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阴差 谢必安最后一次站在冥界大门上的时候,很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即便是他当时有多么的伤心难过,面上却都没有显露出一丝一毫。 甚至他还有心情笑着看城门上正在缓慢抽枝的一些壁花,欣赏着冥界独有的无边景象。 永远拥挤着的奈何桥上依然是一眼望不到边际,双目空无落点,神情呆滞,面目或喜或悲的鬼魂,有很多都保持着死前最后的一张面容。 他们来来往往的经过桥上布粥的小摊,由一个个手持长勺的小仙引领着喝下去孟婆汤,再经由一个长长的不见光影的回廊,留下他们还有着记忆最终或喜或悲的眼泪,被那一幢幢隐藏在影壁之中的灵吸收之后,转成忘川水,复又归于奈何桥下。 回廊的尽头有一个个或悲或喜,如同带着泥人面具的鬼差押送到判官面前,由功德笔断定此人前世来生,最后再走到转生台前。 奈何之下的三千忘川弱水由魂一生最后一滴眼泪,经历数不清的年月滴滴凝聚而成,每日震慑着压在奈何桥下的无上天的三千妖魔和数不清的厉鬼冤魂,不给他们一丝一毫破除而出的机会。 他们日日嘶吼哀嚎,总是希望着能抓到桥上一个功德足够的人脚踝从而带着他们脱离苦海,得有一丝生机,可从始至终,谁都没有成功过。 谢必安眸色无波,唇边带着一抹笑意看着浩瀚无垠,一眼看不到天边破晓黎明的冥府。 “长安,你在看什么?”谢必安身边出现了一个如最深的墨色般的身影,慢慢的显现在了白衣的无常神君身边,下意识的敛去了一副冷厉的面容,双手背负在身后,生怕那洗不干净的血气会让眼前的人不适。 谢必安回头轻轻一笑,软软的靠在了黑衣无常神君的身上,懒懒的抬起手臂,遥遥指着城门下不远处的奈何桥。 “冥府之中很难有什么热闹,闲暇之时,也就是跑来这里看看孟婆娘娘骂一骂那些不安分的妖魔了。” 范无救随即就眯着眼睛向下看了一眼。 长长雾蒙蒙一样的队伍之中有一个浑身充斥着蓝色光芒的魂魄正在其中突兀的走着,神色茫然而焦躁,并没有跟着长长的队伍一起走,随意走动却又找不到来路与归途。 从他身上传出的郁气让他周围的魂渐渐发出了低低的哭声,没一会儿,整条长长的队伍都发出了沉长又直直钻入脑海的呜咽声。 与此同时,范无救手中的百骨哀也开始轻轻的颤动,像是被下面的哭声影响了一样,发出了一阵阵的长鸣。 范无救一皱眉,收起百骨哀就要向下飞去,胳膊上却突然被一只手轻轻的拉住,力道轻的就像是随意搭上的重量,却让他停在了当场。 “长安?”范无救疑惑回头,一只脚尖已经踏上了城门的突起,却见谢必安一身洁白的袍子在这因为鬼气弥漫而显得有些阴森的地府发出了一阵柔和的光泽。 他的脸非常的白,就像是最上好的羊脂玉一样,从他第一次见到他起,他就纤尘不染的好像是落入了凡间的神祇一样。 谢必安眯着眼睛笑了一下,收回自己的手,温和的看着范无救的双眼,问了一个牛马不相及的问题,“你还记不记得,你第一次遇到我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范无救下意识的顺着谢必安的眸子回想起了他们初遇的那个傍晚。 那一次甚至并不能算得上是一个很好的回忆——就包括是在遇到谢必安从前那么多的日子里面。可一切的经历,好像只要有了他在身边,就好像是什么都不重要了。 一身脏污、衣不蔽体,浑身上下都是血迹,就连指缝都在渗着血,被人打的奄奄一息的乞儿躺在一个阴暗的只有墙角不停爬动的虫子在的小巷之中,双目空洞的看着那仿佛是触手可达,之于他却又遥不可及的深色的天空。 他慢慢的伸出了瘦弱的手臂,可他浑身都疼得不得了,究竟有没有抬起手臂他并不知道,只是在他觉得他的手像是要落在路边泥泞的雪地上的一霎那间,被一只像是发着荧光的手抓住了。 随后就是一张用他仅有的词语根本无法描绘的美丽的脸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之内。 就在他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心里却是笑着的——他想,这个人可真好看呀。 就像是从前所有磨难都像是在他死前遇到这么一个人的历险一样,如果这是真的,他甚至觉得他还可以再经受无数次。 哪怕当时有多么痛苦煎熬,就在遇上谢必安的那一瞬间,好像都变得不再那么重要了。 范无救的回忆被谢必安在眼前晃着的双手打断,回神的时候就见谢必安显得有些忧虑却又疑惑的面容。 他小心的扫了谢必安一眼,低着头反手握住了他的手——他长大了,谢必安却没有变,这么多年过去,他的手比谢必安的手还要大上一圈,个子也要高出半个头,他又多看了一眼两人牵着的手,似乎是漫不经心的道:“我怎么会不记得呢,当时我在想,这个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干净漂亮的人。” 谢必安扑哧一声,好笑的敲了一下范无救的脑袋,“肤浅。” “你是最漂亮的。”范无救乐滋滋的把脑袋凑到了谢必安面前,腆着脸道:“我想着,有朝一日我可以娶亲,一定要找到你这样的。” 他的头都没有敢抬起来,胸口一阵阵跃动着的心跳仿佛是要传到耳边,就在他几乎要放下手的时候,却听到耳边一声轻笑,也不知是不是认真的,“等哪日你能破得了大慈悲咒再说这个好了。” 范无救顿时抬头,委屈的表情出现在脸上。正想说什么,却见谢必安随即叹了一声,“也希望我在你记忆之中一直都是最好的样子。” 范无救刚想要说什么,却见谢必安突然放开了他的手,眯着眼睛笑着拍了拍他的脸,“小阿赦都长这么大,想要娶亲了。” 不等范无救说话,谢必安又说道:“那你记不记得,我将你的名字改为无救,又是为了什么?” “……知道。”范无救楞了一下,随后垂下眼睑轻轻一笑。 “你说无赦太过阴刹,我想要跟在你身边,改名为无救,便要无不可救之人,而不再是无可赦免之人。”范无救抬头扯了扯谢必安的袖子,“我说的对不对?” “对。”谢必安奖励一样的摸了摸他的头发,“你要好好记得。” “只要你在我身边,我想忘记也忘不了的。”范无救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随后紧了紧两人相握着的手,道:“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 谢必安没有再回他,转身指了指下面的奈何桥,说道:“下去看看吧,孟婆娘娘怕是要慌了手脚了。” 范无救有些失落,却也没有继续逼问他。这里正说着,却见孟婆身边的一个红衣艳艳的小仙踩着一根白生生的骨棒朝着这里飞过来,还不等站稳,就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样从骨棒上跳了下来,□□的足见在城墙上显得格外的好看,“二位神君,婆婆有些忙不过来手脚,烦劳二位下去看一看。” 谢必安身上的佛性太强,贸然下去反而是不好,于是就只遥遥站在城门上看着范无救的背影。 范无救在半空之中突然一阵心悸,随后他猛地一回头,却发现谢必安垂着手站在城门之上,广袖长袍在他身上突兀显得及其宽大。 他看向远方的双目并没有一个落点,可满满的都是不舍以及哀怮,仿佛是被下方的哭声感染了一样,悲伤几乎要满溢出来。 范无救狠狠的一皱眉,再看向下方那只鬼魂的神色之中就带了一丝狠厉。 “怎么回事?”他一身戾气在桥上仿佛是化为有形一样铺天盖地的压到了万千鬼魂的身上,本来弥漫着的哭声戛然而止,只余下孟婆身前那个鬼魂还在不停的低声抽泣。 “状元紫光?”范无救皱眉上前一步,双指并拢指着对方眉心将对方的脸抬起了一些,观察着对方隐在迷雾之后的面容,对着一边的孟婆说道:“状元紫气被困在黑雾之中不得而出,魂缺了情魄,又是一只负心鬼。” 孟婆长叹一声,随后将手中长长的汤勺交给一边候着的小仙,一手在身前轻轻摆了摆,将那只已经止住了哭声,却依然面色茫然的鬼魂带到了别处。 没了鬼魂的影响,长长的队伍很快恢复了秩序,站在奈何桥上的小仙逐渐忙碌了起来,有条不紊的继续着动作。 谢必安这个时候才从城门上下来,掀开了外面看似破旧不堪的帘子进入了这座小茶肆,对着一边正在沏茶的孟婆打了声招呼。 “帝女婆婆。”谢必安叫了一声,随后端坐在范无救身边。 孟婆眯着眼睛慈祥的笑了笑,笑眯眯的给他们二人都递了一杯茶,“小长安来啦?” 第2章 阴差[捉虫] 坊间对于孟婆的传说有很多,很多的人或神说她自出生起就在人间降下了满天的祥瑞,那是天兆。 还有不少传说,都是人间所拟化出的,可既然有这么一个说法,大概也是有些许猜测露了出去。 有人说孟婆一生吃素、不喜肉食,且一生行善,渡了无数鬼魂,最后功德圆满,才得以飞升。 可只有极少数上了年纪才会知道,孟婆本是食梦而生,经由地府天生天养,因此才有了一个地女的名号。 地又通帝,那时候的地府还是一片荒芜,她是第一位自地府而生的女神,因此,又叫帝女,后世就有不少人尊称她为帝女婆婆,只是时间过去这么多年,现在反而大多数人都叫她孟婆娘娘了。 孟婆朝着谢必安打了个招呼,随后在她温和又慈祥的脸上出现了一抹愁容,“冥君之位空余多日,冥后龙章从来都没有主人,地府眼见就要乱了,却没有一个可以镇压的住暴动的神在。” 范无救成为无常神君的日子并不算久——至少比起孟婆这种自冥界初开时就诞生的古神来说,他甚至没有孟婆上一次亲手缝制那件凤冠时的时间活的久。 就连冥府之外看上去还很是稚嫩,就爬满了冥府城墙的倔强的小草仙都要来的比他岁数要大上一些。 也是因此,他虽然同样的下意识知道了最近的冥府不是很太平,却并不知道究竟是因为什么——这些东西,要追溯起来,恐怕没有几个神会知道。 “天上那位天帝也不过刚刚接了王印,”谢必安的面容隐藏在氤氲的茶雾后面有些看不分明,“巫族避世不出,天边金气虽在,可其中隐约缠绕着黑雾,冥府紫气从来都没有升起过。” “是啊。”孟婆的眼睛依然笑的弯弯的,言语之间却多少都有些沉重,“万年前从冥府出去的那只小凤凰以自身为祭,化身红莲业火才挡住了那无上天三千妖魔第一次突破地底王城,如今彼岸花开遍地,弱水河再一次涨潮——怕是火就要熄灭了。” “从冥府出去的凤凰?”范无救放下茶杯,总算是找到了一个自己知道些的话题,“这事我略有听闻,三途桥边上的喇叭花总爱说这些事情。” 三途河是从地府门边沿着黄泉路一直到奈何桥边唯一没有彼岸花盛开的地方,但是那里却生长着一群很是漂亮可爱的喇叭花,它们平日里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就是在桥上看着一个个魂魄走过,听着他们的生平过往,议论纷纷一阵,再等着下一个有故事的人走过。 也就是因此,在整个冥界,其实很少有它们所不知道的事情——就连天上,在百年一次才会有的冥府花开之日的盛宴之上,那些神仙不能对着别人说的东西,也会顺着风声传到它们的耳朵里面。 范无救看着谢必安笑吟吟的撑着下颚看他,顿时来了精神,下意识的抿了一口茶水,这才清清嗓子道:“并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处,只是偶有一日,巡查的小鬼突然在忘川河上发现了那只浮在水上的凤凰蛋,凤凰蛋停留的地方还有两只已经死去了多日的成年凤凰——只是看上去并不是纯血。” “听说那一天,忘川河中的妖魔鬼魂寂静非常,整个冥府都平静的很,鬼差耐不住凤凰尸体身上的火气,只能将那只凤凰蛋捞上来,交给长安的那一瞬间就破了壳,随后便展翅飞起,翅膀掀起的红莲业火甚至让冥界的至阴之地都显现出了漂亮的火烧云。” 范无救回忆着喇叭花告诉他的那些东西,仿佛是自己说着,就可以透过眼前的谢必安看到当日的盛景。 那一幕他并没有在冥府的藏书阁内翻到——甚至就连那只小凤凰所有的记载,全部都不见了。 谢必安大概也是想到了那时的景象,面上也不由得带上了一丝笑意,“那确实是冥界难得一见的胜景,只是大家却并不是很开心。” 冥府偏阴,大多数生活在冥界之中的神鬼都还是喜阴厌阳的,那么漂亮的景象少有,所有人在喜爱至于却因为那几乎能刺瞎双目的火光足不出户,着实是有些遭罪。 “只是听说自那之后道南天的凤凰王长歌就身着凤凰霓裳亲自下来迎走了那只小凤凰?”范无救对这些事情非常的感兴趣——凡是从前和谢必安有关系,而他又不知道的东西,他是一点都不想放过。 可这件事情不论他怎么调查,都只能从喇叭花口中知道一些只言片语,再详细一些的东西,却是没有了。 “对。”谢必安轻轻的应下了一声,随后声音就渐渐的低下了两个调,“那之后就很少有机会能见到他回冥府了。” 范无救心中顿时一惊,连带看着谢必安的眼神都带了写紧张。 “那只小凤凰也是长安一手带到了大的,”孟婆长长的叹了一声,轻轻摆了摆手,“凤无佛骨与梧桐枝便不能成活,鬼差发现了那只凤凰蛋的第一时间,就去通报了长安。” 范无救嘴角僵硬的扯了一下,下意识的问道:“为何要通报他?” 孟婆一停,眼神看向了谢必安。 谢必安笑了笑,仿佛是没有当作一回事,“阿赦,你莫不是忘记了,我生为佛骨。” 范无救面无表情的瞪视着手中的杯盏,骨节泛白,几乎是一字一句的将话挤出去,“你背后那缺失的一根脊骨,便是为那只凤凰出生时拿出去的。” 他用力咽下后半句,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扯下谢必安的衣裳亲吻他脊背的想法。 “你先不要生气。”谢必安轻声安抚,将已经出现了裂纹的茶杯从范无救手中解救了出来,“他的父母与我……于整个地府都有恩情。他们为了救稚子耗尽了凤元,放弃了涅槃的机会,第一次重燃了即将熄灭的天火,挡住了那三千妖魔。” 范无救双眼通红,唇角紧抿却也无可奈何:他即便是再心疼,再生气也无济于事,那个时候,他甚至都还不存在。 看他渐渐冷静了下来,谢必安这才轻轻松了口气,“那二位都是拥有八根金翎的青鸾,虽然不是纯血,却比纯血还要厉害上很多。他们在临死之前将我唤了过去,求我救那只小凤凰,我不能不答应。” 凤凰一族比起龙族来说骄傲不遑多让,两只八翎的鸾王几乎是哀鸣一样的躺在地上留着血泪,从口中吐出了那仅有的一小截梧桐枝——若非是穷途末路,他们怎么也不会让一个凤凰幼子在鲜少有光的地府出生。 范无救闻言也是沉默,舐犊之情自然让人动容,即便他当时就在谢必安身边,怕是也不会拒绝——那毕竟是一双父母临终之前,宁愿以两命为代价换来的孩子。 “那只凤凰为什么会献祭?”范无救不再多问,转而问了别的。 这件事情知道的人非常之少,可凡是知道的,都必定将这件事埋在了心底,从未和别人说过,“听说那种小凤凰死后并没有能够涅槃,凤王长歌也封闭了道南天凤宫的大门,凤凰一族自那之后一蹶不振,再也没有人踏出过道南天一步。” “他叫溪城。”谢必安轻轻开口,伸手遥遥指向了奈何桥前被重重迷雾挡住看不分明的两界山,“他很喜欢身上能够生长出栖枝梧桐的溪山,在地府的时候,很大一部分的时间都会在溪山的身上玩闹。” “他没有姓氏,久而久之,他就干脆跟了溪山的姓氏,自己取名为城。” “凤凰一族本就子嗣艰难,近些年来,纯血的凤、凰更是在长歌避世之后再没有一只,”孟婆摇了摇头,“几万年前凤族人丁兴旺,凡是生而不成凤形的子嗣都没有进入道南天的资格,若是我没记错……溪城除了刚出生时那一瞬有凤身存在,之后却再也没有出现过吧?” “……对。”谢必安迟疑的应了一声,“溪城身具吞天鲸、隐鼠、九尾天狐以及凤凰四族血统,天地海冥四界之中都能生存,可却也缺一不可……他第二次出现凤凰形态的时候,就是他以自身化身业火,即将陨落的前夕。” 四下里突然一阵沉默,只余下了茶盏相撞时发出的轻微响动,半晌,孟婆双眼依稀是涌上了些许泪光,转眼间便消失不见,只余下一声长叹,“老身仿佛是记得,那孩子来冥府的时候,最是喜欢笑嘻嘻的坐在奈何桥上,和那些踏不上奈何桥的孤魂野鬼说话了。” “凤凰一族一向排外,哪怕溪城身上的血统多么浓郁,在道南天之内,除了凤王长歌之外,都没有谁喜欢他。”谢必安手中的茶有些凉了,拒绝了范无救再给他续杯的动作,站起身松了松筋骨,“我曾经前去道南天看过他,凤凰一族一向高傲,阶级分明,彼此很难有什么说话的机会——阿城从小在冥府长大,无拘无束惯了,在道南天内,他并不开心。” 甚至作为一个众所周知,出生于冥府弱水河之上的凤凰,在道南天内,即便碍于长歌没有人敢说,心中却多少都对于溪城有些不喜。 第3章 阴差 谢必安难免又回想到了那个时候,他站在道南天擦得光亮的甚至是有些刺眼的宫殿之内,看到那个独自站在扶桑神树之下显得形单影只的孩子,“整个凤宫之内,除去那些宫婢,他甚至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后来再发生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一直到他突然告诉我说他看到了自己的死期,天人五衰,再无成活的可能,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他居然就是最后一只凰王,道南天的另一个主人。” 在座几人沉默不语,这件事情孟婆大概是知道的。闻言也只是垂下了头,向后梳起的发髻上一枚朴素的簪子有两撮坠饰滑落,闪现了一丝微亮。 “那之后阿城就跳下了地底封印,跃身而入成了铺天盖地的红莲业火,一下便是万年。”谢必安手中出现了一根柔软的白色长鞭,松松散散的缠在了一边一直沉默坐着,如同空气一般的状元鬼的手腕上,状元鬼随即站起,跟在谢必安身后走着。 谢必安一直走到了门口,才停下脚步回头冲着孟婆一笑,遥遥行了一礼,冲着范无救招招手,范无救立马起身跟了上去。 小茶肆内虚掩着的帘子掀起又放下,遮住了满室温暖的黄色烛光,两人又向前走了几步,这才听到风中像是有隐隐的哭泣声传来,转瞬就又消失,仿佛是被强行压制了下去。 “孟婆娘娘在哭吗?”范无救迟疑的看了看后面,却见孟婆也从那里出来,双手交握于身前,双膝微微弯起,竟然是在冲着这里行礼。 谢必安没有回头,双眼平视前方,声线稳定,“一眼看到了之后就不要再回头了,阿赦。” 范无救听话的回过头专心看着谢必安柔润仿佛是发着微光的侧脸。 两人又走出了一段距离,谢必安站在了桥上之后才再一次回头,眼眶也有些发红,“今日正好是阿城的忌日,婆婆早年养过一个孩子,却没能活下来,早早的入了转轮台……她一度拿阿城当作是自己的亲生孩子一样疼爱的。” 范无救顿时了然,看着谢必安的身影不免有些懊恼。 谢必安其实算起来也算是被孟婆一手带大,溪城对于谢必安或是孟婆而言,都是至亲的。 “我懂得的东西还是太少了。”范无救唇角紧抿,“你们今日所说的东西,十分之中我只知其中一二。” “这些东西不过是一些有了时间的事情而已,迟早都是会知道的。”谢必安回头牵着他的手,安抚一样的轻轻捏了捏,“你已经比很多人都要厉害了。” 范无救没有说话,垂着脑袋跟在谢必安的后面走着,手中百骨哀的光辉渐渐变暗,像极了灰心的主人。 谢必安眼神之中全是笑意,牵着范无救的手让他走到身边,迈步走到了桥上。 桥上忙的脚不沾地的小仙婢抽空规规矩矩的给他施礼,随之又拿着汤勺一个个分发着孟婆汤。 “他虽然是个负心鬼,却浑身缠着情丝,看上去倒也不算是全然狠心。”谢必安将他们带到了转生台旁,一片刻着复杂花纹的空地上面有一轮漩涡一样的镜子,此刻正发着轻暖的光芒。 鬼魂看不清楚脸,生前一切死后消磨,经由判官审判过后才会投胎转世。也是因此,想要看清楚这个人的脸,要么就是有曼珠沙华一样的眼睛,可穿透三界,要么就是带着他们到转轮镜旁。 范无救束手站在转轮镜一边,神色冷漠,“不论再如何,他也都是负了心。” 谢必安不再和他较真,转而摸了摸他的头,随后站在了那个状元鬼身后,道:“你就是再不喜欢负心鬼,可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这人状元紫光周圈都是黑气,可外围却依然有一*德黄圈……却也能够在为官时他确实是一个好官。” 范无救冷哼一声站在了谢必安身边,伸出手拦住了他的肩膀,随后就从镜中看到了状元鬼的脸。 长相并不如何出众,可看上去就会让人觉得很舒适。那大概是读书人特有的感觉,谢必安看着转轮镜旁出现的一卷羊皮手札,取下来之后道:“看样子是有些麻烦……我们还是去人界走一遭吧。” 范无救顿时皱眉,面色不爽的将状元鬼暂时收到了百骨哀中,另一手轻轻一挥,转轮镜顿时停止旋转,旋即从正中出现了一个阴阳两极的图案渐渐向两边打开,留下了一个人进入的道路。 两人手牵手一前一后迈出转轮台,从前做过无数次的事情现在突然有种像是手牵手去游玩的错觉……谢必安兀自好笑,却也没有松开。 人间此时恰逢四月,两人直接进入了状元鬼的意识海之中,看到的也是他所知道的东西。 屋外一片杨柳晴天,两人看得到此刻的状元鬼正在认真的翻阅着诗经,神情严肃,时不时还会背诵上两句诗文便于记忆。 “看来他倒是生于一个富贵人家。”谢必安四处随意走了走,只是碍于他的行动并不敢离开太远。 “殷修,姑苏人氏。”范无救手中的手札有一条缝隙可以打开,能看得到的东西只有那么些,念给谢必安听了之后就又合上收入了袖袋。 就是这时候,突然有一个石子从窗外被投进,在这静谧的室内显得很是明显。 正在读书的殷修马上看向了窗子。 窗子上面糊着的棉纸已经破了一个小洞,他想了一下,大概是觉得是哪家的顽童不想理会,却没想到紧接下来又掉入了一个石子。 殷修这才起身推开了窗户,谢必安随着他看了过去,之间青砖碧瓦的墙上面趴着一个笑嘻嘻的人,头发高高的束起,脖子上面还有一个金锁,年纪十二三上下。 “阿卿。”殷修叫了一声,脸上的喜意溢于言表,连忙放下手中哪怕是起身都还要拿着的书卷推开了大门。 墙上挂着的少年艰难的翻过了身,此刻正挣扎着看着地面不敢往下跳,见到殷修出来的时候眼中还蓄着些泪水。 一看就是娇生惯养出的孩子。 谢必安轻轻一笑,看向了自动在两人面前出现的一行小字:孟卿,姑苏人氏。 这句话出现并没有多么大的用处,谢必安放任字迹渐渐消失,转而跟了上去。 “这个孟卿便是他缺了的那条情魄。”范无救抱着手臂靠在一边的墙上,黑衣顺着风飘动,地面上却没有他们的影子。 没有影子玩的谢必安显得有些无聊,“此时人间应该是大夏王朝……我隐约记得,这时候已经有了男子通婚的条约,这两人来去自由,家中的仆役看到也都是尊敬有加,又能会有什么变故……最后导致生死一方,还丢了自己的情魄?” 这时候殷修已经走到了墙根下,孟卿在墙头踌躇不敢往下跳,“子修哥,还是叫来两个下人接着吧,我、我有点怕。” “无碍。”殷修笑容温煦,说着就张开了双手,长长的袖子在阳光下划起了一个很好看的弧度。 孟卿像是有些失神,旋即反应过来一笑,小脸上全是笑意,“那你接住我啦。” 两个倒在地上的少年相识一笑,谢必安回头看了一眼,说道:“这些该是殷修脑海之中最为明显的一些场景……只是不知道时间有没有差错。” 不少缺了情魄的鬼魂在入了转轮台后,记忆都会发生不同的变化——变化有大有小,大多数都是时间上的紊乱,这就需要当差的鬼仙帮着他们梳理,解开了人世间的纷扰之后,才再根据功德缺损转世投胎。 范无救看着两人进屋笑嘻嘻的闹了一阵子,就有一个身姿轻盈,小碎步走着过来的丫鬟不疾不徐的在门口轻声说道:“少爷,孟公子,夫人传膳。” 里面传来了一声回应,她便退到了一边安静的袖手等着,没一会儿,殷修和孟卿就手牵手从里面走出来了。 丫鬟脸上也是笑意,她身上的衣服和别的丫鬟有些不一样,妆容打扮也更精致一些,大概是有些门脸又比较受宠的陪嫁。 果然,她跟在两人身后打趣的笑了一下,“我的好少爷,只是短短几步的路程,老夫人最是看不得孩子们在她面前这般姿态的,您就忍着些,回屋了再牵手也是不迟的。” 男子的顾及相对是较少,但孟卿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年而已,闻言还是满脸通红,快速的收回了手掌。 殷修将手背在身后,老成老成的干咳一声,率先迈入了正厅。 三个人身影消失在门里,谢必安回过神,看着自己和范无救不知什么时候就牵在了一起的手,正打算说什么,就见范无救一脸无辜又委屈的摇了摇,“在这里谁都看不见咱们。” “……”谢必安沉默了一下,还是道:“从将你带回地府那日起你就爱粘着我,转眼千年你都没有长大一点,这样下去……” “没关系,有你在。”范无救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在谢必安面前永远都像是暖风一样。 谢必安话到嘴边都没能说出口,转眼轻叹一声,笑着跟他一起进了正厅。 第4章 阴差[捉虫] 屋内正座之上坐了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太太,看上去严肃,似乎并不怎么爱笑,就连妆容也都朴素的几近漆黑,发簪更是只有一个简单至极的木钗。 这和身边一身金灿灿,打扮的活像是吉祥物一般的孟卿简直是形成了强烈对比——或者说,整个席上,就只有孟卿打扮的最是富贵。 老太太眼神像是不怎么好,眼睛上面糊了一层厚重的翳障。 一边的丫鬟此刻正伺候着老太太用餐,看着这样的动作,谢必安心里有数:这老人恐怕是后天瞎了眼。 “祖母,今日是阿卿的生辰,孟府送上帖子,邀孩儿前去。”孟卿在那坐立不安,大概也觉得自己有些打扮的太过跳脱。殷修见状也没有耽搁,放下碗筷就将事情说明了。 老太冷哼了一声,嘴唇单薄而抿起,使得唇角有些下垂,唇边涌现了一个极其刻薄的弧线:“孟府既然有拜帖送上,何必要放着大门而不入,做那梁上贼?” 席间所有人的动作不由得就停了一瞬,紧接着左右互相看了看,也没有谁去忤逆了老太太的话,闷下头来继续吃饭。 殷修放下手中碗筷,面上还带着笑意,眼神却淡淡的放在了一边的孟卿身上,“祖母言过,阿卿不过是少年心性贪玩了一些,孙儿看阿卿也吃的差不多了,这就送他回去。” 孟卿手上还举着个鸡腿,看着殷修吃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边吃边走。”殷修笑着在他耳边轻声说话,仗着老太太看不见,眼神扫过席间众人,不由得众人都感到了一阵胆怯。 两人出了饭厅,殷修轻轻摸了摸孟卿的头,也不嫌弃他手上都是油渍,让丫鬟把手帕湿了水之后慢条斯理的给他擦拭。 “子修哥,”孟卿软着声音站在门边,一手举了举胸口的金锁,开心的双眼弯弯,“今日是我的生辰,你一定要来。” 殷修笑着点头,两人出门了之后,虽然孟卿没能吃饱,路上却又买了一堆杂七杂八的吃食,这才心满意足的走入了孟府。 谢必安和范无救在后面慢吞吞的跟着,守门的两个小厮什么都察觉不到,就这么直接穿过了门进去。 “我看孟卿似乎并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孩子……”谢必安皱眉,看着孟府上空一片紫气,孟卿在外的时候身上气息便真的就如同常人,可一进了孟府,紫气像是更加沸腾了一样,又升高了很多。 范无救闻言也是轻轻点头,看着孟卿进了孟府之后直直的朝着一个地方走去,丝毫没有停顿。 两人跟了上去,就见孟卿一下子扑到了在池塘边上正在喂鱼的女子背上,“阿姐!” “阿卿回来啦。”孟卿的姐姐长得很是漂亮,宅子里面并没有多少个小厮,只是在她身边围着两个两个年纪约莫四十左右的女人,还有四个丫鬟。 孟卿喜得眼睛都要看不到了,在看到了孟朝之后先是小心的摸了摸孟朝的额头,见她退了烧才又喜滋滋道:“阿姐,今日是我生辰,阿爹阿娘会回来吗?” 孟朝闻言脸上的笑意稍微收敛了一些,随后她轻轻摸了摸孟卿的头,声音轻柔像是怕孟卿下一秒就会哭出来一样,“阿娘身体不好,经不起颠簸……” 看着孟卿眨眨眼,像是没有笑意,孟朝赶忙朝着后面照顾的丫头挥了挥手,丫鬟会意,立刻小跑开了。 “阿娘和阿爹没能回来,但是却早就将你的礼物准备好了。本来想着今晚再给你,却不想你这孩子这么心急。”孟朝笑眯眯的,随后将孟卿的身子转了一个弯又面向了他来时的方向,“祖父还在房里等你筹备东西,你莫要让他等急了。” 孟卿踮着脚尖巴巴的瞅着丫鬟离开的方向,确认连个影子都看不到了,这才失望的嘟了嘟嘴,“喔。” 一直看着孟卿跑开,孟朝才一下坐倒在了池塘边的木栏上。 后面的丫鬟赶忙上前两步,神色慌乱,双眼通红的,“小姐,夫人和姑爷早就不在了……咱们就算是瞒着,又能瞒多久呢?” 孟朝喘了口气,闻言也是红了眼眶,“我相信父亲,他总有一天要带着娘亲回来的……他让我们等着,那我们就等着便是。” 谢必安和范无救不能离开孟卿这个关键太远,自然是跟着孟卿的脚步一转也过去了,听到这段话的时候他们还没有走远,闻言倒是楞了一下。 谢必安歪了歪脑袋,随后掐了一个手诀,顿时惊讶的神情便浮现在了脸上。 范无救看他不对劲,问了一句:“怎么了?” 两人停在路当中,谢必安皱着眉,双唇紧抿,看着孟卿离去的方向长长叹了口气,一手抵住了双眉中间,显得很是烦恼,“还好走了这么一遭……” “孟家的这两个孩子,怕是和青丘皇族是血脉至亲。”谢必安也想到了一开始就不对劲的地方。 只是一个丢了情魄的负心鬼,绝不可能扰的奈何桥之上一片不得安宁,甚至百骨哀也能感应到。 可若是孟卿与孟朝是青丘皇族天狐一脉……那就又另说了。 “青丘的?”范无救闻言也是楞了一下,随后道:“是白岚女君的遗子?” 谢必安摇了摇头。 青丘子辈有九男一女,所以对唯一的一个女孩儿格外娇宠一些,后来白岚女君嫁给了白澈帝君,夫妻情深,得了一个孩子,却在孩子出生时就被魔族叛乱抢走,至今下落不明。 “白岚女君只有一个孩子,血统强悍,即便是再隐藏都不可能彻底变成一个凡人。”谢必安轻轻指了指孟府上空的紫气,从这里看上去能隐约看出一张狐脸,“这是一个极其强悍的防御阵法,怕是白岚女君九位哥哥之一的手笔。” 范无救闻言仔细想了想,“那九位各司其职,也没有听说谁……” “不,有一个。”谢必安左右看了一下,果然在一棵树下发现了些东西。 树上的血迹已经很不明显了,也就代表着这个阵法着实是已经存在了很久,“青丘第八帝子白占已经很久都没有在青丘出现过了。” “就在前不久,孟婆娘娘还说他曾经去过地府,在转轮镜前很久,走的时候,似乎带走了一个女魂。” 范无救掌心向上立于胸前,手中光芒一闪过后就出现了一本无形书,他又将手像是洒水一样挥出去,两人面前就出现了一个光幕。 生死簿上果然找不到孟卿和孟朝的名字。 生死簿掌人间生死轮回,孟卿和孟朝都不在上面,加上他们刚才发现的那些,已经可以确认他们就是青丘狐了。 谢必安有些头疼,“这位白占仙君平日里就有些吊儿郎当的,孟府上下即便是布了血咒,两只九尾幼君就这么放任在人间,万一……” 说着,他又停了下来,紧接着叹了一口气,“也没有万一了,殷修出现在冥界,身上又背着那么重的怨念,怕是孟卿和孟朝都已经出事了。” 两人对视一眼,范无救面无表情,谢必安无奈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今日是你轮休,下一次我再陪你去逛灯会好不好?” 范无救满脸冰霜的往前走,认真的竖起两根手指头,“这个借口你说了两次,每一次都是下一次。” 谢必安尴尬的摸摸脸。 “乖,只要将这个局破了,我就带你去走一次四谛天。”谢必安眯着眼睛笑,看着范无救果然动摇了的神色又摇了摇两人握着的手。 范无救这才冷哼一声,把脸转到了一边,耳朵根儿都是红色,粗声粗气道:“最后一次,下不为例!” 第5章 阴差 好容易把范无救给哄好,两人也快要走到了地方。 孟卿正和里面的老爷子说着什么,面上虽然也带着笑意,却远远没有在孟朝面前时的放松自在,整个人都比较紧绷着。 两人出现在这里所有人都没有察觉,谢必安坐在一旁的靠椅上面托腮闲闲的看着,没一会儿,就看着孟卿笑着跑出了门。 留在原地的老爷子摇头叹气,回房看了枕下放着的一封信,面上愁容更重。 谢必安跟着老爷子身后走了进去,随后转身看着一同进到里面的范无救道:“放下几只鹰眼吧,把这些个关键人物记好就是。” 孟卿的母亲一定是已经去世了,按理说,以白占的身份想要在生死簿上抹掉一个人的名字根本是轻而易举,为何孟卿的母亲却还是死去,反而要多此一举的再去冥府将死魂带出来? 谢必安一时半会儿弄不清楚这之中的缘由,干脆叹了一声,道:“慢慢找吧,左右也是没什么事情。” 范无救一手成勾状做了一个抓的姿势,随后在孟老爷子眉间就出现了一个像是眼睛一样的图案,而这时候范无救随手虚空点了一下,孟老爷子所看到的就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那封信写的都是什么?”谢必安问了一句,手里出现了个果子,鲜艳欲滴的。 范无救过去扫了一眼,不过是一张很平常的调任书,孟老爷子要去京都做官罢了。 “孟家老爷子要回京都上任,那么必然举家都要前往。”范无救毕竟在人世间经常走动,这些东西比很多人都要懂上许多。 孟家唯一可以当家的女儿女婿已经不在,不可能单独留下两个尚未成年的孩子在这里。 谢必安点头,转身走了出去,看着外面的大好阳光眯着眼睛伸了一个懒腰,随后背着双手在街上闲逛了起来。 “遗憾我们只能看而已……”谢必安看着街上让人眼花缭乱的繁荣景象笑了一下。 “从这里到京都是多久的路程?”谢必安转过头,殷修以状元之身死去,浑身缠绕金光,那是只有救下上万百姓才会有的功德轮。 姑苏这个地方虽然繁荣,地方却不是很大,不过占了水道的便利很是富裕罢了。 “以孟家现在人数计算,即便是马上动迁,也需要三个月的路程。”范无救脚步微扭,挤到了谢必安身边。 谢必安想了一下,旋即道:“这样子太慢了。” ……他等不得这么长的时间了。 他转过头看向范无救,眯着眼睛微微笑了一下,“阿赦,你不是一直都很想尝试与我尝试双.修吗?” 范无救双眼登时瞪大,“双、双修?” “不要乱想。”谢必安失笑,轻轻敲了一下范无救的脑袋,看着他不满的撇嘴还带这些孩子气的样子,心里又软又是酸涩着疼,声音也不由放轻了几分,“你我各自占一方,我贴在孟卿身上,你就在殷修那。” 两人分开来便可以清楚的知道发生的一切,而不用他们四处乱跑了。 “好。”范无救一口答应。 谢必安就在这里看着范无救阔步远走,周遭喧嚣的人群和他一丝关系都没有,心中眼中看到的就只有一身墨黑在人群之中渐渐消失的身影。 一直到范无救的身影再也看不到,谢必安嘴角才扯出了一个算不上笑的弧度,身形一闪就消失在了原地。 晚上的生辰宴很快就到,谢必安透过孟卿的双眼可看到的就是一排热热闹闹的人群,只是孟卿没有等到想要等着的人,一直都有些闷闷不乐的。 由于他年纪还小,身上还穿着生辰时的红衣,脖子上挂着的金项圈衬得他本人更加的稚嫩了。 一直在门口看到了身边跟着两个小厮的殷修的时候,孟卿的眼睛才突的一亮,朝着门口扑了过去。 殷修笑着将孟卿带到一边摸了摸头,酒席已经快要散了,两人正好在院子里面聊天。 一直到月亮初上,孟卿才依依不舍的被殷修赶回了房间,自己则是顺着墙根走到了后门的地方。 后门那里,却站着孟朝。 殷修显然是没想到孟朝会在这个地方等他,此时在想要躲避已经来不及了——更何况孟朝的身边就是两个苦着脸垂着脑袋的小厮。 “孟小姐。”殷修面上带笑上前一步行了一礼。 孟朝屈膝还礼,身上的衣料有些单薄,她大概是在这里已经等了很久,脸色也有些发白,映的她的脸色很是不好。 “殷修。”孟朝此刻脸很白,映衬着她漆黑的眸子更加显得明显,她双眼直直的盯着殷修,随后轻轻开口道:“家弟年幼不知事,今日他便年满十三,还希望以后和殷公子之间的关系可保持正常君子之交。” 殷修抿唇,显然没有想到孟朝会直接开口说这些。 他还想说什么,却又听孟朝道:“孟家只剩下了阿卿这么一个孩子,我已经没有多久,看着他能够成亲已经是大限……” 说话一断,孟朝又深吸了一口气,头垂下露出了后面几乎见骨的脖颈,“若是他和你在一起能够安稳过一生,我倒也祝福。可殷家如何,不必我说,你也应该知道。” 说完,她不再给殷修回答的时间就任由身后的丫鬟几乎抱着慢慢回到了院内。 木门在殷修背后发出沉闷又刺耳的‘吱呀——’声,在这静谧的夜空之中显得很是响亮。 殷修沉默的等着木门很久,一直到身边小厮要开口的时候,他才皱眉转过了头,嘴唇紧抿。 孟朝说得对。 他想要孟卿,就先要为孟卿摆平一切。 范无救那边发生过的事情谢必安自然很快就得知了。 孟朝并没有回去,反而是端了一碗白粥走进了房间。 孟卿看到孟朝来显然是很高兴,当下就放下了手中的东西开开心心的蹦了起来。 孟朝看了一眼,是一个刻在木竹上的印字。是一个卿字。 她垂下眼睛,视线转向了一边的粥汤,道:“我看你今日没有吃什么东西,让厨房做了一碗粥给你喝。” “谢谢阿姐。”孟卿大咧咧的伸手接过,一边喝着粥一边道:“我看今日后院有好些小厮都在忙活收拾东西,是要做什么?” 孟朝没有看他,视线落在了粥碗上面,“有些东西要清理休整一下,这些东西你就不要管了。” 孟卿不疑有他,满满的一碗粥被他吃了个干净。 孟朝这才笑着给他揉了揉肚子,随后牵着他的手站了起来,“你先不要急着睡,刚吃饱去院子里面走动半个时辰。” “阿姐。”孟卿皱眉看着孟朝的脸,也没有拒绝,只是道:“你身子不好,今日才好容易退了烧,我让珍珠陪我去就是了。你快去歇着吧。” “我跟你一起走。”孟朝很坚持,说话间已经将人带出了院子。 外面月光一片清亮,轻轻的小风吹着人凉凉的很是舒服。 谢必安试着透过孟卿的身体感受了一下,凉风习习在身上擦过的感觉的确让人舒服的就想要盖着一张薄被舒舒服服的睡过去。 他面上不由带起了一抹笑,想着此刻范无救大概正面无表情的看着殷修在房间里面习字…… 他正这么想着,就见身边身影一闪,范无救就出现在了他面前,可怜巴巴的通过孟卿的双眼看着自己。 谢必安一阵无力,才刚出来就被范无救给抱了个满怀。 “又是怎么了?” 范无救磨磨唧唧的蹭到谢必安身边,木着一张脸,一手掐了一只多足的蜈蚣,道:“一个人睡觉我害怕。” 谢必安:“……” “说实话。”谢必安哭笑不得的把他手上那只还在不停挣扎的不知是从哪里被范无救捉来的虫子拍掉,随后扯了扯范无救的脸,这才像是第一次感觉到一样:范无救已经高出了他一个头了。 他又这么想到了刚把范无救救回来的时候,范无救一身上下全是伤疤,除了青紫淤痕之外就是冻疮,甚至在他的小腿上面还被削去了一块肉。 那个时候的范无救除了自己谁都不让碰,晚上睡觉的时候就一定要躲在自己寝殿,即便是不上床也要一个人缩在床脚,就那么眼巴巴的看着。 ……简直是拿他毫无办法。 谢必安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失笑看着范无救,“都分开住了这么久了,你怎么还是要哄着才能睡着?” 范无救唇边出现了一抹得逞的笑,一边又强制的压了下去,完全无视了一边看不到他们的几个凡人。 就是这个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了‘扑通’一声,谢必安转过头,就见孟卿已经双眼禁闭,脸色红润的倒在了孟朝怀中。 那碗粥……谢必安一愣,回想起今天白天就开始收拾东西的孟府家丁,神色之中不掩诧异,“孟家老先生刚收到调任的书信,明日就要离开了吗?” 到底是什么事情要这么紧急? 范无救扯了一下嘴角,面无表情的看着孟朝同样看上去有些木然的脸,最后一阵气闷,手指做了一个抓的动作,无力的看着谢必安又跟着几人回了孟卿房间。 第6章 阳错[bug] 屋内的几个小丫鬟合力把昏睡后格外重的孟卿扶到了床上,随后看着孟朝躬身退了出去,站在门边的两侧。 屋内就只剩下了一个贴身的老妇人和孟朝两人。 忽明忽暗的烛光下显得孟朝的神色很是晦暗不明,身边的嬷嬷脚步动了一下,又缩了回去。 “小姐,真要这么着急吗?” 孟朝的手轻轻扶了扶孟卿散落在脸上的发丝,睡梦之中的孟卿浑然不知,唇边甚至还带着一抹笑意。 “不能让他知道……祖父进京无非就是为了首辅一脉人党,当今皇上昏聩,首辅御下放肆,几次欺君犯上却无人敢说,眼见皇上要不行了,哪怕是为了天下百姓,阿卿就不能和殷家再有什么关系。” 嬷嬷嘴唇动了两下,到底是没能说出来什么,暗叹一声又隐到了阴影之中。 谢必安和范无救一直在一边看着,这时候才突然想到,“现下是夏朝,皇帝昏庸无能,朝中奸臣当道,新任状元殷修辅佐新君登位,平了建安水患……” 这么一个为国为民的状元,又怎么会是负心鬼? 谢必安不由得看向孟卿此刻睡容恬淡的脸,分明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李嬷嬷,”孟朝又看了一会儿孟卿,随后将手腕上的一个白色玉镯去了下来,交给了她,“这是父亲走前留下的,进京之后,祖父就会安排阿卿出京,你带着他,不准他再进京一步。” 孟朝又看了一眼孟卿,说道:“这个镯子你磨成粉后掺在水里给他喝下去,他就能醒了。” “小姐!”李嬷嬷顿时大惊,慌忙跪在了地上,脸上尽是慌乱,“此去前程不明,可老爷并不一定就会有事啊!小姐,少爷还小,老婆子只识得几个大字……” “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孟朝脸上的泪水止不住,“我身子本就不好,祖父能应我一起前往京城已经是开恩……孟家不能没有阿卿了。” 之后就是两个妇人家抱头痛哭,谢必安垂眼,带着范无救一起出了门。 “现在朝中首辅是展智远,为官三十七年,现今五十七岁,已经算的上是平步青云。可人一老,地位到了那种程度,免不得就对帝位有了歹念。”谢必安对于人间的事情一清二楚,听了那么一席话很容易就想了通透,“殷家是展家的人,恐怕是正好和孟家站了对立面。若是我没猜错,这天下怕也是要乱了。” “地府鬼魂并没有暴动。”范无救按了按谢必安紧皱的眉,“奈何桥上亡魂很少,这一场战役该是兵不血刃,新任人皇名为龙照,按照紫微星君排写,应当是一代明君。” 那碗药里面有什么两人并不知道,只是孟卿第二天也都没有醒。 孟府的动静很大,可殷修却没有出来一次,谢必安看着连夜收拾,只剩下了一点东西的孟府的马车摸了摸鼻子,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阿赦……”谢必安迟疑了一下。 范无救冷着脸,侧过身用余光看谢必安有些不安的面容,轻飘飘的哼了一声,“你去就是了。” 谢必安抿唇一笑,“若是得了空闲,我便来这里看你。” 转轮台的幻境池进入后,两地传音实在是很麻烦,来回起来和人间速度差不了多远。 他自己如今已经是强弩之末,用不得缩地成寸了。 “你最近身体不好,我来看你。”范无救丢下了一句话,生怕自己反悔一样马上就离开了谢必安身边。 谢必安眉眼弯弯,站在原地又是等到范无救看不见身影,转身才跟上了车队。 * 就和那一晚夜设想中的一模一样,京都甚至已经准备好了一套宅子,孟朝到了京城之后脸色就差的不能再差,谢必安站在她的对面,甚至都能感受到青白的死气。 这孩子怕是已经开了记忆,凡人的身体已经要承受不住来自于九尾天狐一族强大的魂魄了。 孟老爷子期间只来过一次,和孟朝商谈了关于孟卿安置的事情就又匆匆忙忙的走了。 他们两人不能见面,倒是可以透过水镜联系。 第一次看到范无救的脸出现在面前的时候,谢必安还真的就楞了一下,随后才想起来,那件水镜就是自己在范无救百年时送给他的生辰礼物。 范无救收到礼物显然有些开心,虽然并不明显,可他弯起的双眼和时不时上翘的嘴角已经说明了一切。 那个时候,他拿着刚到手的水镜就在冥宫四处的回廊上面走动,走到一个角落的位置就要用一用,看看自己在做什么。 谢必安勾唇一笑,想着那时候范无救的样子实在是可爱得紧。 “长安,孟家走的那几日殷修被关在了屋子里面,外面有四个小厮守着,就连丫鬟都是老太太身边的人。”范无救很快就将这件事情告诉了谢必安,随后说道:“前几天殷家就有些不太平。老太太前些日子昏过去到现在都没有醒过来,大夫说怕是活不久了。” 谢必安了然点头,透过镜面也看到了飘绕在殷家上下弄弄的死气和怨气。 “殷修现在有了孟家的消息了吗?”谢必安回头看了一眼。从姑苏到京都已经过去了五月有余,可孟卿依然如同那晚一样,睡容安详,不吃不喝,连出恭也没有。 “他知道了。”范无救面无表情,一手在镜面前虚晃了一下,一张被他刻录下来的纸张就映入了谢必安眼前。 谢必安双眼顿时瞪大,道:“这怎么可能?” 上面清清楚楚的是孟卿的字迹,写明了自己已经被定下了亲事,算算时间,正好是再过一月就完婚。 “信是什么时候送过去的?” “孟家进京第二日一早。”范无救道:“送信的是孟朝身边的丫鬟,回去之后就死了。” “……”谢必安一下沉默了。 “孟朝已经知道自己不是凡人,断然不会再平白沾染血愁,送信的是她的贴身丫鬟……”谢必安抿唇,忽然道:“下手的怕是孟家老爷子。” 范无救不再谈论那个已经死去的丫鬟,转而道:“殷修得了信之后一语不发,将自己关在书房里面哪也没有去……我看他倒不像是个平凡人。” 谢必安闻言笑了一下,又和范无救说了两句话才关掉了镜像。可即便是如此,他也倒退了两步,虚虚扶住了一边的座椅,无力的坐倒了。 * 这种表面无波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在孟朝一早领着身上背着包袱的李嬷嬷进门的那一刻,谢必安就知道,时间要到了。 孟朝被几个小厮轻手轻脚的送上马车,李嬷嬷和孟朝又哭了一会儿,也擦干了眼泪进了车厢,抱着包袱看着后面,一直到再也看不到孟朝的身影,这才从包袱里面拿出了一小包药倒入了一个水囊里面晃了晃。 谢必安一路跟着,看着李嬷嬷说受不得颠簸想要歇一会儿,随后就拿了水递给他。 小厮喝完水之后倒在路边,被李嬷嬷安置了之后就驾着马车一路向西,再也没有回过头。 与此同时,身边的镜像也突然出现。 那边范无救淡然的脸出现,谢必安透过缝隙看了一眼,满眼的素白。 “殷老夫人去世了?”谢必安第一反应就是这个,却没想到范无救否认了。 “只是一个人,我就不用联系你了。”范无救的声音冷冷的传了过来,自己离开镜面前,将目标放在了外面。 除了墙上挂着还未拆卸下的素净的白帆……就是满地的鲜血。 谢必安顿时脸色一变。 就在这个时候,范无救才又将镜面转向了自己,道:“殷家一夕之间被灭族,阖家上下除了殷修之外,再也没有别的活口了。” “来的人身上,带着禁卫军独有的章纹。”范无救左右看了看,从一个地方找出了一个破布条儿,上面隐隐约约还能看到一个‘卫’字。 现在的禁卫军是孟家管辖……谢必安一愣,随后道:“这个破绽这么明显,殷修怎么会信?” “谁都不会信。”范无救皱眉,“可领头的人,长了一张和孟卿一样的脸。” 谢必安顿时楞了一下。 “怎么会这样?”谢必安想了一下,道:“我记得人间也有很多奇人异仕,会是易容术吗?” 范无救点头,随后道:“领头的人脸上有一层膜,看着样子像是羊膜,手段确实是很高明。” 他停顿了一下,又接着道:“殷修往来书信之中不乏有高官,殷家早就已经不太平了。他大概是觉得以一己之力能够护住孟卿,却没想到朝中莫测,他太大意了。” 谢必安闻言也是很头疼,“现在殷修在哪里?” “……被殷家旁支的人带走了,现在应该正在赶往京城。”范无救摸了摸下巴,随后驾云飞了起来,谢必安看着他身后飞速消失的景象道:“展家怕是要倒台了吧?” 范无救点了点头,“近些年因为殷家不作为,展家已经很不满了。这次禁卫军出动展家知道,却一点风声都没有透露,一是想要弃掉殷家,二则是要用殷家换一步棋。” 谢必安闻言顿时吃了一惊,皱眉思索了一下,沉吟道:“朝中的局势已经很明朗了,再过不久就是科举,殷修既然是状元,想必皇帝也要换人了。” 随后他将视线转到了房中的孟朝身上。 第7章 阳错 孟朝身上穿的和往日的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更加鲜艳了一些,随后,她坐在了梳妆镜前打开了妆盒开始上妆。 她没有想要见的人,更不会在家的时候就盛装。 谢必安看着她的动作,一下子沉默了下来。 “殷家是多久之前出的事?”谢必安转头问道。 “只有五日。”范无救将镜面转到了下面在马背上面一脸冰冷的殷修身上,“五天的时间,他们已经跑死了三匹马,再有两天就可以抵达京都了。” 谢必安长叹了一声,转头看着孟朝从一边的抽屉里面按下了一个暗格,随后拿出了一个白瓷一样的瓶子,在手心中倒出了一颗药。 “我先前还不明白,孟朝到底给孟卿吃了什么,孟卿昏睡这么久都安然无恙。”谢必安用手盖在了眼前,随后又放开,那边的孟朝已经咽下了药物,面上带着笑意躺在了床上。 ……居然是一步死棋。 谢必安喟叹一声,沉默的走到了床边。 “她刚才吩咐了一个影卫快马加鞭送出了一封信,”谢必安最后看了一眼那边明显已经没有了呼吸的孟朝,转身出了房门,“那封信上应该就宣告了她的死讯……和发生的这一切。” 旋即,谢必安声音戛然而止,镜像被他切断,在他面前所呈现的,是已经空无一的院子。 孟家的下人已经尽数被遣散,没有人倒也是可以理解。 谢必安围绕着院子转了两圈,果然是一个人都没有,就在这个时候,从正厅传来了一声轻微的撞击声。 他马上赶了过去——房梁之上悬吊着一根白色的长绫,而长绫之间,是已经病弱卧床许久,经过赶路又疲惫不堪,已然快要大限的孟家老太太。 吊死的人通常死相会很可怖,然而孟老太太大概在上去之前就已经断了气,拖着已经没有了生命气息的身体又站在了凳子上面。 谢必安长叹一声,单手在空中虚虚点了几下。 无苟生,宁妄死。 范无救到的时候,朝廷已经派了人在孟家上下贴了封条。 这里早就已经空无一人,官兵只是各自搜寻了不少的金银器皿饱了私囊,就很快的休整离去了。 “殷修现在在哪?”两人商量了一下,打算先去看一下殷修的位置,之后谢必安再去找孟卿。 范无救牵着谢必安的手招来了一朵云,“在李家一处宅子里面。” 现下展家当道,有了谋逆造反的心思,与之相悖的,就是世代忠心的李家。 现在李家当家是三朝元老,年岁已经很高了,可念及年幼的皇帝每日硬是早起半个时辰去上朝,后来皇帝恩许可坐轿直到殿前,算是法外开恩。 殷家和展家的关系已经濒临崩坏,展智远野心昭昭,已经不用掩盖,可殷家世代功勋,自然和展家已经不能再同路。 殷修正在院子里面一棵桃花树下站着,花瓣已经落了他满肩,他却一动不动,显然是已经站了很久。 范无救在这里看着,突然说道:“李家阁老似乎有意将重孙女许配给殷修,殷修也并没有不愿的意思。” 谢必安一愣,心里明白这也是另一种手段,随后摇头叹道,“你就在这里看着他吧,我们了解了前后事才能让殷修重入轮回。” “好。”范无救点头答应,反手握住谢必安的手腕将他拉入怀中用力的抱了一下。 * 孟卿那边在谢必安过去的时候还没有醒。 他们此刻正独居在一处仙林里面,四处都有仙障,谢必安看着便紧皱了眉头。 这里大概是哪一位避世的散仙布下的结界,唯有按照特定的路走才能以凡人之躯进到这里,可除了这个,也还需要一个入内的凭证。 应该就是孟朝临走前取下交给李嬷嬷的手镯了。 里面正燃着袅袅的炊烟,谢必安看着孟卿依然熟睡的侧脸,坐在床头上干脆也小睡了一会儿。 就这么过了几天,李嬷嬷又按照之前几天的一样,在一个地方反复查看,终于找到了一只腿上系着一卷书信的鸽子。 李嬷嬷并不认字,这封信显然不是给她看的。 她面上也说不上是喜还是哀,在衣服上擦了擦手,随后进到了屋内,从衣襟处掏出了一直贴身保管的镯子,就在一边磨成了粉,兑了水之后给孟卿喂了下去。 孟卿只是沾了一点水就睁开了眼睛,带着长时间昏睡过后的迷茫。 看到完全不认识的景象的时候他显然是楞了一下,旋即看到了身边的李嬷嬷,道:“嬷嬷……?阿姐呢?这是哪?” 李嬷嬷眼眶顿时有些红了,她双手颤抖着拿出了那张已经被她捏的一个边角皱起来的信纸,“少爷,这是小姐……交给你的。” 孟卿一愣,呆呆的接过那张纸迅速的看了起来,脸色越来越苍白。 谢必安凑过去看了一眼,信纸上面写的清清白白,从孟家离开姑苏到现在的事情一分一毫都没有落下——包括孟朝预料之中的孟家除了他之外,再也没有一个人活着。 孟卿鼻翼翁动两下,只觉得眼前发黑,双手双脚都在不停的颤抖着,“阿姐……祖父和祖母全都死了……?” “少爷——!”李嬷嬷哭号一声软倒在地上,声音嘶哑。 孟卿眨眨眼睛,这才发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是满面的泪水。 他面色苍白的扶着床柱站了起来,身子摇摇晃晃,谢必安往旁边侧了一下身体,孟卿就已经摔倒了。 孟卿的身体透过谢必安的双手直直的摔在地上,眼角还有尚未凝结成滴的泪水,就又被一边哭着的李嬷嬷抱在了怀里。 算起来,他也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 谢必安摇摇头。 * 孟卿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也只过了两天,闻到了饭香之后捧着米饭足足吃了两大碗,期间看着碗筷又流下了眼泪,擦干之后又继续流,混着泪水吃完了不知味的米饭。 “嬷嬷,阿姐说,醒来之后就一直在这里等着机缘……”孟卿神色茫然,看着李嬷嬷花白的头发,又一次热了眼眶,“阿姐让我等的是什么呢……” 李嬷嬷不过是一个后院妇人,当初能带着孟卿从京都一路向西走到这里已经是很厉害的举动,闻言却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孟卿也只是说一说,说完之后就又闲了下来,垂着眼揪了一片树叶。 这里孟卿每日除了书斋里面的书就再也没有什么事情做,那边的殷修却每日悬梁苦读,终于成功进入了殿试。 十六岁的状元并不难得,可难得是殷修此人乡试、会试都是第一,殿试更是被皇上钦点状元,直接被李阁老收入门下。 之后短短两年之间,先是黄河虎口平定水患,后是连着李阁老一脉铲除了朝中奸臣逆党一干人,紧接着,皇帝驾崩,新帝上位。 这些事情谢必安是早就知道的,而这位名满天下的状元却在回朝当日不慎瞎了双眼,随后请求辞官,回归姑苏。 李阁老心系爱徒,将早已定下了婚事的李家小姐依然许配给了他,并且配上百担嫁妆亲自送他出了京城。 * 孟卿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很久以后了。 他在那个地方等了两年都没有等到阿姐说的机缘,李嬷嬷最终受不住山里清苦,一场风寒就要了她的命,临死之际,只想要魂归故里,能安葬在姑苏。 孟卿无法拒绝从小将阿姐和自己养到大的乳母嬷嬷,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就捧着李嬷嬷的骨灰离开了那个地方。 谢必安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山间小屋还在,刚烧过饭的屋内还有尚未扑灭的余烟,屋内的小方桌上面是孟卿临走前压在茶杯下面的一封书信。 孟卿一直出去之后才发现,那座山其实距离姑苏只有很短的距离,他运气很好的在山脚下就碰到了一辆牛车,掏了两个铜板之后就喜滋滋的跳了上去。 “后生仔这是要去姑苏寻亲?怎么走的这条道道上啦,这里很多的野兽的。”赶车的是一个脸上有着大胡子的汉子,夏日里坦露着胸口,还有阵阵的汗味。 孟卿腼腆笑了一下,两年的时间里面他愈发的沉默了下来,闻言也只是道:“去城里找个亲戚而已……” “喔。”大汉不再说话,一路沉默着到了城门口,孟卿下了车,茫然看着并没有多大变化的城门。 两年的时间里面足够发生很多事情,范无救出现在谢必安身边的时候,谢必安还在左右观察着鹰眼,一下不察被他吓了一跳。 范无救面上有一个得逞的笑意,他站在谢必安身边,“长安,殷修死期只剩下了两月,我们马上就可以从这里出去了。” 因为孟卿和孟朝的身份,谢必安和范无救商量了一下,从开头到最后只省去了一部分并不重要的记忆,即便是这样,时间也过去了很久。 转轮镜不比别的,但是本人却依然会感到时间,这种活计一向是最累人的。 饶是谢必安听到了,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笑了笑道:“好。” 第8章 阳错 “殷修魂书上并没有说他有娶亲,怎么会有一个李阁老的重孙女嫁给他?”谢必安疑惑的看了看生死簿。 范无救拉着他下去,“他并没有娶亲,李家世代忠良,却只是针对皇家,殷家从前一直效忠展智远,现在展智远倒了台,李家不可能会放任知道这么多的殷修。” “李阁老有个重孙女倒是真的,可那女儿天生痴傻,今年也不过六岁。被当作弃子丢给了殷修,并且在定亲时下了毒。殷修捡了一条命,却也瞎了双眼,后来就安排好了后事,干脆问皇帝要了手谕辞官回乡。”范无救三言两语将事情交代了清楚,随后在面前化了一个镜面,里面出现的正是闭着眼睛躺在树下的殷修。 他身边还有一个女童,咿咿呀呀的字不成句,颤颤巍巍的迈着步子,偌大的一个院子里面居然没有一个仆人。 “李家的人将东西放在了这里之后就全数撤走了。”范无救解释道。 只将一个不能远行的瞎子和傻子独自放任在姑苏城内,李家虽然没有下杀手,可却也实在是不算仁慈。 “只是不知道以后又会怎么样。”谢必安遗憾摇头,转身又回到了孟卿身边。 这几日殷修成亲的消息还没有散去,街头小巷还在穿着些闲言碎语,孟卿到了姑苏城内不会听不到。 两人到客栈的时候,孟卿正坐在一个小角落里面吃着茶。 桌上只有一叠送的小食,孟卿静静的喝着茶水,注意力却全都在身边人交谈的内容上面。 谢必安和范无救找了一个比较少人去的位置坐下,看着那边的孟卿道:“殷修之后要做什么?” 范无救撑着下巴盯着谢必安的脸看,却在谢必安转过头来的时候又扭到一边,“殷家怎么说也都是传承了百年之久的世家,李阁老虽然地位高,可根基比起殷家还是要差上一些。殷修双眼确实是瞎了,但是李家能放着殷修这么一个心腹大患独自回到姑苏,想必是和殷家达成了条件。” 那边闲谈告一段落,孟卿茫然的将已经空了的杯子继续往嘴里倒水,发现没有了一滴水之后,才踉跄的站起来,面无表情的上了楼。 谢必安背着手跟了上去,孟卿就坐在床上,一直从天亮坐到了天黑。 孟卿来的时候身上只有一些李嬷嬷从孟朝那里得来的银子,安葬了她之后又给孟家上下建了衣冠冢和牌位,现在已经所剩无几了。 一直到晚间,孟卿才揉了揉眼睛从床上站起来,一天没有吃喝他的脚步显得有些无力。 楼下又是一个饭点,孟卿左右看了看,还是找了一个人少的地方点了几个小菜。 “哎,我听说殷家在衙门贴了榜,求名医医治眼睛呢。”一个头上绑着汗巾的大汉灌了一口茶,手腕随意的抹了一把嘴,唏嘘道:“白花花的十万两银子!这殷家前几年说是破落了,可当家的那个公子哥着实是厉害啊……” 闻言四方桌上的人都聚集了过去,想着这大概是一个知道内情的人。 大汉‘嘿嘿’笑了两声,“我有个妹子在京城给人家做丫鬟,我可听说了,殷家的殷修娶的那个媳妇儿可是个痴儿!” “瞎子配傻子,这不挺般配吗!”有人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孟卿抬头看了一眼,又无奈的低下了头。 殷修变成了瞎子……孟卿双手摩挲着手中的碗壁,咬着下唇,心里生出了一个主意。 第二日一早,他就收拾好了自己前去敲开了殷家的大门。 殷家的丫鬟仆人已经换了一批,此刻的都是生面孔,看着孟卿穿着富贵,又生的好看,也就恭敬地多问了一句,“公子可是有事?” 孟卿咬咬唇,视线往里面扫了扫,一股说不出来的热流涌上了眼眶,又被他强压了下去,“我、我是个大夫。” 说着,他把手里面揭下来的榜文向前一递,丫鬟惊讶的接过看了一眼,随后就躬身带着孟卿走了进去。 “敢问先生名号?又是师从何处?”丫鬟带着孟卿的路上问了一句,孟卿愣了一下,看着一边栽种着的白色玉兰,思绪间就道:“……白卿。” 两人又路过了一片莲花池,丫鬟就慢下了步子,恭谨的上前敲了敲门,“公子,新来的大夫到了。” 里面传来了一个微微有些喑哑的声音,孟卿一愣,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喉咙。 丫鬟已经推开了门,孟卿慌忙跟上,就见一个身穿着青色外袍的人正闭着眼躺在软椅上,手中还撑着一根长长的竹竿,竹竿另一头吊着一根长线,垂在了无波的湖面之上。 那是殷修…… 孟卿喉咙哽咽两下,深吸了一口气,步子才刚动了两下,就见在殷修身边还有一个酣睡着的六岁孩童。 那是个女娃娃,长相可爱,粉雕玉琢的,这时候正是炎夏,小娃娃睡的脸蛋上红扑扑的。 孟卿一愣,随后就想起来,这孩子应该就是李阁老的重孙女……可看着这孩子的样子,也不像是痴儿啊。 像是听到了身边的脚步声,殷修侧了侧头,面上还有一丝笑意,唇角微弯,像是心情不错。 孟卿看的出了神,被身边的丫鬟提醒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慌手慌脚的开口,“在下……白、白卿。” 殷修笑了一下,道:“先生今日初登门,就先下去歇息几天。左右这事也急不得。” 孟卿愣愣点头,一步三回头的跟着丫鬟出去。 迈出门口的时候,他看着殷修又重新将脸移到了水面之上,就像是能够看到东西一样,神情专注。 他抿抿唇,进到了厢房里面。丫鬟走前告诉他殷府之内除了祠堂和主厅之外他可以随意走动,和一些要知道的规矩。 “孟卿会医术?”范无救靠近看了看,随后挑眉道:“狐魂都出来了。” 谢必安道:“白占神君走前曾给孟朝留下过养身的法子,孟朝开智的早,孟卿却到现在都什么都不知道。白占神君的方子有些疏漏,可功效却还是有的。” “孟朝身体不好,家里请了不少大夫,还有朝中退下来的御医,孟卿每日也会跟着学一些。虽然治不好殷修的眼睛,却也可以让他好受很多。” 这边的孟卿左右看了看房中的摆设,随后就靠着窗口看着院子之中的玉兰花出了神。 他的行李很简单,那些治病的器具都留在了山中的小木屋内并没有带过来,此刻他身上除了一身换洗的衣物之外也就是些碎银子了。 当真是两袖清风。 “孟家和殷家因为政事落得如此下场,孟卿什么都不知道,殷修知道的也只有一半一半……以后会如何,还真是猜不准。”谢必安摇头叹息,耳边突然听到了女童嬉笑的声音,朝着门外看了过去。 身穿着粉嫩衣裳的小孩子手中拿了一根糖葫芦嘻嘻笑着跑跑蹦蹦的,身后的丫鬟苦着脸在她身边追,却又不敢用力,根本抵不过女童用尽力气挣扎的动作。 “咦……”女童看到了这里有一间没有关住的门,舔了舔手中的糖葫芦,抬脚迈入了高高的门槛,伸出脑袋左右看了看。 孟卿眨眨眼,自然也看到了她。 “你是谁呀。”女童也不怕生,声音清脆的说道。 “我叫白卿,是一个大夫。”孟卿笑了笑,双眼弯成了一个月牙,脸颊边上也有两个酒窝浮现,“那你叫什么呀。” “我叫李婉儿,是殷哥哥的义妹。”李婉儿歪着脑袋,随后张开双臂往前扑了一下,笑嘻嘻的把头埋在了孟卿怀里,道:“你身上好香呀,你长的好看,我跟哥哥说把你带到我那去,以后就陪着我玩好不好?” 孟卿哭笑不得,心中也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别的什么,只是突然间没那么低沉。 这时候丫鬟也终于捡起了李婉儿丢到了一边的玩物,提着裙子跑了过来,“白先生。” 孟卿站起身,小指被李婉儿嫩嫩的手牵着不松开,“劳烦这位姐姐将李小姐送回去了。” 丫鬟顿时松了口气,上前两步将李婉儿抱了起来,憋着气道:“奴婢出来前听绿吴姐姐说公子请先生去大堂一叙,若先生不麻烦,还请带上东西。” “好。”孟卿笑着点头,看着丫鬟抱着李婉儿出门。 到了门边的时候,李婉儿拍了拍丫鬟的肩膀让她把自己放下,随后任由丫鬟牵着手,转头笑盈盈的道:“白大哥,我在哥哥那里等你呀,我请你吃糖!” 说完,李婉儿就蹦蹦跳跳的让丫鬟带着走出了这边的院子。 “九尾天狐的一族果然厉害……”谢必安感叹一声,随后嘀咕道:“就是我在这看着,也都觉得舒服。” “这是九尾的天赋?”范无救疑惑道,随后看着孟卿,“我只觉得在孟卿身边比较能平心静气而已。” 谢必安笑着敲了敲他的脑袋,“这已经很了不起了。孟卿还只是一只没有开灵智的幼狐,现在也都是人身。可你却依然是地府的无常神君,他只是这样都能够影响到你,已经是很厉害了。” 范无救闻言也是赞同,“我先前听说白占神君毫无长处,在青丘之内却是出了名的好人缘,现在想来,倒是因为九尾的天赋了。” “……也不全是因为这个。”谢必安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笑了一下,“白占神君自由他的长处。” 第9章 阳错 孟卿到前厅的时候,李婉儿正坐在一边的小凳子上面苦着脸吃着碗里的萝卜,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有谁逼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事。 在看到孟卿的时候,李婉儿明显眼睛亮了一下,随后欢呼一声,还没有等她蹦下来,一边闭目养神的殷修就用手中的竹棍敲了敲桌子。 李婉儿嘴巴委屈的嘟起,哼哼嗤嗤的又坐回了原位。 “……公子。”孟卿迟疑了两下,站在门边说了一声。 殷修侧了侧头,冲着他说话的方向看了一眼,目光没有落点,一手指了指身边的座位,道:“白先生请坐吧。” 孟卿连忙走了过去,手中的箱子被一边的婢女抱着放到了一边,此刻桌上有不少的饭菜,还没有吃饭的孟卿闻着饭香气息顿时有些饿了。 “先生先用饭吧。”殷修的声音温和,一手虚虚抬起指向饭桌。 孟卿没有推辞,正拿起碗筷的时候,那边的李婉儿偷偷摸摸的从自己的荷包里面拿出来了两颗糖,随后笑嘻嘻的举高递给孟卿,道:“白大哥,婉儿请你吃糖呀。” “阿丑。”殷修的木棍精准的敲在李婉儿的手背上,倒也是没有用多大的力气,只是李婉儿还是撇了撇嘴,将手收回,“不给就不给。” “先生勿怪,阿丑任性惯了。” 孟卿茫然看了一眼眼神乱飘根本就不往他这里看的李婉儿顿时楞了一下。 那颗糖…… 隐在一边的谢必安兀自好笑,“这小姑娘倒是活泼的紧,那颗糖里可是放了不少的泻药。” 范无救斜眼抽了李婉儿一下,“所以她叫阿丑。” 谢必安笑出了声音,摆了摆手,“寻常人家大有夫妻觉得贱命好养活,女儿不少叫小花小草的,男孩儿也有吉祥、阿宝一类的词。” “当年把你捡回来的时候……”谢必安瞅了一眼范无救一身漆黑的装扮,一手掩住唇角,状似转头看孟卿,实则是笑了一下,“我还想叫你小黑,最后倒是被帝女婆婆给阻止了。” ……小黑? 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审美有问题的范无救闻言不由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象征着执法者的黑衣,想了一会儿,决定等他回去之后就换一身颜色的衣裳。 殷修将竹棍放在一边,双手交握于小腹前,淡淡的笑了一下,“阿丑,给先生赔不是。” “婉儿错了。”李婉儿忿忿不平的往嘴里塞了一块萝卜,嘎吱嘎吱的咬的很是清脆。 一顿饭吃的孟卿糊里糊涂的,吃完之后李婉儿就被带了下去,临走之前还依依不舍的回头看了好几眼。 孟卿回头看过去的时候,李婉儿正挣脱了婢女的手快速的跑了过来,眨巴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孟卿,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随后扯了扯孟卿的衣摆,道:“先生,你真的能治好哥哥吗?” 孟卿一愣,看着李婉儿眼神之中闪烁着的渴望和谨慎,心里一软道:“我定会尽力而为,你不要担心。” 李婉儿抿抿唇,示意孟卿蹲下去,之后才一下抱住孟卿的脖子,嘟着嘴巴亲了他一下,道:“你要是真的能治好哥哥,我以后就不会再欺负你了。” 童言稚语脱口而出让一屋子的人都笑了出来,孟卿笑起来的唇边的酒窝浮现,他伸手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道:“好。” 李婉儿这才呲牙一笑,快步的跑回了婢女身边,让她牵着自己回去。 内室的殷修正穿着一件薄薄的里衣躺在床上,手里拿了一个木块正在雕琢着什么,一手时不时的摸索两下,像是下不准位置。 孟卿鼻子一酸,上前两步将手中的东西放在桌上,想了想,最后还是选择了丫鬟给他备下的器具。 殷修仰躺在那里让孟卿给他施针,室内一片静谧,丫鬟躬身站在一边伺候,只留下了窗外一阵阵的蝉鸣虫语。 “先生身上可是有用香粉?”殷修突然开口问了一句,声音有些慵懒,孟卿听的一愣,迟疑了一下,抬起袖子闻了闻道:“未曾用过……” 他知道有不少大夫在出诊前会根据所诊治的病患的病情在身上用上一些可提神的香料,但孟卿从来都没有用过。 一是万物相生相克,哪怕是路边再不起眼的一棵野草,搭配上不同的东西就可能成为致命的□□,二则是他也着实是不喜欢那些香料,先不提价格,大多的香料研磨费力,也实在是没有那个时间磨制。 殷修想想也就不再多说,将头枕在孟卿的腿上笑了一下,“大概是医者慈心,在先生身边,仿佛是真的就平静下来了一样。” 孟卿闻言一愣,手中的动作停了一瞬又继续了起来,道:“家父临走前曾留下了一副养身的方子,大概是练习的时间久了……公子若是觉得好,不妨可以试一试。” 殷修颔首,动作幅度很小。孟卿松了一口气,落下了最后一针。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孟卿每天都会给殷修施针布药,只是殷修的眼睛却一直都不见大好,一直到练了孟卿给他的那个方子之后才算是有了些成效。 窗外已经一片萧索,树上的绿叶已经尽数泛了黄,风一吹就扑簌簌的往下掉。 玉兰花早已经败落了,换上了秋季盛开的正好的菊花,颜色大多不相同,一眼看去倒也好看。 这天下午孟卿坐在屋内正在想着他先前所背下的方子,之后一张张的默写在纸上,写了将近十张之后,他才揉了揉额头,将东西整理好放在了一边。 时间过去了这么久,一开始得知孟家只剩下自己时的那份惶恐无助已经像是和他再也没有了关系,现在再想想,心里虽然依旧会有些闷闷的疼痛,却没有了一开始那么刻骨铭心的感受了。 孟卿揉了揉鼻子,抬头看向了窗外蓝白色的天空,想了一会儿,在桌子上铺开了一张纸。 他犹豫了很久,才终于拿起笔墨在纸上轻轻描画了起来。 从前他也给家人画过,可那时他满心都是玩乐,根本没有心思学这些东西,两年的时间足够他的技法成熟,可再也没有人能够站在树下任由他一遍遍的描摹了。 “你画的这是谁呀?”李婉儿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因为还没有桌案高,她只能两只小手扒着桌子,努力的踮起脚尖看着孟卿在纸上画的东西。 孟卿声音喑哑,有些闷塞,“是家里的人。” “你哭了呀?”李婉儿歪了歪脑袋,发髻上漂亮的流苏簪子垂到一边,衬得她红扑扑的脸更加的圆润可爱,“你的家人都在哪里?你可以让他们来看你呀。” “他们……?”孟卿出神的看着纸上的人,有祖父、祖父,父亲……还有年少时的殷修和自己,他能够想到的只有这些,画中人的衣着精致,可他却画不出眉眼,“他们已经逝去很久了。” 李婉儿不说话了,抿着嘴想了想,放下手摇了摇孟卿的手腕,道:“你不要想这些不开心的事情了,我告诉你一些开心的呀。” “今天哥哥说要带我出去玩,你既然这么不开心,那跟我们一起去好啦。”李婉儿眨巴着大大的眼睛,表情嫌弃的不得了,眼神却闪亮亮的满是渴望,“从前哥哥很少出门,他好不容易出去一次的。” 孟卿想了想,看向了桌子上的画卷,道:“好。” 他将画卷卷起,又用纸包裹完好,这才让李婉儿牵着手带他去了前厅。 李婉儿一路走一路叽叽喳喳的笑,“虽然哥哥的眼睛还没有好,不过哥哥跟我说在你身边很舒服……虽然是很舒服,不过我决定就认同你的医术好啦。” “哥哥今日起来的时候说他可以看到一些光了,只是并不明显,不过这也是一个好兆头对不对?”李婉儿回头一笑,蹦蹦跳跳的到了前门。 “殷修的眼睛如何了?”谢必安回头看了一眼范无救,范无救翻阅了一下魂书,道:“慧极必伤,殷修的眼睛以寻常方法不可能医治的好。那个房子是白占神君留下的,比起人间的东西强不知多少倍,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殷修的眼镜才能见了些光,可想要大好,是不可能的。” 谢必安过去看了一眼,狐疑道:“可这上面分明说殷修的眼睛最后好了……” 只是好了还没有多久,就死在了无名荒野。 谢必安摇了摇头,“再等等吧,左右也快到了。” 在门边的孟卿抱着怀里的一副画轴宝贝的紧,李婉儿已经凑到了殷修身边握住了他的手,只是一下就又松开了,“哥哥,咱们快走吧。” “不要胡闹。”殷修先行上了马车,和李婉儿仔细叮嘱了一番,孟卿这才反应过来,他们居然是要去万佛寺。 第10章 阳错 “去万佛寺做什么?”孟卿看着前面的马车,他和前面是分开的,在他们这辆马车上面还有两三个丫鬟。 绿吴已经和孟卿很熟悉了,闻言笑了一下,给他剥了一个柑橘,拿布巾擦了擦手道:“咱们公子去万佛寺上香呢。听说万佛寺的香火灵验,只是主持大师却从来没有接见过谁,大概是公子有些疑惑想问,每年但凡是有个节日的都要去一趟。” 有疑惑? 孟卿慢慢的把柑橘放入嘴里,这个季节的柑橘并不好吃,虽然味道还在,可却缺了水分,口感不是很好。 吃完之后有些涩口,他又喝了点水之后才去掉了嘴里的涩感。 这一路上很是顺利就到了地方,只是在山下的时候所有人都下了车要徒步上去。 “自己走上去才算是灵验呢。”绿吴笑着拿起了篮筐,里面放着的无非也就是一些小吃。 孟卿点点头,看着前面已经迈步走上去的殷修,快走了两步也跟了上去。 李婉儿一点不怕生的蹦哒到了他身边,扯着他的裤腿示意他蹲下来一点,之后用手捂着嘴,小声的道:“你能爬的很高吗?” 孟卿打量了一下建的有些弯弯曲曲的道路摸了摸鼻子,“我也不知晓。” 从前孟朝倒是经常来礼佛,可因为她身体不好,虽然坚持过几次,后来却也还是轿夫直接抬着轿子送上去的,他一向爱睡,根本不知道路有多远。 李婉儿瘪瘪嘴,委委屈屈的提起了自己的小裙子,随后吭哧吭哧的开始迈步子。 * 一行人清晨出的门,到了寺门口的时候太阳都已经升的老高了,还好现在正值秋季并不闷热,否则才要受罪一些。 孟卿气喘吁吁的看着地面上的石阶只想马上就坐在那,一边的李婉儿哭唧唧的抱着殷修的腿就往下坠,磨了老半天才被殷修后面跟着的护卫抱了起来。 顿时她就拍着小胸脯急喘了几口气,“可累死我啦。” 一行人投了些香火钱就被接引僧带到了正殿,像是被浓郁的佛气感染了一样,到了这里之后大家都不由得静了下来。 “听说正音古佛曾在这里渡化过一只佛物,后来被收为了童子一道跟着去了四谛天镇守十万罗刹。”范无救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大雄宝殿正上空几乎遮盖住了整座山的佛气道。 谢必安在这里显然是心情很好,面带微笑的看向了正中的金身大佛,一手竖起在胸前行了一礼。 也不知道是不是范无救的错觉,就在谢必安弯腰的那一瞬间,佛像似乎是露出了一个似悲似喜的表情,等他想再看清楚一些,佛像又回到了原有的样子。 “那只佛物名为弥帝,是一只玲珑猫,化为佛器之后则成为了伽摩梭,职责就是编制四谛天封锁罗刹大门上的枷锁。”谢必安直起腰身,看了一下周围,忍不住贴近了一些看,“我记得,从前我就是养在正因古佛座下的……” 范无救从来没有听谢必安主动说起过这些,闻言不由得竖起了耳朵,小心翼翼的打探更多消息,“正因古佛是什么样子的?” “佛父呀。”谢必安歪了歪脑袋,面上是一抹恬静的笑意,“四谛天很安静,我性子比较冷然,古佛座下也没有什么热闹,在四谛天的那几千年,每日也就是诵经、打坐、照顾菩提树……” 听起来像是很无趣,可范无救却听出了谢必安话中对于那种日子的怀念。 虽然说起来很是枯燥,可那种生活实在是很舒适,他们无需担心别的,只要学习佛经,参悟佛理就可以了。 “地府也可以这样的。”范无救闷声闷气道:“等到冥王岁满登基,那三千妖魔被全数诛杀,四海得以平定,在地府也可以这么娴静的。” 谢必安笑了笑,随后侧了一下头,说道:“继续看看吧。” * 几人上了香之后就被小师傅带着去了厢房,里面的设施很是清贫,索性孟卿倒也是习惯了,因此只是看了一圈就舒舒服服的坐在了凳子上面倒了一杯茶。 他才刚喝了几口,门外就被敲响。 孟卿站起身开门,这才发现门外站着的是一个虽然没有点戒疤,但是已经落了发,穿着灰袍的小僧。 “小师傅有何指教?”孟卿向后退了一步留出了一人进去的位置,小和尚却没有进入,在原地摇了摇头,垂眸低头轻声说道:“主持大师说今日有贵客前来,请公子前往一叙。” 贵客……? 孟卿一愣,好笑的摇了摇手,道:“我只是一介布衣,真要说贵客,该是随我一同前来的公子。” “主持大师只吩咐小僧带话。”小和尚听着孟卿说完才往后退了一步,行了一个佛理,“待施主想清楚,只管闭着眼走出房门,师傅自会指引施主前去。” 小僧交代完之后匆匆走了,留下孟卿一个人留在原地发呆。 太阳随着时间逐渐西沉,孟卿食不知味的用了素斋,在房间里面想了想,才终于走出了门。 他并没有闭上眼睛,而是走到了和他只有一个走廊之隔的殷修的门前。 “公子。”见到了殷修之后,孟卿才开始迟疑了起来,嘴唇咬了几下,才终于道:“公子此刻最想要的是什么呢?” “最想要的?”殷修侧了侧头,像是在辨认强光所在的地方,过了一会儿没有找到,自嘲的笑了一下,道:“白先生说笑了,殷某如今只想在殷宅活着,却也没有其他所求了。” “那、公子的眼睛呢……?”孟卿的手攥紧了衣袖,鼓起勇气终于问出了口。 殷修笑了一下,随后晃了晃头,摸索着将一边的窗子打开,轻轻嗅着风中传来的花香道:“随缘就是。” 孟卿茫然的应了什么就关上了门离开,又回到了自己房中。 “万佛寺的这位主持生死簿上可有记载?”谢必安道。 范无救在生死簿上点了两下,随后点头说道:“有,只是凡人而已。只是曾经受过白占神君点化,又凑巧得到了一些帝流浆,因此有了些佛骨。” “凡人能如此已经算得上是造化非常了。”谢必安笑着抬脚跟了上去,“只是不知这位主持找孟卿是想要做些什么。” 孟卿按照小僧说的闭上眼睛推开了门,脑中所想的就在殷修和小和尚之间来来回回,突然听到了一阵佛钟奏响的声音,一个哆嗦就睁开了眼睛。 面前已经不是他白天所见到的院子,这四周全是经文,中央一具大佛面上是悲悯众生的微笑,孟卿看着就觉得刚才繁杂的思绪渐渐的安静了下来。 有一个白须的僧人正坐在蒲团上面敲着木鱼,一声声节奏整齐,口中也在喃喃的念着些什么。 孟卿迟疑了一下,才刚动一下步子,就被前方的僧人察觉了。 “孟公子。”僧人的声音听起来已经很沙哑了,可他身边的茶水却一点热气都没有,满满一杯像是并没有喝过。 孟卿一愣,“大师怎知我的姓名?” “令尊临走前曾交给小僧一尾拂尘,嘱咐我在公子来之前要好生保管。” “我父亲……?”孟卿上前两步,走到了主持身边,木鱼敲响的声音仍在,可主持却一点都没有动作。 一直等孟卿走到了他的面前,这才发现,这位主持大师已经圆寂了。 “法亦和尚,他怀中抱着的那尾拂尘是白占神君的一条狐尾,他的魂魄还在,并没有被阴差拘走,若是机缘足够,应该是会羽化登仙。”范无救合上了手中的命书,向一边的谢必安轻声解释道。 “如此重信的人已经不多见了。”谢必安喟叹一下,道:“人间多少打着佛法、道法名义招摇撞骗的混子,反而像是这样的高僧已经寥寥无几。” “物以稀为贵。”范无救耸肩,“不只是人间,四海八荒之内多少神仙承了父母君位后就不思不学,只等着每日吃喝。” “如此说来也是。”谢必安摸摸鼻子,听到那边有声音响起,也不再多说别的,继续静心看。 “贫僧身死,唯一执念便是怀中这一尾神物,如今施主前来,自该是物归原主。”法亦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似乎是了了心愿之后的满足,随后他发出了一声沉长的叹息,“贫僧得令尊相助白得了十年寿命,如今使命已了,还请施主将拂尘拿去,助贫僧归寂。” 孟卿跪在法亦面前的蒲团上面犹豫不绝,抬头正想说什么,却在看到了法亦脸上流下来的黑色眼泪的时候猛然愣住了。 “佛生万象,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法亦的方向又传来了一阵空蒙的佛号,孟卿整个人顿时一震,又听着法亦继续道:“施主谨记,无常、无我、无相,凡事不可过执,才能放过自己,放过他人。” 说完,拂尘还没有被孟卿拿走,本来看上去像是闭着眼睛在假寐的僧人已经快速的衰老下去,皮肤渐渐化灰,露出皮下累累白骨,一阵清风吹来,就散成了灰烬消失在了空中。 “不可过执……”孟卿脸上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流出了眼泪,他脑海之中出现的全都是孟家、殷家被灭族的惨象,还有殷修被刺瞎的双眼跟自己从殷修房间中出来时殷修说的‘别无所求’。 不可过执,可他怎么可能不执? 第11章 缘起 孟卿手里捧着那尾像是还有温度的拂尘失魂落魄的推开了门,被门边的门槛绊了一下,一个踉跄就坐倒在了地上。 眼前并不是刚进入时的院子,而是自己自一开始进寺院时就被小僧人带着过来的宿所。 他呆呆的坐在地上,凉意渐渐沾染到了身上,门没有关紧,一阵冷风吹来让他打了个激灵。 他胡乱的抹了一把脸,将拂尘收好放在一边,看着外面天色已经变黑,也没有点燃蜡烛,就这么摸索着上了床。 这一夜浑浑噩噩的,他像是总是在梦到些什么,可等到睁开眼睛之后,却又发觉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是记忆之中好像总有一个白发如雪的男人站在一颗玉兰树下抱着孟朝冲他笑。 那个时候他大概很小,被抱在一个柔软的怀抱里面轻轻晃着,就这么日复一日,玉兰树还在,孟朝还在,可哄着他们的两个人却不在了。 “白先生可起来了?”门外绿吴轻轻敲了敲门,听着里面孟卿应声了之后才道:“主持大师今日圆寂,公子吩咐跟着去前殿呢。” 孟卿又应了一声,看着铜镜之中自己已经肿起来了的眼睛胡乱的用冷水搓了一把脸,随后看着房间里面的拂尘,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它收在了袖子里面。 主持大师圆寂的消息一早就散了出来,发现的那个小弟子哭的抽抽搭搭,双眼通红,双手合十跪在佛像前的一个蒲团上面对着浮在半空中像是睡着了的法亦叩头。 谢必安诧异道:“居然是浮死……” “西天已经很久没有信任的小佛了,”谢必安眨眨眼,感叹了一声,“看来我是在冥界太久了,新佛出世我却一点都不知晓。” “那我们就出去走走。”范无救抿唇,想了想道:“你先前一直想去青丘看看白岚女君,等这次事情结束之后,我们就可以一起去青丘。” 谢必安笑着应了一声。 视线触及到在门口站着的孟卿,谢必安又收了音。 孟卿在门口看着浮在空中的法亦主持显然是很吃惊——他昨天是亲眼看着法亦大师的皮肉皆化为飞灰消散于空中,只是一个晚上的时间,法亦大师又出现在了前殿。 前来跪拜的人不计其数,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这里就已经人山人海的,就连停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走吧。”孟卿面前一抹淡香飘过,殷修自他身边逆流向门外走去,双手负在身后,后面是跟着的丫鬟和抱着正在呼呼大睡的李婉儿的两个护卫。 孟卿应了一声跟上,几人依然是走入了先前来时的路上。 路很陡峭,虽然修过,却并能让轿子通过,孟卿看着一路走来寥寥无几的人不由得愣了一会儿。 一边的殷修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淡淡道:“前来礼佛的人,有钱的砸钱,没钱的磕头,却从来都没有多少真心,一路为非作歹,死到临头才想要求神拜佛。” “从山下到山上这九百九十九阶都耐不住,要从另外一边抄近路上山的人,又怎会有佛祖庇佑?” 孟卿暗叹一声,不再多说话,快步跟了上去。 谢必安和范无救两人遥遥跟在后面,“孟卿既然已经拿到了拂尘,想必白占神君也该找过来了。” 按照后面的发展看来,孟卿显然没有跟着白占回青丘,反而是留在了人间并且治好了殷修的眼睛。 两人正这么说着,就见马车身边出现了一个虚幻的狐影,一闪即逝,要不是他们一直盯着,说不定真的会以为自己是看花了眼。 “白占神君寻人的速度倒是快……”谢必安哭笑不得,对着一边的范无救道:“从前他还是一直小狐狸,和其他几个哥哥玩闹的时候也就找人和逃跑能取得头筹……” 范无救脑海中不由得出现了一个尖嘴猴腮的男狐狸精。 一路就这么回了殷府,殷修一路沉默着走回了房间,李婉儿还没有睡醒,被一边的护卫抱着交给了伺候她的丫鬟,丫鬟小心翼翼的生怕把她吵醒。 孟卿自己回了住的地方,打开了窗子通风,一个人仰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房梁开始发呆。 袖袋中的拂尘还在,一路上随着车马颠簸会经常的碰到自己,温热的触感有着极强的存在感。 那尾拂尘在今日有些阴暗的天色下显得就像是在发光,孟卿光是看着,就忍不住伸手抚摸一下,拂尘像是感应到了一样还跳动了两下。 就这么两下,把一直有些情绪低沉的孟卿给惊到,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物一样将拂尘一下子丢开了。 一边观摩着的谢必安一手盖住了自己的眼睛,顺道也把范无救的给盖上了。 “长安?”范无救长长的睫毛扫在谢必安手心里面有些痒痒,谢必安手一颤,一副不忍直视的表情指了指前面,“白占神君已经到了。” 看到了眼前景象的范无救:“……” 一个衣衫不整的人露着九条尾巴撅着屁股将其中一尾献宝一样的放在孟卿手中,随着孟卿抚摸的动作两只银色的耳朵也在不停的颤抖着,像是很舒服的样子。 饶是知道尾巴乃是九尾天狐最为敏.感的部位的谢必安看到这一幕也多少有些吃不消,“我原以为白占这孩子这么多年会长进一些……” 谁知道现在看来还是这个样子,谢必安哭笑不得,双手在前面比划了一下,“他小的时候身体不好,因此送到了冥界,我带过他一阵子,他最爱的就是变成原型让我摸他的尾巴,不给摸就哭,一哭就停不下来了。” 范无救双眼顿时瞪了起来,皱眉看着白占神君的九条尾巴,怎么看怎么想给他全都切了。 大概是突然发现自己这幅样子显露在孟卿面前不好,白占神君一尾依然保持让孟卿握着,自己则是动作熟练的将衣裳穿好,又系好了带子。 正巧孟卿房间里面正对着他的有一个铜镜,白占神君在镜子前面站着左右旋转了一会儿,确定了自己身上没有什么不妥,这才走到了孟卿身边显露了身影。 “阿卿。”白占神君站在孟卿面前,看着孟卿瞬间止住的呼吸被吓了一跳,“哎呀阿卿,我是你爹爹,你还记得我吗。小时候我最爱把你扔到一边咬着玩啦。” 孟卿:“……” 谢必安:“……” 范无救:“……” “这位白占神君……”范无救摸了摸鼻子,将头侧到一边,“果然是别具一格。” 以谢必安这样的性子,经他手养大的孩子性子一个比一个奇怪。 范无救仔细的掰指头数了数自己知道的:道南天那只小凤凰据说小时候总是会嘻嘻哈哈的坐在奈何桥头上,什么事情都不上心,显得吊儿郎当,却在最后祭了业火。 地府门前两界山山主溪山又是一个闷葫芦,千万年都不说一句话,整天坐在自己山头上面看着东海的方向,一坐下就不会再起来。 再来说自己,他自知自己不是个好东西——从被谢必安捡回来的那个时候,他就想着要把所有接近谢必安的人仙妖全部赶走,那个时候什么都不知道,只一味的撒娇打滚,现在长进了些,哪怕是赶走了别人,谢必安也不会再生自己的气了。 然而自己的性子嘛……范无救一笑,垂眸看向在房间正中央可怜巴巴撅着嘴,除了在孟卿手里那条其余的全都绷直了的白占神君,终于是无奈了。 这位白占神君怎么也是青丘帝子,虽然长相一贯随了天狐一族足矣魅惑众生,可着实是太女气了些。 孟卿不过是被吓着,这位白占帝君就像是要哭出来了一样。 第12章 缘起 白占神君可怜巴巴的站在床前束手束脚的,孟卿看着白占这么紧张的样子反而是淡定了下来。 ……他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房间里面凭空出现了一个人,任是谁都会觉得害怕,可孟卿看着眼前的人,莫名的就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了上来。 就像是从前他曾经见过这人无数次一样,不仅是没有感觉害怕,甚至还有些隐隐的亲近感。 白占大概看出来了孟卿的松动,颠颠的收起尾巴坐在了床上孟卿的身边,只留下了一条尾巴还让孟卿一直抓着。 “阿卿,你愿意跟父君回家吗?”白占坐在孟卿身边扯了扯他的袖子,随后语气加快道:“你阿姐和娘亲都在青丘等着你回家。” “……姐姐和娘亲?”孟卿一愣,下意识的握紧了手腕上的那个孟朝留给他的镯子。 “你阿姐将它交给你了?”白占顺着孟卿的动作看过去,随后笑着眯起了眼睛,道:“这根镯子是上好的碧玉石,父君好不容易才从小麒麟嘴巴里面抢过来的。” 白占说的话他好像是懂了,又好像是什么都没有懂。 孟卿皱着眉,眼神之中全都是疑惑。 “哎呀,我都忘记了。”白占神君一拍脑门,清脆的一声响之后他又揉了揉脑袋,嘟着嘴嘟囔道:“嗯,阿卿,我这么说……人间自古相传有神人魔三界,虽然不尽相同,可确实是有三十三重天之上的神,也有冥府十万里王城的君和四海八荒的各路神仙精怪。” “我,你看我呀。”白占一拍胸脯,“父君我就是青丘第八帝子,前些日子在你娘亲督促终于得了君位,总算是顺理成章被赐了府邸啦。” 孟卿下意识觉得自己这位父君有些不着调。 旋即他抿抿唇,试探性的道:“你是神仙吗?” 白占神君歪了歪脑袋想想道:“算是吧。” 他是天生的神,比起仙位的仙人要高出了不知道多少个级别,不过要说神仙,他倒也算是……吧。 “你……”孟卿抓住了身下的被子,呼吸急促了一瞬,双眼一瞬间闪过了希望道:“你能治好子修哥哥的眼睛吗……” “你是说殷家的那孩子?”白占眨了眨眼反应过来,迟疑了一下才道:“我做不到。” 像是所有希望被一下子掏空,孟卿只觉得刚燃起的那么一点小火苗又被一下子扑灭。 白占神君看着孟卿这样实在是有些不好受,这个年纪的孟卿在青丘,甚至都还是一只要吃母乳的小狐狸。 “阿卿,你、你不要哭。”白占慌张的拿自己的袖子给孟卿擦眼泪,随后轻声道:“你母亲为了你曾经窥探过天命,你命中该是与殷修有此一劫,殷修的双眼虽然不是你的错,可间接却是因为你……他的双眼药石无医,只能换眼。” “换眼?”孟卿瞬间抬头,“怎么换?” “因果有报,你若想让他再见天光,就只能将自己的一双眼睛换给他。”白占抿抿唇,神色有些严肃,“我尚未给你开启灵智,你现在依然是凡人之躯……他是世世代代的状元命,即便是我答应你换了眼,来世他也会再次失明。” 谢必安闻言和范无救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吃惊。 世世代代的状元。 如果是别人说这话,谢必安可能还会保留一些怀疑,可白占方才才说过,执法天女芷阿亲自窥探了孟卿的命书,自然不可能再有一点差错。 孟卿顿时一愣,“世世代代……” “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他可以不要再这个样子?” 白占神君和孟卿对视一眼,随后鼓起嘴巴把头转到了一边,“我不告诉你。” 那就是有了。 孟卿擦干眼泪,半跪在床上,抓着白占的袖子摇了摇,说着说着眼泪却又滑落了下来,“父……父君,权当是我求你,帮帮我……” 白占神君听着孟卿叫了父君之后还没来得及出现的笑容就又缩了回去,闷闷不乐的垂下了头,将孟卿比他要小了一圈的手抓在了自己的手掌之中。 “可是你还这么小……”白占声音蒙蒙的,像是隔了一层纱网,“若是现在就伤了眼睛,以后你可要怎么办?” “子修哥因为我瞎了双眼,我如今还了他一双眼睛,就算是扯平了好不好?”孟卿忍住眼泪,咬了咬嘴唇道:“祖父上京,虽然和孟殷两家出事没有直接关系,可其中牵扯千千万,殷家怎么说都和我们家脱不开关系。” “我还能活着,以后说不定锦衣玉食的养着就会很好,可子修哥却要世世代代受着瞎眼的痛苦。”孟卿抓着白占神君的衣袖不松手,“父君,我心里难过。” “……怪不得在我来之前,你娘亲让我带上天机剪。”白占瘪着嘴看孟卿的脸,抖着手拿出了一把金灿灿的剪刀:“他分明是知道我这一次来要做什么。” 看着白占神君手里的剪刀,谢必安也沉默了下来,摇了摇头道:“看来是要让孟卿开了灵智之后再取出他的双眼和殷修的互换。” 孟卿现在人身的封印一旦解开就会是九尾天狐,他的双眼即便是再轮回百世都不会出现任何事情,可若是以天狐之身换眼,那孟卿在那个时候,就必须要是清醒的。 “挖掉双眼和抽出肋骨,哪个疼?”范无救状似漫不经心的说道,视线飘在谢必安脊背上面。 他是知道谢必安脊骨上面有一处凹陷,他总说是因为受了伤,可养了这么久那根断骨都没有生回来,前些日子知道那根佛骨是抽给了溪城,一切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被自己亲手抽掉的佛骨怎么可能再长的回来呢。 谢必安自然也是想到了,闻言只是沉默了一瞬,看着孟卿已经点了头,轻声说道:“削肉抽骨,哪一个都是自损其身,又有谁更疼的区别呢。” 范无救闻言也沉默了下来,看着白占将天机剪收回,一边哭一边从乾坤袋里拿出了些药丸递给孟卿,道:“阿卿,你将这些交给殷修服下,等一个月后他吸收了药力,我就给你们换眼。” 孟卿潮湿的手掌抓着那两颗散发着淡淡香气和光泽的药丸,唇角却挑起了一个轻微的弧度,道:“好。” 第13章 缘起 白占只差了一步就要走出房门,却又犹豫着放下了脚,转头看着孟卿,神色晦暗不明,“阿卿,你告诉父君,你与殷修,到底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 孟卿闻言倒是真的楞了一下,低下头看着手中的玉瓷瓶,想了很久都没有一个结果,只是喃喃道:“我也……不知道。” 谢必安在一边站着,“恐怕就连这孩子自己都不晓得对于殷修的感情究竟是什么。” 范无救点头同意,“孟卿性子太过软绵,又迟钝的紧,他小时候和殷修那样的关系,若是真的能守到现在,在一起也就是早晚的事。可偏偏中间出现了这么多事情。” 想到这些,谢必安也是摇头叹息,“怪只怪殷修步步为营,却算漏了朝廷朝夕变化和孟朝……你先前告诉过我,殷宅有一间密室?” “对,封锁在地下,入口如今只有殷修一人知道。开门的钥匙就是他的掌纹。” “里面有什么?” “应该是殷家修建的避难所,可看样子殷家上下除了殷修之外并无一人知晓,里面很空旷,也只有近些日子殷修搬回来才往里面添了些东西。”范无救知无不言,谢必安问了他什么,他就一五一十的全部说了出来。 这边白占已经走了出去,孟卿抱着手中的瓷瓶侧躺在床上蜷缩成了一团,厚厚的被子盖过头顶,只能看得到呼吸时才有的轻微动静。 “去密室看一圈吧。”谢必安示意范无救带路,两人慢慢的走向门外,月光皎洁,池塘中只剩下了一片凋零还未处理掉的荷花叶子。 走到门口的时候,谢必安看着空中渐渐飘散下来的雪花,眨眼笑了一下,“哎呀,下雪了。” 范无救沉默的停驻在院子当中,看着身上披着长麾的谢必安静静的站在梅花树下,脸上带着自己都不知道的温柔。 “人间的雪景总是很美。”他们踩在地上的声音有些不怎么响亮的动静,谢必安似乎很喜欢,每一步子都迈得很小。 范无救静静的陪他一起走,除了偶尔吹起的风之外,天地间像是再也没有别的声响了。 就在这一片静谧之中,范无救开口道:“其实我很不喜欢冬天。” 谢必安轻轻侧了侧头。 “你捡到我之前,哪一个季节我都不喜欢。”范无救面无表情,“春季昼夜温度总是相差很大,很多人熬不过一场风寒就这么死了。夏季疟疾扩散极快,食物即便是讨到了也存不下,两个时辰就艘掉了。” “秋天啊。”范无救眯了眯眼睛,一手从长袍之中伸出来,看着谢必安道:“秋天万物开始凋零,农地里面还能偷到写谷米,可总有些时候会被农夫抓住,挨上一顿好打。” “冬天就更不用说了,你遇到我的时候,我就在那个小巷子里,浑身都是冻疮,伤口都结了冰,血都流不出来了。” 谢必安脚步停在原地,嘴唇微动,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他微微扬起头,看着范无救身侧像是染上了一轮光芒的样子,“其实……” “不过现在我觉得哪一个季节都很好。”范无救不等谢必安说出口,又继续牵着他向前走,声音从前面传来,飘忽的有些不真实,“就连现在,听着你踩雪的声音,我就觉得再也没有什么能比这更好了。” * 殷家的密室就在殷修卧房的书柜上,其中有一个花瓶下面是一个可以开合的盖子,里面就是一个机关。 他们自然不需要费这些事,直接穿墙过去了。 正巧,他们到的时候,殷修也在里面。 冬天的风冷得刺骨,就按照孟卿说的,现在殷修眼上一直都裹着一条白色的长条,上面还涂着草药。 殷修正坐在角落的一个软椅上面,看样子像是睡着了一样。 谢必安看到的,却是墙上的那些画纸和一边放着的小东西,都被一个个好好的摆放在了柜子上,一尘不染的像是每日都有人擦拭。 “这是孟卿吧?”谢必安走到一副画前不是很确认一样的问道。 画中人还是一个很小的孩子,手里正拿着一串糖葫芦乐呵呵的咬着,脸颊上都还有两抹红晕,只是不知道是冷出来的还是开心的。 再往右一一看去,画卷从少年一直到孟卿十三四岁的时候就突然变了。 之后也有一幅幅的画,可无一例外的,这些画像之中的人都没有面孔。 像是回忆被终止了一样,殷修大概并不能再画出孟卿的脸是什么样子了。 “看这个样子,殷修对孟卿的感情倒也真的不全然是兄弟之情。”谢必安一一看过去,画卷的纸从新到旧一看就是坚持了很多年。 第一张上面落款是画于孟卿四岁,一一算去,孟卿今年十六,足足十二张,正好画了整整十二年。 “确实不是。”范无救也凑过去看了看,随后略显心虚一样的看了一下谢必安,见他没有注意到自己,干咳一声才道:“殷修梦靥的时候,看到的全都是和孟卿生离或死别,孟家尚未进京的时候,殷修还发过春梦。” 谢必安摸摸鼻子,这两个人……着实是有缘却无份了。 “对了,先前白占神君曾说殷修乃是生生世世的状元命,你可能算到,他已经轮回了几世了?”谢必安不再说这个,转而问了别的。 范无救皱眉摇头,“殷修往世全然看不到,来生也只能看到一世而已。” 谢必安闻言沉吟想了想,像是想到了什么,转眼间却又被自己否定了。 “这事儿还是先不要告诉崔判。”谢必安交代了一句,随后又道:“我觉得殷修的身世可能有些问题。” 帝女婆婆早年间失去的那个孩子智魂占了主体的一半还多,天生就比别的人聪明数倍,可老话就说慧极必伤——那孩子在冥府不过呆了三百年不到,就魂飞魄散了。 当时帝女婆婆站在奈何桥头一度忍不住哭泣,可来来往往的人魂却从来没有过那个孩子的踪迹,时间过去的久了,虽然不再有那么撕心裂肺,可时不时想起来的时候,帝女婆婆依然会忍不住神伤。 有消息自然比没有消息要好,可怕就怕的是空欢喜一场,也就是因此,谢必安听闻殷修是世世代代的状元命时,才会留了一个心眼。 范无救并不知道这些,虽然疑惑,却也点头应下了。 反正谢必安迟早会告诉他。范无救忍不住一笑,像是有些得意。 这么想着,两人从密室中走出。 * 孟卿一大早迷迷糊糊觉得手里像是抓着什么东西,神志回来的一瞬间就想起了是什么,顿时一惊从床上坐了起来。 外面的天亮的不太正常,退开了门一看,一阵冷风夹杂着雪花吹进来的时候才发现,居然下雪了。 一夜的雪堆积在路上已经很高了,路上四处可见正拿着扫把扫雪的下人,一个个脸上喜气洋洋的。 “白先生。”绿吴看着孟卿一大早就带着药进来,虽然吃惊却也还是打开了门进去通禀。 孟卿进去之后,绿吴自觉就退到了外面吩咐丫鬟拿好煮药的器具,却被孟卿挥手止住了。 “公子,这药是丸状,需要持续服用两月,两月之后,我便可以给公子施针治眼了。”孟卿将手中的瓷瓶小心的递给殷修。 殷修接过之后摸索着打开闻了一下,顿时像是有一股清气涌入了身体,一瞬间就觉得四肢都像是没有那么酥软了一样,“这是什么药?” “只是一些洗髓强身的药物。”孟卿按照白占跟他说的药性把药品交代了,随后道:“只是这药霸道,为避免万一,公子还是当用白水饮用较为妥当。” 殷修的茶叶有很多,但是服药的时候却偏爱银松茶。 这是很少人知道的一件事情,甚至就连殷修自己,都是在孟卿提出来之后才发觉的。 殷修闻言动作顿时停了一下,随即一笑,“先生怎知殷某爱用鲜茶?” 孟卿一愣,下意识的扭头看向桌子,“我见公子桌上茶水都漂浮有茶叶,在下几次看诊时公子也都是用茶水漱的口。” “先生倒是心细。”殷修又是一笑,将瓷瓶仔细收好,温温的道:“那就按先生说的,用白水服药。” 孟卿顿时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一个放松的笑容,脸颊涌现了两个酒窝,弯着眼睛这才告退了。 第14章 缘起[捉虫] 两月时间匆匆就过,孟卿每日按照白占交给他的法子清理自身的髓脉。 白占给孟卿开启了灵智的当日,孟卿就觉得在他眼中的世界好像突然间变得不一样了起来。 只要用一些心思,他就很容易看到自己想要知道的东西。 白占像是对此很高兴,不停的在摸孟卿柔软的脑袋,一边围着孟卿转圈圈,跑前跑后的像是一个老妈子,眼睛里面全都是渴望。 “阿卿,等咱们回了青丘以后,你要变成小狐狸再给我舔舔呀。”白占神君在每天都会说上这么一句。 孟卿见过狐狸崽子,小小的一团确实是很可爱——白占的原身已经很大了,在白占刻意缩小了之后,粗粗短短的四肢也会显得很娇憨,看上去可爱的不得了。 大概所有父母看不见自己的孩子小时候的样子都会很遗憾,想到这里,孟卿便点了头,说好。 白占顿时开心的露出了一口白牙。 转眼间就到了要换眼当日,孟卿板着脸把所有不相干的人都请出了房间,绿吴想要留下,反而被殷修笑着遣了下去。 为了以防万一,孟卿还是求着白占在房子周围布下了一圈结界,即便是有人闯了进来,也不必担心会看到什么。 孟卿已经开了灵智,并不能服下任何药物,而是要清醒的看着自己的双眼被挖出,随后和殷修的双眼互换。 在殷修服药之前,孟卿咬唇迟疑几次,最后还是轻轻开口道:“公子眼睛大好之后,还望准白卿告辞。” “可是府中待遇不好?”殷修有些疑惑,喝药的动作也停了一下。 “并不是。”孟卿慌忙解释,看着站在墙角的白占,挑起唇角像是笑了一下,可怎么都看不出开心的样子,“只是……四海太大,白卿想去走一走,多去些地方。” “先生倒也是潇洒。”殷修笑笑应允,服下了药物。 孟卿站在床边看着殷修一瞬间便软倒在躺椅中的身体,好一会儿才走上前两步,用手轻轻的扶了扶他的脸。 “阿卿,要快一些。”白占神君手里拿了两个木偶傀儡放在一边的桌子上,又拿出了两个白色的纸人分别贴在了孟卿和殷修的额头。 孟卿爬到一边的高床上坐好,心里止不住的害怕,最后他忍不住道:“父君,能不能……拿东西将我的眼皮架着,我怕、我怕自己会眨眼。” 白占神君没有拒绝,双手成印在他眼睛上面挥了一下,孟卿再想要眨眼的时候,就觉得怎么都不能闭上。 眼泪顺着眼角向下流,白占看了看,叹息着走到一边将两个小人升空,随后用天机剪将小人的眼睛处连着的线条一根根的剪断。 第一根刚被碰到的时候,孟卿全身就抖了一下,眼眶周围涌出了血液,混杂着泪水流到了软枕上。 可他浑身都被白占禁锢着,除了呼吸之外他甚至连动都不能动。 连着的线密密缝缝一共七七四十九根,白占剪到最后手关节都泛了白,颤抖着将掉落的木块放在一边,虚虚托起了孟卿已经离体的眼球。 “好疼……”床上的孟卿双眼的位置只剩下了两个空荡荡的血洞,脸颊、发间、枕上全都是血泪,混杂在一起显得触目惊心。 白占抖着手将殷修已经全无生气的双眼直接取出,随后小心的将属于孟卿的眼睛安在了他的眼窝。 他犹豫了一阵,最后环视了室内的一切,还是走到了床边从孟卿脑海中抽出了一些东西,随后揉碎成粉末,全部洒在了眼球上面。 “白占神君撒的是什么?”范无救和谢必安在一边一直沉默着,一直看到这里,他才开口问了一句。 “是孟卿所有的记忆。”谢必安垂眸,看着孟卿疼得浑身都在抽搐的样子实在是于心不忍,“白占神君最为擅长的,就是造梦。他复制了孟卿的记忆将他撒入了属于孟卿的双眼,孟卿的记忆还在,却会像是被封锁住一样再也不能想起来。” “反而殷修也是,解开殷修记忆会有一个最为重要的钥匙,只有钥匙解开,孟卿的记忆才会一一被殷修看过一遍。” “所以,才会有奈何桥上的那一幕。”谢必安看着白占如法炮制的将殷修的记忆抽出放在了他自己的眼睛上面,随后及其快速的给孟卿治疗。 孟卿显然好了很多,可眼眶却还在流着血。 “九尾天狐一族和*凡躯的眼珠怎么可能匹配……”谢必安抿唇,“孟卿以后所有的记忆,便会从这里醒来之后重新开始,他会按照白占神君留下的印记一步步身死,随后魂入地府,再被白占神君接回青丘。” “那么在人间,孟卿就算是死了?”范无救又翻了一眼生死簿,上面清清楚楚的出现了四个新的大字,包括着孟朝的名字。 “对。”谢必安看着白占神君在孟卿眼上蒙了一层厚厚的白色长纱,可是止不住的血水却依然从双眼流下,他将孟卿唤醒,随后隐下身形,一条狐尾缠着孟卿的腰,一步步的向门外走去。 大门打开的一瞬间,明亮的天光映着地上洁白的雪显得格外的刺眼。谢必安侧了一下头,眼前就被范无救黑色的长衣盖住,一会儿才缓了过来。 那边的白占神君浮于雪地之上,一点点的朝着孟卿先前曾居住过的山间飞去。 孟卿踉跄的在他身后跟着,在所有人眼中,像是已经疯狂,状若脱力的一步步蹒跚着往前走,却没有一个下人敢伸手拦他。 李婉儿就在门口,在看到门被打开的一瞬间还有些开心。 她正要像从前那样扑到来人的腿上,之后自然会有人将她抱起来晃上两下,再给她讲上一些好听的故事。 可当她感到像是有水滴在脑袋上的时候,还带着笑意的脸顿时就僵在了上面。 血,全都是血。 她脸色苍白惶恐的被全然不知的孟卿一脚踢开,跌落在了一边冰凉刺骨的青石砖的地面上,就那么看着孟卿一步一个脚印的朝着门外走。 一直到孟卿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她才跌跌撞撞的爬坐了起来,“追……快去追啊——!” 她手边只有雪,小小的双手抓着雪朝着绿吴身上投掷,绿吴后知后觉的看了一眼地上哭闹着的李婉儿,这才陡然打了一个激灵,失声尖叫道:“快去追——!” “公子!公子怎么样了!”绿吴看着家丁连滚带爬的追出大门,这才反身手忙脚乱的进了屋里。 屋内有两张高高的床架,殷修躺着的一张只有零星的血迹,另外一张却布满了鲜血,绿吴只是看着,就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揪紧了一样。 反之,殷修的脸上和身上却干净异常,绿吴白着脸越矩的摇了摇两下殷修的胳膊,慌张道:“公子,公子?” 床上紧闭着双眼的殷修一点反应都没有,地上的李婉儿哭着爬进了房间,扶着床脚好一会儿才站起来,嫩嫩的小手不停地在殷修脸上、身上胡乱的抓,一边抓一边哭叫,“哥哥……呜呜哥哥……” 殷修呼吸安稳,脸色也都红润,可就是从来都没有要醒过来的样子。 绿吴一下子跪坐在地上,随后爬了两下,临到门口才哆哆嗦嗦的站了起来,一把扯过了一边低着头站在门两边的小厮,脸上全都是扭曲的笑意,“快,快告诉阁老……公子死……” “哥哥?”里面的童声突然止住,绿吴僵着脖子回头,看到的就是一脸疲惫的殷修揉着后额从上面坐起,随后环视了一圈室内,看到了骑在他身上的李婉儿的时候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才笑着扭了扭她的脸,“哭成这个样子,更丑了。” “嗝。”李婉儿傻呆呆的打了个嗝儿,随后眼白一翻,干干脆脆四仰八叉的晕了过去。 殷修像是没有听到刚才绿吴的话,转脸一脸温和,笑了笑道:“绿吴,白先生可还在?” “白、白先生走……了。”绿吴脸上的肌肉止不住的抽动,行礼的时候只觉得四肢百骸都是僵硬的。 “走的这么快?”殷修疑惑了一下。 “奴婢已经吩咐人追去了……”绿吴话音还没有说完,门外就有两个小厮气喘吁吁的跪在了那里,“回,回公子话,奴才没用,没、没追上……” 绿吴刚想回头,就见殷修一甩袖子,笑了笑道:“追不上就放他去吧。白先生已经向我辞过行了。” “是。”绿吴咬咬唇恭敬退下,就在将要迈出门口的时候,才突然听到身后说了一句话,声音依然是淡淡的,可那么一句话却让绿吴从脊缝中都冷了起来。 “李阁老既然拍你来好好服侍我,那李小姐自然要恪尽职守,婉儿在我这里是个什么样子,想必你也是能看到的。”殷修的笑容淡淡的,悉悉索索的声音从后面响起,绿吴却不敢转头,只听到一阵脚步声过后,殷修像是躺在了床上发出了一阵舒服的叹息,“我曾经说过,只要殷某死了,李小姐自然可以带着殷某牌位回李家继续享你的荣华富贵。” 第15章 缘起 殷修现在对于孟卿的记忆只剩下了白占刻意隐藏之后想要给他看到的。 现在继续再在殷府呆着也没有了什么作用,他们还没能被传出转轮台足以证明这件事情一定还有后续。 谢必安和范无救商量了一下,在殷府留下了几个鹰眼,就追着白占神君带着孟卿走时的路线跟了过去。 孟卿的样子吓坏了路上的很多人,白占神君却什么都没有做,大概就是要让殷修知道,孟卿到底为他做了什么。 血迹顺着洁白的雪地一路蜿蜒,时不时的会有中断,被扫雪的人扫走。 谢必安和范无救远远的跟着,就见孟卿的脸色越来越红,气息越来越喘,血也流的越来越多。 这里已经出了城门,到了孟卿最先前在的那座山的小道上面,孟卿跌跌撞撞的一路向前走,总是会踉跄一步摔倒,可在他面前牵着他的白占神君却连头也没有回过。 “绿吴到底是什么身份?”树林之间除了偶尔树枝上的雪掉落在地上发出的‘扑簌’响声就没有了别的,野兽大多不会选在这个时候出来。 “她才是真正的李家小姐李舞,李婉儿是她与人私相授受产下的孩子,还未出生时被李阁老发现,塞给了殷修。后来孩子出生了却是个傻子,治好了之后,就跟着殷修一路来了姑苏。” “殷修什么都知道?” 范无救颔首,“他也是厌倦了官场,该做的都做了。李阁老虽然为人不清不楚,一味的偏颇袒护,可对新君却是忠心的。殷修用一双眼睛换了自己的自由,李小姐和李婉儿就是他能够安全的人质。” “原来是这样。”谢必安点点头,看着孟卿的步子愈发的慢,“所以绿……李舞在以为殷修死了的时候,才会这么开心。” “嗯。”范无救道:“殷修曾经说过,等他想死的时候,就可以放李小姐和李婉儿回京。” 可是殷修并没有死。 谢必安看着雪地之上孟卿卧倒之后再也没有爬起来的身影默然不语。 这冰天雪地的,孟卿身上只套了一件薄薄的外衫,脚上穿的鞋子早就已经被雪地浸湿,就连他脸上的血都已经不再有热气,刚流处眼眶就变得冰凉,随后就冻结在了下巴上。 谢必安看着来路上鲜明的一步步的血脚印,看着白占神君转身,神色复杂的将孟卿的魂魄从天灵穴一缕缕抽出。 一个淡青色的小九尾狐懵懵懂懂的跃上了白占神君的胳膊,四肢紧紧的抱着他,像是及其害怕一样。 白占神君连忙从怀里取出了魂灯,泛着微黄的魂灯顿时将小九尾的身体都笼罩住,谢必安似乎看见了小九尾打着哈欠露出了粉嫩舌尖的样子。 白占神君又将魂灯重新放入怀中,随后消失在胸口,随即转身腾云朝着青丘的方位腾云而去。 “回去吧。”谢必安看着孟卿被白占神君安置在树下躺着的身体。 也不知道他在临死前是不是做了什么甜美的梦,唇边甚至还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两人一路沉默着回了殷家,殷修双眼已经完好,甚至觉得比起从前还要清明上了许多。 李婉儿晕倒醒过来之后就一直缠着殷修,像是一只跟屁虫一样的跟在后面抱着一盒点心不住的跑来跑去。 “哥哥,哥哥,白哥哥去了哪里了?”李婉儿看着殷修负手进了孟卿的房间,顿时眼睛一亮,迈着小短腿儿就跟了上去。 殷修在门口环视了一圈,这里他倒也是来过,只是那时眼盲,对于后院这所房子并不是很熟悉。 现在来看,摆设也确实是有些清冷了。 屋内除了一个还有一些余热的炭火盆之外,就是一张床和一组书桌。 李婉儿早就跑到了孟卿无事的时候最爱在的凳子旁边,先是将宝贝一样的食盒放在了上面,这才用两条肥胖胖的胳膊扒着桌边踩到了凳子上面。 桌面上还铺着孟卿画的那张图,五个人,一张画,一个宅子和成群的玉兰花。 李婉儿在里面叫了一声,看着殷修走到门边的身影嘟嘟囔囔又把一边的食盒宝贝一样的抱在了怀里,道:“白哥哥走的时候留了好多血,眼睛上面蒙了一条白布都不能止住,一路走一路都是血……” 李婉儿随后抬头看着有些被惊住的殷修一笑,道:“哥哥,你把白哥哥找回来好不好呀,婉儿给他吃婉儿最喜欢的糖,有糖吃就不疼啦。” “你方才说,白先生走的时候,眼睛上面都是血?” “是的呀。”李婉儿用手比划了一下,响起孟卿离开的样子脸还是白了一下,憋着嘴道:“流了好多好多血,褥子都被染红了。” 殷修冷着脸转身就走。 李婉儿一愣,随后看向了自己宝贝一样抱在怀里的食盒,左右看了看,又费力的跳了下去。 这一下没有站稳让她摔了一下,她正要瘪瘪嘴哭,随后咬咬牙,又自己扶着地站了起来,自言自语道:“婉儿不哭,婉儿要等白哥哥回来了再哭。” 就在李婉儿扶着门边要迈出门槛前,她想了想,还是又回到了桌边,一蹦一跳的爬上了凳子,将孟卿很看重的那张画卷卷起来抱在胸前,比起自己的食盒还要宝贝。 这一次她不跳了,先是把画卷放在一边,才又费力的爬下去,随后乐呵呵的抱着它去找殷修。 屋内的殷修正冷着脸坐在桌案后面,前面是跪在地上的绿吴和先前去追人的几个小厮。 “白先生走时的样子如何,我是一点都不知道。”殷修突然笑了一下,轻轻的用茶盖拂去了几片漂浮在茶中的浮叶,“绿吴,你现在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绿吴跪在下面,脸色入场,抬头的时候甚至还有些笑意,“公子在说什么,绿吴不知晓。” 殷修一歪脑袋,轻声笑了一下,“到底都是李阁老的独女,可惜,脑子也就只局限在了后宅如何争斗,如何要回京继续享你的荣华富贵。” “阿丑是你亲生女儿,你这么多年从未问过她一句,当初与你有染的侍卫被杖杀,也没见你掉一滴眼泪,李小姐,在你心里,怕是谁都没有你自己来得重要。”殷修从桌案后面站起来,一手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双眼直视着在下面脸色越来越苍白的绿吴,摇了摇头,“将她带下去。” 来人是一个一身黑衣,绿吴从来都没有见过的人。 她不由得有些慌乱,仓惶的看向殷修,“殷修!你敢!我父亲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要我平安回京就可以入宫当我的皇贵妃——殷修——!” “愚不可昧。”殷修将茶水一饮而尽,旋即一个侍卫抱着脸色通红不停在挣扎的李婉儿跪在了外面,道:“公子,小姐求见。” “让她进来。”殷修施施然坐好,看着李婉儿双眼亮晶晶的双手掐腰冲着刚才还凶神恶煞拦着他的侍卫重重的‘哼’了一声,之后就转身屁颠颠的跑到了自己跟前。 “哥哥,白大哥找到了吗?”李婉儿一手揣着食盒一手拿着画卷,想了想还是把食盒放在了一边,“找到白大哥以后你一定要快些叫我,我给他吃糖。”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殷修自然是知道桌上那个精美盒子里面的吃食一向都是李婉儿心头宝,现在她却放着食盒不要,转而拿了一副尚未装裹起来的画卷。 “是白大哥最喜欢的一张画。”李婉儿苦恼的皱了皱眉,小手又抱的紧了些,“白大哥说他画的是他的家人,可是他的家人都死掉啦。” 殷修笑了笑,“打开让我看看,说不准还能想想白先生在哪,将他找回来。” 李婉儿犹豫又犹豫,小眼神儿不停地往殷修身上瞟,最后才像是终于勉为其难的将纸松开了一些,“那好吧,不过你一定要小心些,白大哥最喜欢的就是这张画了。” 殷修点头答应,看着李婉儿站在一边凳子上面郑重的将绳子解开,随后一点点用自己的小手铺开。 才刚看到左上角的印章的时候,殷修的额角就重重的跳了一下。 那是一个并不是很清楚的刻印,一个卿字边上有一朵花一样的形状,他的手不由得就是一紧。 李婉儿将画卷铺开就觉得手臂突然断了一样的疼,她吃惊的叫了一声,泪汪汪的看向殷修,却被殷修的表情一下子吓得不敢说话了。 殷修几乎是目眦欲裂的看着那张画,他想必是画的很精细,就连身后宅邸上面大大的孟字都画了出来。 一个女子正坐在玉兰花丛中假寐,两个老人就在一边和蔼的笑着,还有一个年幼、一个年长的人在树下笑嘻嘻的像是在玩闹。 殷修只觉得眼眶一阵阵的热气上涌,他转头,看着李婉儿失措的脸,一字字的问道:“这是白先生亲手画的?” “是、是。”李婉儿的眼泪顺着脸蛋儿扑簌簌的往下掉,随后害怕的向后挪了挪,一下子掉在了地上,她顾不得疼,又爬了起来,带着哭腔道:“哥哥,哥哥你眼睛流血了……” 殷修充耳不闻,握着那张卷轴直接夺门而出,“十二!给我找人!” 一个黑影从门边闪过一下消失不见,孟卿快速的跟上黑影所在的位置出门一路向着孟卿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李婉儿在地上坐着,吓得甚至忘记了哭泣,好一会儿才又磨磨蹭蹭的爬到了桌子边上将自己的食盒抱了起来缩到了一个角落。 这时候门外突然走进来了一个人,李婉儿瞪大眼睛看过去,随后哭着扑到了来人的怀中,哽咽的道:“张爷爷,张爷爷……我要哥哥,我要白大哥……” 张管家沉重的叹一口气,摸了摸怀中像是重若千钧的信件,将李婉儿抱在怀里轻轻的安抚,“小姐莫哭,公子必定会回来的。” 李婉儿这才抽抽噎噎的止住了哭泣,抱紧了怀中的东西,睁大眼睛道:“真的会回来吗?” “会。”张管家指了指门外,“总是陪着你玩的十二哥哥跟着公子一起出去,他们一定会没事的。” 李婉儿瞪大眼睛看着门边良久,这才又将自己的食盒抱紧,整个人缩在张管家怀里,小声的道:“等哥哥把白大哥带回来,婉儿就给他们吃糖……可好吃了,都是婉儿最爱吃的……” 第16章 缘落[捉虫] 殷修出门的时候,才发觉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突然下起了毛毛细雨。 裹着寒风的雨水像是刀子一样在脸上割来割去的生疼,殷修嘴唇紧抿,双手紧握成拳快速的跟着在前方不住跃动着的黑色影子。 十二最擅长追踪,如果雨雪再大一点,这路上留下来的血迹只怕没有一会儿就要消失了。 殷修只觉得他的眼眶就像是要脱出一样的疼,有分不清是泪还是血的东西从眼窝的地方一点点流出,顺着脸颊掉落在了衣服上面。 他们一路快速的出了城,大雪将至,路上的行人已经寥寥无几,大多都在加快速度,在雨中狂奔的殷修显得就不那么明显了。 “公子,就在前面。”十二突然飞身降下半跪在殷修面前,面容隐藏在黑色的面巾后面看不清楚。 殷修直接迈过他朝着前面跑了两步,随后又停了下来。 那个拐角过后就是孟卿躺在树下的身体,笑容恬淡,如果没有脸上的血迹和他青白一点血色都没有的面容,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 殷修一下子就觉得喉咙像是堵上了什么东西一样不上不下的难受,紧接着,就是胸口一滞,就这么吐出了一口血块。 “阿卿?”殷修脚尖踢着雪层看着孟卿,随后跪倒在孟卿身边,将他沾了不少水渍的头发身子仔仔细细的揽入怀中,像是怕他冷到了一样又抱的紧了一些。 雨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成了大雪,纷纷扬扬的天地间都是,殷修将孟卿身上的落雪抚下,随后轻声道:“十二,回府。” “是。”十二马上消失不见,转身就离开了这里。 殷修抱着孟卿一步一步的往回走,两个人的眼圈全都是血,一身都是*的,若不是现在街上已经没有了行人,怕是要引起好一阵的议论。 李婉儿此刻正在门前揣着一个暖手炉坐着,呆呆的看着一成不变的景象和时不时穿梭在路上的下人一言不发。 身边穿着粉嫩衣裳的小丫鬟怕她着凉,又给她加了一件披风。 “小姐,咱们还是进屋子去等着吧。”下雪天并不冷,可刚才下过的是雨雪,本来就天寒地冻的,加上那么一场雨一淋就更冷了。 李婉儿也觉得冷的难受,全身的温度都集中在了怀里的那个暖炉上面,她实在是坐不住了,转头看了看,道:“绿吴姐姐去哪里了?” “听说是手脚不干净,偷了公子的东西,被嬷嬷教训了一顿,没挨过去。”小丫鬟笑语盈盈的回答。 “是这样呀。”李婉儿又朝着门口看了一眼,还是没有等到人,这才失望的转身让丫鬟牵着她的手回了房间,再也没有对绿吴多问一句。 * 殷修回来的时候,府中的下人早就已经被张管家遣了下去,各自让他们在自己房子里头歇息。 随后他就候在了门口,揣着手等着殷修从门外过来。 他怀里还抱着孟卿,进来直直的朝着净房的方向走了过去,头也不回的吩咐道:“都出去。” 张管家躬身退下,十二也隐到了一边。 谢必安和范无救一直沉默看着殷修小心翼翼的脱了孟卿的衣裳,又将他抱到了散发着雾白色热气的浴桶里面,这才道:“他不会不知道孟卿已经死了。” 谢必安像是有些疑惑,“既然知道他已经死了,就该是让他入土为安。” 其实他并不是没有见过不能接受心上人死去的凡人,跟着自杀的也不在少数,可大多数人都能被时间治愈,转而另娶。 从前挂在心头上念念不忘的人,凡间经过几十年,就什么都不是了。 范无救没有接话,大概这个时候,他也能体会殷修的想法。 他当然知道孟卿死了,所以才要给孟卿擦干净身上,穿上一身崭新的衣裳。 他们两个就一直看着殷修动作轻柔的将孟卿清理干净,随后小心翼翼的给他穿上了衣裳,将他平躺着放在床上,看着孟卿的面容沉默的坐在床边。 时间已经从晌午到傍晚,再到清晨之后,殷修才终于又动了一下身子。 “叫张伯进来。”殷修对着一边吩咐了一句,十二顿时从阴影中出来打开门叫了一直都在外间守着的张管家进来。 头发还都是黑色,只有鬓角有些白色的张伯看着殷修的样子,心里就突然惊了一下,跪倒在了地上,“公子三思啊……” 殷修摇摇头,随后笑了一下,“我早就说过,等我厌倦了,就会离开。” “我想做的,该做的都已经做完,再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殷修转身将孟卿又抱起来,轻轻的整理了一下孟卿脸上的碎发,道:“以后你就改姓为殷,让十二恢复寻常人的身份,好好看着阿丑长大,让她嫁一个好人家,莫受了欺负。” 张管家和十二同时跪趴在地上,身子朝向床头。殷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要再回头了,若是阿丑问起,就说我带着白先生去游历四海,让她乖乖听话。” “公子——!”张伯压着声音哭了一声,额头毫无力气的搁在地上软软的毯子上面,眼泪鼻涕一起流出。 谢必安走之前又回头看了一眼殷府,大雪茫茫还在落着,并没有停止的迹象。 “殷修为何独独对李婉儿不太一样?”谢必安心里清楚范无救一定是有什么没有跟他说,想到这里又是欣慰又是无奈。 孩子长大了,总有些自己的小心思,都不爱听他说教了。 “李婉儿从前被李家养在一个管事婆子那,整日短吃少喝,殷修曾经有一段日子过的落魄,饭都没能吃上一口,李婉儿每次都趁着管事婆子休息的时候半夜从小厨房偷出来一两个馍和些咸菜送到殷修那去。” 这么一说,倒也是难怪了。 谢必安叹气,随后看着殷修走的路越来越眼熟,突然道:“这条路是回山里的路,旁边还有路障在。” 范无救点头,“白占神君给孟卿记忆上下的锁就是孟卿先前画的那一幅画。” 如果殷修不在冥冥之中看了那张画一眼,说不得他和孟卿之间的缘分就到此为止了。 谢必安果然犹豫了一下,“我觉得,这两人缘分倒是不浅。” “宁毁一座庙,不拆一桩姻。”范无救点头,把头扭到一边,唇角勾起,“你就是爱管闲事。” 谢必安眯着眼睛就是笑。 就和那次嬷嬷带着孟卿到山里没有遇到阻碍一样,殷修因为孟卿先前送给他的那根手镯的缘故也是一路畅通无阻,直接就走到了小木屋边上。 山中因为阵法的缘故四季如春,殷修只走了一会儿浑身就出了汗,他半跪在地上,将孟卿放在怀里,给他脱下了厚重的衣服后又仔细的擦了擦汗。 看着孟卿的依然如同最开始的脸色,殷修只觉得满口都是苦涩,分明想说什么,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木屋里面就和孟卿走时是一模一样的,一桌一椅都没有丝毫的变动。 殷修将孟卿放在踏上,绕着这里走了一圈,终于在后面又长起来了的草丛中找到了一个井。 井水很是冰凉,应该是从外面直接引进来的。殷修打了满满的一桶,一直沉默着回屋,随后倒在了桌上的两个瓷杯里面。 “他这是要做什么?”谢必安有些看不透殷修想做什么,他把所有被褥叠在了一起,让孟卿靠在上面。 “他想结冥婚。”范无救垂眸,“之前我去拘一只死魂的时候,曾经看到过类似的场景。” 他还记得那个女子流下的眼泪——鬼是没有眼泪的,伤心至极的时候才会以自己的身体化为泪水流出。 那个女子哭着求他想和她夫君过一世夫妻,因为他们两人生前功德足以许愿,因此范无救就允了。 她身为人的寿命已到,只能附身在范无救做出的灵器上面变成了一只黑猫,即便是这样,那个女子也已经很满足了。 “冥婚?”谢必安念了两下,看着殷修果然倒了两杯酒,一手窝着孟卿的手,一手自己拿着喝了一个交杯。 就只是这样而已。 他们静静的看着,就见殷修又将手中的镯子取下,对着日光看了半晌,之后就像是嬷嬷之前做过的那样,将镯子磨成了粉。 他这是要做什么? 第17章 缘落 这根镯子先前是孟朝吩咐了嬷嬷让她磨成粉后喂给孟卿苏醒的,现在殷修却直接拿了镯子将之磨成了粉末。 “那根镯子到底是什么?”谢必安看了半晌都没能猜出来,只是看那个色泽又不像是凡品。 镯子到了凡间已经没有了一点灵气,孟朝拿着那个镯子可以用来叫醒孟卿……谢必安一愣,范无救却已经脱口而出了,“是溪山身上化出的玉石。” 溪山就是冥府门前两界山的山主,他被封君的时候神智还尚且懵懂。那个时候天地间的凤凰还有很多,远远不像是现在难得见到一只。 身上能够同时生出引冥玉和梧桐枝的溪山对于凤凰一族来说从来都是很特殊的存在。凤凰喜阳爱火,尤其是至纯至热的真火。 溪山身上生出的梧桐枝从来都是很好的,不少凤凰都爱在溪山身上的梧桐枝歇息片刻,可也有很多凤凰又很讨厌梧桐树下伴生的那些引冥玉。 因为引冥玉是只有地府才会有的东西。 对法力高强一些的神仙来说,带上引冥玉顶多会让身体变得清凉,尤其是对于巫族来说,在正阳时节最虚弱的时候,他们基本就会躲在神木林中闭不出户。 可那是相对于神仙。 若是凡人不慎得了引冥玉,只是佩戴着就足以让他们身边渐渐变成极阴的地方,而这个人若是佩戴的时间长了,阳气被消耗殆尽,阳寿又没有到,会生生被玉给拖成活死人。 那个时候孟朝给孟卿设下的法术是用引冥玉引出孟卿身上九尾天狐一族的阴气冲开那层封印,可现在殷修若是直接将玉镯磨成粉末吞食下去…… “直接侵吞引冥玉后,魂魄会不入三界轮回,在奈何桥外一路徘徊找不到出路。”范无救轻声应道,看着喝下茶中物体之后颤巍巍的朝着孟卿走了两步就已经没有了意识的殷修,“这一下,总算是弄清楚了。” 殷修身具状元紫光,周遭黑气和孟卿虽然有些关系,可最大的祸根是他吞下去的那些玉精的粉末。而他身上的那一缕情魄…… 殷修和孟卿就这么躺在山中不会有人进来的木屋之中永眠,谢必安和范无救已经完成了要做的事,被转轮镜传出了环境。 谢必安一手依然用锁魂链牵着看上去茫然,却渐渐恢复了晴明的魂魄,轻声说道:“他身上这一律情魄,并不是孟卿的。” 殷修魂魄上面蓄着的那缕情魄确实不是孟卿的,而是白占神君的狐魂。 孟卿的一双眼睛已经坏掉,一只幼狐就受了这么重的伤,即便以后再如何精养,那双眼睛如果不能回来,缺掉的东西就再难以补上。 两人随即就带着殷修出了转轮台,谢必安正侧着头和范无救说话,眼角看到了一个在假山边上站着的孟婆的时候,还是叹了口气迎了上去。 “帝女婆婆。”谢必安将锁链撤掉,一手牵起了孟婆温热的手掌,声音轻轻的,“他现在神智实在是太混乱了,你现在带走他对他并不好。” “我知晓……”孟婆一手颤巍巍的抚上殷修的脸颊,眼角又落下了几滴眼泪,还没有落到地上,就被空中四处散发着的灵给吸收了个干净。“我只是有些忍不住。” 谢必安示意范无救将人带走,自己则是牵着孟婆的手又回了那间伫立在开满了曼珠沙华中央的小屋子,安抚一样的将孟婆牵到凳子上坐下,“帝修公子当年落入弱水河并不是你的错。” 殷修便是孟婆从前不慎死去的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并不是孟婆亲生的,可一日日的经由孟婆灵气孕养最后才得以长大,比起亲生的还要亲密一些。 因为孟婆身份特殊,殷修从小就被当作了冥府的公子,他承了孟婆的姓氏为帝,单名是一个修字,负责镇守冥界三千修罗道。 他还没有长大,那些差事自然还不是他的,只是在他那个年纪的时候,已经可以跟着年长些的人出去办事了。 可就是这么一次,谢必安和孟婆谁都没有跟在他身边,他就被恶鬼拖入了弱水河,等到终于被发现的鬼差救上来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了。 孟婆用了自己的神魂熬了三百年,却终究是没能抵得住弱水河的阴煞之气,哭着亲手将殷修送入了修罗道,想让他经由这些从而修炼成人魂,将来能有一天再回到地府。 孟婆算起来也是一个母亲,这种感情再也没有什么能比得过,闻言也只是摇头,“怎么能不怪我……那日我若是能跟着他一起,他也不会受这么多的苦难。” “可是帝修公子却修了生生世世的状元命。”谢必安将孟婆揽在怀里,孟婆的年纪谁都不知道,从来都是一副并不出奇的长相。这在所有长相各有千秋的神之间是很奇怪的一件事情,而更奇怪的,是孟婆的样貌千万年来都没有任何变化。 谢必安想了想,道:“当日帝修公子从弱水河救出来的时候就被煞气伤了双眼,即便是这样的命道也抵不过,他这一世修为人身,能够和你相遇,又结了良缘,婆婆应该高兴的。” “良缘?”孟婆果然不再哭了,将头从谢必安肩膀抬起,眼睛还是红的,“可是在凡间有了妻子?” 谢必安笑着摇了摇头,最后还是把在转轮台的事情详详细细的都告诉了孟婆一遍,看着孟婆皱眉不语的样子说道:“帝修公子能被我和阿赦发现重新回来,只要等到他养好身体,恢复了公子身份,再重新掌管了修罗道……您就是领着他去青丘提亲也是可以的。” 孟婆还是有些不安,想到初见殷修时殷修那副茫然无措的样子又有些伤心,“青丘那位小帝子怕也是受了足够的伤,帝修是冥府帝子,身份自然比得上……他做的那些虽然并未真的负心,但记忆一日不揭开,青丘的那孩子就一日不会想起来。” “所以等到帝修公子好了之后,劳烦婆婆操心的事情还有很多。”谢必安笑着弯起了眼睛,“青丘那位白占神君的狐魂还在公子身上,若是不出意外,怕是过些日子就要找上门来了。” 孟婆闻言柔柔的笑了一下,将发丝捋向后面,从椅子上面站起,看着谢必安道:“你说的很对。” 看着孟婆总算是恢复了往昔,谢必安这才笑着出了木屋,和过来找曼珠沙华玩的溪山打了个招呼就离开这里回了无常殿。 “婆婆那边如何了?”范无救给谢必安身上的外袍脱掉,看着谢必安有些疲倦的脸问了一句。 谢必安洗干净了手,看了一眼沉默坐在白玉雕成的椅子上面的殷修道:“已经没有事了。我方才回头看了一眼,婆婆已经可以站在桥头上继续施粥了。” 范无救在屋子里面走了两圈,还是道:“……我还是出去看看。” 谢必安轻笑一声允了。 范无救这个性子,关心说不出口,拐着弯的想要过去安慰两句。 奈何桥上的小仙婢看到范无救的时候果然是惊了一下,下意识的看向了桥上,却没有看见一个带着恶气的影子,这才战战兢兢的道:“神君,奈何桥上可是有恶鬼出现?” “无事。”范无救面无表情让脸色苍白的小仙婢退下,直接前往了站在桥中央的孟婆。 他就这么站在那里,也不说一句话。 这样的相处模式像是很寻常,孟婆身边的仙婢还有心思笑嘻嘻的聊一会儿天,转头看向下一个鬼的时候,才惊讶的‘咦’了一声。 孟婆看过去,回头笑着对范无救挥了挥手。“阿赦,来。” 范无救立马走到孟婆身边,直着眼看着那个和殷修状若吾二的负心鬼,余光却一直看着孟婆,见她确实是没有了异样才安心。 “你看他。”孟婆将汤碗放在了他的手上,轻柔的问道,“小哥可是在等人吗?” 一身布衣打扮的男人面色茫然,四下看了看,却什么都看不到——在鬼魂眼中,地府只有他们各自该走的道路,除了桥上的孟婆之外,再也看不到别的人。 “我在等我的发妻。”男人笑了一下,“我和她约好,死后就在奈何桥上等着,再牵着手一起投胎。” “她已经先走了。”孟婆的记忆很好,伸手遥遥指向了一个已经飘然远去的身影,“你负了他。” 魂魄手中刚喝了几口的汤碗应声落下,恍惚的向前飘了几步也离开了奈何桥。 孟婆这才将汤勺递给了一边的仙婢,看着那个下了奈何桥却依然迷茫,来来回回往返了数次的魂魄,对着身边黑衣的无常神君说道:“他一定很愧疚。” 旧人独立小巷十八年等候君归,却看到郎君衣锦还乡……新娶娇娘。怎么会不悔,怎么会不愧。 “悔又如何,愧又如何。”范无救冷声道,“一个女子用她十八年青春葬送在了一个负心鬼身上,直到最后一刻发现枕边人的真面目,又念起了发妻的好处。这时候后悔,丝毫没有用处。” “长安已经将事情全部告诉了我。殷、孟两家在判官那里自有一个评判,两个孩子如何,将来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既然帝修不是真正负心,我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孟婆笑着将范无救转到了一边,“你与其在我这里碍手碍脚的,倒不如回去缠着长安,看他会不会再教你一些其他的东西。” 范无救一挑眉,特别不开心的转身,轻哼一声,“走就走。” 孟婆无奈的和身边跟了她很多年的仙娥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笑意。 第18章 缘落 “帝女婆婆可还好?”谢必安正拿了一条白色的长巾用温水沾湿,拧干净了水之后递给了一边静静坐着的帝修,随后指引着他将长巾覆在眼上。 “很好。”范无救随意点点头,手中把玩着百骨哀化成的一根骨链,找了一个位置坐下,看着谢必安来来回回的忙碌着。 一直到帝修的双眼被缠上了打着厚厚封印的长条,谢必安才收了手,站在他面前道:“公子现在可以回去了。” “阿卿……在哪……?”帝修声音很是沙哑,像是经过了长时间不说话之后如同磨砂一样的刺耳,谢必安给他倒了一杯茶水润喉,回答道:“他被白占神君带着回了青丘。你若是想要找他,就要先掌控住地府那三千修罗道,等真正修到了君位之后,再去求帝女婆婆给你出冥府的印章。” 凡是在冥府内界居住的,不管是谁,只要是进出冥府身上都要佩带着冥章,谢必安和范无救身上的是冥王印直接刻下来的章纹,权限就是在冥界之内基本上是没有不可以去的地方。 孟婆手下的孟婆印权限也是差不多,只是管辖的范围不一样,但是出入冥府的权限也是有的。 帝修闻言沉默了下来,扶着一边的扶手踉跄站起,虚虚抬起,像是非常无力又想要很认真的向谢必安鞠躬,却又碍于自己的身体没能完成。 “帝修多谢二位神君。”他说完这么一句话就像是费尽了力气一样,粗喘了两口气就一步一颤的缓慢向着门口走。 谢必安和范无救两人在后面一直看着,也没有谁要上去扶他一把。 一直到人影在门口消失不见,谢必安才转头看向范无救,说道:“帝修公子的事情告一段落,你也是可以休息几天再出去。你说吧,想去哪里玩?” “人间京都二月的灯会要开了。”范无救双眼在一边的琉璃灯火的照耀下显得很是晶亮亮的,百骨哀像是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意一样也发出了淡淡的光晕。 “长安,你先前答应过我,只要他们的事情结束,就要一起去看灯会的。”范无救趁热打铁,一把扯住了谢必安的袖子摇晃了两下,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谢必安只是犹豫了一下,转瞬便答应了下来,“好。” 他很早就说要和范无救一起来看人间的灯会,可一推再推总是没有时间……算起来,其实将范无救带回冥府的这几千年来,自己还真的是没有好好的陪着他玩过。 小时候范无救虽然爱黏人,可也实在是很懂事的不得了,想要什么从来都不会主动开口说,一定要自己哄着旁敲侧击的才能问出来那么一两句话。 现在他好不容易有了什么自己想要的……也就是一场灯会而已。 谢必安一身白衣和范无救一身黑衣在路上走着,两人刻意隐去了自己的灵气,看上去也就是两个长相俊俏的公子哥,一个儒雅一个面冷,相视的时候却又彼此才能看得出来的笑意与信任。 范无救逛到了一半的时候给谢必安买了一只莲花灯,底座上面还有隔水的层,是可以当作许愿灯放的。 已经很久都没有童心的范无救发现谢必安喜欢这灯之后顿时把摊主上所有的莲花灯都买了下来,摊主愣是暂时收了摊子,亲自赶着车将那些易碎的灯笼给一个个的放在了河岸边上。 河边还有不少放花灯的人。现在朝政开放,逢年过节女性也再也不用拘在家中,而是可以独自上街玩耍,只是毕竟家人担心,为了安全起见,女孩儿身边总是会有一两个丫鬟或是亲眷陪着的。 “长安,你也一起来。”范无救的脸在人间烛火的映射下显得有些发红,笑容灿烂的像是要融化二月还尚未完全暖起来的天。 谢必安看着他那样的笑容也不由得笑了起来,将自己的袖子挽了起来,拿过范无救手中的火折子将烛火一根根点亮,随后一个个的将花灯放入河中。 “其实这些也都是一些凡人的寄愿罢了。”谢必安双手负手和范无救站在岸上,看着花灯渐渐飘远,又有新人不断的放着各色各样的灯,“等到这些小河流向江水最后归于海中,这些灯笼就会全部沉下去的。” 范无救当然知道这些,于是也只是笑着回头看了一眼,道:“开心就是,若只放花灯便可以心想事成,这天下岂不是乱了套了。” “玩的可还开心?”谢必安想了想,主动牵着范无救的手将人带到了一处隐秘的地方,随后驾云离开了地面,到了半空中才显露了身形。 这个时间正是热闹的时候,条条街道四处通亮,喜悦的氛围围绕了满座都城,街道上下还有不少放鞭炮的人在庆祝着什么。 “在这里看,是不是更加好看了?”谢必安干脆坐在了云头上面,支着下巴看着下面乐呵呵的小贩和买东西的人。 “确实是不一样了。”范无救看向了身边的人。 从前他活在人间,每日为了温饱便费尽了心思,那些节日从来都不是给他们准备的。 后来去了冥府,在路过人间也不过就是办事,别人冷暖如何也和他再无关系。 从前是羡慕,后来是漠然。 一直到现在有了谢必安,他才觉得,人间的灯火其实是这么的热闹,热闹到他们只是在人群中走着,看着那一张张笑容洋溢的脸,都会觉得很开心。 第19章 缘落 他们就像是在街道上行走的所有人一样,手中提着两个花灯闲闲散散的时不时还会去看一看小摊位上面摆放的东西。 神仙一般来人间游历的时候,带上的都是些金子银子,有些可能会带上一些玉器在城镇中当掉换些钱财,但是大多数都是不知道的。 谢必安和范无救两个自然没有这方面的顾虑,没有钱的时候就随手捡起一颗石头变成了银子先用着,等有了的时候再加倍的还上就是。 只是路上还有许多好心的老板会多送他们些东西,逢年过节图个喜乐,他们也都笑着收下了。 “帝女婆婆说白占神君和芷阿神女已经到了冥府,现在由溪山接见着,让我们快些回去。”走到一处槐树下的时候,谢必安肩头上就落了一直没有眼睛的猫头鹰。 瞎眼的猫头鹰很少见,尤其是在这种人群密集的地方,只是路上行人却并没有多看他们一眼。 没了眼睛的猫头鹰是联系地府与人间的通道,鬼差有很多时候都偏爱黑猫——动作灵巧又听话,偶尔还会翻个身露着软乎乎的肚子给你摸;因此,还像是远古一样使用猫头鹰的已经很少了。 范无救看了一眼,随后漫不经心的道:“嗯,你先回去。” 已经打算转身走的谢必安闻言诧异的转头,“你不与我一起?” “我还有些事情。”范无救宝贝一样的将自己和谢必安的龙凤灯笼交给他,随后嘱托道:“你先走一步,看好花灯,我很快就会追上你的。” 谢必安眨眼,歪头看了他好一会儿,直到范无救开始挪着脚步开始用手抠槐树的时候,他才轻笑一声,“好。” 范无救在槐树下面抠了好几块树皮,一直到感应到谢必安离开了之后才松了一口气,随后一脚跺了跺地面。 一只有人形却浑身都是绿色的树人从地上冒了出来,两手捂着自己的腰,眼泪汪汪的看着范无救,哭唧唧道:“仙君可是、可是有什么吩咐?” “闭上嘴。”范无救冷声看了他一眼,发现眼前的树人不过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小树仙之后楞了一下,声音稍缓了一点,道:“负责看守这条河的龙在哪?” “这、这个……”树仙有点犹豫,看着范无救又摸了摸自己的腰,“您、您找阿蛟是有事要吩咐?” 范无救有些烦躁了——他急着处理完这边的事情之后就马上去找谢必安的。 正在这时候,树人身边出现了一个人影,地面上还带着湿气,额上两根龙角正嵌在头发之中,面容温和,却有一丝焦急。 “枝枝?”他看到树人捂着腰哭的样子有些急了,“我方才就察觉你受了伤,伤的严重不严重,是谁这么大胆……” 这人突然看到在他面前一脸冷厉的范无救,顿时噎了一下,谨慎的牵着身边树人的手向后退了一步,道:“敢问可是冥府的无赦神君?” “是我。”范无救冷声回答,皱着眉伸手遥遥指了指在他们不远处的河边,嘴里却说道:“龙族未与龙王禀报过了龙劫就擅自与人融了仙丹,你催化了这小树人化形,却犯了龙族大律。” 名为阿蛟的龙顿时脸色一白,尚未说出什么,在他身边的小树人就一下子跪在地上哭了起来。 范无救脚步顿时不自在的往后挪了两步。 “神君赎罪,龙蛟实在是逼不得已,当日这里一场火灾几乎烧毁了枝枝根源,若是有其他法子,龙蛟也绝对不会出此下策。” “站起来。”范无救皱眉,嫌弃的摆摆手,随后一咳,说道:“我和长安在你驻守的湖中放下了九百九十九盏花灯,你将这些花灯驮着一路走到西海,中途不准有任何一盏灯熄灭。直到到了西海扶桑岛时再回来。” “……是。”龙蛟咬牙跪下受了命,正想转头和小树人说什么,就见范无救手上多出了两枚金灿灿的丹丸。 范无救一脸别扭的将丹丸甩到了龙蛟和树人面前,随后一甩袖子,轻哼一声,仰头道:“溪山神君近些日子正在四处寻找年纪小灵根又好的槐仙……这小子既然因你缘故直接免了妖劫,你就驮着他一起从西海进到冥府让他扎了根。” 龙蛟眼睛顿时瞪大,一边的小树人懵懵懂懂的还没有听懂,只是流着口水看着龙蛟手中的两颗丹药。 龙蛟跪倒在地上朝着范无救离开的方向拜了三拜,这才笑着一下卷起了地面上的槐树离开这里。 槐树不见了,地面却依然凭证如新,过往的路人也像是什么都没有看到一样,继续自己说着自己的。 “哎呀,阿蛟我肚子疼……你跑得慢一点儿呀……”风中像是传来了一阵并不明显的童声,一直隐着身形的范无救这时候才出来,小声的哼了一下,转身驾云朝着地府方向飞了过去。 * 冥府已经很久都没有客人来了。 凡是上神正经的递了帖子拜访,都会由各自相应品级的神前去迎接,路上必定要扫尘焚香。 若是来的是凤凰一族,路上必定会开着许多漂亮的曼珠沙华,道路的两边也会有地府深处最炽热的火焰。 若是来的是隐鼠一族……嗯,大概只需要注意好一些礼节,在路上摆满了坚果就是了。 可今天来的,偏偏是听闻已经避世了数万年都没有出过正法天一步的芷阿神女。 芷阿神女避世很久了——毕竟已经很久都没有哪个神能犯下再闹上正法天上的事端,现在却突然一手拎了一只八尾的狐狸,一手又抱了一只独尾的小白狐这么直接登门,着实还是让已经有了准备的孟婆吃了一惊。 孟婆暂时将奈何桥的事物交给了一边的仙官,自己则是前去冥府大门前迎接,可毕竟准备的实在是仓促了一些。 一直到了门前的时候,她才发现芷阿神女只是独身一人前来的。 嗯……要是不算上在她怀里那个睡的正香的小狐狸,和被她抓在手里,蔫的像是只霜打了的茄子一样,四肢和耳朵都耷拉下来了的八尾狐狸的话。 芷阿神女一向都很是铁面无私,可即便是已经见过了无数面孔的孟婆也不由得衷心说上一句:正法天的芷阿神女虽然有执恶神君这么一个一向是冷面的哥哥在,可千万年来因为芷阿神女美貌而求亲的人也都是络绎不绝的。 孟婆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这一下第一眼看到在芷阿神女怀中抱着的那只看上去虚弱的不得了的小狐狸的时候,心一下子就软了起来。 “神女大驾,老身招待不周。”孟婆笑着让身边执扇的小仙娥上前摆下了两个位置——芷阿神女一进门就讲手上拎着的狐狸扔到了一边的地摊上,还滚了两圈。 只是对她怀中抱着的小狐狸实在是宝贝得紧,看着小狐狸的眼睛像是要睁开,那一瞬间芷阿神女的动作都变得轻柔了起来。 孟婆看着那个样子,却觉得心里更加的愧疚了。 小狐狸确实是睡着了,可那双眼睛孟婆确实可以看得到的并没有突起,就像是眼睛里面已经没有了眼球——帝修浑身都是修罗道的煞气,可容纳玩物,但肌骨体肤无一不能和任何一物相溶,九尾天狐一族的眼睛固然可以让帝修用,但帝修的眼睛在孟卿那里,却是只有害而无益的。 白占神君打了个滚儿之后才软哒哒的爬了起来,蹦着四条小短腿儿又半坐在了芷阿神女的脚边,狗腿子一样的拿自己脖子上面的软毛蹭着她的腿,时不时的还用尾巴扫上两下。 芷阿神女虽然面上依然冰冷,可眼神却明显的柔化了。 第20章 缘落 小狐狸嘴巴张开了一个小小的弧度,试探性的吐了吐舌尖,之后才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蹒跚着脚步在芷阿神女怀里颤巍巍的站了起来,两只爪子扒在芷阿神女的胳膊上面,不停的用脑袋蹭着她的手腕,就像是在撒娇一样。 芷阿神女眉眼柔和了下来,小心的将小狐狸放到了地上,随后给了她脚边还在不停晃尾巴的白占神君一脚,冷漠的甩了一个微笑,“带阿卿去小解。” 白占神君顿时一个哆嗦,抖擞身子站了起来,三只尾巴变长,一前一后一左的护在了小狐狸身边指引着它慢慢走路,自己则是堵在了右边啪哒哒的配合着小狐狸一步一步走。 谢必安就是在它们出来的时候回来的。 两只白莹莹像是发着光一样的狐狸蹦蹦跳跳的走在路上,周身的功德圈并没有刻意收敛,因此一路上忙碌于公务的小仙娥和仙侍虽然不认得它们是谁,但是都小心翼翼的行了礼。 不论是在正法天还是在青丘都从来没有受到过这种礼遇的白占神君得意极了,胸口的一撮毛开心的都炸起来了,剩下的五根狐尾在屁.股后面摇摆的欢实的不得了。 孟卿回了青丘之后听说已经改回了白姓,并且在青丘的圣地举行过了仪式,由于白朝是下一任的帝姬,因此在青丘学习新东西,很久都没有出来过了。 就连得知白卿回去的消息也都只是很短的停留了一会儿,就又匆匆忙忙的离开了。 白占神君在前面神气的走,小白卿就颤巍巍的抬着脚步跟着,中间在经过一朵花的时候停了下来,半坐在地上,冲着一边的白占神君‘咻咻’的叫了两声。 白占神君马上停下,坐在白卿面前很严肃的像是在讨论着什么,还拿尾巴想要扯着白卿往前走,但是白卿显然很固执,留在原地一点都不动。 谢必安在暗处看到顿时有些惊讶——那朵花其实并不出奇,可那朵花是帝修从殷府带回来,好不容易才在冥界成活下来的白色玉兰。 白卿站起来又‘咻咻’的叫了两下,甚至还有些焦躁的走了两圈,谢必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让跟上来了的范无救去叫了帝修过来。 ……虽然白占神君是白卿的亲生父亲,但若是真的要按照辈分来算,恐怕帝修比他还要高上那么一点。 芷阿神女是天女,和兄长执恶神君共同掌管正法天,嫁给白占神君本来就已经让四海八荒都惊掉了下巴,现在帝修公子重回冥府的消息才刚刚散了出去,白占神君就被芷阿神女带了过来,怕是来势汹汹呀。 范无救的动作很快,帝修虽然身上还不是怎么好,可动作却是一点都没有落下。 甚至在看到前面一大一小正在玉兰花下像是特别认真在讨论着什么的两只小狐狸的时候,更是第一眼就看出了谁是谁。 他们三个同时出现在了两只狐狸身边,顿时把讨论的正欢的两只狐狸吓了一大跳。 白占神君被吓到了的表情演绎的可谓是淋漓尽致,白卿倒只是疑惑的歪了歪脑袋,抖动了一下耳朵,随后又站了起来,鼻尖微微耸动着朝前面走了几步。 范无救很自觉的走到了谢必安身边。 帝修紧张的手指都要颤抖了——眼前的小狐狸魂火十分的脆弱,幼狐失去眼睛的痛苦他能想象的到。若不是当日白占神君带它马上回了青丘,恐怕它的命都要丢在了自己的手里。 帝修喉咙上下艰难的滑动了一下,随后慢慢的跪在了地上,衣袂摩挲的声音让白卿有些不确定,吓得往后退了一下,下意识的躲在了白占神君毛茸茸的尾巴后面。 帝修顿时把视线转向了挡在白卿正前方的白占神君身上,白占神君紧张的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哆哆嗦嗦的惊叫了一声,瞬间收回了护在白卿身边的三条尾巴,留下两条遮住了自己的眼睛,自欺欺人的把头埋到了盛开的玉兰花里面。 谢必安忍着笑把头转到了一边,余光却看着白占神君不怎么明显的侧了侧头。 白卿身边少了一个亲近的气息正有些惶恐,可耳边又听到了一个像是已经许久、许久都没有听到过的声音,带着些紧张,又有些迟疑:“阿卿,过来……让我抱抱好不好?” 白卿犹豫的用后脚巴拉了一下地面:他很想马上就扑到这个人的怀里,然后好好的打上几个滚,最好是能像爹爹一样,再给他舔一舔毛就更好了。 可是它现在很不舒服,实在是很想找一个香香的地方尿尿。 刚才闻到了一股很香的味道,但是并不是它想嘘嘘的地方,又舍不得这里,所以才和爹爹商量着能不能把花摘掉带走——可芷阿神女一早就吩咐了,在白卿彻底康复之前,白占神君是不能变成人形的。 可是每天都赤着身体睡觉的芷阿神女却并没有说不能和她共枕,所以白占神君顶着一个狐狸的身体每天看着自己的毛简直是欲哭无泪。 白卿还在犹豫着,帝修却又没忍住靠近了一步——比那朵花还要香上一点的味道顿时扑入了白卿的鼻子。 白卿耳朵微微一动,高兴的对着帝修的方向又‘咻’了一声,直接蹦到了他的怀里。 在它扑进来的一瞬间,帝修就下意识的将自己身上的衣料变的柔软了一些,白卿果然是很舒服,腿和尾巴都在不停地颤抖着。 帝修紧绷的神色顿时放松了下来,可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见翻着肚皮的小白卿又哼哼唧唧的……一股长长的水柱就朝着自己胸前喷射了过去。 终于舒舒服服撒完尿的白卿惬意的浑身都不想动弹了,它只觉得这个地方实在是太舒服啦——不仅香,躺着尿完了之后还没有水落在自己身上,而且还不会有尿骚味儿。 实在是太棒啦! 面上看上去非常淡定的帝修迅速的幻化出了一身衣服,看着白占神君已然是僵硬在了原地的身体,嘴角扯了一下,还是露出了一个笑容,“神君可还有别的事要忙?” 白占神君沉默了一会儿,把视线在帝修的脸上和白卿身上来回了几遍,顿时炸了尾巴撒丫子就朝着来的方向跑了过去。 谢必安摸摸鼻子,干咳一声,“阿卿身体还弱,既然睡着了,就让它好好养着吧。” 帝修闻言看了一眼怀里已经睡的开始冒鼻涕泡的小狐狸,面不改色的将自己宽大的衣袖折起来给它当被子盖,一边浪费力气的将自己升高了一些,悬空直直的飞着跟在了谢必安和范无救的身边。 第21章 扭转 不用迈步自然也就没有颠簸,白卿这一路上在帝修怀里睡的安稳极了。 它在青丘的时候,每天晚上都是被芷阿神女抱在怀里哄着睡觉的,可即便是这样,也总是会睡的不安稳。 每天晚上它都觉得自己像是梦到了什么,可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又会发现梦到的这些东西全都不见了,只是心里空落落的总缺了点什么东西一样。 因此小白卿虽然还是一只幼狐,但是却已经可以每天都和不能变成人形的白占神君一起蹲在望月楼的桃花树下,忧伤的看着在日光照耀下显得波光艳艳的碧波湖叹气了。 芷阿神女正端坐在客座上,一边是顶着一张狐狸样子的白占神君,看着他们四个进来,委委屈屈的瞅了一眼,又哽咽的抬起了一边的爪子用嘴巴舔舔擦了擦眼睛。就算是这样还不忘用它几条蓬松柔软的尾巴不停地潜到芷阿神女长长的衣裙里面缠着她的腿,没有用上的几根尾巴甩来甩去的看上去简直是得意极了。 谢必安最是了解不过白占神君这一副狗腿子的性子——从前在冥府的时候,他就是靠着这个总是四处讨吃的。 逢年过节的时候冥府也会摆上很多的小吃以及一些宝贝,白占神君是青丘的帝子,又被寄养在冥府一段日子,大家都拿他当作很尊贵的小客人,不管是去到哪里都不会说什么,不少的小仙娥还会随身带上点零嘴,看到他了就给一点。 时间一久,白占神君那一身肉也是养的十足十的柔软好摸。 见他们几个进来,芷阿神女垂着眼轻轻的盖上了茶盖,随后将茶杯放在了一边的桌上。 白占神君见样子不对正想收回尾巴,却已经被芷阿神女拎起一条狐尾特别嫌弃的扔到了一边,于是继续一边哭一边斜眼看这里。 谢必安和范无救行了礼之后就坐到了孟婆下座,看孟婆盯着白卿睡的香喷喷有些双眼放光的样子,心里也知道,她该是特别喜欢白卿的。 帝修一直沉默的站在大堂正中,芷阿神女不发一言,他就不动一下。 一直到怀里的白卿动了动爪子,张开嘴巴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鼻尖四处耸动闻了闻,撒娇一样的用头蹭了蹭他的手腕,这一阵沉默才终于被打断了。 孟婆笑着弯起了眼睛,眉眼慈祥的看向了帝修怀里抱着的小狐狸,柔声问道:“阿卿这孩子实在是可爱得紧。” 哪个母亲都是最爱听自己孩子的好话,是恭维还是真心实意的她自然是再清楚不过,于是闻言冷漠的眉眼也稍稍的柔和了一些。 “婆婆言过了。”芷阿神女的声音就如同她的人一样,显得很是清冷,谢必安看着她从座椅上站起,长长的裙摆摇曳在地上,像极了一朵盛开的玉兰花。 “阿卿睡醒之后必定是要吃些东西的。劳烦公子将阿卿给我。”芷阿神女清声说道,却没等帝修回话就已经将白卿抱走了。 冷不丁的换了一个环境白卿显然有点不适应,不过在感到熟悉的气息之后又‘咻咻’的叫了两声,撒娇一样的把头埋在了芷阿神女胸口。 芷阿神女从怀里掏出了一朵已经晒干了的扶桑花,摘下了一片叶脉之后,又拿出了一个盛着水的琉璃瓶子,融化了喂给白卿。 白卿仰倒在芷阿神女怀里吃吃喝喝的显得惬意极了。 “神女手中的可是西海中央的水精?”谢必安闻到了熟悉的味道不由得问了一句。 水精是只有四海龙王才能够炼出的东西,四海之中唯有西海的水精更加的珍贵。传闻是因为西海上空浮琼屿在的地方灵气四溢,下面的一片水域都受了影响,可谓是西海之中的一片福地。 不论是受了什么样的伤,只要用水精清洗过后就可以很快复原,伤势重一些的,就要配上三十三重天上的扶桑神树每千年结出的一朵扶桑花服用。 “是。”芷阿神女见白卿吃的开始打嗝了,这才给它揉了揉小肚子,轻轻摇晃着哄它继续睡觉。 “西海龙王已经将为数不多的水精都给了我,正法天存留着的扶桑花也只剩下了最后一朵。”芷阿神女说到这里,在白卿身上下了一个结界,随后抬起头一笑,笑意却没有到达眼底:“如果不是因为这样,我也不会带着阿卿再来地府。” 帝修闻言顿时嘴唇一抿。 孟婆这时候摆了摆手,“我这里倒是还有几朵扶桑花,我仿佛记得,溪山那里也还有不少的水精存用,若是你需要,我这就命人取来。” 芷阿神女淡淡一笑,挥手让正要下去的小仙娥停步,随后抱着白卿走到正中,微微弯膝,脖颈划出了一个优美的弧度,“阿卿受了本命的伤,青丘尚未修出第二条尾巴的幼狐失去了天眼,结局总逃不过一个死字。夫君用他一尾也不过只能保住阿卿百年无病无灾,若是不能根治,其他的,也都是白费。” 帝修正要说话,却被孟婆伸手止住了。 “当日虽然是阿卿自愿将眼睛给了帝修,可他却不能坦然受之,何况阿卿现在身子本来就弱。”孟婆脸上一贯的笑意还在,看向帝修的时候甚至带了一丝丝的严厉,“我现在问你,你愿不愿意将眼睛还给阿卿。” 帝修自然是同意。 谢必安挑眉看向孟婆,一手捂住了嘴巴,尽力不让自己的笑意显露的太过明显。 果然,孟婆又是一笑,挺直了腰背,收去脸上笑意的时候,范无救才突然觉得,在他印象之中从来都是慈祥的孟婆娘娘也有如此一丝不苟的面容。 他看了谢必安一眼,就见到了他眼中的笑意,于是自己也神在在的又倒了一些茶,干脆作壁上观。 芷阿神女固然是执法天女……可和孟婆这个自冥府存在就已经出生了的古神来说,段位显然还是有些不够用。 孟婆娘娘这一出,典型的就是要以大欺小了。 “九尾天狐一族虽然世代居于青丘,可命格喜阴。天下最阴之处莫过于冥府,阿卿在这里调养,比起在正法天或是青丘是要好上许多的。” 芷阿神女心知孟婆说的是实话,又听她道:“帝修虽然离开我很久,可他到底是修罗道的主人——三千修罗道集结天下阴刹之气,在他身边,比起在冥府还要好。” 芷阿神女抿抿唇,从怀中拿出了一个锦盒,锦盒周身散发着温暖的物色光辉,随后她将锦盒送到了孟婆手中,轻声一叹,“我无意阻拦这两个孩子姻缘,只要阿卿能好,其他的就再也不重要了。” “这里面的,是帝修公子的眼睛。他既然已经恢复了帝子身份,这双眼睛也该已经没有了凡气,将眼睛换给了阿卿之后,就劳烦婆婆了。” 孟婆自然是回复了笑意,在帝修眼巴巴的神色中小心的接过了芷阿神女怀中睡的正熟的白卿,“阿卿年纪小,养伤自然是很快的……神女不如就住在冥府,等到阿卿能够再看到东西的时候,自然是希望母亲和父亲在身边的。” 好不容易艰难的又爬到了芷阿神女腿上的白占神君闻言简直是头和尾巴一起甩,样子蠢的就连芷阿神女都觉得有些丢人了。 于是白占神君只觉得浑身一重,双手双脚还保持着抱着芷阿神女大腿的姿势,却已经是变成了人身。 “阿芷!”白占神君开心的叫了一声,看着芷阿神女面无表情的脸果断撒手从地上爬了起来,开心的绕着她转了两圈,笑嘻嘻道:“婆婆,阿卿就劳烦你啦。我带着阿芷去我从前的住处便是,不必麻烦太多。” 白占神君从前的住处也在弱水河边,是阴气很重的地方,距离白卿养伤的地方自然是很近。 孟婆只是想了一下就同意了,笑着说道:“在你走后长安还经常去你那里坐一坐,这么多年那里也都还空着,一直都有仙娥去打扫,倒也不用担心别的。” 白占神君闻言小心的牵起了芷阿神女的手,见她没有甩开的意思更加的开心了,向孟婆行礼告退了之后,就一蹦一跳的牵着芷阿神女的手出了大门。 白卿在帝修怀里睡的很舒服,谢必安上前看了看,没忍住伸手摸了摸——果然是很软。 孟婆笑着走到他们身边,锤了锤自己的胳膊,悠悠的叹道,“年纪大了精神就不好了……长安,帮着帝修和阿卿换眼的事情就要劳烦你去一趟,我就去阿占那孩子那坐一坐。” 谢必安笑着遵命,看着孟婆揣着手,伸手跟着两个小仙娥慢悠悠的跟了过去。 第22章 扭转 谢必安跟着一起去了修罗道,白卿现在的身体还孱弱,按照孟婆和帝修的意思,是都打算让他再养一养,等好些了之后再换眼。 这倒也是可行的,左右也没有什么打下手要忙的东西,他干脆把范无救赶到了一边,让他跟着孟婆去了白占神君那里。 孟婆说是要去坐一坐喝杯茶,可他们几个谈的东西,想来也不只是喝一杯茶就能说的清楚的。 于是范无救就很不开心的揣着手沉着脸一步步铿锵有力的跟到了孟婆身后,凡是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他非常的不开心。 白占神君居住的地方有是环着弱水河的,由于要顾及住在这里的客人的安全,因此弱水河边都下了很强的结界,哪怕是直直的站在弱水河上也都不会担心掉下去再也浮不上来。 重回故地的白占神君显得很开心,不等芷阿神女动作就已经自己变成了人形,四处撒欢的左看看又摸摸,还趁着没有人注意在凳子腿儿和床脚的地方撒了几泡尿。 ……大概是天生的领地意识占据了上风,等白占神君一脸舒爽的迈着小步子回来的时候,看到芷阿神女那张沉静又美丽的脸才忽然反应过来。 可惜已经晚了。 于是后来孟婆就施施然的坐在客座上端着一杯茶喝,笑眯眯的看着芷阿神女手中化出了绫罗伞将白占神君整个狐狸都兜了进去。 范无救摸了摸下巴,绫罗伞算得上是一个小神器,其实并没有什么出奇的功效,只是用来做禁闭处罚的时候格外的有效用。 绫罗伞只能进不能出,而且根据关进去的东西会自动划分出大小世界,白占神君进去之前被芷阿神女灌了一肚子的茶水,定然是憋不住的。 “婆婆现在跟到这里来可是还有什么事?”芷阿神女吹了吹茶面上飘着的茶叶,轻声的开口说道。 孟婆笑了一下,眼睛弯弯的道:“其实也没有什么事情。只是我们总要成为亲家,现在孩子们都不在,过来走动走动也是好的。” 范无救脸面顿时一抽,狐疑的看向孟婆,就见孟婆一向温和的脸上笑的更加的柔顺了,“说起来,阿卿这孩子在人间的时候就是孟姓,指不定千百万年前还是一家人呢。” 范无救默默的咽下去一口茶水,入口先苦后甘,可他实在是没能品出来个中的滋味。 这样子攀亲戚的话谁都能说——哪怕是凡间的乞丐说他和当今的皇上有血缘关系,说不得还可能。可这句话要是孟婆说出来……那才是真正的睁眼说瞎话! 于是芷阿神女闻言也就是笑了笑,“帝女婆婆说笑。” 孟婆显然也没有打算真的计较这个问题,又胡天海底的扯了一对杂七杂八的,这才心满意足的整理了一下袖子,带着跟在她身后的几个小仙娥走了。 范无救见状也放下了手中的把玩着的琉璃珠子,站起身跟在了孟婆身后。 他们就在冥府日日夜夜都发着淡光的道路上面走着,脚下时不时的会触碰到一些活泼的花叶,随后会有生长在其中的精灵笑嘻嘻的和同伴细语,又手牵手的蹦到一边的叶片下面,等待着清晨或是傍晚的雨露。 跟在孟婆身后执扇的四个提灯和执扇的四个小仙娥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范无救左右看了一眼,这才恍然发现,他们已经走到了曼珠海。 “阿赦,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来这里?”孟婆宽大的袖袍被风吹的飒飒作响,看上去无边无际的曼珠沙华盛开在这荼蘼道路上显得刺目又绝美的紧。 范无救没有来由的心脏就是一阵紧缩,“不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人神妖三界对于曼珠沙华的传说?”孟婆蹲在地上,弯腰用手虚虚的托起了一朵盛开着的曼珠。 这大概是冥界中的神仙才会有的特权,即便是碰到了曼珠,也不会陷入迷障难以走出。 “知道一点。” 其实也并不只是一点。 范无救还记得,在他日日为了三餐饥一顿饱一顿乞讨偷盗度日的时候,身边就有一座破旧了的观音祠。 那里面的观音像已经很破旧了,因为年久失修的缘故房顶也塌了半边。可也就是这样,那座小小的观音祠让他在冬日不必露宿荒郊——虽然依然挡不住夜晚的寒风,可几个乞儿缩在一个小小的角落里面点着一把火堆,上面烤上两个从地里偷来的番薯,已经是很难得的幸福了。 他们那个时候,不论白天去了哪里,夜晚都会回到那里,可一直到那一天。 中秋时节的时候,他还记得一堆乞儿之中有一个患了病没有钱医治的,名字就叫二狗,他说是家里遇了洪灾,和父母失散了很久才沦落成了乞儿。只是他来的时候浑身上下也都是补丁,看的出来生活并不是很好。 二狗很是爱笑,每天都乐呵呵的像是什么都不担心,吃的有一顿没有一顿,将雪水盛在瓦罐里面烧熟了照样可以填饱肚子。偶尔有了肉的时候,他也都是笑着分给了别人,自己从来都一口不吃。那个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因为有二狗在,小小的一座观音祠里面都是很热闹的。 二狗只是染了风寒,可他们浑身上下的钱都凑了个干净也差了一半,范无救记得那个时候他们全都围在他的身边想让他暖和一点,可二狗还是没有活下来。 大概没有多少人知道,在二狗死之前,曾经和他说过一段话。 那个时候二狗已经看不清楚人了,眼睛闭上,就连话都是颠三倒四一句句的说出来的,“我记得小的时候,爹娘和我说,人死后魂归幽冥,按照生前过往可以投一个好胎……” “可是你看,我们当了一辈子的乞丐,每日偷抢人家的东西,哪里有什么好的运气让我们再投一个好胎呢。” “若是我真的死了,到了地府,会不会看到来拘魂的鬼差?”那天的雪下的特别的大,大到不过一个时辰路上已经被薄薄的一层白雪覆盖住了,可那个时候,二狗的精神却也好了起来。 回光返照。 “我听爹娘说……要是不想投胎的话,可以和判官大人商量着,自己前去一个叫曼珠海的地方,那里没有悲伤愁苦,变成一朵曼珠沙华就可以和世间喧嚣再也没有关系。”二狗那个时候看着他的样子甚至显得有些祥和,“要是可以的话,我也想去……” 他不知道二狗是怎么知道这些,或许是茶馆里说三句就要敲上两下桌子的说书先生说的,又或许是一些酸秀才闲暇时候写的一些异怪志,可不论是什么,至少在他死前,给了他一个期待一样的梦。 “对了阿赦……”二狗躺在他的腿上,脏兮兮的脸上只有一双黑黝黝的眼睛显得格外的清亮,“我是不是没有和你说过,我和爹娘为什么要会分开?” 范无救已经不记得他那个时候有没有哭过了,眼睛能看到的地方已经变成了一片红色,像极了二狗口中说的那梦境。 “那年洪灾,村子里死了很多人。你知道洪灾吗?”二狗脸上出现了一抹不适宜的红晕,“四处都是洪水、瘟疫横行,多少人为了填饱肚子开始吃人……我也吃了……一点都不好吃,酸臭的要命,可为了要活下去,还是要吃。” “我爹娘被村长一家骗去,说要分饼吃。那个时候我就在门外,看着村长和他儿子拿着刀将我娘亲和爹爹杀了。”二狗说到这里咳了两声,“他们怎么就忘了呢,村长自己都饿到要去吃树皮了,哪里还有大饼呢。” “……我好像闻到花香了,阿赦……” 他是笑着走的。 范无救耳边听到了一阵阵悦耳的铃铛声音,回神垂眸对着在他身边站立着的孟婆说道:“我记得。” 第23章 扭转 他到死都不知道二狗真正姓甚名谁,就连他在冥界呆了这么久,掌管了生死簿之后,也都没能从上面找到有关于他的任何消息。 他就好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事事都被从生死簿上消除,谁都不知道一丝半点。 孟婆身上的衣裳被曼珠花映的通红,眼角的红纹也变得有些妖冶,和平日里慈祥端庄的样子很不一样。 “曼珠沙华从来都不能同时出现在人前,花开之时叶片凋零,生生相错。”孟婆笑着转头问范无救,“可他们依然还在这里,哪怕是千年一面得以相见,他们也都守住了。” 范无救并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孟婆突然找他来说这么一句话,随后只是问道,“没有什么办法吗?” “当然是有的。”曼珠自迷雾中现身,范无救好像又听到了那阵让他觉得异常耳熟的铃声。 范无救侧身看去,就见一个一身红衣,手中端着一盏花灯的人影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帝女婆婆。”来人眉心有一个花钿,像是还在生长着一样,由内而外的招摇着枝叶。 “曼珠。”孟婆微笑点头。 范无救侧了侧头,看着他浮在半空中轻轻点着地面的足尖,“你方才说,是什么办法?” “我以为,你会问我这个办法可以解的是什么因。”曼珠轻笑一声,淡漠的眉眼看向了漫无边际的花海,足上的铃铛又开始‘叮铃’作响,“婆婆为此特意将我唤来,可你却还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时间还未到。”孟婆低叹一声,“你就权当他问你的是如何让你和沙华相见吧。” 曼珠唇角轻扬,“曼珠沙华自冥府初开就一直在这无边的地底王城守着,看过四海从沧海变成桑田来转几次,可即便是这么多年过去,我和沙华也只有千年才能在金乌换位的时候见上一面。” “如果真的想要相守,便要让地府所有生根的曼珠沙华全部投胎转世,一个都不留。可从前到现在,又有谁能做到呢。” 自然是没有谁能够做到。 孟婆低低叹息,地府之中所有的曼珠花都是一个个心死灯灭的人、神、妖不愿再入轮回,封闭了五感之后化为的花朵,一花生一叶,这一条长长的道路上面却有许多花下面没有叶子。 曼珠说到这里也就不再继续,后退一步向孟婆行了一个大礼,手中持着那盏像是永远都不会熄灭的灯又走回了来时的方向。 铃铛的声音随着曼珠的动作渐渐远去,雾气一般的重重迷障渐渐将他的身影遮盖起来再也不能看到。 范无救转过头,再一次垂头看着地上大片大片盛开着的曼珠沙华,和路边偶尔出现的一两个小仙,最终也离开了这里。 “婆婆到底想让我知道什么?”范无救皱着眉跟在孟婆身后半步远的地方问道。 许多人——包括谢必安,他们都像是知道了什么事情,可却什么都不告诉他。 时机未到,时机未到。每每都是这么四个字说过去便敷衍了事。 “这件事情,还是让长安亲自告诉你为好。”孟婆疲惫的摇头,伸手抚了抚额头,转身回了帝女宫,身影在宫门处拖了一个长长的影子。 常年跟在她身后的四个仙娥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出现,持灯掌扇各自明确。 范无救在已经关闭了的宫门前站了许久,才冷着脸回了无常殿。 无常殿里面常年都燃着不灭的烛火,里面是用普陀海持灯仙女的发丝做成的灯芯,不论是什么时候都燃放着很温暖的光芒和一丝淡淡的竹香气息。 范无救本来有些焦躁的心虚在殿内待了一会儿也渐渐的平复了下来。 其实也没有什么,谢必安总是有很多事情都会不告诉他,但是自己总是会发现的。 可是即便是这样,在知道真相之前提心吊胆的探寻的过程中,范无救也总是会止不住的烦闷。 “都下去吧。”他将百骨哀随后放在一边,双臂大大的张开仰躺在了后面柔软的白玉床上,抬头看着无常殿上方精致又繁琐的花纹。那是只有冥府才会有的独特章纹,而属于谢必安的,则是看上去并不起眼的的含笑花。 四下侍奉着的小仙娥屈膝应是,随后陆陆续续的走出了无常殿,在门口恭敬的站成了两排。 谢必安回来的时候,就看着禁闭的大门和两边看上去显然有些忧心忡忡的小仙官。 “里面是怎么了?”他笑了一下,将手中的东西交给一边站着的阎君。 阎君伸手接过,带着面具的脸上表情变成了一张愁眉苦脸的样子,眉毛很是夸张的耷拉了下来,“无赦神君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看上去心情有些不好。百骨哀散发出的怨气让一些小仙娥都有些消受不住了。” 谢必安侧头打量了一下两边站立着看上去果然有些面色苍白的仙娥,挥了挥手道:“今日先歇着吧,我进去看看。” 阎君的表情顿时一变,换成了一张笑意莹莹的红脸,捧着自己大大的肚子活像是一只不倒翁,歪歪倒倒的蹦着走了。 等到门前彻底清静,谢必安才推开了大门。 他已经在门前站了好一会儿了,范无救却没有给他把门打开……实在是不常见。 “阿赦?”谢必安走近叫了一声,没有一丝尘埃的云锦制成的鞋底踩在柔软的地毯上面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只有衣裳摩擦时发出的轻响。 范无救闷闷的应了一声,随后整个人都埋在了他的怀里。 谢必安坐在床上,把范无救的脑袋揽住,一手轻轻的顺着他的头发,轻轻的笑道:“这是怎么了?谁给你受委屈了?” 冥府上下这么大,或许小的时候还会有谁想要逗一逗,像是自己一样想把他弄哭看看范无救哭起来是什么样子的。可他却总是板着一张脸,一丝不苟的认认真真做好他该做的,一点差错都没有。 而且和一般新升上来的小仙多有不同,范无救的本领很大,领悟也很高,很多东西自己只需要给他说清楚了入门和一些难点,他自己就可以学习的很好,并不需要像是其他家里的孩子还需要特意去寻找老师来教导。 让冥府上下都不敢再多逗弄他的原因,大概也是那一次深渊附近爬出来了一只恶鬼,驻守的神兵伤亡过百,范无救二话不说就拔除了佩剑,将它斩杀后又拖到了修罗道,将那只恶鬼投入了里面炼化出了百骨哀。 范无救果然摇了摇头,随后抬起脸看着谢必安,神情专注,“没有谁欺负我。” “我只是有些心情不好。”他坐起身,半跪在床上,把头埋在了谢必安肩窝,用力的嗅着谢必安身上永远都有着的淡香,好一会儿才又抬起头,“我今晚想跟你睡。” 谢必安眨眨眼,看了范无救好一会儿才点头道:“好。” 小的时候明明这孩子还会告诉他一点东西……怎么长大了之后反而什么都不告诉自己了呢。 谢必安有些发愁,抚摸着在他膝上闭着眼睛假寐的范无救柔软的发丝,心里默默的想道。 第24章 扭转 范无救的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左右不是一时之间就出现的,也不是一时之间就可以解决的。 因此在他调整好了自己之后,就将已经累的靠着一边烛台睡着了的谢必安横抱起放在了床上。 谢必安的睡颜总是很恬静,不论什么时候都是笑盈盈的,好像不管发生了什么,他都不会放在心上。 第二日清晨谢必安醒过来的时候,眼睛慵懒的眯成了一条缝,身上的衣裳已经被范无救给他换成了柔软的鲛绡,只是伸伸手就顺着他的肌肤滑到了手肘,带来了一阵阵的凉意。 “你去修罗道了?”谢必安洗漱完毕坐在桌边用膳的时候,范无救才踏着清晨的露水进来,身上还带着些冷意。 范无救一点头,一手握着谢必安的手腕,双指并拢按在了他的脉上,好一会儿才松开,面色不虞道:“你又不顾及自己身体。” “阿卿还小,这么做我也能心安一些。”谢必安轻笑一声,将一边的玉露羹给范无救盛上,随后说道:“我听说昨日帝女婆婆带你去了曼珠海。” 范无救嘴里咀嚼着他最不爱吃的花瓣经脉,闻言皱了皱眉咽下,灌了一口水点头。 “你见到的是曼珠还是沙华?”谢必安已经吃的差不多了,将碗筷放在一边,撑着下巴侧头看他。 他这副样子显得慵懒极了,范无救最爱看的就是谢必安这样。 就像是刚把他带回来的那一年,第二日晌午醒过来,推开那扇厚重的宫门之后,看到的就是躺在桃树下面在眼睛上面盖上了亮片绿叶遮光的谢必安。 那个时候他还傻呆呆的,看到他连话都不会说一句。谢必安自然是早就发现了他,于是他只是轻轻伸了一个懒腰,眼睛上盖着的叶子顺着他的脸滑落下去,冲着自己笑了一下,说:“阿赦,过来。” “见到的是曼珠。”范无救心不在焉的打量了一下谢必安,毫无自觉的往嘴里又塞了一把花瓣,回神之后顿时给苦的皱起了脸。 “是曼珠啊。”谢必安轻声说了一句,随后突然道:“阿赦,你还记不记得,你第一次见到曼珠的时候,是在哪里?” 在哪里? 范无救脑海中又回想到了二狗死时的那一幕。 他那个时候以为自己在哭,可耳边除了二狗微弱到几乎像是呻.吟的声音之外,明明还有一阵阵的铃铛声响。 随后铃声渐渐远去,他眼前的那片红雾也消失不见,二狗也停住了呼吸。 范无救又想到在曼珠海的时候看到的一身红衣的曼珠,迟疑道:“是在人间?” “我先前一直没有告诉过你,就是怕你会多心。”谢必安看着范无救也吃的差不多了,于是说道,“曼珠沙华从来都不能在一起出现,只有千年一次的金乌换位才可以见上一面,如果你见到的是曼珠,那么沙华就一定还在人间渡劫。” “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不能相守。”范无救皱眉,“他们也是自冥府以来算得上是古神的二位,身份比起孟婆娘娘来说也不差到哪里去。” “因为他们是守门人。”谢必安道,“冥府那十万里王城下面镇压的都是无上天的三千上古妖魔,冥府外有弱水河、修罗道和黄泉,内有曼珠沙华和冥君的龙筋镇压。可即便是如此,也都不能将他们彻底消灭。” 范无救努力接收着自己所不知道的东西,一边记在心里,一边听谢必安说着,“曼珠和沙华分开独立存活于冥界之中,每千年算是一次轮回,两人换位回来守住大门。” “你看到曼珠海那一望无际的曼珠花了吗?”谢必安轻声说道:“每逢百年冥府就会开上一次花宴,天上的神仙大多都会在那里哭上几声,不能对外人说出的苦都会在那一日倾诉出去。” “他们毕竟都是神仙,哭声和悲音足矣化为第三道封锁妖魔的枷锁。”谢必安看着范无救停下了动作,这才将话题转到最初,“我在捡到你的时候,你偷的那个素馅的包子,就是要给那个孩子的吧?” 范无救默默点头,也想明白了为什么不论是他怎么找都找不到有关于二狗的一点踪迹,“二狗就是沙华?” 谢必安‘嗯’了一声算是回答,随后无奈的道:“我将你带回来的时候,正好是沙华回到地府的时间,曼珠离开冥府下界,沙华则要回到那里继续守门,来回这么多年,我都没有机会告诉你。” 范无救闷声说道:“就因为那三千妖魔。就没有什么办法,能彻底消灭他们吗?” “当然有。”谢必安眼睛弯弯的笑了一下,“只要东陵成年顺利登基为冥君,他身上多出的那一条逆着生长的龙筋抽出来,加上围绕在外圈的业火,足以让那些妖魔烧成灰烬。” 范无救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谢必安提起这个冥君了,可他虽然一直说着,但是冥府却从来都没有谁真的坐上过那个位置。 “东陵现在还小,正养在天上的鸿蒙神殿里面。”看着范无救不明白,于是谢必安解释了一句,“只要等到天帝掌了王印,东陵的身体大好,我们自然就可以清闲一些了。” “可这还要到什么时候……”范无救不满,“上古妖仙力量有多大谁都不知道,可他们被困在地底不得而出,想来也厉害不到哪里去。” “很多人都是这么想的。”谢必安摸摸鼻子,“当年帝女婆婆还特意请了西天的佛祖想来超度它们,可最后却依然没有什么作用。” 孟婆亲自请过来的佛,自然不会是什么小佛。 范无救沉吟一下,随后道:“我记得冥府后殿的藏书阁里面并没有记载这些事情的书。” “因为冥君还没有继位,所以这些事情是不可以放在那里的。”谢必安敲了敲范无救的脑袋,“这些事情你就不要管了,人神妖三界不愿归途转世的魂还有很多,先把这些弄清楚了再说别的。” 范无救想起已经堆积了很高的公文顿时脸色一僵,面无表情的哼了一声,拿起手边放着的百骨哀就离开了这里。 第25章 扭转[捉虫] 范无救离开无常殿之后直接前往了冥府皇城。 王城根儿下分别是以十二个祥兽图腾为顺序排列的冥府长老的居住地点,虽然并不像是天上那样每日都要特别严谨的例行会开上一次朝会,但是十二位长老却依然会每隔上一段时间就在一起商讨一些冥府的事物。 虽然王殿现在还没有主人,但是每日该做的工作却是必不可少的。 冥王殿周遭都有手持着冷铁长.枪、或是身配长剑的侍卫,门前站着两个提着灯的仙娥,身上的绫罗随着风吹也会柔柔的在空中飘出一个很好看的弧度。 范无救前去的时候,正好有一队负责打扫工作的小仙婢从殿内出来,手上捧着已经换下来的兽香和一些器具。 范无救目不斜视的直接越过大门走向了后方处理要事的大殿,里面并没有多少人,他在一边的守阁老人那里写上了自己的名字,之后才拿到了进入的钥匙。 他只是想来看一下孟婆娘娘请过来的是哪一位佛祖。 其实他对西天诸佛了解的并不多,只是隐约听冥府上了年纪的一些仙人曾经说过,谢必安在年少的时候,曾经因为身上的佛骨不能与冥府相溶,特地前往西天修行了数千年。 只是让范无救没有想到的是,在藏书阁里面,居然看到了先前有过一面之缘的曼珠。 他只是迟疑了一瞬,就上前行了一礼,道:“曼珠。” “是你。”曼珠正坐在书桌上面,赤.裸的脚腕上面缠着一串铃铛,随着他转身的动作轻微的晃动一下,顿时就响起了一阵悦耳的铃声。 “你来这里,是要看什么?”曼珠将视线又转回了书上,随后说道:“你若是有想知道的,不如直接去问长安。这里的书,大半都是他亲自撰写的。” 范无救已经走到了书架前面——他自然认得每一本书上的字迹。 他被谢必安带到冥府的时候,别说是写字,就连筷子都是不会用的。 千年的时间说快也快,说慢也是慢的。 谢必安亲自握着他的手教他写下了他们两个人的名字,之后又将他的名字从无赦改为无救,又给了他一个姓氏。 “我来这里,自然是因为有些事情不想去问他。”范无救垂眼,顺着年限找。 “你想找的若是关于王城下面镇压着的那些东西,并不在这一块。”曼珠轻声开口,晃动了一下脚,带着铃声为背景,他说:“那些东西和这里的记载是分开的。钥匙只有长安才有。” 范无救闻言楞了一下,随后道:“孟婆娘娘本身的记载哪里有?” “孟婆?”曼珠侧了侧头,眉心的那朵盛开的曼珠花显得格外的漂亮,在这充满了古籍的藏书阁中,好像就连他的性子也没有平日里看起来那么不好接近了。 “喏,就在你右手边。”他伸手轻轻给范无救指了一下,随后将手里的书轻轻合上,一根手指夹在方才看过的地方,托着下巴侧头看他。 范无救恍若没有看到,找到了那一年孟婆出行的记录之后就在一边坐下慢慢的翻阅了起来。 曼珠轻盈的跃下桌子,身上的红衣跳跃的像是火焰,他将手中的书在一个地方抹了一下算作是记录,这才转过头,对着一脸沉静的范无救道:“你与其在这里读这些个东西,倒不如亲自去一趟四谛天。” 四谛天? 范无救翻页的动作一顿,那个地方他是知道的。 西方四谛小无言天有一位佛祖,名为正音。算上他的资历,已经是一位很厉害的古佛了。 小无言天内日日夜夜不停的超度着八千佛刹,一丝一毫都耽搁不得。 正音古佛以自身公平证道,以一人之力困住最初时的八千罗刹,现在过去这么多年,里面关押着的罗刹怕是只多不少。 四谛天的那位正音古佛,也就是谢必安小的时候侍奉着的那位佛祖。 他仿佛听孟婆说起过,谢必安小的时候,身上永远都是一套白色的袍子,从头包到脚,生怕有一丝不洁净的东西会沾染上去,让他尚且不那么稳定的佛气变得不安定。 那个时候,正音古佛亲手为他点燃了一盏长明灯,谢必安在四谛天的时候,每天做的,也就是秉着那盏看上去随时都会熄灭的烛火,站在长长的回廊中擦拭着壁画中刻录着的诸天神佛。 那里是万佛窟,里面有许许多多已经圆寂了的大佛,大佛脑后总会有一盏耀眼却不刺目的功德圈,是以代表生前功绩。 谢必安的佛性,就是在那个时候渐渐培养出来的。 范无救慢慢放下手中的书,他想着,谢必安在万佛窟一呆就是千万年,必然在那里有很深刻的感情,而自小算得上是看着谢必安长大的正音古佛,一定会知道一些什么。 “多谢。”范无救真心道谢,还是坐在那里继续翻阅起了手中的书。 四谛天这个名字,他其实也是从谢必安口中得知的。 天上地下四海八荒有许多仙家都想把自己的孩子送到西天磨一磨心性,可最终能在四谛天内待下去的,就目前范无救所知,也不过是谢必安和巫颂鎏苏。 他们两个也是有缘,被送往西方之后四谛天的大门就已经打开,两个尚且什么都还不知道的孩子就已经可以顺着那条大路直接通到正音古佛的莲台下面修禅,可若是没有那份机缘…… 范无救抿抿唇,大概连四谛天的大门在哪里,他们都是找不到的。 曼珠大概也是知道四谛天不是容易进得去的,于是轻轻笑了一下,走近范无救道:“我当初在四谛天外跪颂了千年都不得而入,要想进去,大概还是要有一个指引。” “你在人间与沙华有过恩惠,我今日就多说上两句也是无妨。”曼珠眸色渐深,手中的灯光越来越明亮,“冥府现在存活着的,除了孟婆和已经避世很久的古神之外,大概也就只剩下我和沙华知道了。” “有些事情,并不只是你想就可以做到的。”曼珠将手中的一枚已经很古旧的钥匙放在桌子上面,“长安有没有告诉过你,他生于何处?” 范无救摇头。 “他生于冥府最深处的佛陀海。”曼珠看着范无救登时变了色的脸,一手指了指桌子上面的钥匙,“凑巧这边的书一直是由我和沙华保管着,你若是想知道什么东西,倒不如自己去那里看看。” “这藏书阁里面递了名帖就可以进来,真正不能让人知道的秘辛,在这里,你是什么都找不到的。” 曼珠说完了一句之后,就轻轻踮着足尖跃了出去,手中的曼珠灯火发散着并不算是明显的光晕,范无救视线跟着看过去,一直到他消失在了门外,这才回过神,将手中的书籍一下合上,又放回了原处。 所有和谢必安从前有关的东西都被密密实实的保管了起来。 范无救一时间突然感到了无比的挫败——他跟在谢必安身边形影不离了千年,可到现在,他才发现,对于谢必安他几乎一无所知。 第26章 定局 他手中拿着曼珠交给他的钥匙,出来的一路上都显得有些失魂落魄的。 守阁的老人身上常年都披着一件黑色的长袍,半隐在高墙之后的阴影里面,只能隐约看到他递书牌时露出的那一截枯瘦的手腕,上面都是斑点,看上去就像是濒死一样。 范无救没有心思再去多关注这些,他看着藏书阁外刺眼的天光眯起了眼睛,随后抬脚越过石阶而下。 身后厚重的大门再一次关闭,发出了一声沉长的声响,风中隐隐像是飘过了什么话语,又像是冥府路边花仙唱的歌。 “痴儿……”叹息过后,一切复又归于平静,范无救沿着藏书阁外兜兜转转的长廊向外走着,不经心的一撇,就看到一个白色的团子啪哒哒的迈着步子朝着这里跑了过来,看上去还有些慌忙。 他往左边让了一下,却没想白团子也不知道是抽了什么风,前爪一软就撞在了自己的腿上,由于冲力太猛的缘故终于又在空中划出了一个极其漂亮的圆弧,啪唧一下摔倒在了地上。 “白占神君。”范无救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黑色的长靴上面沾了几根儿白毛,这才想起来,这个季节,似乎是换毛的时候。 白占神君在地上晕晕乎乎的已经变成了人形,侧卧着身子用手臂抱着头,等到不那么疼了,这才委委屈屈的站起来,冲着范无救道:“无赦神君。” 范无救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看到又一个更小一点的白团子从白占神君的后面哒哒哒的跑了过来,由于小团子腿短毛长,显得很是肥胖,在看到了白占神君之后,它的眼睛明显变得亮了很多,黑黝黝的活像是一颗最美丽的日曜石一样。 这两位是在闹什么? 范无救挑眉,看着白占神君一副想哭又哭不出来的样子默默往一边退了一步。 “咻咻!”白卿一个急刹停在了白占神君脚边,坐在地上冲着他一个劲儿的摇尾巴。 “无赦神君,帮个忙。”白占眼珠一转,飞快的揣起地上的小团子塞到了范无救怀中,随后道:“劳烦将阿卿带给长安,我、我都几日没能看到阿芷了。” 还没有等范无救说话,白占就又变成了狐狸,八条尾巴在后面摇的极其欢快,一会儿就没有了踪影,“记得千万不要带阿卿去修罗道,帝修还在塑身,这时候要是进去,阿芷非要把我的毛都给剃了不可……” 范无救面无表情的看着怀中正露着半截舌头欢快摇尾巴的白卿默然不语,心里却想到了一个传言——正法天的芷阿神女虽然喜欢毛多一些的东西,但是却是非常讨厌掉毛的。 刚才白占神君不过蹭了自己一下,他的腿上就已经有了许多银白色的毛发,这要是回到芷阿神女身边再滚上那么两圈……范无救摸摸下巴,上下颠了颠手里的团子,道:“长安一定喜欢你在身边。” 谢必安是非常喜欢养孩子的,就光是自己知道就有很多个了。 道南天的溪城,冥府两界山的山主溪山,青丘的白占……现在虽然只有自己,但是保不准以后又有谁长得好看,让谢必安养在身边呢。 范无救挑眉看向怀里大概是有些累了,打了个哈欠就抱着自己拇指睡着的小狐狸——反正谢必安喜欢狐狸,手里的这只已经有主了,再喜欢也就只能偶尔喂点吃的,而不能衣食起居都照看着。 这么一来,威胁度就降低了许多许多。 只是为了保险起见,过些日子还是要去搜罗一些又丑又萌,毛又多的东西给谢必安养着……最好是能开智,听得懂人话但是又不会和自己争的。 * 说起来也是凑巧,范无救揣着白卿回无常殿的时候,谢必安也后脚就回来了。 在看到白卿的时候谢必安显然是很开心,还没有顾得上脱下外袍,就已经走到了范无救身边了。 “阿卿的眼睛已经好了?”谢必安小心的摸了摸白卿的耳朵根,看着它睡的香喷喷的样子也着实是很欣慰。 范无救点头,“帝修还在修罗道内塑体,短时间内大概是出不来的。” “这是一定的。”谢必安小心的接过白卿软瘫瘫的身子,随后把它放在了床上,“双眼乃是天目,阿卿和帝修都曾经将自己双眼剜掉过,这种痛苦,想来也觉得难过。” 范无救听着这一番话,突然将手伸了出去,不偏不倚的直接放在了谢必安背后缺了一块脊骨的地方。 那个地方还是当年为了让溪城孵化时他亲手抽出的一根骨头,佛骨不可再生,因此谢必安在忙碌的时候总会觉得背部酸疼的紧,可除了咬牙忍着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 虽然他从未表露过分毫,可任是谁都能够想到的。 谢必安也是一顿,抚摸白卿后颈的动作也慢了下来,转移了一个话题,“阿卿看样子记忆还没有完全恢复,虽然眼睛换了过来,但是白占神君当日所立下的封印的钥匙是帝修,等他们两个都想起来,大概冥府也要办喜事了。” 范无救也没有追问,只是将手收了回去,站在谢必安面前给他解开了披风的暗扣,“孟婆娘娘早就已经在操办了。这些日子她经常会和芷阿神女在一起说话,奈何桥上的小仙已经忙的脚都不能沾地了。” 谢必安闻言也是一笑,“若是能够定下来,倒也是好的。冥府沉寂了这么久,确实是很久都没有过什么喜庆的事情了。” “冥王还要多久才能从天上下来?”范无救挑起谢必安的一缕头发在指间捻了两下,趁着谢必安不注意的时候放在鼻尖闻了闻,果然嗅到了一抹独属于谢必安的檀香气息。 谢必安在佛前千万年,那一身供奉着佛祖的香气就像是浸入了骨髓,时不时的能闻到一点,可却让人更加的心痒。 他的心情说不上来就突然变好了,随后放下了谢必安的头发,道:“只要冥王登位,冥府就可以安定下来了吧?” “按道理是这样没错。”谢必安叹了口气,一手指了指天上,“只是近日里还是有些不太平,东陵冥君还有一段日子才能够成年,即便真的成年,也不能立即就举行登基大典。” 范无救对于天上的事情也早就有所耳闻——新晋的天帝出乎意料的将巫族全族诛杀殆尽,巫颂鎏苏自己前往了诛仙台生死不知,巫族大长老巫伢在鸿蒙神殿上削肉割骨,用近万巫族性命想要保住鎏苏,只是不知道究竟成功了没有。 “现在天上那位接了帝印的假天帝都还没有被拉下来,东陵更加不可能出现在人前了。”谢必安说道:“他现在正在浮琼屿上面养着,夜合神君就是浮琼屿的主人,受了天帝所托,对他很是照拂。” “只要等到天帝重新掌管三十三重天上,东陵就可以从浮琼屿回来了。”谢必安笑着弯了弯眼睛,“那个时候,我们也就可以不用这么累了。” 第27章 定局 冥府的时间总是过的很快,一天天的日升日落后就这么慢慢的流逝了。 就在帝修已经从修罗道出来,带着他新晋的君位神格时,白卿也差不多已经快要修出第二条尾巴了。 芷阿神女和白占神君在这段日子里面也消耗很大,看着他们渐渐变好了之后也打算收拾东西回正法天。 白卿还要继续在冥府养着,因此只是被帝修揣在怀里走到了冥府宫门前去送他们。 他还不知道这一次分别要多久,大概在白卿印象里面还不懂得分别是什么意思,甚至在白占神君变成狐狸的样子过来蹭着它毛绒绒的脑袋的时候,它还笑着‘咻咻’的叫了几声。 白占神君显然很不好受,捂着已经变得通红的眼睛转身走到了一边。 芷阿神女手中拿着一个金色的锦囊,孟婆正站在一边的桥头上面看着他们,见状走了两步上前去。 “这里面是青丘的小狐狸经常会用到的一些东西……阿卿吃扶桑花和西海水精惯了,肠胃受不得冥府阴气太重的东西。”芷阿神女锦囊之中大多都是白卿从小到大的时候经常吃的一些东西,孟婆倒也没有拒绝——水精溪山那里倒是有很多,扶桑花她这里也有不少,可若是白卿一日不能彻底大好,能够接受冥府的孩子吃的正常一些的东西,这些看上去消耗的并不快的东西也是撑不了多久的。 芷阿神女和白占神君乘着追云步撵渐渐升高离开了冥府,后面的帝修抱着在他怀里还在不停的甩着尾巴的白卿动作轻柔的抚摸着,小狐狸耳朵舒服的不停的哆嗦着,时不时的伸出粉嫩的舌尖轻轻地舔着帝修的手腕。撒娇一样的把肚皮翻了过来想让帝修摸摸肚子。 谢必安在一边看得心痒痒,可现在也实在是没有什么立场可以把撒娇的正舒服的小狐狸带走好好的摸一摸毛,于是只能遗憾的看了一眼身边已经比他还要高了的范无救,颇有些心酸的叹了口气。 孩子长大了固然是好事,可范无救长得太高,就不能像是从前那样再把他抱在怀里顺着毛摸了。 * 冥府少了两位尊贵的客人,一时间本来忙碌的小仙娥倒是觉得清闲了不少。 她们每天在冥府也就是负责打扫和照顾孩子的工作,现在少了那二位,却又多了一个娇贵的不得了的小客人——若是不出意外的话,这位小客人大概日后是要常住在地府的。 一时之间所有在冥府没有怎么出过门的小仙娥都开始纷纷的忙碌了起来,其中比较年长一些的小仙官还特意吩咐下面赶制出来了几批云锦织成的缎子给白卿用着。 虽说它现在还不需要穿衣服,但是身体好了之后,化形也不过就是这段日子的事情,只是不知道他会变成什么样子,是少年还是幼童。 拿不定主意的她们也只好先停下,干脆做出来几件长袍备用着。 * 那天从藏书阁里面拿着钥匙出来了之后,范无救却并没有直接前往佛陀海。 进入佛陀海的必经之地就是曼珠海,越过了那看上去一望无际的曼珠花之后才能到达陆地上面,在佛陀海旁常年有一个身上被哝哝雾气遮盖住看不清楚身形胖瘦、年岁几何的引渡人,撑着一个细长的小舟停在岸边,等待着持有令牌和钥匙的人过去。 范无救虚空中掏出了一把冥界鬼魂最爱吃的熟米,算是给他的辛苦费,可那隐藏在暗处的人却丝毫不动,继续僵硬又缓慢的撑着手中的长杆慢慢的引渡河水。 这可真的是一个怪人。 范无救收回了手,将视线挪到了看上去全然无波的平静水面之下。 身后突然出现了一阵像是从喉咙里面费力想要叫喊出来的嘶哑的声音,范无救回头看过去,就见小船依然在湖面上慢慢走着,可那人却已经停止了划桨的动作。 “怎么不走了?” “你便是……新任的那位无常神君?”那人身上的雾气随着声音的震动飘散开来,又像是不能远离一样复又回到了原点。 他像是头罩一样的地方也是一片迷雾一样的看不分明,范无救却不知为何,觉得这人大概是在看自己。 “是我。”范无救答道,手中的百骨哀颤动着发出了阵阵长鸣。 那人又沉默了下去,范无救也不再继续说别的,一直等到小舟到了河面对岸,他一脚已经迈了下去,才听到后面的声音又道:“长安可……还好?” 范无救皱眉,转身的时候已然是又恢复了冷然,“一切都好,阁下勿念。” 人影长叹一声,递给了范无救一个铜色的牌子,撑着小舟渐渐远去:“要走的时候,就将这牌子丢入水中。” 范无救看了一眼,并没有什么出奇的,因此只是将东西收起,转身拿着钥匙走到了一边看上去显得十分荒凉的小路上。 佛陀海虽然有佛陀二字,可无论是哪里,都是和佛沾不上边的。 这里是整个冥府最让人谈之色变的一个地方,没有钥匙和令牌,哪怕是冥王主殿的十二位长老都不能进来。 历代看守佛陀海的就是曼珠沙华,而冥界很多的秘辛典籍也都在这边的藏书阁存放着。 范无救刚经过那条小路,就发觉阴寒的气息已经是铺面而来了。 饶是他也不由的全身一僵,等缓过来的时候,才看到结界后的另一方天地。 佛陀海其实算得上是一个修炼的场所,可自古以来所有进去的人都没能再出来过,加上佛陀海内总容易滋生出许多脏污的东西扰乱三界,因此每一任冥王都曾经想过要将普陀海彻底清除。 可结局也都是同样的。 佛陀海名为佛陀,却实打实的是一个葬佛之地。 范无救想到曼珠先前说谢必安是生于佛陀海,不免就多看了两眼,除了几乎刻进骨子里的下意识的胆寒之外,也并没有别的了。 绕过佛陀海之后才是封存在最里面的藏书阁,这里的守阁人一向是由曼珠和沙华负责着,平日里都会在这里呆着,也就是因为这个,那次曼珠出现在他和孟婆面前的时候,才会说出‘呼唤’二字。 范无救掀开门前的帘子的时候,就觉得室内一阵阵的暖意,他这才发现,走过的那一路,就连身子都快要冻僵了。 “你倒是能沉得住气。”曼珠正斜斜的倚在窗边把玩着一把羽扇,外面的光线射进来好像还能看得到根根的金线。 范无救垂眸,动了一下手指,“你先前说,长安生于普陀海,究竟是什么意思。” “自然是明面儿上的意思。”曼珠眯起了眼睛,眼尾的红晕一刻间显得有些妖媚,他白的几乎像是凝脂一样的肌肤在这室内显得格外的透彻,就像是最好的白瓷一样发着荧光一样的色彩。 “普陀海名为葬佛之地,长安自普陀海出生,当日冥府长满了红色的双生莲。”曼珠像是又回想起了那日的一幕,轻笑着说道:“那日正巧是金乌换位的时候,我和沙华千年一见,就像是往常一样在这书阁中找着书看,发现异动的时候,长安已经自普陀海中央出现了。” 范无救大概也能想到那一幕。 天降祥瑞,从来都是有什么厉害的人出世时才会有的吉兆。 谢必安自一出生,就必然是引得四海八荒的关注了的。 “那日冥府大门前四处都是神骑,就连道南天避世的那位凤王也出现了一瞬,只是等到莲花渐渐凋落,那些守在门边的人也没能等到长安出去。”曼珠从一边抽出了一本书摊在手上随意的翻阅着,“冥府最为污浊的葬佛之地生出了一个天生佛骨的神。不论怎么看,都是一件极其耐人寻味的事情。” “佛家曾有偈言,心若安,可步步生莲。”曼珠用两指撑着下巴,看着范无救看上去依然沉静无波的脸轻笑了一下,“谢必安这个名字,便是从这里得来的。” 谢他从冥府出生,必能护得冥府安平。 范无救垂眸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天降大任,谢必安大概从一出生起就面临着本不该加诸在他身上的东西,可他印象之中,谢必安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样,从来都没有过一丝的慌乱。 “你来的时候,走的是哪条路?”曼珠突然将手中的书合上,看着范无救皱眉说道。 “来这里,不就只有一条水路?”范无救一愣,随后拿出了那枚黑衣人交给他的牌子。 曼珠盯着看了一会儿,才突然冷笑一声,“他倒还是不死心。” “你是说那个撑船的人?” “还能有谁。”曼珠冷哼一声,“那人便是长安的孪生弟弟,乱和……仙君。” 第28章 定局 乱和仙君。 大概稍微上了些年纪的神仙对这么个名字都不会陌生,可范无救并不知道。 就和很多事情一样,大家都非常默契的将它埋在了心底,没有人问,就不会有人说。 “这件事情,你若是亲自去问长安,他不会瞒你。”曼珠冷着脸将书拿起转身离开了室内,“多说他一句我都嫌的慌。” 范无救皱眉看着曼珠看上去十分不忿的背影,想了想还是在这里又找了几本自己需要的东西,这才离开了书阁。 钥匙还在他的手里,曼珠并没有要回去,大概是对于自己来这里的举动已经默认了。 很多东西,谢必安不说,冥府又没有人会告诉他,即便是他追问了,得到的结果也无非就是让他亲自去问谢必安。 简直是一个僵局。 范无救将那个牌子投入水中不过一会儿的时间,先前撑船的人就自水面上的迷雾之中慢慢的行了出来。 他们又是一路沉默着到了水中央,范无救这才突然开口问道:“你既然是长安的孪生弟弟,为何要做这些摆渡的辛苦活?” 就和弱水河上的那个渡船人一样,在冥府之中,摆渡着实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 水性为阴,水下从来都是不干净的东西最喜欢栖居的场所,一个不小心,便会连尸骨都不能保留下来。 弱水河上的摆渡人每百年换一人,无一不是生前有诸多牵挂愧疚,要在那里等候旧人的鬼。 “为了赎罪。”乱和仙君的声音像是极其的沙哑苍老,身上黑色的雾气又重新沸腾起来,显得极其不稳定。 “曼珠该是告诉你了,长安自佛陀海出生,当日冥府布满了双生莲。”小船吱呀呀的行在水面上有些晃,但睡眠却一丝波纹也没有,像极了一面镜子。 “双生莲自古双生,他出生即为佛,我出生虽然并不是魔,但却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普通人。生老病死我总是要经受一遭。”乱和的声音不停,可语气平淡的像是在说着别人的事情,“他一直都对我很愧疚,认为是他太过强盛,夺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东西,因此那之后的时间他一直对我很好,无论是我要什么,他都能跟我找过来。” 小船渐渐的行驶到了岸边,他将船停靠了之后看着范无救干脆利落的跳下去,声音奇异的笑了几声,说道:“我实在是欠了他,欠了这冥府太多。” “你想取而代之?”范无救冷漠的看着黑影的乱和仙君,脸上尽是漠然,“你不是他,即便是他死了,你也做不到他能够做到的一切。” “你既然是长安的弟弟,自然该是知道他有多么爱护你,你却拿着这份宠爱当作资本,一次次的无理取闹。”范无救皱眉,随后想着自己也是被谢必安惯的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一时间也有些说不上来的情绪在作怪,“我不想知道你是因何才要在这河中苟且偷生,可你要知道。” “谢必安在意你的时候,他可以不顾一切的帮你达到所有你想要的东西。”范无救唇边勾起一抹笑意,手指紧紧的攥着百骨哀,说的话却残忍非常,“可当他不再在意你的时候,你的死活,又与他有何干系。” 乱和仙君口口声声说自己负了谢必安,却在这通往佛陀海的必经之路上常年引渡,希望能再一次遇到谢必安。 他在这里的时间有多久,范无救并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可谢必安这么多年从未踏足过这里一步,足以说明了他的态度。 这个乱和仙君,当日是真的伤了谢必安的心。 范无救只这么想着,就觉得手中百骨哀的鬼气和戾气几乎要压制不住的朝外冲,他勉力的克制住,却在下一个路口发现了点着灯的曼珠。 “你还没走。”范无救不着痕迹的收回手,倒也没有刻意的挡住他来时的路。 曼珠神色轻松,拿着灯火在前面引路,语气闲散的道:“你以为,凭你一个人,能在天黑之前找到出去的路么。” “虽然乱和仙君已经堕为伪魔,可他在冥府盘踞这么久都没有被长安处理掉,自然是有别的原因的。”曼珠轻哼一声,“他还痴心妄想的想要回到长安身边,整日在这河中摆出一副愧疚的嘴脸,看了这么多年,着实是厌烦的紧。” 曼珠一直领着范无救到了路的尽头,直到看到了灯火的时候,才转头对着他说道:“这时候长安大概在等你吃饭了,以后再过来,就找我去拿一盏灯。” 范无救从没有去过佛陀海,自然不知道曼珠灯便是路引,点着灯才可以找到路,否则就会迷失在重重雾障之中不得而出。 可偏偏他第一次来,就被引入了那条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谁去过的河边。 看着范无救的身影消失在路边,曼珠这才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在一片漆黑之中独手撑着灯盏,足尖轻点在半空,一点点的浮回了河边。 乱和此刻正在河边坐着,身上的黑雾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和谢必安长相差不多,却布满了魔纹的脸。 在看到曼珠的时候,他也只是抬了一下眼睛,随后就又将视线投入了河中。 “乱和仙君。”曼珠低低一笑,“我今日尊称你一句仙君,也不过还是碍着你是长安亲弟的份儿上。你当真以为,在这佛陀海之中,你还能厉害到哪里去。” 乱和没有理他,曼珠倒也不生气,只是语气更加的柔和,“倘若今日无赦神君真的有什么好歹,别说是我这佛陀海,就连王城下面都能被长安翻一个天。” “那又如何。”乱和的声音响起,和在范无救面前时的沙哑再无一丝相同,只是听上去依然像是极其阴沉的从喉咙中挤出来的声音,让人不舒服,“他没有下手杀我,还是因为他舍不得。” “舍不得?”曼珠念了两句,笑的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你自欺欺人了这么多年,到现在还看不清吗。” “只要长安找到了解除我和沙华身上诅咒和你们之间双生契的法子,这天上地下四海八荒,你是绝对再无容身之处的。”曼珠的笑声突然停止,伸手轻轻擦拭了一下眼角,“新晋的这位无常神君天生秉持煞气而生,克尽亲友妻子,手中的百骨哀可斩尽世上一切妖邪。” 乱和仙君脸上那抹讽刺的笑意还没有完全升起,就又听曼珠道:“可他和你不同。” “他生在人间,尝遍了人间冷暖却依然保持初心……说起来还都是多亏了你,沙华在人间凑巧与他遇见,若不是因此,哪怕我和沙华相守至今,多出来无赦神君这么一个能毁天灭地的煞星,也是要生别离的。” 乱和脸上的魔纹一瞬间变得狰狞了起来,曼珠这才持着灯向后退了几步,声音遥遥从风中飘了过来,“今日过后佛陀海便会设下结界,你若真的有心忏悔,就爬到河中央为长安点起一盏长明灯诵经千年,比说什么都有效。” 他告诉范无救他心有愧疚,告诉范无救他在这里等了成千上万年,不就是想通过范无救的嘴让谢必安知道么。 可惜,范无救这个人平时看上去不聪明,一旦沾染上谢必安的事情,可是比谁都要精的厉害。 第29章 定局 范无救回去的这么一路上,心里其实想了很多东西。 乱和神君从前过往他只能凭借着猜测猜出来那么一星半点,可当时的谢必安和乱和神君之间的感情却是能够想象得到的。 当初有多么喜欢,在背叛之后就会有多么痛恨。 他并不知道谢必安用了多久才能把被自己孪生弟弟背叛的心情由痛转化成漠然,只是那个时间一定漫长到他几乎无法想象。 一时之间他又突然害怕见到谢必安,这种莫名的思绪让他整个人都觉得十分惶然,行走之间曼珠交给他的灯已经因为离了曼珠海而渐渐熄灭,等到忽然发现四周全都是熟悉的景象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了孟婆这里了。 孟婆殿就在王城边上,距离无常殿十分的接近,可范无救看着无常殿的大门,却犹豫一下走入了孟婆殿。 “孟婆娘娘何在?”范无救问着在门边站着怀中抱着一个莹光玉牒的仙侍。 “正在内殿和溪山神君说话。”仙侍恭敬回答,随后道:“娘娘一早吩咐过,若是无赦神君来了直接进去就是。” 范无救点头,收拢袖袍走了进去。 溪山神君就是冥界门边的两界山的山主,他是什么时候存在的已经不可考究,毕竟两界山虽然自古就存在,但是并没有自己的灵。而溪山又是被谢必安亲手养大,看上去岁数也不是很大。 “阿赦?”孟婆正端着一个茶壶给在她对面的溪山杯子里面倒水,范无救闻到了一股清香的味道,应该是两界山上特有的果茶。 “婆婆。”范无救坐到了一边,看了一眼面容可爱,眼睛又大又圆,看上去浑然一副小孩样子的溪山,声音放轻了一瞬,“长安吩咐给你的功课做完了?” “没有。”溪山嘴巴瘪了瘪像是有些委屈,一瞬间眼睛里面就有了些眼泪,只是转了半天也没有掉下来,转而伸出自己的双手告状一样的给范无救看了看,“肿起来了,是不是就可以歇歇了?” 孟婆笑出了声音,温热的大手覆盖在溪山的头上,随后将他从凳子上抱起来坐在了自己的腿上,“回头你就和长安哥哥说一说,让他少给你布置一些功课。” 溪山这才笑弯了眼睛,小口小口的捧着茶喝完,又跳下了孟婆的膝盖,小大人一样的整理了一下衣裳,一根手指竖在脸边神秘兮兮的比了一个姿势。 “我这就去找长安哥哥,无赦哥哥你不能跟来。”溪山蹦蹦跳的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子出了宫门,双手背在身后活泼极了。 “这孩子……”孟婆头上的钗坠随着她的动作晃动了两下,范无救随即收回目光,“溪山的灵智到底是给了谁?” 关于溪山的事情倒也谁都没有瞒他,溪山被谢必安捡到的时候,就发现他身上的气息就和冥府的两界山如出一辙,那个时候的溪山十分虚弱,虽然依然是一个小孩子的身形,但身上的衣服却是大人的样子。 这种情形谢必安是知道的,而看着溪山后来如同一个孩子一样的神态也就更加确定了。 溪山大概是将自己的真元抽出后送给了别人,而为了那人的性命消耗过度,这才损坏了根本。 孟婆自然也是不知道的,因此只是摇头遗憾道:“长安发现溪山的时候是在西海边上的一条小河里面,加之他又是两界山山主,干脆就以溪为姓,以山为名了。” “如果想要弄清楚原因,恐怕还要让溪山亲自去一趟西海。”孟婆脸上也是忧愁的紧,“我为溪山卜过一卦,他的桃花缘便是在西海,可显示的卦象却是一个死局。实在是难以捉摸。” “不管怎么说,还是要去看一眼。”范无救想了想,把话题转移到最初,说道:“我去了一趟佛陀海,曼珠给了我一些手札。” “你去了那?”孟婆惊讶,“那你……” 范无救点头,将乱和没有拿回去的牌子又放在了桌上,“我见到了乱和仙君,他告诉我,他在佛陀海摆渡了千万年心里很愧疚。” 孟婆看着桌上的东西一时没有说话,半晌才冷哼了一声,“他若真的愧疚,就该解了他和长安的双生契。” 双生契。 这个词不是范无救第一次听到了,曼珠也告诉过他,乱和仙君与谢必安之间有一种天生的契约,似乎是根本无法解除。 孟婆低低叹了一声,“你既然已经知道了长安自佛陀海出生,自然该是知道那是一个葬佛之地。” 葬佛之地却生出了以为比真佛的佛性还要浓郁的谢必安,如果不是发生了,任是谁说起来,都会觉得是一个笑话。 “除了长安,当日出生的还有乱和仙君。他和长安不同,可他们两个人身上却存在着一种像是诅咒一样不平等的契约——乱和仙君不论是受什么伤,那个伤都会加倍的反射到长安的身上。” 范无救顿时皱眉。 “乱和仙君一直想要取长安代之,那一日他差点要将长安害死,亏得沙华及时赶到,可沙华却中了乱和的诅咒,与曼珠千年得一见,为此长安一直都很愧疚,不停地寻找解决的法子。可看样子大概是并没有找到。” 孟婆摇了摇头,也是不想再回想这些事情,转而问道,“在你印象当中,长安是什么样的?” 什么样的? 范无救看着桌面上的纹饰出了神,“我从没有见到过像是他一样那么干净的人。他身上的佛性几乎可以让罗刹立地成佛。不论是发生什么,他都可以笑着去面对那一切。” 孟婆点点头,赞同道:“这四海八荒如此之大,也再难找出一个能如同长安一样泰山崩于面前也不会动容的人了。” “可却从来都没有人想过,这样的人要经历多少,才能被磨练成这样。”孟婆垂眸,“我空活了这么久,却连长安一丝都及不上——他会为毫无干系的人感伤,却也会对亲密至极的人下狠手。” “凡是对他好的,他恨不得报以万倍的恩。”孟婆将视线对上范无救,面容一瞬间显得像是一尊凝固的佛像,“可是同样的,若是有人对他不好,他也不会强求。” “我知道的。”范无救点头,“我怎么会不知道长安是什么样的人呢。” 谢必安背后的那一根佛骨赠给溪城出生,他虽然和自己说是因为溪城的生身父母对他有恩——可他曾经追问了很久,谢必安才给了他答复。 那二位八翎的凤凰只不过是在西天遇到了被妖邪侵扰的烦不胜烦的谢必安,出手赠送了他一根凤凰的羽毛而已。 凤凰羽毛乃是世间至阳之物,八翎凤凰的羽毛虽然稀少,但以谢必安的身份也不算是很难得的。 可就只是这一根羽毛的恩情,就让谢必安付出了一根永远不会再生出的佛骨。 他曾经也都一直疑惑过,为什么谢必安不论发生什么都可以那么淡然,现在仔细再想一想,若不是经历过太多太多,也不会有那般的修为。 可是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谢必安一定历尽过悲欢离合,千万年间经历过刀山火海,面对过诸天神佛,斩杀过西天罗刹,这才能如此淡然的站在那里。 范无救突然抓起手边的百骨哀就冲出大门,门外站着的仙侍只觉得像是有一阵强风吹过,衣裳乱了一瞬就又恢复了静止。 孟婆慢慢的走到门口,笑着看向已经消失在天边的范无救,“快一点好,快一点很好。” 这边范无救一路赶着回无常殿,焦躁的情绪一直伴随着,他只觉得从心里像是有一把无名的火一直在烧着,怎么都无法熄灭。 谢必安、谢必安。 这三个字如同魔咒一样刻在他脑海,如蛆附骨怎么都割舍不掉,范无救终于看到了正在院子里给溪山上药的谢必安,一点都没有降速的意思,直接双手穿过谢必安的腋下将人带上了天空。 “长安……”怀中终于抱住了熟悉的身体,范无救这才觉得一身焦躁消失不见,他将头埋在谢必安的颈侧深深呼吸,半晌呼吸才逐渐的平稳下来。 “出什么事了?”谢必安双手在他背后上下慢慢的抚摸着,声音轻轻柔柔的全然是安抚,范无救只觉得耳边有些痒痒,刚刚抬眼就看到了谢必安充满了笑意的眸子和他依然有些弧度的嘴唇。 他们两个离得这么近,近到他甚至能闻到谢必安口中刚喝过的果茶的香气。范无救如同入迷了一样渐渐的靠近,终于,两人的嘴唇印到了一起。 谢必安的动作一顿,随即就感到腰间一阵让他有些发疼的感觉,范无救用力的勒住了他,一手按着他的后脑毫无章法的胡乱的啃咬着他的嘴唇。 谢必安眨了眨眼,双手继续起动作在范无救的背后不停地安抚,直到范无救的动作渐渐停下,他才喘了口气,开口问道,“怎么了?” 范无救的声音有些闷闷的,看着谢必安道:“没事。” “你不生气吗?”范无救双手还箍在他的腰间,眼神闪烁。 谢必安笑着摇了摇头,下一秒就又被范无救咬了一口。之后他就像是上瘾了一样,问一句就亲一下,问一句就亲一下。 谢必安无奈的盘膝坐在了云层上面,看着范无救双手双脚的缠在他的身上将自己几乎完全包裹住,脑袋却埋在了自己怀里的样子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第30章 定局 范无救其实有很多想说的话。 可谢必安真的问他想要说什么,又觉得突然之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东西了。 一时之间他有些语塞,于是只是将头埋在谢必安的怀里摇了摇,声音在布料上面显得有些闷,“没有。” 范无救说话的时候带出的热气让谢必安胸前一阵发热,他伸手将范无救的头从怀中拔.出.来,好笑的顺了顺毛,指了指下面还举着手看上去十分茫然的溪山,“我还在给他上药,就这么突然被你带到了这里……” 范无救挑眉,上半个身子透过云层向下看,下半身却还是牢牢的将谢必安锁在怀里不让他动弹。 下面的溪山大概是反应过来谢必安是被范无救给带走的了,因此只是左右张望着看了一下,却又没有发现谁可以帮他上药,手上又肿的厉害……干脆就把两只手直接伸到了药罐子里面。 终于不疼了的溪山将手抽出来放在鼻子前面嗅了嗅,发现味道好闻真想伸舌头舔一舔,谢必安赶忙伸出指头阻止了他,溪山在下面又左右看了看,撅着小嘴不情不愿的把手背到了身后,嘟嘟囔囔,“不吃就不吃……我去找曼珠哥哥玩儿去。” 一直到院子里面再也没有了人,范无救才终于松开了钳制住谢必安的手和腿,大发慈悲的降下了云头,“若是不知道的人看去,还当你是虐待了他。” 谢必安说起溪山也是无奈的很,“溪山这孩子被我捡到的时候便有些痴傻,这么多年都没有能养过来。只是他现在这个样子,倒也是极好的。” 都说傻人有傻福,溪山虽然灵智受损,可却从来都如同孩童一样的开心,不论是上一刻有多么伤心,只要一颗极其平凡的松子糖就可以哄得他重新笑出来了。 范无救跟着谢必安一路回了内殿,看着他将厚重的外袍脱下放在一边,躺在软塌上舒适的叹气的时候,他才走上前一步,说道:“我去了佛陀海。” “曼珠告诉了我很多东西。”范无救跪在软塌前,双手方平在上面,感受着谢必安轻柔的抚摸着自己的头发,舒服的眼睛都要眯起来了。 谢必安的眸色在烛光下显得很是温和,可其中的包容却几乎要让范无救整个人都融化了,“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你从来都没有告诉过我你是从佛陀海出生的。”范无救声音很是飘忽,被谢必安抚摸的像是要睡着了一样。 室内的灯光并不明亮,渲染出的气氛也着实是暧昧不明,像是室内空无一人的房间里面情人在轻声细语。 谢必安受着情绪感染,也不由得放轻了声音,“我从佛陀海出生并不是一个秘密,只是从来都没有人想去探究什么。当初乱和几乎要将整个四海八荒都葬送殆尽,所以他的名字才会成了一个禁忌,谁都不许说。” “他到底做了什么?”范无救皱眉,把谢必安的手抓在了手心里面放在脸边磨蹭着——他其实更想要亲一口,但是实在是怕谢必安会生气。 不过今日已经占够了便宜了。范无救想着,心里没法控制的就冒出了些喜气。 “你该知道冥府王城下面镇压着无上天的三千妖魔,法力强大,在天帝和冥君没有在位的时候将它们放出去,整个三界都会面临一场前所未有的浩劫。”谢必安轻声将那些不为外人所知的过往一一说了出来,“除了冥府和少数掌权者之外,并没有多少人知道。” “当初乱和想血祭王城的封印,借由封印的力量冲破我和他身上的双生契,从而取我代之,只是双生契没能被冲开,封印却是出现了一丝裂缝。”谢必安无奈道:“封印无法再闭合,溪城那日才会决然投入那道裂痕里面,化为业火不让那些妖魔踏出王城地底一步。” 范无救咬牙皱眉,“乱和到底想做什么?” “谁知道呢。”谢必安轻笑一声,像是在说着一个不相干的人,“就像有些人为了权势葬送一生,死不悔改,有些人却一生追求自由……鱼要在海里,鸟要在空中,这些东西,谁又能说的清是为什么呢。” 范无救撇嘴,“双生契就没有法子能够解开吗?” 他们之间的双生契着实是不公平至极。即便谢必安生为佛身佛骨,可不论是乱和受了多重的伤都会反射到谢必安的身上,范无救甚至不敢想,若是当初封印将乱和冲的伤重不能治愈,那么死的那个会不会是谢必安。 只要一这么想着,他就无法克制自己想要将乱和挫骨扬灰的冲动。 “其实已经解了大半了。”谢必安摆了摆手,笑道:“最起码,现在不论乱和受什么样的伤,都不会在加诸在我的身上。” “那如果乱和仙君真的死了,你也会出事吗?”范无救皱眉道:“万一乱和哪日想不开要投湖自尽怎么办?” “他很惜命,断不会这么做的。”谢必安一笑,“何况他一直想要成为我,可这唯一的办法就是他亲手杀了我,并且夺了我的神格。” “他一定不是你的对手。”范无救放松了一些,趁机蹦到了床上,三两下将自己的衣服全部扒光,只留下了一个小亵裤就钻到了被子里面,一边严肃着脸说:“就连我他都打不过,一定打不过你。” 谢必安好笑,倒也没有让范无救回自己的寝殿,只是顺从的侧躺在软枕上面,一手轻轻的描绘着范无救的侧脸,眉眼弯弯的,“但是乱和比你聪明很多,阿赦。” 范无救嘴角像是抽了一下,自暴自弃一样的把头埋在谢必安的怀里,被子盖过自己的头,自欺欺人道:“没有你聪明就是,你若是想要防着我被他害了,就要寸步不离的跟在我身边。” “你还没有说解开双生契的法子。”范无救在被窝里面呆的久呼吸有些不畅快,将头探出来的时候头发就散了开来,他也没顾得上打理直接就问到。 谢必安摇了摇头,“我还没有想好,若是可行的话自然是最好的。” 范无救应了一声,神神在在的和谢必安额头贴着额头,“你曾经说过要带我去四谛天拜见正音古佛,左右帝修已经回来,我们身上的担子可以轻松一些,现在是一个很好的时间。” “还不是时候。”谢必安搂住范无救将他带到自己怀里,像是小时候一样轻轻的拍着他的背哄他睡觉。 范无救面上不显露,心里却是乐开了花,得寸进尺的腆着脸道:“长安,我还想听故事。” “嗯?听什么?”谢必安想了想,其实范无救刚被自己带过来的时候,看什么都新鲜,也看什么都害怕。 冥府王城里面虽然安全,可在地府的外圈却有很多的妖兽妖草,对于什么都不知道的范无救,无疑什么都是非常危险的。 也真是亏得谢必安带孩子带出来了经验,因此范无救虽然害怕,可他每日在范无救睡前都会将一些东西当作是故事一样的讲给他听,久而久之,范无救自己学会了读写,范自己也会去藏书阁找些书看。 只不过自从范无救接了无常神君的神位之后,就彻底宣告他已经可以独立,很久都没有听过什么故事了。 谢必安也觉得这种感觉实在是怀念得紧,歪着脑袋想了想,一手还在他的背后轻轻拍打着,一边开口道:“我就给你讲一些小时候的事情吧……” 范无救唇边带着笑意,垂着眼睛享受着这个时刻,他想着,若是时间能停在现在,那就再好不过了。 第31章 双生 谢必安的声音不论是什么时候听起来都会给人一种十分柔和,像是清风拂面一样的感觉,而尤其是在这个时候——他的头在谢必安的怀里埋着,但谢必安的身子却被他紧紧的抱着,锦被之下的身体交.缠,不分你我。 这样的情形甚至让他生出了一种谢必安只唯独属于他的错觉,范无救眯了眯眼睛,对现在的样子实在是满意的紧。 就在谢必安轻柔又舒缓的声音之中,范无救又紧了紧手臂,把头埋得更深了一点,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笑意闭上了眼睛。 * 谢必安一直看着范无救彻底睡熟,之后才从袖袋之中拿出了一个透着微光的红色玛瑙瓶子,打开了瓶盖之后在范无救的鼻尖轻轻晃了两下。 范无救眉毛动了一下,可到底是没能睁开眼睛,更加沉沉的睡了过去。 谢必安一直在床头看了他很久,手指不舍的描摹着范无救的眉眼,一直到黎明破晓,天边露出了淡淡光亮的时候,才披上了披风从大殿走了出去。 他直直的前往了曼珠海。 曼珠正在曼珠海中央足够高大的大树上面靠着树干假寐,从未离过身的曼珠灯就在一边的枝桠上面挂着,散发着淡淡的红色光芒。 “曼珠。”谢必安眉眼安和的将手贴在了怀中拿着的手炉上面,站在树下微微仰着头喊了一声。 曼珠应声睁开眼睛,身形一闪就从树上轻盈的跃了下来,足腕上的铃铛发出了几声轻响又渐渐平静。 “我来取凤凰蛊。”谢必安唇边带着一抹笑意,眼中全是柔和的暖光。 “你当真想好了?”曼珠的面容隐藏在树下的阴影之中看的并不是很清楚,“无赦神君才不过是刚刚窥到一点东西,你就要将事情做的这么绝么。” “等到他发觉,一切就都晚了。”谢必安也是无奈,随后又是笑了一下,“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才一点点告诉阿赦那些东西,可这么做并没有好处——哪怕他确实成长的很快,不过千年对手便已经难寻。可在这四海八荒之内,千岁的无常神君也不过是一个孩子。” “我也从来没有见你心疼谁成这个样子过。”曼珠反唇讥讽,眼角却红了起来,“为了一个范无救,你就要扔下所有关心你的人么。” “也不全然是为了他。”谢必安拢了拢被风吹开了些的披风,像是要阻挡住那些寒风一样,“早该在万年前,我就该消失了。” “我们都心知肚明,阿城为了救我一命跃下封印化为业火挡住了那些东西,可他毕竟不是正统的……佛家孽骨。”谢必安唇边一抹笑意不达眼底,冰冷的可怕,“我自佛陀海而生,若不是帝女婆婆亲自上西天绕着无量天梯以大礼跪拜了千年直到最后一阶,正音古佛哪怕是再想要帮我,怕是都有心无力。” 曼珠闻言不再说话,沉默的握紧了手中的灯柄,“可是你要知道,你这么做,万一无赦神君应了天命成了杀神,又该要如何?” “不会的。”谢必安言笑晏晏,“我亲手养大的孩子,我自己自然是知道的。” “你自己不是也曾经说过,阿赦虽然秉着煞气而生,可却从未忘记过初心,不论出发点好坏与否,都从未刻意想要致任何人于死地。人间容不下他,冥府容得下,我容得下。” 曼珠冷哼一声,“夸他的话你倒是记得比谁都清楚。” 谢必安只是笑。 他笑的曼珠简直是没有了脾气,无奈的叹了一声,眼尾的红晕更加的浓郁了一些,转身点着灯走入了一片迷雾,“跟着,我带你去藏经阁就是。” 由曼珠亲自带着,从曼珠海到藏经阁的距离直线的缩小了不只是一半。 谢必安走的路上目不斜视一直跟在曼珠的身后,眼眸无波像是什么都没有看见。 在他们走进了藏经阁后,曼珠反身将门上千年都没有使用过的封印落了锁,这才走到了一架极其古老的书架旁边打开了结界。 书架渐渐隐去,露出了里面高台上的一个正发着炽热光芒的火红的珠子。 谢必安上前两步将光晕流转的凤凰蛊收起来,随后笑着道:“多谢。” 他说着就要转身离开,却又被身后的曼珠一把扯住了袖子。 曼珠一向妖冶带着笑意的脸上此刻严肃的紧,眉间几乎要拧起一个疙瘩,“这一次,你到底有多少的把握?” “八.九分……?”谢必安很是认真的想了想,“也是亏得乱和当日误打误撞的解开了一半的双生契,若不是如此,我如今也不敢真正放手一搏。” 当日乱和凭借着封印撞开了他们之间的双生契,使得谢必安从此不用再担心反噬之苦,而也就此摆脱了乱和单方面的控制。 但是乱和不论是什么时候受了多重的伤,却都是极其惜命的人。 双生契这个东西,谢必安其实也只是模模糊糊的从古籍上面猜测出了一点东西,但实质上并没有乱和知道的多。 可他知道推敲。 那一日乱和身上受了很重的伤都从未在乎过,可真的在最后的致命一击的时候却拼尽全力躲了开——谢必安自然不可能会以为他在最后关头良心发现,所以就只有一个可能。 他虽然会承受所有加诸在乱和身上的伤,但是一定是有一个极限在。而一旦超出,那么双生契的效力就会被衰减甚至是停止。 而那之后,就和他猜想的一样,那一次封印过后乱和不论是受了什么伤都和他再无关系,可即便是如此,乱和也从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当作赌注。 让他加重了猜测的,就是乱和几乎执拗的想要解除契约的举动。 所以,谢必安做了一个极其大胆的猜想——他虽然看似处于极其弱势的一方,可同样的,物极必反,如果他们两个人在某一天真的会面临生死的问题,那么死去的那个人,一定不会是自己。 这是一场拿命做出的豪赌。 第32章 双生 “凤凰一族上下被长歌困在道南天时逾万年都没有谁能破开那道结界出来,溪城当年虽然留下了凤凰蛊,可除了长歌之外,再也没有谁能够催动了。”曼珠声音之中不无担忧。 溪城被长歌亲自下来冥府带到了道南天,原因就是因为当日在冥府燃烧整整三日的铺天大火无人能够熄灭,真炎一直烧到了道南天长歌的宫殿才被停下来。 后来溪城跃下地底封印挡住了即将破门而出的那些妖魔,并没有能够涅槃,而是在那几乎能燃尽三界所有的大火之中炼出了一颗凤凰蛊。 那颗凤凰蛊当日被谢必安收回,交给曼珠托他保管在佛陀海内的藏经阁,另一方面也可以压制住佛陀海内一日比起一日来要旺盛的魔气。 这颗凤凰蛊的存在,除了自己和曼珠,普天之下再也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了。 谢必安笑了一下,“我并不是要用凤凰蛊保住性命。” “当日溪城留下这一颗蛊,为的是在我解开和乱和的双生契的时候重新化凰。”谢必安手中的凤凰蛊闪耀着柔和的金红光芒。 凤凰蛊其实和舍利子长得很相像,只是舍利毕竟是佛祖圆寂之后化为的佛宝,即便是没有了生灵,也依然佛气漫天。 可凤凰蛊只会让人觉得温暖,就连这里常年逼人的寒气就像是消失不见了一样。 谢必安只觉得身上暖洋洋的,就像是溪城还在的时候,整日都爱跟在他的身边听着他说一些笑话,好笑的时候会跪在自己身边仰着头,指着天边即将落下去的云层说要给自己再烧出一片火烧云。 曼珠闻言顿时一愣,旋即脸色变得严肃,“你将这一切推到现在,为的就是在正阳时节阳气最炽热的时候让溪城重新回到道南天掌管凰宫?” “对。”谢必安轻声一探,左右伸到背后轻轻触摸了一下那有一点凹陷的背部,脸上的笑意一点都没有喜气,满满的都是苦涩,“我当日抽出一骨让溪城出生,又将他养在身边那么久。可我到底不是他的生身父母。身边没有凤凰的小凤凰无法成长,后来长歌将他带到道南天,可他也依然不快活。” “他拿我当亲人,可却不能跟我在一起。地底封印即将被乱和破开的那一刻,溪城挡住我跃了下去,他说凤凰一族可以涅槃,最差不过是一切从头再来,可最后连他自己都没有预料到,那封印如此霸道,几乎烧的他连留下凤凰蛊的机会都差点没有。” 溪城在化火之前就曾经告诉过他,等他将冥府的事情解决之后,就会回道南天找长歌。也就是那个时候,他才知道他养大的溪城居然是道南天已经很久都没有出现过的凰王。 凤凰一族虽然凤与凰齐名,可最多的依然是凤,历代都是凤王与凰王同时掌管道南天,庇佑着凤凰一族的安全和血脉,可凰王却消失了很久。 只是谁都没想到,溪城那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有办法涅槃了。 曼珠撇撇嘴,“我记得那只小凤凰,总爱摘我野生的曼珠花,说你喜欢曼珠花的香气,可他身上的真炎气息太强,常常摘走一株就有很大一片的花很长时间都养不过来精神。” 野生的曼珠花和由人、神、妖变为的曼珠花不同,野生的就只是花,而且花香很是独特,还能用作药,只是野生的曼珠花也是极其挑剔生长的地方,很多年都难以长出一朵。 也就是因此,每一次溪城一来,一大片的野生花都要没有精神上很长时间。 “可是你也很喜欢他。”谢必安笑着说,“若不是如此,他来了这么久的曼珠海,也没有见你真的生气过。冥府的人,大多都是纵着他的。” “不论如何。”曼珠攥着曼珠灯的手指关节尽皆泛了白色,“正阳时节已经没有多少时间,这件事情已经不能再阻止了……” “嗯。”谢必安眯着眼睛,将手背在身后长长的出了口气,语气怅然,“地底封印已经到了极限,封印与佛陀海相连,若是再不做些什么,过些日子,我也撑不住了。” “你看。”谢必安伸出手,平放在两人之间,以往虽然白净却总发着健康的荧光的手已经变得苍白,而且没有一丝暖意,摸上去全是冰冷,“即便是我生于地府,却已经快要承受不住这蚀骨的阴气了。” “我也很想再陪着阿赦,陪着你们再过个几千几万年,可是我等不得了。” 曼珠被他说得眼睛泛红,鼻尖酸涩的难受,声音哽咽几回才把话说清楚,“你要好好想清楚在得知你的消息之后,要怎么安抚住范无救。” “他身为无常神君,你在他前面虽然某些层面上能够压制住他的煞气,可一旦你不在了,即便是你将他关在四谛天,又正音古佛亲自看着,也不一定能挡得住。”曼珠轻声说着两人都最担心的事情,谢必安一下子也沉默了起来,像是不知道要怎么办。 他有些茫然的看向了天际交汇的地方,此刻正是黎明破晓的时刻,灰暗的云层逐渐被漂亮的日光染上金色,一点点的蔓延开来。 “如果他真的能说服正音古佛离开四谛天回到冥府。”谢必安垂眸,将凤凰蛊收起,“劳烦你就问他一句话。” “你就说,当日我将他从人间带回来,将他的名字从无赦改为无救,为的是什么。”谢必安淡淡说道,随后转向曼珠,看着他们两个脚下一望无际生机昂昂的曼珠海,一片片的曼珠花像是人间最美的景色。 曼珠沉默点头,手中的灯盏明明灭灭像极了主人的心情。 “你花在范无救身上的心思,怕是连乱和仙君都及不上……”曼珠轻轻一笑,随后撇嘴,“也不,乱和仙君根本没法和范无救相比。这千万年间你养的这几个孩子,恐怕也就只有一个范无救能长大了之后还依然在你身边,没有被你赶出去的。” 谢必安闻言一笑,“阿赦是不同的。” “不同?”曼珠眯起眼睛,神色戏谑的靠近谢必安身边看着他面不改色的脸,随后缩回去轻笑了一声,道:“不同到……光天化日之下,你被无赦神君带到云层上面轻薄也都不生气?” 谢必安一眨眼。 曼珠顿时冷哼,脚尖踢了一下地面上一颗凸起来的石子,看着石子顺着路滚到了一边,“当日看到的可不只是我,在天边负责巡逻的一队侍卫差点连云层都要稳不住。平日里你这不显山露水的,一对上范无救,倒是什么都乱了。” 谢必安支支吾吾的转移了话题,“那日他心情有些不好……说起来,还都是因为你告诉他了那些东西。” 曼珠动作一顿,诧异的看向了谢必安,满脸都是这居然还是我的错的意思。 谢必安摸摸鼻子,笑着望向了在边缘的地方等着自己的范无救,转头对曼珠笑着说道,“阿赦来了。你不要忘了我方才告诉你的,若是真的有那么一天,就原原本本的告诉他。” “三界之中也只有你的嘴皮子最是利索,能将人说的恨不得跪地求饶了。”谢必安说的话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夸他,曼珠嘴角一抽,实在是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谢必安笑眯眯的:“我自然是在夸你,若不是因此,你也不能将沙华这么严肃的人拐到手,千万年间只你一人了不是?” 曼珠:“……”他怎么觉得反而是更不高兴了? 第33章 双生 曼珠一直目送着谢必安离开曼珠海的范围走到了一边的琉璃砖砌成的空地上,这才持着那盏发着微微红色光芒的曼珠灯回走回了迷雾中央。 谢必安回头看了一眼,见看不到曼珠的身影之后才回头笑了笑,“你怎么来这里找我了?” “你们方才在聊什么?”范无救把披风给谢必安披上,将他的手放在了自己手心里面捂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变热,皱着眉道:“正阳时节前冥府最是阴寒,你这段日子身体不好,就少出无常殿,我回去就让人再点燃起几盆火暖着。” “不必这么麻烦。”谢必安摇了摇头,接过暖炉抱在了怀里,“在冷也不过就是这几日了,我少出来几次就是。” “溪山正在院子里面等你,我看着他有点不太对劲。”范无救皱眉,扭头看了一眼曼珠海,一望无际的曼珠花随着风吹微微的摇晃着,无论什么时候看去都妖艳刺目的很。 “溪山?”谢必安眨眼,想了一下道:“我确实是答应了他今日给他换药……这孩子也不知道是怎么折腾的,两界山是他自己的地方,我只是让他练习了两个时辰的剑法,就给弄得浑身都是伤。” 说起来溪山,大概很少会有人不喜欢他。 溪山的年纪其实比起范无救还大一些,可心性永远都像是一个孩子,在称呼上面也从来都没有执拗过,范无救初时对溪山和冥府的神怪都还有一些敬畏,时间久了,敬畏渐渐消失,他与身居来的气度和冷厉却让一众小仙都觉得惧怕。 他每年都在成长,所以谢必安也就不再要求他叫溪山哥哥,溪山一点都没有纠结,在听了曼珠蛊惑他说弟弟都是用来疼的之后,就一点都没有反抗的接受了。 那之后还特别通透的抱了被子想要和范无救挤一张床,因为曼珠说哥哥在睡前要给弟弟讲些故事听,哄着他们睡觉。 范无救也是不知道溪山到底是怎么搞的,所以打算等闲下来的时候亲自过去看一眼,溪山练习的东西一向都是他和谢必安两个人斟酌过后才交给他的,断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他们回去的时候溪山正坐在一个小马扎上前前后后的把凳子当做是马骑,看到他们进来了之后顿时欢呼了一声,丢下了一边的马扎就乐呵的扑到了谢必安的怀里。 谢必安笑着将溪山抱了起来,捏了捏他不论怎么吃都瘦不下去的脸蛋儿笑道:“把手伸出来,让我看看。” 溪山乖乖听话将手伸出来,谢必安看了一下,药效还是很有用的,基本上已经看不出受过伤了。 溪山奶声奶气的楼住了谢必安的脖子,脑袋埋着蹭了两下,之后又将头抬了起来,“这一次是腿上开始痛啦。破皮啦。” 溪山说着,从谢必安怀里蹭了下去,左右扭头看了看,视线和范无救对视了一会儿,突然的龇牙一笑,屁颠颠的跑到了他面前,撩起了元宝服的下摆就一屁股坐在了范无救的脚上开始脱裤子。 范无救面无表情的感受着溪山一扭一扭一点都不寂寞的屁股,看着他白生生的大腿见见暴露在阳光下,本来还有些好笑的神色顿时就变得严肃了起来。 “这是……”范无救拎着溪山的后领就将他给提了起来,随后指着溪山膝盖以下的部分道:“你是和谁打架了?”范无救话刚一说出口就觉得不可能。 不说冥府上下都知道溪山是一个宝贝疙瘩,就算是溪山和谁闹了脾气,也绝对没有谁有那个胆子让溪山受这么重的伤。 “没有,没有。”溪山嘟嘟嘴,抱住了范无救的胳膊趁机让他抱着自己,找了一个舒舒服服的姿势,又把腿搭在范无救的胳膊上面之后道:“突然疼起来了,站都没有站稳呢。” 这时候门外赶忙进来了一个身上穿着暗青色衣裳,还梳着丫鬟髻的小仙,谢必安看着她手中捧着的那些治疗外伤的药皱眉道:“你是怎么看着他的?” “神君。”小仙看到谢必安和范无救回来,跪在地上行了一礼。谢必安这才看着她的眼眶也都是红着的。 “公子这段日子身上总会莫名的多出一些伤来,今日、今日本来是在院子里面给他洗澡玩水的,我不过就是去拿了一趟枣子的功夫,回来的时候就听见溪山不停地在哭。”小仙是一直跟在溪山身边照顾的仙婢,平日里也没有别的事情,只需要照顾着溪山的日常起居就是。 听她这么说也不像是假的,范无救皱眉又看向了在他怀中神神在在的开始吃枣的溪山道:“疼不疼?” “疼的。”溪山用力的一点头,将手里比较大一点的枣子塞到了范无救口中,随后道:“疼得我都哭出来啦。不过现在不疼了,清清凉凉的。” 他们两个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讶。 谢必安沉吟一会儿,挥手让地上还在哭泣的小仙婢下去准备一些溪山爱吃的东西,之后才让范无救抱着溪山进了内殿。 “我看着溪山的样子,倒像是和谁身上缔结过什么契约一样。”谢必安将不断扑腾着两条小腿儿的溪山固定在床上不让他乱动,随后拍了一下他白花花又弹性很好的屁股,笑了一下道:“真的不疼吗?” “嗯。不疼的。”溪山有回答了一遍,随后歪着脑袋想了想,“昨天肿起来的手疼的厉害,但是今天流血了一点都不疼了。” 溪山看着桌子上面的甜点顿时眼睛一亮,渴望的小眼神儿就飘向了谢必安,求证一样的道:“哥哥,我想吃糕点。” “不能吃得太多,过会儿就要用饭了。”谢必安摸了摸溪山的脑袋,笑着允了他。 溪山顿时欢呼一声,将脚腕处绊脚的裤子踢到一边,就光着屁股跑下了床。 谢必安撑着下巴看他,还没等他转头和范无救说上话,就见溪山的本来跑跳的动作变得越来越慢也越来越僵硬,最后溪山缓慢的转过了头,眼泪已经顺着连滑了下来,“哥……疼……” 溪山一句话都还没用说完,直接一脑袋栽倒了下去。 谢必安面色一面,直接飞身过去接住了溪山即将倒下去的身影,将他小心的抱在怀里,对着范无救说道:“快去将帝女婆婆叫来!” 还没有等范无救动,谢必安又道:“来回太浪费时间,我们直接过去。” 第34章 双生 孟婆是很厉害的神,谢必安能看出溪山身上的伤来的蹊跷,并且推算出他身上的伤是因为和谁缔结过契约,可是再深层一些的东西,就有些无能为力了。 如果是从前的他,大概也不会这样。 谢必安怀中揽着已经毫无意识只知道扭动的溪山轻轻的拍打着他的背部哄着他,一路极快的就走到了孟婆殿。 他们过去的时候孟婆正在用膳,桌子上属于孟婆的那一块摆放了两朵灵气逼人的仙花和一小杯扶桑花上面只有清晨时才会凝聚而成的露水。 白卿窝在桌子一角,身边是正在给它喂着扶桑花瓣的帝修,在察觉到他们进来了之后就抬眼看了一下。 “咻……?”白卿敏感的抖了抖耳朵,轻灵的跃下桌子蹦到了谢必安的肩头,小心的收起了指甲,用软乎乎的肉垫碰了碰溪山的脸蛋儿。 孟婆已经站了起来,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柄像是如意一样的东西在溪山额上扫了一下,溪山挣扎的动作顿时没有那么的激烈,稍稍平缓了一下。 “婆婆,他这到底是如何了?”谢必安跟着孟婆身后将溪山放在一边的软榻上,给他盖上被子之后看着溪山看上去已经平静下来的睡颜说道。 孟婆笑了一下,“你还记得你将溪山带回来的时候,溪山曾经将自己的灵智和修为都赠送给了别人。” “现在大概是被他赠送的那位出了些事情,这才导致溪山也受了很严重的影响。”孟婆坐在软塌的一边,掀开了一点溪山的裤腿,指了指他腿上那些渗着血丝的伤疤道:“这些伤口都有其规律可循,一道道排列很是严密,你应该也能推断出溪山当日和那人结下的是同命契约了。” 谢必安沉默点头,“只是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人。” “也不着急。”孟婆的手在溪山面上抚了一下,面容慈祥的道:“溪山这孩子是个有福的,他身上的同命契约万年都没有动静,如今突然开始出现疼痛,另一方面来说,可能也是被他救了的人有了生机活过来了也是说不定的。” 谢必安摇了摇头,“同命契约现今已经被列为了禁术,溪山身上的这个看得出是他亲自下的,而看这个反噬的样子,显然是对方承受了更多,加在溪山身上的不过是泰山一角而已。” 孟婆闻言也是一叹,“同命契约既然有了反应,过一阵子,说不定就会有人上门来找溪山了。” 谢必安闻言也只能点头,“我再去问问曼珠,同命契约有没有办法可解。” 这话就连他自己都说的没有底气,同命契约比起双生契来说丝毫不相上下,双生契靠着地底那么强势的气都没能重开,同命契作为上古时期就被列为禁术的契约……这么多年来,还真的没有听谁说能够解除的。 他把溪山留在了孟婆那里好就近看管着,自己则是和范无救先回了无常殿。 范无救一路都很沉默,一直到谢必安坐下了之后才道:“你不要多想,会没事的。” 谢必安勉强笑了一下,伸手揉了揉眉间,脸上疲惫的神色难掩,轻叹一声说道:“溪山的事情急不得,我只知道万年前他是在西海那里出现的,可时间过了这么久,和他缔结契约的是谁根本无从找起,现在也就只能等着了。” 话说到这里显然谢必安明显是已经没有了什么力气,范无救给他脱了衣服就扶着他躺了下去,蹲坐在一边看着谢必安要合不合的眼睛道:“你在这里休息一下,我这几天找帝修有些事情,你要注意好身子。” 谢必安笑着点了点头,在范无救起身的时候才问了一句,“你和帝修要去修罗道?” 范无救回头应了一声,又坐了回去,一手轻轻将谢必安的发丝拢到了一边,“帝修说修罗道内似乎是产出了一颗日曜石……这东西宝贝的紧,我想将它取来给你,你最近身体越来越弱,有那个东西在总会好上一些。” 谢必安楞了一下,看向范无救,可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听范无救又道,“日曜石是总是成对的。即便不是为了你,我也要跟着他走这一遭,他初初回来虽然取得了君位,但是还有白卿在身边总要束手束脚,我去修罗道也是为了自己修炼。” 谢必安这才抿唇没有说什么。 天下间能让范无救修炼的地方很多,其实并不用只拘泥于一个修罗道的位置,说到底,他去修罗道也还是为了那极其稀有的日曜石。 “你自己小心一些。”谢必安想了想,嘱咐了一些话,“修罗道里面大多都是杀气极重的修罗,你手中的百骨哀正是他们的克星,虽然进去对你有好处,但是也要以自己为重。” 范无救从来都听不厌这些话,于是谢必安说一句,他便应上一声,一直到谢必安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他才又将手上的动作放柔了一些。 这样毫无防备的躺在床上的谢必安,他就好像可以将谢必安在锦被下面显得近乎有些娇小的身体全部抱在怀里。 范无救眯了眯眼睛,一直看着谢必安睡熟了之后,才给他拉了一下被子转身走了出去。 就在范无救前脚走出大殿的时候,谢必安就睁开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的眼睛酸涩的几乎要睁不开,整个人都像是想要睡死过去一样,可偏偏心里脑中乱糟糟的一团,闭上眼睛之后全都是事情。 他下床给自己沏了一杯茶,才刚喝下一口润唇,身边就出现了一抹红雾。 曼珠自雾气之中走出,足尖轻轻的垫在地上,又像是没有接触到地面,身姿看上去就像是精灵一样的灵动美丽。 “你让我找的东西,我都找全了。”曼珠将手中的锦盒递给谢必安,“这里面的东西足够让凤凰蛊就和一般的金丹没有什么两样,你若是想要范无救将凤凰蛊吞下去,不妨就用这个将凤凰蛊裹起来。” 谢必安点头接过,将东西收在怀里,随后道:“将阿赦关在四谛天后,长歌就会自动出现去找他提出他体内的凤凰蛊,那时候他必然是要受些罪的。” “我会尽力帮着他。”曼珠说道,“你怎么知道长歌会在四谛天?” “因为万年前溪城化蛊前曾经说过,他会伴随着朝阳重生于四谛天那颗通天的菩提神树之上,那之后,长歌才关闭了大门,只身一人前往了四谛天,整日就坐在那棵树下修禅念经。” “他一个人在树下?”曼珠吃了一惊,“我听说那位凤王并不是一个很低调的人,平日里出巡一趟就要染红半边的天,身后一定会跟着四个全身都是金色翎毛的小凤凰一路洒着花瓣,前面也会有两个童子举着香炉一路焚香。方式……很是骚包的可以。” 这么一个人,就只为了溪城的一句话,独自守在菩提树下将近万年……? 曼珠恍惚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是他们都没有想到的。 第35章 双生 “本性难移,本来说的是人。可像是人类这样善变的人都可以用得上这么四个字,何况是身为凤王的长歌?”曼珠乍舌,随后说道:“想必溪城在道南天和长歌关系很好,如若不然……独自一人守在菩提树下近万年,实在是太寂寞了些。” “他过些日子就从修罗道跟着帝修公子一起回来,那个时间,正是正阳时节……你要想好,到底要怎么和他说。”曼珠神色认真无比,对着谢必安道:“你若想让他心中不再有什么牵挂,就将一切……” “做的绝一点。”谢必安低头长叹一声,阖上的眼线处似乎有两滴微光闪过,可睁眼之后又是一片笑意,“我都知道的。” * 就像是曼珠说的,范无救在修罗道不过待了几天就出来了。 帝修是负责给他打开修罗道的,可看他只宝贝一样的取出了日曜石之后就走的样子还是有些郁闷,他们两个走在路上,帝修开口说道:“你这一次做的着实是有些不太厚道。” 范无救自然是知道,于是可有可无的点点头,左右张望一会儿终于看到了在奈何桥上站着看不清面容的谢必安。 顿时他的眼睛就亮了,随口道:“等到下一个千年修罗大盛之日,污浊结出之后我会尽力帮你清理修罗道的那些污垢作为报答,如何?” 帝修轻轻一笑,也顺着范无救的视线看到了谢必安,当下道:“不答应岂不是太吃亏了些?” 范无救听到后马上抬起脚就走,帝修在后面张望着看了一眼,就转身走向了另外一个方向。 他进修罗道的时候白卿像是要突破的样子,看着这些日子的时间也像是要化形了。 帝修走着看了一眼天际,正阳时节总是太阳最为炎热的时候,还没有到正午的时间,天边就已经被日光染成了金红色的一条线。 * “长安!”范无救踏上奈何桥的时候才突然发现奈何桥上空无一人,不仅是那些负责施粥的仙娥和孟婆,就连平日里驻扎在桥下的鬼差以及永远都排的满满当当,毫无一丝缝隙的鬼魂也都不在了。 这么长的一条奈何桥上,就只有谢必安和自己两个。 “这几日三界阳气都太过炽烈,冥府没有冥王,因此没有办法张开龙族才会的结界庇佑一方,因此每逢这些日子的时候,都是冥府最为安静的时候。”谢必安出声向他解释道,随后指了指奈何桥下从来都没有如此安静过的弱水河,“弱水河内的恶鬼也大多都承受不住这么热烈的阳气,全都栖居在了避光的地方。” “我方才从修罗道出来的时候,看着旁边的鬼门像是要开了。”范无救侧身指了指他们不远处厚重的大门,门前是和奈何桥上一点都不相同的景象,无数个雾蒙蒙的鬼魂都聚集在鬼门前推推挤挤,在耳上做些灵法就可以听到那些鬼魂都在嘶喊着什么,数万鬼魂一起张口说出的鬼语实在是让耳朵有些吃不消。 “是人间很难得的七月天。”谢必安眯着眼睛眺望了一下,“人间逢百年有一个百七的日子,这个时间,所有生前不愿转生亦不愿化成彼岸花,徘徊在冥府外面又没有消失的鬼魂便可以在这个时间重新回到人间。” “可人间百年已经物是人非,它们就算回去了又能如何?” “什么都不能做。”谢必安道:“他们会根据生前记忆引领着到他们心愿所在之地,若是什么都不剩下,空茫的鬼魂便会消失在人间,从此再不复存在。” 范无救看着成排手拿着三叉枪的鬼差端正的站在门下,脸上如同面具一样的全都是苍白,看上去威严的很。 “门就要开了。”谢必安突然喃喃了两句什么,那一瞬间,范无救看着他的侧脸几乎心都要揪成了一团。 “……什么?”范无救愣了一瞬间,才开口问了一句。 “无事。”谢必安转头笑了一下,对着范无救侧了侧头,“这些日子冥府清闲的很,我从前就说要带你去四谛天,一直都没能够去成。你现在有空闲吗?” “有。”范无救满口答应,面带喜色说道:“需要带些什么东西过去吗?” 他有些担心自己这么一身浓郁的血煞气会冲撞了西天那位看着谢必安从小长到大,堪比生父的佛祖。 “不……”谢必安说了一个字,随后一愣,紧了一下手,抿唇对着范无救勉强笑了一下,“张嘴。” 范无救不疑有他,嘴里像是被谢必安喂了一个甜甜的圆球,可还没有等他品尝出什么滋味,圆球就已经消失在了口中。 “这是什么东西?”他试着感受了一下自己体内,却发现什么都没有。 “只是一颗糖豆而已。”谢必安笑笑,为数不多的主动伸出手牵着范无救的手慢慢的从桥尾走上了桥上。 拱起的奈何桥很高,从这里向下看去,一片黑黝黝的弱水河中就像是隐藏着什么极其凶恶的恶鬼在其中,让人不敢再深究。 谢必安出神的看着弱水河,他不说话,范无救也不知道要开口说什么。 他捏着那颗黑曜石的手已经全都是汗水,可他却握的更紧了一些。 “阿赦,你知不知道冥府地底下那一道封印?”谢必安突然开口说道,范无救反而是楞了一下。 那条封印他是知道的,但是无论是谁都从来不会告诉他很多的东西,只是再三叮嘱他说那个地方不能去。 “隐约知道一点。”范无救迟疑了一下,决定还是实话实说。 “那里镇压着无上天的三千恶煞妖魔,门上的那一道封印,是帝烨在第一次接管三十三重天后以自己的龙身加上一位不知名的古神联合设下的封印。”谢必安轻轻的解释道,“现在那条封印就要开了。” 要开了? 范无救楞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手指不自觉的抠住奈何桥上用黑曜石雕成的纹饰上,“万年前……溪城不是已经化为了业火补上了那条封印了吗?” “你也知道,已经过了万年了。”谢必安正过身体,将双手按在范无救的肩上,“那些真火早就已经随着时间的消磨渐渐的消失。溪城在化火之前已经接了凰印,可依然没能撑得住很久。” “所以。”范无救瞳孔紧缩,嘴唇上的血色迅速的褪去,双眼直视着谢必安,“你将我封在这里,又想做什么?” “万年前祭封印的人,本该是我。”谢必安脸上笑着,眼泪却顺着眼角流了下来,他有些狼狈的低头用手拂去,头一次将头埋在范无救的脖颈处,“你不懂佛陀海存在的意义。我自佛陀海而生,却生了一身的佛骨,若是可以,我倒宁愿自己是乱和。” 生为寻常人,虽然普通,可却不用承受那些自一出生便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却无能为力的记忆。 他这一生存活了那么多年,从来都不敢对任何人动情,可临到了头,却还是失算了。 “溪城受我一骨之恩让我多活了万年,我该知足了,阿赦。”谢必安一手将范无救眼角的水光抹去,随后将食指放在嘴唇上面轻轻摩擦了一下,“即便封印还能再拖,我和乱和之间的双生契也已经到了头。他会在这段日子一点点的蚕食我的生命,最后取我代之。” 范无救只是一下就被点通了,“你想借着封印的力量冲破双生契?” “我直接去杀了他……”范无救喃喃开口,表情阴狠的有些扭曲,“只要将他挫骨扬灰,什么都可以解决了。” “可是这个赌注太大了。”谢必安摇了摇头,“很多次我都想将他杀了一了百了,可我若是和他同归于尽,冥府的那道封印也还是存在的。” “我等了这么多年,才只能想出这么一个下下策。”谢必安眯了眯眼睛,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得有些刺眼的日光,“若是我不在了,你一定要好好的。” “谢必安。”范无救全身上下都被谢必安禁锢住不能动弹分毫,他惶然开口,却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一点点的升高。 谢必安没有说话,只仰着头看他。 他身穿着白衣一人站在奈何桥上,周围一片片的色彩之中像是只有他一人,孤寂的可怕。 “谢必安——!”范无救眼睁睁的看着谢必安一身白衣渐渐被鲜血沾满,再也看不到往日的一丝洁净,他愤怒的嘶声高喊,可除了这样之外,他什么都做不到了。 眼前的景色渐渐变得模糊起来,范无救在这一片虚无的空间之中发出了一阵无力的怒吼,声音回响几次渐渐归于平静,更显得悲凉。 “谢必安……”他将头埋在手心里面,滚烫的眼泪顺着手掌渐渐滑下,腹部胸口一阵阵传出就像是撕裂了一样的疼痛。 闭上眼的时候,他满眼都是最后一眼再看到谢必安的样子。 ——“你还记不记得,你第一次遇到我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范无救突然响起,那一次在奈何桥上的时候,谢必安突兀的问的这么一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从一早就已经知道了这一天,可却只能这么无能为力的想要让他在自己的心中是最初的样子。 “长安……”范无救哽咽出声,鼻尖已经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檀香气息。 身边浓郁的佛气升腾而起,他睁开了眼睛,无悲无喜的看着莲台之上面容悲悯的佛像。 这里像是一个佛殿。 范无救无力的坐倒在了佛像跟下,双眼空茫的望着殿顶繁杂的花纹佛经,一身的黑衣盖身就像是一个古老的雕像。 高大的金身佛像之下,一身漆黑的无常神君终于松开了一直紧紧握着的手,百骨哀和黑色的日曜石同时掉落,就如同主人一样散发沉沉的死气。 虚空之中,好像是不知到从哪里传来了一阵近乎低不可闻的喃喃自语,可即便如此,在如此空荡无一人存在的室内也发出了一阵阵的回响。 “我今日……是打算向你求亲的……” “谢必安……谢必安……”黑衣的无常神君极其可怜的缩到了莲台下方的一个角落里面,怕冷一样的环住了双臂,口中一直不停的念着谁的名字,“长安……长安……” 第36章 还家 “无赦神君。”范无救身形一动,就发现在他身边有一个淡色的影子,看上去年纪很小的小沙弥静静赤脚站在他的面前,面容无悲无喜,眼睛半垂了下去。 范无救木然的抬头,看着四谛天不远处永远柔和不刺目的佛光,嘶哑的开口问道:“正音古佛何在?” “古佛说,神君现在静不下心来。”小沙弥双手合十微微行礼,手中的佛珠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着,“神君需要一个倾诉者,弥帝是佛物,不带人间七情六欲悲欢喜乐,神君可随意倾吐。” “倾吐什么。”范无救盘起腿,方才的脆弱像是都消失不见了一样,他将那颗日曜石紧紧的握在手中,感受着从手心传来的一阵阵刺痛,“长安在这四谛天呆了成千上万年,古佛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能做。” 谁都无能为力,就和他自己一样。 正音古佛大抵是早就知道谢必安的命数,可他即便是知道也没有任何办法。 都说佛家无情却又最有情,正音古佛只能眼睁睁看着谢必安一步步死去…… 范无救起身,看着自己的脚尖低头而笑,散落下来的发丝顺着肩头脸颊滑落下来,双目空洞,脚步踉跄,在这空旷的四谛天发出了沉沉的回响,“他从前问过我,生离死别更害怕哪一个。” 名叫弥帝的小沙弥脚下像是一步步的生长着洁净的莲花,他只静静的跟在范无救的后面听着他像是问又像是自言自语的话也不插上一句。 “当时我说,生离打过死别……可现在想来,他不在了,却要我空留在这世间,带着他所希望的独自镇守奈何再几个万年。何其残忍。” 太阳自东方冉冉升起,太一神君驱赶着马车慢慢追赶着不停发出长鸣的金乌,黎明自天边再一次现出身影,在这四谛天带来了第一抹显得有些刺眼的天光。 一片光晕之中,黑衣的无常神君显得更加的孤寂了。 他忽然坐倒在了地上,环着双臂将头埋在了其中,忽强忽弱像是气音一样的声响缓缓传出,“若是他还活着,起码我还能和他再说说话……” “即便是如同往昔,他不知道我的心意,只是对我笑一笑,虽然贪心更多,可我却足够满足了……” 声音渐渐随着风消失在空中,在他身后跟着的弥帝依然一字不发,直到太一神君的马车逐渐消失在天边,他才向后退了一步,“神君既然已经想了通透,古佛正在四谛殿中读禅。” 范无救撑了一下额头,看向了他来的路上,“那就是四谛天的魔障?” “魔障?”弥帝歪了歪脑袋,没有什么表情却生出了一种在疑惑的错觉,“四谛天从来没有魔障。世人总给自己犯的错误找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理由,可哪里有这么多妖魔神怪日日夜夜缠着。” 范无救说出口后自己却也是笑出来了,“小佛说的有理。” “哪里有什么妖魔鬼怪。”他看向了后面已然恢复了一片光亮的四谛天,再也不复他方才来时的那一片乌蒙黑暗,“不过都是心有魔债罢了。” * 范无救推开四谛天殿门时发出的一声回想丝毫没有引起殿内正在用心听禅的人的注意力。 正音古佛讲的东西总是很容易就能让人听的懂,范无救找了一个蒲团盘膝坐在上面,乌黑的长发与黑袍,猛地一看还真的是认不出那里坐着的是一个人。 这一次停经一直讲了许久,久到范无救已经不记得外面几次日升日落,弥帝手捧着莲台又换了几次烛火。 正音古佛消失在莲座上的时候,范无救才站起身,他这时候才惶然发觉,他的腿已经麻痹了很久,就连站起来都很困难了。 “无赦神君,古佛正在殿内。”弥帝自他身边出现了一个虚影,说完了一句话之后就消失不见,除了范无救之外,谁都没有发现。 范无救恭敬的在外面叩了三首才进了内殿,正音古佛身穿着质朴的僧袍正端坐在蒲团上面垂目默念经书,范无救在他前面坐了一会儿,才见正音古佛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看上去非常悲悯,神色之中像是容纳了万物一样的眼,只是这么看着,心里就好像可以平静下来了。 “无赦神君。”正音古佛嘴唇轻动,“你可知道,世间三悲为何?” 范无救想了想,“世间传言,人生三苦不过是美人迟暮、英雄末路、才若残烛。” “这是对于大多数人而言。那么你呢?”正音古佛的声音就像是儿时在母亲怀中一样的慈祥,范无救的心绪渐渐沉寂下去,仔细想了想,“温饱无忧足矣。” “那是你的从前。”正音古佛像是在笑,“不论是谁,欲.望总是与日俱增的。心如死灰一词,也不过只是一瞬间会出现的而已。” “现在。”范无救垂眸淡笑,“只要长安能在我身边,我就什么都满足了。” “那么你觉得,长安是什么样的孩子?” 什么样。 范无救出神的想着,“长安总是很好,不论我提出什么要求,他都会尽力满足我。什么都不和别人说,什么都能做到,什么脾气都没有,什么火都不会发。” “比之巫颂又如何。” “巫颂鎏苏?”范无救看正音古佛点头,他才皱眉道:“他们两人……像是兄弟。” “这两个孩子都是养在我身下,从小所听所受全然是佛家无我,这样的性子,是佛,而不是他们本身。”正音古佛一手虚画出来了三个一只小凤凰,一座小山,一条小蛇,一条龙和一个人。 “凤凰是溪城,山是溪山,人是你。”正音古佛将之一一排列开来,“溪城看似整日在笑,可他却从来都最是一副玲珑心肝,溪山为常人身形时最为憨厚,却最是赤子之心。你是如何,便不用我再细说。” “这三人,都是长安养在身边的。”正音古佛又将手比到了另一边,“白蛇是仙煦,看起来睿智,却从来都是粗中有细,白龙仙寻,看上去虽然总是乖巧无害,内里却也都是精灵古怪的调皮捣蛋。我将这些说与你听,你又觉得如何?” “长安和那位巫颂是一模一样的性子。”范无救垂眸,“三十三重天上的乱事正是这个时候,巫族灭了族,巫颂不知所踪。冥府的无常神君为了冥府祭了封印,所有的一切,他们全都自己背负了。” 这两个完全不同的人表现出来的全都是一个样子,可带出来的人性子却全然不同,都保持住了自己的本心,没有被别的东西沾染。 从另一方面来看,又何尝不是他们所希望的呢。 谢必安从来不会说他想要什么,他只会笑着对所有人说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 他日日夜夜跟他在一起,却连他喜欢什么都没能特别发现出来,就连饭菜都没有哪一个多吃一些,生怕自己喜欢上什么就会给别人带来麻烦一样。 这样的性子,着实是不讨喜。 范无救低低一笑,“多谢古佛。” “我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你又何来谢字?”正音古佛长长念了一声佛号,“凤王已经在我那颗菩提树下诵经了整整万年,菩提树仙哭诉许久都没有用处,长安既然将凤凰蛊交与你带了出来,你就和他见一面吧。” “凤王长歌?”范无救愣了一下,随后道:“长安并未将凤凰蛊……” 不对,谢必安是给自己吃了一颗东西。 范无救再转头的时候,身后已经又恢复了一片迷雾,他只好回头顺着灵感朝着一个方向不停的走,一手却捂上了自己的腹部。 谢必安不可能什么都不告诉他就将凤凰蛊交给自己……这其中一定有什么是谢必安没有告诉他,而他不知道的东西。 第37章 还家 正音古佛并没有给他指出菩提树所在,范无救漫无目的的顺着直觉和佛气最为旺盛的地方走着,果然周围雾气渐渐扭转变换,他像是迈入了一个不同的境地,步步都走的非常艰难。 在这里他像是什么力气都使不出来,恍惚间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在人间的时候。 每日饿的就像是没有力气走路,经常缩在一个能够晒到太阳的地方一躲就是一整天,偶尔运气好了会碰上花钱大手大脚的公子小姐将不吃的东西丢在一边,一群乞儿就会蜂拥而上,被那些养在蜜罐之中的‘上等人’用着厌恶、惊诧以及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 这样的地方,不论是谁都用不得一丝法力。 范无救握了握拳头,除了他自己本身的力气之外一丝灵力的波动都消失不见了。 不知道是从哪里飘来的檀香气息在这四周慢慢的蔓延开来,他想顺着香气的味道追过去,可失去了灵感的鼻子已经很难做到这些了。 于是他就依然顺着自己的感觉向着一个方向慢慢的走,一直到终于发现了一颗像是生长在空中的岛屿之上的菩提树。 这里是四谛小无言天,菩提树下是菩提岛,是一只随着正音古佛一起飞升的佛兽四谛兽负责支撑着,只是现在看去,范无救却觉得自己仿佛是看到了隐藏在云雾之中若隐若现的龙身。 菩提树真的很大,他一直走到了跟下才发现,这里就连一片分枝上面新长出来正在抽枝摇摆的树叶都要比他大上许多。 “来者何人?”一个听上去极其严厉又空茫的声音自虚空传来,范无救顿了一下,压住了自血脉上升起的惧意扬声答道:“冥府无常,范无救。” “无常神君?”声音问了一声,在范无救的面前飘出了一朵浮云,范无救双脚踏上去站稳,才听着声音又道:“长安神君如今可还好?” 范无救僵硬一笑,没有说话。 那个声音见没有回应也就不再继续出现,只是架着云朵将范无救送到了他要去的地方。 “凤王已经修出了万象金锣印,你身上既然带了凤凰蛊,就直接去找他吧。” “你能看出我有凤凰蛊?”范无救抬头走到了岛屿边缘的位置向下看去,云层之中有硕大的青色鳞片隐现。 他一直以为撑着这里的是四谛兽,却没想到居然是一条青龙。 “古佛于我有恩,敖顷无以为报,只以龙身代下凡的四谛兽撑起小无言天百年报恩。” “原来是西海龙王。”范无救冲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行了一礼,随后笑了一下道:“长安曾经与我说过,他和巫族那位巫颂与龙王关系甚好。” “你来了这里多久?”敖顷突然问了一句,范无救不怎么明白,道:“我自己估摸着,时间至多也就是月余的时间。” “月余的时间?”龙王大笑了一下,在范无救面前出现了一个淡青色的影子,长发青黑垂在身后,额前有代表龙族的龙角,“从你进这四谛天到现在,人世间已过去了百年不止。” “你来的时候,天上乱事频发,巫颂鎏苏跃下诛仙台生死不明,吾孙仙寻有幸得巫颂照料,求得在正音古佛座下听经百年的机缘褪蛇化龙,现在算起来,四谛兽即将回天,我负责架起这菩提岛的日子也将要到了。”敖顷化出的形体并不是很坚实,可说出的话却让范无救沉默了良久。 “四谛天内日升日落不过来回几次,冥府人间就过了百年?”范无救垂眸摇了摇头,“都说佛家无日升,无日落,无时间,无良刻,原来竟是这个意思。” “冥府的无常神君为何来了这里老夫并不知道,你要找的人就在树下诵经,百年间从未停下一瞬。”龙君感叹道:“也是一个痴心人。我仿佛记得道南天的这位凤王从很久以前就一直在为谁祈福。” “多谢龙君。”范无救行了一礼,看着青色身影消失,这才转身向着龙王给他指的方向走了过去。 “老夫在这四谛天呆了百年,收货也是良多。前些日子做了个梦,冥府有位山主机缘便在西海中央,若是神君日后得了空,不妨去看一看。”龙君在范无救背后高声说了一下,随后道:“西海上方有一岛屿名为浮琼屿,岛下便是水神海又所暂时栖居的水精寄居之地,海又宫殿深在海下万里,若想要下去,老夫愿助一臂之力。” “如此便多谢龙君。”范无救又是拱手道谢,一直等到再也没有人回声才继续迈开脚步。 长歌所在的地方其实非常好找,菩提无色,虽然外面看上去像是点点绿色点缀着树枝,繁茂无比,可菩提无树,是道家自古相传的一段话。 在走到一个转角的时候,范无救听到了有一阵阵梵语传来,引得周遭的气都像是在微微震动。 他恍惚记得从前谢必安曾经跟他说过,有些人重复着念着佛经成百上千年,若是机缘得当,便会有一能力,名为言灵。 顾名思义,也就是出口即为咒语,即便不能直接成事,却也可以在旁佐助着事成。 长歌背对着他席地而坐,满身红衣似火,光晕流转,却又像是定格在了一个地方,极其的不协调。 “这里已经很久都没有人来过了。”范无救一直站在长歌的面前,见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干脆也一起跪坐在了那里。 长歌终于睁开眼睛,看上去就像是死水一样的平静,范无救看着他的双眼,不知怎么得,就像是可以看到在失去谢必安之后,万年以后的自己。 他现在满心希望在他走出四谛天后就可以找到让谢必安活过来的办法,大概当时的长歌和他抱着一模一样的心思,从希冀到失望,反反复复数次,就连最后的一丝希望也都随着时间的消失而被湮灭在这无形的长河之中。 他觉得长歌诵经的举动就像是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他甚至已经没有了什么不切实际的愿望,只是想着,好歹能做些什么,就都是好的。 范无救一瞬间觉得很悲哀,他垂眸将百骨哀放在一边,黑曜石已经被他镶嵌在百骨哀的顶端,一片白色之中突兀的一点很是刺目。 “长安让我来找你,告诉你我身上有凤凰蛊。”范无救开门见山,也不再说什么题外的话。 长歌如同死水一样的眼珠转了过来,金红色的眼眸死死的盯着范无救,“是长安神君托你,将凤凰蛊带来的?” “是。”范无救面无表情,其实谢必安并没有托他做什么,他只是想将自己禁锢在这四谛天千万年,他希望自己在这段时间内对他的记忆慢慢的变淡,就像是从前他想尝尝肉香,可当肚子填饱了之后,反而对肉没有什么期待和渴望了。 “他就没有告诉过你,凤凰蛊是因何存在的吗?”长歌笑了一下,妖艳的脸上是和曼珠截然不同的傲然,那是生为凤凰与生俱来的骄傲。 “现在所有的凤凰——包括我在内,除了涅槃的本能,已经没有谁可以在死后留下凤凰蛊了。”长歌慢慢的道出凤凰一族的事情,“长安交给你的凤凰蛊,并不是溪城自己留下的。” 不是他留下的,所以什么都不能做。 长歌微微垂下头颅,发丝从脖颈边上滑落,瘦弱的颈骨像是一用力就可以折断一样,“他在祭了业火前便已接了凰王的凰印,凰宫那里有一个上古的凤凰留下来的凤凰蛊,可那是一颗死蛊。” “那是一只因为配偶无法涅槃而死去,入了魔道的凤凰,在我手上上万年……上面的灵气繁衍变迁,我始终没能将它粉碎,却被溪城当作了良药。” 范无救听着这段话,突然脑袋像是被针扎了一样锥心的疼痛,眼前像是闪过了一幕幕的画面。 他像是一个旁观者一样的看着张张脸在他面前飞速闪过,随后嘴巴不受控制一样的艰难张开:“你以为,当日溪城被凤凰一族不容,两位八根金翎的父母为何要带着他逃离道南天?” 那一幕他并未亲眼所见,可谢必安却告诉过他。 两位金翎凤王放弃自己涅槃的机会想要那只小凤凰破壳而出——可谁都不知道,涅槃的本能是他们自己放弃的,还是本身就有谁不能的。 长歌捏着经书的手一紧,就听范无救继续说道:“这颗凤凰蛊确实什么都不能做。” 他将凤凰蛊逼了出来,吐在手心中央,“他只是一个用来提醒我和你的钥匙。” “那位入了魔道的凤,若是我没有猜错,恐怕当日便是凤王。他的伴侣自然是凰王,可身为凰王,十二根金翎加身却无法涅槃,因此这件事情一定是整个道南天的丑闻,甚至就连你怕是也只知道一星半点。” “凤凰相继死去化灰,只有凤王留下了一颗凤凰蛊,可谁都不知道他们两个是不是有孩子——而那个孩子,又是不是有涅槃的能力。” 第38章 还家 长歌手指一颤,手中的经书一个没有拿稳便掉落在了膝上,翻开的书页上密密麻麻的全都是工整流畅的字迹,可他却一点再看下去的心情都没有了。 “你怎么就能断定,溪城不能涅槃?” “业火化灾。”范无救断言肯定道:“溪城弱真的可以涅槃,单凭他凰王的凰印便已经可以代他一死,可他不能。” 长歌久久的沉默下来,许久才叹了一口气,“你现在告诉我这些……” “若是再一次落空了,我又要怎么办呢。”他从地上站起来,长长如同凤凰尾羽一样的长衫拖在地上,像极了一团跃动着的火焰。 范无救盯着地面看了一会儿,“你可以让溪城活过来,就看你愿不愿赌这么一把。” 只要溪城活过来,说不得谢必安也可以回来。 谢必安可能做的并不单单只是要祭封印,而是要同时在这不能再拖下去的一刻让万年前因他而死的溪城重新活过来。 复活一只凰王,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条封印的力量究竟有多大没有任何人知晓,可无上天三千妖魔存在亘古存在,至今共有多少年甚至都没有谁知道。 “好。”长歌轻轻应了一声,转身接住了范无救手中的凤凰蛊,转身朝着范无救来时的方向走去,“与其在这里畏畏缩缩再空耗几个万年,倒不如放肆的博一把……”至多,也就是继续伴着青灯古佛的下场了。 * 范无救在菩提树下呆了很久,半跪在长歌已经静静端坐了万年的树根之下,看着那两个已经被磨得十分圆润的青石台阶,不一会儿伸手触碰了一下。 就在这个时候,开始接引他的小沙弥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头上依然是有八个浅色的戒疤,双手合十在胸前,姆指处挂了一串圆润黑沉的佛珠。 “古佛命我前来送神君一步。”弥帝一步一个淡色的莲花朝着范无救一步步走来,“神君既已有了思绪,症结所在还属地府,倒不如去找一个干净。” 四谛天日升日落兜转了不过几回,冥府人间却已经过了足足百年。 百年的时光啊。 范无救垂眸,跟在了身穿素色僧袍的小僧背后,一步深一步浅的慢慢的离开了四谛天。 加诸在身上的禁锢一瞬间消失不见,久违的灵力又渐渐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掌控之中。范无救握了握手,百骨哀就显现在了手中,发着淡色的光芒。 他微微一笑,“我们去找长安。” 百骨哀像是回应范无救的话一样微微震颤,迫不及待的朝前方扯了一下,似乎是在催着他快一点。 范无救抿唇,在身后站在佛门中间的弥帝的注视下终于迈出了第一步。 从四谛天下来的时间,范无救只觉得每一刻都很难过,可一直当他再一次踩在冥府的地面上的时候,回头才恍然觉得,时间就这么不知不觉之中的流逝了。 冥府就像是往常一模一样,忙碌又威严的鬼差有条不紊的把持着大门,出去身边三三两两带着拘来的鬼魂的兵差,还有些从别的地方步步迈入的比较寻常的小仙。 范无救刚一迈入护城河边的桥上,负责侦查的鬼差就已经眼尖的发现了他。 鬼差顿时瞪大了眼睛,上上下下检查了他许久,才终于打了一个激灵,推着身边的鬼差道:“无无无无无……” “无什么无……”拿着长.枪的鬼差嘟囔了一声,懒懒散散的撇了撇嘴,“早晨的伙食好容易曼珠仙君愿意放入了些曼珠花当调料,我还没回味的完呢。” “无赦神君!”鬼差终于把话说利索了,话刚出口他自己还没有来得及反映,在他身边的鬼差就已经‘噗通’一声的跪在了地上。 范无救皱眉上前,冷着脸道:“我不过离开百年,你们就已经懒散至此?” 其实百年前冥府也是很有这样的光景的。 那个时候他或许还会和谢必安站在王城的墙头上面说笑两句,可现在……他的心情十分不好。 尤其是在看到自西边慢慢踱步走来,一身红衣的曼珠的时候。 他们两个相视无言,一直到身边的鬼差战战兢兢的走过了第四个的时候,范无救才启唇道:“你还在冥府。” 曼珠轻轻点头,转身点起了曼珠灯。范无救抬脚跟上,就看着身边的景色渐渐变换,道路被曼珠花渐渐的染成了红色。 范无救走着走着,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多出了一个黑色的影子。 影子只有他膝盖那么高,四条腿正在欢快的蹦跶,身后像是有一条尾巴在不停的甩来甩去,他们两个谁都没有发觉,就这么一路的走着。 在一个转角的时候,曼珠突然的停了下来,看着范无救若有所思的道:“长安在走前,曾经托我问你一句话,问你是否还记得。” “什么话?”范无救反口问道,心不在焉的打量着日日夜夜都招摇着追逐日光生长的曼珠花。 “他让我问你,当初他将你的名字改为无救,为的是什么,你可还记得。”曼珠说完之后便一个人消失在了阴影里面,只留下了一个声音还回荡在这迷雾之中,“在你彻底想的通透之前,我不能放你离开这里。” 范无救不置可否的随意找了个地方席地坐下,双腿盘起靠着背后的树干半看着空中,眼睛微微的眯了起来。 四下静谧无…… “汪叽?”一声不知是犬吠还是鸡鸣的声音从他的脚边传来,范无救漠然的收回视线,将目光转向了两条前腿正扒拉在自己脚尖上面的不明生物。 长着一个狗头,毛茸茸的。 只是看脸的话,像是谢必安最是会喜欢的样子——可它的身上却全都是金红色就像是发着光的毛。 鸡毛。 狗鸡像是发现范无救在看它,顿时开心的甩了甩后面长长的尾巴,尾巴端上面又像是狮尾,可尾身又像是龙鳞。 范无救随手捡起了一根长长的树枝戳着那只鸡一样的狗的眉心,看着它蠢的将眼睛挪向了树枝,变成了斗鸡眼之后,对于这不明的东西的智商心下也有了一个了解,顿时嫌弃的将树枝又扔到了一边不再去理会它。 那一坨东西见范无救不再理会它了,委委屈屈的蹲坐在地上舔了舔自己身上的毛,背后的尾巴一甩一甩的,好一会儿像是整理完了仪容,才又悦动着轻快的步子得寸进尺的在范无救膝上踩了踩。 范无救没有心思理会它,它就像是很开心一样,将身体蜷成了一团,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第39章 还家 一个暖洋洋的团子覆盖在自己的膝盖之上,范无救却像是毫无所觉一样的依然仰望着天空。 冥府的天空总是会呈现出一副如墨一样的画,根据分区位置的不同,很多地方天空的颜色都会不一样。 他现在所在的,是曼珠特意给他设下的环境里面,一片如火如荼的曼珠花肆意的盛开着,眼神所到之处全然都是一片红艳艳的色彩。 这样的颜色,就好像是又重新回到了千年前,二狗死去的那一天。 其实他很不想去回想,虽然现在他已经知道,二狗就是沙华在人间的化身,所以在生死簿上面才找不到一星半点有关于他的记载,可当日的那份失落无助却像是现在还都留存在他心头一样。 他们那一群乞儿每日聚集在几个固定的地方,总会有一个区会有那么几个领头的人,他们这一区大多都是些孩子,偏偏也不知道运气到底是好还是不好的,零零散散的聚集在了一个最为富饶的地方。 小孩子乞讨,总会被年长一些的乞丐殴打,抢光自己的东西。 一群半大的孩子能在那个破庙得到一席之地,原因也没有别的。 那个时候他还叫范无赦,这个名字比起一群叫做狗蛋,吉祥,元宝,发财一样的乞儿中间已经是很有学问的名字了。他隐隐约约的被一群乞儿因为一个名字推举为老大,后来让所有人心服,无非也就是一个恨字。 俗话说,穿鞋的怕光脚的,光脚的怕不要命的。 他就是那个不要命的人。 他活着本来就没有任何意义,他和狗抢过一个已经馊了的剩饭,在野外也抓过剧毒的蛇,侥幸几次没有死……却依然活的没有什么意义。 后来沙华来这里的时候,他几乎是放任了手底下那个叫做六六的乞儿担惊受怕的让断了一条腿,就连走都不能走的他住在了破庙里面。 他断了一条腿,又是逃荒来的京城——没有人知道他身上是不是有瘟疫,又吃过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可这些东西,在他们中间,实在是不足为重。 人真的饿得狠了,别说是别人的人肉,就连自己的都是能吃的下去的。 受了伤的沙华除了上半身之外哪里都不能动,很久以后范无救才知道,六六在发现沙华的时候,其实他正躺在乱坟岗,手上拿了一个干巴巴连味道都没有了的饼,放在嘴边像是连张开口的力气都没有了。 六六去那里,也是因为那一日有一个乞儿偷了一个包子,结果被差役活活打死,他们没有钱收尸,就连一个草席都买不起,所以只能将他放在了乱坟岗。 六六和那人的关系好,那天晚上又偷偷的跑过去祭拜了,他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祭祀,只能抓了一把黄土放在他的身上,算是留了一个记号。 就在他肚子饿的实在是受不了,想要走的时候,却听到了身边有一个极其微弱的声音。 “这人是你的兄弟吗?”沙华背靠着一个死人,六六差点就被吓破了胆,可眼睛在看到了他的眼睛的时候,莫名的就平静下来了。 “不、不是。”六六担惊受怕的凑近了他一些,鼻尖充盈的满是死人的腐臭味道,熏得人几乎要立刻昏死过去。 “他和你的关系一定不错。”沙华微笑着,将他手中的饼递了过去,“我看你刚才也不过撒了一把黄土……虽说英雄黄土厚冢乡,美人白骨深深葬。可像是我们这样的人,生前也就是希望填饱肚子,你把这个放在他的身上,说不得他也会很开心。” 六六听不懂沙华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却也听话的将饼接了过去,塞到了那人的衣襟里面。 “你、你没事在这里做什么?” “啊。”沙华眯着眼睛笑,“我大概是快要死了,不想脏了外面秀丽的景色,总要有一个葬身之地,干脆就在这里等着。” 六六借着月光才看到了沙华腿上已经生了腐肉的伤口,乱坟岗最不缺的就是毒虫蚊蝇,已经爬了他满腿。 “你、你不想活下去吗?”六六眼神惊恐,已经自发的走过去将他抬起来了。 沙华可有可无的笑,“活下去又能做什么呢。” 谁知道呢。 后来范无赦再想起这一幕的时候,就觉得像是亲临了那副场景一样。 沙华是一个很好的人,不论是什么时候,他都能及其淡然的微笑——和谢必安实在是非常的想象。 他们两个人总是有很多共同点,沙华还是人的时候,经历了亲眼看着亲人被分食的场景,没有崩溃,就会变的波澜不惊。谢必安……他的一路,自己没有参与,可却也是能想象到的。 沙华说他自己上过两年学,可范无救觉得,他已经比很多上了许多年的大儒都像是有学问,因此在破庙的日子里面,沙华但凡是精神好上一点,都会教他们认一些简单的字。 那大概是所有人最为快乐的时光,虽然直到沙华死去,他们也只会写出自己和彼此的名字。 他的名字是最难写的,但是沙华一点都没有不耐烦,细心的一遍遍的教着他,就像是温和的兄长一样。 他不能出去乞讨,所有人哪怕自己很饿,也都会匀出来最鲜嫩的部分全都留给沙华——短短的半月,他已经成为了所有人心中最温和的大哥。 可他最后还是没能活下去。 他们连偷带抢又是乞讨的,也只将将够一个大夫的出诊费用,那些昂贵的药材他们更是不敢奢望,何况沙华的身子实在是弱的可怕。 他死的那一天,天上下了很大的雨,整整十天都没有放晴,就像是老天爷做的一个预兆一样,太阳出现的那一刻正好透过破庙虚掩着的大门照射到了沙华的影子上面。 沙华那天笑的很开心,甚至精神很好的和他说,“阿赦,你这个名字其实很不好。” “无赦这个名字,实在是太没有余地了。”他是想到哪里说到哪里,思绪已经不能跟着自己的想法走了。 范无救没有问他哪里不好,他觉得自己的出生本身就是一场错误。 对,他记得自己是怎么出生,怎么被抛弃,又是怎么流浪出来的。 沙华断断续续的回想了自己的过往,一一的将那些没有人知道的东西全数说给了自己听,一直到他再也说不出来一个字彻底咽气。 也就是那个时候,他突然说,“阿赦,我又想知道肉是什么滋味了。” 为了这么一句话,他将身体已经冰凉的沙华交到了哭的声音都要发不出来的六六的怀里,出去偷肉包子。 肉包子成功的拿到了,被他紧紧的护在了怀里,可他被打的再也站不起来,包子也已经破碎的看不出一点白色。 就是在那一个破巷子里面,他想着,要是和沙华一起死了……其实也不错。 他笑着快要闭上眼睛,却在那一刻看到了一抹洁净不染一丝尘埃的身形。 恍若是神祇一样的人语带惊讶的蹲了下来,丝毫不在意自己满是脏污的手掌,出声道:“你我相见便是有缘,你愿意随我走吗?” 第40章 还家 范无救想到这里的时候,唇边不自觉的就出现了一个几乎是称得上恬静的笑容。 大概所有神仙因为污浊不沾身的缘故,身上的肌肤都像是瓷一样的无暇。 有微风从身边吹起,带来了阵阵曼珠花香的同时,又像是闻到了夏日清晨时最为清新的青草香气。 范无救睁开眼睛,看着自远方小路上把持着一盏发着莹绿色的灯笼缓步走来的绿色人影,缓慢的眨了一下眼睛。 人影自远方慢慢走进,范无救才看清楚了来人的面貌。即便心中已经有了思量,真的见到的时候,也还是惊喜之于又有些复杂。 “沙华。”范无救将二狗和沙华这两个名字放在唇齿间来转了几回,都没能讲二狗这个名字说出口。 沙华是一个看上去很温和的人,他和谢必安的隐忍淡然不同,在沙华面前,就像是在面对一个敦厚的长者。 “阿赦。”沙华站在范无救的面前,双眼弯出了一个浅月的弧度,手中的灯火明明暗暗,照亮了不大的一小片方寸之地。 范无救抿唇轻轻一笑。 “我来这里曼珠并不知道。”沙华侧了侧头,笑容一如既往的温和,“你也不要告诉他,他会哭的。” 曼珠?会哭? 范无救挑眉,实在是想象不到以曼珠那么一个泼辣又毒舌的性子会哭出来。 “曼珠其实很好玩的。他每一次哭都会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偷偷的看我,”沙华语气怅然,“可惜他和你一样,长大了之后反而不那么爱哭了。” “我从前也不爱哭。”范无救皱眉,“我从来没有哭过。” “嗯,我知道的。”沙华将灯收了起来,席地坐在了范无救身边,“长安曾经跟我说过,你不爱哭,有事了也只是自己一个人闷着,从来都是自己受着自己的委屈。” 范无救觉得有理,轻轻哼一声算是回应。 沙华这一次来,好像就只是和范无救闲聊的,在看到范无救膝弯处的东西时,惊讶的道:“这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像是听到沙华在议论它,顿时骄傲的挺了挺胸脯,围绕着脖子一圈的毛也都抖擞了开,看起来更加的……丑了。 范无救摇了摇头,“冥府稀奇古怪的东西一向很多,我也从来没有见过像是这样的东西,大概又是从哪里爬出来的吧。” 毛团子不服气的骄傲仰着头,利索的爬下了范无救的膝头,尾巴轻轻的在他膝盖上面砸了一下,屁颠颠的跑了。 “这些东西还真的不是我擅长的……”沙华摸了摸下巴,“你若是问我花仙,我还能说得上两句,像是这些东西,长安才是最知道的人。” 提起到谢必安,范无救笑了一下,“他现在在哪呢。” “大概正在无常殿等你回去吧。”沙华后知后觉的眨了一下眼睛,“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范无救的心猛地一跳,眼神直直的盯着沙华,却依然克制住了开口问的冲动。 “长安其实才最是别扭的。他最怕的就是亲近的人生了他的气,所以每在这个时候,不管是提什么要求,他都很难会拒绝。”沙华笑眯眯的将并没有多少人知道的事情说出,看着范无救沉吟的脸道:“曼珠在这里拦下你,应该也是受了长安的嘱托。” “哎呀,曼珠要过来了。”沙华冲着空中笑了一下,“现在还不是见他的时机,若是他来了,你要帮我瞒着,作为回礼,如何?” 范无救没什么心思随便点了点头,沙华轻笑着又将灯点了起来,顺着来路隐去了身形,果然没一会儿,曼珠就风尘仆仆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大概是只感应到了一点气息,自己也并不是很确定,因此也就是围着范无救转了几圈,狐疑的问道:“方才有谁过来找你了?” “你自己设下的结界,有人过来,你不知道么。”范无救闭上眼睛,面无表情的靠坐在了树下,一副生人勿进的姿态。 曼珠皱着眉又环视了一圈,见确实是没有什么蛛丝马迹才咬咬唇道:“时机到了,你自然可以出去。” “外面来了两位客人,我没有多少时间在这里和你说话,阿赦,你要仔细想想,方才我问你的话。”曼珠匆匆丢下了一句话就连忙走了。 范无救这才发现曼珠身上穿的居然是难得一见的正装,颜色也都偏向于稳重,和他一贯的鲜红有很大的不同。 两位客人,只是不知道都有谁。 他微微沉思着,手边却又触摸到了一团毛茸茸的东西。 他面无表情的将手收回去,看着脚边那个团子正睁着一双湿漉漉又无害的眼神在看着他,道:“你又回来做什么。” “汪叽!”终于被范无救看到,它像是很开心的样子,颠颠的又走回了一边,随后嘴里咬着一条鱼又跑了回来。 范无救看到它嘴里咬着的那条双眼翻白,一副生无可恋样子的金色的锦鲤的时候,嘴角狠狠的抽了一下。 “你嘴里叼的,是弱水老人最喜欢的弟子。”范无救唇边带着一抹恶意的笑容,随后感受着曼珠设下的结界一阵阵的开始震颤,微微眯起了眼睛,道:“你把他的弟子虏到了这里来,弱水老人是要生气的。” 大概是也察觉到了危险的来临,毛团子侧着脑袋看了一会儿范无救,迟疑了一下,一只脚在地上磨蹭了一会儿,把鱼一下子丢到了范无救怀里,头也不转的撒丫子就跑了。 范无救看着怀里腥味十足的金色锦鲤面无表情的瞪了一会儿,这才用右手托起了一个水球,将它转移到了水球中央。 终于有了水的锦鲤总算是好过了一些,它急促的在水中喘了几口气,这才的得就一样的口吐人言,“多谢谢谢……谢无赦神神君。” “你这一紧张就结巴的性子还是没有丝毫的长进,鸱吻。”范无救眉眼淡淡的将它用双手托着,看着周身已经开始虚虚实实不停交换,显然已经快要撑不住的结界道:“我倒是应该感谢你,能让我从这里出去。” “无赦神君。”鸱吻在水中甩了甩尾巴,“你、你可知方才偷袭我的那是什么东西?如此、如此粗暴……” 弱水河可容纳万物,除了他和他师傅之外从来都没有人能在弱水河上渡过,今日那只像狗像猫又像是鸡的生物倒是好,他瞧着有东西能在弱水中随意游走,身上有没有弱水令,一时新鲜冒头看了一眼,却不想就被一嘴巴叼走了。 “我也不知。”范无救摸了摸下巴,抓起手边的百骨哀站起身,“曼珠说今日冥府来了两个客人,现在没有了长安,负责接待的就是他和孟婆。究竟是个什么身份,他要穿着如此的隆重?” 第41章 团圆 “不、不知啊。”鸱吻可怜巴巴的瞪着一双硕大的眼睛看着范无救,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一样。 身边的结界忽然发出了几声像是瓷片破碎一样的声音,范无救头也不回,就把鸱吻向后一扔,“下次要看好了他,明知道是这么个蠢的性子还要将他放出来。” 来人有一头雪白的头发,身上穿着像是发着暗光的蓝色长袍,星星光电在其中闪烁,面容却是英俊的很的。 “多谢。”弱水宝贝一样的摸了摸受惊的鸱吻,看着他地包天的鱼嘴像是要哭一样的委屈的哆嗦,心下好笑之余也还有一丝尚未消去的生气,“我方才来的路上看到了道南天的那位凤王,手中还拿着一个蛋。跟在他身边的,似乎是西方那边的勾陈神君。” “勾陈?”范无救皱眉,起身打理了一下衣袍,施施然的道:“西方那边的麒麟一族比凤凰族还要神秘一些,勾陈帝君亲自过来这里,还正正经经的递了拜帖绕过了弱水河,看样子,像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样。” 弱水点点头,安顿好了鸱吻之后已经不是那么的着急了,“那位帝君的帖子直接递向了修罗道,像是要见一见帝修公子。” “帝修?”范无救疑惑,“他回冥府的时候外界并没有谁知晓,执法天女从来都不是一个多嘴的性子,白占神君为了白卿也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你不妨亲自去看一看为好,听闻勾陈帝君这一次过来,是因为他那个从小就孱弱并不能见光的妹妹。” 说起勾陈帝君的那个妹妹,大概三界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麒麟从来都是生长在太阳边上,最爱的就是沐浴着太阳的光辉——这和凤族有很大一部分相同,可勾陈帝君的那个妹妹不同。 她自一出生起身体便十分的孱弱,族里的人不知道,还以为是要因为小麒麟没有晒到太阳的原因将他放在了太一神君的家里。 太一神君便是掌管着手下九只金乌的太阳神,他居住的地方正下方便是鸿蒙神殿,比起鸿蒙神殿更加靠近太阳的惠泽。 可惜的是,若是说那位小公主生下来的时候只是有些孱弱,那么在被送到了太一神君那里之后,就是虚弱了。 太一神君觉得不对劲,就用家里为数不多的水精将她清洗了一下,按理说,这也算是歪打正着——麒麟一族以玉为食,虽然也能吃的一些五谷杂粮,可那位小公主却是最为娇气的。 不仅娇气,而且还傻。 傻到虽然身体很不舒服,但是刚到太一神君宫殿的第二天,就将太一神君宝贝至极的九龙图给啃得差不多了。 九龙图是太一神君用来蒸酒用的神器,因为好看,平时也当作是壁画一样挂在正殿,那位小公主倒是好,去的第一天,就将那图啃得七零八落,还醉醺醺的窝在了一群马中间睡的很是欢实。 后来太一神君用水精给她擦了身体之后,才发现这位小公主的身体居然是极其喜阴的,这才如蒙大赦一样的赶忙架着太阳马车马不停蹄的将她送了回去。 果不其然,送回去没有两天,她就好了许多。 勾陈帝君对这位天生天养,自玉精之中幻化出来的妹妹也是宝贝的紧,日夜不停的带在身边,后来终于找到了一个地方:西海中央有一水精聚集的宫殿,阴气虽然十足,却并不像是冥府一样的侵人体魄,实在是一个养身体的绝佳地方。 因此在和西海龙王商量了一番之后,勾陈帝君就带着他自己一半的私房将那位名为勾祭的小麒麟送到了西海。 “你不妨自己去看一看,那位小公主着实是皮实的很,除了勾陈帝君之外,谁的话都不听,方才才一来这里,就跑了个没影。”弱水话说到这里就走回了弱水河的地方。 范无救想了想,回头遥遥望向了无常殿,最后还是笑了一下,转身朝着修罗道那里走了过去。 沙华已经说漏了嘴,长歌又捧着凤凰蛋亲自登门……他不着急,一点都不着急。 范无救垂眸,掩下了眼中几欲沸腾的血气,将再度沸腾起来的百骨哀重新握到手中,迈步离开了这一方小天地。 曼珠将他困住的地方,说巧不巧的,正是佛陀海附近。 范无救也没有着急离开这里,反而是围绕着这又转了几圈,发现怎么都找不到前往去找乱和的那一条路的时候,这才有些遗憾的离开了。 出去的这么一路上没有曼珠交给他的灯引路,他却依然看的分明,没有走到任何一个岔路上面,大概是沙华先前过来的时候,曾经在他身上做下过堪破迷障的术法。 范无救走走听听,居然又在前面的那个路口看到了那只五不像的东西。 “过来。”范无救蹲下身子冲她招了招手,小东西眨巴眨巴眼睛,往后退了一步。 范无救还当她是害怕,却没想她后退那一步是想要当作一个缓冲的动力,萌猛地跑了几步之后一个猛子扎到了自己的怀里。 她倒是自来熟的很,一点都不害羞的在一个陌生男神的怀里翻了肚子,范无救挑眉,用百骨哀较为圆润的一头真的给她揉了一下。 “你叫什么?” “汪叽。”五不像一个字不说,继续神神在在的缩在他怀里,两条后腿交握着,像极了人间说书先生一样的翘着个二郎腿。 范无救也不再追问,脚下已经走到了用来待客的宫殿大门,在一众鬼差几乎要瞪出框的眼神中央面不改色的走了进去。 曼珠在里面举着一杯茶轻轻的抿着,看到范无救进来之后眼刀几乎要化为实质一样的朝着他身上扫射,他脚边跟了他已经数千年的曼珠灯上面一道道的尽是裂纹 。 曼珠的结界,虽然从内向外看去丝毫破绽也没有……可一旦外面有人发现,找到了结界的实体的话,想要打碎,简直是轻而易举。 范无救挑衅一样的笑了一下,将手中的小东西放在桌子上面。 他这才看到坐在一边的帝修和他抱在怀里的小白狐狸,以及身穿隆重的衣裳,面容隐在朝坠之后看不甚分明的勾陈帝君。 “哎呀,阿赦……?”孟婆娘娘身上也穿着精美的华服,流线入水勾勒出了她本身姣好的身材,在看到范无救的时候,也是没能克制住那一抹惊讶的表情。 范无救一笑,“婆婆。” 孟婆神色复杂,看了一眼一边还在生闷气的曼珠,叹了一口气,犹豫再三还是没说什么。 “舍妹原来是跑到神君那里去了。”一边的勾陈帝君轻声出口,双指并拢在桌子上面轻轻的敲了敲,“勾祭,过来。” 狗鸡? 范无救挑眉,看着一副狗头鸡身的不明物体,脑中却浮现出了另一段谢必安市场在他耳边念叨的话。 麒麟一族性情温和,不伤人畜,不践踏花草,以玉为食,且所出之时必定有吉兆出现。故称为仁兽 麒麟的头和龙很像,身形如马,状比鹿,尾若牛尾,背上有五彩毛纹,腹部有黄色毛。 而且麒麟有独角或双角,和白泽有着近亲,口能吐火,声音如雷……怎么看都和眼前这一只贪吃的要去弱水河中去抓鸱吻的东西沾不上一丝一毫的关系。 虽然她最后将鸱吻送给自己了……范无救一手支着脸,看着身边样子像是有些愧疚的帝修,道:“你和那只小麒麟果然认识?” “你该也是认识的。”帝修怀中正在打盹儿的白卿睁开了眼睛,神色迷茫的在空中饶了一圈儿,和在勾陈怀中正不服气的尥蹶子的勾祭对上,顿时瞪大了眼睛。 勾祭受惊一样的向后退了两步,白卿也如出一辙的做了同一个动作,双方家长都有些惊讶,帝修却又带了一丝明了和无奈,松开了禁锢着白卿的双手,两个小家伙顿时如同脱缰了的野马一样扑向了对方,在空中变为人身之后齐齐的一屁股落在地上。 “白大哥!” “婉妹妹!” 两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同时响起,在场的几个大人同时神色复杂的掩面。 帝修尴尬起身,“不知帝君此次前来,是有何要事?” 从来都觉得自己妹妹天真烂漫宝贝的不得了的勾陈帝君这一下也觉得有些坐不住了——她家看上去比起白卿要大上一圈的块头的那个妹妹此刻正憋红了脸想要把自己塞到白卿的怀里。 白卿也是个傻的,配合的张开双臂想要抱住勾祭,结果因为勾祭的身子太胖,坐都没坐稳,两人齐齐的摔倒了。 当下勾陈和帝修不再迟疑,各自抱起了自家的孩子,在他们泪眼汪汪的神色中把他们‘残忍’分开了。 勾陈将怀中不安分的小女娃抱紧——变成了人形的小女娃的勾祭倒是漂亮得很,毛茸茸的一头短毛,脸蛋也很是白皙可爱,而且眼睛又黑又大,一看就很水润。 她身上那一身看起来像是鸡毛的毛发变成人后自动成了一套衣裳,红红火火的反而全都是红色的羽毛,就像是凤凰羽裳一样的美丽。 “阿祭在人间历劫那么些日子,唯有一世心愿难了,后来得知那位殷修便是冥府帝修公子,特前来让她了了心愿。”勾陈有理说道,随后看了看在帝修怀里露着两只小手在孜孜不倦抠着帝修手腕的白卿,说道:“这位就是凡界那位孟卿公子吧。” 白卿的小脑袋顿时上上下下的晃荡,嘴巴撅起的弧度可以挂一个油瓶了。 孟婆见他们来的原因已经了了,只觉得范无救的目光一直在往她身上看,像是如针扎一样。 她无奈的让身边位分算是高的宫婢在这里伺候着,自己则是从一边退了出去。 范无救立马垂眸跟上,孟婆在廊间兜兜转转走了很久,一直到了孟婆殿之后才将门边站着的侍卫和仙娥全都遣了下去。 范无救一个字也不说,就这么站在那看着孟婆。 此时无声胜有声,孟婆只觉得看着范无救那像是控诉一样的眼神,还不如听着他说上两句什么来得好。 半晌,她无奈的叹了口气,从袖中拿出了一把无常殿偏殿的钥匙交给他,说道:“你知道这个是哪里的钥匙。长安就在那里等你……我知道你现在很生气,可是你要听他解释。” 范无救沉默接过,放在手心里面把玩了两下,状似不经意道:“你们都知道他要祭封印的事情吗。” “并没有多少人。”孟婆摇了摇头,“除了溪城之外,整个冥府也只有不足五人知道。” “长安不想告诉你,就是怕你承受不住。”孟婆语气怅然,“你和我们不同,你的性子太过偏激,如果长安死去,你一定二话不说跃下封印去陪他……可冥王不在,冥府一下子失去两位无常神君,即便帝修已经归位,也着实是太大的损失了。” 范无救闻言不再多说什么,转身沉默的离开了孟婆殿。 这一次从孟婆殿离开前往无常殿,只有他一个人。 从前往往复复来回走了这么多次的路上头一次让他感觉自己这么的形单影只。 身边不时有捧着东西的仙娥和巡逻的侍卫走来走去,对着自己一如既往的行礼,随后再沉默着低头走向要去的地方。 行走到门边的转角的时候……他突然停下了脚步。 从门内传来一阵阵的香气,那是很熟悉的檀香气息,和点燃起来的香烛不一样,谢必安住的久了的地方,就连枕被上都像是有一丝淡淡的香气会围绕在其中,可要在仔细去闻的时候,又觉得像是一场错觉。 他就总在你不经意间的时候能够撩拨到你最软弱的心绪,再要去捕捉,却又哪里都找不到一丝踪迹。 “既然来了,就进来吧。”里面传出了一个淡淡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润,可范无救和他形影不离千年,又怎么会听不出他平静之下的担忧呢。 范无救抿唇,低头看着自己脚下黑重的影子,半晌才终于推开了大门。 谢必安正跪在佛前的蒲团上面,日光自打开的门间撒入室内,扫走了一片黑色。 金色的阳光洒在谢必安挺得笔直的脊背上面像是带了一层磷粉一样的熠熠发光。 范无救沉默着负手扫上了房门,一阵吱呀的声响过后,他甚至看得到谢必安微颤的睫毛,担忧的神色一览无余。 “……阿赦。”这里一点声音都没有,外面的光亮被厚重的窗帘挡住,就连香烛上面燃烧着的红色光点也都被范无救一挥手熄灭。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谢必安显然是一时间有些慌乱,他茫然无措的叫了一声,可紧接着下来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又沉默了下去。 “你要解释什么?”范无救开口的时候,才发觉自己的嗓音已经沙哑的不成样子了。 昏暗的室内只能看见谢必安的一丝轮廓,他靠着感觉凑了过去,将头紧紧的埋在了他的脊背上面,鼻尖满是谢必安独有的气息,他的双手紧紧的搂着他,几乎要将他困死在怀中一样的力道把他朝自己这里恨恨的拥抱着。 谢必安因为他的力道无措的仰头,却被后面的范无救一下子就咬住了脖颈。 侧面的肉甚至有一种要被他咬掉吞吃入腹的错觉,谢必安觉得不该是这样,可一个拒绝的字都说不出来,只能发出无助的喘.息声。 “你要解释什么呢?”范无救声音嘶哑,“解释你什么都不告诉我……孟婆知道,曼珠知道,沙华知道……很多人都知道,就只有我不知道。” “我那日刚从修罗道出来。你知道修罗道是什么样子的地方。”范无救双眼的血气像是又蔓延开了一样,隐隐约约像是要失控的样子,“帝修刚刚接了君位,修罗道一切都不太平,我那些天足足斩杀了七千多个修罗,最终才在修罗道底发现了一颗日曜石。” “日曜石这么圣洁的东西,却生长在万千污垢聚集的修罗道,无魔不成佛。” “我那时候想着,也只有日曜石能够配得上你。你自佛陀海出生,一路踏着尸山血海走来,却生出天下至洁的一身佛骨,谁都没有你那么浓厚的佛性。”范无救尝到了嘴里带着香气的血味,他伸出舌头舔了干净,又像是觉得谢必安有些疼一样的安抚性的吹了吹,看着他瑟缩的样子道:“我满怀期望的从修罗道走出,好容易洗干净了一身脏污的血气,就像是那日站在冥府城墙之上一样,害怕脏了你的身子。” “我那日,想向你求亲。可你却一掌将我直接推往了四谛小无言天整整百年。” 这一字字近乎是控诉一样的话让谢必安的眉毛自始至终就没有松开过。 他想了很多要反驳范无救的话,可到头来才觉得,那些解释本来就是可笑至极的。 他担心自己出事,范无救也会想不开跟着自己投了封印。 可若是他没有赌错,死去的那个人是乱和,他还活在世间,却再也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范无救重新活过来了。 说到底,还都是因为他太自私了。 “我知错了,阿赦。”谢必安眼眸颤抖,长长的睫毛覆盖着眼睛显得脆弱又可怜。 范无救牙齿咬的嘴巴里面尽是血气,可到底是放过了咬着谢必安脖颈处那一块嫩肉的嘴巴。 “……我知错了。”谢必安动作轻慢,从范无救近乎强迫一样的怀中转过了身体,面对面的坐着。 昏暗的室内即便是看不清楚彼此的眉眼,他也可以想象到范无救一定是满眼的伤心难过。 谢必安内疚的不行,“从今以后,再要有什么事情,我一定都同你商量清楚。” “你当真?”范无救把谢必安整个抱到了怀中,双手在他背后上下不停地来回抚摸着,好歹是唤回了一点自己的理智,“你那日到底是跃下了封印,身体如何了?” “我无事。”谢必安抿唇笑了一下,常识性的点燃了一盏蜡烛,看范无救没有反对的样子松了口气,想了一下,还是牵着范无救的手站起来之后,才一盏盏的都将灯点了起来。 “就像是从前乱和受伤时不会感受到一丝一毫疼痛全部都加诸在我的身上,那日我虽然样子可怖了一些,但却一丝痛意都感受不到。”谢必安笑眯眯的将范无救的手带到了自己的背后,“只是身体最后还是被那些妖魔分食殆尽,我又花费了很久才再一次从佛陀海塑了身体……只是好像比起从前,佛气还要再浓郁上一些。” 他一直以为,再一次塑体成功之后,他会拥有的应该是和范无救一样的阴刹之体,只是没有想到,自佛陀海再一次走出,那一路路一脚一步金色的莲花,比起当日正音古佛自人间雕题城飞升之时简直是不遑多让。 “你那一根缺失的佛骨也都长回来了。”范无救将谢必安的衣裳扯下,露出一般的脊背,如玉一样的散发着暖黄的色泽。 原本有一处凹陷的地方现在平滑的很,再也没有一丝不足。 范无救痴迷一样的在那里印上一吻,谢必安脸颊有些泛红,不自在的将衣裳拢上去,“这里是佛堂……” 正中央还供奉着地底的那位谛听的佛像,谛听的耳朵和眼睛最是灵便,他们在他的佛堂中做这些事,到底是有些不太好。 “那又如何。”范无救余光扫视了一眼面容悲悯永远都是笑着的佛像,伸手一挥就是一张黑布将佛像的双眼笼罩住了,“谛听总是最识相的。我方才回来的路上,看到了他座下的童子过来,大概是地底也有些忙碌了。” “我忘记告诉你了。”谢必安将他推开了一点,说道:“三十三重天上新帝登基,巫族巫颂鎏苏自扶桑岛飞升而起,正音古佛在你离开四谛天后便承了劫数要在人间历尽九十九载,西海龙王愿意代替四谛兽撑起小无言天五百年,但是看那个样子,时间确实要无限延长的。” “我知道。”范无救垂眸,“这些事情你就不要忙着操心了。” “我回来的时候,四谛天已经回复了往日平和,冥府的事情和天上的事情从来都是各司其位,谁也不耽误谁。更何况,冥王大概是要登位了。”范无救看着谢必安的双眼,“你还是有事情没有告诉我。” “我只是没有想到……”谢必安急忙解释,将自己的无常印交给了范无救道:“冥王东陵还在天上的昊天湖内,过些日子就可以下来,我们还要做些准备才好。” 范无救撇嘴,不满意的看着谢必安将衣裳拉上就走到一边打开了大门,冲着自己笑,“你不要再生气了。接下来总是要很忙的。” 虽说冥府大小的迎宾和接待跟这些繁冗礼节的事物一直都是孟婆亲手打理操办的,可他们两个怎么可能只坐着看孟婆娘娘整日里忙的脚不沾地而一点忙都不帮呢。 只是还没有等他走出去,就见门外立着亮个身材欣长的火红色人影。 一个是曼珠,一个是长歌。 曼珠手中还拿着那盏被弱水老人击打的有了裂纹的曼珠灯,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上去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长歌则是坐在阳光十足的廊下,宝贝一样的将手中的凤凰蛋又举高了一点,一手始终都点燃着一盏真火在丹下面烤着,时不时的还会翻上一个面。 见他们两个出来,曼珠登时上前跑了两步,一下子就抓住了范无救的衣袖,“沙华到底去了哪里!” “沙华?”谢必安疑惑道,“我方才见过他,他说他去找阿赦有些事情要说。怎么,他没有去找你?” 这可是奇了怪了。 曼珠沙华凡是能见到的日子里面总是形影不离的,不论哪一次,只要千年的时间一到,他们恢复了意识第一件事情便是在曼珠海相见。 可这一次……沙华却是根本没有见曼珠的打算? 曼珠急的眼眶通红,他伸手焦躁的摸了一把眼睛,愤怒道:“我怎么知道他去了哪里!我将范无救关在灯里想要等着他自己参透了再放他出来,可前有沙华后有弱水,硬是把我的灯给打碎了!” “沙华到底是去哪了!”曼珠原地打转,“好容易乱和的诅咒得解,封印不再,我们可以不必再生离……他、他……” “你不妨去佛陀海等着他。”范无救挑了挑眉,心想沙华说曼珠会哭居然是真的,“他让我保住他已经回来的秘密,大概是有什么惊喜要告诉你。” “什么惊喜。”曼珠不爽的撇嘴,脚步却是一转,朝着范无救说的地方走了过去,目标正是佛陀海。 第42章 团圆 “你这么骗他又有什么好处?”长歌指尖跃动着的火焰没有停歇,只是静静的屈膝坐在一边的回廊上面轻声说着。Kanshu58.com “阿赦没有骗他呀。”谢必安眨了一下眼睛,样子略显调皮灵动,“本来是我拜托沙华想要他瞒着阿赦我已经无恙的消息,虽然他走漏了嘴,但是他确实是在藏经阁准备了惊喜给曼珠。” 长歌一愣,默默的又低下了头,“这样。” “这个是溪城的蛋。”长歌怀中抱着的正是一个金光闪闪,上面像是有无数花纹在不停的繁衍变迁的蛋,若是他没有说那个就是溪城的蛋,怕是不认识的人就要当它是一个精美至极的装饰物了。 谢必安仔细的看了两眼,发现这颗蛋和当年在那两位八翎的凤凰身下捡到的溪城蛋壳的碎片有很大的不同。 溪城最初的那个蛋壳整个都灰扑扑的,而且上面四种颜色混杂在一起,根本就不像是一个纯血的凤凰蛋。 现在这颗……却让人觉得大概没有一个凤凰的蛋能比现在还要漂亮了。 “这颗才应该是纯血的凰王该有的蛋身。”长歌语带骄傲,眼神之中全都是溢于言表的喜悦,“当年我因为溪城出生时带动三界的业火将他带到了道南天,可道南天上上下下成千上万的凤凰没有一个人愿意承认溪城的身份。现在却再也没有一个人敢说什么不好了。” “你将它带来,可否是因为你不知道要怎么将它孵化?”谢必安仔细想了想,将那个像是闪烁着光滑的凤凰蛋又交给长歌,随后看了一眼范无救,斟酌着说道:“古言道凤凰出生没有梧桐枝与佛骨便不能成活,但那些是针对普通的凤凰而言。” “你身为凤王,是经由梧桐神树天生天养而出的纯血,整个道南天都再也找不到第二只比你血统还要浓郁的凤凰,但是溪城不同。”谢必安一字一句的斟酌着,看着长歌也逐渐变得严肃的脸,“溪城无法涅槃,但是他却已经死过一次。靠着祖先的荫庇他得以重生……可出生的方式却是要靠着你自己去摸索的。” 长歌闻言陷入了沉思,良久才轻声道:“你这么一说,我反而有些清楚了。” 他的之间还有着两簇正在燃烧着的火光,正在孜孜不倦的温暖着金光闪闪的蛋,“我总是下意识的觉得溪城很冷,忍不住就要多用些火温暖着他。” “这就是了。”谢必安笑眯眯的,“我听闻你出生的时候,九只金乌齐聚道南天的梧桐神树之上歇息才聚齐了让你出生的温度,溪城既然是凰王,恐怕需要的温度和你当日也是差不了多少的。” 长歌点了点头,长衫轻轻扫过,“多谢神君。” “你这一次,是要回道南天吗?”长歌转身打算离去前,谢必安上前了一步道。 他是记得长歌封闭道南天时有多么的决绝,几乎是要让道南天内还生存着的凤凰一族自生自灭。 整整一天之地没有一个掌权的王,就像是冥府没有冥王,天上没有天帝一样,很多事情都无从着手。 “对。”长歌回头应了一声,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了一个漂亮的阴影,他的视线专注的看着怀中的蛋,“万年前我为了凰王溪城封闭道南天只身一人前往四谛天充作吉祥物,在菩提树下一待就是万年,万年后我为了他再重新开启道南天的大门。凤凰一族上上下下谁若不服,只管离开就是。” 他说话的时候脸上的傲然就像是空中最闪耀的晨星一样发着夺目不可直视的光亮,谢必安心下一笑,从怀中取出了一颗舍利,“这颗舍利是我自己的……若是有需要,你拿去用着吧。” 范无救静静的看着一字不发,直到长歌俯身还礼又离开了这里之后,才忍不住上前两步,“你对溪城是真的很好。” 谢必安顿了一下,余光扫视了一下范无救看不出喜怒的侧脸,小心翼翼的道:“阿城毕竟是我养大的第一个孩子,总归是要不同一些。” 眼看着范无救像是有些不爽,谢必安有一瞬间的慌乱,补救一样的忙道,“只是阿城以后毕竟是凰王,就算是为了冥府和道南天的关系,我也总是要做些什么的。” “再者,你、你若是……以后也算得上是阿城的长辈,他也是要反过来叫你兄长的。”谢必安支支吾吾的说了最后这么一段话,还没等他脸上的红晕下去,就看着身边的范无救眉眼逐渐的晕了开来,像是终于被哄开心了一样。 范无救果然不再纠结于刚才的舍利子了,在他看来,那颗舍利倒不如不留。 过往一切的不开心已经过去,他再追悔也是无能为力,倒不如把握住当下和以后,看着谢必安不让他再离开自己的视线为重。 两人一路走回寝殿,范无救关上门,将室内的灯全部点亮,给谢必安沏了一杯茶,眯着眼睛道:“我听闻月下老人的宋商宫也快要大成了,他座下的红线童子也收人收的差不多,方才勾陈帝君言语之间也有让勾祭去那里呆上一段的心思。” “勾祭?”谢必安笑了一下,说道:“我想起来了,勾祭就是前些日子我们去勾状元鬼时的李家的那个女儿吧。” “对。”范无救轻声应了一声,把手中的茶杯又递给了谢必安。 谢必安慢慢的品用,“当日咱们的心思全都放在了殷修和孟卿二人身上,对其他的反而是少了些关注。” “那个孩子在生死簿中有一世为人的记载,却在二十五之后便去了普陀寺,成了第一位带发修行的女僧,在人间活了整整九十九载,算得上是一个极大的福运了。” “她在人间修行了那么久,依然还是一个小霸王。”范无救用手沾了点茶杯里面的茶水在桌子上闲闲的画了些什么东西,“被勾陈帝君刚一带到冥府,就捉了弱水家的鸱吻要给我吃。” “给你吃?”谢必安哭笑不得,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下范无救,“你身上的气息和帝修的极其相像,更何况你才刚从修罗道出来,那孩子大概是把你当作是帝修的朋友了。” “所以,勾陈打算将她扔到宋商宫的想法,其实是很对的。”范无救道:“月下老人那里的规矩,一向是不干够活就没有饭吃。红线童子可以得到很多美味的红玉,一向是麒麟一族的最爱,那个贪嘴的丫头到了那里,才算是一个好去处。” 谢必安不知道今天范无救的话题怎么一直就围绕着月老转悠,而且从勾祭一直绕到了勾陈,又牵扯到了宋商宫建立的时候,他还去溜达了一趟帮忙驱逐了一些栖息在上面的阴刹,他又不想拂了范无救的意,于是就一杯杯的喝着他递过来的茶水,不停地附和着。 一直到肚子里面全都是水,喝的他都有些发胀了,正在犹豫要不要和范无救说的时候,他才终于松口气的发现范无救终于不再挥手让小仙娥送上来茶水了。 谢必安缓缓的呼出一口气,总算是不用再塞茶水。 范无救笑眯眯的将身边伺候的小仙娥全都遣了下去,手指微动,无常殿的大门也轻声的合上,一点风都没有带起来。 谢必安后知后觉的眨了眨眼,“……阿赦?” “长安,你当真不知道我是什么意思?”范无救双手撑在桌子上面,将坐在高高靠背椅中的谢必安整个都包裹了进去,一站一坐,身高的优势在这时候立马就显露了出来。 谢必安只觉得自己的呼吸像是都停了一下,思绪一瞬间都停止了转动,呆呆的看着范无救的眼神将他的话重复了一遍,“什么……意思。” 范无救没有正面回答,一只手离开桌面,轻轻的握住了谢必安的脖颈,他知道谢必安脖子后面到耳后是最为敏.感的部位,千年前他还是一个处处都要谢必安亲手操持的孩子,除了在谢必安觉得累的时候帮他按压一下身上解解乏,也没有别的什么可以做了。 只要他每一次摸到这里的时候,谢必安躺在软椅上的眉眼都会松懈下来,柔软的像是一个毫无抵抗能力的婴孩。 范无救双指轻轻的摩擦着那里,轻笑一声,余光已经看到了谢必安不自觉放松下来了的身体和他无知的抓着扶手的双手,道:“这里的伤口这么快就痊愈了?嗯?” 这么近距离的靠在他的耳边用那么低沉的嗓音询问一样的只单单‘嗯’了一声,尾音上挑,谢必安的脸颊不自觉的就有些泛红,他的脖颈被钳制住,自己却没有一点想要反抗的样子,他的下巴微微抬起了一些,正巧和范无救垂下来的嘴巴相对,距离也就是一指而已。 “你、你只是咬了一口……”谢必安有些不好意思,这么近的距离,他几乎可以从范无救黝黑的双瞳之中看到自己的那副甚至称得上是妩媚的样子。 眼神之中全都是水色,双唇紧张的发红,脸颊上面也都是红晕,微微仰起的下颚分明就是一种任君采撷的样子。 从前他为了要教育范无救不被媚道的妖魔引诱,还特意带他去了人间的销.魂.窟转了一圈,从来都是那么面不改色的性子,范无救也是学的很认真,不懂得就会问,两人就像是讨论着什么很严肃的事情一样。 可现在那样的人变成了自己,而眼前的人成了范无救…… 谢必安紧张的吞咽了口唾沫,真的觉得自己方才喝下去的那些水,当真都是白喝了,干渴的厉害得紧。 第43章 团圆 范无救低低的笑了两声,把额头枕在了谢必安的肩窝处,轻轻闭上眼睛像是在假寐养神一样。 谢必安这才得以喘息,轻微的动了一下,换了一个位置,僵硬的身体这才好受了一些。 他感受着脖颈处范无救毛绒绒的头发,轻轻顺着他的背摸了摸,才道:“我并非真的不懂你是什么意思,但是……你要想好,阿赦。” 范无救把头抬起来,两人四目相对,他能够很清楚的看到谢必安眼中的不确定。 “你现在也不过刚千岁有余,在这四海八荒呆的时间并不久,我从前带着你在人间走了这么久,所有的东西都是新奇的,你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谢必安轻轻的说着,“但是你从今往后的生命是无法用数字估量的,那会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在那段日子里面,你或许会遇到很多更多形形□□的人、仙、妖……” “那又如何呢。”范无救挑眉,“这世间比你,比我好的人太多。可人人心中都有各自的思量,就像是我从前觉得能吃饱饭就已经是圆满,现在却觉得有你哪怕终年饿着肚子都没有关系。” “或许,或许你觉得我以后会找到一个比你更加出色的人,但是再也不会有谁会和你一样,陪着我度过那段最艰难的日子,我也不会再一次对谁长达千年吃住同在一起。更加不会再这么喜欢上谁了。”范无救眯着眼睛,目光直直的看着谢必安,“你所担心的这些,都是未来没有发生,而现在不会发生的。何必又要杞人忧天” 谢必安被他堵得说不出话,犹豫一下还是咬唇道:“我只是有些……” “没什么好顾虑的。”范无救轻笑,“你只要想着,现在是我向你求亲,你只是顺着我就好了。” “哪有这样的。”谢必安无奈,“我也说不过你……过些日子便是天上人间共有的七七节,宋商宫在那一日正好大成,月下老人会正式打开山门,派出红线童子在人间落座管理人世姻缘,你若是真的想要去,我也是没办法拦你的。” 范无救这才满意的从谢必安身上爬了起来,又扯着他的手把他带离了靠背,一手将百骨哀唤了出来,对着谢必安道:“从修罗道里面带出来的日曜石被我嵌在了百骨哀里面,这么长时间过去已经分不开了……正巧宋商宫位于西海边上,我们倒是可以去西海找找有没有什么好东西。” 他从刚到冥府看到一卷文献上面记载的日曜石的时候,就觉得日曜石和谢必安是最为相得益彰的东西。 不论出身如何,都像是莲花出淤泥而不染一样的保持着自己最为独特的性子,可修罗道很久才能结出一颗日曜石,下一次开的时间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 宋商宫门大开的日子又即将到了,天下间的日曜石虽然很多,可怎么都没有自己亲自雕琢出来的要来的有意义。 “现在就动身?”谢必安果然是楞了一下。 范无救已经又重新坐在了矮凳上,神神在在的倒了一杯茶,谢必安一看到茶就觉得肚子有点不太舒服了,尴尬的转开了头,“你想再过几日去,也是可以的。” 谢必安瞅着他神色不虞,食指在桌面上轻轻的摸了两下,妥协了,“现在动身也是无妨的……左右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事情做了。只是我们要去西海的话,不如带上溪山一起去。” “我也是这么打算的。”范无救挑眉,杯盏放在唇边掩盖住了嘴角的一抹笑意。 谢必安是出于为溪山考虑的心思才想要带着溪山去一趟西海,他和谢必安不一样,想到溪山……也不过是多了一个让谢必安跟着他一起走的砝码而已。 溪山是谢必安最为疼宠的孩子,天性质朴,且傻到了没边。 他和勾祭有很大的不同,勾祭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傻大胆,什么都敢做,完全不计较后果也有人收拾烂摊子的那种。 相比较起来,溪山在谢必安身边小心翼翼的撒着娇,什么事情都很听话的表现更加的让人心疼。 而且溪山从来都是一副友善的性子,很少会有什么让他会一直念着的事情,范无救还记得,他刚被谢必安带回冥府的时候,因为他太忙碌,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陪在自己的身边。 千年前溪山还没有搬离无常殿,就住在他现在的寝殿的位置,谢必安顾虑着他刚来这里,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吃住都和他在一起。 一般家里已经有了孩子之后,对新来的随时都会抢走大人宠爱的孩子总是会带上一些敌意,但是溪山一点都不一样。 谢必安大概是告诉过他,他是来自人间,以后会常驻在地府的小无常神君,希望溪山可以和他成为好朋友。一向都很听谢必安话的溪山听闻以后会有一个一直能和他在一起的好朋友之后连饭都顾不得吃了,在身后小仙娥的帮助下跳下了凳子,迈着小短腿儿就跑向了自己的卧房,拿出了一个宝贝的小匣子。 里面放的都是来冥府做客的客人随后送给他的小东西,都被他很宝贝的一个个分类,用乾坤袋装好了之后藏在自己的小盒子里面了。 平常都不爱有人碰他的小盒子的溪山很不见外又腼腆的把那个小盒子推给了自己,满眼都是期待,希望自己能和他一起玩。 范无救神色柔和下来,“我早就告诉他了,他一听到西海的名字,就很迫不及待的收拾了行李。” 他们正在说着话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一阵阵‘哒哒哒’的小步子跑动的声音,两人都听出了这是溪山的脚步声,对视一眼之后,范无救满意的收回视线,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打开了大门。 溪山一点都没有停顿的在脖子上面系上了一个蝴蝶结,后面扛了一个大大的包袱,直直的冲到了范无救的腿上,抱着他的腰开心的叫了一声,“无赦哥哥!” 于是范无救更加的满意了。 ——当初刚来地府的时候,谢必安想着溪山的岁数大,还想让自己叫他哥哥。 溪山很乐意自己多了一个弟弟——毕竟在那个时候,他是整个冥府最小的孩子,不论到哪里,他小孩子性子的也都会觉得总会有人看不起他,不带他一起玩。 所以有一个弟弟的溪山很开心,特别快活的就肩负起了一个当哥哥的责任——第二天范无救一早睡醒,就看到了溪山还穿着一个开着裤衩的裤子露着个屁股满房间的乱跑,身边站着几个想笑又不敢笑的小宫娥。 见到他醒过来之后,脸上都是灰的溪山登时露出了一口小白牙,“弟弟!擦脸!” 那个时候的范无救说不感动都是假的,可感动之余……他醒来的那时候还是个夜晚,溪山身上穿着月白色的袍子,袍子里面却没有穿裤子,因为他不会自己系带子,又想在弟弟面前表示一下自己的厉害,于是很不想让小宫娥帮他穿,因此干脆就不穿了。 那天的夜色很深,他睡觉的时候只留了两盏蜡烛照明,溪山除了身上的衣服还能看出来是白色之外,脸、手都是黑黑的,冷不防的一笑,洁白的衣裳上面突兀的露着一口白生生的牙齿,还真的是多少有些吓人的。 于是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面,范无救除了每天学习谢必安教给他的东西之外,就是要孜孜不倦的诱导溪山叫他哥哥——最后终于成功的时候,范无救觉得,自己的心灵都受到了解脱一样。 他终于不用每天起床之后就看到了在门边蹲守着,手里捧着一个大碗眼巴巴像是只兔子一样等着他吃早饭的溪山了。 负罪感实在是太重了。 “东西都收拾好了?”范无救将溪山卡在脖子上面的大包袱卸下来,手指微动就将它收到了乾坤袋里面。 溪山双眼亮晶晶的点头,随后扯着范无救的袖子道:“你不要把包袱收起来,我想背着它呀。” “为什么?” “白鹭姐姐说要背着包袱赶路,说这样才有要去游玩的样子呢。”溪山很是认真的解释道。 范无救挑眉,将那个装满了轻飘飘的不知是什么东西的包袱又拿了出来,似笑非笑的,“你着包袱里面,装的可都是云锦糖吧?” 溪山说的白鹭姐姐就是三十三重天上面清凉之地里面天帝御用的白鹭仙子,身上的羽毛很是洁白,还有一双笔直的红色长腿,比起溪山来说要高出很多倍不止。 白鹭和灵鹤最喜欢的就是心性纯洁无瑕的孩子,因此两个已经活了不知道几万岁的仙子也都是很乐意载着心性最为赤纯的溪山去游玩上一圈的。 偶尔谢必安忙不过来了,那二位还会把溪山接到天上小住一会儿,告诉他很多人间溪山所不知道的新奇的故事。 被拆穿了的溪山顿时不好意思了,脚尖在地上扭扭捏捏的转了一圈,小手背在身后,把头垂的低低的,“长安哥哥都不准我吃糖,我想着、想着要出去游玩的话,可以多吃上一些也无妨呢。” “我哪里有不许你吃糖了?”谢必安在后面看着委委屈屈的溪山好笑的不行,上前两步把他抱在了怀里,指着那个大包袱里面的糖道,“分明是你上次贪吃闹了虫牙,还疼上了好一阵子,你自己都不记得了吗?” 溪山当然记得,那时候他疼得简直是连觉都睡不着,每天哭唧唧的睡过去又哭唧唧的醒过来,就没有一次安生的时候。 可他还是有点不太甘心,“但是云锦糖太好吃啦。” “西海那里有很多更好吃的东西,你常年住在地府,只有白鹭仙子带你出去玩的时候才有机会出去逛上一逛。海里面的东西你没有见过,自然不知道它们有多好吃。”谢必安轻声给他解释,伸手接过了一边跟着的小仙婢已经整理好了的溪山的东西,回头看了一眼范无救,想了想,干脆直接出了门。 他们平时因为经常要出门的缘故,很多换洗的东西都会随身备上一份,真的要走了,才发现只要自己不扭捏……也实在是没有什么好耽误的了。 谢必安又看了看把头埋在他胸口有些闷闷不乐的溪山,一手在他的背后拍了拍,“这一次我们去西海大概要很久,你可以玩的尽兴一点。” “真的吗?!”溪山果然开心了,蹿腾着要下来自己走,只是还是握着谢必安的两根手指,仰着的头满是喜悦,“西海有甜甜的东西可以吃吗?我想吃很多甜的东西。” “我听说西海有一种水草是甜的,吃了也不会坏牙,要是真的话,我就替你向龙王讨要一些,好不好?” “好!”溪山笑着眯起眼睛,双眼亮晶晶的答应了。 他们一路走到冥府的门前,溪山都闲不住的一路在和身边经过已经开了灵智的小花小草打招呼,在经过三涂河边上的时候,溪山松开了一直握着的谢必安的手小跑了过去。 三涂河边的喇叭花一向是最爱热闹的性子,看着溪山满脸喜气的走过来,顿时变成了和溪山差不多大小的小娃娃的样子,一屁股坐在了桥边上面,和溪山交头接耳的嘟囔着什么。 谢必安和范无救站在路边上等着,时不时的转头过去看看溪山那边的情况,又商量一下要去西海的行程。 别说,还真的是有一种要带着孩子去远游的感觉了。 谢必安失笑,看着溪山又是一溜小跑的跑回来,牵着他的手向后看了一眼。 小喇叭花在冥府是已经上了仙册的小仙官,因此在没有允许之前,是很难出行的。 他一个人坐在三涂河边的身影看上去落寞极了,但是脸上却依然荡漾着浓浓的笑意,身上的红肚兜的眼中显得愈发的鲜艳。 “朝颜说那一群小喇叭花中间有一株像是要化形啦,他今早去两界山没有找到我,说我回来的时候想要上一点水精滋养一下,让它们生的更好一些。”溪山开心的直晃荡脑袋,笑嘻嘻的牵着谢必安的手,“我刚才感觉到了,有一株含苞的花朵再过不久就要破土了,到时候三途河一定会更漂亮,说不定过个几千年,我们冥府又要有一处可以游玩的景色了。” “这么说起来确实是很好。”谢必安笑了一下,“有了一个新的喇叭仙出生,想必冥府也会更热闹一些。” “这可不一定哦。”溪城小大人一样的摇了摇头,一手老成的放在了肚子前面想要装作人间大腹便便的老爷样子,陪着他那又圆又喜气的脸反而成了一个养的很是壮实的小地主,“那株小喇叭花看样子很是不爱说话哪,虽然厉害,但是就和无赦哥哥一样,不怎么爱搭理人呢。” 溪山的嘴巴撅的高高的,转脸又开心了起来,“不过他很护着朝颜呢,三涂河边的日光太少啦,他不舍得抢走朝颜的养分,就一个人只能朝着更深的地底扎根。” “听起来倒像是一个可以照顾人的哥哥。”谢必安笑眯眯的把溪山抱到了厚厚的云层上面,看着他躺在软绵绵云层上面的样子道:“你很开心吗?” “开心呀。”溪山眨巴眨巴大眼睛,双脚左右来回的晃荡着,“从前我每一次去找朝颜的时候,他都是一个人躲在花里面看着外面经过的鬼煞呢。他的仙格不够,不能离开本体太久,可是三途河上什么人都有,朝颜一个人也是很害怕的。” “现在多了一个人陪着他,他是很开心的。”溪山又笑弯了眼睛,实在是懒得起身,干脆就躺着用屁股和腰挪到了谢必安的脚底下,抱着他的脚踝冲着他‘吭哧哧’的笑,“长安哥哥,你一定要提醒我多问龙王讨要一些睡醒哪,我听说西海浮琼屿之下的水精是三界之中最稀罕的了。” “那也要那一方的主人肯给你才好。”长安笑着刮了刮他的鼻头,“那一块并不在西海龙王的管辖范围之内,界主是另外一人,听说已经闭关很久了。就连深海中央的宫殿大门也都很多年没有开启了,宫旁的虾兵蟹将虽然依然守在那里,也十分威严的紧,但是谁都不知道那位是不是已经陨落了。” “啊。”溪山小小的惊呼了一声,双眼瞪得大大的,“我从前在西海的时候,好像没有听说过这件事情呀。” 谢必安从前并不想告诉溪山他曾经自愿将自己的一切都赠与他人的事情,因为那涉及到了一个遥远到几乎无法考究的古老咒术,他和孟婆钻研了这么多年,都没能想出来一个究竟。 现在虽然时机已经到了,可他还是想着一点点的来。至少是要在溪山全然不受到一点点伤害的前提之下。 “这件事情大概要比你的岁数还要大上一些,你不知道也是正常的。”谢必安轻轻的摸了摸溪山的脑袋,“这一次我们过去,也正好要去看一看。” 第44章 团圆 “比我的岁数还要大呀?”溪山一脸的惊叹,“那,在深海中央的那个人一定很厉害啦。” “不过我觉得,他一定也很孤独。”溪山的包子脸上面满满的都是感叹,掰着指头和谢必安认真的道:“朝颜才几千岁,在三涂河边呆了也不是很久,就已经觉得很寂寞了,这一方的主人一个人封闭了宫殿那么久,肯定是会更加的难过的。” “你说的很对呀。”谢必安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所以我们从月下老人的宋商宫回来之后,就去西海拜访一下好不好?” “好的呀。”溪山满口答应,脸蛋上面尽是喜悦。 他从云头上面往下看了看,一片无波的海面平静的就像是一面深色的镜子一样,偶尔会有些海鱼和海兽从人类看不到也到不了的中央露出头来看看外面的天色,之后三两成群的聚集成堆在海面上跃来跃去,看起来快活极了。 “可惜我的原型是一颗石头,不然我也可以和他们一起玩啦。”溪山软嫩的包子脸上面颇有些遗憾的味道,谢必安想了想,干脆降下了云头,距离水面紧了一些。 “你可以抓一些海水在手中裹着,等到了宋商宫,就可以劳烦月下老人送你一块红玉,海水经由火炼做成了深蓝色的玛瑙之后,再加上红玉是很漂亮的东西。”谢必安笑了笑,自己也捧了一手心的海水,小心的放在了瓶子里面搁好之后,这才牵着开心起来的溪山重新站到了云头上面。 “长安哥哥,你们去宋商宫是要送贺礼吗?”溪山扑闪着大眼睛,轻轻的挪了两步走到了谢必安身前,腆着个小肚子问道:“我听说仙家要送礼的时候,身后都要跟着几个童子拿东西的,你把东西给我,我一定会好好保管的。” 谢必安笑了一下,余光看了一眼身边的范无救,蹲下身轻轻刮了一下溪山的小鼻子,“说是去送礼也不算是错……只是这一次,我和阿赦去宋商宫是有别的事情的。” “什么事情呀?”溪山还没有来得及问完,眼角却已经撇到了宋商宫那一片片绵延的红云。 红色真的是很漂亮的颜色,宋商宫旁种满了树木,树木上面大多都挂着许许多多或粗或细的红线,随着轻轻的微风一吹就会飘上一会儿,隐隐约约还能闻到一些香气。 这几日正是开宫门的时候,宋商宫门前自然是热闹得紧,各家的神兽祥瑞四下停的都是,还有些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一起玩着自己的,等着主人出来回家。 第五重天负责掌管灵兽的白虎神将也在,大概是月下老人害怕这几日太过繁忙顾不过来这里的灵兽,因此特意将他请了过来。 谢必安和范无救一过去,就看到了一些往日比较熟悉的面孔。 他们大概是已经非常习惯谢必安和范无救总是同时出没的样子,见状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只是在看到他们身边的溪山的时候,眼睛登时都放了光。 “长安神君,你们冥府两界山的山主便是这位了么?”一尾眼尾有着长长胭红色的女子款款走来,手中的羽扇轻轻的摇了一瞬,嘴唇的颜色却极其的淡,几乎要和她月白色的肤色融为一体,双眼看着溪山的样子像是都要将他抢走一样的。 谢必安温和点头,“这就是溪山。此次正巧遇着宋商宫开门大典,我便和阿赦带着溪山一起出来看看,也让他见一见人。” 溪山乖乖巧巧的站在谢必安身边,眼神懵懵懂懂的看着周遭身着各色华贵衣袍的上仙,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充当一个小闷葫芦。 谢必安牵着溪山的手把他带到了人前,说道:“这位是居住在澎湖边上的褚方仙子。” 溪山眨巴眨巴眼睛,“褚方姐姐安好。” 褚方顿时乐的拿羽扇遮住了嘴角,弯起的眼睛让眼尾处的红纹更加的鲜艳,“你这孩子我实在是喜欢得紧……哎呀,今日若是长安神君不在,我就将你抢回去养着了。” 谢必安挑眉,指了指褚方身后疾驰而来的红云,笑的一脸无害,“仙子,东曹仙君像是追过来了。” 褚方顿时面色一变,原地变成了一只通体火红,偶尔有点点白羽的一只脚的大鸟,震了震自己的翅膀就冲着不同的方向飞走了。 天上那位身边燃着一路火光的仙君也没有停歇,看着褚方走了更是加快了一些速度,宋商宫一片红晕之中,天边更是添上了一丝热意。 “那位是毕方吗?”溪山双眼瞪得大大的,冲着天边看的脸还没有转过来。 “对。”谢必安牵着他的手走到正殿,月下老人身上穿着由红线编织而成的线衣正忙碌的穿梭在各个不同的树上,身上也都是密密麻麻的红丝。 “我听白鹭姐姐和我说过,她说从很久以前,人间对于毕方鸟的传言似乎都不是太好。”溪山想了想,“人间很多的凡人说,见到毕方必有大凶之象,而那地方必定会燃气熊熊大火。可我看起来,那位姐姐身上的火气却也不怎么重呀。” “这当然不是真的。”谢必安在大殿之中长长的红毯上面停了一下,看身边的范无救没有什么要做的动作,干脆拉着溪山走到了一边,跟他道:“你方才也看到了在褚方仙子后面跟着的红云了吧?” “看到拉。”溪山重重点头,从一边端着茶水的童子那里拿了一些甜甜的水尝了一口,“看那个样子像是书上记载的九婴……只是他为什么要用原型追人呀?” “听闻是前段日子毕方仙子居住的地方出现了一头恶兽,毕方仙子不敌差点身陨,后来九婴仙君路过救了她一命之后……嗯,一见倾心了。”谢必安摸了摸鼻子,“只是九婴仙君的原型有些庞大吓人,毕方仙子怎么都不答应,后来一个跑一个追,这么多年下来,本来是祥瑞的毕方也都被传成了会喷火的凶兽了。” “那些火是怎么来的呀?”溪山还是没太懂。 范无救两根手指并拢放在唇边,眼睛弯弯的看着谢必安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形容的表情,道:“他们两个时不时的就要打上一架……所以才会有那些火出来。” “这样呀。”溪山表示了解一样的点点头。 “只是这两位上仙一定是不太好学,只会放火不会灭火,这才会被人间以讹传讹呢。”溪山笑嘻嘻的趴在了谢必安的腿上,仰着脸问道:“长安哥哥,溪山还不会玩火呢。” “你当然不会放火,因为你是一颗从海里来的奇石。” 谢必安的话还没能说出口,就听到了门边有一个淡漠至极的声音传了过来,大概是长时间没有说过话的缘故,他的声调有些嘶哑,让人听不太分明。 殿里殿外还是那么的热闹,可就在这一小片的方寸之地,谢必安却觉得好像霎时间就静谧下来了一样。 “我不是从海里来的呀。”溪山不太懂,“我虽然从前住在西海,但是两界山才是我现在的家。我是两界山的山主,原型自然该是山的。” “你当真是什么都不记得了。”来人身上穿着一席华贵的蓝色长袍,近距离看的时候,似乎能看到那密密麻麻的线脚,全都是最为珍贵的金缕石。 那是一种很贵重的石头,上古年间曾经有很多,可是后来太过滥用的原因导致石矿已经不见,一些衍生出来的石灵没有粮食和栖居的地方也渐渐的消失,金缕石慢慢的也就从历史的洪流之中消失了。 现在因为再也没有地方可以开采金缕石,因此一些容易消耗的东西上面从来都是不会这么铺张浪费的使用,而是大多数都制成了兵器——因为金缕石的坚硬程度,是很多神器在铸造时必会加上的东西。 眼前的人身上的衣袍也都还是很久之前的款式,久到谢必安看着眼熟,却已经想不出究竟是什么时候得了。 溪山更是懵懂,双眼迷茫的看着来人的双眼,说道:“记得……什么呢?” “你曾经允诺过我,希望我修炼为人,可以和你同存在这天地之间。”那人有着一双如同最深的海水一样深邃的蓝色眸子,当他仔细的盯着一个人的时候,甚至那人会觉得自己就像是被海洋柔软的包裹住了一样,舒服的像是回到了幼时母亲的怀抱之中。 谢必安和范无救见他没有任何歹意,干脆就静坐在一边等着。 他们来时就曾经想要去西海逛上一逛,在重新回到将溪山带回来的那一片海域巡逻一圈,看看能不能找到一星半点的线索。 只是转眼间便是沧海桑田,溪山那时候在的那一小片山脉早已被深海吞没再也没有踪迹可循,他们也只能不了了之,直接来到了宋商宫。 “可当我终于日日夜夜吸收着日光月华修炼为人之后,却发现你已经不在了。”那人的眼眸低垂,像是有些悲伤,蹲坐在溪山面前的身影像是孤独了很久一样,拖了一条并不算是很长的影子,“你将你的一切都给了我,希望我能和你说上一句话,但是你却将我留在了那片深海之中。第一次我可以上岸,越过了那于你我而言的高山之后,才发现那一端已经没有你在等候了。” 溪山迟钝的眨了一下眼睛,下意识的想把手放在那人的眼角,摸上去之后却发现什么都没有,又是疑惑的看了看自己的手,“哎呀,你没有哭啊?” 他刚才那么悲伤的样子,就像是马上就要哭出来了一样。” “对,我没有哭。”那人的眉眼很是柔和,将溪山整个抱在了怀里,“还好我现在又重新找到了你。” “我那个时候,还以为你是找不到了回家的路,在海中一点点的搜寻着你所在的地方,可是我却再也没能找到当日和你分别的那座小山,”他一点点的轻声和溪山说着那属于他那么孤独的过往,“那个时候的西海还只是一个算不上很大的海域,海边有很多高大的石岛,我一座座的找过去,途经了高山低谷,每一次满怀希望的走过,却又失落的扑空,一直到那些岛屿一个个被海洋吞没,我都没能够找到你。” 第45章 团圆 溪山懵懵懂懂的被他抱在怀里,整个人都被他宽大的袖袍整个的笼罩住,只能露出一个黑乎乎的脑袋。 他其实不是很喜欢这样被人抱在怀里,但是这个人在拥抱着自己的时候,他就莫名觉的,他一定是因为孤独寂寞了太久了。 溪山犹豫的扭头回眼看了看谢必安和范无救,见他们神色和往常一样,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抱住了溪山,在他身后轻轻的抚了抚,“你不要伤心了。” “我并不伤心。”那人抬头微笑,脸上的冰絮像是一下子就消融开来,温暖的如同四月的微风一样。 他看着溪山,随后笑着将他落在了脸边的头发顺到了脑后,牵着他的手走向了谢必安,道:“久闻无常神君大名,我是居住在西海深处的水神,掌控着天下水精。那座西又宫便是我的寝宫。” “原来那里是你的住所。”谢必安诧异,虽然刚才一定经由对方身上至纯的水汽和他一身华贵的服饰猜到了一些,可当猜想变成真的时候,却还是有些吃惊的。 “对。”那人笑了一下,一手轻柔的握着溪山柔软的肉爪,一手幻化除了一个通体蓝色渐变的法杖,法杖顶端还有一颗像是在发着光的晶蓝色的石块,从中传来了一股和溪山几乎是完全一模一样的灵犀波动。 比起两界山来,那颗石块才像是溪山该有的样子。 谢必安一愣,就听他道:“我名为海又,从前只是一滩饮用了帝流浆的水精。溪山是西海海脉最深处的海髓,整个西海都是用他的脊梁衍生,但是很久之前西海除了我之外并没有活物,可溪山却已经可以变成人形了。” 谢必安在他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就站起了身子,身边的范无救默默的在身边做下了一个结界,一点都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宋商宫是月下老人的住所,在这里形形□□来求取红线的有很多神怪,有些在得了红线之后就地有了冲动,下了一个结界之后就交.配起来的也是不在少数的。 大家都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笑笑之后就会收回视线,专注的坐着自己的事情。 “你是说上古时期?”谢必安惊讶道,随后感叹一声,“我自佛陀海而生,虽然对那个时期的事情有些朦朦胧胧的印象,可到底不是那么的清楚。一直在我化人从佛陀海出世之后,才算是彻底有了灵智。” “溪山已经存在了很久了。久到他自己都觉得很寂寞。”他将溪山抱了起来朝着门口的方向慢慢的腾云飞去。 宋商宫本来就在西海上方,因此环绕着宋商宫的宫门一出去,看到的就是扑面而来的一片蓝色。 海天交界的地方正是一片耀眼的金色,映着波光艳艳的海水显得漂亮瑰丽无比。 “那个时候西海其实并不大,溪山也并不叫西山,他的名字自西为姓,以海髓的髓字为名,确实是一条海龙脉的神。我那个时候只是一片水精,偶然一天开了智,能够听懂他说话,偶尔还有力气聚集成一点水滴跟着他看着他一步步的走在西海边上,一点点的将自己的身体覆盖到周遭的死山上面。”他的眉眼柔和,视线一直都看着怀中的溪山一眨不眨,“后来他给我取名叫海又,帮着我一点点的扩大水精的范围,可是我却始终都没能变成人。” 谢必安闻言想了一下,皱着眉道:“由自然而生的灵物化形从来都要比其他的东西要难上一些,它们本身便是自然,想要从本身化人,就相当是重新转生了一次。” 上古时期的修炼法子其实很少,所有人也都很平静的守在自己的一方小天地,很少会有人愿意离开那里去别的地方修炼。 那个时候还没有很多的人类,四处都是天生天养,自宇宙鸿蒙之中化身而出的灵物。 龙、凤、麒麟、白泽,各种不同的祥瑞应运而生,而像是水,木,土这些本身就被赋予了天地法则的自然之物却是修炼起来最为艰难的。 “你说的很对。”海又的眉间有一个深蓝色的花钿,并不像是人类为了好看而可以点上去的,有很多神仙自化形而起,在眉间都大多会出现一个和他们本身有关系的印记,也是方便大家认识。 “我的资质并不能算很高,悟性也并不出奇。那个时候还没有文字,溪山每日只能和我说说话,直到西海再一次因为旱劫变为一片桑田的时候,他才告诉我说,他有些不想要再活下去了。”海又淡淡的说着,“他一个人带着我独自守在了西海边上,看着沧海桑田几回变换,终于算是有些熬不住了。” 谢必安和范无救闻言顿时望向了现在的西海——一眼几乎看不到边际。 这么庞大的一片海域,从中生出了无数海族,更有龙族掌管着一方太平。下雨时海面还会翻涌出浪潮,在寻常人达不到的深海海域之中引起快乐的旋窝,海族上下一起共舞。 这样大的一方海域,一个人要熬多久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几经努力的成果变成一片干土,来来往往数次呢。 “他那个时候将自己所有的东西全都交给了我,他那漫长生命之中对这个世间所有的眷恋,对那片海域所有的感情,对我所期待想要我可以有朝一日变成人和他说说话的期盼……后来,我被他封入了海底那座西又宫,他在走前跟我说,他会在那座历凡山上等着我变成人。”海又终于将话题引到了最初见到溪山时说到的地点,也终于是简略的讲出了他们之间的过往。 这些话,并不是说给谢必安和范无救听,而是要说给在他怀中依然是一片茫然的溪山听的。 自从被海又抱在怀里之后,溪山就一直都很沉默的用双臂环绕着他的脖子,默默的低头看向了在下方的一片海域。 “可是你说的这些,我都不记得了呀。”溪山将视线转移到了海又的脸上,长长的睫毛眨了眨,有些委屈的抿起了嘴角,“我听着你说,就觉得你好难过。可是你说的这些,真的是我吗?” “是你或者不是你,又有什么区别呢。”海又柔声说着,带着他降下了云头,坐在一边海浪吹不到的礁石上面,任由海风吹着他及膝的长发和宽大的长袍,溪山在他怀中就像是一个不经事的孩子一样,小小的就那么一团,“那些记忆与你而言并不是什么很好的东西,你现在这个样子,就已经很好了。” “但是那些东西对于你来说不是很重要的吗?”溪山软嫩嫩的道,在他怀中不安分的踢着脚,他有点想去下面玩那些海水啦。 “所以我记得就好了。”海又像是非常了解溪山一样,将他脚上的虎头鞋脱下小心的放在一边,弯腰又将他的裤腿捋起到了膝盖以上的部位,这才又搂着他将他带到了能碰到水的地方,“从前的事情,你要是想听,我就会告诉你。” 溪山迎面对着日光看不见海又的神色,但是只觉得这个人虽然浑身上下都让人觉得孤独,可他却又很开心。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矛盾了。 溪山摸了摸自己的小胸脯,为难的看了一眼在一边的谢必安,随后咬唇轻轻的哼了一声,双手捧着自己的小肚子,啪哒哒的去踩水了。 长安哥哥告诉过他,溪山的心总共就那么大。每天只要自己开心了就好,有什么不开心的都有他和无赦哥哥看着管着,不用自己太担心哪。 海又唇角的笑意一直到溪山在海边和那些不经常看到人的海鱼玩耍的时候才消了下去,转身将手负在了身后,回身上了天。 谢必安和范无救方才一直都在云层上面驻足观望,并没有下去打扰了他们,见溪山上来,想必也是有话要说了。 “溪山身边安排了许多从西又宫带来的侍卫,安全不必担忧。”海又笑着在一边的云层上面坐了下来,面对着溪山的方向,一手托着腮,见溪山左顾右盼的像是没有找到谢必安的身影,登时胆儿肥了一样的把自己的衣裳给扒了,露出来了两个白生生的屁股蛋,笑嘻嘻的和海中不断在他身上亲吻的小鱼玩耍着。 谢必安摸了摸鼻子,对溪山的教育只感觉有些堪忧,“溪山平日里还算是很听话的……”就是忘性大了一些,听了这一句话,下一刻便会忘得一干二净了而已。 “这个我知道的。”海又轻声道,“从前我很难表达出字句,可但凡我说出了自己的请求,当时的西髓上天入地也会帮我得到我想要的东西。” 他的笑容里面慢慢都是怀念,谢必安一开始温和的表情却稍微收敛了一点。 下面的溪山像是有些玩的累了,正坐在一边的石头上面休息,看着下面像是不知疲倦的在海面上跃来跃去的鱼开心的直笑。 “但是你要知道,现在的他只是溪山,那个一直养在冥府两界山,整个冥府都拿当孩子宠着的宝贝,两界山的小山主溪山神君。”谢必安神色认真,“他不再是你印象当中的那个的西髓,那位独自用自己的脊梁撑起了整个西海的古神。” 第46章 红线 “我当然知道。”海又面色淡然,盘膝坐在石礁上,宽大的长袍被风吹的飒飒作响,谢必安感受着这迎面扑来带着些微微的咸涩气息的海风,眯着眼睛看着海天交界的地方偶尔飞过的排排海鸟。 他的耳边听着海又喑哑的声音,带着满满的珍视,“我在深宫研究这么多年,终于完全参透了那个不可逆转的术法,现在的他,这样子很好。我从来就不打算将那些属于西髓的过往强加在溪山的身上,他只要做他自己,这样就够了。” 谢必安还是有些不放心,斟酌了一下用词,道:“溪山被我带回冥府已经很久了。你懂这个是什么意思吗?” 溪山从万年前被他带回地府,那个时候他是什么样子,现在的他就是什么样子。 即便是在这万年间他的个头也在一点点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成长,但是他的心性却像是定格在了那一瞬间,从来都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 “我明白你担心的是什么。”海又从石礁上站起,跃身跳到了下面,一身宽松的衣袍随着他的走动渐渐变成了紧身的劲装,他慢慢走向溪山,声音却像是夹杂在了风中一样直直的传到了谢必安的耳中,“一成不变未免就是不好,他现在这样整日无忧无虑,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坐着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再也没有那些烦心事来找他,已经很好了。” 谢必安摸了摸鼻子,皱眉仔细想了一想,“其实也不尽然,溪山虽然说是长的慢,但是也确实是有在一点点的长大的。” “他从前只会呆呆的坐在两界山上望着山下的河水,要么就是坐在梧桐树上面望着那些凤凰便是一整天,不吃不喝,什么也不做。”谢必安道,“但是我告诉他的东西,他虽然接收的慢,却最终也还是会一点点的了解的。” 海又正在和溪山玩闹的动作闻言停了一下,随后侧头朝着谢必安这里看了一眼,谢必安眯了眯眼睛,像是看到了他的笑容,“这样就更好了。” 他听着海又说道,“从前我还是一滩水精的时候,西髓每天教导我这天地万物,现在他比起我那时候已经好了许多。自此以后,历史在我二人之间就像是翻转了一样,比起一切重来,已经好上很多了。” 谢必安看着海又将玩的浑身湿答答,笑的直弯腰抱着肚子喘气的溪山珍视的抱在怀中,让他坐在自己的手臂上面从溪山的后背一直摸到他软乎乎的两个屁股蛋儿,“只是从今日起,劳烦无常神君助我打开从冥府两界山通往西海的通道,我会和西海龙王商量好,以开启西又宫内封存千万年的宝物散布天下为代价,让西海和冥府从此开启一条传送的通道。” “开放西又宫?”谢必安惊诧道。 先不提西又宫中的那些宝贝——就单单是海又身上这么些的金缕石就足以让许多上神心动了。不论是放在哪里,那些衣料之上仅用来作为装饰物的金缕石就已经可以缔造出许多件坚不可摧的神器了。 海又遥遥点头,随后看着谢必安,又道:“西又宫开放是不假……只是宫内都是活了许久的神祇了,他们要走要留,却都不是我说了算的。” “那些古神全部都是跟着西髓的命令自愿陪着我一起封闭在了西又宫中,这万年间外界的守卫交替更换了许多,却依然还有许多人坚守在了那里。远古神祗的力量永远都是最不可捉摸的,有些已经耐不住时间的长河陨落,还有些选择了在宫中的冰棺内沉免,现在留下的,也已经没有几个了。”海又淡淡的交代,“总有些对我比较衷心的,到时候……还劳烦无常神君在冥府安排一些可以让他们去的住所。他们常年在深海之中惯了,深海地底阴气十足,和冥府虽然不像,却也大相径庭。” 谢必安捂着额头,发愁的看了一眼身边的范无救,只见他面无表情,在他和海又之间来回了几次,突然冲着海又的方向呲牙一笑,道:“劳烦阁下自己在冥府找个落脚的地方,和孟婆娘娘知会一声便是。我和长安还有别的事情要忙。” 海又闻言看了看他们两人的动作,又低头看了看溪山捧着个小肚子已经在他怀里睡着的样子,想了想道:“其实这事儿也不急。” 他想也不想的就将西又宫中等待着出宫门的一众几乎要望眼欲穿等着他回去的属下给忘得一干二净,抱着怀里宝贝的不得了的溪山转身腾云跟上了又打算回去宋商宫的谢必安和范无救,说道,“二位可是双修的眷侣?” “是又如何。”范无救冷冷一瞥,双修眷侣这四个字却令他觉得颇为受用。 海又仔细想了想,抬头虚心求教,“宫中对此有简略记载,但详细的却没有许多。我听闻结了双生契的眷侣乃是天下间最为恩爱的,敢问二位可是同样的?” “双生契?”谢必安皱眉,转身问道:“你知道双生契如何缔结?” “自然知晓。”海又点头,像是想从怀中拿什么东西,却又因为抱着溪山没法动作,“双生契是古时的一种咒术,听说经常被相好的两人作为契约缔结在对方身上,若是真的心心相印,便可以和对方同灵。” “你说的,就像是在转轮镜中一样?”谢必安描述了一下在转轮镜中,若是鬼差遇到不能言语的事情,通常会有两名鬼差跃入转轮镜中事发人的身上体会他的一生,从而断定他的过往以及这人的所有思绪。 “你所说的若是古时候震灾支天柱下的那一块可照见日月星辰,神祇生前种种事迹的神物的话,那便是了。”海又点头应道,“冥府位于南方之极,与天分割两片天地,那片镜子落入冥府,想来也是理所当然的。” 范无救上前一步握住了谢必安的手,一字一句道,“那你可知道,双生兄弟之间所存的双生契又是为何?” 海又一愣,皱眉后空出一手掐诀在谢必安和范无救身上各虚虚点了几下,随后惊讶的对着谢必安道,“你当真解开了那道诅咒?” “是。”谢必安偷偷瞥了一眼,将云层摆到了一个少有人至的地方,小声的道:“我曾经有一兄弟名为乱和,我与他之间便从开始就有了双生契。” “你可知,存在在至亲血脉之中的双生契,与双修伴侣之间的有何不同?”海又神情严肃,“这在远古时期便是一种极其阴险的禁术。天地怨愤满点到了一定程度,便会化出‘恶’,然天地造化从来都是物极必反,在‘恶’诞生之时,天命之人便也会应运而生。在从前的人间,暴君昏庸无道,便被视为恶。之后必会有明君出世,那是天降的紫微帝星,用来平衡人间持续了太久的恶事。我用它做比较,你应该会懂一些。” 谢必安想了一下,“你是说,发生在我和乱和身上的,便是存在鱼冥府之间的善恶两极?” “并不单单是冥府而已。”海又一手指向了天上,“神祇和凡人不同,从来都只有天上地下,光明与黑暗两种区别。” “天生曾经生出了一朵黑色的龙生莲。”谢必安和范无救对视一眼,看着在海又怀中被他紧紧抱住的溪山,还是说道,“后来那个假天帝将巫族全数诛杀殆尽,巫颂鎏苏被逼跃下诛仙台,四海八荒上了年纪的帝君各自封闭了家门,一直到天边紫气升起,帝烨重新回天,巫颂鎏再一次重回天上,变乱才得以平息。” “那么冥府呢?”海又说道,“这是属于天生的恶。既然已经被他们本身分化殆尽,可冥府的事情自然该是有冥君担着,无论如何都是轮不到你身上的。” 谢必安无声叹了口气,“冥君东陵因为某些缘故多了一条魔龙的龙筋,现下还被养在天上的昊天池内不得而出,听闻他和浮琼屿岛主夜合神君关系良好,前不久似乎去了一趟西海,却什么都没能找到。” “浮琼屿还没有现世,他自然什么都找不到。”海又像是什么都知道,于是他道,“冥君东陵本身便自带了正恶两条龙筋,也是因此,冥府的平衡才落到了你的身上,这倒也说得过去。” “你既然是从那个万恶之地而生出来的佛神,冥府谁都没有你的正气高,厄运自然是落在了你的身上。”海又感叹一声,“还好你已经自己将一切都化解干净了。” “你确定,双生契已经被解干净了?”范无救咬着牙关问出了这么一段话,即便是谢必安自己说,乱和已经死了,他却到现在都没能彻底放下心。 冥府地底的封印已经坚固的神鬼莫近,谢必安虽然好好的站在这里,可他到底是少了一个来自于第三方能够肯定的答复。 “双生契不死不休,可只要一方彻底湮灭,双生契自然就解了。”海又试图和即将暴走的范无救讲道理,一手轻轻的顺着溪山的背,难为了溪山被他们这么说话都没有吵醒,“天下间能彻底将神消灭的,有三个地方,一是三十三重天之上的诛仙台,一是冥府十万里王城之下由西髓和帝烨亲手设下的封印,还有一个,便是被西又宫压在底下,处于深海的无间深渊。” 第47章 红线 “无间地狱道听闻是四海八荒之内众神听之色变的地方,只是也有传言说早已封死,已经很久都没有出现在人前。原来是被西又宫压在了底下。”谢必安惊叹,在范无救身上摸了摸,果然找到了一个薄薄的羊皮手札。 这也算是在冥府藏宝阁里面偶然抽到的一卷宝贝,谢必安刚拿到手的时候其实也并不知道具体的用途,后来无意间发现,不论是什么时候写上去字,再用一些灵力探入其中稍加改装,便可以将其中的文字以及记下来的一段时间的想法转移到其他的书卷之上之后,就比较经常随身带着了。 这样的法宝其实像是星官之类的负责记录的神仙都有许多,但是这个东西的好处就在于,第一会认主,并不担心随意会丢,而且不论是写上去多少,在你想要找那样东西的时候,思绪想一想,那件宝贝便会自动将比较符合的一些信息呈现出来。 这便是哪一个星官都想要的宝贝了。 谢必安负责看管冥府的藏书阁,钥匙也在他手中,需要记录修撰的东西也不在少数,因此也很是喜欢这东西。平日里都放在范无救身上带着——因为这东西也就一点不好,写的东西多了,或是在上面只有一个字,但是所蕴藏的东西多了,重量在一段时间之内就会其重无比。 他要将无间地狱道的消息记上去,怕是这娇气的手札又要重上很长一段日子了。 “你若是想要知道什么消息,尽可以来问我就是。”海又笑了一下,初见他之时的冷漠已经全然不见,转而换上了一副温暖的样子,像是微风拂面一样的,“西髓毕竟是初生的古神,在那个时候,有很多都是现在的神仙所不知道的东西。” “你肯告诉我这些,自然是再好不过了。”谢必安只觉得自己已经很久都没有这么开心过了,甚至已经苍白了很久的脸颊都出现了激动的红晕,他抓着手中的羊皮手札紧跟在海又的身边,活像是一个小跟班,“以后若是多有叨扰,还望神君海涵。” “神君?”海又一愣,随后低头看着怀中的溪山想了想,“我又忘记现在已经不是那个时候了……神君这样的称号,倒也不错。” “敢问二位,此次去宋商宫是为了何事?”海又将话题又转到了一开始问的问题上面,随后看着谢必安,显然是非常感兴趣。 谢必安闻言想起来了海又方才问的问题,脸上的红晕还没有褪下去,显得很不好意思。他回头侧脸看了一眼范无救,低头轻声道:“是为了求取红线。” “红线?”海又作为一个刚出深海,对于现在外界一无所知的神祇,并不是很懂这个红线的意义,于是很好心的道:“你若是想要红线的话,西又宫中倒是有许多女娲留下来的织天线,虽然没有正红色的了,但是其他颜色也还是有不少的。” ……古神女娲留下来的织天线。 谢必安捧住心口,更加的开心了,一时间忘记了海又问他的事情,道,“女娲娘娘留下来的织天线,织锦天女那里有一条,也只有在天上有重大节日的时候才会裁取那么一小段和其他的线重新编制,再织成彩云而已。” 海又笑着点头,“这些东西还是用一点就会少一点。本来我是打算留着那些东西给溪山做一身衣裳,现在想来,怕是太过铺张浪费,会被许多人看不惯的。” 这句话说的倒是真的。 西又宫中的东西在从前就已经算的上很是富饶了,更不要提什么都无法和从前比起的现在。虽然依然有许多厉害的神降生,但是时间一点点过去,比起天地初开之时最为赤纯的灵气已经没有多少,古神选择永眠,随后化为高山海脉的也不在少数,但依然抵挡不住灵气的渐渐流逝。 所以西又宫开宫门的决定一下,其实海又就已经了解到会引起的轰动了。 谢必安好歹是拉回了一点理智,虽然他觉得自己此时此刻只想托着海又前往西又宫将他宫中的所有宝贝全部打劫的一干二净。 他按耐住了蠢蠢欲动的心思,稳住了一点说道,“我们此次前去宋商宫,为的便是要求取月下老人的红线。” “月下老人是新晋的一位福神,从前虽然有掌管姻缘的天女,但是这位老人听闻便是生长在凡间和天界交界处的姻缘果树化为的老叟,鹤发童颜,有一副小孩子心性,只要是诚心前去的,无论是神还是人,便都会恩爱有一个好果。” “因果不是自有造化定数?”海又有些心动,可对于某些东西,他也还是比较坚持自己的认知的。 谢必安笑着点头,“但是运势却可以自己求。就只单单是神,上古也曾有一脉名为隐鼠,就是因为隐鼠一族的天生运势强大的甚至可以保佑一方土地太平安康,古时的帝王甚至拿隐鼠作为瑞兽福相,后来几次大战导致隐鼠几乎灭族。现在各个族群各自安居,再也没有战乱祸事,彼此安得太平,隐鼠一脉又出现在了天地间……一切又朝着好的一面发展了去。” “这倒也是。”海又其实自己也是一个比较迷信的神仙,他摸了摸自己身边从来都没有离过身,不管什么时候都会戴在身上的幸运结道:“这个就是西髓用海脉给我编织而成的幸运链……虽然我并不知道有什么好处,但是心中总有个依托。只要海脉存在一日,这个链子就会存在一天。” “这便是冥冥之中的‘运’道。”谢必安笑着说,几人已经看到了宋商宫的大门。 范无救这时候走到了谢必安身边,冷着脸对着海又道:“你带着溪山在这周围转一转,不要随便说话——就让溪山带着你。就当时重新认识这个你所不再认识的四海八荒。” 海又将怀中打了一个哈欠的白团子放在地上,将他身上盖着挡风用的长袍取下,露出了他一身像是月光一样发着亮色的白色袍子。 周围不停的有仙人在溪山身边驻足,却左右都没有看出什么异样,认出范无救两个之后又福身离开了。 谢必安忍不住掩面,“你还是给他换一身行头比较好,从今以后,西又宫的东西,你尽量交给孟婆打理过后再给溪山穿在身上。否则,你若是就这么将这一身月光草织成的衣裳穿在他的身上,溪山但凡是落单一瞬间,便会被不知道哪里来的妖怪觊觎了去。” 海又这才忧心忡忡的牵起了溪山的小胖爪,在他手里塞了一大包的糖豆——刚才路过宋商宫门口的时候,他看到了头上插着两船晶莹欲滴的果子的小仙。 小仙身前全都是红红的果子,上面像是裹着一层糖霜一样,晶莹剔透的很,溪山又爱吃甜的,因此就拿了一个以现在来说也算不上很宝贵的钗子和他换了一兜。 溪山顿时摸了一把嘴角,抓起一个就放在了嘴边开始舔,“哎呀是葫芦小仙呀,他修炼了这么久终于结出果子啦。这样我就不必再跑到招摇山上去找他用水精换取了。” 海又顿时抿唇一笑,伸手将一颗没有裹着糖霜的果子拿了起来,放在手心直接催化发芽,道,“你以后若是想吃,直接种在两界山就是。有我在的地方,不论是什么,都可以生根发芽。” 溪山看了看在海又手中的枝桠半晌,才将手中的糖豆放回了袋子中,随后宝贝一样的收到了一直被范无救拿着的自己的小包裹里面,脸色认真又严肃的冲着海又道:“我知道你对我很好。但是我们做神仙的,是要讲道理的。” “我现在和你讲讲道理,你要听好的。”溪山嘟着小嘴,捧着个小肚子和三个大人站在一边的桃花树下,白嫩嫩的脸蛋儿趁着开满了樱花的树跟周遭满是红色的布帘显得漂亮极了。 “虽然我很喜欢吃葫芦小仙结出的果子,因为他的果子吃了不会牙痛,而且还可以清神爽气。但是这个是葫芦小仙千年才能结出一筐的果子,专门摆在招摇山上面招揽有缘人得机缘,或是有什么节礼才会特意摆出来的呢。”溪山拍了拍手中的袋子,“我平日里都是千年一次,在三月初三的时候和长安哥哥一起去招摇山上用水精和他交换呢,可开心了。你不能只因为自己喜欢,就要再种出来一个会生出自己的灵智,和葫芦小仙长得一样的兄弟来呀。” 小小的溪山自然有自己的一套道理。 谢必安笑眯眯的在一边站着,只觉得溪山越来越懂事了。 他虽然是被冥府娇养着长大的小神君,但是从来都没有那些帝王家的孩子们的娇贵气息。虽然都在享福,但是也是可以吃得了苦的呢。 海又听着沉默了很久,才将手中的枝桠一下子掐灭,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溪山又有些慌乱,急忙忙的拍了拍海又的大腿,“但是你不要伤心,我从前也总想着要把喜欢的东西都要拿到手里面呢。但是你想呀,我喜欢西海中的贝壳,但是贝贝的家在西海,只是因为我喜欢他就要让他离开自己的家,这样对他太不公平了。所以长安哥哥可以得了空闲就带我出来玩,或者是天上的白鹭仙子也会带我来西海游玩,我每一次可以看到很久都见不到的朋友,也是开心的不得了的。” 海又一点生气的意思都没有,他看着溪山紧张兮兮的笑脸笑了一笑,用一手托着他的脸蛋,道:“我知道,我没有生气。” “……我觉得,这样子的你,实在是再好不过了。”海又笑的眉眼弯弯,将视线转移到了谢必安的脸上,感谢道:“这么多年来,你真的将溪山教的很好。” “你过奖了。”谢必安摇头,“溪山本性就是好的。” “一个生如白纸一样的孩子,本性再如何是好,落入歹人手中,未来也是不可预测的。”海又摇头说道:“我和西髓分别那么久,虽然我从来都觉得对我自己不公平了一些。但是现在想来,其实这样子也并不就是坏的。” “他虽然将我封入了西又宫,沉在深海之中,可却也将他所知道的一切都给了我。我安忧无虞的在那里修炼这么久,西髓却如同初生的孩子一样一个人留在了岸边。若不是被你带走,后果还不知道会是怎么样。”海又说着握紧了溪山的手,垂眸道,“我直到现在才突然想起来,西髓所呆着的那座岛,其实是一片荒岛。” 谢必安沉默点点头。 “那片岛屿之上只有石头,甚至就连妖兽都没有——穷凶极地经常会出现大煞的妖兽,但是那个地方像是什么都被消耗干净了一样,就连野草都不再生长了。”谢必安回想起当日的样子,心里也是有些后怕,“我当日前来西海找龙王有事相商,若不是因为中途歇息,正巧看到了那一座孤岛,怕是也要就此和溪山错过。那个时候,溪山已经饿的只能躺在石头上面任由风吹日晒了。” 第48章 红线 “不过现在都过去了。”海又又是抿唇一笑,低头望向正仰着脑袋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生怕自己生气的溪山,眯着眼睛道,“从前的苦难今后再不会有。我就跟着溪山好好重新认识一下如今的四海八荒,二位神君……自便就好。” 谢必安笑着答应,目送着海又一手牵着蹦蹦跳跳的小胖子溪山渐渐走远,这才将视线转移向了他和范无救此刻正站着的身边的桃花树上。 “这颗桃花树生长了多久了?”谢必安伸手摸了摸桃树粗糙的树干,斑斑驳驳的有很多伤疤,又被时间的逐渐流逝而慢慢之余,现在只留下了肉眼能看得到的或大或小的纹路。 “哎,哎呀呀,呀仙君!”一边突然出现了一个稚嫩又结巴,听上去又有些紧张的声音。谢必安一愣,随后向右边声音发生的地方看了过去,却看到了一个头上长着亮片小嫩叶分别遮在了耳朵那里的小孩子。 只是那个孩子看的方向却不是自己这里,而是一脸激动的看着在他身边站着的一身黑袍,面容冷峻的范无救。 谢必安好奇的转过头去,正巧看到了范无救一瞬间变得及其不自然的表情,像是在掩饰着什么尴尬一样,将身子微微侧了过去,装作是不认识那个小仙。 若是旁的有眼色的神仙,大概都知道范无救这副样子是不想说话了……可惜,眼前的小仙,一定是没眼色之中最没有眼色的那一个。 不仅没有眼色,大概还很爱哭。 谢必安眨眼,看着小仙一瞬间盈满了眼泪的大眼,双手在身前交握……怎么看怎么想把这个爱哭的孩子给抱回冥府呀。 “仙、仙君!”小仙小跑到了范无救身边,嘴巴里面念念叨叨的只知道磕磕绊绊的叫着仙君,脸蛋儿激动的通红。 “你快停下来吧。”谢必安双眼微亮,上前两步扶着那个还在不停打转的小仙的肩膀让他停了下来,随后半蹲下身子,笑着道:“你再这么转下去,阿赦可是要生气了。” 小仙顿时‘哎呀’了一声,停下动作之后又仰着头看一脸黑气的范无救,懊恼的揪了揪自己头上的小叶子,垂头丧气道:“阿蛟告诉我让我不要莽撞,要乖乖的。我又给忘记啦。” 小仙说着,抹了一把眼泪,仰着脸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随后在肚子前面缝着的小荷包里面摸索了一会儿,找出了一个绿莹莹的豆子一样的东西。 “仙君!枝枝把这个送给你呀。当日你让阿蛟驼着那九百九十九盏送到西海漂流,却允了枝枝在冥府扎根的事情,还送了枝枝一颗固元的仙丹,枝枝没有别的,就是会结果子,可以保佑人家早生贵子哪。”小仙的小胳膊举了半天,脸上的笑意一点都没有少,叽叽喳喳的很是活泼。 谢必安闲闲的用手肘撑着膝盖蹲在地上,一手托腮,眯着眼睛看着更加面无表情的范无救,突然笑了一下,道:“哎呀,我想起来这孩子是谁了……” “在冥府扎根的槐仙不少,但是像是这么小的年纪,又融了龙丹导致升仙的,却只有一个了。”谢必安伸出手抓着小槐仙软嫩嫩的手捏了捏,和溪山白乎乎又胖胖的小手不同,小槐仙的要稍微匀称一些,虽然有肉,但是看上去是比较漂亮的。 唔,溪山的大概要多上几个肉坑,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小地主。 小仙上下点头,看范无救终于伸手接下了豆子松了一口气,随后笑眯眯道:“是的呀。多亏了仙君哪。阿蛟现在成了宋商宫的龙将,我也在宋商宫找到了一个更好的扎根的地方。月下爷爷说我与他有缘,我和孟婆娘娘说了之后,就来了宋商宫啦。” 谢必安这才上下打量了一下小槐仙,随后指了指范无救手中的那个豆子,说道:“这个是你结的果子,又能做什么用呢?” “早生贵子!”小槐仙特别清脆的应了一声,随后又开始蹦蹦跳跳的在他们两个周围开始转圈,手里还拿了一个槐柳的树枝在洒着什么。 谢必安看着新奇,因此也没有打断,只是看着范无救手中的那个豆子笑了一下。 笑的范无救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将那个豆子收起来,妥善的放好了之后才对着停下来喘气,热的满脸红扑扑的小槐仙道:“你既然已经成功飞升,龙蛟也重新化龙,以后就要认真修炼,切不可荒废了去。” “是!”小槐仙乐呵呵的行了一礼,蹦蹦跳跳的跑了。 在他走了之后,范无救和谢必安之间不知什么缘由的沉默了下来。谢必安面上是满满的笑意,范无救一边装模作样的认真走路,一边偷偷用余光看着谢必安如玉一样的面容,好一会儿,他才停下了步子,粗声粗气道:“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谢必安佯装惊讶的瞪大了眼睛,“我没有什么话要说的,月下老人正在正殿……” 范无救脸颊微红,烦躁的皱起了眉毛,“你那日走后,我……就是去买了些花灯放。” “嗯。我听到了。”谢必安眼睛愉悦的眯了起来,唇边隐隐有一条上翘的弧线,显得很是生动,“你买了九百九十九盏,放在河边之中……还找了在那条河中居住着的蛟护送那些花灯一路到西海,又给了他一颗养元的仙丹。” 这一句句话说的范无救简直是要找一条地缝钻进去。 于是最后他就面无表情的看着谢必安,干脆自暴自弃的轻哼了一声,视线转移到了另外一边,道:“反正你已经知道了。” ……这话说的,怎么这么耳熟呢? 谢必安面上笑意不变,突然想到了最开始将范无救带到冥府的时候,他和孟婆商量着,说想要趁着自己百年一次的生辰时给自己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 只是范无救着实不是一个会掩藏自己心思的性子,不过是几日的时间就已经暴露了自己却毫不知情,他那时候还以为范无救是做了什么错事儿害怕被自己抓到……结果真的是哭笑不得。 虽然说范无救不那么开心,但是对于他而言,不论是惊喜还是感动却都是一丝都没有少的。毕竟那个时候虽然范无救被他带到了冥府百年时光,可还是不怎么爱说话,平日里也很少出去玩,他甚至有些担心,将他带到冥府是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呢。 也就是那个时候,范无救一脸懊恼的看着在他房中那盛开了一地的莲花的时候,对着自己自暴自弃一样的说,“反正你已经知道了……” 那个语调当时委屈又难过的,弄得谢必安当下就把那时候还小的范无救给抱在了怀里,亲了又亲,揉了又揉的。 谢必安突然间心就像是软的不得了,回忆之中那个一脸倔强又委屈的范无救和现在眼前这个别扭又害羞的人重合在一起,他站起身,将已经比他要高,可以独当一面的无常神君揽在了怀里,轻轻抚着他的后颈一手顺抚着,叹息一样的道:“你啊……” 范无救面上像是一副很不开心的秘密被揭穿了的样子被谢必安抱在怀里,可就在谢必安看不到的地方,他的唇角却又轻轻的上扬,眼神之中全然都是温柔。 * 他们在路上这么磨磨蹭蹭,一路走到正殿的时候,月下老人已经快要困的睡着了。 月下老人就和传言一模一样,鹤发童颜,脸上红彤彤的永远都洋溢着弄弄的喜气,浑身上下由姻缘线织成的长袍披在他的身上,身形不算大,显得倒是有些娇小了。 “月老。”谢必安笑眯眯的拱手打了个招呼,随后从袖袋之中拿出了一个拜帖。 范无救挑眉,狐疑的看了一眼谢必安。 他要带着谢必安来这里,是已经蓄谋已久的。谢必安当时还在推脱着不想去,现在却又从袖袋之中拿出了一个拜帖,只怕当日是明知道自己的心思,就是想要拖一拖而已。 想到这里,范无救撇撇嘴角,将视线转到了殿中四下或站或坐的神仙,放眼望去没有看到很熟悉的,又无趣的将视线转了回来。 这边的月老已经特别爽快的将红线拿了出来,只是拿出来之后却又小孩子一样的嘟起嘴,抠抠摸摸的道:“我听说冥府弱水神君酿的酒是三界一绝,老头子也没有别的喜好,就唯独是嗜酒了一些。长安神君以后若是有好酒,一定要给我宋商宫送上一坛呀。” 谢必安笑着答应,“弱水家的酒是最多的。只是他家里养着鸱吻,若是来了西海,必定是要带着鸱吻一起来的,只要月老不嫌麻烦,弱水以后一定会时常上门拜访的。” 弱水就是冥府弱水河中的主人,常年都是一身暗沉的与河水颜色一样的长袍,上面闪烁着点点繁星,像是夜空一样。他很少会出弱水河,原因就是因为鸱吻难离弱水。 弱水老人之所以被称为老人,并不是因为他的岁数大,而是因为在弱水河边经过的鬼魂时常会看到某些时刻弱水比较虚弱的时候,便是一副老叟的样子坐在弱水河边的石头上面,手中拿着些鸱吻最为喜欢吃的东西,时不时的会投下去一点。 “弱水神君每逢正阳时节便会变为白发老叟,本来是家的弱水河反而成了最不能去的地方。说起来,我在飞升之前,和弱水神君也算是有些关系。”月老摸了一把长长的胡子,眉飞色舞的道:“凡人都以为天下河水最终会汇聚四海,实则却是聚于冥府,在人天交界的地方再重新转化,我生在那里,常年守着人们供奉,这才有了灵智得以飞升,但是一开始那个地方荒芜的很,除了我之外,连一根毛都没有。” 月老哼唧唧的道:“当年弱水神君寻找息壤偶然走到那里,我就快要渴的受不了了,他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给了我一些弱水,却没想到我生根的地方便是息壤。也算是阴差阳错,我和他便认识了。” 这一段渊源……谢必安倒是真的不知道。 他只知道弱水是一个很寡言的性子,平日里最紧张的就是一害怕就会结巴的鸱吻,每天都在不停地寻找着让鸱吻能够离开弱水化为人身的法子,可这么多年来都没有丝毫的进展。 第49章 红线 传言都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鸱吻是九个真龙生子之中最小的一个,排行老九,从前就很得八个哥哥的喜爱——听闻就连能吞下山河日月,又抠门的不得了的饕餮都会从牙缝里面找出来一块肉喂给鸱吻吃呢。 只是鸱吻自小身子就不太好,他和弱水之间的关系谢必安也知道的并不算是很多。大概就是很久以前,弱水下凡历劫,回来的那一天,手里就捧着一个浑身上下都发着金光,看上去却是快要死去的一条鱼。 那条鱼便是鸱吻,龙九子的相貌性格都各不相同,鸱吻则是龙头鱼身的神兽,性子比较害羞怕人,平日里就在弱水河中冒冒头,吐着泡泡看着从奈何桥上走过的沉默的鬼差。 万年的时间让他已经能够很坦然的面对那些总是一言不发鬼魂,偶尔碰到一两个还保留着有生前意识的魂魄,还会主动在河中跟着他摆尾游到转轮台附近。 弱水不在的时候,谢必安经常可以在弱水河边看到害怕被发现,匆匆将自己埋到水底,装作是谁都看不到自己的鸱吻呢。 谢必安倒也不去拆穿他,只是笑着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的样子,偶尔觉得有趣了,就在岸边隐蔽的地方看上一会儿。 那个时候,鸱吻通常会用自己的两片鱼鳍扒着石头,尾巴还浸在弱水河中,探着小脑袋偷偷摸摸的东张西望,见四周没有什么动静,才会呦悄悄的潜在什么都没有的弱水河中继续四处游走。 鸱吻那个小家伙胆子小的很,受惊了就会结巴。偏偏好奇心又大……谢必安不由暗自好笑。 “但你若是说到鸱吻……”月老皱眉沉吟一下,有些苦恼,“鸱吻是弱水从天地交界处带出去的,当日也不只是和囚牛究竟说了什么,囚牛居然肯将一向身子弱的鸱吻让弱水带回冥府。” “嗯?”谢必安眨眨眼,“这与囚牛神将也有联系?” “详细的我也不是多么清楚,只是我虽然扎根于息壤之上,但是掌管息壤的人,却是鸱吻。”月下老人扶扶胡须,回忆道:“神君也该记得,万年前夜合东陵冥君因魔龙龙筋导致性情大乱,错手重伤了夜合神君,导致夜合神君羽化,在这世间消散了许久。” “那个时候,正巧吞天鲸一族因天地制宜几近灭绝,鲸族族长囚扇率领所有已经成年的吞天鲸一族尽数祭天,希望天地法则可以让他们一族延续下去。可惜最后似乎也没能成功。一个强大的种族就此消失在人间,浮琼屿也自西海之上消失不见。”月老语气之中满是叹息,像是回忆起了在他印象当中吞天鲸一族繁盛的往昔。 他们的族人体形乃是天地之间最为庞大的,据说甚至可以吞噬天地,虽然吞天鲸繁殖不易,可一只鲸鱼几乎是永久的寿命也依然让这天地山川难以承受——无论是人形还是鲸身,一整个族群的吞天鲸一顿饭的饭量便可以让一整座小水域的生灵全部灭绝。长此以往,所有海洋之中的鱼虾全部被吃食殆尽,他们也难逃灭族的下场。 谢必安点头,这件事情其实知道的人也并不是很多。 因为年代太过久远的缘故,书中记载的还有许多,但是现在的小辈也就只当作是一个故事听听就算了,并没有多少人能够打从心底里面了解当时的场景究竟有多么悲壮。 仅剩下几十头的吞天鲸分居四海——他们的体形于食量注定了自出生起,他们就必定要和族群分离,自己呆在一个能够饱食的地方,终其一生都不能随意迈出那么一个小圈子。 它们在那一日全数化作原型,身上满是耀眼的各色灵犀,冲着日月同在的方向齐声嘶鸣,嘶声哀嚎着吞天鲸一族未来无法预测到的生命和对失去了父辈族人之后的小鲸的担忧。 随后,他们一个个停止呼吸,以自身为养料重新润泽四海八荒为代价奉献了自己生命,想要以此延续族群繁衍。 那一天,但凡是亲眼看到的,终其一生怕是都难以忘怀。 四海八荒所有得到消息的人都齐齐聚集在了四海上空为吞天鲸一族祈福——也就是在那一天,流传在冥府之中的传说变成了现实。 天地同悲。 那一日黄泉河水倒流,曼珠沙华盛开在所有黄泉流过的土壤之上,三途河被鲜血染红,放眼望去天地之间皆是一片绯红的颜色。 “弱水那一次去找息壤,为的就是让泛滥的弱水河从四海八荒人间妖境重回冥府。”谢必安抿唇说道。 “他告诉我了缘由,因为他后来确实成功了。”月下老人点了点头,手中的拐杖撑在地上,站起来捶了捶腰,松了筋骨之后呦蹦了两下,一点都看不出年迈的样子,“只是从那以后,他才每到正阳时节就会急速衰退为老叟,入不得天下至阴的弱水河。” 谢必安聪慧,一下子就想清楚了这其中的缘由。 当日泛滥的黄泉河水之中,其实饱含的并不只是黄泉二字。 黄泉只是围绕在冥府之外护城河的名字,真正能够要人性命的,却是流淌在内河中的弱水。 弱水河中没有一个生灵,因为从来没有什么人或是神可以在弱水河中浮起来,鸱吻是息壤的主人,息壤就是弱水河的克星,因此鸱吻也能够在弱水河之中一直呆着。 可息壤那个时候被鸱吻交给了弱水,用来堵住缺了口子的弱水河坝,没有了息壤,鸱吻大概会日渐虚弱,因此也只能一直呆在弱水河中再不能出去。 而月老所说的囚扇肯答应鸱吻和弱水回地府,怕是也是有这么一层的顾虑在。 月老顽童一样的鼓着嘴巴,胡子顺着风轻轻的飘起,气鼓鼓道:“这么一来,老夫岂不是要亲自上门讨酒吃了,丢人,丢人。” 月老作为一个新任的神祇,却在第一日宋商宫门大开的时候跑到冥府讨酒吃,这要是传出去,大概名声也不会太好听得。 谢必安想了想,随后从口袋中拿出了一坛酒,说道:“青丘的白占神君也是酿酒的好手,这坛酒埋在青丘地下,虽然时间短了些,但是青丘的灵气却是富足非常的。若是老人不嫌弃,就先将就一下。” “不嫌弃。不嫌弃。”月老顿时高兴的脸都红润了不少,乐呵呵的把酒坛子宝贝一样的抱在怀中,笑的呲牙咧嘴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哎呀无常神君果然慷慨,不知这一次二位同时前来,可是有何要事呀?” 手上拿了正经拜帖的神仙月老大概都会亲自上门迎接,独独到了他们这里,却要先讨一碗酒喝。 谢必安挑眉,面上却是一笑,说道:“我和阿赦想要来求取一条红线。” “红线?”月老笑的一脸喜气洋洋,“这个好说,好说的不得了。” 说话间,月老把手中的酒坛交给了一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蹦出来的小槐仙,小心的看着他收好了之后,才突然把手中的拐杖用手攥着,把持着力气轻轻敲在了他的屁股上面。 “小混球,整日都要老头子给你收拾烂摊子!早就叮嘱过你,你结出的生子果虽然神奇宝贵,但是不能随便给人家,怎么就是不停哪!”月老气不打一处来,左右看看他们几个还在结界中,顿时放心的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抱着胳膊冷哼,“常言到因果因果,有因自然有果。虽然无赦神君救你在先,可你将你本命果送与他,却是翻了大忌了。” “本命果?”谢必安也是吃了一惊,连忙从范无救身上又将那个虽然灵气逼人,可看起来并不是多么起眼的果子给拿在了手中。 果子还是青色的,看上去虽然很是鲜艳,但是除了这样,和一般的果子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月老气哄哄的看着一边委委屈屈揣着手抹眼泪的小槐仙,没一会儿又心疼了,龇牙咧嘴的揉着屁股站起来,“这孩子生在人间供奉的姻缘庙旁,自生出灵智之后便被人当作是姻缘树挂了许多的福缘牌子。后来因为一场大火差点烧的命都保不住——多亏了子母河中的河主龙家二公子龙星将自己的内丹直接与他的妖丹融在了一起,不仅捡回了一条小命,还能结出送子果。” “虽然这听上去像是一件好事,可送子果从来都是逆天一样的存在。一颗果子便可让神祇受孕,更是用他本命灵体结出的果子,只一颗便要修养上千年。他本来是想报恩,想法单纯,却办了坏事。”月老又回身敲了一下枝枝的脑袋,“老夫只能向神君讨一样东西,再送予二位姻缘牵了。” “原来是这样。”谢必安微微松了口气,笑着望向一边哭的可怜兮兮,鼻头通红的枝枝,招了招手,对着小步挪到了他的身边,还在不停抽噎的孩子说:“既然知道了原因,你以后便要注意一些了,知道吗。” “知、知道了。”枝枝抹了两把眼泪,在谢必安怀里怎么想怎么觉得后怕委屈,于是张着嘴就‘呜哇’的一下哭出了声音,“我、我以后再也不送人家果子了……” “哎呀,也不是彻底不送。”谢必安侧着头眨了眨眼,“但是你要知道,神祇想要生出属于自己的孩子而向你求取送子果,那么他们就必须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月老在一边想了想,同意一样的严肃着脸点头。 枝枝点头答应,急急忙忙的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白纸,认认真真的拿笔一字字的记上之后,才瞪着一双黑黝黝的眼睛,期待一样的看着谢必安道:“然、然后哪?” “然后?”谢必安想了想,一笑,“若是你在冥冥之中觉得他们给予你的东西足够了,你便可将他们给你的东西用来造福这天下万物呀。” “是!”小槐仙清脆的应了一声,没有止住呦打了一个小泪嗝,认认真真的趴在地上撅着屁股将谢必安说的话记下,又来回看了几遍,这才仔细叠好收到了怀里。 他不好意思的扯了扯自己头上的两片小叶子,红着脸对谢必安道:“阿蛟说我不是很聪明,师傅肯收我当亲传弟子是因为喜欢我。要我仔细记住师傅交代我的话,我、我记不住,就只好拿笔记下来啦。” 月老在一边小小的哼了一声,背过身像是不满,可他大大咧开的嘴角却将他自己都出卖了,“龙族亲眷亲自驮着这奄奄一息的小槐精上门,只求一个扎根的地方,我也不好意思反对罢了。” 枝枝乐呵呵的红着脸笑,揪着叶子的手也不撒开,慢慢蹦到了月老身边,撒娇道:“师傅,枝枝知错了,以后一定不再犯了。” “这还差不多。”月老佯怒的拉着脸,伸手扯了扯枝枝软乎乎的脸蛋,这才转身揣手对着谢必安和范无救道:“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了,二位神君便随我来吧。” 第50章 红线 宋商宫内里和外面看上去其实很不一样。 大殿在外面,里面还有一些分割开来的小殿,殿殿都是不相同的设施。 月老在前面拄着拐杖,木杖敲击在地上的传出了‘哒哒’的声音,合着步伐听上去倒也别有一种闲适的感觉。 宋商宫内大概是就和月老的职责有很一样的关系——宋商宫内大多都是红色的垂幔,风一吹便会飘散开来,加上室内点着的袅袅香气让人也觉得十分的舒适。 谢必安和范无救跟在后面,听着枝枝蹦蹦跳跳的和他们讲解着宋商宫内的建设。 “仙君仙君,其实师傅虽然是生在天地交界的地方才得以开了灵智,但是飞升的原因却是在万年前才找到合了他自己路子的修炼之法哪。” 他们身边偶尔会经过几个穿着一身红妆,眉心贴着一个红色桃花花钿,绑着两个圆滚滚的发髻的红线童子,有些认识他们的,便会停下来行礼,和枝枝说上一两句话再离开,看样子枝枝在宋商宫很是讨人喜欢。 “那是为何呀?”谢必安最喜欢和小孩子讲故事,也喜欢听小孩子讲故事。 孩童稚语听上去总是会有一种小孩子才会有的独特的感觉,说话比较流利一些的孩子,说起故事来甚至会让人觉得真的就是那个样子,只觉得自己慢慢的都是童心。 “嗯,那仙君有没有听过一段话?”枝枝歪着头想了想,脑袋上的红绳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摆,“南天天极的地方住着的是古时的女贞一族的掌权者,号称女真仙子,住在真女天内,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天女。” “女真仙子和帝女婆婆交好,时常也会走动一番。”谢必安眯着眼睛笑,伸手握住了枝枝的手。 哎呀,果然软乎乎的。 枝枝乐呵呵道:“女真婆婆和师傅关系也不错哪。师傅在化人飞升前,曾经得到过这位婆婆点播,她告诉师傅,在双日升天之时,从道南天的方向会飞来两只有八只金翎的凤凰齐齐落在他的枝干上面,托他将两只凤凰撮合到一起呢。” 谢必安一愣,眨了眨眼道:“那后来又如何了?” “后来师傅就按照天女说的做了呀。”枝枝摇头晃脑的显摆着自己从月老那里偷看来的东西,笑眯眯的说,“师傅那个时候并不是很厉害,虽然知道要做什么,但是却没有很合适的法子。” “你看师傅身上的衣裳,到处都是红线,那是他生来便有的呢。”枝枝一手掩住嘴巴,凑到谢必安耳边说道,“所以师傅没有办法,就只能抽下来了一根红线,分别绑在了两位亲王的足裸上面,另一端就缠绕着树干一直延伸到了树下。” “两位亲王挣不断绳子,就只好变为人形顺着往下走,发现同样都是凤族之后,也干脆不着急,就在树上待了很久呢。”枝枝歪头想了想,随后从怀中开始往外面掏纸,半天才终于找到了一个皱巴巴的纸,认了一会儿才念道,“天女自南天而降,落入面前,对吾言之:你倒不如做个撮合姻缘的月下老人,生两个红线衔环之报,成就碧桃花下凤鸾交。” “成就碧桃花下凤鸾交……”谢必安轻声念了念,随后轻轻一叹,不忍打断依然兴高采烈的枝枝,继续跟着他们向前走。 那二位促就了月老飞升,宋商宫成建的凤族八翎的亲王,便是溪城的亲生父亲。 谢必安对于他们的印象很深,最后却永远的停留在了他们为了溪城甘愿赴死,跃身于红莲业火之中的决绝。 * 他们一路走到了最里面的小殿内,这里和外面非常的不一样,四处都是古色古香的木质器物,看上去很是质朴,唯有在房间正前方的案牍上面竖着一个牌子,牌子上面一个字也没有,却挂着密密麻麻的红线。 月老严肃着一张脸走上前将红线取下,随后在双指之间搓了搓,这才转身,笑眯眯的对着逆着阳光站着的谢必安和范无救道:“二位在此稍候片刻。” 说罢,月老就掀开了一边的垂帘进到了内室。 枝枝像是很习惯了一样,吭吭哧哧的给他们两个搬来了座椅,随后拍了拍手,蹲坐在了一边的蒲团上面,捧着下巴道:“师傅这是去找昊天池水啦。这里面的红线是师傅本命神木上面每五千年才能结出一次,一次也不过几根的红线,都是顶好的呢。” 范无救一直都沉默着不言语,直到枝枝听到月老招呼他进去帮忙,才在这只有他们二人的室内轻轻开口,道:“你若是不喜欢这样,我们就回去吧。” 谢必安斜眼看他,轻轻一哼,“你哪里看出我不喜欢这样了?” 范无救一窒,又是一阵气闷的转过了头。 自打进了宋商宫之后,范无救便有些沉默过了头。 谢必安沉吟一下,开口说道,“其实你不用多担心我,我养大了这么多的孩子,可只有你是呆在我身边最久,即便是到了现在都没有离开无常殿的。虽然和你同为无常神君也有关系,但是更深一些的,我却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你。” 他们之间说是刻骨铭心太过,平淡于水呦少。相濡以沫,其实很是合适。 范无救虽然之前坑蒙拐骗的想让他来宋商宫,自己则是抗拒不想来。可真的到了这里,却又像是翻了一个个一样。 开始变得有些不确定的人变成了范无救,反而是自己对那条红线期待了起来。 谢必安笑了一下,伸手抓住了范无救的手。 他的手和自己的不同,自打范无救成功的抓到第一只恶鬼,跟在自己身边一起开始出行任务开始,他就从来没有让自己动过手。 每一次出去,他也就是在一边看着指导,范无救的百骨哀被炼的愈发精致、煞气逼人,反而是自己的招魂伞是越发的懒散,但凡是有范无救在的时候,就一定是躲在须弥芥子中睡懒觉的。 也是因此,常年下来,他的手依然都是没有什么茧子,摸上去算是比较软的。反而范无救的因为常年握着百骨哀,关节的地方大多都有一些茧子,摸起来就粗实很多。 谢必安抓着他的手看了半天,突然间有了一个念头:其实从刚把范无救带回冥府的时候,自己大概是就已经不知不觉中的就依赖上他了。 虽然自己养了几个孩子是不假,可从来什么事情都没有亲力亲为过——说是养孩子,其实也不过是想起来了的时候和他们讲讲故事,遇到麻烦了便出面摆平,说起来,其实并不能算得上是负责人。 只有范无救是他亲手带起来的,衣食住行无一不是自己亲自挑选。可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范无救反而变成了自己的依赖了呢。 一日三餐都是他亲手做好送来,永远都是自己爱吃的菜色,衣裳从来都是温暖适宜,他就连天气变化都计算的事无巨细,从来都没有让他不舒服过。 “其实,大概我早就已经离不开你了。”谢必安歪着头看着范无救一瞬间愣住的脸色,轻轻笑了一下,捏了他的手,“你对我这么好,我哪里还离得开你呢。” 范无救做的事情,说起来也不过是这么一两句话。 可真的轮到做的时候,几天,几月,甚至是几年。只要有耐心一些便可以坚持。 可若是要持续千年呢? 从来没有厌倦过,甚至从来都没有一丝不耐烦,谢必安是亲眼见过,范无救因为受伤控制不住力道多放了一勺的盐,就将整锅给自己煲的汤就全部倒掉重新来过的。 就算是冥府尽心尽责的小仙婢,也宁愿顶着被惩罚上一会儿的危险而继续将汤盛出来偷偷懒呢。 “你……此话当真吗?”范无救声音干涩,任由谢必安抓着他的手对着阳光摆出各种不一样的姿势。 “当真。”谢必安笑了笑,把凳子挪到范无救的身边,想了想还是站起身,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半垂着眼睛看着他们交握的手,“说起来,我曾经还有过什么时候给你娶妻的念头。可放眼整个四海八荒,好的神女虽然有很多,可若是配你,我却总是觉得有哪里不舒服。” 那个时候其实范无救还小,他虽然这么想过,但到底只是随意想想,可不论是想到哪一家的姑娘,都会在某些方面将范无救未来和那人套在一起。 他想为范无救找一个比较贤淑可以相夫教子管家的,成亲之后相敬如宾,膝下有几个孩子一起玩闹,相伴看着日落也挺好。 可是天上娇养着长大的神女多少都娇惯的很,不要说是贤淑,大概有很多连仙厨都没有踏入过。 范无救嘴角轻扬,算是做了一个笑意,随后垂眸说道,“你若是早一些和我说想让我娶妻……” 他大概是早就摊牌了。 从前的自己可没有现在这么好的忍性,虽然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可若是那个时候谢必安笑着和自己说,想要让自己娶妻的话……大概他们两人之间是早就不一样了。 范无救突然想到了先前追着毕方仙子四海八荒之内四处奔走的九婴神君,这两人才是真正的别扭至极,明明孩子都生了三个,偏偏毕方仙子还是不同意和九婴神君成亲,九婴神君倒也奇怪,就这么追着毕方仙子一追就是这么多年。 要是那个时候,谢必安那么告诉自己了。他们之间,会不会也会变成那个样子? 第51章 姻缘 范无救眯眼想着虽然一副讨厌九婴神君而飞快腾云飞走,却总是会时不时回头看看九婴有没有追上来的毕方仙子之间是如何相处的,随后突然觉得,要是哪一天谢必安生了自己的气在前面走,自己在后面放鱼一样的不紧不慢的追……似乎也不错。 只是因为天赋的原因,他的速度比起谢必安总是要慢上一些的,想要不紧不慢,还真的是要费上一些力气才好。 “嗯?”谢必安见他说完上半句话之后就沉默了下去,还当他是心情不好,于是笑眯眯的掐了掐他的脸,笑着将话题转移走,“不过还好当日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因此也就没有说。若不然,现在你真的娶了谁家的娇女,我怕是要孤单死了。” 其实那个时候,自己动心思的原因也是有人过来提亲。 由神亲生亲养的神族血统总是要浓郁一些,因此在四海八荒之内,其实也很看重血统。 范无救虽然是半路升仙,而且是人仙,并不是天地灵物——或是花、草、树木这样天地生出的物种,所以虽然他能力确实是出色,且是冥府唯二的无常神君,可在婚事上面,总是有人要掂量一番的。 无常神君虽然威风,位分也不低,但是做的很多都是危险的事情。 凡间总是要有许多鬼魅生出,无常主战,谢必安虽然平时看上去温温和和,可从佛陀海而生的佛,战力又哪能弱的下去呢。 白衣无常从来都是微风拂面,虽然无常神君缺了一位黑衣无常,因此谢必安早年间一人做了两人的活,可当范无救成年,正式担任黑无常的职位之后,司战的职责就会重新交到他的身上。 也就是因为顾及着这个,前来想要为自家孩子求亲的,大多仙职都并不是很高,很多都是打着,即便是范无救陨落,在冥府之中,总是不愁吃穿。且也算得上是高攀了。 谢必安最不喜欢的,便是这样的人家。 虽然为了儿女打算是所有父母都会有的心思,但是这样的心思打到范无救身上,着实是让人不喜,也是因此,虽然客客气气的接待了几位,但却从来都没有考虑过。 “不会。”范无救眼角看到帘子被从里面撩开,月老双手空空,在他身后的枝枝也难得严肃了一张脸,胖乎乎的小脸蛋儿绷得紧紧地,双手平放在胸前举着一个托盘。 托盘是很古老的梨花木,闻起来有一种清香的味道,若隐若现的,谢必安想要再努力嗅的时候却又没有了。 范无救和谢必安站起身,走上前两步看了一下。 其实看上去也就是再普通不过的一条红线而已,但是就好像是会让他们转不开眼睛,一直的就盯着。 “仙君不要再看啦。”枝枝清脆的声音如同清晨的布谷鸟一样在他们耳边响起,谢必安一愣,皱眉再一次看向了这条红线,道:“这条红线有些不太寻常。” “不寻常的是你的心而已。”月老笑眯眯的将红线取出,视线放在了范无救身上,笑道:“二位看到的,都是自己心中所想的。可不论是哪一个,这都是属于你们之间的姻缘。” 月老将一直拄着的拐杖放在一边,拐杖脱离了他的手也没有顺着力道倒下,反而就在室内直直的立起来,常年被月老摩擦的扶手的位置很是光滑,下面有一个小孔,从中贯穿着一条红线。 红线上面有两个铃铛,在月老放开了它之后便开始发出声响,像是随着风一样一动一动的,声音很是悦耳。 月老速度缓慢的俯身,谢必安想到了外殿之中的情景,连忙也蹲下身子,掀开了前面的衣摆。 他看着月老将红线的一头系在了自己踝上,随后一截一截的点一下便说一句祝福的话,一直到范无救那里之后才停下,将红线系在了他的足踝上面。 红线只是一会儿便消失不见,虽然在外面看到过,但是轮到自己的时候还是新奇。谢必安尝试着动了一下脚步,一点被牵扯上的感觉都没有。 “这便好了吗?”谢必安看了看范无救的脚踝,也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见范无救一副强装镇定的样子又是一阵好笑,干脆自己主动多问了一句。 “没有哪。”枝枝摇头,将已经没有了红线的托盘随后放在了一边的桌案上,走到谢必安面前,宝贝的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精致无比的盒子。 “仙君脚上的红线虽然是师傅本命红线,但是真正贵重的东西,却是这两个呢。”枝枝打开精美的锦盒,里面很是细致的放了云锦布,那是天上很名贵的布料。 织锦天女百年才能纺出不到一匹,但凡织出来多的,大多都自己留下制衣了,很少能有流传出去的。 “这是何物?”谢必安轻声问了一句,随后看着枝枝小心取出那两节看上去又细又小的红线放在了他的手上,轻的几乎察觉不到有什么重量。 “这个是一个很宝贝的东西呢,千千万万条红线才可以凝结成一对的指环,只是到底要不要带上这一对手环,仙君还是要自己想想呢。”枝枝看了看在谢必安和范无救手心的红色的线圈说道。 谢必安拿在眼前看了看,“可是有什么危险?” “说是危险倒也不至于。只是这是一双对戒。”枝枝细细的解释,生怕漏掉了什么,“一双戒指,便只有一双人。若是仙君打算带上这副戒指,那边要懂得,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意思为何,此生此世,再不能有别人了。否则,是会降下天罚的。” 天罚? 谢必安一愣,随后仔细打量了一下手中看上去及其不起眼的小圈,笑了笑,“什么样子的天罚?” 天罚之所以会降下,便是对神祇的一道束缚。 但凡是发了心誓的神祇,在自身便会多出一道枷锁,誓约一日不完成,枷锁一日便不能解除,若是要背弃誓约,便要承受天罚。 天罚可大可小,权在发的誓的大小如何。 “只有发誓,这戒指才有存在的意义。这个誓言不对天,不对地。只是对你们对方而已。”枝枝笑了笑,回头扶着月老离开这里,把室内留给了谢必安和范无救两人。 誓言不对天,不对地。只是对着对方。 谢必安想了想,抿唇将红绳做成的戒指交给了范无救,微微垂眸,主动说道:“阿赦,你想立下这个心誓吗。” “求之不得。”范无救咧嘴一笑,正打算将戒指套在自己手上,停了一下,却又将自己的那一个交给了谢必安。 “你给我带上。”范无救伸出自己的右手,将无名指露出来,笑了笑道:“来之前,虽然我知道这对指环的存在,却并没有想过月老会将它给我们。这一双对戒名为缠,很多人对他的理解也不同。” “有些人说是束缚,有些人说是情人之间才会有的缠绵,究竟如何,也只有对方才知道。”范无救将视线从红绳转向谢必安,声音轻飘飘的说道:“我很想将这个套在你的手上……你懂我是什么意思,现在,轮到我问你。你愿意吗?” “你觉得呢?”谢必安侧头一笑,少见的有些调皮的味道,范无救看着也不由得柔化了面上的表情,“即便是你不愿意,现在也来不及了。” “无名指名为无名,却是和心脏紧紧相连的一根手指。将戒指套在了你的这根手指上面,从今以后,我便将你的心收下了。”范无救看着谢必安的手。 因着日光的缘故像是镀上了一层暖人的金色,他的手纹很淡,看上去就像是羊脂玉一样的美丽,触手也很是柔软,一丝饰物也没有。现在却多了一根只属于他们之间的红绳。 “心誓太过霸道,依靠着这个誓约而成的伴侣也没有在一起的意义。长安,不立下这个誓言,你愿不愿意试一试,你可以和我在一起多久?”范无救和谢必安交握的双数颜色分明——他并不是很黑,而是谢必安太白了。 白的就像是一丝杂色都没有的颜料,就连水添加进去,都像是会不融进去一样。 可就是这样的谢必安,让他实在是想……只唯独自己一人占有而已。 “未来如何,不确定的因素实在是太多太大了。”谢必安轻声道,“可只要你我保持初心,一切都可以是最初的样子。” 其实感情并没有那么多的轰轰烈烈,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过着属于他们之间的小日子,体会着转轮台,凡界之中的天下众生喜悲,这样便够了。 范无救轻轻点头,唇角上扬着将谢必安拥在了怀里,满足的喟叹一声,“其实我都不怕告诉你……有很多时候,特别是在你看到谁家的孩子长得好看想要带回冥府时,我都嫉妒的要发疯。” “每当那个时候,我就想找一根链子把你拴起来。就拴在无常殿那个我亲手做给你的床上面,在床头打上一个玄铁,你不能挣脱……每天只能看到我一个。”范无救看不到谢必安的面容,在这一刻将自己深深埋在心底的话全部说出了口,“但是我最终都没有那么做。” “嗯。你舍不得。”谢必安顺着他的发丝,很柔顺的倚在他的怀中,轻声说道。 他舍不得的。 第52章 姻缘 “还好我当初忍了下来。”范无救笑的一点都不像是开心的样子,嘴角轻扬,说道:“若是忍不住,大概我现在会被曼珠沙华齐齐镇在曼珠海下,孟婆娘娘会为了你请出孟婆瑟,整个冥府都会怪我伤了你的心。” 谢必安歪歪头,随后道:“其实也不会,你从前若是真的想将我关起来,大概也是办不到的。就算是现在……或者是再过个几千年,你大概都还没有我厉害。” 范无救顿时面无表情,刚才旖旎的气氛一瞬间消失殆尽,他轻轻哼了一声,依然抓着谢必安的手不放开,“早晚有一天我会破了你的咒。到那个时候,你就要依照着约定,要叫我哥哥。” 谢必安的笑意也是一顿,连忙上下打量了一下范无救。 虽然自己比他虚虚的大了几个万岁,可范无救毕竟是天生的煞神,更是第一眼便让他带到冥府直接晋升为无常神君的神。 更何况,黑无常司战,范无救这千年每日都在冥府最为凶恶的地方进进出出,实力比起一些不思进取,空活了十几万岁的神仙还要厉害许多许多。 放眼整个四海八荒,其实同辈人之中他已经算得上是佼佼者……可这也不代表,范无救再过一段时间还是现在的水平啊。 叫范无救哥哥,其实也不过是一个戏言,他当时是哄着他玩的,却没想范无救倒是上了心,每到冥府千年一次举办的擂台赛上之后,便会向自己强调一遍。 战气总是最激发男人的欲.望,不论是哪一方面,在大战过后总会是很亢奋。若是真的不小心输了他……谢必安觉得,自己叫范无救哥哥的事情,若是有朝一日传了出去,这四海八荒这么大,他也没有脸再去见人了。 一时之间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回复这么一句话,于是只能干笑两声,心里想着,不论如何,再过一百多年的那一场比赛开始的时候……要么自己不上台,要么,就得把范无救给拐出去。 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一点都不觉得这个念头在这个时候看起来怂的不得了的谢必安默默的把视线移到了他们正前方——溪山小大人一样的牵着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头正握在海又的手中,就像是遛小狗一样的。 过往的神仙总会带着惊奇的目光看着他们这一组奇怪的人,大的很大,看上去温和儒雅,一看就是很有学问的人。小的很小,胖嘟嘟圆滚滚,年纪看上去不大,肥嘟嘟的脸一看就养的很好。 他的身上还带着冥府特有的月字牌,联想到冥府比较出名的几个小孩子,反应过来的大多都会笑着看一看,再和身旁同行的人说上两句话。 偏偏海又还一副乖的不得了的神情,溪山说什么,他就听什么。有不懂的就会开口问,溪山就会停下来托着自己胖胖的小下巴沉思。还真的是听着谢必安的,多多的在认识这个海又所不熟悉的四海八荒。 大概是海又问了一个溪山也不知道要怎么解答的问题,溪山的眉毛都要挤成了一个疙瘩,一只手不自知的攥着他们两个人手里握着的那条红线——那只是一条很普通的红线,只是宋商宫这里大概是没有别的线了,放眼望去整个都是一片红色。 他们手里的这一根,大概是从哪棵树上扯下来的。 溪山在看到谢必安的时候,小胸脯夸张的上下起伏两下,空着的小手顺着拍了拍,转瞬就嘟起了嘴巴,高的都可以挂油壶了,“长安哥哥,阿又的问题好多。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了。” 溪山啪哒哒的迈着小步子跑了过来,手上的红绳像是系在他的手腕上面的,但是溪山显然是已经忘记了,所以他这么一跑,海又也加快了一点步子跟了过来。 跟过来的海又和傻头傻脑的溪山一样的不在乎周遭人对他的看法,因为这种行为,其实在上古时期是很常见的。 而且意思和现在也差不多。 为主的一方手中牵着绳子,为仆的一方或是手脚,或是脖颈上面拿着另一端。 “这个绳子是你要系在海又神君手上的吗?”谢必安并不知道这其中的意思,只是觉得这种做法有些不尊重人而已。因此板起了脸打算训孩子。 溪山脖子登时缩了一下,软乎乎的脸上有一点倔强,“这里的人太多啦。海又太高,我伸着手也牵不到呢。万一被冲散了,我被人家拐跑了,哥哥你也是要伤心的。” 谢必安简直是要被溪山这无师自通又不要脸的话给说的惊呆了,“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这样牵着海又神君,和你牵着养的元宝是没有区别的。” 谢必安尝试和他讲道理,然而溪山大概是觉得自己更有道理一点。 他转身把一副笑眯眯的海又搬到了身边,振振有词道:“但是海又已经同意了哪,我问过他,他说从前西髓也是这样子的。” 这个回答……还真是让谢必安无话可说了。 于是他蹲下身,轻轻摸了摸溪山的脑袋,见他平静了下来,笑了笑才说道:“你问过海又之后才这样做,我不能说你错了。但是你想想,这种行为,如果是别人牵住你的话,你会开心吗?” “我不会不高兴的呀。”溪山眨眨眼睛,委屈的不得了,短胖的指头指向了范无救,“阿赦哥哥还拿过带铃铛的绳子把我拴在腰上去抓妖怪呢。他都不要我告诉你,我要是告诉你的话,他就不给我糖吃。” 范无救顿时把脸扭到了一边,装作自己不存在。 谢必安脸上笑意一顿,嘴角几乎是微不可察的抽了一下,“作为对你的惩罚,回去之后,你来无常殿看着他受罚。” 溪山就算是再傻,也知道谢必安大概是有点生气了。 于是他小心的松开了缠在手腕上面的绳子,抓着谢必安的衣袖摇了摇,“长安哥哥,你不要生气啦。婆婆和我说,关系好的朋友们出门用绳子牵着手不会走丢呢。” 谢必安闻言像是有点晃神,将目光呦转移到了溪山的脸上,见他一副担忧的样子,才突然想起来,溪山还是一个孩子。 他还是下意识的将海又当成了一个不经常来往,但是关系比较好的客人对待了。 所以他才会觉得,溪山那样的动作对于海又来做是极其不合理的。 若是溪山拿着绳子给自己,给范无救——甚至是给三途河边的那位喇叭小仙,他都断然不会生气的。 于是谢必安抿了抿唇,转向海又,轻声说道:“神君方才和溪山说,从前西髓便是这样的,可是有什么典故?” “长安神君知不知道,古时候的物品都是没有标记的。”海又轻轻笑了笑,“溪山不愿意让我抱他,说那样显得娇气,一定要自己走。所以我就找了一根绳子,让他牵住我,他很听你的话的。” 他先是为溪山开脱了一句,随后才说道,“所以很多神祇都会用柔软的藤蔓,或是找一些长的东西将自己创造出的东西串起来,无关乎高低贵贱,只是一个证明而已。” “我是水精,无法被标记,因此西髓想要带我游历东海的时候,就只能在手心将我凝聚成团,再用不会透水的绸布牵着我。”海又笑眯眯的晃了晃手里的红线,“溪山牵着我的时候问了我好多次会不会疼,会不会不高兴。” 溪山这才瞪着湿漉漉的眼睛又看向谢必安。 谢必安更加内疚了。 “是我错了。”谢必安一笑,“那,溪山想要长安哥哥做什么?” 溪山眨巴眨巴眼睛,一点都不记仇的扑到了谢必安怀里,坐在他的膝盖上面扑腾着小腿儿,重新捡起了被他解开的绳子,交到谢必安手上,乐呵呵的道:“你帮我再系上呀,我自己系不起来。” 谢必安听话的给他在手腕上面打上了一个不送不紧,不会掉下手腕的蝴蝶结,之后又抓起他的小手亲了一下,看着溪山乐的咯咯笑的样子也不由得笑了。 还好溪山是一个好孩子。 “那长安哥哥,你刚刚说要惩罚阿赦哥哥,还要惩罚吗?”溪山扑闪着大眼睛,小声的凑到了谢必安耳边问道。 他做贼一样的样子,虽然尽力的压低了音量,可在场众人谁又会听不到? 当下他们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笑意。 谢必安干咳一声,摆正了脸,“还是要的。” “真的呀?”溪山的脸蛋儿都红起来了,小手在胸前挥舞了两下,谢必安觉得溪山这个样子……怎么看都怎么不像是担心的样子,于是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呢?” 溪山捂着嘴偷笑,眼睛眯成了一条月牙,撒着娇道,“那既然不惩罚我了,能不能奖励我去看阿赦哥哥被罚?” “你要是不知道怎么惩罚的话,我可以帮你想想的。”溪山拍着小胸脯保证,一脸的雄心壮志,“就打屁股好了!还要脱了裤子打!阿赦哥哥从前就总爱打我的屁股,他说听起来脆生生的可好拍了!” …… 谢必安:“……” 他其实一直都不觉得他教育孩子有什么问题,尤其是在溪山这里,他真的觉得放眼整个四海八荒,大概都难再找出一个比溪山更听话的孩子了。 可现在……他怎么觉得,好像是有哪里不太对劲了? 第53章 姻缘 谢必安被溪山童言同语弄得一阵无言,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范无救干咳一声,尽可能的冷着脸强硬的插入到了他们之间完全没有任何道理的对话之中,“我们是时候该回去了。” 溪山虽然没有得到谢必安的许诺有些不太开心,但是还是乖乖的从他的怀里爬了起来。 其实他已经很乖巧了。 整个冥府大概都只有他一个人,是以一个孩子的身份和身体得到的君位,而且掌管的,还是至关重要的孟府看守大门的两界山。 凡是想要进入冥府的人,都比得要从两界山中间的通道走入,即便是想要绕过两界山,但是路途遥远,他也不可能不发现的。 也是因此,谢必安曾经很严肃的告诉过他,不希望自己长成一个娇气的孩子,因为他迟早会成为一山之主,山上千千万万生长着的美丽的梧桐树都是他的责任,在道南天打开之后,他还要肩负起看守凤凰的任务,不能让凤凰无所顾忌的从两界山折走梧桐枝,也不能让缺梧桐枝的凤凰没有窝可以用。 所以,溪山自己也对自己要求的很严格呢。 只是这一次,谢必安提起要抱他走的时候,他虽然婉言拒绝了,却摇头问了谢必安另一个问题,“长安哥哥,你不抱着我的话,可以让海又抱着我走吗?” 之前他担心自己和海又会被拥挤的人潮冲散的时候,海又曾经蹲下伸开双手,一副期待的样子想要抱自己,他记得谢必安说过的话,因此拒绝了他,这才找了一根红线牵住了他们两个。 溪山觉得,自己那个时候好像看出了海又的失落,虽然有些心疼,但是他也不好再说让海又抱他,所以只能亲亲热热的牵着他的手一起走啦。 现在谢必安主动提出来抱他,那就不是他娇气不愿意走路啦。 “这个问题,你要问海又。”谢必安笑眯眯的看着溪山期待的小表情,“如果你伸开手,他愿意抱你的话,那你就不用问我了。” 溪山闻言顿时转头,哒哒哒的跑到了海又身边扯了扯他长长的衣袍,“你、你现在还想抱我吗?” “自然是想的。”海又独自一个人站在云头上面跟着谢必安和范无救的云层,眼睛一直都盯着溪山看,见他从谢必安身边蹦到了自己这里的时候,表情明显的有了变化。 他很开心的蹲下身,和溪山平视着说话。 溪山也很开心有人喜欢他,于是笑着眯起了眼睛,不好意思的拍了拍脸,和海又打着商量,“但是你不可以经常抱我的,长安哥哥说这样会把我惯坏了的。我自己也觉得总是要人抱不好,以后我就不愿意自己走路啦。” “好。”海又满口答应,眼睛在夕阳的照射下微微泛着光亮,像是期待的不得了的样子,他伸着手,在溪山扑进怀里的时候,嘴巴咧的大大的,像是开心极了一样。 谢必安和范无救并肩在云头上面站着,都皆是一副笑意。 * 溪山回到地府之后,第一件事并不是回自己的两界山上去看看一山老小的梧桐枝,反而是直接绕过了两界山直直的奔入了曼珠海。 因为谢必安刚才才告诉他,沙华回到地府了。 要说冥府溪山最喜欢的人是谁,除了谢必安和孟婆之外,也就是沙华了。 虽然沙华不常在地府呆着,大多时间都受劫在人间,但是这并不妨碍溪山喜欢他。 每一次沙华回来在经过两界山的时候,都会停下来对着自己打一声招呼,有时时间不赶,还会特意上山抱一抱自己,会和自己说一说人间那些有趣的事情。 还有许多都是溪山不曾见过,人间千奇百怪的小玩意儿。 很少会有人特意惦记着自己给自己带回这些东西,每一次在收到的时候,溪山都高兴的不得了。 一路上,溪山都对着身边的海又叽叽喳喳的,活像是一只小麻雀。 谢必安和范无救也跟着一起,打算去拜访一下,顺便看一看现在曼珠如何了。 “沙华哥哥是冥府最好的人啦。比阿赦哥哥要好多了,不管我做什么他都很温和,和长安哥哥一样呢。”溪山乐呵呵的一手摸了摸小胸脯,“这一次去宋商宫,我还特意向门外的驺吾神将讨了一份紫微星道上面的藏书,沙华哥哥很早以前就想看,可是他在冥府的时间少,一直都没什么机会可以上天去。这一次他回来,我交给他这本书,他一定会夸我的。” 溪山很爱听人家的夸奖,每一次都会红着脸,听着小肚子一脸骄傲的站在那里。 沙华夸人的时候最为真挚了,虽然海又说他的本体是海髓,已经没有办法变为那么大的本体,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喜欢有人摸摸他的头。 这大概也是一种依赖,他问海又的时候,海又告诉他,从前西海还没有那么大,他是唯一的一条海脉,所以每天都会有很多大小的鱼在他身上筑巢,大多都会很温柔的在他身上蹭蹭痒痒,舒服的不得了。 溪山想着,大概也是因为这样,每一次在海又怀里被他摸着自己的背的时候,自己才总会舒服的想要闭上眼睛睡觉哪。 海又知道曼珠沙华是谁,毕竟作为同为古神来说,曼珠沙华比起他来要更加的出名一些。 曼珠沙华是自古以来便有的,独独生于冥府的花朵,那个时候曼珠沙华大多都代表着死气,所以很不受当时的神祇喜欢,他虽然听过,但是也并不觉得有什么。 ——毕竟那个时候,还有许多人曾经说西髓所在的西海起起落落这么多次,也代表着不详呢。 “我也很期待见到他们。”海又轻声说道,他确实很期待。 在和西髓分别的这么多年里,他所不知道的一切,在西髓作为溪山之后所认识的人,接触到的事情,他都非常的想要参与在其中。 “哎呀对啦。”溪山一拍脑袋,随后晃了晃和海又交握着的手,说道:“你是水精,离开西海太久的话,会不会不舒服呀?” “不会。”海又笑,“我和那些寻常的水精是不一样的。他们依附大海而生,有海才能出世,我却是自天地而来,哪里都可以是我的家。” 溪山眨眨眼,听上去好像是有些懂了,“你的意思是,你可以随便去哪里玩,不用担心自己不舒服吗?” “对。”海又眨眨眼,看着前面一片一片的曼珠沙华,随后蹲下身,抿了抿唇,过了一会儿才轻声开口说道,“长安神君虽然应允我可以带着西又宫中的所有古神在冥府落根,但是……你愿不愿意,以后就让我住在两界山呢?” “你要和我住在一起吗?”溪山眨了眨眼,摸摸自己的脑袋有些为难,“可是我的房间没有西又宫的大呢。那么大的一座宫殿,你住了这么久,会不会觉得我的家比较小呀。” “一张床就足够了。”海又开心的不得了,“只要你愿意,我住在两界山的哪里都是可以的。” 溪山闻言看向了谢必安,谢必安却笑着摇了摇头,“这个问题,你要自己去想。两界山是你的家,你是两界山的主人。从今以后,这样的问题你就要自己想了。” 溪山闻言嘟了嘟嘴,却还是认真的摸了摸自己的小下巴,随后一脸严肃的用自己的小手拍了拍海又的肩膀,说道:“你要是没有地方可以住的话,虽然、虽然我的家小了一点,但是我们挤一挤也是可以的。” “那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和你住在一起了吗?”海又眯着眼睛笑。 “可以呀。”溪山点头,又重新迈出了步子,风中轻轻穿着他稚嫩的言语,“但是我睡的很不老实的,晚上要蹬被子。你要是着凉了就不好了。” “我是水,不会着凉的。” “那我稍后就找婆婆多要一床被子。”溪山想了想,尽可能的把需要准备的东西想好,他按照自己平时需要的打算也如法炮制的给海又也弄来一套,“你吃得饭比我多,就不能用我一样的小碗了。” 他偷偷摸摸的看了一眼范无救,笑嘻嘻道,“阿赦哥哥吃的很多呐,他的碗比我的脸盆还大。我就按照阿赦哥哥的碗给你再打造一个,一定很漂亮的。” “好。”海又看着范无救嘴角一抽,抿唇笑了。 这么一路上,溪山清脆的声音一直响起,海又总是会及时的接上话。 曼珠海的路很长,数不清的曼珠沙华在风中摇摆着自己妖冶的身躯,像极了一双双合掌企盼的手。 “沙华哥哥和曼珠哥哥的宫殿就在前面呢。”到了一个分岔路口的时候,溪山没有朝左右去,而是直接摸了摸那棵长在中央的大树。 周围的空气发生一阵波动,随后两条岔路消失不见,中央的树变为了一条平坦的大道,溪山率先走了过去,一边回头说道,“等你在冥府当了差,就可以看到这些别人看不清的阵法了……” 他的声音一停,皱起了眉毛,狐疑道:“我怎么好像听到曼珠哥哥在哭的声音呀……” 第54章 姻缘 此刻谢必安正站在溪山身后,在走路的时候,溪山总是习惯性的走在他的右边,有时候还会用手抓着他的衣摆。 溪山总是改不掉这个毛病,主要是在溪山小的时候,冥府还没有那么太平,四处都还有鬼性未驯的孤魂野鬼出来吓人,他最怕的就是这些吓人的东西了,所以在自己身边跟着走的时候,虽然没有那么可怕,但还是习惯性的抓着自己的裤腿。 谢必安快速的将他的耳朵虚虚盖上,阻隔了声音。直到曼珠和沙华发现他们在这里,呻.吟声不再传出的时候,谢必安才拿下了自己的手掌。 溪山不太懂为什么谢必安不让他听曼珠的哭声,于是眨了眨眼睛问了一句。 谢必安蹲下身,柔声哄他,“他们两个大概在笔试,曼珠哥哥输了怕是哭了一会儿鼻子,被沙华看到倒是无妨,在你面前,总是不那么愿意哭的。” 溪山顿时领悟了,了然点头,“原来是这样啊。那我等会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好啦。等一会儿曼珠哥哥出来就不会觉得不自在了。” 溪山觉得这种感觉他再懂不过了。 从前他也拿谢必安交给他的考题去找三途河边的小喇叭花一起探讨过,有解不出来的时候他们也会互相哭一下鼻子,但是也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要是外人知道了,总是会不好意思的。 于是溪山便乖乖巧巧的站在了谢必安的身边,等着曼珠沙华出来。 “曼珠哥哥越来越爱哭了。”溪山撅起嘴巴,他站的有点累了,“从前沙华哥哥就总说曼珠哥哥爱哭,我虽然知道,但是都没有想到曼珠哥哥可以哭这么久啊。” 他正这么说着,话音才刚落下,身边的空气传来一丝震动,一身青色长衣,儒雅就像是凡间的书生一样的沙华就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没有见到曼珠的溪山有些失落,眨巴着大大的眼睛问道:“曼珠哥哥去哪了?” “他的身体有些不舒服,我就没有让他出来。”沙华笑了一下,没有多说别的,在范无救状似漠然的表情下面往旁边让了一下,“几位进来坐坐吧。曼珠在里面等着。” “曼珠哥哥生病了吗?”溪山还是没有忍住,憋得脸都红了,还是扯了扯沙华的衣袍,“虽然他爱哭了一点,但是你不能趁着他病了就欺负他呀。” “倒也不是生病。”沙华慢悠悠的说着,随后不着痕迹的把溪山推到了谢必安和海又身边,落后了一步和范无救并排走。 海又的心思全都在溪山身上,也没有心思在顾及后面点两个人,他是巴不得没有人在他和溪山这里打扰的,发现沙华走到了后面之后,也没有点破,就拉着溪山软乎乎的小手让他给自己介绍冥府的风光。 谢必安倒是有些狐疑的向后面看了一眼,可惜范无救和沙华同样都是一副坦荡荡的表情,一时间倒是显得他有些多心。 看着谢必安和海又牵着溪山走远,沙华这才轻轻笑了一下,“长安到底是没有逃出你的手心。” 范无救面无表情,“是我栽到了他的手里。” “你与其在这里和我说这些风凉话,倒不如好好想想,等曼珠回过神来之后,你要如何向他解释,你因为身为二狗的一世凡人,便要多轮回十个百年,换回当时破庙中所有人的轮回。” “自然是为了报恩。”沙华淡淡的说道:“当时的人全都希望我活着,我也确实是在人间多留了十天。十个人,一人以十年寿命换了我一天留在人间的时间,即便是苟延残喘,现在再想起来,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范无救沉默了一下,也是一笑,“那些人,确实都是好孩子。” 自己的生活,永远都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一样,别人的幸福他们不知道,也不想参与。 自从沙华托生而成的二狗到了那座破庙之内后,他们却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家的氛围。 他们从来都不知道过年是什么意思——二狗那个时候伤得重,他说那样的伤势出去乞讨,反而会让那些人的同情心泛滥,而原因其实说来也很可笑,因为二狗长得算是英俊,也有一张无论什么时候都能笑出来的脸。 他真正让他们接受的原因,其实也就是他拖着那条已经开始坏死了的腿在外面乞讨了一天,又等人家铺子快要打烊的时候,花了比寻常人更要多的钱,遭受了人家的白眼和辱骂才买回来的一份像样子的年夜饭。 那些想法,几乎全都是自发的。 在那个大雪纷飞的大年夜里面,不只是那些乞儿,就连范无救自己,都盯着外面清冷的月光许愿,哪怕多换回沙华一天的姓名,无论什么,都是值得的。 “他们生来便不幸福。也没有学成那些恶霸的样子,来世定然都能托生到一个好人家。”范无救淡淡的看着曼珠海,“我碍于规则不能多加插手,若是可以,我也想为他们做些什么。” “那就留下他们的记忆存在通天阁,等到有朝一日他们功德圆满,魂入地府的时候,你身为司战的无常神君,便可以例行去问他们愿不愿意在冥府当差。”沙华道,“我能为他们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他们用他们不过百年的寿命愿意以十抵一的代价换我一天存活,在判官审讯的时候也都没有后悔……你我身为神祇几乎永寿的时光,只是分出千年为他们寻得来生,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呢。” “你还记得那个叫六六的孩子吗?他当时问判官,说要是我有来世,可不可以让我多活一些时间,说我是一个好人。”沙华的笑意带着酸涩,“他们在外乞讨的时候,只能缩在墙角受着人家打骂,可在那座破庙之中短短的一段时光,却成了几个乞儿一生之中最为洁白的魂魄。” 那是他们生不带来,死却能够带去的灵。 “记得。”范无救点了点头,一点没有犹豫的将手摊开,黝黑的生死簿随着他的心念翻转,其中有几页做了标注的地方,都是代表着那些在人间为兄为弟的亲人们。“六六魂性便比较跳脱。他来冥府的时候,生为乞儿的那一世记忆却从来都没能被孟婆汤清洗掉,每次轮回便要在奈何桥上茫然找很长时间。我不敢现身,只能在一边偷偷的看着,再亲手为他谱写来生为人需要经历的一世坎坷。” “只是我不知道,等他们历尽九十九劫难之后,会不会怪我们自私。”沙华沉默的看着,一直盯着那些即便是过了许久也依然没有被他们更改过的熟悉的人名,对着范无救苦笑了一下,“说他们是痴人,我们又何尝不是因为一世为人的情分而插手涉及了别人的一生。阿赦,这才是大忌。” “到时候我自会问他们。”范无救将生死簿收回,笑了一下说道:“他们的未来虽然是我谱写,可一切姻缘我却都从未让紫薇星君写进过生人道。一切后果自有我一人承担,他们在人间若是有放不下的,我自然会为他们想法子重入轮回。” “你还真是……”沙华一叹,无奈一笑,“紫薇星君才刚刚迎来了新任的贪狼星君和破军神将,你这么一大个的乱子□□去,当心以后紫薇星君发现要和你拼命的。” “左右他打不过我。”范无救满不在乎的轻声一哼,“破军神将和巫颂家的小白龙正好是伴侣,那条小白龙正巧了掌管贪狼星……紫薇星君可怜一些,就辛苦百年也不是什么大事。” 凡是凡人的一生便都要写入生人谱,在三十三重天上的紫薇星上面由紫薇星君掌管,之后生者死去,生人谱便会将其除名,随后连带生前过往一起送入地府,由执掌生死的无常神君和判定功德的判官审判过后撰写来生,再交由天生修撰。 若是有哪位神祇想要插手凡间的事情,便要亲自上去紫微星道请紫薇星君修改,且一定要付出足够的代价,并且不能改变人间朝代。 若是凡人为人龙之家,则要等待那人龙气被人间朝代更迭消耗殆尽,才能加以修改。 ……现在范无救来的这一出,因为牵涉十人,且有两人都是后世之中有名的战将与谋士,因此压根儿就没打算和紫薇星君打什么商量,而是揪着判官的胡子胁迫着他直接更改了。 沙华简直是被范无救的不要脸给击败了,正要说什么,随后想了一想,道:“你这么做……倒也是有道理的。六六功德最早结束,最后这一世生到了一个妖怪之家,是一只世代都有三尾的红狐,你若是有空,便将他接到青丘住上一段时间吧。” 范无救点头应了,“我早就有打算,青丘大多都是天狐,六六初来乍到也并不好,先将他带回冥府让长安养上一段时间,也算是熟悉熟悉……” “熟悉未来的哥哥吗?”沙华朗声大笑,笑声之中全然都是欢喜和对未来的期待,“你既然有了这么个打算,回头也让曼珠见见,我生怕再如轮回的时候,曼珠会一直哭着跟我到三途河上。” 范无救挑眉,轻轻一哼,“那也要长安愿意才行。” 到了谢必安手上的孩子……哪有不被宠到底的? 怕就怕曼珠知道了六六和沙华有这么一段情谊,非要和谢必安抢着养人呢。 第55章 姻缘 范无救和沙华往前面又走了一段路,心里想的却是将六六接回来之后,到底要怎么安置他。 谢必安养孩子确实是好的,可他虽然和谢必安领了红线,趁着新鲜,总是想要多呆一段时间的。 这个时候六六突然蹦出来……其实范无救也觉得并不是多么好的安排。 “让曼珠把六六带回去养,其实倒也不是不可以。”范无救说道,目光直视着前方,不去看沙华眼神之中的戏谑,“每每在你走后,曼珠都要在奈何桥上矗立很久,长安曾经告诉过我,曼珠头先哭过很多回。你怜惜他的身体不愿意他历劫,这倒也无可厚非,可在冥府之内,曼珠也就只能一个人呆在那近乎无边的曼珠海,确实也寂寞了些。” 沙华闻言也是一顿,“我自然是想过。曼珠为花,我为叶,本来他的身子就娇贵一些,受不得三途河中的煞气,可让他一个人留在冥府一次便是千年一相见,若是有别的法子,我也不会这样。” “等到六六到了冥府,恢复了记忆之后,你让他自己泽一个归处吧。”沙华迈入结界门口,反身将大门关上,来的那一条路又重新变为了最开始的分岔路口,盛开的曼珠花也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异样。 这样的情形看了太多,反而就没有什么新奇的想法,也没有回头,继续向前走着,“六六大概会选择和曼珠一起住多一些。” “嗯?”沙华笑了下,“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并不是我了解六六,而是我了解狐族。”范无救说的有些骄傲,“白占神君被养在长安身边之后,他就喜欢上了有毛的……尤其是狐狸一族的,我总要多了解一些。” ……多了解一些? 沙华挑眉,看着在前方转角处看着廊下养着的睡莲的谢必安笑的一脸无害,“我听曼珠告诉我,本来芷阿神女和白占神君商量着要让长安带白卿一段日子,却是你上门婉拒了,说他身体不好……” “他确实身体不好。”范无救轻轻一哼,“我也并没有说谎。” 当然,也确实是有私心的。 谢必安那个时候身体不好,但却不是一个必然的条件——而原因却是因为,他身体不好,偏偏还很忙。 本来就已经没有多少时间陪他了,再多加上一个看起来就很听话,会讨谢必安欢心,整天只知道歪着脑袋卖萌讨吃的的狐狸崽子,他还要不要再过了? “好好好。”沙华大笑,整理了一下衣裳,迈过门槛走入了正殿。 曼珠正施施然的窝在椅子上面喝茶,这里也没有看到溪山和海又的影子,大概是问了曼珠之后,溪山带着海又去参观这里的景色了。 范无救和沙华自动分开,各自朝着谢必安与沙华走去。 谢必安已经将茶沏好,茶面上面飘着两片浮起来的茶叶,范无救用杯盖拂去,看着曼珠一副不爱搭理沙华的样子和沙华一笑。 既然已经和谢必安领了线……那么,某些东西,自然就要提上日程了。 范无救将茶杯放到一边,一手支着下颚,一手在桌面上面轻轻的敲打着,他非常想和谢必安成亲……想的不得了。 他方才故意落后一些,其实也是想要和沙华商量一下这个事情,只是说起来六六他们,一下子反而是给忘掉了。 那边的曼珠懒洋洋的靠在后面,看起来脸色还有些发红,眼睛微微的眯着,也不知道是困还是不困。 沙华见曼珠不理他,也不故意凑上去,摸摸鼻子乖乖的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冲着谢必安明知故问道:“溪山那孩子去哪了?” “和海又出去玩了,他说曼珠海景色是天下一绝,一定要带海又出去看看。”谢必安笑着说了答案,随后道:“你们两个和海又大概可以说的话也比较多,以后若是有空,倒也是可以常常来往一些。” “想少也少不了啊。”曼珠轻轻一哼,“溪山喜欢沙华喜欢的不得了,我连开门的钥匙都交给了他,从前他不想在两界山背书,还少往我这里来了吗?” 谢必安闻言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溪山最开始的时候连话都不会说——就连走路,都是一步步的教给他,他才会颤巍巍的站起来挪动两下,之后过了很久很久,溪山渐渐的张开,也变得越来越聪明。 虽然聪明总是不用到正道上面,每当谢必安给他布置了功课,想让他看书的时候,溪山就总是爱捧着书往曼珠这里跑,扭脸就说去请教功课。 曼珠倒也是喜欢溪山,虽然见不到谢必安说的功课,但也会抱着溪山给他讲一些溪山所不知道的故事听,再教他一些做人的道理。 “不过,海又与西髓这两个名字,早年间,也确实是听过许多次的。”曼珠一撇嘴,扫了一眼沙华,“那个时候所有神祇最厌恶的,便是死字。死后归墟,什么都不剩下,没有谁会记得谁,有些不爱和人家说话的神,可能自出生到死亡,都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 “所以那个时候,家里在冥府的我和曼珠,虽然力量比较强,但也确实是不受人家喜欢。”曼珠看着沙华过来给自己揉腿,撇撇嘴也没有反对——和谢必安跟范无救太过熟悉,□□相对一起泡温泉都是有的,这些事情,彼此心知肚明的,也没什么好害羞的了。 “西髓原体是整个西海的龙髓——和现在负责掌管整个西海,可以控水的龙王不同,西海却是以西髓为生的。东南北四海虽然也都经历过几次沧海桑田的转变,但却从来都没有西海坎坷,很多人都说西髓有时间不去好好打理西海,反而要用自身精元让身为那时候再普通不过的一滩水精成型,大概是疯了。”曼珠细细的说着这些不为人知的过往,也不知道回忆的到底是谁的感觉,“其实后来得知西髓陨落的消息,我还真的可惜过一阵子。” 在古时那么不讨巧的人,数来数去也不过只有他们几个了。 西髓陨落,西海整个全部封闭不再对外开放,海又又被西髓封入西又宫,当时盛极一时的西海之主渐渐的消去,逐渐的,西海周遭也开始有许多人在那里安家落户。 “这样就真的再好不过了。”谢必安笑眯眯,将茶杯放到一边,说道:“其实我这一次来,是想问你一些事情。” 曼珠有些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却还是会心的回了一笑,开始赶人。 被撵了出去的沙华和范无救相识无言,默契的朝着门廊下面走去,听着外面鱼儿偶尔跃出水面时发出的震动。 “你想要问什么?”曼珠也是觉得挺好奇,谢必安很少有什么事情是当着范无救不说,转而要把人赶走的。 谢必安眼睛左右扫了扫,目光就是没有一个落点。曼珠闲得很,倒也不心急,只是问道:“你想要说什么直说就是,沙华虽然别的地方不靠谱了一些,但也是很守信的一个人。” “倒也没有什么。”谢必安慢吞吞的说道,随后将手伸了出来。 白瓷一样的手上唯有无名指上面套着一个极细的红色线条,显得更加的晶莹,曼珠看着一愣,“这个难道便是宋商宫的红线?” “对。”谢必安说道,“阿赦在人间时救了一只小槐仙,机缘巧合之下,他可以结出让神祇受孕的果子,他将那颗本命的果子送给了我,碍于平衡,月老就给了我和阿赦两枚戒指。” 曼珠看着有些羡慕,“倒也是歪打正着了,我也有些想要一个……” 说着,曼珠看了看自己脚上的铃铛,孩子气的一嘟嘴,“还是不要了,我这里有这么一个像是狗链一样的东西,也够我受得了。” 提到他脚踝上的铃铛,就连谢必安也是哭笑不得,“若不是你那日化为本体离开了冥府又找不到回家的路,沙华怎么也不会在你脚腕上面安上这么个东西的。” 曼珠因为限制的缘故,每一次在入了轮回之后便会有整整百年如孩童一样,且天真懵懂,这一个脚环,便是曼珠自己胡闹的后果。 他偷偷躲过了看着他的人变为原型离开了冥府——曼珠的原型便是曼珠花,像极了盛开的一双佛手,也是因此,没有根的曼珠直觉里面想要找一个带有叶子的根,差一点点便要在人间回不来了。 后来曼珠想起了这件事情,曾经央求过自己保密,可惜转脸就被溪山告了状……那个带着铃铛的脚链,便是沙华亲自上西天求取的。 想起这个原因,曼珠也是一阵无语,他扶着扶手站起来走了两步,铃铛叮铃铃的很是清脆悦耳……在某些时候,动作稍微大一些,却也会让人觉得很不好意思。 曼珠脸一红,突然呼吸一口气,不自在的走了两步。 谢必安也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开口说道:“我方才想问你的是……” “你和沙华在一起这么多年,自然是行过夫妻之事。那,上下问题,可有和沙华商量过?”谢必安的手不自觉的抠弄着茶杯,余光却看到曼珠一下子愣住了的表情。 他们两个目光在半空中相撞,随后又快速转开,半晌,曼珠才干咳一声,“你、你问这个做什么……” 第56章 连理枝 两个人即便是再熟悉,提起这个问题来,也还是有些尴尬的。 谢必安不自在的将视线转到了屋内正点着的香炉上面,那是一盏西方的文殊菩萨赠送的文王莲花炉,他说那个香炉与曼珠有缘,而原因便是因为香炉的外貌像极了曼珠盛开时绽放出的那一双佛手。 此刻香炉上面飘着淡青色的烟火气,一阵阵让人觉得很是舒适的香气自炉火之中渐渐升起,也能抚平了谢必安此刻的焦躁。 “倒也没有什么……”他出神的说道,“只是我从前带阿赦去人间那些勾栏院的时候,却没有特意去过小馆馆,这些事情我虽然是知道一些,但也还是有许多不明白的。” “其实也没有特意商量过什么。”曼珠左右看了看,最后还是不自在的走到了门边,将门给阖上,还做贼心虚一样的上了门阀。 失去了门口阳光的室内一下子变得有些昏暗下来,没有了那样的日头,反而话就有些好说了。 曼珠清了清嗓子,“我和沙华没有特意商量过什么,上下这一方面……我倒也没有多要求过,从前还有过心思,可事后沙华总要做很多东西,我嫌麻烦,也就没有……” 这便是曼珠在下承受了。 谢必安沉吟一下,随后笑道,“我知道了。” 他想着,反正范无救也一定不会急在这么一时,要么他自己便去人间那些地方找个地方看一眼,也算是长长见识。 曼珠摸摸鼻子,偷偷摸摸的从自己袖袋里面的乾坤袋中拿出了一个包裹,四四方方的像是一本书的样子,他将那个东西递给谢必安,道:“从前沙华和我都不是很了解,因此就找了些孤本看看,左右看得多了也没有什么新奇的了,你要是有用……就拿起看看。” 谢必安把袋子拉开一条缝看了一眼,随后眨了眨眼道:“龙阳神君又是何方神圣?” “只是由于人间称呼而幻化出来的一个神祇,才生了几千年,并不是很出名。”曼珠想了想,“说起来,这位龙阳神君倒也是由人化身,他本身是一个乞儿,后来进了军营,却没想到短短十年便做到了将军的位置,虽然职位不能和京官比,但是名声也很好。” 谢必安将书仔细的收起来,垂耳听着。 “那位将军名字便唤作龙阳……其实说起来,他和阿赦与沙华在人间倒也算是旧识。”曼珠犹豫了一瞬,“阿赦和沙华只有一世为人的缘分,他们的旧识是谁,不用我说,你也应该是知道的。” “你这么一说……我倒也是想起来了。”谢必安轻轻一愣,眉头微微皱起,“我当日去人间,除了阿赦之外并没有人能够看到我。我将阿赦的魂魄带回地府的时候,曾经看到后面那条小巷中有一个脸上带了一条疤的少年很是伤心。他的身边,便是那个让阿赦和沙华当亲生弟弟一样照看的六六。” “虽然只是回头一撇,并没有看真切,但是在生死簿之上,他的名字,便为龙阳。”谢必安轻轻一摸鼻子,有些尴尬。 曼珠一笑,“这位龙阳神君其实是以战成名,只是因为他在人间是第一个敢于将男男之情摆到台面之上的将军,因此人间提起他的名字,倒更多是说另一个层面。” “听你这么说,这位神将倒也算是比较洒脱。”谢必安有些感兴趣,“这些画册你倒是从哪里找来的?” “那位神将送予我的。”沙华一眨眼,表情无辜的很,“我也不知道他是哪里听来了我心里想的东西,我那日四处走着玩,就凑巧碰到了他在奈何桥上,问他缘由他也不说,只是将这本子给了我,托我若是有空,寻找一个叫胡六的孩子。” “……” “……” 他们两个对视一眼,随后异口同声道:“胡六?” 谢必安皱眉,“六六这一世便是三尾红狐家的第六个孩子,名字便为六。龙阳神君应该是强行观看过三生池,但他不是冥界中人,因此只看到了一个名字,大概是以为六六这一世还是一个人。” “那位神将既然与阿赦交好,回头便让阿赦走这么一遭吧。”谢必安与其感叹,哭笑不得,“龙阳与阿赦有……收尸的恩情,说起来,还真是有些让人发笑。” 曼珠默默点头,这个名头,其实也是奇怪的紧。 他们这边话题有了一个了结,就听门外啪哒哒的跑动的脚步声,溪山笑呵呵的笑声从门外传来,紧接着大门就被从外面敲响了。 “长安哥哥,曼珠哥哥开门呀。”溪山小手在门上啪啪啪的拍,脸蛋儿玩的通红通红的,额头上面还有不少汗水。 在他后面跟着的海又手上还拿着一个洁白的手帕,在日光下像是还发着阵阵的寒气,上面晶莹点点,一边站着的沙华楞了一下,说道:“这是北极之地的鲛人骨炼化出的鲛纱?” 海又笑眯眯点头,凑到溪山身边给他擦汗。 沙华冲着他呲牙笑了一下,“可还有没有多的?曼珠一到正阳的日头里便有些无精打采的,我寻找这帕子很久,可北极之地的鲛人已经很久都没有出现过了。鲛人倒是有很多,可自愿再将骨头投到北极之地的却没有了。” “西又宫还有许多,我回头便取一些给你。”海又一口答应,随后看着门被里面打开,溪山一下扑到了谢必安的腿上仰着脸笑。 “哥哥,我想去三途河边找朝颜玩儿。”溪山的眼睛扑闪扑闪的,“咱们走的时候,我答应朝颜要给他一些水精,帮着那株小喇叭花快一些开花的。” “好。”谢必安一口答应,“记得带上海又一起,三涂河边景色也很漂亮,你可以给他介绍一下。” 溪山顿时开开心心的又扑了海又一个满怀,让他把自己抱在怀里,冲着谢必安摆了摆手,“我会向朝颜讨一些刚张开的小喇叭花的,把它们挂在门边上,早上可以听到黄鹂鸟的歌声哪。” 谢必安笑着站在廊下看着溪山和海又一边笑着一边走,溪山不知道凑到了海又耳边说了什么,海又顿时一笑,将他放了下来,牵着溪山的手一点点的迈步让他自己走。 * 曼珠海和三途河特别近,因为所有魂魄先要从冥府大门走过奈何桥,之后再经过三途河之后才会在曼珠海游移一段,消磨了最后的前尘过往之后再由鬼差拿着令牌一个个将它们带到他们各自该去的轮回道上面。 朝颜就是盛开在三途河上面伴着三途桥生长的喇叭花,是一个很可爱的孩子,和溪山的关系一直都特别好。 冥府的孩子很少,朝颜又不能轻易离开本体,加上两界山离这里实在是太远,基本都是溪山自己从两界山上面跑过来找朝颜玩的。 溪山和海又手牵着手走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穿着红色肚兜的朝颜正眼巴巴的捧着他自己肥嘟嘟的小脸儿蹲在那里看着那朵看上去有些虚弱的喇叭花的样子。 “朝颜朝颜,我回来啦!”溪山还没有走到桥上的时候,就在下面挥了挥手。 他看到朝颜漂亮的脸蛋儿非常迅速的转回来,在他眉间那朵喇叭花的花钿像是更加的美丽了一样。 “溪山!”朝颜□□着脚爬上了三途桥上,快速的跑到了溪山身边,没有顾及到溪山身边的海又,和溪山手拉着手就跑回了他的窝那里,“你看,朝暮好像很没有精神。正阳时节的日头还没有过,三途桥下面虽然荫凉,可是暑气实在是太旺盛了。” 溪山看着有些想哭的朝颜,正想要拍拍他的背安抚他,却没想到看到了朝颜背后全都是斑斑点点的红色伤疤。 溪山被吓了一跳,连忙小心的抓着他的肩膀把他转了一个方向,吃惊的道:“你背上这是怎么了呀?好多伤口。” 朝颜大大的眼睛水汪汪的,肉肉的小手小心翼翼的抚摸了一下看上去正在努力向上攀爬,可枝叶的地方却有些发黄了的喇叭花,“天气太热了,三涂河内可以用的水太少,朝暮把水都给了我,我、我喝了太多,没有办法,只能在上面帮他当着阳光,却没想到被晒伤了。” “你是花,不可以这么被太阳暴晒的。”溪山很心疼的摸了摸朝颜的背,特别心疼自己的小玩伴受伤。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从衣袖里面拿出了一个小瓷瓶,认真的对着朝颜道:“这是两界山上最好的水精了,我将它们全都带来了,你背过去,我帮你涂上。” 水精对花草之类天生天养的灵物是最为好用的仙药,在它们还是幼苗的时候可以帮助他们成长扎根,长大了之后也很有营养。就连受了伤,涂了水精之后,也吸收的要比其他的神祇要快一些。 朝颜咬着嘴巴犹豫了一瞬,小手背过去摸了摸自己火辣辣的背部,却还是坚强道:“我、我没有大碍的,你把这些都给朝暮好不好,他,他的情况已经很不好了。” 溪山这才看向就连枝叶都已经出现了枯黄色泽的喇叭花,立马就吓了一跳,苦恼的说道:“你为什么不去找婆婆,让她给你一些遮阳的天纱呢。” 朝颜眼泪汪汪的,“我忘记了……三途河上很少有鬼差镇守,我变为原型之后就不可以说话了,那个时候太阳太厉害,我怕我变回来朝暮会难受,就一直在为他挡太阳了。” 第57章 连理枝 “你以后不可以再这个样子啦。”溪山撅着嘴巴,满面的不开心,他从怀里又取出了海又刚送给他的鲛绡,将它挥手变大之后平铺在了几人的上方,顿时毒辣的阳光就被遮挡住,鲛绡天生冰凉的气息也让一阵阵本来有些闷热的暖风变得凉爽了一些。 “这个东西好棒呀。”朝颜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这个是什么宝贝?” “是北极之地的鲛纱,海又送给我的。”溪山笑嘻嘻的说着,依然鼓着嘴巴,“这一下你就不用担心朝暮了,我先给你上药。” 喇叭花的香气很好闻——大多数的花仙和树仙都秉承了他们的天赋能力,若是生来就为药材,成精或成仙了之后,自身为□□,却也可以解去自己的毒性。 朝颜是喇叭花,并没有很厉害的药用价值,但是朝颜很香,而且不论什么时候,都是开开心心的性子——冥府打听消息的速度,甚至比不上朝颜随意听来的速度呢。 他背后的伤口被太阳晒的起了很多水泡,溪山嘟嘴看了一会儿,手举了半天都不知道要怎么下手,最后无奈道:“你、你先跟我去一趟两界山……那里有梧桐仙子可以帮你上药。” 朝颜犹豫的回头看了一眼,名字叫做朝暮的喇叭花在阳光消失了之后在风中摇摆着,精神像是也好了一点。 “我有点不放心……”朝颜低头揪着手,手上却不妨被一个带着微微涩意的东西蹭了一下,他低头看过去,一片像是刚刚生长出来的嫩绿的绿叶正在眷恋的蹭着他的手。 在他身后的喇叭花轻轻晃了一下,仿佛是在催促着他快一点走。 朝颜眨眨眼睛,后知后觉的笑了一下,这才被一边已经等不及了的溪山扯着手就跑了。 他们把后面的海又丢在一边不管,海又倒也不在意,背着手又在那朵花的地方转了两圈,随后手中幻化出了在刚看到谢必安和范无救时手中拿着的那根法杖。 “上古之花又重现于天地之间,明开夜合相继绽放于天边。天下太平盛世即将到来,你如今降生,却也是喜事一桩。”海又轻声说道,手中的法杖闪烁了一点并不刺目的蓝光,“从前和西髓交好的神祇也没有几个,你生长在西海边上伴着他很久,若是他想起来了,我却袖手旁观……他也一定会生气的。” 喇叭花下面支撑用的两片嫩叶摆了摆,像是在谢谢他。 海又笑容还没有消失,紧接着又道:“这些水精都是我本体中的一部分,是很好的东西……作为报答,我可以向你讨要一片朝颜的花瓣吗?” 喇叭花听完顿时停住动作,此刻正巧一阵风吹起,它顺着风势把头扭到了另外一边,像是在说他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 “你不要这么小气,以后朝颜少不得要问我讨要水精,我亲自去向他要花瓣,也是可行的。”海又看着喇叭花精神了许多,这才停下了自己灌输的动作,将法杖收起,手背在后面说,“三涂河通往人、神、妖三道,是天下间最为重要的一条路,在这里,众生喜悲,想要知道什么,就没有什么不可以知道的。” “这么重要的一个地方,却生长着一朵这么平反的喇叭花……”海又蹲下身,手中粘上了一些三涂河边湿润的泥土,面上带着笑意说道,“西极之地有一神物名为转轮镜,而负责掌管转轮镜的神,便是九华尊者,女娲补天之前,他曾经住在九华山上,是九华山山主。后来帮助女娲补天陨落。” “只是大概谁都没想到,他会转升为这地府最不起眼的一朵喇叭花……”海又看着身边虚虚出现的一个人形,笑盈盈的秉手弯了弯腰,“许久不见,九瓣莲花。” “你知道这些,就不要出去说什么了,海又。”人影的表情很是淡然,像是聚众物之优容为一体,身形不停地在九瓣莲花和喇叭花之间转变,“九华尊者什么都不知道,我那日拼尽了修为才在天地间收集到了他一丝残存下来的魂魄。你寻到西髓,这千万年的苦果如何,你我再清楚不过了。” 海又沉默了一瞬,随后一叹,“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九华尊者从前心为天下,不论世人向他祈求什么,他都从未在乎过。他将他的耳朵赠给神兽谛听,让它听着终生疾苦。他将眼睛化为了南极之地的晨光,让南极之地可以见到光明……世人所祈求的,他全数都赠了出去。”海又道,“你我相同,我看着西髓一天天为了西海如此,你看着九华一日日为着人间那般。他们二人本就交好,现在能够聚在地方,各自掌管属于他们真正喜欢的东西,于他们二人而言,是福。” 朝暮垂眸不再说话,渐渐的隐去了身形,临走之前,他突然听海又说道:“你我今日遇见实属偶然,但既然相见。我就不得不嘱咐一句。” “从前九华尊者就视你如宝,宁愿以自己五感作为交换也不愿将你赠出。你只知道你身为器灵不可有私情,可过往如云烟已然消失不见,我知道你想要好好看着朝颜长大,但是你更要想想,现在的朝颜,想要的是什么。”海又笑着说道,“现在的朝颜和溪山一样,不再是过去的九华尊者和西髓海君,他们只是两个单纯的孩子。” “我知道了。”朝暮仔细思索了一下,笑着道谢,彻底消失。 海又这才一笑,转身朝着桥上走去。 溪山和朝颜正手拉手的在桥上说着什么,看上去亲密的不得了,溪山时不时的会问问朝颜疼不疼,得到答案之后又会朝桥下望上一眼。 “你去哪里了呀。”看到海又终于上来之后,溪山嘟着嘴巴小跑两步,抓着他两根手指就把他朝两界山拉。“我们要快一些走到两界山,朝颜不能离开本体太久,他会不舒服的。” 从前他和朝颜一起出去玩的时候,时间只要久上一些,朝颜就会浑身苍白无力,回到本体之后也很没有精神,躲在避光的地方要呆上很久才能缓过来呢。 “以后就不会了,你可以放心的和他一起玩。”海又道:“你们走之后,朝暮告诉我,等他可以化形之后,朝颜就再也不用怕阳光了。以后他可以向着阳光生长,最后盖满整座三途桥。” “真的吗?”朝颜在一边开心的问,“其实我也很喜欢阳光,但是晒得久了身上就会破掉,疼得不得了。” “朝暮已经会说话了吗,你可以听懂呀?”朝颜果然就和溪山曾经说过的一样,叽叽喳喳的一朵小喇叭花,总是能很快的就将消息传播出去。 “对,我可以听懂。”海又笑眯眯的,将两个小不点从台阶上抱下去,一边牵了一个道:“你也可以听懂朝暮说话,不是吗?” “这不一样啊。”朝颜眨眨眼睛,“因为我和朝暮是一样的,你和我们都不一样。溪山也听不懂朝暮在和我说什么的。” “对。”溪山挺胸脯证明朝颜说的没错。 海又脸上的笑意不减,看着越来越清楚的两界山,“那大概是因为你们还太小,不够厉害的缘故。” 溪山和朝颜对视一眼,随后眨巴眨巴眼睛,不约而同的撅起了嘴,一人把脸扭到一边,重重的:“哼!” 这么明晃晃的就是看不起小孩子呢! 溪山气鼓鼓的一只小手抓着一个不知道藏到哪里的云锦糖出来,狠狠地往嘴巴里面塞了一口——每一次谢必安告诉他不可以多吃甜点的时候,转过头就会给范无救好多呢! 哼!大人都是大骗子! 两个小家伙都不打算再搭理自己,深深觉得搞不清楚小孩子想法的海又也只能无奈的牵着他们继续走。 溪山偶尔会说一下方向,避免他走到什么岔路里面,一等到了两界山的地界,溪山就撒开了海又的手,牵着朝颜啪哒哒的跑了上去。 被丢下的海又只能摸摸鼻子,左右张望了一下,顺着溪山走过的地方自己上山。 两界山在冥府最前方,中间的通道是唯一可以走上奈何桥的地方,而且两界山上面生产梧桐枝,还有以为根就生在山上的梧桐仙子。 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出现在三界之中过的凤凰,在这一日又出现在了冥府之内,领头的,还是凤王长歌。 溪山回去的时候,长歌正坐在门前的梧桐树下,抬头仰望着在树枝上面玩闹的一只年幼的小凤凰。 说他是小凤凰,原因就是…… 嗯,凤凰这个物种,在正式羽褪化凤之前,其实长像和幼年的小鸡崽差不多。 就连叫声,都是很相像的。 “叽——叽叽!”树上的那只小凤凰看到溪山之后顿时开心的叫了两声,憋着劲扑闪着自己肉哒哒的翅膀跃到了长歌的肩头上面。 长歌美丽的脸转过来的时候,溪山必不可免的又一次看呆了:“长、长歌哥哥……” “哥什么哥呀。”小凤凰被长歌托在手心里面递到了溪山面前,豆豆大小的黑眼珠子里面全都是溪山的倒影,“你要叫他凰后了,阿山。” “溪城……?”溪山眨眨眼睛,左右看了一圈,最后目光和长歌手中正收着两只脚丫子舒舒服服卧成了一坨的小鸡崽对上,“哎呀,你怎么变成小鸡啦?” 第58章 连理枝 “皇后?”溪山没有听的太懂溪城说的是什么意思,于是道:“可是长安哥哥跟我说,这一世人间的帝王差不多都有皇后了呀。长歌哥哥……你、你是要嫁给谁了吗?” 溪山把头扭到长歌那边的时候,又是一副害羞腼腆的样子。 他把自己胖嘟嘟的小肚子往里面吸了吸,双手交握背在背后不停地互相抠着,脚尖不停的踢着地面上的石子,一副娇羞的不得了的样子。 长歌那张漂亮的有些近乎雌雄莫辨的脸上因为在四谛天浸染这么多年,现在看起来总是又会多出一副佛性一样的温文善和的笑意,他的眼睛天生便上挑,看上去就像是在笑一样,可惜平日里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看上去很不好亲近。 “对。等到九百九十九年后溪城重新成凰,我便要与他成亲,将凤凰二宫合为一体,嫁给他做凰后。”长歌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其实看上去并没有多少笑意。 他手里面被护得很好的小鸡崽却得瑟的不得了,笑嘻嘻的用它只有三根指头的爪子在对他而言算得上是很大的长歌的手中跑了一圈,之后得意洋洋的停下了脚步,矜持的又卧了下去,摇头晃脑道:“长歌之前哭着说只要我醒过来,他就同意嫁给我。然后我就醒过来啦。” 溪山瞪着自己一双大大的眼睛,真挚而又专注的看了长歌手中黄色的小鸡崽一会儿,才真心夸奖他道:“你好不要脸啊,阿城。” “……我觉得你好像并不是在夸我。”溪城郁闷的说了一句,从长歌手中扑闪着肉乎乎的翅膀蹦了下去,在地面变成了一个一身上下都穿着金灿灿又有很多翎毛的袍子的少年,面容精致的很。 “你变成和我一样的小孩子的样子了?那你还能再长高吗?”溪山开心的围着溪城跑了两圈,不怎么开心道:“你们都可以长大,我一直都是这个样子,个子怎么都长不高……阿赦哥哥以前还没有我高,现在比两个我都要高了。” 这件事情其实让溪山的心里觉得很是自卑,因为他的年纪很大了——在冥府有幼儿出生的时候,他比谁都要开心,但是看着那些人一个个的长高,只有他还停留在这个样子上面。 比他还要小的人,再回冥府之后,也都会笑着摸摸他的头,把他当作是小孩子一样。 溪山嘟着嘴巴,感觉心里不是那么的开心了。 “我当然会成长,你也会长大的。”溪城的个头现在和溪山差不多高,但是比起溪山一副小地主的样子,他更像是画中的小仙童一样,长相精致可爱,浑身上下都有一股仙气。 “他说的没错。”海又挡住了溪山看向长歌的视线,蹲下身和溪山脑袋对齐,笑着道:“从前你不能长大,是因为不在你的身边。现在我回来了,你就可以长高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溪山别提多开心了,可他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于是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忍住,“你没有哄我吗?” “当然。”海又笑意盈盈的,“你若是不信,其实可以去问长安神君。这些年来,你其实并不是没有长大,只是增长的速度太过缓慢了而已,你从前是西髓,他所生所长都要依靠着海边,而你现在却住在山上,渐渐的就真的成了两界山的山主。” “所以你长大的速度就会变得很慢,但是没有关系,只要我在你身边,你就会没事的。”海又说着,手中出现了一颗看上去很圆润的水珠,“你把这个喝下去,一觉睡醒之后,你就会长高一些了。” 溪山顿时看向了海又手中那颗剔透的水精,即便是他再不识货,也应该知道那颗水精大概是海又很宝贝的东西——里面蕴含的灵气,怕是他把四海的水精全部都吸收了,也没有那么多。 溪山很心动,但是他想了想还是拒绝了,一脸义正言辞道:“我不要喝,长安哥哥说浓缩就是精华……我、我长得慢,那就代表我厉害。” 海又一愣,却还是将手中的水精收起,“对,拔苗助长确实是不好。是我做错了。” “所以我没有骗你。”溪城孜孜不倦的挤到了他的身边,“我这一次和长歌一起来,其实还有一件事情要拜托你。” “什么事呀?”溪山嘟着嘴,特别不满意溪城这一次过来居然不是只为了看他,想和他一起玩的。 “是正事。”溪城认识了溪山那么久,怎么会不懂得溪山是在想什么。只是他现在也没有时间去哄孩子,于是说道:“我是想要拜托你,重新向道南天开放两界山,让道南天上的凤凰有梧桐枝可以用。” “当然,作为报答,凤凰一族可以每千年派出一位六翎以上的亲王负责看守冥府封印。”溪城脸色很是严肃,他道:“有些事情你不需要知道,我说的东西,你也只需要记得前半句。只要你同意开放两界山,让道南天的凤凰有梧桐枝可以用,这样就可以了。” 溪山被溪城话语之中的严肃给吓了一跳,他这才发现,在一边一直沉默站着的长歌穿的是正装——而暂时栖息在两界山上的凤凰就是平日里长歌出行时,身边负责抬骄子的四位很厉害的六翎的凰卫。 “好、好的呀。”溪山眨巴眨巴眼睛,“我都可以的,但是这些凤凰要折走梧桐枝的话,还是要和梧桐姐姐商量一下,登记在册之后才可以带走的。” “这些我自然知道。”溪城一笑,笑眯眯的从自己胸前拿出来了几根偷偷放进去的梧桐枝,在脸边蹭了蹭,凑到溪城身边,挤了挤他的肩膀,“凰宫的梧桐枝雕成的床已经快被我吃的差不多了,你要是还有多的梧桐枝,记得要给我留下来一些。” “被你吃光了呀?”溪山惊叫一声,“我上次去道南天的时候,那张床可以让长歌哥哥变成原型打好几个滚哪!” 凤凰变为原型,是指原有的大小。 就和龙一样,他们的题型庞大,经常比一座山头都还要大上一些,这样一对比,溪山才会这么吃惊。 溪城尴尬的摸摸鼻子,“你上次去道南天的时候,已经是一万年之前了。” 好像是的哦。 溪山后知后觉的应了一下,随后摸摸头道:“我答应你重新开放两界山是可以的,但是有很多事你应该要去找孟婆娘娘和长安哥哥问问,我一个人不能做主的。” “这一次前来,就是为了这些。”溪城突然有些忐忑,“阿山,你这里,还有空房子可以住吗?” “以前是有的。”溪山有些为难,看了一眼在他身边蹲坐着的海又,嘟嘟嘴道:“但是我答应要让海又住在两界山了,你去找长安哥哥问问嘛。无常殿很大的,厢房特别多呢。” “就是不想住在无常殿……”溪城咕哝着什么,一边牵着长歌的手转身,吊儿郎当的背着溪山挥了挥手,拉着人走了。 * “溪城还是一点都没有变。”溪山开开心心的把海又牵到屋子里面,把他带到了一个小马扎旁边让他坐下,左右看了看自己看上去很小的房间,不太好意思的道:“我的家很小的,婆婆和长安哥哥说小孩子不可以这么娇气,我也没有很多的钱来布置,所以你就要委屈一下啦。” “不委屈。”海又乖乖的把手放在膝盖上面,脊背挺直,看着这并不算是大的房子。 虽然确实是很小,从外面也看不出什么出奇的——就连布置都是灰蒙蒙的青砖,一点都不是小孩子的年纪会喜欢的亮色。 可那些青砖,却都是最为上乘的防御法宝。 两界山处于冥府最外,时常会受到一些突破了防守圈子的零散妖兽的打扰,可溪山这个样子,显然是从来都没有遇到过什么大妖怪——因为溪山现在的实力,大概就连西海负责看守浅海的小虾兵都不一定能打得过呢。 “这里都是长安哥哥给我布置的。虽然不值钱,但是都是很好的东西,用起来可舒服了。”溪山笑眯眯的把海又往床边带,肉肉的小手拍了拍自己并不是很软的床铺,“虽然我的床硬了一些,但是睡觉的时候也不会很难受,婆婆说这样铺床才会长好身体,以后也可以长得高。” “这句话是有道理的。”海又歪着脑袋想了想,“小孩子的身体不论是什么都很软,睡在硬一些的床铺上面确实是对身体有好处。” “是的吧。”溪山仰着头,开心得很,“冥府的哥哥姐姐都可喜欢我了,时不时的还会送我一些东西……”他指着窗外的美景,“其实两界山曾经也很漂亮。” “在道南天还没有关闭的时候,每逢重阳的时候,梧桐树枝便会开放的特别漂亮,想要吸引着凤凰前来为自己添上一些味道,让自己开的更好。也可以把那些很宝贵,但是快要脱落的梧桐枝送走,也不会浪费掉。”溪山捧着下巴,跪在窗边放着的小桌上面,又回想起了从前,“那个时候,两界山上四处都是凤凰,要是运气好的话,还能捡到几根特别美丽的羽毛,做成饰品也都很漂亮呢。” “还好现在溪城回来了。”溪山睁着大大的眼睛,被身后的海又抱在怀里,很久很久,他才带着哭腔小声的说道:“其实溪城死掉的那天,我在两界山上面看到了,但是我不敢说,因为那个时候冥府的人都很不开心。我再不乖的话,他们会更加难过的。” 第59章 连理枝 海又没有说话,他觉得这个时候,溪山其实是很需要一个人静静的听着他把自己那些从来都没有说给别人听的故事给说出来。 自己只需要安静的陪伴着就好了。 溪山把头埋在他的怀里,“我可以任性一下,在你衣服上面擦一擦鼻涕吗?” 海又失笑,揽着溪山的头把他搂到怀里,“当然可以,只是你用胸口的衣服擦了鼻涕,再躺进去的时候脸上就要花了。” “那怎么办呀。”溪山可怜兮兮的抬起脸蛋儿,泪水已经把脸给弄成了一个小花猫,说话的声音也听起来很闷。 “你用袖子擦一擦好不好,这样即便是再躺在我怀里,你也不会不舒服了。”海又笑眯眯的就开始惯孩子,偏偏溪山想了想还就真的点头答应了下来。 于是溪山糊了一把脸上的眼泪,眨巴眨巴眼睛把眼泪都眨掉,这才冲到了溪山的怀里,又继续说道:“我那天其实也可伤心了,但是阿城死掉的时候,长安哥哥一个人在冥府的王城上面站了很长时间,我看得到,但是我不敢轻易的出去。” “所有人都知道我和溪城的关系很好,我不问,他们才不会主动提起,只会当我忘记了这个小玩伴。”溪山浑身像是没有骨头一样的软在长歌怀中,声音轻轻的,“我当时哭的可伤心啦,但是我不敢告诉别人,所以只能一个人偷偷地躲起来哭呢。” 溪山说话颠三倒四的自己都不知道想要说些什么,海又却一直笑着将他拥入怀中,轻缓的抚摸着他的后背,随后说道:“没关系,以后你再有不开心的事情,就可以来找我说。我会一直都陪着你的。” “那你会永远陪着我吗?”溪山仰头,眼睛睁得大大的。 海又一笑,在他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对,除非你不要我了,否则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溪山开心的低下头捂着嘴巴偷笑,“我才不会不要你呢,你这么好,想要你的人怕是要从十八层地狱排到三十三重天上了呢。” 溪山觉得海又这么漂亮又有钱,又厉害对自己还好的人,大概是打着灯笼都很难再找到第二个了呢。 这么好的海又,他一定要给牢牢的看紧,绝对不能让他给跑掉啦。 * 溪城牵着长歌的手,让四个负责驾车的凰卫留在了两界山暂时歇息,便一步步的走在了路上。 冥府的路和天上的不同,三十三重天上大多是白玉雕刻而成的石路,无处不散发着温润的光华。 就连道南天,变为人身经常去的那些地方,也都铺着很多金红色的玉石。 而冥府四处都是青黑色的石砖,和人间的很像,更多的地方,却是黑黝黝的大理石。 “你对这里还是很熟悉。”长歌的声音非常好听——事实上所有的凤凰声音都不错,他们在高歌的时候往往会引得附近所有的鸟群飞来聆听。 百鸟朝凤这么一个词,大概也是凡间有谁不小心看到了站在树端一边整理着羽毛一边轻轻的哼唱着歌曲的凤凰和前来听歌的小鸟了。 “我在这里也生活了很久。”溪城笑了笑,“后来我虽然被你带到了道南天,但是那个时候我并没有可以接近你的机会。所以每天干的事情,也就是好好的想想冥府的道路,毕竟对于我来说,冥府才是我的家。” 凤凰是一种很恋乡的生物,也有着很浓重的雏鸟情节。 溪城虽然并不明显,甚至他还是一只很稀少的杂毛凤凰,但是这并不能代表他并不恋家。 谢必安曾经说过,他平时看起来不论什么时候都是笑意盈盈的,但其实很多事情他都会放在心上。 不喜欢他,他也不感兴趣的人,他会主动远离,而对他抱有莫名的恶意的人,他就会像是刺猬一样的竖起浑身的刺来反击。 那个时候的道南天,长歌虽然得到了冥府有一位新任的凰王的消息,可将他带上道南天之后,却并没有带在自己的身边,反而是将他像是以往的凰王一样,留在了凰宫。 负责凰宫起居以及杂事的宫婢都是一些尚未修出金翎的小凤凰,可那些已经六翎以上的大官他却也没有那个资格下什么命令。 那个时候,小凤凰不敢和他说话,大凤凰不屑和他说话……偌大的一个凰宫,他也着实是寂寞的很。 长歌轻声一笑,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看向目前才只到他腰际的溪城,“可我看你在道南天也并不是那么的不开心。” “那是在遇到你之后。”溪城笑嘻嘻的摘了一朵路边的野花,放在鼻尖轻轻闻了闻,又随手放在了草丛里面,“当时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觉得我大概是喜欢上你了。” “浅薄。”长歌冷嘲,“你见我的时候,分明是在冥府。” “哎呀,是吗?”溪城显得很是惊讶,“你来冥府接我的时候,恨不得把浑身上下都包起来,免得冥府的阴气沾上你的身体,我哪里能看得到你是什么样子呢。” 这话说的长歌也是一顿,回想起了自己那次来冥府接溪城的样子。 和他以往作风差不多相似,那一次来冥府,他更是摆好了架子。 一路前前后后都是焚香铺路的童子,后面还有两只腾云的小凤凰一路向下飘洒着花瓣,而且他浑身上下尽皆包裹着金色的纱衣,就连眼睛都没有露出来。 长歌摸摸鼻子,轻轻的哼了一声。 “我在道南天看到你来凰宫的时候,其实认出你了。”溪城笑吟吟的,视线也不往身边的长歌身上瞟,只是装作四下看着路边的野花,“可是我要是直接说破你就是凤王长歌,大概你永远都不会再来找我了。” “我那一次也不是去找你的。”长歌撇嘴,把头扭到了一边,眼睛已经看到了无常殿的牌匾。 只是和溪城这样手牵着手走路的机会其实也不是那么多次,于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松开手,一步步的依然在路上走着,也不在意泥土弄脏了他漂亮精致的鞋子。 “我知道,我知道。你只是去凰宫那座天泉中休息的。”溪城声声安抚,“凰宫的泉水比起凤宫的来说要温暖上一些,因为殿中有一颗凤凰蛊在加持。” 长歌挑眉,倒也没有说话,“你那个时候就已经知道这些了?” 溪城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我在道南天整日无所事事,皇宫所有的禁制在我面前如同不存在一般,我便去了几次历任凰王的藏书阁。倒也真的发现了不少稀奇的事情。你若是想要知道,我以后可以说给你听。” 长歌张嘴便想说不稀罕,话在嘴边转了一圈,最后又是抿唇强行压了下去。 在四谛天磨了万年的心性,加上自从溪城回来之后……他的性子,其实已经变了很多了。 如今的自己再想起万年前的自己,其实倒也是真的觉得那个时候的自己显得有些轻狂肆意了一些。 他倒是有些爱干净,所到之后无一不是凰卫事先便收拾好的,就连他走过的每一块地砖,也都要仔细的擦洗干净。否则便会受到处罚。 如果他不是凤王长歌,这样的做派……四海八荒之内,大概会有很多人看不下去了。 长歌微微抿唇,垂下了眼睛。 溪城刚做好被嘲讽的准备,正数着耳朵想要听着,却发觉身边没有声音,抬眼的时候,就看到了长歌一副落寞的样子,于是他停下了脚步,仰着头道:“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我从前……”长歌咬唇,像是要说什么很难开口的话,犹豫了半天才把脸一转,很不服气的小声道:“从前我太过随意了些,今后,我会尽量克制住自己,帮你分担一些道南天的事物的。” 自从溪城来了道南天,成功接管了凰王的印玺之后,他就将皇宫积压了很长时间的公务一下子全都丢了过去,像是甩掉一个很大的包袱一样。 而凤宫的…… 凤王从来都没有缺过一任,虽然事物也很多,但都是一些小事,一点都不费脑子。 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自有凤族下面九个宫的人各自分化处理,大事再如数上交,因此他其实是很清闲的。 可听到这话的溪城……却是足足愣了很久。 “怎么突然这么想了?”溪城左右看了看,现在的冥府并不是一个很忙碌的时候,从两界山直达无常殿的这条路上甚至连鬼差都看不到一个。 非常清静的地方,倒也方便了他们说话。 他笑了一下,四下看了看,找到了一个长相比较圆润一些的石头,正想伸手擦干净,身边的长歌却已经坐了上去。 他看起来有些不自在,像是极力忍受着一样,皱眉道:“我在四谛天呆了很久,正音古佛也找了很多书给我看。我才觉得,从前的自己,其实是很讨人厌的一种。” “讨人厌?”溪城眯了眯眼睛,孩童一样的脸上有着一抹并不符合的沉稳,“可你若是讨人厌的话,我又怎么会喜欢上你呢?” 第60章 连理枝 “那是你觉得。”长歌失态也就只是一时,很快就缓了过来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继续牵着目前还是小短腿儿的溪城往前走。 “道南天从前以我为尊,凤凰本身就比较高傲,我看的惯了,也同样不觉得有什么。可四谛天每年都有很多人或神前去求佛,往日多么高傲的人在那一刻脊骨都要坍塌下来,像是再也无力承受别的一丝一毫的压力……”他垂下眼眸,看着自己鞋子上面沾上的泥土,已经没有往日那种不能忍受的感觉了,“看的久了,就觉得自己的脾性太过放肆。改一改,总是好的。” 溪城张嘴想说话,可惜还没有出口又被自己憋了回来。 他想起了刚到四谛天的时候,其实自己也觉得这位凤王很是不好惹,而且事情多的要命。虽然自己那时候已经是凰王,但还没有接受凰印,他就四处给自己找事情做……实在是麻烦的紧。 只是毕竟这么多年都过去了,长歌的脾性早就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这样的人能够为了他跪在菩提树下诵经万年,那么多的骄傲都被自己粉碎重来。 两个人沉默的走了一段路,面前是只有无常殿才铺着的洁白的地砖,他们的脚底全都是泥土,但是踩在上面却也不会有一丝的脏污。 溪城看着前面颜色分明的一黑一白,扯了扯长歌的手,对着身边已经认出了他的正守在无常殿旁边的侍卫道:“劳烦二位避让一下,我和凤王有些事情要说。” 侍卫对视了一眼,最后还是躬身退下,走到了一个比较远的地方,确保了溪城和长歌需要有的私密性。 躲人嘛。这种活他们最经常干了,经常范无救一个眼神儿看过来他们就会自动消失了。 侍卫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干笑两声,随后尴尬又走远了一点。 溪城不走了,干脆直接坐到了地砖上面,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长歌坐下。 长歌没有动,只是站在小孩子外貌的溪城面前,不发一言一语的。 “其实你先前告诉溪山,要嫁与我做凰后,也是想要说给自己听的吧?”溪城一手托着腮,赤金色的衣裳随着动势滑落在地上,压在了地砖边上的草上面,带下了一阵阵的阴影。 他见长歌依然不说话,却也没有什么,只耸了耸肩,“你知道,凡间有一句话叫……王八看绿豆吗?” 长歌终于皱起眉毛摇了摇头,“不知道。” “当然,这句话还有下半句,叫看对眼儿了。”溪城笑嘻嘻的比划了一下,把一根手指放在鼻子中间,两眼向手指看齐,就变成了一副斗鸡眼的样子,“看对眼儿了……懂吗?我怎么看你怎么喜欢,怎么看都好。这就叫……王八看绿豆。” “王八又为何物?”长歌嘴角带着一抹笑意,他像是听懂了,却侧过脸隐藏了表情,显得特别认真的问溪城问题。 溪城被长歌堵得一顿,无语的摸了摸鼻子,“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啊……大概王八也是一种海生物吧。可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你懂得我方才是什么意思了吗?” “懂了。”长歌轻哼一声,抓住溪城伸出的手踩上了白玉台阶,一步没有一个脚印的向前走着。 溪城这才无奈又纵容的摇了摇头,抬头看向了光芒之下显得很是圣洁高傲,有些不太好靠近,内心却也很是热忱……又懒散的凤王,只觉得怎么会有这么一个人,可以把这么多的优点缺点全部融为一体,让自己这么喜欢呢。 * 他们走到无常神殿的大门前时,门外有两个手中正捧着花瓣的两个小仙婢。 见他们要上前,有一个胸前多带了一朵花的向前走了一步,福身道:“二位神君请稍后,无常大人还有些事情在忙着,不如两位先去偏殿休息片刻。” “有事在忙?”溪城一愣,随后了然,笑了两声牵着长歌跟在小仙婢的身后走了。 长歌一脸莫名其妙的被他牵走了,长长的衣摆拖在地上,走过拐角的时候居然拖出了一个很好看的图案,“你笑什么?” “没什么。”溪城立马答应,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小身板,小声又突然止住,摸了摸鼻子好像没有那么开心了。 * 他们在偏殿并没有等很久,无常神殿的藏书一直都很多,不论是哪里,只要有软塌在的地方,都有一个玄书阁用来藏书,需要的时候只需要轻轻一拉就可以出现,一点都不占地方。 长歌在四谛天呆了很久,每天看的都是书和佛经,加上谢必安这里的很多都是四谛天抄录下来的东西,在小仙婢和他说了之后,随后拿了一本,却没想到越看越入神,就干脆找了一个光线比较好的地方认真的看了起来。 于是留下溪城一个人很是百无聊赖的看着印象当中并没有怎么变化的无常神殿,时不时的走到长歌身边撩他两下,摸摸他的头发和手掌,再偷偷在他脸上亲一下,又或者手贱的就扯扯长歌的衣裳。 一开始长歌还会分他一个视线,见他只是一脸贱笑的样子逐渐也不去理会他了,最后干脆转了个身,面对着窗外看书,彻底不理会显得快要发霉的溪城。 就在他无聊的开始树茶壶里面的茶叶的时候,范无救这才施施然的飘过来了。 “长安哥哥呢?”溪城往范无救后面瞟了瞟,见他一副舒爽的样子很是不爽。 范无救闲闲的坐在椅子上面,虽然依然板着脸,可面上却还是温和的,“他稍后便过来。” “你们找长安是有何事?”他问了一句,见溪城面有难色,于是说道:“他让我告诉你,不论什么事情都没有必要再瞒着我。哪怕是冥府地底的那层封印。” “你知道?”溪城一愣,这才终于睁眼上下把范无救彻底扫视了一遍,冷冷的哼了一声,然而看到窗边坐着的人影的时候还是无奈的又把头转了回来——他都这么夸张了,长歌还是不理会他。 他顿时无趣的又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摆正了脸色,“我并不是不告诉你,只是关于封印——你还是有很多不知道的。长安和乱和之间的双生契已经彻底解开,而封印却也加固了不只是一层,这一层所在,外面的东西进不去,里面的东西,却也出不来。” 范无救想了一下,也皱了眉,叫人上来换了一壶茶之后,也开始等着谢必安过来。 谢必安来的时候,溪城特意打量了一下谢必安的步伐,可却也没有看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就连他的脸色都是依然如初的面带微笑。 长歌见到谢必安来的时候,就将手中的书放在了一边走了过来,“长安神君。” “长歌。”谢必安笑眯眯的打了声招呼,伸手让他坐下。 长歌左右看了一眼,无视了溪城期待的小眼神,选择坐在了谢必安的右手边。 溪城一点不在意,蹦下桌子之后跑到了长歌身边一屁股又坐下,随后腆着脸开始笑。 长歌装作是不在意扭头,却没有掩盖住那一抹笑意。 谢必安轻轻一笑,这才对着溪城说道:“你平安无事,真的太好了。” 溪城摆了摆手,一点都不在意,“因果关系早就已经定下,咱们之间,现在说这个,实在是没有必要。” “你若是真的觉得亏欠我的……我这一次来,倒也真的有个忙想让你帮我。”溪城一字一句,脸色严肃的看着谢必安,面色凝重的很,“我想要你祝我打开冥府的封印。” …… “打开封印?”谢必安皱起眉毛,看向溪城已经没有了玩世不恭笑意的脸,“这件事情不是你说说就可以做到的。那些封印是天帝设下的,即便是要解开,也一定要冥君或是天君其中一人亲自前来,揭开贴在上面的龙印才行。” “我知道。”溪城沉默一瞬,抿了抿唇,“我这一次……其实是想要向你讨要两根佛骨。” ‘咔嚓’一声椅子碎裂的声音自谢必安身旁响起,他扭头看去,范无救依然是一脸面无表情,可唇角却紧紧地抿着,视线直直射向溪城,像是要就地把他活剥了一样。 “阿赦,你先不要激动。”谢必安赶忙安抚,一手压在范无救的手上不让他乱动,心里也是有些苦恼……他才刚把范无救给哄好了还没有多久呢。 等范无救稍微平静下来,谢必安才转头对溪城道:“你又是因何要向我讨要佛骨?” 溪城垂头摇了摇,眉毛紧皱,“你应该知道,神祇很少做梦,但凡有梦,且不止一次出现的梦境,便会在之后变为现实。” “从前我代替你跃下封印化身业火加固了那一层封印,也是我时常梦到的东西。”溪城道:“自我从蛋中出生起,那个梦境便开始日复一日的出现,我甚至知道不能和人说,一旦说出口,那么后果便不可挽回了。” 谢必安诧异,“你一开始……” “对。”溪城无视了一边长歌的视线,坚强的停止了后背,屁股不自觉的往旁边挪动了一下,咳了一声道:“这些往事再提及也没有什么作用,我想说的,另有别的事情。” 第61章 凤凰印 溪城面色严肃的看着谢必安,可余光却看向了在一边突然冷下了脸,把脸转到了一边,紧抿着嘴唇不说话。 他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就先磕磕巴巴的笑了两声,难听的自己又闭上了嘴吧,僵硬的道:“我、我还是回头再说,长安哥哥,我和长歌大概要在这里打扰几日……可有能住的客房?” 谢必安失笑,了然的眨眨眼,刚想从椅子上站起,一边的范无救却已经快速的起身,对着门外喊了声,“送客。” 门外的小仙婢从来都知道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也从来都不是多嘴的小仙,因此很是恭敬的垂着头,手中点着两盏引路的灯带着长歌和溪城走了出去。 谢必安在后面看着长歌大步走着,溪城拖着个小身板在后面追,实在是想笑的紧。 他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一回头,就见同样沉着脸,甚至比长歌脸色还要难看的范无救。 谢必安顿时觉得牙有些疼,嘴角轻微的抽了一下,讨好的向前走了两步,“哎,阿赦……” “哼!”范无救重重冷哼一声,拉下脸甩袖子大步走出了门。 门前守卫着的几个侍卫顿时一扫困觉的感觉,个个眼观鼻、鼻观嘴的笔直站立,双腿并拢,眼神直直的看着前方,全都严肃的不得了。 生起气来的无常神君不可怕,可怕的是吃醋发狂的黑无常啊。 谢必安在后面尴尬的挠了挠脸,摇头叹息看着已经熟悉的不得了的侍卫们,无奈的慢吞吞的迈过门槛追了出去。 ……从前都是他在前面走,范无救努力的在后面跟。现在倒好,范无救一生气,自己就要好生的哄着,这若是不知道的,还当是自己养了一个小.情.人呢…… 谢必安心情复杂的埋下白玉台阶,看着站在拐角路口那里一副不耐烦,看样子暴躁的范无救来回踱步,却又时不时的朝自己这里看过来的东西,不由得又是扑哧一笑。 “哎呀,阿赦,你先不要生气……”谢必安带着笑意的声音自风中传来,带来了一阵阵让人觉得欢欣的气息,“你先听我解释呀……” * 这边的长歌臭着脸跟在两个衣着袅袅的两个仙子后面被带到了曾经住过,特意为他准备着的客房,进去之后,当下就把门关上,摆出了一副谁都勿入的样子。 吃了个闭门羹的溪城哭丧着脸跪倒在了门前抠着门脚——他倒是想抠门把手,现在的个子太低,他够不到啊。 “长歌……你让我进去啊……”溪城不屈不挠的在外面扯着嗓子喊,蹲一会儿脚有点麻,干脆一屁股坐在了门前柔软的地毯上面,盘着腿托腮,一只手的指甲还在不停的划着门。 那声音刺耳的门前两个负责伺候的小仙婢登时向后退了两步,却还是恭恭敬敬的低着头,袖手听着可能有的吩咐。 溪城在外面喊了很久,门里面依然没有回音,他委委屈屈的站起来,凑巧就看到了天边四个抬着架子降落到了院子里面的凰卫。 凰卫一落地就变为了人形,大概所有的凤凰都有一个特性,若是不特意换衣服的话,身上的衣裳便会跟着羽毛幻化出来,而且眼睛都比较狭长,看上去很是魅惑,又觉得很高傲。 领头的凰卫名字叫做桑梓,是一个六翎的亲王,他对待溪城的态度从来都是很恭敬……而且比较会做事儿。 他吩咐好了剩余三个凰卫的去处之后,就走到了溪城身边行了一礼,弯腰笑道:“王。” “嗯。”溪城哼哼唧唧的随意应了一声,开始蹬脚,双手垫在脑后,双目空洞的看着房梁上的灯笼发呆,就差嘴里再叼一根儿狗尾巴草。 “凤王把门关上了。”桑梓笑了一下,眼尾代表着凤凰一族的金色纹路颜色变换的很是好看,“但是窗户还是开着的呀。” 溪城顿时跳起来,刚走到窗口的位置,窗户就被从里面大力的关上,差点撞到了他的鼻子。 桑梓无辜一笑,摸摸鼻子全身退下。 看来凤王大概是真的生气了。 这要是真生气了……做属下的,也是真的帮不上什么忙啊。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自家的凰王,摸摸鼻子,心里只能想着……自求多福吧。 “长歌……凰后……开门啊……”虽然窗户是被关上了,但是溪城的心情却也变好了。 ——这就证明,长歌一直都在注意着外面的动静呢呀! 看到了希望的溪城顿时爬了起来,拍拍屁股上站的灰,清清嗓子又开始继续的喊。 果然,在他越喊越奇怪,最后连娘子、小亲亲都喊出来了的时候……长歌才冷着一张脸把门又打开了。 溪城摸摸鼻子,讪笑着扫了一眼后面憋笑憋得十分辛苦的小仙娥们,朝他们摆了摆手,“你们都下去吧,本君与凤王有些事情要商量。” 小仙娥涨红着脸福身退下,走了很远才互相看了看,笑出了声音。 门内的溪城终于被放进去,于是‘嘿嘿’笑着蹭到了长歌身边,腆着脸蹭到他身边,“真生气啦?” 长歌闭着眼睛不理他。 “我那个时候是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不假,但是我也没想到自己会真的喜欢上你嘛。人心这个东西,是最不可揣测的。”溪城尝试着抱了抱长歌的手臂,没被他推开,又不敢得寸进尺,只能不甘心的摸了两下,这才继续道:“我倒也承认,一开始虽然喜欢上了你的脸……” 他看着长歌面色不对,立马改口,“当时我就想着你长得漂亮,想和你一起玩,之后熟悉了,就想多逗逗你,就连我自己都没有想过,这一逗,就把心丢了。” 长歌这才冷哼了一声,终于睁开眼睛,嘴角带着讽刺的笑意,“我倒是想问问,你明知道自己会死,还要在死前拉上我的真心。得知我在四谛天跪了万年……你是不是很开心?” 溪城认真的看着长歌,严肃脸道:“我当然开心。” “你从来不知道,每一次想到你会和我在一起,我都觉得很不真实,这种心情每天都在发生。你也知道,我平日里嬉皮笑脸的没有个正形,但是在你的事情上面,从来都是事无巨细的。”溪城把脸凑到了长歌怀里,仗着体形的优势强行的往里塞,“我生在地府,即便真的是凰王,可也都是所有人口中的杂毛凤凰,并不是纯血的。那种自卑,是我与生俱来的。” “可你呢,你自出生起便是整个凤凰一族的骄傲,道南天的梧桐神树因你重新绽放,九只金乌全数化作太阳聚在道南天为你□□诞生做帮助,那一天的荣耀,你虽然不记得,可史书之中却记载的很清楚。”溪城像是想到了刚到道南天浑然如同土包子一样的自己——他看什么都新奇,看什么都觉得很美丽。 “你天生便是那么的高傲,后来我入驻凰宫,看到你的第一眼,其实我连手都是抖得。”溪城笑眯眯的抬头扫了一眼,长歌的神情已经和缓了很多。 于是他才轻声道:“谁知道一开始的戏弄,时间长了就会失了心呢。后来我越来越不舍得你,可我也越来越怕冥府的封印解开——一旦解开了,长安必定要投入封印之中堵住裂缝,但他毕竟不是那么火性强烈的体质,即便佛性可以压制那三千妖魔,却也同样的,在长安的佛性被封印消磨殆尽,又被那些妖魔侵蚀之后,便再也没有办法补救了。” “所以只能是我去……”溪城道:“即便我当时真的跃下了封印,也只是挡住了万年而已,万年之后,长安依然出了事。” “你为了我在四谛天长达万年。”溪城看着长歌慢慢开始变得淡然的脸色,笑着轻声道:“我怎么可能会不开心呢。可开心和心疼,是两码事。” “你这么骄傲的一个人,愿意为了我去跪着求正音古佛,长歌,你觉得,我心里是怎么想的?真的就是拿你好笑吗?” 长歌的嘴唇嗡动两下,最后却也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最后他狼狈的撇开头,转移了话题问道:“你这次说有什么事情,非要再向长安神君要两根佛骨?” 溪城出生时抽出的一根佛骨便让谢必安直到重生一次之前都没能缓和过来,据说当时抽出来的时候,虽然他面上没有表现什么,可嘴唇却也很苍白,有一种根本无法掩藏起来的病态。 溪城看长歌是真的不再纠结于刚才的事情,于是也整理了一下道:“我只是隐隐约约觉得,在梦中仿佛是有人在叫我。” “还是梦?”长歌惊诧的说了一声。 “不,并不是梦。”溪城看向了窗外,冥府的路他跟熟悉,窗户的方向正是冥府封印所在的位置,也就是佛陀海最深处的另一层结界之下。 “只是觉得梦中有人在叫我。他们叫我阿城,梦中的人隐约看起来是两只凤凰,额头上的九根金翎是最为耀眼的。”溪城垂下了头,“凤凰一族雏鸟最为严重,我在出生时只见过父亲一面……若是没有错,我觉得,他们应该还……活着。” 第62章 凤凰印 “你说的当真?”长歌脸色严肃,“即便是假的……凤凰一族两位八翎的亲王流落在外,生死不明。身为凤王,我也理应要去查探一番。” “那二位亲王会死在冥府的原因,我已经知道了。”长歌说完一句话,沉默了一会儿,才接着道:“那是整个凤凰一族欠他们的。” 溪城的两位父亲一位为凰,一位为凤。 凰者便是上古那条入了魔道的凰王的后代,谁都觉得那位凰王是没有生育的,因此,对于他的后代虽然有过风言风语传出,却也没有谁真的去找。 凤,凤王、凰,凰王。 一字之差,却有天地之别。 身为凤王与凰王,皆是天的宠儿,它们生来便有十二根金翎,若是由天生天养——就像是长歌这样,无父无母,生于梧桐神树上的凤王,普天之下,都再难寻到一个比他更要出色美丽的凤凰了。 长歌曾经动过要探寻什么的心思,可到底都没能实行。 那两位凤、凰并不在道南天居住,而是住在三界交界的地方。 溪城的母凰便是那位凰王的后代,只是依然有天生缺陷,不能涅槃。因此在那颗很是古老的红线树周围安了家,很少会变为人形出现在人前。 后来他们二位在月老的牵线的情况下结为了夫夫,可身为凤凰,便必须要亲自回道南天举行仪式——这种仪式,名为归巢。 只有道南天才是凤凰一族世世代代的居所,想要有小凤凰出生,也只有道南天才是最佳的选择。 那个时候的长歌还没有接王印,他还住在梧桐神树上面吸着日月精华慢慢修炼,可道南天的凤凰虽然大多心性淳朴……但总是有那么一些喜欢权势的人。 那一年凤族发生内乱,七翎长老屠雍妄图强行接掌凰印——凤王已经出现认主,他不可能拿到封印,因此就只能去打凰印的主意。 可惜彼时溪城的母凰远方已经回到道南天,他作为正统凰王的血脉,加之又是八翎的凤凰,因此和溪城的父凤封晋直接便被迎到了对于凤凰而言的宫城之中。 凰印感应到了凰王后代的气息便自行苏醒,功亏一篑的屠雍便想强行杀了远方取而代之,整整十天十夜,道南天几乎成了一片血海。 当时的七翎亲王,已经是很厉害的了。 可远方怀着溪城已经快要生产,加上他本身便有的缺陷,封晋几乎每隔七日便要用自己的神魂来喂养溪城,害怕他会有什么不对,因此两位的八翎君主在一位七翎亲王面前,几乎只能逃跑。 他们终于破开了封闭的道南天,一路向西逃到了地府——远方几乎是带着必死的决心,想要求那位无常神君帮帮他。 他早年赠与了谢必安一根羽毛——那根羽毛,便是他同根同源的一根金翎,他那个时候只是想着,自己在天地交界那里也没有什么危险,成千上万年的不出来,倒不如给谢必安,可以帮他一个忙。 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有再见的机会,可当他真的去了地府之后……却只觉得担忧。 无常神君美名在外,可他心里却真的没有底气。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孩子已经在腹中渐渐失去了生机,他和封晋在空中齐齐发出悲伤的长鸣,几乎以为自己就要死在当场,甚至已经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决心。 可就在下一秒,他们被一阵几乎让人觉得像是回到了母亲怀抱之中的佛气安抚,随后,整个冥府张开了御敌的结界,自两界山开始一直蔓延了整个冥府的范围。 滴水不露。 终于像是卸下重担了的远方看着身边为了护着他已经气息奄奄的封晋,眼角终于是留下了一滴眼泪——凤凰是没有眼泪的。可当他们哭的时候,失去的,就是自己的生命了。 他亲眼看着谢必安一步步自远方走来,脚下像是绽放着许多盛开着的金色莲花,满身的佛气逼人。 在这一片金芒之中,他低下了凤凰的头颅,轻轻的放在谢必安的手中蹭了一下,“长安神君,可否请你救救我的孩子……” “好。”谢必安什么都没有问,他轻声的应道,随后轻轻的半跪在地上,温柔的将八翎亲王的头抱在了怀中。 “我和阿晋是没有办法再活下去了……我不能涅槃,他自然不会独活。凤凰一生只有一人,与其这么消散在世间,我倒不如为冥府,为你做点什么。”远方的嘴巴没有动作,声音却传到了谢必安的脑中,“我生来便可以看到一些东西……长安神君,道南天容不下我们,若是可以,我希望你可以在冥府为我们建一个夫妻冢。” “好。” “这个孩子若是能活下来……”远方的声音字字都像是在哭泣一样,“你便为他取个名字吧。” “好。”谢必安将远方彻底失去生机的头轻轻的放在地上,起身走到了一边。 凤凰蛋还没有到出生的时机,谢必安不可能将它亲自取出来。 于是他只能在一边等着,还不能被人发觉。 他要保守的,并不是他和两位凤凰之间有什么,而是冥府的封印破开的秘密。 一直到两天之后,鬼差才终于在忘川河中发现了一只悬浮在河中的凤凰蛋,交给了谢必安。 那颗蛋摸上去火热,从中却没有一丝的生气传来。 周围有很多的鬼差在看,谢必安想到了他们临终前的嘱托,于是抽出了一根肋骨和从溪山那里拿来的梧桐枝融化之后敷在了蛋上面。 没有过一会儿,他便破了壳。 他将蛋放回了远方和封晋的尸首身边,看着小凤凰刚出生,还是懵懵懂懂的样子就跑到了双亲面前凄厉的叫着,一头毛茸茸的小脑袋不停地蹭着远方的喙,希望他能睁开眼睛为自己梳理一下毛发。 可惜,他们再也没能睁开过眼睛。 “从今天开始,你的名字叫做溪城。你不需要向海一样那么大,只像是一条小溪一样,清澈,干净。坚强的活着就好了。”谢必安的声音传到尚且懵懂的雏鸟耳中,脸色很苍白,却带着安抚之意,“你的父亲很爱你,在道南天的叛乱平息之前,你就住在冥府。” 雏鸟稚嫩的叫了两声,亲热的把脑袋依偎在了谢必安的怀中。 谢必安察觉到远方和封晋尸体发生变化的那一霎那,法杖便出现在了手中,闪着熠熠的白色光芒。 之后,自远方与封晋尸首的位置为开始,整个冥府都被染上了一层滔天的红色,在谢必安怀中的雏鸟叫了两下,拍着稚嫩的翅膀跟着已经变为灵腾空生气的双亲身后,一起翱翔在了冥府上空。 溪城在冥府呆了只有百年有余,这些年里面,他过得很开心。 两界山的小山主傻傻呆呆的,却很会爱护他,谢必安对他也很好,什么事情都很上心,一直到凤王长歌亲自出了道南天,下来迎接他回去。 * 长歌的回忆到此终止,紧抿着嘴唇,告诉溪城了很多他所不知道的事情,“等我终于可以离开梧桐神树之后,便将屠雍一众全部处死,亲自捏碎了它们的凤元。” 也就是因为这一战,凤王长歌自此在四海*八荒扬名,哪怕他之后行为再过荒唐,也都没有人多说什么。 “对于他们两位,整个道南天的凤凰都难辞其咎。”长歌说道:“因为你的父凤,是为道南天在三界交界之处看守了上万年的神将封晋。这么多年过去了,有王在的凤凰一族太过安逸,已经忘记了前辈对于他们的恩泽。” “两位的八翎亲王,一位凰还怀着孩子,凰宫发生叛乱,可一个站出来的人都没有。”长歌冷着脸,“这是我的失职。” 溪城自始至终都紧抿着唇,他一直听着长歌或是愤怒或是平淡的话语,良久才一笑,“道南天是该整顿一番了……生而为凤,已经让太多的凤凰不思进取。” “我们再去找长安神君。”长歌抿抿唇,想了一会儿便从椅子上站起,还赖在他怀里的溪城被他的动作冷不丁的吓了一跳,一下子被甩了出去。 他摸摸鼻子,拍拍屁股站起来,正想说什么,眼角却看到了窗外一个立着的人影。 窗户是用玄冰打造的,从窗内可以很清楚的看到窗外的东西,一览无余。 谢必安常年都是一身白衣,温润如玉,就连说话都会让人觉得很舒服。 而范无救则是从来都是一身白衣,倒也应了黑白无常的名号,黑无常主战,掌管生杀,因此他身上的煞气和戾气也同样很重。 长歌还没有发觉什么异常,溪城却先叹了一口气,‘扑通’一下坐到了椅子上,对着窗户喊道:“无赦神君既然来了,便进来吧。” 长歌这才惊讶的向门口看了一眼,看着溪城稚嫩却又严肃的脸蛋儿想了一下,迟疑道:“我去找长安神君。” 说罢他便出了门,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可以很清楚的看得到范无救紧咬的牙关和他攥着的拳头,想起在四谛天看到过的范无救,长歌低低叹了一声,现下的难题,最大的,却是怎么让他同意抽出谢必安的两根骨头。 剜肉剔骨,是最痛的。 第63章 凤凰印 范无救进来的时候,脸上就像是笼罩着一层寒霜。 他站在并不算是很大的房间正中,冷着脸一句不发。 身后的大门在长歌走了之后被两个小仙婢轻手轻脚的关上,盖住了一丝亮眼的阳光。 溪城抿抿唇,自软榻上站起,说道:“无赦神君。” 范无救这才有了动作,他垂眸走到了一边坐下,一言不发的倒了一杯茶水,温热的感觉透过茶杯传到手心,时间一久,便有些烫手。 “你们方才说的东西,我大概都听了个清楚。”范无救说道,“可即便如此,我也并不想同意你所提出的要求。” 溪城静静的不言不语,他在等着范无救说。 “万年前,长安与你母凰远方的关系如何我并不清楚,一根金翎对于凤凰一族的重要我也能想像得到。你出生之时,他以一己之力铺开了整张结界,公开表明了整个冥府所站在的立场如何,将雍屠一行全数击退,之后,他也抽出了自己的佛骨帮助你出生。”范无救的声音无波无澜,听上去其实很平静,可他的眼神一直都在注视着茶杯之中漂浮着的两片茶叶。 茶叶都是上好的雪山青竹,是茶仙很宝贝的茶叶,虽然每年都可以结出叶子,但是量却很是稀少。他和谢必安的关系很好,即便是数量再少,也都会念着给谢必安捎来一些。 “那时候的因果如何,我并不清楚。可算到底,却还是长安欠了你们的。”他终于将头抬了起来,神色冷漠,“我心里知道这一切,可我无法同意。” “我知道你心中所想为何。”溪城瘫软的坐在椅子中,苦笑了一下,“我若是有别的办法,怎么也不会向长安哥哥讨要佛骨……说什么他欠了我的,全都是笑话。” “可我父亲被压在封印之下不得而出,我在梦中已经看到他们像是修出了第九根金翎。现在道南天上即便是八根金翎的亲王数量都很稀少,两位九翎的亲王……即便是我不说,长歌知道以后,也一定会想方设法和冥府交涉。”溪城满嘴都是苦涩,他无奈的笑了一下,“封印自我父母之后,又是我变为业火巩固了周遭,可这些都没有撼动过封印本身一丝一毫。长安七百年前的那一次,却是从根本上加固了封印。” “若是真的要说,还有别的办法……那就只能是等到冥王东陵登基,彻底撕开封印,与帝烨一起,将里面封锁的三千上古妖魔全数擒杀,再扔下诛仙台让他们彻底消失于世间。” 范无救闻言反倒像是松了口气,“你若是可以等,便再等一段时间。我听你的意思,那二位凤族君主在封印之内安全应该是没有什么大碍。” 若是真的不大好,溪城不会连封印都先不去查看一下,而是先来找谢必安,说了最坏的打算。 “这话说的到也没有错。”溪城沉吟一瞬,“我父君二人大概和那些妖魔被镇压的地方是分开的……只是那里是一个很小的夹层,但是却也是唯一能够喘气的地方。我近几年才能听到他们呼唤我的声音,应该也是没有大碍的样子。” 范无救闻言想了想,说道:“过些日子,我便和长安一起去一趟浮琼屿。” 浮琼屿是夜合神君所住的地方,冥王东陵最后一次出现的地方,便是在那里。 “我听说五百年前冥王曾经接手过冥王印。”溪城皱眉说道:“还开了每千年一次的花宴。” 范无救摇头,“我并不太清楚,那个时候,我还在四谛天。” 他后来倒是听朝颜说过几次,冥王东陵回到冥府的时间其实并不长,知道的人也仅有孟婆几个人,只是似乎并没有呆很久,便不知所踪了。 也就是在那个时间,浮琼屿现世,已经消失了不知多少年的夜合神君重新回到了浮琼屿,看守第三重天的素馨天女也成为了明开天女,与夜合神君是兄妹,共同回到了浮琼屿居住。 之后东陵的踪迹便再也无处可寻,而范无救回地府前,也曾经听说,在正音古佛刚刚接见过他之后,携带着身边从来都没有离过身的弥帝一起去了人间历劫,时间整整九十九次,为的却是四谛天已经将要突破的十万万罗刹。 “我与你一同前去吧。”溪城说道,随后笑了一下,突然的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转而看向了门口。 门外的长歌和谢必安以及身边的海又一同进来,看着他们两个相处的像是不错的样子同时狐疑的眨了眨眼睛。 溪城呲牙笑,范无救撇嘴把头扭到了一边。 谢必安轻笑了一声,走到范无救面前揉了揉他的头,在外面也没有丝毫的顾及,“还生着气呢?” 自打溪城和长歌一起离开了之后,范无救就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了。 之后他突然出来,也没有和自己打一声招呼,怎么哄都没有用。 “阿城,我来这里,是想问一问你……你所需要的两根佛骨……”谢必安猛然觉得手上一痛,他却也没有拨开,只是安抚性的捏了捏范无救的脖子,继续向溪城说道:“若不是我的,可能用?” “只要佛性比你的还要强……便都可以。”这才是溪城最为无奈的地方。 佛骨其实并不单单只是谢必安有。西方诸天神佛,只要给足了代价,不论是谁都可以求到两根并不是那么重要的骨头。 可偏偏,比谢必安佛性还要高的,现今怕是都没有几个了。 “若是这样的话,我倒是有个办法。”一边的海又笑了一声,上前一步,还没有说别的,就先从袖袋之中摸了摸,掏出了两个金光逼人的舍利子。 他已经在舍利上面加上了一层掩人耳目的屏障,可即便如此,舍利之中所散发出去的佛气也依然让这个偏殿透出了无限的光华,“这两颗舍利,是二位古佛座下的弟子交给西髓的。西髓后来将它们给了我,我留着也没有用,西天也并没有什么需要用到的地方,若是你需要,倒是可以给你。” 溪城猛地站起冲向了海又,他看着海又手中的舍利,半晌才叹道,“果然是真佛舍利。” 真佛便是自天地中幻化出的佛,和后天成佛的佛祖并不一样,他们是天下众慈之心才能够凝结而出的佛。 现今存活着的,正音古佛为一,燃灯古佛为二。是还活跃在人前的,而其他的,却没有多少人再知道了。 “若是你肯将这两颗舍利赠我,自然便不需要再让长安哥哥……剔骨了。”溪城压下心中的激动,看着海又迟疑了一下,“只是这东西毕竟不是凡物,你将它们给我……” “自然是有所求的。”海又笑着露出了一口白牙,把两颗舍利子甩包袱一样的非常快速的塞到了溪城手里,像是很怕他会后悔,“溪山说你万年之前曾经说要给他一个凡界最大的元宝换了一颗梧桐树,他不好意思过来,就托我来问问你,是不是可以还钱了。” 谢必安、范无救、溪城、长歌:“……” 溪城的手指僵硬的抽动了一下,面无表情道:“就这个?” “当然。”海又一脸严肃,“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溪山因为溪城的事情伤心了那么久,即便是现在再想起来万年前的事情也依然那么难过。 可溪城即便是到死,却没有和溪山说过一次——虽然溪城谁都没有说过,可溪山还是会觉得溪城大概并不是很重视自己。 海又还记得,溪山在他怀里噘着嘴唇,说溪城答应他,等到他身体稍微好一点的时候,便带他去人间玩玩,还会送他一个很大很大的金元宝。 然后,他就说,金元宝很贵,便从两界山挖走了一颗梧桐神树……之后,便再也没有提过这茬。 溪城几乎要被长歌的视线杀死,他艰难的吞了口唾沫,根本笑不出来了,“我、我之后便还给他……” “这便最好了。”海又乐呵呵一笑,随后转身向谢必安眨了眨眼。 谢必安面上依然带着笑,却往后退了一步,“长安神君,还有一件事……那我就直接说了。” 海又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手札——那是他在来的路上一个字一个字记下来的,他哄着溪山把这些年来的不开心的事情全都说了下来,随后,他打算一个个的全部帮他实现。 他一个个字的念着,神色严肃的不得了,“溪山说,你在……很久很久之前曾经答应过给他一根糖葫芦,食言了。之后说要带他去道南天拔几根凤凰的羽毛……” 说到这里,海又看了一眼溪城,随后又慢悠悠的收回了视线,溪城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头上的头发,只觉得身上四处都隐隐有些发疼。 谢必安掩面,上前拿过了海又手里的手札,哭笑不得的说道:“原来我曾经答应了溪山这么多事情。” “这些都好办。”海又凑上去,又抢过了自己的手札,塞到怀里拍了拍,“只是溪山现在比较想达成的愿望,却是可以把两界山上下好好休整一番。” 第64章 凤凰印 溪山的这个小愿望倒是真的很小。 冥府的开支从来都没有很紧张过,因此谢必安很快的就应承了下来,随后对着海又说道:“这个不难,两界山作为冥府的门面,其实也是热闹一些的好。” 说着,他想到了曼珠和沙华。 其实并不仅仅是上古时期,就连现在,对冥府抱有偏见的神都还要很多。 冥府作为人间生杀轮回的必经场所,因为时时刻刻都有鬼魂或是前往或是离去,因此也确实是有些显得鬼气森森的。 两界山只有溪山一个人居住,他一个小孩子,虽然住的惯了,但是对于发育也难免就会有什么不好。因此谢必安其实是早就打算要把两界山上下好好的收拾一回了。 “只是这一时半会的,倒是很难去找善于改造的工匠。”他想了想,“从前的是我托梦给一个名为鲁三的凡人,他研究了很久才做出图纸,之后得了机缘,虽然没有成仙,却也开了慧根。现在想要找一个能按照溪山心意的,怕是不好找。” “这个就不劳你担心了。”海又笑眯眯的,“凑巧西又宫中曾有一位善于这方面的神祇,宫门虽然封闭,但是他却每隔百年便会回到西海来看看我们。” 谢必安惊讶的张开了嘴巴,他将脑海之中所有符合条件的神一一筛选,“你说的,难道是住在鸡冠山的那位黎机老人?” “老人?”海又一瞬间的迷茫过后,眨了眨眼睛,“虽然黎机确实是他的名字……可为何会叫老人呢?” “这事我也并不是很清楚,只是听说……冥府的封印,帝烨似乎和他一起研究过。”谢必安摇了摇头,“虽然他的确是很厉害的人,但是擅长的乃是奇门遁甲,并不太适合溪山居住的两界山。你若是真的有心推荐,两界山周遭倒是可以设下一些防御的阵法,省的总会有些厉害的妖兽上山滋事。” 海又也犯了难,挠了挠脸道:“你说的也对……这件事情就劳烦神君记下来,若是之后两界山上面没有什么事情,我想带溪山去人间游玩一番。” “这事你要去和孟婆娘娘说,我做不得主的。”谢必安笑眯眯的,“她素来才是最疼爱溪山的人,两界山虽然是溪山的家,但是大部分时间却都是在孟婆宫度过的。” 海又这才知道,于是将舍利子需要注意的东西又告诉了溪城之后,这才转身离开了。 “溪山那臭小子……”到门边一直看不到海又的身影了之后,溪城才嘟着嘴唇嘟囔了两声,还没有说上几个字,就被长歌又冷眼瞪了回去。 他抽了抽嘴角,就听长歌面无表情道:“道南天上什么时候这么揭不开锅了?身为堂堂凰王,居然要欠人家一颗金元宝……” 金元宝嘛。 其实在人间说起来,这倒也真的是一个好东西。 只是这是放在人间。 若是一颗金元宝在冥府的地方,哪怕是掉在路边,怕是都没有谁回去捡一个的。 毕竟冥府哪里都是宝——就算是朝颜所在的三涂河边盛开的一朵小喇叭汁液,在人间都是很宝贝很了不得的仙物,若是给同属植物的修成了精怪的妖修一片叶子,别说是一颗金元宝,就算是一箱子也都有了。 即便是不说别的,光说道南天上的——道南天因着凤凰一族喜好的原因,就连墙壁上用来装饰的石头,都是上好的火属性的玛瑙,也都是很稀罕的宝贝。 溪城一缩脑袋,强词夺理,“那个时候,我还没有什么钱呢。” 这话说的倒也是真的,毕竟那个时候他和溪山的年纪都还小,冥府所有算是他们长辈的人,对于零花钱这样东西,那也是很克扣的。 如果没有正经的用途,那是基本上没有闲钱可以去买什么东西的。 “可你那个时候要梧桐神树又是做什么?”谢必安哭笑不得,这两个小家伙之间,到还真的发生了很多他都不知道的事情。 溪城摸了摸鼻子,没敢看长歌的脸,把脸扭到一边,挺着背道:“烤地瓜去了。” 所有人:“……” 范无救面无表情的把谢必安掩面的手给扯了下来,僵硬又正直的转移话题,“舍利子不能直接使用,可以将它炼成佛骨的,说的上比较近,又可以用的,就是帝修负责管辖的修罗道了。” “修罗道?”溪城不知道的事情显然在这万年之中发生了许多许多,他向前走了两步,道:“婆婆丢掉的那个孩子,已经回来了?” “对,回来并没有很久。你不知道也是正常的。”谢必安笑了一下,也没有耽搁,转过身就带着他们走了出去,路上一边走,一边和显然很关心孟婆的溪城说道:“我和阿赦在奈何桥上发现了带着状元紫光以及功德圈,却被一身黑漆缠绕的一只负心鬼,因此便去转轮台看了个究竟。却没有想到知道了他的身份,也算是巧合的很。” 他简略的将事情的经过都告诉了溪城,随后说道:“婆婆这段日子很开心……你回来的消息,应该还没有通知过她吧?” “还没有。”溪城满面愧疚的垂下了头,“近乡情怯……就连这无常殿,我都并不是很敢迈入。” 他当年所做的,虽然即便是所有人都知道,却也无法挽救的一个必然会发生的事实。 可他在所有人都不知情的情况下决然的跃下了封印,甚至连一丝可以复活的可能都没有,这种情况之下,带给他们的痛苦,也是乘以倍增的。 不只是孟婆,就连谢必安,他都觉得愧疚的无法言说。 他从小在谢必安身边长大,孟婆照顾着他的起居,可他却在明知道谢必安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的情况之下,先他一步完成了那件事情,谢必安心里的难过,他也是能够想象到的。 “还是去看看吧。”谢必安垂眸,“婆婆很想你。” “……好。”溪城抿唇,握紧了身边长歌的手,随后又是嬉皮笑脸的抬起了头,“我这次回来,也算得上是荣耀加身——还给婆婆带来了一个儿媳妇,这么漂亮厉害的人,婆婆一定会很开心的。” 谢必安闻言也挑起了嘴角,难得长歌听到这话没有发脾气,他更加的得意了,一时也忘记了那股担忧的情绪。 这里已经可以看到修罗道的范围,范无救一直在带路,最快就看到了正在和帝修以及身边已经变成了一个粉糯糯的团子的白卿坐在亭子里面喝茶闲聊的孟婆。 他故意的没有停下,反而回头对着谢必安笑了一声,故意加重了一点步子,灿烂的道:“这里就是帝修的住所,请吧。” 溪城不疑有他,一脚迈进去,再想退回来,看到的就是范无救一身漆黑的衣裳和他*却又结实的胸膛。 溪城:“……” 他皮笑肉不笑的冲着范无救扯了扯嘴角,气的硬是笑了两声,压低声音,“你狠!” 范无救轻哼一声,率先牵着谢必安的手进去,“彼此彼此。” 随后他扬声冲着那边已经发现了他们几人的孟婆高声喊道,“婆婆,凤王长歌和凰王……溪城过来了。” 谢必安扯了扯范无救的手,示意他稍微收敛一点,可耳边却已经听到了那边传来的茶杯落地,发出的清脆响声。 孟婆几乎有些失态的从桌边站起,怀中紧紧地搂着孩童模样的白卿,面色仓皇的往前走了两步,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白卿在孟婆怀中懵懵懂懂的视线转到了一边沉默站着的帝修身上,随后脸上飘红的伸出了两个短短的小胳膊,帝修伸手接过,走到了孟婆身边,轻轻的一手扶着她,缓了声音道:“娘亲,注意些身子。” 孟婆最近身体总有些疲惫,所以才会不在奈何桥上看着——溪城正是瞅准了这一点,才赶紧的拉着长歌来了冥府。 他虽然怕和谢必安碰面,可并不是畏长者,怯家乡的感觉,而只是来源于兄长的愤怒。可对于孟婆……溪城却是打心眼里又担心又害怕的。 孟婆对于他,和亲生的父母亲已经没有什么两样了。她会抱着自己,在晚上轻轻的念着小书本,白日闲暇了也会带着他出去看看景色,带着他和溪山一起上课识字,亲手给他煲汤喂饭…… 溪城垂着头,看着已经行到了眼前的一双绣着朴素云纹和曼珠花的绣鞋,话还没有出口,深灰色的地面上已经有了很多变成黑色的小点。 “婆婆。”溪城哽咽出声,不知道什么时候,谢必安和范无救已经悄悄的走到了亭中,正和帝修一起站在廊边静声的看着。 长歌束手束脚的站在孟婆和溪城旁边,显然是从来都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形。 “你应该早就知道溪城来了冥府,提前就没有和婆婆说一声吗?”谢必安有些无奈的看了看帝修,随后眼睛一亮,抢过了他怀中粉嘟嘟的小白卿。 白卿一脸羞涩,握着两只软乎乎的小手揣在自己胸前,就是不敢放在谢必安的身上。 谢必安觉得好玩,又逗了他一阵子——白卿虽然现在是个娃娃的样子,可内里却还是那个孟卿。孟卿所知道的,他全部都知道,也就是因此……谢必安更加的觉得好玩了。 帝修看不下去,又把白卿抱回了怀里,严肃着脸把他的小手放到了自己脖子上面让他环着,一边回答谢必安的问题,“说了除了让娘亲心绪不宁之外,并没有什么作用。我倒也旁敲过,算是惊醒,只是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来了。” 第65章 凤凰印 谢必安摸摸鼻子,确实是有些快。 明知道溪城刚回来,孟婆深居在冥府之内平时并不怎么出去,消息流通的虽然并不慢,但是溪城刻意的安排之下,却是很少会有可能能够知道他回来的消息的。 也是因此,谢必安自己也觉得做的有些冒失了。 他看着孟婆好不容易才收拾好了自己,却紧紧抓着溪城的手不肯放松,一直到走到这里来,眼睛也还都泛着红色,可看上去却并不难过了。 谢必安走上前了两步,叫了她一声,“婆婆。” 孟婆笑着点头,伸手又摸了摸溪城的头,道:“阿城说来这里还有些事情……他已经回来,我什么时候都不急着见到他,你们有事情就先聊着,我回去也还有点事情做。” “婆婆,我马上就去找你。”溪城握了握孟婆的手,这才跟她说,“这些年发生的我都会告诉你的,你不要难过了。我既然已经回来了,就断不会再走的。” 孟婆这才含泪笑了笑,低头擦了擦眼泪,快要拐弯的时候又回头看了一眼,欣慰一笑,这才终于昂首走了。 大概她是已经很久都没有那么的开心过了,所在意的人如今全都平平安安可以齐聚在冥府,在孟婆这样已经看到了许许多多悲欢离合的人心中,能够和亲友们再一次相聚在一起不再分开,已经是最让人开心的事情了。 一路上走着,孟婆和身边撑着灯盏,年纪同样不算小的像是似仆似友的仙婢柔声说道:“今晚……也不,明晚记得要让厨房做出来的东西好一些,溪城那孩子最爱吃黄金饺,我自己去厨房给他做一份……” 在她身后灰白着头发,身上穿着颜色偏暗一些,看上去十分沉稳的人,她上前了一步,把头侧在了孟婆耳边,笑着道:“好好,我都记得的。” “哎呀,说起来,道南天的那只凤王爱吃什么呀……”孟婆眼眶依然有些泛红,可是心情却很好的说道:“传言都说他冷心冷情,并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可我看起来,却是一个内向腼腆的好孩子。” 他在自己面前手足无措的,只知道笑,却不知道那副摸样在她们这些老人面前看起来实在是可爱得紧。 “毕竟是传言,不可多信。”仙官笑了笑,头上的步摇随着她的动作发出了轻响,她看着自己已经服侍了千万年的主人,柔声说道:“明日你也要好好梳妆打扮一番,不能太过老气了。” 孟婆听着她的话想了想,随后摸了摸自己的脸,突然叹道,“我都快要忘记自己长得是什么样子了。” 仙官笑了笑,“你是很美的,只是除了长安和曼珠沙华几个孩子,大概没有谁知道,你若是真的以真面目示了人,以后冥府怕是要不得安宁了。” “就你话多。”孟婆拍了拍她扶着自己的手,看着他们一路经过的充满着花瓣的笑道叹了一口气,“空有一颗老态的心,面容却还如同上古时期一样,那么张狂妩媚,其实倒也不是一件好事。可为了尊重长安、帝修和溪城他们成亲的时候,还是要仔细想想才好。” “这一次还是小聚呢。”仙官安抚道:“不过以长歌的身份正式投了拜帖,按照规矩,大摆上宴席也不为过。凑巧他身边的四位凰卫也是跟了他许久的人,秉性型该了解一些,再不然,去问问阿城就是了。” “这样也好。”两个老人交谈的声音渐渐随着风飘远,一直到路上再也看不到人影,溪城才闷闷不乐的牵着有些紧张的长歌坐在了椅子上面。 “婆婆还是老样子。”溪城在一片等待着他开口的沉默中出声说道:“还好她过得不错。” “你也不要太过武断,阿城。”谢必安坐在椅子上面,“你知道,很多神祇都是没有眼泪的——倒不像是凤凰一族的天性,而是因为,有些神哭了,于天下,便是大灾。” 就像是龙王一哭,他负责管辖的地方便会发生水患,火神一哭,他负责管辖的地方便会发生旱灾。他们的情绪不能妄动,所以很多时候,即便是他们想哭,也必须要忍着。 若是真的忍不住了,便一定要以自身的修为或是寿命为代价换取。 对于神来说,这是很残酷的一件事情。 溪城闻言一时沉默了下来。 “在你走后,婆婆没有说,却暗地里哭上许多次。不只是帝修公子,你、我、阿赦,曼珠、沙华、溪山、朝颜……凡是你认识的,亲近的人,有多少不是婆婆亲手带到大的呢。”谢必安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放在手中暖了暖,随后轻轻吹了吹,抿了一口才道,“她是以一个母亲的心思对待我们所有人的,即便是心中对谁有偏爱,可从来都适度,从来不会太过。” 溪城不再低头,他整个人向后仰躺翻身坐在椅子上面,双手摊开恍若是没有骨头的样子,“我是真的做错了。” “其实说起来,我们两个倒是也有同样的毛病。”谢必安突然狡黠一笑,托着下巴对溪城道:“从来不论有什么事情,我们都不和别的人说,生怕会伤了他们的心,可是到头来,什么都不说,才是最伤人的。” 范无救和长歌同时沉默,对视一眼之后不约而同的将视线转移到了旁边,像是在观察着花花草草。 长歌自控的能力其实比范无救要好上许多,而且并没有那么偏执。 虽然他依然因为溪城上了四谛天整整万年,甚至封闭了整个道南天,不准许任何一个人出来,可这些,也全都是因为凤凰一族对于溪城、对于封晋、对于远方都做错了太多。 而范无救不同。 谢必安之所以不告诉他,就是害怕他会想方设法的去找任何有关于冥府封印的法子,又不告诉自己,一旦做错了什么,就难以挽回。 可直到自己跃下封印前,他才托着曼珠、托着沙华、托着他所能想到的每一个人劝他,甚至将他一下送到了四谛天,不让他出来。 好在他最后成功了,可成功之后,他却也很后悔。 溪城默默点头,鼓起勇气转头看向了长歌,心虚的很,“长歌,以后再有什么事情,我一定会和你一起商量的。” 长歌特别不给面子的冷哼一声,把头扭到一边不理他。 溪城瘪瘪嘴,不敢那么不要脸的贴上去,只能转头对着一直都默默的给怀中粉嫩嫩的孩子拍背哄他睡觉的帝修道:“帝修神君,我此次前来,是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帝修轻声道,却还是把怀中的人给吵醒了。 只见白卿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醒了过来,泪眼迷蒙的,显然是还没有完全的醒过来,他翻身抱住了帝修的脖子,撒娇道:“抱……” 帝修的面色一瞬间变得很是柔和下来,又轻轻的晃了晃,想了想在他身边下了一个结界,道:“你再多睡一会儿。” “你继续说。”将白卿哄好了,帝修才转头对着溪城说道,面上还有没有褪下去的暖意。 溪城将两颗舍利子拿出来,放在了桌子上面,耀眼的光滑立刻从中放.射而出,“就是这两颗舍利,我想劳烦神君将它们炼化为佛骨。” 帝修皱眉仔细的看了看,好一会儿才道:“这两颗舍利该是大佛圆寂之后留下的,以我现在的能力,想要炼化,恐怕需要足足百年的时间。” 这个答案已经是比他们预想的要少了很多,可真的说出来,也还是让人觉得很难等。 尤其是溪城——他已经可以确认,生身父亲就被和那三千妖魔一起镇压在封印之下,一个很小很小的龃龉之地,并且已经有了办法将他们救出。 可这个办法,却要等很久很久才可以实行……等待的过程,才是最磨人的。 溪城虽然无奈,却也只能叹道,“如此多谢了。” “先不急。”帝修说道:“我记得,掌管天炉的离素神君手中有一个可以炼化天下万物的神器,名为乾坤鼎。你若是可以将它借来,我便有法子马上将之炼化出来。” “离素神君?”溪城诧异,“但是我和这位神君素不相识……” “这位神君似乎和谁的关系都不是很好。因为性子太过刚正,所以很少有人喜欢和他做朋友,只是正法天的执恶神君与他比较交好而已。” “但是这个圈子绕的也实在是有些太大了。”溪城抠抠脑袋,“不论怎么说,还是试一下吧。” 这时候帝修怀中的白卿却突然睁开了眼睛,挣扎着从他怀里爬了起来,面上还是带着无法抹去的困意,打着哈欠道:“离素哥哥我认得呀……他和姐姐关系很不错的,经常在青丘一坐就是很久。父君也是知道的。” “长安哥哥,你是想借乾坤鼎吗?可是那个东西离素神君当作聘礼送给姐姐了呀。”白卿眨巴眨巴大眼睛,用手揉了一下,又打了一个哈欠,“我听你说的像是很严重的样子……” 他刚才只是突然清醒了一下,就听到了未来姐夫的名字,因此睁开了一下眼睛,就听到有事情严重到要借乾坤鼎,于是他很热心肠的想帮帝修这个闷葫芦和朋友们打好关系,笑着龇了一口白牙,“你不如直接去找姐姐,说清楚了缘由之后,姐姐一定会借给你的。” 第66章 白狐歌 “阿卿,我记得白朝神女乃是青丘下一任的帝姬。”谢必安想了想,“白芷神女因为身子损耗太过的缘故,已经没有什么心思再管理青丘上上下下一应的事物了,约莫着让位也就是迟早的事情。” “不一定呢。”白卿嘟了嘟嘴,“其实姐姐很不喜欢看那些东西的,她更爱在人间游历,每一次要出去踏青之前,她即便是再想出去,也都会强迫着自己在家养好身体,生怕在外面看不到好风景。” 白卿说的,是人间的日子。 这些溪城和长歌并不知道,但是谢必安已经告诉过他们是转轮台中才巧合的发现了帝修的身份,因此倒也能猜测到一些。 心里对于这位一出生便接了大任……偏偏还摊上了一个并不是那么靠谱的爹的神女表示实在是惋惜的紧。 白占神君的名头,那是四海八荒全都知道的废柴。 虽然他的为人的确是很好很好,和他在一起也都很融洽,可这并不妨碍他们私下里调笑两句,说上一些什么。 只是他们从来都是点到即止,并不会过了线。在白占神君面前和在人后说……并没有什么区别,因为白占神君自己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逢人便会说娶到芷阿神女,简直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这话说的,倒是真诚的让人哑口无言。 “母亲可以看出来姐姐不喜欢这些,可是我对这些又一窍不通……帝君爷爷有很多孩子哪,我都数不过来。青丘接任帝君首要的条件,便是要婚娶,所以姐姐还都没有点头呢。”白卿笑嘻嘻的,也没有了困意,盘着小腿儿坐在了帝修的膝盖上面,和这些算得上是很亲近的人开始闲聊,一副很担忧姐姐未来的样子,苦着小脸儿,“所以姐姐一直在等着白黎神君登位,彻底接下青丘的担子。” 说起白黎,谢必安也是清楚的。 青丘的白芷神女刚刚剩下了一只生来便有九尾的孩子,便被为祸的魔族头子离夜抢走想要强行以九尾狐皇族之血执行禁咒,芷阿神女为了孩子几乎是要连命都要搭上,才将他变成了独尾的红狐,却错失了孩子的童年,失散了很久。 后来正逢着天上巨变,巫族巫颂鎏苏出师,青丘的事情又自顾不暇,因此很是慌乱了一段时间。 后来阴差阳错之下巫颂在招摇山上碰到了一位名为黎赤的独尾红狐,看出了他是青丘帝姬白芷的孩子,这才让他回到了青丘,还带着一位上古隐鼠一族的后代。 青丘当日的帝君为了唯一的孙儿和最为疼宠的幺女在青丘内下了王字诀,哪怕是再拖上个一千年,怕是连带着他和白芷帝姬以及白澈神君都会有性命之忧。 是以谢必安这才说,一切皆是因缘际会。 “我曾经见过白黎神君,他的确当得起掌管青丘的重任。只是他毕竟年岁不高,资历尚浅,恐怕白芷帝姬为了他也不会轻易的放手的。”谢必安笑了笑,“白朝那孩子若是不想接任……整个青丘上下,大概没有谁会逼迫她呢。” 青丘一族一向是男多女少,看着帝君一下生了那么多的儿子才得了一个女儿的宝贝程度便知道了。 白朝才刚一回青丘,就被接入了皇城……相比较起来,白卿反而是没那么受人宝贝了。 溪城一直听着他们说,也算是摸出了一个头绪,可正是这样,他才更加的苦着脸道:“我听你们这样说,怎么觉得反而更加不好了呢?” “离素神君虽然将乾坤鼎送给了白朝神女,可、可人家还没答应求亲呢,我若是贸然去借,岂不是让白朝神女欠了离素神君一个天大的人情了?” 众人闻言也是一阵沉默,之后还是白卿笑嘻嘻的打断了,“不会呀,姐姐虽然没有答应,但是我曾经看到过那位神君和姐姐亲小嘴儿了哪。” “不急,不急的。”白卿笑眯眯的捂住了嘴,像是害羞一样的又把头埋到了帝修的袍子里面,左右拱了拱,找了一个比较舒适的位置不动了。 帝修干咳了一声,换了一个姿势,一脸严肃,认真道:“阿卿也是关心长姐婚事。” 谢必安笑着摸了摸鼻子,其实真的要算起来,白朝神女的岁数还小的很呢。 青丘一窝子的人,怕是没有那么容易把这么好的一个帝姬嫁给别人的道理。 “……我听说,离素神君和帝烨抵了折子,说要入赘的。”范无救抽着嘴角,像是看穿了谢必安的想法,面无表情的补充了一句。 之后,他又伸出了一根手指,非常不开心的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强行的在谢必安面前刷存在感,“还有,长安,你是不是忘记了,离素神君交好的人不多,但恰巧有我一个。” 他身为掌管凡人生杀,司战执正的无常神君,与离素神君这样刚正不阿,不爱说话,却很是重义气的人,其实是最为性情相投的了。 感觉到自己被谢必安忽视了的范无救觉得自己的心情特别的不美丽。 他臭着脸看谢必安,刚把话说出口,就发觉说错了。 他之前还下绊子想整一整溪城,哪想到这么一句话一说出口,却偏偏的又给溪城看到了一丝希望。 把头转过去的时候,果然看到了溪城笑的是一脸灿烂的样子,“无赦神君,说起来,咱们俩也算是有缘分的,哈?” 最后这么一个气音,显得溪城那是能怎么狗腿就怎么来。 长歌看不下去,遮着眼睛把脸扭到了一边,心想着日后一定要把溪城这副样子想法子给他彻底纠正了才行。 溪城是恍若未觉,继续腆着脸搓手。 范无救看了他好一会儿,才笑了笑,一点暖意都不带,用唯独他们两个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你知不知道,你向长安借骨头的时候,我心里是怎么想的。” 溪城脸色一僵,随后看了看谢必安和长歌,率先走出了亭子。 范无救好整以暇的理了理衣摆,临走前又把谢必安有些松散的头带系的紧了一些才跟着溪城走出去,顺便跟他们道:“你们在这里坐上一会儿,我和溪城有些事情要说。” 谢必安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范无救想的是什么,可偏偏又没有什么办法,只能任由他把心中的一口恶气发出来,不然怕是也不会开心的。 他摸了摸鼻子,看向面色有些茫然的长歌,笑了一下,从袖袋之中拿出了一个锦囊,招呼着长歌过来,道:“这是从火焰领主那里得来的珠子,听说可以发出很炎热的火……用这种火萃取出来的梧桐枝,是凤凰特别喜欢的食量,万年前我便想去道南天找你,但是却被耽搁了,等有了时间,却来不及了……” 长歌听着谢必安说的,也觉得有些心动。于是眨巴眨巴眼睛,左右看了看,抿唇凑到了谢必安身边。 * 看着谢必安成功的将长歌的注意力转走,溪城这才松了口气,随后面色古怪的看了看在他面前,正对着外面开得很是茂盛的花园像是观景的范无救。 “无赦神君?”溪城主动上前走了一步,先开口道歉,“先前是我不对,还望神君海涵。” 范无救斜了他一眼,凉凉一笑,“无事,反正现在不需要用到长安的佛骨。” 溪城其实还是很介意范无救说的是什么意思的,但是他又不好意思再直接问。于是就把脸抬起来,揣着一张人见人爱的包子脸开始冲着范无救嘿嘿嘿的傻笑。 范无救嗤笑一声,“我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人。” 他的面色冷漠淡然,用手中莹白的百骨哀轻轻的敲了敲泛着些许青白的石狮脑袋,听着那清脆的响声,说道:“如若我今天告诉你,今日长安身体有恙,需要长歌两根金翎……再或是两根凤凰骨,你心中,又会作何感想?” 溪城摇摇头,面色难看,也没有心思再胡诌别的什么,只乖乖的道,“我并不知道会做何感想。” 因为他从来都没有想过。 在明知道的情况下,需要将长歌的身体割开取出凤凰骨,亦或是要摘掉他头上两根金翎,从十二金翎的凤王一下变为十根金翎的凤王。 虽然身份还是那样,可损耗却是极其的大的。 听着,范无救果然笑了一声,“你明明知道你对长安代表着什么,却还上门来要求他做这些,如果我不在当场,你是算准了他会同意你吗?” 溪城诧异,随后立刻摇头,苦笑道:“怎么可能,我再怎么样,也绝对不是那般卑鄙之人。” “向长安哥哥借佛骨,只是最后一个逼不得已的法子——我到现在,甚至连打开封印时而不让那三千妖魔伺机逃窜的法子都没有找到。”溪城无奈的看着范无救面无表情的脸,叹道,“无赦神君,若是有别的法子,你当我真的愿意前来冥府求他吗。” “他为了我所做的,不论是从哪里来说,都已经足够的多了。”溪城认真的说道,“谢必安于我似父似兄,所以我才敢,我才会跟他说那些话。我知道他会答应我,但也不过是最后一层担保。不到万不得已,我是绝对不可能再让他有什么损伤。” 范无救抿唇,听着溪城继续道。 “他一身佛骨无可取代,但是以凰王灵体亲自滋养,虽然过程比较久,可也能够恢复过来。”溪城从袖袋之中取出了一个发着黄光的法宝,“此物名为共苦,是我从凰宫找出来的东西,这东西可以让我代替长安哥哥忍受一切疼痛和不适,所以,我才敢开这个口。” 第67章 白狐歌 溪城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范无救也着实是不好再追究什么。 虽然心里依然很不开心,可是他知道,凡事要为对方想一想。 因此他抿抿唇,将百骨哀收了回去,看着溪城一副同样觉得很愧疚的样子道:“此事就此揭过,从今年以后,若是再有别的什么事情要长安帮忙,你可以先来问过我。” 溪城虽然并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凡是要先来问过范无救,但还是点了点头,道:“好。” 他看着溪城像是有些不懂的样子,心里总算也是想起来,他在冥府也不过是呆了千年,就被长歌带上了道南天,好不容易成年彻底接下了凰印,却又祭了封印。 多了这一层的想法,范无救对溪城也多了一些宽容,半是显摆半是认真的把手伸到了溪城面前,微笑,“有些时候,这种事情很能够促进夫夫之间的感情的。” 目前求婚遭拒,还没能和长歌正式确认下关系的溪城:“……” 他不甘心的跟在范无救的身边,蹦跶着小腿儿,脸都憋红了,“长歌已经答应我嫁给我做凰后了,只要等我修养好身体!” “那你就慢慢养着。”范无救很是闲散的伸手轻轻拂过路边盛开着的野花,蹭了一手的花香,完全无视了身后一朵朵含羞带怯,想要他再多摸一摸的花朵,蹭到了谢必安身边,登时换了一副表情。 他一脸嫌恶的凑到谢必安旁边的凳子上,把长歌挤到了一边去,随后摊手,“长安,擦擦手。” 谢必安显然是闻到了他手上的香气,想起范无救最不喜欢这些味道,闻言便真的拿出了帕子给他擦手,一边说道:“怎么粘了这么多的花粉?” 一边的溪城有口说不出,憋得简直是浑身难受。 他向后看了一眼一瞬间变得沮丧至极的鲜花群,默默的扶额,范无救的段数太高,他升不上去。 “以后学着点。”溪城捧着比自己的手还要大的茶杯小口小口的喝茶,在他身边的长歌就像是照顾小孩子一样的给他擦了擦嘴,他一个不注意,就被范无救冷不丁出现的声音给吓了一跳。 将视线转过去后,他看着范无救依然是一脸淡定的伸着手,脑中却不停地出现着他的声音,只见范无救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一样,一点都没有了先前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的样子,反而是一脸的温和,“长安拿你当作弟弟,自然也就是我的弟弟。” “凤王的性子向来高傲惯了,很多事情都是不会说出口的,这种时候,你自己就要主动一点。”范无救收回谢必安给他擦得一干二净的手,笑眯眯的端起一杯茶,放在鼻尖轻轻的闻了一下,继续道:“这也是我从凡间学来的,不少纨绔子弟都是这么骗人的。当然,他们没有真心,只是玩弄那些女子。而我们却是为了促进感情才这么做的。” 溪城一副受教的样子听着,弄得身边的长歌和谢必安简直是摸不着头脑。 范无救炫耀好了自己和谢必安的关系,终于得意洋洋的打算牵着谢必安的手撤退了。 这时候带着白卿去一边方便的帝修正巧过来,于是将他们各自都送到了门口,这才带着又开始变得困了的白卿回去。 “今天感觉如何?”帝修在白卿面前永远都是一副很温柔的样子,白卿显然还不是那么习惯,毕竟他们相识的过去全都是在凡间。虽然短短三十年都不到,感情也似友非友的。 “舒服了很多。”白卿乖乖的答道,随后扯了扯帝修的衣襟,“子修哥,我觉得我今天像是长高了一些……你看,我身上的衣裳都有些小了。” 说着,他将自己手腕和脚腕都给帝修看了看,果然往里面缩了一点。 冥府并不缺少吃穿用度,再者白卿的衣裳也大多都是帝修的私库做的,所以也没有什么铺张浪费这一说。 他的衣服全都是刚刚好合身,正适合穿的,现在却小了一点。 帝修果然仔细看了看,又将他放在房中的桌子上面看了一圈,确认道:“倒是真的小了。” 白卿闻言也很高兴,“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变成原来的那般高低呢,若是能再高一些就好了。” 他原先的个字其实自己是很满意的。 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很是温柔的书生,但是那是在凡间……到了冥府之后,处处可见的都是很高的仙人,其实就连白占,身高也都是很高很高的。 这么一比较,他原来的身板儿简直就像是没有营养的小豆芽一样,一点都不好看了。 只是这句话说出来总是会觉得有些不太好意思,毕竟在白卿的心中,他自己已经是个成年的人了。 帝修闻言笑了一下,道:“也不用很高,和你原来那个样子差不多,你也会适应一些。” “这么说的话也有道理。”白卿点了点头,笑眯眯的伸手让帝修把他抱下去。 * 范无救和谢必安在无常殿门口分开,之后溪城就带着长歌熟门熟路的走回了他们休息的地方。 谢必安和范无救也一路回了寝殿,范无救一进去就长舒了一口气,将外袍脱掉,百骨哀自己化形,熟门熟路的挂到了一边的指甲上面。 一边正在净手的谢必安看着笑了一下,“百骨哀大概要开灵智了。” “嗯。”范无救应了一声,看了一会儿,干脆给他又送了一些灵气给他消耗,“自战场中成长的神器是最容易开智的,我倒是有些担心它会变得嗜杀。” “不会,你本性都并不好战,神器大多会随第一任主人的性子。”谢必安笑着安慰,随后拿着布巾给他擦手,不经意的问道:“你叫阿城出去,定是找他麻烦了吧?” 范无救撇嘴,轻哼一声,也没有抽出自己的手,只是把脸扭到了一边,眼不见为净。 这活脱脱一副小孩子的做派让谢必安笑出了声音,他摇了摇头,“你啊。” “说是变稳重了,可行事作风还是这么像是个孩子,这要是让别的仙官看到了,岂不是不好了?” “我这个样子也不是很经常的。”范无救坐了起来,把头埋到了谢必安怀中,“只有你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才会变得幼稚那么一点。” 这话倒是真的。 说的谢必安也觉得心情很不错,他一笑,心里也觉得这话其实应该再补充上一点东西。 范无救虽然行事孩子气,可也懂得分场合,不该胡闹的地方绝不会多嘴,即便是再生气也都会忍下来。 而且平日里也绝对称得上是一个极佳的人,做事也是滴水不漏的。 太阳已经渐渐的西沉,谢必安看着窗外变得明亮的灯火,只觉得四下里一阵安静,却也会让人觉得很舒适。 范无救的呼吸一直都很沉稳悠长,就像是睡着了一样紧紧的贴着谢必安,可他到底有没有睡着,谢必安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于是他想了想,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轻轻捏了捏范无救的手,道:“阿赦,你睡了没有?” “没有。”范无救懒懒散散的开口,眼睛还没有张开,翻了一个身子,又把谢必安抱的紧了一点,唇边带着一抹慵懒的笑意,“有什么事情?” “我想了想……”谢必安一手无意识的摆弄着他的手,轻轻开口道:“我听到了一些风声,东陵冥君已经回到了昊天池修养,再过些日子,大概就可以痊愈,回到冥府来了。” “嗯。” “那个时候,冥府四处都要接待四海、*、八荒的来客,人一定很多。你我两人大概会忙的脚不沾地的。”谢必安笑着,像是已经能够想到那个时候那般热闹的日子了。 范无救睁开眼睛,郁闷的也没有了睡意。 他是想到了,帝烨登位的时候,三十三重天上整整喧闹了百年才彻底停了下来。 虽然后来没有再上去贺喜的人,也没有了大摆宴席的场面,但是悬挂着的七色紫光和鸿蒙神殿之上耀眼的日光却直到现在都没有消失。 天界依然是那么的人声鼎沸,像是经历了一个很隆重的节日一样。 “咱们在冥府恪尽职守了这么久……”谢必安笑眯眯的,看上去显得很是活泼,火烛下面又很温柔,范无救一时看的呆了,就听谢必安道:“有些时候,总是会想要偷懒的。” 范无救闻言也来了精神,“你是想做什么?” “我其实并不太想要办什么婚典,那一场仪式并没有什么用处,咱们两个人之间的日子,咱们知晓就是。”谢必安在想着和范无救商量,害怕他会不怎么开心,却没想到范无救居然和他的想法是一模一样的。 “在宋商宫的时候,我其实是想过办婚典,诏告三界我们成亲的事情。”范无救突然像是变得也不在意了一样,眯着眼睛想,“可现在想想,若是真的办了婚典,以后的麻烦事情只怕会多上许多。” 有些人的婚典只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熟悉的亲朋好友之间吃一桌酒席便够。 可是以他们两人的身份,虽然不会那么浮夸,但是接下来的日子却一定会忙碌的很,而趁着那场庆典明里暗里来冥府的人也会有许多,想想就会觉得疲累。 “这样的话,在冥王顺利登基之后……咱们就告个假,干脆去游玩好了。”谢必安笑眯眯的撩完就躺下,眼睛也都闭上了,“我从前带你去过凡界的赌场,却也一直克制你不准有赌心,你现在已经足够的自律了,咱们再有机会,一定要好好的玩一玩。” 第68章 白狐歌 这一个晚上,谢必安和范无救都睡的格外的香甜,第二日窗外的阳光透过作业特意半掩住的窗帘撒入室内,带来了一片暖黄。 清晨的阳光并不刺眼,照到身上有一丝暖洋洋的感觉,范无救眯着眼睛抱着还在睡的谢必安又在床上腻了有一会儿,这才感觉到谢必安有要醒过来的迹象。 “这两日冥府清闲的很,不如再睡一会儿。”范无救的声音带着早起的喑哑,谢必安此刻正枕在他的肩窝处,脸上还有一些被头发压出来的红印。 显然他自己也是发现了,把脸上的头发抚了抚,无奈道:“自从你和我一起睡了之后,每日起来我都是乱糟糟的。” 从前他自己一个人睡,睡姿基本上整晚都是和入睡的时候是一样的,非常的规矩,就连被子都不会挪动一丝一毫。 可就从范无救和他一起睡了之后,这个习惯就再也没有了。 并不是范无救乱动而让他的床铺变得散乱的,反而是因为自己乱动……那个时候早上醒过来的时候,他总是抱着范无救那个时候还没有长大的身体,暖洋洋的,像是抱着一个小火弹似的。 现在反过来,角色互换了一下,可免不了的还是一身的凌乱。 “这样也挺好的。”范无救一手撑在床上枕着脸,乌黑的头发顺着力道向下坠去,显得很是漂亮如墨,“这样看起来,你就少了一丝那么不可触摸的仙气了。” 这个样子的谢必安在他看来其实更加的可爱几分,主要就是因为平日里面谢必安太过整洁,一尘不染的……他第一次见到谢必安的样子,一直到现在,都还刻在他的心里从来都没有消磨过一分一毫。 谢必安抿唇一笑,起身洗漱。 两人刚用过早膳,就听到外面有女仙官细细弱弱的声音透过半掩上的门传了过来,“禀告神君,孟婆娘娘命奴婢前来唤二位过去一趟。” 谢必安身边站着的小仙婢把手上的东西交到身边的人身上,随后小步的跑过去开了门。 “婆婆可有说是什么事?”谢必安马上就让人将她请了进来。 来的人正是跟在孟婆身边已经许久许久的仙官玄雀独生的一位女儿,她们的父亲是谁并不知道,只是面前这位玄织小仙的身份却是半人半仙。 那个时候三界的界规还远远没有这么的通人性,神与人之间的隔阂更是鸿沟一样不可跨越,玄雀当日作为一个神女爱上了人类本就是大不容,可依然恪守着最后一丝底线,没有轻易将他扯上仙途。 谢必安唯一知道的,便是玄雀神女曾经向婆婆请了足足八十年的假期,在人间与她的夫君带着玄织小仙生活,一直到她的夫君安享晚年,入土为安。 按照礼貌来讲,其实他也应该称玄雀一声婆婆,可玄雀仙官本身便很严格,根本不同意乱了辈分,她自己说,一日为仆,便不能有任何一丝一毫越过主子的地方,这是所有祸心引发的最开始的一个点。 玄织小仙在人间生活了很久,听玄雀婆婆曾经告诉过孟婆,她告诉了玄织她是仙女,却严令她在人间不准使用任何法术,且在玄织十八岁成人之前,封锁了她的三灵,就和普通人无异。 后来时间已满,玄雀神女便带着年仅二十岁的玄织回了冥府,继续陪伴在孟婆身边,一直到现在。 以玄雀和玄织两个人的位分,哪怕是上奏冥君或是天帝,在四海八荒之中寻一个不算是小的封地,享受着供奉都是足够的了,可她们却也一直都感念着恩情,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且恪尽职守。 因此对于她们两个,即便是没有谁说,心里也都下意识的会更加的尊敬一些。 玄织很是谨慎的行了一礼,半垂着头恭敬的答道,“娘亲说,是青丘的帝姬白朝递来了拜帖,今日便要到了。” “白朝?”谢必安一愣,和一边已经站起来穿着外袍的范无救对视一眼,无奈一笑。 果真就是赶巧了。 谢必安起身,命人将东西收拾了,自己则是走在了前面,和在他身后半步跟着的玄织道:“可有人去通知帝修公子?” “小兮已经去了。”玄织抿唇笑了一下,给后面跟上来的范无救让了一个位置,自己则是退后了又两步,在后面遥遥的跟着,又可以确保不会听不到谢必安的吩咐。 谢必安无奈的看了一眼范无救,心里却也感叹玄织母女是真的很好很好。 * 他们两个到的时候,大厅内还只有孟婆一人坐在椅子正中,正吃着葡萄。 大概是葡萄有些酸了,虽然孟婆一直端着,可眼睛还是眯了一下。 谢必安笑了一下,“婆婆。” “哎呀,长安和阿赦来啦?”孟婆每一次看到谢必安都非常开心,连忙伸手握住了谢必安的手让他坐下,笑眯眯的道:“可用过早膳了?” “刚用过。”谢必安乖乖应道,把一边的葡萄拿到了一边,换了提子,一颗颗的拨给她吃。 “帝修公子和阿卿还没有来?”大概给她吃了五六个,谢必安便让人把东西收了下去,只在桌子上留下了一壶红枣茶。 孟婆点点头,笑意一点都不减,她的年纪是越来越大,可偏偏又越来越贪吃,想吃的东西性凉,虽然并不像是凡人一样会生老病死都是麻烦事,可晚辈关心,多注意一些也都是好的。“阿卿身子还弱,估摸着还要再睡一会儿,白朝帝姬应该也是知道,拜帖上面特意说了午后才过来。” “午后?”谢必安和范无救面面相觑,“婆婆,这才刚刚过了早膳的时间。” “我叫你们来,是有别的事情。”孟婆笑眯眯的,转身拉过了身边一直都半垂着头静静的立在一边的玄织的手,轻轻的拍了两下。 玄织显然也是没有想到会这么突然,登时楞了一下,随后就是抽了抽嘴角。 虽然她和母亲保守初心,可这并不代表情感上也一样,对待孟婆,她总是要亲近一些。 这里并没有外人,玄织顿了一下,求饶一样的道:“我的好婆婆……你可绕了织织吧。” 看这个意思……大概也不是第一次了? 谢必安摸摸鼻子,干咳了一声道:“婆婆,这事儿还是急不来的,织织年纪也不算是很大,长得又漂亮,她若是真的有意,前来求亲的人必然不会少的。” “这我当然是知道,只是今日毕竟是有些联系的。”孟婆笑嘻嘻的,扯着玄织让她坐着,玄织也没有推辞,只是面上带了一丝羞红。 “你看看这拜帖。”孟婆将拜帖递给谢必安,指了指白朝神女旁边的名字,“离素神将为人向来刚正……我听说……” 孟婆的话还没有说完,谢必安的面色就有些变了。 他快速的打断了孟婆,看着一边就如同他妹妹一样的玄织,头一次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一时间他的声音有些低了下去,“婆婆,离素神将与白朝帝姬已有婚约之名了。” “离素神将?”孟婆和玄织齐齐一愣,随后玄织慌忙摇头,孟婆赶紧拍了拍她的手,嗔怒的瞪了一眼谢必安,“你这孩子,关心则乱。我说的,不是离素神君……是他身边的副将,名为南咏。” “南咏?”范无救说了第一句话,笑了一下道:“南咏此人我较为熟悉,只是他是一个真正的大老粗,虽然长得算的上是俊朗,可为人却是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 “这到底好与不好,咱们又怎么分辨呢。”孟婆神在在的笑了一句,打量着身边默默低头喝茶的玄织,喟叹一声,“织织跟了我这么久,还是个姑娘,让我又于心何忍呢。” 范无救默默低头喝茶。 其实不只是南咏副将……就连正将离素也都同样是个糙汉子。 他是曾经去过第七层天锻炼的,以他的韧性,在第七重天都几乎碰到床就马上要睡死过去。 虽然他不曾抱怨过,做事也很积极……但是这并不能代表他喜欢,且没有抗拒的想法过的。 在操练新兵的时候,这二位铁血的将军,简直不是神。 丧心病狂。 范无救面无表情的灌下一杯茶,心里却想着,其实以白朝的心性,在人间便已经能有那般的气魄,神界一别百年,她以凡人坚韧的心性度过与她而言这么久的时间,说不得能力也会更上一层楼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他用牙齿叼着杯壁磨了磨,就像是事实已经发生了一样,低低的笑了两声。 大概是想的太过入迷,等到范无救感受到痛意的时候,被子已经被他咬出了一个豁口,此刻青花雕刻的瓷杯上面正有两条红丝丝的血迹顺着杯壁正在往茶里蔓延。 谢必安听到响声回头,恰巧看到了正从嘴里吐出两块碎片打算毁尸灭迹的范无救和他满嘴的血,“……阿赦?” 范无救:“……” 玄织、玄雀、孟婆:“……” “哎呀,阿赦这是怎么了?”孟婆眼底带笑,为了保住孩子的面子,她是绝对不敢说范无救有问题的,于是只能转弯抹角的道:“可是杯子出了什么问题?” “没、事。”范无救一哽,把口中的鲜血吐到了一边小仙端过来的玉盆里面,面无表情的漱了口之后转头,“就是突然牙痒痒。” 第69章 白狐歌 范无救佯装不经意的把茶杯放到身后,已经有小仙为他重新端上来了一盏新茶。 口中的伤口没有一会儿便已经痊愈了,除了还有些淡淡的血腥味之外,刚才的事情就好像是没有发生过一样。 范无救喝了口茶漱口,低头不再说话了。 孟婆笑眯眯的把注意力又重新放在了玄织的身上,却是对着谢必安说道:“我是觉得织织和那位南咏神将大概是认识的,这才找了你过来,想要问一问你,那位神将如何。” 织织听到孟婆这句话果然是楞了一下,随后脸红红的低下了头,朝着她娘亲那边看了一眼。心里又莫名有些酸涩。 她用手轻轻摇了摇孟婆的手,低声道,“婆婆,南咏神将与我在人间曾经有过一段姻缘……只是最终他奉命出征,那个时候,娘亲就带着我回冥府了。” 母亲早就告诉过她她的身份为何,因为不想让自己伤心,所以她对所有人从来都是一个态度,却不知道在凡界怎么就有了冰美人的称呼。 南咏在当时,便是一国将领,说起啦他们两个人之间,也确实是有姻缘的。 她那日出去采花回去做花蜜,难得飞的远了一些,就在一处比较隐蔽的山洞里面发现了身受重伤的他,看出了他的身份之后,为了凡界气运便将人救了。却没想到就这么将自己也赔进去了。 这件事情,玄雀也是知道的。 在她的默许之下,他们两个生活了两年,后来他被亲信找到,已经昭雪,便又奉命回京,走前曾经说过会回来迎娶她。 可不仅仅是她自己没有等到,就连他也没有等到。 离别的时候,她是第一次尝到了什么叫做痛彻心扉的滋味……可时间过去这么久,差不多已经淡了,只是依然还记得,她曾经那么的喜欢过一个人而已。 既然已经提上了这件事情,倒不如了了前尘恩怨。 织织将事情一一交代了,得来的便是孟婆的一记瞪视,随后孟婆又恨铁不成钢的转到了另外一边,“阿雀,你也是,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晚回地府个几十年又能如何呢。” 玄雀脸还是很柔和的,但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只是笑了一笑,却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谢必安闻言却是心里一动,问道:“南咏神将生年为何?” “夏朝庚午年二月十六,子时三刻生的。”玄织记得很清楚,谢必安一问就说了出来。 他看着谢必安翻开了生死簿,心里莫名有些紧张。 有了准确的生辰,找人的速度也不过是看一眼。 谢必安仔仔细细的瞅了瞅,这才放下了手中的书籍,笑道,“那位神将倒也是个痴心人。” “生死簿明文记载,他生前曾娶过一个妻子,名为玄织。只是恰巧的……玄雀婆婆带着你走后,你们的村子,便被敌军给屠了。”谢必安也觉得缘分这东西实在是玄妙的很。 譬如玄织这么多年来一直都觉得自己是愧对了南咏神将,而南咏神将也是不显山不露水的,也能够守着一个衣冠冢的牌位这么多年。 人间难得有这样的男子。 玄织想必是不知道这么一段渊源,顿时就愣住了。 与此同时,自两界山传来的号角声也让几个人知道,白朝帝姬一行已经到了冥府境内了。 话题到这里也就不再继续,几人都收拾了自己,门前就出现了一个被太阳拉的老长的阴影。 透过清亮的窗户可以看到正是帝修,他手里牵着像是长高了许多的白卿一步步慢慢的走过来,脸上的喜悦也很是显而易见。 谢必安也觉得颇为新奇,上前两步把已经有些沉甸甸的白卿抱了起来,上下晃了晃,道:“阿卿长高了不少。” “对。”白卿点了点头,摸了摸身上的衣服,笑眯眯道:“大概是姐姐来了吧,我听父君说,九尾狐一族若是有同胞的兄弟姐妹的话,即便是受了伤,身边有人在,也会好的很快的。” “大概这就是因为连气同枝的缘故。”谢必安这才想到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 青丘一族在这一代几乎是达到了巅峰的实力。 因为九尾天狐因为血脉天赋太过出彩,所以子嗣繁衍一向很难,很多狐族一生可能只有一两个孩子……可偏偏青丘帝君和帝后生了足足九个。 虽然白占神君是最不着调的一个,但是不得不承认,他的实力在某些时候,也的确是厉害的。 “这么说来,白朝帝姬这一次来,是特意为了你的身体?”谢必安扭头看了看,转了转眼睛,率先抱着小白卿出了门,一点都没有给后面的范无救和帝修反应的机会。 怀里的孩子香香软软的,抱起来简直是舒服极了。 谢必安笑的眼睛都弯起来了。 “我猜着也是呢。”被不是特别亲近的人抱着,白卿显得有些内向,不过想见到姐姐的心情还是大过了一切,若不是被谢必安抱着走的更快一些,他恨不得跑着过去呢。 终于一路到了第一站负责接待的地方,谢必安这才将白卿放下,随后牵着他的手将他交给了一边追上来的帝修。 白卿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他们两个相握的手,突然的就脸红了。 “阿卿?”那边被五十个人簇拥着,正闭目端坐在神轿上的白朝神女突然睁开了眼睛,直直的朝着白卿所在的方向看了过去。 他们之间相隔的距离并不远,这一声一说出口,听力一向很好的白卿顿时就红了眼眶。 之后,他就觉得自己的腰被两股力道同时缠住往一个地方送去,他往后看了一眼,就见帝修缓缓的收回了手,于此同时,腰间的力道也少了一份。 白朝将白卿一路小心的引到了轿子里面,她的四周全都是随风飘着的纱帐,只是总是在固定的范围之内,并不会让里面的白朝被人看到。 白卿的双手被白朝的双手握住的时候,嘴角的笑意却也僵在了脸上。 ——白朝的整个头部只露出来了一双眉毛和眼睛,他印象之中已经及膝,柔软又总是香喷喷的头发全数不在,被一顶纱帽盖住,纱帽一直眼神到面部,遮住了半张脸。 可即便是如此,白卿也依然能看到,在白朝的脸上,除了眼睛之外的地方,几乎全都是散乱的刀伤。 一道一道的痕迹,他甚至能想象到当日的鲜血淋漓,皮肉绽开的痛苦。 “……阿姐?!”白卿的双腿一软,直接的跪到了白朝的腿上,他双手在白朝脸边上下左右来来回回虚虚的抚摸了数次,可最终都没敢把手放在她的脸上。“你的脸……是怎么了?” 白朝闻言沉默了一下,却也没有瞒着他。 瞒了也并没有用处,毕竟若是白卿想要查的话,迟早是能够查得到的。 “阿姐去了一趟北冥之海,和北冥的妖巫公主做了一个交易。”白朝笑了一下,浑然不在意,她将小小的白卿抱在怀中,“你当日被父亲带回来的时候,灵智尽失,即便眼睛后来回到了本体,可属于天狐一族的灵却也被风吹散的差不多了,若是想彻底恢复,必须要有她独有的天灵草。” 白卿的眼泪唰唰的往下掉,他不敢摸白朝的脸,只能摸她的脖子,细细软软的,“那我再重新修炼便是了……哪里要你这样呢。你告诉我,她到底做了什么?” “若是女子的话,便要交出自己的头发和脸……她剥不开天狐的脸,又嫉妒我比她的面皮长得漂亮,就将我的头发彻底削去,把我的脸划花了而已。”白朝轻声安抚,半是调笑的眨了眨眼睛,“若是男子的话,与女子一样,只是还要再交出自己的阳.根呢。” 白卿果然是被她说的一噎,可眼神看到了白朝的脸,又重新阴了下去。 “好了,别不开心了。”白朝垫着腿上下晃他,就像是还在人间的时候,自己一手将他带大的一样,“你是我唯一的弟弟,若是你我今日对调一下,你也定会毫不犹豫的。” 白朝很想点头,可他犹豫了半天,才特别心疼又真诚的道:“虽然我一定会,但是、但是我可能会犹豫一盏茶的功夫的。” 他又轻轻摸了摸那层面纱,“一定很疼……” 白朝是了解白卿的,但还是给他弄得又气又好笑。 他见白卿已经没那么难过了,想了一下,双手握住了白卿胖乎乎的脑袋,扭到了一边。 白卿特别顺从的跟着白朝的力道看了过去,只见两个身着银色铠甲的男人正骑在两匹看起来就特别贵的妈上面,被日光一照,刺的人眼睛都有些发疼。 “他们是谁呀?”白卿看着他们,莫名就觉得一阵害怕。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在他们两个面前,就好像是气都不敢大声喘一口的。 “你忘记了?”白朝吃惊的看了看怀里的小团子,“……也难怪,那个时候你还是狐型,他又穿着便衣背对着你……” 白卿像是回过神了,仔细想了想白朝说的话,更惊讶了,“离、离离离离素神将……?!” 骑着白马正跟着骄子一起前进着的离素神君听到了从骄子内传来叫他的声音,这才面无表情的转过了头。 白卿正好和他四目相对,一口唾沫没能吞下去,给自己呛得天昏地暗的。 离素神君愣了一愣,认出了白卿,连忙和缓了脸,想要摆出一个笑容。 却没想到好不容易被白朝拍着背缓过来了的白卿登时又是倒吸了一口凉气,不上不下的把脸都憋红了。 离素神将:“……” 他来的时候,特意从太上神君那里要来了一葫芦灵气富足,口感又香甜的仙丹,现在送给白卿,还来不来得及了? 第70章 白狐歌 深知自己长得有多吓人的离素神将伸手的摸摸自己的脸,默不作声的自动驾着马走到了一边。 虽然他从前一直都觉得,男人还是爷们儿点才能更显得有气魄,可青丘上下哪怕是一只杂毛的狐狸,放在第七重天上,那都是亮眼的俊男。 深受打击的离素神将默默垂头,头一次觉得,自己没能生出来一个好皮囊。 南咏副将好奇的看了一眼那边像是十分意志消沉的正将,顿了一下,也跟着驾马跑了过去。 骄子旁边一下子少了两尊煞神,顿时连温度都像是上升了许多。 白卿不自知的呼出一口气,带着肉窝窝的小手顺了顺自己的胸脯,小心的凑到了白朝耳边,低声道:“他们是怎么啦呀?” “被你说的话刺激到了。”白朝笑吟吟的,轻轻点了一下白卿的鼻头,“自古青丘都是美人乡,离素神将长得比较粗狂,他以为我喜欢的也是文弱的书生外貌呢。” 白卿听着特别仔细的想了一下。 其实以他对阿姐的了解,她阿姐喜欢文弱书生是不假。 但是那只是喜欢看。 真的要挑选一个良人共度一生,白朝一定会选择顶天立地的汉子,而不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酸书生。 很多人在凡界就可以看的出来,多读了那么两年书,就已经眼高于顶了。 白卿还记得,他还在人间姑苏,孟府还存在的时候,曾经有一户人家,是姓常的。 他们家在姑苏也算得上是有些小财,家里的独子在孟朝及笄的时候,曾经找了一位出了名的媒婆前来求亲。 那位常家听说被一路呵护着长大的公子哥儿名叫常在,行年已经二十七,才只是中了秀才而已,便已经拿自己当作是状元一样,恨不得整日都仰着脑袋走路。 而且因为家里有些钱,便整日流连花街暗巷,和一群狐朋狗友在一起吃喝玩乐。 后来倒是被孟老爷直接赶出了家门,逢人便要败坏孟朝的名声,只是最后也不知道是得罪了谁,常在欠了赌场整整十万两银子,家底赔的血本无归,亲爹又被他给活活气死了。 孟朝自然是根本看不上这样的人的,只是在常在第一次被爷爷赶出家门之后,曾经偷偷的和他说过。 虽然常在不学无术,且是一个实打实的纨绔子弟……偏偏家里还没有足够的家财供他挥霍,但是他长得够漂亮。 平日里远远的看着,也就差不多了。真正说到要嫁娶的时候,孟朝却带着他走到了窗户边上,指着院子里面正大汗淋漓的砍柴的年轻伙夫道:“我倒是宁愿嫁给这样的,敦厚老实,没那么多坏心思,虽然没有什么钱,但是一生一人也就足够了。” 所以他觉得,离素神将的想法其实是完全多余的。 “你若是喜欢书生样貌的人,光是青丘的青年才俊挑都挑不过来呢,哪里会等到现在呀。”白卿是真的觉得,自己姐姐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好。 白朝笑眯眯的摸了摸他滑嫩嫩的脸蛋儿,先是叹了一声好摸,这才又亲热的凑到了他的耳边道:“你都不知道,阿姐当日从北冥之海回来的时候,就连自己都不想照镜子。” 白卿闻言嘴唇一抿,就听白朝又细细的道:“那厮不知道是从哪得来了消息,我回青丘不过一刻钟,他就已经从第七重天翻到了我的闺房……看到我的脸的时候,说起惊讶和嫌恶,倒不如说是开心呢。” 白卿不理解的摇了摇头,问了问。 “我当时也不理解呢。”白朝眯着眼睛,已经可以看到冥府正门,她感到骄子已经停了下来,于是快速小声道:“他告诉我,若是我没有了那么张扬的样子,身边的苍蝇便会少了许多。” “那他是吃醋啦?”白卿惊讶道。 “大概是吧。”各种冷暖酸甜,也只有当事者才知道。 白朝觉得自己大概永远都不会忘记,她一路从北冥之海赶回房间,即便是心里对白卿有救的念头有多么开心,可是在镜子之中第一次正面看到自己的脸的时候,也同样是无法接受的。 那个时候突然喘着气出现在他身后,打开窗户撒入了一片月华的离素神将,在那一刻,形象几乎是前所未有的高大了起来。 ……虽然他本身便很高大。 那之后,她也突然觉得并不是那么看不下去自己的脸了。 脸上的伤虽然是被淬了毒的匕首划过的,但是过个千万年,伤口也会渐渐的自愈。 骄子渐渐的停下,随后便沉稳落地。 白朝脚上踩着闪着琉璃光彩的锦靴,怀中抱着白卿,垂眉从里面走出。 方才走到一边的离素神将再一次沉默着走到了她的身边,一手握着腰间的入鞘的剑,一手背在身后攥着垂落的头发。 他一副守护者的姿态站在白朝身边,周围全都是煞白着脸垂头的仙侍和仙婢。 看到了这一幕,白卿才算是舒心了一些——原来被吓到的人,根本就不只有他一个嘛。 “恭迎帝姬。”谢必安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的门边,笑容满面的将一手放在胸口轻轻躬身。 白朝将白卿放在地上,同样回了一礼。 “帝女婆婆。”白朝向孟婆行礼过后,一行人这才都走了进去。 由于这一次虽然是正经下了拜帖,但是并不是商议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因此在和白朝商量过后,便没有去大殿。 大殿太过空旷了,每人之间都相隔很远,人数太少的时候,便会觉得很不自在,又太过严肃。 * “这一次我主要就是因为阿卿的身体……”白朝坐在客座上面,腿上坐着乖巧的白卿,正在剥新鲜的蜜橘。“青丘狐族兄弟姐妹同住在一起,于身体便会好上许多。” “我知道的。”孟婆笑着点头应允了,随后道:“你在拜帖之上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因此我便将你和阿卿安排在了同一个住处。修罗道是最有利于他修养的地方,你现在身上也有伤,有帝修在,他淬炼的纯阴之气也可以让你恢复快一点。” 孟婆说到这里叹了一句,心疼的看向了白朝已经将面纱去掉了的脸——室内所有的人修为都要比她高许多,带着那张面纱也无用,反而是呼吸都不顺畅,因此在清理了人之后,她便将面纱给揭了。 “若是我手中还有多余的天灵草,你也不用遭这个罪了。” 白朝闻言温温一笑,她是听过的。 冥府的这位帝女婆婆是最为喜欢小辈的老人,相由心生,即便是坐在孟婆身边,便会有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这是唯有大博爱者才能拥有的神通。 “福祸从来都是相依相伴的。”白朝意有所指的说了一句,笑着让白卿给他喂了一瓣橘子。 孟婆自然是能看得出白朝眼神流转时总是不经意落在离素神将上,因此也就是笑了一笑,点头同意。 席间相谈的很是融洽,一直到酒足饭饱,白朝这才用一边干净的手绢轻轻擦拭了一下嘴角,笑容半分都不减,“我这一次来,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听说凰王溪城想要接取乾坤鼎。”白朝从怀中将一个看上去很是古旧,通体有些铜黄色的三足的鼎。 那个鼎还没有她的一只手大小,放在桌子上面几乎就要和花纹融为一体了。 本着套近乎原则过来蹭饭的溪城看着那个鼎顿时就愣住了,一瞬间就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他们听着白卿的话,只要好言相求,白朝帝姬一定会将鼎借来,却没想到……会这么轻松。 他们甚至都还没有说过话。 “一定是阿卿偷偷告诉你了。”帝修笑着说道,抿了一口果酒,尝着味道比较甜,也没有什么酒劲儿,就给白卿倒了一小杯。 白朝笑而不语,白卿吐吐舌头,窝在白朝怀中认真的道:“溪城哥哥的父母和他分开了这么久,一定很难过。” 这种事情,大概是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会懂得。 白卿自有记忆起,就从来都没有见到过爹娘,印象之中就只有白朝而已。 因此,其实他对于爹娘的渴望,反而不如白朝。 她是在足岁之后,被白占神君亲自取回了神智,强行开了智之后才看着白占神君一步步抱着芷阿神女在凡界的身体离开的。 所以,他只是和白朝说了原因之后,白朝马上就同意了。 溪城总算是回过神,马上便被一阵狂喜淹没。 他还没有来得及说话感谢,就看到在白朝帝姬身边,一直都严肃着脸坐着,看起来威严无比的离素神将正默默夹菜吃的手一抖,筷子就掉在了盘子上面。 发出了一声脆响。 溪城就要说出口的话又消散在了嘴边,他愣愣的看着离素神将抿唇抿了一次,终于摆正身体,正面面对着白朝,双眼直直的看着她,特别认真的……一句话都没有说。 白朝帝姬依然笑容满面,眉眼弯弯的又喝了一杯茶。 倒是在她怀里坐着的白卿觉得离素神将有些可怜,一边害怕一边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道:“离、离离离离素神将,你没有想错的,阿姐就是那个意思。” 第71章 乾坤鼎 离素神将呼吸都放轻了,在白朝面前,他束手束脚的样子显得居然有些可爱。 白卿瞪着眼睛看他,一时间居然也不觉得害怕了。 离素神将听到这至关重要的一句话,眼睛顿时就像是闪着万千星辰一样的夜空,闪闪发亮的。 白卿看着,就觉得这位神将像是第五重天的那位白虎神将门口养着的獒犬一样,让人很想摸摸他的脑袋。 可惜还是不太敢。 他笑嘻嘻的说完一句话,又在白朝腿上扭着将自己转到了桌子那边,用油乎乎的手拍了拍桌子,仰着脑袋看白朝优美的下巴,轻轻道:“阿姐,我还想再吃一些东西。” 白朝惊讶的摸了摸白卿的小肚子,笑着道:“阿卿的胃口变好了?” “是呀。”白卿左手犹豫的又拿起了一根鸡腿,咬了一口之后发现还是那么好吃,一点都不觉得腻味,因此就开开心心多吃了一点,“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总是不爱吃东西。阿姐你来了就好啦,你来了,我们两个都很好哪。” 白朝笑着没说话,她也清楚,自己是不可能在冥府呆很久的。 一顿饭吃的大家都很开心,临走的时候,帝修、溪山、溪城、长歌和白朝与离素神将一同前往了修罗殿,而谢必安和范无救则是被孟婆留了下来。 她等着几个人走远,这才让仙婢撤下了桌上的残羹剩饭,之后摆上了新鲜的水果。 随后她又将所有的人都遣了下去,弯着眼睛坐在正中的椅子上面,神态看上去十分的安详。 “婆婆?”谢必安吃的也有些撑,这会只觉得除了水之外,其他的什么都进不了肚子,因此也只是抿了一口,便又放回了桌上。 孟婆一直神在在的笑着,也不说话,直到谢必安有些奇怪的时候,她才清了清嗓子,笑眯眯道:“我将你们留下来,是有一个好消息要说。” 好消息? 谢必安从玄雀神女一直想到了两界山,都没能想到孟婆要说的事情是什么。 于是他也笑道,“既然是好消息,婆婆你就不要再卖关子了。” 方才若不是看着孟婆淡定自在的样子,怕是他都以为是有什么事情是连孟婆都没办法解决的棘手的事情。 白白担心了一场。 “东陵就要回来了。”孟婆果然不再吊着他们的胃口,干干脆脆的说了这么一句话。 可这话一说出来,谢必安却更加吃惊了。 “不是说还要再昊天池再休养一段日子吗?”谢必安皱眉。 东陵身上的伤很严重——尤其他前些日子听说为了让沉眠的夜合神君复活,还喂了他几滴龙血。 龙血是很珍贵的东西,但凡少一滴便会让他很痛苦,何况东陵本身身上就还多了一条很难压制的魔龙的龙筋,一旦有一个不注意,神识被魔龙重新掌控,后果就不堪设想。 “因为夜合神君已经醒了。”孟婆笑了笑,随后轻轻一叹,“素馨天女已经回复她身为明开的记忆重新化凤回到浮琼屿掌管着属于她的领地,夜合神君身后没有了牵挂,便打算带着东陵一起回冥府修养。” “可冥府并没有什么地方可以清洗他身上的魔气。”谢必安闻言皱眉,“即便夜合神君身为正,通过交.合助他压制着,但是这并不是长久之计。” “所以这一次,便是要彻底解决这个隐患。”孟婆说到这里,神色也渐渐变得严肃了起来,她伸手遥遥指向了南方,在冥府最南边的位置,便是冥府封印所在的地方,也就是冥府王城的底下。“封印一日不除去,对三界而言都是一个最大的隐患。这一次我就要托你们去三十三重天上,将冥王迎回。” 谢必安一愣,点头同意,看了一眼一边一直都沉默着的范无救,迟疑问道:“可是找到了办法?” “巫颂鎏苏便是千年前自蓬莱飞升的那位上神。”孟婆笑了笑,“我曾经还奇怪过,在如今这个年月里,还能有谁飞升可以请到九十九重天上避世隐居的七十二只灵鹤齐齐飞下,在璞玉天已经匿迹近万年的麒麟一族也派出了一黑一白两位新君前去接引……” “若是巫颂,便说得通了。”孟婆眼角出现了一丝泪光,面上全是欣慰的笑意,“百年之前明开夜合重新现世于人间,多少的大劫大难,也都该过去了。” 谢必安一直听到这里,才恍然觉得,自己一直吊着的心都像是坠了下来一样。 这一刻他居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之感。 他又喝了一口茶水压了一下激动的情绪,这才有些急切的站了起来,“婆婆,可需要一同迎接巫伢长老?” 孟婆摇摇头,“巫伢长老在扶颂神君回天登位之后,便已经不再过问其余的事情,隐居到浮琼屿之上了。” “你前去的时候,扶颂神君自然会与你一起回来,与夜合神君一起帮东陵一起抽出那条龙筋,将它丢下封印,彻底摧毁在封印下的那些为祸作乱的妖魔。” “好。”谢必安重重一点头,抿着唇牵着一边已经起身的范无救站了起来,对着孟婆行了一礼,这才出门直直的腾云离开了冥府。 经过两界山的时候,他们照例停了一下,谢必安打算去下面看看已经开始施工了的两界山现在如何了。 溪山头上带着一个用厚厚的纸扎成的小帽子,大概是海又做给他的,款式都是上古时期的,只是在头顶的位置还多加了两个小耳朵,看起来可爱极了。 溪山此刻脸上灰扑扑的,正在努力的撅着屁股和身边的朝颜一起在地上嘿咻嘿咻的铲土,看着一边堆着的种子,大概是要种花。 朝颜每一次在开心或是激动的时候,脑袋上面都会不自觉的开着一朵小小的喇叭花,这一次也不例外,随着他的动作,喇叭花也跟着一摇一摆的。 谢必安看着好玩,便站到了他们身后看了看。 溪山很快就察觉到了身后有人,抬头一看,顿时惊喜的扑了过去,“长安哥哥!” “你快来看呀,海又说把这里都种上鲜花,这样梧桐仙子以后就不用总是说两界山上面除了树就是树啦。”溪山语气中带着淡淡的骄傲,撅着小嘴又有些不满,神色很是认真,“其实我觉得,两界山上面怎么样都好的。” “梧桐神树长得已经很美丽了,而且火气很重,这样才能挡住妖兽的入侵,当成冥府的第一道盾牌哪。” “那种上花之后,你还喜欢吗?”谢必安笑着给他擦了擦脸,看着溪山无知无觉天真的笑脸,突然想到……或许可以请扶颂神君给溪山看一看。 他也不求溪山能恢复的怎么样,只要身体可以安康就好。 “喜欢的。”溪山脸有点红,指了指山后的方向,“那边已经种上了很多花了,一天当中不论什么时候都很好看哪。” 谢必安这才道,“溪山,你想不想去三十三重天上玩?” “三十三重天?”溪山一愣,“想的呀。” “长安哥哥,你们这样的打扮,是这就要出去吗?”溪山为难的看了看身后,朝颜已经停下了动作,正把铲子当作是扶手,下巴枕在上面笑眯眯的看着他们呢。 “溪山,你去玩吧。你帮我治好了朝暮,我本来就要报答你的。”朝颜鼓了鼓脸,“别的我也不会,种花却是很厉害的哪。” 溪山有些内疚,“可是还有好多地方都没有铲好土呢。” “没关系,我可以和朝颜一起。等你回来的时候,说不定两节山上就已经开满了鲜花。”海又笑着走到了溪山身边,笑着捏了捏他的脸。 之后起身对着谢必安道:“劳烦长安神君看着些溪山,不要让他乱跑。” “应该的。”谢必安客客气气一笑,听这话怎么听都有些不顺耳。 溪山这才开开心心的将铲子递给海又,扒住了谢必安的大腿就开始往上爬,“那我们快走呀,灵鹤仙子答应我,下一次再去三十三重天的时候,便要带我去瑶池玩哪。” “灵鹤仙子愿意让你进瑶池了?”谢必安扑哧一笑。 其实之前灵鹤仙子是很愿意带着溪山在瑶池里面戏水的,只是有一次玩的忘记了时间,等到她想起来出去拿饭进来的时候,瑶池好不容易才长出来的七色莲花的果子就已经被溪山啃了一半,而罪魁祸首却在中间盛开的那一朵莲叶上面睡的香甜。 之后她就再也不肯让溪山进去了。 溪山说起来也有些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呢,只是灵鹤仙子之前用传音纸鹤和我道谢,说我虽然吃了她很多莲子,却让瑶池内不少快要枯死的莲叶重新有了生机呢。” “我之前还不知道为什么,后来问了海又才知道,他说我已经开始渐渐的变好啦。虽然还不知道要多久,但是也是一点点在变好的。”溪山笑眯眯的把头枕到了谢必安肩窝,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快要睡着了一样的呓语,“长安哥哥,你说,我会渐渐变得不再是我了吗……” 谢必安的手一紧,垂头轻声道:“不会,只要你想,永远都会是溪山,两界山的小山主。” 第72章 乾坤鼎 谢必安在上天门前先用传音鹤互换了九十九重天上清凉之地的灵鹤仙子下来,虽然这一次主要是打算请巫颂为他下一个祝福,但是听着刚才溪山说的那么一番话,谢必安反而觉得,或许让溪山再去一趟瑶池说不准会更好一些。 来的路上他因为西山的话,特意用了冥府联系用的水镜找了海又,在和他商量之后,才得出了这么一个决定。 溪山千万年以来都从来不曾生长——或许有,但是速度却非常的缓慢。 他本身是撑起整个西海的海髓,可后来却在两界山安了家,他们想着,或许让溪山从新在回到天下之间最为纯净的瑶池当中,可能会渐渐的回复他本身的灵性。 而且他也可以让瑶池的污秽被净化,他吃了灵鹤仙子多少的莲子,却也救活了灵鹤仙子更多的莲叶和莲花。 谢必安摸了摸溪山上到天门之后便已经睡晕过去,正在呼哈哈的打呼噜的小脸儿,轻手轻脚的交到了一边肃容的灵鹤仙子怀中。 前来接应的这一位名为灵稚,是一位刚成年不久的小鹤,她很喜欢溪山这个小玩伴,因此在看到溪山睡的香喷喷的样子的时候,脸上紧张的情绪也都和缓了一些。 “我这就带溪山上去了。”灵稚没有多留,大概是身上有快去快回的任务在。 清凉之地的灵鹤和神仙圈养的仙鹤是全然不同的,所有人对她们都很尊敬。 而且灵鹤一族只有女性,并没有男鹤,所有的小鹤都是天生天养,但是这么厉害的身份,却也总有弊端。 离开九十九重天的时间太长的话,她们的寿命也会随之减少,青春也会不复存在。 她们相当于是被禁锢在了九十九重天上。 谢必安看着她的身影消失,抿唇笑了笑。其实九十九重天上是最为清静的地方——比起西天那么沉重的佛气,那里反而活泼很多,每时每刻都可以看到四处嬉戏游玩的凌和,变为人形在一边看护着的老人,时不时的会把她们叫过去摸摸颈上的羽毛。 到了神木林境内之后,他们便由天帝身边的两位掌灯者亲自接引着走了进去。 三十三重天上和总是比较灰蒙蒙的冥府不同,这里四处都亮如白昼,从第十三重天开始,向上就没有黑夜了。 神木林路边处处都可以看到活跃着的木灵,谢必安和范无救不是第一次来,也算得上是熟门熟路。 掌灯者将他们带到了会客的地方,便退了下去。 扶颂正在里面等着,身边坐着身穿便衣的天帝离烨。 “长安。”扶颂见到长安进来之后,就将手中的棋子一扔,快速的跑了两步将谢必安抱了个满怀。 “好久不见,阿颂。”谢必安轻轻一笑,眼睛和鼻头都有些酸涩,两人相拥了好一会儿才分开,彼此的手还紧紧的握着。 他们两个人是认识了已经不知道有多少时间的好友了。 两人大劫之后终于可以说的上话,突然就觉得身边的两个多出来的人实在是碍眼的紧。 离烨、范无救:“……” 将大门也一起关上,扶颂就带着谢必安进了内室,盘腿坐在了床上。 谢必安脱下鞋子,和扶颂膝盖对着膝盖相视一笑。 “你现在身体如何了?”这一句话几乎是同时问出口。 两人又是一笑,随后扶颂率先道:“我当日被离夜逼得跃下诛仙台,却被帝烨化为的龙身护住没有死去,阿父用全族人的性命救了我,千年炼魂之后,我已经没有大碍了。” “你可以无事就好。”谢必安想起来,也是觉得心惊动魄,“天上的离夜被抹杀,冥府的乱和也被消除……我这一次来,是想请你和我一起走一遭冥府,带着帝烨一起,将冥府的封印彻底破开。” 扶颂闻言一笑,“即便是你这一次不来,我过些日子也要去找你的。” “东陵早就觉得冥府不对头,他身上的魔龙龙筋最近有些不听话,看着却又不像是有危险,因此我们几个商量了一下,也打算趁这个机会彻底除去这个麻烦。” 谢必安听着眼睛一亮,“咱们想到一起去了,我和婆婆也是商量着,向白朝帝姬借了乾坤鼎炼化佛骨,以便在封印破开之后,可以让道南天那二位被封锁了万年的亲王有所依托。” “他们出来之后,后方必定会跟随伺机逃窜的妖魔,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将冥君的魔龙龙筋抽出,和那群东西一起打入修罗道烧成灰烬。” 扶颂听着连连点头,显然是和谢必安想的一模一样,谢必安说的有些口渴,就自行倒了一杯水喝,扶颂伸手接过,先道,“道南天的事情我也听说了,阿父已经回到浮琼屿和吞天鲸一族的囚扇长老相伴,不便再出来,因此我特意去请了正音古佛……他答应我可以帮忙超度。” 谢必安一挑眉,就见扶颂心虚的道:“只是事后,他说要向我借两个人去四谛天清理垃圾。” 这个垃圾,自然不是寻常的垃圾。 而是被关在四谛天由四谛兽看守的牢笼之中的十万罗刹。 谢必安摸摸鼻子,干咳一声,和扶颂同时转头看了看门外,随后看着对方的眼睛,心虚又不好意思的同时‘嘿嘿’一笑。 得,人选定了。 * 两人在室内一坐就是一整个下午,出来的时候天色都有些泛红了。 天上看不出日升日落,只能凭着感觉判断,扶颂毕竟是在天上出生长大,算时间的本领比谢必安要好上许多。 “你不是说溪山那孩子也一起来了吗?怎么没见到他?”扶颂和谢必安一左一右的出来,鼻尖闻到的全都是充盈的茶香,再看看在桌前面无表情下棋对饮的两个人,都笑了一下。 这两个,该不会是和他们一起坐了一下午吧。 “他在凌和仙子那里,算时间这会儿也应该回来了。”谢必安的话音刚落,就听到外面有一阵乱糟糟的脚步声。 听声音人也不多,而且脚步声显得很轻快,明显就是小孩子的声音。 领头的却不是溪山,而是一个头上长着两只龙角,却拖着一条蛇尾的孩子。 紧跟着才是笑嘻嘻的溪山。 前面的孩子一进门就扑到了扶颂的身上,显得开心得很,“仙君仙君!我交到新朋友啦!” 扶颂无奈一笑,将那个孩子横抱了起来,“我早就告诉过你,你虽然化龙了,但是在这几日蛇尾重现的日子里面不可以乱走路的。” 说着他看了看那孩子的蛇尾,却没想到没有见到想象中的血迹。 “阿寻这是……”离烨和范无救总算是扔掉茶杯从一边走过来,看到仙寻尾巴上面隐隐约约闪现的灵气,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是溪山帮我治好的。”蛇尾的孩子终于开口说道,“我疼得在瑶池翻跟头,正好溪山就被灵稚姐姐抱进来了,他看我难受,就一直抱着我摸摸我的尾巴,还给我讲故事听,我睡了一觉,醒来之后就不疼啦!” 扶颂这才看向正眨巴着大眼睛,不好意思的缩在谢必安身后的溪山,不由的‘噗哧’一笑。 “才千年没见,你就不认得我拉?” “认得。”溪山扯着谢必安的袖子遮脸,看见长得好看的人对他笑有些不好意思,“鎏苏哥哥。” “要改口了。”谢必安摸摸他的脑袋,“叫扶颂哥哥。” “扶颂哥哥!”溪山干脆利落的改口,随后走到了扶颂身边,又牵着了蛇尾孩子的小手,仰着头道:“仙寻身上还有很重的蛇气没有褪下去呢,哥哥,你让仙寻跟我一起会冥府好不好,海又知道很多办法,还有天底下最清澈的水精,洗个几百年,他以后就不用再疼了。” 谢必安这才开口问了仙寻是谁。 扶颂道:“阿寻是仙煦的孩子……仙煦被阿父敕令下凡留在了招摇山,早就知道我命中有此一劫。仙煦在招摇山一直守着,偶然和西海龙王幺女敖贞相恋,便生育了一个孩子。” 谢必安面色惊讶,“龙女若是生的不是龙族的孩子,不仅是孩子,怕是连母亲都保不住的。”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现象。 龙族的血脉霸道,后代必定也是龙族。 可龙族之中,纯血的龙女若是和非龙族以外的种族孕有后代,便一定要找巫族的人为她们接生,否则下场必定会是母子双亡。 扶颂点点头,心有余悸道:“阿寻生来便是半人半蛇,仙煦用他的寿元将仙寻养到了九十九岁,只差一年,父子二人便都要大限,我却正巧在那个时候落到了招摇山……一切因果,早就已经定下了。” “敖贞公主后来被阿父救下,龙母为了女儿着想,愿意再经受一次分娩之痛,现在还没有出世……仙煦也在西海守着,想第一眼看到敖贞的状况。” 扶颂简单几句将经过都说了一遍,又有心想问谢必安别的,却也知道现在不是什么好时机。 ——主要是因为,他们太长时间没见,经历的事情又太多,难免想说的就会多上许多许多。 “原来是这样。”谢必安了然,沉吟一下,上去摸了摸仙寻嫩嫩的尾巴。 “你身为巫族的巫颂,可改名这种事情终究是害人害己,海又……他的事情我之后再告诉你,现在他和溪山一起住在两界山,让他看看,或许会有解决的办法。”谢必安一愣,随后突然说道:“阿颂,你还记不记得,上古时期,可曾有过龙女不可与外族通婚的规矩?” 第73章 乾坤鼎 “不曾有过这样的事情。”扶颂沉思很久,才终于确定道,“绝对没有过这样的事情,龙族一向都是最为强悍的血脉,后代必为龙子,龙女不能与外族通婚,虽然距今很久,但是也是四海龙王同事商议之后的结论。” 扶颂看向站在他身边的离烨,离烨一手自空中消失,再出来的时候就多了一份卷轴,“还真的有?” “阿父那里的藏书是三界最多的,怎么会没有。”扶颂笑眯眯的翻开,和谢必安一起脑袋凑着脑袋看了看,这么一看,果真是看出了点东西。 这件事情,并不是第一次才发现的。 第一位出世的龙女名为敖寒,是南海龙王的长公主。 她的夫婿并不是龙族,而是陌山的山神莫桑,大婚本是喜事,却在千年后长公主生子时发生了悲剧。 母子都没能保住,那个时候也并没有人求到天上来,等到巫伢长老得到消息过去的时候,时间已经晚了。 这件事情让陌山山主很是伤心,在山内闲寂了很久都再也没有什么声讯传出,南海龙王悲痛欲绝,却也毫无办法。 之后紧跟着出事的,便是北海的三公主敖心。 一连五位龙族纯血的公主母子双亡,这才引起了四海的重视,他们强忍着悲痛又重新开启了龙冢,将五位公主的棺椁再一次打开,巫伢长老在那里一直看了很久,才断定出,是龙族的血统出现了问题。 这几乎是不可逆转的一个危机,可那个时候巫族巫颂还没有诞生,即便有办法,他也办不到,因此只能让四海龙王想法子禁止龙女与外族通婚。 “四海本是一家,到底是因为什么,所有的龙女都无法再与外族通婚了呢……”谢必安皱眉,看着同样苦思的扶颂,“敖贞公主的孩子并没有胎死腹中,甚至就连敖贞公主在生产之后,过了几日才逝去的。” 扶颂想了想,“仙煦是自小就被我养在神木林的……他本身是一条白蛇,女娲娘娘原身也为白色,虽然血脉很浅,但是仙煦身上有一丝的女娲血统。” “和这个应该有一点关系,但是关系应该不会很大。”谢必安将手放在其中一段上面,道:“巫伢长老在这里记载过几位公主父君以及所有血缘相关的亲人,其中东海四公主敖淳所嫁的,是女娲正脉一族的少主阴世。所以这位公主的孩子顺利出生,但是也没有活很久,而且十分体弱多病。最后依然是母子双亡。” “这件事情……怕是和四海龙族所居住的地方有些关系。”谢必安突然的看向了在他身边的溪山,抿了抿唇道:“天下的水全都是相连的,因此只要一海出世,其他三海都会受到牵连,龙族只有龙女不能与外族通婚,一定是少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 “这件事情,我会和阿父商量的。”扶颂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特意写在了手札上面,让离烨放好,准备到时间一起送到浮琼屿。 “时间也不早了……东陵这时候也应该从昊天池回来了,左右天上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紫微星君也忙得过来,收拾一下,便动身吧。”扶颂笑了一下,就看到门外的两个引客的掌灯者。 “他们已经到了门外了……”谢必安自然也看到了,因此各自牵着孩子的手,一起走了出去。 临出门前,有一位名为驺吾的神将过来将还拖着蛇尾的仙寻带走了,临别的时候,和溪山小手拉小手看上去很是不舍的样子。 溪山也有点不太开心,一直扯着谢必安的袖子嘟嘴。 东陵冥君和夜合神君正坐在太阳神车中等着,太一神君被夜合神君扯过来当了一次车夫,俊朗的脸上显然是十分的不耐烦。 几人也没有耽搁,上车之后就前往了冥府。 路上,溪山这才撅着嘴道:“长安哥哥,我以后还可以再见到阿寻吗?” “可以呀。”谢必安笑了笑,“但是海又现在帮你掌管了两界山的事物,开始正式接手冥府的一切差事,你想要找仙寻玩的话,就必须要有自保的本领,还要记得路才可以。” “自保?”溪山一愣,迟疑了一瞬,看了看周围一圈,把嘴巴贴到了谢必安耳边轻声道,“长安哥哥,在瑶池的时候,我好像想起来了一些事情……” “我好像是突然间想起来了一样,我想到自己从前的样子,想到了我一直坐在招摇山底下的石块上面看着整片西海……还想到了很多,但是我一时间说不上来了。”溪山苦恼的摇了摇唇,“但是我好像没有觉得我有什么变化呀。” “看来那些记忆都是很温和的,”谢必安轻轻的摸了摸溪山的头,“那你想起了海又吗?” “想起来了。”溪山用力的点了点头,“海又的名字是我取给他的,他是西海泉眼之中最漂亮的一滴水精,我想让他变成人可以陪我说说话,就把自己知道的全都送给了他,之后作为西髓的那一个我,就消失啦。” “你觉得你现在没有变化吗?”谢必安眨了眨眼,摸了一下溪山的灵窍。 ……和平常比起来,确实是没有什么区别。 溪山摇摇头,确认道:“我觉得自己变得厉害了。我先前还害怕,我会变成一个自己都不认识的人,但是现在就好像、好像……”他像是想不出要用什么词语形容一样,半天才突然眼前一亮,“就像是,我昨天忘记了两界山的令牌放在哪里,今天又想起来了一样!感觉有一种意外的开心。” 这种比喻……倒也通俗易懂。 谢必安这才放下了心,把溪山的手腕露出来,让和他在同一个小厢内坐着的扶颂给他看了看。 “他没有事情,一切都很正常。很难想像,溪山居然是古神西髓……”扶颂笑着眨了眨眼睛,“这样一来,你就不用再担心晚上会有妖怪爬上两界山把你吃掉啦。” 溪山红了红脸,嘴硬道:“都怪阿赦哥哥吓我,不然我才不怕呢。” * 太一神君的马车速度是最快的,一天之内便可以将日暮彻底拉开,到冥府也不过就是一盏茶的功夫。 将他们几个都放到了地上,太一神君这才火急火燎的驾着车又跑了——阿丑被月老又丢回了太一神殿,指不定这会儿又啃了什么东西吃呢。 目送着太一神君离去,几人这才找了一条隐蔽的路,为了以防万一,还加上了迷惑用的阵法隐身。 他们这么多人,被谁看到了都不好。 尤其一直都被夜合神君抱着的那条变成紫龙样子正在沉睡着的东陵,是更加不能让别的谁看到的。 孟婆此刻还在孟婆殿中等着,玄雀进去通传的时候,谢必安就猜孟婆大概在休息,果不其然,孟婆洗漱过后时间也过去了大半个时辰了。 “婆婆。”扶颂上前行礼,孟婆笑着受了,随后又向离烨微微屈膝,被他赶紧扶了起来。 “你们都来了,那就好了。”孟婆的眼睛弯弯的,“夜合神君,东陵现在身体如何了?” “没有大碍,只是若想要彻底解决,必须要将龙筋抽出来。”夜合神君怀中那条睡的昏天黑地的紫龙翻了一个身子,露出了肚子上相对颜色比较浅一些的鳞片,四只龙爪还在不自觉的晃动。 从前因为龙筋即便是抽出来也无处安放,从来都没有人打过封印的主意。 现在时机到了,自然就可以了。 他们进来的时候,玄雀就让玄织去请了溪城、长歌。 他们进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彻底的黑下去了。 冥府的地面,路边都出现了四处闪着荧光,像是直接点缀在花朵上面一模一样,看起来非常的漂亮。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东陵也正好醒了,懒懒散散的正在夜合的怀中打着哈欠,还是龙身的样子,并不想动弹。 夜合神君扯了扯他的龙角,“阿陵,起来。” “……哦。”东陵这才慢吞吞的四肢并用的爬起来,变成了人身坐在夜合身边的椅子上,依然是困的不得了的样子。 “既然人都齐了,那你们就说一说,想要怎么做。”孟婆一笑,看着终于打起精神的东陵,笑了一下道:“只是还是要做好把握,真的要出了什么事情也不要担心,我在这里给你们守着呢。” 谢必安抿唇一笑,将视线投向溪城。 溪城会意,将乾坤鼎放在了桌上,说道:“帝修公子还在炼制佛骨,我前些日子又想了一下,我父亲他们虽然被困在里面,却也正是让那些妖魔不敢冲破封印的一道枷锁,他们在的地方,便是唯一的一个通道。” “到时候,冥君和天君同时撕开封印,我父母会从中直接藏身佛骨,之后便是要拜托夜合神君控制着东陵冥君,将他的龙筋抽出来,和那些妖魔同归于尽。”溪城沉着脸道:“封印除去,这四海八荒之内,就再也没有什么很大的祸端了。” 几人都觉得这个法子可行,于是又补充了一些不是那么严谨的地方。 毕竟事关重大,还是要从长计议才可以。 第74章 乾坤鼎 出来的时候,谢必安和扶颂打算一起去两界山看一看溪山。 他们来的时候将溪山直接放在了两界山山脚让他去找了海又,现在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 回来的溪山这个时候正和朝颜一起依然在奋斗着脚边的鲜花。 两个小家伙忙的都是满头大汗的,溪山一点都没有变化,只是看起来反而是更开心了一些。 谢必安和扶颂笑着看了一会儿,一直等到海又手里端着两碗看上去还冒着凉气的冰水过来才现了身。 溪山正咕嘟咕嘟大口的喝着,看到谢必安显然是很开心,一手用力的挥了挥,喊道:“长安哥哥,扶颂仙君!” “到我这里就成仙君了?”扶颂挑眉,觉得自己俨然是被隔绝在了亲近的外面一层。 溪山笑着挠了挠头,主动扑进了他的怀里,抱着他的腿道:“不是,我就是听阿寻说的多,一下子有些叫顺嘴了……” 刚才看到扶颂的时候,他不知道怎么就想到仙寻说扶颂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于是一顺嘴,脑子一乱就这么喊出来了。 扶颂闻言笑了一下,小孩子说话自然都是真的,何况溪山的秉性又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朝颜在一边很不好意思,他的仙阶其实并不是那么的高,虽然守着奈何桥,但是并没有很大的作用,和溪山熟悉了之后,也就没有在意过什么了。 可在面对谢必安和扶颂这样的大人物的时候,他下意识的便有些束手束脚的。 谢必安看出了他的局促,说道:“这是开在三途桥上的喇叭花仙,名为朝颜,是负责向冥府传递三界消息的小仙。” “这样的话,岂不是很厉害了?”扶颂惊讶的蹲下身子轻轻触了触朝颜脑袋上的小喇叭花。 朝颜顿时打了一个哆嗦。 溪山连忙跳起脚,嘟着嘴护在朝颜前面,“扶颂哥哥,你不可以随便乱摸朝颜的喇叭花的,他会不舒服呢。” “不舒服?”扶颂一愣,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对了,他已经不再是鎏苏,不能再生而便拥有亲近万泽的力量了。 他有些落寞的放下了手,冲着朝颜抱歉一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没、没关系。”朝颜害羞的扯了扯肚兜的衣角,上前两步,垂着脑袋说道:“我、我觉得很舒服的。” “你生为巫颂,即便千年炼魂固体,但是你的心没有变。”谢必安走到扶颂身边,轻声道:“你自己也应该有所察觉了,巫颂天定,即便你更改了自己的命数重生,若是你想要恢复的话,也是可以的。” 扶颂这才尝试着伸了伸手。 他可以看到有许多绿色的丝线在自己手中萦绕着,并不同于以往的那么丰盈,但比起刚刚飞升的日子里面,已经是充实了很多了。 也说不上来是担忧还是喜悦,他微微松了口气,笑道:“希望如此,巫族若是没有一个正统的巫颂,也是会有大麻烦的。” 百年前离夜被离烨送入无边地狱,巫族千万人跪地迎接他归来,那个时候他就又经由巫伢长老重新接受了巫颂的神位,却也一直在想办法恢复。 现在看起来,只要他身为巫颂的心没有变,恢复身份不过是需要时间将身体养好的问题而已。 海又手中还拿着精致的木梨花托盘,谢必安给扶颂介绍了一下,笑道:“这便是海又,现任的西又宫的主人。” “久仰。”扶颂按照古礼作揖,之后笑道,“我和长安这一次来冥府,除了封印一事,还有另外一件事情想要确认一下。” 海又看着朝颜喝了两口就又一抹嘴把杯子递过来的样子点了点头,伸手接过了杯子道:“去里面详谈吧。” 朝颜擦干净了嘴,左右看了看,不太好意思的说道:“山山,我要走了,朝暮还需要我浇水哪。他看不到我回去会着急的。” “朝暮什么时候才可以好呀。”溪山不开心的撅嘴,“你都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和我住在一起玩游戏了。” “马上就要好啦。”朝颜很开心的比划了一下,眼睛闪亮亮的,“现在朝暮的本体已经比我还大了,有了孟婆娘娘的遮天纱也不用害怕太阳晒,已经长得很快了,等到朝暮变成人型可以走动的时候,我就带他来找你玩。” 说道预想的东西,溪山也开心了,他抓着朝颜的小手晃了晃,“那我们说定了,到时候,我就带你们去西海边上。那里有长满了迷谷树的招摇山,上面有很多善良又可爱的小妖怪,我们可以和他们做好朋友的。” “一言为定!”朝颜一边蹦着一边和溪山挥手,头上的小喇叭花跳跃的很是轻松。 谢必安三个大人一直都等着两个孩子‘依依惜别’,一直等到溪山笑着转过了头,他才摸了摸溪山的脸,道:“这件事情,你也要在场的。” 溪山一愣,随后想到了什么,认真脸道:“好!我知道的,我一定都会告诉你们的。” 海又满脸迷茫,什么都猜不到,只能压下好奇和他们一起走到了屋内。 两界山虽然是重新休整了,但是房间的布局一时间还没有这么快就结束,许多海又特意定制的摆设都还没有送过来,加上他又答应溪山过一阵子要带他去人间采买一些好看的稀奇古怪的东西,所以房间还维持的是原来的样子。 凳子是已经放置了很多年的,虽然当日用的是十分稀有的黑木,还仔细的用手刻上了精美的花纹,但是已经没有那么的有光泽了。 谢必安看着,也觉得两界山应该再充满朝气一点。 海又心里有事情,也就没有多寒暄,直接道:“可有什么事情,是有关于溪山和西髓的?” 凭海又的聪明,总是能猜到的。 谢必安直接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摩挲了一下杯边,道:“溪山已经想起来了很多事情了,他没有告诉你吗?” 他看向溪山,此刻溪山大概还是有些口渴,正在大口大口的喝茶。 他听到声音之后想要停下来,一下子没有注意就呛到了,结果咳的个天昏地暗的。 抬起头的时候,鼻子好像还有一些鼻涕流了下来。 溪山还没说话,先摆出了一张哭着的小脸儿,“我、我咳到鼻子里面去了……” 哎呀,这可是真的难受了。 溪山擦了擦鼻涕之后才好了很多,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绑着两个圆圆的发髻的头发,“这个、我回来一看到两界山这么漂亮,就光顾着去和朝颜玩儿啦,一下子就忘记和海又说了嘛。” 海又上下喘了两口大气,显得很是心塞的样子,偏偏气又没有地方发,只能狠狠地灌了一口水。 溪山缩缩脖子,吐舌头不敢说话了。 虽然海又对他很好很好,可是他生起气来的时候,比长安哥哥还要让他觉得害怕呢。 谢必安一眨眼,看着海又虽然依然在笑的表情,却觉得溪山今晚……铁定是又不能穿着裤子睡觉了。 也不知道阿赦是和海又说了什么。这两个人都十分的酷爱打屁股。 从前溪山的屁股都是他打的,现在换成了海又,反而是更加喜欢打了。 果然溪山苦着脸翘着屁股,感觉上好像没有人注意到自己了,快速的伸手轻轻摸了一下。 然后脸更加苦了。 “你现在有没有什么不舒服?”海又气闷归气闷,终究还是担心占了绝对的上风,把他抱到怀里摸了摸脑袋。 溪山正想着撒谎说自己不舒服,被拆穿的可能性有多大,眼睛就看到了海又紧皱着的眉毛,于是他眼睛一跳,就特别快速的说道:“没有,感觉特别好!” ……嗯,特别好。 溪山慌张的摆了摆手,“就是、就是突然想起来了一件很久以前的事情,也没有什么不对劲的。” 海又毕竟没有亲身经历过,他只是担心属于西髓那漫长岁月中的记忆会对溪山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但是看着溪山现在的样子,却又像是没有什么事情。 扶颂这时候开口道:“我觉得溪山这个样子,反而是比较正常的。” “就像是我们也会忘记很多事情,不会那么清楚的一点点的全部记起来……哪怕是你觉得当时有很多一定不能忘记的事情,过去很多年后,也会觉得无足轻重,之后便忘记的。”他举了一个例子,“就像是门上的雕刻,工匠在做的时候,闭着眼睛都可以描摹出来,可千万年后再让他们做,哪怕是比对着做出一模一样的,都非常的困难。” 海又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一想便通透了。 “溪山的力量似乎并没有全部回来。”他给溪山把了脉,还是熟悉没有什么波澜的迈向,属于西髓那种磅礴几乎无边无际的力量像是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般。 “大概是他现在的身体承受不住那么强的力量,就像是阿颂一样,要经过很长时间的成长才能恢复。”想通了这件事情,谢必安也没有那么担心了。 他转而向溪山问道,“溪山,你记不记得,曾经你还在西海的时候,是否有什么东西,是自你身上发出,可以影响天下龙族的?” 第75章 乾坤鼎 “影响天下龙族?”溪山被谢必安问的一呆,半晌才惊诧道:“我都不知道我这么厉害呀……” 他看着扶颂挑眉的侧脸,嘿嘿笑了一声,摇摇头道:“说到影响,可能会是有的吧。我的原身是支撑着整个西海的海脉,海脉在则海存,海脉若是没有了,即便庞大如西海,也会渐渐的失去灵气,海中所有的生物虽然会存活,但是时间一久,就不会再有灵性了。” 溪山满脸认真,手指不自觉的在桌子上面比划着,“他们就会和凡界最普通的鱼虾一样,丧失掉所有成仙成妖的机会,只能成为他人口中的食粮。” 谢必安听着溪山这么说,面色一紧,就有些不太好看了。 当日是他把溪山从西海边上带回来,又让他在两界山安了家的。 “长安哥哥,你不要多想啦。”溪山捧着脸蛋儿,“你要是当日不把我带回来,我就要被太阳晒成人干儿了,哪里还有现在恢复的机会呢。” “关于龙族的事情,你也不用担心的,虽然我现在还是很弱,但是海又在呀。他还是那个海又,还是那么厉害的。”溪山双眼亮晶晶,小手拍了拍海又的胸膛,看起来就觉得十分可靠,“我当时把我所有的东西都给了他,只要海又好好的,一切都会慢慢变好的。” 扶颂听着他们说的经过,已经大概的了解了一些,只是事关重大,还是多问了一些,果然就有些不太对的地方了。 “按照常理来说,你若是没有陨落,而是如我一般完全放弃了曾经的自己炼魂固体,那么从前的一切在你身上就再也不会存在。”扶颂拿自己举了一个例子,指了指海又道:“只怕是你虽然将那些东西全都赠给了海又,他却没有办法发挥功效。” “那怎么办……”溪山嘟嘟嘴,有些委屈,“可是我不想再回到西海住着了,那里现在什么都没有,从前爱和我玩的小鱼现在已经一个都不剩下了。那么深的海底,空荡荡的一片,我才不要呢。” “若是……”谢必安一边想一边道:“将西海和冥府串通,将西海中的水引到三途河中,正巧环绕一圈与两界山接通形成一道护城河,这样的话,海脉所作用的范围就会扩大……溪山不用重回西海独住在海底深处,海脉也能重新焕发生机。” 扶颂试着换算了一下,“可行。” 这个想法其实是老早就说到的了,只是一直都没有时间实行,毕竟西又宫中的东西数量与财富牵涉太过广大,短时间之内根本忙不完。 “回头我便去西海龙宫请西海龙王邀请四海的帝君聚上一聚,将这些事情说明了。”扶颂侧头想了一下,“此后龙女也可以和外族通婚,那些已经嫁出去迟迟不敢育有子嗣的龙女也可以有自己的孩子了。” 西海龙王在颁布海令的时候,身上已经有婚约的龙女不在少数。 因为这件事情毁了婚约自然所有人都会理解,可对待龙女和夫君却又显得有些刻薄。 有一位名为敖容的龙女嫁给了凡界一个小海的龙君,两人虽然夫妻情深,但长达千年都没能敢生一位龙裔,十足是有遗憾的。 扶颂的话音刚落下,门外就传来了负责守门的小仙婢的声音,“禀告神君,朝颜小仙说有急事要……” 她还没有说完话,朝颜就闯了进来。 他脸上还是尚未干透的泪痕,看起来是一路跑一路哭着来的,就连鞋子都掉了一只,白嫩嫩的脚上还有很多的血痕。 溪山一看就心疼的不得了,直接从海又的怀里跳了下去,一边朝他跑一边手上变出了一双和朝颜平时穿惯了的绿色的小莲叶鞋子一模一样的小鞋,他蹲下身抬起朝颜的脚看了看,抬头道:“你不是回去看朝暮了吗?怎么哭成这个样子啦?” 冥府所有人都很好,从来都喜欢小孩子,朝颜长得可爱人也乖巧,一直都是所有人都很喜欢的人,谁都不会去欺负他的。 朝颜一屁股坐在地上,看到溪山像是好了一些,还是一抽一抽的扯了扯溪山的袖子,也顾不上自己的脚伤了,“你、你带上一些水精和我去一趟三途河……朝暮、朝暮就快要枯死了……” 朝颜像是说到了什么他自己非常害怕的事情,没忍住‘哇’的一下又哭了出来。 “你先不要着急呀。”溪山终于给他穿上了鞋子,扯了扯看着朝颜能站起来走路,松了口气道:“我这就和你过去。” 说着,也没有和身后的几个大人打招呼,他就牵着朝颜的小手爬上了自己刚刚想起来捏出来的云朵上面。 他记得在从前,他捏出来的云朵可以让整个西海的龙虾都上天去看一看,可现在只装下他和朝颜两个人都还在空中晃晃悠悠,像是随时都要坠下来的样子。 他们就这么一路飘了回去,溪山第一眼就看到了在冷冷清清的三途河上那一朵特别扎眼的喇叭花。 “咦……这是……”溪山看到了很熟悉的人影,一下子便瞪大了眼睛。 可随即他就看到朝暮摆着的叶子,示意他什么都不要说。 溪山眨了眨眼睛,闭上了嘴吧。 它们两个架着那朵看上去特别不健康的小云一只飞到桥上才落下去,溪山对着还在哭的朝颜安慰道,“你不要在哭啦,朝暮没事,他就快要化形了,所以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的。” “快、快要化形了?”朝颜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原因,当下就有些呆住了。 溪山用力一点头,用手轻轻的摸了摸朝暮的根茎,笑道:“你来摸一摸,他虽然看上去叶子枯了,但却是在抽枝呢,新芽日后就会长出来的,到那个时候,它就可以把你整个都盖住,三途河上再也不用经受烈日的苦恼了。” 朝颜很怕晒,孟婆每年都会特意给他这里分很多的遮天纱和上好的水精,但是朝颜却不能离开三途河。 这个原因,谁都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 曾经孟婆想过连着朝颜的本体一起挪到她的府中,那里毕竟环境好,对于朝颜很有好处,可朝颜却一日比一日虚弱,心急的孟婆又连夜亲自将它栽回了原处。 “这样啊……”朝颜仰着脑袋抬头看向长得已经很高大的朝暮,脸上是就连自己都没有发觉的开心,“以后我就不用一个人在桥下守着了,这样真好。” 溪山点头,他很理解这种没有玩伴陪着的孤独感,正想出声安慰他,就看朝暮提示他有人上了桥。 有人,而不是经过三途桥转生的魂魄。 溪山眼珠子转了转,有心想让朝颜开心一点,于是牵着他的手,对他做了一个静音的姿势,轻手轻脚的把他带到了朝暮的叶子后面。 “怎么啦?”朝颜头上的小花一晃一晃的被溪山拉着走。 溪山比了一个姿势,用气音说道:“有人过来拉。” 果然,在桥的尽头走来了一个让两人都并不是很熟悉的身影。 “这是谁呀?”朝颜疑惑的看着桥上面身着一袭白衣的身影,看上去十分的高挑,只是从头部都放着面纱,而且像是没有头发和装饰的样子。 溪山仔细瞧了瞧,“是阿卿的姐姐,青丘最小的帝姬,白朝神女。” “哦……”朝颜顿的有点不太舒服,“既然是阿卿的姐姐,那我们上去打个招呼呀,不要在这里偷看啦。” 溪山连忙拉住他,挤眉弄眼的示意他看着紧跟着白朝身后上了桥,始终都和白朝保持着一臂远的离素神将。 “离素神将?”离素神将朝颜是认识的,只是看着白朝和他又像是认识的样子。 溪山笑着点点头,两手在胸前比了一个亲亲的姿势。 朝颜一愣,这才红着脸偷笑,又蹲着凑近了一点。 朝暮的大叶子盖在他们两个的脑袋上面,又指挥着一边喇叭花的小叶脉轻轻的给他们扇着风驱赶蚊虫。 “白朝。”离素神将和白朝神女之间沉默了很久,久到溪山都差点要沉不住气冲上去的时候,离素神将终于开口了。 他叫了一声,白朝神女就转过了身体,脸上的面纱被离素神将轻轻取下了。 朝颜小小的惊呼了一下。 “这么漂亮的姐姐,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呀?”他有些心疼,摸了摸自己的脸道:“婆婆跟我说,女孩子家都是要好好疼宠的,不可以受这么重的伤。” 他旋即嘟了嘟嘴,“我看着都这么难过了,阿卿还不知道有多不好受呢,我们等下去看看他吧?” 溪山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白朝神女轻笑了一下,他只到离素神将的肩膀,两人离得近,她需要仰着头才能看到他的脸。 “如何?” “你今日在席上,可算是应了我的意思?”他手中还抓着剑柄,脸色一如既往的冷漠,只可惜在身后握着头发的手却在轻轻的发抖。 看上去十分的紧张。 “这个呀……”白朝神女眯眼笑了一下,眼尾轻轻扫上去的红晕像是晕开了一样的美丽,在离素神将心中荡开了一阵不小的涟漪,“那你猜,是如何?” 第76章 凤凰歌 “我不知道。”离素神将很是干脆又急切的回答,他像是有些着急,挪动脚步上前走了一步,却又觉得自己逾矩了,因此又皱眉向后退了一点。 他这个动作让白朝神女没忍住笑了一下,又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笑容都有些放得更开,而不是标准又死板的笑容了。 “你当日连更过分的都做过了,现在还担心我因你这一步生气不成?”她言笑晏晏的侧头看他,手肘支在桥上的柱子上面,显得很是懒散。 这时候起了一些微风,离素神将能闻得到从白朝神女身上传来的属于女儿家的香气。 他记得自己从前从来都很厌恶这些脂粉俗气,只觉得女人没有一个好人。 整天矫揉做作,说话都细声细气,像极了一用力就会捏死的蚂蚁。 可自从遇到了白朝之后,一切都像是不一样了。 溪山和朝颜看到这里,就已经不好意思的捂着脸跑走了。 一直走了很远,朝颜都还捂着红嫩嫩的脸蛋儿道:“哎呀喂,没想到离素神君平日里这么严肃,原来私底下是这样的人呀。” 溪山也点头,“传言都说离素神君只和正法天的执恶神君交好,其余再好一些的就是长安哥哥和阿赦哥哥,是一个很是嫉恶如仇,而且特别讨厌女孩子的神哪。” “今天看起来……”两人同时嘟囔,随后吐吐舌头,手牵着手走了。 白卿这个时候正百无聊赖的守在修罗道的门口啃着一根糖葫芦吃。 糖葫芦是帝修在进修罗道之前特意从凡界给他带回来的,足足的一捆,酸酸甜甜的,大概是因为身体变成了小孩子,白卿居然也觉得十分好吃。 只是帝修已经进去了很久了都没有出来,他郁闷的数了数地上吃剩下被他摆出来的名字,再有三根,他就把帝修的名字也都摆出来了。 “阿卿!”这个时候从门口的方向传来了一声叫他的声音,白卿闻声看过去,就见溪山和身上穿着红肚兜绿裤子,还梳着娃娃发髻的朝颜架着一朵看起来非常干瘪的小云朝这里飞过来。 “溪山,朝颜。”白卿抖了抖毛,变成了人身,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显得有些没有精神。 “你这是怎么啦?”云上面软乎乎的又舒服,溪山有些不太想下来了,干脆又把云朵变大了一点,让白卿也躺了上去。 三个孩子并肩躺着,同时晃荡着小腿儿看着已经现出了晚霞的天空。 白卿耷拉着脑袋,“帝修进去已经很久了都没有出来,修罗道的时间和外面不一样,虽然现在我们觉得过了只有一天,可他在修罗道已经呆了十年了。” “这样呀。”溪山安慰他,“你不要着急,炼制佛骨虽然辛苦一些,但是没有危险,等他炼制好了之后,阿城的父亲们就可以脱险,大家都会很开心的。” 白卿嘟嘟嘴,“我知道,我就是想见见他了。” 说着,他从一边的稻草假人上面抽出了三串糖葫芦,慢慢晃悠着回到了云朵上面,“给你们吃呀。” “对啦,我们刚刚来的时候,看到你阿姐了。”朝颜咬了一口,他很少能吃到这些凡界的东西,一是因为他的体质原因不能多吃,二也是因为他不能离开三涂河边太远,没有什么机会。 “唔。”白卿更加没有精神了,“你们看到阿姐受伤了吗。” “看到了,”朝颜又皱起了小脸儿,“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呀,居然忍心在你阿姐这么漂亮的脸上划出这么多的伤。” “那是阿姐自己划破的。”白卿瘪了瘪嘴,从云朵上面站了起来,刚才还觉得酸甜可口的糖葫芦一下子就没有这么好吃了,“他为了救我去找了北冥之海的妖巫,她想要阿姐的脸,却不能剥掉九尾天狐的狐皮,又嫉妒阿姐长得比她漂亮,就让阿姐一刀刀用刀子亲自将自己的脸划破了。” 朝颜和溪山听的同时长大了嘴巴,心里同时都对这位妖巫感到十分的愤怒。 “我听说过她!”溪山恨恨的把糖葫芦籽嘎嘣一口咬碎,被苦的呸了两声,“婆婆以前跟我说过,她心底险恶,偏偏手中生长着天灵草,凡是需要求天灵草的神,男的都要被他切掉小唧唧,女孩子就要被剥去脸和头发。” 溪山不小心又咬到了一颗籽,心里却突然的‘咯噔’了一下。 他连忙的拽了一下朝颜的手,朝颜正在往嘴里送糖葫芦,被溪山拽的一愣,手中尖利的木棒就把他的手划出了一道很长的血痕。 见到血的三个小家伙都吓的愣住了,溪山一点都没有当回事,在朝颜身上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在他的衣服上面找到了一根掉落下来的头发丝。 “阿颜,这个是你的头发吗?”溪山把那一根头发举到朝颜面前让他看了看。 朝颜轻轻一嗅,点头道,“是的呀。” 溪山一手凝聚出了一个豆丁大小的火苗将那根头发烧成了粉末。 粉末呈现出一种似蓝似紫的光泽,在一边的白卿顿时就看的愣住了,“这是……” “这就是天灵草烧制成药物之后的粉末。”溪山脸色认真,把粉末倒在了自己的手上,刚才那一道长长的血印只是片刻就已经长好,一点痕迹都见不到了。 “这是怎么回事啊?”朝颜呆愣愣的看着溪山,糖葫芦上面的糖汁融化滴到了他的衣服上面也都没有察觉到。 “因为你就是天灵草呀!”溪山恨铁不成钢的拍了拍朝颜的脑袋,“天灵草和喇叭花长得很相像,千万年你都觉得自己是一朵喇叭花,大家也都没有敢往天灵草上面想,可你就没有想过,冥府之中的喇叭花这么多,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化形之后也不能离开三途河吗?” 朝颜果然摇头,委屈表示自己不知道。 “三途河和北冥之海是相连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修罗道出来的帝修走到了云朵的旁边,两只手指轻轻动了动,方才如同漏了气已经降低了很多的云朵顿时变得充盈起来,还一下子变大了很多。 帝修跃了上去,把三个孩子抱到了中间,慢慢升到了高空之上。 他指向了北冥之海所在的方向,说道:“三途河连同北海,向北一直贯彻到北冥,北冥那个妖巫所在的地方,便是北冥的尽头。” 溪山闻言点点头,捂着脑袋仔细想了想,“天灵草自古都是两者为一体,我先前在你那里看到的朝暮……应该就是从前被妖巫盗走的另一半,所以你从来都不能离开三途河,就是因为朝暮被妖巫偷走,你失去了可以行走四处的根。” 朝颜懵懵懂懂的道:“可是这是为什么呀……朝暮要是被妖巫偷走的话,他怎么还会再生长到这里呢?” “大概是因为阿姐身为九尾天狐吧……”白卿有些不确定的道,“青丘一共有两个上古物种生存,一为隐鼠,一为九尾。” “隐鼠已经灭绝了很长时间,前些日子才有六个隐鼠后人被巫颂激发了自身的血脉,其中一位名为白上的隐鼠现在便是白黎哥哥的狐后,生了三个宝宝呢。”白卿细细的说起来关于青丘狐族的事情,这些大多都不是什么秘辛,“每一个隐鼠后人和狐族后人都有一项很特殊的天赋能力,像是我父君,他便是生来就很讨人喜欢。狐后白上的天赋能力便是送出祝福……阿姐的,大概就是和交换比较想象。” 白卿想了几个例子,“所有的东西,都要用同等的来交换的,阿姐虽然为了我才去向妖巫求天灵草,但是妖巫和她交换的是阿姐很宝贝的脸和头发,于青丘的狐族而言,脸其实也是一种可以迷惑人的宝贝,因此在同等的情况之下,阿姐大概是发现了天灵草是被她偷走的,所以将交换的物体转到了天灵草的根上面。” “这么算起来……时间倒也是刚好能对得上。”朝颜愣愣的,也不知道是哭还是笑:“这么说、我以后就可以和你们一起去冥府外面玩了?” “对呀。”溪山拍了拍手,抱住了自己的小伙伴,“等到朝暮出来,你可以让他守在家里打扫三途河,我们就去凡界玩!” 帝修在后面笑着看着三个小孩子对即将到来可以一起结伴去人间的生活遐想不已。 “哎呀对了,子修哥,你炼制好佛骨了吗?”白卿回过神来,终于肯把视线放在了帝修的身上。 方才还一直在一心一意的等着他出来,每一会儿就被新鲜的事情给勾的彻底忘记了。 帝修摸摸鼻子,觉得自己还是有点心塞。 “已经好了。”他手中拿着两个金灿灿的锦盒,只是用一层颜色很深的布包裹着,从中还是能感觉到有很强盛的佛气,“只需要将它交给溪城,就可以开始着手了。” 第77章 凤凰歌 得到了肯定的消息,几个小伙伴都很为溪城觉得高兴。 尤其是溪山。 他算得上是和溪城一起从小长到大的,虽然他也无父无母,但是这和自小亲自看着双亲‘死’在自己面前,却是又有一些不一样的。 溪城是凤凰,他的记忆自一睁眼开始便会有。 他还是只雏凤的时候,他认得自己双亲的味道,他们渐渐失去了生机,溪城却并不了解那是因为什么。 谢必安也从来都没有打算隐瞒他什么东西,有关于两位八翎亲王的事情,凡是他知道的,全都一五一十的高速了溪城。 他有一双很爱他的父亲。 也就是因此,溪城的童年虽然过的并不幸福,但是他自己知道自己不是被父母抛弃的孩子,还有冥府所有人的宠爱,因此他也并没有觉得很难过。 可这毕竟和能够在父母膝下可以肆意撒娇的孩子,到底都还是有所不同的。 溪山想要快一点告诉溪城这个消息,眼巴巴的凑到了帝修身边,“你把佛骨交给我,我帮你去找溪城好不好?” 溪城是整个冥府唯一肯叫他哥哥的人,溪山从小都很爱护他,即便他后来去了道南天,他们也都保持着千年会见一次面的频率,感情非常要好。 所以溪城那日跃入了封印之中,他才会那么的伤心难过。 因为那一日也凑巧,是他要和溪城相见的时间。 他已经期盼了很久,拿着自己辛辛苦苦才亲手织出来,小时候因为争吵没有让给溪城的玩偶,满怀期盼的站在两界山山顶上面等着小凤凰如以往一般降落在梧桐树上。 可他看到的,却是溪城决绝又悲伤的侧脸,就如同划过夜空的一朵极其亮眼的盛开的一束烟花一样,冥府封印燃气的滔天大祸映红了他的脸,也蒸干了他脸上的泪。 想到伤心的事情,溪山还犹自觉得心口像是堵了什么东西一样。 也是因此,他对帝修手中的佛骨更加的看重了。 冥府一点危险都没有,何况溪山是西髓的身份他也是知道的,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亲自跟在了溪山身边护送他,却也答应了溪山亲自将佛骨交给溪城的愿望。 溪山捧着佛骨像是捧着什么很重要的宝贝一样,小心翼翼的在路上走着,生怕会磕到碰到,平时他蹦蹦跳跳要走半个时辰的路,这一次居然走了足足两个时辰才到。 到了无常殿的时候,溪山脸上的喜意已经挡不住了。 他小心的抱着锦盒上去拍了拍门,“阿城,阿城你出来呀……我把佛骨带来啦!” 门内传出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溪城身上的衣裳都还没有穿上,就这么赤着脚就跑了过来。 他的头发还有些散乱,像是刚刚睡醒一样,眼睛都还有些睁不开的样子。 “在哪?”溪城左右张望着,最后把视线定格在了溪山怀中的锦盒上面。 溪山挺着小肚子抱着手站在他的身边,几个小萝卜头脑袋凑脑袋聚成了一坨,从他们的小团体中不断的传出着惊呼的声音。 “这就是古佛的佛骨啊……”朝颜惊叹道:“只是站在身边,我就已经觉得浑身上下都很舒服了,阿城,你不要担心,你的父君们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溪城担忧了很长时间的脸上总算是露出了第一抹笑意,他难以自抑的遥遥看向了封印所在的地方,轻声道,“多谢。” * 佛骨已经炼出,谢必安几人自然已经得到了消息。 封印存在的时间越久就越不利于他们的行动,加上东陵最近的身体也快要到了极限,又是最佳抽出龙筋的时机,因此他们商量了一下,就将时间定在了七日之后。 也就是再一次的正阳时节当天。 这一天内三界之中所有的阴气都会降到最低点,于冥府封印之下的妖魔也是天生的克星,奈何桥下的恶鬼已经在很多天前便已经被阳气炙烤的不敢冒头,平日里就已经很热闹的酆都这些日子更是多了许多前来避暑的人。 几人围着一张圆桌,以离烨为首分别落座。 有关于冥府的封印,再也没有人能够比谢必安和溪城了解,因此这一次主要策划的人便是他们两个。 “长安哥哥、无赦神君和帝修公子到时候需要负责打开大门,夜合神君需要负责抽出东陵冥君的龙筋,帝君便要在一边守着。”溪城很详细的做了规划,几乎是不带任何思考就将已经计划了很久的想法全部一一的说了出来。“抽出龙筋之时,冥君必定会痛的不能自己,那时候还要劳烦巫颂在一旁辅助……千万不能让冥君有什么危险。” 几人听了都严肃点头。 “老身便在终南山上为你们护持。”孟婆依然是一身朴素的衣裳,面容慈悲,她微笑着坐在离烨身边的位置上面,“这件事情,你们几个小孩子在前面冲着,我也实在是不放心。” “婆婆。”谢必安并不是很想同意,“你的身子……” 孟婆一挑眉,慢悠悠的喝了一杯茶,“小长安,你是想说婆婆年纪大了……” 在孟婆身边站着的玄雀笑了一下,抿唇道:“长安神君,婆婆知道你是一片好心,可婆婆也是女子。她虽然不在意这些,却很不想被自己一直护在身后的后辈说她年长,这样子,反而显得他冥府帝女的身份是个摆设了。” 谢必安难得被噎住,看着东陵和帝修默默垂头喝茶权当作听不见的样子也是无奈,“长安知错了,婆婆。” “这才乖。”孟婆笑眯眯的摸了摸谢必安的手,“危险的事情也都是你们做,我不过是在后面控制着冥府这四条危险的河,不让它们因为那些妖魔出来而有伺机冲破封印的机会,流出下界。” 这样倒是可行,只是冥府庞大,虽然孟婆相当于是冥府化身,只要整个冥界存在一日,她便会存在一日,可这么庞大的封印,却是需要极其身后的灵力作为辅助的。 几个孩子被各自抱在怀里一句话都不说——他们也插不上话,溪城是必定要上前去以自身的血脉为牵引让两位凤族亲王回到佛骨内,可溪山和白卿……就纯属是来凑热闹的了。 听到这里,溪山也很担心孟婆,但是自己有几斤几两中,他还是知道的,于是只能踩了踩海又的鞋子。 海又摸摸鼻子,尴尬一笑,“我自然会护在婆婆身侧,一旦有不对,便会顶上去,断然不会让她受到一丁点的伤。” 溪山满意的摸了摸海又的胳膊,四肢瘫软的赖在海又的怀里让他给自己喂一些桌子上面摆的甜点。 哎呀,自从海又来了冥府之后,连吃东西都只用自己动动嘴吧就好了。 不管是他想要什么,海又就像是他肚子里面的应声虫一样,下一秒就可以给他送过来了。 得意忘形的溪山笑眯眯的吧唧了一下嘴巴,眼神扫到谢必安似笑非笑的表情,登时被呛得咳得满脸通红,挣扎着爬起来规规矩矩的坐好了。 ……他是一个家教很好的乖孩子。 溪山默默的自己夹了一筷子菜,和一边的白卿一样乖乖低着脑袋捧着比他脑袋还要大的碗开始喝汤。 因为在场的都是熟人,也都是深知东陵性子的人,于是东陵一直都蔫蔫的打不起什么精神。 “婆婆,抽龙筋一定很疼……”他小的时候不过是掉了一块龙鳞就要干嚎上很多天,若是伤到了手上,那只手一定是很多天连动都不敢动一下的。 抽龙筋有多疼,他甚至连想都不敢想。 夜合神君冷着脸坐在他身边,闻言也很无奈,他将变成一只小龙缩在他怀里的东陵拉成了一条直线,随后让他缠在自己的胳膊上面,侧头看着他搭在自己肩膀上面,连胡须都很没有活力垂下去了的脸道:“若是不抽出那条龙筋,不说现下你已经快要到极限,即便是你能再撑下去,难道还要再和那条魔龙争上一次吗?” 东陵耍赖皮的伸舌头舔了舔夜合的脸,一脑袋扎到了他的怀里不肯出来了,独留了一根尾巴在外面晃荡,看上去活泼的不得了。 ——这哪里是害怕,分明是借机耍流氓。 深谙东陵是个什么鸟的离烨冷笑一声,扯着东陵的尾巴把他扯了出来,一手拎着把他倒立着晃了晃,“当初你割腕放血,非要喂给夜合神君喝的时候,也没见你喊过一声疼啊?” 说起来这件事情离烨就生气。 东陵也知道自己理亏,四只爪子一点都不反抗的耷拉着,憋着眉毛一个劲儿的瞅夜合。 夜合神君终于凉凉的伸出手接住了他,笑了一下轻声安抚的摸了摸,“这件事情不需要担心,我会尽快的。” 不可能不疼,而是将疼痛的时间缩到最短。 与其让东陵承受着那种绵绵不绝的疼痛数十天,倒不如他狠狠心,一下子将龙筋整个抽出来。 即便东陵会疼得晕过去……但是也就只是那一时而已。 “既然是如此,时间便定在七日后的正午时分。”谢必安最后说道,看着在场所有的人,眼眶没忍住就是一红。 人生在世,有好友相帮,亲眷在上,伴侣身旁。 已经足够了。 第78章 凤凰歌 这大概是冥府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出现过的盛况了。 天上、地下、海中。 三方霸主全都齐聚在这冥府结界之前,却除了他们之外,并没有别的人知道。 自从七日之前冥府就封锁了大门,由两界山山主溪山看守,谁都不准进入。 而原来在酆都避暑的人也被勒令不准走出酆都半步,若是想离开也要在七日之内收拾完毕,否则便要在酆都停留三年。 三年的时间,其实并不算是很长。 可对于关闭了所有的冥府来说,三年已经是一个很值得让外界议论纷纷的数字了。 青丘狐族带着冥府手握十二章纹的长老负责镇守冥府十二条可以离开的路口,离素神将亲自带了十万神界精兵良将镇守在了终南山下,同样只准出不准进。 而终南山比较例外,则是必须要清空。 就连终南山的闪身终抚神女都被接入了冥府王城内安生修养,这一下,外界的揣测便更加的大了。 再有已经避世整整万年的凤凰一族也齐齐的落在了两界山上面,在最外围做成了一道极其坚厚的城墙,凤王长歌第一次在人前穿上了他与平日里闪耀的不得了的衣裳一点都不搭调的战袍。 长歌的战袍是凤凰一族上上下下数万凤凰最为细嫩,也是最为坚固的软羽织成的,通体上下全是红色,后又交给了织锦天女织成了最为朴实无华的近身战袍,衣着朴素,不苟言笑又手握凤王弓的长歌,在这一刻,居然比起平日里更是美的惊心动魄。 在外围观着凤凰的仙人也有很多,从上古时期到现在,想要抓凤凰驯养当作坐骑的仙人都不在少数,可从来都没有谁能够成功过。 凤凰一族太过团结,即便是万年前出现了一个叛天的叛徒,后来也被天生的长歌彻底捏碎了凤元,又亲自在他涅槃之时一次次的将它斩杀,彻底断了他涅槃的机会。 这是属于凤王与凰王独有的能力,才可以彻底抹杀凤凰涅槃的能力。 可正巧逢着正阳时节来临,天气是千年之中最为酷热难耐的一段时间,这件事情只是议论了一段时间,便渐渐的消散下来了。 可即便是如此,在冥府外围徘徊不去,整日整日挂在天边想要伺机窥探一些什么的仙人也都是络绎不绝的前来的。 * 冥府封印之前,谢必安看着所有和以往穿着都不相同的众人默默抿了抿唇。 溪城站在最外围,被帝修和谢必安、范无救护在后面——他虽然是凰王,可毕竟是新孵化的凤凰身体,变成原身之后也都还是一只小鸡崽,别说是帮忙,就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若是准备好了,便开始吧。”谢必安垂眸,手中出现了自己很少会拿出来的法器。 他的武器和范无救集万千煞气为一身、自战场杀伐中而生的百骨哀不同,而是自身化出的佛器。 范无救沉默点头,一身黑色的劲装,手中的百骨哀像是察觉到了这令人紧张却又血脉喷张的气氛在范无救手中自发的开始颤抖。 帝修沉默的拿出自己的佩剑,和范无救、谢必安三人分别站在封印前面三点的位置上面。 这条封印,一共是有三位上古神族设下的。 一为孟婆,一为离烨,还有一位……直到现在,谢必安才知道。 因为他们并不是冥府中生来,所以在设下这个封印的时候,便有一位必须要以自身为代价奉献出了他身为古神的性命。 离烨是天帝,贡献这一件事情即便是他想,也绝对是无法作为。其余两人也绝对不会同意。 而剩下的两人,一位是当时怀有帝修的孟婆,另外一位……便是孟婆从来都不被人所知晓的夫君,名为奈何。 孟婆因为封印一事,腹中的孩子早就已经虚弱之极,帝修出生之后便体弱多病,奈何神君自然不可能让孟婆一个女神跃入封印,因此便自己化作了这几乎绵延了冥府半边的封印。 谢必安看了一眼沉默着的帝修,心中也是疼痛的很。 婆婆要亲手打开当日和夫君一起设下的封印,帝修则要在刚知晓父君存在的情况下……亲手割开他的身体。 疼痛能不能感知到,自然无人能够知晓,可心中有多疼,却是能够体会到的。 就在终南山上两道截然不同的龙吟声响起的时候,谢必安这才面色一变,厉声道:“开!” 封印被压在冥府十万里王城之下,封印一开,王城必定将毁于一旦。 帝烨早就在先前就已经将王城和封印单独隔开,可即便是如此,开启封印所带来的震动依然让他们脚下的大地都发出了前所未有的颤动。 随着封印之上的裂缝越来越大,自终南山上的龙吟声也渐渐的开始变得凄厉,长长的龙吟声划破了天际,应着太一神君架着马车依然冷厉的面容带来了一片片的日光。 外界有些修为不怎么样的神仙早就已经被这一声龙吟就震得昏了过去,凤凰一族这时候才出了结界的范围,将落下来的神仙全部接住,再随手丢到一边。 这个时候,在外面守着的人才知道,冥府之内发出的事情,已经不是他们相见,便能够得到机缘的事情了。 不少人都沉默着驱赶着座驾离开,自然也还有少数不愿离开,明知道什么都看不到,也依然在天边守着的人。 孟婆的声音自终南山上悠悠传过来,随着终南山山脉之上两条翻转的龙族庞大的身躯,她道:“长安,东陵要撑不住了。” 谢必安分过一丝眼神看着东陵即便是龙身也已经流了满面的泪水和他不住抽搐翻滚,却又被夜合神君化为的水晶龙压制住的身体,咬了咬牙,加快了一丝速度。 封印破开之后的黑暗渐渐被两道微弱的光芒笼罩,谢必安看着一红一紫两道光自封印之中飞出,于半空之中变为了两只凤凰。 它们以一种绝美的姿态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相交在半空中飞翔了数圈,这才飞回到了谢必安身边徘徊很久,依依不舍的离开他,托着长长的尾羽回到了溪城身边。 溪城强忍眼泪,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将血滴在了两根熠熠发光的佛骨上面,轻声道:“父君……” 两道凤凰的长鸣缠绵着传到两界山,长歌一直冷若冰霜的脸这才露出了第一抹笑意,微微闭了眼睛,显然是一副放松了精神的样子。 两界山上奉命前来的凤凰一族却齐齐色变,与半空之中变为原型,或是金色、或是火红的凤凰整整齐齐排成了一条长线,向封印所在的为止垂下了他们引以为傲的头颅。 长歌自一片火线之中生气,手中的凤王弓闪耀着夺目的光芒,他的声音毫无阻拦的冲破了所有凤族的耳膜,“待此事完成之后,道南天凤凰一族恭迎凤族九翎亲王回天,以王族之礼相待。” * “婆婆!快——!”谢必安看着两位凤凰亲王脱线,心神却一点都不敢松懈。 帝修和范无救齐齐色变,已然感受到了自不远处疯狂涌出,几乎不可压制的阴气。 那是属于三千无上天妖魔,曾经一佛一魔同归于尽之后,才被封入了封印之下的阴气。 东陵的惨叫再一次出现,却又像是被什么打断了一样戛然而止。 谢必安再一次看过去的时候,就见夜合神君一条龙爪塞到了东陵神君的口中,用牙齿紧紧地咬着那条泛滥着黑气,已经快要被剥离身体的魔龙龙筋。 他的胳膊被咬的血肉模糊,东陵神君的长吟变成了拼命压制住的呜咽,尾巴却比起刚才来更加痛苦的翻滚着。 一直到龙筋全部被抽出,谢必安才艰难的空出了一只手,将飞速向着这边跃进的龙筋一下子塞入到了那条裂缝之中。 离烨来不及查看已经昏死过去,看上去虚弱无比的东陵,就和孟婆一起快速的从终南山上赶往了封印所在的地方。 扶颂神君在他们离开之后拿出了千木灵印,将巫族至宝一拆为二,打开东陵已经变为人身的嘴巴给他喂了进去。 此刻三人都像是刚从水中捞出来的一样,扶颂给东陵喂东西的手都还是发着抖的。 夜合神君一条胳膊毫无动静的耷拉在身侧,已经连血都不流了。 “你的胳膊……”扶颂艰难开口,汗水几乎要让他连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夜合神君的声音同样嘶哑,他的口中尽是鲜血,却依然道:“先看东陵。” 扶颂沉默着不再浪费力气说话,催动体内几乎要枯竭的神木之力全数的输送到了东陵哪怕是昏死,却也依然在发着抖的身体之中。 夜合神君的眉眼低垂,只能用下巴和嘴唇一遍遍的描摹着东陵苍白的面容。 此刻东陵神君身上一点衣裳都没有,自他背后的尾椎骨开始到颈部,长长的一道可以看到体内白骨的伤势狰狞又可怕。 残留着的黑色魔气依然在泛滥着,扶颂终于力竭的坐倒在了一边,喘气道:“等到离烨回来,需要快速将东陵送入苦寒崖清洗……” 夜合神君沉默的点头,怀中紧紧的抱着东陵,就像是抱住了自己的所有。 扶颂在这里又呆了一会儿,才扶着一边的石块站了起来。 “千木灵印乃是巫族至宝……”夜合神君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扶颂扭过去一笑,摇了摇头,“神君此言差矣,千木灵印再珍贵,也贵不过冥君的一条性命。” “再者,等到东陵康复之后,阿父便会亲自上门去收回灵印的。”扶颂笑眯眯的用法杖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心里着急离烨,却已经没有了驾云的力气,只能一步步的从山上艰难的下去。 第79章 凤凰歌 东陵的那条龙筋并没有自我意识,只是凭着本能感觉到,这个本来极其吸引他的封印,在进入之后却并不像是它想象中的那般。 谢必安三人守在封印之前,离烨三人身后加持,更有身着圣衣的孟婆拿着帝女杖控制着这一方结界,即便是如此,也还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他们几乎可以感受得到自己的灵气一丝丝的在流逝,谢必安的额角已经出现了丝丝汗水划过的痕迹,范无救冷着脸又加了一把力气,双手颤抖,谢必安那边的压力却陡然少了很多。 龙筋被一点点推入进去,与此同时,他们的脑海之中满满的都是那天生便带有迷幻作用的三千妖魔嘶吼狂喊的声音。 “不能……让他们出来。”谢必安咬牙,压下了自喉咙之中涌上的血气,艰难的朝着在他们三人身后的离烨说道。 离烨沉默点头,方才给东陵抽出龙筋已经消耗了他大半的力量,现在也只觉得压力倍增。 孟婆一手依然握着帝女杖,所护持着冥府的结界还要靠她支撑。 孟婆的脸上千万年间第一次撤下了脸上用来掩饰的假面,变成了她几乎称得上是妖艳绝美的面容。 她自冥府而生,与奈何神君一样同存,只要冥府还在一日,孟婆便一日不老不死。 上古年间,所有的神祇大概都是天的宠儿,所有古神,不论是面容还是能力,放眼当下,都是谁都无法能够与之媲美的。 孟婆眉心中央有一个深紫色像是一座桥一样的花钿,此刻她的眉头紧皱,一手高举着帝女杖支撑结界,一手遥遥挥向封印和谢必安几人一起将龙筋强行打入缺口。 眼见着龙筋已经进去一半,谢必安却一点都不敢松懈。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变故陡然发生。 终南山上的东陵惨叫一声,毫无意识的被残余的魔气控制变为原型盘旋而来,夜合神君蹒跚两步,却连站立起来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一只手抠着地面上青葱的草地死死的瞪视着东陵飞走的方向。 “婆婆——!”帝烨几乎是目眦欲裂的看着东陵不受控制朝着封印疾驰飞去的身体,自空中腾起变成了一条足以遮天蔽日的银色巨龙,嘶吼着将东陵带到了一边。 孟婆眉毛皱的更甚,担心东陵的心思占据了上风,口中吐出一口鲜血,却也撑住了离烨离开之后陡升的压力。 她纤细的身躯在那一片耀眼的紫光之中几乎是要看不到,只有随风吹着圣女袍飒飒的不住的发出声响。 东陵的眼瞳已经变成了全黑,口中嘶吼惨叫着什么不成调的语句,眼泪爬了满面,兀自的挣扎着。 帝烨眼中戾气陡升,五指成爪朝着封印忠心的缺口猛地一击打,从龙筋的方向传来了一声惨叫,随后一缕黑气从龙筋之中升起,在半空之中被离烨彻底打散。 “现在!”离烨朝着孟婆的方向吼了一声,把彻底被他禁锢的东陵丢到了赶上来的溪城和扶颂的怀中。 “阿颂,带东陵去两界山,让海又神君给他看看。”离烨脸色同样煞白,紧紧地握住了扶颂的手揉搓了两下,露出了一抹笑意,“海又身边有古仙医,让他给你看看,我担心孩子。” 扶颂用手摸了摸肚子,脸上露出淡笑,“他是龙裔,不会有事的。” 说罢,扶颂率先推开了离烨的手,让溪城上山将夜合神君带下来,再由他驾着云一起离开。 彻底没有了后顾之忧的离烨深深的看了一眼他们离开的方向,这才又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面。 五个人呈现出五连环的方位站着,中间空出了一个位置,那是属于奈何神君的地方。 他们五个面面相对,半晌,谢必安才轻轻笑了一下,余光看了一眼已经即将没入封印之中的龙筋和封印之中传出的阵阵爆炸一样的震动,“奈何君父和婆婆一样与冥府同生,解决了这些东西,说不定,他也可以重回到冥府。” 孟婆嘴唇紧抿,嘴角还留有一丝已经干涸的血迹,闻言却也笑了一下,眉眼之中尽是温和。 她看向帝修,咳嗽了一下才开口说道:“若是奈何能够回来,便可以亲眼看到帝修的模样了。” “帝修长得与他父君很相像,只是要更漂亮一些。”孟婆眉眼弯弯,双臂不断的在发着抖,可声调却也越来越温柔,眼中充盈着眼泪。 她的视线直直的看向已经开始渐渐变得虚化的封印,和里面被冰冻着,正在一点点消融,面容狰狞可怖的三千妖魔,“他从来都没有见过他父亲……” “这一次。”离烨沉声开口,“便是三界浩劫彻底结束的时间。” 他的话音落下,五人凝聚出的红、金、黄、紫、黑,五道轮转着的光芒彻彻底底的打到了龙筋仅剩着的一条尾巴上面,将它彻底打入了封印之中。 随后封印闭合,再无一丝痕迹。 他们可以看到,往日藏在冥府地底黑沉像是无边无际的封印渐渐的开始透明,现出了其中青葱玉翠的颜色,像是耳边有布谷鸟在轻轻的唱着歌一样,自西方仿佛有颂唱的声音传来。 脱力的躺在范无救怀里的谢必安疲惫的眨了眨眼睛,双目看着冥府第一次彻底消去了笼罩着半边天黑气的天空,喃喃道:“是正音古佛座下的弥帝小佛带领西方千佛颂唱超度妖魔的佛音……” 佛音渐渐清晰,冥府天边被无尽的金云笼罩。 其中正音古佛面容悲悯,战佛自两方走出,纷纷落在了地面之上,带走了一大片看起来极其骇人的黑气。 金色的云层再一次带着佛音离去,天边的云彩变成了傍晚的火烧云,灿烂的像是泼墨一般。 孟婆一手撑着帝女杖颤抖着站起,看着地面上的封印渐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彻底消融,自地底深处逐渐飞出了一个透亮的冰棺。 “奈何……”孟婆轻声念了一句,快速的冲到了冰棺前面。 冰棺是万年以上的玄冰打造,刚一碰到便将她的手上冻结出了冰霜,孟婆被刺痛的向后退了一步,将手上的冰渣甩掉,像是要哭出来了一样。 “婆婆,这副冰棺,怕是需要长歌或是溪城的真火才能够消融。”谢必安看着一直沉默的站在孟婆身后扶着她,眼睛却看着冰棺中人的帝修,“长歌如今安好,融化冰棺只是早晚的问题……只是想要更快一点,还需要帝修公子从一边加上一把火。” “我?”帝修的身体还有些虚弱,却也道:“我能做些什么?” “你是修罗道主,可以焚化世间万物,你说,你能做什么?”范无救不让谢必安再开口,冷着脸将他打横抱了起来,膝盖抬起托着他的屁股,空出一只手按着他的脑袋放在自己胸前让他闭着眼睛睡觉,“就像是你炼制佛骨一样,凤王进入修罗道融化冰棺,你就从另外一头一起焚化。” “好。”帝修一手虚虚的放在冰棺上面,面上带着自己都不知道的孺慕之情,“娘亲,我们带着父君回去。” 孟婆走之前,最后深深的看了一眼再也不见一丝黑气,曾经封印的所在之地。 走了几步,她又款款走了回来,冲着离烨行了一礼,笑道:“如今三界大劫已解,冥君身子虚弱,怕是要静养上几千年……这其中的事物,就劳烦帝君了。” 离烨:“这是自然……” 一边的范无救迈的步子停下,也大步的走到了孟婆身边,和她对视了一眼,面无表情道:“既然帝君要同时掌管冥府事物,我和长安便请上一千年的假期。” 一千年。 离烨面无表情,这时间恰巧是他最忙的时间,“你这又是为了什么?” “啊,是这样。”谢必安睁开了眼睛,总算是没法再继续装睡了,他腼腆的笑了一笑,“我曾经答应过阿赦,在浩劫过后,应允他去游历四海八荒……已经向婆婆禀告过了。” 压根没说过这话的谢必安颇为无辜的看向了孟婆,心疼孩子的孟婆顿时一笑,凄凄然道:“确实如此,只是这未来千年,还要辛苦帝君操持冥府的事物。冥界十二长老都愿为帝君分忧。” 离烨:“……” “告辞。”范无救快速说完之后转身就跑,眼睛微微眯起,是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出的愉悦。 谢必安看着他这个样子,抿唇笑着环住了他的脖颈,以一种绝对信任的姿态让他抱着,将头再一次放在了他的胸口,“阿赦,你很开心吗?” “嗯。”范无救轻声一笑,一路走过冥府侍卫重重防卫住的路边,让他们各自离开之后,才在一片欢腾雀跃之中道:“确实是很开心。” “你身上再也没有了可以威胁到安危的东西,从此以后,我们便什么都不用担忧了。” 谢必安看着过路神色匆匆,面上却不掩喜色的小仙婢和仙侍越来越多,有些不好意思的扯了扯范无救的衣领,道:“快要到无常殿了,你放我下来吧。” “下来可以。”范无救面无表情的立在门口,有些无赖的道:“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情。” ↓↓↓看下面的作者有话说!!!!!一定要看!↓↓↓ 第80章 凤凰歌 谢必安虽然像是在生气的样子,但实际上是怎么想的就不得而知了。 他没有推开范无救环绕在自己腰上的手,干脆目不斜视的快速的回到了正殿。 历经这么一遭,其实现在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他们,可偏偏这个时候……谢必安就是不想再出去了。 他实在是太累了。 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疲惫,而是由心底涌现出的,长时间担忧疲乏,猛地一放松下来,他反而更觉得前所未有的乏力。 范无救看着谢必安这种懒懒散散,整个身体都窝在软塌里面的样子就觉得自己心里痒痒,他面无表情的凑过去,从上面整个压倒了谢必安身上,脑袋放在他的颈侧,用鼻尖轻轻的磨蹭着他的脸。 身上有一个人的重量并没有让谢必安觉得有什么不舒服,反而有一种很踏实的感觉。 就像是冬日里盖着厚厚的被子,可以感受到那一种可以带来温暖,又并不算是沉重的厚实。 他舒适的出了口气,一手放在范无救的背后轻轻上下来回顺着,冷不丁的就听到门外有小仙婢轻声道:“神君,凰王和溪山求见。” 啪嗒啪嗒的步子由远及近,谢必安眨眨眼,头一次有些不想动弹。 就在大门即将被溪山推开的时候,谢必安才一用力,把整个赖在自己身上的范无救给掀到了一边,整整衣裳坐端正了。 “长安哥哥、哥哥哥哥!”溪山一下子把大门推开,刚一进来就大呼小叫的,像是个小炮弹一样的冲到了谢必安身边,撅着屁股爬上了软塌,连鞋子都没有脱掉,扯着他的手就左看右看的。 “哥哥你没有受伤吧……东陵哥哥和夜合神君都受了好重的伤。”溪山皱着脸,“海又说他们的伤太过吓人,不让我呆在两界山,让我过来找你玩。” “我没事。”谢必安揪了揪溪山软乎乎的脸蛋儿,“只是有些用力过度,身上有些乏了。” 溪山眨眨眼睛,看了看一边半垂着眼睛完全无视了他的范无救,眼珠子一转,朝着谢必安挤挤眼睛。 溪城正站在门外,怀中还捧着那个与他而言至关重要,放置着佛骨的盒子。 谢必安偷偷瞅了一眼范无救,此刻溪山那个小胖墩儿整个都挤到了他怀里面,范无救面无表情的闭着眼睛任由溪山坐在他的肚子上面嘎嘎笑。 算是默认了。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这么心虚的。 谢必安摸摸鼻子,还是做贼一样轻手轻脚的站起身,走向了门外。 溪城在外面等着他,见谢必安出来,便将他领到了自己和长歌住着的偏殿。 “长安哥哥,我父君说想当面谢谢你。”溪城轻声说道,小心的把放置着佛骨的盒子打开。 巨大的凤凰身躯顿时自佛骨延伸出来,一紫一红两位已经九翎的凤凰亲王漂浮在他们身前,巨大的翅膀和尾羽在后面轻轻扫动,带来了一阵阵的光辉。 “远方。”谢必安轻轻叫了一声,看着其中红色凤凰垂下了透露,亲昵的蹭了蹭自己的脸颊。 “你不用谢我的。”谢必安同样蹭了蹭它的脸颊,手上甚至可以触摸到独属于凤凰一族独有的温热触感的翎毛,一时之间有些眷恋的揉了揉。 两只凤凰又重新飞回到空中,盘旋着围绕着他又旋转了两圈,谢必安的手心出现了两根比他手掌还要大的翎毛,一红一紫。 他楞了一下,抬头看向天空,两只凤凰已经旋转着回到了佛骨之内。 溪城一笑,走到他身边,摸了摸盒子,“这是凤凰一族最大的谢礼,长安哥哥,如果不是我现在没有毛了,我也一定会送给你两三根的。” 谢必安闻言简直是哭笑不得,凤凰一族的翎毛至关重要——何况他手上的,还是两位凤族亲王的。 “你可不要胡闹。”谢必安无奈的戳了戳溪城被长歌喂得同样很胖的脸,“凤凰双王生来便有十二根翎羽,你送给我两三根,便要重新修炼。即便是你想,也要为道南天千千万万的凤凰考虑考虑。” 溪城闻言一挑眉,余光却看到了已经追过来的范无救和在他腿上挂着,孜孜不倦想要把他扯回去的溪山,摸摸鼻子道:“那好吧,以后总有机会的。” “长安哥哥,阿赦来了,我就不在这里多呆了。”溪城笑眯眯的看着谢必安笑意有些僵在脸上的样子,把溪山一起给叫走了。 范无救拎着溪山的后领把他丢到了溪城的怀里,这才冷着脸整了整衣袖,走到谢必安身边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他一瞬,斜着眼不看他。 谢必安挪了两步到他身边,扯了扯他的袖子,弱声道:“阿赦……” “哼。”范无救鼻子里面出了一个长长的气音,转过身子不看他。 谢必安又走到了他的正面,突然觉得他和范无救现在简直就像是两个闹了别扭的孩子——比溪山还要幼稚。 他没忍住笑了出来,范无救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有些恼火,干脆不去看他了。 “我们这就去两界山看看好不好,婆婆和帝修、长歌正在修罗道。万年玄冰难溶,怕是需要一段时日,帝烨虽然担下了冥府的事物,可我是怎么都不忍心让阿颂陪着他一起受累的。”谢必安握住了范无救的手,轻轻摇晃着,肩并肩的走到了桥上。 “阿颂现在有了龙裔,本来就需要多一些休息,咱们这个时间离开冥府,也实在是有些不仁义了。”谢必安歪着脑袋看他笑,“要么,就等到东陵登位,那之后,咱们彻彻底底的躲去人间清闲一段日子,好不好?” “嗯哼。”范无救撇着嘴,活像是谁欠了他几万两银子一样的,不过还是紧紧攥着谢必安的手不松开。 * 他们走到两界山的时候,凤凰一族还依然坚守在上空不让任何人进入。 孟婆设下的结界还在,终抚神女已经回到了终南山上,临走之前曾经泪眼蒙蒙的哭着看终南山因为东陵的魔气而失去了生机枯死的花。 她和朝颜商量了半天,才终于抢走了一捆新鲜的喇叭花栽种,这才一边哽咽着抽泣一边跑回了终南山上继续哭。 他们在回到两界山的时候,夜合神君正双腿盘着闭目等在门外,神情很是严肃。 他被东陵咬的几乎是可见白骨的胳膊已经被包扎完毕,看起来像是比原先要细了一圈不止。 谢必安上前看了看,道:“神君身体如何了?” “不碍事。”夜合淡淡道:“只是那一圈的肉被东陵咬的不能要,便剜去了。” 谢必安闻言一皱眉,听着自房间内传出的微弱的呻.吟声,担忧道:“东陵现在……如何了?” 失去了一条龙筋的东陵有多虚弱,他自然是可以想得到。 他原先的龙筋被那条强大的魔龙龙筋压制的彻底,导致现在根本就无法撑起东陵的身体,可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静养。 提起东陵,夜合神君的眸色沉了一瞬,“古仙医还在给他疗伤。” “你放心吧!”溪山捂着自己的屁股哭唧唧的跑过来,一边抹眼泪一边凑到夜合身边,不给范无救再揍他的机会,“海又身边的古仙医原身都是上古的灵草,它们本身便有生死人肉白骨的奇效,现在他们没有将自己的身体入药,便可以说明东陵哥哥的伤势并不是很难救回来。” 夜合当然知道,就算其他的都不提及,东陵也是正统的天龙一族。 和如今遍布四海八荒的海龙并不相同,东陵与帝烨的龙脉是最为纯正的,且血脉极其强悍,后代必定同样是龙裔,也是因此,他们的自愈能力本身便很强大。 可即便是这样,也并不能止痛啊。 东陵在他怀中昏过去也还在疼得不停抽搐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夜合神君头一次觉得自己实在是很没有用,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东陵疼的哭出来,却没有什么办法。 门从里面被推开,海又和身边白发飘飘,看上去同样疲惫的老人走出,对着一直绷着精神的夜合神君笑了一下,把手中的小瓶子交给了他,道:“已经包扎好了,只是东陵冥君背后的那条龙疤需要好好调养,其中的魔气已经全部清除干净,他应该也不会很疼了。” 他们自然是听到了谢必安和夜合神君说的话,于是就让开了一条道路让他们进去,海又则是走到了溪山身边,直接伸到衣服里面摸了摸他有些滚烫的屁股,挑眉道:“你又做什么坏事了?” 溪山简直是无语凝咽,白嫩嫩的小爪子颤巍巍的伸了半天,到底是没敢指着范无救的鼻子让海又替他撒气——他觉得,海又可能会再揍他一顿也说不准。 “没、没事!”溪山看着溪城缩着脑袋的样子,泪眼朦胧的道:“我不小心、从树上摔下来了。” “你去爬树作甚?”海又依然是一皱眉,抱着溪山把他带到了一边。 溪山顿时警铃大作,双手捂着自己的屁股嗷嗷大叫,“你不可以再打我了!我的屁-股都要比猴子还红了!” 海又没忍住,大笑着把脸埋到了溪山背上,这才将溪山翻了过来,抚着他软乎乎的小肚子说道:“我不打你。” 第81章 一世长安 溪山这才哼哼唧唧的窝在了海又的怀里,想了想又牵着他的手放到了自己屁股上面,委委屈屈的道:“你给我揉揉呗,阿赦哥哥打人屁股可疼了……” 他的嘴巴撅起来的弧度都可以挂上油壶了,海又看的好笑,没忍住就刮了一下。 溪山乐呵呵的又开始笑,三两下蹬掉了自己的鞋子,赤着脚站在海又的膝盖上面抱着他的脖子,“海又海又,等东陵哥哥成为冥君之后,咱们去西海再玩一玩吧。” 海又轻轻点头,真的开始给他揉屁股,一边抱着他哄孩子一样的来回转圈,“好。” 溪山打了一个哈欠,把肉乎乎的下巴放在他宽厚的肩膀上面,眯着眼睛道:“其实我在海脉上面藏了好多东西呢,要是现在都还在的话,我们就有很多钱可以买很多宝贝了……” 海又轻笑,哄他睡觉,安抚着道:“到时候,我们就去酆都支起来一个摊子,你在后面收钱,我就在前面吆喝好不好。” 溪山笑了笑,呵呵的点头,闭上眼睛睡了。 海又这才将他送回了房间,给他盖上被子之后垂下了眼睛。 其实哪里有很多的宝贝,西又不再,海脉一日日干涸,里面的东西大多都被生活再海脉之上的族群当作圣物带走,即便现在还能找出来一两个,可由西髓藏起来的东西,放在现在,即便是他想要出手,也要有人出得起价格,又有那个胆子。 * 世间百年匆匆而过,已经在冥府呆的不能再烦的离烨看着东陵总算是可以活蹦乱跳的身体,简直是火烧尾巴一样的直接就变成了龙身,都不等天上下来迎接的骄子就直接带着扶颂离开了。 “你好歹也和婆婆说一声。”扶颂的手握着他的龙须,眯着眼睛笑的不行,“你就这么跑了,当心东陵上来和你哭鼻子。” 离烨鼻子夸张的哼了一声,龙尾一摆又加快了一些速度,“等他被无赦神君压着登上王位的时候,再来找我哭鼻子吧!” 他这才这么说着,那边的范无救就已经将百年之前便已经准备好了的冥君长袍放到了东陵的手边。 东陵正吃着手里香喷喷的瓜子,冷不丁的看到这么一身漆黑的长袍,顿时吓得抽气,瓜子壳卡到了喉咙里面,咳嗽的停不下来。 “冥君,冥字诀已经由我和帝修彻底下放到了所有冥界中人脑中,四海八荒所有的人也都送了请帖。”范无救双手负在身后,腰间像是骨笛一样的百骨哀幽幽的发着紫色的光芒,“登基大典就定在一年之后。” “这么快!”东陵一下子从凳子上跳起来,眼睛瞪得大大的。 “不快了,”范无救面无表情,挡住了他想跑掉的唯一一个出口,冲着他露出了一口白牙,“若不是长安劝我让你再休息休息,三百年前你就该穿上这身长袍,坐上那个龙位了。” 东陵欲哭无泪的瘫倒床上,“长安怎么忍心让我这样就……” “他当然不忍心。”范无救打断他,“但是我和帝修忍心啊,冥君。” “天君应了我和长安千年假期,帝修公子还等着一家团圆,带着白卿去四海八荒好好游玩一番,全都在等着你即位呢。” 东陵闻言哭的更厉害了,“你们都走了,我怎么办!” “你可以上天。”范无救一笑,“离烨神君自然会被巫伢长老赶下来,他与奈何神君乃是生死之交,奈何神君一家团圆,长老自然是要帮上一把的。” 东陵把脑袋埋在袖子里面,干脆开始装死。 范无救心情极好的拍了拍那身触感极佳的衣裳,出门的时候,就连步子都比平日里要轻松了几分。 他回到无常殿的时候,谢必安正坐在桌边等他用膳。 见到他回来,谢必安挑眉之后就笑了笑,“你去找东陵了?” 范无救颔首,却没有搭话。 “你也不用这么心急……”谢必安像是想到了东陵可能会有的样子,眼中尽是笑意,“左右也就是这些年了。” 这个话倒是不假,可范无救已经等了实在是很久了。 他看了看桌上的菜色,脸色便是一软,“你亲自做的菜?” “嗯。”谢必安撑着下巴,一手指了指他面前的汤碗,“特意给你炖了鱼,鸱吻送来的,说是大补。” 啊,鸱吻在被阿丑吓了那么一次之后,便想方设法在忘川河边凿出了一条小河,里面养了许多鱼,生怕哪一日又突然蹦出来一个可以在忘川河中游水,又爱吃鱼的东西。 忘川老人倒也是惯着他,因为鸱吻身体不方便,日日三餐都是他亲手喂的。 范无救闻言夹了一筷子,吃了两口便皱起了眉毛,“里面有你血的香气。” 谢必安怕他误会自己特意放血给他补身体,连忙摆了摆手,无辜的把双手都放在了他面前,“切鳞片的时候不小心伤到了。” 那些鱼精贵,却也很奇特。 冥府的兵刃术法根本一点都不能触碰,只能用凡界的刀斧一点点的去鳞去皮,因此坐起来很是麻烦。 谢必安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有尝试过使用蛮力切鱼了,因此很是花费了一段时间,也不小心伤了自己的手指。 他因为是神,被凡人器具伤过之后的伤口没有那么快愈合,因此也就是随意包扎了一下,想着不能浪费,把滴出来的佛血都放入了锅里面。 这一次,是十足的大补了。 这一顿饭范无救把所有有谢必安血香气的饭给吃的一干二净,连汤都给舔完了。 谢必安好笑的看着他撑的一动都不能动的样子,伸手想要摸一摸他的肚子,却又被范无救抓住了手。 “?”他疑惑的抬起头,就见范无救垂着眼把他受伤的那根手指放入了口中轻轻吮吸。 他正想说什么,可话还没有出口,范无救就打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嗝。 范无救:“……” 谢必安:“……” 范无救匆匆拿下谢必安的手夺门而出,谢必安在后面笑的几乎要爬不起来,身边的小仙婢一个个的哆嗦着肩膀,显然是忍得辛苦的不行。 * 一年时间眨眼而过,冥府大典也就开始了。 帖子刚刚分发向四海,冥府之内几乎就要人都满了。 不少人都猜测百年之前的那一次的事情是因为冥君出师,可最后也没能有人清楚真正的缘由。 东陵一早起来就无精打采的坐在梳妆台前任由玄雀带着的人给他梳洗穿衣。 “婆婆在哪?”他问了一句,帝修和长歌同时开始在修罗道催化万年玄冰,可日前还听说没能完全融化。 “在修罗道守着,听说奈何神君也就是这几日便可以从冰棺之中出来了。”玄雀又是笑又是叹息,奈何神君最开始融化的地方便是头部,因此清醒的很早。 可是另一头的玄冰却将他的下.半.身全部裹着,根本不能离开修罗道一步,因此孟婆干脆连孟婆殿也不住了,直接住在了修罗殿。 “哦……”东陵闷闷的应了一声,“朝颜呢?听说朝暮出世的时候,九十九重天上的灵鹤又下来了三十六只?” “那孩子和溪山在前殿等着你过去呢。”玄雀笑眯眯的把正冠给东陵戴上,退后一步屈膝行礼,“时辰要到了。” 东陵咕哝道:“怎么听着像是要去成亲了……还要挑什么良辰吉日的。” 玄雀和东陵身后的几人相视一笑,前后拥簇着东陵走了出去。 东陵走入正厅的时候,本来喧哗的人群全部都安静了下来。 夜合神君早就落座在了冥君王座的右手边的下座,见到东陵出来,左手举起一个酒杯,笑着饮了一杯酒。 他的右手伤势还是没有完全回复,却也没有大碍了。 东陵想笑,眼角看到范无救又强行忍住了。 ……这四海八荒还有谁不知道他什么样一样的,犯得着要强作威严么。 他走到王座前面,眯着眼睛看着大门外正对着封印的地方泛起了一阵阵强烈的紫光,终于笑了出来,挥手道:“前去迎接帝女、奈何。” 有一队身着锦衣的女官垂头走了出去,没一会儿,身着华贵又庄重的孟婆和她身边的奈何神君便踏入了正殿,登时带起了一片抽气的声音。 “孟婆娘娘这是……”阵阵私语从四下响起,孟婆依然是从前的那副淡笑,从容的走到中央,与奈何行了弯膝的礼仪,“为表尊重,帝女以原身恭贺冥君顺利即为。” 东陵微微点头,“婆婆,站在我身边吧。” 谢必安摸摸鼻子,随后所有人都站起,按照身份跟在东陵身后一步一脚印的朝着祭坛之中走去。 天边在此时盛开了一朵朵鲜花,所有居于天空的种族全数跪下向新帝行礼,东陵按照礼数叩谢天地,眼边看到夜合神君——他一手指向天空,明开夜合正在天边盛开着。 这也就意瑜着,从今往后,必定是一个太平盛世。 东陵与夜合遥遥看着,良久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在这一片严谨的气氛之中,谢必安脸边映着天上火一样的云彩,笑着看向身边范无救依然沉默冷厉的侧脸,“阿赦,我问过你很多次,但是我还想再问问你,你的愿望,是什么?” “从前我希望可以和你在一起,二人相伴永远,在这天地间厮守。”范无救悄悄握住谢必安的手,眼睛看着溪山和朝颜接头交耳笑着说话的样子,又将视线转到了谢必安永远都是那么温润的脸上,把头凑到了他的耳边,轻声道: “现在,我唯愿你一世长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