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元宵寿宴 静海年间,农历正月十五上元佳节。 江州织锦局郎中秦机府上,花团锦簇,张灯结彩,来往宾客络绎不绝。虽是正月里,但秦府的庭院中的梅花早早盛开,阵阵幽香沁人心脾。 秦机年逾四十,仅娶一妻一妾,原配正妻乃江州巡抚之女徐氏,膝下生有一儿两女:长子秦羽年二十五,娶两江总督之女陶佩为妻,生有一女,年六岁,取名秦浣;次女秦纶,年十七,待字闺中,尚未婚配,秦机中意陶佩之表兄,盐运大臣之长子曹泠,两家皆有意,只待过了二月二,便将此事挑明,时至端午便再无不成的了;秦机最小的女儿,秦纯,年方十四,前途尚无定论,徐氏痛子,想多留她在身边几年,享天伦之乐。 秦机身形魁梧,一表人才,通文墨,识经济,徐氏秀外慧中,温文尔雅,所生的三个孩子皆钟灵毓秀,出类拔萃。 秦羽身高八尺,挺拔健硕,生得天庭饱满,剑眉星目,其女秦浣亦随其父,虽形容尚小,却可预见将来必也是个美人胚子。 秦纶更不必说,秦家长女,是江州城数一数二的美人,身材挺拔纤细,肤白貌美,双目如一江春水,朱唇如二月春花,发如墨染,眉若黛山,一颦一笑皆动人心,一步一态尽是风情。最难得的是秦机十分重视对这个女儿的培养,并没有因为是女娃就轻视了她的教育。秦纶自幼随秦机走南闯北,胸中颇有见识,又自幼与秦羽一处学习,读得诸子百家,腹有诗书气自华。秦纶到了将笄之年,求亲之人踏破了秦府的门槛,只是秦机早就表明态度,家庭门楣不是最重要的,关键是看男方人品如何,还要秦纶中意。久选之后,这才定下曹泠,曹泠乃家中独出的嫡子,风华正茂,英俊潇洒,与秦纶几次远远相见,双方皆中意容貌,唯其还有一庶出的弟弟,名唤曹沁,其母原是江州城著名的女老生杨氏,据说曹沁不学无术嗜酒好斗,在外面风评不佳,是个泼皮破落户,唯此一样,秦机不甚满意。 秦纯,年方十四,形容颇有其姐之风,但因秦机过度宠溺,惯得她不爱读书,唯爱女红刺绣,一片天真烂漫。 今日上元佳节,又恰逢是秦机之母秦汪氏的六十大寿,秦机作为长子,自然要操办。秦机有一弟,秦权,远在京城上任,无法赶回来替母祝寿,遥寄人参十株、肉桂两箱、冬虫夏草一盒、阿胶两箱、藏红花两匣、翡翠手镯一对,黄金一百两作为贺礼,呈于客厅之上。往来之人无不赞其孝心。秦机还有一妹,秦朴,嫁与皇亲一年后便早亡,此事乃是秦府忌讳,无人敢提。 秦机有一爱妾,名唤柳如眉,乃江阳县令之庶妹,小家碧玉,通诗词,颇得秦机喜爱,只是一贯体虚,身形消瘦,在子嗣上无所出。秦府之人皆称其为眉姨娘,只因她多愁善感性格乖张,合府上下与她合得来的人不多,与徐氏也只是表面客气,井水不犯河水,她却独爱秦纶、秦纯两姐妹,视如己出。 “今日来了这么多人,不知厨房的柴火可还够用?光是温酒,我便烧了三四趟水,如此下去,只怕明日洗脸便不得柴火了。”一个小丫头来寻徐氏的大丫头栖霞。 栖霞乃徐氏陪嫁,年二十六,徐氏最信任这个丫头,怎么都舍不得放出府去,栖霞也忠心侍主,如今是秦府的管事大丫鬟。 栖霞正应接不暇,端着盘子骂道:“自然是先紧着今日,府中办大事,没由得先操心你明日的猫脸狗脸的!” 小丫头识相退去,只见秦纶的丫头卷草又黑着脸进来了,赌气坐在一旁的瓷凳上,撇着头向内不说话,栖霞知道卷草的脾气,是个什么事都写在脸上的直肠子,便放下盘子问道:“小姑奶奶,这又是怎么了?你看我这焦头烂额的,你不说来帮帮我,倒在这里跟谁赌气呢?” 卷草噘着嘴,两颊气得绯红,把栖霞拉过来附耳道:“还不是那曹家,只当是与我家小姐再无不妥了,今日老太太的大寿,竟只送了一对玉如意,那成色,还不如我家小姐手上的镯子呢!” 栖霞听了甚是诧异,把卷草拉到一灯火阑珊的僻静之处细细盘问。 “你可看清楚了?就一对玉如意,再无其他?”栖霞问道。 卷草愠怒地点了点头:“我怕自己弄错,特问了今日收礼之人,再无其他。” 栖霞叹了口气:“果真是世态炎凉。我听说因老爷前阵子在任上出了些差池,至今都没个说法,曹家这么做,应当是在避嫌。” 卷草绞着衣角,继续说道:“还有更气人的呢!你知道今日那曹家是派谁来送的贺礼?” 栖霞想了想,指了指前头,小声问道:“难不成是他?” 卷草赌气道:“可不就是他么?这个曹家二公子每次来都跟到自己家一样,丫头们被他调戏不提,对我家小姐也从不尊重。” 栖霞知道曹沁的为人,也是可恶,但今日是秦老太太的千秋,没的为了这种混世魔王耽误了大局,便悉心劝诫了卷草几句,横竖今日场面上要过得去才好。 卷草无奈地点了点头,二人说完话正要散,卷草一回头,却被墙根处突如其来跳出来的一个人影唬得惊出声来! “要死了!你又是哪个?这黑灯瞎火的吓我一跳!” 卷草攥着帕子捂着胸口,定睛一看,不是别人,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曹沁手中掂量着一个黄灿灿的橙子出现在二人面前。 曹沁身穿一件淡青色的右祐长袍,腰间系一条深蓝色镶银边的腰带,佩一只沉香玉佩,领口松快,发髻散乱,眼看着喝了不少酒。曹沁面如冠玉,长得倒也不差,只是他那个人品,长成什么样都无所谓了。 卷草没好气地说道:“曹公子,这里可是内宅,你怎么可以不打声招呼就闯进来?你在你们曹府也是这般神出鬼没地吗?” 曹沁见两个丫鬟在这里说话,本想吓他们一吓,闹个恶作剧,没想到走近了一瞧,才发现是秦纶的丫头卷草,更是得意了,拿一根手指挑逗卷草的下巴,笑道:“原来是自家人。” 卷草一把把曹沁的手指头推开,嗔道:“谁和你这种人是自家人。” 曹沁掰了掰手指,并不恼,笑道:“你家小姐就快嫁到我曹家了,你这丫头难免到时候不陪了去,你说说,到时候可不就是一家人了。” 第二章 浑蛋曹沁 卷草脸胀得通红,肺都快气炸了,奈何曹沁的话却是事实,一时间无话反驳。 曹沁又掂了掂手中的橙子,边绕着卷草打圈边说道:“哎呀,只可惜你对本公子的态度不太友好,这日后随你家小姐嫁过去,怕是日子也不会太好过……” “你!”卷草气得杏目圆睁,恨不能当场撕了曹沁。 栖霞顾全大局本不想多事,但此刻也只得站出来打圆场道:“公子还是到前头去吧,这里毕竟是我们秦府的内庭,来往女眷众多,公子在这里确实不太方便。” 曹沁上下大量了栖霞一眼,见是一个姿色平平又年长的丫头,完全不放在眼里,笑道:“有什么不方便的?我觉得挺方便的。” 栖霞懒理曹沁这个无赖,又惦记着前头的诸多琐事,便欠身行了个礼道:“那公子便在这方便之处待着,我俩还有事,恕不奉陪了。” 说完栖霞便拉着卷草走了,丢下曹沁一人在原地吹冷风。 “你们……” 曹沁本在前院吃酒,只可惜来往的男宾都是官场上行走的,说的皆是些仕途经济的官话,曹沁读书不精,又不像他哥哥曹泠年纪轻轻就捐了个官做,加之风评不好,所以反而在宾客中为很多人所看不起,没什么人愿意搭理他。曹沁本想调戏卷草一下解解乏闷,没成想半路杀出个老练的栖霞,也只得无可奈何恋恋不舍地看着二人的背影走远。 曹沁百无聊赖,便往庭院深处走去,一来散散酒气,二来看看有没有其他好玩儿的,打发无聊。 曹沁来到后院只见秦浣正拉着一只纸糊的兔子灯玩耍,上去便是两脚,将秦浣的兔子灯踩了个稀巴烂。 “哇……”秦浣一个小孩子,哪里经得起这个,一下子就哇哇大哭起来。 在一旁陪侍的乳母也被吓了一跳,抱起秦浣问曹沁道:“你是什么人?怎么到后院来了?” 曹沁本来只是看秦浣是个孩童,想吓唬她一下,没想到秦浣竟大哭起来,这曹沁平日里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可他平生最怕的就是小孩子家哭,竟一时间也没了主意,他想摸摸秦浣的头,安抚她一下,没想到小丫头以为曹沁要打她,哭得更厉害了。乳母在一旁又是哄又是抱,皆无济于事。 “这是怎么了?” 正当不可开交之时,只听得一个清丽的女声从树丛后面传了出来,随即走出来一位娉婷多姿的美娇娘来。 只见美妇人身穿一袭深紫色裙子,足下蹑着一双水青色的丝履,头上斜盘着一个流云发髻,发髻上插着一支金凤步摇,虽然灯光微弱,却见得其面若桃花,眉目清秀。 乳母向美妇人回明来龙去脉,妇人抬头看了曹沁一眼并不作声,而是捡起地上原本撑兔灯的一根竹篾斥责乳母道:“今日府中办事,你不好生领着小姐玩耍,却在这里冲撞了贵客,还不快陪个不是,领着小姐别处玩儿去!” 乳母本指望妇人主持公道,却反被数落了一通,只得硬着头皮满腹委屈地向曹沁行了个礼,抱着哇哇大哭的秦浣走了。 曹沁本也只是无聊,想开个玩笑,妇人这么一说,他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但见妇人貌美,又想调戏她,便一把抢过妇人手中的竹篾笑道:“你又是谁?敢管本少爷的闲事……” “你就是曹沁吧?”妇人并不吃曹沁这一套,直接开门见山道,“在这府里,大家都叫我眉姨娘,你也这么叫吧。” “原来是眉姨娘。”曹沁再混账,也知道是长辈,立刻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气焰。 如眉平日里早就听说曹家有个不成器的二公子,未成想竟不堪至此。如眉与秦纶年龄相差不大,平日里虽然辈分上是母女,感情上却更如姐妹,看着眼前曹沁这般,又听闻今日曹家只送来玉如意一柄,不禁为秦纶的婚事担心。 “姨娘要是没什么事,那我就先告辞了……”曹沁见这秦府上下也没什么好玩儿的,礼也送了,不如索性早点抽身,再去街上玩上一玩。 “好,慢走,不送。”如眉简单客套了一句,便也任由曹沁去了。 曹沁走后,如眉来到秦纶房中,只有一个小丫头在看屋子,其他人都到前头赶热闹去了。 “看见你家小姐了吗?”如眉问道。 小丫头木然地摇了摇头。 如眉叹了口气,便转身要走,恰碰上秦纶的另一大丫头联珠风风火火地进门来取东西,忙截住她问道:“秦纶呢?” 联珠着急忙慌地往里屋去寻东西,看了一眼是如眉,边走边回道:“小姐在前头陪老太太正看戏呢,不知怎的,忽然来了个诰命夫人,横竖要替小姐保媒,这不夫人差我回来拿些值钱的首饰,给小姐去装扮一下。” “诰命夫人?”如眉眉头微微一蹙,“如何又要保媒,难不成这江州城还有人不知道我家秦纶已经许了曹家了吗?” 联珠一边翻箱倒柜地收拾东西一边回道:“听说那诰命夫人是京城来的,对我家小姐的事情并不知情,又说已和京城的二老爷商量过,这才来的。其他的我也不知道。” 如眉暗暗纳罕,如何这是又牵扯上秦权,却碍于身份不方便往前头去,索性便坐在秦纶屋里头等消息。 联珠急急忙忙地走了,如眉一再嘱咐她有什么消息就立刻传到后头来。 联珠拿着一盒首饰走到前院侧厅的耳房内,替秦纶装扮上,又唤了卷草来贴身服侍,二人扶着秦纶往正厅走去。 秦纶今日着一件玫红色滚金边的襦裙,外披一件粉红色落樱图案的锦缎长袍,颈脖上坠一根水晶项链,腰间系着宝蓝色织金锦的腰带,腰带上垂着一只蝴蝶状白色的和田玉佩,脚下踏着一双白色丝履。秦纶今日原梳着寻常发髻,鬓边簪一朵粉色海棠花,后因为诰命夫人来了,徐氏特命改了垂桂髻,插嵌红宝石花形金簪,配一对红珊瑚耳坠,越发显得面色灿若桃李,艳如朝霞。 秦纶深知母亲临时命自己改了装扮,必是来了重要的贵客,越发注重仪态,行动如风,不敢有一丝懈怠。 第三章 诰命保媒 秦纶来到正厅,只见厅正中的两张紫檀木太师椅上一边坐着自己的奶奶秦老夫人,一边坐着一位隆装妇人,约摸四十来岁,着一件赭石色织金线的云锦长衣,头戴翡翠发饰,贵气临人。客厅下首一边坐着秦机和徐氏。除了贴身伺候的下人,其他人一概被拦在厅外,不得入内。 “纶儿,快过来拜见一品诰命夫人。”秦机介绍道。 秦纶见这架势,立刻明白这妇人的身份不是一般的尊贵,正欲行大礼,那妇人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上前一把扶住秦纶,朗声笑道:“你们快别吓着孩子,今日是老太太的千秋,咱不闹这些虚礼,按辈分,这孩子该叫我一声婶娘才是。” 秦纶并不识得这位妇人,拿眼光朝向秦机求助。 秦机走过来解释道:“吴夫人是你婶子的表姐,你是该叫一声婶娘才对。” 秦纶叫了婶娘,行了大礼,姓吴的妇人拉着秦纶在自己身边坐下。秦纶细细思量,好像日前母亲是和自己提起过,京城的婶娘有一表姐驾予了当今圣上的表叔,莫不就是这位吴夫人了?只是这位吴夫人一直身居高位,从不与秦家往来,今日如何会不远迢迢前来登门? “我这辈子竟没有像纶儿这么标志的一个女儿,只有两个不成器的儿子,不提也罢。说到底,还是你们比我有福气啊!”吴夫人拉着秦纶的手细细打量,只见灯光下肤若凝脂,指如葱根,不禁赞不绝口。 “哪里,吴夫人您谦虚了,我老太婆虽说是耳聋眼瞎,却也听说您的两位公子在京城那都是国之栋梁,当今圣上器重得很呢。”秦老太太陪笑道。 “嗨,什么国之栋梁,不过是皇上不嫌弃他那两个表兄愚钝,留在身边赐一口皇粮吃罢了。”吴夫人显然对秦老太太的话很受用,笑道。 秦纶伸手摸了摸搁在吴夫人手边的茶盏,转头吩咐联珠道:“正月里天冷,夫人的茶有些凉了,你去换盏热的来,再加一颗红枣,给夫人暖暖胃。” 吴夫人见秦纶乖巧懂事,更是乐得眉开眼笑,对秦机和徐氏道:“纶儿不仅相貌出众,也乖巧懂事,看来今日我算是来着了,方才席间我就说有个媒要保,不知道老太太和弟弟弟妹同不同意?” “岂敢岂敢……”秦机连连作揖。徐氏笑而不语。 联珠换了一盏茶来,秦纶亲自接与吴夫人,吴夫人笑道:“方才我说我是纶儿的婶娘,今日我说一句大不敬的话,我这个半截子埋土里的,也是当今圣上的婶娘,你们说是也不是?” “这个自然是。”秦机和徐氏连连点头。 “所以今日我要保的这个媒,就是要给纶儿和当今圣上牵线,不知道弟弟和弟妹同不同意?”吴夫人得意洋洋地说完,整个大厅一下子都安静了,只听得那西洋钟表滴滴答答的声音。吴夫人佯装低头喝茶,给众人一个思虑的时间。 “这……” 半晌,还是秦机打破了沉默,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道:“多谢嫂子抬爱,只是……我家秦纶已经许给了盐运曹家,只怕……” “啪!”地一声,吴夫人爽利地合上茶盏的杯盖,反问道:“下聘没有?可有婚约?可有媒人?可有文书为证?” “这倒没有……”秦机摇了摇头。 吴夫人笑道:“那既然如此,便是不作数的,男未婚,女未嫁,一切都可以重来。” 秦机头上的汗都滴下来了,徐氏亦不敢多话,秦老太太接话道:“夫人说得有理,只是……这江州城都知道我家纶儿是许了曹家的,夫人您看,曹家今日也送来了贺礼。” 吴夫人瞄了一眼不远处台面上那盏玉如意,冷笑道:“我看这曹家的诚意也不过如此嘛,弟弟弟妹是讲诚信之人,可是人家……我看未必放在心上。” 说着,吴夫人又拉起秦纶的手对秦机徐氏说道:“别说这门亲事本就委屈了我家纶儿,就说那曹家在圣上面前不过是平日里都见不着的奴才,你们之间不过是口头之约,皇上一道圣旨,什么都勾销了。” “这……”秦机诚惶诚恐,豆大的汗珠止不住地从头上滴落下来。 徐氏亦不情愿,但碍于情面和身份,不能多话。 秦纶心中属意曹泠,但奈何婚姻大事由父母做主,女儿家更是要三缄其口,便也默不作声。 秦老太太看着今晚这场景,不禁想起十年前秦朴婚配时的情景,心焦万分。但秦老太太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稳了稳心神,来了个缓兵之计,对吴夫人道:“夫人连日舟车劳顿,今日又来给我这个老太婆祝寿,多有辛苦,不如今日先在我府中住下,明日我们再细细商议。” “也好!”吴夫人起身,爽快地说道,“我正好也乏了,方才我听说老太太还有一出戏听得不过瘾,我就在府上叨扰了,明日我再陪老太太看看那出未完的戏。” 夫人在徐氏的陪伴下去自去休息,这边厢可愁坏了秦机和秦老太太。 “母亲……”秦机面有难色,“你看今日之事,可如何是好?” 秦老太太叹了口气道:“只怕是凶多吉少啊!今日之事与十年前何其相像?可怜你那妹妹,便再也不得相见了。” 提起秦朴,秦机的眼角有些湿润:“母亲,何苦又提朴儿呢?十年过去,先皇去世,圣上登基,金銮殿上早就换了一茬人了。” 秦老太太站起身,拄着碗口粗的黄杨木拐杖,秦机扶着她往内庭走去,秦纶低着头紧随其后。 “今日曹家的贺礼你看见了?”秦老太太边走边低声问秦机。 “看见了。”秦机道,“定是为了前一阵那批衣料得罪了贵妃娘娘的事,曹家这是在避嫌呢。” “我听说曹家有意让曹泠的胞妹曹淮明年选秀入宫,走的正是贵妃娘娘的门路。”秦老太太说。 “确有此事。”秦机扶着秦老太太转过回廊,来到秦老太太住的院落。 “你做事如何这般不当心,竟然得罪了贵妃。”秦老太太责备秦机。 “母亲有所不知,前日之事,乃是个意外,贵妃娘娘喜好艳丽,据说那匹衣料本是蜀锦局织造,后不知怎的,转到我江州织造,我局从来没有给贵妃娘娘裁制过衣物,贵妃娘娘不满也是在情理之中。”秦机道。 第四章 秦府之患 秦老太太抬起脚,跨过门槛,进入正屋道:“你的那些公事不必说与我听,我只管儿孙们的太平安康。今日你也累了,早些下去休息吧。” 秦机告辞秦老妇人,垂手退了出来,秦纶紧随其后,父女二人来到徐氏房中,徐氏已然等在那里。 “爹爹今日为何要欺骗祖母?”秦纶关起房门来立刻问道。 秦机在铺着苏绣的圆桌边坐下,自斟了一杯茶道:“我就知道瞒不过你。” 一旁的徐氏不解:“你们父女俩这是在打什么哑谜呢。” 秦纶道:“爹爹方才对祖母说,贵妃娘娘的衣料原是交由蜀锦局织造,后转到了咱们这里,此话是大大的不通。我们江州织造一直只管供宫中的床帏、被单这些,从不织造衣物,断不会因为这个而得罪了贵妃。爹爹你到底前一阵在公中出了什么差池,闹得全府上下人心惶惶?” 秦机叹了口气,眼见是瞒不过秦纶,只得如实相告:“哎,此事错综复杂,还牵涉到你京中的叔父。” 徐氏更为不解:“秦权年前不是刚升了翰林院督查,当时你就唉声叹气,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我还奇怪呢。” “你以为升官就是好事啊?!”秦机冲了徐氏一句,叹了口气,缓缓说道: “我那弟弟你是知道的,从小天资聪颖又善读书,少年得志,一路仕途通畅。可他就是太顺了,人又太实诚,不懂得在险恶的官场中自保,前一阵他随右宰相王大人搞什么变法,受到了赏识,就被提拔了。” “我听闻当今圣上也很赞同变法,”秦纶为秦机添了茶,把茶盏递到父亲跟前,“爹爹该替叔父高兴才是。” “高兴个屁!你们有所不知,这正是官场上的复杂之处。当今圣上固执多疑,虽然表面上支持变法,其实心里怎么可能愿意真改,千年的老树,万年的根基,是一丝一毫也动不得的,不过是借着变法之名,排除几个朝中的异己罢了。”秦机道。 秦纶听了默默不语,徐氏问道:“那这些事如何又扯上了纶儿的婚事?” 秦机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当今圣上宠信孟贵妃,孟贵妃的父亲孟归是三朝老臣,当时拥戴新王,那可是出了大力气的……” 徐氏点头称是:“这些我都知道。” “可还有你不知道的呢!”秦机恼怒地继续说道,“我那不成器的弟弟,你说他变法就变法,他再怎么变也不能变到孟归头上去呀!” “什么?”徐氏原本坐着,吓得一下子站了起来。 秦机叫徐氏坐下,接着往下说:“那宰相王大人是多精明之人,不与孟归正面冲突,把秦权顶在杠上,让他领着几个文官联名上书,劝孟归告老。” 秦纶不解:“父亲说孟归是三朝元老,那已然年老,叔父又何必多次一举呢?” “正是呢。”徐氏应和,“秦权既是翰林院监察,弹劾大臣也与他的职责并不相干呀。” “孟归虽已年迈,却门生众多,在朝中他是最不赞成变法的那一派。王大人逼孟归告老,实则是敲打孟归的那些学生们不要妨碍变法。”秦机解释道。 “那叔父岂不是在朝中得罪了一票人?”秦纶回过神儿来。 “正是。”秦机无奈地点了点头。 “怪道爹爹今日不与祖母说实话呢,原来是因为牵扯到叔父。”秦纶道,“那今日这诰命夫人实则是叔父请来的?” 秦机苦笑道:“你那个愣头青的叔父如何会想到这一层!我看八成是六皇叔的主意。” “姑父?”秦纶诧异,但细细想来,能使唤得动吴夫人的,确实也只有六皇叔了。秦纶的姑母秦朴嫁予先皇的六弟,仅一年便殁了,但这位姑父倒是一直对秦家关照有加。 “那你的意思,纶儿是非进宫不可了?”徐氏问。 秦机不语,半晌对秦纶道:“纶儿你先回房吧,我今日便在这里歇息,与你母亲再商量商量,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秦纶退出房门,卷草焦急地等在外头,见秦纶一出来便问道:“小姐怎么样了?难不成你真的要进宫?” 秦纶低头不语,卷草拿搭在臂膀上的一件蚕丝斗篷替她披上,二人往秦纶住的幽香苑去。一路上,卷草把今日遇到曹沁的事情说了,秦纶只不屑地说了一句:理他作甚。 秦纶进入幽香苑,如眉和联珠迎了出来,问的是都同样的问题:怎么样了? 秦纶见如眉只着一件单衣,拿下自己的斗篷替她披上,几人一同往里屋去。 进屋以后,秦纶给如眉让座,如眉哪里有心思坐,只拽着秦纶问话:“难不成你与曹泠的婚事就这样作罢了?” 秦纶坐在梳妆镜前,联珠过来替她拆头上的发髻,秦纶自己褪下身上的钗环首饰,默不作声。 “哎呀,大小姐,你这是要急死我呀!”如眉焦灼地在秦纶身后走来走去。 “姨娘,你不要再走了。”秦纶转过身来,拉住如眉的手道,“我方才听爹爹的意思,进宫之事是十之八九。” “那怎么行?你和曹公子是早就定下的,这婚事也是说退就退的?”如眉惊诧地把手抽了回来说道。 秦纶抿了抿嘴唇,用手扯去头上最后一根发带,满头乌发如瀑布般一下子垂顺下来,道:“这天下有什么事是定下的?万事皆有变数,就算是嫁了人,不还有半路改嫁的嘛。” “可是你与那曹公子郎才女貌相互中意,如此一来,你不觉得可惜?”如眉比秦纶还急。 “有什么可惜的。”秦纶对着一块镶嵌在红木屏风上的全身铜镜把腰带和玉佩仔细解了下来,对着镜子兀自说道:“我们不过是彼此对模样满意,脾气秉性一概不知。曹泠是人才出众,可日后是不是个好丈夫也未可知。我们这高门深宅之苦,也不比入宫去松快多少。” 如眉感同身受,点了点头:“只是这入宫之事从未提起过,如何今天就这般急来?” 秦纶拉如眉在绣床边坐下,又打发联珠卷草去倒热水给自己梳洗,待二人出门,才悄悄对如眉道:“姨娘好生糊涂,纯儿今年十四一直未有婚配,还不明白么?” 如眉大惊。 秦纶继续道:“既然我们家必有一人入宫,我宁愿那人是我。” “可是……”如眉还欲说些什么。 第五章 秦纯点戏 忽然房门没“咚”地一声被推开了,一袭粉裙跃过朱红色的门槛,罗带轻飘,随即一股甜香涌入房间。 “姐姐、姨娘,你们在这里说什么悄悄话呢,我方才听说明日还有戏看,你们说是也不是?” 秦纯着一袭粉裙,外头披着嫩橘黄色的披风,头上戴着一串银色的发钏儿,腰间未系腰带,脚下穿着一双粉色绣蔷薇花的布鞋,满面霞红,鼻尖还带着香汗,兴冲冲地,一看便是又从哪里顽了来。 如眉拿帕子替秦纯抑了抑头上的汗珠,嗔怪道:“眼见着也快十四了,如何还与孩童一般,成日里就惦记着顽,你可知道你姐姐……” 如眉还欲往下说,却被秦纶当即喝住,秦纯扑闪着清潭一般的眼睛,莫名其妙地看着二人。 秦纯换了一副面孔道:“纯儿,你姨娘这是怕你顽散了心,所以提醒你。我方才正和姨娘说呢,明日府中又安排了戏,等诰命夫人点完了,你大可挑你喜欢的戏悄悄告诉老夫人,她自然会替你点。” “如此甚好。”秦纯声音婉转清脆,拈起秦纶桌上青花瓷盘里的一枚绿豆糕看了看,嫌弃地又丢下道:“这都干了,不好吃了。” 恰逢这时卷草进来送水,秦纶吩咐她先不急着替自己盥洗,让她和如眉先把纯儿送回房再说。 “我自己又不是没长腿,要她们俩人送作什么?”秦纯起身便往外走。 秦纶立刻使了个眼色叫如眉和卷草跟着,并故意敲打如眉道:“姨娘,纯儿今日也累了,你可得督促她回去早点歇息,别又说话散了神,明日起不来,可就看不成戏了!” 如眉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快步追上秦纯。 此时,联珠拿着一个青瓷瓷瓶进来,瓶中还插着数支百合,说道:“小姐快洗漱了睡吧,我刚去前院找了几支百合来替你安神。” “亏得你想着我。”秦纶接过瓷瓶放在案台上,闻了闻,苦笑道:“别说是百合,就算你拿来的是安神药,今夜我也是注定睡不着的。” 联珠钻到里屋,猫着身子弯腰铺床,脸朝内说道:“天大的事情夜里也解决不了,多想无益。姑娘还是睡吧。你若是觉得我们声大,我和卷草睡到外屋卧榻上去就是。” 秦纶叹了口气:“那倒不用。”三人辗转,一夜无话,只听得那棕绷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 次日一早,秦老夫人陪着吴夫人用膳,用完膳又去参观花园,直逛到晌午时分,才到暖阁用饭。 秦纶不好不陪着,秦纯也跟着一路游玩。 “我记得纯儿满月时我还送了一个如意吊坠,仿佛还跟昨天的事似的,如今这孩子都长这么大了。”刚入席落座,吴夫人便硬拉着纯儿在自己身边坐下笑道。 “可不是嘛,过了中秋,我家纯儿便十四了。”秦老夫人亦在众人的搀扶下落座笑道,“吴夫人你可别拉她坐这么大的位置,没准儿回头她真就坐这儿了。” 吴夫人也爽利:“坐这儿就坐这儿!今日我在,吃了饭我就认她做闺女,看这个位置她坐得坐不得?” 众人陪笑,暖阁内阳光如许,香气怡人。 用毕午饭,秦老夫人、吴夫人、秦机、徐氏、秦纶五人留下饮茶,其余人等皆退去。 秦机奉了上好的龙井,让了吴夫人一回道:“夫人尝尝,这是上好的明前龙井,刚有的。” 吴夫人抿了一口,果然清香。 秦机和秦老夫人对视了一下,便对吴夫人道:“夫人是我嫂子的表姐,那便是我的表姐了,既是自家人,今日有些话秦机斗胆,便和夫人叙话家常。” 吴夫人放下茶碗,洗耳恭听。 秦机道:“夫人是知道的,我那姐姐……” 秦机欲说还休,又拿眼神去瞟秦老夫人,秦老夫人巍然不动。 秦机接着说道:“我那姐姐去的惨,所以入宫之事兴许在其他府上看来是天大的喜事,可在我家……” 吴夫人知道秦机的意思,叹道:“秦朴我有幸得见过一面,人才确实风流得体,我至今都还有印象。只是十年前那是个意外,弟弟你又何必总是提及此事。” “所以,太后哪里……”秦机横了横心,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吴夫人有备而来,接道:“太后那里您大可放心,秦朴一死,一切都一笔勾销,何况如今这圣上亦非太后亲生。十年都过去了,弟弟你有些多虑了。” “可是就算纶儿要入宫,不是按例宫中明年才选秀吗?”秦机问道。 “这有何难?我昨日玩笑,说是要‘保媒’,那便不是让纶儿走选秀的路子入宫。”吴夫人道。 “那如何入宫?”徐氏性急,插了一句嘴。 “六皇叔的意思,是让我这次先把纶儿接到府上,他膝下无女,你们名义上把纶儿过继给他,他求皇上封个郡主,然后再请一位太妃保媒。如此一来,不仅风光,而且纶儿入宫之后便也不用从下面开始熬了,直接便开脸封贵人。”吴夫人道。 “这……”秦机仍然犹豫。 秦老夫人不言,当座之人,皆各怀心事。 “这入宫之事,其实我们也早有打算。”秦机继续说道,“只是我们本想的是纯儿……” “不可!”秦纶立刻打断她父亲的话。 秦纶沉默半晌,忽然高声,把吴夫人吓了一跳,吴夫人奇怪地看了秦纶一眼。 秦纶捏紧手中的帕子,定了定神道:“婶娘此次不远千里前来,便是要解父亲的燃眉之急。我叔父在京中也多靠婶娘照顾。纯儿尚还年幼,一团孩气,并不能替父亲分忧。秦纶无能,愿听从婶娘和京中姑父的安排。” 吴夫人听完秦纶的话,点了点头,叹道:“你倒是个实诚孩子。” 秦机依旧犹豫不决,但也知道此时是到了该下决心的时候了。徐氏当场便垂下泪来,这手心手背皆是肉,她原以为秦纯将来入宫,所以在家一日便百般疼爱,奉若珍宝,又因秦纶早前暗许了曹家,而暗自得意,姐妹二人终有一人得安稳,心中聊有安慰,可是如今一来,一切都被打乱。秦纶入宫,要强退了曹家的亲事,如此秦府的声誉必然受损,那日后秦纯的婚配怕就难了。 话言至此,吴夫人之事算是完了,徐氏期期艾艾,哭得人不忍,秦老夫人便携吴夫人到前庭去看戏,秦纶同往,留下秦机安慰徐氏。 秦纶搀着吴夫人往戏台走,吴夫人拍着秦纶的手道:“你母亲是舍不得你,我虽没有女儿,却也知道母亲的心。” 秦纶不语,三人转过回廊,来到戏台,却见秦纯早早地等在那里,正玩着戏台边的一竿花枪。 见秦纯耍得欢愉,吴夫人与秦老夫人也一扫阴霾,换了笑容,坐下来点戏。 “夫人想看什么戏?”秦老夫人把戏本递予吴夫人。 吴夫人冲远处的秦纯招了招手,秦纯丢下花枪便一蹦一跳地过来。 吴夫人拉秦纯在身边坐下,笑道:“丫头你来替婶娘点。” 秦纶还未来得及阻拦,秦纯便当真点了起来。 丝竹声一响,换了人间。 第六章 贺礼之疑 这边厢,徐氏对着秦机垂泪。 秦机焦虑地在阁内来回踱步,劝道:“你便不要再哭了,当初既然你连生两女,便注定了有今日。再说,这入宫,也未必就是坏事。” 徐氏哽咽道:“我十五岁便嫁入你家,眼见着秦朴是如何长大,她的一饭一食,一言一行都是经过悉心调教的,自幼是按着王妃的标准教养。谁知,送入皇家才一年便没了,你叫我如何能放心让自己的女儿再与皇家扯上关系。” “你这就是妇人之见,那吃饭有噎死的,是不是人人吃饭都噎死啊?”秦机斥责道,“如今的时局你怕是不知道,我与你说实话,我最近在任上的日子可不好过,京城已经派人来在查织造局的账目,我若完了,秦权也就完了,秦家也就完了。” 徐氏还是嘤嘤抽泣,秦机见她不听劝告,便拂袖而去,唤栖霞进去伺候。栖霞好言好语地安慰了徐氏半晌,方才渐渐止住。 前庭的丝竹响了一个下午,秦纯点的皆是些热闹的戏,她频频叫好,样子看起来十分开心。秦纶盯着秦纯的侧影,心中默默,只愿妹妹能日日这般,自己便是万劫不复也在所不惜。 入夜,秦机和徐氏往秦纶房中来。 秦纶陪笑了一天,脸都僵了,卷草端了热水正与她洗脸,秦纶自己对着铜盆拿水扑洗,卷草站在身后替她举着头发。 联珠伺候二老坐下,又沏了一壶热茶上来。 秦纶还未洗完脸,徐氏便坐不住了,赶走卷草,亲自上前替秦纶举着头发,又亲自递了毛巾。 “娘亲……”秦纶朱唇轻启,徐氏又红了眼圈。 秦机虽也不忍心,但如今还是大局要紧,不然一家老小岂不全完,便把二人唤道圆桌前坐下,道:“纶儿,后日你便随吴夫人进京去吧。我与你娘亲连夜为你准备些东西,你要什么尽管说。事到如今,只能怪父亲无能,以后的路可就要靠你自己走了。” 秦纶知道内情,自己是非入宫不可,如若不然秦府必然风雨飘摇,遣妾一身安家园,秦纶愿意。 “父亲母亲放心,我去京中之后,自然还有叔父和姑父照料,那吴夫人看着也是和善之人,到时候有人帮衬,你们也不必太过担心。” 秦机皱眉道:“这正是我要叮嘱你的,纶儿你要记住,那吴夫人虽然不错,可是天下没有永远的好人,只有永远的利益。你此去京城万不可亲信他人,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就是。”徐氏接道,“你姑姑当年那样小心,还是殒了性命。你去了京城只要自保,千万不要出头。” 秦纶点了点头,一入宫门深似海,秦朴的意外离世,是秦府每个人的心头之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秦机和徐氏对秦纶千叮咛万嘱咐,三人一直聊到深夜,徐氏说两句便要哭上一阵…… 秦老夫人房中的灯光也一直没有熄灭,她把栖霞喊过来盘问道: “你们都当我老了,万事就敷衍罢!等来日我躺不进棺材,你们也把我撅折了扔进去便是!” 栖霞吓得“扑通”一声便跪在地上,磕头道:“老夫人您这么说,便是拿刀杀我了。” “那你还不快说!”秦老夫人用拐杖拼命杵着地上的青砖。 “栖霞知道,府中的事是瞒不过老夫人的。”栖霞跪着说道,“老爷夫人的事情我是真的一字不知,但只是听闻貌似此次非同一般,老爷已一连数月没有睡过安生觉了。” “混账!”秦老夫人喝断栖霞,“这些大白话也用你现在来告诉!” 栖霞跪在地上,身子直抖。 秦老夫人继续训道:“其实我大可不必问你,只去问我那不争气的儿子便是。只是,我若去问他,他必要编个瞎话来搪塞我,我不劳他费那个心!” 栖霞腰身一软,扑在地上磕了个头,她知道秦纶入宫的事情已然闹得这么大了,秦老夫人面前笃定是瞒不下去的,老爷和老夫人其实都心知肚明,只是二人皆顾忌对方,装作糊涂。 “我说,我说!”栖霞磕了个头,“但求老夫人别生气!我只是听说,这次是二老爷在京中得罪了人,开罪了贵妃娘娘,我家大老爷是受了二老爷的连累,所以才……” “果然是这样!” 秦老夫人跌坐在卧榻上,沉吟半晌,而后颤颤巍巍地指着仍堆放在桌上的贺礼道:“知子莫若母,我的儿子各个孝顺。只是我家的老二我知道,就知道死读书,不过是个会讲酸话的榆木疙瘩,要他送我这些冬虫夏草、阿胶,只怕是比铁树开花还难。肯定是老大私下又着意添了许多,为的就是哄我高兴!” “老夫人,您早就知道了?”栖霞抬起头。 “怎么会不知道?”秦老夫人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事出反常必有妖。你家老爷要是不多此一举,把老二的贺礼添置得如此风光,我还怀疑不上他俩。只是昨日我一看这贺礼,就知道肯定是秦权又在京城捅了篓子了。我有年过寿,老二派人送了两只王八来,当时他父亲还在世,当时就被他父亲拿棍子追着抡了几下。” 栖霞又磕了一个头,秦老夫人连连叹气。 翌日一早,府院内便堆了几车的东西,都是备予秦纶入京的。 秦羽一早从偏府匆匆忙忙地赶来,见着秦机便问:“妹妹当真要入宫?” 秦羽自从娶妻生女之后,因那陶氏性情不定又为人计较,与徐氏不睦。秦机便令他们搬到偏府去居住,眼不见心不烦。前日大寿,秦羽操持了一天,昨日秦机便让他在府中歇了一日。 “为何去得这样急?”秦羽问。 秦羽踩着一双漆黑色的布鞋,身上穿一件淡蓝色的褂子,头上梳着发髻,以白玉束发,面如满月,鬓如刀裁,气宇轩昂。 秦机与秦羽在庭院内走动,秦机低声问道:“家中之事,你媳妇还不知道吧?” 秦羽摇了摇头:“自然没有让她知晓。只是妹妹若要入宫,那曹家必然是瞒不下去了的。这门亲事可如何才能退掉?” 秦机抬头看了看天,驻足道:“我也正为此事烦心。” “有什么烦心的?” 身后传来一声威严的话语,秦纶秦羽回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秦老夫人。 秦羽忙弯腰拱手行礼:“祖母。” 秦老夫人在丫头的搀扶下,在庭院中的石凳上坐下,秦羽躬身在石凳上加了个刺绣蒲团,怕冰着老夫人。 “曹家退亲的事,我有个打算,说与你们听听。”秦老夫人道。 第七章 兄妹惜别 秦机与秦羽立在一旁,垂首恭听。 “我听说那曹家,除了曹泠还有个曹沁。”秦老夫人拿眼睛看着秦羽。 秦羽回道:“是有个曹沁,但他是庶出,平日里大不成个体统……” 秦老夫人抬起手,打断秦羽:“我还听说那曹沁有个胞妹,叫曹涟,今年也有十五了?” 秦羽点头:“正是,与曹沁是一母同胞,也是庶出。” “那便好。”秦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那就说与你做妾,过几日便差人去送礼。” 秦羽大惊,这纳妾之事也非同儿戏,秦羽之原配陶氏心胸狭窄,莫说是纳妾,秦羽就是在府上同哪个丫头多说个几句,她都要生出些事来。如今贸然纳妾,自己必无安生日子可过了。 秦老夫人知道秦羽的担心,屏退左右,站起来往前踱步,命秦羽搀着,低声与他耳语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如今也大了,膝下除了浣儿,也没个男娃。那陶氏的脾气我不是不知道,奈何她娘家势大,你平日里少不得忍气吞声。但这曹涟与她沾亲,想必她也能容得下。最重要的是,你若纳了曹涟,咱们便可对曹家说,不宜亲上做亲,顺水推了你妹妹和曹泠原来的婚约。” 秦羽为难,道:“只怕我媳妇要闹……” “他闹你便让她闹去,闹上几日也就好了。”秦老夫人说。 秦羽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这是府中大事,他也不好推辞,只说全凭父母做主。秦机自然应允,如此便再无不妥了。 秦羽仍觉得蹊跷,便问秦机:“本不是二妹入宫,如何这次诰命夫人却冲秦纶而来?还闹得要退亲这么复杂?” 秦机叹了口气:“此次你叔父在京中贸然惹祸,一来你二妹尚小,不够入宫的年纪;二来你叔父得罪了贵妃,若不付出点代价,贵妃如何肯依?那诰命夫人必定两头做人,一头答应了六皇叔让秦纶入宫,另一头怕早就把纶儿定亲退亲的事情卖给了贵妃,让贵妃抓着这个把柄,日后好挟制纶儿。” “这么复杂。”秦羽沉吟。 “官场上的事比这复杂多了。”秦机边走边说道,“你也要好好学着点。” 秦羽点头称是。 秦羽告辞秦机,便来瞧秦纶,秦纶正在房内收拾衣物,见秦羽来了,忙让座道:“哥哥来了,我这里正乱着。” “不妨。”秦羽掀起衣服便在厅内的圆桌边坐下,联珠奉上茶来。 “妹妹……”秦羽见秦纶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房间空旷了不少,心中有难舍之意,道:“你这一去,怕是日后相见就难了。” 秦纶在父母双亲面前要考虑他们的感受,不敢露色,秦羽这一句话,她便滚下泪来。秦羽也禁不住垂下泪来。 秦纶拿帕子替秦羽拭泪,秦羽拿袖角替秦纶拭泪。二人对坐着哭了一会儿,才强止住说话。 “我这一走,爹娘、祖母就劳烦哥哥照应。”秦纶道,“你自己也要多保重。” “这些你都放心。”秦羽道。 “只一事,我放不下。”秦纶擦干泪痕道,“就是纯儿,我走以后,你要多过这边来看她,万不可让她觉得孤单。” “这个自然。”秦羽点头。 “既然我入了宫,爹娘定会给纯儿选一户好人家,到时候你这个做哥哥的,也要帮着长长眼,万不可叫纯儿嫁过去委屈。”秦纶叮嘱道。 秦羽全都答应,又将自己即将纳妾之事说了,让秦纶免除后顾之忧放心去京城。 秦纶看了外头一眼,低声说道:“嫂子虽然性子暴烈些,但好歹哥哥已于她有了浣儿。平日里让着她些也无妨,只是要提防曹家。我与曹泠退亲,曹家必然怀恨在心,就算哥哥纳了妾,只怕曹家气也难消。哥哥万不可对曹涟过于垂爱,激怒了嫂子,再生出事端。” “我听妹妹的便是。”秦羽点头答应,又环顾了一下秦纶的屋子道,“妹妹缺什么赶紧与我说,我现在去备办还来得及。” 秦纶摇了摇头:“倒也不缺什么了。” 秦羽从秦纶出出来便返回自己府中,将纳妾一事告知与陶氏。果然不出所料,陶氏当即便捶胸顿足,嚎啕大哭,什么难听的话都骂出来了。秦羽知道她从小在家中骄纵,虽然识文断字,却性情固执,谁的话都是一字不听的,便由得她闹去,自己躲到外头逃清净去了。 秦纯连着玩了两日,却见府中忽然多出了些箱匣,又听闻了不少风言风语,虽秦机和徐氏未与她明说,但也知道是她秦纶要入宫了。秦纯心里难受,把自己锁在屋里不出来,谁敲门也不理。 秦纯的丫头小蝉不敢去回徐氏,只得来求秦纶过去劝一劝。 秦纶这两日亦故意躲着秦纯,不与她独处,正所谓近乡情怯,越是要走了,她越是怕面对秦纯。 “大小姐明日便要启程,好歹去瞧瞧二小姐。”小蝉都快哭了,“大小姐若是不把小姐安抚好,只怕她日后有的哭呢!” 秦纶知道逃是逃不过去的,再说明日便要走了,横竖得去瞧瞧秦纯,便含着泪随小蝉来到秦纯屋前。 “妹妹,你开开门。”秦纶亲自敲门,里面却一点声音都没有。 “纯儿,我是姐姐。”秦纶又叫喊了一声。 半晌,里面还是没有动静。 秦纶正又要叩门,只听门“吱呀”一声开了,秦纯两眼哭得红肿,头发也散乱着,赤脚站在门口。 秦纶独自一人扶着秦纯走进屋内,拿鞋替她穿好,又扶她到妆镜前,亲自替她梳头。 “姐姐,明日……当真……要,走了么?”秦纯哭得说话都不连续了。 秦纶比秦纯更伤心,却强装出一副笑脸道:“是啊,姐姐明日便要去京城了,然后就要进宫。纯儿不替姐姐高兴么?” “有什么可高兴的?”秦纯撅着小嘴,“皇宫那见不得人的去处有什么好的?姐姐还不如在家呢,好歹有我陪着姐姐。” “你这就是说孩子话了。”秦纶拿梳子顺着秦纯乌黑的头发,“过几年你也是要出阁的,到时候你嫁人走了,让姐姐一人在家中孤独终老吗?” “姐姐……”秦纯转过身,伏在秦纶身上哭泣起来,“我知道明日你是肯定要走的,可我就是舍不得……” 秦纶轻拍着秦纯的背,哽咽道:“姐姐也舍不得你。” 秦纯起身,从妆镜下翻出一个剔红螺钿的漆盒,递与秦纶。 “姐姐,我知道那皇宫里定然是不缺金银珠宝的,这一匣子绢花是我昨晚连夜打的,各种颜色各种花式的都有,送给姐姐日后搭配衣服。” 秦纶打开匣子一看,只见五颜六色几十朵绢花,各个都清新可爱。秦纶拿起一朵,眼泪便跟断了线似的往下淌,道:“好,姐姐收下。日后看到这些绢花,便就像看见纯儿……” 第八章 闺中密语 入夜,秦纶拜别父母,徐氏只是哭泣,秦机长吁短叹,秦纶不忍多留,早早告退了出来,宿在秦纯房里。 秦纯穿一件水粉色的睡裙,秦纶着一件白素色的寝衣。 上半夜,秦纶对秦纯强行灌输了无数做人的道理,反正她自己知道的都讲了,比如凡事不可强求要顺其自然,比如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防范。秦纶生怕自己走了,秦纯不能好好保护自己。 秦纯听得昏昏欲睡,上下眼皮直打架。秦纶用力推了推她:“你倒是听见没有?” 秦纯拿起秦纶的一缕长发,撒娇道:“姐姐,你若是怕我不记得,不妨拿笔写下来,题目我都给你拟好了,就叫做‘秦氏女训数则’,如何?” “你这个死丫头!”秦纶戳了秦纯的太阳穴一下,“如何现在学得这般油嘴滑舌?谁教你的?” 秦纯坐起来,认真对秦纶说道:“姐姐你且放心地去,你说得这些纯儿都记下了。纵然姐姐不说,纯儿心里也明白。毕竟……” “毕竟什么?”秦纶见秦纯迟疑,追问道。 “毕竟自幼我才是要入宫的那一个。”秦纯低下头,“姐姐当我傻,我可不傻。我自懂事,便觉得自己和那后院豢养的猪仔无异,横竖都是要挨入宫这一刀,所以能乐一天便乐足一日。” 秦纶大惊,竟不知道原来秦纯是这样想的。她这个做姐姐的平日里只当妹妹是一团孩气不解人事,未曾想她竟背负了这么多,平日里的烂漫天真的外表下掩盖的居然是及时行乐的悲凉。 秦纶止不住地又落下泪来:“姐姐对不起你。竟然让你担惊受怕了这么多年。早知如此,姐姐早该求了父母亲定下门路让我进宫去。” 秦纯见又把秦纶惹哭了,连忙手忙脚乱地下床找手帕。 秦纯找到手帕坐在床边替秦纶细细擦拭:“姐姐快别哭了,你若是再哭,纯儿便也要哭了。” “好,好。”秦纶接过手帕,把眼泪默默擦拭干净,强忍住眼泪,“姐姐不哭,今夜咱们便能乐一刻便乐足一刻。” 秦纯含着泪拼命点头。 “姐姐,你又不认识皇上,进宫以后你可如何与他相处?”秦纯仰面看着床顶的帷帐问道。 “该怎么处便怎么处,走一步看一步。”秦纶亦躺下,替秦纯掖好被子。 “那他要是不喜欢姐姐,生姐姐的气了,那可怎么办?”秦纯问。 秦纶侧过身,替秦纯捋了捋头发,秦纯问的这个问题,只怕她自己早已设身处地地担忧过无数遍了。 “那便让他喜欢,替他消气。”秦纶道。 “那姐姐你能让他喜欢你,他便喜欢你吗?”秦纯疑惑地问,“他可是当朝天子。” “天子也是男人。”秦纶道,“男女之间,便也就是那么回事。” “是怎么一回事儿?”秦纯把身子翻过来,脸对着秦纶好奇地问。 秦纶思忖着秦纯也快十四了,男女之事也懵懵懂懂知晓了一些,秦纯的终身大事亦是她最担心的,倒不借这个机会和她好好谈一谈。 “男女之间,其实就是一场游戏。”秦纶道,“一场相互追逐的游戏。” “游戏?”秦纯睁大了眼睛。 “是啊,你若退一寸,他便进一尺,你若进一寸,他便退一尺。”秦纶慢慢对秦纯解释,“所以,要想一个男人喜欢你,就永远都不能让他抓到你。明白么?” 秦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似懂非懂地摇了摇头,“那姐姐你是如何明白这个道理的,是娘亲告诉你的么?” 秦纶摇了摇头:“这是我自己总结的。你看咱们全府上下,男男女女的事情那么多,咱们自幼看也看会了,哪里还用去学呢?” “恩。”秦纯赞同地点了点头,又问道:“那姐姐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秦纶苦笑了一下:“姐姐喜欢什么样的男人不重要,反正姐姐这辈子也就只会有皇上一人。而纯儿喜欢什么样的男人才重要,快跟姐姐说说,你喜欢什么样儿的?” 秦纯思考了一下,说道:“其实喜欢什么样儿的,纯儿不知。但是不喜欢什么样儿的,纯儿知道。” “哦?”秦纶笑了,秦纯果然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说出来的话虽然有理却又可笑。 “纯儿不喜欢爹爹和哥哥那样的男人,爹爹活得太谨慎,只求自保,哥哥又活得太懦弱,畏首畏尾。”秦纯道。 秦纶听了,“咯咯咯”地笑出声来。 秦纯恼了,一骨碌坐了起来,咯吱着秦纶的肚子骂道:“我与姐姐说心里话,姐姐居然取笑我!” 秦纶是最怕痒的,也坐起来捂着胸口笑道:“明日我便将此话告诉爹爹和哥哥,看他俩不打你屁股……” 秦纯装作赌气,翻身睡向外头,秦纶俯下身来,轻拍着她的肩膀认真说道:“其实天下的男人,爹爹和哥哥真的算是好的了,日后你便知道了。爹爹虽然谨慎,可他也是为了一家上下,哥哥虽然懦弱,可他却从未怠慢过你啊,你日后的夫君若是能及爹爹与哥哥待你一半好,姐姐便可放心了。” 秦纯似信非信地回过身来。 秦纶将所有的头发撸到另一边,继续说道:“来日纯儿成亲若是能寻得一个两情相悦的郎君自然是好,可若是世事弄人,我宁愿你选一个自己喜欢的人,也不要屈就一个你不喜欢却对你好的人。” “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秦纯被秦纶的一番话给绕糊涂了。 “选一个你爱的人,你会幸福一辈子。选一个爱你的人,你只会幸福一阵子。”秦纶解释道,“因为姐姐方才说过,男女间就是相互追逐的游戏,所有男人对你的好,不过都是追逐你的手段罢了。你屈就一个对你好的人,一旦成了亲,他若对你不好,你便觉得自己亏了。而选一个你真正心爱的人,即便他对你不好,那也是你心甘情愿的。“ 秦纶说了一大通,秦纯总算听出了些眉目,拼命点头。 秦纶拉着秦纯的手道:“姐姐这一生,只怕是遇不到一个心爱之人了,所以姐姐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只要你过的好,姐姐便也觉得幸福!” “姐姐……”秦纯搂着秦纶的脖子,把头深深地靠进她的胸口里…… 第九章 河东狮吼 翌日一早,车马皆备妥。阖府皆立于门前送秦纶,徐氏哭得不能自已。 秦纶披着一件淡绿色的云锦披肩,一袭白裙,携联珠、卷草两个丫鬟,拜别众人,含泪转身上车,一切皆在不言之中。 车队启动,吴夫人的车在前,秦纶的车在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秦府远去。 车子约摸走出十米,在一片静默之中,只听得秦纯一声撕心裂肺的“姐姐!”她便提裙直追上去。 “二小姐,你快回来!” “纯儿,快回来!” 众人连忙唤秦纯回来。徐氏早就哭得身子瘫软,完全靠栖霞硬架着不曾昏倒,秦老夫人亦老泪纵横,泪眼模糊,秦机一言不发,秦羽领着几个丫头婆子去追秦纯。 车轮滚滚,江州街上皆是看热闹的行人,秦纯提着裙子边哭边追,“姐姐,你不要走!你不要丢下纯儿……” 秦纶坐在车内,死咬着嘴唇,不忍回头,联珠撩开车窗的帘子,焦急地探出身子喊道:“二小姐,别追了!快回去……” 追了约摸二里地,秦纯力气耗尽,眼见着车队远去,这才一下子瘫坐下来,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秦纯像一只受伤的小鹿,流着血,无助地跌落在路中央。 赶上来的秦羽,一把把她打横抱起来便往回走。秦羽追的急,直跑得束发都掉了。 “哥哥……”秦纯蜷缩在秦羽的怀里,浑身发抖,秦羽噙着眼泪,抱着秦纯默默地往前走。原本街两旁喧嚣的路人,看着这一幕皆静默了。 回到府中,众人皆各自回到各自房内各自伤心。秦老夫人念着秦纶是她第一得意的孙女,一朝别离,痛彻心扉;秦机、徐氏,自不必说,骨肉分离,噬骨之痛;秦羽、秦纯念着手足之情,肝肠寸断,没有三五十日,一家人一时缓不过来。 陶氏素来与秦府的女眷不睦,见今日秦纶远去,暗自痛快,又见秦羽萎靡不正,端坐家中只是叹气,不禁冷嘲热讽道:“你妹妹是去京城攀龙附凤去了,你们一家怎么哭得跟她死了似的。” 秦羽正一肚子的抑郁,听陶氏这么说,气便不打一处来,一时间没压住火气,针尖对麦芒道:“我看你是盼着她死,才能在这时候说出这样的话来?” 陶氏急了:“你妹妹走了你拿我出什么气?要不是你爹无能,你妹妹又何必去京城?你们秦府的男人就没有一个有用的。” 秦羽心烦,懒得与她争辩,拂袖又往外头喝闷酒去。 秦纯在房中嘤嘤痛哭,可是,秦府最最伤心的却另有其人。 这两日,眉姨娘见府中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众人却好像都忘了她这个姨娘的存在。秦机、秦纶更是当没有她这个人。眉姨娘心中憋闷:白疼了秦纶一场,到了离别之时,她却心中只有她的亲娘亲老子,自己又算什么呢?不过是秦府的一个奴才罢了。一早柳如眉巴巴地亦立在门口送秦纶,秦纶的目光却故意躲闪着她,仿佛不认识她一般。如眉暗自伤心,多愁善感不止。 这时,秦纯来敲如眉的房门,如眉赌气不开。 秦纯执拗地一直敲一直敲,如眉无奈,只得板着脸把门打开。 秦纯把一个绸缎小包放在桌上道:“姨娘,这是姐姐平日里存下来的例银,一共是五十两,她说素日里姨娘疼她,让我务必交给你。” 如眉听了心中一颤,却依旧嘴硬道:“人走都走了,拿这些银子来打发谁呢。” 秦纯不解如眉的心意,辩白道:“姨娘,话不是这样说。姐姐一月的月例是二两,这五十两银子可是她存了几年的积蓄。她临走时特地让我转告姨娘,让姨娘拿着这些钱私下买些燕窝阿胶好好调理调理身子,姨娘若要晚景得靠,还是要有自己的孩子。” “她真这么说的?”如眉眼泛珠光,抬起头来。 秦纯点了点头:“早晨姐姐念着娘亲的关系,不好与姨娘多亲近。姨娘要体谅她才是,如何还埋怨她?” 如眉听到这里,再也控制不住,泗涕横流,一把抱住秦纯哭得不能自已。如眉入府之时,秦纶七岁,秦纯四岁,如今十年过去,如眉早就把二人当做自己亲生的骨肉一般……方才她还咒骂秦纶没良心,此刻又念起她的千般万般好来。 一晃三日过去,秦府诸人刻意回避不谈秦纶之事,秦老夫人正在房中规劝徐氏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却见陶氏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秦老夫人明知她来所为何事,却故意装傻道:“羽儿家的,你这又是怎么了?” 陶氏也不先请安,直接赌气坐下道:“老太太、太太,我有一事不明,今日特来请教。” 徐氏正为秦纶伤心,素日里本见了陶佩便一脑门的乌苏,见她此时又来闹,十分反感,但老夫人在场又不好发作,便默不作声。 “你有什么事就直说。”秦老夫人道。 “秦羽纳娶曹涟的事情,是谁的主意?”陶氏明知故问。 秦老夫人见她说话着实不上道,怪道平日里徐氏在自己面前也对她多有抱怨。陶佩乃两江总督之女,按理说应该是知书达理秀外慧中的名门小姐,如何无礼任性至此,真乃奇事。 秦老夫人默默弹压她道:“自古男人三妻四妾很是寻常,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自入了我秦家,除了秦浣便一无所出,秦羽纳妾,也是在情理之中。” 陶氏冷笑道:“老夫人,若真是像您说的这般,为何前几年不提及此事,偏生在此刻提及,那人还是曹涟?你们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家秦羽是替秦纶背了黑锅。你们想拿此事平息秦纶退亲之事,当我这正房原配是傻子么?” 徐氏听了陶氏的话不分轻重,再也按捺不住,反击道:“羽儿媳妇,我与老太太都在这里,哪里轮得到你大呼小叫?秦羽纳曹涟,那是老爷的意思,你若有什么不服,大可找老爷闹去。” 陶氏并不惧怕徐氏,继续阴阳怪气地顶嘴道:“秦羽数年未纳娶,我也知道说不过去。” 徐氏冷笑:“哼,你也知道说不过去。” “可那人不能是曹涟。”陶氏不依不饶,“你们秦府不是对曹家说不宜亲上作亲吗?曹泠与我是表兄妹,我家秦羽如何能再纳娶我表哥的庶妹?” 第十章 夺妻之恨 “你……”徐氏气得额头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这是大人的决定,陶佩她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唧唧歪歪,不成个体统。 到底姜还是老的辣,一旁的秦老夫人按住徐氏,对陶佩说道:“不宜亲上作亲,这话原是说给外人听的,你怎么倒还拿出来当个道理摆?你既嫁入我秦府,万事就该以秦家为先。府中的情况你不是不知,今日你来,逼问你婆婆与我,我们亦是做不了主。你这么闹下去也是无益,倒不如作出个贤良的样儿来,日后也好拿得住羽儿。毕竟,你才是羽儿的正房原配。” 陶氏平日里仗着自己娘家势强,从来不把秦家的长辈放在眼里,对秦羽也是呼来喝去。奈何如今秦纶进宫,无论如何,秦家日后便是皇亲国戚,陶氏虽心中不忿,但到底也要给自己留半分余地,并且自己多年不让秦羽纳妾,对外也是说不过去。陶氏亦不愿得罪曹家,她其实知道接受曹涟是迟早的事,但总还是心中不平,要闹上一闹泄愤。 这厢陶氏正闹着,只见秦机垂头丧气地进来,身后还有奁绸缎珠宝。 秦机重重地坐在太师椅上,叹道:“今日我亲自去给曹家下礼,结果碰了一鼻子灰,被人家给赶了出来。” 徐氏大惊:“如何会这样?”陶氏也瞪大了眼睛,她虽不喜秦羽纳娶曹涟,但更怕秦府与曹家的关系闹僵。 “曹老爷说我秦机没有诚意,若是真有诚意,就让曹沁纳娶秦纯。”秦机道。 “什么?”徐氏从凳子上一下子站了起来,“那曹沁是个庶出,也配娶我家纯儿?这怎么可以?” “这你还看不出来嘛!”秦机拍着桌子忿忿地说道,“那曹家是憋着气,故意要叫我秦府难堪!” 其实众人心中皆清楚,秦纶此刻退亲入宫,就是公然打了曹家的脸面,就算秦羽纳娶曹涟,也是于事无补,不宜亲上作亲的说法,不过是场面上虚晃一枪罢了。奈何曹家掌管着江南盐运,又与漕帮颇有瓜葛,秦家实在是得罪不起。 秦机看了看陶佩,道:“儿媳,此事只有请你的高堂出来做个中人,调停一下,方才有希望过去。你这两日回娘家一趟吧。” 陶氏虽然心中千百个不愿意,但是秦曹两家的关系非同小可,也只得点了点头,等回了陶府见了父母再做商议。 秦机叹了一口气,便又起身往任上去。陶佩见秦机此刻有求于自己,更是趾高气昂地像只孔雀,雄赳赳气昂昂地白了徐氏她们一眼也走了。 “她……”徐氏看着陶氏去的方向,气得直捂胸口,却也无可奈何。秦老夫人转动着手上的佛珠,开始念经。 陶氏回家去数日,说明情况,那两江总督陶敏是个油滑之人,不愿意揽这档子事,打发陶氏回去,只说是身体不适,暂时无能为力。 不几日,曹家咽不下秦纶退婚这口气,竟然把聘礼堆到门上,说是替曹沁求娶秦纯。把秦机气得三五日未吃得下饭,但却又不敢在此刻得罪曹家四面楚歌,便交代府中诸人,此时此刻,无论曹家作何动静,务必隐忍,不可得罪丝毫。 这一日傍晚,秦羽从任上下来,想着回去陶氏又没个好脸色,便又到得月楼饮闷酒。秦羽在江州的楚馆中有一相好,艺名唤作釉里红,此女花容月貌妩媚动人,更能歌善舞会吹箫抚琴,是江州城内有名的雅妓。 秦羽在雅间内倒上酒坐下,釉里红在一旁抚琴伴奏,二人对目相视,皆会心一笑。秦羽略宽慰,一杯酒下肚,只觉胸中阴霾散去不少。 可就在此时,突然房间的门被“咚”地一声推开,只见曹泠带着一拨人闯了进来。一旁还有老鸨在求爷爷告奶奶:“曹公子,今日秦公子在里头吃酒,您不如改日再点釉里红姑娘。我们这里还有粉蝶、桃花,都是上好的姑娘,保证不会比釉里红差……” “出去!”曹泠喝道。 那老鸨还想解释写什么,却早已被曹泠的手下架了出去。 秦羽明知曹泠是故意前来找茬,但碍于面子,也只得装作不为所动,独坐窗边,手中擒一只青白瓷的酒盅,头也不抬,朱唇轻启,兀自饮酒。 曹泠身高八尺,脸面修长,鼻子高耸,眉目硬朗,穿一件蓝灰色的袍子,腰间系一条赭石色的镶金边腰带,腰边佩一把白色的蛇皮宝剑,脸色邪魅阴冷。 釉里红不愧是江州的头牌,早就见惯了客人为她争锋吃醋,依旧低头抚琴,清风徐来,水波不惊。 窗外风吹叶落,屋内无声胜有声。 半晌,曹泠先开口冷笑道:“秦兄,今日好雅兴,竟然来此地照顾红姑娘的生意,就不怕大嫂吃醋吗?” 秦羽知道曹泠为何而来,故作镇定:“我是不如曹兄,至今尚未婚配,来去无所牵挂。” 曹泠走到秦羽对面坐下,也斟上一杯酒,仔细端详着酒杯,神色故作凝重地说道:“秦兄此言差矣,曹某并不是尚未婚配,而是……” 秦羽心中一紧,秦纶之事却是秦府理亏,若此时曹泠要让自己难堪,自己也无言以对。 曹泠故意顿了顿,忽然改口道:“既然在红姑娘这里,大家都是来找乐子,那今日就不说那些不开心的事。” 秦羽低头饮酒,长长的睫毛盖住自己心虚的眼神,心中却紧张无比,不知今日如何逃过曹泠的纠缠羞辱。此刻听曹泠这么说,只略安稳了些。不过这安稳未及三秒,曹泠又开口了。 “不过……”曹泠嘴角微微一挑,又把秦羽的心给提了起来。 “曹兄但说无妨。”秦羽放下酒杯道。 曹泠面带挑衅地瞟了釉里红一眼,对秦羽道:“不过,今日我曹某就是想让釉里红姑娘陪我喝酒,不知秦兄能否现在退出去,把她让给我?” 釉里红一惊,手一抖,弹出了一个破音,但到底出落风尘,见过些世面,忙又静下心神继续弹琴,且听秦羽怎么说。 第十一章 伊人情断 釉里红乃秦羽的红颜知己,素日里因陶氏跋扈,又不准他纳妾,秦羽心烦之时多是逃到釉里红这里,与她把酒言欢弹琴对弈,以此纾解心结。秦羽虽常光顾釉里红生意,却从未眠宿过她,二人心有灵犀,秦羽不忍。那釉里红亦是自古侠女出风尘,秦羽越是不眠宿她,她便越是将痴心尽付,二人的风流韵事在得月楼早已不是秘密。 况且,秦羽早将釉里红视为自己的女人,在秦府之外私买一个宅子,一直筹划着等府中诸事平息便替釉里红赎身。 谁知半路杀出个曹泠。秦羽气得将酒杯中的酒尽泼了,正要发怒。 曹泠却又开口道:“秦兄何必动怒,你们秦家连令妹都能舍弃,何况是一个风尘女子?” “你……”秦羽捏紧了拳头,正欲起身。 曹泠却早已将佩剑重重地按于酒桌之上,面容狰狞地冷笑道:“秦兄还是息怒吧,我曹家的贺礼早就送到你秦府门前,若他日我那庶出的弟弟,娶了你的另一个妹妹,那咱俩还是姑舅关系。既然是一家人,让一个姑娘,又有什么关系?” 说着曹泠便站起来,搂过釉里红到酒桌前坐下,不由分说将刚才那杯酒尽数掰着她的嘴倒下。 釉里红被呛得直流眼泪,用求助的眼神看着秦羽。 秦羽虽然气愤至极,但想着秦府的近况,秦机的叮嘱,秦纶的牺牲和秦纯的未来,一时间又不敢与曹泠撕破脸面。三人一时间僵持不下。 半晌,釉里红见秦羽不动,有些绝望,忍不住嘴里嗫嚅了一句:“公子……” 秦羽把握紧的拳头砸进自己的大腿,不敢看釉里红的眼睛,立刻起身告辞道:“那就请曹泠兄慢慢享用,我先告辞了。” 秦羽说完这句,釉里红绝望地闭上眼睛,一缕清泪从她的眼角滴落在木台上的青瓷酒杯里,溅出一缕幽凉。 秦羽攥着拳头,牙齿咬进肉里,披散着长发,背对着曹泠和釉里红径直往门外走去。 身后,传来曹泠的阵阵冷笑和釉里红撕心裂肺的哭喊。曹泠将釉里红按在桌上,奋力撕扯她的裙裾,那飘散在屋里的轻纱碎缎,旖旎得好像漫天飞舞的羽毛,呛得人喘不过气来。 秦羽回到府中,合衣在书房而眠。陶氏又隔着窗子唠叨不休,秦羽厌烦,整个人钻进被子里捂上方才清净。 那边曹泠凌辱完釉里红,便含恨提剑而去。釉里红衣冠不整,发髻散乱,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整个人都痴傻了。 老鸨见曹泠离去,忙进来看釉里红,却见她手也冷了,眼也直了,痰迷了心智,过了半晌竟坐在地上痴痴发笑起来。老鸨知道釉里红这是不中用,便打发人牙子来准备把她转手卖了。 入夜,人牙子拿麻袋进来装人,只听得那釉里红含泪吟诵了一句: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便飞身冲破二楼的窗户,一跃而下,瞬间玉体便砸中楼下的石狮子,瞬间肝脑涂地,香消玉殒。 秦羽闻讯而知,直抱着釉里红的尸体恸哭不止,釉里红的血沾在秦羽洁白的领口上,一点一滴,像那飘落在雪山的腊梅,凄美冷艳。 秦机听说了秦羽的事,也不敢多劝,只是叮嘱他万事以大局为重,不可任性而为。那陶氏知道了釉里红的事,虽然吃醋,但想着人都死了,便由得它去。秦羽给了老鸨二十两银子,托她发丧,那老鸨将银子皆私吞了,只买了一口二手的棺木,将釉里红装殓了拖到城外去埋了了事。 从此,这曹泠与秦羽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秦纶在陆路走了七日,又转水路去往京城,辗转半月才到达六皇叔的府邸。 六皇叔一见秦纶,见其形容简直宛如秦朴身上脱胎而出,立刻滚下泪来。秦纶初入京城,便见六皇叔如此,有些不知所措,忙行了大礼,唤了一句:“姑父。” 六皇叔愧对秦朴,所以秦纶在自己府上歇住,一切都以最好的相待,府中诸人见六皇叔如此,也都不敢怠慢,小姐长小姐短地称呼秦纶。 秦纶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又恰逢时气回暖,竟得了热咳之症,久不见好转,无奈之下,六皇叔和秦权只得向太医院求助,求一位医术高明的太医前往相治。 京城太医院提点孙世安年逾七旬,医术高明,他有一徒弟叶锦鹏,虽出身寒门,却勤奋刻苦,得承其医术,在太医院颇受器重。既然孙世安受六皇叔委托,便派叶锦鹏前往。叶锦鹏隔着帘子悬丝诊脉,果然药到病除。不几日,秦纶便脸色回还过来。 眼见着过了二月二龙抬头,六皇叔思忖着秦纶也适应的差不多了,是该把她过继过来求皇上封一个郡主,便选了二月初八这天入宫,求见天颜。 当朝天子,新皇登基未及三年,一来顾忌着六皇叔的权势,二来不过是封个郡主,便立刻答应,着礼部去办。只是六皇叔听闻,那慈宁宫的太后听说所封之人乃秦朴的侄女,略有微词,不过秦朴已死,太后便也不再计较那么多,皇帝要封便封吧。诸事顺利至极,秦纶便也逐渐在皇叔府安下心来。 六皇叔膝下有三位嫡子:长子宋富,年二十七,早已成家,手握兵权,在西北戍边,只留女眷在府中;次子宋禄,年十九,在吏部任职,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与孟贵妃之妹孟穗定有婚约;三子宋寿,年方十岁,在家中的私塾读书,顽劣调皮,不受约束,常常令六皇叔头疼。 秦纶寄人篱下,凡事皆低调,尽量大门不迈二门不出,不与人多来往,阖府上下皆赞郡主得体。 到了清明时节,京城阴雨绵绵,六皇叔率府中诸人去皇陵祭祖,因皇陵在郊区,一日不得来回,便留宋禄在家中看守,临行前千叮咛万嘱咐要照顾好秦纶。 秦纶在府中无聊,见众人离府,想起自己虽来皇叔府邸数日,却从未下楼走动,今日下雨,外头必然没什么人,倒不如趁此机会往后花园去逛一逛。便命联珠卷草准备了竹屐油纸伞,换了一袭短衣,并不戴钗环,独自一人下楼往后院去。 第十二章 美人落水 天空飞着绵绵细雨,秦纶撑着伞,独自一人走在偌大的花园里,天灰蒙蒙的,雨滴落在池塘里荡漾出一圈一圈的涟漪。 秦纶思念亲人,想着今日是清明,父亲母亲肯定又领着哥哥和妹妹去乡下祭祖了。秦纶祖父的坟在江州乡下,每次去扫墓,都要足足待够一整天,秦纶还记得负责守灵的那位嬷嬷做得清炒茼蒿最是好吃。秦纶畅想着如今的江南应该是金灿灿的油菜花遍地盛开的时节,必定到处是遍地黄花满地金的景象,可是自己却远在京城,竟然连一朵油菜花也看不见。 秦纶暗自伤感,一个人孤孤零零地在后花园里逛着。秦纶沿着一个月牙形的湖泊,一圈一圈地转着。忽然,秦纶发现水边隐隐约约有一个短碑,周围杂草丛生很是隐蔽,若不是今日府中安静,秦纶又转了这么多圈儿,常人路过时是断断无法觉察的。 短碑极为靠近水面,秦纶拎起裙裾,小心翼翼地踏着木屐,拨开乱草走过去细细查看。只见一块二尺多高的短碑,立于一片嫩绿色的芦苇之间,秦纶好奇地拨开杂草,只见青石短碑上写着一列黑字:吾妻秦朴之墓。 秦纶照着读了一遍,这一读可被吓得不轻,秦纶下意识地向后一个趔趄,如何姑母的墓竟然在这里?秦纶早就听母亲说过,她的姑妈秦朴死后是入了皇陵的,这里怎么会又有一个墓碑? “你是什么人?!” 正当秦纶疑虑丛生的时刻,只听得远处一声斥责,如惊雷一般劈断了她的思绪。秦纶穿着木屐,在湖边的烂泥地中本就步履维艰,此时被突然一吓,没站稳脚下一滑,整个人都跌在旁边的池塘里。 秦纶赶紧吓得一阵挣扎,好在池塘靠近岸边的地方铺了一层鹅卵石,水并不深,只没过了秦纶的膝盖。刚站稳的秦纶十分狼狈地去捞不远处的油纸伞,却不想她手一够,油纸伞竟随着风一下子飘远了。 那远处呵斥秦纶的是一名高大的男子,身着一袭白衣,头上戴着黄金束发,手撑一把土黄色的油纸伞。那人见秦纶跌入河中,立马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过来。男子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厮。 走近了,秦纶才发现原来是她的二表哥宋禄。宋禄长长的睫毛上沾着雨滴,他仔细揉了揉眼睛才看清,原来眼前这个姑娘竟然是秦纶。方才宋禄从远处只见是一个姑娘短衣打扮,又不戴钗环,以为是府中的小丫头偷懒,跑到园子里来闲逛,便想上来教训一番,谁成想这人竟是自己父亲出门前千交代万交代要照顾好的秦纶。 宋禄赶紧伸手把秦纶拉了上来,谁知秦纶这一摔,脚上的两只木屐也顺水飘走了。秦纶浑身上下都失透了,整个人如落汤鸡一般,好不狼狈。 “哎呀,我的鞋子飘走了,这可如何是好?”秦纶望着飘远的木屐十分着急。 “这……”宋禄没想到一时也没了主意,想了想道,“不如我背你回去?” 秦纶点了点头,然后立刻奋力地摇了摇头。她忽然想起自己是在皇叔府待选入宫,男女收受不清,如何能让表哥背自己,这传出去有损自己的名誉。 “那……怎么办?”宋禄抓了抓头,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秦纶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雨里,三月的天气,正是倒春寒的时候,她整个人被冻得瑟瑟发抖。宋禄和小厮一人撑着一把伞立在一旁。 还是宋禄身后的小厮机灵,先把自己手中的伞递给秦纶撑着,自己退到一旁淋雨。 宋禄见秦纶不愿意让自己背回去,虽然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但也不能强迫。踌躇了半天,最后宋禄开口对身后的小厮吩咐道:“你去把后院角门的门板卸来,秦纶你坐上去,我们俩一人抬着一头,把你抬回去。” 小厮得令而去,秦纶熬着冻在原地等,上下的牙齿冷得直打颤。不一会儿,小厮扛着一扇紫褐色的门板过来了,宋禄扔了伞,让像落汤鸡一样的秦纶坐上去,小厮在前头抬,自己在后面抬。俩人居然还打着号子往秦纶住的地方走去,那场面别提多可笑了。 宋禄一直把秦纶抬到她所住的阁楼上,一进门可把联珠和卷草吓了一跳。卷草在家中哪里见过这架势,眼看着就要笑出来了,但碍于宋禄在,硬是又憋回去了。联珠见秦纶都淋透了,连忙先给她拿干布擦了擦头发。 “我家小姐这是掉河里了?”卷草行了个常礼,问宋禄道。 宋禄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都是被我吓的。” 联珠替秦纶擦完头发,想打盆热水给她洗洗。小厮提醒宋禄,宋禄才意识到此刻自己再杵在这里不太方便,便赤红着脸带着小厮先告辞而去。 宋禄走后,卷草再也绷不住了,哈哈大笑出声来。联珠打了她一下,嗔怪道:“死丫头!小姐淋成这样,你还笑!” 卷草笑得直捂肚子,好不容易停了下来,上气不接下气地指着门口的门板道:“这宋二公子走的时候怎么也不知道把门板抬走?” 秦纶定睛一看,可不是吗?硕大的门板还靠在自己房间的墙边,不禁哑然失笑。 联珠一边替秦纶换衣服,一边问道:“怎么是宋二公子送小姐回来的,这个人看着傻愣愣的。” 听了这话,秦纶回忆了一下方才的情形,这宋禄可不就是傻愣愣的嘛。见自己在雨里淋着都不知道为自己撑伞,上来就说要背自己,后来又想了这么个蠢主意,大动干戈地把后院的门板卸了把自己抬回来,这六皇叔和府中众人回来,可不得过问,到时候指不定闲话会被传成什么样子呢。秦纶想到这里,不禁有些懊恼,早知如此,方才还不如让宋禄悄悄地把自己背回来算了。 联珠替秦纶梳洗干净,卷草早就奉了一杯热腾腾的姜茶上来,茶面上还飘着两颗红枣。秦纶抿了一口茶,整个人才算缓了过来,想起纸伞和木屐都随风飘远,觉得十分可惜。秦纶自忖,如今自己住在姑父家,也算是寄人篱下,这些油伞和木屐虽然不值什么,但都是从自家带来的,丢一样就少一样,自己又没办法出府采买,日后若要用,少不得向人家伸手,总归不太好。 联珠问秦纶道:“小姐今日如何这么不小心,竟然自己掉河里去了。你说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和卷草如何向老爷夫人交代,可见小姐日后还是不要自己独自一人出去的好。” 秦纶点了点头。但想起方才在河边看见的短碑,又疑惑起来,像六皇叔这样的大户人家,一般不会在府中设有墓地,这样做会被认为是大不吉利,如何自己方才会在后花园看见姑母的墓碑?况且姑母已经过世十年了,方才秦纶看时,那墓碑显然光亮如新,一看就是有人勤擦拭的样子。xh:.74.240.212 第二十章 讳莫如深 第二日,六皇叔扫墓回来,还未进内府的宅门,早有邀功请赏的耳报神将宋禄与秦纶的事情报予他。其实也不需旁人去告诉,后院那半截子门板一时半会儿也补不好,六皇叔早晚会看见的。 六皇叔听着拆门板这事儿确实像是自己那个傻不愣登的二儿子做的,但又不知秦纶为何会掉入河里,忙召秦纶来问个清楚。 秦纶知道自己昨日闯了祸,便换了一件素净的常服,低眉顺眼地在联珠的陪伴下来到六皇叔的书房。 只见六皇叔正立于书案前写字,身后是一只巨大的书橱,书橱和里墙一边宽,书房两边的墙上各开着一个硕大的窗户,屋内阔朗光明。案上有笔墨纸砚,镇纸印泥,还有宣纸两沓,奏本若干,皆是贵重之物。案下铺着一张巨大的暗红色的地毯,金碧辉煌,富贵气派。秦纶忖度着,这张地毯应该是波斯的纳石失,地毯下又是铺着紫檀木的地板。书案的下首是一溜太师椅,椅子上皆铺着织金线的刺绣软垫。 秦纶低着头走进去,先跪下对六皇叔行了个大礼,六皇叔只是低头写字,并不抬眼看秦纶,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坐。” 秦纶斜签着身子坐了,联珠垂首立在她身后侍奉。 约摸过了半刻钟,六皇叔才抬起头来,恰巧窗外此时又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六皇叔亲自动手将书房内两边的窗户尽关了,又拉下竹帘,整个书房内的光线一下子暗沉下来。 “听说郡主昨日掉入水里了?”六皇叔在秦纶对面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声音如同窗外的天气一般严厉冷峻。 秦纶虽然内疚自责,但她此刻更想弄明白秦朴墓碑之事,便仗着胆子道:“姑父既然问我为何落水,纶儿不敢隐瞒,昨日纶儿游览花园,在湖边看见了姑母的墓,故而受了惊吓失足落水。” 六皇叔坐姿威严,两只手放在太师椅的椅把子上,长须齐胸,双目灼灼地盯着秦纶。 秦纶被六皇叔严厉的眼神盯得心里直发毛,联珠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书房内本就很憋闷,秦纶只听得屋外头雨水从廊檐上打落到窗台上的声音。 半晌,六皇叔才开口说话,但并没有接秦纶的话茬,而是谈了另一个话题:“郡主觉得我那犬子宋禄如何?” 秦纶更是被问得面红耳赤,低下头答道:“二表哥俊采星驰,热血仗义,是个不错的人。我虽与他接触不多,但听府中之人皆是这样评价的。” 六皇叔摇了摇头,对秦纶道:“我自己的儿子我自己知道,我家大儿子宋福,一身勇武,现是抚远大将军,只要他不战死沙场,我对他便再无操心之事。我的小儿子宋寿,虽然现在调皮捣蛋,但毕竟才年方十岁,寿儿天资聪颖,日后磨砺磨砺也是能成大器的。” 说到这里,六皇叔忽然顿了顿。秦纶赶紧接应道:“姑父说得极是。” 六皇叔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只是我那二儿子宋禄,一身肝胆,却缺乏为人处世的智慧,文不拔尖,武不入流,才是我最为担心的。” 秦纶听了这话,想起父亲秦机自幼的教导,别人说自己的子女不好,你切不可顺着说下去,因为为人父母的嘴上再怎么念叨自己的儿女不好,心里都不是这么想的。所谓子女是自己的好,妻妾是旁人的好,便是这个道理。 秦纶忙打岔道:“姑父这是说哪里话?二表哥那是大智若愚,他一点也不逊色于其他二位表哥。” 六皇叔摇了摇头:“他与孟穗已经定下婚事,听说如今宫中的孟贵妃贤明能干,她的妹妹孟穗自然也不会差的。我只怕日后禄儿会受她的挟制。” 秦纶不知六皇叔忽然和自己拉起家常是何意图,只得说些场面话搪塞:“姑父过虑了,自古嫦娥爱少年,二表哥一表人才,日后孟穗嫁过来必然是宜室宜家的。” 六皇叔见秦纶还比较会说话,气色也缓和了不少,站起来在地毯上来回踱步道:“所以这夫妻之间,山高则水低,山低则水流,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 秦纶云里雾里,不知道六皇叔今日到底要和自己说什么。 六皇叔看出了秦纶的心思,便解释道:“昨日祭扫皇陵,我已与皇上说好,准你端阳节五月初五入宫。太后的意思是好事成双,她有一侄孙女福宁,与你同一日入宫,二人皆先封为贵人。” 秦纶听了虽不情愿和他人一道入宫,但自她来了京城,她的一切早已身不由已,由不得她有异议。 “但凭姑父做主。”秦纶起身跪下道。 六皇叔并不叫秦纶起来,继续自顾自地边踱步边说道:“我方才与你说禄儿的事,便是告诉你,无论是什么性情,日后若想夫妻和顺,都要多思而后行,时刻不忘为人处世之道才好。禄儿虽然是我的儿子,但他一旦成亲,便是皇上的连襟,日后是好是坏全凭他自己的性子,不是我这个父亲能做主的。” 秦纶有些听出端倪,六皇叔这是在借宋禄提点自己,自己一旦入宫,任何事情六皇叔那都是鞭长莫及。见六皇叔并不是为昨日拆门板之事恼怒,便暗暗放下心来,且听六皇叔继续往下说。 果然,六皇叔继续说道:“你和宋禄都是我的孩子,我既帮不了他,自然也帮不了你。你比禄儿聪慧,端阳节进宫以后,你凡事都要低调谨慎,切不可招惹是非得罪他人。姑父能看出来,你是个明白孩子。其他的废话不多说,你只需记住八个字——” “八个字?”秦纶惊诧地抬起头来,不知六皇叔要说什么八字箴言。 “这八个字就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六皇叔说道,“禄儿和孟穗结亲是为了我府,而你是为了秦家的荣华富贵才入宫的,你只要在宫中无差池,秦家的荣耀便算是保住了,切不可为了争功,树大招风成为众矢之的而惹祸上身。你明白吗?” 秦纶点了点头:“纶儿谨遵姑父教诲。” “还有——”六皇叔又想起了什么,继续叮嘱道,“比如你姑母秦朴的事,无论昨日你看见她的墓碑也好,看见她的遗物也罢,就算是你看见她的尸体从棺材里蹦出来,也要装作没看见,对她的传闻要充耳不闻,更不能主动去打听。以免惹祸上身!” “可是姑父……”秦纶不解地问道:“姑母到底是怎么死的?在进宫之前,您可以告诉我吗?”xh:.74.240.212 第十四章 宋喜求救 六皇叔停住徘徊地脚步,皱了皱眉,低头嗔怪地上的秦纶道:“我刚和你说的话你就忘了?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为妙。” 六皇叔越是讳莫如深,秦纶越是觉得姑母的死另有隐情,但既然六皇叔不想让自己知道,自己硬问也是问不出来的,秦纶退了一步,不再强问,只待日后自己再慢慢查探。 从六皇叔的书房出来,秦纶立刻觉得松了一口气。约摸走出去一二十米,联珠才压低声音道:“六皇叔与姑太太情深义重,可他为什么不告诉小姐姑太太的死因呢?” “何以见得他俩情深义重?”秦纶边走便问。 联珠对秦纶耳语道:“方才你们说话之时,我见六皇叔腰间的腰带是我们江州的苏绣,那纹样针法除了咱们江州织造的人,别人是断断绣不出这效果来的。在我们府里的时候,我见过一次老太太的帽子,就是姑太太的手艺,和今天六皇叔腰间的针法如出一辙。况那腰带的边角早已磨出须子,定是用了很久的缘故,如此我便确定无疑了。小姐你说,姑太太都死了十年了,六皇叔还带着她绣的东西,可不就是情深义重吗?” 秦纶觉得联珠说的有理,点了点头,默默地继续往前走。 “你这个死丫头,就知道吃!吃!!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秦纶与联珠刚转过花园的角门,便看见墙根处有一个老嬷嬷拿着扫帚在毒打一个小丫头,小丫头瘦瘦小小,双手抱胸,四下逃窜,却被迎面撞上的另一个老嬷嬷强行给按在湿漉漉的地上,好一顿毒打。 秦纶本不想多管闲事,可是那小丫头的的声音实在叫得凄厉,秦纶不忍心便带联珠走过去先看看是怎么一回事儿。 走近了,秦纶才发现,除了两个老嬷嬷和一个小丫头,还有六皇叔的几位姨娘,锦衣华服,立在一旁的廊檐下观看。 秦纶知道自己造次,便先向几位姨娘行了个大礼,一一道了万福。 那几位姨娘见是秦纶,秦纶目前在皇叔府的地位无人不知,便也都客气地打了招呼。 那小丫头被藤条和扫帚抽得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她衣衫单薄,且浑身都沾满了烂泥。早春天气,地上还是凉印印的,秦纶使了个眼色,联珠便走过去先将那丫头扶了起来。 “这丫头是什么人?她犯了什么错?”秦纶问那老嬷嬷道。 等了半天,那两个老嬷嬷低头不语,几位姨娘也无人回答。 半晌,一位年纪偏大的姨娘道:“郡主还是别问了,这是皇叔的家事,都好多年了。” “我是六皇叔的女儿,表姐救我!”那小丫头被联珠从地上扶起来,立刻抓住秦纶的裙边倔强地说道。 “你叫我表姐……”秦纶一愣,那她应该是…… 廊檐下另一位看着泼辣些的姨娘立刻咒骂那丫头道:“你这个下流的贱种!居然敢称呼郡主为表姐,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 这位姨娘还想骂几句,旁边一位姨娘推了推她的手肘,使了个眼色道:“郡主在呢,你少说两句。” 那姨娘冲小丫头翻了个白眼,立刻闭了嘴,场面一时间十分尴尬。 秦纶更糊涂了,既然是六皇叔的女儿,就算是庶出,那也是千金之体,如何在这里被几个老奴和庶母凌辱? 那小丫头在风中瑟瑟发抖,秦纶见人已经救下了,无论真相如何,这毕竟是六皇叔的家事,自己寄人篱下,不可多管闲事。便吩咐联珠把小丫头送回去,自己向几位姨娘行了礼,便回了阁楼。 入夜,秦纶刚睡下,便听见门外有人轻轻叩门。秦纶累了一天了,不想起来,便差卷草去看看是谁。 卷草刚一开门,只见一个穿着薄纱的小丫头便往里头硬闯,卷草急忙拦住她:“哎哎哎!你是谁?三更半夜来这里做什么?” 联珠听见叫喊,连忙也披了一件衣服起来,只见是白天秦纶救下的那个丫头,便问道:“你来做什么?” 秦纶听见有脚步声,也只得起来。秦纶刚披衣服出来,那丫头便“扑通”一声跪在秦纶脚下,扯住秦纶的睡裤,哭道:“表姐救我!表姐救我!” 秦纶被吓了一跳,也认出是白天那丫头,便叫联珠先扶她起来,再慢慢问话。 联珠扶那丫头坐下,秦纶命卷草掌灯看茶,卷草素日里畏寒,最怕起夜,见这么晚了,这丫头还不知分寸地前来打扰,便故意将茶盅重重地顿在桌上,甩脸色给她看。 “你叫什么名字?” 微弱的烛火下,秦纶才看清这丫头的长相:瓜子脸,两弯柳叶眉,一双含情目,嘴唇微薄,皮肤白皙,身材消瘦得只剩一把骨架。 那丫头还未开口,先抽抽搭搭起来:“我叫宋喜,是六皇叔的侍妾生的。” 秦纶暗暗称奇,既然是六皇叔的骨肉,如何在府中会落魄至此? 秦纶问道:“那你母亲是谁?” 宋喜垂下头道:“我娘生我的时候就死了,我未曾见过。只听其他几位姨娘说,我娘出生不好,是府中的奴才。” 秦纶见宋喜襁褓之中母亲就去世了,着实可怜,便好言安慰道:“既然你是六皇叔的骨血,你娘便不是奴才,你不要听外人的闲言闲语。” 宋喜勉强点了点头,几次欲语还休,似乎有难言之隐。 秦纶继续问她:“你既然是六皇叔的孩子,那些下人如何敢这样欺负你?六皇叔都不管的吗?” 宋喜的头垂得低低的,咬着嘴唇不言语。 秦纶看了看联珠,联珠立刻过来拍了拍宋喜的肩膀道:“你既然深夜前来,又要我家小姐救你,你自然要先和我家小姐说出事情,不然她怎么救你呢,你说是不是?” 宋喜想了想还是不开口,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卷草按捺不住,没好气地说道:“你不说,那便回去吧,我们还要睡觉呢!” “卷草!”秦纶见卷草放肆了,厉声斥责道,“既然宋喜是六皇叔的女儿,她是主人你是客人,她是主子你是奴才,谁允许你说话这么放肆的?还不快跪下自己掌嘴!” 卷草赌气跪下狠抽了自己两个耳光,对宋喜行了个大礼道:“卷草无礼!还请宋喜小姐原谅。” 宋喜连忙请卷草起来,这才悠悠地发话道:“郡主有所不知,我母亲身份低微,当年能得我父亲的宠幸,我听说是因为她长得很像一位府中故去的夫人。” 秦纶听宋喜说的这位已故的夫人倒有些像是自己的姑母秦朴,她仔细看了看宋喜的长相,确实也算是个美人,那她母亲的模样自然也不会差到哪儿去,便不露声色地继续仔细往下听。 第十五章 守株待兔 “我听说当年我母亲本来已经被父亲赐给了府中的一个小厮,就在结婚当夜,我父亲不知道如何又反悔了,强要了我母亲回来。后来便有了我。”宋喜声音极小,说几句话那单薄的小身板都跟着颤动。 “即便你母亲身份低微,你也不至于沦落至此啊。你是不是还有什么隐情?”秦纶问。 宋喜委屈地看了一眼秦纶,又看了看一旁的联珠卷草。秦纶会意,随便找了个借口把她俩支走了。 宋喜见丫头们都退下来,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边哭边说道:“我母亲跟了我父亲,不到九个月便生了我。所以外头有些闲言闲语,说我并不是我父亲亲生的。我父亲本就不大中意我母亲,临幸她也是一时起意,过了便完全不放在心上……” 宋喜越说越伤心,秦纶见她着实可怜,便将自己的手帕地给她。 “那我如何能救你?”秦纶直奔主题。 宋喜哭得直抽气,缓和了一下,用哀求的口气对秦纶说道:“我知道郡主是要入宫的,我想求郡主带我入宫,为奴为婢,宋喜毫无异议,只求表姐能发发慈悲带我离开这是非之地。不瞒表姐,喜儿在这府里,从来没吃过一顿饱饭,那些姨娘们怨恨我母亲当年夺了她们的宠爱,又见父亲完全不把我放在心上,便一味地作践我……” 说着宋喜挽起自己的衣袖,秦纶仔细一看,竟然没有一块好皮,有些伤疤看着快好了,今日又添了无数的新伤,新伤盖着旧伤,整个胳膊远看就是青紫一片。 秦纶不忍,皱着眉头问道:“你就没有告诉过六皇叔吗?” 宋喜哭得更伤心了:“父亲因怨恨母亲早产,又听了外头的那些闲言闲语,恨不得我早死,就没有人再议论他了。” “六皇叔不是那样的人。”秦纶安慰宋喜,“兴许有什么别的原因。” 宋喜不言语,过了一会儿又问秦纶能否带自己入宫。 秦纶想了想,看着宋喜憔悴的面庞,虽然不忍心,但是入宫是大事,况且对宋喜也不了解,今日只听了她的一面之词,还是等明日向府中之人打探过再说。 秦纶命联珠先好生送宋喜回去,待过两日再给她答复。 宋喜有些不甘心,联珠半推半送地把她送出门外。她俩临走前,秦纶又叮嘱联珠道:“你们慢些走,别点灯笼了,叫人看见了又生事端。” 送走了宋喜,秦纶连忙拿帕子掖了掖卷草的脸颊,问道:“疼么?” 卷草拽过秦纶的帕子笑道:“这出苦肉计咱们从小演到大,我早就驾轻就熟了。” 秦纶夺过自己的帕子道:“死丫头!就你鬼主意多。我一看你那两耳光,就是知道你又是故意的,只听见巴掌响,却看不见巴掌印。” 卷草笑道:“小姐还说呢,要不是我那俩巴掌,那宋喜还不知道要磨蹭到什么时候呢?她不睡觉咱们可是要睡觉的。” 秦纶点了卷草的鼻子一下,随后若有所思地问道:“你说这宋喜说的话可信吗?” 卷草一边去重新铺床一边道:“小姐管她真假,咱们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再说了,犯不着为了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丫头得罪六皇叔不是?” “恩。”秦纶点了点头,闹了这小半夜,她也有些乏了,便打了个哈欠又去睡了,连联珠几时回来的都不知道。 次日一早,秦纶刚睁眼,联珠便过来伺候。 联珠刚撩起帐幔,秦纶便问道:“你昨日送宋喜回去,可打探出什么?” 联珠坐在床边,低声向秦纶汇报:“那宋喜住的地方确实很不堪,屋子朝北,阴冷潮湿不说,屋里还堆着些其他杂物,摆设也就是一张竹床,一个破破烂烂的床头柜罢了。” 秦纶很是奇怪,若这宋喜真的是六皇叔的血脉,府中之人绝不敢如此怠慢;但是当着那几位姨娘的面,就是接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冒充是皇室血脉,这其中肯定是有什么故事。 秦纶想了想,此事须得找一个知情且肯对秦纶说实话的人打探才是。 “小姐何不去问问那宋禄?”卷草奉了漱口茶来,建议道,“那家伙看着傻头傻脑的,也不像是个有心眼的,保不齐会对小姐讲实话呢。” 秦纶摇了摇头:“上次二表哥把门板拆了,早就闹得府中人尽皆知,背后肯定有些流言蜚语,只是咱们听不着罢了。” 联珠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小姐是该远着些,那宋禄的的确确是再也招惹不得了。” “那小姐你打算问谁?”卷草是个急性子,“总不能去问六皇叔吧?” 秦纶笑了,心中已有了主意,吩咐联珠道:“你亲自去厨房做些我们秦府的点心,拿食盒攒好,晌午之前我便要的。” 联珠得令,不敢懈怠即刻而去,卷草伺候秦纶洗漱梳妆不在话下。 离晌午还有半个时辰的光景,秦纶便提着联珠准备的点心来到后院的一条甬道旁守株待兔,平日里宋寿正是这个时辰下学,这条路是他回府用膳的必经之路。 不一会儿,果然远远地看见宋寿吊儿郎当地甩着书包往这边来,嘴里还叼着一根树叶。秦纶连忙冲上去截住他。 宋寿未曾想会有人在这里截他,吓了一跳,定睛一看,见是秦纶,直拍胸口道:“表姐你吓死我了!” 秦纶举起手中的点心,满脸堆笑道:“寿儿,姐姐今日做了许多好吃的点心,你想不想吃?” 秦纶觉得她一个大人,对付一个十岁的孩童还是绰绰有余的,计划着先用点心把宋寿骗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再慢慢盘问。 未曾想,宋寿并不吃这一套,反而数落起秦纶来:“哎呀,我说表姐,你都快嫁进宫的人了,怎么还有时间干这么多无聊的事?” 秦纶拍了宋寿脑袋一下,赌气反问他:“我怎么无聊啦?好心做点心送给你吃,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宋寿一点也不恼,慢条斯理地把书包挎到肩上,很不耐烦地对秦纶说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还是直接说吧,找我有什么事?条件是什么?”xh.212 第十六章 智斗宋寿 PS. 奉上五一更新,看完别赶紧去玩,记得先投个月票。现在起-点515粉丝节享双倍月票,其他活动有送红包也可以看一看昂! 宋寿这一问可把秦纶给问住了,她眨巴了一下眼睛,平日里只是听说宋寿是个能上九天揽月能下五洋捉鳖的的浑小孩儿,未曾想他竟这般早熟,并不上秦纶的当,看来这皇叔府真是没有一个人物是简单的,秦纶真是小瞧他了。 “那好,既然你这么痛快,姐姐也痛快!”秦纶放下点心,开门见山,“我想打听宋喜的事,你若能告诉我,条件你尽管提。” 宋寿低头想了想,抬起脚步就往前走。 秦纶拦住他:“哎哎!你别走啊!” 宋寿无可奈何地停下脚步对秦纶作揖道:“姐姐你饶了我吧,这件事我可不敢多言,回头我爹知道了,我非被他打个半死不可。” “这么严重?”秦纶越来越疑惑了。 宋寿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地逃了,刚走出十多米,又一步一退地退了回来。 秦纶一看有门儿,连忙凑上去讨好道:“弟弟你是不是想通了?你放心,你告诉我宋喜的事情,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你有什么条件尽管提!” 宋寿想了想道:“姐姐现在话说得好,日后你若是说出去了,我也吹不破你拉不长你,最后被父亲毒打的还是我,这个买卖风险太大,我是不会做的,除非……” “除非什么?”秦纶见宋寿小小年纪心眼儿还挺多的,意识到一盒子点心是无论如何打发不了他了,还是得下点血本。 “除非姐姐你也拿一个秘密和我交换,另外再许我一样东西。”宋寿说道。 “行!”秦纶想着宋寿再厉害,不过是个孩子,自己待会随口胡诌一个秘密告诉他就是了,当真还治不了他? 宋寿将秦纶拉到一座假山后头,说道:“我要的东西是一个刻丝剑套。” “这个容易。”秦纶想都未想便答应了他,若说是要别的东西秦纶未必立刻就有,可区区一个刻丝剑套哪里难得住她江州织造府的千金大小姐。 宋寿嘴角微微一挑,道:“这刻丝剑套要表姐亲自织就,那些奴才做的,我家府上是要多少有多少。” 秦纶见宋寿人小鬼大,果然是个不好打发的,于是横了横心,点头答应道:“行!我熬上两个晚上也无妨。” 宋寿见秦纶有求必应,有些得意地继续说道:“这剑套上要刻出《五马图》。” 秦纶立刻对准宋寿又是一拳,骂道:“哪有你这样的缠人精!这《五马图》且不说别的,画中的马依次为凤头骢、锦膊骢、好头赤、照夜白、满川花,每一匹都不相同,你这是要累死你表姐吗?” 宋寿听了佯装要走。 秦纶想着都已经谈到这一步了,不就是五马图嘛,如果能从宋寿口中问出自己姑母的死因那倒也不算亏,便答应宋寿道:“也罢,我连夜给你织就是。” 宋寿洋洋得意地掉头回来,不依不饶道:“那图上黄庭坚的跋你也要一字不落的织上去。” 秦纶鼻子都快喷血了,如今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里咽下,无奈地点了点头也应了。 说完秦纶便要走,宋寿拉住她的衣袖:“表姐,你还没有跟我交换秘密呢!” 秦纶赶着回去织剑套,便随口应道:“那我告诉你,你表姐我从小就特别怕黑。” “这就是你所说的秘密?”宋寿不屑地冷笑道:“谁要知道你这些破事,我想知道的是江州织造今年的收支账目。” 秦纶一愣,停住脚步,锁住眉头打量着宋寿:宋寿皮肤略黑,生的天庭饱满,浓眉大眼,虽然眉宇间还有些稚气,但高耸的鼻梁却透露出一股与众不同的贵气。秦纶真后悔自己小看了宋寿这个孩童,但他要打听江州织造的账目做什么? 秦纶盘算了一下,宋寿肚子里的弯弯肠子再多,毕竟是个没出过远门的孩子,这江州织造的账目别说他听不懂,就算是六皇叔也未必搞得清楚,自己且随便编造,先糊弄了他告诉自己宋喜的事情再说。 于是,秦纶答道:“这江州织造每年朝廷的拨款是八百六十万两,织造各色布匹、衣料、被单、床帏等供于朝廷十万匹,另织造棉布供于军中十万匹。” 宋寿听了,掰着指头心算了一下,笑道:“表姐,你这是在逗我呢?二十万匹布,八百六十万两,每匹布就是四十三两,其中还有十万匹是棉布,我竟不知道你们江州的棉花竟然是金子做的。” “你懂什么?”秦纶见被宋寿当场就拆穿了,连忙圆谎道:“每年宫中娘娘们要的云锦就不止这朝廷拨的八百万两,何况其他?若不是江州织造另外织些民用的,卖给地方商贾,根本都周转不过来,哪里还有结余呢?” 宋寿听了有些将信将疑,虽然秦纶的话漏洞百出,但他确实也听自己的父亲闲暇时谈起,这地方上供给宫里的东西的价值远超过每年朝廷的拨款,各地官员为了讨好宫里,都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渐渐地甚至逐渐形成了攀比之风,拨款不够便税款来凑,又或者再想出点什么生财的法子来拆东墙补西墙。这些地方上的官员只求现世安稳,哪里管自己告老还乡之后洪水滔天。 秦纶见宋寿有些信了,只求能迅速脱身,便赶紧赌咒发誓道:“表姐发誓跟你说的都是实话。” “你拿什么发誓?”宋寿问道。 “若是表姐和你说的话有假,那就天打五雷轰!”秦纶伸出三个指头。 宋寿诡异一笑:“拿这些虚妄之事赌咒,必定是方才所言是假,既然如此,那咱们就买卖不成情意在,你还是我的亲表姐,但其他的事情免谈。” 秦纶见谈了半天的事情又要功亏一篑,连忙追问宋寿:“那你说拿什么起誓?” 宋寿想了想道:“你们女人就是情情爱爱的事情放不下,你且发誓你若骗我,那你这辈子寻不到自己心爱之人,即使寻到了,也不能有情人终成眷属!” 秦纶啐了宋寿一脸唾沫星子:“你这家伙,小小年纪竟然如此恶毒!你盼着你表姐孤独终老吗?” 秦纶话刚出口,便后悔了,自己这么说不等于承认无法对刚才说过的话负责了吗?没想到自己一个堂堂待嫁入宫的郡主,居然被一个还未出茅庐的小屁孩儿耍得团团转。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这次起-点515粉丝节的作家荣耀堂和作品总选举,希望都能支持一把。另外粉丝节还有些红包礼包的,领一领,把订阅继续下去!】xh.212 第十七章 水边生事 果然宋寿看出了端倪,但他倒也没有当面拆穿秦纶,反笑道:“待表姐把那刻丝剑套送来,我看看成色再做定夺。” 秦纶见宋寿古灵精怪,便和他打人情牌道:“这刻丝剑套可不好做,又要通经,又要断纬,还要配色。如若不是因为你是我的表弟,若是换了别人,给我什么好处,我都是不做的。” 宋寿也见好就收,便装出一副割肉吃亏的样子道:“也罢,虽然表姐你不实诚,但今日我大人不计小人过,秘密的事情咱先一笔勾销,你只需把那剑套织好,我便把我知道的告诉你一二。可你如若织不出鲁直字的风骨,别怪我一问三不知。” “知道了。”秦纶怕再停留几秒,这宋寿又会提出更多的苛刻要求来,便赶紧提着点心快步往回溜。 “等等!”宋寿追上秦纶,“点心留下!我肚子饿了!” 秦纶已经快被气炸了,这宋寿到底是什么刁滑的怪物投胎,竟把自己算计得毛都不剩,便赌气将食盒往他怀中一推,咬着牙拂袖而去。宋寿打开食盒,见盒中的点心果然与自己府中做的不同,拈一块入口,甜而不腻,唇齿留香,便狼吞虎咽地蹲在假山边吃了起来。 回到阁楼上,秦纶把今日和宋寿斗智斗勇最后输得一败涂地的事情说了。卷草是个马后炮,听完之后忿忿不平地说道:“早知如此,小姐还不如听我的去问宋禄。” 秦纶气得拍了一下桌子:“白白浪费我那么好的一盒点心,还折进去一个刻丝剑套!” 联珠笑道:“那一盒子点心倒不值什么,只是这刻丝剑套如此费工夫,不如我来替小姐做吧。” 秦纶想了想,那宋寿眼刁嘴滑,自己别再被他抓住把柄,也不差辛苦这一两日,还是自己来织算了,再说那《五马图》光靠联珠的手艺是肯定织不出李公麟绘画的意境的,别看宋寿小小年纪,倒懂得鉴别什么是好东西,这大概便是高门大院出身的最大好处了。说着秦纶便叫联珠开箱,将自己那支松香木梭拿来。 秦纶一连织了三日,恰逢这三日皆都是阴天,那剑套的面积实在太小,图案又复杂,秦纶的眼睛都熬红了,抬头看一眼亮光便双目齐淌眼泪。 卷草斟了一杯枸杞茶来,替秦纶打抱不平:“小姐还真的一针一线给他织什么剑套,要我说,在我们带来的那些东西里,随便找一样打发他就是。再不济花上三五百钱,让我出府去买一趟,有什么是弄不来的。” “你懂什么!”秦纶嗔怪卷草又胡言乱语,“那宋寿是六皇叔的嫡子,是当今圣上正经的堂兄弟,从小是吃着金颗玉粒长大的,他能跟我讨东西,那是抬举我们了。” 卷草听了很不服气,嘟着脸在一旁走来走去。 联珠看不下去了,劝卷草道:“小姑奶奶,你既看不惯,便出去转转,何必在这里献眼目,惹小姐不痛快。” 卷草极不情愿地带着一肚子的气来到后花园的池塘边,穿着一身水绿色的短衣,下半身是一条嫩黄色的襦裙,临着水面,手持着一朵蔷薇花,将花瓣一瓣一瓣地用力揪下来丢进水里。 “卷草姑娘。”一个声音从卷草的背后传来。 卷草回头一看,居然是宋禄。 卷草一惊,连忙跪下行了个大礼:“公子好!” 宋禄微微一笑,伸手将卷草扶起来,道:“卷草姑娘不必客气,你家小姐这两日可好?” 卷草心里想的是,好什么呀,你那讨嫌的弟弟正使唤我家小姐做小工呢,但她嘴巴上还是恭恭敬敬地答道:“托皇叔的福,一切都好。” “那就好!”宋禄是个直爽人,见卷草说一切都好,便告辞,又欲往别处去。 卷草望着宋禄的背影,抿着嘴唇攥着袖子纠结了半天,还是鼓起勇气叫住宋禄,道:“公子,卷草有一事不明,想求教公子。” 宋禄看着依旧是一副脾气很好的样子,立刻停住脚步道:“卷草姑娘请讲。” 卷草思虑了一下若是自己从宋禄口中套出宋喜的事情,那小姐便不必再织什么剑套了,她灵机一动,计上心来道:“前几日,我因一件小事得罪了宋喜小姐,如今我正愁着该如何去向她去赔个不是,可我不知道这府里的规矩,还请公子指点一二。这宋喜小姐……不知……” 宋禄没听出卷草的意思,只当是卷草真的开罪了宋喜,完全不当回事地一笑了之:“既是她,你完全不必放在心上。” 卷草还想往下追问些宋喜的信息,谁知远处一个小厮着急忙慌地跑了过来,看见宋禄便上气不接下气地汇报道:“公子,快往前头去吧!家里出事了,宋……”小厮还欲往下说,目光不经意瞟到一旁的卷草,硬生生地把嘴里的下半句话给咽了回去。 宋禄不明就里,继续往下追问:“宋什么,到底出了什么事?” 小厮拉着宋禄便走:“哎呀,公子你别多问了,快跟我走吧!” 卷草看着俩人远去的背影,心下疑惑,这府里是出了什么事,这样急匆匆地来还不能当着自己的面说。 宋禄来到前厅,只见六皇叔坐在太师椅上一筹莫展,唉声叹气。 宋禄忙上前行了个礼问道:“父亲何故叹气?” 六皇叔低头不语,半晌哀嚎了一句:“冤孽啊!!” 宋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想劝慰父亲几句,但又不知道从何开口。还好宋禄身边的小厮机灵,附耳对宋禄说道:“宋喜今早又寻了短见,跳进后院的井里,还好裙子被井栏勾住,被人死活给拉了上来。” 宋禄一听是这事,便不大敢劝,倒是联想到方才卷草说的她因一件小事开罪了宋喜,难不成宋喜是为这个跳的井?宋禄不敢隐瞒,便将方才遇到卷草一事一五一十地汇报给了六皇叔。 六皇叔听了,十分讶异,自己府里的家事如何又和秦纶的丫头扯上关系,忙吩咐宋禄去请秦纶到书房见自己。 “那宋喜那边要不要请大夫给瞧瞧?”宋禄临走时问道。 六皇叔瞪着眼睛反问:“你说呢?!“,宋禄作了个揖,即刻去请。 第十八章 真相大白 卷草回到阁楼上,将方才在园子里碰上宋禄的事情回了。 秦纶停下织剑套的手,责备卷草道:“你怎么又自作主张?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如今我们是寄人篱下,凡事要谨言慎行,都说了不能再和那宋禄扯上关系坏了名声,你怎么还去招惹?” 卷草跪下犟嘴道:“我不过是看小姐织这劳什子辛苦,想着替小姐分担一二。那愣头青宋禄今天自己撞了来,我便向她打探一二,再说我也没说是小姐问的,我编了个谎,说是我得罪了宋喜,并不与小姐相干的。” “什么叫自己撞了来?”秦纶严厉地说道:“这园子本来就是人家的,是你冲撞了人家好不好?还有宋禄再怎么说也是皇叔府的二公子,什么愣头青不愣头青的,谁允许你这样品头论足的?我看你是离了家便散了心,在家有老爷夫人压着,出来你便放肆!给我到墙边跪着去!好好反省。” 这边主仆二人正对峙着,宋禄的小厮上来隔着门通传道:“老爷请郡主和卷草姑娘到书房问话。” 秦纶一听,皱着眉拿尖尖的手指甲戳了卷草的脑门一下,低声骂道:“这下好了,现世报来了!保不齐宋禄已经告诉了六皇叔你在瞎打听他的家事,叫你多嘴!” 秦纶携卷草来到六皇叔的书房,挑起帘子只见六皇叔一个人静静地对着朝南的窗户站着,隔着好几米,秦纶就感觉到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肃杀之气。 秦纶乖巧地上前跪下,上次就是在这里六皇叔千叮咛万嘱咐叫自己不要多管闲事,可这才几日的光景,她便又生了事端,还把手伸到了六皇叔的家事上,六皇叔生气也是应当的。卷草见气氛不对,跟在秦纶身后更是五体投地连大气都不敢出。 “我听宋禄说……”过了许久,六皇叔才缓缓开口,却并不是急言厉色,语气倒也还平和从容,“你的丫头卷草近日因一些小事得罪了宋喜?” 秦纶抿着嘴唇,鼻子上沁出细密的汗珠:“是。” “为了什么事呀?”六皇叔的声音平和低沉。 秦纶跪在地上,头埋得低低的,眼见着是胡编不下去了,只得咬着嘴唇坦白道:“其实并不是卷草得罪了宋喜,是宋喜前几日来央求过我一件事情,我没有当场答应她。” “那便是了。”六皇叔望着窗外的浮云点了点头,“宋喜跳井保不齐就是为了这个。” “什么?!宋喜跳井了?”秦纶被唬了一跳,顿时连音调都变了,“她……” “这并不关你的事。”六皇叔语气依旧是淡淡地,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道,“是我造的孽。” 秦纶连忙叩头行了个大礼,战战兢兢地问道:“那宋喜她没事吧……” “被人救下了。” 秦纶紧攥帕子的手这才松开,但她依旧不明白,自己只是三天没有给宋喜回应,她如何便这般反应激烈,还寻了短见。 秦纶抬头问道:“姑父,这本是你的家事,秦纶不该多嘴,可这宋喜……” “她求你什么事?”秦纶的话还没问完,便被六皇叔硬生生地将话语打断。 “她求我带她进宫。”秦纶不敢隐瞒。 六皇叔叹了口气,果然和自己猜想的如出一辙。六皇叔拉秦纶坐下,细细告诉了她宋喜的身世。原来这宋喜的娘原来是六皇叔府上的一位家奴,只因长得酷似秦纶的姑母秦朴,被六皇叔临幸。宋喜那晚对秦纶所说的话,大部分也都对上了,六皇叔是在宋喜的娘的新婚之夜强行临幸了她,后来不到九个月便生下了宋喜,六皇叔也搞不清楚宋喜到底是不是他的骨血。所以一直就这般胡乱养在府中。 秦纶听了,猜测六皇叔对宋喜的身世还是狐疑的多,不然也不可能放纵宋喜在府中落魄数年。听六皇叔说,这宋喜已然寻过多次短见了,回回都是真真奔着死去的,这也难怪,作为宋喜本人还是宁愿相信自己是六皇叔的骨血,比起万人艳羡的金枝玉叶,谁愿意承认自己是个来路不明的野种。宋喜的挣扎,都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出身,可偏偏六皇叔又不愿承认她,府中人的态度明摆着就是六皇叔的态度。 “宋喜就这样养在府里也不是个事儿。”秦纶道,“姑父为何不寻一户人家把她嫁出去,眼不见心不烦。” 六皇叔叹了口气,“我也想啊!只是她的出身存疑,上等人家不愿意娶,下等人家她又不愿意嫁。这事儿说白了是我的家丑,就算是随便许一户人家,如何操办又是个难事。办得好了,那等于间接承认了她是我亲生的,若是办得差了,那闲言闲语就更多了,外头那些口角不干净的,什么话都能编排出来。” “可是我听说这宋喜在府中时常吃不饱饭,还有些不知分寸的下人经常毒打她。”秦纶如实相告。 那六皇叔不知是真不知情还是装作不知情,睁圆了眼睛:“居然有这样的事?!” 秦纶的性子素来是不爱多事的,可是遇上事了,她也不躲事。秦纶思前想后,这宋喜若是继续留在皇叔府,保不齐哪一日就白白折了性命;二则宋喜一日在府中,六皇叔便一日如鲠在喉;三则此事说到底是跟自己姑母有关,那便是与秦家有关,倒不如索性自己带了宋喜进宫去,了了这一桩公案,让六皇叔眼不见心不烦,日后如何且看宋喜自己的造化。 秦纶对六皇叔说自己愿意带宋喜进宫,六皇叔感叹秦纶是个心细心善之人,却又担心宋喜会成为秦纶的包袱,一时间犹豫不决。 秦纶劝道:“姑父您就别为难了。反正我入宫也要多带几个丫鬟,我从江州只带了联珠和卷草来,若真的再花真金白银去买,一来不知根知底,二来也不懂得规矩,到时候也是麻烦。倒不如带了宋喜去,只是委屈了她,得以丫鬟的身份随我入宫。” 六皇叔想了想,这也不失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便点头允了。但又千叮咛万嘱咐,入宫之后万不可给旁人知道宋喜的身世,一来怕招惹事端,二来这毕竟是有可能让六皇叔头上变得层峦叠翠的事儿。 秦纶一一应了,带着卷草从六皇叔的书房里退了出来。 第十九章 叔父婶母 一出书房的门,卷草便忙不迭地阿弥陀佛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没想到六皇叔竟然将宋喜的事儿对小姐全盘托出,真是把小姐当自家人呢。那小姐也不必去费心打探宋喜的身世了,更不用替宋寿那小子做什么刻丝剑套了!” 秦纶心事重重,宋喜这件事竟然误打误撞,就这样真相大白了,可是真相来得太快,她倒有些招架不住,这些宫墙深院,外表看着光鲜华丽,内里实则虚伪龌龊,像极了一袭爬满了虱子的长袍。六皇叔愿意对秦纶坦白,其实内心多少也是盼着秦纶能带宋喜入宫,这份期盼应该是来自于内心多年的愧疚吧。 从书房出来,秦纶便领着卷草来看宋喜,宋喜也早已被转到一间勉强说得过去的瓦房里修养。 宋喜见秦纶来了,脸上明摆着不高兴:“你来作什么?” 卷草见宋喜和那天晚上卑躬屈膝摇尾乞怜的样子判若俩人,脸上便有些挂不住道:“我家小姐好心来看看你!你这是什么态度?” 秦纶制止住卷草,在宋喜的床榻边坐了下来。 “不必。”宋喜故意把头转向另一边。 秦纶并不恼,想着她也是可怜人,耐心地开解她道:“你想跟我入宫的事,我和姑父商量了,他许了。” “真的?”宋喜转过脸来,眼神里闪过一丝欣喜。 秦纶点了点头:“只是从此以后便得委屈你做我的丫鬟了。且日后不得随随便便地寻短见了。” 宋喜立刻跪下给秦纶叩头,只要能脱离这地狱般的苦海,别说是做丫鬟,就是做牛做马都愿意。 秦纶见她高兴的样子,心里也略感欣慰,自己这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吧。 接下来的几日,宋喜便有事没事地往秦纶的阁楼上跑,忙前忙后地献着殷勤。府中的人都听说了宋喜要随秦纶入宫,六皇叔对她的态度也缓和了不少,过去欺负她的那些人,见了宋喜也都尴尬地逃走了。 这一日,宋寿下学,秦纶拿着剑套故意在他下学的路上等他。秦纶见宋寿来了,便“咚”地一声从假山后面窜出来吓他一下,宋寿果然丝毫没有防备,被唬得直接弹跳到路边抱住一棵大树,秦纶见他那狼狈样,乐得“呵呵呵”地大笑出声来。 “表姐你好没意思,在这条路上已经连吓了我两次了,搞得我日后都有心理阴影了。”宋寿抱着树委屈地说道。 秦纶见宋寿那狼狈样儿,心里的气消了一半,晃动着剑套笑道:“你不是一肚子鬼主意嘛,怎么这么胆小?青天白日的有什么好怕的。” 宋寿从树后面走了出来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就是青天白日的才可怕!” 秦纶好奇地问道:“这话可怎么说呢?” 宋寿道:“表姐你说,是黑灯瞎火地有人被杀了可怕还是青天白日之下有人被杀了可怕?” “那自然是黑灯瞎火的可怕。”秦纶不解地答道。 “非也,非也。”宋寿道,“若是找不到凶手,我觉得青天白日的更可怕。” 秦纶沉思了一下,似乎宋寿说的也有道理。 宋寿接着说道:“表姐你可有去过午时三刻的坟场?那一片火辣辣亮堂堂的大太阳加上无边无际单调的蝉鸣声才最是可怕。” 秦纶笑道:“你这小人精,说出来的歪理都叫人不得不信呢。” 宋寿用热辣的眼神看了一眼秦纶手中的剑套,心中其实想要,奈何如今府中都传遍了,宋喜要随秦纶入宫的事,秦纶肯定已经将宋喜的背景都摸遍了,自己自然是再也没有什么筹码可以和秦纶交换,只得无可奈何地拎起书包要走。 “你等等!”秦纶叫住他,“剑套不要了?” 宋寿回过头来,沮丧地说道:“如今谁不知道宋喜要随你进宫,这剑套,它和我没有缘分。” 秦纶“扑哧”一声笑了,走过去在宋寿鼻尖一划:“臭小子!这么小就知道谈条件,谁教你的?!那,这个剑套反正我做也做了,就送给你当是留作纪念了。” 宋寿欣喜地接过剑套,迫不及待地端详起来,秦纶的手艺果然与府里那些下人不同,五匹良驹各具神态,栩栩如生,黄庭坚的跋字字分明宛如名家临摹,剑套的通经断纬处干净利落,绝对是刻丝之上品,不禁喜不自胜,连连向秦纶道谢。 秦纶笑了,搂着宋寿的肩膀道:“你个小屁孩!下次别和你表姐玩阴的,你那些花花肠子留着去整外人吧。” 宋寿摸着后脑勺嘿嘿嘿地笑了,二人一路说笑着去用午膳。 午膳过后,秦纶的叔叔秦权府上派人来通传,说是想在秦纶入宫之前接她过府去住上几日。六皇叔素日里厌弃秦权的为人迂腐不堪,又满嘴酸话,甚少与他来往。但如今秦纶要入宫,他作为叔父接过去住几日也是人之常情,便许了十日之期,又派宋禄亲自将秦纶送了过去。 秦纶简单收拾了点东西,次日便带着联珠、卷草和宋喜过秦权府上来。 秦权离开江州的时候秦纶尚小,自他入了京城为官便很少再回江州,故而秦纶与他的感情并不深厚。秦纶在家中时常听祖母和徐氏说起,虽然京城的叔父死读书读傻了,娶的一位婶母朱氏倒是贤良灵巧,风流可人,替不通人情世故的叔父打点府中诸事显有差池,前几年又为秦权诞下一对双胞胎女儿,一个取名秦绵,一个取名秦绒。至今秦纶还未见过这对双胞胎堂妹,这次倒是个机会。 马车刚停到秦府门前,只见秦权和朱氏便已在门口迎接,如今秦纶已被封为郡主,秦权官位不高,还得反过来向秦纶行礼。 秦纶忙把叔父扶起来,秦权却固执地不肯起来,口中还念念有词,什么纲常有道不可僭越云云。朱氏站在秦权身后冲秦纶眨了眨眼睛,意思是随他去吧,不必认真。秦纶见拗不过叔父,便由他行了礼,然后自己又向叔父婶母行了跪拜大礼,一行人才陆陆续续地进入府中。 第二十章 燕雀之志 秦权的心思都在读书和朝纲上,对声色犬马不感兴趣,故而府中只有一位正妻朱氏,后来因为京中官员大多三妻四妾,他怕人被人议论,才勉强纳了朱氏的一个陪侍丫头为妾,但左不过是做做样子,并不十分宠爱。除了秦绵和秦绒一对姐妹花,秦权还有一个儿子,也是朱氏所出,与秦纯一边儿大,唤作秦翔。 秦纶随众人来到客厅坐下,一一打量众人,只见秦翔的鼻子长得像叔父刻板挺直,但眉目间却透露出一股聪明劲儿,像极了朱氏。秦绵和秦绒不过四岁,下巴尖尖,皮肤白皙,身形和五官皆随秦权,清瘦秀气。 众人寒暄了几句,秦权便推脱朝中有事,提前离场。秦翔亦要上学,便也去了。朱氏携秦纶来到西暖阁,先是问她江州家中的情况,秦纶都一一答了,后朱氏又感念秦纶这次是为了秦家而背井离乡来到京中,说着说着,朱氏忍不住滚下泪来道:“都怪你那不争气的叔父,没由得跟着王大人乱搞什么变法,在朝中得罪了人,倒是让你小小年纪跟着遭罪。” 秦纶见朱氏落泪,忙安慰道:“无妨,都是一家人,婶母这是说哪里话!” 朱氏见秦纶如此懂事,更加内疚,又见她今日穿着常服,只带了三个丫头过来,便问道:“你就带了这三个丫头进京,可还够使唤么?在京中缺什么,只管和婶母说,只要是婶母能办到的,绝无二话。” 秦纶拿帕子拭干净眼泪道:“多谢婶母体恤。联珠和卷草是我从家中带来的,宋喜是六皇叔赏赐的丫头,另有几个小丫头搁在皇叔府没带来,倒也够使。其他物件来时父母给准备许多,六皇叔又着意添了不少,暂时倒也不缺什么。” 朱氏点了点头,低头见秦纶的手帕有些旧了,忙命人去库房取了十条桑蚕丝的来,又赏了些东西给联珠卷草宋喜等人,又见秦纶的手镯和耳环皆是翡翠的,发簪却是和田玉的,便取了自己头上的翡翠玉搔头替秦纶插上。 说着话便到了用午膳的时间,朱氏拉着秦纶往饭厅去:“因不知你爱吃什么,便让从江州带来的厨子做了一桌江南菜你尝尝。你来京城这些天,饮食还习惯吗?” 秦纶道:“吃不吃得惯的也便这样了,只是有时还是想吃咱们那边的米。” 朱氏道:“这有何难?前阵子正好有人从江州来,带了一车的苏软香,还是新米,这几****吩咐下人们或蒸饭或煮粥,你只管吃去。” 秦纶点了点头,与朱氏一同用了午膳。 用毕午膳,朱氏领着秦纶来到一处已打扫干净的偏院,安顿她住下。秦纶说想和秦绵与秦绒亲近亲近,朱氏立刻命乳母去抱来。 秦纶见秦绵与秦绒长得一模一样,很难分辨,便问朱氏道:“这哪个是姐姐?哪个是妹妹?” 朱氏笑道:“别说你分不出来,我有时候都分不清哪个是哪个。你且看那性子恬静的是姐姐绵儿,闹腾些的是妹妹绒儿。有时候实在分不清了,绵儿的左腿脖子上有颗小黑痣,撸起来看看便就明白了。” 秦纶仔细观察了一番果然如此,只见秦绵手上拿着一只绒线球正玩着,秦绒一把便夺了过来,秦绵倒也不哭不闹,静静地在一旁观看。 秦纶命联珠取了自己的见面礼来,是一对黄金玉锁。 秦纶道:“我也没什么好东西送给两位妹妹,这一对玉锁是父亲请能工巧匠打造了两个多月而成,祖母又请灵隐寺的和尚开了光,娘亲亲自做了两个穗子系上,赠与两位妹妹平日里戴着保平安用。这打造玉锁的一对玉璧是父亲去云南的时候带回来的,这两块玉最难得的是光泽一致,连纹理都一样。婶母请看——” 说着秦纶拿一块红布托着两只玲珑玉锁给朱氏看,朱氏仔细端详,果然是极好的东西,那玉洁白无瑕水润亮泽,如冰一般,两块玉镶嵌在两块黄金片上,黄金片都锻成一个锁的形状,上头连着的脖圈亦是黄金的,黄金的成色也是极好,最为难得的这两件东西是无论是材料还是做工,几乎都是一模一样,宛如天成。 朱氏推辞道:“我哪能要你这么好的东西?你快收起来。” “婶母快别推辞了,这两件东西不光是我的心意,婶母请看,这锁背面的黄金上还鑑刻着秦绵和秦绒的名字。”说着,秦纶将两只玉锁翻了过来,指给朱氏看。 朱氏忙命人取了西洋镜来,果然两只锁的背面一个刻着“绵”字一个刻着“绒”字。 如此,朱氏便不再推辞,忙命乳母立刻给秦绵和秦绒戴上,一家人欢欢喜喜,说说笑笑直至傍晚。 在秦府散诞了几日,秦纶甚是舒心,除了每日晚饭之时,叔父总是满嘴酸话唠叨个没完,追着秦纶说些三纲五常三从四德的废话。秦纶面儿上应承着,全不往心里去,背后朱氏也让秦纶休要理他。 秦纶见秦权如此迂腐保守,却如何会去掺和变法这么新潮激进的事情,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便在一日午后茶歇之时悄悄地将自己的疑惑告诉了朱氏。 朱氏一边剥桔子一边笑道:“你别看你叔父满嘴酸话,其实是个没主见的,耳朵根子又软,别人吹捧他两句,他便上天了。你叔父当年中了进士之后,一直在朝廷不得重用,我听他说是皇帝爱用北方派系的臣子,你叔父算是南派的,如此他自己郁闷了两三年。后来宰相王大人开始搞变法,北方派系的那些老臣没有一个支持的,这才开始重用南派大臣,又因王大人是你叔父当年的主考官,你叔父也算是他的门生,这才得以迅速提拔。” 朱氏毕竟是个妇道人家,见自己说了半日也不知道说清楚没有,便胡乱打岔道:“你也别问我这些,这朝廷的事我也是似懂非懂,都是听你叔父回来叨叨的。我跟你叔父说了多少次了,只要保得住官职俸禄就够了,变法的事不要跟着瞎掺和。可你知道他跟我说什么?” 朱氏卖了个关子,把桔子递给秦纶,秦纶掰了一瓣放进嘴里,朱氏忍着笑继续说道:“你姑父说,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朱氏摇头晃脑模仿秦权的口气模仿得惟妙惟肖,秦纶忍不住笑出声儿来,桔子汁都快喷出来了,强行用手帕掩住口方才咽了下去。 笑过之后,秦纶心想,这老话都说“秀才造反,十年不反”,可见还是有道理的,王大人要变法,光依靠叔父这样只会死读书的文臣怕是不行的,就算一时或煽动或许以好处,总不是长久之计。以叔父保守的个性其实对变法并不感兴趣,说穿了与那王大人并不是一路人,叔父和天下大部分的读书人一样,渴望的只是功名。但那王大人所图却不仅仅是功名这么简单,叔父才是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第二十一章 猫狗打架 这一日,朱氏叫了一班小戏请秦纶去看,因秦权的宅邸不大,观戏的台子也相应很狭窄,还要摆设瓜果茶具,故而朱氏让秦纶只带两个贴身丫头上去。秦纶念着卷草爱看戏,肯定要把她带去,那另一个丫头就带宋喜吧,联珠不大爱凑热闹,便委屈她了。 谁知来到戏台下面,卷草忽然耍起脾气来,甩了一下手帕道:“联珠姐姐,你上去吧。我在这儿凉快凉快。”说着拿眼睛去瞟宋喜。 宋喜一心只想着看戏,完全没有注意到卷草的态度。素日她在六皇叔府上,虽有时府中也请戏班,可她总是被藏起来不得见人,从来都是远远地听着丝竹声自己想象着唱戏是一番怎样的景象,今日得跟着秦纶光明正大地上戏台去看戏,自然是喜不自胜。 卷草见宋喜一只脚迫不及待地已经跨上了戏台的楼梯,又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地嘟囔道:“这么急着上高台盘,谁还没看过戏?” 宋喜听见这话,这才意识到卷草似乎是冲自己来的,忙停住了脚步,一时间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一旁的联珠见状,忙上来打圆场道:“好姑奶奶,你快和宋喜姑娘陪小姐上去吧。我怕热,又不爱看戏,我在这里等你们。啊?” 卷草本就是为联珠打抱不平,平日里秦纶去哪里都带着她和联珠,她宋喜初来乍到凭什么越到联珠前面去?便赌气说道:“好姐姐,小姐哪里离得了你?你一刻不在,小姐便不自在。倒是有些人,巴巴地想着看戏,别一会儿忘了自己是伺候人的人。” 卷草句句带刺,一旁的宋喜脸涨得通红,也不敢多言语,却死活再不肯上去了。秦纶碍于有人在,没有多言,脸色却很难看,场面一时间尴尬无比,连朱氏都觉察到了,笑道:“你们个个躲懒儿不上去服侍,那就都在这儿吹风罢!你家小姐回头我亲自伺候。” 联珠忙上前行了个大礼,笑道:“夫人,您这可折煞我们了。这俩个死蹄子都是懒鬼投胎,站上一两个时辰便喊累,我先陪夫人小姐看戏去,回头就打她们一人一顿!” 朱氏玩笑道:“手膀子不打折了,我可不依!” 说完,朱氏便拉着秦纶上楼听戏,联珠陪侍,卷草和宋喜一道被晾在楼下。 卷草心里很不服气,小嘴一直撅着。宋喜低着头,脸上热辣辣的。二人杵在风里,谁也不搭理谁。 楼上观戏台刚坐下,朱氏便对秦纶笑道:“你看我这看戏的地方虽然小,可都是井井有条的,椅子是椅子,桌子是桌子。你婶婶我在别的上头有限,可管家可是一把好手。” 秦纶陪笑道:“这是自然。在家时也常听祖母和母亲夸赞婶婶能干。” 朱氏喜欢热闹的打戏,便先点了一出《智取生辰纲》。台上热闹地唱着,朱氏拿双面绣的团扇掩着嘴对秦纶说道:“看这戏,我倒想起来,上次元宵节老太太七十大寿,我本着人备了两马车的东西说着给老太太送去,略尽我们的孝心。可你知道你那又臭又硬的叔叔非不让,还说这不成了‘生辰纲’了?” 秦纶拿帕子捂着嘴还是“扑哧”笑出声来。 朱氏接着说道:“好在你父亲又私下添了些,才没失了我们的脸面。” “这些都是小事。”秦纶放下帕子,端起旁边的茶碟低头抿了一口。 朱氏道:“我知道你是个不拘小节的。我说这话的意思就是告诉你,说到底还是咱们自家人好。丫头也是一样,外头谁赏的,都不如这自幼服侍你的家生奴才可靠。” 秦纶知道婶母就是为了说方才卷草和宋喜斗气的事儿,忙恭恭敬敬地回道:“婶母说的是,丫头们的事,是我管教不严了。” 朱氏笑着摇了摇头,转头对身后的一个小丫头说道:“去把朝花叫来。” 小丫头领命而去,朱氏又道:“你还年轻,又未出阁,哪里知道这些管家的事,在家横竖有老爷夫人老夫人压着,她们这些小蹄子不敢放肆。可一旦出了门,自立了门户,便各自为王起来。” 秦纶被朱氏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今天这事儿秦纶是丢人丢大发了。 不一会儿,小丫头领着一个中等身材模样敦厚的丫头过来,朱氏拉着这个叫朝花的丫头的手对秦纶道:“朝花这丫头,是我从娘家带来的,你别看她笨笨的,却是个实心眼儿的人。难得的是,你知道我娘家是开老字号中药铺的,太医院也有我家的药,这丫头以前在铺子里帮过忙,略通药理,虽比不上宫里的大夫,但绝对比那些赤脚药婆、江湖郎中厉害多了,你若有个头疼脑热,她给你配上一副药也就好了。这丫头现在就给你,你入宫也带着她。那些猫儿狗儿打架,你只装看不见就完了,用着联珠、朝花这些本分人是正经。只实在不像了,敲打两句,说得多了,反而听不进去。” 秦纶本不缺丫头,但见是朝花给的婶婶给的,也不好不要,便勉强带了回去。 一到自己的偏院,秦纶便让联珠关了院门、房门,自己径直走进正厅的椅子上坐下,进房门的时候卷草本想去搀秦纶一把,却被秦纶一帕子甩得没能插上手。秦纶厉声叫卷草和宋喜都跪下,卷草、宋喜,一并联珠吓得立刻跪下。朝花是新来的丫头,不明所以,但见秦纶脸色不好,便也战战兢兢地跪在联珠身后,四人大气都不敢出。 “你们说说今日是谁的不是多?”秦纶板着脸问道。 卷草还想狡辩,先强调道:“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先入为大,是有些人坏了规矩。” “宋喜,你说呢?”秦纶又看向宋喜。 宋喜绞着衣角,低着头,半晌才开口道:“是小姐说命我跟着的,宋喜并没有做错。” 卷草还想说什么,跪在她身后的联珠扯了扯她的裙角。朝花诸事不知,低头不言。 第二十二章 惊鸿一瞥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秦纶叹了一口气道:“我竟不知,这离了江州我这里就是你卷草当家了?先入为大,你倒是和我说说,这里谁最大?” 卷草一惊,身子颤抖了一下,伏下身子道:“自然是小姐最大。” 宋喜也附和道:“自然是郡主最大。” 秦纶又转向宋喜道:“既然做了我的丫鬟,那便要有个丫鬟的样子,不可以再摆皇叔府那些旧谱儿。今日后来叫你上去看戏,你为何又不上去?犟给谁看呢?” 宋喜头埋得低低的,不吱声儿。 秦纶叫联珠起来,拿量衣服的戒尺各打卷草和宋喜的掌心十下,以示惩罚。联珠打得卷草叽哇乱叫,宋喜虽然疼,但只噙着眼泪,死不做声。朝花听着那戒尺的声音都觉得疼,跪在一旁痴痴地看着。 打完了,秦纶道:“这是头一遭,也是最后一遭。再过几日我们便要进宫去了,到时候谁犯了错,可就不是打手心这么简单了,那是要掉脑袋、身首异处的。你们各自好自为之吧。” 说完,秦纶便起身去换衣服,联珠、卷草、宋喜、朝花连忙跟上去伺候,拆发髻的拆发髻,取衣服的取衣服,虽然没人出声儿,却一切井然有序。秦纶叹了口气,自己在江州秦府的时候,母亲常说管家难管家难,如今她自己也算是尝到味道了。 入夜,卷草替秦纶打水洗脸,伸手去摸铜鉴里的水烫不烫,未曾想白天被打了手心,一不留神碰着水又疼了,没忍住“哎呦”一声叫唤出来。秦纶听了,忙拉起她的手看了看,只见整个手又红又肿,在那烛光下一照,明晃晃的。 “死丫头,叫你不听话,今天自讨苦吃了吧。”秦纶嗔怪道。 卷草低着头不说话。 秦纶见四下无人,便换了副口气道:“你说你也是,你跟宋喜置什么气?你和联珠是自幼服侍我的,如同自家姐妹一般,那宋喜是新来的,又因为六皇叔的关系,自然对她要客气些。越客气越生疏,这个道理你不懂么?今日你这醋吃的太不是时候了,这不是叫我难做吗?” 卷草听秦纶这样说,连忙跪下认错道:“小姐我错了,今天是卷草不好,没由得叫小姐没脸。” 秦纶苦笑了一下把她扶起来道:“你的心意我知道。另外,你明里也太帮着联珠了,以后收着点,别让别人觉得你俩是一伙儿的。” 二人正说着话,这时宋喜端着茶壶进来了,秦纶立刻松开卷草的手,俩人都闭了嘴。宋喜只装作没听见,放下茶壶便退出去了。 宋喜一转身,想起白天的事和方才秦纶悄悄对卷草说的那些话,痛恨卷草欺人太甚,亦怨怼秦纶拿自己当外人,不禁联想起自己的不堪的身世,自幼无人怜惜疼爱,一时间多愁善感,竟滚下泪来。又怕被人瞧见,便偷偷躲到后院一假山后头独自嘤嘤抹泪。 “这么漂亮的美人,如何在这里对月饮泣?” 宋喜一听有人来了,忙掖干净眼泪,后退几步。 说话的原来是秦翔。秦翔到后院散步,没成想却撞见秦纶的丫头在这里哭泣,便上前关心一二。 宋喜一抬头,只见一轮皎洁的满月之下,秦翔身穿一件白色长衣,头戴白玉束发,面如冠玉,眉若墨染,眼若深潭,目光流转,顾盼多情。 宋喜整个人都看呆了,以前在皇叔府只道宋福、宋禄已经算是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可如今和这秦翔比起来,倒是顽石与璞玉的区别了。 “你为什么哭?”秦翔问道。 宋喜抽泣道:“因今日做错了事情,被我家小姐说了几句。” “说了几句有什么要紧?”秦翔笑道,“我那堂姐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有你这么漂亮的丫头伺候她是她的福气,正所谓‘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鸳帐,怎舍得叠被铺床’?” 宋喜似懂非懂,但头一回见有人替自己说话,心里还是暖暖的。 秦翔伸手将宋喜扶起来,拽起她的帕子笑道:“春日里早晚还是凉的,快别哭了,我送你回去。” 宋喜起身点了点头,秦翔拽着帕子在前面走,宋喜拖着帕子跟在后面,那月光如许,春风如梦,一时间前事尽忘,只念这片刻美满。 次日一早起来,卷草因听了秦纶安慰的话语,对宋喜的态度也好了些。朝花初跟着秦纶,做事还有些摸不着门路,联珠少不得手把手地教她。 用了早膳,朱氏便过偏院来,拉着秦纶神神秘秘地说道:“我的儿,今日你叔父出短差去了,你快出门到街上玩玩去吧,再过几日入了宫,便再也看不见这市井热闹了。” 自来了京城,秦纶日日闷在府中,早有此意,听朱氏这么一说,喜出望外,忙回房梳洗准备。 秦纶在里头梳妆,朱氏吩咐人把秦翔叫来,嘱咐他陪着秦纶出去,玩一圈便回来,不可再外头生事。秦翔正巴不得出去玩玩,高高兴兴地接了这差事。 秦纶兴兴头头换了一身素净低调的打扮出来,可一见宋喜她们,笑容却又收了几分,昨儿正为带谁不带谁的事,闹了个天翻地覆,可若都带上吧,这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未免也太惹眼了。 联珠看出了秦纶的心思,先说道:“小姐屋里头事多,我少不得留下来照看,今日我便不去了。姑娘带着卷草和宋喜快走吧。” 朱氏在一旁微微点了点头,卷草昨日受了秦纶的教育,也懂事地说道:“这出门人多了不好,小姐你身份又特殊,联珠心细,让她和宋喜陪着你吧,我留下来照看屋子。” 宋喜哪肯甘于人后,瞟了秦翔一眼,低头说道:“还是我留下来收拾屋子吧。” 朱氏对秦纶笑道:“我竟不知,纶儿你还有这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本事,人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这才一日,倒是家和万事兴了。” 众人听了都不好意思地笑了。 这时秦翔站出来道:“几位姐姐不必如此谦让,其实这有何难?既然是出去玩,大可以都带上。联珠和卷草跟着堂姐,宋喜便扮作是我的丫鬟,我屋里那几个丫头早跟着我把京城街上都逛遍了,如今叫她们去,她们都要托赖躲懒的。” 朱氏听了,立刻拿手指戳了秦翔的太阳穴一下,揶揄他道:“连丫头们都逛遍了,这说明你平日里玩得少啊?” 秦翔自鸣得意地“嘿嘿”笑了两声,众人也觉得他的法子可行,一行人皆大欢喜地出门了。 朱氏把秦翔秦纶送出府门,又着三四个家丁远远地跟着,还是不太放心又嘱咐道:“你们玩一会子就回吧,我在家担着心呢。若出了什么岔子,你叔父回来非把我生吞活剥了。” 秦翔急着出去放撒,不耐烦地敷衍朱氏道:“昭昭日月朗朗乾坤,能出什么岔子啊?娘亲你就盼着点好吧。”说着,便领着秦纶上了马车,往京城最繁华的街道驶去。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第二十三章 宴名奇遇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秦翔先带着秦纶去了琉璃厂,然后去吃了京城的名小吃,秦纶对这些都没什么兴趣,在家的时候秦羽带她和秦纯出门玩儿,左不过也是这样,没什么新意,倒是卷草和宋喜玩得很开心。 秦翔看出来秦纶闷闷的,便笑道:“堂姐,这京城与你们江州比如何啊?” 秦纶笑道:“也不过如此。” 秦翔带着秦纶在人流里穿行,凑在她耳边道:“堂姐,我带你去一地儿,不过你可不能告诉父亲。听说京城最近来了一位名士,在京城最著名的酒楼宴名园楼上包了一间雅间,说是能回答天下任何问题,每问一次一百两银子。我一直想去,奈何前阵子总不得出府。” 秦纶惊讶地问道:“什么问题这么贵,竟值一百两银子。不会是江湖骗子吧?” “是不是骗子咱们去看看便知。我今日出门还真带了一百两,堂姐陪我去看看吧。”秦翔说着便快步往宴名园的方向走去。 秦纶摇了摇头,都说慈母多败儿,这秦翔真是给朱氏宠成一个纨绔子弟了。这样的骗局还赶着去被下套儿。 秦纶本断定秦翔所言之人定是个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可来到宴名园楼下,只见这座客栈玉宇琼楼,金碧辉煌,进出之人也多是谈笑有鸿儒的达官显贵,若是在此处包一个雅间,每日少说也得花上上千两银子,这一般的江湖术士可是租不起的,秦纶不禁产生了好奇,想上去一探究竟。 秦翔领着秦纶走进大厅,只见楼宇的一楼二楼被完全打通,内部空间高大阔朗,大厅四面皆开窗,明亮通透,百丈见方的地上铺着汉白玉和一张硕大的波斯纳石失,且厅中并无任何博古架,只在大厅四角放有四盆素冠荷鼎,让人见之忘俗。秦纶在云南时,听人说起这素冠荷鼎甚是娇贵,天冷天热天燥天湿都养不活它,而此四盆花却能身在京城花姿绰约,可见主人是多精心呵护保养的缘故。 秦翔将一百两银子交给店小二道:“小哥,我想见一见楼上的那位高人。” 店小二道:“待我上去为您通传。” 店小二走后,秦翔低估了一句:“这谱儿摆得!” 秦纶无事,手挽着轻纱披帛在大厅中随处转悠,只见墙上挂的皆是名家字画的真迹,不禁感叹果然这才是皇城风范。 不一会儿,店小二下楼来。秦翔性急,忙问道:“我们可以上去了吗?”说着,便往汉白玉的楼梯上走。 店小二忙拦住他道:“楼上的先生说了,公子若想上去,光给一百两银子还不行,得先回答先生出的一个问题。” “什么?!”秦翔有些恼了,虽说秦权在京中官职不高,但秦翔是个顽主,四面八方都少不得给他几分薄面,而且朱氏娘家是开中药铺的有的是钱,他早就习惯了有钱能使鬼推磨的日子,今日巴巴地来送钱,倒被人刁难了,脸色立刻有些不好看了。 “有话就问,有屁就放!本公子忙得很。”秦翔不耐烦地打开折扇在胸口一通猛扇,一来解解热,二来也出出闷气。 店小二作了个揖,道:“楼上的先生请公子凑一首七绝,须得每句都要有个‘花’字,第一句须得第一个字是‘花’,第二句须得第二个字是‘花’,以此类推,最后一句的最后一字必须是‘花’。” 秦翔听了,立刻“啪”一声将折扇合上,拿扇柄狠狠敲打店小二的头,啐道:“青天白日的,你敢消遣本公子,去叫你们老板来!” 店小二连连赔着不是,只细细劝说这是楼上那位高人的规矩,谁来了亦是如此,他们不过是跑腿的,做不了主也不敢消遣贵客。 秦翔瞪起眼睛欲闹,秦纶忙拽住他的袖角道:“弟弟不可放肆,既然是高人,必然不是那么容易见的。你且容我想想。” “想什么想啊?”秦翔揪起店小二的衣领就要挥拳,“还每句一个‘花’字,本少爷不把你打得满脸桃花开,你就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店小二连连告饶,拿眼神向秦纶求助。秦纶想了想道:“弟弟,你且先放开小二。我有办法。” 秦翔今日带秦纶出门也不想生事,便忿忿地双手一丢,店小二立刻摔了个四脚朝天。 “小二,还请劳驾取文房四宝来。”秦纶道。 “有!有!”店小二立刻对秦纶做了个请的姿势,“早已备下了。” 秦纶和秦翔随店小二来到大厅的一角,转过一道双面山水画刺绣屏风,只见赫然一张数尺见方的紫檀木大桌,秦纶伸手一摸,这紫檀竟被打磨得比秦纶的皮肤还细腻,平整光亮,走近了能照出人影来。桌上果真备有文房四宝,且墨是徽墨,纸是宣纸,笔是湖笔,砚是端砚,镇纸是东海紫晶,笔架是和田白玉,如此高的规格品位让秦纶和秦翔皆叹为观止。 秦翔亲自研磨,卷草替秦纶取了披帛,秦纶沉吟了一下,低头写道:“花中来去看舞蝶,梅花竹里无人见。花谢花飞飞满天,轻薄桃花逐水流。桃红李白花参差,桃花历乱李花香。乱花渐欲迷人眼,此花开尽更无花。” 写毕,店小二取了一紫檀托盘来,将纸笺盛于盘中,双手捧着送上楼去。 约摸过了半刻钟,小二方才下来,秦翔早就等得不耐烦,跺着脚问:“这回能上去了吧?” “公子,请!”店小二终于放行。秦纶随秦翔扶着汉白玉的栏杆,踱着玉步走上二楼。 来到二楼,秦翔欲往里间去,却又被店小二拦在门外,店小二道:“方才的那个问题,只能送公子上楼,能不能进这道门,还得看公子能不能答出下面的问题。” 秦翔微微一蹙眉,事已至此,也没了脾气,便道:“你且说吧,我倒要看看你们还能玩出什么花儿来?” “公子涵养。”店小二又作了一个揖道,“请问公子,什么东西画时圆,写时方,冬日短,夏日长?” 秦翔摸了摸后脑勺,道:“这有何难,不过是个‘日’字。” “那再敢问公子,孔子曾听两小儿辩日,那依公子只见这太阳到底是日出为大,还是日中为大?” “这……”秦翔又被难住,若说日出为大,那如何解释日初出沧沧凉凉,及其日中如探汤;若说日中为大,又如何辩驳日初出大如车盖,及日中则如盘盂?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第二十四章 风吹旗动 秦翔连碰了两个钉子,有些恼羞成怒,欲拂袖而去,心想那一百两银子不要也罢,也好过让人在这里看自己笑话。 秦纶看出秦翔有些下不来台,拦住他笑道:“弟弟其实心中早有答案,不过嫌弃这题目简单才不屑作答,那就让姐姐这个小女子替你说出来如何?” 秦翔最是见船下篙的人,连忙点头道:“有劳长姐费些口舌。” 秦纶笑道:“方才来时路上,我见城墙上风吹旗动,那敢问先生究竟是风在动还是旗在动?若是风在动,为何小女子看不见风?若是旗在动,又为何无风之时又不见绫罗飘起?可见无论是风动旗动,不过是人心在动。故而两小儿辩日亦是如此,日无大小之分,不过是人心才有大小罢了。” 里头的人听完秦纶的回答,毫无动静,秦纶和秦翔面面相觑,也不知道答得对不对。 静默半晌,只听红木门“吱呀”一声自己开了。秦纶明白,自己的回答算是过关了。秦翔领着秦纶进入雅间,只见雅间内空空如也,只在靠窗处有一扇屏风,屏风后隐约有一个人影,看剪影身姿挺拔,气宇不凡。 店小二关上门,又言高人不喜人多打扰,便带着宋喜、卷草退出门外恭候。 秦翔抬脚欲往屏风后去,只听得一声清雅温润的男声从屏风后飘出,却道:“公子留步。鄙人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请公子赐教后再移步上前。” 秦翔本是个简单直率的性情中人,依着他平日的性子,早就甩手走了,大好春光谁有功夫在这里和这些酸人闲耗,不过就是一百两纹银的事儿,哪里花不了这么些个钱。但今日他见这高人问题问得确实有些水平,又难得见到堂姐秦纶才思敏捷口吐莲花,便耐着性子听下去。 “先生请问。” “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声音清冷寒凉,亦是从屏风后缓缓而出,“我想要公子身上的一件东西。” 秦翔听完尴尬地浑身上下摸了摸,他根本就听不懂屏风之后的人在说什么,更别提拿出他所想要的东西了。 秦纶转头拍打了秦翔一下,笑道:“先生要的是你钱袋子里的铜板,还不快奉上!” 秦翔虽然不明所以,但估摸着秦纶的指点应该不会错,忙取出一枚铜板抛过屏风。通过屏风剪影,秦纶只见那头的人一挥衣袖便掩铜板于桌上,不知是撞击了什么瓷器,发出“叮”一声清脆的声响。 秦翔正得意地欲上前与高人相见,谁知屏风那头又传来声音道:“姑娘,请转过屏风相见。” “我?”秦纶惊讶地指了指自己。 “谁答出问题。我便与谁相见。” “可……”秦纶犹豫了一下,“可那一百两纹银不是我的。” “无妨。”高人又道,“姑娘方才的这一幅梅花篆书,又何止百金。” 秦纶听了,红了脸,不好意思地笑了,便摇摇向前,转过屏风。 只见屏风后的高人乃一年轻后生,并非秦纶所想的年长之人。且屏风后是一开放的亭台,而非是一封闭的空间,四周以竹帘相隔,从二楼可以直接看见楼下的街道,却又无噪音叨扰,不禁暗暗称奇。只见后生于一竹榻上席地而坐,身穿一袭白色的锦缎,外罩一件天青色素纱禅衣,低着头正在饮茶,看不见眉眼,只见得一头清爽润泽的乌发被一白色的象牙束发高高束起,越发显得发如墨染,英气逼人。 秦纶正欲行礼,恰逢后生抬起头来,四目相对,只这一秒,便使秦纶惊叹沧海桑田,绝世独立,世间竟有这般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之人!秦纶之兄长秦羽乃江州第一美男子,可相貌在此人面前倒显得平平无奇,更不提秦翔宋禄等人。 后生起身,先向秦纶行礼。秦纶只觉他浩浩中不失文雅秀气,九寸身躯足以顶天立地。 后生见秦纶不动,忙又行了一个礼。秦纶惊觉,这才回礼落座。 “在下姑苏慕容悯。”后生替秦纶斟了一杯茶,“敢问小姐芳名?” 秦纶一愣,原来姑苏与江州离得如此之近,居然从未见过听过此人,反倒是千里迢迢在京城相逢,果然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想到这里,秦纶不禁红了脸,自己好歹也是见过世面的江州织造家的千金小姐,如何一见了这慕容悯竟想起这么一句有缘无缘的话来。 “我叫秦纶,羽扇纶巾的纶。”秦纶低头答道,并不敢看慕容悯的眼睛。 “秦姑娘,你如何得知我所问之物乃是铜板?”慕容悯将一只白玉茶盏递给秦纶,秦纶顺着他的衣袖方才看清,刚才那铜板之所以发出“叮”地一声,是因为恰巧被慕容悯用袖子拂入了一只类冰类玉的青瓷圆盘。秦纶见此盘虽大,但其中铜板却甚为寥寥,不禁先反问道:“慕容公子,这盘中为何只有三枚铜板?” 慕容悯笑道:“姑娘是怕我以此为生,不足以维持生计吗?” 秦纶知道慕容悯是故意将自己说成是乞丐与她玩笑,便笑道:“公子若是这样说,那我倒成了女施主了。” 慕容悯微微一笑,拿一柄折扇将青瓷盘推到秦纶的面前,道:“今日进入这道屏风的只有三个人。一位是当今宰相王右丞的门生陆定,一位是大学士司马阑的弟弟司马辙,还有一位便是秦姑娘。” 秦纶一听前两位可都是名满天下的人物,自己如何能与他们相提并论,忙一欠身道:“不敢,我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罢了。” 慕容悯挥开折扇笑道:“姑娘这话是在自谦呢?还是在揶揄在下?” 秦纶自愧失言,脸羞得绯红。慕容悯见秦纶面带桃红,更觉可爱,为了不使她尴尬忙笑道:“若是遇见小姐这么美的猫,在下愿意当那跌入米缸的耗子。” “跌入米缸的耗子?”秦纶抬起头问道。 慕容悯依旧是微微一笑,秦纶的心立刻又被抚动了一下,纵然春风十里,也不过慕容悯这一笑。 慕容悯道:“那耗子见米缸尖尖,便跳上去吃米,从而乐不思蜀,谁知米吃完了,却再也没有支撑让它跳出那缸,可不就成了死耗子了?” 秦纶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个意思,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笑道:“那公子是否是因为不愿做那米缸中的耗子,才不远千里来到京城?” 慕容悯未曾想眼前这么一个区区弱女子,竟然如此睿智通达,胸有沟壑,不觉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姑娘以为呢?” 秦纶想了想,道:“我听闻三国时的诸葛孔明本躬耕于南阳,但求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后是那昭烈皇帝刘备不以其卑鄙,三顾他于草庐之中。我私以为,在这一点上孔明不如凤雏先生坦荡,司马徽坐于桑树上采桑,而凤雏先生坐于树下,二人便可对谈一天一夜。孔明用的是欲擒故纵之法,而凤雏先生是性之所至,更坦荡也。” 第二十五章 项庄舞剑 慕容悯不禁听呆了,合上扇子,收起颜色道:“姑娘果然不是寻常之人,你这还是在拐着弯儿地骂我呢!” 秦纶笑道:“我见公子气度不凡,这一身华服便值千金,必不是为钱而来。公子在京城设这么一个局,必然有公子的道理。只可惜当今圣上未必有那刘备贤明,能纡尊降贵三顾茅庐。” 慕容悯点了点头道:“姑娘所言甚是。不过我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并非为功名而来。” 说到这里,慕容悯警觉地收了话语,岔开话题道:“姑娘今日能答出我的第三道问题,便知这铜板都有两面,两面相辅相依,聚散有时,有聚的时候便有散的时候,我若下次想见姑娘,不知去哪里相寻?” 秦纶听了,不禁低下头来,想到自己的身份,意兴阑珊,若有所失地起身告辞道:“我于世上如浮萍,相见不如不见,公子,我先告辞了。” 秦纶刚走出去两步,慕容悯便起身叫住她道:“姑娘留步。你花了一一百金进来,还没有问问题呢。” 秦纶并不回头,只是叹了口气道:“慊慊思归恋故乡,君何淹留寄他方?公子后会有期。” 秦纶出来,慕容悯追出屏风以外,那秦翔正等得不耐烦,抬头一见慕容悯不觉也看呆了,之前被刁难的不快一扫而空,只是直愣愣地盯着慕容悯的脸看,原来这天下居然真的有比他秦翔还帅的人。 秦翔自惭形秽,拉着秦纶要走,谁知那慕容悯却唤住二人。 秦翔转过身,慕容悯取下自己腰间的一枚玉佩递给他道:“公子出了一百金,却没有问问题,我便将这枚玉佩退换给你吧。” 秦翔接过那枚玉佩看了看,色泽浓润,触手生温,是玉中珍品,莫说能抵一百两纹银,就是拿出千金,也是有价无市。 秦翔怕慕容悯反悔,忙把玉佩揣进怀里,嘴上还说道:“那好吧,我就吃点亏,待会儿出去就找个当铺把这玉佩当了,看值不值一百两银子。” 慕容悯谦和地笑了笑:“好说好说。这宴名园兄台若是愿意来,随时都可以,一概费用全免。” 秦翔听了有些惊讶,这宴名园在京城开了这么久,生意红红火火,达官显贵都以能在宴名园请客为荣,竟不知背后的老板竟然是面前这个年轻的书生。 秦纶也讶异,若有所思道:“我听闻姑苏沈家,富可敌国,竟不知慕容公子家的生意也做得这般大?果然我是井底之蛙了。” 慕容悯一愣,旋即说道:“姑苏沈家是我母家,姑娘知晓得可真多。” 秦纶微微低头颔首而笑:“公子过奖了。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慕容悯见再无理由多留,便让店小二好生送两位贵客下楼。 一出慕容悯的房间,秦纶立刻对秦翔附耳一阵。秦翔听了默默点了点头。 秦纶和秦翔来到楼下,早有家丁把马车牵来,秦翔见天色已晚,便赶紧带一行人家去。 秦纶刚上车,卷草就问道:“姑娘怎么上去这么久?那楼上的高人到底长什么样子?”联珠和宋喜也是一脸期待。 秦纶微微笑道:“什么高人?不过是个江湖骗子,三两下子就被我和秦翔识破了。” 秦翔坐在对面,点了点头。 卷草失望地说道:“嗨,那你们还去了这么久,早知道咱们还能去别处玩玩。” 秦纶笑道:“你在江州还没玩够?哪次出门不带着你。到了京城还总想着玩儿,我可不敢带你进宫,不如你就留在叔父这里伺候秦翔吧。来日我求婶娘,把你给秦翔做姨娘。” 秦纶本是一句开玩笑的话,没想到卷草却急了:“小姐说哪里话呢!我自幼服侍小姐,离了小姐我哪儿也不去。小姐不让我玩,我便戒了玩的心,还求小姐带我进宫。” 秦纶笑了笑,不置可否,倒是秦翔抢白道:“进宫有什么好的?我觉得堂姐说的对,卷草你不如就留在我府上,本少爷也不会让你吃亏的。” 卷草都快哭了,也顾不得主仆的身份了,啐了秦翔一口道:“呸,谁稀罕做你的姨娘!我就要一辈子都服侍我家小姐,小姐去哪儿我去哪儿。” 秦纶见卷草当了真,忙打圆场道:“好了好了!当真说起来了,也不知道害臊。我不过是怕你玩散了心,和你玩笑呢。” 秦翔在对面气得七窍生烟,打开折扇呼啦呼啦地扇风,他秦翔虽比不上刚才那个慕容悯,但也算是家财万贯风流倜傥吧,卷草这个死丫头居然还看不上自己,但碍于卷草是秦纶的丫鬟,他又不能责骂,只得忍着。 说这些话的时候,坐在秦翔身边的宋喜一直低着头绞手帕,看起来似乎不太高兴,秦纶只当她又在耍小性儿也没和她多说。 车子一路回到秦府,朱氏早就立在门口遥望,见终于回来了,忙迎上来道:“小祖宗们,你们可算回来了,说叫你们早些早些,这都掌灯了才回,是要急死我吗?” 秦纶在卷草的搀扶下下车,刚站定便问道:“婶娘,是有什么事吗?” “你们刚走,六皇叔就托人来传话,说要提前接你回去。”朱氏携着秦纶往府里走,“我也不能说你不在家,只好浑编了几句话把来人打发走了。只说明天一早便送你过去。” 秦纶点了点头,虽不舍,但也知道自己该回去准备准备进宫的事了。在叔父婶娘这里松快了几日,倒有些乐不思蜀了。 次日一早,秦纶便带了联珠、卷草、宋喜、朝花,拜别了婶娘,匆匆回了皇叔府,秦权出差在外,也没能赶上再见一面。 秦纶回到皇叔府,六皇叔计算了一下入宫的日子,也就只剩下三五天的辰光,连忙从宫里接了个教引姑姑来教秦纶规矩。其实秦纶出生名门,规矩教上一日也就尽会了,不过是找个人来先给她说说宫里的情况,别入宫之后两眼一抹黑无意间得罪了人。 这一日用了午膳,教引姑姑和六皇叔的福晋一道陪秦纶饮茶说话。 教引姑姑道:“郡主,这宫里共有一位皇上、一位太后、一位皇后和十二位妃嫔,还有一些贵人、常在、答应小主。皇上、太后、皇后皆不用我多说,六皇叔应该早就告知过郡主了。我今天就和郡主说说这十二位嫔妃吧。” 秦纶欠了欠身道:“有劳姑姑。” 教引姑姑道:“这十二位嫔妃中有两位是贵妃——胡贵妃和孟贵妃。” 秦纶点了点头,“这孟贵妃我知道,是三朝老臣孟归之女。那胡贵妃倒是不甚了解。” 第二十六章 大喜之日 “这胡贵妃是护国将军胡放之妹。”教引姑姑道。 秦纶低头沉思:这便是了。两位贵妃一位是文官之后,一位是武将之亲,皇上和太后倒是很会平衡这后宫与前朝的关系。 教引姑姑继续说道:“除了两位贵妃,接下来还有四位皇妃,分别是润妃、平妃、珍妃和楚妃娘娘。润妃娘娘是高丽公主,自幼送到中原来和亲,便养在中原,她除了有高丽血统之外和其他娘娘并无区别。平妃跟着皇上的时间最久,自幼服侍皇上,皇上对她很是信任,很多事情都爱找她商量。珍妃娘娘是皇上最珍爱的一位妃子,故而赐封号‘珍’。而这楚妃娘娘饱读诗书又能歌善舞,被皇上引为红颜知己。” 秦纶仔细听下来润妃、平妃、楚妃能封妃皆有缘由,也都在情理之中,唯独这珍妃,教引姑姑交代的很是简单,皇帝到底对她有多珍爱,珍爱她的缘由又是什么,教引姑姑都没有交代。 秦纶想了想,旁敲侧击地问道:“那敢问姑姑,这四位娘娘的长幼之序如何?” 教引姑姑道:“平妃最为年长,然后是润妃,楚妃,珍妃。” 秦纶听毕,点了点头,料想着这珍妃受宠或许是因为年纪较小风华正茂的缘故,且听那姑姑讲下去再说。 教引姑姑接着说道:“说完了四妃,接下来给郡主讲讲六嫔。这六位娘娘分别是:明嫔、瑾嫔、颂嫔、淑嫔、李嫔和魏嫔,这其中前四位娘娘都是有封号的。 前面说一后四妃六皇婶坐在一旁不敢多言,谈到六嫔,她方才开口。 “我有幸见过这几位娘娘,明嫔和淑嫔娘娘的美貌真是惊为天人。” 教引姑姑点头称是。 秦纶不敢妄议,只埋头倾听。教引姑姑说到这里也算尽完了自己的职责,六皇嫂给了她一些赏银,便叫她下去了。 秦纶心里想着,这教引姑姑真是守口如瓶,排场了这一大通还不是和没说一样么?这赏银也太好挣了吧。奈何那六皇婶不过是看六皇叔的面子公事公办,流程走了,事情也就算办妥了。秦纶也不好多打听,只得暗暗记下方才教引姑姑的话,一切也只有等进宫之后见着诸位娘娘的面再慢慢琢磨了。 三日之后,便是五月初五端阳节,秦纶入宫的日子。秦纶一早便起来隆装打扮,六皇叔亲自送她出府,又由一顶喜轿从紫禁城的偏门将秦纶抬进宫去。 秦纶坐在喜轿里摇摇晃晃,只觉得头上的黄金头饰约摸有十来斤重,压得脑袋沉得慌,喜轿里空间局促也很闷,整个人觉得喘不过气来,出的汗也都腻在脸上的香粉里,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秦纶觉得除了身体上的不适,丝毫没有出嫁的兴奋与喜悦。 联珠在轿子外头走,秦纶不停地压低了声音问她: “到哪儿了?” “到了吗?” 有时外面的丝竹声太喧嚣杂乱,联珠也听不见秦纶的话。秦纶只能自己估摸着时辰,计算路途,奈何这宫里从来没去过,也不知究竟还要多远,几时才能到,一切都只能听天由命罢了。 轿子摇晃了半个多时辰,终于才在一处较为安静的地方停了下来,秦纶连忙把盖头整理好,在喜娘的搀扶下下了轿子。 下了轿子,秦纶也看不见路,只觉得眼前一片红,眼睑上头是盖头飘摇的红,眼睑下面是自己的那双红鞋急促的红。 来到宫殿里,迎接秦纶的也不是她的新郎倌,而是册封官。先行了贵人的册封礼,然后众人便退去了,秦纶在联珠和喜娘的搀扶下进了内室。秦纶连自己将要住的屋子都没看清,便被赶到了一张局促的床边坐定。喜娘让秦纶坐在床边等着,但等什么也没说,是等皇上呢?还是等别的? 喜娘出去了,秦纶便抓着联珠的手,隔着盖头问她:“我们这是到哪儿了?” 联珠附耳小声对秦纶道:“小姐,此处是储秀宫。你是和福贵人同一日进宫,她就住在你对面。” 听到这里秦纶心思一沉,如此,那皇上晚上会去哪位贵人的宫里便成了今日最大的悬念,也必然会成为明天宫里的谈资。皇上先去谁那里,自然就代表另一位要独守空闺。秦纶自出生就不爱与他人一较高下,何况是在洞房花烛这种事上,更觉得意兴阑珊好没意思。 很快便到了晌午,又正值端阳,秦纶热得受不了,便把头上的盖头掀开。盖头一掀开,秦纶只觉得豁然开朗,自己现在住的这间屋子也不十分宽敞,装潢摆设也很简单,倒不如自己江州的闺阁精致,不禁有些失望。不过也难怪,这宫里是铁打的皇上,流水的妃嫔,若是人人住的地方都要按自己的喜好装扮一番,银钱倒还是小事,只怕是没有这么多人工替你忙活。想到这里,秦纶便也就明白了,为什么在自古以来妃嫔都要想尽心机地讨皇帝的喜爱,因为在这一道红墙里,只有皇上的宠爱越多,位分越高,才有越大的自由度,比如若是秦纶哪天封妃了,她便能有自己独立的宫宇,也能按自己的喜好修葺屋子,这都是最现实的问题。秦纶在入宫前无数次地幻想过自己入宫的场景,可是幻想终究只是幻想,事情只有经历了面临了,才能有切身的体会。 秦纶坐在床边一通胡思乱想,几日前她和慕容悯的相遇还如梦如幻,可这一方红盖头一道红色的宫墙,便立刻将她和营营苟且捆绑在一起。在这里,吃吃得没有家里好,住住得没有家里舒心,她不知道为什么每年还有那么多女孩子想选秀进宫,这里头又有多少是这些女孩子们的心意,而又有多少带着的是光耀门楣的使命。 秦纶正想着,只听得外头的礼乐声听了,大概是乐师们也去吃饭了罢。朝花端了饭菜进来给秦纶吃,秦纶只瞄了一眼,饭菜虽然不丰盛,但也还算精致,一碗小米炖海参,一盅莲子羹,一盘清炒素菜并一条红烧鲈鱼便完了,外加两个红枣粽子是端阳节的缘故。秦纶苦笑,若不是因为屈原当年投了汨罗江,只怕今日这两个粽子也是没有的。 秦纶素来对伙食没什么要求,也不挑剔,便埋头吃了起来。秦纶刚吃了几口,只见卷草黑着脸进来了。 秦纶怕她又在外头生事,忙问道:“你这又是怎么了?” 卷草一把把秦纶的筷子夺了过来,道:“小姐快别吃了!你在这里吃这四菜一汤,你知道对面那个福贵人在吃什么吗?一桌子的山珍海味,都是太后钦赐的美味佳肴。她还大张旗鼓叫人把菜都放在客厅桌子上,来来往往的人都看见了。” 秦纶听了并不恼,拿过筷子又继续低头吃饭。卷草都快急死了:“小姐,这你都吃得下去!头一顿就这么欺负人,这以后日子可怎么过呢?若是就这么忍气吞声,这宫里的人别以为咱们是好欺负的。” 秦纶不语,只是埋头吃饭。卷草还想接着说,联珠打着帘子进来忙把她劝走。 第二十七章 荆钗布裙 联珠撵走了卷草,又打着帘子进来,强颜欢笑道:“小姐快别理卷草那蹄子,这饭菜虽然简单些,好歹看着还干净精致。何况晚些时候还有各种礼节,吃撑了也不好。” 秦纶边吃边淡淡地说道:“福贵人是太后的侄孙女,太后向着她也是人之常情。我有什么好不平衡的,不过是一顿饭罢了。你且出去劝着点卷草,那丫头的脾气也该收敛了,都是在家里被我给宠坏了。” “小姐是明白人。”联珠见秦纶用毕,便将碗碟都收拾了,“小姐趁这会子丝竹声不响,赶紧睡一会子吧。” 秦纶摇了摇头,起身走到窗边,透过窗户纸隐约看见窗外来来往往忙忙迭迭的宫人,苦笑道:“这会子不睡了,晚间有的睡呢。” 联珠听了若有所思,不敢多言,端着碗碟便出去了。 入夜,果不其然,皇上宿在了福贵人的东厢,那边吹吹打打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秦纶独坐西厢,屋子里冷冷清清,眼见红烛过半,满屋子的人皆低头不语。 秦纶百无聊赖,便吩咐联珠去取些从娘家带来的书籍看,打发打发辰光,谁知联珠却回禀说她们带来的东西一应被送到了内务府正在翻查。 “有什么好翻查的?”卷草立着眉毛嘟囔,“我们是能带些个杀人灭口的刀斧进来,还是能带进个谋财害命的毒药进来?” 联珠瞪了她一眼道:“卷草!你又浑说什么!这可是在宫里。” 朝花勉强笑着安慰众人道:“我听说这不过是宫里的老规矩,但凡有什么东西带进宫,都要先翻查一遍,走个程序罢了。小姐莫要多想。” 宋喜道:“就算是翻查,我们早上便到了,这会子也该翻查完了,东西早该送来了。” 秦纶不过是想看书,并不想听她们说书,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手道:“好了好了,我不看书便是了。今日我也乏了,打水给我洗漱吧。” 众人一阵忙碌,伺候秦纶睡下。秦纶确实乏累,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秦纶睡去,卷草和联珠卷一个被窝睡在里间地上。卷草悄悄说道:“联珠,你说今天这叫什么事儿啊?我看哪,以后小姐在宫里的日子肯定不好过。皇上就算晚上要宿在福贵人那里,也该先过来看看我家小姐,和我家小姐打声招呼才是,就这么白白晾着咱家小姐,这不是明摆着几家欢喜几家愁么?” 联珠压低了声音道:“皇上想临幸谁就临幸谁,不然怎么叫是皇上呢,难不成他时时刻刻还得考虑怎么把场面做圆了?福贵人是太后的侄孙女,横竖皇上今天都该宿在她那里。小姐心里头明白着呢,这不早就睡下了,谁跟你似的,瞎纠结!” 卷草觉得联珠说得在理,便翻了个身也睡去了,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秦纶起来,才意识到今日不能再穿着喜服了,便唤联珠去取自己的衣服来。谁知联珠出去绕了一圈儿,回来急急忙忙地回道:“小姐,内务府那边说东西还未翻查完,今日怕是还拿不到呢。” “什么?”秦纶一惊,这外头的衣服倒是好说,可这内衣也不能日日不换呀,昨天勉强凑活了一日,今日东西若是再不到,那就很不方便了。秦纶正焦心,忽然听见外头一阵声响,似乎有人进到储秀宫的庭院中来。 “福贵人!内务府送东西来了!” 外头有人高喊了一声,便见一溜太监将福贵人的嫁妆都抬了进来,堆在内院里。 福贵人的大丫头婴戏出来对着送东西的人就是一声斥责:“小点儿声儿!皇上和贵人还没起呢!东西回头再说,你们先退出去吧。” 这一切被屋里的秦纶和联珠听得一清二楚,秦纶无可奈何地咬了咬嘴唇,并不言语。 “昨天册封时,内务府不是送来两套贵人的服制吗?你挑一件素净的给我穿罢!”秦纶想了想道,“一会儿早上要去给太后和皇后请安,昨天的首饰不是喜环就是喜钗都太夸张了,没有一个能戴的,头冠更是不能戴了,妆扮上你且想些办法吧。” 联珠点了点头,先取了衣服来给秦纶换上。可这首饰倒真是犯了难,秦纶的钗环钏镯皆被扣在内务府,总不能簪根筷子去拜见太后和皇后吧。 联珠直急得团团转,卷草打着帘子进来道:“联珠你傻了,若说别的事情难得到咱也倒罢了,不过是首饰,咱们是江州织造府出来的,打几个璎珞还困难吗?” 联珠一想,对呀,首饰可以现做嘛,便对卷草笑道:“你丫头平时看着笨,倒也有不糊涂的时候。” 说着,联珠将自己手腕上的一只象牙手镯取了下来递给卷草:“这象牙劈丝的工艺只有你会,你且把这根象牙劈丝,我去找些绸缎,编成一个簪子。” 卷草取了象牙手镯正欲去,联珠拖住她,把她脖子里的一根细细的黄金项圈也取了下来,笑道:“你象牙都能劈丝,也不在乎多捻几根金线了。” 卷草啐了联珠一口:“我给你出了主意,倒变成请君入瓮了。” 联珠笑道:“待小姐的嫁妆进来,赏你一百个这样的东西又何妨?就你小气!” 卷草拿着东西出去了,秦纶立刻责备联珠道:”你不该拿方才卷草脖子里头的金项圈,那是她娘留给她的东西,你平时那么细致,这会子怎么这么糊涂起来?” 联珠叹了口气,在屋里到处找寻能扯的布料,边寻边道:“小姐还不明白么?今天咱们东西没到,明摆着就是个局,为的就是让小姐今天去朝见太后皇后的时候没脸。我敢断定,等咱从太后和皇后那一出来,咱的东西保管立马就送来了。” 秦纶心里怎会不知,内务府借他们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随意扣留秦纶的东西,从没有这样的规矩,何况福贵人的东西一早就送来了,这必是受了宫里其他高人的指使,故意刁难秦纶罢了。不过秦纶还是觉得,自己没脸归没脸,那也不该拿着卷草娘留给卷草的东西作贱。 不一会儿,卷草拿着劈好丝的象牙和捻好的金线进来,联珠的布条也裁齐了。卷草拿象牙丝和淡绿色的绸缎编了一支簪子,联珠用金线和丝线打了两个穗子,勾成耳环给秦纶戴上。此时秦纶整个人看起来倒也有了些光辉,只是依旧是太过简单。 第二十八章 有凤来仪 【播报】关注「起点读书」,获得515红包第一手消息,过年之后没抢过红包的同学们,这回可以一展身手了。 “好不好就这样吧。”秦纶无可奈何地起身对着镜子看了看,贵人服是淡蓝色绣水仙花图案,与头上的淡色象牙发簪倒是相得益彰,优雅别致,流金丝线的耳坠摇曳生姿,一步一摇倒也清新脱俗。只是作为一个人逢喜事的新娘子和刚册封的新晋贵人来说,这一切还是太过简陋了,走在皇宫里的这样的打扮就算是荆钗布裙了。 这时,宋喜走了进来,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打开包着的手帕递给秦纶道:“小姐,这枚玉佩是秦翔少爷昨天临行前交给我的,他说他也没什么贺礼送给小姐,只这一个玉佩,叫我随身带着,等小姐在宫中一切安顿好后再交给小姐。我看小姐今日要应急,也顾不得许多,先拿出来罢。” 秦纶凑过去一看,只见那帕子上的玉佩如冰类雪,活色生香,很是眼熟,这不是慕容悯送给秦翔的那枚吗?秦纶不禁笑了:好一个秦翔!虽然贪财,但倒也识趣仗义。 联珠拿起玉佩便别在秦纶腰间,道:“小姐,管不了那么多了,多一样是一样吧。总不能叫别人看扁了咱们。” 秦纶打扮妥当,便先往太后的慈宁宫去了,秦纶不认得路,托一个老嬷嬷和老太监在前头带路,自己领着联珠卷草在后面走。 沿着笔直的宫墙,转了几个笔直的弯儿,又走了好一会子才到了慈宁宫的门口,一个大太监先进去通传,秦纶立在门外等候。不一会儿,一个老嬷嬷出来传话道:太后正在用早膳,叫秦纶站在门口等一会儿。 秦纶只得立在慈宁宫门口向内恭候,背后的街上是来来往往的宫人。约摸等了有半个多时辰,还不见有人出来通传,秦纶觉得自己这不是在等候太后召见,而是纯粹在罚站。 又过了约摸半个多时辰,眼看着离晌午不远,慈宁宫内还是毫无动静,卷草有些急了,几次想说话都被联珠拉住。秦纶怯热,此时已在日头下站了快两个时辰,背上都是香汗,脸上也觉得热辣辣的疼痛。 这时,皇帝的仪仗从远处过来,秦纶抬起眼睛沿着晨光看过去,只见皇帝穿着龙袍,手携隆装打扮的福贵人带着一行人缓缓走来。 走近了秦纶才看清,皇帝三十出头,身材高大挺拔,鼻梁高耸,剑眉星目,英气逼人。福贵人身着一袭紫衣,头戴黄金步摇,耳坠螺钿明月珰,颈脖上戴着一只明晃晃的连心锁项圈,腰系沉香玉佩,一路走来,步步生香。 皇帝的步辇到了慈宁宫门前,恰巧此时一位嬷嬷出来通传:“太后此时得空了,诸位请进去吧。” 皇帝停步看了秦纶一眼,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既然秦贵人也来请安,那就一起进去吧。” 秦纶低着头行了个礼,待皇帝携着福贵人先进门,自己才低头跟在后面进去。今日这情形,若不仔细看,竟不像是两位小主前来请安。 进入寿康宫的正殿,太后已然在主殿上坐着了。皇帝携福贵人行了礼,便做到太后一旁的副位上。秦纶独自行了礼,默默跪在福贵人身后。 “按理说,这贵人哀家是不必亲见的。”太后在上头说道,“可你们一个是哀家的侄孙女,一个是六皇叔的女儿,都是亲戚,你们又孝顺,这一大早地便来请安,哀家是不得不见。” 秦纶低着头不说话,那福贵人一看就是个会掐尖卖乖的,忙附和道:“臣妾今日晚到,还望太后见谅。进了宫,侍奉太后是我等的本分,日后若得恩典能常常侍奉太后跟前,便是我莫大的福分,还望太后不要嫌弃臣妾愚钝。” 太后笑道:“今日晚到,哀家不怪你,昨夜是你的洞房花烛,懒起画峨眉,浓妆梳洗迟,如此看来,皇帝应该是对福贵人甚是满意。哀家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怪罪呢?” 说着太后看了身边的皇帝一眼,皇帝忙点头称是,笑道:“福贵人温柔美丽,很合朕的心意。今日我陪福贵人一道过来请安,便是还有一事要报于皇娘商量。” 太后疑问:“何事?” “朕对福贵人甚是满意,想赐给她一个封号,特来讨皇娘的示下。”皇帝道。 “我当是什么事?”太后一听大悦,笑逐颜开道,“这种小事皇帝自己定夺便是,还巴巴地当个事儿来回。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个皇娘在后宫压着,皇帝这点小事都做不得主呢!” 皇帝陪笑道:“皇娘玩笑了。我拟了两个封号,因为福贵人生得花容月貌,女为悦己者容,便想着赐一个封号‘悦’,太后以为如何啊?” 太后摇了摇头:“这个不好,‘悦’字有讨好之意,倒显得福贵人是靠取悦皇上得了这个封号。皇上不如说说另一个。” “那就赐封号‘容’,有容乃大,这个皇娘总该满意了吧?”皇帝笑道。 “这个好!”太后立刻表示赞同,“那就着内务府去办吧。哀家在这里就恭喜福贵人了,啊不,是容贵人了。” 秦纶默默低着头不语,只听着皇帝太后二人说话。赐完了容贵人的封号,太后这才想起秦纶来。 “秦贵人,你如何不说话呀?” 秦纶听太后问自己话,忙答道:“回太后,臣妾头一次得见天颜,有些紧张。又见皇上和太后在说话,不敢插嘴。” “还算懂规矩。”太后点了点头。 皇帝想起从昨天到现在还未仔细看过秦纶长什么样子,便命令道:“你且抬起头来。” 秦纶抬起头,皇帝看了一眼,并不作声,又让她起身来看看。 秦纶无奈,只得站起身来。 太后笑道:“我听闻秦贵人是江州织造家的小姐,今日如何穿得这般简素?莫不是哀家不值得你隆装来见?” 秦纶忙又跪下,回道:“太后恕罪,臣妾今日着装虽简,并非是想对太后和皇上大不敬。只是臣妾的父亲一贯教育臣妾说静以修身,俭以养德,又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故而臣妾穿着一向不喜华丽,还望太后见谅。” 太后点了点头道:“你能懂得勤俭固然是好,可是哀家看你这腰间的玉佩倒很是精致,应该不下千金,我竟不知江州织造郎中一年的年俸几何?连这样的玉佩都能弄来。” Ps.追更的童鞋们,免费的赞赏票和起点币还有没有啊~515红包榜倒计时了,我来拉个票,求加码和赞赏票,最后冲一把! 第二十九章 劈丝象牙 【最新播报】明天就是515,起点周年庆,福利最多的一天。除了礼包书包,这次的『515红包狂翻』肯定要看,红包哪有不抢的道理,定好闹钟昂~ 秦纶听了,立刻心思一紧,此刻既不能回太后说玉佩是父亲给的,不然太后正好说父亲有贪污之嫌,借个由头找江州织造府的麻烦,可她又不能说出这枚玉佩是慕容悯所赠,与陌生男子私相授受更是不知检点的死罪。 秦纶想了想,回道:“太后好眼力,此物确是我父亲所赠。” 太后见秦纶入套,正欲借题发挥,秦纶却又抢先一步说道:“此物乃我京中的父亲所赠,皇家之物,自然是气派万千。这么精致的东西,臣妾在江州时莫说是佩戴,见都未曾见过。今日因是来朝见太后,为显隆重,故而冒昧带了出来,太后若嫌弃臣妾招摇,臣妾立刻摘了便是。” 太后一听此物是六皇叔所赠,秦纶又如此巧舌如簧,被咽得无话可说,第一次见面就没能给秦朴的侄女一个下马威,太后直恨得牙痒痒。 皇帝笑道:“既然是六叔送的,你便好生戴着,今日太后问起,你更是摘不得了,不然让皇娘和六叔为此生了嫌隙,倒得不偿失了。” “是。”秦纶低头应答。 皇帝看了看秦纶头上的发簪,乃象牙劈丝编制,很是新颖,便问道:“朕听说这象牙劈丝的技术很罕见,前年我得了一张劈丝象牙编制的席子,朕很是喜欢。奈何去年破了一个洞,活活地暴殄了天物。今日见秦贵人头上正好戴着劈丝象牙编制的簪子,请问秦贵人身边是否有人懂得这象牙劈丝的技术,倒可以替朕补一补那张席子。” 秦纶道:“回皇上,此发簪乃婶母所赠,臣妾身边并无人懂得象牙劈丝的技术。” “那实在是可惜了。”皇帝十分惋惜。 从太后处出来,已快至晌午,皇帝赶着去文德殿处理事情,只吩咐了一句:“你们俩自行去皇后处吧。”便带着一行人走了。 皇帝走后,秦纶时时不忘自己的身份,此刻福贵人已经嘉封了容贵人,比自己的身份要尊贵一些,自然让她走在前头。 来到皇后的坤宁宫门口,容贵人请一位老嬷嬷先行进去通传,二人一同立在门外等候。忽然,容贵人转身对秦纶笑道:“姐姐,方才来得急,一路上我也没顾上与姐姐谦让,待会不如让姐姐先进去,我跟在后头。不然我倒成了那不知礼的人了。” 秦纶听了这话莫名其妙,福贵人现在已经晋升为容贵人了,于情于理她都该走在前头,再说以她方才那个掐尖儿的性子,如何反倒和自己客气起来。而且她还叫自己姐姐,她俩年龄上谁大谁小还不知道呢,秦纶立即推脱道:“姐姐不敢,如今姐姐是有封号的人了,自当走在前面。” 二人正为互道“姐姐”的事情掰扯不清,这时,方才进去的那位嬷嬷出来传秦纶和容贵人进去觐见,可容贵人死活就是不迈步子,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秦纶,秦纶无法,只得先迈步进去走在前头。 进入坤宁宫,秦纶跪下行了大礼,容贵人紧随其后。行完礼,秦纶一抬头,却见皇后端坐于椅子上,脸色并不太好,她这才反应过来方才容贵人叫自己走先的用意,她俩今日来得如此之晚,皇后自然不会高兴,容贵人这是在拿自己挡枪呢! 果不其然,皇后脸色阴沉地开口道:“二位妹妹今日如何来得这样晚?其他嫔妃都来请过安回去了,你们若再不来,本宫都要用午膳了。” 秦纶又不能辩白是容贵人和皇帝起晚了,才在太后处耽误,只得硬着头皮答道:“回娘娘,是方才在太后那里多说了一会子话,所以来迟了些,还望娘娘见谅。” 皇后冷笑道:“哼,如此说来,这该怪太后了?” 秦纶低头道:“臣妾不敢。只是方才皇上和太后为了给容贵人定封号,多商量了一会儿,臣妾想着这是喜事,也不好催促。不过最后总算为容贵人定下了一个好封号,也算是没白耽误。” “容贵人?”皇后疑惑地看了看跪在地上的二人,这才留意到秦纶身后不说话的容贵人,恍然大悟道,“原来今天早上福贵人已经加了封号,那本宫可要恭喜你了,容贵人!” 容贵人忙叩首,道:“多谢皇上、太后和皇后的抬爱,臣妾日后定当尽心尽意侍奉。” 皇后的声音依然严厉,高高在上地说道:“抬爱你的是皇上和太后,与本宫无干,尽不尽心侍奉原也不说在嘴上,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且看你日后的表现吧。” “是。”容贵人又是一叩头。 皇后看起来与皇帝年纪相当,似乎皇后还长几岁,也许是平日里威严惯了,以至于皇后的脸部肌肉看起来很僵硬,又生得浓眉大眼,给人的感觉不易亲近。由于确实太晚,皇后要用午膳,她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叫秦纶和容贵人明日早来,便遣散了二人。 一出坤宁宫的大门,容贵人的脸色就不是太好,甩着帕子领着丫头们像和秦纶赌气似的先走了。秦纶还没反应过来,她们都已经转过弯儿去看不见人影了。 卷草又看不惯道:“这容贵人怎么好像故意不理小姐似的,走这么快,急着去……” “卷草!”秦纶低声呵斥了一句。 卷草忙把嘴里的“投胎”二字咽了回去。 联珠低声在秦纶耳边说道:“方才小姐在皇后娘娘面前说的话,怕是得罪了容贵人。” 秦纶没好气道:“那也不能怪我,谁叫她先让我进去替她挡枪的?明明是她自己晚了,倒让我先进去触皇后娘娘的眉头。好儿都让她拣了去,当我是好欺负的么。” 联珠有些担心,道:“看来这容贵人可不是个善茬儿,她虽与小姐同一日入宫,但已然占了上风,又和小姐住在一起,小姐可要提防着吃亏。” “恩。”秦纶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秦纶的处事原则向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既然今天容贵人先出了手,那自己也不能服软,在宫里来日方长,可不能先做出个软弱样儿来,由着别人欺负。 到了储秀宫,果然秦纶的东西内务府已经着人送来了,都堆在院子里。秦纶命人一件一件地搬了进去。卷草激动地立刻便要开箱,将钗环首饰,绫罗绸缎都拿出来布置上。 秦纶却吩咐道:“你们只拿一些日用必须的东西出来,其余的都装在箱子里藏到床底下去。” “为什么呀?”卷草不解。 秦纶低声道:“你忘记今日我在太后面前说的话了?自今日起,凡事都要以简素为主,不可铺张。” 卷草虽不情愿,但也只得照秦纶的意思做了。 秦纶又问联珠,一共带了多少银钱首饰进宫,联珠查点了一下,回报了数目。 秦纶道:“入了宫,日后上下打点少不得花钱,你且把值钱的东西都收好了。如今看着是带了不少,可日后花起来也快。” 联珠想了想道:“那便装一个带锁匣子也放在床底下吧,钥匙我收着。” 秦纶点了点头,众人收拾停当,这才开始用饭。今日的伙食依旧和昨日一样是四菜一汤,只是菜色略微变了变。 PS. 5.15「起点」下红包雨了!中午12点开始每个小时抢一轮,一大波515红包就看运气了。你们都去抢,抢来的起点币继续来订阅我的章节啊! 第三十章 合宫请安 第二天一早,秦纶便收拾停当往皇后宫里去请安。秦纶刚出门,容贵人便从身后叫住她,笑道:“怎么?姐姐去请安,如何不叫上妹妹一道?我俩既住在一处,本该相互照应才对,你说是吗?” 秦纶欠身行了个礼,明知容贵人来者不善,却不得不赔笑道:“容贵人早。” 容贵人却仿佛没听见,带着丫头们抢先秦纶一步出了储秀宫。 卷草嘀咕道:“拽什么呀!不就是加了个封号吗?摆得哪门子的谱!” 这次秦纶却没有斥责卷草无礼,拿帕子掩着口笑道:“你不必多说,待会儿自有人收拾她。” 卷草莫名其妙,联珠却明白了秦纶的意思,与她会心一笑。 秦纶慢慢踱步到皇后的坤宁宫,今日与昨日不同,这个时辰正是坤宁宫里最热闹的时候,各宫妃嫔都在此时前来请安,皇后的正殿虽大,也已是济济一堂。 皇后依旧正襟端坐于殿上,下首两溜太师椅上坐着妃子和嫔,贵人们站立在最后首。容贵人早来了,拣了个显眼的位置站着。秦纶不紧不慢地走过去,先向皇后行了个礼问了安,便走到最末尾处站着。 皇后见人都来的差不多了,便发话道:“今日请安各位妹妹都来了,正好见见两位新人——容贵人、秦贵人。你们两个到前面来。” 秦纶领旨上前,与容贵人并排站着。秦纶低着头不敢左顾右盼,但她明显感觉到两边射过来的灼灼目光。 “容贵人是太后的侄孙女,大家都是知道的,就不用我多说了。”皇后娘娘道,“秦贵人是江州织造局郎中的女儿,现在已经过继给六皇叔了。她们二人昨日一同进宫,今天是第一次跟诸位妹妹见面。” 皇后娘娘的话刚说完,右下首第一张太师椅上的一位妃子便笑道:“皇后娘娘何必如此郑重其事,不过是两个贵人罢了。宫里的姐妹那么多,反正我是认不全的。” 秦纶很是讶异,在这后宫之中居然有人敢霍皇后的翎子,如此嚣张,定不是一般人。 那皇后坐在上头却也不恼,笑道:“孟贵妃,你怎么如此没有耐心,宫里的贵人是多,可都是从答应、常在一步一步熬上来的,现在你面前的这二位可都是前日进宫之时就封了贵人,容贵人还是有封号的。” 秦纶一惊,原来此人便是大名鼎鼎的孟贵妃,也不知她会不会因为自己叔叔秦权弹劾孟归的事情迁怒自己,只可惜秦纶低着头,看不清孟贵妃的长相,但光听声音便感受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凌厉。 “哦?容贵人?便是这位吧?”孟贵妃抬手一指,笑道,“她方才早来了,一直杵在那里,我瞧着她眼生,觉得挺扎眼的,原来是有封号的新人!失敬失敬。” 容贵人听了这话一惊,她觉得自己并没有得罪孟贵妃,为何她一上来就揶揄自己,忙解释道:“贵妃娘娘恕罪,臣妾初来乍到,也许站错了位置,还请贵妃娘娘指正。” 孟贵妃听完,哈哈大笑:“恕什么罪呀,你又没站错,本宫能指正你什么呀?” 秦纶低头不语,上头的皇后娘娘大概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忙岔开话题道:“孟贵妃最喜说笑,你可不要吓着新人。她们都是不懂事的,这位秦贵人原是江州人,初来京城不久,大家更是要多关照她。” 孟贵妃下意识地摸了摸头上的发髻,又低头看了看手指甲,不再言语。倒是对面的另一位妃子笑道:“皇后娘娘,我们这些人在宫里待得久了竟不知外头流行什么风尚,您瞧这秦贵人头上的发簪新颖别致,本宫都没有见过这种材质的。” 皇后正欲接话,谁知又被那孟贵妃抢了先:“胡姐姐真是孤陋寡闻,连劈丝象牙都没有见过么?前年皇上得了一张劈丝象牙编织的席子和十二柄劈丝象牙的团扇,我那现在还有几把,回头我找一把送姐姐,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秦纶按座次推断,孟贵妃口中的胡姐姐应该就是胡贵妃了。可她不知为何孟贵妃如此得宠竟还坐在右首,而胡贵妃去坐在左首,难道这也是按前朝的规矩来的,武将在左,文官在右? 胡贵妃笑道:“嗨,我哪能要妹妹的东西。本宫从来不在这些个玩意儿上留心,也许见过就不记得了,方才妹妹说起团扇,我倒想起来了,我宫里仿佛是有几把什么象牙的扇子,只是不知道被我扔到哪里去了。回头我让丫头们找找。” 秦纶听了这话,明显感觉到孟贵妃与胡贵妃不睦,二人话里头较着劲呢。皇后坐在上头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孟贵妃又道:“那秦贵人的东西虽好,到底是奇技淫巧之物,倒比不得容贵人头上的这支黄金步摇,这么好的足赤金,少见哪!” 容贵人听孟贵妃称赞自己的东西,忙回道:“回娘娘,这支步摇乃是太后赏赐,臣妾自己哪有这么好的东西。” 秦纶暗想,难怪你昨日巴巴地戴去给太后请安,原来是太后钦赐的,为了博她老人家高兴。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若是太后也赏给秦纶一支步摇,秦纶自然也是要戴着去的请安,只是今日不该再戴到这坤宁宫的大殿上来。 孟贵妃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哎,本宫竟忘了,你是太后的侄孙女,有这些好东西自然不足为奇。” 皇后本想第一次合宫请安给两位新人留个好印象,可听孟贵妃越说越偏,便连忙打住她道:“好了,今日不过是初次见面,本宫见各位妹妹聊得很是投机,甚是高兴。可惜本宫今日起早了,此刻有些乏了,你们就先散了吧,明日再来。” “是!”合宫嫔妃立刻一同起身行礼告辞。 胡贵妃和孟贵妃先走,然后是依次是妃子、嫔、贵人。容贵人今日莫名其妙地吃了瘪,结束后灰溜溜地快步回了储秀宫。秦纶低着头,也默默地往回走。 “秦贵人,留步。” 秦纶刚走出坤宁宫,便听见有人喊自己。来人自我介绍道:“秦贵人好,我是润妃娘娘的丫鬟秀珠,我家娘娘邀请贵人到宫中一叙。” 秦纶一想,润妃娘娘身份尊贵,她此时召见,自己不好不去,便立刻请秀珠带路。 秀珠带着秦纶来到润妃娘娘居住的上青宫,秦纶记得教引姑姑说过这润妃娘娘是高丽公主,她的宫殿果然装点得与众不同,到处以红蓝金等艳丽的绸缎作为装饰,硕大的房间被数个拉门与隔扇分隔成一个个小的区域。润妃的丫鬟一个叫秀珠,一个叫敏珠,头上皆戴银簪,眉目清秀。 第三十一章 近身太监 不一会儿,润妃娘娘便从里间出来,坐于正殿之上。秦纶向润妃行了礼,润妃赐了座。 润妃的年纪约摸在二十五六,从长相上还是能看出是高丽人,细眉毛细眼睛,鼻梁也很塌,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皮肤白皙了。 润妃笑道:“妹妹头一次来,本宫也没什么东西送给妹妹。但见妹妹首饰不多,这里有一盒子首饰,你便拿去吧。” 秦纶忙起身推辞道:“秦关何德何能,初次见面怎么能收娘娘这么贵重的礼?” 润妃笑道:“这不值什么,你且拿去,就是自己不戴也能留着赏人。” 秦纶心想,这润妃娘娘乃高丽公主,自然是不缺钱的,可是今日出手如此大方,这是要收买自己的节奏吗?拿人的手短,这盒首饰是万万不能要的,若是要了,日后必然得与润妃一气,可是自己初来乍到,可不能就这样稀里糊涂地站了队。但秦纶又不敢拂了润妃娘娘的美意,须得给她留着面子。 秦纶正在犯难,敏珠却已将珠宝奉了上来。秦纶左右为难,最后不得不硬着头皮跪拜道:“多谢娘娘美意,只是秦纶素日里不带这些,别浪费了好东西。不如娘娘赏我些别的罢。” 润妃听完这句,脸上立刻浮现出尴尬,但还是忍着性子问道:“那你说本宫该赏你些什么?” 秦纶左思右想,战战兢兢地回道:“那就请润妃娘娘赏我些精致的点心,臣妾是个无用之人,无意于其他,唯独对这‘吃’十分上心。” 润妃笑道:“这有何难?秀珠、敏珠,你们去小厨房拿些咱们高丽特有的米糕给秦贵人带回去尝尝。” 秦纶跪谢完润妃便退出了上青宫,出门便掖了掖头上的汗,方才真是好险。 秦纶前脚刚走,敏珠便凑在润妃耳边说道:“娘娘,您说这秦贵人是真傻还是假傻?” 润妃捻了一块米糕笑道:“不管她是真傻还是假傻,给脸不要脸的人,本宫都要叫她先吃点苦头。” 说着,润妃叫敏珠附耳过来,吩咐了她几句话,敏珠点了点头便去办了。 回去的路上,卷草说道:“这润妃娘娘可真是有钱,和我家小姐初次见面,就能拿出那么贵重的礼物来,看来在这宫里过日子真是不用为银钱发愁呀!” 秦纶笑着立刻反驳她道:“你懂什么?这世上在哪里都分有钱人和穷人,宫里也不例外,润妃娘娘本是高丽公主,可以说高丽是倾举国之力供她在宫里的安稳,其他嫔妃谁能有她这个条件?” “那小姐为何方才不收下那些礼?反正润妃她有的是钱。” “你就知道钱钱钱!钻钱眼里啦?润妃娘娘这是拿钱在收买我这个新人,这你都看不出来?” 卷草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倒是联珠忽然想起什么事来,问秦纶道:“说起来,我倒也有一事不明,昨日皇上问小姐身边可有懂得劈丝象牙工艺之人,小姐为何不回禀皇上,卷草便会。卷草若是能替皇上把席子修补好,小姐不也脸上有光吗?” 秦纶笑道:“联珠你也说了,补好了我脸上有光,若是卷草没那个能耐,补不好又怎么说呢?” 卷草插嘴道:“谁说我补不好?不就是编个席子吗?” 秦纶摇了摇头,又转向卷草:“就算你编好了,那宫里这么多嫔妃,你们早上也看见了,孟贵妃和胡贵妃为了象牙劈丝团扇都能你来我往地较上劲儿。你若说你会给象牙劈丝,那这合宫里的人今日你拿了象牙来叫你做这个,明日她拿了象牙来叫你编那个,卷草,到时候你还有空服侍我么?” 卷草扶着秦纶赞同地点了点头,秦纶说得不无道理。 秦纶跨过一道门槛继续说道:“若真是这般,你累些那倒也无妨,好歹我还能使唤着联珠和宋喜她们。只是这来来往往的事情多了,闲话也总得和她们说几句,便容易生出旁的事来。咱们哪,初来乍到,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卷草半晌不说话,转过一道宫墙,又问秦纶道:“那小姐早上如何就预料到容贵人今日会栽?我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秦纶笑着看了联珠一眼:“你来告诉她。” 联珠笑道:“昨儿她和我家小主给皇后请安请晚了,今天她就巴巴地那么早去,这不是又在无形中提醒皇后昨天她去晚的事么?还弄得今日故意早去像跟皇后赌气似的。倒不如我家小姐去得不早不晚,刚刚好。” 卷草疑惑地继续追问:“皇后倒还好说,可为何今日孟贵妃的话头又都是冲着容贵人去的?她俩之前认识啊?孟贵妃不是该和小姐不睦才对吗?” 秦纶笑道:“枪打出头鸟,那容贵人是背靠着太后这棵大树好乘凉,可在这后宫也未必人人都服这棵大树,她越是着急想表现自己,越是有先进来的人要弹压她。孟贵妃这是怕日后压不住,所以今日故意给了她一个下马威。” “原是这样。”卷草这才渐渐明白过来。 眼见着快要到储秀宫门口,秦纶忽然停住脚步道:“今日容贵人心情不好,我若是此刻回去,在宫里和她大眼瞪小眼的,难保她不把气撒到我头上。倒不如你俩陪我去御花园转转,等午膳时分再悄悄回去。” 联珠点头道:“也好。只是不知道这去御花园该怎么走?我是个不认路的。” 卷草也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秦纶笑道:“瞧你俩那点出息,找个认得路的人带路不就是了。” 联珠道:“对啊!我去把咱宫里的小太监德顺儿叫来,昨日我叫他搬了几件东西,看他还做事还利落。” 不一会儿,德顺儿便赶来在前头带路,秦纶顺顺利利地转到了御花园景致最美的地方。秦纶见风景如画,心情立刻转好,便也乐意和身边的人多说几句。 “德顺儿,你今天多大了?在这宫里多久了?”秦纶问。 德顺儿低眉顺眼,垂手答道:“我今天十七了,来宫里五年了。” “那你原来是哪个宫里的?” “回小主,我原是茜贵人宫里扫地的,可惜茜贵人今年年初得痨病死了。” 卷草一听这话,忙拿手帕掩了鼻子道:“真晦气!” 秦纶笑道:“那倒也难为你。这么小你就进宫了,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家里还有个老娘,我弟弟照顾着。” 秦纶询问下来,这德顺儿的背景还算干净,人长得也算清爽,便有意栽培他,笑道:“我初到这宫里来,缺个近身太监,便由你来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