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叫赵安定。 没错,这——么man又俗的名字! 那会儿我家大姥爷希望我过着平平凡凡普普通通的一生,故给我起了这么个名字。你要是问他为什么不给我起个名字叫赵平凡,他还一脸不屑地撇开头说,这么俗的名字有什么好起的,一点也没办法凸显他的逼格。 我不知道老头子从哪儿知道那么多网络用语,反正我觉得赵安定这名字比赵平凡好不到哪去。 总而言之,我叫赵安定。 我在一家医院当实习医生,念了五年大学出来,平时忙得很,活了二十几个年头还是纯种单身狗,用我好友的话说,不但纯种,还是结扎的那种单身狗。这不,今天我以为好不容易忙完了,上头一声令下,我又得加班加上个好几个小时。东路那边发生了连环车祸,死了不少人,医院一时间忙不开来,上上下下,没有一个医生护士能走的。 等到好不容易放人,已经是凌晨三点了。 我思来想去,想在医院里找个没人的地方休息一会儿。一起进来的小张问我咋不回家去,我笑了笑,没好意思说我迷信。干我们这行的,平时什么血啊肠的没见过,照道理说无神论者最好混,可我就不一样了,我家祖上都是有那么点玄乎的,让我想无神论都不行。这大半夜凌晨三点的,我可不敢走在黑漆漆的路上撞邪。 医院里到处都是哭声,无奈,太平间这边人最少,平时我不敢过来,但我抗不过睡意,在拐角寻了个地方眯起了眼。还没过一会儿,我突然被一阵阵古怪的声音给吵醒了。好啊!一睁开眼,一对狗男女竟然衣服都还没褪光就在我前面野合起来了,嗯嗯啊啊吵得比外面的哭声还要烦人。天呐,这么饥渴?旁边就是太平间,就不怕吵到里头那些大老爷们,变成鬼都要缠他们个天荒地老? 如果是平时我会选择直接无视,毕竟都是人,虽然瞎眼,可也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但是我这会儿累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烦躁之下,我重重地咳了几声,那女人前一秒钟还在快一点快一点地叫着,下一刻就瞪大眼睛尖叫起来。我敢说那男的脸色一青,几乎被女人的叫声给吓怂了。我懒得继续看下去伤害自己的眼睛,打了个哈欠,最终还是决定回家去。 医院看我们这些实习上干活干到这份上,决定让我们明天九点再上班,也就是说我还有一段时间可以休息。 我踩着我的小自行车回家,这会儿已经冬天了,路上又阴又冷,路灯闪闪烁烁,透露着一股阴森的味道。开到十字路口的时候我留意到旁边有一个通宵报亭,老大爷整个人缩在衣服里面,那模样可真冷啊。但很快我就没了精力去关注别的人,因为我发现,背后似乎一直有影子跟着我。 “小姐等等啊,载我一程。” 我愣了愣,而后冷汗瞬间就落了下来,那声音嘶哑沧桑,又出现在这大晚上,更可怕的是,无论我开车有多快,他始终不远不进地跟在我身后,勾魂似的说着同一句话。 就知道不该在大半夜回家! 但现在后悔也无济于事,大姥爷说路上要是遇到了什么古古怪怪的东西,千万不要去应,也不要去管,只当他不存在,否则,小命估计要保不住了。我不敢做任何反应,只好埋头踩着自行车往前开,更糟糕的是,很快我发现自己始终在这十字路口中开着车,难道是遇到了鬼打墙?!不一会儿,我的自行车不堪重负,咔嚓一声,踩不动了,我整个人连滚带爬地从自行车上摔了下来。 桀桀的笑声从我背后传来,不知道是哪里的不知名鬼魂正在嘲笑我看我出丑。 就在这时,一只手攀上了我的脚,隔着秋裤我都能感觉到那只手有多么阴寒。这吓得我连蹦带跳地跑到报亭旁边,大嚎了一声:“大爷,你这都卖的什么呀?” 大爷抖动了一下,似乎从梦中惊醒。 半晌,大爷迷迷瞪瞪地睁开眼,见我一个大姑娘在这,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说:“卖啥卖啥,你是不是瞎?自己不会看?” 有了人气,先前时时刻刻跟在我身后的那股阴影顿时如同潮水般褪去,死气沉沉的大半夜仿佛都活了起来。 我松了口气,再想我打扰了人家的休息确实不对,为了感谢这大爷怎么也得买一本书吧?我瞅了瞅,随便指了一本说:“大爷,这本多少钱啊?” 大爷懒洋洋地瞥了一眼,“五十。” 五十?!卧槽这坑人呢?! “这本呢?” “六十。” “那本呢?” “七十。” 感情都这么贵是吧?“大爷有没有便宜点的啊?” “便宜?”大爷这才缓慢地转动眼珠子看向我,嘴角露出点嘲讽来,“你知道大爷这儿是什么地方吗?” 我心头一跳,咽了咽口水,“不、不就是普通大马路吗?” “普通你个头!不买不就成了?” “可我来都来了……” 大爷冷冷哼了一声,慢吞吞地站起来,在桌子上扫了几眼,然后伸出枯骨般的手一指,“那本,十块钱。” 我被他这架势吓得有些懵,心想这该不会是什么鬼报亭吧,难不成这大爷不是人?可以一看他,虽然满脸褶子,眼神却也有些人气,其实我本不必要买他的东西的,可我从小跟在姥爷身边长大,姥爷说受人之恩欠人之情都得还,否则指不定那一天会出事。想来想去,我有些心虚地沿着大爷指的方向去取了那本书。咋一看书皮,黑漆漆的还挺吓人,我只觉得自己拿了个烫手山芋。 哪知道再看书名,什么吓人的全都烟消云散。 《霸气女皇xxx不一样的人生》…… 这可不就是市面上那种yy小说?你还别说,大学的时候我还真挺喜欢看的,这会儿我脸上肯定笑起来了。 从怀里掏出十块钱,“大爷,给你,十块钱,谢谢了啊。” 大爷取了钱,又懒洋洋地坐了下去,取了毯子把自己整个人都给盖住了 我趁着这会儿修了自行车之后就回家去了,奇怪的时候路上再也没有遇见古怪的东西,就是去取书的时候觉得手心一疼,我一看,这本书是黑皮的,边沿有些晶莹的碎光,我仔细瞅了一会儿看不出来那是什么材质就放弃了。我出了十字路口的时候奇怪地发现路灯都变亮了,甚至,还碰见了别的半夜下班的工人,一路跟在他们后面,也搭上几句话。 “刚才那段路可真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修修那破烂的路灯。”我说。 这几个工人脸色微变,都露出些奇怪犹疑的神色来。 “不会啊,我们刚才从那边来,路可亮堂着呢?” “那路灯可是前几天才换了新的……” “姑娘你该不会……” “撞鬼了吧?” 第二章 那几个工人吓了我一跳。 感情我不是碰上了鬼打墙,而是进了鬼街? 不过我仍对那位报亭大爷抱有一丝怀疑,这瞧起来不像鬼啊。想来想去我也懒得再想,总之没事就好。至于那本书,我也不敢拿它当正常的书来看,回了家以后我惊讶的发现它竟然不见了。找来找去,估计是在路上掉了。也好,省得麻烦。 东路连环车祸那件事实在是忙得很,为了混口饭吃,我马上就把进了鬼街还买了一本书的事忘得连沫都不剩。护士们一天天往太平间里送“货”,同期的都在不错的岗位上,而我却被上头安排到了太平间这一块。可怜我大学学了一身医术,到头来竟然无用武之处,也不知道是得罪了什么人。 后来几天平息下来了,太平间这里一天到晚没有白天黑夜,阴阴森森,护士们每次一进来都吓得哆哆嗦嗦。我刚吃完泡面,又有人进来了,不知哪儿一股邪风飘来,吹起了上边的白帘,我不小心看见躺在那上边的家伙,整张脸脏兮兮的,依稀可以看出来是个年轻人,穿着上个世纪风格的衣服,可能是个演戏的。这么年轻就死了,真可惜。 我问推床的那人,“这小伙子怎么死的?怎么这么脏?” 那人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这是个老太太,病死的,不久前她家的女儿才帮她擦过澡。” 我一愣,这怎么可能,我清清楚楚看见那上边是个年轻人。不过人家这么说,我也不敢再掀开来看,其实我胆子还是挺大的,不然在太平间工作也不会这么淡定,但是,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还是懂的。 哪知道,这件事反倒一直在我脑子里转来转去。又到了晚上,还没到十二点,我收拾好东西正准备回家去,低头看着手机,开门的时候突然觉得前边有个东西,以为有人要进来,于是我低着头让了条道。 奇怪,这人怎么动也不动的堵在这儿? 无奈,我瞟了一眼,下一刻,整个人顿住。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老布鞋,不是现在那种年轻人穿起来很悠闲的布鞋,而是上个世纪那种的脏兮兮的、上山下田穿着干农活的老布鞋。这双老布鞋脏兮兮的,也不知道是踩了什么地方,满满都是黑泥,甚至沾着些垃圾,视线缓缓往上移,那是一双农民的腿,斑斑驳驳的小伤痕,穿着麻裤。可怕的是,它虽然有鞋,也穿了裤子,但是裤子和鞋子之间是空着的!他没有脚! 我不敢再往上看了,怕看到不该看的东西,因为我已经看到他的那双手,指甲里尽是血红色的泥垢。 我被惊得险些一口气喘不上来,向前不是,向后也不是,僵在那里不知如何十号,冷汗涔涔。 之所以我没有被吓得当场尿裤子,是因为我还是小孩的时候也常有见鬼的经历,后来父母索性把我送去姥爷那里养。姥爷有这方面的经验,他说不做坏事,便不会有鬼敲门找你,看到就看到,不是什么多大不了的事。渐渐长大后我的情况也好了不少,怎么最近这段时间,就接二连三的撞鬼呢? 我是得罪了谁? 这么僵着也不是办法,我抹了一把冷汗转了个身想往回走,下一刻,那位大爷又到了面前。好了,他是打定主意不让我走了。我灵机一动,哭丧着脸哀求说:“不管我做了什么,大哥我先说对不起了,千错万错,回头我给你烧大把的钱,这回,你就不要把我带去那边的世界了吧?”不管怎么样,他要是放我走,立马我就辞掉工作回我姥爷家去。 太平间里头又阴又冷,半晌,比太平间更冷的是鬼大爷的声音。 “死——” 我打了个寒颤,管他得罪了谁,赶紧往外跑,灯光不断地闪烁,我却怎么也跑不出去,仿佛始终在原地跑动,最终,他还是拦在了我面前。 “鬼大爷您到底是谁?我赵安定从小规规矩矩,从来不记得做过什么缺德事啊!” 一阵沉默。 过后,只听见啪嗒啪嗒的声音,鬼大爷缓缓抬起他那双满是污垢的手,我以为他要杀我,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上,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只血迹斑斑的手。血液沿着他的手臂迅速地聚在手心上,和他手上的污垢聚集在一起,最后竟形成了一团拇指大的血珠子。鬼大爷就这样抬着他的手,让我看他手心的血珠子,一动不动。 我一愣,突然发现鬼大爷似乎没有恶意,我这会儿才有勇气去看鬼大爷的脸。 这竟然是先前我看到的那个,用推车推进来那个脏兮兮的年轻人! 眉眼端端正正,只是神情很冷,看似在看我,但我却莫名觉得他看的是别人。 我稍稍放下心来,马上又觉得有些好奇,犹疑道:“鬼大爷,您是有什么难处……?” 他张了张口,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然而还没来得及说话,“嘭”地一声,太平间的门开了! 一同在这工作的老张打了个嗝进来见到我很是惊讶,“换班啦,你咋还在?哎,我买了烤鸡,要一起吃不?” 鬼大爷在老张进来的那会儿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无奈摇摇头,心想那位鬼大爷到底想干什么?看着老张取了一只鸡腿准备吃又觉得好笑,我说:“你怎么在这地方也吃得下东西?就不怕……” 老张一摆手,毫不在意地说:“我家以前是杀猪的,有什么好怕的?” 原来如此,屠夫天生带煞气,鬼怪不敢近身。 我正准备走,老张突然把我叫住,“你等等,这本书是你的不?” 我一看,那是一本黑漆皮的书,上面只写着《xxx王妃》,其它的甚至没有任何花面装饰。平时我也会带些有的没的乱七八糟的书来这儿消磨时间,看得太多类似的了,一时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我的,不过,那黑漆皮的封面瞧着还挺眼熟的,这么古怪的封面估计就是市面上的盗版书,十有*是我的,我道了声谢,拿着书就回家去了。 拿到书的那一瞬间,我的手心一阵刺疼。 不过为了赶在十二点之前回家,我也没什么心思去留意这点事,以至于我错过了封面上一闪而过的人脸。 第三章 回到家处理完一切躺在床上我有些失眠。 我小时候在姥爷家长大,姥姥出身于书香门第,是那种非常古典的女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我看不懂姥姥那些古书诗词,但乱七八糟的小说倒看了不少。小时候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被那些古古怪怪的东西吓得无法入睡,于是姥姥就时常在窗边念书给我听,后来长大一些,我识字了,就开始自己看书。这直接导致我现在养成了睡前都要看那么点小说的习惯。 经过医院那事以后我更是翻来覆去半梦半醒,突然,“啪嗒”一声。 我猛地惊醒过来,我住在租的房子里,隔音效果很差,但是再听,好像又不是外边的声音。我警醒地爬起来,这会儿已经入冬了,房间里又阴又冷,一束很淡的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恰好照到书桌旁边的地面上。一本书静静地躺在地上,黑色漆皮,在这样的光照下闪烁着微微的碎光。 如果是平时,按照我小时候那些经历,我肯定会刻意去忽略它。 这会儿,我竟鬼使神差地去把它捡了起来。 触到它的时候仍然有些似曾相识的扎手,就在我要掀开看的时候,黑漆皮的封面突然变了!碎光瞬间黯淡下去,我发现封面上其实有一些很淡的花纹,而这时,花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移动着,最后,似乎要变成三个暗红色的字。 手心在这时传来一阵刺痛。 这熟悉的感觉令我想起这是之前在鬼报亭买的那本书,脸色顿时一变,我惊得一甩手把它甩出去,猛地退后一步。身后却传来一股刻骨的寒意,艰涩嘶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像是哑巴学习发声的样子,我浑身一僵,一只满是血色污垢的手从我身后伸过来,那本黑漆皮的书竟被那只手拿着。 “拿——” 我没想到,那位鬼大爷竟然跟到我家里来! 从我知道他开始,他就只对我说了两个字,一个是“死”,一个是“拿”。 尽管我万万不敢去拿那本书,然而,我却不能不这么做。我双手颤抖地去捧那本书,鬼大爷蓦地松开手,那本书掉在地上,书页随之翻开,一阵黑雾从我身后卷了进去,我竟看见鬼大爷走在书里面! 他在书里面冲我招手。 下一刻,一只赤青的手从书里伸出来,纵然我自认修养极好,也不禁在这时大惊失色地说了一个字。 “靠!” 我陷入了昏迷。 等到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天很黑。 远远传来喇叭唢呐的声音,我吓了一跳,就算我租的房子再偏僻,那也不至于在城里吹喇叭呀?紧接着我感觉身下一片湿润,一看,卧槽,我竟然躺在泥地上!再看,周围林木葱葱,我这哪还是睡在自己的小房子里,根本就是到了野外!喇叭唢呐的声音远远近近地传来,我想起自己先前是被一只手抓进了书里边去,难道这是书里的世界? 那可玄乎了!也不知道那本黑漆皮书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还有那位鬼大爷…… 说曹操曹操到,心差点提到嗓子眼上,鬼大爷正站在旁边幽幽冷冷地看着我。不过现在的他明显穿着整齐,就是电视里见的那种别扣的麻布衣服,大约是清末的农民模样,先前没注意看,这会儿他额头光光的,背后还有一条长辫子,衣服很脏很脏,也不知道到底是做什么的。 “鬼大爷,我看你也没有伤害我的意思,现在这是要做什么?”我提着胆问他。 说话的时候我格外留意周围是什么环境,都是树,什么也没能看出来。鬼大爷缓缓地抬起他的贵手,朝右边一指。 我看过去,那边恰好是喇叭唢呐声传来的方向。我这人有个优点,乐观。既来之则安之,既然已经进了鬼大爷的世界,不如就顺他的意去看看,到底要做什么,没准还能见识见识那段时期的中国长啥样。令我失望的是,顺着右边走,出了林子看到的竟然是一个村子,而且是非常现代化的村子。再回头看,鬼大爷已经不在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 整个村子被笼罩在色彩黯淡的天空之下,一座石碑静静地伫立着,上面写着三个大字——“长寿村”。 难不成之前黑漆皮书的封面所变化的就是这三个字? 喇叭唢呐的声音在这时显得格外突兀。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来了什么鬼地方,一进村子,我就闻到了一股令人恶心的味道,像极了臭水沟的气味,然而这味道只一瞬间就消失不见了,要不是它太恶心,我还险些以为它是幻觉。我隐约觉得鬼大爷就是要我去喇叭唢呐声传来的地方,一路走过去,这个村子竟然看不到任何一个人,冷风幽幽地吹,我陡然生出一身的鸡皮疙瘩。 就在我以为自己又进了什么*的时候,我终于听见了人声,原来村子里的人都聚集到了一个地方,我下意识地去看他们的脚,鬼是飘着走的,而出现在我眼前的人都是踏踏实实地在走路。我放心下来,心中却对鬼大爷的目的感到更加奇怪。 前边的房子与村子的其它房子不同,是那种古老的院式屋子,倒是门前的红对联是新的,红色窗花是新的,很多装饰都是又红又新。按照中国人的传统,凡是有喜庆的事都会装点些红色的装饰,年轻人在忙来忙去,一张张桌子摆出来,一直摆到屋子外面,大概可以坐得下百来号人。而出现在这里的,确实也有百来号人。奇怪的是,许多年轻人都穿得很新潮,与这个房子的样子格格不入,我猜测他们是这家人的年轻一辈,却又觉得不像。 我正站在外边发愣,一名中年妇女从后边推了推我,怨道:“哪家的姑娘呀?站着愣啥呢?快去帮忙呀!” “我……” “去,跟齐明几个,把阿祖请出来!” 阿祖是谁?我还没来得及解释,她急急地把我推到几个年轻男孩旁边,“齐明!去请阿祖!” 几个男孩中间个子最高的那个手里正提着一张凳子,听了中年妇女的话嚼了几下嘴里的口香糖,有气无力地“哦”了一声,我再度想解释,几个年轻男孩的话引起了我的好奇心。 齐明说:“什么破玩意儿!老子好好在美国待着,本来跟女朋友正干那事儿吧,裤子都来不及穿就被我妈押了回来!” 另一个人点点头,“这村子本来都没多少人住了,一下子把全村老老少少上上下下的人招回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搞什么鬼呢!” “可不是?听说还有新闻媒体过来了……” “哎呀闷死我了,我提前了一个月回来,在这什么也没有,每天晚上还有一股子臭气,真恨不得快点走!” 几人一边走一边说,我这才知道这村子附近有条大河,村里的人大多数都姓齐,很久以前原名齐家村,近几十年来村里的人都往外面去了,村里的年轻人越来越少,剩下的都是些上了年纪的,或者走不出去的人。按道理,像这样发展的村子到最后大多都会发展成死村,可这个村,某一年突然来了个有钱人以“阿祖”家为中心把整个村子都翻新了一遍。村里人都知道“阿祖”的特殊,后来,“阿祖”的事情更是声名远播。 阿祖是长寿村对高寿之人的称呼。 这个村子里曾经有四个,最后只剩下一个。 至于“阿祖”的特殊,连从美国回来的齐明脸上也露出神奇的表情,“如果阿祖真的活了一百四十年,那还真是跨世纪了。” 怪不得这个村子叫长寿村! 今天是阿祖一百四十年的寿辰,所以全村的人都赶了回来。 只是不知道那位“阿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一时间我有些分不清现实与虚幻,一只赤青的手把我扯进黑漆皮书中,那这里到底算是书中世界,抑或是现实世界? 他们说着说着,话锋突然一转,盯着我说:“哎,你刚回来的吗?怎么没见过你?” 第四章 我根本不是这里的人,谈何“回来”? 正想说话,阿祖的房间已经到了。 原来先前的喇叭唢呐声都来自这里,阿祖的房间外面有一棵很大的桃树,上面挂满了小小的锦囊,上面写着“长寿囊”三字,吹喇叭唢呐的人正站在这桃树下面,都是为了庆祝阿祖一百四十年寿辰的。我才来到这里,莫名一阵不适感涌上来,那刻桃树已经干枯了,叶子落得七七八八,枝桠向四面八方伸展开来,阴影覆盖下来有一种诡异感。阿祖的屋子翻了新,黑色的木门让人看了却依稀觉得像是棺材的样子。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是这样,但一看和我同来的几个年轻人,他们的神情也是有些微妙地不适。 齐明僵了僵,说:“古古怪怪的!” 我笑了笑,问道:“那棵桃树是怎么回事?” 这几个人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这是长寿村著名的长寿树啊,年纪估计比阿祖还大,到这年头,大概和许愿树一样,很多人觉得在这里许愿就能长命百岁。这棵树的事情就和阿祖的事情一样,我爸妈在我们很小的时候就念叨到现在,怎么?你不知道?” 说到这里他们已经开始怀疑我了,然而我对他们的怀疑并不关心,因为我看到那位鬼大爷,正在远处冷森森地在远处看着我。 或者说,是穿过我,看着屋里的阿祖。 我们几个人来到这里的目的是为了请阿祖,齐明最不耐烦,他无视那些吹着声音的人惊讶的表情,直接过去敲门,“阿祖、阿祖?出来啦!” 话音刚落,一个妇人从另一个房子里飞速地冲出来,恶狠狠地把齐明拉到旁边,“齐明!你干什么你!有你这样的吗!” 齐明也是被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看着妇人说:“姑、姑姑!” 妇人的面相有些凶恶,齐明一到了她面前就像一只小鸡见了老鹰。妇人骂完了他,目光转过来看向我们,在我身上的时候明显停留了一下,我以为现在是我解释的时候,一伙人从妇人刚才出来的房间里走出来,为首的是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穿得很端正,令我惊奇的是,我竟然见过他。 中年男人名叫范俊德,算是一个比较有名的记者,有时候我也会在电视上看见他,估计这就是先前齐明他们说的来这儿的媒体记者。 他笑眯眯地走过来说:“齐婉,我想他也是急着请阿祖了。” 齐婉缓了缓脸色,笑得有些僵硬,“范先生你这就不懂了,规矩就是规矩。” 我想了想,她的意思大概就是“你这外人就不要来瞎参合了”。就在这时,我忽然感到若有似无的目光围绕在我身上,我敏感地扫了一圈,在范俊德那伙人的最后,发现了一个男人。这男人的相貌很是好看,但穿着却很低调,埋没在人群中几乎让人找不着他。他看着我的时候似乎有些惊讶,然而在察觉到我在看他的时候又微微一笑,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真是奇怪,他惊讶个什么? 接下来便是齐家人的事了,她们请阿祖的程序过于复杂,在门口又是跪又是拜又是哭又是嚎,还非得年轻人来做,齐明几个的脸上明显带着不乐意,又碍于齐婉不敢说话。我在他们开始之前悄悄地移到了人群后面,同时打量着先前的那个男人。男人就站在人群最后,他个子高,我很清楚地就能看见他。然后,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他见我偷瞄他,于是又冲我笑了笑。 嘎吱—— 门开了一条缝。 阿祖的屋子里面黑幽幽的,齐婉面露喜色,一边念叨着阿祖怎么又没有开灯。我看见尘烟扑出来,紧接着,我忍不住拧住鼻子,恨不得立马离开这个院子。我又闻到了那股恶心至极的味道,就是我先前刚进村的时候闻到的那种味道。 我下意识看向那个打哈欠的男人,只见他面露不愉,一脸嫌弃地悄悄往后退。 再看其他人,除了年纪轻的那几个有些反应,其他人似乎全然没有察觉到。 一双近乎浊白的眼睛悄然出现在门缝之间,苍老嘶哑的声音传出:“婉儿,干什么?” 这毫无预兆,我被吓了一跳,齐婉还没来得及说话,范俊德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微妙,他小心翼翼地说:“赵阿祖,明天是您的一百四十大寿,我们是琼光日报的记者,不知,赵阿祖愿不愿意和我们谈谈?” “范先生!”齐婉脸色一变,怒道:“先前你是怎么答应我的!阿祖不接受任何采访,说好只见一面,你怎么出尔反尔!” 范俊德笑了笑,“抱歉抱歉,这只是我的职业习惯,下次不会了。” 令我在意的是,阿祖姓赵? 早在很久以前,这村子不是都姓“齐”么? 齐婉表情柔了柔,低声对阿祖说:“阿祖,明天是您的大寿,村里的人都回来了。” 屋里一片沉默。 半晌过去,门陡然关了。 里面传来阿祖的声音:“让他们走。” 齐婉愣了愣,有些为难地说:“可是阿祖……” “走。”阿祖的声音已然透露着一股冰冷的气息。 面对这个情形,我看见年轻一辈都是衣服又是惊讶又是好奇的表情,范俊德的表情略僵,至于那个哈欠男,仍然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老实说,我本以为阿祖一百四十的年纪了,至少也该和老人痴呆沾点边,没想到,这么一看,她竟然神志十分清醒,顶多性格有些古怪。 齐明惊讶地问:“那现在怎么办?” 范俊德微笑着说:“赵阿祖真是有意思。” 齐婉显然也是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沉默了一会儿,说:“希望在场的各位不要把这里的事情告诉外面的人,阿祖不是普通人,她的存在对长寿村很重要。范先生,有什么事,我们等下再好好谈,至于齐明,你千万要保密!” “那……外面大家都在等着的事,怎么办?” 我也觉得好奇,先前来的路上齐明说全村的人赶回来就是为了见阿祖一面,然后得到阿祖的“祝福”,从而长命百岁。其实阿祖的寿辰并不是多大不了的事,重要的是阿祖的祝福每三十年才一次,老一辈对阿祖的祝福深信不疑,甚至,阿祖是他们的神。 长寿村位于大山中间,百多年前清朝大炼钢,当时已经严重影响了这里的生态,到几十年前的时候稍微恢复过来,但长寿村的人仍然以到后山采矿为生。到了今天这个社会以后,虽有一个神秘人在帮助这个地方,可他并不赞同这里改变原有的生存方式。于是,已经不太有人愿意继续留在长寿村了。听齐明等人说,留在长寿村的人,最希望的就是得到已经走出去那些同村人的帮助。 否则,这里必然会成为死村。 只见齐婉咬咬牙,说:“继续!” 最后,除了齐婉还留在这里,别的人都渐渐散去,我看见范俊德在离开之前,若有所思地看了赵阿祖的屋子。 他们一散开,我就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鬼大爷把我招来这,却什么也没有告诉我到底要做什么,我不知道他怀的什么心思,但可以肯定的是,短暂时间内我肯定没办法离开这里。 想来也是觉得无奈,我叹了口气。 低头一看,突然一抹阴影出现在我面前。 第五章 天色已然黑了,昏黄黯淡的灯光下,一个男人笑眯眯地站在我面前。 我的身高在女孩子之中算高了,眼前的男人却仍比我高一个头。近看才发现,他的相貌估计在众多男星中也属于上乘中的上乘,挺直的鼻梁,墨玉般的桃花眼,白皙的面孔在灯光下显得十分好看。这种上好的货色,怎么可能隐藏在人群中间?即使在黑暗之中,理应也光芒万丈呀?为什么刚才没有人留意到他? “你……”我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他突然伸出一只手摸着我的脸。 我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下一刻,他动作粗鲁地揪了揪我的脸皮,神情有些疑惑。 “你的脸有点奇怪。” 纵然我万般好脾气,此刻也有些按捺不住了,哪有陌生人一看到别人就动手还就说别人长得奇怪的!我退后几步,说:“希望你能够自重。” 他一愣,片刻过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歉意地对我笑道:“对不起,我只是好久没见过长得像你这么普通的人了,就好像马上就会被忘记的样子。” 我顿时无语。这人不是神经有问题就是智商有问题,可惜了这副好皮相。我自知自己算不上美女,也算不上丑,小时候对自己的外貌没什么感觉,长得越大越发觉姥爷给我起了个好名字,安安定定普普通通,赵安定长了一张让人记不住的脸。从没有人攻击过我的长相,因为别人根本记不住我,这是头一回有人说我的长相,若是有恶意还好,偏偏我感受不到一丝恶意。 他用一种很真实的语气同我说话,我完全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那感觉就像,脚底板踩了玻璃,疼得想跳起来,偏偏我还是个瘸子。 哪有人会对陌生人说这种话的! 我瞟了他一眼,没再说话,转身离开。当务之急是想着该怎么离开这里,我记得我来到这里之前,明明是在自己的房间,若说这里是幻境,偏偏我又感到一阵阵饥饿感,若说这里是现实,我在自己家的时候分明是凌晨,而我来到了这里之后,天色才刚刚黑,经过了这么长时间,估计距离凌晨还有一段时间。 外头的宴席已经摆得差不多了,我经过齐明等人身边的时候他们很显然已经忘记曾经见过我这个人了,看到了也是一副没看到的样子。我有些无奈,心想那个男人说的也没错,气来得快,消得也快。 有的人大概急着离开,见到有人站着恨不得一个个都拉到座位上,早点吃完早点完事。我被人强硬地按在一个位置上坐着,反正也饿了,旁边还有空位,不一会儿也被填满了,巧的是又是刚才那个男人。 他看见我,愣了愣,而后笑着说:“刚才对不起。” “别提了。”我故意面无表情,“我认为你说的是错的。” 他又是一愣,我这才微微笑了起来,“你看你不是记得我吗?” 他半晌才回过神,“噗”地笑出声,“是是是,你叫什么名字?我是秦宵。” 这人看来并没有太过糟糕,姑且可以做半个朋友。不一会儿宴席的菜就上来了,附近都是长寿村的人,不远处坐着范俊德等人,看到他,我突然想起秦宵不也是范俊德那里的人么?秦宵挑了挑眉,笑道:“你不也不是长寿村的人?我也可以不是范俊德那边的人啊。另外,你的名字还真是奇怪。” 我瞥了他一眼,无言以对。 看到他之后我隐约有了自己是在现实世界的真实感,他没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也不好多问他的事。 不知过了多久,在场的人除了我和秦宵以外突然骚动了起来。 他们说是阿祖出来了。 我怔了怔,脑海中出现阿祖那双近乎浊白的眼睛,我是学医的,大概从阿祖那双眼睛就可以知道她应该是没有行动能力可以走出来了。 况且,阿祖不是不愿意出来吗? 片刻过后,整个场面顿时寂静了下来。 不远处一个十分矮小的身影以极缓慢的速度挪动过来,她整个人裹在黑色的斗篷之中,拄着拐杖,像是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乌龟。就在这时,有一个人突然跪倒在阿祖面前,那是个六七十岁的老大爷,他的孙子辈在旁边扶着他,面露尴尬,从他们衣服的质量和款式可以看出来他们不是住在村里的人,应该是搬到外面去的长寿村村民。 奇怪的是,我以为齐婉对阿祖处处周到,会和阿祖一起出来,这会儿怎么没看见她? 老大爷对这阿祖恭恭敬敬地跪拜一番以后,泪流满脸地说:“阿祖!以前在村里过惯了苦日子,现在好不容易儿子在外面赚了钱接我出去,哪知道前段时间医院说我得了癌症!阿祖!我不想死,我还想再活很久!” 有了一个开头,便有第二个,紧接着,不断有人出来跪在阿祖面前诉说自己的愿望。 秦宵在这时突然说了句:“生生死死,这是天命,” 我看向他,只见秦宵脸上似有若无地笑着,目光微暗,唇角带着几分嘲讽。 “你信天命?”我好奇道。 “我信,天命自然是存在的。”秦宵勾着唇,望着前面的阿祖,却像是看向遥遥的远方。 然而古时有秦始皇求长生药,想要逆天命而为之的人向来不少。又如现在,长寿村跪在阿祖面前的人越来越多,他们都想着活得更久,无论现在是否过得好,或者不好,只是想活下去罢了,人世间总有那么一点贪恋的东西。 等到我把目光从秦宵身上移到阿祖身上时,惊讶地发现鬼大爷出现在了阿祖身边。 他目光冰冷,缓缓向阿祖伸出他带血的手。 难道他的目标是阿祖? 他想杀了阿祖? 我惊得猛地抓住旁边的人,秦宵吃痛地倒吸了一口冷气,“你这是要掐死我!” 我松开手,但已经无暇理会他,只觉得血液似乎都要冷下来,死死地盯着鬼大爷和阿祖。 如果我阻止他,我就无法离开这里。 如果我不阻止他,我就相当于眼睁睁地看着鬼大爷杀了阿祖! 可是鬼大爷让我来这里干什么? 他到底是谁?他和阿祖有什么仇什么怨?以至于百多年的时光也忘不了这段仇怨? 我自认不是烂好人,然而鬼大爷引我来这里,那么他与阿祖的仇怨便与我产生了联系。姥爷从小教我无愧于本心,若是阿祖的死和我有一丝关系,只怕我这辈子也忘不了这件事。我只想像姥爷说的那样,普普通通平平凡凡地过完一生。 年纪大的人一个接一个向阿祖跪下,到后来,似乎连年轻人也被这种气氛所感染了,面带兴奋地看着阿祖。方言望去,尽是黑色的人头,范俊德趁这个时候拿出藏起来的微型摄影机拍录着这个场面,在看到我们的时候显然惊讶了一番。 这是自然,我们都不是长寿村的人。 冷风幽幽吹过。 这时阿祖终于有反应了,她在原地站定,而后,缓缓地将右手从斗篷中伸出来,做出一个让他们起来的姿势。 然而我在看到她的右手时蓦地瞪大眼,那是一只中年女人的手,有些皱,却还有着生命的活力。怪不得齐婉没有跟在阿祖身边,怪不得阿祖愿意出来,原来阿祖根本不是阿祖,而是齐婉! 鬼大爷冷冷地看着她,双手已经卡在了她的脖子上。 第六章 就在我按耐不住的时候,旁边的秦宵突然按住了我。 他唇角一弯,笑眯眯地说:“你想干什么?” 我一愣,总不能告诉他现在我看见一只鬼要害人,所以想要去救人吧? 他接着说,“放心,什么也不会发生。” 秦宵这话说得,若有所指,难不成他看得见我看到的一切?我还没来得及张嘴问,他耸了耸肩说:“虽然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但是看你一脸想要捣乱的样子,如果你真的那么做了,恐怕你得被这里的村民打成肉酱了。” 这人真是—— 我抿了抿唇,简直不想再理他。这会儿被秦宵这么一打断,等到我再回头,只见鬼大爷僵硬地歪了歪脖子,看着齐婉伸出的手有些疑惑,半晌过后,缓缓收回手,一脸漠然地化作一阵烟消失了。 我一时有些茫然,过了一会儿,想到鬼大爷的表情,想来他的目标是阿祖,对其他人不感兴趣,自然不会动手。 秦宵还真的说对了,我松了口气,瞟了他一眼,觉得有些好笑,“是啊,真的什么也没有发生。” 接下来扮作阿祖的齐婉一个个到那些祈求长命百思的人面前,轻轻地抚摸他们的额头,若不是我们知道真相,还真觉得那场面既庄重又神秘。等到一切都结束,他们欢喜地爆出一声声欢呼,就在我以为一切都结束的时候,远远传来一阵与众不同的声音。 是汽车的声音。 秦宵戴表,他看了一眼,挑了挑眉,说:“凌晨零点。” 原来不知何时已经这么晚了,但是,又有谁会在这个时候越过大山森林来到这样的一个村子? 车子稳稳地开到这里,从外表看上去只是普通的面包车,尽管如此,仍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等到车子停下来,一会儿,门开了,一个面相敦厚的男人从车上下来,他穿着很郑重的西装,下了车之后快步走到假扮阿祖的齐婉面前,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男人在看到周围人这么多的时候露出很惊讶的表情,很抱歉地说自己来迟了,本以为能第一个祝贺阿祖的寿辰。他说他叫齐茂远,自我介绍了一番,他上前扶着阿祖向前走了几步。 “赵阿祖,今天是您的一百四十大寿,那位先生派我来送你一份寿礼。” 我留意到齐婉听了之后,向前小进了一步,露在斗篷外的手抖了抖,似乎有些激动。 周围顿时开始窃窃私语。 “那位先生”是谁?我竖起耳朵去听,奈何周围声音太小太乱,我听不清楚,正懊恼着,秦宵低声在我旁边说:“他们说是一直以来资助这村子的人。” “你听得见?”我惊讶地看着他。 秦宵耸肩笑笑,不再说话。 不知谁问了一句:“送礼?送什么礼?” 面相敦厚的男人,即齐茂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稍等片刻,我马上把东西抬出来。” 到底是什么东西还要“抬”出来?一时间在场的众人的脸上都充满了好奇,他们都知道“那位先生”就是那个改变了长寿村现状,却又不准这里改变生存方式的男人,可具体是怎么样的,谁也不知道,就连那边一直躲在角落悄悄录像的范俊德也往前走了几步。唯有秦宵,一改我初次看见他时那种漫不经心的模样,微眯起双眼看着那车子后方,那样子不像是好奇,反倒有一种微妙的惊讶。 这来送礼的男人又是姓“齐”的,我不免怀疑那个长期资助长寿村的人与这里有些什么关系。 齐茂远一招手,立即有几个健壮的男人从车里出来,他们动作迅速而敏捷地打开后车门,我这才发现这竟然是一辆房车,只见他们开了门之后,表情就开始谨慎起来。 东西抬出来以后,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大约两米多长的长方体,上面蒙着一块黑布,把那东西遮得严严实实。 秦宵突然轻笑了一声。 我瞟了他一眼,“你笑什么?” “你猜那是什么东西?”秦宵眼里划过一丝恶趣味。 我想了想,最后得出一个恶俗的结论。那人既然是资助长寿村的人,没准,是堆起来的钱?怕亮瞎我们的狗眼才用黑布遮起来。我跟秦宵讲了之后,他惊讶地看着我,半晌,忍着笑从嘴巴里吐出一句话:“你还真是接地气!” 真是谢谢他没有像之前那样直接地说我俗气! 那东西一抬出来,周围的人越加骚动起来,我猜和我有差不多想法的俗人很多,一个个都睁大眼睛死死盯着那玩意儿。 齐茂远扶着假扮阿祖的齐婉来到那东西旁边,笑着说:“阿祖,您掀开看看吧。” 齐婉的声音与阿祖不同,不好说话,她缓慢地点点头,双手有些颤抖地接过齐茂远递给她的绳子,在万众瞩目之下,一点点、一点点地挪动着,于是,那块黑帘子也一点点一点点地褪下去,里面的东西渐渐地进入人们的视线之中。 顿时,周围一片寂静。 谁也没有想到是那样的东西! 映入眼帘的是一口黑木棺材,周身雕砌着精巧的纹路,这样的一口棺材静静地伫立在中间显得格外诡异。 “金丝楠木!” 我沿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那是个中年人,先前在席上不小心听他说他是某某某大学的历史系教授。 我以前在姥爷那听说过金丝楠木棺,据说有钱人才用得起。 问题是—— 现在是阿祖一百四十岁的寿辰,你在人家寿辰上送棺材,那得多晦气的一件事?! 我看不见齐婉的表情,但我很明显看到她整个人一顿,以她对阿祖的维护程度,我估计这下她可能也要装不下去了,在场的村民刚刚才拜过阿祖,这会儿来了这么一出,任谁的怒火都会不断往上涨,已经有不少人撸着袖子准备上来揍人了。 然而,没想到的是,齐婉用那故作沙哑的声音说出了令所有人大跌眼镜的话。 “替我,谢谢他,很好。” 若不是她那声音里隐隐带着喜悦的颤音,我还以为她那都是装的。 她接着说:“老先生很久没来了,请你转告,下次一定要让他来。” 齐婉说得恭敬谦卑,说到这里,已经在略有知情的人面前暴露了什么,例如先前和我一起的齐明等人,他们的神态已经从疑惑直接过渡到了恍然大悟。 齐茂远愣了半晌,片刻过后露出憨厚的笑容。 齐茂远不可能不知道那上面是个棺材,然而他在看到齐婉的反应之后竟出乎意料的愣住了,这着实耐人寻味。 这时,一股阴冷气息出现在我周围,我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寒颤,鬼大爷幽幽地站在我右边,昏黑的眼珠子竟隐约有了血色,既怨毒又憎恨,他缓缓伸手指向前方,然后对我说了他的第三句话。 “他、该死。” 我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棺材旁边站着假扮阿祖的齐婉和齐茂远。 “齐茂远?”我有些急切地问。 先前他没有杀齐婉,那便是齐茂远了,可那齐茂远,跟他又有什么仇? 秦宵的视线移到我身上,我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忙摇头假装自己突然抽风,秦宵只是意味不明的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同样什么也没说的还有鬼大爷,其实到这个时候,我已经深深怀疑他的能力了,我看他身上的装束,大约是清末时期的人,可做了这么长时间的鬼,竟然从头到尾只对我说了三句不明不白的话。 下一刻,鬼大爷眼神一寒。 就连秦宵,也意外地挑了挑眉。 记者范俊德激动得连连往前走了好几步,他所带来的那些人,也纷纷拿起摄像机对着中间。 周围爆出一阵阵惊呼声。 一抹身穿斗篷的娇小身影以极快的速度来到齐婉旁边,即使被宽大的帽子遮挡着,我也能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意。 我再度闻到一股恶臭。 齐婉惊恐地看着她,而阿祖只是对着齐茂远,冷冷地说了一个字。 “滚。” 第七章 阿祖的出现,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尤其是我。 我是一个医学生,从科学的角度来说,以阿祖的年龄,她不可能这么健步如飞地跑过来。然而更令我惊讶的还在后头。齐婉为难地看了看齐茂远,又看了看阿祖,似乎还想劝阿祖,然而她并没有来得及说话,在场的人此刻都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显然是被欺骗了。 齐婉是唯一一个最亲近阿祖的人,也只有她敢这么做。 人们愤怒地站了起来,甚至有人直接拿了东西就走,齐婉没有丝毫能力去拦他们。齐茂远只愣了片刻便回过神来,他温和地笑了笑,在看向阿祖的时候眼神里有几分真心的愉悦。顿时,阿祖家的院子乱成一团,齐茂远挠了挠脸,似乎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样做的时候,他的眼里却隐约闪烁着狡猾的光芒。 “赵阿祖,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却莫名感到有一种既做作又假惺惺的感觉。 秦宵饶有趣味地说了一句:“那个齐茂远,要是在几百年前,估计能和秦桧等人一较高低。” 阿祖浑身颤抖着,突然,几步跑到旁边拿起一张凳子,用力砸了下去。木屑飞溅,那凳子是木制的,不算轻,然而阿祖,一个一百四十岁的老人,竟跟拎塑料袋似的,随随便便就把它举了起来。这一异变惊起一片尖叫声,还没来得及走的人都被惊呆了,紧接着,阿祖更是如同发疯一般抬起手边的东西就砸。 “滚!都给我滚!” “齐家村不需要有其他人!都给我滚出齐家村!” 不少人被阿祖吓得抱头乱窜,我也险些被飞过来的凳脚给砸到,然而面对这样的阿祖,正面对着阿祖的齐茂远却毫无畏惧,憨厚地笑着站在她的怒火正前方。鬼大爷一直都在我旁边,我以为他看到这样的阿祖也许会下杀手也说不定,当我看向他的时候,我却发现他静静地看着阿祖,原本面无表情的脸,竟缓缓流露出几分哀愁。 我越来越搞不明白他们的关系了。 我和秦宵离开了阿祖的院子,秦宵松了一口气似的说:“可算逃出来了。” 可我看他那张笑眯眯的脸怎么看怎么觉得他只是感到好玩罢了。 我再度无处可去,鬼大爷把我从我的房间里带到这里来,身上除了一身衣服以外,一分钱都没有,这长寿村就算有旅馆,我也住不起呀。秦宵走着走着,突然发现我站着发愣,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怎么?” 犹豫了片刻,我说:“我没钱。” 秦宵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说,一时没反应过来,半晌过后扶着墙背对着我,不停地抖动肩膀。 “你的笑声我已经听到了,别装了。” 我觉得他的笑点未免太低了点。 直到他见我非常纳闷,这才有些收敛,不好笑得太嚣张,清咳几声,忍着笑对我说:“相逢即是朋友,我借你钱啊。” 阿祖家附近就有一家旅馆,平时没什么人,这会儿等到我们去的时候,还只剩下最后一间房子了。我看了看秦宵,一时有些不好意思,谁知这缺神经立即高举双手,大声对我说:“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旅馆里面还有几个人,这会儿他们的目光都聚集到我脸上。我忍了忍,终于没忍住,翻了我人生中的第一个白眼。 旅馆老板在我们上楼的时候看了我们一眼,神秘兮兮地说:“现在人多还好,等下万一村里的都睡了,阳气弱,你们可不要随随便便走出来。” 我没什么心思理他,我真的是太累了。想想,我几乎没怎么睡,在鬼大爷把我带到这里之前,我才从医院下班没多久,还没睡上几分钟,碰到那本书,就又撞鬼了。秦宵敏锐地发现我现在的状态,进了房间他也不再开玩笑,指了指床,对我做了个“请”的姿势,而后在地上铺了一床被子就躺了上去,把床让给了我。 秦宵真的是一个很不错的朋友,可惜我如果有机会离开这里的话,估计就再也见不到这位朋友了。 于是我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然而还没过多久,我突然感到周身一寒,我半昏半醒地睁了半只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双血色的眼睛。 我猛地惊醒。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我“腾”地一下从床上跳起来,摸黑叫了一声秦宵却无人回应,那双血红色的眼睛消失了,但我却感觉周围有许许多多“那个世界”的人在看着我。 窗户开了,冷幽幽的月光照进来,一抹黑色的影子站在窗户旁边。 我看了好久,才辨认出来那是鬼大爷。 “你真是吓死我了……” 鬼大爷高贵冷艳地抬起他的右手,指了指窗户,示意我去看一眼。不看还好,一看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只见楼下密密麻麻尽是人头,拥堵着这个村子大大小小的路,而那些人——根本不是人!鬼是不用脚走路的,他们没有脚。我看到他们脸色苍白铁青,面无表情地向着村外飘去,空气中既弥漫着一股血腥味,更有一股熟悉的恶臭味。 “他们……”我看向鬼大爷,他的眼睛已经不如我第一次见到他的那样。 现在的他,双目血红。 对上他眼睛的那一刻,我忽然感到一股寒气入体,鬼使神差的,我点了点头,朝着楼下走去。 不知何时村子里已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雾霾,不知有多少鬼走在这条路上,走近了看,我才发现这些鬼里面有穿民国衣服的人,也有穿抗战时期衣服的人,大抵是从清末到现在的这段时间……长寿村怎么会有这么多鬼?这是多么惊骇的事情,以前姥爷跟我说,这世间的鬼大多都不必害怕,因为他们再过不久就会被鬼差带走,可是现在我看,这里面的鬼至少也在长寿村里游荡了几十年。 血腥味几乎要把我整个人都醺晕了。 有的鬼瘦骨嶙峋,有的鬼缺胳膊断腿……此刻我深深庆幸自己当初是学医的,否则我估计要被折磨得灵魂出窍了。 我不知道我要跟着他们去哪里,我只知道我跟着他们走就对了。 眼角闪过一抹黑色,我看了一眼,几人轻飘飘地抬着棺材拐了一个弯,消失在视线之中。 那尊棺材与先前在阿祖家看到的一模一样。 然后我看到了那个记者,范俊德,他带着他的人,手中拿着摄像机走在这条路上。 所有人都没有看到这条路上拥堵的鬼。 除了我。 我隐约觉得不对劲,这不是我,按照我的性格,面对这种情况,无论如何我也不可能一个人走在这条路上。 然而我无法控制! 就在我正纳闷的时候……有人突然从后面拽住我的手。 秦宵仍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怎么我只是去上个厕所你就不见了?” 我顿时回过神来,只觉得惊出了一身冷汗,刚才的我分明就是被控制住了意识! 第八章 “我找得你可真辛苦,还以为被黑心店家给带走了。”秦宵说得埋怨,眼睛里却带着亮晶晶的笑意。 我心里是感激的,但还没傻到全然相信他的话。 因为现在情况很特殊,我又站在了赵阿祖家的门口。 鬼大爷正站在院子里面幽幽地看着我,我猜他是想让我进去,更可怕的是,除了他以外,我身边还站着许许多多的鬼,苍青色的面孔面无表情地看着阿祖家里,眼神里有不甘和仇恨,亦有茫然和冷漠。他们里一围外一围地绕着这里,奇怪的是,能站在里面的只有鬼大爷。尽管秦宵及时把我叫醒,可我最终还是顺着鬼大爷的指引来到了他想要我来的地方。 我看了看身边的秦宵,他看起来似乎对周围的情况一无所知,一派轻松地看着我笑,“你大半夜的,到这里来干什么?” 我弯了弯嘴角,“你大半夜的,又是怎么恰好在这里找到我的?” “缘分。”他似笑非笑地摊了摊手。 周围的鬼全然不在意我们两个的存在,鬼大爷冲我招招手,果然是示意我进去。如果是平常的我,那么我肯定会能避多远就避多远,然而现在的我身不由己,甚至已经被一个他引到了这里来,若我想回去,那么必然得按照他的想法去做。 “其实我是想进去看看。”我对秦宵说,“我对赵阿祖的事情还是挺好奇的。” 秦宵颇有同感地点点头,“正好我也是。” 于是乎我们就达成了共识。 现在想来,阿祖姓赵,还是我的本家。 有一个一百四十岁的本家,那感觉还是挺微妙的。 进门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不断有鬼往这个方向来,然而他们谁也没有进来,这实在是很奇怪,或者说,只要事情与赵阿祖有关,所有都变得古怪了起来。赵阿祖家不算大,也不算小,白天的时候可以看出来里面的房子有一些是新修建的,可能是因为齐婉和赵阿祖一起住的关系,所以也没有太过寒酸。我和秦宵两人摸黑在里面走,天昏地暗的,也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去。 我在黑暗中的视力不太好,秦宵就走在我前面。 突然,他停下了脚步,对我比了个手势,示意我不要出声。 我点点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前方有一点淡淡的光芒。 嘎吱一声,是开门的声音。我看见齐明,那个从美国回来的年轻人从一间房子里出来,然后又进了另一间房子。他是齐婉的亲侄子,住在这里倒也不奇怪。然而在他进去的那一刹那,我隐隐约约地看到了齐婉的脸。 秦宵这个好奇心旺盛的家伙指了指那儿,墨玉般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光芒。 “去看看?” “你太多事了!”我小声跟他说。 最终,我们两个贴着人家的墙根,里面果然是齐婉和齐明两人。前面听得不大清楚,说到后面,他们俩的声音越来越大,似乎是在争吵。 “姑姑!你为什么这么固执!你骗了整个村子的人,他们不会就这么原谅你的!”是齐明的声音。 齐婉冷冰冰地说:“他们原不原谅我,根本不重要!反正他们也离开不了这里!” “离开不了这里……?什么意思?” “齐明,你听我说。”齐婉的声音柔和下来,“等到天一亮你就和你妈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回来了,阿祖的祝福你们已经收到了,你们一定会健康活得很久的。” “姑姑!你到底在说什么!” 接着是倒水的声音,齐婉对齐明说:“马上你就要走了,先喝口茶吧。齐明,听话!”说到最后一句,齐婉再次带上了她平时的那股严厉,齐明还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扼杀了。 下一刻,只听见物体摔倒的声音,秦宵凑到窗缝那里去瞄了一眼,回头时他有些惊讶地对我说:“齐婉把她亲侄子给迷晕了。” 迷晕了?我还没来得及反应,秦宵动作迅速地把我拽到角落去,齐婉半拖着齐明从她的屋里到齐明的房里去。我们俩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里的疑惑。齐婉所说的“离开不了”是什么意思? 我们正想离开,一阵脚步声传来。 那不是一个人的脚步声。 映入眼帘的是一抹黑色,几人抬着棺材光明正大地进了阿祖家,齐婉显然也听见了,她整理了一番衣服,待那伙人进来以后才小心翼翼地瞅了一眼外边,确定没人之后才关上阿祖家的大门。寿宴上发生那件事之后,那伙抬棺材的人被阿祖赶走就消失了,直到刚才我被鬼大爷操纵意识的时候见了一个影,这会儿他们又来到了赵阿祖家。 我压低声音问秦宵:“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秦宵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和你一起来的,怎么会知道?” 可我总觉得秦宵神秘兮兮的样子好像知道点什么,我甚至猜测他也许是看得见外面那些“兄弟”们,毕竟,他的存在太过突兀了,既不属于范俊德那里的人,也不属于长寿村的人,甚至不属于目前所知道的任何一派。 不过,秦宵大抵不是坏人就对了。 只见齐茂远从棺材后面走出来,对齐婉点点头,齐婉殷切地走到他面前,神情间带着几分喜色:“你们来了。”完了她又补了了去,语气见略带歉意,“发生了那些事真是对不起,我也没想到阿祖反应会那么激烈。” 齐茂远温和一笑,“让阿祖生气是我们的错,不过先生他老人家说,不生气就不像阿祖了。之前你出现的时候,还吓了我一跳,要知道三十年前我第一次见到阿祖的时候她比现在可夸张多了。” 齐茂远这么一说,我突然想起来之前齐明等人有提到过阿祖的祝福三十年一次,这么说,齐茂远和齐婉在三十年前的时候就已经认识了?有传言说那个神秘人一直以来资助长寿村是因为阿祖的关系,现在看来,确实如此。 可是,鬼大爷那时候指向齐茂远又是什么意思? 还有那个神秘人,又是什么样的人? 我瞅着那几个抬棺材的健壮男人,都穿着一身精简干练的劲装,在微弱的灯光下,那几人个个长得颇有些凶神恶煞的意味,估计鬼见了都怕,怪不得他们能抬着棺材那种东西畅通无阻地来到这里,没准祖上也是做那种像屠夫一样的工作,煞气重。 秦宵突然“咦”了一声。 我瞟了他一眼,“怎么了?” 秦宵示意我看那几个男人的腰间,我看了看,那几人的腰间鼓起,但我没看出什么来。 秦宵眯了眯眼说:“他们身上带了枪。” 我一惊,这时我看到不知何时消失的鬼大爷再度出现在不远处,他朝我招招手,结合那几个男人身上带了“家伙”,我想这里不是久留之地。秦宵与我想法相同,我们对视一眼,决定离开。 我想我最近是倒了霉运了。 就在我要离开的时候,只听见噼里啪啦的声音,我和秦宵原本躲在木柴堆边,那一瞬间我恨不得剁了自己的狗腿!我怎么就刚好踢倒了旁边的木柴堆!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这一刻我脸上简直写满了“猪队友”这三个大字。秦宵看着我,眼里满是错愕,我也看着他,想来脸上的表情好不到哪去。 “谁!” 那几个抬棺材的男人动作敏捷迅速地跑过来,右手按在他们放“家伙”的地方上。 秦宵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我,最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第九章 我歉意地看着秦宵,“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秦宵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当然是你。” 我没想到他应得这么快,愣了愣,更加自责。那货人身上带了枪,也分不清他们的好坏,如果被抓到了肯定没有什么好下场。阿祖家的大门之前又恰好关了,我不能连累秦宵和我一起被抓,无奈,我跟秦宵说:“我走出去,你躲起来。” 话音刚落,秦宵表情一变,眉眼间都带了几分冷意。 “来了。” 我只是一愣神的功夫,秦宵就把我推到了后面的角落去,仅仅可以容纳一个人。 然后秦宵回过头,笑眯眯地冲我对了个口型。 “别被发现”,还有——“记得救我”。 紧接着那几个健壮的男人一下子按住了秦宵,秦宵有些狼狈地连拖带拽地被带出去,尽管如此他仍是一副嬉皮笑脸地样子冲齐茂远等人很自然地打了个招呼:“晚上好。” 我赵安定活了二十几个年头,从来没见过像秦宵这样的人。 就连齐茂远等人,看到秦宵的时候都显然惊诧了片刻,“你是什么人?一个人?” 秦宵耸耸肩,“路人,因为好奇,所以过来瞄一眼。至于是不是一个人,你大可以去搜搜看。” 齐婉脸色微变,“你都看到了些什么?” “什么也没看到。” “没看到你躲什么?” 秦宵顿了顿,沉默了片刻,就在我以为他无话可说的时候,他突然勾了勾唇,语带挑衅:“好玩。”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嚣张的人。 也正因如此,他们的关注点都放在秦宵身上,没有谁想着去搜这院子里面是否有第二个偷窥者,我暂时安全了下来。秦宵继续和他们绕着弯子,欠扁至极,脸上大写地表现出“就算你打我我也不说实话”的态度,牢牢地抓住了齐茂远等人的仇恨度。其实我和秦宵也没从他们的对话中得到些什么重要的信息,真不明白他们紧张些什么。 也许是秦宵的表现太招人恨,突然有一人一个手刀砍到秦宵的后颈上,秦宵随之晕倒。 我咬了咬牙,按捺住出去救人的想法,我没有能力也没有必要这个时候出去。齐茂远示意这几人把秦宵扛到屋里去,齐婉脸色变了变,挡在门前,“这间房间你们不能进去。”那是齐明所在的房间。 齐茂远眯了眯眼,面带不悦。 “那里有什么东西?” 齐婉一改先前的殷切,有些僵硬地说:“是一些我自己的东西,到底我是个女人,不好你们一群大男人进去看。” 齐茂远怀疑地扫了一眼,最终摆了摆手,示意那几人就这样一直扛着秦宵,一边盯着齐婉,这时他已经全然没有了我第一次看到他时的那种敦厚老实感,阴险恶毒地看着齐婉说:“你是不是忘了,事情结束之后我们要抛掉现有的一切离开这里。现在我们是一个共同体,你对我,不能有任何秘密。时间已经很紧了,如果稍有差错,先生他是不会放过你的。” 齐婉脸色微白,齐茂远抬了抬手制止她说话,继续说:“看在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上,这次暂且算了,希望你不要再有下次。你们,明天把他一起带到后山去。”最后一句话是对那几个健壮的男人说的,他口中的“他”,自然是指秦宵。 齐婉垂着头不再说话,齐茂远说完,如同这里真正的主人一样,带着他带来的棺材鸠占鹊巢,无视齐婉,拐过弯,往后面主屋所在的方向去了。 我不知道他们想做什么,但多半不是好事。 齐茂远一走,齐婉便情绪低落地发呆,好不容易等她回自己的房里去,我才能偷偷摸摸地去找秦宵。阿祖的房间也在里面,门前有一棵很大的桃树,上面挂着许多长寿囊,听说是以前的人来祈福留的。 鬼大爷竟然也在那,不过他没有站在树根底下等我,而是远远地,冲我指着那根桃树。 这就是他要我来的地方? 那棵桃树有什么稀奇的。 也许是齐茂远太过于放心,他的那些伙计们都没有在外面守着,而是分别在里面的客房住了下来,倒是只有一口棺材,正静静地杵在阿祖旁边的屋子里,灯光明明灭灭,黑影摇晃。 这正好给了我一个机会到桃树下去,但我没动。我不可能全然听从鬼大爷的话,我走到鬼大爷面前,压低声音说:“你到底想做什么?!” 现在的我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秦宵因为我而出事了,老实说,我很生气。 他把我引到这里来到底想干什么? “之前你说该死,谁该死?”过了这么长时间,我已经不再害怕鬼大爷,“你既然不杀齐婉,那你要杀齐茂远吗?你到底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我又能帮得了你什么?”疑惑太多,我索性把目前最想知道的问题连珠炮般说出来,令我更为生气的是,鬼大爷只是幽幽地看着前方,也不搭理我。 这个鬼真是太过分了! 就在我快气炸的时候,鬼大爷再次抬起他那只“指引之手”。 我沿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口棺材。 一口黑棺材。 “他、该死。” 周围的温度顿时下降了好几十度,鬼大爷说话的时候双目血红,浑身冒着黑烟。 他这状态可不就是电视里放的那种即将“恶化”的样子? 他该死?一口黑棺材该死?原来他那时指的既不是齐婉,也不是齐茂远,而是一口棺材!我揉了揉疼得不行的太阳穴,“鬼大爷你这是闹哪样啊?还有你到底是谁?这么久了我都不知道你的名字。” 这回他反应倒很快,直接指着桃树高贵冷艳地说了一个字:“挖。” 我顿时无语,半晌,我瞄了一眼周围,小声地说:“秦宵现在安全吗?” 鬼大爷沉默了一会儿,缓缓把目光移到我身上,说:“他、不一样。” 鬼大爷就是鬼大爷,真是惜字如金。我算是无话可说,我也觉得秦宵不一样,还得着用他说? “所以说,你的意思是我可以暂时不用担心,安心刨土是吗?” 鬼大爷没再说话,化作一阵黑烟消失在原地。 好好好,为了知道真相,为了救出秦宵,为了离开这鬼地方,姑且就按鬼大爷说的去做,当个刨土女汉子。我手头上没有工具,不知刨了多久,突然在泥里摸到一个硬角,我一看有希望,过了一会儿,从里面摸出一个木盒子,这盒子没锁,我轻而易举地就打开了。 里面有一本纸页已经泛黄的书。 我把它从盒子里面取出来,忽然一阵风刮过,那木盒子瞬间就化作了灰尘飘散而去。 脸上撒了一堆灰,我跟自己说这没什么特别的,然后麻木地把那本书捏在手里,打算找个安全的地方再看。临走时我瞄了一眼这棵大桃树,突然想起来以前姥爷跟我讲过桃木辟邪,顿时明白为什么外面那些鬼只能围在外面,原来不是它们不想进来,而是根本进不来。 这棵桃木虽然许多枝桠的叶子已经落光,然而我看它,估计也有上百年的历史,辟邪什么的,自然不在话下。 说是这么说,我看也不太靠谱,那位鬼大爷不还是一样进来了。 第十章 我在赵阿祖家的角落待了一夜。 万籁俱寂的时候我去找过秦宵,他被那几人丢到房间里的角落,还好那几个壮汉也不好男色,总算他是没有生命危险。我虽然担心他会因此感冒,不过,那里头的大老爷们都随身配枪,我不敢贸然去救人,否则得赔了夫人又折兵。 彼时正处寒冬,天色泛白的时候我几乎整个人都要冻僵的。齐茂远等人屋子里的灯亮了一夜,我在那点灯光下读完了我在桃树下挖到的那本书。与其说是书,不如说那算是一本古人日记。 日记的主人名为“齐春武”,我猜那就是鬼大爷的名字,他年纪小的时候曾跋山涉水到外面的世界念过一点书,写的繁体字歪歪扭扭,却也能够辨认。后来子承父业,于是就又回到齐家村来了。他父亲是齐家村的村长,姐姐嫁到外村,哥哥整天吊儿郎当,剩下的几个弟弟妹妹年纪又还小,父亲重病,村长的重任就落到了他的身上。 我算了算时间,齐春武写这个日记的时候已经是清朝末期了。 齐春武在外面见过一些世面,那时候齐家村算得上非常穷,吃了上顿没下顿是常有的事。有一天城里来了个大官,提出了些要求,齐春武思考过后觉得没准行得通,若是成了,必然能改变那时的局势。齐家村附近有条大河,而后山是座矿山,齐春武念过书,在村民们来看是能当官的人,很有威信,于是整个村子的人都开始风风火火地行动了起来。 我一想,那可不就是齐明等人说的,清末时的洋务运动大炼钢么? 同年,有一个姑娘来找他了。 那个姑娘是齐春武在外面认识的,不久,他们就成亲了。 齐春武写到写到那个姑娘时用了一句诗,“掌中舞罢箫声绝,三十六宫秋夜长”,言语间尽是喜欢倾慕之情。我看到这里的时候还在想那是多得是多漂亮的人?结果我一看,顿时无言以对,不是因为那个女孩有多漂亮,而是因为,她的名字叫做“飞燕”,那句诗,形容的正是汉朝赵飞燕。 飞燕这名字着实令我吓了一跳,阿祖不恰好就姓赵?总不能她是汉朝的人吧!那可就吓人了。 如果我的猜想正确的话,那么阿祖和鬼大爷岂不是百多年前的夫妻? 可鬼大爷那时候面对假扮阿祖的齐婉时,分明就是要下杀手,哪里有半分情义。而那口黑棺,与这其中又有什么关系? 齐春武的日记写到后面字迹越来越缭乱了,我依稀只能读出齐家村大炼钢失败的事情,村子里越来越穷,原本山清水秀的齐家村恶臭连连,许多初生的孩子不是夭折便是长得奇形怪状。再往后,字迹越来越难以辨认,勉强能从纸上猜出几个词。 飞燕、五人、青果、黑棺。 飞燕和黑棺我知道,十有*是赵阿祖和那口棺材,可五人和青果又是什么玩意儿?我还五仁月饼呢。 那鬼大爷真是,分明是给我搞了个更大的谜团过来! 天微微亮的时候阿祖家已经有人开始走动了。 我从窗缝那里去瞄了一眼,这些人下手是多狠,秦宵到现在还没醒过来,好好一个睡美男姿势不雅地脸着地趴在脏兮兮的地上,我必须要去救他。 奇怪的是,外面的声响越来越大,直到我又听到喇叭唢呐的声音,齐婉梳洗得整整齐齐地从她房里出来,然后对着紧闭着的阿祖的房间敲了敲,说:“阿祖,今天是长寿祭,早饭我已经做好了,想吃的时候你出来就好了,我先出去了。” 齐茂远听见声音也出来了,感慨地说:“就算发生了昨晚那样的事,但到了长寿祭,还是和三十年前一样,不过你等下估计不会太好受。” 长寿祭和阿祖的祝福一样,三十年一次。那时齐明等人说到这个事情的时候也是一脸不解,现在的年轻一辈谁也不知道这三十年一次的由来。而且,真正算过来,今天才是阿祖的一百四十大寿。但我可以肯定的是,百多年前,即清朝末年的时候,肯定没有长寿祭,毕竟齐春武的日记里面对此只字未提。那么,长寿祭的诞生很可能是因为阿祖的缘故。 齐婉听了齐茂远的话,目光微冷,“没关系,后山的事情,你们都弄好了?” 齐茂远点点头,“昨晚准备好了。” 我想起齐茂远说他们要把秦宵也带去后山,他们走后,由于担心会被发现,我不好立即就跟上去,只好稍等一段时间。这回他们没有把黑棺材带走,村子里的人好像都走了,整个赵阿祖家,都静悄悄的,只有偶尔能遥遥听见远处的唢呐声。我估摸着差不多了,正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听见“嘎吱”的一声。 尖锐的开门声在这时候显得格外突兀。 我一愣,阿祖竟然从她的房里出来了。 这时我才真正清晰地看到阿祖的样子。 阿祖非常的娇小,大约一米四的高度,没有穿昨天晚上的斗篷,而是穿了一身黑色旗袍袄子。头发很稀疏,在后脑勺盘了一个髻,皮肤皱得很严重,整个人又瘦又小有点像脱水的干尸。她缓慢地从屋里出来,全然没有了昨晚行动敏捷的样子,像一个真正年迈的老人,驼背,头低低的,拄着拐杖一点一点地在挪动。 齐婉说她给阿祖做了早饭,我想阿祖是因为不想见人,所以等人走了才愿意出来。 然而后面发生的事情再次推翻了我所有的猜测。 阿祖走到隔壁的屋子,站在那口黑棺材前面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我没办法看清阿祖的表情,过了一会儿后,阿祖突然用力地甩开拐杖。“哐”的一声,阿祖再度以小步快速地回到自己房间,我正奇怪她究竟想做什么,阿祖出来,右手拿着一个巨大的铁锤,左手拿着一把长长的铁钉,她飞快地跑到棺材旁边,面容狰狞,口里发出“嘶嘶”的声音。 我越看越是心惊,阿祖把长长的铁钉放在黑棺材上,一下一下用锤子砸着。 那力度根本不可能是一个像阿祖这种生命体征的老人能够做到的。 忽然,我似乎看到阿祖的身体晃了一下。 她顿了顿,扭了扭脖子,手一抖锤子落了下来,紧接着,她的身子一缩,姿势怪异地扭动着手臂,我看到她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扭曲着,仿佛骨骼错位一样,从背影上看,瘦小的阿祖全身时而凹下时而凸起,就像电影上看到的那种怪物变形的样子。 “喀——” 从阿祖嘴里伸出一条长长的舌头,大约半米长。 眼前的一切是在做梦吗?我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嘶——” 阿祖的衣服顿时迸裂。 我看着眼前阿祖的模样,恨不得戳瞎自己的眼睛。 从小姥爷就教我,有些东西听到了,也要当作没听见,看到了,也要当作没看见。 然而此刻,我可能看到了长寿村一直以来不为人知的秘密。 我一身寒毛竖起。 我得立即离开! 就在我想要拔腿就逃的时候,阿祖猛地转过身,浊白的眼睛蓦地放大,瞳孔中间那条红色的线张开。 我听见阿祖嘶哑苍老的声音变得又尖又细,她的尖叫声在寂静的院子里令人毛骨悚然。 “有人!” 第十一章 我惊得后退好几步。 阿祖吐了吐如同蛇信子一般的鲜红舌头,整个人趴在地上如同四肢扭曲的蜘蛛老妇。她气势汹汹的,转眼间就从原地爬到了几米开外,我以为自己即将丧命于此,浑身发着冷汗,觉得天旋地转,两眼发黑什么也瞧不见。 只听见一声男人的惨叫声,伴随着骨骼断裂的噼里啪啦声,阿祖并没有如同我想象中的杀到我面前来。 周围仍然寂静不已,衬得那骨骼断裂的声音越发刺耳。 我深深呼了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随后还抽空自嘲了一番幸好自己胆子还算大。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以及那股熟悉的恶臭。此刻我已经可以肯定,那股恶臭来自于阿祖身上。 映入眼帘的画面再度令我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是齐明! 他被阿祖从另一个角落里拖出来,脸色铁青,甚至来不及第二次发出声音便已经被阿祖蛇信子般的舌头绞断了脖子。血液顺着阿祖的舌头滴滴答答地流淌下来,她收回舌头,满口猩红。 我紧紧地捂住嘴巴,生怕自己发出一丝声响。 齐明竟然就这样死了,昨晚我还看到他和齐婉说话,齐婉甚至让他天一亮就走。偏偏,谁也没有想到阿祖会从自己屋里出来,然后发生这样的事情。死亡几乎与我擦肩而过,若不是齐明先我一步,恐怕死的人就是我。 我估计齐明才二十岁左右,还是在校大学生,而现在这样年轻的生命在看到那样恐怖的画面之后,在惊吓之中惨死。 鬼大爷幽幽地出现在异变了的阿祖身后,冷冰冰的看着她。 他们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阿祖早在百多年前就是这样的一个怪物? 这与清末时的大炼钢又有什么关系? 我脑子里转着许许多多的问题,然而没有人能给我答案。亏我还想去救秦宵,此刻简直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秦宵跟着齐茂远等人离开也不知道是被带去做什么,是我对不起他。 一阵冷风刮来。 空气中混杂着各种气味,阿祖歪了歪头,鼻子微动嗅了嗅,突然整个人转向我这个方向。 “还有人!” 我的心跳顿时漏了一拍。 下意识回答说:“不是!我不是人!” 下一刻,一股恶臭扑鼻而来,阿祖转眼间爬到我眼前,我甚至来不及做任何反应,这时我才看见阿祖干巴巴的脸上有一层细细密密的白毛。就在我以为自己会命丧黄泉的时候,突然,周身一股寒气逼来,令我打了个寒颤。 鬼大爷站在我们中间,面无表情地抓住了阿祖的舌头。 阿祖尖叫一声,尖锐的叫声几乎震破我的耳膜,我趁着这个机会赶紧逃开。我一直以为鬼大爷是个没有丝毫能力的鬼,但现在我想我错了。眼角余光瞥见阿祖的舌头伸得长长的,瞳孔张开,她看不见鬼大爷,不知道自己的舌头为什么被固定在半空中,只能不断地原地翻滚,神情十分痛苦。 鬼大爷浑身冒着徐徐升起的黑烟,双目血红,原本只是脏兮兮的脸此刻满是细细密密的血色伤痕,身体尽是伤痕,一身衣服被血液渗透。 也许鬼大爷只是在等一个,与阿祖正面对抗的机会。 天仿佛再度黑了下去,院子外传来尖锐刺耳的鬼哭声,院子内寒风四起,那颗桃树摇摆着枝桠,犹如鬼魅。 我想趁着这个时间离开,岂知院子里仿佛围了一堵无形的墙,才探出半步,我便看到外面拥堵过来的鬼脸,绕来绕去最后还是来到了原地。现在明明是白天,阿祖家却犹如黑夜。 桃树叶被吹得婆娑作响,阿祖终于在这种单方面的压制下愤怒了,抬起手干脆利索地用细长锋利的指甲把自己的舌头割断,黑色的血液喷出,她估计以为一切都是我搞的鬼,杀气腾腾地向我杀来,连脸上的五官都歪到了别的地方去。 鬼大爷再度从后面掐住了她的脖子。 这时,空气传来一阵似有若无的桃木香,鬼大爷浑身一僵,身上的黑气便弱了几分。阿祖从他的手里挣脱,敏锐地察觉到这附近有什么她看不见的东西,不再冲着我,而是向着她看不见的地方伸出利爪。 鬼大爷不慎被抓到,身上的黑烟立即缺了一道口子。 我躲在角落里,被眼前的画面惊到,一个老鬼和一个老怪物在院子里打斗。鬼本无形,属于阴间,阳间的东西除非是有道行的或者同是阴间之物,否则没有谁能对鬼魂做什么。而鬼大爷竟能被阿祖伤到,同时,院子里还有一棵辟邪的桃树,不一会儿鬼大爷就居于下风。我想鬼大爷总算是救了我一回,犹豫片刻,我捡起旁边的木柴朝异变了的阿祖扔去。 “鬼大爷我帮你!” 阿祖的动作果然迟缓了下去,鬼大爷再度压制住了阿祖。 桃木香气越来越浓,我看到鬼大爷身上的黑烟越来越淡,外面的鬼哭声也越来越弱。 突然,只听见啪啦一声。 我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长寿囊噼里啪啦地落下,桃树从中间裂开一道口子,紧接着,桃树噼噼啪啪地从中间朝上裂开,被分成了两半。 我一愣,回过神来时大惊失色。 “我擦什么鬼?” 鬼大爷化作一阵黑烟消失在原地,同时,天空骤然明亮,而院子外的鬼哭声也顷刻间消失。 只留下我怔怔地盯着的面容狰狞的阿祖心如死灰。 阿祖姿势怪异地扭了扭脖子,似乎在挣扎着什么,片刻过后,再度向我扑来。 我踉跄朝后退了几步,似乎有什么东西从我身上掉下来,脑海中掠过一千个想法,最后抓起手边的木棍,用力砸向阿祖。 我拿起木棍的时候根本没想过那能够真的做点什么。 然而,异变就在这时发生,就在阿祖距离我不到一米的时候,她突然停了下来,顿了顿,身上的骨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地挪动着。转眼间,出现在我眼前的阿祖竟又便回了原来的样子,只是身上添了不少青紫色的淤青。 阿祖身体晃了晃,好不容易站稳,她捂着额头,浊白色的眼睛有些茫然地看了周围一圈。 片刻过后,她显然已经清醒过来。 阿祖的目光移到我身上,“你都看到了。” 变化太快,我一颗心跳到嗓子眼上还没来得及落下,阿祖蓦地神情一变,目光锐利地看着我的脚下。 “你怎么会有那个东西?!” 第十二章 齐春武的日记掉在地上,泛黄的本子封面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他的名字。 我赶紧把它捡起来,阿祖踉踉跄跄地冲上来,我吓得后腿好几步。此时的阿祖又恢复了一个老人的样子,只是,她的衣服在刚才异变的时候裂开了,身上只有一对破布,我怎么看都觉得非常的古怪。 “说!你怎么会有那本东西!”她走不动了,冷汗涔涔的撑着膝盖站在原地瞪着我。 我犹豫了片刻再度后退几步与她保持安全距离,说:“在桃树下挖出来的。” 她一愣,“桃树下?”半晌过后,阿祖突然爆出一阵疯狂的笑声,“他死后那个老鬼把他所有的东西都烧了,我找遍整个村子上上下下找不到一点他的东西,我还以为这辈子除了这个桃树以外再也看不到任何和他有关的东西,没想到过了这么久竟然有人从桃树下挖出他的东西来!”说到最后,阿祖的声音里越发的沙哑,目光黯淡,喃喃自语道:“那棵桃树……是他亲手种的啊……” 她这么一说,我几乎可以肯定阿祖就是齐春武日记中的那个“飞燕”。 阿祖眯了眯眼,“你不是齐家村的人,你到这里来干什么?你又是怎么知道他的东西在桃树下的?既然被你看到了我的那个样子,那我就不能随便放你走了。” “我也不想到这里来的。”现在很显然不是跟她好好谈话的时候,尤其是我看到了她的那个样子,惊魂未定,又怕她突然发作,我全身的细胞都在叫嚣着逃跑,我看了看齐明的尸体,说:“你……还是人吗?” 阿祖走到齐明的尸体旁边,目光一沉,“我也不知道我还是不是人,但是你放心,刚才我只是被那个老鬼影响才会变成那样,我的控制力还好,既然恢复了,就不会再次失控。可惜了这孩子……”顿了顿,阿祖继续说:“你是他派你来的吧。” “他是谁?”我隐约猜到。 “齐春武。” 我奇怪了,“你怎么知道?” 阿祖讥讽一笑,去里屋取了一件衣服披上,说:“这个村子每三十年都会死人,而这个时候总会有一股奇怪的力量来阻止事情的发生,以前也有过像你这样的人来这里,不过最后被吓跑了。村民不知情,我无能为力,会做这件事的人只有他了,不,或者说,是鬼,他已经死了。”完了她又补了一句,“你不怕?” 我想说我已经怕过了,也想说鬼大爷刚才已经和她对过招了,然而脱口而出的却是:“齐茂远是怎么回事?他把我朋友带去后山了。” 阿祖万分吃力地把齐明的尸体拖到她屋里去,我不忍心看,索性闭上眼睛。我听见阿祖对我说:“进来。” 她站在门口冲我招招手。 我不敢过去,她冷冷一笑,“你朋友在这个时候去了后山只有死路一条,但是我可以救他。不用怕,既然你是他派来的人,我不会伤害你。” “可你刚才还在和鬼大爷对打。” 阿祖脸色微变,“我那时失了神志,如果知道是他,我死一万次也愿意。” 我想到她变身的那个样子,犹豫了片刻,然而一想到秦宵,还是跟着她进了屋。 才进门口,我就闻到了一股恶臭,屋里黑漆漆的,我说:“阿祖你能开个灯吗?我瞎,看不见。” 片刻过后,屋子里亮起一丝幽暗的火光,阿祖点了蜡烛,面无表情地坐在床边。我扫了一眼这房间,这是一个古香古色的屋子,地是泥土做的,墙上还贴着褪了色的鸳鸯剪纸,梳妆台上摆着铜镜,上面布满了灰。我惊讶了一番,余光瞥见墙角有一株植物,正生机勃勃地生长着,很细的枝,妖娆地伸展着,上边结了小小的青色的果子,大约只有指甲那么大,煞是好看。 阿祖突然问我:“你……看到他了吗?” 鬼大爷吗?我点点头,“看到了,鬼大爷穿着老早以前的衣服,很脏,而且看起来受了很多伤。” 阿祖幽幽地叹了口气,“他死后,我曾经找道士招魂企图把他招出来,他不愿意见我,我就给他烧了许多纸钱衣服,没想到他恨我恨到连这个都不愿意用。” 我对她的这些事不是很感兴趣,只想知道到底怎样才能救秦宵,还有,到底怎样我才能离开这里。然而阿祖却完全忽视我的心急,见我目光停在那棵植物上,说:“好看吗?但是,你最好不要去碰它。” “我只是看看,我不碰。”我收回目光,而后忍不住捂住鼻子,皱着眉说:“为什么我老是闻到那股臭味,还有,齐明呢?” “那是老人的味道,尸体的味道。”阿祖笑了起来,在幽暗的烛光中显得格外诡异,“那个孩子叫齐明?他现在就在我的床底下。” 我脸色一变,拔腿就想跑,按阿祖的说法,她身上的味道那么重,那她不是杀了很多人?她竟然把尸体藏在床底下,我简直不敢想象这个房间里有多少死人的躯体!就算我常年接触这些,我也不愿意在这种情况下和它们共处一室! 回过头才发现阿祖不知何时把门给关了,我心中警钟大响,心想等下阿祖要是想对我做点什么,我非得抵抗到底不可,我身后还背着秦宵的命,我必须得活着去救他。 阿祖不屑地说:“别怕,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多,我可不是那个老鬼。” 这已经是我很多次从她口中听到“老鬼”这个词了,顿了顿,我小心翼翼地问:“老鬼又是什么?我一直不知道鬼大爷让我来这里是想要我干什么,我有看他写的那本东西,飞燕是你吧,青果是什么,黑棺又是什么,还有五人……” 阿祖用手势制止我继续说下去,“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我索性跟她讲了一遍,听完,她一愣,半晌,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那本书……你叫什么名字?” 这跟我的名字又有什么关系? “赵安定。” “赵安定、赵安定、赵……”阿祖喃喃说道,看着我的眼神也越来越怪异。 过了一会儿,她向我走来,眯着眼,“别动,让我好好看看。” 我一身寒毛竖起,“你想做什么?” 阿祖却幽幽地叹了口气,坐了回去,说道:“没错,我是飞燕,全名,赵飞燕。” 第十三章 我上上下下打量了阿祖一番,实在不能想象她年轻的样子。 “那……你是那个汉朝的赵飞燕吗?” “当然不是,那也活太久了,只是恰巧与她同名。”阿祖笑了起来,不同于先前皮笑肉不笑,反而添了一点淡淡的笑意,我这才勉强相信她暂时不会伤害我。阿祖看着烛台,怔怔地说道:“我和春武,是在城里认识的,那时候他正在念书,我家里有点钱,而且时代又和好几百年前不一样了,所以家里让我乔装成男孩去学些知识,我和春武是同一个老师。他既年轻又好看,后来我的身份不小心被揭穿,所幸他不介意,后来有一天他说他要离开了,我求他留下来,他不愿,说是家里有人需要他,我没办法,只能放他走了。本以为就这样算了,哪知道我越来越想他,我忍不住去找他,孤身一人,打探了好久,终于在齐家村找到了他。你能把他的东西给我看看吗?” 我点点头,把鬼大爷的日记给她,阿祖拿在手里细细地抚摸着,脸上露出极怀念的表情。 “他的东西……”话未说完,鬼大爷的日记突然化作了灰,阿祖脸色微变,“他竟然!连他的东西都不愿意到我手里!” 我心里想着秦宵的安危,实在没办法静下心来听阿祖抒情,我这边急得很,阿祖倒是淡淡定定的。“阿祖你先别伤心,你倒是把重点说出来啊?” 阿祖抿了抿唇,冷冷地看了我一眼,“急什么,反正你去也改变不了什么,不如听老婆子讲讲话。” 见我实在是着急,阿祖顿了顿,继续说道:“那几年大清将亡,朝廷上有几个大臣想救国,于是搞了些事,用后来的话说就是洋务运动,干什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老婆子就算整天待在屋子里,也是有偶尔关注外面的事的。这百多年来发生了什么事我都记得。……我到了齐家村才知道春武成了这里的村长,有一天,城里有个大官派了人下来要把这里弄成炼钢基地,春武思虑再三,答应了下来。他一直都很忙,我和春武没有孩子,但是我不介意。几年以后,外面说这件事可以不做了,失败了,可齐家村已经坏掉了,村民们带着砍刀堵在我们家门前,我永远记得春武当时既自责又痛苦的表情。”说到这里,阿祖冷冷一哼,“这些愚蠢的村民,春武也是为了他们好,也不想想他们在几年前连馒头都吃不起,好歹那几年也吃过点素菜了。” “那后来了?”我着急道,阿祖这语速也忒慢了点。 “后来……”阿祖目光黯淡,“后来我做了一件错事。我赵家祖上有点本事,然而我,既然已经从家里出来,那么我就不想再麻烦家里的人。我小时候看过家里一本书,有一回我终于想起来,我想着这也许能帮春武也说不定。我跟他说了之后,他很抗拒,他说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让我不要去做。那时候我和春武他大哥关系不错……”阿祖神情冷了下来,眼神中带着几分仇恨,“我和他,还有村子里的三个年轻人到后山去,寻一样东西。那样东西是我从书里面看到的,其实,能看见那东西的可能很低,我和那几个人本来也只是去碰碰运气,万一找到了,村里的事情可能就解决了。” 阿祖说到这,突然咳了几声,我瞅着旁边有个茶杯,就给她倒了杯水。其实我觉得阿祖从怪物的样子恢复过来之后就老了很多,原本稀稀拉拉的头发掉了许多,皮肤更为干枯,就像是精力被吸光了一样。 阿祖摆摆手,让我坐到那边的凳子上去,然后说:“没想到还真在后山找到了,村子坏掉之后,很多人病死饿死,有些人家一家子都死了,没人葬,别家怕沾了晦气就把他们丢到后山去,久而久之尸体腐烂,加之当时炼钢导致后山又脏又臭,而那个东西,就长在那样的地方。” 我下意识地瞄了一眼阿祖房间角落里的那株怪异的植物,“到底是什么东西?” “没错,你没猜错,就是它。”阿祖缓慢地站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到那棵长了许多细细小小青色果子的植物旁边,“这种东西,我们叫它长生果。” 我一惊,难不成阿祖就是吃了这东西才能活到现在?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嫌弃,这玩意儿长在尸体和垃圾堆积的地方,吃了会好才有鬼! “我活了一百四十个年头。”阿祖看着那株植物,目光幽幽,“就是因为吃了这个果子。我们成功了,我和他们可以长生不死,就算一百天不吃东西,跳到结了冰的湖里泡一天一夜,尽管我们会饿,会冷,会生病,但是我们不会死。生老病死这四个字,吃了这个东西之后,我们唯独缺了死。我们必须要依靠这个东西才能活下去,三十年吃一次,否则就会死。” “三十年一次……那你现在……一百四十年……”我算了算时间,不禁觉得发冷,如果说这种东西只能长在尸体堆积的地方,那么,这个村子这百多年来是死了多少人?紧接着我脸色一白,这里有一株这个东西,那不是说阿祖的房里也…… 阿祖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拽住我的手,阴沉地望着我说:“先别急着跑,听我说完。” “好……您说。” “之前你问我为什么会有一股臭味,那时候我说是死人的味道,其实确实没错。我吃了长生果之后,身上时常伴着一股尸臭味,刚开始那几年人人都不想靠近我们。你知道这个村子把年纪大的人称作阿祖吗,其实这个村子一开始是有五个阿祖,我,春武的大哥,还有另外三个人。” 我愣了愣,只有五人?也就是说其他人并没有吃这个东西。 “那其他四个人呢?” “那三个人……最终没有再熬到现在。他们不愿意再吃那个东西,他们觉得太累,太苦,你知道眼睁睁地看着亲朋好友死去的感受吗?除此之外,后来齐家村闹饥荒,我们都没有东西吃,饿着肚子却死不了,那感觉真是生不如死。”阿祖说着,走到窗边,撩开厚重的帘子,我一时无法适应外面的光线,忍不住眯起了眼睛,那股恶臭越发浓重,我看见阿祖的表情有些狰狞,“至于齐春武的大哥,齐天业——那个老鬼现在正躺在那口棺材里头!” 就在这时,只觉得地动山摇,远远传来一阵轰炸声。 同时,我听到隔壁传出木板炸裂的声音。 我看到阿祖浑身哆嗦,我脸色一变,我对她这个样子的印象太过深刻了! 她又要变了! 阿祖颤抖着扶着墙,阴森森地盯着我说:“那个老鬼醒过来了。” 我听见细细的摩擦声,像是老布鞋擦着地走路的声音。 阿祖看着我说:“后山出事了,你怕死吗?不怕,还可以去。” 说完,阿祖放下帘子,也就在那一刻,我看见窗外出现一个佝偻的身影。 第十四章 “飞燕,好久不见。” 窗外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阿祖冷笑回道:“老鬼,你的味道比三十年前更臭了。” “你不请我进去坐坐吗?”那个苍老的声音咳了几声,“你也知道,像我们这种人,要是变身太频繁,就会进入昏睡状态。好不容易醒过来,身体会比较虚弱,不是吗?你现在看起来还精神,这么一说,几十年来你杀的人很少啊。” “那正好,我杀的人不如你多,力量不如你强,既然你弱了,那对我来说是好事。”阿祖说着,拿起剪刀过去把墙角那株植物剪断,只见那果子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红色,像极了我第二次见到鬼大爷的时候他给我看的那颗血珠子,阿祖把根茎剪断之后,那株植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下去,她冲我招招手,示意我来到床边,压低声音对我说:“这棵长生藤跟后山相连,变红既果实成熟,后山肯定出事了,你要不要去?” 我警惕地看着她,阿祖走到床边把被褥撩开,露出下面的床板,而后把那床板推开,下面竟然是一条黑幽幽的通道。 “那是……” 阿祖不容我再说话,力大无比地把我拽过去就要推到通道下面去,“这条路是我花了几十年时间挖的,离后山最近,出去之后是一个洞窟,无论你要不要去救人,想活就下去,那个老鬼不知杀过多少人,如果被他发现他不会放过你的。” “飞燕,既然你不说话,那就是准我进去了。”那道苍老的声音在这时犹如鬼魅般森冷。 “齐天业,你给我滚!” 我紧张地冲阿祖点点头,钻进通道下面去,阿祖抬起床板正准备盖上,顿了顿,浊白色的眼睛极严厉地看着我,说:“如果你看到了那些东西,不要起贪意,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长生,所有的事情,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话音刚落,我的视线陷入一片黑暗,阿祖把床板盖上,“嘭”的一声巨响,似乎是房门被踢开的声音。 我想起齐明的尸体正在阿祖的床底下,也就是说,我现在和齐明只隔了一块板的距离,这个认知令我一阵恶寒。紧接着我听见齐天业——即鬼大爷的大哥,声音变得十分尖细,“飞燕,你看起来好像藏了好东西。” “谁准你进来了。”阿祖冷冰冰地说。“看看你现在这个丑样子,伤了我的眼。” 齐天业叹了口气,说:“飞燕,我们都是半斤八两啊,自从吃了那个东西,只要吃了人就能短暂改变这副残老的身躯,丑是丑了点,可也不差啊。一百多年了,你为什么对我还是这样,真不明白你对我有哪里不满,建国以后村里穷,我就扔了大把钱过来,你看,这不村里都住上了好房子?想当年,我们可是得靠吃树皮过日子的啊……” “就凭你在闹饥荒的时候吃过人,抗日的时候当过汉奸让后山变成乱葬岗,三十年前故意让矿洞崩塌害死一批矿工!”阿祖冷哼一声,“最可恨的是,你害了你的亲弟弟!齐天业,你真是个畜生!” 我越听越是心惊,怪不得这村子里那么多穿着不是一个年代的鬼魂,原来这个村子曾经死过这么多人! 齐天业桀桀一笑,“飞燕真的好长情,过了这么久还惦记着春武。真是让人嫉妒,春武那小子又勤奋又认真,还娶了个这么漂亮的媳妇。听说你后来还招人招过他的鬼魂?还失败了。也是,那时候你年轻貌美,哪像现在,人不人鬼不鬼。不过——要说害了春武的,那个人难道不是你么?当时那个地方只能站两个人,难道不是你把他推下洞窟吗?因为你不想死啊,我可怜的弟弟,就这么摔死了,死不瞑目啊!你以为你多烧点纸钱就够了,那你头三十年怎么不去陪他?齐家村闹饥荒的时候你分明知道东边的果树成熟了,可是你没有说,你甚至告诉他们,后山有东西吃!长生果是要死人的血和腐臭味泡熟的,但是那些人根本没有力气爬到后山,多少人死在了半路。” 一阵巨响,阿祖的声音同样变得尖细,口中发出“嘶嘶”的声音。 “住嘴!住嘴住嘴住嘴!别说了!” “飞燕啊,你怎么能怪我呢?那个时候你说得那么好听是为了春武,其实我最懂你了,你只是怕死。你从小娇生惯养,你根本过不了苦日子!你不想死,也不敢死,现在,五个人里面只留下我们两个人了,我现在有钱有势儿孙满堂,真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愿意和我离开这里呢?” 话音刚落,再度传来一阵巨响,我听见阿祖痛不欲生的嚎叫声,她像个小女孩似的尖叫着吼道:“我后悔了!那个时候我应该听春武的!一百多年了!我会痛会病会冷!我要见春武!我要见春武!我不会再吃那个东西!齐天业!我绝对不会让你再得逞了!” 齐天业的声音一瞬间阴冷下来,“我放不开我现在的荣华富贵,但我也绝不会一个人受苦,飞燕,你要和我一起活下去。” 通道中顿时尘烟四起,也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 我猜阿祖和齐天业都变成了怪物,一时间心情复杂,人性真是难测,原来真相竟这样残酷。 阿祖果然没有骗我,穿过这条又小又窄的通道之后,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洞窟。 我艰难地爬出来,再度从空气中闻到那股熟悉的恶臭,还有似有若无的硝烟味,这个洞窟似乎发生了爆炸,也不知道齐茂远那些人到底做了什么。周围很乱,有不少人,他们都没注意到我从洞里爬出来,一个个慌乱地跑着,似乎是要逃出这个洞。 我扫了一眼,这个洞很大,再往里面看,还有很多个小小的洞口,中间摆着一个台子,上面有一个两米高的女人雕像,穿着旗袍,很像阿祖之前身上穿的那一套,台下有烧香用的香炉,看起来似乎香都还没来得及点,这个洞窟就发生了意外。 一个年轻人从我面前跑过,我试图问一下齐婉等人的去向,然而他们正赶着逃跑,并没有谁愿意理我。 有个中年妇女又惊又慌地跑过,路过的时候满脸厌恶地对我说了一句:“那女人做了那些事,谁在乎她去了哪里!” 想来也是,然而洞窟里的情况这么乱,齐茂远必然是和齐婉在一起,我只能从齐婉着手。 就在这时,一个小孩冲我指了指洞窟里面,天真无邪地对我说:“齐婶婶和几个叔叔在里面。” 第十五章 这小孩说完,冲我笑了起来。 我却陡然生出一股鸡皮疙瘩,我留意到他没有脚!再看其他人,大多数都负了伤,有些伤势严重甚至断了胳膊,但是他们都慌慌张张地往外跑,根本没有谁注意到,身边的人——都是在往外飘,而不是用脚在走路。 又一阵轰隆声,我感到地面在震动,尘烟四起。 这时,洞窟里面传来枪声。 我抿了抿唇,这里确实是在发生爆炸,洞窟外面隐约有了要倒塌的迹象,既然枪声从里面传来,齐茂远等人肯定是在里面,我犹豫了片刻便往里面跑,我知道进去之后肯定十分危险,然而我只要想到秦宵便无法弃之不顾。 这里一共有九个小的洞口,外面都竖了一个“禁止进入”的牌子。我选了最近的一个进去,一股寒气扑面迎来,那股腐臭味格外浓重。我强忍住停下来干呕的冲动,扶着墙往里面走,奇怪的是进去之后竟然有零星的光芒。但很快我就明白过来了,随之浑身寒毛竖起,越往里面走,边上的墙壁越是湿漉漉的,紧接着,我隐隐看见墙上攀爬着一些绿色的藤,妖娆地挪动着,细细密密的红色果子结在藤上,像极了血珠的样子,放眼望去,我只觉得自己身处血洞之中。 鬼火一朵朵地飘在这狭窄地空间中,明明灭灭地照亮这条隧道。 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干呕起来,低头一看,脚下尽是堆积的尸骨,也不知是哪个年代的。 我跟自己说如果不是秦宵那时候救了我一命我就活不到现在了,从小姥爷教我知恩不可不报,要救秦宵,所以不能逃!我用力地扇了自己一巴掌,脑子总算清醒过来。走了一段路之后依稀听到前面有说话声,只见一个中年男人手中拿着摄影机不停地按着按钮,伴随着咔嚓咔嚓的声音这里亮起一次又一次的白光。 那中年男人眼神里带着些疯狂,我认得他,就是那个有名的记者范俊德。他很快也发现了我,但目前的情形容不得我们谈话,这条隧道实在是太危险了,我一边跑喘得跟牛似的,还吃了一嘴巴的灰。他咔嚓地拍了几下之后略有些防备地看了我一眼,竟跟我一起跑了进去。 我吃了一惊,“范先生里面这么危险你还不逃?” 范俊德笑了笑,我却怎么也感觉不到他的好意。 “我猜你不是这个村子的人,该不会是同行吧?” 我立即反应过来,原来他以为我也是记者,是来跟他抢生意的。 还没来得及解释,眼前的视线顿时开阔了起来,如果先前的隧道只是血洞的话,那么现在,映入眼帘的世界便是血海了。中间有一个巨大的坑,我们两人站在边沿的地方,放眼望去,坑里尽是密密麻麻的血珠子,一簇一簇凹凸不平地拥堵着。原来那九个洞口最终都会到达同一个地方,我几乎被这里的气味熏晕,范俊德却双眼放光地一把推开我,疯子一样地拿起摄影机对着这片血海拍着。 然而我始终没有找到齐茂远等人。 或者说这里除了我和范俊德,根本没有任何人,空荡荡的一片,满目红色。 我心底发愁,秦宵到底在哪啊? 枪声分明是从里头传出的,可那九个洞都通向同一个地方,难不成他们在其中一个洞里头? 不知何时范俊德终于稍微冷静下来了,我回过神的时候他正阴测测地打量着我。 我敏感地察觉到他目光中的恶意,退后几步,说:“你拍完了?” 范俊德抚摸着他手中的摄影机,神情怀念,“你知道我调查这个村子有多久了吗?” 我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说这个事情,“有什么问题吗?” 范俊德笑笑,“二十多年,这个村子古怪,不瞒你说,我曾经问过一些特殊人士,他们甚至不敢进这个村子来。” 我愣了愣,说道:“你对这个村子的执念真是深啊……” “当然,跟我来的那伙人都在外面被石头砸死了,就像三十年前的我的父亲一样。不过,我不在乎。”顿了顿,他表情突然有些扭曲,“你看外面是不是立了禁止进入的牌子?那是三十年前那件事发生之后立的,当时外面都说这里矿洞倒塌,我父亲过来采访调查,只是比较倒霉刚好在不对的时间死在了这里。” 三十年前……那不就是齐天业故意让矿洞崩塌的那件事? 可是……“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范俊德一步步向我走来,我越发感到他有些不对劲,我虽然不是个软妹子,但是要真动起手来,我也打不过他。 范俊德说:“那时候我才十几岁,我不信,但是上面把这件事掩盖了下去。后来我一直在调查这件事,你猜我发现了什么?我发现当时把这件事掩盖下去的大人物叫做齐天业,他姓齐,来自齐家村。他从来不出现在媒体面前,我们只知道他年纪很大,有钱人尊重他,崇拜他。我以为这只是普通的有钱人想摆平这些事,直到——我听说他已经一百四十多岁了。” 说着,范俊德的眼里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和赵阿祖一样,他长生不死。”范俊德温文尔雅地笑了笑,“我曾经恨他害死了我的父亲,但是我一想,过了这么多年,这跟长生不死一比,父亲死了又算得了什么?时间代表一切,长生,就代表着拥有一切。” 我心里的不安感越来越重,与之前在阿祖寿宴上看到的不一样,现在的范俊德眼睛泛着血丝,显得疯狂而偏执。 倒霉这词果然与我如影随形,又遇到了一个想着长生的疯子。长生有什么好的?阿祖痛苦了一百多年,就连齐天业也不愿意一个人活在这世上,长生果的成熟建立在死人的尸体之上,幸好,知道这件事的人少之又少。 我抿了抿唇,冷淡地跟他说:“你说这些,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范俊德突然抬起他的摄影机,对我咔嚓的一声,他眯了眯眼,指着那片血海,说:“我知道长生的秘密就在这里,不如,你跳下去看看,让我看看下面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放心,你的遗照我已经为你拍好了,我会告诉你的父母,你死得一点也不痛苦。” 且不说我父母知不知道这个事情,他让我跳就跳,简直放特么的狗屁! 我迅速地跑开,范俊德追上来之后我们立即打了起来,先前在隧道的时候我胳膊受了点伤,还好我大学的时候学过点防身术,不过,要出些什么事,只是时间问题。我们两越来越靠近中间那个巨坑,突然,不知谁先一脚踩空,最终,我们双双掉了下去。 那果子一碰到我我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要知道那可是用死人的尸体养大的。 更恶心的是,我不知道这个大坑有多深,范俊德早就不知道被沉去了哪里,有些血珠子受力挤压炸开,我的视线顿时被红色的血液给浸没,鼻腔尽是血腥味与腐臭味。 不知过了多久,我下降的速度越来越快。 我进了一条幽长狭窄的隧道,身体无法控制地如同滑滑梯一样滑下去。 当我从隧道出去的时候,我心里突然浮现一个拟声词,“咚”! “哗啦”一声,我浑身浸入极致的寒冷之中,通道下面竟然是一个冰冷的湖泊! 湖泊中幽幽暗暗,似有水草若隐若现。 湖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我几乎要陷入昏迷,然而我不能死在这里,就算秦宵已经命丧黄泉,我也要把他的尸体带出来,与其做那些东西的肥料,他那张脸,还不如带出去供着!我咬了咬舌头,强令自己清醒过来,等到我终于从水里出来的时候,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我遥遥看见湖泊中间有一个台子,模糊看见那个台子在水光下泛着温润的光芒。 似乎是白玉台子。 我被那个东西吸引住了目光,然而我已经多少有些神志不清了。 就在这个时候,我看见一个男人站在岸边,他望着那个白玉台子,神情无奈。 那个男人有着极好看的皮相,即使在这样黯淡的地方依旧光芒万丈。 他让我担心了一天,愧疚了一天。 他是秦宵。 然后我便再也无法支撑下去,陷入了昏迷。 第十六章 我恍恍惚惚被滴滴答答的水滴声吵醒。 睁开眼那一瞬间我还以为自己还待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半晌过后我被阴冷的衣服冻得清醒过来。脑袋发晕,先前受的伤在这时一起发作,我只觉得非常疲惫。看来这场梦并没有结束,鬼大爷把我拽进书里后就一直没把我送出去,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该不会是和阿祖打斗的过程中被桃树镇得魂飞魄散了吧?我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紧接着昏迷之前的记忆一点点地回到脑子里,我怎么会看到秦宵了?他不是应该在齐茂远那几个人手里吗? 我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那时候受到的惊吓太大出了幻觉,要不是湿漉漉的衣服提醒我,我确实是掉进了湖泊里。可如果我真的掉进了湖泊,照道理说在我昏迷的那一刻就该泡到湖里面冷死了,难不成是秦宵救了我?我看了一圈周围,我现在在一个非常干燥的地方,只有我一个人,隐隐约约能听见水滴的声音。抬头一看,上面有许多大小不一的洞,有一些恰好能容得下一个人,看起来就像是我是从上面掉下来的一样。 简直就像做了一场梦一样。 先前那块幽暗的湖泊和温润的白玉台子,以及那个神情难得惆怅的秦宵就像是幻觉。 我该不会真的只是看到了幻觉吧?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至少我目前处于一个安全的地方。 远处的轰隆声听起来离我很远,我所处的这个洞窟甚至一粒尘烟也没有飞起。前面只有一条路,我顺着这条路走去,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发现了微弱的光亮,以及徐徐呼来的冷风。 我一时有些愣住,上边那些人逃了那么久都没逃出去,怎么我一下子就找到了出口? 这不科学啊! 好歹我也算是小半个倒霉鬼,哪能那么容易就找到出口。我打了个哆嗦,外面是山和树木的味道,闻起来还真是那么一回事。 就在这时,我突然听见了人的声音。 那声音似乎就在我的头顶上方。 “你快想想办法啊!你不是认识路吗?为什么会迷路?!”我认得那是齐婉的声音,她的声音中已经带了几分惊慌的情绪。 “闭嘴,认识路的是先生,我从来没说过我认识这条路!”这是齐茂远的声音。 我想起齐茂远那张憨厚的脸,果然人不可貌相,那人现在哪里还有之前的样子?没想到我会在这个时候发现他们,同时我发现这个地方的构造实在是奇怪,光明正大的路只有一条,但是旁边的墙上却有许许多多黑魆魆的洞,每一个都不知道会通向什么地方,也许又可能会通向同一个地方。他们几个的声音来自我头顶上,上面也是有很多大大小小的洞,但是却又一层薄薄的石层隔着。 我一路走过来,每走一步脚下都会发生很沉闷的声音,那感觉就像是脚底下是空的一样,大概我脚底下的世界也是能听得清清楚楚我的声音,就像我能听得很清楚他们上面的声音一样。 不知道秦宵到底在不在他们手里,也不知道我刚才看到的到底是不是幻觉。 我一时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走。 老实说,我至今不知道鬼大爷让我来这里是要干什么,照这情况来看,他们似乎也不打算让我怎么参合进去。 要不是因为秦宵,我根本不会踏进这个洞窟半步。 齐茂远一阵絮絮叨叨地咒骂之后,顿了顿,他说:“别把那小子给弄丢了,等下找到长生果了,要他还有用。” 几个男人齐齐应了一声。 我叹了口气,想来自己确实是产生了幻觉,秦宵那家伙估计还被人家扛着呢。 没猜错的话,和之前进来的那九个洞一样,现在这些墙上的洞应该也是互通的。我从地上掂量着找了一块大石头提在手里后便走进了墙上那些洞里头去,空气一瞬间就闷了下来,循着齐茂远等人的脚步声,隐约能感觉到地势正在慢慢上升,不知过了多久,视线终于开阔了起来,而齐茂远等人,提着火把,恰好拐了一个弯消失在我视线之中。 我一看就纳闷了,秦宵那家伙是多能睡,外面动静这么大都还没醒过来。 该不会是被敲出毛病了吧? 我可没钱照顾他一辈子。 我小心翼翼地追上去,气也不敢大喘一下,就怕被发现之后一下子两人都交代在这里了。 秦宵被两个伙计一人拽一只手拖着,其余的人一手持火把,一手持着枪走在前头,就连齐茂远,手中竟然也拿着一把枪,唯有齐婉,僵着脸,偶尔东张西望,看起来很是紧张。 真是愁死我了,我到底该怎么救他? 外头轰隆隆的响,先不说我能不能把秦宵从那几个人手里抢过来,就算能,我也没那个能耐把他弄出这个洞窟啊。 突然,附近的光线亮了起来。 不是我之前看到的那种外面的世界的那种光,而是那种,绿油油的,鬼火一样的颜色。 齐婉叫了一声,连连退后几步,脸色苍白,其余的人也是警惕戒备地捏紧手中的枪。 我终于知道之前一直听到的水滴声是从哪里来的了,空气中弥漫着尘烟的味道和血腥味腐臭味。我险些叫出声来,现在的我估计脸色和齐婉的也差不多,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白玉砌的池子,然而白玉已然被鲜血染了红色,密集的骨头在池子里面,我认得出来,那是人类的骨头,苍蝇嗡嗡地在上边转着,五枝藤蔓攀着那些骨头伸展出来,微微抖动着,几颗细细的青色果子如同青色的眼珠子一般长在上头,中间有一条血色的像虫子一样的线。 一阵轰隆声,外面再度炸了起来,片刻过后,滴滴答答的水滴声加快,洞窟上方的小洞竟掉下来许多残肢断臂烂肉,如同榨汁机一样,似乎有东西在上边一下下地捶着这些人类的尸体,将血液一点点地沥出来,落到这血池子里面。 齐婉忍了一会儿,终于克制不住扶着墙呕吐了起来,那几个健壮的伙计也是一副无法忍耐的样子。 然而我想他们都没有看到更可怕的东西。 周围站满了鬼魂,拥堵在这个地方。 他们维持着生前的样子,或多或少面目全非,鲜血淋漓。这些鬼魂面无表情,冷森森地盯着齐茂远等人。 我紧紧握住拳头,指甲卡入肉里面,疼痛令我冷静下来。这时我发现鬼魂的脚下都缠着一根黑绳,这些黑绳交错缠绕着从血池里面伸展出来,牢牢地缚住鬼魂的脚,让他们无法离开这里。 不断有鬼魂诞生。 即使我在太平间工作,我也没有像现在一样觉得周围是那么的阴冷。 那几个健壮的男人一会儿后脸上总算出现了害怕的神情,阳火一弱,周围的鬼魂顿时朝他们近了几步,甚至有几个脸贴着脸盯着他们。 这时,齐茂远脸色一寒,怒吼道:“怂蛋!怕什么怕!老子有金佛!” 话音刚落,齐茂远从兜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金佛,顿时,金光在这个洞窟里亮了起来,我被鬼魂的尖叫声震得头晕脑胀,真是折磨人,怎么这里就只有我能听见? 齐婉脸色苍白,冷着脸对齐茂远说:“有那个东西你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 “你懂什么,这是先生给的东西,哪是说拿出来就拿出来的!” 齐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目光转向中间的血池子,脸上有几分厌恶,“该不会,就是那个东西吧?” “没错了。”齐茂远看着那五枝长生藤,目光中流露出贪婪,“先生说外面看到的那些都是假的,真的只有五株,应该就是它们。” “那现在该怎么办?”齐婉似有若无地瞟了随行过来的几个男人一眼,“我数了数,果子大概有十颗左右。” 立即有一个人谄媚地望着齐茂远,“齐先生,兄弟几个跟了你这么多年,有好处可不能忘了我们。” 齐茂远点点头,又露出了憨厚的笑容,“当然,什么时候忘得了你们?” 我看着他们一阵愕然,那么恶心的玩意儿他们还想要,什么心态? 齐茂远眯眼看了那五株长生藤一会儿,突然对齐婉说:“齐婉,去把果子摘下来。” 第十七章 齐婉脸色一变,扫了周围的人一眼,“凭什么要我?!他们不可以吗?” 那几个强壮的男人顿时变得凶神恶煞,愤怒地瞪着她。 齐茂远抬手,示意他们冷静下来,而后阴测测地看着齐婉笑着说:“我这些兄弟是跟我出生入死的,你手无缚鸡之力做得了什么?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三十年来你除了服侍阿祖以外什么也没有做到,在这个时候不让你去让谁去?” 齐婉咬牙瞪着他,“侍奉了阿祖三十年就够了,况且,把那小子弄醒让他去做不行吗?” 她指的是秦宵,齐茂远不耐烦地说:“别废话,那小子等下要用来试毒的,先生说过那些玩意不能随便吃,等下就用那小子来试毒,你到底干不干?等一下先生过来了,这东西可不一定能分我们一成,现在你先去取,还能趁那个时候独吞一个,不然,你就没机会了,也不想想你是什么人,当年只是路边的乞丐,能服侍阿祖的人有千千万万个,只是碰巧选了你,别真太把你自己当回事。” 我一听,他们竟然要让秦宵去吃那玩意来试毒,怪不得他们一路把他带到这里来! 这个齐茂远也不知道是不是齐天业家里的人,做出来的事都这么相似。我盯着秦宵,一看到他我就无法遏制要翻白眼的冲动,那家伙还在睡,他也真是够行的,到底死了还是死了还是死了?再不醒过来就要被抓去当做实验的小白鼠了! 最终齐婉还是没顶住齐茂远的威逼利诱,犹豫了几秒钟,颤颤巍巍地答应了。 齐婉脸色苍白冷汗涔涔,血池不大,走到最中间的过程中还有几个只容得下两个人的石台,齐婉哆嗦着走过去,在最靠近中间的那个台子的时候跪了下来紧闭双眼,她向前倾着身,那五株长生藤触手可得。 在那一刻我突然听见了奇怪的声音,池面似有若无地翻涌了一下。 其他人好像都没有注意到,正全神贯注地看着齐婉。 我心中泛起一阵不安,秦宵被他们丢在角落,我趁着他们都关注齐婉的这个空档,小心翼翼地从后面来到秦宵旁边。 我拍了拍秦宵那张好看的脸,喂,该醒过来了! 他毫无反应。 真是够了! 情况危急,我只能当机立断地拽着秦宵两只手,悄悄地把他往后拖。 细细的摩擦声传来,也幸好他们没注意到,否则估计一转身就能用枪把我给崩了。要说还有哪里不好的话,等到秦宵醒过来,他估计会奇怪为什么他后背冒着火,没准整个背部都是和地面摩擦出来的小伤口。 “咚”的一声,秦宵的后脑勺一不小心磕上了一颗大石头。 我发誓我绝对不是故意的。 “是谁!” 那几个男人一齐转过身,迅速地抬起手,枪口就指着我们,我和秦宵被发现了! 我这辈子都没见过真枪,一时间有些懵住。 “齐先生,这还有个人!” “你干什么!” 我默了默,指了指脚下的秦宵,尽管面部僵硬仍习惯性地扯出一个笑来。 “我……偷人?” 齐茂远看了我一眼,锐利的目光中隐隐带着杀意。 果不其然,他摆了摆手,简单利落地说了两个字。 “杀了。” 我顿时欲哭无赖,他脑子是不是有病,多一个小白鼠不好吗?为什么非得这时候杀了我? 奇怪的是,这个时候我并没有那么害怕,因为我再度听见了那个奇怪的声音——一旦有异,意味着就有转机。我死死地盯着血池子表面,果然,我又见到那里在微微的晃动,其它人都太过专注于长生果的事情,而我却只想着怎么逃跑。 齐婉犹豫了好几次,终于狠下心要去摘那几根长生藤,她一闭眼睛,指间眼看就要摸到了,那些持枪的人甚至忘了要在这个时候杀了我,死死地盯着她。 就在这个时候,我忽然感到一阵地动山摇。 “什么声音?”其中一人惊慌地看着周围。 齐茂远高高抬起金佛,然而金佛在这个时候已经失去了效用,那声音越来越大,像是浆液涌动的声音。 鬼魂们脚下的黑绳动了起来,齐婉一把抓住那几根长生藤,她兴奋得叫起来,披头散发衣衫凌乱,像个疯子。异变就在这时发生,我看见鬼魂脚下的黑绳一绷,伴随着尖锐愤怒的鬼哭声,原先面无表情的鬼魂这时候都面带惊恐,鬼魂们惊叫着被绳子往后拉,最终都浸入血池中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我仿佛看到血池里煮着千千万万个人。 我心底发寒,“噗通”一声,齐婉掉进了血池中。 “怎、怎么回事?!” “别吵!老子有金佛!” 只是一瞬间的事,齐婉掉进血池之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我甚至看见她的表情由兴奋缓慢变成了疑惑。 不知是谁惊恐地叫了一声,“有怪物!有怪物!” 枪声响起,我看了看秦宵,过去捡了一支他们掉下来的火把,犹豫了片刻,使出吃奶的劲儿把秦宵拽起来,憋了一口气,用力把他扛到自己背上,与其让他被地上的石头磕死,还不如让他少受点苦死得安稳点。我做到这个程度绝对是仁至义尽了! 古怪的是,秦宵一个大男人,在我背上轻得跟纸片似的,又冷冰冰地跟个尸体似的。 肯定不是因为我是金刚大力士的缘故,想到这个我的内心是拒绝而崩溃的! 我以前可没这种能力! 我运动细胞还不错,我还念书的时候我家姥爷总说我是牛孩子,所幸秦宵不重,我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往前冲,在感觉没那么危险的时候,我抽空回头瞄了一眼,不看还好,一看吓一跳。 身后空无一人。 没有鬼魂,也没有齐茂远等人。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和腐臭味越来越重,突然,啪嗒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上岸的声音。 紧接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五株长生藤。绿油油的细藤沾了些血液,上边的果子已经红透了。但是很快我发现了惊人的事实。 什么长生藤,什么长生果,都是放屁! 由长生藤往下看,是一张惨白的人脸,没有眼睛的人脸,长生藤就是从这张人脸的眼睛部位伸延出来的,与其说是藤,与其说是果,倒不如说,这是这张脸的血管,这张脸的眼睛! 那是一个人体蜘蛛一样的怪物,拥有八只人体残肢做成的爪子,身体连接的缝隙啪嗒啪嗒地淌着血液,浑身是惨白的肉白色,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由尸体拼接而成的“人肉蜘蛛”,那张脸扭曲地挂在前段,脸上有五个黑色的小洞,那五株长生藤从五个黑洞里面延伸出来。 在看到我的那一瞬间,那十颗红色血珠子般的眼睛猛地睁大。 顿时,我心中响起十二级警报声。 我不再停留,立即背着秦宵就跑,真是见了个鬼了!说好的长生藤长生果怎么就变成了这么一个玩意儿! 突然,不知什么东西绊了我一下,我膝盖磕了那么一下疼得只想骂娘,我不敢停留,一瘸一拐地往前跑。其实我也知道自己倒霉,但我万万没想到我总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只听见后面紧迫地传来啪嗒啪嗒的声音。 “嘶——” 我被什么从后面推了一下,一个踉跄不小心再度磕倒在地,回过头一看,那玩意儿张开猩红大嘴,舌头有好几米长,就跟那会儿我看到的阿祖的舌头一样,我知道那是他们这些玩意儿攻击的主要武器。 “我了个去!”冷汗滴滴地落下我也没敢去抹,那人肉蜘蛛杀气腾腾地跑过来——我从没这么近距离见过这么大号将近一米高的蜘蛛。 这地方狭窄,它只能缩着身体跑,丰厚的屁股不断地摇晃着。 早知道异变会出来这么个主儿我当初还不如让齐茂远等人一枪给崩了!前面那几个持枪大汉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被搞定了,我能拿什么去跟这玩意儿抗? “火。” 不知哪里冒出一个声音来,我迅速地瞟了一眼,好啊!鬼大爷还没魂飞魄散呢! “您老人家可算出现了……” “火!”他在旁边冷幽幽地看着我,眼睛里隐约流露着一股怒意。 我立即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大概是火能伤得了那个东西,这可不正好,我逃跑的时候为了防止隧道太暗看不见特地捡了火把,天呐我怎么可以那么机智?! 于是我一边驮着秦宵一边把拿火把那只手超前一甩,下一刻,洞窟里传来声嘶力竭的尖锐叫声,火舌在碰到那个怪物的一瞬间竟然迅速地烧了起来! 我被眼前的景象给惊住了。 然而,更可怕的是,那玩意被我激怒了。 我看到它那十多只红色的眼睛睁得大大地甚至在半空中颤抖起来。 ——它带着火,急如闪电。 在向我奔腾而来。 临死前我无语地看了鬼大爷一眼,怪不得这事百来年都没解决,您老人家可真不靠谱。 这会儿一想,我生前竟然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 只觉得一阵微风拂来,我背后一下子重了好多。 秦宵这家伙,都要死了还要折腾我。 “秦宵一觉睡过去死得可真舒服……”我忿忿地嘟喃着。 然而—— “什么死了?” 第十八章 秦宵这厮,总算醒了! “我跟你讲,你要死了!” 秦宵挑了挑眉,“虽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过你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 可不是嘛,我千辛万苦把他驼过来驼过去,硬生生地从十八岁的少女折磨成了八十岁的老妪,虽说他没醒来也挺好的,不过临死前有个人一起也不错,没准阎王爷看我们这样,下半辈子还能让咱俩交个朋友,在这里我必须承认我心眼也挺坏的。 眼看那个浑身带火的人肉蜘蛛就要到我们眼前来了,秦宵因为背对着它还一无所知,也好。 我猜我们不会被人肉蜘蛛的舌头绞死也会被烧死。 很显然我忽略了那玩意儿的脚步声,秦宵闻声转过头去,我心想,他注定要被吓死了,正想叹口气,他突然“咦”了一声。 他这个“咦”是几个意思!怎么听起来一点也不害怕的样子! 我忿忿不平地瞅了他一眼,秦宵眉毛微挑,神情微讶,可我看着怎么就觉得那么做作,那人肉蜘蛛就跟个什么东西似的,秦宵见了竟然只是“咦”了一声。我觉得我之前的担心就像是吃了屎一样,还没办法吐出来那种。 “世界之大真是无奇不有。”他轻飘飘地吐出一句话。 我已经是第三次对他翻白眼了,“如你所见,一个长得像蜘蛛的怪物,你真该庆幸你之前一直睡死过去。” 话说我们为什么这么淡定—— 就在秦宵转过头去看它的那一瞬间,那人肉蜘蛛也不知道怎么的,身上的火势骤然上涨,它尖锐地嘶叫了一声,又啪嗒啪嗒地朝它自己的血池子里跑去,大概是想灭火。空气中漂浮着一股烤焦的味道,我却产生了一种以后再也不要吃烧烤的感觉。 秦宵这人,越来越让我感到怀疑。 没有谁知道他的身份,他突兀地出现在长寿村,现在他见到那人肉蜘蛛之后还那么淡定,脸上瞧着确实是有些惊讶,然而我猜他只是一时兴起的演个戏罢了,我不问,他不说,就算我问了,他估计也会似真似假地说个一两句。 尤其是,那个时候我昏迷之前,见到的到底是不是秦宵? 还有,一个大男人那么轻一点也不科学,我记得一阵怪风过来之后,他的身体一下子就重了起来,然后他就醒了。 我脑子可灵光着呢。 “你到底是什么人?”我终于还是忍不住。 他勾了勾唇,水光潋滟的眸子里划过一丝狡黠。 “被你发现我不一般了?” “你以为我傻呀?” “你猜?” 我猜你二大爷! 顿了顿,他看了看我,“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忍下去,直勾勾地盯了他半晌,见他目光确实是真的惊讶,而不是玩笑的成分。 我这才小心翼翼地说:“你被抓走的时候,不是让我来救你吗?” 秦宵错愕地看着我,过了一会儿,才说:“我那时候说的明明是别来救我。” …… 我很生气,我不想跟他说话了。 我理解错了他的口型,让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我很生气。 此地不宜久留,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一个洞窟会养着那样的一个东西,还有长生果……什么鬼长生果,求的这种长生不死,也难为他们忍得下去了。 就是不知道百多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鬼大爷至今也不愿意原谅阿祖。 过了一会儿,秦宵突然对我说:“我很久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人了。” 我一愣,眼角余光看见他倾着头看着我,水光潋滟的桃花眼在这种地方却像是揉了碎光,眼角眉梢尽是笑意。我却觉得他的笑意之中带了些无奈,恍惚间又看到了之前在湖泊边看到的那个人,一时间也没了火气,好奇地看着他,“那你说说你以前见过的那个人是什么样的人?” 秦宵勾了勾唇,我正欲洗耳恭听,突然,秦宵神情一变,只听见不远处传来嘶吼声。 那声音以极快的速度过来,同时,血池子那边也有动静了,水声哗啦哗啦,那个怪物又从血池子里爬出来了! 我心头一跳,“快走!” 秦宵却说,“别担心,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我一阵愕然,很快我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此时的我们,分明陷入了前有狼后有虎的境地! 我看见齐天业快速地攀着墙过来,扭曲的面孔上带着几分疯狂,而缺了一条手臂的阿祖则紧随其后。秦宵把我拉进另一个黑色的洞口之中,隐蔽地藏了起来。 另一边,那个血池子的人肉蜘蛛怒吼着奔跑过来,身上有些地方已经被烤黑了,在看到齐天业的那一瞬间,红色的眼睛蓦地仇恨憎恶地瞪大。想来也是,齐天业这些年为了长生,虽说杀了人养着这玩意儿,可在取果子的时候,也不知道做了什么事。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人肉蜘蛛疯了似地冲向齐天业,齐天业想要人肉蜘蛛身上的那十几颗“长生果”,自然也发了狠似的反击回去,阿祖不想长生,那么就要毁了人肉蜘蛛不让齐天业得到那个东西,一时间这三个怪物混战起来,原本稳固的洞窟顿时摇摇晃晃。 我看着眼前触目惊心地景象,感慨地说:“就像电影一样。” 秦宵站在前面冲冲我笑眯眯地勾勾手,“过来,还能看得清晰一点。” 我抽了抽嘴角,我那只是玩笑话啊! “你怎么知道不是冲我们来的?”秦宵这人也真够神奇的,只要一跟他站在一块儿,就感觉没什么需要担心的。我忍不住小声嘟囔了一句:“真是诡异的人格。” 秦宵一脸无辜地摊了摊手,“直觉。” 我皮笑肉不笑地瞟了他一眼,“我感觉你知道很多事情啊?” 本以为他会蒙混过去,哪知道他一脸轻松地点点头,“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你不打算继续说下去吗……?” “不好玩,不打算。” …… 我真是再也不想跟他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他看着我,目光中带了几分真诚,说:“你只是过客,知道太多,对你不是好事,等到这件事结束,你从什么地方来,自然就会回到什么地方去。” 过客? 我怔了怔,我本以为秦宵知道的只是这个村子里的事,却没想到他还知道更多——例如,我不属于这里。 我实在难耐好奇心,正想问,外面一阵轰隆声,尘烟四起,那三个终于打完了。 阿祖尖叫一声:“齐天业!” 齐天业的脸还是他原来的脸,此刻苍老而阴森的脸满是血液,他狰狞地笑着,赤红色的眼睛得意地看着阿祖,青筋凸起的利爪正抓着那五株绿藤。人肉蜘蛛此刻奄奄一息地被翻到在一旁,残肢落了一地。 “你逃不掉的,陪我永生!” 阿祖粗喘着气,就在齐天业得意的那一瞬间,猛地再度扑过去,齐天业没想到阿祖还有精力与他斗,一时不慎那五株绿藤被落到了一旁。他一怒,还未来得及把绿藤捡起来,再度和阿祖缠斗了起来。 我陡然打了个寒颤,回过神来,时不时消失的鬼大爷再度出现在我身边。 奇怪的是,他却看着秦宵,隐约中带了点哀求。 秦宵勾勾唇,问我:“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我没带表,想了想,回道:“大概已经晚上了吧。” 其实时间过了也蛮久的,刚才我经过出口的时候,依稀感觉天色暗了下来。 “哎?你干什么?” 秦宵冲我笑了笑,而后走了出去。 齐天业和阿祖大概也已经筋疲力竭,动作慢了下来,这时正伏在地上警惕地望着对方。 然后—— 秦宵这个人,再度让我见识到了他极致而强大的技能——欠扁。 只听见啪嗒啪嗒汁液飞溅的声音,秦宵一脸无辜地摊开手,既做作又天真无邪地睁大眼睛。 “啊,对不起,我不小心踩碎了。” 第十九章 齐天业、阿祖、包括我—— 所有人都惊愕地看着秦宵。 他的脸上是大写的两个字:欠揍。 “长生果”,前一刻还因为脱离了母体而颤抖着的蜘蛛眼已经彻底地失去了生气,被踩得稀巴烂,如同一坨烂泥。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秦宵这人真是太——奸了。 “你们怎么了,这样看着我?”他看似惊讶地睁了睁眼。 半晌过去,齐天业的表情渐渐麻木下来,“你做了什么?” 秦宵耸了耸肩,说:“不是故意的。” 骗人! 这话连我都不信。 “小心!” 齐天业面部狰狞地扑向秦宵,来势汹汹的,我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上,生怕一眨眼秦宵就被齐天业的利爪撕得稀巴烂。 秦宵状似无奈地叹了口气,“能动口就不要动手,这样太粗鲁了。”说着,一脚精准地踹到齐天业脸上,只见齐天业像球一样,被秦宵一脚踢飞给射到墙上。尘烟飞起,齐天业抽搐了几下,再也没能从地上爬起来,之前也消耗了他太多的能力了。 我看见齐天业缓慢地变回了老人的模样,阿祖早就变了回去,此刻两个皮肤干枯的老人挨在一起,看起来非常地惨。 我抿了抿唇,恼怒地瞪了秦宵一眼,“你说你!为什么之前能被那个几个家伙给那么轻松地带走了!” “因为……” “什么?” “主角总是要最后才出场的啊?” “……” “长生……”齐天业瘫软地趴在地上,颤抖着向地上的那滩猩红的液体伸出手,“我要长生……不、不能这样!” 阿祖阴冷冷地看着他,用尽力气抓住他的后腿,“太好了。” 齐天业猛地回过头,满目血丝的眼瞪着阿祖,“跟着我长生,就那么委屈你吗?你要钱,我有钱,你要吃饭,我有山珍海味,你要人服侍你,我身边多的是人!这么多年来,我哪里亏待过你?” 阿祖沉默了片刻,突然跳到齐天业身上掐住他的脖子,恶狠狠地说:“因为,我要的人不是你!” 齐天业脸色阴沉,同样掐着阿祖的脖子,两人就这样扭打了起来。 “他死的那个时候,是我安慰你,是我陪着你!当年我虽不务正业,但我从来没有对不起过春武,你说你难过,我就说把杀春武的责任都承担到我身上。他也是我的弟弟,我的亲弟弟,我虽然嫉妒他,可血浓于水!飞燕,你不要太过分!” 我在旁边听着,越来越觉得有点不对味。 当年的真相到底是怎样? 他们一时一番说辞,我越来越懵了。 秦宵看着他们,目光中流露着几丝凉薄,嘴角勾了勾,“三流家庭伦理剧。” 我抽了抽嘴角,说:“你懂得还挺多的。” 话音刚落,阿祖目光呆滞,恍恍然地松开了齐天业的手。 “当年……我不该和你走到一起的……” 哦哟,我一听,难道还真是家庭伦理剧? 秦宵冲我勾了勾手指,几分狡黠,“我们可以进入看戏状态了。” ……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男人。 齐天业疲惫地坐在地上,怔怔地看着破碎的长生果,说:“三十年一次……我的时间,只能停在今晚了。飞燕,不管你愿不愿,看来我们是要死在一起了。”说着,他咳了几声,苍老的面孔十分痛苦,等到他终于咳停的时候,嘴角已经多了几丝血液。“当年我在齐家村看到你第一眼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了你,可你喜欢春武,他是我亲弟弟,我知道我的能力,他继承了村长之位之后,我帮不了他,所以我想,就这样就算了,我没有资格跟他抢。” “后来齐家村发生了那样的事,我看到你,虽然看似平静,脸上却隐约有了埋怨。其实我很担心,可我什么也不能做。我是大哥,我整天游手好闲,已经成了那样的人,我不能因为这样而对你再抱有任何想法。” 阿祖浑身一震,痛苦而懊悔地说:“没错,那个时候是我找的你。你想的没错,我虽然喜欢春武,可我赵家向来有些钱,我锦衣玉食长大,日子久了就受不了苦,没错,我那个时候……确实是怨恨过春武,也怨恨过自己,为什么要相遇?然后我看到了你,你整天笑嘻嘻,好像没有什么能让你难过的事,跟着你好像就能忘记生活很苦的事。我看得出来你的心意,我和你在一起了,背着春武。可是!后来变了……一切都变了……” “春武死了,我不但背叛了他,我还害死了他!这么多年来,我们害死了多少人?早在第一个三十年的时候,我天天做噩梦,只要闭上眼睛我就会想到那些被害死的人。我是你的帮凶,我确实不想死,我找道士去招春武的魂,他不愿意见我,我怕了,我怕见到他厌恶的眼神,我也怕齐家村死掉的怨鬼把我拉进十八层地狱!齐天业,你难道不怕吗?你为什么要一直拉着我?于是我再也不想见到你,只要见到你,我就会想起我是个手上沾满血的人。” “怨魂?我不怕。”齐天业突然冷冷一笑,“你真以为事到如今我还稀罕什么荣华富贵吗,我活了百来个年头,到现在,我什么都有,过了这么多年,再荣华,再富贵也腻了!当年我只是一个乡下小子,你以为我手上不是沾满鲜血吗?我要你活到现在——”苍老的面孔一瞬间垂了下来,犹如僵尸。齐天业死死地盯着阿祖,目光执着,“我只是要你承认,你当年喜欢过我,可惜,你说你恨我。飞燕,现在我们都要死了,你喜欢过我吗?”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们两个人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皮肤贴在骨头上,犹如两具干尸。 原来齐天业和阿祖,还有鬼大爷之间竟然发生过这样的事。 只是,看着两具干尸谈恋爱的感觉实在是……太复杂了。 毕竟也都一把年纪了。 他们之间的故事,不就是女神和女神的丈夫还有女神的备胎之间的故事吗? “没想到你竟然也能说出这么刻薄的话。”秦宵看着我,着实有些讶异。 原来我不小心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我学他的样子耸耸肩,“谁让我爱说大实话,难道你觉得不是?” 秦宵看了我好一会儿,“噗”地笑了出来,“没错没错,你真的是太好玩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秦宵嘴里的“好玩”是个贬义词。 懒得理他! 我瞅了阿祖一眼,只见她睁大浊白色的眼睛,眼里有几分湿润,却愣是掉不下眼泪。 爱情这玩意儿,还真是害了不少人。 阿祖缓慢地爬过去,来到齐天业身边。 齐天业看着她,依稀有些期冀。 阿祖深深地看着他,“天业。” 齐天业眼里隐约有几分泪光。 下一刻,齐天业错愕地瞪大眼睛,他怔怔地看着阿祖,眼睛瞬间暗了下去,而后,再也没有了动静。 变成了利刃的阿祖的手插在齐天业的心脏处,阿祖咬牙切齿地看着他,充满仇恨。 “我不能原谅你。” 她没有说喜欢,也没有说不喜欢,仅仅是说,不能原谅。 鬼大爷站在我们的旁边,神情麻木。 我不知道他心里是否有感觉,也不知道像鬼大爷这样的鬼魂是否还拥有感情。 现在的他,眼神里既没有先前对齐天业的厌恶,也没有对阿祖的憎恨。 秦宵突然说了一句:“由你来结束吧。” 半晌过后,鬼大爷冰冷冷的面具像是裂开似的,血泪从他的眼眶里缓缓流下来,无奈凄凉悲伤一一在他脸上展现出来。 “飞燕……” “大哥……” 就在这时,当啷当啷的声音响起,我一愣,只见鬼大爷的脚上缠绕着许许多多的镣铐,几乎可以铺满整个洞窟。 我知道秦宵看得见他,我看了看秦宵,他面无表情,眼里尽是凉薄。 秦宵看了看我,勾勾唇。 “他们杀的所有人,那些鬼的怨恨,都由齐春武来承担。” “这些镣铐,由他们的怨恨铸成,齐春武这百多年来,其实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个洞窟,日日夜夜留在这里承受那些怨鬼的仇恨。” 这么说的话,他怎么能找到我? 不过,无论如何,这件事里面,最无辜的人应该是鬼大爷。 他什么也没有做错。 “为什么是他?”我问。 秦宵说:“阿祖门前的桃树镇鬼,齐天业随身携带驱鬼之物,所以只能找他了。” 我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鬼大爷走到阿祖身边的时候,阿祖突然一愣,下一刻,面容扭曲地大叫着。 “春武?春武?春武?” “是我对不起你……是我……”阿祖瞪大眼睛,崩溃地大吼,“我应该听你的,我不该贪生怕死,他说的没错,我对长生起了贪欲,我想长生不死,我和他一起做了那么多坏事……这么多年来,我过得浑浑噩噩,我每一天都在回忆过去的事,我怕我忘了。” 鬼大爷冰冷的手按在阿祖的脖子上。 阿祖浑身一震,似哭非哭,“春武,你终于愿意出来了。” 齐春武看了看齐天业的尸体,再看了看阿祖。 他一字一字地说:“你、太贪心了。” “我也不能,原谅你。” 第二十章 “你和大哥的事……我知道。” 阿祖不敢置信地看着鬼大爷。 “大哥很好,你也很好。但是……”鬼大爷的眼神刹那间冷下来,青紫色的手掐住阿祖的喉咙,“你为什么还不满足?我本想让你和大哥离开齐家村,你既跟了大哥在一起,便安心与他过日子便是,长生?你看看这些年来都发生了些什么。” 阿祖被鬼大爷掐着喉咙,喘不过气来翻着白眼。 我以为阿祖就要死了,鬼大爷突然松开了手。 我看见鬼大爷目光渐渐柔和,他说:“作为齐春武,我不会恨你们,你们是我的大哥,是我的妻子,作为丈夫,作为弟弟,我生来就应该保护你们,帮助你们,那时候我悄悄跟着你们来了这个地方,我明白你们为什么这么做,为了我,也为了齐家村,这也许是最后一线生机。那个东西长在那个地方实在是太危险了,眼看你就要从石台上掉下去,如果大哥去救你,那么他一定会死,我没办法看你们两个死,只有我去。” “春武……”阿祖痛苦地呜咽着。 “起初,我并不是因为恨而不愿意见你们。”鬼大爷抚摸着阿祖干枯的脖子,语气惆怅,“我只是想要你们在没有我的日子里,过得更好,为你们去死,是我自愿的,你们谁也没有杀我,不怨天不怨地,我怨的是,你最终还是负了大哥。你当真没有喜欢过大哥吗?” 阿祖掩着面哭,没有说话。 下一刻,我感到周围的温度降了好几十度。 彼时是冬天,洞窟里本就幽冷,这时候墙上已经凝上了一层薄薄的冰。 鬼大爷看着阿祖,目光中已经有了杀意。 “后来我死了,我不再是齐春武,我是齐家村的村长,我看到每隔三十年就有大批的怨鬼出现在洞窟,我生前想要村民活得更像个人,万万没想到,我的兄弟,我的妻子,竟让他们命丧黄泉!仅仅是为了——长生!第一个三十年也罢,岂知后来还有第二个三十年,第三个三十年,我走在洞窟里,身上是他们的血,鞋子上,手上,尽是他们绝望求救时攀着泥土挣扎时抓到的泥泞沙石。” 鬼大爷咬牙切齿地说:“我、包括所有死的人,绝不会原谅你们。” 话说到这,鬼大爷站起来,来到我和秦宵身边。 阿祖无力地瘫倒在地上,眼眶里蓄满眼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鬼大爷离开。 鬼大爷闭起双目,浑身黑烟消散。 我看见他的身体似乎就要消失在这里。 我一惊,“怎么回事?” 秦宵遥遥地看着鬼大爷,幽深的眸子里隐隐荡漾着笑意。 “今天是三十年的最后一天,现在已经是晚上了,等过了今天晚上,阿祖即将真正的死去,齐天业也不会有复活,至于齐春武,则能离开这里,进入轮回。齐春武,这辈子你做得够多了,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他对鬼大爷的祝福十分真诚,鬼大爷闻言,朝秦宵深深地鞠了个躬。 “谢谢。” 我还没来得及感慨,脑子里突然闪过一道亮光。 “等等!鬼大爷,你到底让我来干嘛?” 鬼大爷十分僵硬地冲我扯了扯嘴角,我意识到他是在对我笑,只觉得打了个寒颤。 “你别笑啊……” “这么多年来,我没有办法离开洞窟,多亏了你才能让我出去。” 什么意思?我茫然地看着他,我明明什么也没做。 然而鬼大爷的身影越来越淡,在最后,他看了一眼濒死的阿祖,又看了看齐天业的尸体,两行血泪缓缓落下。 “结束了。” 鬼大爷轻轻地说。 语气中既有解脱,又有发自内心的欣喜,却含着深深的悲哀。 我离开了洞窟,回到村子里只觉得悄然无声,村民都被埋在了洞窟里,也许,齐家村,抑或是长寿村,从此真正地变成了死村。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事情,一时间心里憋得难受,更糟糕的是,鬼大爷离开之后我并没有回到自己的小房间里去。 难道我要留在这里? 我之前打听过,这里是在雄鸡中部,而我家却在东部地区,要回去的话没钱没身份证,也难得很。 天亮了,晨光破晓。 救援队收到消息就上山去了,我一贯没有什么存在感,他们没注意到我这个突兀出现在长寿村的人,其实也好。 秦宵也在我一转身的瞬间就消失了。 萍水相逢,他太过神秘,起初我还想着或许能和他成为朋友,后来一想,没准秦宵是个要干大事的人,也许是哪里的道士,也许是特异人士,也许不是人,总之……和我不是一条路的,我只想平平凡凡地过一辈子。 然而在我茫茫然转到阿祖家时,看到秦宵那一瞬间我还是很高兴的,毕竟他是我唯一认识的一个人。 我看到秦宵站在桃树边,面若白玉,灼灼其华。 “哎、秦宵!”我欣喜地冲他招了招手。 “嘘——”秦宵将食指比在唇上,示意我安静下来。 就在这时,我竟看到那棵桃树极细微地颤动着,原本便稀少的树叶晃晃落下。 我陡然生出一股这桃树在哭的感觉。 秦宵笑了笑,冲我压低声音说:“万物有灵,这棵树是齐春武种的,所以那么多鬼魂之中,它唯独可以让齐春武进来,却又没有办法克制自身的特性,让自己不伤齐春武的鬼魂。” 我愣了愣,也笑了起来,“这些年也苦了它了。” “放心吧,他们都走了。”这句话秦宵是对桃树说的,顿了顿,他看向我,坏心眼地眯了眯眼,“看在我们短暂的友情的份上,你想知道齐春武为什么对你说那句话吗?” 我当然想知道,但我就看不惯他那副狡诈的狐狸样。 这丫该不会是狐狸精吧?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秦宵冲我晃了晃手指,“二选一,你想知道哪个?” 我翻了翻白眼,我觉得我遇到秦宵之后翻白眼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我想知道我来这里的原因。” 秦宵笑眯眯地点点头,“其实不是他要你来做什么,而是只能要你来。” “什么意思?” “这世上有两本书可以用来记录鬼魂的冤屈,一本在阴间,一本在阳间。阴间那本,交由阎王审判,而阳间这本,用处不大,却可以满足鬼魂一个很微弱,却又害不了人的愿望。很多年前,齐春武在那本书上登记了这个事情,但那是,阳间的那一本还没有主人,直到你得到了它……” 什么阴间那本阳间那本……我一时有些懵住。 过了半晌,我突然想起来一个事儿,那时候我在路上可不就买了一本黑漆皮书! 起初我还以为它消失了,后来,它又出现了! “可是我买的那本书名字没那么高大上啊!” 我可冤了好吗!那报亭大爷坑我! 虽说便宜没好货,可那价格用来买小说已经很实惠了好吗! 我激动得都快跳起来了,一看到秦宵,我心里一咯噔。 狐疑地瞅了他一眼:“那报亭大爷该不会是你假扮的吧?” 第二一章 很显然,大巫已经发现我了。 再赖下去也没意思了,我抿了抿唇,从草丛里慢吞吞地爬出来。 大巫对我还有些印象,“是你。” 我笑了笑。 大巫面无表情地打量我一番,“我与你一起的,还有另外一个人。” 他说的是秦宵,想到屋子里那些男女做的事情,我心里暗道糟糕,连忙摆手说:“他不在他不在,还有我跟他不是那种关系。”言下之意就是我做不来那些事,拜托请放过我。 大巫冷冰冰地笑了笑,“我让阿芒那小子找你们找了这么久,没想到你先送上门来了,也好,随我走吧。” 我一愣,想起那时阿芒突然被哨声召唤走,原来是大巫。怪不得后来阿芒对我们穷追猛赶,敢情也是他的意思。我僵了僵,扯着嘴角笑了笑,“要是落到阿芒手里我估计就活不到现在了。” “阿芒下手确实粗暴。”大巫转过身走了几步停下来,“你若现在不随我走,结果也是一样的。”说罢,也不理会何若蓉又惊又惧望着他的眼神便走开了。 这是□□裸的威胁! 然而他这直接无视何若蓉的态度,倒也很耐人寻味。 我没有那个胆量去测试他话里的真假,只好无奈地跟着他走,幸好何若蓉同我一起。她看到大巫并不想理会她,先前那番恐惧渐渐地淡下了,愣愣地低唤了一声“阿爹”便失魂落魄地一起走了。 这样的气氛我实在是闷不住,又不是个怕生的人,于是一路上都没话找话。幸好这个大巫并不想表面那样冰冷,不是阿芒那种不知世事管你是谁的无情,一番下来,我竟然莫名生出一股他其实还算和蔼的想法。令我奇怪的是,他问得最多的竟然是秦宵。我走在他侧边,一直小心翼翼观察他,毕竟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说到秦宵的时候,尽管非常细微,我仍留意到,他毫无情绪的语气里面,带着一丝丝的波动。 难不成那会儿秦宵的话真的招惹到他了? 不至于吧。我心里生疑,又怕他打我和秦宵的主意,不敢说太多。 最终大巫将我带到一栋建筑前,算是这座城里头最好的楼了。 我没敢贸贸然地进去,狐疑地问:“您……究竟要我做什么?” 他看了我一眼,说:“几天了?” 我愣了愣,半晌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我来到这里几天了。我只好又解释了一番其实我大概已经知道了这里的事情,但是我仍然不打算像那些人一样,走那条路。 开玩笑,反正也出不去,与其生了再死还不如少受点苦。 大巫看了我好一会儿,眼里毫无波澜。 “你说那人叫秦宵?” “啊?”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又冷冷地笑了笑,说:“宵倒是个好字眼,你在这里等着吧,等我见到他,随你自生自灭。看在他的份上,让你破一回例。” 我意识到他是放过我了,只是……秦宵? 秦宵到底是什么人? 虽不知道这座城存在了多久,可无论如何,大巫的真实年龄应该都不小了,那么,他的意思是,他认识秦宵? 我心里浮起一个糟糕的想法,却也不敢深思下去。 秦宵是我的朋友,只要知道这个就够了。 我们之间始终要有一条线,踏过那一步,对谁都不好。 何若蓉从头到尾一声不吭,熟门熟路地走进屋里,紧接着不知道从哪里找出茶杯,半晌,有些尴尬地发现屋里根本没有水,也是,这座城的人根本就不用喝水。 对何若蓉的感觉我其实是很复杂的,起初我是觉得大巴的路上有个伴也不错,我以为她是个豪爽干脆的人,结果发现她不是,心思比我想像中要多得多,当然,这并不重要也不怎么影响。只是后来发生了很多事,理智上知道何若蓉的多番隐瞒有她自己的理由,情感上,我自己有些过不去。 我想了想,还是笑了笑,说:“你看起来很累,休息一下吧?”说罢我拍拍我旁边的位置,示意她坐下来。 算了,就那样吧。 何若蓉感激地朝我笑笑,却也只是站在一边不说话,又开始眼巴巴地看着大巫。 大巫有他自己的事情要忙,他竟然真的只是让我在这里等,我看他对秦宵,好像也不是有敌意的样子,也就随便了,反正天就快亮了,到那时候我想去哪还不是随我? 大巫端端正正地在书房里看那种类似公文的东西。 我奇了,“你们这儿,还要看那东西?” “作戏做全套。”他如此说道。 我点点头,“这么说你天天都得做同样的事,怪不得那晚你说那堆拗口的话说得那么溜。”我指的是荒火祭的那晚。 他半抬起头,看了我一眼,说:“若是寻常人遇到这种事,多半是受不了了,你很冷静,不错。” 他是在夸我,我心里发苦,我又不是第一回遇见了,要是次次都害怕得跳起来,那我早就跳到天上去了。 一阵漫长的沉默。 接着打破沉寂的竟然是何若蓉的一声阿爹。 这一声唤得声音很轻,在这样的寂静下,却显得十分深情。 我很难想像,想何若蓉这样年纪的女人,会用一种类似于少女向父亲撒娇的语调叫了一声阿爹。 大概是我的惊讶太过明显,何若蓉浑身一震,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这一点,面色微微一白,“我……” 大巫这才抬起头来,看着她,皱起眉。 “你为什么回来?” 何若蓉低头踌躇了一阵,说:“其实我后来离开了兽王阵,本来……也是不敢再回来打扰您,只是前段时间外边有人在追我们才不得已回来,没想到碰巧您在……阿爹,我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你还在做那件事。”说到最后一句话,她抬起头,有些怨怼道:“阿爹,你明知那对你的身体不好。” “有什么好不好的?好又怎样,不好又怎样,死对我来说都是个笑话。况且,我怎样,又何须你来多事。”大巫讥讽地笑了笑,“怎么你那个不中用又不仁不义的男人没有护着你,竟让你落得又回到这个地方来的地步?” “他死了。” “呵,原来如此,早同你说过他不中用了。”大巫满脸不屑,“城里那么多男人不要,你偏偏要那么个玩意儿。” 何若蓉面色苍白,睁着眼睛看向大巫,眼中隐隐含着泪。 “阿爹,他对我很好!” 大巫目光中微微闪过一丝怒意,“以前城里的人谁对你不好?你从小就被我娇惯着长大,你吃过什么苦,你见过什么世面?你敢说你在外面十几年,比在城里过得糟糕?你看看你这张脸,都快同我差不多了,你当你还是你小时候那个骑在我脖子上的小姑娘么?我若是真的活着是个人,算是几百来岁了,你这把年纪,你也就能在我面前这么放肆!” 何若蓉浑身一震,愕然地望着他,半晌,脸上闪过一抹羞愧,低下头不再说话。 当着我这么个外人,他们不觉得不好意思,我却听得浑身不自在。 这大巫看来也不是个真冰山,听这话,他以前还是个温柔的慈父,只是后来变成了这样。 这会儿火药味满满,那感觉实在是太尴尬了。我赶紧挡在中间,插了句话:“我一直很奇怪,这几天我转了几圈,大巫大人您既然这么厉害,怎么……当年就输了呢?” 大巫沉默了一会儿,稍稍平息一番怒气。 半晌,他看着我,锐利的目光中带着几分寒意。 “我不知道外面的人间是怎么样,当年的天下,能人异士遍地皆是。那时会输,确实我的疏忽。它们对外自称兽族,哼,什么兽族!”大巫冷笑道:“精妖鬼怪,精怪自然不如真正的妖强大,就算有了意识也无法化形。结果一只山精偷了别人的东西一路向北,强令路上的兽精俯首称臣,后来也勉强控制得住,才有了所谓的兽族。你猜我是什么人?这座城又是什么?” 我一愣,这我还真不知道。 “这原本是巫国。”大巫傲然地看向窗外,“我是这里的大巫,通俗易懂的说,是你们口中的王。起初我是看不起那些兽精的,不过区区兽精罢了,若是真的成得了气候……”他看了何若蓉一眼,“也不会大战之后就精疲力竭只能用那个东西让巫国和他同归于尽,也不会将个人送出兽王阵就死了,更不会为了个女人,放弃将他们所谓的同族救出去,这样的不中用,这样的不忠不义,成得了什么气候?” 这信息量实在太大。 这里竟然是国,而并非一座城。 还有那个“东西”又是什么? 我顺着下意识同他一道看去,何若蓉这时已经羞愧得头都抬不起来了。 我这才想起来何若蓉之前说,如果我知道她是怎么从城里出去的,我会觉得他们有多自私。我又不是当事人,当然不会觉得他们有多自私。只是,真相也实在是……这么说的话,城里这么多被折磨的兽,或无辜或罪有应得,本来也都是有机会能出去的,只是因为当时的兽王喜欢上了城里的一个人。当然不能说那些兽受苦都归咎于这件事,确实牺牲小我完成大我这种事情大概也是够为难的。然而……怪不得那时沙漠上的兽一听说我们与何若蓉有些关系,就立马杀气腾腾。 沉默了一会儿,我问:“后来呢?” “我又怎么知道那只兽精偷到了阴山的宝贝,一时轻视了他们,导致了这样的结果。”大巫沉下脸,像是陷入了回忆,“那只兽精一朝得意,闹得鸡犬升天,我们失了先机自然斗不过他,不过,阴山的东西又哪里是他能用的?用完之后立即遭到反噬,弱得比狗还不如,后来还被阴山的人抓了回去,只是他实在太过恶毒,即使死也要拉巫国垫背,兽王阵随他,巫国也随着他一起到了阴山,后来就变成了这样子。” “我恍恍惚惚过了很久,直到几百年前一阵地动山摇,我才醒过来。”他面无表情,无一丝波澜,冷漠得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这几百年来我做过很多事情,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无论是我,还是城中任何一人,谁也不出去,阴山东西太过强大,是我动弹不得的。开始的时候我天天面对他们面黄肌瘦的脸,后来实在不忍心看见,才施法做了为他们做了一个梦境。” “直到近百年来,我试着将城里的兽精变成我的东西,才有一些改变。残忍?确实也算是。一次巧合之下,有一群人跟着兽精进来了这个地方,当时刚好有人怀了孩子,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可以期盼的东西。” 后面的话他没有再说,何若蓉震惊愕然地看着他,张着口,很久很久,才呜咽地捂着脸。 “阿爹,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没有心情去安慰何若蓉。 脑子里被各种信息塞满,更有两个突兀的大字在我眼前高高地亮起。 阴山? 怎么又是阴山? 我还没来得及问他什么是阴山,突然一个瘦弱的身影急急地从窗口跳了进来。 大巫淡淡地扫了一眼,“阿芒,不是说过要走门了么?怎么老是改不了?” 第二二章 那阿芒听了,顿了顿,又从窗户跳了出去,而后从正门进来。 这还是之前那个凶神恶煞的阿芒吗? 面对大巫的时候,他分明恭敬听话孝顺得很,见到大巫旁边盆栽歪了,不小心可能会砸下来,于是伸手去扶了扶。 这不,才转眼瞥见我,他又用那种冷冰冰得要杀死我的眼神看着我。直到大巫制止他,“阿芒,你看看谁回来了。” 阿芒遂移开目光,目光定在何若蓉身上,却微微往后退了退,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大巫,神情间有些迷茫和震惊,像是搞不明白何若蓉为什么在这里似的。何若蓉抹了一把眼泪,艰难地笑了笑,说:“阿芒,好久不见。” 阿芒张了张口,半晌才愣愣地说了句:“姐姐。” 原来他们是这层关系。 她把阿芒对大巫的孝顺看在眼里,不免又露出几分伤感来。我猜她多少可能觉得自己对不起大巫,自己又去同阿芒比较,更加觉得酸楚。比起他们那些事来,我更关心阿芒身上怎么破破烂烂的,先前他还不是这样的,难道他出去的时候又去见到秦宵结果两人打起来了。 有大巫在我也不怕他,问了之后阿芒突然脸色大变,眼巴巴地看着大巫,指了指何若蓉,颇有些艰难地表达:“妹妹,变了。” 何若蓉也愣了愣,一时没明白他说什么。 阿芒专注认真地看着大巫,多番试图将自己的话表达出来。我在一旁看着也为他着急,想了想,他口中的妹妹大概是何小瑶? 只是这个“变了”又是什么意思。 我低声跟何若蓉说了何小瑶在他那儿,何若蓉登时脸色发白,其实之前她跟我说过,她回到这座城就是为了何小瑶。那天她本以为何小瑶已经恢复了健康,哪想到何小瑶一觉醒来就长出了耳朵尾巴,甚至忘记了自己母亲是谁,彼时何小瑶还有一点清醒的意识,虽然对何若蓉充满敌意,却也没有做出伤害人的事,何若蓉拦不住,就让她给跑了出去。 “什么?!”何若蓉惊声尖叫出来,几步过去死死拽住阿芒,“你是说我女儿她,她怎么了?” 阿芒似乎对何若蓉感到非常不适应,皱眉挣扎开,退到大巫身边。 再看大巫,面色阴沉,仿佛积蓄着暴风骤雨。 “你怎么能和那个男人有女儿?” 眼下的情况非常不对劲,饶是我也不禁打了个寒颤,大巫自从听说何若蓉有了个女儿之后便变了脸色。这并不普通,现在的大巫,不是装模作样的冷冰冰,而是真正的积蓄着滔天怒火。 他又问了一次,一字一字地:“你和他,怎么可能有女儿?” 这话问得非常奇怪,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一起这么多年,有个女儿有什么奇怪的? 显然其他人也没有理解大巫的意思,何若蓉惶恐地颤抖着,她同我一样觉得奇怪,“我和他十多年,当、当年在城里的时候就怀上了小瑶,要不是这样,我也不会抛下你跟他离开了。离开的那天晚上,生小瑶的那天晚上,阿芒也在……难道、难道他没有跟你说?” 我看向阿芒,他面无表情地歪着头,显然不明白她的意思。 何若蓉紧张地看着阿芒,“不是吗,小瑶出生的时候有一对耳朵和一条尾巴,我还让你叫她妹妹。” 阿芒明白了,点点头。 我顿时也明白过来,怪不得阿芒要那么护着何小瑶,原来他是认出了当年那个小孩。 阿芒像是没有感觉到大巫的怒火似的,睁大一双眼睛扯了扯他的衣袖。 大巫面上如履寒霜,“带我去看看!” 何小瑶被阿芒安置在一个偏僻的屋子里头,门前被阿芒用一团团青色的火裹着,屋里不时传出尖锐的叫声,像极了猫类发狂时的叫声,还有指甲刮挠墙壁的声音,卡次卡次地令人毛骨悚然。 大巫抹开那团火打开门,里面骤然跳出一个物体。 一看那便是变了模样的何小瑶,弓着背,目光警惕而充满敌意地扫过我们,在见到阿芒的时候微微茫然呆滞,然而眸中金光一闪,她尖叫一声,挥着手扑上来,我这才看见她满手的爪子尖得如同利刃。 我连忙跑开,只听见何若蓉哀求地叫了一声:“阿爹,她是我的女儿,你不要伤她。” 这一带不在城中,人少,光也暗。 我远远避开,忽然听见一声低吼,我一愣,顺着声音来源望去,竟发现这一带的兽比别的地方多得更多,并且拱起身子,爪子一下一下地抓挠着地面,看起来十分焦躁难耐。 忽然我觉得脚下踩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瞧,艾玛那本黑漆皮的书又诡异地出现在了我眼前。 经验之谈,这书出现准没好事。 我赶紧捡起来看看想看看有什么猫腻,第一第二页还是之前的样子的,也没什么奇怪的呀,我正奇怪,顺手翻到第三页,没想到原先空白的第三页模模糊糊显现了一团影子,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除了这团影子之外,更没有像其它两页一样,有字的存在。 那边大巫爆吼一声:“你犯什么糊涂!你一个人,怎么可能跟一只兽精有孩子!” 紧接着这一带瞬间亮堂起来,一束束阴火闪烁着,绿油油的诡异,大巫盯着何小瑶,脸上满是杀气,下手是绝不留情的狠绝。别看何小瑶之前娇娇弱弱的模样,这会儿变了身,连同能力也变了,动作灵敏,真的跟一只猫儿一样,她眼里也满是杀气的,爪子甩向大巫,招招致命。 何若蓉和我等普通人根本近不得身的,阿芒似是没想明白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愣了一会儿突然醒悟过来,手中升起两团阴火加入战局。我心一紧,心想要是大巫和阿芒一起,饶是何小瑶再怎么厉害,也抗不过。只是大巫的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何小瑶不是何若蓉生的?不不不,应该不是这么一回事,何若蓉不是还说到,她生何小瑶的时候,阿芒还在旁边,所以何小瑶绝对是她亲生的才对。 又或者,其实人与兽精,根本不可能有孩子? 这边何若蓉听了,急急地就要扑上去,一边大喊:“怎么不可能!这座城里有什么不可能!阿芒还是外边的人和城里的人生的!” 我愣了愣,总算明白为什么之前都说阿芒不一样了。 好歹何若蓉也是人和人生的,可阿芒,是外边的人与城里的人生的,而城里的……那可都是死了好几百年的亡魂啊。 怪不得他能把阴火玩得这么溜,原来是因为他半人半鬼,可是,人又怎么能同鬼生孩子?要生下来,那不就成了鬼胎吗? 大巫全然不理会何若蓉如何心急如狂地叫喊,一边杀气腾腾地对付已经长出了利刃的何小瑶,本以为阿芒是站在大巫一边的,事实上,这孩子的行为很难让人猜测,他一边同大巫一起牵制住何小瑶,大巫气得连连对他甩了几团阴火过去。阿芒险险避开,软绵绵地甩了几个回去,明眼人一看就是没有什么杀伤力的,顶多能对大巫进行几下干扰。 不知过了多久,大巫忽而停顿了下来。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阿芒,眼中难掩失望,片刻后,咬牙切齿道:“我这一生,养过两个孩子,第一个孩子为了男人离开了这里,我不怪她,本以为第二个孩子更单纯些,没想到他还是会为了那兽精与我为敌。你们究竟糊涂什么!”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目光停在何若蓉身上,一字一句地说:“你怎么不想想,你那个男人,原身是虎型,可你的女儿,怎么长了一副猫的模样!” 我听了忙打量何小瑶一番,半晌没看出什么来。 科学的来讲,猫和虎同属一宗,别说我看不出来,大巫说的这话,就是何若蓉,也只觉得是在胡说。 然而大巫那认真而失望的表情又不像是在说谎。 我掐了掐手指,强令自己冷静下来,正试图好好想想这其中的事情,大巫忽而转过身去,阴火骤然升起在半空之中的,在周围密密麻麻地形成火苗,他冷冷地看了何若蓉和阿芒一眼,扬声道:“她是他的附身传承,错就错在不该把她带回来,兽王阵会让他觉醒,她活下来只会是个祸害。我是巫国的大巫,我不可能为了你们的私情而忘了我的子民。” 这火将他们的脸映得绿幽幽的,我看到何若蓉脸上露出一个极其绝望痛苦与不敢置信的表情,阿芒表情一绷,死死压制住何小瑶试图把她往自个儿的身后摁,周围的兽也为这怪异的动静不安地低吼起来。 脑中灵光一闪,手中的黑漆皮书仿佛在发烫,我忙打开再看,只见第三页已经显示出一只巨猫的影子来,底下细细地标了一行字“晋熬,山猫化精,自立为王”。我隐约猜到大巫口中的“他”是谁,极有可能是书中所写的“晋熬”,若说“自立为王”,我心里有个不好的想法,而眼下,大巫是绝不可能放过何小瑶的了。 大巫被兽王困在这里这么多年,又怎么会认不出他的仇人? 我一时也有些慌了,还记得何小瑶作为人时的那个乖巧模样,难道她真的该承担大巫所有的仇恨怒火? 光芒骤闪,那些火苗仿佛迸出一朵朵火花,大巫面无表情地低声念着一串串我们听不懂的东西。 阿芒死死把何小瑶护在身下,何小瑶像是感觉到了前方的恐怖,竟一反之前的模样,紧紧地缩在阿芒怀中。 我并不想参与到他们的恩怨之中,可又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何小瑶死在我眼前,又想起我还得依靠他们的兽王让我离开这个鬼地方。一下子大脑空白,抬起手就想把黑漆皮书砸到大巫身上。 在它即将脱手的那一瞬间,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熟悉的气息,一双骨节分明地手按住了我。 “你不能这么做,何小瑶不一定会死,但他一定会死。” 是秦宵! 我心头一喜,大脑已经下意识地听了他的话,急急忙忙地握住他的手。 “你找过来了!” 回过头去一看,秦宵脸上被划了几道细细的血痕,衣着也有些破烂,我匆匆打量了一番发现他除了有些狼狈以外并没有什么大碍,这才放下心来,下一刻想起现在的处境,心再次提起来。秦宵眉眼微眯朝我笑笑,“阴山的东西一直在压制我,没办法只能那小子占了上方,一路逃到另一边,要不是这边的动静,我也不能这么快找到你。” 我没来得及细想他说的压制是什么意思,只见秦宵的笑一僵,望着大巫那边,眉间蹙起。 我一看他这个表情就知道是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在看到的那一瞬间,我一同愣住。 你们见过有哪个当女儿的,会把刀捅在自己父亲的心窝上吗? 第二三章 大巫错愕震惊地望着何若蓉,目光明明灭灭,最终彻底黯淡下来。 “孩子,你……”他的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把口中的话咽了下去,然而望向何若蓉的目光中,已经清楚地说明了他想要说的话。 孩子,我对你很失望。 何若蓉面色苍白,茫然看着自己手中的匕首,其实那本不是匕首,而是一串项链,吊坠是一个栩栩如生的心脏,而现在,那颗心脏化为了最锋利的刀刃,插在了大巫,她的养父的心脏上。 时间刹那间停止了,半晌,何若蓉尖叫地抽出匕首,惶然无措地扶住大巫摇摇欲坠的身躯,口中喃喃:“阿爹阿爹?对、对不起我不知道……”显然已然进入了崩溃的状态。 从刀口那里源源不断地溢出黑色的暗烟,我立即回过神来,大巫其实并不是人,即使受了伤,也不会有血液从伤口里溅出来。秦宵难得严肃地拧起眉头,这样的场景说不得是谁的错,但何若蓉做的,确实是过了。这座城里的人死了,也许第二天就会复活,但被伤过的心,却难以痊愈了。 然而秦宵神情冷淡地走过去,面无表情地拨开何若蓉,看了半晌面容才稍稍缓和过来,略有些感慨大巫说:“对付这么一个人,你本不必做到那个程度,这样,你或许可以依靠兽王阵,第二天恢复过来,不至于落得个魂飞魄散的结局。” “是你,没想到您还活着。”大巫见了他,苦涩地说:“我也知道,我可以不必做到这个程度,若你有朝一日见到阴山的那个人,久见宿仇,或许能明白我的心情。” 秦宵一顿,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嘴唇一勾,眉眼里却没有笑意,说:“倒还真是那么一回事,当年,是我援军不济致使巫国变成今天的这个样子,只是当年那件事发生之后,阴山对我压制得厉害,晋熬取了阴山的东西在这里做兽王阵,来到这里我也是寸步难行,现在只怕帮不了你,只能碰碰运气。”话说完,秦宵伸手在大巫身上点了几下,落手之处皆有一枚铜钱,大巫身上原本黑烟弥漫,隐隐有一种要化为黑烟消散的样子,这会儿那铜钱之间竟连成一条红色的线,将大巫身上的黑烟捆回了他身体之间。 “不过我在阴山偷学的这一招半招的,估计没什么用。”秦宵云淡风轻地笑了笑,而后目光定在崩溃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喃喃自语的何若蓉身上,怜悯同情地摇摇头,“真是一摊怪事。” 大巫苦涩地闭起眼。 “当年的事算不得你的错,与你不同,活着的时候是我错判了敌人的能耐,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我总是失败的。我在这里悠悠转转许多年,既找不到出去的方法,也找不到改变的办法。只好用能力给这里的人制造一个梦,而后想依赖外来的人为城里换一番血液,这么多年过去,却一无所成。现在一看……”大巫猛地睁开眼,凌厉地望着何小瑶,“我不但杀不了仇人,甚至连这个梦也无法再维持了。” 顿时地动山摇,这座城轰隆隆,天边黑云滚滚,隐隐中电闪雷鸣。 我不知道秦宵与大巫之间说了什么话,事实上我对他很放心,在他抬脚的那一瞬间我朝何小瑶那边走去,阿芒已经制不住她了,在看到何若蓉取出那条项链的那一瞬间,何小瑶金色的眸子里迸发出惊人的渴望与迫切。 她的脸上也长出了怪异的毛,不一会儿便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整张脸,再看手和脚的地方,毛发也迅速生长出来。这番怪异的模样不容我再怀疑大巫说的话,她口中发出尖锐的猫叫声,在夜里格外骇人。 阿芒在看到大巫受伤的那一瞬间已经愣住了,眸中是难言的疑惑与震惊。这就是这一刻的功夫,何小瑶已经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迅速地跃到何若蓉身边夺过那把匕首,而那把匕首落到她手中时又瞬间变回了心脏的模样。 我再次看到了那颗心脏的跳动,是真的跳动。 我心底一沉,何小瑶抓着那颗心脏,张开口,我看到她已经长出了一口獠牙,口水蔓延着流下来,痴迷地望着那颗心脏。我没再犹豫,当下的情况很不对劲,如果何小瑶真如大巫所说,那么放任她这样下去,总得出事。 我试图用眼神示意阿芒再度把她摁住,阿芒却只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茫然地看着大巫。 下一刻那颗心脏猛地爆发出一阵光芒,何小瑶整个人一顿,用手将那颗心脏按在自己的胸口上,接着,朝天凄厉地叫了起来。 仿佛与她对应般,城中四处响起野兽的嚎叫声,紧接着是四面八方传来的脚步声,但我知道,那不是人类的脚步声,而是兽的强悍而有力的脚步声。我心头一跳,回头一看,远远有兽奔跑而来,仍然是那副娇小的模样,却在奔跑中骨骼展开,渐渐长大。这一切,都与何小瑶的叫声有关。 大巫忽而大吼一声:“阿芒!你愣着干什么!快去阻止他!” 阿芒浑身一震,立即回过神来跃过去与何小瑶缠斗起来,这回他许是清醒过来,下手也狠了起来,只是何小瑶的动作比之前敏捷了不止一倍。阿芒每每碰到她的时候,又险险避开了他。 我在一旁看了一会儿,大巫身上的黑烟被抑制着,秦宵正时不时将铜钱按在他身上,我知道他分不出手来。而阿芒那里,看来看去,只缺一个帮手。至于何若蓉……算了。 几回下来阿芒仍压制不住何小瑶,我瞄准时机,在何小瑶险险避开阿芒的时候抵在何小瑶身后,死死扣住她的腰,紧接着一拳打在她的胸部上。 别问我为什么这么简单粗暴,当她还是正常女孩的时候我当然照顾着她。 当她不是的时候,还手下留情个什么鬼! 何小瑶这副躯体,大约十几岁,我在医学院学了这么多年当然知道人体的构造,哪里是弱点哪里是爽点,那都不是事儿。 十多岁的少女胸部正在发育,偶尔会带着一股胀痛,打在下盘也太阴狠了,我还是选了个折中的方式,打在胸部也够她受了。不管她身体里的这个是什么东西,既然她以人类的身份活了这么久,人体规矩她就得受着。 何小瑶果然身体一顿,整个蜷缩起来,口中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阿芒立即缠上来摁住她,我却不慎被暴怒的何小瑶用后肘一击,霎时间仿佛胃都错位了一般,抑制不住地连连后退几步,口中一阵腥味,待我反应过来时,嘴巴里已经吐出了一口血。我一时有些头晕脑胀,抹了一把脸咬了咬牙忍下去,何小瑶是暂时被制住了,然而,另一头,先前被何小瑶召唤过来的兽们,已经渐渐围上来,在黯淡的光线之下,虎视眈眈。 这些兽的目光都停留在大巫身上,隐隐还有些恐惧,但更多是仇恨。 我忽而觉得面上一凉,天上已经落下了瓢泼大雨。 地面震动起来,远远传来尖叫声哭喊声,鬼火飘荡,一道闪电落下,不远处一栋房子顺势被劈开两半,轰地一下倒地,这仿佛只是个开始,紧接着更多房子莫名地化为倒地而后化为粉末,只是片刻的事情,这个地方已经变为了平底,不少人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手中拿着铁叉跑过来,看见虚弱的大巫,哭喊着问:“大巫大人,这是怎么回事……我、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慌乱的人群不断提出一句句质问。 “我们不是赢了吗”“为什么我觉得我度过了好多年重复的日子”“大巫你骗了我们吗”……诸如此类。 大巫神情灰败,已经有几分绝望。 “都……想起来了。” 我一愣,片刻后反应过来,他是指,这城里的人,真正的想起了过去的事情,并非每天重复同一个梦,而是,想起了曾经败给兽精,而后他们日日夜夜沉浸在同一个梦的事情。 这时秦宵朝我招招手,我连忙过去,回头一看不禁一阵心惊肉跳。 左边是兽,右边是人,不知何时已经分拨开两个阵营。 何小瑶突然爆出一声尖锐的叫声,在阿芒怀中挣扎了一番,片刻过后,阿芒仿佛被一阵看不见的气波弹开,深深地砸在了地面上,抽搐着在地面挪动了一下,而后又无力地趴在地上。 我看到阿芒的身下已经摊开一层血迹,不知伤在了哪里。 何小瑶……不,或许,是他们口中的兽王,晋熬,歪了歪脖子,像是伸展自己的躯体一般,回过头的那一瞬间,目光极为轻蔑倨傲,在看到大巫时,充满了厌恶怨毒。 “人类蝼蚁,给了你近千年的机会,你终究还是无法逆转战局。” 大巫沉默了一会儿,猛地抬起头,眼中尽是决定了什么的决绝。 “是吗,不过是偷了东西的小贼,说得好听,难道不是你压制了近千年吗?”一道轻飘飘的声音传入耳中,我愣了愣,侧眼望去,秦宵挑着眉,脸上已然有了笑意,他将大巫身上的铜钱取回来,松了口气,接着又咧了咧嘴,露出一口白牙笑道:“我也只是赌一赌,阴山的东西有灵性,你在这里几百年,没准是对你日久生情认你做了主人,再加上我用阴山的方法救你,只要你不离开这个地方,你总不会有事的。只是,接下来你要怎样选择?” 再看大巫,身上的伤口果然不再溢出黑烟。 他起身郑重而恭敬地对秦宵道了声谢,而后再面向对面的晋熬时,蓦地沉下脸。 大巫扬起手,人群顿时安静下来。 我定眼一看,只见那些人如同失了魂的木偶,霎时间面色青白,死气沉沉地望着那些兽。 “无可选择,只能再战一回。” 第二四章 地面震动,这座城已经不复原来的模样。 那些兽们依然恢复了他们原来的形态,大巫冷冷地望着对面长着何小瑶模样的兽王晋熬,扬手之间,这座城的人陡然化为鬼的模样,生前是如何死的,此刻便是什么模样,一个个死气沉沉地望着对面,天上没有月亮,此处更是阴气腾腾。 浓雾弥漫,浓雾褪去,眨眼之间,我们都回到了沙漠之上。 城已经没有了,这片冰凉的沙漠上只有数不清的兽,与数不清的鬼魂。 无论感情倾向如何,我们这些外人其实与他们的恩怨都没有关系。大巫回头看了看我们,面上仍十分严肃,说:“请你们先到远处等一段时间,如果可以的话,那个孩子……” 他指的是已经晕倒在那边的阿芒,秦宵笑了笑走过去将阿芒扛起来,“暂时还死不了,祝你们,好运。” 我其实是受了点伤的,不敢让秦宵发现麻烦到他,在听见大巫的话之后远远先走开了,后面的兽嚎震天,我走着走着,忽而发现觉得脚下踩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竟发现沙子底下尽是森森白骨。我猜这是那座城里的人的尸骨,死后埋在了这片沙漠里面,这时我才又了一种原来他们真的已经死了的真实感。 那座城只是幻境,他们口中的巫国远远不止一座城那么大,而是整片沙漠,也许在很多年以前,这里也曾像那座城一样绿树茵茵。 秦宵很快从后面追上来,苦笑着跟我说:“我们必须要等他们结束了,兽王阵认了大巫做主人,我们想要离开必须要依靠他了。只是,如果这场战他们输了,我们大概也就出不去了。” 我愣了愣,心说这倒比之前想的结局要好多了,至少又有了一线生机。 “那你猜他们谁会赢?” 秦宵勾了勾唇,眸中晦暗不明,“难说。” 话说到这,远远地已经轰轰烈烈地打起来了,我听见野兽嘶鸣的声音,然而那座城的人却没有发出什么声音,秦宵说那座城的人已经被大巫控制成他手里的兵卒,没有了感情,自然不会发出声音。只是那样子的静默,总让我觉得是单方面的虐杀,暗暗心惊,我这里看去只能看见那边风沙弥漫,尘烟四起,模糊中只能看见鬼影幢幢,扭曲着厮打在一起。 我探了探阿芒的鼻息,果真还活着。 不过这个小孩已经是人与鬼生下来的了,我猜鬼是不可能再死一次的了。 秦宵正看着那边的情况,忽然侧过头,定定地望着我,眯起眼问:“你不说话,怎么了?” 事实上,由于先前被何小瑶那一击,我现在不时感到一阵血腥味从喉部涌上来,可这个情况并不是说这种事情的时候,即使说了也没有什么用,反而徒增烦恼。我白了他一眼,转过头去专心致志地看那头的情况:不想说就不想说,你吵啥? 哪知道这家伙还缠上来了,嘴巴里噼里啪啦地说话,我整个人晕乎乎的,也听不大清楚,真想反手揍他一拳! 正心想被附身的何小瑶可真够狠的,我突然想起来何若蓉这个人…… 她去哪了?! 我猛地一惊,就在这时,前方突然传来尖锐而凄厉的哭声,黑雾与风沙交缠在一起,那是鬼哭声!我顿了顿,立即有一双手捂住我的耳朵,我回头一看是秦宵,然而此刻我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翻腾着,视线也开始模糊起来,我想起我在长寿村那回也没有这么严重,现在却冷汗涔涔,从脊梁就开始发冷发寒。 就像是……我的魂魄也险些被召唤过去一样。 “赵安定?!”秦宵陡然在我耳边唤了一声。 眼角余光看见他惊诧地看着我,视线之内一片血红。 我颤颤地摸了一把眼睛,错愕地发现自己满手的血液,我忍了一会儿没忍住,再度喷出一口血。 等到我再醒过来时,天已经亮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再熟悉不过的消毒水的味道,我反应了一会儿,心想我是不是最近工作太累了,晕倒在医院里边了,什么长寿村什么兽王阵都只是一场梦而已,还有那个秦宵,也只是无聊了二十多年之后自然而然臆想出来的。 “想什么这么出神?” 一道含着笑意的声音传来,我愣了愣,在床上侧过脑袋,而后伸出手扇了自个儿一巴掌。 有些失望,“什么呀,不是梦啊。” 秦宵顿了顿,笑意盎然地说:“梦已经结束了。” 我沉默了一阵,问他后来的事怎么样了。现在我已经在医院了,后来估计也没发生什么大不了的事了。 秦宵摇了摇头,感慨地说:“何若蓉死了。” 我心头一跳,她怎么死了? 秦宵说,晋熬虽然被压制了几百年,借何小瑶的身体重生之后,也还算是厉害,而大巫几百年来也没有白白过着,力量愈强,两者势均力敌,一时谁也奈何不了谁,最后还是晋熬取出了阴山的那个东西,眼看大巫就要被晋熬伤到,何若蓉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挡在了大巫身前。 秦宵学着何若蓉悲痛欲绝的语气说:“小瑶,他是你外公,你不能怪他,也不能伤害他。”完了秦宵又感叹了一句,“人啊,真是复杂。” 我面无表情地白了他一眼,“后来呢?” 大巫趁着那时候反击,但看在何若蓉的份上没有毁掉何小瑶的肉身,晋熬算是完蛋了,值得庆幸的是,何小瑶恢复了她原来的样子,晋熬虽然附在她的身体里面,激活了她身为兽的血液,但另一方面,人类的魂魄倒也还在。结束之后大巫清洗了那座城的鬼魂的记忆,再将我们送了出来。 我一时没搞明白,“清洗记忆?他是想再重复之前的日子?而且他真的就这么简单地把我们送出来了?” 秦宵似笑非笑,“究竟他想怎么样,我也不知道,这件事之后他估计是心境变化了,把何小瑶和我们都赶了出来,包括阿芒。” “阿芒?”我惊叫出声。 门口有个护士扫了我一眼,我忙捂了捂嘴巴,压低声音说:“那孩子也?” 不是我说,那孩子可不像是适合生活在正常社会里的样子。 “何小瑶兽化之后,第一个对她好的人是阿芒,就像雏鸟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而且何若蓉离开之后她又孤苦无依,所以,何小瑶非常地依赖他……你看吧。”他扬了扬下巴,示意我看病房里的另一头。 我顺着他的意思看过去,阿芒竟然也在这里。 “何小瑶也恢复了后来的记忆,晋熬附在她身上做的事她其实都看在眼里,阿芒怎样对她,她倒也看得清楚明白。” 阿芒先前受了伤,这会儿安安静静地躺在病床上,何小瑶蜷缩着身子伏在他身边,脸上还有泪痕,两人脆弱得就像受伤的小兽。我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一时也说不出什么不好来。 大巫也真是,外面的世界这么乱,真以为两个小孩能活得下来吗,尤其是像阿芒这种“天真无邪”的。 “这里是哪?”我问。 “附近的医院,被赶出来之后再回头看,沙漠已经没有了。” “你带我们出来的?” 秦宵挑眉,“你也太看得起我了,你们三个可不是藤上的花苞想摘就摘的。” “那……?” “你醒啦?” 一个腿脚都绑着绷带的男人慢吞吞地走进来,我一看,“哎呀司机大哥你还活着呀?” “可不是?那会儿发生那些事我也以为我差点要死了,没想到你们都进了个什么怪地方,我不愿意死啊,就在沙漠上找我那辆车,可算找到了,后来一阵地震,那沙漠竟然就这么消失了,我和我的车就那样出现在大马路边,你们几个也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真是太幸运了。”说到这些王善还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但总的来说还是死而后生的欣喜。 我也被他的情绪感染到,一时放下心来,秦宵跟我说我的肺脏受了撞击,幸好没什么大碍,之前会那样,估计主要还是被那些鬼魂们影响的。 说这话的时候秦宵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说:“你以前也不是这样的……” 我知道他是说我在长寿村那会儿,其实我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总归现在没事就是好的。 说了一会儿我也累了,闭眼一睡,半夜忽然被旁边的动静惊醒。 我张开眼看去,隔壁床的何小瑶抽抽噎噎,低低哭着喊阿芒。不看还好,一看才发现阿芒睡梦中紧紧皱着眉,整个身子都有些透明,隐约有一种要消失的意思在里头,我想起他的体质,心下一紧,忙出去找秦宵。 秦宵看了,取出一枚铜钱塞到他嘴巴里,阿芒才勉勉强强稳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 秦宵之前也听说了阿芒的身世,沉默地眯眼看了一会儿,手指轻轻地叩着桌面。 “之前我也奇怪,人和鬼怎么可能生得出孩子,后来我一想,估计因为在兽王阵里头,即使是鬼,也变成了一种特殊的存在,所以阿芒能在兽王阵里出生。现在看来,出了兽王阵,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事,跟他就没有关系了。” 我一愣,何小瑶已经想起了之前的事情,她本该是伤心的,只是因为阿芒一直在她身边,所以她才能坚持下来。现在听了秦宵这番话,顿时泣不成声,口中一会儿叫着妈妈,一会儿又叫着阿芒,十分可怜。 我拍了拍她的脑袋,一时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 何小瑶哭了一会儿,突然停下来,抬起头,坚定地看着我们,已然决定了什么。 “是不是……回去之后阿芒就能活过来?” 秦宵勾唇点点头,“是。” 我隐约猜到何小瑶想干什么,有些不确定地问:“可是,你好不容易才离开啊?” “我想回去,阿芒不能死。”何小瑶清秀的面孔上闪过几分复杂的愁绪,“我也想……见见外公,那个时候,妈妈好像在告诉我,要我代替她,对外公好。”顿了顿,她忽然有些害怕地握了握阿芒的手,用极细的声音说:“我和妈妈之所以会回来,本来就是因为外面有人在捉我们,其实……回去也没什么不好的。” “啊?有人捉你们?”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何小瑶赶紧摇摇头,“没什么。” 我没注意到秦宵在听到她后面那句话的时候神情微变。 我想了想,有些发愁,不是回不去了嘛? 余光瞟见秦宵,那家伙若有所思的样子。 算了,这人既然能出现在兽王阵里头,那肯定他的办法。 第二五章 第1章 天还没亮,秦宵已经带着何小瑶和阿芒出去了,由王善开车。 王善想到还要回那个地方还有些心有余悸,不过他看了看那两个可怜孩子,最终也没说什么。我问秦宵打算怎么搞,他耸耸肩,说了句“顺其自然”。 我无言地盯了他一会儿,他这才笑眯眯地说:“大巫这回是老糊涂给忘了阿芒的身体状况,但到了那个地方,他未免会关着门不让他们进去。” 于是我呼了口气,躺在病床上,随他们去了。其实本来我的身体状况也差不多了,中间有医生过来查看,这人瞧着年轻,也不知怎么想的,按了按我的肋骨,正巧有个小护士轻悄悄地走过来,叫了一声医生,这医生吓了一跳,手下用力……当时我只觉得一股排山倒海的力压到我肋骨上,于是我又伤了。 我心里真是太苦了,有机会一定要去找个庙拜拜去霉运。 在兽王阵里面待了将近一周,回到现实来,竟然只过了两天的时间。手机早就掉了,我家姥爷想着我回老家,见我这么久没消息,估计也急了。问人借了个电话拨回去,那头愣了半晌,紧接着就是噼里啪啦地大骂,更多的是担心。我没敢跟姥爷说路上发生的事情,他骂完之后,沉默了一会儿,说:“定定啊,是姥爷对不住你。” “姥爷你……什么时候得找个精神科医生看看了。”哪有什么对不住的呀,真是的,一把年纪了,越来越糊涂。 那边又是一顿挠墙捶桌的声音,未免耳朵受到荼毒,赶紧挂了电话。 过了几天,秦宵他们还没回来。老实说我想着赶紧回去,毕竟我这么几天来,可是没洗过澡的!现在又受了伤,还没人看管,浑身又馊又臭,我一看小护士看着我神情怪异的样子就知道自己是什么情况了,也幸好秦宵他们不在,否则我这老脸真是没地放了。 忍了一段时间,终于腆着脸让小护士带我去擦一下身体。我现在还没恢复到能给自己擦身的程度,小护士看我一张苦瓜脸,噗嗤一笑地答应了。 真是太苦了! 想想我一个成年人,浑身光溜溜地让一个陌生姑娘给我擦背,那感觉……我又不是男的!简直尴尬得飞起! 小护士倒不怎么介意,搓了一会儿突然顿住。 “怎么了?” 她戳了戳我后背,“咦”了一声,“哎你怎么,纹过身?” 我脸一红,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半晌,我才呐呐道:“没有。” “真的假的?你知道不,你右肩后面有朵很小的花,不仔细看还看不见呢。” 我心说你那么仔细瞅着干嘛,嘴巴却下意识地问:“花?什么颜色的?” 她用力地搓了搓,“青色的,颜色有点暗,应该说更像是墨绿色吧。擦不掉,真不是纹的?” “真不是,再说了,你不是说很小嘛,那么小一点纹着好玩呀?”我尴尬得双眼都要发黑了,心里却有些好奇那花到底长什么样,不过这会儿也不方便瞧。 小护士嘟囔着奇怪,我赶紧给自己泼了泼水,匆匆洗了个战斗澡。 接着秦宵和王善就回来了,何小瑶他们没跟着,估计是成功了,洗澡那件事也被我抛到了脑后。一趟回来之后王善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总是用崇敬的目光看着秦宵。 不过兽王阵的事情结束,我和秦宵也该分道扬镳了。 没有什么不舍的,君之之交淡如水。 其实是,我总有一种直觉,下次还会再见。 司机大哥用一脸惊讶的表情看着我说:“什么?!你们原来不是那种关系啊?” 我脸一黑,那种关系是哪种关系,还好秦宵在老远的地方发呆没听见。 “大哥你太八卦了!说好要送我回家的呢,明天就启程!” “哎……”王善说他跑完这一趟就不跑了,算是怕了,家里老婆孩子都在,钱也赚够了,况且出了那种事,跟上头也不知道该怎么交代,是时候换个工作了。我是他最后一个客人,家在哪,送到家门口。 我听到这也觉得担心,“那么多人出了事,你怎么跟上面交代?” 王善犹豫了片刻,说:“其实你们不知道,我们国家……是有专门处理那些事的部门的,报上去让他们调查就成。” 我一愣,那些事当然是指怪力乱神的事,只是我没想到竟然还有管这些事的人。 我忍不住瞅了秦宵一眼,那丫漫不经心地倚着窗,手中拿着一张纸。 在干嘛?折千纸鹤。 他折同一只纸鹤折了好久,我猜他该不会是不会折吧,我险些看不下去就要帮他,没想到他恰好就折成了,也就在那一瞬间,我瞧见他掌心的那只纸鹤扑扇了一下翅膀。 飞起来了。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只纸鹤远远地飞走,回过神的时候秦宵懒洋洋地打了个哈,见我瞅着他,就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似地冲我无辜地笑笑。 “接下来你要到哪去?”我纯粹是随口一问。 “随意逛逛。”他也纯粹随口一答。 王善却上了心,“再走一程呗?路上风景不错。” 现在是大冬天,往哪看都是白雪枯木,我懒得点破这个事实了。 秦宵支着下巴,眸光流转,片刻,“也好。” “……”这倒真的出乎我的意料。 我惊讶了半天,盯着他好一阵子,直到秦宵不耐地挑起眉我才收回目光。这人实在是太随便了。秦宵淡然地看着纸鹤离开的方向,我隐约猜到他可能是在等那只纸鹤给他传回来些什么消息。不过,好歹也认识这么久,能同路我还是很高兴的。遗憾的就是我不太清楚回家的那个方向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上网查了半天没找到,做不了导游,只能作罢。 我老家有个奇怪的名字。 叫无常镇。 司机大哥开了车才发现路上确实没什么好看的,尴尬地朝秦宵笑笑,秦宵笑眯眯地,一路折着纸鹤,一路又有不同的纸鹤飞来。我们都看得很神奇,司机大哥忙着开车没时间问,我明白秦宵那作风,觉得没什么好问的,于是也就这么算了。 后来他不知道是收到了什么消息,说是要麻烦司机大哥回程的时候再载他一回,也没提现在就放他下车的事,说话的时候面上神情淡淡,我却莫名觉得他有些失望。 就这样,无常镇到了。 那是一个古镇,前面有一条桥,车子是进不去了。 这时是冬天,桥下的水都结薄薄的一层冰,再往里是低矮古朴的建筑,门前挂着灯笼,估计是下了雪,地面也是湿滑湿滑的。 天暗得早。 秦宵和王善不打算再到镇里面去了,我默了默,问道:“真不去休息一两天?” 王善忙摆摆手,“我老婆昨晚给我打电话急着让我回去。” 秦宵笑眯眯地看着我,不说话。 我叹了口气,“一路顺风。” “下回再遇到什么奇怪的事,可别再莽撞了。”秦宵挑着眉说。 我白了他一眼,若是只有我一个人,我肯定是能躲哪就躲哪去,哪那么多想法。 我朝他俩摆摆手,心说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咬了咬牙,朝着前头那条黯淡的街道走了进去。 地面湿滑,我没敢大大方方地从中间走,只好攀着两边。桥下的薄冰晶晶莹莹的,我忍不住瞅了瞅。 那薄冰几乎都能照出我的样子来了。 我顿了顿,望着自己的脸,眉是眉眼是眼,五官端正,怎么就那么的……过眼即忘呢? 余光瞄见秦宵他们已经上车了,我叹了口气。 再瞅了映在薄冰上的自己一眼,忽然我看见一只纸鹤悠悠地飞过,我愣了愣,那该是秦宵的东西吧? 然而下一刻,我还没来得及思索,我看到薄冰上的自己缓缓地变了模样。 她起先也是一副无奈的表情,渐渐的,眼睛淡去,鼻子淡去,嘴唇淡去,最终,竟没了五官! 那是一张没有五官的脸! 我吓了一跳,脚下一滑,整个摔倒在地。 脑门重重地磕了一下,这疼得我半天没起来,脑海中尽是自己那张没有五官的脸,心里头又惊又怕。 该不会是我眼花了吧? 肯定是! 就在这时,一抹阴影盖住了我。 第58章 duang 那女孩原先不是在那盏灯里面么? 怎么就出来了? 我想起那会儿我碰到那盏灯的时候,那灯的火焰忽然就暗了下来,我擦,难道是我把她给放出来了? 可她究竟是因为什么才被困在那盏灯里面,而她现在又为什么跟着我。我有些天真地想,万一这小女鬼身怀异术,然后在赵家那鬼王发威的时候为了报答我放她出来的恩情,一下子跳出来把那鬼王给秒杀了,那该多好。 当然这也只是想想,在脑子乱糟糟的情况下,天很快就亮了。 赵安晨俩兄弟也说愿意去帮忙,他们俩胆子倒是挺大的。只是,我想了想说:“你们看不见那些东西呀?敌暗我明,对你们来说很危险啊,不怕?” 赵安晨一脸笑嘻嘻地说:“堂姐你别担心,秦大哥厉害,昨晚在后山的时候给我们开了阴阳眼。” 赵安楠抿了抿唇,探究地看着秦宵,似乎想知道秦宵究竟是什么人。 我闻言一愣,转头去看秦宵,说:“你还有这本事?” “也就试试。”秦宵耸了耸肩,而后笑眯眯地凑到我耳边说:“你知道,那后山到处都是坟地,新翻旧,旧翻新,也不知道有多少泥原先是盖过死人尸体的,几百年蓄养,早就同别的不一样了,有种说法,把死人泥抹到眼睛上就能开阴阳眼,起初也就试试,可能因为是阴山赵家血脉的关系,这兄弟俩只是缺了一个开眼的契机,结果还真的成了。” 我也学着他低声说:“那……他们知道那是啥泥不?” “知道了还能抹自己眼睛上面?” 哦,那还是不知道的比较好。 我们特意选了正午的时候出去,早上的时候秦宵让赵安晨兄弟俩到镇上去买了些东西。回来了我一看,一人抱着一只鸡,一人手里一盆血红的东西,说是黑狗血,还有一袋子的米。我还以为我们几个会两手空空直接杀进去呢,秦宵睨了我一眼笑道:“还是那句话,试试而已,我真不是干这行的,不过这些东西应该还是有点用的。” 其实也没真的要准备些什么,等到正午的时候,我们便朝赵家去了。 赵家出来有一条巷子,我记得一开始来赵家的时候,这条巷子还是有些小商小贩摆摊的,这会儿一个人也没有,尽头便是赵家古朴的漆门。一阵冷风吹来,地面飘起些白色的纸片,寂静得只听得见纸片摩擦的沙沙声,而尽头的赵家,半开着一扇门,缝隙里只能看到门的另一边是黑幽幽的。 秦宵倒是毫不介意地推开门,嘎吱一声,完了见我们三站在门外,挑起眉倾了倾头,“进来呀,怎么站着?” 赵安楠动了动,接着用手拎着赵安晨的衣领子把他拽了进去,我拍了拍脸,也急忙忙地跟了进去。 进去了才发现,里头和外头完全是不一样的光线。 明明日照当空,赵家里面却像是黄昏夕阳落下一样黯淡,加之是冬季,放眼望去一片灰蒙蒙的。 我眯着眼瞅了一会儿,忽然赵安晨叫了一声,赵安楠连忙摁住他的嘴。 “怎么了?” 赵安晨瞪大眼睛指着前面黑乎乎的某处,脸色苍白,赵安楠松开手,他这才哆嗦着说:“那、那里有一张脸!” 沿着他的目光看去,前面是一条廊子,两侧是树木,遮住了仅剩的那点微弱阳光,任谁也看不清楚那条廊子里面有什么。 秦宵突然说:“这里大概已经变成了鬼宅,阴气远远比阳气重得多,你们小心点。” “那现在怎么办。”说话的人是赵安楠,他镇定地摁住脸色已经有些发白的赵安晨。 我们来之前便商量好了,叔祖父虽说逃出了那个鬼王的手掌心,但指不定还没逃出赵家,我们一方面得把他找出来,另一方面,又得把赵家的其他长辈救出来,之后那个鬼王的事,之后再说。刚开始我们说好是兵分两路去找人的,只是,那会儿我们想的还是太好了,以为在正午时分阳气盛的时候对我们来说相对会安全一些,可我们到底还是低估了那个鬼王,现在一看,整个宅子的时间都被控制在了黄昏时分,或者说,打从我们进了赵家开始,我们就进了另一个世界。 黄昏时分,逢魔时刻。 秦宵沉吟片刻,放弃了兵分两路的方案,最终决定四个人一起走。 赵安晨手中抱着一只雄鸡,这会儿病恹恹地趴伏在他怀里,至于赵安楠,腰间用绳子系着好几个矿泉水瓶,里头装满了黑狗血。这些东西对老鬼可能伤害不大,可对小鬼挡道的,用处就大了。 赵安楠比较冷静,他走在最前头,而我其实说不上特别害怕,和赵安晨走在一起,秦宵垫后。我们打算先去把叔祖父找出来,可这赵家这么大,我们该往哪儿找? 赵安晨压低声音问:“我们不能没头没脑的找吧,再、再说,万一那个谁,那个谁发现了我们,在我们还没找到之前就把我们截住了,那该怎么办?” 我一想,哎呀也是那么一回事,这要是被发现了,那不就惨了。 “哎不行不行不行,我们得躲着走!” 哪知道秦宵看了我们一会儿,接着有些惊讶地说:“你们不知道吗,既然整个赵家都被他控制住了,那么从我们进来开始他就应该知道了。” “那……” “逗你们玩吧,例如要在我们死前受尽折磨而死什么的。” 卧槽!别用这么轻松的语气说出来啊! 话音刚落,仿佛为了肯定他的话似的,远远近近传来嬉笑声,阴森森的仿佛就来自自己的耳边,我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秦宵云淡风轻地摆摆手,“走吧走吧,去找人。” “……” 那阵嬉笑声很快就消失了,赵安楠拿着电筒在前头带路,我们是打算先到叔祖父屋里瞧瞧。转念一想,我问秦宵:“既然你说我们在这里的动静那个谁都知道,那叔祖父也逃不到哪里去吧?” 秦宵摇摇头,说:“你叔祖父厉害,离开的时候在自己身上下了个咒隐匿了气息,鬼怪找不到他的。” 然后我又想起个事儿来,“你的纸鹤呢?这么说你的纸鹤也找不到他?” “……哦!”他两手一拍,惊讶地睁大眼,“我忘了。” “……” 片刻过后,一只白色的纸鹤飞在我们前头。 那一点白色钻进黑暗之中,显得格外突兀。 赵安楠提着电筒在前面走,赵安晨为了壮胆,嘴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话,我和秦宵都不是话少的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等反应过来之后,赵安楠已经越走越远了。 “喂,赵安楠!”赵安晨惊醒似地叫了一声。 赵安楠果然停了下来,只是背影有些僵住,这样一看,反而有些怪异。 我们急急忙忙跟过去,只见赵安楠双目呆滞,直直地望着前方,额上滑下几滴冷汗。 秦宵眯了眯眼,“糟糕,他被困住了。” “什么困住了?”赵安晨着急地问。 秦宵还没来得及说话,赵安楠忽然向前走了一步,声音很低,却有些颤抖地唤了一声。 “妈?” 赵安晨听了一愣,秦宵接着说:“有什么东西把他困在环境里面了,我们在外面的人接触不到。” 赵安晨急急地抓了一把糯米扔在赵安楠身上,“那怎么办?!” 这时赵安楠开始浑身颤抖,牙齿格格作响,双眼仍固执地望着前方,一步一步地朝着那个未知的东西跟过去,“妈?你回来了?” “等等,”秦宵制止了赵安晨要把整袋糯米倒下去的行为,皱着眉说:“如果强行把他从幻境里面弄出来的话,可能会伤害到他的魂魄。那幻境里面应该是赵安楠认为最重要的东西,你如果知道的话,可以尝试在旁边把他叫醒。” 赵安晨脸色一白,低着头喃喃说:“我知道……可是他,他妈在那边叫他,你们别看他经常冷着一张脸,其实安楠他也有一件很介意的是,他从小最介意那个事,谁能把他叫醒……就算在幻境里,他难得见到他妈一次,我、我怎么能把他叫醒……” 我不信有什么事情还没有尝试,就可以断定是做不到的。 秦宵显然也是如此认为,他看了赵安晨一会儿,说:“你必须要把他叫醒,不然他的魂魄离体被那东西带走了,就回不来了。”完了他又淡淡地补了一句,“嗯,跟死了一样。” 赵安晨如同大梦初醒一般睁大眼睛,接着猛地转过身,摁住赵安楠说:“安楠,你醒醒,你妈……你妈早就丢下你不管了!快醒醒!” 赵安楠顿了顿,微微倾过头,仿佛在犹豫,然而下一刻,他挥开赵安晨的手,跟着那个未知的东西往前走。 赵安晨愣住,脸色发白地说:“你们不知道,其实也不是多大不了的事,安楠他妈在他小时候的某一天,突然就走了,说是嫌我们赵家整天搞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他妈走的那段时间,安楠他爸正好生了重病住院,安楠他妈怕他跟着他,就把他关在厕所里面,等到天亮的时候,他妈妈走了,而他爸……知道他妈走了之后,忽然受到刺激,也在那天死了。” 下一刻赵安晨的表情有些扭曲,“这个臭女人!害得我兄弟在那之后连话都说不清,很长一段时间被心理医生说是自闭症,老子好不容易把他弄出来!可偏偏,安楠还是想见到她的吧?”说到最后,赵安晨的神情有些黯然。 作为在场唯一的女性,我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这当妈的可真狠啊…… 现在可不是感慨这些的时候,因为赵安楠迷茫地说了句:“你要带我走?” 赵安晨一下子激动地跳了起来,“卧槽,你不能跟她走!她不是你妈!我知道这个时候让你想起你爸是不应该的,可当初要不是你妈不负责任的一走,你也不会像后来那样!赵安楠你给老子醒醒!” 我也有些着急地在旁边跟着说:“再怎么这个也是假的啊,醒过来吧,赵安楠。” 秦宵一直静静地看着前方,过了一会儿,他像是看见什么似的朝黑暗中走过去。 赵安楠低喃着:“好,我跟你走……” 他抬起头,一把推开赵安晨,赵安晨一时没注意给他推到了墙边,痛得要命也只是瞪大眼睛紧张地看着赵安楠。 他颤了一下,就在我们以为他魂魄就像秦宵说的,要被那个东西给勾走时—— 赵安楠忽然脸色一冷,闪电般从腰间抽出一个矿泉水罐,一瓶子的黑狗血“哗”地一下泼在前面。 赵安楠面无表情地说:“跟你走你麻痹啊你个傻逼!” 第59章 啊啊啊 第14章 直到赵安楠去把赵安晨扶起来,我们仍没有反应过来。 他焦躁地掳了一把头发,“走吧。” 赵安晨这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说:“你、你小子,有点帅。” 赵安楠高冷地瞥了他一眼,懒得说话。 这时我发现秦宵站在阴暗处,眉间凝着些沉郁。 我心头一跳,他该不会也陷入了幻境之中吧。 果然,秦宵抬起手,望着虚空的前方,似乎想要触碰什么。是他找了一千年的那个人吗?此刻我有些明白了赵安晨的心情,因为知道他有多么想见到那个人,所以反而无法阻止他。可是,不阻止又怎么行? “秦宵……”我叫唤了一声。 我还以为要多费些功夫,可秦宵则笑着摇摇头,低声说:“到底不是她,只是像又能怎样?这么多年来早就见过许多了。” 我听得清楚,一时不知该安慰他些什么,四人继续去找叔祖父。有了先前赵安楠那么一回,后来赵安晨也遇见了幻觉,只是他迅速清醒过来之后面色有些古怪地看看赵安楠然后便不出声了。我没遇到,前头骗了三个人,大概觉得再骗第四个人就没意思了吧。 然而我们转了几圈,讲真,麻烦就麻烦在这里了,赵家的院子太大,别说暗处有鬼盯着,就是没鬼,也很难在这么暗的地方找着路。 到底还是秦宵的引路鹤厉害些,我们又来到了赵家的正厅。 到了这里之后,周围显得嘈杂多了。 可我们谁都看得出这里的不对劲。赵家的长辈脖子仍然挂着那条绳子,只是他们已经从半空中落到了地上,瞧起来倒也能自由行动,只是……大脑可能不太清醒。 现在的赵家长辈,就像是被绳子拴着,其本身或许是有自主意识的,只是被什么东西给迷惑住了,暴躁不已。 “老六!你说你!爱赌还穷,借老子多少回钱了!你还能不能还了!不能还就拿你媳妇那个镯子抵了!”说话的是赵家的某位大伯,面色涨红地指着前面那人。 被指到的人不满地跳起来,“你胡说八道你!我什么时候不还了!说好了下个月再还,你那时候还答应了!现在还没过几天呐你就反悔了!再说我媳妇的镯子……那是她娘送她的,这么重要的东西给你,你想得美!” “你的意思是不还钱了?!” “钱没有!命一条!” “好啊你!老子就要了你的命!” 话还没说完,这两人就扭打起来。除了这两人,在场的赵家长辈大多都是这么一种情况,往日的兄弟情夫妻情被抛到九霄云外,你拧着我的耳朵,我拿起家伙,能动手绝不说话,大事小事打一顿再说。突然啪嗒一声巨响,不知是谁砸碎了一张上好的古檀木椅子,一人拿起一根椅子脚,猛地砸向前头那人。 那人的脑袋被砸出了血,眼睛微微一睁,略有些茫然地看了一眼周围,像是清醒了过来,而后两眼一翻就躺了下去。 “九叔!” 赵安晨急急地叫了一声过去扶人,可还没来得及走过去,就被从天而降的一根黑色绳子拦住,若不是赵安晨躲得快,这会儿赵安晨的脑袋就要被那绳子给套住了。 暗光一闪,那根绳子被切成两截,接着化为黑烟散去了。 秦宵指间夹着几个铜钱,挑挑眉说:“别过去,也别被那玩意儿碰到,必须要快些把你叔祖父找到,否则他们被怨气影响得久了,身体估计撑不住。” 我点点头,赵安楠冷静地说:“手机没信号,叫不了救护车。”我这才发现他刚刚给120拨了个电话。真不知道该夸他反应能力快还是什么好。 “找到了找到了!”赵安晨蹦蹦跳跳地跑回来,“叔祖父在对面!” 我顺着他说的方向看去,赵家正厅外面这片地方都被这群长辈给占了,一群人又打又骂地吸引了我们的注意力,在我们这个位置如果不仔细看地话,是不会看到对面的。 赵安晨刚刚说完,我便越过人群,从缝隙之间,看到了对面坐在凳子上,阴沉着脸的叔祖父。 他的模样有些许古怪。 “你不是说叔祖父逃了?” “那时确实是……” “过去吧,我在后面跟着。”秦宵说。 我也不犹豫,小心翼翼绕过那群人,忽然听见秦宵说了句“快跑”,接着是破风之声袭来,赵安楠回头看了一眼,“卧槽”了一声。 直到到了叔祖父旁边,我才有机会回头看。只觉得天昏地暗,四面八方涌出千丝万缕的头发,黑色的发丝将中间的人缠住包成一个厚厚的茧,人在里头挣扎,那茧就像一条条黑色蠕动着的虫。 争吵声便停了下来,剩下指甲扣挠头发的声音。 “秦宵?” 没有回应。我的心一下子提起来,他该不会也被缠在头发里面了吧? 下一刻地面轰隆隆地震动起来,叔祖父睁着眼一动不动地坐在凳子上,就像一个没了灵魂的木偶。 “叔祖父?叔祖父?” 他高高在上地端坐着,直勾勾地望着前方,带着点死气沉沉的意味。 赵安晨是个急性子,几声没反应,又想到要救赵家还得靠叔祖父,当下只以为他是中邪了,怎么的也得把他带走。于是速度地蹲下身,示意赵安楠把叔祖父提到他背上。 赵安楠会意,结果才刚刚碰到叔祖父……一阵风吹来,叔祖父化成一阵灰给飞走了。 “赵安楠!你把叔祖父给灭了!”赵安晨惊恐大叫。 赵安楠尴尬收回手。 地面剧烈震动,我们都有些站不稳。 突然,我们彼此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里的惊慌。 地,在下陷! “走、走吧!” “你们先走,我再等半分钟。”看不到我不安心。 赵安楠沉默片刻,说:“也好,你小心。” “啥?!”赵安晨大叫,“堂姐这太特么危险了!” 话音刚落,地面的震动便停止了。 “咦?”顿时愣住。 结果还没过去三秒,取而代之的是比之前更为猛烈的震动,一时没反应过来而东倒西歪。就在这时—— 地面裂开了! 那些黑色的头发丝蠕动得更为激烈,紧接着,地皮竟然缓慢而又坚定地凸起,地皮之下是白中泛着青灰的泥,再接着,是两搓毛似的东西长出来,黑色的,有些黏腻,然后是血红色的…… 当下我也不再等了,正打算离开,一阵嘻嘻嘻的笑声在耳边响起,而后我的大腿便被两双小小的,冰凉凉的手给抓住了,低头一看,一左一右两个小鬼抱着我。 我立即从袋子里抓了两把糯米扔到赵安晨他们那,他们的情况同我一样,这小鬼嗷嗷地松开手。 然而仅仅只是两秒也足够发生变化。 地面再次停止震动。 当我抬眼去看的时候,一股寒气由脚蔓延到头顶。 我看到了赵安锐的脸。 一个巨大的脑袋从土里长了出来,大约有两人高,眉眼还是那个眉眼,只是青白的脸诡笑地看着我们,而那些头发也这时也轻柔地垂了下来,是从地皮——也就是赵安锐的头上长出来的。 他轻轻地笑了一声,血红的嘴唇里嘶哑地吐出几个字。 “你,就是姐姐?” 我实在是被吓到了,这个赵安锐,只要张开醉就能把我们三个人轻轻松松地吞进去。 我张了张口,没能发出声音。 于是他又问了,“赵安定,我的姐姐?嘻嘻嘻。” “我擦——”我特么才没你这么粗壮的弟弟! 我嘴巴里终于能发出声音了,连忙凑到赵安晨这两身边去,低声说:“冲我来的,我引开,你们走。” 他们和赵安锐熟悉,受到的惊吓比我大得多了。这才惶惶然地回过神来,“妈呀这都什么鬼!” 他们没听见我的话,我也不介意,索性取下赵安楠系在腰间的黑狗血罐子。扒开盖子,果断地破到那个大脑袋上。 “吃了什么长得这么壮你都给我吐出来!” “那是你亲弟弟啊堂姐你这么狠!”赵安晨震惊地说着,又取下一罐黑狗血泼过去。 只听见噼里啪啦的声音,一股子腐臭味传来,下一刻,那张脸便烂了一半。 “啊啊啊——” “姐姐、姐姐!”那声音变得忽男忽女,时而尖锐时而嘶哑。 地面震动,赵安晨和赵安楠两个,竟然一左一右,就跟第一次见面那样,挎着我的手,提着我往外跑! 而那个大脑袋疯了似的撞开地面追过来,石头碰撞发出咔咔咔的声音。 “放下放下,我自己可以!” “不信你啊堂姐,万一你留下来那不就坑了。” “……” 那长着赵安锐的脸的大脑袋长大嘴,一股子的腥风呼出,青白的脸上带着疯狂的恨意。 “我要!我要撕碎你们啊啊啊——” “姐姐啊——” 这兄弟俩提着我到底有些艰难,又不肯放下,我百般保证他们才勉强相信,赵安楠松开手,抿了抿唇,面无表情地说:“来不及了。” 我心头一跳,不知哪来一股力气把他两推开,而后快步往另一个方向跑,那处有一张凳子一张桌子,我连爬带跳地跑上去,接着抓着墙上挂画的钉子攀到墙上去,那个脑袋马上就到我脚边了,我闭了闭眼,用力把那枚钉子抠出来,转身一跃跳到那脑袋头顶上去。 所幸那头顶铺着厚厚一层头发我才没摔瘸,我狠狠往下一锤,试图将那枚钉子插到这个脑袋里面,然而也就想想。 我忘了它长着一张赵安锐的脸,却实实在在的是石头地皮。 “堂姐!” 我脚下一滑,原来这玩意儿朝后仰着头,这么一来,我正踩在他的鼻子上,甚至有滑入它嘴巴的趋势。 到此为止了吗?我不服气,死死抓住它的眉毛往上爬。 忽然,我听见了细细碎碎的撕裂声。 我以为是幻听,也就是眨眼的瞬间,那声音越来越大! 我觉得脸上有些痒,等到我反应过来时,只觉得视线被黑色的头发遮掩住。 但我没有多余的手去拨开那些头发,接着,秦宵的声音带着笑意从上头传来,“你现在……像个毛绒玩具。” “少说废话,我才不要当这么恶心的毛绒玩具!”我没好气地说,同时一只手把我从头发堆里拉了起来。我狼狈地喘了几口粗气,这才有闲心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只见遍地头发,还余着些漫天飞舞。 在碎发纷纷扬扬的情况下,我看见原来的长发赵安锐,硬生生被秦宵手里的长剑剁成了秃头赵安锐。 秦宵用一种毫无愧疚的语气道歉说:“抱歉抱歉,发功发得久了点,看到你们没事我就放心了。” 第60章 发 第15章 脚下震动了一下。 这个光秃秃的“赵安锐”终于反应过来,大张着口发出尖锐的叫声。我被震得头晕脑胀,同时被它晃动得整个人都无法站稳,只能低身趴着。秦宵勾唇笑了笑,说:“雕虫小技。” 卧槽雕虫小技你倒是把它搞定啊! “那当然。”秦宵握着剑,挽了个剑花。 其实他穿着风衣,拿剑的样子真是一点也不英俊潇洒。 他伸过手来拎着我的后衣领,只觉得眼前一花,我被他丢了下去,赵安晨两人手忙脚乱地跑过来把我扶起来,我一边捏着脚一边骂,这家伙真是…… 赵安晨突然说:“艾玛叼叼叼!” 我抬头一看,赵安晨两眼发光地盯着秦宵的方向,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登时被吓了一跳,那个大脑袋朝后一仰,张开口的同时里面伸出无数双赤青的手,眼看就要把秦宵抓进去,就在这时,秦宵淡定悠闲地往后一退,手中那柄不知从哪里来的剑在这样黯淡的光线中泛着幽幽冷光。 他眯着眼笑了笑,看向我这边,说:“下次,要戳对地方。” 话音刚落,秦宵手中的剑直接捅进那个大脑袋的眼睛里面,简单又粗暴,一点也不英俊潇洒。“赵安锐”剧烈地晃动脑袋,口中发出凄厉的惨叫,连同我们这边的地面都在震动,而后—— 那个大脑袋突然不动了。 就在我松了口气的时候,“赵安锐”的血盆大口从唇角开始裂开,许多只手攀着外侧,从那张口里面爬了出来。 秦宵还是很很淡定的,赵安晨一边看一边赞叹的说:“秦大哥真不是一般人,厉害厉害。” 我点点头,赞同地说:“虽然偶尔掉链子,但他大部时候还是很……” 话还没说完,那边秦宵神情一变急急忙忙地打断:“快过来快过来!!黑狗血黑狗血!!泼泼泼!!!” 很靠谱的。我咽下还没来得及说出的那几个字,立即才提起黑狗血冲过去,眼角瞥见病恹恹趴在赵安晨怀里的大公鸡,心说,这玩意儿到底有什么用? 手忙脚乱一阵之后,伴随着滋啦滋啦的声音,赵安锐的脸渐渐融化,而那张口里急欲攀出来的手也受到惊吓般缩了回去。这时我感觉地面似乎有些下塌,连忙攀住一下东西稳住身子,接着我听见有人嫌弃地“噫”了一声,“好恶心!” 抬眼看去,组成赵安锐那张脸的脑袋松塌塌地变成了普通泥浆的样子,令人头皮发麻的是,那坨泥浆里面,钻出许许多多指节大的蜘蛛,黑糊糊的一片向着地底钻去。我咽了咽口水,连忙离那里远一些,生怕那些小蜘蛛爬到自个儿身上。再看其余几人,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好不容易等到那些小蜘蛛尽然钻到地底下去,那些头发也不见了,赵家的长辈也不见了,而正厅中间,整静静地躺着一个泥人。 “那、那个是……安锐吧?”赵安晨攀着一根柱子,使劲瞅着那个泥人说,半晌,又补了一句,“我是说,真的赵安锐。” 秦宵走过去,用剑拨了拨那个泥人说:“嗯,确实是个人。”完了他也补了句,“活人。” 我心有余悸地说:“其他人到哪里去了?” 一阵沉默,我再换个问题:“你们说,凌铛要报仇就报仇,干脆点不就得了,整这么麻烦干什么?” 六只眼睛齐齐看着我,我立即高举双手投降,“好好好,我的错我的错。” “照着情况来看,叔祖父还在。”赵安楠说。 赵安晨奇怪了,“难道是怕叔祖父,所以要引叔祖父出来?” 秦宵看着他笑了笑,赵安晨茫然。 我学着秦宵的样子朝赵安晨笑笑,“你忘了,一开始叔祖父也被吊在上面啦?没有任何差别待遇好吗。” “那为什么……” “我也觉得奇怪啊。”我耸了耸肩说,“既然不是为了引叔祖父出来,这么时间一久,不就像是把时间给我们准备来撸他们嘛?” 六只眼睛再度齐齐看着我。 半晌,秦宵恍然地点点头,“看起来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赵安晨嚷嚷道:“到底哪里是这么一回事了?这什么逻辑啊?是闲着无聊蛋疼吗?!” 又一阵沉默。 “麻烦,不懂。”赵安楠言简意赅地总结。 我们擦了擦泥人脸上的泥浆,果然是赵安锐,只是已经昏迷了。这会儿我们也不好带着他到处跑,只好把他和大公鸡放在一个隐蔽的房间里面。秦宵把他的长剑用赵安楠系黑狗血罐子的绳子系在腰间,我无言地看了他一眼,那跟绳子就是再普通不过跟鞋带一种性质的东西,真是一点也不英俊潇洒。 赵安晨对他的剑好奇极了,伸手去摸了摸,回头扁着嘴跟我们说:“怎么手感跟破铜烂铁一样。” 秦宵不满地挑起眉说:“这可是宝剑!” “呵呵,大保健吗。” 秦宵说这剑认了主,以前的主人都厉害,只是到了他手里没什么用处,好几年没用过一次,每当要用的时候就得发功好久才愿意出来。他一边说一边无奈地大大叹气,强调地说:“这真的是宝剑!” “好好好,你开心就好。” 走了一会儿,秦宵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说:“好累。” 赵安晨不耐烦地说:“叔祖父到底躲哪里去了!” 赵安楠抿着唇。 其实这会儿我们在赵家里面的时间已经很久了,天是真的暗了起来,早已经不是我们来时的正午时分。我也焦心,叔祖父到底在哪里?我问秦宵解决这事的办法到底是什么办法,秦宵说必须要有叔祖父的允许我们才能进行。至于为什么要有叔祖父的允许,秦宵漫不经心地说:“之所以没办法对付鬼王,只是因为他太强大了而已。要解决他,就像黑狗血一样,弄一个更厉害的东西就行了。那东西没有你叔祖父,我们见都见不到。” “什么东西?” 秦宵半眯着眼想了一会儿,“那么久远的东西我也不记得,我记得当年赵家从阴山分离的时候,也把那个东西给带走了。” “阴山是什么?”俩兄弟茫然。 我决定把他们踢出对话圈,想了一会儿,抽了抽嘴角说:“我想我知道你的意思了,而且,我突然想起来,我可能知道叔祖父在哪里了。” 赵家地库! 如果秦宵说的是那些什么阴山的宝贝的话,十有*是在赵家地库。 而以叔祖父对赵家地库的重视来看,他极有可能是躲在了赵家地库。况且,只有他才能打开赵家地库! 我问赵安晨知不知道有赵家地库这么个地方,赵安晨一脸茫然,我顿时有些失望,讲真,我一点也不记得那地方怎么走了。倒是赵安楠,听完了之后面无表情地说:“我知道。” 六只眼睛震惊地看着他。 赵安楠有些尴尬地别开眼,说:“很小的时候,叔祖父带我去过。” “什么?!”赵安晨惊叫。 赵安楠面瘫脸,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记得不太清楚,跟我走吧。” 过了一段时间,我看了看似曾相识的房间,震惊地看着他,明明记得很清楚啊! 赵安晨纳闷地东张西望,“什么也没有啊。” 赵安楠走到那扇窗边,叩了叩,冷声道:“叔祖父。” 里头没反应。 赵安晨一脸莫名其妙。 我示意赵安楠让开,酝酿了一会儿,我咳了几声,下一秒,我拉着嗓子大叫:“叔祖父快出来啦!!!再不出来你儿子孙子们要被玩坏啦!!!!” 六只眼睛无言地看着我。 我耸了耸肩,说:“太斯文不行。” 这时我注意到秦宵从头到尾都没踏进房间里,远远地站在门外,我正想问他怎么了,只听见轰隆隆的声音,那扇窗裂开,赵家地库打开了! 与此同时,秦宵神情微变,又往后退了几步。 叔祖父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伴随着他烦躁地用拐杖捅地面的声音。 “小声点小声点!” 第61章 啊啊 我们在外面看不清赵家地库里面的场景,可我却微妙的发现,原先光线暗淡的院子,竟然一寸一寸地亮了起来。仿佛有悠悠光尘自赵家地库中飘出,接着驱走了围绕在院子中的阴气,使得这个院子恢复到了正常的模样,也仅仅是这个院子而已。 叔祖父黑暗的赵家地库中走出来,阴沉着脸,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赵家兄弟,说:“你们还算聪明。” 我笑了笑,说:“要不是之前叔祖父带我来过这儿,我还真想不到这里。” 他冷哼一声,眯眼看了看赵安楠,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永远不会再来这里。” 赵安楠面无表情,没有说话。 我打算直接进入正题,想了想,说:“叔祖父,我听说赵家地库这儿,有能解决外面那些事的东西,您知道吗?” “外面那些事?外面那些什么事?”他语气冷硬,说着说着就有些站不稳了,到底是年纪大了,将整个身子的压在手中的拐杖上,“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挑挑眉,叔祖父这话说的,明明自个儿才逃出来,现在就装作不知道的样子了,偏偏我们谁都心知肚明,他这意思是,他不想管这事了?最后又补上一句我怎么还在这里,我怎么不能在这里了? 赵安晨皱皱眉犹豫说:“叔祖父,叔伯他们还等着您救他们。” 叔祖父用手中那根人脸杖敲了敲地面,赵家地库应声关闭,光线一下子又暗了下来。那双浑浊的眼睛看向我,其中的冷漠显而易见,“这件事,我已经帮不了了。所以说,你怎么还在这里?”顿了顿,他对赵家兄弟俩说:“人家要你们干什么你们就干什么,为什么,她还在这里?” 我一愣,半晌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那鬼王让赵家的年轻人把我抬上后山埋掉的事。 “叔祖父,你这是什么意思?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做得出来?她是堂姐,赵家的人,听那玩意儿的话活埋了她,那不就相当于杀人了吗!杀的还是自己家的人!”我还没来得及愤懑不满,赵安晨就率先站了出来,语气中满满地不信。 “哼,你个小鬼头知道些什么!”叔祖父没好气地骂了他一句,“她的命不好,在她出生那一天我就算过了,注定是要二十岁死的,能活到现在肯定是姓莫的做了什么手段。”他喘了一口气,继续说:“没准就是因为这个,才招惹了那个东西,同时还连累了赵家!” 听到这个我就笑了,叔祖父真是有意思,前不久还要我当他的接班人,结果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了。 我不想跟他扯这些有的没的,命是有一条,但我不会给出去。 “叔祖父,我听说赵家地库里面有可以解决这件事的东西。”看见叔祖父脸色一变,我顿了顿,说:“当年的事我都知道了,或许源头是我,但我不认为,当时你做的那个决定是对了,我也不觉得,我死了之后,凌铛会放过赵家,毕竟,当初决定活埋凌铛的人,不是我。”说到这里,我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皱眉看着叔祖父。“既然赵家地库里面有那么厉害的东西,那十五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非要赔上凌铛一条命不可?” 叔祖父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眼神里流露出一股阴狠来。 “什么东西?你听谁说的,这些年来你在外面究竟碰到了什么,你回来是不是就是为了赵家地库?!”他说的语速又快又急,年纪大了,说完之后整个人有些喘不过气来,整个人死死地压住他的人脸杖,恶狠狠地瞪着我。 我苦笑,这人未免对赵家地库太偏执了。 之前我看不上你这个赵家地库,难道之后我就看得上了么? 彼时赵家兄弟俩也发现事情有些怪异,赵安晨上去给叔祖父拍背顺气,一边说:“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啊,刚才我在外面看见了,叔伯因为平时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打起来了,还见了血,这什么地库里到底有什么东西啊,先把它拿出来救了叔伯们再讨论别的啊。”赵安晨这小子,脑子在这会儿竟也清醒得很。 “没有!”叔祖父烦躁地挥开他的手,“没有没有!地库里面的东西一件都不能少!” 不能少意思是,确实有咯? 可是叔祖父并不想把那个东西拿出来,而且,要进入赵家地库只能靠叔祖父了。究竟要怎么样才能把叔祖父哄得把那东西拿出来呢?难道真要我自个儿爬到后山去把自己埋到坟里面,等到他意识到让我死时没用的才能让他打开赵家地库的大门么。 我下意识想去问问秦宵怎么办,回头一看,却发现他站在很远的地方,我记得那处是刚才赵家地库打开时,光线到不了的地方。秦宵整个人埋在黑暗之中,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我却莫名觉得他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 他打了个哈欠从黑暗中走出来,叔祖父一惊,显然是没想到那里还有个人。 秦宵没理他,蹙眉想了一会儿,片刻过后眼睛一亮,“好像是叫四方……四方阴阳镜吧?” 话音刚落,叔祖父的身子一晃,眼看就要摔倒,赵家兄弟俩赶紧去扶住他。 叔祖父脸色变得十分阴沉,但吸引我注意力的并不是他的表情,而是他手中的人脸杖。 那根人脸杖仿佛有意识般,恶狠狠地睁大眼瞪着秦宵,杖身不断颤动,并不是因为叔祖父的缘故,而是它本身,有自发意识般颤动着。叔祖父显然已经有些握不住它,整个人随着那根人脸杖一同颤抖,望着秦宵的眼神充满震惊。 “你究竟是什么人?” 其实这句话我也想问。 不过尚未来得及听秦宵的答案,那根人脸杖上的脸忽然一阵扭曲,接着,人脸杖触碰地面的那一个点仿佛被无形气波震开,灰尘四起,地面自那一点开始,迅速裂了一道缝,那道缝越来越大,又急又快,似乎有无形的刀刃将地面刮开。温度骤然下降,那无形的刀刃凶狠地袭向秦宵。 任谁都看得出来,这来者不善,甚至隐约带着一股诡异的寒气。 秦宵却定定地站在那里不动,面上是我从未见过的冷淡。 眼看地面就要裂到秦宵脚下了,他终于动了,却也只是微微退后半步。 而地面的裂痕,也到此为止。 秦宵将他的长剑,稳稳当当地抵在那道裂痕前面,剑身很细,又十分锋利。也就在那一瞬间,什么无形的刀刃,都随之散去,尘烟微微扬起,又再度落下。 我隐约看到剑身似乎刻着两个字,是现代所没有见过的字体。 秦宵笑眯眯地朝叔祖父说:“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不过,你还太年轻了。” 我抽了抽嘴角,也松了口气。 叔祖父惊疑不定,沉声问:“你是谁?” 我摇了摇头,秦宵这家伙肯定会混过去的。 下一秒,我听见秦宵惊奇又遗憾地说:“哎呀,太荆真是,过去这么多年还是不愿意放过我。不过嘛,阴山赵家到了你这一代,血脉稀薄,就算是你再年轻个几十年,也只能这样了,更何况,你还控制不住赵神。”说罢,秦宵眸中划过一丝寒芒,叔祖父在听到“太荆”两字的时候瞳孔蓦然放大,在听到“赵神”的时候,更是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叔祖父猛地退后几步,惊惧非常地看着秦宵,抬起手指着秦宵,手指剧烈颤抖。 “你……你……不可能!” “一千多年……不可能!” 我有些茫然,虽然知道秦宵可能有些身份,却也没想到会令叔祖父也大惊失色,甚至,叔祖父还知道他。可这两个人说着我们听不懂的话,我无意间对上赵家兄弟俩的眼神,他们也是不明所以。 其实我不知道的是,“太荆”是阴山君的名字,“赵神”是叔祖父手中人脸杖的名字。叔祖父一心守着赵家的过去,从小通读赵家祖上留下来的旧书,太荆是阴山的主人,上面写的便有这么一回事。简单来说,阴山君曾经下了一个死令,宵王,永世不得入阴山,阴山者,遇宵则杀。秦宵短短几句话就让叔祖父明白了他是谁。同时,这也是当初在兽王阵的时候,秦宵无法进入那片湖泊的原因,也是他在兽王阵里面处处无法施展的原因。 叔祖父怎么也没想到会遇到这么一位大人物,更没想到,那个人会活到现在。 毕竟,当时旧书上写,这个人确确实实是人类,可如今历经千年之久,那人怎么还能活到现在?! 叔祖父不能理解,我这种,连他们在说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就更加不懂了。 而赵家早在过去便从阴山迁了出去,阴山君的死令控制的仅仅是阴山的山兽器物,控制不了阴山人的想法,叔祖父没有什么“遇宵则杀”的想法,相反,他对过去与老祖宗有所牵连的人,微妙地产生了一股怪异的崇敬感。 过了一会儿,叔祖父似乎终于缓过气来,神情也多了几分惧怕和恭敬。 “我能做些什么?” 秦宵挑眉扬扬下巴,“去把四方阴阳镜拿出来。” 叔祖父面有难色,“赵家的根基……” 秦宵打断:“什么赵家的根基,女君当年说她怕这些垃圾堵了阴山只好自己带走了。” 先不说女君又是什么,闻言,叔祖父看了我一眼,带着些许不甘。 “其实不必取出四方阴阳镜……” 秦宵再度打断,“别想了,人家讲明了不会放过赵家任何一个人,当时我在场,你不信?” 我看了叔祖父好一会儿。 忽然间灵光一闪,“哦,原来你……其实不管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有那什么四方阴阳镜都是可以解决的对吧?只是你不舍得把东西拿出来,所以宁愿活埋了凌铛。”说到后面,我震惊地想,叔祖父对赵家地库里面的那堆东西究竟是多固执,以前为了那些东西害了凌铛,现今也是为了那堆东西,连赵家的其余人也不管了。 叔祖父面色一沉,正好验证了我的猜测。 第62章 赵家兄弟俩之前也多多少少听说了凌铛的事,知道得也差不多了,这下一听,满脸不敢置信。我看到他们的反应顿时觉得自己失言,好歹是亲人,我这么当着他们的面说出来,无疑是颠覆了叔祖父多年来在他们心目中的形象。 叔祖父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重重地叹了口气。 “没错,我一生为赵家而活,于我而言,赵家地库便是赵家,赵家子嗣众多,再怎么样,也不会因为子嗣问题走到绝路,可赵家地库的东西都有灵性,若是少了任何一件,很有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早在百年前的阴山册便是如此。” “叔祖父……”赵安晨看着他,欲言又止。 “咦?阴山册?”秦宵看了看我,一挑眉,突然走过来在我眼前打了个响指,“啪嗒”一声,我只觉得脑门被什么砸了一下,我面无表情地接下从天而降的阴山册,恶狠狠地跟他说:“下次能换个地方别砸我脑门吗?” 我习惯性地翻了阴山册一下,却发现那里又添了一页内容,这阴山册越来越厉害了,里面的内容已经不只是单单呈现在纸上,而是像幻觉一样,真实地、立体的展现在我眼前。 上面是四面青铜镜子,一开始瞧上去是没什么特别的,待我多看几眼之后,才发现镜子青铜背面是不一样的,一条龙,一只鸟,一只王八,一只大猫。 “什么鸟什么王八什么大猫,这是朱雀玄武白虎。”秦宵用一种“没文化”的嫌弃眼神瞟了我一眼,原来是我不小心把心里头的想法说了出来。 我耸了耸肩,那边叔祖父喉咙嘶哑地发出咔咔的声音,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他瞪眼看着我,试图要走近看看我手中的阴山册,然而他手中的人脸杖有自主意识似地定定地立在原地,他无法拄着人脸杖走过来,一步踉跄,险些就要摔倒在地,赵家兄弟俩立即神情复杂地扶住他。 秦宵取过我手中的阴山册,勾了勾唇,眸中带着些许无奈。 “别激动,这本其实……并不是真品。”顿了顿,他抹了一把封皮,原先显示在上面的“磨人小娇妻”立即变成了三个怪异的字,“阴山册,这世上从来只有一本,随主人生,随主人死,既然主人已死,自然就不会再有阴山册,这本……是我后来做的,不如真品,却也一半一半。现在,它认了安定做主人。” 闻言,众人震惊。 秦宵话锋一转,看着叔祖父,说:“因为赵家是她的后族支系,我才会出手,但更多的我已经做不到了,我只能告诉你,四方阴阳镜一出,无常镇多年来封闭的阴阳路便会开通,届时万鬼游荡,阴差马上就会过来,无常镇可能会一时阴阳颠倒。多年来的阴阳路封闭,阴间看在阴山的面上也不会怪在赵家头上,至于你……你该庆幸,凌铛非死非活,否则凌铛的命阴间自然会算在赵家的头上。” 顿了顿,他看向院子外面,眯了眯眼。 “但是,也仅此而已。外面那个……死了五百多年,吃了无数魂魄,阴差一来他自然逃不了,可是,当他害了赵家的人之后,这些命还是得算在你的头上,因果因果,你也是其中一因,帐是不会算在赵家头上,凌铛的事会让你在阴间记录在案,判官自有论断。另一方面,若是她,泉下有知……也许,也高兴不到哪去。” 秦宵的一番话说得叔祖父的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青,良久,他青着脸看着我。 我茫然地摸了摸脸,忽然跳出一个想法,“我是亲生的吗?” 叔祖父沉脸道:“自然是亲生的,可我却又恨不得你不是赵家人。” 我一愣,纳闷了,心里没什么不高兴的,就是觉得奇怪而已。 叔祖父这才跟我们说起当年的事情。 赵家在十五年前发生了一件事。 那天夜里,叔祖父做了一个梦,他才刚刚入梦便感到阴气寒冷,却无法挣脱,想是遇到了厉害角色。以为是自己以前帮人驱鬼得罪了什么厉害的角色,结果一张苍白的鬼脸同他说,要将赵安定以阴婚嫁与他。当时赵安定才十岁,叔祖父也不知道她在哪招来这么一个厉害的鬼,他虽然算出赵安定活不过二十,可到底也是赵家的孩子,他当然不可能就这么将赵家的小孩交给对方。 叔祖父认为这些事不用跟其余人多说,便自个儿解决,然而叔祖父干这行这么多年,从来没遇见过这么厉害的鬼,令他也险些丧命。而他这些举动也是惹急了那只鬼,那一天,赵家上上下下,所有人都进入了昏睡的状态,只有叔祖父一个人清醒着,怎么叫也叫不醒。 “赵安定,阴婚。”那鬼说。“否则,杀。” 叔祖父算是知道赵安定算是完了,却也有也忿忿,“那么小个孩子!你要,你无声无息带走就是!问我干什么!” 那鬼脸露出狐狸般的阴森冷笑,“我要明媒正娶。” 人都死了还要什么明媒正娶。叔祖父心里火大,但更糟糕的是,赵安定这两日发烧,大概是他犹豫的态度导致,赵安定那姥爷火烧火燎地就冲过来把赵安定给带走了,甚至还来不及拦人。 事情并非不能解决,可,叔祖父关在屋里很久,想清楚了,赵家地库的东西,是无论如何也动不得的。 那是赵家的根基! 想清楚了,事情就好解决了,叔祖父狠了狠心,目光放在时常和赵安定一起的那个孤儿身上,年纪相差不大,到时候生辰八字写赵安定,人,让她去就行了。 凌铛的父母冤孽缠身,这孩子若不是到了赵家,也是活不到现在的,赵家对她算是有恩,也是时候拿回些报酬了,而这报酬就是凌铛的一条命。叔祖父和赵安定的父母把事情说得明明白白,这件事只能这么解决,一切都是你那倒霉女儿的错,不管你们怎么想,对凌铛动手的事,你们帮也得帮,不帮也得帮。 叔祖父自然知道赵安定的父母心中不平,可这俩,向来是没什么出息的,一辈子活在赵家,赖着赵家生活,一听说赵家要是出了事他们的日子就不得安宁,当下也不再犹豫,伙同几个兄弟,匆匆忙忙准备了阴婚礼器,迷晕了凌铛,一起送到后山去了。 只是万万没想到,迷药中途失效,这小孩到底还是醒了过来,看清了是谁让她下坟,最终才迎来了今天。 说完,叔祖父仿佛苍老了更多。 “当年我也不想这么做,只是迫不得已。” 这个迫不得已在我看来是有些牵强的,只能说我不能理解他对赵家地库的偏执吧。 一时有些沉默,最先开口的人竟然是赵安楠,“把东西拿出来吧。” 叔祖父兴许是真的怕了,当下也不再犹豫,拄着人脸杖重重一击,那张人脸张开口扭曲着脸,只听见轰隆隆的声音,赵家地库再度开启。 秦宵又立即退到了十几米外。 我觉得这个现象有些古怪,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他朝我笑笑,冲我招招手,做了个口型对我说了几个字。 安心,没事。 叔祖父像是明白我的疑惑,没什么好脸色地说:“那人如果进来了,兴许就活不出去了。” 我一愣,“怎么回事?” 叔祖父崇敬地看了他一眼,“那是整个阴山的仇人,阴山灵物见到他就要杀他。” “仇人?”我更加不明白了,“那阴山到底是怎么回事?而且咱家,怎么就不对付他?” 叔祖父的表情一瞬有些微妙,却是古怪地看了我一眼,说:“你和那人是什么关系?” “朋友。”顿了顿,我又莫名强调一次,“普通朋友。” 闻言,赵家兄弟俩一齐瞥了我一眼。 赵安晨这小子,挤眉弄眼的是几个意思! 翻了个白眼,我不得已再补了一句,“生死之交,而且那家伙厉害,所以我比较信任他,嗯,估计还有点依赖。”依赖这点,就算不想承认,我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叔祖父点头,“能和那人做朋友,算是你的运气。” “秦大哥真的这么厉害?!”赵安晨惊讶。 之前我们和叔祖父的话都是当着这兄弟俩说的,什么一千年,什么阴山,他们不清楚不了解,又有叔祖父十五年前做的那件事堆在一起,他们一时重点没放在秦宵身上,这会儿才醒悟过来,狐疑地回头看了秦宵一眼,估计也在好奇他是什么来头。 我怕他们因为秦宵的身份而害怕他,便急忙说:“秦宵他,很好。” 赵安晨呵呵一笑,揶揄地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我忍了忍,才没一巴掌呼到他脑门上。 叔祖父复杂地感慨:“那确实是个厉害人物。”语气中又带着几分崇敬,却没有再多说。 赵家地库里头仍然是黑幽幽的,我觉得这根本就是另一个空间,因为没有真实存在于这个世界,所以也就没有尽头。 叔祖父不愧是把赵家地库视如命根的,一下子就找到了那个四方阴阳镜。 我看了看,竟然和阴山册上的一模一样。 阴山册这玩意儿,还真是厉害。 不过,秦宵不是说阴山册记载的是怨鬼在阴山册上登记的愿望么?这四方阴阳镜又有什么由头? 四方阴阳镜一共是四面镜子,叔祖父让我们一人拿一面,我随便取了一面镜子,一看,又纳闷了。 “哎?你们照到自己的脸没有?” 赵安晨笑嘻嘻地说:“照到了啊,我帅着呢。” 我看着镜子里面没有五官的脸,默默闭了嘴。 第63章 卷三十八 我以为把四方阴阳镜拿出来,然后去找那个鬼王和凌铛就算完了。哪知道把这想法说出来之后叔祖父恨恨地摇摇头,口中说着家门不幸怎么是脑子这么愚钝的人开了鬼眼,幸好赵家又多了两个能看见鬼的人物,接着感慨欣慰地看了赵家兄弟几眼。我呵呵一笑,心想你还没问过那兄弟俩愿不愿意接下赵家的担子呢。 当然我的想法肯定是错的。秦宵说,鬼王之所以强大是因为无常镇几百年来阴阳路封闭,他们都不是他的对手,而四方阴阳镜的用意是,打破赵家初初迁到无常镇时落下的结界壁,开启阴阳路,让阴差来对付那个鬼王。 我听了觉得既好奇又有些隐隐的兴奋,要是前几年,打死我也不会想到我会有遇见阴差的机会,真打死了就另说。 完了之后我又想到另外一件事。 秦宵见我看着他,一愣,片刻过后像是知道我想什么似地笑笑。 “别担心,我不是人,但阴差,也不会把我带走。” 四方阴阳镜由赵安晨俩人拿着,秦宵才稍稍走进,那四面镜子便惊颤似地抖动起来,秦宵始终提着剑,越是走近那四面镜子便抖动得越发厉害。见此,他也不再靠近,示意我们人手拿一面镜子。 叔祖父为难地拄着人脸杖,说:“我……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 赵安晨茫然,“要怎么做?” 叔祖父说,让阴阳路封闭的那个东西叫魇石,旧书上记载,赵家起初并不知道赵家地库带了这么个东西过来,后来又被不知哪一代的糊涂当家给种到了赵家地基里头,致使阴阳路封闭。这件事是很多年以后才发现的,然那时候谁也再怎么找也找不到魇石了,没准是化在了土里。 赵家的先人也不是没想过把四方阴阳镜拿出来,可那些年,局势动荡,赵家许多人怀着一颗爱国心,纷纷走出无常镇想拼搏出一片天地,久而久之就把这事给搁置了,一直到近百年赵家落到叔祖父手里头,叔祖父又是个吝啬的守宝奴,宁愿干起驱鬼的行业,也不愿意把四方阴阳镜拿出来,一直到现在。 四方阴阳镜分为青龙、朱雀、玄武、白虎四面镜,魇石从某种程度来说算不上什么好玩意儿,恰好需要这四面镜子来镇压。可这四面镜子,如果不是安置在赵家东南西北四个方位的话,便什么用处也没有。 听到这里,我看了一眼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可我们真的能安全的到那四个地方吗?” 寒冬阴冷,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秦宵在叔祖父说四方阴阳镜的时候便出去了,说是要到院子外看看情况,这会儿他回来,我眼尖瞧见他鞋子上暗了一块,抬眼一看,秦宵的脸上有些严肃,“必须要在今天解决了。” “怎么了?”我有不好的预感。 “抱歉。”他的表情有些复杂,“我伤了人。” 院子里的灯笼亮了起来,赵安晨忽然惊叫一声:“秦大哥,你鞋子上……有血。” 赵安楠拍拍他的肩,侧身走到院子门口去,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才回来,朝我们点点头,说:“他们,在外面。” 这时我听见细细碎碎的声音自院子外面传来,我学着赵安楠站在门口一看,不禁吓了一跳。 赵家的长辈这会儿都站在门口一米开外的地方,里三层外三层地堵住这个地方,面无表情的脸在白色的灯笼映衬下格外惨白,看起来不像是人,更像是没有魂魄的僵尸。 他们一看见我,立即向前几步,伸出手,但还没靠近我,似乎又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给弹了回去。 这些人里面有的身上是血淋淋的,我见到了之前在正厅里那个被凳子砸到的人,脑门都是血,却感觉不到痛般僵着脸盯着院子里头。 我僵了僵,试探着招招手:“哈喽?” 一片寂静。 他们果然是没有自己的意识的,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站在外面的。我苦着脸回去,正好听见秦宵说他刚才就是越过这群人出去的,他们见了人就要打,半点不带手下留情的。就算是秦宵,也没能走多远,这些人只是被控制住了,除此之外仍然是真实的人,估计是被下了死命令,见到我们就要咬着不放,可我们又不好真的下手伤他们,没准还会被他们给伤着。 叔祖父苍老无力地佝偻着,满脸惶然:“竟然用……怨气封住了他们的魂魄。” 秦宵淡然地点点头,“快点吧,不然过了今晚,他们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醒不过来是什么意思?” 秦宵勾唇笑笑,“变成疯子,傻子,或者植物人。” 赵安晨一个激灵,他和赵安楠都是父母不在了的,可这么多年,对赵家的长辈到底有些感情。我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背,看向秦宵,“可现在我们怎么出去?” 秦宵挑眉,理所当然道:“怎么出去?当然是爬墙啊。” 我抽了抽嘴角,片刻一想,确实也是这么一回事,堵得了门口堵不了整个院子啊。 叔祖父年纪大了走不动,安四方阴阳镜的事交给了我和赵家兄弟俩,秦宵也同我们一起去,不过他还没靠过来,这四面镜子又抖动了起来,秦宵恶劣地勾了勾嘴角,用他那柄长剑敲了这四面镜子几下,这镜子竟然不动了。 赵家的宏观构造其实是方的,四个面恰好正对东南西北。 由于早些年的时候赵家有过安置四方阴阳镜的打算,所以当我们找到安置镜子的时候不免有些惊讶,屋檐之上恰好有一个小小的石台,大小正好,放一面镜子正合适。四个人里面我最轻,他们把我送到屋檐上之后,仔细一看,那个台子面有些凹下,可这凹得也不普通,我看到的这个台子,凹下去的那个地方隐隐约约像是凤凰的模样。 于是我把那面凤凰镜放进去,也就在那一瞬间,镜面一闪,我脑子有些晕眩,忍不住闭上眼睛。 待我睁开眼睛时,却见镜子里面出现了别的东西。 镜子里面黑漆漆的,我看得不大清楚,隐约像是有个人在里面。 过了一会儿,我看清那里其实是一件黑暗的房子,墙面潮湿,蜘蛛在边角上织网,而后,我终于看清了那个人。 是凌铛! 黑暗中我看不太清凌铛的脸,然而她坐在角落一动不动,低垂着头,眼睛里闪着微光,很容易看出来,这人情绪十分低落。等到她动的时候,我发现她手里拈着一朵枯萎的花。 她怔怔地看着那朵花,忽而表情一变,将那朵花丢到地上,愤怒焦躁地跺着踩着。 我一时有些不明所以,镜子一闪,画面便消失了。 赵安晨在下头叫我,我赶紧下去,想了想,觉得奇怪,便将这件事跟他们说了。 秦宵一怔,眸光微闪。 “怎么了?” 他默了默,摇摇头笑着说:“四方阴阳镜是有灵性的东西……我不是阴山的人,只知道它能镇住魇石,不知道还能看到别的东西,就算是看到了,我也不懂是什么意思。” 赵安晨好奇地把玩着他手中那一面,“咦?真的假的?我怎么没看见别的东西。” 秦宵挑了挑眉,“哪能随随便便就让你看见了,估计是……它认了主吧。” “卧槽认主?!”赵安晨一脸震惊,扑到赵安楠身上大呼,“为啥呀为啥呀?不是才到她手里几分钟吗!堂姐怎么这么好运!” 赵安楠嫌弃推开。 我茫然,“认主?” 片刻过后翻了个白眼,说:“你在逗我吗?阴山册好歹花了我十几块钱买回来的,现在我做什么了就要认主?莫名其妙的一点也不好玩好嘛!” 秦宵闻言,也觉得有些奇怪,上上下下扫了我几眼。 “你刚才有做什么吗?例如把滴血啊什么的。” 我瞟了他一眼,“没有没有没有。” 仔细想想,刚才确实什么也没发生,就是普通的把那东西放上去,然后就在镜子里看到了凌铛而已。 算了,我也不想纠结这种事,管它认谁谁,反正这四面镜子以后都只能放在赵家的这四个方位了。 结果这事还没完。 安置第二面镜子的时候,镜子里面再度出现了别的画面。 仍然是凌铛,她对着那朵枯萎的小花发泄了一番之后,忽然颓然地蹲下,怔怔地看着那朵小花。片刻,房间里渐渐亮了起来,一个高瘦的男人提着灯走了进来,男人其实算是用飘的,但他仍做出一副用脚走的样子。 男人这会儿哪里还有之前我看到那个吓人的样子,穿着整整齐齐,像是老几百年前的衣服,宽袖长衫,倒也有点古时有钱公子的模样。他将灯搁在墙边,背着一只手蹲下来拨开地面那朵踩烂了的小花,凌铛抬起头,面无表情,清秀面容似乎带着刻骨的恨意。 男人温柔地笑笑,而后伸出那只背在后面的手。 一朵娇弱的小白花在他指间开得正好。 凌铛一愣,茫然地看了看他,又茫然地看了看那朵小白花。 她伸了伸手,似是想去触碰,可就在即将碰到的时候,她忽然皱起脸,抬手,一巴掌扬在了男人的脸上。 第64章 卷三十九 啪地一声十分响亮。 我一愣,以为是自己心理作用,等到第三面镜子的时候,我才发现,我竟听得见他们的声音。 我跟他们说了,他们也觉得惊奇,随我一同上来看,却什么也看不到,他们下去之后,镜面一亮,原来是只有我一个人才能看见。事实证明,我之前听到那巴掌声并不是我的错觉。 那男人—— 应该说无常镇的鬼王,因为厉害所以才能化了实体,那一巴掌打在脸上是实打实的。然而他却也不恼,握住那只手温柔缱绻地凝视着凌铛,我听见他说:“他们已经在准备对付我了,你别担心,到时候我总能让他赵家给你血债血偿。” 凌铛闻言,冷笑,“那你呢?你又怎么样?如果不是你,又怎么会变成今天的样子。” 鬼王眸光一暗,摇摇头,“你的仇,我会替你报,而你会变成今天这样,也确实是我的错。正如你所预料的一样,我把他们逼急了,再过不久,他们就会上来对付我,到时候我们会两败俱伤,赵家人会死,而我会魂飞魄散,那样,你满意了吗?你怎么打算的,我便怎么替你去做。只是……”他轻轻抚摸着凌铛的脸,语气无奈,“以后留你一个人在这世上,你大概会孤独就是了。” 凌铛恶狠狠地拍开他的手,嫌恶地抹了一把脸,“和你待在一起才是折磨,沈云,你不知道我有多恨你。” 鬼王点点头,露出个惆怅的笑容。 “我知道我知道,当年我要的人是赵安定,最后没想到阴差阳错害你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可说真的,我既后悔,又不后悔,我尚在人世的时候,大夫说我病弱,只能天天用药吊着一条命,母亲可怜我要孤独而死,便寻了一名高人来看我,那高人却说我的姻缘在几百年后。那时候我还小,其实也是真心不想死的,听了高人一说,心里就存了念想,死后不愿离开,一心想要见见那个几百年后的姻缘。” 凌铛阴阳怪气地打断道:“我可不是什么你的姻缘,我见到你的时候,已经被埋进了你的孤坟里,安定更不可能是你的姻缘,那时我们才只是十岁的小孩,沈云,你确实有病,恋童癖。” 沈云眯起眼回忆,一张狐狸脸显得有些古怪。 片刻,他摇摇头,“不是的,那个时候,我以为的姻缘,并不是你们任何一个人。” 他顿了顿,苦笑,“那个时候我曾经见过一个人,现在一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凌铛,我其实并不后悔当年所做导致今天的局面,我觉得我等到了高人所说的姻缘,我后悔的只是,生不逢时。只是,这十五年来你虽然恨我,对我却诸多依赖,我担心在我离开后,你会不知如何继续下去。你现在……” “够了,别说了!”凌铛一张清秀的小脸阴沉着,“别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原谅你,我才不信你的话!我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才不会有人喜欢!”说着说着,凌铛面色涨红,眸中水光潋滟,竟然是一副被气哭的样子,又是委屈又是愤怒。 男人见了凌铛的眼泪一慌,手足无措地拥着凌铛哄慰了一阵。 “我喜欢我喜欢我喜欢的……” 镜面一暗,画面便消失了,连同他们的声音。 我觉得我像是个偷窥者,被秀了一发恩爱,还被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听他们说完,我才明白过来为什么之前会有一种他们特地留了时间让我们对付他们的感觉,原来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凌铛不但怨着赵家,也怨着当年那个鬼王,如果赵家和鬼王打起来,这样一来必然是两败俱伤,对凌铛而言算是一箭双雕,一下子对付了两个了。 那鬼王,好像是叫沈云,他对凌铛倒是情真意切,可惜,方式太蠢,错了就是错了。 我不可怜他,只是觉得凌铛难得遇见这么个宁愿为她死的,到头来还是什么也没有,要说凌铛对他没有感情,刚才我瞧见凌铛紧紧攥着拳头,好像也不是那么一回事。 半晌,我忍不住喃了句:“什么玩意儿!” 是不是我想起过去的事凌铛就不会这么恨赵家了? 她会不会过得好些? 一阵阴风飘过,我话音刚落,那面镜子再度一亮,我愣了愣,以为还有什么东西可以看的便凑着脑袋过去,下一刻一张阴森苍白的狐狸脸出现在镜子里面,冷冰冰地盯着我。 哎呀妈呀,我偷窥被发现啦! 我吓了一跳,只听见“啊”地一声惊呼,声音却不是我的,我一僵,侧过头看去,之前那个……在灯里被我放出来的那个时隐时现的小姑娘,不知何时才竟出现在我旁边。 她像是被镜子里的狐狸脸吓到了,惊愕地捂着嘴,一脸呆萌。 过了一会儿她反应过来,目光移向了我。 我以为她会像之前一样害怕的跑掉,然而这回她却没有,而是迷茫地看着我,小心翼翼地,攀过来靠近我。 许是在她身上感受不到恶意,我犹豫了一下,问她:“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 她定定地看着我,目光澄澈,张了张口:“塔……塔……” 塔? 她皱着眉摇摇头,焦急地往我这边又凑近了一步,“塔、塔……南……” “这儿没塔呀小朋友。” 小姑娘的模样看上去年纪不大,一张娇嫩的小孩脸,声音清脆,个子大约只有一米三。 她究竟想做什么?还没来得及问,那边赵安楠沿着梯子爬上来,皱着眉说:“堂姐,好久。” 也就是这一瞬间,小姑娘受惊似地惶然看了赵安楠一眼,而后化为一阵黑烟消失了。 我纳闷地看了一眼赵安楠,却发现他看着小姑娘消失的地方,紧紧锁住眉头。 “那是什么?”赵安楠问。 我无奈,“我也不知道啊,我见了她好几回了,有点古古怪怪的。” 赵安楠难得疑惑地摸了摸后脑勺,茫然地看了看我。 “怎么了?”我奇怪。 “你……”赵安楠欲言又止,最终摇摇头,“下来吧。” 安置最后一面镜子的地方离得有些远,一路上诡异的寂静,本以为会遇到些阻拦,结果确实畅通无阻的。我跟他们说了之前在第三面镜子那看到的事情,感慨地没说什么。 然而,到了安置最后一面镜子那地方之后,我明显感觉周围的温度下降了好几个度。 连同墙面,也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最后一面镜子没有任何变化,什么也没有展示。 就在我把镜子安置下去的那一刹那,我忽然觉得浑身冷得发抖,接着,一个阴冷的声音出现在我耳畔。 “终于来了。” 是那个叫沈云的鬼王,他还是镜子里那个人模人样的样子。 糟糕,秦宵他们都在下面呢!我连忙跑开,还没跑开几步,前面阴影处忽然出现一个娇小的身影。 是凌铛! 凌铛晃了晃身子,下一刻就出现在我眼前,伸出一只手向我抓来,我隐约看到她的指甲是黑色的,当时我只有一个想法,绝对不能被她抓到。我侧过身闪过,可后面还有一个沈云,就我这么个普通人来说,哪里躲得过这俩。 一道暗光划过,待我看清时,只见凌铛掌心嵌着一枚铜钱,上面冒着黑烟。 赵安晨在下头大喊:“快下来快下来!” 我立即从屋檐上跳下去,脚下一震险些有些站不稳,秦宵伸手扶了扶,我道了声谢,抬眼看见沈云那张狐狸脸阴森森地笑了起来。 只听见嘻嘻哈哈的笑声自四面八方传来,重重黑影出现在周围,我忽然觉得头晕脑胀,再看赵安晨两人大概和我一样,晃着身子有些站不稳,紧接着,细细碎碎的脚步声从外边传来,抬眼看去,竟是赵家长辈凶神恶煞地过来了。 夜色已深,凌铛恶狠狠地盯着我,沈云挡在她身前,下一秒,沈云的面容一变,眼睛泛白,皮肤泛着一股怪异的青黑色。 黑雾自沈云身上弥漫开来。 赵家长辈身上多少受了些伤,不难想象等到他们清醒过来之后应该会痛得死去活来,只是,他们是不是有清醒的机会也难说。 此刻我们被赵家长辈和那些虚幻的影子围住,我和赵安晨他们有些耐不住这种莫名的眩晕,只留下秦宵一人孤军奋战。 我咬了咬舌尖,试图驱散这种感觉,也就在这一瞬间—— 一道刺眼的光芒骤然亮了起来。 我眯着眼看去,那道光正是从那面镜子里迸发出来,与此同时,赵家其它三个方位的那三面镜子同样亮起三束光芒直通天际。 周围的大鬼小鬼痛苦地哭嚎,惊慌失措地四处乱串,赵家长辈受到他们的冲击,身体变得东倒西歪,脸色苍白,甚至有些人口里溢出了鲜血。 刺骨的寒意自脚底升起,有无名的风,自远方拂来。 秦宵一挥长剑,斩断一缕缕黑色粘腻的绳索,他看向风拂来的方向,似笑非笑:“阴阳路开了。” 嗡嗡嗡的声音自耳畔响起,伴随着重重呢喃,仿佛婴儿哭泣,又仿佛女人低吟。 秦宵快步走过来,长剑往地上一插,以剑为圆心,那阵怪风被挡在了一个半径为一米的圈外。 我看见沈云把凌铛拦在身后,整个鬼身若隐若现,几乎有些透明的感觉。 远远有重重黑影越过围墙,有铃铛的声音在招引…… 接着,渐渐有七个暗淡的人影出现在院子里。 “哇哦,这里好多鬼。” “是呢,好麻烦。” “干活干活干活。” “啧啧啧,抓到最大那只得立功啊。” 紧接着,那阵怪风极其迅猛地扑向沈云,沈云将凌铛推开,与那阵风缠斗了起来。 一个黑影缓步走到我们面前,我这才看见,那黑影有一张灰白色的脸。 “好久不见,你还活着。” 秦宵勾了勾唇,“我还想见她最后一面。” 那黑影点点头,不再说话,目光平淡地打量了我们后面这三人一番,在看到我时,微微蹙起眉。 赵安晨凑到赵安楠耳边小声讨论:“原来鬼差长这样!也不是特别丑嘛!” 那头有个黑影大喊:“老大!这鬼太凶啦!来帮忙啦别闲聊!” 于是黑影冲秦宵行了个古礼便离开了。 我正瞅着那边的黑影和沈云,使劲眯着眼也看不清楚,一片黑糊糊的。忽然赵安晨大叫了一声:“堂姐!小心!” 我一愣,下意识回过头,映入眼帘的是凌铛那张饱含憎恨的脸。 手臂一痛,我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拖起来,鞋子与地面擦出“嚓嚓嚓”的声音,凌铛竟这样硬生生把我拽到了十米开外,而这期间,不过只过了两秒钟而已。 我挣扎了几下,凌铛双眼呆滞,喃喃道:“我不会放过你的……不会放过你的……” “你……”我皱着眉,正想说点什么,却看见凌铛的皮肤像是溶化一般低垂下来。 我惊愕地看着她,凌铛像是察觉到什么,盯着我的眼睛,似乎尝试从我的眼睛映出她自己现在的模样。 片刻,她猛地退后几步,惊恐地抓着脸尖叫:“沈云!沈云!我好丑!我变成了怪物!快来救我——” “沈云!救我!救我!!” 第65章 卷三二十 现在的凌铛,整个人就像被烧化的蜡烛,皮肤黏黏腻腻地溶化,而她则疯狂地捂着脸,哭喊尖叫着,转眼之间皮肤表层的黏液啪嗒啪嗒地落到地面,原先那个清秀动人的少女尽然不复存在。 我震惊地张了张口,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阴风呼啸而来,像是那边的沈云挣扎着要往这边来。 鬼王急切地从那团黑色的影子中探出半张脸,而后又被阴差们的绳索勾勒回去,狐狸脸上是慌忙和疼惜。这些阴差本来就是为了对付他而来,与其余小鬼是天与地的区别,他分身乏术,哪里有时间冲出来哄慰他的心上人。 尽管如此,沈云嘶哑的声音传来,一下一下地唤着凌铛的名字。 一下轻、一下重,却又尽是深情。 可深情又有什么用,他百多年来吸食无常镇的游魂野鬼,致使多少鬼魂无法投胎转世,若他是人,那便是人类的侩子手,即使是鬼,也是坏了阴间的规矩的。 过了一会儿,我终于冷静下来,凌铛的脸已经不是凌铛了,褪去表层的粘液之后,身上长出了细细的白毛,密密地覆盖住底下的斑。我一下子就认了出来,那其实是尸斑。 她似乎也看见了自己的样子,声嘶力竭地尖叫一声就要往墙上撞去,我犹豫了一下,正欲拉她一把,一阵阴风疯狂地袭来,余光竟然发现那张阴森的狐狸脸决绝又担忧地飞过来,正眼一看,他浑身竟然只剩下上半身,而下半身,则被那边的阴差的绳索套住。 他用力拥住凌铛,慌忙地说:“别哭别哭,你不丑,你最好看了,我的凌铛最好看了。” 凌铛呜啊地一声嚎啕大哭,整张脸埋在沈云的怀里,哭喊着:“沈云沈云!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好好好,我们回家,我们回家。”话说着,鬼王像是大男人哄娃娃似的慌乱,手足无措地拍拍凌铛的背,又抬起凌铛那张满是白毛而五官扭曲的脸抹干净眼泪,片刻又亲亲她的眼睛。 周围刹那间静了下来。 那边的阴差竟然停下了动作,饶有趣味地看着。 一阴差说:“一个鬼和一个未长成的僵尸,这是什么搭配?” 他一说,其他人便嘻嘻地笑了起来,笑声里没有讽刺,就是纯粹的觉得有趣而已。 “动手。”一道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响起,是那个面色灰白的阴差。 其余阴差笑嘻嘻地,下一刻,整个宅子再度阴风大作。 沈云神情一黯,整个身体已经将近透明,黑雾围绕,然而他只是拥着凌铛不放手,右手一下一下轻拍着好不容易稳定了情绪的凌铛,低声温柔地哄慰着。 无论如何,这一场,沈云和凌铛是输了。 我却一惊,凌铛怎么会变成僵尸? 下意识地看向秦宵寻找答案,赵安晨兄弟俩似乎不能适应这里阴气,呲牙咧齿地捂额皱眉,秦宵正欲将这俩难受得东倒西歪的拉起来,察觉到我的目光,他侧了侧脸望过来。下一秒,他却看着我,惊讶地睁了睁眼,张了张口,像是在对我说什么。 我茫然地看了看他,忽然觉得背后有点痒。 就在我后肩处,一下子痒得不行,抓心的痒。 赵安楠也看向了我这边,紧紧皱着眉,目光却十分复杂,既像是疑惑,又像是震惊,重重情绪交杂在一起,很难想象赵安楠这样冷静的人脸上会有这么多的情绪。 我却无暇管那么多,反手去挠,心理却想难不成是旁边的凌铛沈云发生了什么事? 眼角余光望去,他们还是维持着先前的姿势,沈云身上的黑气越来越盛,眼睛发白,黑色藤蔓一样的东西蔓延至他的全身。我看向那些阴差,发现他们好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拦在了外面,气恼地拿着家伙对付那无形的东西。 “沈云!你竟然……魂飞魄散也要这么对付我们!”阴差恼怒大吼,他的声音很大,估计能传得很远。 我一愣,目光再度停在沈云身上,只听见他低低地对凌铛说:“没事了没事了,过一会儿你就要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了,等到你恢复……”他顿了顿,眸中有难言的悲哀,“等你恢复了,你就再也不用看见我了。” 我这才发现,沈云身上的黑气是往外散去的,而他的身体,也越发的将近透明,就算是普通人,也能看得出来,他正在散尽身上的怨气,只为保护凌铛这一刻。 凌铛显然是听见了他的话,浑身一震,整个人埋进他的怀里,手指却紧紧抓着沈云的衣襟。 叹了口气,我觉得,凌铛未必对沈云没有感情。 无论怎样开始,到底在一起十五年。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可我怎么就偏偏忘了过去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我从没有像现在这么懊恼自己的记性,我怎么就忘了呢? 沈云忽然声音一冷,对我说:“你走吧,时至今日,都是我种下的因,然而我却该感谢你,若不是你,我也不会遇到她。” 他这样一说,我便更愧疚了。 可愧疚的同时,从刚开始便一直痒得我抓心挠肺的那阵感觉却越发强烈了。 一抬头,我发现不但是秦宵他们,就连飘在半空中的阴差,也一脸惊疑不定的看着我,除去那个灰白色脸的阴差。 沈云见我没有动静,目光凌厉地扫过来,结果同样一愣。 我终于忍不住在众目睽睽之下反手到后肩去抓挠起来,触手一凉,意外地摸到一只小小的手。 我吓了一跳,猛地回头看去,却又见到了那个小姑娘。 这回她不没那么怕我了,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睁大地瞧着我,那只苍白的小手正搭在我后肩上,细细地摸索着,仿佛那上面有什么东西一样。见我一回头,她受惊似的,猛地一缩手,连连退后几步。 也就在那一瞬间,我的后肩不再痒了。 似乎,身体里有什么被她抽了出来。 我不禁看了一眼她的手,她的手上捏着一枚钉子,尾部是一朵青黑色的小花。 那是从我身体里抽出来的。我莫名生出这个想法,反应过来一惊,我怎么会有这种想法!那根钉子少说也有一个手指长,虽然不粗,可那玩意儿插到身体里面不死也得伤啊。 但我确实不痒了。 我愣愣地摸了摸后肩,触及之处只觉得有些凹下,那轮廓,像极了那枚钉子尾部的小花。我想起之前离开兽王阵时,医院那小护士帮我搓澡时,说我后肩有一朵小花。我登时脸色一变,失控地退后几步,与她面面相觑,语调提高:“你……你究竟是什么?” 她有些发怔地看着手中那枚钉子,似乎想不到那玩意儿这么轻易就拔了出来。 她也没有回答我,外面狂风呼啸,我似乎听到外面有人在说话,侧眼望去,那些阴差最先恢复过来,望着这边嘴巴一张一合,像是在说话,但是风太大,我听不清。 我看到赵安楠侧头对赵安晨说了什么,接着赵安晨一脸傻掉的表情看着我,又看看那小姑娘。 而秦宵,亦是在不知什么时候,神情严肃。 我不明白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故而十分烦躁。 可下一刻,一个声音犹如古钟般将我整个人震懵。 “安定?你、你……?赵安定?” 说话的是凌铛,她竟然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只是脸上依然有一层薄薄的白毛。 她的声音既探究又疑惑,还有深深的不敢置信。 可是,她看的人不是我,是那个,被我从赵家地库那盏黑色火焰的灯里放出来的小姑娘。 我忍不住定定地看着那个小姑娘,她个子很矮,面容十分稚嫩,确实是—— 十岁小孩的模样。 我忽然有个糟糕的想法,那将颠覆我至今为止的所有人生。 那小姑娘听见了凌铛是声音,慢悠悠地转过脑袋,歪了歪头,眯着眼似乎在思考什么。 接着,她又慢吞吞地走到凌铛面前,蹲下,艰难地在自己身上摸索着,接着掏出一个木盒子,递到凌铛面前。 凌铛呆愣地接过木盒子,打开,里面正是她和赵安定的那对金兰扣。 清脆的嗓音艰难而不流利地吐出几个字:“小铃铛,你长得好高啊。” 这声音中有久违的熟悉,有喜悦,有怀念,有感慨…… “你……你怎么还是、还是这么小?”凌铛疑惑不解,伏在沈云的怀中歪着脑袋,看起来天真无邪。 下一刻,她猛地看向我大声尖叫:“你是什么东西?!为什么霸占了安定的身体?!” 我…… 我是什么东西? 我艰涩地说:“我是赵安定啊。” “不是不是不是!你不是赵安定!她、她才是赵安定!” “我……”我闭了闭眼,没有再说下去。 可我仍然不死心地看向赵家兄弟,他们正一脸复杂的看着我。 我笑了笑,说:“不叫我堂姐了吗?” 风声太大,他们大概没有听清,而他们在说什么,我也没有听见。 秦宵眯眼向我这边过来几步,却被沈云的无形结界拦在外面。 我叹了口气,摇摇头,示意他不要担心。 一切都明白了,怪不得我没有对赵家的感情,怪不得我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过去的回忆。 我不是赵安定啊,当然不会有她的感情,也不会有她的记忆了。 那我是谁呢? 我是谁啊? 一只手握住我,我低下头,看见这个真正的赵安定,把那枚钉子放到我手心。 “还……给你。”她像是很多年没有说话好,每一个字眼都十分困难。 我接过那枚钉子,仔细端详了一下,那朵花的形状,像是梅花的样子,可我却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如果是阴山册,肯定会知道。这么想着,我手上一重,那本阴山册竟然真的出现在我手中。 我还算淡定。 淡定地把那本书拿起来,淡定地翻页,淡定地……在阴山册里面看到这枚钉子。 梅花镇骨钉。 用于锁魂。 锁的是谁的魂? 口腔一股子腥味,我这才反应过来,自个儿咬牙咬得血都出来了。 不行,这可不像我,太激动,太失态了。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呼出这口气的一瞬间,只觉得自己—— 一无所有。 “哦,真是抱歉,我不打算把身体还给你。”我突然恶劣地想要逗弄她。 她的脸色变了又变,我是不明白为什么一个魂魄能像她这样,这么一看,她确实又不像是鬼,我以前真是瞎了眼了。 凌铛更是气得大叫,早忘了她之前有多恨赵安定了。 哦,不对,凌铛恨的是那个记不得她的赵安定,也就是我。 赵安定胆怯地看着我,而后却坚定地向前一步,黑色的眼睛睁大看着我。 她的面容确实娇俏可爱,起先我就觉得奇怪,为什么明明都是同一个妈生的,怎么赵安锐那么好看,我就长成这样。现在想来,其实不过是相由心生,我的心与赵安定的身体是两回事,皮相与心矛盾了,那么长出来的样子,自然就模糊了。 她张了张口,艰涩地发出几个音节。 “塔……” “塔?”我耐心等待。 “塔……那……” 我点点头,“这是什么?” “名……字。”她有些着急了,凑近我,紧紧地拽着我的衣服。“塔……檀……檀……那……” 我心头一震,熟悉感如同排山倒海。 下一刻,她终于唤熟了那两个字眼。 “檀那……” “檀那!檀那!”她激动地抓着我。 檀那、檀那、檀那! 我的脸色蓦地刷白,只觉得头晕眼花。 那是我的名字,檀那,是我真正的名字。 并非相信她,而是相信那个名字。 这个名字如同刻入了我的灵魂,在我知道它是我的名字那一刻—— 忽然,只觉得狂风涌了进来,我浑身颤抖,远处仿佛万鬼哭嚎,不停地呼唤着我的名字。 檀那! 也就在那一瞬间,我忽而感觉身子一轻。 我离开了赵安定的身体。 再接着,我便失去了意识。 第66章 番外:十五年 赵安定从小就和别的孩子不太一样。 有时半夜会一个人从房间里出来,对着空气笑眯眯地说话,有时会走着走着突然来个平地摔,撩开裤脚一看,脚腕处有个青黑色的手印,有时会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谁谁的后面,然后跟那人说,你后面有人,那人回头一看,分明什么也没有,结果第二天那人就病倒了。 她这样的人,据说从娘胎里就开了阴阳眼。 怕她的人不少,叔祖父说她这条命是活不过二十的,她在鬼魂眼中就像个香饽饽,好不容易遇见个能看见鬼还毫无反抗能力的,鬼怪当然乐得逗弄她,戏耍她,欺负她。长年下去这样娇弱的身体会支撑不住,最终也许病死,也许被哪个坏心眼的鬼推到水里淹死,也许被不甘心的鬼就这么夺走她的身体也说不定,总之,不得善终。 她的父母刚开始也是心疼自己这个女儿的,后来有了儿子,加之在那样的老镇里面重男轻女的思想也还存在,既然这个女儿活不远了,那就慢慢的放下吧。 于是小赵安定多少是有些孤独的,她也知道自己的情况,不想去招惹别人,可想而知后来赵家多了个冤孽缠身的凌铛她是有多高兴了。 经常可以看到两个小姑娘手拉着手笑嘻嘻地走在镇上,其他人远远地看着她们,眼神都有些害怕。 看呐,就是那两个,一个活不过二十,一个冤孽缠身全家都死了。 赵安定不在意,她早就习惯了,倒是凌铛这家伙是个爱哭鬼,她有些发愁,每次凌铛哭起来那感觉,嚎啕大哭几乎就跟天崩地裂似的,要是以后长大了咋办。 那会儿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或许不会经历“长大”这么一回事。 直到有一天,她看着父母抱着刚刚小小的弟弟笑得很开心,在见到她之后笑容一僵,凌铛这个爱哭鬼还在她耳边哭得声嘶力竭。被那样的哭声所感染,赵安定忽然觉得有点委屈,她是早就知道自己可能活不过二十的,叔祖父的话在赵家很有重量,没有谁会去怀疑他,她自然也不会。可这是她头一次意识到,自己已经慢慢地,慢慢地被周围的人划分出了“可以期待”的范围。 没有谁期待你的未来,因为你会死。 直到那一天。 那一天赵家同辈的小孩笑嘻嘻地玩着捉迷藏,赵安定眯着眼睛笑着坐在一旁,阴森的角落忽然冷风一阵。她转过头,一个苍白的女人站在她的旁边,女人穿着白色的纱衣,样式有些古老,宽大的衣袖与长长的裙裾,底下印着暗灰色的莲纹。 赵安定看呆了,女人有一头很长的头发,乌黑柔亮地垂下,几乎及地。可她看不见女人的脸,明明女人脸上什么也没有,可她就是看不见,只觉得模模糊糊的,或者说,就算看见了,转眼就忘了。 “咦?你看得见我呀。”女人笑着说。 赵安定有些害怕地瑟缩一下,经验告诉她,这可不是什么人类。 “哎呀,你别怕我呀,我又不会吃了你。”她声音愉悦,蹲下来拍拍赵安定的脑袋,“奇怪了,赵家到了这一代应该没有阴阳眼了呀。唔,让我来算算。”说是在算,其实她只是漫不经心地用手指轻轻地叩了地面几下。 就在赵安定怕得几乎拔腿就要跑的时候,她温和地笑笑,“哦,我知道了,你这孩子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的,注定是要跟这个世界牵连上的。不过你的灵魂这么娇弱,估计撑不过二十了。” 赵安定睁大眼睛,但她并没有因为眼前人的温和而放下心防,事实上,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女人的手实在是太冰凉了,简直就像她本身就是一块冰一样,冻得赵安定心脏猛地一缩,她哆嗦着看着女人,从一开始,她就害怕这个人。 那种恐惧并不是因为对方或许不是人,而是像,天性的恐惧,食物链低端的动物对食物链顶端的动物的天性恐惧。 许是赵安定的反应太过明显,旁边还在玩耍的小孩忍不住看向她这边来。 其中有个小孩平时也是不怎么活跃的,看了一会儿,镇静地走过来。 “赵安定,你怎么了?” 赵安定脸色发青。 那男孩叫赵安楠,他经过女人身边的时候手臂穿过了女人的手,似乎有所感应,微微蹙起眉。 女人倒也不生气,笑着打量了男孩一会儿,片刻欣慰地说:“这个孩子灵感也不错,如果以后碰上属于他的机遇,也许会成为我们这边的人也说不定。”完了她无奈地看着赵安定,“你别怕呀,我真的不会伤害你啊。” 赵安定一双黑白分明的眼里仍然是恐惧,但她仍然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对赵安楠示意自己没事。 而后她坚定地转过身,僵硬地一步一步往外走,速度越来越快,几乎是用跑的,直到觉得后面那个女人没有跟过来,她才放下心来。 事实上那个女人确实没有要对她做什么的意思。 后来赵安定也常常在家里看到她飘来晃去,像是在找什么,赵安定一直在暗地里观察她,有时候被发现了,那女人也不介意,笑着打个招呼便不再搭理她。然后赵安定发现,女人身上慢慢绕着一股黑雾,她的面色也越来越青白,甚至快要与那些寻常的鬼一般,阴冷得令人心惊。 赵安定渐渐没那么怕她了,有时在角落睁大一双澄澈的眼睛看着她,凌铛问她怎么了,她笑眯眯地摸摸小铃铛的乖脑袋,什么也没有说,她可不想让爱哭鬼小铃铛和她一样又害怕又好奇的。 再一次与那女人交谈时,那女人的衣服都变成了黯淡的灰色。 当时她几乎就快要死了。 无常镇有好鬼,也有恶鬼。 恶鬼怨气迷了心智,喜欢害人,尤其喜欢害赵安定。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缠上的,那天好像是个教师节,凌铛出去东瞄西瞄想说有没有又便宜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而她最近身体越来越不舒服了,母亲既担忧又不忍地照顾了她几天,最后还是离开了。 半梦半醒间,一双手掐着她的脖子,血红色的眼睛瞪着她。 死吧死吧,没有人关心你,没有人要你! 一阵疯狂的笑声在她脑中响起,几乎令她头疼欲裂。 赵安定挣扎着恍惚间向前伸出一只手,前方却是无尽的黑暗漩涡。 这时,不远不近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退下。” 女人仍是用那种温和的语调,说出来的话却无比强硬。 黑暗瞬间如潮水般褪去。 女人的面容越发模糊,现在甚至连表情也无法看清。 赵安定猛喘一口气,睁开眼,缓了好一会儿,才战战兢兢地说了一句:“谢谢。” 女人用一种怜悯而肯定的语气说:“你差点就死了。” 片刻过后,她似乎感觉那人在笑。 可在那之前,那人却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小朋友,要和我做个交易吗?” “什、什么?”年纪小小的安定努力睁大眼,想看清她脸上的表情。 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在那人身上看到了无奈。 “嗯,其实是这样的,你确实是活不过二十的,但是,我可以帮你?” 安定心头一跳,胆怯却又不敢置信。 “帮我?” “想听听看吗?”她这样问,却自说自话的接了下去,“把你的身体借给我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面,我会替你挡去所有的的鬼怪,直到你的灵魂变得坚强为止。” 安定第一次听见有人说,她也许可以活下去。 而且,眼前的这个人,很厉害。 “唔,你要不要试试看?”那人思考了片刻,在安定说话之前制止了她,“我会一直使用你的身体,直到时间结束,哦,你先不要急着答应我,再考虑一段时间吧。”那人居高临下地望着安定,语气中带着点严肃,“一定要好好考虑啊,记住,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并不是我强迫你,也不是我诱哄你。” 那之后又说了些别的,那人便消失了。 安定仍然有些害怕她。 但,也许这是一条生机也说不定,她确实不想死。 这样犹豫了一段时间,有一天安定走在镇上,忽然一直青紫色的手把她摁到了路边的沟里。 明明只是巴掌大的沟,她却无论如何也爬不上来。 冻了很久,她浑身哆嗦,这一回,她知道自己又遇上了那些东西。 她不想死!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手将她提了起来。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出去逛了一圈!” 安定抖了抖,感觉那人温柔地拂去自己身上的水。 “放、放手……你好冷。” “啊?不好意思我忘了……” “我……我答应你。” “啊?” “我说,我答应,我、我想活下去!” “……” 那之后赵安定高烧将近死亡,她姥爷把她带了回去。 其实有人是稍微察觉到她的不对劲的,可,谁又在意那具身体里面是否换了个人呢? 真正的赵安定待在赵家地库十五年。 她一直等,那个人来把她放出来。 就算是欺骗也要尝试一番。 想活下去。 第001章 地面震动,她在梦中也不得安宁。 安定、安定,与她何干。 “大人——” “檀那大人,醒醒呀。” “檀那大人——” “时间不多了呀,檀那大人。” 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香气,她恍恍惚惚听见有个低柔的女声在耳边轻喃。 意识渐渐回笼,睁眼见到的便是一株梅树。 天朗气清,远处是孱孱流水声,她试图挪动四肢,却只觉得束手束脚,整个身体只有脸上的五官是可以动的,就连外边的声音也听得不是特别仔细。等到她反应过来时,才震惊地发现,卧槽,她怎么整个人都被埋在了土里?! 那个声音又说了:“檀那大人,快醒醒呀,她醒过来了,你必须要快点出去才行。” 出出出!没看到我特么动不了吗!?她翻了个白眼,耳朵里肯定进了泥土,不然,怎么会什么都听不仔细?那个声音是什么人,她无法知晓,只知道这周围有着一股梅花香气。 她张了张口,嘴巴张合,却不能发出声音,也不知道在待了多少时间。挣扎了一段时间之后发现实在无法离开,反而冷静了下来,昏迷前的一幕幕窜似地钻进脑子里,她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不是赵安定了。 那么她是谁? 是檀那。 犹如十几年的人生被颠覆,人家突然告诉你,哦,你其实不是你,你只是占据了别人身体十五年,害得人家赵家差点灭族的混蛋。你的亲人都不是你的,你之所以和他们长得没有半点相似,纯粹只是因为你不是她,就连“是被捡回来的”这个可能性也不存在。 可她并非一个自怨自艾的人。 那个名字犹如刻入她的灵魂百年千年万年,只当知道之后,便很快就接受了。 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她是檀那,可檀那,又是谁? 她怎么想不起来,到最后,她反应过来一个医学词,失忆症? 尚未来得及多想,檀那突然面色一僵。 有什么东西在泥里面摸她! 那东西大约拳头大小,细长细长的滑溜溜的许多条,像是一条条小蛇,它在她的身子周遭钻着蠕动着。她咬了咬牙,蓄力一挣,脖子从泥土里扯出来一点点,最后又脱力躺了回去。 “我擦!”檀那铁青着脸艰难地从嘴里吐出两个字。 话音刚落便觉得喉咙一股火烧火燎的痛感,实在是太干了。 这时,那些细长的东西一左一右一上一下地分别卷住她一条腿一条胳膊,土地竟然在这时松动了起来,眼看着自个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地面之下仿佛有什么蠕动了一下,只觉得突地一下,无数条深褐色的拳头粗的条状物从土地里面伸出来。 竟然是树根! 缠住她双腿双手的树根温柔地将她托起来,直到她安稳地站在地面为止。 檀那错愕地睁大眼,感情这还是好意的? 完了之后那些树根又钻回的地底,更令她惊讶的是,旁边的这株梅树像是有灵性似地晃了晃,接着枝叶颤抖着向转向另一个方向。她正浑身酸痛地捶着腰,见状顺着枝叶指引的方向看去,这才发现这里竟然在悬崖之上。 下去的地方是一条长长的青石阶梯。 说是悬崖,其实也不像悬崖,大概像是一个圆台,边沿十分锋利,檀那一边摸着干涩的喉咙走过去一看,云雾层层,望不见底。而这附近只有单独的一株梅树,她咽了咽喉咙,试图发出声音。 那道声音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似地,轻轻地说:“檀那大人,奴家名为梅骨。” 我是谁?她无声地问。 “你是檀那。”那声音顿了顿,“奴不敢多言,檀那大人此番魂归故土,若是想要知道,便顺着那条路下去,离开这里自己去寻找答案。那人等了你许久,她醒了过来,而他,亦快撑不下去了。” 她心头一跳,皱着眉:“她……”是谁?他又是谁? 微风拂过,带着些春天的气息,树叶颤了颤,那声音不再说话。 檀那等了许久没有等到回应,便知道那个声音言尽于此,也不再勉强,她向来自立,事到如今只能靠自己了。 她点点头,对那梅树道了声谢,便顺着台阶下去了。 这个地方十分古怪,她一步台阶一步台阶地走下去,周围实在是看不清楚,不由得有些惶然,回头一看登时脸色大变,原来她没走一步便碎掉一个世界,回头路是绝不可能再走的。 她定了定神,只好埋头往前走。 恍惚间,她似乎听见那道声音远远传来:“檀那大人,奴等你回来。” 越是走下去,底下竟渐渐泛起一股血腥味。水声潺潺,伴随着什么东西落入水中的声音,而薄雾也渐渐散去。檀那猛地定住脚步,她终于看清了底下的场景。 地面是红褐色的。 那边有一条河,仍然是红色的。 激荡的河流粘稠地撞击着,不用想也知道那肯定不是寻常的河流。 我擦。檀那惊了惊,硬着头皮下去,忽然觉得自己似乎越过了什么无形的结界,血腥味更加浓郁。就在这时,一阵冷风袭来,她猛地转过头看去,却见不远处有好几个怪物趴伏在地上,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而那怪物的形状……竟然有些莫名的熟悉。 由人体四肢组成的蜘蛛模样的怪物——人脸蜘蛛。 这特么不是长寿村洞窟里的那只怪物的样子吗!檀那脸色一变,下意识地退后一步,不料后面的石阶已经碎掉,一脚踩空便整个人跌倒在地上。 她立即连忙连滚带爬地往后跑,先前她下来的地方现在犹如一根通天柱一样坚定地伫立在中间,底下这片地方实在是大不到哪里去,所到之处皆有一丛丛血粒子般的植物,在联想起那些怪物长成的过程—— 不难想象这附近是用多少尸骨堆积而成的。 只听见嘶嘶的声音,那些怪物果然跟了过来,奇怪的是,它们并没有接近她,而是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檀那试着停了下来,那东西也同样停了下来。 她有些发懵,难道这里养的和在长寿村养的是不一样的? 很快这个猜测就被推翻了。 她隐隐听见前面有怪物嘶叫的声音。 她犹豫了片刻,小心翼翼地躲在暗处,一看竟然发现前面黑雾弥漫,中间有个人影和几个怪物缠斗在了一起。檀那对这个黑雾实在是太熟悉了,在她还是赵安定的最后一刻,她还看见那个叫沈云的鬼王这么和那个阴差打架。 定眼一看—— 哟呵,竟然还真是那个叫沈云的。 那边似乎也看到了她,苍白的狐狸脸闪过一抹惊讶,紧接着眼里闪烁着几分恶意,一阵风似地掠过来。檀那早在见到他的时候便做好了准备,一侧身便闪避开来,沈云才过来,竟引得更多的人脸蜘蛛扑向他。 沈云一袖子挥开一个人脸蜘蛛的爪子,趁机打量了檀那一眼,古怪地说:“你竟然是鬼?” 檀那耸耸肩,她乐得看这个鬼王倒霉。 沈云冷笑,“好厉害的鬼!竟然躲在一个人身体里十五年。” 檀那没觉得自己是鬼,也没打算跟他多废话,“关你屁事,你知道出去的方法吗?” 沈云险险躲过几个人面蜘蛛的攻击,正欲开口,檀那抬手制止,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好了好了别说了,看你这样子也不知道。”说完便要离开了,沈云眼看她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出去,那些怪物竟只攻击他一个人,不由得又惊又气。 再也顾不上立场,连忙大喊:“我知道!” 檀那一顿,回过头挑眉:“你知道你还留在这里?” 沈云咬牙:“你一天到晚被这些东西缠着试试?” 檀那恶意地勾唇一笑,“它们不打我我又有什么办法?” “救我!我知道哪里有出口!” “哦?是吗?”檀那狐疑地瞅了他几眼,顿了片刻,想着多一个帮手也是好的,沈云这之前虽然要害她,但现在在这个莫名的环境里头,估计他也闹不了什么事。万一之后还出点什么事,还能用他当一下挡箭牌。 这么想定之后,她也不再犹豫,径直走到沈云旁边去。 她已经发现了,这些人面蜘蛛对现在的她似乎有所忌惮,虽仍是虎视眈眈,却也没有上来伤害她的意思,甚至有些害怕的意思再里头。 既然里面有这一层关系,能用则用。 果然,原先还在攻击沈云的人面蜘蛛见她走过来,立即啪嗒啪嗒地踩着八只爪子退开。 沈云也发现了这一点,惊疑不定地看着她。 檀那记得他对凌铛的深情,也记得这人之前要害她,因此没有什么好感,却也没有什么讨厌的说法。更不打算跟他叙旧,索性干脆了当地说:“带我出去。” 狐狸脸上露出个冰冷的笑容,“我现在不想带你出去了。” 檀那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吐出两个字。 “傻逼。” 说着往旁边走开,那些人面蜘蛛立即凑了上来,沈云一惊,咬了咬牙跟了上去,低声说:“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不知道。”檀那有一瞬间的茫然,她不但不知道自己是谁,甚至不知道出去之后该何去何从。 沈云胆跟在檀那身边胆战心惊地扫视着周围的人面蜘蛛,“那些东西太古怪了,我分明没有实体,它们却能打得着我。” 檀那想起早被忘记到九霄云外的鬼大爷,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心想她自己现在也算是个有见识的人了。 少见多怪!她暗暗吐槽。 沈云显然感受到了她的鄙视,冷了冷脸,差点就想很有骨气地站定不动了。 他看着檀那的背影,蹙起眉,莫名觉得似曾相识。 过了一会儿,沈云面上一片震惊。 “我知道你——” 第002章 檀那一愣,不禁回头一看,下一刻却脸色微变,一只人面蜘蛛已经张着血盆大口站到沈云后面了。 这些蜘蛛是可以伤害到魂魄的。 沈云若是被咬到,脑袋没了那就是没了。 檀那只惊了片刻,下意识上前几步把沈云推开。 那只人面蜘蛛见她走过来,整张脸一阵扭曲,紧接着整个身子一翻,颠颠倒倒地摔在一边。檀那心里暗暗称奇,这些怪物竟然真的在怕她,眼角余光发现沈云眯起眼,口中喃喃:“我见过你我见过你……” “你见过我?”檀那满脸不信。 半晌,沈云平静下来,面容古怪地瞅着她说:“没错,十五年前,我在镇上见过你。” 檀那一脸好奇地等他说下去。 沈云脸上竟带了点尴尬:“我当了五百年的鬼,大概可以根据感觉辨认出一个人来,就算你现在和之前长得不一样。” 她蓦地睁大眼,这才想起来她已经离开了赵安定的身体,长得应该也和赵安定不一样,心里不禁信了两三分。只是不知道她现在是长个什么样子?这么想着便问了出来,沈云莫名地看了她一眼:“你的脸……很奇怪。” 檀那一僵,这么说,她还是丑咯? 沈云很快地打消了她一瞬间的无奈:“你的脸奇怪在没有人能记得住,估计无论是人是鬼也记不住,你脸上大概画了一种让人过目即忘的阵。” “哦,不丑就好。”檀那摆摆手,“你那时候见过的我是怎么样的?” 沈云记得檀那先前救了他,无论是什么原因,心情总有些复杂。他心里念着想着凌铛,不想在这个鬼地方久留,但一想到那个占据了赵安定身体十几年的人是那个人……不禁有一种十分微妙的感觉。 赵家在无常镇数百年,沈云也在镇上待了数百年,知道赵家的厉害,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互不招惹的。 他吃他的鬼,赵家人驱赵家人的鬼。 之所以会有后面那么多的事,全然是因为沈云这么多年的执念,还有,当年一瞬间的邪念。 沈云还在世的时候,母亲为他寻了个半仙来给他算命,说是他的姻缘在几百年后,沈云便是凭着那个人的一句话吊着坚持到几百年后。不是没有怀疑过,或许是因为还没有真正活过,纵然是怀疑,也这样挺了下来。 直到那一天,无常镇来了一名客人。 那人刚刚踏进无常镇沈云便知道了,他远远地在暗处窥探,那是一个高挑清瘦的女人,或者说不是人,更像是离了身体的魂魄。 他故意派小鬼去烦扰那人,那人却只是温和地摸了摸小鬼的脑袋,语气轻柔。等到小鬼回到沈云身边,那小鬼呆滞地看了看他,下一刻便化作一阵烟投胎去了。 无常镇的阴阳路多年闭塞,可那小鬼,又确确实实是去投胎了。 沈云心想无常镇来了一个厉害人物,惹不起还躲不起么,想是这么想,另一方面又暗暗怀疑这个人的到来会不会给无常镇带来什么麻烦,要是影响了他那就不好了,于是不免更仔细观察了些。 一来二去,沈云越发觉得她厉害,好几回他躲在暗处,那人只是淡淡地扫了他这边一眼。 那个人肯定发现他了。沈云可以肯定。 有一天沈云忽然心里一个咯噔,那人这么厉害,难道就是他的姻缘? 他等了这么多年,等来一个大人物,那倒也不错。 结果有一天,沈云发现那个人进了一趟赵家就再也没有出来过,他进去探了一圈,隐约在年纪小小的赵安定身上发现了那人的气息。并非他恋童,从一开始,沈云遇见的人就不是凌铛或者赵安定中的任何一个,而是檀那。 后来他遇见了凌铛,想起当时的赵安定便觉得自己糊涂,那时赵安定根本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哪里像那人一样厉害?久而久之,越发坚定自己那时候是糊涂了,一切只是误会罢了。 直到今天,他才恍然发现当年并不是他糊涂。 而是,那人想做的事,又哪里是他可以窥探得了的? 从头到尾,就是他自己没本事看清楚,又一厢情愿地做了这么多事。 檀那听完,僵着脸笑笑,这么一说,她是沈云的初恋? 想到这个,她立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心里有个小人不停地摆手:不要不要不要,完全不来电。 沉默了一会儿,她总结道:“简单的说,我以前很厉害是吗?” 想到这里她就有点小兴奋,过去她都是个抱大腿的,现在突然有人跟她说:不对,你其实很牛逼。 问题是,牛逼在哪儿呀?她又纳闷了。 沈云发现她是那个人之后,态度登时好了许多。 檀那这才发现他之前那副样子都是装出来的,沈云收了一张冷脸,又是皱眉又是苦脸,神情变幻莫测。 “那天真的赵安定出现之后,我看着你的魂体从她的身体里出来,我感觉到一阵很强的力量在吸引我,那些阴差看起来也很难受,立即在外面布了阵,只留下我和你在阵里面,赵安定回到了她的身体里面,很多奇怪的东西从你们那赵家地库里面飞出来,我看到赵家那个老头急急忙忙地跟着冲出来,接下来我就被吸进了这个地方。”提到阴差的时候他神情一黯,如果他出去,必然还是要被那些阴差抓走的。 檀那看出他的失落,点点头,也不去戳他的伤口。 打量了周遭一眼,她跟着沈云顺着血河往下走,那些人面蜘蛛层层叠叠地跟在后面,看起来颇为壮观。 沈云来了这里之后,想到凌铛还在外面,也不顾阴差还等着抓他,焦急地想着出去的方法。这个地方古怪,那条血河里面隐约可以看到残肢断臂,煞气十足,就连沈云这个混了五百年的鬼也险险有些抗不住。而那条血河是从一个山洞里面流出来的,越是靠近那个山洞,那些人面蜘蛛越是不敢靠近。 沈云本来是找到了这个地方,后来犯贱好奇心起,又想去看看这块地方那根最高的石柱上究竟是什么回事。 结果就被那些怪物给缠上了,然后就遇上了檀那。 檀那听他这么一说,果然,远远发现河流上游有一个山洞,而那些人面蜘蛛便渐渐不敢再跟过来了。 然而檀那却止步在山洞前了,狐疑地看了沈云一眼:“里面有什么问题吗?” 她的意思是,有危险吗? 沈云心里一个咯噔,他确实没有进去过,也有让檀那先去探路的想法,没想到这人比想象中的要精,没有老老实实的上当。 檀那勾了勾嘴角,面上没有笑意。 “你先进去。” 一张狐狸脸冷了下来,“这地方古古怪怪的,我不如你厉害,只怕我还没进去,就被处理掉了。” “哦,那我进去了。” 沈云一愣,下意识脱口而出:“等等!” 心里一千匹草泥马奔过:卧槽她怎么说进去就进去了?!正常的剧情发展不是应该争执一下再进去的吗!? 檀那是懒得理他,径直走进去。 不过是试探一下罢了。 她隐约察觉到这个地方是不会对她造成什么伤害的,即使这么进去了,说不定也不会遇上什么危险,况且,就沈云那样遇上人面蜘蛛只有被虐的情况来看,要他也没什么用。她这么一说,只是想试试这人是否暂时可靠,不知道这个山洞究竟是不是真的出口,如果在里面真的遇上了危险,就算没有队友,也好过多个敌人。 结果,当然是不可靠。 尽管如此檀那也不觉得有什么好失望的,一开始救沈云本来就是觉得是她占据了赵安定的身体,多少对当事人有些愧疚,再加想找个帮手。 现在一看,一点卵用也没有。 山洞宽大,里面血腥味浓厚而闷重湿热。 伸手不见五指,沈云讪讪地跟上来点了一朵绿幽幽的鬼火,檀那登时脸色一变,血河哪里还是血河的样子,里面堆满了尸体,简直又是长寿村那个洞窟的样子。 不断有咚咚地声音传来,就像是残缺的四肢落到水里一样。 值得庆幸的是,一路走进来,并没有遇上什么危险。 然而,山洞的尽头也到了。 尽头是一堵石壁,血河的尽头也截止于此。 沈云脸色一沉,“为什么没有出口?” 檀那盯着明明没有出口却仍然在流动的血河,片刻后瞥了沈云一眼说:“从一开始就是你自己觉得这里是出口而已吧?” 沈云顿时被堵得哑口无言。 话是这么说,檀那却上前摸了摸那堵石壁,隐约在上面摸到一个轮廓,示意沈云点着他的鬼火凑上来看看。檀那这才看清石壁上面写着几个字。 又是那种不认识的字体。 然而她却越看越熟悉。 她想了一会儿,恍恍惚惚念了出来。 “阴、山、墓?” 话音刚落,山洞猛地震动起来。 只见石壁竟缓缓自中间裂开,一道光芒自缝隙中渗入,湿润的空气拂了进来,竟然是春天的青草香味。 沈云指间的鬼火骤然熄灭,洞里一片黑暗,世间仿佛只剩下那一道光芒。 檀那听见鸟鸣声自外面传来—— 石壁打开,她一步一步地走出去,忽然觉得身子一轻,她愣了愣,回头看了沈云一眼,觉得自己同他一样。 脚不点地,便是鬼的模样。 第003章 檀那脸色微变。 变成游魂野鬼和真真切切感受到自己变成游魂野鬼是两回事。 沈云看见她的表情,大概猜到她现在的心情,于是脸上露出几分讥诮,正想说话讽刺几句,檀那便已经转过身去。 檀那是不愿在外人面前流露自己的难过的,她背过身拍了拍脸,宽慰自己说反正也到了这个地步,不如走一步算一步看看,万一就柳暗花明了呢?这么想着,她的心情又变得轻松了起来。 于是这才有心情去看自己究竟到了个什么地方来。 不看还好,一看吓一跳。 外头光线昏暗,树影婆娑,她正站在道路中间,两侧路灯闪烁显然年久失修,回头一看,哪里还有什么山洞,分明就是一条空阔的路,夜色之中隐隐约约能看见高楼房屋。 饶是她经过了那么些古古怪怪的事情,还是觉得自个儿吓得一愣。 这他妈又是哪?! 沈云低骂一声,身子不动,一颗鬼脑袋溜溜转。 半晌,沈云阴沉地说了一句:“该不会是到了阴间吧?” 檀那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没吭声,她其实觉得这条路很熟悉,熟悉得不得了。 只是,她怎么才从山洞里出来,就直接到了这个地方? 檀那记得这附近是一所医院,她在那所医院工作还没多久,就被人家赶到角落里面去当了太平间守门人,有一天下班回家在路上买了一本怪书,就是阴山册,结果碰到了一连串那么多奇怪的事情。 简单的说,这里就是她,还是赵安定的时候,在医院工作下班经常要经过的那条路。 这里当然不是什么阴间,要不然她路上不得全都见了鬼了。 檀那觉得沈云少见多怪,不就是一条普普通通的路,还能看得见房子呢。不过她不知道的是,沈云是真的没有见过那些特别现代化的建筑,他死的时候是五百年前,五百年后来所在的无常镇又是一个古镇,小巷子小路,根本没有像现在这样的,也难怪他恐慌了。 沈云好不容易从阴差手里逃出来,到了那个古古怪怪的地方不说,出来又误以为自己到了阴间,一想到自己那个乖宝贝儿凌铛一个人不知得怎么生活,当下便慌得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 顿时阴风大作,一阵阵黑气从沈云身上升腾而出,路灯似乎是被影响到,唰的一下就全部暗了下来,周围温度降了好几度,这条道上还是有人经过的,这会儿灯熄灭了,不时听到远处有人哎哟哎哟的,似乎是踩着车就摔倒了。 伸手不见五指,檀那一懵,她是知道沈云出来之后会发难的,没想到会发难得这么突然。 忍了忍,檀那深深地吸了口气,最后翻了个白眼。 妈的智障!刚才怎么没让那些人面蜘蛛把他给咬死?! 她猛地一转身,循着沈云的方向用手一抓,恶狠狠地吼道:“干嘛呢干嘛呢你!?有病得治啊!” 唰的一下,灯亮了起来。 檀那愣了愣,呆然地看着被自己掐着脖子的沈云,片刻之后乐了,她还真没想到自己能把沈云给抓到。 反倒是沈云,身上缭绕着黑色藤蔓似的雾,面容扭曲,似乎十分难受。檀那其实没真正碰到他,沈云本质上是个怨鬼,怨气便是他的力量根本,现在他只觉得身上的怨气快速地顺着那些黑色藤蔓被檀那吸走,力量被抽走的感觉立即令他清醒过来,不禁想起多年前那女人在无常镇的时候,也有多事的恶鬼去招惹她,结果被她笑了笑便魂飞魄散的事情。 到了阴间尚有机会逃跑,若是被她弄得魂飞魄散,那真是…… 再也没有机会了。 “放开我……”沈云认输求饶。 “哦,没事不要发神经啊,正常点好不好。”檀那见他面上闪过一分惧意,也没真打算对他做什么,于是随手一丢,把沈云甩到路边去了。完了,挑了挑眉看着沈云说:“谁跟你说这是阴间了?你多少年没进过城了?” 沈云恍然大悟。 檀那无奈叹了口气,这都什么事呀。 忽然灯光闪烁了一下,前头有一只灯暗了下去,檀那敏锐地抬起头,紧接着,前头的路灯一盏盏地暗了下去,她瞥了沈云一眼,沈云这会儿听话多了,立即站起来摆摆手表示态度。 前方有嘎吱嘎吱的声音传来。 与此同时,除了那声音,周围明显诡异地寂静了起来。 若说之前还有点人气,像是在阳间的样子的话,那么现在便真的阴森得像是阴间了。 檀那抿了抿唇,她这边还有些许光亮,而后她看见一个老人踩着一辆老式三轮自行车,后面是一个架子,上面摆着一沓沓半米高的东西,而那嘎吱嘎吱声正是从那辆自行车上发出来的。 那辆自行车旧得都快掉漆了,伴随老人的前进,路边的灯一盏盏地暗下去,简直就像是缓慢地带来另一个世界般。 檀那直觉她应该装作没看见,然而在看见老人的脸时,不禁一怔。 她的记忆力从某种程度来说算是极好的,见过的人多少都有些印象,而这个老人,她同样见过。 她还记得在那个冬天的夜晚,她从医院踩着单车回家,结果在半路遇上鬼魅,慌忙之间跑到路边的报亭,她看那里有个卖报的大爷,脾气不是很好,卖的东西还又贵又坑,可不,最后她就买了那本黑封皮的书。 而眼前踩着车子过来的那个老人,正是当初那名卖报的大爷。 檀那看向他的车子后座,架子上面堆着报纸书刊,果然是那名大爷! 卖报大爷目不斜视地踩着车子往前,似乎两侧的路灯熄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就连旁边还有两个鬼也没有看见。沈云一张狐狸脸眯起,怀疑地看着卖报大爷,半晌,轻哼一句:“过路就过路,弄这么多鬼把戏做什么?” 卖报大爷这才冷冷地瞥了沈云一眼,声音嘶哑道:“既然是鬼,不弄鬼把戏难道弄人把戏?” 沈云冷笑回道:“没事找事。” 卖报大爷不屑地收回目光,经过檀那的时候,微眯起眼,缓缓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檀那一个激灵,总觉得他的表情别有深意。 仅仅是一个愣神的瞬间,卖报大爷前一刻还在自己眼前,下一刻便已经出现在百米开外。 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 在路上撞鬼偏偏遇上卖报大爷,阴山册是在他那买的,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之后,当她以魂魄的模样出现,从那个怪地方里面出来,第一个见到的也是这个卖报大爷。 檀那估量了一下自己现在的实力,现在一个五百年的老鬼沈云也被她随随便便的弄倒了,那么不管前方有什么东西,估计也不怎么奈何得了她。 想明白之后,她也不再犹豫,跟着卖报大爷的方向去了。 卖报大爷那也许知道什么。 沈云见她跟着卖报大爷走,神情有些微妙地提醒:“那个老鬼古古怪怪,你干什么去?” 檀那笑了笑没说话。 那卖报大爷似乎知道有人在后面跟着他,踩车的速度蓦地快了许多,弓着身子埋头往前,一抹影子始终不远不近地跟着他。檀那这会儿已经是用飘的,却无论如何也追不上卖报大爷,不知过了多久,她最终还是跟丢了人。 然而这时,却又隐隐约约听见了别的声音。 她这才发现,周围一片黑暗,而她又在黑暗之中与人你追我赶了好一段路。顿时惊出一片冷汗,简直就像是被什么东西迷惑了一样,她什么时候变得像现在这样,可以毫无顾虑地跟着陌生的东西跑到陌生的地方去了? 是因为知道自己变成了鬼,再无性命之忧开始吗? 又或是知道了自己可以对付像沈云那样水平的老鬼开始? 这还哪里像她。檀那有时候觉得自己胆大,可也没胆大到这种程度。 她正出神,前边的嘈杂声却越来越近,黑暗像是云层被风吹走一般渐渐散去,点点黯淡的光芒蔓延过来,檀那只觉得自己不过是眨了几下眼睛,周围便变了个模样。 现在的她,正处于一个闹市中心。 周围摆了许许多多的摊子,稀奇古怪的东西见也未曾见过,更糟糕的是,这些卖东西的买东西的人,没一个是在用脚走路的。 檀那起先还吓了一跳,后来想起自己也已经不是人了,便淡然的接受了。 现在她是檀那,又不是赵安定。 哪有鬼怕鬼的道理? 周围有卖粘糕的,有卖首饰的,有卖纸娃娃的,有卖各种乱七八糟东西的……小贩吆喝,檀那心里想着要找那个卖报老人,便没什么心思去看这些东西,眼睛正四处瞄着想找人,她忽然敏锐地察觉到后头飞来一个人,回头一看,竟然是沈云。 “你跟来干什么?”檀那奇怪了。 沈云当然不会说自己因为人生地不熟不敢到处乱跑,便一脸尴尬地支支吾吾说:“我还要你指路让我回去。” 檀那促狭地“哦”了一声,立即明白了他的想法。 岂料沈云一出现,周围的大鬼小鬼立即盯着他。 那眼神,怎么瞧都像是在看一头大肥羊。 第004章 “嘿!兄弟!要不要买点什么呀!”那头有个满脸麻子的鬼冲沈云喊道。 “呸呸呸,你那有什么好买的,来看我这,上好的棺材木,买了可以养魂蓄神,这年头,像我这样的可少啦!” “放你妈的狗屁!就你那破木头,还不如来看我的鬼婆汤圆,好吃着呢!” “好吃有个毛用!看我这看我这!” 整个鬼市闹成一团,你一句我一句,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要知道这些鬼说话语气腔调天南地北,就跟念就跟唱似的,让檀那这个刚刚变成鬼的烦躁不已,她纠结地瞅着沈云问:“你怎么回事?” 沈云张了张口欲辩解,最后发现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正茫然不解,一个小男孩凑到沈云旁边,垂涎三尺地望着他身上的衣服,檀那眼尖瞟见了他的眼神,立即在小男孩害怕躲开之前捏住他的脸不让他跑,做出一副温柔大姐姐的表情说:“小朋友,你看着人家的衣服干嘛呢?” 檀那不知道,她自己现在的这副模样,在别人看来从某种程度来说是模糊一团影子的,那是只有极弱的鬼魂才有的样子,或者说,看到了转眼就忘了,因此也没有谁能注意到她。 现在那小鬼被她抓住,分明觉得眼前的女鬼弱得不得了,可又挣扎不开,不禁有些慌了。 “你、你干什么!” 檀那纳闷自己什么时候那么容易吓着别人了,思路却清晰得很:“他有什么了不得的?你们干什么都看他不看我?” 小鬼一顿,半晌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他身上穿的几百年前的衣服!长得也像几百年前的鬼!你、你你!明明看都让人看不清,为什么抓着我不放啊!放开放开放开!”说到后面,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这女鬼肯定故意装作这样想骗小鬼上当的! 檀那恍然,松开小鬼拍拍他的脑袋赶人似的把他拍走。 她眯眼打量沈云一番,这才发现沈云穿得确实不一样。 因为先前的事她并不怎么愿意搭理沈云,也就没怎么仔细看过他的样子,这会儿一看,沈云这家伙穿着好几百年前的袍子,光鲜亮丽显然一副古代富二代的样子,以前虽然也看过,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有一种“哦他原来长这样啊”的感觉。再看这个鬼市里的其它鬼,年代最远也就清朝的样子,距离现在而言时代还算近。 怪不得这群做生意的一看到沈云出现就一副饿狼发现了肉的样子,原来是一群穷鬼里面出现了一个高级土豪。 但是,檀那笑了笑,侧头问了沈云一句:“你有钱吗?” 沈云不屑地冷哼一声:“我要钱干什么?我在无常镇那是……” “好了。”檀那抬手制止,后面的不用知道了。 总之沈云也是个穷鬼就对了。 周遭的鬼一听,轰地散开,该干嘛干嘛去,顺便附带一个鄙视的眼神。 你没钱你穿这么壕干什么? 沈云憋了一口气:我特么在无常镇是老大我要钱干什么! 结果到底还是没找到卖报大爷。 鬼市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檀那看了看天,黑漆漆的无星无月,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她想着是时候离开了,便又随手抓了一只小鬼,问:“这是什么地方?该怎么出去?” 哪知道这小鬼有骨气,眼睛一瞪,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才说:“给钱!给钱才说!” 檀那被他的样子逗笑了,也不生气,苦恼地说:“我没钱怎么办?” 这小鬼撇了撇嘴,嫌弃地打量檀那一番,施舍似的说:“你肯定是个隐藏实力的大鬼,既然你想知道我也不是不能告诉你,这样吧,把你一只手留下我就告诉你,正好你鬼爷爷我想试试吃鬼来补补。” 一只手?檀那挑眉:“那我不是亏了?我又不是不能问别人。” 这小鬼一听觉得生意溜了,急了:“啊啊啊那你问那个谁、那个谁把他的衣服留下来就好了!我知道你们是一起来的,你问他!你去问他!” 先不说沈云愿不愿意,那脱了衣服不就光着身子了? 檀那笑了笑拍拍他的脑袋让他该干嘛干嘛去。 沈云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一个摊子。 檀那正在找出去的办法,见他这么专注便好奇地看了一眼。 只见那摊子上摆了一个纸娃娃,摊主正说得天花乱坠。 檀那停了一会儿,只听到关键的一句:“别小看我这纸人,只要你附到它身上,你养个十天八天,你就可以像活人一样生活一段时间,保准那些驱鬼的家伙看不出来。” 这么厉害?檀那定眼一看,沈云却有些急切地问:“我附到它身上,别人还认得出来是我?” “那是当然,该长你的样子还是你的样子。” 沈云眸色一暗,已然有了打算。 檀那只看了几眼,想想自己没什么钱,又没有一定要见的人,便没什么想法了。她看着那个摊主,装作很有兴趣的样子,“多少钱?” 摊主抬手比了个字数,檀那装作看懂的样子,皱眉道:“这么贵啊。” “不能再便宜了!”那摊主立即急急忙忙地说。 檀那笑了笑,说:“我稀里糊涂来到这里,就算买到自个儿手里了也不一定知道离开的方法,这真是麻烦了。” 摊主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显然是不信她有钱买东西的样子,檀那努力做出一副真诚的样子,摊主这才勉勉强强地说:“这有什么,等到时间到了,鬼市散了,自然而然就离开了。再不然,一直往东走就能走出去了。” 话音刚落,一个清脆的童音响起:“喂喂喂!我要这个!” 随之一个女声:“要要要你个头啊!” 只见一只小手捏住那个纸娃娃的一条腿,檀那看过去,一愣。 “哎哟哟放手放手啦好疼!你这个老女人越来越粗鲁啦!混蛋放手啊!” 一个女人凶神恶煞地拧着一个小男孩的耳朵,那小男孩疼得握着女人的手腕在原地又蹦又跳,小脸皱起,泪眼汪汪。这样的画面若是换做寻常的话,不过是大人教训小孩而已。然而檀那的心却微微沉了下来。 又是见过的人。 不但见过,这两人她也确实认识。 是一对母子,就住在她还作为赵安定时,所租的破屋子隔壁。 换言之,她和这对母子,其实是邻居。 她对这副画面,说起来也实在是熟悉。她记得这小孩调皮得很,平时没少惹他妈生气,房子隔音差,她隔三差五就听到小孩他妈气得拧着他耳朵教训,完了又无奈又心疼的把人抱怀里哄。 果不其然,男孩哇地一声哭了起来,他母亲气得一跺脚,掐了一把他的小脸蛋! 片刻之后她抱着拍着男孩的背轻声哄。 这些都不是重点。檀那皱着眉,越发觉得诡异。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明明是人才对。 能在这里的,本该全都是鬼啊。 难道这对母子死了? 她皱着眉,直勾勾地盯着他们,犹豫了片刻,脱口而出:“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母子俩一愣,做母亲的首先反应过来,笑着打招呼:“啊,赵小姐你也在这里呀。” 檀那抿紧嘴角,蹙紧眉头。 她说的是,赵小姐。 可问题是,她现在并不是赵安定的模样。 做儿子的暗暗掐了他母亲一把,女人立即醒过神来,一副“糟糕了”的错愕表情,僵着身子好一会儿,干笑着哈哈了几下,下一刻捏着她儿子的衣服领子就拽着跑,而那小孩竟然也怪怪地没有闹,飞快地跑了起来。 那两人跟一阵风似的。檀那扯了扯嘴角,怎么一个两个都要跑? 你追我赶有这么好玩? 她无奈地揉了揉额头,那两人肯定知道些什么。 沈云只见一阵风飘过,转眼檀那便已经跟着那对母子飞到了百米之外,他心里垂涎那个纸娃娃,犹豫片刻,伸手一捞抢过那个纸娃娃,追着人去了。 等到檀那反应过来时,她已经离开了鬼市。 沿路的景象越发觉得眼熟,咦,这可不就是回她那个小租房的方向嘛。 她听见那男孩对女人吼道:“你猪啊!为什么要把她带回家啊啊啊!” “……” 这对母子不如卖报大爷的速度快,檀那眼看就要追上那两人了,忽然,眨眼的瞬间那两人就不见了。 她一愣,过去环顾一番,那两人就这么消失了。 正纳闷着,脚下忽然踩到了什么东西,她低头一看,瞬间就乐了,一男一女两个拇指大的纸人被她踩在脚下。 檀那把那两个纸人捡起来,打量了一番,越发觉得就是那对母子。 “你们到底是什么东西?”她心想,这逃跑得也太蠢了,哪有就这么化了原型的。 话是这么说,她对着两个纸人捣鼓好一段时间,最终不得不无奈地发现,人家确确实实是逃了。 第005章 檀那作为赵安定时的家就在这里。 租房不大,她看着只觉得既熟悉又陌生。之前她还以为自己是赵安定,哪知道回了一趟赵家,再到这里时,已经变成了一抹游魂。她站在屋里怔了一会儿,又觉得无趣。 作为一个游魂野鬼,最显然的好处就是可以无视障碍,对着墙穿过来穿过去,她起初还没有什么真实感,后来进屋子里的时候直接穿墙而入,令她微妙的感觉。另一方面,她碰不到任何东西,也意味着她想要拿起什么来看看也是不可能的。 她正发着呆,忽然听见门外有敲门声。 这时已经是晚上了,有谁会来她家里敲门? 檀那顿时感觉就不好了,难道在她不在的这段时间有人非法进入过她家里? 胡乱的猜测显然是没有意义的,檀那醒过神来,那敲门声越发急促,她赶紧飘过去一看,半截身子留在门内,半截身子穿过门探出门外,一看,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追过来的沈云。 她犯了个白眼,“你怎么也跟过来了?” 沈云脸色变了变,有些不习惯她现在的模样。 “我还要你带我回无常镇。” 檀那想了想,耸肩摊手:“我没记得有这回事啊。” 沈云烦躁地用力拍了几下门,“先让我进去。” 檀那打量了他一会儿,奇怪了:“你怎么突然有了实体?” 现在的沈云竟然穿上了属于这个时代的年轻人的衣服,模样还是那个模样,只是味道到底有些变了。尤其是,他之前还是个鬼的时候,一张狐狸脸苍白毫无血色,怎么瞧都是阴森森的,现在竟然还带着些身为活人的颜色。 沈云讥诮地笑了笑,“我抢了人家的东西,有个实体有什么奇怪的。” 檀那一想,恍然大悟,“哦,你刚才该不会是在鬼市里的时候,把那个摊子的纸娃娃抢到自己身上用了吧。” 沈云自己也觉得过了头,他还在无常镇的时候,哪里用得着做这种事,手指勾一勾,就有一堆小鬼把东西奉上来,当下抿着唇阴着一张狐狸脸也不再说话。冷风吹来,两个鬼的情形微妙地古怪起来,檀那嘲笑了他一会儿,也不再多说,小租房这儿隔音差,也不好闹出太大的动静,就算她不喜欢沈云,也不愿意自己辛辛苦苦攒钱租来的小租房隔天被人说闹鬼。 她苦了苦脸,“这我怎么弄,我又开不了门。” 沈云匪夷所思地望着她:“你怎么会开不了?” 开不了就是开不了哪有为什么。檀那无语。 沈云很快反应过来,却也没动什么歪心思地说:“你不会开不了门的,大概只是不会而已,你凝神想想,试试看能不能开。” 檀那点点头,尝试了一番,片刻过后只听见咔哒一声,门锁果然开了。 沈云一边推门进来一边说:“一路过来发现外面多了很多莫名其妙的东西,那些楼怎么可以起那么高。”他多年住在无常镇,到了外面就完全是没见过世面的老古董。 檀那没空搭理他,她正兴致勃勃地尝试挪动屋里的东西。 她笑眯眯地想:当了鬼也不是没有好处,可以穿墙,还可以隔空取物。 沈云看着她的模样,神情变幻莫测,一会儿过后她大概是听不进自己的话,便端详起这个屋子来,看着看着又有些嫌弃,真是太小太穷酸了,檀那完全不关心他有多嫌弃,反正又不熟,随便他。倒是沈云无意识的一句话引起了她的注意。 “还挺干净的。” 檀那一愣,被她玩着弄着飘到半空中的闹钟一时不察摔到地上砸个稀巴烂。 她仔仔细细看了自己的屋子一遍,竟然真的很干净,一尘不染,简直就像时常有人打扫一样。 这是她的房间,她平时还算是个爱干净的人,所以一时间没发现这个问题,现在一看,她陡然提起十二分警惕。距离她离开家已经好一段时间了,于情于理,都是应该要有灰尘的,可现在又是怎么个回事? 难不成真的有人在她不在的时候为她打扫? 如果是,那会是谁? 钥匙只有一把,在现在的赵安定身上,可真正的赵安定没有属于她的记忆,纵然有钥匙也是不可能找到这里来打扫一下房子就走的,况且这里的家具之类的也没有移过位置。 太奇怪了。她在心底暗暗地说。 沈云见她终于静下来不再玩弄屋子里的东西,便试探着问:“你什么时候带我回无常镇?” 檀那瞥了他一眼,说:“我为什么?” 沈云一噎,而后黑下脸,确实是没有为什么,一切不过是看她愿不愿意。 当下有求于人,沈云也不好发鬼王脾气,便说:“我知道之前是我把你害惨了,可当年如果不是你来了无常镇,你霸占了赵安定的身体,也不会有后来那么多事了。” 檀那其实并不生气,她就是不喜欢帮他而已。 “也没有把我害得多惨。”她实事求是的说,“就是那时候被吓了几跳而已,很多事情都还没来得及发生,话说你也太弱鸡了,你不觉得你随随便便就被阴差搞定了吗?” 沈云一噎,恼羞成怒:“我那要不是为了凌铛,我会让你们有时间把阴差招来吗?!” 对此檀那还是很赞同的,点点头:“可是你现在回去,没准阴差还在等着你。” 沈云神情微黯,“我总不能放着她不管。” 檀那想起凌铛那时脸上的皮肤就跟蜡油一样溶化,不禁心有戚戚,“凌铛到底变成了什么?” 沈云眯起眼,似乎在回忆,“她一家冤孽缠身,即使父母死了,那些冤孽仍然放过她,而她死的那一天恰好是圆月,月光照耀,冤孽缠身,而赵家人又恰好将她埋在后山的乱葬岗里,在这种怨气冲天的情况下,她的身体先是死了,怨气又让她活了起来,百日过后便成了僵尸。” 顿了顿,他又说:“其实她,在看到自己变成那副样子之后,就已经疯了,要不是因为对赵家人的执念,估计你们后来看到的她已经不是那样子了。” 檀那不禁设身处地地想象一番,片刻过后,感慨地说:“幸好有你一直陪在她身边。” 沈云讥讽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大概明白他的意思,尽管他一直陪在凌铛身边,可他也是加害者之一。 从某种程度来说,她自己也是。 可奇怪的是,她并没有太多的罪恶感。 似乎自从她不是赵安定之后,有一些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但那点微弱的责任感仍令她对沈云点点头,说:“其实我觉得她并不是不想和你一起,既然你已经陪了她这么久,就一直陪着她吧。不过,你现在有了实体,直接自己回去不就行了,还要我带你干什么?你在无常镇待了这么久,难道不知道地址吗?” 沈云一愣,似乎没想到这茬,他脸色黑了黑,简直觉得自己愚不可及。 “……” 沉默了一会儿,只听见嘭地一声巨响,沈云摔门就跑了出去。 檀那看着自己那震得颤了颤的门,心疼不已。 她还在思考究竟为什么在她不在的这段时间,自家的小租房还干干净净的,想得太过入神,也就没发现之前她在外面捡回来的那对母子的纸人,在她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悄然化作一片灰飘散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嘹亮的鸡鸣响起,天亮了。 她听到鸡鸣的时候惊了惊,却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不良反应。 一缕阳光从窗帘缝隙照耀进来,恰好落到她的脚上,仍然没有什么不良反应。 檀那越发好奇起自己是谁来,鸡鸣她不怕,阳光她也不怕。她也试过照镜子,和别人看到的样子一样,模模糊糊的仿佛有东西遮在面上,说得难听点,就是照镜子,她也只能看到一片马赛克。 人家说像她这种看不清脸的应该算是极弱极弱的鬼才是,怎的她对鸡鸣太阳一点也不怕? 真是奇了怪了。 正发着呆想事情,忽然一声豪迈的吼叫声打断了她的思维。 “屠川川!你丫的臭小子!太阳当头了!你妈的还不给老娘起床上学去!” 这个房子的隔音效果是真的非常非常糟糕。 紧接着是窸窸窣窣的整理的声音,伴随着带着哭腔的清亮童音:“我妈不是你吗!我好累!我不要上学!我不要我不要!” “老娘管你那么多!拧着也要把你拧去学校!” “啊啊啊臭婆娘你太过分了啊啊啊!!!”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远,似乎是那小孩真的就那样被大人拧着耳朵推去学校了,然而檀那却是越听越诧异。 这可不就是昨晚那对母子吗? 但是—— 她本以为那两人就这么跑了,原来并没有吗?! 相反的,那两人还像平常一样一大早就很热闹,那他们两个,昨晚跑什么跑?! 等等,话说,那两人到底是人是鬼? 檀那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现在肯定是一脸懵逼的。 第006章 第6章 大概过了一段时间女人就回来了。 檀那知道那女人名叫岳萱,那小孩名字叫做屠川川。 女人送屠川川上学回来,穿得邋遢,头发也乱糟糟的,并不怎么在意外表。檀那特意躲在自己房里,等岳萱进了房才跑进他们家里准备堵人。 她幽幽地穿过他们家的门,看见岳萱伸了个懒腰,回了自己的房间,一跃,整个人跳到被子里面。 檀那意思意思的叩了叩门,门当然不会发出声音,她慢悠悠地挪到床边,笑眯眯地对着岳萱招招手:“哈喽?” 岳萱翻了个身,伸手拽了拽被子,整个脑袋蒙在被子里面。 装作没看到的样子。檀那挑了挑眉,脑袋穿过被子,凑到岳萱面前问:“哎你为什么要跑啊?你知道什么吗?” 岳萱已经闭上眼,鼾声渐起,睡得如同死猪。 “……” “你为什么不理我。”檀那轻轻拍了拍岳萱。 岳萱闭着眼拍掉那只手。 檀那纳闷了,索性捏住她的鼻子不让她呼吸,过了一会儿,岳萱像是不能呼吸似地挣扎起来,檀那挑挑眉自言自语:“为什么我有种我是神经病的感觉。” 岳萱猛地睁开眼,双眼呆滞地直直望着前方。 片刻过后,她缓过气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檀那正对着她,直勾勾地望着她,岳萱却一副什么也没看到的样子嘟囔了一句:“怎么梦到有人在捏我鼻子……” 檀那彻底纳闷了。 岳萱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啊? 怎么看起来像是真没看见她的样子,那昨晚的那又是怎么回事。 岳萱睡了两个小时才醒过来,然后猛然醒悟她要做饭,又匆匆忙忙地拿了钱出去买菜,檀那一直跟在她身边转悠,结果一点破绽也没看出来。岳萱就像个普通人,看不见鬼,自身也与那个世界的东西没有半点关系。 晚上屠川川回来,母子俩不免又闹一顿,直到岳萱把屠川川丢到被子里面压住睡觉,这一天便结束了。 檀那自从变成鬼魂的状态之后就不怎么觉得疲惫,她就待在岳萱他们家,一直睁着眼睛直到第二天早晨。她直觉能从这对母子这里知道些什么,待两人起床之后,她便跟着屠川川一起上学去了。 屠川川今年念小六,个子比同龄的小孩高,顶着一个刺猬头在一群小孩里面当大王。一天下来檀那发现他不止一次捉弄老师了,老师对他觉得无奈,一边又被他的甜言蜜语哄得团团转。 总的来说,还是个聪明伶俐的可爱孩子。 很快一天就结束了。 屠川川晚上是自己一个人回家的,眼看就快要到家了,就在檀那以为今天也一无所获的时候—— 屠川川忽然顿了顿。 一张白嫩的小孩脸皱了皱,而后便拐了个弯往别的方向去了。他闭着眼,鼻子皱皱,像是在闻什么味道似的,一路循着那个未知的味道向前走着。 路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黄昏时分,影子斜斜。 屠川川闭着眼往前走好几回都撞着人了,看得一旁的檀那也心惊胆战,生怕出来一辆车把他给撞飞了。 “喂喂喂你这小孩,怎么闭着眼走路啊!”檀那一边絮絮叨叨一边替他看路,可这小孩像是睁着眼似的,一路顺利地避开障碍物,她在他身边飘来转去,“哎哎你到底能不能看见我啊?这特么装得也太像了点。” 小孩当然没有回答她,他终于停了下来,猛地睁开眼睛,眸中有一瞬间变得灰黑。 檀那一愣,下一刻便被别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前方是一个十字路口,平时经过的人多,此刻却更多了,一股子黑烟冒气,石油味弥漫起来,人群嘈杂不已。她眯了眯眼,透过拥堵的人群,隐隐约约看见两辆货车撞在了一起,原来是个车祸现场。 然而,也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车祸现场而已,甚至没有人死亡,顶多只是受伤而已。 她回过神来,看向屠川川,却发现他死死地盯着那一处,抿着唇脸色铁青。 那车祸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今天是3月11日,这里是本市的一起车祸事件,值得庆幸的是并无人死亡,医护人员有条不紊地进行救治工作……”记者巴拉巴拉地说着,摄像机正正对着他。周围的人看着这记者脸熟,又忍不住拿起手机拍了起来。 檀那没注意看别人在干嘛,她正盯着屠川川。 车祸已经过了一小段时间了,救护车也已经赶了过来,甚至有记者开始现场报道。周围用带子围起来,各种人开始进行相关工作。就在这时,屠川川却仗着自己是个小孩,悄悄地来到这附近,檀那以为他是对那两辆撞上的车子感兴趣,却没想到他停在不远处,再度闭起眼,用鼻子嗅着什么东西。 檀那什么也没闻到。 她好奇地看着屠川川想知道他要做什么,他果然走了几步,却是挤过人群,来到那名记者附近。 她越发觉得现在的屠川川有些古怪,像是失了魂一般,只是为了那个未知的味道才来到这里的。甚至,这小孩眯了眯眼,做出十分成熟的表情,心无旁骛的盯着前方。 檀那现在总算可以肯定,这对母子确实是看不见她了。 她有些茫然,这小孩究竟是什么人,怎么恰巧就来到了车祸现场,而这车祸现场又有什么特别的? 而那天晚上她看到的又是怎么回事? 小孩缓缓闭起眼,下一秒猛地睁开,檀那再次从他眼睛里看到一片灰黑。 然而也只是一瞬间,屠川川像是回过神似地,四处张望一番,挠挠头,自言自语说:“啊我怎么又这样了,哎呀不行!都这个时候了,臭婆娘等会又要打我了!”他震惊地看了看手上的表,一副大事不好的表情。 他立即转过身,就在檀那以为他要走时,他又一下子转过了身。 鼻子皱了皱,眸中一阵利光,檀那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终于发现,他其实从头到尾看的都不是那两辆相撞的车,而是那个说话的记者! 待檀那看清那人的脸时,不由一愣。 这段时间遇见的人真是巧了。 鬼市的时候看见邻居,跟着屠川川来到车祸现场,见到的那个记者—— 竟然是她在长寿村遇见的那个,范俊德! 那时候范俊德因为父亲死在长寿村的事情几乎是魔怔,进了洞窟里面疯狂地探索,后来遇到她的时候,两人在洞窟里面搏斗一番,结果将她推下了洞窟。算起来,檀那和这人算是有仇的,不过阿祖的事情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也就忘了这个人。毕竟那时候范俊德和她一起掉了下去,这人没有秦宵帮忙,没准就死了呢。 万万没想到,他不但活着,还在外面继续了记者的工作。 檀那瞥了屠川川一眼,不知他们又是怎么一回事? 屠川川的小脸有几分茫然,皱着眉盯着范俊德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向前几步,眼看就要走到范俊德面前,旁边有人将他拦住:“哎呀你这小孩干嘛呢,没看到大人在忙吗,去去去一边去,哎那谁,给这小鬼一根棒棒糖哄他到一边去。” 一只手举着棒棒糖到屠川川面前正要拉他到一边去,他愣了愣,眼珠子随着棒棒糖转了转,“啪”地一下拍掉一只手,嫌弃地瞥了那人一眼,“你当我智障吗?” “……” 这人苦了苦脸,本来就是个打杂的,竟然还被个小孩鄙视,于是伸手想把小孩抱起来,屠川川人小挣扎不过一边大喊着放开放开,这动静别提多引人注目了。 这儿主事的立即不耐烦地使了个眼色:让他闭嘴! 打杂的小弟无奈只好捂住他的嘴巴,下一刻,他惊恐地发现小孩不动了!低头一看,竟然闭起眼睛,昏迷了! “我什么都没干啊!” 于是救护人员又多了一个要救的人。 而从头到尾便一直在旁边旁观的檀那却勾了勾唇。 她看着那个从屠川川身体里走出来的魂魄,低声说:“吓得我还以为昨晚看到的都是我在做梦呢,太好了,果然不是。” 屠川川回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和那打杂小弟,恶劣地做了个鬼脸。下一刻他面对范俊德时,立即换了一副严肃的表情。这变脸之快简直令悄悄靠近他的檀那叹为观止。 屠川川凑近浑然不知的范俊德眯着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自言自语:“没错没错,就是这个味道。” “妈妈的味道吗?”檀那坏笑着接了下去。 “啊!”小孩被吓得惨叫一声,惊得回头一看,浑身一僵。“你你你你——” 檀那眼疾手快地抓住想要逃跑的屠川川笑眯眯地说:“走,我带你去找妈妈。” 顿了顿,她倾过头“温柔”地看着他,低声说:“虽然不知道你们昨晚逃什么,不过我真的很好奇啊,我们回去慢慢聊,好吗?哦,驳回无效。” 伴随着救护车呜呜呜的声音,屠川川一脸生无可恋地被檀那拽着往自个儿家的地方飘,没有任何逃跑的可能性。 第007章 屠川川这小孩,机灵得很,一路上想尽各种办法逃跑。 檀那看透了他的套路,就那么死死拽住他,尽管这小孩是以魂魄的状态,偏偏又半点也逃不掉。 “你怎么会想到我们身上?”屠川川看向檀那的目光竟有几分惧怕,“就因为那天晚上的事情吗?看到就看到呗,又不是多大不了的事,为什么就死咬着不放!” 檀那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凑近他面前,看他猛地一退,惊讶道:“你竟然怕我?” 她当赵安定的这十几年,可没这几天从赵安定身体里出来后感受得多。 例如什么,邻居竟然是鬼,十几年前竟然到过无常镇,变成鬼的她能随随便便把沈云那样的鬼王制住……换做以前,她是想也不敢想,因此越发对自己的来历感到迷茫,甚至强迫自己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要说为什么偏要从屠川川那里知道些什么的话,檀那笑了笑:“那只能怪你们倒霉。” 如果那天晚上没遇见的话,她甚至不会想到要回到那个小租房里去。 屠川川没想到是这个答案,抽了抽嘴角,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回到屠川川他们家的时候岳萱已经醒过来了。 一大一小两个鬼直接穿门而入,岳萱正坐在沙发上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电视。檀那觉得奇怪,“她是真的看不见我们吗?那天晚上是怎么回事?” 屠川川一副羡慕嫉妒恨的样子瞪了岳萱一眼,“原来我去学校被那群臭小孩折磨的时候她过得这么悠闲!啊啊太过分了!” 话音刚落,他整个跳到岳萱身上。 岳萱似乎觉得冷,情不自禁地扯了扯旁边的毯子盖在自己身上,自言自语说:“怎么突然变冷了好奇怪。” 屠川川嘿嘿一笑,嘴巴凑到岳萱耳朵旁边,深深吸了口气,下一刻大吼:“醒来啦!快醒来啦!” 岳萱登时一僵,与此同时,屠川川捏着她的手,檀那本以为他的手会直接穿过岳萱的身体,没想到那只手竟然生生把一个半透明的东西拉扯出来,竟然是岳萱的魂体。 岳萱双眼合上,而后一个半透明的岳萱从她的身体里面被屠川川扯了出来。 “死小鬼你干嘛呢!”半透明的岳萱从自个儿的身体出来后便愤怒地唠唠叨叨,“你知不知道买一个身体要多少钱啊!啊?你知不知道?你特么还把老娘拉出来,拉拉拉你个毛线,出来一次就要缩短七天的使用期限!下次老娘要给你买个没有味觉的!哎呀怎么会有你这么败家的孩子你的身体呢?!你的身体呢!?” 屠川川被她骂得表情一时慌一时怒,堵得说不出话来。 “那个……”檀那举起手,好心提醒:“这里还有别人呢。” “啊?”岳萱一顿,茫然地张了张嘴。 等她清醒过来第一个反应就是拽着屠川川的脑袋就要逃跑,幸好檀那早有准备,身影一闪便一手抓着一个摁到沙发上。 檀那转了转手腕,问:“逃什么?” 屠川川正欲说话,她又抬手制止,一副“我不想跟你说废话”的表情:“好了,这个不重要,我们开门见山,我只想知道你们知道我些什么。还有,你们就住在我家隔壁也太巧了吧?” 岳萱脸色变了又变,像是没明白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听到后面那句话时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何止住你家隔壁,你初中的时候高中的时候老娘还特么是你同学呢……”屠川川恨铁不成钢地白了她一眼,岳萱一惊,立即闭上嘴巴。 檀那却听得清清楚楚,忍不住看了岳萱一会儿,半晌回了一句:“没印象啊,我有你这样的同学吗?” 两人闻言尽是一愣,屠川川面色难看,忍不住吐槽:“我就说吧,她根本不会记得。” 岳萱纠结说:“亏我还一直担心我们搬来之后她会认得我们……” “打住,我们跑题了。”檀那抬起手,直勾勾地盯着屠川川,“你说吧,为什么?” 屠川川下意识地抹了抹冷汗,岳萱忍不住拽住他的胳膊。 檀那却越看越觉得有趣,这俩人竟然真的是在怕她。 她一般待人不是这个态度,此刻却又利用了对方对她那点恐惧,而故意用这种压迫的方式来同他们说话。她在心里肯定这俩人对她是什么人应该是清楚的,也知道对方就算不告诉她,她也不能真的做些什么事,所以只能这么吓吓人家试试看。 可这两人不说话,她又有些不耐烦了,便说:“那一天晚上,你,叫我赵小姐是吧?首先,那应该是个鬼市,你们也不是寻常人,其次,我已经从她的身体里出来了,长得也不是她的样子,可你们却能认出来我是那个赵小姐,这证明你们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不是赵安定,所以,你们看起来知道得很多的样子,对吗?” 这话说完,对方沉默,她便也保持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岳萱正了正表情,蹙起眉头对檀那说:“请问您这次回到赵家遇见了什么?” 她一愣,心想这人说变就变真是有够快的。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你看我现在这样,你猜我遇见了什么?” “赵家,无非就是些拉拉杂杂的东西。”岳萱与屠川川对视一眼,迅速地交流了一下信息,而后说:“赵家到这里一代血脉稀薄,对阴山的事应该只是听上面的人传下来的,那么,您知道阴山屠家吗?” “咦,怎么又多了个阴山屠家。” “我们是阴山屠家的人。”岳萱说。 屠川川翻了个白眼,说:“我们屠家没有人。” “哦。”岳萱没好气地拍了屠川川一下,“我们是阴山屠家的鬼。” 檀那皱起眉,“怎么从一开始到现在,我似乎听到很多次阴山的样子,阴山是什么?”顿了顿,她忽然想起那个总是死不正经的男人,抬眼看向眼前这两人时便有些几分好奇,“你们知道秦宵吗?” “秦宵是什么?”岳萱眯起眼像是在思考,片刻过后瞳孔蓦地一缩,震惊地尖叫起来:“难道是宵王殿下!唔唔唔……” 屠川川死死按住岳萱的嘴巴,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转过头,白软的小脸偏做出一副严肃的神情:“有些事,不是我们两个能做决定的,究竟要不要告诉你,请你跟我们到一个地方去,到时候遇见了能做决定的人,我们再把话题进行下去。” 檀那心里起疑,却也只是点点头。 屠川川看起来是个小孩,在这俩人里面竟然是能说得上话的。 她想了想,问:“去什么地方?” 屠川川表情复杂,“这世界上,只有我们绝对不会害你。” 这小孩用的是“绝对”这个词。檀那笑了笑,“为什么呢?” 她们是什么关系,值得“绝对”这个词。 然而屠川川死死抿着唇,一副绝对不再多说的样子。 她好奇地看了他们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话说,你们真的是母子?” 那两人一致冲对方露出个嫌弃的表情:“当然。” 第008章 早春的冷风幽幽,原来檀那自赵安定的身体里出来之后便已经过了两个月,直接从冷冬过渡到了早春。 那是一条阴暗的街道,平时没什么人走动,野猫嘶叫,远远看见一块莹绿色的牌子,上面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 尤先生诊所。 檀那眯着眼来到这里的时候,隐隐感觉周围有重重目光盯着自个儿,她回头一看,那些目光又倏地离开了。而后她走了几步,又故意停下脚步,那些一直悄悄跟在后面偷看却还没来得及躲起来的,这一下便暴露出来了。 左后方是一个男人,缺了一只手,正淌着血。右后方是一个老妇人,脑门磕了个大洞,面色苍白。正后方是三个很淡很淡的影子,透明得几乎看不清模样,但根据身高大小来判断,应该是一家三口。其余还有一些藏在别的地方,露出一个衣角,便不一一举例。 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没有影子,飘着走路的。 是鬼。 这条街道时常有黯淡的灯光闪烁,路上偶尔有站街女和流浪汉,并不热闹,沉沉的于是就有了几分阴森。 好在檀那现在自动把自己划分为另一个世界的人,这些令寻常人害怕的东西就无足畏惧了。只是她还是有些疑惑,这里看来也不是什么固定的场所,游魂野鬼挺多,既然是“游”,那么来一两个陌生人也不是什么出奇的事,怎么他们仍然摆出一副好奇的表情来。 屠川川看出了她的疑惑,解释说:“这种地方有时会出现大鬼吃小鬼的事情,我们三个一出现在这里,他们害怕有危险,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而且你……算了没什么,以前我和臭婆娘也来过这里几次,他们认得我们,知道我们是尤先生的熟人,所以每次过来都会这样,习惯就好。” 檀那注意到他中间停顿的地方,正欲问个明白,岳萱叩了叩门。 里面沉默了一会儿,飘出来一个影子,手里似乎拿着一张什么东西,在看到撇着嘴一脸不耐的屠川川之后,“啊”地一声化成一阵烟散去了。 “胆小鬼。”屠川川不屑地嘟囔。 岳萱恶狠狠地拧了他的小脸蛋一把:“也不看看你自己是谁!” 屠川川翻了个白眼,“我是谁我是谁!老子是屠川川!妈的智障!我又不会对它做什么!” 这时里头传出一道稍显冷漠的声音:“怪不得今天生意这么惨淡,原来是你们来了。” 岳萱一笑,径直穿过黑漆漆的门进去,“尤先生。” 屠川川跟在其后。 檀那犹豫了片刻,有些不习惯这种直接穿门而入的方式,屠川川穿过门露出半个脑袋,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她扯了扯嘴角,叹了口气跟了进去。 屋里点着蜡烛,烛光明明灭灭。 这件房子不大,前面一张桌子一张凳子,上边坐着个清瘦的男人,檀那看了一眼他的身下,影子摇曳,脚踏实地,并不是除了人以外的什么东西。 只是这个尤先生诊所未免也太寒酸了点,除了桌子上一根蜡烛,整个屋子里找不到一点别的东西。 空间狭窄低矮,大概是三张床的大小,没有窗,只有一个门,光线昏暗,十分的令人心生不适。 “你们还带了别的人来?”尤先生表情淡淡的开口。 檀那这才注意到他的模样大概是在三十岁左右,然而已经两鬓斑白,双眼定定地望着前方,正是檀那的方向。 岳萱拉长了调子语气有些苦:“是呀——” 屠川川望向尤先生的目光有几分恭敬:“尤先生,她来了。” “什么她?”尤先生皱了皱眉,片刻过后倏地变了脸色,“她怎么来了?!你们——” 尤先生手一动,狠狠地拍了桌子一掌,左手伸进桌柜里面取出一张纸飞到岳萱身上,岳萱立即浑身僵直,可一看她皱起的脸,便知道她十分不好受,屠川川一惊,恼怒地按住尤先生的手:“她迟早都要来,你拿臭婆娘出什么气!你不看我的面子,也看在她的面子上,她可就在你眼前!”说完,屠川川伸手撕开贴在岳萱胸口的那张白纸,空气顿时飘来一股烧焦的味道,伴随着嗞嗞嗞的声音,屠川川的手冒出一阵阵黑雾。 岳萱的身影闪烁了一下,竟是魂魄有些不稳。 尤先生仍然定定地望着前方,只是语气却恍惚了起来:“这也太早了,还……什么都没准备好。” 檀那看着岳萱,忍不住伸手扶了扶她,她这才稳住身子。 岳萱惶惶地看了尤先生一眼,低声对檀那说:“谢谢。”而后走过去握住屠川川冒着黑烟的手,她蹲下来,似乎有一股淡淡的气流随着他们触碰到的地方传递到屠川川身上,过了一会儿,屠川川手上的黑烟才消了下去。 檀那只看了那张白纸一眼,上面画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跟鬼画符似的。 “这里是什么地方?”她其实还是挺喜欢岳萱和屠川川的,因此便也有些不喜欢这个尤先生了。 尤先生的双眼虚虚地朝檀那望了一眼,表情有些复杂。 “这里是我开的诊所,一般只有鬼才来看病。” 屠川川脸色不是很好地补了一句:“换句话说,这里是鬼诊所。” 檀那点点头,看着尤先生的眼睛呆了呆,她这才发现这个尤先生双目灰白,竟然是个瞎子。 可就算是个瞎子,也够厉害了。她这才明白为什么这个屋子这么古怪,一个瞎子和一群鬼,哪里用得着多富丽堂皇的地方,这些鬼死都死了,来了也是看病,而这个尤先生,又实在看不见,屋子里少点东西还少些阻碍。 至于一个看不见的人怎么给鬼当医生,治的又是什么病,这就不是她能明白的了。 她看尤先生年纪轻轻而两鬓斑白,没准就跟他的职业有关。 片刻之间,尤先生像是重新整理了一边心情,面色有些缓和。 “好久不见。” 檀那笑笑,“抱歉,我不记得你。” 尤先生僵了僵,点点头:“是了,我忘了。” 岳萱彻底不吭声了,屠川川便说:“其它的事以后再说,她来是想让我们告诉她,她是谁。我一个人做不了主,你来决定吧。” 尤先生冷冷地瞟了他一眼,面带讥嘲:“你怎么不找其他人。” 屠川川也冷着一张正太脸:“你又不是不知道已经没有其他人来了。” 尤先生不再搭理他,伸出一只手,对檀那说:“让我看看你。” 檀那茫然地看了看他,屠川川提醒道:“把手放上去。” 她挑了挑眉,她现在可是没有实体的,放上去不会穿过去吗? 结果放到尤先生手上时,竟然稳稳的搭住了,也不知道尤先生是个什么体质。 尤先生握着她的手一会儿,面上露出几分惆怅。 “是真的好久不见了,檀那……” 屠川川两人似乎也有几分动容,岳萱眼里有星星点点的泪光。 檀那默了一会儿,好奇问:“你看得见我?” 尤先生点点头:“我一出生便看不见东西,身体在阴间与阳间之间,看不见阳间之物,却可以通过触碰而看到阴间之物。你看上去仍与过去一模一样。” 她一怔,“那……我长什么样?” 先前一直冷着脸的尤先生听到这里竟然笑了笑,“你的样子很好。” 顿了顿,他又问:“你是从哪里醒来的?”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竟然有几丝期冀。 檀那回想了一番,说:“大概是一个叫阴山墓的地方。” “那你……有没有见过一个身上带着梅香的女人?”他的语气带了点迫切。 “没有见过。”尤先生顿时被失望笼罩,她顿了顿,语气情不自禁地温和下来:“但是我听见她的声音了,她应该,也很好。” 他问的应该就是那个在阴山墓将她唤醒的人。 “她姓梅?” 尤先生点点头。 她笑了笑,“那就没错了。” 屠川川与岳萱同情地望着尤先生,檀那询问地看了他们一眼,两人还没来得及说话,尤先生正了正脸色,放开她的手神情严肃地说:“你有听说过阴山吗?” 这些日子以来,檀那多少猜到阴山与自己有些关系,现在这个尤先生这么一问,她倒也不觉得惊讶。 她斟酌着说:“遇到过好几次关于阴山的事情,但是,要说知道的话,应该不算。” 屠川川脸色变了又变,最后抿着唇,不再说话。 “很多年前阴山尚未崩塌的时候,阴山向来有阳间酆都之称,其中阴山君被称之为阳间阎王,而女君被称为阳间判官,其下有十九世家,分管阴山各种,赵家、屠家、尤家等十九家。”尤先生说话的声调不起不伏,带着一股漠然的冷淡,“而你,则是掌管了阴山册的檀家檀那。” 檀那一愣,没想到阴山是这么一回事,而她竟然还是什么阴山檀家的人。 她没注意到屠川川两人听尤先生说完之后脸上微妙的神情,片刻过后犹疑地眯起眼,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说:“阴山册不是赵家的东西吗?” 尤先生一顿,说:“你不信,你可以把阴山册召出来。” “阴山册……”那玩意儿怎么会属于她? 檀那还真是不信。 正想着,“咚”地一下,一个东西砸到她脑门上。 这熟悉的触感—— 她面无表情地把那东西接到手里,心里骂了一句:“我擦。” 第009章 那倒霉玩意儿不是阴山册还能是什么。 檀那看到它总会下意识地翻几下,这感觉说来有些奇怪,比起屠川川等人,她其实更信任这本阴山册。翻过前面那几页,她忽然一阵恍惚,周围明明是密封的墙,她却觉得有一阵风轻轻拂来。 伴随着那阵风,她眨了眨眼,再睁眼时,周围已经换了一副景象。 面前是一条澄澈见底的溪,落花漂浮在上面,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梅香,她听见一个低柔婉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檀那大人,您真的要那样做吗?” 她不知道那样是哪样,却直觉地应道:“嗯。” 顿了顿,她又对那人说:“天命阴山在这一年崩塌,那么阴山便必须崩塌,你不要太伤心。” 那女子似乎摇了摇头,语气哀伤:“这一来,便是千年了。” 檀那听见有脚步声传来,她回过头,看见许多人走了过来,那些人里面有屠川川和岳萱,又有一个人面上覆着白绫,大约是看不见的,还有一人手中拄着一根人面杖,她知道那叫赵神。 天色忽然阴了下来,暴雨骤降,地面瞬间泥泞起来。 电闪雷鸣,远处有野兽怒吼,她忽然感到背脊一阵寒气,周围的人表情变得不甘而痛苦,她对他们说:“走吧,不过千年罢了。”心底却无奈地叹了口气,千年之后,又还能剩下什么。 那兽吼越来越近,伴随着阴鸷的笑声,忽然一团黑云袭来,凌厉的破风之声凄厉无比。 她定定地看着黑云之中那双红色的眼睛,温和地笑了笑。 “你成魔了。” 下一刻那团黑云将她卷起,她浑身刺痛,犹如千刀万剐,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她飞得很高,底下山川河流,曾经繁花似锦,如今却从中间裂开了一道幽深的口子,鬼兽齐出,烈火燎燎,宛若人间地狱。 她知道,那是正在崩坏的阴山。 千年之后,这世上再也不会有阴山。 而后,她便死了。 视野一片黑暗,待檀那再睁开眼,看到的便是尤先生他们担忧的表情。 “你看到了什么?” 她想了想,点点头说:“我确实是阴山的人。” “那你有想起别的什么吗?”岳萱有些紧张地问。 “现在已经没有阴山了?”她反问,而后她看到屠川川点了点头,岳萱却悄悄松了口气。 她心里还是觉得有些怀疑的,尤先生淡淡地说:“自从阴山君和女君分裂之后,便已经没有阴山了。” 檀那忆起之前的那副画面,心底莫名泛起几分无奈来,她正想问,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屠川川瞟了一眼嘀咕说:“不是挂上待业的牌子了吗,怎么还有人找你。” “进来。” 一个面色苍白的鬼飘了进来,檀那忍不住暗暗吐槽了一句:要门有什么用。 这鬼看了看屠川川两人,又看了看檀那,有什么正犹豫着要不要说,尤先生点点头:“没关系,说吧。” “尤先生,已经找到了。” 尤先生蹙了蹙眉,“在哪里?” 那鬼报了一串地址,尤先生道了声谢,而后从柜子里掏出一张纸丢给那只鬼,那鬼欣喜地拿着那张纸出去了。尤先生看着檀那,话却是对屠川川说的:“神女棺已经找到了。” 屠川川眯了眯眼,语气中带着几分愉悦:“是真的?” 尤先生点点头。 檀那看着尤先生的眼神,心中有些莫名:“神女棺是什么?” 尤先生和屠川川对视一眼,最终是尤先生开口说话:“当年女君和阴山君分裂之后,女君为了保全我们几家,随阴山君而去,后来阴山君怕她复活,便将她的尸首被封于神女棺之中。阴山君失踪之后,我们找了许多年,直到不久前,我们终于得到了神女棺出世的消息。” “女君不是死了吗,为什么还要把她的棺木找出来?”檀那其实想问的是女君和阴山君为什么分裂,又担心他们不肯说,还是选了个比较近的问题。 尤先生面色一沉,“因为,阴山君还没有死。我们随女君离去,形同叛变,阴山崩塌之前他曾下过毒誓,要我们这些人生不如死,死不得轮回,而且,阴山君那人——” 屋里的气压一下子低了起来,尤先生却没有继续那句话说下去,“神女棺出世,阴山君必然也会出现。” 檀那茫然地看了看他们,奇怪他们怎么没把对阴山君的评价说下去,心里还有些好奇。 最终还是没有多问,便说:“找到神女棺之后呢?” 屠川川怪异地看了她一眼,而后忽然讥讽地笑了起来:“自然是和阴山君来个了断。” 至于怎么个了断,后来的事情他们便没有再说。 檀那一时有些茫然,想起黑云中的那双红色的眼睛,隐约觉得他便是阴山君,心中却没有太多的恨意。 她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秦宵,第二次见到秦宵时,她问他信不信天命。 秦宵是怎么回答来着,他说他信,可脸上偏偏又是一副不信的表情。 那她呢? 过去的她又信天命吗? 这一切似乎与阴山崩塌有关,似乎又与她回忆中的那句“天命”有关,屋子的门忽然开了,外面透入几缕黯淡的光芒,檀那回过神来,却发现尤先生和屠川川正准备出去。 尤先生虽然眼盲,挺直地站着却像个没事人一样,他回头看了檀那一眼,说:“还有一件事我没有说。” 檀那一愣。 “这么多年来,阴山十九家陆陆续续被消失,我们猜那是阴山君暗自做的手脚。而檀家是女君的直系亲族,阴山君对阴山册觊觎已久,过去你躲在别人的身体里面才能魂魄完整到现在,比起现在的样子,你还是去找一副身体隐藏一下比较好。” “啥?”檀那一脸“你不是蒙我吧”的表情。“讲真我不觉得我是这么怂的人啊!” 屠川川讥笑了一声,跟尤先生出去了。 檀那抽了抽嘴角,转头问留下来的岳萱:“他们干什么去了?” 尤先生才离开的,岳萱立即松了一口气地拍拍自己的胸口。 “去找神女棺去了,尤先生那家伙,真特么吓人,擦,每次惹他不高兴就直接上道具。”顿了顿,她解释说,“尤先生是这一带的鬼医,一般情况下他会让那些孤魂野鬼帮他去找神女棺,就刚才的情况,估计是找到了。” 檀那点点头,其实并不太关心神女棺的事情。 半晌,她犹豫着问:“那什么,我真的要去找一副身体?” 她想到之前的赵安定,总觉得有些不愿意。 住进别人的身体里面有什么意思。 岳萱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必须啊。” 檀那想来想去觉得不对劲,“用活人的身体这也太糟了……” 岳萱嗤笑一声,“活人的身体哪有那么好用。” 檀那打量了她一会儿,恍然大悟:“喔,说起来你的身体是怎么回事?” 岳萱立即摆摆手,“别想别想,你和我不同。” 檀那瞅着她:哪不同了? 岳萱表情一变,目光游移,紧闭着嘴巴不说话了。 直到跟着岳萱到了医院,她才知道岳萱有的什么想法。 她犹豫了一阵,说:“这不好吧……” 彼时岳萱和她已经飘到了太平间门口,檀那以前就是干这行的,当然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只是,要她附到尸体里面去,那感觉怎么想怎么膈应。 岳萱就跟挑菜似的,东逛逛西逛逛,一会儿嫌弃一会儿赞赏。 “哎这个皮相不错。” “啧,尼玛这竟然是个男人。” “要不你试试附在男人身上?” “这个也不错,妈的,她怎么缺了条腿!” “你干嘛呢快过来看看啊!” 膈应归膈应,其实檀那的意志也不是特别坚定,当了十几年的人,突然飘来荡去,一时还是有些不习惯的,况且从某种程度来说,她也不是一个特别有道德感的人。眼看岳萱就要趁她不注意的时候把她推进尸体里面,她咬了咬牙,最后眼睛一闭,随便找了具尸体躺上去。 过了一会儿,她觉得自己的身体渐渐重了起来。 睁眼一看,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岳萱那张放大的脸。 下意识地伸手推开,岳萱表情诡异地看着她,口中啧啧:“没想到你喜欢这样的。” 檀那瞥了她一眼,她那会儿就是找了具四肢健全的,哪有注意这样是哪样。 尸体有些僵硬,她躺了一阵子,竟然无法起来。 岳萱以为哪里出问题了,焦急地瞪着她。 檀那翻了个白眼,岳萱平时用的都不是别人的尸体,哪里明白她的痛苦。 “你怎么还没好?!” 她张了张嘴:我特么动不了啊! 不知过了多久,太平间的门被推开,是值班偷闲的人回来了。 檀那纠结地想:这会儿就算能动,也出不去啊。 第010章 所幸这家医院太平间的兄弟比较胆小,岳萱吓唬了他几下,他就踉踉跄跄地跑出去了。 檀那低着头往外头走,她这会儿个子矮,大约一米四的样子,就是个小女孩的模样。 她在玻璃上看到自己的脸,忍不住一愣。 这女孩的脸该怎么说呢—— 实在是,太!苦!了! 脸蛋清瘦惨白,下垂眼,下垂的嘴角,让人一瞧就觉得倒霉。 檀那没敢大摇大摆,岳萱在她不远的地方放风,提醒她哪个地方需要特别注意。她小心着呢,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躲起来,幸好这会儿天已经黑了,太平间这块走动的人不多。 眼看就要走到医院门口了,忽然,外面的夜空亮了起来。 救护车呜呜呜的声音传进来,伴随着匆忙而凌乱的脚步声,这间医院顿时就活了起来。 里头的人往外跑,外头的人往里头跑。 岳萱赶紧飘了回来,檀那躲在墙边问:“怎么回事?” “糟了,好像是哪里出了事故,医院里来了大批伤患,估计今晚要热闹了。” 檀那以前是学医的,当即皱眉,问:“很严重?” “哎你别管,快点,趁现在混乱,赶紧走!” 檀那衡量片刻,点点头,没再犹豫,不少人还不清楚什么情况,茫茫然地走出来问怎么回事,她一个没小心被人拦住,那人捏着她的胳膊,眼睛却看着外面:“怎么了怎么了,突然这么吵?” 她低着头,细声地说了句:“听说是外面出事故了。” “哦哦哦是这样啊。”那人放开她的手,没忍住补上一句,“你这小孩该不会生病了吧?身体那么冰。” 檀那瞥了他一眼,笑笑没说话,赶紧随着往外的人流跑出去。她看见许多护士带着伤患进来,医院里一时间充斥着痛苦的声音,她想起她之前在的那所医院,曾经也发生过这样的事,片刻后又觉得奇怪,怎么最近总有事故发生,这想法也就一闪而过,还没来得及多想,一只手猛地紧紧抓住她。 檀那一看,估计是这家医院设备不够了,有的伤患是被扶着进来的,掐着她的那只手属于一名中年男人,这人左手伤得还不算重,左手估计是折了,上面沾着不少血,疼得不行了,用另一只手紧紧地随便抓了一个人。 檀那就是那个倒霉的。 小护士一看,立即惊慌地一连串对不起念着,连忙劝那人松开手。 只听见咔嚓一声,檀那皱了皱眉,感觉有些不太好—— 这人竟然把她的新身体的手给,掐断了。 就是骨头里边断了。 大概是尸体放久了的关系,这副身体其实格外脆弱。 医院里嘈杂,别人可能听不见这声音,但那一声骨头断的声音,檀那自觉她自己是听得清清楚楚,很显然罪魁祸首也听得清清楚楚,那名中年男人错愕地望了檀那一眼,一瞬间有些忘了疼,怔怔地松开手。而那名小护士也听见了,她顿了顿,蹙起眉试探性地问:“你……没事吧?” 没事,能有什么事。 檀那不想招惹麻烦,赶紧摇了摇头。 “要不要检查一下?”小护士又问。 “不检查不检查,我没事。” 外面进来的人越来越多了,小护士看着这情况,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特别的责任感,语气严肃地说:“不行!我刚才都听见声音了,有病就得治,有伤就得看,走走走,跟我一起来。”说完,小护士飞快地伸出爪子,一把扣住还来不及反应过来的檀那。 檀那一愣,这小护士的身手怎么跟练过似的? 开玩笑,要是跟她走了,那医生一检查不就发现她身体的毛病了! “不不不,不用了不用了。”檀那挣扎着说,路过的人瞥了他们这一眼,小护士这才意识到他们是挡了别人的道,忙拽着人往一边走,被她扶着的那名伤患痛苦地惨叫几声,“慢点慢点,我的手我的手!” 檀那赶紧趁这机会逃跑,抹了一把冷汗,心想这小护士自己手上的伤患都没搞定还来管别的,也是够麻烦的。 就在这时,一大批人涌进医院,檀那不小心被人撞着,下意识抬头一看,撞到她的人竟然是范俊德! 她的眼睛不小心和范俊德对上,鼻尖隐隐约约闻到一股味道。 那股味道说不出来的熟悉,是从范俊德身上传来的。 范俊德看着她,目光有一刹那的疑惑。 “先生,请你出去,现在医院忙得很,没有时间和地方空出来让你们说话。” 原来是范俊德带了一批人过来准备采访的。 “怎么有股味道……”檀那望着他的背影喃喃道。 那股味道,与其说是有味道,不如说是一股气息,那种感觉很奇怪,就像你明明分辨不出来那是什么气味,不知道是酸还是甜,但你就是觉得被他身上的那股子气给吸引住了。 又或者说,那是一种莫名的直觉。 檀那一时搞不清楚这是什么意思,然而在她看到尤先生和屠川川一起进来的时候就明白了。 范俊德身上有古怪。 岳萱也发现了那俩人,尤先生眼睛看不见,在这么混乱的时候走路实在是麻烦,纵然如此脸上仍然是一派淡定,倒是屠川川紧紧盯着范俊德,神情若有所思。 檀那低声问了一句:“我们还走不走?” 岳萱回答:“我觉得有点奇怪。” 所以意思是走还是不走了?檀那瞥了她一眼。 很快屠川川也发现了她们,飘过来问:“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檀那挑挑眉:“这话应该我问才对。” “那个人身上有古怪,之前……”他顿了顿,说的是檀那把他逮住的那一段,“平时我变成活人的时候是没有现在这些记忆的,一旦遇到相关的事情身体就会不受控制地往那个方向去,直到我清醒过来。那天你看到我的时候我就是遇到了,那时候我闻到一股味道……” 檀那抱歉地插了一句:“是从那个记者身上传出来的?” 屠川川点点头,肯定地说:“你也闻到了,那其实是神女棺的味道,一般情况来说是感受不到的,我是因为我比较擅长这方面,至于你,应该是因为你是女君直系亲族的关系。”他目光有些闪烁地解释了一番。 檀那看着他的眼神,好心的没有表达她其实并没有那么相信的事实。 岳萱一听,忍不住惊讶了一下:“那你的意思是,神女棺的线索在他身上?!” 尤先生艰难地穿过人群走过来,他手里还抓着一个鬼,指使着那鬼给他带路。 等他走到檀那这边的小角落时,脸色已经阴沉得快滴出水来了。 “也许不只是线索,很可能神女棺就在他身上。” “在他身上?”檀那愣了愣,神女棺的棺难道不是她理解的那个棺材的意思吗,怎么那么大的东西还能待在别人身上。 屠川川一看就知道她误会了,解释说:“神女棺其实并不限制形态,它可能是任何形状的东西。而且,其本身是带煞的,你看我上次遇到那个记者的时候,他在事故现场,而现在我们再遇见那个人的时候,他还是在事故现场。他很可能是在哪一天,在某一场事故里面发现了这个东西,从而带到了自己身上。” 檀那看着屠川川这矮个子的身材,还有那张称得上是娇嫩的小脸,再配上那副老成严肃的表情,只觉得怎么看违和感怎么强烈。 她犹豫了一下,说:“其实我也不是第一次看到他了。” 她说出了当初在长寿村的事情。 顿了顿,她问:“你们认识一个老头不?卖报的。” 那三人听完长寿村的事情皆是脸色微变,听到她这么一问,岳萱恍惚地反问了一句:“什么卖报的老头?” “就是……”檀那试图回忆那老头的长相,最终失败,“一开始我觉得我并没有什么阴山册,我的阴山册是十几块钱从他那里买的。” 屠川川立即摆手否定:“阴山册本来就来自你自己身上,怎么可能是去别人那里买的,除非那个人知道你身上有阴山册,故意找这个机会跟你把阴山册给弄出来,等等……你说什么,老头?!” 尤先生蹙起眉,似乎在思考。 片刻过后,他抬起头说:“那个人是谁暂时不重要,至于你刚才说的长寿村的事情……既然你说你在那里遇见了阴山守墓人,那么神女棺就肯定是在那里了,阴山君将女君封入神女棺的同时,命人在各种地方,用阴山的东西打造了许多同样的东西,我的意思是,他将阴山的一些珍宝散于各地,伪造出神女棺的痕迹,这么多年来我们也找过很多次,但每一次都希望落空,大概就是这个原因。” 顿了顿,他又说:“但是,真正的神女棺只有一个,而神女棺旁边,必定有阴山守墓人,就是你口中的那个吃了它的眼睛能长生的恶心东西,这件事只有阴山的人才知道。” 说完,尤先生发现檀那的神情有些微妙,便又问了一句:“还有别的?” 檀那立即摇摇头,哪有什么别的,她不过是想起了秦宵罢了。 她和尤先生他们说起长寿村的事的时候省略掉了秦宵这个人,但尤先生这么一说,她又想起来,秦宵一直说要找人,估计要找的就是女君吧,但是看他那会儿的表情,在湖泊边的时候,他又确确实实没找到女君。 现在看来,就算神女棺就在秦宵旁边,他也不一定感觉得到。 他不是阴山的人,要找女君只能靠自己的办法,就算有“只要有神女棺就有阴山守墓人”这个线索,他也不会知道。 第011章 【这一章是防盗不是正文内容】 【11点左右替换正文】 何若蓉话说到这,王善一脸茫然地看了看我口里下意识地发出“啊”的声音,是带疑问号那种。 紧接着我又想到另一个问题,既然这个地方这么厉害,只出不进……那么我们是怎么被那些家伙给推进来的,而且,我们要怎么出去? 何若蓉面露难色地说:“这个我也不知道,本来它们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出现的,更不可能把外界的东西带进来,只怕是出了什么事吧?不过,比起这个,当务之急首先要把离开的方法找出来,不然你们只能永远留在这里了。” 王善总算反应过来了,神情紧张地说:“永远留在这里?那不成啊,我家还有人呢,要是没了我她们怎么办?” 我手里还摸着那本黑漆皮的书——秦宵说它是什么阴山册的复制品。事出有因,我想起之前在长寿村的事,既然这本书出现在我手里,那么我们被困在这个兽王阵的事情肯定有解决的方法。这么想过之后,原本紧张纳闷的心情倒是稍稍平静下来了。 尽管如此,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苦恼的王善。 屋子里一时间寂静无语。 就在这时,一个软软的声音传来:“妈妈,我们回家了吗?” 我愣了愣,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何小瑶竟然醒了! 这无疑是目前最大的好事,何若蓉惊诧地了顿了顿,眼泪瞬间留下来哭着把何小瑶抱住。何小瑶有些疑惑何若蓉激烈的反应,她不知道自己已经危在旦夕昏迷了多久,却仍搂着何若蓉的肩膀甜甜地笑了起来,“晕乎乎的睡了一觉,感觉过了好久,妈妈你看我是不是都好了呀?” 何若蓉忙抹了把眼泪拥着她不断点头,她女儿就是她的命,何小瑶醒过来,一连几天的愁绪也散了开来,何若蓉总算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尽管屋子里没有什么可以吃的东西,何若蓉仍然在厨房里忙前忙后,不时探出脑袋来看看她女儿,王善大概是个喜欢小孩的,也天南地北地扯淡逗着小姑娘开心。小姑娘这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不过她显然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想出去透透气又被何若蓉拦住了。 何若蓉这才说以前她丈夫在的时候外面还不是沙漠,她怕这突然的变故把女儿给吓到。我点点头表示理解,然而再度用体温计给何小瑶测探体温的时候,却惊诧地发现她的体温仍然是那么高……这实在是太古怪了。何若蓉也很担心,她说何小瑶以前身体很正常的,说着说着,她脸色一变,说:“难道这跟她爸有关?” 何小瑶的精神很好,完全看不出来是刚刚病过的样子,何若蓉只是犹豫了一阵,而后便叹了口气:“算了,是他的血脉,该来的迟早要来,能看到小瑶现在这个样子我已经很高兴了,如果接下来要发生什么,用我的命去换也值得。” 她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既无奈又温柔,这大概就是一个母亲的样子。 我自小生活在姥爷家,对母亲没什么印象,看到何若蓉这样的,多少觉得有些羡慕。看来看去,这母女俩之间的亲切竟然让我有些不想再看下去,此时外面天色已经很暗了,秦宵那家伙怎么还没回来? 他该不会就这么跑了吧? 也没准,他那人,说靠谱也不靠谱,说不靠谱也靠谱,没准一时兴起觉得这片沙漠哪里好玩就跑到哪里去了。 王善看了看我,促狭地笑道:“你和那兄弟是什么关系?这么着急他?” 我一愣,我看起来着急吗? 大概也是着急吧,我又想起之前他在阿祖家被那几人敲晕那次,他这人有时就跟个不□□一样,时不时要出点问题,虽然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就是了。 尽管如此,我也不愿意让外人歪曲太多,于是辩解说:“只是朋友而已,天色晚了,也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 何若蓉笑着说:“他看起来是个不错的人,值得交托。” 喂,你们到底从哪里看出来他是个不错的人了!还有,你们到底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八卦的! 天地良心,我和秦宵简直比白莲花还纯洁好吗! 眼看这俩还想八卦更多,就连何小瑶也一脸好奇地睁大眼睛看着我……我的心情真是难以言喻。 我摸了摸何小瑶的脑袋,说:“太晚了,这么久没回来他大概迷路了,我出去找找他。” 王善听了立即站起来,“还是让我去吧,这会儿也不知道外面有没有危险,你一个姑娘家的。” 我立即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还是我去吧。”开玩笑,八卦猛如虎! 何小瑶蹭着我的手突然“喵呜”地叫了一声,包括我在内,所有人都愣住了,疑惑地看着何小瑶。大约过了几秒,何小瑶茫然地睁大眼睛说:“怎么了?” 何若蓉紧张地看着她,我想了想,说:“司机大哥你在这儿看着吧,找人的事我去就行了。”王善也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我皱着眉离开别墅,刚才低头看何小瑶的时候好像看到她的耳朵一瞬间变尖了,也仅仅是一瞬间,难不成是我眼花了? 离开的时候我从别墅里面拿了手电筒,沙漠里月光皎皎,除了幽冷以外,倒是很亮。 出来以后我才觉得自己也是个傻帽,沙漠这么大,我去哪找秦宵那家伙? 无奈只好到处走走,也没敢走太远,就在我实在按捺不住想要回去的时候,遥遥不远处隐隐约约闪烁着光芒。我心头一跳,心想该不会是什么怪东西吧?犹豫片刻,我握紧手电筒,还是往那里去了,这沙漠平时那么平静,一旦出现点不一样的东西,没准对我们能否离开这片沙漠能产生不一样的作用呢? 毕竟没有什么是无端产生的。 从何若蓉说起兽王阵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了,这地方以前明明是正常的,怎么突然就变成了沙漠? 想到这些,我加快脚步往那边走去。 过了一会儿,那光芒越来越亮,我这才看见那光芒是从地面升起的,亮得就连天边都泛起淡淡白光。 这光芒毫无规律地印在地面,以线状乱七八糟地伸展开来,不知占地多广,白光透过沙子缝隙渗透出来,一束束射出来,走进了我才发现,这也不尽然是白光,更像是细细碎碎的泛着光芒的沙子,又或是萤火虫的模样,幽幽亮亮,其中掺杂着淡青色、淡蓝色等等别的颜色的泛光沙子,只是数量实在是太少了,反而没有什么存在感。 这一片沙地很宽,最外围的光最亮,像一条线一样围住了一片区域,如果从上往下看的话,这片地域大概像是绽裂的龟壳一样吧。 很快我在最边沿的地方看见了一个挺拔修长的身影。 “秦宵!” 我跑过去,突然间运动起来心跳得飞快,我下意识地抹了一把没有汗的脸,侧过头看着秦宵。 下一刻我一怔,秦宵专注地看着前方——那片被光包围的地方。 他眉眼微垂,似乎在想事情,然而我却莫名觉得他映着淡淡亮光的眸子里带着几分认真与执着。 “那里有什么?”我直觉那里面也许有对秦宵很重要的东西。 很可能那就是他来这里的原因。 他总算留意到我已经来了,微微讶异地看着我,半晌,唇角一弯,“你是来找我的?” 我没好气地说:“是啊,太晚了,大家都怕你出事,你说你这人……在这儿干嘛呢?这是什么鬼地方?” 那道光离我们很近,大约只有两米的距离,秦宵走到那道光前,几乎抬手就可以碰到。晚风微微拂过,他似笑非笑地看向那边,说:“这里……可能是幻境,也可能,是阴山墓。” 我一愣,“阴山墓?和兽王阵有什么关系吗?” “兽王阵?”秦宵略讥讽地说:“兽王阵本来是阴山墓的东西。” 阴山墓? 我皱起眉,前前后后,阴山墓阴山册阴山守墓者……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犹豫了片刻,我问他:“这地方……你想做什么?” 秦宵怔了怔,目光定在我身上,似乎有些动容。 “你只问这个?” 其实并不是,我还想问很多,例如这地方是他找出来的吗?例如他知道我们怎样才能离开这里吗?例如阴山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但是我一看秦宵,这人表现得再淡定,也无法隐藏眸子里的迫切。 有什么事,还是以后再问吧。 我耸了耸肩,“反正你也不会告诉我,经验之谈。” 秦宵看了我好一会儿,突然“噗”地一下笑出来,半晌,他笑得分外晶莹的眸子注视着我说:“虽然你看起来很粗糙,结果竟然是个很温柔的人。” 我脑门一阵发疼,有种被看穿了地羞耻感,瞪了他一眼,“闭嘴!” 哪有说人家粗糙的! 没礼貌的家伙! “谢谢你的夸奖,我一直都很温柔!” 第012章 【这一章是防盗不是正文内容】 【晚上替换正文】 且不说兽王阵是什么东西,我不大喜欢秦宵现在的表情。 这人向来笑眯眯的,无论好坏,他大多像是站在阳光下的人,而现在却隐隐多了几分阴霾。 什么事值得他这样? 顿了顿,我回过神来,从包里取出那本黑漆皮的书给他看,“之前你说什么阴间阳间,现在你该告诉我这书叫什么名字了吧?” 岂料我话音刚落,这书突然在我手中抖动了起来,我抓不住它,等到我回过神的时候,它已经飞到了秦宵的手里,我被这怪事给弄得一愣。不是说我是主人吗?怎么它见了秦宵,反而跟活了似的,又迫切又欣喜地往秦宵手里飞去? 秦宵也有几分惊诧,忽而笑了,略有几分怀念地摸着它,眼角眉梢都沾上了几分欣喜。 “如果是以前,那应该叫阴山册,不过这一本不是真品,只是阴山册的复制品,所以我也不知道该叫它什么,我看你一遇到它就碰到怪事,叫撞鬼经也不错。”秦宵揶揄地看着我说。 复制品? 感情这玩意儿还是个复制品? 这信息量让我一懵,下一刻,我瞟了他一眼,说:“撞鬼经?俗气!” 他把那书还给我,那书在他掌心里震了震,像是不舍似的,我没好气地犯了个白眼,“先前你说什么,我是它的主人其实是骗我的吧?真相应该是你才是它的主人,在你有了新玩意之后你始乱终弃什么的。”说是这么说,秦宵的身份神神秘秘的,我自知不可能从他嘴巴里挖出些什么信息。 我也并不怎么想要这本书,哪知道我话音刚落,这书又乖乖贴贴地飞回了我手上。 我忍不住冲它说了一句话:“喂,你是活着的吗?”说到这我心里又是发寒又是觉得诡异,幸好它只是到了我手里之后就没什么反应了,尽管如此,我仍觉得自己拿了一个烫手山芋。 秦宵安慰我说:“放心吧,它不会害你。” “它为什么会认我做主人?” 秦宵弯了弯唇,眼眸深处却依旧淡淡,“大概是因为你是赵家的人吧。” 这时王善在楼上喊了我们一声让我们进去,我隐隐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嘀咕说赵家那么多人怎么偏偏是我,秦宵耸耸肩,表示他也不知道。进了别墅发现这里面十分干净,也十分朴素,王善见我们终于进来,也就放心地找了个角落靠着眯起了眼睛。里面的温度和外面截然不同,很温暖,这环境令我那强行压制下去的疲惫感也升起了。 何若蓉端了几杯热茶出来,何小瑶想来是被她抱进了卧室去。 “这里是我丈夫留下来的房子,你们休息一下吧,很安全。” 说这话的时候她殷切地看着我,我大致明白她的意思,笑了笑说:“带我去看看你女儿吧。” 她眸里划过亮光,到了何小瑶的房间,她正静静地躺在床上,小姑娘面色苍白,不用再试温度我也知道她病情严重了,其实这种情况我能做的不多。想了一会儿,我问何若蓉这屋里有没有酒精,她愣了愣,忙出去取。我松了口气,何小瑶已经吃过药了,这里没有医院也没有药水,我做不得别的,保险起见,我只能用酒精擦拭让她退烧。 何若蓉不安地看着何小瑶,我们一晚上就在酒精的味道中度过了。 何小瑶一直在梦中呓语,我想去听,却又听不仔细。 天微微亮了,也不知道大巴上另外那些人怎么样了,突然听见房间外面王善大喊一声,我吓了一跳,忙跑出去,“怎么了?” 王善惊喜地从厨房里跑出来说:“冰箱里有鸡蛋!” “……” 何若蓉疲惫地笑了笑,“那是很久以前的,不能吃。” 司机大哥实在是脑子里缺根筋,这地方那么古怪,东西能随便吃吗? 王善顿时像泄了气地皮球似地返了回去,不过他的精神显然恢复了很多。 何小瑶仍然没有退烧,何若蓉看向她女儿的时候神情中已经带了一种即将失去的惊恐,我却隐约觉得这烧烧得古怪,因为何小瑶的脸色明显好了很多,也没有之前那样的呓语了,只是温度仍然高得惊人……甚至超过了正常人发烧该有的体温。 我想出去透透气,还没走几步,陡然觉得天昏地暗,险些就要昏倒。 秦宵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旁边扶着我,微微蹙起眉,说:“你不觉得你该休息了吗?” 我恍然地点点头,知道自己不好过,我也不想勉强,只好对何若蓉说声抱歉,由着秦宵把我带到沙发上坐下。 司机大哥从厨房里探出半个脑袋说:“哎你也累了吧?昨晚那样的,我一个大老爷们都受不了,亏你还一晚没睡,赶紧躺下歇歇吧,剩下的有啥事大哥我帮你看着。” 我扯了扯嘴角笑,“谢谢了。” 昏昏沉沉睡下,隐隐约约听见他们在说话,然而我也实在是筋疲力竭,再也没精神仔细去听了。等我一觉醒来,天色竟然又暗了下来,没想到我竟然睡了这么久,这还是在这种环境,我浑浑噩噩地走了一圈才慢慢清醒过来,何若蓉在房间里陪何小瑶,神情哀伤,秦宵和王善两人都不见了。 我去洗了一把冷水脸,这才有精神去观察这栋别墅。 说是别墅,其实也没有特别豪华,该有的都有,不该有的也没有,倒是有些家庭的温馨感。 墙上挂着一张照片,一家三口,那个没见过的男人五官端正,笑得很开心,大概就是何小瑶的父亲了。 “医生,你醒了。” 身后传来虚弱的声音,我回过头,皱了皱眉,何若蓉的情况也很不好,眼底的阴影很重。 “你休息一下吧,何小瑶让我看着。” 她感谢地摇摇头,“不用了,我没事。” 我点点头,不再劝她,只是说:“她既然熬过了一晚上,那大概不会怎样了。” 这段时间我遇到了太多科学不能解释的事情,何小瑶那样子,分明就不是普通的发烧,按照正常的情况发那么高的烧过了这么长的时间早就不止是昏迷了,况且经过了昨晚,她除了高温和昏迷以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估计,也不正常。 “王善他们去了哪里?” “说是找出去的路了。” 我一愣,“外面没关系吗?” “不会有事的。” “那些野兽……是因为你们而来的吗?”她的笃定让我觉得有些奇怪。 何若蓉疑惑地摇摇头,“应该不是,我们的目的地不是这里,本来只是打算到下一站下车,然后才回来,也不想连累你们,只是……它们一般不会做出把车子带到这个地方的行为,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我看到先前救的那只小兽跟在何若蓉后面低声嘶吼,却也不做些什么。 “你说它和先前那批不一样是什么意思?” 现在的何若蓉和我睡觉前的那个何若蓉神态有些不同,大概是因为何小瑶,现在她眸里一片黯淡,一副放弃了的哀伤样子。 “兽王阵里原本只有一支,兽王死了之后,一支分裂成两支,这两支相互牵制,除非是特殊情况,它们都不会轻易出现,所以我才说沙漠外面是安全的。” 话音才落,外面传来声音,是王善回来了,他皱着眉,不但没找到什么,反倒是脸上蒙了一层沙。见我们俩在说话,也不多说什么,只是神情有些沮丧。过了很久,何若蓉突然说:“对不起,都是因为我们母女俩。” 那野兽既然不是因她而来,又怎么能怪她呢? 只是她不想说出这里的秘密,我们也不好问什么。 司机大哥沉默了一会儿,哈哈一笑挠了挠头,“没事,明天再出去找找。” 我看了他一会儿,不得不说,王善真是一个正直的人。 “兽王阵是什么?”我试探着问道,先前秦宵也有提到这个,不过那时我们没有顺着那个话头谈下去。 “兽王阵……”何若蓉苦笑,“这里在很久以前还不是一片沙漠,我们也不知道兽王阵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当我们意识到的时候,这个地方变得越来越荒凉,最后变成了一片沙漠。你想想,野兽怎么会有人的意识,但是在这个地方生长的野兽,从出生以来就懂得。后来,这块地方就像被封印了一样,只能出去不能进来,就算出去了,也只剩下魂魄,随着环境越来越恶劣,我们只能在这里等死。” 我越听越觉得惊诧,“那你……” 何若蓉轻轻抚摸这胸口的项链,脸上流露出几分眷恋。 “我和小瑶不一样……”她突然抬起头,目光锐利而自傲地看着我说:“我是人,但我是兽王的妻子,小瑶是兽王的女儿。” 第013章 即使隔着玻璃,我仍能听见窗外传来低低的嘶吼声。 一双双闪烁着精绿的眼睛出现在黑夜之中,层层围绕着这辆大巴。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野兽。 夜色中看不清楚它们的具体形状,但我仍然能从嘶吼声和爪子抓地的声音判断出来,车子外面有很多野兽。我只看了一眼,车里开了灯,暗淡之下我看到自己的脸照在玻璃上显得十分苍白。 车子里的其他人也看到了,整个车子都开始摇晃了起来。 “怎么回事?” “天呐那是什么……” “我靠尼玛真刺激,外面怎么那么多动物,幸好这车子是铁皮做的。” “不然一整车人都得被吃到肚子里去。” “司机你快开车啊!快走啊!” 司机紧张得冷汗涔涔,他抹了一把汗,半晌苍白着脸喃喃说:“不可能不可能、车子开不动了……为什么,为什么?” 我有些按捺不住地站起来,前面已经有人走了过去,惊恐地尖叫着:“你会不会开车?不是之前才加过油吗?没有油了吗?为什么会开不动,怎么可能?!” “我、我不知道啊。” “千万别开门!后面的人都把窗关上!” 没有任何人开窗,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没怎么回过老家,不知道这条路是怎么回事。咽了咽口水,我想问何若蓉,然而我看到她紧紧地拥着何小瑶,整个人闭着眼睛,瑟瑟发抖,何小瑶又睡了过去。我只好拍了拍前面的大叔,问:“怎么回事?外面怎么会有那么多……野兽?” 大叔正凑在窗边看着外面,“老子以前回家的时候经过这条路也没见过这么多动物,日,这都什么怪事!”话音刚落,“咚”的一声,一只豹跳上来撞在玻璃板上,隔着玻璃和大叔脸贴脸,爪子在玻璃上刮出尖锐刺耳的声音,大叔被吓了一跳,忙往后退好几步,不小心和其他人撞到,一时间大巴里面乱成了一团。 我被那声音刺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里也觉得害怕,好歹我之前也是遇见过一些事的人,这才勉强没抖起来。 靠,刚才只豹明显品种珍稀。 这年头那么多动物濒临灭绝,怎么外面就那么多一看就很贵的家伙。 “别吵了!”前面突然传来一声怒吼,那声音很大,几乎掩盖住了车子里的所有躁动声。 我也被吓了一跳,错愕地看过去,只见一个脸上有刀疤的男人,瞧起来似乎不是善茬。之前我上车的时候也留意到他了,这男人瞧着凶神恶煞,冷冰冰地也不和人说话,一个人霸占了一排位置,脚下踩着一个黑包,在大冬天的,他竟然只穿了一件黑风衣,还时不时挽起袖子。人多少都有点以貌取人,总之,他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那种黑大哥,能不招惹就不招惹。 很显然车子上有很多人和我有一样的想法。 那男人底气足,连吼了几声,车子刹那间安静下来,人人都盯着他看。 “吵什么吵!外面那么多东西,把那些家伙惹火了直接撕开铁皮把你们这群都给吃了!” 他这话说得是毫无道理的,野兽的爪子再锋利也不能把铁皮撕开,万幸的是他这么一说,已经受惊过度的人们已经静了下来。能冷静下来就有办法,我侧过头去看何若蓉母女,何小瑶还在睡。 我伸手去探了探何小瑶额头的温度,顿时一惊,这孩子只怕不是在睡觉,而是陷入了昏迷。 我一下子紧张了起来,这孩子再烧下去只怕要出问题,外面怎么那么多野兽? 车子里开了灯,我依稀看见外面有狼,有豹,还有很多别的食肉型野兽……这怎么可能?弱肉强食,它们要是相遇了还不非得互相厮杀直到咬断对方的喉咙为止,怎么可能同仇敌忾似的一起围着这么一辆看上去就像铁皮盒子的大巴? 一双双眼睛在外头闪着绿光,我下意识地摸了摸窗户,还好,关着呢。 “那你说要怎么办?” “司机,是不是车子出问题了?” 司机紧张得浑身发热,干脆脱了衣服,不断地抹着额头上的冷汗。 “不可能是车子出了问题,这车子一直在开着,但是不动!不动你懂吗?就好像、像被有什么东西挡在前面一样。” 有人往前看了看,突然惊呼:“我靠!你们快来看看!” 我摸了摸何小瑶的额头,跟着挤到前面去一看,只见车子前面一片幽绿,密密麻麻的黑影伏在远处,也不知道是有多少野兽,最近的野兽死死地用身躯堵着车子不让车子动,所以大巴才无法动弹半分。 这究竟是多不怕死的精神。 那些动物疯了似地堵在前面震惊了车子里的所有人。 “日,第一次看到这样的!” “我们是杀了它们的崽吗?!” “别激动,没准等下它们觉得对车子这么做吃力不讨好就走了。”有人这么自我安慰道。 “总之别太激动!” 我抿了抿唇,果断转回自己的座位,我也帮不了什么忙,当务之急是何小瑶。她发烧了,而且烧得很高,我拍了拍何若蓉的手臂,她紧紧地拥着何小瑶,面色苍白,看上去害怕到极点,可她明明没有像我和其他人一样凑到窗边去看,怎么看上去比我们害怕多了? “你松松手,我给小瑶看看病,你快把她勒死了。” 何若蓉这才恍然醒过来,看着她怀里的女儿又惊又怕,“现在怎么样了?冷不冷?哪里不舒服吗?” 何小瑶当然没办法回答她,何若蓉于是又是一脸想要哭的表情。 由于职业的关系,我习惯在包里放一些医务用品,我掏出体温计甩了甩,示意何若蓉让让,然后将体温计夹到何小瑶的腋下。 看了看表,我说:“等几分钟看看。” “你……”何若蓉看着我利落的动作惊了惊。 我叹了口气,怎么觉得自从车子出了事之后,何若蓉变了那么多呢?明明之前她是一个坦率又豪放的女人,这会儿反倒像是受惊的兔子。可能是因为女儿生病,又坐了长途车,精神不济造成的吧。 “我算是个半吊子医生。”说这话的时候我一点也不羞耻,虽说我没正式做上吧,但是赌上学霸的尊严我也不能允许自己出错。 其实还在念书的时候我在学校里还是蛮出名的。 虽然相貌平平,可我学得好,教授的得意门生什么的,医学系的大神什么的……只是没想到后来混得这么惨。 何若蓉闻言点点头,仍紧紧拥着何小瑶,对我道了声谢,完了,说:“姑娘你真是个好人。” 我扯了扯嘴角,“我已经收过很多好人卡了。” 这时车身已经有些稳定的车子再度传来剧烈的震动。 我还以为那些野兽终于让道了。 事实上,我真是太天真了,大巴上的人还没高兴多久,马上传来司机惊恐的声音:“不、不对……这不是我们要去的方向。” 大巴开得非常快,甚至比我们来的时候更快,我觉得那像是被车子外面的野兽推动着行驶的。 人们再度进入了疯狂的状态。 “我们要去哪里?” 已经有了哭声和尖叫声。 作为一个医生,我不能容忍自己情绪过度。 看了看时间,我掏出何小瑶身上的体温计,一看,三十九度,实在是太糟糕了,在这样的情况下,这孩子必须马上得到治疗。 “姑娘,我女儿……我女儿她怎么样了?” 何若蓉紧张地拽住我的手,我皱了皱眉,翻找着自己的包,试图找出什么办法,一边说:“有水吗?多给她喝水,一般情况下像小瑶这么大的孩子好好睡一觉就能稍微降□□温,只是现在的情况实在是……”说着,我把外套脱下来给压在何小瑶身上,从包里拿出保温杯接了一杯水递到这小姑娘的唇边。 何若蓉惊惶地扫了窗外一眼。 半晌,她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似的。 “我明白了。” 我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明白了什么? 下一刻我看到何若蓉把脖子上的项链扯出来,握着项链坠子闭着眼,口中念念有词。 我顿时无语,原来她是要祈祷吗? 我看了几眼,那项链有些古怪,白色的,看上去像是用毛编成的,说不上好看,我只是在她把项链拿出来的那一瞬间看到项链坠子好像是个红通通的心脏。 这实在是古怪,那项链坠子只有一片指甲那么大,垂在白色毛发下面,像是心脏的形状。 只一刹那,我仿佛看到那个心脏在跳动。 我眨了眨眼,心想肯定是幻觉。 第014章 “姥爷?!”檀那几乎失声叫出来。 片刻过后她神情复杂地摇摇头,“不对,不是我姥爷,是赵安定的姥爷,莫老先生。” “可他怎么到这里来了?” 彼时正处早春,檀那担心地看着莫老先生,见他还算精神,这才勉强放下心来,心里却有些无奈,莫老先生的身体一向健康,只是……她看了看周围,姥姥与他向来是形影不离,这会儿怎么由着姥爷一个人来到这里? 屠川川拽了拽檀那的衣服,“去看看?” 檀那一愣,露出个笑容:“不用了,真正的赵安定已经回去了,我还是不要影响他们的生活比较好,就是不知道莫老先生在门口那里干什么,而且我这副身体……今晚估计没地方去了。” 岳萱和屠川川一直以来都是以自己的身份生活,不是很能理解檀那曾经用别人的身份生活过的心情,岳萱多看了檀那几眼,确定她没有什么特别的之后才说:“住在我们家就好了,我和屠川川挤客厅就好了,至于尤先生——” “客厅给我,你们不用睡。”尤先生无情地打断。 岳萱撇了撇嘴,屠川川看了看檀那,勉强把喉咙里那声不满给咽下去。 岳萱还是忍不住嘟囔:“你干嘛不回自己家去?” 尤先生默默地摸了摸口袋里的符,岳萱立即噤声。 租房里面的格局都是一样的,比起檀那自己家大不到哪里去,檀那不好意思跟他们挤,便说自己现在也不用睡觉,几个人坐在一起聊一下阴山的那些事好了。其实她还是有着睡觉的习惯的,但她确实不想给人添麻烦。 进去的时候檀那看见她姥爷似乎累了,毫无形象地蹲在门口,她心里有些酸涩。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纵然她不是真正的赵安定,却也是真真切切同两个老人生活在一起十多年的。她隐约记得自己小时候其实是个并不怎么热情的人,不爱和人说话,姥爷姥姥便变着花样逗她说话,两个老人察觉到她的真实性情或许是有些冷漠的,也没有怎么在意,耐心和感情从来不少。 檀那看了一会儿,轻轻地对自己说了一句话。 你已经不是赵安定了,那不是你的东西,不要太多情了。 天色已经暗了,莫老先生绷着脸蹲在那里,听见隔壁有人过来,抬眼看了一下,不是什么特别的人,遂又低下头去想自己的事情了。 老人向来固执,他有些事情想不明白,总觉得哪里不对,就非要搞清楚不可。 檀那和屠川川他们三人进去之后,岳萱话还算多,巴拉巴拉说了一堆,但檀那却有些出神。 她实在不明白老人怎么会到这里来。 想来想去,她又担心老人受不了早春的寒冷,直到外面传来房东阿姨的声音。 这栋楼的隔音效果也是真的差,檀那靠在离门近的地方,就真的听得清清楚楚。 她听见房东阿姨问:“爷爷您在这待多久了呀?赵小姐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回来过了。” 姥爷不信,“我不管,老子等她回来!” 房东阿姨叹了口气:“实话告诉你吧,要不是赵小姐付了足够的房租,这件房子我都要租给别人了,您这这把年纪了,就别折腾了吧?难道是赵小姐发生什么事了?” “我外孙女才不会发生什么事!”姥爷重重地哼了一声,“这丫头,回了一趟老家就变了,她还给我装,我是谁,老子养了她十几年,她是什么样的人我能不知道?让她回家她也不会,我估计她就是怕见到我们,我还真不信了,我就堵在这,等我见到她我非揍她一顿不可。” 房东阿姨也是很无奈,“这么晚了,要不然……我给你开门,你进去等呗?” 岳萱也竖着耳朵在听,闻言扯了扯嘴角,说:“房东阿姨也忒好心了,万一那老人是坏人那不就糟糕了。” 檀那听了想笑,却没有笑出来,莫老先生自然不是坏人。 事实上莫老先生是个堂堂正正的人,在他教育赵安定的这十几年中,其实一直都把她往正直人格的道路上带。 她低低地叹了口气,心想,幸好房东阿姨是个有点烂好心的好人。 莫老先生沉吟了一会儿,根据檀那对他的了解,他马上就要答应了,他现在就是想矜持一下,心里早就被外面的冷风给冻得不行了,果不其然,老人清咳了几声,勉勉强强地应了一句:“嗯,既然你那么说那就没办法了,麻烦你开门了。” 檀那松了口气。 回过神时却发现屠川川和岳萱又开始对骂起来了,而尤先生正若有所思,双眼没有什么焦距,但檀那知道他是在看她。 “怎么了?” 尤先生点点头说:“看来你以前过得很好。” 她笑笑,“当然,两个老人从来没有亏待过我。” 又过了一阵子,檀那从他们口中多多少少了解了一些阴山的事情,她现在知道了,阴山册这个东西,她是可以随时召唤的。她把东西捧在手里,看了一会儿,发现书上多了许多以前没有见过的东西。 例如在医院里的那个狼鬼,还有在那片湖附近看见的其他东西。 又有一些其它内容,大概都是许多年前记载下来的,有身姿窈窕的女鬼,檀那看到这里才想起来阴山册的主要功能,秦宵以前和她说过,阴山册这个东西主要是记一些鬼怪们想要达成的愿望,她搜索了一下记忆,总算是彻底想起来了。 她感觉现在的自己很奇怪,总是能记起一些资料性的东西,但真要回忆起在自己身上发生过什么事情,却一片空白。 还没到时候。心底有个声音和她说。 那是什么时候?她问,然后便没有答案了。 说回阴山册这个东西,她印象中,这玩意儿确实是她的东西。 例如那个身姿窈窕的女鬼,那似乎是她很久以前,在城中游走的时候遇见的,女鬼被丈夫的小妾害死,腹中的小孩流产,她性格软弱,不想复仇,只想见她的小孩一面。 然后她的心愿就是,亲手给自己的孩子戴上她缝的小鞋。 除此之外,似乎随着檀那从赵安定的身体里出来,阴山册便回到了她作为檀那时的状态,檀那看着黑色的封皮,有些发怔,她总觉得还有别的事情没想起来。 正想着,她眨了眨眼,隔壁的房门打开了。 莫老先生走了出来,她看其余三人都安安静静的发呆的发呆,睡觉的睡觉,忍了忍,还是想去看看她姥爷究竟是怎么个回事。 莫老先生背着手在门口走来走去,眉头蹙紧似乎有些烦躁。 “说什么我的外孙女不会回来,我看她家里干干净净的,骗老爷子呢!” 檀那看了他一会儿才从阴影中走出来,细声地问:“爷爷,你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她现在是个小女孩的外貌,眉眼之间也有几分天真的稚嫩。 老人一愣,没有回答,狐疑地看了隔壁一眼:“小娃娃,你是这家的孩子?” 檀那点点头,“差不多吧。” 差不多是几个意思。莫老先生从某种程度来说就是个老小孩,心里烦闷得很,这会儿见着一个小孩反倒发作不出来了,招了招手,“过来过来,跟爷爷说说话。” 他倒也懒得想些别的事情。 檀那,自己大概是因为和姥爷性格相似,后来才特别合得来。 莫老先生嘿嘿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奶糖,“想吃不?求我。” “……”檀那无语地看了他一眼,虽然没忘记自己现在这具身体的年龄,却也真做不出求着老人给糖的事。 她姥爷还是这么幼稚。 “不喜欢?”老人嘟囔着,又从口袋里掏出另一把糖,“没事,老爷子还有别的,便宜你个小鬼头了,我家丫头喜欢吃,我就给她带了一些。” 那是“一些”吗?!檀那震惊地看着他一大抓一大抓地把糖拿出来,再说,她以前完全没有特别喜欢吃糖的意思啊! 檀那配合地指了指,“我想要那个,橙子味的,爷爷,求求你。” 老人啧了啧嘴,“我怎么觉得一点成就感也没有?难道现在的小孩和我家那丫头都一副德行?” 酸酸甜甜的味道弥漫在口中,檀那想了想,问:“爷爷,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莫老先生顿时就愁眉苦脸了:“就是烦人啊,我养了十几年的丫头突然不认我了,你说我奇不奇怪,我家老太婆不让我来,我就偏不信了。” “也许过段时间就好了呢?”她试探着说。 “哪能啊,感觉跟变了个人似的,一天不顶嘴我浑身不舒服。” “……” “本来我家老太婆说什么都要拦着我,直到前段时间家里来了个男人,说是我家丫头很可能是被鬼迷了心窍,我一想她老家那档事,立即就坐不住了,但是一问,那边又说她已经不在家了,我就想她应该是回来工作了,哎哪知道这丫头完全没有回来的兆头,也不知道去哪里鬼混了。愁死人咯。”老爷子一张嘴巴拉巴拉的说,也不在意人家小姑娘听没听懂,其实他就是话痨,想说说话。 檀那一听,皱了皱眉:“男人?” 老人皱着眉,“糟糕,这么说来,我不记得那人长个什么模样了。” 檀那立即警惕起来,记不清长相,那不就跟她一样吗。 她下意识地伸手碰了碰老人,下一刻,只觉得碰到的地方传来一阵电流,她蓦地睁开眼。 抬眼看去,之间老人的后颈处隐隐有个黑色的印子。 老人身子僵了僵,整个人弯起来,像是一个卷起的虾。 檀那一看,她姥爷冷汗涔涔,仿佛经受了莫大的痛苦。 第015章 这本黑漆皮的书真是阴魂不散,仍然是先前的模样。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摸了摸,它的出现,估计和外面那些野兽拖不了干系。 车子里骤然而起的喧闹声打断了我的思维。 车子停了,月光悠悠洒下,外面是一片荒凉的沙漠。 可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也糟糕,我们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更糟糕的是,车灯突然暗了下来,司机崩溃地大叫说“车子没电了”,空调也一下子失去了温度。沙漠的夜晚太冷,对未知的恐惧正在吞噬着人们的理智,胆大的人在车子外面转了一圈,上车之后搓了搓手臂惊疑不定地说:“好冷,这是什么情况?我们是被那些畜生送到这里来的吗?” 没有人回答他。 车子上仍有一群人不敢下去,其实我觉得不敢下去这群人才是正确的,现在还是天黑,谁知道大半夜在外面会发生什么事情。也有人建议下去探索一番,这部分人眼中带着几分对冒险的跃跃欲试,“这事太神奇了,没准跑到外面能挖到宝呢?” “你有毛病吧你,这又不是电视剧,你是忘了刚才外面那群虎视眈眈的野兽了吗?” “没准那些家伙就是要等着骗你们从车子上出去,然后一下子吃个干净。” 总而言之,车子上这部分人分成了两派。 “别去了,外面太危险了。” “为什么不去!我特么才不要在这里坐以待毙!” 倒是也有一些人沉默不语,静待结果,例如我。在我看来,跟着大众走才是最安全的,虽说出去危险,然而外面尚有一片生机,万一就撞到了呢?可如果是一直待在冷冰冰的车里一动不动,没准天亮就冻成了冰人,要知道,这时正处严冬,不过在车里也有车里的好处,还能避免一些风险。 形势严峻,先前那个我们以为是黑大哥的人这会儿竟然一声不吭,暴露了他纸老虎的真面目,车子里乱成一片。 何小瑶低低地叫唤了一声,看上去是醒来了,何若蓉立即拥着她安慰着。 “医生,现在怎么办?”何若蓉一双担忧的眼睛看着我。 咦,她现在已经对我换了称呼呀。 我探了探何小瑶额头,情况危险,无论是在车上还是在车下,对这孩子都不是好事。 何若蓉见我没说话,眼泪都快要落下来了。我犹豫了片刻,问:“那个项链是什么东西?” 何若蓉一惊,似乎没想到我会问起这个问题,神情中便多了几分惊慌。 “这……这只是普通的东西,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一看她这神情就知道有问题,“不瞒你说,我有点……不一样,我猜刚才那些野兽跟你这个项链有点关系吧?”说这话的时候我还真有点不好意思,什么有点不一样,还不是那本破书闹的。 车里的温度开始一点一点往下降,我捏了捏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指,耐心地看着何若蓉,希望她能透露点信息。 哪知道她僵硬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个苍白无比的笑容说:“这只是我那死鬼老公送给我的定情信物,不是什么特别的玩意儿。” “……我跟你说,你女儿现在情况很危险。” “我什么都不知道。” “……”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看来是没办法从她这里挖出来什么了。我看着外面,疑惑地说:“这条路线有沙漠这种地方吗?” 何若蓉有些愧疚地说:“这里以前不是沙漠,只是近几年缺水严重了……” “那也太夸张了吧?” 【防盗防盗防盗,你们等一下哈】 “这里是生灵的坟墓。” 何若蓉说完这句话就闭起了眼睛不再吭声。 我一时无言以对,她之前可不是这个样子的。随着温度下降,车子里的人越来越按捺不住,先前坚定不愿出去的人也开始一个个下车,到最后,竟然只剩下我和何若蓉母女三人。 “喂,你们要不要一起走?” 我点点头,看着何若蓉,突然灵光一闪,问:“外面危险吗?” 直觉告诉我她也许知道一些什么,果然,她摇摇头,“暂时没有。” “一起下去吧?走动走动,也好过在上面僵着身子,实在是太冷了。” 于是何若蓉背着有些神志不清何小瑶,我在后面留意着这小姑娘,一伙人就浩浩荡荡地在沙漠里头穿越着。 【防盗防盗防盗,你们等一下哈】 不知是谁突然说了一句:“好饿……” 不说还好,这么一说,我才觉得自己刚才在车上颠了那么久,只觉得又累又饿。其他人也是一样的,这不,已经传出了细细碎碎的埋怨声。 凡事出了什么事,总要有个承担责任的人物。 可怜的司机就是这么一个人。 司机独自走在最边沿,不骗人低声骂他开车技术不好或许开错了路,这个人低着头满脸沮丧,敢怒不敢言,大概是怕被孤立然后丢在沙漠中。 我和何若蓉母女走在最后面,不怎么惹人注意。前面的人可能是觉得自己暂时脱离了被野兽吃掉的危机,加之下车的时候也带了足够的食物,一下子有了零星安全感,那名司机更不好过了。这些人里面大多都是陌生人,如果能走出沙漠,以后是不可能再见面了,他们才不会介意在这个时候向谁倾泻一下恶意或者不满有什么不对,而善良的人理智的人为了活命也不会在这时挺身而出。 “都怪你!要不是你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防盗防盗防盗,你们等一下哈】 那名司机被狠狠地推了一下,没人帮他,他恼怒地瞪了那人一眼,终于忍不住开口道:“这些坏事怎么能怪我!不要欺人太甚!” 司机被推到后面来,这中年男人其实也蛮细瘦的,我扶了他一下,忍不住皱紧眉头,本来觉得跟着人群会更安全一点,现在看来,也不是这么一回事。黑暗和寒冷大概在时时刻刻侵蚀着人类的内心。 “不是你!?肯定是你为了省钱不顾我们的安危!瞧你那破车,什么开不动,根本就是年久失修了吧!” “黑心司机!” “回去我要投诉你!” “把钱吐出来!” 责怪的目光射向司机,这司机终于忍无可忍,愤怒地低吼:“不关我的事!不是我!” 我赶紧拍拍司机的肩,低声说:“别跟他们硬抗。” 少数服从多数。 然而司机仅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而后恶狠狠地瞪着众人,从牙齿里挤出一句话:“老子不干了!” 说完他就转身离去,立即有人反应过来,扑打在司机身上,冷冰冰地说:“不准把车开走。” 司机很显然是气炸了,当即反打回去。 我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这都什么事,还没离开呢就起了内讧。我赶紧去劝架,更糟糕的是,何若蓉突然尖叫一声:“我的项链呢!我的项链怎么不见了!” 她背着女儿,神情惊慌,瞪大眼睛低头寻找,却一无所获。 我心里一咯噔,她的项链不见了? 根据黑漆皮书给出的线索,哪有那么巧的事,这边一出事,那书就又回到了我手里,那串项链肯定是这事的关键物品。 “什么时候掉的?” “不知道!天……它绝对不能丢!我得去找回来!” 我赶紧放下司机这边的事过去拦着她,“不行,太危险了!” 何若蓉变了变表情,眸中划过恐惧,抓着我的手说:“医生,跟我走吧,一定要找到项链才行!不然、不然这里就要毁于一旦了!” “可是……” 我压根不知道你那是怎么回事啊! 我拍拍自己的脸试图让自己更精神一点,“你们有谁愿意和我们去找一样很重要的东西吗?” 话音刚落,听见的人一副看神经病的表情看着我。 “凭什么?” 轻飘飘的三个字传来,靠,我总不能说因为那玩意儿可能是事情的关键吧!我总不能说其实我一直觉得这片莫名其妙的沙漠不对劲!我总不能说我疑神疑鬼吧! 我一时间无言以对,何若蓉失望地收回目光,喃喃说:“走不出去的,我们已经进入了阵里。” “我和你走!” 我顺着声音看过去,是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司机,这会儿挣扎地从拳头下爬出来,无视众人冷漠轻视的目光走到何若蓉身边,一脸气愤:“这些狗玩意儿!跟着他们迟早被撕掉!” 我看了看他们,其实我能理解这些人的心情,但同样的,他们的行为也令我感到心寒。 同时,这个变化使我察觉到,跟着人群也已经不安全了。 我看了看半昏半醒不断呓语的何小瑶,摸了摸她的额头。 最终,叹了口气,说:“一起吧。” 身后的目光刺人,我和他们三个人往回去的方向走,其实哪里又有什么回去的方向,沙漠里面无论哪个方向都一样。 司机说他叫王善,和我们说话的时候语气竟然有些感激的意味,“幸好我不是一个人。” 也是,在这种情况下一个人实在是太可怕了。 何若蓉竟也真奇迹般地在风沙中找到了项链,简直就像有心灵感应一样。 无论如何,我们已经和大众不同路了。 就在我们茫然而不知方向的时候,前方突然传来些血腥味。 我留意到何若蓉登时脸色一边,快步寻着血腥味的方向走过去,王善和我想拦也拦不住,我两无奈地对视一眼,只好跟过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头受伤的小兽,静静地伏在细沙之上,背部受了伤。 何若蓉哀求地看着我说:“医生,救救它。” …… 我不是兽医好吗? 王善和我都心有余悸地不敢上前。 何若蓉这才说:“它和之前那些……不是一批。” 我被风沙吹得眯起眼睛,对何若蓉的百般隐瞒也升起几分不耐烦。 正想说什么,那只小兽呜咽一声,抬起头皱了皱脸,似乎在嗅什么味道。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穿过风沙从不远处走来。 “我瞧着那家伙,怎么那么眼熟!” 第016章 这本黑漆皮的书真是阴魂不散,仍然是先前的模样。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摸了摸,它的出现,估计和外面那些野兽拖不了干系。 车子里骤然而起的喧闹声打断了我的思维。 车子停了,月光悠悠洒下,外面是一片荒凉的沙漠。 可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也糟糕,我们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更糟糕的是,车灯突然暗了下来,司机崩溃地大叫说“车子没电了”,空调也一下子失去了温度。沙漠的夜晚太冷,对未知的恐惧正在吞噬着人们的理智,胆大的人在车子外面转了一圈,上车之后搓了搓手臂惊疑不定地说:“好冷,这是什么情况?我们是被那些畜生送到这里来的吗?” 没有人回答他。 车子上仍有一群人不敢下去,其实我觉得不敢下去这群人才是正确的,现在还是天黑,谁知道大半夜在外面会发生什么事情。也有人建议下去探索一番,这部分人眼中带着几分对冒险的跃跃欲试,“这事太神奇了,没准跑到外面能挖到宝呢?” “你有毛病吧你,这又不是电视剧,你是忘了刚才外面那群虎视眈眈的野兽了吗?” “没准那些家伙就是要等着骗你们从车子上出去,然后一下子吃个干净。” 总而言之,车子上这部分人分成了两派。 “别去了,外面太危险了。” “为什么不去!我特么才不要在这里坐以待毙!” 倒是也有一些人沉默不语,静待结果,例如我。在我看来,跟着大众走才是最安全的,虽说出去危险,然而外面尚有一片生机,万一就撞到了呢?可如果是一直待在冷冰冰的车里一动不动,没准天亮就冻成了冰人,要知道,这时正处严冬,不过在车里也有车里的好处,还能避免一些风险。 形势严峻,先前那个我们以为是黑大哥的人这会儿竟然一声不吭,暴露了他纸老虎的真面目,车子里乱成一片。 何小瑶低低地叫唤了一声,看上去是醒来了,何若蓉立即拥着她安慰着。 “医生,现在怎么办?”何若蓉一双担忧的眼睛看着我。 咦,她现在已经对我换了称呼呀。 我探了探何小瑶额头,情况危险,无论是在车上还是在车下,对这孩子都不是好事。 何若蓉见我没说话,眼泪都快要落下来了。我犹豫了片刻,问:“那个项链是什么东西?” 何若蓉一惊,似乎没想到我会问起这个问题,神情中便多了几分惊慌。 “这……这只是普通的东西,你问这个干什么?” 【这个是防盗章,等一下再更】 我一看她这神情就知道有问题,“不瞒你说,我有点……不一样,我猜刚才那些野兽跟你这个项链有点关系吧?”说这话的时候我还真有点不好意思,什么有点不一样,还不是那本破书闹的。 车里的温度开始一点一点往下降,我捏了捏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指,耐心地看着何若蓉,希望她能透露点信息。 哪知道她僵硬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个苍白无比的笑容说:“这只是我那死鬼老公送给我的定情信物,不是什么特别的玩意儿。” “……我跟你说,你女儿现在情况很危险。” “我什么都不知道。” “……”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看来是没办法从她这里挖出来什么了。我看着外面,疑惑地说:“这条路线有沙漠这种地方吗?” 何若蓉有些愧疚地说:“这里以前不是沙漠,只是近几年缺水严重了……” “那也太夸张了吧?” “这里是生灵的坟墓。” 何若蓉说完这句话就闭起了眼睛不再吭声。 我一时无言以对,她之前可不是这个样子的。随着温度下降,车子里的人越来越按捺不住,先前坚定不愿出去的人也开始一个个下车,到最后,竟然只剩下我和何若蓉母女三人。 “喂,你们要不要一起走?” 【这个是防盗章,等一下再更】 我点点头,看着何若蓉,突然灵光一闪,问:“外面危险吗?” 直觉告诉我她也许知道一些什么,果然,她摇摇头,“暂时没有。” “一起下去吧?走动走动,也好过在上面僵着身子,实在是太冷了。” 于是何若蓉背着有些神志不清何小瑶,我在后面留意着这小姑娘,一伙人就浩浩荡荡地在沙漠里头穿越着。 不知是谁突然说了一句:“好饿……” 不说还好,这么一说,我才觉得自己刚才在车上颠了那么久,只觉得又累又饿。其他人也是一样的,这不,已经传出了细细碎碎的埋怨声。 凡事出了什么事,总要有个承担责任的人物。 可怜的司机就是这么一个人。 司机独自走在最边沿,不骗人低声骂他开车技术不好或许开错了路,这个人低着头满脸沮丧,敢怒不敢言,大概是怕被孤立然后丢在沙漠中。 我和何若蓉母女走在最后面,不怎么惹人注意。前面的人可能是觉得自己暂时脱离了被野兽吃掉的危机,加之下车的时候也带了足够的食物,一下子有了零星安全感,那名司机更不好过了。这些人里面大多都是陌生人,如果能走出沙漠,以后是不可能再见面了,他们才不会介意在这个时候向谁倾泻一下恶意或者不满有什么不对,而善良的人理智的人为了活命也不会在这时挺身而出。 “都怪你!要不是你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是防盗章,等一下再更】 那名司机被狠狠地推了一下,没人帮他,他恼怒地瞪了那人一眼,终于忍不住开口道:“这些坏事怎么能怪我!不要欺人太甚!” 司机被推到后面来,这中年男人其实也蛮细瘦的,我扶了他一下,忍不住皱紧眉头,本来觉得跟着人群会更安全一点,现在看来,也不是这么一回事。黑暗和寒冷大概在时时刻刻侵蚀着人类的内心。 “不是你!?肯定是你为了省钱不顾我们的安危!瞧你那破车,什么开不动,根本就是年久失修了吧!” “黑心司机!” “回去我要投诉你!” “把钱吐出来!” 责怪的目光射向司机,这司机终于忍无可忍,愤怒地低吼:“不关我的事!不是我!” 我赶紧拍拍司机的肩,低声说:“别跟他们硬抗。” 少数服从多数。 然而司机仅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而后恶狠狠地瞪着众人,从牙齿里挤出一句话:“老子不干了!” 说完他就转身离去,立即有人反应过来,扑打在司机身上,冷冰冰地说:“不准把车开走。” 司机很显然是气炸了,当即反打回去。 我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这都什么事,还没离开呢就起了内讧。我赶紧去劝架,更糟糕的是,何若蓉突然尖叫一声:“我的项链呢!我的项链怎么不见了!” 她背着女儿,神情惊慌,瞪大眼睛低头寻找,却一无所获。 我心里一咯噔,她的项链不见了? 根据黑漆皮书给出的线索,哪有那么巧的事,这边一出事,那书就又回到了我手里,那串项链肯定是这事的关键物品。 “什么时候掉的?” “不知道!天……它绝对不能丢!我得去找回来!” 我赶紧放下司机这边的事过去拦着她,“不行,太危险了!” 何若蓉变了变表情,眸中划过恐惧,抓着我的手说:“医生,跟我走吧,一定要找到项链才行!不然、不然这里就要毁于一旦了!” “可是……” 我压根不知道你那是怎么回事啊! 我拍拍自己的脸试图让自己更精神一点,“你们有谁愿意和我们去找一样很重要的东西吗?” 话音刚落,听见的人一副看神经病的表情看着我。 “凭什么?” 轻飘飘的三个字传来,靠,我总不能说因为那玩意儿可能是事情的关键吧!我总不能说其实我一直觉得这片莫名其妙的沙漠不对劲!我总不能说我疑神疑鬼吧! 我一时间无言以对,何若蓉失望地收回目光,喃喃说:“走不出去的,我们已经进入了阵里。” “我和你走!” 我顺着声音看过去,是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司机,这会儿挣扎地从拳头下爬出来,无视众人冷漠轻视的目光走到何若蓉身边,一脸气愤:“这些狗玩意儿!跟着他们迟早被撕掉!” 我看了看他们,其实我能理解这些人的心情,但同样的,他们的行为也令我感到心寒。 同时,这个变化使我察觉到,跟着人群也已经不安全了。 我看了看半昏半醒不断呓语的何小瑶,摸了摸她的额头。 最终,叹了口气,说:“一起吧。” 身后的目光刺人,我和他们三个人往回去的方向走,其实哪里又有什么回去的方向,沙漠里面无论哪个方向都一样。 司机说他叫王善,和我们说话的时候语气竟然有些感激的意味,“幸好我不是一个人。” 也是,在这种情况下一个人实在是太可怕了。 何若蓉竟也真奇迹般地在风沙中找到了项链,简直就像有心灵感应一样。 无论如何,我们已经和大众不同路了。 就在我们茫然而不知方向的时候,前方突然传来些血腥味。 我留意到何若蓉登时脸色一边,快步寻着血腥味的方向走过去,王善和我想拦也拦不住,我两无奈地对视一眼,只好跟过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头受伤的小兽,静静地伏在细沙之上,背部受了伤。 何若蓉哀求地看着我说:“医生,救救它。” …… 我不是兽医好吗? 王善和我都心有余悸地不敢上前。 何若蓉这才说:“它和之前那些……不是一批。” 我被风沙吹得眯起眼睛,对何若蓉的百般隐瞒也升起几分不耐烦。 正想说什么,那只小兽呜咽一声,抬起头皱了皱脸,似乎在嗅什么味道。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穿过风沙从不远处走来。 “我瞧着那家伙,怎么那么眼熟!” 第017章 有人在看我! 有时候我的直觉出奇的敏锐。 “堂姐,你看什么?”赵安晨疑惑地问。 我没搭理他,眯着眼一寸一寸地扫过去。赵家是那种老式建筑,祠堂建在赵家最靠里边的位置,出门有一个院子,然后是一条很长的廊子,这时候天已经暗了,白灯笼高高挂着,实际上光线也不怎么明亮。 那道目光对我的大量一直没有停下,这使我陡然生出一股鸡皮疙瘩来,任谁被人在暗中偷窥也不会觉得好受。尤其是,那道视线隐隐约约带着些不怀好意的意味。 “堂姐?堂姐?”赵安晨不明所以地拍了拍我。 我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没什么。” 我没留意到赵安晨眸子一暗,“看来堂姐还和过去一样看到不该看的东西了,我还以为那是小孩才有的能力。” “什么?”我倾过头去看他,他这话实在是很有意思,他怎么知道我总是看到那些奇怪的东西。听说我以前是住在赵家大宅的,难不成我小时候就这样了? 关于我小时候的事,赵安晨看起来知道得还挺多的。我打量着他,白白净净的一个小男生,蘑菇头,穿得很潮流时尚,只是在这样的光线这样的地方之下,我实在是欣赏不来。目光移开,正思考着怎样打探点消息,毕竟没有谁对自己那空白的过去是不好奇的。 结果不经意间发现他头发膨了起来,黑糊糊地飘起来一点,下意识地伸手去摸了摸,“你的头发怎么……” 咦?奇怪了,也没膨起来啊。 赵安晨一愣,受惊似地侧开头来,“堂姐?!” 下一刻,我惊恐地捂住嘴,右手还僵在原先那个地方。紧接着,一直青紫色的手沿着赵安晨的肩,缓缓地趴上来,一把抓住我的手,冰冷粘腻的触感令我再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根本不是什么头发膨起来! 就在赵安晨侧开头的那一瞬间,我看到一个男人站在他身后,青白色的带笑的诡异的脸,面上隐隐冒着黑雾,身上穿着古代的衣服,长袖垂垂落地,披头散发,没有眼仁的瞳孔直勾勾地望着我。 他的白眼翻了翻,眼珠子在眼眶里挪动,接着慢慢滑下来。 一双黑暗了无生气的眼。 顿时天昏地暗,只是眨眼之间,他消失了,同时,我身边也没有了赵安晨。 一阵闷热涌上来,我睁开眼睛,眼前一片黑暗,空气中湿臭腥泞。 我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这令我十分恐惧。伸手朝前一摸,却被什么挡住,上下摸索了一下,指甲不经意刮在上面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我心底一阵发麻,意识到自己现在很可能是被关在一个木箱子里面。 “救命——” “有人吗?!” 我挣扎着叫道,同时不停地刮挠着前面的木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在什么地方? 还有那个…… 那个玩意又是个什么玩意儿? 我心里发冷,被困在这样一个狭窄的地方,窒息感越来越严重,几乎令我头晕乏力,甚至双手都无法伸展,连抬起身体也做不到。周围传来一阵泥泞的泥土的味道,除了味道之外,我听不见声音,顶多是自己的耳朵被闷得太久而发出的嗡嗡声。 不知过了多久,我挣扎着,终于在最上头的地方抠到一条缝隙,这块木板很大很重,我咬了咬牙,求生的意志令我使出吃奶的劲儿把那块木板抠下去。 霎那间,一股浓烈的青草味夹杂着更浓的泥土味扑鼻而来。 声音也随之涌了过来。 是山间的虫鸣鸟叫,同时伴随着人声,还有泥土扑到木板上的噗噗声。 “老二啊,你说你们家这事——” “闭嘴!” 一声叹息。 接着一阵哭泣声。 “哭什么哭!还不是你要的!” 我使力撑着身子起来,嘴巴凑到那条缝上,声音是难以想象的嘶哑,“救我——” “哎?!你们没上钉?!” “这么个小孩上什么钉,太缺德了点,我干不来!” “你!” 我咽了咽口水,酝酿着,发出更大的声音,“救我救救我!” 那哭声更为悲痛欲绝,我既无奈又害怕,口中不断地叫着救命,挣扎着起来,手指攀着那条缝的,使力再把那块木板往下拉,明明是很厚重的木板,大概是由于求生之心的爆发,我竟然又把它拉下去了一点。 天色黯淡,我看见周围围着好几个模糊的人影,看不大清他们的模样,只依稀分辨出他们提着铲子,见我试图爬出来,不知谁骂了一声娘,扔下铲子跳下来——我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大坑。 那一声骂娘令我意识到他并不是想要救我,我挣扎着,心跳剧烈地跳动着,绝望一点点从背脊弥漫上来。 “救我!救我!” “让我出去!” “我不要待在这里!” 这时,一只枯老的手从上方伸了过来,摁在我的头顶上。 “闺女啊,怪只怪你的命不好啊。” 沿着那只手看去,我看到一张皱如枯木的苍老的脸,浊白的眼里充满冰冷残酷。 下一刻,那只手用力将我的脑袋摁了下去,咚地一声闷响,木板再次盖上。 眼前一片黑暗,与绝望相伴的是无边无际的孤独,我抓挠了一阵子,始终无法再把板子拉下来,就在这时,不知从哪里伸出一只手,按住我,伴随着一阵子阴冷的气息扑到我脖子上。 我打了个寒颤。 “陪着我。”有个温柔粘腻得令人发寒的声音在我耳边说。 我猛地一震,这声音像是把我从魔怔中唤醒一般,我陡然想起之前我口中发出的声音分明是稚嫩的童声,连掰着木板缝的手指也是小小的。 我好歹也二十好几了,也就是说,这个场景并不属于我。 联想到之前那一幕,我知道我应该是碰到那些不干净的东西了。 这么一想,我倒突然间清醒过来了。 “陪着我。”那个人又说了。 陪…… 陪……nmlgb! 伴随着我在心中的一声怒吼,眼前的一切如同潮水般褪去,我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显然哭过的脸,再扫了一眼周围,我在我自个儿的房间里。 “你、你醒了?!”那张脸惊喜地望着我。 我揉了揉额头,颇为苦闷,我怎的又遇到怪事了? 这事实在是来得太过诡异,简直就跟噩梦一样,可那噩梦也太过真实了,难不成是我那空白的小时候经历过的事?感觉我脑门上还有那五个手指头卡着头皮的痕迹。而之前在祠堂前碰到的“那个”在这其中算是什么样的角色? 然而醒来之后我又没有先前在梦里那样恐惧,要说是我本人经历的,我又没有那么真切的感受。 还没来得及细想,旁边的女人含泪的眼睛瞅着我,“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女人大约是中年,四五十岁的模样,岁月在她眼角留下痕迹,却也依稀能看见她年轻时的貌美。 我不记得我见过她。 ……该不会跳到另一个梦里了吧。 我思虑着接下来该说什么,赵安晨走进来打消了我的疑虑。 赵安晨惊讶欣喜地大叫:“堂姐!你终于醒了!之前你突然晕倒简直要吓死我了!” “我偶尔贫血就是这样。”我不想多说那个梦,随便找个理由打发他,转而看向那个中年女人,犹疑着问:“你是谁?” 女人看着我,既像是失望又像是难过,嘴唇蠕动,没有说话。 我隐隐有个猜想。 “你是……我母亲吗?” 她犹豫地看了我一下,有些疑虑地,最终还是勉勉强强地点了点头。 我为什么觉得她勉勉强强? 她目光闪烁,视线左移右闪,先前流过泪的眼睛也渐渐清醒过来,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缩回了热切地让在我被子上的手。 “二婶?”赵安晨显然也觉得奇怪。 这种态度实在是太过古怪了,使我对过去的探究心更为强烈。 我食指叩了叩床,思考着是否要开门见山地问,或许,这与我那个噩梦有一些联系也说不定。 不过这样的老美人,真的生得出我这种路人脸的女儿吗? 我到底是不是亲生的呀? 其实我并没有什么耐心去琢磨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又没打算常驻在这儿,想来想去,还是直接问吧,反正也不过是满足一下好奇心罢了。 “你们为什么都这么……讨厌我?” 没错,我确实是感觉到一些厌恶在里头。 这两人都被我的话吓了一跳,赵安晨茫然地挠了挠头发,眼前这个女人更是惊愕地瞪大眼睛。 女人颤了颤,张了张口,一个“你”字卡在喉咙里半天,眼看她就要把话接下去了,外头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凄厉的惨叫声划破夜空,格外的渗人。 第018章 天色近乎黯淡。 高墙另一边的情况很难让人很难让人知道,檀那却看见秦宵的表情渐渐沉了下来,纸鹤在飞了过去,又悠悠晃晃地飞了回来,翅膀缺了道口子。片刻过后,秦宵的双眼忽然亮了起来,执着地望着高墙,似乎想透过那堵墙,看到那个他思念了日日夜夜的人。 纸鹤名为碧童,纸鹤只是他灵体的承载物,在他还是纸鹤模样的时候,除了他的主人,旁人无法知晓他究竟想要表达些什么。纵然是秦宵认识了他数年,也只是能知道少许信息罢了。例如在无常镇后山那会儿,纸鹤引路,又例如像现在这样,纸鹤在告诉他监狱里边有他想要的东西,毕竟他并不是真的碧童的主人。 秦宵这么多年来,想要的无非只有一个。 可话是这么说,秦宵正发愁怎么溜进监狱里面去,他又看见碧童悠悠地飞到了他身后不远的地方去,纸鹤在那地方转了几圈,秦宵怔然地看了一会儿,以前那人还在的时候,她不愿意与自己太过亲近,又不得不走在一起,便总是跟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的。他心情复杂,只当碧童是太过高兴,心神被监狱里边的情况所吸引,对于外面,没有心思想太多。 檀那指间拖着碧童,秦宵目光虚虚地望过来一眼,却并没有看见她。 她勾了勾嘴角,按下心中的无奈疑惑,自从知道秦宵逆了天之后,她便担心他会出什么不好的情况。秦宵这人,以前有老天庇护,做什么都走运,所以才会做什么都顺风顺水,可现在,在她看来,秦宵没了老天庇护,那不行的是事情可就多了去了。其实檀那又哪里知道,她这边是这么想的,只是因为忽然恢复了记忆,时间跨度太大,还停留在许多年前,可她又哪里知道,秦宵那边却已经过了一千多年,早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少年了。 这么多年来,秦宵该吃的苦头早就吃过了。 秦宵犹豫了片刻,忽然闪身到躲了起来。 檀那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见监狱的门大开,枪声四起,一群头发剃得近乎光头的人从里面杀出来,遥遥有救护车的声音呜呜传来,紧接着又是一群身穿制服的狱官,于是监狱不免又是一场大战。 她眯了眯眼,这场动乱无疑与被范俊德带进监狱的那块血玉有关。 血玉有蛊惑人心的能耐,里面又是恶徒,既然血玉已经抛弃了范俊德,那么它肯定会找好下一个持有人。秦宵无法到监狱里面去找人,便只能在外面守株待兔,那块血玉迟早会趁着这场动乱悄悄溜出来。 没过多少时间,监狱里面便全是血腥味了,檀那已经看到不少人的魂魄离体,茫茫然地跑出来,而后魂魄彼此见到了仇人,又打成一团,不知里头死了多少人。 这并不是檀那关心的范围,她看了秦宵一眼,秦宵神情淡然地挑挑眉,很快,这一带地域变得阴冷无比。 管辖这一片区域的鬼差即将到来。 鬼差来了,那么必然能察觉到监狱里面的异常,血玉必然会在这之前跑出来。 现在只需再等片刻,在鬼差来之前,堵到那个身上戴着血玉的人。 秦宵神情微变,眯了眯眼,远处杀来一团黑气,速度极快,待那团黑气停下来,竟然是一辆车子,车门打开,黑气散开,一个男人面无表情地走出来,檀那看清那人,是尤先生来了。 车子的驾驶位无人,大概是辆鬼车。 尤先生敏锐地察觉到这边有人,“是谁?!” 秦宵淡定地走出来,似笑非笑地唤了一声:“尤十方。” 尤先生其实并不只叫尤先生,他的名字其实叫尤十方。 尤先生闻言一惊,神情越发冷淡警惕,自他转生之后便再也没人叫过他的名字,屠川川他们是觉得别扭开不了口,而别人更不可能知道他这个名字,其余知道的人早就死在千年之前,又或者遗忘了千年前的事。 在这种情况下,血玉就在附近,尤先生不觉得对方是友人。 尤先生也忘了很多事情,他不可能记得秦宵的声音,檀那看见尤先生暗暗捏了一张纸符,只待秦宵做出什么动作,便立即攻击过去。他的纸符对寻常人不会起什么作用,可谁又知道,现在的秦宵是不是人? 正当檀那想制止的时候,秦宵笑着说:“十方,你还记得你曾经被梅家主从床上踹下来,结果瘸腿瘸了半个月的事情吗?” 檀那闻言,一脸震惊地望着尤先生。 纵然她与尤先生在千年前也算得上是友人的关系,却从来没听说过,一本正经的尤先生发生过这种事情。梅家主她当然知道是谁,尤先生以前是有妻子的,那是一株化了妖的梅树,正是檀那醒来时遇见的梅奴。 秦宵这人是喜欢说些半真半假的话欺负人的,檀那还是不太信,结果秦宵话音刚落,尤先生的脸色唰地一下就黑如锅底,过了半晌,尤先生憋出一句话来:“千年前的事你记得那么清楚干什么!” 秦宵耸耸肩,“主要是反差太强烈,很难忘记。” 尤先生缓了一口气,神情有些犹疑不定,“阿秦?你怎么还活着……” “阿秦?”秦宵一怔,苦笑说:“很久没有人这么叫过我了,我怎么能就这样死了,当年没能见她最后一面,这已经成了我的魔。” 尤先生又恢复了冷漠的表情,点点头,像是明白了,又像是漠不关心。 檀那站在一边不吭声,她知道尤先生暂时看不见她,便存了几分“光明正大”偷听的心思,哪知道他们的话题到此为止,她还想知道当年她离开之后,秦宵发生了什么,若是要问,估计他们也不太愿意说。 她在这边纠结,那边突然传来一身凶狠的狗吠。 停在那边的鬼车晃了晃,唰地一下开走了,紧接着,隐隐约约的黑影过来,周围的温度又降下了好几个度,鬼差来了。 尤先生不悦地抿了抿唇:“来得真不是时候。” 第019章 一条足有人高的巨犬冲出来,先前还在缠斗的鬼魂便立即停了下来,惊颤地散开。 尤先生冷冷一哼,“啧,倒霉。” 话音刚落,那头巨犬像是有所察觉似的,猛地一回头瞪着尤先生,尤先生拈着纸符,一边奇怪地对秦宵说:“你没有见到她?” 檀那适时插了一句话:“他似乎完全察觉不到我的存在。” 尤先生一顿,脸色变了又变,似乎没想到檀那从头到尾都在旁边,脸上隐隐还带着几分气恼。檀那立即表示:“哦,你们刚才说的话我没听见。”被自己老婆踢下床什么的,完全没听见。 秦宵怔了怔,“我找了她这么多年,从未真的遇见过她。” 不,你遇见过了。檀那暗暗地说。只是你找的那个人忘记了,而你又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无法认出来罢了。 尤先生瞥了檀那一眼,下一刻他冷着脸侧开身子,破风之声传来,那头巨犬怒吼着冲过来,巨犬的脖子上圈着黑雾项圈,一条长长的绳子蔓延过来,而绳子的另一头,一名微胖的鬼差远远走过来。 那鬼差看见尤先生,眼里是不加掩饰的憎恶。 尤先生看不见,只能依稀根据感觉来避开,所幸那条巨犬也并非真的要对尤先生做什么,只是吓唬一下便退了回去,那名胖鬼差冷笑道:“你来掺和什么?” 尤先生抿了抿唇,“叔父。” 胖鬼差忽地提高声音:“别叫我叔父!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根本就不是我那侄子!” 檀那诧异地望着那名胖鬼差,尤先生和他竟然是这层关系?不,应该不是尤先生,而是尤先生这具躯体的原主。 尤先生不急不恼,说:“监狱出了事,叔父管辖这一片区域,还是不要浪费时间和我的争执比较好。” 胖鬼差咬了咬牙,目光移向檀那和秦宵,略有些奇怪。他任期较短,并不是特别厉害,所以看不出檀那和秦宵身上的古怪,他看出来这两人是跟在尤先生身边的,有意给他找麻烦,眼中划过几分恶意,檀那只听见一声犬吠,那条巨犬直直冲自己奔来。 她现在不同于过去,记忆正在缓慢地恢复中,因此一些能力也想了起来。 那条巨犬冲过来,她倒也不着急,直到那条巨犬来到自己面前,这才轻轻移开,眨眼间便退开了好几米。片刻过后,她下意识望向秦宵,秦宵果然疑惑地看过来,像是不明白这条巨犬怎么忽然发疯似的,漫无目的地到处跑。 尤先生不担心檀那的状况,只是皱了皱眉望向胖鬼差:“不管你怎么想,你始终是我的叔父,至少现在是。” 胖鬼差被气呛了,怒意更盛。 那条巨犬追着檀那跑,秦宵终于后知后觉发现在场的应该还有第四人,这时纸鹤碧童忽然飞起来,箭一般刺向监狱的方向。先前那些散开的鬼魂似乎变得更加恐惧,不过这回不是因为那头巨犬。一个面相斯文的男人大摇大摆地从监狱的大门走出来,秦宵迅速地扫了他一眼,在看到那人手中持着一枚月牙状玉佩的时候,心口猛地一跳。 是了,她在那里。秦宵握了握拳,淡淡地对自己说。这一回,总算遇上了。 其余几人也发现了那个男人。 尤先生虽然看不见,可那边的情况有些怪异,他再怎么也感觉到了。转念一想便知道是血玉出现了,他的这个叔父仇恨他占据了他侄子的身体,总是纠缠不休,他虽对现在的尤家没有什么感情,却也知道自己用了别人的身体,总该有一份责任在里头。胖鬼差成为鬼差的时日还短,对阴山的那些事情是全然不知的,知道了也没有什么好处。 尤先生自觉自己应该制止胖鬼差再掺一脚进来,便说:“并非我占了你侄子的身躯,而是这副躯体,生来便是为我准备的。至于它原来的魂魄,大概早就投胎转世去了。” 胖鬼差一听,果然大怒,“放屁!” 当下立即松了绳子让巨犬去监狱那边,而自己则恼怒地想要教训尤先生一番。 情况一时有些混乱。 檀那也紧紧盯着那个面向斯文的男人,她刚才似乎看到那个男人望向他们这边,脸上隐隐露出个讥讽的笑容来。 尤先生一边避开那个胖鬼差手中的大锤,一边说:“绝对不能让血玉离开。” 这话也不知道是对谁说的,也许是檀那,也许是秦宵。 檀那点点头,几步飞过去,那个男人像是在等她死的,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大,眼中流露出几分刻毒的阴险来。檀那莫名觉得怪异,然而她自觉那血玉也伤不到她,就在这时,眼前一花,眼前的景象再度变化。 又是那片湖泊。 玉棺里的女人已经坐了起来,她正背对着檀那,侧着头,手中持着一把梳子,正在缓慢地梳理着乌黑的长发。 檀那一愣,心中弥漫出一股诡异的感觉。 她的人在这边,她的身体怎么在那边梳头发? 她的身体…… 那明明是她的身体。 檀那眯了眯眼,“血玉?” 那人轻轻一笑,细细的嗓音道:“错了。” 那声音辩不清男女老少,却陡然让檀那心头微微一颤,她总觉得那感觉有些熟悉。 熟悉得令她胆颤心惊。 可无论她怎么想,又想不起来是在哪儿听过这个声音。 “你……是谁?” 那人微微侧过脸,姣好的面容脸色苍白,唇角微微一勾,她望着檀那笑而不语。 那是我的脸。檀那拼命地克制住自己心中的违和感,下一刻,她看见自己的脸上依旧维持着诡异的笑容,眼角却潺潺落下了红色的血珠子。 画面一变,她又回到了现实世界。 阴风阵阵,树影摇摆,檀那猛地回过神来,伸手拍自己一巴掌,心中惊疑不定。阴山君养的血玉哪有能耐这样子逗弄她?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一旁的秦宵却微微眯起了眼,他刚才莫名觉得,有一股熟悉的气息出现在旁边,可那股气息仅仅停留了一秒便立即离开了。 有些事情他想不通,便先压在了心里,目光停在那个面相斯文的男人身上,男人手上学是血,指甲缝里还有些肉丝,另一只手干干净净,手中握着血玉。 檀那迫切地想得到血玉搞清楚幻境里的到底是怎么回事,身影一闪便来到了那个男人身前,那男人微微一惊,却迅速地退回几步,用力捏紧血玉,紧接着,数十道黑影从血玉中冲出来,伴随着怪异的嘶嘶声。 数十条黑蛇扭动这身体张大嘴朝檀那咬去,一股腥臭味逼来,檀那冷淡果决地伸手抠住其中一条大蛇的嘴巴,分明是纤细的手指,那条大蛇却只能扭动着身躯,那手指仿佛力大无穷,令它的嘴巴半点也挣扎不得。 檀那一甩手,这条大蛇便朝着其余那些黑蛇撞去,一下子扫出一片空地来。 那男人不断把血玉里面的怪东西放出来,一时间这一带的鬼魂哭嚎,胖鬼差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职责所在,赶紧冲上来搞定试图搞定这些事,场面极其混乱。 忽然,一道极为锐利的气息冲出来。 天地仿佛被划开一道口子,黯淡的天空突兀地落下一道光芒。 秦宵握着湛卢,云淡风轻地看着血玉,眼角眉梢都带着些笑意。 “檀那,好久不见,当时的答案,能告诉我了吗?” 下一秒,湛卢剑发出嗡嗡的剑鸣声,以剑为中心,一股极为犀利的气波振荡开来。 无论是那条巨犬,还是那些被放出来的黑蛇,又或是鬼差—— 即使是檀那,也不得不被震退数十米。 血玉中传出尖锐的惊叫声,那面相斯文的男人猛地意识到情况不妙,撒开腿就跑,秦宵微微一笑,眸子却冷了下来。 檀那疑惑地看着秦宵,当时的答案? 什么答案? 第020章 风沙四起,待檀那回过神来,血玉和秦宵已经全都消失了。 “……”檀那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以前最讨厌他那把装逼剑了。” 她觉得自己简直一脸苦逼,血玉丢了,要怪只能怪她自己对付不了那把湛卢,可秦宵也跑了,那人心心念念找她,却不知道她就在旁边,顺便还把湛卢给弄出来,让她连血玉的边也碰不上。这简直是再糟糕不过的恶性循环。 檀那这边纳闷不已,尤先生让她先回去,她便也没再犹豫。 几天过去,新闻上播了这件事情,立即引起了各界关注,说什么的都有。 檀那正纠结血玉去了什么地方,又或者是秦宵到底有没有把血玉拿到手,总之,就是一个头两个大。这会儿她姥爷莫老先生也老实下来了,估计过几天就要回去,因为莫老先生他媳妇,那个温婉沉静的老太太过来了。老太太一瞧见她那个老丈夫,气得变了一张晚娘面孔,拧着老头子的耳朵叨叨了一整天。 这几天檀那闲着没事,都在关注着新闻。 很快她发现秦宵大概是没有拿到血玉,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与此同时,城里各个地方出现了许多可怕事。例如谁家的佛像突然碎了,例如某家的门前出现了奇怪的脚印,第二天这家的孩子就生病了。其实这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最近的一起案件。 不少人被吸干了血而死,那个人可能在阴暗的街道,也可能是自家亮堂的屋里,死者可能是任何人,几乎没有规律。新闻里面报道说是可能有连环杀人犯,但是让群众不要紧张,警方已经开始调查,并且有所眉目,尽管如此,还是要群众小心为上。 这世上怪事那么多,起初檀那也并不在意,知道尤先生的病人找上门来。 尤先生身为鬼医,他的病人自然不可能是人。 那一天尤先生神情严肃地来到小租房,屠川川正在舔着奶瓶盖,一瞧见尤先生,立即眼疾手快地把奶瓶往身后藏,少不了岳萱又一番嫌弃地冷嘲热讽。 然而在尤先生侧开身之后,两人看着尤先生后面的鬼魂都愣住了。 檀那正在跟沈云科普现代现代城市,好让他不要像个老古董一样问啥啥不懂,见尤先生来了,探了半个脑袋过去,“咦?” 鬼这种东西,活的时候是怎么样,死的时候也是怎么样。 尤先生带来的鬼浑身皱巴巴的,干枯得就像老树皮一样,眼睛不像眼睛,鼻子不像鼻子,整个看起来就像一个怪物。 “这是?”尤先生不会做没意义的事,转念一想便明白了个七八分,檀那问:“跟血玉有关?” 屠川川平时最爱看动物世界,最近被檀那霸占了电视机心里对新闻频道怨念得不行,同样也想到了那桩吸血杀人犯的案件。 “大手笔啊大手笔。”屠川川冷笑道。 岳萱和沈云一脸茫然,“什么玩意儿?” 尤先生毫不留情地拨开屠川川凑上来的脑袋,侧了侧身,示意檀那看看那个鬼魂。 檀那咋一看没发现什么特别的,那鬼魂立即嘤嘤哭了起来,“妈的老子要投胎!” “投胎?”沈云阴冷地笑了笑,“投胎有什么好的。” 那鬼魂几乎是哭得嚎起来,“妈的你人模人样你懂啥!要是你像我这样跟朵风干的菊花一样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檀那被他刺耳的哭声吵得有点躁,“嚎什么呢嚎!哎?这是……?”她定眼一看,发现这鬼魂的手臂上皱巴巴的印着两个黑印子,仔细一看,竟然是一双眼睛。 她一愣,一时间没想起来,下意识把阴山册召唤出来翻了几翻。 尤先生伸手按住,颇为不赞同地皱起眉:“檀那,这是你的印,阴山册不可能找得到。” “我的印?”檀那想了一会儿,终于搜索到了一些信息。 准确的说,那并不是她的印。 而是女君印。 阴山的两位主人,阴山君与阴山女君,分别有自己的印。 这个印是代代传承下来的,分别代表了双方在阴山的地位,阴山君的印是一轮弯月,意指阴山君的阴灵之力,而女君的是一双眼,则是说女君目视阴阳,公正在心。 这两者统称阴山印,凡是身上有阴山印者,则是阴山之人,这些阴山人再也不能再入轮回道。 檀那面露怪异地看着眼前这朵皱巴巴的干菊花,老娘他妈什么都没干啊?! 谁特么会随随便便抓一个路人补充后备啊?! 檀那立即高举双手证明清白:“不是我,跟我没关系。”那印虽然像是她的女君印,可那上面没有半点她的气息,哪可能是她留下的。再说,那杀了人再上印这种事,实在是太麻烦了,少不得还得得罪酆都的那位主人。 尤先生也明白这点,愈加阴沉着脸说:“这世上只有你一个能用女君印,可那个却又模仿了十足十。” “不……”檀那看了一会儿,犹豫着说:“要说模仿……倒也不是,这个是真的女君印。” 尤先生一顿,眸中划过几分愕然。 檀那微微蹙起眉,想了一阵子,决定把之前在幻境里看到的事情说出来。 说完,屋里一下子陷入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打破寂静的人竟然是被人遗忘了的沈云。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的魂魄有些不稳定。” 沈云回忆起第一次见到檀那的情景,那时他远远看了她一眼,除去感受到她身上的强大之外,又有一些微妙的怪异感。那人静静地立在那里,沈云虽看不清她的模样,却知道她有些恍惚,似乎并不在意周围发生了什么事,其实隐约让人有种,神魂不定,而她正因为这个原因,无法凝神,所以让人觉得是在走神。 沈云当时也只是这么一想,他并不怎么关心这件事,便忘记了,直到现在说到这件事,他才又想起了当时檀那的样子来。 言下之意,现在的檀那,也许只是残魂而已。 她的魂魄并不完整,故而记忆也不完整,只能通过外物刺激来恢复记忆,另一方面,她的另一半魂魄还在神女棺的那具身体里面,就像是分裂了两个人,这么一来,自然就有两个女君印了。 话说到这里,虽说是猜测,却也是最有可能的。 岳萱担忧地看了檀那一眼,张了张口,犹豫着把安慰地话说了出来:“如果把女君的身体找回来,那不就可以解决很多事了?” 屠川川白了她一眼,对她这种怪异的安慰话充满了鄙视。 尤先生不关心这个,他觉得麻烦的是另一件事情。 “那她用女君印干什么?” 檀那抹了那个鬼魂的手臂一把,那个印子便消失不见了。 她回头看见这几人都一脸复杂的表情,自己的心情更是觉得复杂。 檀那沉默了一会儿,心想:可是我完全不觉得我魂魄分裂啊? 就算分裂…… 那她的性格也不会这么没事找事啊? 那鬼魂晃了晃,消失在原地,估计是到地府去了。 正沉默着,她忽而感觉到有一股阴气往屋里来,抬眼看去,果然是一个鬼魂有些紧张地进屋来了,恭恭敬敬地对尤先生点点头,也不管他看没看见。 “尤先生,事情有眉目了。” 第021章 几人里头,尤先生算是最关心神女棺的人了。 尤先生手上有资源,当了鬼医,那些病鬼求人治病,帮忙做事。只要尤先生一开口,总得替他注意着。自从血玉失踪之后,尤先生便一直让这些游魂野鬼们关注这这件事,城里接二连三发生的怪事他都知道个大概,可以这么说,这一带几乎是没有什么事情能瞒过尤先生的。 所以当血玉有了消息,便立即有鬼来通报了。 “在城南一幢别墅里,刚死的人,估计尸体还新鲜着。” 尤先生点点头,又问了几句,得了个具体地址就让那鬼魂回去了。转过头来看向檀那的方向,皱眉想了一会儿:“你消极怠工也算够久了,也一起去一趟吧。” 檀那一脸茫然,“啊?” 尤先生意识到自己看错方向了,“哦,说的是屠川川。” 屠川川撇了撇嘴,岳萱一边嘟囔:“去哪啊?干嘛去啊?你说清楚啊。” “当然是去把神女棺带回来。”顿了顿,尤先生想想还是解释一番:“我最近让游魂野鬼去查了这段时间发生的怪事,刚才那个,说的就是被吸干血死的人,跟女君印有关,总之,无论神女棺里躺的那位究竟是不是女君的另一半魂魄,”尤先生看了檀那一眼,继续说,“还是得先去看看,而且你们也听见了,刚死的人,尸体还新鲜着,现在赶着过去估计还能摸着个尾巴。” 檀那怎么想也不觉得自己魂魄分离了,因此有些兴致缺缺,不过按尤先生的意思,去看看也好。当下点点头,率先出了门,回头一看,见那几人还没反应,不禁奇怪了,“怎么了?” 岳萱嘿嘿笑地摆摆手,“没什么没什么,没想到你这么干脆,还以为你会纠结一段时间呢。” 檀那暗笑,也没说话,她不是不纠结,只是信任自己的情况,魂魄分离什么的,她压根没这感觉,当然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了。她现在倒是想知道,占了她身体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不过这种莫名的感觉没什么根据,她也懒得提出来了。 想了想,檀那冲老神在在准备去开电视机的沈云招招手,“你也去。” 沈云疑惑瞟了一眼过来:?! 经过这段时间,檀那对他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意见了,这会儿见他无聊,又想他这段时间打杂做得很好,便想着物尽其能,“反正你也没事干,顺便去舒展舒展筋骨呗?” 尤先生也点点头:“等下不知会遇见什么,好歹你也有五百年,不要浪费了。” “等等——” “走啦走啦,时间紧迫。”岳萱顺手在后面推了他一把。 沈云抽了抽嘴角,原本还想着趁着这个时候大家都不在,独占电视机把重播的婆媳大战看完,结果这是个怎么回事?! 一行几个都不算是人,尤先生纵然有一副人类的皮囊,却也处于阴阳两界缝隙中的人物,召了一辆灵车过来,里头无人驾驶,外面绕着一股黑气,唰地一下箭一般飞出去,不一会儿就到了目的地的那幢别墅。 那里本是郊外,原先那个鬼魂说的时候说是哪哪个有钱人为了养小情人买的,环境倒是一等一的好,不过平时没什么人住,就是有时候想着休息的时候才会过来,心血来潮也会和小情人啪上几发。 檀那从灵车上下来的时候还有些晕晕乎乎。 灵车漂移,那是人坐的?! 再看其他几人,屠川川和岳萱一副麻木了的样子,再看沈云,那就一个老古董,车子都没见过几辆,这会儿经过一段时间的疯狂飚车,现在已经一脸懵逼,双眼无神。 檀那同情地看了沈云一眼,这才觉得有了点安慰。 她暗暗松了口气,下一刻心便提了起来,她眯着眼往前看去,一丝丝细细的烟从那幢别墅里渗出来,鼻尖闻到些淡淡的青草香味,她打量了这幢别墅几眼,这一带是个林子,枝叶缠绕着别墅的墙,上边点缀着点点艳丽的花朵,春意盎然,而别墅里头似乎还有个池子,只是池子上面漫着腾腾的水汽,似乎是温水。 岳萱不开心地酸了一句:“有钱人真会享受!” 屠川川撇了撇嘴,“好好赚钱养我,别想些有的没的。” 岳萱一瞪眼,眼看着又要吵起来了。然而檀那惊讶地看着他们,“你们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吗?” 尤先生说:“你看到什么了?” 檀那被他问得一愣,再多看了几眼,眼前的一切再普通不过,是了,有什么奇怪的? 她怎么会觉得有哪里奇怪? “这……我也不知道。”檀那皱了皱眉。“就是觉得哪里奇怪。” 她总觉得自己这会儿心跳得特别快,那股细烟从别墅里伸出来,带给她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仿佛在很遥远的年代里,也曾经见过这样的。只是她想了一会儿,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那股细烟莫名熟悉,可她却又察觉不到有什么恶意在里头。 难不成,神女棺里头那个,真的是她魂魄的另一半? 所以她才会觉得这么奇怪。 思来想去想不明白,他们人已经已经进去了,半晌檀那看见尤先生和沈云还站在门口外面,一个脸色发黑,一个神情尴尬,都不见得好看。 “干嘛咯?”檀那奇怪地瞥了他俩一眼,半个身子已经穿过了门。 沈云一张狐狸脸阴测测地笑了笑,“开门啊。” 檀那恍然大悟,尤先生和沈云现在可是有实体的人,没有穿门而过的能耐,于是赶紧进去把门开了。 然而待她整个人进了门之后,那股怪异的感觉越发的强烈,屠川川和岳萱两人竟然不见了。她心头一跳,摁住门让尤先生和沈云先别进来,皱着眉说:“有点古怪,先别进来。”完了喊了几声屠川川和岳萱的名字,只听得见自己的回声,却没有那两个人的任何回应。 “你们先停下,我先探探情况,屠川川和岳萱不见了。” 说完,一股细烟轻飘飘地从她眼前晃过,檀那一瞬间有些走神,下一刻她猛地回过神来,这阵烟有古怪,大概有种迷惑人的能力。檀那打了个响指,阴山册出现在她手中,她翻开书页,一只苍白的手从阴山册里面伸出来,接着一个浑身白色的人影从阴山册里面爬出来,看姿态是个女人的样子,脸上没有五官,身上披着一块又长又宽的白布。 檀那抿了抿唇,脸上带着几分冷淡:“当年我救了你一家老少,你说你要报答过我才愿意投胎,现在你去看看,这屋里有什么奇怪。” “唔。”那白影应了一声,声音像是闷在被子里的。 白影晃了晃身子,向着屋里走去了。 檀那不敢在什么也不知道的情况下到处走,屠川川和岳萱两人是有些厉害的,而那两个人竟然在无声无息的情况下失踪了,这令她不得不打起了十二分警惕。 尤先生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不要贸贸然行动。” 檀那点点头,完了想起外面的人看不见,便应了一声。 突然她一怔,眼角余光瞥见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头发极长的女人,乌黑的长发几乎垂至地面,女人抬起手,宽长的袖子遮住了半张脸,却仍然能看见那人眉目是极为美丽的。如果她的双目不是血红色的话,如果她不是笑得格外艳丽的话—— 檀那的心重重跳了几下。 如果不是那样的话,那几乎就是她自己。 不,那本就是她的身体。 檀那侧过脸,直视那人,还没来得及问出来,那人便笑着说:“怎么还不回来?” 那人勾了勾手指,檀那猛地觉得心跳加速,情不自禁往前走了几步,整个人几乎都要向那人倾过去。她咬了咬舌尖,眸中划过几分寒芒,右手一伸,朝前虚虚一抓。 “这点把戏,你在逗弄谁?” 那些细烟在她手中散去,紧接着那些散开的细烟却又像是被抓住了命门一样,扭曲地颤动了几下,时而绷紧时而痉挛地扭动,这样一看,竟然像是有意识一般。 檀那在手中迅速做了个结,那细烟剧烈地挣扎了一会儿便了无声息,淡淡地化开了。 可那人只是笑着望着檀那,见她这样,还无奈地摇摇头,语气宠溺:“你啊……” 檀那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说话也没什么好气了:“屠川川和岳萱呢?” “屠川川和岳萱?”那人半掩着面,烦恼地瞅了檀那一眼,“当然是回他们自己的地方去了。我说你,是时候该回来了吧?三魂七魄本是一体,哪有分开的道理?” 檀那索性不理她了,打了个响指把那白影召回来。 “怎么样?什么情况?” 白影的声音像是从被子里闷出来的:“里面有一具吸干了血的尸体,还有一柄剑。” 檀那右眼皮跳了跳,“把那柄剑取过来给我。” 白影一闪,不一会儿她提了一柄剑出来。 檀那接过剑,心底一沉。 剑身漆黑,然而剑柄处却缺了一道口子。 岳萱是这剑的母体,屠川川是由这柄剑养的魂。 现在剑变成了这样,那两人估计也是,凶多吉少。 第022章 尤先生与沈云两人都不是冲动的人,檀那让他们在门外等着,他们便不去做那些多余的事,同时两人又都不是多话的人,因此气氛一时有些僵冷。沈云暗暗打量尤先生,对方睁着眼,神情淡定,如果不是认识的人,还真看不出来这是个盲人。 这段时间以来檀那等人也有意无意地跟沈云透露一些阴山的事情,这从某种程度来说是一种信任的表现,沈云当初是病死的,算不上是恶鬼,人品上面没有什么问题,就算变成了鬼,做出一些吃鬼的行为,他到底还是个知冷知热的。况且檀那等人,到后来确实对他不错,如果不是他心里还惦记着凌铛,恐怕就这么留在这个地方了,也没什么不好的,他最近迷上的电视剧还没大结局,回了无常镇那地方,想看电视就不怎么容易了。 沈云这样想着,尤先生忽然微微愕然地睁大了眼。 沈云自然发现了,“怎么了?”他看了周围一圈,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除了这些缠来绕去的烟,确实是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糟糕就糟在这里了,沈云其实很少见过什么邪门的玩意儿,一时间也没察觉出来这烟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两人哪里知道,屋里面的檀那正在被危险的人对付着,而那人,也并不打算放过外面的尤先生。 尤先生皱着眉,“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沈云警惕地嗅了嗅,“没有。” 尤先生沉下脸,只是说了句:“小心,檀那这么久都没有出来,恐怕不太好对付。” 沈云点点头,也不再多说。 结果过了好一会儿,却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沈云心下起疑,却没有放松警惕,抬眼望去,猛地发现尤先生表情煞白,表情呆然,一副灵魂出体的模样。 “尤先生?”沈云皱眉。 白烟一丝丝从屋里渗出来,似有若无地掠过尤先生的鼻尖,尤先生只觉恍恍然间闻到一股清冽的梅香,他身处黑暗之中,有脚步声由远到近,轻盈地走过来,直到一直柔软白皙的手覆上他的肩,那股梅香越发的浓烈。 “尤郎——” 尤先生怔了怔,敛目冷声道:“你来干什么?!” 那声音温婉柔和:“相思入骨,梅奴自然是思念尤郎了。尤郎呢?难道尤郎不曾?”说到最后,那声音低了下来,哀伤幽怨。 尤先生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他却忽然不愿多想了。 多年前屠川川那几个爱闹的家伙经讨论过一个事情,都说人都是有弱点的,屠川川和岳萱的弱点便是他们的本体,阴山赵神的弱点是它的主人,至于尤先生的弱点,则是他的妻子,化妖梅奴。 尤先生依旧冷着脸,目光却柔和了许多。 他默了一会儿,低着头,语气无奈:“我只怕你狠心忘了我。” 那声音突地变了个调,尖锐地说:“我当然想忘了你,尤十方,我恨你啊,我恨你——” 尤先生闭起双眼,生硬地说:“当时的事,你知道,我不能。” 当时的事…… 尤先生回忆起多年前的那件事,尤家与梅奴共同侍奉女君,那年阴山崩塌,梅奴问他:“我们离开阴山,去找个偏僻的地方,安安静静地过上一辈子,好吗?” 那时他是怎么回答的?尤先生只记得他喝了酒,一语不发地转身离去。 梅奴只是笑着望他,他以为她能理解,能原谅,可她真的能吗?这个问题,尤先生从来不敢问。直到现在,他握着梅奴的手,叹息着说:“你不是梅奴,阴山崩塌之后她便随着女君离开了,之后的数百年我都没有找到她,直到不久前我才知道她为女君陪葬了,她不会出现在这里。” “哦?是吗?”温凉的吐息呼在尤先生的颈上,那人声音带着笑意,“那你现在,还是要为了责任而抛弃梅奴吗?难道,我和梅奴长得不像?” 尤先生天生眼盲,唯有在灵体碰触到他的时候才能看见对方的模样。 他缓缓睁开眼,周围一片漆黑,他却唯独见到了那人熟悉的面容。 而后他听见自己叹了一口气。 “梅奴,我想你了。” 沈云望着尤先生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心头一跳,猜到无论他们谁,应该都是遇到了麻烦,当下也不再犹豫,拖着人就要往外走。就在这时,眼角余光忽然瞥见那些细烟扭了扭,似乎是有意识的,沈云额头青筋一跳,眼疾手快把那几缕细烟挥开。然而也就在这一瞬间,那细烟丝丝缕缕地缠在他的手指上,沈云表情僵了僵,下一刻便感觉手指剧痛,竟是他的手指硬生生被绞碎了。 十指连心,沈云痛得冷汗涔涔。 只思考了一秒钟的时间,沈云便从这副躯体里面出来,那具身体一晃变成了一个纸娃娃,而那纸娃娃的右手手指像是被火焚掉了一半。 这是什么东西? 沈云眯了眯眼,檀那这么久都还没有出来,十有□□是遇上了麻烦。而眼前的尤先生,半只手臂都被那细烟缠住,沈云立即用阴气化为利刃砍掉那些细烟。 “尤先生?尤先生?姓尤的?”沈云叫了几声,尤先生并没有回应,前一刻几人还在灵车里面说话,下一刻五个人就全都分散了,沈云有些难以接受这一点,好歹他在无常镇的时候也算是个鬼大王,结果出来之后处处遇到麻烦。 一只手拖着尤先生,一边往外狂奔,那些细烟疯狂地堵上来,沈云阴测测地笑了笑,“尤先生?你再不醒过来我就要动手了。” 其实他更想把人直接丢在原地,然而一想到这段时间给尤先生打工,好歹有吃有喝,算得上自己的顶头上司,于是只好作罢。 再度用阴气把追上来的细烟给砍掉,沈云转念一想,忽然持着利刃捅了尤先生一下。 只见尤先生闷哼一声,眼睛翻白,似乎有一瞬间的清醒。 也仅仅是一瞬间而已。 沈云阴冷地眯起眼,猛地回过身,把尤先生甩到自己身后去,骤然间浑身阴气暴涨,脸色苍青,双目由黑转白,藤蔓般地黑气沿着他的皮肤蔓延。 “我倒不知道原来我是个知恩不忘报的人。”他冷笑一声自嘲道,暴涨的阴气瞬间将那些细烟挡在了面前。 这时,沈云并没有看见的是,在他不远处,一棵树梢上正立着一只纸鹤,那纸鹤停了一会儿,才扑扇着翅膀往它的第二位主人那里去。 纸鹤一直飞,直到停在男人的肩上。 秦宵微微眯起眼,与别人不同,他生来便被定为天命之人,所以双眼能看到的,也比其他人来得多。尽管后来走上了逆天的路,他的五感也比别人强上许多。 而现在,映入他眼帘的是,直逼云霄的黑雾,整片林子几乎黯淡得望不见路。 这与他很多年前第一次走进阴山腹地时所看到的景象,有七成相似。 第023章 檀那轻轻地抚摸着手中的剑。 那人眉眼带笑,眸中却一片冷寂,仿佛荒山雪原。 檀那看着她,总觉得莫名熟悉,她想了许久,然而断层的记忆却不是一时半刻能够接上来的,她也不再问对方是谁,事实上,她在对方身上并没有感觉到杀意。 可那种把人把玩在手中的感觉,更令人厌恶。 这时檀那已经察觉到别墅外的尤先生也出了事,她微微蹙起眉,说:“你孤立我,为什么?” 那人披着檀那的皮囊,沉吟片刻,说:“并非孤立你,我只是试试罢了,看看他们这些人,是否真的是忠心耿耿。”她勾了勾唇,“尤十方只不过是遇见了他的老相好,立即就被带走了,而你手中这把屠岳剑,也是不堪一击。你还是回来罢,回到我身边来,何必再去掺和那些事。” “不,你错了。”檀那冷静地翻着阴山册,将屠岳剑送入其中一张空页,“阴山早已崩塌,也就早也没有了主仆之分,而我,从头到尾也没有说过要让他们这些人做什么,他们选的什么路,自然是他们的自由。你占了我的身体,还对我的朋友动手,我怎么可能到你身边去。” 对方挑挑眉,笑道:“你真不信我与你是一体的?” “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能不知道?”檀那一脸看白痴的表情。 说话间,檀那指间轻点,一阵怪异的风拂来,阴山册迅速翻页,不时有黑影从阴山册中爬出来。就在这时,那细烟忽地缠绕了过来,檀那指间一弹,本以为那细烟会就此散去,却没想到细烟反而越发柔韧地缠了上来,只觉得碰到细烟的地方有一股火烧般的灼热感,不一会儿她的指间便留下了好几道淡淡的黑色痕迹。 与此同时,她双眼一花,周围的景象瞬间变成了黑色。 仿佛整个人都被罩在了一个黑色的笼子里面。 听不见外面的声音,也看不见外面的东西。 檀那一怔,似乎在遥远的过去也曾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但她并没有过于慌乱,从阴山册中出来的黑影聚在这个黑色的笼子外面,她已然能控制它们,这些东西都是阴山册里养着的阴物,除了她再无人能驱使得动。 可她却犹豫了,她觉得自己并不需要对外面那个人动武,而那个人,也并没有要伤害她的意思。 那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屠川川封回剑中,这就证明她实力绝对不一般。就算是檀那,也不一定能做到这种程度。 檀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总算把心里那股淡淡的杀意压制了下去。 “你究竟想做什么?”她问。 那人轻笑一声:“你的性子总算没有变化太大,倒让我没有废太大的功夫。” 檀那抿了抿唇,“你怎么会附在我的身体上面?” “我们阴山学的不就是这些?附在谁身上又有什么难的。”那人的声音顿了顿,语气变得温柔了些,“你放心,我向来疼爱你,不会对你做些什么,只是,若是想要我把身体还给你,还需要再过一段时间。檀那,我要把阴山君引出来啊,我知道你没有这个想法,所以,只能让我来了。” 檀那一愣,“你……究竟是谁?” 阴山君太荆向来不是个安分的人,太荆一心想着复仇,要是让他出来,指不定要惹什么麻烦。 而对方的语气中,檀那是真的察觉不到半点不好的情绪。 对方像是一个长者一般,逗弄小辈,宠爱小辈。 那人只是笑了笑,不再说话。 千年前与她有这样关系的人实在不多,檀那想了一会儿,蓦地瞪大眼睛。 “你是……” “嘘——” 这时,那些记忆终于排山倒海地涌来,檀那总算想起了对方是谁,她的表情难得有些呆滞,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把心里的那个名字咽了下去。 她默了默,说:“我没有变,可是您变了。” “哦?” “您曾经教我,不伤害无辜之人。”檀那顿了顿,“可是这段时间,死的人太多了,而且你……监狱的事……” “不,那不是我。”那人声音一冷,将黑笼子撤去,檀那这才看见对方的脸,那明明是她的脸,体内却住着另一个人,甚至于太过熟悉,恩情太大,她甚至说不出什么不好的话来。 那人继续说:“我会醒来,只是一个不该有的意外,血玉贪心,千年前吃了我的魂位,所以我才会在血玉里面醒过来。起初我也是十分虚弱,血玉用邪性镇压我的魂魄,用鲜血喂养,导致我现在偶尔有些失控,所幸你千年前在自己的尸身上设了禁制,我只有在你的身体里面才能稍有些控制,待我解决掉阴山君的事,我自会离去。” 檀那一听,皱眉望着她。 “太荆的事……” “太荆?”那人一声嗤笑,“好了,你知道就先回去吧,你那把屠岳剑我也没做什么,过段时间就好了,至于尤十方,还是得看他自己的情况了。” 檀那张了张口,正欲说话,忽然见对方表情微微一变,双目仿佛更加红了一个度。 “你怎么了?” 只听见喀喀喀的声音传来,那人有些痛苦地蹙起眉,下一秒,一个面相斯文的男人从楼上的一间房里走出来,右手拖着一把椅子,正那把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喀喀喀的声音。 那把椅子的一个脚染了血,男人面无表情,阴冷的目光看向穿着檀那皮囊的那人,微微露出个诡异的笑容。 “女君大人,你要去哪里?” 檀那一看就知道那男人被血玉附体了。 人家女君大人想去哪里关你屁事。她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这会儿她已经意识到对方或许是身体限制,现在看不到她,那个占了她身体的长辈现在情况似乎不是很好,她正犹豫要不要帮忙,却见那人使了个眼色,大致意思是让她赶紧滚蛋,有什么事那人自然能解决。 檀那是知道她的厉害的,便也没再犹豫。 以后顶多暗暗关注,既然对方让她不要多管,那她便不要多管。 话是这么说,如果檀那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事,她大概就不会这么想了。 有些事情不是想不管就能不管的,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如同枝桠交错,当檀那出了别墅的那道门,看到那个拿剑的男人时,莫名地,无奈地叹了口气。 第024章 檀那略微烦恼地低着头出门的。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锃亮的皮鞋,紧接着是黑色的西裤大长腿,再往上看,是洁白的衬衫,领子开了两个扣子,露出男人性感的锁骨。男人袖子挽起,显得十分休闲却又英俊。 他的身材本来就是很好的,褪去少年时的稚嫩,越发显得风流倜傥。 而这会儿,他还拿着一把剑。 那把原本已经不属于他的王者湛卢,上边的黑白眼半眯着,像它的持有者一样懒散。 檀那看到秦宵那张俊朗的脸时吓了一跳。 惊得退后一步,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秦宵似乎在疑惑该怎么打开别墅的这道门,半眯着眼,端详着门把。檀那无言地撇了撇嘴,她倒是知道怎么让她进去,但她莫名就是不想让秦宵进去,那里面披着她的皮的人可不是她。 况且,这人是真的看不见她。 除了湛卢在发现她的时候微微瞪了瞪那只黑白眼让秦宵有所察觉以外,便再也没有然后了。 檀那不愿意让秦宵牵扯进阴山的事情来。 一如千年前,阴山临近崩塌,许多事情都有了迹象,她骗秦宵回了王都,说再过不久,她便会带人前去帮他。那时候天下大乱,妖魔鬼怪横行,其实以秦宵在阴山偷师偷了那么久的能耐,去守卫他的王朝做他的英雄已经不是什么大问题了,况且,他手中还有王剑湛卢,成王还是称臣,全在他一念之间。 甚至,他可以在阴山崩塌时,助她一臂之力。 可檀那不愿意。 她记得秦宵说过他的子民,说过他的兄弟,说过他的友人,秦宵这样的人,不应该有所束缚。 他想做什么,便应该不顾一切地去做。 她不该将他困住,无论以什么理由。 同时,若他真想做什么,她也拦不住,例如他终究还是跨了千年追归来,例如,剑光一闪,火星四溅,王者湛卢简单粗暴地把门给劈开了一半。 最终檀那还是一言不发离开数余步,远远看着他。 只觉一阵凌厉的气波以秦宵为中心振荡开来,数道黑影自别墅中冲出来,带着一股疯狂的血腥味,那是生活在血玉幻境中的鬼兽,生得奇形怪状,但没有一个是好对付的角色。 可最厉害的还没出来。檀那暗暗地想,她还记得自己那会儿进入血玉幻境时,潜藏在湖泊底下一双巨大阴沉的眼睛。 但她不能让秦宵离开,且不说那人根本察觉不到她就在这附近,以那人的性格,想做的事没有谁拦得住他。 秦宵找了檀那一千年,分明近在眼前了,怎么可能让她离开? 秦宵挑挑眉,唇角一勾:“哪来这么多吓唬人的东西。” 话音刚落,他微微退后一步,抬剑画了一个圆,那圆顿时涨出耀眼的光芒,那一处仿佛凭空开了一个洞,带着一阵飓风,将那些阴森的黑影朝洞里吸去。一个模糊的黑影正巧站在秦宵身后,惊惧地躲了起来,可看见敌人的背后,又忍不住张牙舞爪向秦宵扑过去,远远看着的檀那心头一跳,摘了一片叶子朝那道黑影掷过去,与此同时,秦宵却云淡风轻地侧过身,轻轻挥剑,身姿灵敏,翩若惊鸿。那黑影像是被冻住一般,一动不动,下一秒那片叶子穿过黑影,那黑影不堪一击,尘烟般散去。 不一会儿,在场的鬼兽尽皆散去。 檀那一愣,没想到现在的秦宵与过去的秦宵,早就厉害上了不知多少个阶层。 她略微放下心来,心想他应该是没有安危问题了,却也暂时没想着离开。她看着秦宵往别墅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 “是谁?”秦宵倾了倾头,敏锐地察觉到附近似乎有人。 其实那人离他很近,檀那心头一跳,下意识地向前走了几步。 是我,檀那。 半晌过去,对方没有听见她的声音。 心渐渐沉下去,檀那无奈地望着他笑了笑,不再出声。 秦宵却隐约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可这会儿并不是该多想的时候,他用粗暴地用剑捅了捅那道门,把门弄开。门缓慢打开,秦宵本以为,自己应该是喜悦的,血液疯狂沸腾的,然而他并没有。 只觉得十分平静。 并不特别高兴,甚至有些生气。他想。 抬眼便看见一个斯文的男人扶了扶眼镜,露出嗜血的笑容:“啊,小朋友,你这具身体可比我现在这具好多了。” “小朋友?”秦宵挑挑眉,移开目光,望见男人身边那人时,呼吸明显一滞,过了一会儿,他才渐渐地稳下呼吸,双目紧紧地盯着那张思念了千年,既熟悉又陌生的脸,“檀那……” “檀那”看着他,缓缓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 “哦,是你啊。” 秦宵怔了怔,略有些茫然。 哦,是你啊。 既冷漠,又陌生。 仿佛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没有少年到青年的陪伴,也没有后来的历尽艰辛。他的千年追寻,似乎只是一个笑话,对方并没有那么在意他,而他,也只是做了一千多年的无用功。 当年离开阴山前,他曾对她说:“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她受惊似地退后几步,顿时间面红耳赤,支支吾吾地推了他几把,那天下着雨,电闪雷鸣,他在门外等了许久,其实并没有想要得到她的回应,只是想等等,再等等,不愿意离开她,想再和她在一起,就算隔着门也好。 哪知道半夜时分,她突然执伞走到他面前,瞪了他一眼说:“你迟早要走的,跟我说这个不是讨人嫌吗?” “我喜欢你,我想告诉你,我不用你喜欢我。”他笑眯眯地凑到伞底,“可你现在是,喜欢我吗?” 她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吵死了。”却也没有否认。 后来他离开,约定一年之期,她说,不是他回来,便是他去寻她。结果一年之期过去,他来找她了,阴山崩塌,他却寻不到半点蛛丝马迹,过去的一切犹如南柯一梦,醒来便是一场空。 彼时天下大乱,以前他看不清楚,以为以自己之力能救得了这个天下。 待他离开了阴山,回到了尘世,才恍然发现,兄弟相残,主臣分离,妖魔生自人心,这个王朝早就该亡了。那七天里他杀过许多人许多妖许多魔,整个人沐浴在血色之中,最终百姓起义,王朝覆灭。 他生而为王,到头来,竟是他亲手推翻了腐朽的王朝。 然而,湛卢他不要了,天为他定的路,什么王臣,什么荣华,他也不要了。他秦宵天生贱命,吃得下檀那做的糟糠,却吃不下别人做的佳肴。 一年之期,日日夜夜相思入骨。 他赤手回到阴山,他要的人已经不在了。 生老病死,天道轮回。 他却一念成魔,不信天,不信命,从别人那里听说阴山崩塌,女君亡了,他信,也不信,可那又有什么关系。 他只是想见她一面。 他们从少年起便相识,直至别离,其间经历了十年。 十年太少,寻她个千年万年又何妨? 可到头来,竟是他自作多情? 半晌,秦宵回过神来,勾唇笑了笑:“嗯,是我。”眼底却没有笑意。 第025章 “噗——” 忽然,屋里细烟骤然聚在了一起变成一个身形低矮的男人。 秦宵一眯眼,看着那个和檀那一模一样的女人说:“你不是檀那。” 那人轻轻一笑,意味深长地瞟了旁边的檀那一眼,“原来宵王殿下也在这里,哦,还有王剑也在你手中。正好,既然湛卢在这里,那么我便不用担忧了。” 一旁的檀那听了一愣,“姑姑?” 下一秒,檀那只觉得前方有一股吸力将她引向前方,同时,她看见她的身体无力地倒下,一抹黑影从那具身体里出来,檀那顿时感到头晕目眩,等到她意识清醒的时候的,睁开眼望见的便是别墅里的天花板。 “檀那,叫我的名字。” 檀那沿着声音的方向看去,一名身姿纤细的女子立在一旁,她是魂体,因而身影有些若隐若现,但檀那看着她的面孔,却忍不住有些眼眶酸涩。 “廉珠姑姑。” 话音刚落,别墅中的气温蓦地降了好几度。 喀喀喀的声音传来,是那名面相斯文的逃犯握着凳子浑身颤抖,脸上爆出一条条红色的血筋。 “廉珠——?” 那男人艰难地抬起头,双目泛黑,已然不是他本来的面貌,变得骇人可怕。 檀那一看这情况,猛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她看了廉珠一眼,“廉珠姑姑,阴山君要醒了。” 廉珠没有应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男人,眸中晦暗不明。 檀那却觉得奇怪,她廉珠姑姑,按理说,应该和阴山君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怨,即使后来阴山崩塌,与阴山君有所关系,却也并没有严重到让廉珠死而复生,亲自来教训的程度,毕竟阴山已经不在,他们这些老一辈的人,便早就脱离了阴山的控制范围。 她心下有些疑惑,却忽地感到有一道目光望着自己。 檀那一愣,顿了顿,望向秦宵。 彼此对视的那一刻,眸中仿佛有千言万语。 秦宵一步步地走过来,认真的看着她,语气肯定却又克制:“檀那。” 檀那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现在算是两人真正的见面,却是在这种情况下。可在她这个角度来说,又算不得首次重逢,在她还是赵安定的时候她便已经和他重逢过了,而在他看不见她的时候,她也已经看到他了。 那些重逢的悸动早已散去,她恍然觉得自己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秦宵自嘲地笑了笑:“你一直在我身边,但我没有看见你,是不是?” 他眸中一闪而过的懊恼,但檀那还是看见了,她下意识便说:“没有关系,现在我们还是见面了。”说完这个,她又想问更多的,例如你这些年都怎么样了,那年之后你又发生了什么事。 最终还是没有机会问出来,秦宵表情微变,握住檀那的手将她往后一带,同时那名有细烟聚成的男人挡在廉珠面前。 “主人,他来了。”说话的是那个烟男。 烟男至少从身形上看是个男人,说话的声音也是男人,只是,他也是一个没有五官的人。 檀那怔了怔,茫然地看着廉珠的背影:“廉珠姑姑,我有些事不太明白……” 廉珠微微侧了侧脸,眼角余光瞟了她一眼:“这个阴山君,并不是太荆。” 檀那蓦地睁了睁眼,“不是太荆?” “廉珠姑姑?”秦宵恍然地重复了一遍,下一刻意识到什么,“难道是娄姜?” 娄姜。 听到这个名字,檀那像是想到什么糟糕回忆似地颤了颤。 阴山君和阴山女君是世世代代传承下来的,在太荆之前,阴山君名为娄姜,而檀那之前,阴山女君则为廉珠。 阴山君和阴山女君虽然分为两人,实际上却是一体的。相传,这两者必须得相恋,相亲,最终成为夫妻,恩爱永久,否则便会发生不好的事情。檀那那一代就不说了,她后来压根没办法喜欢上太荆,太荆也不喜欢她。倒是廉珠那一代…… 檀那从小就被廉珠养在身边,算是她的养女也不为过。在她的记忆中,娄姜和廉珠的关系一直很好,娄姜为人严肃冷酷,檀那小时被教训得多了,自然而然便对他产生了一点惧怕的心情,因此对娄姜也并不亲近。 后来廉珠与娄姜一齐死去,廉珠说是因为天罚,檀那也并没有多想。 直到现在,檀那听廉珠的意思,竟是要娄姜再死一次? 而廉珠,似乎是因为娄姜要复活,她才跟着复活的? 廉珠的面色极为苍白,而眼中的冷漠杀意却十分明显。 就在檀那想不明白的时候,廉珠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个讥讽的笑容。 “檀那,你以为,阴山崩塌真的那么简单的吗?”廉珠眸色冰冷,“你以为醒过来的人会是太荆,确实,在不久前,太荆一直试图醒过来,但最后,娄姜却灭了他的魂魄,这世上早就没有太荆了。” 檀那惊了惊,想起千年前那双血红的眼睛,那时候她还说太荆成了魔,怎的现在,就魂飞魄散了? 这事情的发展她一时有些想不通,但阴山崩塌的事情显然重于太荆。 她想了想,恍然想起,阴山在她和太荆接手之前,便有了崩塌的迹象。 “我曾经以为,廉珠姑姑和娄姜关系很好。”秦宵突然插话,他眯了眯眼,似乎是在回忆,“当年我在阴山住了十年,所有人都以为廉珠姑姑和娄姜是一对恩爱夫妻,我也是这么想的,还为阴山君和女君世世代代都是一对而难过了一段时间,直到有一天,我看到娄姜离开阴山和一名女子相见,我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廉珠姑姑嘴上没说,实际上和娄姜已经不同于过去,因为廉珠姑姑与娄姜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与他相隔一尺的距离,没有半点亲近的想法。” 廉珠并不意外,“原来你早就发现了。” 被秦宵这么一说,檀那这才想起来以前有一回,她看着廉珠姑姑和娄姜说话,她觉得姑姑看似在笑,眼底却没有半点笑意。那时候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却没想到,这两人的之间的问题早已经出现了。 “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我本来不想让你们这些小辈知道,起初我并不喜欢你,我认为你会给阴山带来麻烦。”廉珠看向秦宵,秦宵耸耸肩,“但后来我发现,也许没有办法等到你给阴山带来麻烦了,在我和娄姜之间,麻烦已经存在很久了。” “阴山崩塌或许不是因为天要亡阴山,但阴山君和女君必须世世代代在一起,确实是天定的。”廉珠冷漠地看着那个面相斯文的男人,那男人痛苦地蜷缩在地上,皮肤干燥得似乎一碰就要裂开,“阴山的稳定要靠女君和阴山君一起维持,于是不知何时起,天便将两者绑在了一起,只有两人在一起,才能免掉天罚。而天罚是什么,自然就是阴山崩塌。” “于是阴山君和女君必须从小一起长大,只有互相喜欢的两个人才能成为阴山的君主,你和太荆算是意外,那时候已经没有意义了。”她看了檀那一眼,目光微微柔和,“你是我养大的,你的实力在阴山女子中最强,我知道你的性格,有些事情勉强不来,所以我便没有再强求你。太荆那孩子性情暴戾,但实力也是男子中最强的,我们以为这样的你们能够弥补那些缺失的东西,也许能保得住阴山。” 檀那想到自己成为女君的日子与先代相比,其实并不算长,她一直以为仅仅是因为阴山崩塌的缘故,却没想到里面竟然还有别的原因。 廉珠伸出手掌朝前虚虚一抓,那蜷缩的男人身体一顿,竟不由自主地向她的方向爬去。 突然一声清脆的迸裂声,男人脖子上有什么东西碎了,仔细一看,竟然是那枚血玉变成了碎片。 “娄姜当初喜欢上阴山外的一个女人,我意识到这个事情本以为忍耐过去便算了,一旦我们分开,阴山便会崩塌,我总是不愿意事态发展到那个程度的。”男人剧烈地抽搐着,廉珠命令烟男上前捆住他,而后她转过身,目光温柔地看着檀那,“但是感情的事情,又哪能忍耐呢,我越发无法克制,觉得娄姜是我见过最脏的男人,当年我其实并不该死在那个时候,是我太软弱了,于是我在自己和娄姜身上下了咒,提前死亡也好过这样下去。” “廉珠姑姑……”檀那抿着嘴唇,目光哀愁,“对不起,我从来不知道。” “你不用知道,错在我,现在阴山已经不在了,娄姜却想复生。”廉珠眼神一变,狠厉地说,“他管不住自己的感情,死了还想着去把老情人的转世找出来,阴山的崩塌没有让他悔悟,阴山死去的阴灵没有让他清醒,如今,他怎么敢从地底下爬出来?太荆入魔,娄姜又何尝不是入了魔!” 话音刚落,嘶啦一声,那男人的衣服撕裂。 皮肉绽开,一只血淋淋的手撕裂了男人心口的皮肉,下一秒,男人的身体炸开,四分五裂。 第026章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血人。 然而檀那仅仅看他一眼便知道他是谁,是娄姜。 娄姜大约是觉得自己现在的模样太过丑陋血腥,冰冷地看了廉珠一眼,顷刻间身上的血液褪去,取而代之的时一件古式的玄衣。廉珠与他算得上是仇人见面,当下也不想与他叙旧,立即指挥烟男上前攻击他。 就像阴山册于檀那,烟男便是廉珠的武器。 烟男另有一个名字,便是泠虫,能化为细烟,千丝万缕,无孔不入。起先檀那能轻而易举地对付这些细烟,实在是因为廉珠是真心逗弄着她玩的,并没有动上真格。但阴山君的武力值向来在阴山是最强的,尽管娄姜刚刚从深渊中醒来,对付烟男暂时还不是什么难题。 只见烟男整个人化成细烟,看似悠闲平静,实则杀气腾腾地卷向娄姜,转瞬间就将娄姜包裹在了细烟之中。下一秒,整座别墅震动起来,竟是娄姜轻轻地往后踏开一步,从细烟之中突开了一个口,他分明是普通人类的模样,却像是巨人的体重,一步一次震动,他才退开几步,在别墅里的其他人便觉得像是经历了一场地震般,这么看来,娄姜竟是这里面最为游刃有余的人。 檀那不好袖手旁观,捧着阴山册,开始召唤里面的阴物。 “廉珠姑姑,我帮你。” 不一会儿,大大小小的黑影便从阴山册里边爬出来,檀那一时召唤了太多,额前不禁染上了细细的冷汗,“去,帮助廉珠。”这些黑影得了命令,纷纷扑向娄姜,那边娄姜面无表情地看了檀那一眼,眸中闪过一丝怒意。他两指比在胸前,口中迅速地念了一串口诀,别墅中的家具忽然漂浮在半空中,齐齐砸向檀那。同时,地面开始拱起,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 檀那下意识把身边的秦宵往自己身后一带,却不料那人反而捏住她的手,长剑一挥,轻而易举地劈开砸过来的东西。 她愣了愣,秦宵脸色冷凝,侧眼瞟了她一眼:“我早已经不是当年的阿秦,不用你保护我。” 檀那有些恍然,半晌过去,忽而一笑。 “等这件事过去,我想跟你好好谈谈之前发生的事情。” 秦宵淡淡地勾唇一笑,“不用你说我也会找你,你当我这么多年是白过的么?” 话音刚落,檀那微微侧过身,地面一开,有个黑色的东西从地底跳了出来,空气中夹带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檀那脸色微微一变,竟是一些一群阴尸从地底下爬了出来,眼疾手快地用阴山册挡去扑面而来的利爪,她抬眼望着秦宵,目光温柔:“我总算明白之前我总是下意识地维护你是为什么了。”她说的是她还是赵安定那会儿,纵然知道秦宵厉害,却仍然是习惯性地处处维护他。千年前的时候秦宵也算是厉害了,然而在阴山鬼物之中,还是时常吃了闷亏的。 秦宵眯了眯眼,似乎是没明白她说的话。 檀那便补了一句:“你还记得赵安定吗?” 闻言,秦宵的双眼蓦地张开,略有些错愕地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似乎是想明白了什么,脸色顿时一变,眸中带了几分恼怒,毫不留情挥剑将扑来的一具阴尸砍成两半。 “怪不得——” 檀那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解决掉这件事我们还有好多事要说。” 秦宵开始的时候心思还是放在檀那身上,并没有怎么想着对付这些突然跑出来的阴尸,檀那这么一说,他这会儿也不再多想,把精力放在对付阴尸这边。 而这些阴尸,是娄姜用来对付檀那的小菜,他自身则亲自与廉珠对上了。 两人交手,阴气所带的寒气将别墅的墙面都冻出了一层薄冰,地底的鬼物似乎受到了影响,鬼哭狼嚎,一时间整幢别墅里头都显得阴气森森。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会儿从外面看,别墅上的天空都黑了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廉珠与娄姜谁也奈何不了谁。 娄姜隔住廉珠袭来的攻击,皱着眉:“廉珠,我是有事要和你说的。” 廉珠冷笑:“谁想听你说话。” “我不怪你当年给我和她下咒,你又何必处处相逼。”娄姜不耐烦地说,“千年过去,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这世上已经没有了阴山,你还固执地守着阴山的那一套干什么?” “你不怪我?”廉珠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似地大笑起来,下一刻她脸色一冷,语气阴沉,“你凭什么怪我?阴山崩塌,错在你我,你背叛了我们之间的感情,这算我当年看走了眼,至于别的,我可从来不觉得我哪儿错了。阴山崩塌,牵扯的是阴山所有人的性命,你有什么脸站在这里?你怎么对得起他们?娄姜,我和你从小就在阴山长大,你怎么一点感情也没有?” 娄姜眸中闪过一道暗芒,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廉珠上上下下看了他一眼,嘲讽地补了句:“好吧,就算前面说的是废话。说到底,老娘就是看你不顺眼。本来我暂时不想对你动手,现在一看王剑也这里,老娘非得灭了你不可。” 就在这时,忽地一道惊雷落了下来,别墅中顿时一片黑暗,唯有一道白光停在别墅中间。 那些阴尸一下子就不动了,连同檀那召唤出来的鬼物也是,片刻之后,这些阴物此起彼伏发出尖锐的惊叫声,紧接着就消失在了原地。 这异变一下子镇住了所有人,僵硬地望着中间那道白光。 廉珠迅速地看了秦宵一眼,怀疑地眯起了眼睛。 檀那下意识地拽住秦宵,担忧地看着他:“这个难道是……” 秦宵脸上有些茫然,但很快摇头否认:“不是我。” 这道白光很显然是从天而降,极有可能与天罚有关,在场的人中唯一能与天罚扯得上关系的人就是秦宵了。秦宵差点就要被懵过去了,可转念一想,他逆天的惩罚其实早已经降下了,自然不可能是他。 然而娄姜的表情却有些怪异。 廉珠一看,怒道:“你怎么做鬼都不安生?!” 娄姜抿着唇没说话。 所幸这其实并不是天罚。 白光忽地闪了闪,紧接着,一个身穿白衣的人从白光里面走出来。 那白衣人—— 也只是看起来像是个人而已,实际上,在场的所有人都没能看清他的模样,仅仅是模糊的一团人影而已。 “娄姜,你和廉珠打起来了。”那人说话有点咬字不清,但用的却是极肯定的语气。“这不该是你复生后要做的事情。” 娄姜脸色微微一变:“我开不了口。” 开不了口?开不了口什么? 檀那怪异地看着他,原来娄姜并不是无端端的复生,竟然是和天有关,可天又要他做什么? 廉珠对他讨厌得很,这下更是一脸被恶心的表情。 秦宵这人好奇心起来了就要弄个明白:“原来娄姜复生和天命有关,天命要他做什么?不和廉珠打起来,难道是要和廉珠重归旧好?” 他这话也就随口一问,岂料那人却正经八百的点点头。 “彼时的人间早已不同于过去,妖魔鬼物邪气滋生,地府应接不暇,阴山本该为地府分担一份压力,然而阴山早在千年前崩塌。”那人说话怪腔怪调,语气却十分平淡,“其实阴山崩塌并非天的本意,而是阴山第一代阴山君在阴山所下的咒,天也有意巩固阴山两位君主的感情,却不小心让妖物钻了空子。” “钻了空子?”廉珠笑了笑,“老娘早就看娄姜这傻逼不顺眼了。” 娄姜淡淡地瞟了她一眼,“我也差不多。” “是吗?”那人的语气终于带了点疑惑,“可是,那时候娄姜不是被那妖物下了情咒吗?尽管如此,姻缘绳仍一直牵在你们手上才是。” 廉珠脸色都变了,“什么情咒?!” 娄姜抿了抿唇没说话,檀那在旁边看得清楚,刚才娄姜脸上分明露出几分尴尬来。 “哦,是这样的。”那人继续说,“你们可以看看。”说完,手一挥,廉珠和娄姜的身影顿时不见了。 等到这两人再度回来,彼此的表情都有些怪异,但细看,廉珠眼中已经没有之前对娄姜的厌恶了。 “廉珠姑姑,究竟是怎么回事?”檀那一脸好奇。 “闭嘴。”娄姜看着廉珠,语气极其坚决。 廉珠的表情有些微妙,看了看檀那,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 “阴山崩塌自你们开始……”那人顿了顿,似乎看到两人的表情一变,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开始重建阴山?” 廉珠看了娄姜一眼,已然冷淡下来:“按照阴山的规矩,我对他早已没有了感情,重建阴山的任务我大概是无法做到。我本打算杀了他之后再沉睡下去,现在既然有还需要他的时候,那我便不再动手,只是在这之后,我还是回去沉睡,这个人间我已经没有什么念想。” 娄姜眸光闪了闪,缓缓闭起了眼。 “你们的姻缘绳……” 廉珠打断:“姻缘绳还牵着又不代表我还能和他在一起,老娘现在看到他就烦,再说我们檀那不是还在这吗,阴山的女君早就到檀那这一代了,还要我掺和什么?” 那人也不知道是缺心眼还是怎么,竟然真的被转移了注意力。 檀那陡然被点名,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到那人稍作苦恼的声音说:“可是太荆已经不在了啊?” “啊?” 这时廉珠看了秦宵一眼,道:“换个人不就成?” “啊对。”那人看了看秦宵,“嗯,虽然逆天有些讨人厌,但也不影响,就这样吧,将功补过,你也在阴山学了十年,和檀那女君两情相悦,算是半个阴山人,行了,就你吧。” 说完,他挥了挥手,一道白光打在秦宵身上。 秦宵一愣,忽然觉得脑海中钻了什么进来,他蹙了蹙眉,檀那握着他的手:“你没事吧?” “没事,给他传承了一些阴山的记忆。”那人说。 檀那不信他,双眼紧紧盯着秦宵,知道他松开眉头才放下心来。 秦宵点点头,尽管如此,两人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事情就这么解决了? 那人不耐烦地摆摆手:“剩下的事把你们那些阴山旧部找回来就差不多了,以前干嘛现在就干嘛,那没事我走了。”说完他嘟囔了一句,“哎我好饿,下班了。” 话音刚落,白光一闪,这人竟化作一只青鸟,啼鸣着朝天飞去。 待别墅里暗下来,一片沉寂。 过了好一会儿,廉珠摸了摸檀那的头,面容一改,温柔地说:“檀那,姑姑先走了啊。” “姑姑——” 廉珠笑了笑:“好了,以前我就看好你和阿秦这小子,现在你们算是终成眷属了?不过是过了千年而已,中间空缺的时间,你们以后补上来就是。” 檀那看了秦宵一眼,对上他眼中的笑意不禁愣了愣。 半晌才回过神来:“廉珠姑姑,你要去哪里?” 廉珠沉吟片刻,“去哪里都行吧。” 娄姜忽地插了一句:“廉珠,我有话要对你说。” 檀那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廉珠,她是廉珠养大的,自然知道廉珠的性格,她是拦不住廉珠的,既然过去的事情有误会,她想了想,还是决定把时间留给这两个人。 毕竟,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廉珠和娄姜两人,到底还是真心实意的相恋的。 她不再多说,回过头的时候秦宵正在望着她。 “走?”秦宵挑了挑眉,笑意盎然。 檀那恍惚间想起了很久以前,秦宵问她:“你愿不愿意跟我跟我走?” 那时她是怎么想的来着? 不是不愿意,而是不能。 现在能了,她握住秦宵的手,笑着点点头。 他们中间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弄明白,然而来日方长,他们还有很多时间。 心意总归是没有变的。 秦宵看见檀那的眼神便知道,那些问题其实不必再说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