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毕业季 视力越来越模糊了,记忆力越来越差了,大学剩下的时间越来越不多了。 早在四年以前,甚至再一个四年以前,或者在22+以前,是的,在我大学毕业的今年,我22岁。 我都没有想过我自己会独立到不占用社会的任何一个岗位,自己去创业,并且在我的大好设想中,我早已经把为别人提供工作岗位列在了我的事业线上。 那夜和往常一样的平静,父亲又打来了电话询问我找工作的事情了。 我告诉父亲说:“别怕,我们不急,急的是那些没有考入名牌大学的大学生。” 父亲听后,笑了一声说:“儿子,这儿子我没有白培养,是啊,我们是名校,不急,谁还会和那些所谓的大学生抢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岗位,我们要绅士。” 我说:“父亲,我记住了。” 在电话的那一头,父亲又嘿嘿一笑说:“对于你的培养,就像是炒股,我经营了二十几年,终于没有崩盘,到了我翻盘的时候了,哈哈哈。好好干,有出息。” 我实在想不清楚父亲说的“有出息”是说自己的还是说我毛晨的,我只是对他说,不负父望。笑着回应了,那头在听到满意的答复后,已经挂了电话。 夜空依旧是比接电话之前黑了许多,我知道,是隔空说话的时间太长了,在那更黑的夜空中我好像可以清楚地看见父亲得意发笑的面容,脸上的皱纹更深了许多,眼睛已经要眯地快要粘合起来了,我知道这是父亲放心的安详,对我的他信。 我回味着最后回答父亲的那句“不负父望”,站在那六月的热风中眺望着上海的一大片角落。 身后的大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依旧是一贯的动作,手里端着那只经过了无数次淋水,依旧没有被摔坏的杯子。 大伟告诉我们,这是上大学之前,他的女朋友送给他的杯子,说,寓意是一辈子。 但我一直没有告诉大伟的是:如果在十年以前,她送你杯子,代表的是一辈子,可是,在十年后的今天,她送给你的有可能只是悲剧,时代在变化,万物都已经复苏了好几十回了,一切的代表有可能都过气了。 大伟用手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是在和父亲谈论找工作的事情吗?” 我说:“是啊,都要毕业了。” 大伟缩圆了嘴,吮吸了一口水,说:“哦。” 我笑着对大伟说:“我们又不用多着急,都是名校大学生,一定会不负父望。” 大伟告诉我说:“知道吗?能创业的大学生才是不负社会所望,更别说就一个父亲了,你可以让多个父亲——懂吗?” 我的崇拜心一下子涌了上来,我说:“伟哥,你要干嘛?” 大伟说:“创业。” 大伟转过身去,发出了笑声,端着他的一辈子回去睡觉了。 我拉长声音在大伟身后喊道:“伟哥,创什么业。” 大伟的声音减弱地说道:“读——死——书。”紧接着是放心的呼吸声,粗壮的,放肆的声音。 十天后,我开始上路了。 在这十天里,上海的夏季越来越蔓延了起来,显著的特点是热不可耐。 我想,我至少是该回大西北避暑了。 这一路旅程我不想去乘坐任何属于公共或者国有的交通工具,我有了自己的私人坐骑。 因为我从小有一个梦想,那就是有一天我一定会有一辆属于自己的敞篷车并且在车的某一个座位上有一位可爱的姑娘,当然,这位姑娘也不是公共的,是我私人的。 我的坐骑是一辆全方位自动化的大范围视野的可以灵活到不污染环境的环保式的现代化工具,它是一部组装自行车,准确地说是一辆山地车。 这辆山地车陪伴了我四年,从大学开始我就和它在一起了,在陌生的城市,我找到了属于我自己的伴侣。 当年,我来到上海这座繁华的魔都,我遇见一个身手不错的约莫四十岁左右的男人,在大学城的一个角落里他问我要不要山地车。 我告诉他说:“要。” 随后,他说:“走,带你去看车。” 我还没有来得及和他商量价格,就跟随他前去了,那个男人带我来到一个收费看管自行车的停车位。 他说:“都三百,随便挑。” 我问他:“这车是别人的,我不能要。” 他说:“这些车都属于我看管,就现在,随便挑。” 我说:“我不要了,谢谢。” 他说:“要不要都是三百块钱,别拿谢谢来体现大学生的综合素质,活下去才是硬道理。” 我看着他的眼色说:“叔——” 他说:“别废话,不挑掏钱,我还要去寻找下一位卖主,忙着呢。” 我说:“叔,就那辆山地车吧,我不会耽误你的工作的。” 他帮我拆掉了那辆山地车的锁推了出来,他停稳了山地车,在自己包里挑了一个和那辆车手把颜色不一样的手把,换上了。然后他问我说:“颜色合不合适,喜不喜欢,我这是形象设计,在包装,你对我的工作是否满意?” 我说:“叔——” 他说:“我和你没有关系,请叫我老板。” 我说:“老板,颜色很好,很温和,我喜欢,我对你的工作——” 他说:“别废话,我的专业很对口,我以前是开锁的,小伙子,你大学毕业,不一定就能找到这么对口的专业。” 我说:“老板,你手艺很好。” 他说:“对了,我兼修修理,人要全面发展啊,快付钱。” 我付给他钱,准备推着山地车离开。 他说:“如果满意,以后多介绍几个同学过来,我会给你们优惠的。” 我看着他,笑了笑。 他说:“谢谢。” 四年后的今天,那辆山地车历久但不弥新,它和其他山地车的命运一样——变得越来越旧,车老珠晃,松散得不成样子。正因为如此,在他的生命轨迹里,最终的归宿里,它变得和其他车不一样——没有被偷。对于这点,我很兴奋。每次的期末考试,只要我骑着它去考的试,从来没有挂过,所以我更兴奋。 我一直把它作为我的爱车。 大学毕业的今天,我骑着它经过了无数的考试,它从来都未得好歇,寿命已到。 我告诉我的朋友大伟说:“如果能让它起死回生,我便骑着它回家探亲,之后再回到上海和大伟一起创业。” 大伟是我唯一要好的朋友,他说:“我看看。” 大伟卸下了车胎说:“车胎磨损严重,车轴有些松动,车架剧烈错位,车闸磨损失灵,链条已经断裂——” 我说:“伟哥,你是上海人,在大上海,见多识广,什么样的残疾你没有见过,你看它还有没有救,如果没有救的话,我想做一次慈善,把它捐给残奥会,说不定它可以独领风骚,夺得金牌。” 大伟听后,舒了一口气说:“朋友,残奥会上残疾的是人。” “我帮你看看,说不定可以,主要的是你要和我一起创业,朋友,你是个人才。”他说。 我说:“伟哥,那麻烦你了,谢谢。” 伟哥后来带我又去了一次学校的停车位,他指着已经倒下的山地车说:“你看,这些都是没有人要的残疾,我们弄回去吧,组装一辆还是可以的。” 经过几天的往复自行车停车位和宿舍,大伟终于组装好了一切,除了一个可以用的车胎还没有找到以外。 大伟观察了一遍我的山地车车胎说:“是26寸的,这次我们要换地方了。” 之后他带我去了自行车修理铺,打算买一条车胎。 一个约莫四十五岁的男人给了我们一条车胎说:“三百,随便挑。” 大伟说:“一条车胎三百啊?” 他说:“不好意思,职业病。” 大伟正在挑一条26寸的车胎,我盯着自行车修理铺的老板看。 他说:“当年的新车,差不多磨坏了吧,来这是一条26寸的车胎,三十块钱。”他说着从下面拿出一条崭新的车胎。 我看了看车胎,是26寸。我递给了大伟,大伟看了尺码说:“老板,你早不说,害得我一通好找。” 我说:“老板,你混得不错,才四年就有了这么一片事业。” 他露出一嘴黄牙说:“还可以吧,承蒙你们大力支持,这四年来,治理越来越严了,我原来的行业只好放弃,现在转行了。” 我说:“你怎么知道我会来找一条26寸的车胎?” 他说:“我这叫捆绑经营,这是一条经济链。”他用手指着门外又说:“这大学城只有我一家修理铺,你们大学生能开车上学的都去了国外,不能开车上学的,也要骑上一辆自行车,这样才显得不寒酸。” 我说:“你厉害。” 他愈发有劲得说:“这几天我正在注册大学城自行车修理有限责任公司,打算先在上海上市,之后在北京要有分公司。” “唉,不容易啊,要是可以在纽约或者华盛顿上市就好了,美元比人民币要坚硬。”他叹了一口气。 这时,门外走进来一位华丽着装的女孩儿,画着浓艳的妆容,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手里提着标有LV商标的包,说:“公司注册的事情我已经办妥了。”说着,那女孩儿走到了老板的怀里。 那老板给我们介绍说:“这是我的新女朋友。” 然后指着我们说:“这都是我的老顾客,你的学长。” 那女孩儿笑了笑,露出了洁白的牙齿,脸上的丰满的苹果肌上的粉刷刷得往下掉,用娇滴滴的声音说:“学长,你们好。” 我说:“好。”我心里明白地知道LV估计也只是IV的变形。 大伟看着那女孩说:“以后学长照顾你,学校的事情你都来找我,我是上海人。” 那女孩听后,惊呼一声,说:“哇,大上海,我喜欢。” 我推着大伟赶紧离开。 那男人在后面喊道:“下次记得介绍你们同学,我会给你们优惠。” 第2章:出道路 那辆自行车在这种经营模式下起死回生,大伟回顾了一下这艰难的修理路程说:“售后服务真好,好人啊。” 我对大伟说:“你手艺很好。” 他说:“是自行车寿命未尽,这样的改变只是为了更长久的陪伴,请珍惜它。” 我说:“是啊,会的。” 大学的最后一天夜里,大伟告诉我,他要等我从大西北回来,然后开一家可以做外卖的餐厅。父亲也致电告诉我,家乡的一个湖由于水质优良,已被一家矿泉水公司看中,正在和当地政府谈判。 第二天,天还未完全放亮,我从昨夜的睡梦中惊醒。一夜之间,我把梦做得和章回小说一样。 我不曾想到,但确实梦到过。 在梦里,我站在一家标有“陌路上遇见你”字样的简约文艺餐厅门口,这餐厅的名字是大伟想起来的,我曾对大伟说,你很有创意,是我这辈子遇到的最有天赋的天才。 餐厅坐落于大学城里最繁华的地段,大伟说这个地段是他父亲托人专门留给我们去创业的。我对大伟讲过,我说,你是我这辈子的贵人。 大伟站在餐厅的吧台上设计他的宣传单,我们已经决定过,这家文艺餐厅只对学校开放,这里有大量的顾客。 大伟拿过来自己设计好的宣传单给我看,说:“这是最文艺的宣传单,相信我,未来迟早是我们的。” 宣传单的最上面整齐的排列着两行字,写到“复杂世界,繁华食界。文艺简约,陌路上遇见你。”在文字的下面,排列着年轻明星的图片,旁边设列着菜品,文艺的菜名让我实在无从琢磨。 我看后问大伟说:“我们的宣传单上怎么大面积覆盖的是明星照片?难道这是海报吗?” 大伟嘴角一撇,笑了笑说:“这你就不懂了,这叫做代言,而且免费,现在的大学生都喜欢一个偶像明星,这样可以加大我们的宣传力度。” 我对大伟竖起大拇指说:“天才啊,新世纪的。” 大伟暗笑一声说:“小意思。如果按照每天五百的订单计算,我们每天至少可以收入纯利润三千,这还除掉了餐厅里职员的工资,每个月就是近十万的收入,每年就是一百万,兄弟,放心,我不会亏亏待你,给你至少一半,也就是五十万。” 我说:“伟哥,不用这么多,我出力少,你给我少一点,即使是这样,一两年之后我至少也是一个百万富翁了。” 大伟又是一笑,说:“别没出息,我们可以凑钱,然后全国大学城连锁,我们至少也是亿万身价啊。” 大伟的远大理想吓了我一跳,我不敢接话。 大伟看着已经离开的大学校园,那一片我们未来事业生涯的市场,说:“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就可以为很多大学生提供兼职岗位,并且我要为从贫困山区来的学生提供学费,让他们也可以读得起大学,而且在大学里,还可以靠自己的劳动换取生活费,哈哈哈,我至少也是下一个邵逸夫,很有可能我比他还要好,哦,对了,还有你,你也是开国元老。” 我睁大眼睛看着大伟,说:“你很棒,我等着。” 上海的天色逐渐暗了下来,热风卷起了大学城里大学生留下的垃圾漫天飞舞,飞过我们的“在陌路上遇见你”餐厅,一股带有土腥味的气味扑鼻而来。 大伟摔了一下门,说:“妈的,大学生真没素质,走,进去睡觉。” 我生怕大伟改变了在自己如日中天的时候资助大学生的想法,赶紧说道:“大学生大部分是好的,这些只是极个别。” 大伟已经走到了床上说:“比例太小,睡。” 我一直琢磨不透大伟说的比例太小是指极个别的比例还是大部分的比例,我一直不敢去问,也没有机会去问——大伟已经睡去,呼呼作声。 我想我至少应该一个人也可以承担得起资助贫困大学生的义务或者是远大事业。我是多么希望父亲告诉我的矿泉水公司和当地政府谈崩,最好是在矿泉水公司建好了厂并且是在拉进了一切设备之后才谈崩的。 而之后,当地政府伟大地资助大学生创业,将一切资源留给我这个大学生。矿泉水的名字我会想得文艺而且煽情,这样,我就可以有大的销量,最好是成为下一届奥运会的专供水,最后的我,才会成为独立的企业人,而最后的最后,我一定会是一个伟大的慈善家。 可最怕人的是那具备文艺又煽情的矿泉水名字我无从想起,这时候,我才知道我的专业是这样的不对口,我本是一个要走文艺道路的商人,但却成了一个学了工程的不懂文艺的即将成为的商人,我暗自痛恨自己在专业选择上的失误。 文艺的名字我一直在想,上海的天已经过了深黑的时候,大街上的喧闹再次响起,学校广播站的劣质喇叭已经响起,我想,学校广播站的成员是这个学校最勤快的人了,甚至在整个大上海的勤快行业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了。 我在睡梦中费力地听清楚了,劣质的喇叭里邓丽君嘶哑地断断续续地喊着: 那南风吹来清凉 那夜莺啼声细唱 月下的花儿都入梦 只有那夜来香 吐露着芬芳 我爱这夜色茫茫 也爱这夜莺歌唱 更爱那花一般的梦 拥抱着夜来香 闻这夜来香 夜来香我为妳歌唱 夜来香我为妳思量 啊~啊我为妳歌唱 我为妳思量 LA~LA~LA 夜来香 夜来香 夜来香 广播站也是趁死人之危,一句话断断续续三次也没有听见完整的版本,邓丽君在劣质喇叭中鱼死网破的挣扎着,一句“啊”也短地不成样子。 我猛然翻起来了,骂道:“妈的,放的什么啊?这些傻子,就不能修理修理喇叭?” 我做起来,摇了摇大量思考并且持久了一夜的脑袋,清醒过来,浑身的汗意还没有完全泄去。 我才知道,这原来是一场梦,一场大梦。 我应该庆幸的是,不应该醒来才对。 第四章天色越来越明亮了,我该上路了。 我骑的是一辆经过无数次改装和组合的山地车,在这次通往祖国大西北的路上或许它是我唯一的朋友,或许它不是,无论如何,它也是我开始的朋友,我答应过别人,我要珍惜它的。世间人与人的感情越来越冷淡,我想人与车的感情应该还尚未损缺。 在上海不清楚的清晨中,我摸索着走出了学校大门,斜坐在那辆经过千转百回的改装之后的自行车上,回眸一看,一眼瞥见校门上方端正竖起的不知道是谁题了的四个大字。 心里一想,这次从上海回去意义重大,不仅代表着自己已经从国家高校毕业了,而且乍一见,是海归啊。 但再转念一想,幸好自己没有去西藏,如果去了,归来了,那叫西归,归不来,就叫归西。想到这里我自己也不禁在清晨的冷气中打了一个冷战。 看来站得高是死得快啊。 每个行业要出道还得靠才华,不能只是站得高或者是借亲上位。 能想到这些竟然把我自己也吓了一跳,立马转回来双手扶住自行车,感叹自己的聪明,为了得到验证,掏出自己装在口袋里以方便给别人证明自己身份的毕业证和学位证看了看,用大拇指摸了一遍那张还算不错的毕业照,笑了笑,心想,妈的,这是文凭,985大学,国家高校,里面有才华。 在说不清是大雾还是大雾霾的空气中,我憋着气摸索了接近三个小时。 我穿过了上海胡同,我想这里在不久的将来或许又是一片高楼,或许是一个风景区,无论如何,外人要在这里来,一定是要交费的。 路边早起的老人卖力地奔跑在马路上,与车辆共用着同样的路,但不同的是,他们与那些车辆没有公共同样的空气,他们在为生命的延续而挣扎着,其实死亡是一定要到达的,已经在未来的某一个时刻安排好了,这些挣扎着的老人只是在一步一步地向那个时刻靠近,没有改变,那是必然。这时候,驶过路边的名车豪车平时都是敞篷的车,这时候也都拉紧了车顶,盖好了车壳子。坐在名车里的人们投出鄙夷的眼神,他们说,老家伙们,我家里有跑步机,房间里有空气净化器。 在接近第四个小时的时候,我的胃有些抽搐,我想,我应该去吃些东西了,然后再上路。 第3章:上海 在我仍然可以看见有沪字标志的地方,我奋力地在寻找一家可以满足我口味的饭店。其实,我一直都不是一个特别挑剔的口味,众里寻找的也不过是一家拉面馆,我对拉面情有独钟,这种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感觉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懂得。在各种上海面馆和早点或者包子店中,其实我要寻找的还是一家兰州牛肉拉面馆,在这样的面馆里是不是正真的兰州人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面馆的招牌一定要是。就好像披在身上的衣服不管有没有防伪标志,但一定要有品牌标志,穿出去也可以告诉别人,你瞧,这是ENO,NEO,CK或者OK,ADIDAS或者ABIDAS。 我继续骑着那辆千疮百孔而又焕然一新的山地车前进,我恨不得马上离开这充满毒气的城市,但更紧要的是恨不得立马找到一家牛肉拉面馆,兰州的。 无限靠近中,我找到了那个早已停靠在路边的兰州牛肉拉面馆。我下了车,停靠在路边一个可以与这家面馆有更好视角的地方,用车锁将车锁在行道树上,我想,那些偷车贼也不至于将行道树一并拔了去。 我走进了那家兰州牛肉拉面馆,店里除了我以外,其他的都不是客人,前台收银员揉着眼睛,说:“要什么?” 我对他说:“一碗牛肉拉面,一个卤蛋。” “哦,对了,兰州的——拉面。”我继续补充道。 那店员打着哈欠向里面喊了一声,说:“拉面一碗,卤蛋一个。” 里面又有一个店员应声说道:“拉面一个,卤蛋一碗。” 我补充喊道:“兰州的。” 前台店员对我有些不耐烦,说道:“难道你没有看到外面的招牌吗?明码标牌——兰州牛肉拉面馆。” 我说:“看见了,是刚才,这次也听见了,也是刚才。” “一共十三块。”店员说。 我付给他二十块钱。 店员在抽屉里翻来覆去地寻找,他说:“没有零钱了,要不你再来一两牛肉吧,真好二十。” 我看着他说:“一两是多少?” 他按着手,示意给我看,说:“就这么点。” 我仍然想不出这一两牛肉的分量,疑惑地看着看着他。 他拍了桌子一把,说:“一两牛肉,哎,一两牛肉,端上来不久知道了。” 我说:“也对。”我转身回到一个靠近门口的位置坐了下来,看一眼门外我的山地车,车子健在。 这时,一个穿着蓝色背带裙子的小女孩子从我的山地车旁边跑过去,后面跟着一个微胖的妇女喊道:“小豆豆,别乱摸。”那个蓝色裙子的小女孩放下了已经伸出去的手,四处张望。当这个小女孩再次伸出这只手时,已被那个微胖的妇女牵着离开。 我想,这个妇女应该是这个小女孩的母亲。 那么,对于我的那辆山地车,我至少也是一个父亲,大伟一定是它的一个再生父亲,在它的未来,或许还会另有一个再生父亲或者母亲,我不敢保证。 这样的话,至少,那辆山地车也应该有一个像小豆豆这样的名字。顿时,作为父亲的我感觉到了责任感,我想,这时我的义务。在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像“小山山”、“小地地”、“小车车”之类的名字。 我觉得,这些名字,没有文化,当然也包括“小豆豆”。 “嗨,你要的二两牛肉,一碗卤蛋和一个拉面。”一个端着盘子的店员站在我的桌子旁边说。 我回过头去,他已经把所有东西都放在了我的桌子上。 他问我说:“你是不是兰州的?” 我说:“不是,但离的不远,同样是大西北的。” 他说:“你刚才喊了一声兰州的,我以为你是。” 我说:“你是兰州的吗?” 他说:“不是,我是上海的,我的舅舅的父亲的舅舅的母亲的舅舅是兰州人。” 我说;“太好了,这次也算是吃到了兰州后人的拉面。” 他说:“我不是拉面师傅,我只是一个临时工。” 我急切地拉了他一把,问道:“那你们的拉面师傅呢?” 他说:“上海的啊。” 我说:“那外面牌子不是写着正宗兰州牛肉拉面吗?” 他说:“那只是幌子,招牌。” 我说:“好一个慌子啊。” 他笑了笑,打算转身离开。 我看了一眼桌子上的东西,又拉了他一次,说:“卤蛋怎么是一碗啊?” 他说:“前台是这么喊的,我们各司其职,我不知道,有事你问前台,请用餐。” 我转身招呼过来前台,问道:“你是不是喊错了,怎么是一碗卤蛋?” 前台说道:“没有,我从来不出错。” “哦,对了,看你桌子上的东西,你还需要再付二十块钱。”那前台说道。 我说:“我没有要这么多。” 他说:“没有办法,东西已经上了就撤不下去了。” 我站起来说:“我不要了。” 这时,里面以为穿着白色衣服和带着白色高帽子的中年男人手里握着一把切菜刀走了出来,用粗野的声音喊道:“咋回事?咋回事?” 我看了那男人一眼,说:“没事,我付钱呢。” 我又掏出二十块钱,中间夹着一张十块,我打算抽掉。 那前台盯着这夹杂在一起的钱,一把抢过去说:“我忘记了,牛肉是二两,三十正好。” 我问道:“怎么成了二两?” 那前台说:“不好意思,为了给你解释,我喊了两遍,请用餐。” 我目送着那个有粗野声音的中年男人走进了后厨,回过身来,坐下去,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一个拉面,那些卤蛋和牛肉我一动也没有动,我只想早些离开这个地方。 吃完饭,我摔门出去。 身后有声音喊道:“服务员,撤下去。”我可以清楚的分辨出这是那个前台的声音,不会有错,因为他和我说了最多的话。 我走到了我的山地车旁边,解开了我的山地车,我想,妈的,我终于知道这里为什么客人零落了? 今天的事情竟是如此地竟然,世事无常,山地车啊,断章取义,你就叫今然好了。 我骑着我的今然继续上路,刚才由于吃得太猛,胃里的抽搐感觉更加剧烈,没有办法,我只好强忍着上路。 在接近五个小时的时候,我终于看见了除了沪以外的字样,例如:“济南方向”、“南京方向”、“西安方向”。 我心想,哎,大上海,我讨厌。 我开始选择了一条通往大西北的以G字开头的高速公路上路,我想,我们国家的交警还没有这么神速,在这个时节的高速公路,应该是还算畅通的。 决定之后,我拐上了国道,虽然我不曾掏过一分钱的养路费,但是我还是依然地上了国道。 国道两旁的绿色护栏逐渐地向后倒退,缓慢中,倒退的速度逐渐加快。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没有想明白为什么国道上的护栏是绿色的?而且全国统一。我年幼时给它解释是,这大概就是在倡导大家多看绿色,以便保护视力。逐渐地随着年龄长大,视力下降变得越来越模糊的时候,我知道那样的解释都是在骗人。所以,在我逐渐长大的岁月里,我留给它的解释是,这是在经济社会里倡导大家要绿色环保,注意保护环境,这个解释到现在依旧没有被否定过,因为我们的环境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完全被破坏掉。我想,这可能是我最合理的解释,我曾一度为我的天才解释而高兴,我也一直没有把这个合理的解释告诉别人,同样地,别人也没有告诉我其他合理的解释。在岁月中,我从来没有被指出,所以,我一直以为我是正确的。 国道上的风速变的越来越大了。我的今然在逆风行驶,我已经呛地换不过气来了,所以,我想我应该放慢速度。当我慢了下来,我环顾周围,打算看看这里的风景,慢一点,或许我会遇到不一样的风景。但当我慢了下来的时候,我蓦然发现,周围只有快速行驶过去的车子,而且一辆更比一辆快,他们的速度逐渐加快,我和它们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大,我想,我至少应该赶上他们,我早已忘记了我脚下只是一辆叫做沪兰的山地车,而他们是排量2.0及以上的汽车,在这里,限低速70千米每小时。我在追赶中,逆风的时光里,我流下了滚烫的泪花,打湿了我的脸颊,我顿时明白,慢下来吧,慢下来是有道理的。 我用冰透了的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抬头仰望天空,这时,一架标有各种字母以及文字的客机低空飞过,我看得清楚,上面是各种文字,我可以想象得到,里面一定是和文字一样各种不同的人。从飞机的安全系数可以看出这不是一架普通的客机,我想里面应该有浓妆艳抹的明星,这样的客机,一般不会坠落,还没有听说过有明星坠机,当然,名人是有的,想必徐志摩最后悔的便是选择了那架安全系数较低的客机。 国道上车子越来越拥挤,所以,我只好骑着我的今然越来越慢,我想,总有一个时刻,我还会被挤下这不属于自己的航道里,首先,从基础设施早就已经决定了。 第4章:回忆里少年 当你还小,可以走偶像派的时候,你却要打扮成成熟的样子;当你长大了,要走实力派的时候,你却没有才华;这辈子,你就这样了吧。你思慕的那些姑娘,都是你这辈子只配错过的好姑娘。 四年前的一天,我一直在等待着那个傍晚,从下午开始,我试着换过了我所有我认为最为洋气的衣服,我猜想得到,大概和我相约在晚上要见面的他们几个也一样正在家里试穿着自己认为最漂亮的衣服,或许,手里有一些闲钱的都一样到大街上要去置办一两件不错的夏季新款。 这个夏季,我高考结束,王者的盛宴洗劫了我的整个夏季,我一直以为这是属于我的光荣,我在以前,从来没有想到过上海这个地方会和我有什么一丝半缕的关系,人生无常,冥冥之中的安排,我要去一座陌生的城市,它的名字叫做上海。 午饭后,镜子前面我左照右照,我拿出来了我所以值得一看的衣服,换回来换出去,最终,我决定了一件蓝色的短袖和一条蓝色的牛仔。我在镜子面前会心会意地笑着,曾以为,这就是偶像的作风。 夏季的阳光在午后变的温柔,透过楼层上的玻璃照在我对面的镜子上,反射到了我的脸上,我来不及闪躲,我清楚地看到我脸上的光泽,这应该就是胜利的喜悦,兴奋的模样,高考带给每个想我一样的考生的快感。 我换掉了上一件衣服,扔在了脑后。不行,我得戴上一块不值钱的手表,这样一定才会显示出温文尔雅的气质。 这时,我依旧站在镜子前自我陶醉,镜子中出现了我妈妈的身影。 我还没有开口说话。 她看着镜子中的我,站在我的身后说:“高兴什么啊?让你去报一所医学院或者师范院校,这样毕业了,你至少可以成为一名医生或者教师。医生多好啊,可以挣钱,现在的生活中,谁能不得病,有人得病,你就不得下岗。你看看人家老师,有周末又有寒暑假,而且有相当高的社会地位。你非要去学什么工程,你给我等着吧,有你后悔的时候。” 我竟然无力反抗。 夕阳西下,我跳出了家门,如出笼之鸟,我奔向我们相约的地方。 我出生的地方是一个小镇,小镇靠近山区,北方的山区不似南方的,没能赶上全国大范围旅游业的发展,如果中国可以大范围的划分地界为市区、川区、山区,我的小镇恰巧地落在了川区里,人们的生活向往在了大城市的市区,陶冶情操,享受民俗民风却放在了山区,唯独这川区就好像后娘的孩子,落魄地夹杂在繁华与繁茂之间。 川区里平躺出几个大坑,逐渐累月,填满了雨水,装饰成了坝,坝里逐渐多了一些自生不死的鱼类,从此,小镇的人们把那里作为了海鲜源,总是骄傲地称其为海鲜活源泉。我们在那里度过每一个夏天,所以那里变成了我们相约的地方。 漫天的月光逐渐撒了下来,落在了泛起微波的水面上,水面绿得发蓝。水边的一排杨树倒映成了众人,斜插在水面上,在微波的水面上起伏。 月光把一切都照的发亮,夏季的夜空在月光下越发显得油绿,将绿字大写地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我暗自想了一下,这透亮的绿或许是这个世界上最纯粹最美好的颜色了,比起城市里那些霓虹灯的闪烁、暗淡无光的街灯,落满灰尘露不出色彩的花圃都要美好好几百倍。 大概是我的期许太低,或者是我成王败寇的心理,我感觉眼前的一切都是美好的模样。我顺着这美好的颜色走去,我走在这条我早就走过无数遍的柏油马路上,通向那个小坝,我也顺带回忆里出现了一遍我幼年时期的小坝。 那时候的小坝是一个水澡散落的地方,我们在暑假里时常来这里钓鱼。在每个暑假里,我都希望自己能钓到最大的鲫鱼,这样我就有机会炫耀。记得小时候的小坝是一个大坝,从坝的一面到另一面需要我好长时间,每次当有孩子在对面钓到一条鱼的时候,我都巴不得立刻赶过去在他那儿放一条鱼竿,然后提钓,那鱼是我钓到的,每每这时候我都需要大喊一声,你等着,我过来看看。于是,自己扛着鱼竿一路奔波,那里的坝是那么的大,我绕着坝跑一圈,总要需要很多的时间,急切的心情总会带动巨大的脚步声,其他垂钓者不得不怨声载道。后来大坝好像逐渐变成了小坝,成了水澡嬉戏的地方,我也不再愿意绕着它跑上一圈了,因为我怕弄脏我鲜白的鞋子和干净的裤子。 我一直喜欢爬高,但却始终没有学会上树,在我乡下的学校里也杜绝学生爬树,因为校墙太低,爬树等于翻墙,掉下来的时候,不一定会准确地掉到校内。随着我逐渐长大,我不由得发现乡下的学校是没有校墙的,因为墙还没有我的身体高。 一次在午后安详的阳光里,我和两个同学爬上了校墙旁边的一棵粗壮的大树,这棵树完全可以用它的繁枝茂叶遮挡住我们的身体,那天午后,我在他们两个的帮忙下爬上了那棵树,在树冠处,他们两个分给我的是一根较细的树干供我攀爬,他们说,我体重小。我们趴在树上吃从校墙外买来的雪糕。那天,我们买了一个雪糕,三个人一起吃。 他们两个都先爬上去,所以先吃,每人咬去了一大口,等到我爬上去的时候,剩下的全部给我,我看着雪糕,抬脚准备踢他们,刚抬起来,我便顺着树干掉到了墙外,在我等死的时间里,我一直在准备着遗言,我是一定要痛骂他们两个人的,我从来不会怪自己是由于爬树太慢。我想在这个最后的时刻,他们也不会与我争辩,我躺在校墙外的土地上,我没有呻吟,只是大口大口地吮吸着空气,我没有见过死人时的样子,所以我还没有模仿地很像。我的遗言逐渐地完善,我这么年轻就已经死去,我火化后的骨灰一定要放在一个可供大家参观的地方,至少伟人是这样。我思考着,我的骨灰也应该分一点出来撒在我最后掉下去的树上,在我的骨灰盒里也要有那最后一个雪糕的遗体,这样才算得完美。 忽然,他们两个出现在了我眼前,我平躺着看着天空的眼睛里出现了他们的影子,对着天空的嘴巴不由得说出了:“我马上要死了,你们欠我的雪糕我下辈子再吃,是你们害死我的,你们一定不能把真相告诉大人。” 他们两个人哭着说:“你死后,我一定会给你烧去很多的雪糕的,你安心地去吧。” 我咽了一口唾沫,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说:“我想吃冻住了的雪糕,你们别给我烧化了……” 他们说:“放心,我也会给你烧一台冰箱的。” 我欣慰地开始要闭上眼睛了才发现我已经把想好了的遗言忘在了脑后,我振作了起来,说:“我的骨灰你们要放在一个可以供人们参观的地方,我要让他们记住我。” 忽然他们其中一个年龄稍长的挪动屁股,做到了我的脸躺下的地方说:“那样不合适的,你会被打扰,人来又人往,说不定你的雪糕也会被偷走。” 我长叹一口气,对着另外一个年龄最小的说:“兵兵弟弟,你扶我起来,我还有话没有说完,我不能死。” 兵兵弟弟撕扯着我的衣服,说:“宁宁哥哥,帮我一把,死人真的很重了,胳膊都已经硬了。” 宁宁哥哥在另一面一把推起我,并且安排兵兵弟弟在我的背后用手推住,说:“有什么话你说吧,兵兵他很累的。” 我伤心的说道:“我都要快死了,你们为我做一点事情难道都不行吗?” 兵兵弟弟说:“我可以,也愿意。” 宁宁哥哥说:“死了的已经死了,活着的要好好活着,希望你为我们这些活着的考虑一下?” 我咳嗽了一声,说:“宁宁哥哥,对不起,还是你想的周到。” 宁宁哥哥挪动到我面前,说:“有什么话你就说吧。我是不会忘记你的,你就安心地去吧。” 我说:“我的骨灰不能埋葬,因为我想看着这神奇的世界,我的骨灰一定要在地面之上的,没有人参观也没事,宁宁哥哥,求求你了,这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求你的。” 宁宁哥哥沉思了几秒,我感觉我快要撑不住了。 我说:“兵兵弟弟,你把我推住了,放下去我就会立马死去。” 兵兵弟弟说:“晨晨哥哥,你放心,你死了我可怎么办啊?” 宁宁哥哥说:“别说话,我想到了。” 我翻起了一点,挪动了一下身体,说:“你想到什么了?快说。” “我们把你的骨灰撒到我们钓鱼的小坝里吧?这样既有钓鱼的人参观,而且你还可以看着这个世界,更重要的是你可以看见这个坝里最大的鲫鱼,我们从来没有钓到过的那样的大。”宁宁哥哥说。 第5章:洒狗血 我说:“谢谢宁宁哥哥,那快扶我起来,去坝那里躺着吧……我要在那儿死去。” 兵兵弟弟开始拉我起来,宁宁哥哥说:“这里到坝里也不是很远,人之将死,你要用意念支持的的身体行动,一定要坚持到坝里。” 兵兵弟弟扶着我的手用了一下力,说:“宁宁哥哥,可以走了吗?我快要扶不住了。” 宁宁哥哥说:“撒手。” 兵兵弟弟一脸茫然,看着宁宁哥哥说:“啊?” 宁宁哥哥说:“放手,他可以用意念行动。” 我说:“宁宁哥哥,可以吗?我以前没有听过意念是什么力量的。” 宁宁哥哥说:“我也是最近在看一本书看到的。兵兵,撒手。” 说完,兵兵弟弟一把撒开。 我居然还能站住。 宁宁哥哥说:“走。” 我们拐过学校后的围墙,走出那条胡同,从胡同后的公路上来到小坝。 突然,宁宁哥哥说:“你看这里山清水秀,就把你的骨灰撒这里了。这里干净些,你躺到这里吧。”他指着地面上一块空地说。 我顺势躺了下去,侧着身子睡着,奄奄一息地说:“你们要记得为我烧雪糕哦,还有冰箱,我一时吃不了的可以存起来。” 这时,一辆摩托车呼啸着穿过柏油马路,排气管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地响,几乎要掉在了地上,我至少在我死之前还可以再做一件有意义的事情,我暗自一想。 我冲着柏油马路喊道:“骑摩托的,排气管……掉了……” “不好,好像是我们校长。”我转过头对着宁宁哥哥说。 宁宁哥哥朝那里望了一眼,说:“跑。” 我翻起身来,拉着兵兵弟弟一头钻进了胡同,往学校跑去,我永远也没有估计到现代交通工具的速度。 兵兵弟弟卖力地跑着,说:“晨晨哥哥,你今天还死么?” 我回头看他一眼,喘了一口气,说:“已经死过一次了,下一次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临。” 宁宁哥哥跑在前面,说:“不死就好,我们在靠近下一次。” 绕过胡同,我们在学校门口喘气。 校长从校门走了出来,说:“都回来了么?” 兵兵弟弟说:“都回来了。” 我说:“校长,有什么事你冲我一个来,他们是我带出去的。” 宁宁哥哥推我一把,小声说道:“你已经死过一回了,这次让我来。”说完,提高了声音,说:“校长,有事情我一个来顶着。” 校长看着我们,笑了笑说:“你们将是这一年的三好学生,我的摩托车排气管我全部找到了。” 我们三个互相看着对方,一言不发。 校长说:“你们回教室吧,我会在放学大会上表扬你们的。” 垂下的柳条搭载了我的脸颊上,我才发现我已经走到了当年小坝的转角处,我能想象出我嘴角上扬的微笑。回忆到这里我想我至少应该了结一下了,我好像这新抽的柳条,我抽身回到现实中,转过转角处,我突然看向我们平时喜欢钓鱼的小坝,我一眼看见了垂头坐下去的宁宁哥哥和斜躺在旁边的兵兵弟弟。 宁宁哥哥穿着他平时舍不得穿的回力球鞋,我走近一看,兵兵弟弟脑袋下面枕着一大包行李。坝面上逐渐平静了下来,晚归的野鸭子在水面上画出一丝丝水纹。 宁宁哥哥吸了一口烟,说:“来了,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你和我们现在身份不一样了。” 我对着兵兵说:“拿行李干什么?要去哪儿。” 兵兵弟弟看着宁宁哥哥说:“是宁宁哥哥的。” “我想出去闯一闯。”宁宁哥哥说。 我说:“你要去哪儿?” 宁宁哥哥说:“我不知道,四海为家。”他又抽了一口烟,吐着烟圈,继续说道:“读大学就好好读书,将来一定要有出息。” 兵兵弟弟说:“晨晨哥哥,我好羡慕你,我也想去上海。” 我说:“你好好学习,也可以去的。” 宁宁哥哥说:“兵兵的成绩估计只能去海上。” 我问道:“去哪儿干嘛?” 宁宁哥哥苦笑一声说:“跳海。” 夜色开始陷入低垂,越拉越黑,我看不清楚宁宁哥哥的表情,那一排杨树已经斜得找不到影子,面前的芦苇在风中作势,唯有绿色依旧发亮。我问道:“宁宁哥哥,你要什么时候走啊?我们可以去送你吗?” 兵兵弟弟在一旁扯下一根苇草塞进嘴里,嚼了一下,说:“今晚,宁宁哥哥不让我们送他走。” 宁宁哥哥也扯下一根苇草,说:“男儿志在四方,前方莫愁无知己。” 我已经开始要哭泣,我想道这是人生中的第一次分离,听了那么多的坚强,我们仍旧抵不住眼泪的软弱,我有些抽泣地说:“宁宁哥哥,你要保重。” 宁宁哥哥手一扬,说:“好——不好了。” 兵兵弟弟猛地一下子翻了起来问道:“是车来了吗?” 我抬头车的远光灯照到了芦苇荡里,一晃一晃的,泛白了水面。 宁宁哥哥站起来,说:“我先走了,后会有期,我会经常回来看你们的。” 兵兵弟弟递过去了行李,说:“我们会一直想念你的。” 我好奇地问道:“为什么不是白天走?” 宁宁哥哥说:“遮人耳目,白天走不了,这是一辆黑车,适合在夜色里穿行。” 我们一起来到了马路上,开着车灯的是一辆白色的面包车,车里塞满了行李,车顶上也架上包,车门一打开,里面的烟味直扑出来,宁宁哥哥回头看一眼我们,说:“你们回去吧。” 兵兵弟弟噎住哭声说:“哥哥,你保重身体。” 车子被拉紧了车门,扯进了夜色里,尾灯照亮了我和兵兵弟弟,兵兵弟弟站在原地行了一个军礼,并且说,再见。 彻底放出的阳光透彻地照进大地,我的今然已经被晒的发烫,我坐在座椅上尽情享受着阳光的沐浴,中间夹杂一点微风。抽身回到现实中的我,看见坐在轿车里的车夫们降下车窗,打开天窗,透出个脑袋来和阳光打个照面,我庆幸自己的是全天窗,和阳光大面积接触,我暗自乐得开心,可谁又不是在得不到的时候悄悄地安慰呢?苦了的只有自己知道,实在的也就这么回事。 我已经慢到不能再往前一点了,我停了下来,站在地上向前看出,才发现,早有诸多前辈已经从车子里钻出来身体站在高速上做着早操,缓解一夜的疲惫,一天之际在于晨,所以谁也不想放过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忽然有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喊道:“前面的老师傅们,你们传个消息,前面发生什么事情了?”我转头一看,一个秃顶的脑袋在车顶上空发出无助的询问,一次距离来看,此车夫一定是刚上这条路不久,看着我的身后,再看看他的身后,我不禁感叹一声,车山人海啊,闪过人群我才看到这人原来是站在了车顶上。 前面老车夫不辜负后面拉长脖子等消息的新车夫,应声道:“两辆车迎面相撞。” 后面得知情况后,骂道:“妈的,撞得真有能耐,在高速上还可以迎面相撞啊。” 善思考的新上路车夫不解地问道:“怎么个撞法?这个撞法不对。” 前面有人回答,说:“有一个辆车是追尾,这个尾追得太严重,把前面的车碰地转了方向。” “追尾就追尾,怎么又整出一个迎面相撞的?” “和笨蛋说话真吃力,追尾让车转了方向,后面又进来一辆别的车不久迎面相撞了嘛。” “那原来是两起交通事故啊?” “不是,是三起?” “怎么?难道旁边又撞了一辆?” “不是?是后面又来了一辆追在了刚才追尾的那辆车上。” “总共伤了几辆车?唉呀妈呀,这事故出得有水平,走,往前走,看看热闹。” 这人探明事情,从车顶上下来,招揽着后面的新车夫。 “车辆暂时数不清,重伤的有四辆,其中有一辆已经瘫痪,在等拖车拖走。” 有一个车夫边走边问道:“伤了几个人呢?” “有血。” “这都死人了,有看头,快,往前凑凑看。” “没死人。”真在向前走的一对人听到这个消息失望的停住了脚步,眼巴巴地望着发出这句话的那个人。 “没死人怎么会有血呢?” “狗血。” “车子上还有狗啊?这狗什么品种,贵不贵啊?” 这时,最前面的交警打着喇叭向后传达消息,喊道:“后面车子不要急,前面道路正在抢修,拉煤的卡车爆胎了,导致满车的煤还没有拉到地方就早卸了,挡住了去路,现在有工作人员正在装车,大致一个小时后道路就可以畅通。” 路上的车夫好像看到了希望,各自钻进了车子里待机行动。 我想,我也该走了,否则,交警就要接近我了,随着前面老车夫的一个又一个的倒下,我越来越担心,于是,我扛起我的今然,翻过护栏,下了高速,我回头时,一排脑袋探出车窗,望向我这里。我想,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我已经被盯着了,我该跑了。我溜到高速下的小路上,这条小路坑洼不平,连高低也不能准确地平衡了。 第6章:少年心 人们看惯了寻常,便称之为正常。当碰到不寻常时,理所当然便称之为不正常。但当不走寻常路的成功了,人们便称他们为怪才,当不走寻常路的不成功时,人们自然也会说才怪。被迫上了的路,前途不明了,也只好奔波其上。 不要以为这是一次漫无目的的自驾旅行,是一次爬山涉水的挑战,这其实是一次有专一目的的回家路。 小时候我曾经一度以为我是最渺小的如尘埃一样的可见物体,漂浮在空气中,任凭空气送我到任何地方,我也不曾有丝毫的怨言,这就是冥冥之中的安排。 这么多年来,我被裹携着被送到每个我不想到达的角落,被裹携着送到东,又被裹携着送到西,我始终到不了我要到达的南北。渐渐地,我想,我至少可以将自己这颗微小的尘埃变大,然后变成泥土,沉降下去,落户到某家山水之间,那里有我想看见的风景和世间忙碌。 后来,我长大了,我想,无论如何我也得是一颗植物,一颗可以变换着模式而存在的植物,适合生长在任何环境中的植物,就好比在大好的晴天里我是盛开的牡丹,在黑暗无光的夜里,我是一颗昙花,即使在条件恶劣的沙漠里,我也要是一颗耐旱的仙人掌。 我曾一度以为我应该是一颗种子,这样我就可以长出我想要的模样和在我想去的地方生长。有理想地活着,慢慢地我开始明白我无论如何也长不出我想要的模样,因为我选择了我是一棵种子,但我无法选择我脚下的土壤。 直到有一天,我生气地对我生长着的土壤说:“为什么我不能有别的种子一样的好营养?而要活得这么憋屈?” 土壤缓缓自己苍老的精神说:“因为你把自己埋葬在了我这片土地上,你永远无法该改变自己的出生,而我已经在这里苍老了这么几百年甚至上千年,我看遍了有能力的种子都是自己长出最鲜艳的果实,而后被用到了不一样的地方,在这里我想你也是可以的,一切的命运都是掌握在你的手里的。” 我说:“为什么在我能看见的山头上的那颗种子能从小就长得任凭风雨,可以得到充足的营养来让自己茁壮成长?” 土壤说:“因为它生长在了山顶,它脚下的土壤不一样?” 我说:“那么为什么其他土壤可以给种子足够的丰富的营养,而你却不可以呢?”我埋怨的声音开始越来越重。 土壤笑了笑,开始说:“虽然我只是这样的土壤,但我至少给了你生命,当你落下在我这片土壤的时候,我把我所有的一切已经毫无保留地都给了你,我没有留下一点私心,我仅有的只是这些,我的能力就这样了,我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小种子。” 我说:“你现在还不是很老,那么你为什么不再努力一把,让我过得营养充分,能够无忧无虑,也可以和其他的种子进行比较呢?” 土壤说:“每种土壤的能力都是有限的,我已经给了你最好的了,实在没有办法去改变,现在能给改变的只有你自己。” 我说:“你就好像踢足球,把一切都踢给了年幼的我,我该怎么去射门呢?你怎么不给我准备好一切呢?” 土壤说:“我说过了,我能力有限,还有一些土壤,不一定能给种子生命,而我只是给了你后下去的生命,只要活着,你就有改变的可能,出发吧,我已苍老,而你却还年轻。” 我说:“这样的话,等我老了,凋谢了,我不会把我的残肢落在你这样的一片土壤里,我也不会把我的种子落在这里。” 土壤说:“我已经给了生命,你落在任何地方都与我没有关系,当然我更希望你可以落在一座更高的山头上,至少要逼=比我们可以看见的那个山头更高。” 我说:“我的生命不需要你的策划,我已经再开始构思,但我已经比你要强好多倍。” 土壤说:“这个我承认,但你别忘了,你的生命是我给你的,你走到那里都应该别忘掉这从哪儿来,我已经或者即将老去,我需要的不是很多的营养让自己过得富裕,而我需要看到我的种子过得富裕,我的种子的种子过的富裕。” 我说:“我现在就要拔地而起,去出发了,我要离开你。” 土壤说:“你现在不能离开我?” 我说:“为什么?” 土壤纹丝不动的身体只是斜着眼睛看了我的根一眼,说:“你还没有坚强的根,你离开我你会死的。” 我说:“我的人生不需要你的规划,你少说话,你已经老了,没有用了,你需要保护好自己,我还年轻。” 我停了一下,又继续说到,说:“当你是种子的时候,你年轻的时候,你怎么没有想着离开呢?怎么混成了今天这样子?” 土壤说:“我说过,我的根没有那么坚强,我走不了很远。” 我说:“你当初应该是没有出息的种子,我和你不一样,我要离开然后归来,我不需要你的保护,我已经有了枝叶。” 这时,忽然刮过一阵风,风劲越来越大,我感觉自己快要被风连根拔起,我感觉自己将要死去了。 土壤不言不语,在风吹来的地方,迅速堆砌了一土墙,我感觉土壤的颗粒坚硬地拍打在我的脸上,但我再也感受不到寒风的刺骨了,我开始志气了被吹完的腰杆。 一夜过后,风停了。土壤问我说:“你的脸还疼吗?这里是我昨夜在风中形成的一个土坑,你进去暖和暖和吧。” 我不顾颜面地一下子钻进那个无比暖和的土坑,再也没有寒风可以吹到我的身体上,我开始一天一天地变大,我的枝叶开始繁茂,土壤又继续把自己所有的水分和有机物无机物全部注入我的体内,我的根茎越来越深地扎进了土壤里,我感觉土壤越来越贫瘠,没有了以前的肥沃,也开始没有了太多的言语。 有一天,我发现土壤给我的土坑变得越来越小了,我钻出了土坑,精致地生长着,我以高大的身躯望向对面山头上和我一起成长的种子,我仔细地观察,他已经被风吹的扭歪了自己的腰杆,头上的枝叶也被吹打的惨不忍睹。 当我回过头来的时候,我才发现土壤也在我的身后注视那个山头上的植物,他看着我开始会心的笑了,我才发现,土壤他苍老的面容上开始裂开巨大的口子,所有的土壤颗粒不能聚集到一起。我转过头去流着泪告诉土壤,说:“土壤,你老了,你开始裂开了。” 土壤露出体内还尚有一些水分的土质只给我看,说:“我还有水分,至少可以让你长得更大一些。” 我对这土壤彻底要放声痛哭了。 土壤说:“你已经长大了,前方路途遥远,我也不知道你要去哪里,你不要浪费水分,以后我不在你身边,就再也没有办法保护你了,大风来临的时候就全靠你自己了。” 我说:“谢谢你的照顾,我会好好活下去的。” 土壤看着我红润的面容和枝繁叶茂的质体,笑着说:“我祝福你,你去奔你的前程吧。” 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清晨,我哭出的泪水被阳光晒干,播种人员来到了我们这里,把我连根拔起,我不知道我将被带到那里,临走前,我哭着告诉这里的土壤,说:“我会回来的,会的。” 土壤流着泪水,没有说话,挥着手,在远处的路上,我回头看见土壤已经团成一团,附在地上,成了一片。 我暗自说道:“无论如何,我要在你苍老的时候,带着我的种子回来,我要把我的残枝败叶覆盖你的身体上。” 我又被裹挟着离开,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我知道那里一定是远方,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究竟什么是结局,我只想在将来的某一天可以回到这片最初的土壤里,让它安详地睡去,让我来替代它继续给下一颗种子生命。 车子在土路上奔波了也有一段时间了,我也被车子骑过,车子也被我骑过,但我毫无怨言,我一直在想,车子这小子大难也不死,活着我想也没有什么后福,陪伴我要奔波的距离我只能说是很远,我也不知道会远在多少,一个数字的显示好像变得那么重要,但其实不然,只有今然不再抛锚,我想只要给我充足的时间,我能骑着今然穿越我们整个国家,到达任何一个角落,我高兴地拍了拍自己胯下的这辆山地车,我才心疼地发现车架上的土直往下掉,我开始注意车下,开始慢慢地避开土集中的地方。 车子开往的地方,迎面向我们扑来的是几户稀稀落落的人家,这里上得了高速的都已经离开了,估计剩下的也只有落叶要归根的守护着尘土飞扬的地方。 他们的感情从来没有减弱过,无论怎么样,他们都是那么地喜欢这片土地。 我又想到了今然,我心疼他的命运,我想我可以带给它好一点的生存环境,我慢慢地停了下来,靠在路面的石头上,我从包里掏出干净的纸巾,蘸着矿泉水大致的擦了车,我扛起车向高速公路走去,无论怎么样,今然是否压着我的身体,我也是那么的喜欢这辆山地车,在我心中,我总感觉它和别的车子有着不一样的光芒,我扛着它,用手摸着它的车梁,我感觉它是那么地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