” 高月寒一言不发,沉着脸跳下马,蹲地上观察马蹄印,看了片刻,怒道:“好一招调虎离山。” 程将军满头雾水:“大人此话何解?” 高月寒指着地上马蹄印:“两匹马驮三个人,马蹄至少要没到踝处,你看,这两匹马蹄印,只浅浅没到蹄铁,说明马上没有驮人。” 程将军满脸困惑:“马上没人,他们哪里?” 高月寒抬头看看天,又开始飘雪,今年冬天特别寒冷,雪下了一场接一场,地上雪越积越厚,有地方几可没过头顶。 片刻沉默,高月寒咬牙顿足:“又被他们骗了。” 程将军道:“大人……。” “,原路返回。”高月寒跃马扬鞭,此刻只恨马跑得太慢,这计策定又是那个鬼灵精怪小丫头想出来,如果逮住这丫头,他一定要……。 远远地望见一个黑影坐雪坡上,走近一看,正是高月楼,他嘴里被什么堵着,胸前挂一块木板,上面用木炭写了满满字,四周再无一人。 程厚喜出望外:“高大人,你没事就好。” 我没事?我没事就不会被捆着了!高月楼嘴里呜呜连声,却说不出话。 高月寒心中警觉,扭头示意程厚:“你带几个人先过去。” 程厚依言上前,刚走了几步,脚下一空,几个人啊地一声摔下大坑。 幸好坑下并无伤人利器,不一会他们就自己爬了上来。 程厚赶紧去取下高月楼嘴里塞布,高月楼咳了几声,喘着粗气道:“二哥,……追……,小连被他带走了……。” 高月寒跃身下马,凑近看他胸前木板,只见上面潦草地写着:高月寒大笨蛋,高月寒大笨蛋,高月寒大笨蛋……写了满满一板子。 程厚吓得魂不附体,不知道高大人会气成什么样子,谁知他什么都没说,扭头喝令:“还愣着干什么,扶月楼上马。” 程厚小心翼翼道:“大人,现怎么办?” 高月寒仰起头望着天,脸上也不知是什么表情,好半晌方道:“他们此刻想必已经过了边境,再追无益,回去吧。” “可是这案子……。”程厚心有不甘,想必高大人比他不甘心,两百人队伍,居然被两个人甩得团团转,后还让他们逃了。 “所有罪责由我一人承担。”冷冷声音从薄唇吐出。 “大人,这怎么行?”程厚急道。 高月楼也不甘心道:“二哥,小连还他手里。” 高月寒上了马,没理所有人,头也不回驰去。 慕容栎 望着眼前一片熟悉茫茫雪原,元赤海满心愉悦,爷爷,我回来了,我带回来一个女孩,她叫小连,请你一定要接受她,因为我这辈子只想和她一起,相守到老,地老天荒,两情不渝。 一队人马迎面而来,迎风招展大旗上画着一个霸气动物图案。 看清大旗下那英姿飒爽身姿,连城又惊又喜,心里暗暗叫喊:“容姐姐,真得是容姐姐,她打扮成将军样子,比穿女装美了。” 雪容冷冷目光从她脸上滑过,仿佛根本不认识她,径直驰向元赤海,马上拱手道:“小王爷,镇南大将军王有请。” 爷爷来了?元赤海吃了一惊,忙道:“公主殿下,你可知他老人家为何而来?” 雪容神情冷淡:“我不知道。” 元赤海想了想,躬身道:“我这就去。”转身,指着连城亲自介绍:“这位连姑娘……。” “不必说了。”雪容冷冷打断他:“连姑娘自有去处,王爷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 元赤海暗自咬牙,这位雪容公主是出了名冷血无情,铁面无私,毫无情面可讲,他心中虽担忧,却无话可说。 思来想去,他从怀里掏出父亲留给他旧竹哨,拉过女孩手,珍重地放她手里,柔声道:“拿着,等我,我很回来。”他有信心,一定能劝爷爷接受小连。 连城笑了笑,掩住眼底黯然:海哥哥,对不起,等你回来时候,恐怕已经见不到我了。因为……因为我注定不是那个陪你一生人。 元赤海背影渐渐消失人群后。 雪容转身,语气冰冷:“连姑娘,这边请。” 连城有一肚子话想对她说,见她这样,只好把话全咽回肚里。 小小帐篷,一个和雪容一样面孔冷冰冰侍女,雪容把她送到这里,吩咐了两句便走了。 连城四下打量,除了这座小帐篷,还有数百个帐篷矗立荒野上,雪天寒冷,除了站岗巡逻士兵,外面没有一个人。 侍女倒了一杯热茶,淡淡道:“姑娘还有什么事?” 连城忙拉住她手,一连串地发问:“姐姐,请问一下,这里是什么地方?刚才那位公主是什么人?她为什么带我到这里来?” 侍女摇头:“奴婢不知道。” 连城眨眨眼,笑了:“公主一定不喜欢你。” 侍女急了:“你胡说什么,我是公主殿下亲近侍女喜桃,连我名字都是公主起呢。” 喜桃?喜桃! 连城怔住,那个桃花节对雪容,真得如此重要,如此难忘,那个冰山般男人有什么好。 见她呆呆地不说话,喜桃以为她不信,急急道:“公主殿下爱吃什么,爱去哪里玩,心里想什么我都知道。” 连城笑笑说:“这么说,公主殿下心上人是谁,你也知道?” “当然知道,她心上人是平西将军慕容栎,皇上亲自下旨赐婚,慕容将军很就是我们驸马爷了。” 连城喃喃:“慕容栎?” 喜桃说起慕容栎,一双眼睛立刻放射出绚烂光芒,脸颊浮起少女害羞才有红晕,把这位慕容将军夸得天上少有,地上没有,英俊潇洒,文武全才,人见人爱。 连城听她说完,忍不住笑着点头:“你果真是公主殿下贴心丫环。” 喜桃道:“那是当然,我这一口汉话也是公主教呢,公主还说,要好好看着你,不许任何人靠近这座帐篷。” 连城:“哦,我知道了,谢谢你。” 这时,帐篷外传来一阵刺耳叫声。 连城立刻奔出去了,雪地上一个凶神恶煞士兵正起劲地鞭打一个小男孩,男孩满脸污泥,衣衫破烂,手臂上露出道道鞭痕,伤旧伤叠一起,他一动不动地站那里,倔犟地紧咬着嘴唇,泪珠眼眶里直打转。 连城一看气不打一处出,上前喝道:“住手。” 士兵恶狠狠道:“哪里来野丫头,我打奴隶,关你屁事,滚一边去。” “你说话放干净点,她可是雪容公主贵客。”喜桃走出来斥责道。 士兵吓了一跳,慌忙停下鞭子。 连城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递给男孩,转过脸对喜桃道:“这孩子挺可怜,把他放了吧。” 喜桃为难道:“可是……。” “奴隶是可以买卖对吗?”连城到钱袋里掏出一把碎银子,递给喜桃:“这些够不够?” 喜桃无奈道:“姑娘,不是钱问题,他是将军奴隶,我也作不了主。” 连城眼珠一转,笑道:“喜桃,你可是公主殿下亲近人,这点小事对你来说当然算不了什么,我说得对吧?” 喜桃沉默了一会儿,上前对那士兵说:“放他走。” 士兵不敢违拗,喝了一声:“还不滚。” 男孩立刻跑了,他跑得很,象草原上狼,象被猎手追赶狼。 醒来时候,她发现雪容坐床前,赶紧起身道:“容姐姐……。” 雪容掩住她嘴,看看四周,小声道:“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 她扑哧一笑,又赶紧装出疑惑样子:“公主殿下,您有什么事吗?” 雪容起身踱了几步,扭头质问:“说,你和元赤海如何相识,为何随他到魏国,你有什么目?” 她眼珠转了转,轻声道:“这是一个很长故事,公主殿下可有兴趣听我说?” 雪容点头:“当然,我有是时间。” 连城把认识元赤海经过如实说了一遍,只把大溪旁偷衣服情节一句带过,雪容听她说完,严肃道:“你说得都是实话?” 连城道:“我可以发誓,所说没有一句假话。” 雪容道:“这就好,我会向皇上说明,免去你死罪。” 连城吃了一惊:“什么?” 雪容神情一叹,轻抚她脸:“傻丫头,你还不知道,元赤海爷爷恨你入骨,向皇帝请旨将你赐死,若非我出面阻拦,你现已经死了。” 连城怔住,元赤海爷爷,那位镇南大将军王,他为什么恨她? “有些事情你可能不明白。”雪容面露感慨之色:“元赤海爹娘都死汉人手中,所以……。” 连城低低道:“我知道了,我不怪他,如果换作我,也许也会这样做。” 雪容松了口气:“你能这样想好,我知道你是个聪明孩子,你安心住这里,过几天,我会设法送你离开。” 连城起身一拜:“公主殿下救命之恩,小女子没齿难忘。” 雪容扶住她:“你我姐妹一场,我不会眼睁睁看你无辜受死,只不过……。”她没有说下去,连城知道她想问高月寒事,却又不敢问,相思二字,刻入骨髓,无论如何都是伤心。 一时两人都沉默下来,静坐听窗外雪花飘落。 “雪停时候,就是桃花节。”雪容忽道。 连城哦了一声。 “桃花节只有齐国才有,我听嬷嬷提起,一时动了玩心,偷偷渡江来到邺城。”雪容说着,脸上露出浅浅笑容。 连城暗想,莫非她就是桃花节上遇见那位冷面冷心高大人。 “桃花节本是女孩儿节日,满大街女孩儿,他挤人群里,那么显眼。” 连城怔住,高月寒高大人冷着脸站一大群莺莺燕燕女孩儿中间,那情景,想起来好怪异。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当时他正办一桩案子,否则以他性子,怎么会站女人堆里,高大人是何许人也,世间女子,有谁能入他眼。”雪容自嘲地一笑。 连城忍不住道:“公主殿下,天涯何处无芳草,依我看,他也不过如此。” 雪容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柔声道:“你不明白,你还太小。” 连城暗想,我可不小,我年纪和你一般大。 侍女走进来,雪容耳边说了几句话,又看看连城,抿唇一笑。 雪容挑眉:“这爷孙俩倒也有趣。”转而冲连城一笑:“我有点事出去,等会再来看你。” 雪容走后,连城默默坐床上,抱着膝,脑子里不禁闪出高月寒身影,他站一群脂粉堆里,表情依然是冷冰冰,仿佛万年冰山不融雪。 想着想着,突然觉得这场景好滑稽,怪不得雪容姐姐印象深刻。 “小连。”雪容闪身而入。 连城急忙迎上前:“出了什么事?” “元赤海和大将军王闹得很厉害。”雪容皱眉:“他岂不知这样会把你害死。”她转身从侍女手中拿过一套男子服饰:“你换上,此地不宜久留,我现就送你出去。” 连城匆匆换好衣服,跟着雪容出了帐篷,帐篷外立着一个人,雪容女人中算是个子高了,他比雪容还高两个头,个子小巧连城仰起头看他,头上帽子险些掉到雪里。 雪容哼了一声:“你来干什么?” 那人一笑,露出雪白牙齿,帽沿下眼睛比星辰还亮:“有容儿地方,怎么能没有我?”他声音微微带着些沙哑,有着男人粗旷和力量。 雪容沉下脸:“我这里不欢迎你,请吧。” 那人只是笑,对她话一点都不介意。 雪容一拉连城:“我们走,别理他。” 连城哦了一声,与那人擦身而过,那人好象刚刚看到她,咦了一声:“这就是那位汉人姑娘连城?” 雪容挑眉:“不关你事。” 那人叹道:“你这性子,也该改了。” 雪容:“不要你管。” 那人:“为人两肋插刀,果真这么有趣?” 雪容:“有趣,比你这位幕容大将军有趣得多。” 连城悄悄吐舌,原来这位就是雪容未婚夫慕容栎。他看起来就象一只鹰,草原上食人雄鹰。 慕容栎目光转向她,“是你叫喜桃放走了我奴隶。” 雪容立刻把她拉到身后,冷冷道:“你想怎么样?” “私放奴隶是死罪。”慕容栎轻拍着衣上雪,挑眉,笑:“当然,她是容儿朋友,我不会做让容儿不高兴事。” 雪容哼了一声:“算你聪明。” 两人上了马,驾一声,驰向茫茫雪原。 慕容栎独自立原地,目送他们背影。 手下道:“将军,弓箭手已经备好,何时出发。” 慕容栎握紧了拳,半晌,徐徐开口:“公主只能送她到边境,我们现过去,等公主一走就动手,除掉那丫头。” “是。” 慕容栎轻叹一声,自言自语:“容儿,不要怨我,这丫头一定得死。” 雪中雪容,象一棵傲霜寒梅,她风采令人心生敬意,这样女子,偏偏为情所苦,连城心底莫名升起丝丝怜惜。 “这阵子,雪会一直下。”雪容笑了笑,手抚松树粗糙躯干:“桃花开时候,我会再来邺城,虽然他不想见我,但我当初说过,每年桃花节时候,我一定会去,他可以不见我,却不能阻止我去邺城,不是么?” 连城没有劝,这样情,任何言语都没有意义。 她笑着,心底想着自己若有雪容一半英姿多好:“希望下次邺城,还能遇见你,容姐姐。” 雪容大笑:“好,下次,我一定要和你豪饮三百杯,不醉不归。” 连城悄悄吐舌头,饶了我吧,三百杯,三杯我就要倒了。 雪容笑声震下了树上积雪,落了连城满头满身,两人相对而立,又忍不住大笑。 此景如画,此情永记。 离别时刻到了,雪容就是雪容,她利落上马,从马上朝连城一挥手:“后会有期。”马跑雪原上,很消失得无影无踪。 连城叹了口气,不是每个女人都可以做雪容,因为雪容就是雪容,无人可以代替。 独自催着马儿雪地里小跑,连城缩了缩脖子,一个人滋味真不好受。 听到身后隐隐马蹄声,她停下来,回头观望。 一队人马远远地跟着她,有一股不寻常气息,是死亡。这些人将带来死亡。 连城一夹马腹,没命地跑了起来,果然,那些人也加速追赶。 什么都来不及想,只有跑,不停地奔跑,大冷天,冷汗浸湿了背脊,浑身就象冰冻一样,风呼呼地刮过耳边,耳根子疼得厉害。 可她不能停下,因为停下,就是死。 有人放箭了,鲜卑人箭法很好,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一枝箭能够射中。 风太大,这样天气刮大风很正常,风中还夹着一团团棉絮般雪花,而追兵正是逆风,风雪阻碍了他们箭。 没跑多远,连城就看到了旗,齐国旗。 这面旗高高地飘扬一片树林里,想必那里有齐国兵。 果然,追兵不敢追了,他们停下来,手里箭没有停,有好几枝擦过连城臂。 终于,她进了林子。 天已经黑了,黑衣人站那里一动不动。 连城一进林子就看见了他,他手中握着一杆旗,齐国旗。 连城呆住了,吃惊地看着他,直到他慢慢转过脸。 这时她才发现,他脸上戴了一个黑色面具,怪不得每次远远地看到他,都看不清他面容,面具几乎遮住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下巴,下巴线条很迷人,缓缓向上延伸,没有长胡须,似乎是个不太丑男人,年纪也不算太老。 加上这次,连城已是第三次遇见他,这不能不让她怀疑他跟踪她。 想知道谜底,好方法就是自己去问。 就这时,他开口了,他声音很冷,仿佛不带一丝人类感情,却有一种致命吸引力:“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话想问我。” 连城迫不及待要知道一切:“你是谁,为什么跟踪我?” “当年神帝与人鬼划定三界,各掌一界,人死后经黄泉入鬼域,过转世轮环方能投胎转世。不入冥道,直接往生,你是第一人。” 到现为止,无人知道她穿越身份,连城大惊失色:“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面具下薄唇微微弯起:“我可以告诉你,我叫血杀夜。” 连城打了个冷战,血杀夜,这名字好古怪,就象这个人一样古怪。 黑衣人侧身,指了指身后那条路:“一直往前走可以到齐国。”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不想死话,好走点。” 连城惊讶:“你为什么帮我?” 他闷闷地笑了一声,黑袖拂过,不见了。 连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他……他竟然一闪就没了。 只剩下那面旗,上书一个大大齐字。 这个自称血杀夜男人救了她。 河阴府 夜已深沉,灯红酒绿中走出一位束金冠,紫罗衫,白玉带,面颊被酒气染得通红俊俏公子哥儿,他醉得很厉害,走路步子不稳,跌跌撞撞地扶着墙,嘴里哼着小曲儿。 一个黑影悄悄跟上他,前面是一条偏僻小巷,公子哥儿看看四下无人,走到墙角,撩起长衫下摆,突然,风声拂过,一柄匕首狠狠插,入他背心,公子哥儿缓缓倒下。 “畜生,叫你勾引我老婆,去死吧。”黑影拔出匕首,用力踢了他一脚,扬长而去。 过了一会,一个低沉声音冷冷道:“你确实该死。” 公子哥儿吃力地睁开双眼,夜色下隐约站着一个黑衣人,他个子很高,脸上戴着黑色面具,身上隐隐散发着万年不化阴寒之气。 公子哥儿笑了一下,苍白脸缩成一团,显得有些扭曲:“你说得很对,我是该死,反正该吃该喝该玩我都玩够了,这辈子总算没白活。” 黑衣人道:“我要向你借样东西。” 公子哥儿道:“我反正活不成了,你想要什么,只管拿去。” 黑衣人道:“东西不能白借,我可以帮你完成一个心愿。” 公子哥儿眼睛一亮,用力伸出手,一把扯住他衣摆,哀求道:“请……代为照顾我母亲。” 黑衣人沉默片刻,缓缓道:“好。” 元赤海默默地坐帐篷里,门外侍立着七个鲜卑护卫。 桌上摆着饭菜,饭菜早已凉了多时。 天色渐暗。 元赤海推门往外就走。 护卫拦住他:“殿下,大王说您不能出去。” 元赤海怒道:“让开,我必须走。” 护卫道:“殿下,不要逼我们出手。” 元赤海冲领头护卫喝道:“巴图,你有种就动手吧。” 巴图无奈出掌,元赤海挺身而上,掌风近到面前,突然停下不动。 巴图大惊,来不及收掌,砰,元赤海身影倒飞出去,倒雪堆中。 众人脸色大变,一个圆脸大眼睛女孩子兴冲冲地奔进来,见此情景,惊呼:“表哥。”抢步上前扶起元赤海,只见他脸色惨白,嘴角渗出一丝血丝。 女孩子大怒,跳起身狠狠扇了巴图一掌,骂道:“你好大胆子,竟敢打他。” 巴图红肿着脸,跪下请罪:“属下该死,属下不知殿下怎么……求郡主恕罪……。” 女孩子一惊,赶紧回身扶起元赤海,看了看,惊道:“表哥,你……你是故意……?”突然想到什么,恨得咬牙:“你不想活了,她……她有什么好。”跺脚,眼中溢出泪花:“你为了她,连死都不怕,我,我恨死她了。”起身就跑。 “别……洛英……。”元赤海微弱地唤她:“别伤害她。” 洛英赌气:“我偏要杀了她,气死你。” “洛英。”元赤海挣扎着坐起身:“你敢伤她,我便不认你。” “你……。”洛英垮下脸,哇得哭了起来。 “怎么回事?”一个满头白发老人走进门,甲衣未脱,隐隐霸气显露,不怒而威。 “姨爷,他又欺负我。”洛英飞跑过去,扑到老者怀中。 老者正是镇南大将军王元寿,元赤海爷爷,洛英郡主表姨公。 元寿不悦:“海儿,你怎么……?”发现他脸色不对,转怒为忧,几步上前,将他扶正,转到背后,双掌抵他背上。 洛英慌忙退到一旁,其他人静立四周。 半个时辰后,元寿松开手,元赤海脸色恢复正常,急忙跪下:“爷爷。” “你还有脸叫我爷爷?”元寿大怒:“那个丫头把你魂勾走了吗?你为了她,甘愿以死相逼。” “爷爷,孙儿心中只有她一人,这辈子只想和她一起。”元赤海倔犟道。 元寿脸色阴沉。 “爷爷,请您答应孙儿。”元赤海长跪于地。 洛英走了过来:“姨爷,解铃还需系铃人,让我去见见那位连姑娘,劝她不要再勾引表哥。” 元寿看了她一眼,眼中露出欣慰之色:“好孩子。”转向元赤海,满脸怒色:“孽畜,你就算不顾自己性命,也该想想洛英,她等了你三年,你还要她等到几时?” 元赤海低着头:“爷爷,孙儿对洛英只有兄妹之情,孙儿不想耽误洛英妹妹终身。” 元寿脸色变了几变,末了叹了口气:“这不怪你,都怪那个卑贱汉人女子,竟敢勾引我宝贝孙儿,此女万万留不得。” 元赤海惊得心胆俱裂:“爷爷,你不能伤害她。” 元寿喝道:“有何不能,我已经失去儿子,我不想再失去惟一孙子。” 元赤海猛地站起身,双眼赤红,嘶声道:“爷爷,你根本不明白,小连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没有她,我……我也活不下去……。” 元寿大怒:“好小子,你竟敢威胁我,来人。” 几个士兵一拥而入,元赤海三拳两脚把他们打倒,直冲出门,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小连不能有事,小连绝不能有事。 元寿大喝:“拦住他。” 多人围了上来,元赤海瞪着血红眼睛,嘶声叫道:“拦我者死。” 众人都惊呆了,站那里不敢动弹。 元寿又惊又怒:“疯了,这小子疯了,为了一个汉人丫头,值得吗。”他对着那些人厉声怒喝:“都愣着干什么,抓住他,绑也要给我绑回平城去。” 众人扑上去,把不断挣扎元赤海死死压住,元寿亲自拿来绳索,将他五花大绑,元赤海痛苦地大喊:“爷爷,不要逼我。” “臭小子,现是你逼我,那丫头非死不可。”元寿怒气冲天,恶狠狠道:“来人,把他押下去。” “不,爷爷,你若杀了她,孙儿惟有一死,来生来世再也不做鲜卑人。”元赤海厉声高呼。 元寿僵住,眼中狠厉之色退,轻斥道:“糊涂东西,说不做便能不做么?若是你爹还,看到你这样……。”猛地顿住,长叹一声,神色黯然:“罢了罢了,你要留下她一条命,好,爷爷答应你,不过,你也必须答应爷爷一件事。” 元赤海道:“爷爷请说。” “择日与洛英完婚。” 元赤海脸色大变:“爷爷。” “你若不答应,爷爷马上派人杀了她。” 沉默良久,元赤海无奈:“孙儿遵命。” 洛英和他并排跪下,含羞道:“孙媳给爷爷请安,爷爷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元寿抚须大笑。 作为齐国边境城池,河阴府不幸成为两国经常交战战场,城里郡守象走马灯一样换个不停。 不过这次换上郡守和从前不太一样,他叫高月寒,齐国皇帝弟弟,关于他身世,有一个传说,他母亲元氏怀孕时候,梦到高高上月突然从天空坠下,落入她怀中。 所以他名字里有个月字。 高处不胜寒,于是先帝给他起名高月寒。 元氏早已仙去,当今皇帝生母慕容太后并不喜欢这个庶子,所以高月寒虽然立功无数,却至今未封王,这次据说因为犯了个小错,被贬到这座边境小城当郡守。 连城并不知道这些事,她坐街边,不停跺脚,鞋底破了,脚板磨出了血泡。 下雪天赶路是件很可怕事,可怕是,她没有钱了。 要是海哥哥就好了,两个人一起合作赚钱日子很美好,可惜,现实很残酷。 她摸了摸怀里竹哨,叹了口气,把靴子脱下来,倒去里面泥沙。 一匹马从长街上驰过来,马上跳下一名四方脸壮汉,穿一身衙门捕制服,手里拿一张榜文贴城墙上,立刻围过去几个百姓。 壮汉大声喊道:“郡守大人有令,城中盗匪出没,以至市井萧条,百姓不能安居乐业,着即招捕两名,协助官府除恶务,解百姓之忧患,行衙门之使命,安市井之乱象。” 众人围观了一阵,摇摇头,纷纷散去,壮汉急道:“喂,你们别走啊,替郡守大人办差,有吃有住,又有银子拿,何乐而不为呢?” 一人嘀咕道:“这种地方当差,还不如回家种地,至少不用提着脑袋干活。” 另一人道:“就是,钱再多咱也不给官府卖命。” “这些官爷干得不好可以跑,咱老百姓跑哪去。” “别理他,走。” 壮汉急得直搓手:“诸位百姓,你们听我说,任郡守大人可不是一般人……。” 众人那里肯听他说,一个个都散了。 连城心中一动,笑了起来。 她大步走到壮汉面前,挺胸抬头,粗着嗓门道:“差爷,你看我怎么样?” 壮汉朝她上下打量一番,迟疑道:“你,能干什么?” 她笑道:“看人可不能光看外表,我虽然长得瘦弱些,却能写能算,又能动脑子,做事也勤,绝不比别人差。” 壮汉浓眉皱成了一个疙瘩,一个劲摇头:“就你这身子板,别说追盗匪,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这种人我可不能招,蒋师爷会骂死我。” 连城道:“你可别后悔啊,过了我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壮汉粗着脖子道:“如果真没人来,我就招你。” 连城笑道:“这可是你说,一言为定。” 她走到一边等,壮汉鼓起大嗓门,继续吆喝,过了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还是没一个人来应招。 壮汉急了,上前拖住一个汉子,那汉子听他说完,头摇得象拨浪鼓,转身就跑,跟躲瘟疫似。 壮汉叹了口气:“这年头,当官差不易,找人当官差不易。” 连城道:“差爷,官府里怎么突然招捕?” 壮汉愁眉苦脸道:“说起来一言难,任郡守大人来了以后,倒是清理了不少积案,偏偏这时候突然又爆出一桩大案。” 连城支起耳朵:“什么大案?” 壮汉叹口气:“有个采花贼潜入河阴,掳走了好几名闺秀,都是城里有头有脸人家,这案子若是破不了,大人还有我们,都得遭殃……唉。” 连城讶道:“竟有这样事。” 壮汉道:“你有所不知,这个采花贼奇怪得很,每次作案,都会提前一日留下纸条,上书四个字:隔日来取。” 连城拍手道:“即如此,大家自然早作防备,他怎么能得手?” 壮汉道:“奇怪正此,接到纸条人家个个严加防范,有甚至把小姐藏了起来,后无一例外都被他掳走。算起来已是第四个了。” 连城想了想道:“劫走个活生生大小姐,总会留下些线索吧。” 壮汉道:“奇怪就这里,那些小姐们住过房间摆设得整整齐齐,连脱下来衣服都没动,大小姐却不见了。” 连城忽道:“不对。” 壮汉:“怎么不对?” 连城道:“晚上自然要睡觉,女孩子睡觉当然要脱衣服,表面看起来,这些姑娘把衣服放得很整齐,房间也很整齐,说明她是睡梦中被人劫走,没有丝毫反抗。” 壮汉道:“当然是这样。” 连城忽然笑了:“不过,那天晚上她一定睡不着,如果换作你,有人晚上要来劫你,你睡得着么?” 壮汉点头:“有理。” 连城接着道:“所以她不会脱衣服,也不会睡觉,她应该房里走来走去,紧张得要命,这个时候,强盗突然出现,她惊吓之下,一定会大叫,会挣扎,可是房里一点痕迹都没有,难道强盗是她旧相识。” 壮汉瞪大眼睛看着她,好象刚刚认识她一样。 连城自顾自道:“我很好奇,一共四个千金,都是这样被劫么?” 壮汉大张着眼睛,点着头:“你说得很对,这四位小姐被劫走,房间里都象这个样子,纹丝未动。” “就是说,她们都跟这个强盗认识罗,闺房千金都认识,会是什么样人?” 壮汉眼睛又变大了些:“你是说这个人嫌疑大……。” 连城反问:“你说呢?” 壮汉捧着脑袋想了半天,开口道:“我知道有一家人认识全城名门闺秀。” 连城好奇道:“哪家人?” 壮汉搔了搔后脑勺,开口道:“沐阳公主。” 连城:“哦?” “这位公主三个月前刚刚搬来这里,她喜欢热闹,每天请全城名门闺秀去公主府作客。” “这些小姐都去么?” “山珍海味吃着,大戏听着,还有一位花满天花公子,谁不想去?” 连城道:“花满天花公子又是什么人?” “沐阳公主独生子,他模样生得极好,家世又显赫,沐阳公主放出话来,要名门闺秀中择一位做她儿媳妇。” 连城笑道:“是了,姑娘家谁不想嫁个好人家,花满天长得好,又有钱有势,难怪这些姑娘们要去了,要我是女人,我也想去看个热闹。” 壮汉叹了口气:“所以,你猜错了,沐阳公主绝不是采花贼。” 连城眨眨眼:“那位花满天花公子呢?” 壮汉头摇得象拨浪鼓:“他要什么样女人没有,何必以身试法呢。” “这倒也是。”连城喃喃自语:“这样男人根本不缺女人,勾勾手指,女人都扑上去了,哪用得着使这种下三烂手段,除非他根本不是采花,而是摧花。” 壮汉听得一愣一愣:“你这话啥意思?” 连城抬起头一笑:“没啥意思,差爷,您今天怕是交不了差了。” 壮汉一拍大腿:“完了,蒋师爷非骂死我不可。” 连城转过身往前走,边走边道:“可惜啊可惜,这么好一个人才,他居然错过了。” 壮汉一愣,追上去道:“小兄弟请留步。” 连城道:“差爷有什么吩咐?” “小兄弟方才不是说想当捕吗?我……。” 连城微微一笑:“可惜,我改主意了。” 壮汉傻了。 采花贼,沐阳公主,名门闺秀,花满天……还真是有趣啊。 这么有趣事,她怎么能放过。 半个时辰后,连城换回女装,出现公主府门外。 看门刘爷只觉得眼前一亮,好一位清灵水秀小姑娘。 他眯缝着眼,笑着迎上去:“这位小姐不知是哪家闺秀?”看看她身后:“怎么一个人来?” 连城朝他眨眨眼,笑道:“我不是哪家闺秀,我就是我,我叫海小连,我向来独来独往,公主殿下可没说一定要带随从哦。” 刘爷愣了一下,很堆笑道:“海姑娘说得有理,里面请。” 连城点点头,跨门而入。 刘爷盯着她背影出了回神,扭头吩咐下人:“告诉爷,又来了一位姑娘。” 花满天 从花丛中走出一位慈眉善目,雍容华贵美妇人,她身后簇拥着一大帮女孩子,年纪和她相仿,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也不知说了什么有趣话题,都掩着嘴俏笑呢。 连城猜那位美妇人想必就是沐阳公主了,她径直走过去行礼:“公主殿下金安。” 沐阳瞧了她一眼,讶道:“你是何人,本宫怎么从未见过?” 连城笑道:“我叫海小连,听说公主殿下慷慨大方,喜欢请姑娘吃饭看戏,我就来了。” 四周响起一阵窃笑声,那些大户千金个个露出鄙夷神情,仿佛看到了一个讨饭叫化子。 沐阳眼中掠过一丝笑意:“你倒是个直爽丫头,不错,本宫确实喜欢小姑娘,而且请都是品貌俱佳姑娘,只有这样姑娘才能到我府里做客,你,是什么样姑娘呢?” 连城道:“我姿色只算中等,至于我人品,我敢说这里姑娘没几个比得上我。” 千金们倒有一大半气白了脸,若不是碍着公主场,早就发难了。 “哈哈哈,好,说得好。”有人放肆地大笑。 刚才还柳眉倒竖大小姐们,个个眉弯唇笑,羞色满颊,越发地娇媚可爱起来。 连城慢慢转过脸,身后走过来一个人,束金冠,紫罗衫,白玉带,大冷天天手上执一柄折扇,扇柄上缀一颗夜明珠,他这身衣服实太华丽,太抢眼,所以连城看完了衣服,然后才看到他脸。 然后,连城明白为什么那些千金都变得这么可爱。 他实是个长得很好看男人,虽然她已经见过很多长得好看男人,但他美和他们都不一样,可以说各有千秋。 他眼睛很亮,很有神,他是个眼睛里有故事男人,这样男人,很容易吸引女人目光。 他脸庞很象公主,嘴唇线条非常柔和,皮肤保养很好,光泽如玉,他笑时候眼里会放出光来,这种光可以感染很多人,包括她内。 他看她时候,眼神是带着戏谑,就象一个玩腻了所有玩具孩子,突然看到一个奇玩具,脸上流露出一种好奇探究表情。 没有谁会把自己当玩具,连城也不例外。 她上前一步,冲着这个好看男人露齿一笑:“你就是公主殿下宝贝儿子花满天?” 花满天一愣,仰面而笑,笑声震得树上鸟扑一声飞走,他笑着笑着,眯起眼睛看着连城,点点头:“是,我是花满天。”他声音温柔而带着磁性。 连城道:“我听说她们都是为你来。” 那些大小姐好看脸渐渐变得难看起来,有人小声否认:“才不是呢。”有人使劲瞪她,她一点都不乎。 花满天又笑了,这已经是他第三次笑,他笑完,戏谑地问:“你呢?” 连城认真地说:“我当然也是。”不等花满天开口,她笑着说:“我想知道她们为什么为你来,所以我就来了。” 花满天陡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她胡说什么?” “这丫头太过分了。” “她分明是来捣乱。” “公主殿下,把她轰出去。” 姑娘们七嘴八舌叫嚷开来。 其中有一个长相妩媚,身材火辣叫响,“公主殿下,你若是不赶她走,我们就走。” 沐阳公主脸上始终挂着一丝微笑,宠溺地瞧着她儿子。 花满天止住笑,走到那个姑娘面前,柔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姑娘张牙舞爪立刻消失了,羞红了脸,扭昵道:“我……我叫陈彩莲。” 花满天用扇子轻轻拍打着自己手心,轻声道:“陈彩莲是吧,你刚才说什么?她不走,你就走?” 陈彩莲眼里射出兴奋光芒,直直地瞪着连城:“是啊,花公子。” “很好,来人。” 姑娘们都安静下来,陈彩莲得意地等着看好戏。 下人道:“公子有什么吩咐?” 花满天一指陈彩莲:“请这位,叫什么来着,是姓陈吧?请陈小姐走回去。”他顿了顿,戏谑道:“记住,一定要用走。” 所有人都呆住了,只有沐阳公主微微笑着,似乎早已司空见惯。 陈彩莲涨红了脸,不敢置信地望着花满天:“花公子,您说错了吧?” 花满天一字一顿道:“我没说错,就是你,叫什么来着。”他用扇柄轻轻敲敲头,似乎努力回忆:“好象是叫陈什么彩,就是你,现就给我走回去。” 陈彩莲呆了半晌,掩面而去。 花满天没多看她一眼,回过头冲着连城笑道:“我们别理她,走,我请你逛园子。” 连城挑眉:“好啊,恭敬不如从命。” 台上唱戏,咿咿呀呀地也不知唱什么。 桌上摆着美酒佳肴,连城埋头大吃。 花满天愣愣地看着她,过了好半晌,他忍不住开口:“你饿了多少天?” 连城伸出三根指头:“不多,三餐而已。” 花满天扑哧笑了出来:“敢情你是来白吃白喝。” 连城拍手道:“花公子真聪明,我就是来白吃白喝。” 花满天呆了好一会,击掌笑道:“有趣,真有趣,我从没见过这么有趣姑娘。” 连城道:“还有有趣。” 花满天眼里闪出兴奋光:“还有什么?” 连城道:“我知道采花贼是谁。” 话一出口,她仔细观察花满天,他脸上没有表情,没有任何表情。 过了好一会,他突然笑了,手扶着桌子,垂下头,肩膀不停地抖动,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连城不禁伸出手去拍他背:“小心点,别呛着了。” 他慢慢抬起头,眼睛很亮,眼里有一种奇艳光:“你真得叫海小连?” 连城道:“是。” “我可以叫你小连吗?” 连城想了想:“可以。” 花满天慢慢伸出手,把她手紧紧握住,柔声道:“我喜欢上你了,小连。” 连城没有什么反应。这种花花公子说起情话来,比吃饭喝水还容易,完全不用当回事。 他紧盯着她眼睛:“你怎么不说话?” 连城看着自己手:“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花满天道:“若是换作别姑娘……。” 连城打断他:“我不是别姑娘。” 花满天一愣,哈哈大笑。 连城静静地等他笑完,接着说:“我就是来白吃白喝。” 花满天好不容易止住笑,听她一说,又笑了起来,笑得合不拢嘴。 连城道:“你不想知道采花贼是谁吗?” 花满天笑着说:“他是谁和我有什么关系,捉贼办案,自有郡守大人操心,我只对你感兴趣。” 连城看着桌子:“我只想知道今天晚上吃什么。” 花满天咬着牙,声音象从牙缝里挤出来:“难道你只对吃感兴趣。” 连城慢慢抬起头,看着他:“我对你也很感兴趣。”还没等花满天说话,她笑了起来:“我很好奇,那些姑娘为什么喜欢你。” 花满天笑声戛然而止,漂亮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看。 连城仿佛没有看见,她端着茶杯,抬起眼睛看戏。 花满天俯过身,她耳边柔声道:“小连,你很就会知道我是什么样人。” 路上跑过来一个人,跑得气喘吁吁,是刘爷。 花满天直起身,不悦地皱眉:“你来干什么?” 刘爷擦着汗,躬着身子说:“爷,高大人求见。” 花满天道:“哪个高大人?” 刘爷道:“任郡守高月寒高大人。” 连城表情瞬间僵住,如果说她不想见到人是谁,这位高月寒高大人一定排第一。 花满天疑道:“是他?”顿了顿道:“请他过来。” 连城心想,我天爷,那位冰山大人怎么会来这里,他不是堂堂京兆尹吗,咋成了小小河阴府郡守。 难道是因为武家那桩案子,他被皇上贬职了?! 这件事,说起来她有大半责任,虽然案子不是她做,但若没有她,真凶早已归案,高大人怎会沦落至此。 可这也不能怪她啊,海哥哥是她兄弟,她怎么能出卖自己兄弟。 高月寒啊高月寒,虽然我是有点对不起你,但也只能怪你运气不好,谁让你这么倒霉,偏偏遇上我。 “小连,想什么?”花满天凑过来看着她。 连城强作镇定,放下茶杯道:“你要见客,我回避吧。” 花满天一把抓住她小手:“怕什么,这里是公主府,高月寒也得给我娘几分面子,你不必回避。” 连城道:“我吃饱了,去别处逛逛。” 花满天不放手:“哪都不许去,我要把你引见给高大人。” 连城道:“为什么?” 花满天魅惑地眨眨眼:“你知道采花贼是谁,高大人正为这案子头疼,你正可助他一臂之力。” 连城啊了一声,正想着再找什么借口,那边刘爷已经过来了,后面跟着一个人,那个白色身影太熟悉了,冷如万年冰山高月寒高大人。 连城暗叫一声苦也,偏偏手被花满天紧紧抓住,根本脱身不得。 花满天紧紧地盯着她脸,这丫头一听到高大人名字,脸上表情立刻可爱得很,一会儿功夫变了好几次,越发显得有趣,他倒是想知道她和高大人有什么渊源。 高月寒越走越近,连城只觉手心汗津津。 花满天一定感觉到了,他一直笑,笑得象只漂亮狐狸精。 连城只能把头埋下去,使劲往下埋。 高月寒上了水榭,花满天拉着她起身相迎:“高大人,好久不见,请坐。” 连城低下头看着自己脚尖。她打赌高月寒已经认出她了。 “花公子,请。”声音一如既往冷淡,平静。 椅子一响,高月寒坐她左手边。 连城现只恨地上没有一个洞可以跳下去藏身。 好好京兆尹被贬成边境小城郡守,从天下掉到地下,高月寒肯定连杀她心都有了。 “高大人登门拜访,想必有什么要事吧,呵呵。”花满天打起了哈哈,傻瓜都看得出那丫头不对劲,刚才还伶牙俐齿,咄咄逼人,现突然变成了霜打黄瓜,蔫了。 高月寒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下官是为采花贼一案而来。” 花满天道:“莫非有什么线索?” 高月寒道:“不错。” 花满天道:“恭喜大人,不知我可以帮什么忙?” 高月寒道:“府中官差太少,下官想向公主府借人。” 花满天拍掌道:“这个好说,要多少。” 高月寒道:“二十人足矣。” 花满天笑道:“好,府中护院多得是,个个身手好得很,等会我带高大人过去亲自挑选。” 高月寒道:“多谢。” 花满天笑:“大人太客气了。” 高月寒好象刚刚才发现她:“这位是?” 花满天握紧她手,笑着介绍:“海小连海姑娘,我红颜知己。” 高月寒神色不变:“原来是海姑娘,看着有几分面善,似乎哪见过。” 花满天讶异道:“是吗?不知高大人何处见过她?” 高月寒道:“几个月前,京城武家灭门案,花公子想必听说过。” 花满天道:“不错,听说大人就是因为此案,被皇上贬到河阴。”说罢一叹道:“大人惊才绝艳,可惜时运不济,这次若能破获采花贼大案,下一定请母亲上折,为大人请功。” 高月寒道:“武家灭门案是鲜卑人所为,他有一位帮凶名叫连城,和这位姑娘生得十分相似。”顿了顿道:“几乎一模一样。” 花满天打了个哈哈,笑道:“天下相似之人甚多,高大人想必认错了。” 高月寒道:“本官也希望认错了,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本官一定会竭所能,将案犯捉拿归案。” 连城汗如雨下。 花满天道:“那,预祝大人马到成功,旗开得胜。” 高月寒道:“不敢。” 沉默。 连城似乎听到自己心跳声,砰砰砰跳得很急。 花满天道:“小连,我陪高大人过去挑选护院,你随便逛。” 连城对着脚尖点点头。 花满天道:“请。” 高月寒起身,她紧紧地盯着他脚上黑底白面官靴,目光随着官靴移动,直到再也看不到官靴,方喘了一口大气。 木芙蓉 四面八方射来不少目光,几乎全部充满敌意。 连城从容地走去,看看花,赏赏景,瞧瞧塘里养锦鲤。 一个人朝她走过来,亲热地拉起她手,笑道:“海姑娘,我姓木,木芙蓉。” 连城抬起眼皮,眼前是位十七八岁姑娘,长得还不错,脸上笑容可掬。 连城道:“木姑娘,我们认识吗?” 木芙蓉微笑道:“现不就认识了,我知道你一定以为我和她们一样。”她回过头冲那些大小姐撇了撇嘴,小声道:“其实,我是表姐硬拉来,什么公主府,什么花公子,也不过如此。” 这话听着中听,连城笑了:“英雄所见略同。” 木芙蓉拉着她手:“走,我们去那边说话。” 两人坐池边,木芙蓉压低声音道:“有件事不知道你听没听过?” 连城:“什么?” “河阴城里已经丢了四个千金大小姐,我们姐妹私下里说起这事,都害怕极了。”木芙蓉抚了抚胸口。 连城道:“我听说了,这是怎么回事?” 木芙蓉:“谁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失踪人都有一个共同特点。” 连城:“哦。” 木芙蓉:“她们都长得很漂亮,家境也很好,而且……。”她压低声音:“她们都来过这里。” 连城点点头,“你觉得这里面有古怪?” 木芙蓉小声道:“这事不会跟公主府有关吧?”见连城看着她,忙道:“你千万别跟别人说。” 连城道:“我当然不会说,你把这么秘密事告诉我,说明你把我当朋友。” 木芙蓉嫣然一笑:“我知道你和她们不一样,她们为了花公子,可是什么都不顾。” 连城道:“你当然也和她们不一样。” 木芙蓉笑道:“是啊,所以我一看你就特别顺眼。” 连城道:“所以你提醒我,赶紧离开公主府,这里危险。” 木芙蓉:“是啊,我是好心提醒你。” 连城道:“这可奇了,你也知道危险,为什么你不走?” 木芙蓉笑容僵脸上,看起来显得特别奇怪。 连城歪着头想了想,拍手笑道:“我知道了,你明知道危险,但是为了花公子,你宁愿留下来,赌一把,反正这里姑娘多得是,采花贼未必会看上你,如果离开这里,可就没有机会见到花公子了。我说得对不对?” 木芙蓉漂亮脸开始发青。 连城继续笑着说:“感谢你对我说了这么多,其实我也很想当你是朋友,但是我暂时不想离开这里,所以,你当然也不会再把我当朋友了。” 木芙蓉咬着唇,牙齿咯吱咯吱响。 连城叹口气:“其实公主府也挺好,可以白吃白喝,还有一位潇洒英俊有财有势花公子,换作谁也舍不得走,我能理解你心情。” 木芙蓉:“你……。” “话说完了,我也得走了,再见。”连城不再理她,信步走去。 几个女孩见状聚到木芙蓉身旁,小声道:“她不肯走吗?” 木芙蓉恨恨道:“表姐是因为她才被赶走,看来花公子是真很喜欢她。” “就是啊。她长得也不算漂亮,花公子偏偏……”说话姑娘撇了撇嘴,原本她们之间也是明争暗斗,互相看不顺眼,如今共同敌人让她们立刻同仇敌忾起来。 “现说什么都没用,她留公主府,花公子心就会系她身上。” “可是,公主不肯赶她走,我们怎么办?” “只好想别办法。” “还有什么办法?” 木芙蓉眼珠一转,朝她们招手,几个脑袋赶紧凑过去。 “你们听着……。” 连城把整个公主府都走了一遍,细细查看四周,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不知不觉天色已近黄昏。 “海姑娘。”这声音冷到让人发颤。 连城下意识想跑,那人比她,先一步拦住去路。 连城根本不敢看他脸,嘴角咧出一个弧度,“高大人,这么巧。” 高月寒没吭声,冰冷目光对着她上下打量。 他不说话比说话让人难以忍受。 连城咳了一声:“呃,花公子呢,没和高大人一起?” 高月寒还是不说话。 连城撑不住,仰起头冲着他大声喊道:“你到底想怎样?” 高月寒眼里象有一座冰山,这座冰山似乎永远不会融化,只是一眼,连城血液都冻住了。 她索性豁出去了:“好,我知道你恨我,来啊,动手啊,堂堂高大人只会欺负弱小女子。” 高月寒终于开口了,语气淡淡:“你居然没死?” 连城气得差点厥倒:“我为什么要死?” 高月寒眼里露出沉思之色:“镇南大将军王竟肯放过你?” 连城听得一呆,脱口而出道:“你怎么知道他要杀我?” 高月寒从容地背过手,淡然道:“元赤海父母俱被武家所杀,据我所知,元赤海母亲本是武家女儿,以此推断,镇南大将军王如何容得下你,他只剩一个孙子。” 连城呆那里,高月寒是个讨厌家伙,但他洞察力确实高人一等。 “你能够逃脱,莫非有人相助?”高月寒微微低头,整个黑影罩住他。 连城立刻想到雪容,别过脸:“我为何要告诉你?” “是她?”高月寒指着她颈上滑出玉佩。 连城举起玉佩道:“不错,就是她,你老情人,这么好姑娘,你竟然对她无情无义,始乱终弃,我鄙视你。” 高月寒脸上没什么表情,他缓缓道:“我没有始乱终弃。” 连城大声道:“你把她伤这么深,还敢说没有。” 高月寒微微皱眉:“这与你何关?” 连城跳起来道:“我们是好朋友,真正好朋友,你懂不懂,我看你这辈子都没有朋友吧。” 高月寒目光一寒:“你话太多了。” 眼前男人突然变得很危险,连城吓得倒退一步,“你……你别动手啊,这里是公主府,我喊人了。” 还没喊呢,人已经来了。 花满天“凑巧”从树后走出来,脸上挂着笑:“我刚才听到什么始乱终弃,无情无义,这是怎么回事?” 高月寒沉下脸:“偷听非君子所为。” 花满天用折扇遮住半边脸,呵呵笑道:“无意中听到可不算。” 高月寒不答。 连城赶紧跑到花满天身后,悄悄扯扯他衣袖,花满天眼中光芒一闪,朝高月寒一揖首:“对不住,下还有事,先告辞了,高大人若是喜欢话,只管园子里逛。” 两人拉着手迅速离去,走到灯光处,连城立刻甩开他手。 花满天一脸郁闷:“过河拆桥,你也太了吧。” 连城恍惚道:“什么?”她脑子里还想着高月寒刚才表情,提起雪容,他脸上并没有多少内疚,反倒很平静。 他说没有始乱终弃,自然是真,难道他从来都没喜欢过雪容,可怜容姐姐。 “你想什么?”花满天不满地凑近她。 连城别过脸:“我想晚上吃什么?” 花满天笑了,恢复了潇洒公子哥儿气度:“跟我走,想吃什么都有。” 连城决定狠狠敲这花花公子一笔,故意睁大眼睛:“真啊,我要吃鲍鱼鱼翅海参熊掌燕窝……。” 花满天摇摇手里扇子,好笑地看着连城,充满磁性声音道:“真是个贪心丫头。” 隔日来取 公主府晚宴让连城大开眼界,她想要,全桌上摆着呢。 除了她,还有几十个千金小姐坐那里等着,其中包括那个好心木芙蓉姑娘,公主坐上位,大家都没动筷子。 她跟着花满楼进去时候,几十道目光扫过来,喷着怒火,看那架势,几乎能把她焚了。 沐阳慈爱地冲着儿子招手:“过来坐,都等你们呢。” 连城暗吁一口气,怪不得那些姑娘眼睛能吃人。 花满天当着所有人面,拉起她手:“来,和我坐一起。” 连城挣开他手,摇摇头:“不了,我还是坐后面吧。” 开开玩笑就行了,不能太过,她可不想被这些女人醋海淹死。 花满天很不配合地说:“好,我陪你坐后面。” 他果真带着她到后面末席坐着,喝令下人:“还不倒酒。” 连城道:“我不喝酒。” 花满天笑道:“酒我喝,你喝茶。” 连城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一双妙目朝屋里一群佳丽扫了一圈,心中暗自思量,全城名门闺秀都这里了,那个采花贼为何专劫这样姑娘,他目真只是采花吗? 花满天殷勤地要命,根本不理会那些杀死人目光,不断给她夹菜,沐阳公主跟没事人似,只是宠溺地冲着儿子笑,仿佛儿子不管做什么,她都高兴。 吃饭大,连城什么都不想了,低头大吃。 花满天一边喝酒,一边盯着她看。 这丫头好象真是来白吃白喝,他这么一个魅力十足男人坐一边,居然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渐渐,花满天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笑意。 有这个丫头,已经很有趣了,有趣是,她和高大人关系似乎很不寻常。 连城,武家灭门案帮凶,鲜卑人,再加上采花贼…… 一仰脖,杯里酒全部下肚,花满天心情突然变得很愉。 公主府酒宴后面还有余兴节目,两个穿花衣服人表演魔术。 嘴里喷火,耳朵冒烟,袍子象个百宝箱,不断从里面掏出糖果,饼子,后甚至抓出两只鸽子放飞了。 众人看得如痴如醉,公主满脸笑容,喝道:“打赏。” 哗,一大把铜板洒过去,演魔术赶紧趴地上捡钱,又引来一阵哄笑声。 连城皱眉,这场面看着让人恶心,恶心得想吐。 她起身走出去了,身后有脚步声,花满天追了出来。 “不喜欢看?”磁性声音透着异样温柔。 “不舒服。”连城冷冷道。 花满天愣了一下,笑起来:“我也不喜欢,但母亲喜欢,为了哄她老人家开心,你别介意。” 连城哑然失笑:“你不用解释。” 花满天一伸手拦住她,凤目中隐隐光芒闪烁:“你来公主府目,不光是白吃白喝吧。” “唉。”连城叹了口气:“花公子,我是真身无分文,无家可归,连饭都吃不起。” “因为你没有钱?所以想到公主府?”花满天眸子很亮,亮得耀眼。 连城道:“我听说公主殿下一向仁慈大方,知道我没地方住,天又这么黑,当然不会把我赶出去。” 花满天睁大眼睛,喃喃道:“你不光白吃白喝,还想白住?” 连城点点头:“你说对了。” 花满天表情古怪地盯着她看了半晌,蓦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公主府不是一般豪华,一间小小客房都布置得又华丽、又高雅。 连城走到窗前看了看,窗外是一大片水池,夜晚已经结冰了。 花满天轻轻敲着他折扇,笑道:“这地方可满意?” 连城道:“很好。” 花满天叹道:“你就不能说声谢谢?” 连城道:“是你自己要请我吃请我住,我又没强迫你。” 花满天被她说得呆了半晌,又笑了起来,自嘲道:“都是我错,我钱实太多,急着找人花。” 连城道:“天已经黑了,公子还不回去歇息么。” 花满天身子一歪,懒懒地倚了床栏上,朝她投过去风情万种一瞥,嗲声嗲气道:“你应该说,天已经黑了,爷还不歇息么?” 连城道:“只差几个字,区别可大得很呢,公子以为这是哪儿,青楼吗?” 花满天立刻站直身子,苦笑道:“你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幸好母亲不,不然她非被你气死。” 连城朝他撇撇嘴:“说这话是你,可不是我。” 花满天摇了摇折扇,笑道:“罢罢罢,我走,你送送我总行吧。” 连城把他送到门口,“公子请。”花满天回过头,还想说点什么,砰一声,门关上了,险些碰到他鼻子。 他摸了摸鼻子,慢慢转过身走下去,脸上戏谑轻松笑容渐渐消失了,露出奇怪表情。 突然,啊一声惊叫。 花满天立刻旋身,三步并作两步,一脚踹开门。 连城站床前,一动不动。 花满天抢步上前道:“出了什么事?” 连城指着床上:“你看。” 被子掀开,洁白床单上放着一个盒子,盒子也已打开,一块绢帕摊开盒子上,上面赫然四个血红大字:隔日来取。 连城悄悄抬头看看坐对面高月寒,他脸上始终冷冰冰,没有任何表情。 花满天比他善解人意得多,不停柔声安慰她:“小连,别紧张,有我们这么多人守着,还有高大人,那厮不敢来。” 采花贼居然可以自由出入把守森严公主府,沐阳公主颜面扫,公主府中也是人心惶惶。 以前虽也有姑娘失踪,但从未有人敢染指公主府。 采花贼胆子可算是天大了。 连城怎么也想不到采花贼会把主意打到她头上,她可不是什么名门闺秀,难道这厮想换口味。 越想越纳闷,她干脆把绢帕取出来看。 高月寒忽道:“奇怪。” 另外两个人立刻看着他。 高月寒接过她手中绢帕,仔细看了看道:“字迹似乎不同。” 花满天:“何以见得?” 高满天取出四块绢帕,一一摊桌上,三个人把脑袋凑过去,一个字一个字地核对。 末了,花满天道:“果然不对。” 连城道:“原来不是一个人。这就怪了,难道还有另一个采花贼?” 高月寒不说话。 花满天道:“莫不是有人开玩笑?” 高月寒还是不说话。 连城干脆直接问他:“高大人有何高见?” 他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这是女子笔迹。” 连城道:“女人能做采花贼吗?” 花满天道:“当然不能。” 连城起身就走,花满天忙道:“你上哪去?” 女孩回头冲他嫣然一笑:“睡觉去。” 花满天道:“你不怕采花贼?” 连城道:“女人做不了采花贼。” 花满天道:“但来不一定是女人。” 连城道:“我却可以肯定幕后主谋是女人。” 花满天诧异:“你怎么知道?” “你何不问问那些大小姐们?”连城远远笑道。 高月寒沉默片刻,突然站起身往外走。 花满天忙道:“大人去哪?” 高月寒头也不回道:“女人也可以很危险。”说着话,人已经不见了。 花满天愣了愣,击掌笑道:“高月寒,虽然我很不喜欢你,不过你这句话说得实是太对了,有时候,女人比男人还危险。” 一个人从后面悄无声息地溜出来:“爷。” 花满天笑容瞬间消失,冷冷道:“都查清楚了?” 刘爷低着头:“木芙蓉买通侍女,将盒子偷偷放海姑娘床上。” “木芙蓉,有这个人吗?”花满天想不起来。 刘爷躬身道:“爷还记得上回赶走那位陈彩莲陈姑娘,木芙蓉是她亲表妹。” 花满天沉下脸:“好大胆子,竟敢公主府造谣生事,毁我清誉。” 刘爷道:“公主殿下已经知道了。” 花满天道:“母亲怎么说。” 刘爷:“殿下说,一切由爷作主。” 花满天想了想:“你先退下,我自有打算。” “是。” 刘爷走后,花满天望着桌上整齐摆开五块绢帕,用扇柄轻轻敲着自己手心,喃喃道:“高月寒,连城,还真不能小看你们啊。” 哎呀,一声女子惊叫,暗夜中听来十分刺耳。 花满天脸色大变,人已飞掠而出,如一只轻灵大鸟,几个起落,水榭便眼前。 杀手 连城回到房里,并没有马上睡觉,她推开窗户,望着下面那一大块冰面。 冰面反射着淡淡月光,如果有人从冰面上走过,一定看得清清楚楚。 身后传来一声轻响。 连城头也不回道:“你来了。” 那人咦了一声,似乎很吃惊。 连城缓缓回过头,冲黑暗中道:“你还不动手。” 眼前黑影一晃,一只手闪电般扼住她咽喉。 连城不但不惊慌,反倒笑起来:“你不是采花贼。” 扼住她手立刻加重力道。 连城涨红了脸,仍是笑:“是木芙蓉派你来?她不想活,你也不想活了?” 哼,对方哼了一声,手上力道却渐渐放松了。 连城努力呼吸,嘴上仍不停:“女人吃起醋来真可怕,你说是不是?” 对方不答。 “你即然肯替她卖命,自然是她人,也该知道做这种事,不但连累了她,还会连累她家族,大齐法律很严,动不动就门诛,族灭,你不害怕?” 对方呼吸声瞬间加重,扼喉咙上力道却越来越轻。 连城笑道:“我劝你赶紧走,趁着高大人还没来。” 对方似乎犹豫。 连城继续笑道:“高大人其实早就猜到是你们搞鬼,你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 对方闷声道:“你没有骗我?” 连城道:“我为什么要骗你,难道我会拿自己性命开玩笑?” 对方沉默片刻,果真松开她,转身就跑。 连城叫住他:“错了,你应该从窗户跳下去,高大人此刻定门外候着。” 对方瞪着她看了半晌,居然真得听她,跃上窗户。 连城催促道:“跳啊。” 对方冲她点头:“多谢。”纵身跃下。 几乎同时,连城惊呼:“哎呀。” 砰一声,门被人一脚踹开,高月寒出现门口。 连城瞧着他,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太厉害,捧着肚子哎哟哎哟直叫唤。 高月寒背着手走到她面前,她还笑,笑得合不拢嘴。 高月寒冷冷道:“你很会骗人。” 连城笑得说不出话。 高月寒又道:“你也很会利用人。” 连城慢慢止住笑,扶着窗喘气。 高月寒走到窗前,两个人一起往下望,十几条人影冰面上晃动,隐隐传来男子怒骂声。 高月寒摇摇头:“他不该相信女人,女人有时候比男人还可怕。” 连城道:“高大人似乎很了解女人。” 高月寒一字一字道:“所以,你好不要骗我。” 连城他冰冷目光下缩了缩脖子:“我不敢。” 一个声音突然□来,夹着笑意:“世上还有什么是你不敢?” 连城回过头,花满天出现门口,手里执着他折扇。 高月寒道:“花公子为何来了?” 花满天苦笑一声,用折扇指着连城:“我也被她骗了。” 高月寒不说话。 连城道:“我没想到花公子会来。” 花满天眼里露出一种奇怪表情:“其实我也没想到,我居然会受骗。” 高月寒转身往外走。 连城道:“大人去审案么?” 高月寒没有回答。 花满天叹了口气:“这是公主府家务事,当然要交给母亲处理。” 高月寒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大步走了出去。 花满天用折扇敲敲头,苦笑:“海姑娘,你下次惊叫时候,能不能事先通知我,人吓人会吓死人。” 连城笑了,嘴角露出两个浅浅酒涡:“如果可以话,我会。” 花满天瞪着她看了半天,又苦笑起来。 两个人坐桌前,台上唱戏。 连城拈起一颗花生剥壳,另一颗剥好花生迅速递到她嘴边。 她看了一眼,扭过头,把自己剥花生送到嘴里。 花满天笑了笑,收回手,喀,咬了一口花生。 连城望着窗外。 花满天道:“你说公主府很闷,出来逛街,现我们已经出来了,你好象还是不开心。” 连城道:“采花贼突然销声匿迹了,你不觉得奇怪吗?” 花满天道:“你好象说过,你知道采花贼是谁?” 连城道:“女人说话你也信。” 花满天一愣,哈哈大笑。 连城支着腮,眉轻蹙:“难道采花贼嫌这里花不好看,去别地方采花了?” 花满天刚含了一口茶嘴里,听到这话,扑一声,茶水全喷到桌上。 连城道:“你以为呢?” 花满天咳了一阵,擦擦嘴,苦笑道:“小连,我喝茶时候,你能不能不说话?” 连城道:“没有人不许你喝茶。” 花满天摇着头道:“可是姑娘一说话,我就会忍不住笑,我一笑,就会呛到,万一我不小心呛死了,姑娘会有麻烦。” 连城道:“你可以我说话时候不喝茶。” 花满天一听又笑了起来,笑着说:“可是姑娘不说话时候实太少了,我岂不是要渴死。” 连城上下看了他一眼道:“阁下现还好好地活着。” 花满天道:“幸好我认识姑娘时间还不长。” 连城道:“采花贼到河阴有多久了。” 花满天伸出一根食指:“不长,一个月而已。” 连城道:“花公子全家搬来岂非也只有一个月。” 花满天道:“姑娘莫非怀疑下?” 连城道:“案子没破,谁都有嫌疑。” 花满天笑道:“这么说,高大人也有嫌疑,因为他赴任河阴府,也正好是一个月。” 连城忽道:“那个人怎么样了?” 花满天一愣,旋即笑道:“你是说三天前那个假扮采花贼人?” 连城道:“他是木芙蓉什么人?” 花满天道:“是她表兄,他们本来感情很好,就成亲了。” 连城道:“可惜。” 花满天道:“所以我没有报官。只是把他和木家一起逐出河阴罢了。” 连城忽然咦了一声道:“那是什么声音?” 花满天侧耳听了听道:“是鼓声,有人击鼓鸣冤。” 连城立刻起身往外走,花满天道:“你急着去哪?” “去看高大人审案子。”连城头也不回道。 “看来你对高大人很感兴趣啊。” 连城回头一笑:“我对你也很感兴趣。” 花满天怔住,半晌,自嘲地摇了摇头:“女人话不可信。” 府衙里早已挤满了人,堂下跪着一个二十来岁少妇,模样生得颇为周正,眼睛哭得又红又肿,一旁跪着一位穿布衣中年男子。 连城踮起脚尖,只依稀看到高月寒侧影,不禁啧啧道:“看不出来,高大人穿官服样子还满威严嘛。” 花满天摇了摇扇子道:“我穿上官服也一样。” 连城瞧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少妇递上状子,高月寒扫了一眼,抬起头:“你要改嫁?” 少妇含泪道:“民妇本是李家村人,嫁到张家已有三年,夫妻和睦,其乐融融,谁知一年前突然天降大祸,夫君患上重病,不幸亡故,民妇守孝一年已满,有心改嫁,公公执意不肯……。” 旁边男子怒喝道:“你嫁到张家为媳,张家一向待你不薄,你自己也说夫妻和睦,如今我儿虽已亡故,你仍是他媳妇,就该为他守孝才是,刚满一年就想改嫁,有违妇道。” 少妇哭道:“青天大老爷明鉴,民妇原本也想为夫守孝,此生绝不改嫁,只是……只是……。” 她拿眼睛看着男子,欲言又止。 男子厉声道:“你这水性杨花妇人,丈夫刚走就想另嫁他人,我张家门风都被你败坏了。” 少妇道:“公公,儿媳并非水性杨花之人,是……是……。” 她似有难言之隐,说不出口。 男子道:“还不跟我回去,少这里丢人现眼。” 少妇脸上露出坚决之色:“不,我不回去。”她扭过身朝高月寒磕了三个响头:“青天大老爷,民妇只有一言,若不能改嫁,宁愿撞死衙门,也绝不回他张家门。” 男子怒道:“你……你……。” 高月寒抬手,示意肃静,向少妇道:“你今年多大?” 少妇道:“民妇今年虚岁二十三。” 高月寒道:“可有子女?” 少妇摇摇头。 高月寒又向那男子道:“你今年多大?” 男子道:“草民刚满四十五。” 高月寒道:“家中还有什么人?” 男子道:“回禀大人,家中尚有一子,已满了十八岁。” 高月寒略一思索,低头写了几笔,盖上大印,交给师爷,师爷走到堂前宣判:“郡守大人有令,民妇张氏即日改嫁,夫家不得阻拦,违令者杖五十。” 男子愣住:“大老爷,这……。” 少妇喜不自禁,磕头道:“多谢青天大老爷,多谢青天大老爷。” 高月寒起身:“退堂。” 连城站衙门外出神。 花满天笑道:“还想刚才那桩案子,高大人本是将帅之才,每天处理这等鸡毛蒜皮小事,也算是难为他了。” 连城沉默片刻,突然扭过头冲他一笑:“我忽然觉得,高大人其实也没那么讨厌。” 花满天一愣,道:“怎么?” 连城道:“他这案子,判得极公。” 花满天笑了起来:“自古女子从一而终,寡妇该为夫守节,你为何觉得高大人判得公道。” 连城道:“你看,那少妇还刚二十三岁,又没有小孩,公公这么年轻,小叔子也长大了,她一个寡妇,留张家,难免瓜田李下,惹人闲话,还不如早早改嫁。” 花满天用扇柄抵着额头,想了想笑道:“说得似乎也有几分道理,而且我看那男子看媳妇眼神有些不同,莫非他早有霸占儿媳之意?” 连城道:“原来花公子也不傻。” 花满天不满道:“我看起来象傻瓜吗?” 连城歪着头冲他打量了半天,突然大喊一声:“象。” 花满天吓得险些掉扇子,再看连城早已哈哈笑着跑远了。 这丫头,确实有趣。 凤目中掠过一抹奇异光,花满天步追了上去。 折扇 寒潮渐退,雪色消融。 采花贼突然销声匿迹。 河阴城恢复宁静。 虽然人人都暗地里传说花满天被海小连迷住了。 公主府大小姐们依然来来往往,乐此不疲。 一个没有背景小丫头,再怎么受宠,多混个小妾当当,花满天正室位置还空着呢,谁愿意白白错失这个机会。 大水池解了冻,春波荡漾。 连城坐小船上,另一头坐着花满天,他一手执着折扇,一手划浆。 连城道:“怎么只有我们两个人?” 花满天道:“你不觉得这样很好吗?” 连城道:“好是好,可惜少一个船夫。” 花满天道:“我就是你船夫。” 连城道:“我没见过一只手划浆船夫。” 花满天道:“你现见到了。” 连城道:“你那把扇子,从来不离身吗?” 花满天道:“你要是喜欢,我可以送给你。” 连城道:“这是你心爱之物。” 花满天道:“心爱之物,当然要送给心爱女人。” 连城一怔,想起了怀里竹哨。 花满天道:“你好象走神。” 连城道:“我忽然想起一件事,这里有桃花节吗?” 花满天笑道:“桃花节当然有,不过还早,得等到下个月桃花开时候。” 连城道:“你这把扇子真得打算送给我。” 花满天道:“当然。” 连城一把抢过扇子:“你不许后悔。” 花满天笑了,从怀里掏出另一把扇子,仔细一看,两把扇子一模一样,连上面镶夜明珠都一样大小。 连城道:“我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 “原来花公子扇子是用来送人。” 花满天道:“对我来说,所有东西都是身外之物,都是可以送人,当然,心爱女人除外。” 连城道:“你身上到底有多少把这样扇子。” 花满天道:“你想要多少?” 连城忍不住笑了。 花满天突然伸扇柄支住她下巴,俯身,眼神魅惑:“春风拂面,四周无人,你不觉得我们该做些什么?” 连城拿眼睛看他身后:“有些事,我不习惯当着别人面做。” 花满天迅速扭过头,岸上,高月寒负手而立,白衣,玉带,气宇不凡。 花满天咬了咬牙:“我突然觉得高月寒很讨厌。” 连城笑道:“我却觉得他今天特别顺眼。” 弃舟登岸,花满天摇了摇手里扇子,笑道:“高大人突然登门,当然不是来看我。” 高月寒没说话,目光落连城身上。 连城立刻退后一步,躲到花满天身后。 花满天道:“大人自然也不是来看海姑娘。” 高月寒道:“本官找是你。” 花满天挑眉:“哦?” 高月寒道:“有人告花公子。” 花满天吃了一惊:“告我?” 高月寒面色不改:“告花公子背性弃义,始乱终弃。” “什么?”花满天大叫一声,漂亮下巴险些掉到地上。 连城好象什么都没听到,背过身欣赏风景。 花满天看了她一眼,压低声音道:“高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高月寒道:“此人到衙门击鼓鸣冤,呈上证物。”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样东西。 花满天瞪大眼睛:“这好象是我扇子。” 高月寒道:“她说这把扇子是你送给她订情信物。” 花满天苦笑道:“看来扇子多也不是什么好事。” 连城走过来,接过那把扇子看了半天,道:“花公子,这确实是你。” 花满天道:“是我,就算扇子能仿,这夜明珠是仿不了,因为这些镶扇子夜明珠都是宫中供品。” 连城道:“你到底送了多少扇子出去?” 花满天长叹一声:“我若记得就好了。” 连城道:“一把扇子并不能证明花公子始乱终弃,何况他扇子本来就多得要命。” 高月寒道:“所以来是我,而不是官府捕。” 花满天用扇柄支着头,叹了口气:“人家中坐,祸从天上落,高大人不会怀疑我吧。” 高月寒上下打量他一番道:“花公子名声一向不太好。” 花满天苦笑:“早知道我应该学高大人,就算天下男人都被告了,但绝没有人会告高大人始乱终弃,背信弃义。” 连城扑哧一笑:“你现学已经晚了,不过高大人即然肯来,说明他相信你。” 花满天夸张地揖首:“如此,我要多谢高大人信任。” 高月寒道:“破案重证据,我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白白放过一个坏人。”他说着,目光从连城脸上扫过。 连城转身:“我还是走吧,你们慢慢聊。” 花满天一把拽住她:“别走,我们一起听听高大人怎么说。” 连城只得站住。 高月寒接着说:“她要见你。” 花满天道:“她现哪?” 高月寒道:“公主府门外。” 花满天立刻道:“让她进来,我倒要看看是谁胆大包天,竟敢诬陷我。” 小姑娘看起来不大,和连城年纪相仿,长得很可爱,圆圆脸,大大眼睛,皮肤有点黑,但是很健康,嘴唇很红,头发梳成一个大辫子,俏皮地甩到耳后,穿一身黄裙子,黄裙子颜色很亮,她眼睛也很亮,当她看到连城时候,她眼睛立刻放出光来。 花满天望着她:“就是这个小姑娘?” 高月寒道:“是她。” 小姑娘笔直地穿过那些爱看热闹大小姐们,笔直地走到连城面前,一双大眼睛滴溜溜直转。 连城道:“我不是花满天,你看我干什么?” 小姑娘嘴一撇,大声道:“我想看看我情敌长什么样子,有我漂亮吗?” 她说起话来稚气十足,好像真得是个不懂事小姑娘。 花满天站一旁苦笑:“这位姑娘,我们见过吗?” 小姑娘转过脸,盯着他看了半天,突然嘴一咧,大声喊道:“花满天,你这个薄情郎,你不是说要娶我吗?这个女人是怎么回事?”她说着说着就朝花满天扑过去,结结实实倒他怀里,扯住他衣袖,放声大哭。 花满天一脸哭笑不得:“姑娘,你认错人了吧。” 小姑娘拿他衣袖擦擦眼泪,瞪大眼睛:“我怎么会认错人,你就是花满天,花满天就是你,我还知道你背上有一个梅花形胎记。” 刚才那些大小姐还一旁拿眼睛瞪小姑娘,恨不得杀死她,现,大家突然都安静了。所有目光集中花满天脸上。 花满天说不出话了,他背上确实有个梅花形胎记,看看连城,他只好苦笑着说:“如果我说我不认识她,你信吗?” 连城道:“我信不信没有关系,要看高大人信不信。” 高月寒沉着脸不说话。 花满天又苦笑起来:“看来不管我说什么都没用,她就是赖上我了。” 小姑娘破涕一笑:“花郎,我终于找到你了,你说过,要和我海枯石烂,两情不渝。你不许反悔,还有。”她指着连城:“如果让我看到你和她一起,我会很生气,非常非常生气,我生气后果很严重。” 连城怔住,这句话,似曾相识。 她手情不自禁按住怀里竹哨。 花满天用扇柄抵住额头,笑得很尴尬。 沐阳公主走了过来,执着小姑娘手,和颜悦色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睁大眼睛,笑咪咪地说:“我叫小洛,你是花郎娘吗?” 沐阳公主笑着说:“我是。” 小洛眨眨大眼睛,天真地问:“你是他娘,那不就是我婆婆,我可以叫你娘吗?” 哗,院子里立刻炸开了锅,大小姐们你一句我一句骂开了。 “好个不知廉耻小丫头。” “真不知害躁。” “花公子会要你吗?也不拿面镜子照照自己。” “骚狐狸,就会勾引男人。” “不要脸。” “把她轰出去,公主府脸都被她丢了。” 小洛叉着腰,瞪大眼睛,大声喊道:“你们听着,我虽然长得不是漂亮,却是这里人品好,你们谁敢再骂一句试试,花郎一定把你们赶出去。” 花满天拿眼看着连城,连城若无其事地侧过脸。 没人敢再说话,大家都看着公主。 公主一点也不生气,宠溺地看着花满天。 花满天秀挺眉毛拧成了一个大疙瘩,求助地看着连城:“你说怎么办?” 连城道:“她找是你,又不是我。” 花满天把目光投向高月寒,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沉默片刻,花满天苦笑:“来人,送这位小洛姑娘去客房。” 小洛冲着他笑,笑得很妩媚,“我要住花郎隔壁。” 花满天用扇子遮住嘴,一阵剧烈咳嗽。 月光 自从小洛姑娘来了以后,花满天突然忙了起来,从早到晚见不到他人影。 刘爷说,他陪小洛姑娘。 连城站林子里,桃树还没发芽。 一群大小姐从她身后走来,发出阵阵讥笑声。 “这丫头也不过如此。” “公子有了人,便忘了旧人。” “还以为她和我们不一样呢。” “我看,她根本比不上我们。” “就是啊,我们河阴可是有身份有名望大家,她算什么东西,乞丐都不如。” “原先仗着公子宠爱,她还可以摆摆谱,现啊,看她还怎么作威作福。” “你们等着瞧。”说话人故意拖长音调,“公子很就会把她赶出去。” 哈哈哈,一阵哄笑声。 连城一脸平静,迎着她们走过去。 她们都不说话了,鄙夷地瞪着她。 从容地穿过莺莺燕燕之中,连城渐渐走远。 大小姐们回过头,慌忙行礼:“高大人。” 高月寒嗯了一声。 连城已经走得很远了。 她身材从背后看显得小巧,腰身盈盈一握,风中独自行走,恍若一枝舞动细柳,媚态横生。 连城独自水池边散步,走得累了,坐刚长出青草地上,掏出怀中竹哨,默默地看了好一会。 海哥哥能用这个竹哨吹出优美动听离歌,她还没学会。 不过她还是试着把竹哨凑到唇边,试着吹了几声。 有脚步声走过来,停她身后。 连城头也不回道:“怎么不陪你小洛姑娘?” 那人没有回答。 花满天绝不会站她身后不说话。 风吹来一股淡淡香气,熟悉味道。 连城猛地回过头。 夜色下,高月寒默默地站那里,负着手。 月光洒他身上,他影子很长,拖到桃树林下。 连城站起身就走。 高月寒忽道:“我已经很久没有听过这支曲子。” 连城停下脚步,过了好一会,慢慢回过头看着他。 高月寒道:“你想他。” 虽然没有点明名字,连城知道他说是谁。 眼眶里突然有泪珠打转。 她想过留海哥哥身边,但是她不能。 她以为自己不会伤心,原来离别二字,终究还是伤心。 高月寒走近一步,低下头,看她手里竹哨:“是他送给你。” 连城慢慢把竹哨放回怀里,冷冷道:“高大人是来审问犯人?” 高月寒道:“我今天不办案。” 连城道:“那就好,高大人,我正好有几句话想问你。” 高月寒不说话,等着。 月光渐渐东移,他身影移过来,罩住她。 连城道:“沐阳公主放着京城不住,为什么搬到河阴来。” 高月寒似乎早料到她会问,脸上没有丝毫惊讶:“因为驸马死了。” 连城:“哦?” “驸马死时候,身边只有一个人,这个人不是公主。” 连城道:“这个人莫非是女人。” 高月寒道:“是驸马心爱女人。” 连城道:“公主岂不是很生气?” “公主生气是,驸马是为这个女人殉情自杀。” 连城倒抽一口冷气:“这是个什么样女人?” 高月寒道:“世间有些人,常常会执迷于一样东西,越是得不到越想要。” 连城点点头:“确实有这样一些人。” 高月寒道:“这位驸马恰恰是位情痴,他想娶这女子进门,沐阳公主抵死不同意。” 连城道:“公主现一定很后悔。” 高月寒道:“她埋葬了驸马,把那女子扔到河里喂鱼。” 连城叹了口气:“我可以理解她心情。” 高月寒道:“公主一把火烧了驸马府,举家搬到河阴府居住,随后,出了采花贼案子。” 连城脸上也没有任何惊讶表情:“所以你怀疑花满天?” 高月寒俯身看她:“你也一样。” 连城笑了笑:“我只是好奇而已,如果真是花满天,他为什么这样做?” 高月寒道:“父亲为情而死,母亲为情所伤,如果你是花满天,你会怎样?” 连城道:“我会恨,恨那个夺走父亲女人。” 高月寒道:“但是那个女人已经死了。” 连城道:“也许,我会恨多女人,想嫁入公主府女人。” 高月寒道:“失踪四位姑娘,都想嫁入公主府。” 连城道:“他其实可以用别办法,何必扮成采花贼。” 高月寒道:“如果他偏偏喜欢用这个方法呢。” 连城道:“可是近两个月,采花贼突然失踪了。” 高月寒道:“我原来以为是因为你。” 连城笑了:“你以为他真得喜欢上我,决心改邪归正。” 高月寒道:“难道不是?” 连城别过脸,望着静静水池:“世上并非每个男人都是情痴。” 高月寒道:“这只是假设,作案讲究证据,没有证据,任何人都无罪。” 连城深吸一口气,笑道:“高大人口气很象律师。” 高月寒道:“什么律师?” 连城又笑了:“我好象扯太远了。” 高月寒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对你说这么多?” 连城道:“高大人从来不是多话人。” 高月寒道:“我问你,那个姑娘为什么而来。” 连城道:“你怎么知道我知道?” 高月寒道:“她认识你。” 连城道:“为什么?” 高月寒道:“如果是你,看到抛弃你人,你第一个反应是什么?” 连城想了想道:“上去给他一个耳光,再狠狠踹上两脚。” 高月寒看着她,眼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光。 连城道:“她确实表现得不象一个被抛弃人。” 高月寒道:“她甚至根本不认识花满天。” 连城道:“她一进来就盯着我,那样子,好象我是她仇人。” 高月寒道:“她是来找你。” 连城苦笑:“是来找我麻烦。但我实想不起哪见过她,想不起何时得罪过她。” 高月寒道:“她是鲜卑人。” 连城吃了一惊:“是吗?” 高月寒道:“这段日子,你好小心。” 连城愣愣地看着他,失笑道:“高大人何时关心起我来。” 高月寒道:“你是我犯人。” 连城笑了笑:“看来,我应该感谢高大人把我当犯人。” 高月寒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走。 连城道:“等等。” 高月寒回过头。 连城道:“有件事我很好奇。” 高月寒道:“什么?” “雪容那么好姑娘,你为什么不肯接受她。” 高月寒道:“她已有未婚夫。” 连城道:“这只是借口,只要彼此深深相爱,一切都可以克服。” 高月寒道:“你为什么不和元赤海一起?” 连城道:“这不一样,他爷爷恨不得杀了我。” 高月寒道:“你不是说一切都可以克服。” 连城道:“我是女人。” 高月寒:“哦?” 连城道:“男人天生就是保护女人,如果连自己所爱女人都保护不了,还谈什么男人。” 高月寒看她眼神变得有些深:“你说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连城道:“你也是男人,你明知道雪容对你一往情深,你应该把她从慕容栎手里抢过来。” 高月寒道:“我为什么这样做?” 连城大声道:“她爱你。这就是理由。” 高月寒看着她不说话。 他眼里寒意似乎能冻死一头牛,连城缩了缩脖子,小声道:“难道不是吗?” 高月寒道:“你愿意和花满天一起吗?” 连城立刻道:“不愿意。” 高月寒道:“为什么?” 连城道:“我不喜欢他,为什么要跟他一起。” 高月寒不说话了。 连城慢慢抬起头,看着他眼睛,喃喃道:“你不喜欢雪容?” 高月寒侧过身,望着远处微微泛光水面。 “可是,可是她爱你啊……。”连城轻声道:“你知道她有多爱你吗?连我都做不到她那样,她可以不顾公主身份呆一个破妓院里,明知道那个人不会来,傻傻地等,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地等下去,我没有看过她哭,可是她不哭样子,比哭让人心痛。” 高月寒背对她,一动不动。 连城声音低:“你当然不会明白,因为你是冷面冷心,无情无义万年冰山高大人,一个女孩子把她一生真挚爱系你身上,你却无动于衷,就算你不喜欢她,至少,你应该劝劝她,为什么让她这样无望地等下去,你知道相思感觉有多痛苦吗。” 高月寒缓缓道:“你是雪容朋友,你觉得她会听劝吗?” 连城瞬间一呆。 高月寒道:“如果你遇到一个不听劝人,你会怎么做?” 连城呆了好一会,喃喃道:“所以,高大人不见她,不给她任何希望,慢慢,她总会想通。” 雪容热情得象火,高月寒冷静得象冰,这样两个人一起,也许真得不会幸福。 高月寒知道雪容爱,也清楚得知道自己不爱她,所以他选择不见,对雪容这样女子,不见已经是好方式。 连城抬起头,高月寒正看着她,眼里冰似乎没有那么寒冷了。 一向冷冰冰高大人突然有了人情味,一切都变得不一样,月光柔和,他脸似乎也柔和起来。 春风吹来,树枝轻轻地摆,月下,两个人身影交叠一起。 温柔月光,连城心也变得温柔。 她第一次发现,高大人眼睫很长,很密,很迷人,她忍不住想数数看,他到底有多少根睫毛。 高月寒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他转身就走。 连城突然生气了,很生气很生气,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简直气得要命。 她跳起来冲着他背影喊:“高月寒,你说谎,你明明喜欢她,可是你不敢承认,因为你害怕,怕她是魏国公主,怕她有未婚夫,怕她不肯跟你走……。” 白影一晃,高月寒回来速度很,得惊人。 高月寒目光凶得能把人吃下去。 连城吓得往后退,“你……你别过来……我……我不说了还不行……。” 忘了身后是水池,她脚下一空,砰一声掉到水里。 高月寒把她拉上来时候,她已经浑身湿透,冷得直打颤。 高月寒道:“你应该回去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衣服。” 她恨恨地甩开他手,“不用你管。”转身就跑。 高月寒没有追上来。 情敌 裹着厚厚被褥,连城咬着牙,把高大人祖宗十八代骂了一遍又一遍。 她简直无法理解,雪容怎么会喜欢这个不解风情,不懂怜香惜玉坏家伙。 他明明可以伸手拉住她,这样她就不会掉到水里,不会着凉。 他硬是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她大冷天洗了个冷水澡。 “啊嚏,高月寒,你这个大坏蛋。”连城恨恨道。 “你骂谁?”花满天推门走进来,毫不避嫌地坐床边凳子上。 连城往里挪了挪,捂住嘴又打了个啊嚏。 花满天眼里亮亮,象宝石一样闪闪发光:“怎么回事?” “没……没事。”连城又是一个大大啊嚏。 花满天眯起漂亮狐狸眼:“怎么会落水?” 连城道:“我自己不小心。” 花满天自责道:“都怪我,这些天忙着陪小洛,没时间陪你。” 连城摆摆手:“没关系,你去陪她吧,我没事了。” 花满天道:“我刚来你就下逐客令,你这么讨厌我。” 连城给他一个大大笑容:“花满天天下第一风流美男子,我怎么会讨厌。” 花满天突然伸扇柄托住她腮,凑过来吻她。 连城吓得跳起身躲开他:“你干什么?” 花满天露出挫败表情:“我以为过了这么久,你会有一点想我。” 连城道:“我感冒了,会传染。” 花满天道:“我倒希望你传染给我,这样我就不用陪小洛陪得这么辛苦。” 连城看着他,忍不住扑哧笑道:“花公子一向喜欢陪女孩子,怎么会陪得辛苦。” 花满天苦着脸道:“你不知道,她是我平生见过鬼灵精怪丫头,吃穿用,她没有一样中意,全部要我陪她去店里挑选,买来东西稍不顺眼就扔,要不就打碎,公主府就算家财万贯,也不够她花。” 连城道:“谁让你始乱终弃。” 花满天道:“其实我从来就没见过她。” 连城道:“她怎么知道你背上有胎记?” 花满天用扇子挠挠头:“我也不知道。” 连城道:“莫非她偷看过你洗澡?” 花满天眼睛变大了,有些啼笑皆非:“你觉得可能吗。” 连城道:“花公子,你就认了吧,她这辈子非你不嫁。” 花满天苦笑道:“你难道不会吃醋?” 连城道:“你知道,我怕酸,酸东西都不爱吃。” 花满天叹了口气:“因为你心里没有我,不然,醋再酸你也会吃。” 砰一声巨响,两人都吃了一惊。 门被人踹开了,小洛出现门口。 花满天立刻变成满脸苦笑,连城低头看着自己手。 小洛冲过来扑到花满天怀里,又哭又叫:“花郎,你答应我不见她,你又骗我,我不来了……。” 花满天无奈道:“小洛,你听我解释,小连病了,我来看望她。” 小洛叫道:“我不管,你是我,谁都不许打你主意,不然我挖出她眼珠当泡踩。” 花满天赶紧推她往外走,回头冲连城摇摇头。 连城笑而无语,心想,可怜花满天。 这一晚睡得很不安稳,隐隐觉得有人看她。 连城一个激凌睁开眼,床前真得站着一个人。 个子不高,裹着一身黑布,脸也被黑布蒙着,只露出一双大大眼睛,眼睛里有光,很亮很亮光。 连城没有叫,也不吃惊,她慢慢坐起身,象路上遇见打招呼一样,懒懒道:“你来了。” 对方反倒吃了一惊:“你不怕?” 连城道:“我只怕采花贼。” 那人哑声道:“难道我不是?” 连城道:“女人做不了采花贼。” 那人沉默了一会,道:“你是怎么看出来?” 连城笑道:“你不应该把辫子放外面。” 那人迅速伸手,摸到自己大辫子,过了好一会,她笑了起来:“你真聪明,怪不得他喜欢你。” 连城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小洛撇了撇嘴:“我就想看看是个什么女人,把他迷得连命都不要。” 连城道:“我不喜欢打哑谜,你有什么话就直说。” 小洛突然展颜一笑:“喂,你身边怎么又多了两个男人,他们也很喜欢你吗?” 连城道:“你胡说什么。” 小洛想了想:“这样吧,你跟我回去见他,当面问问他,是喜欢你,还是喜欢我。” 连城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小洛扑哧一笑:“我不是说了吗,你把他迷得连命都不要了,难道不应该去看看他。” 连城道:“你说他是谁?” 小洛道:“他把他爹留下来遗物都给了你,你还猜不出他是谁。” 连城呆住了,情不自禁按住怀里竹哨。 小洛眼里光芒一闪,突然伸手袭向她胸口。 连城没能躲开,竹哨落入她手中。 小洛笑了起来:“这个东西现归我了。” 连城冷冷道:“你原来是个女强盗。” 小洛跳起来叫道:“你才是强盗,你抢走了他心,害得他一天比一天瘦,眼看就要病死了,你都不肯去看他。” 连城吃了一惊:“他病了?” “他病得很厉害,非常非常厉害。”小洛恨恨地瞪了她一眼:“都是你害。” 连城迅速跳起身:“他哪?” 小洛眼里发出光来:“你想去见他?” 连城沉默了一阵,又慢慢坐回去:“不。” 小洛道:“为什么?” 连城抬起头冲她一笑:“现有你他身边,他已经不需要我。” 小洛呆呆地望着她,眼圈突然红了起来:“可是,他就知道骂我,赶我走,不管我怎么对他好,他就像瞎子一样看不到。” 连城道:“你放心,他会看到你。” 小洛睁大眼睛:“真?” 连城道:“只要我永远不见他,他永远看不到我,慢慢,他就会忘记,忘记了,自然就想通了。”这时,她忽然想起了高大人和雪容姐姐,永远永远不见,让时间带走一切,真得是有用办法吗? 小洛道:“可是,只要他知道你还活着,他就会想你,就会想来见你,不管怎么拦都拦不住,你说我该怎么办?” 连城道:“你想怎么办?” 小洛大大眼睛转了几圈,轻声道:“只有一个办法,杀了你。” 连城苦笑:“你很喜欢杀人吗?” 小洛道:“我不喜欢杀人,但是为了他,我什么都愿意做。” 连城道:“你是来杀我?” 小洛道:“你别害怕,我下手很,不会很痛苦。” 连城道:“你又没有死过,怎么知道死痛不痛苦?” 小洛道:“我管不了这么多了,今天我一定要杀你。” 连城叹了口气:“其实你一进来,就有人知道了。” 小洛大大眼睛忽闪了几下,“你骗我。” 连城道:“那个人不但知道,而且已经埋伏窗外,等你一出去,就抓住你。” 小洛道:“不可能。”她一边说,眼睛却朝窗户溜过去。 连城道:“你要是不信话,过去把窗户推开看看。” 小洛直直地瞪着她,半晌,笑了起来:“你以为我会上你当。” 连城道:“你真得不信?” 小洛突然拔出一把短刀,抵住她咽喉:“去把窗户推开。” 连城道:“你抵着我咽喉,我怎么开窗户,我武功根本不如你,难道你还怕我打得过你?” 小洛想了想,收起短刀:“哼,别耍花招,去,推开窗户。” 连城慢慢起身,一步步朝窗户走去。 小洛紧紧地盯着她,脚步移到门口,随时准备踢开门逃跑。 连城伸出手,猛地一下推开窗户,哎呀叫了一声。 小洛吓了一跳,转身想跑,突然觉得不对,立刻扑向连城。 她晚了一步,连城已经登上窗框,跳了下去。 窗外是水池,小洛又气又恨,一扬手,数道蓝光直射连城身上好几处要害。 暗处一紫一白两道身影迅速扑过来,白影长袖一拂,将蓝光数卷去,紫影舒展双臂,接住连城。 白影伸足水面上一点,掠上岸边,紫影怀里抱着一个人,明显吃重,扑通一声,两个人同时落入水中。 幸好水池水并不太深。 连城被冷水一浸,打了个啊嚏,喃喃道:“高大人果然来了。” 头顶传来一个愤愤不平声音:“高大人什么时候也学会怜香惜玉。” 连城抬起头一看,花满天低头看着她,眼里隐隐有火焰跳跃。 她立刻从他身上跳下来,不防下面是水,砰一声,水花四溅,花满天叹道:“本来只湿一半,现全湿了。” 高月寒道:“两位回去换衣服,下面事交给本官。” 连城气恼地咬紧下唇,为什么每次自己落水,他总是优雅地站一旁看笑话。 天外有天 高月寒和花满天相对而坐,桌上摆着酒菜,不过两人都没动什么筷子。 连城斜倚着栏杆,手里抓一把鱼食,洒水面上,逗鱼儿争抢。 花满天盯着连城看了好半天,笑了。 连城回过头:“你笑什么?” 花满天道:“我终于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连城:“哦?” 花满天笑道:“我怎么也想不到,女人也会上你当。” 连城道:“她还是个孩子。” 花满天道:“你和她一样大,这么说,你也是小孩子。” 连城道:“我不一样。” 花满天道:“有什么不一样?” 连城道:“我是连城,世上只有一个我,绝没有第二个我。” 花满天一愣,笑得合不拢嘴:“说得对,世上只有一个你,不会再有第二个。” 连城表情奇怪地看着他:“我猜到高大人守外面,没想到你也。” 花满天一脸郁闷:“难道我不应该?” 连城道:“高大人,有他原因,你为什么?难道你早就知道她身份?” 花满天叹了口气:“你不相信我。” 连城道:“我只相信证据。” 高月寒看了她一眼,目光深沉。 花满天突然用帕子捂住嘴,打了三个惊天动地啊嚏。 连城看了他一眼。 花满天抽了抽鼻子道:“现好了,不怕被传染。” 连城道:“我怕传染。” 花满天挫败地用扇子支住额头,说不出话。 一直默默无语高月寒忽道:“这个鲜卑女人名叫洛英,魏国皇帝外甥女。” 花满天握拳:“可惜让她跑了,公主府这么多人,居然抓不住一个小丫头。” 连城道:“看来她早有准备,说不定有人接应。” 花满天道:“什么时候河阴府潜入这么多鲜卑人。”他拿眼看着高月寒。 高月寒道:“河阴府本来就有很多鲜卑人,只要正正经经做生意,本官不会胡乱拿人。” 花满天打了个哈哈道:“不管怎样,现人跑了,就是大人失职。” 高月寒没有说话。 连城忍不住道:“我觉得,她应该还河阴。” 高月寒眸子闪了一下,若有深思地望着她。 花满天讶道:“你这么肯定?” 连城习惯性地按了按胸口,摸了个空,心中一阵怅然,悠悠道:“因为她还要来向我取一样东西。”这个东西就是她命。 高月寒看她一眼,眼神隐隐有了些微妙变化。 花满天拍桌而起:“来人。” 阳光下一个人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刘爷出现面前,他先向高月寒行了一礼,又冲连城一笑,这才向花满天躬身道:“爷有什么吩咐?” 花满天道:“传令下去,从今日起,公主府任何人不得出入,还有,把小连姑娘衣物搬到我隔壁,拨一半护院什么都别干,日夜守着小连姑娘。” 刘爷奇怪地看了花满天一眼,低下头:“是,不过……。” 花满天道:“不过什么?” 刘爷道:“公主殿下请爷过去,有要事相商。” 花满天道:“想必母亲大人也知道了,我去去就来。”说罢向两人拱了拱手,跟着刘爷去了。 酒桌上剩下两个人,气氛突然变得很古怪。 连城如坐针毡,忍不住起身道:“高大人,我先走了。” 高月寒道:“你不能走。” 连城愣住。 高月寒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竹哨,放她面前。 竹哨有些旧了,因为时常有人爱抚,显得十分光亮。 连城猛地抬起头,高月寒看着她,表情冷冷。 连城道:“大人从哪得来?” 高月寒道:“捡,她逃得太匆忙。” 连城道:“大人倒是有心。” 高月寒看着她不说话。 连城拿起竹哨,缓缓垂下眼睫:“多谢。” 高月寒淡淡道:“你知道她为什么来?” 沉默片刻,连城重坐下来道:“她为什么来,大人应该比我清楚。” 高月寒道:“她是来杀你。” 连城别过脸:“是又如何。” 高月寒道:“我犯人不该死别人手里。” 连城怔怔地看了他半晌,笑了起来:“我真荣幸,是大人犯人。”说到犯人两个字,她有意加重语气。 高月寒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花满天走了回来:“你们聊什么?” 连城看了高月寒一眼,笑道:“我们聊鲜卑人事。” 花满天皱了皱眉:“我和母亲说也是这件事。” 高月寒道:“公主殿下怎么说?” 花满天叹了口气:“母亲说一日抓不到那个鲜卑女人,便一日不能还我清白,她愿意派出府中所有护院,协助大人破案。” 高月寒道:“好。” 花满天盯着他看了半天,笑道:“你似乎早就料到了。” 高月寒道:“衙门缺人手。” 花满天道:“依高大人意思,好我也一起协助大人。” 高月寒居然点头:“不错。” 花满天苦笑道:“高大人,我怎么觉得自己上当了。” 连城忍不住笑了。 花满天满脸苦笑忽然变得甜蜜,连声音也甜蜜起来:“不过,能让心爱女人一笑,我再多上几次当也是值得。” 高月寒掏出一块绢帕,摊开放桌上。 连城和花满天看了一眼,一起抬起头。 高月寒道:“这次是真。” 花满天皱起眉头:“偏偏这个时候。” 连城道:“这次是哪家千金?” 高月寒道:“陈彩莲。” 花满天想不起来了:“哪个陈彩莲?” 高月寒道:“上次被你赶出公主府那个。” 花满天道:“原来是她,采花贼眼光实不怎么样。” 连城道:“但是采花贼很会选时机。” 花满天道:“高大人有什么打算。” 高月寒道:“我有个想法,就看花公子答不答应。” 花满天道:“下洗耳恭听。” 高月寒道:“让这位陈姑娘搬入公主府。” 花满天端茶正欲喝,听到这话,险些呛到。 高月寒道:“这是唯一办法。” 花满天扭头看连城:“你怎么说?” 连城道:“公主府不是我,衙门也不归我管。” 花满天苦笑:“没有别办法了。” 高月寒道:“花公子不妨想一个。” 花满天再次苦笑:“我想不出来。” 高月寒道:“就这么定了。”说完,他起身离去。 花满天狠狠地灌了一大口茶,咬着牙道:“高大人很会利用人。” 连城望着那个白色背影,轻声道:“我倒觉得,高大人很英明。” 花满天扭过头望着她,眸子突然变得很深很深,深不见底。 宠爱 水榭上灯火通明。 桌上有茶,有酒,有精致小菜。 三个人围一起,桌下还有一个小火炉取暖。 连城起身看了一眼,回到座位上,轻道:“陈大小姐今晚一定睡不着觉。” 花满天道:“我也睡不着。” 高月寒不说话,端起茶杯喝茶。 月影东移,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大声喊叫。 连城一个激凌,猛地睁开双眼。 这时她才发现自己居然趴桌上睡着了。 对面高月寒早已不见踪影,花满天也趴桌上,似乎睡得很沉。 她身上披着一件华美狐裘,是花满天之物。 连城起身,把身上狐裘轻轻披花满天肩上。 手尚未拿开,突然被另一只手扣住,一拉。 她掉进花满天怀里,花满天微眯着凤眼,低下头看她,眼神仿佛醉了。 连城挣开他手,迅速跳起身,眼睛望着外面雾气:“有人来了。” 雾气中影影绰绰过来一个人。 花满天懊恼道:“公主府似乎没有清静地方。” 刘爷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冲花满天叫道:“不好了,不好了,陈小姐没了。” 花满天和连城面面相觑,同时轻呼一声:“什么?” 陈彩莲房间摆设得很整齐,外衣脱下来,整整齐齐地叠椅子上,窗帘低垂,门虚掩着,似乎主人刚离去,很回来。 高月寒立窗前,背着手。 连城坐床边椅子上。 花满天拿着他扇子,房间里走过来走过去,又走过去,走过来。 连城道:“花公子不累吗。” 花满天摇摇头:“不累。” 高月寒忽然转过身往外走。 花满天忙道:“高大人去哪?” 高月寒道:“出去走走。” 花满天道:“这里怎么办?” 高月寒不答,走了出去。 花满天用扇子挠头,喃喃道:“我怎么办?” 连城抬起头,冲他一笑:“花公子,我想出去散散心。” 花满天道:“我陪你去。” 连城道:“不用了,我只想一个人走走。公主府这么多事还等着公子处理。” 花满天倒抽了一大口冷气,人是公主府丢,他可以想象接下来会有多少麻烦。 那道白色身影就前面,连城远远地跟着他。 转过好几条巷子,他停下来,回头看她。 知道被他发现,连城索性迎着走过去道:“高大人。” 高月寒道:“你跟着我干什么?” 连城道:“我有几句话想问高大人。” 高月寒道:“我现不想谈案子。” 连城道:“我问不是案子。” 高月寒不说话了。 连城道:“如果有一个女人,你不但不喜欢她,甚至有点讨厌,你会带这个女人走吗?” 高月寒道:“不会。” 连城道:“你当然不会抢这个女人。” 高月寒道:“我说过不谈案子。” 连城眨眨眼,狡黠地一笑:“高大人,我现谈是男人和女人问题。” 高月寒道:“这个问题,你应该问花满天。” 连城道:“偏偏我不想问他,只想问你。” 高月寒又不说话了,因为他知道,现说什么都没用。 连城道:“我知道大人为什么离开公主府。” 高月寒道:“哦?” 连城道:“因为大人觉得花满天不是采花贼,再呆公主府已经没有意义。” 高月寒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连一丝波动都没有,就好象早就猜到她会这么说。 连城叹了口气道:“其实我倒觉得,花满天嫌疑越来越大。” 高月寒:“何以见得?” 连城道:“如果我是采花贼,知道高大人怀疑我,我为了撇清嫌疑,就会做一件不可能做事,比如抢走一个我讨厌女人。” 高月寒道:“似乎有几分道理。” 连城笑了笑道:“原来我觉得花满天不太可能是采花贼,现,我觉得有七成可能是他。” 高月寒道:“花满天是傻瓜吗?” 连城道:“当然不是。” 高月寒道:“你能想到事,他自然也能想到,而且,昨晚他一直和我们呆一起。” 连城道:“大人意思?” 高月寒道:“我认为,他不是采花贼可能性大。” 连城道:“如果他反其道而行呢,他故意和我们呆一起,另外派人冒充采花贼动手,这样我们就不会怀疑他。” 高月寒道:“他不会这样做。” 连城疑惑了:“为什么?” 高月寒看了她一眼:“因为你。” 连城:“我?” 高月寒道:“男人不会让自己心爱女人置于危险之中。” 连城一愣,失笑:“你以为我真是他心爱女人?” 高月寒道:“我比你了解男人。” 连城呆了一下,喃喃道:“这怎么可能,他喜欢我?这不可能。” 等她抬起头时候,高月寒已经走了。 连城停脂粉摊子前,摊主殷勤道:“姑娘想要点什么?” 连城随手拿起一盒腮红:“这个多少钱?” 摊主道:“姑娘拿去吧,不要钱。” 连城道:“不要钱,你不做生意啊?” 摊主陪笑道:“花公子吩咐过,不管海姑娘买什么,都记公主府账上。” 连城疑道:“你怎么知道我就是海姑娘?” 摊主朝她身后望了一眼,呵呵傻笑。 连城回过头,一眼看到满脸堆笑刘爷,他身后跟了高高矮矮十几个剽悍护院。 男人不会让自己心爱女人置于危险之中。 连城望着那些护院,嘴角情不自禁勾出一个弧度。 隔着院子,花满天立案前,身边围着几个下人,他低声吩咐着什么,表情不象平常嘻嘻哈哈,反倒有一种令人敬畏威严。 他扇子始终握手里,从不离手。 他说话时候,那些下人大气都不敢出,垂着头,躬着腰,一动不动地听他训话。 沐阳公主每天除了看戏就是和那些小姐们游玩,什么都不管。 花满天独自掌管着偌大家业,居然管理得井井有条,欣欣向荣。 连城忽然发现自己并不了解花满天,他不仅仅是个身份尊贵花花公子,他还有她不知道另一面。 花满天突然抬起头,朝她这边看过来,凤目中盈满笑意。 连城回以一笑。 今天花满天似乎比平时顺眼多了。 女孩子谁不喜欢被宠爱感觉,被花满天这样男人宠爱,那种感觉就象腾云驾雾一样。 如果花满天不是一个花花公子,也许她会忍不住喜欢上他。 花满天远远地冲她招手。 连城摇摇头,转身走了。 花满天抬脚想追,刘爷迎上来道:“爷,公主殿下请您过去。” 花满天叹了口气,只好目送连城离去。 侍女向她行礼:“海姑娘。” 连城道:“我想进去看看。” 侍女推开门:“姑娘请进。” 连城信步走进去,反手合上门。 房间里还是原来样子,窗帘低垂着,桌上摆着首饰盒。 这位陈大小姐似乎很喜欢翡翠,盒子里装了不少翡翠首饰。 几枝珠花整齐地插匣子里,桌上落了一层薄薄灰尘。 风一吹,窗帘微动。 连城用脚地上轻轻跺了跺,地上没有什么回声。 她绕着屋子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突然停下脚步,从地上捡起一样东西,是一小片树叶。 连城不懂树,但她一眼就看出,公主府没有这种树,这种树叶子,连城偏偏见过,而且印象深刻,小时候家里四周都种满了这种树。 连城找到刘爷:“你知道这里哪儿有柿子树?” 刘爷道:“回姑娘话,整个河阴府都没有柿子树,城外倒是有个柿园,离这有几里路。姑娘问这个作什么?” 连城道:“我突然想吃柿子,可惜没有。” 刘爷堆笑道:“府里虽然没有鲜柿子,却有柿饼,姑娘要不要?” 连城道:“不用了,我出去一下,你们不要跟着。” 刘爷为难道:“爷吩咐过……。” 连城大声打断他:“你告诉花公子,他要是再派人跟着我,我就搬出去。” 刘爷眼睁睁地看着她离了公主府,也不敢阻拦,只好派下人去通知花满天。 连城径直到了衙门,说要见高大人,守门官差道:“对不住,姑娘,高大人有事出去了。” 连城想了想,从怀里掏出那片树叶:“等高大人回来,你把这个交给他。” 官差接过叶子,疑惑道:“姑娘,这是什么?” 连城笑道:“你交给他,他自然明白。” 人贩子 一处破旧小院,高月寒端坐桌前,默默喝茶。 底下并排跪着两个人,一个是衣衫破烂青年男子,另一个是身姿婀娜少妇,眉眼颇有几分姿色,腹部隆起,显然已有几个月身孕。 高月寒一直喝茶,什么都不说。 男子忍不住了,抬起头叫道:“不错,人是我杀,要打要杀,悉听尊便,但请放过我娘子,她是无辜。” 少妇抽泣:“不,不怪他,是花满天,他……他倚仗权势强迫于我,我……我也没办法……” 男子急得大喊:“你别胡说,你和花满天那畜生什么事都没有,是我……是我看他不顺眼,一刀杀了他,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少妇听了,放声大哭,却说不出话来。 高月寒微微皱眉,放下手里茶杯,盯着男子道:“你说,是你亲手杀了花满天?” “不错,就是我。”男子不顾少妇扯他衣袖,仰着头大声承认。 高月寒又问:“你确定他死了?” 男子道:“不错,我杀了他以后,带着娘子连夜出了河阴府,搬到这里,想不到还是被大人找到,我娘子对此事毫不知情,大人要杀便杀我吧。” 少妇好不容易止住哭泣,一听又哭了起来。 沉默良久,高月寒道:“如果他没有死呢?” 男子一愣,“不可能。” 高月寒:“你这么肯定?” 男子道:“我从前当过兵,战场上杀过不少人,那一刀,他绝对活不了。” 高月寒:“哦?” 男子跪地磕头:“求大人网开一面,放过我娘子。” 少妇痛哭失声。 高月寒起身往外走。 那两人愣那里,过了一会,男子斗胆道:“大人……” 高月寒走到门口,回头:“好好照看你娘子,她已有了身孕,不可妄动胎气。” 男子吃了一惊,“大人……这……” 高月寒推开门走了出去。 男子和少妇面面相觑,片刻,少妇猛地扑进他怀里,两人紧紧抱一起,喜极而泣。 离城几里处,果然有座柿园,柿园里掩映着一处僻静小院。 院门没有关,似乎主人想不到会有人来这种地方。 房子做得很漂亮,小而精致,其中有一扇门里隐隐传来奇怪叫喊声。 连城走过去,舔湿窗纸往里望。 她目光瞬间凝滞。 房间里有一张大床,床上有两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女人正是陈彩莲。 她没有穿衣服,身上皮肤很白,白得晃眼,身体随着男人动作微微后仰,嘴里发出痛苦低喃。 相比之下,男人穿得很整齐,华美皮裘,微微敞开领口,长发因为激烈动作散开,遮住大半边脸,脚上蹬一双鹿皮靴,靴上缀着雪白狐狸毛。 做这种事,他居然穿得这么整齐,只把衣服下摆掀起,嘴里发出低沉吼声,不断向身下那个雪白丰腴身体发起一次次猛烈撞击。 陈彩莲声音越来越低,似乎要昏过去了。 男人突然大叫一声,猛地压倒陈彩莲身上,身体控制不住轻颤。 过了好一阵,他缓缓抽身离开陈彩莲,似乎无意地朝窗外扫了一眼。 连城惊得险些叫出声。 这个肆意狂乱英俊男人她竟然认识。 慕容栎,雪容姐姐未婚夫。 这时,从另一个角落走出一个人,这个人一直站那里,只是角落里很暗,再加上连城目光完全被床上人吸引了,没有注意到他。 这个人穿着魏国侍卫服饰,拿出一块丝帕递给慕容栎,他接过去擦了擦汗。 侍卫陪笑道:“这个女人怎么处置?” 慕容栎朝床上看了一眼,目光很冷淡,仿佛他从来就没见过陈彩莲,根本不认识她:“赏给你了。” 侍卫露出很欢喜样子:“多谢将军。” 慕容栎不再看床上女人,转身往外走,房间里,侍卫开始脱衣服。 连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这两个男人简直不是人,简直是野兽,比野兽还不如。 虽然她并不喜欢陈彩莲,甚至有点讨厌,但是现,她突然觉得陈彩莲很可怜。 慕容栎已经走到门口,伸手拉门。 连城背过身,紧紧地贴窗户下面,屏住呼吸。 慕容栎走到院子里,手指放嘴里,打了个呼哨,一匹健壮黑马从马房里蹿出来,乖乖停他面前,慕容栎轻松地跃上马,驾了一声,黑马驮着他离开院子,跑远了。 房里重响起暧昧声音,想到方才看到情景,连城一阵脸红心跳,她犹豫了一下,步往外走,必须马上把这里事通知高大人。 出了院子是柿园,柿园里,有个人已经等那里。 狐裘华美,眉目俊朗,座下大黑马象主人一样傲慢,高仰着头,不停打着响鼻。 连城心惊,往后退了一步。 马上慕容栎上下打量她,眼里有一丝讶异:“连城?” 他看她目光很放肆,就好象一件件剥她衣服,连城万万没想到,容姐姐未婚夫竟然这么无耻下作,高大人比他好上千万倍不止。 慕容栎微微弯起唇角,“怎么不说话,看到我很惊喜吗?” 连城道:“我不是惊喜,而是意外。” 慕容栎笑了笑道:“我也很意外,想不到连姑娘这么喜欢看床上戏。” 连城道:“可惜你演技太差。” 慕容栎脸色变了变,很恢复笑容:“如果换上连姑娘,我演技一定会好上百倍。” 连城道:“你没有这个机会。” 慕容栎愣了一下,哈哈大笑。 连城道:“这里离河阴府很近,将军不该来这里。” 慕容栎止住笑,表情玩味:“你想吓唬我,我可不是吓大。” 连城道:“你以为我真得会一个人来?” 慕容栎道:“我知道姑娘一向胆大,胆大人有时候会犯错,有错误是一辈子都无法弥补。” 连城道:“这句话应该还给将军。” 慕容栎紧紧地盯着她看了半晌,笑了起来。 连城道:“将军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我说是真话。” 慕容栎笑道:“我还知道有两个人上过你当,一个当场被抓住,另一个险些被抓住,姑娘以为我是第三个?” 连城暗道糟了,这个男人似乎知道很多她事,对她越了解,就越难对付。 遇到一个无耻男人已经很可怕,遇到一个象狐狸一样狡猾无耻男人,可怕。 连城勉强镇定:“我骗过别人,但绝不会骗将军,因为将军和他们不同。” 慕容栎挑眉:“哦?” 连城道:“难道将军认为自己和他们一样?” 慕容栎笑了,“我确实和他们不一样,因为我从来不相信女人话。所以,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放过你。” 连城也笑了:“将军有没有做过后悔事?” 慕容栎摇头:“没有。” 连城道:“今天,将军如果不放我走,一定会后悔一辈子。” 慕容栎颇有兴味地看着她:“是吗?” 连城道:“所以,我奉劝将军一句,马上离开这里。否则……。” 慕容栎笑着打断她:“我偏不走,你能把我怎么样?” 连城道:“我会让你后悔。” 慕容栎策马向前,缓缓逼近她,脸上仍笑道:“我一直奇怪元赤海为什么喜欢你,现我终于明白了,越难征服女人,征服起来越有味道,就算将来会后悔,我宁愿试一试。” 连城道:“你这人怎么这么不听劝,我生气了,我生气后果很严重。” 慕容栎放声大笑,笑声中突然一夹马腹,黑马笔直冲过来,连城急忙侧身闪避,擦身之际,慕容栎闪电般出手,箍住她腰,掠上马背。 连城惊呼:“容姐姐。” 慕容栎用力压住她身子,大口地喘着气,哑声道:“别喊了,她不会来,你很就知道,我比元赤海强得多。” 连城渐渐慌乱起来,每次生死关头突然爆发惊人武功,这次完全没反应,她还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小姑娘。 她似乎也象所有小姑娘一样怕得要命,怕得浑身发抖,就哭出来了。 慕容栎很高兴,他简直高兴得要命。 连城对他来说,是送上门来猎物,不要白不要。 而且这个猎物看起来很美味,让他忍不住现就想尝尝她味道。 座下黑马很通人性,知道主人现想什么,它放慢脚步,悠闲地踱着步。 慕容栎盯着怀里女孩子,忽然觉得马上做太不舒服,好吃东西,应该慢慢吃,不能随随便便就吞下肚去,他现需要一张柔软大床,让他好好享受难得美味。 他把女孩子横抱起来,跳下马,往院子里走去。 推开另一扇门,看到那张雪白大床,想到即将开始做事,慕容栎呼吸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