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重逢 “那一天我二十一岁,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 后来我才知道,生活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奢望一天天消逝,最后变得像挨了锤的牛一样。”——王小波。 第一次看到这段话的时候沈曼卿正巧二十一岁,她躺在学校的草坪上,看天上白云匆匆,满心都是浪漫的爱情,唯一的烦恼在于多吃了两块肥肉,体重怕要多上一两斤。 如今沈曼卿二十八,从前的日子,已经离她很远。 “曼卿,怎么了?”一起打工的同事问她。 沈曼卿把书合上,是一本99版的《黄金时代》,黄色的书皮饱经沧桑,上面还贴着图书馆的条形码,她随手把书夹在腋下,利落地把桌上收拾干净,把书放在收银台后面,“不知道是哪一位客人把书落下了。” 方欣悦想了一下说:“是不是刚刚在等人的帅哥。” “有多帅?”沈曼卿并不上心随口接道,她之前在做咖啡,似乎错过什么。 “天神下凡,宋玉再世也不为过。” 她打量一下桌上书,听方欣悦一顿胡吹她是半点也不信。 方欣悦拿她打趣,“曼卿,你都单那么久了,就不考虑找一个?我看那帅哥就不错,说不定……” 沈曼卿无奈笑道:“谁要是摊上我,那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方欣悦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妄自菲薄,她眼里沈曼卿虽因为操劳眼角多了几丝细纹,但掩盖不了她清丽的容貌,她有时候会猜想,沈曼卿要是年轻几岁,一定让那些毛头小子眼睛都看直了。 “一杯馥芮白。”这时一个磁性的声音传来,角落的沈曼卿只能看见对方整洁笔挺的衣领、耸动的喉结,还有高直的鼻梁,虽不能窥得全貌,也知道是个清俊的男人。 给他找零之后,他向方欣悦问道:“你们有看到这个座位上的一本书吗?” 如此有教养,又养眼的男人,让方欣悦两眼放光,她忙看向沈曼卿,可沈曼卿却不解风情。她的视线与男子相撞,又很快挪开。她一言不发地把书递给方欣悦,然后迅速投入工作,一丝不苟地将热牛奶兑入香气四溢的咖啡,神情虔诚地不像是在做一杯咖啡,她极力用忙碌掩饰慌张。 “谢谢。”男人拿着书和咖啡离开,走之前多看了沈曼卿一眼,目光摄人。他在拐角的地方把手里的咖啡递给一个窈窕的女人,两人说笑着走远。 男人走后,沈曼卿无力靠在桌上,失魂落魄。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失落什么,明明已经分开那样久,久到她以为徐南渡的面目已经模糊不清,可只是匆匆一瞥,他的深情,他的冷酷,还有当他望向你的眼神,一切都鲜活如初,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心底悄悄滋生蔓延。 徐南渡一直在沈家生活到七岁,关于徐南渡为什么离开,又怎么被另一对夫妇收养,年纪尚幼的沈曼卿记忆模糊,但是她对一些细节的记忆却十分深刻。 她能记得小时候家里总是阳光充足,有个很大的后院,白色的纱帘随风飘起日光洒在地板上,外面每日清晨咕咕直叫的鸟鸣有些神秘。她那时候短胳膊短腿,圆乎乎的,辛苦爬到徐南渡膝上又滑下去。 她磕磕绊绊跟在他屁股后面,摔倒在地上也不知道哭,徐南渡若是不理她,她摇摇晃晃站起来接着完成她未尽的大业,死磕到底,所以他也拿她无可奈何。 有一次沈曼卿缠着他问:“哥,什么鸟在叫?” 徐南渡稚嫩的小脸一本正经,他说:“布谷鸟。” 可沈曼卿后来才知道,布谷鸟又称杜鹃,而啼血的杜鹃又怎么会在烟火缭绕的楼房中不知疲倦的叫?每天早晨叫的是人家养的肥鸽子,可见徐南渡这家伙从小就会骗人,滑头一个。 大概是方欣悦也觉得她这样不懂得欣赏男色的人很是无趣,干脆不再跟她讨论,可沈曼卿心中的震动久久无法消除。沈曼卿也曾无数次想过重逢的场景,唯独没有设想过,碰面会是如此的平静,那些悲愤不甘都随着时间蒸发了。 沈曼卿把最后一只玻璃杯冲洗干净擦干摆放整齐,还有五分钟下班,方欣悦已经关掉店里的吊灯,手里攥着包就等赶紧回家。沈曼卿把超过售卖期的蛋糕拿出来全部捣碎扔进黑色垃圾袋,在账本上记录报废数额。 方欣悦感慨,“真是太浪费了,能让我们带回家吃也好啊。”英国人开的连锁店,规矩很严,决不允许有剩余糕点流入低价市场,沈曼卿的手顿了一下,她舔了一下嘴唇,手上加紧动作扎紧垃圾袋。她很久没有舍得买一块蛋糕解馋了,每天看着这些蛋糕,身体都在疯狂的渴望糖分,可是十几二十一小块的蛋糕太奢侈了,每个月两千出头的工资,即使再省,到了月底也捉襟见肘。 “听说我们合作在和国内集团谈合作,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哪一天领导想通了入乡随俗,咱们就能把剩下的糕点打包回家了呢。”方欣悦说着说着自己乐了。 沈曼卿也跟着微笑。咖啡店打烊的时间比商场要早一些,排班也更灵活机动,店里的员工不多,人员关系没那么复杂,遇到她这样寡言少语的,大家都很随和包容。 下班后方欣悦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吃小吃,沈曼卿婉拒,让她不用担心。她顺着商场后面穿街小巷,从亮着华丽灯光的摩天大楼走入灯光渐稀的居民区,农贸市场正在收拾打烊,沈曼卿从半开的小门挤进去。 晚上的菜市场终于散去拥挤的人群,憋了一天的污浊空气带着复杂的腥味,沈曼卿踩着污水往里走,在摊位上挑拣剩下的菜叶。 蔬菜都卖的差不多了,还剩一下一些被别人捡剩下的,卖相很不好看,但沈曼卿很有经验,外面的烂菜叶子剥了里面的口味并不影响,这几年生活教会她很多,她甚至连讨价还价都很在行,买菜的阿姨见了她头疼,最后几乎是半卖半送把大白菜、萝卜给了她。沈曼卿又看了看,破例买了六块多一斤的莲藕。 沈曼卿掏钱包的动作缓慢且认真,一张一张毛票抚平叠在一起数给摊主。她拎着红色的塑料袋准备的走的时候,摊主喊住她,“姑娘。”她愣怔回头,摊主叹了口气,“给你搭两根葱,回家好好炒两个菜吃。” 她忍不住低下头说谢谢。摊主看她总是掐着收摊的点来,忍不住劝她,“小姑娘一个人在大城市打拼不容易,不如早点找个好男人嫁了,有个依靠。” 沈曼卿也不反驳,小声答应。她拖着脚步走向公车站台,夏日的暖风扑在她的脸上,给她带来几分宽慰。 忽然一辆车的车灯停街边,车灯冲着她闪了两下,车灯晃眼,她反射性得遮住眼睛,等到眼睛适应,她才看到从车上下来的人是徐南渡。 徐南渡身材修长,昏黄的路灯下更显的高大挺拔,夏日的飞虫牟足了劲往灯泡上扑,在路灯下形成一团暗影,沈曼卿僵在原地,鼓足勇气与他对视,嚅嗫嘴唇想要讨伐他当年为何负心薄幸,可不等开口,又觉得那些都已经不重要。连带着徐南渡这个人,都已经不是那么重要。 “好久不见。”气氛沉默压抑,沈曼卿率先开口打破沉默,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手足无措。 “好久不见。”徐南渡的双手插在口袋里,许是被灯光笼罩,棱角分明的轮廓多了几分柔情。 看着徐南渡俊美的面庞,沈曼卿一阵恍惚,她面色苍白:“有什么事吗?” “路过,看到你就跟你打声招呼。” “哦。” “下班买菜?” “嗯。”两人一问一答实在无聊。 “还以为你会躲一辈子,国外好山好水,过得不好吗?”当年沈曼卿落荒而逃,丢盔卸甲,如今还要遭他奚落,揣着明白装糊涂,老天真是不公平。 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沈曼卿故作轻松地抬起胳膊晃了晃手里的白菜,“想回来就回来了,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徐南渡看着她沉默片刻说道:“这是我的名片,你收好。” 沈曼卿看也不看就把他的名片扔进装着蔬菜的塑料袋里,笑道:“你不用这么客气,多少人想要都要不到徐总的名片。” “我待人一向客气,你无需多想。”徐南渡无懈可击的公式化笑容让沈曼卿自嘲,她还以为他至少会有一丝愧疚。 她远远的看见公车从前方驶来,她不禁暗自松了口气装作无所谓地说:“也是。抱歉我的车来了,家里人还在等我。” 徐南渡有片刻错愕,他理解成了她在说丈夫。他忽然就恼恨自己多余的好奇心,为什么,为什么想要知道沈曼卿过的好不好,为什么,为什么要一路跟着她,看她工作,看她买菜,看她走在路上,漫不经心。他说:“没想到你已经成家。” 她唯有矜持地微笑,静立看他。“这很奇怪吗?” “我不在,家里就没人开伙做饭,冷锅冷灶的都等着我,说了多少次就算是自己糊弄糊弄先填饱肚子也行,但家里那口子死活不愿意。”沈曼卿低头轻笑,“跟小孩儿似的。”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将错就错,甚至编出自己都不信的谎言。 沈曼卿幸福的笑容刺痛徐南渡的眼睛,她此刻就像是个容易满足的小女人,她的手艺一向很好,也一定是个尽责的好妻子。沈曼卿没有从他脸上找到失落,他依旧风度翩翩,“既然如此不占用你时间。” “再见。”沈曼卿飞快地跳上车,没有回头。 “再见。” 每一次告别,徐南渡的姿态都格外坚决,就像当年他提出离婚也是这样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2.重逢(2) 徐南渡走后沈曼卿的笑容便垮了下来。公车一路顺畅,灯光渐稀,她看着窗外的风景快速掠过,终于到站。 筒子搂里沈曼卿爬了几层,靠在在楼道的角落里喘气,她借着昏暗的灯光,拿出塑料袋的名片,细细观摩,似乎要把烫金字的纹路都记在心里,上面写着建辉建材,徐南渡。名片设计精致大方,正如徐南渡其人,貌似不拘小节,实则步步为营。 她其实很害怕见到故人,尤其是让人看到她现在的样子。她从前非常爱美,能够为了今天是用珊瑚色还是豆沙红的口红纠结半天。可如今的狼狈不堪,过去种种遥不可及,连梦都不敢梦见。 如果可以,她希望永远不要再见徐南渡。他西装革履富贵逼人,而她尚在温饱线上挣扎,轻贱如脚下泥巴。一场多余的碰面,除了让徐南渡多几分胜利者的得意,毫无意义。 筒子楼位置偏僻,现在这个点,就更显得太过安静。灯泡闪烁两下终于挣扎着熄灭,沈曼卿连忙领着手里的东西快速跑上楼,对黑暗唯恐避之不及。 通过幽暗狭长的楼梯,防盗门后露出一扇黄漆半蚀的木门,门帘上挂着一条半旧的藏青色绒幔。穿过敦实厚重的酸枝储物柜往里走两步就是厨房,沈曼卿把手里的东西放下。这是传统苏联式建筑的格局,沈曼卿外婆一直说不喜欢要改,拖了许多年终于请了工匠商量动工。 收音机里咿咿呀呀唱着《锁龄囊》,“我只道铁富贵一生铸定,又谁知祸福事倾刻分明。 想当年我也曾绮装衣锦,到今朝只落得破衣旧裙……” 见沈曼卿进来打招呼,外婆在躺椅上半眯着眼,抬了抬眼皮,嗯了一声。 这时候一个跟沈曼卿年纪相仿的女人风风火火推开她对老人说:“外婆,你今天怎么又把钟点工叫回来了,家里经济条件不好,我们哪里还有闲钱给钟点工,这钱是天上撒下来的吗?”她的余光看了一眼沈曼卿,指桑骂槐,“就拿个抹布掸掸灰,几个小时下来清闲的很,吃白饭也得要点脸。” 老太太是个讲究人,一开腔慢条斯理,“老了老了,真是越活越不是滋味。” 年轻女子顿时不说话了。她是沈曼卿的妹妹,仔细看姐妹两面容有几分相似,都是一对动人的清水眼,只是妹妹微微上扬的眼角更显凌厉。 当年沈曼卿父母离婚的时候妈妈带走了妹妹,她留在沈父身边,姐妹两人从此际遇天差地别。姐妹两人中间二十年没见,再见面还不如陌生人至少毫无芥蒂,还能笑脸相迎。 沈曼卿喊了声妹,沈雪英没理,她只好默默走开,去厨房给自己忙晚饭,其实也没什么,简单的炒白菜夹着几片肉片,配一碗白米饭她也照样吃的很香,最初的时候她还吃过家里几顿饭,但是总被说吃白饭的她听着刺耳,干脆和家里人的伙食分开,每个月也主动把生活费给他们。家里的活能干的,都被沈曼卿一手包了。 这时候她妹夫回来了,妹夫喝得醉醺醺的,任何一个人烂醉如泥,模样都不会好看,任凭他原本长相有多出色。他两颊通红一身酒气,嘴里嘟囔说着胡话,冷不防吐在厨房的地上,点点残渣溅到沈曼卿鞋面上。 沈曼卿的手还举着筷子,一下食欲全无。 沈雪英连忙跑过去把他架在肩上,嘴里念叨:“一个看不着就喝成这样,你心里还有没有这个家?” 她丈夫愠道:“我为什么要出去喝?我出去喝是为了自己吗?” “好好好,说不过你。” 他们两个一边吵一边往房间走,路过沈曼卿的时候,她妹不忘指使她,“你记得把地拖干净。”沈曼卿看着他们进屋的背影,她妹夫最近生意难做,全部房产都搭进去了还是半死不活,每天在外面陪人唱歌吃饭,她妹妹就跟在后面紧追不舍。 她妹妹从小学舞,进了当地文工团,不能算是团里顶尖台柱,但好歹也混出了点名堂,可是就因为嫁了个有钱人,事业也不要了,安心在家做太太,只是没想到人有旦夕祸福,辛辛苦苦几十年,一朝回到解放前。 沈曼卿被移民局遣送回国的时候是沈雪英来接的她,沈雪英一开始的时候对她好言好语,弄的她还以为姐妹两有机会能重修旧好,没想到沈雪英真的想要打听的人,是沈曼卿的老师。 沈雪英学舞,沈曼卿也学舞,她们都遗传了妈妈,很有天赋,沈曼卿更是师从大家,沈雪英眼见丈夫靠不住,就把主意打到了沈曼卿老师的身上,只要对方一句话,沈雪英就能解决工作问题,甚至比原来更好。 “你就去求求他老人家,这不就一句话的事?”沈雪英求她。 可没想到沈曼卿也很无奈,“我跟老师早就断了联系,多年都没有联系,当年惹他不愉快,估计要恨我一辈子。”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帮到她。这可把沈雪英气坏了,本来以为抱回来一只下金蛋的母鸡,没想到是个赔本买卖,当晚就跟她翻脸,恨不得打包把沈曼卿扔出去。 沈曼卿认命拿拖把地上的呕吐秽物清理干净,地上用水冲刷了几遍都还是觉得有一股散不去的馊味,汗水打湿衣裳汗津津的黏在后背,手上打上肥皂有清洁的香气,可总觉得污浊永远也洗不干净。 洗过澡,睡前她用脸盆里的洗脸水洒了两滴花露水把草席仔细擦过,熟悉的香气总算让她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躺在床上一阵阵疼痛从脊柱骨缝里刺穿头皮,辗转难眠。 黑暗中她睁着眼无法入睡,隔壁房间传来沈雪英夫妻的动静,一浪高过一浪,浪头打来,要将她淹没。她翻身起来打开衣柜里一个上锁的铁盒,里面躺着一本存折,一枚钻戒,她犹豫再三,没有把徐南渡的名片扔掉,也锁在了盒子里。 她对着存折上的数字看了半晌,不得不颓然放下,钱钱钱,出去租房、孩子学费、一日三餐,处处是用钱的地方。她想搬出去,她想多陪陪孩子,可是想破脑袋,她的账户里也不会多个零。 年幼时徐南渡离开沈家,曼卿就一直不再见过他,再见时徐南渡已经是上面派到沈钧身边的助理。说是到企业吸取经验,但其实是变相的督查,徐南渡气宇轩昂,年轻有为,很快得到沈钧的器重。 沈曼卿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遇见了他。她当时想要去法国交换,她学的是芭蕾,去欧洲参加舞团一直是她的心愿,可是沈钧心疼女儿,不忍她背井离乡万里求学,沈曼卿为了明志,每天去沈钧办公室报到。 于是送曼卿回家的任务就落到了徐南渡肩上,但是是从什么时候爱上他,难以自拔的呢?爱情来的时候没有预兆,一个眼神,一抹微笑就能让人缴械投降。徐南渡的眼睛生的极好,张爱玲曾说,美人各式各样,但他们必然都有一双剔透的眼。曼卿原本不信,因为即使在美人如云的舞蹈学院,她也不曾看过那样美丽的眼睛。直到她遇上徐南渡,只需一眼,就让她神魂颠倒,直到今天,依然令她无法招架。 生命中有的人就是如此,从一个对视就认定就是他了,这就是我想要找的人,哪儿也别想逃。可不想,最后作茧自缚,一切种种,都是因为太过贪心,贪心被爱。 远处最后一盏灯也熄灭了,好像在跟沈曼卿说,别想了,一地鸡毛,就是你现在的生活。 3.撩 第二天,下班的时候方欣悦来换班,方欣悦在换衣间对沈曼卿说道:“曼卿,你有没有想法自己出去做?” “嗯?”沈曼卿等她的下文。 “我和我老公商量,我们这两年攒了一些积蓄,想自己开一家小店。” 沈曼卿为他们高兴,“这是好事呀,能自己做点生意,以后就有了自己的营生。” “我不是说别的,我是担心你。”方欣悦抓住她的手。 沈曼卿笑着回她,“我都这么大人了,有什么好担心,还能被别人吃了不成?” 方欣悦不忍评价,“你这样的老实人,随便来个人就能把你吃死。” 沈曼卿笑言:“可惜世上还没出现这个随便的人。” 下班的时候太阳还没下山,外面是个难得的好天。 沈曼卿打了两份工,另一份是高级会所里的服务生。 里面的妈咪劝过她几次,让她下海跟着她混,沈曼卿纳闷,年轻的女孩那么多,个个都是高个长腿,甚至不少嫩模也在里面混,哪里还需要她这样木讷不知趣的女人。 妈咪却露出微妙的笑容,“你不知道,有人吃水果喜欢吃清脆多汁的油桃,有人吃水果却喜欢吃熟透的蜜桃,够甜,也够劲。”甚至有人专门就好这一口——有夫之妇最是刺激,虽然沈曼卿单身离异,但是可以包装呀,风月场上谁知道谁。 沈曼卿听完一个寒战,只觉得恶心,严词拒绝,她只想老老实实做一份事领一份工资,可是她没想到会所里面可没有“个人意愿”这样充满人情味的说法。 她听了领班的话把酒水送到三楼包厢,推门进去之后发现肥头大耳的男人搂着两个女人调笑,见到她进来,男人放开左手的女人,拍了拍大腿对沈曼卿说:“小沈来啦,过来坐。” 沈曼卿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这个赵老板是个暴发户,来了会所几次,都想要对她动手动脚,通过问了妈妈桑几次都被沈曼卿拒绝,她看清赵老板的脸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转身离开。 可没想到她身后被另外一个陪酒的小姐拦住去路,她随手把门反锁,柔弱无骨的手搭在沈曼卿肩上,好心劝她:“小沈,你不知道刚刚赵老板一直在和我们说你,能得到赵老板的青睐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就冲这个,你也应该留下来陪赵老板喝两杯。” 沈曼卿站在原地死活不肯挪步,她浑身的肌肉紧绷如惊弓之鸟,“我不喝酒,你让开。” “小沈,你怎么这么不识趣呢?”身旁浓妆艳抹的小姐狠狠掐了她一把,包间里闪烁的灯光晃得沈曼卿头晕。 赵老板急色扑上来就要搂住沈曼卿,被她回身躲开,赵老板怒道:“不就是个端茶送水的还拿乔,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赵老板看着沈曼卿柔软灵活的身段,两眼放光。 他们都不信世界上有贞洁烈女,之前沈曼卿说不要,不过就是爱着面子,两杯酒下肚,里面加点料,还不包管她服服帖帖,飘飘欲仙? 两个小姐和赵老板一唱一和,手里举着酒杯往沈曼卿手里塞,“姐姐也太不给面子了吧,来都来了,喝杯酒有什么不行?” 沈曼卿一把把酒杯挥开,一杯酒全部洒在地毯上,她掏出手机威胁道:“你们再这样我报警了。” 旁边小姐伸手就去抢,沈曼卿惊恐万分冷不防被夺去手机,小姐转手就把手机狠狠扔到墙上手机应声四分五裂。沈曼卿失去最后的防备,被逼到角落。 她双手打颤,情急之下从桌上捞到一只玻璃杯,在桌上敲碎,她举着尖锐的玻璃对准油腻的土老板尖声喊道:“你别过来。” 她如小丑一般的举动不仅没有吓住对方,反而让对方哈哈大笑,“你胆子倒是肥。”他戳了戳自己肥厚的胸膛,“来呀,来呀,就往爷胸口戳,戳死了算我倒霉。” 沈曼卿捏紧了手里的尖锐玻璃,她红着眼脑子里一片空白,她抬手就狠狠扎进自己的手臂,鲜血瞬间染红了她的白色制服,然后拿玻璃对准了自己的颈子,“别以为我不敢。”。抓着她的小姐被她的狠劲吓到,尖叫着后退一步。 趁这个间隙沈曼卿狠狠推开他们打开门冲出去,后面还有人想追,她只能拼命向前跑,一颗心要从喉咙管里蹦出来,楼梯的路被堵死,她慌不择路只好一头扎进另一个包厢。 她猛得推开门,喘着粗气的时候,包厢里有人注意到她,愣住,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有的人完全没有在意多出来的人,继续与身边的女人嬉闹。灯光打在沈曼卿苍白脸上,越发有种凄冷的美感,最惊艳的,就是仓惶的眼神,就像是被逼入绝境的动物,有灵性,还有懵懂。 她绝望地张望,猛然对上徐南渡的眼睛。包厢的气氛暧昧又灼热,只有徐南渡一如既往的冰冷,他一个人在角落,冷眼瞧着一幕幕荒诞,怀里的女人卖力的讨好,他自顾自地喝酒爱搭不理,直到他看见狼狈的沈曼卿。 徐南渡的心脏狠狠抽搐。 “你什么人。”有人不耐烦地问沈曼卿,要赶她出去。 她能听见外面还有人在找她的声音,双腿发软,不肯出去,她无助地四处打量,目光落在徐南渡身上,声音颤抖道:“是……是徐总叫我来的。” 那人不可思议地看向徐南渡,难以置信。 徐南渡看着她笑了一下,隔着灯光迷雾,模糊不清,她怔怔望着徐南渡随性的姿态,越发恨自己不争气。她对徐南渡的感觉并非那样的猛烈,相反,某种滋味缓慢堆积,沉闷、无声,是一种无形的悲伤。 那人见徐南渡没反应,冲沈曼卿挥手,“走走走,什么阿猫阿狗也来攀关系。” 沈曼卿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躲开那人的手,两步并一步走到徐南渡跟前,她端着酒杯,双手颤抖。 沈曼卿这一生,时常向生活妥协,向命运妥协,可她唯一不想的,是向徐南渡妥协,但她今天不仅要向徐南渡低头,还要求他,求他别赶走她,她真的被吓坏了。她不知道如果她出去等着她的是什么,她见过那些打手教训小姐,她见过那些委屈和血腥,她以为自己老老实实、平庸无奇就能平安无事,但她错了,钱权面前她什么都不是,命运面前,她渺小如蝼蚁。 “徐总,我敬你一杯。”她的眼睛红红的,不知道是不是被包厢里的香烟熏红了眼。她刚刚还在赵老板面前如贞洁烈女,现在就求着徐南渡喝酒,沈曼卿,你真是不要脸。 徐南渡让身边的女人走开,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沈曼卿把手中酒水一饮而尽,似乎给自己壮胆,一杯威士忌下肚,仿佛是那道不尽的苦水,穿肠而过。 旁人见徐南渡真的让她坐下,不免大跌眼镜,要知道,徐南渡虽然也出入这些场合,可也没见过他真的碰过谁,大家都觉得他眼光太高,口味挑剔,但这个连妆都不懂得化的小服务生,未免也太拉低档次,难不成徐南渡好这一口? 徐南渡的神情颇为玩味,他的手指轻轻敲着膝盖,目光停在沈曼卿脸上。沈曼卿两颊发烫,全身的血液都冲到头上。 他终于开口,“你是要跟我喝酒吗?” 沈曼卿哆嗦,“……是,是。” 徐南渡看着瑟缩的沈曼卿,甚至比当年青葱明媚时候更诱人,他的心中滚烫,像是被一双柔嫩的小手扼住心脏。他的语气越发冷硬,他扬着下巴让沈曼卿看旁边人玩得正high,“你看到那里了吗?” 沈曼卿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不由往后缩,沙发上的女人身前湿了一大片,啤酒顺着胸前的曲线流下,顺着她的肌肤,进了趴在她身上的男人的嘴里。沈曼卿侧头不想再看,徐南渡温热的手掌捂住她的眼睑,在她的耳边说道:“那叫高山流水,喝酒,那样喝才有诚意你知道吗?” 沈曼卿浑身发抖,她怀疑自己是不是才出虎穴,又入狼口。 徐南渡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她的头发,“别怕,我不会对你做那样的事。”他探究地看着沈曼卿,“你为什么在这里?你的丈夫就是靠你在这里赚钱过日子?很缺钱?” 旁边还在站着的小姐听了嘟嘴撒娇,“缺钱,当然缺钱,不缺钱谁来这里作践自己呢。” 徐南渡凌厉的目光扫过她,不耐烦地说:“这儿没你的事,唱你的歌去。” 沈曼卿缩成一团,显得更是瘦弱不堪,徐南渡用力把她拽出来,把一叠钱扔到桌面上。“缺钱?” 沈曼卿连连摇头。 “不如我们来玩点新鲜的。”包房忽然安静一下,听徐南渡说话。 “我们各出一个人,就比喝酒,谁喝得最多,最快。喝一杯,我给一百。” “这多没意思,至少要添个彩头吧。”有人提议。 徐南渡卸下自己的手表,“我若输了,手表你们拿走。” 徐南渡的限量百达翡丽被这群纨绔子弟眼馋已久,一听有这好事,忙不迭要加入,乱七八糟的东西七七八八堆在一处,随便一件出手,都价值不菲。 徐南渡随手一指,跟唱歌的姑娘说:“你能不能喝?” 有这等挣钱的好事,不能喝也要上啊,唱歌的姑娘忙不迭跑过来,头点的跟捣蒜似的,“能能能。” 沈曼卿内心挣扎,她听见自己喘息的声音,如搁浅的鱼无力拍打鱼尾,她一把抓住徐南渡的手,一字一句说道:“我也能喝。” 旁边唱歌的姑娘心中焦急,两眼盯着她的后背恨不得在她身上戳出个洞。 徐南渡笑了,轻轻拍了沈曼卿屁股一巴掌,“别给我丢人。” 沈曼卿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桌前的,她的眼睛都盯着那叠钱了,她是真的缺钱,她恨不得一天十二个小时都在工作,恨不得一块钱掰成两块钱花。沈曼卿看着眼前排列着的酒杯,金灿灿的液体,可不就是黄金? 不知道喝到第几杯的时候,她忽然呛到,她抬眼瞧见桌上的酒杯一杯杯见少,忙不迭连喝两杯,最后实在红了眼,拿起瓶子就干。一瓶见底,周围人都忍不住鼓掌大笑,“这是哪里来的女中豪杰。” 沈曼卿脚步虚浮把瓶子塞到徐南渡怀里,愣怔看着他,“是不是我赢了?” 旁边人发出嘘声,“真没劲,不带这样抱瓶吹,难得坑徐南渡一次又泡汤。” 徐南渡点头,“你赢了。” 沈曼卿扯开一个难看的笑容,“钱。” 她的制服衬衫不知道什么时候绷开两个口子,徐南渡把红艳艳的人民币塞进她的胸/口,“沈曼卿,你真是让我大吃一惊,为了钱,你还有什么不能干?” 沈曼卿恍恍惚惚,一弯眉似蹙非蹙,一双眼似悲无悲,她把钱紧紧握在手里,似乎喝傻了,望着徐南渡,一言不发,然后露出整齐的白牙。 徐南渡这才看到她的手上血淋淋一片。 4.撩(2) 沈曼卿父亲曾给她讲史,告诉她,与人交往,不要有傲气,却不能没有傲骨。她无数次告诉自己,沈家已经没了,但沈家的骨气还在。但现实却不是这样的,骨气一文不值,自尊却可以称斤论两。沈曼卿摔了很多个跟头,碰了很多壁才学会低头。可是低头还不够啊,下一次,还想看你弯腰,还想看你下跪。 徐南渡把沈曼卿扔到车里,给她的伤口潦草包扎,血已经止了,衣服粘在伤口上看不清伤势。他坐副驾驶,沈曼卿躺在车后座,她的鞋子掉了一只,圆润的脚趾露在外面,脸上染开不正常的红晕,像是粉嘟嘟的嫩桃。她靠在车窗上,手里还攥着钱,微不可闻地打了个嗝。 “流这么多血,还喝,要钱不要命?”徐南渡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中有多深情。 沈曼卿神情茫然,“我要命,我当然要命,我为什么要死。”她活得这么认真,为什么要死,该死的人是谁。 忽然徐南渡喊司机,“停车,别吐车上。”他把沈曼卿从车上弄下来,她蹲在路边吐得昏天暗地,他忍不住靠在树上,点了根烟,吐出的烟雾遮住他的表情。 “沈曼卿,我放你走,就是为了让你过这样的日子吗?”他问这些也是白问,注定得不到答案。沈曼卿回头看他,被酒精熏红的眼看这个世界好像隔了一层薄雾,看什么都是朦朦胧胧的,也只有这个时候,徐南渡格外模糊的面孔,才显得意外的温柔,好像就连他的冷峻,都披上了名为温情的薄纱。 医生给沈曼卿做了简单的消毒止血,伤口里面有细小的玻璃渣需要清理。护士拿着手术单找沈曼卿签字,叫了她几声都没醒。 徐南渡看着她玉臂横在医院的长椅上沉沉昏睡,便问道:“我可以签吗?” 小护士问他:“你是患者什么人?” 徐南渡的声音有一瞬间的停顿,答道:“前夫。”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沈曼卿一个人躺在医院病床上,手臂上的伤口简单缝了几针,那伤口只是看起来吓人,其实也不是很严重。她拔掉手上的吊针,宿醉的影响让她一阵阵头疼。 司机给她送早饭的时候她已经出院离开。 她出院的时候看到桌上徐南渡留下的一个信封,里面是一叠钱,她数了数,是昨晚的钱,她放包里带走了,她要收下,为什么不收下?这都是她辛辛苦苦挣来的,每一张人民币,都在提醒她昨晚的荒诞。 沈曼卿回到家里,一只胳膊使不上劲,就用剩下的那只手调馅、和面、发酵、上蒸屉、出锅,铺了一桌的包子,给父亲上了柱香,把包子放在他的案前:“老头,对不起,没给你争气,你祭日也没给你准备什么好吃的。今年是猪肉白菜,明年还想吃什么你就托梦知会我一声。” “猪肉白菜……你应该喜欢的吧?”沈曼卿低头笑了,“爸,说起来挺不好意思的,生前我想吃什么你都满足我,天上飞的海里游的,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都捧到我面前,但今天好不容易给你做点吃的,想给你吃顿好的,咱还要商量着来……我怎么这么没出息呢,尽给你丢人。” . 徐南渡没去医院看沈曼卿,听到司机说她已经离开,他点点头,没说什么。他不是不想去,而是不敢去。他不敢面对沈曼卿,因为他亏欠她,他甚至害怕自己对她好,因为他亏欠她太多。 晚间公路上,徐南渡一脚油门,加速上了高架。夏日的凉风从窗户灌进他的喉咙,他的车越开越快,转弯时也不见减速,一脚油门,去了茂丰山盘山飙车道方向。 赛道上飙车党捉对厮杀,见到徐南渡来了,几辆豪车开到他的跟前与他打招呼,法拉利、兰博基尼,还有下了血本的改装车,都是标配,徐南渡显然是这里的常客。徐南渡叼了根烟围观这群杀红眼的愣头青撒欢,有人招呼他,“哥,玩两把?” 车里,徐南渡的视线盯着前方山路,踩死刹车,推动变速杆,猛轰油门。仪表盘上的指针不断晃动,引擎在山间发出悦耳而巨大的轰鸣。跑车轮胎与地面疯狂摩擦,如猛兽嘶吼。 叫无数人疯狂的烧胎起步,如电影里的经典画面,利箭尚未离弦,车尾不断颤抖,如同一头被激怒的斗牛。当两辆车接连飞驰而去的时候,留下一串虚影和青烟,观众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 徐南渡的血液里有一种欲望,渴望更加不羁的放纵。每当夜晚的宁静降临,他内心中都涌起惊恐不安,半生坎坷,他都在为同一个目标奋斗,被同一个欲望驱使,当这种欲望终于驱散达成的时候,他茫然了。他习惯冒险,习惯变迁,习惯那种无法预料的刺激。他是终生跋涉的香客,倾其一生,寻找一座不存在的神庙。 孙蕙找到徐南渡的时候,他正从车里下来,汗水打湿他额前的发梢,惹得无数尖叫。 孙蕙怒不可遏,上去捉住徐南渡的衣领,“徐南渡,你疯了,下面的水库就因为飙车死过人的!你疯了吗,不要命吗?” 是,他是疯了,五年前他就疯了。 徐南渡偏头,无所谓地说:“姐,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孙蕙拉着他到车里,对他说:“你都一年没回过家了,妈很想你,你也知道,妈身体一年不如一年,见一面少一面,你就不能体谅体谅她,回去看看吗?” 孙蕙是收养徐南渡家庭的女儿,比徐南渡虚长一岁。 对面山道上车灯射来,打在徐南渡脸上,他的眼神里找不到寻常人的生气,目光如山泉泠冽,他说:“还有什么事吗?” 孙蕙沉默片刻,抬头问他:“是沈曼卿吗?是不是为了沈曼卿那个女人。” “跟她有什么关系。”徐南渡不耐烦,似乎提到这个名字,他的风度涵养统统不见。 “为了她不结婚,不回家,不要命……徐南渡,我竟不知道你是这样一个幼稚任性的痴情鬼。你醒醒,她身上流着沈钧的血,就注定你们不可能。已经过去五年了,一个消失五年的女人,她身上哪一点值得你这样作践自己?她如果心里有你,早就出现了,南渡,做人还是要现实一点,你已经三十岁了,不是十三岁。”孙蕙越说越是激动。 “那你呢。” “我现在在说你,不要扯到我身上来。”孙蕙气恼。 “你又是为了什么人?”徐南渡静静望着她,车窗外是引擎与人群的喧哗。 “我的事你别管。”孙蕙撩动波浪卷的长发,扔下一叠相亲资料,“这是妈给你准备的相亲对象,你有空的时候好歹看一眼,我走了。” 徐南渡叫住拉开车门的孙蕙,“姐,你别等了。” 孙蕙的未婚夫在一次外交公派任务中失去联络音讯全无,孙蕙那段时间像疯了一样不顾危险恨不得把中东当家,摸遍那里的每一寸土地。后来她渐渐不问了,继续自己的生活。 只是徐南渡知道,她并不是忘了未婚夫,她只是换了一个更为安静的方式在等待。 “姐,如果最后的最后,我是说如果……真的绝无可能,你会放弃吗?”徐南渡浑身的气场都放松下来,鲜有如此安静无害的时刻。 “放弃什么?”孙蕙坐回副驾驶,关上车门,车内的空间又归于平静,她眺望远方,语气清淡。 “等他。”徐南渡说。 孙蕙垂下头,陷入沉思,仿佛陷入曾经的回忆,她说:“南渡,人一生中可能会有大大小小无数等待,可能等着等着,就忘了等待的原因,甚至忘了等待本身。但我不会忘了他。如果真的有一天我等到不能等了,我就放弃。” 如果生命中曾出现过那样闪亮的一个人,那样闪亮的一段情,后来者,都会因此黯然失色。 徐南渡站在高处的时候,常会想如果就这样坠落下去会是什么感觉,开车在山道上,也会想,如果就这样冲出山道,是不是人生就走到尽头,然后可以在人间的另一端,看自己的墓碑爬满青苔。但他知道,他死后一定不会上天堂,天堂的大门不会为他这样的无耻之徒敞开。 这几年间,他只是很偶尔的会想起沈曼卿,想世界上怎么会有她这样的傻姑娘。 她对物质的欲望不高,节假日的时候就喜欢往曾经的老房子跑,老房子是过去的洋人公馆,现在已经被列为文物保护单位,里面存留一些他们小时候共同生活的痕迹。 徐南渡的奶奶在沈家老一辈还在老家炮兵大院的时候就被上级分配到沈家做保姆,后来因为时局动荡,不兴资本主义那一套,老人家被送回老家,直到九十年代,实在是舍不得自己含辛茹苦带大的雇主家的孩子,终于从老家回来找到了沈父。 所以徐南渡后来是从农村老家接来城里的,刚来的时候沈曼卿才刚刚学会爬,那时候就特别黏他。老人都说是上辈子修来的缘分,人与人就讲究一个缘字。 睡午觉的时候她特别怕热,家里大人又不敢把电扇对着她吹,把她抱进小床上她却不肯从徐南渡身上下来。这可苦了徐南渡,就拿把蒲扇抱着她在院子里扇风。 徐南渡狡猾地想要偷懒,见小曼卿闭上眼就悄悄把扇子放下,哪知道她是个小魔头,扇子刚停不过两秒就扯着嗓子开始哭。哭得家里人急慌慌跑过来看怎么了……徐南渡心中愤愤,只能接着给她扇风。 后来再大一点,沈曼卿折腾人的本事就更大了,后院里种着一棵桂花树,到了季节,沈曼卿就爱爬到树上摘桂花,虽然桂花树生的矮小,但对于小豆丁一样的沈曼卿还是一样危险,徐南渡只好陪着她。所以那时候,他总有新鲜的桂花酒酿小元宵做饭后甜点,一直吃到他怕了甜食,可后来这种甜味,成了他难忘的回忆。 长大后,沈曼卿抱着过去的相册翻看,看到徐南渡被邻居家的狗追着跑的照片。那一定是徐南渡最不想回忆起的人生片段之一。家里买的糖炒栗子,徐南渡一边剥一边喂小曼卿,但是栗子容易积食,吃了几个,南渡奶奶就不许徐南渡再喂,沈曼卿小脾气上来,抓起栗子狠狠往远处丢,邻居家的狗遭了无妄之灾,狂吠着冲过来。 隔壁小孩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个官二代,瞧不起南渡是农村来的孩子,任由大犬追着徐南渡满院子跑,沈曼卿懵懵懂懂,对这些一无所知,只觉得南渡哥哥被狗追了,沾了一身泥,真搞笑。 5.戒指 沈曼卿会所的工作是干不下去了,少了一项生活来源,让她愁眉不展。 方欣悦看到沈曼卿手上的伤问她:“你怎么弄伤了?” “干活的时候不小心划伤的。”沈曼卿把袖子往下拉,试图遮住绷带。 方欣悦小声问她:“是不是又去那边打工了?” 每一支优秀的队伍,都少不了八卦的小伙伴,沈曼卿本来在会所打工的事谁也没说,但后来被熟人见到一次,消息就传到了店里,别人说什么,别人的好奇心,她想来是无所谓的。嘴长在别人身上,她的手也伸不了那么长。 方欣悦担心她吃亏,沈曼卿告诉她:“没事,干活的时候受点伤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这时来了一桌外国客人,沈曼卿随手就接待了,过了一会儿方欣悦劝她,“曼卿,你把会所的工作辞了吧,我想来想去,总觉得不安全。最近几家有名的会所好几家都出事了,就怕没事沾一身腥。你英文好,要不想想办法,去给人做家教。” 沈曼卿手上不停,煮咖啡、打奶泡、拉花,她的手只是随意抖了抖一片漂亮叶子便跃然而出,“已经辞了。你以为我不想,我想去教学生,也要人家愿意要我。” 想到她的学历,方欣悦惋惜地叹了口气,“辞了就好,工作了没了,总能再找。” 这时门店经理把几张表格放在吧台上,跟他们说:“公司要在几个办公楼开分店,正在内部招人,这是报名表你们看看,感兴趣的填了给我。” 几个人看了表格趁着休息时间讨论起来,有人问:“你们想去吗?新店。” 一个前厅的服务生说:“新店虽然说招进去都是管培,工资涨那么几百,但谁知道是真管培还是多个打杂的。” 另一个人犹豫了一下说道:“其实去新店也挺好的,但我就是担心营业情况不一定好,新店不是在写字楼里面,就是在写字楼旁边,周围没有住户都是金融区,咱们公司从来没接触过这些,能行吗?不是我乌鸦嘴,如果新店坚持不下去,肯定要裁员,过去容易,想回来难。” 结果一个店的人,没人去拿表格,经理从外面回来的时候看到台子上的表格还整整齐齐地摞着,瞥了一眼正在干活的沈曼卿随口问道:“小沈,你英语还不错是不是。” “对话还行。”沈曼卿如实回答。 经理点了点桌子,“你不妨考虑看看,尤其是金融街,老外多,有你发挥的地方。”经理也是个有孩子的人,理解她作为一个单亲妈妈不容易,对于招新的问题经理有自己的看法,“新店的机会多,小沈,作为过来人,说句可能不中听的话,女人,尤其是我们这个年纪的女人,如果没有可以依靠的家庭,就要在工作上多花心思。你做人做事我都看在眼里,勤恳踏实,就是少一点冲劲,不要怕变动,有变动才有机会。” 快下班的时候沈曼卿拿了一张表格,方欣悦看了问她:“你想去?” 沈曼卿纠结,“还没想好。” 方欣悦见到经理不在说道:“经理话你听听就好,你去了新店,是死是活也不管她的事,她就负责动动嘴皮子,慎重考虑。” 沈曼卿犹豫不决。 表格上写着工资写着两千五至三千,比她现在的工资多出好几百,她又看了一眼截止日期,还有几天可以考虑,于是她把表格收进了包里。 又是一个周末,周末两天几乎是沈曼卿最期待的时候。从社区幼儿园接儿子回家,由于工作原因,家里也没人能照看孩子,她不得不狠心把孩子交给幼儿园,好在社区幼儿园有政府补助,她尚能负担。 她进了幼儿园之后跟老师打了个招呼,说要提前接孩子回去,想带孩子去公园逛一逛。沈明曦今年刚刚四岁,白白净净的,大眼睛长睫毛,薄薄的刘海垂在额前,一看就是个惹人疼的漂亮孩子。 一个星期没见到明曦,沈曼卿见到老师牵着他的手站在走廊上,没忍住,两三步快走把他搂在怀里。“妈妈!”听见孩子用清亮的声音喊她,沈曼卿绽开笑容,孩子猛得双手环住她的脖子,在她的脸上亲了一脸口水。 她把孩子肉肉的小手握在手里,蹲下来跟他说:“明曦,和老师说再见。” 沈明曦却一反常态,只顾着抱着妈妈,像一只毛茸茸的树袋熊。小朋友不吵不闹,乖得让人心疼。沈曼卿晃晃他的手,想让他跟老师打招呼,沈明曦偷偷瞄了老师一眼,飞快的脖子一索,不肯说话。 老师是个看起来很文静的小年轻,眼睛很毒,在沈曼卿身上扫了一眼,连她身上穿的过季的衣裳都能数出个一二三,沈曼卿很多年没买过新衣服,从前的衣服还在凑活穿。老师说:“没事,明曦害羞,平时话就少,你们慢走。” 听到这话沈曼卿愣了一下,明曦在她身边一向叽叽喳喳的很活泼,怎么会是个寡言的孩子,但明曦一直在身后拉她的衣服,她也顾不得深想,便顺着明曦往门外走。 路过小滑梯的时候,一个小姑娘跑过来给了一朵小红花给沈明曦,一直嘟着嘴的沈明曦这才展颜一笑。沈曼卿摸摸他的脑袋开玩笑道:“不得了,我们家明曦这么小就招女孩子喜欢了。” 买了明曦喜欢吃的水晶肴肉,瘦肉殷红,肥的嫩白如羊脂玉,蘸上镇江香醋配姜丝,最是美味。可打开家门,家里就看妹妹妹夫吵成一团,都是没钱惹的祸,两人吵起来不管不顾,也不管自个儿孩子还在旁边,吵起来锅碗瓢盆哐哐响,天翻地覆。 妹妹说男人没用,不知道顾家,整天就知道在外面和狐朋狗友瞎混,这下下去那点生意迟早完蛋;妹夫说他都是一片苦心为家经营,妹妹富裕在家时也没见得干什么实事,整天不是逛街就是在麻将档。两人互相戳心窝,她妹妹抄起手边的锅铲骂道:“呸,孙子,胡说八道。”——我看你是要上天! 沈曼卿的小侄子,一个小胖墩就在一旁哇哇大哭,不知所措。 她看了心疼,说了一句:“做爹妈的,别当着孩子面吵。”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她妹正在气头上,向她冲道:“没听说吗,贫贱夫妻百事哀,要不你有钱,你借我?” 沈曼卿能有什么钱,只好装聋作哑。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沈雪英似乎想到什么,“你前夫不是挺有钱的,你去找他呀。孩子的赡养费他总应该付吧,省得在这里跟我们挤一个房子,憋屈。” 沈曼卿就是个锯了嘴的葫芦,在伶牙俐齿的沈雪英面前坚决一言不发,默默把家里装修留下的垃圾收拾干净,工人留下的油漆桶还有工具就丢在一边也没人管。沈曼卿把地扫了,把垃圾统统扔进塑料袋放到门口,总算觉得浑身舒服多了。 沈雪英夫妻俩声音越吵越大,妹夫一激动,拿起厨房里的刀举起来就往下剁,正好落在案板上一声闷响,沈雪英惊叫连连,但她也不是好惹的,“你若是真有本事,别来这些虚头巴脑的,我告诉你,你要是不往我身上招呼,你就不是男人!” 小侄子扑上去想要劝,被沈雪英一把拉开,头也不回地对沈曼卿说:“你带他们进去。” “你们冷静点。” “带他进去!”沈雪英命令道。 沈曼卿把两个小孩拉到自己房间,拿出明曦的小汽车让他们玩。 小明曦拉着妈妈的衣角发抖,“妈妈,我害怕。” 沈曼卿连忙捂住明曦的耳朵,“小姨跟姨夫在和我们玩游戏,他们大喊大叫的时候,你们就捂上耳朵好不好。” 因为父母吵架,一直在旁边抽抽噎噎的小胖墩侄子说道:“泥骗人,他们明明就是在吵架,你怎么连吵架和游戏都分不清。” “……”为什么小胖墩要用一种“终于有人比我笨”的眼神看她。 没想到就连她的宝贝儿子明曦也一脸赞同地看着小表哥。沈曼卿倍感心酸,养个儿子胳膊肘就知道往外拐。 随着“砰”得一声关门声,外面的声音渐渐安静,只剩下女人低声的啜泣。沈曼卿炒了个小菜,把昨天剩的米饭热了一碗给沈雪英,沈雪英哭得投入,没碰曼卿的饭菜。 小胖墩见惯了父母吵架甚至动手,不一会儿就被玩具夺走注意力。在大人看不到的地方,他一把夺过明曦的遥控汽车,他学着他妈妈的样子提醒沈明曦现在是寄人篱下,要是哭鼻子告诉妈妈,就让他妈把他们都赶出去。 沈明曦圆滚滚的眼睛瞪大了看着他,不敢说话,他想不通,刚刚还哭得惊天动地的表哥,怎么一转眼就成了小魔头,表哥的话就像是高高在上的魔王在向他宣读这个世界残酷的法则。 “你这个汽车一点都不好玩,我妈妈说要送我一套变形机器人。”看着沈明曦可怜兮兮的样子,小胖墩觉得心烦,他把手上的玩具重重往床上一扔。 “我妈妈也会给我买。”明曦捡起被扔掉的小汽车,心疼地抱在怀里,表哥不稀罕的东西,是他的宝贝,他的小脸皱成一个包子。 小胖墩仿佛已经看穿了一切,“你妈妈那个穷酸才买不起。” 沈明曦眼眶泛红,听不得别人说他妈妈一句坏话,小孩子不懂贫穷富有,只有大人才会在背后嚼舌根,小孩鹦鹉学舌,甚至无意识自己在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说的话,会不会伤害到别人。沈明曦伸出拳头据理力争,被小胖墩推倒在地,他猛得绊倒在床角,随着咚的一声闷响,只见他趴在地上埋着头一声不吭。 小胖墩过去戳戳他,明曦没动静,小胖墩不知道他怎么了,没心没肺把他从地上拽起来,明曦赖在地上,抽抽搭搭地骂他:“坏人。” 原来是沈明曦疼哭了,但是想到男子汉不能哭,要哭也不能在坏人面前哭,于是趴在地上捂着脸不叫人知道,地板上一摊眼泪。 “我们有钱。”沈明曦说。 “小骗子,谎话精。”小胖墩见他没什么事,胆子也大了,指着他的鼻子嘲笑。 沈明曦小声固执地重复,“我妈妈有钱,我没有骗人。” “我没有……没有……骗人。”眼泪从他的眼里滚落。 沈曼卿进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个景象,她忙把沈明曦抱在怀里,拍着他的后背哄他,“乖乖怎么了,不哭不哭。”沈明曦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要遭人耻笑,在幼儿园也是,他很乖,他表现很好,但是他不知道为什么老师不喜欢他。 沈明曦把头埋在沈曼卿的肩膀上,小手紧紧抓着她的头发。过了一会儿,等到小明曦情绪平复,他把脸贴在沈曼卿脸上说:“妈妈,我没哭。” 沈曼卿伸出手摸摸他的后脑勺,头发在手里有些扎人,都说发质硬的孩子脾气倔,也不知道这孩子的脾气随了谁,让人揪心,“是,我们明曦男子汉,没哭。” 明曦又说:“我也没骗人。” 沈曼卿把饭碗放到他手里,看他一口一口乖乖吃饭,微笑说:“对,明曦是诚实的孩子。” 沈明曦重重地点头。 这时沈曼卿瞥见她衣柜的门被打开,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漏跳一拍,她小心翼翼走过去,发现她装着存折和钻戒的铁盒被打开,里面的钻戒不翼而飞。 她一阵眩晕,颤抖着问明曦,“明曦,妈妈盒子里的东西呢?”她甚至不敢提高声音,怕吓到孩子。 6.进退 沈明曦感觉到沈曼卿语气严肃,怯怯交代他打开了铁盒给小表哥看,可他不知道里面的钻戒怎么了。 沈曼卿压制住心中的汹涌波涛,她让沈明曦乖乖的,把饭吃完,出了房门问她妹妹,是不是小胖墩拿了她的戒指。“陈俊呢,我找他。” 她妹妹正在涂指甲油,吵架吵累了,该美的时候还要花时间臭美,沈雪英不以为然,阴阳怪气地说:“你能有什么钻戒,我估计就是个玻璃石头吧,丢了就丢了,能值几个钱。沈曼卿,我说你别没事找事,管我们家俊俊什么事。” 沈曼卿把躲在沈雪英身后的小胖墩拉到跟前,百般追问,小胖墩才老实交代,他把戒指弄丢了,从窗台掉下去。 两个孩子已经知道了“穷”是一个不好的字眼,所以他们争论贫富,但他们甚至不知道钱什么,沈明曦知道钻戒和存折是妈妈的宝贝,所以它们一定值钱,他把盒子递到表哥的面前以此说明他没有说谎。看吧,我们有钱。 可是钱是什么?一块钱可以买一根棒棒糖,两块钱可以买一包干脆面,可能还有小汽车和楼房,但钱的概念太模糊了。小胖墩眼里,亮晶晶的石头他妈妈也有一个,但早就不带了,既不能吃,也不能玩。他抓在手,一个不小心,就滚落窗台。 那枚钻戒是沈曼卿的婚戒,离婚的时候她把婚结收了起来,她当时气极了,不敢相信徐南渡亲口承认不爱她。不爱她,为什么娶?因为她是沈家千金?他没有一句辩解,没错,他就是这样一个世俗的男人,为了金钱可以卑躬屈膝,他需要一个登天的天梯,而她就是那个工具。 离婚的时候沈曼卿狠狠甩了徐南渡一巴掌,戒指划破了他英俊的脸,染上一丝血色。但她到最后也没舍得把戒指扔掉,落魄以后,也没将它变卖。她用了那样久,才将心中的火苗熄灭。戒指提醒她曾经犯下的错误,提醒她,往前走,别回头。 她把孩子哄睡着,披着睡衣,打着手电筒在楼下草堆里一寸一寸找戒指,蚊虫围着她在耳边嗡嗡直响,她对此恍若未闻,一心只想着要把戒指找回来。等到她找到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泪流满面。 感觉到她回到床上,沈明曦迷迷糊糊翻了个身,双手紧紧搂住她,嘴里含含糊糊地喊:“妈妈……” 沈曼卿亲了亲孩子的额头。 明曦迷迷糊糊地问:“妈妈,那个亮晶晶的戒指是不是宝贝?” 沈曼卿在黑暗中睁着眼,回答道:“是宝贝,曾经的宝贝。” “所以它会变成钱吗?”明曦喃喃问道。 沈曼卿眼神清澈柔和,温声细语说道:“曦曦知道什么是钱吗?” “知道呀,有了钱,妈妈就不会辛苦。” 沈曼卿心都酸了,轻轻一拧,全是水,她心中还留恋着过去的苦楚与甜蜜,一颗无用的石头,就像是昏暗中唯一的太阳,它灼热,干燥,贪婪的吸光所有的水分,她的身体也跟着轻飘飘的,化作秋日枯黄的树叶,不知落向何方。 沈曼卿轻轻拍着沈明曦,怕他热,给他打扇子,她问:“小曦,妈妈这么忙,都没办法天天陪你,你会怪妈妈吗?” “不会。”小明曦的回答斩钉截铁。 “真的吗?” “说谎的人长长鼻子,妈妈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 第二天,沈曼卿把新店的报名表格拿出来,在上面填上自己的名字,沈曼卿。 面试通知过了几个礼拜才下来,面试她的人是上面的区域经理,约定的地方就在金融街还没开业的新店,她特意打扮了一下穿了一套简洁的裙装。 结果见到区域经理的时候她不由愣住。 经理见到她也愣了一下,“看简历觉得像,没想到真是你。” 说起两人的渊源就太滑稽了,那绝对是沈曼卿人生最不想回忆的画面之一,她当时和徐南渡闹离婚,心里郁闷想不开,一气之下跑到山崖上吹风,吹着吹着,气也散了大半。她那个时候甚至戏谑地想到,如果和徐南渡一起从这里跳下去会怎么样?是不是很贪心?黄泉路上还妄想有人相伴,多么贪心的女人。 区域经理姓陆,陆思齐,见贤思齐焉的那个思齐。 当时陆思齐是为了登山去看日出,看见一个女人背影窈窕,坐在悬崖边摇摇欲坠,顿时手忙脚乱,扑上去就喊道:“姑娘,不要想不开啊!” 沈曼卿也吓了一跳,回道:“我没有想不开啊。” 陆思齐说:“你不要激动,你先往后退。” 沈曼卿:??? 于是两个人闹了个大乌龙,最后在一起看了一场日出,漫长的等待,就为了看天际的一线泛白。太阳升起来,黑暗留在身后。初生的太阳挣扎着从天际跃出,染红一片,又是一个黎明破晓。 两个人离开的时候谁也没问谁要联系方式,就像两条陌生的河流,简单的汇聚又分开,可没想到事隔经年,还能在同一家店里遇到。 陆思齐简单地问了她几个问题,关于她的经历。 “因为家里的原因没能把书念完,中途辍学,在国外投靠亲戚的时候四处打工,学到了不少有用的东西,咖啡师资格证也是那时候考的,西方人的生活离不开咖啡。”沈曼卿说的时候轻描淡写,但是中间有多少难多少苦,只有她自己知道。 “能尝尝你的咖啡吗?”陆思齐干脆把文件合上。 “当然。”沈曼卿对自己的手艺很有信心。 陆思齐捧着沈曼卿做的拿铁,抿了一口,觉得温度正好笑着点头的样子像一只可爱的小浣熊,虽然这样比喻领导不太好。 他放下手中的杯子,伸出手握手,“那么沈小姐,期待与你共事。” 沈曼卿伸出手,回他一个微笑。沈曼卿其实不是一个喜欢变动的人,如果可以,她宁愿在一个地方就安静地窝着,任由外面亘古变迁,她就缩在温暖的壳里,一动不动。但生活恰恰相反,总是如一剂猛药,催促她往前走,仓促匆忙,以至于无暇停下脚步回顾身后。 看见陆思齐真挚的笑容,她想,也许这一次她做出了正确选择。 . 沈曼卿在新店上班不久,管理人员都是从别处抽调过来的,包括陆思齐也在店里坐镇。高层很注重新店的试营业,他们想要把办公楼咖啡店和线上咖啡店这样的模式作为公司未来的战略之一发展。 所以新店员工多少都感受到一点压力,一方面还在继续社会招聘,另一方面希望赶紧把店内人手培训出来。沈曼卿跟在经理身边学习,陆思齐鼓励她,希望能早日看到她能够独当一面。 店里的小姑娘喊沈曼卿“沈组长”,沈曼卿笑着跟她说叫她的名字就好,女生看了一眼她的胸牌,顺口地喊她的英文名,“好呀,Mandy姐,你叫我Anya就好。” 沈曼卿愣了一下,年轻人真是有活力,冲她笑笑,接受了这个称呼。 可没想到营业没几天就出了状况。 他们在写字楼中段营业,楼里上班的白领可以来店里点餐喝咖啡,也可以通过手机点单。沈曼卿手下的Anya,正是这个小姑娘,去了许久都不见回,打电话也没人接。她觉得奇怪,要来送餐信息,一层一层去找,到了地方发现差点出事。 送餐的姑娘正是Anya试图给顾客解释什么,正把咖啡捧在手里递给对方,就见穿短裙的年轻顾客一把抓过冰咖啡,全部狠狠泼到她的脸上。 Anya被泼愣住,停顿两秒,冲着顾客激动问:“你有病啊,这是干嘛?” 眼看两人要发生肢体冲突,沈曼卿见状忙上去拦住。 Anya被沈曼卿拦住,她还是个在校生,没受过这样的侮辱,被气得快要哭出来,带着哭腔说:“Mandy姐,是她欺人太甚。她说我们冰咖啡冰块加的太多了要退钱,我就跟她说可以帮她换一杯,她就说我们浪费她的时间要投诉。”Anya竹筒倒豆子似的把事情说清,就算是工作不顺,也不能拿她撒气呀?送餐的小姑娘想不通。 “凭你这种态度,我泼你一身水都算是轻的。” 午休时间办公室本来就没几个人,有人看到想来劝,见到女顾客凶神恶煞的表情,又退回去。 “你是负责人是不是,你们店也太黑了,一杯咖啡半杯是冰块,是不是存心想骗钱?”顾客瞄了一眼沈曼卿的胸牌,“你们店还想不想在这栋楼开下去了?要不要我帮你们宣传一下你们做的好事?” “吴小姐对吗?是这样的,我给您解释一下 ……”沈曼卿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试图解释。 可哪想到对方吃定了他们是新店,无理打断她说道:“我不管,这是你们的问题,我建议你和上面反映一下,赔偿我就不多做要求,给我重新做一杯,退款和赔偿你们自己看着办。你们不懂什么叫尊重顾客吗?” 沈曼卿就算是个好脾气,也被她逼得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顾客的要求当然要尊重,但是不包括白吃白喝。”送餐的姑娘忍不住跳脚,她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谁白吃白喝,谁白吃白喝?你小丫头片子会不会说话?你今天别走,把话说清楚了。”顾客一拍桌子,手指着送餐的小姑娘,翘起二郎腿坐在办公椅上翻了个白眼,她又看向沈曼卿,“还有你,你要是不能做主,叫你上面人来,少废话。顾客权益都是被你们这样的黑店损害的。” 沈曼卿拍拍Anya的后背,对客人说:“这样,我们先给您道个歉,然后我们再说冰块的问题好吗?” Anya抹了把脸,脾气上来,“组长,你没脾气,我还有脾气呢,我什么都没做,凭什么要受气。你这么能不分青红皂白,反正我是不会道歉的,谁爱道歉谁去,大不了我这份工作不要了。” 办公室里为数不多的人向他们探头探脑,沈曼卿抿唇,气氛紧张。女顾客的要求是无稽之谈,但是就像她说的,只要她在他们的办公内部群里随便说上两句,就能让他们咖啡店有苦难说,这种污蔑成本很低,但见效却快,看热闹的人,往往不管谁是谁非,他们只在乎谁有是非。 沈曼卿想给小姑娘擦擦脸上的咖啡渍,偏偏她出来的时候也没有带纸巾,她干脆拿袖子在她的脸上擦了擦,沈曼卿镇静的声音仿佛有一种安抚人心的魔力,“anya,你别急,来,你回去收拾一下,这里交给我,你去店里,通知经理过来一下好吗?别说气话。工作是大风刮来的吗?说不要就不要。” Anya泪眼汪汪地看着她,怕她一个在这里受气,“Mandy姐,那我先上去,很快回来。” 可是女顾客不依不饶,“哎,我说你怎么就让她这么走了?” 沈曼卿还在试图安抚她,“经理一会儿就来,要不我帮您把这里收拾一下。” 女顾客斜睨,“我这些东西都是付了钱的,一口没喝,全给洒了,你们不打算给我一个交代?还有你看看,你看看我的设计稿,上面都弄脏了,我要花多少心思重做,你们能负责吗?你们这种人怎么会懂。”女顾客吐沫横飞,手指几乎要戳到沈曼卿的脸上。 沈曼卿侧头躲开,她对吵架这件事实在是不在行,她皱眉道:“吴小姐,请您放尊重点。” “你说什么?” “我说请您尊重别人。” “你一个小店员,一个月拿多少工资,一千?两千?是本地人吗?不是吧?听口音也不像。”她冷哼一声,“跟我谈尊重,你也配?我们城市的素质都是被你这样的人拉低的。” 沈曼卿脸色煞白,被她劈头盖脸骂得又好气又好笑,换了地方话跟她说:“吴小姐,你这样说就没道理了。” 女顾客打开手机视频,对着沈曼卿的脸开始录像,她对着手机说:“那你说说怎么有道理,就对着镜头说。” 沈曼卿拿手挥开手机,镜头几乎要贴在她的脸上,皱眉道:“你干什么。” “你知道美国顾客因为星巴克冰块加太多要索赔500万吗?我觉得你们就是好的不学,尽学了哪些糟粕,就知道坑顾客。态度还这么差。” 沈曼卿双手遮脸背过身,胸口上下起伏,不断地告诉自己,冷静冷静,要冷静。 女顾客满脸洋洋自得。 围观群众谁也不愿意上来惹一身腥,令人心寒。 “手机给我关了。”忽然一个声音传来。 徐南渡从楼上螺旋式的楼梯走下来。他身边站着的,是沈曼卿曾在咖啡店看到过的女人。他站在楼梯中央,手搭在女人的腰上,举止亲昵。见到他们这场闹剧,徐南渡停下脚步。 沈曼卿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她没想到会在这里再见到徐南渡。 7.进退(2) 徐南渡看见沈曼卿没有意外,楼上的视角把这里发生的事一览无余。 “老板。”女顾客放下手上的手机,喊他的时候嗲声嗲气仿佛换了一个人,言语间道不尽的委屈。 徐南渡身边的女人长发披肩,一身职业装干净利落,看起来气质不俗,微笑地看着眼前闹剧。 沈曼卿眼前一片昏暗,徐南渡曾经跟她说过,不爱她,他爱的是别人,沈曼卿以为他是因为她父亲出事,大厦将倾,急于从她的这条快沉的船上逃生才找出的借口。那个女人是她吗?被徐南渡爱的女人。 离婚的时候,她想想也觉得没意思,婚姻走到最后不是不爱的绝望,而是两个人,互相拖着,今日我指责你,明日我责备你,终于有一个人想走,另外一个人苦苦拽着不肯分离,两个人缠绕在一起背着沉重的枷锁,一起沉向无尽海底,终成怨侣。 如今的徐南渡可以什么都不放在眼里,这种小打小闹不过是芝麻大小的事,如身上的灰尘,掸一掸,眼不见为净。可对于沈曼卿来说,却是迈不过去的坎。 不只是员工,包括沈曼卿都以为他会说点什么,可没想到他点点头,就迈过他们就往外走。女顾客松了一口气,沈曼卿却心中一堵。徐南渡走时看了沈曼卿一眼,这一眼仿佛在说,怎么又是你,阴魂不散。 沈曼卿回头看徐南渡大步离开的背影,女顾客身上浓烈的香水味刺激着她的神经,她的太阳穴一跳一跳。 此时电梯门打开,陆经理带着红眼的Anya从里面走出来,正巧迎面撞上出门的徐南渡。 陆思齐对徐南渡说:“抱歉,开店没多久,给您添麻烦,一定给您一个交代。”徐南渡是咖啡店的合作伙伴,新店项目里面有他的投资,徐南渡的关系网和雄厚的实力对公司来说至关重要,陆思齐和他的来往不少,两人算是熟人。 徐南渡点头。 就在他要走的时候,身边的女人抓住他的胳膊,“我们进去看看吧。” 徐南渡侧头看她。 “这么走不合适,留下来看看情况。”女人穿着白衬衫阔脚裤,一头短发,说话的时候带着自信的笑容。 不知怎么的,徐南渡还是回到了办公室,他扫了一眼一地狼藉,心中有个大概,向女客人说道:“工作场合,尽快解决。”徐南渡开腔,嗓音低沉沙哑,如醇香的佳酿。 “道歉了吗?”陆思齐问沈曼卿。 沈曼卿抿唇点头,“嗯。” 徐南渡问女客人,“她道歉了,你接受吗?” 女员工看了一眼挺拔俊秀的徐南渡,哪里还有什么不情愿的,只是又觉得这么重重抬起轻轻放下太没面子,忍不住还要刺沈曼卿一下,“其实你们店员早点认错,我也不至于这么大火气,我也不是不讲理,你们想怎么解决?” 这时陆思齐问沈曼卿,“你怎么看?”陆思齐温文尔雅,一身纯白短袖衬衫格外清爽,他看向沈曼卿的时目光中含着鼓励。 沈曼卿向前迈了一步,说道:“吴小姐。” 女客人以为她是来告饶的,更加趾高气昂。 谁想到沈曼卿看着老实,说话做事却极其倔强,“吴小姐,冰加多了,你告诉我们,我们自然会为你换一杯,你也可以说美国顾客都告了星巴克,但这不代表你有道理……” 陆思齐没有打断她,示意她继续说。 于是沈曼卿抬起头,目光灼灼,“星巴克是集体诉讼,很多律师愿意接这样空手套白狼的案件,是因为一旦获得千万赔款,他们可以分得大量报酬。但我想我们既然在中国,还是应该讨论一些符合国情的事,天方夜谭,就不必再提。” “我们向您多次道歉,也希望你可以给我们的店员道歉。”沈曼卿对上女顾客的眼睛,掷地有声。 女客人还在做无谓的挣扎,她这样的人不少,而且很讨厌,就像是盯上蜜糖的苍蝇挥之不去,为了蝇头小利花费巨大的力气,赢了沾沾自喜,输了也无所谓,因为大家都怕她这样的无赖,怕她,所以让着她避开她,以至于给她造成了她所向披靡的错觉。 她转向陆思齐,“你是经理,我要你回答。” 陆思齐非常果断地说:“我同意沈组长的处理。” 陆思齐这时问了一句:“徐总,您怎么看?” 徐南渡看了沈曼卿一眼,薄唇轻轻翘起,微不可见。“我没有意见。” 女客人欺软怕硬,见大家都围着,话锋一转,“我不要了不要了,今天算我倒霉,我出去吃午饭。”说着拿起包,就想往外走。 “等等。”沈曼卿喊住她。 “向我的同事道歉,还有,你手机里的视频!”沈曼卿对她说。 “老板,你看他们……”女客人委屈看着徐南渡。 徐南渡点点头,“你走吧,剩下的事我处理。” 女客人见状怂起来比谁都快,脚底抹油火速离开。 沈曼卿难以置信地看着徐南渡,她想问,为什么,为什么包庇,为什么是非不分,只是因为当事人是她沈曼卿吗? 她还想说什么,被陆思齐拦住。 反而是经理带着他们向徐南渡道谢,感谢他百忙之中还要抽出时间处理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感谢他让这件事有得以解决,感谢他没有责难。 见没什么事,徐南渡搂着身畔的女人离开,风度翩翩,沈曼卿被无视的很彻底。 办公室里还有人窃窃私语,“那个是老板的女友吗?好漂亮。” “就是经常来的那个吗?听说是个心理学博士,可厉害了。” “郎才女貌,这才叫般配,我等羡慕不来呀。” 沈曼卿心头火烧火燎,隐隐作痛,她没有想到徐南渡的公司就在这层楼,也没有想过他们会一再相遇,城市这么大,千万人口每天都有人聚散分离,城市又这么小,一抬头,就是猝不及防的相遇。 她的胸口始终憋着一口气,她努力把这口气咽下去,但是太用力了,这口气化成热泪流窜在身体每一个角落,几乎要把胸口撑裂。 Anya谢谢她仗义执言,“姐,没想到你不仅英文讲的好,对星巴克的案件还有了解啊,咱们店真是卧虎藏龙。你没看到当时那个客人的脸色,脸都绿了。” 沈曼卿笑道:“我自己不知道是在哪里多看了两眼报道,讲起来压根没什么底气。” Anya又拉着她说了好久的话,直到陆思齐喊她们开总结会才停下她那股兴奋劲儿。 事后,陆思齐跟沈曼卿说:“你做的很好,比我想的要好。” . 坐进车里,司机问徐南渡去哪里。 “附近随便找个地方吃饭,要安静,口味要好,请程小姐吃饭。”徐南渡一边翻看手中资料,一边吩咐。 程菲问他:“刚刚那个女人是谁?平时也没见你对我有意思,一见到她就挽住我,恐怕不简单吧?我这个道具是不是很好用,别想用一顿饭把我打发,必须从实招来。” 程菲是徐南渡的心理医生,是徐南渡在美国进修的时候认识的博士生,回国后,徐南渡没事就去她的诊所绕一圈,有时候也没事吃个饭,随便聊聊。 “你明知故问。”徐南渡声音低沉。 程菲说道:“所以她是你的心结。” 徐南渡皱眉,修长的手指忍不住揉着眉心,他的小动作泄露了他不安的内心,程菲说:“先别急否认,我说留下来看看情况,你就真的没走,换了另外一个人,你会听我的话吗?”她叹了口气,“John,我觉得你需要的不是心理治疗,你需要的是面对,不逃避,解开它。” “我有分寸。”徐南渡不假思索回绝,“也不存在什么心结,就算有心结,去你那儿聊两句,也就烟消云散。” 程菲似笑非笑,看他睁眼说瞎话:“你这是拿诊所当鸦片啊,我们诊所可不带致幻功能。” 徐南渡沉默。 有些话是说给别人听的,有些话是说给自己听的,有些话,连自己都不能说。徐南渡内心深深的恐惧,恐惧爱情,恐惧对沈曼卿余情未了。这个世界上,最可悲的人,不是爱到肝肠寸断的人,也不是恨到万劫不复的人,而是爱恨两糊涂的人,连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不可悲吗?而徐南渡,恰恰是这样的可怜虫。 他不敢承认,他的刻薄无理来自于嫉妒,他嫉妒那个和沈曼卿再婚的男人,他甚至嫉妒陆思齐,可以光明正大的站在沈曼卿身边。 下午的时候,徐南渡叫来午休时间和沈曼卿发生矛盾的女员工。 “坐。”徐南渡让她坐下。 “徐总,您找我。” “虽然是在午休时间,但你对公司造成了非常恶劣的影响,你知道吗?”他的语调冷冰冰的,让女员工不由哆嗦。 “徐……徐总,我不是故意的。”女员工惊慌不已,“我就是压力大,心情不好,被对方激怒。” “所以你和你的项目经理说,咖啡店弄脏了你的图纸,要延期交图是吗?” 员工没想到这事被徐南渡知道,瞠目结舌不知道怎么答。 “我能够理解你工作压力大,设计图纸在工期要求内赶出来有压力,但是我认为这不是你可以推卸责任,拖延工作的理由,你同意吗?” “同……同意。”女员工带着哭腔,“徐总,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鬼迷心窍,看见被弄脏的图纸,想着上面也许会宽容我一两天才才揪住她们不放。” 徐南渡看着她,毫不容情地说道:“弄脏图纸,是你的问题,交不出东西,是你的责任,只会追究你而不是别人。话尽于此,你的情况人事会跟你谈。” “徐总,徐总,你再我一次机会,我错了,你原谅我……”女员工还在哀求,被秘书礼貌地请出去。 “等等。”徐南渡忽然想到什么,“视频留下。” 8.赌 徐南渡靠在书房的椅背上,窗外霓虹闪烁,车来车往,川流不息。 他的电脑里一直在播放沈曼卿被录下来的视频,视频里她仓皇无措遮着脸,看不清五官,但徐南渡还是看了很多遍。 第二天阿姨来打扫房间的时候,看见他书桌上的止痛药和敞开的酒瓶,叹了口气,这家雇主什么都好,人帅多金,就不知道珍惜自己,偏头痛喝酒疼的要死要活,还要喝,真不知道这些有钱人在想什么。 听说沈曼卿要找兼职,陆思齐给她介绍了一户要给孩子找家教的人家,特意说了,说是家教,其实这类富贵人家需要的只是个陪孩子说话的人,真正教师,也轮不到沈曼卿之辈来做。沈曼卿没有文凭,只有过去的舞蹈基础和国外生活的一些经历可以勉强算做加分项,就连舞蹈,也因为后来伤到后背,荒废许久。 沈曼卿提前打了电话与对方联系,没想到对方很抱歉地说,因为他临时有事要去国外出差,没办法和她按照原计划会面。 “沈小姐,不知道你能否稍候几天,我尽快与你联系。”对方的声音很好听,说起话来慢条斯理,不疾不徐,显得十分沉稳,让人不由心生好感。 她忙说:“没关系的,您忙,我把我的座机号码告诉您可以吗?您有需要可以打我的座机,或者给这个号码短信,手机坏了还没来得及买新的,麻烦您了。” 对方爽快答应,见对方通情达理,沈曼卿悬着心的不由放下。 沈曼卿晚班下班,已经是半夜十二点,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里,肚子早就饿过了,一点吃东西的欲望都没有,站了一天,她的后背隐隐作痛。她本想忍一忍就过去了,可没想到越疼越是厉害,沈雪英冲进来找她的时候,她正弯着腰,翻出止疼片吞了两片,灌了几大口凉水,肚子发胀。 沈雪英是从隔壁外婆的房间里出来的,她的眼眶红红的,明显是哭过。 她紧紧抓住沈曼卿的手说:“姐,不到万不得已,你知道我不会跟你开着口的,你想想办法,救救我,救救我们家见风。” 沈雪英语无伦次,这几句话颠来倒去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沈曼卿让她坐下把话说清楚。沈雪英手里拽着她的纸巾,哭道:“见风……见风被赌场扣下来了。” 听了这话,沈曼卿心里一惊。 “欠了多少钱?” “二,二十万。” 沈曼卿站起来,“你们疯了,二十万?” 沈雪英六神无主,只知道哭:“怎么办,见风被人扣在赌场,如果不送钱过去,他们还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电话里面说,如果三个小时以内见不到钱,就剁下见风的手指,若再见不到,就不是手指那么简单……” 女人哭的可怜,也可憎。为了一个只能够互相折磨的男人耗尽心血。而男人此时也未必能够体会到妻子的好,只知道,富贵时妻子挥金如土,落魄时整日脆促他工作上进。他太苦了,太闷了,他的内心似乎满是洪水猛兽找不到出口。于是赌桌成了他最后的避难所。 他哄着眼,咧着嘴,手里攥着筹码,心中喊着,沈雪英,你看钱钱钱,都是钱。 我为女子,薄命如斯;君是丈夫,狠心若此。 “你们胆子太大了。” 沈雪英解释,“家里车房都已经抵押出去,贷款做生意,我到哪里筹钱,我能拿出来的,都拿出来了,还差一点……姐,你要帮我。” 忽然沈雪英想起来什么,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落在地上的名片,“徐南渡,徐南渡,不是还有他吗?你去找他,去求求他,他一定不会见死不救的。” “沈雪英,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你不想求他,可是我还能有什么办法。”沈雪英绝望地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这时沈雪英的手机铃声响起,刺耳的铃声仿佛催命的丧钟,每一下都在刺激她的神经。沈雪英没拿稳,手机落在地上,沈曼卿弯腰,把手机捡起来接通。 对方的声音冷硬不带任何情绪说道:“陈太太吗?” “是。”沈曼卿回答。 “你的钱准备好了没有,你的丈夫还在等着,时间已经过去一半,你要是再不出现,可能下半辈子都只能跟少一只手的男人过了。” 沈雪英惊恐地捂住嘴,摇着头,她冲着电话大喊:“不,不要。” 反倒是沈曼卿异常冷静,说道:“你们不要伤害他,我们肯定会来。你们让我听听他的声音,我要确保他的安全。” 电话那头传来陈见风一声闷哼,估计是被人揍了一拳,“老婆,救我。”他一句话没说完,就被人摁了回去。 “听到了?” “听到了。”沈曼卿紧紧抓着手机。 “那么静候佳音。” 手机里只剩下冰冷的嘟嘟声。 “怎么办……”沈雪英绝望喃喃。 沈曼卿把她拽起来,拿上外套就往外走,“走。” “去哪儿?”沈雪英被她拽着出门。 “赌场。” 沈雪英手脚冰凉,曼卿把薄薄的外套披在她的肩上,握住她的手说:“别慌。我一定让陈见风全须全尾地出来见你。” 走进赌场之前,沈曼卿对她说:“雪英,到了里面,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要打断。” 我希望你好好的,也希望你和陈见风好好的。这是她没说出口的话。 沈雪英手上拎着凑出来的十几万,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沈曼卿向里面的人说明来意,被带到了一个地下室,里面的装修豪华,如果不是等着她们的人都是嗜血之徒,在里面呆着未必不是一种视觉享受。 对方见来的人只有两个女人,觉得诧异,沈雪英紧紧抓着曼卿瑟瑟发抖,沈曼卿目光清澈,沉着冷静的样子让他们不由多看两眼。这是她离开澳洲以后,第一次再踏入赌场。 赌场的人看了她们送来的欠款,扔在桌上,“就这么多?” 沈雪英鼓起勇气,声音颤抖说:“我已经尽力了,你能不能先把我丈夫放回来,剩下钱我们会还,一定会还。” “两位姐姐,你们知道不知道什么叫赌/徒?”对方高且壮,穿着墨绿色的背心,露出两只纹着纹身的膀子,隔的远沈曼卿看不清上面的图案,依稀瞧见是云雾缭绕之中的罗汉,他冷笑道,“赌/徒就是倾其家财也要赌,今天放他回去,他明天又来,旧债不清又添新债,你觉得我们是慈善组织吗?你们不还钱,我们要去喝西北风吗?” 对方提高声音,把沈雪英吓了一跳,她的手在发抖,脚下如灌了铅无法动弹。 沈曼卿向前走了一步,雪英颤颤巍巍问她:“沈曼卿,你干嘛?” “我能玩两把吗?”沈曼卿的声音轻轻柔柔的,神情诚恳认真,就像是在问介不介意她坐下来喝杯水一样自然。 沈雪英的魂都快被她吓掉,“你在瞎说什么。”她拉住沈曼卿,慌忙向他们解释,“她是我姐姐,不管她的事,她就是瞎说的。” “哟,漂亮姐姐,你们这一家子挺有意思,送进来一个不够,还想再进来一个?”对方说话轻浮,显然没把沈曼卿当一回事,看她拘谨、身无长物的样子,也不会是什么肥羊,连宰的兴趣都没有。 他吹了个口哨,调笑道:“姐姐就是年纪大了点,要是嫩上几岁,一定价钱不错,陈见风输了,抵在我们这儿的是一只手,你要是输干净,你抵在咱们这儿的,可就不知道要你干什么了。” 沈雪英使劲摇头,“不是,不是,她不赌。”她使劲摇晃曼卿,“哑巴了吗,说话。” 沈曼卿看着妹妹,灯光昏暗,与她有几分相似的面孔多了几分人情味,其实她一直是知道的,沈雪英嘴上刻薄,心却依然有柔软的一块。 沈曼卿从墨尔本的飞机下来的时候,带着孩子,连欠大使馆的机票钱都没钱还,是沈雪英替她掏的钱。沈雪英今天这样,她和她父亲都有责任,就算是父亲在世,也肯定不想看到自己的女儿这样,一母同胞,她们身上流淌着相同的血液。 这都是沈钧欠沈雪英的,沈钧还不了,就只能由沈曼卿来还。当初父母离婚,两人争夺抚养权,沈曼卿舍不得父亲,甩开妹妹的手,跑回父亲的怀抱。 从此一别两宽,两人的人生截然不同。恢复单身的沈母情绪不稳,逐渐崩溃,时常歇斯底里地在家砸东西,她对沈雪英唯一的管教,就是逼她练舞,稍有懈怠就是一顿好打。 母女两人也有温存的时候,但就连那一点温存,沈母都在不断地耳提面命:“沈雪英,你要成人,你要争气,妈妈人生的希望都拴在你身上你知道吗?” 而还是个孩子的沈雪英连她自己的命运都背负不了,如何再承载另一个人的全部希望?所以她长大以后,因为舞蹈受益,也最痛恨舞蹈,舞台是她童年挥不散的阴翳。 沈曼卿小时候没带过妹妹,但她此刻特别像一个姐姐,她的嘴角含着一丝微笑,斩钉截铁地说:“我挺想碰碰运气,说不定就赢了呢?” 9.赌(2) 沈雪英绝望看着曼卿,她的脑子像被抽空,一片空白。 “送她上去。”赌场里面的人挟着沈曼卿的胳膊,把她带上一楼大厅。 这个点,深更半夜,瞧热闹玩两把的都走了,剩下的在赌场杀红眼的赌/徒,多半是要在这里消耗一夜,在赌桌上无比亢奋,下了桌,就能看出眼圈青褐如被吸干精/血的行尸走肉。 沈曼卿从前呆的地方更是赌博大城,世界各地的人乘着飞机乘着邮轮来到富丽堂皇的赌城,把成堆的筹码挥洒在赌桌上,绅士美女,挥金如土,游戏人生。 这里的地下赌场就随意的多,大家对赌/博的欲/望更加赤/裸不加掩饰,陈设也要更粗糙些。大厅门口用一扇屏风遮挡,放置着一对貔貅,短翼獠牙有嘴无肛,吞食四方只进不出,就像这个巨大的赌场,就如一个聚宝盆,每日不知纳进这个城市的多少财富。 大厅多是些散户,鱼龙混杂,三教九流,忽然来了沈曼卿这样一个格格不入的女人,让这些红眼赌/徒不由稍稍从赌桌上挪出一些注意力投到她的身上。沈曼卿的气质实在太干净了,干净的就像荒芜人烟无际的雪地,渗到人心里的时候,也是冰雪一般凉。 21点、转盘、百/家/乐……最后沈曼卿停在德州/扑克的桌前。 沈曼卿与几个素不相识的玩家坐在桌前,她的加入牌桌上的玩家内心十分的欢迎,因为她一看就是个新手,一桌人玩牌,总有那么一两个垫底,她的加入只能让他们的赢面变大。 但没想到沈曼卿的打法让人有些吃惊,她下注的时候非常果断,她的手指纤细白净,俗气的筹码在她的手里似乎也沾了一些不俗的气息。拍桌上的人暗中揣测她是虚张声势,就算是新手,也有德州/扑克的基本知识,没错,玩牌是有欺骗的成分,但很多人为骗而骗,根本不在点子上,纸糊的老虎,一戳就破。 她在一桌其貌不扬的赌/徒中间,无疑是显眼的,甚至是稚嫩的,就像是个牙牙学语的孩子忽然跑到人群中说要和他们比赛跑步,贻笑大方。 不出所料,沈曼卿果然连输两场,身后关切站着的沈雪英想要上去把她从桌上揪下来,被赌场的人拦住。桌旁几个围观的人窃窃私语,声音逐渐变响:“别赌了,这不是给人送钱吗,有什么想不开的。” 沈曼卿神情专注又虔诚,好像所有的赌/徒都是杀红眼的屠夫,而她轻飘飘的,是一片不知从哪里吹进来,误入浑浊空气的落叶,盘旋着,飘摇着不肯走。 荷官的五张牌都已经发完,只剩下一张底牌分胜负,沈曼卿伸出手,她的手背上能看见青色的静脉,如上好玉石上的纹路,她把面前的底牌牌掀起一角,细细摩挲,翻过来亮牌,草花三。 ——满堂红,三张带一对。 周围响起一阵懊恼的声音,没想到她居然能赢。 一定是运气。 但就是运气来的时候,挡都挡不住,就这就是人们平时说的牌运,沈曼卿往后的手气似乎变得特别好,跟注、check、加注、all-in,居然没有一次出错,她的神情上既没有得意,也没有激动,一如既往的沉着。 沈曼卿第一次走进赌场,是她自己求来的机会,她父亲在国内逝世突然,离世后欠了一大笔债,她不得不中断学业。她找到了澳洲定居的姑姑,姑姑在澳洲惊人的家产令她震惊,她不知道是什么方法能够让一个外乡人,在陌生的城市里迅速积累巨大的财富。 姑姑出走的时候,是和一个赤贫的穷画家远走他乡,和家里断了联系,最初的时候她悄悄写信回来,沈钧接济过她,可见她执迷不悟,就想断了接济逼她回来。造化弄人,没想到姑姑不仅没有回国,反而在异国找到了财路。 听说沈钧去世的时候,姑姑似乎没有太大的悲伤,可能沈钧这个多年不见的哥哥对她来说,成了一个符号,和年少荒唐一起,被封存在记忆的阁楼。 她见沈曼卿来找她,抽了一口女式薄荷烟,对她说:“你不适合跟着我,我的赚钱方式,不是你这样的小姑娘能干的。” 沈曼卿回答:“我需要赚钱,我不能让我的孩子饿死。” 姑姑当时的表情大概是似笑非笑,她可能真的笑了,因为没想到她的侄女也这么出息,年纪不大,就已经生子、又离婚,比起她也不遑多让。 姑姑一手带着她走进赌场,手把手教她这些桌上的游戏,然后她就留在赌场里,做了一名掮客,金钱流水一般从她手里借出去,又滚着高利收回来。五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她看着那些那些成功人士在这里挥洒他们的汗水、资本,看他们跨越大洋来往于两地之间,看他们起高楼,看他们楼塌了。 这些都是她无力阻止的,她始终是个局外人。 所以当沈曼卿在赌场里面被移民局的人带走时,她就决定了,不再碰赌桌。 赌场里刺鼻的烟味把曼卿的思绪拉回,短暂的休息,沈雪英已经从最初的吃□□成了深深的不解,她甚至有点恼恨,责备说:“沈曼卿你藏的够深呀,你有这本事,早发财了,还过什么穷日子?” 沈曼卿回头望她,眼神清澈,她问:“雪英,你说人活着最好的方式是什么?” “人活着哪有的选,不过就是糊涂日子,能捱一天是一天。”沈雪英说话的时候还带着气。 沈曼卿摇头,“是脚踏实地。赌场上有输就有赢,但赌多了,一定会输。”不义之财,终究会散,而曼卿求的不过就是生活安稳,家人平安。 沈雪英平时的那一股泼辣劲似乎又回到了身体里,她笑曼卿蠢,“你这个蠢蛋,这个社会笑贫不笑娼,何必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我要是你,谁还管这么多。”沈雪英仿佛忘记刚刚还在痛哭的是谁。 沈曼卿计算了一下自己在这张桌上赚到的钱,想要填债,似乎还差得远,她伸手要去取牌,忽然伸出一只手把她的手按住。 她诧异回头,徐南渡的脸清晰地在她眼前放大。 面对牌桌上的压力都能面不改色的沈曼卿见到徐南渡就像是耗子见了猫,她的身子反射性地紧绷向后靠,一个不稳差一点从椅子上跌下,被徐南渡的手掌托住后背。 “你怎么在这里?”沈曼卿拼命地躲开这个人,却一再撞见,仿佛是老天对她无情的捉弄。 “是我……我打的电话。”没想到沈雪英在她身后说话,沈曼卿瞪大眼看她。 沈雪英解释说:“我怕见风回不来,也怕你也跟着陷进去,我就是看见名片上有他的联系方式,我们不见得能赎出见风,但他一定能啊!”她从口袋里掏出从沈曼卿那里带出来的名片。 沈曼卿似乎有些彷徨不清,她怔怔看着他们,僵硬的嘴角,想要笑,笑不出来,眼角干涩,没有一丝水光。她的妹妹就是这么对她的,也是,她凭什么能把人捞出来,她是谁,她离开了沈家的光环,不过是逐水飘零的无根之萍。 徐南渡俊逸地站在赌桌旁,颀长的身材如盈盈水波里的芦苇,挺拔而齐整,风吹时轻轻摇曳,别有一种惹人怜爱的姿态,一切事物在他的衬托下都黯然失色。 他的手托着沈曼卿,炙热的掌心紧贴着后背掌煎熬她的内心,要把她煮沸,随着沉闷的空气蒸发、消散。 他问赌场的人:“还欠多少?” “五万三。” 他说:“记我名下,会有人来处理。”徐南渡有一点好,他就算爱刺激,赌是从来不沾的,乍一看放浪形骸,再一看,他的冷漠足矣将一切拒之千里。 沈曼卿安静地坐在一旁,一言不发,过了许久才说:“你不必这样。” 徐南渡早就松开了手,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诱人,尝过的人就会知道那是最醉人的醇酿,最难戒的鸦片,时间久了,自以为遗忘,但只要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就不由自主的勾起心底最深处的欲望,那就是——瘾。他说:“我知道,所以债务在我身上,我不介意,你可以慢慢还。” 沈曼卿漆黑的眼眸,凝视他如凝视深渊。 徐南渡问她:“只有你们俩,你丈夫呢?” 沈雪英在一旁吃惊道:“什么丈夫?” 沈曼卿来不及阻止,她看飞快地扭头看见徐南渡的表情,神情沉静,越是沉静就越是让人胆战心惊。 10.卿卿 徐南渡为沈雪英夫妇叫来司机,送他们先回去,地下赌场地处偏僻,里面瞧着热闹,外面却连不见人影,路灯坏了一盏,两三个月都没有人来修。徐南渡目送他们离开,灯光洒在他半边脸上,沈雪英挨着陈见风坐在车里,偶然回头看他的身影渐远,最终与黑夜融为一体。 他为沈曼卿拉开车门,“走吧,送你回家。” 沈曼卿抓着衣角,默不作声低头看脚下水泥地,避开他的视线。 “上车。你打算走回去吗?” 车内有一些闷热,沈曼卿一声不吭坐在副驾驶上,侧头看向窗外,徐南渡看向她的时候,她就是这幅专注的样子,他跟着看去,外面漆黑一片,什么也没有。 过去的时候,沈曼卿身上总带着小苍兰的香味,清新里透着甜腻,年近三十的沈曼卿,不再用香水,但徐南渡总有一种错觉,他能闻见花香。 “安全带。”徐南渡伸出手去够沈曼卿肩头的安全带。 沈曼卿无视他的动作,一把抓住安全带,扣了几次都没有对准插口,灯光透过她垂下的发丝,打在她紧蹙的眉间,徐南渡抓住她手中的插口,稳稳扣好。“嗒”得一声脆响,叫个不停的提示音终于消停。 一路上沈曼卿一言不发,徐南渡打开音乐,柔和的音符流淌在他们之间,冲淡些许沉闷。 “沈曼卿,我们谈谈。”车子稳稳停在沈曼卿小区前,徐南渡忍不住开口。 其实他们之间没什么可谈的,未尽的话太多,积攒的情绪太浓,真正坐在一起的时候,反倒是无言。 “你没有再婚。”徐南渡用的是肯定句。 “对。” “你还是一个人。” “对。” 停顿了一下,沈曼卿问他:“哪又怎么样呢?”她的声音很轻,曾有人说,人的天真是有限度的,用尽了,就该醒了。 过去的时候,徐南渡挖了一个坑,她傻傻的往里跳,现在,这个坑谁爱跳谁跳。当初她拥有一切,她无所畏惧,不惜压上所有,在情场上一赌输赢。而现在的沈曼卿一无所有,她输不起。她更多想的,是她的孩子,沈明曦,聪明、可爱,今生有幸母子一场,人生路上陪他一程。 那又怎么样,还能怎样? 徐南渡也这样问自己,沈曼卿仰头问他的时候,露出半明半暗的脸,光影透过薄薄的衣裳,胸前雪白的两团轻耸,她栗色眼眸中深深的失望击中他的心脏。 无名的火焰炙烤着徐南渡,令他口干舌燥一时如置身滚滚岩浆,一时又如无边野草顷刻燎原。 心中的这团火焰让他做出自己都想不到的举动,他猛然将沈曼卿揽在怀中。 “你干什么。”沈曼卿用力挣扎推开他,徐南渡的气息蛮横地扑面而来,令她无法喘息。 徐南渡将她抱紧,人生的遗憾总是大于圆满,而最深的遗憾,就是失去。 沈曼卿的嘴唇就像是最细致的画家,细细描摹出的工笔画,形状优美,小巧轻薄,唯一缺陷是太过苍白,让人不禁想要添一抹红。 他粗糙的手掌捧起她的脸,吻下去,如捧人间至宝。这个吻,湿润绵长,充满属于男性荷尔蒙的侵略性。他宽大的手掌摸索/曼卿的臀/部、腰肢、脊背,他粗重的喘息,探索、侵占。 他把她搂着,禁锢着,不停不停地索求,想要更多,更深/入,完完全全的占有。 不过是一眨眼的时间,却漫长如一个世纪那样久。徐南渡感到自己在不断地下坠,落入无边的深渊,心中长久以来的冰封,有些许松动。“卿卿”,她的昵称就在嘴边,呼之欲出。 沈曼卿有一瞬间的失神,她的眼睛蒙上一层水雾。她口中是徐南渡的味道,温热的气息混着淡淡的烟草,如同最亲密的恋人那样交换津液。她煎熬如枯泉里的鱼,汲汲吸取水份,文字是如此的浪漫,称之为相濡以沫。 她的心如针扎,慌乱中对着他的嘴唇狠狠咬下去,嘴里顿时被铁锈味填满,她尚不解恨,用力捶打徐南渡,徐南渡上身挺得笔直,也不躲。 他那一声“卿卿”终究没有叫出口。 古人夫妻间说,“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多么肉麻的情话,因为亲昵,所以只有我能叫你一声卿卿。而徐南渡早就失去资格。 混乱中,沈曼卿的拳头落在他的头上,徐南渡的身体忽然微弱地晃动,一只手撑在方向盘上,不慎按到喇叭,尖锐短促的鸣笛打破宁静的夜晚,惊起一片鸟叫虫鸣。 沈曼卿停下动作,她看见徐南渡皱眉,她拉开车门站在车外对他说:“徐南渡,你别装。” 徐南渡没有回答。 沈曼卿嘴唇上火辣辣的,她说:“你的钱我会还。” 徐南渡还保持着弯腰的姿势,眼前一片模糊,虚影中见到沈曼卿的身影消失在拐角,他在黑暗里缩成一团。 沈曼卿跑远,脚步渐渐慢下来,狂风骤起,呼啸着掠过她心中的荒凉,徐南渡痛苦的样子在她脑海中挥散不去。她在楼梯间徘徊不去,拉开楼道间的小灯,抬头看见灯罩上厚厚的积尘。 沈雪英听见动静老远就大声问道:“是不是曼卿回来了?” 等到她打开家门,却不见人影,她奇怪嘟哝:“明明听见脚步声。” 回到巷口,沈曼卿看见徐南渡的车还停在那里,她缓慢走近,敲敲他的车窗,喊了他一声:“徐南渡。” 徐南渡没有声响。 沈曼卿紧皱着眉头,往里探望,只能看见明晃晃反射的灯光,什么都看不见。她的手背在身后,踯躅片刻,试着拉动车门。 车没锁,开了。 驾驶座上的徐南渡埋着头,像个小孩,他抬头看她,神色晦暗不明。 沈曼卿又问:“你有没有事?” 徐南渡忽然伸出一只手,沈曼卿倒吸一口气,倒他身上。她瞪大了眼,手忙脚落要从他身上起来,她被徐南渡的气息包围,找不到着力点,三两下挣扎如挥着爪子的小奶猫。 她想要支撑自己,结果手掌一下按在徐南渡的大腿根上,男性的腿部明显不同于女性的柔软,结实有力,每一寸肌肉有蕴含着力量,她忙要挪开手,被徐南渡一把捉住。沈曼卿的脸蹭得红了,满面可疑的云蒸霞蔚。 她见徐南渡一点事儿都没有,更加生气。 徐南渡按住她,哀求道:“别动,就这样,就陪我一会儿,就一会儿。” 车内声音都消失了,风声、虫鸣,这是一个真空的世界,这个世界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沈曼卿的身体紧绷着不肯放松,直到她透过天窗,看见空中繁星点点,摇摇欲坠,她轻轻叹息算是对徐南渡的回应。 车内两人的空间太过私密,让她浑身不不自在,又不肯松口请他上楼坐一坐,挣脱他的怀抱,他们俩站在车旁。 “沈曼卿,你为什么回来?”他问。徐南渡手里的香烟红点明明灭灭,看见沈曼卿挥手驱散烟味,半支烟在他脚下踩灭。 “没有为什么。” “你不想回澳洲吗?或者你想去别的国家,你想去哪里?”他的语气稍显声音,他狡猾地试探,“你想去哪里,我都可以送你去。” 明明是七月天,沈曼卿却抱紧胳膊,打从心底觉得冷,她看着徐南渡就像是看疯子,“这里是我出生、长大的地方,我为什么要走。” 徐南渡,你是不是怕我? 徐南渡,如果你怕我,如果你愧疚,该走的那个人也不会是我。 他看着沈曼卿的眼睛,仿佛能读懂里面的声声质问。 听了沈曼卿的回答,徐南渡低下头的时候,夜色掩盖他的笑意,脑袋不适时宜地一阵阵的抽痛。沈曼卿,你就留在这里,哪里都不要去,看我下地狱吧。 我们一起,下地狱。 . 沈曼卿去雇主家面试的时候是个阴天,她举着一把黑色的伞从公交车站爬了三十分钟的上坡才堪堪找到那一栋别墅。 开门的是一个憨厚的中年妇女,她冲沈曼卿笑道:“沈老师是吗?请进。” 阿姨给她沏了一杯热茶,请她在客厅稍坐。 “先生在楼上陪女儿,一会儿就下来。”说完,阿姨就厨房干活,剩下沈曼卿一人拘谨地坐在沙发上。 沈曼卿打量家里环境,看的出主人十分偏爱现代简约的风格,她的目光落在客厅上方汉宁森洋蓟灯,是许多设计师梦寐以求的金色纪念版,可见品味不俗。 楼上一个样貌精致的小姑娘在和男主人大发脾气,“我不要老师,我就要爸爸。让她走,让她走!”显然小姑娘把教师当成了让她和爸爸分开的头号敌人。 “爸爸忙,总要有个能聊天的人陪你,你也不想总一个人在家,没有人玩对不对?”男人耐心地劝解,和风细雨地,家里来过几个大学生,最后都被小姑娘想办法轰走了,听说这次来的女老师有孩子,不知道能不能震住她。 小姑娘的辫子因为发脾气散开,终于在男主人反复劝解下松口,扁嘴道:“好吧,我给她一个机会。” 男主人笑了,“人小鬼大。” 小姑娘拽着男主人的衣裳,晃晃脑袋,男主人把她抱起来坐在梳妆凳上,帮她把粉色的蝴蝶结头绳拆下来,重新扎好。 当男主人牵着一身粉嫩的小姑娘从楼上走下来的时候,沈曼卿仿佛眼花,看见了一大一小两个天使。 11.惊怒 沈曼卿连忙站起来向他们问好。 男主人声音铿锵有力,由于在家里,穿着十分舒适,宽松的衬衫之下宽厚结实的胸膛若影若现。他伸出手和沈曼卿握手,动作利落,“你好,我是谭久龄。”沈曼卿这才发现他这样高,站在她面前的时候,他的阴影几乎把她整个人都罩住。 然后谭久龄把小姑娘推到前面说:“可心,打招呼。” 小姑娘一头栗色卷发,眼珠一转用英文问她:“老师,你是学什么的?” 沈曼卿看她有意思,用英文回道:“芭蕾。” “听说是很好的舞蹈学院?” 原来在这儿等着呢,沈曼卿之好如实回答:“是,但没能拿到毕业证书。” 谭可心遗憾地叹了口气,“那你觉得你怎么能教好我呢?高中生老师。” 小姑娘早就知道沈曼卿的信息,才故意这么问。 谭久龄皱眉,但没有阻止,选家教,还是要孩子自己觉得符合心意,他横加干涉反而不美。所以他见两人开始聊天,就把空间让给了她们俩,让谭可心自己观察,自己做决定。 “那你先说说,你平时都有哪些课,学了什么?”沈曼卿四两拨千斤。 “中文、法语、钢琴、舞蹈还有柔道。”谭可心骄傲地报出一串名字,她刚从国外回来不久,中文很一般,反之用英文对话流畅的多。 “你看,你有这么多专业老师,还需要我教授什么更专业的知识呢?语文我只能帮你背诵课文,法语只会说你好,钢琴还不如你水平高,跳舞倒是可以给你一些建议,柔道就只有做沙包的份了。”沈曼卿推心置腹,坦诚相待。 谭可心瞪大眼,这个新老师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啊! 以前的那些年轻老师总是被她挑起好胜心,她随便捡一样专长就能让他们知难而退,他们总是忘记雇主的“职位要求”是陪孩子聊聊天,出门转一转,习惯新的文化环境,而不是“教学”。简而言之一句话——宝贝开心就好。 “你很厉害呀,小小年纪就会多国语言。”沈曼卿夸她。 夸奖的话人人都爱,小朋友也不例外,谭可心坐在沙发上晃着两条细而雪白的腿,“这算什么,我爸爸是外交官,他会四国语言。”说起爸爸的时候,谭可心的眼睛在发光。 谭久龄从外面回来,饭桌上,他问谭可心下午的老师怎么样,谭可心满意地点点头,“可以,就她了。” 谭久龄问道:“怎么,不换了?” 谭可心理所当然地说:“为什么要换。”好像上午要死要活要爸爸的小家伙另有其人。 谭可心给他夹了一筷西红柿炒蛋,谭久龄没有防备一口吃下,然后表情瞬间有些难以言喻。可心捧着脸,眼睛亮晶晶地问他:“好吃吗?” 谭久龄脸色青紫,点头,“手艺不错。” 可心拍手,“太好了,我也觉得好吃,Mandy教我做的,我们还去了菜市场。”可心神采飞扬。 “Mandy?”哦,就是沈老师。 ——菜市场。 谭先生捧着饭碗的手稍稍顿住,没想到,他家姑娘最后是被菜市场折服的。这样也好,至少不会问,何不食肉糜? 晚饭后他给沈曼卿打了一个电话,和她简单沟通两句。 “孩子妈妈走的早,我的工作大部分时间在国外,孩子一直跟着我东奔西跑。我这次回来有一年的假期,结束之后要去赞比亚,如果可以,我希望她能在国内安定下来,安安稳稳的长大。希望沈老师能够帮助她尽快适应国内的生活。” 谭久龄的说话方式,和他的行事方式一样,简洁明了,对要求的陈述十分清晰,他穿着灰蓝色的舒适衬衫,一手支着头,一手握着听筒,黄澄澄的灯光下把睫毛拽得又密又长,一双眼炯炯有神。 “我明白的,我也是孩子的妈妈,我一定尽力。”沈曼卿明白这种心情,不是万不得已,谁也不想骨肉分离。 “劳你费心,沈老师。”谭久龄拜托,声音温柔。 老师。 沈曼卿放下电话还在为自己的新角色感到不可思议,为人师,为人母,人生赋予一个人多重角色,每一个的感受,都有不同。 她挂断电话,外面是沈雪英一家,还有外婆,他们很久都没有围坐在一起吃过一顿饭,因为赌债的事情,沈雪英不再对沈曼卿横眉冷对,一顿饭吃下来,他们忍不住夸沈曼卿手艺好,笑语嫣然,其乐融融,相比之下,沈雪英的手艺真的就是为了填饱肚子…… 一桌人里唯一吃过沈曼卿的饭菜的就是小侄子,小胖墩后悔不迭,一边风残云卷地扒饭,一边哭诉:“妈,你早说你今天不做饭,我就不吃零食了。” “小子,讨打。”沈雪英嘟嘴,举起手里的筷子,陈俊顿时噤声。 沈曼卿预感到,她以后的工作又多了一项,就是承包沈家的厨房。 . 看见别人家的孩子,沈曼卿对明曦的思念就更浓了,看她工作的时候魂不守舍,Anya擦干餐具的时候,凑过来问她:“Mandy姐,你怎么了,看你今天状态不对。” 她抿嘴微笑,摇摇头,“没事。” “你肯定有事,你说出来我听听,说不定我能给你一点建议呢。”这就是Anya这个姑娘可爱的地方,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摩拳擦掌要为年近三十的她参谋人生方向,换了一个人,沈曼卿肯定嗤之以鼻,可是面对Anya,她不忍驳她好意。 “我就是想孩子了,真没什么事。” “想他了你就去看他呀!”Anya脱口而出。 “可是他在上课,就这样去好吗?”沈曼卿犹豫。 Anya的想法就要简单的多,“姐,幼儿园,又不是什么纪律部/队,还不能去看孩子啦?你就是想太多,放轻松好吗?”Anya做了一个拥抱自由的动作,把沈曼卿逗笑。 于是沈曼卿早班结束就拎了一袋水果去幼儿园。 门卫大爷不肯放行,说是午休时间,非要有老师的许可才肯让她进去,沈曼卿没有手机,门卫的电话打到老师的办公室没人接,沈曼卿和门卫大爷僵持在门口。 “我看看孩子很快就出来。”沈曼卿解释,其实她来幼儿园很多次,跟门卫早就混了个脸熟,但门卫大爷说最近这是幼儿园新下的通知,要加强安全管理,他也没办法。 这时候有个小姑娘探头探脑地走过来,看清了沈曼卿的样子,挥手叫道:“明曦妈妈?”于是沈曼卿跟着孩子,总算是蒙混过关,大爷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曼卿过了一会儿才认出来,这正是上次把小红花给明曦的小女孩。 “你叫什么名字?你怎么不乖乖睡觉,跑出来老师知道吗?”曼卿和煦地问。 “我叫优优。”小女孩的羊角辫一晃一晃地,她说:“我找我妈妈。” 小女孩拉着沈曼卿走,她才知道,原来优优的妈妈在幼儿园医务室,小孩容易受伤,优优妈妈就是里面的医务老师。 沈曼卿医务室的门口,不禁停住脚步,她依稀看见医务室里面,一个小男孩正趴在床上,刺眼的阳光太强烈,一切都看不真切。医务老师把他的上衣撩起来,后背接触到空气,瑟缩了一下,然后把头闷在枕头里。 雪白的床上,青紫的伤痕更显触目。 沈曼卿眼皮直跳,这时有一个年轻的声音响起,“江医生,你也太大惊小怪了,就这么点小伤,看着疼,其实一点事都没有。” 江医生拿着碘酒棉球,隔开女教师和孩子,“那你也没必要和一个孩子过不去。” “谁说我要跟他过不去了,这是因为他不听话,我才教育他,只要孩子听话,省心,哪个老师不爱。”女教师振振有词,她接着说,“沈明曦,你哭一个给江医生看看。” 阳光透过白色的窗帘打在狭窄的医务室里,女老师的阴影笼罩在沈明曦身上。 优优的手紧紧抓住沈曼卿的裤腿,沈曼卿听见那个老师喊她儿子的名字,如五雷轰顶。女老师故意发出巨大的声响恐吓沈明曦,沈明曦顿时惊跳起来,在床头无声大哭,张着嘴,没有嚎啕的声音,他警惕不安的眼神惶惶看着这个世界,泪水哗哗往下流。 女老师十分得意,她忍不住炫耀,“江医生,你不知道明曦这孩子哭起来有多可爱,让他大哭就大哭,让他小声哭,就小声哭,还有想哭又不敢哭,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又不敢哭出声的时候……” 这一切都在瞬间发生,甚至没有给沈曼卿时间阻止。她推开门“嘭”得一声冲进去,狠狠给女老师一个响亮的巴掌,她胸口剧烈的起伏,全身的血液都涌到头上,大声质问:“你还是人吗?” 手里的水果滚落一地。 沈曼卿一把搂住病床上的沈明曦,把他紧紧护在怀里,“宝贝,别怕,别怕,妈妈来了。” 沈明曦只是哭,不说话。 “你说句话,不要吓妈妈。对不起,对不起,妈妈来迟了,是妈妈的错,都是妈妈的错。”沈曼卿颤抖着,也跟着痛哭不止。她听见“啪嗒”的一声,她胸口血肉模糊,如风干的岩石滚落,悲伤太重了,重到她的心脏承受不住,重到她痛不可遏,只能眼睁睁看着凛冽的风灌进她胸口的窟窿。 12.护子 沈明曦痛,沈曼卿只会比他更痛,沈明曦无助,沈曼卿会比他更愤怒。 这种愤怒,源于血脉,源于母亲的本能。 她问年轻的老师:“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有什么权利打孩子?” 年轻的老师穿了一身波点裙,脚蹬一双精致的小皮鞋,她说:“孩子不听话,教育一下,你们家长不要太敏感。” 听了这话,沈明曦用力搂紧沈曼卿的脖子,把脸深深埋进她的颈窝。 沈曼卿气得浑身发抖,“叫你们园长来。” 老师一脸无所谓,有恃无恐,轻蔑一笑,她的脸上是沈曼卿无比熟悉的神情,暗藏着藐视和得意。 后来沈曼卿总算是看明白是什么给了赵老师这样的底气。 “你看看,你看看孩子身上的伤。”沈曼卿双眼发红,指着明曦身上的伤痕,“你们就是这样对待孩子的吗?这还是我看到的,我没看到的时候谁知道你们怎么虐待孩子。” 幼儿园园长来了,态度很谦卑,弓着腰,每说一句话都像是对着家长掏心挖肺,但是反应却很恶劣,她安抚沈曼卿表示:“明曦妈妈,我们真的是心疼孩子,也想要为孩子好,你坐下来别激动,我们有话慢慢说清楚。你们口渴吗?要不要喝杯水。你去倒杯水来给家长。” 见到园长想指示江医生离开,沈曼卿眼疾手快拦住她,“不渴,不需要,大家都在这里,把话说清楚,做个见证。” “那好,你坐你坐。明曦妈妈,虐待这话可不能乱说,这话太严重了。凭你的片面之言,我们怎么能判断事情的真相是什么?你看孩子伤的也不是很严重,小朋友调皮,适当的管教有益无害,你们现在家长就是太溺爱孩子了,一根毫毛都动不得。小赵,你来说说,怎么回事。”园长说。 赵老师委屈,“园长、明曦妈妈,我真的就是开玩笑,吓唬吓唬孩子,没有真的要下狠手的意思,现在孩子脾气大,难管教,我们做老师的也真的很难做,就说明曦今天午觉的时候不肯睡觉,我怎么哄都不管用,我让他站到外面去,他又不肯,我真的就是轻轻拍了两下。家长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一定改,但是虐待孩子的罪名我真不能背,你这样让我以后怎么做人呐!” 人嘴两张皮真是可怕,要不是沈曼卿亲眼所见,她真的就要信以为真,这是多么可怜又用心良苦的老师啊! “明曦,你说,是怎么回事?”沈曼卿把明曦拽到身前。 明曦被他们吓到,连连摇头眼泪爬满脸颊,“我不知道,你别问,你别问。” 一口血堵在沈曼卿喉咙管,孩子逼不得。 医务室江老师的女儿优优一直趴在门口没走,她拍门进来想要说话,又被江老师赶了回去。 沈曼卿只能转而问园长,“你们的监控呢?我要查监控。” “医务室没有装监控,我们教室的监控由于系统更新,这两天都没有在使用真的是不巧。” 在这里跟他们扯皮注定是得不到想要的答案。 窗外乌云滚滚,眼看大雨将至,梅雨季空气中的水份渗入肌肤,像是体内积蓄的洪水,嘶吼着要冲垮堤坝,淹没城市。 孩子就是沈曼卿的命,现在她的半条命都要没有了。她搂着孩子,胸口上下起伏说:“我们不念了,我们回家,妈妈带你回家。” . 沈曼卿把明曦带回家,房间里沈明曦趴在床上,孩子哭累了,抽抽噎噎。沈曼卿拽他起来让,沈明曦靠着猩红的绒面靠背,曼卿就盘腿和他面对面坐在床上问他:“沈明曦,告诉我,在幼儿园你为什么不说话。” 沈明曦语焉不详支支吾吾,他说:“妈妈,我错了,我怕疼。” 沈曼卿心都碎了,她忍着心疼,对沈明曦说:“怕疼吗?哪里疼?” 沈明曦被问得不耐烦了,别过脸:“哪里都疼。” “你把手伸出来。” 沈明曦乖乖把双手展开伸到沈曼卿面前。 沈曼卿对着他的掌心打下去,啪、啪,每一巴掌打在他的手心,都打在沈曼卿的心上,她提高声音说:“我知道你疼,但是疼不是你懦弱和逃避的理由。” 医务室老师家的女儿优优对沈曼卿说,班上经常带小朋友做活动,但是老师总是提出一些奇怪的要求不让明曦参加活动,别的小朋友都拿小红花,沈明曦却总是被忽略。 他总是被老师用各种方法欺负哭,班上同学都叫他哭包。 优优曾听见老师曾对沈明曦说:“明曦,你知不知道自己哭起来很好看,你应该多哭一哭,你最可爱的时候,哭鼻子的时候,让老师心疼的不了。”这句话让优优印象深刻,因为她只听说过笑起来好看的人应该多笑,却不知道还有人应该多哭。 沈曼卿一下一下打在明曦柔嫩的手心,她神情肃穆,“沈明曦,你是男孩子,你也常说你要成为男子汉,男子汉不会在困难面前退缩,男子汉不会遇到事情只哭鼻子,今天我看见了,我护着你,明天我看不见,我能保护你一辈子吗?” 沈明曦忍住不哭,“妈妈你别生气。” “我不生气,我不生你的气,我是要你记住,眼泪不能解决问题,当别人向你提出你不喜欢,让你不舒服的要求的时候,沉默和忍受不是你的唯一选择。” 沈曼卿不知道今天这些话沈明曦能接受多少,能记住多少,但是她不能任由儿子就这么变成一个因为老师的恐吓,就只会逆来顺受,把自己泡在泪水里面的人。 曾经孩子跟着她的时候就有人在她耳边说,单亲妈妈带儿子啊,男孩子很容易缺少阳刚气,她对此不屑一顾,她的儿子绝不会这样。但她现在隐隐担忧,担忧沈明曦就此变的懦弱。 他没有爸爸,他不知道这个时候爸爸会怎么做,是不是会向超人一样去把坏人打跑,曼卿可以照顾他的时候又当爹又当妈,但她始终弥补不了孩子成长过程中没有父爱的缺憾,成长过程中一个父亲本该是像远古图腾那样高大、伟岸、权威的形象,始终只存在于曼卿的描述中,明曦从来没见过。 沈明曦忽然嚎啕大哭,他高高举着小手,大声说道:“是老师!是老师对我说我要是不哭给她看,她就把我的嘴缝起来,让我以后想哭都哭不出来。我讨厌她,我讨厌她。” 沈曼卿猛然把沈明曦紧紧抱在怀中,说:“对,把你想说的都说出来,大声的说出来。你要学会说不,别人嘲笑你的时候,你要告诉他们,不,被嘲笑的那个人不应该是我;别人欺负你的时候,你要告诉他们,不,你们没有资格这样对我。” “你还记得你有一次问我,为什么比干被挖了心,还能活着骑马飞奔街上吗?” 孩子的世界几乎都有一种魔力,他们会凭借自己的直觉和喜好去选择自己喜欢阅读的东西,甚至有些故事,沈曼卿甚至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听来的。有一次,沈明曦忽然问她:“妈妈,你知道《封神榜》的比干吗?” 纣王为了妲己要挖比干的心脏,比干剖出自己的七窍玲珑心,愤然走出大殿骑马飞奔,遇见一个卖卷心菜的妇人,他问那妇人:‘菜没有心可以活,人没有心,能活吗?’妇人说:‘当然不能。’比干倒地身亡。 “妈妈,你知道为什么比干死的时候,没了心还能骑马?” 这个问题把沈曼卿难倒,她当时的回答是,宝贝,你可以自己去找答案。 而现在她说:“现在我告诉你答案,因为还有一口气,就不肯服输,只要还有一口气,人就能活。” “妈妈……”沈明曦一双大而明亮的眼一瞬不瞬看着她,眼中光芒闪烁。 女人时常做出让人震惊的举动,她们多数时候皎洁如天边明月,脆弱如晨间露水,可强硬的时候又让人觉得世界上居然会有如此顽石,坚硬、犀利,无论前方是荆棘或是泥泞,仿佛无所不摧无所不能。 走出房门,沈雪英一直在门外关注他们的动向,一见沈曼卿开门出来,她忙迎上来问:“发生什么事,天要塌了吗?” 沈曼卿问她:“你家见风是不是有人手可以用?” “什么事?” “向你借几个人。” 沈雪英被她的眼神吓到。 “不,不是,你先说什么事,你这样怪吓人的。” 13.砸 情浓蜜意时,沈曼卿开玩笑问过徐南渡,她说:“我们都很健康,怎么肚子就是没动静呢。你说我要是怀上了怎么办?” 徐南渡表现地非常自然,他伸出手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我们现在还不适合要孩子,我怕你自己都照顾不好,别说孩子了。” 沈曼卿笑答:“我跟你开个玩笑而已啦,看把你紧张的。” 发现身孕的时候,她已和徐南渡一拍两散。 为了开解她,沈钧送她去了澳洲,在国外呆了没多久,就传来父亲过世的噩耗,那时候她哥哥给她打电话告诉她:“你就在澳洲呆着,最后一笔钱给你打过去了,不要回国,也不要看新闻。” 她怎么可能不看新闻,她一打开手机,每天都是父亲集团的消息,工人跳楼了,工人在静坐示/威,工厂每一天都被愤怒的工人围住,社会新闻每日都在滚动事件的进展,她印象最深的,是新闻里放出父亲黑白的遗照,上面大标题写着,著名企业家沈钧病逝,东窗事发,晚节不保。 后来她私自买机票跑回国,被她哥在机场拦住,当即就定了机票送她上飞机。 “你让我去见爸,让我去见他!我不能见他最后一面,至少让我送他走!”沈曼卿在机场,哭到断气。 哥哥虽与她同父异母,但对她的关心是真实的,“你走,马上走,别回来。现在家里乱成一团你回来添什么乱?” “我就是想爸,我想他,我想他来接我,你把他找来好不好啊,哥。”曼卿泣不成声。 “卿卿,你知道跳楼死的人,是什么样吗?” 沈曼卿看着他。 “面目全非,骨头都碎了,就剩一滩泥。”哥哥捂住她的眼睛,“走吧。记住爸爸最帅的样子。” 她被哥哥看着登机的时候,她也没想过,这是哥哥最后一次和她联系。 往后无论她怎么找,哥哥就像是人间蒸发,茫茫人海,无异于大海捞针。 她愤怒、自责、不甘。晚上的时候沈曼卿睡不着,在窗边一坐就是一整晚,她租的房子地处偏僻,天空高且空旷,星光很亮,空气很凉,数不完的星星在空中闪烁,她就一颗一颗的数过去,好像总有一天,能找到属于父亲的那颗星。 为什么,为什么她没有注意到父亲的异常,这个疑问不断在沈曼卿心中盘旋。意外在心中咀嚼多了,总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总能看见一些遗漏的预兆,一定有一些事她不知道。 她也曾考虑,她现在的情况是不是不适合要孩子,她甚至预约过医院。 一天晚上,她躺在床上,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她挽着父亲的手臂走在平日常走的林荫道,一扭头,瞧见徐南渡远远站在树荫下对她微笑,她不由回他一个笑容。 等她回过神时,却找不到父亲的踪影。茫茫天地就剩下她一人孤零零站在荒野里,她大喊“爸,爸”,喊声却被荒芜吞噬,无人应答。沈曼卿只好不停地奔跑、张望,雨雪风霜迎面扑来,大风呼呼地刮过耳畔。她站在山顶,远处一山高过一山,雾蒙蒙的无边无际。 转身之际,父亲就在不远处慈爱看她。父亲说:“日后人生路有人伴你,我就放心了。” 沈曼卿连忙向父亲跑去。 他却说:“我走了,不必送。” 沈曼卿的脚像被钉在地上,目送父亲的背影消失在道路尽头。 醒来时,她抚摸自己的肚子,有个小生命在里面孕育,所以其实不是她陪着沈明曦,而是沈明曦在她最脆弱的时候出现,支撑她走下去。这种血脉相连的感觉真的太奇妙,它会渐渐从一个花生粒的大小的胚胎生长出心脏、骨骼,再渐渐拥有婴儿的雏形,最后开始呼吸,开始心跳。 家里。 沈曼卿不知道现在自己的表情究竟有多可怕,她只知道,她还指不定还能做出什么更可怕的事。 听了幼儿园的事,沈雪英的反应出乎意料,她拍桌而起,“这还有什么忍的?” 多亏了这是现代文明社会,沈曼卿怀疑这要是在古代,沈雪英就直接抄家伙上了,曼卿有时候不禁想,如果世上有轮回,她和雪英还是姐妹吗?沈雪英上辈子大概是个江湖侠客吧,所以快意恩仇,爱憎分明。 偶尔的时候,她甚至羡慕沈雪英这样的性格,爽快利落。人活一世,若茫茫天地真的没有什么是值得顾虑的,潇洒自在,那该有多快活。 在脾气上,沈家这一对姐妹,一个外放,一个内敛,如果说沈雪英是炮仗,一不小心就会被点燃,而沈曼卿则是藏在刀鞘里不锋芒的匕首,看着迟钝,真用手去碰,才知道看起来无害的,也会叫你血淋淋。 园长显然没想到沈曼卿又来了,不仅自己来了,还带了一帮社会人士,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进来。 沈雪英说了,他们什么不多,就是人多,陈见风的运输队里面多的是人,一排人一字排开,干别的不行,装样子一把好手,个个都是一身腱子肉的大老爷们。 就像是古代人升堂,知府老爷的惊堂木一拍,两边衙役就齐刷刷的“威——武——”,不就是典型的形式大于内容,目的就是震慑人心。 陈见风来的时候身上还带着仓储间蹭到的灰,他从赌场出来以后就放弃了在赌场上想要挣钱的投机想法,应酬少了,重新把运输公司整编,牢牢抓紧核心业务,整个人都充满了干劲。 这一点曼卿看在眼里,她在家里看见陈见风的次数逐渐多了,客厅的沙发旁添了一站橘色灯光的落地灯,他没有应酬的时候,就陪着沈雪英看电视。 陈见风问两位女士,“你们要不要出去等。” 沈曼卿说:“我的事,我不出去。” 沈雪英也站着没动。 陈见风见状就没让她们离开,他直接把园长办公室的门一关,吧嗒一声反锁。 “你们干什么。”园长惊慌。 “园长,你也看到了,我兄弟们都在外面,你是不是看我大姨子一个人带孩子,欺负我们家没人啊?”陈见风流里流气地说。 园长拿起电话想要报警,被陈见风打掉手机,一把拔了办公室的电话线,电话猛然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看的人胆战心惊。 园长只能腆着脸说:“有话好好说,都是文明人。” “我们就是因为文明人,才来跟你谈,不然早动手了。”陈见风嗤笑。 陈见风拿来一张椅子给自己坐下,翘着腿,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对园长说:“做家长的因为信任才把孩子送到你们这里,但你们的做法真让人寒心。” 沈曼卿走到园长的对面,“现在园长愿意和我认真谈谈了吗?” 园长连连点头。 “好,我要看到这一个星期的监控。”沈曼卿非常的强硬,她来之前就查过了,多数监控是七天自动覆盖一次。 “我都说了,系统更新,你们想看我也没有呀。” 陈见风见惯这类人推脱的本事,站起来的时候把椅子拖在地上哐哐响,他狠狠呸了一声,斜晲着一双犀利而狭长的眼,透出几分天不怕地不怕的邪乎劲,把椅子狠狠摔在地上,问道:“没有?你确定?” 园长被温文尔雅的家长们宠坏了,都忘了世界上居然还有这样的凶神。 “说了没有,你们这群人!” 沈曼卿冷笑不止,举起办公桌上的台灯就砸,文件被扫落一地,就连桌上的水晶石做的盆景也不能幸免,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沈雪英拦住要上前阻止沈曼卿动作的园长,顺手也把能砸的都砸了。 剩下的一杯茶叶水,被沈曼卿全部泼到桌上,散落的文件上都是泛黄的茶叶。 闷热的天气里曼卿的发丝被汗水打湿沾在脸颊上,她直勾勾看着园长,脚底下的碎渣踩得吱吱响,“我从来没想做什么文明人。”她把地上的手机捡起来递到园长面前,把她逼到墙角,“来,报警,现在就报警,就说有人在幼儿园聚众闹事,破坏财物,还有什么罪名,要不再添一个涉嫌人身伤害?” 园长拿着沈曼卿硬塞给她的电话,左右为难。 “报警啊,为什么不报警?咱们一起去走一趟,最好再叫几个记者,咱们一起上社会新闻。” 沈曼卿的话一字一句敲在园长的心上,她也是看碟下菜,觉得曼卿孤儿寡母,自然不敢和幼儿园硬来,事到如今她只能硬着头皮承认,她确实有监控。 从监控室里面,沈曼卿看见了赵老师的动手的全过程,沈雪英用手机录下了监控。 “对不起,明曦妈妈,我也不知道事情这么严重。”园长在证据面前哑口无言。 沈曼卿说:“证据确凿,我不需要你的道歉,你要说对不起的人也不是我。我希望这两天能看见你带着赵老师,到我家登门道歉,对着我的孩子,当面跟他说对不起。还有,最好她能够主动辞职,不然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做出不理智的事。” “这件事,我能不能跟赵老师商量一下,她是参与人……” 沈曼卿揣测这个赵老师大约是和园长有些关系,才这样一护再护,但她不管这些,这些问题不是她要考虑的,“就这周,二四六我上晚班,白天在家看孩子,等你们。” 沈雪英对着园长挥挥手里的手机,“你们是街道直接管理的幼儿园吧?吃国家补助呢,听说园长你也要改编制了?要是我们这周看不见你,我跟我老公都是爆脾气,不知道再约你谈一谈,还是直接向上级举报才好。” “你最好仔细掂量。”沈曼卿面无表情,摔门而出。 木门“砰”一声让园长一个激灵,木门隔绝他们一行离开的身影,门框一小块白漆应声落下,可想沈曼卿用了多大的力气。 陈见风带着人撤了,沈雪英握着曼卿的手,曼卿紧紧抓住她,与她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眼中的新奇。 “姐,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泥人,没想到泥人还有三分火气呀。这欺负人的事,我最在行,以后还有这种麻烦,你叫我。”沈雪英扬着尖尖的精致下巴,止不住得意劲,幼稚得不像是已经做孩子妈的人。 沈曼卿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她笑道:“是我小瞧你。” 姐妹两难得有这么和睦的时候,相处越久了解越多,越发现,其实她们并不了解彼此。 园长来得很快,她带着老师来道歉的时候,沈雪英和沈曼卿陪在明曦左右,接受他们的歉意。 她暗中录下了园长和赵老师道歉的全过程,她这么做完全是出于谨慎起见。沈曼卿也说,她会给孩子转园,这个地方,她是坚决不会让孩子再呆。 园长态度极好,甚至提出赔偿款只要沈曼卿想谈,一切都有商量的余地,好到就连沈雪英在她们走后,都跟她说:“这事我怎么看着古怪?” 沈曼卿坚持要她们当面和明曦道歉有她的考虑,大人拥有比孩子更强大的力量,往往这种权威和力量如果不谨慎使用,投射在孩子心里,就是一生难以磨灭的阴影,沈曼卿要沈明曦明白,是她们错了,你不用怕。 等到第二天,赵老师就已经主动辞职离开幼儿园,她的离职手续办的速度非常,快到沈曼卿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就已经从幼儿园消失。 是什么事让一个原本趾高气昂、有恃无恐的人逃也似的凭空消失?一定是因为心虚。 为什么心虚? 沈曼卿想的没错,这事还没完。 14.新闻 周一上班。 “我要的是豆奶拿铁,无糖,你这个这么甜,给错了吧?”咖啡店里的客人不满。 “曼卿,曼卿你去看一下。”陆思齐叫她。 沈曼卿盯着地板不知道在想什么,陆思齐又喊了一声,她才回过神。 “哦,我去。” 陆思齐拦住她,他比沈曼卿小上几岁,总忍不住靠近她,在曼卿看来这种相处更像是弟弟对姐姐的亲近。 陆思齐骨子里散着年轻的蓬勃生机,他问:“你今天怎么了?今天魂不守舍。” 沈曼卿矢口否认。 陆思齐垂下眼睑失望地说:“我叫了你好几声,你都在望呆,魂都掉了。” “这么明显?”她心里还惦记着幼儿园的事,总有些惴惴不安。 “就差写在脸上了。”陆思齐点头。 徐南渡在办公室让秘书泡了一杯咖啡,秘书给他端进来,他又觉得味道不对,温度、酸、苦、香味,似乎都差了点。 秘书还是有一点怕他,不敢跟他开玩笑,于是拼命憋着一颗蠢蠢欲动的好奇心,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老板,你最近不喝茶,改喝咖啡了?” 原本徐南渡办公室的柜子里放着各种名贵的茶叶,许多都是别人送的,商人来往,知道他爱好茶,爱好酒,于是投其所好,他为此得了不少好茶,往往是这边茶还没喝完,第二年的新茶就又上了,所以他这个茶客的好东西,不少都便宜了秘书。 这跟了好几年的老板忽然转性,某一天忽然扔了一带咖啡豆给他,“你研究研究,以后喝这个。”他望着徐南渡办公室缓缓关上的门,捧着一包巴西咖啡豆默默行注目礼。 徐南渡试了之后,默默无言,过了半晌说道:“有点酸。” 于是过了两天,他又扔了一包咖啡豆给秘书,秘书一看,这次是曼特宁。 秘书一边给徐南渡送上咖啡,一边忍不住对他说:“老板,您要是对咖啡感兴趣,不如请隔壁咖啡店的陆经理来说说其中门道。” 徐南渡斜睨了他一眼,吞了香气四溢的咖啡说道:“这次还不错。” 秘书一听这话,徐南渡对他的提议好不感兴趣,于是作罢。 徐南渡整了整袖子,办公时袖子上有些轻微的褶皱,他正色道:“我出去一趟,以后咖啡还是让隔壁店送吧。” 出门后,徐南渡压根没走远,他不由自主地就走到了沈曼卿的咖啡店门口。如果沈曼卿扭头看见他,一定会发现他此刻就像梦里出现的一样,站在不远的暗处,看着她微笑。梦里他的表情不真切,可此刻徐南渡的神情却无比鲜活,鲜活得就像第一次相见。 角落里沈曼卿对陆思齐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操心孩子的事,没事,过两天应该就有眉目了。我会认真工作的,让你担心了陆经理。”沈曼卿这两天在给孩子找幼儿园,暂时没有回音。 陆思齐特别喜欢沈曼卿叫他陆经理的时候,尾音微微上扬,带一点软糯,仿佛但凡意志稍微薄弱一些的男人,都会被她勾去魂魄。 “要是实在辛苦,就请假回去,你需要休息。”陆思齐劝她。 她还想说什么。 “回家,现在就去回家。”陆思齐直接赶她下班。 透过玻璃门,徐南渡看见陆思齐和沈曼卿靠在一起,然后沈曼卿被陆思齐拉着往吧台走,徐南渡也是男人,他明白陆思齐的眼神代表什么,他的眼角灼热刺痛。 在他自己都没有注意的到时候,他的眼神已经落在曼卿身上挪不开。一道玻璃墙的距离,没有声音,没有气味,没有接触,没有温度,画面从眼前划过,像是一场无声的电影。 可既然是电影,就会有散场的时候。 见沈曼卿换了制服跟陆思齐从店里走出来,徐南渡若无其事快步转身离开。 刚走到拐角,秘书正出来送文件,兴高采烈地和他打招呼,“老板,喝咖啡的吗?” 徐南渡黑脸说:“我下楼。” 秘书愣了两秒,无情地拆穿他:“可是电梯在那个方向,您从这边过来……” 哦。 是的,不需要你说。 高傲的徐南渡也有今天,奈何做贼,偷窥的贼。 . 事情的发酵是有一个陌生电话打给沈曼卿,问她关于孩子的事情。 交流之下,对方家长只是怀疑有这样的可能性,没有明确的证据,因为她说孩子在家见到孩子屁股上有一块淤青,不严重,这让她警觉。后来更诡异的是,孩子见到她在家里用针线,孩子反应非常大,指着针说针扎,非常疼。 她那时候开始怀疑老师,对方妈妈说她把这事跟家里人说了,可亲人包括孩子爸爸都觉得是她疑神疑鬼,怀疑她是不是因为二胎产后抑郁才这样。 她不肯死心,有热心家长做过班级通讯录,她这才挨个给家长电话,问问他们有没有类似的情况。 沈曼卿真的听不得这些,眼泪唰得就往下淌,她光是看到明曦身上有清晰可见的伤就受不了,她还能去找园长理论,不行还能上告教育局,但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对方妈妈却找不到明确证据,家里人也不能理解她对孩子的苦心。 一问之下,才发现,对方妈妈也是张老师班里的学生。 有什么在沈曼卿脑海中飞快闪过,她忽然想到,如果张老师匆匆离职,不是因为她仅仅伤害了明曦,而是因为她伤害了不止明曦一个孩子,所以害怕东窗事发呢? 沈曼卿在家拼命翻找。 沈雪英问她在找什么。 “群号。” “什么群号?” “幼儿园班级开会的时候建过一个群,但是我被盗号的时候所有的群都被退掉了,我有记在本子上。” 沈曼卿终于找到她记的笔记,不由松了一口气,她联络了刚刚联系她的孩子母亲,对方平时是个糊涂人,一遇到事就六神无主,听到沈曼卿说上群里和家长交流,也觉得是个办法。 沈曼卿登陆的时候想了很多种措辞都不知道怎么说才合适。 “我是孩子家长的妈妈,现在孩子在张老师的班级里遭遇暴力事件……”她决定直接说重点。 她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在群里提起,没想到群里的家长反应非常大。 “孩子晚上会莫名其妙的哭,但是我们没当一回事。”有家长说。 “你们不知其中门道,老师暗示过红包,我们每个学期都打点老师。” “我们家孩子回来的时候腿上经常有青一块紫块的,问他他就说是跟同学打架,这个年打架也正常……” “现在家长就是太娇惯孩子,打骂两下怎么了,我就让我家孩子听老师的。”不同看法也有。 幼儿园靠近菜市场,不少孩子都是家里都在菜场做小本生意,家里是批发蔬菜的,有的是鸭子的养殖户,有的是做水产养殖的,钱都是辛辛苦苦一点点积攒起来的,把孩子送到幼儿园,就是尽最大可能,让孩子得到照顾和教育。 曼卿遮住孩子的脸,放了视频的截图。 这时忽然有一个家长说:“确有其事,没想到这样的事会在自己孩子身上发上。我们已经带孩子验伤,派出所报案,但没能立案,之前疏忽没想到和各位交流,我建议大家先聚在一起开个会。” 一石激起千层浪,群里面一整天都在被刷屏,聊天记录一条接着一条,简直要爆炸。一旦真相被捅破一个口子,所有的疑惑和探究蜂拥而至,所有人都想知道究竟发生什么,孩子是不是安全,是不是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受到伤害。禽兽尚有舔犊之情,更何况是苦心的家长。 孩子的世界充满了天真,孩子的世界也充满了不安全。 这是所有的家长无法容忍的。 虽是炎夏,却如寒冬。 园长的办公室电话快被打爆,只是园长的官僚态度实在让人怒从中来,对于家长的质疑她能推则推,园长态度强硬完全拒绝谈判的可能性,并且推说涉事的老师已经离职,这是老师个人的不当行为,和园方没有半点关系。 愤怒的家长岂能善罢甘休,凡是人都会有弱点,果不其然,园长被人扒出来她和离职的张老师根本就是沾亲带故的关系,这个张老师在离职之后就转去了另外一家幼儿园。这样的老师已经不仅是涉嫌伤害儿童,而是心理变态,这样恶劣的人如何能让她在继续在教育行业祸害人? 沈曼卿熬夜整理了一份她手上所有的音频和视频资料,并详细叙述了她和幼儿园沟通的全过程,在家长开会的时候,她把所有的资料都给了领头的家长。 容易吞声成独往,最难歌哭与人同。一个人的力量可能很渺小,但是一群人的力量却叫人敬畏。 有家长咨询了律师,律师却说他们的事情很难办,因为孩子身上的伤即使通过鉴定,根据相关条例,也很难达到他们想要的结果。根据规定,情节严重者,由公安机关给予行政处罚,构成犯罪的,追究刑事责任。律师指出他们得到的最终结果很大可能是相关行政处罚,也是就是俗话说的纪律处分。 家长的行动力是可怕的,幼儿园拒绝谈判,他们就打电话联系记者,一边写联名信到教育局,他们一群人浩浩荡荡拉了横幅在幼儿园门口。 他们刚站了不到五分钟,就被幼儿园礼貌地请了进去。 但是迟了。 家长情绪激动,现在事情已经不是简单的谈话能够平息的。 《申城晚报》的记者敏锐地嗅到其中大有文章,暗中在活动室临时做的会议室里开了摄像头。 处理这件事上园长之前打电话请示过上面,她也知道这件事处理不好,她绝对没有好果子吃,但是上面领导要求她把事情压下来,给的方针是什么条件都能答应,但是绝对不能承认老师虐待孩子,咬死了是无意伤人。 “上头的会议刚开过,我怎么跟上面交代?”对方十分生气。 “可是赵老师是您……”是你硬塞进来的啊。 对方说:“我都理解你的辛苦,这样吧,园长你在这个位置上多久了。” 黄园长忙说:“我二十二岁毕业,就进入系统工作,调到园长这个位置上,已经八年了。” “八年了啊……”电话里男领导略一沉吟,“这美国总统都能连任两届了,你的位置也该动一动了,你说呢?” 黄园长心中一动,没有人想要在默默无闻的角落呆一辈子,她为什么答应上面照顾赵老师?不就是想要往上爬吗。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既然对方给了暗示,她甚至想,谁说这不是福祸相依,别人的萧墙祸,说不定就是她的青云梯。 她果断地回答:“您放心,这事给我,我保证办得漂亮。” 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看来这个庞大的关系网,这些做家长的,不过才刚刚揭开了一角。 回到会议室,原本态度已经软下来的黄院长仿佛又有了底气。 “让赵老师回来跟我们说话,我们要求严肃处理。”家长哗然。 黄园长跟他们耗着,“可怜天下父母心,大家手上的工作不做来我这里浪费一天的时间,我很理解,你们有什么经济赔偿要求,尽管提出来,园方会尽最大可能补偿大家的损失。” 沈曼卿看见黄园长提出经济补偿的时候,明显有家长动摇。 窗外的街道无言,青草疯长,她心中的煎熬如难捱的夏日,与人漫长的拉锯。 看到幼儿园的新闻的时候,徐南渡根本没放在心上。 新闻的传播速度比想象中的要快,要广,《申城晚报》发布的消息很快上了热搜,随后更多的媒体介入关注,公司里面到处都是讨论这件事的员工,茶水间倒个水的功夫,都能听到有小姑娘聚在一起讨论幼儿园的事。 “这个老师怎么这么变态,对这么小的孩子也能下得去手。” “这种事见多了,感觉人心都麻木了,到最后,不会这个老师又去开一张精神病证明吧?那可真是滑稽,万能的免死招牌。” 满城风雨,牵动人心。 徐南渡把这些当作众多新闻事件中,平凡的一件。 ——直到他在新闻一众家长中,看见沈曼卿的脸。 15.孩子 在路上的时候,秘书来电,“老板,你要我查的那个幼儿园老师,我查到了一些东西。” “好,你发过来。”电话挂断,徐南渡的车也稳稳停在了沈曼卿家楼下。 徐南渡找到沈曼卿的时候她正在家里做饭,食物的香气从门缝里钻出来。她开门看见徐南渡,非常吃惊。 “你怎么来了?” “沈曼卿,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告诉我?” “什么事?”曼卿的眼皮直跳,第一反应就是孩子。 徐南渡的睫毛又密又长,沈曼卿从没见过另一双眼,是如此纯粹的漆黑,漆黑得耀目,媲美上好的宝石,在阳光下折射光芒,更显目光锐利有神,他此刻就用这样一双眼,扫遍沈曼卿的全身,最后停在她平坦的小腹上。 他忽然轻笑,整个世界都跟着亮了,他说:“差点被你骗过去。”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冷峻又深情,如潺潺的山泉,浸过脚踝。 徐南渡绕过沈曼卿就往里走,家里很安静,看起来没有别人,但徐南渡注意到灶台上放了两副碗筷。 他依次推开房门,第一个房间,沈雪英夫妇的,堆满了雪英的衣服和化妆品,第二个房间,非常的简单,没有多余的装饰,但依然空无一人,最后只剩下走廊尽头的一间,房门紧闭。 沈曼卿追上来,按住他的手,“一句话不说,闯进别人家里,不太好吧?” 如何符合你徐南渡的风度? 徐南渡没理,打开房门。 房间里的景象收入眼底,房间不大,但收拾得干净整洁,敞亮的窗户之下是一张不大不小的双人床。 床上有一个小鼓包突出,空调毯之下,小小的一团,有节奏的起伏。 他看了沈曼卿一眼,眼中似乎一瞬间划过纷杂的情绪,又似乎什么都没有,他放轻脚步,停在床头,专注地看着只露出一个毛茸茸脑袋的沈明曦,半晌没说话。 沈曼卿张口想说什么,徐南渡的食指放在唇上,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转身出了房门。 房子本就不大,两人没几步,又到了厨房站定,灶台上煮得汤咕嘟咕嘟得滚着,一串串气泡向上冒,徐南渡生得高大,他往那儿一站,更显空间逼仄,不动声色将沈曼卿困在角落。 他问:“谁的孩子?” “我看到新闻了,幼儿园。”徐南渡补充。 “我的。”沈曼卿过了两秒才答。 “我知道,我是问你,和谁的孩子。”徐南渡步步紧逼。 “这不管你的事。” “是我的,或者不是我的,你说清楚。” “徐南渡,你不要逼我……” “只要你说一句不是,我就信你。”他言之凿凿。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你的! ——她很想这样说,可她说不出口。 沈雪英曾问她:“徐南渡要是知道你带着他的孩子,他会做出什么事,你想过没?” 沈曼卿又问:“曼卿,如果因为孩子,你要跟他在一起,你会同意吗?” “我跟他绝无可能。”沈曼卿当时这样回答。 “那我再问你,徐南渡未婚,没有孩子,如果他们家提出只要孩子……你,怎么办?” 怎么办,世间为何会有如此两难的选择。 她是个母亲,她只想对孩子好,为孩子负责。可什么才是对孩子好?跟她吃苦是好,还是跟着父亲享荣华富贵是好? 她可以做一个刽子手,手起刀落,就斩断明曦和他父亲的血缘吗? 沈曼卿脑子嗡嗡作响,充斥着嘈杂的噪音,种种情绪纷沓而来。 见到沈曼卿压紧牙关不说话,徐南渡忽然放过她:“好了,你别说了。我知道了。不是就不是吧。” 沈曼卿背后都是冷汗。 “沈曼卿,你知道我最怕什么吗?”他问。 徐南渡眼神如鹰隼般犀利的眼神洞穿沈曼卿不堪一击的内心。 他说:“我从小就是野大的,我一点也不怕别人说我是野种。” 沈曼卿脑中有什么轰然炸开。 她知道,徐南渡妈妈未婚先育,在当时的乡下可谓是骇世惊俗。后来迫于无奈,才和徐南渡父亲结合,两人被人指指点点,用高级一点的词汇,就是珠胎暗结。 “但是我怕如果我错过一个机会,一个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的机会。”他说得诚恳,但是沈曼卿不知道他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哪一句是可信的,哪一句是甜美的谎言。 “徐南渡,你是野种,我的孩子不是,我凭什么信你?” “你会相信的。”他笃定道。 这气氛实在太暧昧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足一拳,徐南渡俯身贴近,温热的鼻息扑在沈曼卿光洁的额头,男性的厄尔蒙铺天盖疯狂地向沈曼卿涌来,太暧昧了,暧昧得锅里的鱼汤全扑了出来。 沈曼卿手忙脚乱关火,拿抹布把灶台擦干净。 她没有回头看徐南渡,等她回过头的时候,发现徐南渡正把沈明曦抱在怀里。她忽然有一瞬间走神,明曦大了以后,她都快要抱不动了,但徐南渡把他横抱在怀里,是如此的毫不费力,沈明曦在陌生人怀里舒服地嘤了一声,换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 “带你看个地方。”徐南渡说,他抱着明曦出门,曼卿匆匆追上。 等到沈雪英回来的时候,看见家里空无一人,锅在灶上,鱼在锅里,楼下倒垃圾回来的八卦邻居跟她说,你姐姐别忙着找啦,跟一个开宾利的跑了!啧啧,好车啊,原来平时闷不吭声的那个才是最深藏不露的。 沈雪英把她打发走,才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开宾利的,除了徐南渡还有谁?就凭她姐这个小身板,看来多半是凶多吉少。 . 徐南渡把曼卿母子带到家里,半山腰的别墅,沈曼卿看到的时候,她愣住了。感情尚好的时候,她和他说过这里的房子,她说过她喜欢这里的闹中取静,也喜欢这里山林成荫,尤其是地理位置好,四通八达,连贯东西。 沈钧尚在的时候,就说这里好,适合养老,四百坪,不大不小,以后退休在家,养花逗鸟,他们小两口没事就来住两天。沈钧交给她的任务,按照她喜欢的风格设计装修,设计方案早就好了只是物是人非。 方案里她最满意的地方就是整体装修的色调是干净利落的浅色,点缀深浅不一的家具,大片采光充足的玻璃拉门,宽阔的阳台、一面面的书架、原木色家具,枫木、松木、白橡木、水曲柳…… 可是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她离开国内的时候,房子还没装修完,她拜托国内的朋友把所有资产都处理了,用来给父亲填债和赔偿。媒体报道时都说她父亲害死了员工,企业管理中漏洞重重,罪孽深重罄竹难书。 她试过很多方法去还原当年事故的真相,只是涉及事件的人不是丢了乌纱帽,就是锒铛入狱,涉及面实在太广,上面施压把事情压下去,最后一传十十传百,事情在别人嘴里都变成了失真的故事。最后数来数去,发现最接近真相的人,竟然是徐南渡。 离开墨尔本的之前她姑姑笑她,“你这个人还真是挺有意思,别人来国外赚了钱躲债,你是赚了钱还债。你爸是怎么教出你这种倔驴的?” 可能是她特别傻,比别人都傻。 看着设想里的房子变成现实呈现在眼前,沈曼卿只觉得荒唐,不是她铁石心肠,实在是这个惊喜来的不是时候。 在沈曼卿生明曦难产的时候,徐南渡没有出现,在曼卿在墨尔本赌场的楼梯上一脚踏空,从楼上摔下来,摔伤脊椎的时候,徐南渡没有出现,在明曦问她,爸爸是谁,爸爸在哪儿的时候,徐南渡也没有出现。 那么为什么现在要出现呢? 不合时宜的人,出现在不合时宜的时候,就像是扣错扣子的衬衫,滑稽又怪异。 沈曼卿躺在异乡的产房,九死一生,差点没命,后来医生告诉她,她的子宫壁太薄,恐怕以后都再难有孕。 她再看暖箱里的孩子,还没有猫崽大,脸上皱皱的看不清的五官。 她当时脑中一片空白。 这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也可能是她这辈子唯一的孩子。 她告诉自己,没事,够了,有这个孩子就够了。这辈子,他们母子俩相依为命。所以她给这个孩子起了个名字,曦,早晨的阳光。辞海说,这个字代表光明。 明曦小时候问爸爸在哪儿,曼卿就告诉他,爸爸是个大英雄,英雄在外面和坏人争斗,后来明曦又问过几次,沈曼卿指着墙上的身高表对他说:“曦曦,你看见这个高度没有,等你长到这么高的时候,爸爸就回来了。” 后来沈明曦渐渐不再提起爸爸,似乎接受了这个事实。 . 明曦醒了,他本来被放在沙发上,羡慕小孩子,随时随地可以睡,一睡就是一觉沉沉不知道醒,哪里像大人,有那么多莫须有的烦恼。 小明曦柔柔眼,还没睡醒,就像是脑袋上装了接收信号的天线一样,迷瞪着眼,准确地找到沈曼卿的位置,像个树袋熊一样抱住大腿。 ……然而,这一次,他抱错了啊。 明曦也觉得哪里不太对,蹭蹭,摸摸,好像手感不太对,有点生硬,还有点粗糙。 他抬头,一个陌生叔叔的脸,他一脸茫然地看着叔叔,叔叔也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沈曼卿招手,“明曦,过来,叫叔叔。” 明曦蹬蹬地扑向妈妈,清脆地喊了一声:“叔叔好!” 然后他就看见叔叔的脸绿了。 诶?还真是个怪叔叔,明曦如此总结。 16.情 沈曼卿冷漠地看着徐南渡,气氛陷入诡异的安静。 徐南渡看着她,忽然眨巴眼说:“我饿了。” ——这种突如其来的委屈是怎么回事。 “关我什么事。”沈曼卿皱眉。 “我想吃你做菜。”徐南渡眼睛水汪汪的,跟明曦要玩具的时候眼神一个样。 “你做梦。” “梦里有你,我愿意长睡不醒。”这世界上怎么能把如此不要脸的话,说得如此坦然。 “你儿子也没吃晚饭,他也饿。”徐南渡补充道。 哟,总裁家里不管晚饭,真乃天下奇闻。 “你家阿姨呢?” “现在就我们没别人,更何况,如何能和你的手艺比。” 他这招曲线救国,好风凭借力实在是用的妙,一下子就找到沈曼卿的命门,她无法只好下厨煮了锅面,配两个小菜。其实徐南渡家里的厨具非常齐全,但是沈曼卿拿出来的时候发现他们几乎是全新的。 “你平时都不吃饭吗?”沈曼卿看着有的连包装都没有拆的锅碗瓢盆,忍不住皱眉,这是要成仙。 “随便对付对付就好,哪来那么多讲究。” 平时他大多数时间在外面吃,很少回家,他受不了跟家里的阿姨共处一室,他心中总有一个过不去的坎。 徐南渡奶奶就是从前沈家的老保姆,跟雇主处久了,感情比跟家里人还深。他小时候寄居沈家,看见沈太太对自己的奶奶颐指气使,她的行为,拿到今天来细细咀嚼,其实也算不上过分,只是那种漫不经心和傲慢的态度,在徐南渡心底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徐奶奶拿沈家人都当瓷人一般捧着,生怕磕着碰着,她的心目中,沈钧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就像是亲生儿子一样,不对,准确来说,是连亲生儿子也比不过沈钧。 老太太到死的时候,嘴里念叨的都是沈钧的名字。也不知道她九泉之下会不会后悔从乡下回来找沈钧,如果两家人就此不相见,说不定徐南渡在哪里做一个小白领,娶妻生子,沈曼卿也安安稳稳的过她的生活。 可世上没有如果,别向往事回头。 . 餐桌上,沈曼卿看着她的碗放在跟前,半天没动两口,她实在没有胃口。 她看着坐在她和明曦对面的徐南渡,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和徐南渡没什么话可说,但是徐南渡和明曦的气氛还算不错,明曦看到徐南渡一点一点把所有的葱都挑出来,伸长了脖子。 徐南渡看了一眼他:“小子,你看什么呢?” 明曦一双黝黑灵动的眼睛仿佛会说话,他看着桌子上的葱说:“看葱。” “葱有什么好看的。” 明曦偷瞄一眼妈妈,然后小声说道:“不好吃。” 原来这个沈曼卿口中,隔壁老王家的孩子也不喜欢吃葱? 徐南渡瞥了一眼规规矩矩坐着的小孩,面无表情地把自己已经把葱挑完的那一碗推到了明曦面前,跟他交换一碗面,继续他的挑葱大业。 明曦眨眼看他,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 这下看得沈曼卿更加头疼,没徐南渡的时候,也没人惯他这毛病,她用筷子敲了敲明曦的碗:“认真吃饭。” 徐南渡停下手上的动作,轻描淡写地看了沈曼卿一眼,“别光盯着别人,你也吃。” 多年不见,徐南渡噎人的本事见长,沈曼卿怒吞一口面条。 好不容易撑到饭后,她着急要走,徐南渡却说山里天晚要走也没车,不如安心住一晚。 说来说去,其实就是不想放她走。 和徐南渡共处一室,明曦在他面前相处越久,越让她不安。 “外面大雨,你不想你,也想想明曦,他累了,是不是明曦?”徐南渡拦住要走的沈曼卿,突如其来的暴雨也在帮他。 更气人的是,明曦这个小叛徒究竟看上徐南渡哪一点,居然附和地点了点头。 . 苏秘书带着满身水汽进来的时候,看见徐南渡一脸正经地在陪孩子看动画片,他简直被眼前这一幅充满烟火气的画面惊到。 看到秘书过来跟他谈事情,沈曼卿起身要回避,徐南渡喊她:“和你有关,你也听听。” 秘书眼观鼻鼻观心,面不改色汇报工作,坚决不介入领导私生活,他就悄悄瞄两眼。 沈曼卿听着听着才明白,原来这个赵老师是上层领导的情妇,是个职业小三,难怪有恃无恐,但是没想到事情被这群家长闹到了网上,这下不仅是她丢了饭碗,就连她的金主也乌纱帽难保,检查组已经查到他们头上,等他们的是牢狱之灾,这才着急上火。 “我看他们是狗急跳墙,我是在码头抓住那个赵老师的,她想要偷渡出国。” “这样的人,也配称老师。”徐南渡冷笑。 沈曼卿一瞬间失神。 她从未寄希望于任何人身上,来扮演她生命的拯救者,可是徐南渡以这样强硬的姿态再次闯入她的生活。 他什么都没说,但是他就这样顶天立地的要给她撑起天地。 徐南渡的笑无疑是好看的,惊人的好看,他的脸与过去重叠。 “老板,下面怎么办?” “她现在在哪儿?” “在咱们仓库,有人看着。” “好,先晾她一天,明天我亲自处理。”徐南渡双手交叠置于膝上,姿势真是斯文极了,就连嘴角的弧度都矜持又克制。 但天知道他内心有多愤怒。 “你怎么处理她?”沈曼卿追问。 徐南渡的手背轻轻碰了一下她的脸颊,“你别管,交给我。” 被当成空气的秘书忍不住咳嗽两声。 徐南渡目不斜视,“你可以走了。” 电灯泡都可以走了。 后来沈曼卿是从新闻上看到相关报道,包养她的官员因为作风和经济问题被双规,法院判了二十年有期徒刑,但是离奇的是赵老师竟然人间蒸发。 徐南渡处理得实在太干净,赵老师要偷渡去国外,带着钱出去享福还有什么意义?他只是帮了她一把,为她选了一个更合适她的地方。 把她吊在仓库里的时候,徐南渡问她:“柬埔寨、老挝、越南,你觉得哪一个好?” 她疯狂地摇头。 后来就再也没有人听说过她,在没有人知道的贫瘠土地上多了一个被毁容的女人。她没有别的生存手段,只好又干起老本行,以色示人苟延残喘,没想到没过多久染上脏病,走得时候表情痛苦,过了好几天才被人发现尸首。 . 苏秘书走后,沈曼卿带着明曦洗漱,徐南渡推门,依在门框上,专注地看着沈曼卿的动作,目不转睛。 他看着沈曼卿带着孩子洗脸、刷牙、给他盖被子,最后亲了亲他的额头跟他说晚安,他才知道,原来有个孩子的感觉是这样的。 有个活生生的小人,在生命,要你疼,要你哄,要你牵挂。 沈曼卿被他看得受不了,要赶他走,被他一把捉住,带到主卧。 曼卿轻声惊呼,“你干什么。” 徐南渡轻轻舔了一下嘴唇,唇色越发红润,他眼神直勾勾地看着沈曼卿,“不干什么,就想多看你两眼。” 沈曼卿手里还拿着浴巾准备洗澡,在徐南渡的压迫之下,她一步一步退到主卧的浴室里,徐南渡替她打开花洒,哗哗的水声在耳边响起。 “对不起,曼卿。” 对不起,他来得这样迟。 对不起,这是他最没资格说的话。 对不起,从今天起,你的委屈我背负,你的不忿我伸张。 “你的对不起,于事无补。”沈曼卿不为所动。 “沈曼卿,你恨我。”他明白了。他看着沈曼卿,漆黑眸子里汹涌的暗流拽着沈曼卿跟他一起下坠。 越是撕心裂肺的话,到了嘴边越像是寡淡无味的白水。因为爱的过量,失去了生息。 “对,我恨你,恨不得你去死。”承认恨一个人有这么难吗?没有,对,心中燃烧的痛,流的血,溃烂的伤疤,和阴天的痛不欲生,都是恨。 一切苦闷的积压到达了顶点,从沈曼卿的心里喷涌出来彻底爆发。 很难想象,这是沈曼卿说出的话。 徐南渡的眼睛像是会说话,悲伤从眼里哗哗往外流。 曼卿被他气到不行,为什么犯错的人要露出这种眼神? “因为我要偿还。”简单的陈述句,沉闷的语气里,还带着点小委屈。 两人说话的功夫,徐南渡不知不觉贴得更近,曼卿被他困在角落,水流打湿两人身体,衬衣紧紧包裹在徐南渡的上身,勾勒出肌肉的线条。 17.巴掌 两人说话的功夫,徐南渡不知不觉贴得更近,曼卿被他困在角落,水流打湿两人身体,衬衣紧紧包裹在徐南渡的上身,勾勒出肌肉的线条。 然后沈曼卿给了徐南渡一巴掌。 响亮的巴掌声盖过水声,结结实实的一巴掌,徐南的脸登时就红了一片,沈曼卿还真是下得了狠手。 徐南渡顺着她的力道侧过脸,舌尖伸出来轻轻舔了一下嘴角,“这才半边脸,还有呢?” 他的话音未落,沈曼卿的手啪得落下,又是一巴掌。 “你出去。”沈曼卿神情肃穆。 徐南渡撑在瓷砖墙壁上的手紧紧握成拳,水气氤氲,熏红他的眼,徐南渡低下头,不再作出勉强的笑容,故作姿态和假装的轻松,在现实的情感面前毫无作用,只能显出他拙劣的演技。久久的沉默让他明白,这是一个和过去不同的沈曼卿,这是一个不会再跟在他的屁股后面,叫他小哥哥的沈曼卿,人间烟火的洗礼,让他面目全非,也让沈曼卿脱胎换骨。 他怀念小时候粉团一样的沈曼卿,趴在他的膝头,一趴就是一下午,那是浑然天成的依赖,是上天赐予每人个独一无二的缘分,不然世间为何会有一个词,叫有缘人,为何对一个陌生人的厌恶或是亲近几乎就像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分辨能力,那是从灵魂深处激荡的回应。可是他走了,他没有办法不走,他父亲出车祸死的时候,整个汽车都烧起来,火海里捞出来的尸体,焦黑如碳,他父亲替沈钧开车,沈钧毫发无伤,可是他父亲却死无全尸。他的母亲疯了,她不认识徐南渡,她也不认识沈钧,她只认识她的丈夫,可是她的丈夫已经不在了,长眠地底。 徐南渡不能陪沈曼卿长大,世上总有这样那样的遗憾。 他也怀念青春年少时的沈曼卿,那个时候,沈曼卿已经从圆滚滚的包子,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他当时就想,这就是本来他应该看着长大的姑娘啊。她不仅生得美,就连追人的方式也别致。 徐南渡比曼卿虚长几岁,曼卿最恨的,就是他一副以长辈自居,然后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每当她想要靠近,徐南渡都会与她保持距离,礼貌疏离地告诉她,你还小。可天无绝人之路,就在沈曼卿一筹莫展之时,恰巧她在图书馆借书,多么小的几率,才能在图书馆遇见停电,又有多么小的几率就在停电的时候,叫她撞上徐南渡。 张爱玲写□□,一个大都市的沦陷,或许就是为了成全白流苏,成全她和范柳原。徐南渡永远也不会知道曼卿当时的想法,曼卿想,她不是小说女主角,她的爱情在人海中渺小又平凡,不需要永垂不朽,也不需要轰轰烈烈,那么这一场短暂而不起眼停电,或许就是为了成全她和徐南渡,这是多么卑微的窃喜。 等图书馆的灯再次亮起的时候,沈曼卿已经不见,但是她留了一本书给徐南渡,书里有一页折角,一段话被勾出来,那是连男人看了都要面红耳赤的,一段直白露骨的描写。 后来沈曼卿发消息给他:“如何?我不是你口中的小姑娘,我是成年人,也乐于探讨成年人的话题。”多么直白又大胆的姑娘。 那本书,就是《黄金时代》。 这本书徐南渡看了很多遍,每一遍都是渗透到骨子里的,充满的绝望的欲/望。直到今天,他才恍然大悟,其实应该让他难忘的,应该是那一句“这女人打耳光出了名,好多人都吃过她的耳光。我一本正经地向她建议举行一次□□,所以她就决定,早晚要打我一个耳光”。 现在轮到他挨耳光了,他才知道,原来挨人耳光是这个滋味。一巴掌,把他抽醒了,他只活了三十岁出头,可是已经像是活了八十岁那样漫长,凡是他珍视的,都弃他而去。如今他有了钱,有了名,有了地位,三十二岁的他看起来拥有了一座城堡,但他不是这座城堡的国王,他是城堡里长长久久的囚徒,被困在岁月里,找不到出路。 他想要接近沈曼卿,靠近沈曼卿,汲取她身上的温度,不过是对过去的徐南渡的一种补偿,他的歉意是多么的虚假,他还是那个彻头彻尾的个人主义者,自私想要占有,挽回,然后奢望有一个人,可以永远陪伴他,让他这条淌血的路,走得不要那么寂寞。 可他罔顾沈曼卿的想法,她痛吗,她恨吗,她愿意原谅吗? 离谱,可笑! 徐南渡,你怎么能一错再错,他颓然垂下自己的手,迈着沉重缓慢的步子,一路湿漉漉地淌着水,走出浴室。 他走后,沈曼卿顺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温热的水顺着她乌黑的长发流遍全身。 徐南渡就坐在外面的椅子上,给自己点了一支烟,烟草在火焰里蜷缩燃烧,满室的烟熏火燎。墙上挂着一副莫兰迪的画,灰色的色调之下只画了几个简单的瓶子,空空荡荡的房间,空空荡荡的油画。 莫兰迪的作品里,出镜的,永远仅限于瓶子和波隆那郊外的风景。 油画之下,是两只在玻璃缸里攀爬的小乌龟,累了,便懒洋洋缩进自己的壳里,待到苏醒,再重复向上爬,又掉落的过程,日复一日徒劳无功。 徐南渡在听浴室里的水声,然后他听见水声停了,他不由一阵紧张。 沈曼卿走出来的时候,裹着浴袍,往他身上扔了一条浴巾。 “擦擦。” 他拿着浴巾,一颗心仿佛又活过来,他拼命从沈曼卿的表情里想要捕捉一丝不忍和柔情,他卑鄙地想要抓住女性那根名为柔软的肋骨,可惜,沈曼卿的表情太过完美,一丝裂缝也无。 他甚至感到,此刻的沈曼卿是高高在上的,因为他所求太多,而她无欲亦无求。 这时房门被推开,一个小人儿钻了进来,手里抱着大大的整头,一路钻进沈曼卿的怀里。 他哭诉:“妈妈,有人一直在哭!” 沈曼卿的心漏跳一拍,忙问:“怎么回事?” “小朋友在这里哭,就在这里你听不见吗?”明曦左顾右盼,他没有见到别人,疑惑不解,焦急地问,“可是声音很近很近……妈妈,就像,就像在我大脑里。” 明曦撇嘴想哭,“妈妈,你们都听不见吗?” 沈曼卿握住明曦的小手,轻颤的手指泄露她的不安。 徐南渡不假思索地跪坐在地上握住明曦的肩问他:“你能分清是脑子里的声音,还是身边的声音吗?” 明曦认真思索,“脑子里。” 徐南渡仿佛松了一口气,能分清就好,就怕真假都分不清,那才是真的糟糕,他也算是久病成医,没事就去医院坐坐,跟心理医生没有白聊。 他放缓语速,用平稳而安定的声音问道:“告诉叔叔,是谁在哭?哭了多久?”他这一声叔叔,说得有些艰难。 明曦一一作答,是一个小朋友,差不多的年纪,一直抱着玩具,对着他哭个不停,他一开始以为自己在做梦,可是从床上爬起来,还是没有停止哭声,小朋友脸他没有看清,一直低着头,可是哭声却太过响亮。 “他为什么哭?”徐南渡又问。沈曼卿抱着孩子焦头烂额,徐南渡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她没有注意到。 “他说,他不想去幼儿园。” 听了这话,沈曼卿的脑子轰然炸开。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她的明曦,为什么受罪的不是她,她想要说点什么,可是她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明曦常淘气,他不会系鞋带,把两只鞋的鞋带系成死结,沈曼卿跟他说,没事的,妈妈来,曼卿一双巧手给他解开;他打碎家里的餐具,那是姑姑买的一套法国餐具,沈曼卿跟他说,没事的,妈妈会变一只新的,后来沈曼卿买了一整套,把其中一只放回去,给他看,原来真的变回来了;他把墨水洒得到处都是,满手的蓝色,沈曼卿给他擦,给他洗,跟他说,没事的,妈妈给你洗干净。 她说的每一句话,明曦都相信。 因为妈妈就是这样厉害。 他问曼卿:“妈妈,我是不是病了?” 沈曼卿缓了许久,才说:“没事的,我们曦曦没事的。” “嗯。”明曦乖巧地点头,对她的话深信不疑。 沈曼卿彻夜未眠,一直陪着明曦,明曦睡在床上,好不容易闭眼,曼卿就半靠在椅背上看着他,生怕他什么时候会惊醒。 她和徐南渡的猜测是一样的,明曦的问题是,幻听。 徐南渡也没有睡,固执地陪他们。沈曼卿跟他说,这不关他的事,让他去睡,徐南渡不肯,他随便弄了一点吃的上来给她垫肚子,曼卿一颗心悬着,吃不下,推开他递过来的碗,徐南渡就站在床头一动不动,两个人在黑暗里悄无声息地僵持。 最后沈曼卿无声叹了一口气,接过碗,闻见小米粥的香气。 第二天一早,徐南渡就胡子拉渣地载他们出门。 “我们去哪儿?”明曦问。 “带你去见一个阿姨。”徐南渡对他说。 徐南渡把心理医生程菲家门拍得砰砰直响,她皱眉开门,“谁呀一大早的。” 徐南渡抱着孩子,说道:“病人。” 程菲看见徐南渡怀里的孩子,又看见沈曼卿,愣住。 18.意外 程菲赶紧开门让他们进来,给他们到了杯水,两个人紧张兮兮地坐在沙发上,程菲忍不住点了根安神香,跟他们说:“你们别紧张,放松点,你们这样看把孩子吓的。” 程菲问了明曦几个问题,关于他这样多久了,每一次脑海里面的声音持续的时间有多长,是否能够分辨声音出现的方位。 仔细询问之后,她对两人说:“问题不大,就是孩子受到了惊吓,进行心理疏导就好,我平时在一家医院坐诊,我把名片给你们,随时可以带孩子来,不要害怕去医院。” 曼卿紧绷的神经不由稍稍放松。 这时候明曦过来握住曼卿的手,跟她说:“妈妈,你别怕。” 曼卿愣住,笑道:“妈妈不怕。” “可是你的表情不像哦。”明曦撅起嘴巴,“其实妈妈,那个声音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可怕,我就是觉得那个小朋友很可怜,我哭了妈妈安慰我,但是他哭了都没人理……” 小朋友的心大到能装下一整个宇宙。 “可是你不是觉得他很吵吗?” “嗯……也不全是啦。”明曦认真思考了一下,“看他哭我很着急啊,妈妈说了,男子汉不哭。” 曼卿亲了亲他的额头,小孩子怎么这么可爱,“但是你一定要答应我,任何时候,听见奇怪的声音,都要告诉我好吗?” “嗯,好,拉钩!”明曦在曼卿的脸上啪唧就是一口,满脸口水。 “好,拉钩。” “妈妈……” “嗯。”曼卿答应。 “其实……”明曦欲言又止。 沈曼卿鼓励他说下去。 他说:“其实我最想听到的是你的声音。” “妈妈保证,多陪你,好不好?” 明曦倔强地摇头,“不,妈妈你忙。” “那以后你想妈妈了,就打电话给我,就能听见我的声音,这样好吗?” “小姨说了,妈妈上班的时候不能打扰。”明曦撅嘴。 “那要怎么办呢。妈妈不怕你打扰。” “不。”明曦睫毛又弯又长,就像是个漂亮的洋娃娃,他说这话的时候真是甜腻到心底去,他说,“妈妈,想你的时候,我不是用耳朵听,是用心听。” 沈曼卿听到这话真是心都要被这孩子捏碎了。 “小滑头,嘴这么甜。”遗传了谁? 嬉笑之间,沈曼卿注意到程菲盯着她探究的目光。 程菲的表现落落大方,就算是帮忙也非常的爽快,而她和徐南渡之间的关系…… 沈曼卿没有在这一点上纠结,可有些人却不这样想。徐南渡怕她误会,从程菲家里出来之后,郑重其事地对她说:“上次在公司见到你时,如果让你有所误会,你千万不要当真,我跟程菲什么关系都没有。” 沈曼卿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开车的徐南渡,对他说:“你和程小姐还真有意思,程小姐烧水的时候,也跟我说,让我不要介意。” 徐南渡心中一窒。 然而这些都不是他现在忧心的重点,他说:“曼卿,你工作这么忙,孩子跟你东奔西跑的太辛苦,先放我那儿吧。” 沈曼卿几乎要从座位上跳起来,“你想都别想。” 说完之后才发现自己的反应太大,放缓语速说:“我自己的孩子,我会照顾。” “哦,是吗?”徐南渡透过后视镜看到他们,笑了一下。 事后,他给了秘书一个小号资料袋,苏秘书拿着问:“这是什么?” 里面是明曦的头发。“拿去验一下DNA。” 就在苏秘书拿着东西出门的时候,正好撞上过来看徐南渡的姐姐孙蕙,看到孙蕙,秘书反射性地护了一下怀里的资料袋。 “什么东西?”孙蕙问。 秘书说没什么,她直接一把拿过来看,看到里面的东西,“DNA,孩子?” 秘书一副宁死不从打死不说的样子。 孙蕙有些生气,“呵,我说他怎么家也不回,相亲也不去,每次都拿程菲出来做挡箭牌,感情是因为外面连种都有了。说吧,哪里来的狐狸精。” “大小姐,你这么说不太合适。” “不合适?”孙蕙实在太犀利了,“要不是上不得台面的小东西,他怎么不带人回来给我们看看?” “您……还是自己问老板吧。”秘书赶紧躲开他们的战场。 “姐,你怎么来了,进来坐,让人给你泡杯茶。” “不坐了,还有事,我就是来提醒你,这周妈生日,平时你不出现就算了,至少生日宴你要回来。” “好,我知道了。”徐南渡合上手里的文件,站起来。 “还有,我刚刚在门口看到苏秘书手里的东西了,你在外面有人?” 徐南渡当然不承认。 孙蕙抬手,“你不用跟我解释,你我一起长大,我就比你大那么几个月,厚脸皮做你的姐姐,你的心思我再清楚不过,你在外面玩什么、找了谁、是什么人我不关心,你虽然没有跟孙家姓,但是改不了你就是我们孙家的子孙,我孙家的媳妇,不是那么好做的。你心里有点数,孩子我们要,母亲,你处理好。” 说完孙蕙就走了。 她走到电梯口,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穿过走廊,她两步追上去,喊道:“沈曼卿。” 背影的主人应声回头,两人视线相撞。 沈曼卿穿着咖啡店的制服,而孙蕙穿着剪裁合体的连衣裙,一双细带高跟凉鞋,把她的身形衬托得优美又挺拔。 不愧是著名的舞蹈演员,在国际舞坛上都享有盛誉。 然而这些荣誉,她还记得她是从沈曼卿手里抢走的吗?当年她借着徐南渡生病的事诓骗沈曼卿回申城,自己拿了沈曼卿的名额和编舞参加国际舞蹈大赛,一举夺冠。沈曼卿的恩师对这个因为爱情冲昏头脑的女子是恨铁不成钢,自从沈曼卿放弃了比赛名额之后,恩师就再也没有跟她讲过话,对外也不承认沈曼卿是他的弟子。 沈曼卿跳级破格被舞蹈学院录取,当年是非常被看好的年轻一代。 比赛名额是通过舞蹈学院的院内排名,再由校方给评委会推荐,沈曼卿和孙蕙的排名差之分毫。她当时完全没想到孙蕙会直接拿她的编舞去参赛,她看到视频的时候被气疯了,去找孙蕙对峙。 孙蕙嘲笑她:“是你自己放弃,关我什么事,而且,编舞是学院的老师一起编的,这是校方荣誉,集体的荣誉,不是我个人的,我也做不了主。更何况,你不是想跟我弟结婚吗?我们以后就是亲戚,抬头不见低头见,撕破脸,真的好吗?” 如今再见,孙蕙功成名就,而沈曼卿只是咖啡店店员,想必孙蕙的内心是无比的得意张狂。 “沈曼卿,好久不见啊。”孙蕙施施然走近,“你从澳洲回来了?和南渡的办公区离这么近,你怎么这么厚的脸皮,还不死心呢?”孙蕙向来喜欢称呼徐南渡叫“南渡”而不是弟弟。 当年沈曼卿就觉得她每每露出这样的神态用这样的语气喊徐南渡让她不自在,她和徐南渡抱怨过,徐南渡说她太敏感,对方是他姐,称呼亲密一点也很正常。 这时被她带到咖啡馆来玩的明曦冲过来扑到她的腿上,喊道:“妈妈!” 孙蕙看到沈曼卿的孩子很吃惊,还有孩子明显和徐南渡相似的五官,她忽然就想到徐南渡交给秘书的资料袋,敏锐地察觉到一些什么。 “不要脸。”她骂沈曼卿,转身就要走。 “你别走,把话说清楚,谁不要脸?” “说你不要不脸,全家都不要脸。你爸是个贪污犯,你哥卷钱跑了人都不知道在哪儿,还有你,想要靠孩子套住徐南渡?小心鸡飞蛋打。” 沈曼卿被气得说不出话。 她想她哥哥了,如果哥哥还在身边,一定不会看她被人欺负。 这么多年,她一直怀有期望,哥哥在某一处,很好的生活。 可是老天就连这么一点渺小的希望都不给她,都要狠狠的打碎,她永远清楚记得,这一天的黄昏,天边的落日红彤彤的映出一片红霞,店里客人不多,陆思齐正和她们说笑,小姑娘们被他逗得直笑。 然后她接到一个警方电话,里面的人说:“你好,请问是沈曼卿女士吗?” 她的眼皮一直在跳,越跳越快,她的声音颤抖,“我是。” “我们这里有一具男性尸体想要请你来辨认一下。” 女性的直觉总是准确的惊人,这种不好的预感已经强烈到了可怕的地步。 后来她想,可能这就是冥冥中的感应,所有的剧情都在向着安排好的剧本有条不紊地向前进,不由她的意志和努力而转变,所有的人、事,都会走向他们应有的位置,都会走向他们应有的结局。 而她哥哥的结局,就是——死亡。 在警局看到尸体的时候,她看到的是一具被湖水泡到肿胀腐烂的尸体,她试图从尸体模糊的面目中找到一丝熟悉的眉眼,可是她发现她无从下手。 据警方说,这是湖底清淤发现的尸体,沉尸地点就在沈煜一处城郊别墅的附近,警方怀疑沈煜的死因是自杀。 沈曼卿死死咬住自己的胳膊,上面一排她的牙印,她抬眼看见停尸房外面火红的天空,她好累,疲倦得像一头没日没夜耕耘的老牛,偶尔抬头看一眼天空,发现天上云又高又远。 不可能,她哥不可能是自杀。 晕过去前,她依稀见到徐南渡的脸。 19.入v三更 沈曼卿收到一笔钱,二十万,是她姑姑打给她的,她姑姑说她那里的事情警方已经调查清楚,这是给她的辛苦费,还有之前欠她的尾款,一起结了。 沈曼卿看到账户里多出的一串零,忽然就没了感觉。 她的非法滞留身份被查就是因为赌场遭遇诈骗案的时候,她无意中认出藏身人群的涉案赌徒,为她照看的vip客人挽回了损失,但是因为涉案金额数量巨大,警方介入调查。 正好她一直想离开,借故全身而退。她在赌场做掮客,她把钱给人贷出去,贷多少,几分利,能不能收回来,都是要靠一双审时度势的眼。挣的是快钱,既然是快钱,当然是有风险。正因为水深,入行难,想要退出更难。 她姑姑是个甩手掌柜,黄、赌、毒,除了毒不沾,其他两个都有她的产业,她最常举办的活动,就是社会名流的派对和沙龙,好些个议员都是她的入幕之宾,她喜欢把沈曼卿带在身边,让她多学多看。 沈曼卿确实学到了,学到了什么是钱权色,什么是利益和诱惑,那些个好姿色的姑娘,一个穿的比一个少,一个赛一个的妖娆,并以钓到有钱的凯子为荣,若是能像沈曼卿姑姑那样,身边聚着各式各样有权有势的男人,那几乎就是她们的毕生理想。 沈曼卿曾和一个年轻的留学生聊过,问她真的喜欢这样的生活吗?夜夜笙歌,美酒与美色。对方很奇怪地看着她,跟她说,姐,你真的好落伍,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别受着你的旧观念活了行吗?看看这世界,精彩纷呈。 是她不懂,她一直都不太懂,她就是这样一个缓慢的、不开放的人,守着一点早就被新时代抛弃的坚持过日子。 这个世界就是如此,越是坚持,就越是有人想要打破,因为这正是他们的乐趣所在,看人在权势和金钱面前,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一次次印证金钱的魅力,名包、名表、首饰,流水一样被议员送到沈曼卿面前。 可他的年纪都足够做沈曼卿爸爸了! 她不想像她姑姑一样,周旋于权贵之间,一茬一茬的,就是像是年轻姑娘的收割机,到头来还要为了自己逝去的容颜伤神不已。 沈曼卿看着卡里的钱,做的第一件事是为沈煜办了隆重的葬礼。 她请了人给沈煜诵经,愿他脱离苦难,功德圆满。 来的亲朋不多,她一身黑衣,站在灵堂之上,胸前别一朵白花,身形单薄,眼神空洞,她好像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见。沈雪英一直陪在她的身边,因为多年不在一起生活,沈雪英对沈煜的印象很淡,但是突如其来的死讯,也让她无所知从。 她说:“这下沈家只剩我们俩了。” 沈曼卿浅浅的笑了一下,“至少还有你。”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透着厌世的语气,让雪英有些不好的感觉。 曼卿的怀里抱着哥哥的遗照,黑白照上的沈煜是那样的年轻英俊,他在学校的时候,几乎所有的小女生都为他痴狂,一双深邃的眼随时在诉说他的高不可攀。 而他死的时候,不及生前风光的千分之一,曼卿已经尽力了,她想如果沈煜在天有灵,也不会怪她,为何宾客寥寥无几,让他走的冷冷清清。 陆思齐来了,他看着沈曼卿欲言又止,他没想到曼卿是沈家的女儿,他应该曾和她在宴会上见过的,不过世事难料,就像是他是陆家的小少爷,现在还不一样在管理咖啡店,谁就规定,沈曼卿不能给人做咖啡? 他已经感到,沈曼卿不会在一家咖啡店久呆,咖啡店是留不住她的,她应该有她的地方要去,只是属于她的地方在哪里,陆思齐不得而知。 谭久龄也来了,带着女儿来的,可心在家总问沈老师什么时候来,沈曼卿总共没有教过她几次,却能得到她的惦记,沈曼卿觉得自己受之有愧。 可心见到明曦的时候尤其亲切,这种感情,大概就是一见如故。 明曦见到妈妈伤心,不肯离开妈妈身边,可心就一直陪他在一旁站着,明晰虽然不懂的什么叫做死亡,但是这里压抑的气氛,让他第一次对死亡有了直观的体会,他很想跟妈妈求亲亲求抱抱,但是他小声喊了两声,沈曼卿没有听见。 可心握住他的手,两个人用英文讲悄悄话,很快明曦因为被妈妈忽视的委屈都变成了对可心的好奇。 最后徐南渡也来了,徐南渡非常郑重地对沈曼卿说:“节哀。” 沈曼卿没有一句话是听进去的,徐南渡的脸就像是隔着雾一样不真切,她垂着眼,谢过他,也顺便谢过他那一天把她从警局带出来。 徐南渡来找沈曼卿的时候,看见明曦自己一个人在楼下玩蚯蚓,把土翻过来,卷卷的短发被汗珠沾湿。他收到了亲子鉴定报告,上面白纸黑字写着,亲权关系99.999%,他们是父子。再见到明曦,要说什么,要怎么做,他在来的路上预演了许多遍。 见到的时候,才发现所有的语言都无力,所有的预想,都是徒劳无功,徐南渡过去把他一把抱起来,喊了一声:“明曦。” 明曦沾满泥巴的手印在在他的浅色衬衫上,留下一个脏兮兮的小手印,他和徐南渡大眼瞪小眼:“叔叔,你好。” 明曦的一声叔叔让他从自己的情绪中惊醒,他对明曦说:“曦曦,你想见你的爸爸吗?” “想,也不想。”明曦略一思索,趴在他的肩上,他身上又多了几个手印。 “为什么?” “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我也想要有。但是如果不是爸爸,妈妈一定不会那么辛苦。”明曦看待问题折磨犀利,简直让徐南渡吃惊,“让妈妈伤心的人,都是坏人。” 童言无忌,明曦说的话都是心里话。 他又问:“我给你做爸爸怎么样?” 明曦被他逗得咯咯直笑,“叔叔,你可拉倒吧,妈妈早就跟我说了,你特别想要一个儿子,但是可惜一直生不出来,虽然我知道我聪明又可爱,但是你不能这样的哦,小朋友不是从大街上捡来的,想要小朋友,你要好好努力。” 徐南渡被自己儿子一通歪理狠狠教育了,究竟是谁在教孩子这些乱七八糟的话? 太过分了。 真的太过分了。 一个苦苦求子不得,整日烧香拜佛,徒劳无功最后只好无奈把魔爪伸向无辜的小朋友头上,上赶着要给人做爸爸的中年秃顶老大叔形象在明曦口中跃然纸上。 非常的,生动形象,这个叙事能力如果这不是他儿子,说的对象不是他,他给一百分。 真是个机灵的孩子。 徐南渡上楼之后,是沈雪英给他开的门,他问雪英,“沈曼卿呢,怎么把孩子一个人放楼下,人来人往,出了意外谁负责?” 雪英一把拉过明曦,惊讶道:“你这孩子什么时候跑出去的,真是不叫人省心。” 沈雪英向里面的房间努了努嘴,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见,沈雪英跟着着急。 “沈曼卿。”徐南渡拍门。 无人搭理。 “沈曼卿。”他又喊,还是没有动静。 徐南渡退后一步,把锁着的门撞开,之间里面的窗帘都拉着,只有一盏灯亮着微弱的光,打在沈钧和沈煜的遗像上,老房子不隔音,坐在房间里都能听见楼下大声播放的电视剧,男主女主爱的你侬我侬,然后被女主的哥哥发现,暴打男主一顿。 还是生活在电视剧里的人幸福,有爱,有家人,她也曾经有父亲,有哥哥。她哥哥在知道她和徐南渡谈恋爱的时候,也想这样,揪着徐南渡的衣领对他说:“小子,你算是哪根葱,想要娶我们家曼卿,你差得远。” 无论许家的势力多大,作为许家的半子,徐南渡毕竟是隔了一层,在他哥哥眼里,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一无是处。可能这是普天下哥哥的通病,总觉得世界上没有人配的上如珠似玉的妹妹。 沈曼卿对于这一天多少有心理准备,人生谁不是赤条条的来,又赤条条的去?亲人、爱人的陪伴,未必长久,更不是永恒。可是真当噩耗传来的时候,她发现她实在太过于高估自己。 徐南渡猛得关上门,把她从床头柜的角落里拽出来,沈曼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盯着他看了半天,向他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然后又低下头,埋首双膝。 “沈曼卿,你现在这样算什么?” “他已经死了。可是你还活着,你还有……”徐南渡本来想说,你有我,可他想,沈曼卿一定对此不屑一顾,于是说道,“你还有孩子啊。” 沈曼卿拂开他的手,把脸转向另一边,徐南渡的声音嗡嗡传到她耳中,遥远地像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 她的嘴唇翕动,“不要我了。” “什么?”徐南渡没有听清。 “都不要我了……” 徐南渡觉得现在的曼卿太脆弱了,好像是千年的古物,只要见到太阳,就会化成灰再也消失不见。 “我要你。”徐南渡跪在她的身前,几乎是脱口而出。 “你?”曼卿斜睨他一眼,弯弯的眉毛轻轻挑起的那一刻,眼中充满了不屑与嘲讽,她说,“徐南渡,你算老几。” 这句话她早就想跟他说。 人呐,最好别太拿自己当回事,听人家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就真拿自己的一往情深当稀罕事了。 曼卿从他兜里掏出一包烟,用火柴给自己点上,那动作竟是无比的熟练,她吐出一口烟雾,把头靠在床沿上,不再看他。 徐南渡的心脏抽痛,太痛了,像是被人把心脏握在手里,生生捏碎,他按住沈曼卿的肩头,把她紧紧抱在怀里,沈曼卿的手脚冰凉,没有一点温度,在他的怀里,沈曼卿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夹着香烟的手一直在颤抖。 徐南渡把她抱上床,喂她喝水,拿热毛巾给她擦脸,毛巾顺着她的脸、天鹅颈、胸口一路向下,曼卿漠然相对,任他悉心伺候。 徐南渡的声音满是苦涩,“我想陪陪你。” 沈曼卿的睡裙敞开一片,雪白的肌肤发出幽幽的光,她歪头说:“你抬头看看,遗照里的沈家人,他们在看你,如果他们在天有灵,也会告诉你同样的话,你不配。” 沈曼卿的话如一把匕首,刺入徐南渡的心脏。徐南渡紧紧握住她的手腕,沈曼卿把他逼入绝境,他还不肯放手,他只有紧紧抓住她,内心的荒芜才能稍稍被一丝绿意抚慰。 沈曼卿“哇”得一生吐了,吐了徐南渡一身,她一天没吃过东西,头脑发晕,吐出来的都是酸水。 徐南渡被她吓坏了,他浑身狼狈,顾不上自己身上的脏,连声问她有没有事。 沈曼卿说:“我困了,要睡觉。” 徐南渡趴在床头,看她沉沉睡去。 等到徐南渡醒来的时候,沈曼卿已经不见了,他出去找,就看见沈雪英笑嘻嘻地看着他:“醒啦,要不要早饭?煎鸡蛋、煎饼、米粥。” “沈曼卿呢?还有明曦呢?” “走了。” “去哪里了?” “当然离开这里。去哪里没说,你别去追了,你现在去追,也找不到她,存心躲你的人,是不会让你找到的。”沈雪英说。 她又补充道:“对了,这是曼卿让我给你的。” 徐南渡接过来一看,一百块钱。 沈雪英尴尬地解释说:“她说这是按照市价给你的,外面的住家保姆可不便宜,像你这样尽心尽职伺候一晚上的,就不用找了。” 徐南渡被气到吐血,转身就走。 沈雪英还在后面喊:“不吃早饭,真的不吃早饭吗?鸡蛋煎饼小米粥。” 然后她叹了口气说:“哎,傻子。” . 徐南渡提了个蛋糕进了当地一家精神病人疗养院。 他养母的生日是下周,生母的生日就在养母的生日前没几天,他穿过长长的走廊,打开母亲房门的时候,护士正在给她吃药,一格一格的药盒里面是五颜六色的药丸。 “徐辉啊,你来了。”母亲看到他开心的笑,她口中喊的,是去世多年的父亲的名字。 母亲坐在轮椅上,看到他手舞足蹈像个小孩。 他把母亲推到阳台上看远处的山景,把蛋糕在她面前的小桌上打开,奶油裱花中央摆着水果,还有一颗爱心,爱心中写着我爱你,赵深。 母亲笑道:“都老夫老妻了,还搞这些做什么。”虽然说不要,但是她脸上的笑容出卖她的开心。 徐南渡也跟着笑了,他已经习惯了妈妈把他当成另外一个人,他把切蛋糕的塑料刀塞到母亲手里,握着她的手切了第一刀,然后对她说:“深深,祝你生日快乐。” 吃了一口蛋糕,他妈妈把奶油弄得到处都是,忽然她大喊道:“镜子,我要镜子。” 徐南渡把镜子递给她,她忽然发怒道:“这不是我,这是谁,这个老妖怪是谁!” 徐南渡蹲在地上,抱住她说:“这怎么不是你呢?” 徐妈妈看着他怒气冲天,“胡说!徐辉,你看你,这么年轻,我怎么可能长这样?这怎么可能?都是假的,都是假的,你们骗我,你们合起伙来骗我。” 徐南渡红着眼,“你老了,我也老了啊,你看错了,你再看看我,是不是眼角都是皱纹?” 徐妈妈不信,她举起手中的塑料刀就向自己的脸上划去,徐南渡怕她受伤,但徐妈妈的气力奇大,不仅甩开了徐南渡的手,在抬手的时候,塑料刀狠狠划伤徐南渡的眼角,鲜血顺着眼角、颧骨向下流。 徐妈妈惊恐地丢掉手里的塑料刀问道:“徐辉,你怎么受伤了?谁伤害的你?是不是沈钧?我去求他,我们不干了,我们就带着嘟嘟回乡下,我去求他放过你。”嘟嘟是徐南渡的小名。 徐南渡抬手抹去脸上的血痕,他轻轻拍了拍母亲的手背,“沈钧死了,你别怕,他已经死了。” 徐妈妈听闻这话忽然安静,眺望远方,喃喃自语,过了许久才叹了一声,“哦,死了啊……” 徐南渡要走了,徐妈妈在他走之前,看着他的方向,目光幽幽,“那……他的坟在哪儿?” 他飞快地说:“坐北朝南,风水宝地。”徐南渡的伤口还在冒血,渗到眼里,眼睛刺痛。 . 沈曼卿并没有离开申城,她找的陆思齐给她租了个房子。 陆思齐那天来找她,跟她说事,那时候她哥哥的死讯还没传来。 陆思齐找她的时候是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他说跟她说有话要跟她说。 “我要走了。”陆思齐在她家里的板凳上坐下,对她说:“前两天你没来上班,有一些人事变动你可能不太清楚,我就想提前跟你交代一下,咖啡店已经上正轨,我带来的人留下一个,剩下的都会跟我回区域管理。你的职务报告我已经给你申请过,唯一要小心的一点就是你的请假次数太多,要注意。在文书下达之前,你先把组长干好。” 沈曼卿有些奇怪地看他,“陆经理,为这个你还特意跑一趟,你不放心我?” 陆思齐叹了一口气,陆思齐的脸稚气未脱,但是行事风格却很稳健,当他用还带着一点青年人的稚嫩谈工作的时候,任何人都会被他的专注所感染。当他转过脸看向沈曼卿的时候,沈曼卿的目光与他相撞。 他看着沈曼卿欲言又止,“没什么,你说的对,我是不放心你。” “我是说认真的,咖啡店的工作太消耗人,你看店里的经理大多是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就说我的副手老陈,别看他平时嬉皮笑脸的,你没看他一下班就去打吊瓶吗?腰椎有炎症,就是因为站久了,这些都是职业病。你能撑下来,我是打心眼里服你的。” 他学着老陈撑着腰跟员工讲话的样子,把沈曼卿逗笑。 后来陆思齐得知沈煜死讯,家里让他还是去看一下的时候,他见到沈曼卿是吃惊的,他没想到沈曼卿就是那个沈曼卿,这么肯吃苦。他同时也是羞赧的,他跟沈曼卿谈了许多工作,可谈来谈去,他不过是个被发配咖啡店做管理的无权人士,而他能许给沈曼卿的职位,也不起眼到不值一提。 沈曼卿对他来说有一种奇妙的吸引力,好奇、探究,不由自主想要靠近。 他开车来帮曼卿搬家,结果到地方才发现沈曼卿根本没什么行李,这个房子是他按照曼卿的要求找的地方,要阳光好,要靠近医院,房子大小无所谓,干净就行。 陆思齐给她租的房子不便宜,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没告诉曼卿原本的价格,而是自己贴了一笔钱,再把房子转租给曼卿,是一个非常好的价格,甚至在他进行思考之前,他已经完成了这一系列的动作。 他见曼卿忙着打扫,也跟着说:“那我来帮你打扫卫生吧,新房子,都是灰。” 陆思齐在家一看就是不干活的,帮沈曼卿的忙,越帮越忙。 他踩着凳子擦顶灯,从凳子上下来的时候,退后几步,非常满意地从远处欣赏被自己擦得锃亮的顶灯,然后一脸自得地问曼卿:“如何?” 沈曼卿来不及跟他说小心,他一个转身,踹倒了她的水桶,污水洇了一地,沾湿他的裤脚,陆思齐的脸一下子就塌了下来,让人看着又可笑,又可气。 沈曼卿无奈,干脆让他去沙发上坐着。 “陆经理,你歇歇。” “你别喊我陆经理,怪生疏的,对不起,我就是想帮忙。”他的语气有些无辜,还有点委屈。 “那我喊你什么?”沈曼卿手上正拿着拖把,她支着下巴问。 陆思齐这个没出息的,居然被她看得脸颊发烫,话都要说不利索,“你就叫我,叫我小陆吧。” “小陆。”曼卿念了两声,“好呀。”她总算是明白,为什么有人会用鹿来形容少年,虽然陆思齐已经过了少年的年纪,但是他身上的纯净就一如出没在森林里的精灵。 看沈曼卿在忙,陆思齐也不好意思干坐着,于是就去厨房给她做饭,陆思齐刀功了得,沈曼卿探头去看,发现一只普通的土豆在他手上不出几分钟就变成了粗细均匀的土豆丝,他围着围裙,切菜的时候一双修长的手尤其好看,看着他,沈曼卿忽然想到一句话。 立如兰芝玉树,笑似朗月清风。 陆思齐有些羞愧,“不好意思,所有的家务活里面,我就只会做饭。” 当他摆了一桌色香味具全的午饭在沈曼卿母子面前的时候,沈曼卿自愧不如,“你这个手艺,让人自惭形秽啊。” 陆思齐生活讲究,就连做一盘家常菜,都在豆腐上撒上葱花,裱了一朵萝卜花。他性格随和,只要不盯着曼卿看的时候,都很健谈,尤其是哄小朋友很有一套,就跟大哥哥似的,没事的时候还跟跟明曦下棋。此刻他的厨艺彻底征服了明曦的味蕾,明曦连连夹菜说道:“陆叔叔,你一定是大厨吧?” “我是业余的。”陆思齐笑答。 “那你上辈子一定是大厨。”明曦赞道。 这个结论让陆思齐哭笑不得,他不知道是应该感谢小明曦对他厨艺的赏识,还是欲哭无泪。 饭桌上陆思齐问曼卿,“咖啡店那里,你不准备去了吗?” “不去了。” “那你想到别的挣钱法子没?” “我最近手边有点闲钱,想做小本生意。” “有想法没?” “暂时还没有。”曼卿苦笑。 “我一个朋友,这两天他们舞团在招管理,你有兴趣的话,可以去看看。” 曼卿想了一下,不跳舞,去管理舞团,也不错。 “至于你手上的余钱,你要是不介意,可以交给我,我给你放出去,每个月给你利钱。” 陆思齐解决了沈曼卿的一大难题。 . 几日后。 接到沈雪英电话的时候,曼卿有些意外,雪英在电话里面说最近陈见风的生意做得不错,想请曼卿母子吃个饭,答谢她上次赌场出手相助。 陈见风选的地方很好,环境幽静,菜品口味也非常不错。 雪英有些日子没见到她,见到她和小明曦,立马从陈见风腻歪的状态里脱离出来,拉开椅子让她坐,“姐,今天这段饭呢,主要是感谢你,这段时间,对我们家的帮助。” 曼卿愧不敢当,“是你们帮我许多,没有你收留,我还不知道怎么渡过最困难的一段时间。” “你们姐妹俩先坐,等菜上来了慢慢聊,边吃边聊。”陈见风对他们说。 沈曼卿看到圆桌上还多出一个空位,她不禁问道:“还有人要来吗?” 陈见风说:“对,一个朋友,一会儿来,大姨子你不会介意吧?” “你请吃饭,客人当然是听你的,怎么会介意。” “那就好。”陈见风似乎是松了一口气。 陈见风生得亦正亦邪,天生带着点痞气,他喝了两杯酒后脸颊泛红,在家人面前,显出平日没有的局促腼腆,“生意刚有起色,不敢大手大脚,有不合口味的地方大姨子见谅。” 沈曼卿也陪着喝了一杯,“你太客气了,我也常麻烦你们,尤其是幼儿园的事。”她很感激雪英夫妻俩能够在明曦遭遇幼儿园老师毒手是出手相助。 沈雪英笑了,“姐,你别放心上,估计你都猜不到他高中的时候什么样,都是群二世祖聚在一起,打架斗殴、不干好事,幼儿园那会儿,他顶多算是本色出演,心里头也暗爽呢。” 姐妹俩关系越来越亲近,说起话来也更没有顾忌,似乎只差人推一把,她们就能够更信任彼此,搁在她们之间的,是不曾相见的十多年。 洗手出来,陈见风在转角撞上曼卿,他说:“大姨子,你别怪我多嘴,其实雪英平时脾气大,但她嘴硬心软,没有恶意。高中的时候,岳母忽然离世,她的遗愿就是让雪英混出个名堂。” “如果不是因为岳母的遗愿,可能雪英早就不跳舞了。” “我明白,我明白。”曼卿说。 “不,你可能不知道,其实岳父来找过雪英,想要把她接回家,但是雪英拒绝了。那时候就在学校门口,我亲眼看见的。多年不联系,她只是没有准备好要面对你。” 妹妹走的时候,还没有明曦大,小小的被妈妈抱在怀里,一无所知地离开沈家。小学的时候,沈曼卿去雪英的学校门口等过她,两人面面相觑,互相打量,雪英踮起脚伸手戳戳曼卿的脸,仔细看,五官上有点像。 后来两人的接头活动,被母亲发现,母亲什么话都没有说,冷冷地把沈雪英拉走,再后来,沈雪英就告诉曼卿,你别再来了,我不想见你。自此大家就彻底断了来往,听说母亲带着她搬离这里,去了沿海城市。 父母离婚的时候闹得很难看,几乎家里的摆设每一个礼拜都要换一次,因为全被砸成碎片扫进了垃圾桶。父亲渐渐晚上很少回家,母亲就站在楼上的走廊上,把自己埋在丝绒的窗帘后面,静静看着大门。有时候家里阿姨被她吓一跳,给她开一盏壁灯,也会被她训斥,她喜欢保持周围的黑暗。 有时候悄悄回来的沈钧被母亲逮到了,不用说,两人肯定又是一场恶战。他们俩当初也是申城轰动一时的八卦,从轰轰烈烈的结合,再到轰轰烈烈的分手。外界说什么的都有,有的说母亲吃相太难看,有的说母亲好歹也是出生书香门第,却没有半点闺秀风范,有的说父亲二婚看来也要黄,上赶着要再来介绍姑娘。 母亲酒后砸了手里的水晶杯,大笑,什么书香门第,什么大家闺秀,这群白痴也信。 她只身从家乡走出来,只背着一只斜挎包,走南闯北。她给自己编织了美丽的故事,仿佛离皇亲贵族只差一顶镶嵌华丽宝石的王冠。 到头来她笑这些人,大家往上数三代,都是赤贫,说什么贵族,仔细数数,去掉清朝廷的走狗,再去掉伪满洲国的投机分子,历史早就把过去筛了又筛,都是扯淡。 母亲家里姓许,是当年的望族,世事变迁战火纷飞,许家举家迁回宗祠所在的村庄,他们家早就落魄。外婆总会对着母亲回忆过去家里流水的仆役,一箱接着一箱送进家里的金银财宝。清香萦绕,轻罗摇动的闺房里,打开轩窗望出去是七进的大院,望也望不到头。 对金钱的渴望和外婆的描述,使那时候母亲坚定她的愿望,她不能留在村里,她要往更高的地方去。许家人还在做梦,还惦记着逃难时带出来,又不知所踪的黄金。她看不上外婆明明已经落魄,还守着大小姐矜持的做派,准确来说,她谁也瞧不上。 直到她在剧场遇见来看演出的沈钧。 那时候刚刚改革开放不久,时新的浪潮一浪高过一浪,经理给沈钧介绍,“这是我们的台柱,当家花旦,许秋芸小姐。” 沈家姐妹俩的母亲,一生对于自己女性特质的运用,可谓登峰造极,她秉持的信念,就是要做一个女人中的女人,在她看来,女性的毕生成就不在于在事业上取得多大的成功,而是做一个“女人”有多么成功,再借由男人的手,完成自己的心愿。 这也是她们母亲在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上,最令人遗憾的一点。 俗话说物极必反,机关算尽反误了卿卿命。母亲用手段得到了当时炙手可热的男人沈钧,却最终没能长长久久的握住他的心。 在这个男人身上惨痛的失败,使她怨愤、不解,她承受不了婚姻的惨败。所以她恼羞成怒,阻止这个男人来看他们的孩子,甚至不惜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他。 沈雪英一直觉得母亲的偏执不可理喻,母亲对她时时刻刻的管教让她喘不过气,她没有朋友,因为母亲觉得她不需要朋友,她也没有娱乐,因为她没有时间玩耍,她从母亲的谩骂里面学会了所有肮脏的词汇和恶毒的语言。 沈雪英的童年被练舞的阴影笼罩,高一的时候,她渐渐显露出她叛逆的一面。那时候应该是她最不顾一切,也最开心的时光,因为她遇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人——这个人就是陈见风。 陈见风在学校里很出名,他们家是早下海的一批商人,别人骑自行车,他偷骑家里的摩托车,全校的男生跑去围观他的幸福250。至于品德上暂时没看出有什么闪光点,成绩更是一塌糊涂,可沈雪英发现他真的很有趣,比许多人都要有意思的多。 母亲有一次撞见他们在一次,怒发冲冠就把沈雪英拽回家,关在家里把门锁上不给她出去,要饿她几天,让她知道错。 在母亲眼光毒辣,似乎已经透过光阴的脉络把陈见风看了个一干二净,除了长得好点,其他通通叫她瞧不上眼。母亲始终对雪英耳提面命,要争气,要出息,要擦亮眼,不要被好看的皮囊迷惑,你的容貌、技能、学历,都是装点梧桐,引来凤凰的点缀。 陈见风这样的臭小子,不如等毛长齐了再来招惹她家姑娘。 可陈见风不服气,追雪英追得勤,大半夜的爬雪英家的窗户给她送吃的。 沈雪英听到有人敲窗户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起来一看,陈见风正扒着窗户朝她咧嘴笑。 “你不要命啦?” “怕你饿。”他举着手里的饭菜,脸上还挂着一抹灰。 那时候他们不懂风花雪月,也不知柴米油盐。 所以沈钧在找到沈雪英的时候,沈雪英是仇视他的,她成长过程中几乎没怎么见过这个称之为父亲的男人,她说,你走吧,我跟外婆过。 最后母亲死的时候,她是安详的,耗尽一生的力气,终于安安稳稳地在梦里去了,她死于癌症。 恶性肿瘤,晚期的时候母亲已经放弃治疗,沈钧从来没有在经济上亏欠过她们,只是治病花了许多钱,最后母亲是自己一心求死,多数绝症病人,不是死于病症,而是疼痛,化疗、溃疡、出血,这一切都在磋磨人的生存意志。 所以最后走的时候,母亲是轻松的,她在这世间再无牵挂,牵挂是留给活人的,迎着死神走去的人,不需要。 后来陈见风家发迹,如日中天的时候,沈雪英嫁给了他。同年,沈钧去世,工厂事故爆发。 世道变化快,人生总有起起落落。“你们会越来越好。”沈曼卿对陈见风说,她为妹妹感到高兴,不是每一对夫妻都可以风雨同舟,同甘共苦。 正如她,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 回到包厢后,那位久久不来的客人推门而入。 沈曼卿看着大门,愣住。 20.第 20 章 陈见风说:“正好还徐总钱,他问我们在哪儿,我就给他说了地方。” 沈曼卿见到徐南渡起身带着孩子就走。 雪英看着陈见风,恨铁不成钢,“你这是干什么,还钱什么时候不能还,这不是给我姐难看吗?” 陈见风看着雪英说:“生意上的事你不懂,你知道一个徐南渡,能给我们多少钱的生意吗?” 沈雪英退后了几步,“见风,你说今天这顿饭是为了我们姐妹俩重归于好才摆的宴,你这样……我们还有和好的一天吗?” 陈见风掰过她的肩,对着她的眼睛说:“雪英,别把自己想的太善良。” 沈雪英没想到有一天这话会从陈见风嘴里说出来,是,她从不善良,她是一个庸人,也是一个俗人,可她从来没想过要在一个遍体凌伤的可怜人跟前,再往她胸口插一把刀,她没有忘记做过的事、说过的话,她有羞耻心,她很愧疚。 她对陈见风,是深深的失望。 徐南渡追着沈曼卿出去。 在湖边的广场上,徐南渡拦住要往地铁站走的沈曼卿,他抓住曼卿的胳膊。 曼卿与他僵持,“放手。” “不放。” “大庭广众,人来人往,你就不怕我叫人?” “别拿这个威胁我,曼卿,你看我什么时候怕过。” “徐南渡,你放手吧,对我们都好。”曼卿满嘴苦涩。 只有快溺死的人,才想要抓住一根名为过去的稻草,沈曼卿想活,她不想被往事淹没。 “曼卿,我不信你对我真的没有一丝感情,如果你说不,那这是什么?”徐南渡掏出一枚戒指,在湖边的灯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 沈曼卿看到被她卖掉的婚戒很吃惊。 “这是我从当铺赎回来的戒指,老板说是这两天才被当掉的,你一直保留着它,说明你心里想的,和你说的不一样。”徐南渡举着戒指。 沈曼卿接过戒指,拇指和食指捏着,轻轻摩挲,她捏在手中时还有些不舍,毕竟是陪伴多年的东西,待她抬起头时,双眼中已是一片清明,她嘴角含着微笑,神情平和道:“你觉得我不舍吗?” 徐南渡目光灼灼。 曼卿抬手就把钻戒扔进了莲湖,夏日的荷花开得正好,一枚戒指投入湖底,莲枝跟着颤颤巍巍轻摇两下,又恢复平静。 曼卿张开空空的双手,“这下什么都没有了。” 遗忘的过程漫长痛苦,但挥别过去的动作,只需要短短几秒。 徐南渡跟着沈曼卿的动作就跳进湖里,莲湖看着浅,实际深,湖水污浊,徐南渡双眼通红,他拼命想找回那一枚戒指,手上捞起来的,出了淤泥和垃圾,竟一无所获。 世上从没有后悔药,十岁的时候,觉得时间过的如此漫长,二十岁的时候,一眨眼就过了,等到了他三十岁的年纪,即便是后悔,也不过是须臾的功夫,时间跑得太快,总是推着人不断向前,从不肯轻易停下脚步。 沈曼卿乘乱离开,脚步匆忙。 一边开车跟着的秘书看见自家老板居然做出如此不理智的举动,忙拿起外套把浑身湿透的徐南渡接走。 徐南渡靠在车座上,裤管还滴着水,向后仰头,“小苏,你说是不是一步错,步步错。” “您指什么?”苏秘书问。 “算了,没什么。”他的双手紧握,脸色阴沉。 不熟悉徐南渡的人绝大多数都会被他迷惑,他看起来是多么温文尔雅,风度翩然,就像是当年的沈曼卿,恨不得拜倒在他的西装裤下,做他的不二臣。天使与魔鬼同样擅长蛊惑人心,光明与晦暗也只有一线之隔。 第二天雪英去曼卿新家看她的时候,明曦已经找好了新的幼儿园,在幼儿园呆着,沈曼卿一人在家。 沈雪英见到她的时候她正脸色苍白地躺回床上。 “这是怎么了,病了?” 曼卿夏天里还盖着厚厚的被子,捂在被子里,露出一个下巴尖尖的脸蛋,虚弱地说:“不是……亲戚来了。”她捂着肚子,缩成一团。 雪英给她泡了一杯红糖水,扶她起来喂她喝下,问她,“你这个有没有去医院看过?疼成这样。” “没事,老毛病。”曼卿挥手,“抽屉里有布洛芬,我吃一片。”她没有多余的精力和沈雪英说话,就让她回去。 雪英问她是不是还在生气。 沈曼卿说:“我没生你气,别你胡思乱想。” “你这么说就是不信我的解释。” “信不信又怎样呢?徐南渡我见也见了,就这样吧。” 雪英拿起包,踩着高跟鞋,郁郁离去,走的时候把门摔得嘭嘭响。 曼卿沉沉睡去的时候,陆思齐把明曦接了回来,还带着新鲜蔬菜,曼卿昏昏沉沉开门,他吓了一跳,“你还好吗?” 曼卿已经比下午时好很多,在沙发上靠着,对他说:“没事,就是有些累。”明曦担心妈妈,乖乖在她身边坐着。 陆思齐帮她开了电视,“你休息,我去给你煮点粥。” 真看不出来,陆思齐这样瞧着矜贵的人照顾起人来一点不含糊,沈曼卿虽然识人不明,但她一双眼也不是白长的,陆思齐平时的一件西装,就能抵普通人好几个月工资,这哪是一个普通白领的消费水平。 看他忙碌的样子,沈曼卿心中温暖,她向往的家庭生活,就是这样的,房子不需要太大,人员不需要复杂,夫妻两人带着孩子,最好可以养一只宠物,管教孩子、洗手做羹汤,每天需要操心的问题,也是平凡的不能再平凡,午饭吃什么,晚饭吃什么,孩子有没有调皮? 电视里播着古装剧,但曼卿的注意力完全不在电视上,她把遥控器递给明曦,“你想看什么,调吧。” 陆思齐举着勺,从厨房里探头,“你们耐心等一下,马上就好。” 灯光下陆思齐的脸部轮廓沐浴在金光之中,当他转过脸看向沈曼卿的时候,沈曼卿心中一揪。 饭桌上陆思齐给明曦夹了一筷子小菜,明曦兴奋地问他,晚上可以和他下棋吗?他摸摸明曦头顶的卷发,答道:“当然,这次不许赖皮,谁赖皮谁是小狗好不好。” “好!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明曦响亮地答道,哗哗两口就把碗里的海鲜粥吃完,跑下去从房间里把棋盘拿出来。 曼卿批评他,“饭好好吃,下桌的时候有没有和叔叔打招呼。” “没事没事,孩子都这样。”陆思齐说。 “别惯他。”曼卿眉头轻蹙。 两人的视线相撞,当陆思齐看向沈曼卿的时候,沈曼卿可以明显的分辨这是一双和徐南渡截然不同的眼,这双眼里掩着波光,满是阳光的金色,从里面透出的是无限的生机和活力,还有……属于年轻人,年轻的爱慕。 “你别这么看我。”沈曼卿别过脸。 他眼里中涌动的情绪对于沈曼卿来说太过承重,所以说世事无常,如果陆思齐早生几年,如果在她被徐南渡伤透之前,先出现的是陆思齐,如果她没有那么多牵绊…… 她真的怕她会动心。 陆思齐对曼卿说道:“其实我没告诉你,五年前,在山上碰见你的那天,其实我不是来爬山的。”那时候是个深秋,肆意张狂的红叶,不管不顾地铺满了漫山遍野,就是在崖边陆思齐看见她。 “我猜到了。”沈曼卿笑。 “你知道?”陆思齐惊道。 沈曼卿回想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说,“你看起来不像是登山的。” 这一下轮到陆思齐局促,想起当初,他笑了,“其实我的专业跟管理没什么关系,我就是一画画的,但是谁让我不争气,女朋友跑了,家里又逼得厉害,告诉我要是继续画画,就打断我的手,我那个时候年轻气盛,哪能受得了这些。你坐的那块地,我可是看了好几天了,面朝山,怀抱水,跳下去那可是葬身风水宝地。” 陆思齐是家里幺子,谁也没指望他来继承家业,上头还有一个哥哥,可是人算不如天算,谁想到出色能干的哥哥因为一场车祸英年早逝,继承家业的重任就落到了他头上。 所以亲人离世的痛苦,他感同身受。 只是他对商业没兴趣,志不在此,可偌大的产业,哪容的下他说抛就抛。跟家里打游击那几年,吃了不少苦,最后还不是要屈服,被家里丢到经营的一线从头学起。 沈曼卿笑道:“没想到我随便找的一地儿,还这么有讲究。” “可不是。” “那你后来怎么想通了?” 陆思齐缓缓吐出一口气,神色柔和,他说:“哪有人自杀还要排队,我可不想跟陌生人殉情,我是要以死明志的。”他一本正经道,“所以,我要谢你救命之恩。” “那你的志向呢?”沈曼卿问。 画画的不画了,跳舞的不跳了,都在咖啡馆里面干起了活,这倒是有意思。 陆思齐摸了摸自己的耳垂,他的肤色在光照之下越发显得瓷白,他说:“下次带你见识见识,我的志向。” 沈曼卿哑然失笑,“好。” 徐南渡就一直在门外站着,听见笑声从里面传来,他举起要敲门的手又颓然放下,他心中不知作何想法,今日种种都是他咎由自取。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没有人可以什么都得到。 大仲马说,如果你渴望得到某种东西,你得让它自由,如果它回到你身边,它就是属于你的,如果它不回来,你就从未拥有。 但他这次感到,他似乎要永远失去沈曼卿了。 她不要他了。 残忍又决绝。 他把装着戒指的丝绒盒子放在门口,转身离开。 21.第 21 章 “这位……真的不用管他吗?”谭久龄奇怪地看着坐在沙发上的徐南渡。 沈曼卿把刚泡好的一杯咖啡放在谭久龄面前,对他说:“我带可心进去上课,你可以在客厅等,也可以等下课来接可心。” 曼卿牵着可心的手进房间,对于每天都抽两个小时来报道的徐南渡熟视无睹。 最初的时候,曼卿并不想放徐南渡进来,只是他像一个门神一样杵在曼卿家门口,医院附近的房子建了都有一些年头,安保远比不上新小区正规。沈曼卿一怒之下拨了报警电话,可碍于徐南渡就站在门口,一言不发,什么越轨的举动也没有,警察让她提高警惕,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猫眼里看出去,徐南渡挑眉、耸肩,双手交握叠放在身前,笔挺的西装和宝蓝色的领带,衬托他俊朗的面容异常耀眼。 来往邻居都忍不住向他多看两眼。 有好事的大妈问他:“小伙子,你每天站这儿干嘛?给人站岗啊?月薪怎么样?看你相貌堂堂,有没有对象啦?” 沈曼卿忍无可忍,让他在家坐着,就当他是一团空气。 徐南渡就这样静静看着,这样至少让他觉得,他在沈曼卿的生命中还能够占有一席之地。他看到沈曼卿脚踩着凳子摔下来的时候,他吓坏了,心脏狂跳着,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沈曼卿挥开他的手站起来,拉开抽屉,里放着很多止痛药,她把一盒盒药放在徐南渡面前,她又打开房门,问徐南渡:“你知道我房间里最贵的东西是什么吗?” “床?”徐南渡不确定。 “不是,是床垫。床垫的价格是床的两倍,怎么样,不可思议吧。这是因为我的腰只能睡这样的床垫,普通的床垫晚上腰疼得睡都睡不着,你能想象吗?我才二十八岁啊,我还有几十年的时间要活,可每天陪伴我的,都是这种疼痛。” “曼卿你……吃了很多苦。” “不,我跟你说这些,不是为了你同情,不是为了你愧疚,我只是要告诉你,你带给我的痛比这要痛上百倍,是心痛。你在我最困难的时候,离开我,你知道曾经我有多爱你吗?我恨不得把命交到你手上,你给我指一条路,哪怕前面是悬崖峭壁,我也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可是你为什么这么对我,为什么?我沈曼卿哪一点对不起你,还是我沈家哪一点对不起你?我已经很努力地去忘记你,去摆脱曾经的一切。人生的二十几年,我就当那些繁华是大梦一场,但你为什么还不放过我,为什么还要阴魂不散?我不是畜生,我是人,活生生的人,我知道疼,我还知道,你别想一笔勾销。”沈曼卿心里明白,有今天种种,都是她咎由自取,她是一朵养在温室里的娇花,除了阳春白雪,对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一无所知,她满脑子都是不切实际的爱情和幻想。 一朝风雨来袭,她的玻璃罩被打破,才明白外面的世界残酷的拥有摧毁一切的力量,朝夕之间,她一无所有,毫无还击之力。但她没有放弃,她依然努力地生存,她甚至想要走得更高更远,她不会永远受困,天地之大,总有她展翅的一天。 徐南渡觉得冷,从头冷到脚,一盆凉水兜头浇下,让他的四肢打颤,让他百口莫辩,这种感觉,就像是他的养母第一次告诉他,你记住,你的父亲是怎么死的,他死不瞑目。从此他的心被仇恨蒙蔽,他生存的意义就是复仇,他麻木、狭隘,他不信鬼神,不信因果,更不信世界上存在爱情。 他用一张温和的面具伪装自己,骗了所有人,几乎也要骗了自己,到最后,他离幸福只有咫尺之遥,只要伸手就能够到,他选择亲手推开一切。他不知道沈曼卿在过去的五年里究竟经历了什么,她是怎么一个人带大孩子,沈曼卿只是他的一枚棋子,他没有义务去关心一颗棋子的死活。 但是他的一颗心,居然因为这枚棋子而心痛不已。 他扪心自问,这种鲜活的感觉,是迷恋吗,是爱情吗,还是只是他的幻觉,因为他太过于需要一个理由,让他活下去。 徐南渡不敢深想,时至今日,他都不知道,沈曼卿对于他来说究竟算是什么,他只是凭着直觉去追,在还没有弄清在追寻的,究竟是什么的时候,他就开始追。 他直觉的,不想要沈曼卿知道真相,这是他和沈曼卿之间,最后一块遮羞布。他每一天,上班、下班、游戏人间、美人美酒,可他觉得不快活,无人能解他的寂寞,他的世界只有他一个人,站在高高的绝岭之上,眼中倒影着万丈深渊。 男儿有泪不轻弹,他站在纤弱的沈曼卿面前,终于弯下他傲慢的脊骨,任由咸涩的泪水浸泡他的内心。 此刻徐南渡和谭久龄面对面坐着。 谭久龄喝了一口咖啡,咖啡的香气传到徐南渡的鼻尖,他真是不习惯,没有沈曼卿的咖啡的日子。 谭久龄向他笑道:“味道相当好。” 徐南渡的喉结动了一下。 谭久龄带着谭可心换了一种上课方式,自从曼卿说自己太忙,换了工作,可能没有时间上门授课,谭久龄又给可心换了两个老师,通通被她气跑,没有办法,谭久龄之好又带她来找曼卿。 她听说要见沈老师,一大早就已经穿着漂亮的公主裙跑到客厅等待,这次和曼卿见面,小姑娘心中隐隐期待。 谭久龄从房间走出来的时候,她满脸的不高兴,“爸爸,你好慢。” 谭久龄摘下鼻梁上的金框眼镜,仔细放在架子上,心里奇怪,他家姑娘究竟是为了什么着了沈曼卿的迷。 课快上完的时候,陆思齐带着明曦进门,两双眼齐刷刷地向看来,他牵着明曦的手,看了一眼谭久龄,又看了一眼徐南渡,笑道:“哟,徐总最近挺闲,又来串门啊。” 徐南渡转过脸,不理他。 心想,黄口小儿,幼稚。挑衅,休想! 陆思齐呆在沈曼卿家自在地就像是自己家一样,熟门熟路地打开冰箱,新鲜的蔬菜放进去,看了一样挂钟,正好沈曼卿带着谭可心从房间里走出来。 沈曼卿看见小小的客厅被几个大男人塞得满满当当,不禁感慨,真是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当然,她的意思并不是说这几位都是王八,只是比喻。 谭久龄也不知道怎么的,坐在原位上,没有丝毫要挪动的意思。 好吧。 “可心,这是我儿子,明曦。”沈曼卿决定先照顾好两位小朋友。 “明曦。”可心清脆地喊他。 “嗯。”明曦小家伙低头,小声答应,还懂得害羞了。 明曦当然害羞,他偷偷看可心一眼,好可爱、好漂亮的小姐姐,幼儿园里面,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可爱的小姐姐。 现在这个小姐姐走过来,牵起了他的手。 明曦觉得,他似乎被某种温暖的光辉笼罩了,他好恨,词汇有限,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形容。 于是他拉起可心钻进自己的房间,拿出一本故事书,低着头看着脚面,把书塞到可心的怀里。 可心接过一看,是一本《神话故事》拼音版。 他们走出去的时候曼卿看到可心怀里抱着一本书有些不知所措,于是笑道:“既然是弟弟送你的,你就收下吧,这是他很宝贝的一本书呢。” 明曦指着目录页说:“我最喜欢的,后羿射日、精卫填海。”这也是沈曼卿喜欢的故事,她敬畏故事中永不服输的人物。 正因为不服输,所以笼中雀仰望天空,当它看见自由的鸟儿一飞冲天的时候,它也会忍不住为此刻的闪耀光芒欢呼,这是每一个平凡人,平凡的渴望。 曼卿摸摸明曦的脑袋,“跟姐姐玩去吧,你可以给姐姐读故事。” 三位无论放在哪里,都同样耀眼的男人,就这样被沈曼卿晾在客厅晾了半晌。 陆思齐驾轻就熟,做了一桌好菜,还特意问外面的两位,“两位要留下来用饭吗?” 这就是要赶人的意思了,谭久龄是客,曼卿礼貌挽留,被他婉拒,带着可心走了,还剩下徐南渡孤独地端坐在碎花沙发上……嗯,带着点小倔强。 这时候陆思齐剥了一只麻辣小龙虾,捏在手里,一只手在下面捧着,三步并两步走到曼卿面前说道:“曼卿,快来尝尝,我新研究的。” 他一边对着剥好的鲜嫩虾肉吹气,一边把它送进曼卿嘴里,喂给曼卿。 曼卿一口吞下,赞道:“真好吃。” 陆思齐骄傲地说:“是吧,我特意去跟餐馆的大师傅学的,那天你不是说想吃小龙虾了吗,我把虾子都仔仔细细刷干净了,保证卫生。” 曼卿舔了舔嘴唇,颇为回味,“好吃,真的好吃,大厨。” 然后只见徐南渡站了起来,他生得高大,沈曼卿眯着眼看向他的时候发现他要撑开这屋顶一般,如青竹一般的挺拔,无论处在什么环境之中,都带着一股威严又严谨的气势,不轻易地泄露自己的情绪。 他说:“我走了,告辞。” 明曦从房间开门出来,看着他。 徐南渡捏了一下明曦的小脸蛋说道:“跟叔叔说再见。” 明曦挥挥小手,孩子懵懂而敏感,他在心里悄悄地审视着陆思齐和徐南渡,想来想去,竟难以取舍,似乎这两个人,如果是爸爸,都不错呢。 晚上的时候曼卿带着明曦睡觉,睡前,沈曼卿整理他额头上的碎发,明曦忽然说道:“妈妈,我想爸爸了,你会把爸爸找回来吗?” 柔声问他:“曦曦,你慢慢长大了,有一些话妈妈想跟你说,你想听吗?” “你说吧,妈妈。”明曦认真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看着她。 “妈妈和爸爸分开,是有原因的,等到合适的时候,我就带你去找爸爸好不好。你要知道,爸爸妈妈都很爱你,妈妈爱你,爸爸也同样爱你。”曼卿没有对明曦说过一句他父亲的坏话,孩子需要一个正面的形象,需要被肯定,需要知道他是被爱的,被需要的,他对于父母来说,是无价的宝贝。 明曦乖巧地点点头,闭上眼,安心入睡。 . 陆思齐带曼卿去面试的时候,是在一个私人晚宴上,这是一个非常随意的面试,舞蹈团的几位重要决策人都在,正好借机看看陆思齐推荐的人。 沈曼卿很久没有出席过晚宴,忽然觉得有些不习惯。 她在房间里挑选衣服,当她推门出来的时候,陆思齐看见她身着一袭锦缎蓝裙,复古的样式,贴身的剪裁,勾勒出她丝毫没有走形的身材。胸口最上方的一枚扣子是圆润的珍珠,严严实实的衣领遮住了她脖子下方的肌肤,胸/前美好的风光被柔软的衣料紧紧包裹。她局促地看了一眼镜子,向陆思齐问道:“还行吗?好几年前的衣服了。” 女性美好的曲线就这样与雨季潮湿的暖风,撞了一个满怀。 陆思齐不由赞道:“真美,现在,你就差一双鞋了。” 陆思齐把曼卿带到商场,让她选一双鞋。 曼卿说:“无功不受禄,平时受你照顾就很多,再收你贵重的礼物就不合适了。” 陆思齐看着她跟她说:“别动。” 他把曼卿垂下的发丝别到她的耳后,笑道:“这算是提前祝贺你换工作的贺礼,你要是觉得受之有愧,就赶紧把这份工作拿下,拿了工资,请我吃饭。” 曼卿还想推辞,陆思齐让导购取了几款鞋,给她试穿。 试鞋子的时候,就听见一个声音从沈曼卿的身后传来,“哎呦,我当这是谁呢,穷的就差卖身了,还出来买鞋子,这是什么牌子呀?”孙蕙随手拿一双鞋,看了一眼上面的标签,念道,“八千五,我没看错吧?” 旁边陪着孙蕙逛街的女人笑道:“现在阿猫阿狗都出来逛街了,拉低档次。” 沈曼卿穿好脚上的鞋,施施然站起来,对着镜子左右看了看,对导购说:“就这双了,包起来。” 然后装作才看见孙蕙的样子说道:“原来是姐,我当是谁,老远就闻到嘴巴这么臭,我是拉低了档次,你们跟我逛同一家店,也高贵不到哪儿去。” 陆思齐提她提着包,两人结账离开,孙蕙被她气得七窍生烟,街也不逛了,回去就冲进徐南渡的办公室问他:“徐南渡,你是不是犯贱!” 徐南渡手下的笔尖一顿,抬头看她,等她的下文。 孙蕙气冲冲地问他,“沈曼卿都找了别人,你还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为了一个贱人,你看看你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徐南渡走到她面前,狠狠给了她一巴掌,“姐,我尊重你这些年对我的爱护,但这不代表你可以为所欲为,再有下次,让我听到你这么叫她,别怪我翻脸无情。” 孙蕙捂着脸,没有料到徐南渡居然这么对她,她双目赤红冷笑道:“徐南渡你这个狼崽子,你是觉得沈钧死了,就高枕无忧,万事大吉了吗?你就有多余的同情心,来同情那个被你利用的可怜女人了?她是怎么一步一步沦落到今天的,你心里清楚。我是欺负她了,怎么样,我从来没有掩饰。你扪心自问,你就一点都不知道吗?是你袖手旁观。最可怕的人,不是我这样的,是你这样的,虚伪。” 徐南渡抱着头,蜷缩在办公室沙发上,苏秘书忙进来问他:“老板,老板你还好吗?你要不要我拿药给你?” “滚,滚出去。”徐南渡摔了一个杯子。 他是自然界里擅长捕食的蜘蛛,精心编织了一张坚不可摧的网,最后把自己紧紧缠绕,不得解脱。 . 晚宴举办的地点在码头的酒店,大厅金碧辉煌,流光溢彩,来往贵宾中不少艺术家以及各界名流,艺术也和商业分不开,舞蹈团需要的,正是这些商人的赞助。 陆思齐给曼卿介绍的负责人,一个是艺术总监,一个是业务总经理,艺术总监是个笑容爽朗的中年男性,一众的健康的小麦肤色,简单的衬衫牛仔裤就能穿得很有味道。 “这是乔岐。”陆思齐介绍。 “这是沈曼卿。” “非常漂亮。”乔岐和她握手,直言不讳称赞道。 “你是怎么认识陆思齐的?” “之前工作的时候,他是我的领导。” 乔岐看了一眼陆思齐的方向叹道:“他现在还真是踏实了。” “您认识他很久了?” “很久了。”以前大家还在艺术园区一起混的时候,就认识,那个时候陆思齐的手还好好的,但现在他的手上横着一道狰狞的伤疤,别提拿画笔了,稍微精细一点的工作都做不了。 乔岐看了曼卿两眼,“但你是第一个他这么紧张介绍给我的女性。” “现在我这里有两个位置,一个是我的助理,另外一个业务经理助理,今晚我们要搞定一个大赞助商,你跟着来。” 22.第 22 章 “在聊什么?”陆思齐拿了两杯酒水过来。 “在聊你的光辉往事,如果你不是手受伤了,肯定造诣不凡。”提到这一点,气氛忽然急转直下。 “过去的事你就别总提了,今天就是给你介绍人才的,希望你的舞蹈团,一直红红火火。”陆思齐举杯。 沈曼卿从来没有注意过陆思齐的手,她有些不解地看向陆思齐。 陆思齐倒也大方,亮出伤疤给沈曼卿看,用开玩笑的语气说:“这就是成长道路上必须交的学费,你可别学我,倔驴一个。” 陆思齐的手是被歹人用刀割伤的,伤口很深,几乎被割断手筋,复健的那段时间,医生说他恢复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他是去找乔岐的路上,在小巷里面被人袭击,后来连调查之后说犯罪者是反社会人格,精神不正常。但陆思齐知道事情不止这么简单,他甚至知道这件事是谁干的。说来好笑,居然是他的家人,为了不让他继续画画想出的昏招。 他只是对商业不感兴趣,他只想画画,流浪也无所谓,贫穷也无所谓,他只想做自己的喜欢的事,他反抗,他离家出走,他拼命打拼,他年纪轻轻就斩获各种奖项,似乎他在不断接近自己的理想。 然而这一切,就是他的原罪。 手上的伤好了以后,他封闭了画室,再也没有碰过画笔。 所以他要帮曼卿,如果曼卿不能在舞台上发光,就让她离舞台近一点。 “如果有让你继续梦想的可能,你还会选择完成梦想吗?”陆思齐问沈曼卿。 沈曼卿多想要回他一句,满地都是六便士,我抬头却看见了月光,梦想这个词多么的遥远,她浑身的血液都鼓噪起来。 她听见自己心砰砰跳的声音。 和陆思齐比起来,她远远不如。 乔岐带着她去见客户,介绍她是舞团新人,以后大家免不了要常见,客户是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他们品牌在海外赞助了不少艺术团体,包括休士顿芭蕾舞团和俄罗斯现代艺术团。客户请她跳舞,曼卿把手放在对方的掌心,滑入舞池。 曼卿的舞姿是无数年在台下打熬出来的,都是踏踏实实的功夫,她脊柱在痛,但是心里无比的畅快,她还是喜欢这样的灯光,还是这样享受观众的注目,她配合客户的步伐。 但她心里已经松开对方的手,飞扬起来,如果此刻一定要用一个字来形容她的心情,她会说,自由。 就在这时,她的注意力被门口进来的人吸引,那是孙蕙,孙蕙前呼后拥,前前后后一帮人,向她的方向走来。 孙蕙被徐南渡打了一巴掌哪能善罢甘休,她不能把气撒在徐南渡头上,自然就要在沈曼卿这里找回场子。 周围的人看着一身红裙的孙蕙窃窃私语显然是孙蕙名气不小,走到哪里都引人瞩目,她脸上敷了粉,一点巴掌的痕迹都看不出来。 她虽然冲着曼卿微笑,但来者不善的意味太过明显。 孙蕙说:“这位是……” “威尔士电器负责人,MR.SAM。”旁边有人介绍。 孙蕙的手在自己的锁骨上划过,抿了抿嘴唇,“这么巧,我的工作室最近也在找商业合作伙伴,不知道SAM先生有没有兴趣多了解一下,毕竟中国市场这么大,选择非常多。” 孙蕙把客户从沈曼卿手上截胡,临走前在沈曼卿耳边轻轻说:“毕竟我们实力雄厚,是个更好的选择不是吗?沈曼卿,你别得意,我能毁了你一次,就能毁了你第二次。” 沈曼卿的胸口剧烈的起伏,她没想到时隔多年,还要在同一片战场上和孙蕙狭路相逢,不过这一次短兵相接,她不会再有丝毫的退让,毕竟她已经没什么好失去,她想要的一切,都要通过自己的双手获得。 孙蕙从前对沈曼卿的厌恶还有所遮掩,现在她只想把沈曼卿踩进泥里,她痛恨沈曼卿的这张脸,她痛恨沈曼卿同样在富贵乡里长大,她满心算计,但是沈曼卿却被保护的很好,她厌恶自己见不得光的心思,所以更加厌恶可以和徐南渡并肩站在阳光下的沈曼卿。 沈曼卿,你要是知道你有今天,都是拜徐南渡所赐。 你会是什么表情? ——孙蕙心里充满期待。 她不着急说,她就是喜欢看猎物在她手心被她慢慢捏死的过程。 乔岐看到这边的状况过来问她发生什么事,曼卿很抱歉地说大概是她惹来的麻烦,乔岐看了一眼就明白发生了什么,拍拍她的肩,“这很正常,只要没有签合同,任何买卖都有变化的可能,我们和对方接触的更早,现在还不是丧气的时候。” 曼卿相信乔岐就算不搞艺术,也是一个手段高明的领导,他看问题的层次远超一般管理,沈曼卿从他身上学到很多,她主动说:“乔总监,我想进业务部。” “好,客户的资料我给你,你多和我们业务经理学习,这个大客户,我就当是你的投名状。” 沈曼卿没想到乔岐对她的要求这么高,如当头棒喝,她几乎都快忘记了,自己除了是一个艺术生,还是企业家的女儿。 她靠在宴会厅的角落喝了一杯martini,她没想到自己就这么因为孙蕙赶鸭子上架,走上一条她完全没有想过的路。 孙蕙想要看她身败名裂,如丧家之犬,所有她拥有的,她在乎的,她都想夺走。 沈曼卿,又何尝不是。 沈曼卿把酒杯放下,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一闪而过。 她惊恐地瞪大眼拔腿就追上去,“哥哥!” 那个人影听见她的喊声,拽了一下头顶的帽子,快步走开。 沈曼卿迅速沿着花园的小路跟上去,她心中更加肯定,这人一定有问题。 很有可能,就是她的哥哥。 死人不可能复生,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就是他根本没死!沈曼卿的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 . 徐南渡回到养母家里,养母坐在轮椅上等他。 养母身体不好,一年不如一年,徐南渡很少见她,能避开就避开,他们心里都清楚,徐南渡不想见她。 灯光骤然亮起,养母的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惨白,她对徐南渡说:“听蕙蕙说,你在外面有孩子了。” 徐南渡看着养母,没说话。 养母叹了口气,“南渡,我说了很多次,你不能看徐家绝后,徐家已经只剩下你一个人,既然有了孩子,就带回来,好好养,我们许家,还养不起一个孩子吗?” 徐南渡坐在沙发上,点了一根烟说道:“孩子有他妈妈。” 养母冷笑:“南渡,你忘了你生一个健康的孩子有多难吗?你们家有精神病史,这可是遗传,孩子的体检报告我已经拿到了。”她形容枯槁的手把一份文件推到徐南渡面前,“非常健康,照片我也看了,可爱的男孩子,像你。” 徐南渡警惕地看着她:“你别动他。” 养母笑了,“这怎么会呢,我就是关心你,关心你的孩子,就先关心小时候的你一样,你还是小时候可爱,不像现在,总和我对着干。” 养母的笑容让他浑身汗毛倒竖,她说:“你看这孩子笑起来和你多像,跟着母亲能有什么出息,只有我许家能够培养他。我已经活不长了。”她咳嗽两声。 “希望你还能拥有美好的未来。”养母在夏天仍然因为寒冷披着羊毛披肩,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孱弱的,需要关怀的母亲,但徐南渡知道,这个女人的铁血手腕,她手上的人命不知道多少。 . 徐南渡当天就买下了沈曼卿隔壁的房子,他吩咐秘书把东西搬进去,他明天就要入住。 但是他没想到的是,沈明曦居然胆子大到自己背着小书包就要去找他。 沈明曦从沈曼卿的态度里察觉出来,徐南渡可能真的是他的爸爸,他很苦恼,想见爸爸,又担心妈妈受伤,于是他思来想去,终于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他悄悄去找爸爸不就好了吗? 他就看看,看看就走。 可是他不知道爸爸在哪里……似乎,在咖啡馆的旁边。 他掏了掏家里的储蓄罐,抓了一把零钱就趁沈曼卿还没回来,蹬蹬跑出去。 徐南渡接到秘书电话的时候,秘书跟他说:“老板,这里有个叫沈明曦的小朋友来找过你。” 徐南渡急忙说:“你照顾好他,我马上就过去。” 但是秘书有些吞吐。 “什么事,说。” “大小姐来过,把他带走了。” 徐南渡惊怒。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自以为完全的准备,竟然以这样的方式,被孙蕙打了个措手不及,他倒是想看看,这个女人究竟想干什么。 23.第 23 章 徐南渡打电话给孙蕙,问她:“姐,你把明曦带哪儿去了?” 孙蕙玩着包上的穗子,看着路边的景色,不痛不痒地说:“你猜。” “孙蕙……”徐南渡的声音压低,沉下声音的时候,给人莫名的压迫感。 “南渡,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生气了,就是这样,任性。我知道你不开心,但我不管你开心不开心,只要我不开心了,你们都别想好过。” “孙蕙,你这样让我觉得可怕。”徐南渡对孙蕙还是存着希望,他希望孙蕙是真拿他当弟弟疼爱,他记得她的好,他不知道为什么,孙蕙遇见沈曼卿就彻底变了一个人,变的尖锐,变的刻薄,变的不择手段。 “姐。如果你是为了我那一巴掌生气,我给你赔罪。” 孙蕙在电话后绽开一个微笑,“我不要你嘴上说抱歉,如果真心觉得对不起,当面说。” 孙蕙有问:“妈盼了这么多年,就盼一个孙子,你要是不快点来,我说不定就把他带给妈,给妈抱孙子了。” “姐,我们就事论事,你给我地址,有事找我,不要伤害孩子。”外面连绵的雨下得更大,透着夏日不常有的阴凉,徐南渡拿上外套匆匆出门。 “给你一点提示,我们小时候常待的地方,我等你。”孙蕙挂了电话。 徐南渡吩咐秘书,“先调大楼里面的监控,看她上了哪一辆车,然后想办法调到路上的监控,她说了一个地点,城南的观音河,你现在就派人过去,我在过去路上。” 以前他们的老宅就在城南,穿过繁华的街市是一段名为观音河的小河,河水冰凉清澈,孙蕙常带他在在河边嬉戏。他小时候常因为一些小事被养母以家法惩戒,许家的规矩极严,尤其是许家的顶梁柱去的早,全靠养母铁血手腕支撑,在商场上,旁人都叫她铁娘子。 徐南渡从小就不懂得什么叫服软,什么叫讨好,他宁愿被打,也不肯定松口说一句我错了。孙蕙怀疑,家里拿一把戒尺上,恐怕早就因为沾染了太多徐南渡的血,而被染成深红。 那时候,每次徐南渡被揍,她就牵着他出去,在河边走一圈,有时候给他买一些吃的,有时候两个只是静静坐在河边,看河里自由来去的鱼群。 后来这里进行新城改造,许家家大业大,区里派了好些人来游说,最后许家率先从宅子里搬走,提出的价钱也十分公道,但是在其他的地方得到了极大的补偿。外面都说徐南渡这个养母真是个狠角色,老宅说抛就能抛,一切都是为了博得清名。果然,当年她就受到表彰,多家媒体报纸都对她的事迹大肆报道,称她大公无私,是城市进步的先行者。 这里被称为观音河是有历史传说的,传说这里曾是南方香火最为鼎盛的观音庙之一,无数人在这里求子,甚至把观音庙的基石挖下来磨成粉泡水喝,就能怀上孩子,可是观音庙不幸在战火中摧毁,政府根据传说,重建了记载中的观音庙。 这里一下子变了样貌,香客络绎不绝。 徐南渡眼前浮现沈曼卿的样子,她也曾经是纭纭信徒中的一员,她拉着徐南渡的手说:“你陪我去,我们一起去拜一拜,说不定就有一个小生命诞生了呀。你想想看,你是喜欢儿子还是女儿,我都喜欢呢,怎么办。儿子像你,个高;像我,英俊……哈哈,我不是自恋,你不觉得我的五官,遗传给男孩子,也一定是英俊不凡吗?女儿像爸爸就更好了,一定是个惊艳的大美人,谁叫你生的这样好。” 徐南渡轻笑,捏捏她的脸,“是谁说,自己还是个宝宝。你究竟是在夸我呢,还是自夸。” 但是他那个时候拒绝了沈曼卿的提议,他忙着要去开会,跟她说:“你要去就带着阿姨去吧,你知道,我不信这些的,还是不去为好,免得你又要说我冒犯菩萨。” 沈曼卿当时嘟着嘴,明显是不满的,但她的不满从来不说,有事情,她都自己吞进肚里,她在徐南渡面前,永远是他乖巧可爱的小妻子。 徐南渡走近烟火缭绕的庙里,看见有人虔诚地跪拜在殿前磕头,双手合十放在鼻尖,看起来就像是把所有的心事都放在双手间,说给上苍,徐南渡想,沈曼卿当年是不是也是这样,在这里长跪不起,只为了说完她那个不算太长的愿望。 他在这里没有找到孙蕙。 他又打给孙蕙。 孙蕙笑道:“我已经走了,我现在在商贸顶楼,你来吧。” 商贸和城南个了大半个城市。 他知道孙蕙很可能在耍他,但他不得不去,他不能让孩子冒险……不想让孩子冒险?他滑稽地笑了一下,他一天都没有当过父亲,现在却这样冠冕堂皇的操着做爸爸的心。 果然,他在国际商贸楼顶也没有找到孙蕙,孙蕙对他说:“徐南渡,着急了吗?” “只是这样,你就急了?” “是不是接到沈曼卿的电话了?她问你孩子在哪儿?你怎么回答的?” 徐南渡鼻翼翕动,沙哑的声音说:“够了。” 秘书察到了孙蕙的位置,徐南渡直接推开孙蕙包厢的房门,“孩子,交出来。” 孙蕙向他招招手,“别找了,孩子不跟我在一起,你别躲这么远,走近点,你不是来道歉的吗?有点诚意。” 徐南渡的脸藏在阴影里,走近两步。 “自从长大以后,你我越走越远,我心里不好受,我未婚夫失踪的时候,是你安慰我,陪伴我,我那个时候想,真好,有你真好。但是为什么我们就不能一直好下去呢?就像小时候一样,我看你长大,你陪我成长。”孙蕙纤长的手抚摸徐南渡的脸,她的眼里满怀眷恋。 “让我抱一下。”孙蕙说。 她抱住徐南渡。孙蕙是张扬的,是艳丽的,她和对爱情的崇拜不同,她的傲慢和窥视让她的感情充满攻击性。 她递给徐南渡一杯酒,“陪我喝一杯,孩子在外面玩的很开心,我已经叫人把他送回去了。” 孙蕙打开视频,给徐南渡看视频里的明曦。 徐南渡沉默片刻,拿过酒杯一饮而尽。 酒杯被丢在地上,碎片四溅,很快他感到骨头缝里传遍全身的燥热,他的呼吸也跟着变得粗重起来。 “孙蕙,你……” 孙蕙附身圈住他的脖子。 徐南渡抬手掐住她的脖子,“酒里放的什么。” 孙蕙的脖子被他的手指紧紧箍住,声音支离破碎,“当然是让你……高兴的东西。” “我有没有说过,别惹我。” 孙蕙梗着脖子说:“你有本事掐死我好了,我就是喜欢你啊!我有什么错!我喜欢你那么久,可是你眼里只有沈曼卿,你怎么能爱上他,你对得起你父亲的在天之灵吗?” “你是我姐。”徐南渡喘着气。 “我不想做你姐!”孙蕙已经疯了,着了魔。 徐南渡觉得眩晕一阵强过一阵,他耗尽全身最后的力气,推开孙蕙叫人,秘书撞开门进来,看见包厢的场面吃了一惊。 “姐,我当你是我姐,你也只能是我姐。但可能今晚,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姐了,你……好自为之吧。” 坐在车里的时候徐南渡的脑子似乎要爆炸,纷乱的思绪如一团剪不断的线团,他把平时严丝合缝进口的扣子解开,吹着冷风,这还不够,他还是觉得好热,整个人,都在灼热的油锅里燃烧起来。 他的痛苦无法解脱,牙齿缝间泄露一声低吟。 秘书焦急地问他:“老板,送你去哪儿?” 徐南渡说:“四方口。” 四方口,正是沈曼卿住的区域,徐南渡新买的房子,就在她的隔壁。 “您不回别墅吗?” 徐南渡仰头,露出性感的喉结,他的眼前一片血红,他从来没有这样强烈地,想要见一个人,想到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想到一颗心就要碎成无数碎片。 . 沈曼卿看到背着小书包的明曦回来的时候,眼泪忍不住唰得就流下来,她紧紧抱住明曦问他:“你这孩子,你究竟跑哪里去了,你担心死妈妈你知道吗?” 曼卿扬起手要打他的屁股,可是打了两下,自己的手打红了,心里疼到不行,反而是她哭的像个孩子。 明曦低头,他的眼泪也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落,一滴一滴砸在地上,洇湿一片,他抬起手抹了一把眼泪说道:“妈妈,我想找爸爸。” 曼卿看着他,眼神复杂,她给孩子再多的关怀,他还是抵抗不了天性,他想知道,父亲是谁,父亲是什么样的人,他甚至能够见他一面,选择欺骗她。她忽然不知道自己带明曦回申城是对是错。她是自私的,她想要完整的拥有她的孩子。 她又无比心软,她说:“不哭了好不好,妈妈带给你见爸爸,带你见他,你别自己跑,你知道外面有多危险吗?每年那么多走失的小朋友,妈妈不能失去你,不能。” 明曦抬起肉肉的小手给她擦眼泪,说道:“妈妈,不哭。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我不要爸爸了,不要他。” 曼卿泣不成声。 家里等到明曦睡下,一个带着帽子的男人从房间里走出来。 男人的五官与沈曼卿有几分相似,气质却截然不同,他的眸子在灯光下仔细看带着深深浅浅的墨蓝,呈现出迷人的光泽,仿佛蕴藏着夏夜无数的窃窃私语,神秘、优雅。他看着沈曼卿的眼神是热切的,是亲人相见的热切。 沈曼卿喊他:“哥,你怎么出来了。” 沈煜沉着脸对她说:“你哭了。” 沈曼卿忙说没有。 沈煜严肃地对她说:“你瞒不过我,是因为徐南渡这个人渣吗?” 曼卿想要否认。 沈煜却已经接着说了下去:“下面我说的话,你要好好听着,每一句话,都牢牢记住。你绝不能和徐南渡在一起,一丝可能也不能有。” 24.第 24 章 沈煜看着沈曼卿的表情变化,生怕她受不了刺激,而做出过激的反应。 他说:“你知道,父亲的工厂出事,就是因为新厂的收购文件出了问题,工厂的员工待遇和老厂差距太大,人心不稳,又有传言说父亲收购新厂根本不是为了让新厂盈利,而是为了榨干新厂的最后一点油水,把所有有用的资源都转移给老厂,而新厂就可以弃之如履,卸磨杀驴。讽刺的是对新厂的收购并不是当年的重点项目,所以谈判结束之后就交给下面人进行管理,季度报告年度报告一点问题都没有。这群人欺上瞒下,等到事态严重时工人已经群情激愤到失手把工厂经理用砖头砸死的地步。” “然而,曼卿,你知道吗,蚁穴溃堤,步步为营,事情发展到这里一步,不是祸从天降,而是这个局,已经有人布置很久了。” “他必须对父亲的工作规律、项目重点,了如指掌。他特意选了一个不轻不重的项目下手,一点一点的掌控人心,最后利用工人的愤怒和愚昧,一步一步,把涉事要员逼入绝境。” “卿卿,你就一点都没有怀疑过,为什么徐南渡能从这一切风波中抽身而退?他一个许家的半子,要学习要历练,去哪里不好,为什么要去父亲的身边?” “你就一点点,都没有往这方面去想吗?”沈煜双眸如惹人沉醉的蓝宝石,把沈曼卿拽向更深的漩涡。 沈曼卿在哥哥的声声质问之下,脑子几乎犹如遭受巨槌猛击,哥哥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记重拳捶在她的心窝,她鲜活跳动的心脏就这样轻易的被撕裂,哥哥冷静带着仇恨的声音,拷问她的内心。 沈煜对着呆滞的曼卿一字一句地说:“曼卿,我心疼你,如果可以,我希望这一切痛苦由我一力承担,而不必让你牵扯其中,但是不行,这个家,必须靠你我支撑。” “哥,有证据吗?”沈曼卿问。 沈煜把几份重要文件的签署人放在沈曼卿面前,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最后的一份股份转让书,他们沈家的产业,现在在徐南渡手上,也不过是众多资产的一小部分。 她堂堂沈家千金,何至于此。 何至于此。 沈曼卿的眼里含着盈盈水光,她脸部的肌肉微弱的抽搐,泄露她内心的挣扎,沉默很久之后她缓缓抬起埋在双手中的脸,呼出一口气,仿佛是心灵最深处的一声哀叹,“呵……”她的眼睛充满哀伤,嘴角含笑,“这真的是,血海深仇。” “为什么,哥,他为什么这么做。” 沈煜做到曼卿的身边,搂住她的肩膀,“卿卿,你要是想哭,就哭出来吧,你这样我看着心疼。” 沈曼卿把头埋在他宽阔的肩上,摇头,她说:“哥,你跑到哪里去了,我看到你的尸体的时候快疯了知道吗,你不能把我一个人扔在这个世界上。” 沈曼卿曾看过这样一句话,战场上,不要怕死,生活里,不要怕活。 可是她好怕,她活了这样长,才发现世界根本不是她熟悉的模样。 沈煜在她额头上印上轻轻一吻,“对不起,害你受苦。” 沈煜当年送走沈曼卿,留在国内替她一力遮挡风雨,但是奈何沈钧案牵扯太广,还留在申城的沈煜成为众矢之的,所有的恶意都想他扑来,多方势力盘根错节,他也不知道究竟是谁想要了他的命,最后在忠心护主的助理保护之下,才使了一招金蝉脱壳。 可是他的助理,再也活不过来了。 上层的每一次波谲云诡,牺牲的,都是无数的人命,每一次王座的更迭,都是巨大的权利诱惑之下,无数信徒的前赴后继,最终由鲜血铺就。 古人说一将功成万骨枯,这无声的硝烟之下,又何尝不是。 沈曼卿伸出手,紧紧握住哥哥的手,他的体温还温热,音容还鲜活,能够活着再见,对她来说就是最好的安慰不是吗。 沈煜的双眼紧紧盯着她的眼睛,“曼卿,不要逃避,不要软弱,这是你我作为沈家人应付的责任。我逃去英国的那段世界,收回了父亲曾在英国留下的资产。” “他不放心你,在你结婚的时候,除了你们的婚前协议,还拆分了国内一部分资产在英国托人管理,我回来,就是要徐南渡血债,血偿。” 曼卿抓住他,“你不走了吗?” “现在还不行,我回来的事不要透露给任何人。” 沈煜给她留下一张卡,临走前对她说:“好好照顾自己,我会回来看你的。” 他又补充道:“如果徐南渡来找你,你……” 沈曼卿抬眼看哥哥,心头漏跳一拍。 沈煜看她这如临大敌的申请,想了一下,还是拍了拍她的手,“算了,没什么,保重自己,保重孩子。” “哥!”沈曼卿冲向门口,“你别丢下我。” 沈钧伸出手摸摸她的头,就像是小时候接她放学,每一次在校门口摸摸她的脑袋一样,笑地这样的阳光又温柔,“我们会再见的。” 苏秘书来敲曼卿家门的时候,曼卿一个人在家里的客厅枯坐了很久。 茶几上还放着哥哥用过的杯子,她没有开灯,头发披散在肩上,浑身散发出颓唐的美,这个女人太绝望了,绝望到她轻轻一瞥,就能让人揪心不已。 苏秘书被她的眼神震地说不出话。 苏秘书结结巴巴地说:“沈……沈小姐,我们老板就在隔壁,他想见你。” “想见我,他怎么不自己来,隔壁的新住户,是他?”沈曼卿缓缓又把眸子挪开,秘书无端感到少了一丝压迫感。 来到徐南渡的房间,沈曼卿打量他的新居,还是一样的冷,从单调的装修色调,一层不染的地板,再到徒劳无功在玻璃缸里攀爬的乌龟。 徐南渡屋子的冷,是从他的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寒冷。 她在他的床前站定。 徐南渡看到她一把抱住她,把她摔在床上,他炽热的鼻息喷在她脸上,他身上浓重的荷/尔/蒙几乎要把曼卿淹没。 沈曼卿捧着徐南渡的脸问他:“徐南渡,你睁开眼,你看着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徐南渡双目赤红,眼神里透出一股狠劲,吮/吸曼卿的蜜唇,把她握在双手间如握至宝,“曼卿,沈曼卿。” 徐南渡很少把自己脆弱的一面示人,换做往常,这样丢脸的时刻,他宁愿自己找个地方,等待难熬的一夜过去,但是他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就很想见沈曼卿,想要告诉她,他的卑微,他的诚惶诚恐,他的自私懦弱,还有他狂烈的思念。 徐南渡一点一点褪掉曼卿的外衣,脱掉她的凉鞋,浑身只挂着裸色的胸/罩。 然后他发现沈曼卿哭了,哭得他心碎,哭得他恨不得跪倒在沈曼卿的脚下,让一切的罪孽和惩罚加诸于他的身上,只要沈曼卿别哭。 曼卿的手被他桎梏,按在柔软的枕头上,她不能动弹,也不想挣扎。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哥哥在的时候她没有哭,面对徐南渡的时候,却止不住眼泪。她忽然就想不起来,当年为什么爱上徐南渡。曼卿从小没有妈妈,她跟着爸爸和哥哥,虽然把她放在手心里宠她,但是两个大男人,总归不能照顾到她的内心。 沈曼卿对于爱情是绝望的,也是悲观的。 所以她只会倾其所有,飞蛾扑火爱一次,一次,就耗尽一生的力气。她的母亲就是这样绝望地离开沈家,上一辈的爱恨难以评说,但是母亲当初那一袭大红的舞衣,依在父亲臂弯满足的笑容,是她一生难以磨灭的记忆。 所以她告诉自己,只赌一回。如果输了,她不纠缠,也不要犹豫。 她已经输光了手上所有的筹码,现在有人又把筹码塞到她的手上,她又被无形的手推到了赌桌前的位置,容不得她退缩。 曼卿应该感谢徐南渡的,因为她这平淡的一生,从没有任何一刻,想现在这一刻一样,渴望胜利。 她的目光穿过徐南渡赤/裸的后背,仿佛看见远处传来的微光,触手可及。 她不知道徐南渡有几分清醒,但她脑中一片清明,她问:“徐南渡,有人说,人活着就是一团欲望,欲望不能满足,就是痛苦,得到满足,就是无聊,人生就在痛苦和无聊之间反复摇摆。你是什么样的人,你有什么样的欲望,我很好奇。” 徐南渡在昏暗中摸索她柔嫩如水的脸颊,他们彼此看不清神情,即使以如此亲密的姿势肌肤相亲,他说:“你错了,人就是欲望本身,而且永远不会得到满足。”所以,他的人生没有无聊,只有痛苦。 沈曼卿的眼睛涌出热泪,她发起狠劲下了死手,她狠狠一口咬在徐南渡的脖子上,徐南渡的脖子顿时鲜血淋淋,沈曼卿嘴里都是徐南渡的血腥。 徐南渡仿佛感觉不到疼,他两手大力揉搓曼卿胸前柔软,把脸埋在她丰/满的软绵之中,然后沈曼卿就听见低声的呜咽声穿入她的耳中。 徐南渡哭得像个孩子。 沈曼卿仰头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不存在的虚空,两人在一片血淋淋之中交缠、扭打,每一次的撞击,沈曼卿大声叫喊,她所有的愤怒都回荡在这空旷的房间。 徐南渡是安静的,隐忍的,他踏实地就像一头埋头肯干的老牛,只知道埋首耕耘,他的肌肤滚烫,他的眼泪滚烫,他的一颗心也像是烧灼一般滚烫。 他还不知道,或许他是有一些预感的。 他们再见,就是敌人。 徐南渡在曼卿身边安心睡去,曼卿推开他,在床上愣怔了半晌,迟缓地爬起来来到厨房,手里握了一把水果刀,刀尖闪过冷芒。 她握着刀,悄无声息地贴近徐南渡,对准他的动脉,一刀下去,就能一了百了。 25.第 25 章 凌晨三四点的天黑压压的,透着微不可见的亮。 徐南渡的脖子像是黑夜里长了眼睛,他在沈曼卿把刀尖靠近他的那一刻警觉地睁开眼。 他躺在床上,睁着一双犀利的眼,盯着沈曼卿模糊的轮廓。 沈曼卿察觉到他苏醒,手上一抖,差点没把水果刀扔床上。 真是没出息。 怂。 徐南渡的眼睛直勾勾看着她,撑着双臂从床上坐起来。 沈曼卿双手握着刀,站在那里,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似乎反派在作恶之前话都很多,但她不是,她只是一个不知如何了结一切的可怜人。 她是不是应该说上两句,以示郑重。 类似于,徐南渡,你可曾有一刻梦见过我父亲和那些无辜的人,来找你索命。 但她想答案肯定是否定的。 因为徐南渡没有心,怎么会怕。 所以她干脆放弃了,她只是固执地抓着刀,不肯放,徐南渡凑近她,她跟着后退,徐南渡前进一步,她便往后挪一步,直至被逼到墙边,后背靠在冰凉的墙壁上。 “徐南渡,你站住,别再往前走,刀枪无眼。”沈曼卿色厉内荏,根本不是干刀尖舔血之事的料,三两下,就被人捉住手脚。 徐南渡抓住她握着小刀的手,也不问她为什么,直接握着她的手,把刀子往心口上送。 沈曼卿一时脑热,拿了刀,哪里见过这架势,用力与他抗衡想要把刀收回。 她的力气不敌徐南渡,刀尖停在他的胸膛,两人僵持,时间在一刻定格。 徐南渡拂开她的手,对她说:“杀人不是像你这样的。” “你要找准人体最脆弱的地方,颈动脉、咽喉、心脏、肚子……一刀下去,保证阎王也救不了。”他悉心教导。 “还有就是,杀人,别脏了你的手,如果我这么可恨,和我同归于尽多不值得。” 徐南渡的手握着刀子,狠狠捅进自己的心脏。 沈曼卿惊恐地睁大眼,捂着耳朵尖叫,“你干什么,疯子,疯子。” 她眦目欲裂,窗外劈下一道闪电,一瞬间照亮她扭曲变形的脸。 徐南渡把匕首在手臂上擦了擦,随手丢在脚边,把蹲在地上的沈曼卿拉起来,“骗你的,傻子。” 沈曼卿瑟瑟发抖。 看了他一眼,他把沈曼卿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干爽冰凉,没有想象中的血腥。 沈曼卿的心情无法平复,对他摇了摇头,仓皇逃跑。 真是一场闹剧。 . 接连几日,沈曼卿除了处理工作,不言不语,时常望着窗外的街景发呆。 她针对上次乔岐交给她的客户,做了非常详细的调查,夫妻两个,丈夫是在艺术的熏陶里长大的欧洲人,而且是个非常有生意头脑的欧洲人,妻子是个欧洲华裔。 沈曼卿在纸上画他们的主要生意分布,还有他们家族的关系谱,发现他们这次是第一次来中国投资,第一次来,就是一家三口,这中间有没有什么可以挖掘的东西? 沈曼卿把他们夫妻两的名字连在一起,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陆思齐来的时候,看见她裹着一条羊毛毯子窝在沙发上。 陆思齐给她把毯子掀了,笑道:“懒虫,别窝着了,不热吗?” 沈曼卿又把毯子从他手里抽回来,把自己紧紧裹在里面,“我冷,你管。” 跟幼稚的人在一起,连说话做事也变的天真幼稚起来。 “你冷你冷,外面三十度的天,你冷。”陆思齐撇嘴。 沈曼卿委屈,“我不骗人。”沈曼卿一下子从沙发上站起来,指着他说,“你看看你,这什么表情,是对姐姐的表情吗?” “你什么时候又以我姐自居了?沈曼卿,你变了。” “愿闻其详。”曼卿看他。 “以前还客客气气一口一个,陆经理,陆经理你好,陆经理真是麻烦你了,现在就变小陆,你来啦,小陆,厨房你随便用……” “你要是不乐意,我还是愿意喊您,陆经理的,经理,您辛苦了,您对下属的关怀,我感激不尽,铭记于心。”沈曼卿展颜一笑。 陆思齐多看她一眼,如乍见冰雪消融,冬日萧索中的第一抹嫩绿。 “你就别假惺惺了,你现在是我祖宗,你还不知道吗?我对我们家老祖宗,都没对你这么虔诚。” “小陆……” “嘘。”陆思齐伸出修长的食指放在唇间,“多余的话别说。” “你知道吗,建筑上常有三不猿,分别是不听、不看、不说,这也是职场生存之道,要在关键的时刻,学会装聋作哑。”陆思齐指指自己的耳朵对她说,“我现在就是聋子,听不见的。” 沈曼卿故意对着他的耳朵大喊,“小陆啊,你辛苦了。” 曼卿眨眨眼,“怎么样,听见吗?” 陆思齐的双眸里藏着星海,一眨眼,无数星星坠落,他面目清秀,浓眉大眼,无时无刻不提醒别人,他的英俊,甚至可以称之为美。他说:“你把手伸过来。” 沈曼卿不明就里,把手伸到她的面前,陆思齐握住她的手,沈曼卿的手在他手里瑟缩了一下,他冲着沈曼卿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果然是凉的。” 沈曼卿收回手,怅然若失。 陆思齐顺便跟她说:“忘了告诉你,你右手的房子,我买了。” 陆思齐苦恼地叹了口气,“我本来只是想靠近你租房子的,但是没想到隔壁住户看见对门卖出去了,也在中介那里挂了名,我一想,这不就是等着我去买吗?” 如此有道理,沈曼卿竟无法反驳。 可是…… “我的房子是租的,随时可能搬走,你没必要买在我隔壁。” 陆思齐了然摇头。 沈曼卿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她的房东已经变成了陆思齐。 真不知道这孩子心眼怎么长的,竟是个玲珑剔透的心。 体贴却不过分,恰似春雨,润无思无声。 沈曼卿系着围裙,一通忙做了一桌好菜,她的手艺一向很好,虽然比不上陆思齐精致,但胜在是可口的家常。 陆思齐给明曦夹菜的时候明曦却闹脾气,端着碗蹬蹬跑到一边,嘴里裹着饭气呼呼的。 曼卿放下碗筷问他怎么了,他背对着曼卿不说话。 曼卿反复问了几遍,他才不甘不愿地说:“妈妈,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曼卿一听这架势,是要谈什么大事,“你说来听听。” “以后你能不能不要让小陆叔叔接我。” “为什么。”曼卿的声音有些冷。 “我有爸爸。” “所以呢?” “我不需要别人来做我爸爸,我有爸爸。”明曦越说越激动,干脆摔了碗。 曼卿也跟着一肚子气,她推着明曦走到门口,打开门指着门外对他说:“对,你爸就在隔壁,你去敲门,让他养你,你有没有什么东西要收拾的,玩具、衣服、文具?你直接走都行,你爸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过去了,全买新的,你也不要姓沈了,改个姓,姓徐,大家都省心,好不好?”曼卿说道最后自己眼里忍不住含着泪,恨不得把这个倔强小子直接扫地出门。 真是生来讨债的。 陆思齐劝她,“你们两个都别急,坐下来,好好说。” 陆思齐把他们两个安顿在客厅,打了一声招呼就走了,曼卿的家事他不便插手,走之前他对曼卿说:“你托我调查的事情,我保证给你办好,明天带个人给你做帮手。” 把陆思齐送走,曼卿才坐下来,和明曦心平气和地说两句,现在孩子人小鬼大,心里一肚子数,不把话掰开了,说白了,他决不肯罢休,“曦曦,我知道,没能给你一个完整的家,是我这个做妈妈的失职。可能我给你的爱不够,或者说,代替不了父亲给你的爱,我不阻止你去找他。” “别吃惊,我知道他会带你出去玩,我没有阻止你们见面对吗?因为我不能这样自私,剥夺你应该拥有的父爱,同样,你也不能自私,把我和那个人,捆绑在一起。爸爸妈妈不在一起,是有原因的,这个原因比较复杂,等你长大了告诉你。” “陆叔叔对我们家有恩,你不可以对他发脾气,他也不会是你的爸爸。”沈曼卿一次把话给他通透了,明曦能理解多少,她不知道。 她还想要教育,没想到这个小哭包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望着他就跟泉水似的咕嘟嘟往外冒水,拧开的水龙头一样哗哗就往外冒。 她怎么觉得,她儿子越来越狡猾了呢,知道她的软肋在哪儿。 从前那天真纯朴的小天使不见了。 第二天曼卿和陆思齐约好在咖啡馆见面,闻到熟悉的咖啡香气,曼卿忍不住微笑。 陆思齐选了一个角落的座位,他手边上还坐着一位重要人物。 沈曼卿定惊一看,居然是从前办公楼咖啡馆的 Anya。 陆思齐为曼卿拉开椅子让她坐下,对她说:“给你找的帮手,Anya在你走后一直心心念念要找你,她可是你的忠实拥趸。” 于是他们这个草台班子就这样在咖啡馆的小角落正式搭起来了,目前还很潦草,但谁又知道未来什么样。 他们举着咖啡杯干杯,陆思齐说:“祝你前程似锦。” 这是曼卿曾对他说的话,没想到今天给他找到机会还了回来,小心眼。 Anya傻乎乎地跟着碰杯。 陆思齐又说:“无论你过去受过多少,经历多少委屈,往后不会了。” Anya不甘示弱,“对,谁敢欺负我们沈姐,我第一个不饶。” 陆思齐看着沈曼卿一双清水眼,他的肩在这一刻无比的宽阔,背脊无比的挺拔,他就是光本身,驱散寒冷。 曼卿与他们干了杯子里的拿铁。 他们是她见过,最温暖的人。 26.第 26 章 业务经理姓顾,是个经验丰富的业务高手,不知道乔岐从哪里挖来的人才,听说之前就是在有名的集团做的文化投资。 混到他这个位置上,他也不是很想要再带新人,何况还是沈曼卿这样半路出家的新人,但既然是上面交代下来的人,他也不会太过为难。 曼卿向他请教问题,他也从不推拒。 只是更多的事情上,恐怕他就帮不上大忙了。舞团里面的人对于新来的实习生也持怀疑态度,甚至他们觉得沈曼卿根本坚持不了多久就会自己退出,因为这一行实在太苦了,一个知名舞团的经营不是人们想象中的阳春白雪,商业社会,靠情怀是吃不上饭的。 以前徐南渡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就常点她的脑门说:“做事不光凭一股冲动,还要靠脑子。” 沈曼卿和一个穿着舞衣的年轻男性站在走廊上,舞蹈室外对方撞见她,喊出了她的名字。 沈曼卿定睛一看,仔细分辨,才发现故人脸上熟悉的面孔,“师兄?” 这人正是她多年不见的师兄。 “老师他……还好吗?”沈曼卿问起老师。 师兄跟她说:“你家里的事情后来老师听说了,他一直后悔,当初对你太严苛,我去看他的时候,他还总提起你。” “你能不能把老师的新家地址给我,我回去看过,发现他搬家了。” 师兄欲言又止,看她的眼神有点古怪,有点责备疏离的意味在里面。 沈曼卿捏着手里的手机,上面是师兄留给她的联系方式和住址。 师兄一点也不看好她,助理这个位置更换太频繁,舞团的工作不像是一般公司岗位职务分明虽然她主要是负责业务,但是舞团里面的人找她帮忙,让她做点事,她能拒绝吗?按照师兄对她从前的印象,那清高的劲,估计一句重话都受不了,哪里还能做事,赌一包辣条,不到月底沈曼卿就要拍屁股走人。 沈曼卿循着地址找到老师的时候,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她以为按照老头的地位,如今退休,也应该是闲云野鹤,高枕无忧,可没想到他搬到的这个地方条件实在是太差了,垃圾就堆在路边处理不及时,混着油渍淌水。沈曼卿外婆家的房子好歹是单位分房,周边环境说得过去,这里的环境就实在令人一言难尽。 她手上拎着礼品,礼盒的绳子勒疼她的手。 开门的人是老师的老伴,家里十分的整洁干净,门廊处的花瓶插着翠竹。 老妇人摘下看报的眼镜,仔细打量沈曼卿,惊喜道:“老郑,老郑,你快看谁来了。” 沈曼卿把礼品放在门边,内心羞愧,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无法面对自己的内心,认为自己愧对于老师的栽培,最后被老师当面摔了奖杯,让她不要再在他面前碍眼,关系已经决裂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她不知道她走的这些年发生了什么。 老师推着轮椅出来,坐在轮椅上,依稀间他还是那个朗目疏眉的美男子,只是敌不过岁月,肤色变黄了,脸上有了斑点,但精神气没变,还是那个惹人厌的老头。 沈曼卿扑在他的身畔喊道:“老师。” 郑老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与这个疼爱的小徒弟相聚,听她喊一声老师,这学生就没白交。 沈曼卿问起来怎么把从前的房子卖了住到这里,郑老的老伴提到这个就一肚子气,手上的报纸抖得哗哗响,“还不是老头这个倔脾气,他要是脾气改一改,早就是院长了,还至于现在在这里每天下午跟人打五毛钱一张的跑得快?” “咳咳咳……能不能说点好的。”郑老阻止她说下去。 “老师腿上的伤,学校里面不管吗?” 老伴就跟气了,“早从学校里面出来了,钱都花在治病上了,你让他自己说。” “都是过去的事了,还提什么提。” 郑老让沈曼卿留下来,吃鱼,她最爱吃的清蒸鱼。曼卿让他们别忙了,她来做,看沈曼卿忙碌的背影,郑老也跟着乐呵呵的。 他说:“你别看我现在坐在轮椅上,我还是可以站起来走路的,别真把老师看扁了。” 他们谁也没提当年的不欢而散,师徒两个,脾气都倔,谁也拉不下脸来说自己有后悔,但是所有的感情,都在这一顿饭里,吃明白了。 郑老说:“我这一辈子虽然没有孩子,但是最大的成就,就是有你们这些学生。” 沈曼卿这次来,主要是想要向郑老打听那个舞团赞助商SAM的事情,郑老饭后打着扇子,一身玉白的锦缎暗纹上衣,无论身处什么环境,都妨碍他维持他的风度。 “以前出去交流的时候,我就见过他,他是艺术界有名的投资人,你们请来了他被人瞧见,那肯定是被国内各个舞团当成一大块肥肉争相抢夺,这块肉能不能被你们吃到嘴里,我看难。” “那您看有没有什么可能的突破口?”沈曼卿又问。 “SAM这人除了投资眼光毒辣,和他商业成就相提并论的,只有一样,就是爱妻如命。”郑老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他的妻子祖上是逃难到海外的江南人士,我跟他的妻子有一点交情,这样吧,我给你写一封推荐信,你带上,就当替我问候故人。” 小老头可爱的很,说干就干,信纸上的字苍劲有力,气势不凡。 沈曼卿拿了推荐信没有着急去找SAM的妻子,而是第二天一早就去堵她师兄。 “师兄,你告诉我,老师怎么回事?” 她师兄绕过她去开衣柜,她啪得一声把衣柜门给他关上。 师兄无奈道:“这里是更衣室。” “所以呢?”沈曼卿问。 “男更衣室。”师兄强调。 沈曼卿的脸一下就涨红了,她左右看看,没人,就她和师兄两人,于是放开了胆子,“师兄,你也知道这里是男更衣室,我们两人在这里,尤其是这个姿势,确实是非常的不合适。” 师兄看看她一手撑着衣柜门,一手叉腰看着他的姿势,师兄的脸涨成猪肝色,他他他还没成家呢。 师兄避之不及地挪到一边,跟她说:“你出来,我告诉你。” “老师在你走后,因为看不惯孙蕙和帮助孙蕙的学院老师,一直和他们对着干,你是知道老师这个脾气的,眼里容不得沙,尤其是见不得这种偷梁换柱走捷径的事情,饭桌上,同院的老师多喝了两杯酒,在老师面前耀武扬威,老师一激之下就说要把他们的事情告到国际评委会,还说他手上有你排练的视频为证。” “这一下触犯了学校的利益,老师成了众矢之的,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没想到他们给老师设了一个局,他们共同排演的一个舞剧迟迟不通过审核公演,另外一位合作老师百般推脱,说是还不够完善,不能这样发表,老师等不及就自己带队参加公演,表演的,是他自己创作的那一部分。没想到被人反咬一口,说老师夺人创意,老师一世清名就这样被泼上污水。最可恨的是孙蕙,她那时候风头正劲,有媒体采访她,她居然跟媒体说老师一贯如此,对待自己品行不端的学生,也是纵容包庇,上梁不正下梁歪,舞院的风气就是被这样的老师带坏的。” “这群人简直是利用自己的权势颠倒黑白。这些就算老师控告他们窃取他人劳动成果,又有谁信?后来舞院领导的意思是大家各退一步,息事宁人,但是老师咽不下这口气,就辞职了。后来的时候……是因为不小心中风,近年一直在复健。”师兄把实情都告诉她。 沈曼卿追问:“好好的为什么会中风?” 师兄不赞同她再问。 “是被气的?” “被谁?” “孙蕙?” 沈曼卿一口气连问三句。 师兄没答,沈曼卿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都是她的错。 怪不得师兄见到她表情古怪,如果她是师兄师母,估计不会像他们一样善良,她大概会恨不得把她这个祸害大卸八块,再扫地出门。 “沈曼卿,你别这样。不是你,也会有别人,这事的责任不在你,你知道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上清下浊,浑浑噩噩,过的最好。” “所以,你要我当作不知道吗?” “师兄。我错的离谱,我以为这些年来,不会有人在惦记我这个叫沈曼卿的人,可是老师是为了我才惹了他们。树的影,人的名,老师是真正的艺术家,他的名声,就是他的一切。这件事不会就这样算了。” “曼卿,你怎么了。”师兄指着沈曼卿的脸,惊慌不已。 沈曼卿顺着他的眼神,一摸自己的鼻子,都是鼻血,哗哗往外流。 她仰头把鼻血抹掉,对师兄说:“没事,上火。” 27.第 27 章 “木师兄,听说我们舞团在招舞蹈演员?”沈曼卿问师兄。 “怎么,你准备幕后转台前?” “你就别拿我开玩笑了,报名表给我一份。”木师兄也不知道她要干嘛,但还是把表格给她了。 沈曼卿把手上的苏打水扔给他,“请你喝的,谢了。” 沈曼卿去到外婆家,才发现外婆一个人在家,家里多了一个小保姆照顾老人,请保姆的钱是沈曼卿姐妹俩平摊的,这事早前姐俩就商量好了。 “外婆,雪英不在吗?” “雪英搬出去了。” 外婆向她招手,“卿卿呀,过来。” 曼卿在外婆身边坐下。 外婆调低了广播的声音,里面还在唱“……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 “你们都大了,都有自己的生活。雪英她跟见风搬出去了,他们一家三口本来就是来住一阵子,困难时期度过了,自然也就不需要和我这个老太婆一起住了。” 曼卿握住外婆满是皱褶的手,“外婆,你说什么呢。” 外婆拍拍她的手背,她说:“你父亲对你好,也不曾亏待雪英,就连我他也照顾到了,最后他下葬的时候,葬礼我没帮上什么忙,都是徐南渡一手操持的。” “很多事我都看在眼里,冤冤相报何时了,你爸若是在天有灵,肯定也不希望跟他再纠缠不清,算了吧,去过自己的生活。”外婆一双浑浊的眼此刻异常清明。 沈曼卿摇头,“外婆,你错了,若是我爸在天有灵,一定不希望徐南渡的手,脏了他轮回的路。”她要好好活着,然后亲眼看徐南渡一败涂地。 外婆摇头不赞许,继续听她的戏曲。她说:“你去吧,去找雪英,你们好好过。常过来看。” “嗯,我们一定来。”曼卿点头离开。 曼卿找到雪英的时候,看见雪英在家里的练舞室里练舞,这是沈雪英原本应该呆的地方,大房子、大落地窗、大吊灯,外面是居高临下城市一览无余的风景。 雪英给她开门,“本来想等你心情好一点让你带曦曦来住一阵子的,我这里有的是客房。” 曼卿说话直接,“妹,你不是不想再跳舞了吗?这是干什么呢?” 雪英在镜子前挺胸、抬手、弯下腰,又缓缓起身,转了个圈,“因为心境变了,以前总觉得自己是舞蹈的奴隶,现在我不这样看了,舞蹈应该是属于快乐的。” 曼卿把表格拿出来塞她怀里,“就等你这句话,当初你问我能不能给你找到一份舞蹈演员的位置,那时候我没这个能量,现在有机会了,也不知道你还需要不需要。” “要,为什么不要。”雪英拿了表格,扫一眼,“这么好的舞团,年年都是舞蹈大赛的热门竞选者,我就这么去?” 沈曼卿上下打量她的身段,笑道:“天生丽质,才华横溢。” “你夸人真是一点诚意都没有。”雪英忍不住连连摇头。 “句句实话。” 雪英盘膝而坐,动作里透着肆意,问她:“天下没有白得的午餐,说吧,我有什么能帮你的。” “先等你顺利进入舞团,我再来求你,你先替我记住一个名字。” “孙蕙。” 沈雪英笑了,“这么巧,我也看她很不顺眼。” 曼卿定定看她。 雪英又说:“姐,就你这点心思,我眼睛掸两下就清楚了,在一个人最骄傲的领域,打败她,让她失去最傲慢的依仗,这种情节我真是百看不厌。” 曼卿等她的下文。 “但是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就这么自信我有这个能力?再说了,这种吃力不讨好得罪人的事……” “是我最喜欢的。”唯恐天下不乱的沈雪英几乎要跳起来给她鼓掌。 “找我,你就找对人了,不过咱期望值,还是要放低一点,毕竟我虽然是金子,但是发光不发光,还是要看运气。”雪英的美,是一种耀眼的,张扬的美,如果曼卿是温润的玉,她就是发出冷艳光芒的钻石。 “雪英,我信任的不是你,是妈妈,她培养出来的人,不会错。” “真是不想和你说话,有些实话,藏在心里就行,何必说出来伤人呢。” “我怎么没见到妹夫?” 雪英冷冷哼了一声,“他上次居然敢把你卖给徐南渡,我把他发配边疆去了,看我什么时候有心情,再原谅他吧。” 曼卿没想到雪英的心态竟有如此大的变化,她虽然不赞同陈见风的做法,但她也不会埋怨他什么,权利、财富、地位,谁不爱呢? . 不得不说,孙蕙真的是一个很高调的人,她实在是太喜欢把自己放在镁光灯之下,这里刚和SAM开始接触,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放出风声,说她的舞蹈工作室要有大动作。 恰恰是她这样急不可待的动作,让SAM产生了犹豫,他和他的家人都是低调的人,刚来中国,不了解不国内,他在合作问题上,谨慎地选择观望。 曼卿找到SAM妻子的时候,她在家里的阳台上等她,是一个非常温婉靓丽的娴静美人,虽然她嫌少回国,但是她身上有水乡佳人的影子。 只是这样一位美人脸上,笼罩着淡淡的愁绪。 “请喝茶。”对方用不标准地中文向曼卿说道。 沈曼卿不疾不徐地与她品茶聊天,发现这是一位真正有品位有教养的淑女,她们聊一些见闻聊得很投机,曼卿没有着急直奔主题,她想要取得Elisa的信任。 这时家里的男主人回来,SAM看见客人在里面,向她打了一声招呼,深情地吻了一下Elisa的脸颊,问她:“孩子呢?” 保姆把孩子抱出来,沈曼卿这才发现他们有一个冰雪可爱的女儿。 “好漂亮的小姑娘。”大概两岁的年纪,一双浅蓝的眸子,遗传了爸爸,栗色的卷发,精致的像是洋娃娃一样的混血宝宝。 SAM抱过孩子,在女儿的额头上亲了一下,把她高高举起,孩子开心地直喊:“dady,dady。” 曼卿正想说些什么,一转头,却看见Elisa低头垂泪。 曼卿手足无措,这是怎么了? 家里的男主人也跟着沉默,他抱着孩子说了声抱歉,把孩子交给保姆,低声安慰Elisa。 Elisa有些失态,等到情绪稍缓,带着孩子去客厅玩耍,留下SAM和曼卿两人。 SAM有些意外她在这里,整理了一下情绪告诉她,他们的孩子生病了,儿童肿瘤,非常的罕见的肿瘤类疾病,在颅内压迫眼球的位置。 曼卿震惊地说不出话。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那你们还带她来中国。” 这时候Elisa长裙曳地走过来,声音沉静如水,“我母亲就葬在这里,她说要落叶归根,所以我们把她的骨灰带回中国,自从susan出生,我们还没有带她来给母亲看看,她也没看过,地球上还有这样美丽的土地。她的肿瘤位置长得非常不好,手术的风险很大,即使手术成功,有很大的可能性会导致susan失明。” 这样可爱的孩子,在懵懂不自知的年纪,就罹患绝症,她的父母坐拥财报无数,却也不能用现代医疗的技术,换她百分百的平安。 这时忽然传来孩子的哭声,Elisa匆匆赶过去抱孩子,孩子纤弱又敏感,抱着妈妈啼哭不止,Elisa背对着客人,解开自己的连衣裙扣子,沈曼卿可以想象她露出雪白的乳/房给孩子喂奶,孩子已经吸不出什么奶水,只是用力吮/吸,Elisa的神情必然安详,不知道疼。 她嘴里还清唱着童谣。 “……玛丽有只小羊羔, 他雪白一身毛; 无论玛丽到哪里, 他总是跟着跑……” 然后曼卿就看见高大的SAM过去劝她,大概是孩子这个年纪应该断奶,说着说着,Elisa激动地咒骂他一句,抱着孩子彻底消失在曼卿的视线里。 “抱歉,让你看到这些。”SAM的脸上有些疲弊。 曼卿问他:“我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 SAM痛苦地支着头,说道:“你帮我看看,附近的景点吧,要安静,人少,适合我们的……情况。” 这时候SAM的电话响起,曼卿听着电话里的声音有点耳熟,似乎是孙蕙的,SAM没有避开她,曼卿似乎听到孙蕙邀请他出席某一日晚上的宴会。 孙蕙要宴请投资人,必然是用尽全力热热闹闹的,但是这份热闹,投资人会不会喜欢,不得而知。 沈曼卿回到家里,发现有人在门口等她,是个衣着考究的陌生人。 “你是?” “沈小姐,恭候多时,我们先生想见你。” 沈曼卿到了地方,看见座位上坐坐着一位中年人,一个威严的上位者,不怒自威,他见到沈曼卿来,没有站起来,只是示意她身前的座位,“沈小姐你好,你不认识我,但你的名字,我听了许久,我是陆思齐的父亲。” 28.第 28 章 没有想象中的恶俗戏码,相反,陆思齐的父亲对沈曼卿很客气,甚至可以说,是在用商量的口吻,和沈曼卿对话。 这样沈曼卿心里好过一些。 陆思齐的父亲说:“沈小姐,大家都是明白人,我就开门见山与你说了。我们陆家命运多舛,陆思齐哥哥意外去世,这让我们的家庭遭受沉重的打击。后来思齐遭遇袭击……我不太清楚你是否清楚这件事。” 曼卿放下手中捧着的茶杯,陆思齐确实没有和她说过原因,“我看过他手上的伤,但是原因我不太清楚。” 陆思齐的父亲叹了口气,“他的手受伤一直是我和他母亲的一桩心事,他因为这事和家里生了间隙,总觉得他的手受伤,和我们有关,是为了逼他回来继承家业,这更让我们本来就岌岌可危的家庭,雪上加霜。你知道的,当局者迷,我有严重的心脏病,眼看不知道哪一天就不行了,思齐他要是继续这样,我不知道还能够护他到何时。” 沈曼卿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所以这次来,我想请沈小姐帮我一个忙。” 沈曼卿刚想要开口推拒,陆思齐父亲就紧接着说:“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情,他现在都不见我和他妈妈,但他妈妈一直挂念他,这里有一条围巾是他妈妈亲手织的,摆脱你转交给他,好吗?” 中年男人的眼窝有一些轻微的凹陷,淡淡的青色沉在眼底,显得一双眼更加的深邃,他说的话无比诚恳,让人无法拒绝,更何况只是一条围巾。 沈曼卿接过,答应他,“好,我交给他,收不收我不能肯定。”更奇怪的是,为什么三伏天里要织围巾,这个念头在沈曼卿脑海中一闪而过,很快掠过。 男人微微一笑,看着她的眼神十分慈祥,他的语气笃定,“你给他,他会收下的。” . 沈曼卿和Elisa约定好,带他们去看园林。 曼卿给Elisa讲中国园林的特点,她说:“有一次读龙应台,看见她说,香港有那么长的海岸线、那样璀璨的维多利亚海港,没有一个地方是你可以和三五好友坐在星空下,傍着海浪海风吃饭饮酒、唱歌谈心、痴迷逗留一整晚的。一切为观光客设计的——一切都是为了赚钱,不是为了让本地人在那儿生活、流连、生根。我就很感慨,有没有一片土地,是真的能够让我们坐在某处,吹风,看景,不用和匆匆来去的游客摩肩擦踵,担心自己冲散在拥挤的人群。” “然后我就发现了这里。” Elisa怀里的孩子好奇地看着园林里的一草一木,亭台楼阁,Elisa的佣人还带了餐布和零食在树下野餐,面包果酱,配着青竹、芭蕉、小桥流水竟是别有一番风味。 “Mum,这里的花园和我们的都不一样。” Elisa用干净的帕子把她的嘴角擦干净,沈曼卿看见小姑娘的眼睛在阳光下如彩色琉璃,这样清透的眼眸之下,是死亡的阴影,恶性肿瘤就藏在深处。 Elisa说:“不同的国家地区,风景各有不同,就说我们眼前的园林,有中国园林、欧洲园林,还有西亚园林。” “我知道,欧洲园林,凡尔赛宫。” “真聪明,你怎么生的这样聪明……”Elisa把女儿搂在怀里,目光飘向远方,轻声感慨。 沈曼卿听她说过一些,说医生说许多患上绝症的孩子,都表现出非凡的智慧,还有更多冰雪可爱,让人不敢相信他们随时都可能离开人世,Elisa夫妇没有决定要不要给女儿动手术,她不知道如果女儿没能救活,却在冰冷的医院承受痛苦加速死亡,是幸还是不幸。 一场郊游,宾主尽欢,沈曼卿一行回程时正好撞上孙蕙。 孙蕙踩着高跟鞋笑盈盈地走到她面前,沈曼卿绕过她想走,被她拦住。 “别走,我就是来找你的。” 孙蕙给她抚平衣领上不存在的皱褶:“帮我带句话给你们乔总监,不要试图收买我身边的人。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 沈曼卿等她的下文。 孙蕙笑道:“沈曼卿,你倒是挺会做好人,我宴请SAM先生的时候,你们很期待我找一群莺莺燕燕作陪,惹怒他,然后把事情搞砸吧?但很可惜,我没有。我都不知道你是真善良,还是心思藏太深,一边给我下套,一边在这里陪夫人看花看草,你的伪装,真是叫人害怕。”孙蕙的手掌轻轻拍了拍沈曼卿的脸蛋。 “你在说什么?”沈曼卿皱眉。 沈曼卿的双手握成拳,旁边的Elisa听了她们的对话,恼怒沈曼卿企图利用他们,愤然离开。 孙蕙还在一旁幸灾乐祸,“金主夫人生气了,这可怎么办。” 孙蕙让人把一个陌生的小伙推到前面,“你们的人,你带走,不清楚的话就去问你们乔总监。不过我好心,提醒你一句,其实一个赞助,对我来说,没那么重要,我参与,完全是因为你呀,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想要。你要是好好求求我,说不定我心情好大发慈悲,就让给你了呢?” 她笑的表情,真让沈曼卿恶心。 她带人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听见业务经理对总监说:“这么大的案子你交给一个实习生什么意思?” “流水的新人,铁打的经理不是吗,我这里不做慈善,既然进来,总要为团里做点贡献。你还看不出来吗,她和孙蕙有过节,孙蕙出名时间不长,手段却不弱,这么快就成了我们的劲敌,想要咬住她,就必须有能吸引她的饵,这个沈曼卿,就是我们的关键人物。” “你这只老狐狸,那往后怎么办?” 总监的手指缓缓在桌上画了个圈,“走一步看一步,必要的时候,弃车保帅。” 沈曼卿浑身发冷,她必须要想办法证明自己的价值,才能够不被丢弃。 . 沈曼卿把围巾交给陆思齐,她看到陆思齐的脸色瞬间变了。 这是一条红色毛线针织围巾,最普通的平针,沈曼卿不知道为什么这让陆思齐脸色大变。 “这条围巾你从哪里来的?”陆思齐问她。 “你爸来找过我,他说是你妈妈给你织的,让我带给你,有什么问题吗?” 徐南渡在隔壁的监控室里看着沈曼卿和陆思齐的互动,嘴角挂着一丝令人心悸的微笑,他看得很专注,沈曼卿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一个细微的变化,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他的房间还是一如既往的干净,纤尘不染,他剪了一根雪茄点燃,双腿架在脚凳上,在安静的房间里缓缓闭上眼。 他每一天,睁眼闭眼,都是沈曼卿的身影,他已经濒临崩溃。 但是他对自己的走火入魔一无所知,他派人在沈曼卿的房子里装满了摄像头,每一天他都在屏幕里看见沈曼卿的一举一动,才能安心入睡。 可这样还不够,仅仅是看,如何能够填满他内心巨大的空洞。 陆思齐拿了围巾关上房门。 他想到自己的前女友,他的前女友也是一个画家,充满灵气,但是她死了,死在从他家里回来的路上,她的遗物里就是一条红色的围巾,她那天出事前还在打电话跟陆思齐说:“你家人其实没你想的那么坏,你妈妈很亲切,还送了我一条围巾,红色的,可漂亮了。” 然后她再也没能活着回来,交通事故的坚定是意外事故,对方超载车辆全责。 他的眼皮直跳,拿着围巾的手不住颤抖,围巾是他家人对他发出的威胁,死亡的威胁。 他好不容易才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但是他的家人太懂他了,只要轻轻的一推,他就能跃下悬崖,万劫不复,他不能拿沈曼卿的性命开玩笑。 他扭头疯狂地敲沈曼卿的家门。 沈曼卿开门莫名看他,陆思齐焦急地问她:“沈曼卿,你跟我走吧,我们到一个没人知道我们的地方去。” 沈曼卿挣开他的手,“你在说什么胡话?” 他就知道,沈曼卿不会同意的。 他向后退了一步,今时今日,他和当年一样,无能为力,毫无长进,可能他姓陆,生来就是欠了陆家,要为这个家庭做牛做马,蹉跎一生。 陆思齐拿了一把钥匙交到沈曼卿手里,对她说:“我可能要离开两天,家里交给你打理,等我回来。” 沈曼卿把钥匙仔细收好,对他说:“要去多久,肯定帮你打理好。” 去多久,不知道呢。 陆思齐的这个笑容一直印在沈曼卿的脑海里,他的笑容和他的人一样甜,似朗月入怀,清风徐来。 陆思齐走的时候没有惊动沈曼卿。 沈曼卿看着隔壁空荡荡的房子有些不习惯,心想他总是要回家去的,她一个离异带着孩子的女人,不会成为他的家,世俗眼光里,十个沈曼卿也比不上一个陆思齐尊贵。 徐南渡走到她的背后的时候,把她吓了一跳。 徐南渡圈住她的手把她推倒在沙发上,沈曼卿惊呼。 徐南渡身下她动弹不得,徐南渡对她说:“小情人丢下你走了,遗憾吗?” 沈曼卿扭头对他说:“你胡说什么。” “陆思齐不适合你,他太懦弱,连自己的都保护不了,如何保护你。”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沈曼卿挣扎。 徐南渡也问了沈曼卿同样的问题,“曼卿,我们私奔吧,去一个无名小岛,不需要别人,不需要观众,只要你点头,我的一切都是你的。只要你要,只要我有。” “你做梦。”曼卿许久没见到这尊瘟神,以为大家已经达成了井水不犯河水的共识。哥哥后来给她发过邮件,哥哥问她,想不想报复徐南渡。 她没有回复。 哥哥告诉她,如果恨,就不要逃避,直面它。 “我就知道,你会拒绝,这样的提议,沈曼卿不会喜欢的。”徐南渡抓住沈曼卿的头发。 “但我已经受够了,看你整天在我面前勾引别的男人,你就这么饥/渴迫不及待地想要男人填满你吗?” 沈曼卿的泪水忍不住地往下流,她在徐南渡身下瑟瑟发抖,她的胃里翻江倒海,双手被徐南渡绑在上方。 徐南渡的声音遥远地传来,他凌厉的声音像一把把刀子,“沈曼卿,你睁开眼,你好好睁眼看看,我是谁,你的男人是谁。你为什么就不能乖乖听话呢?” “别逃。” 沈曼卿迷失在狂风暴雨之中。 徐南渡止不住想,沈曼卿,我曾经感受过的,无望、仇恨、卑微,你是否也有同样的感觉? 如果有。那真是太好了。 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人,像你我一样,命运相连,同生共息。 29.第 29 章 沈曼卿浑身紧绷随时准备给徐南渡的小兄弟致命一击,但她没想到徐南渡从她身上下来什么都没干。 徐南渡说:“我怕你走远。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孩子想,别试图逃跑,你又能逃到哪里去。” 徐南渡是精明的猎手,精心编织蛛网,最后把沈曼卿这只飞蛾,困死在方寸之间。 沈曼卿活动被他捏青的手腕,“你这样有意思吗?恶心——恶心,真叫人恶心!” 徐南渡眼里透着冷漠的光。 他习惯于把自己想要的东西牢牢握在手上,不管用什么方式。 作为朋友,他的心理医生,程菲和他说过,他缺乏基本的同理心,也就是感知别人的痛苦,而被他人痛苦触动的感知能力,对于徐南渡来说,这样的能力几乎为零。 念书的时候他很少与周围的人交流,在学校里面非常神秘。 有一次同桌有事求他,让他帮忙请假,他置之不理,最后同桌因为翘课被记过,当时同桌怎么说的来着?他指责他没有心。 没错,就是这个词,没有心。 从小他一直就是最优秀的,不是因为他生而优秀,而是因为周围的一切逼迫他不得不做到最好,他的房间里挂的自己的照片,不是油画,不是装饰品,而是一个叫沈钧的男人的照片。 每晚他能看见月光之下沈钧在照片里冷冷看他。 他已经努力做到最好,他的养母依然会找出不同的理由实施家法,因为她说,只有切身的疼痛,才能让他记住仇恨。 每次惩戒过徐南渡,养母都会把他搂在怀里哄他,给他买好吃的,有时候是雪糕,有时候是糖。 他那个时候就觉得,他的存在似乎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他既不能融入这个鲜活的社会,也不能干脆的死去。徐南渡迷恋一切激烈的活动,他攀岩、冲浪、赛车,他和人组队攀爬珠峰,挑战世界绝壁,唯有这些让他感到心脏还在跳动。 直到他遇见沈曼卿。 沈曼卿是一个平淡的人,她不具有任何攻击性,甚至和她在一起,时间都变得缓慢。她还有无数多余的爱心,让徐南渡看了就头疼,但那时候徐南渡还带着一副名为好男人的面具,无奈之下,还得跟着干,山区支教、义演、野生动物保护……徐南渡最讨厌的项目就是动物保护,好多毛茸茸的幼崽,脑袋要爆炸。 其实一开始,他对沈曼卿也是厌恶冷淡的,因为脆弱的女人一碰就哭,让他手足无措。但他后来发现,原来女人也不仅仅只是他理解的那样,不是他生母的疯狂,不是养母的恐怖,也不是孙蕙那样的攻于心计。 渐渐,他发现面对沈曼卿的时候,心中总有一些异样的感觉,酸酸的,还有些痒痒的,就像她扇子一样的睫毛,撩过他心头最柔软的一块。 等他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把沈曼卿推远。 回到屋子里,沈曼卿就开始发烧。 迷迷糊糊的时候,她感觉到有人在给她喂水,冰凉的毛巾被搁在她的额头上,她烧糊涂了只觉得浑身发冷,喊了一声:“爸。” 一双宽阔的手被她捉住,她安心地把这双手揣在自己的肚子上,异常满足地睡着了。 徐南渡的手僵硬地被她握着,一动不敢动。 沈曼卿醒来的时候看见客厅的餐桌上放着小米粥和小菜,她看也不看,就把粥倒了。 徐南渡从监控里面看见她把粥全倒进垃圾桶,心在滴血,他煮了三次,废了两个锅,叫来苏秘书做外援才成功的粥,沈曼卿只用了半分钟,就让它们全部进了垃圾桶,他第一次认识到,浪费就是犯罪这句话是多么具有深刻的现实意义。 沈曼卿打开房门,看见苏秘书狗腿地站在门口,“沈小姐,我送您上班。” “徐南渡让你监视我?” “不敢不敢,我哪敢监视您。” “如果我没记错,你是秘书吧,秘书干这种跑腿的活,大材小用。你整天跟着我,徐南渡那里你不用管了?” “为老板排忧解难是我们分内之事,老板那里您别担心,我们秘书室有整整一组秘书为老板服务,您对老板的关心我一定转达。”老板一定夸我棒棒哒,苏秘书很开心,要飞起来啦。 ——你哪只眼睛看见有一丁点的“关心”? 沈曼卿无语徐南渡是从哪里招来的这活宝,甩不掉他,面对资本主义的腐化待遇,干脆坦然待之。 这样一跟,苏秘书居然跟了沈曼卿半个月。 沈曼卿没事就去Elisa家门口蹲点,表示她一万分的歉意,当她一如往常,去敲对她紧闭的大门的时候,管理人员告诉她,这家人已经搬离了,今天的飞机。 她要打车去机场,被苏秘书拽上车,苏秘书正蹲车上吃煎饼,看见她打不到车,义不容辞载上她就跑,这时候沈曼卿对于如影随形的秘书同志,一点火气也没有了,如此敬业的秘书,年度优秀员工非他莫属。 在安检口找到Elisa夫妇的时候,沈曼卿一路跑过来,一肚子话想要说,但是看见他们夫妇依偎着抱着女儿,后面的工作人员为他们推着行李往里走的样子,沈曼卿就觉得,所有的话都是多余。 她把园林系列的明信片递给Elisa。 对她说:“给你留作纪念,希望你能够早日下定决心,无论孩子的病治或不治,有你们这样爱她的父母,她一定都能体会到。” Elisa接过明信片,问她:“沈,你相信奇迹吗?” 沈曼卿点头,“我信。” Elisa笑了,“你现在回你们舞团吧,我有礼物给你。” 沈曼卿回到舞团,业务经理对他说:“恭喜,今天早上我们收到了SAM旗下集团的赞助合约,你可是我们的大功臣呀。” 部门的同事纷纷鼓掌。 “没想到她还真能拿下赞助。” “算她有两把刷子……” 另外有一份资料是Elisa留给她的,里面是一份慈善计划的项目草稿,Elisa说希望沈曼卿参与到这个项目里面,去帮她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儿童。许多企业都有自己的慈善项目,尤其是大企业更是积极,但真实的目的却要打一个问号,是为了博得企业博爱的美名,还是因为能够争取更多的优惠政策,这就不得而知。 但Elisa的目的非常单纯,就是为女儿行善积德。 乔总监见到沈曼卿的时候,推给她一份新的合同,正式员工的合同。 沈曼卿在上面签上自己的名字。 其实对此沈曼卿心中还是有些疑惑,Elisa最后态度的转变让她有些意外。 她拿到实习工资的第一件事就是请anya吃饭,anya比她还激动,总结道:“你瞎想什么呢,这叫皇天不负有心人,没有你的诚意,那些高高在上的先生小姐,也不会被打动。” 苏秘书向徐南渡汇报事情的进度,徐南渡听后点点头,“这个慈善项目不错。” 苏秘书立马接道:“我这就去调详细资料。” 忽然他又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情,说道:“老板,沈小姐最近找了私家侦探,在调查沈老先生过世的事情。” 徐南渡双手插在口袋里,望着玻璃窗外一望无际的高楼大厦,沉吟片刻,“不要阻止,让她查,有什么她需要的资料,给她。” “这样好吗?” “没什么不好的。满足她。”徐南渡面上淡淡的,挺直的胸膛修长的双腿,立在窗边巍然不动,让苏秘书看不透他的情绪。 无论她要什么,都满足她。 沈曼卿再次见到孙蕙,已经是一个月后。 多家制作公司合作,联合网络视频平台共同出品了一个舞蹈类竞技综艺节目,里面花了大价钱请孙蕙参赛,沈曼卿所在的舞团自然在里面占有一席之地。 雪英多番叮嘱曼卿:“你要好好在台下看我表演,准备好鲜花吧。” 狭路相逢,终于又相遇。 30.第 30 章 乔总监走的时候,在办公室喊沈曼卿。 “小沈,你也跟着去现场。” 公司里面的同事全部门每个部门都抽调了人手出来去节目现场做后勤工作,乔总监看见沈曼卿正在办公室整理东西,也把她叫上。 总监的待遇是小轿车,沈曼卿一行就没这个待遇,在大巴车上有同事向她抱怨,“最不喜欢的活动就是周末出外勤,大好时光都用来工作了还没什么加班费。” 沈曼卿笑道:“我以为你们活动多,都习惯了。” 对方哀嚎:“再多也习惯不了,我就想坐办公室,可天不遂人愿……” 沈曼卿倒是觉得新奇,第一次参加这样的现场活动,对她来说都是学习机会。 到了现场沈雪英匆匆忙忙见到她拉住她:“哎曼卿你来的正好,来帮我个忙。” 节目里通过海选的选手都是以组队形式进行两两对抗,落败的一组队伍将会由观众进行投票,选择淘汰一人出局。 雪英抽签抽到一组的是个小有名气的青年舞蹈家,雪英想了一下,“这么称呼也不太合适,这么说吧,就是个小有名气的小咖,不仅跳舞,还出演过一些偶像剧的小角色,这样的人最受赞助商喜爱,本身就有粉丝基础,只要不出差错,基本不会在首轮淘汰出局。” 曼卿在化妆间里一边看化妆师给她上妆,一边给她选服装,“你看这件怎么样?” 化妆师正给她画眼线,她扭头要和曼卿说话,脑袋被化妆师按住,不得不以别扭的姿势说:“姐,你要认真听我讲话。” 曼卿停下手上的动作问:“有一个有实力的队友,不是挺好?” 谁知正是这一点深深刺痛了雪英,她差一点就要抑制不住体内翻腾的洪荒之力掀桌而起,好在她还记得这里是录影大厅随处都是摄像机,才勉强保持姿态,她避开摄像头才和曼卿说道:“姐,你是不知道,那个小鲜肉对我嫌弃到不行,我想求你的事就是,你能不能跟我去舞蹈室配合我排练?我们每天可以使用舞室6-8小时,但是摄影素材只需要拍摄一段就可以了,所以这个小鲜肉每天只在固定时间,摄像面前出现,前后不足半小时,等他摆好动作,在镜头面前露完脸,我们什么也没磨合什么也没练习,摄像走他也走,这算什么?” 沈曼卿听了目瞪口呆,“还能这样?” “我知道,跟他们比我既没有年龄的优势,也没有雄厚的背景,能拣到这个机会,也是因为咱们团队临时有人退出。但这不代表我就是来做炮灰的,更何况,下一次再和孙蕙同台竞技,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沈曼卿问她:“这就和她对上,有把握吗?” 沈雪英告诉她:“姐,最好的时机永远是你没有准备好的时候,从来不会有万事具备万无一失的时刻,一个抄袭者,不会永远处在巅峰,镜头不会说谎,究竟谁是正真有实力的人,我们用实力说话。” 舞蹈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练成的,曼卿对雪英的信心也不是凭空而来,她曾悄悄看见过雪英背着他们练舞,还是陈见风是最了解她的人,她就是嘴硬,硬是要扛着,说不喜欢,可是沈曼卿看见,她的舞蹈里有灵魂。 曼卿又想到陈见风跟她说,其实雪英当初并不是真的想要通过她谋求一份工作,只是想要收留她,却不想让她知道她的真实用意。 沈曼卿后来也想明白了,就凭沈雪英的灵通,怎么会求到她头上。 只是沈雪英实在太别扭了,大概……就像记忆里的母亲一样,永远把真实的心意藏在心底,让人想要对她好,也像是握着一只浑身是刺的刺猬,无处下手。 曼卿的手刚握住她,就被她淡淡地把手抽开。 曼卿只好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问她:“你有没有试图找你的舞伴谈过?” 说到这一点沈雪英恢复以往一贯的刻薄不羁,“别提多逗了,我去敲他的房门,你知道他回我什么吗?他说,对不起沈小姐,这不符合我的人设。” 看沈雪英激动的样子,曼卿可以想象当时惨烈的场景。 一提到对方鼻孔看人的样子,沈雪英就气不打一出来,“角没多大,谱不小,还跟我谈人设……迟早让他人设崩到姥姥都不认识。” 阳光洒在舞蹈室,镜子里投射出沈曼卿和沈雪英两人的身影。 沈曼卿的舞蹈动作是男舞伴的动作,由她做出来出奇的英气,剑指、滑步、大跳,她第一次和妹妹合作,没想到在时而欢快时而舒缓的音乐背景之下,两人的配合浑然天成,让在一旁围观的Anya和苏秘书瞠目结舌。 Anya一脸惊艳地说:“曼卿姐,我以为只有雪英姐跳的这样好,没想到你们两个在一起就像,就像……” “密不可分。”苏秘书补充道。 “对。”Anya连连点头。 沈曼卿看着雪英,心中也满是愉悦,她没有忘记医生的嘱咐,不能够长时间的运动,但是就在舞蹈的时候,她感受到自己从心底升起的那一丝欢愉,每一个毛孔都张开了,迎接风中的甘露。 “你们怎么混进来了?”曼卿小口抿了一口水,刚运动完,她也不敢大口喝水。 “沈小姐,我是有工作证的,正规渠道。”苏秘书自豪地给她看工作证。 Anya说:“我也是,正规渠道。” 苏秘书轻轻哼了一声:“你是跟着我混进来的。” 曼卿一笑而过,没作声,苏秘书是徐南渡的人,代表的是徐南渡的脸面,他要做什么谁人敢拦。 在他们没有注意到的时候,门口的一架摄影机如实地纪录下这一切。 后期剪辑的时候,剪辑师见到这一段素材,一念之差,竟然没舍得剪掉,旁边的人问他:“你怎么把无关紧要的人剪进来了。” 剪辑师回答:“正好直播前要做选手的个人介绍合集,就把这段放在沈雪英的部分里,这么好,真的可惜了。” 旁边人多看了两眼,居然也被洗脑一样深有同感。 就这样阴差阳错地,沈曼卿进入了观众的视线,最开始的时候,只有很小的一部分人注意到她,讨论帖里有一两个帖子提到她,用的称呼也是“沈雪英选手的舞伴”。 姐妹花两人的合作,意外地给沈雪英增加了许多关注度。 这次的综艺是以录播加直播的双轨模式进行的,这个形式目前在国内综艺节目中算的上新颖,所以节目未播先红,博得了许多关注。 第一场节目录制的时候,沈曼卿意外地在演播厅的观众席上见到了谭久龄。 她还没开口和谭久龄打招呼,他身边穿着公主裙的可心就猛得向她扑来,双臂展开扑在她的怀里,差点把她扑得一个踉跄。 沈曼卿开怀笑道:“可心,最近好吗?” “老师,我想你!”可心毫不掩饰地嘟着嘴表示对她的想念。 沈曼卿把她抱起来,可心亲了一口她的脸颊,“可心想不想看后台?” “想。”可心跃跃欲试。 谭久龄就这样踱步跟在她们身后,沈曼卿甚至没注意到他身边跟着一个保镖一样的人物,无论是站姿还是走路的姿势,都十分相像是军队里面出来的,他对谭久龄的称呼也令人不禁要琢磨几分——“九哥”。 九哥不代表谭久龄的排行,大家族里面流行显得人丁兴旺,给自己的排行多加几个数,正巧谭久龄的名字里取了一个“久”字,便称九哥。 苏秘书看着这群人,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他不禁头疼,为什么徐南渡交给他这么难办的任务,这下要怎么汇报呀。 带着可心参观了演播厅的后台,后台分别是转播室、化妆间、服装间和临时休息室,可心挨个看了才感叹道:“原来也什么特别的呀。” 沈曼卿忍不住抓住她高高翘起的马尾,在手上绕了个圈,“人小鬼大,就是没什么特别的呀,怎么样,满足了吧?” 可心又拽着曼卿原路返回,她说:“那我们赶快回去看演出。” 等到她们回到演播厅的时候放大的屏幕上能看见直播房间里表演的舞蹈演员,可心拽着曼卿的衣角说:“那个不是雪英阿姨吗?” 沈曼卿这么多天以来,这还是第一次看见雪英舞伴的庐山真面目,说对方是偶像派一点也不过分,沈雪英私底下偷偷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孔雀。 因为沈雪英说,她每次看见她的舞伴,都感觉他像是在表演孔雀开屏。 曼卿看着镜头里傲然而立的英俊青年,还有牵着雪英的时候,长长睫毛之下不经意流转而过的一抹傲慢,还真是活灵活现的一只孔雀。 大屏幕把一切画面都放大了,直播画面一旁不断弹出的对话也不断向上滑动,许多人喊着孔雀的名字给他刷鲜花,中间夹杂着一些沈雪英的名字。 果不其然,孔雀的人气很高。 但这时候一串红色加粗字体弹出,印在所有人眼中。 “沈雪英的舞伴不是个女的吗?” 主持人愣了一下,这就很尴尬了。 红色VIP用户还不罢休,加粗放大字把其他评论都挤下去了,它又说:“等了半天就给我看个男的。” 孔雀还对着频幕展现自己傲人的身姿,但是陡然出现的不和谐字体,让他表情凝固。 很快孔雀的粉丝表示不满,这是哪里来的人捣乱,她们不断地刷鲜花,总算屏幕上又是一片歌舞升平和谐之声。 孔雀屈腿,起势,单腿画圈,与雪英配合,一支舞不公不过,如果没有意外地插曲,应该说他们这一组的完成度还是很高的。 孔雀无法专心继续谈话,因为他瞥见屏幕上有网友在认真的讨论,“好像真的不如女舞伴……” 这时候直播间之外已经有人把所有雪英姐妹的舞蹈画面都剪成了一个完整的视频。 点击量在一点一点的增加。 雪英正愁不知如何回应网友的问题,他们很关心雪英的练习舞伴是谁。 主持人接过话:“如果有人关心我们的选手沈雪英和她的练舞搭档,请支持雪英的战队,更多的花絮和介绍我们会在直播之外的访谈中播出。” 主持人深谙什么是神秘的力量,什么是饥饿营销,他们越是想知道,就越是不能直接说出来。 曼卿看着这意外地插曲,她自己也呆在原地。 直到谭可心晃她的手,对她说:“那个叔叔的脸色好差。” 曼卿看着退场的孔雀,十里外都能感受到他的低气压,Anya在一旁没忍住笑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曼卿也跟着笑了。 这时候,另外一个房间里面乔总监问电脑前的人,“您看看,直播可有意思?这个号可好用。” 电脑后的人没说话。 乔总监继续说道:“没想到您还是沈雪英的支持者。” 他走出房间的时候,有人过来警告他,“多余的事不要做,多余的话不要说。” 乔总监心中尽是纳闷,莫不是如今流行活雷锋,投了钱,也要悄无声息?那他可真是落伍了。 31.第 31 章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很想看沈雪英这一队活下来,沈雪英和孔雀两人竟然以微弱的优势取胜,安全脱险。 孔雀完美的微笑在退出直播室的一瞬间退去,看见后台的沈曼卿冷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直播室外拿着水杯等他的助理喊了他一声:“薛楚宣。” 孔雀的名字从曼卿耳边一闪而过,原来他叫薛楚宣。 雪英脸上挂着笑意,陈见风来接她,说要给她庆祝,曼卿对陈见风的态度有些疏离,自从上次陈见风把她的消息给了徐南渡,曼卿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 沈雪英也觉得大家凑在一起很尴尬,拉着他便走了。 . 此前,压轴准备上台的孙蕙也看到了直播间的这一幕。 身边的助理小声说了一句:“怎么还有这种事。” 孙蕙的待遇与别的舞蹈演员皆不同,围绕着她的人比别人都多,不少人手都集中她的身边,也没有人敢于置喙,这就是身份与光环带来的差距。 所以无数人绞尽脑汁也要拼命,也要向上,为的就是有一天像孙蕙一样,身边花团锦簇,身价惊人,走到哪里,都围绕着热切的人群,就连工作人员都忍不住拿出纸笔,见缝插针地对她说,我们家小侄女是你的粉丝,能不能签个名? 孙蕙当着面微笑着给工作人员签了,背后才嫌恶地说了一句:“烦人。” 上台前。 孙蕙最后整理了一下衣服,冷冷瞥了一眼发声的助理,回道:“小丑,不过是哗众取宠罢了。” 是了,她肯定是瞧不上沈曼卿姐妹的,她已经高高在上太久了,久到已经习惯了众星捧月的生活。 “那我们……不管她们?” “秋后蚂蚱,蹦跶不了几天,等着瞧吧。”孙蕙扬起下巴,这时她的舞伴也来了,她迎着对方走过去。 孙蕙的舞伴是各方面都不逊于她的实力派,甚至名号响亮更胜于孙蕙,按理来说,孙蕙本身就已经很强,为了衬托她不应该再给她分配一个实力相当的选手,但是节目组打的注意是,最后两组四人,叫做死亡之组,所以第一轮他们不必参赛,所以他们现在的出场只是简单的表演。 以主持人为划分,最终留下的选手会被分为两队,以颜色分为红白两队。 孙蕙表演结束的时候,冲着镜头眨了一下眼,惹得频幕后的粉丝一阵狂刷评论。 一天结束的时候距离谭久龄提出接上明曦,让两个孩子聚在一起玩一会儿,吃顿便饭。曼卿欣然答应,哪知道两个孩子玩疯了,冲着商场里的溜冰场直奔而去,一点都不想要两个大人跟在后面管束,谭久龄吩咐身边的副官照看好孩子,和曼卿走向另一边。 正好谭久龄定了表,一直没时间取,顺路便和沈曼卿走进表店。店不大,装修别致,不像名表专卖店那样宽敞明亮,相反更像是欧洲街边的古董店,腕表珠宝玲琅满目堆满不大的货架,晃花人眼。 “朋友的店,来捧场。”看出曼卿的疑惑,谭久龄笑着解释。 店员殷勤送上几块先前谭久龄看中的表,它们静静躺在丝绒托盘中。谭久龄看了两眼,请沈曼卿为他挑选。 “沈老师帮我看看。” 曼卿愣了一下,“您不必称我为沈老师,叫我沈曼卿就好。” “你也不要总这么客气。” 见谭久龄坚持,曼卿点头看了一眼托盘中的手表,问道:“是为了正式场合挑选的表吗?” 谭久龄点头。曼卿沉吟片刻选了三只。 被沈曼卿选出的表是宝玑、Jaeger-LeCoulture和江诗丹顿,无论是价位还是款式都十分符合谭久龄出席场合的需要,他不是商人,所以不需要极其华丽的腕表夺人眼球,沈曼卿听见副官叫他九哥,她一瞬间想到的是一个不可琢磨的词,就是江湖地位,如果用江湖地位来衡量他,他必定是个低调且有分量的人。 就像那些旧时江湖大佬,初出茅庐时生怕别人知不知道自己有势力,有资本,恨不得把所有身家都穿戴在身上,然而一旦成为一方霸主,便是褪去铅华,布鞋长衫,朴实无华,就像现在那些没有logo的定制,讲究的是格调。 谭久龄笑了一下,“我以为你会留下卡地亚tank solo。” 曼卿回道:“tank solo确实是许多人的心头好,设计灵感来源于雷诺坦克,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它称霸一方。但我想,你也许更想试试别的。” “你说的对。” 沈曼卿其实不太适应和谭久龄对话,总觉得处处都是试探,摸不出深浅。 谭久龄问她:“沈老师没打算从幕后走到台前吗?” 沈曼卿在仔细思考他的话。 他又说:“沈老师,也许这句话由我说并不合适,可作为朋友,我还是多嘴一句,你过得好,就是对生活最好的回击。” 沈曼卿回味这句话回味了很久。 节目组联系她,要补拍她和雪英的练习画面,如果说先前曼卿还有顾虑,在走出门的那一刻,就无所畏惧了。 网络的力量是庞大的。 有关注的同时,就代表有无数的好奇心,挖掘沈曼卿姐妹的过去。 集体做线下宣传活动的时候,有粉丝忽然出声问沈曼卿:“你是沈钧的女儿没错吧?是什么让你有勇气再出现在大众面前?” 雪英从小远离沈钧,倒因此逃过一劫。 问题刁钻,沈曼卿没有经过专业的培训,一般的明星都会在访谈的时候出错,何况是她一个普通人,主持人紧盯着她生怕她说错话搞砸活动。 主办方没想到还会有这样的事。 沈钧的死亡突然,还有好多的未解之谜,媒体为了博得眼球什么都敢写,坊间谣传诸多,人云亦云,叫沈曼卿百口莫辩。 雪英拉住她,摇头,叫她不要回应。 她一次不回应,就会有人问第二次,她千百次不回应,就会有人问千百次。 她站起来的时候让旁观的人心提到了嗓子眼。 曼卿没有与提问的人纠缠沈钧的问题,她只是说:“因为人在这个社会上不只是靠一重身份在活,除了沈钧的女儿,我也想让大家知道,我是沈曼卿,我是沈雪英的姐姐,我是我,我是我,隔了多年才有勇气站在这里走完我未走完的路。” 她想,谭久龄说的是对的,像她这样绝处逢生的人,人不仅是要活着,还要活得热切起劲。 似乎是她的回应起到了良好的作用,渐渐有声音出来挺她,说她是一个有态度的人。 曼卿和雪英讨论说:“态度这个词最有意思,很多时候我们更愿意做一个圆滑的人,不轻易去表达自己的态度,借此来避免任何可能的冲突,越是逃避,就越是平庸,渐渐就失了心气。” 曼卿把头靠在雪英的肩上,雪英没有拒绝,反而把下巴也贴了过来。 雪英给她揉揉腰间,曼卿的脊椎没有恢复彻底,贴了许多止痛膏。 曼卿注意到雪英神情游离,问她:“出什么问题了?” 沈雪英叹了口气。 “感情问题吗?” 雪英说:“我与陈见风分居了,准备签离婚协议。” 沈曼卿心中一惊,“为什么?” “不管你的事,我与他多年夫妻,没想到越走越远,我对金钱已经醒悟,但是他还执迷,越陷越深,我拖不动他。那天你见到他来接我,我也很开心,以为他愿意放弃执念,可没想到,后来让我发现他在外面有人。当初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精力和他闹,现在只要想到他多一秒,都觉得精疲力竭。看来夫妻只能共患难,不能同富贵。” 踩到底线,无可挽回,曼卿无言。 节目的录制还在紧锣密鼓地进行,曼卿作为候补被编进雪英所在的红队的时候,她不会以为是天上掉下来的好运,她和雪英猜想她的名额是因为谭久龄的推荐,因此记住了他的人情。 第二轮的竞赛是以地方文化为出发点,进行编舞,至于地名是随机滚动的,抽中哪一个就以哪一个城市为主题。 当然,滚动的城市不是全国每一个城市都有,都是和节目组合作的旅游推广城市。 曼卿和雪英以组合的方式出现,雪英让她上台去抽一个城市,曼卿喊停的时候屏幕定格。 山西,大同。 主持人的声音响起,“可能很多观众对大同不够熟悉,但有一个景点大家肯定听过,悬空寺。有难度,有挑战,才更有期待。” 孙蕙后台听了扑哧笑了一声,“要表演挖煤吗?” 沈雪英微微皱了一下眉毛。 32.第 32 章 沈曼卿没想到又碰到孔雀——现在应该叫薛楚宣。 雪英立马生气地问副导演,为什么要塞人到她们这里。 薛楚宣一脚绊住她要关上的休息室门,随意地走进来在沙发坐下就像自己家那样随意,他替副导演说道:“游戏规则就是两两组队,你们两个人是一个组合,可还多余一人落单——不巧,正是我,观众想看的,不就是戏剧性,正好,我的加入可以充分发挥三人行的戏剧性,合作还是竞争,连我都觉得很有看头。” 沈雪英在副导演走后,不愉快从她的眼底划过,“节目也太随意,临时改动叫人措手不及。” 薛楚宣半倚着,支着脑袋,更显得他出色的面庞青白如瓷,他反唇相讥,“所以说现在是大数据时代,导演组随时可以根据数据反馈对后面的节目进行调整,只有老掉牙的那一套,才抱着旧观念不放。” 沈雪英气呼呼地转身就走。 其实把薛楚宣扔给曼卿姐俩是孙蕙的主意,虽然她并不把这些“小角色”放在眼里,但是总觉得曼卿就是衣服上的污渍,碍眼,在她想来,薛楚宣和曼卿姐妹关系不算融洽,又因为沈曼卿的缘故无端遭受质疑,肯定对沈家姐妹恨之入骨。 碍眼的人,凑做一堆,最好自缚手脚自生自灭,也省得她动手。 但她应该从没想过,原来事情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 . 那天沈雪英忽然和曼卿说她已经签了离婚协议,曼卿吃了一惊,她问:“为什么这么速度?” 沈雪英看起来不像是受到严重创伤的样子,笑道:“离婚又不是什么大喜事,还要左右斟酌慎之又慎地选一个黄道吉日,只需要九块钱的工本费就可以搞定。” 陈见风有错在先,留下了两套房产和部分钱财,雪英说她如释重负,从未感到如此的轻盈。 曼卿让她不要后悔就好。 沈雪英说:“有些决定即使往后会后悔,当下也必须做,拖得越久,受的苦就越多。”这就是沈雪英的人生智慧,似乎是忽然开悟,叫曼卿心中震撼不已。 “情场失意,就应该在名利场上加倍的奋斗,不然终日惶惶一无所获,内心才真的是空虚没有着落。”曼卿接着她的话往下说,正巧和雪英想到了一块儿。 晚上在节目组统一安排的宾馆里,雪英和曼卿躺在一个被窝里,两颗心越发贴近。 第二天。 时间紧张,他们只有一个星期的时间准备编舞,然而三个臭皮匠凑在一起,讨论了半天也没有任何进展,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沈曼卿拍板,“走,我们去大同采风。” 薛楚宣背着背包愁眉苦脸跟在沈家姐妹身后走在大同的街道上,身后还不近不远缀着一个摄像的时候,他真的后悔为什么这么想不开,要加入她们,大家往日无怨,近日也不算有深仇,何不彼此放过。 每当这时,曼卿就会不厌其烦地劝说:“想要取得成绩,合作是唯一途径。” 薛楚宣每当露出一点想要打退堂鼓的意思,都会因为曼卿的魔音入耳,烦不胜烦,于是造成了现在局面,他的高冷人设彻底崩坏。 他私下埋怨,“如果掉粉,都是你们的错。” 但没想到一直在微博上关注他们的观众,反馈出乎他的意料,几乎都是清一色的好评,随手拉开一条都是,“好像有点萌”“做楚宣宣的队友真是幸福” “原来楚宣宣也没那么孤僻差点以为他有社交障碍”——最后这条无视。 曼卿自从开了微博以后,粉丝人数每天都在稳步上涨。 只是她的微博下面,画风似乎有些迷幻,她给雪英看,“你看,这是什么意思?” 薛楚宣偷瞄一眼。 ——“沈姐姐好温柔,沈妹妹攻一脸。” 雪英装作看不懂的样子,板着脸说:“不太懂,应该是夸我们姐妹情深。” 曼卿恍然大悟。 从大同回到申城,曼卿三人借用场地每日编舞,沈曼卿几乎每一天都要设计动作,反复推敲修改直到半夜。服装、场景、背景编曲和群舞之间的磨合排练,事无巨细都是她需要考虑的事情。 忙起来的时候三个人就挤在一个房间随便找个能靠的地就能睡着,有时候对着电脑看前一天排练的视频,看着看着就能睡过去,醒过来冷水冲一把脸继续推敲。 三人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为了能够做出更好的效果,甚至沈曼卿特意请来了她的老师郑老助阵,郑老的声名远播,后来学校里发生的龌蹉薛楚宣一点也不信,他见到传说中的人物,也是发自内心的敬重。 第二轮竞演,无论是舞美还是场地都有大幅提升,灯光场景华美异常,舞台扩大,再做直播就不合适,于是节目形式运用了传统的录播,播出的同时提供互动渠道。 比赛规则很简单,红白两队各有三组人马,轮番出战,由评审决定分数,分数累计最终得出总分,总分高的战队中分数最高的小组提前进入下一轮竞赛,拥有豁免权不淘汰选手,淘汰队伍将在低分战队中选出。 红白两队抽签,红队先出场,按照内部商议的排位,孙蕙两人一组代表红色战队,倒数第二上台。 最后出场的是沈曼卿三人,隶属白队。 上台前,孙蕙路过沈曼卿的化妆间,打开房门对她说:“你们的服装可真美。” 沈曼卿不相信孙蕙特意过来是为了夸赞她们。 “别紧张,既然能在节目里相遇,就是缘分,祝你们出演顺利。” 孙蕙没头没脑的这一出,让沈雪英心中警钟大作,她把能想到的都想了,孙蕙会不会故技重施,窃取舞蹈编排?这一点曼卿让她放心,主题不同,舞蹈的灵魂便截然不同,又谈何挪用和窃取。 曼卿握了一下雪英的手,让她安心。 孙蕙选中的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城市,丽江。 这是一个非常保险的选题,表演的精彩,便可出彩,即便再差,也不会丢分。 孙蕙与舞伴的主题是《水》。 蓝色的灯光,蓝色的迷雾,蓝色薄纱的长裙,水波荡漾一般荡开的裙摆,充满异族风情的音乐,兼具古城的厚重与天赐美景的轻盈,山山水水,朦朦胧胧,人、舞、景,竟在这一刻重叠。 孙蕙的演出将整个竞演都推向了高/潮。 评审甚至给出了前所未有的评价,“因为孙蕙两人的演出,拔高了我们整场节目的水平,我觉得自己非常有幸此刻能够坐在这里,因为我亲眼见证了,这一场绝伦的,可谓空前的,高水准艺术表演。我相信观众的感受应与我相同,孙蕙出场,从不令人失望。” 沈雪英在台下死死捏住自己的衣角,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让后来者还怎么表演? 她侧脸看见沈曼卿的表情,只见她一瞬不瞬地盯着台上的孙蕙,表情沉静,如幽深的潭水,清凉彻骨。 这时台上的主持人介绍道:“下面有请最后一组选手,带来表演,《破冬》。” 33.第 33 章 一片黑暗中,灯光亮起,照亮舞台上一身雪白的三人。 他们的舞蹈服确实如孙蕙所言,非常美,场上观众一瞬间就被他们吸引。 孙蕙在后台的电视里看他们的表演,她抿了一口水,目光落在沈曼卿的扣子上,轻轻动了一下眉毛。 缓慢柔和的乐曲缓缓流淌,光柱中沈雪英缓缓抬起头,伸展天鹅般优美的长颈,舒展手臂,起身,曼卿也跟着站起来,三人的位置不断交错,他们的动作凝实有力,虽然音乐缓慢却不绵软,每一个动作都像是一记扎实的鼓槌敲在观众的心上。 舞蹈表演既然提到了表演两字,可见出了舞,还有另一个关键字,就是演。 通过肢体、表情、动作,去充分构建场景,表现情感,舞台上的舞者,就是讲故事的人,用独有的魅力,诉说光阴。 冬天的大同,在挖掘资源中寻求发展的大同,最终资源匮乏,满目疮痍的大同。 舞台上,沈曼卿表情痛苦,脚步踉跄,神情茫然。 他们亲眼去看了这个城市,它的美丽,它的阵痛,土地上勤劳的人和他们共同的无奈。 沈曼卿和这次节目的旅游赞助聊过,对方坦言,现在城市的转型和发展陷入困境,提到晋城,大家的第一反应就是煤,没有蓝天,摆脱不了几十年的土气。 老师问沈曼卿,你这次舞蹈想要表现的核心是什么? 沈曼卿没有选那些非常容易被大家想到的主题,困境、历史、现代化,这些都不是她要说的。 她要说的是人。 在采风的过程中他们一行人遇见了各式各样的人,虽然他们只短暂停留了两天,但沈曼卿对这片土地新的理解远超过去的二十多年。 音乐声渐渐激昂,灯光闪烁,金黄如流沙一般的灯光打在他们白色的舞蹈服上,服装便被染成了金色。 云冈石窟、北岳恒山、悬空寺、茶马古道,眼前似乎略过美景无数……薛楚宣举起鼓槌,厚重富有节奏感的鼓声响起,他紧身舞衣之下精壮的肌肉若隐若现。 一个城市的名山大川是上天赐有的,但同时也有闻名遐迩的风光出自人手。 生生不息绵延不绝的文化是因为绝望处总有希望。 沈曼卿要表现的就是这种希望,她看到原来52届台湾金马奖除了大家都知道的《聂隐娘》,原来还有一部叫《大同》的纪录片摘得桂冠,里面说了各式各样的大同人,有领导者,有求存的普通人,正是所有人的愿望汇集,才有了一切发展的可能。 鲁迅说,自古以来,我们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 历史蒙尘遮不住他们的光耀,这是时代的脊骨。 这也是这一场舞蹈的灵魂。 鼓声越来越密集,大提琴、小提琴的节奏中响起悠扬笛声,女声高音合唱在背景乐中响起的时候,观众身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盯着舞台目不转睛。最后舞台上的灯光变成了绿色,曼卿姐妹的脸上绽放笑容,他们的舞步变得轻快灵动,群舞在一片绿意中环绕他们三人,他们仿佛是误入人间的精灵。 白色的裙摆上利用灯光的变化,就好像开出一朵朵娇艳的花。 原来她们设计白色舞裙的用意在这里。 孙蕙捏着手里的杯子,目光不肯从沈曼卿身上挪开片刻。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三人聚集在舞台的中央,依偎在一起,神情安详,观众起起落落的心似乎也在这一刻被安抚,停顿一两秒后,掌声雷动。 观众不得不承认,他们先前瞧不上的曼卿一组,是一匹让人惊讶的黑马。 场上观众似乎闻到有香气传来,他们纳闷是不是因为情绪激动所以太饿了产生幻觉,等到节目组给他们发烧麦的时候,观众两眼放绿光。 沈曼卿介绍:“请大家尝一尝当地特色,百花烧麦。” 主持人问他们三人,“灵感是从哪里来的?” 雪英和薛楚宣两人把话筒让给了曼卿,曼卿拿过话筒说:“首先这场表演没有我们三个人的共同努力,是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呈现在大家面前的,然后就是有一个人我们必须单独提出来表达一万分感谢,这个人就是我的恩师,郑老。” “是我的老师告诉我,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因为你要做一朵花,才会觉得春天离开你,如果你是春天,就没有离开,就永远有花’。所以我们的舞蹈演的是冬天,但我们实际说的,是打破冬天,要做春天,要做长绿长新的春天。” 场上的三位评委里面有孙蕙的熟人,作为熟人,本以为凭孙蕙的水平,秒杀同台的竞争者应该是小菜一碟,但没想到还有沈曼卿这一组谁也没看好过的人马,节目还在继续,往后的竞争越来越激烈,如果让他们继续留在舞台上,将会是巨大的威胁。 这位评委轻轻敲了敲桌面,他的脑子飞快转动,他必须想出一个办法能够不着痕迹地找出沈曼卿三人表演的漏洞。 最先开口的评审是个一贯会和稀泥的家伙,对着沈曼卿他们一阵猛夸,就是不给分数。 然后孙蕙就看见她的熟人开口说话了。 这位评委姓史,史先生说:“我非常喜欢你们的舞蹈,也非常喜欢你们的烧麦,毕竟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短,你们这样算不算公然贿赂我们评审啊?” 一句很幽默的话,场上哄堂大笑。 主持人忙接道:“您可不能这样,您的意见至关重要。” 紧接着史先生说:“好吃归好吃,但我不能因为你们的烧麦就说违心的话对吧,该说的我还是要说,我就小小提出一个问题,我觉得情怀这一点你们抓的特别好,但是我觉得吧,你们过于卖弄情怀,如果我们判断艺术好坏的标准就是谁更懂得煽动人心,那大家还怎么搞创作?干脆都做大忽悠不是更好,我这人说话比较直白,可能言重了,你们不要介意。” 睁眼说瞎话! 雪英的脸色一阵白一阵青,显然被他的话气得不清,稍微有点专业常识的人都知道他是在故意偷换概念,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雪英冲动就想要抢着说话,没想到这一次是薛楚宣接过话筒开口,他说:“我们接受任何批评,但我还是不得不为自己辩白,可能在史老师眼里我们的表演不过是老母鸡汤,我们表现的,就是最质朴的愿望,这种愿望是最真实的,我认为大家如果被我们的表演感动,也是因为这种真实感动。” 这时候另外一位一直没发言的评审终于开口,她的态度让曼卿一阵紧张。 她说:“就算是鸡汤,只要好喝,大家爱喝,也没什么可指摘的,阳春白雪下里巴人,各有所爱,没什么好说的,我喜欢他们的节目。”评审由衷赞赏。 沈曼卿悬着的一颗心忍不住落下。 退场时,三人对着观众席深深鞠躬,台下有人呼喊他们的名字。 沈曼卿说:“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有机会,去看一看,远方他乡不一样的风景,我率先去过了,还想再去。” 不出意外,沈曼卿一组获得了最高分。 孙蕙屈居第二。 这一段播出的时候滚动的弹幕刷屏快要爆炸,“曼卿帅帅帅,旅游广告我只服沈曼卿。” 恐怕连沈曼卿自己都不曾想过,她的表演会有这么大的反响,她被越来越多人的认识,从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她就知道灯光下的生活,除了受到他人瞩目,同时随之而来的还有审视的目光。 录制结束的时候,孙蕙摔了一桌的化妆品,她气急败坏地骂助理:“我交给你办的事这么回事?为什么她的扣子一点问题都没有?你居然让她顺顺利利的晋级了!这打的是我的脸,你是不是存心想看我的笑话?” 助理很无辜,她压根不知道为什么沈曼卿的舞衣一点事都没有,她喃喃捂着被孙蕙打了一巴掌的脸,“姐,我真的按照你说的做了啊,我把她衣服的扣子的线剪断了一根,她的舞蹈动作那么大,舞衣不可能不绷开!” 孙蕙双目赤红怒不可遏,“我从来没有这么丢脸过,从来没有,居然败在一个无名小卒手里,居然……” 助理连忙举着手机给她看,“姐,你消消气,你看你看,评论都说了,肯定是节目组故意安排的,就为了节目效果,没让你拿第一呢,他们都为你鸣不平,你在观众心目一点都没有动摇,您要是实在气不过,要不要我联系媒体,让他们放一些沈曼卿的负面新闻?” “不痛不痒的新闻有什么用?除了帮她炒热度,能有什么伤害……”孙蕙话说了一半,忽然想到什么,她改口道,“不对。你帮我联系一下钱记者,说我要约他。” 34.第 34 章 碰见孙蕙时,她眼睛里的怨毒几乎要凝成实体,如果眼神能够杀人,那么她眼前的沈曼卿一定死了无数回。 通道窄小,不够两队人马同时穿过,孙蕙身边的助理呵斥他们,让他们赶紧让开。 这样沈曼卿想起过去的封建社会,严酷的社会阶级之下,所有人见到高高在上的上位者都需要恭敬避让,以免惹来杀身之祸。 但是据她所知,大清已经亡了。 所以她说:“孙小姐,你是不是很失望,演出服并没有按照你的剧本,让我在台上出丑。” “你是不是很好奇,为什么我拥有如此好运气。” “千万别怪罪旁人,伤及无辜,运气向来降临在有准备的人身上,演出服,我准备了不止一套。”因为太熟悉孙蕙的一贯风格,最了解你的,不是亲人,而是对手。 孙蕙佯装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这些都不重要。 曼卿微微点头致意,“非常期待下次舞台上再见,现在我们赶时间,就不奉陪了。” 孙蕙被沈曼卿抛在身后,她大概没想到沈曼卿有一天会用如此轻慢的语气和她说话。 . 娱乐公司周年庆的时候,邀请了沈曼卿一行。 他们只是小角色,去了也只是陪衬,沈雪英还是规劝她要精心打扮,“现在我们既没有名声也没有地位,再穿的像是角落不起眼的灰姑娘,当真叫人笑话。” 沈曼卿却觉得得体就好,何必和人在穿戴上挣个高下,她们费尽心思把全副身家穿在身上,别人随便一件衣裳,就能让她们自惭形秽。 雪英非常的不赞同,“人在年轻的时候凭借青春的气息就可以轻易夺得别人的注意力,似乎只要拥有年轻和美貌就可以拥有全世界,年龄渐长,才发现在原来女人千姿百态,不仅仅只有青春洋溢一种,气质更是各有不同。我们无法抵挡岁月的流逝,但是世界上总还有另外趁手的武器,就是修饰打扮呀。” 曼卿轻笑,“我以为你要说我们应该多修炼气质。” 沈雪英带上一串红宝石耳坠,看着镜中的自己,异常满意,她说:“我还是比较喜欢更加简单明了的方式,气质是什么?我不来虚的。” 到了宴会现场,她仍忍不住叹息,她真不想再跟沈曼卿站在一起,两人的画风相差太远,就让她在华丽繁复的裙钗珠宝里醉生梦死吧。 一身简单深蓝色抹胸裙的沈曼卿就这样被自己的妹妹嫌弃地抛在身后,她只好拿了杯起泡酒自娱自乐,走个过场,随时准备撤退。 有一两个平时打过照面不算熟悉的人和她打招呼,她也礼貌回应,所以有同事叫她的时候她没有拒绝。 同事说,节目的广告商看了她的表演,十分倾慕,一定要与她见一面当面像她表达爱慕之情。 说到这里,沈曼卿心中有些警觉,走到楼梯口便不肯再往后走,她说:“有什么事不能在会场上说的,楼上房间并没有向宾客开放,我们如果自往上走,打扰到别人恐怕不好。” 同事扑哧一声笑道:“曼卿,你是不是乱七八糟的故事看多了,你真应该去做社会新闻或者搞创作类的工作,你这个想象力,我佩服。” 曼卿这才发现原来他们来的是阳台,里外灯火通明,左右一览无余,是个十分安全开阔的环境。 看来是她的神经太过敏感,她只能向同事告罪。 但俗话说的好,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 想要捕获一个柔弱的女人,不只有诱骗一种方法。 沈曼卿的头脑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棍一样千斤沉重,依靠着阳台的栏杆几乎不足一握的细腰装在栏杆上几乎要拦腰折断。 酒杯从手中滑落,落在灯光照不到的草丛里,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便失去踪影。 广告商忙搂住沈曼卿,沈曼卿的意识尚且清醒,只是怎么也睁不开眼,就连手脚好像也不再属于她,不听使唤。 同事把房卡塞到广告商的手里,那吃了熊心豹子胆想要一亲芳泽的男人装做关心的样子说:“沈小姐,你没事吧,是不是喝多了?我扶你上楼休息片刻。” 同事不着痕迹地想要退出去,他说:“感谢您对我们节目的支持,有什么能够帮到您的地方尽管提,我们沈小姐托您照应。” 沈曼卿试着推开身上油腻的手,凭她仅剩的几分力气只能是徒劳无功,外人看来更像是欲拒还迎,旁边聊天的路人见了也只是用余光掸了两眼,没放在心上,又继续各聊各的。 也许是财色交易见的太多,也许是环境使然,使不正常的事情变成常态,身处其中的人愈加冷漠,甚至是默认广告商这一类人的这一类行为。 人的灵魂具有两面性,一面是温暖阳光,另一面是邪恶冷漠,只看环境的温度、湿度,成就了一哪面灵魂的温床。 沈曼卿的眼睛远远看着一片光亮的会场中央,那里人影攒动,她张嘴欲叫,被捂住嘴,只能祈祷忙着应酬的雪英能发现她短暂的消失。 对一个成年女性最恶毒的伤害,无外乎夺去她的清白,然后再由金钱驱使的小报记者拍下造型模糊暧昧的照片,堂而皇之的放在大众面前,然后再捏造一两句短短的,充满恶意和肉/欲的故事,任由大众发挥超群的想象力,便可以轻易的利用舆论毁掉一个还处在上升期的新人。 就在她被拖入黑暗的时候,她仿佛听见有一个声音说:“要说对节目的贡献,似乎你还排不上号。” 然后她听见有人给了广告商狠狠一记重击,广告商倒在地上,脑袋撞上什么尖锐的东西,他惶恐地叫起来:“血啊。” 沈曼卿本以为自己必然要落在地上,她现在飘飘然,也不知疼痛。 但她没有如想象中的摔落,而是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她撑着眼皮,想要看清眼前的人,可实在支撑不住,一片模糊中昏睡过去。 曼卿一直对徐南渡冷眼相待,徐南渡几乎承受不住她的冷嘲热讽,按照她所希望的,退出她的视线,只要是她所在的地方,徐南渡都强制自己避开她的视线。 但他不甘心就这样放纵沈曼卿消失在他的视线中,他就像是黑暗中见不得人的暗影,把自己和黑色融为一体,然后远远看着沈曼卿发出光亮。 沈曼卿的光芒越盛,他的痛苦便越深。 他对沈曼卿的关注几乎近乎于自虐,他每一次贪婪的看见屏幕里沈曼卿的样子,都更加深切的感受到自己是身受重伤的困兽,困兽犹斗,四顾茫然。沈曼卿是他的伤口,也是他的解药。 把沈曼卿送到家里,徐南渡的脚步停顿了两秒。 他看见放在沈曼卿家门口的蛋糕还完好地放在地上,没有人动。 沈曼卿这一周都鲜少着家,明曦托付给外婆照料,沈曼卿没想到外婆愿意伸出援手,心中无比感激。 他想,沈曼卿一定是不记得自己生日。 徐南渡小心翼翼把曼卿放在床上,就着月光拨弄她额上的发丝。 沈曼卿张着失去血色干裂的小嘴,像是一条岸上搁浅濒临窒息的小鱼。徐南渡给她喂了水,几乎是落荒而逃。 感情里,徐南渡早已经一败涂地,他跪在沈曼卿面前,祈求一点垂怜,他愤怒、他哀求、他强硬、他软弱,他尝试各种方法,直到发现都是徒劳。 他把门口的蛋糕拿到桌上打开,蛋糕还保留着原本的模样,只是不用想也知道,在闷热的天气里,放上两天的蛋糕一定早已腐坏变质。 徐南渡打开蜡烛的塑料包装,把一根根蜡烛围绕着蛋糕插好点燃。 他没有选择带有数字的蜡烛,他不确定沈曼卿是否想要看到别人提醒她的年龄。 黑暗里唯有烛光照亮他的脸。 烛光映射在他的双眸里,摇曳生辉。 他的眼睛好像藏着千言万语,他说:“曼卿,生日快乐,许个愿望吧。” 当然没有回应。 沈曼卿的梦里没有他,愿望里也没有他。 他轻轻带上房门,疲惫地离开,司机带他驱车离开,沈曼卿隔壁的房子早已没有主人居住,曾暴烈的徐南渡就像是被吹熄的生日蜡烛,随着一阵烟被判无期的冷冻。 徐南渡捏了捏眉心,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处理。 这时有人打电话给他:“徐先生,我这里替沈小姐查到一些东西,你要不要看看。” “什么东西?”他皱眉。 对方得意低笑,“是您一定会感兴趣的消息。” 一件事接着一件事,纷沓向他砸来。 35.第 35 章 徐南渡把车停在和对方约好的地方,见了私家侦探,是个贼眉鼠眼的小个男人。 对方坐在副驾驶,把一个挂在钥匙串上的u盘摘下来递给徐南渡。 徐南渡看着手里带着点污渍,完全看不出颜色的u盘,皱眉把它插/入电脑。 电脑屏幕的白光把徐南渡立体的脸部轮廓映照地越发分明,他问对方:“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人在和沈钧离婚后就不知所踪,沈小姐的母亲和沈老先生结合时新闻铺天盖地,按照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女明星嫁豪门,但是鲜少有人关心,还有一个人物,就是沈老先生的前妻。”侦探的手指落在屏幕上方的关键词上。 沈钧、离婚。 资料里面是一份年旧泛黄的报纸,一整版报纸上,只有一个犄角旮旯的小角落刊登了一则离婚声明。 十分老派的做法,既要昭告天下两人已经离婚,从此两不相干,又不想太多人注意到这样不算是喜讯的消息。 其中只刊登了女性的姓,严女士。 “好像这个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一样,两人无论是结婚还是离婚,都没有溅起一点水花,我也是费了不少功夫,才好不容易找到这份旧报纸,凭借沈钧的身家,和他离婚肯定要分的不少财产,更是养活媒体的大肥肉,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描淡写的放过?可是你想,你可曾听说过半点关于这位严女士的消息。是死是活?在大陆,还是海外?如今单身还是再婚?”矮个子解释道,他不基于解释这个信息的价值,他知道凭徐南渡的头脑自然能够明白。 “而且我知道,恐怕徐先生现在掌握的建辉集团还有相当一部分的股份掌握在别人手中,这种始终有一把刀悬在脖子上的感觉恐怕不好,究竟谁是庄家,说不定这个神秘的女士是个关键人物。” 徐南渡静静思考。 虽然徐南渡不知道是谁一直在幕后动作频频,也不知道沈曼卿的哥哥死而复生,但是他舔血生存的直觉叫他敏锐的察觉身边一切可疑动向。 包括沈曼卿不寻常的经济状况和她一直在追查的讯息。 他意识到,沈曼卿必定是怀疑他设计害死了沈钧,所以铤而走险,一定要收集到证据。 世人大多容易被仇恨冲昏头脑,或者是听信只言片语就鲁莽冲动,但是他的沈曼卿不一样,她懂得掩饰,甚至懂得以退为进。 或许他应该庆幸沈曼卿还念及膝下幼子,还不想和他同归于尽,不然说不定早在那一晚,沈曼卿就把一刀捅死。 只是还是嫩了一点。 “你去查,找到这个人,事后自然不会少了你的好处。”他的声音笃定。 沈钧是自杀死的,跳楼。 现在想想,沈钧这样骄傲的人,真的会选择这样一种不体面的死法吗? 如果沈钧不是自杀,那么最可疑的凶手就只能是徐南渡。 徐南渡仔细收起电脑和u盘,手指轻点方向盘对小个子说:“沈曼卿找到你,是她的本事。” 那人嘿嘿笑了一声:“您用不着这么抬举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手段,我恰好,就特别擅长此道罢了。沈小姐是有本事的人,您更是。” “你一仆卖二主,就不担心被人知道,名声受损?” 对方听了哈哈大笑,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说:“有本事的人,总能比别人多吃一碗饭。” 徐南渡给了他一张支票,上面的数额晃花人眼,“剩下的那一半,等事情完结后给你。” 小个子反问他:“真的不把这份资料给沈小姐吗?要知道,您现在还戴着杀人凶手的帽子。” 徐南渡冲他弯起嘴角,车顶的灯光泛黄,给他打上一层薄薄的光,他就如一尊希腊神话中天神的雕塑,浑身透着力与美的和谐,上天对他多有偏爱,真让人嫉妒。他此刻一笑好像一切都不放在心上,他说:“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呢。” 他紧接着说:“有一次我在网上看到一个冷笑话,我觉得非常有意思。” “什么?” “你知道为什么小明的爷爷活那么久吗?” 小个子看着他——肯定不是因为喝了长寿村的酸奶。 “因为他从不多管闲事。” 小个子呵呵笑了。 还真是冷。 他有了新发现,就是徐南渡这样的人还真挺适合讲冷笑话的,这么老的梗都能面不改色地说出来。 小个子拉车门要走,他佝偻着后背,如果陷在人群里绝对非常的不起眼,他转头在昏暗的光线里对徐南渡说:“徐先生,还是提醒你小心,淹死的都是会水的。” 那人在徐南渡走后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心里想着,徐先生,你多操心操心自己,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另外的一半酬金,可找谁来付呀。 . 沈雪英一个劲的向沈曼卿道歉,“曼卿,对不起,我不应该把你一个人丢在会场。” 曼卿就算还有一点气,也跟着雪英的伏低做小烟消云散,也不能埋怨雪英什么,谁能想到宴无好宴,暗藏杀机。 曼卿雪英两人结伴来看望外婆,陈俊和小明曦聚在一起,他手上拿着ipad看沈雪英和曼卿的节目视频,两个人凑在一起,完全忘记了过去的摩擦,趴在一起的时候倒是让曼卿感觉他们俩像是亲哥俩。 沈曼卿看着似乎又长高一点的明曦问他:“曦曦,想妈妈了吗?” 明曦把脸埋在她的身上不说话,每一对母子,每一个家庭都有不同的相处模式,就像是雪英,完全是把陈俊当成是泥潭里打滚的臭小子,陈俊心也大,好像无论是父母离婚也好,还是妈妈不在身边也好,都不管他的事,他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在学校里面做孩子王,带领一群小屁孩上串下跳。 沈曼卿问过雪英,“你有没有想过孩子归谁?” 雪英想也不想就说:“归社会。” 但最后还是坚持把孩子留在身边,陈俊应该能够感受到沈雪英对他的这种,不善表达的爱吧。 明曦则不同。 明曦的敏感,明曦的依赖,都让曼卿时刻挂心。 明曦懂事的让人心疼,他说:“妈妈,我喜欢看你跳舞的样子,好像背后有一双翅膀,你不要担心我,我会每周都在电视前守着你。” 明曦悄悄对曼卿招手,趴在她耳边说:“妈妈,我悄悄告诉你,幼儿园的小朋友都羡慕我,有你这么漂亮的妈妈。” 那边外婆才叫保姆把饭菜摆上桌,雪英问过外婆要不要搬一处条件更好的地方,外婆拒绝,“人上了年纪,越发念旧,这里的一桌一椅,都有感情。” 沈曼卿这次回来,能明显感受到外婆身上的变化,似乎那个孤傲的老人身上的气息,有一点点变软,她的头发依然一丝不苟,脸上的皱纹因为不苟言笑像是被刻在脸上一样僵硬,但是沈曼卿还是感受到,她的眼睛落在他们身上,充满了漫长岁月的眷恋和慈悲。 他们走的时候,外婆多说了一句,“有空回来看看。” 沈曼卿点头答应。 雪英胡乱嗯了两声,心思活跃地想着未完成的节目。 曼卿吃了大亏,自然要想办法在赛场上找回来。 雪英说她做人太“正”,走正途,做正事。真不知道像她这样无趣的女人是怎么单枪匹马的闯荡这些年。 “真恨不得撬开你脑袋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就应该一道闪电把你劈醒了,让你知道这世界上方法多种多样。” 沈曼卿当然认同雪英的话,俗话说猫有猫道,鼠有鼠道。 可难道就因为痛恨厌恶孙蕙这样的人,就要把自己变的和她一样,才能获胜吗?午夜梦回的时候,恐怕她都要在梦里唾弃自己。 沈雪英气她迂腐,直接跟她摊牌,“已经是最后一期节目,比赛的规则就是两两pk,余下一人在第一轮落空,节目组为了效果肯定会把我们安排在同一场,姐妹相杀,这是大家最爱看的戏码,你就没有一点想法吗?” “比赛,就是要精彩,当然是全力以赴,我能有什么想法?”只要画面精彩,还愁观众不买账吗?这笔账,怎么算,最后都是双赢。 但是雪英显然不想用最保险的方法,她率先表演结束的时候,别人可能毫无察觉,可曼卿一眼就看出来了,沈雪英居然在这种时候保留实力,换而言之,就是存心让她,一定要让她晋级。 曼卿心中憋着一股气,她这个妹妹实在是自作聪明。 结束上半场,曼卿在后台拦下雪英,“雪英,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姐,你先别急,你听我说。上次我们去大同的时候,正好遇到有制片人与人我谈文化投资,我看了项目,非常好,这笔投资一定会有不菲的回报。对我来说,这场比赛走到这里,已经足够,但是对你来说还远远不够,我要给你再加把火。”沈曼卿实在没想到雪英如此有野心,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做了这么多动作。 沈曼卿很快就知道了雪英说的加一把火是什么意思。 最开始的时候,只是一两篇新闻稿,说参加节目的新人姐妹花因为节目名次反目成仇,甚至有新闻偷拍到她们争吵,沈雪英气急败坏被气到流眼泪的照片,后来新闻愈演愈烈,几乎把沈曼卿两人说成了水火不容,“有她没我,有我没她”的地步。 自黑,炒□□,买话题。 沈曼卿瞬间想到这些词。 她在遭遇宴会事件之后,一直警惕,会不会孙蕙有后续的动作,她不信孙蕙只有一招就黔驴技穷,她能够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就是捏造关于她的□□,可是她没有等到孙蕙出招,先等到了雪英乱来。 这一招釜底抽薪无疑是立竿见影,沈曼卿,沈雪英两个名字很快被顶上话题,就连许多不看节目的吃瓜群众都知道了她们俩。 节目组更是乐见其成,乐得嘴都咧到了耳后,向来只有嫌热闹不够大,没有息事宁人的,节目宣传立马为她们煽风点火,各种内部消息满天飞,大家说的有鼻子有眼,似乎两人在节目现场就充满火药味,只要有一点微弱的火星,就立马要把她们点燃。 36.第 36 章 沈雪英对曼卿说:“为了消息的真实性,我们还是先保持一点距离。” 曼卿忍不住问她:“你这些手法都是从哪里学来的?” 雪英指了指敲门进来的薛楚宣。 曼卿的目光在沈雪英和薛楚宣之间游移两秒,电光火石之间像是想到什么,她惊讶地说:“你们……” 一个月以来的共同奋斗、朝夕相对,没想到促成了他们两个的革命友谊。 “所以有老司机带路,你就放心吧。” 薛楚宣话少,为了让沈曼卿放心,他露出笑容补充,“我找的营销非常专业,你就放心吧。” 沈曼卿眼皮直跳,事以至此,也只能按照这个剧本演下去。 终于,节目接近尾声,最后一场表演节目组投入极大,无论是场面、灯光、舞美,全部都是顶级配置,甚至节目组为了增加收视率还专门请来了风头正劲的交响乐团和著名乐队为他们的表演增色。 粉丝一大早天还没亮就在外面排队,不少媒体也守在外面,对于许多业内人士来说,这一档节目是谁也没想到的黑马,对综艺节目稍有涉猎的人会发现,舞蹈节目和歌唱类节目比起来要逊色许多,关注度也远不如xx声音,xx歌手,几乎只要是能够把一场歌唱类节目办起来的,都是稳赚不赔,而舞蹈类的节目行情就要惨淡的多。 能够把粉丝的情绪调动起来,还轰轰烈烈霸占个大平台的播放排行的舞蹈节目,近几年,也就出了这一个罢了。 这也说明了观众对“说一个好故事,其次唱一首歌”之流节目的疲劳,没一点故事的人还不配登台了是不是。 穿着不同颜色文化衫的粉丝依次进场,三强选手沈曼卿、大神和孙蕙的粉丝泾渭分明,沈雪英的粉丝也和曼卿的粉丝互相看不顺眼,给粉丝一篇通稿,粉丝能脑补出一整出爱恨情仇。 要不是碍于现场的管控,粉丝相见分外眼红,恐怕观众席会是一片混乱,副导演十分头疼,“已经严格管控了观众票,还是被各家的粉丝占据了大半观众席,粉丝真是有本事。” 另外的工作人员笑道:“导演,你这是幸福的烦恼。” 暖场导演在台上超热现场气氛,与外面的一片火热不同,后台的气氛要平静的多。 大神和孙蕙都是身经百战的人,两个人在节目里一来二去熟悉之后,孙蕙也学会为了节目效果纡尊降贵没事去大神的休息室串串门,此时两人正在沙发上聊天。 唯一一个应该紧张的人恐怕就是沈曼卿。 但镜头里面的她带着大家没想到的镇定,始终不见慌乱,沈雪英也来了在休息室陪她。曼卿悄声问雪英,眼中带着戏谑:“不是说好保持距离吗?” 沈雪英扬起下巴,“姐,第一阶段是我们不和,现在我们需要手挽手出现在镜头面前,进入第二阶段,否认不和。” 孙蕙看见沈曼卿的脸色非常不好,她冷声说道:“跳梁小丑。” 沈曼卿无所谓地笑了笑,“加油。” 大神拿了排号第一的号码牌,大步流星地走向舞台,一阵阵尖叫声淹没舞台,下面的观众整齐地喊着大神的名字,大神抬起手的一瞬间,全场噤声,偌大的赛场,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看着他,沈曼卿也不例外。 轮到沈曼卿上场的时候,她冲着镜头巧笑,令人如沐春风。徐南渡就坐在台下,贵宾席的一个角落,他就是忍不住要来看看,当他看见沈曼卿的长裙曳地,款款上台的时候,他全神贯注地看着,双眼中似有波光流转。 当第一个属于钢琴的音符响起,沈曼卿身后的交响乐团跟着奏响音乐,流动的音符如泣如诉,小提琴的悠扬,大提琴的厚重,情绪由浅到深,从淡转浓。 沈曼卿身披一身银色薄纱,姣好的身材一览无余,银白的亮片光芒闪烁,沈曼卿化作一团流淌的光晕刺入每一个观众的眼睛。 沈曼卿每一个动作,都好像带着魔力,夺人心魄,穿着舞鞋的一双玉足每一下踩在玄黑的舞台上,都踩在观众的心上。 她的身影倒映在徐南渡漆黑的眼里。 现场观众渐渐忘记举起手中的灯牌,忘记自己原本支持的是谁,听觉视觉,三魂六魄,似乎都被这个叫沈曼卿的女人轻轻捏在手里,变成她手中的玩具。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想起来打开手里手机的手电筒,很快观众席就变成一片银色灯海,跟着沈曼卿轻轻摇动的灯影似乎台上台下于她呼应。 孙蕙在后台不禁流下冷汗。 她看出来了,这只舞,就是她顶替沈曼卿的名额参赛获奖的那支舞,沈曼卿把它改成了独舞,居然敢在她面前这样耀武扬威地表演。 这只舞的名字,叫《玲珑》。 她的指甲深深陷在肉里,愤怒占据她的理智,这是沈曼卿对她的挑衅。 她说出这话的时候声音异常冷静,孙蕙说:“告诉导演,我要换节目。” 经纪人和助理都觉得她疯了,“你马上就要登台了,怎么能临时换节目?孙蕙你疯了吗?” “换,就用彩排时候的另外一个节目。”孙蕙咬牙切齿。 一曲结束,沈曼卿退场,身后掌声雷动,久久不肯停息,台下观众还在呼喊她的名字。 “曼卿。” “曼卿。” “我们爱你……” …… 舞台上,经纪人终于看懂为什么孙蕙要换节目,因为之前孙蕙准备的那一支舞,和沈曼卿的《玲珑》实在太过相似,一脉相承的舞蹈,怎么能不相似。 孙蕙从换节目的这一刻开始就觉得她输了。 她没有底气,她窃取沈曼卿的心血,夺去她的名额,沈曼卿的舞蹈生涯在后来的坎坷中几乎断送,这让孙蕙如释重负。但是如今沈曼卿回来了,回来除了那个落魄平凡的沈曼卿,还有一个闪耀着光辉,举手投足,满室光华的沈曼卿。 每个年龄阶段的女性,都有她独特的美,因为岁月而折损的又因为气质和沉淀而得到加倍补偿,甚至更甚当初。 孙蕙惶恐不已,她站在舞台的中央环顾四周,所有的人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充满期待。 他们在期待什么,是期待她又一场完美的演出,还是期待她出丑?她忽然游移不定起来。 观众高声喊着她的名字,呐喊声如潮水般向她涌来,淹没她的头顶。孙蕙感到自己被困在玻璃罩里,海水一浪接着一浪,她无法呼吸,她的听觉也好像失去原有的灵敏,变的迟钝。 观众的喊声从远处传来,他们在喊,“女神,女神。” 孙蕙定住心神,对,她是女神,她不能慌。 她最大的敌人不是沈曼卿,从来都不是,是她的色厉内荏,是她怕输,是她内心最深处的懦弱。 这一份懦弱平时被掩藏她高傲的做派之下,但是在舞台上镜头前任何瑕疵都会被无限放大,她有多么渴望成功,就有多么害怕失败。 当音乐声响起的时候,孙蕙居然没有动,场下一片哗然,有人窃窃私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好在孙蕙很快反应过来,柔软灵动的四肢随着音乐动作起来,观众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下,他们已经给孙蕙找到了解释,这是女神的舞蹈设计呀。 大神在后台看到孙蕙的表演,不禁摇了摇头。 大神旁边的助理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什么,一脸茫然地问:“有什么不对吗?” 孙蕙居然接连犯了几个完全不应该出现的低级错误,当孙蕙第一次踏错脚下动作的时候,她脸上的神情出现裂痕,她完美的面具再也难以维持。 大神问他的助理:“刚刚你在看沈曼卿表演的时候,有功夫想这么多有的没的,还有功夫跟我闲聊吗?” 助理恍然大悟,“完全没有呀……”他刚刚完全沉浸在沈曼卿的表演里,魂魄似乎都要被沈曼卿勾走,哪里还有机会思考。 大神放下翘着的腿,“这就对了,孙蕙不足为惧,这个沈曼卿才是真的有趣。” 孙蕙咬牙还在坚持,她是孙蕙,她不能输。 她从来都那么优秀,她从小就能轻易夺得无数人倾慕的目光,除了一个人,就是徐南渡。孙蕙觉得自己不是那样肤浅的人,但是她不得不承认,妈妈第一次把徐南渡带到她的面前,告诉她,以后她就是小姐姐,多了一个弟弟的时候,她看见徐南渡的脸,惊为天人。她看过《西游记》,也看过菩萨身边的仙童,她始终记得,那时候是个春天,街道两旁都是茵茵绿色,徐南渡从车后座里钻出来,如同天降的童子,玉面粉腮,没有人能比过他。 她有时候想,徐南渡要是生得没有这好,就想那些俗人一样,她也不会一路追逐,不肯放手。 孙蕙的未婚夫失踪的时候,孙蕙心中甚至在庆幸,逃过一切,不用面对婚姻了。她一个人,徐南渡也一个人,她知道徐南渡对她不带有一丝暧昧,有的只是姐弟亲情,但她不在乎,因为除了她,没有别人再等接近他。 徐南渡紧紧怀抱着回忆把自己封闭起来,灯红酒绿,始终没有人女人能够掬住他一颗加枯萎的心,但是她不一样,她可以关心,她始终保留一个特殊的位置,因为她给的是亲情,虽然这与她一直渴望的回报并不对等。 沈曼卿没有发现徐南渡的身影,但是孙蕙在灯光扫过观众席的时候,恍惚看见了徐南渡,他依然高高在上,面无表情,孙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眼花,才出现幻象。 郑老被她从学校里面赶跑的时候,就跟她说过,歪门邪道,可能走得快,可绝对不可能走得远。 如果她愿意多琢磨自己的舞蹈技巧……不,这也不一样的。 技巧这个东西人人都可以苦练获得,但是灵感和灵气不一样,她为什么一定要窃取沈曼卿的创意,就是因为她已经看到,沈曼卿通身的灵气,所以她不择手段也要得到。 出来混都是要还的,孙蕙的思绪纷纷扰扰杂念太多,她居然被自己的舞裙绊倒,重重摔在舞台上,观众惊呼。 孙蕙爬起来,脸颊臊红像是在滴血,她想要继续,可是四肢就像是灌了铅一样无法挪动。她听不清主持人说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下台的。 她心里始终盘旋一个念头,就是完了,一切都完了,被她搞砸了。 她的经纪人匆匆走过来把衣服给她披上,她觉得浑身发冷,孙蕙紧紧抓紧身上的衣服,对身边的声音充耳不闻。 她似乎听见经纪人在她耳边说什么,但她没有在意。 经纪人说的是,“你不要担心,我自由安排。” 当主持人宣布名次的时候,不出所料,大神排名第一,场内支持和沈曼卿的票数相差无几,沈曼卿唯一欠缺的,就是庞大的粉丝基础,孙蕙因为失误,屈居末位。 领奖的时候孙蕙没有上台,是经纪人代替她上台领奖的,经纪人是个高大英武的男性,沈曼卿不喜欢他看人的眼神,一双鹰眼像是要把人瞪穿。 他替孙蕙向观众致歉,“非常抱起啊,孙蕙因为刚刚摔倒受伤,已经紧急送往医院,谢谢大家的厚爱。” 听了他的话,台下有些骚动,孙蕙的粉丝终于回神,揣揣担心他们女神的健康状况。 受伤、住院,不失为一个曲线救国的好方法。 沈曼卿手里捧着奖杯,只是一个综艺节目的奖杯,可能对于大多数人不算什么可是对沈曼卿来说意义非凡,她在这个舞台上证明自己,同时击溃孙蕙,让她溃不成军。 沈曼卿和雪英站在一起接受采访的时候,身后围着大批粉丝。 有记者周围她和雪英的关系,雪英挽着曼卿的手说:“这些传闻都是无稽之谈,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传闻,我和我姐姐从来没有龌蹉。她能够取得这样好的成绩,我们全家都为她感到高兴。” 沈曼卿转头反握住雪英的手,“对,我要感谢雪英一路对我的支持帮助,没有她,也不会有现在的我。” 可是没想到意外就在此刻发生。 沈曼卿的粉丝和沈雪英的粉丝穿着不同颜色的文化衫,挤在一起,忽然有一个声音从人群中穿出来,那人大声喊道:“你这个虚伪的骗子,奖杯是属于雪英的!” 沈曼卿防不胜防,就看见一把尖刀泛着冷光向她袭来。 她瞪大了眼,一把推开身旁的沈雪英连连往后倒退。 ———— 以下为防盗内容。一小时后准时替换,字数只会多不会少。 她的经纪人匆匆走过来把衣服给她披上,她觉得浑身发冷,孙蕙紧紧抓紧身上的衣服,对身边的声音充耳不闻。 她似乎听见经纪人在她耳边说什么,但她没有在意。 经纪人说的是,“你不要担心,我自由安排。” 当主持人宣布名次的时候,不出所料,大神排名第一,场内支持和沈曼卿的票数相差无几,沈曼卿唯一欠缺的,就是庞大的粉丝基础,孙蕙因为失误,屈居末位。 领奖的时候孙蕙没有上台,是经纪人代替她上台领奖的,经纪人是个高大英武的男性,沈曼卿不喜欢他看人的眼神,一双鹰眼像是要把人瞪穿。 他替孙蕙向观众致歉,“非常抱起啊,孙蕙因为刚刚摔倒受伤,已经紧急送往医院,谢谢大家的厚爱。” 听了他的话,台下有些骚动,孙蕙的粉丝终于回神,揣揣担心他们女神的健康状况。 受伤、住院,不失为一个曲线救国的好方法。 沈曼卿手里捧着奖杯,只是一个综艺节目的奖杯,可能对于大多数人不算什么可是对沈曼卿来说意义非凡,她在这个舞台上证明自己,同时击溃孙蕙,让她溃不成军。 沈曼卿和雪英站在一起接受采访的时候,身后围着大批粉丝。 有记者周围她和雪英的关系,雪英挽着曼卿的手说:“这些传闻都是无稽之谈,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传闻,我和我姐姐从来没有龌蹉。她能够取得这样好的成绩,我们全家都为她感到高兴。” 沈曼卿转头反握住雪英的手,“对,我要感谢雪英一路对我的支持帮助,没有她,也不会有现在的我。” 可是没想到意外就在此刻发生。 沈曼卿的粉丝和沈雪英的粉丝穿着不同颜色的文化衫,挤在一起,忽然有一个声音从人群中穿出来,那人大声喊道:“你这个虚伪的骗子,奖杯是属于雪英的!” 沈曼卿防不胜防,就看见一把尖刀泛着冷光向她袭来。 她瞪大了眼,一把推开身旁的沈雪英连连往后倒退。 37.第 37 章 从人群的慌乱开始,沈曼卿就知道,他们这次摊上大事了。 沈曼卿忍不住恼恨地踹门,“开门,开门。” 沈雪英的手还在发抖,她拉住曼卿的胳膊,“曼卿,你冷静一点,你这样出去除了添乱还能干什么?” 曼卿一把甩开她的手,“你在这里说得轻松,你别忘了刚刚那人拿刀刺过来的时候嘴里喊的什么。” 雪英后退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大声问道:“所以你的意思是都怪我了?是我多管闲事,是我自作多情为你谋划,是我让人捅你一刀,你怎么不说宇宙毁灭都是我的错?发生这样的事难道我开心吗?” 沈曼卿扭头不接她的话,狠狠一脚踹在门上,对门外喊道:“苏秘书,我知道你在外面,你给我开门!” 苏秘书硬着头皮打开门,沈曼卿这才看到他手中拿着开门的磁卡。 苏秘书像是知道沈曼卿在想什么一样,告诉她:“这是老板的产业之一,整栋楼都是。” 苏秘书看到沈曼卿嘴角动了一下,摸不清她是什么意思。 出了房门,沈曼卿也逐渐冷静下来,她对沈雪英的怪罪实在是没什么道理,她想要给雪英说声对不起,可这回换成了雪英生她的气,两人不欢而散。 现场混乱,沈曼卿只能在工作人员的看护下撤离。 他们说的都对,她对现场的失控束手无策。 当天下午,新闻里滚动播放着沈曼卿遇袭和踩踏事故,有关部门表示关注,公众对节目组举办大型活动和紧急情况应对能力产生强烈怀疑。唯一值得他们庆幸的是,虽然有人员受伤,但是没有造成死亡。 沈曼卿裹着外套窝在沙方上,她受了一场惊吓,现在脑子都是木的,嗡嗡作响。 苏秘书虽然是徐南渡的人,但是毕竟是异性,想要安慰嘴拙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这么长时间以来还是头一回和沈曼卿独处一室,他不自在,沈曼卿显然也不想和他说话。 于是他对沈曼卿说:“曼卿姐,我叫了安雅来照顾你,等她来了,我就到楼下车里,你有事随时喊我。”安雅就是Anya,苏秘书聊天的时候才知道,原来她叫这英文名是因为中文名就叫这个,还真是省事。 沈曼卿对他的话反应有些迟钝,捕捉到几个关键词。 所以说大好青年,不要随随便便就给人家做秘书,耗时耗力,一天24小时待命,操心工作,还要操心老板的私人感情。 沈曼卿清澈的眼斜睨他一眼,“徐南渡这次学聪明了,自己不来,叫你们来。” 所以说,最让苏秘书头疼的,不是工作,工作方面熟能生巧,最怕的,就是这曲曲折折痴男怨女。 徐南渡偏偏不让他告诉沈曼卿他受伤的时候,他只能憋着。 看苏秘书不说话,沈曼卿递给他一把钥匙,“放着空房子不睡,睡车里,倒像是我虐待你了。” 苏秘书的额头上冒着冷汗,他是故意这么说,心里想着,看在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让沈曼卿收容他在身边,好完成徐南渡对他的交代。 可没想到这下可好,给自己挖了个坑,拿着隔壁从前徐南渡房子的钥匙不知如何是好。 “一个两个,都让我看房子,房产中介天天打电话给我,上下邻居看我眼神都不对了,好像是我炒高房价的罪魁祸首。” 沈曼卿的声音有些疲倦,“还有,拿了钥匙,就别还回来了,交给你处置,你收着也好,还给他也好,不碍我的事,不要再往我奶箱里塞东西,再有下次,我就不管钥匙是给谁拿跑了。” 苏秘书现在可以肯定,他从前认为沈曼卿善良一定是个错觉,因为她说:“明天我最好看见你是从隔壁开门出来的,不然……” 苏秘书脑中电光火石,像是领悟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不等沈曼卿说完就落荒而逃。 正值安雅开门进来,看着他不知所措。 “这是怎么了?” 沈曼卿耸肩,“我看起来很可怕?” 安雅摇头。 “会把他吃了?” 安雅继续摇头。 也不知心思深沉的徐南渡是怎么找到这样活泼的秘书。 此刻心思深沉的徐南渡正躺在医院里缝针。 刚从手术室里出来,医生教育他,“小年轻身体素质好,也不能这样逞能,你看你这个伤口偏一点就要伤到要害,你怎么不及时来医院处理?我们上了年纪,活的越久越惜命,小年轻却拿自己的性命当儿戏。” 徐南渡伤口处的麻醉还没过去,腰间似乎失去知觉一般只能感受到麻木。 联系媒体、上下疏通关系、和各方投资联络、身为主要投资人,自然还需要过问受伤的粉丝和家属的安抚工作,最重要的是,分神关注沈曼卿的情绪是否稳定,徐南渡恨不得自己生了三头六臂。 程菲在一旁替他解围,“李主任,你就饶了他吧。” 医生走后,程菲才拿了个椅子在他身边坐下问道:“有一段时间没见你。” “忙。”徐南渡回答。 “作为朋友,还是希望你能多爱惜自己一点,作为医生,看不见你是好事。最近睡眠还好吗?”程菲不愧是医生,就连探病都不忘本行。 “不好不坏。” “还做噩梦吗?” “噩梦少了许多。” 程菲笑了一下,“看来你最近状态不错,你的心药比我的药效果好的多。”程菲说的是沈曼卿。 徐南渡看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程菲知道,他眼里只能看见沈曼卿一个女人,他的心里再也容不下任何人。 程菲是个潇洒又骄傲的人,她的教养和自尊不与许自己陷入可悲又失控的多角恋情,她从不窥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所以这一次也不意外。当然,可能更多的原因是她的感情既没有那么强烈,也没有那么纯粹,她不是一个为爱献身的,爱情的狂热信徒,所以可以及时抽身,迷途知返,这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她说:“你是不是觉得把命还给她,这种行为很伟大。” 徐南渡说:“我从没这样认为,我对自己的认识很清醒。”他这不叫伟大,甚至离伟大差了亿万光年的距离,他只是…… 程菲又说:“有时候愧疚的心理也会引发人很多激烈的行为。” 不是这样的,不是因为愧疚所以偿还,只是……本能。 维护的本能。 从前的时候,不能看她受伤,不能看她流泪,可是沈曼卿的眼泪因为他流的最多,因为他受到的伤害最深。可是他仍然执迷不悟,因为本质上,他更爱自己,所以纵容自己的占有欲,占有欲本身,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无法放手,可本质,还是对自己欲/望的取悦和满足不是吗。 可现在不一样了。 “不是的。” “那是什么?” “活着才有幸福的可能,她的命比我重要。” 当天傍晚的时候,沈曼卿就接到电话说警局需要她去补录一个口供,关于她遭遇袭击的经过,她在羁押室里见到持刀伤人的罪魁祸首。 办事民警向她解释:“对方经过检测,是个瘾君子,你看他手臂上的针孔,档案显示他刚从戒毒所出来不久,目前无业,根据他的口供,他是沈雪英女士的粉丝,因为看不惯你们之间不和,才在吸食毒品神智不清地时候袭击你。” 沈曼卿从警局里走出来的时候闪起一串闪光灯,有记者直接把话筒伸到她的脸上,“沈小姐,对于这次遇袭你有什么话想要说的吗?” 安雅站在她的身边,想要替她挡住这些烦人摄像机和话筒,可是她单薄的小身板很快被人挤到一边。 “沈小姐,这次事件是因为你和妹妹雪英不和而起,你会对此事事件负责吗?你会不会觉得对不起粉丝?” 这样带有偏向性的问话就很没有意思了,这是在逼沈曼卿说错话,只要抓住沈曼卿的痛脚,明天又是铺天盖地的新闻,杂志小报也能因为胡编乱造的新闻大赚一笔。 “沈小姐,你虽然是个新人,但是你的话题可不少,你知道你的名字一直在热搜榜上,热度居高不下,有人怀疑这是你的炒作行为,你有什么解释的吗?”就因为她是新人,所以这些人才敢这样欺负她没人撑腰。 没有。 从来没有人能够自证清白。 社会新闻的记者和娱乐新闻的记者齐聚一堂,谁也不肯让谁。 沈曼卿快要被这些人逼疯,她从来不知道,原来灯光下是这样危险的位置,稍有不慎,就要粉身碎骨。所以说她还没有任何身为公众人物的自觉,如果换作任何一个有经验的女明星,肯定会带上大批工作人员,再不济,也至少也要带上苏秘书。 没想到,沈曼卿第一次被各大媒体关注,是因为社会事件。 就在她忍不住,对着话筒要开口的时候,一个人冲过来用外套遮住她的脸,对她喊道:“别说话,无可奉告。”那人牵着她冲破人群就往外跑。 安雅也跟在后面,身后是浩浩荡荡的一群人跟着狂奔,安雅不确定地叫了一声:“陆经理?” 38.第 38 章 陆思齐带着沈曼卿躲进小巷,记者无头苍蝇一样乱转找不到他们的人不得不无功而返,两人从巷子的小卖部钻出来,小心翼翼看着外面。 身后忽然听见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帅哥美女,看碟呀?欧美的日韩的还是港台的,要不要看看呀。” 沈曼卿吓了一跳,再仔细一看,原来他们躲在一家租碟店的后面,现在城市里租碟屋逐渐消失,没想到这里还藏着一家。 “还有漫画小说,烟酒零食,要不要看着来点?” 曼卿无言,店家业务还真是广泛。 店主像是看清她心中所想,不急不缓地说:“生活所迫,薄利多销。” 偶尔巷口还能传来一两声嘈杂的声音,“他们往哪里跑了?” “确定是这个方向吗?” “那边都找了,就往这里去吧。” …… 店主耷拉着眼皮问:“真的不考虑买点吗?小本经营,童受无欺。” 两人杵在人家店门口,实在尴尬。 等两人出来的时候,陆思齐手里抱着一堆五颜六色的影像制品裹在红色塑料袋里。 沈曼卿看着他忍不住大笑,一直盘旋心上的阴霾也因此驱散不少。 “安雅呢,没跟上来?”曼卿问道。 “没事,她不会走丢。” 沈曼卿与陆思齐两人在一家快餐店坐下,旁人万万想不到他们大咧咧的就坐在这里。 陆思齐喝了一口手里的咖啡,“没你的好喝。” “物价上涨的厉害,以后再要找我做咖啡,就要涨工资了。”沈曼卿说。 “我现在请不起你了。”两人相视一笑。 陆思齐又说:“我这次来是想跟你说,我要去海外一段时间,我家在加拿大有一些新增产业,需要我去打理。” “你去吧,一切顺利。”每个人都有自己必经的路。 沈曼卿没等到他的回应,奇怪地看他一眼。 陆思齐沉默,撇嘴的样子像是一只迷途的小狗,沈曼卿忍住伸出手摸摸他脑袋的冲动。陆思齐闷闷不乐问她:“你就不问问我去多久吗?” “去多久?”沈曼卿从善如流。 “少则两三月,多则两三年。” 这回轮到沈曼卿说什么是好,说了就跟没说一样的答案。 陆思齐的眼睛湿漉漉的,他问:“如果我说让你等我,你会等我吗?” 果真是年轻的男孩子,海誓山盟天涯海角对他们有迷一般的魔力,这种魔力不吝于成熟女人的诱惑。 和他的多情相比,沈曼卿的回答就显得无情的多,她甚至没有说一个字,只是摇头。 如果他是沈曼卿,他就会明白,承诺对于沈曼卿来说就是一句废话,随时可以作废,她不相信承诺,不肯把人生的期望交给一句虚无缥缈的未来畅想。 更不想再去等任何人。 等到陆思齐去见识了更广阔的花花世界,他这个多金的才俊就会发现,这世界上如此多姿多彩,有那么多容貌、个性各异的女子等着和他坠入爱河,而沈曼卿不过是过去岁月中,枯燥无聊的某一个名字。 其实沈曼卿不问他去哪里,去做什么,去多久,是因为她早已知道。 陆思齐的父亲派人来知会过她,带她参观了陆氏的大楼,那是城市中心由普里兹克奖的获得者设计的建筑,那是建筑界的诺贝儿,不是有钱就可以请来的建筑大师,可见陆氏地位超然。 最后陆思齐的父亲在顶层的会议室接见了她,就是接见这个词,因为他给沈曼卿的感觉就是如此,好像如果她不为此感到荣幸那就是大逆不道、罪大恶极,沈曼卿只能配合表演,纵使她心中对这样的庞然大物一点敬畏心也没有。 对方终于开口,“陆思齐要去加拿大了,他是我膝下唯一的儿子,他必须继承家业,未来寻一个名当户对的伴侣成家立业。沈小姐,恕我直言,你从前也是出生富贵之家,你知道,我们这些人的自由很少,他享受了这么多年的锦衣玉食,就要有觉悟为这个家族付出。” 沈曼卿想说,不不,千万别这么说,她的家庭纵使顶天了也不能和陆家相比呀,这种不动声色的恭维真是让她挺不好意思。 “比起那些日夜辛劳,付出一切只想要在这个城市站稳脚跟、往金字塔上前进一步的人来说,陆思齐比他们幸运太多,只是他身在福中不知福,他妈妈实在把他宠坏了。陆家的嫡系,如果不能羽翼丰满、继承家业,等到大权旁落,岂能有他的活路?如果他真的不行,我只能考虑别人。” 那时候,等待陆思齐的最好结局,就是永远的放逐。 沈曼卿听到这里喉咙有些干痛,“你想我怎么样?” 简单点,说话的方式简单点。 “帮我劝他,让他安心做出一番事业。” ……沈曼卿不知道怎么的就被委以重任,她实在头大,好像她变成了夹心饼干里外不是人,可她对于陆家两父子无欲无求,她这么辛苦又是为了什么。 所以沈曼卿咬着吸管,为难地对陆思齐说道:“我喜欢事业型成功男士。” 陆思齐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 沈曼卿刚想,是不是太残忍,没想到陆思齐答道:“那你等我事业成功的那一天。” 沈曼卿愣在当场。 陆思齐也不要她的答案,昂首阔步地离开。 曼卿哭笑不得,这也算殊途同归吧。 . 遇袭事件发生的第二天,安雅问过沈曼卿,“你说你是不是去医院躺两天比较好?你也是受害者,还可以博得同情分。” 沈曼卿头痛脑胀,“听乔总监的吧,他比我们有经验。” 和乔总监谈话之前,沈曼卿心中十分不安,对于一个舞蹈演员来说,沈曼卿身上的话题实在太多了,简直是一片清流中的一股浊气。 可是没想到乔总监却带给了沈曼卿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他说举办节目的娱乐公司看中了沈曼卿的潜力,想要签下她,程序从简,速战速决,如果双方都有合作的意愿,遇袭事件将交由新公司为她谋划。 后来她把这件事说给安雅听的时候,安雅拍手说道:“他们说的潜力,一定是看中了曼卿姐你的热搜体质。” 曼卿欲哭无泪,这哪里是热搜体质,这明明是事故体制,一上来就让新公司替她擦屁股,怪不好意思。 和沈曼卿仔细谈过以后,决定尊重沈曼卿的意见。 沈曼卿咨询律师看了合同,五年的合约,不算长,待遇也对她一个新人来说十分优厚。 摆在她面前的是两条路,一条路是留在舞团,但是受到她身体状况的制约她很可能会负责舞团一些无关痛痒的工作和演出,慢慢也就边缘化了;娱乐公司则不同,水更深,风险大,但是风险往往意味着无限的可能性。 沈曼卿在合同上签上自己的名字那一刻,她仍然不敢相信,她已经走到了这里。 她摆脱了那个舞团打杂小妹的身份,有了新东家,这种感觉如此奇妙。 星光娱乐很快在网上发布消息,说要召开新闻发布会,一来恭喜沈曼卿加入他们的大家庭,二来是为网上闹得轰轰烈烈的“粉丝踩踏事件”、“曼卿遇袭事件”做一个简单的陈述。 不知不觉,沈曼卿也成为了粉丝百万的女人。 三分之一的网友好奇她的人生经历,三分之一的网友质疑她不再年轻是不是适合娱乐圈,剩下的三分一完全是充满恶意每天反复咒骂,骂什么的都有,最多的还是粉丝踩踏事件,认为沈曼卿要对此事负全责。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沈曼卿挖了他们家祖坟才有这么深的怨恨。 对她充满恶意的网友有一部分来自于孙蕙的粉丝,孙蕙在台上失利之后发微博表达了自己的不忿,言语间都在暗示事情另有蹊跷。 粉丝当然是义不容辞地护主,她沈曼卿是个什么东西,居然敢让他们的女神孙蕙伤心难过? 于是很大一部分人选择性失明,无视了孙蕙在台上的失误,而把一切怪罪到沈曼卿身后有人,一定有黑幕,孙蕙完全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给她抬轿子。 沈曼卿亲自去医院探望她的粉丝,她愿意承担粉丝所有医药费,无论外面怎么说,她的粉丝完全是遭受无妄之灾,她也不希望战火蔓延到她的粉丝头上。 几位粉丝当然不会把事情都怪罪到沈曼卿头上,只是心疼沈曼卿受到惊吓还要夹着尾巴做人。 于是双方的画风就变成了,互相谦让、互相夸赞、互相心疼…… 前来探望的苏秘书不得不捂住自己的胸口,哀叹,心疼自己还是个宝宝,辣眼睛。 家里的沈曼卿打开微博评论。 “一定要个说法。” “沈曼卿就是个心机女,被捅了也是活该。” “呵呵呵,刚获个综艺节目的小奖,就遭血灾,这从命理上来讲就是天生不适合吃这碗饭,劝沈小姐还是趁早回家喂奶。” …… 网友说者无心,很多人可能连沈曼卿是谁都是第一次听说,但是黑人多起劲,屡试不爽。 安雅抽走她手中的手机,“从现在开始,不许刷微博,不许看评论,明天就是发布会,你要好好睡觉,万一明天镜头前肿了,那真是追悔莫及。” 看着网友都把矛头沈曼卿,孙蕙满意地合上电脑,脸上敷着面膜,家里音乐缓缓流淌。 经纪人给她送了点吃的。 她说:“我一开始真没想到,原来这把戏还可以这么耍,你究竟许了那个瘾君子什么,让他死心塌地给你干活。” 经纪人微笑,“投其所好,胡萝卜加大棒而已。” 孙蕙手里把玩着蕾丝睡衣的肩带,灯光下有些暧昧的神色,“真看不出来,你原来这么有本事,我没想到的事,你都考虑周全了。” 39.第 39 章 “你这样有本事的人,我要怎么感谢你才好。” 孙蕙知道自己的魅力,更知道如何施展自己的魅力。她现在已经魔障了,似乎眼里只剩下眼中钉肉中刺——沈曼卿一人。 经纪人看着她大片雪白的肌肤,脸颊微红,他看着孙蕙一路走来,总是默默注视她,藏好自己的心思,不想被她发现。 他不知道此刻自己的表情是什么样的,他猜想一定不好看。 孙蕙的手指碰了一下他的手背,她说:“谢谢你啦,我睡了,走的时候帮我锁好门。” 经纪人没有因为孙蕙调戏他生气,反而看见孙蕙的房门关上,僵硬的四肢松懈下来。 办公室里。 苏秘书问徐南渡:“沈小姐的事需要我们插手吗?” 徐南渡做了一个阻止的动作,“不急,再看看。”她不会喜欢他插手。 爱一个人,连对她好,都小心翼翼。 “那要不要吩咐下去,让娱乐公司多照顾一下沈小姐。” 徐南渡依然摆手。 合同是他送沈曼卿的大礼,至于她能走到哪一步,是沈曼卿的本事。 新闻发布会现场,化妆师给沈曼卿化了了一个淡妆,沈曼卿对着镜子看了一眼说:“腮红去掉,口红换成浅色。” 沈曼卿穿了一条白色一字领的连衣裙,配上她的妆容愈发娇弱,颤颤巍巍如风中摇曳的花朵。 娱乐公司负责人告诉她:“一会儿你别讲话,最后的时候向媒体和观众鞠躬表达你的歉意就好,别乱说话。” 沈曼卿争辩,“我觉得我应该借此机会多说两句,既然是针对我的讨论,我当然应该……” 对方打断她的话,“公关我比你有经验,去吧。” 坐在席上,沈曼卿听见负责人对媒体说:“发生这样的事件,多方都有责任,首先是主办方对事故应对能力不足,对此,我公司必须向公众致歉,我们以后会引以为鉴做好各层的安保和检车工作,杜绝类似意外再次发生。”公司突出意外两次,既然是意外,当然不可控,他们能够表明态度,已经是行业里相当有担当的做法。 “其次我们的注意力应该放在涉案嫌疑人身上,今天在这里,我们想向各位媒体朋友通报嫌疑意图袭击我们艺人沈曼卿小姐的详细情况……” 一通报告调查砸下来,一直被大家模糊的重点终于在拐了九曲十八弯之后被引上正轨。 难道关注的重点不应该是我们无辜又可怜的艺人差点被一个疯子差点捅死吗?他是伤到人的,不能因为对方没有公开身份你们就对方持刀伤人意图谋杀这个事实啊。 沈曼卿的目光落在视频资料上,看当时的监控她才发现,嫌疑人的刀狠狠插在徐南渡的腰间,行凶的水果刀捅进去又□□,看得沈曼卿像是被人扼住喉咙,仅仅只是看视频就令人汗毛倒竖。 视频里看不清徐南渡的脸,他护住沈曼卿的背影被定格放大。 负责人指着屏幕义愤填膺地对媒体说:“差一点,只差一点,受伤的就是沈曼卿,这一刀如果正面捅到沈曼卿身上,会是什么后果,大家可以猜想。有一些声音质疑沈曼卿小姐炒作,敢为各位,谁会拿自己的性命来炒作。” 最后,负责人才说到沈曼卿本人,“沈曼卿因为遇袭事件愈见憔悴,我们看在眼里都觉得心疼。她每天都在牵挂受伤的粉丝,吃不下饭,数日失眠,要依赖药物才能入睡,今天我之所说这些不是为了卖惨,而是希望大家多一点宽容。至于造谣生事的公众号,我们会保留诉讼的权利。” 这话,说实在的就有些肉麻了,虽然心情受到影响,但是吃饭还是没问题的,该睡觉的时候也是照睡不误。安雅每天要干的事,就是劈手夺下沈曼卿手里的饭碗,提醒她,你摄入的碳水化合物已经超标了。 安雅现在是她的生活助理,对这些琐事比她自己还要上心。 每天面对清水煮菜叶,沈曼卿的确愈发憔悴。 公司负责人说完话后,把时间让给沈曼卿,曼卿对他的讲话再也没有半点质疑,层层推进条理清晰,她站起来,站在无数的镜头前,神情肃穆,郑重深鞠躬。 过了许久,她才直起身,她对着镜头说:“对不起。” 新闻发布会在网络上直播,这时候已经有粉丝忍不住哭喊:“不要说对不起,凭什么我们曼卿也是受害者,却要站出来说对不起!” 一小时之内,沈曼卿的名字再次登上各大搜索排行榜首。 在长还有小报记者不依不饶,对方提问道:“恭喜沈小姐加入新东家,只是我注意到签了星光娱乐的只有你一人,那这样我们能不能理解成您和妹妹已经分道扬镳?”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我和妹妹不存在任何龌蹉。” 虽然沈曼卿这么说,但明显对方不相信。 这时就看大门被推开,日光洒满室内。 沈雪英仰首挺胸缓步走到场内,她手里捧着一束鲜花,粉色芍药配雪山玫瑰,她把花利落地塞到沈曼卿怀里,两人深情拥抱。 沈雪英转身,扬着下巴,奇怪地反问:“我们又不是连体婴儿,为什么一定要时时刻刻捆绑一起?” 曼卿也跟着微笑。 当安雅举着手机跟她说:“姐,你的粉丝数涨的可真吓人,要不是总监说了没买粉……难以置信。”的时候,她就知道,她的危机度过了。 往后的工作安排,公司给她挑选了一些综艺节目,没有急着让她接广告。 按照经纪人的说法就是,“现阶段的广告我们都不接,我们要的是更好的机会。” 沈曼卿大致看了一下,除了日用品,居然还有化肥厂的报价……真是一言难尽。 有一档节目要去到大山里关爱山区儿童,半公益性质的节目,报酬不高,胜在根正苗红平台好如果不是报酬太少题材局限肯定很多明星挤破头也要参加。 总之一句话,接地气。掸一眼就知道这种节目跟美美美、躺着数钱、偶像形象,上述一切,没有半毛钱关系。 正因为种种限制,节目组挑选的明星艺人都不是什么大腕,经纪人想了一下还是把文案给了沈曼卿挑选。 沈曼卿耳边忽然想起Elisa的嘱托,她说她想让她帮忙,关注儿童,Elisa自己的公益项目沈曼卿也不曾忘记。 沈曼卿毫不犹豫地选了这档节目。 “费劲没钱拿,也没有光鲜的造型,你确定?” 曼卿肯定地点头,“就它了。” 如果知道后来会遭遇那么多,不知道沈曼卿会不会后悔这一刻回答地这么爽快。 经纪人托腮遥想了,等到沈曼卿参加节目回来,会不会连洗衣皂和感冒药的广告邀约都没了,只剩下化肥厂和农药厂? . 沈明曦的性格在沈曼卿的影响下变得开朗许多,徐南渡心里惦记他,背着沈曼卿偷偷去看他。 沈明曦虽然觉得徐南渡对他充满了吸引力,但是他懂得察言观色,知道每次见徐南渡,妈妈的脸色都不太好,他的立场一贯坚定,那就是妈妈都是对的,妈妈需要保护,他怎么能惹妈妈伤心? 所以次数多了,沈明曦也就对见徐南渡这件事有些纠结。 明曦用勺子挖着纸杯里的冰淇淋,徐南渡忙前忙后给他买东西,明曦说走不动了,徐南渡一把就把他扛在肩上,一颠一颠地跑起来,惹得明曦尖叫声连连。 “徐叔叔,你快放我下来。”明曦的小拳头打在徐南渡肩上。 徐南渡也跟着发出爽朗的笑声,只是听着徐叔叔这一声称呼,笑声里有多了一份苦涩。 商场里明曦看见父母牵着别的小朋友的手幸福地凑在一起说话,故意别开脸不去看刺眼的画面。 程菲和徐南渡说过,沈明曦的幻听已经基本得到控制,他这个年纪的孩子,这类病症几乎不会长时间伴随,随着成长自愈的可能性也很高,但徐南渡还是心疼他,想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他。 如果让过去熟悉他的人看到这个任劳任怨陪玩的徐南渡,大概会惊掉下巴,这个奶爸哪一点像是过去的冷面冰山。 明曦要去滑冰,徐南渡无法只好由着他去,他穿着冰鞋站在冰面上,两片冰刀仿佛不听他的指挥,他只能铁青着脸死死抠住围栏才勉强稳住,简直是颜面尽失。 等他好不容易稳住自己,想要去看明曦,就发现小豆丁已经跟在教练带的队伍后面在冰面上飞驰。 队伍里都是沈明曦这般大小的小朋友,弓身、燕式转、跳跃,这些小朋友的动作比他们这些还在冰面上学走路的大人实在强太多。 明曦跟在后面玩地开心,从徐南渡身边滑过的时候还趁机喊了一声:“叔叔,加油呀。” 就在徐南徐努力维持尊严,和脚下两片不听话的冰刀奋斗的时候他忽然听见人群发出一阵惊呼,随后是骚动。 他扭头看去,面无血色。 只见沈明曦倒在冰面上,弓身缩成一团,像一只无力的虾米。 徐南渡的脑子“轰”的一声,有什么在他脑中炸开。 他拼命向明曦跑去,却忘记这是冰面,双膝狠狠砸在冰面上。 40.第 40 章 徐南渡把明曦送到到医院的时候,火急火燎要送急诊。 院里的领导把他带到儿科,大夫让明曦躺在病床上,问他:“小朋友,哪里疼?” 明曦嘴唇苍白,额头的冷汗打湿刘海,他的声音十分虚弱,“肚子。” 病房里是小朋友喜欢的粉蓝色,上面还有可爱的卡通小象,这些还是不能抵挡明曦对医院的恐惧。 医生带着手套的手在他的肚子上来回摸了两下,又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 徐南渡在旁边紧张地看着,比他在商场上经历的任何一次战役都要紧张。 见到医生起身写病历,徐南渡紧紧皱着眉头,追问医生:“孩子怎回事?” “孩子吃了什么东西?”医生看他。 徐南渡报了一串明曦吃过的东西,凡是明曦想吃的,他都满足。 “孩子送来的时候是在哪里发病的?” “溜冰场。” 不知道是不是每一家医院都有一位仁心仁术孜孜不倦絮絮叨叨愿意用自己的宝贵时间来教育家长,让他们深刻认识到自己对带孩子这一门高深学问的技术性缺憾和理论知识的匮乏,医生的眼镜边框银光一闪,冷哼道:“现在家长也太不会带孩子,现在外面气温这么高,你给孩子吃了这么多冷饮,饮食上冷热交替,又带他溜冰,孩子肠胃弱,经不起折腾,当然就胃痛引发胃痉挛。你是孩子爸爸吗?你平时带孩子吗?关心孩子要讲究方式方法,不能一味宠溺,孩子没有辨识能力,不知道忌口,家长要及时疏导。” 护士长在一旁猛眨眼。 别说了,可以了,这位是院长朋友,没看到是院领导带进来的病人吗? 医生看了她一眼,关切问道:“眼睛不舒服吗?我有眼药水。” 徐南渡全程不曾反驳医生一句。 他此刻看着医生,心中有种医生一定是靠着一腔热血混到如今的恍惚感,他默默抹掉脸上的涂抹星子。 胃痉挛不是大病,医生给明曦开了一瓶消炎吊瓶,明曦半依在徐南渡的身上,虚弱的对他说:“叔叔,我想妈妈。” 徐南渡给他喂了一口温水,把手搓了搓,温度适宜才放在他的小肚皮上给他揉肚子,“肚子好点没,我已经通知妈妈了,妈妈一会儿就来。” 明曦听了委屈的嘟嘴,“妈妈快来。” “叔叔不好吗?”徐南渡手上顿了一下,低着的头看不清表情。 “不一样。”小明曦敏感地发觉他这么说大概让徐南渡失望了,过了两秒补充道,“叔叔也好。” 只是归根结底亲疏有别。 沈曼卿来的时候看到就是一大一小依偎在一起的画面,她走到徐南渡面前。 她刚想张口说些什么,徐南渡就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小明曦睡着了。 沈曼卿心中的怒火并没有因为明曦的睡颜减少半分。 苏秘书接过照看睡梦中的明曦工作,徐南渡示意沈曼卿去走廊上说话。 雨季过去,从医院的窗户看出去,艳阳高照,万里无云。 沈曼卿责备他无法照看沈明曦,“我觉得我做错了,我以为你能照顾好孩子这才默许你和明曦接触,这一次,他从小就多灾多难,我不想他再受到一点点伤害,你今天能让他胃痛,我不知道明天是不是会发生更可怕的事情。” “你这是为了子乌虚有的担心在指责我!” “不是子虚乌有,作为母亲我必须考虑到一切的可能性,我如何能把孩子交到你手里冒险?”沈曼卿的怒气更重。 徐南渡的目光落在脚边,沉默下来,一声不吭地听着沈曼卿指责,他心中越是愧疚,就越是不想表现出来,他和孩子之间隔了四年的鸿沟,可是他连怎么带孩子都不懂。他能高效处理堆积如山的工作,他能从下属的演讲里一针见血地挑出毛病,他能在股市里的大杀四方日进斗金,但是却不能保证孩子无忧无病。 在沈曼卿说道,我希望你和明曦保持距离的时候,他的肩膀耸动了一下,笔挺的背脊罕见地弯下,像是受到了重锤沉重的打击,一寸寸把他的脊骨敲碎。 他张口却发现那个杀伐决断的徐南渡,似乎是一个假象,真正的他,在沈曼卿面前无能为力,想要辩解,却不知道从何开口。 “不行。” “这不由你说了算。”沈曼卿果断道。 “我的孩子,我说了算。” “你这是自私。” “为了孩子,我自私一回又怎样,他现在伤心难过一会儿,总比跟在你后面遭遇危险要好。” “曼卿,你就没一点点感觉,我在努力。” “努力什么?”曼卿反问。 “改变。”徐南渡缓缓吐出这两个字。 “徐南渡,你是个很危险的人物,你不属于我们这个家庭,你那么喜欢刺激的运动,你就去啊。去攀岩、去跳伞,去外面做原本的自己,没有人需要你的改变。” 这时候一只毛茸茸的脑袋从门后钻出来,明曦休息过后精神许多,他挪到曼卿身边一把抱住沈曼卿的大腿,声音清脆,“妈妈,你怎么才来,我好想你。” 沈曼卿顾不得和徐南渡争辩,忙探看明曦。 沈曼卿不哄也就罢了,一哄明曦哇哇大哭,他说:“妈妈,我害怕,我以为见不到你了。” 明曦把话一直藏着,见到曼卿的那一刻终于忍不住哭起来。 徐南渡拿了一条薄毯,裹在明曦身上,看沈曼卿抱着明曦吃力想要接过来把他送上车,被曼卿躲开。 徐南渡退后一步,对苏秘书说:“送他们回家。” 徐南渡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依靠在医院的长椅上,仰头用双手遮住眼睛,窗外的光线从指缝中刺入他的眼睛。 . 节目终于要开始录制。 沈曼卿新参加的节目由多个单元串联,第一个单元的选址和台本已经定好,就在长江上游山区某个县。 经纪人是个有气度的男性,据说有非常丰富的经验。 她在车上翻看台本,她第一次参加这样的真人秀节目,有许多地方还很生疏,她问:“节目的台本就应该这么简略吗?薄薄几页纸。” 经纪人非常郑重地回答她:“不是的,但是你参加的节目,是。” 自己挖的坑,哭着也要填完。 经纪人还记得安慰她,“没事的,自由发挥,多好。” 沈曼卿开始怀疑,经纪人的经验是否就是:我们家艺人说的都是对的,我们家艺人永远的是最棒的。节目有难度?没关系,我们家艺人一定能搞定的。 就是这样充满自信。 41.第 41 章 徐南渡打电话约孙蕙的时候,孙蕙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事,但想到要见徐南渡,她还是刻意打扮了一番。 徐南渡把一只玻璃酒杯放在孙蕙面前,在里面注入红酒。 这是一个仓库改建的工作室,工作间里狭窄的空间,摇晃的灯影,无一不给孙蕙的心里带来巨大压力,她不禁想,如果她消失在这个仓库里,估计根本不会有人发现她的踪迹,就此人间蒸发也说不定。 这样的事她们也不是没干过,沈曼卿的哥哥不就是一个现实的例子。 只是当这种危机降临到自己身上时,她捏紧了手里的酒杯,警惕地看着徐南渡。 徐南渡没有着急开口,他的手指有节奏的摩挲表带,垂着眼皮,没说话,就已经让孙蕙心慌。 孙蕙勉强打起精神对徐南渡说:“你找我来,不是为了请我喝酒吧?” 徐南渡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他的笑容可真是好看,如果说出的话不是那么让人胆战心惊,一定是赏心悦目。他说:“你手上用的这只杯子,是我的人从娱乐公司周年宴上捡到的。” 徐南渡说的是孙蕙最初的那次动作,在她的引导下广告商企图利用手段诱使沈曼卿就范。 当时沈曼卿怀疑酒杯里被人掺了药,曾经回去找过,可是没能找到,没想是被徐南渡拿到了手里。 孙蕙喝酒的动作顿时停住。 徐南渡笑道:“你觉得我会不会用同样的手段对付你?” 孙蕙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理原因,竟觉得浑身燥热起来,她强颜欢笑,“弟,你给我掺了药又有什么用,难不成,你想跟我……那你的心上人恐怕要难过了。” “不要因为自己龌龊,就把别人都想的这么龌蹉。”徐南渡挑眉,“你放心喝吧,里面什么都没有。” 他把一叠照片扔到孙蕙面前,“你看看,这是你找人拍的,沈曼卿的照片对不对。” 徐南渡用的是肯定句而不是疑问句,他没有任何询问的意味在里面。 孙蕙随手拿起照片看了两眼,里面自然是用借位和视角的盲点伪造成的沈曼卿和男人暧昧的照片,“我说是谁英雄救美,原来你是骑士,可惜你做再多也没有人领情。”孙蕙同情地看着徐南渡,他真是可怜,就像她一样可怜,捧着一颗心却没有人稀罕。 她猩红的嘴唇轻叹,“你为什么就这么死心眼呢,你知道多少女人为你倾心。”为什么你就是不肯垂怜。 “你是说你吗?”徐南渡嘲讽的看她,“一副黑心肠?” 徐南渡说:“我不跟你废话。”他又把一叠照片扔到孙蕙面前。 孙蕙看了脸色大变。 上面是她和经济人搂在一起的照片。 她冷哼一声,“你以为这种借位的照片会有人会有人信吗?” “不需要那么真实可信,流言蜚语,真真假假,只要他们想要相信就行,你对于这一点,再清楚不过。” “如果我们是恋爱关系呢。”孙蕙的脑子转的极快。 徐南渡翘着腿,神情自若,“当然可以,如果你愿意。” 其实孙蕙非常瞧不起她的经纪人,虚情假意,让她真的因为舆论而谎称是恋爱关系,简直让她比死还难受。 孙蕙咬牙切齿,眼神要把徐南渡瞪出两个窟窿,她的声音尖锐,“你这点小把戏根本伤不到我,徐南渡你就这点本事吗?” “我手里的东西,怎么可能都拿出来给你看。”徐南渡面无表情,“你只要知道,你的轻举妄动,会让自己万劫不复、身败名裂,我会把你在乎的东西,一件一件剥夺。” 孙蕙尖叫起来,“我在乎的是你,你难道要去死吗?” “孙蕙,时至今日,你怎么还会觉得,你在乎真的是我?”徐南渡直视她的双眼,“你只是嫉妒,只是贪婪,妄想得到一切,你不要美化自己,不要为自己的欲望披上美丽的外衣。你是因为我才去排挤曼卿,去抢夺她的资源吗?不,不是的。” 孙蕙浑身发冷,她想了许多。 最初登台的时候,公司的资源并不集中在孙蕙的身上,她的家庭背景确实给她带来一些便利,她潜心经营和公司力捧红人的友谊,最后利用女人的友谊把她卖给了富商,但是最后这个富商签了一屁股债,红人因为借了巨款给对方,还做了对方的公司法人,不得不背负巨额债务而宣布破产。 因为急于挣钱,红人不管什么质量的影片和节目都接,最后硬生生葬送了大好前途,地位一落千丈,并不意外,被公司抛弃。而孙蕙呢,她给对方只了一条明路,让她去香港发展。后来她就再也没有关注过对方,对方沦落至此,都不知道这一切是孙蕙的手笔,仍对她感恩戴德。听说现在也是不错的艳星,又找到了新的金主…… 孙蕙曾经和经纪人笑言:“她确实要谢谢我,如果不是我,她哪能靠脱脱衣服,就能赚到大把的钞票呢。” 她笑得猖狂。 还有什么? 大概还有一个最后毁容的绊脚石吧。 孙蕙是丛林法则的信仰者,她坚信,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最后落败,也是因为技不如人,没有任何值得同情的地方,但是她不一样,她是食物链上的强者。 那个毁容的新人是怎么回事? 她想起来了,因为她野心勃勃,妄图挑战自己的地位,年纪不大,胆子不小,居然敢在公司里向她宣战。最后孙蕙不过是略施手段就让这个新人永远消失在她的面前。她发现原来这个新人在校园里就一直和一个男人保持联系,最后分手之后男人迅速娶了别的女人,可是这个新人居然天真地不知道这件事,这个男人找回来的时候,她还以为对方是迷途知返要与她再续前缘。 所以说心太软的女人能有什么好下场。她把两人之间的联系悄悄透露给男人的妻子,妻子是个有钱有势的强势女人,找上门的时候两人吵起来,男人的妻子用刀在新人美丽的脸上狠狠划了一道。技术再精湛的整容医生也无力回天,孙蕙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笑到直不起腰,为什么世界上会有这么配合的人呢。 诸如此类的事情太多了,多到她根本回忆不起来。 桩桩件件的事件中,她一直扮演着幕后操控的角色,这种对人心的操控让她有一种莫名的成就感,就像是站在巅峰处,俯瞰蝼蚁。 她从不让自己的手上沾上鲜血,她的目的,总是利用别人替她完成,这种玩弄人心的游戏她屡试不爽。 只是她的魔力在沈曼卿身上失去作用,孙蕙把一切归咎于沈曼卿拥有徐南渡,一个在她的家里,被她的母亲,精心培育起来的少年。 她想到了自己以前喜欢的洋娃娃,班上同学过来做客也想要玩,擅自给她的娃娃换装,她在她们走后,就把洋娃娃的手脚掰断扔到了垃圾箱,她最讨厌的事,就是自己的心头好沾上别人的味道。 如果不能避免,那就毁掉。 想到这里,她又指起了腰板,笃定地对徐南渡说:“你没有证据,既然你不是诚信要和我喝酒,我就不久留了,下次见吧,弟弟。” 徐南渡这才缓缓说:“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证据呢。” 河边走多了,总会湿鞋。 徐南渡播放了一段音频,里面居然是孙蕙窃用沈曼卿编舞时和学院老师的全部对话,她想要拿到沈曼卿的编舞,当然必须通过参与编舞的老师,那时候那个老师正缺钱,她提对方解决了财物问题,大家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孙蕙现在的脸色非常难看,她面目狰狞,“贱/人拿了我的钱,还想要反咬我一口?” 徐南渡沉默看她。 孙蕙怨毒地看着他,“说吧,你想要我怎么样。” 这时候工作间的大门忽然被人打开,一个人闯了进来,对徐南渡说:“你不能伤害孙蕙。” 徐南渡看到,他是孙蕙的经纪人,“能闯进这里,你的本事不小。” 一众保镖迅速围住孙蕙和经纪人,他是被徐南渡故意放进来的。 孙蕙惊讶地看着她的经纪人,“柏茂方。” 孙蕙一只脚踩在悬崖上,还有人愿意陪她一起死。 徐南渡掀起眼皮,目光从柏茂方的身上滑过。 柏茂方说:“徐先生,听说沈小姐现在正在山区拍摄节目是吗?” 徐南渡皱眉,“我耐心有限,有什么话你最好直说。” 柏茂方笑了一下,“我们孙蕙脾气大,个性娇惯的很,这些年来也得罪了不少人,但好在圈里人还是卖她母亲几分薄面,外加上又有你这个出色的养弟,所以大家才对她多有包容。” 明明就是仗势欺人,换个说法,就变得这样好听。这时候提起养弟这件事,就是在提醒徐南渡自己的身份,他现在的行为,就叫鸠占鹊巢。 徐南渡脸上古井无澜。 柏茂方接着说:“我作为经纪人的责任,就是要照顾好艺人,为艺人的发展考虑到方方面面,正所谓未雨绸缪,艺人冲动考虑不周全的,我都要想到,做好。所以,沈小姐现在身边早就安插了我的人。孙蕙不喜欢被人威胁,所以徐先生的算盘恐怕要落空了。”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为了脱身信口雌黄。”徐南渡问。 “我现在就可以打电话给你确认。你若是不信邪,不妨试试看,看看是你的沈曼卿先出意外,还是我们先死在你的手上。” 他知道,徐南渡不可能伤他们性命,无论是时机、地点,都保证了他们的绝对安全,但是沈曼卿不一样,沈曼卿身在山区,想要伪造一个意外是轻而易举的事。 徐南渡示意保镖把手机还给柏茂方,“打电话,现在就打。” 电话响了两声之后,被人接起,对方的声音跳脱还带着几分稚气,那人对着话筒说道:“柏哥,你找我?” “小薛,见到沈曼卿了吗?” “就在我旁边。” 听到这句话,柏茂方掐断电话。 孙蕙站了起来,见到孙蕙站起来,徐南渡身边的保镖也跟着动作,警惕地围了上去。 柏茂方眼中没有丝毫怯意,他的目光直视徐南渡,两人目光相撞,无声对峙。 气氛在沉默中一分一秒愈加紧张,剑拔弩张似乎下一秒就会爆发激烈的冲突。 徐南渡吐出一口气,声音沉稳,“都让开,让他们走。” 孙蕙看了徐南渡一眼,眼角眉梢都带着冷意。 柏茂方迅速地带着孙蕙走了。 徐南渡想要告诉沈曼卿,小心姓薛的人,但是想了想,沈曼卿也不会相信他的话。 他解开衬衫的前两枚扣子,叉开腿坐在沙发上,目光幽幽,他吩咐道:“订最快的机票,去方山。” 刚刚到录制地点的沈曼卿对申城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她正跟着节目组来到下榻的宿舍。 集体宿舍就在教学楼旁边,空间不大,每一间住的人不多,有2人间和4人间,每年都有志愿者过来,沈曼卿分到的房间还有从前别人居住的痕迹。 角落里立着扫帚和簸箕,还有一个斑斑驳驳的热水瓶,这种条件对于村里很多孩子来说,已经是非常舒适的环境。 负责人在那里介绍,这所小学是受到资助人资助,才得以运营的慈善小学,言语中对这位神秘的资助人多有推崇,沈曼卿听着,左耳进右耳出,没太在意。 这时候薛楚宣忽然怪叫起来,“这种地方怎么能睡人?” “你们这个节目不是叫《我们上学去》吗?我们来做老师,就是这样的待遇?没有空调?没有热水?” 沈曼卿拿着抹布走出去,看到他,“你来这里干嘛的?来享福的吗?” 本来薛楚宣出现在这里她就很奇怪,后来他神神秘秘告诉她,他这是求爷爷告奶奶走了后门才进来的,沈曼卿勉强接受了他的解释。 但是看他现在的表现,她还是觉得,这里真的不适合他。薛楚宣倒是诚实,他忧伤地说:“我要是录完这个节目,也好歹是上过咱们官方电视台的人了,身价当然不同了,但是,我没想到是这样的啊。”他绝望地瘫坐在床上,已经是一条咸鱼。 他又看着沈曼卿的打扮,怪叫起来,“你这是什么打扮?” 沈曼卿在打扫房间,为了遮蔽扬尘,她找了块布把口鼻蒙了起来,落在薛楚宣眼里自然是怪模怪样。 这时候沈曼卿看见她妹从拐角的厕所走出来,轻车熟路地走到薛楚宣身边,对他说:“你往边上挪挪,给我个地方坐。” 沈曼卿的目光游离在两人身上,“你们两个……” 42.第 42 章 “你们两个……看来是有情况。”沈曼卿一瞬间捕捉到沈雪英和薛楚宣之间不寻常的暧昧。 雪英的眼睛亮晶晶的泛着水光,她狡黠地说:“我们两个能有什么情况,我们是革命的友谊。” 沈曼卿忍笑,“好的,向你们伟大的革命友谊致敬。” 一群人说笑着来到外面和节目组集合,节目组来之前就和他们详细介绍了这里的注意事项,沈曼卿对于这里孩子的生活状态有一些心理准备,但是脑中的构想和亲眼见到的现状仍旧差了十万八千里。 沈曼卿一行一共六位,除去沈曼卿只有另外一位年纪稍长的女演员,演过许多正剧的出彩配角,其余参加节目的艺人都是男性。 校长亲自接待,把这里介绍了这里常驻的一位支教老师给他们认识。 校长对节目组的到来自然是欢迎的,只是态度有些沈曼卿看不清的不温不火,十分礼貌,但是也不见得有多么的热情。 支教的顾老师很快解答了她的疑惑,“这里每一年都有许多大学生来的,只是很多人只短暂停留一两个月就走了,甚至有一些学生都不清楚自己是来做什么的,提出各种不可能达成的要求。学生还没有和他们熟悉,就又分散了,重感情的人会和孩子说,他们会回来的,会再见的,你知道,孩子们有些死心眼,总是问我哥哥姐姐什么时候再来……可是每一年,都是接连不断的新面孔成为过客。你们这次计划待多久?” 沈曼卿忽然有些怯意,不想开口,她说:“剧组计划是半个月。” 也是就是三周都不到。 他们不只是只拍摄这一期,也不是只拍摄一个学校,这只是他们无数站中短暂的一站,甚至能够在一个地区停留半个月,在一般的综艺节目录制的流程中,已经算是十分缓慢的进度。 顾老师笑了,顾老师是个身材颀长的青年人,看他健康的肤色能看出他在这里生活了相当长的时间,他的笑容不含有一丝杂质,带着一点城市人少有的质朴,但是又不同于本地人,这种细微的差别,让沈曼卿很难描述。 这种差别大约是,顾老师漂流许久,终于在大山中找到归属感,而当地山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对于的大山的依赖是出于血脉的本能和懵懂。 “这就对了,我们校长脾气直,你们都是大人物,不要介怀。”顾老师笑了一下,笑容的意味和校长十分相似,是一种疏离的、礼貌的,把他们当成远道而来的贵客,却对他们毫无期待的笑容。 听了顾老师的话,一开始闹着没空调没热水的薛楚宣脸不经意地红了,好在他不像小姑娘那样细皮嫩肉,脸上的微红更像是太阳底下照射泛起的粉色。 “你在这里多久了?”沈曼卿问顾老师。 “八年。” 沈曼卿心中的敬意油然而生。 节目导演已经说了,第一天到,不急着开始拍摄,先让这里的老师带他们熟悉一下环境。 导演拍了拍薛楚宣的肩,“这一趟你不会后悔的。” 薛楚宣顿时警钟大作,总觉得导演的笑容别有深意。 顾老师带他们在学校走了一圈,已经是下午,但是沈曼卿却没有看到什么学生在学校里面上课,老师给她解释,“我们这里的孩子要么是双亲都在外面打工,要么是家里需要劳动力务农,不可能像城市里面的学生一样,全天都在学校里面,他们每天走的山路到学校都要个把小时,下午基本上都回去干活了。” 沈曼卿站在空旷的山头,回头望去,校舍周围铺满了长着白色小花骨朵的密蒙花,不远处是漫山遍野的紫云英和青翠的苜蓿草,夏季的降水滋养着土地上的生灵,繁盛葳蕤,看着就让人欣喜。 县内崇山峻岭,连绵起伏,这种开阔的景色,带给沈曼卿久违的轻松。 最美妙的是高处孤零零生长的一棵紫薇树。 再次之前,沈曼卿从未见过紫薇树,它并不高大,一簇簇深粉色的花朵肆意怒放,似乎一切它都不放在眼里,它的身后就是油画一般粉红浅紫的云彩,太阳缓缓西落,第一抹瑰丽的颜色来得壮阔又漫长。 顾老师说:“夏天日头长,等到傍晚的时候,这一片就像是烧起来一样,才是壮丽。” 一众人跟着顾老师熟悉学生的课程,沈曼卿独自一人回宿舍拿东西。 她打开门的时候发现门半掩着,她以为是同住的女演员也回来了,就喊了一声对方的名字,结果并没有人应答。 她不由放缓手上的速度,推开斑驳的木门,房间里依然空空荡荡,和她离开的时候并无两样。 沈曼卿纳闷地摇摇头,大概是她太过敏感,怎么会觉得房间里有人呢。 她走到自己的行李旁去拿东西,掏了半天,觉得有些不对。 好像少了点什么东西。 沈曼卿皱眉。好像是,少了……一包零食? 她又检查了一遍房间里的东西,并没有丢东西,沈雪英后俩听她无意提起,说很可能是她记错了,或者是路上把炒蚕豆吃掉了也说不定。曼卿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但出于谨慎起见,她还是把东西锁在了柜子里。 从宿舍走出来的时候,她看见远远一个身影,身上还驼着一个小人顺着石阶而上,越走越远,估计是村民的孩子,见太阳快下山,赶回家吃饭。 饭碗是大家一起做的,后院里面堆着劈好的柴火,厨房空间不大,用的是落后的大灶,还放着一个按钮生锈的电饭煲,顾老师说他平时就在这里凑合做点东西吃,当地老师住校的很少,有家有口,都需要回家。 于是想要吃上热饭热菜,沈曼卿一行就只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加上剧组的工作人员,教室的空间就显然不够用了,于是大家在屋外摆了一张长桌铺满了做好的热菜,大家就围着一张桌子吃了起来,气氛热烈,融洽许多,明星们刚到这里,新鲜劲还没过去。 这时候薛楚宣抱怨了一句,“这里的信号怎么回事?” 沈曼卿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发现连2G信号都没了,打开微博试了一下,一直转动着小菊花。 但是那边沈雪英的脸色却忽然变得不好。 她似乎是收到一条信息,想要把消息打开仔细看又失去了信号。 沈雪英铁青着脸色,饭没吃几口,神情焦急。 她问顾老师,哪里有座机可以用。 顾老师说学校唯一一台座机在校长办公室,但是都下班了,办公室都上了锁,没办法用呀。 曼卿问她,“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沈雪英拿上钱包手机,对沈曼卿说:“没事,我去镇上的小卖部找固定电话。” 沈曼卿拦住她,“天已经黑了,你明天再去!” 沈雪英却不听她劝,“姐,跟你没关系,我这是火烧眉毛的大事,等我从镇上回来跟你细说。” “你自己一个人走我不会同意的。”曼卿拦住她。 顾老师也说:“你这个时候,就是去到了镇上,也没有商店开门,不如等明天校长来了,你用校长室的电话,一切不就解决了吗。再说,这信号时断时续,你多刷一刷,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信号了。” 薛楚宣也跟着劝,总算把雪英劝下,薛楚宣透过雪英的发尾,目光有意无意扫过沈曼卿。 这时候徐南渡正在赶往曼卿所在小学的路上。 他没想到去到山城上木县需要坐三个小时飞机,两个小时大巴,还要走几个小时的山路…… 是他失策。他试图联系沈曼卿的时候,沈曼卿的手机已经处于失去信号的状态。 他到县城时天已擦黑,走山路最常见的法子是找到赶骡人拉行李,全程都要靠人的双腿徒步。 徐南渡不肯在山脚下浪费时间,带着人硬找到领路人,给了对方一笔丰厚的报酬,连夜往山上赶,好在他身体素质过关,一路奔波,还能够努力控制呼吸,跟着山民的步伐往上走,可后面跟着的苏秘书可就惨了,喘着气像是累趴下的小狼狗。 徐南渡无奈皱眉,只能安排了一个保镖给他,对他说:“你照顾好苏秘书,带着他在镇里歇一晚,我和另外的人往上走,明天我们在小学会和。” 对一个女人来说,困在两个人的世界里,面对男人只有两种可能,拥有他或者失去他,但是一旦女性走到更广阔的空间里,她就会意识到,原来这个世界如此不同,就连选择,也是千千万万。 对沈曼卿来说徐南渡是过去,但是对于徐南渡来说,沈曼卿是他的希望,是他赖以生存的空气,是他的未来。 他不能容忍沈曼卿处在不确定的危险之中。 一丝可能性都不行。 第二天一大早沈曼卿醒来时发现雪英已经失去踪影。 她忙跑出来找雪英,正巧遇到薛楚宣。 她忙问:“哎,薛楚宣,你看到我妹了吗?” 薛楚宣拿着脸盆迷瞪着眼:“怎么了?她已经走了吗?” “怎么回事?”曼卿听出他似乎知道点什么。 薛楚宣不确定道:“昨晚听她提了一句,似乎是在晋城的投资出了问题,问题不小。” 沈曼卿火急火燎,“那她也不能招呼都不打一声说走就走呀。” “不行,我还是不放心。”沈曼卿想了一下,天方大亮,她向顾老师问清楚了路线。 顾老师说:“前头你那妹妹才跟我问的路,你也来,你们一个两个,忙活的不停。” 沈曼卿忙讨饶,“我很快就回来。” 等到沈曼卿走后,薛楚宣迷迷糊糊走回房间,他才猛然想起来,昨天晚上沈雪英看她们已经锁上插销睡觉,就留了一张纸条给他,让他等沈曼卿醒了给她。 糟糕,他怎么把这茬忘了呢? 他只好将功赎罪,追出去。 43.第 43 章 沈曼卿见到徐南渡的时候,徐南渡异常狼狈。 他坐在路边的石头上,后背依靠着树干,额头上铺满汗珠,神情冷淡似乎强忍着痛苦。 看到沈曼卿的一瞬间,他的眼睛亮了一下。 沈曼卿看到徐南渡身边捆着一个人,无精打采地垂着脑袋,双手背在后背被草绳捆着动弹不得,看见沈曼卿如见到再生父母——正是追着她下来的薛楚宣。 薛楚宣出门的时候真应该查一查黄历,看看上面是不是写的忌出行,诸事不顺,干啥啥倒霉…… 沈曼卿中途走错路,绕了一条小路才回到正确的轨道上来,但是追着她下来的薛楚宣哪里知道,一路傻乎乎地往下跑,嘴里还喊着沈曼卿的名字。 被伤到脚,在山道上休息的徐南渡捉了个正着。 说到倒霉这件事,可能徐南渡的霉运比薛楚宣还要更胜一筹。 他连夜上山,却没想到被山上的草蛇咬了一口,徐南渡眼疾手快,捉住蛇的七寸把它扔在石阶上,顿时它就晕死过去。 老乡俯身看了一眼说:“幸好幸好,没毒的,最多让人被咬的部位有些酸麻,行动上缓慢一点。” 徐南渡眉心微蹙。三人在山路上稍作休息停留了一阵。 送他们上山的老乡来之前喝了两口酒,被风一吹酒气散了几分,但是酒劲的后劲上来,让他后脑勺有些钝痛。 他环顾四周,树影幢幢,风追着风,山叠着山,云渐渐遮住月光,身周的环境越发昏暗,如同浓重漆黑的墨汁,唯一的光源,就剩下他的手电筒。 他手里的手电晃了一下,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一声怪叫,吓得他差点把手电筒扔地上。 他莫名觉得脖子后面一凉,这条他走了几十年的路在他心头罩上阴影。 他压住心里的不安,问两个外乡人,“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 保镖正忙着给徐南渡处理伤口,他不耐烦地说:“哪有什么声音,不就是山里正常的蝉鸣和动物吗。你别光在哪儿站着,快来扶着我们老板,早点到地方,你也好早点回去。” 于是老乡深吸了一口气,和保镖两人一左一右扶着徐南渡往山上走。 走到山腰的时候,山路窄小,三人不能同时通过,保镖和老乡就轮流扶着徐南渡上行。 越往上走,老乡越发觉得身体上有些吃力。 这对于他来说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当地人习惯于在山里来回穿梭,对于他们来说,这几里路就跟如履平地一般轻松,可不知道是不是心理暗示的原因,他的双腿越来越沉。 他说:“走夜路还是太危险了,要不两位还是明天天亮再来吧。”山上潮湿,树林里弥漫着雾气。 保镖有些生气,“你这人说什么呢,收了我们的钱,路走了一半让我们回去?做事没这种道理。” “我不想走了,你们刚来不懂规矩,我们是很少走夜路的。” “我们给你加钱,你把我们安全送上山去。”保镖说。 老乡咽了一口口水,咬牙继续。 再往上走,四周的嘈杂渐渐消失,蝉鸣、偶尔想起的动物的叫声全部都消失了,老乡感到自己的耳朵被棉花堵住,与这个世界隔着一层雾气,听觉、视觉,都不属于他。 老乡扶着徐南渡的手手心里全是汗,他摸着徐南渡的手,发觉徐南渡的手凉的可怕,冰凉、干燥,就像是刚从冰面上凿上来的冰块,握在手里蜇得人肌肤生疼。 晚上的时候,县城的露天公共影院放映了一场群众喜闻乐见的恐怖片。 他这下恨死那些提议要管理员放恐怖片的乡亲,他的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又联想到山里盛传的传说…… 徐南渡喊他,“老乡,你怎么了?” 他看着徐南渡的脸一声尖叫,猛然甩开徐南渡的手,举着手电就向山下跑去。 徐南渡被他爆发的巨大的冲击力撞倒,脚下踩空,险些摔下山去,被保镖眼疾手快,一把抓住。 这真是无妄之灾。 徐南渡捂着脚踝,倒吸一口凉气。 徐南渡的心里是崩溃的,他哭笑不得,问保镖:“我看起来很可怕吗?” 保镖一脸的忠厚老实,“老板,你要听实话吗?” 徐南渡严肃道:“实话实说。” “你发火的时候是挺可怕的,但是现在我发誓,真的一点都不可怕……” 这听起来也不太向在夸奖他。 徐南渡的人生成就里又多了一项,就是把一个成年人硬生生地吓得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逃跑……这种功力简直比止小儿夜啼还要厉害几分。 丢了熟悉路的领路人,两人没有鲁莽在山里乱转,徐南渡的脚又受伤,两人只能在树下休息,等天亮苏秘书带人来找他们。 徐南渡心中焦急,他惦记沈曼卿,深色的眼眸在夜色里又黑又亮,和乌云褪去,夜空中逐渐显露出的明星相比,竟不知谁要更亮一些。 可是没想到苏秘书没有等到,等来了薛楚宣。 他在保镖的搀扶下,俯视着薛楚宣,如巡视领土的君王,“你和柏茂方什么关系?” 薛楚宣警惕地看着他,以为是柏茂方的仇家,“你找柏哥什么事。” 徐南渡越发觉得薛楚宣鬼祟可疑,薛楚宣看着他可怕的眼神,越发觉得自己命运扑朔。 直到沈曼卿到来。 沈曼卿问徐南渡:“你这是干什么?” “放人。”她说。 徐南渡皱眉,再次问薛楚宣:“你和柏茂方什么关系?” 薛楚宣反问:“你和他什么仇?” 徐南渡声音低沉,“我和他无冤无仇。” 如果不是薛楚宣不能动,他早跳起来了,“你他妈没仇绑我干嘛,你是不是脑子不好。” 保镖警告他,“注意你的措辞。” “我哪里说错了,柏哥这种有本事的大人物哪里能跟我有什么关系。” “别狡辩,没有关系他为什么打电话给你。”保镖尽职尽责担任雇主的喉舌。 薛楚宣想了半天,才终于在记忆的小角落想起,刚到山上小学的时候,柏茂方给他打来的电话,他不由气恼,“我求爷爷告奶奶才找的柏茂方的关系,挤掉了一个演员的名额,挤进这个节目组,柏哥给我打电话,我当然要接,但除此之外,他哪里是我能攀关系的。” “这样看来,他在你们业内很厉害。” “那当然,他是业界的传说……”话说了一半,薛楚宣不忿道,“你不会是为了被我掉的那个演员来出气的吧?” 看来薛楚宣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徐南渡发出“呵”的一声轻笑,一瞬间如春暖花开,百鸟齐鸣。 他和颜悦色地说:“那看来确实是误会一场,对不住薛先生。我和柏茂方从前无冤无仇,可是他却企图伤害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所以,现在我们的仇怨结大了,往后你若是见到他,最好与他保持距离,以免不必要的误伤。” 沈曼卿把薛楚宣拉到身后,警惕地看着他,“徐南渡,你来这里有什么目的。” 徐南渡悬着一只脚,在山上的泥土地上站得笔直,如沙漠中孤独的白桦,他听见沈曼卿的质问和不信任的眼神,自嘲地牵动了一下嘴角,眼神一闪而过的情绪似乎是……委屈。 他再次抬起头时,沈曼卿已经无法捕捉到他眼中的任何情绪,他轻描淡写地说:“我就来看看你好不好。” 多么的谦逊又卑微。 匆匆赶来的苏秘书看见站姿古怪的徐南渡,担忧地惊呼:“老板,你受伤了!” 沈曼卿这才把目光望向徐南渡的伤处,她没想到,强大冷血如徐南渡,原来也像凡人一样,有意外,会受伤。 苏秘书果然不辜负徐南渡的期望,正气凛然地说:“快把老板送上山去,老板需要休息和治疗。” 苏秘书说这话的时候,余光瞄着沈曼卿。 沈曼卿盯着徐南渡的高高肿起的脚踝,没有拒绝。 徐南渡的目光追随着她,眼中只有她一人。 能够看到安然无事,就是他最大的愿望,他只恨自己不够强大,不能保护她百岁无虞。可是快了,他从不坐以待毙,他在不断积蓄属于自己的力量,他有信心,无论是谁,只要伤害到他的沈曼卿,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将其撕碎。 只有他足够强大,他才有资格将沈曼卿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 沈曼卿开口了,她说:“与其上山,山下的条件更好,我要下山找我妹,不如我们同路,送徐先生下山好好养伤。” ……苏秘书总觉得,沈曼卿变的狡猾了。 44.第 44 章 “上山的速度要快一些。”苏秘书坚定地说。 最后徐南渡还是到了山上小学休息。 沈曼卿从山下一脸失望地回来的时候,徐南渡已经料到她定是无功而返。 白天山上的信号好一些,总算大家都能正常使用手机,这才平息了参加节目的嘉宾的不满,徐南渡很快让人了解情况,终于知道沈雪英遭遇了什么。 沈雪英欠了一大笔钱,她投资的财产是她分到的一处房产变现之后投进去的,当时项目负责人和她说的很好,这是一项由政府支持的宣传节目,目的是宣传城市形象,后续还会有大动作。 他们甚至请到了当红明星加盟,片酬虽然贵了一些,但是一定值。 沈雪英过分相信自己的眼光,便和对方签署了文件,可哪里想到项目说搁浅就搁浅,不仅她之前的投资都打了水漂,因为负责人捐钱跑了,还害她欠了一屁股债。 她不知道怎么跟沈曼卿开口。 她知道沈曼卿一定会帮她,但是沈曼卿有几个钱?好不容易大家的生活都容易一些,不能毁在她手上。 所以她走了。 只是这些话,沈曼卿如果不来找他,他是不会主动说的。 苏秘书来着沈曼卿的时候,她正在和同屋的女演员说话,苏秘书向她招手。 “怎么了?” 苏秘书为难道:“老板有些不好,你能不能去看看他?” “我是灵丹妙药吗?看一眼就能好。” “那能不能向你借一些消炎药和退烧药。” 是了,徐南渡养尊处优身体金贵,吹了一夜的凉风,吃不消是正常的。 苏秘书又补充道:“沈小姐,老板听说你妹妹的事情,立马就找人查了,他对你的心意你还看不明白吗?” 沈曼卿把药给了苏秘书,苏秘书心里却想着老板生病,心里惦记沈曼卿,固执地在沈曼卿的房间门口徘徊不肯走。 同屋的女演员好奇道:“怎么,是追求者?这可不容易啊,大老远追过来,你们年轻人就是有劲折腾。” 沈曼卿尴尬。 她其实挺羡慕徐南渡的,这样一个人,还能有忠心的下属,为他尽心竭力。 徐南渡躺在简陋的铁床上,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他看着沈曼卿推门进来,从床上起来,半倚着床头,嘴唇因为高烧缺水干裂,他不愿意自己狼狈的样子暴露在沈曼卿面前,殊不知宿舍的窗户能遮住什么呀,他在床上那个样子早被沈曼卿看光了。 徐南渡看着沈曼卿,苏秘书手上捧着药,苏秘书帮他上药,毕竟是男人粗手粗脚,徐南渡双眼里似乎盛满了清水随时就要溢出,他没有发出声音,但是可怜的表情出卖一切。 男人装起可怜,竟丝毫不亚于楚楚动人的女人。 苏秘书从善如流,配合表演,演技浮夸,“曼卿姐,你心细,还是你来吧。” 徐南渡也跟着看着她。 他总是懂得如何博得沈曼卿的同情,女人最是心软,看到毛绒绒的小动物心软,看到电影里的恋人生死离别会哭,她把自己天性中的感性暴露在阳光之下的时候,无疑也暴露了自己的软肋。 果然,沈曼卿走向他,接过药,神情和煦。 她停在徐南渡床前一米的地方,问徐南渡,“听说你派人查我妹。” 徐南渡皱眉,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苏秘书,嫌他多嘴。 “查出什么?”沈曼卿问,她心中越着急,表面上就越冷静。 “求我,我就告诉你。”徐南渡恶劣地对她说。 “求你?” “对。” “你想我怎么样。”沈曼卿沉静问道。 徐南渡深邃的双眼看不出情绪,他的下巴指向自己受伤的地方,“先帮我抹药,我满意了,就告诉你。” 沈曼卿的双眼和他对视,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两人四目相撞。 当她的双手落在徐南渡崴伤的脚踝时,徐南渡感受到她微凉的手指落在他滚烫的肌肤上。徐南渡的心也跟着被她的手握住,火辣辣的药膏燃烧着他的神经,细细密密的汗珠布满他的后背,他的一颗像是浸在清凉的泉水里,身体却像是曝晒在烈阳之下炙烤燃烧,唯一的舒爽,来自沈曼卿,他忍不住放松身体。 沈曼卿忽然笑了一下。 “咔嚓。” 就听徐南渡的骨头一声脆响。 苏秘书一个激灵,他狠狠皱眉,看着好疼。 沈曼卿手法老道,招呼都不打一声,干脆利落,给徐南渡正骨。 徐南渡的脸上憋出一抹难看的红色,他差一点冲口而出的叫声被他吞进肚里,额头上生理性的冷汗涔涔留下。 他错了。 他怎么会觉得沈曼卿心软。 沈曼卿微笑着把药还给苏秘书,面不改色,“以前在唐人街的时候没钱治跌打损伤,跟老中医学过两招,没什么实战经验,我这三脚猫的技术,徐先生还满意吗?” 徐南渡这个伤,如果不及时正骨,隔几个小时再看,伤处肯定红肿更严重,从这个角度来说,徐南渡必须向沈曼卿说一声谢谢。 沈曼卿脸上的笑容褪去,只剩下一片冷意,“徐南渡,我妹的事,我会自己问,不劳你费心,你离我的家人远一点。” 徐南渡只剩下苦笑。 他只是想逗一逗她,看她着急、生气,看她脸上做出各种各样的表情…… 等到沈曼卿走后,徐南渡的表情越发隐忍克制,他对苏秘书说,“你辛苦了跟他们一起去休息吧,药我自己来。” 更严重的伤他都受过,这点伤不算什么,他只是就像顽皮的孩子一样,想要通过各种方式博得家长的关注。 徐南渡的养母曾经把他带到斗兽场,看见斗兽场里面的人和凶残的野兽争斗,摸着他的脑袋说:“不许闭眼,睁眼好好看,不然把你也扔下去。你要睁大眼,看清这个世界的自然规律,我们虽然站在食物链的顶端,但是身边潜伏着无数的危机,弱肉强食,就是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 “你恨我吗?”养母问。 “你应该恨沈钧,不是他,你的父亲不会死,母亲不会疯,奶奶不会病亡,你也不会沦为孤儿,吃这些苦。” “你跟沈钧什么仇?”他很小的时候问过。 养母狂笑,“我跟他怎么会有仇,我是你母亲的朋友,是她尚在清醒的时候把你交到我的手上,我不忍心看你妈妈这样……教你,是因为我同情你。小可怜。”忽然她的脸上夸张的情绪收敛,露出悲天悯人的情绪,出奇的温柔。 十八岁的时候,他当着养母的面,亲手在斗兽场里杀死与他缠斗的猛兽,当他手里的匕首划破猛兽的喉咙,喷溅的血液顺着他的脸颊流下,就像是眼角流下的血泪,那样的眼神,只要见过一眼,一定不会忘记。 透过他的眼睛,养母不知道看见了什么。 也许是堕落的天人,阿修罗。嗔恨好斗,迷惑众生。 从此往后,养母就沉寂了下来,徐南渡开始了漫长的蛰伏。 徐南渡现在后背都带着伤疤,是动物锋利的抓痕,当初的伤口深可见骨,时间不曾抚平他的伤。 . 沈曼卿的节目开始录制的时候,顾老师带着他们和班上学生熟悉。 这里的一切,和城市里的学校都是那么的不同,这里的孩子有的十来岁才开始接受小学教育,之前支教老师带来的,城里小学提高竞争周考月考那一套对于这里的孩子并不是那么好使。 最开始的时候,顾老师也把重心放在书本知识的教育上,可是他发现,仅仅只是教授书本上的知识,孩子不仅吸收的比较慢,也无法提高他们学习的兴趣。 更遑论有一些孩子在完成义务教育之后就选择结束学业,回到山里成为新的劳动力,或者去外面更广阔的世界打工挣钱。 外面来的支教的老师,看了这些孩子,觉得世界很不公平,他们成人的目光看待问题,把自己的态度传递给孩子,告诉孩子,你们不应该被困在这里,你们不应该在这里经受贫困,学习和知识是你们唯一的出路。 顾老师渐渐发现,这样的声音越来越多,孩子就越来越困惑,他们中的大多数,并没有觉得不快乐,他们的父母也爱他们,他们的家乡这样的美,可是现在他们知道,原来另外的一个世界,与他们截然不同,那是个更高级的世界,是个人人都向往的世界。 顾老师也越来越迷惑,他来这里是想要带给他们帮助,给他们更好的教育,更多的资源。 可究竟怎么样,才是帮助这些孩子成长。 这是顾老师的疑惑,也是节目组的疑惑,节目组负责把这样的疑惑呈现在镜头前,却不负责给出答案。 每个人的认知不同,每个人的路不同,每个人的答案也不尽相同。 导演和参加的节目的选手沟通,让他们注意引导。 大家正沉浸在对社会现实、生活本质的严肃思考之中,诸如:我们从哪里来,我们到哪里去,我们在追求什么,为何半夜母鸡惊叫,为何村口的大黄曝尸街头,这一切的背后,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边上的薛楚宣一开口就把气氛破坏了,他说:“所以咱这个节目是一档严肃又高大上的社会栏目?” 大家都看着薛楚宣这个走后门进来的……胆真肥。 他还没说够,“导演我跟你说,你这样真的不行,没人看的。” 好脾气的导演:“……” 导演微笑,“所以我压根没指望你们教课,我已经决定了,一个星期的相处中,你们上午和孩子们一起上课,下午就跟他们回家干活去。” 干活? “玉米?” “水稻?”薛楚宣接连发问。 导演老怀大慰地拍拍他的肩,“不错,看来提前做过功课,都会抢答了。” 薛楚宣欲哭无泪,他要是知道这些都是常规项目,还有更有趣的等着他,估计可以直接哭出来了。 沈曼卿回房间的时候,多了一个心眼,这一次,她可以肯定,有人闯进她的宿舍。 她拿起了墙角的扫帚举在身前,推开门,看见床底下的一片阴影。 她对着床下说:“什么人,出来,大白天,不要鬼鬼祟祟。” 随着悉悉索索的声音,一个瘦弱的身影从床底下钻了出来,他的怀里还抱着什么东西,用陈旧的衣服包裹的严严实实,沈曼卿看不清。 是个穿着拖鞋短裤的男孩子,年纪不大,已经可以看出骨骼匀称,四肢细长,因为长时间的日照,肌肤是小麦色,脚背上露出被石子割伤的伤痕,指缝里还有一些泥土。 他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像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把自己尽量缩小,好像这样沈曼卿就能忽略他的存在放过他。沈曼卿看不清他的脸,对他说:“你把头抬起来,还有,怀里抱着什么,给我看看。” 小男孩缓缓抬起来,试探地飞快看了她一眼,见她脸上没有怒气,才又小心翼翼地掀开怀里裹着的衣服,一直毛茸茸的小家伙从他怀里钻出来,好奇地脑袋四处探看,然后看见了沈曼卿,摆动的小脑袋便停止了转动,冲着欢快她叫了一声。 是一只白色的小奶狗。 男孩和小狗一齐看她,小狗眼睛里盛着水,男孩眼里也盛着水,水汪汪一片。 沈曼卿放下手里的扫帚,问他:“你为什么躲在这里?” 沈曼卿摸了摸他的口袋,找到还没有来得及毁尸灭迹的肉脯。 男孩小声说了句:“老师对不起。我饿……” 45.第 45 章 沈曼卿扭头把身上所有吃的都找出来塞到男孩手里。 “饿了就说,不问自取是不好的行为。” 男孩手里捧着沈曼卿给他的吃的,神情怯怯,有些不确定,是不是沈曼卿人真的这么好,不追究他偷了她的吃的。 “你叫什么名字?” 沈曼卿看见男孩警惕地摇头,以为是他害怕,被吓破了胆,心里觉得好笑,他也是有意思,胆子真小,也敢来做贼,估计还没得手,就先要给自己吓死。 “你不要找我家长……”他乌沉沉的眼睛看着沈曼卿。 沈曼卿忍不住笑他,“行,那你要答应我,这种事以后不能再干了。” 男孩子抱着怀里的小狗,沉默不语。 沈曼卿正为他头疼,就听见外面忽然喧闹嘈杂,原来是午饭时间到了,宿舍和教学楼离的非常近,她能听见教室外空地上传来的尖锐嘹亮的喊声:“周尘,你又死到哪里偷懒了?” 男孩听了这个声音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脖子,然后看了看怀里的小狗,又看了看沈曼卿,竟把怀里的小狗一把塞给沈曼卿,转眼就跑了出去。 沈曼卿反射性地保住小狗,怕它摔下去,追出门外,发现叫小男孩的是一个比他小上几岁的小胖墩,身上的衣服和叫周尘的小子比起来不知道干净整洁多少。 周尘垂手跟在他的后面,乱蓬蓬的头发遮住脸。 沈曼卿觉得这个画面别扭又古怪。 这两人是同学,还是兄弟? 沈曼卿本想追上去看看,可怀里的小狗叫了可怜兮兮地一声,她仔细一看,狗的后腿受伤了,不知道是被什么伤到,无力地垂在后面,原来他捡了一只受伤的狗,看不出,还挺有爱心。 周尘回到教室里坐好,这里的午饭是要额外交伙食费的,大多数孩子都会自己带饭或者带米过来煮。他和对面坐着的下胖墩都带着饭盒。 那小胖墩得意地对周尘说:“你这个懒骨头就是不肯念书,我要是回家告诉俺妈,你肯定又要挨打了。” 两份餐盒里的食物呈鲜明对比,小胖墩的铁饭盒里装的是颗粒饱满的米饭,和油光发亮的红烧肉。而周尘的饭盒里只有几块干巴巴的土豆和一截子发黑的玉米,他这个年纪的男孩,肯定吃不饱。 “你不要告诉她。”周尘请求。 小胖墩问他:“我凭什么要给你保密,你是不是又去偷别人东西了。” “我没有。”周尘皱眉。 “我要替妈检查。”下胖墩仔细搜身,什么都没找到,这才作罢。 但是他又生出别的心思,“你就知道吃,这样吧,我好心给你保密,你把你饭盒里的吃的都给我。” 周尘的手指死死抠住饭盒的边缘。 他知道如果不满足小胖墩的要求,他还有更多的古怪花样,回家免不得一阵好打。 他只能依依不舍地把饭盒推倒下胖墩的面前,小胖子看周尘把伙食都给了他,忍不住得意。 他看着小胖墩大口吞着米饭,饭香惹得他肚子咕咕叫……饿,吃了沈曼卿一块肉脯,更饿了。看得到吃不到,他别开眼,干脆不看。 小胖墩咬了一口他的土豆,干巴巴的,还有股怪味,呸呸两口把它吐掉,他在小胖墩把他的午饭倒掉之前,一把夺过来,“你不吃,我吃。” 争执中,饭盒被打翻在地上,土豆滚落到地上。 周尘看着,趴在地上,把食物一个一个都捡回来紧紧抓在手里,上面的灰尘吹一吹,他还能吃。还有一截玉米土地掉在小胖墩的脚下,他恶劣地踩了一脚,周尘也从他脚下把玉米捡在怀里,生怕被他抢走。 小胖墩嫌恶地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周尘。好在这次他没有再说什么。 饭后放学,他背着小胖墩走山路回家。 小胖墩嫌弃他脚步太慢,忍不住在他背上动来动去。 周尘终于忍不住吼他:“周宏,你够了,再动我把你扔这儿你自己走回去。” 周宏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然后哇得一声哭出来,“你凶我,你居然敢凶我,我要让妈揍你,你惨了,你别想吃饭。” 其实说完周尘就后悔了,明知道不会有好结果……为什么就是忍不住。 忍一忍,总有一天能离开这里。 沈曼卿没有养过宠物,好在同屋的女演员懂一些宠物的护理,回来后帮她简单处理了小狗的伤口。两人剪了狗毛,在不伤到它后腿的情况下,给它简单洗了洗。 她转身的时候,才发现,她给周尘的零食,周尘一样都没有拿,原封不动地放在床上,丢在床上的或许还有些匆忙,一两包散装的豆子掉在床下。 洗过之后的小狗终于有了点干净可爱的样子,明明只是一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草狗,沈曼卿与它却意外地投缘。 她想着明天再找到那个学生,让他给小狗起个名字。 她和顾老师打听了那个学生,顾老师没太上心,听完之后随口说道:“哦,那个学生啊,他是我们这里有名的刺头,和你说的胖小子是兄弟两个,只是也不知道怎么长的,哥哥偷鸡摸狗,弟弟还算乖巧。你多远一点就行,如果他和你说什么,你别相信,现在孩子心眼多。” 沈曼卿总想起那一双眼睛。 觉得顾老师的说辞和她见到的完全相反。 晚间的时候苏秘书看见沈曼卿怀里多了一只狗,后腿还绑着绷带。 他忍不住跟保镖嘀咕,“你看那条狗的腿也受伤了。” 也……这个字用的很微妙。 还有一位伤员,就是徐南渡。 徐南渡不禁皱眉,这个苏秘书,胆子越来越大,当他耳朵是聋的吗。 狗的待遇要比他好,狗有沈曼卿酥软的胸怀,而他呢,有硬邦邦的床。 第二天沈曼卿看到周尘的时候他又翘了课,偏僻的角落不知道在墙角挖什么,脚边堆了一个小土包。 沈曼卿的脚步声吓了他一跳,他差点从地上跳起来。 他踢了踢脚边的土,试图毁尸灭迹。 奈何沈曼卿已经看见,沈曼卿不想让他难堪,说道:“一个人在这里玩吗?” 她试图让自己露出最和蔼的表情,“周尘对吗?来,你跟我来。” 周尘不情愿地跟着她。 她把小狗抱出来,给他看。 周尘看见香喷喷的小狗,眼睛亮了一下,沈曼卿确性,看见他一闪而过的笑容。 小孩子,就应该多笑一笑。 她问周尘,“这是你捡的狗,你把它带回家养吧。” 周尘脸色大变,想也不想就拒绝,“不行。” 沈曼卿不明所以,听了两遍才听清,原来周尘在说,会被吃掉。 沈曼卿知道有些地方有吃狗肉的习俗,只是没想到会是这样。 她只好转移话题,“那你给它起个名字吧,你可以随时来看它。”可能是沈曼卿自己很难再孕,她对孩子出奇的喜爱耐心。 “悟空。”周尘脱口而出。 “悟空?” 沈曼卿忽然就想到那一句,我要这天,再遮不住我眼,要这地,再埋不了我心。 她想可能周尘没看过这句话,但她总觉得他的心中深深埋着某种愿景。 “好。以后狗狗就叫悟空。”沈曼卿笑道。 周尘伸出手,小心翼翼摸了摸小狗的脑袋,他似乎怕自己手上的灰弄脏小狗白色的毛发。 但是这一下却让沈曼卿看清了他藏在袖子里的手臂。 上面遍布伤痕,新的伤,叠着旧的伤,骇人得很。 沈曼卿对这些最是敏感,她立马看周沉的眼神就变了,她联想到周尘说自己的饿,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偷她的吃的。 她抓住周尘的手,“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沈曼卿想帮他,可是他却不想要沈曼卿的帮助。 沈曼卿的体温让他感到温暖,但是他想到曾经向学校里面的老师寻求帮助,可是结果……这样他惊恐不已。 当时学校老师很紧张地找来支书还有他的家长,要对他的父母进行批评教育。 考虑到他的父母受教育程度不高,学校新来的支教老师准备了一大篇腹稿,想要告诉他们,这样伤害孩子是犯法的。 那时候周尘心中也怀有期望。 也许从此以后,他就不用挨打了,他也可以和弟弟一样,有饭吃了。 可是没想到他的父母看起来都是老实人,来了之后对着老师又是哭,又是怕的做戏,“这孩子是我们收养的,本来我们想要收养一个女孩儿,那个……给咱孩子的人也说是个女娃娃,可哪里想到变成了一个尽吃家里粮食的半大小子。但是我们真的没有亏待他,这事情吧,在没有幺仔的时候都还好,但是幺仔出生以后,这大娃娃就变了。” “不仅整天阴沉沉的,还经常伤害自己,试图引起我们的注意。有时候一个看不到,就发现他自己往木头桩子上撞。他满口谎话,老师你们要不要轻易相信啊。我们没文化,不懂教娃娃,才把孩子都放到学校里面,就指望老师交他们成人。肚子里有两瓶墨水,以后懂做人。我们真的是……苦啊,有苦说不出。” 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上不少的妇女,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周尘看着周围大人的眼神,就知道,他的希望落空了。 大人们都让他乖乖听话,回家好好孝敬父母。 只有他知道,他能够来学校,拥有半天珍贵的放松时间,不过是因为他的弟弟不肯走路上学,还有用得到他的地方。 雷雨夜,闪电从空中劈下,像是要把这山丘劈成两半,雷声轰轰,猪圈里的猪都不安地躁动起来,周尘回家之后就被赶到屋外,没处躲雨,他只好躲到猪圈里面。 他昏昏沉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遭遇这些,他还朦朦胧胧保留着过去的一些记忆,在来到山村之前,他记得他的家不是这样,他生活的地方有数不尽的高楼,还有宽阔的马路,随着时间的推移,过去的记忆模糊,就像是一场梦,因为他去过县城,就算是最繁华的县城,也没有他梦中的高楼。 所以他不信,外来的陌生人会为他提供帮助,即使想要帮助他,也会把他再次交给养父母,那么他还能有活路吗? 周尘甩开沈曼卿,迅速跑开。 沈曼卿看出他的不信任,愁眉不展,看着周尘,她就想到自己的儿子,如果她肚子掉下来的孩子,被打成这个样子,还不知道有多心疼。 偏偏她追问周尘,周尘的嘴巴就像是紧闭的河蚌,怎么都撬不开。 她只能在学校里面悄悄打听。 沈曼卿也听说了上一次学校找过周尘父母的事情,后来那个想要帮助周尘的老师因为村里的村民护短,觉得他冤枉了周家父母,对他意见很大,不得不提前结束了支教回城,后来不同的老师来来去去,再没有人提这件事,大家都默认了周尘是个有自虐倾向,品行不端的乡下小子。 再说小学六年,再过个一两年周尘就可以毕业了,谁也不想多管闲事,惹一身骚。 沈曼卿为自己的发现惊心不已,心里想着这事,晚上睡不好,白天无精打采。 山上并不比外面凉快多少,看见沈曼卿翻来覆去睡不好,早上醒来带着乌青的黑眼圈,徐南渡不知从哪儿变出一台半新不旧的电扇,给她送过来。 他以为沈曼卿是不习惯这里的生活,却没想到沈曼卿问他:“如果你发现一些不好的事,不是很确定,你要怎么办?” 这还是这么久以来,沈曼卿第一次主动和他说话。 “什么事?” 沈曼卿总觉得心头有颗石头压着,又不知道找谁说。 徐南渡很认真地听沈曼卿说周尘的事情。 沈曼卿不确定地说:“你说是不是我胡思乱想,多管闲事?” 其实沈曼卿不知道,这所学校的赞助人就是徐南渡,他不能帮助每一个人,也不能掌握自己的童年,但是内心深处,他还是希望,即使能力有限,也能为有限的孩子,提供一些切实的帮助。 当然在外界看来,他的善举完全是因为他的上市集团可以通过慈善合理减税,博得美名。 徐南渡忍不住点了根烟,吸了一口,想起来沈曼卿在面前,她不爱闻烟味,随手扔了香烟,在脚下踩灭。 他说:“既然怀疑,就去搞清楚来龙去脉。” 徐南渡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几乎不用沈曼卿操心,徐南渡就找人问到周尘家的地址。 他的脚刚好些,“路不好走,我带人去看看。” “我也去。”沈曼卿的眼皮跳了一下,她坚持道。 46.第 46 章 “不急。”徐南渡按下沈曼卿,“这样,之前我联系了村干部,小苏知道具体情况,他如果过来,你们先向他了解情况,我去找村里人探探情况。”一番布置有条不紊,也可以避免贸然过去一无所获。 村干部之前和徐南渡见过一次,说了不少村里的情况,对于周尘的时候,他没有明显表露出拒绝的意思,徐南渡就是个钱篓子,他看徐南渡就像是在看闪闪发光的金矿,徐南渡想要做什么事,他当然不会拒绝。 在他治下,如果真有人虐童,那他绝对义不容辞要去了解情况,帮助受害儿童。当着徐南渡的面,他信誓旦旦。 但是这不代表一切就一帆风顺水到渠成,不然世界上怎么会有个词叫阳奉阴违。 越小的地方越是封闭,一个村子,就相当于一个封闭的圈子,有自己的文化土壤,村干部在这里几乎就是一言九鼎,他想要牢牢掌握这里的一切,继续他的逍遥日子,就绝对不容许徐南渡这样的外地人插手。 他知道周尘过得不好,但是周尘的问题不仅仅是过的好不好的问题。 牵一发动全身,周尘背后,水那可深了去。听说这次来的,还有中央台的节目组,他更要警惕。 这些城里来的大老爷就是喜欢装菩萨,揣着这样的菩萨心肠,不给村里多捐点机器多捐点善款,管这些闲事,真是吃饱了撑着。 村干部顶着大太阳,肚子里一肚子气,但是到了学校门口,又换上了笑脸。 老远就用响亮的大嗓门举着手喊道:“徐先生啊,是我小李啊,我来了。” 开门的是苏秘书,里面等他的是沈曼卿。 李丘愣了一下,“徐总呢。” “我们老板有事去了,这一位是我们老板的朋友,沈小姐,她有一些问题想咨询你,你直接和她说就行。” 李丘干枯黑黝的脸上堆起笑容,眼角的皱纹能夹死苍蝇,眼睛里满是精明。 他说怎么好好的大老板管起鸡毛蒜皮的小事,原来是为了搏美人一笑啊,这不就好办了。 他搓着手问:“沈小姐,你想知道什么,我老李一定知无不言。” “你们村里叫周尘的孩子,你了解吗?” “老周家的养子,知道。我这么跟你说吧,这个村里一共才一百来号人,这谁家的鸡谁家的狗我都能给你说出个一二三。” “哦……”沈曼卿点头。 “那他在周家生活怎么样?” “怎么,沈小姐,你对这孩子感兴趣?”李丘试探她的口风。 “我看他投缘,就想多了解了解,怎么,有问题吗?”沈曼卿反问。 “没有没有。我敢跟你拍胸脯保证,周家待他如亲子。你就说这上学吧,可能沈小姐还不太了解我们农村的情况,我们很多贫困地区,连六年义务教育都没能普及啊,就说咱村,一年的收入能有个三四百,就很了不得了。这种情况下还能让周尘出来上学,这真是对他没话说,对亲生儿子还不一定有这么好。” “他的档案和学籍我能看吗?”沈曼卿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随他糊弄。 如果说沈曼卿之前还有疑问,她现在就肯定,这个老李在隐瞒什么。 李丘拿不出周尘的学籍,因为周尘根本就没有学籍。 他在这个村,就是个黑户,没有学籍没有户籍没有档案,就算了死了,都是无声无息的,不会留下痕迹。 李丘绕着弯说:“学籍的事情不归我们管,我没这个权限给你看啊。” 按照常理来说,沈曼卿这样来做节目的,不会选择这样偏僻穷困的地方,但是好巧不好的,这里最近因为一个驴友误闯,拍了大量美照上传,导演是个有野心的人,看重了这里的话题度外加上学校的硬件条件也不必同类学校差,他坚信越是困难,拍出来的东西,越是好看。 导演在外面吼了两声,“沈曼卿。” “沈曼卿呢?” 都没见沈曼卿出现,大发雷霆,“还想不想干了?不想干赶紧卷铺盖回家。” 这时候才有人说看到沈曼卿往山里面走了。 “往里走?” “好像说是要……家访。” 导演都快被她气笑了。“家访?逗我?” 有人幸灾乐祸,实在是在这里太无聊了,每天嘴里能淡出鸟来,也没个乐子,于是大家只能自娱自乐,现在有沈曼卿牺牲自己娱乐大众,整点幺蛾子让大家看热闹,他们怎么能藏住内心的小激动? “带上摄像,跟她去,看看能访出个什么。” 沈曼卿找到徐南渡的时候,发现徐南渡正坐在地上休息,他靠在一面斑驳的墙上。她仔细往里看,才发现是一座地藏王庙,只是因为时间久远变的灰蒙蒙的,无人修缮。 她再看徐南渡,发现他身上异常狼狈,从头到脚,被人撸了个干净。 手上的手表,身上的钱包…… 衬衫上方的扣子早就被主人解开,汗水顺着脖子往下淌,打湿的衬衫紧紧贴在身上,若隐若现暴露了主人健硕的身材和漂亮的腹肌。 只是主人的表情实在不好看。 虽然不应该笑,但她还是没忍住。 “看来你是铩羽而归?有点狼狈啊。” 徐南渡艰难维持着脸上的表情,“我的东西不是白给的。” 沈曼卿点头,“忘了,你是商人,不做亏本买卖。” 徐南渡不和她犟嘴,直接切入主题,“周尘的事问出来了。他是周家从人贩子手上买来的,几乎每年都会有人贩子在这里进行人口交易,有的人家不想要女儿,又不想造孽,就直接卖出去。” “这么机密的事都能给你问出来?” 徐南渡摇头,“不是我问的。” “我只是透露出我对周尘这个孩子很感兴趣,我一个单身汉,喜欢孩子,他们以为我想要买孩子回家。”徐南渡微笑。 说这不是徐南渡故意误导的结果,沈曼卿打死都不信。 “你别用这种表情看我,你从李丘哪儿问出什么没?我猜……”徐南渡摇头,“一无所获。” 沈曼卿被他嘲讽,气得牙痒,偏偏不能否认他说的是事实。 “所以你就不要管过程,有结果就行。” 剩下的事情由一旁的保镖补充,沈曼卿才知道,原来周尘,被卖到沈家的时候年纪小长得漂亮,人贩子把他当成女孩儿卖给周家,原本他们家有个大儿子,买女孩儿是为了冲喜做童养媳的,没想到人贩子坑了他们家,女儿变成了小子。大儿子过了没多久也死了,于是周家夫妇的怒气都撒到了周尘的头上,听了神婆的话,坚信是因为周尘错了性别,才克死了自己儿子。 于是周尘的噩梦就开始了。 一开始只是让他睡厨房,一顿毒打再让他干活,后来变本加厉,一天的活干下来,也不一定有饭吃,他只能在外面偷嘴,但他的把戏很快被识破,周母不让他把胃里的东西吐干净,不会罢休。 后来他的日子稍微好过一阵,就是周母再次怀孕的时候,他曾那样期盼和感激这个孩子的降临。可是当弟弟有了意识,也就是小胖墩,根本没拿他当人看,跟着大人有样学样,不在周母眼皮子底下的时候,小胖墩就是监察官,时时刻刻督促周尘老老实实的听话,甚至他最喜欢的娱乐活动,就是编造谎言给周母提供惩罚周尘的理由。 有一次人贩子来收人,周母企图把他卖掉。 是一宗跨境交易,谁知道弹丸小国的人要这些人来干什么,几乎向他这么大的孩子,再被卖掉恐怕是……凶多吉少。 周尘害怕地躲起来村里人发动所有人找了一天,都没找到他。 人贩子只是过路,不可能等他们,周家只能看着到手的钱又飞走。 周尘最后还是被发现了,这里的山路,村里人比他熟悉得多,他也是图求救,试图逃跑,但是他不知道为什么,同样是被卖到山里的女人看他的样子避如蛇蝎,好像他的想法骇世惊俗,是必然找死的疯子。 嫁人生子,和当地人一样整日劳作,心就麻木了,死心了。 再差,至少不会死不是吗?这是人自我保护的本能,不断的催眠自己,认命吧,放弃吧。 “怎么办。”沈曼卿问徐南渡。 她看着沉默的徐南渡,“你不会是真的想……” “不,不行。”沈曼卿连连摇头,“你明知道他们的勾当,还要从他们手上买人吗?” “人,你还想不想救。” 沈曼卿听见自己的心跳,“救。” “那就听我的。”徐南渡的话不容置疑。 他们来到周家的时候,周尘正奄奄一息地躺在柴房的桔梗堆上,身上没一块好肉,从后脑勺上蜿蜒流下的血凝固变成深红色。 周尘家只有周母一个出来,周母的脸上就像是山核桃一样粗糙,一脸的诚恳老实,把徐南渡当成贵客接待,端给他的凳子擦了又擦才给他坐。 听说徐南渡想要领养一个孩子,周母立马把小胖墩推了出来。 “这是我们家小儿子,乖巧的不得了,是个难得的乖仔。”周母谄媚急切。徐南渡打听周尘的时候,就有人往他们家通风报信了,周母一早收到消息,就在家里等着他们,守株待兔呢。 不只是沈曼卿,徐南渡都愣住了。 他们没想到周母的反应居然会是这样。 虽然周母这辈子没出过山,但是这个村子里有人出去打工啊!他们知道,外面好,看看城里人,浑身的贵气,贵不可言,能够跟他们走,那可是去城里享福,天大的好事,更何况……小胖墩要是真给贵人领养了,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不说,他们等于是多了一个城里亲戚,这身价水涨船高,整个村的人都要敲锣打鼓,杀猪摆上流水宴席,听两天大戏庆祝。 周母一早跟周父商量了,要把幺仔送走,让他享福去。 周父是个跛子,平时行动不便,在家只能做半个劳动力,平时攒下一点钱就想方设法要喝酒一点钱都换成了酒,没钱抽烟又是个老烟枪,就自己拿纸,卷点土烟,呛得很。 喝多了就打人,喝醉了六亲不认,孩子老婆一起揍。 他浑浊的眼睛里看不到光,喉咙里咕咕的像是含着一口浓痰,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他还是舍不得幺仔,但是周母说的有道理啊,骨子里的贪婪占了上风,这么绝佳的机会,能有几次?等到幺仔出去了,就是踩着金砖的人了,到时候,还能忘记他们老两口的好吗? 徐南渡还不知道,他已经被整个村盯上了。 送上门的肥肉。 嘿嘿嘿。 小胖墩在周母怀里挣扎,周母让他叫人,讨好徐南渡,但是平时他就是村里的霸王,他尖锐的声音刺破沈曼卿的耳膜,他大叫:“放开我,我要去出去,我要出去。”似乎他有意识周家夫妻要把他推出去,他下意识地拒绝,雏鸟尚不愿意离巢,何况是人。 徐南渡站起来的时候,不怒自威,笔直的脊背如山挺拔,他威严的气势似乎震住了一直吵闹的母子俩。 他举高临下说:“我要找的,不是他。” “周尘呢,让他出来。” 周母的脸色冷了两分,僵硬地说:“这孩子调皮,不服管教,把自己的脑袋摔破了,不好出来见人。” 沈曼卿收到徐南渡的眼色,扫过这个不大的小院,土坯平房就这样,几乎什么都在眼皮下,不难分辨周尘的位置。 沈曼卿和两个保镖同时冲向不同的地方。 保镖没有找到周尘。 周尘被沈曼卿发现。他昏迷在黑洞洞的柴房里,奄奄一息,像是一块被人随手丢弃的破布,断断续续的呼吸,随时会终止。 沈曼卿不敢想象迟一步会发生什么。 周母不屑一顾地说:“不听话,教训了他一下,山里小子没你们城里人精贵,我已经给他喂过救命水啦。” “什么救命水。”沈曼卿目光如炬。 “当然是神仙给的符水。” 后面的苏秘书听着都觉得自己要晕过去了。 徐南渡向前走了两步,对她说:“这样把孩子扔在地上,不太好吧,不如交给我们。” 沈曼卿注意到周母的眼珠动了一下,不知道在动什么脑筋。 她说:“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这个……” 徐南渡毫不犹豫,“钱不是问题。” 周母一喜,但是她还没有放弃要把小胖墩送出去的想法,她是一百个不情愿让徐南渡他们带走周尘,在她看来,徐南徐这样神仙一样的人物,跟他走是去享福的,周尘这种克死她亲生儿子的野种,有什么资格享受这种待遇,但是徐南渡承诺的酬金…… 她动摇了。 可是事情的转变就在一瞬间。 忽然有人喊道:“你是谁,在录什么!” 跟拍的摄像不知道什么时候找到这里,见猎心喜,见到这里发生的事忍不住就打开了摄像机纪录一切。 不知道什么时候,周家的土坯房已经围满了人,几乎全村的男女老少都出动了,把他们围了起来,有人直接动手要抢摄像的机器,摄像扛着机器惊慌大喊:“你们要干嘛,放手!放手!你们知道这个机器多少钱吗。你们这群刁民!” 这一句刁民彻底点燃了山民的怒火,空气里都带着火药味儿。 沈曼卿扶着周尘,摸到他脑后湿漉漉的,摊开手一看,都是血。 第一眼看到这个山村,自然的景观那样的美丽壮观,可是现在发生的事情,让她眼前一阵阵发黑。 47.第 47 章 乔总监走的时候,在办公室喊沈曼卿。 “小沈,你也跟着去现场。” 公司里面的同事全部门每个部门都抽调了人手出来去节目现场做后勤工作,乔总监看见沈曼卿正在办公室整理东西,也把她叫上。 总监的待遇是小轿车,沈曼卿一行就没这个待遇,在大巴车上有同事向她抱怨,“最不喜欢的活动就是周末出外勤,大好时光都用来工作了还没什么加班费。” 沈曼卿笑道:“我以为你们活动多,都习惯了。” 对方哀嚎:“再多也习惯不了,我就想坐办公室,可天不遂人愿……” 沈曼卿倒是觉得新奇,第一次参加这样的现场活动,对她来说都是学习机会。 到了现场沈雪英匆匆忙忙见到她拉住她:“哎曼卿你来的正好,来帮我个忙。” 节目里通过海选的选手都是以组队形式进行两两对抗,落败的一组队伍将会由观众进行投票,选择淘汰一人出局。 雪英抽签抽到一组的是个小有名气的青年舞蹈家,雪英想了一下,“这么称呼也不太合适,这么说吧,就是个小有名气的小咖,不仅跳舞,还出演过一些偶像剧的小角色,这样的人最受赞助商喜爱,本身就有粉丝基础,只要不出差错,基本不会在首轮淘汰出局。” 曼卿在化妆间里一边看化妆师给她上妆,一边给她选服装,“你看这件怎么样?” 化妆师正给她画眼线,她扭头要和曼卿说话,脑袋被化妆师按住,不得不以别扭的姿势说:“姐,你要认真听我讲话。” 曼卿停下手上的动作问:“有一个有实力的队友,不是挺好?” 谁知正是这一点深深刺痛了雪英,她差一点就要抑制不住体内翻腾的洪荒之力掀桌而起,好在她还记得这里是录影大厅随处都是摄像机,才勉强保持姿态,她避开摄像头才和曼卿说道:“姐,你是不知道,那个小鲜肉对我嫌弃到不行,我想求你的事就是,你能不能跟我去舞蹈室配合我排练?我们每天可以使用舞室6-8小时,但是摄影素材只需要拍摄一段就可以了,所以这个小鲜肉每天只在固定时间,摄像面前出现,前后不足半小时,等他摆好动作,在镜头面前露完脸,我们什么也没磨合什么也没练习,摄像走他也走,这算什么?” 沈曼卿听了目瞪口呆,“还能这样?” “我知道,跟他们比我既没有年龄的优势,也没有雄厚的背景,能拣到这个机会,也是因为咱们团队临时有人退出。但这不代表我就是来做炮灰的,更何况,下一次再和孙蕙同台竞技,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沈曼卿问她:“这就和她对上,有把握吗?” 沈雪英告诉她:“姐,最好的时机永远是你没有准备好的时候,从来不会有万事具备万无一失的时刻,一个抄袭者,不会永远处在巅峰,镜头不会说谎,究竟谁是正真有实力的人,我们用实力说话。” 舞蹈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练成的,曼卿对雪英的信心也不是凭空而来,她曾悄悄看见过雪英背着他们练舞,还是陈见风是最了解她的人,她就是嘴硬,硬是要扛着,说不喜欢,可是沈曼卿看见,她的舞蹈里有灵魂。 曼卿又想到陈见风跟她说,其实雪英当初并不是真的想要通过她谋求一份工作,只是想要收留她,却不想让她知道她的真实用意。 沈曼卿后来也想明白了,就凭沈雪英的灵通,怎么会求到她头上。 只是沈雪英实在太别扭了,大概……就像记忆里的母亲一样,永远把真实的心意藏在心底,让人想要对她好,也像是握着一只浑身是刺的刺猬,无处下手。 曼卿的手刚握住她,就被她淡淡地把手抽开。 曼卿只好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问她:“你有没有试图找你的舞伴谈过?” 说到这一点沈雪英恢复以往一贯的刻薄不羁,“别提多逗了,我去敲他的房门,你知道他回我什么吗?他说,对不起沈小姐,这不符合我的人设。” 看沈雪英激动的样子,曼卿可以想象当时惨烈的场景。 一提到对方鼻孔看人的样子,沈雪英就气不打一出来,“角没多大,谱不小,还跟我谈人设……迟早让他人设崩到姥姥都不认识。” 阳光洒在舞蹈室,镜子里投射出沈曼卿和沈雪英两人的身影。 沈曼卿的舞蹈动作是男舞伴的动作,由她做出来出奇的英气,剑指、滑步、大跳,她第一次和妹妹合作,没想到在时而欢快时而舒缓的音乐背景之下,两人的配合浑然天成,让在一旁围观的Anya和苏秘书瞠目结舌。 Anya一脸惊艳地说:“曼卿姐,我以为只有雪英姐跳的这样好,没想到你们两个在一起就像,就像……” “密不可分。”苏秘书补充道。 “对。”Anya连连点头。 沈曼卿看着雪英,心中也满是愉悦,她没有忘记医生的嘱咐,不能够长时间的运动,但是就在舞蹈的时候,她感受到自己从心底升起的那一丝欢愉,每一个毛孔都张开了,迎接风中的甘露。 “你们怎么混进来了?”曼卿小口抿了一口水,刚运动完,她也不敢大口喝水。 “沈小姐,我是有工作证的,正规渠道。”苏秘书自豪地给她看工作证。 Anya说:“我也是,正规渠道。” 苏秘书轻轻哼了一声:“你是跟着我混进来的。” 曼卿一笑而过,没作声,苏秘书是徐南渡的人,代表的是徐南渡的脸面,他要做什么谁人敢拦。 在他们没有注意到的时候,门口的一架摄影机如实地纪录下这一切。 后期剪辑的时候,剪辑师见到这一段素材,一念之差,竟然没舍得剪掉,旁边的人问他:“你怎么把无关紧要的人剪进来了。” 剪辑师回答:“正好直播前要做选手的个人介绍合集,就把这段放在沈雪英的部分里,这么好,真的可惜了。” 旁边人多看了两眼,居然也被洗脑一样深有同感。 就这样阴差阳错地,沈曼卿进入了观众的视线,最开始的时候,只有很小的一部分人注意到她,讨论帖里有一两个帖子提到她,用的称呼也是“沈雪英选手的舞伴”。 姐妹花两人的合作,意外地给沈雪英增加了许多关注度。 这次的综艺是以录播加直播的双轨模式进行的,这个形式目前在国内综艺节目中算的上新颖,所以节目未播先红,博得了许多关注。 第一场节目录制的时候,沈曼卿意外地在演播厅的观众席上见到了谭久龄。 她还没开口和谭久龄打招呼,他身边穿着公主裙的可心就猛得向她扑来,双臂展开扑在她的怀里,差点把她扑得一个踉跄。 沈曼卿开怀笑道:“可心,最近好吗?” “老师,我想你!”可心毫不掩饰地嘟着嘴表示对她的想念。 沈曼卿把她抱起来,可心亲了一口她的脸颊,“可心想不想看后台?” “想。”可心跃跃欲试。 谭久龄就这样踱步跟在她们身后,沈曼卿甚至没注意到他身边跟着一个保镖一样的人物,无论是站姿还是走路的姿势,都十分相像是军队里面出来的,他对谭久龄的称呼也令人不禁要琢磨几分——“九哥”。 九哥不代表谭久龄的排行,大家族里面流行显得人丁兴旺,给自己的排行多加几个数,正巧谭久龄的名字里取了一个“久”字,便称九哥。 苏秘书看着这群人,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他不禁头疼,为什么徐南渡交给他这么难办的任务,这下要怎么汇报呀。 带着可心参观了演播厅的后台,后台分别是转播室、化妆间、服装间和临时休息室,可心挨个看了才感叹道:“原来也什么特别的呀。” 沈曼卿忍不住抓住她高高翘起的马尾,在手上绕了个圈,“人小鬼大,就是没什么特别的呀,怎么样,满足了吧?” 可心又拽着曼卿原路返回,她说:“那我们赶快回去看演出。” 等到她们回到演播厅的时候放大的屏幕上能看见直播房间里表演的舞蹈演员,可心拽着曼卿的衣角说:“那个不是雪英阿姨吗?” 沈曼卿这么多天以来,这还是第一次看见雪英舞伴的庐山真面目,说对方是偶像派一点也不过分,沈雪英私底下偷偷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孔雀。 因为沈雪英说,她每次看见她的舞伴,都感觉他像是在表演孔雀开屏。 曼卿看着镜头里傲然而立的英俊青年,还有牵着雪英的时候,长长睫毛之下不经意流转而过的一抹傲慢,还真是活灵活现的一只孔雀。 大屏幕把一切画面都放大了,直播画面一旁不断弹出的对话也不断向上滑动,许多人喊着孔雀的名字给他刷鲜花,中间夹杂着一些沈雪英的名字。 果不其然,孔雀的人气很高。 但这时候一串红色加粗字体弹出,印在所有人眼中。 “沈雪英的舞伴不是个女的吗?” 主持人愣了一下,这就很尴尬了。 红色VIP用户还不罢休,加粗放大字把其他评论都挤下去了,它又说:“等了半天就给我看个男的。” 孔雀还对着频幕展现自己傲人的身姿,但是陡然出现的不和谐字体,让他表情凝固。 很快孔雀的粉丝表示不满,这是哪里来的人捣乱,她们不断地刷鲜花,总算屏幕上又是一片歌舞升平和谐之声。 孔雀屈腿,起势,单腿画圈,与雪英配合,一支舞不公不过,如果没有意外地插曲,应该说他们这一组的完成度还是很高的。 孔雀无法专心继续谈话,因为他瞥见屏幕上有网友在认真的讨论,“好像真的不如女舞伴……” 这时候直播间之外已经有人把所有雪英姐妹的舞蹈画面都剪成了一个完整的视频。 点击量在一点一点的增加。 雪英正愁不知如何回应网友的问题,他们很关心雪英的练习舞伴是谁。 主持人接过话:“如果有人关心我们的选手沈雪英和她的练舞搭档,请支持雪英的战队,更多的花絮和介绍我们会在直播之外的访谈中播出。” 主持人深谙什么是神秘的力量,什么是饥饿营销,他们越是想知道,就越是不能直接说出来。 曼卿看着这意外地插曲,她自己也呆在原地。 直到谭可心晃她的手,对她说:“那个叔叔的脸色好差。” 曼卿看着退场的孔雀,十里外都能感受到他的低气压,Anya在一旁没忍住笑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曼卿也跟着笑了。 这时候,另外一个房间里面乔总监问电脑前的人,“您看看,直播可有意思?这个号可好用。” 电脑后的人没说话。 乔总监继续说道:“没想到您还是沈雪英的支持者。” 他走出房间的时候,有人过来警告他,“多余的事不要做,多余的话不要说。” 乔总监心中尽是纳闷,莫不是如今流行活雷锋,投了钱,也要悄无声息?那他可真是落伍了。 48.第 48 章 沈曼卿拼命去解身上的绳子,绳子被徐南渡系的紧紧的,挣脱不开。 如果不是这样,她肯定也毫不犹豫跳进水里,她看着茫茫大水,脑中一片空白。 她也曾以为如果徐南渡真的死了,她会畅快,但事实恰恰相反。 “我要的,不是你的命。” 从来都不是。 只是恩恩怨怨,半生难了,也就忘了最初为什么在一起,为什么分开,又为什么不肯忘。 周尘跑了一半,咬牙折返,回身去找沈曼卿。 他很清楚这是他千载难逢可以离开村子的机会,但是想到沈曼卿的脸,就没办法弃她独自逃生。 等他往回走的时候,看见席卷而来的泥石流。 瞬间卷走徐南渡。 他只能远远看见沈曼卿的影子,一个黑点那么大。 但是他在一刻感受到沈曼卿的绝望,即使隔了那么远,等到他在救援队的队伍里见到裹着毯子发抖的沈曼卿,就更确定自己的感觉。 这不是他的错觉。 沈曼卿就跟丢了魂似的。 他曾经听学校的老师讲过,当一个人极度悲伤的时候,可能会有两种截然不同的反应,一种是歇斯底里,尖叫、崩溃、大哭,把内心的所有负面的情绪都发泄出来;另外一种是沉默、封闭、拒绝沟通,斩断了与外界的联系,拒绝外界的帮助。 他想,现在沈曼卿应该就是后者。 沈曼卿的沉默让他觉得害怕。 这种害怕让他有一种强烈的负罪感,是不是他不逃跑,沈曼卿就不会帮他,是不是徐南渡就不会去找沈曼卿,是不是就不会有失散。 村子损失惨重,人畜皆有死伤,但是这根本就不在周尘的考虑范围内。 救援队把他们安置在高地帐篷里,他小心翼翼靠近沈曼卿,坐在他的旁边手上捧了一杯热水想要递给她。 沈曼卿接过来,捧在手里愣怔看着地上,水洒到手上都没有知觉。 水是开水,周尘连忙帮她擦手,擦着擦着,劫后余生的周尘跪在沈曼卿脚边,对她说:“姐,对不起。”周尘是真心拿沈曼卿当姐姐。 沈曼卿这才回神,把他拉起来,“说什么傻话,没你的事,你去休息。” 周尘出去后沈曼卿一步一步走向帐篷外,泥水漫过她的脚踝,她一步一步向前走,她的目光落在远方,她不相信,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不见。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时一只手把她从越往深处越深的泥水里拽出来,原来是苏秘书。 她低头。 苏秘书说:“曼卿姐,你不能有事。” “徐总留了些东西给你,一定要你来处理,这很重要。” . 因为村子遇灾,重新录入户籍资料才发现相当一部分的村民,尤其是妇女,是没有户口的,村子参与人口买卖和边境交易的事情终于曝光。 这次的事件受到多方关注,从调查到宣布结果的速度都非常的快,这里面也有电视台促进的原因。 沈曼卿因为是参与人,提供了非常重要的口供和证据。 周尘的养父母因为养父行动不便,醉酒在家,暴雨天气袭来爆发泥石流的时候他在家里喝得烂醉如泥,最后滑稽的是,他并不是死于自然灾害,而是被自己的呕吐物给噎死的。 而周尘的养母经过调查发现,她不仅虐待儿童、从人贩子手里购买孩子,而且还把自己村子里的弃婴,尤其是女婴拿去买。 俨然就是这个可怕产业链的一环。 这是沈曼卿这个名字再次在公众面前出现。 这次不是社会版面了,这一次变成了法制新闻。 作为混迹娱乐圈的舞蹈演员,她每次出现,都和娱乐八卦没什么关系…… 有好事的段子手把她编成段子,封她是事故体质,走哪哪有事故。 无心插柳,反倒给沈曼卿博得大量关注。 沈曼卿在这次事件中的作用被镜头的如实地记录,节目在播出中,尤其是非常多的花絮,分享了沈曼卿和村里的孩子接触。 后期周尘找到节目组补拍了一些他想说的话,很多话他羞涩于当着沈曼卿的面说,一路憋着,终于对着镜头说了好多。 花絮里面居然有一段是他的玩具因为被同村孩子粗暴的对待,一只绿色小青蛙娃娃整个手臂处线头断开,里面塞满的棉絮争先恐后地往外冒。 青蛙玩偶一点都不好看,是所有小朋友挑剩下的,因为没有人要,所以才有机会到他的手里。 他觉得小青蛙和他很像,都是没人要的孩子。 小青蛙眼睛很大,眼白很多,嘴巴有些夸张,看起来像是一个浮夸的笑容,绿色也不正,介于墨绿色和草绿色之间,已经很丑的一只小青蛙了。 他被养父母家的弟弟带头和同学排挤他的时候,他们抢走他唯一的玩偶,在泥土上打滚,挂在树梢上摇摇欲坠,经过一双双手摔打,终于被他从角落抢回来的时候,青蛙就更丑了…… 丑哭了怎么办。 沈曼卿拿了针线给他把玩偶缝起来。 沈曼卿这么多年一直不擅长针线活,但是徐南渡不一样,徐南渡对这些细致的活计似乎很有天赋,别看他平时不苟言笑,估计没有人知道,他的针线活让人叹为观止。 沈曼卿缝好的玩偶,卖相不敢恭维,徐南渡实在看不下去,随手在教室里拿过来,把沈曼卿歪歪扭扭的走线都拆开给它从新缝上。 周围的学生都围过来,好奇地看他。 好像他双手会施展魔法。 村里村民当然也需要缝补,但他们家里都是女人的活计,更别提精细了,缝缝补补,能看就行。 这样平凡的画面,让沈曼卿产生错觉。 平凡的安宁。 . 关注沈曼卿的人越来越多,好奇她过往的人也越来越多。 终于,有一次关于她的讨论,是和八卦有关了。 她和徐南渡的关系也正式进入八卦的吃瓜群众的视野,各种八卦各种猜测各种版本五花八门,尤其是徐南渡后来听说找到了,但是至今还在医院里昏迷不醒,更是激发了人们无限的想象力。 没有什么比八卦女主角更受到群众的热切关注。 英雄救美,相爱相杀,虐恋情深? 其实看客的猜测,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沈曼卿从来没想过她还有话题体质,涨粉速度堪比吃了金坷垃。 但是她干了一件非常出乎意料的事,她把自己的评论关了,把自己的账号交给经纪人打理,平时只发布一些工作相关。 这段时间,她结束了手上所有的工作,没有继续工作,所以就连工作消息也没有了。 沈曼卿这个人,彻底从公众的眼皮底下,把自己的私生活藏了起来。 经纪人骂她傻,“靠山山倒,靠人人跑,你现在就已经乘着关注度暴涨好好经营自己,你以为能够让自己的名字被大众注意倒的运气时时都有吗?” 沈曼卿每天都去徐南渡的病房报道。 今天也不例外。 经纪人是第n次对她耳提面命,“你这样做你会后悔的,没有曝光度,你就是明日黄花。” 沈曼卿生无可恋挂断电话。 “如果没什么新鲜的说法,我就先挂了。” 经纪人不可思议看着被挂断的电话,翅膀硬了,电话都直接挂了! 还他从前那个又软又萌的沈曼卿。 这实在是很深的误解,因为沈曼卿从来没有软萌过…… 软萌的是一直围着她转的小白狗悟空。 没想到悟空能在洪灾里面活下来。 此刻,苏秘书站在沈曼卿的身侧,问她要不要看公司的事务报表。 徐南渡在她不知道时候,居然把集团5%的股份移到了她和沈明曦的名下,这让沈曼卿变成了商场暗流之中一位关键的人物。 徐南渡一共握有总集团35%的股份,是当之无愧的最大股东,也是执行总裁,但是现在他人虽然没有死,但是昏迷不醒,集团内部剧烈动荡。 这样的动荡和孙蕙有很大关系。 孙蕙从国外回来了,而且是结婚回来了,和她的经纪人闪婚。 当时迫于徐南渡的压力,孙蕙一张机票就躲到国外去进修,现在知道徐南渡有情况,在外面坐不住,又急匆匆地赶回来,她这个鼻子可比狗鼻子还要灵。 沈曼卿暂时还没有探清他们的动作,在陌生的战场上,她也不愿意认输。 苏秘书放下东西就离开了。 沈曼卿看着病床上躺着的昏迷不醒的徐南渡,手背上许多针孔,靠输液维持生机。 她已经很久没有和徐南渡安静地面对面独处。 她不习惯欠人人情,尤其是这种天大的人情。 医生说他在事故中伤到后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来,也不确定后遗症。 苹果皮从她手上漂亮地被削干净,一连串挂在刀下没有断,这时徐南渡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 徐南渡的睫毛微动,缓缓睁开眼。 室内的光线让他不适应,眨了好几次眼才完全睁开。 沈曼卿按铃叫医生的手被徐南渡一把抓住。 徐南渡的声音嘶哑,“沈曼卿。” “曼卿。” “卿卿。” 他反复咀嚼沈曼卿的名字。 沈曼卿被他的目光看得一愣。 医生进来的时候引发了徐南渡意想不到的激烈反应,“你们不要靠近我,离我远一点。沈曼卿,我要沈曼卿!” 因为医生检查的时候沈曼卿在病房外等候,医生把她请进病房之前,吞吐对她说:“沈小姐,有一件事你可能需要知道,徐先生现在有些和从前不太一样的地方……” 沈曼卿看着他。 “他只记得你。”医生说。 49.第 49 章 沈曼卿也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医生告诉她,徐南渡只记得她一个的时候,她愣在原地。 她需要好好消化这句话,抱着一肚子的疑惑推门进去,才明白什么叫只记得她。 徐南渡虚弱地靠在靠背上,眼睛紧紧盯着她,徐南渡双眼溢满水光,清澈如不懂事的孩童……她心里毛毛的。 很快沈曼卿就知道,话不能瞎说。 不是眼神如新生儿童,尼玛就是活脱脱的儿童啊。 她忍不住骂人了。 徐南渡像她伸手,医生示意她把手放上去。 徐南渡握紧她的手之后满足地笑了一下,把脸埋在她手心里,笑了一下,“我记得你,沈曼卿。” 沈曼卿回头向医生求助。 徐南渡紧接着又说,有些生气,“他们是谁,你让他们走。” “他们是医生。”沈曼卿心里咯噔一下。 “医生是谁?” 沈曼卿不可置信地看着徐南渡,徐南渡目光澄澈,两人四目相对,沈曼卿率先败下阵来。 她要找医生谈话,被徐南渡紧紧拽住衣服不肯放。 沈曼卿只好耐心解释,“你生病,需要医生给你看病,现在我要去跟医生说话,这样你的病才能好,你先放手好吗?” “那你不能走远。” “不走远。” “就在我眼前说。” “好,我们就在旁边。” 沈曼卿实在没想到,徐南渡还有这么粘人的时候。 医生告诉她,徐南渡的症状是暂时的,他的大脑中掌管记人记事的区域出现一些问题,学习能力不受影响,只是现在就如一张白纸,要从头学起。 事关重大,沈曼卿不敢一个人担责任,她悄悄找来苏秘书,苏秘书被吓了一跳,看着陌生的老板瞪大眼。 两人商量,首先不能让外界知道徐南渡的状况,能瞒多久是多久,徐南渡的身体状况很可能影响公司股价和他在集团中的地位,其次,其次……要有人能照顾他,帮他重新获得一切需要的知识。 工程浩大。 徐南渡继续待在医院没有意义,医生提供不了新的治疗方案,只能让他们把病人带回家,找地方静养。 徐南渡问沈曼卿,“沈曼卿,你是我的什么人,为什么我记得你?” 沈曼卿浑身僵硬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没有等到她的答案,徐南渡自己猜测起来,他一拍手说道:“亲人吗?” 沈曼卿摇头,至亲至疏夫妻,但是是离了婚的夫妻。 “爱人?” 这个问题沈曼卿真的没办法回答,这一次她没有摇头,因为她不知道怎么跟一个失去记忆的人解释,他们是曾经的爱人。 见到沈曼卿不否认,徐南渡把脸凑到她的眼前,眨巴眼说:“所以说是爱人吗?我听到护士说,爱人是很亲密的关系,是可以亲嘴的那种吗?” 沈曼卿抓狂,徐南渡这个人怎么连失忆都不让人省心! 再这样下去她要罢工了。 为了躲避外界的关注,在苏秘书的安排下,他们去了国内一个海滨城市周边的小镇。小镇没有因为商业化被过度开发,还保留着原始的样子。 徐南渡在小镇上有产业,是一栋非常漂亮的临海别墅。 别墅的样子和这座小镇一样,古色古香,不过分奢华,透着古朴和安宁。 走前,苏秘书说:“你们就这么一走了之不太好吧,老板忽然消失,肯定不能消停。” “那怎么办。” 苏秘书轻轻咳嗽了一下,在沈曼卿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悄悄瞄了徐南渡一眼,又很快恢复神色,为难地提议:“我觉得吧……我有一个不成熟的小建议。” “你说,有什么是我能做的。” “你就说,你们是去享受二人世界的,在微博上公布你们的关系,这样不就少了许多麻烦,管天管地,还能管人谈恋爱吗?” 沈曼卿奇怪地看着他,“你确定?” 苏秘书被她看着差点心虚,挺起胸膛坚决地说:“没有时间了,现在只能这么做,堵住攸攸之口,你知道,公司里面各方角斗,派系之多稍稍不慎都会万劫不复,曼卿姐你也是知道的,饼就这么大,但想吃饼的人有那么多,不知道多少人等着抓住老板的痛脚,这个时候不能功亏一篑。” 沈曼卿不习惯这样高调,她很久没有上过微博,机场里的广播已经响起,“请还没有登机的旅客速到柜台办理登机手续,您乘坐的航班就要起飞了。” 她握着手里的手机,手心渗出细汗,这时什么都不记得的徐南渡似乎看出她的苦恼,睁着无辜的双眼,握住她的手。 十指相扣。 “好好,这个好。”苏秘书忙道。 沈曼卿不得已在上面更新了一张照片,是苏秘书给他们拍的,握住的一双手。 她没有在微博上写什么文字,一张图说明一切,一切尽在不言中吧。 关注她的网友感慨,“恭喜曼卿,这一次登上的,应该是财经新闻。” 等到网友想要深挖他们去了哪里的时候,沈曼卿带着徐南渡早就登机逃之夭夭。 苏秘书留在申城放出假消息,说他们去了欧洲度假。 沈曼卿的生活正像她从前期待的那样,平凡而温馨。 每天早上醒来,徐南渡会去楼下不远的老街上买豆浆油条,厨房灶台怎么用还是沈曼卿教他的,教会他之后沈曼卿就彻底闲了下来。 复杂的东西徐南渡不会弄,但是煮麦片或者小米粥还是可以的。 等到沈曼卿从大床上翻个身,懒洋洋起来的时候,楼下的餐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餐。 美好的一天就这样开始。 听到沈曼卿的脚步声,小白狗悟空一下子从狗窝里跑出来,激动地摇尾巴,非要沈曼卿抱抱它才肯消停。 徐南渡冷笑,哼。 这时周尘也醒了,他很抱歉地看着徐南渡,挠着头说:“南哥对不起,我起迟了,我明天一定帮你!” 徐南渡继续冷笑,呵呵,你昨天前天大前天也是这么说的。 这时一阵欢快的笑声的响起,“妈妈!妈妈!我们今天是要出海吗?” 看着沈明曦的笑脸,徐南渡一颗不住跳动的心已经麻木了。 说好的二人世界,都是骗人的。 终于把一个一个都打发了,周尘带着沈明曦出去玩,家里剩下徐南渡、沈曼卿和一只被养胖的,有多动症的狗。 徐南渡委屈撇嘴,“我也想出去。” “那我们也出去吧,去海边,顺便复习一下昨天学的东西好吗?” 徐南渡丢失记忆的同时,过去学到的知识也一起忘记了,一开始沈曼卿拿沈明曦的话本给他看,但是学霸始终是学霸,就算是从头再来,对知识的吸收速度也快到惊人,明曦用不了几天,就不想和他一起看书,学习速度太快,打击人。 很快,小学水平的周尘小朋友也拒绝和徐南渡一起读书。 沈曼卿暗想,徐南渡小时候也是这样吗,这么聪明,独孤求败的高岭之花,所有人都退避三舍,随随便便考试,都是第一。 她错了,徐南渡小时候不是这样的,因为学习是徐南渡生存的下去的唯一可能,所以他不得不学,别的孩子只想玩不想学,他恨不得一天有三十六个小时,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学习,学习这个世界的奥秘,学习长大的方法,学习可以摆脱命运的可能性。 他所有的努力,都变成实实在在的回报被他握在手里,这不是因为他比别人聪明,而是要感谢他的心性比别人更坚忍不拔。 还有一些沈曼卿不知道的事。 徐南渡当时找到孙蕙谈话,他的养母找到他,对他说,她查出患了癌症,晚期。 养母一改往日的凌厉,露出疲态,伸出如枯柴的手,要握住他的手。 养母叹息着说:“我对不起你,但是蕙蕙没有错,我一个垂死之人,没有别的愿望,只有一个愿望,不然我死不瞑目。徐南渡,你放过蕙蕙,就当我求你。” 所以徐南渡没有动孙蕙,只是给了她一张机票,让她去国外,不要再回来。 徐南渡没有对任何人赶尽杀绝,他的处事方法总是留有一线生机,端看个人的选择,这让沈曼卿有时候也会疑惑,眼前这个粘着他,会撒娇的徐南渡,真的会杀死她父亲吗? 她总觉得,雾里看花,她离真相只隔了一层纸。 “卿卿。” 自从在海边住下,徐南渡就喜欢这么叫她,怎么纠正都改不过来。 沈曼卿回过神。 “怎么了?” “卿卿。” “呵……嗯。” 海风卷着浪花拍打细腻的沙滩,嶙峋的怪石,海带和海洋里的小生物被带到岸上,徐南渡随手捡了一个海螺。 “你躺下。” 沈曼卿疑惑地和他并肩躺在沙滩上。 入秋以后,天气转凉,平躺的视角向上看去十分震撼,天显得既高又蓝,和湛蓝不同,不是那种浓郁的,似乎饱满的要溢出来的蓝色,而是由深入浅的,被随手涂抹了几抹纯白云朵的碧蓝。 徐南渡把手上的海螺贴上沈曼卿的耳朵,阵阵涛声被聚拢在沈曼卿的耳中。 徐南渡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只是沈曼卿眼睛一眨,他的表情又变成了天真活泼的样子。 他说:“海螺内能听见涛声,是因为海螺的结构造成的空气的共振,我说的对吗?” 沈曼卿笑道:“对。” 徐南渡躺在她的身边,仰着头求夸奖。 沈曼卿忽然想起来,徐南渡问过她,他们去一个无人的小岛好不好?躲起来,谁也找不到他们,任何纷扰都不能打扰他们。 如果世界上真有那么一片桃源就好了。 晚上沙滩上能看见满天摇摇欲坠的星子,映在徐南渡的眼睛里,不远处是镇上的人点着火把放烟花,人声一浪盖过一浪热闹极了,问了当地人,才知道他们在庆贺妈祖升天日。 偏僻的沙滩闹中取静,徐南渡趴在沈曼卿耳边问她:“卿卿。” “我们是爱人对不对。” 沈曼卿回望他。 徐南渡的嘴唇贴上来,温暖湿热。 沈曼卿呆在原地,被他嘲笑,“你现在的表情好傻,比我还傻。” 沈曼卿生气,你才不傻!你傻了还会占人便宜! 徐南渡看沈曼卿不理他,紧张地凑过来拉她的手,“卿卿,爱人除了亲吻,是不是还应该睡在一张床上,生孩子?” ……沈曼卿已经不知道生气是什么了。 她是不是应该给徐南渡上生理课? 时间过的很快,这天她接到苏秘书的电话,电话里面苏秘书的声音有些紧张,问她:“曼卿姐,怎么办,孙蕙给老板发了婚礼请柬,还请了很多公司董事,老板要不要去?” 50.第 50 章 沈曼卿看了一眼专注看着她的徐南渡,很快做了一个决定,“去,必须去。人家这么大阵仗,不就是为了等我们吗?” 徐南渡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再拖下去,恐怕要引起他们的怀疑,到时候就功亏一篑。 “可是老板的记忆问题……” “我帮他。”沈曼卿斩钉截铁。 沈曼卿拿出所有公司资料,还有徐南渡的关系网,让他背资料。 其实说实话,这么复杂的东西,她都没有把握让徐南渡在短短一个月内背完,徐南渡有很多不理解的地方。 他现在对这个世界的认识很模糊,只想要赖在沈曼卿身边,沈曼卿离开片刻,都会让他不安。 只是他发现沈曼卿最近都不和他玩了,每天代替郊游看景的,是无穷无尽的学习。 徐南渡大发脾气,“我不要背了!我记不住!” 沈曼卿只好耐心哄他,“我们就再背一会儿好不好,你必须记住,你要是记不住,见到孙蕙让她看出什么,你就一无所有了你知不知道。” 徐南渡问她:“我怎么会一无所有呢?我不有你吗?” 沈曼卿失笑,“这不一样,这和你要的不一样。” 徐南渡紧张地抓住她的手。 他们的房子面临大海,海浪一浪接着一浪,白色的海浪翻滚转瞬又消失不见。 沈曼卿拍拍他的手,“我是说认真的,公司是对你很重要的东西,等你记起一切,要是知道公司没了,你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说了。” 沈曼卿拿起资料,上面都是她做的笔记,为了帮助徐南渡记忆,她只能自己先学一遍,然后整理好记忆点,再给徐南渡说一遍。 “你看,这个组织结构,是你们这样的大公司多元化经营惯用的结构……” 忽然,徐南渡夺过她手的笔,狠狠扔在地上。 徐南渡气愤地看着她,眼中炙热的火焰似乎要喷出来把她吞噬。 沈曼卿也来了火气,她把挥手把资料都扫到地上,乱七八糟的纸张散落一地。 她看着徐南渡,忍不住红着眼圈激动地对他说:“不学你就走,滚,现在就滚,不要再让我看见你,我现在就叫小苏过来,你跟他走吧。不要再来烦我。你的公司管我什么事?为什么要给我股份?我稀罕的是你的股份吗?” 她揪住徐南渡的衣领,徐南渡任由她发泄,“你根本不知道我要的是什么,你只是把你觉得好的东西强加在我的头上。金山银山,摆在我的面前,也没有用呀……” 她的双拳打在徐南渡的胸口,“我应该拿你怎么办,你告诉我,我怎么对你,才能让我们两个都好。” 徐南渡一把抱住她,用力嗅她发间的香气。 他口中只重复一句话,“我不走,我哪里都不去,我不走。” 徐南渡把沈曼卿按在身下,两人倒在书房的地上,身子底下枕着无数散落的资料。 沈曼卿还想要说话,被徐南渡一下含住双唇,声音都被他吞进了肚里。 徐南渡如久未进食的饿狼,一下子嗅到食物的香气,把沈曼卿在身子底下摁的死死的,动弹不得。 他粗鲁地在曼卿脸上乱亲一气,不得章法。 他在沈曼卿身上乱动,沈曼卿的身子十分的柔软香甜,只是他似乎不懂得究竟怎么样,才能把身下的美人吞吃入腹。 沈曼卿推开他想走,徐南渡可怜兮兮地看着她,急得满头大汗,“卿卿,我难受。” 沈曼卿在他身边坐下,柔若无骨的一双手握住小徐南渡,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轻柔,只是徐南渡能够分辨出她声音里轻微的颤抖。 她没有注意到自己发丝散乱,衣衫不整的样子有多诱人,她说:“以后难受,就像这样。” 因为徐南渡一个劲的歪缠打岔,沈曼卿与他消磨了一下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失去记忆的原因,现在的徐南渡看起来似乎要顺眼不少。 直到沈曼卿的肚子咕咕响起,徐南渡自告奋勇,“我去给你做饭好不好?” 让徐南渡碰厨房的结果就是烧开的水打翻,徐南渡端着一碗白面,上面漂着两根青菜。 沈曼卿这才看见他的手被烫红一片,瞬间起了水泡。 他看见沈曼卿的眼神望过来,立马把手背到身后。 沈曼卿无奈,拿药箱要给他上药,可是徐南渡却坚持要沈曼卿先把面吃了。 面条没什么滋味,但是沈曼卿心里却五味杂陈。 她甚至想,其实徐南渡很久以前的提议也不错,两个人,找一个无人认识的小岛从此不再理会纷扰。 只是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就被她抛在脑后。 很快孙蕙的婚礼到了。 婚礼在申城极出名的酒店,摆了上百桌,场面恢弘,就连徐南渡病重的养母都拖着病体出席。 大家都知道徐南渡带着沈曼卿两个享受二人世界去了,都笑称徐南渡要江山不要美人,哪知道是因为徐南渡不记得江山,只记得美人。 孙蕙穿着一身洁白的婚纱,镜子里映出她和柏茂方的脸。 终于,她还是没等到徐南渡,那个不可能实现的梦,已经成为过去,她如今是柏太太。 甚至她和柏茂方的结合也不是那么的纯洁,柏茂方爱慕她貌美才华,她看中柏茂方的能力手段能够帮她从徐南渡手里争权夺利。 她现在唯一挂心的就是她妈妈。 徐南渡养母如枯柴的脸上挂着不正常的红晕,看起就像是回光返照一般,硬撑着一口气要看孙蕙结婚。 孙蕙和柏茂方讨论,“你说徐南渡会不会不来?” “他这么长时间不出现,我们有理由怀疑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这本来就不正常。婚礼上他要是不出现,我们可以向董事会提出他的渎职。” “股份的回购你进行的怎么样了?” 柏茂方的手搭在她的肩上,“你放心,员工股我们已经掌握大半,剩下的小股东也愿意把股份让给我们。” “好。” 柏茂方给孙蕙整理头发,“等他来,送他一份大礼。” 孙蕙的红唇散发出迷人的光泽,她抿唇微笑。 宾客一一就座,离婚礼仪式开始的时间越来越近,徐南渡和沈曼卿的身影依然不见,想等着看他们的人已经有些不耐烦。 “怎么没看见徐总。” 有人在婚宴现场扫视一圈后没找到徐南渡,忍不住询问。 孙蕙婚礼现场外面守着的都是记者,她给记者封了红包,给他们单独准备了宴会厅,礼数周到没话说,但记者宁愿不吃,也要守着婚宴。 废话,等大新闻呢,工作第一。 终于,徐南渡姗姗来迟。 他一身深色定制西装,脸上不苟言笑,气派浑然天成,他从电梯里走出来,惹得记者一阵狂拍,他的臂弯里挽着一身剪裁合体抹胸裙的沈曼卿。 沈曼卿的乌发高高挽起,脖子修长,肌肤白皙,和她身上裸色长裙相得益彰。 颜色不张扬,只是美的张扬。 这两人真不像是来参加婚礼的,像是来砸场子。 51.第 51 章 徐南渡携沈曼卿送上礼金,沈曼卿在朱红洒金的签名簿上签上两人龙飞凤舞的名字。 徐南渡两人被安排在首桌,孙蕙先前在国外时在教堂里办的西式婚礼,回国找的著名旅游城市,就遵循传统办的典型的中式婚礼。 这不是沈曼卿第一次见徐南渡的养母,但却是他们再次相遇以来,第一次见,徐南渡养母的变化很大,大到沈曼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养母虽然年纪并没有很大,但是两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病痛的折磨,脸上已经初露老态,但是有些人就是这样,并不会因为岁月而变得更加慈祥,反而因为更多的磨砺,变得尖刻、凌厉,她看沈曼卿的眼神,就像是刀子一样。 徐南渡反射性地挡在曼卿身前。 沈曼卿和他在来之前对着照片一张一张认过人,她没有把握徐南渡能不能记住全部,她错开一步,率先站到徐南渡养母的面前,向她问好:“阿姨,您好。” 养母“呵”得一声轻笑了一下,眼神从沈曼卿身上扫过去,只一个劲地盯着徐南渡说:“南渡,要见你一面可真是难呀,要不是蕙儿婚礼,我恐怕都见不到你,我撑着一口气就想看你们都好好的,见一面少一面,你难道真的狠心要断绝来往吗……” 沈曼卿紧张地向徐南渡的身边靠了靠,跟老母鸡护小鸡崽似的。 徐南渡现在什么都不知道,沈曼卿头额上微微透着细汗,她担心徐南渡漏馅,但是又很期待,徐南渡可以hold住全场,面对一切。 他可以的,他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徐南渡,聪明,能干。这样她就可以放心地功成身退,挥挥衣袖,和这一切说再见。 她完全不在意养母对她是什么态度。 无所谓。 她根本没把这些恼人的事放在眼里,一个人只有你害怕失去的时候,你才会费尽心机地去呵护,去挽留,去在乎他身边的人,从上到下,所有的人际关系都想要打点地妥妥当当,把自己当成无所不能的女超人,其实做的已经超出了一段正常健康关系所要付出的心血。 但是现在沈曼卿不同,她无所求,她不期待一段海枯石烂天荒地老的爱情,那么浪漫的事,她追求过了,不后悔,她不期待一个男人给她完整的一生,她的希望,不在任何一个男人身上。 因为她现在远比二十多岁的她,拥有更多。 她有孩子,有事业,有家人,更重要的是,她还拥有自信。 她在徐南渡身上无所求,在任何一个男人身上,都无所图谋,正是无求,让她强大,让她无懈可击。 沈曼卿现在可以不在乎任何,不在乎养母怎么看,不在乎孙蕙用怎样的语言诋毁她,不在乎外界的吃瓜群众,对她是祝福,还是猜疑。 爱谁谁,外人想要八卦,就八卦呗。 给他们看他们想看的,自己过自己的生活。 这样很好。 徐南渡只冷着一张脸,说了一句:“妈,你这不是还好好的吗?姐的婚礼,别说不吉利的。” 沈曼卿快被徐南渡这反应逗乐了。 他怎么这么能呢? 就差说您这不是还没死吗? 旁边的长辈出面解围,“都是一家人,南渡怎么说话呢,一会儿敬你妈一杯,这事儿就算过去了啊。” 徐南渡笑而不语。 一家人。 可是他们做的事情可不像是一家人做的事。 孙蕙为什么这么着急结婚,不就是为了□□吗?她自己搞舞蹈太久,没有商业经验,柏茂方其实明里暗里追她很久了,柏茂方家里是律师世家,专攻商业这一块,家里生意做的也很大。 为了她义无反顾做他的经纪人,一心捧她一个,就算是石头,也该动心。 她现在匆匆结婚,就是要柏茂方入主集团,看看姐弟两个人,最后究竟是谁吃下谁。 孙蕙是对徐南渡有感情,可是这种感情不足以她放弃权利和财富,其实徐南渡很早就将自己的公司和养母的财产分离,养母的东西自然是要留给孙蕙,但是孙蕙想要的不仅如此,她要的是全部。 得不到的,就毁掉。 新人敬酒时一袭红裙的孙蕙款款走来敬酒,向柏茂方介绍徐南渡,“这是我弟弟,徐南渡,旁边这位……” 孙蕙本来想说,旁边这位是前妻,结果被徐南渡打断,“我的爱人,沈曼卿。” 徐南渡说的非常巧妙,前妻、恋人、女友,这些称呼都不合适,反而是爱人……听起来十分妥帖。 孙蕙脸色微微一变。 旁边还有不长眼的客人往她胸口补刀:“徐总两位真是般配,今天姐姐大喜,不知道什么能够喝到徐总的喜酒,那真是十全十美,双喜临门。”其实沈曼卿的底细在座的也不是也没有人知道,但人家乐意破镜重圆,还能说人家不好? 徐南渡一把搂过沈曼卿的腰,沈曼卿本来想提醒他正在说话的是谁,结果徐南渡门儿清地说:“托洪总吉言,我们会的,我们婚礼请您一定大驾光临。” 徐南渡开心,要给这哥们发小红花。 沈曼卿桌底下用高跟鞋狠狠踩他,瞎说什么呢? 徐南渡手上把沈曼卿搂得更紧。 周围人的感受:冷冷的狗粮在我脸上胡乱的拍。 徐南渡举着酒杯在场上谈笑风生,无论他走到哪里,有记忆或者没有记忆都是场上的焦点,沈曼卿远远地看着他,心口胀胀的。 他们不敢相信,孙蕙的婚礼,就这样平安的度过。 除了零零碎碎的小差距,没有任何风浪。 这样平静,本来就是一件反常的事。 开车回去的路上,车子是司机在开,徐南渡升起隔音玻璃,后座就成了他和沈曼卿的二人空间。 他耍赖一样地手臂圈住曼卿,在她身上撒娇,像一只恋主的大狼狗。 “我今天表现好吗?”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没想到,你全记住了,一个错误都没有。”沈曼卿说的是婚礼宾客的人名和相对应的身份,那么纷杂的人际关系,徐南渡一次失误都没有。 沈曼卿看着徐南渡,不知道在想什么,灯光倒映在她的眼里,投射夜晚的辉煌。 她忽然问徐南渡,“你还记得你第一次见我吗?” 徐南渡摇头,“不记得,你说给我听好吗?” 沈曼卿隔了两秒说:“是在我爸爸的办公室……” 徐南渡忽然打断她,“卿卿,你骗人。” “嗯?” “其实我早就向周围人自己打听过了,就连网上都写着我们两个相识相恋的全过程,你怎么能说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你爸爸的办公室呢?” 徐南渡灵活的双手拼命给她挠痒痒。 沈曼卿只能求饶,“我错了,我错了,我就是逗逗你,哪想到一眼就被你看破?” “那你要怎么向我道歉?” “你想如何?” “亲我一下。”徐南渡指了指自己的脸颊。 沈曼卿看着他的动作,看他的手指点在脸颊,似乎要被他蛊惑,一点一点向他靠近。 这时忽然徐南渡和沈曼卿的手机同时铃声大作。 徐南渡摁掉手机,恨不是事宜的电话打扰他的好事,沈曼卿看了一眼手机,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接。 没等她接起来,电话就挂断了。 没隔两秒,手机又疯狂响起。 她一瞬间就明白,大概是有什么急事,着急找他们两。 她接起电话,“曼卿姐!老板呢?在不在你身边?” 那边不等她的回答,就像是一串炮仗一样,一刻停不下来,接连说道:“马上带老板会别墅,没事不要出来露面。” “公司出事了。” “死人了!” 沈曼卿拿着手机的手一抖,手机没拿稳,掉到座椅下面。 她如遭雷击,她不知所措,她似乎又回到了多年前那个晚上,也是这样,她的父亲接到下属的来电,向他汇报,出事了,弄出人命了。 她没有亲眼看过这样的画面,因为太愧疚,这个画面在她脑海里盘旋太久,以至于听见苏秘书的声音,就像是在做梦似的。 是噩梦成真了吗? 还是她一直就在梦里,从来没有醒过。 徐南渡看见她状态不对,一把搂住她,捧着她的脸说:“卿卿,卿卿,你还好吗?” 那边本应该在新房缠/绵的孙蕙夫妇正在阳台喝红酒,看着酒店外的夜景,城市灯光一览无余,孙蕙笑道:“徐南渡我不管他是真失忆,假失忆,我都要他一败涂地。” “不心疼?” “怎么会,我这不是有你吗?有了你,我心里还怎么装下别人。”女人讲起情话真是可怕,攒了几十年的鸡皮疙瘩都能掉下来。 沈曼卿看着徐南渡关切的脸,忽然一把搂住他的脖子。 她的声音在发抖,“你不能死。” 她的恐惧压过理智,她终于听见心底有个声音。 别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