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往事如烟不堪回首 当下似水怎负流年(一) 开篇,首题诗曰: 野凫满栖太液池, 寒风独啸北邙山。 至死方知皆是幻, 人生最难乃心安。 话说晋朝末年,贾后祸国,八王乱政。民不聊生,生灵涂炭。幸天降我神皇于世,起于河东,战之洛阳。破灭五胡,杀刘渊以亡夷赵。扫平江南,诛牛睿而败伪晋。 一统江山,登临大宝。定国号为中华民主国,年号为共和,改皇帝为总统。赏诸将金银财宝,使其入朝拜为国务卿。定科举以遗寒门子弟,破坞堡而消世家大族。均分土地,废除奴隶。抬商扶工,改军建官。百姓安康乐业,不念旧晋。 共和二年三月,神皇往家乡,与父母共乐。传旨诸将共来,曰将飞升。晚,天帝诏皇,皇往之。是夜,举家并亲信三千人共登天梯,飞升之光照耀十里。诸将言其为神子,皆称曰神皇。 神皇遗诏命诸将各自为国,诸将划天下为百国,各自为主。相互征伐,百姓苦楚,大举南迁,今已百年有余。百国残十二,齐,吴,荆,闽,越,燕,凉,晋,蜀,粤,楚,秦。有五强霸,齐,吴,蜀,晋,秦,天下暂定。 时间飘忽,朝代更替。现在是在吴国,永兴十年,七月十四日,旧都建康,乌衣巷内。 王辽站在房间外面,靠在木头墙壁上,心中紧张,已是满头大汗。听着里面自己的妻子庾倩的一声一声的嘶吼,他的心也随着这一声声嘶吼越揪越紧。终于他忍不住了,连脚下穿着的木屐都没有脱,就想进到屋内。 “郎君,这不可进入啊!”几个稳婆在门口阻挡着王辽进入室内。 “可阿倩她,她......”王辽听着里面更加凄惨的尖叫,心中越发紧张。 “辽儿,不可胡闹。女人家的事情,你这大丈夫怎能来看。安心吧辽儿,头已经出来了,就要好了。”他的母亲桓思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理了理已经散乱的头发。接过来婢女 “可,那个。娘,我。阿倩她如何了?”王辽紧张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频频问好。 桓思笑道:“别紧张了,辽儿。为娘我也是经历过这个事的人,你看为娘现在不也好好的。第一次总是很辛苦的,但都是没事的。你赶紧去外面等着吧,叫那些婢子们通知外面的小厮,把那些给谢家,庾家,桓家的帖子准备好。等我们这里有消息了,就让他们填上,速速送出去。” “是,娘亲。”王辽应道。 “还有,你赶紧去拿一张用紫檀熏过的厚丝帛,给你阿爹写信。再用麝香熏另外一张丝帛,给祖君写信,让他取名。你阿爹最喜欢紫檀味了,知道自己有孙子了,在洪都不知道高兴成什么样子呢!希望相公可以给我的孙子取一个好名字。”桓思叫住了王辽,继续吩咐道。 “娘亲,请放心吧。相公他和爹定会取个好名的。”王辽又应到。 “祖母那里怎么样了?” “回娘亲,祖母还在道观里念经,说要为曾孙祈福。谢家在她旁边旁边照顾着呢,娘亲你请放心。”王辽恭敬的回到。 桓思笑道:“谢司徒还真是关系他的妹妹,想想我爹桓太尉,心也真太大了。对了,庾家来人了吗?” 王辽道:“庾司空那边的情况还不知道。” 桓思道:“庾司空在洪都呢,你当然不知道。我又不是问她爹,我是问她母亲。” “郗姑妈还没有派人来。”王辽说道。 “看来她的心也是大的。”桓思叹道。 正说着,里面传来了惊呼:“生了生了,快叫人拿玉璋过来。” 王辽听到这个消息兴奋的差点蹦了起来,急忙看了看桓思。桓思点了点头之后,王辽急忙奔了进去。呼道:“我儿子呢?他在哪?” 稳婆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说道:“郎君请稍等,小郎君正在洗身,郎君可以先看下夫人。” “好好。”王辽赶紧走到了屏风后面。 桓思走了进来,看着王辽兴奋的样子笑道:“十几岁的孩子,刚有一个就这么兴奋,以后要是来了双喜,还不是要上天。” 稳婆走过来说道:“夫人,奶婆五个已经过来了,不知夫人要哪一个来喂养小郎君。” 桓思摆摆手说道:“诶,婆子你不知,这第一口定是要母乳的,你叫她们先下去吧。” “是,夫人。”稳婆说完,就要出去。 “对了,我也是糊涂。”桓思想起了什么,自嘲道,“你们十个稳婆和那五个奶婆等下去库房。就说是我吩咐的,你们每人五匹细白绸。” “谢夫人,谢夫人。”十个稳婆一起跪下谢道。一匹细白绸大约相当于二两银子,桓思这一赏,赏了相当于半年的工资了。 桓思打趣道:“别谢了,谢夫人在念经呢。我孙子在哪里,快抱过来我看看。” 稳婆赶紧的从另一边的屏风后面抱过来了一个绯红色的襁褓,慢慢走到了桓思面前。桓思接过了襁褓,笑道:“你看,他多可爱。” 稳婆道:“小郎君他从出生哭了一下后就没有再哭了。这等异象,只有神皇出生的时候才有。小郎君聪慧异常,定是比甘罗还要聪明的神童。” 桓思笑道:“那是,他老祖君是丞相,他太祖君是丞相,他祖君是丞相,他阿爹也将会是丞相,他也将会是丞相。” 桓思说着走到了屏风后面,抱着襁褓看着正在卿卿我我的王辽和庾倩笑道:“小两口是想要现在就有双喜吗?” 谢倩羞红了脸道:“大人又在调笑新妇了。” 桓思把襁褓递给了已经兴奋的不行的王辽,跪坐在庾倩的塌旁,关心的说道:“别说话,快休息吧。辽儿,别看了。快把孩子给倩儿,让她看看。” 王辽不舍的把孩子递给了庾倩,说道:“阿倩,你看他多可爱。小眼乱转的,多像你。” 庾倩笑道:“不,他像你。” 桓思笑道:“不,他像你们两个。” 婴儿却想到:“我靠,我现在在哪里?这是什么朝代。” —————————————————————————————————————————— 新水令更新时间: 中午14:00 晚上21:30 求收藏,求打赏,求推荐票。 第一回 往事如烟不堪回首 当下似水怎负流年(二) 时光匆匆,如奔腾的流水一般一去不回。叶落了还能生长,人老了却不复年轻。人生短暂,请君珍惜。 现在是拂晓五更时刻,太阳还没有升起,月亮还是明亮。冬天的夜晚是虽然很寒冷,但根据多年养成的生物钟,王华缓缓的睁开了眼睛。摸着身上盖着的蚕丝厚被,把汤婆婆从身边推开,不舍的从棉枕(注1)上爬了起来。揉揉惺忪的睡眼,看着自己的小手会心一笑。心中想到—— “没想到我居然穿越了。” 王华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五年了,经过这五年的了解,他已经从自己的父母老师口中,初步了解到了这个世界大概的局面。这个世界的时间应该是南朝,不过在他前面有一个穿越者,把原本的历史进程给弄乱了。 他前面那个穿越者,和王莽同志一样,步子迈的太大了,竟然直接把帝制改成了总统制。弄的世家大族与诸军将领都不满,搞了个飞升的名头,把那人的全家都给杀光了。 然后诸军与世家大族建国的建国,继续当士族的当士族。就像王华现在所在的吴国的背面,就是兰陵萧氏建立的齐国。所以原本的南迁四大家族从王谢袁萧,变成了王谢庾桓。吴中四姓的朱陆在越国,顾张搬迁到了无锡县,与义兴周氏,丹阳陶氏,四家联合其他吴姓士族一起对抗侨姓士族。至于皇帝,他是最惨的。王华已经多次听到了下人们明面上的谈话,说王家才是带了白帽子的人。 王华现在已经穿越到这个世界五年了,时间会消磨一切,他现在已经不怎么想家了。而且不论是哪一个人,只要过着像他一样的生活,谁都不会想家。 “当——”王华一敲小锣,说明自己已经醒了。在房间外面已经守了一夜未合眼的低级侍女们赶紧的把原本就准备好的洗漱用具还有衣服拿了出来。四平八稳的放在托盘上面,弯着腰捧了进来。 “少爷,请用。”王华面前跪着一排侍女,每人都手捧着一件东西。大部分是捧着衣服,都是已经用香薰过的。在一个刚刚醒眼的三十余岁的侍女带领下,像一尊尊雕像一样跪在王华面前。 先有侍女举案跪着过来,献上了青盐和柳条。再有婢女捧着一个铜盆,里面注满了温水。把旁边侍女捧着的丝巾放进水中浸湿,拧干水捧着让王华拿。 这两步做好了之后,就又有一个侍女捧上一盂清水。王华接过来,喝了一口。漱了漱口,把刚刚嚼的柳条并青盐一起吐到了另外一个侍女捧着的痰盂里面。 “衣服。”王华缓缓说道。 旁边一直跪着的十几个侍女赶紧起身,弯腰捧着衣服在王华面前走过。这还是王华是个四岁小孩,衣服还没有多少。要是他爸王辽,光衣服就要五十个侍女。 “就这件吧。好了你们都下去,春夏秋冬留下。”由于是冬天,所以王华选了一件垂胡袖小开口的衣服。衣服是双层的,冬天往里面填丝绵保暖。随着天气渐热又可以拿出来,变成春装或秋装。 春夏秋冬是王华祖母桓思在他百天的时候就给他的侍女,从小跟到大,就和王华的亲姐姐一样。她们的名字是桓思取的,分别叫春樱,夏荷,秋菊,冬梅。 “是,少爷。”婢女们赶紧应道,语气中完全没有一丝轻视之意。她们都是王家的奴隶,并不是有户口的人口。游离在法律之外,只要王华一句话,哪怕是一句戏言,她们都得死。君不见,昔日石崇劝酒的婢女,只要客人不喝酒就会被杀。王导心善,把自己都喝醉了。王敦倒是缺德,劝酒不喝,一顿饭死了十几个人。在古代,人命就是这么的贱价。 “呼——”王华看着那些侍女都由那位三十余岁的侍女带领走了,感到松了一口气。他对着冬梅说道:“梅姊姊(注2),快点看着,别让赵妈妈(注3)发现了。” 冬梅笑道:“少爷,你又说胡话了,我们这些卑鄙下贱之人,哪能担得起你叫姊姊呢。”她年纪最大,也是最稳重的一个。以前接受不了,现在也慢慢能接受了。 王华奶声奶气的道:“怎么不行,人人身来是平等的。” 冬梅叹道:“唉,少爷,你还是小啊。” 春樱是四人中最小的,观念还没有被锁死。她笑道:“梅姊姊,你就不要说那些话了。阿华(注4)他又不是那种爱摆架子的人,你就别说了。” 她转头对王华说道:“不过阿华,你今日的也是装的太像了。连赵妈妈都骗过去了,以前她总是要说你的。” 王华道:“摆架子也是好累的啊,赵妈妈真是太烦了。祖母也真是的,让她来监督我的礼仪。每天打小报告的,让我被祖母训完了之后被我爹训,爹训完了又被娘训。” 秋菊在一旁道:“好了好了,少爷你就先穿上衣服可以吧。要是等下赵妈妈突然回来了,你又要被训了。” “说的是及,那就赶紧的吧。”王华从榻上站起来,等着衣服。 夏荷早就准备好了,这是个不爱说话,爱干事的女孩。也就十几岁而已,但干活极为精炼。据赵妈妈说,她还没有夏荷干的好呢。 秋菊和夏荷帮助王华穿衣,冬梅在门口放风。春樱正在给王华准备头油,预备梳头。由与王华现在才六岁,离冠礼还早的很。根据礼法,他要梳的发型是总角,这个年纪不论男女都是如此。 春樱一边梳头一边说道:“阿华,你今年六岁了吧?” 王华答道:“等一个月过了年就是了。还有半个月就是太公的生日了,不知道阿爹会怎么祝贺。祖君还在洪都,应该回不来了。” 春樱道:“相公(注5)他估计早就备了礼物,叫人送来了吧。老相公今年六十岁高寿了,还身康健的,彭祖爷都比不过老相公呢!” 王华笑道:“那是自然。” 冬梅在一旁道:“少爷,你今年是开蒙了对吧。” 王华沉下脸道:“别提那烦恼的阿堵事,娘说要单请夫子来教我。说等学个两年,等我大一点再入族学。” 冬梅道:“夫子单独教受,这不是很好吗?” 王华道:“孔子三千弟子,岂是单独教授的。学应当有人来与我共读,才是快乐的。一个人独坐读书,闷死了。四个老夫子,课堂都能当灵......反正是不好。” 秋菊惊呼:“四个夫子!这么多。” 王华道:“君子六艺嘛,一样一个。除了射御因为我太小,其他一样一个。你知道数请的是谁吗?” “谁呀?”春梅好奇的问道。 “祖夫子!” 冬梅惊呼:“就是那个算圆周率的人,他可厉害。” “不,是他儿子。”王华一开始听见祖夫子的时候,他可是很兴奋的。祖冲之啊!笔算把圆周率精确到后七位的人。可以一听见是他的儿子祖暅之,王华就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试问以他两千年后的数学水平,在这个时代谁能比得上他。 秋菊又问道:“那阿华,其他四位是谁呢?” 王华道:“不著名的。”反正是在他记忆里没印象的。 这时冬梅突然说道:“少爷,快点准备好,赵妈妈来了。” 王华紧张的说道:“快点,春樱,夏荷,秋菊,赶紧做好准备。冬梅,你去拖住赵妈妈。” “是!”春梅笑道。 她心中想到:“果然还是个孩子啊!虽然看起来很老成。” ——————————————————— 注1,木棉,木棉是汉朝传入的,丝棉比它要晚。 注2,南北朝称呼姐姐为姊姊,参考《木兰辞》:阿姊闻妹来。 注3,赵妈妈是王华的奶妈,故称妈妈。南北朝人对母亲叫“娘”,“家家”,“阿家”等。妈妈是对高级女仆的称呼,元代以前基本上妈妈都是这个意思。对了,王华是可以叫自己父亲为爸的,参考《集韵》:去声四十禡:“必驾切。吴人呼父曰爸。” 注4,南北朝人喜欢往别人姓名前面加阿,参考《洛阳伽蓝记》:英闻梁氏嫁,白日来归,乘马将数人至于庭前,呼曰:“阿梁,卿忘我也?” 注5,相公,对丞相的尊称。 第一回 往事如烟不堪回首 当下似水怎负流年(三) 赵妈妈刚刚是去换衣服了,她作为类似于高级女仆这一地位的人物,在这个家中和王华的地位是平等的。她不仅是王华的奶妈,还是王华奶奶桓思的朋友。所以她平常是不用作事的,只用教导王华些士族所应遵守的基本礼节。 赵妈妈这时已经换了一件杂裾垂髾服,长裙拖地,跪坐在门外,轻声问道:“王郎,更衣已必否。郎主(注1),娘子(注2)已起,某以为君应即刻请安。” 王华在里答道:“吾已更衣必,赵妈请等稍后。” 赵妈妈道:“请君速速之,时不容人懈怠。乐府诗曰: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君应当晓之,不用某家所言。” 王华在里面,虽然知道赵妈妈也是为自己好,但还是心中叹道:“啊,真是太烦人。我现在才六岁而已,就要守这么多的礼节。要是长大之后,那还不得被礼教烦死。” 这就是王华多虑了,魏晋时期的礼教崩坏,他也就小的时候要守一下礼,长大就不用了。而且魏晋时期也是很开放的,应该说在宋朝以前,中国人都是很开放。请参考汉武帝母亲王娡是再嫁的人与山阴公主养面首的事例,还不够的话,请参考唐朝那群随随便便打驸马,嫁人的公主。 王华现在学的这些礼节,用通俗的话来说,就只是为了找媳妇用的。不过在这个时代,好像特异独行可能更容易找到老婆。当初王羲之就是这么干的,露着肚子睡在床上,被郗家的人看中。 王华磨磨蹭蹭的走到了门前,他是真不愿意去见自己现在的父母。王华作为一个两辈子加起来快三十五的男人,可不愿意听一个二十一,一个二十的两个小年轻,装模作样对自己的训导。 再怎么不想也没有办法,就算是赖床也没用。赵妈妈会在王华耳边不厌其烦的背诵着诸子百家的文章,最终烦到王华自己起来。而且这样的话,王华还会受训斥。不如自己起来,乖乖认栽。 “赵妈妈,吾更衣已必了。”王华站在门口说道。春夏秋冬已经跪在了他的后面,虽然刚刚打成一片,但现在赵妈妈来了,还是要收敛一点。 赵妈妈把门轻轻推开,稳稳跪坐在王华面前,低头说道:“小郎君即已更衣完毕,那请跟某来。”她说罢帮王华再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站了起来,在前面引路。 “奴婢恭送郎君。”春夏秋冬四人在后面说道,待他们走过拐弯之后,方才起身。 赵妈妈带着王华走在回廊里面,绕过了王华夏天住的敞轩,走到了一扇对开的朱红色大门前面。 朱红色大门前面有两个肌肉壮汉在那里把守,一个叫朱麦子,另一个叫齐小鱼。都是琅琊王氏家养的奴仆中,从小练出来的一顶一的好手。力气极大,可以开二石弓。 王辽是用他们两个来防御刺客的,世家大族,总会遇到些不长眼的。不过由于怕他们祸乱女仆,这两个都是已经割掉了的人。这样的人在王家还有很多,只要是在后院出现的男性仆人,没过五十岁的,割掉了都是被的。 “见过郎君。”两位壮汉拜倒在地下,混厚的声音已经有些尖细。脸上干干净净的,没有胡须。由于是成年后割掉的,他们两个还有十分突出的喉结,猛然一看和正常男人没有什么区别。 王华并没有说话,跟着赵妈妈直走了进去。他是同情这些为了生活的贫苦百姓的,可由于赵妈妈在,他也不能多说些什么。 “拜见郎主,娘子,小郎君已经带到。”赵妈妈走到正堂中,对着一旁的暖阁喊道。 “哦,好。”王辽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听起来很慌张。随之而来就是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像是在藏什么东西。 “进来吧。”王辽在里面故作威严的说道。 “是,郎主。”赵妈妈带着王华走了进来。 屋子里面,王辽正坐在一个长条矮案中间(本书中的坐,一律是跪坐),庾倩坐在那条矮案的右边(注3)。两人的表情很是僵硬,笑容也很是勉强。 王华一下子就看出来了,自己这老爹老妈刚刚是在玩游戏。早饭都没吃就在玩,他们也真的是厉害。 王华都能看出来的事,赵妈妈哪能不明白。她躬身道:“主母有吩咐,不可让两位玩物丧志。某以下所做多有原谅,请郎主与娘子担待。” “赵姨,诶,赵姨。”王辽连忙起身走到了赵妈妈的身边,恳求道:“赵姨,我阿母那边我自会多多交代。昨日操劳一天了,你也累了,不如就在这用下早饭在走吧。饭前不宜多动,请上坐。” 赵妈妈说道:“多谢郎主好意,老奴担待不起。主母那里老奴还要回话,早饭便在那里用了。主母在那着实会问老奴话,老奴如若这次不行,则不知如何回话了。”说着,赵妈妈就又开始四下探查起来。终于在一旁的柜子地下,找到了一盘弹棋(注4)。 “郎主,这做何解释?”赵妈妈捧着弹棋问道。 王辽连忙求饶:“赵姨,你就放了我吧。万不要与我阿母禀告,小子求你了。” 赵妈妈举着棋,叹口气道:“郎主,汝可记得汝父临走之前,是如何吩咐的。” 王辽弯腰道:“自然记得,家君嘱咐我莫要‘玩人丧德,玩物丧志。’那时正是五年前双星坠落之时,祖君被迫辞相。大人被迫以而立之年,继任丞相。根基不稳,吴姓争斗。真是风雨飘摇之时,冰消瓦解之日。小子那时虽愚,但此事还是记得。” 赵妈点头道:“汝还记得就好,虽现在汝王家根基暂固,但汝等若是如此,此事亦会重演。汝当多读史书,知道世家兴败之理。当自警之,当自勉之。” “多谢赵姨,告诉小子这些,小子当铭记在心。”王辽又是一躬到底。 “那好,知道了就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某先行告退了。”赵妈妈捧着弹棋就要出去。 王辽连忙说道:“我阿母那里……” “老奴未有看见什么,老奴正要去派饭,派饭后要去主母那里。”赵妈妈说完之后,走出了房间,声影消失在大门口。 王辽松了一口气,对一旁的王华道:“华儿,过来,赵妈妈走了,阿爹给你看个好东西。阿倩,别藏了,把那个拿出来吧。” 王华听到这话想到:“合着您老刚刚都是演戏啊!”王华这话就算是说出来人都不懂,因为您是金朝才有的称呼。 庾倩道:“刚刚赵姨不是说了不要你‘玩人丧德,玩物丧志’嘛。怎么她一走,你就又开始了。” 王辽道:“这哪是玩物丧志,这可是《墨子》一书中有言的:景,光之人煦若射。下者之人也高,高者之人也下。足敝下光,故成景于上;首敝上光,故成景于下。在远近有端,与于光,故景障内也。快让华儿看看吧,好不容易做出来的呢。” “好好好,你也是厉害,为了玩这些东西,专门把地板下弄了一个洞。”庾倩说道。她走到了一块叠席(榻榻米)旁,手伸进缝隙中,按下了机关。叠席立刻转了过来,下面有一个可供一人躺下的大洞。 王辽对着王华得意的说道:“你看看吧,爹的杰作。” 王华也是好奇,王辽究竟是做了什么东西能这么兴奋。他无语的想到:“能为了玩打洞,这也是厉害。” 庾倩把那个东西从洞中拿出来,王华看见了那个东西,立刻惊讶的合不拢嘴。 他下意识的惊呼道:“嚯——,小孔成像。” ——————————————————— 注1,奴仆称呼男主人为郎主,《宋书王弘传》:奴客与符伍交接,有所藏蔽,可以得知,是以罪及奴客。自是客身犯愆,非代【郎主】受罪也。如其无奴,则不应坐。 注2,奴仆称女主人为娘子,《续齐谐记》:忽有青衣婢,年十五六,前曰:“王家【娘子】白扶侍(后略) 注3,南北朝时,上朝尊左,宴饮尊右。 注4,弹棋,一种类似于台球的游戏。 第一回 往事如烟不堪回首 当下似水怎负流年(四) 王家花园内,湖边的亭子里面。 铜熏炉里面正在燃着木密香,冉冉的香烟升起,消除了旁边取暖用的木炭散发出来的烟气。香味让人昏昏沉沉的,想要睡觉。 桓思斜倚着栏杆,赏着雪景。她眼睛似闭非闭的,好似犯困,又好似在想着什么东西。她是王家的主母,每天的大事小情都要靠她处理。只有每天早上刚起来的半个时辰,和三餐(注1)的时间,是属于她自己的。 一旁的九个婢女站在亭子外,四四排开,一人站在中间。在雪地中伫立,不发一言,也不动一下。就像是不怕寒冷一般,就连头发上落了雪花都不动一下。 这时,突然有一个婢女小跑过来,对着那为首的婢女俯耳说道:“赵娘子已到。” 那婢女点头表示明白,小一步走上台阶,躬身对桓思禀道:“赵颖儿到。” 桓思微点头道:“快请进来,着早饭速上,我与颖儿共餐。”她微微整了整已经被风吹得凌乱的头发与衣服,正坐在亭中,另有婢女摆上方案。 赵妈妈缓步走到亭外,脱下鞋子放在台阶之上。桓思邀她入座,赵妈妈在右边坐下。 桓思道:“颖儿近日可好,小郎如何?礼可习会。” 赵妈妈道:“谢主母问安,颖儿身体无碍。小郎习礼甚速,善德聪慧。” 桓思道:“开蒙可否?” 赵妈妈道:“可。” 这时,婢女已安排好饭食,试毒已必。用食盒捧进,恭放在二人面前。桓思面前的食盒是用漆漆过的黑底红纹花样式,赵妈妈的未上漆的木盒。 首婢跪坐在方案左边,将两双象牙筷与调羹分放在两人身边。又拿水晶杯放在两人面前,倒了两杯温好的玫瑰浆(注2)。后便在一旁站立,不发一语。 桓思道:“下去吧,都在那边拐角侯着。” 八个婢女一起道:“是,主母。” 桓思又对自己旁边的婢女道:“木槿,你自取食盒来,八人也用餐吧。” 木槿道:“是,主母。”她穿上鞋子,走下台阶。带领那八个人,走到了另一边的拐角处。自吩咐一个小婢女取食盒来,九人在那里吃了起来。 桓思打开了食盒上覆盖的木盒,露出了里面装饭菜的瓷盒。和现在食堂的托盘一样,这里面的饭菜也是分开装的。由陶壁隔开,互不混合(注3)。 桓思不喜美食,却爱求精。这三道菜都是平常小菜,但都是最新鲜刚摘下来的。分别是蒸的去毛葫芦,缹的鸡汁茄子和炒的葱白鸡子。从大棚里面刚摘的蔬菜,今早刚有的鸡蛋(注4)。配着压了数遍的精米煮的粥,美味至极。 赵妈妈的菜和桓思是一样的,两人默默的吃完了饭,才开始互相聊天。婢女们在远处听不见,所以也就能放下架子了。这两位现在也就只有三十多岁而已,年轻的年纪。 桓思笑道:“阿颖,我最近得了一本书,里面记载了些很有意思的东西,我给你看看。”她从怀中拿出来了一个卷轴,卷轴上面写着《大方等日藏经》。 赵妈妈惊讶的道:“阿思没想到你也会看那些北人所信的神佛经典啊。” 桓思摇头道:“非也非也,只是对这里面所记载的身宫感兴趣而已(注6)。” 赵妈妈道:“身宫?身宫是什么?怎么从来没有听过。” 桓思笑道:“这你就不懂了,身宫就是天上的星座。这是前天我去台城的时候,在朱雀门前一个阿秃分发的,我要了一本,他高兴的不得了。就是他的纸太差了,我叫人用白帛重抄了一遍。这里面的身宫,真的是太有意思了。” 赵妈妈道:“哦,阿思那是怎么回事?” 桓思道:“阿颖我记得你是四月生人,根据这部经书记载,你是蟹神身宫。蟹神身宫属水,其人性柔......”桓思巴啦巴啦说了一套,看来不管是在那个时代,星座这种东西都是受女性欢迎的啊。 赵妈妈也是听的入神,桓思也是讲得入神。她们两个在这里谈的越来越多,从星座已经聊到了《易经》。 “汝等在说何物,可否对老朽细讲一二。”在亭前的小道上现在正站立着一个身影。身穿着朱红色的袍子,头发胡子俱已经花白。面上皱纹堆垒,一脸慈爱之像。 “妾身拜见大人。”桓思急忙起身拜道。 赵妈妈走到亭下拜道:“拜见老相公。” 这人名叫王珩,是王家现在辈分最高的人,琅琊王氏的族长。不过已经不大管事了,与妻子居住在这花园 王珩笑道:“阿思,阿颖不必拘礼。”他脱鞋走到了亭上,桓思急忙让座,与赵妈妈在一旁站立陪侍。 王珩盘腿胡坐道:“不用拘礼,都坐下吧。” “是,阿爹。”桓思在右坐下。 王珩又看向还在一旁站着的赵妈妈道:“诶,我不是叫都坐下了嘛。” 赵妈妈道:“谢老相公。”然后在离在方案大概二尺的位置,低头对着王珩正坐着。 王珩道:“无需客气,我昨日在道观上香,碰见了你哥赵司马,他说这两天就来看你。” 赵妈妈兴奋的说道:“兄长他回来了?” 王珩道:“是啊,他还把你儿子一并带了过来。小武今年已是弱冠,等我过完生日,便书一封给阿琰。让他寻摸一个富庶之地的县尉,给小武补缺。” 赵妈妈急忙起身拜倒:“多谢老相公与相公提携阿武,鄙颖感激不尽。” 王珩道:“不用客气,汝自小时由汝父明威将军(注6)送到桓家,操劳桓家十年,操劳吾家二十年。这是你应得的,不用谢。” 赵妈妈道:“这是老相公教导所致,阿颖愚钝,幸得老相公提携放有今日。阿颖拜谢,万死难报。” 王珩打趣道:“万死不必了,一死就行。一旬又半吾之生日,三旬后元旦。从初一一直道人日再到上元节,可不要忙的累死了啊。” 赵妈妈道:“若是老相公要我死,阿颖自当从命之。” 王珩大笑道:“莫死,莫死,死阿思当思。吾问你,老朽的孙子现在怎么样了?礼仪知否?” 赵妈妈道:“公子聪慧异常,可比秦时甘罗,仆不教而已识千字,幼蒙之书已学完。礼仪学习之速,仆三十年而未见。已能弹琴弈棋,书画尚未学。昨日习书,自早写了《论语》三章,书《光武本纪》两遍,前用钟元常字体,后用汉隶。” 王珩惊道:“竟如此辛苦,胜吾小时。” 赵妈妈道:“且皆是公子自求之事。” 王珩叹道:“如此,那快领他过来。吾曾孙如此好学,何怕那些吴姓狅獠。” 赵妈妈起身拜道:“奴婢遵命,自当领公子过来,老相公稍等片刻。” ———————————————— 注1,天子四餐,贵族三餐,庶民两餐。汉文帝流放淮南王的诏书中有写:“减一日三餐为两餐。” 注2,黄酒,以其色而名为玫瑰浆。 注3,参考一件出土的唐代古物,廊下食所用的食盒。 注4,南北朝有温室大棚,《汉书·循吏传》:“太官园种冬生葱、韭、菜、茹,覆以屋庑,昼夜燃蕴火,待温气乃生。 注5,《大方等日藏经》原文为:是九月时,射神主当;十月时,磨竭之神主当其月;十一月,水器之神主当其月;十二月,天鱼之神主当其月;正月时,特羊之神主当其月;二月时,特牛之神主当其月;是三月时,双鸟之神主当其月;四月时,蟹神主当其月;此五月时,师子之神主当其月;此六月时,天女之神主当其月;是七月时,秤量之神主当其月,八月时蝎神主当其月。 最晚宋朝已有人开始拿这个算命了,引苏轼日记曰:退之(韩愈)平生多得谤誉,退之诗云:‘我生之辰,月宿南斗。'乃知退之磨蝎为身宫,而仆乃以磨蝎为命,平生多得谤誉,殆是同病也。 注6,司马七品,县尉九品,明威将军是杂号将军,八品。 第二回 花甲故相今庆生辰 总角小童观灯遭绑(一) 赵妈妈一时带了王华到亭中,王珩一味的只是问其所学,并未问些其他,很快就完事。赵妈妈便带王华下去,教礼习字不提。 光阴转瞬,时光如水。转眼便已过了半月,瞬间已到王珩生日。 昨日早有人打好招呼,今夜刚到五更,鼓楼钟声便一齐共响。如惊雷一般,打碎了建康城中所有人的好梦,也打扰王华的好梦。 王华坐在榻上,揉揉惺忪的睡眼,对守夜的夏荷问道:“阿荷,现已经是什么时刻?” 夏荷在一旁倚墙正看书入迷,听王华发问,随口答了一句:“谁知道呢!”但立刻就反应过来了,马上俯首跪倒,自请罪道:“奴婢失礼,请主人责罚。” 王华笑道:“姊姊所什么混话,快快起来。是我多有惊扰,望姊姊莫怪。可问姊姊刚刚响钟几下?” 夏荷略一思索,答道:“禀郎君,已经是五更时刻了。” 王华听她禀完叹道:“你未有春樱姊姊放的开,卯半的时候叫我。累了那么久,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说罢又躺了下去。 转眼便是辰时,谢家,庾家,桓家三大家,与郗家等小姓,所派贺寿之人也一一赶到。牛车盈门,只谢庾桓三家为首者用马。把着礼单给手下人,让其递过去之后,三家为首者一同从正门共如府中。其他人自有人引侧门进入,在别处服侍。 来自正堂,王家仆人邀坐,言老相公未起,请诸君稍等。然后捧了一杯被茶圣陆羽叫做阴沟废水的,加了生姜牛油还有盐的香茶。 谢家为首者谢渊拒茶道:“我前日有疾,医嘱不能喝这油腻之物。” 王家仆人明白,下堂换了一杯****。捧放在案上,抬眼看看谢渊。谢渊微点头之后,才放杯在案上,缓缓退下。 桓家为首者桓羽道:“谢兄何疾?小弟竟不知。无有拜会,真是惭愧惭愧。” 庾家为首者庾枫道:“是及是及,我等怪不得近日未见过谢兄。谢兄所患何病?我庾家虽小,但药材还是有的。不论是天竺国的,大秦国的,波斯国的。只要是谢兄需要,小弟当献之。” 谢渊谢道:“多谢二位兄长惦记小弟,小弟何德何能。” 庾枫道:“诶,万不能这么说。我四家一树同枝,这些都是自然。” 桓羽又问道:“对了谢兄,司徒身体如何?” 谢渊叹道:“祖君已是花甲之年,操劳国事许久。前日洪都有信,看是要家君继任了。祖君说要和玲儿一起回来,结一门姻亲。” 庾枫道:“这也不错,看王家不也是这样。相公现在比老相公干的还要好,与齐国的关系也渐渐缓和起来了……” “当——”忽听到敲击声,谢渊和庾枫连忙看向桓羽。 桓羽捶案道:“一想到齐国二十年前夺我国淮南之地,逼迫已故的老相公与老太尉,司徒,司空迁都到洪都,让那吴姓蛮獠有机可乘,我真是怒从心来。” 谢渊附和道:“是啊,我听说周让那厮,最近当了鄂王的老师。他们岂不是要参加太子之争,打压我们侨姓嘛。” 桓羽道:“岂不是如此,着实的……” “咳咳。”庾枫突然就轻咳一声,抬眼看了一下门外,说道:“吴獠来了。” 谢渊和桓羽赶紧不再说话,正襟危坐。 “诸兄最近可好,小弟别无拜会,真是失礼。”外面突然传来了这一个惊雷一般的声音。 庾枫轻声自言道:“人还没到,声音先到了,这才是失礼。” 窃语刚落,门外走进来一人。此人面白无须,不过弱冠年纪。他名字叫周桐,是吴姓义兴周氏派来的代表。周桐大刺刺的走了进来,盘腿在谢渊身旁坐下。王家仆人就献上的香茶,他接过来就喝掉了。 “饮马的蠢物。”庾枫轻声说道,他现在的茶都还没有喝完一半。茶是要慢慢品的,那能一口饮尽。虽说他自己喝的就是阴沟弃水,不过这是这个时候的品位嘛。 “庾兄刚刚说何?好似在言我。”周桐读庾字音加重了,和愚字听起来差不多。 桓思见他这样,在一旁道:“庾君也无说什么,只是称赞周桐兄饮茶只需一口而已。”古人只有长辈可叫名字,同辈人互称要说字。 周桐对桓思笑道:“我是周家最愚钝之人,当然要用此种方法。”这意思是,王家只配周家最蠢的人来拜访。 谢渊道:“不,我看阁下有苏秦之才(注1)。”这话的意思是说,周桐是苏秦一样的间谍,最后会死的很惨。 周桐道:“谢兄等才有伊尹之志(注2)。”这话就有点缺德了,直接说王谢庾桓四家想要篡位。 都是学富五车的人,谢渊那能听不懂周桐话里面的意思。周桐这张嘴可真的是厉害,三人说他都说不过。 谢渊只能“哼”了一声道:“今日老相公生辰,我不与你计较。” 周桐笑道:“正好,我自有绝世礼物给老相公,估计在坐诸君无人见过。” “哦,是何物?可否与老朽一观。”王珩从后堂转出,来到了主案边,盘腿胡坐。他其实一直在后面偷听讲话,想看看周家这厮如何。见到那三家落了下风,急忙过来帮场。 “拜见老相公。”四人一起起身拜道。 王珩道:“今天乃吾生辰,不必拘礼。我们宾客把酒言欢,不到日下不回。” 谢渊道:“老相公有如此雅兴,小子真是佩服。不知辽兄现在哪里?我王谢庾桓小辈独缺一王,也是不全。” 王珩道:“辽儿正逗子,且得等一会儿。” 花音刚落,王辽领王华走入殿中。两人下拜道:“见过祖君。” 这就很尴尬了不是,王珩也是如此。但王珩也是老江湖了,立刻转移话题道:“阿渊,你觉得我这小孙儿怎么样?” 谢渊起身禀道:“辽兄之子,堪比宝珠。有王武子昔日之貌,并甘上卿旧时之才。” 王衎大笑乐道:“承蒙吉言,承蒙吉言。辽儿快入座吧,哈哈。” 王辽写过,带王华在右边第一张案坐下。王辽面对庾枫,王华在案侧正对王珩。 王辽入座只道安好,与另外三家子弟互叙旧情。周桐坐在旁边好不自在,可他脸上的表情却从来没变,只是坐着。 又过了一会儿,顾家,陶家,张家所派之人也赶到了。这次的宴会只有这七家子弟有资格坐在正堂,其他人得在另外的房间,由王家另外的青年才俊陪着。 桓思与庾倩也都来了。在王珩旁边陪侍,一小仆过来告诉王珩吉时已到之后,王珩才宣布了上菜。 ———————————————————注1,马王堆出土帛书载,苏秦其实是燕国间谍,年代在张仪之后,比张仪要小。离间齐赵关系,让齐灭宋被六国围攻。后被发现,车裂于市。 注2,战国史书《竹书纪年》载,伊尹放太甲自为王,太甲杀伊尹。 第二回 花甲故相今庆生辰 总角小童观灯遭绑(二) 王家有钱,王珩的生辰操办岂是能比寻常。皇帝这个可怜人都没有王家有钱,完全是被架空的傀儡。 自从午时开宴,侍女即捧三叠水果放在各人面前。这是看碟,吃了就是失礼。选取的是香橼,橙,橘三种清香的水果。一则是做香料使用,二则是养眼。宾主各自聊天,好不快乐。 看盘共有数品,每品数碟。雕花蜜饯一品五盘,坚果一品五盘,点心一碟五盘。直到上了凉菜一品,才算是正式开宴,可以动筷了。动筷也要是小心,一不能夹出汤水,二不能一次太多。王华由于尚小,所以此事不必太拘。拿着对于他现在年纪还太重的银筷,夹了一片鲤鱼脍,蘸了蘸调和了茱萸与醋的辣麻油。放进镶了金边的玉碗里面,捧起吃完,才能再夹一片。 一共是七品菜,每品八碟。交各半个时辰上菜,上一品撤一品。五十六道菜,一道一筷子人都能撑死。所以每碟也没有太多,在高足盘子里面的每道菜也就只有两三筷子而已。 王华一味的只吃炒菜,那些蒸煮出来的菜着实不和他这个现代人的口味。平常也最多有个下了盐鼓葱白的炒鸡蛋吃,这次有了这么多的炒菜,他可是吃的过瘾。就是南北朝时期的炒菜还是刚刚成型,比起现代的菜来说难吃的很。 用完了第六品菜后已经是酉时初,冬天的天色渐渐偏黑。太阳转西山落下,来助兴的歌女也准备好了。 激扬的琵琶曲在正堂中回荡着,一个歌女在正堂中央反弹着琵琶。弹出的琵琶曲真像是如白乐天《琵琶行》中描述的那样——“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把这正堂中十二个人的心魄都给摄住了,眼睛跟着歌女的舞蹈一起转动,半步不离。 “当——”最后一声的琵琶声犹为洪亮,曲中原来的多种情绪都在这一声中混合在一起。即像凤凰浴火重生时的那一声鸣叫般激昂,又如春雨初打花苞时那般的含蓄委婉。混而不杂,杂而不乱。在这一声的琵琶停止了之后,堂上的众人都愣住了,一两分钟之后才反应过来。 “善!”王珩首先喝彩道,拍手鼓掌,激动的站了起来。旁边服侍的桓思和庾倩赶紧过去搀扶,以免王珩因为太过激动而摔倒。六十多的老人这么一摔,今日张灯结彩的过生日,明日就要都穿黑衣服信不信。 王珩大笑的对那个歌女道:“好——,真是太好了。老夫六十余年来,真正是未听过此种乐曲。怕是嵇叔夜再生,重奏广陵一曲。听到你这琵琶,也要抚琴叹息啊。” 歌女缓缓拜倒,自谦道:“老相公此言羞煞小人,小人怎能和嵇侍中比拟。嵇侍中乃竹林七贤,国之宝器。广陵一曲失传,世人皆叹。奴家一曲若失传,又有几人会知。” 王珩笑道:“莫如此自谦,你当得此名。阿思你在一旁记到,等下子赏她两匹锦缎。”一匹锦缎大概价值十五两,一家人一年用的也差不多是这个数。 桓思应道:“是,大人。”告声歉转入后堂之后,叫了一个婢女,写了张条子与她。嘱咐她去库房找管事的妈妈,说等下有个歌女某某要来领东西。 作为掌事的主母,桓思自然知道每个歌女的音容相貌,可王珩却不知。在桓思转入后堂的时候,王珩又问那个歌女道:“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氏?” 歌女禀道:“回相公,奴家姓柳名青柔,淮南寿春人氏。” 王珩道:“淮南,那可真是个可怜人。”转头对庾倩道:“阿倩你去告诉阿思,再加两匹给这个叫柳青柔的女子。” 庾倩道:“是,祖君。”然后也退入了后堂,一会儿同桓思一起回来。 王珩对柳青柔又道:“你唱的好听,四匹锦缎不够。等下子让辽儿和教坊说声,你拿着这几匹锦缎好生过日子去吧。” 柳青柔听完连忙拜倒,磕头如捣蒜,一边磕头一边含泪说道:“多谢老相公,多谢老相公!”她是教坊的歌女,一辈子只能是教坊的歌女。等年老色衰之后才能嫁人,嫁人就只能嫁一些贩夫走族类的小人。王珩这一下子就是还了她自由,她怎能不加感谢。 王珩挥挥手笑道:“下去吧,不要谢,你在哪还有亲戚。” 柳青柔道:“奴家在虔州还有些亲戚,有老相公这几匹锦缎,奴家家也可立身了。” 王珩道:“老夫就好人做到底,再安排马车送你吧。马与车你自留下,也值数十两。” 柳青柔更加磕头如捣蒜,泪下满面。 王珩道:“莫哭,莫哭。有言曰:‘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我这也是为了自己,你莫要感激。下去吧,赶紧收拾东西。” 柳青柔泪道:“多谢老相公。”说罢,又猛磕头,血从头顶留下,她连擦都不擦,缓步退下堂去。 周桐在这宴席上一直未语,两眼打量着四周,在观察着什么。这下见柳青柔退了下去,他立刻举爵道:“老相公高义,世人称赞。某俯首敬佩,自饮一杯以敬。”说罢,举着黄澄澄(注1)的青铜爵,自饮了一杯水晶浆。 王珩道:“周郎好雅量,自饮一杯,老夫焉能不陪。”说罢,举水晶杯,饮了半杯葡萄浆。 周桐道:“今老相公寿辰,小子祝相公万岁(注2)。” 王珩道:“谢周郎吉言,太宰现今如何?” 周桐道:“祖君身体安好,在洪都闻老相公寿辰将至,特嘱咐小子挑选几样奇珍物品,送与老相公。” 王珩好奇的问道:“是何奇珍异宝?” 周桐道:“是小子命人从粤国首都番禺买来的物品,昨日才送到江北扬州,今日拂晓才到。应拂晓才到,小子未来的及写入礼单,现特禀明老相公。” 王珩笑道:“不用禀明,拿来我看就是。” 周桐为难的说道:“回相公,其他都好说。只因里面有一个昆仑奴,刚为寺人,脾气暴躁,不通国法。小子其他可献观,此昆仑奴怕叨唠女眷,还是等宴后老相公再看吧。” 王珩道:“无妨,既为寺人,此便无惊扰女眷之事了。” 周桐道:“那老相公既如此,我便去把那昆仑奴带过来了。不过老相公,这昆仑奴可胜以前昆仑奴万倍,力气脾气皆是,请老相公小心。且此人只晓一些神皇雅言(注3),不会说我吴地方言。” 听到吴地二字,王珩有些不爽,但面上为表现出来,只是说道:“那带进来吧。” 周桐道:“是,叨唠女眷先请恕罪。” ———————————————————— 注1,青铜没氧化之前是暗黄色的,绿色的青铜在古代那都是不用的。水晶浆是过滤后的糯米酒,以无色名之。 注2,万岁一词,在唐以后才专指皇上,隋朝将领有位将领就叫史万岁。 注3,本作设定,就是普通话。由前一个被杀的穿越者制定,是通用语言。 第二回 花甲故相今庆生辰 总角小童观灯遭绑(三) 周桐下去不久之后,就带了一群小厮或般或捧的拿了几样由红绸盖着的东西过来。后又有五六个人,抬了一个被黑布蒙上的木笼。在正堂门口由婢女接过东西,捧进了里面。 周桐指着那几样东西道:“回老相公,这就是小子未写入礼单的东西。” 王珩似乎闻到一股臭味,看着旁边庾倩和桓思掩鼻的样子,与众人不悦的表情,便知道自己没有闻错。不过闻了一会儿之后,王珩就感觉似乎没有那么臭了,还有一股说不出来的香味。 桓羽对庾枫悄声道:“庾兄,这周家小儿拿了什么东西,怎么这么恶臭。” 庾枫道:“我也不知,不过我听我家下属的那些商人曾经说过。南洋有一种大臭果,如刺猬一般。食之却是甘甜,如丝绵般无物。” 桓羽道:“那这应该就是那个吧。” 庾枫道:“我也不能确定。” 王珩这时说道:“周郎,是何物散发恶臭。” 周桐禀道:“禀相公,此乃南洋之果,番禺人名为榴莲。” 王珩道:“榴莲,石榴树上还能结出莲子不能?若是有,那这石榴树也真的要不得。” 周桐道:“老相公说笑了,这和石榴无关。不过老相公,小子的东西不只如此,先请老相公一一过目。” 周桐走到了那些捧东西的婢女身边,让第一个踏出一步,掀开红绸说道:“老相公这第一样东西呢,是天竺国的象牙。”盘中是一根有手臂粗细,洁白如玉的象牙。 王珩说道:“这是好东西,周郎继续。”他一心只想要知道那个榴莲和那个昆仑奴究竟是什么玩意,其他的并不在意。 之后周桐又介绍了波斯国的地毯,高句丽的人参,大秦国的雕像金币,笈多国的贝叶神油,最后总算是到了南洋的榴莲果。 周桐道:“老相公,此物相貌狰狞,如有失礼之处,请多担待。” 王珩道:“无妨。” 周桐道:“那就失礼了。” 周桐将红绸掀开,在坐的人除了王华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榴莲的外貌实在是太狰狞了,如刺猬一样的利刺在果上排布,知道的这是水果,不知道的,装上把就是个狼牙棒。打人头立刻殒命,锤人腹瞬时魂消。不似人间之物,倒像鬼界刀兵。 王珩惊道:“周郎,此是何物?怎如此狰狞。” 周桐道:“禀相公,此就是榴莲果。味道甘甜如蜜,口感似柳飘絮。” 王珩道:“此如此尖锐,如何下的了嘴?” 周桐道:“请相公听小子一一禀来。”他悄对陶家的人使了个颜色。 陶家为首者陶钰忽起身举杯道:“周兄莫言,我有一事告相公。”走出位在正堂躬身道:“禀相公,此次酒宴还未有酒令助兴。小子失礼,见周兄献此榴莲果,特想到一令,不知相公有意否?” 王珩道:“禀来无妨,此宴会老夫也是觉得无聊。” 陶钰道:“小子一言,不如就以周兄这个榴莲果行个酒令,猜怎么食用如何。” 王珩道:“这倒有意思,可。怎决定顺序?”。 陶钰道:“相公为尊,自当相公起头。” 王珩道:“老夫不知,自饮一杯。辽儿,你下叙。”他眼神看了看王辽,意思很是明白。 王华明白了王珩的意思,暗自笑道:“我这太公也是好胜之人啊,周家有意挑衅,陶家作陪。在这生辰宴上要丢我王家面子,着实的可恶。反正我是不说,又没有好处。”其实还有一点,他就是想要看看这些人说出来的吃法是多么可笑。 王辽紧张的已是汗下来了,这可是自家面子的事情。在这寿宴上若是答不出来,可是要丢大人的。 “嗯......”王辽思考了一会儿,满怀自信的说道:“此物定是蒸着之后吃的。” 周桐道:“王兄如何见得?” 王辽胡编道:“这,这,哦,对了。诸君请看,此物尖刺众多,难以下嘴,当要蒸之。蒸饼原是死面,蒸而膨发。此物若是蒸之,则尖刺当软,涨如面点。到时破开,里面当如蒸饼,呈蜂窝一般。入口绵软,香甜似密。”什么叫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这就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不愧是官宦世家的子弟。 周桐摇摇头道:“不对王兄。” 王辽惊道:“嗯?不对。” 周桐走到了王辽身边,说道:“辽兄未言对,罚酒一杯。” 王辽推迟道:“周兄不用了吧。”他酒量不好,再喝可能会吐了。 周桐道:“王兄,刚刚老相公都喝了一杯,你怎能推辞。” 王辽又道:“真的不行。” 周桐道:“王兄,只一杯就行。” 王辽叹口气道:“那愚兄就从命了。”说罢,他拿起自己面前摆的酒度数最低的一种,就要倒酒。 周桐阻止道:“诶,王兄,我亲自给你倒酒。”他拿了最烈的那种剑南烧春,就要给王辽满上。 王辽一见此景,哪还得了。这一杯酒下肚,他估计就立马吐了。连忙说道:“周兄,周兄,你就扰过我吧。” 周桐道:“王兄是否嫌小弟敬的酒不干净?” 王辽道:“不,不,我哪有这个意思。只是这剑南烧春太烈,我怕喝了失礼。” 周桐道:“剑南烧春不行,那岭南灵溪如何?”老天,这只比剑南烧春差一点,同样是烈酒。 王辽被逼的没有办法,捧爵接酒只有喝下。就在酒将要入口之时,王华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知道自己爹的酒量是多少,等下会吐他一声的。 王华阻止道:“周叔,莫难为我阿爹。阿爹他只是一时紧张,忘了而已。小子不才,还记得阿爹曾经与小子说过。此榴莲果,应是如何吃的。” 周桐惊道:“哎呀呀,你这六岁五尺小童,可不要打什么诳语。这东西你阿爹不知,你如何可知。” 王华道:“昔日蔡文姬六岁辩音,曹仓舒五岁称象。小子虽无其二人之才,但却能解榴莲之食。” 周桐笑道:“你这小童倒是有趣,王兄你意下如何?” “这......”王辽有些迟疑。 王华又道:“父亲不必迟疑,小儿自是能解。” 王辽看着王华鉴定的眼神,又看看杯中的烧酒。实在是没法喝下,只得无奈的叹道:“华儿,你当努力。” 周桐道:“王兄等下可要喝两杯,你来解吧。”他是认定王华不能解的。 王华道:“此榴莲果,是南洋之物。我中华大地,琼州亦有。外壳虽然狰狞,但内部却是软滑。应开破外壳,取出内囊食用。周叔,小子说的可对否?” 周桐脸色不悦,但还是忍住。把杯子放下,说道:“果真英雄,有昔日王濬冲验李风采。”他来到木笼旁边,掀开黑布道:“那再问小郎,此人你知来自何方?” 黑布内,就是那个昆仑奴。看来已经灌了迷药,正昏睡不醒。相比起王华平常见得昆仑奴来说,这个昆仑奴体格更加见状,皮肤也更加黝黑。 周桐又重复道:“小郎你知其来自何方?” 王华怎能不知,道:“在大秦波斯南边,有一大沙海。沙海之南,便是此人家乡。”这里的昆仑奴大多是东南亚的矮黑人,周桐能搞来非洲正版黑人,也是有点厉害。 周桐道:“果真英雄少年,周某自叹不如。”他自罚了一杯剑南烧春。 王珩笑道:“周郎,我王家小儿可厉害否?” 周桐道:“禀相公,小郎君博闻多识,周某不如。” 又过了一个时辰,宴席才散。周桐自败阵后,就一直未言。驾马车回到自家府邸,箕踞在榻上生着闷气。 突然他挥手招自己管家过来,说道:“王家小郎聪慧异常,对我周家不利。三旬后上元佳节,众人出门观灯,是王家防范最松的时候。你找两个内院小厮把王家小童绑来,卖与人牙子。”内院小厮都是切过了的,所以不怕他反叛。 管家道:“主人,为何不杀?” 周桐叹道:“好歹也是性命一条。而且你知道吗?生有的时候比死还要痛苦。你记得卖与人牙子之后,要他们早卖到齐国,最好也是做内院小厮。” 管家道:“知道了,主人。” 第二回 花甲故相今庆生辰 总角小童观灯遭绑(四) 看着吴姓四家挫败的背影,谢渊三人高兴的大笑起来。王珩已是内敛气息,但是嘴角还是微微露笑。 王华先拜倒谢罪道:“太公,小子未禀而自言,失礼了。” 王珩道:“华儿无妨,为父仗言,此乃孝也。” 王华道:“谢太公宽恕。” 王珩道:“不用谢。华儿,你今日是怎么知道那个榴莲的吃法的。” 王华装作不好意思的样子道:“禀太公,小子只是胡乱蒙对而已。见父亲受难,一时冒出来了而已。”其实他是怕王辽喝了那杯酒后吐他一身。 王珩道:“孝心可嘉,那昆仑奴与那榴莲皆赏与你了。” 王华口虽称谢,但回房之时便把榴莲赏给了对这个有兴趣的春樱。那昆仑奴他就一直放着,每天供给饮食而已,直到十年后昆仑奴自然死亡。他实在是不愿意看一个已经不男不女的人,每天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 时光匆匆流逝,转眼便到了新年。初一庆鸡,初二庆狗,初三庆猪,直到初七庆人,初八庆谷(注1),直到了上元佳节。 先早祭祀了太一神,赵妈妈便安排了中饭之事。比王珩生成还要热闹的宴席,这次足足上了七十二道菜。 王家的所有小辈,并远方亲戚,外嫁女子,皆来吃宴。宴席从乌衣巷巷口摆到了巷尾,位置不够,还借用了谢家那一半的巷子。当然那些蹭饭的人是没有那么好的待遇,大雪天里面,坐胡床露天吃火锅而已。王家再有钱,也不会乱花给这些已经基本无关系的穷亲戚的。 晚间张灯结彩,好不漂亮。虽说建康城的宵禁对于这些贵族子弟不算法律,但一年中只有这一天和寥寥几天,是平民百姓可以在晚上从坊间出来游玩的日子。 正式的建康城其实不大,里面都是些废弃不用的皇宫官衙,只有几个宦官平时在打扫整理。就连乌衣巷都是在城外,平民百姓也是在城外生活。建成的一座座城坊,相距都是很近。而且每一坊都有完整的城市设备,可以说都是一座座小城市。围绕着建康城,形成了一个城市圈。后来其实又往外围加了一层土墙,把这些坊又圈进了建康城里面。不过那个土墙圈的太大了,这中间还有大片的农田和未建坊的地方。 乌衣巷所在的坊,是建康城外最大的坊,比建康城小不了多少。这里是所有南迁侨姓士族的聚集地,每家都有钱,所以这里是过节时最热闹的坊。能与它比肩热闹繁华的,只有一河之隔的吴姓士族所居住的坊。不过这两个坊的人关系极差,非重大事情而不往来。 古代的情人节,并不是七夕节,而是上元节。七夕节又叫女儿节,其实是相当于现代妇女节的一个节日。而在这个时候,它又什么都不是,只是晒东西的日子而已(注2)。 大街小巷,平民百姓,公子王孙,各自为乐。王华向庾倩求了好久,庾倩才同意他一人行走。由一个梅老妈妈在王华后面跟着服侍,拿着半吊铜钱买东西吃。 “小郎君,你慢一点,老奴我跟不上了。”梅妈妈大喘着气说道,王华正是最活泼好动的年纪,她这老胳膊老腿的,哪里跟的上。 王华装作没听见一般,继续走着。不过还是放慢了脚步,仔细观察这周围卖的花灯。那些花灯有宝塔形状的,有苹果形状的。有金鸡形状的,有游鱼形状的。每个都做的栩栩如生,就连白纸上的颜色也是上得十分用心。粉红配嫩绿,松花对柳黄。放在现在个个都是艺术品,可这里只要十文钱就能买一个。就这还是欺负这个坊内的人有钱,外面卖五文都有人划价。 王华看着那些花灯暗自想到:“不得不说,古人做的东西还真是漂亮啊。四羊方樽那么完美的艺术品,竟然是商周时期的东西。想想同时代的西方,不知道整个欧罗巴大陆上面,有没有出现正式制度的国家啊。” “梅妈,买这个。”王华一指一个自己看中的宝塔花灯说道。他也是童心未泯,想买一个来看。其实他身上是有钱的,不过是些银子,面额太大,找不开,而且不常用。 “梅妈?”王华叫了两声之后见没有人来,回头一看,只见梅妈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之中,不见了踪影。 “人呢?”王华自言自语道。 一旁的老板道:“小郎君是否和家人走散了,可在这稍等一会儿。”他看着王华身上的衣服就知道非富及贵,要是一般的人,他早就赶走了。 王华道:“那就多谢老板了。” 老板从担子底下拿出来了一个折叠好了的胡床(马扎),打开放在地下,请王华入座。跪了六年首次坐到凳子,让王华还真的有些不适应。不过他很快就习惯了,感觉真的是非常舒服。贵族的生活虽然好,但是礼教太多。平民的生活虽然自由,可是几年都没钱换一套衣服的苦日子他又受不了。东食西宿,他两个都想要。可惜现实如此,他估计只有等到冠礼成家岀仕之后,才能获得暂时的自由。 王华散漫的坐在马扎上,用尽自己觉得最自由的方式。不遵守贵族的用词,随意的说道:“老板,等下子我把你这花灯全部给买了。做的这么好看,我家婢女人手一个。” 老板呵呵笑道:“小郎君果然是大家子弟,虽然看起来小,可说话做事着实的老成。” 王华仰起头,自信的说道:“那是。”他看着天空中的明月,想到:“如此自由的说话,是多久没有体验了。” 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了一个人的高吼声:“公子,你在哪啊!”声音十分急切,甚至还带着一丝哭腔。 老板道:“小公子看来那就是来找你的人。”他也高声吼道:“诶!你家公子在这里。” “啊!在哪?!” “这边卖花灯的!”老板又吼了一声。 梅妈已经快要哭了,把公子丢了,她能有好果子吃。听到这声如救命稻草一般的吼声,急忙拨开人群,向那里赶去。 “公子,你家人来了。”老板笑着说道。 王华斜枕着手道:“哦,等下我叫她把这花灯全买了。” 他站起来整整身上的衣服,看着分开人群赶过来的赵妈,心中叹道:“唉,真的是不想回去。” 突然有一双布满老茧的大手突然捂住王华的口鼻,将一块布盖了上去。蒙汗药的味道传来,王华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晕倒了。 梅妈妈赶过来,大喘着气问老板道:“老板,我家公子哪里去了。” 老板一指那胡床道:“就在那不是,诶,人呢?” ——————————————————— 注1,东方朔《占书》载,正月一日为鸡,二日为狗,三日为猪,四日为羊,五日为牛,六日为马,七日为人,八日为谷。 注2,《世说新语》:郝隆七月七日出日中仰卧。人问其故,答曰:“我晒书。”还有阮咸晒裤衩,太长不录。 第三回 犯大事贼人欲灭口 钻小洞公子当乞丐(一) “赵老二,这两匹锦缎你拿着,给我把他赶紧卖到齐国去。今天晚上就送到扬州,莫要留下。”一间昏暗的小屋里面,三个人在窃窃私语,一人背上还背着几个麻袋。 赵老二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平常都是他们从别人手里买人,从来没有人白送还贴钱的。 他害怕这有问题,迟疑的问道:“这位老爷,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人道:“你别管这是什么意思,今天晚上就把他送出去。你要知道,有些事情是你这种人不能知道的,那是天仙打架。” 赵老二一听此话,急忙告饶道:“老爷,求求你放过我吧!我就是一个小鬼,天仙打架那能掺和。东坊的李三他胆大,老爷去找他吧!” 那人旁边一人笑道:“你伸手进去摸摸这是什么。”他取下背上的一个麻袋,打开了一条缝。 赵老二伸手进去一摸,摸到个园滚滚的东西。再仔细一摸,他心瞬时就紧了,血都要凉了。赵老二抬眼一看那两人,颤抖着问道:“两位老爷,这是......” 那拿着麻袋的人道:“李三。” 旁边那人道:“赵老二,你呢?” 赵老二连忙跪下求道:“两位老爷,我知错了。人我留下,锦缎你们就拿回去吧。” 那人道:“知趣就好,锦缎依旧留给你,把这人赶紧给我送出去。” 赵老二连连磕头,口中只称:“是是。” 那两人大笑两声,放下麻袋,出门而去。 来到门外,见外面也是一派庆祝元宵的繁华景象。知道不会有人注意自己,悄悄隐入人群之中,转出了这个坊。来到了秦淮河与长江交汇的渡口那里,周家的管家早就在那里备好了船等他们。 管家道:“六子,杨树,怎么样了。” 六子禀道:“回管家,已然办成了。” 管家笑道:“那就好。”他一招手,旁边的侍女捧上了三杯酒。 管家又道:“你们也累了,到船上休息去吧。主人给你们派了个去常州的差事,这里有五十吊钱,拿去花好。咱们仨就在这里别过了,敬你们一杯酒。” 六子和杨树一齐道:“管家大人这可使不得。” 管家道:“你们为主人办了这么大的事,怎能不敬。”他随便举起一杯酒来,一饮而尽。 六子和杨树等了一会儿,才迟疑的拿起酒来喝完,上了船。 其实他们不知道,三杯酒都有药。不过是安眠药,一时间不会显现。管家故意选了这里最奸懒馋滑的一个船夫,路上见财起意,又见这两个人不醒。遂在路上把这两个人推入江中,拿了钱跑到江北。用了一晚上的时间赶到齐国,在齐国安家定居不提。 管家这一下子,就真正把线索链给断了。赵老二不知道是谁要他办事,知道是谁要他办事的人又已经被不知道的人杀死了。当时在场的婢女又不知道是什么事,所以说周桐已经从这里面摘出去了。 事情再转到王家大宅,现在却是鸡飞狗跳的样子。 王辽在房中气的在使劲摔东西,什么西周的铜鼎,东汉的宝剑,不要钱似的被他摔断了。庾倩和桓思现在已经是哭做一团,娘俩抱住泣不成声,脑子已经糊涂了。王珩是最安静的一个,他早就昏过去了。 “你这个下作的奴隶,说!你把我儿子弄哪里去了!”王辽抓起桌子上的茶杯,连茶带杯子一起打在了梅妈的身上。 滚烫的茶水淋到梅妈身上,梅妈却是一声也不吭。依旧是磕头如捣蒜一般,头皮都磕破了,白骨露了出来。 梅妈颤颤津津,汗如雨下。脸上白的如一张白纸一般,颤抖的说道:“主,主人,奴婢不知道怎么回事啊。奴婢原本在后面一直好好的跟着小主人的,可是突然来了一个人挡了奴婢一会儿,奴婢就跟丢了。后来奴婢听到有人叫奴婢,跑过去一看,小主人已经没了。” 王辽怒道:“没了!今天我就让你没掉信吧!你姓是姓梅,我哪想到这么不吉利!”他拿起一盏油灯,向梅妈就要扔过去。 这时有一个小厮跑上堂来见王辽要打人,急忙站在堂下不敢动。 王辽放下油灯道:“你有什么事情?” 那小厮道:“禀主人,那小贩问出来了。”遂将王华买灯失散,老板让他在此等候的事情复述了一遍。 王辽道:“你们没用刑吧?” 小厮道:“没有。” 王辽叹道:“没有就好,拿两匹黑细麻给人家。人家做了好事,不能让他吃亏。”一匹细麻布大约二百文,黑色加三倍。 小厮又道:“谢家,庾家,桓家公子来了。” 王辽道:“还不快请进来。”一转头对梅妈道:“你这泼奴,下去领一百板子。” 梅妈连忙磕头道:“谢主人大恩,谢主人不杀之恩。”说罢立马退下,领了一百板子。打的是皮开肉绽,不过私下行了贿。看似血腥,实则未动骨,抹上药就能下河游泳。 小厮赶紧领了谢渊,庾枫和桓羽三人上到堂来。这三家和王家一样,已成家岀仕之人都在洪都,留在本宅的都是小辈。 三人在堂上坐下,谢渊对王辽道:“辽兄,情况如何?” 王辽叹道:“不行啊,还未找到。” 谢渊道:“辽兄莫急,我谢家现在已经封锁了城门,着人已去察了出城人的名单。” 庾枫又道:“是及辽兄,我庾家全府上下奴隶三千,都被我遣去寻找了。” 桓羽也道:“辽兄,我桓家无有什么,只有大营内一万精兵。就算是把这建康城与周围坊城翻过来,刨地三尺也要找到。” 桓思从后堂转出,哭着说道:“三家心意,我王家没齿难忘。”庾倩在她身旁,已经说不出一句整话。 桓羽急忙搀扶桓思,说道:“姑姑何出此言,我四家同气连枝,一家事乃四家事。” 庾枫也抱住庾倩道:“妹妹放心,大兄我当操办。侄儿这事,必当是吴姓所为,我等下就去找他们。” 庾倩对在庾枫怀里哭道:“那就多谢阿兄了。” 桓思在一旁阻止庾枫道:“不可去,我们现无证据,无所指责之理。且吴姓定当泯灭了证据,找也找不到。” 庾枫道:“那当如何?” 桓思道:“赶紧寻找就好,莫要过问吴姓他们。” 第三回 犯大事贼人欲灭口 钻小洞公子当乞丐(二) 王华已经失踪了有三个时辰,在这三个时辰里面建康城里面掀起来了一阵巨浪。先是外郭城的几个篱门与台城的四圣兽门一起被封锁了,还有在城内扎营的一万精兵也出动了,挨家挨户的搜人。乌衣巷四家子弟有认得王华者,也从睡塌上赶了下来,跟着人开始搜捕。 上元节此时已经进入了末尾,街上剩不下了几个人,见到大军也都跑了。王辽骑在马上跟着那些军队与桓羽一起行动,半途中他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羽兄,你这么出动军队,不怕那些吴獠借此作难吗?” 桓羽在另外一匹马上笑道:“辽兄这大可放心,这些大半都是我桓家的军队。那吴獠张家也是自己也是豢养军队的,只要别去他们自己的坊城,他们是不会借此大作文章的。” 王辽道:“这我就放心了。可羽兄,我们这能找到辽儿吗?” 桓羽道:“放心辽兄,这一个晚上绝对能找到。”他其实也就只能出动一晚上的军队,这是要给钱的,这一个晚上估计没了万两银子。桓羽自己是只有这一点钱的,桓家自己的钱他还没有资格动用。 “啪啪啪啪啪!”赵老二正在家中酣睡,突然听到了一阵敲门声。从叠席上爬起来,不耐烦的说道:“是谁啊!大晚上的那么烦人。”那两个不速之客弄的他现在心情非常不好,所以对那两个人交代的事情,也就爱理不理的了。 “是我啊,二哥。” 赵老二听到声音,急忙打开门道:“李七,你怎么会来这里,快点进来。” 李七在门外道:“不,赵二哥,我还要一家家去通知呢。你知道吗?城北的军营出动了,来围剿我们。已经搜出来了好几个同行了,当场就打死。” 赵老二惊道:“有这回事!平常那些人比我们还坏,现在怎么做起了这事?” 李七道:“不知道啊,好像是听说王府老相公的孙子被我们那个不长眼的拐了,现在全城都在搜捕呢。” 赵老二点点头道:“好,小七,我知道了。” 李七一拱手道:“那就再见了二哥。” 赵老二也一拱手道:“再见小七。”他装作镇定的样子关上了门,两条腿却已经在发抖,裤裆内尿湿了一片。走进了家中他赶紧拿出了环手刀,自言语道:“这可不得了了,得赶紧了事。” 他急忙掀开了地板,噔噔噔走到了地下。来到了那个关着孩童的牢房外,举着盏油灯开始观察。看见墙边睡着一个华丽衣服的人,虽然看不清脸,但心中已经确定了三分。手捂住那小孩的嘴巴,没等那小孩反应过来,反手一刀下去,立刻了解性命。连门都顾不上关,赶紧来到了上面,走到了秦淮河边就要丢入河中。 半个时辰前。 墙上的油灯忽明忽灭的,在这偌大的房间内只有这一盏油灯。昏昏暗暗的,和伸手不见五指没有多大的区别,就连对面人的脸都不大看的清楚。 王华是被臭味熏醒的,穿越到这个世界六年来,他从来没有闻过这种味道。恍恍惚惚的睁开眼,看了看周围的环境。他确定了,自己不是被绑架,而是被拐卖了。 这个房间只有一扇小窗,不能说是窗户,只能说是个洞。里面有三十多个和王华差不多年纪的儿童,都是黑瘦黑瘦的,穷苦人家的孩子。现在这么晚了,几乎全部都睡着了。 “诶,你终于醒了啊。”一个瘦瘦高高,身量与王华差不多的小孩走了过来。说着一嘴吴侬软语,拿脚踢了踢王华的脸。那脚沾满了泥土,臭味熏的王华差点又晕过去。心中一股无名之火猛然升起,但是他却忍住了。 王华抬起头,装出虚弱的声音,茫然的用吴侬软语问道:“我,我这是在哪?你是谁啊。”吴侬软语是王华每天听的语言,他当然会说。而且作为侨姓士族,王华也会说北方齐国的洛下音,并且他也会神皇雅言和洪都话。 那小孩道:“俺叫小赖子,你现在是在俺们住的地方。这里的人和你一样,都是被爹娘卖到这里的。” 王华带着哽咽的声音说道:“爹娘卖我?爹娘不可能卖我啊?” 小赖子道:“怎么不可能,俺们都是爹娘卖过来的。诶,看你身上衣服不错,你家是遭了什么事了。” 王华坐起来,靠着土墙道:“没有啊?我就是去看花灯的时候,嗯...然后我就想不起来了。” 那小孩坐在王华身边道:“你比俺家好,俺家去年遭了大水,俺爹娘没办法,一月前把俺卖到了这里,俺也不知道他们两个现在怎么样了。” 王华道:“你不恨你爹娘吗?他们把你卖到了这里。” 小赖子道:“不恨,这里吃的比家里还好呢,爹娘是带俺来享福来了。”在这种穷苦的百姓人家,把自己卖出去也许都能生活的更好。 王华道:“你们能在这里吃什么?” 小赖子在一旁道:“能吃的好多呢,你不要担心自己。俺们这里可是有大米饭吃的,每十天还会有肉吃。像今天上元节,赵老大就给了俺们每人一块肉呢,俺都没有舍得吃。” 他说着撩开衣服,拿出来一块猪脖子后面的肉。遍生着瘤子,王华都没有见过的那种。在王家他吃的都是上等牛羊肉,就连仆人吃的都是猪里脊肉。 小赖子陶醉的说道:“你看这香不香,俺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块肉。”其实这肉也就是婴儿拳头这么大,对于这些赤贫阶层的人来说,就已经是天界美味了。 王华看着那块肉,脸上写满了震惊。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晋惠帝能问出来:“何不食肉糜”这句话,也是因为他是在不了解民间。久在豪门而不知饥饿何物,王华也从来没有想过,民间会这是么疾苦。他一直以为这里是唐宋的生活水平呢,再不济也应该有清朝吧。没想到这里比清朝还要凄惨,连肉都吃不起。 但是抒发感想也只是抒发了一会儿,王华立刻就想到了自己性命的问题。 王华立刻对小赖子说道:“我拿这件衣服,跟你换肉加你的衣服好吗?” 此言一出,小赖子立马惊道:“这是真的吗?” 王华点点头道:“当然是真的,你愿意吗?” 小赖子看着王华身上无比顺滑的丝绸衣服连连点头,兴奋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王华赶紧说道:“那我们快来换吧。” 两人立刻脱衣,从里到外的交换了衣服。王华把自己身上的靴子,腰带都和他换了。还帮小赖子扎好了两边的总角,擦去了脸上的油腻。在这昏黄的灯光下面,小赖子看起来就和王华差不多了。 小赖子摸着王华的衣服道:“这衣服真暖和啊,是细麻布的吗?俺娘说只有官老爷才能穿这种衣服呢!” 王华摸着自己身上和麻袋一般粗糙的衣服,全身缩手缩脚的快要被冻死了。他对小赖子说道:“小赖子,暖和吗?” 小赖子点点头道:“暖和的很。” 王华道:“那你就在这里睡呗,这件衣服离人越远越暖和。” 小赖子道:“是真的吗?”作为一个六岁小孩,他哪里知道王华的心计。王华的心中已经计划好了下面逃出来的步骤,换衣服只是第一个步骤。 王华道:“那我就去那边睡了。”他走到那群报团取暖的孩子身边,装模作样的睡下。 小赖子真的信了王华的话果真就在那里躺下了,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可怜这六岁小童,今日竟命丧此地。 第三回 犯大事贼人欲灭口 钻小洞公子当乞丐(三) 听到赵老二离去的声音之后,王华猛然睁开了眼睛,他一直没有睡觉。一双似乎闪着光的亮眼在黑暗中四处乱转,看见了开着的大门后,他并没有逃跑,而是开始观察周围。 刚刚交换身份这事,也是王华无奈之举。他知道如果自己真的是被拐卖的话,现在自己的家人肯定在拼命寻找。那那些亡命之徒得知了自己的身份之后,肯定会悄悄把自己杀了,来给死无对证。 如果不交换的话,试问你要他一个六岁小童怎么反抗一个大汉,只能出此下策。人为了活下去真的是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的,你看看易子而食这个词是怎么发明出来的就知道了。为了活下来而活着不择手段的人,他已经不能被称为人了,他是披着人皮的生物。 王华抬头使劲向窗外看去,只见到一些杂草。现在天色依旧是十分昏暗,月亮高悬在天空上元佳节的气氛已经消失,只听见几下脚步声,由远及近。 “原来这里是一间地下室。”王华想到,抬头看着外面,他心中又生一计。 王华使劲掐了掐自己胳膊下的大筋,剧痛传来,让他的眼泪都出来了。他放任自己的眼泪自由流淌,继续掐着自己的大筋。等眼泪积累的差不多了之后,王华才放声痛哭。 那些正在熟睡的孩子们瞬时就惊醒了,其中一个稍大一点的孩子骂道:“哭丧呢!还想家干嘛。” 王华用一种十分悲切的声音哭道:“哇——那些人说养我们这些人浪费粮食,要把我们宰了卖肉呢!小赖子哥哥已经被抓走了,哇——”王华连连大哭,演的比珍珠还真。 “什么!”都是孩子,一听见这消息当然都是恐惧。这些人都是在这里长久没有卖出去的,心中也不由得在琢磨是否真的这样。 刚刚那个骂人的孩子看起来是这里的头,连忙道:“是真的吗?这次怎么这么快。” 王华一愣,还是点点头哭道:“没错,是真的,他说等下还要宰我们。” 那个大一点的孩子不确定的又大声喊了喊:“小赖子!小赖子你在那?”连续喊了五六声也没有听见回答,他就确定了五分。由于屋内太过黑暗也看不见王华的脸,他听着这么伤心的声音更确定了八分。 王华又哭道:“哇——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啊!等下他们还会过来啊!”在他的带动下,所有的人都哭了起来。 那个大孩子连忙呵道:“哭什么,哭个屁啊。等下他们还会过来,我们赶紧想办法啊!” 王华又悄声道:“门……” 那个大孩子原本就着急的上火,一听见门这一字,连忙看去。惊喜的说道:“兄弟们,我们有救了,赵老二没有关门!赶紧走。” 这时又有一个孩子道:“那我们出去怎么办?会饿死的。” 那个大孩子道:“饿死也比宰了强。” 他走到门前一指自己道:“诶,你们不走我走了。” 有了他的带头,这里的孩子也就分化成了两帮。一帮是还没有被卖到这里多久的,在这好吃好喝的不愿意跑。一帮是已经在这里待了很久的,惧怕自己被宰了卖肉,聚集到了那个孩子身边。 那个孩子学着大人的样子一拱手道:“那就就此别过了。”他赶忙带着那群孩子逃跑。 王华混在里面,心中偷笑道:“不愧是孩子啊,心思就是这么单纯。随便说个几句就吓到了,开始逃跑了。”一个人风险太大了,一群人逃跑,风险分担,不容易被抓到。 “现在就是怎么回去的事了。”王华心中想到。由于自己还是个孩子,平常庾倩根本就是没有让他自己出过门。就算是出去了,也是前呼后拥的仆人指路。王华穿越来这个世界六年了,连乌衣巷那个坊都不知道路。 黄黄的油灯在过道上忽明忽灭,给这里蒙上了一层恐怖的色彩。空荡荡的过道稍稍一动就会产生回声,让那些本来还半信半疑的孩子更加确信。 走到了下来的土梯,那里还残留着几星血迹。几个孩子看见了就要哭出来,那个大孩子连忙骂道:“哭什么哭,憋尿一样给我憋回去。害怕了就回去,别讲话。” 那几个孩子被他这么一喝,连忙摒息凝神,不敢再说一句。 悄悄走上了楼梯,几个孩子合力推开了木板,伸头向上看去。四下寂静无人,只有冷淡的月光打进室内。那大孩子低头悄声道:“没人,快走。” 话音刚落,十几个孩子争先恐后的向上涌入,为了逃命什么事情都不顾了。那个大孩子连忙的道:“别急,一个一个来。”这句话哪里有用,螃蟹效应一旦上来,人人都只会在乎自己。 这样引发的声音自然是十分嘈杂的,那些买人卖人的人哪里会有一个,自然都是有一伙。 从正堂旁边的厢房里面突然传来了一个迷迷糊糊的声音:“二哥干嘛哪?怎么这么吵啊。”他这么一说本来就又要睡下,可那些孩子们都是懵懂之年,心中本身就害怕,现在更是吓得尖叫起来。 这一声叫,可坏了大事。那人一听便知道是有人逃跑,急忙滚身起来,抓住根棍子。连鞋都顾不得穿冲到院子,口里连声骂道:“好啊,奴才们,都不是什么好鸟。老子好吃好喝的供着你们,原指望能养的肥大买个好人家,你们竟然给老子逃跑!看老子不打死你们。” 听到“死”这个字,那群孩子们更是害怕。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已经不能回去了。那个大孩子叫道:“兄弟们我们冲啊!是生是死都在此一搏了!”说罢赤手空拳的冲了过去,在他的带领下孩子们也同样跟了过去。 “好嘛,还敢来。”那人舞动棍子,向着那大孩子的头打去。忽又滞住,打向了肩膀。只听得一声骨碎,那大孩子立刻就倒在了地上。那几个冲过来的孩子立马站住不动,围着那个人想找机会逃跑。 有几个胆小的趁着两人打在一起的时间赶紧跑到了墙边,顺着梯子爬到了外面。刚一到外面就正和提着刀,浑身浴血。发现杀错了人,气冲冲赶回来的赵老二撞了个满怀。 “啊!”那几人大叫起来,看着赵老二的样子,裤裆一片骚臭。赵老二一见此情景,就知不好。一手抓一个,两胳膊下分别夹着一个。把门踹开走进院中,看着此情景问道:“阿九这是怎么回事。” 阿九回头道:“二哥你回来了,快帮我。小心那里,啊!”眼神一瞟却看见王华爬上了梯子,正要说话,却被那大孩子一口咬住腿。 赵老二也注意到了王华,转出门只见一片尘土。他拎着环首刀对阿九叫道:“阿九快随我出来,这些小兔崽子就别管了!他奶奶的!” 第三回 犯大事贼人欲灭口 钻小洞公子当乞丐(四) 王华撒脚如飞,跑的极其的快。他甚至感觉自己都能打破世界纪录了,当然这只是空想。因为后面赵老二的声音越来越近,应该没有多久就要追上了。 “再快点,再快点。”王华紧张的想到,他回头看看追着自己的人,和自己只剩下十几米了。赵老二拿着环首刀,浑身浴血。阿九拿着根棍子,跟在赵老二后面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王华想要加快速度,可现在双腿却疲惫的只能任由其摆动。在转过又一个拐角之后,王华猛然停了下来,突然愣住了。他不熟悉这里的地形,竟然走到了一个死胡同里面。 “我靠,不要这么衰可以吧。”王华自言自语道。他听着后面传来的声音,急向旁边观察。看到了墙根下面,一头往下水道的明渠扎了进去。把那里面的的。东西糊在自己身上,也顾不得恶心反胃就躺了下来。 赵老二带着阿九追了过来,在这三角口站着。赵老大挠挠头道:“刚刚明明看到那小兔崽子跑进这死胡同里面了,一转眼怎么就不见了。” 阿九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二哥,不就是掉了一个货嘛,何必那么着急。” 赵老二道:“兄弟你不知,咱俩人的身家性命就在那小子身上了。我继续去追那个小子,你赶紧回家收拾细软。把我们攒的那些锦缎收拾好,带上你侄你嫂,赶紧跑到西篱门,随时准备出去。我如果追不到这小子就和你们在那里汇合,三个时辰后我如果还没有来,你就带着你嫂子赶紧跑路。” 阿九疑惑的说道:“二哥,这是为了什么?” 赵老二道:“等下再解释。”说罢他就拎着环首刀往另一条路追去,阿九虽然半信半疑,但还是回家收拾了细软。那些孩子们早就跑的没影了。 阿九气的一踹门道:“张柳树,赵叶子,李弥,你们这些臭小子,可以,很可以,忘八端的(注1)。”然后走进屋中叫醒嫂子与自己侄儿,三人一起搜索好了细软。在西篱门那里等到了赵老二,四人一起逃到了徽州。 花开两朵,各表一支。自赵老二拎刀离去之后,王华因为不能确定,所以一直在那里淹着。恶臭袭击着他的鼻子,让他快要吐出来了。可王华还是忍住了,一直忍了半个时辰才从那堆化肥里面爬出来。一爬出来,他就哇哇直吐。一直把胃液都吐出来了,才总算是罢休。 王华起身,连擦都不敢擦。寻了好久才寻到河边,把自己洗了足足有十几遍,才算是不那么恶心了。脱的赤条条的坐在河边的青石上,披散着自己的头发,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在一旁摆放着那件已经被他洗出来有五六个破洞的衣服,现在他整个人看起来就是个乞丐样子。 果不其然,真有人这么称呼他了。 现在天色只是微明,五更定鼓刚过,大概也就是现在五点整的样子。对于古代人来说这就是开启一天工作的时间了,坊内的街上稀稀拉拉的开始出现人影。 “诶,你是哪家乞索儿,快快坐到一边去,我要浣衣服了。” 王华回头一看,只见说话的一个大概二十五六岁的女子。手上抱着一个巨大的木盆,盆中装满了衣服。他一看就明白了,这是一位靠给大户人家洗衣服为生的女子。大冬天的洗衣服,她手的皮肤已经开裂成一片一片的了,中间冒着血丝。身上的衣服也是很单薄,身体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她身后还跟着个小孩,左手上拿着几个杂面蒸饼,右手提着一个水壶,应该就是她的女儿。可能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吧,那个孩子看起来不是一般的老成。 “诶,你这乞索儿,怎么还不走?”那个女子又说道,挥手就要赶人。 王华连忙拿起衣服缠住下身,躬身拜道:“小子拜见女郎(注2),小子并非乞索之人,只因昨日上元佳节,与家人走散了。不知回家之路,在这里徘徊了一晚。” 那女子道:“你这小子倒是有趣,说这些文绉绉的话,当自己是什么尊贵的人似的。你不是乞索儿就行,快说你家在哪?我与你指路。” 王华道:“小子家在乌,乌衣巷旁边的南篱门墙根下住着。”王华刚想要说乌衣巷三字,怕别人以为自己是疯子,连忙改口。南篱门墙边也是穷苦人家聚集区,离乌衣巷很近。 那女子笑道:“你这小娃娃,不知道怎么走的。这里是西篱门,离南篱门远的很呢!” 王华惊道:“那该怎么办啊!”说着他声音带了些哭腔。 那女子连忙道:“别哭啊,你这小娃娃。我告诉你怎么回去就是了,乖乖别哭。” 王华止住了哭声,说道:“那我该怎么走呀?” 那女子又道:“你看见你脚下这条沟了吗?这是秦淮河的一条运河,顺着这个向上走就到了秦淮河。再沿着秦淮河向上走,见到朱雀大道往下就到了南篱门了。” 王华赶紧拜谢道:“谢谢大妈。” 那女子道:“不谢。”叫那个和她一起走下了的女孩过来,说道:“凉儿,把蒸饼拿一个过来。” 那女孩道:“娘——”听声音原来是男孩,“咱就三个饼,你吃一个吃不饱的。”他话是这么说,眼神却打量着王华。 那女子道:“凉儿,乖,忘了为娘平常是怎么教你的吗?” 那男孩不情愿的点点头,把一个蒸饼递给王华,不情愿的道:“给你,好生吃着。” 王华接过来道:“谢谢,再见两位。” 那男孩没有理他,躲在了他母亲的衣服后面,眼神却还是在打量着王华。 那女子道:“那就再见了。” 王华拿着蒸饼走上了青石台阶,突然一个打滑,又赶紧稳定了身形。却是这时,他猛然间看见了那个男孩的衣服里面。里面竟有一样东西,那是一件红绳穿着的玉佩。 王华看着那个玉佩,那个男孩也注意到了王华看着他。把玉佩更加拢进了衣服里面,扭过头不再说话。 王华看着他这个样子,轻笑一声,走到了路上,并没有在意。 ————————————————————————— 注1,忘八端,王八蛋的初始名字。后来由于口音问题,渐渐就叫成了王八蛋。古代由于口音叫错的有很多,比如《琵琶行》中的虾蟆陵,其实是下马陵,就是埋董仲舒的地方。 注2,南北朝称呼妇女又可叫女郎,引《搜神记》曰:见一妇来,年可十六七,云:“【女郎】再拜,日既向暮,此间大可畏,君作何计?”因问:“【女郎】何姓?那得忽相闻?” 第四回 哭王孙家人感重逢 死天子齐国遣大使(一) 有了确定的目标,知道了确定的道路之后,王华很快就赶到了乌衣巷。王家除了派人到外面寻找以外,在乌衣巷所在的坊的四周,还有着一些认人的人。王家抱有一丝小小的希望,那就是王华会自己走回来,因为这孩子从小就与众不同。没想到这样的希望真的成了现实,王华竟然,真的自己走回来了。 “华,华儿!”庾倩已经激动的说不出来话了,她的双手颤抖,不顾王华身上肮脏,一把把他抱进了自己怀中。两手静静合拢,像是怕别人再把王华夺走一般。脸上的泪水止不住的流淌下来,打在了王华的肩头。 “娘,娘,太紧了。”王华被庾倩弄的喘不过气来,连忙说道。 王辽在一旁,强忍住自己的欣喜,保持稳定道:“阿倩,华儿现在回来了,你赶紧休息去吧,一晚上没有合眼了。” 王辽又挥手叫来了几个婢女,吩咐道:“你们两个快点经堂去告诉主母,少爷找回来了!还有你们几个,快点烧水,伺候少爷沐浴更衣。”他的言语之间,兴奋之情难以掩盖。 过来一会儿,两个婢女把王华带到了汤浴中。热水已经备好了,一个婢女正往红木澡盆中注冷水降温,还有一个婢女在旁边准备着花瓣。一片片精挑细选,选没有杂色的大红干玫瑰,洒进水中。又有一个在一旁捧着精茧织成的细绸毛巾和茉莉精油调和成的皂角胰子的婢女,随时预备给王华擦身。还有一个捧着稍粗一点丝绸毛巾的,这是洗脸的。还有擦私,擦脚等五位婢女,一共十二个婢女服侍王华洗澡。 见到王华进来了,两个婢女赶紧迎了上来,就要给他宽衣解带。羞的王华满脸通红,连忙制止道:“停停,各位姊姊,你们赶紧下去吧。” 一声轻笑传来,一个婢女笑道:“郎君莫要害羞,我们都是郎主房里面的。虽不是平常郎君身边的人,但手艺也是极好的。” “呵呵,平常,平常也是我自己洗的。”王华心中想到,但他嘴上却说:“求求各位姊姊了,小子真的不习惯。” 那婢女道:“久闻小郎君待人接物一切平等,这下一见,果然不虚。既然小郎君想要自己洗的话,姊妹们,我们还是退下去吧。” “那就多谢姊姊们了。”王华走道门边,关上了门。就开始解衣宽带,进到盆中泡澡。 躺在垫着丝绸,以防木刺伤到肌肤的澡盆里面。泡着由百花浸润,加着些中药的洗澡水。王华胳膊搭在澡盆两边,感觉到十分的惬意。浑身的筋骨渐渐的放松了起来,一个晚上的疲劳慢慢消退。换成一声大汗,溶进了水中。嗅着一旁点燃的熏香,王华渐渐疲惫。眼睛似闭不闭的,靠在木桶上,渐渐进入了梦乡。 “阿华,阿华。”迷迷糊糊的梦境之中,王华突然听见有人在叫他。 “阿华,阿华。”那人又叫了一遍,王华才听清楚了,那是个女声。 “啊,女的!”王华猛然间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现在还在洗澡。眼睛瞬时睁开,只见春樱捧着衣服站在他旁边。 王华赶紧抱膝,在水中蹲下,害羞的问道:“樱姊姊,你来这里干嘛!” 春樱看着王华害羞的样子,把衣服往旁边一放,笑道:“阿华,夫人吩咐我拿衣服来了。” 王华道:“那姊姊把衣服放下吧,阿华自穿就行了。” 春樱道:“阿华,还是我来服侍吧。等下要见主母的,失了礼不好。平常不也是我们帮少爷穿衣服的吗?今日怎么害羞了。” “那时候不都是穿了睡衣嘛!”王华想到,他看着春樱说道:“姊姊,就饶了阿华吧。孟子曰:‘男女授受不亲。’阿华现无敝物,实在是失礼。” 春樱存心逗他,道:“《礼记》曰:‘男女七岁不同席,不共食。’阿华你今年七月才满六岁,还不到男女授受不亲的年纪呢!” 王华道:“樱姊姊就别开玩笑了,阿华真的快羞死了。把寝衣放下,阿华自穿吧,阿华以后必有重谢。” 春樱这才放过他,说道:“好好,阿华,衣服你就自己穿吧。”她后退出去,关上了门。吩咐那些服侍穿衣的婢女准备好要穿的衣服,跪坐在门口迎接。 王华从澡盆里起身,用吸水好的木棉巾擦干了头发,又用顺滑的丝绸巾抹干了身体。再握着稍稍有些粗糙的麻布擦了擦脚趾缝,拿着轻薄的葛布清理好了****。一切做完了之后,他才穿上了衣服。由于墙壁里面是有炭火的,王华并没有感觉到多冷。 “好了,可以了。”王华穿着丝绸做的素白寝衣站在门口说道。 春樱打开了门,拿过来衣服给王华穿上。用象牙梳给王华重新梳好了总角,拿红丝带绑上。这些做好了之后,她又把王华衣服的褶皱处抹平,给他穿好鞋袜。之后才站起来,带着王华走到了桓思的住所。 桓思正在和谢渊说话,她的眼袋下垂,眼睛红肿,眼白布满了血丝。脸上并没有涂妆,两颊也没有贴着花黄。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憔悴,好像一夜间老了三十岁。从三十余岁的青丝韶华,变成了六十高龄的三千白发。 “华儿,你来了啊。”桓思看见了王华走了进来,也没有让他行礼,赶紧站了起来,把王华一把抱在怀中。无言,只是抱着而已。她手轻轻摸着王华的背,捏捏他的耳朵。把王华抱起来,走到了谢渊身边。让他坐在自己的怀中,依旧是紧紧不放手。 桓思道:“阿渊,快点问吧,看看能不能找到线索。确定这事是有幕后主谋,还是偶然发生的。” 谢渊道:“这还有什么,还不就是那些吴獠干的。” 桓思道:“莫要冲动阿渊,凡是要三思而后行。现在你赶紧问华儿吧,等下把情况告诉你侄儿小莞。”她轻轻摸了摸怀中的王华,小声道:“不要害怕,着实告诉。” 谢渊道:“是,姑母。”那个叫谢莞的人其实比谢渊还要大,已经岀仕了。可是由于大家族的辈分原因嘛,他其实和王华同辈。 谢渊问了王华好几个问题,王华都如实禀报了。谢渊问完道:“这,这没有什么证据啊。” 桓思道:“那就应该是碰巧吧。阿渊都和你说了,别把吴姓他们想得太坏。我们现在和他们已经产生了一种平衡,只要这个平衡没有打破,那就可以凑活过下去。” 桓思这句话,用现代的词来说是一个大大的flag,这个flag也真的就实现了。在她说完这句话后第三个月,也就是永兴十三年,三月份。皇帝驾崩,谥号孝。太子继位,改次年年号为乾明。 第四回 哭王孙家人感重逢 死天子齐国遣大使(二) 在隋炀帝开凿京杭大运河之前,其实也有一条运河,沟通着南方与北方。那就是春秋时期吴王夫差开凿的邗沟,从扬州到楚州(注1),连接着南北的交通。 现在正是早春三月,今天是廿八,即将要进入四月。邗沟边的杨柳早已经吐了新芽,嫩绿的柳条随风飘荡,迷乱了邗沟航道里,现在正在航行的一望无际的船队。 “哇——,南边原来是这样的啊!”船队最大的那条船上面,一个总角小童被河岸四周的杨柳给吸引住了。他站在铺着丝绸的地板上,沉醉在江南水乡之中。 “阿隐,莫要站在船边,小心碎冰脚滑。而且春天寒冷,注意着风寒。”一个脸色苍白的男人忽然出现在了他身后,那个男人穿着一身不合时宜的衣服,几件貂皮衣把他全身都围的紧紧的。但他还是好像很冷一样,还穿着一件斗篷,捧着一个手炉。他叫萧宣,是齐国的太子。 “皇兄,不会的啦。”萧隐说道他是齐国的第十二皇子,萧宣的同母弟,皇后第二个儿子。 “不会也不行,快点过来。”萧宣严肃的说道,他突然使劲咳嗽了起来。身后的婢女赶紧捧过来痰盂,萧宣往里面咳了一口带着血丝的黄色浓痰。 萧隐赶紧走过来,关切的问道:“皇兄没事吧?” “没,咳咳,没事。”萧宣拿丝绸巾擦了擦嘴,爱怜的摸着萧隐。 萧宣道:“好了,乖,别在船边上玩了。这里还是我齐国,再过了一会儿就到了扬州,那里就是他吴国的境内了。一切要小心,千万别失了礼数。得罪了那些江南士族,可真的是不好了。” “他们不是我们的手下败将吗?二十多年前,我们把他们淮南的土地都占领了。”萧隐说道。 萧宣一皱眉头道:“以后不要这么说话,这样太不成体统了。叫你别和那高家小子混在一起,整天瞎玩。那小子今年才四岁,就和他爸一样混了,长大哪能好。” 萧隐低头委屈的说道:“是,皇兄,我错了。可是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那些吴国的人明明是手下败将,我们为什么还要怕他们?” 萧宣道:“知错了就好,跟我下来,我该告诉你一点东西了。虽说你现在才六岁,这些事情本不该知道。可是这次父皇让你与我一起随行,我也该告诉你一些事情了。” 萧宣带着萧隐走到了船楼里面,进入到了自己的房间。让婢女都退下去之后,关上门,自点了紫檀香。坐在榻上,手搂着萧隐,看着窗外说道:“阿隐,你知否什么是士族?” 萧隐道:“不就是每次上朝的时候,和父皇一起坐在大殿上商讨政事的人吗?” 萧宣道:“这只是士族参政之一,只因我兰陵萧氏也是士族,才搏得了这一个位置。可那吴国却不同,他们的皇帝并不是士族,只是由于当初先祖是随着神皇起兵的人,才拥有了这一块土地。他们那里由于皇帝不是士族,经过了这几百年以来,已经成了一个虚名。只是一个维护国家象征的产物,琅琊王才是他们国家真正的皇帝。” 其实简单的来说,吴国的皇帝相当于RB的天皇,琅琊王相当于幕府将军。而与他对抗的吴姓,就是那些强大到可以与幕府对抗的藩。只是名义上属于其所管,但是实际是自成一个国家。而齐国相当于贵族议会制度,皇帝本身就是贵族,要与其他贵族商议政事,要考虑各个贵族的利益。贵族与皇帝平等,皇帝只是实力最强的贵族。 萧隐似懂非懂的道:“那也就是说,我们这次其实是去见琅琊王,而不是去参加他们吴国皇帝的葬礼了吗?” 萧宣笑道:“聪明,就是如此。这次我们其实就是借着吴国皇帝驾崩的由头,南北士族举行一次宴会。来商量一些事情,来确定一些事情。不过这个你还小,说了也不懂。阿隐你是要留在建康的,父皇的目的就是让你在建康多了解下南朝风情,并无其他意思。大兄我是要去洪都的,在那里商量一些事情。父皇这次就是要锻炼锻炼我,不过商量事情还是要劳烦崔家,卢家,和郑家那些人了。” 萧隐一听说萧宣要和他分开,扑倒他怀里撒娇道:“嗯——,阿隐不想离开阿兄。” 萧宣道:“乖,你就在建康城里面待个几天而已。学学他们说的吴地语言,交几个新朋友也就过去了。” 萧隐道:“不要嘛,阿兄。” 萧宣道:“乖,不要闹。阿兄与你约定,最多半个月,半个月阿兄就从洪都赶会建康,和你一起回去。” 萧隐道:“真的吗?” 萧宣道:“真的,阿兄从来不会离开你。不信——,我们拉勾保证。” 萧隐道:“好——” 两人手指刚要碰到的时候,突然门外响起了一个声音。 “禀太子殿下,崔大司马求见。” 萧宣对萧隐悄声道:“大兄现在有事,晚上再来约定吧。” 萧隐气鼓鼓的说道:“不要。” 萧宣故作严肃道:“不要任性,阿兄现在有事。” 萧隐哼了一声,没有说话,走下了塌,走上了楼梯。 “请大司马进来。”萧宣说道。 “咯吱”一声,门打开了。一个身着紫丝朝服,头带貂蝉冠的,五十余岁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在塌下就要拜倒。萧宣赶紧去扶,那男人膝盖都没有弯曲,就被萧宣扶到了榻上。 “大司马,所来何事?”萧宣缓缓的说道。 崔大司马道:“太子殿下,老臣还是觉得此事不妥。颖川王他还只是总角之年,怎能参加如此重要之事。” 萧宣道:“孤(注2)也无法,此是父皇所要求的。子不可拒父,故孤也没有办法。大司马还有何事?应不止此而已。” 崔大司马道:“是及,太子殿下聪明过人,何事都能想到其先。现在已经进入了扬州地界了,琅琊王,陈郡谢,颖川庾,谯国桓四家已经派的人已经上船了。正要来见太子,不知太子意下如何。” 萧宣道:“这无不可,快叫他们进来吧。” 崔大司马道:“那臣这就叫人吩咐了。”说罢他退了出去。 萧宣看着崔大司马退了出去,笑了笑,抬头看着天花板自言自语道:“我想到人先,非也,我父皇才想到人先。你是不知道他是在下多大一局棋,他是在玩火。我可怜的......”话还没有说完,他就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喷出来一口鲜血。 ——————————————————— 注1,楚州,今HA市注2,北齐宗室自称为“孤” 《北齐书杜弼传》:临发,世宗赐胡马一匹,语弼曰:「此厩中第二马,【孤】恒自乘骑,今方远别,聊以为赠。这里拿这个是代替称呼,不要在意细节。 第四回 哭王孙家人感重逢 死天子齐国遣大使(三) 建康城,吴国以前的首都。因为二十余年前淮南的土地被齐国占领了,江北只剩下了一条窄窄的缓冲区。为了安全考虑,他们迁都到了洪都。原本建康城内大量的官衙府邸都空置了,热闹繁华的景象已经消亡,只剩下一点枯柳蓬蒿。 可就是在这几天,它们又重新爆满起来了。因为齐国的使节就要到了,在洪都的那些世家大族们,纷纷都派了使者过来。住到了他们原本已经荒废的房子里面,略微打扫一下,住几日后就又赶回去。 坐在粉饰着金漆马车上,王华略微掀开锦缎的窗帘。看着外面荒芜的大家庭院,似乎感觉到了一丝不祥的鬼魅。出于孩童的天性,他依偎在庾倩的怀里,紧张的问道:“娘,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呢?已经到了城北,快要到玄武湖了。”越往这个坊里面前进,王华越感觉到那股嗖嗖的寒意。 庾倩拍拍王华的背,轻声温柔的说道:“莫怕华儿,这里是不会有鬼魅一类的东西的。我们将要去见就是张天师,他能降妖伏虎,这里的鬼怪,早就被他给全部抓住了啦。” 王华自是不信鬼神的,不过由于穿越,他还是相信了一点。抬头问庾倩道:“娘,这是哪位张天师呢?” 庾倩解释道:“龙虎张家,第七代天师张回张仲昌。他这次来这,是来主持法事的。娘要趁此机会,给你求张平安符。” 王华知道庾倩是为什么要去求平安符的,他也知道,庾倩也是不怎么信鬼神的。她这次都是为了自己,这让他心中升起来一股暖意。 不多时,马车停下,离张家还有五十米路程。婢女叫车夫去通告之后,在地上垫了一块绒垫。扶庾倩下来,站在绒垫上。庾倩又把王华抱下了,一直抱住。等车夫传话回来之后,她才开始行走。 路上,庾倩悄声对王华说道:“华儿,等下你要注意一点。这张天师虽是世家子弟,可他夫人并不是,只是一家平民百姓。据说当初天师对此女一见钟情,把老天师气的半死之后才迎娶进门,被老夫人压了半辈子才得以翻身。为人极其嚣张刻薄,她家亲戚也是如此,在当地无恶不作。你等下要小心一点,不要失了礼数。虽说我琅琊王家并不惧她,可是这下我们有求于人,千万小心。” 王华道:“是,娘,阿华明白,自当小心谨慎。” 庾倩道:“千万注意。”她把王华放下,让他自己行走。 慢行到天师府门前,早有婢女出门迎接。带到正堂上坐下,献上了一杯香茶。为首的婢女道:“夫人请稍等片刻,天师刚在后院打理葡萄时,不慎架子翻倒,打在脸上。请夫人稍等片刻,天师即刻就来。”唉,早春三月,哪里来的葡萄。 过了一会儿,张天师走了出来。看来他被葡萄架打的不轻,脸上一道一道的,被挠的可惨了。灰黑色的胡子好像也被抓掉了几根,正在揉着下巴。不过一走进正堂,他又摆出了一副严肃的样子。 “咳咳。”张天师轻咳了两下,脸上的表情故作严肃。配合着那几道抓伤,实在是可笑的很。 庾倩连忙起身,忍住笑屈膝拜道:“参见天师。”王华也学着庾倩的样子,一起参拜。 张天师赶紧说道:“这怎么使得,老夫当不起,当不起。” 庾倩膝盖都没有太弯,就起来了。两人在一张长条案边,对着正坐。 庾倩看着张天师脸上的伤道:“天师伤重否?我庾家有一种梅兰香膏,专治此伤,不知天师需要否?” 天师道:“多谢夫人关爱,吾自有一个良方,专治此事。” 庾倩道:“小女子失言,可否问天师是何良方。小女子也想知道一二,家中若有人受伤,也好医治。” 天师笑道:“这方可是一个好方,只消得雪梨冰糖陈皮几味药材。每日炖煮食一就行,不要多久就好了。” 庾倩也笑道:“天师真会玩笑,这几味都是润肺化痰的,怎生治得病。” 天师更笑道:“怎不能治得,一日一个,千日千个。今日不好,明日再吃。总有一天会好的,反正这几味药都是润肺不伤身的。” 说罢,两人都大笑了起来。 “嗯——咳!”张天师正笑时,后院突然传来一声咳嗽。像是如惊雷一般,打在了张天师的心头。他立马收起了笑容,表情立刻严肃起来。对庾倩说道:“等下老夫还要去修葡萄架,不知夫人此来何事?” 庾倩摸摸王华道:“天师不知,我家小儿近日不知犯了什么邪祟,老遇一些怪事。妾身想向天师求一张平安符,不知可否。” 天师捋捋胡子道:“这自然是可以的,不知小公子生辰八字是何?贫道好做法求符。” 庾倩从袖中拿出来一张白绢,双手递过去道:“天师,此就是犬子的生辰八字。” 张天师接过来,拢在袖中道:“贫道已然了解,必当用尽全力,三日后夫人便可派人到我这里取符咒。现在贫道又要去修理葡萄架了,家中事物实在是繁多。就不留夫人了,贫道先行退下了。” 庾倩起身拜道:“既然天师有事,那小女子先行告退了。” 天师也起身道:“贫道不送了。” 庾倩起身正要出去之时,忽然有一个小厮跑了进来。看见正堂上面有人,就先躲到了一边,可却被张天师发现了。 张天师向那个小厮呵道:“你这竖子遮遮掩掩的想要干什么?不报而进已是失礼,现在又在一旁躲藏,岂非是想要乱礼不成。” 小厮连忙出来拜倒,磕头说道:“求老爷恕罪,小人并非想要如此。只是公子吩咐过了,不能让老爷知道。” 张天师骂道:“胡言乱语,他有什么事情可瞒与我。细细禀来,不然打你百棍。” 那小厮磕头如捣蒜,道:“禀老爷,少爷他是叫小人回来取几匹锦缎的。” 张天师道:“取锦缎,这是为何?” 小厮抬头看看庾倩,低头不语。 庾倩马上道:“小女子告退了。”说罢拉着王华赶紧走了出去。 刚一走出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了张天师的咆哮:“什么,你说那个逆子在和花酒的时候与人攀比,付不出钱来被扣下了!” 小厮禀道:“是的。” 张天师问道:“和谁一起?” 小厮道:“王家公子,就是王相公的长子。” 庾倩原本在门口,就要出门。听到王家公子四字之后,就立马立足不动。又听见了后面的补充,脸色立即阴沉了起来。 王华抬头看着庾倩的脸色,心中暗叫不好。他已然知道,自家的葡萄架,也要倒了。 第四回 哭王孙家人感重逢 死天子齐国遣大使(四) 现在是早上七八点时的江边,虽然太阳已经出来了,但是还有着一层薄雾。朦朦胧胧,迷迷糊糊,让人除了旁边人的脸外,什么也看不见。 长江浦口这里在昨日已经搭好了紫丝软帐,一条红绸长毯直接渡口。乐师鼓手,仪仗驾撵,樱玫桃竹,衡兰芷若,一一在侧。紫檀香烟在其中围绕,翠锦丽绢搭成了十里屏障。秦淮河上停着十几条画舫,玄武湖中升起了歌舞百戏。 侨姓四家,吴姓四家,各家小姓不计其数。填满了翠锦帐中,红毯道外的土地。各人皆着华服,紫貂白狐,玄狼花鹿,翠玉红翡,玛瑙珍珠,孔雀眼衣,雪豹裘服,鎏金腰带,垫银长履。就连婢女也是华丽打扮,与平常不同。 作为琅琊王氏的长房长孙,王华自二更就被人叫醒,乘车来到了这里。坐在这紫丝软帐的秀塌上,用过了早饭。听着那些大人们的谈话,他也知道了为什么自己这个小孩会被叫过来。原来那齐国的太子还带了他的同母弟,二人一起来访。 为了让照顾那个小孩,不让他在这次宴会显得太过多余。特叫了王华过来,让他一起作陪。而且王华还听说,那个叫什么萧隐的小孩,还要在琅琊王家住下。并且据说,要和王华一起,两人做个玩伴。 “上天啊,让我和一个小孩一起住,这也太痛苦了吧。”王华愤愤的想到,“五六岁的孩子,不就是个熊孩子嘛!”他揉揉脖子上的平安符,看看王辽还没有好的脸,叹了口气。 今天是三月三十,齐国大使的船在廿八晚上就到了,在对岸停着。卜算出来的吉日在今天辰时二刻,还有半刻钟的时间就到了。王谢庾桓,周葛顾张的使节已经等候在了渡口。紫丝帐内的诸家代表,也整顿好了衣冠。王珩端坐在正中,等候着齐国太子的到来。 时间过去的很快,辰时二刻马上就到了。外面的音乐一时间全部奏响,萧宣带着后面的使节,缓缓走了下来。 众人赶紧迎接,俯首下拜。引萧宣入紫丝帐中,王珩他们赶紧起身。略微一拜后,就分宾主入了座。萧宣王珩皆在中间,萧宣在右,此地坐着他所带来的一干人等,萧隐最末。王珩坐在左边,顺下也是王辽一干人等,王华最末。 众人面前摆着无数小吃水果,随取随用。盛在高足镶金的青瓷碗中,摆出各种形状。其果有:樱桃荔枝,蜜饯松仁,林檎青梅,雪梨嫩榛,灿灿生辉,耀耀变色,另有花橘,又见脐橙。 其小食有:素蒸音合部,糖沙巨盛奴,九转婆罗面,糯米滚珍珠,见风消薄脆,贻合蔗甘露,汉宫星斗棋,银河七仙女。 侍女又行,捧献香茗。王珩捧杯,萧宣举爵。众人各饮,静心神宁。又点涎香,青烟聚鼎。歌女鼓琴,始言话心。 王珩道:“太子此番前来吾国,不知饮食悦心否。看太子面容憔悴,不知是否不习水土之气?南方多有瘴气,请太子小心。” 萧宣道:“王公言重了,中原寒潮未尽,而南国已是花开。孤只因从小身体虚落,多有顽疾。此老病也,非水土之错。” 王珩听到中原南国字眼,略微不悦的说道:“太子莫言南国,吾也想知北朝风气。不知汉东都已花开否?” 萧宣道:“洛阳花开孤不......” “咳,咳。”崔大司马突然咳嗽了起来。 旁边范阳卢氏所派者卢熙,一见崔大司马咳嗽了起来,连忙关切的问道:“大司马怎么了?是否是近日赶路,偶感了风寒。” 崔大司马摇摇头,连忙起身谢罪道:“太子殿下,臣失礼了。臣饮邺水已久,刚饮长江水有些喉痒。” 萧宣赶紧道:“大司马请起,风土不同之事,稍有不习惯也是情理之中,孤恕你无罪。” 崔大司马道:“谢殿下。”然后起身,又端坐在自己的软榻上。 萧宣转头恭谦的道:“让王公见笑了。” 王珩道:“太子言重了。” 萧宣又道:“王公刚是否问孤洛阳花开之事,洛阳花已开,孤时常见之。” 王珩道:“不知太子在邺城如何见洛阳之花?” 萧宣道:“心中常见,意中常思,都城应在此,未及将迁。” 王珩尴尬的笑笑,心中十分不悦,面上却还要保持笑容。他与萧宣刚刚的对话十分的晦涩,将自己的意识暗暗隐含在了里面。 萧宣最开始的话是:“我齐国才是中原正统,你们只是南国偏安。” 王珩下一句话是:“你说你是正统了,那你怎么都城不在洛阳。” 萧宣原本口误,将要说出。被崔大司马打断后,才突然明白过来。说的话的意思是:“洛阳的花我是见过的,我们才是正统。” 王珩不依不扰的说道:“你们的都城明明是邺城,哪里是洛阳。” 萧宣道:“我们的都城就是洛阳,没有几年就要迁回去了。也就是你们将要并入齐国,我齐国才是正统。” 他们说话也不嫌累,把意思隐藏这么深。说出来的话根本就让人听不懂,完全像是了家常。 王珩没有在口头上占到便宜,下马威失败了,气势也就稍微弱了一些了。 王珩又道:“太子殿下,不知此次随众有几人?”这就是把崔大司马一行人贬低成了随从了。 萧宣道:“随从无数,忠臣十余人而已。” 王珩道:“不知忠臣姓名如何,你我两边互通一下姓名,也好相互称呼。” 萧宣道:“如此说来,请听我慢慢介绍。”说罢他站起来,给他同行的人一一敬茶。这就更加缺德了,因为对方介绍人的时候向人敬茶,人家是太子都如此,你总不能比太子还要高吧。那么王珩也必需学着太子给自己一方的人一一敬茶,那些小辈还好说,关键是吴姓四家都来了啊。 王珩脸上的表情更加的阴沉,他之后也只能起身一一敬茶。这也是老了头脑有些糊涂了,要是他年轻的时候,萧宣能被他给玩死。 之后大家都相互知晓了对方的官职姓名,序齿之后,气氛才算是缓和了一点。说些两国风土人情说了有几个时辰,弄的王华都想睡觉了,他看看萧隐,萧隐也看看他,两人都是如此。王华现在只期盼他们能赶紧结束,因为实在是太枯燥无聊了。 第五回 宴使臣王衎行酒令 结新友萧隐讲宫廷(一) 午间的阳光十分艳丽,虽然耀眼但却不炽热,在这春寒料峭的日子里给人十分温暖的感觉。 “阳光真是美好啊!”王华正坐在榻上,心中想到。他看着秦淮河两岸的金陵民居,灰色的屋顶,白色的墙壁,感到十分的舒心。因为他终于不用在那个紫丝软帐的囚笼里面,听着那些大人们,说着现在自己完全无法理解的话了。 现在是午时初,是用午饭的时间。这次宴请齐国太子的地点是在画舫上面,摆着十几条长案,坐着十几个人。他们都是齐吴两国最显赫高贵的人,只有他们才有资格与齐国太子和吴国丞相(前)吃饭饮宴。 上菜的顺序是这样的,撇开那些看盘水果不提,先上的凉菜一品,共八碟菜。有:杂拌野菌,玫瑰鹿脯,醋糟鲜芹,麻油牛腴,纸脍嫩鲈,酥炸鸭信,卤酱肘花,茱萸牛舌。宾主稍微垫底,引酸果酒开胃。略微让胃部放松,以备后面那些珍馐。 半个时辰后,又上了热菜一品八碟:香煎酥鲊柳,椒盐烤小牛,团圆合母子,酱烹新豚肘,夹烤炮奶羊,烟熏鹌鹑肉,慢火乌鱼蛋,软滑羹泥鳅。 后另有蛤蜊汤,蒸熊白,酿豆腐等五十六道菜,此不再一一累诉。外有太极饭等六品饭食,水晶糕等六品米食,汉宫棋等六品面食,饽饦饼等六品饼食,兼荔枝等六品水果,乌梅等六品蜜饯,共一百零八样佳肴,有六十四道珍馐。每隔半个时辰上八品美味,另外三十六味杂食随吃随取。 此饭由午初一直吃到酉末,将整个建康城都乘船游走了一圈。画舫前行,厨船后跟。做好了便派小船送到画舫,由侍女接了尝毒再上到食案。 日渐偏西,船行到了玄武湖。立竿打柱,在百戏台前停下。这里再过一会儿就会出演百戏,给这场宴会落下一个完美的帷幕。 王珩已经是微醉,眼神迷离。他看着下面的众人,也是醉的差不多了。经过一个下午的交流,他们也是互相熟识。既然都认识了,那就不会再怎么刁难了嘛。毕竟大家都同为士族,重要给对方一点面子。国家的利益那都是次要的,怎么样维护好自己家族的身份,那才是他们唯一的任务。反正就算是国家灭了,他们这些士族,也还是士族,至少他们是这么认为的。 王珩略微打了个酒嗝,吃几口菜垫肚。现在上得是第八品热菜,皆是酸汤一类的开胃解腻的食物。他看着面前还是空空如也的百戏台道:“诸位,百戏还有半个时辰才将开演。一路走来未行一个酒令,也是十分无趣。老夫有一个建议,不如趁此落日红染之时,行一个酒令。为此助助兴,也好解解酒,诸君看如何?” 萧宣虽然只喝了半杯酒,但是脸已经红了。额头上微微冒出来了点点汗珠,在白玉一般的皮肤上显的格外显眼。他听着王珩的建议,首先道:“王公此言真是绝妙,某首先赞成。不知王公欲行什么酒令?可千万不要是射覆。” 王珩笑道:“太子放心,射覆此事吾也不甚大会,权且放下。老夫欲行的酒令,乃是即景连句。” 崔大司马笑道:“不知王公欲怎连句?现在日渐偏西,已是一片黑糊。连百戏台都只见一个影子,哪来的什么景色。” 王珩道:“诶,崔公怎生糊涂。一路上所见之春景可非不够?不足我们连句否。” 崔大司马笑道:“王公才是糊涂,哪又怎么能算是即景连句,只能说是忆景连句而已。” 王珩又笑道:“吾心中有世界,见世界之景连句,岂非即景乎?” 崔大司马道:“那王公心中世界,难不成只有刚刚见的那一方小地不成?” “这......” 萧宣赶紧打圆场道:“二公为何斗起嘴来,吾等不是连诗吗?怎么都偏离了本心。” 王珩赶紧接下台阶道:“太子所言即是,那就请太子起头吧。” 萧宣道:“那韵脚几何?” 王珩道:“无为而治就好,随水而漂。两句一换韵就行,其他不用在意。” 萧宣道:“此就有些太宽泛了吧。” 王珩道:“春景即是网线,不脱即刻。” 萧宣道:“王公既如此说,那某也无意见。” 他思考了一会儿起头道:“早春三四月。”然后吩咐道:“颜柯,你记下。” 琅琊颜氏,就是后来唐朝颜真卿的那家。字写的好那是有祖传基因的,颜柯的字真的是极其好。那一手钟元常的楷书,写的是虎虎生风。要是写在木板上的话,估计也可以像王羲之一样入木三分。 王珩道:“太子这首句真的是宽泛之极,给后人留了不知多少可写之事。” 萧宣道:“王公过奖了,我看连句顺序不如自公孙打头,相对而连下去吧。” 王珩道:“此正好。” 萧宣又对萧隐说道:“阿隐汝也要连句,就在张公之后。” 王珩道:“那即如此,华儿你便在颖川王后接句吧。” 王华正在夹菜,听到这话赶紧放下筷子,起身拜道:“是。” 萧宣道:“那之后遍由某收尾,王公结文吧。” 王珩道:“既然太子厚爱,某也当仁不让了。” 萧宣笑道:“王公莫言当仁不让,此句便是公连,怎生还不续。” 王珩连忙道:“是是,老夫糊涂了,嗯——有了,河解冰消绝。嫩柳抽新芽,” 王辽接道:“老梅飞黄叶。枯草根露翠,” 崔大司马道:“新花香还睡。钩九已消寒,” 谢渊略饮酒续道:“画眉饮春醉。山中少绿影,” 范阳卢氏,卢熙道:“寒舍多红樱。茅间仍雪在,” 庾枫道:“竹林感春情。笋发昼夜事,” 荥阳郑氏,郑芸道:“蝉鸣何时知。已写春来赋,” 桓羽言病未来,其弟桓芝道:“将作夏夜诗。冰解水长流,” 颜柯原是记文的,现在轮到他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执笔略微思考一会儿道:“天界云漫悠。不单梅独艳,” 周桐悲歌道:“却有落花愁。登台观幻梦,” 渤海高氏,高树不悦道:“一切非是空。峋岩隐生树,” 丹阳陶氏,陶笛道:“平地出灌丛。眠熊逐矫兔,” 吴中顾氏顾好本就为末尾生气,话也没有什么好文,只是随口吟道:“健豹猎牡鹿。薇菜正甘美,” 吴中张氏,张可见萧隐年小,特别照顾他。说了个宽泛的下文和韵脚,道:“可胜脍新鲈。泛舟湖上钓,” 萧隐却道:“天地任我漂。” 萧宣赶紧道:“阿隐说何胡话。” 萧隐道:“皇兄,我还有一句呢——南雁应北返。”这句就有点过分了,化用萧宣前面说的话来讽刺。 王华想到:“真是个孩子。” 他虽然如此想,却说道:“北国仍冻潮。”这是化用王珩的那句来回应萧隐。 萧隐恨恨的看着王华,原本想要引人注目的计划一下子就泡汤了。 王华没有管他,继续说道:“嗟叹春光好。” 萧宣收道:“可以演笙箫。我虽无情客,” 王珩结尾道:“也当为此歌。” 酒令说罢,众人都饮了一杯酒,等待着百戏的到来。原本以为还要过很久,没想到做诗的时间过的那么快,只半盏茶的功夫,百戏就开演了。 第五回 宴使臣王珩行酒令 结新友萧隐讲宫廷(二) 在返回的途中,王华伫立在船头,他衣服飘荡在晚风之中,袖子垂下摆动。王华默默看着周围,除了几点灯光以外,其他皆是黑暗。 王华小声自叹道:“那些寒门子弟,真是太努力了,不过又有什么用?我们每人的起跑线是一样的没错,可是我们并不是在跑短跑,而是在跑接力赛。” “你这小孩在嘀咕什么呢?外面天黑,船又没有围栏,当下脚滑”萧宣在王华旁边好心提醒道,他来到船头正准备透透气,就看见王华站在船头无病呻吟。 王华转头道:“没什么太子殿下,只是见此良宵美景,略微感叹而已罢了。太子殿下出来又有何事,难道是吴地饮食不合口味,那可真是该打庖厨。” 萧宣感觉到了王华对他的拒绝感,搓搓手,缓缓吐出一口白气道:“你也想得太多了吧,在这个年纪你不应该只想玩乐之事吗?怎生会想到如此。我问你王华,你真的只有六岁吗?”他抬手揉揉自己的额头,感觉很是惊讶。不相信六岁的一个小孩会说出刚才那番,符合礼制的话。 王华笑道:“我当然只有六岁,太子殿下难道没有看见我只是一个三尺之童而已吗?” 萧宣叹道:“这,这倒是没错。只是你刚才在想些什么?孤看你一脸惆怅。” 王华回头笑道:“没什么,只是在想生活真的是太美好了而已。一出生就都有了,什么都不用管,只要好好活着就行了。” 萧宣好奇的道:“那你既然已经知道前途光明,怎又一脸惆怅?” 王华道:“我只是在悲叹那些寒门子弟而已,他们活着真的是太累了。寒窗苦读十余年,当头来只是当了我们起步的一个小官而已。这真的是太可悲了。” 萧宣摇摇头,带有一点轻视的语气道:“你小童这话说的不对,真的是很不对。那些寒门子弟,他们至少有目标在奋斗。虽然是粗茶淡饭,但是他们是幸福的。我们虽然每天锦衣玉食,可是我们却要接受管束,没有他们的自由,这才是最悲哀的。” 王华大笑道:“太子殿下此言真是更加不对,从古到今又有多少寒门子弟,是真正奋斗成功的。他们大部分人,不都是最终抱着梦想而死去的吗?太子殿下想要自由,太子殿下自有自由。你可以自由的行走,自由的生活。而那些寒门子弟,他们要是读书不成,他们就只能被锁死在本乡土地上。而太子殿下现在可以出访我国,不受任何人管辖,难道不是自由?这世间没有完全的自由,有的只有最大限度的自由。太子只用受皇帝管辖,而平民百姓却要受国家压迫。你说你没有自由,这只是你没有了解到平民百姓的生活罢了。” “这......”萧宣不知如何反驳,只能道:“你真的只是六岁孩童吗?阿华。”他收起了轻视之心,称呼也改变了。 王华注意到了称呼上的变化,说道:“当然只是六岁而已啦,太子殿下。” 萧宣又问道:“那你想要怎么样改变这个国家呢?听你的语气,你好像很同情那些寒门子弟。” 王华道:“不对,太子殿下,我只是同情平民百姓,而不是同情寒门子弟。” 萧宣道:“这两者有什么区别?不一样是平民百姓。” 王华道:“不同,百姓只要活下去,活好而已,这我可以给,因为不与我的利益重合。而寒门子弟,他们想要的不是活下去,而是想要的是岀仕当官。官位就这么多我不能给。” 萧宣道:“为什么?” 王华道:“因为我是世家大族,自古所有世家大族的人都是这样,试问由汉到晋,有几家寒门子弟位居高官?那些留名的寒门子弟,不都是惨死才留的名吗?” 萧宣沉思一会儿道:“那你怎么解释诸葛亮,他可是住在茅屋之中,要自己耕地才能活下来的。他最后不也是位极人臣,为季汉丞相吗?” 王华笑道:“那诸葛亮是寒门子弟?太子莫不是以为住草庐之人,都是贫寒之人。诸葛家与我家同郡,皆是琅琊之人。其家在琅琊可是豪族,不然怎能娶荆襄豪族之女。” 萧宣道:“胡说,琅琊诸葛氏我也知道,一个破落的小地主而已。只有族长才有丝绸之衣穿,满门只有一人出官朝廷,怎称富裕之家。” 王华拍杆道:“太子也是囫囵史书之人,莫不知诸葛家三国皆是高官。他们原以为三国皆有自家之人,其家可以万古长青。怎晓得最后即不是夏侯家的曹操统一了三国,也不是假冒那个有一百多个儿子的中山王后裔的刘备统一了三国,更不是那个紫髯碧眼的孙十万统一了三国,而是司马统一了三国。并且太子,现在诸葛家可非一个破落之家。我可是听我父说,我家同族晋国太原王那里,可还有几个诸葛家的高官,蜀国成都司马那里也有几个诸葛家人。他们只是又四处洒宝而已,那能说是破落。” 萧宣注视着王华,久久不语,良久才说:“你这人真的是只有六岁而已吗?我怎么感觉你像一个四五十岁的人。” 王华道:“非也,太子,小人只是过目不忘而已。”这话是真的,由于穿越原因,王华的记忆力出奇的好。 萧宣道:“那你有没有想改变过这种环境?让寒门子弟出头上进。” 王华道:“太子此言太愚,我等世家大族非线乃网,可自断无数根线,我可不愿意成为断线。你们是齐国皇帝,是百姓的朋友。我们是世家大族,朋友只有世家大族。皇权与我们从来都是对立的,除非我想要当皇帝,又干嘛要改变。再说了太子,你看现在吴国,最惨之人,难道不是皇帝?” 萧宣突然大笑了起来,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他看着王华道:“说的好,最惨是皇帝,你们是张网。我有八字评语与你,你是否要听。” 王华摇摇头道:“不用了太子,我的是非功过,只有我自己才能评说,他人不能。” 萧宣听完,笑着道:“好!说的好,事非功过只有我自己能评说,依从我心,做好自己,好!”他说罢大笑,挑开珠帘走进船里,又回头道:“我期盼着一件事,一件关于你的事。” 王华问道:“什么事?” 萧宣退回船中说道:“此不能言,请你自猜。我虽不能与你弈棋,可自有人与你弈棋。” 王华赶紧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萧宣笑着的声音传来:“你自己思考。”之后王华就只听见了他不断的咳嗽声。 ——————————————————————————————————————今日三更,下面两章时间为: 21:30,两更 第五回 宴使臣王珩行酒令 结新友萧隐讲宫廷(三) “呃,这个。”王华看着自己房间里面,一脸怨气看着自己的萧隐心生无奈。他关上了门再打开,想看看自己的打开方式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萧宣在从玄武湖返回的时候就带着萧隐下船了,王华回到乌衣巷之后,和父母说许多话之后才回到自己房间。结果一打开门,就看见萧隐在里面。 “你没有看错。”萧隐语气抱怨的说道,“我是活人。” 王华揉揉太阳穴道:“颖川王,这是怎么回事?我们为太子殿下准备的房屋在台城里面,这里是乌衣巷,你走错位置了。” 萧隐还是一脸不爽的道:“没有走错,就是这里。我皇兄叫我过来的,国公也同意了,说我们两个小孩要相互结伴才对。” 王华又问道:“那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萧隐屈膝在榻上,一脸委屈的低头说道:“刚来半刻钟不到,也就半盏茶的功夫。”他说完一抬头:“诶?人呢?” 朱雀大道上,载着萧宣的马车在缓缓行走。他这次是便服出门,只带了一个马夫,和一个随从。悄悄把萧隐送了过去之后,又要悄悄的返回台城。 “殿下,后面好像有人追过来了。”随从握剑说道,他透过薄纱的车帘在黑夜中,好像看见了一个急速的影子。 萧宣看着随从将要拔剑的样子,急忙按剑说道:“诶,袁岚你莫要激动急躁,我知道是谁来的。” “停车”。萧宣对车夫说道,然后从塌底下摸出来一根蜡烛,拿火折子点了之后,放在车的栏杆上,静候着王华的到来。 不多时王华赶到,骑着一匹小马,已是汗流浃背。他一勒缰绳停住马道:“太子殿下,你那是什么意思?”他原本以为同住只是住在一个院子里面,现在看来,要睡一张床了。 萧宣看着王华风尘仆仆的样子笑道:“没想到你还会骑马,君子六艺之御,想必是学的差不多了吧。” 王华道:“别扯开话题,太子殿下,你干嘛要让颖川王与我同住。” 袁岚听到这话,气的站起来,指着王华鼻子道:“小......”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萧宣制止了。 萧宣看着王华道:“怎么?颖川王与你同住又怎么了。是失了你的身份了?还是丢了你的面子?如果两样都没有,那你还来跟我说干什么。” 王华气道:“你这是侵犯我的隐私。” 萧宣笑道:“你才几岁,又有什么隐私?” “这,反正就是不行。”王华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千古以来的家长式问话,都是最难回答的。 萧宣道:“不行也得行,国公都已经同意了。”他对马车夫又吩咐道:“起行。” “你,你这个缺德的人。”王华望着萧宣一溜风飘走的背影骂道。但骂完了,他也没有办法了。 王华骑着马,颓颓的回到家中。让小厮把马迁回马厩,洗漱一番后走回了自己住的房间。 萧隐看着他回来,就知道失败了,沮丧的说道:“看吧,没用的。我阿兄他只要决定了一样事情,那就是几匹马都拉不回来的。” 王华道:“颖川王那现在......” 萧宣道:“叫我阿隐就可以了。呐,阿华,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 王华坐在榻上道:“那有什么办法,只有睡觉了呗。” “啊,我不想和别人一起睡。”萧隐道。 王华道:“随便你。”他说罢下床,从柜子里面拿出来了另外一床被子和枕头,想扔扔不动,还是拿给了萧隐。对于同塌而眠这种事他是没什么意见的,他只是讨厌这件事情王珩他们没有和他说,哪怕是通知一下都没有。 “你洗漱过了没有?”王华将要上榻的时候问道。 “当然,你呢?”萧隐也问道。 “这是废话。”王华把被子铺好道,他这时才反应过来:“对了,那些人呢?” 萧隐知道王华问的是什么,道:“我让他们都走了,我不习惯别人伺候我。” “你!”王华刚想要说什么,复而叹口气。把被子铺好后钻进了被子里,背对着萧隐就要睡下。 “那个,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萧隐看起来十分不好意思。 “什么事?”王华没有耐心的说道。 “我不会铺被子,从来没有干过。”萧隐挠挠头,吐了吐舌头道。 “我——”王华想要骂人,但他还是起来,帮萧隐铺好了被子。 萧隐躺下后,又说道:“哇哦——你们吴国的枕头比我们齐国的枕头要软多了,而且这个枕头的样子也与我齐国的不同虽然矮上好多,但是好舒服啊。” 王华想到:“废话,一千多年后的枕头款式,能不必你们现在的枕头符合人体力学。” 萧隐又道:“呐,阿华,我们两个讲讲话呗,现在好无聊的。” 王华翻过身,看着萧隐道:“随便啦,我想要问你,今天连诗的时候,你为什么会连‘天地任我飘’呢?” 萧隐道:“这个啊,是高树要我说的,我想不出来,他就悄悄告诉我了。” 王华道:“这人口气好大啊,你干嘛要听他的呢?。” 萧隐道:“我平常去他家和阿欢欢玩的时候他都对我很好,这次也要感谢他帮了我呢。” “哦——”王华点点头,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等下,阿欢,他父亲是高树。高,欢,嗯!高欢,那个骂皇帝狗脚朕的人,不对,那是他儿子。” 王华问道:“那个阿欢今年几岁了?” 萧隐道:“比我小两岁,四岁,哪天我介绍他跟你认识下要吗?” “嗯......” 萧隐反应过来了:“对了,我这是在吴国,不好意思阿华。” 王华道:“没事,睡觉吧,外面已经打二更鼓了。” 萧隐困倦的说道:“已经二更了啊。”他眼神迷离,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可爱的小孩。”王华想到。 王华看着他的睡样笑笑,把被子给他仔细盖好,然后看着他。他想起了自己的原来的弟弟,还有自己的女朋友。 “想那些也没有用啊。”王华盯着房梁自言自语道,起身吹灭了蜡烛之后,也沉沉睡下了。 第五回 宴使臣王珩行酒令 结新友萧隐讲宫廷(四) “不知道为什么,送别的时刻总是会下雨。” 王华抬头看着阴沉沉的天空想到。 “华儿,为父这次与齐太子共去洪都,可能就不再回来了。”王华想起了昨天晚上,他父亲王辽和他说的这句话。 “为什么?”王华问道。 王辽道:“你祖君我父,定会在趁这个机会,让我岀仕当官。这样子的话,为父必当在洪都定居。华儿,你洪都话学的怎么样了?” 王华道:“回父亲,已经可与人沟通了。” 王辽叹口气道:“好,这样就可以了。为父心中计算过了,那齐国太子顺长江而行,去洪都一来一回大概要花上十余天的时间,加上商议事与下葬先皇,加起来最多二十天的时间。这次你母亲与我也要一起去,也就是说,在这二十天的时间里面,为父与你母亲是不在你身边的。如果加上你把颖川王送走,再赶路过来的时间,大概能有一个月,我父子二人,是不能见面的。” 王华道:“父亲放心,孩儿自会照顾好自己。” 王辽笑道:“为父就知道你会说这句话,你从小与众不同,现在虽然才六岁,却已经是少年气质。为父放心的很啊,一点也不担心。”话虽如此,可话中流入出来的情感,却是和话的内容极其的不相符的。 “好了,你下去吧。”王辽道。 “是,父亲。”王华退下去道。 王辽看着王华退下去的身影,擦了擦眼睛。 “没错,下雨了。”现在在江边,王辽眺望着江面说道,雨打在了他的身上与脸上,可他却巍然不动。 “夫君,要上船了。”庾倩擦了擦头上的雨珠道。 “好的,我知道了。”王辽整了整身上的衣服,走到了船上。居高临下的眺望这渡口的所有人,叹了口气。 “唉,不止我们一家离别啊。” 王辽望着那顶紫丝软帐里的景象说道。 紫丝帐内,青烟依旧缭绕。紫檀的香气蕴集在这里,让人迷醉流连。 但在萧隐闻来,这香气却是这么令人生厌。 “皇兄。”萧隐看着萧宣,不舍的道。 “乖,听话,皇兄不是向你保证过了吗?皇兄一定会遵守诺言的。”萧宣摸摸萧隐的头发,笑道。 “皇兄。” 萧宣一脸慈爱的看着萧隐,无言,无声,只是轻轻抚摸。 “太子殿下,登船时间到了。”崔大司马很不合时宜的说了这句总会来临的话。 “好的,孤知道了。”萧宣道,他从榻上就要起身。 “皇兄!” “乖,阿隐。”萧宣披上了斗篷,走出了紫帐。看着外面的雨轻声叹道:“不知洪都的雨,会不会比这里来的更急呢?” 他走在路上,时而回望着紫帐。但脚步却没有停下,因为停下那也是无意义的。 登上了船,船抽掉了船梯。萧隐在帐中只能呆呆坐着,因为他是皇族,他自己的感情要极度的压制。不能流露出来,也不能表现。 王华推开帘子走了进来,看着萧隐的样子叹道:“又不是生离死别,你这么伤心干嘛?昨天晚上在榻上的时候,我记得你可还是很高兴的。” 萧隐哭道:“你是独子,也是长子,你是不会懂我的。我是皇帝的第十二个儿子,我是他继承顺序的第二位人选。我皇兄他身体不好,但头脑聪明。那些卢郑两家的妃子见弄不了他,而他自己身体又不行,那就只能弄我了。你知道宫斗吗?楚怀王因为郑袖的蒙骗割了妃子的鼻子,袁术的众妃们蒙骗了他亲手杀了一个女子。我是由于皇兄保护我,我才能成长到现在。这次我随他一起出使也是他向父皇请求的,都是为了保护我。” 王华听着萧隐的哭诉,坐到了他的旁边,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只能聆听他的讲话。 萧隐哭着哭着,就哭累到了。他靠在王华的肩上,逐渐睡了过去。王华把他轻轻放在榻上,从旁边找了一件狐裘,盖在了他的身上。 萧隐的脸上还微微带有些泪痕,脂玉一般的皮肤上尤为显眼。长长的睫毛还在微微颤抖,丹凤眼似闭非闭的。王华看着他的样子,摇摇头道:“真是个可怜可爱的孩子,你累了吧,这里你可以睡一个安稳觉了。愿生生世世再不生帝王家这句话,果然说的没错啊。” 紫丝帐外突然传来了脚步声,王华侧耳聆听,并没有多么在意。现在齐国来的人都走了,琅琊王家的人都不会训斥他。 “华儿?”王珩走了进来,看来他正在找王华。他进来的第一眼就看见了熟睡的萧隐,接着就看见了王华。 “他睡着了?”王珩轻声说道。 王华点点头道:“是的,太公。” 王珩一皱眉道:“不行啊,这紫丝帐又不保暖,在这里睡会感染风寒的。华儿,他睡了多久了?” 王华道:“刚刚一会儿。” 王珩点点头道:“一会儿?那就不能叫醒了。他这孩子肯定也很累了,他哥哥走了,就留下他在这里。华儿,你在这好生看着他,我出去一会儿。” 过了不久,王珩带着五个婢女走了进来。两个婢女抬着一架屏风,两个婢女端着一个火炉,一个婢女拿着一床厚被。 王珩捋捋胡子道:“哎呀,这也真是巧的很。这次那齐太子带来的礼物还没有运进库里,就放在旁边。老夫记得有几床高昌国的棉被,一找果然有。这下子好了,不会着凉了。”王珩叫婢女搬了张榻放在火盆旁边,对坐在萧隐旁边。 “华儿,过来。”王珩一招手道,拍拍榻旁边,“坐在太公身边。” 王华走到了榻边,正坐在上面。 王珩叹道:“你这孩子就是太守礼节了,这里又没人看着,放松一点吧。” 王华道:“太公,虽没有人看见,可是我心看见了。身体怠慢了,还是容易恢复的。心若是怠慢了,那就很难了。” 王珩笑道:“说的好华儿,身惰易复,心惰难复,此言大善。” 王华道:“谢太公夸奖。” 王珩道:“你这孩子,怎么总是如此。唉,算了算了,性格如此,也改变不了。”他又一指萧隐道:“呐,华儿,你知道吗?老夫今天可终于明白了当初那人访太尉王衍时,所见琳琅珠玉满目的景象了。你和那个孩子,都有绝佳的天赋啊。” ———————————————————— 近日我要大修改小说,章节若有变动,属正常景象。给各位添麻烦了,对不起。 第六回 归故国萧隐别新友 访洪都两小初见面 青翠的绿竹遍生在这小小房子的旁边,自那场春雨下过后,笋长的极其的快。萧宣他们离开刚刚半月,王家花园中原本还是笋的竹子,就已经长了有一人多高了。 “哈哈!阿华你这步下错了。”庭院里面,萧隐和王华对坐在一张棋盘里面,正在下着围棋。 “嗯?这个......让我悔一步呗。”王华挠挠头说道,手就要接触棋子。 萧隐赶紧用袖子遮住棋盘,不情愿的道:“这怎么可以,落子下去,再不能悔。” 王华道:“那你前两把是怎么回事?一盘棋悔了好几步了。” 萧隐扭过头去道:“那是你自愿的,我现在不愿意让你悔,你就不能悔。” 王华叹口气道:“算了算了,也不和你计较,你反正你别像上两把一样,输了还缠着我就行了。” 萧隐一下子就被王华戳到了软肋,哼了一声道:“这把我绝对不会输的。” 十分钟后。 “不,不行,我说了我不想再下棋了。”王华拉了拉被萧隐扯住的衣服,一脸不情愿的说道。 萧隐苦苦哀求道:“王华,嗯——,就再来一局吧,求你两枪。” 王华转头无语的看着他:“你真的是齐国的皇子吗?怎么这么爱耍无赖。” 萧隐道:“不管,不管我不管,阿华你再陪我下一局吧。平常都没有人和我下棋的,我好无聊的平常。” 王华看着萧隐可怜巴巴的泪眼,无奈的叹口气道:“好吧,我再陪你下一局吧。”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了。 春樱手捧着一个食盒走在通往那个院子的青石小路上。她是奉王珩的命令,来送点心的。现在太阳已经快要下山了,晚风吹来,竹林中发出沙沙的响动。 “把那个消息要是告诉颖川王的话,他应该会十分高兴的吧。”春樱站在屋门前,抬头看着渐渐低垂的太阳想到。 “公子,颖川王,奴婢进来了。”春樱一挑门帘,缓缓走了进来。 王华正要落子时,听到春樱的声音,转头问道:“樱姊姊所来何事?” 春樱刚想要说话,却看见萧隐往棋盘上放了好几枚棋子,她轻笑一声道:“禀公子,老相公让奴婢来送点心。” “哦,那就先放那吧。”王华执白就要落子,忽然停住,缓缓抬头抬头,凝视着萧隐道:“萧!隐!” 萧隐一歪头道:“怎么了?” 王华指着棋盘道:“你说怎么了,你是不是放了子。好几处都被你堵死了,刚刚明明还没有的。” 萧隐赶紧转头对春樱道:“那个是什么点心?” 春樱会心一笑,赶紧把食盒端了过来。 王华道:“别想转移话题。” 萧隐没理他,继续道:“樱姊姊,把棋盘赶紧端走吧,我饿了。” 春樱笑道:“好。” 王华无语道:“樱姊姊,你是哪里的人啊!” 春樱笑道:“好了阿华,快来吃东西吧。”她把棋盘端走,把食盒打开。三层一层层放好,把里面的盘子拿出来。都是各色的糕点与水果,香气扑鼻,让人直咽口水。 萧隐拿起一块红豆糕吃了一口道:“好甜啊,什么糖的?” 春樱道:“是去年合着桂花一起熬出来的蜂蜜做的。” 萧隐细细一品道:“果然有一股桂花的清香,真是好东西,那其他的是什么?” 春樱道:“这第一层,是单纯蜂蜜调配出来的甜点。第二层是加了樱花,第三层是桂花。” 萧隐道:“果真美味。” 王华被晾在一旁,呵呵道:“好啊,你们两个竟然串通在一起。” 春樱道:“非是串通一起,乃是尊客而已。对了,颖川王,太子殿下要回来了。” 萧隐的手一抖,糕点掉落在了桌子上。他连动也不动,僵硬的说道:“哦,我知道了。也就是说,我要回去了是吧。” 春樱不知萧隐是什么意思,继续说道:“是啊,颖川王,太子殿下要来接你了。” 萧隐道:“好,我知道了。”他走下榻,紧走来到了门前,“我去见下国公。” 春樱不解的看着他的背影道:“阿华,我说错什么话了吗?怎么颖川王他......他怎么看起来这么悲伤。” 王华摇摇头道:“你没有说错话,只是他们齐国本来就有错。愿生生世世再不生帝王家这句话,可不是白说的。” 春樱问道:“这句话好奇怪,是谁说的?” 王华一时语塞,沉默了半晌才道:“这个啊,你就不要管了。”他拿起一块桂花糕来,细细的品尝起来。 第二日,日落之时,江边。 无数条大船又停在了浦口,与来的时候一样,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就连人也没有变化,只是更加风尘仆仆一点了而已。人的变化是极其慢的,人心的变化,却是十分迅速。 “阿华,再见。”在一个隐秘的地方,萧隐拉着王华的手,眼中留下几滴眼泪。作为一国的皇子,他连哭的权力都没有。只能在一个隐秘的地方,默默伤心。 “嗯,再见。”王华心中却无什么大的感觉,他已经经历了许多离别,早已经习惯了。 萧隐把眼泪擦干净道:“希望我们以后能再见面。” 王华心中也产生了一点哀伤,没有说话,只是:“嗯!” “颖川王殿下,颖川王殿下,殿下你在哪里啊?”外面突然传来了侍从寻找的声音。 “看来真的要走了啊。”萧隐叹口气,无奈的说道。他理了理衣服,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原来一样。然后走了出去,装作偶然遇到的样子,出现在了侍从面前。 侍从看见了萧隐,赶紧说道:“颖川王殿下,太子殿下正在找您呢。” 萧隐点点头道:“好的,我知道了。”他回头看向了刚刚在的那个地方,然后走了。 来到了船上,萧宣抱起了萧隐道:“来,阿隐,跟阿兄回国去了。”他没有说家,因为皇子没有家,那里是住的地方。 萧隐道:“好的阿兄。”他看向船下,看见了刚刚赶来的王华,心中只言道:“再见了,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