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老马失前蹄(一) 七月十五,中元节,鬼门大开百鬼夜行,宜祭祖,忌登高。 月黑风高,天边乌云密布,遮挡住明亮的星子与皎洁的明月,越刮越急的风带走了浓浓的暑气,兴许是快下雨了,带了些微的闷热。 今夜是七月半,据说入了夜阴气更重,家家户户早早地关闭了门窗,没有什么大事一般不再出门了。 鬼节的名头虽说是有些吓人,可没有人当真见过鬼,总有几个喝多的大胆的半夜还要出来闲逛几圈。 夜色渐深,越发的安静,一条幽深幽深的小巷中,忽然传来物什落地那“哐当”一声,伴随着而来的还有一道高亢的尖叫声—— “有鬼啊!” 那道声音凄厉,尾音拖了很长,明显是被吓破了胆,叫得好像能将五脏六腑给震碎了一般。 足尖轻点,劲风拂面,呼啸而过的风吹乱了鬓角的发,江蓠畅通无阻地穿梭在高高低低的屋顶之上,身轻如燕,极其灵活,在跳跃的时候时不时回头看一眼,看着浓浓夜色中的金陵城,在心里不住的叹气。 每次半夜出来,都会吓到人…… 她一边飞一边陷入了沉思,她已经足够低调了,想来一个声名赫赫的江湖第一采草大盗,应当是极其风光的。 可她总是怕吓到老百姓,只能穿漆黑的夜行衣,连那套缥缈的白衣行头都不能穿,要不还得吓到更多的人。 没错,她,就是全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江湖第一采草大盗,江蓠是也! 所到之处人心惶惶,鸡飞狗跳,寸草不生,家家户户都要看好还未娶亲的适龄男子,紧紧关闭门窗,在家里烧香拜佛,祈求能保住自家宝贝儿子的清白。 对此,江蓠表示很满意,她采草多年,风里来雨里去,不辞辛苦不辞劳累,作案无数,人人喊打,为的不就是出这个名吗? 想着想着,她忽然想到了自家白胡子师父,她的师门有个怪规矩,便是出师之后要在江湖上声名赫赫,满五年之后回去才能算是真的出师。 她什么也不会做,也就轻功好一点,只能当贼了,出师两年多光景得了个坏名声也算得上是出名,至少满五年回去的时候不会被师父骂就行了。 足尖轻轻落在一块漆黑的瓦片上,江蓠从高处俯视下方的景色,一眼便看到了居于不远处的一处灯火通明的府邸,她扬唇便笑了起来,伸手打了一个响指。 就是这儿了。 虽说她已经够出名了,可是距离她自己的目标还是差了一点,若是她能采到神机处天下第一名捕的草,那就不一样了,她简直可以封刀归隐去了。 而入目的那处灯火通明的府邸,便是威震朝廷乃至江湖的神机处。 据说这神机处辅助代代皇帝,黑白通吃,无论是庙堂之高还是江湖之远都有所涉猎,其中的捕头捕快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 - - 题外话 - - - (づ ̄3 ̄)づ╭~开新坑!希望大家喜欢我的新文啦么么哒! 2.2.老马失前蹄(二) 如今的神机处之主罗淳更是雷厉风行,是高手中的高手,更是神机处第一名捕段珩的亲传恩师,只不过近些年将神机处的大小事宜交给了亲传徒弟段珩处理,自己则深居简出,许久未曾露面了。 这些都不是关键,关键是,人家段珩总捕头据说生的肤白貌美,玉树临风,金陵城中的少女有事没事就来神机处门口蹲着,巴不得一见第一名捕的容貌。 江蓠遥望着神机处的院落,双手环胸思考了起来,这神机处只有一道门,进出都必须通过这道门才行,而且神机处宛如铜墙铁壁一般,里面高手云集,正面交锋她定是不敌。 可惜,她轻功极好,飞檐走壁完全不是问题,根本用不着正面交锋。 微微屈膝发力,她舒了一口气,宛如一支离弦之箭,直直朝着神机处而去。 夜愈发的深了,无星也无月让天地间都混沌了起来,巡逻的守卫脚步整齐,踏在石板路上发出细微的声响,五步一隔燃着火把,将漆黑的夜照亮。 屋檐上挂着的灯笼也散发着光,让人无处遁形,神机处的院墙比其他地方都高了不止一点半点,且墙面不知为何有些滑,饶是江蓠轻功超群,踩到的时候还是踉跄了一下。 作为一个大盗,还是一个采草大盗,她深知提前踩点是多么的重要,若不是她提前来了一趟,都不知道段珩总捕头的房间在哪。 她小心翼翼地踩着房顶前进,一直提着气,踩着脚下的瓦片都没有发出声响,她不知道躲躲闪闪走了多久,终是慢慢悠悠挪到了居于神机处中心的院落中,并稳稳地落在房顶上,趴下身去,顺手拿开了一片瓦片。 做贼的就要快,她本想麻利的从怀中掏出迷烟,却嗅到了扑面而来的清香的皂角香气,动作停滞了半晌。 目光不由得透过窄窄一块瓦片的空隙,朝下看去,能看到一些内室中的摆设。 虽是神机处的第一名捕,但内室中的摆设与寻常人没有什么不同,几乎没有华贵的物什,入目的都是清一色的原木色泽,简朴到不能再简朴。 顺着瓦片缝隙看去,正好瞧见下方摆着一个大浴桶,浴桶中加满了热水,正缓缓升腾着热气,旁边搁着的皂角散发着淡淡的香气,似有还无地萦绕在鼻尖。 浴桶旁隔着一道屏风,上面划着泼墨山水,笔锋走势狂放恣意,在满室烛火照耀下落了一层淡黄色的光芒,有个身影在屏风后影影绰绰,依稀能辩得是个男子。 江蓠眨巴几下眼睛,有些呆愣,掏出迷烟的动作都慢了许多,她将竹管抵在唇边,一边睁着眼睛打量着屏风后的人影,一边时刻准备着朝着室内吹。 只是片刻,屏风后的人缓步绕了出来,素白的里衣褪了一半,露出结实的上半身,玄色的腰带在腰间束着,里衣松散的垂着。 3.3.老马失前蹄(三) 那人并未抬头,看不清面相,只能看到他漆黑的发束在脑后,有几缕垂下,落在肩头上,随着他伸手试水温的动作荡在半空,如同落笔在宣纸上时流畅的墨线。 看到此景,江蓠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她甚至都忘了吹迷烟,下意识就把眼睛闭上了。 子曾经说过:“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她闭着眼睛,在心里将这几句话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念了无数遍,若是子现在就在她面前,她都想跪下磕个头,表明她当真没动什么歪心思,看过了立马就忘了。 手里的竹管不停地哆嗦,她咬了咬牙,决定还是做正事,猛地将眼睛睁开,将竹管塞进嘴里就要吹。 可此时,内室中试水温的人忽然有所察觉,抬起了头,先前她没看到,如今一看,还真真是个好看男人。 略显瘦削的脸颊,更衬得那五官雕刻一般轮廓分明,秀挺的鼻梁之上,一双狭长的眼睛竟是直直望向了她所在的方向,目光冷冷。 看过来同时抬起手来,一滴水朝着她而来,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堵上了竹管的口。 被这个力道一冲,竹管里的迷烟尽数朝后散去,一大半进了江蓠的嘴巴。 对于这一切她完全始料未及,迷烟入了嘴巴,立马钻进了头里面似的,铺天盖地的晕了起来,她挣扎着想站起来,可除了蹬落了几块瓦片之外,根本站不起来。 蹬落的瓦片让她身下的屋顶愈发不结实了起来,根本撑不住她没有力气的身子,她又是惊又是怕,终是在身下的瓦片坍塌之后,像飘落枝头的落叶一般,径直掉进了下方盛满热水的浴桶里。 不过落叶没什么重量,她可是很有重量,跌进浴桶之后,激起的水花足有半人高,洒落了一地。 温热的水灌了她满嘴满鼻子,也冲散了一些迷烟的力道,她挣扎着从浴桶中抬起头来,喷了一口水的同时,抬眼正巧迎上了一旁站着的男子的目光。 目光深邃锐利,毫不避讳地看着落汤鸡一般的她,审视一般的打量莫名给人一种压迫感,看着如此俊秀的男子,江蓠却有点想哭。 这就是传闻中的第一名捕段珩吗?果真,很好,很俊秀。 她,江湖上臭名远扬的第一采草大盗,居然掉进了天下第一名捕的……浴桶里。 一世英名,至此全毁了…… 动也动不了,跑也跑不掉,秉承着破罐子破摔的理念,她两眼一闭,伸手将遮住大半容貌的漆黑兜帽摘掉,盘在头顶上的头发因为湿了水全部散了下来,垂在脸颊两旁,湿漉漉的。 本来都准备赴死了,可她听到一旁忽然仓促起来的脚步声。 将眼睛掀开一条缝,透过那条缝隙她清楚地看到了段珩此时稍微震惊神色,她偷摸摸地盯着他的眼眸,他也看着她的眼睛,半晌之后才回过神来,侧头匆匆避开了。 4.4.老马失前蹄(四) 他后退了几步,本来面无表情的脸上带了些意味不明的纠结,瘦削的脸颊居然莫名的红了起来。 “你是……”他的声音低沉好听,与他的样貌一般,都勾的女子前仆后继,此时的他明显有些难以置信,声音里也带了些疑虑,“女子?” 江蓠傻愣愣地看着段珩又退了一步,面上的红晕有弥漫的趋势,他忽的转过身去,抬手将垂在身侧的里衣拉了起来,遮挡住线条流畅的后背。 见此,她更加傻愣了。 啥啥啥?名声赫赫的天下第一总部头,居然……害羞了? 江蓠瞪大了眼睛,正沉浸在惊讶中,直到段珩重新穿好了衣裳转过身之后,她才回过神来,只是他转身那么短短一瞬,她忽然想到了对策。 她的名声可不好,若是这样被逮起来,她定是凶多吉少,至少也会被关押个三五载的,可是,若是她…… 将里衣裹得严严实实的,段珩才自如了一些,他抬起手来,抵在唇边清了清嗓子,想缓解一下自己的尴尬,好不容易可以正经一些了,可他还没来及问她的身份,忽然见她一个鲤鱼打挺从浴桶中翻了出来,再“噗通”一声摔在地上。 最让他惊讶的不是她浑身麻痹还能翻出来,而是她径直趴在地上,勉勉强强算是跪下了,还磕了一个响头,声音被迷烟熏的哆哆嗦嗦的。 “啊……您是天下第一总捕头段珩段统领吧!”江蓠勉强在嘴边勾了一个算是笑的弧度,“我可算见到真人了!您可能不知道,我就是那个采草大盗江蓠啊!” 在江湖上混迹多年,她知道什么情况下是最为危险的,就是现在,她表明身份的时候。 多数人会因为听到她的话而直接选择把她就地正法,可是段珩不愧是老练的总捕头,听了她的话不过是皱了皱眉而已。 “您不知道,我想从良已经很久了”江蓠连忙继续说着,她很想装哭,可是整张脸都麻木没有知觉,她实在是哭不出来,“神机处的人不让我进来,我别无他法,只能半夜潜入,我知道,段统领您定是能为我讨回公道啊!” 说着,她忽的扑在了地上,磕了个头,身上的水溅了出去,段珩侧了侧身子便避开了那些四溅的水花。 她的声音高亢,字字泣血:“我,江蓠!想归入神机处,成为一名为百姓服务的捕头!” ………… 太阳挂在天边,散发着耀眼的光芒,明晃晃地让人睁不开眼睛,正是如此强烈的阳光,才照亮了神机处散发着淡淡金色的墙壁。 据说墙上涂了一层特质的药粉,很难着力,一般人根本无法攀爬。 神机处的院墙很高,抬头望只能看到四角的天空,瓦片漆黑,分外的结实,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发亮,在这里,就算只是一条普通的小道,也是遵从什么两仪八卦阵的排布,精妙且一丝不苟。 5.5.意外从良(一) 走动的时候必须十分小心,没事不能乱摸乱碰,一旦发动暗器,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清风徐来,头顶上飞过的鸟雀叽叽喳喳的,将午后衬得分外安逸了起来。 神机处恢弘气派的正厅前矮矮的三阶台阶上,坐着一个人,绛紫色的官服代表着此人乃是隶属神机处的,胸前绣着的繁复花纹昭示着此人还是玄武堂的一员,走近再看,坐在这发呆的正是昨夜刚刚“从良”的江蓠。 漆黑如缎的发整齐地束在脑后,被发带捆住,戴上了玄色的纱帽,露出被阳光照得近乎透明的耳廓,绛紫色的官服算得上是一套劲装,虽说是修身,但并不紧贴轮廓,极其简洁干练,无论男子女子一概英姿飒爽,随时随地都能一展拳脚。 昨夜还是混**的,今早就成了白道上的了,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阳光落了她一身,也覆在她面上,微微刺眼,让她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她托着腮,坐在第二阶上,双腿无意识地来回晃动着,眼神呆愣地望着遥遥的蓝天,思绪早就飞了个没影儿。 只要是一回想起昨夜发生的种种,她就特别的想死。 叱咤风云的江湖第一采草大盗忽然从良归顺了神机处,不知要被多少人暗地里唾骂不说,还有她身怀一身的功夫,轻功更是了得,却只能在神机处屈居人下。 这些都能忍,完全可以暂且不论,关键的是,她居然还被分去了玄武堂! 神机处设有四堂,乃青龙白虎朱雀玄武,青龙堂负责暗访,白虎堂负责明察,朱雀堂负责勘察,玄武堂负责……后勤。 在昨夜段珩与她说明的时候,她一拍大腿,分外激动地说了一句:“我当然是要去白虎堂啊!一听好霸气啊,那里面的人肯定很风光吧?” 段珩点了点头,肯定了她所说,随即指尖毛笔轻落,随手就将她归入了玄武堂。 玄武堂中的人多数是妇人,而且年纪都不小了,忽然注入了年轻的新鲜血液,让大家浑身都充满了干劲,一大早就纷纷起来干活了。 身边搁着的扫帚一时间变得特别的刺眼,好似都在无声的嘲讽她,江蓠皱着脸叹了一口气,还未来及再感叹一下自己的悲惨,玄武堂的老前辈,也就是年过半百的老大娘,端着扫帚便热情的招呼她。 “江杂役啊!”老大娘笑得十分灿烂,“咱该扫地去了!” 瞬间耷拉下来嘴角,江蓠悲苦的都快哭出来了,可她别无他法,只能哆嗦着拿起了手边的扫帚,极其不情愿地走了过去,还得装作热情地回应了一句:“哎,来了,我来了……” 好端端一个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风光无限的江湖大盗,居然在神机处当杂役……扫茅厕。 6.6.意外从良(二) 就算是有布巾遮挡着口鼻,那些并不友好的味道还是直往鼻子里钻,扫了没半个时辰,江蓠再也憋不住了,一个箭步冲了出来,一把丢掉了手中的扫帚,顺带着拽下了脸上的布巾,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不行,再这般待下去,她非得疯了不可。 不过她倒是没准备在神机处长待,昨晚不过是吸了迷烟,根本动不了,就连从段珩眼皮子底下跑开都费劲,更别处逃出神机处了。 从昨夜她便开始打了小算盘,“从良”不过只是嘴上一说,等到能逃跑的时候,她一定要逃跑。 她想的很好,神机处好歹是朝廷机构,应该会有不错的待遇,这般她还能勉强能待几天缓缓再走,没想到朝廷机构也不咋地,后勤也是天天扫茅厕,简直半天都待不下去,巴不得下一刻就拍拍屁股走人。 世事无常,事情总是事与愿违,她还没来及四处逛逛踩踩点,就被玄武堂的堂主程海叫了过去。 玄武堂堂主程海已是知天命的年纪,猛地看上去就是一个乐呵呵的小老头,中年有些微微发福,肚子将衣裳上绣着的花纹都给撑大了,整日都笑眯眯的,没什么脾气的样子。 就算是段珩总捕头将一个名声狼藉的采草大盗安排到他堂中来,他也没什么意见,依旧笑眯眯地应允了。 程海堂主此番喊她去,不过就是想让她在堂中举办一个演讲,给堂中人讲讲她是如何受到正义的感化,最终决定弃暗投明选择神机处的。 一听到“演讲”二字,江蓠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立马抬起手来严词拒绝了。 她又不傻,怎么可能去做那种蠢事? “……我们生活在同一片悠悠蓝天下,沐浴皇恩,生活幸福安宁,神机处更是保卫家国的坚实后盾,我一介草寇,心中早就是向往无比。” 站在玄武堂搭建好的木台子上,看着下方坐着的清一色的玄武堂的大妈们,看着她们眼中逐渐升腾起的激动神色,江蓠不由得说得更是起劲了。 “一辈子躲躲藏藏居无定所,不是我想要的,为非作歹了这么多年,我深觉愧疚。”她向前迈了一步,抬手指向了天空,“啊!光明,我终于成为了站在阳光下的人,我终于成为了神机处的一员!” 她双臂展开,越说越激动,越说声音越大,“我,终于成了一名好人!” 一番话结束,一旁站着的笑眯眯的程海堂主先一步抚掌叫好,紧接着,下方坐着的大妈们纷纷鼓起了掌,还有的高声欢呼了起来,无不是为了她加油鼓劲的,人人眼中都带着一片真诚,口中赞叹着她的弃暗投明。 享受着一波高过一波的掌声与赞叹声,江蓠站在木台子上,忽然感觉到一阵自豪,她已经好久没有被这么多人围绕着了,感觉……意外的好。 7.7.意外从良(三) 程海堂主的再三提议让她无法拒绝,可演讲一番确确实实让她感觉到一阵欣慰与激动,不由得连连点头,顺带着抬起手来按了按,想要平复一下底下大妈们慷慨激昂的感情。 江蓠正沉浸在浓浓的自豪中难以自拔,抬头的一瞬,视线穿过依旧激动着的大妈群,不经意瞟到了不远处站着的一个人。 玄武堂宽阔的院落中,段珩正站在其中,他抱着剑,剑鞘将寒光泠泠的剑锋遮挡住,今日阳光正好,暖黄色的阳光在绛紫色的官服上镀了一层金,乌发束在脑后,飘逸的好看,全然没了昨夜那般尴尬凌乱的模样。 不同于神机处四堂,他的官服上并没有绣任何的图腾花纹,干净简洁,只有腰间那条镶嵌着金线的腰带,无声的证明着他掌管神机处那至高无上的权威。 他不知在那站了多久了,也不知有没有看到她刚刚那一番赤诚的演讲,在她忽的望过来之时,他径直抬眸迎上了她的目光。 深沉的眼眸中没了昨夜的防备与寒光泠泠,平静如水,江蓠看着看着,忽然一个哆嗦,连忙挪开了眼眸,懊恼地抬手挠了挠头。 段珩这才收回了目光,朝她微微颔首,随即偏转了目光,给了也发现了他的程海堂主一个眼神,程海会意,点了点头,紧接着转身离开了高高的木台子,与他一起移步厅堂。 木台子底下的大妈们依旧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什么,完全没在意程海忽然的离开,倒是江蓠一直目送着二人的身影渐行渐远,直到进入厅堂消失不见,她才缓缓呼出一口气。 刚刚演讲的那番自豪在见到段珩之后立马消散没影了,她多多少少觉得有些懊恼,段珩方才不知在院中站了多久,万一那演讲时候的傻样子被他瞧见了,那该多丢人啊…… 昨夜刚刚从良,今天就在玄武堂中掏出了一片赤诚的心来,激情四射的演讲了,这墙头草的做法,定会被人所轻视的…… 她骨子里是个贼,最不喜欢被人轻视,特别是被专门抓贼的轻视…… 台下大妈们热情不减,江蓠没了心情,暗自叹了口气,转身慢悠悠地跳下了木台子。 入了夜,天地间渐渐被浓浓的夜色笼罩,晚风习习,带来了些清凉,神机处四处燃着火把,依旧灯火通明着,几乎让人分辨不清是昼还是夜。 江蓠吃过晚膳,闲来无事,便在玄武堂后院闲逛了几圈,先是去抠了抠院墙,又是踩了踩脚底下的地面,在翻墙逃跑与挖地洞逃跑两种方案里来来回回的纠结,末了还是决定坚持老本行,翻墙。 她不过是一个小杂役,就算之前在江湖上名声有多响亮,如今也没什么用,所以神机处分给她的住处很小,只是一间简单的内室,连小院都没有。 昨夜老马失前蹄落入了浴桶,她那套夜行衣都湿透了,经过今天一早的晾晒,总算是干了,她回去的时候顺手收了挂在外面的夜行衣,连忙进了内室,锁上了门就要换衣裳。 8.8.盗圣(一) 今儿被程海插了一脚,害的她没来及逃跑,只得拖到晚上。只要逃出了神机处,她又是一个坦坦荡荡的采草大盗! 越想越兴奋,江蓠手忙脚乱地开始扒着身上的官服,不过她还未解开那些乱七八糟扣子,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她惊得一颤,脱了一半的衣裳不小心缠住了双腿,身子一歪就要摔倒。 在她被绊倒的那一刻,紧闭的房门被一脚踹开了,今儿早上招呼她扫地的大妈琴姨站在她面前,因为跑动而气喘个不停。 房门她一早就锁好了,想都不敢想居然会被人轻而易举地一脚踹开。 她狼狈地躺在地上,像是被蚕丝裹住的茧,动弹不得,只能傻愣愣地看着琴姨凝重地朝她道:“快,江杂役,紧急集合!” 说罢,琴姨利落地转过了身,一脚踏在地上,身子像是离弦之箭,极快地消失不见了。 一片漆黑的屋内,江蓠瞪大了眼睛,嘴巴张得快吞下一个鸡蛋。 这些整日扫地聊八卦闲的要命的大妈竟然……都会武功? ………… 夜色深沉,头顶上一轮明月圆润如玉盘,清寒的月光落了满地,如水似的流淌在大街小巷,覆盖在大地上,如同一层朦朦胧胧的薄纱。 夜深了,万家灯火渐渐熄灭,很是寂静,四下除了风声再无其他声响。 丞相府位于金陵城的西边,恢弘大气,亭台楼阁坐落有序,十分讲究。 丞相作为朝中老臣,威望极高,待人待己很是严格,对于府中一切事物要求也是苛刻,就连一座小小的烛台都要最为精巧的最为华贵的,所以,整座丞相府宛如一个藏宝洞,其中奇珍异宝无数。 神机处四堂早已分工明确,玄武堂守在了丞相府东墙外的一条小巷中,其余三堂居于重要位置,此时人人都噤声不言不语,连呼吸都尽量放轻了。 能让神机处如此全员出动全力以赴的,也只有江湖上来无影去无踪的盗圣了。 江湖上不少能人异士,只要是提及这位盗圣,都会纷纷摇摇头,再赞叹上几句。 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惊人,无论是在重重包围还是铜墙铁壁的困境下,都能来去自如,近些年更是嚣张的流窜在朝中重臣的府邸之间,光明正大的偷窃其中珍宝。 最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便是盗圣流窜在朝堂江湖上几年,却没有一个人见过他的真容,也没人近过他的身,他的身世来历,无人知晓。 近些年,盗圣作为江湖通缉榜上头号大盗,是神机处重点捉拿的对象,但是因为盗圣来无影去无踪的,几乎是全无头绪。 为此,神机处不惜花费重金,从西域商人手中买来金翅凤蝶,在上一次盗圣奇袭朝廷命官府邸的时候,段珩追击他时将金翅凤蝶的鳞粉顺着风撒了过去,有少数粘在了盗圣的身上。 9.9.盗圣(二) 这金翅凤蝶的特异之处就在于,它的鳞粉会渗入人的身体,只要是那人在金陵城中动用内力或是再次出手,金翅凤蝶就会有所感应,只要不是距离太远,它就会顺着感应而去。 上次金翅凤蝶飞落的地方,就是在丞相府,以此便能知道盗圣曾经来过丞相府提前踩点。 而今日傍晚,金翅凤蝶似是又有所感应,神机处这才开始紧张部署,在丞相府四周布下天罗地网。 今夜神机处出动了近乎大半人手,所有人都十分的紧张,将丞相府完全包围了,就算是守着不重要位置的玄武堂也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后背紧紧贴在小巷的墙壁上,江蓠还是没反应过来,兀自沉浸在惊讶中难以自拔。 她转了转头,看了看身旁严阵以待屏息凝气的各位大妈们,她哆嗦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神机处果真是神机处,了不得了不得,随随便便一个扫地的年近半百的妇人,都是不可多得的绝世高手,怪不得就算与她一个声名狼藉的大盗天天共事,人家都丝毫不惧怕。 先前她还以为是那些大妈性格直率,不做他想,末了才知道,那是人家压根就不怕。 随便哪一个,就算是用扫帚,都能打过她…… 江蓠皱起了脸,感觉像是被人羞辱了,颓废的要命。 正当她沉浸在颓废中难以自拔的时候,忽然听得前方程海堂主一声“小心”,她立马回过了神,下意识地抓了抓腰间的佩剑,仰头看向丞相府的方向,发现原本漆黑的府中忽然灯火齐燃。 四下骤然明亮起来,还有些微微刺眼,江蓠仰头看着,下一刻目瞪口呆,因为借着明亮的火光,她清楚地看到一袭黑色身影掠过,几乎是一闪而过,便站在了丞相府最高的正厅的屋顶上。 下一刻,神机处中的轻功好手纷纷追了上去,在远处看不过是几个黑点,极快地追上了屋顶,可他们仍旧是慢了一步,屋顶上的那道黑影早就不见了,身形快的像是夜里的风。 江蓠眨了眨眼睛,本来平静的心剧烈地跳动了起来,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道在丞相府中自如穿梭的黑影。 耳边尽是大妈们噪杂的说话声,可一句都没钻进她的耳朵,她的注意力完全被那道黑影吸引了。 这就是传闻中的……盗圣? 直勾勾地盯着那如鬼魅一般的身影,江蓠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已经很快了,可以说,神机处中的人论轻功很少有比她快的,但与眼前的盗圣相比,她还是慢。 不只是慢了一点半点,而是慢了许多,若是在屋顶上追击盗圣的是她,定是会被甩开的。 丞相府中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玄武堂也没有必要继续在小巷中潜伏,程海当机立断,一挥手的功夫,大妈们纷纷拔了腰间的佩剑,匆匆赶去丞相府支援了。 10.10.盗圣(三) 有人招呼了江蓠一声,她连忙收回了目光,下意识地跟着他们跑动了几步,可步子还是停住了,她又仰起头看了看丞相府的屋顶,发现只是短短一会儿,已经看不到盗圣还有追击他的捕快的身影了。 同样是做贼的,她多多少少有些理解,他们做贼的最怕一件事,就是拖延,越是拖延人越多,逃走的几率就大大减小了。 若她是盗圣,在这种天罗地网下,定是第一时间撤离才是,如果当真如她所料,再结合丞相府附近的地势来看,他会去…… 其余人一心为了前去丞相府支援,无人发现江蓠忽的退了几步,掉头钻进了一条方向完全相悖的小路中。 夜色越来越深,浓稠的黑暗包裹在天地间,此时有云遮挡住明月,失去了唯一的亮光,只有微弱的星光,四下愈发的黑暗,宛如盘古开天辟地之前的一片混沌。 丞相府位于金陵城中较好的地段,四周都是繁华的街道,平时车水马龙,来来往往的行人不断,入了夜,街边的小摊位都撤了,在一片黑暗中街道也很寂静,漆黑漆黑的望不见尽头。 正是空无一人又寂静的大街上,江蓠在飞速前进着,她的脚踏在石板路面上,眨眼间窜出去好几尺,即便是这样的速度,她还是觉得太慢,又高高跃起,踩着一个接着一个的屋顶前行。 一般的贼人喜欢走阴暗的小道,尽量遮挡自己的身影,可她早就不是一般的小盗贼,盗圣更不是,所以她从来不会选择阴暗复杂的小巷。 那种小巷一旦被人围堵,没有逃跑的余地,不如就在宽阔的主街道上,再说,这条街道她早就勘察过,虽然是东西路,可是有很多岔路口,也就是东西南北想往哪跑就往哪跑。 就算当真被围堵了,还有很大的余地可以脱身,若是她,就会选择这一条街道。 她跑得很拼命,甚至有些喘,但她还是尽量快速地跑着。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夜见到了贼祖宗盗圣之后,她忽然难得一遇的认真了起来,特别是看到别人遥遥超过她的轻功,更是让她感觉到紧张。 这人啊,总得有钦佩的对象,她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是个正常人,佩服比自己厉害的人是人之常情,所以她激动一些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正当江蓠一个高高的跃起,落在一处酒楼的顶上时,她察觉到了什么,连忙偏转了目光,正巧看到那道黑影紧接着出现,落在了紧紧一街之隔的高高的客栈的屋顶上。 她瞪大了眼睛傻愣了,这什么狗屎运,居然瞎猫碰上死耗子,给她猜对了…… 此时,被云层遮蔽的明月又显露了出来,就在那道身影之后,明亮且圆润,倾泻而出的月华将他照耀,萦绕在身旁将他包围着。 11.11.盗圣(四) 四下忽然明亮了些许,屋顶上之人也有所察觉,步子停住,侧头朝她所在的方向看去。 沐浴着月华,她清楚地看到了那位贼祖宗的身形,清瘦且高,漆黑的夜行衣几乎要融在夜色中,挺拔修长的身影立在翘起的飞檐上。 他双手环胸,束着的发垂在背上,在夜风中轻飘飘地飞扬着,时不时拂过肩头。 他蒙着面,隔着宽宽的街道,江蓠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是模糊地感觉到他在看着她,不仅是在看,还是专注地看着,那打量的目光像是要将她由里到外看一个遍才罢休似的。 明月在他身后散发着淡淡的光芒,像是给他镀了一层光,她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生怕他忽然跑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就算是隔着一条街道,但对于盗圣这种行踪隐秘的人来说已经是很近很近了。 如此近地看到他的人……她兴许是第一个了。 短短一小会儿在此时像是变得很长很长,四周空气凝固了似的,江蓠舍不得眨眼,看着传闻中的还是自己钦佩的人,心头先是平静,复而莫名的激动了起来,胸前“砰砰砰”直响,她听得一清二楚,甚至响的她都怀疑街对面的他是不是也听到了。 她这人有个毛病,一激动就哆嗦,不论是走路还是说话,都开始哆嗦,所以她整个人像个筛子一般自顾自哆嗦了起来。 一街之隔,他们互相望着,他就这般看了她半晌,忽的挪开了目光,她清楚地看到了他肩头微动,像是在笑。 笑……笑啥?笑她吗? 手还在那不听使唤地哆嗦着,江蓠瘪了瘪嘴,恨铁不成钢的跺了跺脚。 随即,飞檐上的人止了笑,抬眸平视前方,不再看她,在她还没来及眨眼的时候,他的足尖轻点,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客栈仍是客栈,明月仍是那轮明月,四周一切都是原样,连半空中漂浮的飞尘还在空中盘旋着,只是飞檐上的人不见了,再次往那看只能看到无边无际的夜空。 江蓠猛地回过神,下意识就想抬步追过去,可她还没来及有所动作,身后忽然传来嘈杂的脚步声,让她顿住了步子。 只是瞥一眼那绛紫色的官服,就明白了来人都是神机处的捕快,她还一眼看到了程海,平时笑眯眯的老头儿如今也不笑了,正朝她说着什么还招了招手,示意她快快下来。 她点了点头,向前迈了一步准备跃下,复而步子停顿,心里纠结了半晌,还是回过头,又看了一眼茫茫夜色。 可她只能看到空旷的夜空,星子闪烁,明月圆润如玉盘,一切都寂静极了。 莫名的,她忽然感觉到一丝道不明的遗憾。 确定再也看不到盗圣的身影,她才幽幽叹了一口气,转身跃下了屋顶。 12.12.青楼一行(一) 昨夜刚刚下过雨,空气中尽是湿润的芬芳的泥土清香味道,天边还弥漫着若有若无的迷蒙水雾。 金陵城作为古都,屋宇都带着古朴的味道,可颇为繁华,街道上车水马龙,来来往往的行人络绎不绝,此时正值傍晚黄昏,但城中依旧热闹,小贩在街边摆摊,卖的尽是香喷喷的吃食,还有各色各样的精巧挂饰。 今日阳光并不是很好,傍晚时分外的昏暗,天光被层层的云遮挡住了,显得有些黑,青石板路面上积了不少的水,踏在上面会激起丝丝点点的水花。 水花沾湿了靴子,还有些溅在了衣摆上,但江蓠浑然不觉,仰头望着身前那挺拔的背影,亦步亦趋地紧跟着。 不只是跟着,她嘴上还一直反反复复念叨着:“……你不能这样啊,我可是有功之臣,程海堂主都说我有功了,段统领你不能这样,我要升职啊!” 被她扰了一路,再加上身着神机处的官服,免不了一直被街上的行人打量,段珩实在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回过身去,平稳道:“……段某此番出来办事,江姑娘还是不要跟着为好。” 他本就生的俊秀,若是笑起来不知多好看,只是平时喜欢板着脸,多多少少有些生人勿近的意味,如今面上带了些无奈神色,倒莫名的亲切了一些。 江蓠看了看他,只是愣了愣,随即摆了摆手就埋怨道:“我是有功之人啊,而且我当了这么久的杂役,你不考虑给我升职吗?” 她说的话不无道理,因为自从那夜缉拿盗圣之后,她就受到了神机处中人的高看。 那夜她是唯一一个第一时间准确判断再去追击盗圣的人,甚至还是提早预料到了盗圣逃跑的路线,若是她带些人手,提早部署,还是有可能抓住盗圣的。 这下,她的名声一下子传了出去,就连大街上弹泥球的稚童都知道第一采草大盗从良了,其他人她是不知道,但玄武堂上上下下对她已经是十分钦佩了,纷纷嚷着让她下次多带些帮手,好给玄武堂立功。 根据程海所说,如今神机处正是用人之际,就算是她这种声名狼藉的采草大盗忽然归顺,也勉强用了,不过没重用,没想到她一出手一鸣惊人,轻功是如此的厉害,让不少人刮目相看。 听闻此言,江蓠顿时颓废不已,她还当是自己优秀,去哪人家都要,原来只是需要人手罢了…… 现如今神机处众人对她改观,还多了不少的赞叹,而这些没有从本质上改变什么,她仍旧是玄武堂中一名小小的杂役,压根没有升职,还是端着一把扫帚游荡在神机处的各个角落。 这叫什么?这叫屈才,她如此人才,居然还在当杂役,这很不公平! 不争馒头争口气,江蓠暂时搁下了逃跑的念头,趁着今日休息,她便去寻了段珩,本想着跟他商量一下让她当个捕快,至少比杂役好听就行。 13.13.青楼一行(二) 可不凑巧,他今日要出门,她不是个容易放弃的人,生怕他跑了,只得黏在他屁股后面锲而不舍的提议。 这一跟,就跟了三条大街四条小巷,跟到了傍晚日暮。 江蓠不觉得什么,倒是段珩先忍不住了。 神机处上上下下几乎没有会像她一般不顾身份又死缠烂打的人,再说,他有要事傍身,没有时间与她多做纠缠,只得朝她正色道:“神机处一向赏罚分明,若你当真有功,定是会嘉奖的,还请姑娘不要心急。” 说罢,没等她回话,他颔首,转过身便想走,可是还没迈出半步去,垂在身侧的衣袖忽然被死死拽住了。 “我就知道你在敷衍人!”身后传来江蓠气急败坏的声音,“明明就是不愿意还不直说,你这样死板,怎么让人死心塌地的给你干活啊。” 段珩侧过头,瞧见袖子被拽住,胳膊顿时有些僵硬,他还没说什么,她已经迈了一大步站到了他面前。 “就说一句话的事,你都不愿意。”她皱着眉头,显然是很不满意,“你这个人不实诚啊!” 段珩下意识地想将袖子从她手中抽出,可她拽的紧,不用力气根本抽不出,可他断然不会因为抽出袖子而将她甩出去,所以他一时间很是纠结,半天才开了口:“江姑娘……” 沉浸在被屈才的委屈里,江蓠压根没发现他的纠结,又顺着袖子而上抓住他的手腕,紧紧攥住,强调了一句:“你就替我说句公道话怎么了?” 感觉到手腕处的力道,段珩抽手也不是,不抽更不是,手腕都僵硬了,面上被朦朦胧胧的夕阳照的开始逐渐泛红。 堂堂神机处威名赫赫的总捕头,上街出门本就受人瞩目,而今日更是被过路的老百姓尽数瞧见了他的纠结模样,不多时路人便开始纷纷交头接耳了起来。 听到了那些窃窃私语的声音,江蓠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收了话头,抬眼打量了他面上那些不自然的红晕,发现他的窘迫,她不由得在心里惊讶了一番。 上次她老马失前蹄落入他浴桶时,他也是极为尴尬且窘迫,不过当时她没怎么多想,毕竟是个人沐浴被看到了都会羞窘,可她今日不过是抓了他的手腕,就让他这般不自在了。 为了应证心里所想,她眨了眨眼,悄声问了句:“段统领……你,容易害羞啊?” 这一问不要紧,段珩皱了皱眉,趁她松懈的时候抽出了手腕,迅速退了一步,有些局促地回答道:“……莫要胡言乱语。” 江蓠忍住了想笑的冲动,像模像样地点了点头,慢悠悠地往前凑了些,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若不是容易害羞,那便是……”她故意顿了顿,“段统领先前很少与女子接触啊?” 没有再让她继续说,段珩清了清嗓子打断了她的话,随即别开目光不再看她,抬步就走,走得足下生风,巴不得立马将她给甩掉似的。 14.14.青楼一行(三) 在他身后望了望他的背影,江蓠扬声“哎”了一声,急忙道:“等等我啊!” 说罢,见他丝毫不停留,她呼出一口气,若有所思地转了转眼珠,心里暗自打起了小算盘。 虽是觉得有趣,但她也没有忘了正事,笑过之后,还是连忙追了上去。 在路上耽搁了些时候,天色愈发昏沉,傍晚的夕阳渐渐隐没在天边,天际的归鸟似是疲倦了,慢悠悠地飞着,不知栖息在哪一棵树上了。 入了夜,忙了碌一整日的人们都纷纷回了住处,小摊位撤掉了,街上也冷清了些许。 可愈发深沉的夜晚,却是怡红院最为热闹的时候,光是走近怡红院附近,就能嗅到那些旖旎的脂粉香气,萦绕在鼻尖,直往人的心头里钻,随着风细细碎碎的传得很远。 跟在段珩身后,江蓠唠叨了一路,嗅到那些香气之时闭了嘴,抬头一看怡红院的金字招牌,惊得瞪大了眼睛。 怡红院是金陵城中最大的一处勾栏,不少风流子弟进出其中,一掷千金,其中丝竹声靡靡,舞姬柔软的腰肢像春日新柳的嫩枝。 几层高的小楼中,透出灯烛柔和的光,将天边都映得亮了些,妃色的纱幔堪堪遮挡住小楼中影影绰绰的人影,女子的柔声媚语与男子醉酒之后口齿不清的酒话顺着风传了很远。 看到眼前的风月场所,江蓠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段珩的脚步没有丝毫停留,径直便想进去,若不是她忽然拦在他身前,他想必已经置身勾栏中了。 “段统领……”她一手拦在他身前,目瞪口呆的,不知说什么话才好了,“你不是要办事,不对,你、你要进去吗?” 从怡红院透出的略显暧昧的烛火光芒覆在段珩的面上,将他映衬的柔和了许多,此时他一脸淡然,眼眸中也没有什么神色,正是如平时一般的稳重淡定的模样,愈发的让她惊讶。 他的面色淡然,话语更淡然,“风月之地确实令人不适,江姑娘先回吧。” 江蓠还没来及说话,只见一名柔美的女子迈出了怡红院的门槛,娇笑着上前来,所到之处带着一股香风。 来人虽是美艳动人,但衣着并不暴露,乌发松松垮垮垂在颈间,她手执团扇,纤细的手指上戴了不少金银戒指,且个个精致非凡,有如此财力的,一看就不是寻常女子,这位应当就是怡红院中的老鸨。 就在江蓠思索间,老鸨柔柔一笑,想用团扇轻触段珩的肩头,可见到他冷冷的目光,犹豫了一瞬,还是将团扇收回了,恭敬道:“段统领,老样子,还是在玉兰阁。” 段珩点了点头,从始至终没有正眼看过老鸨,倒是江蓠一直盯着人家凝脂般的肌肤看个没完,看着人家的好胸好腰,直到段珩不知什么时候进了怡红院,她才回过神来快步追了进去。 15.15.豫王(一) 追进去完全是她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罢了,可是进去了她才感觉后悔。 怡红院的大厅是错落有序的小桌,入了夜愈发的热闹起来,不少男子怀抱着美艳的女子,莺莺燕燕,个个都是巧笑嫣然,大厅正中央是一处高台,上面的舞姬翩翩起舞,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看到上演在眼前的一幕幕的活春宫,江蓠皱了皱鼻子,眯着眼睛不敢乱看,五官都皱在了一起,段珩始终目不斜视,像是来过很次一般,寻到了铺着柔软毯子的台阶,直奔了二楼。 紧紧跟在他身后,江蓠不由得伸手去抓了他的腰带,一边走一边后悔跟进来,嘴里还念叨着:“段统领你深藏不露啊……瞧不出啊,你看上去很正直,原来还是这儿的常客呢。” 闻此,段珩叹了口气,顿时头疼不已。 无论是在厅堂中,还是在二楼走廊上,都能看到缠缠绵绵的男男女女,段珩尽数视而不见,带着她一路畅通地走到了老鸨口中的“玉兰阁”前。 只是站在门口,就能听到里面模模糊糊传来女子的娇笑声,他敛眸,也没有敲门,伸手便径直推开了紧闭的槅门。 随着推门那“吱呀”一声,玉兰阁中的柔声媚语瞬间止住了。 这辈子还是头一次来这种风月之地,江蓠心里止不住的好奇,实在是忍不住,便从他身后探出头来,往玉兰阁中看去。 与其余地方一样,灯烛柔和且朦胧的光芒照亮雅间,不知是不是因为错觉,玉兰阁的烛火好似比其余雅间都要朦胧一些,地上铺着的柔软的毯子早就被推到了一边去,摆着的木几上杯盘狼藉。 银盘中红润的果子滚落了一地,精致的菜肴一动未动,只有盛满酒的玉杯还是安稳地摆着,美艳的女子围在一起,有的倚着有的躺着,懒散至极,争抢着为数不多的酒盏,娇媚地讨着酒喝。 这些女子个个都是顶尖的美人儿,江蓠吞了吞口水,目光上移,穿过三五个柔媚的陪酒女子,瞧见了木几后手执玉酒壶的人。 玄色的外裳凌乱,前襟微微敞开了些,穿梭在布料中的金线在烛火的映衬下若隐若现,修长且指节分明的手端着剔透的玉酒壶,衣袖松垮垮地垂在手腕处,袖边领口绣着暗红色锦绣流纹。 忽明忽灭的柔和火光笼罩在那人身上,垂在身侧的衣摆柔软地铺在身下的软垫上,像是绽放在宣纸上的墨花。 呼吸一下子停滞住了,江蓠眨了眨眼,看着看着就忘了收回目光。 兴许是她直勾勾的视线过于直接了,慵懒的男子有所察觉,端着酒壶的手顿了顿,抬眸望了过来,目光不经意与她碰了个正着。 一双细长的丹凤眼中满是笑意,薄唇抿起的弧度刚刚好,缎子似的黑发松散地挽在脑后,却没那么整齐,偏偏有一小缕垂在脸侧,随着动作微微摆动。 16.16.豫王(二) 因为饮了薄酒,他白皙的脸上带了些微的红,漆黑的眼眸愈发深沉,上扬的唇角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抓着段珩腰带的手不由自主用了些力,她看得有些发愣,她不是没见过俊秀的人,可眼前这人,偏偏有着不同于旁人的俊秀。 或是在举手投足间,或是在唇畔勾起的弧度,尽是浑然天成的贵气,与常人总是不一样。 男子摇晃酒壶,看出她的久久回不过神来的傻愣,他笑意渐深,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江蓠这才吸了一口气,慌忙挪开了目光,掩饰一般,低下头缩回了段珩身后。 围在男子身旁的陪酒女子停了嬉笑打闹,纷纷转过头来,看到门口手执佩剑宛如阎王爷一般的段珩,一个个噤声不语,面面相觑许久。 直到段珩沉声说了句“下去”,她们才起了身,垂着头弯着腰连忙退下了,还顺带着将玉兰阁的房门关上了。 四下霎时间安静了下来,江蓠愈发的后悔为什么要跟进来,她的手心里全是汗,正当她放开段珩的腰带想擦擦手心的汗时,他忽然向前迈了几步,将她暴露了出来。 紧接着,段珩抱剑行了一礼,低沉好听的声音响起,“卑职参见豫王。” 闻此,江蓠先是一愣,紧接着周身一个哆嗦,不可置信地望向了木几之后慵懒闲散的男子,惊得半天没敢眨眼。 这位豫王是何人,像她这种不在意朝堂上的事的人都有所耳闻。 萧氏皇朝的先皇曾有七位子嗣,这位豫王萧子翊便是排行第七,先皇老来得子,很是宠爱,不只是先皇,王爷们对他也是十分疼爱宽容。 因为过多的宠爱,从小失了管制,豫王便纨绔不羁了些,从不关心朝堂中的事不说,还整日在金陵城中游手好闲,引得城中未出阁的姑娘们争先恐后的,围在他的车辇附近就是不走。 说起他的风流韵事,简直说上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堪称丰富多彩。 如今在怡红院瞧见了这位豫王的本尊,果然如传言一般,风流倜傥,俊朗非凡,整日莺歌燕舞沉醉在纸醉金迷生活里。 玉兰阁中的香炉中燃着香甜的熏香,袅袅白烟弥漫在半空中,渐渐消散开来。 仰头嗅了嗅那些略显露骨的香味,萧子翊忽而轻笑,就着玉茶壶的壶嘴喝了一口酒,凤眼微闭,叹息一般开口道:“段兄次次来,次次都能搅了本王的风月事,将那些美人儿吓得不轻。” 他说话时,温和的声音中带了几分笑意,轻飘飘的尾音微微上扬,微醺让他的声音愈发醇厚,分外勾人,听得人从脊梁骨到四肢百骸都不自觉发麻。 “王爷明知道此地不宜说话,还将卑职约到此处。”段珩神色未变,平稳道:“如此就怪不得卑职吓到王爷那群莺莺燕燕。” 17.17.豫王(三) 萧子翊抬了眼眸,啧啧感叹了一声:“当真不解风情。” 他这才慢悠悠地坐正了身子,将酒壶搁在木几上,随手整了整略显凌乱的衣裳,“下次就该给段兄找些姑娘,否则你是一辈子都要这般不解风情了。” 虽是知道他在说笑,可段珩还是有些不自在,他想说什么,又忍住了,只是侧了侧头,余光扫了一眼站在门口的江蓠,又收回目光压低声音提醒道:“……这次带了旁人,王爷还是注意些仪容。” “好好好。”萧子翊毫不走心地随口应着,慢条斯理将前襟整理好,做完这些,笑着看了傻愣着的江蓠一眼,打趣一般开了口:“神机处的新人?瞧着颇为面生。” 深知他的风流脾性,瞧见姑娘家就要问些乱七八糟的,段珩敛眸,没有回答的话,而是直接说起了正事:“皇上让王爷你协助盗圣一案,还请王爷务必上些心。” 听了他的话,萧子翊眯了眯眼,轻轻“哎呀”了一声,朝他招了招手,“有什么事,非得站着说,就不能喝着酒说?” 段珩站着没动,没有接话,他也不恼,只是轻声笑了笑,转而朝着江蓠招了招手,热络地招呼道:“这位小捕快,可否赏脸陪本王共饮一杯?” 对于萧子翊忽然的邀约,江蓠愣了愣,不过她在听到那声“小捕快”之后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开心的,至少,比旁人一直喊她个“江杂役”好听多了。 她乐得抿嘴就笑,抬步想上前去,可她还没走过去,段珩已经偏了偏头,用眼神阻止了她的脚步。 再怎么说,段珩也是神机处的总捕头,始终是压她一头,她虽是不怕他,但也得听他的,所以只得悻悻收回了脚步,老老实实站在了原地。 “王爷,莫要再兜圈子了。”段珩叹了一口气,劝解道:“无论如何,此案还需王爷协助,否则皇上那边……” 萧子翊笑意未减,他抬了抬手,止住了段珩的话头,随即端起玉酒壶斟满一杯酒,端在鼻尖下,细细地嗅了,品味一番之后才缓缓道:“蒙受皇上看重,此案本王自然是会查的。” 段珩抱剑望着他,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可是,本王并不想协助神机处,你那师父虽是深居简出不管这些糟心事了,可和协助神机处免不了要去拜会他。”萧子翊顿了顿,悠悠地叹了口气,“和他那种老顽固打交道,实在是麻烦极了。” 说着,他忽的抬起眼眸,不经意扫到了束手束脚站在门口的江蓠,“查案子自然可以,本王只需要一个帮手,足矣。” 江蓠本来在神游,却被他的望过来的目光惊得一个哆嗦,连忙瞅了瞅段珩,又瞅了瞅他,有些不知所措。 萧子翊勾起唇,轻笑了一声,饶有兴趣道:“本王瞧着,这位姑娘,就很合适。” 18.18.共事(一) 一大清早,太阳刚从东边升起,微熹的阳光还未晒干草叶的露水,正是这微微湿润的清晨,丞相府门口的街角,就已经聚集了些许人了。 站在街角的,都是妙龄女子,个个笑靥如花的,都惧怕丞相府门口的守卫,只得远远地站在街角伸着头看着。 那些女子都美艳动人,穿的都是极其好看的衣裳,白嫩的脸上擦着胭脂,娇艳欲滴,那皮肤凝脂一般,就像是刚出锅的煮鸡蛋剥了壳,要多细腻就有多细腻。 街角如此热闹,可丞相府门前却不怎么热闹,反而很是安静,江蓠此时正站在丞相府门前,仰着头双手叉腰,看上去颇为威风霸气。 她的对面,守着府门端着长戟的守卫都是一脸迷茫的模样,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何反应。 有的时候,一切事情来得又快又突然,就比如江蓠一夜之间奇迹般的从良了,还比如她在神机处当了几日的杂役,就因为别人一句话,忽然荣升成了玄武堂的捕快。 没错,她升职了,先前她缠着段珩这么久都没有升职,此次却因为萧子翊邀她一道去查案,杂役这个身份始终是拿不出门面来,所以不得不给她升了职,让她做了个小捕快。 虽然地位还是不高,但她已经很是满足了。 面对着守卫们迷茫的神色,江蓠仰着头咧了咧嘴,信心十足地从怀中掏了又掏,末了掏出了象征着神机处捕快身份的铜牌,大大方方展示在守卫眼前。 不止如此,她还神气地扬声说了一句:“神机处办案,还不速速放行!” 守卫们细细看了她手中的铜牌,虽是确定了她的身份,可她一介捕快,按理说是没权力进丞相府的,再说,丞相如今入宫早朝,也没法通传一声。 守卫们有些纠结,又互相交换了眼神,颇为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放行,只得求助一般看向了江蓠身后之人。 她身后站着一人,那人一袭玄衣,锦绣暗纹若隐若现,贵气非凡。 他不复那夜在怡红院的慵懒模样,松散的发束在脑后,露出清俊的眉目,丹凤眼中总含着几分淡淡的笑意,此时正闲适地负着手,时不时回头朝着街角的那群女子微微一笑,惹得那些女子不止地甩着手中的帕子。 察觉到守卫们求助的眼神,萧子翊这才抬眸看了看身前无比神气的江蓠,他不由得轻笑了一声,随即抬手朝着守卫们不着痕迹地比了比手势,又轻轻摇了摇头。 守卫们这才收回了目光,会意地连连点头,纷纷避让到一旁,朝着江蓠比了一个“请”的手势,有礼道:“恭候多时,速速请进。” 忽然受到了这般高的待遇,江蓠眨了眨眼,看了看手中的铜牌子,心里不住地欣喜了起来。 当神机处的捕快就是不一般,连丞相府都能说进就进,可比先前做大盗的时候风光多了,当真是不错。 19.19.共事(二) 越想越欣喜,江蓠抿嘴便暗自笑了,可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了,生怕被别人看出是头一次查案子,所以她抬步稳稳当当地迈过了门口,还不忘回头招呼了一声依旧站在原地的萧子翊。 “王爷!”她招了招手,“时间紧迫,赶紧跟上来啊。” 萧子翊扬了扬眉,没有说什么,只不急不缓地跟了上去。 丞相府不同于一般的府邸,亭台楼阁精致秀美,一草一木皆是讲究,就连石子路上铺着的鹅卵石都是精挑细选的,无论是大小还是颜色都是一致的。 此时正逢夏日,府中绿树成荫,茂密的树冠遮盖住渐渐强烈起来的阳光,风穿梭而过时,不经意让人感觉到一丝凉爽。 丞相府中的忙碌的下人多不胜数,见到江蓠时,都放下手头的活,纷纷俯下身行礼。 江蓠从未收到过这般待遇,朝着下人们赶忙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如此,可是下人们根本浑然未觉,她渐渐察觉到不对劲儿,不由得回头看了看身后悠哉乐哉跟着的萧子翊。 他信步走在丞相府的大路小道上,衣摆被风吹得翩飞,一边走着一边欣赏着府中美景,自如地像是在自己府邸一般。 本是无比尊贵之人,却意外的没什么架子,还会朝着行礼的下人微笑颔首。 江蓠不由得想到了他昨夜在怡红院恣意妄为的模样,她不知不觉停住了步子,抬着眼睛打量着他。 直到他走到她身旁,她才收回了目光,乖乖地站在他的身侧,嘟囔了一句:“我还是不走王爷你前面了,要不我总会想到一个词……”她叹了一口气,“狐假虎威。” 闻此,萧子翊先是愣了愣,随即笑了一声,“江捕快妙人妙语,果真是通透的人儿。” 回味了回味这句意味不明的赞叹,江蓠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发现他正笑着望着她,那眼神算不得望着,更像是在打量,她顿时一个哆嗦,连忙装作没看到。 跟在她身后走了几步,萧子翊闲适地抚了抚衣袖,忽然开口道:“其实江捕快不必如此见外,没旁人在的时候,大可以不必唤我王爷。” 闻此,江蓠站住步子,回头望去,发现他正微笑着望着她,俊秀的模样勾得人心肝颤,再加上他说话时带了几分温和的笑意,将话语讲得分外动听,不由得更是勾人。 此时,他笑得有些意味深长,“虽然你唤本王什么都是荣幸之至,但若你想唤个‘子翊’,那自然是……更好。” 若是换了其他小姑娘,兴许早就沦陷在这种圈套中了,可江蓠不是什么小姑娘,她好歹也是见识过他在青楼中的风流模样,要是还对他这番话面红心跳,那就很不应该了。 在她耳中,他这一番话也没什么惊天气泣鬼神的效果,所以她利落地转身面朝他,装模作样地一拱手,客客气气回答道:“尊卑有别,卑职不过是个小捕快罢了,还是不能如此逾越。” 20.20.共事(三) 听到她如此说,萧子翊饶有兴趣地扬了扬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其实她打心眼里明白,像他这种万花丛中过却片叶不沾身的人,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有多薄情,还是少招惹为妙。 心里思索了半晌,当她抬起眼眸时,正巧望见萧子翊含着笑意的双眸,她的话头顿了顿,随即恢复自如,流畅地说道:“卑职能与王爷这种高高在上的人共事,省心又省力,自然是很好……” 说着,她抿了抿嘴,犹豫了半晌还是说道:“但仅仅是共事罢了,身份有别,规矩还是要遵守的。” 昨日,段珩曾提醒过她,萧子翊是金陵城中风月场所的常客,闲的没事的王侯难免风流些,最喜美人不说,平时还喜欢逗弄姑娘家。 一起处理这件案子,他或许会对她出言不逊动手动脚之类的。 不过她也不算入世不深,应付应付豫王萧子翊这种不学无术的王爷,应当是绰绰有余。 所以她一开始便说了这番话,一来,与他划清界限,二来,证明一下自己也是不好惹的。 想到这些,江蓠恭恭敬敬地又是一拱手,回过身去,抬起步子便大步流星地走了。 她没有发现,身后的萧子翊望着她的背影半晌,随即敛眸轻笑,长睫遮挡住的眼眸中一片若有所思。 此番被盗圣光顾了丞相府,还盗走了绝世珍宝夜明珠,丞相自然是雷霆震怒,却又惹不起神机处,只得将一腔火气压下,吩咐只要是神机处的人来查案子,通通放行,必须查得水落石出。 有小厮引着,将江蓠带到了北边的书房中,丞相爱好藏书,府中书房无数,这处书房不是很起眼,所以才将夜明珠藏在此处,本想着能躲过盗圣,可还是被盗走了。 自从夜明珠被盗走之后,这间书房就没有动过,此时大敞着门,一眼便能望见里面略微凌乱的模样。 待到她走近书房之后,引路的小厮便退后道:“丞相吩咐过了,这书房未动,神机处来人自行查看便可。”说罢,小厮又行了一礼,随即转身离开了。 进了书房之后,江蓠便开始四下打量起来,注意力尽数被书房中的情形吸引了,连小厮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书房的四面都是书架,穿插摆着一些几案,上面放着的无非就是香炉花瓶之类,书房中还有一扇屏风,将书房隔开,里间摆着书案,上面用镇纸压着宣纸,笔墨纸砚排列整齐,涮笔筒中的水还沾着墨色,想必自从上次用过之后就没有更换。 看过里间之后,江蓠又移步外间,看着西边靠墙的书架,按照丞相所说,夜明珠就是藏在这个书架上的,如今书架上的书四散了一地,书架上也凌乱不堪,藏在书架最里面的木盒已经打开了,里面空空如也。 21.21.壁咚(一) 尽量避开了地上散落的书,她走到书架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木盒附近的书已经被尽数挪开,有的散落在地上,有的倒在书架上,她伸手去拿起了那个木盒,发现是上过锁的,但是已经被人撬开,如今锁头挂在那,已经没什么用了,随着晃动摇摇晃晃的。 搁下了木盒,她转头看了看朝北开着的那扇窗户,走近之后细看,窗台上赫然有一个泥脚印。 前几日确实是潮湿,也偶有小雨,踩上泥确实是难以避免的,就算是盗圣这种神乎其神之人,出手之前,也是会走泥路……的吧? 那夜在神机处的抓捕下,极快地自窗户而入,果断地盗取夜明珠,再由窗户而出,上屋顶甩开重重围捕的捕快捕头们,倒是一气呵成合情合理。 抬手摸了摸那已经风干的泥脚印,江蓠皱了皱眉,看着指尖细碎的泥土,不知为何觉得怪怪的,一时间却想不明白是哪里奇怪。 待到她回头再巡视书房的时候,才想起来她居然忙于一心思考,把尊贵的主子给忘到脑袋后面去了…… 她连忙看向书房门口,只见萧子翊斜斜倚在门框上,正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落入室内的阳光覆在他身上,像是笼罩了一层光芒。 他好似是极其无聊,无聊到有些困倦,江蓠看了他半晌,下意识地就想说话,可她念在他身份尊贵,还是思量了思量才开口道:“王爷既然选了卑职做帮手,那与卑职便是互相帮衬的,就不该在这如此懒散,万一误了查案……” 她还未说完,萧子翊抬了抬手,打断了她的话头。 见她没再说话,他显然是很满意,朝她勾起唇角笑了笑,声音与他的人一样,也懒散了起来,“误了便误了,这案子查不查的清楚,与本王没什么关系。” 一听这话,江蓠不乐意了,想也不想就反驳道:“王爷既然是领了圣命,就该尽心尽力才是,怎么会没关系?” 这世上没几个人会如此直白地反驳他的话,萧子翊望了她一眼,看出她眼眸中确实带了几分急迫,他忽觉有趣,笑意渐深,站直了身子便朝着她走了过去。 江蓠本来很有底气,见他走近也只是挺了挺身子,扬了扬下巴,以此来表明自己不屈的意志。 可她只是硬气了一小会,她那些不屈的意志随着他越走越近而消散,直到他将她逼退至角落,她的那丁点儿意志早就湮灭成灰了。 始料未及他会凑近,她没来及反应,只能后退,他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兰花清香的味道,只有凑近了才能嗅到一些,有香而无气,分外沁人心脾。 她贴在两道墙面中间的角落里,退无可退,这才紧张了起来,警惕着仰着头看着他渐渐逼近,在距离她一步之隔的地方停下了。 22.22.壁咚(二) 正当她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他忽然俯下了身子,鼻尖快贴上她鼻尖时候偏转了一些,下巴贴在了她的脸颊,温热的吐息攀上她的耳畔,伴随着那轻轻柔柔的声音,折磨着她脆弱的耳朵。 “江捕快如此伶牙俐齿尽忠职守,本王当真喜欢极了。”贴在耳畔的声音,只是轻轻地就能听得一清二楚,所以她也听到他隐隐的低笑。 她听不出他的语气中是有多喜欢,而是听出了一些淡淡的威胁意味。 “可本王怎么听说,你先前是江湖上臭名远扬的……”他故意停顿了半晌,才继续道:“采草大盗?” 一听这话,本来满心的紧张忽然散了个没影,江蓠眨了眨眼睛,被如此捉弄戏耍让她颇为不快,也顾不得眼前之人是何等尊贵的身份,抬手便使劲推搡了他的胸膛。 猛地被推开,萧子翊只得后退了几步稳住身形,他的唇边还带着淡淡的笑意,丝毫没因为她的逾越之举而恼怒,反而悠然自得地看着她皱紧了眉头。 “我之前如何如何不劳你费心!”火气一上头,江蓠也顾不得什么尊卑,一怒之下声音也大了很多,“反正我现在就是神机处的人,我要查案子是天经地义,你若是不想查,要走要留,请便!” 他方才的呼吸仿佛还在耳畔,温热的感觉惹得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她伸手就去拔了腰间的佩剑,剑出鞘那“噌”的一声分外响亮。 “你这登徒子要是再敢这般,我、我……”她一咬牙,“我非得剁了你!” 剑刃泛着寒光,看上去还是有几分威慑力的,萧子翊饶有兴趣地看了看剑刃,又去看了看她恼怒的模样,愈发觉得有趣,但他没有再逗弄她,而是象征性地摊了摊手,无声地妥协了。 见他如此,江蓠暗自松了一口气,说起来,她也就是说说罢了,实在是没这个胆子去砍皇亲国戚。 她将剑入了鞘,板着脸朝着他翻了个白眼。 萧子翊仍是悠哉地笑着,她看着他的笑,身侧的手渐渐攥成拳头,说不出为什么,就是颇为不自在,在这个书房中多待一会都是煎熬。 实在是受不了,她拧了头就走,还没好气地说了一句:“走、走了,今日不查了,不查了!” 她这个人没什么好处,就是干一行爱一行,不将事情处理妥当绝不会走,今日居然只来查了这么一小会就待不住了,说出去自己都愧疚,更对不起江东父老们。 心里乱糟糟的,江蓠走得飞快,她来的时候还是和颜悦色,走得时候气急败坏,下人连带着府门口的守卫都用惊讶的眼神看着她,想问又不敢问,只能任由她气势汹汹地走了。 街角聚集的女子们不知何时已经散开了,随着日头上升,街上的人多了起来,小摊位也支了起来,渐渐有了些热闹的味道。 23.23.案中案(一) 江蓠站在丞相府门口,深深吸了一口气,甩了甩头,平静了半晌,本想抓紧回神机处,可她还没走几步,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沧桑的声音。 “捕快……这位捕快,请留步。” 她顿住了步子,疑惑地回头看去,只见一个老迈的老伯从街角走出,胡子灰白,身着粗布麻衣,正蹒跚着朝她走来,步履有些匆忙,几次险些摔倒。 江蓠心头一惊,连忙跑了过去,扶住了喘息着的老伯,还未来及询问,老伯已经抓住了她的手腕,颤颤巍巍地就要跪下,沧桑的脸上都是绝望的神色,他的声音也在颤抖。 “您是神机处的捕快吗?求求您救我儿的命啊……”老伯匆匆说着,浑浊的眼中流出了两行泪水,手也抖了起来,“求求您……求求您了,我给您跪下了……” 一手搀扶着老伯的胳膊,一手有些无措地不知该放在哪,江蓠没遇到这种情况,傻愣着半天反应不过来,只能在嘴上不停地安慰着:“老伯你先起来,有事起来说话……” “我儿就快被处决了,我实在是没了法子……”老伯的眼中尽是无尽的绝望,“求求您了,帮帮我们,帮帮我们!” 老伯执意要跪下,江蓠连扶带拽,急得一头大汗,就在她又迷茫又焦急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还有熟悉的温和声音:“老伯,不必着急。” 闻此,江蓠愣了愣,连忙转过了头去,一眼便看见站在身后的萧子翊,他不知何时来的,此时唇边含了几分笑意,灿烂的阳光落在他的玄衣上,如同缓缓流淌的金,柔和且微微刺眼。 她眯了眯眼,看着他甩袖一拱手,轻描淡写地行了一礼。 “这个忙……”遮在眉眼前的手放下时,萧子翊抬起眼眸,缓缓道:“我们帮了。” “我们”这二字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其中的复杂,就比如江蓠还愣着,从未表态,他的一句“我们帮了”说罢,她已经被迫答应了,而且还不知不觉来到了老伯城外的草屋里。 说起来,她还不是很适应自己如今的捕快身份,当贼当惯了,猛地入了正途,多多少少有些觉得奇怪。 今日面对老伯忽然的请求,她脑中一片空白,若是放在之前,这种老伯都是会指着她的鼻子骂她的,说她不知廉耻云云,总之定是不会如此请求她。 其实做个好人的感觉,倒是很不错。 虽是感觉不错,可江蓠还是有些纠结,在跟在老伯身后出城的路上,她一边与萧子翊保持着距离,一边挤着眼睛跟他无声的交流。 她觉得她作为一个女子,已经很大方了,勉强能算得上是女中登徒子,可没想到他乃是登徒子中的登徒子,居然在丞相府书房……那般对她,简直是人神共愤。 24.24.案中案(二) 所以,她不愿意走近他,始终与他保持着几步之隔,又是打手势又是挤眼睛,想尽量表明自己的意思。 神机处的案子,都是朝廷批下来的,有些事能做有些事不能做,像这种老百姓忽然的求助,按理说她是不应该答应的,至少要去神机处报备一下,才能考虑接不接。 可是如今不仅是不问缘由地接了,还有种一帮到底的感觉。 而且一切的罪魁祸首……江蓠瞪了一眼身侧悠哉走着的萧子翊,背着老伯朝他挤眉弄眼,五官都在努力地表示“这个案子不能接不能管”的深刻含义。 萧子翊也不是没有察觉到,他侧头看了看她,被她此刻纠结的面色逗笑,压根就没体会她其中想要表达的意思。 一面怕坏了神机处的规矩回去受罚,一面怕伤了老伯的心,江蓠纠结万分,再加上萧子翊毫不在意的模样,她更是烦躁,也顾不得其他,快步凑到他身侧,一手逮住了他的袖子,压低了声音就说道:“你要帮忙就帮,别扯上我行吗?” 袖子被她忽然扯住,萧子翊的步伐顿了顿,受到袖子上力道的牵制被迫弯了些腰,只得侧耳倾听她埋怨的话语。 “神机处规定了不让乱接案子,若是被人知道了,我可是会受罚的。”江蓠生怕老伯听到,将声音压低到不能再低,“我当真不能管这事啊,你……” 她还没说完就抬了起头,正对上萧子翊含着笑的眼眸,此时她的下巴轻轻蹭过他肩头的衣裳,身子一僵,剩下的话不由自主咽回了肚子里。 一时不察,居然离他这么近了…… 江蓠的头脑快速地转起来,正在考虑如何不动声色地离他远一点,身前带路的老伯忽然转过身来,正巧看到了身后她抓着他袖口靠在他手臂上这一略显暧昧的情形,顿时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了。 好半天,他才一拍大腿,惊讶道:“哎呀,我真是老糊涂了,竟没瞧出来你们二人是一对!” 此话一出,惊得江蓠差点蹦起来,她一把甩开了他的袖子,连忙摆了摆手,解释道:“老伯你误会了,不是的,我们二人如今才第二次见面,我们真的不……” 老伯会意一笑,连连点头,一看就是半句话都没听进去。 江蓠无奈地抽了抽嘴角,这老伯什么意思啊!会意一笑个鬼啊,方才求着她帮忙查案子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她哑口无言,立马像吃了十几只苍蝇一样,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不过在看到老伯草屋中的破败模样时,所有的情绪都飞了个没影。 木桌木椅都是老旧的模样,许久没人打扫,落了不少的灰,床榻上的被褥缝补过无数次,里面的棉絮都有些硬,半丝温暖也无,亏了如今是夏日,若是在冬日里,夜里定是会极其寒冷,免不了被冻着。 25.25.案中案(三) 农具和藤框都杂乱地摆着,老伯自从进了门,就一直在忙活,将乱七八糟的东西规整,还走到桌边,用袖子擦了擦桌椅板凳,面上也带了些尴尬的神色。 他有些不好意思,“这儿……这儿就住着我一个人,有些乱了……” 看到屋中的破败,江蓠皱了皱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快步走了过去,扶住老伯的手臂,朝他笑了笑,“一点儿都不乱,没事,您先坐,跟我们说说你儿子的事吧。” 一提及儿子,老伯周身都僵硬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颤颤巍巍地瘫坐在凳子上,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抓着她的手。 “我的儿子……在城里给人做下人,挣些小钱来贴补家用。”老伯说得断断续续,“他也经常来看我这个老头子,可就是在前些时候,他忽然音信全无……” 江蓠有些疑惑,“怎么会音信全无?” “我一开始也不解……”老伯深吸一口气,“直到我去城里找他,才知道他不知为何被府中的老爷给抓了起来,说是……说是要将他处决啊!” 回想起撕心裂肺的记忆,老伯忍不住流下了眼泪,“我没了办法,我也去找过官差,可他们根本就不会管,还将我赶了出来。”他闭上了眼睛,“我就整日在街上闲逛,想尽了办法啊,可眼见着儿子死期将至,我还是没有办法。” 感觉到老伯抓着她手的力道渐深,江蓠咬了咬嘴唇,心情跟着低落了起来。 她回了头,看向身后的萧子翊,他站在不远处,此时抱着手臂,唇边敛去了笑意,正在听着老伯的诉说,垂着眼眸不知在思索什么。 不管是在怡红院,还是在丞相府,他都是一副事不关己悠然自得的模样,她这是头一次见他这般正经的模样,让她不禁有些惊讶。 “……我在街上闲逛,看到你穿着神机处的衣裳,我便上去哀求,我实在是没了办法才会如此。”老伯痛苦地摇了摇头,“我不抱什么希望,只想救我的儿子……” 他忽然撒开了江蓠的手,站起身来便想跪下,可江蓠眼疾手快,先一步去扶住了老伯的双臂。 “求求你们,当真是求求你们。”老伯痛哭出声,“求求你们查清此事,若我儿子有错,他固然死有余辜,若他没错……我,我希望你们能还他一个清白。” 江蓠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连忙想将老伯扶起来,她还没来及出声安慰,身后已经传来一道平稳的声音:“你儿子姓甚名谁,在哪做工,如今关押在何处?” 这道声音她不是没听过,一般都带了些笑意或是轻佻意味,可从没听过如此正经八百的语气,她回过看去,眼见着萧子翊抬了步子,缓缓走到了老伯面前。 他弯下腰搭了一把手,扶住了老伯的手臂,有了他的帮忙,她立马感觉到了轻松,连忙和他一起将老伯扶了起来。 26.26.案中案(四) 老伯踉跄着站起来,急急地回答道:“我儿名叫刘金生,在金陵城西南的陈府做下人,啊,那陈老爷是做绸缎生意的。”他急得双手都有些颤抖,“如今,如今我儿被关在陈府的柴房,其他的……其他的我也不知道。” 闻此,萧子翊敛眸,沉声不语,眸中一片若有所思。 江蓠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老伯,想了想,还是先安慰道:“没事的,老伯,我们会帮您查清楚。” 听到了她的应允,老伯满是眼泪的脸上这才舒展了些许,可眼泪还是难以遏制,他抬起手来胡乱抹了抹脸上的眼泪,激动无措地感谢着:“多谢……” 他面上都是眼泪,却激动地笑了笑,这才后知后觉地拿起了桌上的茶壶,断断续续道:“你看我这年纪大了,都忘了给你们倒杯水,我这就去冲茶……这就去。” 江蓠还没来及叫住老伯,他就已经转身去拿煮水的火炉了,她也不忍拂了他的一番好意,只能把话咽了回去,随即仰了头,看着身旁沉思着的萧子翊。 老伯翻找火炉的声响大了些,他这才回了神,抬眸看了看老伯忙碌的背影,顺带着偏头,迎着那道目光,望了一眼正在偷看他的江蓠,看着她被发现之后惊得那一哆嗦,他不由得弯起唇角,轻笑一声。 像这种登徒子,还是得敬而远之才好,江蓠也明白这个理,可一个不小心,还是被他发现了她在偷看他,这得多丢人啊。 掩饰一般,她连忙摆了摆手,解释道:“我当真不是在看你,就想问你在想什么,王爷你……” 还没说完,萧子翊已经抬起了手,伸出修长的食指,轻轻点在他的薄唇上,示意她噤声,还用眼神扫了一眼忙碌着的老伯,朝她轻轻摇了摇头。 她倒是不迟钝,看到他此举,连忙会意地止住了话头,清了清嗓子,装腔作势道:“萧公子……对,萧公子,此事你怎么看?” 这位老伯只认识她这身神机处的衣裳,不知道她的之前的底细,甚至都不知道他是豫王,而是把他们当作了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官差。 他不想让人知道他的身份,她就配合配合,反正自己没什么损失。 没料想到她如此机灵,萧子翊愣了愣,随即微微一笑,笑意中颇有些赞赏意味。 面对他的赞赏,江蓠忽然莫名生出一股子自豪来,仰起头来就挑了挑眉,嘚瑟极了,不过没多会就反应了过来,巴不得甩给自己一个结结实实的巴掌。 没出息,简直太没出息了! 驶回神机处的马车中,江蓠昏昏欲睡,靠在马车壁上头来回晃,可萧子翊像是改了性子,难得的问了盗圣一案的详细,她只得忍了困倦,知不无言言无不尽,尽数跟他说了个明明白白。 “我知道的也不多,但是我们堂主说了,金翅凤蝶鳞粉的效果只有三个月,若是三个月抓不到盗圣,就很难再着手了。” 27.27.黄昏(一) 颠簸的马车中,江蓠窝在柔软的靠垫上,眼睛都睁不开了,但还是尽职地说着,“那天我去追盗圣来着,他当真是很快啊,反正我做不到将鳞粉撒到他身上……” “金翅凤蝶?”曲起手臂支在窗沿上,萧子翊撑着头,垂着眼眸遮住眸中的若有所思,“……据说千金难求,神机处这是下了血本啊。” 想到了什么,江蓠“噗嗤”一笑,懒散道:“不说只有运功才能感应到?可人家要是三个月不运功呢,岂不是白费了?” 她压低了声音,“依我说啊,这神机处吃朝廷的饭,就是不一样,人傻钱多啊……”她忽然觉得说错了话,连忙闭了嘴,转过头去义正言辞道:“不对,我什么都没说,你什么也没听到!” 萧子翊扬了扬眉,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没有再言语。 回到神机处时,天色渐晚,西沉的落日散发着微弱的光芒,一点一点被厚重的云层吞没,随着渐渐暗淡的阳光,夏日的灼热也减弱了些,晚风中带了些许的凉爽。 今儿清晨跑了一趟丞相府,大半天都在城外老伯那,回来之后已经不早了,虽说没走什么路,一直坐着萧子翊那华贵的马车,但奔波一日,没吃什么也没喝什么,还是有些累。 黄昏时分正是神机处休息的时间,院落中没什么人,一路宁静惬意,江蓠打着哈欠,慢悠悠地走回了玄武堂。 最近想来是没法休息了,她一边走一边想,既然应允了老伯帮他查清楚儿子的事,那只能将丞相府那边的事情放一放,毕竟人命关天。 可是如何该不动声色地搁置盗圣一案,转而去查别的案子呢…… 绕过一道拱门,江蓠正沉浸在沉思之中,抬眸时看到院中站着一人,惊得她浑身一抖,刚刚出口的哈欠都压了下去。 玄武堂院中此时很静谧,昏黄的夕阳将天地间晕染成清一色的暖黄,合抱之粗的榆树下,站着一个人,那人正抱着剑,背靠着榆木树干,漆黑的剑鞘将握着剑鞘的手衬得分外白皙。 听到轻快地脚步声,段珩抬起眼眸,侧过了头,颔首道:“江姑娘。” 他顿了顿,想起了什么,随即改口,“江捕快。” 江蓠站在拱门处,脚步踟蹰不前,手还扶着拱门一侧,指尖感受着石头那粗糙的纹路,心中又是惊讶又是心虚,说话都不利索了,“段……段统领你怎么在这?” 此话一出,她觉得自己很傻,这个时候,玄武堂中人早就回去休息用晚膳了,如今段珩忽然出现在玄武堂院中,十有八分九分是在等她。 她眨了眨眼,试探一般问了一句:“你在等我吗?” 毫不避讳的,段珩点了点头。 周身像是忽遇雷击,江蓠身子一僵,满心都是完了完了偷偷接案子被发现了的悲叹,可就算是心里再怎么纠结,她面上都没有表露出分毫,稳了又稳才不情愿地挪了步子走过去。 28.28.黄昏(二) 这神机处她才来了不久,据说赏罚分明,这位段统领更是刚正不阿,万一被他逮住了,免不了狠狠挨一顿板子…… 心里纠结到百爪挠心,江蓠小心翼翼上前去,两眼一闭,本来准备坦白从宽少挨点板子,可段珩先一步开了口,打断了她的话头。 “实在是抱歉,江捕快。”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她简直不敢置信自己的耳朵,紧闭着的眼睛也偷偷睁开了一条缝,暗搓搓地瞅着面前的段珩。 这到底是哪一出…… 就在江蓠难以置信的时候,段珩垂下眼眸,轻轻皱了眉头,“……豫王生性风流,将你一介姑娘家派到他身边,着实是不妥。” 江蓠眨了眨眼,越听越呆愣。 那夜掉进他浴桶的时候,他简直比阎罗王还要骇人一些,只是用眼神就能将她凌迟似的,她打死也想不到他居然会有如此歉然的模样,而且还来……找她道歉? 头顶上鸟雀飞过,振翅的声响分外清晰,她着实有些惊讶,张了张口,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当时段某虽是应允了,但越想越过意不去。”段珩看向她,话语间带了些歉然,“若是江捕快觉得不妥当,大可与我说,我定会派其他人去替换,不会委屈了江捕快。” 这下,江蓠一拍额头,这才听明白了。 她先前听过琴姨念叨,盗圣一案,皇上将豫王打发来协助神机处缉拿盗圣,不过只是给他安排的一个闲职罢了,目的是为了不让他整日无所事事。 神机处有自己独一套的体制,虽说是隶属于朝廷,但不全权听从,朝廷对神机处也是极其放心,有事没事就将豫王派来神机处溜达几圈,给他找个事做的同时,也证明了朝廷对神机处多多的照顾。 一来二去,豫王倒是与神机处来往密切,与总捕头段珩也颇有私交。 自打那日在怡红院中,她便瞧出二人很是熟稔,这下段珩专门在玄武堂院中等着她,想必是知道萧子翊的脾性定是会戏耍她,所以想来替好友擦擦屁股吧。 再者说,萧子翊本就是个登徒子,她又不是没领教过,段珩对此担忧也不是没有道理…… 知道自己偷偷接案子的事没被发现,江蓠骤然舒了一口气,轻松之余她的语气都轻快了许多。 她摆了摆手,颇为大度道:“没大事,段统领你不必如此忧心!”她想了想,复而继续道:“不过……豫王这人当真是,难以言喻。” 只要是想到书房中,他俯身在她耳畔轻声细语那一幕,她就浑身都不舒服,总是想起鸡皮疙瘩不说,还直想打哆嗦,老脸都挂不住了。 一早便知道萧子翊定是会唐突她,此时听到她意味不明的话,段珩哑然,心中愧疚更盛。 虽说是傍晚时分,但还是有些闷热,江蓠抬手摘了头上的玄色纱帽,整了整乱七八糟的头发,“不过没事,段统领你想,我以前好歹是采草大盗,什么男的没见过,还能怕了他不成!” 29.29.黄昏(三) 她将纱帽在手上甩了好几圈,说得贼兮兮地,“你还是关心一些豫王吧,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被我……”她顿了顿,笑着道:“采了草去。” 这句话说出口,虽然玩笑成分更多一些,但她还是觉得有些莫名的好笑,兀自偷乐了起来。 从未听过如此的豪言壮语,段珩愣了愣,不由得看了她半晌,终是没忍住,轻轻笑了一声,不住地摇首叹道:“姑娘家……这种话怎么好乱说?” 夕阳的余晖落在他面容上,将他的唇畔的笑意映照的十分清晰柔和,与平常严肃起来时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说起来,在神机处待了这么久,还是头一次看到他笑,江蓠不由得暗自惊讶了一番,随即也跟着抿嘴笑了起来。 虽说她对萧子翊的风流还是敬而远之的,但老伯的案子还不得不与他一起查,若是此时她跟段珩提议换人,到时候老伯的案子查不了不说,万一此事被发现就要命了,她可不想挨板子。 小不忍则乱大谋,所以,江蓠思虑了半晌,还是决定忍了。 “又不是乱说,我说事实呢。”她扬了扬眉,“我不怕豫王的,段统领,盗圣的案子我也会好好查的,到时候记得给我升官啊。” 说着,她习惯性地伸出手,想去拍一拍段珩的肩头。 以前在山中跟着师父学艺,跟师兄师弟们都是如此,看起来十分的亲切,可她的手还没落下去,段珩已经提步闪身朝一侧挪了些,极快的速度,让她没来及反应,手落了个空,拍在了空气上。 完全是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手,段珩看着她的手从一旁挥了下去,紧接着看到她有些呆愣的模样,心头平白生出一些歉然。 正当他想开口解释些什么的时候,又见得她收回了手,眯起眼睛,意味不明地坏笑了起来。 “哎呀,我怎么忘了……”江蓠玩心大起,声音故意拖得很长,“我们的段统领,怕羞啊。” 一听这话,段珩周身一顿,抽了抽嘴角。 “多大的人了,怎的和小孩子一样怕羞?”她往前挪了一步,离他近了一些,笑眯眯地,显得有些不怀好意,“你瞧瞧,怕羞就罢了,还容易脸红!” 果不其然,面对她忽然的凑近,段珩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听到她的话之后,半是局促半是窘迫,面上攀升了些红。 江蓠很想笑,可是不能笑,她憋得十分辛苦,嘴上还不停地打趣着:“神机处其他人知不知道段统领你如此怕羞啊?”她故意顿了顿,“不知道我可要给他们讲讲了……” 她越说越起劲,逗弄传闻中的第一名捕让她的心情十分的好。 她原本还想继续说,只是喘口气的功夫,段珩忽然抬眸望向了她,让她不由自主地闭了嘴。 他面上尽是无奈神色,可说出的话却不容置喙,“玄武堂江蓠捕快以下犯上,不守规矩,理应重罚。” 30.30.陈府(一) 此话一出,她剩下的打趣的话都卡在喉咙中,只能傻愣愣地看着他抬起手来,曲起食指抵在下巴处清了清嗓子,随即平稳地开口道:“念你才来不久,遂扣半月月俸,以儆效尤。” 江蓠像是吞了一只死耗子,喉咙中顿时干涩了,半句话都说不出。 就算是被揭短了,也不能如此强权压制吧!这还让人怎么过啊…… 她哆嗦着伸出手去,想碰他的袖子又不敢碰,委屈地都快哭了,半个月的月俸够她买不少新衣裳了,这下子都扣了,她身上余钱又不多了,以后该怎么过日子啊…… 段珩瞧见她此时颓然的模样,眉眼舒展了一些,他握紧了剑鞘,火上浇油地朝她又补了一刀:“还希望江捕快好好反省。” 说罢,他清楚地瞧见她哆嗦的更厉害了,他朝她微微颔首,接着面无表情地转过身,确定她看不到,这才无声地笑了笑,随即从容地抬步离开了。 只剩江蓠站在玄武堂铺满夕阳的院中,沉浸在玩过了害了自己的悲痛中,满脸凄苦,一腔委屈难言。 她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忘了段珩就算是态度和善,也是神机处说一不二的头头…… 当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啊。 ………… 第二日一大早,江蓠打着哈欠,半梦半醒地站在神机处恢弘大气的门前,看着华贵的黑漆马车自街角不急不缓地驶来,停稳在面前。 一只指节分明的手自车内掀开了车帘,玄色的袖口松散地垂在手腕处,随着车帘的掀开,渐渐露出车中人修长的脖颈与下颚流畅的弧度,还有唇边噙着的一抹笑意。 江蓠的哈欠打到一半,看到这一幕,硬生生止住了。 说起来,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有他这般风流的,好歹,也得有和他一般勾人心神的皮囊才行。 同样是起了一大早,萧子翊却没有她那般浮肿的模样,清风吹入马车中,吹拂过他的轮廓,扬起他鬓角的碎发,眉梢眼角都带着略微慵懒的笑意。 望见她张着嘴的呆愣模样,他笑意渐深,轻唤了一声:“江捕快。” 乱飞的神智这才归位,江蓠哆嗦了一下,抬手拍了拍脑门,连忙垂着头钻进了马车里。 她觉得自己这样也不是没有道理,是个人瞧见如此美色都会流连忘返的,兴许过几天,等着看习惯了,她就不会经常盯着人家发愣了。 马车里,江蓠为了缓解一下自己的尴尬,一直撩着车帘四处乱看,左右言其他。 萧子翊悠闲地坐着,衣摆垂在身侧,面前撑起的木几上摆着糕点热茶,他一边摆弄着茶杯,一边听着她颠三倒四的话语,时不时地笑一笑。 直到马车经过丞相府门前,却没有停留,反而绕过半条街停在了僻静的角落中,她才察觉出不对劲来,将车帘放下,转头疑惑地发问:“我们……不去丞相府做做样子吗?” 31.31.陈府(二) 神机处之所以如此势力庞大,且朝堂江湖具有涉猎,是因为在四处都布了眼线,任何消息与风吹草动都逃不过眼线的汇报,为了能给老伯查案子,她本来想着是去丞相府装模作样几天,再暗中去陈府几趟。 可是连丞相府的门都不进,就转头去别处,未免有些欠妥当。 “不必忧心。”与她紧张的模样相比,萧子翊倒是与平时一样闲适,他将手中的茶杯搁在木几上,说道:“此事短时间不会暴露,若是暴露,便说丞相府有意隐瞒即可。” “有意隐瞒?”江蓠皱了皱眉,“我们查都没查,怎么说有意隐瞒?” 萧子翊抬起了眼眸,随即侧过头去,微笑着看着她,徐徐道:“先前本王曾听江捕快提及,说那盗圣轻功卓越,就连传闻中的采草大盗都追不上?” 听到他提及自己那老本行,江蓠扬了扬眉,不知为何感觉到一阵的自豪,“那当然了,我都追不上的人,这世上就很少有人可以追上了。” 萧子翊笑意不改,平稳道:“如此轻功卓越之人,会在进入丞相府书房的时候乱了手脚,慌忙打翻满室书册吗?” 他这一说不要紧,江蓠忽的想起了那日在书房中莫名的奇怪感觉,她垂眸沉思许久,顿时茅塞顿开,心头半是惊讶半是难以置信,嘴巴不受控制张开,支吾了半天都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就在她想说些什么的时候,萧子翊抬手,朝她比了一个“请”的手势,“边走边说。”说罢,他径直绕过她下了马车。 错身而过之时,他衣摆上那若有若无的兰花香气扑面而来,如此清新的味道,只在他身上才有似的,她不由得趁机多嗅嗅,而后心满意足地跟着下了马车。 僻静的街角本就很少有人走动,更别说此时还是清晨,更是不可能有人,阳光还未普照大地,街角道路两侧高高的围墙遮挡住本就不明亮的阳光,显得有些阴暗。 江蓠三两步就窜到了萧子翊身边,好奇心促使她不停地发问:“然后呢然后呢,你为什么说丞相府有意隐瞒?” 萧子翊不急不缓地走着,闻此也没停顿步子,只是偏过头去,迎着她充满好奇的眼神,耐心解释道:“书架上的书凌乱不堪,这不过是疑点之一。”他垂下眼眸,“疑点之二,便是轻功如此卓越之人,为何会在窗台处留下脚印?” 江蓠眨着眼睛看着他,像是跟夫子请教课业的童子,小心翼翼地不敢乱说话。 “本王虽是不善武艺,但多少有些耳闻,习得轻功之人,身轻如燕,足下应当似是无物才对。”萧子翊沉声说着,“况且那脚印颇深,该是身子多沉的人,才会在窗台上留下那般重的痕迹。” 他忽的笑了笑,笑意中带了些不易察觉的嘲讽意味,“如此多的破绽与隐瞒,根本不值当本王再去第二次。” 32.32.陈府(三) 语毕,却久久不得到回应,萧子翊偏头看去,却不料正巧看到江蓠满眼都是崇拜神色的模样,让他微微一愣。 她此时正双手合十抵在下巴处,一脸惊叹地看着他,嘴里虽是没有声音,但是明显是个“哇”的口型,她激动之处还会摇摇头,赞叹之情溢于言表。 “我……我怎么没发现你原来这般厉害!”她异常激动,好半天才能正常说话,“我就说为什么一直觉得怪怪的,听到你说了这些,我才彻底明白了!” 见她如此模样,萧子翊哑然失笑。 “可是……”说着说着,江蓠忽然有些疑惑,她狐疑地抬起头,随口就问了,“你压根就没仔细查看过,为何知道的比我还清楚?” 听了这话,萧子翊扬了扬眉,笑着道:“你怎的知道我没仔细看?” 她想也没想就说:“从一开始,你压根就没进书房啊……” 说着说着,她想起了些什么,忽然止住了话头,偷摸摸抬了眼睛瞄了一眼他,发觉他也正看着她,唇边的笑意渐深。 随即,他故意压低了声音,打趣一般道:“当然是进过啊,否则,我当时是怎么近江捕快的身呢?” 怕她记不得似的,他快走一步挡在她身前,抬了抬手,状似无意地拂过她的耳畔,顺带着将一缕碎发掖到了耳后,无声地提示了她。 他温热的指尖蹭过耳畔,像极了那日他的吐息,江蓠顿时身子一僵,被他拂过的那只耳朵极快地热了起来。 为了掩饰,她胡乱挥了挥手臂,直到他被迫退了一步,她才停住,伸出食指直指他鼻尖,怒斥了一声:“你、你不要脸!” 萧子翊微微一笑,火上浇油地说了一句:“不知江捕快用的是什么皂角……”他故意顿了顿,“当真是……沁人心脾。” 听到这,江蓠再也忍不住了,她不管不顾地“啊”了一声,说什么都要去拔了腰间的佩剑,嘴上一句慷慨激昂的怒吼:“我今日!非得剁了你个登徒子!” 她这一嗓子震天撼地,震得树冠抖三抖,鸟雀扑啦啦乱飞。 不过,她还是很怂,有贼心没贼胆,吼过了也就算了,末了还是得老老实实地跟在萧子翊身后,来到停在街角隐蔽处的一辆略显破旧的马车旁。 这马车的破旧程度不亚于四散在杂物堆里的烂木板子,江蓠看了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正想发问,萧子翊径直撩起车帘上了马车,还不忘回头对她说了一句:“破旧是破旧了些,不过掩人耳目。” 如此高高在上的人都纡尊降贵了,她没道理再纠结,为了老伯的案子,还是得小心点才行了。 坐着破落的快散架的马车颠簸了许久,终是赶到了金陵城西南的陈府。 33.33.陈府(四) 来之前,江蓠已经打听好了,陈老爷家中世代经营绸缎生意,手里有好几家店铺,虽然不是富可敌国,但富甲一方,派头也是极大,陈府也是富丽堂皇的,刷着红漆的大门与门口两座宏伟的石狮子都很是气派。 这商人还不如官员,至少官员吃神机处这一套,江洋大盗也吃这一套,可是商人偏偏不吃,她就算是亮了神机处捕快的铜牌,门口的守卫却一个都没有要放行的意思。 江蓠急得火烧火燎,抓耳挠腮地在门口跟人家理论,又是摆架子又是说好话的,就想进去这道门,萧子翊在她身后站着,看着她用尽浑身解数的滑稽模样,别无表示不说,还双手环胸在一旁看着她,笑而不语。 不怕狐狸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江蓠摇了摇头,在心底里恨铁不成钢地叹了一口气,随即将手中的铜牌举了起来,拿食指敲了又敲,强调了一句:“神机处办案,我想见见你们陈老爷。” 在府中当值大半辈子,守卫们还是头一次见神机处的人,颇为疑惑的同时拒不放行,就差拿手中的长刀对着她了。 “老爷不在府上。”守卫说得一本正经,“有事还请改日吧。” 这几个守卫面上神情坦荡,一看就是陈老爷当真不在府上,才会如此坦诚,可都到了陈府,此时回去简直太可惜了。 思来想去,江蓠皱了皱眉,还是锲而不舍地继续说着:“……总之,我要见你们管事的,请劳烦通报。” 守卫们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正当他们想婉拒她的请求时,一道女声自府内传出:“……大清早的,府门怎的如此嘈杂,成何体统。” 这道声音不高,却不怒自威,门口守卫止了话头,众人向里看去,一眼便望见一位妇人在不远处端庄地走了过来。 来人步子轻且稳,面上妆容精致,雍容华贵,眉心绘着花钿,更衬得皮肤白皙,薄纱质地的衣摆随着风柔软地翩飞着。 她虽是有了些年纪,但仍是美艳动人,举手投足之间的端庄雅然,不是寻常人能够比拟的。 在夫人身后,跟着一位中年男子,男子衣着得体却并不华贵,不是主子,却也不是一般的仆从。 随着妇人的走近,江蓠回了神,看到守卫们忽然恭敬起来的模样,还有他们口中恭敬的一句“参见陈夫人,李管家”,都让她确定了心中所想。 光是看看刚刚的派头,她便知道来人身份定是不简单,再着眼前这位妇人的端庄模样,不用多想,定是陈老爷的发妻了。 这位陈老爷年纪不小,定是娶亲生子了,来之前她已经做好了准备,打探到陈老爷这么些年只娶了一位发妻,并且与陈夫人伉俪情深,恩爱了十几年,最近几年才纳了一房小妾,但仍是对陈夫人关爱有加,二人美满的姻缘到如今还被人们所传颂着。 34.34.端倪(一) 江蓠上前一步,连忙抱拳行了一礼,表明了来意,“我们是神机处的,突然叨扰是因为有一桩案子,要进府调查。”她想了想,紧接着道:“人命关天,望陈夫人准允。” 听闻此话,陈夫人轻移莲步,随着走近打量着江蓠,走至府门时,朝着她微微颔首,再抬起头时唇边带了些微笑,“……原来是神机处的捕快,怠慢了,快快请进。” 陈老爷作为富甲一方的商贾,府邸自然是富丽堂皇,厅堂中建的更是大方雅致,博古架上摆放着的都是古董瓷器,上面随随便便哪一个都比江蓠半辈子的月奉高。 还以为会在门口就被守卫堵死,没想到来了个救世主陈夫人,也没多过问原由就将他们带了进来,还命人好水好茶地伺候着,一点也没有怠慢。 如此善解人意的女子,难怪陈老爷这么多年不纳妾,江蓠端着茶水,偷摸打量厅堂的时候顺带着胡思乱想,若她是个男子,也会喜欢这般善解人意的。 可惜,岁月不饶人,再好的女子也会有人老珠黄的一天,陈老爷还是纳了小妾。 想着想着,江蓠叹了口气,不由得看了一眼上座上坐着的陈夫人,她正接过婢子递来的茶,手边香炉中袅袅上升着白烟,将她的面容都模糊遮盖住了。 正当她看得入神时,陈夫人忽然抬了眼眸望向她,迎上她目光的一瞬垂下眼眸,随即歉然道:“老爷有事不在府上,我一介妇道人家,若有不妥之处,还请见谅。” 江蓠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愣,直到坐在对面的萧子翊盖上了手中茶盏的盖子,那清脆的声响唤回了她的神智,她才手忙脚乱地放下了茶杯,站起身来一拱手。 “夫人不必如此说,是我们突然的到访失礼了,我们也是接到了报案,说是刘金生在府上失踪了,才会忽然到访。”她说得诚恳,“我是神机处玄武堂的江蓠,夫人唤我一声江捕快便是,这位……” 说着,她看了看对面悠然坐着的萧子翊,顿时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像是知道她会看过来一般,萧子翊早就抬眸看向她,眉眼含笑,还朝她微微扬了扬眉。 江蓠眨了眨眼,接着朝着陈夫人又是一拱手,“这位是我的副手,夫人你也知道,神机处办案都需要几人同行的,可我身份不高,只能带一个帮手。”她忍了忍笑意,“夫人唤他个……小王便可。” 若是让陈夫人知道这位乃是堂堂豫王殿下,还不把人家吓坏了…… 一通话下来,江蓠都觉得这谎话编的烂,偏偏她又想笑,因为她瞥见了萧子翊面上凝固住的笑意,还有不经意抽了抽的嘴角,难得坑他一次,这让她颇为满意。 陈夫人静静听完她的话,没有听出什么异常,她将茶杯搁在桌上,询问道:“所以说,江捕快是因为刘金生一事而来?” 35.35.端倪(二) 一听到刘金生的名字,江蓠双眼一亮,连忙应了一声:“是。” “实不相瞒,这事乃是家丑,按理说不能外扬。”陈夫人平静地看向她,轻轻皱了皱眉,“但既然是报案了,我也不敢隐瞒……” 正当她想继续说的时候,身后一直站着候着的李管家却忽然开了口,打断了她的话头。 “夫人,此事老爷不允外扬。”李管家面露难色,“若是被老爷知道了,免不了责罚夫人……” 到嘴的线索都能被打断,江蓠咬了咬嘴唇,愤愤地看了李管家一眼,又去看了看对面的萧子翊,看着他依旧优哉游哉的模样,泰山崩于前而心不乱似的,知道他也帮不上什么忙,她只能无声地叹了口气。 李管家还未说完,陈夫人已经抬起了手,止住了他接下来的话,她沉稳道:“神机处已经到了府上,这个脸早就丢了,责罚便责罚吧。”她顿了顿,随即继续道:“李管家,带二位捕快去后院吧。” 她的态度坚决,李管家还是十分为难的模样,但不得不应下,对着江蓠与萧子翊比了一个“请”的手势,道了一句:“那……二位官爷,请跟小的来。” 事情有了转机,江蓠连忙点了头,抬步跟了上去。 有了陈夫人的应允与李管家的带路,一路上倒是畅通无阻。 厅堂富丽堂皇就罢了,陈府当真是很阔气,就连后院都修的精美绝伦,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小路宁静清幽。 据说陈老爷祖籍是江南的,所以处处可见江南风光的小楼与花圃,平添了几分江南水乡的宁静祥和意味。 江蓠没见过如此美景,走了一路赞叹了一路,时不时拽着萧子翊的衣袖指指点点,评价上一番,萧子翊也是安逸享乐之人,见此风光建筑早就打量了起来,听着她的絮叨只是微笑,也没多说什么。 在前面领路的李管家颇为无奈,回头看他们的时候更为无奈,但也只能在前面老老实实地领路。 直到陈管家带着他们走到一处小院中时,江蓠的注意力才从花圃中挪到了小楼那扇被木板严严实实钉住的门上。 这处小院风光宜人,院中的荷花池此时荷花盛开,朵朵莲花徐徐绽放着,在层层叠叠的荷叶中间,随风摇曳。 与这番美景相悖的便是门与窗户都被封住的小楼,整座精致小楼如今与监牢没什么区别,甚至都能想象里面没有丝毫光亮的情景。 李管家在小楼前站定,回身对着江蓠与萧子翊微微颔首,“二位官爷,就是这了,这是二夫人的住处。” 听了这话,不光是江蓠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就连萧子翊也皱了皱眉。 陈老爷心细,对陈夫人极好,对这位小妾也是很好,这是众所周知的,根本无法想象这位受宠的小妾居然会住在牢狱一般的地方,受非人的折磨。 36.36.虚实(一) “实不相瞒,二夫人……”李管家犹豫再三,还是说了,“与二位官爷寻的刘金生,暗通款曲,后日就要被游街示众,行浸猪笼之刑了。” 此话一出,简直像一道雷,将江蓠劈了个彻彻底底,她脑子一空,张口便问了:“什么?”她简直难以置信,说话都快了许多,“怎么可能,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李管家叹了一口气,解释道:“前些时候是老爷的寿辰,入了夜便不见了二夫人的踪影,下人们去寻……” 有些话他不便直说,说话间不由得有些踟蹰,“下人寻到此处,才、才在内室,发现了二人在行……” 剩下的话不用再多说,都心知肚明了,江蓠抬起手来,挠了挠头,回头跟萧子翊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消息来得突然些,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老爷一怒之下,将二夫人囚禁在房中。”李管家顿了顿,继续道:“还将刘金生关押至柴房,一起在后日处死。” 看了一眼牢笼一般的小楼,江蓠下意识想说什么,可张了张口什么都说不出,想到老伯老泪纵横的模样,再听着李管家一席话,让她顿时没了主意。 老人思念儿子心切,若是知道儿子将要被处死,还不知道多难过…… 越想越心焦,她不由得有些急,张嘴便要说话,可有一只手从她肩头绕出,直接捂住了她的嘴,强制让她噤了声。 一堆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江蓠先是一愣,随即抬头看去,只见萧子翊一边游刃有余地捂着她的嘴,一边朝李管家有礼道:“不知我们可否进去瞧瞧二夫人,问她一些话?” 此话一出,李管家显得十分为难,“……此事需要过问老爷,可老爷不知何时才回来,小的没法做主。” “先斩后奏便是了。”萧子翊微笑着,看起来很客气,但说出的话一点都不客气,“这边出了差池,神机处担着,若是因此贻误了案子,李管家可担当不起。” 李管家明白其中牵扯,更知道神机处招惹不起,他看了看被捂着嘴的江蓠,又看了看状似和颜悦色的萧子翊,思索了许久,才点了点头同意了,随即朝着他们行了一礼,转身离开了。 直到李管家走远,江蓠才回过神来,就算是被捂着嘴一句话都说不出,被灭了当捕快的威风,但她还是仰着头,崇拜地仰望了萧子翊许久,心里满满的都是赞叹。 感觉到那直勾勾的视线,萧子翊才松开了她,她连忙凑过去,竖起大拇指朝他悄声道了一句:“厉害啊你!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厉害。” 她咧嘴就是一笑,“你虽然不是神机处的人,但都会拿神机处压人了。” 萧子翊垂眸看了她一眼,忍俊不禁道:“这是当然,多亏了江捕快教得好。” 37.37.虚实(二) 江蓠一瞬间很是满足,腰板子都不由自主挺直了。 陈夫人早就默许他们调查此事,李管家也不必询问,立马去召集了人手,管家就是管家,号召力不是一般的强,几个小厮连忙拆着小楼被木板钉死的门,动作很快,一会门上的木板就被拆开了。 江蓠在一旁早就等不及,见到门被打开,立马拽了萧子翊走到房门前,抬手就去推开了紧闭的槅门。 槅门上已经被钉子钉出了许多小孔,许久不曾打开,推门时需要用些力气才能推开,伴随着沉重的“吱呀”一声,槅门缓缓敞开,屋檐上顿时落下了不少尘土。 萧子翊上前一步,抬起手臂来,遮在江蓠脑袋上,用衣袖挡住了纷纷落下的尘土。 天边的暖阳顿时倾洒而入,照亮了阴暗的室内,江蓠正打量着室内的情形,忽觉头上暗了些。 她抬头看去,正对上萧子翊含笑的眼眸,她不由得愣住,直到他的袖边不经意蹭过她的发,那细微的触感才让她回了神,匆匆道了一声“多谢”之后便抬步进了小楼。 与外面不同,小楼中许久未曾通风,刚进入就能嗅到淡淡腐朽的味道,江蓠皱了皱眉,小心翼翼地朝着内室挪着步子。 这小楼中没什么可怖的物什摆设,但身处阴暗的地方多少还是让人起鸡皮疙瘩,再者说,这位二夫人不知被关了多久,万一在房间里有个好歹,死状可怖什么的,也是挺吓人的…… 她怎么说也是个小姑娘,撑死算得上是有一点点本事,如今害怕一些……也不丢人。 瞧出她的畏惧,萧子翊失笑,快走了几步,走在她身前,前面多了个人,让她舒服了许多,悬着的心也放下了。 小楼中摆件很多,看得出,陈老爷对这位小妾极好,只是没了婢子的打扫,再好的摆设都会显得有些破败。 走至内室门口时,萧子翊忽然停住了步子,江蓠疑惑不已,从他身后探出头来,环视了内室一圈,这不环视还好,一环视惊得她一个哆嗦,不因为别的,就因为她清楚地瞧见了内室古朴的梳妆台前坐着一个人。 那人身着一身单薄的白衣,身形瘦削,乌黑的头发垂在身后,像是上好的缎子,柔顺极了,能从那人玲珑身段瞧出是个女子,显然就是那位被关押着的二夫人。 此时二夫人正拿着木梳,一下一下地梳着柔软的长发,听到声响,她梳头的动作顿了顿,许久,才像是叹息一般轻声说了一句:“……时候到了?” 说着,她将木梳搁在梳妆台上,随即站起身来,大大方方地转过身来,深吸一口气的同时睁开了眼睛,在看清内室门前站着的人的时候微微愣住了。 与陈夫人一样,这位二夫人也是个美人儿,但美是不同的美,二夫人相貌素净,我见犹怜,如同一朵徐徐绽放的莲花,出淤泥而不染。 38.38.虚实(三) 满室阴暗,空气沉闷,但她却不显狼狈,立在内室中就如同院中的扎根淤泥的荷花。 半晌之后,二夫人回过神来,不解地询问了一句:“你们是谁?” 见到如此美人儿,江蓠看得有些愣,还是萧子翊微微颔首之后,问道:“请问你可是陈府二夫人?” 二夫人疑惑不已,但还是点了点头。 “如此美人,让人瞧着赏心悦目,陈老爷好福气。” 萧子翊微微笑着,他还未继续开口,江蓠已经使劲推了一下他的手臂,用“你就是个登徒子”的目光盯了他好一阵,他无语失笑,只得老实闭上了嘴。 见他老实了,江蓠呼出一口气,转头朝着二夫人就道:“夫人,你别怕,我们是神机处的人,是来问你一些话的。” 说着,她上前了几步,走到二夫人面前,诚恳道:“夫人与刘金生之事,还希望夫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听到刘金生的名字,二夫人皱了皱眉,明显有些不悦,这不像是提及心上人该有的神色,就算是掩饰,也不会全都掩盖起来,丝毫破绽不留。 江蓠顿时有些疑惑,二夫人接下来的话应证了她心中所想,“我与刘金生素不相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有人要我死,我百口莫辩。” 歪斜了身子,萧子翊悠然靠在门框上,双手环胸,打量室内的同时,静静听着二夫人的话。 “如今是官府处置我也罢,老爷处置我也罢,不过是一死。”她说得坚定,“天理公道自在人心,我受到的冤屈,总有沉冤昭雪的一天,可……” 她说着,话头忽然一顿,略显苍白的面色更加的苍白,过了半晌,她抬起手来搁在小腹上,一下一下地轻轻抚摸着,面上的神色像是悲伤又像是愤慨,十分的复杂。 看到二夫人这个动作,江蓠先是傻愣了半晌,随即反应过来,心中不由得十分惊诧。 二夫人……居然是有孕在身的? 她连忙回头去看了看萧子翊,想朝他表达一下自己的惊讶,然而发现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压根没空瞧她,她只得悻悻回过头去。 “可我腹中的孩子是无辜的……他、他不该受到如此诬陷。”按在小腹上的手用了些力气,二夫人闭了闭眼睛,“这当真是老爷的骨肉,究竟为何……为何要这般对我们……” 她的眼角有清泪滑落,在地面上破碎开来。 顿时,江蓠心头很不是滋味。 “求求二位捕快。”在他们还未反应过来时,二夫人忽然跪在了地上,一双泪眼朦胧的眼中带了些希望神色,“我的生死无所谓,可我的孩子……” 她还没说完,江蓠早已抬了步子上前几步,急切地便扶起她,可还没来及走上前去,小楼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打断了她的动作,不多时,乱糟糟的脚步声便传进了小楼。 39.39.虚实(四) 朝内室门口看去,只见为首一名中年男子快步进来,身后跟着一群守卫侍从,那男子穿戴华贵,衣摆上都是精巧刺绣,年纪已然不小,鬓角的发染了些灰白,来势汹汹。 瞧清楚来人时,跪坐在地的二夫人咬紧了嘴唇,面色渐渐惨白。 中年男子急匆匆地快步走了进来,显然是刚刚回来,风尘仆仆的,路过萧子翊时多看了他几眼,随即转身朝江蓠说了一句:“二位捕快,还请移步。” 本是一句客气话,在他口中显得异常不客气,甚至还有些强硬,好似只要她拒绝就会被守卫们乱棍打死一般。 “是贱内自作主张,实在是抱歉。”男子道,接着摆了摆手,“来人,带二位捕快前去书房。” 听到“贱内”二字,江蓠便清楚了来人正是陈府的主子陈老爷,小妾偷情这种事被捅了出去,还不知道现在多么恼羞成怒呢。 随着陈老爷一声令下,守卫们纷纷涌入内室,半是客气半是强硬地推了江蓠一把,她虽是不情愿,但也不能明面上抵抗,只得一步一停地走了内室,末了还回头看了一眼面色苍白的二夫人。 这当官就是麻烦,又不能动手,又不能得罪人,若她现在不是个捕快,早就动手收拾收拾那些狗仗人势的家丁侍卫了。 江蓠被推搡着走了几步,踉跄着走到萧子翊身边,他伸手去扶了她一把,稳住她向前倒的趋势,看到她气急败坏就要发飙的模样,他故意凑近些,在她身旁轻声道了一句:“别急。” 他的一句话就像定心丸,她安定了些,心里盘算着,大不了她就把他身份抖出来,吓都能把他们吓死。 江蓠深吸一口气忍了忍脾气,这才翻着白眼走出了小楼。 一路被人“请”到了书房,书房的门在身后重重关闭,书房中一时寂静无声,安静地好似掉一根针在地上都能听清。 活动了活动手臂,江蓠斜眼瞧着陈老爷转过身来,她好歹也是神机处的捕快,名声还是很威严的,再加上身边还有个堂堂豫王……虽然现在只是她的副手小王,但神机处的名头怎么着也不是盖的。 为商之人就是多一条路多一个活头,犯不着得罪神机处的人,得不偿失。 深知此理,陈老爷先是一拱手,致歉道:“此事乃家事,叨扰了神机处,实在是不妥……”他顿了顿,“可是事关陈家颜面,怠慢了二位捕快,抱歉。” 知道见好就收,江蓠也没再使性子,拍了拍衣袖上的尘土,装模作样地回了一句:“陈老爷言重了,是我们来得匆忙未曾通报一声。” 陈老爷叹了一口气,朝着他们比了一个“请”的手势,将他们引入座中,为了表明歉意,他亲自倒了茶,这才撩起袍子坐下,面上的神色还不是很好看。 40.40.假意(一) 经过了这么多事,江蓠没什么心思喝茶,碰了碰茶杯意思了一下便搁下了。 她一直瞧着陈老爷,他只是在座上品茶,许久没有表露态度,她等着等着有些急了,实在是憋不住,忽的站起身来向前走了几步。 虽然知道她是个急性子,但没想到这么急,萧子翊本在端着茶杯轻嗅,见她如此急迫,又不好说什么,只得轻轻叹了一口气。 江蓠在书房中站定,朝着陈老爷恭敬地一拱手。 “陈老爷,虽说我们确实是唐突了些,可是这毕竟是人命关天的事。”她说道,“还请你通融,我需要再问二夫人些要紧事。” 书房中很安静,她一嗓子出口显得十分突兀,陈老爷闻声,将手中茶杯搁在一旁,沉吟半晌,还是重重叹了一口气:“这……不是我不通融,此事乃是家丑,况且我并未报官。” 陈老爷摇了摇头,声音低沉:“若是刘金生的爹对此有何疑虑不满意,他大可以来府上询问,但刘金生……必须死。” 这番话虽然语气不强硬,但十分坚定,半分不犹豫,好似没有商量的余地,江蓠咬了咬牙,继续道:“方才我与二夫人说了几句话,此事许是有误会……” “事实胜于雄辩。”陈老爷出声打断了她的话头,“她做过的事不只是一人看见,这便是事实。” 越听越急,江蓠忍不住又开了口说道:“可是……不细查如何断论,二夫人说她是被冤枉的!” “这位捕快,恕我直言。”没让她说完,陈老爷已经开了口,话语间严肃了许多,“她的话万万不可信,换做是谁将死,都会给自己找活路的。” 江蓠张了张口,顿时有些语塞。 此番来府上时间太短,她根本来不及找什么线索,再加上陈老爷并不配合,她忽然也没了办法。 可她还是想努力一下,所以她不死心地继续道:“二夫人……有了陈老爷你的孩子,你怎能忍心一尸两命?” 不提及这个还好,一提及这个,陈老爷的脸色难看至极,“……还不知是谁的孽种!” 实在是没了话,江蓠垂下眼眸,没有再说什么。 在她沉默的时候,陈老爷也没有说话,许久,才端起茶杯仰头灌了一口茶,在满室寂静时忽的道:“二位捕快有所不知……这毒妇不仅是与旁人暗通款曲,珠胎暗结,她还曾对我下过毒。” 此话一出,宛如石子落入湖面,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听了这话,江蓠愣了半晌,随即惊得瞪大了眼睛,急迫问了一句:“下毒?” “……是啊。”陈老爷叹了一口气,“近几年我的身子越来越差,总是查不出什么毛病,前些时候机缘巧合遇到了一位郎中,他用了许多方法才查出我的体内有了积攒的毒。” 41.41.假意(二) 这消息未免石破天惊些,萧子翊面色一肃,搁下了手中的茶杯,撑着头看向陈老爷,打量着他的同时,眸中一片若有所思。 “这毒不知是何时给我下的,竟在我身子里待了数年!”提及此事,陈老爷也是情绪复杂,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多亏那位郎中来了府上,拦下了那毒妇给我送的参茶,用了银针试毒,看出了端倪。” 说着,他抬手按在额角揉了揉,“幸亏查的及时,才没让那毒妇给毒死了。”他顿了顿,“没想到啊,她居然是为了一个下人,要毒死我……” 说到这,他收了话头,闭着眼睛直摇头。 不光是陈老爷说着情绪复杂,江蓠听着也情绪复杂。 同一件事一百个人一百张嘴中说出的都是不一样的,只听一人的话未免片面了些,可陈老爷既不让她见二夫人,又不让继续追查,她也不能来硬的,万一真的捅到神机处那,她免不了受责罚。 书房中一时间很安静,半晌都没有人说话,几乎连熏香燃烧那细微的声音都能听到,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得陈老爷沉重的叹息声。 “话尽于此,我陈家再也丢不起人了。”陈老爷站起身来,朝着她拱了拱手,“这毒妇与刘金生恶有恶报,我断断不会放过他们。” 江蓠本想说什么,只见陈老爷朝着书房门口比了一个“请”的手势,继续道:“二位捕快,还请不再插手此事。” 他送客的意思明显到不能再明显,江蓠踟蹰半晌,只能将嘴里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事态发展到如此地步,在这是没什么进展了,耗着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回去从长计议。 思索了思索,她也拱了拱手,本想随了陈老爷的心意离开陈府,可她还没来及转身,身后忽然响起了一道熟悉的温和声音。 “陈老爷,此事多有蹊跷。” 先前不说话,怎的临走了又开始瞎胡说了…… 江蓠正纳闷着,疑惑地回头看去,只见萧子翊从坐上站了起来,随手拂了拂衣摆上的褶皱,接着从容地抬眸望向陈老爷,微微一笑,沉稳道:“我有一计,不知可否?” 窗外的日头渐渐西沉,一整日随着忙碌悄无声息的过去了,暖黄色的夕阳落了满地,如同秋日里枯黄的树叶,纷纷扬扬铺在金陵城的大街小巷。 陈府的下人三三两两手执扫帚,清扫着院中的杂草落叶,扫帚扫过石板路时发出“沙沙”的声音,和着傍晚的风声,分外的轻柔悦耳。 正是这般安静的时候,书房那边忽然传来踹门的声响,动静简直震天响,惊得鸟雀乱飞,生生破开了安宁的傍晚。 好事的下人都凑过去看热闹,一眼便瞧见晌午来府中的两位神机处的捕快被人赶出了书房,其中的男子倒是不恼,被人赶出来还是笑意盈盈的,清秀俊朗的模样让不少婢子瞧着便脸红心跳。 42.42.假意(三) 倒是那女子,脾气大得很,被赶出来之后便破口大骂,指着门板骂了许久才解气,随即气呼呼地转身就走,一步不停地径直走出了陈府。 于是,整个陈府上下都知道,陈老爷跟神机处的人闹翻了。 陈老爷怒气难消,对于小楼中关着的二夫人更是怒不可遏,甚至迁怒了私自放人进府的陈夫人与李管家,罚陈夫人在厅堂前整整跪了两个时辰,跪的险些晕过去,多亏了李管家眼疾手快,时辰一到,赶忙差人将她送回去休息了。 后日一大早,陈老爷便命人押了二夫人与刘金生上了街,当着众人的面将二夫人浸猪笼淹死在护城河中,而刘金生则被乱棍打死,尸体扔到了城郊去喂野狗。 这些事本不应该是陈老爷亲自前来,应该是陈夫人来执行,但陈夫人跪了两个时辰之后实在是下不来床榻,这才只能让陈老爷亲自前去。 一日过去,陈府这才恢复了安宁,而陈老爷日暮回到陈府的时候却忽然晕倒了,郎中来瞧了说是劳累过度气大伤身,再加上余毒未散,剧毒攻心,恐怕时日无多。 这一日之中陈府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陈老爷疾病缠身难离床榻,少爷出外游历一时半会无法回来,陈府大大小小的事情只能落到陈夫人头上。 厨房煮着的药咕嘟咕嘟的响,药的苦涩顺着风飘满了整个院子。 绵延的长廊上,陈夫人端着烫手的汤药款款而来,终是在一处紧闭的门前停住,她的掌心被药碗烫的泛红,可她并不在意,径直推开了面前紧闭的门。 顿时,满室的药香飘散而出,还能听到内室中时断时续的咳嗽声,她在门前顿了顿,随即缓步走了进去,绕过屏风,看到躺在床榻上满面病容的陈老爷。 只几日,他的面色已然苍白了许多,身着素白的里衣,衬得他面色分外难看,此时他咳嗽不停,见到陈夫人前来,也无法起身,只能抬了抬手。 整个金陵城中的大夫都来看过了,每个都是摇摇头便走,开的药方不过只是延缓病势罢了,陈老爷体内积攒的毒过多,一旦发病便是排山倒海,再也挽救不回。 内室并没有照看的仆从,陈夫人径直走到床边,将药碗搁在一旁,伸手去摸了摸陈老爷冰凉的额头,轻轻叹了一口气。 “老爷,不必忧心,这些药都是最好的,定能救回你的身子。”陈夫人柔柔一笑,扶起了陈老爷,让他依靠在床栏上,随即端起一旁的药碗,吹了又吹。 看着陈夫人的动作,陈老爷闭了闭眼,浑身没了力气,就连说话都轻了许多:“婉容,不必安慰我,我知道自己的身子……” “胡说些什么。”陈夫人的笑意未改,将药碗凑到他嘴边,“快趁热喝了。” 43.43.假意(四) 苦涩的药味萦绕在鼻尖,陈老爷皱了皱眉,抬起手来挡住了,“……这药苦涩,先搁着吧。” 陈夫人皱了皱眉,明显有些不悦,声音也大了一些,“不喝药,你的身子怎可能会好起来?”她推开了陈老爷的手,将药碗凑过去,“快些,否则凉了就不好了。” 眼见着药碗凑过来,陈老爷又抬手,这次没有挡住,而是径直抓住了陈夫人的手腕,阻止了她的动作。 陈夫人下意识想抽手,不了手一抖,手中的药碗脱了手摔在地上,发出清脆而大的声响,与此同时,紧闭的门被人在外面一脚踹开,守卫们鱼贯而入,每个都手执佩剑,迅速围到床边,“噌”地一声拔了剑。 被寒光泠泠的剑对着,陈夫人顿时皱眉,想站起身,可手腕还被陈老爷拽着,她惊诧地回过头去,只见陈老爷不复方才虚弱的模样,他坐直身子,手上的力道也很大,让人挣脱不开。 陈夫人难以置信地看了陈老爷一眼,又去看了房门,只见江蓠乐呵呵地蹦跶着进了房间,在她身后的正是萧子翊,与往常一样,他的面上带了些笑意,无论何时何地都是一派悠然,慢悠悠地走进了内室。 内室中的气氛因为他们的进入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江蓠耐不住,钻过了守卫的包围,从袖中拿出了银针,蹲下身来,将银针在地上洒落的汤药中过了一过,她站起身来,举着银针看了看,发现银针果不其然渐渐变黑了。 同样看到这一幕,陈老爷顿时勃然大怒,拽着陈夫人手腕的手一个用力,陈夫人没有防备,直接被甩到了地上,她来不及起身,剑锋已然逼近,迅速将她控制住了。 “果然有毒……”江蓠对着阳光细细看了银针,惊奇地说道:“当真如你所料。” 说罢,她回了头,看向站在一旁的萧子翊。 迎上她的眼神,萧子翊朝她微微一笑,随即看向伏在地上面如死灰的陈夫人,半真半假地叹了一口气,惋惜道:“还以为夫人是个能忍之人,不料才没几天就忍不住了,这般急着要陈老爷的命啊。” 陈夫人咬了咬嘴唇,面色难看至极。 见她并不说话,萧子翊也不恼,面上笑意依旧,他看了陈夫人许久,末了拍了拍手,不多时,就有几个仆从押着一个狼狈的人踉踉跄跄地进了内室。 陈夫人顺势朝着内室门口看去,见到李管家被押着进来时,明显愣住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挣扎着就要站起来,可是被剑锋逼着,只得跪坐在地上。 李管家不复先前仪表堂堂的模样,头发衣裳都乱了,被人押着十分狼狈,他的面色苍白,哆嗦着什么话都说不出。 在李管家之后进入内室的,还有那日被浸猪笼而死的二夫人,与被乱棍打死本该横尸荒野的刘金生。 44.44.诬陷(一) 即便是内室很大,人一多,仿佛空都小了很多,沉闷且压抑,陈夫人死死盯着死而复生的两人,周身难以控制地颤抖着。 “你们……”她终是开了口,看了看愤怒的陈老爷,又看了看悠然站在一旁的萧子翊,自嘲一般短促地笑了笑,“当真是……演的一手好戏啊!” “不敢不敢。”萧子翊笑着摇了摇头,“论演戏,这儿的人都比不上陈夫人您啊。” 一直坐在床榻上的陈老爷忍不住,鞋子都没穿便下了地,走到陈夫人面前,伸手指着她的鼻尖,厉声道:“你个贱人!若不是当初听了捕快的提议,我恐怕早就被你害死了!” 那日本该被驱逐出府,却因为萧子翊一席话,让陈老爷忽然改变了主意。 不因为别的,就因为他在二夫人房中逗留时,不经意看到香炉中残余的白色粉末,并且偷偷取了一些。 江蓠没别的本事,就是对蒙汗药颇有研究,当她接过那些白色粉末时,一眼便瞧出这正是烈性蒙汗药。 查出此事之后,陈老爷也觉得十分蹊跷,便应允了萧子翊的提议,装作暴怒的模样将他们二人轰走,而他们并没有离开,而是从后门进入,紧接着去了厨房查证。 陈老爷说二夫人在他的参汤中下了毒,为此江蓠专门寻来了煎药的婢子,细问之下才知道,原来参茶不过是由二夫人去送,煮茶时多数是陈夫人的贴身婢子照看着。 为了不惊动陈夫人,江蓠并没有唤来贴身婢子,而是遵从萧子翊的吩咐让陈老爷迁怒陈夫人,陈老爷也照做了,罚跪陈夫人整整两个时辰。 而江蓠就隐在暗处,瞧瞧观察着,果不其然,如萧子翊所料,李管家显然是最为焦急的一个,几次三番求情不行,一直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等着,时间一到连忙去扶了陈夫人,将她送回去休息。 在开始进府的时候,萧子翊便察觉出些许不对劲,李管家乃是陈府的仆从头子,按理说大大小小的事都要经过他的同意,应当是忙碌的,而不是一天到晚只跟在陈夫人身边。 在陈夫人应允他们去后院时,只有李管家明确地强烈地反对了,陈夫人是个聪明人,面上坦坦荡荡,若不是李管家一时慌乱,他也不会瞧出端倪。 江蓠在观察着李管家与陈夫人,萧子翊也没闲着,得了陈老爷的应允,去了柴房看了看被打的几乎失去意识的刘金生,在他口中得知,他原本只是一个下人,从不去后院。 那日陈老爷的寿宴,他被李管家硬是灌了几杯酒,他向来不能喝酒,没多时便失去了意识,醒来时就到了二夫人的内室,还与二夫人亲密地一起躺在床榻上。 他正想跑,紧接着有人踹开了房门,怒气冲冲的陈老爷不分青红皂白,下令将他关押到了柴房不说,还对他棍棒相加,直到他昏过去才收手。 45.45.诬陷(二) 将一切事情梳理过后,萧子翊深夜会了陈老爷,将安排与他说清楚,继续处死二夫人与刘金生,不过由陈老爷亲自出面,做做样子便收手,将二人救起藏在别苑中。 这般,让陈夫人认为他们二人已经死了,接着让陈老爷装病,买通所有来的大夫,一概说陈老爷没救了,让她放松警惕。 与李管家不同,陈夫人十分内敛,悲喜从不挂在面上,等她暴露需要时间,接下来只能等待,等着陈夫人露出马脚。 江蓠轻功了得,王府中的下人都不能感觉到她的存在,她便一直盯着陈夫人的行动,直到看到她煎药时在碗中倒了些粉末进去,这才在陈夫人送药之前通知了陈老爷,她还去知会了萧子翊一声,让他收了精心布的那张网。 陈家家大业大,只要陈老爷一死,所有的钱财都是她的,本来她是不会对自己的夫婿陈老爷起杀心的,可是她移情了朝夕相处的李管家,二人便盘算着吞了偌大的陈家。 可千算万算,都没算到陈老爷居然会纳妾,并且宠爱有加,赏赐不断,待到陈老爷百年之后,免不了给二夫人一半家产。 如此,二夫人成了她独吞陈家路上的绊脚石,她便一直想着除掉二夫人,可二夫人生性寡淡,从不做出格的事,她这才想到了陷害。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陈夫人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在最后的关头满盘皆输。 这次陈老爷没有私自决定他们的生死,而是让下人通知了官府,让官府的人来做定论,陈老爷也曾提议让江蓠把人带到神机处,遭到了她的果断拒绝。 虽然对此很疑惑,但陈老爷也没有多问。 被守卫押着前去官府时,陈夫人怨毒的目光直接望向了江蓠,惹得江蓠周身一个哆嗦,连忙缩到萧子翊身后,不满地埋怨了一句:“……又不是我出的点子,瞪我做什么。” 将事情处理完已经是黄昏时分,街上的行人渐渐少了,只有一个人,从日出到日落,一直在陈府门口等着,佝偻着的背,还有面上焦急的神色,那便是刘金生的爹刘老伯。 刘金生是个老实人,本本分分勤勤恳恳,总是吃哑巴亏,这次吃亏更是差点把自己的命吃进去。 他不善言辞,比起陈老爷二夫人接连的道谢的话语,还有让二夫人腹中的孩子认她做个干娘之类的举动,他只能真诚的深深的鞠一躬,道一句“多谢”,随即快步出了陈府,去见他许久未见的老爹。 刘老伯在陈府门前等了一整日,瞧见儿子的时候激动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面上老泪纵横。 刘金生也在劫后余生的庆幸中,看见爹的时候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奔上前去便抱住了刘老伯。 江蓠此时也出了陈府,碰巧看到紧紧相拥的父子,她不由得顿住步子,双手环胸,驻足在原地遥遥望着。 46.46.怀疑(一) 萧子翊跟在她身后,也瞧见了这一幕,不过他还是对她呆愣望着的模样感兴趣一些,他走到她身侧,垂着目光望着她的双眸,好半天她才回过神来,抬眼瞅了他,随即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看我做什么。”她整了整袖口,随口问道:“我脸上有花啊?” 萧子翊笑了一声,声音温和悦耳,“江捕快比花可好看多了。” 虽是知道他一直如此轻浮,但江蓠还是不争气地愣了愣,面上的神色有些不自然,说出的话也结巴了一下,“你、你别瞎说些有的没的……。” 说着,她掩饰一般将目光放在那对紧紧相拥的父子身上,转移话题一般感叹着说了一句:“……真好啊,父子团聚,有惊无险。” 顺了她的话头,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萧子翊望了半晌,随即敛眸,笑着应了一句:“确实。” “感觉……”江蓠抬手抵住下巴,细细的琢磨,“其实当一个好人,确实比当一个坏人要舒服的多。” 此时,陈府门前安静极了,归巢的鸟雀飞过,发出清脆的叫声,萧子翊在她身旁静静听着,但笑不语。 “话说,你当真让我刮目相看。”忽的想到了些什么,她抱着手臂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肩头,随即抬眼看向他,“你不像旁人口中说的那般……不学无术。” 听了她的话,萧子翊扬了扬眉,顺势垂下头,目光与她的相撞,含笑轻声问了一句:“是吗?” 夕阳西下,天地间渐渐昏黄,越是昏暗温和的光芒,越能将他衬得模糊且柔和,让人看不起更捉摸不透,就像是一个漩涡,凑近了便再也出不去。 江蓠看着他,心中越来越疑惑,她从来不是会将心事藏在心里的人,所以有话就说了:“从在丞相府中我便觉得你有些怪。”她顿了顿,“这次你解救二夫人与刘金生,更让我觉得怪了。” 无论她说些什么,萧子翊都没有应声,面上的笑容浅浅的淡淡的,连眸中的神色都毫无波澜。 “你似乎有所隐藏,又像所有事不过是凑巧。”江蓠静静看着他,仔细观察着他神色的变化,“这般,可与市井之人口中的豫王不太一样。” 她很少认真,一旦认真起来,还有些咄咄逼人,面对她的话,萧子翊如平时一般从容自如,仿佛说得不是他一样,反而笑意渐深。 她不禁有些疑惑,刚想发问,就听到他忽的轻佻的一句:“怎的,江捕快……倾慕本王了吗?” 就算江蓠能想到他十几种反应,但她唯一没想到的就是他还是和没事人一样,甚至还出言调戏了她,她瞪大了双眼,疑虑全都抛到了脑后,只余下恼怒,急急说了一个字:“你!” “如此关注本王,确实有些……” 萧子翊说着,朝她迈了一步,果不其然她后退了一步,始终与他保持着一段距离。 47.47.怀疑(二) “如此关注本王,确实有些……”萧子翊说着,朝她迈了一步,果不其然她后退了一步,始终与他保持着一段距离。 他乐在其中,语气更是轻佻,“江捕快你说,是不是?” 江蓠急于撇清关系,急切道:“你胡说什么!谁、谁关注你,你还要脸吗!” 瞧见她如此抗拒,萧子翊笑了笑,伸手凑到她耳畔,挑起一丝从帽子中落下的乱发,缠绕在指尖,那弯弯绕绕的弧度像极了他此时的语气,轻柔且带着股子说不出的撩人。 “能得到江捕快如此佳人的注目,当真是让本王……”他笑了笑,“受宠若惊。” 那缕发在他指尖柔软的游走,他本想顺势掖到她的耳后,可她像是一只受惊的兔子,他的手不过是刚碰到了她的耳廓,她便径直蹦了起来,不管不顾地跑到一旁去了。 三步两步跑下了台阶,江蓠胡乱捋了捋那丝头发,羞窘让她有些说不出的生气,不由得朝他气息败坏地说道:“你……你这个人,就是个登徒子!” 她又抹了抹脸颊,话语越说越快,“都跟你说了,少碰我,否则,否则我让你挨刀子信吗?”威胁似的,她猛地拔了腰间的佩剑,无声地恐吓着他。 看到她如此模样,萧子翊忍不住轻笑出声,不置可否地摊了摊手,正是这从容的笑容让她更为局促,再也顾不上其他事,气得头顶都快冒烟,转身便要走。 可是才走出去几步,她忽的顿住了步子,转头又大声说了一句:“你给我等着,我要回去告你的状!” 陈府门前,萧子翊悠然而立,笑着颔首,“静候佳音。” 说了这么多他还是这般自如,江蓠一时间更是羞窘,她瞪着他,气得咬牙切齿,可只能咽下那口气,头也不回地走了。 赶回神机处时,天色已经黑了,街上显得黑漆漆的,但是越靠近神机处越是明亮,巡逻的捕快手执火把,点点火光在黑暗中散发着光芒,渐渐绵延成一片,将四周照耀的亮如白昼。 在外面奔波了一整日,江蓠整个人都蔫了,有些说不出的疲乏,她活动着肩膀,打着哈欠顺着小路慢悠悠地回到了玄武堂。 一路上,只能听到风拂过树叶的声音,沙啦啦直响,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回想着近些时候发生的种种,心里一时间都是感慨。 若是没有遇到刘老伯,兴许刘金生早就被处死了,她应承下来这事不过是为了良心过得去,没想到真的能帮了他们。 两条人命在她手中走了一遭,终是被救出了,受到别人的感谢当个好人的感觉,确实很有成就感,至少比她之前人人喊打强多了。 不管怎么说,这次阴差阳错来到神机处当值……或许是对的? 48.48.兴师问罪(一) 不经意间,她忽的想到了萧子翊眉眼含笑的模样,步子不由得停顿了一下,心头多了些感叹,这些时候多亏了他在一旁帮衬着,否则只凭她的本事,兴许一个人都救不回来。 虽然他帮了许多忙,但动不动就调戏人的毛病实在是不怎么好……想到这,她撇了撇嘴,使劲摇了摇头,嘴里嘟囔了一声“呸”,紧接着闷头朝前走去。 一路上思来想去,还是没想出个门道来,江蓠幽幽叹了一口气,终是回到了自己的小院中,还没去推门,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在身后响起显得十分突兀,她立马回过身去,还未看清来人便听到一声熟悉的:“江捕快啊,江捕快留步……” 光是听这熟悉的声音,江蓠就知道来人是琴姨,带到她注目看的时候,琴姨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她的面前,拂着胸口,略略有些气喘的模样。 在她还没出声打招呼之前,琴姨已经开了口,急急说道:“江捕快,段统领请你去正厅一趟。” ………… 跟在琴姨身后走向神机处正厅的一小段路,在江蓠的感觉里,简直算得上是她这辈子走过的最长的路。 在那一小段路途中,她的脑瓜子飞快的转悠着,细致地想了一百种应对方法,而且断定段珩这次寻她去,绝对是为了丞相府那盗圣一案。 像她这种老实人,在神机处既没有作为也没有错处,唯一失职的地方就是丞相府一案了。 最近这几天忙于陈府的案子,压根忘了去丞相府走几圈装装样子,想必是丞相那边有所察觉,来告状了吧…… 不想还好,一想,还当真出了一身冷汗。 夜里不似白日那般燥热,鞋底踏在坚硬的石板路上,透着些微的凉,江蓠一边快步走着,一边暗自琢磨着。 她应付应付段珩应当是没什么问题,虽然段珩名声在外威严无比,但他还是年轻了些,再加上动不动就脸红局促的毛病,两三句话应当就能搪塞过去。 心里的小算盘打的啪啪响,直到琴姨将她领到正厅前,用“祝你好运”的眼神目送着她时,她才回了神,深吸一口气,信心十足地推开了正厅紧闭厚重的门。 嘴里那句“参见段统领”还未说出,在看清室内情景之后,自觉地咽回了肚子里。 神机处是个严禁的地方,正厅对称摆着的桌椅板凳充分的体现了这儿的严禁,绘着写意山水的屏风将空旷的正厅隔成了几个小间,榆木制成的桌椅带着老旧一般的古朴,在满室烛火映衬下,愈发显得安静肃穆。 正对着门的榆木太师椅中,端坐着一个人,此时那人正闭目养神着,听到推门的声音睁开了眼睛,沉静的眼眸朝着正门方向望来。 这道眼神不怒自威,让刚进来的江蓠周身一个哆嗦。 49.49.兴师问罪(二) 座上之人年近半百,须发都染了些霜白,眉目间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威严,光是一瞥就能看出此人的气势不凡。 他身着绛紫色的官服,昭示了神机处中人的身份,而他身前并无刺绣,无法分辨他究竟归属于哪个堂。 而她一路上一直在心里念叨的段珩也在正厅中,却并没有落座,而是站在太师椅一侧,正抬眸望着她,看到她充满疑惑的眼神之后,不着痕迹地轻轻皱了皱眉。 这和想象的不一样啊……厅中居然有两个人? 悄悄地吞了吞口水,江蓠轻手轻脚地关上了正厅的门,试探一般朝前走了几步,略显尴尬地站在空旷的正厅中,一时间不知该不该说话。 不知为何,不断流走的时间在此刻仿佛慢了许多,短短一瞬都很是难熬。 就算夜里暑气渐消,但江蓠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一后背的汗。 就在她不知如何是好时,太师椅中坐着的中年男子缓缓开了口,声音低沉有力,“你,就是豫王的副手?”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江蓠的耳朵里,眼前的男子不只是让她觉得压迫,还莫名的有些害怕。 因为他说话的时候用了内力,让声音传得很远,所以她能察觉到,他的内力如同流水聚于海,深厚莫测。 怪不得会给人如此压迫感,原来还是个高手…… 可是在神机处这么久,她也没遇到过如此高手,难不成是素未谋面的其他堂的堂主? 为了应证心中所想,江蓠偷摸摸看向了站在一旁的段珩,可他此时低垂着眼眸,一点儿提示都不能给她,她没了办法,只能咬咬牙,上前一步,拱手行了一礼。 “……是,我是豫王的副手。”她恭敬道,“不知……您寻我来所为何事?” 座上的男子掀开了眼眸,目光直直望了过来,无形中在审视着她,半晌,他又平静地询问道:“那你们近些时候调查如何,可有所得?” 在神机处待了些时候,还是头一次被人问及查案子的进程,玄武堂堂主程海与总捕头段珩整日都是一副大忙人的模样,压根没工夫管她这种小兵卒的琐事。 心里暗自琢磨着,江蓠半是疑惑半是求助地看向了段珩,他仍是站在一旁,垂着眼眸没有察觉。 从一开始她进门到现在,神机处的头头,堂堂天下第一总捕头,居然只是在一侧站着,一句话都没说,这实在是有悖于常理,不由得让她有些迷茫。 不知怎的心里忽然没了底,她不敢再不言语,连忙回道:“确实……确实有所得。” 闻此,中年男子微微颔首,“请讲。” “卑职曾与豫王前去查看,发觉……”压根没查什么东西,但江蓠只能硬着头皮说着,“发觉丞相府有意隐瞒了盗圣一案的详细。” 50.50.兴师问罪(三) 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她只能心一横,拿萧子翊跟她说过的理由来搪塞,一来,她其余的什么都不知道,二来,这个理由确实是有理有据,丞相府都刻意隐瞒了,他们也没办法继续查。 就在她吸了一口气想继续说的时候,座上的中年男子却面色一肃,忽然抬了手,重重地击在身侧的木几上,那一掌发出沉重的声响,惊得她忽的一个哆嗦。 “胡言乱语!”中年男子俨然没了方才那淡然的模样,眉头皱紧,声音更加的低沉,“分明就是玩忽职守,还在这里颠倒黑白!” 光是被那一掌就吓的出了一身冷汗,此时听到这些话,江蓠顿时慌了,周身不由自主紧绷了起来,莫名的有些紧张,方才还组织好的话立马乱了,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忘了个干净。 中年男子有些愤怒的模样,站在他身旁的段珩也皱了皱眉,下意识地向前一步,走到中年男子的侧前方,抬手便抱了拳,急急道了一句:“……师父。” 傻愣愣站在正厅中的江蓠这才回了神,将段珩的那句“师父”在心里来回思索了几遍,终是想了个明白,就差一拍大腿灵光一现了。 就说谁能让总捕头都立于身侧,果然不是简单的角色,眼前这位不怒自威的中年男子,原来是段珩的亲传恩师,深居简出多年的罗淳。 现在心中都不能用慌乱来形容,简直就是慌不择路,若是脚底下有个地洞,她保准立马钻进去避难。 萧子翊教给她的那些理由,不过是糊弄不懂的人,如今段珩的师父罗淳都站在她面前了,她怎么还敢继续编瞎话…… 小贼遇见了大官,简直就是老鼠遇上了猫,江蓠除了想跪下认错,没了其他想法。 “当初让你帮衬豫王,便是让你督促豫王查案。”罗淳面色严肃,“豫王生性顽劣需要帮衬,你莫不是不懂这个道理?还竟与他一起玩忽职守!” 盗圣一案在金陵城中也是一桩大案,关键是招惹了最不好惹的丞相,若是此案交给神机处全权处理,事情也会容易一些,可偏偏皇上念私情,将这般重要的事情给了最不靠谱的萧子翊来处理。 在这种风口浪尖,她居然还跟着萧子翊四处乱跑,为了查其他的案子而忽略了盗圣一案,确实是有错在先。 面对着罗淳的质问,江蓠脚下一软,身子不敢乱晃,勉力稳稳站着,沉默着没再言语。 “神机处何时有了你这班不务正业的捕快?”在这般大的案子上失职,让罗淳十分的愤怒,他闭了闭眼,“简直成何体统!” 无形的压力实在是太大,江蓠咬了咬牙,还是决定来个干脆的,死也死得痛快,她抬手举过额头拱了手,诚恳地说道:“卑职,甘愿受罚……” 51.51.兴师问罪(四) 无形的压力实在是太大,江蓠咬了咬牙,还是决定来个干脆的,死也死得痛快,她抬手举过额头拱了手,诚恳地说道:“卑职,甘愿受罚……” 见她的态度还算不错,罗淳压抑了怒气,沉了沉心绪,半晌才严肃道:“失职之责,理应杖刑四十。”说着,他抬起了眼眸,沉声道:“你可认罚?” 此话一出,四下骤然安静了下来,厅中的气氛越来越凝固,让人无端地紧张起来。 段珩的心思烦乱,眉头越皱越紧,不顾罗淳此时的怒火,急切说道:“师父不可,江捕快不过是一介女流,杖刑四十非伤及残……” 他还未说完,罗淳已经阖上双眼,缓缓抬起了手,无声地阻止了他的话头。 看到段珩有些焦急的模样,江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仔细思索了方才罗淳说得杖刑四十,有些迷茫的同时心里还感叹了一句。 居然才罚这么少啊! 杖刑说起来不过是用板子打屁股,对于她这种从小到大被师父揍大的人来说,应当不算什么,戒尺藤条什么的都是家常便饭,大一点的木板子可能就比戒尺疼一些,她应当受得住。 即便是罗淳的意思再坚决不过,但段珩还是想替她求求情,毕竟当初答应萧子翊让她做帮手的事情是他应下的,此事本就不妥,失职也有他的一份,护着下属更是他的责任。 可他求情的话还没想好该怎么说,忽然听得身后传来一句豪放的话:“不就杖刑四十吗,简单,我受!” 这道声音仿佛平地一声雷炸开,简直就是惊天地泣鬼神,说不出的震撼,不仅是段珩动作一顿,轻轻抽了抽嘴角,就连闭目养神的罗淳都睁开了眼睛,稍稍惊讶地看向双手叉腰的江蓠。 此时此刻,江蓠站在厅堂的正中央,叉着腰身板子挺得很直,觉得自己简直就像天神下凡一般神气。 她仰着头,自豪地叹了一口气,挨罚这种事,不算什么大事,段珩这般高高在上的人都替她求情,她居然像一个英雄一般主动站出来承认错误,简直不能再厉害! 她都如此说了,罗淳也没客气,紧接着吩咐下去准备上刑。 当木椅子搬上来时,她还是豪气冲天的,都不用催促,撩起衣袍便趴了下去,动作干净利落丝毫都不含糊,把举着木杖准备行刑的捕快都吓了一跳。 心头那浓浓的自豪感,直到木杖重重砸在她屁股上的时候,才破碎成了渣渣随风而去。 不光是神机处,就连神机处周遭几里地,都能听到江蓠高亢的,尖锐的,一声高过一声的杀猪一般的嚎叫。 “哎呦疼,别打了,救命,救命……好疼啊啊啊啊啊!” 由此,她明白了一个道理,神气是可以神气的,但就别被戳破漏了气才行。 她,这辈子,都不想再装逼了。 52.52.降职(一) 自从那夜,江蓠的屁股挨了板子砸之后,她许久许久都没下去过床榻。 对于那夜惨痛的经历,她疼得眼冒金星,浑浑噩噩,也记不太清楚详细了,满脑子除了疼之外没有别的想法,那些疼痛像是直往骨子里钻,能要人命似的。 不过,她也没挨多少板子,因为打了十几板子之后,段珩看不下去便跟罗淳求情,具体说得什么她不得而知,只记得那挥舞的板子停了,紧接着有人将她扛回了玄武堂安置,还喊来琴姨给她敷药。 她与段珩的交清不算深,但也不怎么浅,毕竟很少有人能看到他沐浴时候的模样,她许是世间头一个吧。 丞相府一案的失职之罪,按理说应当是她与萧子翊对半分的,可神机处惹不起萧子翊这风流王爷,只能惹惹她这种无名小卒,将本来对半分的罪责全都压到她一人头上,给了丞相那边一个交代。 这个案子在她手中砸了,丞相虽是碍于豫王的面子不能跟皇上直接告状,但他断然不会继续让江蓠这种半吊子捕快查案了,碰巧她最近下不来床榻,正好把这个差事给了有经验的捕快们。 她有伤在身,玄武堂大大小小的事情也不需要她参与,所以她就在卧房中闲一天。 自打她来了神机处,还很少像现在这般悠闲。 一觉睡到晌午,琴姨时不时来送饭,下午闲着的时候,江蓠会拖着红肿疼痛的屁股挪到玄武堂的偏院中。 如今她坐不得,只能俯趴在院中石桌上,让自己的后背晒晒阳光,以防躺一天发霉了。 某日段珩来探望她时,瞧见的就是这一幕。 院中阳光正好,夏日里苍翠的树木生机勃勃,树冠将阳光遮挡,斑驳在地面上,风停时万籁俱寂,风起时枝叶哗啦啦直响。 玄武堂负责后勤,平时本就没什么大事,所以显得分外悠闲,在院中小睡一会,一整日便过去了。 院落榆树之下,摆着一张石桌与四周四个石凳,而江蓠脸朝下直接趴在石桌上,她的脚在半空中晃晃悠悠的,整个人像一滩烂泥一般,一点力气都不用。 这个姿势说起来挺舒服的,就是看起来不怎么雅观,旁人看了也就算了,关键是段珩瞧见了,第一反应就是挪开了目光,尽量不去看她卡在桌边的……屁股。 日头很高,可树荫下并不热,江蓠躺的有些昏昏欲睡,已经在半梦半醒中,没听到拱门处的脚步声,再说,段珩的轻功不俗,她听不到他的脚步声也是正常的。 可是习武之人的敏感还是让她有所察觉,她偏过头去,睡眼朦胧地看了看,待她看清站在不远处的段珩时,瞌睡立马消散了,惊得就差跌落石桌了。 她也是个姑娘家,趴着本就不怎么好看,如今被人撞见了,还当真有些尴尬…… 53.53.降职(二) 见她悠悠转醒,段珩顿住步子,朝她有礼地颔首,询问伤势的话语还没说出,忽的看见她手忙脚乱地想从石桌上爬下来,可是她屁股疼,脚刚落地便打了软,眼见着整个人快要跪坐在地上。 摔个跤不要紧,毕竟是个人都会摔跤,可她如今不一样,摔个跤的代价就是屁股疼得快要炸开,所以她腿打软的那一刻,已经惊天地泣鬼神地“啊”了一声。 那声尖叫还未喊完,在下一瞬,一只有力的手自身后接住了她,止住了她下落的趋势,紧接着揽着她后背的手猛地用力,将她揽了起来,她向前扑去,一下子就撞ru一人怀中。 惊魂未定,她仰起头,正撞上一双深沉如水的眼眸。 如此近的距离,好似能感觉到似有还无的呼吸,在那一刻,江蓠愣了愣,头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扶稳了怀中人,确定她站稳之后,段珩垂下眼眸,收回手退后几步,微微俯身行礼,“唐突了。” 他的声音低沉好听,直直钻入耳中,唤回了江蓠的神智,她眨了眨眼,连忙抬手摆了摆,说道:“不要紧不要紧。” 说着,她顺势挠了挠头,装作没事的样子,却被屁股上忽然袭来的一阵刺痛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见到她疼到纠结在一起的五官,段珩轻轻皱了皱眉,望了一眼她的卧房所在的方向,随即朝她轻声询问:“江捕快有伤在身,要不还是回房歇息?” 一听这话,江蓠立马哆嗦了一下,下意识拒绝道:“不不不,我可不回去,今天一天都躺着,累都累死了。”她叹了一口气,“好不容易有个人来探望我,我可算是能说说话了。” 神机处规矩多,无论是哪个堂都不养闲人,除了她这种走都走不了路的人,其余的捕快都在忙大大小小的案子。 平时没案子的时候,他们就去书房进修,这般下来,根本就没闲人能陪她说说话。 今儿好不容易来一个人,就像根救命稻草一般,她可得好好抓着。 她说得十分真诚,望过来的目光都是灼热的,段珩看了她半晌,没去应她的话,转而从衣裳里衬中摸出一个瓷瓶,递到了她的面前。 他白皙干净的掌心中托着一个瓷瓶,素白素白的,瓶身没有任何花纹,只有红布裹着的瓶塞鲜艳惹眼。 傻愣愣地瞅了瞅他掌心的白瓷瓶,又抬眼瞅了瞅他,江蓠的目光游走了几个来回,她终是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尖,“……给我的?” 段珩点了点头,“这金疮药乃是上品,伤会好的快些。”他顿了顿,复而道:“你受罚我多少也有错处,当初便不该应允豫王的要求。” 说着,他轻叹了一口气:“和豫王共事的捕快……免不了都会受到责罚。” 54.54.降职(三) 他这番话不是没有道理,皇上向来宠爱豫王萧子翊,时不时给他些事情做,可他自己不争气,玩忽职守是经常的,难免连累与他共事的人。 总不能直截了当地去罚豫王,那简直就是在皇上头上动土,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事已至此,她已经成了替罪羊,说再多也没什么用。再说,送上门的药没有不要的道理,何况段珩送来的,比她现在敷的药不知好了多少。 思至此,江蓠抿嘴笑了笑,也没客气,轻快地说了句“多谢”,伸手便去拿过了那瓶金疮药。 拿起金疮药瓶的时候,不经意间,她的指尖蹭过他的掌心,顺势摸到他掌心略微粗糙的刀剑茧,这让她的动作不由得顿了顿。 努力练功的人就是不一样,段珩如今是神机处说一不二的人物,可在此之前不知付出了多少努力,才年纪轻轻,已经如此声名鹊起,抓住的盗贼无数,掌心也有了这么厚的刀剑茧。 她只当他尚年轻,很好应付也很好糊弄,经常为了开心逗弄他,却忘了他本是个很值得尊敬的人。 仔细想想……还有些过意不去。 将瓷瓶攥紧掌心中,江蓠抬起眼睛,偷摸摸看了他一眼,却被他逮了个正着,只是她还没挪开目光,他早已不动声色地偏转了视线。 他清了清嗓子,沉声道:“江捕快你还有伤在身,我不多耽搁,你还是好好歇息。” 说罢,他本想转身离开,可他还没走出去几步,江蓠在身后忽的“哎”了一声,他只得站住步子,回过头去,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握着的白瓷瓶渐渐被掌心的温度温暖,江蓠转了转眼珠,还是抬手扬了扬那瓶金疮药,朝他展颜一笑,“……多谢了段统领!” 瞧见她如此真诚的笑脸,段珩微微一愣,随即恢复自如,垂眸颔首,当是应了她感谢的话语。 她好不容易有心悔改,笑得正明媚,他接下来的一句话让她傻愣了。 “今日前来送药乃是其次,其实是有一事与你说。”段珩道:“本以为你受伤心情低落,如今看来你精神不错,那我便直说了。” 他的话就像是一巴掌,结结实实地将她拍翻在地,还让她的笑意凝固了,瞬间拉下来了脸。 “江捕快,实在抱歉,因你玩忽职守,被降为神机处采办。” 得得得,绕了一圈又成后勤了,好不容易当上了捕快……又给吹了。 ………… “老板,这一捆麻绳五文钱不能再多!” “我来收些兵器,十两银子差不多吧……什么?五十两?你怎么不去抢啊!” “小二,来杯茶,我今儿不是来讲价的,哎哎?你别把我关在门外啊!” …… 55.55.惊马之疑(一) 今日晴空万里,湛蓝的天空中云彩很少,天看上去很高很高,飞鸟扑腾着翅膀,飞快的从天的一边飞到另一边,再渐渐消失在视线中。 天气极好,正是因为天气好,所以更为炎热,只是在外面待一会,都不用做什么,就能出一身的汗。 大街上被晒得热气腾腾的石板路上,江蓠正费劲地拖着身后的大包小包,热得一头大汗,偏偏修身的官服勒得紧,时间一长,里衣都湿透了。 她仰头看了一眼明晃晃的日头,又擦了擦额角流下的汗,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想来她的伤才好了一点点,就必须得开始干活了,天天在街上买东买西不说,还不能花太多银子,否则回去会被管事的骂一顿。 采办这个活也不怎么好,还不如在神机处扫茅厕呢…… 她将肩上背着的麻袋紧了紧,不小心蹭到了屁股上的伤,虽是恢复了一些但还是疼得锥心刺骨,疼得她险些蹦起来,站了半天才缓解了些许。 想来以前当贼多自由,就是容易风餐露宿,上个街还会被人揍,简直是过街老鼠。 可如今不一样,她一身官服出门,所为的都是为人民服务的事,免不了受到老百姓的爱戴,风光的很。 所以当过官之后,她就不怎么想当贼了,就算是当低等的官也成,毕竟她还是更享受被人爱戴的感觉。 在心里清点了一下要采办的物什,江蓠琢磨了琢磨,奔着街边的面食摊子去了。 该买的都买的差不多了,她还想去买些香喷喷的小包子小饺子的,好给神机处的捕快们带点,说到底,其实是她自己想吃了。 一锅肉包刚刚出炉,面食铺子的伙计正掀开高高的笼屉,滚烫的水汽一下子倾泻而出,像天边云彩一般轻飘飘的,遇到稍稍凉的空气,弥漫消散开来。 鼻尖能嗅到包子的香味,江蓠双眼一亮,就差流口水了。 她下意识伸手掏了衣裳里衬中的钱袋,还没来及掏出银子来,忽然听得街角传来一阵噪杂。 街上人一直很多,逛街的摆摊的应有尽有,这般最多就是热闹,算不得噪杂。可街角传来的人声脚步声当真是有些吵了,她不由得皱了皱眉,转过头看去。 只见道路上的行人纷纷避让到街道两旁,几个侍卫骑着高头大马在前方开路,他们身后跟着一辆华贵的马车,方顶黑漆,在强烈阳光的照耀下,泛着淡淡的光。 拉着马车的是一匹鬃毛浓密的骏马,与马车一样都是乌黑乌黑的,马儿的皮毛水润光泽,瞧着就是不可多得的好马。 看着那辆马车由快至慢而来,江蓠眯了眯眼睛,将钱袋塞回了里衬中。 这辆马车,她倒是不觉得陌生,因为她还坐过几次,只是没有这次这么大的阵势罢了。 56.56.惊马之疑(二) 而这马车的主人,她更是觉得熟悉,毕竟坑害过她不止一次两次了。 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站在原地,所以她双手环胸,看着那辆马车缓缓停在了不远处。 仆从前去掀开了车帘,随即,有个人自马车中迈出,玄衣如墨一般深沉,远了看去,那人气宇轩扬俊朗不凡,惹得街上的女子几个几个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肤浅,简直肤浅! 不就是一副好皮相,若是剥开看看,还不知道里面是黑的是白的呢。 江蓠恨铁不成钢地叹了一口气,毫不避讳地看着刚刚下了马车的萧子翊,巴不得把他盯出一个洞来,直到他朝她看来,她才挪了目光。 发现她就在不远处,站的比树还直,萧子翊勾起唇角,微微一笑,随手拂了衣袖之后,抬步便朝她而来。 不看到他还好,一看到他,江蓠只觉得屁股上的伤都疼了。 这人就是害她挨揍降职的罪魁祸首! 他走近时,她本不想理他,可是念在他身份尊贵,不理实在是不好,所以她极其不情愿地拱了拱手,没好气地说了一句:“……参见豫王。” 她的情绪都写在脸上,满脸“离我远点”的神色,萧子翊瞧了一眼便清楚明白了,他停步在她身前,笑意未减,“江捕快可让本王好找。” 听他如此说,江蓠斜着眼睛看了看他,没有接话。 “先前听闻江捕快受伤了,就想带些补品来瞧瞧。”他微笑着道,“谁知你不在神机处,几番打听,才知道你在街上采办,我只得找来。” 有些时候没见,他还是笑意盈盈的模样,那温和的笑容里面还不知藏了多少心机,越看越气,江蓠瘪了瘪嘴,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她态度不好,萧子翊像是毫无察觉似的,丝毫没有恼怒的迹象,“补品留在你卧房了,若吃完了,差人来说一声,再送去你那便是。” 说话间,他上前了一步,她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抬起手就挡了挡,连忙说道:“没事的,不劳王爷挂心了,我的伤好得差不多了。” 她顿了顿,还是强调了一句:“王爷,你就好好查你的案子,可别再疏忽耽搁了。” 没错,这话她就是故意说给他听的,特意加强了“疏忽耽搁”的语调,最好能让他听出来其中的话里有话,让他知道她这次挨罚到底多憋屈,还被降职,简直要多烦躁就有多烦躁。 当替罪羊这种事,她可不想再受第二次了。 她的话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听出来些情绪,萧子翊自然也听得出来。 他看着她阴晴不定的脸色,想看清她眼中的埋怨,但她故意不去看他,一直在躲闪,他打量了许久,末了轻声笑了笑,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57.57.惊马之疑(三) 这一笑不要紧,江蓠先是愣了愣,紧接着来了些莫名的火气。 她说的话多么有道理有深意,居然还笑?这个罪魁祸首简直是不要脸,还敢光明正大的笑? 就在她想张嘴骂人的时候,人群中,躲在娘亲身后的淘气稚童拉紧了弹弓,朝着侍卫骑着的高头大马的腹部射出了一粒小石子。 忽然而来的剧烈疼痛让马儿瞬间受惊,长嘶一声,将前蹄高高抬起,马背上的侍卫猝不及防地被摔了下去。 玩弹弓的稚童只顾着好玩,没料到惹出如此大的事情,吓得“嗷”地一嗓子哭了出来,这一哭,人群顿时乱作一团。 受惊的马儿脱了缰,疯狂地朝前跑去,侍卫都来不及拉住。 江蓠本在发火,好多话卡在喉咙里,可她在看到黑马冲她所在的方向横冲而来时,所有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只剩下身子下意识地反应。 遇到危险的时候怎么办?第一反应当然是躲啊。 她自从幼时就跟师父练武,躲这种疯马完全不是问题,再加上她轻功卓越……哎呦好痛! 刚向旁边迈出步子的时候,她满脑子的轻功卓越都破碎成渣渣了,因为她的屁股在关键的时候刺痛了一下,连累着她的动作都停顿了。 发狂的马儿速度极快,眼见着就要冲到她面前,她脑中一片空白,除了埋怨她那不争气的屁股之外,别无他念。 传闻中的采草大盗,好歹是个人物,居然在有生之年会被马给撞飞,简直是丢人丢到家了。 沉浸在死定了脸都丢没了的念头中,她死死盯着快速逼近的马儿。 就在此时,眼前忽然一黑,景致被遮挡住,身子也被人紧紧圈住,就在发狂的马儿冲过来的一瞬,紧紧圈住她身子的手臂带着她朝旁边旋转了一圈。 再次站定之时,她脑中还是懵的,余光扫到马儿撞翻了一个小摊位,木板搭的台子撞得粉碎,马儿没有停歇,长嘶一声就朝着长街的那头跑去了。 随着马儿跑远,心头的震惊也渐渐散去,江蓠这才想起了什么,她猛地抬起头,目光顺着眼前那袭玄衣,缓缓朝上望去。 四下一片狼藉,萧子翊本在看着马跑远,忽然察觉到一道望着他的视线,他收回目光,垂下了眼眸,正对上她的视线。 此时,他正将她护在怀里,与方才一样,揽着她身子的力道没有减轻半分,这般相望距离难免有些近,都能在她眼眸中看到他的倒影。 可她没有像平时一般躲闪,也没有立刻离他远远的,反而直勾勾地看着他,他也没有挪开目光,而是泰然地迎着她的视线。 短短一会,像是过了许久许久,她的目光从惊诧渐渐变成了狐疑,半晌,她才轻声开口道:“王爷你……身法很快啊。” 58.58.惊马之疑(四) 自幼习武,她也有些底子,而且她最为了解的就是轻功,方才那眨眼间,简直是快得来不及反应,她都没有把握闪身躲避,萧子翊一介闲散王爷,居然极快地上前揽住了她,并且还能将她从危险中救出。 马儿来袭时,她脑中的第一念头,不是害怕也不是惊恐,更不是感激,而是疑惑,这疑惑的,便是他本该不会武功的人,却身法了得。 面对着她近乎审视的目光,萧子翊垂着眼眸,忽的勾唇一笑,“救如此佳人,自然要快。” 说着,他紧接着放开了揽着她身子的手臂,向后退了几步。 江蓠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可她还没继续追问,侍卫们却先她一步围了上来,将萧子翊全身上下都检查了一遍,没有看到受伤的痕迹,侍卫们才松了一口气,随即纷纷跪在了地上领罚。 围上来这么多人,江蓠问也不是,不问也不是,她咬了咬嘴唇,心头正在纠结,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咚”地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 她下意识回头看去,还没看到什么,就在四周围观的百姓的七嘴八舌中听到了消息。 他们说,那匹受惊的马儿在街上横冲直撞,被一个路过的白衣大侠一掌制服了,健硕的马儿只是受了那大侠一掌,居然被打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晕过去了。 来了金陵城这么久,她还从未听说过城中有这种武艺高超的人。 心里又是疑惑又是好奇,江蓠暂时将萧子翊的可疑之处搁置了,伸着脑袋朝街角看去,不多时,她当真远远看到了人们口中那位白衣大侠的真容。 这一看清不要紧,她立马惊得一个哆嗦,转过头撒腿就跑,什么都来不及管了,萧子翊也罢屁股疼也罢什么也罢,都不重要了。 她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快、逃、啊! ………… 世上有两种人是一定会被自己坑的,一种是常在河边走的,另一种是夜路走多了的。 江蓠就属于第二种夜路走多了的,稍稍一个不小心,便自己掉进了自己挖的坑了。 自从那日从街上狂奔回来,她就有些魂不守舍的。 采买的物什全都落下了,被管事的好一顿训斥不说,还是没逃过这一劫。 俗话说得好,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某日天高云淡,江蓠正在院中扫地的时候,听得神机处正门一片人声嘈杂,依稀分辨的出打斗的声音。 神机处是什么地方,居然有人敢大白天来找事。听到了动静,许多捕快纷纷拔剑冲上前去,无一例外都被打退了。 这个地是扫不下去了,江蓠紧握着扫帚柄,暗自叹了一口气。 门口的动静越闹越大,惊动了正在厅堂商议事情的段珩,待到他推门而出时,碰巧看到了端着扫帚身心不宁的江蓠。 59.59.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一) 她也瞧见了他,惊得一个哆嗦,扫帚都险些掉了。 这下可好了,连段珩都惊动了,她顿时有些心慌,连忙回身去看了看神机处正门的情景,只瞧见几个捕快被击得连连后退,末了直接跌进了门内,狼狈地想要站起来。 一双白靴迈过了神机处的门槛,踏着石板路,走过了横七竖八躺着的捕快,在厅前院中站定步子。 一袭白衣素净到极致,像是山巅经年不化的冰雪,那衣摆在风中轻轻飞扬着,院落中纷飞的尘土在阳光下熠熠闪耀,却偏偏避开那人的周身,从他身侧旋转而落。 阳光正好,明亮却不刺眼,白衣男子立在院落中,神色淡漠清冷,束在脑后的乌发锦缎一般,与白衣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走进神机处之后,他低垂着眼眸,只是站在院中,没有任何动作,同样不发一语。 他的怀中,抱着一把长剑,剑柄被黑布裹着,剑身好似散发着淡淡的光芒,冰冷的锋芒让人不敢直视。 见此,段珩皱了眉头,缓缓抬起手来,下意识摸了腰间的佩剑,将手搭在了剑柄之上。 受了伤的捕快此时都按着伤口站起身来,却因为此时略显微妙的气氛而不敢上前,只能围在白衣男子身边,小心提防着。 将眼前的一切看在眼中,江蓠缩了缩脖子,攥着扫帚柄的力道不由得加重了,因为心虚,连眼皮都不敢抬,甚至还有些想逃跑。 一时间,四下好似凝固一般,所有人都紧绷着,只有白衣男子依旧是淡然的模样。 他没有再动手伤人,而是缓缓抬起眼眸,朝她所在的方向望了过去,望去的目光也是冰冷寒凉的。 许久,他才轻启薄唇,淡淡道:“师妹。” 这一声轻唤,像是平地一声雷炸开,不仅是捕快们由惊讶变成疑惑,纷纷朝她看过来,就连段珩都愣了愣,握剑的力道松了一些,也疑惑地望了过来。 每一道目光都像是针扎似的,看得江蓠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她抬起手来挠了挠头,尴尬地笑了笑,朝四周看着她的人都颔首致歉,紧接着抬腿飞奔到白衣男子身侧,拽了他的衣袖就想把他拽到一旁去。 可是男子没有吃她那一套,站的稳如泰山,她拽不动只得做罢,哭丧着脸看着他,嘴唇都可怜兮兮地抖了三抖。 “师兄,我错了师兄……”她的五官皱在一起,可怜到不能再可怜,“你、你怎么找到这来了?” 白衣男子依旧淡漠的模样,她如此求饶他都没有动容半分,声音也不染情绪,“我还要问问你,为何待在这种地方。” 说着,他稍稍看了看四周,从鼻间发出一声轻哼,话语间带了些嘲讽意味,“与这些人,同流合污。” 他的声音不大也不小,淡淡的话语顺着风溜进了在场每个人的耳朵,性子直的捕快立马待不住了,扬声便怒道:“神机处你也敢污蔑,狂妄之徒!” 60.60.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二) 生怕再惹什么事,江蓠赶忙转过身去,朝着厅堂前的段珩拱了拱手,连忙解释道:“段统领,这是我在重英山上的师兄柳云暮,他为寻我而来,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本来还紧皱着眉头,听了她的话,段珩的眉头松了一些,随即微微颔首,客气地道了一句:“柳公子。” 闻此,柳云暮抬眸,目光只是扫过了段珩,都没有仔细瞧,便又收回了。 这下,气氛没有缓和多少,反而更紧张了。 丝毫没有在意四下紧张的气氛,柳云暮闭上了眼睛,沉声道:“与我回去。”他顿了顿,“师父从不让我们入朝为官,你切莫坏了规矩。” 刚刚应付了段珩那边,柳云暮这边又开始了,江蓠顿时只觉得头都大了,她又转回了身子,一手抓了他的袖子,陪着笑讨饶,“师兄言重了,我这哪算得上是官啊。” 她将手中的扫帚举了举,“你瞧,我就是个扫地的,我就是当贼当腻了,想换换口味而已……” 不管是先前在重英山中她做了错事千般百般找的借口,还是如今找的借口,在柳云暮耳中都如同清风一般,拂过便是拂过了,一点都没往耳中去,更别说信她的话了。 知道自家师兄是极为难缠的,江蓠瘪了瘪嘴,也顾不上是不是在人前,她晃了晃他的袖子,撒娇似的轻声道了一声:“师兄。” 这才掀开了眼帘,柳云暮垂眸瞧了她满是委屈的脸,并没有说什么。 虽然他没什么表示,但是看了看她,总比没看强。 江蓠连忙趁热打铁往前凑了凑,轻敲了他怀中长剑的剑身,转移话题道:“好久没瞧见它了。”她咧嘴便是一笑,“师兄,师父说过,寒光剑不能这般抱着的,久了那些寒气会伤及肺腑……” 还没说完,只见柳云暮已经挪开了目光,她连忙闭了嘴,巴不得给自己一嘴巴子,这种时候夸他英明神武都来不及,怎能又开始胡言乱语。 她还没来及改口,听得他淡淡询问一句:“你究竟跟不跟我走。” 好汉不吃眼前亏这个道理江蓠还是懂的,自家师兄就是个硬钉子,硬碰肯定是不行,她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先妥协。 大不了,等劝服他之后再回来就是了,要实在是不行,继续当贼去也不是不可以。 心里的算盘打好了,她这才忙不送迭地点起头来,嘴上应着:“好好好,我最近可想师兄你了,怎么可能不跟你走呢!” 说罢,她的手从他袖中挪到手腕上,紧紧攥住,想赶紧将他带离神机处的院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是不好说话。 刚刚走了几步,她忽然觉得这般走太不负责任了,所以想回头跟段珩先道个别再说,可是她还没来及回头,便听得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伤我神机处数人,如今想走,也没那么容易。” 61.61.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三) 听了这道声音,江蓠一个激灵,因为这道声音的主人正是罚了她杖刑的,神机处的头头罗淳。 她的步子一顿,柳云暮也顿住步子,回头望去,只见罗淳自正厅中缓缓而出,身后跟了几个亲信,他的步伐稳且无声息,气息绵长,隔着很远都能感受到内力之深厚。 见罗淳亲自出面,段珩侧身避让到一旁,低眉敛目地站在他身后。 在山中或是山下,难得遇到如此高手,柳云暮在估量了对方的实力之后,轻轻拂开江蓠的手,转身立于院落中,毫不畏惧地与罗淳直视着。 许久,他才轻轻地“哼”了一声,平静询问道:“人是我伤的,你要如何?” 一听这话,江蓠吓得腿都软了,她连忙上前一步,凑到他身旁,又是摆手又是摇头,压低声音提醒道:“师兄师兄,这可是罗淳,你千万……” 她还没提醒完,只听得罗淳沉声笑了笑,话语间多了几分赞赏之意,“在金陵城中数年,可是许久未曾见到如此磊落之人了。” 就算是听得如此夸赞,柳云暮也没有接话。 罗淳静静打量了他半晌,随即看了看受伤的捕快们,继续道:“你伤人是事实,总要有个交待。”他顿了顿,“此事,不知少侠可否愿意进厅细谈。” 懒得再听他的废话,柳云暮已经抬了步子,稳稳向前走去。 江蓠在原地呆愣了一会,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走进了神机处正厅,她哆嗦了一下立马追了过去,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柳云暮一步一步靠近罗淳,路过他身旁之时,目光直视前方,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受到这般漠视,罗淳并不恼怒,而是挥了挥手,让一帮亲信都散了,他也跟着进了正厅,随即有人关上了大门,将里面的情形都阻隔住了。 江蓠打心眼里急,三步两步跑了过去,她又不敢硬闯,只能看着紧闭的门暗自焦急。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柳云暮一向是正派极了,只要是他该负责任的事情,他都会尽心尽力地负起责任来,如今伤人这事,不提还好,一提,他定是会二话不说担起这个责任。 还有他受到师父的影响,甚是瞧不起为官者,若是出言不逊让罗淳恼怒了,在里面打起来了怎么办? 师兄哪都好,就是性子太冷太直,让她有点头疼。 实在是没了办法,她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另一边,段珩并未跟进去,而是在外面安置受伤的神机处捕快,碰巧看到江蓠担忧和着急的模样。 她的背影单薄,瞧上去有些可怜意味,他看了她半晌,随即走了过去,在她身侧站定,安慰道:“江捕快且宽心,师父是惜才之人,你师兄不会有事。” - - - 题外话 - - - 晚上还有一更(づ ̄3 ̄)づ╭?~ 62.62.围捕(一) 听他如此说,江蓠偏头看去,半天才眨了眨眼,疑惑地“啊”了一声。 “柳公子的武功高超,方才这的人都看到了。”段珩解释道,“神机处正是用人之际,师父许是想将他收入神机处。” 他话音未落,她连忙摆了摆手,出声打断了他的话,“师兄不会留在神机处的。”她叹了一口气,“我的师门有规矩,我们是不能入朝为官的,我……我坏了规矩,可师兄不会。” 段珩愣了愣,“这规矩……”他顿了顿,还是直言了,“有些奇怪。” 如今坏了规矩这事被师兄逮了个正着,若是禀告了师父,还不知道要受什么罚。 江蓠心里乱糟糟的,除了叹气什么都不想做,整个人像是霜打的茄子,蔫蔫的。 从未见过她如此颓废的模样,段珩想了想,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柳公子气息很稳,一招一式都极为讲究,不知功夫究竟精进到何等地步?” “精进?”她的注意力一下子被转移走了,“我也不知道啊其实。” 她说着,抬手就掰了手指头,努力回忆了起来。 “师兄跟师父切磋过几次,一二三……三次吧,每次都是刚刚开始,师兄出了几招,师父就开始喊疼了。”江蓠笑了笑,继续道:“还会说‘哎呦云暮你居然敢出手打为师,为师好心痛’之类的话来求饶。” 她说得一派开心,乐呵呵的,没瞧见身旁段珩抽了抽嘴角,感叹了一句:“你们师门……很别致。” “那当然啦!”她兴致冲冲地接了话,本还想说什么,忽然反应了过来,“不对……你是想说我的师门很奇怪吧?” “……没有。” “顺带着也说我很奇怪?” “……真没有。” 越说越乐,江蓠本还想说些话来打趣他,可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侧过身去便问道:“段统领,我瞧着神机处人并不少,为何最近这般急着寻找武艺高强之人?” 提及此事,段珩敛眸沉思一阵,半晌才回答道:“自从盗圣开始盗取朝廷命官的珍宝之后,朝廷勒令抓捕,神机处搜捕他也有不少时间,许久才有了些眉目。” 他话头顿了顿,随即继续道:“为此,师父也重新出山,可见此事重要。” 江蓠在一旁认认真真听着,没有说话,可是心里在暗自琢磨。 盗圣怪不得是贼祖宗,是她的倾慕对象,就是不一般,轻功卓越不说,还颇为有实力,神机处是什么样的存在,居然抓了这么久都没抓到,可见盗圣当真是厉害。 思来想去,她又是钦佩又是自愧不如,不由得悠悠叹了一口气。 “就在这几日,金翅凤蝶又有了异动。”段珩双手环胸,眼眸中一片若有所思,“顺势追寻而去,发现盗圣出没在距离神机处不远的集市中,但是没有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63.63.围捕(二) 听着他说完,江蓠先是懵懂地眨了眨眼,而后难以置信地“啊”了一声,惊讶道:“集市?我这几天还常常采办去呢,我怎么不知道……盗圣居然也在集市那逗留过?” 仔细想想,之前有某个瞬间她曾与盗圣擦肩而过,想想……还有些莫名的激动。 一番话话刚出口,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抬起手掰着手指头来数了又数,直到把自己数晕了,才不得不开口发问。 “不对啊段统领。”她一脸迷茫,“金翅凤蝶的鳞粉不是说只有三个月?算算时候,现在差不多已经超了三个月限期,为何还会……” 就在她挠着头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段珩垂下眼眸,轻轻笑了笑。 此时,正好江蓠侧了侧头,看到了他的笑意,微微一愣,复而有些惊喜,简直比久旱逢甘露还要惊喜些。 果不其然,人只要笑着,无论是多么冷淡的一个人,顿时就亲切了许多。她在神机处待了这么久,还当真很少看到他笑起来的模样。 或许是她的视线过于直接,段珩有所察觉,在迎上她目光时,不由得敛去了笑意,抬手抵在唇边轻咳了几声,连忙转移了话题。 “……三月之期,不过是传出去迷惑人罢了,为得就是让盗圣放松警惕,露出马脚。”他平稳地说着,“如今马脚已出,也是时候准备准备了。” 仔细想来,难怪最近神机处中的捕快都紧张兮兮的,一个个加紧了训练,原来是大战在即了。 满心的疑惑得到了解释,江蓠只觉得赞叹不已。 这么多弯弯绕绕虚虚实实的招数,若是放到抓捕她身上,她兴许早就落网成阶下囚了。 也亏了她比起盗圣还是老实的,才逃过这一劫。 “你在上次抓捕盗圣之时表现异常突出,师父对你有些关注,而你师兄在这个关头要带你走,师父他是万万不会同意的。” 段珩踟蹰了半晌,还是决定安慰道:“所以,不必忧心。” 被他这样一番宽慰,江蓠愣了愣,心头忽然有了些异样情绪,多多少少有些受宠若惊。 在神机处待了这么久,也相处了这么久,她还是头一次听到这种话,让她都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坏了。 她看了他半晌,末了咧嘴一笑,轻快地说了一句:“多谢。” 段珩微微颔首,还未再次开口,就听得身后一声拖长了的“报——”响起,他立刻回过身去,看到一名捕快正快步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站定在几步开外。 江蓠也疑惑地转过身去,只见那捕快手扶胸口,缓了一口气,紧接着急切地禀报道:“段统领,就在刚刚,金翅凤蝶有了异动!” ………… 夕阳的余晖渐渐没在天边,直到最后一抹亮光消散,天空被黑暗笼罩,今夜无风也无月,厚重的云遮挡住星子月亮,天地间阴沉沉的,宛若混沌。 镇国大将军府如同平时一样,灯火齐燃,安静祥和,巡逻的守卫尽职尽责一丝不苟,若说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是今夜比平时更为安静了。 64.64.围捕(三) 将军府中有一处高楼,乃是藏宝阁,其中珍宝无数,守卫也最为严密,而在藏宝阁之后隐蔽的角落中,早已候着数人。 在暗处隐着的捕快们屏气凝神,一刻都不敢懈怠,细致地感觉着四周气氛的变化。 看着身旁的捕快一个个紧张的模样,江蓠也有些紧张,她将腰带束紧,头上的纱帽戴好,检查了检查鞋子有没有松散,末了深吸了几口气。 灯火的光芒照耀在她脸上,没有将她的脸衬得红润,反而愈发显出她因为紧张而泛白的唇色。 在神机处待了这么久,她还是头一次守在如此重要的位置,甚至就在总捕头段珩旁边,俨然是个重要角色。 夜里的风带了些凉意,她回头看了一眼与几位堂主守在隐蔽位置的段珩,他一向是沉着冷静的模样,面上始终没有什么波澜,还一直在密切观察着四周情况。 她又看了看身旁的捕快们,随即抬手揉了揉站了许久有些酸疼的腿,在心里暗自琢磨了起来。 想来今夜,盗圣是要碰到钉子了。 被金翅凤蝶三月之期的谎言坑了不说,再加上这次偷得是镇国大将军府中的宝贝,大将军骁勇善战,将军府中能人异士不少,还有神机处这次细致的排布,整个将军府宛如铁桶一般,进来了就很难再出去了。 其实,她按理说是不需要跟着来的,因为她如今就是个采办,可段珩坚持让她跟着,她也正好有些跃跃欲试,没有等柳云暮出来,便跟着大家伙一同来了将军府。 抓捕盗圣一事,她确实是有些激动,可到了将军府中,忽然又开始犯怵,控制不住地紧张了起来。 按段珩的话头来说,这次她可是担当重任的,若是盗圣从她埋伏的范围内逃窜,她可是要奋起直追的。 也就是说,她要跟盗贼头头比试比试轻功。 她好歹之前是个贼,深知当贼也是挺不容易的,如今叛变了,居然要去追击贼祖宗,想想还有些……不仁不义。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西边忽然传来尖锐的“嗖”声,她回过头去,正好看到信号弹直直冲向夜空,在夜幕中炸开,明亮的光芒与鲜艳的色彩照亮了阴沉的夜空。 这是神机处专门的信号弹,此时燃放,说明在西边已经有了盗圣的踪迹。 原本安静的将军府在一瞬间炸了锅,就连照明的烛火都亮了好几倍。 金翅凤蝶果真是奇物,又一次算准了盗圣今夜的行踪。 看着信号弹在夜空中绽放,江蓠还有些傻愣,身旁轻功了得的捕快们早已一跃而出,她回过神来明白是时候出击,后退了一些就待发力,却听得身后传来一声轻唤:“江捕快。” 她连忙回过头去,只见段珩站起身来,几步走出了阴暗的角落,灯笼的火光顿时覆在他的身上,像是周身笼罩了一层淡淡的光芒。 65.65.围捕(四) 他面色如常,叮嘱道:“尽力而为,若是不敌,不必过于坚持。” 说着,他话头一顿,目光却毫不避讳地望着她,“安全为上。” 江蓠傻愣了一瞬,无端觉得有些淡淡的欣喜,为了不落下太多,她没说什么,只能胡乱点了点头,紧接着转身一跃而起, 自打从良之后,她很少用轻功,一来,神机处不需要她动用轻功,二来,她天天闲着没事确实也用不上,所以她已经很久施展拳脚了。 时隔许久再施展轻功,她觉得十分满足,脚下也快了,跑得堪称足下生风,不多时便追上了在她前面走的捕快们。 足尖踏在将军府宅邸的屋顶上,极快地掠过,没有发出半点声响,轻的就像是风吹过一般,毫无分量。 一心奔着信号弹发射的地方而去,江蓠都没有发现她已经甩开捕快们一段距离了。 耳旁的风呼啸而过,本来好好塞在纱帽里的发丝不听话地溜了出来,在面颊上柔软地飞扬着,她稳稳地落在高高的屋顶上,看着下方绵延着的灯火,想借着光亮仔细看看前方的情况。 就在她停顿的一刹那,正前方有一道黑影由远及近,她还没来及眨眼,那道黑影已然逼近,停在了距离她几步开外的房檐上。 就算是今夜星光黯淡,仅仅凭着微弱的光,江蓠还是看清了对面那人一袭漆黑的夜行衣,挺拔修长的身影在黑夜里如同鬼魅,蒙着面的黑布让她看不清他的面容。 这不是她第一次遇见盗圣了,上次遇见他的时候,与他隔了一条街,那夜月华倾泻,天空水洗过一般明亮,将他映衬得宛如天人一般。 虽然他的轻功与胆识都让她很是佩服,但她没忘了今晚的正事。 江蓠只是愣了愣,随即反应了过来,下意识朝前迈了一步,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想挡住盗圣的去路。 就在她准备阻挡的时候,追击的捕快们已经赶到,纷纷落在不远处的屋顶上,看到不远处对峙的二人不由得都停顿了一下。 江蓠看了看盗圣身后追击而来的捕快,走神了一瞬,正是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鬼魅一般的黑影朝她的身侧飞速闪去,她甚至都来不及反应,他已经错身而过。 捕快们立刻追了上去,身形掠过带起的风猎猎作响,江蓠回过身去,抬手拍了脑门,也毫不犹豫地追了过去。 先前段珩已经跟她交待过,她的任务不是拼命抓住盗圣,而是将他追击到将军府内院,因为在内院早已布置好了天罗地网,就等着盗圣落入包围圈,再一举抓获。 虽然方才她一个走神放走了盗圣,但他逃窜的方位正是将军府内院,也算是歪打正着了。 脑中的想法乱七八糟的,江蓠索性什么都不想,奋起直追,她的身子很轻,每一步却又十分稳,朝着面门而来的风带了些凉意,让她更为清醒。 66.66.围捕(五) 跨过高高的房檐,她踏着瓦片追击着,盗圣的身影就在前方,她能勉强看到,这不由得激起了她想追上他的念头,迫使她更为努力地追。 可她没有发现,内院二层小楼中早已安排好一队弓箭手,冰冷的箭头正在瞄准着屋檐上飞起跃下的身影,将弓渐渐拉满。 箭破空的声音不大,却顺着风清晰地穿入耳中,江蓠对弓箭研究不多,但好歹听过射箭的声音,不由得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感受着四周气流的变化旋转了身子,躲过了直直而来的箭。 神机处的安排上……没有这一茬啊? 她连忙抬头,看清眼前情形时瞪大了双眼,因为不只是那一支箭,而是漫天的箭雨,目标正是刚刚跃过飞檐、还腾空着的盗圣。 原来朝她而来的箭不过是偏离了正规,这些弓箭手的目标竟然是盗圣。 漫天的箭雨竟有些说不出的壮阔感,她愣愣地看着盗圣灵巧地避开了擦身而过的箭,迅速落在了屋顶上,被迫折了方向,转而朝着将军府外逃窜而去。 其余的什么都不要紧,关键是要让盗圣进内院才行,如今这乱箭齐发,没射中人不说,反而将原本的计划全都打乱了。 不光是江蓠惊讶,就连守在内院的神机处正主罗淳都有些惊讶,内院已是天罗地网,就差一段距离盗圣就要落入包围圈,却在最后一刻满盘皆输了。 罗淳皱了眉头,看了看身侧站着的镇国大将军,只见他一脸焦躁的神色,特别是看到乱箭没有射中盗圣之后,他急得一拍大腿,愤怒地说了一句:“一群废物!” 见此,罗淳心中明了,可此时顾不得多计较,他用力一蹬地,极快地朝着盗圣逃窜的方向追了过去。 今夜夜色阴沉,站在屋顶上看去,视野更为开阔,夜色茫茫,像是无边无际的大海,迷失了便再也找不到出路似的。 风在耳边呼啸,江蓠踢开了脚边的箭,一直盯着盗圣离去的方向。 他确实是很快,她比不上的那种快,就在她暗自赞叹的时候,只见另一道身影正紧紧追击在盗圣身后,那扎实的步子与深厚的内力,与盗圣比起来都毫不逊色,让她不由自主想到了罗淳罗大人。 许是在刚刚的箭雨中受伤,盗圣的速度渐渐慢了,她惊诧地盯着罗淳的身影极快地追上了他,二人在绵延的屋顶上交手,两道身影缠斗在一起,身法都极快,远远看着都能感受到那一招一式的凌厉。 她早就听说过,罗淳的武功堪称天下第一,内力更是深不可测,此次他出关捉拿盗圣,不过是时间问题。 负了伤的盗圣显然不是罗淳的对手,缠斗几个来回,不经意间被凌厉的掌风击中了胸膛,被击退很远,他没有恋战,反而借着拉开的距离急速逃窜,与夜色融在一起的身影眨眼间便不见了。 67.67.身份暴露(一) 罗淳知道已经追不上,便没有追,站在屋檐上一动不动。 在屋顶上看热闹看得正开心的江蓠被喊下来的时候,神机处的人已经都撤了,这次抓捕行动也满盘皆输。 回去的路上,从捕快们的只言片语中,她了解到,今夜忽然而来的箭雨乃是镇国大将军的安排,因为他信不过神机处,于是私做主张安排了人手,却不料因为这莽撞之举导致了盗圣意外逃走。 不过盗圣受了罗淳一掌,想必伤的不轻,逃也逃不了多远,所以神机处派出了大半人手继续追查,像江蓠这种小人物,都被打发回去该休息的休息了。 今日忙了一天,还追击了这么久,江蓠多多少少有些疲惫,也顾不上柳云暮是不是还在神机处中,她只想赶紧回到她那破落小屋中好好睡一觉。 玄武堂一半的人手都被派出去寻找盗圣的下落,所以整个后院黑漆漆的,没有半点火光。 她倒也不在意黑不黑的,打着哈欠摸着黑回到了内室,想也不想,推开门抬了步子就进去,随即回身,“哐当”一声关上了房门。 外面黑漆漆一片,内室同样也是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真切。 嘴里那半口哈欠还没打完,身后气流忽然有了微弱的变化,让她不由得一愣。 只是还没仔细想想,有一只手已经从她耳畔伸了过来,接着紧紧捂住了她的嘴,将她那半口哈欠给按回了肚子里。 铺天盖地的血腥味一瞬间将她包围,她下意识就想喊,可嘴巴被捂根本喊不出来,只能任由身后的力道将她翻了个个儿,有人欺身而来,用身子将她压在了门板之上。 后背抵着冰凉的门板,周身动弹不得,江蓠没见过这种阵势,吓得心口砰砰砰直跳。 捂着她嘴巴的力道像是要夺取她呼吸一般强硬,她拼了命想挣扎,却因为突兀地嗅到一丝清淡的兰花香而止住了动作。 虽然血腥味十分浓重,但却衬得兰花香愈发的清新了起来。 她渐渐止住了挣扎,服帖了下来,眨了眨眼,整个人傻愣了。 心口还是跳的厉害,她缓缓抬起眼睛,目光顺着眼前一片漆黑的外裳挪了上去,扫过那修长白皙的脖颈,借着窗外的光亮,望见一张熟悉的面容。 一双如勾的丹凤眼,平时总带着几分笑意,如今没了那些笑意,显得有些凌厉,让她颇为不适应,还有那紧皱着的眉头,抿着的薄唇,都与平时的他毫不相像,简直判若两人。 仔细瞧便能瞧出,他的嘴唇苍白,唇边带了些血迹,江蓠心下一惊,傻愣愣地抬着眼眸,小心翼翼地与他对视着,身子不知不觉放松了一些。 萧子翊平缓了萦乱的呼吸,望着她带了怯意的双眸,试探一般松开了捂着她嘴的手,看到她没有大声喊叫,才呼出一口气。 随即,他尽量压低了声音,恳求道:“阿蓠,帮帮我。” 68.68.身份暴露(二) 窗外漆黑一片,内室更为昏暗无光,两两相比之间,反倒是外面更为亮堂一些。 厚重的云遮挡住明亮的星子与月光,只余下淡淡的亮光,透过槅门上的小木格,散落在略微冰凉的地面上,宛如缓缓流淌的溪水,极为干净通透。 俯身细致地用布巾擦干地面上的血迹,江蓠长长呼出一口气,站直了身子,累得额上冒了汗。 干净的布巾沾染了血迹,让她看得愈发心慌意乱。 纠结在三,她咬了咬嘴唇,偏过头偷摸摸朝房门处看去。 只见萧子翊早已支撑不住坐了下来,背靠着槅门席地而坐,此时正闭着双眼,倾泻而入的光亮落在他面上,愈发衬得轮廓柔和。 许是她直勾勾的目光太过于灼热,他似有察觉地掀开了眼帘,凑巧与她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捏着布巾的手一个哆嗦,江蓠连忙垂下了头,想说话却无法组织语言,显得有些结巴:“血迹擦了……应该、应该没有其他的痕迹了,我、我去给你找点伤药。” 萧子翊静静看了她半晌,随即颔首道:“……多谢。” 他这话说得诚恳,江蓠只觉得消受不起,立马摆了摆手,“你别急着谢我,我现在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我也不知道我在做什么……”她使劲闭了闭眼,再睁开,“所以你别说话,让我好好想想……” 见她如此,萧子翊沉默了半晌,也没有再说什么。 任谁,半夜回房看到一个鲜血淋漓的人都会吓一跳,何况着还是个熟人,是堂堂一介王爷。 更何况,堂堂一介王爷,呼风唤雨要什么有什么的人,居然是通缉榜上逃窜数年的盗圣。 整日风花雪月放荡不羁的闲散王爷与那夜在飞檐上翩然而立的身影渐渐融合在一起,突兀却又意外的和谐。 两件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撞到一起,把她硬生生给撞懵了。 她也不知自己犯的什么病,在知道了他就是盗圣之后,她第一反应没有去告密,而是去处理内室中的血迹,还想着如何将此事隐瞒过去。 虽然萧子翊跟她平时不太对付,但他说到底还是个不错的人,对她有逾越也有关照,多少算得上是朋友,她又不是狼心狗肺的人,出卖朋友的事情是不会做的。 再者说,她还……有些私心。 盗圣于她来说,不是简简单单的崇拜二字就能概括的,她一直崇拜着他绝世的轻功,也希望有朝一日能与他比试比试。 若不是她从良,与他站在对立面上,她也不希望追捕他。 心里烦乱,江蓠强迫自己不去多想,径直走到床榻边,打开了小小的木橱子。 亏了她平时备下了点伤药,以防不时之需,今日果然派上用场了。 69.69.坦诚(一) 素白的瓷瓶在掌心中冰凉凉的,江蓠在床榻边蹲了好半天,才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一鼓作气走到了萧子翊身前,在他抬起眼眸的时候,豪气冲天地道了一句:“把衣裳脱了。” 此话一出,他愣了愣。 罗淳那一掌十分霸道,若是没有底子,恐怕早就心脉尽断。 如今萧子翊并不轻快,五脏六腑宛如撕裂一般,光是从唇边涌出的鲜血都已经浸湿了前襟,坐着都有些困难。 看到他愈发苍白的面色,江蓠一咬牙一跺脚,伸出手去,二话不说就要扯他的前襟。 不过在下手之前,她还是皱着眉说道:“……从方才给你收拾血迹的时候,咱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她顿了顿,“你要是想活命,就给我老老实实的。” 她的本意是想从气势上压倒他,好让他乖乖听话,可是听了她一番话之后,萧子翊没有听话多少,反而弯起唇角,轻轻笑了笑。 那轻轻一笑牵连了伤势,又让他皱了眉头。 他这一笑让江蓠傻愣了半天,半晌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道:“你、你笑什么啊。” “我果真没瞧错。”萧子翊轻声说着,渐渐舒展开眉头,“阿蓠……当真是极好的人。” 夜晚本就安静,他一语既出,声音又轻又好听,她语塞,顿时有些局促。 他唇边沾着血迹,略微有些刺眼,在这种情况下能笑得出来,还能打趣她,让她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虽说这称呼有些亲密,从小到大也只有师父师兄这样叫过她,可面对一个受伤的人,她也不能太较真了。 所以,她瘪了瘪嘴,“得、得了吧,你少给我戴高帽子。” 她撩起衣摆蹲在他身前,“金翅凤蝶三月之期的假消息是我告诉你的,如今帮你也不过是为了心安而已。”说着,她话锋一转,“你就是盗圣这件事,今夜之后可要好好跟我说说才行。” 萧子翊笑着点了点头,“乐意之至。” 懒得再说话,秉承着大爱无疆的念头,她一咬牙,轻轻扯开他的前襟,刚刚一触碰他的衣裳,就感受到鲜血浸湿布料的触感。 漆黑的夜行衣早已湿透,也就是黑色过于暗,看不出来血色罢了,可素白的里衣上早已鲜红一片,看到这么多血,她的手有点哆嗦,但还是坚持着帮他褪下了衣衫。 对于脱衣裳这种事,寻常姑娘家肯定没有她这么熟练,萧子翊也察觉到这点,目光从她的手逐渐上移,饶有兴趣地借着窗外亮光细细打量她的面容。 固定头发的纱帽早就歪了,发丝落下了不少,凌乱地在鬓角随风微微扬着,本是很英气的装扮,却突兀的带了些女儿家独有的柔和味道。 她此时很是认真,又怕弄痛他又怕血蹭在地上留下痕迹,所以一举一动都小心翼翼的,认真到鼻尖冒了汗珠。 70.70.坦诚(二) 晶莹的汗珠挂在她鼻尖上,像是草叶上凝结的露水,摇摇欲坠。 许是深沉的夜色过于惑人心智,他鬼使神差地抬起手来,本想替她拂去那汗珠,可五脏六腑之中的疼痛让他硬生生顿住了动作。 紧接着,她一道恶狠狠的目光与恶狠狠的声音同时朝他招呼而来,“你老实一会不行吗!” 停滞在半空的手渐渐搁在了身旁,萧子翊清了清嗓子,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阿蓠果然非同一般,这宽衣解带的手法,一瞧就十分熟练。” 他微微一笑,继续道:“险些忘了,这应当是你的老本行。” 因为受了伤,他的声音愈发的低沉,江蓠本想出言回击,想着想着却话头一顿,褪着他里衣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察觉出她的若有所思,萧子翊望着她的眼眸,直到她抬起眼眸,他才移开了目光。 她犹犹豫豫地问道:“那个……咱们现在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吧?” 听了她的问话,他失笑,“自然。” “那有些事我就不瞒你了。”她手上的动作恢复流畅,轻轻褪下了他的里衣,没工夫去欣赏男色,在他染血的胸膛上细致地找着外伤痕迹。 同时,她嘴上也没闲着,“我吧,压根就没有坏过别人清白,我就是迷晕他们,脱了他们的衣裳装样子而已,说到底,我只是想出个臭名回去交差罢了。” 这句话未免石破天惊一些,天下第一采草大盗是个假贼,说起来还算是个不小的秘密。 可听到这些话之后,萧子翊并没有显得多么惊讶,反而早有预料似的,没有说什么。 为了方便,她挽了挽袖子,“脱衣裳这种事,我从不觉得羞,因为我那些小师弟都是被我看到大的,该看的早就看过了。” 说着,她收住了话头,因为他没有表示半分的惊讶,让她倒有些狐疑,斜着眼睛打量了他半晌,才问了:“我可是跟你坦白了老底,你怎么瞧着都不惊讶?” 萧子翊抬起了眼眸,望了过去,她正帮他收拾着伤,因此凑得很近,他恍惚能从她眼眸中看到自己的影子。 他勾唇一笑,卖了个关子,“我知道。”在她还没发问之前,他意味深长地解释道:“若当真是天下第一采草大盗,为何每当我凑近之时,都会羞窘躲藏?” 闻此,江蓠周身一顿,傻愣愣地眨了眨眼睛。 不说还好,一说这些,她便能想到一些不好的回忆,最让她难堪的,就是被他逗弄时候的局促模样。 一时间,她的老脸挂不住了,连忙假咳了一声,“过去了过去了,不、不说这个。”她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那个……其实不瞒你说,我的师门都是被遗弃的孤儿,就像我啊,是被扔到江里的。” 71.71.坦诚(三) 为了掩饰局促,她手上动作快了不少,嘴上也一刻不停。 “师父捡到了我,替我取了‘江蓠’这个名字,就是想让我当那离离原上草,烧不尽的那种。” 检查了几个来回,在他身上没找到外伤,她麻利地拿了干净布巾,替他擦拭着胸膛上的血迹。 “大了之后,师父总想让我们在江湖上出名,名声大了认识我们的人多了,这样,抛弃我们的爹娘兴许会来找我们。” 说着,她的声音渐渐低了,萧子翊眸色一暗,本想出言安慰,可不料她话锋一转:“我才不稀罕那所谓的爹娘,既然抛下了我,就不必来找我。” 她熟练地拿起一边化瘀的伤药,细细地擦在他胸膛上,“可师命难违,所以我就故意出个臭名声,就算我爹娘后悔了想来找我,一听我是个采草的,定会觉得丢人,便不会来寻我了。” 那白色的伤药敷在皮肤上,很快随着体温融化渗入,散发着淡淡的清香的药香。 她嘴上说得极其轻松,面上也是满不在乎的神色,可萧子翊还是不经意在她眸中看到了些落寞。 很轻很淡,一扫而过,几乎让他分辨不出。 忙活完之后,江蓠将药瓶搁在一旁,用纱布围着他胸膛裹了好几圈,包扎好了之后还不忘嘿嘿一笑,没心没肺地问了一句:“我是不是很聪明,还贤惠能干?” 听了她的话,萧子翊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好了,不说这个了。”她甩了甩头,将提及爹娘之后那些淡淡的落寞甩到一边去。 如今还有更为紧要的事,不能因为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耽误了要紧事。 她垂下头,打量着他鲜血淋漓的衣裳,不由得有些头痛,“这些外伤药只是应急,待你能走动了还得换更好的,否则怕是很难痊愈,还有你这衣裳,肯定不能穿了……” 说着,江蓠抬了头,望了望窗外,窗外还是漆黑一片,随着夜色渐深愈发的黑沉,天地间安静极了,只剩清脆的虫鸣时不时响起,格外的悦耳。 搜捕的捕快们还没回来,这还是安全的。 她沉思了好半晌,末了忧心道:“……就算今夜能糊弄过去,可天亮了之后你若还在我这,恐怕就藏不住了,得想个法子才行。” 一介堂堂豫王,居然在她这种无名小辈的房中待着,还受了重伤一身血迹,傻子都知道其中有蹊跷。 可是,该怎么不惊动任何人将他送回王府? 在她暗自纠结之时,院中的宁静忽然被打破,由远及近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还有人们说话的声音,惊得她浑身一个哆嗦,险些跳起来。 凭着她的耳力,不只是那些脚步声,就连他们说话的声音都依稀辨得。 “给我找!盗圣就是冲这个方向来的,不能放过一丝一毫的痕迹!” 72.72.坦诚(四) 随着脚步声的接近,熊熊燃烧的火把也照亮了深沉的黑夜,窗外越来越明亮,那些温暖的光亮此时却让人无比的心慌。 江蓠心头一惊,连忙望向了萧子翊,他也渐渐皱起了眉头,下意识想要站起身来,可伤势让他有心无力。 再也顾不得其他,她扑过去扶住了他的手臂,外面的人越来越多,声音也越来越嘈杂,她又是害怕又是心慌,只能求助一般地盯着他的双眸。 不敢出声,她只能朝他比口型:“怎么办?” 捕快们在短时间内纷纷聚集到玄武堂的院中,没有急着翻找寝室,而是在院中细致地找找蛛丝马迹,熊熊燃烧着的火把将院中照得亮如白昼,放不过一丁点的痕迹。 没多久,有个捕快发现了院墙下的几滴血迹,其余人这才开始一间一间房屋地寻找。 因为今夜许多人都不在,不少房屋锁了门,砸开房门花了不少时间,但很快,就有几个捕快聚集到江蓠房间门口。 内室一点火光也无,为首的捕快以为里面没有人,便使劲踹了房门,不料门没有锁,很容易便开了,他不由得向前踉跄了一下,一脚站进了内室中,才稳住身形。 夏末的夜晚多少有些凉意,因此能感受到室内略显过分的温暖,为首的捕快稳住身形之后,第一时间朝里看去。 看清楚内室情形之后,为首的捕快傻愣住了,半晌都没反应,身后的人以为他并没有看清,连忙递上来火把,却被他抬手拦住了。 身后的捕快们都因为他的动作而感到疑惑,纷纷伸了脖子朝里看去,却不料这一看,都惊诧到目瞪口呆,大气不敢出。 院中火光通明,多少有些光亮倾泻入内室,待双眼适应黑暗后,能清楚地看到床榻上的影影绰绰的身影。 床榻之上,有个人正慵懒地撑着头,听到声响,缓缓抬起眼眸,将他们的忽然闯入看得一清二楚。 一头黑发并未束起,而是略微凌乱地散在肩头,散开的衣衫比发丝更为凌乱一些,此时那人唇边噙着一抹笑意,就算是捕快们还愣在门口,他也不见丝毫恼怒之意。 他微微笑着,抬手轻拉了薄薄的锦被,盖住了身前女子被光亮照得愈发圆润柔和的肩头。 那女子蜷缩在他怀中,极其乖顺的模样,头上纱帽早已卸去,锦缎一般的乌发垂在床榻边,此时显然还在熟睡,对于捕快们的闯入浑然未觉。 看到这一幕,门口的捕快们傻愣了,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外面凉风习习,衬得内室中十分温暖,甚至带了些意味不明的暧昧气息, 院中依旧嘈杂着,有捕快发现了这边的异样,纷纷准备凑过来。 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萧子翊扬了扬眉,唇边笑意未减,眸中神色却愈发阴沉,似笑非笑地轻声说道:“还没看够吗?” 他闭了闭眼,再次掀开眼帘的时候,话语中没了那淡淡的笑意,冰冷到有些骇人,“你们是不是……嫌自己活得太长?” 73.73.做戏(一) 这道声音惊得傻愣在门口的捕快们回过神来,身上汗毛竖立,匆匆移开了目光,不敢再耽搁一刻,连忙道:“豫王殿下……多有得罪,小人罪该万死!” 说着,他们三步并作两步退到了门外,还手脚麻利地将门紧紧关上了。 想必那些捕快退出去之后立马说了情况,本来嘈杂的院中忽然安静了下来,无人再有胆子进这间屋子了。 江蓠这才将脑袋从萧子翊怀中抬起,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直到捕快们刻意压低的脚步声离去,她才舒出一口气,后背都被冷汗浸湿,整个人脱力一般躺在了床榻上。 同样,萧子翊也撑不住,他压抑地轻咳了几声,就算五脏六腑的疼痛剧烈,他还是先将她褪到肩膀的衣裳整理好,之后放松了身子,躺在她身旁闭目养神。 虽然不是自己犯的事,但她怎么着算得上同党,所以她不比他轻快多少,紧张到心口砰砰砰直跳,快从喉咙中蹦出来似的。 二人都没有说话,内室中一时间很安静,半晌,她听得萧子翊温和的声音轻轻响起。 “抱歉。”他的话语间带了些歉然,“坏了你的名节。” 印象里,他还是头一回跟自己道歉,想到这,江蓠有些想笑,连忙摇了摇头道:“瞎说什么,我有名节吗?” 她偏了头,看了看他的侧脸,看到他因为她的话语而缓缓扬起的唇角,她也忍不住笑了笑道:“能跟皇亲国戚不清不楚,我这臭名也算是天下闻名了吧。” 名是出够了,就希望,等到回重英山的时候,不会被师父……打断腿。 ………… 清晨时分,暖阳逐渐上升,枝叶上凝结的露珠随着越来越高的日头而消散,晨起的鸟雀聚在枝头,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虽说时候还早,但玄武堂的院外早已聚集了不少的人,都只是站在院外,守着院中一处不起眼的屋子,不敢凑近,更不敢放松警惕。 那扇房门依旧紧闭着,天色越来越明朗,内室中的人却没有出来的意思。 不知过了多久,只感觉日头已经有些晒人了,紧闭的门才有了动静,有人轻手轻脚地推开了房门。 伴随着那“吱呀”一声清香,江蓠自门后偷摸摸探出头来,左顾右盼好几圈,之后迈步而出,举着胳膊胡乱伸了个懒腰,缓解后背的酸疼。 昨夜她很困,困到一闭上眼就能睡着的地步,可是她不敢睡更不能睡,只能趴在床榻边上照看着昏睡不醒的萧子翊,一边照看一边琢磨着怎么给他偷一套衣裳来。 浸满鲜血的夜行衣自然是不能穿,她这也没有男子衣裳,必须想办法搞一套才行。 萧子翊昨晚在她房中的事,如果不出所料,整个神机处上上下下都知道了,这事太过于凑巧,多少有些可疑,那些捕快等到天明免不了前来盘问。 74.74.做戏(二) 做戏做全套,今日的戏也得好好做,所以她一夜没睡,待到巡逻的守卫换班时,无声无息溜了出去,跑到金陵城中最大的一家裁缝铺中,偷了一套最值钱的衣裳。 她本想随便找一家偷衣裳的,但仔细想想,萧子翊平时不可能穿普通的衣裳,她只能去偷最贵的,不过也算不得偷,她还往柜台上扔了几个铜板,勉强当做是买的。 昨日阴天了一整日,今日的天气忽然好了起来,风并不大,湛蓝的天空中,棉絮一般的云散落之上,澄澈干净,让人看了不由得心旷神怡,就连昨夜的疲累都不见了踪影。 江蓠闭了闭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心底的安逸在她看清院外守着的捕快的时候立马被紧张替代,她周身僵硬了一瞬,随即恢复自如,转过身去朝后清了清嗓子。 在她身后踱步而出的萧子翊听到她的轻咳,脚步顿了顿,抬眸向着院门外不经意瞟了瞟,一眼便瞧见了为首站着的,面色深沉莫测的罗淳。 只是一眼,他便移开了目光,转而望向了略有些慌张的江蓠,安抚一般朝她微微一笑,随即伸出手去,轻轻执起她垂在身侧手。 感受到手上温暖的触感,她缩了缩身子,不过在看到他唇边的笑意时,还是老老实实地回握住他。 经过了一夜的休息,他的面色没有昨夜那么苍白,但也没有多好看,眉眼之间难掩病容与疲倦,可为了瞒天过海,他不得不强撑着,尽量与平时举止一样。 心里愈发的紧张,江蓠使劲握着他的手,紧张到手心冒汗,未免露出破绽,她乖乖地躲在了他的身后,被她牵引着走出了玄武堂的小院子。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罗淳已经带人守在了院门口,对峙已经无可避免了。 她能做的,就是不拖后腿,有什么事都交给他去处理,自己装作温婉可人就足够了。 守在院门口的捕快早就看到出来的二人,纷纷后退。 罗淳远远地望着,看着他们缓步走了过来,他也抬步走进了院子,抬手行了一礼,不卑不亢,“参见豫王。” 阳光柔和地普照大地,萧子翊微微笑着,与平时一样懒懒散散,即便是罗淳对他恭敬的行礼,他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可他伤势很重,走出的每一步,都让他觉得有些费力,但还是尽量走得稳稳当当。 倒是江蓠,跟在他身后,一步一个哆嗦,别说是行礼,说句话都费劲。 感觉到她掌心的汗越来越多,萧子翊迈了一步,将她朝身后不着痕迹地藏了藏,复而微笑着道:“呦,罗大人,许久不见。” 说着,他看了看院外守着的捕快们,笑意未减,“怎的,本王不过是在这待了一夜,要不得这般恭迎吧?” 75.75.做戏(三) 罗淳瞥了一眼身后的捕快们,轻轻笑了一声,再次拱了手,歉然道:“豫王说笑,昨夜有贼人潜入了神机处,不知所踪,卑职不过是想来确保王爷的安全,所以才出此下策。” 虽说是歉意满满,但在他眼中却看不出丝毫的歉意,反而多了几分试探之意。 萧子翊将那些试探看得一清二楚,却装作看不见一般,笑得依旧悠然,还煞有其事地“嗯”了一声,“捉贼自然是好的,可,还请罗大人照顾照顾阿蓠。” 闻此,罗淳缓缓抬起了眼眸,他波澜不惊地与他微笑着对视,“她没见过这种阵仗,可别吓到她才好。” 他故意将这句话说得意味深长,其中的话里有话,罗淳自然听得明白,又不能说什么,只能歉然地笑了笑。 一直躲在他身后,江蓠又是紧张又是忧心,这下听到自己的名字,不表态也不好,两眼一闭硬着头皮从他身后走了出来,挠着头干笑了几声。 “没事的,罗大人也是关心王爷你,你看,昨夜我们也没受到贼人叨扰。”她笑得有些僵硬,“罗大人一向尽忠职守,王爷你就别怪罪他了。” 罗淳审视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像一把刀子,将她的伪装一一划开,说着说着,她就算是故意不去看他的目光,但手指尖抖得越来越厉害。 萧子翊垂眸望着她,眼眸中带了些宠溺神色,笑得也愈发温柔了,只是握着她的手不由得渐渐收紧,拇指轻轻蹭着她的手背,半是安抚半是鼓励。 说起来,她是害怕罗淳的,上次挨了板子之后,她有了些心理阴影,再加上他的气势极为压迫人,一双眼睛能看透任何事情一样,都让她无处可藏。 可是事已至此,她既然已经选择包庇萧子翊,就得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救了他,也就是救了自己。 思来想去,她一咬牙抬起了眼睛,故作轻松了笑了笑,毫不避讳地看向了罗淳的眼眸,轻快地问了:“你说是不是?罗大人。” 在他审视的目光下,她笑得一派淡然,看不出什么,罗淳只能回以一笑,颔首道:“这是自然。”他顿了顿,“只是没想到,原来江捕快如此得豫王的青睐,失敬了。” 没想到这些话说得还算过关,没有惹得他继续的怀疑,江蓠暗自舒了一口气,紧张到砰砰砰直跳的心这才轻松了一些。 她本想顺势接了话去,没想到抬眸的一瞬,瞟到了院门外站着的一道清瘦身影。 段珩也守在院门外,目光放的很远,感受到她的眼神落在他身上,才徐徐望了过去,直直对上了她的双眸。 他一手按在佩剑上,身段挺拔修长,没有绣制花纹的绛紫色官服在阳光照耀下,泛着淡淡微光,映照的腰间佩剑也熠熠生辉,除了佩剑,身上没有任何的配饰,愈显干净利落。 76.76.做戏(四) 之前她一直在紧张,都没发现他居然也在场。 意外与他对视,她先是愣了愣,复而抿起了嘴,想朝他笑一笑打个招呼。 可还未弯起唇角,段珩已经朝她微微颔首,随后挪开了目光,不再看她。 唇边即将扬起的笑意停滞,她觉得有些尴尬,只得收回了目光,掩饰一般抬手搓了搓鼻尖。 在神机处待了这么久,与段珩有了些交情,至少算得上点头之交,为何今日忽然间觉得这么尴尬…… 越是多想,她的目光越是时不时朝他那飘,直到不经意看到他的目光扫过了她的右手,只淡淡一眼便又挪开了。 右手上的温热触感此时愈发明显了起来,江蓠这才后知后觉地看了看相握的手,又抬头看了看萧子翊,他的面色略显苍白,唇色也极淡。 不知为何,她的手不受控制地瑟缩了一下,下意识想挣开。 她这猛地一挣,萧子翊始料未及,眸色一沉,连忙垂下眼眸掩藏其中情绪,用比她还要大的力气强硬地阻止了她的动作。 本来罗淳已经不再追问,准备遣散捕快们,只是还未下令,余光却不经意瞥到了她的动作,目光一时间停滞住,满是若有所思。 气氛忽然紧张了起来,没有人说话,四下安静极了,风吹草叶的声音都能清楚地听到。 不过是走神了一瞬,居然出了这么大的差错,江蓠回过神来之后,骤然屏住呼吸,脑中顿时空白一片,不知该说什么,更不知该做什么。 她目光闪烁,心神不宁,萧子翊偏头看了看她,本想说些什么,来缓解罗淳此时愈发重的疑心。 可他还没来及说什么,只听得院外传来剑出鞘那“噌”的一声,清脆的剑鸣响彻云霄似的,从出鞘到展露锋芒只是一瞬间。 萧子翊刚刚抬起眼眸,就看到一道寒光从人群中迸发而出,眨眼间已然逼近,那轻如飞羽的杀气伴随而至。 他下意识想要后退避开,可罗淳就在身旁,他不能动,更不能露出半分提防,只能看到那道剑锋直直朝着面门而来,在距离他双眼半分的地方停住,寒气顺势扑面而来,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睛。 长剑锋利,吹毛立断,剑身倒映出他的眉眼,眨眼那短短半刻,剑身已经笼罩了一层白霜,像是冬日里冰冷的雪。 比剑身更为冰冷的,正是持剑人那双淡然冷漠的眼眸。 树叶从枝头飘落,袭来的攻势不过一瞬,身后的捕快们都没有反应过来,段珩只向前迈了一步,那把剑已经直直逼近了萧子翊的面门。 不过,罗淳已经抬手,指尖轻触了寒光剑的剑身,皱紧了眉头,压低声音道:“放肆!” 以罗淳的功力,就算是阻挡袭来的剑也是绰绰有余,可他没有出手,而是迟迟未有动作,等到剑逼近才前来阻止,明显是想试探萧子翊的身法。 77.77.开溜(一) 持剑之人没有因为罗淳的话而移剑半分,相反,他的手很稳,如此近的距离都没有刺到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只是在无声地威胁着。 寒气实在是过于强势,萧子翊被迫眯了眯眼睛。 如此僵持的局面下,身旁傻愣着的江蓠这才回过神来,望见袭来那人时,惊诧到瞪大眼睛,嘴唇张张合合半天都没蹦出半个字。 要不是寒光剑直对着萧子翊的面门,她也不会这么急,语言都来不及组织,连忙道:“……师、师兄!你在做什么?” 手执寒光剑的人正是一身白衣的柳云暮,他面无表情,双眸却寒光泠泠。 “快,快点放下剑啊师兄。”江蓠真的急了,碰巧此时萧子翊松开了牵着她的手,她赶忙冲到柳云暮身边,想碰又不敢碰他的手臂,“他可是王爷,伤着了咱俩都跑不了!” 即便是她急得快蹦起来,柳云暮依旧神色淡漠,一句话都没听进去似的,淡淡地开了口:“你,对我师妹做了什么?” 一语既出,萧子翊微微一笑,早在听到江蓠唤的那句“师兄”之后,他便早就组织了语言,如今只是流畅地说道:“只是你情我愿之事,师兄又何必如此动怒?” 话音刚落,寒光剑又凑近了一些,几乎刺入皮肤,剑身也被冰霜包裹,剑气十分骇人。 “你算什么东西。”柳云暮的声音沉了许多,显然是染了怒气,“竟敢毁我师妹清誉。” 听到他的话,江蓠知道他已经生气了,她这个师兄什么都好,就是护窝子,一生起气来,一剑捅死萧子翊都能做得出来,就算是不捅死他,把他两只眼睛捅瞎也不是不可能的。 如今能稳住柳云暮的人也就剩她了,总不能让他当真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她与萧子翊清清白白的,要真出了事,到时候可就完了。 再也顾不得其他,江蓠使劲一跺脚,用了吃奶的劲,使劲“啊”了一声。 她这一嗓子惊天动地,惊得树冠上鸟雀乱飞,不只是捕快们看向她,段珩看向她,罗淳与萧子翊都看向她,柳云暮终于是乐意偏过头来,淡淡扫了她一眼。 见到此招见效,她激动地无可复加,立马双手合十,垂下头去,就差跪在地上了,“师兄,你先把剑放下好好说!” 这句话不咸不淡,柳云暮只是看了她一眼,便要挪开目光。 如今不顾一切地要吸引他的注意力,江蓠两眼一闭,扬声道:“……我愿意跟你回去!” ………… 金陵城西的小茶肆中,沸腾的水渐渐冲开了蜷缩的茶叶片,昨夜傍晚时分,郊外刚刚下过雨,空气中尽是湿润的芬芳的泥土清香味道,天边还弥漫着若有若无的迷蒙水雾。 面前的茶杯中倒满了翠绿的茶水,江蓠吞了吞唾沫,不知该不该喝,也不知该不该说话,只能偷偷抬起眼来,看着对面坐着的那人。 78.78.开溜(二) 对面那人一袭白衣,始终冷着脸,不言不语更不会笑,与怀中那黑布裹着的长剑一样,宛如数九寒天的冰雪,瞧上一眼都能起鸡皮疙瘩。 此时,他正端了茶壶准备倒茶,不经意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抬眸看去,正巧撞上她偷看的眼神。 江蓠一个哆嗦,连忙低下头盯着面前的茶杯。 倒茶的手一顿,柳云暮望着她,缓缓道:“休息好了?” 闻此,她连忙咳嗽了几声,“还是……还是有点累,我得再休息会。” 柳云暮不再看她,替她倒满了面前的茶杯。 想做些什么来掩饰心头的慌乱,她胡乱抓起面前的茶杯,仰头饮尽了杯中的茶水,却不料茶有些烫,她又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只能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此番为了救萧子翊的小命,她只能用此缓兵之计,嘴上应允了跟师兄回重英山,其实心里千百个不愿意,路过一间茶肆死活不走了,说是要休息休息。 其实她当真有些累,昨夜没睡好不说,今日也未曾休息过,整个人虚的要命。 她也不知道在这拖时间到底有没有用,可要是真的跟师兄回去了,免不了被师父好一顿教训,想想都犯怵。 这间茶肆有些偏远,过路的都是寻常老百姓,每个人都在忙自己事情,行色匆匆的,很少有人会点一壶清茗细细品味。 茶肆老板也是忙碌的模样,在肩头甩一条毛巾,照看着煮着水的火炉。 四周都是茂盛的草木,愈发的湿润,江蓠将茶杯在指尖转了几个圈,暗中思索着该怎么逃跑,嘴上胡乱说着,“师兄你当真不该剑指豫王的,要当真惹了事,你是能跑,也不想想我该怎么跑。” 她本还想说什么,可看到柳云暮全然不在意的模样,也只得将话咽回了肚子里。 要是将桌子掀了,转头就跑,有几分胜算?或者是将茶水洒师兄一身,趁着他走神的功夫拔腿就跑,又有几分胜算…… 胡思乱想了许久,江蓠觉得,她一丁点儿胜算都没有。 谁来寻她不好,偏偏是她打不过的师兄。 就在她琢磨的快要抓耳挠腮时,柳云暮搁下了手中的茶杯,抬起眼眸看了看天色,复而开口道:“既然你如此疲累不愿赶路,去客栈待一夜也可。” 听了这句话,江蓠先是愣了愣,以为听错了抬手掏了掏耳朵,在她看到柳云暮略略嫌弃的神色时,忙不送迭地点了头。 就算是心里乐得开花了,但她嘴上还是十分的遗憾,“住一夜耽搁那么久,我这思念师父的心情很迫切,却又没什么法子,只能过些日子再去好好孝敬他老人家了。” 她说得道貌岸然,假的要命,柳云暮只当是耳旁风,过耳既忘。 在她心里,自家师兄一向是说一不二,说走就走说留就留,临时改口这种事还是头一次被她碰上,不过等到了郊外一家不起眼的小客栈中,她便明白到不能再明白了。 79.79.开溜(三) 因为客房中正等着一个人,稍显简陋的客房中,一袭浅藕色衣裙分外明显,腰带上绣着精巧的小兔子,整个人如同往日一般娇俏明丽。 他们来到之时,她正趴在榻上呼呼大睡,听到动静极不情愿地从枕头中抬起头来,看清他们之后眨巴了几下湿润的眼睛。 随即,她欢呼了一声,手忙脚乱地爬了起来,一阵风似的窜了过来,一头扎进了江蓠怀中。 “师姐师姐!”她的声音软软糯糯,如同她小小的个子一般,惹得人怜惜又喜欢,“等了这么久,可算等到你了!” 腰间被死死抱住,勒的有些喘不上气了,看着怀中毛茸茸的脑袋,江蓠有些傻愣,更多的是惊讶,半晌才回过神来,抿了嘴不由得笑了笑,抬手便去拍了拍她的背。 “……云隽你怎么也在这里?”她有些惊疑不定,“师兄没跟我说你也来了。” 一听这话,云隽有些不乐意,她抬起头来,探了身子看了看站在江蓠身后的柳云暮,从鼻子中轻哼了一声,显然是极其不满意。 “我想你了,就跟着一道来,可他就是不让我一起去找你,还将我丢在客栈好几日!”说着,她撅起嘴,“他就是个坏人,明知道我担心师姐你,还故意不让我跟着去!” 顺着她的目光向后看去,只见柳云暮稍稍有些无奈,师妹凑成堆了是比较麻烦,不过他也懒得多做解释,只丢下一句“早些休息明日启程”之后,便转身离开了。 云隽对着他的背影皱了皱鼻子,紧接着又搂住了江蓠的腰,撒娇一般抱了许久才肯撒手,语气里染了些委屈意味,“师姐,你都好久没有往山里传书了,师父很担心你,我和师兄也很担心你,这才来找你。” 她不说还好,一说此事,江蓠也觉得有些不妥。 近些时候忙来忙去,已经很久没有传书汇报一下近况了,师父会担忧也是理所应当。 看着云隽可怜兮兮的模样,她心头柔软了不少,连忙讨饶,“好好好,是我的错,等到回去,我定是要跟师父请罪的。” “那我跟师兄呢,我们也很辛苦,你不好好补偿我们一下?” “啊……这个,我给你添几件新衣裳吧。”江蓠转了转眼珠,“师兄那,要不就给他打磨一下寒光剑?” 实在是没憋住,云隽嘿嘿一笑,“得了吧,师兄才不会让你碰他的剑。” 说罢,她拉着江蓠的手,将她拽到桌边,让她坐在圆凳上,自己则拉了个小凳子坐在她身边,托着腮打量着她。 “师姐瞧上去瘦了些,是不是没吃好?还有你这些时候在哪呢……”她心里头有许多疑问,本想一一问出,可江蓠摇了摇头,止住了她的话头。 窗外天色暗了些,几近黄昏时分,这个时候不似白日那般明亮,也不似夜晚那般黑暗,这个时候用来逃跑再合适不过了。 80.80.开溜(四) 最重要的,就是师兄此时不在,在她身边的,正是她最为疼爱的小师妹。 “云隽,你帮我个忙吧?”江蓠想了想,还是抬手握住了她的,“我这次实在是有些事情,不处理好就算是回去了我也不会心安的。” 手被她牵着,云隽傻愣愣地眨了眨眼睛,本来欢喜的面色渐渐敛去,就连明亮的双眸都黯淡了一些。 “师、师姐……你,是不是又要走?”她心里没底,试探一般地发问,“我刚刚见到你,你又要走了吗?” 被她这一问江蓠心里十分不得劲,可一旦想到萧子翊身负重伤,还得应付罗淳的怀疑与咄咄逼人的追问,不知道有没有蒙混过关。 她实在是放心不下,必须得回去看一看。 就算是回去瞅瞅事态的发展,只要是不危险,她能放下心来,回重英山就回吧,反正被师父揍也不是一次两次,顶多手掌心被抽肿就是了。 思来想去,她还是一咬牙,攥紧了云隽的双手,坚定道:“我必须回去一趟,你得帮帮我。” 云隽眼神闪躲,故意不看她,还想挣开她的手,可她力气很大,根本挣不开。 末了,她皱起眉头撅起嘴,拧过了身子,气呼呼地开了口:“师姐你怎么这样,你都这么说了让我怎么拒绝你啊!” 她气得双颊泛红,江蓠看了她的反应,知道她定是会帮忙,心中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我可以给你打掩护,可是你必须要回来!”不放心一般,云隽又补了一句,“一定要回来,师弟师妹们都很想你了,我也很想跟你说说话……” 她的声音越说越低,江蓠有些心疼,连忙咧开嘴笑了,不停地应着:“好好好,肯定回来。” 得了她的应允,云隽心里舒服多了,她没说什么,而是吸了吸鼻子站起身来,看了看房门又看了看窗户,最终先跑到房门处听了听,没听到师兄的动静,复而拴上了门。 “我给你守着门,师姐,你走窗户吧。”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溜小跑冲到床榻边,从枕头下摸了许久,摸出一个小布包,又冲到江蓠身边,将布包塞了过去,一本正经地叮嘱道:“这茶花饼可好吃了,师姐你带上,要不一会该饿了。” 手中的布包小小的,裹得严严实实,江蓠抬眸看了云隽干净的眼眸,心头忽的温暖一片,一手握住了布包,一手捏了她的鼻尖,柔声道:“好。” 没有再耽搁时间,江蓠三步并做两步走到床边,探头出去看了看,觉得并不高,才一脚踩在窗棂上,回头朝着一脸不情愿的云隽笑了笑,复而脚下一蹬,迅速从窗户钻了出去。 凭她的脚程,天完全黑透前赶回去足够了,等到回来的时候,还得好好补偿一下她的小师妹才行。 一路上她都在胡思乱想,脚下愈发的快,可她忽略了一件事,便是她……不怎么记路。 81.81.临别(一) 虽说金陵城她已经逛了几个遍,但城郊实在是不熟,纵横的小路很多,一不小心就会迷路,转头找回去的功夫天已经渐渐黑了。 待到天完全黑透,她才将将进了金陵城,赶到神机处的时候,夜色渐渐深沉,大街小巷归于寂静,只有打更的时不时敲锣吆喝着。 算算时候,今夜是来不及赶回去了。 远远望着灯火通明的神机处,江蓠缓缓呼出一口气,看着那熟悉的灯火光芒, 不知怎的,她忽的想起了那次来神机处的情形,为了采段珩的草费劲了功夫,可最后还是从屋顶上掉了进去,为了保命被迫从良。 当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想着想着,她不由得笑了笑,没再耽搁,轻手轻脚地凑近了神机处高高的围墙。 这次回来算不得继续当值,最多算偷偷看看情况,看过就走了。 况且她不知道萧子翊还在不在神机处,也不知道他到底如何,定是不能光明正大大摇大摆地走正门。 这般,又得重拾旧业,做贼似的溜到玄武堂后院了。 江蓠提了气,小心翼翼地翻过了围墙,落地立刻闪身躲进阴暗处,避开了巡逻的守卫。 在神机处待了这么久,她将巡逻的路线摸得一清二楚,避开他们不成问题,关键她并不知道萧子翊如今是在神机处还是回了王府,但只要他不在神机处,就一定是安好无事的。 心里暗自盘算着,她还是决定在神机处中打探一圈。 所以,她从隐蔽处溜了出来,打量过四下之后,蹑手蹑脚地向正厅方向跑去。 若萧子翊当真在神机处,以他的身份,就算是被怀疑,也应当会在正厅才是。 神机处的守卫一向是固若金汤严密极了,几乎是没有死角,守卫们一队一队地交错着,整齐有力的脚步声就在前方不远处,她只能躲在树后,等着脚步声渐渐远去才能继续前行。 月色微芒,夜晚寂静无声,风拂过枝头沙沙沙轻响着。 江蓠的身影几乎与深沉的夜色融为一体,她知道该如何在阴暗处躲藏,即便是明亮如神机处,总会有几个光芒照不到的死角。 灵敏地避开了一队又一队守卫,终是快要接近神机处正厅了,守卫愈发密不透风,她顺势藏在院墙的阴影下,蓄势待发。 就差几步,一定要稳。 她深吸了一口气,正准备绕过院墙,就在此时,背后似有微风拂过,紧接着有冰凉的触感凑近了后心窝,似有还无的杀气萦绕在四周,让她周身不自觉地僵硬了。 风在脸侧吹拂而过,鬓角的发乱了些,她的脑中嗡的一声,瞬间紧张了起来,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抬了起来,无声地表明了她不会再动分毫。 虽然她不曾回头看,但她知道,自己这是被发现了。 82.82.临别(二) 见到她如此的服帖,贴在后心窝的剑后移了一些,稍稍一点距离,让她足以回过身来。 命门被人掌控了,如今反抗也没什么用,还不如乖一些,所以江蓠吸了一口气,慢慢地回过身去,低垂着眼眸,大气也不敢出。 今夜月光清寒,散落一地,像是流淌着的柔软锦缎,覆在直直朝着她心口的剑锋之上,本来端地极其稳的剑,却在她转过身之后突兀地颤了一下。 江蓠不敢乱看,但她看到了剑身那轻微地一颤,多少有些惊讶,在她抬起眼眸之前,只听一道熟悉的声音,带着些疑惑轻轻响起:“……江捕快?” 紧张的心在听到这道声音时忽的安定了不少,她惊诧地眨了眨眼睛,顺着冰冷的剑锋看了过去,扫过执着剑的那只指节分明的手,直到渐渐望见一张熟悉的面容。 挺拔的身形,清俊的眉目,在月色笼罩下,愈发的好看,此时,那一双狭长的眼眸中带了些疑惑神色。 随即,他收回了指着她的剑,动作流畅,剑刃入了腰间的剑鞘。 举着的手还停滞在半空,看起来有些傻气,江蓠张了张嘴,同样的惊讶,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段……段统领?” 段珩皱了皱眉头,疑惑地问道:“江捕快不是跟着柳公子回去了?”他看了看她因为赶路而有些狼狈的模样,“怎的又回来了?” “我、我……” 她一时间不知该怎么组织语言,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又怕耽搁太久惊动随时会巡逻而来的守卫,只能快走了几步,垂着头伸手扯住了他的手腕,快步将他拽到了更为隐蔽的房屋后面。 任由她拽到了隐蔽处,段珩对她的举动颇为不解,一直垂眸看着她,她不经意抬头时对上了他的眼眸,略有些近的距离,她看到那双深沉如墨的眼眸中,映着今夜柔和的月光。 像是水中朦胧的月色,带着微光,却又广阔深邃。 这一瞧,她呼吸一滞,忘了说话。 段珩本来是疑惑的,被她这么一盯,满心的疑惑渐渐散去,取代而来的是些不明的情绪,他感觉到手腕处轻柔的力道,很是温暖。 他不动声色地偏转了目光,江蓠这才如梦初醒似的,松开了拽着他手腕的手,有些尴尬地双手交握,咧嘴笑了笑。 “段统领,你也知道我那师兄,脾气倔,我只能应付应付他。”她随口就开始扯谎,“可是当真是喜欢这,就想回来看看,顺带着收拾收拾衣裳什么的……” 听了她的话,段珩轻轻“嗯”了一声,就当是信了她的话。 “不必如此鬼鬼祟祟的,若是想收拾,走正门就好了。”他望了望高高的院墙,“你翻墙进来,我还当是什么宵小之辈。” 其实她的谎话编的一点也不好,她自己都不信,更别说是别人,可他没有戳破,反而顺着她的话把谎话给圆了下来,倒让出乎她的预料。 83.83.临别(三) 心里暗自想着,江蓠嘿嘿一笑,为了掩饰心虚,她抬起手来摸了摸脖子,“没事没事,反正你那一剑又没有伤到我,不要紧的。” 说着,摸着脖子的手滑下来,触碰到衣裳里衬中微微鼓起的物什,她的手指尖顿了顿,随即伸手掏出了那个小布包。 险些忘了这个包裹,还是云隽临走时给她的,里面裹着茶花饼,她选的吃食,想也不用想,一定很美味。 手中布包轻轻的,她抿了抿唇,伸手递了过去。 看着递到面前的布包,段珩有些微微怔忡,好半晌才问道:“……这是?” “茶花饼。”江蓠笑了笑,将布包向前递了递,就差塞进他怀中了,“段统领你值夜辛苦,吃些垫垫肚子吧。” 她说得诚恳,一双眼睛闪亮亮的,段珩看了看她,思量了半晌,还是伸手推拒了,“不必,你留着吃就好。”他说着,觉得有些生硬,又说了一句:“我不曾觉得饿。” 早知道他会如此说,江蓠不怎么意外,反而轻声笑了笑,“哎呀,又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不给他拒绝的机会,她抓了他的手,直接将布包塞了过去。 做完这些,她退了半步,耸了耸肩,一副“东西都在你那了就别还我了”的模样。 那布包中装了几块茶花饼,分量很轻,被她握了半晌带了些淡淡温热,段珩看着手中的布包,想说些什么,话到了嘴边又收了回去。 以为他收下了,江蓠轻松了许多,本想与他闲聊几句,他却先一步开了口。 “豫王晌午过了便回府了。”他抬起眼眸,平静道:“你若是来寻他,可以去豫王府走一趟。” 藏在心里的事忽然被戳破,她心头一惊,满脸都是心事被戳破的慌乱,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天色愈黑,夜路不好走。”段珩握紧了手中的布包,“我去替你取个灯笼。” 说着,他微微颔首,转身便想离开,他还未走出几步,只听身后江蓠忽然“哎”了一声,紧接着她快走了几步,绕到了他的身前。 不知为何,她有些说不清的急切,脑袋一热将他拦下之后,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支支吾吾的,末了才说了一句:“不用了……” 她又不能说萧子翊就是大名鼎鼎的盗圣,更不能说自己是为了帮他才故意装作与他亲近,就连今晚回来探视都不能通顺的解释,只能归咎到关心则乱上。 “我……”她眼神乱飘,犹豫了一会,“我不去瞧他的,不用麻烦。” 她都这般说了,段珩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得应了一声。 忽然之间,四周安静了下来,只有风声在耳畔掠过,江蓠抬手理了理鬓角被风吹乱的发丝。 他没有说什么,她也没有说话,傻愣愣地站在他面前,像扎根在土壤里的树,一动不动。 许久,江蓠终是抬头看了看他,“那……我先走了,师兄还在客栈等我,我不能回去太晚。” 84.84.临别(四) 说罢,没等到他回答,她径直转过身去,走到了院墙之下,估摸着墙的高度,后退了几步,继而发力冲了过去,轻松地越过了那道墙。 她这一走,四下安静了不少,好似比之前更为安静。 天边一轮明月高悬,散落在地的月光依旧清寒如霜,风吹得墙边草叶微微摇晃,发出轻轻的声响,顺着风传得很远。 一手拿着小小的布包,一手轻轻搭在腰间佩剑上,段珩站在原地,侧着身看着她离开的方向,半晌才移开了目光,仰起头看了看点缀在黑夜这广阔画布上的星子。 看着看着,他有些走神。 在这短短的一瞬,墙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还未看过去,只听得“扑簌”一声,有个人熟练地翻了进来。 看着那道身影,段珩有些惊讶,蹲在墙边的人气喘吁吁地站身起来,仰头看到他的时候拔腿跑了过来,在他面前站定步子,呼吸乱七八糟的,耳畔听到的都是她不稳的喘气的声音。 江蓠仰着头,看着他惊讶的面色,急切地开口道:“……我这次回去,就再也不能来金陵城了,可能过几年,师父消了气,我还能来一趟,不过不知道究竟是几年。” 垂在身侧的手攥紧,又松开,再攥紧,重复了几个来回,她一咬牙,硬着头皮继续说着:“可能、可能是一年,可能是三年,可能是五年,师父到底什么时候消气,我也不知道,我……” 堵在胸腔里的话很多,来不及一一说清楚,她只觉得脑中很乱,理不清思绪。 想说的话一大堆,想做的事一大堆,临走的时候,才察觉出藏在心里的淡淡不舍。 她还想说些什么,就在她深吸一口气准备长篇大论的时候,段珩向前迈了一步。 靴子轻扫过泥土的声音打断了话头,她不再说话,只能瞧着他靠近了些,他垂着眼眸,长睫遮住眼眸中的情绪,看不真切。 “明日晌午之后,我要去青山城一趟。”他开了口,声音低沉好听,“副手之位还空缺着,不知江捕快……可否愿意一并前去?” 他到底是板板整整的一个人,说话做事都十分板板整整,随时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可听到如此板板整整的话,她却意外的有些开心。 来之前答应了云隽,一定要回去,虽然这次食言了,但下次,她肯定会老老实实地回,再给她买好多漂亮衣裳。 她本想收敛收敛情绪,矜持一点,可唇角还是不由自主扬了起来,声音也轻快了许多。 望着段珩的眼眸,她笑了起来,“乐意之至!” ………… 启程之时,天气意外的好。 湛蓝的天空上,云朵白烟似的散布其中,时不时飞过成群结队的鸟雀,从天边叽叽喳喳地飞过,再没入翠绿翠绿的树冠上。 85.85.青山一行(一) 想来已经是夏末秋初,风中带了些凉意,不复七八月的炽热,温暖的阳光与凉爽的风融合在一起,让人不由得昏昏欲睡。 对于江蓠忽然回来,还摇身一变成了段统领副手一事,神机处上上下下的人都有些不解,但一想到她是堂堂豫王的相好,一切事情都变得理所应当了起来。 走后门而已,寻常的很。 此番前去青山城,是因为朝廷前些时候派去偏远地区的物资被劫了,且刚刚好是青山城附近的山贼动的手,价格不菲的好几车物资尽数被劫走,让朝廷多少有些没面子,所以立即下令清剿山匪。 清剿山匪这种事,地方官员从来都懒得主动做,一来没什么油水,二来也没什么奖赏,一般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都是落到神机处头上的。 既然是朝廷下达的命令,那就得认真的对待,不能驳了朝廷的面子,因此只能派出段珩亲自前往,彰显对朝廷的尊崇。 罗淳对这种事一向是不关心,再加上此番朝廷派下来的事情没有规定归期,只说办得妥妥帖帖再回,并不算紧迫。 至于江蓠去不去,他懒得多过问。 昨夜不知云隽用了什么法子,挡住了柳云暮,一夜反正是平安无事,不过为了防止他再次找回来,江蓠从睁眼之后就一直催促段珩,尽早出发,生怕被师兄逮回去一顿揍。 马匹早早的备好了,这一趟带的人并不多,启程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一切都很顺利,唯一不顺利的,便是…… 城郊青山绿树环绕,一路上好山好水,风光无限,可谓美不胜收踏花归去马蹄香,但是江蓠丝毫没有欣赏的心情,丝毫没有…… 颠簸的马车中,她双手托腮,斜着眼睛打量着身旁闭目养神的那尊大佛,瘪着嘴看了他好半天,终是忍不住嘟囔了一句:“……好好的你非得跟着做什么?” 听到她的埋怨,萧子翊缓缓掀开了眼,微笑着偏过头来,打趣了一句:“瞧阿蓠你这嫌弃的模样,本王有你说的这么不堪吗?” 今儿一大早,或许是听到她再次回来的消息,豫王府那华贵的马车慢悠悠地驶来,瞧见她的时候,抬手一挥,二话不说就要同行。 只因为来之前,他进了一趟宫,去找皇上讨了个口谕,说是近些时候要好好关照关照他在神机处的“小相好”,他一向风流,相好到处都是,难得上心一个,皇上便应允了。 皇上的口谕像是板上的钉子,谁都不能拔出来,再加上他与段珩是老相识了,有什么事都是段珩在前面挡着,他只需要在城中休息就是,所以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倒没有什么影响。 可带上了这尊大佛,宛如带上了一个拖油瓶,让江蓠心塞的很。 她还想轻轻松松地出去玩一趟,没想到又得战战兢兢的,不过在看到他上了马车之后掩住嘴唇压抑的轻咳时,她还是二话不说钻进了马车,照看着他的伤势。 86.86.青山一行(二) 一行人出城的路上,他才与她解释清楚。 昨日罗淳已经起疑,碍于他的身份不敢继续追查,却暗地派了不少人手,只要他有所动作,必定落入暗线的眼中。 他如今身负内伤,调理的药材是必须的,可多了那些眼线之后,做什么都束手束脚,正好朝廷派遣神机处前去青山城,他早就想好要讨一道口谕跟着前去,避开安插的眼线。 他只是没想到,昨夜江蓠居然又回来了,手下向他禀报的时候,他立马有了打算,用她当作借口来讨那一道口谕。 她就是个小贼,被这么多弯弯绕绕弄得头都昏了,末了懒得再听。 反正如今甩掉了师兄,她已经很满足了,其余的事情她才不管,所以,待到萧子翊睡过去之后,她也缩到一旁安安生生地打瞌睡去了。 原本,她应当是骑马的,可是萧子翊这一来,她不得不进马车与他一起,明面上装模作样给别人看,暗地里瞧瞧他的伤势。 不骑马的一大缺点,就是犯困,江蓠睡得昏昏沉沉,奈何睡得脖子疼,终于,她忍不住,撩开马车帘子,探出半个身子,瞅着外面的青山绿树,深深呼出一口气。 随行在马车旁的段珩瞧见了这一幕,勒了马,提醒道:“小心些。” 闻此,江蓠看了过去,咧嘴一笑,“马车里太闷了,我还是想骑马。” 见到她满脸希冀的模样,段珩垂眸沉思了半晌,虽有犹豫,但还是朝她伸出手,“来。” 没想到他要邀她一起骑马,江蓠乐得要命,刚把手伸出去,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温润的声音,带了几分笑意,明明悦耳动听却让她周身一个激灵。 “段兄好雅致,可若是不加紧赶路,怕是今夜要在深山老林中休息了。” 从身后望过来的目光简直是如芒在背,她连忙缩回了手,转而僵硬的朝着前方,打了个哈哈,“啊呀,风景还挺好的啊!” 说着,她两眼一闭,拽下了车帘,随即回头怒瞪了萧子翊一眼,用口型辱骂了他:“你怎么这么多事?” 不仅事多,还醒的这般是时候! 面对她的怒气,萧子翊却显得十分无辜,他轻轻笑了笑,压低声音道:“如今我们关系非同一般,你还往其他男子那凑,实在是说不过去啊。” 他说得确实有理,江蓠顿时哑口无言,可心里始终顺不过来气,只能梗着脑袋不看他。 萧子翊没再说什么,而是继续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 因为队中有马车,行进不快,路上耽误了些时间,应证了萧子翊的乌鸦嘴,赶不到驿站,夜里只得住在林子中,一行人选好了歇脚的树林子,纷纷下了马,准备过夜用的物什。 江蓠下了马车,伸着懒腰,活动着僵硬的身子,打量着四下的风景。 87.87.青山一行(三) 天色渐渐暗了,这处林子还算是宽阔平整,糊弄一夜也是可以的,她反正是没意见,就是不知道某些身娇肉贵的。 护卫有的开始捡柴火生火,有的开始整理草地上的枯枝烂叶。 萧子翊已经下了马车,坐在干净的草地上,正与身旁的守卫搭着话,她远远看了半晌,觉得无趣,便绕过树干悄悄遁走。 天色还没有黑,只是有一点朦胧的彩霞,点缀在天边,像是火烧一般,红彤彤的煞是好看。 仰头看了半晌,江蓠伸了个懒腰,转而看着眼前广阔的草地树林,舒坦的活动了活动筋骨。 虽然满目都是绿草,看上去很是平整,但是听说不远处有个悬崖被绿草遮盖,危险得很,不能随处跑。 悬崖没什么大不了,不靠近也就没什么事,自然风光瞧着舒心极了,这一路上都是如此美景,就可惜了她没有欣赏的心情。 都怪萧子翊这个混账! 心里正在暗骂着,忽然,一侧传来脚步声,伴随着草叶沙沙直响,江蓠侧过头去,瞧见不远处一道熟悉的身影正由远及近而来,昏黄的夕阳在绛紫色的官服上笼罩了一层薄薄的光晕。 来人手里提着只晕死过去的兔子,毛茸茸的,目不斜视的正要回休息地去。 江蓠连忙上前几步,招了手:“段统领!” 闻此,段珩停下步子,抬眸看过来。 迎着他的目光,她咧嘴一笑,快步凑了过去,垂着头打量着他手中提着的兔子,满心欢喜地问了一句:“今晚烤兔子吃啊?” 见她兴致盎然,段珩将兔子递了过去,她顺手接过,抱在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瞧上去颇为爱怜,他甚至都快以为她舍不得杀生,她忽然来了一句:“就一只兔子,不够吃啊。” 段珩愣了愣,随即抽了抽嘴角,有些无奈的模样。 将兔子塞回了他怀里,江蓠手脚麻利地挽起了袖口,很有自信地夸下海口:“我逮兔子很厉害的,你瞧好吧!”说罢,弯下腰,转身在半人高的草丛里小心翼翼的找着。 也不是她说大话,以前在重英山中,她最喜欢带着师弟师妹们逮个兔子,毕竟她轻功好,至少比兔子跑得快。 按理说,这个季节野兔应该很多才是,可是看了半天还是没瞅见兔子的影子。 段珩站在原地,看着江蓠几乎整个人都埋在草丛里,半天都没动静,她刚想开口,就见得她猛地一个跃起,扑向一处……不多时,她站起来,身上沾着不少泥土,怀里空无一物。 “被它给跑了……”江蓠拍了拍衣裳,万般沮丧。 太久没抓兔子,过于生疏,当真丢人…… 她的脸上沾到了泥巴,有些滑稽,段珩偏过头去清了清嗓子,才忍住想要笑的冲动。 江蓠叹了一口气,脸皱在一起,“明明以前很好抓……” “来人!——”她还未说完,休息地蓦地传来护卫的一声大吼,“保护王爷!” 88.88.遇袭(一) 这一声宛如平地一声雷,本来寂静的林中顿时杂乱了起来,过于大的声响,惊起林中栖息的鸟,扑簌簌直飞。 扔下昏死的兔子,段珩眉头皱紧,想也不想,连忙一手拽住傻愣着的江蓠,紧扣在怀中,一个利落转身,黑衣衣摆被转身带起的风扬起。 与此同时,两枚暗器钉在刚刚她站立附近的树干上。 暗器散发着寒光,江蓠瞪大了眼睛,惊魂未定。 若不是段珩出手相救,恐怕那暗器早就钉在她身上了,是她过于疏忽,注意力都被休息地的动静给吸引了,连附近细小的声音都没有听到。 可休息地那到底情况如何?萧子翊还有伤在身,不会出事吧…… 越想越害怕,她的后背冒了不少的冷汗,与此同时她听到些动静,立马转过头去,看到草丛中鬼魅一般无声地冒出十几个黑衣人。 段珩皱紧了眉头,一手紧紧揽住她,另一手将腰间佩剑抽出鞘。 鬼魅一般的黑衣人身形一晃,极快的掠来,眨眼间,十几个人围成一个圆圈,步伐各异,颇为古怪。 知道来者不善,段珩将佩剑横于胸前,剑锋泠泠,仿佛血淬出的寒光。 江蓠连忙从他怀中退出,她的轻功不错,拳脚功夫只能说一般,但她也可以帮到他。 黑衣人行动迅速,几个闪身就凑近,她眨了眨眼的功夫,只听到头顶上方段珩轻声道:“小心。”接着,就是剑刃相交的声音。 如果是独身一人,他倒是能自如脱身,甚至杀了所有黑衣人也只是时间问题,但是这次身后多了个江蓠,虽说她轻功着实不错,但面对围成一个诡异阵法的黑衣人来说,不是身法快就能脱身的。 侧身避开了袭来的剑刃,他暗自思索,该如何带着她全身而退,就在此时,守住他后背的江蓠却忽然高声喊道:“剑刃有毒!” 她还算是懂毒的,无论是那些漆黑漆黑的暗器,还是略显黯淡的剑锋,都让她隐隐感觉到,那些都是淬过毒的。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剧毒,但还是小心为妙。 话音刚落,她眼前忽然一黑,原来是段珩闪身而来,抬剑护在她身前,紧接着,寒光泠泠的剑锋替她挡了几枚暗器。 只这一瞬,手臂上倏地一阵疼痛,段珩皱了眉,没有犹豫,将剑刺入一个黑衣人的胸膛,返身,鲜血顺着剑尖滑落,精准地割断身后袭来的黑衣人的咽喉。 黑衣人们阵法诡异,就算是损了几个人阵法也不见溃败,他屏气凝神,集中地仔细寻着破绽,尽量忽略手臂上的疼痛。 一脚正中黑衣人的胸膛,江蓠将他踹出去很远,回身的同时弯腰避开了冷冷剑锋,可她没看到,一枚不知从何方而来的暗器直直刺入她的肩头。 89.89.遇袭(二) 尖锐的疼痛让她倒吸了一口凉气,黑衣人们也看准时机蜂拥而上,段珩连忙护在她身前,顾不得攻击,只能被黑衣人的招式逼得连连后退,一防再防。 鼻尖闻到血腥气,江蓠抬起眼,只看到段珩肩头处被血染红了一片。 她也想帮忙,可有心无力,早早的她便感觉到不对劲,这些黑衣人的刀刃暗器上淬了毒,只要是伤到,很快就会周身无力,眼前也晕眩无比。 这应当是化功的毒药…… 对方人实在太多,阵法过于诡异,短时间是破不开的。 不知何时,段珩已经护着她退至崖边,一群黑衣人进攻愈发迅猛,招式见所未见,他疲于防备,又得分心护着身后之人,一时应接不暇。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低吟,他连忙回头看去,见得她肩头的衣裳被鲜血浸透,那鲜红的颜色过于刺眼,让他皱紧了眉头。 头脑中愈发的晕眩,肩头一阵撕裂般的疼痛,江蓠拼命忍住,怕再发出声音影响到他。 见她如此,段珩心中蓦地焦急,但一时半会又无法找到突破口,只得侧身躲过一枚暗器的同时,反身将她拥入怀中,一起跃下悬崖。 ………… 月光斜斜,覆在峭壁之上,照亮石壁上的藤蔓青苔。 微弱的月光刚刚好照亮四下,有滴水珠顺着头顶的石柱流下,滴在额上,冰冰凉凉的,江蓠动了动身子,下意识凑近了身旁的人。 段珩本在背靠着石壁闭目养神,感受到身侧的动作,掀开眼偏头看去,询问了一句:“……你还好吗?” 虽然肩头的伤口疼痛,连带着整个肩膀都痛的要命,但她还是很有骨气地摇头,“我没事。” 若不是现在还活着,还能说话还能呼吸,她都不敢相信,从这么高的悬崖上跃下居然还能安然无恙。 二人坠崖却没被摔四分五裂,这得亏了段珩在下落之时用佩剑摩擦峭壁减缓下坠速度,再加上峭壁上树木很多,多少起了阻挡作用。 正巧峭壁之上有一处石洞,他便携着她躲了进去,地势偏僻,即便是有人追杀而来,短时间内也寻不到他们。 只是石洞狭小,且阴冷潮湿,能容纳两人已是极限。 沉浸在劫后余生的感慨中,江蓠缩了缩身子,望着洞外漆黑的夜色,小声道:“那些人……到底是谁啊,为什么二话不说就攻了上来?”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会不会就是打劫物资的山贼?” 话一出口,不用段珩回答,她自己已经否决了自己的话。 看那些黑衣人的架势,定是埋伏有一阵子了,并且训练有素,招招狠厉,不像是平时打劫的山贼匪徒。 想到此事,段珩心中也疑惑不已,但暂时没有什么头绪,只能摇了摇头。 90.90.遇袭(三) 她没精神地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萧……豫王有没有看到那些打斗痕迹,什么时候才能来救我们……” 夜色渐深,若没有月光,山中根本漆黑一片,想搜寻踪迹也是极为不容易的。 段珩思索了半晌,刚想开口安慰她,手臂上忽的一阵刺痛打断了他的话,只能收了话头,皱着眉深吸了一口气。 不仅是暗器上淬了毒,就连刀锋上也有毒,如不出意外,应是消散内功之类的毒,打斗时还不明显,如今才感觉出身子的乏力,一点力气都没有。 若是他先前没有带着江蓠跳崖,怕是早就无力反抗被那些黑衣人给杀死了。 等了许久,没有等到他的答话,江蓠有些疑惑,抬头看过去,只见他皱着眉,月光如银霜一般落在他眉目间,衬得他面色微微苍白。 险些忘了,他也受了伤,且不比她轻松,想到这,她忽的有些急,顾不上肩头的伤,连忙撑起身子来,张口便询问:“你的伤怎么样?重不重……需不需要我帮你包扎一下?” 虽然她是好心,但石洞狭小,她在身旁这一扑腾不要紧,不仅是手臂上的伤口,连带着周身每一处伤处都开始疼。 忍着那钻心刺骨的疼痛,段珩的眉头皱的愈发紧,额上开始渗出汗珠。 看了看他手臂处被鲜血浸透的衣裳,比她的伤势重多了,看着看着,她眉头一皱,“散功的毒倒是不要紧,可伤口如此严重,不及时处理也不好……” 他越是疼,她越是焦急,想也不想,伸手撕下袖口的衣裳,本想给他包扎一下,没料到动作大了些,一头撞在洞顶上。 脑袋撞在石头上发出沉闷的“咚”声,在狭小的石洞中一圈一圈的回荡着。 瞬间,眼前好似冒了金星,她两眼一闭,疼的龇牙咧嘴。 就算是伤口疼痛,但见得她如此模样,段珩自然是无心再去顾忌自己的伤势。 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暂且不要乱动了。”他伸手去按住她的头,压下来,防止她再次一个不小心撞上去。 “没事没事,不疼的。”江蓠说得很好听,可她仍旧死死皱着眉头,“那个……说起来,要不是你得护着我,可能早就脱险了,也不必待在这破山洞里,湿冷冷的。” 名声赫赫的天下第一名捕,再加上天下第一采草大盗,两人凑到一起,光是听着便神气极了,怎么想也不会被那几个小喽啰击退,还得跳下悬崖保命。 深知是自己拳脚功夫不精拖了后腿,江蓠心里愧疚,此时见到他受伤,不由得更是愧疚,不知该怎样报答他才好。 听了她的话,段珩摇了摇头,“言重了,于情于理我都要护你周全。”说着,他顿了顿,“毕竟,你与豫王关系非同一般,若你出了差池,我免不了要担失职之责。” 91.91.遇袭(四) 她本想说些什么,可听得他这句话之后,顿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明明就凑在他身旁,如此近的距离,实际上疏离至极,她不敢再看他,有些尴尬地垂下眼眸,目光闪烁,撕碎的袖子还在手中握着,随着斜斜入石洞的风晃动着。 石洞中阴凉,入了夜更是寒凉,先前靠着他并不觉得,可一旦离开了,冰冷的风钻进衣裳里,还是冻得有些瑟缩。 四周寂静了下来,段珩沉默了半晌,他本不想再说什么,可见得她瑟瑟发抖的模样,终究是有些不忍,抬了抬手,又搁下。 末了,他唤了她一声:“……江捕快。” 借着月色,见得她抬起头来,素净的脸上带了些疑惑,他踟蹰了一瞬,还是说了:“我手臂上的伤流的血有些多,周身发寒,你可否……” 他还未说完,江蓠已经会意地点了点头,二话不说,立马凑了过去,避开他的伤口,依偎在他身侧替他取着暖。 其实她觉得,他们二人比起来,还是他更为暖和一些,与他相比,她反而有些冰凉了,这般凑过去,一时间分辨不出究竟是谁给谁取暖。 不知为何,她的心中情绪烦乱,一来是对他方才的话耿耿于怀,二来是隐隐担忧休息地的情况。 那些黑衣人人手众多,阵法又十分诡异,就连刀刃暗器上都是毒,若他们袭击了休息地,还不知萧子翊与其他随行的捕快们怎么样了。 可她与段珩的情况也不容乐观,这次被猛地袭击,还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个情况,再加上总是被他误会她与萧子翊的关系,又不能解释一二,只能闷着头装听不见,着实憋闷。 越想越烦乱,她重重呼出一口气。 洞内狭小,二人挨的十分近,她整个人凑在他身旁,下巴几乎靠在他肩上。 段珩能清晰的察觉到,她那轻轻浅浅的吐息时不时拂过脖颈,宛如绒羽轻扫而过。 先前护着她头的手还未收回,此时掌心之下触感柔软,他不自觉手指轻动,小心翼翼的摩挲了一下。 注意力都聚集在掌心,身上尖锐的痛感渐渐察觉不到,四下愈发的安静,洞外的风声与虫鸣声也愈发明显了起来。 思绪飞了好几个圈才重归原位,江蓠回过神来,顺势抬起了头,却不料一眼望见了他侧脸流畅的弧度 仔细想想,年纪轻轻却名声赫赫、还为人正派长得俊朗不凡的人,是个姑娘家都会喜欢的不得了,如今这不知是多少姑娘春闺梦里人的第一名捕就在身边,这般感觉相当不错,她忽的有些乐呵。 兀自乐呵着,她没发现他碰巧偏过头来,正对上她的眼眸,顺带将她傻乐的模样看了个一清二楚。 唇边的傻笑立马凝固了,她觉得有些尴尬,可没舍得挪开目光,只因月色之下他眼中神采,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可究竟是哪里不同,她还没看出来。 92.92.遇袭(五) 直到他垂下眼眸,她才回过神来。 一直盯着人家看,着实逾越了,她连忙清了清嗓子,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连忙掩饰一般扬了扬手中的破碎了衣袖,打哈哈:“对了我还得给你包扎呢!” 说着,她坐直了身子,胡乱地抖开衣袖,俯下身去,小心翼翼地替他裹住了手臂上的伤口。 从暂避石洞之后,她便是神采奕奕的模样,想来是散功的毒渐渐散去,让她恢复了不少的力气。 可不知为何,他当时没什么感觉,到了石洞中才没了精神,手脚也没有多少力气,头脑昏昏沉沉,与她相比,显得十分疲累。 看着她专心包扎伤口的模样,段珩想了想,轻声询问道:“江捕快,看你的样子,那些毒……或许对你没什么影响?” 手上的动作没有停顿,江蓠眨了眨眼,“嗯”了一声,“是没什么影响,当时确实是乏力极了,但一会就好了。”她将布条紧了紧,继续道:“你是不知道,我曾试过不少的毒,久而久之身子便这样了。” 她说得十分轻快,段珩却有些惊讶,他撑着地想坐起身来,手臂上的伤因此裂开了些,血透过衣裳,染红了包裹着伤口的破碎布条。 本来包扎的好好的,就差打结了,却因为他忽然的动作,布条脱了手,裹着手臂的那块也松了不少。 江蓠“哎”了一声,立马拽住了松散的布条,看到上面被鲜红的血迹浸湿,嘴上不由得埋怨了一句:“你别急啊段统领,我还没说完呢!” 她的声音有些大,段珩的身子顿了顿,只能再次靠回了石壁上。 “我有个擅长医术的小师妹,叫云隽,嗯……段统领你不认得。”她垂着眼眸,将布条一圈一圈地紧了,“不过你知道的,医毒本一家,要想好好学医,自然要钻研毒。” 为了防止他再次挣开,她手脚麻利地打好了第一个结,“她曾研制了不少的毒,我也偶尔给她试毒,那些没什么大碍,最多舌头麻木或者是昏睡半天,我做师姐的,得大度些好好配合才是。” 听着她徐徐地说着,不痛不痒的语气,段珩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啊对了!”想到了什么似的,江蓠猛地抬起头来,一拍大腿,却牵动了肩头的伤,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等到疼痛消减了一些,她连忙继续说道:“那包茶花饼,就是云隽塞给我的,你尝过了吗?”她抿嘴笑了笑,“好吃吗?” 想起那夜她送的那包茶花饼,他带回去之后只尝了一口,茶香清淡,却唇齿留香经久不散。 段珩抬起了眼眸,迎着她的笑容,应了一声:“很好吃。” 夜深,微凉的风愈来愈大,将断崖处茂密的草刮得弯了腰,借着月色,能在草叶之下隐隐约约看到几具黑衣人尸体。 93.93.旧情(一) 守卫纷纷上前,探了黑衣人的脉象,又探查了散落在地的暗器,转头立马汇报了情况。 萧子翊站在断崖旁,将目光从黑衣人尸体上移开,望着那万丈深渊,明显的打斗痕迹一直绵延到断崖处才消失不见。 心头的不安强烈,他蹲下身去细细查看,直到瞧见峭壁上摩擦过的痕迹,这才放下心来,站起身朝着守卫们指了指崖底。 他微微一笑,说得轻描淡写,“这下,有咱忙的了。” ………… 平整的山路上,一队人正有条不紊地行进着,其中一辆马车颠颠簸簸,车窗外青山绿水环绕,景色十分宜人。 自从江蓠醒来之后,她已经身在马车中了,好好寻思了半晌,才记起那夜的零星片段。 那晚在石洞待了大半夜,忍受着寒冷潮湿,再加上一整天的奔波实在是辛苦,替段珩包扎完没多久她就坚持不住了,趴在他身上倒头就睡,死猪一样叫也叫不起来。 守卫捆着藤条下悬崖来寻他们的时候,她正睡得四仰八叉,被拽出去也只是睁了睁眼,看了一眼夜空,没察觉到危险,又闭眼睡过去了。 就算是被救了,但她还是深感痛苦,身上带着伤,没法下马车,只能在马车中承受着萧子翊目光的审视,还得将那夜的情况一五一十地交待了出来。 倒是段珩,虽说比她伤的重些,但带着一身伤还能自若的骑马而行。 对于这次突然被来历不明黑衣人偷袭,疑点颇多,好在几乎没有伤亡,若不是萧子翊在休息地不经意看到了隐藏在树上的人影,再加上守卫的喊叫惊动了那些人同伙,那些黑衣人好似不会动手一般,只是在暗处盯梢着。 在路上查不出什么端倪,索性不多做拖延,尽量缩短行程时间,快些赶到青山城。 青山城距离金陵并不远,脚程快三四日就能赶到,那座城池坐卧青山绿水之中,城中恬淡清静,不算繁华,但景色首屈一指,春初时会有不少文人墨客前来踏青小聚。 一行人赶至青山城城门时,城主派遣而来的人已经早早候在那了,见到他们风尘仆仆而来,为首的蓝衫男子立马恭迎上去。 有礼地问候过马上的段珩之后,他凑至马车前,垂头拱手道:“参见豫王!” 等待他的不是豫王的大驾,而是一只撩开马车帘的纤细的手,紧接着有人探出头来,素净的脸上不染粉黛,简单束起的黑发顺势从肩头滑落,当嗅到新鲜的空气时,还颇为满意地咧嘴一笑。 蓝衫男子抬起头时,看到的正是这一幕,他面上的笑意瞬间僵硬,取代的是嘴角抽搐,双手颤抖。 绵延的山围绕在青山城四周,城内也是绿意盎然的,灰色的瓦白色的墙隐藏在高高的树下,像极了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怪不得此地乃是文人雅客的最爱。 94.94.旧情(二) 看着画卷一样的城镇,江蓠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她本想快些下马车,然后扶一扶有伤在身的萧子翊,但她同样看到了守在马车旁的蓝衫男子。 她眨了眨眼,隐隐觉得有些眼熟,复而后知后觉的一个激灵,脚下不稳,险些从马车中掉下去。 而那蓝衫男子早就回过神来,也不管萧子翊还在马车中,回了头便朝着守卫高喊了一声:“快来人,给我抓住这个采草大盗!” …… 城主府邸正厅中,上品碧螺春的清香弥漫。 青山城城主李苍山摇了摇茶杯,茶水在杯沿处滚了个圈,热络地说道:“这是城中上好的茶叶,王爷,段统领,奔波了几日着实辛苦,请先尝尝。” 搁在木椅扶手上的手有意无意抚了抚那触感极好的木材,萧子翊微微一笑,颔首应了一句:“城主与本王也是老相识,不必如此客气。” 李苍山怎么说也五十有余,高冠长髯,但面貌却年轻如同而立之年,想必是青山绿水环绕,环境优美使得心情舒畅的缘故。 他拂了拂场髯,笑着道:“如今不同于王爷年幼之时,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 闻此,萧子翊扬了扬眉,“既然城主如此说,那本王可就摆架子了。” 李苍山哑然失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许多年之前,李苍山曾是先皇的挚友,还与先皇结为异姓兄弟,在宫中当值数年,曾是萧子翊的太傅,不过没多少年,先皇便赏赐给他一处封地,可终归是无法名正言顺地封王,只能给他诸侯的待遇,让他任城主之位。 每逢年过节,他还会入宫一聚,待到先皇病逝之后,他便很少再去金陵了。 了解其中的弯弯绕绕,段珩不便插话,只端起白瓷茶杯,品着清茗,听着他们叙旧。 “此番王爷与段统领前来,奉了当今圣上之命清剿山贼,便是最为紧要的事。”李苍山挥了挥手,身后的仆从连忙去替他们倒了新茶,“叙旧这种琐事,晚些时也不迟。” “好好好。”萧子翊搁下手中的茶杯,方便仆从添茶,“就是不知城主何时给段兄派些人手,去好好查查那些山贼的踪迹啊?” 李苍山抬了手,“哎”了一声,“山贼横行数年,行踪不定,老夫想端掉这老鼠窝不是一日两日,只是有心无力,你们才刚刚前来,还是养精蓄锐休息休息,不急于一刻。” 说着,他侧头看向一旁的段珩,笑着问道:“段统领,老夫许久没有回金陵,一直挂念着罗淳大人,不知他近况如何?” “家师身体康健,劳城主挂念。”段珩抬眸,看向李苍山,恭敬道:“家师最近重新出山,在查盗圣一案。” “盗圣?”李苍山轻轻皱了眉头,“老夫有所耳闻,据说此人轻功卓越,在京中行窃数年。” 95.95.旧情(三) 段珩点了点头,回答道:“那人流窜于京畿,盗取朝中重臣的珍宝,近些年已经成为朝廷的眼中钉,但根据神机处近些时候的调查,他似乎别有目的。” 听到这些话,萧子翊面色如常,唇边笑意依旧,他没有说什么,仍是悠哉模样,指尖时不时触碰着茶杯沿,好似没有认真听。 “罗大人也是费心,这种狂妄自大的盗贼,自然不能姑息。”李苍山叹了一口气,捋了捋长髯,复而笑着道:“不过京畿中有如此出类拔萃的后辈,有的事定会迎刃而解。” 仆从上前来,倒满了手边的茶杯,段珩颔首致谢过后,谦逊道:“谬赞了。” 李苍山本来还想说些什么,可萧子翊等得不耐烦,早已斜斜倚在椅背上,抱怨一般开了口:“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有什么好聊的。” 他幽幽叹了一口气,“城主你有所不知,来得这路上,还遇到了身份不明的匪徒偷袭。” 一听这话,李苍山讶异不已,抬手重重拍了手边的几案,茶杯中的茶水溅出了不少。 “究竟是什么人?胆敢在官道上打劫,胆子倒是够大的!” “城主放心,他们的人数不多,看模样倒不像是来刺杀,反而像是试探,或是跟踪。”萧子翊微微一笑,“若是本王未曾察觉到树上的人影,或许那些人还不会主动出手。” 李苍山追问道:“可是流窜在青山城四周的山贼?” 仔细想了想那些黑衣人的身手,萧子翊摇了摇头,“太过中规中矩,不是。” 听了他的回答,李苍山心中一沉。 堂堂王爷出行,居然被不明身份的人刺杀,不用多想就知道这是极为严重的事,若是传回京中,免不了找负责护送的神机处和青山城接应不周的麻烦。 深知此理,段珩思索了半晌,还是决定将此事事无巨细地全盘托出。 “卑职神机处的捕快在断崖附近也遇到那些人的同伙,当时若不是守卫的声音传过来,可能他们也不会主动出手攻击。”说着,他顿了顿,“而且我与同行的捕快跳崖躲避,他们也并未追上来灭口。” 越听详细的过程,李苍山的神色越凝重,心中暗暗思量,这次意外的刺杀发生在前来青山城的路上,定要详查才能给朝廷一个交代。 许久,他敛去面上的神色,起身朝着他们二人拱手道:“无论如何,还请王爷与段统领放下心来好好歇息,既然来了青山城,老夫不会姑息,定将此事查的水落石出。” 闻此,段珩起身行礼,“多谢城主。” 李苍山好歹曾是太傅,如今他站起身来,萧子翊没有理由不站。 他只得忍住胸口时不时的钝痛,状似轻松地起身,拂了拂衣袖,笑着问道:“……对了,蕴然呢,为何此次没瞧见她?” 96.96.新仇旧账(一) 他只得忍住胸口时不时的钝痛,状似轻松地起身,拂了拂衣袖,笑着问道:“……对了,蕴然呢,为何此次没瞧见她?” 在李苍山入朝为官的年间,得了个水灵的女儿,颇为聪慧,先皇恩准她可以入宫伴读,因此与萧子翊还能算得上有些青梅竹马的情分。 听他提及李蕴然,李苍山捋了捋长髯,摆了摆手,笑的颇为豪放,“本来应当让小女带着各位在青山城中好生逛逛的,可惜小女近些时候不在府内,真是失礼了。” 说着,他看了萧子翊一眼,重重叹了一口气,“王爷的本事世人皆知,既然是同心仪的姑娘一道前来的,就莫要再去招惹小女。” 在不知道江蓠也随行之前,萧子翊本想用探望青梅竹马李蕴然做借口。 不过既然有了更为理所应当的借口之后,他觉得,比起祸害不染俗世的李蕴然,还是祸害祸害浑身烟火味的江蓠比较好。 ………… 比起金陵城,青山城算不得繁华,民风也相当质朴,大街小巷中摆的小摊卖的都是吃穿用的寻常物什,很少能看到新奇玩意,但正是这种清闲宁静,才更为新引人。 刚到新地方难免新奇,江蓠自打上了街就左瞅右瞅的,若不是她有正事在身,巴不得每条大街小巷都转一遍。 段珩与她,还有几个守卫都受了外伤,得来买药,说起来,这种事用不着她来做,可是萧子翊必须服用调理内伤的药,不能让别人知道,自然得她亲力亲为。 来到青山城中最大的药铺之后,她连忙趴在了柜台前,跟老板一一要了跌打损伤的药,一边说着一边瞥着门口候着的一身蓝衫的男子,本想找个间隙抓紧要内伤药,可那男子一直愤恨地盯着她,愤恨到眼圈都红了。 他们之间……说起来没什么深仇大恨。 只不过她前些年路过了一趟青山城,想着不能白来一趟,多少得有些作为,就潜入了一座看上去还不错的府邸中,顺手迷晕了一个清秀又白净的小白脸,剥了他的衣裳将他丢上了床榻。 而她做完这一切,看都没怎么看他,转身就走了。 她打死都没想到,有朝一日还会再来青山城,且倒霉地再次遇到了这个小白脸。 最倒霉的是,这个小白脸乃是青山城城主李苍山的得力副手,堂堂的叶轻舟叶大才子,写诗作画信手拈来,文采斐然,堪称是天下第一大文豪。 趁着药铺老板抓药的功夫,江蓠回过身去,双手环胸,迎着那道愤恨的视线直直望过去,稍稍有些头疼。 “……你别看我了行吗?”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采你草的事情已经过去多年了,如今我在神机处当值,你也不能奈我何,要不咱俩握手言和算了?” 97.97.新仇旧账(二) 她不说话还好,这一说话,叶轻舟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白皙的脸瞬间涨红,若他不是个文人,都要撩袖子上来揍她了。 “简直笑话!你一个江湖大盗,神机处怎么可能要你?他们一定是被蒙骗了!”他愤愤瞪了她一眼,“还有,采……不对,那件事你不许再提了!” “呦还害羞呢?”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江蓠抿嘴笑了笑,作势要走过去,“不过是平白无奇的风流事,男子汉大丈夫敢做敢当,我都不怕提起,你怎的怕成这样?” 以为她要走过来,叶轻舟连忙退了一大步,一挥手,衣袂在半空中翩飞,正是清清淡淡的靛蓝外裳,愈发衬得他面色涨得通红,不知是生气,还是窘迫。 “好端端一个女子,说话如此低俗,简直……简直败坏风气!”他眼神躲闪,说的话也有些语无伦次,“要添置药材就快些,城主还等着我们回去。” 说罢,他不再愤恨地盯着她,而是转过身去,靠在药铺的门板上,仰头看着湛蓝的天空,装作看不到她似的,半天不做声。 江蓠伸着脖子看了一会,发现他当真不再看她,咧嘴便笑了起来,手上还激动地打了个响指。 不敢再耽搁,她连忙冲到药柜前,压低了声音对老板说道:“啊对了,麻烦您,再加一副调理内伤的药来。” 回去的路上,江蓠怀抱着大包小包的药材,伤口隐隐作痛,累得一头大汗,可叶轻舟不但不来帮忙,反而离她远远的,仿佛她是瘟疫似的,简直算得上避之不及。 她懒得跟他计较,毕竟好端端一个清白男子,被她这么一捯饬,名声受了不少影响,肯定抹不开面子,但她又不能跟他坦白,说自己压根就没采过他的草,那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一路上,他不理她,她也不理她,快步回到城主府邸上,迎来的下人本想带她去熬药,却被她婉言谢绝的,说要去找一趟豫王萧子翊,让下人给带带路。 下人们早早听闻,豫王这次来是为了心仪的姑娘,放眼整个队伍,就她一个女子,不是她就没有别人了,所以下人没多问,立刻会意地引路。 剩下叶轻舟站在府门前,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不由得皱紧眉头,方才的气还没消,心口闷闷塞塞的,他没再多看,转身便去找李苍山复命了。 城主府邸布置地十分别致,不似金陵城中府邸那般刻板,亭台楼阁与院落交错有致,其间佳木葱茏,今日天气晴好,花圃中的花草正盛放着,花香顺着风而去,隔着很远都能嗅到那淡淡的清香。 跟着下人向北面走去,渐渐看到一处院落,在树木的遮掩下,隐隐能看到朱红色的顶,瓦片在阳光下熠熠发光,下人恭敬地回过身来,“这位捕快,就是这了。” 98.98.劫富济贫(一) 跟着下人向北面走去,渐渐看到一处院落,在树木的遮掩下,隐隐能看到朱红色的顶,瓦片在阳光下熠熠发光,下人恭敬地回过身来,“这位捕快,就是这了。” 说罢,他便退下了。 怀抱着这么多药,江蓠有些累,看到小院近在咫尺,连忙快步走了进去。 这院落布置的别具匠心,房屋环绕似的,围着院中一汪清澈的池塘,假山上,水流顺着石壁流下,再没入池塘,像极了倾泻而下的瀑布。 顾不上欣赏院中美景,她询问过院中洒扫的下人之后,得知萧子翊在书房,她便赶了过去,空不出手来敲门,直接抬了脚,踹开了紧闭的房门。 她没料到,萧子翊正在欣赏着挂在书房墙壁上的泼墨山水,就站在门的对面,听到动静,回头看去,正巧看到她抬着脚的粗俗模样。 他早早就听到了脚步声,对于她的忽然到访并不意外,反而对她温和一笑。 身后那幅泼墨山水,笔势苍劲有力,尽情挥洒,仿佛远山飞鸟近在眼前,他站在画前,玄衣如同墨染,像是画中焚香煮酒的仙人,入了尘世,却依旧那般缥缈俊逸。 半空中的脚停顿了一瞬,随即恢复自如,迈进了书房,她瞅了他一眼,有些埋怨地开了口:“……还不过来帮忙?” 萧子翊笑意渐深,他走上前来,顺手接过了那些药材,搁在一旁的书案上。 “最上面的那两包是你的,内伤药,得偷偷煎才行。”她麻利地关上了门,活动着酸疼的手臂,“我瞧着你咳嗽愈发严重了,得赶紧用药,否则留下病根就不好了。” 将那两包药取下,放在一旁,他又拿起外伤药看了半晌,在掌心掂了掂,“阿蓠放心,当着别人的面,我可一声都没有咳过。” 闻此,江蓠翻了个大白眼,嘟囔了一句:“我才不关心这些呢。”她慢悠悠走到书案对面,一屁股坐在木椅中,懒散地靠在椅背上,抬手敲了敲书案,示意他看过来。 萧子翊闻声看去,只见她大爷一般翘起了二郎腿,正斜着眼看他。 “我替你打了这么久的掩护,是时候给我解释解释了吧?”江蓠抿了抿嘴,随口就问了:“你为什么要偷那些朝中重臣的东西?” 隔着一张书案,她觉得自己仿佛成了私塾中的夫子,他成了任她教训的不懂事稚童,瞬间,她感觉自己高大了不少,翘着二郎腿的脚还抖了几下。 面对她的质问,萧子翊扬了扬眉,将手中的药包搁下,不急不缓地回答道:“劫富济贫。” 此话一出,江蓠猛地咳了好几声,好半天都缓不过来,她狐疑地看着他,满脸都写着“不信”二字。 “骗谁呢你!”她一巴掌拍在书案上,就差站起身来,“你这么有钱,随便一件衣裳都能换好多银子,就这样你还劫富济贫?先劫你自己吧。” - - - 题外话 - - - 剁着手来更文~ 99.99.劫富济贫(二) 被她这么一顿数落,萧子翊幽幽叹了一口气,显得十分无辜,他一手撑在书案上,朝她微微俯了身子,说得极其诚恳,“自己的财是自己的,若是你,你会舍得尽数散尽?” 江蓠傻愣地看着他,将他的话回味了好几遍,虽然他说得很有道理,但她必须得义正言辞地反驳一句,“你……不要脸!” 萧子翊微微笑着,非但没怒,还笑得一派悠然。 “你别想糊弄我。”她猛地站起身来,跟他大眼瞪小眼,“我不信你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在那些朝廷命官的府邸中飞来飞去的,就为了换一点银子接济穷人?” 迎着她的目光,他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对。” 看他如此的泰然,她反而有些傻愣,半天挤不出一个字来。 “阿蓠你为贼不也只是为了名声而已?”他又凑近了些,“我没有什么别的想法,与你一样。” 他这一凑近,那淡淡的兰花香气也飘了过来,清新淡雅,好闻极了。 江蓠眨了眨眼,没在他的话中找到什么破绽,只能抬手挠了挠头,鸡蛋里挑骨头,“可是、可是你轻功那么好,我从没见过任何一个皇亲国戚有这么好的轻功。” “你的轻功也很好。”萧子翊缓缓说着,不着痕迹地将话头又抛给了她,“我比你长几岁,轻功比你好一些也是理所应当,过些时候,兴许你比我还快。” 知道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江蓠叹了一口气,随口应了,“别抬举我了。” 追捕他不是一次了,她也不是不知道,就算她再练个六七载,也不一定追的上他。 他回答的闪闪烁烁,却又找不到什么突破口,还不如不问。 伸手拿了书案上那几包外伤药抱进怀里,她抬眸看了看他,撇嘴道:“既然你不愿意说,那我就不问了,反正我已经帮你到这个地步了,糊涂一点就糊涂一点吧。” 她脚步轻快地绕过书案,本想离开,经过他身旁的时候,手臂忽然被拽住。 脚步一顿,她疑惑地回头看去,只见萧子翊一手握着她的小臂,正垂眸看着她。 见她回过头,勾起唇温和一笑,缓缓说道:“不是我不坦诚,只是时候未到。等到事毕,我定会全部告诉你。” 他的眸中一片真切,不像是哄骗她,江蓠看了他半晌,末了抿嘴笑了一声。 “本来还不想知道……”她吸了吸鼻子,“既然你如此热情,我也不好拒绝,只能勉强答应你了。” 听她如此说,萧子翊笑意渐深,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松开了握着她小臂的手。 “好了,我还得送药去呢。”江蓠举了举怀中的药包,“不耽搁了,我先走了。” 她本以为这次能顺利地走,可临到门前还是被拦下了。 100.100.夜路走多遇到鬼(一) 短短一会被拦了两次,她有点想炸毛,本想着数落他几句,可被他抢了话头去。 “这药,是送给段兄的?” 扫了一眼怀中的外伤药,她虽是迷茫,但还是点了点头。 那夜不只是她受了伤,段珩为了护着她,也受了些皮外伤,于情于理她都该去送药以表谢意才是。 可怀中的药包眨眼间就被取走了几包,她瞪大眼睛看着萧子翊取走了一人份的用量,举起来打量了半晌,随手搁在一旁,末了朝着一脸惊讶的她笑了笑。 “如今阿蓠你好歹也是我的人,总不能跟别人走得太近,这些药,下人送就是了。”他说得颇为有理,“否则,你的名声不好听,我的面子也保不住,不是吗?” 看着那几包药,又看了看怀中剩下的,江蓠顿时迷茫不已,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他既然都这么说了,有人给跑腿自然是好,她也不能说什么,只能点了点头。 不知怎么,她忽的想到了今早叶轻舟那又气又羞的模样,不由得在心里叹一口气。 这些破事,她一个女子都没觉得什么,这些男子怎的一个比一个麻烦。 当真矫情! ………… 第二日一大早,天刚蒙蒙亮,草叶上还带着晶莹的露珠,鸟儿还未从窝里钻出来,江蓠就被人从被窝里硬拽了出来,催促着洗漱用早膳之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到了青山城中的衙门。 就知道不是来游玩的,还得做正事。 她困得睁不开眼睛,一路上都提不起精神,就连到了衙门,她还在不停地打着哈欠。 跟着几个捕快穿过幽暗的石廊,停在衙门最西边一处小房屋中,推门进去,只见空旷的屋中停着三具被白布覆盖的尸体。 屋内与屋外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温度,她的困倦在看到三具尸体的时候全都飞了个没影,屋中冰凉的温度让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早早候在里面的仵作连忙迎了出来,走到段珩面前恭敬地行了一礼,随即侧身避让开,请他前去查看那几具尸体。 兴许是见惯了这些,段珩的眼眸中没有什么神色,动作也十分流畅,随手掀开了一张白布,端详了那具尸体之后,又去查看第二具。 倒是江蓠,缩在人群的最后,有些害怕也有些好奇,最终还是偷摸摸看了一眼,不料一眼就看见尸体上瘆人的小面积溃烂,刚刚吃下的早膳一下子涌了出来,她连忙捂住嘴,干呕了一声。 她这一声在寂静的停尸间中分外的明显,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了过来,段珩也循声看来,当瞧见她有些发白的面色之后,掀开白布的手一顿,随即放下,又去将另一具尸体盖住。 作为神机处的捕快,连具尸体都看不得,确实是极为不妥。 被这么多人看着,实在是丢人,江蓠连忙直起身子,抬手挠了挠头,歉然道:“我……我早上吃多了,没事没事。” - - - 题外话 - - - 一更!晚上还有一更(づ ̄3 ̄)づ╭?~ 101.101.夜路走多遇到鬼(二) 嘴上说得轻松,可那些早膳在肚子里依旧翻涌,直到几个捕快前去查看尸体的时候,她才抚着胸口小心翼翼挪到了段珩身边。 相比之下,还是他查看的那具尸体完整些,勉强能看上几眼。 仵作在一旁详细地说着,段珩一边听,一边端详那具尸体上的刀伤,本在沉思着,却被她忽然地靠近打断了思路。 她的脸色还是不怎么好看,微微有些泛白,可她的双眸很是明亮,唇边还带着谄媚的笑意,“段统领,我与你看一具吧,那些我实在是看不得。” 段珩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还往旁边挪了一步,给她让出一些空来。 汇报完死者的情况,仵作便退到了一旁。 尸体上刀痕狰狞,致命伤是脖颈处的刀伤,皮肉外翻,深可见骨,想必是一刀砍断了这人的脖子。 “这些人都是上次山贼掠夺物资之时杀害的官差。”段珩撩着白布,细细观察着那些刀痕,“每个人伤的不一样,却大同小异,都是刀伤。” 在心里给自己鼓了劲,江蓠深吸一口气,细致地看了看那些刀痕,疑惑地问了:“我记得袭击我们的黑衣人,有些人用的就是刀,这一切会不会就是山贼做的?” 目光聚集在尸体脖颈处的刀伤上,段珩看了许久,终是摇了摇头。 “这处刀伤很宽,刀刃一定也会比寻常的宽一些,伤口伸出还能看到些许锈迹。”抬手比了比那处刀伤,他敛眸沉思,“是自己打造的铁器,才会如此粗糙。” 思绪不由得回到那一日被黑衣人袭击的时候,那些黑衣人用的兵器十分精巧,刀刃锋利吹毛立断,根本算不上粗糙。 看到……当真不是一伙人。 虽然那具尸体能看,但也不怎么好看,江蓠瞅了几眼就挪开了目光。 她查案的本事一直不怎么样,连段珩一根手指都比不上,索性不再看,而是四下打量着,忽的她想起了什么,连忙往他身旁凑了凑,仰着头问道:“对了,那些药给你送到了吧?” 知道她还是不想看,段珩偏过头去,随口应了她的话,当是替她分散一下注意力。 “我买了两种,一种是服用的,一种要外敷。”江蓠思索着那些药,掰着手指头说道,“那外敷药很好用的,伤口立马就不疼了。” 说着,想证明一下那药的好用,她活动了活动肩膀,却没料到肩头的伤忽然刺痛了一下,疼得她龇牙咧嘴的,好半天才缓过来。 看着她莽撞的模样,段珩有些无奈,他叹了口气,“我的伤没有大碍了,内服些药调理一二就足够。”他搁下手中的白布,盖住尸体,“你不要乱动,伤口裂开就不好了。” 她尴尬地咧嘴笑了笑,却因为疼痛笑得不怎么好看。 他抬头看了一眼渐渐升起的日头,又垂眸望向她,“过一会还要去青山城附近勘察,你就不必跟去了,回去好好养伤。” 102.102.夜路走多遇到鬼(三) 他抬头看了一眼渐渐升起的日头,又垂眸望向她,“过一会还要去青山城附近勘察,你就不必跟去了,回去好好养伤。” 一听这话,江蓠可乐了,她今早起的太早,本就困倦,一想到能回去补个觉,她开心地简直快要蹦起来。 但她还得维持维持面子,只能义正言辞地说道:“那不好吧,我作为神机处的一份子,理应跟着段统领你上刀山下火海,一点小伤算不得什么!” 听着她半点真情都没有的话,段珩先是愣了愣,随即无奈地轻笑了一声,目光一直落在她想笑又不敢笑的脸上,没有移开半分。 见得他笑,江蓠也憋不住,抿嘴偷乐了起来。 虽然知道无所事事很不好,可无所事事当真是好爽。 后院不起眼的凉棚里,砌着煮水的灶台,如今上面端放着砂锅,砂锅中煎的药咕嘟咕嘟直响,苦涩的药香顺着风飘了很远。 江蓠蹲在窄小的木墩子上,托着腮看着湛蓝的天空,感受着凉风吹拂面庞,舒心地呼出一口气。 难得有如此闲暇的时候,神机处的差事不需要她跟着去,萧子翊也碰巧不在府上,没人来叨扰她,乐得清闲。 中午小闲适地睡了一会之后,她在府中乱转了几圈,末了还是来煎药了。 萧子翊身负内伤这事,也就他们二人知道,煎药自然是不能交给下人去做,萧子翊堂堂王爷,尊贵得很,想必也不会做这种粗活,所以只有同在一条贼船上的江蓠亲自煎药了。 不过她也不是吃亏的人,以后这些事,她都要好好算算,再一一讨回报酬来。 萧子翊那般有钱的人,给她个万儿八千的不跟玩似的。 将熬好的药搁在他书房中,江蓠在衣裳上抹了抹烫的通红的手,看了看外面明朗的天色,暗自估摸着距离段珩他们回来还有一段时间,应该足够去药铺走一趟。 上回只是去拿了几服药,药铺老板看她两只手塞得满满的,拿不了更多,便将剩下的搁在药铺中,等到闲暇的时候再来取。 银子都付了,不取实在是可惜,在心里感叹自己就是个劳碌命之后,她脚步轻快地出了府。 时候还早,街上一贯热闹,街道两侧栽种着树木,树荫下摆着不少小摊位,挑着扁担的小贩游逛在大街小巷中,总有几个稚童赖着不肯走,非要买个拨浪鼓才肯罢休。 在街上顺手买了几斤绿豆糕,江蓠一边往嘴里塞着清甜的绿豆糕,一边在街上慢悠悠地晃荡。 从她来了之后,还很少这般悠闲地逛街,买些东西的同时,还能体会体会截然不同的风土人情。 将嘴里的绿豆糕咽下,她满意地拍了拍手上的残渣,目光被一处摊位上的手链吸引,只不过她还未来及凑上去看,余光忽的看到一道模糊人影快速地闪到合抱之粗的树后。 - - - 题外话 - - - 一更,晚上还有一更 103.103.夜路走多遇到鬼(四) 她的动作顿了顿,随即恢复自如,拿起一串手链在指尖把玩着,余光时不时地朝树的方向看去。 不会这么倒霉吧……才刚刚出来这一会,就被盯上了? 她穿戴平常,行事不高调,看上去又不是有钱人,为何总遭贼惦记…… 指尖摩挲着手串珠子的纹路,她缓缓叹了一口气,将手串放了回去,随即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向前走着。 果不其然,树后的身影也试探着跟了上去,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在她有所察觉的时候立马躲到一旁。 等到她不紧不慢地走到僻静小巷之后,那人影才加快了步子,绕过小巷的拐角,刚刚抬起头来,只见一把剑横在脖颈处,泛着冰冷的光,从剑身的反光处能看到他因为惊慌而颤抖的下巴。 “哎呦大哥,你傻愣着干什么,倒是快走……” 又有一个人从拐角追了上来,嘴上絮絮叨叨的,刚刚抬起眼来就看到这一幕,他顿时目瞪口呆,惊讶地顺着长剑看过去,正对上江蓠审视的目光。 原来跟踪她的还不是一个人。 将剑端地四平八稳,她眯起眼睛打量眼前这两人,为首的魁梧高大,长得结结实实的,被她的剑指着一点办法都没有,而他身后目瞪口呆的那人很是瘦小,贼眉鼠眼一瞧就知道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你们……”她将剑向前递了递,“跟着我做什么?” 傻愣的小个子这才回过神来,眼见着自己的大哥被剑指着,不由得急了起来,末了一咬牙一跺脚,索性破罐子破摔,“大哥,咱跟她拼了!” 话音刚落,那小个子眨眼间已经逼近,飞身而起一脚踹开了她的佩剑。 大个子也回过神来,趁她后退的时候,伸手夺过了那把剑,朝后一扔,长剑在半空中划了一道弧线,“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没有料到这个小个子会忽然袭击,江蓠有些措手不及,下意识后退躲避,而那小个子已经跃到她身后,堵住了她的去路。 幽暗窄小的巷子中,气氛越来越紧张,大个子使得拳法十分霸道,奈何速度不快,她足以快速躲避,那小个子身法很快,但武功稀松平常,招式间破绽百出,这三脚猫的功夫一看就是普通的地痞**。 被二人夹击,她却丝毫不落下风,一脚重重踢上大个子的手臂,借力腾空而起,足尖踏着小个子的头顶,在空中一个旋身。 如此高度,她忽然瞥见巷口拐角处有一道人影一闪而过,她心中一惊,随即了然。 再次落地之时,她勾唇笑道:“既然如此盛情难却,那我今日就陪你俩玩玩。” 听了她的话,小个子俨然有些恼羞成怒,想也不想便掏出了腰间的匕首,胡乱朝她刺去。 她一面轻松地避着,一面用手臂抵挡着大个子的拳头,不知不觉退到巷子深处,那是一处死胡同,堆放着杂物,又脏又破,打斗了几个来回已经尘土飞扬了。 104.104.夜路走多遇到鬼(五) 她一面轻松地避着,一面用手臂抵挡着大个子的拳头,不知不觉退到巷子深处,那是一处死胡同,堆放着杂物,又脏又破,打斗了几个来回已经尘土飞扬了。 一个扫堂腿将小个子撂倒在地,她飞身而起,踏着墙壁,快速移到了他们的背面,不料大个子忽然回身出了拳,她连忙用掌心抵挡,霸道的力量将她猛地被击退一段距离。 没想到那小个子不怎么样,这个大个子还当真有些本事。 江蓠喘了几口粗气,看了一眼天色,在这继续缠斗也没什么意义,若是再晚一会段珩回来了,她拿着药恐怕不好解释了。 她看着追击而来的二人,抬起手来朝他们挥了挥,“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下次再玩!” 说罢,她利落回身,脚下猛地发力,整个人如离弦之箭一般,眼看着就要跃上巷子的墙头,身后却忽然传来一声大喝。 大个子从腰间抽出了什么,用尽全力朝着她的方向抛去。 紧接着,眼前本来广阔的天空忽然笼罩了一层网,她抬手去挡,抛起来的网急转而下,包裹住了她的周身,跃上墙头的动作瞬间被网阻挡,她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落去。 “就知道这个小娘们要逃跑!” 小个子尖锐的声音响起,江蓠皱了皱眉,本想快些转过身子落地,却不料还未来及有所动作,背上猛地受了一掌。 那力量排山倒海似的,从后背蔓延至前胸,她都能听清肋骨碎裂的声音。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了那夜,萧子翊受了罗淳的那一掌,是不是也跟她这次一样。 想必……很疼吧。 当她重重摔在地上的时候,疼痛感剧烈蔓延,她甚至站不起身来,只能睁大眼睛看着大个子高高举起了拳头,朝着她的面门落下。 这一拳下来,她的脑袋会碎吧…… 呼吸不由得停滞住,江蓠睁着眼看着拳头落下,那力道极大,拳头带起的风都能扬起她额上的碎发。 在那粗糙的拳头快要接近她双眼之时,在巷子口传来一道声音:“给我住手!” 呼啸而来的拳头猛地收住,她的呼吸在同一时刻回到了身体里,她身子一抖,使劲吸了一口气,那清冽的空气立刻驱赶了她脑中的一片混沌。 有个蓝衫人正快步从巷口走来,走到她身边时,清楚地看到她唇边已经渗出了血,他愣了愣,随即皱起眉头怒斥道:“我让你们教训教训她,你们怎么当真动手?” 被怒斥之后,大个子有些迷茫,挠着头半天没反应过来,倒是小个子先一步开了口,“叶大人,对不住了,我们兄弟一时气急出手有些过,在这给您赔个不是……” 他还没说完,蓝衫男子一挥衣袖,“滚!” 105.105.夜路走多遇到鬼(六) 知道这人惹不起,小个子也不敢多说话,只能带着大个子快步离开了。 直到他们二人离开了小巷,小巷重回平静时,江蓠才缓缓偏过头去,看清叶轻舟略显焦急的面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寻常的**怎么会知道她轻功卓越,专门备了网不说,还一直盯着她跟了整整一路,明显就是有所预谋。 他撩起衣袍蹲下身来,手忙脚乱地替她撩开了身上的网,下意识想将她扶起来,可动作犹犹豫豫,好半天才扶住她的肩膀,将她扶着坐了起来。 “江……江捕快。”他看着她唇边的血迹,心惊又惶恐,“你没事吧?” 他这一问不要紧,江蓠顿时觉得胸中一片撕裂,还未说话,鲜血已经顺着唇角滴落。 这下叶轻舟更惊恐了,他抬了袖子就想替她擦,袖子刚刚到唇边的时候,她已经开口道:“我坏了你的名声,你找人给了我一掌,这事,咱们算是扯平了吧?” 她微微有些气喘,声音也虚弱,叶轻舟看着她的模样,面色不由得惨白一片。 “方才我就瞧见你了,身法这么慢,都看得一清二楚了,有什么好躲的。”她说着,轻咳了几声,“事到如今,你解气了吗?” 扶着她身子的手颤了颤,他眼神闪躲,嘴唇张张合合说不出什么话来,过了许久,才断断续续地说道:“你、你早就知道,可你为什么不跑呢?” 胸口的疼痛缓解了一些,她以手撑地坐直了身子,缓了几口气才回过头去,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反正又死不了,若我这次不给你揍一顿,你还不知道记恨我多少年。” 明明受伤的是她,可叶轻舟的面色比她还要苍白一些,她看了他半天,他一直沉默不语,她也懒得等,调整了姿势想站起身来。 “你等等!”叶轻舟忽然开了口,他伸手去拽住了她的手腕,急切道:“我送你回去,再给你找几个大夫看看。” 听了这话,江蓠倒是有些惊讶,她扬了扬眉,“这倒不必,我还能走。”说着,她抿嘴笑了笑,“你也不想想我是谁,我可是豫王的相好,让他知道你找人伤我,恐怕你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不再看他的反应,她拂开了握着她手腕的手,径直站起身来,除了刚刚站起来有些头晕外,倒没什么大碍。 身后,叶轻舟还蹲在地上,显然是还没回过神来,好端端一介瘦弱文人,看到激烈的打斗和她唇边血迹,一时间难免有些接受不得。 江蓠稳了稳脚步,随即抬手朝他摆了摆,“那叶大人,我先走一步。”语毕,她转过身去,抬步便走,头也不回。 她当时只觉得自己潇洒极了,不过走出一段路之后,她就有些后悔了。 找来的那俩**当真有些本事,硬生生受了那一掌,胸中疼痛异常,走的路越多,那些疼痛就越剧烈,连带着头脑晕沉,看不清眼前的路。 106.106.扑街(一) 找来的那俩地痞当真有些本事,硬生生受了那一掌,胸中疼痛异常,走的路越多,那些疼痛就越剧烈,连带着头脑晕沉,看不清眼前的路。 早知道会如此,就让叶轻舟送她一程,不去装那个逼了。 一路踉跄着回到城主府邸,她已经没了大半的力气,只能趁着还清醒赶紧回去,别在路上就昏过去了,到时候都没人给她收尸。 府门口的守卫看着她脚步不稳的模样,连忙收了兵器凑了过去,在她身旁询问了什么。 耳中嗡嗡直响,他们的话听不真切,江蓠皱起眉头,摆了摆手,意思本是让他们不要问了,却不料他们误以为她不需要帮忙,只能退后了几步。 一堆想说的话说不出,她急得快哭了,可看着那些守卫的迷茫模样,指望不上,她还是决定赶紧回去休息休息。 反正这么多路都走了,不差回房的那一点路。 思至此,她咬了咬牙,扶着门口的石狮子走到了门口,抬步迈过高高的门槛,不料晕得更为厉害,只能用手撑着朱红色的大门,急促地喘了好几口气。 她缓缓抬起头,望见了府邸宽阔的院子,恢弘的正厅前正站着数人,绛紫色的官服昭示了他们的身份。 段珩站在捕快们前方的,他此时一手搁在佩剑上,正与对面的人说着什么。 江蓠眨了眨眼,看清了他对面那一袭玄衣的人,正是一整日都不在府上的萧子翊。 或许是她走进来的动静大了些,正厅前的人纷纷看了过来,她来不及打个招呼,胸口处忽然剧烈的疼痛了起来,喉间瞬间翻涌而上了什么,她不得不弯下腰,吐出一大口血。 鲜艳炽热的血翻涌而出,落在石板路上,黯淡的灰色与鲜艳的红形成了明显的反差。 吐了血之后,周身的力气被抽离一般,腿上软绵绵的,扶着门的手一点力气都使不上,只能任由身子朝地上歪斜倒去。 江蓠闭上了眼睛,就在即将倒在地上的一瞬间,有一双手臂稳稳揽住了她的身子,随即将她翻了过来,扶着她的肩让她靠进怀中。 后背靠着温热的胸膛,那些淡淡的温暖透过后背蔓延到四肢百骸,她费力地掀开了眼帘,望见熟悉的眉眼。 如今他皱紧了眉,薄唇也抿着,面上神色虽是没露出什么异样,可深沉的眼眸中还是带了些焦急之色。 鲜红刺眼的血迹还沾在她的下巴上,像是打落在画纸上的朱砂,略有些刺眼。 段珩立刻抬起手,击在她身上几个要穴,紧接着两指抵上她颈间的脉搏。 片刻之后,他的眉头越皱越紧,看着她昏昏欲睡的模样,顾不得其他,将她从怀中移至臂弯,另一手凑近她的膝盖,想将她抱起来。 107.107.扑街(二) 身后传来脚步声,停在几步开外,他动作一滞,回头望去,只见萧子翊匆匆上前来,面色严肃,特别是看到她苍白的脸颊,眉头不经意皱了皱。 “段兄,我先将她送回去。” 段珩这才回过神,扶着她肩头的手僵了僵,面上却不能有什么波澜,只能如常地点了点头,“……好。” 没有耽搁,萧子翊俯下身将她抱了起来,生怕颠簸让她感觉不适,每一步都走得十分稳。 目光一直随着萧子翊渐渐远去,半晌,段珩站起身来,此时有捕快凑近,还未说什么,他已经开了口。 “去找大夫。”他皱着眉,声音低沉,“要快。” ………… 香炉中安神香清淡好闻,那似有还无的白烟袅袅上升,消散于半空,薄薄的锦被压在身上,本来没什么重量,但因为伤势,意外地有些胸闷。 在床榻翻了几个身,始终不怎么舒服,江蓠皱了皱眉,翻身朝外,睁着一只眼看着桌边坐着的那人。 窗外还是明亮的,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格落入,散落了一地,影子斜斜拉了很长,她看着桌边正端起茶杯的萧子翊,他的身形逆着光,面色看不真切,周身好似笼罩了一层淡金色的阳光。 她转了转眼珠,心中暗自琢磨着该如何解释。 果不其然,一杯清茶饮尽,他搁下了瓷杯,偏头看了过来,目光正好与她的碰在一起。 “装不下去了?”他微微一笑,眼眸中却一点笑意也无,“我还想瞧瞧你能装睡到什么时候呢。” 心事被猛地戳破,江蓠连忙伸手捂住胸口,“哎呦”了一声,想装作伤口疼痛,可他不仅没有轻信,还笑得愈发深,隐隐透出一股子危险意味。 见这招没有用,她也懒得再装,手撑着床榻起了身,斜斜靠在床栏上,开始了强词夺理。 “我就刚刚在府门难受了一会,又不是很严重。”她的眼神躲闪,“再说了,你看我现在生龙活虎的,方才大夫也说只要静就养不会有大碍啊。” 她伸手指了指桌上,瓷杯压着的那张药方,继续嘴硬道:“现在我也要吃内伤药了,顺带着给你煎一服也不是不行,这般就不用偷偷摸摸的,你说是不是?” 没有回答她的话,萧子翊看了一眼桌上的方子,缓缓站起了身子,双手环胸打量着她,笑着问了一句:“哦是吗?”他向着床榻走去,“这般说来,我是不是该好好谢谢你?” 随着他走来,压力无形中大了起来,江蓠缩了缩身子,嘟囔了一句:“谢你个头!你这个人怎么这样……” 她伸出手指着他,义正言辞地说道:“咱们毕竟是同僚,说难听一点就是一条贼船上的,我、我如今好歹也是个黄花大闺女,我在这躺着,衣衫不整的,你也不知道避嫌!” 108.108.扑街(三) 这一番话有理有据,萧子翊听着,脚步一顿,“……还是头一次听到你说这些话。” “我可是很明事理的!”她扬了扬下巴,“同僚一场,互相尊重一下对方的隐私,不过分吧?” 说完这些,她忽然有些自豪,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她当真是很厉害,出口成章,随便说什么话都很有道理,她自己都快被自己说服了。 在心里感叹了一番,她连忙抬起眼瞧了过去,只见萧子翊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一语中的:“所以阿蓠你到底想说什么?” 满心的侥幸被一句话打破,江蓠急得蹬了蹬腿,本想再狡辩几句,可是话到嘴边什么都说不出来。 知道实在是糊弄不过去了,她叹了一口气,将下巴搁在膝上,无奈道:“……你就别逼我了,这事我不会说的。” 在巷子中,她就跟叶轻舟允诺了不会说这件事,毕竟他们如今已经扯平了,少一个仇家自然是很好,好不容易填了一个坑,可不能再挖一个,到时候绊倒自己就不好了。 缓步走上前去,站定在床榻边,萧子翊俯视了她半晌,末了扬了扬眉,赞赏了一句:“被揍了都不说,当真有骨气。” 也不是听不出他的话里有话,江蓠索性装傻,胡乱点了点头,当是应了,紧接着拽上薄薄的锦被遮住脖子,两眼一闭,“我要休息了,你赶紧去忙你的!” 说罢,不敢看他的面色,她一头倒在床榻上,闭着眼睛装睡。 逐客令都下的如此明显了,他也不是傻子,肯定会走的。 在心里安慰着自己,她用锦被将自己裹了起来,内室中安静了半晌,没有人说话,也没有脚步声,就在她疑惑的时候,终是听得撩起衣袍的声音。 随即,床榻一沉,有人坐在了床榻边上。 她还想闭着眼假寐,可萧子翊的一句话让她有些装不下去了。 “阿蓠你不觉着,段兄对你,很是上心吗?” 听了他的话,她愣了愣,顿时没了假寐的想法,她先将眼睛掀开一条缝,再慢慢掀开了眼,缓缓看向床榻边坐着的萧子翊,迟疑地“啊”了一声。 虽说之前在府门难受至极,可她多少也有些印象,正是段珩击的那几个穴位让她骤然轻松了不少,疼痛也减轻了,要没有他,她可能比现在难受的多。 可那些看起来好似稀松平常,若她看到一个受伤之人,也会伸以援手的。 捏着锦被的手松了些,她将锦被掀开,撑起身子来,“你别胡说了,我是他的下属,而且作为统领,关照下属不是应该的吗?” 说着,她撇了他一眼,颇为嫌弃,“人家段统领有情有义,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这般没良心的。” 她的玩笑话轻快,萧子翊望着她,感受到了她这一瞥带的打趣意味,他笑了笑,颇为无奈,“若不是我怕暴露身份,兴许我比他要快。” 109.109.旧时相识(一) 知道他指的是那时扶住她的速度,江蓠不紧不慢地“嗯”了一声,当是应了他的话。 不知怎的,他提起这事,她不由得想起了当时段珩抱着她的模样,眉头紧皱,眸中关切神色溢于言表,甚至扶着她肩膀的手臂都不由自主地用了力气。 想着想着,她忽然有些走神。 若只是朝夕相处的下属,那些关切与焦急,是不是有些不合常理。 思至此,她眨了眨眼,好半天才摇了摇头,驱赶了那些乱糟糟的想法。 当她再次抬眸看向萧子翊,想说些什么的时候,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她的话头,她只得整了整被褥,扬声道了一句:“进来。” 槅门被人轻轻推开,有一小厮站在门外,手里不知捧着什么,恭恭敬敬地说道:“参见豫王,江捕快,叶大人听闻您受伤,特地差小的送来了补品。”说着,他走进了屋内,将手中的小碗搁在木桌上,“不打扰江捕快休息,小的先行告退。” 江蓠傻愣地看着那小厮转头就走,动作流畅,还好心地合上了门,她心里不由得哀嚎了一声。 叶轻舟一定是没有脑子,这个时候送补品来明显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再者说,他们之间的关系这么差,怎么可能如此好心还来送补品,一看就是做贼心虚。 她一边在心里哀叹着,一边偷摸摸转了头,直到望见萧子翊含笑看向自己的目光,才浑身一个哆嗦。 他笑得十分和善,“我知道了。” 语毕,他站起了身子,拂了拂衣摆,目光从她呆愣的脸上移开,抬步便要向外走。 看见他如此,江蓠一拍床榻,鞋子都来不及套,立马追了上去,一把拉住他的袖子:“你干什么去?”她绕到他身前,拦住他的去路,“你不会是想去找他算账吧?” 闻此,萧子翊扬了扬眉,“不然呢?” 她的脸瞬间垮了,“别啊,我好不容易才把这事翻过去。”她顿了顿,说得一本正经,“我们这种走江湖的,最怕结梁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害了,就像今天一样。” 虽然她从没有玷污那些男子,但他们根本不知道,这般,心里头难免记恨她。 “我现在不采草了,所以得尽量早些把这些还了,现在我不过是受了些小伤就能了了这件事,若是再结仇,那以后可就不好说了。” 她说得十分真诚,巴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他看看,萧子翊垂眸看了她半晌,她本以为他要说什么,许是打趣许是挖苦,可半晌之后,他只是温和一笑。 江蓠眨了眨眼,被他这一笑笑得有些傻愣。 “不愧是天下闻名的采草大盗。”他双手环胸,轻轻摇了摇头,“当真是上哪去都有老相好。” 他说出这些话,相当于松了口,也答应了她的请求,不会再去找叶轻舟的麻烦。 110.110.旧时相识(二) 瞬间,她放心了许多,手拂胸口长长呼出一口气,同时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回了一句:“得了吧,你才是上哪去都有老相好。” 萧子翊微愣,随即无奈地笑了笑,“什么?” 她又不是傻子,听消息还是会的。自打他们来了之后,府中下人没少嚼舌头,有的人说他们二人没一个是好东西,一个风流成性,一个坏人清白,凑在一起刚刚好。 还有人说幸亏她暂时绑住了豫王,否则他兴许会去招惹他们的大小姐李蕴然。 她还听说,萧子翊与李蕴然可是青梅竹马,自小一块长大不说,还一同读书进修,那情分少不到哪去。 心里暗自琢磨着,江蓠坏笑着上前凑了几分,抬起眼来,斜着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圈,打趣道:“话说回来,此番你为何没去找你那位小青梅?” 怕他不明白,她还强调了一句,“就是那李蕴然啊。” 听她提及李蕴然的名字,萧子翊才明了,她来了才没几天,倒是把这些摸了个清楚。 她本就不傻,也不好糊弄,他思索了半晌,末了轻笑一声。 “怎么可能去寻她。”他上前一步,离她更近了一些,“留你一个人,我可舍不得。” “呦呦呦!”江蓠很想笑,可是忍了又忍憋住了,她故意扬了些声音,“可拉倒吧,你才不是这样的人。” 看出她玩心大起,且正在兴头上,萧子翊索性顺着她的话头接了话,“那依你的意思,我该是什么样的人?” 她抿了嘴,一时间笑得愈发贼兮兮,“你啊……是这种人。” 边说边走到他身侧,她抬手缠上了他的手臂,清了清嗓子开始演,“蕴然,你我几载未见,这思念之苦腐心蚀骨,本王终是再次见到了你!” 许是她演的太浮夸,萧子翊实在是没憋住,偏过头去轻轻笑了一声。 “我与那个江蓠不过是逢场作戏,你千万不要误会。”她皱起眉头,故意压低了声音,看起来颇为愁苦,“我对你一片深情,一刻都未曾改过,这世间如此多的女子,我只对你上心!” 她抬眼看了他,发现他正笑着看她造作的表演,眉眼中笑意浅浅,她伸出食指,举起手点在他下巴上,装作神情的模样,“山无棱,天地合,这就是我对你的深情!” 说着,她撅起嘴巴,往前凑了凑,含糊不清地说着:“然后,你就该亲她一口,让她对你死心塌地的。” 一番表演下来,她都快被自己的聪明才智折服了,在心中深深地感叹了一声,接着想收回点在他下巴上的手指,却不料刚有动作,手腕已经被先一步握住。 那温热的触感让她有些惊讶,她眨了眨眼,缓缓抬眼看向了他的眼眸,与他的目光交织在一起。 111.111.出游(一) 他正垂眸看着她,窗外透入的阳光散落在他眼眸中,那些光芒熹微,让原本深沉的眼眸泛出些淡淡的褐色。 撅着的嘴巴顿时有些尴尬,她连忙收了回来,想后退几步来缓解这些莫名的尴尬,可不知什么时候,他的手臂缠上了她的腰,将她向前揽了揽,她只能被迫贴近了他。 骤然靠近的距离让她有些傻愣,目光不知该放在哪里,话语也结巴了起来,“你、你干吗?” 与她的惊慌不同,萧子翊没有半分局促,唇边的笑意依旧,他轻声回道:“送上门来的美人恩,不消受一番岂不是可惜?” 她还没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已经凑近,那轻且柔的呼吸轻扫过她的脸颊,扫过她的鼻尖,她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整个人忽的僵硬了。 他的唇覆在她的唇畔,在极近的距离停住,复而换了方向,凑到了她耳旁,将声音压得很低很低,“……逗你玩的。” 那呼吸就在耳旁,微微有些痒,江蓠缩了缩脖子,脑袋转不过来弯似的,直到半晌后她想明白了,才一把推上了他的胸膛,力气大到让他后退了一步。 “你……”她抬手指了他的鼻尖,手指抖个不停,“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要脸!” 虽然她近乎吼着同他讲话,但不知为何,她的脸颊热得要命,快要烧起来一般。 她又是气又是羞,特别是看到他渐渐扬起的唇角,她不由得更是生气。 “逗逗你而已。”萧子翊摊了摊手,说得颇为无辜,可他的眼神一点都不无辜,反而含了几分笑意,“怎的,吓到了?” 江蓠觉得自己就像是无头苍蝇,不知该往哪走,但她知道,只要一看到他,她就生气,所以她走到他身后,不由分说推着他朝门口走去。 “你给我……”她一手扶着他的背,一手拉开了房门,将他朝外一推,“滚!” ………… 今日天气晴好,万里无云,天空水洗过一般澄澈。秋日微凉的风徐徐吹过,吹尽了夏末那些令人不适的炎热。 远处的山脉与城中都是青翠葱茏,正是那清新而绵延的翠绿,更让人倍感舒适。 可叶轻舟不这么觉得。 长长的街道上,他走得十分艰辛,好歹也算是青山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如今在街上走了半天累得一头大汗不说,还被路边的小贩好奇地注视着,因而他觉得有些尴尬。 身后四人抬的轿子中坐着一个不好惹的人,不平时不好惹,今儿尤其的不好惹。 他闷头走了一段,轿子中人抬手撩开了帘子,指节分明的手在空中挥了挥,悠哉地说了一句:“轿中沉闷,本王还是想走走。” 闻此,叶轻舟抬手捂了胸口,就差吐出一口老血来,可他不能说其他,只能应了一声“好”,随即赶紧让轿夫将轿子放下,亲自前去扶下轿中人。 112.112.出游(二) 萧子翊撩开车帘探出身之时,正好看到叶轻舟一脸悲苦却要强颜欢笑的模样,他面不改色地走下轿子,转身伸出手去,接住轿子中剩下那人的手。 外面空气清新,阳光明媚,什么都好,就是叶轻舟看起来不怎么好。 握住了萧子翊的手,江蓠缓步迈下轿子,间隙偷偷瞅了瞅快要哭出来的叶轻舟一眼,深表同情地朝他点了点头。 今日,神机处众人都在城郊探察山贼踪迹,她本该一起前去,可有伤在身,只得留在府上休养。 来了青山城有些日子,城主李苍山怕萧子翊在府中待着无趣,忽然提议,让叶轻舟做向导,带着他在城中逛逛,顺带着带上闲着没事的她一道。 本该是轻松的差事,却不料是个惊天大坑。 今儿这次出行,走得路不算多,可已经不知换了多少交通工具。 刚刚出门的时候,萧子翊说天气晴好不如步行,叶轻舟只得将马车送回了后院,可刚走了没几步,萧子翊又说疲乏,他只得差人将马车召了回来。 坐上了马车,他本以为可以休息休息,没想到萧子翊又不乐意,说马车颠簸,不如软轿。 如此兜兜转转弯弯绕绕,这半天几乎没行进多少,大半时间都花在找轿子找马车中,还把叶轻舟累得要死要活,好好一身衣裳湿透了又干,干了又湿透。 虽说城中街道景致别有一番风味,但江蓠没什么欣赏的心情,她一面在心里感叹着,一面可怜身后老老实实跟着的叶轻舟。 她渐渐走近了萧子翊,一手扯住他的手臂,凑在他肩头小声说道:“……你这么整他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萧子翊目不斜视,唇边勾起一抹笑意,“你说不让我找他麻烦,没说不让我整他。” 乍听起来颇有道理,江蓠斜着眼睛看了他半晌,实在是找不到什么话来回,只好松开拽着他手臂的手,故意慢走了一些,落到了后面,状似不经意地走到叶轻舟身边。 “叶大人。”她悄悄喊了他一声,“我用我的人格保证,我真的没跟他说你找人揍我的事,是你送补品太不是时候,他恰好在我房里。” 听了她的话,叶轻舟本来苦闷的神色一时间更为苦闷。 江蓠慢悠悠走到一个小摊位前,拿起一个小玩意看了半晌,叶轻舟顺势走过来,递了银子给老板,逮住这个时候连忙问道:“那我该怎么做?” 有人付钱自然是好的,她也没客气,将那玩意塞进了袖中,想了想,才回答道:“其实我也不清楚,他从不听我的。”她顿了顿,“不过你最好是受着,他这人贼的很,不整够你是不会罢休的。” 说着,她抿嘴笑了笑,表明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收钱袋的手一顿,叶轻舟周身一个哆嗦,白净的面容不由得更为白了一些。 113.113.出游(三) 见他如此颓然,江蓠觉得还是安慰安慰他比较好,她刚想开口,走在前面的萧子翊有所察觉,回身看过来。 略带疑惑的目光刚刚扫到她,她立马收住了话头,转而抬手指了指街上挂着的各式各样的灯笼,故意大声地问了一句:“叶大人,最近是什么日子,这条街为何挂了这么多的灯笼?” 街边商铺中,老板早早将大红灯笼挂在屋檐下,而街上也是如此,从北至南挂了长长一条绳索,绳索上也挂了不少灯笼,白日里看去没什么大不了,但一到夜里,灯火齐燃,定是流光溢彩。 叶轻舟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看到那些精巧的灯笼时立刻明了,转而向她解释道:“江捕快你有所不知,明晚是青山城一年一度的灯会,届时赏花灯放莲灯,热闹非凡。” 他这一说,她忽然有些恍然,怪不得城中最近多了这么多游玩的人,那些小贩也开始卖小巧精致的河灯与灯笼。 她正寻思着,叶轻舟又开口道:“这的灯会有个习俗,青年男女若在灯会上遇见自己心仪之人,且送出香包定情,便可被定为是天赐良缘。” 怕她不明白,他专门走到临着的小摊上,拿起一个绯色的香包,递给她看,“就是这种香包。” 江蓠偏头望过去,只见那绯色香包上绣着一对鸳鸯,那金丝纹路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针脚很密,十分精致,如此讨喜的香包,寻常女子见了就会喜欢,可她一看,竟是愣住了。 见她双眼直直的,叶轻舟有些疑惑,试探着问了问:“若江捕快喜欢,可以在这买了先备下,待到灯会时……” 他还没说完,她已经抬手摸了袖子,从袖中摸出个红色物什来搁在掌心,他看了看,发现那也是一个香包。 与小摊上卖的并不一样,那香包上绣着草叶,极为特殊见所未见,本该是截然不同的色泽,但精巧的绣工将二者融为一体,而且颜色艳丽,一看就是新的。 “江捕快……”叶轻舟有些微微惊讶,“早早备下了?” 江蓠还是傻愣的,她抬起头来,目光穿过叶轻舟,望向了不远处站着的萧子翊,他本就在看着她,如今迎上她的目光,也是只微微一笑。 灯会这事,她刚刚才知道,但这个香包,他今早接她出门时已经给了她。 绣着草叶的香包,她是头一次见。彼时他说,离离原上草,这个香包再适合她不过。 那时候她并不知道这意思,只觉得有趣好看,再加上同是一条贼船上的人,互相关切一下也不是不可以。当时她还想回一个香包来着,如今知道了其中含义,便不能轻易地还了。 手中香包柔软,是上好的丝绸,她遥遥看着他,好半天没回过神来,还是叶轻舟开了口,一句话将她拉回了现实。 “当真如传闻所说,豫王与江捕快确实感情甚好。” 114.114.灯会(一) 她这才如梦初醒地收回了目光,连忙清了清嗓子,含糊应了一句:“啊……是啊。” 险些忘了,她如今与萧子翊可是颇为亲密的关系,凑巧赶上了一年一度的灯会,自然是不能错过,他那般风流的人,这些习俗或许早已了解,只是顺势送她一个装装样子罢了。 思至此,她呼出一口气,将香包塞回了袖中,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萧子翊身边,仰头对着他笑了笑,轻快道:“走吧,去前面逛逛。” 明面上她笑得眉眼弯弯,一看就是贤良淑德的好姑娘,实际上一凑近了他,她便拉了他向前走着,期间小声地嘀咕一句:“下次做戏前告诉我一声,我好有准备。” “做戏”二字刚刚说出口,身旁的脚步忽的停顿。 她抬头望去,只见萧子翊正垂眸望着她,待到看出她眸中的疑惑时,才微微一笑,轻声回道:“好。” ………… 有消息传回,近些时日神机处在城西端了个山贼窝,活捉了山贼头子,即刻返程,说要押回城中,交给衙门处理。 从城西郊外回到城主府邸,少说也有半日,到时候想必天都黑透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江蓠正收拾着不听话的头发,一旁的婢子看不下去,连忙上来帮忙,才将她一头乱发束好。 如今她有伤在身,又与萧子翊关系匪浅,地位噌噌地向上窜,还专门差了婢子来照料她。 她不是什么富贵命,多了个婢子照顾,总感觉奇怪,但是不能驳了李苍山的面子,只能欣然接受。 此番前来青山城,恰好赶上一年一度的灯会,正好可以去玩一圈,就是可惜了神机处其他的捕快,还在城西逗留,不知道能不能赶上这热闹。 时间过得飞快,傍晚的夕阳西沉,夜色渐渐黑,街上开始张灯结彩,灯笼中火光摇晃,天地间一片暖融融。 人们也开始敲锣打鼓,小摊贩们也摆了摊子准备卖东西,许多游人穿梭在大街小巷中,场面颇为热闹。 江蓠也混在人群中,在街上慢悠悠地晃荡,时隔许久,她终是换回了一身常服,穿惯了利索的衣裳,忽的换上宽松的,还有些不适应。 不过也顾不得这么多,如今她一手提着小巧的红灯笼,一手捏着竹签将糖画往嘴里送,眼神四处乱瞅,心思都被四周景致吸引过去。 有的小摊挂着花灯,上面题了字,都是一些供游人猜的灯谜,还有的小摊摆了不少新奇玩意,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在人群中轻快地走着,手中拿着一捧野花,专挑成双结对的卖。 一张糖画吃完,江蓠拿着竹签,看着人来人往的长街,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萧子翊会跟她一起来逛灯会,毕竟他香包都送了,是个人都知道他们二人情深似海,这种灯会自然是不能错过,怎么着得一起来一次。 115.115.灯会(二) 可到了夜里,她去寻他的时候,才知道他今夜有事,不能陪她来逛灯会。 思至此,江蓠站定步子,从袖中拿出了那精致的香包,上下打量了半天,末了撇了撇嘴,又塞了回去。 不陪就不陪,反正怎么逛都是逛,她一个人反倒乐得清闲。 心一横,她又去买了一张糖画,小口小口地咬着,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直到走上一座小桥,才站定步子,向远方看去。 河边聚集了许多人,手中捧着河灯,波光粼粼的水中也浮着不少河灯,一个一个小小的河灯凑在一起,时而靠近,时而分散,宛如星落,坠入与夜幕一般广阔的水面。 如此令人恍惚的景致,她不由得看了半天,心里颇为赞叹。 这里不算繁华,但今夜半分不输京畿,正是这种小桥流水的秀美,是其他地方没有的。 她回过头去,借着小桥的高度看着绵延的长街,红彤彤的灯笼散发着暖黄的光芒,将整条街映照的亮如白昼。 忽然,她余光一扫,瞧见了几个姑娘,正聚在一起,交头接耳地不知在说些什么。 江蓠有些好奇,便顺着她们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人站在小摊前,拿起了摊子上摆放的剑穗。 那人身形挺拔清瘦,光是看那背影,她就觉得有些眼熟,不由得向前走了几步,想看的真切一些。 火光摇曳间,她终是看清了那人的侧脸,下巴流畅的弧线,高挺的鼻梁,一双眼眸沉静,正专注地看着手中的剑穗,没发现那几个女子正向他走去。 江蓠这才发现,那些姑娘手中都拿着绯色香包,她立马明白了,想也不想便抬了步子,拨开人群快步走了过去。 手中剑穗精致,段珩垂着眼眸,直到听到身旁传来一声柔柔的“公子”才抬起头,看到一紫衫女子正走近,笑得柔美可人。 “这位公子有些面生,在城中未曾见过你,想必是外来的吧?” 那紫衫女子微笑着发问,段珩朝她微微颔首,有礼地应了一句:“是。” 听了他的回答,几个姑娘对视一眼,暗自笑起来。 有个粉衫女子按耐不住,已经向前走了几步,将手中的香包递了过去,“公子,这香包是奴家缝制几日,花了不少心思……” 她还未说完,其他女子也开了口:“我这也是,料子是上好的江南绸缎,还特意放了些艾草。” 看了看那些香包,又看了看那些女子满面的笑意,段珩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在姑娘凑过来时后退了一步,微微皱眉,“几位姑娘……” “公子你就收下吧。”那紫衫姑娘机灵些,伸手递过去香包,“我们这的习俗就是如此,灯会是要送香包的,表示祝福之意。你瞧瞧,如今给你还不收,可是失礼数了。” 116.116.灯会(三) 若是收了香包,也就表明愿和送之人喜结良缘。她故意说错了意思,就等着他收下。 江蓠快步走过去的时候,正听到那紫衫姑娘的话,还看到那些姑娘们手掩唇偷笑的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就知道骗老实人! 紫衫姑娘一直举着胳膊递着香包,段珩犹豫再三,本想推拒,又想到她方才的话,只得颔首,想伸出手去接过。 看到他伸手,江蓠一个哆嗦,抬步就想过去,可还没走出去,她忽的有些犹豫。 如今她与萧子翊关之间不清不楚,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去帮段珩解围,多少有些说不过去。 思至此,脚下步子不由得顿了顿,但见得他当真要接过,她还是一咬牙快步走去。 不过她还是留了一手,直直冲到临着的戴着大娃娃头套摇着扇子正表演杂技的摊位,二话不说,直接拔了一人的头套,歉然道:“抱歉了这位大姐,借用一下你的……” 不等大姐回答,她利落地将头套罩在自己头上,径直忽略了那大姐在背后高昂的“喂喂”声。 就在段珩接住香包的一刻,她忽的冲上去按住他的手腕。 紫衫姑娘本来还在笑,却被她忽然的冲出惊得一愣。 通过头套的小孔,江蓠瞧见姑娘们各异的神色,拽着段珩的手腕就想走,但步子还没迈,她想起什么,麻利从怀中掏出了香包,塞进他手里,随即毫不犹豫拽着人就走。 手腕的力道强硬,段珩皱了眉,本想挣开,可先一步认出了她背影,不由得一愣。 呆愣地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紫衫姑娘诧异不已,其他姑娘都笑道,“人家是有主的,你不要白浪费心意了。” 紫衫姑娘没了办法,只得哼了一声。 一路走得极快,景致在身旁掠过,江蓠闷头走着,累得有些喘,拽着段珩到了相对僻静的街角,才放开他,深深呼出一口气,平稳了呼吸。 亏了她行动快,要不老实的段统领就被别有用心的人拐走了。 虽是在街角,行人很少,多少静谧一些,但喧闹声吆喝声还是传来,昭示了灯会的热闹非凡。 这里没有灯火照耀,只有淡淡的月光,今夜的灯火连绵太过于夺人目光,因此忽略了天边那清寒的光辉。 其实今夜月色皎洁,玉盘一般明亮极了,半点不输那氤氲的火光。 透过头套的孔,江蓠看到远处连绵的灯火,她又看向段珩,发现他正望着她,并没有说什么。 除了远处的喧闹,四下没有其余动静,她屏住呼吸没敢说话,只摆摆手,做出一副你不用感谢我我是除魔卫道接济天下苍生不留名的大侠的模样,潇洒无比地就要离开。 可身后他的声音先一步传入耳中:“江捕快,你……也来逛灯会?” 117.117.灯会(四) 闻此,江蓠脚下一滑,狠狠踉跄了一下,接着稳住步子,拽下头上的娃娃头套,回头惊诧地瞪大了双眼,“你怎么知道……” 见得她如此惊讶,段珩轻轻笑了笑,随即解释道:“与江捕快相识已久,身形气息早已熟悉。” 她傻愣了半晌,一时间不由得很是颓败。 这下可好,费尽心思拿来的头套白用了,还是被人家一眼识破。 在心中感叹了一番,江蓠清了清嗓子,故意转移了话题,“段统领你何时回来的?此行清剿山贼可还顺利?” “清剿山贼不过是小事,自然顺利。”他想了想,“傍晚时分回来的,不算晚,正好有灯会,想来逛逛。” 不提及灯会还好,一提及,她就有些没好气,声音也大了些,“那个……不是我说,段统领你来逛灯会之前,有些事要打听好才行啊。” 面对她突如其来的埋怨,段珩愣了愣,“段某不过……来买个剑穗而已。” 一口气猛然卡嗓子眼中,塞得难受,她的嘴唇张张合合,越想越气闷,“买剑穗……你、你也得打听好啊,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我出手,你早就被那些姑娘给生吞活剥了!” 这些话情绪略微激昂,他犹豫半晌,试探着发问:“……何意?” “哎呀!”江蓠瞅了他一眼,连忙解释道:“你不知道,灯会也是青年男女赠香包互表心意的大好时机,什么天定姻缘的。你若是收了,人家姑娘肯定会对你死缠烂打。” 听了她的话,段珩才有些恍然,为何方才那些女子二话不说上前来,偏要给他香包。 手中握着的物什忽然唤回了他的思绪,他垂眸看去,那绣着草叶的香包,柔软清香,在掌心中随着动作轻颤着。 他看着看着,动作一顿,好半晌才将那香包抬了起来,“此物?” “哪个?”江蓠随口应,一扫到那香包,就愣了。 赠与香包,表明爱慕,想与对方喜结良缘。 刚刚亲口解释过其间意思,怎的好像坑了自己? 满心的气闷顿时飞了个没影,她眨了眨眼,目光直直看着那香包,结结巴巴道:“这、这个……”她话都说不顺,“我、我方才不过是为了帮你解围才……” 段珩垂眸思量,终是将香包递到她面前,“……既是表心意,那还是收回为好。” 原本她只是有些窘迫,可是他此话一出,她整个人忽的情绪低落了不少。 她不太明白,也没空去想明白,身子比思绪先一步作出反应,她已经抬了手,将他的手推了回去,急急道:“总之先搁在你那吧,送出去的哪有收回来的道理。” 看着掌心中的香包,段珩久久不曾言语,像是在想些什么,直到她有些按耐不住的时候,他才收拢掌心握住了那香包,收到身侧。 118.118.灯会(五) 她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而移动,不由自主缓缓移到他修长的手指上,只是一眼,连忙挪开了目光。 不知怎的,她莫名觉得有些不自在,只能随手拨了拨头发,掩饰了那些情绪。 “不管怎么说,还是要多谢江捕快。”段珩抬眸看向她,眸中神色柔和,“替我解了围。” “不客气!都是同僚。”江蓠应了一句,眼神乱飞,抬手将鬓角的发掖到耳朵后面,“段统领……其实这灯会颇为不错,你刚刚被我拽走,不再回去看看?” 说着,她抬起眼眸,正好迎上了他的目光,不由得呼吸一滞,藏在袖中的双手偷偷交握,手指缠在一起。 她傻愣地看了他好半晌,他才点了点头,答道:“好。”他侧过头去,遥遥看了看繁华热闹的街道,又将目光落在她面上,轻声问了一声:“江捕快要不要一同前去?” 闻此,江蓠心头一动,顿时乐得咧了嘴,忙不送迭地点了头。 自己在街上逛了这么久,说实话无聊得很,有个人陪着自然是好。 可她觉得,一个姑娘家还是要矜持一些,这般急切地点头,总显得有些不矜持,所以她收住了点头的动作,尴尬地“啊”了一声,抬手揉了揉鼻子。 “那个……”她忽的想到了什么,举起了手中的娃娃头套,“正好,这个还得给那个大姐还回去,就这样抢过来有些不太好意思。” 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他身边,江蓠仰头,朝着他抿嘴就笑,“走走走,那边有一家糖画真的好吃,到时候段统领你可得尝尝……” 不远处灯火微茫,放飞在天边的灯与河面上的莲灯,火树银花遥相呼应,长街与小河宛如盛世画卷,定格于落笔收墨,只余下天地间氤氲一片。 ………… 天气晴好,惠风和畅,府邸内院的小花圃的小路上,江蓠正揉着肿胀的眼睛,打着哈欠缓步走着。 鸟雀栖息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叫,时不时微风拂过,卷落一片又一片黄叶。 昨晚从灯会回来已经不早了,今儿一大早还得起来,算算也没睡几个时辰,她虽是不需要出去查案子,但是神机处的规矩多,每日早晨还是要去集合一番做做样子的。 再说,昨日刚刚端了山贼窝,还带了山贼头子的首级回来,此间琐碎的事情还要向地方知县汇报汇报才是。 来青山城不过几日,就将事情处理妥当,如此效率,传回京中定是要嘉奖一番。 到时候,她许是也能跟着沾沾喜气,升个一官半职。 一边想着,江蓠的脚步愈发轻松,她穿过小花圃,绕过藤蔓缠绕的拱门,却不料正撞上一个端着针线篮子的婢子,她倒是没什么,就是那婢子不由得后退了几步才稳住了身子。 “啊抱歉……”江蓠正要去道歉,那婢子抬起头,她看清了婢子的面貌,颇为惊喜地一拍手,“翠儿是你啊!” 119.119.惊变(一) 婢子抿嘴笑着,还将怀中的针线篮子递了过去,“江捕快,您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藤编的小篮子中针线一应俱全,各色的线,精巧的剪刀,还有几块上好的红绸子,整整齐齐地摆放着。 这事说起来,是她的疏忽,只因为昨夜她一时兴起,将萧子翊给她的香包塞给了段珩,闲逛了半夜没觉得怎么样,直到她回来休息时才觉得有些不妥。 毕竟是表明心意的香包,转手送人未免有些……落人话柄。 如今身上没了香包,难以交代,再加上那香包颇为独特,怕是买不到,所以她才出此下策,今早起来就去唤了婢子捎来针线,再让她教着如何缝制,好歹缝一个来装装样子。 只是她不怎么会针线活,光是想想就有些头疼。 翠儿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她,惊讶的同时有些疑惑,她年纪不大,忍不住嘴里的话,想了想还是问了:“可江捕快,庙会已经过去了,你为何还要缝制香包呢?” 面上的笑意一僵,江蓠偏过头去,支支吾吾了半晌,末了找了个漂亮借口,“我瞧着这香包颇为独特,等回去的时候,送送父老乡亲什么的……让他们也涨涨见识。” 闻此,婢子端着小篮子,抿嘴笑了,“江捕快,这可不能随便送人的。” 明白她的话是什么意思,江蓠颇为心虚,如今只能装作听不见,掩饰一般垂下脑袋去看鞋尖。 “反正……等我将正事办完了,就去找你学针脚。”她抬头冲翠儿笑了笑,“你回院子里等我就行,啊对了,别被人瞧见。” 不放心一般,她又补充了一句,“特别是豫王。” 翠儿先前还有些迷茫,不过听了她的话之后,立马明了地笑了笑,“我懂了,江捕快是想缝一个送给豫王的吧!” 之前府中有些闲言碎语,形容他们二人的大多不是什么好话,但看在他们两个臭味相投的人在一块,一路从金陵到青山城,感情颇好,那些闲言碎语渐渐也就少了。 误以为她要缝制香包给豫王,翠儿一时间笑得意味深长。 看着她的笑容,江蓠觉得有些尴尬,正想找借口开溜,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话,让她不得不回过头去。 一名侍卫正由远至近快步跑过来,面上挂了些汗珠,看到她傻站在拱门下时,神色不由得带了些薄薄的怒意:“江捕快你怎么还在这?快去正厅,金陵出事了!” 从青山城回程的路上,江蓠完全是懵的,一来,她压根就不知道金陵城究竟出了什么事,刚刚到正厅就得到收拾行装的吩咐,只得带着行囊匆匆翻身上马。 二来,她没见着段珩与萧子翊,说是事态紧急,在她之前就出发了,他们只能在后面紧赶慢赶,跑了许久才赶上了前一队的步伐。 - - - 题外话 - - - 晚上还有一更 120.120.惊变(二) 原本需要三日的路程,硬生生就被缩短成了两日,一路上连休息的时间都很少,回到金陵更是连口气都没喘,接着马不停蹄地赶到了首辅大学士的府邸之中。 直到看到大学士府中满堂皆白时,江蓠才明白了此番急诏回京原因何在。 走过宽阔的前院,便能看到停着灵柩的正厅,入目的尽是一片肃穆,梁上挂着白布,跪在灵柩两旁的亲眷披麻戴孝,为首身着华贵的妇人见到他们前来,由仆人扶着起身,迎至门前。 那妇人气度不凡,应是首辅大学士的夫人,她此时面色苍白,对着匆匆而来的段珩颔首致意,再引着他前去灵柩旁。 虽然对灵柩中的情形很是好奇,但江蓠身份低微,无法上前,只能在院中候着待命。 可惜一回金陵萧子翊就去宫中复命,没人给她撑腰,她又变成一个最低级的小捕快,一手消息都掌握不了。 这首辅大学士是什么人,她还是知晓一二的,若首辅大学士算皇上身边第二亲近的人,那这世间无人敢称第一了,简单来说,就是与皇上联系最为密切的人。 上头的命令,由他整合,下头的命令,也由他来传递,兴许这几年大大小小的事情,首辅大学士比皇上知道的还要多一些。 如今如此高官遇害身亡,自然惹得龙颜大怒,下令神机处彻查此案,不只是神机处,皇上还指派了与段珩近乎同级的大理寺少卿前来勘察,不过到底是谁来,她是不知道的。 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她伸了脖子向里看,只见段珩走到灵柩边,等待仆从掀开棺椁的盖子,仔细观察之后,眉心缓缓皱起,显然是发现了什么可疑之处。 两只眼睛盯着他面上的神色,江蓠只能在外面干着急,不过她也没急多长时间,就得到彻底搜查学士府的命令。 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简直快要晕过去,不因为别的,就因为连着赶路好几日,半刻休息的时候都没有,如今回来了也是片刻不得闲,简直比铁打的人还要厉害。 然而命令难违,她还是得跟着捕快们仔仔细细搜查了大学士府。 大学士遇刺身亡是在三日前的夜晚,彼时他一人在书房处理公务,大学士的夫人见夜色渐深,他还未出来,便起身去寻,没想到居然在书房看到了大学士早已冰冷的尸身。 她并未去灵柩旁看,但听得旁人说,致命伤是是一剑封喉,伤口很小,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 书房中几乎没有什么血迹,只有在书案旁滴落了一些,更让江蓠觉得惊奇的是,整个书房没有丝毫打斗痕迹,就连错乱的脚印都不曾见到。 若不是一点声响也无的偷袭,那就是毫无防备被杀的。 首辅大学士一介文官,肩不能扛手不能挑,跟随皇上这么多年头里,也不是没有树敌,但仔细想来,那些都不至于要他的命。 121.121.惊变(三) 遥遥看着零星的血迹,江蓠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这般精准的暗杀,还是在神机处调员前去青山城的空档中,显然是早有计划,绝不是巧合这么简单。 越想越多,头脑中思绪渐渐乱了起来,她摇了摇头,想理清那些思绪,就在她觉得无从下手的时候,书房外传来了脚步声。 同时,身侧的捕快们纷纷走出了书房,在书房门前恭敬地候着,她也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一眼便望见了由远至近走来的段珩。 她还看到了段珩身旁一身官服的人,那人正微微笑着,边走着边与段珩说着什么,面上神色从容不迫,无论是出声还是聆听,皆是谦卑有礼的模样。 与神机处行事利落不同,那人多了几分谦和意味,清瘦的身子撑不起身上宽大的官服似的。 她混迹江湖多年,知道穿那种官服的都是大理寺的人,这男子定是他们说的那位皇上派来协助神机处办案的大理寺少卿了。 可她不知道来人的名姓,只能等到身旁捕快行礼过后,像模像样地跟着他们的话大声道:“参见东方少卿。” 听到声响,与段珩交谈着的东方昀抬眸看来,随即微笑着颔首致意,他没有多耽搁,撩起衣摆抬步便进了书房。 正主来了,他们这些小兵卒自然是不能再进去添乱,只能守在房门前等候差遣。 这分明的地位差别让江蓠颇为感叹,她回头看了一眼东方昀的背影,在心里悠悠叹了一口气。 垂在身侧的手臂抬起,双手环胸,她正神游的开心,忽然感觉到有人站到了身侧。 她连忙回过头去,正对上一双深沉如墨的眼眸,她周身一顿,愣了愣,随即恭敬地开口道:“段统领!” 虽说他们有些私交,但在人前还是要恭恭敬敬的,所以段珩对她忽然的板正没有多少意外,目光停留在她面上许久,看她精神尚好,才平缓说道:“这里暂时没有什么事情,你还有伤在身,要不要回去歇息?” 她张了张嘴,傻愣的“啊”了一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拍了拍胸膛,咧嘴就笑,“我没事的,一点小伤,不打紧。” 她从来都不是个逞强的人,在她心里,人生在世该休息就休息,没必要天天那么累。 这次受伤,当真是不严重,叶轻舟找的那两个小混混功力并不怎么样,再加上没有下死手,虽说当时是有些难受,可休养几日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面对着他关切的目光,她笑得一脸真诚,完全不知道自己硬生生错过了休息的机会。 段珩垂眸看着她,有些无奈,可当着其他捕快他又不好说什么,只能点了点头。随即,他也抬步进了书房,与东方昀交待了此间情况。 回头看着他们的背影,江蓠眨了眨眼,没瞧见不远处几个女捕快凑到了一起,互换了眼神之后便开始窃窃私语。 122.122.初现端倪(一) 近些时候,金陵城渐渐乱了起来。 官居正品的朝廷命官在自己的府邸被杀害,短短数日大街小巷巡逻的官兵多了几倍,惹得金陵城中人心惶惶,百姓不敢随意出门,越是这样,查案越是迫在眉睫。 不过恰好赶上这桩命案,让神机处无暇分心再去调查盗圣的踪迹。 先前没有在大学士府查出什么蛛丝马迹,只能再向前推,查大学士死前去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 好巧不巧,这位大人不好好在城中处理大事小事,偏偏于半月前独身去了一趟城郊,没有带人手,所以无人知道他究竟具体去了哪,见了什么人。 这些不知道的都得一一查证,许多事堆在一起,直让江蓠叫苦连天。 她没好好当几天捕快,对查案一窍不通,天天只能跟着东奔西跑,累得睡觉都感觉在飘,这些都不是最折磨她的,最折磨她的是自家神出鬼没最是难缠的师兄。 自打上次不辞而别,跟着段珩去青山城之后,她再也没柳云暮与云隽的消息,凭着她的胆子,更是不敢去城郊直接找他们,柳云暮到时候不得扒了她的皮!如今是躲都来不及,没想到这次查案居然要去城郊一趟。 仔细想来,到时候一队神机处的人浩浩荡荡的前去,消息不传到师兄耳中都难。 这不就是羊入虎口,白白去送死吗? 想到这些,江蓠只觉得痛不欲生,巴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可她得罪不起神机处,不敢公然违抗不去,她还得罪不起柳云暮,去了就要面临被抓个现行的危险。 一来二去,她还是决定求助于相比起来最好捏的柿子…… 城郊宽阔的道路上,一行人策马而来,马蹄声阵阵,卷起地面上的尘土,颇有些气势,赶着牛车驴车的农人纷纷移到道路两侧避让,捂着头上的草帽看着一行人渐渐远去。 走过一段宽阔的官道,道路渐渐狭窄,两旁树木密集了起来,林中小路不甚好走,遥遥望着树木遮挡的道路,还有远处村落中大大小小的房屋,段珩勒马翻身而下,众多捕快也翻身下马听候命令。 拴好马绳之后,江蓠回身摸了摸马儿的脖子,而目光一直看着段珩的背影,心里暗自琢磨了半晌,末了还是一咬牙,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 今日天气不怎么好,乌云沉沉,不知何时就要下雨,若是当真下了雨,原本的痕迹被冲刷,到时候案子更是难查了。 不能再耽误时间,段珩当机立断,抬手挥了挥,“白虎堂去西南边的村子。”他回过头,朝身后待命的其余捕快道,“你们去前面的茶铺客栈探听消息。” 他抬眸望了望天色,“其余的人,跟我……” 话还没说完,衣袖忽然被人轻轻拽了拽,他垂眸,正对上一双充满可怜意味的眼眸,他微微一愣,随即回过神来,不着痕迹的改了口,“其余的人搜寻附近的官道。” 123.123.初现端倪(二) 他敛眸,话头顿了顿,“江捕快……与我一起,在林中探查。” 此话一出,待命的捕快们都稍稍有些疑惑,可又不敢多问,只能各司其职分头去查案,他们这一走,林中顿时安静了下来,只有风声时不时拂过耳畔。 一路上都提心吊胆的江蓠这才舒了一口气,她抬眼望了望不远处被树冠遮挡的客栈,一想到师兄就在里面,她不由得自言自语了一句:“……好险。” 说着,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朝着段珩一拱手,说得十分诚恳,“多谢段统领了,你若不让我留在林中,我定是会被师兄给逮个正着。” 段珩一手搭在剑柄上,侧身望着她,想到柳云暮态度坚决的模样,他摇了摇头道:“若我早知道柳公子就在城郊,今日便不该让你来这里。” “不用不用,我既然从良了,就该做好分内之事。”江蓠摆了摆手,“反正林中也要派人来搜查,不如就我来吧!” 今日天气阴沉,树林中更是湿润,隐隐有些压抑,让人透不过气来,她看了看天色,三步并作两步凑到段珩身旁。 “别再耽误了。”她咧嘴一笑,“到时候下了雨,脚印被冲刷就更不好找了。” 据探子回报,首辅大学士在半月前曾经来过城郊,若想前去村落或者是其他地方,务必要走过这林子,当时他并未带人手,只身骑马而来,只要找到马蹄印记,就能确定他前去的方向。 可是过去了半月之久,有些痕迹并不好找,但庆幸的是附近村民很少骑马,至少不会有痕迹来以假乱真。 闷着头找了许久,还没找到半点痕迹,再加上头顶云层越来越厚重,江蓠不由得有些急,跟着段珩的脚步都乱了,不过见他依旧是沉稳模样,她也不好过于急切。 不知是因为专注于搜查,还是别的什么,他们之间十分的安静,没有人说话,这越来越安静的氛围让她有些说不出的局促,特别是不争气的脑袋还偏偏想到了那夜灯会上的情形。 想到灯会,她的目光缓缓地移到他身上,上上下下看了一圈,都没看到她送的香包,她一时间有些沮丧,脚步停顿了半晌。 察觉到她的异样,段珩停住步子,正想回头看去,她已经回过神来,快步跟了上去,嘴上没话找话一般说着:“……这案子有些蹊跷啊,段统领。” 听到她如此说,他垂下了眼眸,若有所思,“确实是疑点颇多。” “你想想,什么时候出事不好,偏偏是神机处调员的时候。”她扒着手指头,“死的又这么蹊跷,那个致命伤很浅,不是习武数十年的人,根本就无法一击毙命。” 她这种不学无术的都能看出些门道,他自然是能看出,可碍于圣命难违,有些疑点只能暗自记下容后再查,当前最为重要的,是给皇上一个交待。 望着她一双满是疑惑的眼眸,段珩在心中暗暗思量,此时阴沉的天空中一道闪电划过,沉重的雷声随即而至,他抬起眼眸,耳中忽然嗡了一声,什么都听不真切。 伴随而来的,还有胸口处瞬间撕裂一般的剧痛。 亲们,在大家热情有力的支持下,我的小说正式上架了!感谢你们对我的喜欢和认可,也希望你们能一如既往的支持我、陪伴我,我一定会努力更新,写出更精彩的故事来回报给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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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重的云和呼啸的风都预示了这场雨不会小,果不其然,滂沱的雨在片刻倾泻而下,几乎看不清前方的道路,她也顾不得其他,抬步就朝着树林深处追去。 黑沉沉的天空半点光亮也无,密集的树木遮挡着远处的情形,她分辨不清具体的方向,像个无头苍蝇在林中转了许久。 就在她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一声孩童的高亢的哭喊从某个方位传来过来,她下意识挪了脚步,以最快的速度冲了过去。 树木在眼前快速掠过,雨珠摔碎在脸上,她拨开半人高的草,有些草划过她的脸颊,带来一丝刺痛,温热的感觉顺着脸庞滑下。 有的草叶十分锋利,想必是在她脸上划开了小口子,不过她此时来不及管其他的,就因为她瞧见了不远处的情景。 密集的雨丝不停歇,眼前稍稍开阔的草地上,坐在草地上的孩童捂着眼睛大声哭喊着,而在他的旁边,一个背着木柴的砍柴人周身颤抖地摔在地上,一手撑着地正哆嗦着朝后慢慢挪着。 他们身前站着一个人,雨打湿了他的衣裳与头发,更衬得背影瘦削,此时,他腰间佩剑已经出鞘,正用剑指着惊恐的砍柴人。 对于他的背影,江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她心中讶异不已,但更多的是急切,因为剑锋离砍柴人很近很近,就差半分刺入他的心脏。 她拨开草叶迈了一大步,扬声便喊:“段珩!” 这一嗓子惊天动地,硬生生破开密集的雨帘,以剑指着砍柴人的段珩似乎有所察觉,缓缓偏过头来,在余光扫到她时,才回过了身子,眯起眼睛看着她。 雨水坠在眼睫上,江蓠没工夫眨眼,她看着他的眼眸,不由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的眼神与平时不一样,目光冷冷,杀机四现,她曾经见过一次,那便是她潜入神机处拨开瓦片想对他吹迷烟的时候,他抬眸的那一瞬,也是如此凌厉骇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来不及思索,脚下步子犹豫了一瞬,她还是一咬牙,决定朝他走去,可她还没有走近他的身旁,那把剑又抬起,剑划过的地方雨珠崩裂,散碎,摔在地面上。 剑尖直直朝着她的面门,凌厉剑气扑面而来,激的她一哆嗦。 段珩稳稳地端着剑,一双眼眸毫不避讳地盯着她,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半点情绪也无。 比起心头的疑惑,江蓠更在意受惊的路人,如今剑指着她,她不敢再向前,只能偷偷朝着他身后摔在地上的砍柴人比了比手势。 砍柴人这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抱起了孩童,头也不回地向前跑去。 看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她的心才放回了肚子里,而直指面门的剑锋让她实在是难以忽略,她勉强咧嘴笑了笑,双手抬了起来,“段、段统领……你这是怎么了?” 她小心翼翼地向着一侧挪了一点,躲开了寒光泠泠的剑锋,贴着剑身缓慢地朝他走过去,“你别吓我啊,我、我是不是乱说了什么,惹你生气了?” 段珩垂眸看着她一点一点走近,没有反应,面上甚至没有任何情绪,她以为这招见效,笑得愈发灿烂,手慢慢地向他伸了过去,想去触碰他的手臂。 可她的指尖刚刚碰到他被雨浸透的外裳,她的手腕先一步被握住,且力道极大,像是要将她的骨头捏碎一般,疼得她瑟缩了一下。 身后听得“哐当”一声,佩剑落在了地上,她还来不及反应,他的另一只手直接捏住了她的脖子,反身迫使她不断后退,直到她后背撞在树干上,后退的趋势才止住。 骤然而来的窒息感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她慌乱地瞪大眼睛,只能看到段珩渐渐逼近,黑沉的眼眸中尽是杀意。 雨声明明很大,她却忽然什么都听不到了,一手还被他紧紧握着,她只能抬起唯一能动的手,握住他的手腕。 为了能够呼吸,她整个人死死贴在树干上,双脚拼命蹬在树干上,将身子朝上送,借此机会吸入稀薄的空气。 变故来得太快,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甚至来不及细想,脑中一片空白。 她皱紧了眉头,痛苦地看着段珩冰冷的眼神,被扼住的喉咙间断断续续挤出几个字:“段……段统领……” 实在是难以呼吸,她紧紧闭上了眼睛,就在她即将昏厥的那一刻,脖子上的力道忽然松了,手腕的桎梏也松开,她整个人贴着树干滑落,捂着脖子痛苦地咳嗽着。 密集的雨声中,她听到他忽然慌乱起来的步子,她抬头去看,只见段珩惊疑不定的模样,他好似如梦初醒,看着她惨白一片的面色,又去看了双手,呼吸错乱且急促。 喘了好几口气,江蓠觉得头脑中清明了一些,连忙伸手去拽住了他的手腕,哑着嗓子急切道:“段统领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话没说完,她又咳嗽了几声。 触碰到他的手腕,她有些惊心,他手腕的温度很低,甚至比天边的雨水还要冰冷。 说起来,她并不害怕,就算是方才差点交待在这,她都不觉得害怕,反而是心慌,说不出的心慌。 那些心慌快要将她吞没,她顾不上喉咙间的疼痛,顿时慌了。 这么低的体温,想必他也十分不好受,若是耽搁太久,情况严重了就不好了。 雨势这么大,想必神机处的捕快已经回去集合了,发现他们不在,定是会来找他们。 不能就这样什么都不做,就在她想大声喊人的时候,却见得段珩身形摇晃,满面痛苦之色,眉头皱的死紧,额上分不清楚是雨水还是汗水,显然痛苦之至。 她刚刚抬起头,他已经朝她倒来,重重压在她的肩上,她连忙后撤了一步,才没有跟着他一起倒下去。 “段统领?段珩!”江蓠抬手扶住他的手臂,瞪大眼睛惊异不已。 他一语不发,忍着痛苦,身子开始发颤。 “段……”她心一沉,惊慌不堪地转头朝树林外喊,“来人啊!救……” 她还没喊完,段珩忽然在她耳旁重重喘了一口气,声音虽虚弱,但她听得一清二楚,“不要喊人,那边有木屋,带我过去……” ………… 天色渐渐黑透,雨却没有丝毫渐小的趋势,风吹过树林,卷落枝头的树叶,落在泥泞的地上,被泥土覆盖沾湿。 除却天边的闪电,四下没有一丝光亮,黑暗粘稠且沉重,带着雨夜独特的阴冷,直往人的骨头缝里钻。 依稀能嗅到腐朽的味道,涣散的神智缓缓恢复,像是魂魄入了身体,终是能轻轻动动无力的手指。 头脑依旧混沌,段珩皱紧了眉头,听着自己的呼吸声渐渐清晰,半晌,他才睁开了眼睛,模糊之间,望着稻草与木板搭建的屋顶。 他曾来过城郊几趟,瞧见了这间林中猎户搭建的小屋,应是废弃许久,其间摆设十分简陋,地上物什杂乱,就连屋顶上都破了几个洞。 当时只是无心记了位置,没想到如今派上了用场。 原本破烂不堪的屋顶被人补过,只是用草叶和石头随意塞上了,但仅仅如此,便足以不漏雨。如今,黑漆漆的屋中有些微火光,照耀在屋顶上,影影绰绰的。 胸口一阵钝痛,他轻咳了几声,一旁忽然传来了一道惊喜的声音:“段统领,你醒了!” 他偏过头去,只见江蓠蹲在小小的火堆旁,见他醒来,兴奋地站了起来。 她的头发粘在脸上,浑身湿漉漉的,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薄的衣裳,而她的外衣,一件搭在他身上,一件用来……生火。 段珩这才反应过来,他正躺在屋中小小的竹榻上,身上的衣裳干了一半,还披了一件略微潮湿的官服。 就在他微微愣神的时候,她快步走了过来,想也不想便抓住了他的手腕,感觉他的体温已经正常,才放心地舒了一口气。 “幸好幸好……”她的心搁到了肚子里,“暖和了就好。” 抬眸望向她的脸,段珩想说些什么,可他没有丝毫力气,眼皮上仿佛有千斤重,只能任由她握着他的手腕,在竹榻边絮絮叨叨。 “这破房子什么都没有,连柴火都没有,我还现把小柜子劈了来当柴火……”她蹲下身来,关切地看着他,“不管怎么说,段统领你没事就好,过会应当会有人来寻我们,你就好好休息吧。” 她虽然看上去精神,但仔细看便能看出,她的双颊上正带着一抹不正常的红晕,一看,就知道已经淋雨着凉了。 而且手腕上的温暖滚烫,段珩看了她许久,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心头的愧疚越来越重。 窗外的雨还在下着,呼啸的风像是要将岌岌可危的小屋掀翻一般,冰冷的风透过墙壁的缝而入,吹在江蓠身上,让她硬生生打了一个哆嗦。 从来到这小屋之后,她就没闲过,四处漏雨不说,还脏的没法落脚。 她先是爬了房顶补了窟窿,又整理了破旧的小屋,拼了老命才生起了火,接着开始照料他,撕了一片衣摆烤干之后替他擦了身上的雨水。 随着夜色渐深,她愈发觉得不舒服,头晕不说,脚步都轻飘飘的。 忍住喉间的咳嗽,她仰头问道:“你渴不渴?我去给你煮点水吧。” 她舒不舒服倒是其次,关键是躺在床榻上的段珩看上去十分的不好,面色苍白如纸。 心里不是没有疑惑,可现在不是问的时候,她站起身来,本想回身去煮点雨水应急,手腕却先一步被抓住,她不由得停住步子,回头看去。 段珩一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另一只手臂撑在竹榻上,想撑起身来,可终究是乏力,他只能放松了身子,虚弱道:“……你不必管我,先回去,待到天明我自己回去就可以” “那可不行!”江蓠瞪大了眼睛,也顾不上煮水,在他面前蹲下身,跟他平视着,“你都不知道你方才有多吓人,我怎么可能丢下你一人不管。” 勉强平稳了呼吸,他还想说些什么,可她一摆手,硬生生止住了他的话头。 “你什么都别说了……”她耷拉下来嘴角,看上去颇为不高兴,“你帮过我这么多次,这次换我来帮帮你不好吗?何必非要把我赶回去。” 说着,她顿了顿,“……你都这样了还想着赶我回去,你都不想想我会忧心,我走的能心安理得吗?” 见她如此,段珩没有再言语,只微微皱眉望着她的双眸,握着她手腕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他本就乏力,身子十分的沉重,疲倦与困意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他努力维持清明,特别是看到她满脸失落的神色之后,他还是强打了精神。 “我不是想要赶你走。”他的声音很轻,“你……着凉了。” 听了他的话,江蓠才后知后觉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惊诧地“啊”了一声,“真的发热了!” 她又摸了摸额头,垂眸看了看他,末了心一横,“那我也不回去……我就在这陪你。”说着,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问道:“不过段统领,你到底是怎么了,为何会如此?” 一想到在林中他杀机四现的眼眸,好似完全不认得她一般,她就有种说不出的不安。 虽是知道她会这样问,但段珩还是迟疑了半晌,“……旧疾。” “旧疾?”江蓠眨了眨眼,将他在林中的模样仔细想了好几遍,心头的疑惑越来越重。 她刚刚张开嘴,还想继续追问,段珩先一步开了口,轻到快听不清的声音传入她耳中。 “此事……”他毫不避讳地直视她的眼眸,跳动的火光落在他面上,话中带了些恳求意味,“你不要告诉别人,可好?” 在她的印象中,他一直是行事果断干脆的一个人,没有什么事能让他动容分毫,在此之前,她打死都不相信他居然会用这种神态跟她说话。 一瞬间,江蓠心头说不出什么滋味,但在这种情况下,又不想将情绪摆在面上,只能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我若是说出去了,你是不是会将我给……” 她抬起手,在脖颈处比了比,还伸了伸舌头,装作被杀死的模样。 见她如此,段珩不由得失笑,可他没有力气牵动唇角,反而猛地咳了几声。 “啊呀……”江蓠傻愣了半晌,连忙摆了摆手,“我说笑的,我不会说出去的!” 缓了片刻,段珩舒了一口气,偏偏此时胸口又是一阵剧烈疼痛,生生将他最后的体力消耗殆尽,勉力维持的清明也渐渐消散,他几乎看不清眼前的她,任由混沌将他吞没。 闭上眼睛之后,他觉得轻松了不少,意识沉沉浮浮,像始终靠不了岸的一叶扁舟。 待到疼痛消散,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窗外漆黑,雨势滂沱,而屋中火光已经不是很明亮了,屋中昏暗一片,几乎要堕入浓重的黑暗。 四周很静,他侧过头去,出乎意料地看到江蓠正斜斜坐在地上,趴在榻边,枕着自己的胳膊,已经沉沉睡过去,火堆中木柜子烧的差不多了,暖意也快消散。 “江……”他努力伸手去碰了碰她的脑袋,借着微弱的火光瞥见她脸颊那抹不正常的红晕,他的手转了方向摸摸她额头,果然滚烫。 不同于之前,随着夜色渐深,胸口的疼痛已经消退了许多,身子也渐渐恢复了些力气,他足以撑起身子,身上搭着的她的外裳也滑落到竹榻上。 他连忙将外裳披在她的身上,看着她绯红的脸,听着她时深时浅的呼吸声,他的眉头缓缓皱了起来。 一介习武之人,多少有些敏感,不会睡得如此沉,想必是支撑不住,已经昏睡过去。 淋过雨之后,她的头发乱糟糟的,还有些微微潮湿,他看了她良久,终是抬了手,指尖触碰她的脸颊。 感受着滚烫的温度,他叹了一口气,将盖在她面上的乱发掖到耳后。 将熄灭的火光顺势照耀在她面颊上,她的脸通红一片,耳廓也通红一片,他的掌心轻轻贴上她的脸颊,用微凉的掌心替她降着温。 心头从未有过如此异样的情绪,不由自主的,他的指腹扫过她的脸颊,她秀挺的鼻尖,与柔软的眉,最后覆在她的额头。 睡意昏沉间,她忽的嘟囔了一句,只是太过于模糊,他没有听真切。 虽说心中愧疚最重,但仍能感受到心安,望着她坦然的睡颜,他微微弯了唇角。 ………… 一场秋雨一场寒,大雨过后,天地间清寒了不少,金陵城中的街道上,皆铺满了一层落叶。清晨时分,雨才渐渐停了,人们纷纷拿了扫帚,扫了门前的落叶,一并将院中的积水赶出。 风中带了些潮湿,沾在人的衣摆上,微微寒凉。从今儿一大早,神机处便忙碌了起来,不少人守在门庭处,遥望着长街尽头,等候差遣。 昨日前去城郊查案,段珩总捕头与江蓠居然意外失踪,一行人找到夜深都没有找到二人的行踪,无奈之下只能先返回神机处回报罗淳。 在神机处当值数年,无论大事小事,段珩从未出过差池,这次居然一整夜不见踪影,让不少捕快都感觉到心惊。 第二日雨停,依照罗淳的吩咐,白虎堂本要再去城郊寻找他们的踪迹,刚刚在神机处正门前集结了人手,就听到街角传来一阵马蹄声。 捕快们纷纷看去,只见得一匹枣红色骏马沿着长街而来,段珩骑在马上,神情依旧沉稳自若,只是面色有些苍白,且怀中抱着个人,不过被衣裳卷着,严严实实,远远看去也认不出是谁。 见到失踪一夜的人回来,白虎堂众人连忙迎上去,段珩勒紧马绳,马慢慢走到门庭处,他揽着怀中人翻身下马,此时风吹过,将衣裳吹开,露出其中人的面容。 匆匆赶到门前的琴姨刚好瞧见了这一幕,也看到衣裳之下江蓠的病容,连忙一拍大腿,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急切的从段珩怀中接下了她。 在玄武堂中,她的年纪不算大,其余堂众平时还会照顾一下她,如今她失踪一夜,还昏迷不醒地回来,任谁都有些担心。 “多谢段统领照料她……”琴姨连忙道谢。 “……她烧得厉害。”段珩垂下眼眸,颇为愧疚,“是我的过错,江捕快淋了些雨。” 一听这话,琴姨更是担心,将她揽在怀里,嘴上絮絮叨叨一直不停,“哎呦真的发热了,这到底是怎么了,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来搭把手!”她刚刚说完,捕快们才回过神来,帮着琴姨将她一道扶回了房间。 看着他们的背影走远,段珩将手中的马绳递给一侧候着的捕快,白虎堂众人关切的话就在耳旁,他有些疲惫,并没有一一作答,只是缓步走进了神机处的大门。 听到他们回来的消息,罗淳早早地走出了正厅,此时正站在院中远远看着他的身影。 段珩走进大门,抬眸便见得不远处的罗淳,脚步一顿。 只是远远站着,罗淳便看清了他苍白的面色,还有难以掩饰的虚弱模样。 他神色微变,心中一沉,不由得皱紧了眉头,但嘴上还得平稳地说道:“……昨夜之事容后再议,你先回去休息。” 他的声音顺着风传入耳中,段珩没有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日头越来越高,树上的鸟雀叽叽喳喳直叫,江蓠醒时,只觉得头嗡嗡作响,胃里翻江倒海。 香炉中的安神香已经燃尽,留了一抹香气,时不时钻入鼻尖,清香好闻。 太阳穴突突直跳,原本的困意渐渐消散,扰的她呼的一下就从榻上坐起来。 她抬起手,按住疼痛的额角,倒吸了一口凉气,半晌才抬起头来环视四周,傻愣愣地看着眼熟的摆设,还摸了摸身下的床榻,不由得越来越疑惑。 这里……怎的这么像她在神机处的小屋子呢? 不对!江蓠这才如梦初醒一般一拍脑门,回过神来。她不是在破屋中照顾段珩吗,怎的回了神机处,还回了房间,段珩哪去了? 想到这,她连忙下榻,却不料头重脚轻,站不稳当,她抬手一摸额头,还有些发烧。 昨晚的事她记得七七八八,她本来在认真照看段珩,却因为头晕的厉害,忍不住睡了一会,这一睡就失去了意识,再睁开眼就在房中躺着了。 她按着额角,皱着眉思索了半晌,越想越急,顾不得其他,套上鞋便冲到门口,拉开紧闭的槅门便要出去,却不料正巧撞上了一个人。 琴姨端着一碗汤药,刚想敲门,被她忽然出门吓了一跳,幸亏端得稳,才没将滚烫的药泼到她身上。 双手还拉着门框,江蓠有些迷茫地看着琴姨,只见她“哎呀”了一声,颇为埋怨,“你怎么起来了江捕快,烧的这么厉害还不去休息?” 她还没反应过来,琴姨已经推着她回到了房中,搁下药碗之后,按着她的肩强迫她坐在了桌边,自己则坐到另一侧,关切地看了看她的面色。 “还好还好,面色好看多了。”琴姨舒了一口气,“江捕快你可不知道,方才段统领带你回来的时候,你的脸比那纸还白呢。” 沉浸在迷茫中,直到听到“段统领”三个字,江蓠才回过神来,伸了脖子张口便问:“段统领带我回来的?他……他看起来还好吗?” 她本想问他的情况,但忽然想起来答应过他不乱说,只能含含糊糊地问了。 这一问,琴姨倒是有些疑惑,“段统领还能有什么事?你们不就是被雨困住了暂时回不来吗。倒是你,淋雨发热睡了大半日,程海堂主都在担心,还不快把药喝了。” 被雨困住? 江蓠眨了眨眼,暗自琢磨了半晌,才明了地“啊”了一声,“对对对,被雨困住了,琴姨你也知道,昨夜的雨这么大,根本没法骑马。”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可药碗已经递到了嘴边,她只好乖乖闭了嘴,小口小口喝了苦涩的药。 其实知道段珩没有事,她就安心了,在她昏睡的半日里,他倒是将这件事处理的妥妥当当,既然他都妥善地扫了尾,她也不能露馅,有些事还是见了他再问为好。 一碗深褐色的汤药渐渐见底,她被苦的直皱眉,末了伸着舌头接连“呸”了好几声,才勉强缓解了嘴中的苦涩味道。 一旁的琴姨单手托腮,看着她喝药,忽的想起了什么,一拍大腿,吓得她差点呛到。 “哦对了江捕快,还有东西我搁在院子里忘了给你。”琴姨连忙起身,风风火火地推门而出,江蓠回头看着她跑到院子一角,拿起了什么,又风风火火跑了回来。 她这才看清楚,琴姨怀中抱着两个小巧的酒壶,光是看精致的酒壶,便知道这酒价格不菲。 “啊呀江捕快,你真是好福气。”将酒壶搁在桌子上,琴姨拍了拍双手上的灰尘,笑着道:“你生病的消息传到豫王耳中,他立刻差人送来了两壶驱寒的酒,还说你不喜吃药,用这个驱寒是最好。” 傻愣愣地看着桌上的两壶酒,江蓠砸吧砸吧嘴,等到嘴中苦涩味道消散,才搁下药碗应了一声。 自打从青山城回来,萧子翊便急急入宫了,这么多天也没个信,更别提来找她聊聊天叙叙旧,不过他消息倒是灵通,她才回来半日,这酒已经送到了。 其实,他说得一点没错,她不太喜欢吃药,更懒得熬姜汤,要是有更好的替代,她巴不得一辈子不吃药。 可一想到这厮忘恩负义,一回来就不见人影,她还是有些气,所以面上没表现出半点高兴,甚至偏过头去,都没看那酒一眼。 琴姨瞧出她的不快,“哎呀”了一声,“江捕快啊,人家豫王位高权重,事想必也多,等到他有空,肯定会来看你的。” 那种闲散王爷能有什么正事……想必又准备偷哪家的东西了吧。 江蓠嘴上应了一句,心里依旧满满的嫌弃,不过仔细想想,无论怎么样,有酒喝有肉吃就很不错了,她也不能跟酒肉过不去。 喝了药之后,她又昏昏沉沉睡了许久,直到天色黑沉,才打起些精神,坐起身来之后一眼望见搁在墙角的两壶酒,心头立刻有了些想法。 她一直担忧段珩的情况,白日里碍于多种事情不能直接去探望,到了夜里没人管她,她定是得去瞧瞧他。 心里有事情自然是没法好好休息,所以她赶忙起身,手脚麻利地穿好外裳,去抱了那两壶酒,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 聚拢着的乌云散去,露出广袤的夜空,是水洗过一般的澄澈,其间星罗棋布,比起平时,今日的月光分外的明亮。 下过雨之后,空气分外的清新,风中带了些湿润的泥土味道。 怀抱着两坛酒,江蓠偷摸摸溜到了段珩的院落中。 说起来,她还是头一次来到位于神机处最里面的内院,与他们这些小捕快的住处不一样,段珩的住处显然好了不是一点半点,有自己的院落不说,还排布讲究,每日都有人来专门打扫修剪,院落中佳木葱茏,宁静清幽。 从溜进院门时,她就发现内室中并未点灯,窗上漆黑一片,若不是早早歇下了,便是还没有回来。 她抬头看了看夜空,现在时候还早,不过是刚刚用过晚膳的时候,现在就歇下,未免有点早了。可他还有伤在身,不在房中还会去哪呢? 来都来了,不能再转头回去吧……她咬了咬嘴唇,思索了半晌,还是决定在院中等他一会。 可是站在院中有些说不出的傻气,她四处打量了打量,末了轻手轻脚地走到了一颗合抱之粗的榆树后,后背靠着树干,抱着两坛酒,遥遥望着夜空出神。 发热刚刚退去,身子还是有些虚,稍稍安静了一会,江蓠便渐渐觉得有些困倦,不住地打着哈欠,就差坐在地上睡一会了。 眼皮越来越沉,她的头也一点一点的,不知等了多久,她实在是熬不住,靠着树合上了双眼,身子时不时歪斜一下,脚步随着身子也有些踉跄。 直到身子一歪,她才骤然惊醒,一脚踩到了旁边的草上,在黑夜里发出细微的声响,同时,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谁!” 江蓠连忙从树后绕出来,傻愣地望着院中站着的那挺拔且清瘦的人。 他显然是刚刚迈进院门,明亮的月光倾泻,落在他的眉间发上,也映照出略显苍白的面色。 听到声响,段珩本有些警惕,在看清她之后放松了下来,同时有些疑惑,“江捕快?” 困意还未闲散,她兀自傻愣着,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感受到怀中的两坛酒,她咧嘴一笑,小步跑了过去,凑到他身旁,递上前去,“段统领,我给你送东西来了。” 怕他不明白,她紧接着解释,“这是驱寒的药酒,昨日你也淋了雨,喝一壶去去寒吧。”说着,她打量了打量他的面色,虽有犹豫,但还是悄声问了,“你……没事了吧?” 看着她怀中的两坛酒,段珩稍有些无奈,他摇了摇头,“无碍。” 江蓠还想追问,但总是忌惮被旁人听去,不敢发问。 她回头看了看漆黑的内室,又抬头看了看屋顶,心中有了计算,提议道:“我来送东西,一直站在院子里也不是个事,可孤单寡女共处一室这种事我也是做不出来的,毕竟段统领你名节重要。”她咧嘴一笑,腾出一只手指了指屋顶,“所以我们上去吧!” 如今入了秋,晚上天气稍寒凉一些,一想到她风热刚退,段珩本想拒绝,可她的眼神充满了希冀,拒绝的话在嘴边兜了几圈还是咽回了肚子里。 125.125.情之所至(1W+) 如今入了秋,晚上天气稍寒凉一些,一想到她风热刚退,段珩本想拒绝,可她的眼神充满了希冀,拒绝的话在嘴边兜了几圈还是咽回了肚子里。 直到腾空而起,并肩坐在了微微冰凉的瓦片上,他才有些后悔撄。 应当取一件外裳来给她才是。 可江蓠没察觉到他的想法,许久没窜上窜下,这猛地翻上房顶还有些莫名的激动,她将怀中的酒壶搁在身旁,自己留了一壶,另一壶递给了身旁的段珩。 “拿去!”她笑眯眯的,“我们一人一壶。” 段珩伸手接过了那酒壶,看着她端起酒坛掀开了封泥,仰头灌了一口,颇为豪气的模样。 他很少喝酒,仔细算起来,他几乎没有喝过酒,在他心中,喝酒是十分误事的,特别是对于他这种时刻都要保持清醒的人来说。 这药酒闻上去并不辛辣,但喝下一口从喉咙暖到腹中,江蓠咳了几声,转过头去正好看到他端着酒壶久久未动,她疑惑地眨了眨眼睛,随即了然地“啊”了一声。 “我忘了,你身子不适,还是不要喝酒了吧。”她伸手想去接过,却见得他抬手启了封泥,将酒坛凑至唇边浅饮了一口。 “不要紧。”他垂下头时,朝她微微一笑,“我身子无碍。偿” 他唇边的笑意很淡,可那笑意一直蔓延至眼眸,她有些傻愣,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比起那些整日把笑意挂在脸上的人,还是他这种刻板严肃不苟言笑之人忽然的微笑更能让她失神,尤其是他笑起来分外赏心悦目。 接酒壶的手还停在半空,江蓠傻愣了半晌,一直盯着他看,末了还是他先挪开了目光,她才回过神来,连忙收回了目光,清了清嗓子。 “那、那个……”她没话找话,还有些结巴,“其实在此之前,我都不敢想,有朝一日会跟天下第一名捕坐在一块,一起喝酒。” 他们这些做贼的,就怕哪天被逮进去,别说是喝酒了,躲都来不及。 “不过,你们神机处当真很厉害啊。”她偏过头去,咧嘴一笑,“我这种声名狼藉的人都敢要,很是大度啊。” 看了看手中的酒壶,又去看了看她笑意盈盈的脸,段珩思索半晌,还是说了,“神机处从未追捕你,还将你归入玄武堂,不是因为有意放过,而是早就知道你并没有做过任何出格之事。” 此话一出,本在喝酒的江蓠被吓得呛了一口,话都不会说了,捂着胸口直咳嗽。 “从你在金陵城中做的第一桩案子起,我们便仔细勘察过。”段珩回想了多年以前的情形,“你并未真正伤了那些男子,所以神机处从未对你下过通缉令。” 这件往事对于江蓠来说,意义非常,简直比从房顶上摔下去更为惊醒动魄。 先前一直引以为傲的采草大事,在别人眼中居然就想小孩子玩的幼稚游戏,堪比当头一闷棍,把她敲傻了。 亏她还经常以此来逗弄旁人……丢人丢到家了。 忍住想将脑袋埋进地洞里的冲动,江蓠深吸了一口气,挠了挠头,赶忙岔开了话题:“那、那个不说我了。”她偷摸摸看了段珩一眼,“还是说说你吧。” 段珩有些疑惑地望向她,只见她目光闪烁,话语间颇为犹豫,“我也不知道该不该问,可不问的话,我实在是放不下心来。”她顿了顿,“你昨日究竟是怎么了?” 想到他在林中的模样,她隐隐觉得后怕,“我都没想到,你居然会去袭击手无寸铁的砍柴人与孩童,还险些伤了他们。” 听着她的话,段珩的眸色渐深,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又松开。 “你当时看起来……”江蓠偏过头去,担忧地看着他的侧脸,“像是走火入魔一般,完全不认得我。” 将酒壶搁在一旁,段珩闭上眼睛,眉头渐渐皱紧,“说实话,我记不得那日的事情。”他的声音低沉,“我也不知道那时有没有伤到旁人,伤到你。” 他话语间毫无保留,分外坦诚,倒让江蓠有些惊讶,“没有没有,你没有伤到任何人。”她顾不得喝酒,连忙追问,“我从没听过任何一种急症是这样的,你可有看过大夫?” “……旧疾罢了。”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段珩苦笑了一声,许久才抬眸看向了她,眉心轻皱,“若是还有下次,切记不必管我,一定要离我远远的。” 他不想伤到她,可是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 屋顶上的风大一些,吹得鬓角旁的发乱飞,遮挡住视线,江蓠抬手将头发掖到耳后,摇了摇头,“那可不行,我肯定会帮你。”说着,她觉得不对劲,连忙改口,“呸呸呸,什么下次,没有下次了!” 她说得很快,口有些干,便随手拿起酒壶灌了一口,咽下去之后急急开口,“又不是什么疑难杂症,赶紧找人来瞧瞧,可能很快就好了,什么下次不下次的,不吉利。” 见她如此,段珩有些哭笑不得。 从昨日到现在,一直萦绕着的阴霾情绪也因此消散了一些,不再重重压在心口,让他有喘息的机会,忽的轻松了不少。 其实江蓠不过是嘴上逞强,她也有些忧心,毕竟看他的样子,这旧疾一定困扰他许多年,她见得不过是一次,可他要忍受那么多次,可能是一年,也有可能是十年。 无论是他在林中冰冷骇人的模样,还是在破屋中虚弱至极的模样,都让她无端地担忧,相处这么多时日,他们怎么着也算的上朋友,担心一下……也不是没有道理。 握着酒壶的手越收越紧,江蓠一咬牙一跺脚,抬头望着他,坚定道:“不行,必须找人给你瞧瞧。”她顿了顿,“虽然你说这事不能告诉别人,但不告诉别人就没法给你看病,这事就我知道,让我放着不管我做不到。” 她心里也颇为纠结,但一闭眼还是说了,“我师妹云隽是个学医奇才,师父都这般夸赞她,想来她如今应该还在城外,不如让她来给你瞧瞧吧。” 说出这些话,江蓠其实也做了很大的牺牲,毕竟只要喊来云隽,柳云暮就一定会知道,到时候肯定会二话不说拖着她回重英山。 师父知道她入朝为官,保不齐多生气,罚她跪个三天三夜耗她半条小命都有可能,更不可能让她再回来了。 同样也想到了柳云暮,段珩皱了皱眉,“可你师兄……” “没什么的。”江蓠单手托腮,抿着嘴笑了笑,“你尽管放心段统领,云隽的脾性我知道,她绝对不会将你的病情跟任何人说,至于我师兄,交给我就行了,那都不是事!” 她故作轻松,可耷拉下来的嘴角还是出卖了她的情绪,段珩看了,有些话就不忍心说出口了。 他的旧疾,本不想让其余人知道,若不是这次与她一起,他根本不会对她说这件事,如今不仅她知道,还放心不下,偏要找个人来看看才安心。 这般,她还要面对师兄,想也不用想,定是苦恼至极,但饶是如此,她还是愿意找来师妹替他诊治病情。 她让步至此,他自然是拒绝不得,只能点了点头,应允了。 只是他没想到,看到他点头,她会这般开心,吆喝了一声不说,还端起了手中的酒壶,凑过来跟他的碰了碰,笑嘻嘻地说了一声:“不醉不归!” 夜色渐深,月光愈发明亮,微凉的风时急时缓,吹得搭在身后的衣摆猎猎作响。 心安之后,江蓠一时高兴,仰头咕嘟咕嘟灌了一整壶的药酒,她本以为药酒不烈,可没想到后劲这么足,喝完没多久,她就开始头晕了,天边的星子也一个变了两个。 果真发热之后身子虚,才这么一壶就有些遭不住了。 看着她坐在瓦片上东倒西歪的模样,段珩有些担心,生怕她一个不小心滚下去,只好抬手扶着她的肩,趁着她迷糊的时候将她抱下了屋顶,却不料她在平地上都站不稳当。 他的住处位于神机处最里的内院,与玄武堂的后院距离并不近,要是任由她一个人晃荡回去,还不知道掉到哪条沟里。 虽说他的酒量不大,但他没想到她的酒量居然这么小。 段话抬头看了看渐深的黑夜,还是决定先将她送回去,她只是喝的有些晕,脚步不稳,可到底还是没到撒酒疯的地步,乖乖地任由他扶着将她送回去,一路上还絮絮叨叨的,时不时傻笑几声。 幸亏此时旁人都休息了,没有人看到这一幕,否则又要在背后地说闲话,戳她的脊梁骨了。 一路将江蓠送回玄武堂后院,段珩着实是不轻松,他在她房门前停住脚步,垂眸看去,只见她双颊微红,瞧见自己的房间,乐得直笑,还热情地招呼他,“进来坐,我给你泡茶喝!” 他忍俊不禁,但还是无奈多一些,他将她扶稳,本想拉开房门将她送进去,可她却忽然回过了身子,伸出食指戳在了他的胸膛上。 “段、段统领……”她笑着抬起眼来,望着他的眼眸,“想你这般冷冰冰的人,这儿是不是也冷冰冰的啊?” 知道她在说些酒话,段珩轻轻叹了一口气,只能站在原地,垂眸看着她自己乐呵。 “你以后别再这样了,你拿剑指着我的样子,我瞧着挺怕的。”她打了个酒嗝,越说眉头皱的越紧,“我知道我不该,可我还是好担心你啊,段统领……” 像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她的脸皱成了一团,说的话也含含糊糊的,不仔细听都听不清,她脚下摇晃,自己绊自己似的,没多久就向前栽去,一头磕在他身上。 怕她歪倒,段珩连忙扶住她的肩膀,看着她皱着鼻子抬起头来,想必是撞到了鼻子,在月光的照耀下,她的鼻头有些泛红,还直泛酸。 他正垂眸看着,她忽然掀开了双眼,如蒙昧的孩童一般,直直地望着他。 一双眼睛原本澄澈,如今染了些醉意,像蒙了一层薄纱,稍稍迷蒙,极其专注地看着他,生怕看漏了什么似的,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段珩觉得,他本不该离她如此之近,更不该这样看着她的眼眸,她是萧子翊的心仪之人,这样未免多有逾越。 可他无法挪开目光,她的发上带着皂角的清香,随着呼吸,时不时带来淡淡的酒香。 他清楚明白的知道,让他难以自拔的,不是这令人恍惚的月夜,更不是醇香的美酒,而是她的双眸,她的呼吸,甚至是她不经意的一举一动。 有些事知道的太早,亦或是太迟,都不是刚刚好。 鬼使神差的,段珩抬起了手,轻拂过她额上的碎发,指尖感受到她的体温,他眸色微动,不由自主垂下了头,轻轻吻在她的眉上。 他的凑近,让江蓠不得不闭上了眼睛,与她稍稍烫的体温相比,他的唇有些凉。 正是这淡淡的凉,她觉得分外的舒服,垂在身旁的双手缓缓抓住了他腰上的衣裳,感受着他的唇吻过她的眉,又覆上她的鼻尖,落在她的唇畔,与她的呼吸缠绕交错。 不知为何,她的心越跳越快,越来越急促,手心出了些汗,惹得指尖冰凉。 就在即将吻上她嘴唇的时候,他的动作忽然一顿。 感受到他的呼吸停滞,她偷偷睁开了眼睛,还未来及看清眼前情形,身子被猛地松开,她看着段珩后退了一步,一向沉稳的他如今有些慌乱,与她对视的一瞬,他移开了目光。 “……唐突了。” 他的声音在黑夜里响起,还是那般低沉好听,可却让她不知所措,她傻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看着他转过身去,快步离开。 急促的心跳渐渐平缓,江蓠久久回不过神来,脸上的热度褪去,她这才抬起手,轻轻碰了碰脸颊。 望着满院如水的月光,她垂下眼眸,目光没有焦距,不知落在哪里。 心头的情绪渐渐被失落替代,说不出的怅然若失。 ………… 琴姨觉得,最近江蓠有些奇怪。 朝廷命官遇刺身亡这种案子,最是难查,更难禀告,如何破案一向是燃眉之急,就在神机处众人最为忙碌的时候,她却整日心不在焉的模样。 清点库房兵器的时候,江蓠在走神,数岔了好几次,外出的时候更是魂不守舍,挨了程海好一顿数落,虽说玄武堂的活比其他堂要好做一些,不需要东奔西跑的,但出错太多也不好。 她做什么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直到今日晌午过后萧子翊来探望她,她才打起一些精神。 整洁的内室中,小炉中的水咕嘟咕嘟冒着泡,江蓠用布巾裹着把手,将热水倒入茶壶中,泡了一壶茉莉花茶,清香的味道盘旋上升,逐渐蔓延了整个内室。 她看着茶叶漂浮到水面上,再缓缓下沉,这才抬起眼,看着桌对面坐着的一派悠哉的萧子翊,此时,他正举着茶杯,在指尖把玩,宽大的袖口褪至手腕,随着动作轻轻摇晃着。 有些时候未见,他仍是一副懒散的模样,不过面色比之前好了不少,想来是内伤好了,否则也不会闲到主动来探望她。 在心里数落了好一番,江蓠才端起茶壶,给他倒了一杯茶,随口问了一句:“你的伤都好了吧?” 她替他斟满热茶,浅褐色的茶水清香扑鼻,原本是安宁祥和的午后,她看上去却并不怎么高兴,反而有些神情低落。 察觉出异样,萧子翊仍是笑着,目光在她面上转了几圈,轻声应道:“好了。”他顿了顿,“不过我听说你前些时候被困在城郊,回来还发热了?” “是啊。”江蓠扬了扬眉,“你还好意思说,咱们什么交情,我先前为了帮你小命都吓掉了半条,如今你不来看我就罢了,还送什么药酒应付我!” 她虽是说得埋怨,但眼眸中并没有埋怨的神色,不过是逞口舌之快罢了。 他自然也看得出,不由得轻笑了一声,装模作样地接话道:“是是是,所以我这不是前来赔罪了?”说着,他叹了口气,“怪我疏忽,最近事情繁多,惹得阿蓠如此思念我,实在是过意不去。” 知道他嘴上总喜欢讨一些便宜,江蓠瞪了他一眼,佯装要生气的模样,他才笑着收了话头。 “不过我今日来,确实是要来补偿补偿你。”萧子翊端起面前的茶杯,感觉到滚烫的温度,只能凑至鼻尖嗅了嗅那清香,“首辅大学士遇刺身亡之事,想必你也知道。” 听到他提及这案子,她倒是颇为惊奇。 一个闲散到天天在街上闲逛的王爷,居然会关心起这种跟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简直比母猪上树还要惊天动地一些。 她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萧子翊也没卖关子,“今日前来,是想邀阿蓠一起,挑个良辰吉日夜探大学士府。” 此话一出,江蓠瞪大了眼睛,有些难以置信地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惊疑不定地“啊”了一声。 在来到神机处之前,她自由自在的,想去哪想做什么都没有人管,凭着她的轻功,没有地方是去不了的,可是来了神机处之后,她多少感觉到束缚,行事也不能像从前一样了。 可如今萧子翊猛地提议,乍一听是有些惊讶,但惊讶过后,她不知为何激动不已,话都说不利索了。 “真的吗!我们要一起去大学士府?”怕被人听去,她将声音压得很低,“就像你平时那样,就……就是背着所有人的那种?” 看着她激动到语无伦次的模样,萧子翊微笑着“嗯”了一声。 时隔许久,还能再做一次贼,让她实在是按捺不住心里的兴奋,近些时候一直挥散不去的低落都被冲淡了许多。 不过兴奋过后,她觉得作为一个姑娘,还是要矜持一点,所以她端着地坐直了身子,清了清嗓子,“那、那好吧,我就勉强答应你。” 说着,她一拍大腿,连忙道:“对了,那个金翅凤蝶,其实也就能活小半年,如今早就死透了,你大可以放心运功。” 想起因为她上次谎报军情,而在将军府被埋伏的那次夜行,萧子翊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无奈地笑了笑,“……阿蓠果真是很贴心。” 许久未曾在夜里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江蓠隐隐觉得激动,不由得搓了搓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 不过在咽下清香的茉莉花茶之时,她忽的想起了什么,动作顿了顿,随即恢复自如。 她将茶杯轻轻搁在桌面上,垂下了眼眸,“正巧,你有事相求,我也……有一事相求。” 萧子翊此时正拿起一个空杯把玩,听得她如此说,抬眼望向了她,却见得她目光闪烁的模样,他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睫,唇边淡淡的笑意逐渐敛去。 “先前与你假扮恩爱和美,是形势所逼。”她咬了咬嘴唇,说得犹犹豫豫,“我想……我想等到此间事罢,能互相给彼此一个自由之身,到时候你可以说我始乱终弃,反正我的名节不重要的。” 她这一番话真诚无比,就差将心掏出来了,可她不知为何就是不敢抬起头来,眼神也乱飘。 “我不算好看的姑娘,世上好的女子多了去了,你身处高位,不该因为我耽误对吧。”江蓠越说越没底气,声音渐低,“而且,我……” 话都堆在喉咙间,她其实很想说,她好似喜欢了一个人,不过那感觉过于模糊,她不确定,也不敢去揣测,生怕仔细想过之后,才发现不过是神思恍惚一场。 从那夜酒醉之后,她就心神不宁,脑海中的那人清清冷冷,落在她眉间的吻却分外的轻柔,那夜之事她记得模模糊糊,但那份悸动她记得真真切切。 心里乱糟糟的,她无人可说,只能自己慢慢梳理,也幸亏最近始终没有见到段珩,她至少不用觉得尴尬。 说完这些话,四下安静了下来,只有窗外时不时飞过的鸟雀,带来远远的叽叽喳喳声。 久久没有等到他的回答,江蓠愈发不安,她偷摸摸抬起眼来,望向他的眼眸,却没有在那双深沉眼眸中看到什么情绪。 她忽然有些心慌。 或许是她望过来的眼神过于真切,萧子翊看了她半晌,原本敛去笑意的唇角又勾起了一抹弧度,轻轻浅浅的,好似在笑,又好似没在笑。 她见得他薄唇轻启,要说些什么,可门外此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让她不得不移开目光,望向房门的方向。 有人急匆匆地跑到她房门前,抬手就敲了门板,大声道:“江捕快,你快出来一下,你、你师兄来了……” ………… 神机处的捕快们最怕两件事,第一件是罗淳发怒,第二件就是柳云暮突然拜访。 特别上次被他揍过的捕快们,至今心有余悸,当时身上的淤青足足消散了半月才散干净,还是在柳云暮并未出剑的情况下,想也不用想他的内功有多霸道。 一多半的捕快被调出去查案,如今神机处中空落落的,所幸江蓠并未外出,正好能当个救星兼挡箭牌。 通传的捕快很慌张,被喊出来的江蓠也轻松不到哪里去,偏偏今日萧子翊来看望她,她别的不怕,就怕师兄又是一剑捅过来,到时候真的伤了萧子翊,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快步走过水榭旁的长廊,她的步子越来越快,萧子翊闲散地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紧张兮兮的模样,好奇地问道:“瞧你的模样,上次你忽然回来,难不成是背着你师兄回来的?” 不用回答,光是看到她回过头之后煞白的面色,他就明白了七分八分。 “奇了怪了,我今儿早上才刚刚传书给他们,他们怎么现在就来了,脚程也太快了吧。”江蓠口唇干涩,有些坐立难安,自言自语嘟囔道:“……我都还没准备好呢。” 近几日,她下了很大的决心才给城郊的客栈传了书,虽然她如今面对段珩颇为尴尬,但心中始终是记挂他的旧疾,找其他的大夫她不放心,只能找自家听话懂事的小师妹。 到时候只要柳云暮配合,她将云隽单独带去见段珩便可,问题是难就难在怎么过柳云暮这一关。 越想心里越没底,江蓠的脚步越来越快,转眼间就走到了神机处正厅前,隔着很远,她就能看到那一袭不染纤尘的白衣,像极了寒冬的冰雪,激的她浑身一个哆嗦。 她脚步一顿,有些犹豫,不过在看清柳云暮身边站着的满脸新奇神色的云隽之后,她纠结地按了按额角,回身看了一眼萧子翊,用“你确定不去躲一躲”的眼神盯着他。 上次被柳云暮的剑指着,他还记忆犹新,但比起心虚的江蓠,他倒是没什么所谓,面上笑意轻松自若,还朝她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实在是没有退路,她深吸一口气,抬了步子走了过去。 头一次来到如此守卫森严的地方,云隽觉得新奇极了,瞪大了一双杏眼,兴致冲冲地一圈一圈看。 她这次来,在腰间的小布包里放了些糖块,本想分给守着门分外辛苦的守卫吃,可那些守卫光是看到一身寒气的柳云暮就退避三舍,哪还敢吃她的糖块。 看着守卫与捕快戒备的模样,云隽十分扫兴,不由得轻声“哎呀”了一声,回头很是埋怨地看着柳云暮,撅起了嘴,“师兄,你不要总是一副别人欠你钱的样子好不好,这样天底下没人敢和我做朋友了!” 双手抱着寒光剑,柳云暮眼睛都没抬一下,直到云隽惊喜地高声唤了一声“师姐”之后,他才抬眸望向了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不远处,江蓠走得十分缓慢,像是挪过来一样,不仅慢还犹豫,倒是她身后的萧子翊一副懒散的模样,颇为悠哉不说,还能朝着激动到脸颊通红的云隽微微一笑。 云隽傻愣了半晌,随即捂着脸笑了起来,还悄声问了一句:“师兄,你来过这的,师姐身后那男子是谁啊,看起来好生俊俏……” 她还未问完,柳云暮向前走了几步,背遮挡住了她的视线,让她不满地“哼”了一声。 其实在走来的路上,江蓠便想好了所有的说辞,但是真的面对师兄,她还是理亏的,毕竟上次不辞而别是她的不对,因为她害的他们师兄妹二人在客栈待了些时日,还不知花了多少银子,想想就心疼。 但有些事总要面对,她给自己鼓了鼓劲,正准备大步走过去,却不经意间扫到了对面内院中走出的几个人,顿时傻愣住了。 为首之人一身绛紫色官服,眉目沉静,一向是稳重自若,此时正与身旁的捕快说些什么,那捕快眼尖,看到院子中站着的柳云暮,吓了一跳,步子不由得一顿。 段珩察觉到异样,顺着捕快的目光看去,也看到了面如寒霜的柳云暮,和他身边一脸惊讶的云隽,他稍稍有些讶异,但并没有多看,目光缓缓挪到了傻站在原地的江蓠身上。 不小心正对上他的视线,江蓠指尖一颤,她还没来得及低下头,他已经不动声色地挪开了目光。 最近忙碌,她以为段珩应当不在神机处中,没想到撞了个正着,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四下忽然安静了不少,风声在耳旁时急时缓,过了半晌,物什坠地发出的声响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手中捧着的装满糖块的布包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云隽惊讶地望着不远处站着的段珩,呼吸一时间都乱了,脚步不由自主朝他的方向挪了挪,眼中尽是难以置信。 见此,江蓠隐隐感觉到了不对劲,果不其然,云隽一瘪嘴,忽然快步跑了过去,在段珩还未作出反应之前,一头扎进了他怀中,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腰。 始料未及她会如此,段珩周身一顿,正想推开她,却听得她略显颤抖的声音响起。 “段哥哥……”她的声音染了些哭腔,“我可算找到你了!” ………… 在来神机处之前,云隽曾举着一只手信誓旦旦地说过。 “这次若再带不回师姐,或者我又把她放走了,师兄你尽管可以打我骂我,到师父那不好交代我也负全责!” 所以柳云暮觉得,这次至少不会让江蓠再跑了,可是他没想到,这次死活不走的不是江蓠,而是云隽。 发生在神机处正门的这一出认亲大戏未免轰动一些,走过路过的捕快纷纷看过来,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玩意儿一样,交头接耳说个不停。 自家冷如冰霜不苟言笑的段统领被一个不知从哪来的丫头片子抱着,就是不撒手,还哭得梨花带雨的,上气不接下气话都说不出,段珩也不好意思推,维持这模样足足有一刻钟,丫头片子才不得不撒了手。 大学士遇刺一案有了进展,他恰好需要出去一趟,云隽也不是胡闹的主,知道他有事傍身,只能忍住满心的情绪,擦着眼泪老老实实站在原地。 虽是不知此事的来龙去脉,但这两人也不能一直站在院中,需要安置才行,所以有捕快领着他们去了后院,收拾两间客房暂时给他们住。 江蓠自然也跟着去了后院,不过一路上她都七荤八素的,不知是该跟柳云暮请罪,还是安抚双眼通红的云隽。 看过那场认亲戏码,问清了其间牵扯之后,萧子翊便悠哉地挥挥衣袖打道回府了,留她一个人面对一摊子破事,当真心累无比。 江蓠曾与他说过,他们师门都是弃儿,师父乃重英山上不问世事的隐居高人,因为日子过得太无趣,便随手捡了山中的弃儿,将他们抚养长大。 久而久之,弃儿越养越多,索性当做徒儿来好生教养。 云隽是其中一个,不过也算不得弃儿,因为她的爹娘是在一场饥荒中去世的,云隽孤苦无依,只能跟着流民来到金陵城中,本来只是想找些活勉强为生,却被官兵拦在了城门之外。 有些流民情绪激动,与官兵起了冲突,在城门外硬闯,流民因此受伤,没见过这种场景,云隽哭着瘫坐在地,看着官兵的长刀刺穿他们的身体。 就在她要被驱逐的时候,有一小队人策马而来,一把剑锋凌厉的长剑横在她面前,替她挡了官兵挥舞的大刀。 时隔太久,云隽只能模糊地记着当时的情形,有个少年护在她身前,那人虽是年纪不大,但身形挺拔,挡在她面前,像是最为牢固的城墙,无端的让人感觉到安心。 彼时她哭个不停,那少年不知该如何安抚她,只好将她送到城中一处暂且安置难民的地方,给她取了几套新衣服,还递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 她都不知道自己多久没有吃过东西了,喝下那一碗白粥的时候,她盯着那少年的面庞,将他牢牢记在心里。 在金陵城中,她只见过他零星几面,时间不长,甚至并不知道他的名字,可她记忆深刻,直到被师父接到重英山中,才不得不断了音信。 那时候江蓠已经在山中待了好些年,面对新来的讨喜的小师妹,她自然是满心欢喜。 同样的,她也知道云隽有这样一个旧识,在山中云隽就常常念叨,若是以后有缘再见到她的段哥哥,她便全心地对他好,以此来报答之前的恩情。 江蓠当时还揶揄了她,说她是不是想当人家的娘子,害的云隽瞪大了眼睛羞红了脸。 打死她都没想到,云隽此次来金陵城,当真阴差阳错的遇到了当年的段珩。 一路跟着他们走到了后院,江蓠都在神游,直到引路的捕快凑到她跟前,嘱咐了一句“近些时候就让二位住在这吧,江捕快。”,她才回过神来,抬眼打量着这处清幽的小院。 ---题外话---上架更新两万啦!_(:3」∠)_ 126.126.争执 神机处中客房并不多,两两一个院,两道院墙将几间客房分割开来,其间布局讲究,花鸟鱼石一应俱全,还位于甚少有人来的偏院,晨起时只有鸟雀的叫声,分外的宁静清幽。 若放在平时,云隽早就兴致冲冲地进去看房间了,可如今她神游似的,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倒是柳云暮此时回过身,看了江蓠一眼。 被他这忽然一望吓到,江蓠周身一顿,傻愣地看着他眨了眨眼,就在她想谄媚地上去狗腿子一下的时候,柳云暮径直拿过云隽手中的精致佩剑,朝她丢了过来。 江蓠下意识接住了朝着脑门来的佩剑,手刚刚握住剑鞘,柳云暮已经拔了怀中的寒光剑,剑尖指地,冷声道:“许些时候不见,功夫精进如何?” 她刚“啊”了一声,还未来及说话,他眨眼间逼近,她只得侧身躲避,同时拔了剑,一跃到他的身后。 这……是要跟她比划比划啊。 深知自家师兄的脾性,说比划就是比划,半点情分不留,她也不能多做让步,否则到时候让步不成,反而被剑气伤到,那就得不偿失了。 思至此,她反手握剑,行了抱拳礼:“请吧,师兄。” 柳云暮的剑术她见识过不是一次两次,向来凌厉,她暂时忽略了心头那些乱糟糟的情绪,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应战。 自从江蓠离开重英山,再也没有机会与柳云暮比划,云隽一看,顿时提起了精神,小跑着挪到了一侧,聚精凝神地看着二人的身形。 他的身形很快,几乎眨眼间逼近,出剑利落果断,毫不犹豫,而且直冲面门而来,江蓠迅速躲避着,抬剑抵挡,偶尔能抓到一些空档偷袭,可惜每每都被无形中化解。 寒光剑乃稀世神兵,遇水成冰,是师父青年时的佩剑,如今赠与了柳云暮,于他来说是如虎添翼,进可攻其不备,退可独善其身偿。 寒冷刺骨的剑气时不时划过身侧,江蓠隐隐觉得有些吃力,她反身蹬地而起,踩在院中树木的树干上,一眨眼落在柳云暮的身后,他早有察觉,回身一剑刺来,她只能急急后退。 一旁观战的云隽看得入迷,口中时不时发出赞叹声。 小巧的佩剑挡住寒光剑泠泠的剑锋,她皱了皱眉头,特别是看到柳云暮毫无波澜的神色,她暗暗叫苦,她的本事对付自家师兄一向吃力,加上最近疏于练习,打得过才有鬼了。 终于,她手中的佩剑掉在了地上,寒光剑的剑锋抵在了她的心口。 不过为了防止剑气伤到她,柳云暮及时收回了剑,入了鞘,目光沉沉地看着气喘的她,冷哼了一声,“你在这里想必是整日懒散,功夫才会退步到如此境地。” 江蓠抬手挠了挠头,不知该说什么好,还是云隽先一步凑了过来,愤愤不平地说道:“师兄你未免欺负人了,师姐的功夫一向如此,她若是当真用了轻功,你也未必能抓到她!” 她斜着眼睛看了看他,“我瞧着啊,师兄你就是生气了,故意折腾师姐,你先前出手可没有这么重……” 话还没说完,云隽看到柳云暮望来的视线,立马闭上了嘴,缩到了江蓠身后。 先前自己不辞而别,忤逆了师父,怎么想都是自己的不对,江蓠也知道这个理,所以面对柳云暮一直理亏,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把佩剑还给云隽,自己走到他身旁,弯着眼睛嘿嘿一笑。 “是我的错,害得师兄总是在找我。”她抬手碰了碰他的手腕,见他没有动作,才缠住了他的手臂,笑得一脸谄媚,“我当真知错了,等到回去,你就是罚我面壁一个月……不,三个月,我都没怨言。” 闻此,柳云暮垂眸望向她,看到她平时一犯错就会笑得弯起来的眼睛,并没有说什么。 “别生我的气了,这次我真的不跑了。”江蓠连忙表忠心,“上次是因为实在是有事情,这次不一样,我跟你们回去就是了。” 不提及这事还好,一提及,柳云暮想到了些什么,微微皱了眉头,沉声询问道:“你与那人是认真的?” 这话说得突然,江蓠愣了愣,一开始没听懂,不过仔细想想就明白了。 柳云暮口中的那人,明摆着就是萧子翊,之前为了演戏与他共处一室被柳云暮逮了个正着,今日恰好他又来探望,一来二去,这都见了不知几面了。 每次前来,她都与萧子翊在一起,难怪柳云暮会多想。 面对如师兄一般亲厚的人,她其实可以毫不避讳地直接说他们的关系并非他想的那样,但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因为云隽此时凑了过来,一双澄澈的眼睛盯着她,急急地问道:“对啊对啊,师姐,那人长得好生俊俏,你与他究竟是什么关系啊?” 看着从小到大疼爱的小师妹,江蓠不自觉想到了段珩,想到了在院中云隽激动又无措的模样,还有她那双抓着段珩衣袖一直发颤的手。 她下意识张了张口,什么都没说出口,半晌之后,终是点了点头,“……是认真的。” 听了她的回答,柳云暮的眉头越皱越紧,随即一挥衣袖,转身走进了客房。 他这一走远,压力瞬间减小,江蓠呼出一口气,顿时觉得有些头疼。 她本不想说这句话的,可为何话到嘴边又变了味道…… 心口情绪堆积,实在是烦闷不堪,她傻愣愣站在院中,云隽疑惑地看着她,抬手在她眼前挥了又挥,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师姐你怎么了?” 江蓠偏过头去看她,无奈地笑了笑,随手捏了捏她的鼻尖,揶揄道:“还好意思问我怎么了,我还想问你怎么了,不过就是见到个昔日旧友,哭成那模样,不知羞。” 云隽一愣,面颊不由得泛了红,颇为局促的模样,说话也结结巴巴的,“我、我也不知道,段哥哥如今与年少时不同了,可我还是认得,就是瞧着他不知该怎么说话,下意识就哭了……” 越说越局促,她摇了摇头,像是要甩掉面颊上两团红晕一般,在她摇头的时候,忽然想到一件事,如梦初醒一般轻轻“啊”了一声,随即踮脚凑到江蓠耳旁。 “师姐你给我的那封信我看了,放心,我偷偷看的,师兄不知道。”她压低了声音,“你说谁有旧疾需要诊治?这几天我帮你看看吧。” 她不说这事,江蓠险些忘了。 客房中柳云暮正收拾包裹,并没有注意院中情形,江蓠看了看满脸好奇的云隽,又想起她与段珩之间的旧事,思索再三,还是决定缓一缓,遂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不急,这件事晚些再说。” ………… 金陵城郊近些时候颇为热闹,探子捕快都聚集在那,花了不少功夫,一个探子才在村外小树林中找到了一个老实巴交的放牛郎。 那个放牛郎被找到的时候,吓得直哆嗦,得知不是来抓他的时候才放下心来,同时说出一个消息。 那日首辅大学士来到城郊,衣着华贵,一眼便能看出身份不凡,那放牛郎恰好路过密林,见到了大学士进了一间不起眼的茶铺,好似在与一个人会面,但他没有看清。 毕竟是个有钱人,为何要进破落的山野茶铺?这让放牛郎不由得多看了几眼,但终究不是什么要紧事,并没有放在心上。 神机处捕快赶忙去了那间茶铺,发现茶铺老板几日前已经搬走,茶铺中破落,找不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江蓠正怀抱着俸禄在神机处中来回得跑,顿时灵光一闪打了个响指。 首辅大学士那日前去城郊一定是有事在身,或者是要去见什么人,而且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牵扯,否则在金陵城中哪家茶铺不能会面。 在朝当官的,很少有一生清白克己奉公的,谁还没点花花肠子,若是能挖出其中牵扯,对破案一定有所帮助,不过她一个小捕快明面上很难找到些什么,只能靠萧子翊那日说的夜探学士府了。 她有了些思路,却不料一个不小心掉落了不少装着银子的锦囊,只能蹲下身赶紧捡。 最近神机处众人十分忙碌,半是嘉奖半是督促,这个月的俸禄多了些,她好歹也算是管后勤的,跑腿的活都是她做,俸禄一到,她就得赶忙给大家发了去。 127.127.东方少卿 最近神机处众人十分忙碌,半是嘉奖半是督促,这个月的俸禄多了些,她好歹也算是管后勤的,跑腿的活都是她做,俸禄一到,她就得赶忙给大家发了去撄。 也亏了柳云暮与云隽在后院老实待着,没给她添麻烦,否则还要更忙碌。 捡起最后一个锦囊,江蓠正想起身,忽然听得前方传来脚步声,她抬起头,正好望见两个女捕快走了过来,在她面前停住了步子。 神机处捕快众多,不过江蓠还是认出了为首的那个女捕快,她姓唐,单名一个霖字。 只记得她也不是没有道理,因为她长得颇为俊俏,而且是青龙堂的一把好手,先前大大小小的案子都有参与。 如今那美人儿俯视着她,居高临下的,让她莫名有些不得劲,直到她抱着俸禄站起身来,唐霖才客气地笑了笑,“江捕快,好巧。” “是啊唐捕快。”江蓠也笑了笑,“只是我这没有青龙堂的俸禄,青龙堂的你得去寻……” “江捕快,我想你误会了,我并不是来要俸禄的。”唐霖将手中的佩剑别在腰间,随手拢了拢头发,“不过是偶然路过此处,正好遇见你罢了。” 神机处分工明确,平时四堂之间没有什么往来,她与唐霖也是偶尔见过一两面,算不得有什么交情,如今这厮忽然来找她,肯定没什么好事。 如江蓠所料想,跟在唐霖身边的女捕快性子急,先一步开了口,“江捕快,作为同僚,有些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江蓠扬眉,点了点头,“你讲。偿” 那女捕快皱了皱眉,语气十分不善,“虽然你之前十恶不赦,但如今进了神机处,就该有些样子。”她顿了顿,“现在你把神机处搞得乌烟瘴气的,让外人看了去,成何体统!” 说话好歹也讲究个先礼后兵,这般直冲冲的,倒让江蓠有些惊讶,不过她想了想,还是问了,“……我记性不太好,还不知这位捕快的尊姓大名?” 一听这话,那女捕快瞪圆了眼睛,张口就想说话,只是还未来及说出口,唐霖便侧过头去看了看她,她只得悻悻收了话头。 “江捕快,她脾气直,说的话还请见谅。”唐霖微微一笑,话语间带了歉意,“虽然我们身在神机处,但到底还是姑娘,自然是要为以后做打算的。” “什么为以后做打算,她就是想攀高枝。”那女捕快气冲冲的,实在是憋不住,又抢了话头,“也就是那豫王风流,乐得享受她那些狐媚功夫!” 听着她们提及萧子翊,江蓠忽然有些想笑,可如此严肃的情形又不好笑出声,只能任由嘴角上扬了一些。 找她麻烦都能找到萧子翊头上,若是让他知道了,光是想想就知道他会多无奈。 “肖捕快,怎能如此说!”唐霖用手拂了拂身边的女捕快,有些斥责的模样,继而向着江蓠叹了一口气,道了歉,“实在是过意不去江捕快,唐突之处还请见谅。” 看着她们一唱一和,红脸白脸唱得颇为有趣,除了怀中的俸禄有点沉之外,江蓠还是乐在其中的。 她从小到大都在重英山上,说好听点就是无忧无虑,说难听点就是有娘生没娘教,她不像平常姑娘家一样知礼数,但基本的人情世故还是懂的。 从方才看到她们来势汹汹,还两人并行,不用想都知道她讨不到什么好处,还不如尽量避免冲突多添事端。 思来想去,江蓠弯起唇角,笑意盈盈地“嗯”了一声,“原来你姓肖,失敬失敬,肖捕快。” 这种语气这种状态,肖捕快看着都来气,就差气得头顶冒烟,她挣开唐霖的手,冲到了江蓠面前,“我说江捕快,你想爬上枝头就算了,你那个师妹又是什么东西,不知从哪冒出来,妄想攀上段统领!” 听到这,江蓠才算彻底明白。 这一出不是找她的事,也不是找萧子翊的事,原来是找云隽的事,为得还是段珩。 一想到段珩,就想起那些难以言喻的情绪,她蓦地烦乱了起来,唇边的笑意挂不住,只能微微偏了头,垂着眼眸掩盖其中情绪。 “江捕快你一整个师门都是如此吗?”见她不说话,肖捕快冷哼了一声,说得更为起劲,“姑娘家的脸都不要了吧,你们师姐妹是要上赶着往男人身上凑吧?” 深吸了一口气,江蓠闭上了眼睛,“肖捕快,我不管你到底钦慕谁,但你不能如此污蔑我师妹。” “钦慕?我、我只是看不惯你与你那师妹的做法!”肖捕快顿时有些语塞,眼神飘忽,但嘴上半点不饶人。 “我跟在段统领身边这么多年,他不是那种轻浮之人,你们那些狐媚之术不管用的。”她翻了个白眼,“还有上次从青山城回来,在大学士府里你那柔弱模样,也太做作,故意惹人怜惜也该演的好一些啊!” 这都哪跟哪的事……那日在大学士府中的情形江蓠已经忘得差不多了,猛地被翻旧账还有一些迷茫。 江蓠抬眼望着她,尽量客气地说道:“你对我有意见也就罢了,我师妹刚来此处,并没有招惹你,她年纪尚小,还请你嘴下留情。” “年纪小又怎么了,照样也是个狐媚子。”肖捕快半点不饶人,“外面的男子多了去,你们非要祸害神机处做什么?” 再也不想听她的话,江蓠隐忍着,面上没有半点情绪,声音也沉了不少,“说够了吗?” 察觉出不对劲,唐霖赶忙拉了拉肖捕快,可肖捕快正在气头上,根本没有理她,“怎么着,你心虚了吗,不敢听我说了?” 一股无名火从心口蔓延,江蓠一忍再忍,抱着俸禄的手不由得攥成拳,她暗自想着,如果肖捕快再多说一句话,她就要动手给一巴掌了。 但肖捕快到底是没多说一句话,因为不远处传来一道温润的声音,打破了剑拔弩张的气氛:“我还说为何别处没人,原来捕快们都聚在这。” 目光穿过肖捕快向后看去,只见一人站在不远处,唇边含笑,眉眼温和,面庞像是笔尖细细勾勒而成,丰神俊秀,他显然是刚刚来到,正拂开手边的垂柳,想要走进来。 那人长得有些眼熟,江蓠多看了几眼,直到看到那人身上的官服,她才恍然大悟。 先前在大学士府,她曾见到一位大理寺少卿,就是此人,当时匆匆一面并没有记下,没想到今日居然还能再次遇见。 还是唐霖先一步回过神来,抱拳行了一礼,“参见东方少卿。” 东方昀温和地笑了笑,抬步走了过来,站定在一旁,在他看过来之时,肖捕快赶忙收敛了情绪,低眉顺目的,倒是江蓠依旧抬着头,朝他求救一般挤了挤眼睛。 看到她如此,东方昀思量了半晌,才向她询问道:“不知这位捕快可知道段统领如今身在何方?我前来拜访,没在正厅瞧见他,你可否带我去他的住处。” 在江蓠回答之前,唐霖拉了拉身旁的肖捕快,有礼道:“东方少卿,我们还有事在身,先退下了。”说罢,她又是一拱手,拉着云里雾里的肖捕快快步离开了。 看着她们的背影走远,江蓠才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不过她没忘了还站在一旁的东方昀,她怀抱着俸禄没法拱手行礼,只能赶忙说道:“东方少卿,多谢你了,否则我要被她们扒一层皮。” 虽是不知其中弯弯绕绕,但女子之间的事情本就不多,仔细想想就能想到一些,所以东方昀并没有发问,只是微微颔首回了她。 “啊对了……段统领,他这个时候不知在哪,要不这样吧,你去正厅等着就好。”江蓠想了想,“我现在去寻段统领,到时候让他直接去正厅。” 东方昀欣然接受了她的提议,“如此甚好,麻烦这位捕快了。” 他颔首之后便转身离开,江蓠看着他缓步走远,又叹了一口气。 这次要不是忽然冒出来一个东方昀,恐怕她早就忍不住脾气动手了,到时候麻烦的还是她自己,神机处这么多规矩,还不知要被罚几板子呢。 想到方才唐霖冷眼看热闹的模样,她就浑身起鸡皮疙瘩,反正到时候真的动了手,怎么也罚不到唐霖的头上,还想渔翁得个利,哪有这么简单。 不再想这些糟心事,江蓠看了看怀中的俸禄,又想到方才与东方昀说的话,他刚刚帮了她,于情于理还是要还个恩情。 128.128.夜探大学士府(一) 如此这般,只能将送俸禄的事情暂且搁下,先去找段珩了。 晌午刚过,这个时候神机处一般不会太忙碌,若段珩今早没有出去,又不在正厅议事,那想必是在内院了。 抱着沉甸甸的俸禄,江蓠一路小跑进了内院,一路上都在东张西望的,这个时间神机处没有什么人,一般都在外面查案或者在休息,整个内院静悄悄的。 怕扰到别人休息,她的脚步放轻了一些,之前来过这几次,算得上熟门熟路,等到她走到段珩院子外面时,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她的脚步立马顿住了。 那个小巧玲珑的背影她可看得多,熟悉到闭着眼睛都能想到撄。 云隽这丫头……怎么会在这? 江蓠正想抬步过去,却见得云隽蹦蹦跳跳走到一个人身边,那人正垂着眼眸,看着她兴致冲冲的模样,距离有些远,看不清他面上的神色偿。 难怪东方昀没找到他,原来还在内院中。 她向来知道,云隽有个粘人的脾性,在山中要么粘着她,要么粘着柳云暮,反正只要不是自己一个人,粘着谁都好。 昨日在正厅,面对忽然冲出来的云隽,段珩还颇为讶异,如今却自如了不少,或许是她已经向他解释清楚了昔日的旧事,能重遇旧时相识,想必他的心情也是很不错。 此时云隽手中不知拿着什么,正兴高采烈地展示给段珩看,嘴上还一直不停地说着,他虽是没有接话,但眉眼柔和,一直在静静听着。 遥遥地看着,又想到方才肖捕快说得那些难听的话,江蓠闭了闭眼睛,心口塞着一团气,莫名地头疼了起来,其实如今她本不想上前去,可先前应允了东方昀,不去是不行了。 心一横,她毫不犹豫地抬步走了过去。 手里一朵嫩黄的花随风摇摆着,云隽正想说些什么,忽然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 回头看去,只见江蓠慢悠悠挪到院门口,怀里还堆着不少的锦囊,她轻轻“哎”了一声,抬手热情地摆了摆,“师姐,你怎么来了?” 江蓠看了看一脸欣喜的云隽,又看了看一旁的段珩,没料到正好对上他的目光,她只能颔首道:“段统领。”接着转向云隽,不解地问了一句:“你怎么在这?” “我实在是待不住了。”云隽上前迎了几步,笑得十分灿烂,“我一早就想跟段哥哥解释清楚当年的事,现在他已经知道我是当年那个流民女童了!” 神机处的内院寻常人是进不得的,云隽最多算是个客人,按理说是不能进来,江蓠先前叮嘱过她几次,想必她是一句也没听进去。 “师姐,段哥哥还说,等不忙了带我出去逛逛呢!”云隽越说越兴奋,“金陵城与以前不同了,我正想有空出去玩,师姐一起去吗?” 若不是怀中还抱着俸禄,江蓠无奈到都想抬手扶额,又没办法在此处教训她,只能朝着她皱了皱眉,小声道:“不懂规矩,我这有正事呢,你还不快点回去!” 满心欢喜像是被浇了冷水一样,顿时没了兴致,云隽瘪了瘪嘴,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段珩一眼,又不敢忤逆江蓠的意思,只能垂着脑袋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她这一走,四下安静了不少,耳旁只有风吹过的声音,江蓠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一些局促,特别是望着段珩的时候,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了。 其实赶走了云隽之后,她就有些后悔了,后悔帮东方昀找他,更后悔让云隽回去。 如今她心里直打退堂鼓,若是云隽在这插科打诨几句,她都不至于这么局促。 段珩垂眸看着她,她的面色并不好看,眼神有些躲闪,怀中抱着的俸禄想必很沉,就算是多年习武,她还是略显吃力的模样。 身子比想法先一步做出了反应,段珩上前一步,抬手想接过她怀中的俸禄。 “我帮你拿一些。”话音刚落,她忽然后撤了一步,侧身避开了他的手。 一瞬间,她被自己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抬起眼来,正撞上他那双深邃的眼眸。 周遭空气忽然静止一般,安静异常,段珩的手僵在半空,她也不怎么好受,浑身僵硬了起来,方才躲避他完全是无心之举,身子仿佛不听使唤。 不知为何,经过那一夜,她始终是没办法正常地面对他。 明明她很想靠近他,很想朝他笑,也有很多的话想说,可他们之间好似多了一道鸿沟,难以跨越。 或许在几日之前,她还能两眼一闭跟他表明真心,但如今却是再也不可能了。 她知道云隽从小到大心心念念的都是眼前这个人,嘴边念叨的也是这个人,她一直将云隽当亲妹妹疼爱,一直顾及她的情绪。 作为师姐,有些事情还是要退让,怎么可能在此时生生捏碎她的梦。 深深地望着他的眼眸,江蓠心中纠结万分,但还是很快挪开了目光,低下头装作平静地说道:“东方少卿今日前来拜访,如今正在正厅中等着呢,段统领,你还是赶快去吧。” 她的声音刻板,没有半点情绪,段珩垂下眼眸,终是将停在半空的双手收回身侧,轻应了一声,随即从她身侧走过,脚步并不快,但不曾有犹豫。 听着他的脚步声渐远,怀中的俸禄愈发的沉重,坠得她好似喘不过气来。 抬眼看了看湛蓝的天空,江蓠长长呼出一口气。 以后若是还有来找他的这种事,她就不再允诺了,在想明白之前,还是要尽量离他……越远越好。 ………… 今夜夜色漆黑无边,厚重的云遮住漫天星子,如勾的月像是蒙了尘,不复以往的明亮。 有两道人影穿梭在黑夜中,身形时隐时现,速度极快,眨眼间便消失不见,让人恍惚觉得不过是看错了。 风在耳旁猎猎作响,蒙面的黑布被风吹得飘摇,江蓠一脚踏在瓦片上,力道很轻,没有发出半点声响,紧接着,她的身子宛如离弦之箭向前而去。 许久未曾在夜里如此,也许久未曾动用轻功,身子轻快了起来,心里也轻快了不少,堆积的情绪也随着夜风渐渐散去。 缺少明亮的月光,天地间宛若混沌,更好地将身形隐藏,江蓠仰头望着不远处在屋顶上急速飞驰的身影,她暗自提了气,尽量去追赶他。 一边在观察四下的情况,一边在屋宇间穿梭,萧子翊本无意将她甩到身后,只是一时不察,她便落下了一些路程,他只得暂且停在一处飞檐之上,遥望着大学士府的方向。 今夜的月色恰好合他心意,颇为适合行窃,他想了想,随即回头看去,只见江蓠正努力地追赶而来,落在他身后的时候还有些微微气喘,嘴上还埋怨了一句:“……你也不等等我。” 她抬手抚着胸口,环视了四下别致的夜景,抬眸不经意撞上他的目光,虽是黑布蒙面,但他此时眼角微弯,想也不用想,就知道他定是在笑。 今夜行事要极其隐秘,萧子翊也换上夜行衣,愈发衬得身形修长,简洁干练,平时松松垮垮的发也简单地束在脑后,时不时随着风拂过肩头。 眼前的他与平时的他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江蓠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了半晌,他也不怯,更是直白地看着她,半晌之后她才回过神来,抬手抵在下巴处轻咳了一声,“你、你与平时不太一样。” 闻此,萧子翊微微一愣,随即轻轻“嗯”了一声,饶有兴趣地问道:“那比起平时,阿蓠更喜欢哪个我?” 无论是哪个他,都是一样的轻薄无礼! 懒得搭理他,江蓠朝他翻了个白眼,足尖轻点便一跃而起,萧子翊在身后笑着扬了扬眉,紧跟着她的脚步追了上去。 大学士府还是一片肃穆的模样,匾额与梁上的白绸还未取下,灵柩在厅堂停满了七日,几日前已经下葬,但府中仍是满目皆白,大学士夫人整日难以安寝,想要这案子快些侦破,好让大学士九泉之下安心。 大学士在府中遇刺身亡,巡逻守卫多了不少,对于寻常小贼来说,潜入是十分困难的,但对于江蓠来说,神机处她都潜入过,这种地方不在话下。 与她相比,萧子翊更是悠哉,他定是先前就来探查过,对于学士府知根知底,没有多费力气就避开了巡逻守卫,溜进了内院。 刚刚进了内院,江蓠就忍不住地激动了起来。 129.129.夜探大学士府(二) 刚刚进了内院,江蓠就忍不住地激动了起来。 说起来,她还是第一次不是因为轻薄男子而夜行,也是第一次如此探查达官贵人的内院,还是跟天下第一的盗圣一块,她早早地就按捺不住了。 先前她曾来过大学士府一趟,但去过的地方不多,她就知道书房的确切位置,所以刚刚落了地,她便抓住了萧子翊的手腕,回头朝他挤了挤眼睛,颇为豪气地小声说道:“我带你去书房瞧瞧吧。” 本来想走截然相反的方向,但看到她如此兴高采烈的模样,萧子翊没有说什么,被她拽到了一处院墙之下。 借着竹林的遮挡,江蓠顺着院墙溜到了书房后面,伸着脖子看了好几圈,发现没有守卫巡逻,连忙回过头去说道:“就是现在,我们溜进去看看!” 话音刚落,她见得萧子翊的眼睛又弯了起来,笑得还颇为意味深长,她顿时收了话头,松开了抓着他手腕的手,斜着眼睛打量他,“……你笑什么?偿” 看着她一脸的不解神色,萧子翊故意停顿了半晌,惹得她瞪了眼睛,才徐徐解释道:“阿蓠觉得,被神机处和大理寺都快翻烂的书房中,还能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可、可是……”江蓠眨了眨眼,有些茫然,“这里大学士遇刺身亡的地方,不查这里还能查哪里?” 看了看蒙尘似的月色,萧子翊垂下眼眸,估摸了守卫换班的时间,便抬手指了个方向,轻声道:“跟我来。” 随着夜色渐深,天边聚拢的乌云散了一些,稍稍有些月光倾泻而下,带来稀薄的明亮。 自大学士身亡之后,他所住的院子一直空着,其中物件丝毫未动。 大学士夫人怕睹物思情,早早地搬到了别的院子,所以这处院子白日里没有人来前来,到了夜里更是寂静,连守卫都很少。 虽是没有亲自探查过这处空远,但江蓠知道,神机处肯定搜查过这里,毕竟是大学士每日居住的地方,最容易留下蛛丝马迹。 一路跟着萧子翊来到内院,溜到这处空院中,找到西墙一处不起眼的窗口,打开一条缝,确定里面空无一人,才侧身翻入。 脚踩到实地,江蓠麻利地掩上了窗户,将蒙面布巾拽下,这才后知后觉地有些疑惑,“书房都没有的线索,内室能有什么?” 萧子翊也拉下面上的黑布,握着手腕活动了活动,环视着内室的摆设,随口应道:“肯定会有,但不知是轻是重了。” 大学士一介文人,内室摆设也十分雅致,木质桌椅泛着古旧的色泽,想必是用了许多年,椅子把手上打磨光滑。 一圈看下来,内室中没有什么华贵摆设,倒是挂在墙上的字画与博古架上的摆件算得上出彩,多数是出自名家之手,价值连城。 江蓠也想好好找,可是内室中漆黑一片,月光冷凄凄的,让她浑身不得劲,恰好此时萧子翊抬步向前走去,她心里一慌,连忙上去抓住了他的手。 手上传来温热的触感,萧子翊垂眸看去,只见她有些畏惧的模样,一双眼睛乱飘,求助一般看着他,“这、这毕竟是已故之人的住处,我们就这样进来,有些……不太好吧?” 她好似怕极了这些鬼神之说,也不是一次两次露出这种胆怯的模样,只有在这种情况下,她才会无比的依赖于他。 望了她许久,萧子翊渐渐敛了心神,不由得回握住她的手,微微一笑,“若是觉得怕,阿蓠可要离我近一些。” 心里还记挂着正事,江蓠暗暗骂了自己没用,可还是老老实实点了点头,随即将手从他手中抽出,叮嘱了一句:“那我就在这找。” 说罢,她转身朝着床榻的方向走去,低下头认真地搜寻了起来。 就算是白日里搜查这空院,都不一定有所得,更别说夜晚,她翻开枕头被褥,仔仔细细地查看过,又小心翼翼地规整好,生怕留下破绽被人逮着。 因为时间有限,不能在此处耽搁太长时间,她无端紧张了起来,不仅床榻上,就连床榻下她都看过,亏了内室有人打扫,否则她会碰一鼻子灰。 衣柜中只是一些衣裳,按常服与官服分开放,她把每件衣服都摸过,没从其中发现什么,她又去翻了书案,那也不过是大学士平时抄写的文章,练字之用罢了。 拿起一张宣纸,对着月光看,找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江蓠愈发觉得失落,她随手将宣纸搁在书案上,仰着脑袋盯着房梁,走起了神。 若她是大学士,她会将重要物什放在何处呢…… 轻轻叹了一口气,江蓠偏过头去,想看看萧子翊在做什么,她本以为他也在好好翻找,没料到他只是站在书架旁,端详起那书架上的摆件了。 她立马站不住了,蹑手蹑脚地凑了过去,猛地一拍他的手臂,“你在这傻站着做什么?一会巡逻的守卫就要来了。” 没有被她的忽然袭击吓到,萧子翊转过身来,手中正拿着一个圆润的夜明珠,那明珠散发着淡淡的光芒,如窗外的月光一般。 “你……”看着他手中的夜明珠,江蓠有些迷茫,不过想想就明白了,气得瞪圆了眼睛,“你这个人狗改不了吃屎啊,怎的上哪去都想偷点东西!” 听到她的话,萧子翊实在是没憋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本王好歹也是个王爷,阿蓠这般诋毁我,不怕我回去之后收拾你?” 她翻了个白眼,想也不想便回击,“你若想收拾我,我现在便大喊一声,让你回都回不去。” 萧子翊扬了扬眉,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没有再逗弄她,他举起了那颗夜明珠,缓缓说道:“如此简单的内室,却放着一颗夜明珠,难道不很奇怪?” “不奇怪啊。”江蓠转了转眼睛,“许是大学士过得并不滋润,家里没什么积蓄,就这一个值钱的珠宝啊。” 没有回答她的话,萧子翊将夜明珠在指间转了几圈,又看向高高的书架,目光在上面扫了几圈,最终停在一个木制笔筒上。 就在江蓠迷茫的时候,他上前几步,用食指抚着笔筒表面,垂眸思索了半晌,将夜明珠搁在笔筒的口上,看到大小正合适,才松开了手,那颗夜明珠顺势落下,卡在了笔筒里面。 这又是哪一出? 江蓠正想说话,沉重的“吱呀”一声打断了她的话头,只见书架缓缓地挪动起来,像一扇门被推开,逐渐露出书架后面的一人高的窄小走廊。 看着书架挪动,她惊得不知该说什么好,半晌没回过神来,她傻愣地看了看一旁神色淡然的萧子翊,特别想赞许他几句,但书架挪动的声响在黑夜中分外明显,引来院外守卫的注意,高亢的声音顿时响起。 “谁在那!” 槅门上映出守卫们影影绰绰的身形,江蓠心一惊,转身便想逃跑,萧子翊连忙伸手去抓住了她的肩膀,将她向后一拽,另一手紧紧捂住了她的嘴,防止她喊出声来。 做完这些,他一个旋身,带着她挤进了书架后只有一人宽的走廊中,同时书架缓缓合并,在守卫冲进来时,内室中已经恢复了安静的模样,只有树的影子在地上晃动。 走廊中漆黑一片,眼睛不能视物,耳朵便分外灵敏了起来,江蓠听着守卫在内室中来回搜寻,但并不见人影,只能纷纷撤离,槅门被重新关上,他们的脚步声远去。 骤然松了一口气,她这才感觉到嘴巴还被捂着,而且两人挤在狭小的走道中,被迫紧紧地贴近,她能听到萧子翊轻微的呼吸声,就在发顶上。 她抬起眼来,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唔”了一声,表示她的不满,果不其然,捂着嘴的手挪开了,她这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安抚着受到惊吓的小心脏。 “吓死我了……”她将声音压得很低很低,“我还以为要被发现了呢。” 发顶传来轻笑的声音,在如此狭小的空间中回荡,仿佛近在耳畔,江蓠抬手拽了拽他腰间的衣裳,悄声道:“……好挤,你往里去一点。” 这般拥挤不只她不舒服,萧子翊应当也很不舒服,可他却没有立刻走开,反而叹息一般将下巴搁在她额头,感叹了一句:“难得能与阿蓠如此亲近,还当真舍不得。” 不过话虽如此,但在听到她暗自磨牙的声音之后,他还是笑着错开了身子,顺势牵住了腰间的手,“在这里什么都看不到,还是小心为上。” 130.130.香盒(一) 不过话虽如此,但在听到她暗自磨牙的声音之后,他还是笑着错开了身子,顺势牵住了腰间的手,“在这里什么都看不到,还是小心为上。” 走道向里延伸,不知通向何处,漆黑到伸手不见五指,她实在是看不到什么,只能任由他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试探着向前走去撄。 幸亏走道不长,走了没多长时间便进了一间小小的暗室,暗室中有通风孔,光顺势落进来,萧子翊看清了墙壁上挂着的火把,从怀中拿出火折子,点燃其中一个火把。 温暖的火光照亮了暗室,眼睛能看到东西,江蓠觉得心安了不少,连忙打量起这个暗室。 说起来,在朝廷当官的都有几个暗室,有的用来存放金银财物,有的用来藏些不可告人的秘密,而大学士府的暗室,却有些奇怪。 因为其中摆着的都是藏书,按着年代一层一层地摆放着,不像个暗室,反而像个书房,或是仓库。 “这大学士嗜书如命吗?”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连这种地方都要放书?” 举着火把看了一圈暗室,萧子翊也有些疑惑,他随手翻了那些书册,却听得身后江蓠惊奇地“哎”了一声。 他回过头去,只见她从书架最下面拿出一个小木盒来,举在眼前打量着,还献宝一般递了过来,“好奇怪,藏书的地方为何要放香盒?” 香炉中的熏香有的十分金贵,暴露在外面有些时日就会丧失气味,所以需要专门的盒子来存放,这是一些达官贵人的喜好,她一介平民,别说熏香,就连香炉都没有,能知道这些多少有些不合常理偿。 萧子翊敛眸,疑惑还未问出口,她已经自言自语一般说道:“这香盒与师父的不一样啊……为何没有开口?” 她正想凑到鼻下闻闻,他已经抬手给她拿了去,“既然是奇怪,就不要乱闻了。” 用火把照着,萧子翊看了看那香盒,并没有任何开口,反而像个木块,若不是重量不对,他都不会认为是空心的。 “阿蓠的师父果然不一般。”他将香盒收入掌心,漫不经心地笑着道,“对熏香如此重视,想来你师父对这些颇有研究啊。” 没看到他眼眸中的疑惑,江蓠拽了拽衣袖,随口应着,“他房中这些东西很多的,每个人喜好不同,反正我是懒得管。”她顿了顿,抬起眼来看着他,“你为何忽然说起这些?” 萧子翊微微一笑,并没有回答,而是走到墙边将火把放了回去,“有这个就足够了,我们该回去了。” 在外面耽搁了太久,江蓠也有些不放心,她环视四周一圈,咬了咬嘴唇,“好,我一会去外面听听,若是没守卫了,我们就赶紧走吧。” 说着,她又想到了什么,话头顿了顿。如今时候太晚了,回神机处一定会被发觉,到时候很难糊弄过去,最近她本就过得不安生,可不能再给自己找麻烦。 看到她忧心的模样,萧子翊稍稍想了想,便明白了她的顾虑,他抬步走到她身边,微微弯下腰凑到她耳旁,笑着道:“今晚要不就去我府上,天明再回去?” 江蓠侧过头去,正好看到他笑意盈盈的模样。 虽然他说的话不怎么好听,还带了些暧昧意味,但她知道他一向喜欢用言语轻薄姑娘家,让他真做些出格的事,他自己反而还不乐意。 相处这么久,也算是知根知底,所以她眯起眼睛笑了笑,爽快地应道:“好。” ………… 夜风斜斜吹入室,带来秋夜独有的清凉,深色床幔被风吹得微微飘摇,满室齐燃的蜡烛也随着风摇曳着,蜡油一滴一滴顺着烛身而下,堆积在铜制烛台上。 王府客房中干净整洁,虽是不常有人来住,但每日都要仔细打扫,不落半点尘埃。 瑞兽香炉中的熏香早已燃尽,留了一些淡淡的香气萦绕四周,若有若无,却也挥之不去。 将搜寻而来的木盒搁在桌面上,萧子翊垂眸细细打量着,在木盒上一遍一遍地找着细小的缝隙,思绪也渐渐飘远。 直到身后的槅门被人轻轻推开,他才敛了心神,回身望去。 只见江蓠迈步进了门,她小心翼翼地拎着裙角,低着头抿着唇,生怕一时不小心踩到,平时看惯了她一身官服的模样,他都没有发现,还是碧色的衣裳最为衬她的肤色。 那些官家大小姐与生俱来带着光辉,宛如玲珑剔透的美玉,他见惯了。相比之下,还是她这种须经打磨的璞玉,更能引得他注目。 从大学士府回来之后,夜行衣自然是不能再穿,但他府上没有女子衣物,只得差人外出给她寻了一套常服,还寻来几个心灵手巧的婢子,替她整了乱糟糟的头发,如今整齐地梳理好,绾了清丽的发髻。 江蓠本不愿意如此折腾,可那些婢子说是萧子翊的吩咐不敢不从,她才有些不情愿地任由她们收拾了小半个时辰。 穿惯了简单的衣裳,再穿衣裙反而觉得有些累赘,特别是大步走时很是牵制,要多不方便就有多不方便。 一手拽着裙子,一手掩上了槅门,她回过身来,抬眼便望见萧子翊的目光。 他正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目光上上下下游走了几个来回,最终落在她的面上,轻笑了一声,“阿蓠果真清新脱俗。” 被这般无缘无故夸赞了一句,她不觉得多高兴,反而有些迷茫,不过很快回过神来,走到桌旁随手拿了一个圆凳坐下,疑惑地问道:“都这么晚了,你还不回房休息,待在我这客房做什么?” 闻此,萧子翊扬了扬眉,话语间颇为委屈,“这好歹是我的王府,阿蓠怎能赶我走?”他幽幽叹了一口气,“你们姑娘家当真无情。” 江蓠双手托腮,盯着他看了许久,“可别装了。”她抿嘴一笑,“有什么事情就快些说。” 学着她的样子,他也抬起一只手撑着头,笑吟吟地凑她近了一些,“没什么要紧事,就是阿蓠女儿家装扮着实好看,想多瞧一会。” 这般露骨的情话让她浑身一个哆嗦,顿时嫌弃不已,撇着嘴夸张道:“我鸡皮疙瘩都掉了,豫王殿下。” 唇边的笑意加深,萧子翊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再逗弄她,抬手拿起了桌上的木盒,旋转了一圈,“这物什是你找到的,我总不能独吞,若是能打开,得让你瞧瞧才是。” “哎呦,你何时如此客气了?”江蓠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漫不经心道:“虽是我找到的,不过我不知道如何打开,不如留给你。” 她又拿了一个茶杯,给他倒了一杯茶,“光是看你的轻功,就知道你身边能人异士应该不少,打开这个小盒子又有何难?” 热茶中的水汽缓缓上升着,带来些淡淡的茶香,萧子翊只是笑了笑,并没有接她的话,而是端起了茶杯,浅抿了一口。 口有些渴,江蓠急急喝完了一杯茶,她对那小木盒兴趣并不大,但对他此时的束手无策有些好奇,忍不住疑惑道:“不过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你都为难了?” 萧子翊轻轻摇了摇头,表示了自己的无能为力,她思索了思索,伸手从他手中拿过了小盒子,对着烛光打量了起来,“样子很像香盒,但感觉并不是装香料的。” 生怕盒子上有毒,她不敢嗅,只能将木盒凑到耳边听了听,自言自语一般,“里面真的有东西吗?” 一边说着,她一边轻轻摇晃了小木盒,没有反应之后加大了力度,这完全是迷茫之下的无心之举,可她没料到那木盒忽然发出了声响,是一声极轻的“咔嚓”声。 那声音很轻,但又十分清脆,她手一顿,忽然想到了些什么。 像极了青铜相撞的声音,仔细想来,类似钥匙打开锁头的一瞬。 就在她晃神的片刻,耳边传来“嗖”的一声,如箭矢破空,有什么锐利的东西划开了空气,带动微弱的气流,蝴蝶振翅一般,轻且有力。 呼吸猛地停滞,她眼睛的余光看到一根长针快速逼近,与此同时,握着木盒的手松开,但不过是徒劳,针已经脱离木盒而出,直冲她的太阳穴而来。 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她只能本能地向后躲避,可那针离她太近,身子有动作的时候,已经是避不开了。 混沌中,僵硬在半空的手臂被猛地一拉,她整个人栽了过去,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131.131.香盒(二) 混沌中,僵硬在半空的手臂被猛地一拉,她整个人栽了过去,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一双手臂极快地揽住了她的身子,借着这股力道将她朝上送去,那根长针堪堪蹭过了她鬓角的发,钉入对面的柱子上。 身子被死死抱住,躲避的速度太快,难以控制以至于失去了平衡,她跌倒在地,七荤八素地趴在那人的胸膛上,回过神来之后,第一时间抬手撑起了身子。 跌倒带起的风吹拂过摇曳的烛火,那火苗时明时暗,映在墙上的影子也忽明忽灭,江蓠傻愣地看着身下的人,他正朝着她微笑着,烛火落入他眼眸中,像坠在夜空中的星子,闪烁跳跃撄。 萧子翊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一向是很奇怪,说是同僚,却又不是同僚,互相坦诚却又有所隐瞒,旁人眼中他们好似站在一起,但其实存在着不为人知的沟壑。 她一向会惹麻烦,所以他不是头一次救她,揶揄的话也好,打趣的话也罢,只要他想说,都能惹她翻白眼。 只是这次,那些话就在喉咙中,可是一句也说不出来,因为她面色不太对劲,一双干净的眼眸死死盯着他,充满了惊疑不定。 明明摔倒在地的人是他,还被她当做了肉垫子,他还没说什么,她的反应倒是挺大偿。 心头顿时有了些无奈,萧子翊叹了一口气,本想说些什么来打破满室的寂静,可她忽的抬起头,看向钉入柱子的银针,随即又望向他,在他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俯下身来,用嘴唇贴上了他的唇角。 她凑近的呼吸与嘴唇的温热无不让他愣神,只是还未来及仔细感受,她忽然重重吸了他的唇角,尖锐的刺痛伴随而来,让他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再也顾不得其他,江蓠抬起头,朝着一旁的地面上吐了一口暗黑的血,双眼紧紧盯着萧子翊唇角那细长的划痕,隐隐泛出一些黑色,她心里害怕,连忙又贴了上去,温热的血顺势流入她的嘴里。 方才他为了救她,抱紧她的一瞬,长针已经划破了他的唇角,那长针淬了剧毒,顿时让伤口麻木,几乎感觉不到疼痛。 幸亏毒血被她及时吸出,伤口才感觉到了难以言喻的刺痛,像是千百只蚂蚁在爬,萧子翊皱着眉头忍着,直到她吐出最后一口鲜红的血,才放松了身子。 “可算是清了……”江蓠喘了几口气,心口砰砰直跳,“你这有没有药?得赶快敷一下。” 唇角的疼痛渐渐消退,萧子翊舒了一口气,这才抬眸看着四平八稳坐在他身上的江蓠,她此时一手撑着地,垂在肩头的发落在他胸膛上,绸缎一般柔软光泽。 她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好似受伤的人是她一样,脸都被吓得惨白,嘴唇上还沾着他的血迹,像是上好的脂膏,泛着鲜红的色泽。 趁着她还未回过神来,他抬起手来,用指腹轻轻拭去了她唇上的血迹。 指尖温暖柔软的触感一瞬即逝,在她即将生气瞪眼的前一刻,他轻轻“哎呦”了一声,装作很疼的模样,倒吸了一口凉气。 本来想教训他几句,可看到他紧皱眉头的模样,江蓠实在是说不出话来。 方才若不是他,恐怕如今那根长针已经刺入了她的太阳穴,带着如此烈的毒药,她当场就会毙命。 越想越愧疚,她连忙俯下了身子,仔细查看他唇边的伤口。 那伤口细小,如今确实不见黑了,她处理的及时,应当是没什么大碍,这几日服一些解毒汤药,不用多少日子就会好了。 “看上去不泛黑了,怎么还会疼?”江蓠不由得有些疑惑,“到底怎么回事……”说着,她抬起头来,好巧不巧看到萧子翊眼眸中的笑意。 因为俯着身子,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此时鼻尖相距不到一寸,她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呼吸,轻轻浅浅。 垂在肩头的发不听话地落了下去,落在他耳畔,时不时随着动作拂过他的耳廓。 江蓠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过来。 在这种性命攸关的要紧关头,他居然还在戏耍她! 心头的愧疚之意顿时烟消云散,她气冲冲地瞪着他,大声道:“你疯了啊!”她有些难以置信,“那毒这么烈,不去敷药就罢了,你居然还敢瞎说话,命比别人多几条还是怎么着?” 闻此,萧子翊愣了愣,随即弯唇一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抓了抓鬓角的发,她忍了又忍,终是暗自咬着牙道:“……你臭不要脸,懒得理你。” 说着,她手忙脚乱地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尘土,缓步走到柱子前,打量着钉在里面的长针。 那长针隐隐泛着些黑色,在烛火的照耀下分外明显,她看了半晌,不由得陷入了沉思,连萧子翊何时站起身走过来都不知道。 直到他抬手想要拿下那根长针的时候,她才回过神来,连忙挡住了他的动作,惊诧道:“上面可是有毒的,你拿这个做什么?” 早就看到了那泛黑的色泽,萧子翊自然知道这点,安抚一般朝她笑了笑:“小心一些就是了,这个针如今还有些用处。” 还在与他置气,江蓠故意偏了头不看他,也没有说话,不过实在是按捺不住好奇,末了还是斜着眼睛偷偷看了。 只见他上前轻手轻脚拿下了那根长针,打量了许久,又走到桌旁,拿起了掉在地上的木盒,找好先前藏着长针的暗器孔,举着长针对着孔位比了比,最后将长针倒着伸了进去。 用暗器当做钥匙,也是有得必有失,这法子他也是从古籍上看到的,没想到如今派上了用场。 随着长针的探入,引得盒子又是“咔嚓”一声,不过与之前的暗器迸发的声响不同。 只见那毫无缝隙的盒子忽然整齐地裂开,像是木盒子有了盖,正缓缓地掀开来,江蓠远远看见这变化颇为惊奇,暂时将之前的事情抛之脑后,连忙小步子凑了过去。 木盖子渐渐打开,逐渐露出盒子里面的情形,她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但片刻之后,她目光一沉,惊诧到短促地“啊”了一声。 她打死也没想到,如此辛苦找到辛苦打开的木盒中居然空无一物,而且那木盒中狭小,仔细看来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根本看不出先前盛放何物。 不光是江蓠,就连萧子翊也没有料想到,他渐渐皱紧了眉头,握着木盒的力道不由得重了一些,半晌过后才恢复自如,勾唇轻笑了一声,只是笑容里带了一些不易察觉的嘲讽意味。 在此之前,定是有人取出了其中物件,重新安放好了暗器,故弄玄虚不说,还淬了如此烈的毒,准备要下一个打开木盒之人的命。 随手将木盒丢到地上,萧子翊侧过头去,看着一旁呆愣的江蓠,故作惋惜地叹了一口气,“当真可惜啊,看来是有人早登一步。” 与轻松的语气不同,他眼眸中神色却愈发深沉,“……着实是有趣了。” ………… 神机处有规定,私自外出超过两个时辰的需要提前跟堂主报备,并记录在册,可江蓠这次外出不仅没有报备,连说都没有说一声。 她此番可是去夜探大学士府,本就隐秘异常,若是提前报备了,岂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不过是外出一夜,应当是没有人发现,可她没有想到自家师妹今夜恰好来寻她聊天,在房中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她,第二日一大早又来了一趟,还是没看到她的人影。 江蓠一夜未归,云隽立马就慌了,本想去找柳云暮说此事,可是他今早也出了门,如今不知去了哪里,她一时心慌意乱,顾不得神机处正厅中还有人在议事,直冲冲地推门而入。 段珩正在与四大堂主商议要事,因为她忽然的闯入而被打断,守在外间的捕快见状连忙跑了进来,皱着眉正想呵斥她,她却先一步开了口:“段哥哥,我师姐不见了!” 从正厅走到神机处正门短短一段距离,云隽连说带比划,只用了一小会儿就将江蓠失踪这件事绘声绘色地说了个清楚明白。 “我师姐大晚上的不好好在房中待着,能去哪呢?”她干着急着,不由分说地抓着段珩的衣袖,急急带着他向外走去。 不仅是路过的捕快,就连正门的守卫都在往这里看,段珩只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尴尬,可见得云隽实打实担忧的模样,他也不好说什么,只得跟在她的身后。 132.132.交错(一) 不仅是路过的捕快,就连正门的守卫都在往这里看,段珩只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尴尬,可见得云隽实打实担忧的模样,他也不好说什么,只得跟在她的身后。 “段哥哥要不你陪我去找找我师姐吧……”话音刚落,云隽已经拉着他迈出了神机处的大门,伸着脖子四处张望着撄。 她望向街角,正巧看见一辆方顶黑漆马车缓缓驶来,拉车的骏马强壮有力,是不可多得的宝驹,再加上车身与窗格上精巧繁复的雕刻,无不昭示着这辆马车的主人的身份尊贵。 那辆马车停在神机处门前,车夫连忙在马车下摆了木质台阶,撩开了车帘侯在一侧。 萧子翊从马车中探出身来,一贯是悠哉懒散的模样,他抬起眼眸,看到了刚刚走出门的云隽与段珩。 段珩微微一愣,抬手抱拳行礼,“参见豫王。” 云隽脚步停顿,一时没反应过来,轻轻“哎”了一声,半晌才抬起手来指着他,话语间颇为惊奇,“你、你不是师姐的……” 她还未说完,又有人从马车中走出,一袭碧色衣裙,简单却不失大方,那般清丽的颜色更衬得露出的肌肤白皙,宛如白瓷一般,让人眼前一亮。 来的路上在马车中睡了一小会,江蓠如今有些睡意朦胧,颇为没精神,她一手揉着眼睛,一手握住萧子翊递来的手,借着他的力道,任由他扶着迈下马车。 她本想打个哈欠,却因为一声高亢的“师姐”而硬生生收回肚子里,她拿开了揉眼睛的手,模模糊糊看到一脸惊喜的云隽,还有她身后的段珩偿。 头一次见她如此梳妆打扮,段珩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可面上神色却没有什么波澜,一双眼眸沉静地望着她,不经意与她的目光撞在一起,随即是再寻常不过的有礼的颔首。 江蓠顿时有些怔忡,此时云隽凑上前来,摸着她的衣裳,不住地赞叹道:“师姐你许久没穿这种衣裳了,当真是很好看!” 说着,她抬眼看了看萧子翊,又看了看带了三分困意的江蓠,这才恍然大悟地一拍手,“我就说为何师姐你一夜未归,原来是去找王爷玩了啊!” 闻此,萧子翊扬了扬眉,欣然应允,“云隽姑娘当真是冰雪聪明。” 为了方便,他今日也换上了常服,靛青的外裳,与江蓠碧色的衣裙相得益彰。 云隽乱说话也就罢了,萧子翊还不是省油的灯……江蓠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随即侧过头去,斜着眼睛瞪了他一眼,他自如地朝她微微一笑,一副不关我事的纯良模样。 目光在二人之间来来回回游走,打量了许久,云隽这才看到萧子翊唇边的伤痕,她惊诧地瞪大了眼睛,急急问了:“王爷你怎的还受伤了?” 若不是她忽然提及,萧子翊都快将这处不痛不痒的小伤口忘了,他抬起手来,碰了碰那伤处,幽幽叹了一口气,“都怪你师姐,昨晚不知发的什么疯,挠了本王一下……” 剩下的话他没说完,因为江蓠借着衣裙的遮挡,一脚踩在了他的脚上,还故意用力碾了碾,惹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云隽以为是自家师姐脸皮薄害羞,连忙摆了摆手,“哎呀,我又不是师兄,师姐你不用瞒我的,见你与王爷亲厚,我心里是极其开心的。”她顿了顿,话锋一转,“只是你一夜未归,我担心的要命,刚刚就差和段哥哥一起去寻你了。” 看了一眼段珩,知道云隽又麻烦了他,江蓠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只能轻声说道:“好了好了,过会我会去客房找你,给你赔礼道歉可好?神机处近些时候事情多,你不要总是麻烦段统领。” 如今与段珩的关系本就不甚明朗,偏偏自家师妹做什么总喜欢拽上他一起,江蓠在心里叫苦连天,面上还不能露出分毫,着实受罪。 听到她如此说,段珩摇了摇头,“无碍,她当真是担心你。” 云隽本还有些傻愣,一听他为她说话,立马高兴了起来,咧嘴便笑,赶忙凑到他身边,自然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傻笑个不停。 与江蓠一样,云隽自幼就在重英山中长大,一向无拘无束,还经常跟着江蓠一起照料师弟们,所以对男女授受不亲这种事一点也不在意。 若是欢喜谁,就会一直粘在那人身边,巴不得越近越好。 这种浑然天成的单纯与坦率,她是学不来的。 自从知道了云隽就是当年的流民小女童之后,段珩便当她如妹妹一般关照,如今她凑得如此近,甚至还亲昵地抓着他的手腕,他并没有躲避的心思,反而任由她用这种方式撒着娇。 一切都顺其自然,只不过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江蓠忽然有些不得劲。 云隽的心思她是知道的,甚至再清楚不过,正是如此清楚,才让她心头一沉,匆匆移开了视线,望向身旁的萧子翊,小声道:“我累了,你送我回内院休息吧?” 昨夜忙于捣鼓那个小木盒,还有替他处理伤口,她几乎没有休息,天明了才有了些困意,但又不敢休息,怕太久不回去惹得堂主程海责怪,所以连忙赶了回来。 如今她的眼下有些乌青,眼眸中也没了神采,可萧子翊知道,就算是再累再困,以她的性子,也不会要求他将她送回去。 如今的她一反常态,他不过是略作思索,便了然了。 握住她垂在身侧的手,萧子翊微微一笑,“段兄,云隽姑娘,先失陪了。”说罢,径直牵着她走过段珩与云隽,朝着内院的方向走去。 身后,云隽遥遥地望着他们的背影渐渐消失,颇为感慨地叹了一口气,“……真好啊。”她不自觉抿嘴笑了起来,“能与心上人两情相悦,是这世上最好的事情了。” 她抬眼看着段珩,发现他也看着二人背影消失的方向,她直勾勾地望着他侧脸流畅的弧度,握着他手腕的手不由得收紧了一些。 “段哥哥……”她眨了眨眼睛,虽有犹豫,但还是问了,“这么多年不见,你可有过心上人?” 没有料到她会如此问,段珩稍稍有些诧异,他收回目光,望着她湖水一般澄澈干净的眼眸,半晌,才轻轻应了一声:“有。” 心情瞬间跌倒了谷底,云隽咬着嘴唇,暗暗忍了心口的一阵憋闷,故作轻松地继续问道:“那……段哥哥的心上人,是不是也同样心悦段哥哥你呢?” 等待的过程是复杂的,他许久没有回答,她甚至快要以为他不会再说话了,本想说些其他的缓解一下气氛,却在此时听得他的声音沉沉响起。 “不是。”段珩垂下眼眸,目光不知落在何处,“她……早已心有所属。” 一路上都沉浸在思索中,江蓠的脚步不由得慢了一些。 如今快进十一月,秋意渐浓,长廊两旁的花圃中落叶萧瑟,园中瞧不见娇嫩的花与翠绿的草叶,只有枯黄的树叶随着风落在草地上,堆积了厚厚一层。 廊柱一个接一个在眼前掠过,她兀自走着神,遇到拐角也只是任由萧子翊牵着她,神思早就不知道飞到哪去了。 行至僻静处,手忽然被放开,江蓠脚步一顿,抬起眼来望向萧子翊的背影。 他回过身来,如往常一般微笑着看着她,可她觉得有些不对劲,不过究竟是哪里不对,她还没有来得及想,他已经开了口。 “阿蓠莫不是忘了先前与我说过什么?”他抬手抱着手臂,说得云淡风轻,“不是急于撇清关系,为何又要让云隽姑娘误会?” 江蓠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好半天才听了明白,“我……”她一时间有些语塞,垂下眼眸思索了半晌,才平静地回道:“我如今又不想了。” 闻此,萧子翊愣了愣,没有说什么,由着她继续说道。 “当初为了替你掩盖身份,有些事是不得已而为之。”她吸了一口气,“但后来我发现,有了这层关系,我做事反而轻松容易了许多。” 说着,她望了一眼花圃中渐浓的秋意,像是在走神,又像是没有,“我师兄总归是顾及我的情绪,他以为我倾心于你,断断不会将我强行带回。”她顿了顿,“虽然人言可畏,不好听的话还是有的,但我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到底还是开心的。” 江蓠觉得,她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前因后果滴水不漏,颇为合情合理。 133.133.交错(二) 江蓠觉得,她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前因后果滴水不漏,颇为合情合理。 但萧子翊听后,唇边笑意加深,眸中一片若有所思,声音也沉了一些,“……是吗?” “是、是啊。”她故意不去瞧他,装作打量风景的模样,“不管怎么说,我们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话刚出口,她便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可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来,她偷偷看了萧子翊一眼,果不其然,他敛去了笑意,毫不避讳地望着她,眼眸中辨不出是什么情绪撄。 心头慌乱了些许,江蓠刚想开口解释,只见他抬步走上前来,不断缩短的距离让她不由得后退了几步,直到后背抵在长廊的廊柱上,才不得不站住步子。 他将她逼至末路,曲起手臂抵在她头顶的廊柱上,微微俯下身子,她偏偏此时抬起了头,正好对上那一双深沉的眼眸。 平时那双眼眸总会含些笑意,走心或是不走心,但终究还是不会给人带来压迫感。 后背抵着廊柱,退无可退,江蓠顿时有些慌乱,不知该说什么话,只能结结巴巴道:“你、你做什么……偿” 萧子翊注视她良久,将她慌乱的模样尽收眼中,忽而笑了笑,“好一个各取所需。”那笑意一瞬即逝,“还当真不能小瞧了你,阿蓠。” 江蓠皱了皱眉,她隐隐有一些模糊的判断,却不愿意细想。 “你说的那些漂亮话只是嘴硬罢了。”萧子翊放轻了声音,凑到她耳畔,宛如伴侣间亲密的耳语一般,“你……心悦段兄?” 最不想听到的话在耳旁响起,她周身绷紧,呼吸猛地停滞,头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 “你想留在神机处,也是因为段兄?”不等她回答,他继续道:“不过因为些什么,你无法表明真心,所以才需要我来替你掩藏心事。对吗?” 那些一直暗藏着的心事被轻易戳破,像是掩埋在泥土中难以入目的污秽暴露于阳光之下,她站得笔直,目光无焦距地落在一旁。 他说得句句属实,半分不差,江蓠本以为自己会慌乱,可心中并没有翻滚搅动的情绪,反而在惊讶之后一片平静,声音也十分的平稳,“是又怎么样?” 惊讶于她的坦诚,萧子翊扬了扬眉,颇为赞赏地笑了笑。 “我喜欢谁,是我自己的事情。”她虽是平静,但心头一阵憋闷,被如此逼问,让她的火气渐渐升了上来,“至于我说与不说,也是我自己的意愿。” 她抬起头,盯着萧子翊的眼眸,“我该说的都说了,现在换我问你。”她的目光毫不避讳,“我总归是有恩于你,你如今咄咄逼人,到底为何?” 看出她有些生气的模样,萧子翊微微怔忡。 就在他失神的片刻,江蓠唤了他的名字,“萧子翊。”她顿了顿,末了心一横,“你当真了吗?” 此话一出,撑在她头顶上方的手臂忽的一僵,而她没有看到。 她只能看到他面上的神色从容,如平时一般悠哉散漫,看不出半分波澜,即便是听到她的问话,也不过轻笑一声。 “阿蓠你确实是多虑了。”他说得漫不经心,“我怎么会呢。” 说罢,他后撤了一步,随手拂了拂衣袖,望着长廊的尽头,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随口问问罢了,你昨夜睡得少,还是快些回去休息。” 压迫感骤然消散,江蓠也轻松了不少,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复而缓缓呼出,可心里总觉得有些奇怪,像是压了一块石头,喘不过来气似的。 她懒得多想,径直走过他的身边,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但刚走出去几步,又顿住了步子。 实在是迈不过心里的那道坎,她还是回过了头,望着站在原地的萧子翊,皱了眉略带埋怨地说道:“不知你发的什么疯,这事你若说出去半个字,我非得也将你给抖落出去,咱们谁都不好过!” 知道她还在气头上,萧子翊没有多说什么,微微一笑,顺着她的话接了下去:“不敢不敢。” 见他如此,江蓠轻轻“哼”了一声,转身便大步走了。 ………… 窗外阳光正盛,在深秋中是难得的好天气,云隽起了一个大早,本想趁着日头高,出去逛逛晒晒太阳。 没料到刚刚走出房门,就见得江蓠快步走进了小院,二话不说将她从院中推回房里,还随手紧紧关闭了门窗。 “师、师姐?”云隽有些惊讶,但看到江蓠一脸认真的神色,只能乖乖地坐在凳子上,迷茫地看着她忙活。 确认外面没有人经过,江蓠才转头走到桌边坐下,没有多废话,正色道:“我有一件事要师妹帮我一下,不过这事不许对外胡说。”她顿了顿,“就连你比谁都亲的段哥哥也不许。” 一开始云隽还有些迷茫,不过一听到她提及段珩,还说的如此直接,脸不由得渐渐涨红。 “师姐你乱说些什么……”她局促地抬手摸了摸脸颊,“你就放心吧,我哪次给你捅过篓子?”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从小到大,她捅过的篓子还真不少…… 江蓠暗暗腹诽了一番,随即清了清嗓子,“好好好。”说着,她从怀中取出一方叠好的手帕,小心翼翼地打开,露出其中包裹着的物什。 难得这般大的阵仗,云隽心里也十分好奇,连忙探着脑袋仔细看,不过越看她的眉头皱的越紧,直到手帕完全敞开,她才疑惑道:“这……” 她当是什么新奇物件,那手帕中原来不过是裹着一根长针,那针不算细,表面上黯淡无光,针尖锋利极了,仔细看还能看到上面沾了一些血迹。 “你来瞧瞧。”江蓠将长针递了过去,“我只知道上面淬了毒,但不知究竟是什么毒,只能来问你了。” 看到那长针的色泽之后,云隽心里便知道这是淬过毒的,所以她也小心了不少,接过了那方手帕,凑至眼前仔细打量着,“师姐你为何忽然问我这个啊,这是哪里来的?” 早有预料她会发问,江蓠清了清嗓子,装腔作势地糊弄道:“此事隐秘异常,你就不要过问了,还是先看看这是什么毒。” 自从那夜拿到木盒之后,江蓠就一直心存疑惑,既然其中物什早就被人取出,那为何还要重新布置机关取人性命?这木盒中之前放置的物什是不是就是杀害首辅大学士的凶手拿走的? 她想不明白,也毫无头绪,只能寄希望于这长针上的毒。 若是能知道这毒的来历,总归是多了助力,可毕竟是偷出来的东西,又不能明面上拿给段珩,只能寄希望于云隽了。 云隽从小不爱习武,更多时候都待在房中钻研医术,师父的藏书阁被她翻了个遍,正因为她的勤勉,才让她小小年纪便医术不浅。 如今拿到这根毒针,云隽也难得认真了起来,她先是简单地端详,随即凑至鼻尖轻闻,末了去床榻边拿了一个平时装着药膏的小布包,用纱布捏着那长针,闷着头不知在做些什么。 见她如此认真,江蓠也不好打扰,只得托着腮,望着窗外渐渐强烈的阳光,任由神思乱飞。 当时她要求带走这根毒针的时候,萧子翊明显有些讶异,且深思许久。他府上能人异士不少,医术高超的肯定也有,只要肯花些时间,自然是能识得这毒,但他那时候并没有多说什么,反而让她带走了。 但她总是觉得有些奇怪,他对她总是有所隐瞒,就像这次夜探大学士府,他一不为破案,二不为领赏,那到底是为何要跑这一趟呢? 越想越烦乱,她咬了咬嘴唇,云隽恰好在此时唤了她一声“师姐”,她抬头望过去,云隽似是有所得,快步走到了桌边。 “师姐,这针上面有血迹,是不是曾伤过人?”她将银针搁在桌上,“若是能知道伤口当时的感觉就好了,我就能确定这是什么毒。” 闻此,江蓠愣了愣,不由得想到那夜萧子翊救她时候的情形。 他唇边上伤口很浅,但毕竟是流了血,至少会感觉到疼痛,但他当时像是浑然未觉,看到她震惊的模样反而有些不解。 这是会让人伤口麻木的毒药吗? 江蓠思索许久,“我不太确定……不过应当是会让人感觉不到疼痛。” 134.134.毒针(一) 江蓠思索许久,“我不太确定……不过应当是会让人感觉不到疼痛。” “那就是了!”云隽一下子变得很激动,使劲拍了一下桌面,惊得江蓠一个哆嗦,她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师姐,这毒是前朝留下来的一种毒药,遇水则融,无色无味,已经失传许久了,我也是在师父书架最高一层摆的古籍上看到了相关的记载。” “失传许久?”江蓠皱了皱眉,“那就是并不常见,有这个毒的人在金陵城中也不多是吗?” “当然啊。”看了看那长针,云隽挠了挠头,“我反正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毒,想来还有这种毒的,不过百人吧。” 不过百人?江蓠整个人一下子明朗了起来,就差也跟着拍桌子了,不过她还没来及表达自己的激动,外面忽然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打断了她满心的激动。 不仅是江蓠,云隽也有些疑惑,她起身去推开了门,看着内院中本在休息的捕快们纷纷朝着正厅的方向而去,不解地嘟囔了一句:“这是怎么了?偿” 江蓠也看到了捕快们匆忙的模样,她抬步想跟上去,但脚步一顿,还是先回头悄声叮嘱了一句:“记得,毒针这事千万不要跟旁人说。” 见得云隽乖顺地点头,她才放下心来,随即转过身,快步朝着正厅赶去。 大学士一案乃是如今比较棘手的事情,只是奈何于毫无线索进展停滞不前,除此之外,应当没有什么事情能让这些捕快如此的匆忙。 在半路上,江蓠越走越疑惑,便随手拉住一个行色匆匆的捕快,好奇地问了:“这位捕快请留步,不知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 神机处捕快众多,她不认识眼前的捕快,而那捕快认得她,如今被拦下,他也有些急,“上边催的急,江捕快,我得赶紧过去,容后再说容后再说……” 他还没说完,江蓠已经迈了一步,堵在他身前,“不会耽误你很长时间的,我就是好奇出了什么事,为何前去的都是青龙堂的捕快,玄武堂并没收到什么消息啊。” “是我们这出了岔子,自然是我们领罚。”那捕快叹了一口气,颓然得模样,索性站定了步子,“江捕快你有所不知,青龙堂近些时候负责照看的那放牛郎钱伍……” 说着,他的声音渐渐低了,“……死了。” “什么?”江蓠惊诧地瞪大了眼睛,好半天才找回了一丝神智,结结巴巴不知该说什么好,“不、不对啊……不是问出茶肆消息之后就将那人送回去了吗?” “案子没什么进展,可不就得从那人身上挖线索吗。”捕快双手环胸,“我们可是将那放牛郎当神仙供着呢,吃好的住好的,生怕出岔子,他好不容易记起了与大学士会面之人的体貌,画师都往这赶了,可他偏偏在这个时候死了。” 放牛郎钱伍在这个关键时候死了,像是故意有人不让他说出似的,任谁都觉得奇怪,果不其然,江蓠还没发问,那捕快诉苦水一般又继续道。 “江捕快你说怪不怪,这人居然是被毒死的。”他有些苦恼的模样,“我看这神机处也不是什么安生地方了,许是早就出了奸细!” “毒死的?”不知为何,江蓠心头一沉,顿时觉得蹊跷,“可按理说,每日送去的饭食都会试毒啊。” “怪就怪在这里啊……”那捕快也觉得蹊跷,正想与她仔细说说,可他还没开口,忽然想到如今时候不早了,连忙“啊”了一声,“不说了江捕快,我还要去正厅。” 话音刚落,他急急忙忙回过身,快步跑远了,江蓠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远去,思索了好半晌,才决定也去看个究竟。 放牛郎钱伍一直由青龙堂照料,派去的人也是严加筛选之后的,每日的饭食饮水都要试毒,看上去万无一失的保护,却为何在如此紧要的关头出了岔子呢? 而且他住的地方近乎铜墙铁壁一般,想进去下毒谈何容易,若不是被有心人抓了空隙,就是神机处中当真有内应。 一路急匆匆赶到了神机处正厅,江蓠远远地就望见那里聚集了不少的人,青龙堂堂主正在厅中领罚,后背看上去僵硬极了,他的副手们也战战兢兢,而厅中最高位坐着满脸严肃的罗淳,嘴唇一张一合,不知在说些什么。 其余的小捕快都聚在外面,不知要受到什么样的惩罚,人心惶惶的,特别是看到厅中情形,三两个人凑到一起悄悄耳语,面上都带着担忧的神色。 从人后慢悠悠挤了进去,江蓠伸着脖子,想看清厅中的情形,没有看到不远处唐霖与肖捕快发现了她,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缓缓走了过来。 正厅中,罗淳的身边站着段珩,遇到如此变故,他如今面色也不好看,眉头轻轻皱着,却只能在一旁看着罗淳愤怒的模样,一直没有开口说话。 江蓠遥遥望着,说不清楚是什么情绪,嘴角也跟着耷拉下去。 平时遇到他,她故意偏头当作看不到,或者三言两语糊弄过去,也就只有在人群中,她才能如此毫不避讳地看着他,将他一丝一毫的情绪都看在眼里。 在混乱的厅前,她却忽然感觉到说不出的平静,不由得走了神,直到一声“江捕快”在身旁响起,她才周身一个激灵,连忙偏头看去。 唐霖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正朝她微笑着,“这是青龙堂的事,江捕快为何也过来了?” 江蓠还未说话,跟在唐霖身边的肖捕快已经“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道:“想必是来看我们笑话的吧。” 每次遇到这两个人都没好事……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江蓠觉得头疼不已,奈何身处厅前有些话也说不得,只得敷衍一笑,“我不过是路过此处,这就回去了。” 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她走就是了。 说罢,她转过身去,本想穿过人群快些走,没料到肖捕快得到唐霖的授意,暗中伸了腿,横在她前面。 江蓠只顾着拨开人群,没留心脚下,被猛地一绊,身子一个踉跄,多亏了身旁的捕快扶了扶她才不至于跌倒。 “你!”她站稳之后有些生气地回过头去,正见得肖捕快耀武扬威的模样,她张口就想说话,可肖捕快此时不经意一瞥,看向了地下。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江蓠看到了地上掉了块手帕,是刚刚从她衣裳中掉出来的,而那块手帕中裹着的……正是她带回来的那根毒针。 心里顿时慌了,她脑中空白了片刻,随即连忙想去捡起来,可肖捕快比她快一步捡起了那手帕,捏在手里晃了晃,“哎呦江捕快,你东西掉了。” 肖捕快本想戏耍江蓠,故意不将手帕归还,同时感受到那块手帕的触感有些不对劲,她有些疑惑,随手就想拆开,余光扫到江蓠骤然变化的面色,她心中疑惑更重,手上的动作也小心了不少。 “你还给我!”江蓠上前一步,抬手就想夺了那块手帕,肖捕快连忙后退了一步,同时三两下打开了,那根毒针就这样暴露在阳光之下。 二人的争执本就吸引了不少的目光,如今不少的人都看到了手帕中裹着的长针,就在肖捕快捏着长针还有些疑惑的时候,人群中忽然传来唐霖惊诧的声音:“这上面有毒!” 这道声音很大,就连正厅中的人都听到了,肖捕快周身一抖,像是受到了惊吓似的,手中的针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耳中“嗡”的一声,好似周身的汗毛都竖立起来,江蓠浑身僵硬了,夜探大学士府这种事若是被人知道了,她肯定会被抓起来以儆效尤的。 此时罗淳起了身,一步一步稳稳地走了出来,聚集的捕快们见状连忙散了,只留下站在原地傻愣着的江蓠,段珩先一步走了出来,本想上前去,可罗淳抬手在他身前挡了挡,他只得站定步子。 站在身后的青龙堂堂主得到罗淳眼神示意,快步走到江蓠面前,蹲下身小心地捡起了地上的长针,仔细地打量了起来,越看眉头皱的越紧。 如今每一刻都十分煎熬,短短一小会像是过了许久,江蓠只觉得有些手足无措,她不知该如何解释,也不知会受到什么样的责罚。 若当真瞒不住了,她定是不能将萧子翊也抖出来,这点义气她还是有的。 135.135.毒针(二) 思绪杂乱,她僵硬地抬起头来,目光望向不怒自威的罗淳,又缓缓向旁移去,望向了眉头深锁的段珩,她能看出他眼眸中的担忧神色,这有些不像以往的他,有些乱了方寸的模样。 她傻愣地望着他,垂在身侧的手不由得攥紧。 “回禀罗大人!”青龙堂堂主此时站起了身,双手拿着那长针,举过头顶大声道:“这上面确实淬了毒,而且……” 他抬了抬眼,迎上罗淳的目光,恭敬道:“与放牛郎钱伍所中之毒,是同一种。” 此话一出,四下寂静一片,所有人的目光都从青龙堂堂主身上缓缓移到了一动不动的江蓠身上,目光中有打量有惊讶,像是看罪魁祸首一般审视地看着她。 此时江蓠脑中混乱异常,什么都想不起,顶着那么多道目光,让她感觉如坐针毡。 带回来那根毒针完全是为了查线索,她打死也不会想到在这个时候钱伍中毒身亡,而且中的毒正是她手中的那一种。 就在她不知所措的片刻,青龙堂堂主转过身来,抬手指着她的鼻尖,“大胆!”他的声音很大,震得人耳中嗡嗡响,“你居然身藏剧毒,你与钱伍之死到底有何关系?” “不是我!”她下意识急急说道,可话刚刚出口,她就听到四周捕快们尽量压低的耳语。 在这种毫无线索的情况下,她掉落的这一根毒针,足以让她成为这场案子的真凶,皇上将这案子逼得很紧,近些时候就算是找不到合适的顺理成章的线索,她都能被当做替罪羊送上去。 不过只是一个小捕快,是生是死没有人会在意。 此时,青龙堂堂主挥了挥手,他的副手们连忙上前,三两下便按住了江蓠的手臂,她被人牵扯顿时动弹不得,反拧着的手臂一阵一阵疼痛偿。 就在副手即将踢向她的腿强迫她跪下的时候,从上方传来一声呵斥:“住手。” 她抬起了头,只见段珩上前一步,他皱着眉,面上似笼罩了一层寒霜,定定看着青龙堂堂主,声音并不大,但足以让副手收敛了动作,“事情还未查明,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说着,他望向面色微微苍白的江蓠,眉头不由得皱的更紧。 “说得不错。”罗淳这才不急不缓地说道,“江捕快在神机处中一向安分守己,怎会做出这样的事。” 青龙堂堂主闻此连忙抱拳道:“是属下考虑不周。”他侧了侧头,身后的副手也松开了对江蓠的牵制,纷纷退到了后面去。 “只是有一件事,罗某并不明白。”罗淳看向江蓠,想从她眼眸中看出什么似的,“这毒针,江捕快是从何处得到的?” 手臂还一阵阵的疼痛着,江蓠没心思去揉捏,这件事发生的太突然,没有时间让她细想,但是她知道,若在此时说出夜探大学士府的事情,不仅无法就此脱罪,还会惹得神机处仔细调查此事,最终牵扯到萧子翊。 萧子翊一介王爷,自然是不会怕神机处的调查,就算是皇上怪罪,也不至于伤及性命,可如此一来人人都知道他们二人心怀不轨。 夜探大学士府这件事就算是她再清白,但在有些人眼中,她还是别有用心的,恐怕与大学士被谋害一案脱不了关系。 她不能说出实情,也不能承认下毒,两难之下,她抬起手来有礼地拱了拱手。 “罗大人,真凶另有其人,小人对天发誓,绝不会做出下毒这种事情来。”她说得十分诚恳,“这毒针只是因缘巧合下得到的,与这次事件无关,但具体的详细,恕小人无法细说。” 此话一出,一直在后面看热闹的唐霖冷笑了一声,随即上前一步,恭敬地朝罗淳说道:“罗大人,江捕快确实不像有异心之人,但她这番话疑点颇多,并不能成为推托之词。” 唐霖在青龙堂也算是远近闻名的女捕快,做事干练,与堂中不少人都交好,如今她这般说,不少人都点头附和,纷纷说这都是江蓠一番迷惑人心的说辞。 见状,江蓠的面色越来越白,举着的手也微微颤抖着,段珩将她的模样看在眼里,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收紧,他回头朝向面色严肃的罗淳,又是一拱手,“师父,请让我再去细查……” 话还没说完,罗淳已经抬了抬手,止了他的话头,“来人,先将江蓠暂且押入地牢,容后再审。” 头脑中空白一片,江蓠傻愣愣地站着,任由候着的捕快上前押住她,耳旁尽是嘈杂的声音。 人群中,唐霖唇边的微笑分外的刺眼,她深深地望着狼狈的江蓠,随后走到段珩身边,柔声道:“段统领,这毒我曾有研究,具体的情况是不是需要向你汇报?” 握着剑柄的手用了很大的力气,段珩垂着眼眸,看着唐霖柔美的笑脸,漠然地移开了视线,“我还有事情,唐捕快向堂主汇报即可。” 说罢,他转身迈上台阶,脚步却忽的顿了顿,忍不住看了一眼被人押着踉跄着走远的江蓠,眸中情绪渐浓。 直到罗淳一声淡淡的“珩儿”在耳旁响起,他才收回了目光,装作平静的模样稳步走入了正厅。 ………… 江蓠怎么也没想到,她混迹江湖多年,终有一日也会有牢狱之灾。 一身官服被人剥去,换上破旧不堪的囚犯衣裳,她坐在牢房干枯的草堆上,仰头望着北墙上唯一的被铁栏杆挡住的窗口,看着那些灿烂的阳光斜斜而入,落在牢房略微潮湿的地面上。 狱卒送来的干净的水与饭食还搁在一旁的石桌上,一动未动,她并不觉得口渴也不觉得饿,一片混乱的头脑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清晰了起来。 放牛郎钱伍之死并不简单,定是有心人为之,而且与布置木盒机关的人还是同一个,那人绝对没有想到她会在如此巧合的时间拿到那根毒针,顺理成章地将怀疑都揽到她的头上。 这次当真是时运不济了…… 灰尘在阳光中旋转飞舞,不知会飘落到何方,江蓠有些走神,目光无焦距地落在某处。 她人微言轻,要想脱罪实属不易,无论是说出实情或是承认下毒,对她来说都是不轻的罪,到现在为止,大学士遇刺身亡、钱伍被毒害,都缺一个有心之人。 她可以不是主谋,但有些话到了皇上耳朵里,她足够成为那个被人唆使的有心人。 对于皇上来说,有些事情不需要追究对错,出出气就够了,而那些气出在她头上也是理所应当。 思来想去,江蓠站起了身,拿起水碗喝了一口,她如今需要想的事情很多,得打起精神来才是。 就在她端着水碗暗自出神的时候,地牢门口忽然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音,她回过神来,走到冰冷的牢门前,伸着脖子想从空隙中看到地牢门口的情形。 不多时,她便瞧见守门的捕快连连后退,手还不停地摆着,显然是为难至极。 而逼着他们后退的是一个侍卫,她认得那个侍卫,是经常跟在萧子翊身边的,名唤却羽,他正一手端着剑,从气势上一直压制着那些手足无措的捕快们。 如她所料想,萧子翊就在却羽的身后,他此时步履匆匆,奈何那几个捕快始终堵着门口,不得向前。 “放肆,你们竟敢堵豫王的路!”却羽拔了手中的佩剑,“你们是不想活了吗?” “豫王殿下饶命!”有个捕快哭丧着脸,声音颤抖个不停,“没罗大人的成命,小的当真不敢……” 他话都没说完,萧子翊走过了却羽,居高临下地看着几个瑟瑟发抖的捕快,冷声道:“就算是罗淳现在站在本王面前,他也得给本王让路。”说罢,他毫不客气地拨开了几个瑟瑟发抖的捕快,径直走了进来。 那些捕快没了办法,只得赶忙退到外面,去找罗淳汇报情况。 江蓠站在牢门前,远远看着萧子翊快步走了过来,他本在紧紧皱着眉,在看到她平安无事的时候,眉头才松了一些。 他挥了挥手,却羽停了步子,会意地候在不远处。 放下了手中的水碗,江蓠靠在牢门上,仰着脸对着他瘪了瘪嘴,“……瞧瞧你方才那神气样子,若你早来一些,我也不会被人逮进来。” 她阴差阳错成为凶手这件事,萧子翊在路上已经听人汇报了详细,他的情绪杂乱,面上还没有露出分毫,“好好好,都是我的错。” 136.136.逃狱 她阴差阳错成为凶手这件事,萧子翊在路上已经听人汇报了详细,他的情绪杂乱,面上还没有露出分毫,“好好好,都是我的错。” 刚刚凑近牢门,他便感受到钢铁冰冷的寒气,如今几近秋末,她衣裳单薄,身子想来十分寒凉,他想也不想,随手脱下了外裳递了进去撄。 她也没客气,用他尚带体温的外裳裹住了自己,满意地一笑。 见她如此,萧子翊心头说不出什么滋味,末了,他呼出一口气,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受牢狱之灾的可是你,怎的还如此没心没肺?” “那有什么法子,我又不能飞出去。”其实瞧见他来时忧心的模样,江蓠就有些不好受,此事多半是她粗心大意所致,怪不得别人,所以她尽量轻快地说话,“我是不是很够意思,都这样了还没把你供出来?” 她朝他露出囚犯的衣裳,还转了一圈展示了展示,就算她状似轻松,但眉宇间的疲倦还是没逃过他的眼睛。 “为何不将我供出来?”他抬手搁在冰冷的铁栏上,眉头又渐渐皱紧了,“若是将我供出来,你会好受很多。” “我才没这么傻呢!”江蓠翻了个白眼,双手环胸,“将你供出来我半点甜头都尝不到,夜闯大学士府也是罪责难脱,照样还是会被关在这里。” 萧子翊还想再说些什么,可被她胡乱挥了挥手给打断了。 “你能来瞧我我已经很欣慰了。”她斜斜靠在牢门上,抬着眼睛望着他,“放心,我会想法子洗脱罪名的,没有确切的证据,他们拿我也没办法,而且我没做过的事情,打死也不会承认的。偿” 她说得一派轻松,好似随随便便就能做到。可萧子翊垂眸沉思了半晌,话语间难掩担忧:“我手下的人查过,钱伍中毒之时正是我们前去大学士府的那一夜。”他顿了顿,“那毒少量会让人周身肌肉僵硬,最后呼吸不得致死。” 闻此,江蓠微微一愣,安静地听着他继续道:“凶手是故意模糊钱伍中毒的具体时间,可谓是谨慎至极,但……”他望向她,“你那时候并不在神机处,罗淳一定会借此定你的罪。” 他的所言所语皆是事实,让江蓠的心不由得沉了下去。 肩头披着他的外裳,借着外裳的遮挡,她的手紧紧攥成拳头,眼神也因为心慌而飘忽不定,方才假装的平静崩析瓦解。 她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以此缓解心头的不安。 她到底不过是一介姑娘家,只身闯荡江湖这么多年,就算是受了再多的苦,但也没有像今天一样的委屈。 明明没有做过的事情,但为什么所有人都用怀疑的眼光打量自己? 她也不是不知道,到了最后查不出真凶,为了将这案子递给皇上,他们也会让她去做替罪羊,若她也身居高位,如罗淳一般,她也会这般明哲保身,以免皇上大怒。 寒气透过单薄的衣裳席卷而来,让她控制不住地颤抖了一下,她觉得现在她应该委屈地哭,将那些委屈都说出来,可当真到了这种时候,她的眼眶却无比干涩。 直到温热的手覆上她的面颊,她才回过神来,那温热的感觉能驱赶寒凉一般,温暖着她的身子。 江蓠缓缓睁开眼睛,望向牢门外微笑着的萧子翊,他安抚一般用拇指摩挲着她的面颊,若是放在以前,她早就侧身避开,但如今她只想依靠于这不可多得的温暖。 “害怕了?”他放轻了声音,“不用担心,我会想法子将你救出去。” 她眸色微动,许多话卡在喉咙间,说也说不出,咽也咽不下。 “换囚也好,请圣命也罢,你会平安无事的。”萧子翊注视着她的眼眸,将她鬓角散落的碎发掖到耳后,“罗淳如果当真敢要你顶罪,我必不轻饶他。” 在她的印象里,他一直是一个不羁且闲散的人,明明是高不可攀的王爷,却意外地话多又讨人嫌,仔细想来,相识这么久,她还是头一次见他如此的认真。 其实得了他此番承诺,她的心已经平静了不少,说不感动是假的,可要当真让她说出那些感动的话,她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 所以,江蓠清了清嗓子,扬唇笑了笑,“够义气,不枉我坐牢都没有供出你。” 萧子翊轻轻叹了一口气,比起笑意,眸中还是无奈更多一些,“那还真得好好谢谢你了。” 她抬手去拍了拍他的肩头,本还想再说些什么,此时牢房门口传来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话头。 远远看去,罗淳正稳步向地牢中走来,他的身后跟着的正是先前守门的捕快,一直在不远处候着的却羽连忙上前,想要阻挡罗淳前进的步伐。 萧子翊收回了搁在江蓠脸颊上的手,随意拂了拂衣袖,低声唤了却羽,却羽只得向后退了几步,为罗淳让开了道。 唇边又带了如往常一般漫不经心的微笑,他上前走了几步,罗淳眯了眯眼睛,随即停住步子,拱了手行礼,恭敬道:“臣参见豫王。” “罗大人,本王不过来瞧瞧阿蓠,值当罗大人亲自跑一趟?”萧子翊说得丝毫不客气,声音虽然不大,但带了天家的威严,“你擅自关押了本王的心上人,就没有想到触怒本王?” “臣不敢。”罗淳久久没有直起身子来,声音十分平稳,“江蓠难脱嫌疑,臣方才已经差人上书,如今圣上已经应允了暂且关押调查,臣也不敢自作主张放人。” 听他如此说,萧子翊微微一愣,目光在罗淳谦卑恭顺的面容上来来回回扫了几圈,拢在袖子里的手攥成了拳,“……罗大人好本事。” 论及身份,毕竟是臣子,定是压不过萧子翊,所以罗淳在来之前早已请了圣命,就算是萧子翊想带江蓠走,只要用皇上的命令来压制他,他也断然不敢忤逆。 “臣惶恐。”罗淳这才直起了身子,处变不惊的模样,“只是这毕竟是神机处,豫王前来的时候,还是要让臣知晓,以免手下的捕快唐突王爷,惹王爷不快。” “神机处自有神机处的规矩,本王明白。”尽量平静了情绪,萧子翊轻笑了一声,话语间态度仍旧强硬,“还希望罗大人能替本王好好照料阿蓠,若她伤了一根毫毛,唯你是问。” 说罢,萧子翊不再看他,抬步径直走过他的身侧,却羽连忙快步跟上,一并走出了地牢。 罗淳站在原地,回身朝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又是一拱手,“臣恭送豫王。” ………… 自打江蓠被关押之后,神机处可谓是热闹至极。 先是云隽力争要证明江蓠的清白,非得要借作案工具来瞧瞧,以此缠了掌管证物的小捕快好几日,现在神机处谁人不晓她乃是段珩的旧识,硬的也来不得,只能找借口拖着。 外出办事的柳云暮这几日也回来了,听到江蓠被关押的消息,拔了剑就要去找罗淳理论,被人拦下好说歹说,他才勉强平静了下来。 用来敷衍他们的理由不外乎正在查案,可案件进展如何,他们毫不知情。 钱伍中毒的那一夜只有江蓠不在神机处中,就算她一直在说根本不知钱伍暂住何处,更没有下毒,但压根没人信。 再加上近些时候她师兄妹在神机处这么一闹,豫王还时常来找麻烦,罗淳便递了折子,请求将江蓠移至大理寺审理。 大理寺的刑罚严苛,在金陵城中是无人不晓的,据说牢房中有十八种刑具,常人挨到第四种就开始哭爹喊娘,到不了第六种就已经招了。 所以大理寺办案的效率一向很高,折子递上之后,皇上很快就应允了,为了防止变故,还特地传唤了豫王,明令禁止他这几日前去神机处探望。 而身在地牢中的江蓠对外面的事情毫不知情,整日在阴暗潮湿的牢房中走神发呆,狱卒送饭就吃,送水就喝,无聊了就看看小小的窗口,揪着身下的草席。 做个犯人当真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近些时候,罗淳就审过她两次,每次都是一套问话,她便实话实说了,可并没有什么用处,在他的眼中,她兴许早就是犯人了,说什么都是在狡辩。 如她这种犯人,寻常人是不能来探视的,她整日无趣的很,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已近傍晚时分,天边夕阳昏黄,江蓠正靠着墙壁昏昏欲睡,忽然听到了脚步声,她抬眼便见得一个狱卒走来,身后还跟着拎着食盒的琴姨。 几日没见过熟人,江蓠坐直了身子,立马激动了起来。 那狱卒打开了牢门上的铁锁,叮嘱了几声便离开了,琴姨连忙走进了牢房,瞧见她坐在草席上浑身狼狈的模样,皱了眉头,轻轻“哎”了一声。 江蓠站起身,激动到咧嘴一笑,凑上前去,“琴姨,你怎么来了?” “你被关到这里之后,我整日担忧啊。”琴姨将手中的食盒搁在石桌上,回身拉着她的手,话语中难掩心疼,“瞧瞧你,才几日就瘦了一圈,想必吃了不少苦头吧。” 琴姨的手温温热热,让人莫名地感受到一阵心安。 紧紧回握住她的手,江蓠垂下眼眸“不要紧的,兴许就是吃的不好。”她抿着嘴笑了笑,“神机处是不准用刑的,我没受什么苦。” “我就是想不明白了,为什么江捕快你会被抓进来啊!”琴姨一时间愤愤难平,“你平时聪慧伶俐,我们都看在眼里,你怎么也不像心狠手辣之人啊。” 见她激动的模样,江蓠幽幽叹了一口气,拉着琴姨走到草席旁,与她一起坐下,“有些事凑巧碰到一起,让我染上不小的嫌疑,但我没做过的事,他们尽管查就是了。” 琴姨抬头打量了牢房中简陋的摆设,脸越拉越长,“程海堂主去寻过罗大人好几趟,说是玄武堂绝不会出奸细,可罗大人不知在想些什么,一直不松口。” 在神机处待了这么久,还是有真心对待她的人,知道了这些,江蓠心头不由得一阵温暖。 “我也去求过罗大人好几次,想来看看你,一直不成。”琴姨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也就是今日遇到了段统领,他替我说了几句话,我才能进来给你送些吃的。” 听了她的话,江蓠愣了愣,好半晌没回过神来。 仔细想来,她已经许久未曾听到过段珩的消息,自从她被关押地牢之后,他也没有来看过她。 她如今嫌疑重大,搞不好与谋害朝廷命官一事有牵连,现如今与她有些交情的人都急忙与她撇清关系,巴不得从不认识她。 其余人就算了,她唯一不想的,就是连段珩都用怀疑的眼光看着她。 一时间,江蓠的情绪低落了不少,神思不知飞到哪去了。 “若是今日再不来看看你……恐怕短时间是没机会了。”说着,琴姨叹了一口气,怜惜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多好的孩子,当真是受委屈了。” 直到听了她这番话,江蓠才回过神来,疑惑地“啊”了一声,“琴姨……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颇为不解,一脸的迷茫神色,琴姨这才后知后觉地一拍大腿,“我都忘了,你现在什么都不知情!”她急急说道:“罗大人已经下令,要将这案子移交大理寺审理,你明早也要移至大理寺关押。” 这些话宛如一桶凉水从头顶浇了下来,江蓠顿时浑身僵硬,手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她一直在地牢中浑噩度日,对外面事情一概不知,就连如何处置自己都不知道,她万万没想到,罗淳会将她这块烫手的山芋丢给大理寺。 在神机处中好歹有些熟识之人,能给她带一些消息进来,再加上萧子翊给罗淳带来的压力,至少她过得还算得上舒适自如。 一旦被送到大理寺,她就再也没有接触外人的可能性,还要忍受让人闻风丧胆的刑罚与逼供,无论是什么,都让她心慌意乱。 看出她的失神,琴姨难掩愧疚,她纠结半天,还是站起身来走到石桌旁,拆开了一层一层的食盒,将精致美味的菜肴搁在了桌面上。 “那边……听说不好过。”她摆好了筷子,搓了搓手,“江捕快,你一定要多吃一些,琴姨没什么本事,也就做菜拿得出手了。” 搁在膝盖上的手渐渐攥成拳头,又松开,江蓠敛去眼眸中的不安,也走到桌旁,“这是当然,琴姨的心意,我都知道的。”她抿嘴勉强笑了笑,“我好久没吃这么香的饭菜了。” 她席地而坐,端起筷子夹了些菜,放嘴里送去,还不停地夸赞着,“琴姨你的手艺真好!” 可那些饭菜卡在喉间,实在是咽不下去,她抬手捶了捶胸口,使劲咳嗽了几声。 琴姨看不下去了,蹲下身拍了拍她的后背,轻声安抚道:“慢慢吃,慢慢吃,实在不行,我一会再去找程海堂主,去求罗大人放你一马,那大理寺真的不是人待的。” “不必了。”江蓠捏着筷子,不由得使了些力气,“他就是怕多生事端,才会将我送过去的。” 闻此,琴姨面上的神色愈发担忧,她朝着琴姨笑了笑,声音渐渐低了,“我没事的。” 她尽量保持着平静的模样吃完了这顿饭,直到琴姨走后,才泄了全身的气,颓然地坐在草席上,望着散落的枯草,半点精神都打不起。 这次算是栽了,她当真没了办法。 靠在潮湿冰冷的墙壁上,那寒气侵蚀着她的全身,她一动不动,只是看着窗外愈发深沉的黑夜暗自出神。 她是不是应该说出夜探大学士府的真相,说她一夜都在大学士府中,根本没有去给钱伍下毒,那毒针也是从大学士府中带出的,与案子一点关系都没有,真凶另有其人。 那些话她想说,却又不想说,罗淳将她移至大理寺,就是摆明了只抓人不调查,她就算说破天,也是由大理寺来出面调查。 明明是深夜,她并没有半点睡意,蜷缩着身子靠着墙壁许久,随着时间流逝,眼皮越来越沉,意识沉沉浮浮,像是没有落脚点一般,始终是不安心。 意识模糊中,她做了不少片段似的梦,或好或坏。 耳畔依稀传来些声响,极轻,无法捕捉,她也理所当然的当成了梦境,直到牢门上的铁锁被打开,那轻微的“咔嚓”声让她从梦境回归了现实。 缓缓掀起沉重的眼皮,她看到一个黑影一闪而过,浑身一个激灵,立马清醒了过来,可她还没来及看清眼前情形,有人快速地闪身上前,抬手击在她的穴道上。 被这突然的变故吓到,她呼吸一滞,不能动也不能言语,窗外仍是漆黑一片,牢房中只有烛火昏黄地摇曳着,忽明忽暗。 有人将她打横抱起,她只能转动眼睛,努力地向上看去,望见抱着她的黑布蒙面的人,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眼眸深沉,如同窗外的黑夜。 那人抱着她走出牢房,她这才看到倒了一地的狱卒,她沉浸在无比的惊讶之中,任由黑衣人带她走出了地牢。 许久没有站在天底下,就连地牢外的风都清新了不少,这黑衣人的身法很快,借力跃上墙头,随即一跃而上了房檐,就算是抱着一动不动的江蓠,速度也丝毫不减。 地牢中出了如此变故,神机处中很快就有人发现了,四下顿时嘈杂了起来,有人的喊声,还有熊熊燃烧起来的火把,能将黑夜照亮一般,火光绵延,在下方连成一片。 不少捕快在身后奋起直追,江蓠僵硬地窝在黑衣人的怀里,余光越过他的肩头,看着那些捕快的身影,心跳不由得越来越快。 傻愣了一路,她这才有些反应过来,她这算得上是……逃狱了? 如此深夜,不少人都休息了,但面对紧急情况,神机处还是在短时间内聚集起一些弓箭手,登上了高高的阁楼,此时都拉满了弓,瞄准着他们的身影。 随后,漫天箭雨呼啸而至,那锋利的剑尖映照着月光,落入回过身来的黑衣人的眼眸中,他的身形像是翱翔在天空上的雄鹰,灵巧地几个回身,便避开了不少箭矢。 不少箭矢就蹭着身侧而过,江蓠一动不能动,她觉得有些心惊肉跳,若是没被点穴,她一定要大声喊个几嗓子。 此时黑衣人身形急转直下,避到一座楼宇之后,第二波箭雨因为受到房屋阻隔,无法进行瞄准,但那些紧追不舍的捕快仍旧在身后。 黑衣人好似对这一带地形极为熟悉,故意跑到闹市区,那里大街小巷四通八达,不少巷子中还堆积着杂物,能很好地遮挡身形,果不其然,追击着的捕快渐渐少了,末了一个也看不到。 越是不能动,江蓠就越觉得心惊,心跳个没完,快要蹦出嗓子眼似的。 耳旁的风猎猎作响,吹得头发乱飞,她转着眼睛向上望去,看着黑衣人被风吹得不断飘摇着的蒙面布巾,心头逐渐平静了下来。 抱着她一路疾驰,终是在城郊一处偏远的小村落中停住脚步,那黑衣人似是早有安排,径直走到了一家农户中,踢开了一扇紧闭的木门,带着她走进了内室。 内室不大,摆设颇为简朴,但很干净,黑衣人将她抱至床榻前,轻轻地将她放在上面,他回过身去,本想离开,脚步却忽的一顿,末了还是转过身来。 他一手撑着床榻,越过她的身子,拿了床榻里面的一床被褥,盖在她的身上,替她掖好了被角,接着站直了身子。 就在他转过身想要离开的一瞬,江蓠拼尽全力冲开了穴道,立马坐起身来,想也不想抬手抓住了那人的手腕,抓的死紧,生怕他会跑了似的。 黑衣人回过头来,讶异于她竟能冲开穴道,不由得愣了愣。 冲开穴道费了很大的力气,她气喘吁吁的,好半天都没缓过来,一只手抓着还不放心,她又用另一手抓住了,这才安下心来。 未曾点亮烛火,内室中一片漆黑,异常的寂静,连呼吸声都听得清楚。 江蓠不敢大声说话,她手上用了些力气,轻轻唤了一声:“……段珩。” 闻此,眼前之人周身一顿,随即恢复自如,随即抬起手来拽下了蒙着面的黑布,露出熟悉的五官。 “你……”段珩垂下眼眸,被这般容易的认出让他有些语塞。 “我就知道是你。”原本平静下来的心情莫名又激动了起来,江蓠咧嘴就笑,声音都染上了笑意,“看到你眼睛的时候,我就认出是你了。”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欣喜满溢的模样,段珩望了她许久,也轻轻牵动了唇角,并没有说什么。 她认真地看着他,同样认真地问道:“你是信我的对不对?” 无需过多的话语,段珩回握住她的手,替她暖着有些冰凉的指尖,“嗯”了一声,“这边我都打点好了,这几日你尽管安心住着,等风头过了,我会安排柳公子与云隽姑娘来找你。” 感受到他的体温,江蓠呼出一口气,无端地安心了不少。 “神机处出了乱子,我不能在这耽搁太久。”他望了一眼窗外的夜色,“你先好好休息,我改日再来看你。” 她被人救走,神机处肯定乱成了一锅粥,若他长时间不回去,难免惹人怀疑,她自然知道这点,连忙点了点头,松开了紧紧抓着他手腕的手。 没有再耽搁,段珩转身快步离开,走至门前时回头看了看她,紧接着,身形很快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中。 窗外天空水洗过一般澄澈,月光明亮,星子四散而落,光芒微弱,却仍能照亮一片黑暗。 望着他离开的方向,江蓠双手抱住了膝盖,将下巴搁在膝盖上,享受着近些时候难得的安宁,脑中时不时回想起他带她突出重围时,黑布之下时不时露出的下巴流畅的弧度。 她闭上了眼睛,弯起唇角轻轻笑开。 这一夜,她睡了近些时候最好的一个觉。 ………… 窗外暖阳初升,落在枝头的鸟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江蓠裹着棉被翻了个身,悠悠转醒,迷迷糊糊地看着四周的摆设,这才坐起身来,迷茫地挠着头。 昨夜她什么都不知道就逃狱了,还被带到了这个地方,也不知究竟是哪里。 她随手抓了抓头发就下了床榻,套上鞋子推开了房门,望着农家小院中简简单单的木质篱笆与小石桌,她小步走了出去,刚想四处张望张望,就听得从不远处传来了一道声音。 “江姑娘,你醒啦?” 江蓠顺着声音望过去,只见一位手端着藤框的素衣女子站在篱笆围成的院墙外,那女子约莫二十岁左右年纪,面上未施粉黛,笑意盈盈的,分外可人。 迅速从脑袋中逛了一圈,江蓠确定并未见过此人,她正满心疑惑,那女子已经快步走了上来,手中端着的藤框中摆着简单的早饭,白粥热气腾腾的,香味扑鼻。 最近没有好好吃东西,猛地闻到饭菜的香味,江蓠的肚子没出息地叫了一声,惹得那女子微微一笑,“快些吃饭吧江姑娘,我待会再给你烧点水,洗个澡换件衣裳。” 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囚服,又看了看笑意盈盈的素衣女子,江蓠这才理顺的思路,连忙开口询问道:“请问这里是哪,还有姑娘你……是谁啊?” 素衣女子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还没来及回答她,又有一个男子快步赶了过来,见到二人正站在院中,隔着很远就欣喜地开了口:“江捕快!” 这道声音有些熟悉,江蓠伸着脖子看过去,看清来人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不过同样十分欣喜,“刘、刘金生?” 说起来,从上次陈府一案之后,她就再也没了刘金生与刘老伯的消息,打死她都没想到在这偏僻的小村落居然能遇到熟人。 与之前比起来,刘金生没有以前那般瘦弱,愈发的神采飞扬了起来,他快步走进小院,素衣女子笑着走近他,在他身侧站定,笑意中尽是温柔。 不用言语,光是看到眼前这一幕,江蓠就有些了然了,她难掩惊讶,“这是你的……” “让江捕快见笑了。”刘金生笑了笑,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这是我的妻子青荷,她没见过什么世面,若是方才有得罪,还请江捕快见谅。” 137.137.福报 “让江捕快见笑了。”刘金生笑了笑,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这是我的妻子青荷,她没见过什么世面,若是方才有得罪,还请江捕快见谅。” “没有没有。”江蓠连忙摆手,“不必如此见外,青荷姑娘给我来送吃的呢。撄” 说着,她看了看面前的二人,心中除了惊讶和欣喜,还有不少的疑惑。 不过在吃早饭的时候,刘金生适时地给她答疑解惑了一番。 陈府一案了结了之后,他就带了刘老伯离开了原来的破落住处,辗转到了这村子落脚,谋了份差事安顿了下来。 这段时间,他还遇到了浣衣女青荷,并与她相知相恋,前些时候刚刚成了亲。 有一日他外出劳作的时候,瞧见了一个身着神机处官服的人,他不由得想起来救命恩人江蓠,于是上前询问,本意是想问问她的近况如何,但那人知道了他是江蓠的旧识之后,就拜托了他一件事情。 那人说,江蓠有难,需要在这个村子找一间屋子,位置要偏僻一些,并且让刘金生守口如瓶,不能向外人透漏半分消息。 江蓠乃是刘金生的救命恩人,听到她有难,他连思索都没有思索就答应了,将刚刚建好还没来及住进来的婚房空出,他则带着青荷暂住刘老伯那。 约定的日子到了,他连忙让青荷做了早饭送来,自己也来看了看,果不其然看到了她偿。 听了他这一番解释后,江蓠喝粥的动作顿了顿,思绪一下子飞了老远。 来请刘金生帮忙的人,应当就是段珩。 虽然从未来探望过她,但他没有将她误会成案子的罪魁祸首,还如此费心费力,替她找好了退路,想到这些,她莫名的开心了起来,唇边不由得扬起了笑意。 直到她慢悠悠回过神来,看到桌子对面直勾勾望着她傻笑的刘金生与青荷,她这才猛地咳嗽了几声,搁下了碗没话找话,“那个……当真是感谢你们了,若不是你们,我也不能在城郊找到落脚的地方。” “客气了,江捕快对我有救命之恩。”刘金生说得十分真诚,“别说是腾出个房子,你就是让我以命……” 剩下的话还没说出口,刘金生感受到青荷望过来的埋怨的目光,他立马收了话头,挠了挠头,尴尬道:“瞧我,又在说胡话了……” 心头的感激越聚越多,江蓠想说感谢的话,又不知从何说起。 最终,她深吸了一口气,抿嘴笑了起来,“不用叫我江捕快了,唤我江蓠就好,如今我身负罪名,这捕快是当不成了。”说着,她忽的想起来什么,“对了,刘老伯现在住在哪里,我可以去瞧瞧他吗?” “当然可以了。”刘金生点了点头,“爹就住在北边不远处,到了晚上,江捕快可要赏脸一起吃顿晚饭。” 闻此,江蓠忙不送迭地点头,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但她一身破破烂烂,还狼狈不堪,着实没法见人,还是青荷心思细腻,早早备好了衣裳,烧了热气腾腾的水,让她沐浴更衣。 那衣裳是青荷自己做的,针脚很密,虽然没有裁缝铺子中的衣裳华贵,但柔软舒适,她还心灵手巧地帮江蓠挽好了头发,将她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这个村子地势偏僻,但村民不少,她毕竟是在逃的犯人,行事不能张扬,只能等到天黑透了才顺着小路去了刘老伯家。 许久不见,刘老伯依旧是精神的模样,眉间眼里都是笑意,当初儿子平安归来,如今脚踏实过日子攒了积蓄,还娶了个漂亮媳妇,他乐都来不及,没有什么烦心事,精神一天比一天好。 今日听到江蓠要过来的消息,刘老伯更是高兴,早早做了一桌子的饭菜,饭桌上给她夹了满满一碗,吃完之后还给塞给她一些青荷做的糕点,嘱咐她让她以后天天晚上都来吃饭。 如此盛情难却,江蓠摸着鼓起来的肚子,心中感激万分。 其实知道现在住的地方是刘金生与青荷的婚房之后,她就有些过意不去,人家小两口为了这房子肯定费了不少心力,还要专门腾给她。 接陈府的案子多数还是萧子翊的意思,她就在他屁股后面跟着,没什么作为,如今居然成了他们的救命恩人,实在是惭愧。 若是以后有机会,她定是要好好报答一番。 在刘老伯家吃完饭之后,天色已经完全黑透了,青荷本想送江蓠回去,被她婉拒了,一个人踏着月色,慢悠悠地回到了农房。 今夜月色甚好,透过窗子照亮了内室,她没有点起蜡烛,径直坐到了桌边,将点心搁在了桌面上。 青荷的手艺当真是很好,隔着纸包都能闻到糕点清甜的香气,只是今夜吃的太好,实在是没有肚子再品尝糕点了。 夜色已经深了,江蓠没有丝毫睡意,索性撑在桌上双手托腮,将近些时候发生的事情梳理了一遍。 夜空中的明月圆润如玉盘,天地间都笼罩在朦胧的月色中,偏僻而寂静的村落像是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宁静祥和,与世无争。 就在她走神的时候,听得身后窗口传来一些细微的声响,她吓了一跳立马回过头去,只见一个黑影从窗外翻入,稳稳落在了地面上,抬眼时正好与她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一身好似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色劲装,却比夜色更为深沉,江蓠没反应过来,傻愣地望着他的眼眸,那双眼眸深邃,如同化不开的墨,落在宣纸上,逐渐蔓延开来。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四下寂静一片。 段珩显然是没料到她会在桌边坐着,还正好目睹了他翻身而入的场景,他顿时有些尴尬,只是还未来及开口,她已经抬手指了指门,“段统领,你为什么不走门啊?” 他抬手挡在唇边轻咳了一声,“……我以为你睡了。” 见他前来,说不开心是假的,江蓠连忙站起身来,笑着向前走了一步,“时候还早,我不曾觉得困。”她顿了顿,“我刚刚还在想,你什么时候来看我,正好我这有糕点自己吃不了。” 她抓起桌上用纸包裹着的糕点,献宝一般递了过去,“闻着可香了,你要不要尝尝?” 平日里穿着一身官服,显得正经八百,如今她换上衣裙,柔顺的头发在脑后挽成发髻,脸颊还被月光照得白皙通透,比起金陵城端庄的大家闺秀,多了几分清秀灵动。 与昨夜不同,她看上去好了许多,换下了囚服,也褪去了浑身的狼狈,吃穿用度都没有缺过,看来在这过得很是舒心。 来之前,段珩还有所担忧,不过在看到她安然无恙之后,那些担忧都烟消云散了。 她还举着那纸包,颇为殷勤的模样,他虽是不喜甜食,但还是接过了,“这家人说你曾有恩与他们,如今看来当真如此。” “别看我这段时间插科打诨。”她弯起眼睛,笑得贼兮兮的,“我也是做了几件好事的。” 说完,她伸出手去拽住了他的手腕,拖着他坐在了桌边,张口便问了:“昨夜你回去之后情况如何,没有被他们发现吧?” 段珩摇了摇头,“神机处昨夜一团乱,我回去并不迟,没有人起疑心。”他将手中的糕点搁在了桌上,“只是全城都在通缉你,想再回去恐怕有些难。” 好不容易才有了些好名声,如今都败坏光了……江蓠幽幽叹了一口气,脸耷拉了下来,“我现在算得上在逃的犯人了吧?” “我别无他选,才会出此下策将你带出来。”他垂下了眼眸,“这案子错综复杂,毫无头绪,师父有意让你当替罪羊,只要你被送去了大理寺,就会以谋害大学士的罪名被处死。” 听了他的话,她先是愣了愣,随即双手紧握,没有言语。 “实在是抱歉,我短时间没有办法还你清白。”说着,他的话头停顿了一下,“只是我不能让你枉死,这般救你出来,你难免会背上罪名。” 他难掩愧疚,江蓠看了,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拉着凳子向前坐了坐,离他近了一些,“小命保住了就很好了,我感谢你还来不及,不过就是罪名,我不在意的。” 段珩望着她,月光柔柔落在他面上,照亮他微微皱着的眉头,“我只有一事不明,那毒针究竟是从何处得来?” 问什么不好,偏偏又是问到了她不能回答的问题…… 搭在膝盖上的手僵了僵,江蓠偏过了头,“我当真不能说。” 138.138.难以言喻 她打心眼里不想对他有所隐瞒,但不得不隐瞒,心中情绪复杂,她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地说道:“你既然救我出来,就是信我的,至于毒针的来历,涉及我一个朋友,我是不会说的。” 这一番话说得十分诚恳,就算她面上的神色有些颓然,但眼眸依然明亮,像是天边的那轮明月,澄澈又干净,没有半点虚情假意,他看了之后,便知道她说的话都是真的。 他一直是信她的,只是有些话,他不便说出口,更不能说出口。 所以他移开了目光,不经意间转移了话题,“城中风头正紧,柳公子和云隽姑娘过些时候才能来,到时候你们要快些离开这里,去安全的地方,以免神机处搜查。” 将心中的情绪压了下去,江蓠乖顺地点了点头。 她知道,一旦师兄师妹前来找她,他们立即要启程回重英山,她这种在逃通缉犯的身份,一旦被抓住,是格杀勿论的,耽搁一刻都是危险。 原本还以为这案子水落石出之后,她就能洗脱罪名,可真相往往是残酷的,这案子不但不查,她还成了替罪羊,再也不能回到金陵城。 才过了几天好日子,又要变成人人过街喊打的老鼠了。 她叹了一口气,很是低落的模样,整个人蔫蔫的,连话都不想说。 段珩隐隐有些担忧,安慰的话就在嘴边,没来及说出。 因为她恰好此时偏过头来,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像是要将他给看穿一般,一瞬也没挪开。 内室并没有点灯,只有淡淡的月色,如水一般流淌在地面上,被她如此盯着,段珩倒没有觉得不自在,反而能借着黑暗的遮挡仔细地看一看她。 “我如今也不是神机处的捕快了,我不想叫你段统领了。”半晌,江蓠才开了口,“我唤你段珩好不好?偿” 他愣了愣,复而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好”。 “虽说刘老伯一家待我很好,但总觉得缺点什么……”她抬起手挠了挠头,本是会让她觉得局促的话,一咬牙还是说了出来,“你……能多来瞧瞧我吗?” 怕他误会似的,她连忙摆了摆手,“我、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你若是不忙的话,多来这跑几趟,到时候青荷做了糕点,我正好能分给你一点,当成是你救我的谢礼。” 这简直是越描越黑,江蓠顿时想抽自己两个嘴巴子,心中如同奔腾的河流,但面上还不能露出分毫情绪,实在是憋闷。 就在她想破罐破摔继续解释的时候,段珩又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她傻愣地眨了眨眼,随即不由自主地笑开,像是得了糖的稚童,笑得一派满足。 那些欣喜都是真的,期待也是真的,有些被她强行压在心底的情绪,都在不受控制地挣脱而出,从涓涓细流汇集成江河。 从他潜入地牢救她,她看到他眼眸的那一刻起,心头像是被什么敲了一下,悸动不已。 她喜欢他,是当真喜欢他,那感觉难以掩饰,强烈万分,她想将好的东西尽数给他,她想走近他,看他笑,还有很多话想跟他说,很多很多。 只是这夜段珩走后,再也没来过。 ………… 说起来,田园生活当真惬意无比,无需过多的忙碌,也无需过多的奔波,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眼见的都是清秀的山水画卷,久居于此更是让人倍感心情舒畅。 近些时候有刘金生与青荷的照顾,江蓠的日子过得十分舒心,偶尔能去刘老伯家蹭一顿饭,享受了几日来之不易的惬意生活。 当贼的时候总是提心吊胆,生怕终有一日被人抓去,之后入了神机处,行事不同以往恣意妄为,大事小事都有人管着,哪像现在乐得清闲。 一切都好,只是时日一长,在闲暇之余,江蓠多想了些事情,其中就比如……为何段珩迟迟不来瞧她。 难不成是因为那夜她说得过于直白,看上去不怀好意,露出了什么马脚? 他们之间的关系,总有些微妙,说亲近不算亲近,说疏远不算疏远,模模糊糊好似隔着什么,像是捅不破的窗户纸。 心事一直堆积在心中,江蓠整日心不在焉的模样,多数就在院中看着四周景致发呆,半天不说一句话。青荷三天两头来看看她,经常见她如此,心里不由得有些疑惑,却也不好发问。 正逢今日天气晴好,万里无云,是个出门闲逛的好时机,青荷要去河边洗衣裳,想到了最近心神不宁的江蓠,就专门唤了她一道前去。 就算是不能帮她答疑解惑,至少能带她出去散散心。 整日在房中待着着实无趣,面对青荷的邀约,江蓠想也没想便应下了,一路上跟在青荷的身后,二人闲聊着穿过了密林,走到了流水潺潺的小河边。 河边并没有人,此时阳光普照,温暖的阳光落在水面上,宛如散碎一地的金,水声潺潺,隔着很远就能听到。 见到如此美景,江蓠深吸了一口气,伸了个懒腰,心情果真好了不少。 带来的衣裳不少,她本想帮着青荷洗,但青荷说她是客人还是恩人,不会让她做这些粗活。 江蓠无事可做,只得百无聊赖地蹲在河边,看着清澈见底的水流,指尖浸入微凉的河水中,胡乱搅和着,水面泛起一波又一波的涟漪,逐渐蔓延开来。 河边的石头被水冲的分外光滑,她随手捡了一块,把玩半晌又扔进水中,砸起了不少水花,有些还溅到了身上,冰凉凉的,惊得她连忙蹦了起来。 青荷蹲在河边安安静静地洗着衣裳,看着她在一旁一惊一乍的,时不时微微一笑。 玩了半天的水,江蓠有些累了,水面被阳光照得金光灿灿的,她不由得眯起眼睛仰起了头,托着腮望着湛蓝的天空,又开始走神。 将洗干净的衣裳放入木盆中,青荷侧过头去,正好看到她兀自神游的模样,手头洗衣服的动作顿了顿,思索了半晌,还是将衣裳搁到了一边,站起了身子。 “江姑娘。”她将手上的水珠擦了擦,放下了挽起了袖口,“过来坐。” 到处乱飞的神思被喊了回来,江蓠懵懵懂懂地“啊”了一声,连忙站直了身子,看着青荷缓步走了过来,拉住了她的手,带着她走到干净的地方,席地而坐。 “以前洗衣裳累了,我就会在这休息一下。”青荷闭了闭眼睛,微风吹起她鬓角的发,又垂落在肩头。 阳光将石头照得暖和极了,再加上愈发温暖的午后,让江蓠有些昏昏欲睡,她打了个哈欠,“青荷你当真贤惠极了,洗衣做饭样样精通,我若是个男子,肯定娶你。” 闻此,青荷忍俊不禁,脸颊升起两团红晕,“江姑娘又乱说话了。” 江蓠嘿嘿一笑,本想继续打趣几句,她却忽然侧过头来,轻声问了一句:“我其实一直想问,姑娘你最近是不是有心事?” 打趣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江蓠傻愣了半天,末了结结巴巴道:“我、我没什么心事啊。” “可不像呢。”青荷轻笑了一声,眉眼温柔,“姑娘心不在焉好些时候了,是在忧心金陵城中的情况吗?” “没。”江蓠撇了撇嘴,说得轻描淡写,“金陵城的情况都不用想,肯定是到处都在通缉我,能有什么好忧心的。” 只是许久没有城中的消息,也不知柳云暮与云隽的情况如何,希望他们还是要稳妥一些,千万不要去找神机处的麻烦才是……而且她如今在城外的消息,也不知段珩有没有告诉他们。 还有萧子翊……是不是已经知道她平安无事了? 想到这一件件的麻烦事,江蓠就有些头疼,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将她的样子看入眼中,青荷皱了皱眉,关切地继续问道:“既然不是担忧城中的情况,那江姑娘是不是有挂念的人?”她垂眸想了想,“江姑娘这次遇险,想必不少人都挂念着,你逃出来的消息有没有告诉他们?” 不得不说,青荷确实是蕙质兰心,事事为人着想,有些事情一说就说到了点子上。 能娶到如此贤惠的女子,她一个姑娘家都羡慕,刘金生简直好福气。 江蓠望着青荷,望着她眼眸中的担忧神色,不忍多隐瞒,便坦诚道:“我不清楚,只是希望切莫因为我出乱子才好。”她顿了顿,忽的有些感叹,“青荷你人真好,很少有人会这么关心我。” 听了她的话,青荷连忙摇了摇头,“怎的如此见外,江姑娘有恩与我相公,是我们全家的恩人。”她抓住了江蓠的手,“若是没有你,我也不会遇到他,应当是我感谢你。” 温暖从她手上传了过来,江蓠静静感受着,没有说什么。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从微小之处就能知道,他们夫妻二人情比金坚,不分彼此,之间早就有了一种默契,着实让人羡慕不已。 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她转头去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发自内心地感叹了一句:“你们感情真好啊……” 许是看出她有些落寞的模样,青荷踟蹰着,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江姑娘何出此言?” 有些话完全是感慨,没怎么过脑子,江蓠顿时有些语塞,但心里的情绪像是拧成了一个疙瘩,怎么也舒不开。 她想问些什么,却又不好意思,犹犹豫豫了半晌,末了还是深吸一口气,偏过头去问了:“青荷,喜欢这种事,究竟是什么样的?” 这句话问得没头没尾,聪慧如青荷也愣了愣,不知该说些什么,四下除却流水的声响,一片寂静。 冲动简直是罪魁祸首……一时激动问完之后,江蓠忽然觉得不好意思,脸都挂不住了,她连忙摆了摆手,“我、我就随意问问……” 为了缓解尴尬,她还想说些什么,青荷已经摇了摇头,先一步开了口,“虽然相处没有多长时间,但我知道,江姑娘是很特别的,与我们这种乡野丫头不一样。” 被这般毫不掩饰地夸赞了一番,江蓠没回过神来。 在她微微怔忡的时候,青荷继续说道:“感情这种事,其实很简单,喜欢就是喜欢了,没有人能强迫的来。”她微微一笑,“姑娘直爽果敢,对于感情,一定是很勇敢的吧?” 勇敢? 听到这,江蓠才回过神来,迷茫地抬手挠了挠头。 什么词都好,只是用勇敢来形容她,恐怕有些牵强……但看着青荷满是希冀的眼眸,她只得咧嘴笑了笑,随口应了一声:“……是啊。” 若是有那个胆量,她也不会故意逃避心里的感情,将所有的情绪悄悄藏起来,直到那感情再也无法掩饰,才会仓皇到如此狼狈不堪。 她当真是很没用。 天阳落山前,青荷终于洗完了所有的衣裳,踏着夕阳,自如地穿梭在密林间,江蓠屁颠屁颠跟在她的身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说着话。 呼吸着清新的空气,连带着心情都轻松了不少,夕阳的余晖落在地面上,将天地间晕染成暖黄一片。 在岔路与青荷道别之后,江蓠快步走回了农房,却在篱笆外看到了两个早已等候多时的背影。 男子的身形挺拔,白衣依旧是不染纤尘的模样,只是怀中抱着的寒光剑分外惹眼,而他身旁焦急到来回踱步的姑娘显然是等得不耐烦了,俊俏的脸都皱成了一团。 看到这一幕,恍惚做梦一般。 江蓠脚步一顿,呼吸都忘了,还是柳云暮听到了她的脚步声回过了头,她看清了他的眉眼,激动到不知该做什么好,末了撒丫子奔了过去。 在她跑过去之前,云隽也发现了她,比她还要激动地蹦了一下,二话不说冲了过去,死死抱住了她的腰,声音都变成了哭腔。 “师姐你可回来了!”云隽将脑袋埋在她怀中,将她抱得紧紧的,“我等了好久都没等到你,还以为段哥哥是骗我的,还以为你根本就没被救出来,我快担心死了……” 她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长段,江蓠听得云里雾里,若是放在以前还能冷静地听她说话,可如今她和云隽一样激动,脑中一片空白,只能安抚一般拍着她的后背。 柳云暮站在原地,抬眸看着她,眉头一直微微皱着,担忧之情难以言表。 知道自家师兄一向不善言语,却实打实担心她,江蓠瘪了瘪嘴,心口酸酸的,顿时委屈异常。 她轻拍了云隽的后背,让她撒开了手,随即缓步走到柳云暮面前,垂着头闷声道:“师兄,我错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忍住了鼻头的酸涩,“我不该忤逆师父的意思,也不该去神机处当值,更不该做事疏忽被人诬陷……” 声音越说越低,直到最后听不真切,她想听柳云暮斥责她几句,好让她好过一些,可等了半晌,也没等到斥责的话语。 有温暖的掌心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江蓠有些傻愣地抬起头,见得柳云暮抬起了手,搁在她的发顶上,百年难得一遇地安抚着她的情绪。 “早就说了那些人都不是可靠之辈。”他虽然皱着眉,但话语尽量放的轻了些,“与他们一起共事,简直是同流合污。” 江蓠仰着头,安安静静地听着他的话,没有反驳。 “他们根本没有顾及与你的情分。”柳云暮轻轻叹了一口气,颇为不满,“一旦出事,还不是想将你置于死地。” 现在他说的话,在江蓠耳朵里简直就是天籁之音,无论说什么,她都欣然地点点头,意外的乖顺,柳云暮都有些不适应,末了收回了抚着她头发的手,清了清嗓子。 云隽凑上来,目光在二人之间看了几个来回,义正言辞地说道:“师兄可担心你了,师姐。”她抬手比划了比划,“要不是我拦着,他能将神机处掀翻了,还想去地牢……” 迫于柳云暮的注视,剩下的话她没有说完,只能躲在江蓠的身后,露出一双眼睛。 “总之,当是教训了。”柳云暮有些尴尬地挪开了视线,“现在天色晚了,等到明日一早,我们就启程回重英山。” 在外面游荡了几年,确实有些想回去看看师父了,江蓠难得没有找借口,而是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这次多亏了段哥哥帮忙了。”云隽抓住江蓠的手,斜着脑袋仰头看着她,“他来找我说已经将你救出来了我还不信,这不等到城中风头没这么紧了,我们立马就来找你了。” 听她提及段珩,江蓠微微一愣,随即恢复自如,将情绪尽数敛去,回握住她柔软的手。 “也不知这次回去,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段哥哥……”云隽噘着嘴,有些失落的模样,不过她在看到柳云暮望过来的颇为不善的目光之后,立马改了口,“哎呀哎呀不见不见,那些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行了吧!” 说着,她二话不说就拖着江蓠朝农房中走去,嘴里还嘟囔个不停:“我要和师姐说悄悄话,师兄不许偷听了!” 夕阳逐渐消失在天的尽头,夜幕降临,万籁俱寂,林间的风呼啸而过,与白日相比寒凉了不少。 简单吃过晚饭之后,柳云暮就带着云隽去村中民宿投宿了,原因很简单,就是江蓠住的地方很小,顶破天住两个人,三个人是挤不开的,更别说柳云暮要面子,与师妹一同休息是绝对做不出来的。 云隽本想粘着江蓠,与她一起住,可江蓠既要忙着收拾行装,又要与青荷刘金生道别,跑了好几个地方,忙得脚不沾地的,她只得作罢,老老实实跟着柳云暮投宿去了。 得了他们这么久的照顾,江蓠感激不尽,道别之时万分不舍,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为了防止官兵搜查到这,她还是要尽快离开。 她没有什么能为青荷与刘金生做的,只能将他们的婚房收拾得一尘不染,里里外外全都打扫了一个遍,就连外面的院子也扫过,末了累得瘫坐在院中石桌旁,望着月色直喘粗气。 夜凉如水,月光落在石阶上,树影随着风不停晃动摇摆着,她静静地坐了半晌,思绪不由自主飞了很远。 一切事情都尘埃落定似的,她也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了,名声已经这么臭了,若是没有别的事情,这辈子或许再也不会来金陵城了。 可有些事情总是难以割舍,一旦想到,心里觉得很不是滋味。 望着斑驳落在地面上的树影,江蓠幽幽叹了一口气,放松了身子靠在石桌上,抬手撑着腮。 今日忙碌了一整天,跑前跑后的,十分疲惫。随着夜色渐深,她睡意渐浓,却有些不舍得入睡。 139.139.心意 今日忙碌了一整天,跑前跑后的,十分疲惫。随着夜色渐深,她睡意渐浓,却有些不舍得入睡。 她想等等,再等一等。 纠结再三,她还是决定趴在石桌上小憩一会,秋夜的风是凉的,石桌的寒凉透过衣裳冰凉着手臂,依然挡不住困倦,她的眼皮沉重,意识也模模糊糊的撄。 依稀梦到了一些以前的事情,断断续续不成篇章,她觉得有些冷,身子缩了缩,意识沉沉浮浮的时候,她忽然听到了一些声响。 那声响很轻微,但足以唤回她的神智,睡意顿时消散了。 她立马睁开了眼睛,说不出的激动了起来,抬起头就朝前望去,月色之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依旧挺拔清瘦,清寒的月光覆在他的肩头,如水一般于衣摆滑落。 生怕这是梦境,江蓠大气不敢出,她直勾勾地盯着身前的人,看着他微微有些气喘的模样,他也在看着她,本在皱着的眉头逐渐舒展了开来。 “赶上了……”他自言自语一般,声音很轻,但还是被她听到了。 “段珩。”她恍惚之间开口唤了他一声,二话不说站起了身子,“你可算来了!偿” 话音刚落,猛地站起让她有些头晕,脚下踉跄了几步。 见此,段珩上前了一步,本想伸手扶她的肩头,可还未触碰到,动作就顿了顿,“我来的确实有些迟了,江姑娘还是早些休息吧。” 他的手不知该不该落下,一时间僵在半空,却不料她此时忽然抬起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你好些时候没来看我了,好不容易等到你了,我才不去睡呢……” 她睡得朦朦胧胧的,说话也毫不掩饰,段珩愣了愣,随即有些歉然,“抱歉。”他微微皱了眉头,“我最近不在金陵,今日刚刚回来。” 握着他的手腕,感受到他是真实的,江蓠才确定了这不是做梦,她晃了晃脑袋驱赶了睡意,仰着头认真地看着他,“所以你一回来就来看我了吗?” 许是她问得过于直白,段珩语塞了半晌,末了轻咳了一声,转移了话题,“夜里风凉,你还是先回房暖和暖和。”他顿了顿,“……你的手很凉。” 在外面睡了这么久,单薄的衣裳早就不顶用了,江蓠这才后知后觉地松开了抓着他的手,双手合十哈了一口气,搓着暖了暖。 好不容易等到他,她才舍不得去睡。 “没事。”她抿嘴笑了笑,眼睛都弯了起来,“这样就不冷了,你试试?” 她故意伸出食指去碰了碰他的手背,其实她的指尖还是冰凉的,见得他无奈的模样,她笑得贼兮兮,像偷腥的猫。 段珩没了招,索性不再催促她了,“城中风头已经没了先前那般紧张,我看柳公子与云隽姑娘已经不在客栈了,想必是来找你了。” “是啊,师兄他们傍晚来的。”江蓠捏着下巴思索了思索,“不能再耽搁了,等到天亮了我们就启程回重英山了。” 说着,她话头顿了顿,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情绪复杂。 有些话卡在喉咙中,憋得难受,她仰头看着他,极其认真的模样,想从他眼眸中看出什么似的,“我这次是真的要走了,可能不再回来了,你有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其实她当真很困倦,困倦到一沾枕头都要睡着了,可她偏偏不去睡,她想得很简单,不过是想看看今晚段珩会不会来看她,若是他不来,以后恐怕也没什么机会再见了。 虽然她不想承认,但现如今,她与他当真是萍水相逢的缘分,一旦她离开,所有的联系都断了。 现在她无比想从他口中听到些什么,不舍也好,挽留也罢,只要她能看出一些端倪,她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向他表明真心。 青荷说得对,她不是个犹豫的人,有些事情还是得勇敢点为好。 她满是期待,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他,段珩望了她半晌,身侧的手逐渐攥紧,但最终还是移开了目光,“……一路小心。” 像是一桶冷水迎头浇下,所有的期待在这一瞬全都消散了,江蓠愣了愣,随即故作淡然地垂下眼眸。 但她搭在身前的双手却交握在一起,十指交错,力道大的指骨都在隐隐作痛。 她没有说话,四下一时间寂静异常,只有风声在耳旁呼啸而过,吹在身上十分冰凉。 看出她有些颓然的模样,段珩垂下眼眸,“我近些时候没有机会见到豫王。”他平稳地说着,声音没有什么起伏,“你平安无事的消息我会告诉他的,若你担忧此事,尽管放心就好。” 一听到他提及萧子翊,脑中的弦骤然崩断,堆积在心底的情绪像是快要炸裂一般,磅礴汹涌着。 为了这件事,她一直在忍,她忍了这么久,所有人都认为她和萧子翊情比金坚,所有人,就连段珩也这样认为。 以前就算了,为了遵守帮萧子翊隐藏身份承诺,她都忍了,可如今即将离开的时候,她实在是忍不住,也不想再忍了。 将手攥成拳头,江蓠浑身绷紧,直勾勾地看着段珩,声音不由得大了一些,“你再说这些话来听听?” 相识这么久,她一直是温和的模样,从未如此激动过,简直与平时判若两人。 “为什么你总是要这样误会我,我与他什么关系都没有!”她憋闷地直喘粗气,“我与他假扮恩爱和美是有原因的,可我一直一直不能说,我憋了这么长的时间,真的憋不住了……” 说着说着,她委屈到鼻头泛酸,眼眶热热的,声音都颤抖了,“我和他只是朋友,仅此而已……” 听了这些,段珩有些惊讶,微微愣住了。 控制不住情绪,江蓠急促地喘了几口气,“你知道你救我出来我有多开心吗?若不是云隽……”剩下的话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心口仿佛压了一块大石头,喘不过气来。 她不想这样的,她不想这般欺骗云隽,更不想争抢她喜欢的男子,可她当真是难以控制。 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江蓠苦笑了一声,“我今夜在这等到这么晚,就是在等你来找我,你为什么就是看不出来,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才能知道?” 不知为何,她的身子一直颤抖个不停,双手攥的死紧,指甲刺的掌心生疼。 她当真好喜欢他,喜欢到多忍一刻都是煎熬,她无法思考其他的事情,在这个月夜,在金陵的最后一晚,她只想把所有的心事都说给他听。 不管他究竟如何看待她,不管他心里有没有她,她都要说。 反正横竖一张脸皮而已,不要就是了。 现在她喜欢的人就站在面前,望着的也只有她,就算他没有说话,她也不觉得丝毫的尴尬。 “我喜欢的……”她一字一顿,声音颤抖且坚定,“一直都是你。” 眼前渐渐模糊了起来,温热的眼泪一颗一颗涌出,顺着面颊滑落,她仰起了头,毫不避讳地看着段珩,很是专注。 月色微芒,照亮他面上的神色,他好似震惊不已,一双深沉的眼眸中情绪复杂,复杂到她分辨不出。 她从未见过他如此,他好似从不将情绪外露,也不会将喜怒哀乐展现在她面前。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敛去了震惊的神色,定定地望着她,她以为他要说什么,可他只是伸手去拽住了她的手腕,转身径直拉着她朝农房而去。 他的步履虽有些急,但仍旧很稳,只是江蓠多少有些迷茫,脸上的泪痕还没干透,她任由他拽着,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步伐。 她方才那一番话……说的确实有些急了,但意思应当是很明确啊,为何他什么都没说,也没什么反应? 难不成他当真对她一点意思都没有? 越想心越冷,她走得诚惶诚恐,直到走入一片漆黑的内室,房门被关上的时候她才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最让她觉得不对劲的,还是他反身将她按于门板之上,让她动弹不得。 她顿时懵了,头刚刚抬起,就感受到他忽然凑近的呼吸,嘴唇轻易被他寻着,温热的唇带着略显强硬的力道,夺去她喉间刚刚挤出的那个“你”字。 惊讶只是一瞬,她脑中空白一片,可心口顿时柔软不已,眼睛不由自主地闭上。 140.140.返程 想来他今夜是从密林中而来,就连呼吸都好似带了林间清寒水雾的味道,她小心翼翼地呼吸着,与他的交织在一起,心口抑制不住地砰砰砰直跳,在寂静的室内越来越响亮。 对于这种暧昧的接触,她没什么经验,他更没有,唇上的动作略显笨拙和生涩,但她只觉得开心,难以抑制的开心,垂在身侧的手捉住了他腰上的衣裳,再缓缓环住了他的腰撄。 她想离他近一些,再近一些,她还想牢牢记住他唇上的温度记住他的呼吸,除她之外,谁都不能如此近的感受他。 不多时,他后撤了些许,抬手揽住了她,用额头抵住她的,耳畔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他的声音低低响起,在寂静的内室中分外明显,“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脑中七荤八素的,江蓠没怎么听明白他的意思,她悄悄抬起眼睛,本想看看他,却又觉得不好意思,末了傻愣愣地问了一句:“你其实也是喜欢我的对吗?” 此话一出,段珩沉默良久,他颇为无奈,又有些想笑。 她问完了也觉得有些傻气,实在没忍住,咧嘴傻乐了半晌,堆积在心里的事情终于都说了出来,她轻松极了,同时难以控制地欣喜不已。 环抱着他腰的双臂不由得用了些力气,她仰起了头,借着月色真诚地望着他,认真地提议:“方才我没准备好,你再亲我一次吧?” 闻此,段珩愣了愣,有些手足无措的模样,面上不由得升腾起了些红偿。 她的话实在是有些多,他移开了目光,清了清嗓子,本想说些什么,她却忽然凑了上来,轻轻啄了一下他的脸,继而笑着埋首与他怀中。 “看来这把我赌对了,你是喜欢我的。”她在他怀中自言自语,声音轻轻的,“万一你不喜欢我,我也不亏,反正我要回去了,大不了一辈子不见。” 说着,她想到了什么,连忙抬起了头,急急说道:“以后你要给我写信的,我哪都不去,就回重英山,驿站有很多鸽子都朝那儿飞的。” “好。”段珩点了点头,“尽量挑隐蔽的路线,大道已经被封住了,万事小心,江……”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了江蓠恶狠狠瞪过来的目光,“江什么啊,亲都亲过了,还不快点改口。”看着他又要红起来的脸,她贼兮兮地笑了,“快叫一声阿蓠来听听。” “阿……”他有些难为情的模样,但还是轻声唤了,“阿蓠。” 他能如此唤她,简直做梦似的,江蓠说不出的心满意足,没再说什么,而是靠在他怀中,缓缓闭上了眼睛,听着他的心跳声。 窗外夜色渐深,他们静静感受着难得的安宁静谧,一时无话。 ………… 秋意渐浓,林中秋叶泛黄,在地面上笼罩了厚厚一层,有一辆马车穿梭在林间,时隐时现,枣红色的骏马强健有力,鬃毛在风中飘摇着。 驾车之人斜斜倚在马车壁上,寒光剑搁在一旁,柳云暮淡然地望着远处的风景,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马儿。 马车中,云隽趴在江蓠的膝上,早已沉沉睡去,而她没什么睡意,托着腮看着车窗外不断掠过的风景,正午温暖的风顺势而入,吹拂过脸庞。 她垂下眼眸,明明在走神,嘴角却不由得弯起来。 林间安静一片,鸟雀的叫声叽叽喳喳,时不时响起,她的心头很是安宁,昨夜的情形还萦绕在脑中,她能记起他的呼吸与怀中的温暖,无不让她神思恍惚。 目光垂下去,扫过安然睡着的云隽,看着她恬静的睡颜,想起她澄澈的眼眸,江蓠心头的情绪顿时复杂了许多,连身子都微微僵了僵。 她这次是不是……又欠考虑了? 一路上,她都沉浸在无尽的纠结当中,直到马车缓缓停稳,她才回过神来,撩起车帘探头向前看去,望见藏在密林之中的熟悉的道观,阔别几年之久的浓浓的思念再也掩盖不住,她抿着嘴唇,失神许久。 这里明面上是一座道观,实际上是她从小到大的栖身之地,更是她的家。 还是云隽悠悠转醒发出的声响唤回了她的神思,云隽揉着眼睛,迷迷糊糊看了看外面,拉着她的手就要下马车,嘴上还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到了到了,可算是回来了……” 柳云暮将马儿拴在树上,回头见得云隽拖着江蓠下了马车,云隽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面上的喜悦之色溢于言表,她深吸了一口气,大声喊道:“小崽子们,师姐回来啦!” 她这嗓子堪称震天响,穿过相互遮掩的树木,响亮地传到了道观中,只眨眼间,就有起伏不断的欢呼声从道观中传出,紧接着,几个小少年快步跑了出来,见到远远站在外面的江蓠,激动地吆喝了好几声。 “师姐回来了!” 江蓠看着那几个少年跑到身边,小的搂住了她的腰,扯住她的手臂,大一点的则站在她面前,激动地语无伦次,“师姐师姐,你这次怎么出去了这么久,我们……哎呀你们别老拽着师姐!” 小一点的撅起了嘴,气得直哼,江蓠忍俊不禁,抬手拂了拂他的脑袋,“包子乖一点,饺子你也听话。”安抚过挂在身上的师弟之后,她看着面前的小少年,“阿辽长高了不少啊。” 说着,她抬手比了比,“走得时候,你才到我腰呢,现在都快到我肩头了。” “师姐还好意思说。”站在一旁的云隽瘪了嘴,“你都多少年没回来了……” 难掩心里的愧疚,江蓠叹了口气,这次回来的太急,什么东西都没带,这么久不回来已经是亏待这几个小师弟了,还不能好好补偿一番。 不过师弟们道倒不是很在意,能再次看到她,他们比谁都开心,挂在她身上说什么都不下来,末了还是柳云暮扫过去一眼,淡淡地说道:“先去见师父。” 这道声音比圣旨都管用,师弟们立马乖顺了许多,从江蓠的身上下来,并排站好,包子还凑到她耳畔偷偷耳语了一句:“见完师父要来找我们玩啊师姐。” 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她外出几年,也算是惹了不少的事,免不了会被师父骂一顿,就希望能看在她总归是平安回来的份上,不要打她的手掌心…… 绕过道观,走过熟悉的山间小路,远远能看到一条小溪蜿蜒而下,水面在阳光下波光粼粼。 有个熟悉的身影坐在溪边光滑的大石上,头戴斗笠,手执竹竿,鱼线垂在水面之下,时不时轻颤一下。 江蓠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去,想去看一看李忘机的侧脸,可他将斗笠压得低低的,像是在小憩,她等了半晌,正想抬手去掀开他的斗笠,就听得一道沉沉的声音响起:“又胡闹了。” 她周身一个激灵,立马收回手去,板板整整地站在原地,将声音放的低低的,“师父……” 李忘机随手掀开了斗笠,抬眼望了过去,他已经近不惑之年,须发尽白,但一双眼眸中神采奕奕,看不出半分老态。 “老夫还当是谁,原来是蓠丫头回来了。”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她平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怎的,在外面野够了?” 这训斥是躲不过了……江蓠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将脑袋垂下,支支吾吾的,“师父,我知错了。” “老夫还没说什么,着急认什么错?”李忘机摇了摇头,随手拍了拍身旁石头,示意她坐下,“一路上也累了,坐下说话吧。” 她乖乖地坐在他身旁,侧着头打量他半晌,他只是在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悠哉乐哉地垂钓着,半晌没说话,她只好静静待着,望着远处的水面。 自小从这里长大,一草一木都带着熟悉的味道,她还记得小时候缠着师兄非要来溪水中捕鱼,末了反倒摔进水中,一身*地回去挨了一顿骂。 还是那熟悉的阳光,熟悉的小溪,看着看着,她的心境平和了许多。 就在此时,鱼线摇晃,有鱼上钩了,李忘机扬起鱼竿,拉起了水中肥美的草鱼,鱼尾上的水珠顺势而落,滴在江蓠的脸颊上。 她伸手就想去抓那条鱼,李忘机却先一步拆开了鱼嘴上的鱼钩,将鱼抛回了小溪中。 看着肥美的鱼落入水中,江蓠傻愣了半天,痛心疾首地叹了一口气,“师父,这条鱼烤着吃特别香的……” ---题外话---平安夜有没有吃平安果呀!(ˉ▽ ̄~) 141.141.山中无年岁 看着肥美的鱼落入水中,江蓠傻愣了半天,痛心疾首地叹了一口气,“师父,这条鱼烤着吃特别香的……” “都多大人了,还记挂着吃。”比起她,李忘机颇为不在意,“这些鱼儿就是因为贪吃,才会被老夫给钓上来。” 说着,他抬眸看了她一眼,面上尽是打趣神色。“不过这鱼儿也是有趣,就算是被老夫钓上来过,下一回还是会继续上钩。撄” “师父你又打趣我。”江蓠瘪了嘴,整张脸耷拉着,“我这次外出虽然不对,你怎么骂我都行,但不能暗地里戳我脊梁骨啊。” “哎呦,蓠丫头这就气上了?”将鱼竿搁在一旁,李忘机啧啧感叹了起来,“老夫可不敢说你什么,比起在山中,外出游历自然是好的,能增长些见识,有什么可责怪的。” 闻此,江蓠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尖,“师父不怪我?”她顿了顿,“可是我这次出去惹了不少事,还忤逆了你的意思……” “这些云暮早已传书告知了。”李忘机在鱼钩上挂上鱼饵,又将鱼线扔入水中,“听说你还受了不少难为?好不容易回来了,老夫若是再罚你,岂不是不通人情了?” 这下江蓠没了话,老老实实地坐在大石上,掰着手指头,直到她听得李忘机继续道:“这次外出,阿蓠可有所得?”才回过神来,抬手挠了挠头。 “师父说得对,与官场打交道确实是要谨慎行事。”她看上去有些无精打采的模样,“但我觉得此行还是有些收获,我只是不懂,为何师父要我们远离朝堂?偿” 她确确实实疑惑不已,一双眼睛望着李忘机,一直没有挪开,而李忘机故意似的不去看她,而是远远望着水面上静止一般的鱼线。 许久,他才悠悠开口:“一旦有所牵扯,你就会明白远离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他沙哑地笑着,“那些风云诡谲,哪比的上久居深山来得清闲自如?” 江蓠没有听懂,迷迷糊糊的,李忘机没有多做解释,专注地垂钓了起来。 她知道自家师父若是不理人,那就是当真不理人了,所以她也没多做耽搁,陪了他一个时辰就起身离开了。 奔波了一路,风尘仆仆,江蓠又是困倦又是疲累,一路上接连不断地打着哈欠,根本没什么精神去看师弟们,只想回房间倒头就睡。 道观后面是一处小院,院子不大,却干净整洁,绿树成荫,她虽然许久没有回来了,但师弟们经常帮她打扫房间,如走得时候一样,一点灰尘都看不到。 她本想赶快回去睡了,走入小院的时候却停住了步子,目光被院子里养着的一笼鸽子吸引了过去。 为了方便,师父养了不少信鸽,平时没事就搁在院中,一只只雪白雪白的,分外讨喜,她看了半晌,末了还是走了过去,抓起一把鸽食递了过去,趁着四下无人,她手脚麻利地抓了一只正吃得酣畅淋漓的鸽子,揣在怀里偷摸摸回了房间。 住了这么多年的房间依旧是那个模样,连摆设都没挪动,江蓠赶忙走到了书案旁,把鸽子放在窗口,忙忙活活开始研磨。 明明就是在自家地盘上,为什么还跟个做贼的一样…… 一边想着一边端起毛笔蘸满墨,她拿了一张宣纸就开始洋洋洒洒地写了起来,不过写的都是一些可有可无的废话,最后一句她顿住了手,微微斟酌了斟酌,才落了笔。 “一路平安,只是偶患顽疾,名曰相思,原因何,君可知否?” 写完,江蓠抿嘴坏笑了起来,写出这种肉麻兮兮的话来,光是想,就能想到段珩看到这句话时候的局促模样,整老实人果然有趣极了。 只是一个人在房中还能笑得如此灿烂,被人看去着实不妥,所以她清了清嗓子,敛去了笑意,顺手将宣纸卷起,塞进鸽子脚边的竹筒中,朝着窗外放飞了。 ………… 回到重英山之后,日子开始变得悠闲安宁。 在这个时节,天气凉爽,道观中有些忙碌,心诚的香客络绎不绝,不过这些事江蓠一向是不管的,她只需要替师父管教好那几个不谙世事的小崽子们就好。 重英山人杰地灵,道观虽然没有多少年,但名声在外,也有不少人将供养不起的孩童搁在道观门前,李忘机收留了他们,当做徒弟带大。 一大早在院中练功的那三个小少年,就是李忘机一手带大的,近几年他们长大了,不再依靠别人,有些事情不需要全权管着,他乐得清闲,整日在山中闲逛。 江蓠这一回来,自觉担上了照料师弟们的责任,今日她起了个大早,远远望着师弟们在院中练武,心中一时间感慨万分。 几年不见,他们进步飞快,练武也有模有样的了,她看了好半天,末了阿辽看到了她,站定步子朝她一直摆手,她才走了过去。 “师姐!”看到她之后,饺子扑了上来,声音里还带着孩童独有的稚嫩,“你来看我们练武吗?” “是啊。”江蓠笑意盈盈地应着,“我看你们进步飞快,正想教教你们轻功。” 这几个孩子从小到大的梦想就是跟着她学轻功,因为之前年纪尚小骨骼柔软,练起轻功来未免有些过早,而现在不同以往了。 看着他们欢呼雀跃的模样,江蓠回房拿了几个沙袋,一一拴在他们的脚腕上,吩咐他们围着小院先跑上几圈,习惯之后再练其他。 刚绑上沉重的沙袋,包子饺子叫苦不迭,别说跑,就连慢悠悠走着都疲累异常。 找了个树荫,江蓠拽了小木凳就坐下,看着他们围着院子一圈一圈慢悠悠地走着,她向来不是严苛之人,他们松松散散倒也没什么。若是这场景被柳云暮看到了,一定会拿着竹竿敲他们的屁股。 想着想着,她咧嘴笑了起来,搭在膝上的手拽着衣料,有一下没一下在指尖缠绕着。 围着小院跑了半晌,包子饺子早就累得席地而坐了,阿辽虽是疲累,但他还是坚持着走到江蓠身边,撩起衣摆坐在干净的地面上,仰着头看着她,轻轻唤她一声:“师姐。” 她这才回过神来,偏头去看了他,“嗯?怎的不练了,你们都累了吗?” “刚绑上这个,确实有些吃力。”阿辽抬手去拽了拽脚腕上挂着的沙袋,“不过师姐,我们多练练一定会比现在好的。” “这是自然。”江蓠思索了思索,“我当初练这个也是费了很长时间,不过你们比我强,这几年功夫突飞猛进,参悟的也快,想必很快就能出成绩。” 被她夸赞了一番,阿辽有些不好意思,“师姐总喜欢安慰我们……”他说着,忽然想到了什么,抬起头来就问了:“师姐近些年究竟去了哪里?” 江蓠想回答他,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她总不能说这么多年在外面风里雨里地采草,还用的是他云隽师姐独门秘制的蒙汗药,不管是朝堂还是江湖上都一致的评价她:女淫贼。 这样说……会教坏小孩子的。 思来想去,她清了清嗓子,还是决定捡好的说,“我忤逆了师父的意思,去神机处当了个捕快……”她捡起地上一片落叶,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半分成绩没做出来,倒惹了一屁股的事,你可不能学我。” “师姐做事自有师姐的道理,我相信师姐不会轻易惹出乱子的。”阿辽倒是很袒护她,皱着眉正色道:“有什么事跟我们说,我们都不会让师姐受委屈的!” 江蓠忍俊不禁,随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好好好。”她抬眼看了看互相依靠在一起休息的包子饺子,忽然有些疑惑,“对了,一大早的怎么不见云隽,她去哪了?” “云隽师姐?”阿辽想了想,跟她解释道:“她一早就上山采药去了啊。” 这才刚回来多久,居然这么勤奋,不好好休息反而山上采药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多么痴迷医术呢…… 对云隽也算是知根知底,江蓠迟疑地“啊”了一声,不由得更疑惑了,“她何时如此勤快了?” “云隽师姐与师父吵了一架,师姐你不知道吗?”阿辽有些惊奇的模样,“她是赌气才上山去采药的,走得时候气呼呼的,一句话都没跟我们说。” 一路上疲惫不堪,这几日江蓠睡得昏天黑地的,压根不知道出了这事。 142.142.故人 一路上疲惫不堪,这几日江蓠睡得昏天黑地的,压根不知道出了这事。 再者说,好不容易回来了,高兴还来不及,怎的又吵上架了? 江蓠抬手挠了挠下巴,正想发问,阿辽却在此时故意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凑近了一些,“据说云隽师姐是因为喜欢了一个男子,才与师父吵架的。” 一听这话,她原本兴致颇高,忽的愣住了,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那男子好似还是颇有名望的,叫段什么……”阿辽寻思了半天也没想起那人的名讳,只能摆了摆手,“啊呀,我忘了,反正是师父最讨厌的当官的人。撄” 他自顾自说得开心,转着眼珠仔细回想着,“云隽师姐当时只是与师父说了她的心意,想找合适的时机下山去找心上人,没想到师父不同意,他们就吵起来了。” 等了半晌,也没等到回话,阿辽疑惑地抬起眼,正好看到江蓠有些魂不守舍的模样偿。 他小心翼翼地出声问道:“师姐……你怎么不说话了?” 江蓠这才如梦初醒一般,短促地“啊”了一声,“我就是在想,云隽也太不懂事了。”她心神不宁,眼神飘忽,说话也支支吾吾的,“无、无论如何也不能跟师父吵架啊,等她回来,我得好好说说她。” 说罢,她匆忙站起身,只留下一句“我还有事,好好练功”就离开了,留下阿辽一头雾水地坐在原地,好半天都没想明白她为何会如此。 末了他只得站起身来,活动了活动酸疼的脚腕,扯上都快睡着的包子和水饺继续练功去了。 ………… 云隽的性子一向很倔,平时与师父斗斗嘴之类的都算不得什么,若是这事能用吵架来形容,那就十分厉害了。 重英山中不乏珍惜草药,云隽以前为了采药时有地方休憩,就央求柳云暮在山间替她搭了一间小屋子,赶上夏季多雨的时候,她至少不会被困在山中挨淋。 这次与师父吵完架之后,她索性不回来了,扎根住在了小屋中,赌气似的,谁去找都不回来。 在山中一住就是小半个月,师父一直没有发话,江蓠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整日按部就班,老老实实过日子,偶尔挑师父心情好的时候状似不经意地问一句,何时才去接云隽回来。 李忘机听到她的试探,多数时候只说一句“随她去吧”,江蓠没了办法,只能作罢。 窗外阳光明媚,虽然不复春日中姹紫嫣红的景致,但常青的松柏依旧翠绿茂盛着,鸟雀的叫声清脆悦耳。 道观中依旧热热闹闹,来上香祈福的人络绎不绝,那些声响都被隔绝在外面,小院中还是如往常一般清净。 江蓠睡到日上三竿才悠悠转醒,洗漱之后就坐在靠窗的书案前,撑着腮走神,雪白的鸽子站在窗棂上,时不时梳理着翅膀上的羽毛。 她的手边搁着一张薄薄的宣纸,依稀有折叠过的痕迹,上面寥寥数言,都是些再平常不过的问候之语。 段珩能写出什么样的信件来,在此之前,她就有所料想,果不其然当真如此简洁明了。 简直比对牛弹琴还要……对牛弹琴。 江蓠撑着腮,幽幽叹了一口气,将回信折好,放进小柜子里,近些时候传书不过几封,她都妥善存好了。 这小柜子是她存放珍贵东西的,除了她谁都没打开过,在信件旁边,搁着一块通透的玉珏,用红绳系着,那鲜艳的红更衬得玉珏质地柔和。 她不过扫了一眼,目光就停滞住了,思索了半晌,还是去拿起了玉珏,举起来,正对着窗外的阳光,眯着眼睛打量了半晌。 师父说,这是她亲生父母留给她的唯一信物。 当时在河边捡到了她,襁褓中只有这唯一的信物,她从小到大一直妥善保存着,但从未佩戴过。 心头总是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别扭,她想念自己的爹娘,却又抗拒他们,两种情绪拉扯之下,苦不堪言。 越想越烦乱,江蓠索性将玉珏扔了回去,眼不见心不烦。 将小柜子重新锁好之后,她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本想出去督促督促练功的小师弟们,却在此时传来一阵拍门声,她前去开了门,只见阿辽气喘吁吁地站在房门口,秋日里出了一头的汗。 “阿辽?”江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是怎么了?” “师姐,有一队人方才上山了。”阿辽一手撑着门框,接连喘了几口气,“像是朝廷里的人,为首的那个……要见你。” 俗话说得好,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江蓠深知此理,听闻阿辽的话之后也只是惊讶了一瞬,随后很快反应过来。 难不成……是她行迹暴露了,神机处派人来抓人了? 可若真是神机处的人,肯定二话不说进来抓人,请人的她倒真没见过。 原本阿辽还有些担心,可是见她忽然坦坦荡荡起来的神色,他放下心来,引着她前去道观中。 不知为何,道观中的善男信女走了一多半,余下的都在偏僻处求签,整个厅堂中空阔了不少,江蓠越走越疑惑,不由得伸了脑袋向里看去。 这一看不要紧,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玄色的外裳略显松垮,在腰间束着,黑发垂在肩头,衬得背影修长挺拔。 他好似听到了她的脚步声,侧过了身子,余光扫到她时微微扬起了唇角,侧脸线条流畅,宛如雕琢一般精致。 江蓠一手扶在门框上,还未迈步进厅中,就这样愣住了。 直到阿辽在旁边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她才回过神来,一步一步走上前去,站定在萧子翊面前,抬着眼睛将他看了好几遍,又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见她如此,他轻轻笑开,唤了她一声:“阿蓠。” 要说方才还有些难以置信,现下听到他的声音,简直真实到不能再真实,江蓠不知该做何表情,只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你、你怎么来了?” “自然是思念你至极,在金陵一刻都待不下去。”萧子翊说得风轻云淡,“听到你回了重英山,便马不停蹄地来找你了。” 这句话多少带了些夸张成分,毕竟她已经回来了不少时日,但阿辽没想这么多,他越听眼睛瞪得越大,下巴都快掉到地上。 不过下山一趟,师姐们都……找了相好? 他使劲摇了摇头,连忙反身跑走了,这么大的事,得跟包子饺子好好说说,还得去正门守着,就希望师父别忽然从后山回来。 江蓠也好不到哪去,无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缓缓回过头,看着豫王府的下人们从马车中往外捯饬着行装,大包小包的,却羽还在一旁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俨然是要长住的意思。 她咽了一口唾沫,“你……”她斜眼看着萧子翊,“要住在这吗?” “是啊。”他笑得灿烂,“我打听过了,这儿有不少的客房,我包上几间,没有问题吧?” 有问题,简直太有问题了! 江蓠当场就想发作,可是看着还有不少的善男信女,影响有些不好,她只得伸手去拽住了萧子翊的手腕,二话不说拉着他出了门,拽着他朝后院走去,任由却羽在身后担忧地喊了好几声“江姑娘”。 她自然是没看见,萧子翊回过头,对着他比了个手势,却羽立马不言语,默默转头去收拾行装了。 师弟们早早替她守着门去了,此时后院中空无一人,寂静的很,雪白的鸽子都老实地待在笼子中,时不时发出“咕咕”的轻叫声。 江蓠拽着萧子翊,走得足下生风,巴不得下一瞬就将他扔回金陵去,生怕被师父和柳云暮看去,她一脚踢开了房门,先将他扔了进去,自己则快速走进,回身紧紧关上了房门。 “这孤男寡女的……”她如临大敌,萧子翊却悠哉地打量着室内的摆设,嘴上一刻不停,“关上房门不好吧?” “你快给我闭嘴。”江蓠回身推了他一把,看着他向后退了一步,她还是有些不解气,说话都快了不少,“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忽然来这了?” 萧子翊双手环胸,唇边笑意渐深,“你猜猜。” 反正四下无人,她不介意狂躁一小下,看出了她的意图,他挑在她狂躁的前一瞬开了口:“钱伍的案子了结了。” 143.143.替身 反正四下无人,她不介意狂躁一小下,看出了她的意图,他挑在她狂躁的前一瞬开了口:“钱伍的案子了结了。” 满腔的怒火顿时消散,江蓠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傻愣地“啊”了一声。 “案子结了,现下没有人会追捕你了。”他闲适地靠在槅门上,“我特意来告诉你此事,你都不给我递杯茶吗?” 听了这事,脑中好似灌了糨糊似的,她没心思给他倒茶,只去桌边给他拉出来个圆凳,她则坐在对面,看着他慢悠悠坐下,她有些焦急,连忙问了:“他们还没抓到我,那案子怎么就结了?撄” “结了还不好?”萧子翊端了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多亏了段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的尸体从湖中打捞出的时候,连罗淳都信了。” 越听越糊涂,江蓠抬手挠了挠头,“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就是偷天换日。”他解释道:“所有人都在追捕你,不交出一个人,这事情是平息不了的。” “所以……”她渐渐理出了头绪,“你们就找了个人来顶替我?偿” “果然是我的阿蓠,当真聪慧。”浅抿了一口凉茶,萧子翊望着她,微微一笑,“不过算不得一个人,尸体罢了,与你有几分相像,前些时候刚好染病死了。” 她没想到,他当真是有些本事,世上相像之人并不多,能在这般正好的时间找到一个与她很像的人,想必十分不容易。 “可是……”江蓠垂下眼眸,暗暗思索着,“罗淳是什么人,怎么会看不出端倪呢?” “简单得很,将脸刮花了就是。”萧子翊转了转手中的茶杯,“只露出相像的地方,装作畏罪投湖自尽的样子。” 他说着,略带嘲讽地轻哼了一声,“也不要把罗淳想的多高尚,他比谁都想交差,毕竟时间久了,上面怪罪,他也担不起。” 不知为何,江蓠隐隐觉得,萧子翊似乎与罗淳相当不对付,只是她没有多问。 这件事来龙去脉她已经了解了,而且金陵城中是何种局面她也并不在意,现在她更为关心的是…… 她瞅着萧子翊,直到他有所察觉看过来,她才狐疑地问了:“就算是这件事无比重要,你也不必亲自前来告诉我吧?”她顿了顿,“而且还要住在道观?” 一听这话,萧子翊啧啧感叹了起来,“当真无情。” 他摇了摇头,本想再说些什么,可是江蓠的眼神颇为不客气,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如实说了:“阿蓠你想想,本王好歹一介堂堂豫王,心仪之人自尽身亡,多少也得有些表现不是?” 江蓠寻思了寻思,还有些道理,所以她点了点头,“这倒也是。” “所以啊,我得负气离开金陵一段时日,来彰显我的情深不渝。”他说得有理有据,令人信服,“这地方呢,也不是随便选的,得找个适合祈福与超度亡魂的地方才行。” “超、超度亡魂?”她有些结巴,指了指自己的鼻尖,“超度我的吗?” 萧子翊笑而不语。 见他的模样,江蓠又好气又好笑,故作恶狠狠地说道:“满口胡言,信你才有鬼。”她站起身来,拽着他肩头的衣裳就要将他赶出去,“说得好听,你就是想出来玩几日,你当我不知道啊!” 她拉开了房门,并不怎么客气地请他出去,关上房门之前她的动作一顿,末了还是伸出脑袋去叮嘱了一句:“我是拦不住你在这住,可你得小心我师父。” 萧子翊站在门前,满面都是被她赶出来的无奈,听到她忽然的提醒,他扬了扬眉,“他会像你师兄一样,一剑捅死我吗?” 虽然知道他是开玩笑的,但她还是朝他翻了个白眼,随后缩回脑袋,毫不犹豫地关上了门。 ………… 萧子翊前来重英山小住之事,难得的低调,天底下除了皇上,许是没人知道他究竟去了哪。 而且他一改先前张扬的行事作风,在道观中整日按部就班的,闲来无事的时候也不过外出闲逛,香客不知他的身份,都如往常一样。 说起来,他如此安生,倒没有给江蓠惹什么麻烦。 不过最让她惊讶的,还是李忘机的态度。 道观中忽然来了这样一尊大佛,李忘机没有显得多么诚惶诚恐,还是如往常一样,整日在山中垂钓休憩,只是在见到萧子翊的时候,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安排好住宿之后,便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他还特意叮嘱了江蓠,让她好生照顾萧子翊,吃穿用度要适时提供,毕竟是皇亲国戚,不能慢待了。 李忘机态度如常,她觉得有些奇怪,毕竟她与萧子翊的事在金陵中口耳相传的,连刚懂事的小孩子都知道,但李忘机好似全然不知情,只将他当做外出游玩的闲散王爷了。 思来想去许久,她才想明白了其中始末。 所以她在小院中蹲守了半日,困得东倒西歪的,终是蹲到了刚刚回来的柳云暮,她立马冲了过去,扯住了他的袖口,急急唤了一声:“师兄。” 忽然被她拦住,柳云暮有些不解,不过她接下来的话适时地解答了他心头的疑虑。 “多谢师兄了。”江蓠咧嘴就笑,“若不是师兄替我隐瞒,我恐怕又要挨骂了。” 只是稍稍思索了近些时候发生的事,他便明白了她所言何事。 他并没有将她的那些旖旎事告知李忘机,一来,毕竟是小辈的事,没必要告知。二来,他也不想生事端。 柳云暮垂眸看着她,面上依旧没有什么神色,“你少惹些事,比多少感谢都有用。” 知道他就是面冷心热,江蓠笑意未减,“就知道师兄对我最好。”她凑近了一些,“他来时我还在担忧,生怕师父又戳我脊梁骨。” “知晓还如此,不长记性。”柳云暮摇了摇头,“还不快让他下山去,在这不比金陵,他若是生事,我可不会轻饶了他。” 其实江蓠心里也巴不得萧子翊快些回去,她忙不送迭地点着头,嘴上还应着,俨然十分乖巧懂事的模样。 见她如此,柳云暮多少有些欣慰,他握紧寒光剑,本想回房休息,但刚刚迈出步子,却脚步一顿,思索了半晌,还是回过了身子。 他似乎有什么话要说,江蓠仰着头看着他,安静地等他开口。 “云隽那边……”他皱了皱眉,“如今天气渐渐寒冷,没有补给,在山中久待始终不是办法。” 近些时候,江蓠一直也在担心云隽的情况,毕竟越来越冷了,山里比山下还要更凉一些,入了夜怕是不好过,而且吃穿都是麻烦事,云隽肯定应付不来。 想都能想到她窝在山中整日哭鼻子的模样…… 江蓠叹了一口气,“我也在担心她。”她顿了顿,“可是师父一直不松口,我也不知该怎么办,要不我去将她接回来,跟师父认个错就算了?” “也好。”柳云暮望了一眼远处连绵不绝的山脉,“我向来不会说话,两边都帮不上什么忙,要麻烦你了。” 听到他如此坦诚地说出自己的短板,江蓠先是愣了愣,随即忍不住想笑,可是碍于他的面子,她忍了又忍才忍住了笑意,连忙正正经经地说道:“师兄不必如此说,做师妹的,当然要替你分忧才是啊!” 她说得半真半假,其中暗含的意思柳云暮自然是听得出来,他顿时有些尴尬,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抬起手来抵在唇边,清了清嗓子。 “师兄你尽管放心。”她拍了拍胸脯,添油加醋地说着:“我这些时候就去接云隽,保证完成任务。” 生怕再听到什么打趣的话,柳云暮连忙应了一声,随后头也不回地回了房,江蓠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这才笑了起来。 不愧是她的师兄,就是天下第一好。 虽然从不将担忧挂在嘴边,但一直记在心里,从小到大,他确实很是照顾她与云隽的。 望了望西沉的日头,江蓠垂着眼眸寻思了半晌,既然师兄都发话了,那接云隽这种事,赶早不赶晚,等到明日一大早,她得抓紧上山去了。 但她走这一趟也得有两手准备,万一云隽当真铁了心不回来,她还得带些吃食和换洗衣裳去。 收拾了大半夜,江蓠起了个大早,专门挑李忘机离开之后才抱着包裹偷偷溜出了后院,避开了满堂的香客,钻出后门朝着后山而去。 144.144.山路 收拾了大半夜,江蓠起了个大早,专门挑李忘机离开之后才抱着包裹偷偷溜出了后院,避开了满堂的香客,钻出后门朝着后山而去。 只是她没想到,刚刚迈出后门没几步,忽然后背一凉,有一道声音在耳旁冷不丁地响起:“阿蓠这是做什么去?” 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江蓠猛地回过头去,正好瞧见萧子翊笑眯眯地站在身后,他此时微微俯身凑在她耳旁,呼吸近在咫尺,时不时扫过耳廓撄。 他不知是何时来的,脚步轻到她丝毫没有听到。 江蓠被吓得抖了三抖,看清是他之后,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扬着手作势就要打他,嘴上还压低声音埋怨着:“你走路一点动静都没有,要把我吓死啊。” 萧子翊直起身子来,侧身避开了她的手,“老远就看到你鬼鬼祟祟的,我也得轻手轻脚一些才是。” “不好好待在客房里,乱跑什么!”没好气地别过头去,江蓠抱紧了怀中的包裹,“我今天有正事呢,你赶紧回去。” 她胡乱摆了摆手,想将他赶走,没想到他非但没走,还笑着问道:“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事……”一提及这个,江蓠有些头疼,“就是云隽的事情啊。偿” “云隽姑娘?”萧子翊扬了扬眉,想了想才道:“确实,有些时候没见她了。” “她赌气去山中小住了,许久没有回来了。”江蓠幽幽叹了一口气,“这样也不是办法,我今日去接她回来……” 她还未说完,忽然见得萧子翊笑意渐深,她觉得有些犯怵,下意识就想快些走,可她步子都没迈,他已经欣然开了口:“如此甚好,那我陪你走这一趟。” 这句话像是从天上掉下了一个大锅,把她砸懵了,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重英山如此风光秀丽,早就想好好逛逛。”故意不去看她一脸惊诧的神色,萧子翊自说自话,“这么久没见,不知云隽姑娘近来可好。” 说着,他悠哉地向前走了几步,还回头热情地招呼了招呼傻愣在原地的江蓠,“阿蓠,走了。” 江蓠这才回过神来,看着他的背影,又好气又好笑。 反正一路孤孤单单的没人陪着说话,她也觉得无聊,多一个人好歹热闹一些,她瞅了他半天,拒绝的话咽回了肚子里,末了还是小跑着追了上去。 山中风光与别处不同,大片的松柏依旧常青着,走过溪流旁还能听到水流的声音,并不宽阔的小道上偶尔有几片黄叶落下,堆积在路旁。 秋日的落叶很是脆,踩上去十分响亮,江蓠忍了半天终究是没忍住,也不管是不是会被萧子翊看到,三两步冲上去一脚踩了下去,只是那些落叶还有些湿润,没有多响。 她有些失望,回头正瞧见萧子翊眉眼含笑的模样,他提着方才她手中的包裹,那花花绿绿的包袱皮分外鲜艳,她略显尴尬地移开了目光,老老实实地走在他的身旁。 为了防止他取笑她,她先一步开了口,“我自小就在这长大,这片山我都摸了个透彻,闭着眼都能找到路。” 虽然有些没话找话的嫌疑,但适时地缓解了些尴尬,她自如了不少,抬起眼望着他的侧脸,继续说道:“再向前走一些,就到我幼时最喜欢的地方了。” 萧子翊有些疑惑,“最喜欢的地方?” 她故意不说话,带着他向前走去,视野渐渐开阔,参天的树木将一处空地围起。 若是在春日里,满地绵延不断的草地,能经常见到野兔,只是秋日里原本嫩绿的草叶都枯黄了,但落叶在地上铺了满满一层,宛如金黄的地毯。 仰头看去,树叶掩盖之间能看到湛蓝的天空,棉絮一般的云朵漂浮着,被风渐渐吹散。 已经不知多久没有来这里了,江蓠舒了一口气,幼时的往事浮上心头,怀念不已。 萧子翊侧头望了她半晌,直到她转过头来,他才移开了目光。 “阿蓠幼时就在这玩?”他上前走了几步,抬手抚在粗糙的树干上,“那让我想想,是爬树呢,还是掏鸟窝?” 说着,他回头朝她笑了笑,满面都是打趣神色,惹得她气得跳脚。 “才不是呢。”她斜睨了他一眼,顺着记忆一棵树一棵树看了过去,最终停在一颗碗口粗的树前,蹲下身去看了好半晌。 萧子翊走过去时,正好看到她拂开树干上的尘土,一个歪歪扭扭的“蓠”字渐渐露了出来,想来当时是用钝刀一点一点刻下的,不仅不流畅,还有些磕磕巴巴。 他弯起唇角就想笑,她仰起头瞪过来一眼,他只得将笑意敛去。 “那时候刚会写自己的名字……就央求师兄带着我来这。”江蓠用食指顺着比划了几下,“可是我连刀都端不稳,师兄只好拿着我的手刻,结果一点也不好看。” 想到了以前的事,她轻轻笑了笑,“那时候云隽还没有被接上山来,要不她肯定也要闹着刻一个。” 她微微偏着头,沉浸在思索之中,萧子翊并没有出声打扰,而是在一旁安静地听着。 “我可会抓兔子了,就是在这里练的。”江蓠看了一眼宽阔的草地,“那时候偶尔开一次荤,都是我抓到的兔子,我师兄都夸我眼疾手快。” 说着说着,她有些疑惑地抬起头,“都是我在说,你怎么不说话?” 闻此,萧子翊笑了笑,“我在听你说。” 他的声音很轻,她正好能听到,不知为何,她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连忙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摆上的尘土,“哎呀别耽搁了,还是快些去找云隽,还有大半路程呢。” 云隽的住处其实并不近,在半山腰,他们脚程不慢,但一路上走走停停耽误了不少时间,再耽搁下去,怕是太阳下山都赶不回来。 特别这次还是背着李忘机出来的,回去时再被当场抓包,那可就惨了。 摊上这种难缠的师父和师妹,当真是心累…… 江蓠直想叹气,心事重重地在前头领着路,山路弯弯绕绕,她一个不小心就会被绊一跤,萧子翊时不时扶她一把,可还是越走越疲累,快到云隽住处的时候,日头已经很高了。 虽然天气不热,但走了这么久,阳光照在头顶,还是出了一身汗,她热得用手扇风,实在是不想走了。 反正时候还早,不急于一时,她索性带着萧子翊走到了临近的溪水边,用袖口随意擦了擦大石上的灰尘,一屁股坐了上去,还拍了拍身侧的石头,示意他也坐下。 那石头整日风吹日晒的,看着就脏兮兮,萧子翊想了想,还是撩起衣摆坐在她身边。 大石后面是合抱之粗的松树,浓密的松树枝遮挡住烈烈的日头,微凉的风吹过,一身的汗才渐渐下去。 仰着身子靠在树干上,江蓠舒服地呼出一口气,偏头去看着萧子翊,他正望着远处潺潺流动的溪水,那花花绿绿的包裹搁在膝上,上好的衣料衬着,有种说不出的喜感。 心情放松了一些,她随口说着:“非要跟我上山,如今后悔了吧豫王殿下,不如坐你那金丝软轿舒服吧?” “怎么会。”他也同她一样,倚在树干上,看着湛蓝的天空,感叹了一句:“若当真居于山林,还着实不错,至少日子过得悠闲。” “若当真居于山林,你就会想金陵中的歌女舞女了。”江蓠打趣了他一句,“这可都是飞禽走兽,哪有金陵中热闹。” 听她如此说,萧子翊无奈地笑了笑,也偏过头去看着她,对上她笑意满满的眼睛。 许是因为肩靠肩挨得近,她清楚看到他眼眸中自己的倒影,不由得愣了愣,随即低下了头。 不知为何,有种莫名的局促。 其实这次萧子翊不由分说来重英山找她,她也不是没有仔细想过,但有些事不愿意仔细思考,生怕多想一点,就会把自己逼到死胡同里。 每当望见他眼眸的时候,这种感觉会变得突兀又模糊,萦绕在心头,说不出的煎熬万分。 为了驱散那些复杂的情绪,她索性不去想,抬起胳膊来伸了个懒腰,“走了这么久,真的好累。”她疲乏地打了个哈欠,“果真是老了,以前爬山可没有这么累。” 说着,她闭上了眼睛,自我安慰一般,“马上就到云隽那了,不急不急,让我先休息一会。” 145.145.情不敢至深 说着,她闭上了眼睛,自我安慰一般,“马上就到云隽那了,不急不急,让我先休息一会。” 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就叮嘱柳云暮把木屋建的低一些,至少不要爬大半座山…撄… 眼睛一闭上,粘住了似的,她本想闭眼休息休息,没料到困倦排山倒海地吞噬了那些清明,她的睡眠一向很好,只要安静一小会,立马就能睡着。 萧子翊只看了一会风景的功夫,她已经安安静静地睡着了,他看过去时,她脑袋都歪了,松散束着的发也垂下了几缕,正好落在他的肩头。 比起无奈,还是惊讶更多一些,原来当真有人会睡得如此快。 他看了她好半晌,确定她是当真睡着了,才轻笑了一声,褪下了外裳,轻轻盖在了她的身上。 毕竟是秋日里,等一身汗褪去,怕是要着凉。 做完这些,他忽的有些无聊,一路上都是江蓠在叽叽喳喳,她一睡着,四下都安静了不少,耳旁除却风声水声,就只有她轻轻浅浅的呼吸声。 萧子翊看了一会远处的风景,把玩了一会膝上的土气土气的包裹,末了还是侧着头,细细打量她的睡颜。 他这辈子说过太多的谎了,大到欺君犯上,小到胡言乱语,若是没了那些看似漂亮完美的谎言,他兴许不知该如何言语了偿。 不过,他也是说过几次真话的。 比如匆匆赶到重英山,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不过是因为担忧她的近况,所以才想亲眼确认她平安无事。 这般……应当担得上思念至极四字了吧。 只是她从不当真,有些话始终是进不了她的耳朵,就算是进了,也当做玩笑罢了。 萧子翊垂着眼眸,自嘲地笑了笑,随后抬起手,将垂在她脸颊上的几缕乱发掖到耳后。 她难得如此安静,好似睡得十分安心,就算是他的指尖蹭过她的耳廓都没有醒,只是轻轻动了动脑袋,整个人更加歪斜,身子的重量都倚在他的肩头上。 目光扫过她微微颤抖的眼睫,扫过她圆润的鼻尖,萧子翊忽的想到了头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连官服都没穿整齐,遥遥站在对面的屋檐上,说要抓捕他,却又仰望着他不敢动,浑身都在哆嗦。 他还记得当时他好似是笑了,毕竟从未见过如此业余的神机处的捕快。 若是知道此后会对她如此上心,还不如当时就把她掳走,放在没人见得到的地方。 世上没有这么多的早知道,他何尝不明白,她的心从不在他这,他更是明白。 所以他从不会露出对她一丝半毫的留恋不舍,这般只会困扰着他自己,同样也困扰着她。 可在如此静谧的山间,在她沉沉睡去的时候,无需再去掩饰的情绪还是挣脱而出。 指尖拂过她耳廓,感受到温热的触感,再也舍不得挪开。有些情绪翻腾着,叫嚣着,无法压抑。 最终在风起时,他还是凑了过去,目光始终专注地望着她,随后极轻地吻在了她的嘴唇上,生怕惊扰了她,他甚至屏住了呼吸,丝毫声响都没有发出。 她若是醒着,保准会暴跳如雷,幸好她沉沉睡着,也幸好四下无人,没有人会看到这一幕。 短短一瞬仿佛过了许久,耳畔的风声都停了,天地间寂静极了。 没有过多留恋,萧子翊微微后撤,还未来及理顺那些复杂纠缠的感情,就听得远处传来了轻快的脚步声。 向后看去,只见云隽蹦蹦跳跳由远及近,手里还拽着干枯的狗尾巴草,她想来在山中待得还算滋润,穿戴整齐小脸红润,嘴里甚至还在哼着小曲儿,走近了都没发现这边还有两个人。 论迷糊大意,云隽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了。 萧子翊笑了笑,故意踩了踩脚下的枯枝,发出了声响,云隽这才有所察觉地望了过来,一眼就望见了江蓠倚在他肩上小睡的模样。 想也没想到在山中居然还能遇到江蓠与萧子翊,她顿时惊得目瞪口呆,刚想发出声音,他已经抬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她会意地连忙闭上了嘴。 但她仍想表达一下心里的感慨,隔着老远,张大了嘴做口型,还竖起了大拇指。 萧子翊看了个清楚明白,她说的是:“王爷好本事。” 对于这一切,江蓠睡得沉,丝毫不知情,直到她睡饱了悠悠转醒时,才看到凑在她脸前站了不知多久的云隽,她惊得一个哆嗦,差点从大石上掉下去。 “师姐!”云隽咧嘴就笑,用狗尾草扫了扫她的脸颊,“你可算来接我啦!” ………… “什么,钱伍的案子结了?” 扔下了手中抓着的一大把瓜子,云隽连忙咽下了嘴里的瓜子仁,激动地拍了拍木桌面,瞪大眼睛说着:“这是好事啊!” 看着她如此激动的模样,江蓠有些无奈,撑着腮闷声道:“反正暂时又不回金陵,结了与不结又有何区别?” “话可不能这么说!”云隽摇了摇手指头,正色道:“至少现在没有人追捕师姐你了,等哪天再回金陵,光明正大地走在街上就是!” 压根不了解事情的始末,就开始满腔热情了,江蓠抬起双手来止住了她的话头,借着她闭嘴的工夫解释道:“我的罪名还是没被洗脱,交上去的不过是个死人罢了。”她顿了顿,“光明正大在街上走……若是被熟人看到,肯定立马将我抓回去定罪。” 搞不好,还能多加上一条逃狱的罪责。 “不怕不怕!”云隽扬了扬下巴,“过几天风头过了,他们肯定就不抓你了,放心。” “兴许吧。”说着,江蓠看了一眼坐在一旁悠哉乐哉听着她们说话的萧子翊,他正微微笑着,看上去心情颇好的模样。 从方才开始,这两个人就有些说不出的奇怪,难道是她睡着的时候打了呼噜,正好被他听去了? 这还不是最奇怪的,最奇怪的是,她醒过来之后,云隽一双杏眼中除却兴奋激动,就满是打趣,特别是目光扫过她与萧子翊时,那些打趣神色分外重了。 为了这事,她也不是没跟云隽解释过,萧子翊此番上山来又不仅仅是来找她,人家一介闲散王爷吃喝玩乐多么的正常,为何落在别人眼中,总要跟她牵扯上一丝半点才算够本? 不过就算是再解释上三天三夜,云隽想必也不会听,在她的眼中,他们二人或许就是情谊深厚缠缠绵绵翩翩飞,一棒子下去都打不散的那一种。 思来想去,江蓠叹了一口气,懒得再说什么,而是环视了干净整洁的小木屋。 与她和柳云暮料想的不同,云隽这次没有整日哭鼻子,反而将自己照料得很好,木屋不大,很久没人住,看上去有些简陋,但打扫得十分干净。每当入了夜寒凉,她还会点上炭火,半分都没有亏待了自己。 连最不懂事的小师妹都会照顾自己了……时间过得真快。 在心里感叹了好半天,江蓠都没留意到云隽偷摸摸拉了拉凳子,凑近了萧子翊,刻意压低了声音,“王爷,瞧不出来,你对我师姐用情颇深啊。”她说个话像做贼似的,极其小心翼翼,“这么远都追来了,真是没想到。” 看了看神游的江蓠,萧子翊不动声色地向着云隽那挪了几分,轻声说道:“再不追来,你师姐怕是要跑了。” 虽然没听懂他的话,但云隽还是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跟你说,我师姐这个人啊,就是吃软不吃硬。”她越说越兴起,“你天天缠着她,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话还没说完,江蓠已经回过神抬眸望了过来,一眼就看到了几乎凑到一块去的萧子翊与云隽,她顿时有些疑惑,“你们在做什么?” 连忙将剩下的话咽回了肚子里,云隽咳嗽了一声,连忙转移了话题,“坐在对面,能充分欣赏师姐的美。”她看着江蓠面色要变,又继续说道:“不开玩笑了,师姐你这次来是要接我回去吗?” 疑惑因为她一句话飞了个没影,江蓠点了点头,抓了几个瓜子就开始嗑,“夜里渐渐冷了,你还想在这住到几时去?”她将剥开的瓜子皮搁在桌上,“无论师父同不同意,你都得跟我回去,其他的事容后再说。” “师父这人就是顽固。”提及这事就来气,顾不上尊师重道,云隽撅起了嘴,“段哥哥哪里不好,而且我都这么大了,自己的事还不能自己做主了?” ---题外话---明天有事外出,停更一天(づ ̄3 ̄)づ 146.146.归程(一) “师父这人就是顽固。”提及这事就来气,顾不上尊师重道,云隽撅起了嘴,“段哥哥哪里不好,而且我都这么大了,自己的事还不能自己做主了?” 听到她提及段珩,萧子翊有些意外,自然而然地明白了她为何会赌气来山中小住,他望了一眼气鼓鼓的云隽,笑着说道:“云隽姑娘如此长情,倒让我佩服。撄” “那是自然,”被夸了几句,云隽有些得意,不过她也没忘了回一句:“王爷也很不错,能与我有的一拼。” 闻此,萧子翊轻笑了一声,云隽也跟着傻笑个不停,江蓠在旁边看着他们二人互相吹捧,鸡皮疙瘩不由得起了一身。 她连忙清了清嗓子,出声督促:“别浪费时间了,你快些收拾行装,天黑之前还要赶回去呢。” 云隽这才如梦初醒一般拍了拍脑门,二话不说站起来就满室乱转,看得到的衣裳都收拾了起来。 在山中住了这段时间,无聊到快要发霉了似的,再加上好多事情都是自己处理,劳心劳力的,巴不得快些下山去,至少每天的吃食不用自己做,想想都轻松。 云隽收拾的很有干劲,但木屋实在是不大,她在里面忙忙活活的,脚步一刻不停,江蓠看着她走来走去,不由自主跟着心忙了起来,头都大了一圈。 末了,她寻思了寻思,还是决定先出去等着,不要在里面耽误云隽收拾了。 她还顺道拉了萧子翊一道出来,站在木屋前,这里视野开阔,能望见很远地方的景致,远处广袤无垠的树海与无边无际的天空连绵,让人看不清边界偿。 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江蓠放松了不少,本想说些什么,但身旁忽然响起的话语却让她浑身顿时僵硬不已。 “我瞧着云隽姑娘确实倾慕段兄。”萧子翊只望着远处景致,像是不在跟她说话一般,“阿蓠难不成想一辈子都不让她知道你与段兄之间的牵扯?” 毫无波澜的语气,她听了却觉得有些心惊,不仅是身子僵硬了,脑中也空白一片,一下子不会说话了似的。 风时急时缓,吹拂着地上枯黄的草叶,四下一时间安静极了。 看出了她的不自在,萧子翊轻轻笑了笑,“我可是很懂规矩的。”他摊了摊手,表示了自己的无辜,“近些时候我确实没去过后院,不过偶然看到鸽子朝着你房中飞罢了。” 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收紧,江蓠咬住了嘴唇。 她垂着眼眸一语不发,他丝毫不在意,“鸽子从金陵方向来。”他唇边的笑意轻轻浅浅,“金陵中会与你传书的,应当是段兄?” 那些信鸽都是从金陵方向来的,只是道观中没有人在意,也没有人会去想信鸽来得方向,只有久居金陵之人才能看出方位,萧子翊能察觉到,并不奇怪。 云隽为了段珩与师父大吵一架,还独自跑到山中,瞒着云隽已经让她很自责,如今这事被说了出来,她只觉得愧疚难当,想找个树洞钻进去,再也不出来了。 可即便是再想躲避,再想隐藏,总会有面对的一天。 心头思绪烦乱,江蓠攥紧的拳头一点点松开,她侧过身去望着萧子翊,急急喘了几口气,还是恳求一般地说了:“这些事……你能不能暂且不告诉云隽?” 她不敢去想,若是有一日云隽知道了,会用什么样的眼光来看她。 就算是不愿去想的事情都会发生,她宁愿晚一些,再晚一些。 萧子翊垂眸看着她,看着她苍白的面色,看着她颓然的神色,他想说些什么,可那些话始终是无法说出口,眼眸中的神色甚至不能有丝毫的波动,他只能微微笑着,像是往常一样。 他轻启薄唇,轻声应了一句:“好。” 紧张随着他的允诺而消散,江蓠脱力似的,紧紧闭上了眼睛,“谢谢你了。”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转过了身子,不去看他,“……云隽收拾东西一向很慢,我还是去别处逛逛。” 话音刚落,她就急急迈出步子,顺着石子铺成的小路绕到了木屋后面,借着木屋的遮挡,掩藏住心事一般掩藏住了自己的身形。 确定他再也看不到,她才卸去了浑身的力气,背靠在树干上,眼睛无焦距地落在某处。 木屋对面,萧子翊敛去了唇边的笑意,静静站在原地,一动未动。 带着云隽回到道观之时,天已经黑透了,点点星子坠在夜幕之上,脚下的路愈发难走,但借着天边的月光能勉强看清前路,至少不会摔跟头。 在山中奔波了一整日,江蓠叫苦不迭,白日还好一些,到了晚上才感觉到浑身没了力气,她如今只想快些回去休息,躺在床上眼一闭,简直不能再舒服。 她一手拉着云隽,还不放心地看了看随行在后面的萧子翊,与她相比,他倒没有这么累,还有闲情逸致看悬在天边的星河,时不时与云隽闲聊几句,颇为悠哉。 道观近在眼前,马上就能休息了,江蓠这才激动了起来,还小跑了几步,只是她看清楚守在道观门口的身影时,脚步立马顿了顿。 李忘机立于灯笼暖黄的火光下,衣裳被火光氤氲成温暖的色泽,他此时正抬着眼眸,看着他们三人由远及近。 云隽本还满心欢喜,但看到李忘机之后,敛去了面上的笑意,低低垂下了脑袋,不情不愿地迈着步子。 心里头简直要哭出声,江蓠进退两难,末了还是萧子翊走在了她的身前,她才敢跟着走了过去。 她都准备好听李忘机的斥责了,没料到他只是淡淡扫过来一眼,没有理她们,而是朝着萧子翊有礼颔首道:“山路崎岖难走,豫王殿下怎能与劣徒一起胡闹。” “无妨。”萧子翊微微一笑,“本王不过想去山中逛逛,才会与江姑娘同行。” 人模狗样,简直是人模狗样,江蓠斜着眼睛瞅了他好半天,这人平时没个正经,一到这种时候就开始端着了,还如此客套地喊她:“江姑娘”,其实平时阿蓠阿蓠叫的不知多开心。 萧子翊如此说了,李忘机也不好继续说什么,只回过了身子,但脚步并未迈出。 他背着身,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耳中:“……既然回来了,还不快回房沐浴更衣。”他甩了甩袖子,抬步离开,只留下了一句话,“脏乱如此,让人看去成何体统。” 云隽缩在江蓠身后,越听嘴巴撅得越高,整张脸都耷拉了下来,末了还是江蓠拍了拍她的头安慰道:“瞧你那委屈模样,师父深夜还等你回来,定是原谅你了,可怜兮兮给谁看呢?” “就是委屈吗……”云隽皱了皱眉,嘟囔了一句:“等我做什么,还不如骂我一顿,至少心里舒坦。” 说罢,她低着头快步进了大门,脚步很快,不多时身形就淹没在漆黑的夜色中,渐渐看不到了。 在回来之前,江蓠还在忧心该如何跟李忘机交待,没料到他不仅知道,还特地在门口等她们回来。 如此面冷心热,心口不一,倒是都被柳云暮给学去了…… 心里悬着的石头搁下,安心了不少,江蓠抬起头看着萧子翊,发现他正遥遥望着道观中的景致,不知在想些什么,她拿胳膊肘拐了他一下,“还站着做什么,累了一天你不快去休息休息?” “阿蓠还未说累,我怎的好意思。”他收了神思,笑得一派轻松,“只是我瞧着,李道长有些面熟。” “得了吧。”江蓠翻了个白眼,“这种话你应该去找小姑娘说,还得说我们是不是从哪见过,对吧?”她朝他挤了挤眼睛,打趣之意溢于言表。 萧子翊微微一愣,随即笑得十分无奈,他本想说些什么,只是从道观里面匆匆而来的人打断了他的话头。 转头望去,只见却羽快步而来,走近之时看了看一脸迷茫的江蓠,紧接着移开目光,抱拳道:“王爷,探子来报……” 说着,他忽的顿了顿,话语间颇为犹豫,萧子翊明白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在江蓠还一头雾水的时候,他侧过头去,对她轻声说了一句:“夜深了,阿蓠早些休息。”她正想回一句,他已经转了身子离开,与却羽一道走远了。 看着两个人远去的背影,她将到了嘴边的话咽回了肚子里,抬手挠了挠头,嘟囔了一句:“……神神秘秘的。” ---题外话---大家新一年新气象呀!(づ ̄3 ̄)づ 147.147.归程(二) 看着两个人远去的背影,她将到了嘴边的话咽回了肚子里,抬手挠了挠头,嘟囔了一句:“……神神秘秘的。” 心中虽有疑惑,但抵挡不住休息的诱惑。累了一天,实在是没心思管别人的事,她站了一小会儿,末了打了个哈欠,回房休息了。 ………… 在听到萧子翊即将返程回金陵的时候,江蓠正收着后院晾晒着的衣裳,温暖的阳光落在她额上,晒得人晕晕的撄。 听说好似是京中传来的急诏,他必须尽快返程,不容耽搁。 虽是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但看萧子翊立即着手返程事宜,都来不及过来知会她一声,想必确实是急事。 这才来了没多少时日,为何又要急着走,对于这件事,来传话的阿辽颇为不解,但见江蓠没什么反应的模样,他也不好说什么,只绕着圈子问了句:“师姐都不难过的?” “为何难过?”将衣裳抱在怀里,她说得风轻云淡,“他本就不该来这啊,你也不想想他是什么身份。偿” 说罢,她抱了衣裳转身回房了,留下阿辽一头雾水地站在原地,好半天没想明白。 趁着日头好,江蓠简单收拾了收拾房间,收拾的空档,外面嘈杂了不少,前来接萧子翊的马车已经稳稳当当停在了道观门口,骏马打着响鼻,侍从恭候一旁,随时准备出发。 没有再耽搁时间,收拾好随身行装之后,萧子翊快步迈上了马车,却羽也翻身上了高头大马,行在最前头。江蓠走出道观大门的时候,只看到队伍的末尾,逐渐隐在山林之间。 说来也是他,说走也是他,都说姑娘家变卦快,没想到男子变卦也挺快的。 她斜斜倚在门框上,看了好半晌,末了撇了撇嘴,慢悠悠晃荡回了后院。 他这一走,她乐得安宁,至少没了记挂的事,也不用担心自己在金陵的那点破事被师父知道。不过是以后日子无趣些,又得整日去盯着师弟们练武了。 如此想来,还是利大于弊的。 后院中安安静静的,笼子中雪白的鸽子都在打着盹,互相挤靠在一起,江蓠走到墙角,拿起了搁在墙角的扫帚,朝着客房的方向走去。 他住过的客房还是要好好打扫一番的,保不准哪一天就会有香客住进来,他来这一趟给她添了不少麻烦,走之前也不知道打扫打扫客房,害的她还要亲力亲为。 在心里幽幽叹了一口气,江蓠甩着扫帚走到客房,随手推开了紧闭的槅门,淡淡的熏香味道扑面而来,她仰着头轻嗅了一阵,才迈步进去。 到底是讲究人,暂住几日还要熏香不说,客房中整整洁洁,若不是萧子翊刚刚从这里出去,她都以为没人住过,就连摆设也如之前一样,没什么需要规整的地方。 话虽如此,但来都来了,好歹把地扫了,回去也好跟师父交待。 江蓠挽起了袖子,说干就干,低着头弯着腰从里面扫到外面,就在她直起腰缓口气的工夫,余光扫到窗口,有个黑影从那一闪而过,像是有个人,她周身立马僵硬住,连忙转过头去紧盯着窗口。 她的眼力一向不错,不可能是眼花,有人在那里,难不成是有香客走错了地方? 但那个窗口外面是小院中偏僻的位置,平时用来堆积杂物,一般无人经过才对。 寻思了半晌,江蓠还是决定一探究竟,她放轻步子走到窗口,推开了紧闭的窗户,探头向外看去,可入眼的仍是杂物堆积,哪还有什么人影。 她从窗口翻身而出,手里还攥着那扫帚,她看了看两边,一边是通向道观的走廊,来来往往的香客不少,另一边则是隐蔽的墙角,就连到处玩闹的师弟们平时都不会去。 若真的是歹人,定是不会朝着人多的地方去,看着那幽暗的偏僻去处,她心一横,还是决定过去看看。 江蓠尽量放轻了呼吸,同样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越是靠近被墙体遮挡的地方越是警惕,集中了精神,深吸一个口气的同时猛地一个转头,看向房屋后面。 那并不宽敞的屋后空无一人,只有杂物堆积在那里,时间久了落了些灰尘,看上去有些脏。 提着的心放回了肚子里,紧握着扫帚的手放松了不少,江蓠有些疑惑,自言自语一般嘟囔了一句:“怪了……是我看错了吗?” 话音刚落,身后忽然有劲风袭来,她下意识回身抬起了手中的扫帚,眨眼间刀光一现,本来朝着后脑劈来的刀锋劈开了扫帚的柄,力道有所减轻,但仍向着面门而来。 面对危险,江蓠顺势向后退了一步,刀锋从鼻间堪堪擦过,带起的风扬起她额上的碎发。 变故来得太快,她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待到她看清眼前蒙着面的黑衣人之时,他再次扬刀攻击。 屋后与墙壁之间并不宽敞,她无处可躲,只能丢下断裂的扫帚一跃而起,足尖踩着他的刀身,稳稳落在他的身后。 被她发现之后没有逃之夭夭,反而埋伏着偷袭她,想必是要杀人灭口。 明白对方来者不善,江蓠不敢懈怠,她一边观察着黑衣人的身形和那一双阴沉的眼眸,一边躲着他的攻击。 他出手毫不留情,她应对起来有些吃力,而且这人招数与身形她并未见过,根本没办法确定他的身份。 虽然她身形很快,但黑衣人也不差,三两步就近了她的身,出招稳准狠,伺机而动,每一招都是朝着命门而来。 眼前的黑衣人显然是训练有素,过了几招江蓠便隐隐觉得吃不消,再拖延下去怕是对自己不利,所以在刀尖刺来的一瞬旋身避开,接近了黑衣人,反手击在他的胸口,震得他向后退了一步。 毕竟是女子,力道有所欠佳,黑衣人只是退避了,但身手依旧敏捷。 她本想乘胜追击,但黑衣人灵活地避开了,她一时半会寻不到破绽,招式乱了一瞬,正好被逮住,黑衣人鬼魅似的冲上前来,利用刀尖逼迫她躲闪,随即一掌重重击在她的肩头。 肩上骨头传来“咔嚓”一声,撕心裂肺得疼。 他的掌法如同他的身形,变幻莫测,成掌的手忽而变成拳头,趁机袭击了她的心口窝。 比击在肩头的力道还要大,那一瞬江蓠脑袋都空白了,接连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形,刚想张口呼吸,喉间却涌上来些甜腥,她疼得身子摇晃,只能看着黑衣人闪身上前,刀尖就差划开她的喉咙。 电光火石间,求了签的香客们朝着客房而来,远远就能听到说话的声音,黑衣人动作一顿,已经被发现了不能再惹事端,所以他立刻转过身去,越过了高高的墙头,瞬间消失不见。 那一拳一掌力道霸道至极,半边身子都在疼,不过幸亏骨头没有断开,还能勉强活动一下。 江蓠捂着肩头缓了缓,直到喉间的甜腥味散去,才站直了身子。 恰好此时香客经过走廊,看到站在隐蔽处的她,还热络地招了招手打了个招呼:“江姑娘,还在打扫啊。” 她循声回过头去,朝着香客们笑了笑,没有力气说话。 香客跟她打过招呼之后,便有说有笑地各自回房了,江蓠站在原理着呼吸,肩头的伤处渐渐没有那么疼了,只是心口还有些沉闷,希望没受什么伤才好。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随即抬眸望着黑衣人消失的方向,疑惑越来越重。 在道观待了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如此武功高超的人,攻守兼备,甚至能与柳云暮不相上下,比起寻常江湖人,更像是刺客暗卫,可这种人为何会出现在重英山上,还流连在客房之外…… 不对,客房之外。 江蓠想到了什么,惊得周身一抖,呼吸都停滞住了,顾不上肩头还隐隐作痛着,她也一跃而起翻过了高墙。 望着远处的密林,她攥紧了拳头,心跳一下比一下重。 那黑衣人根本就不是冲着道观来的,更不是冲着她来的,他要找的明明就是…… 来不及细想其他,江蓠提了气拔腿就跑,身影穿梭在密林之间,风在耳旁呼啸而过,吹干了她额上的汗珠。 亏了这一带山路她很是熟悉,就算是眼前树木繁茂,她也没有迷失在其中,还找到了一条小路,顺着小路走到大道上,看到路面上留下的长长的车辙,她喘了几口气,继续追了下去。 148.148.驿站 亏了这一带山路她很是熟悉,就算是眼前树木繁茂,她也没有迷失在其中,还找到了一条小路,顺着小路走到大道上,看到路面上留下的长长的车辙,她喘了几口气,继续追了下去。 不知追了多久,江蓠才远远看到跟在马车之后的侍从,那辆华贵的马车依旧不紧不慢地行驶着,她想也没想就冲了过去,身子“嗖”地一下冲到了最前面,惊得侍卫纷纷拔刀,就差朝着她砍下去了。 末了还是却羽先一步认出了她,连忙抬起了手,那些侍卫才收刀入鞘。 却羽勒了马,话语间颇为疑惑,“江姑娘?” 匆匆赶了过来,江蓠累得喘个不停,头发乱七八糟的,再加上胸口时轻时重的疼痛,更让她周身无力。 她还没来及开口说话,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撩开,萧子翊闻声探出身子来,抬起眼眸瞧见她的一瞬明显愣了愣。 与她一路赶来的狼狈不同,他仍是悠闲自若的模样,看到她也不过愣了一瞬,复而回过神来,利落地下了马车,走到了她面前。 如此急忙前来,不过是害怕他在路上被歹人围剿,现下看到他安然无恙,江蓠已经安下心来了,可这一安心不要紧,她稍稍感觉有些头晕眼花,脚下一个不稳,险些摔倒。 萧子翊心下一惊,眼疾手快地上前一步扶住了她的身子,有了支撑,她无力地倚在他的肩上,呼吸越来越粗重,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看到她力不从心的模样,他皱起了眉头,连忙唤了她一声,“阿蓠?” “有、有高手在盯着你……”江蓠闭了闭眼,半边身子又开始疼痛了,从肩头绵延至心口,疼得她喘不上气,“我与他交过手,你小心……” 话还未说完,她浑身的力气被抽走了似的,滑落在他怀中,意识坠入了无尽的深渊偿。 ………… 驿站中几十年如一日的忙碌着,来来往往的行人络绎不绝,后院马棚中拴好的马儿低着头吃着草料,就连鸟雀落在背上都察觉不到,依旧甩着尾巴。 大夫提着药箱走出驿站,他走出的那间上等客房中,江蓠正沉沉睡着。 天地间恍惚混沌一片,无边无际,直到有一丝光亮破开了浓稠的黑暗,光亮越聚越多,能将黑暗撕裂一般,挣脱而出。 漂浮在半空的神思渐渐重归身体,她费力地睁开眼睛,过于明亮的光亮让她皱了眉头,眼前的情形由模糊变得清晰,她只看了一眼,又闭上了眼睛。 方才瞧见的,应该是床幔,可她房中从来不习惯挂床幔……不对,这不是在她的房中。 想着想着,她吓了一跳,顾不得眼皮沉重,连忙睁开了眼睛,侧着头环视着陌生的内室,下意识想翻身坐起来,可胸口骤然的疼痛止住了她的动作。 抑制不住地咳嗽了一声,没想到胸口更加疼了,就在她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一旁传来了一道声音:“阿蓠你醒了?” 她偏头看去,只见一直坐在桌旁的萧子翊站起身来,他看上去有些风尘仆仆,面上也带了些焦急的神色,匆匆走了过来,扶着她的肩头让她重新躺好。 几案上摆放着香炉,其中安神香袅袅上升盘旋着,渐渐消散在半空中。 在她的印象里,他是个轻浮之人,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吊儿郎当的,还从未见过他认真的模样,但如今看上去,他好似当真担忧她,从他的眼眸中可以看出难以言喻的疼惜。 这一看,江蓠傻愣了好一阵,直到他撩起衣摆坐在了床榻边,她才回过些神来。 “身子可还有不适?”萧子翊替她掖好了被角,目光落在她略显苍白的面容上,“不要乱动了,你受了些内伤。” 听他如此说,她才隐隐约约想起了些事情,比如她在客房与一个黑衣人交了手,没占到半分便宜反而被重伤,后来……她脑子一热就去追了萧子翊,本想告诉他这件事,但不知为何,她忽然晕了。 晕了之后的事情她完全不知情了,所以她连忙问了一句:“这是哪?” 话出口,她的声音有些哑,萧子翊起身去倒了一杯热茶,一手举着让她喝了几口,徐徐解释道:“金陵城郊的驿站。” “什么?”江蓠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怎么跑这来了?” 她想坐起身来,奈何没什么力气,萧子翊放下了茶杯,揽住了她的肩头,用手臂支撑着她身子的重量,话语间颇为无奈,“我也想过将你送回去,只是你有伤在身,不宜奔波,上山花费的时间要长很多,伤势怕是要加重,我只得快马将你送来驿站。” 看着她越来越惊讶的神色,他顿了顿,“这驿站的大夫以前是宫里的太医,医术高超,我才将你暂时安置在这。” 不过是想来通风报个信,没料到信没报成,反而被送出了重英山,这才刚刚回去安生了没几天,居然又出来了,若是被师父知道了,又得说她玩野了…… 在心里叹了几口气,江蓠觉得头疼不已,她偏过头去,想说些什么,可是看到萧子翊轻皱着的眉头,好些话都说不出口,只能咽回了肚子里。 明明受伤的是她,他看上去却更不好受一些,话语间尽是歉然与愧疚,眼眸中情绪复杂,看得她都不好意思了。 “那个……我没事的。”想了好半天,她只想到了这句话,“跟踪你的人武功超高,我也是怕你会遭遇不测,毕竟在我的地界,我作为个东道主,总得照顾你才是……” “不知该说你聪明还是愚笨。”萧子翊摇了摇头,无奈地笑了笑,“你也不想想我是谁,神机处都抓不到的人,怎么会被歹人偷袭。”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确实是没错,他身边的眼线一向是不少,特别是几年前开始四处行窃之后,盯梢着他的眼线分外多了。 有些是来自朝堂,有些查无可查,对于此,他也不是没有防范,只是江蓠并不知道。 她以为他在说大话,连忙正色道:“那可不一定!就像我,轻功好得很,但就是拳脚功夫不行,疏于练习了,每次都被师父训斥。”她叹了一口气,“小心驶得万年船,做人怎么能狂妄自大呢。” 虽然无奈更盛,但看着她绘声绘色说话的模样,萧子翊还是笑意渐深。 她说着说着,不经意瞥了瞥他,发现此时正靠在他肩头,距离颇为近,她后知后觉地闭上嘴清了清嗓子,不料牵动伤势,疼得“哎呦”了一声。 感受到揽着肩头的力道加重了一些,她抬手按在胸口,缓了口气,“对了,你不是有急事要走,为何还在这耽搁?” 急到都没来及跟她说一声,想必快要火烧眉毛了吧。 她问这句话本是无心,但落入萧子翊耳中,就变了个味道,他先是想了想,随即轻笑了一声,“阿蓠这是在埋怨我未曾去跟你道别?”他扬了扬眉,“这就说得通了,如此挂念我,不惜翻了半座山来给我传信。” 他故意将声音拖长了一些,打趣意味更重,“传信真假有待考究,阿蓠莫不是只想来见我一面?” 闻此,江蓠气得鼻子都要歪了,她猛地推了他一下,本想从他怀中钻出,可他的力道不轻,她实在是脱不开身,末了怒声道:“见你个头,我好心好意给你传信,你还在这胡说八道!” 逗了她一番,心情都好了不少,只是她有伤在身,还是不要过于动气才好。 “玩笑罢了。”深知见好就收这一道理,萧子翊看了看她因为生气而红润了不少的面色,这才解释道:“我母妃病重,我得回去瞧瞧她,这才没来及跟你道别。” 满腔的怒火顿时消散了没影,她眨了眨眼,惊疑不定地“啊”了一声,“你母妃?” “这天道轮流转,也亏了我母妃并不受宠,父皇驾崩时才没有让她陪葬。”他垂下眼眸,回忆着往事,“她一直居于别苑,身子向来硬朗,不知为何近些年染上了病,如今我不在她身边,实属不孝。” 这是头一次听他提及此事,江蓠有些过意不去,连忙小声催促了一句:“那你快些回去啊,你母妃肯定在等着你呢。” 此时客房中寂静一片,她不敢大声说话,听起来还带了些小心翼翼,萧子翊垂眸看着她,忽而一笑,“那可不行,阿蓠为了我身受重伤,还前来报信,不照顾好你,我怎么可能回去?” 149.149.无敌跟屁虫 此时客房中寂静一片,她不敢大声说话,听起来还带了些小心翼翼,萧子翊垂眸看着她,忽而一笑,“那可不行,阿蓠为了我身受重伤,还前来报信,不照顾好你,我怎么可能回去?” “没事的,我不要紧。”她直了直身子,想证明自己没什么事,可胸口又是一阵疼痛,她又缩了回去,想了别的办法,“你可以让你手下来照料我,对了,却羽就行,你尽管回去。” “却羽?”他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她,“我可是夺了他的好马,一路快马加鞭带你来驿站的,如今他想必正坐在马车里赶路呢,指望他,你可得等上一会。” 听了这话,江蓠有些恍然,怪不得她看着他有些风尘仆仆的,居然是赶路前来的,她醒的时候还埋怨他为何不将她送上山去,如此想来倒是有些狼心狗肺了偿。 早知道就不来给他报信了,大不了等他回到金陵传书给他就是,现下她成了一个拖累,耽误他不能回去照顾母妃…… 越想越愧疚,江蓠皱起了眉头,末了伸手去拽住了他的袖口,轻轻拉了拉。 萧子翊偏过头去,正好看到她仰起头,认真地看着他,“我尽快好起来,到时候你赶快回去照料你娘亲,我也回重英山,有了那歹人的线索你传书给我,能帮上忙的我肯定帮你。” 她这番话说得诚恳,巴不得把心掏出来,他注视她良久,唇边笑意愈发柔和撄。 被他这么看着,江蓠有些不好意思,她刚想移开目光,他却忽然将她拥入怀中,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她能感受到他的呼吸,轻轻扫过乱糟糟的发,还能感受到他的心跳,一下一下,沉稳有力。 虽说相处了这么久,但如此亲昵的接触还是头一次。 她愣了愣,随即想要挣开,他在此时开了口:“谢谢。”声音很柔和很轻,刚好她可以听到。 只不过是来报个信,末了坑害了自己也坑害了他,害的自己受了伤,害的他不能回去照料母妃,她有些想不明白他为何会道谢,但听过之后,莫名会觉得十分温暖。 挣扎的动作停滞住了,江蓠僵硬了一会,还是放松了身子,乖顺地将脑袋搁在了他的肩头,嘴上还嘴硬地嘟囔了一句:“……总是乱说些有的没的。” 受伤让她没有什么力气,也没有什么精神,这般靠在他怀中,倒是有些说不出的舒适。 他没有说什么,她也没有,内室一片寂静,她越来越困倦,索性闭上了眼睛,在他肩头小睡了。 她没有看到,在她呼吸匀长之后,他抬手抚了抚她锦缎一般的发,长睫遮住的眼眸中情绪复杂,难以细辨。 ………… 有句俗话说得好,计划赶不上变化。 起初江蓠还不怎么相信,不过在看到却羽一行人赶到驿站之后,她便相信到不能再相信了。 不因为别的,就因为却羽身后跟着个颇为眼熟的人,走进客房时还探头探脑的,不过在看到躺在床榻上的江蓠时,立马激动了起来,二话不说就扑了过来,嘴上还喊着:“师姐!” 看着云隽一路狂奔过来,江蓠傻愣地抽了抽嘴角,若是她手里有只鞋子,她巴不得拍过去。 却羽站在门前,颔首行了一礼,先是看了看坐在桌边自斟自酌的萧子翊,又看了看满脸苦大仇深的江蓠,这才解释道:“我们行至山下,才看到云隽姑娘在后面追赶着,只得将她带过来了。” “师姐我可算找到你了!”云隽哭丧着脸,扑过来才发现江蓠好似是受了伤,面色有些苍白,她吓了一大跳,连忙替她看了脉,“师姐怎么受内伤了?可觉得呼吸不畅,用药了吗?” 虽说她面上的担忧都是真的,但江蓠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抬手去敲了她的额头,瞪着眼问了:“你怎么也过来了,胡闹什么?” 被这般训斥了几句,云隽的小脸立马垮了,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把江蓠看得一愣一愣的。 “还不是因为看到师姐匆忙下了山,我在后面喊你你都没听到,我以为出了什么天大的事。”说着说着,她撅起了嘴巴,“我都快担心死了,追了好长时间才追到却羽他们,可是还没找到你。” 当时下山确实急了一些,也没听到云隽喊她,再说她跑得飞快,云隽的轻功并不好,短时间定是追不到,难怪会遇上还在赶路的却羽。 看她的模样,确实是极其委屈,江蓠顿时有些心软了,语气也轻了不少,“……我能有什么事,你又何必追我。” “我不是担心你吗!”云隽打断了她的话,气得站起了身子,“你下山的时候看上去急匆匆的,也不留句话,任谁都会担心啊。” 江蓠一时语塞,没了办法,只能求助一般望向一旁看热闹的萧子翊。 感受到她的视线,萧子翊搁下了手中的茶杯,笑意盈盈地起身上前,“呦,阿蓠惹咱们云隽姑娘生气了啊。”他走到云隽身侧,笑着打量她,“做师姐的,怎能如此不懂事,你说是不是,云隽姑娘?” 听了如此顺耳的话,云隽的面色有所缓和,他看了看,继续说道:“不过云隽姑娘向来大度,定是不会跟你师姐置气的,何况她还有伤在身……” 剩下的话他并未说完,云隽忽的想起来她的伤势,连忙转过了头,“对了师姐,你怎么会受伤啊。”她蹲下身子,“走得时候没看出受伤来啊,为何下山一趟就受伤了?” 没想到萧子翊哄人还是有一套的,三两句话而已,云隽立马不生气了。 江蓠自愧不如,不由得在心里感叹了几句,嘴上还得应着:“没什么的,就是遇上了一个歹人,他将我给打伤了。”她顿了顿,“不过没什么大碍,修养几日就好了。” 云隽瘪了瘪嘴,难掩担忧,好半晌没有说话。 萧子翊见状,缓缓说道:“我就不打扰你们师姐妹聊天了。”他看了看窗外的夜色,“夜深了,阿蓠还有伤在身,早些休息。” 说罢,他朝着江蓠微微一笑,随即转身离开,却羽跟在他身后一道走了出去,顺带着关上了门,带起的微风拂过烛火,摇曳不停,地上的影子也随着摇晃了起来。 他们这一走,四下安静了不少,客房中只余下了云隽蹲在床榻边,江蓠抬手去摸了摸她的发顶,“我当真不碍事的,倒是你,追了一路想必也累了,去要一间客房住吧。” “来的路上我已经睡过了。”云隽抬起头,对着她挤了挤眼睛,“师姐,我一直想不明白你为何急匆匆离开,你是不是因为不舍得王爷走,所以才追下山去的啊?” 此话一出,江蓠傻愣了一瞬,紧接着使劲敲了她脑门一下,“胡说些什么。”她无奈极了,“我不过是怕有歹人……” “哎呀哎呀,我都懂。”听不进去她说得任何话,云隽笑眯眯的,“师姐只是害羞不好意思了。” 实在是懒得跟她说,江蓠翻了个白眼,她拽了拽被角,作势要躺下,“你赶紧休息去,过几日养好伤,跟我回重英山,别天天就知道往外跑。” 她本是随口一说,没料到云隽颓然地“啊”了一声,满脸都是失落的神色,她看出了些不对劲,拽被角的动作一顿,“你不会是想……” “我还以为你要跟王爷回金陵呢!”云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还想沾光一起去呢……师姐你要不就别回重英山了。”她眨了眨眼,欣然提议,“实在不行,要不你回山上,我去金陵也成啊。” 就说为何她会跟着追下山来……原来当真有原因。 这妮子想必是以为她要跟着萧子翊回金陵,这才跟了上来,本想一道去金陵,没想到过几日还是要回重英山。 “臭丫头……”江蓠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她一眼,“师父刚原谅了你,你又一声不吭地下山,真该好好罚你。” “师姐,山上多无聊啊。”拉住了她的手臂,摇了摇,云隽可怜兮兮地说着,“再者说,好久没去金陵了,我想见一见段哥哥,大不了就见一面,我就跟你回去。” “就知道你打着这个心思!”不想去看她充满希冀的眼眸,江蓠别开了头,“萧子翊本就有事要赶回去,我在这已经是个拖累,怎能再生事端……” 150.150.重逢(一) “就知道你打着这个心思!”不想去看她充满希冀的眼眸,江蓠别开了头,“萧子翊本就有事要赶回去,我在这已经是个拖累,怎能再生事端……” 说了这么多,还是被残忍地拒绝了,云隽心里郁闷不已,抬起手来挠了挠头。 她确实很想去金陵,只得积极地想着办法,“那我们可以跟着回去,反正这里离金陵也不算远,也不用走颠簸的山路。”她抓起江蓠的手腕,细细把了脉,“师姐你的伤不算重,最多在驿站休闲一日,就可以启程了,不会耽误王爷的事情。撄” 其实她说得不无道理,江蓠在知道萧子翊母妃病重之后,的确想过跟着回金陵,反正一路并不颠簸,至少比回重英山要平坦得多。 说起来,听到云隽这番话的时候,她也有点动心,毕竟离开金陵这么久,她也想见见段珩,只是隔三差五的传书,根本缓解不了心头的思念之情。 看出江蓠有些犹豫的模样,云隽连忙加了一把火,“去吧去吧,师姐,在神机处的时候,我瞧着琴姨对你颇为照顾,若是知道你还活着,不知多开心呢。” 好不容易找了了一个台阶,江蓠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也是。”她迎着云隽闪亮亮的双眸,终是点了点头:“那就去吧。” 随着夜深,驿站中也安静了下来,奔波数日的劳累的人都沉沉睡去了,偏偏此时从某个角落传来一阵惊天动地地高喝声:“师姐最好了!” 这一嗓子惊得鸟雀乱飞,也惊得不少人点燃了客房中的烛火,一扇一扇窗户接连亮了起来,风声中还夹杂着住宿客人没好气的吼声偿。 “大晚上的喊什么喊,有病啊!” 对于江蓠和云隽忽然提议要去金陵一事,萧子翊没有表示多大的诧异。 自打他看到云隽跟着下了山,便知道她存了些小心意,也知道她终究会说通江蓠,末了两个人一道去金陵。 所以他在前一天夜里就雇了一辆马车,不等她们来说,已经差人去收拾她们的行装。 江蓠坐上马车的时候,说不尴尬都是假的,这次下山简直是给萧子翊添了大麻烦,如今还要跟着去金陵。 特别是听他说,要安置她们住在豫王府,她顿时觉得面皮都要挂不住,一路上捂着脸长吁短叹,云隽就坐在旁边疑惑地看着,十分不解。 云隽的心思简单,多数都是要去金陵的欣喜,她才不会分心去想些有的没有。 只是江蓠如今身份实在是尴尬,作为已经畏罪自杀的犯人,忽然出现在金陵中,想必比诈尸还要吓人一点,她最担心的莫过于又被追捕,到时候逃都无处可逃。 在进金陵地界之前,萧子翊便同她说了,此番回去还是要极其小心的,到时候她便老老实实待在王府中,吃穿用度有人来送,她最好是连门都不出,除非养好伤,才能在夜里出去逛逛。 听了他的话,江蓠只是装模作样地点了头,左耳进右耳出了,若当真不让她出去,能把她给活生生憋死。 豫王府她先前去过一次,当时夜深了,什么都没看清,可如今不一样,日光晴好,落在楼阁飞檐上,将每一片瓦都照得明亮极了。 云隽先一步跳下马车,回身扶了扶江蓠,她稳步迈下马车,走进朱红色的大门,仰头望着宽阔整洁的前院,与门前威风凛凛的石狮子,不由得赞叹了一句:“好阔气啊。” 修剪过的松柏挺立着,与青瓦相互映照,长廊绵延,像是望不到尽头。 正四处打量着,她不知萧子翊是何时走过来的,他朝着迎出来的管事吩咐了什么,管事连连点头,连忙引着江蓠与云隽向后院的客房走去。 江蓠这才想起了什么,她回过头去,本想与萧子翊说些话,没料到他连歇都没歇又转身走了出去。 目光穿过大开着的大门,她看到他翻身上了马,连侍从都没带便急急离开。 走得这么急,定是去别苑看他母妃了。 一想到此事,江蓠心里十分不好受,她在驿站待了两日,期间好劝歹劝都没把他劝回金陵,她还以为他并不着急,如今看到他急匆匆离开,才知道是自己是想错了。 相处这么久,他总是一副悠悠哉哉的模样,心事向来不说,还不知道究竟有多担忧呢…… 由管事引路,云隽在前头走着,兴致冲冲的模样,一路上都在欣赏府中的景致,没注意江蓠有些低落的情绪。 之前那次夜探大学士府,她生怕回去会被堂主程海责备,所以故意躲在豫王府待了一夜才回去的,那夜就是住在了客房,不过那一夜她压根没有睡,整夜都在处理萧子翊唇边的伤口了。 管事替她们安排了了一处景色优美的小院,还差了几个婢子小厮前来照顾,不过被江蓠婉言谢绝了。 一直都是自己照顾自己,猛地被别人照顾还有些不适应。 萧子翊离开之前还嘱咐了管事,让他去找几个医术高超的大夫,最好是住在城郊,没有看到江蓠的通缉令的,最不济找几个口风严的太医来,近些时候要将她的伤治好。 刚刚安排好她们的住处,管事立刻出门去寻大夫了,云隽一刻也不得闲,换了个新地方让她兴奋不已,替江蓠把了脉之后便说要在府中逛逛,一眨眼没了人影。 江蓠实在是管不住她,只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不过云隽这一走,身边安宁了不少,她靠在床栏上望着窗外湛蓝的天空,不自觉地走了神。 阳光斜斜落入室内,灰尘在其间漂浮着,被照耀成淡淡的金色。 兜兜转转了几遭,终究是又回到金陵了。 ………… 枯枝上挂着几片摇摇欲坠的树叶,随着风颤抖着,像是随时要坠落而下。 金陵街道上十几年如一日的热闹,道路两旁的小贩支着摊子,上面摆着五花八门的物什,惹得稚童三五成群地围了上去,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宽阔的主街上,一行人骑着高头大马缓缓而行,为首那人身形挺拔,绛紫色的官服柔软服帖着背后的线条,修长的手握着马绳,袖口细致的绣制纹路被照耀得熠熠生辉。 路上的稚童不少,为了防止他们玩闹跑至马前,行进的速度并不快。 望着长长的街道,段珩轻夹了马腹,将马绳在手上缠了几圈。 就在此时,有一颗小石子咕噜噜滚至马前,他下意识拽了拽马绳,垂眸仔细看了看那一颗圆润的小石子,复而回头望向长街两旁的店铺,只见一片衣角在房屋间一闪而过。 他微微怔忡,连副手凑近说了些什么都没听清。 随即,他回过神来,侧过身去对着副手平稳说道:“我还有些琐事要处理,你们先回去。”说罢,他并未等到副手回话便翻身下了马,头也不回地朝后走去。 副手傻愣地看着他的背影,末了只得无奈地挥了挥手,引着捕快们返回了神机处。 步子不由得加快了一些,段珩走近房屋附近,这里店铺林立,道路比较窄小,且四通八达,除却运送货物的店家,几乎没有什么人,他匆匆四下寻找了一番,走到一条小巷之时,被阴暗处忽然伸出的一只手拽住了。 他周身一顿,下一瞬被拽进了小巷中,待到他稳住步子,果不其然看到了笑眯眯的江蓠。 巷子窄小,两旁的瓦片遮挡住了灿烂的阳光,显得有些暗,但足够他看清她面上的笑意,还有她略显苍白的面色。 从方才看到那一片衣角,他心中就有了些猜测,在确定当真是她之后,那些猜测纷纷化作了无端的欣喜,但比起欣喜,他更为担忧一些。 “阿蓠?”段珩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四周,没有没有行人,才放下了心,“你怎么来金陵了?” “当然是因为思念你,所以才来了啊。”江蓠仰着脑袋,说这些话没有觉得局促,反而笑得贼兮兮的,“你给我写的那些信实在是太刻板了,我看不下去,总想着直接来找你。” 听她提及那些书信,段珩顿时有些尴尬,“我向来不会写那些……” 只有亲眼看到了他,心里一直以来的记挂思念才得以消减,江蓠专注地看了他半晌,他还是上次分别之后的模样,眉眼沉静,总能让她感觉到无比的安心。 偶尔在她出言揶揄的时候,他的面色才会有些波澜,这让她觉得颇为有成就感。 151.151.重逢(二) 偶尔在她出言揶揄的时候,他的面色才会有些波澜,这让她觉得颇为有成就感。 特别是他如今尴尬异常,她看了,有些想笑,心头忽的柔软了不少。 段珩没看到她愈发柔和的笑意,只是隐隐担心着,她的通缉令才揭下不久,想必许多人都看过了,他思索许久,还是说道:“这边是闹市,人很多,还是不要在这久待……” 话还未说完,她走近了一些,抬手环住了他的腰,将脑袋乖乖贴在他的胸口。 剩下的话收了回去,他垂眸看着她的发顶,惊讶过后,微微弯了唇角撄。 “我就是想来见见你,不会久待的。”她将脑袋埋在他怀中,声音闷闷的,“你瞧你,我好不容易来了,你还要赶我。” 这番话出口,多少带了些委屈意味,段珩听了,无奈地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垂在身侧的手抬了起来,轻轻揽住了她的肩头,安抚一般拍了拍偿。 “你若再赶我,我就真的走。”江蓠不满地哼了一声,“看把你给惯的,不来找我就罢了,我来了还不好好欢迎我。” 他哑然失笑,她仰起头来,正好看到他眼眸中浅浅的笑意,像是能融化寒冰的暖阳,暖意蔓延至四肢百骸,她愣了愣,好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直到巷子口有推着货物的劳力走过,轮子压在石板路上发出些声响,她才如梦初醒般从他怀中退出,随手抓了抓垂在肩头的发。 丢人,当真丢人,居然看人看到傻了…… 劳力目不斜视地走过巷子口,压根没发现里面还有两个人,段珩抬手抵在唇边,清了清嗓子,“……这边人来人往,确实不安全,还是先去替你找个住处?” “我有地方住。”她不假思索便说了,话出了口才觉得有些不对,可是收不回来,她只得继续道:“就住在豫、豫王府……不过我只是借住几日,云隽也在。” 她没有说萧子翊前去重英山找她的事情,生怕段珩会心生芥蒂,起初他听了她的话确实皱了皱眉头,不过细想之后,豫王府确实是个极其安全的地方,至少没有人有胆子去搜查。 “也好。”他点了点头,“万事小心,近些时候不要再出门了。” 江蓠的脸立马耷拉了下来,不满地嘟囔了一句:“不出门我怎么找你……” 她沉浸在无比的怨念中,没看到段珩上前一步,抬手覆在她额上,半是疑惑半是担忧:“从方才看你面色就有些苍白,病了?” 在豫王府没安生待几日,她一门心思出门来找他,也没怎么静养,最多吃了些药,出门之前还特意对着铜镜拍了半天的脸,想让脸色好看一点,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不过她死活不承认受过伤,连忙后撤了一步,甩了甩头,含含糊糊说了一句:“哎呀没事儿的,不都说女子要白净一些才好看,我白一点还不行吗……” 她的举动多少有些欲盖弥彰,段珩隐隐觉得担忧,他知道她定是不会如实说,所以没有再问,只叹了一口气。 “好了好了。”江蓠快装不下去了,连忙抬手推了推他的背,“我今日也是偷溜出来的,不能耽搁,你也快点回去吧。” 她冲他摆了摆手,本想催促他回去,可段珩向前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看着她,叮嘱道:“你好好在府中待着,以后换我去找你。” 闻此,江蓠先是愣了愣,随即弯起唇角笑了笑,愉悦地应了一句:“好。” 他深深望了她一眼,才转身离开。 江蓠站在原地,看着段珩渐渐走远,身影被墙壁遮挡到看不见了,才按了按胸口,压抑地咳嗽了几声。 只听过关心则乱,没料到思念也是如此,即便是有伤在身,但在府中仍旧是待不住,走着坐着都想要来见一见他。 以后还是得好好静养几天,伤好之前不要再出去了,要是被他瞧出来受伤,解释起来又是一件麻烦事。 ………… 自打回了金陵,萧子翊只回过豫王府一趟,之后一直居于别苑,照料病重的母妃。 如此一来,江蓠的日子过的很无趣,毕竟她还挂着犯人的名头,加上身受内伤,只能在房中躺着,哪都不能去。云隽向来闲不住,要么出去闲逛,要么在府中闲逛,没有一天老实待着的。 这人一闲下来,就喜欢做些有的没的,江蓠近些时候天天窝在房中,研究怎么上街才不会被人看到面貌。 云隽傍晚归来时,恰好看在她坐在梳妆镜前鬼鬼祟祟的,不由得好奇心大起,凑上去看了看。 这一看不要紧,把云隽吓了一跳,不因为别的,就因为江蓠捧着个颜色恶俗的头巾,面上还裹着手帕,束好的发全都披了下来,遮盖了大半张脸,乍一看比鬼还吓人。 “师姐?”云隽瞪大了眼睛,“你这是生病了吗?” 她抬手去摸了摸江蓠的脑门,觉得并不热,顿时疑惑不已。 偏头躲开了她的手,江蓠翻了个白眼,拽下脸上的手帕,顺带着拢了拢头发,“怎么说话呢,一点也不尊重我这个当师姐的。” “不是,师姐……”云隽嘿嘿一笑,“你这模样,若是上了街,恐怕能将孩子都吓哭了。” 忍不住又翻了一个白眼,江蓠扔下了手中的头巾,转头不理她了。 比起当通缉犯,还是当贼舒服一点,至少上街不会被人轻易认出。 几日后,段珩前来豫王府寻她,她正蹲在池塘边喂着锦鲤,见到他时激动地将鱼食全部扔进了池塘中,锦鲤顿时一拥而上,溅起了不少的水花,有的还落在她的脸上,冰冰凉凉的。 他今日换了常服,无端多了几分亲切,她快步朝他走去,还未来及说话,他先一步抬起了手,用温热的指腹擦去了她额上晶莹的水珠。 前来引路的小厮还候在一旁,眼见这一幕,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 主子的相好居然在主子的府邸背着主子勾搭段统领,两人还眉来眼去的,这消息太过于劲爆,他可得好好消化消化。 今日天气阴沉,从午后开始下了些绵绵细雨,江蓠闷在府中好些时候,满腹怨怼,段珩本想带她去僻静的街道逛逛,结果天色不好想要作罢,但她固执地非要出去,他也没什么办法,只得依着。 她不知从哪摸出来一顶斗笠,像模像样戴了,“你看我这般,又能挡脸又能遮雨,一举两得。” 段珩有些无奈,又不忍拂了她一腔热情,只能带她走出了王府,所幸雨并不大,衣裳也只是微微潮湿。 因为下了雨,有些卖珍贵摆件的小贩已经开始收摊了,卖吃食的渐渐撤了,不过不少店铺还开着,街上的行人依旧不少,有避雨的有归家的,没人注意带着斗笠的江蓠。 得亏了段珩今日换了常服,若是还穿着官服,免不了被人一直看,到时候定是会被发现。 仔细想来,这还是头一次跟他一起出来闲逛,虽然没什么正事,但难得如此亲近,她越想越高兴,兴致颇高,仰头去偷摸瞅着他,借着斗笠的遮挡看了个够,末了咧嘴笑了笑。 察觉到她的笑意,段珩有些疑惑,偏头看去,“笑什么?” “没什么。”江蓠说得正经八百,“难得上街不花自己的银子,我高兴还不行吗?” 闻此,段珩失笑,她去拽了拽他的手,欣然提议道:“我有点渴了,去茶铺喝点茶吧?” 以前在重英山上她就有这个毛病,还没开始做什么就要喝点茶吃点东西,最不济去趟茅房,李忘机总结了总结,将这些毛病归咎到了懒上。 正好路边就有个干净的茶铺,江蓠拽着他走了过去,选了个视野开阔的好位置,一拍桌子点了一壶最好的普洱茶。 小二忙活了一阵,红泥小炉开始烧起了水,她侧着头望着外面淅淅沥沥的小雨,不由得走了神,天地间除却雨声,好似没了其他声响,她感叹一般轻轻叹了一口气,“……好久没这般安宁了。” 说着,她回过头去,看着段珩将茶杯递到了她面前,替她斟了一杯热茶,随口问了一句:“前些时候回重英山过得不安宁?” 当然不安宁,还是极其不安宁,萧子翊这个麻烦精二话不说便找了过来,害的她担忧不已。云隽还一直闹脾气,她在中间左右为难的,头都大了好几圈。 152.152.旧巷 当然不安宁,还是极其不安宁,萧子翊这个麻烦精二话不说便找了过来,害的她担忧不已。云隽还一直闹脾气,她在中间左右为难的,头都大了好几圈。 思至此,她含含糊糊应了一句,“还行吧……”她忽的想到了什么,“也巧了,今日云隽恰好不在府中,说是要出去逛逛,否则她瞧见你,肯定开心到蹦起来。撄” “云隽姑娘?”段珩倒茶的动作顿了顿,“许些时候没瞧见她了。” “她可一直念叨你呢。”说出这话的时候,江蓠的情绪有些低落,多半是暗暗的自责,“在山中她许是最想你的那个,巴不得飞回金陵来找你。” 对于这些,段珩并不怎么在意,他觉得与云隽不过是简单不过的兄妹之情,分别久了,自然会挂念一二,只是他不甚理解江蓠此时低落下来的情绪。 在他的印象里,她好似很少有这般低落的模样,更是从未哭过,明明是个女子,却没有女子的柔弱之态。 段珩垂眸沉思着,江蓠见此,连忙甩了甩头,将那些烦心事甩了出去,抓起茶杯便浅抿一口,“不愧是最贵的茶,就是香。” “慢些。”他摸了摸面前的茶杯,“还有些烫……” 话还没说完,她已经饮尽了那杯茶,紧接着伸着舌头大口呼气,还用手扇着风,俨然是被烫到了的模样。 还想着以此解忧,没料到这般烫口……江蓠的脸都皱在一起,看上去颇为滑稽,她乱拧头的时候不经意看到茶铺一角坐着的两个人,动作忽的停滞住了偿。 先瞧见的是一位素衣女子,打扮十分利落,乌黑的发也只是简单地束起,而她的对面坐着一个面熟的人,特别是一袭蓝袍,分外惹眼。 端着茶杯的手僵在了半空,江蓠傻愣愣地望着,有些不敢置信,自言自语一般开了口:“叶……” 就在此时,叶轻舟抬起了头,目光正好与她的撞在了一起,她愣了一瞬,惊得连忙低下了头,叶轻舟也没好到哪去,惊得整个人立马呆愣了,直到素衣女子唤了他一声,才回过神来,手抖地抓不住面前的茶杯。 这大白天的……他是见鬼了吗? “你怎么了?”素衣女子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中邪了吗?” “我、我……”叶轻舟闭了闭眼,将声音压到最低,“我好似瞧见了……江蓠。” 小心脏砰砰砰乱跳,江蓠不敢抬头,段珩心生疑惑,回过头去看了看,也看到了浑身僵硬的叶轻舟,他不由得皱了皱眉,握住了她的手,小声道了一句:“走。” 语毕,他拉着她站起身来,快步离开了茶肆,期间江蓠一直低着头,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 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为何在这种破落茶肆会遇到熟识之人啊……再者说,叶轻舟不是在青山城吗,为何跑到金陵来了? 一路上被段珩牵着,她不知走到了哪里,心里除了慌张就是颓然,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还想着能和他好好相处一会,没料到成了这个局面。 隐隐感觉到身后有人跟着,段珩的脚步先是快了一些,随后恢复常态,不紧不慢地牵着她走近无人的废巷中,将她安置在阴暗的角落中,还用自己的身子遮挡住。 他望向巷口,只见茶肆中的素衣女子与叶轻舟跟了上来,素衣女子来势汹汹,叶轻舟则一脸尴尬,在她身后一直劝阻着,还想去拉她的袖子,无一例外都被甩开。 看到巷子中的两人,素衣女子站定在不远处,缓缓拔出了腰间的佩剑,直指段珩,“交出那逃犯,本小姐饶你不死。” 叶轻舟顿时惶恐不已,连忙凑到她耳旁说了些什么,她恍然大悟,声音更大了一些,“好啊,作为神机处的统领,居然包庇罪犯!” 她身后,叶轻舟无力扶额,望天长叹了一口气。 “李姑娘,段某并不是包庇罪犯。”段珩毫无波澜,依旧沉稳,“江姑娘被人诬陷,遭此横祸,还请姑娘不要如此咄咄逼人。” 惊讶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李蕴然扬了扬眉,“瞧不出啊,段统领有些本事,我记得我们并未见过,你怎么知道我就是李蕴然?” 段珩颔首行了一礼,从容道:“能得文豪叶轻舟相伴共游的,除了青山城城主千金,又有何人?” 缩在段珩身后的江蓠听到这句话,惊讶极了,连忙探出了脑袋,偷摸摸看了一眼气势汹汹的李蕴然,这姑娘生的清秀,一看就是被宠到大的,仗着有点功夫,就想当个侠女。 若不是怕惹出乱子,被更多人发现身份,她早就上去一脚踹掉那把剑了。 “知道我是谁,又有什么用?”李蕴然面不改色,“不知你们神机处是怎么想的,居然包庇这种罪不可恕的通缉犯。” 说着,她没再客气,直接冲了过来,剑尖冲着段珩的面门而去,他只是微微侧了身子,用食指敲了她的剑身,她便有些端不稳了,连忙向后退了一步。 “仗着武功高超,与罪人同流合污!”她当真动了气,“简直欺人太甚!” 江蓠看到这一幕,加深了心中所想,果然是个不谙世事的大小姐,功夫稀松平常,据说还与萧子翊是青梅竹马,自小一块长大,就是在上次去青山城时并未见到她。 没想到萧子翊口味这么重,喜欢如此刁蛮的女子。 想着想着,她嘿嘿一笑,李蕴然听到了,不由得更是生气,二话不说又攻了上来。 段珩并不想与她交手,更不想伤了她,所以只是一味躲避着,她的剑术毫无章法,不过是随着情绪乱挥舞罢了,江蓠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便从地上摸了个石子,弹向了她的手腕,她的佩剑脱了手,掉落在地上。 看着佩剑掉在了地上,李蕴然又是气又是委屈,捡起剑来直接扔了过去,段珩将剑击飞,没料到她忽然从袖中拿出了几个飞镖,一把扔了过来,他下意识想躲开,但看到她急得都快哭出来的模样,他的脚步还是顿住了。 应付这种难缠的大小姐,还得用点非常的手段…… 江蓠也看到了飞来的飞镖,她脚下发力,本想踢开,但段珩抬手挡了挡,她只得看着那几个飞镖直直而来,有的飞了一半便没了力气落在了地上,末了只有一个刺入了段珩的手臂上。 力道很小,飞镖根本没有刺入多深,段珩只皱了皱眉。 李蕴然压根没想到会命中,傻愣地看着飞镖刺入了他的手臂,顿时吓得不轻,若不是叶轻舟适时上来捂住了她的嘴,她都能叫出来。 段珩没有躲开飞镖自有他的道理,江蓠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装模作样地扑了上去,惊恐地说着:“啊段统领你受伤了,还流血了!”她抹了抹渗出的血迹,故意展示给李蕴然看。 果不其然,李蕴然的面色煞白煞白的,整个人哆嗦了起来,“我、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她后退了一步,“我没想伤他,我、我就是生气了。” 长了这么大,还是头一次伤人,她吓得不轻,掉头就跑,只留下一句凄惨的喊声:“撑住啊,我去找大夫!” 叶轻舟站在原地,欲哭无泪无奈至极,他想去追,但脚下顿了顿,还是回身朝着段珩与江蓠作揖,歉然道:“抱歉,我确实不知道李姑娘会追过来,我不会让她把江姑娘的事说出去的。” 说罢,他又作了揖,很是诚恳的模样,这才转过身追了出去。 见得二人离开,江蓠放下心来,用手帕捏着段珩手臂上的飞镖,轻轻取了下来,紧接着用帕子按着伤处。 “多好的一天啊……”她叹了一口气,“就这么被毁了。” 段珩用未伤到的手拂了拂她肩头的发,她顺势将下巴贴在他肩头,感受着她的体温,他本想说些安慰的话,可胸口在此时忽然一阵钝痛,撕裂身体一般,几乎让他站不住。 耳中“嗡”的一声,顿时听不清所有的声响,他脚下不稳,咬紧牙关才稳住了身形。 江蓠察觉出他的异常,仰头看了过去,望见他苍白的面色与额上的汗珠,她先是愣了愣,随即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去摸了摸他的手,果然如她所料,极其冰冷。 思绪不由得回到了那日在城郊山林中,他用剑尖指着她那漠然的模样,还有他杀机四现的眼眸。 153.153.旧疾复发 思绪不由得回到了那日在城郊山林中,他用剑尖指着她那漠然的模样,还有他杀机四现的眼眸。 旧疾…… 背上骤然出了一层冷汗,江蓠用全身力气撑住他的身子,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 “段珩。”她的声音微微颤抖着,“没事的……我带你去休息。” ………撄… 午后淅淅沥沥的小雨,到了夜里忽然密集了不少,关上窗子仍能听到噼里啪啦的雨声。 天色渐暗,江蓠拿着火折子点了蜡烛,客房中这才明亮了起来,暖黄色的火光稍稍带了些暖意,她将火折子搁在一旁,回头担忧地看了一眼榻上沉沉睡着的段珩偿。 现在他这模样,也不能带回豫王府,更不能冒着被抓的风险送回神机处,只能找一间干净点的客栈暂时安置了。 窗外的雨越来越大,雨声遮盖了所有的声响,她不安地向外望去,看到一片浓稠的黑暗,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口气。 客房中一片寂静,寂静到有些可怕,直到有脚步声在走廊上响起,急匆匆的,由远及近。 这脚步声杂乱,且颇为熟悉,江蓠侧头看去,只见槅门被猛地推开,云隽身着蓑衣,浑身*的,蓑衣上的水滴落在她面颊上,顺着下巴滑落,留下一道水痕。 “师姐。”她先看到傻站着的江蓠,一边走一边脱下了蓑衣,“段哥哥怎么了?” 江蓠抬手指了指床榻,云隽连忙扔下了蓑衣冲上前去,一眼看见他苍白如纸的面色,顿时心慌了,“这是怎么回事……” 她想去替他看脉,却想到了些什么,眉头轻轻皱了皱,“我记得,师姐先前好似说过,要让我来看一个身患旧疾的人……”她惊讶地张了张嘴吧,“难不成……就是段哥哥?” 事到如今,江蓠也不想再隐瞒,她抬步走了上去,“我当时并不知道段统领是你的旧识,所以没有急着跟你说,现如今能找到的大夫就只有你了……” 段珩乃是神机处的统领,她是已经身死的逃犯,去哪找大夫都有些棘手,正好云隽精通医术,她便差人去豫王府送了个口信,让云隽快些过来。 一听事关段珩,云隽急得要命,不管外面下没下雨,管事怎么劝也劝不住,二话不说冲了过去,都没来及细想为何自家师姐会与她的段哥哥在一块。 没再耽搁时间,云隽撩起湿漉漉的衣摆,坐在床榻边,食指与中指搁在段珩的手腕上,屏息凝神,垂着眼眸细细诊脉。 光是感受到他冰凉的体温,她就有些心惊,诊脉的时间越长,她的眉头皱的越紧。 江蓠在一旁看着,不敢说话扰乱她,心头忽的紧张了不少。 “为何会这样?”半晌之后,云隽抬起手来,眼眸中尽是难以置信,“看不出任何病症来……” “什么意思?”江蓠这才慌了,急急问了一句,“为何会看不出?” “我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脉象。”因为急忙跑来,云隽的发梢也湿漉漉的,她甩了甩头,将头发甩到一边去,随即仰头看着江蓠,“脉象很是杂乱,内力凝结在一起,我……瞧不出来。” 一听这话,江蓠的心顿时跌进了谷底。 云隽虽说年纪小,但自幼开始学医,连向来苛刻的师父都对她夸赞不已,说她是学医的好苗子,连她都瞧不出的病症,想必十分复杂。 瞧不出这病症,难免让云隽有些灰心,可她仍是站了起来,快步跑去门口穿上了蓑衣,嘴上还念叨着:“不行,这般拖着太伤身子了,得想些办法。” 江蓠刚想喊她,她已经推开了槅门,回身留下了一句话:“师姐好好照顾段哥哥,我去抓些温补的药来!” 说罢,她径直走了出去,甚至没来及关门,冰凉的风夹杂着雨水斜斜而入,江蓠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抬步便想去关上槅门。 与此同时,寒风吹过床榻,依稀感觉到凉意,段珩皱了皱眉,从一片混沌中悠悠转醒。 他周身无力,指尖隐隐麻木着,满室跳跃的烛火逐渐唤回了他的神智,他侧头看去,只见江蓠正关着槅门。 她的衣衫有些单薄,白日里还好,夜里难免凉一些,她抱着手臂抖了抖,他本想唤她一声,她先一步发现了他醒来,激动地咧嘴就笑,扑回了床榻边,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腕。 “你感觉如何?”感受到他愈发温暖的体温,江蓠舒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总算是好一点了。” “无碍……”段珩想握住她的手,只是乏力异常,只能轻声说几句话,“我可有伤到你?” 她摇了摇头,“幸好这次没有发狂,只是昏睡了过去,我将你一路扛到了客栈里,累得肩膀都酸了。”说着,她活动了活动酸疼的肩膀,委屈之意溢于言表。 “本想带你出去散散心,没料到竟会如此。”他垂下眼眸,“抱歉,阿蓠。” 江蓠先是愣了愣,随即回过神来,抓着他手腕的力道不由得加重了,还不放心地两只手抓着。 她微微有些生气的模样,眉头都皱了起来,“你怎么这样说。”她顿了顿,“其实你能带我出去逛逛,我已经很高兴了,再者说,你旧疾复发的时候,好歹我在旁边,还能照顾照顾你。” 若是当时他一个人在巷子中,恐怕已经淋了一夜的雨了。 在她心里,她愿意替他隐藏秘密,也愿意分享他的秘密,只有这般,她才能感觉到离他很近很近。 她的意思,段珩自然是明白,他想说些什么,忽然响起的微弱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话头。 以为是云隽回来了,江蓠立马站起身,三步并做两步开了门,没料到站在门口的居然是在巷中与他们打了一架的李蕴然和叶轻舟。 李蕴然不复白日里那般气势汹汹,而是躲藏在叶轻舟身后,只露出一双眼睛来,带着怯意瞅了瞅满脸惊讶的江蓠,小声说了一句:“江姑娘,我……”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向着客房中看去,看到了床榻上面色苍白的段珩,她的脸刷一下白了不少,自言自语了一句:“伤得这么重啊……” 再次见到这位李大小姐,江蓠有些不悦,叶轻舟看到她面上的不悦之色,立刻拱了手,话语中尽是歉意:“江姑娘,唐突了,我们也是担心段统领的伤势。” “你们……”江蓠看了看他们二人,“是怎么知道我在这的?” “打听的啊。”李蕴然从叶轻舟身后走了出来,说得滔滔不绝,“一个女子扛着一个男子,到哪都是引人注目的,我带着大夫去巷子里没找到你们,才一路打听着过来的。” 江蓠撇了撇嘴,“大夫呢?” “大、大夫……”嘴巴不复方才的流利,李蕴然结巴了一下,“巷子里没人,他以为我们是骗子,气得背着药箱就走了……” “既然如此,二位没有来的必要了。”实在是不想与他们纠缠,江蓠作势要关上房门,“秋夜冷些,二位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说罢,她正想关上房门,有一只手忽然伸了进来,她一不留神便夹到了那只手,外面顿时传来叶轻舟刻意压低过的哀嚎声。 “你这逃犯,怎的如此不讲理!”门缝中,李蕴然一双杏眼望了过来,“本小姐都如此纡尊降贵……” 她还未说完,叶轻舟接连“嘘”了好几声,“小姑奶奶,你可闭嘴消停一会吧。” 叶轻舟的手还夹在门缝里,扭曲成了一个诡异的姿势,江蓠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末了还是打开了门,放了两人进来。 李蕴然觉得自己武功高超,居然把天下第一名捕伤成如此模样,她半是自豪半是担忧,一进门便朝着床榻走去,若不是江蓠及时伸手来拦,她恐怕能直接凑上去看。 生怕这位大小姐惹出什么事来,江蓠解开了绑着床幔的绳子,将床幔放下,遮挡住无力到闭眼休息的段珩,做完这些之后才回过身去,皱着眉看着傻站在房中的二人。 “你们来这……”她扬了扬眉,“就是为了看看他?” “我伤的人,我得负责才行。”李蕴然没有客气,直接坐在桌旁,倒了一杯冷茶,“看他方才的模样,倒是很奇怪,像是寒气入侵,好似不只是我飞镖伤到的吧?” 听她如此说,江蓠周身一顿,隐隐觉得诧异,藏在袖子里的手都紧紧攥了起来。 154.154.蛊毒(一) 听她如此说,江蓠周身一顿,隐隐觉得诧异,藏在袖子里的手都紧紧攥了起来。 她……怎么会知道? “瞧你这模样,如临大敌了?”李蕴然喝了一口冷茶,润了润嗓子,“我只是出于担忧才问了问,段统领若不是我伤的,我才不给自己找麻烦来这一趟呢。” 叶轻舟并未落座,他深知李蕴然的脾气,她会这般说话他也做过心理准备了,但他看到江蓠越来越难看的面色之后,还是决定出言缓和一下,以免两个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撄。 “江姑娘。”他上前一步,“李姑娘虽说刁蛮任性了些,但见识极广,句句真心,她许是当真知道些什么才会这样说,绝不是胡言乱语。” “你才刁蛮任性呢!”听了这话,李蕴然不乐意了,转头瞪了他,“小叶子你胳膊肘子朝那拐呢?” 叶轻舟两头为难,纠结不已,末了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话。 连云隽都没看出的病症,李蕴然好似知道些什么偿。 一直以来都在担忧这个随时发作的旧疾,江蓠迫切地想知道那旧疾竟是什么原因所致,所以即便是李蕴然姿态颇高,但还是诚恳地问了:“请问李姑娘,段统领的病症究竟是……” “你这般不计前嫌,还叫我李姑娘,段统领不会是你心上人吧?”搁下了茶杯,李蕴然弯着眼睛笑了笑,本想打趣几句,不料江蓠的面色忽的不好看了,她连忙清了清嗓子,正色道:“这病症,爹爹曾提及过一些。” “城主?”想到上次前去青山城时,李苍山宽厚谦和的模样,江蓠稍稍有些惊讶,“他为何会知晓这个?” “爹爹只是说,有个故人曾向他请教过这事。”李蕴然慢悠悠站起身来,一边踱步一边回忆着当时的情形,“症状呢,便是周身发寒,疼痛刺骨,就算是天王老子在病发时都会变成一个废人,最为严重时丧志理智,状态似走火入魔,六亲不认,极其可怕。” 越是听,江蓠的心跳得越是急,像是能从嗓子里蹦出来似的,指甲刺着掌心的皮肤,略微疼痛着。 这些症状,与段珩旧疾复发时……一模一样。 “不过,江姑娘,这可不是旧疾。”李蕴然忽的停住步子,偏头看向她,嫣然一笑,“这是蛊毒。” 江蓠心头一惊,正想说话,走廊上却响起了脚步声,她只得将疑问咽回了肚子里,侧头看去。 只见槅门被推开,云隽气喘吁吁地抱着草药站在门前,蓑衣上又淋满了雨水,她抬眸时恰好看到客房中的三人,顿时傻愣在房门口,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一时间,四下很是寂静,谁都没有说话,末了还是李蕴然先一步回过神来,“哎”了一声。 “哪来的小姑娘?这般水灵。”李蕴然双手环胸,笑着问了一句:“江姑娘你的朋友吗?” “这是我师妹,云隽。”江蓠一边介绍着,一边朝着云隽招了招手,示意她上前来,“云隽,这两位是青山城的贵客,李姑娘和叶公子,还不快来问候。” 此时云隽一门心思都扑在段珩的病情上,压根没有交友的兴致,极其敷衍地颔首行了一礼,嘴上含含糊糊说了一句:“见过李姑娘叶公子。” 未等到他们回话,她已经快步走到床榻边,撩开了床幔钻了进去,细细替段珩诊脉。 出去这么久,她一直提心吊胆着,幸亏回来之后他的脉象稳定了不少,她才安下心来。 “师姐,我这就要为段哥哥施针,你们先去外面等一会吧。”她从床幔中钻出,嘱咐了一句,“啊对了,我一个人有些忙不过来,叶公子可否留下搭把手?” 给别人添了这么多麻烦,叶轻舟本就想找点由头帮忙,如今听她这样说,立马点了点头,应了一句:“好。” 云隽如此认真的模样,倒是千百年难得一回。姑娘大了果然是看不住了,满心想对心上人好,一腔热血八头牛都拉不住似的…… 江蓠在心里幽幽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了客房,李蕴然虽然有些好奇,一步一回头,但也老老实实跟着走了出去。 雨依旧淅淅沥沥下着,夜里风也大了些,走廊上有些潮湿,站久了难免感到寒冷。 廊边挂着的灯笼在风中飘摇着,烛火时明时灭,地面上的影子也随着晃动着。 雨丝密集,顺着风斜斜飘落,沾湿了鞋面,江蓠望着黑沉沉的夜色,双手撑腮,兀自走着神。 直到李蕴然走到身侧,她才回过神来,侧头看过去,“李姑娘,方才的话你还没有说完。”她皱了皱眉头,“你指的蛊毒是?” 李蕴然本想吹吹风醒醒神,听到她如此说,抬手点了点下巴,“你不说我都快忘记了。”她仔细回想着,“爹爹没有跟我说详细,我只知道这是一种苗疆失传许久的蛊毒。” “那……”江蓠紧接着开了口,十分迫切的模样,“可有治疗之法?” 猛地问及这个,李蕴然愣了愣,有些尴尬地抠了抠脸颊,眼神也乱飘,“这个、这个……” 顶着江蓠灼热的注视,让人着实不好意思,她纠结了好半晌,末了决定实话实说,“爹爹跟我说的时候,我没怎么走心听,我其实也不知道。” 话一出口,她便看到江蓠瞬时间变化的面色,连忙摆了摆手,“哎呀”了一声,“多大事啊,再传书回去问问爹爹不就好了,反正这个忙我都帮了,你还怕我跑了不成!” 心里是有些急迫,但如她所说,确实不能急于一时,江蓠明白这个道理,奈何有心无力,只能轻轻叹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李蕴然能告诉她这些已经是很好了,总算是知道了段珩的旧疾究竟为何。 只是……段珩乃是罗淳的亲传弟子,身份并不低,自小应该受到保护才是,怎么会身中奇毒呢? 脑中思绪一片杂乱,她摇了摇头,暂且不去想那些。 “多谢你了,李姑娘。”江蓠看向李蕴然,说得一派诚恳,“你真是帮了大忙。” 不过是随口说了见闻,居然能受到如此感谢,李蕴然稍稍有些惊讶,随后回过神来,扬唇便笑了起来,“客气” “只是这件事……”江蓠也笑了笑,有些欲言又止,“希望姑娘不要告诉其他人。” 虽是不知其中牵扯,但她都这般说了,肯定是另有隐情,李蕴然于情于理也不能拒绝,只得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好。” 几乎一夜无眠,等到云隽忙活完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李蕴然与叶轻舟撑不住,早早回去歇着了,江蓠一直跟着忙里忙外,云隽施针完毕去休息之后,她仍在房中收拾着银针。 淅淅沥沥的雨渐渐停了,天边露出鱼肚白,江蓠放下了挽起的袖子,困倦地打了一个哈欠。 年纪大了果然容易疲累,想来幼时在山中疯一天都不会困倦,第二日还神采奕奕的。 实在是撑不住,她伏在桌上,闭上了双眼,没多时便睡了过去。 许是白日里太过忙碌,梦中也是一片乱糟糟的,总记挂着事情似的,始终睡不安稳,她睡得很浅,以至于肩上传来细微的触感,她马上醒了过来,睡意朦胧地抬眼看了过去。 身后,段珩站在那,手中拿着一袭外裳,正想披在她身上。 他的面色仍旧苍白,不过气色比昨晚好了很多,眼眸中也有了神采,见她醒过来,他弯起唇角微微笑了笑,“累了一夜,去休息一会?” 再次看到他的笑容,简直比什么事都要好,江蓠傻愣地看了他半晌,回过神来后连忙抓住了他的手腕,急急问了一句:“你没事了吧?” 一夜没睡好,她眼下有些乌黑,整个人憔悴了不少。 心里十分愧疚,段珩垂着眼眸,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出言安慰道:“已经无碍了。” “你总是这样说……”江蓠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谁知道你是当真无碍,还是假的无碍。” 闻此,段珩哑然失笑,为了分散分散她的注意力,他看了看窗外明媚的日头,“屋里闷,要不要出去透透气?” 他刚刚提议,就被江蓠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可不行。”她摇了摇头,“你才刚刚好,怎么能去吹冷风?” 155.155.蛊毒(二) 他刚刚提议,就被江蓠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可不行。”她摇了摇头,“你才刚刚好,怎么能去吹冷风?” “当真无碍。”他有些无奈,“你忘了上次在城郊,还不是我骑马将你带回去的?” 仔细想来,确实有这个事,江蓠狐疑地看了他半晌,他不复昨夜的虚弱之态,步子也稳了很多,应当是没有什么事了,所以她点了点头撄。 “行。”她摸了摸下巴,“不过只能一小会,昨夜下了雨,外面有些凉。” 如她所说,外面果然寒凉了不少,一场秋雨下来,枝头仅剩的落叶纷纷掉落,光秃秃的,颇显萧瑟意味。 为了防止段珩身子不适,没有走得太远,只在走廊上看了看院中风景,江蓠倒是没所谓,但怕他累,用衣袖擦了擦走廊外侧潮湿的栏杆,她先一步坐下,拍了拍身侧的位置,段珩见了,撩起衣摆坐在她身侧。 “真是一场秋雨一场寒啊。”江蓠伸了个懒腰,松了松紧张了一夜的筋骨,“日子过得真快,过些时候竟是要入冬了。” “冷吗?”段珩侧过头去,正对上她的笑脸,“若是冷我们便回去。” “你不冷就谢天谢地了。”她斜睨了他一眼,“昨夜你又是那般,浑身冰凉,跟从冰窖中挖出来的一样,把我和云隽吓坏了。偿” 昨夜意识模糊,他隐约记得云隽曾在床榻边忙碌徘徊了一阵子,恍惚到以为是在做梦,没想到她当真前来探望了。 今早醒来之后,没再看到她,段珩疑惑地问了一句:“云隽姑娘去哪了?” “你当谁都跟我一样撑着,她早就去睡了。”江蓠转了转脑袋,望向走廊一侧,抬手指了指,“就住在尽头那一间,对了,这次你可要好好谢谢她,她为你买药施针,忙了一整夜呢。” 她这般说不过想看看他作何反应,没料到他并未说什么,只专注地望着她,她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朝后缩了缩身子,小声问了一句:“怎么了?” “没怎么,她确实是十分惹人疼爱,没想到她会如此用心照料我。”段珩仰起头来,看着水洗过一般的天空,“只是我在想,阿蓠你定是也忙了一整夜,想必很是辛苦。” 听他如此说,江蓠心头柔软了不少,嘴上依旧说得没心没肺,“当然了当然了,辛苦是肯定的。”她顿了顿,“比起辛苦,我还是更担心你一些。” 一想到他旧疾复发的模样,她的心口就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憋闷不已,每到那时,她都想当时跟着师父学医的是自己,不会像个无头苍蝇一般。 她异常厌烦她那副什么都做不了的无能为力的模样,如此一来,她倒宁愿受罪的是自己,好歹不会那般无力。 看到她忽然耷拉下来的嘴角,段珩便明白了她心头所想,他想出言安慰,只是很多话卡在嘴边,说也说不出,咽也咽不下。 依着他的性子,会板板整整地说一句“抱歉”,可是若当真说了,恐怕她会更为生气一些,还得数落他见外。 他在思量时,江蓠已经抬手挠了挠头,将那些烦心事抛之脑后了,毕竟他现在安然无恙坐在身边,能对她笑能和她说话,这已经足够好了。 她朝他的方向挪了一些,肩头贴上了他的手臂,仰着头认真地说了一句:“我不想你再有事了。”她深吸了一口气,“不要把我当外人了,总要告诉我原因为何,才能对症下药啊。” 提及此事,段珩移开了目光,“……旧疾而已,哪有什么原因。” 他本想再说些什么,她却忽然板起脸来,冷冷说了一句:“撒谎。”他垂眸看去,只见她皱着眉头,面色很是不好看,“李姑娘都告诉我了,你分明是身中蛊毒。” 听她这般说,段珩微微怔忡。李蕴然不同与其他官家小姐,喜欢四处游历,见多识广,得知这些他倒是不怎么意外,唯一让他意外的,就是江蓠也知道了这件事。 她知道了这件事,必定会想尽办法寻找解毒之法,这是他最不希望看到的。 “阿蓠,自我懂事以来,这蛊毒便如同附骨之疽,很难祛除。”段珩皱了皱眉,声音也沉了一些,“但是这多年来,我并没有因为这个毒出什么大碍,以后也会如此。” “你这话……”江蓠斜着眼睛打量他半天,“是不想让我管了?” “我只是不想你为我劳心劳力。”看出她有些生气的模样,段珩无奈笑了笑,“再者说,我多年习武,身子不同于常人,不过是偶尔发作的蛊毒罢了。” 心里头还有怨言,但听着他如此说,江蓠也觉得有些道理,只是赌气一般死活不应允,而是别开头去,看着远处树上的鸟窝,装作听不到。 “阿蓠?”段珩唤了她一声,“再不说话,我便当你应允了。” 一听这话,她顿时坐不住了,回过头去怒瞪了他一眼,“谁说我应允了,你这个人越来越不讲理了,先前怎么没发现你是这样的段统领!”她好似想起了什么,喋喋不休地说了起来,“你以前可好了,看我什么都不懂还时常照顾照顾我,哪跟现在一样,就知道让我替你操心。” 他静静听着,颇为无奈,却又不好说什么,只微微笑着看着她,她说了一会,实在是说不下去,这才悻悻闭了嘴。 “正主都不让管,那我就不管了。”她耸了耸肩,悄声嘟囔了一句:“反正受罪的不是我。” 得了她的允诺,段珩放下心来,抬手去抚了抚她的发顶。 江蓠抬眼望了他一阵,忽然突发奇想,连忙侧过身子去,二话不说抬起双臂,直接按在了他身后的廊柱上,发出“咚”的一声。 她整个人贴了上去,发上还带着淡淡的皂角香气,分外清香好闻。 段珩不明所以地低下头去,她顺势仰起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轻轻啄了一下他的下巴,蜻蜓点水一般,立刻又撤开了。 她笑意盈盈的眼眸还在眼前,比天空还要澄澈一些,能依稀看到他的影子,像是倒影在湖中,影影绰绰。 “不管怎么说,也不能让我白忙活一晚上啊……”非常满意将他困于双臂之间,江蓠满意地笑了笑,“小孩子还知道给个糖吃,我也得要点奖励才行。” 下巴上温热的触感还萦绕着不舍散去,段珩先是愣了愣,随即轻轻笑开,双臂顺势揽住了她的腰。 她本想霸气一回,没料到以往最容易害羞局促的他居然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果真是在她的熏陶培养下成长了起来,俨然具备了反调戏的能力。 她想坐直身子,又有些舍不得离开,没怎么认真地想了想,她还是决定离他近一些,撑着廊柱的手缓缓下移,搭在了他肩上。 “……怎么不说话?”四下安静了太久,她有些不适应,“莫不是被我吓傻了?” 她的发梢柔软地垂着,时不时扫过手腕,带来些微微的痒,段珩专注地感受着,直到听了她的话才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只是许久未曾好好看看你。” 许是他难得如此温柔,天不怕地不怕什么都不怕的江蓠在此时忽然觉得有些羞窘,眼神飘忽着,找不到地方安放。 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他轻轻说道:“在金陵中始终有所拘束,等过些时候,带你去别处游玩几日可好?” 知道他是想补偿昨日之事,江蓠忙不送迭地点了头,乐意至极,一来,别处没人知道她是声名狼藉的犯人,二来,没人知道他是声名赫赫的天下第一名捕。 到时候肯定自如很多,也没有这么多的烦心事,能一起去看看好山好水,想想就开心。 虽然心里早就乐开了花,但她决定还是要逗逗他,所以清了清嗓子,“你可别对我这么好啊。”她故意顿了顿,“我万一离不了你了,非得嫁给你,你岂不是很苦恼啊。” 闻此,段珩颇为无奈,话语里染了些笑意,“……胡说些什么。”她想打趣几句,他却先一步开了口:“即便是如此,又有什么好苦恼的。” “呦,难不成我们段统领离不了我了?”江蓠朝他挤了挤眼睛,“那你先亲我一下,要不我就当你是胡说的。” 说着,她将脸颊凑了过去,还故意鼓了鼓腮帮子。 如今时候还早,走廊上空无一人,四下寂静一片,偶尔听得鸟鸣声,清脆悦耳。面对她如此热情的邀约,段珩虽有无奈,但并不觉得局促,顺势倾身上前。 156.156.拜会(一) 如今时候还早,走廊上空无一人,四下寂静一片,偶尔听得鸟鸣声,清脆悦耳。面对她如此热情的邀约,段珩虽有无奈,但并不觉得局促,顺势倾身上前。 只是她没想到,他轻吻过她的脸颊之后,等到她转回脑袋,又轻吻上她的唇。 她稍稍有些惊讶,抬起眼睛看去,清晨阳光氤氲之间,他的长睫半垂着,遮住深沉如墨的眼眸,感受到腰间的手收紧,她也伸手去勾住了他的脖颈,缓缓闭上了眼睛。 曾经思念眷恋着的气息近在咫尺,像是黎明的第一道阳光,温暖明亮,让人留恋难舍。 长廊的尽头,客房门稍稍敞开着,鸟雀从一侧飞入,叽叽喳喳的,扑棱着翅膀盘旋过头顶,又渐渐飞远。 云隽一手扶在门上,一手僵硬地垂在身侧,方才浓浓的睡意在看到廊上的二人之后,消散的一干二净。 一整夜的提心吊胆与担忧让她难以安眠,刚刚睡着便醒了,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想去看看他的情况,没想到并未走出房门,脚步已经硬生生止住了。 几乎是无意识地轻轻关上了房门,她僵硬地后退了几步,一直压制着的呼吸这才恢复了自如,连忙急急喘了几口气,清新的空气驱散不了她脑中的混沌。 他那心有所属的心上人,竟是……师姐。 ………… 晌午过后,天空愈发晴朗,许是昨夜下过雨的缘故,略显清寒的空气中微微湿润,分外清新,闻之使人神清气爽。 如此好的天气,江蓠却觉得有些不自在。不因为别的,就因为云隽忽然变得很奇怪偿。 从小到大,云隽都是咋咋呼呼的模样,永远没有烦心事似的,有时闹腾到惹人嫌弃,但她忽然安静了下来,倒让人有些不适应。 一想到她昨夜几乎没有休息,大半夜都在为段珩施针,想必十分疲累,许是因为这个才会愣神似的不发一语。 思至此,江蓠自我安慰一般稍稍放了些心。 话说回来,神机处堂堂一个统领无声无息消失了一整日,任谁都觉得有蹊跷。 为了不惹人怀疑,段珩今早返回了神机处,江蓠也没闲着,拖着云隽往回赶,出来这一趟耽搁了两日,也没有跟内务总管知会一声,再不回去恐怕是不合适了。 虽然云隽一路上都是心不在焉的模样,但好歹听话,江蓠带着她挑着隐蔽的小路,终是偷摸摸回到了豫王府。 她们刚刚迈进王府正门的时候,从街角缓缓驶来一辆马车,在王府前停稳,江蓠顿住步子回头看去,只见离府多日的萧子翊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风撩起他的衣摆,在半空中飘摇着,也吹拂着他鬓角的发,勾勒着线条流畅的下巴。 多日未见,他仍是悠闲模样,眉目淡然,正侧着头好似在与却羽吩咐着什么,抬眸时不经意与她的目光撞到了一块儿去,他先是微微一愣,随即弯唇笑了笑。 江蓠一时间没有动,站在原地瞧着他走近。 他唇边笑意渐深,她忽觉些不自在,还未来及说话,他已经笑着道:“当真让人感动,阿蓠居然特意来此迎接我。”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不要脸的自恋的人! 她翻了个白眼,想说几句话来堵他,可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其实,她打心眼里并不想让他知道这次出去见段珩之事,还耽搁了两日,所以即便是面对如此讨嫌的话,她还是忍住没说什么,只囫囵着点了点头。 便当做是来接他的吧,反正又不会少一块肉,再者说,毕竟如今借住豫王府,得对他好点才是。 面对着这一幕短别重逢十分想念的情景,不仅是守门的侍卫,就连过路的婢子都伸着脑袋朝这看来,八卦兮兮地一直说着什么。 许多道目光直直戳在身上,江蓠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伸手去拽住了萧子翊的袖口,示意他跟着她走。 瞧见这一幕,知道他们二人有话要说,云隽没有跟上,而是退了几步,转身朝着后院方向走去。 江蓠有所察觉,转头看了看她的背影,担忧之色溢于言表。 若只是没休息好,为什么会如此低迷不振,甚至没心思问候萧子翊,言行举止中还带着些说不出的奇怪。 得找个合适的时候好好问一问了…… 暂且搁下了心头的担忧,江蓠叹了一口气,随后拽着萧子翊穿过拱门,走过临近的石子小路,停在长廊外的小花圃前。 昨夜雨势不小,花圃中积了一些雨水,将泥土泡得松软,踩上去微微下陷,泥土沾在鞋边上,突兀且明显。 好不容易寻到安静处,江蓠松开了抓着萧子翊衣袖的手,懒懒地伸了个懒腰:“你家养的婢子小厮总是盯着我们看,害得我都不好意思了。”她侧过头去,“你母妃无碍了吧?” 她心里一直记挂着这事,午夜梦回都要梦到,在回程的路上,她耽误了不少时间,若是他母妃在期间有个差池,她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她问得真诚,担忧都表现在脸上,萧子翊垂眸看了她半晌,忽而一笑,“我还当是什么天大的事,要到这里来说。”他伸手去拍了拍她的脑袋,“放心,急症罢了,休养几日已经好了许多了。” 听到他母妃安然无恙之后,江蓠心头的石头落了地,连忙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手,“跟你好好说话呢,怎么还动上手了。”她顿了顿,“你如今可得收敛些了,否则传出去……” 她故意不说下去,仰着脑袋盯着他直看,巴不得他好奇地追问。 可萧子翊只是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她不说,他便一句都不问。 这般未免无趣了些,江蓠甩了甩手,没再兜圈子,“我没逗你,真的,有个事我还没跟你说呢。”她贼兮兮地笑了笑,“我这几天出去逛了逛,你猜我见到了谁?” 见她这副模样,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萧子翊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些时候一直在别苑中,整日面对着太医,外面的事情他无心去管,更不想去管,所以并不知道她所指何人,也不知她话里是什么意思。 见他如此,江蓠打了个响指,说得更为起劲了,“还能是谁啊,就是你的那个青梅竹马,青山城城主的千金李蕴然啊。” 闻此,萧子翊扬了扬眉,没有多少惊讶,倒是有些意外,“她居然来金陵了?” “对啊,我瞧见她时也很是惊讶呢。”回想到李蕴然在巷子中剑都端不稳的样子,江蓠一阵头疼,“不过那位李姑娘的脾气当真奇特,青梅竹马什么的……王爷好眼光啊。” 说着,她抬手去拍了拍萧子翊的肩头,充分表示了她的告慰之情。就在她要收回手时,手却被忽然握住,她抬起眼来,正好对上萧子翊含笑的眼眸。 “阿蓠为何忽然与我说这个?”他上前一步,故意逗着她,“难不成是吃味了?” 深知眼前之人的脾性,越是躲避,他便越是过分,所以江蓠只是微微挣扎了一小下,便止住了动作,转着眼珠寻思了半晌,紧接着顺势离他近了些,另一只手搁在他肩头,轻轻拍了拍。 “对啊。”她应了一句,笑得不怀好意,“我只是担心,若是李姑娘前来豫王府,瞧见你金屋藏了我,怕是不好解释啊。” 她难得如此顺从,被如此对待,萧子翊还是乐在其中的,不过她若是没有偷偷使劲掐他一下,他兴许会更为乐在其中一些。 “到时候人家姑娘前来拜访,王爷可别将我赶出去,我可不想露宿街头。”江蓠幽幽叹了一口气,说得万分感慨,“有句话说得好,苟富贵莫相忘,虽然用在这有些奇怪,但理是一样的。” 她本还想说着什么来逗逗他,那些话还没组织好,萧子翊已经轻笑了一声,千百年难得一回主动认了怂,“……好好好,我输了。” 他松开了抓着她手腕的手,江蓠自如了不少,随手拂了拂衣摆,回头叮嘱了一句:“说真的,你这么久不在府上,我总觉得李姑娘会来探望探望你,到时候可别出什么误会才好。” 肩头被她掐了一下,隐隐作痛着,萧子翊活动了活动肩膀,并没有说什么。 果然如她所料,没过几日,李蕴然便带着叶轻舟前来豫王府拜会了。 ---题外话---过年期间更新不稳定,多数时候不在家_(:з」∠)_大家体谅一下么么哒 157.157.拜会(二) 果然如她所料,没过几日,李蕴然便带着叶轻舟前来豫王府拜会了。 彼时江蓠起了个大早,刚刚洗漱过,正准备去厨房拿些吃食,半路上遇见几个婢子偷摸摸说着什么,她心里好奇,不动声色地凑近了一些,保持着一段距离,一边走一边听着。 “……你瞧见那位李大小姐了吗?”有个婢子压低了声音,“说是青山城城主的千金,一进门便吵着要见王爷,好似与王爷颇为熟悉呢。” 另一个婢子摆了摆手,不以为意,“乱说什么,即便是熟悉又怎样,咱府里不是还有个王爷心悦的姑娘吗?” 婢子皱了皱眉,有些疑惑的模样,“话是这么说……”她又将声音压低了不少,“可我怎么听人说,府上那姑娘与段统领不清不楚的?撄” 这句话正好顺着风飘进了江蓠耳中,她侧过头看去,窃窃私语的婢子这才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两两看过来之时立马闭了嘴,恭敬地行了一礼,连忙逃命似的快步走了。 这下可好,不过是借住了几日,就成了这般模样,再在这待下去,怕是名声会越来越不好听了偿。 本来逃犯的名声就不好听,再加上个水性杨花,她就差功德圆满了。 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江蓠顿时没了吃的心情,掉头就走。本想回房中避避风头,没料到行至半路,正好碰上了在内院闲逛的李蕴然。 这是个什么运气…… 李蕴然由远及近,叶轻舟没有跟在她身边,想来是在前庭与萧子翊闲聊叙旧了。 江蓠站的位置隐蔽,李蕴然一时没发现她,仰着头四处打量着,步子轻快,眼眸中尽是好奇的神色。 自从幼时离开金陵去了青山城,她便再没有回来过,更别说逛一逛豫王府,难得来拜会,她可得逛个够本。 她走到小路的尽头,这才看见停步在前方的江蓠,她没反应过来,先是愣了愣,随即惊得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将眼睛揉了又揉。 确定眼前这个当真是江蓠之后,她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嘴上还唤了一声:“江姑娘?” 这位李大小姐还是一身干练简洁的素衣,有些像是江湖中人的打扮,与她性子一样,直截了当。再想起她在巷子中拔剑的模样,在她心里,定是想当一个英姿飒爽的侠女。 只不过功夫欠佳,跟“侠”字完全沾不上边了。 江蓠兀自想的欢快,待到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李蕴然已经走了上来,惊讶之色溢于言表,“江姑娘,你居然在这。”她眨了眨眼,“我还以为你在客栈照看段统领呢,没想到你也在豫王府。” 说着,她止住了话头,有些微微疑惑,“不对啊,你为何会在这……你认得王爷吗?” 何止是认得,简直就是帮他一起扛黑锅的同僚,半点福气没沾上反而被害得成了阶下囚! 在心里埋怨了半晌,江蓠清了清嗓子,并没有多说什么。 万一多说了,惹得李蕴然误会,岂不是更要命…… 思来想去,她摆了摆手,撇清了关系,“认得是认得,但我和王爷只是朋友关系。”她话头一顿,“你也知道我如今是逃犯,只能在这借住以保安全,希望姑娘不要多想。” 怕她不信,江蓠还拍了拍胸膛,真诚地望着她,无声表明了自己的清白。 李蕴然狐疑地看了她半晌,末了想到她照料段珩时关切的模样,心里的疑惑顿时烟消云散了,“说的也是。”她想起了些什么,“对了,你在这正好,省的我去找你了。” 江蓠还未来及发问,只见她在袖中摸了又摸,摸出了一张折叠成小块的宣纸,递了过来,“本大小姐还是很够意思的,你上次让我传书问爹爹那蛊毒的事,我接着传书了,这不,回信来了。” 看着面前的纸条,江蓠有些惊讶,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没料到这位李大小姐连剑都端不稳,还是有些靠谱的。 在段珩明确表示不想让她插手之后,江蓠多少有些埋怨,赌气似的已经不想追根溯源了,但如今回信就在面前,无声地勾引着她,不看也没有道理。 若是真能得了驱毒之法,岂不是更好。 “多谢了。”江蓠感激不已,伸手接下了那封回信,“多亏了李姑娘,否则现在我可能还没有丝毫头绪。” “没什么好谢的。”李蕴然扬了扬下巴,虽是很享受被人如此感激,但嘴上还是维持着清高,“举手之劳而已。” 说着,她忽的想到了什么,连忙说道:“这封回信我提前看过了,不要紧吧江姑娘?” 江蓠摇了摇头,“没事的,李姑娘多费心,看这封回信也是理所应当。” 她还想说些什么,李蕴然却先一步开了口,神色凝重了不少,“我先前也没预料这蛊毒的毒性会如此霸道,瞧见回信的时候我当真吓了一跳。”她皱起了眉头,“江姑娘还是先瞧瞧内容吧。” 听了她的话,江蓠一头雾水,连忙拆开了手中的信件,其中寥寥数言,写得风轻云淡,但她越看越觉得心惊胆战,端着信件的手都不由得颤了颤。 目睹着她神情的变化,李蕴然多少有些歉意,若她没有多事多言,可能大家还会相安无事地生活下去。 可那封回信揣在袖中,烙铁似的,她虽是不想交给江蓠,但也无可奈何,她直爽惯了,向来不喜欢隐瞒。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四下安静的很,风吹在身上,无端让人感觉寒凉。 江蓠垂眸看着,像是在细读,又像是在愣神,李蕴然沉默了好半晌,还是决定先开口。 “江姑娘,有些话我或许不该说……”她踟蹰着,“叶轻舟同我说过,段统领是相当和善之人,上次在巷中,我承认我是有些不近人情了,为了弥补当时的过错,在这事上,我总想着帮上一帮。” 她说得十分诚恳,江蓠侧头看去,心头情绪杂乱,一时无话,只得静静地听着她说。 “爹爹信中讲,中此蛊毒之人,无一例外,寿限从未超过二十五。”李蕴然打量着江蓠的面色,上前走了一步,“不管怎么说,首先还是要尽快替段统领解毒了。” “我也知道……”江蓠张了张口,“可是这解毒之法,未免有些……” “不急不急,肯定会有别的解毒之法。”李蕴然连忙安慰道:“我回去就传书再问问爹爹,江姑娘不必太过担忧了。” 说不感激是假的,江蓠打死也没想到这位李大小姐还是个热心肠,帮人帮到底那种,还会出言安慰安慰她,倒让她有些受宠若惊。 感激的话太多,到了嘴边反而说不出来,她看着李蕴然,勉强笑了笑,“李姑娘当真是个好人。” “这是自然,我肯定是好人啊。”李蕴然说得理所应当,自豪过后,又起了些疑心,用眼角瞥了瞥她,嘟囔了一句:“……不过我总觉得有些奇怪,你当真与王爷的关系不亲厚吗?” 不知为何,除了无奈,还有些隐隐的心虚,江蓠抬起手来摸了摸鼻子,干笑了一声。 虽是个直肠子,但不怎么好糊弄…… 一个上午没有吃东西,意外的不觉得饿,在与李蕴然拜别之后,江蓠快步回了房间,关上房门的一瞬,她背靠在门板上,深深吸了一口气。 清冽的空气灌进口鼻中,冰冰凉凉的,唤回了一些神智。 手中还攥着那一封信,已经被掌心的汗水沾湿,纸张变得更为柔软了,她就这般靠着门板缓了许久,才缓过神来,一步一步走到桌边,将信件扔到了桌面上。 她再也不想看到那信里的内容了。 心头划过千百种想法,她越想越为慌乱,慌乱之中什么都想不出来,她根本坐不住,莫名急切着。 她想立刻出府,不管是不是会被人发现,她必须去神机处一趟。 那日在客栈中,段珩不让她继续插手此事,她当时颇为不解,甚至有些微微生气,但到如今她才算是彻底明白了他的意思。 既然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毒几乎是无法解的,那为何不早早告诉她…… 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收成拳头,江蓠咬紧了嘴唇,转身果决地离开了房间,关上门的力道极其大,“哐当”一声响,震飞了枝头的鸟雀。 158.158.真心 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收成拳头,江蓠咬紧了嘴唇,转身果决地离开了房间,关上门的力道极其大,“哐当”一声响,震飞了枝头的鸟雀。 她头也不回地出府去,不知云隽在半晌之后来到了她的房门前,敲了好半天的门没人应,发现房门没锁,便推开了门,伸着脑袋朝里看了看,不经意扫到了桌上折叠好的信件撄。 怕是重英山上传来的消息,云隽快步走了进去,拆开信便看了。 窗外乱飞的鸟雀由远及近飞回了巢,落在枝头梳理着羽毛,风卷着枯黄的枝叶,在墙角堆积着,映衬着墙边枯黄蜷缩的草叶,说不出的萧索。 神机处中,闲散着的捕快们都在演武场操练着,一招一式颇为严谨,少数捕快闲来无事在内院休息着,三两个聚在一起聊聊闲天。 难得如此闲暇,没人发现有个人影翻过后墙,偷摸摸溜进了内院,熟门熟路地走进一个院落,将身影隐在墙壁落下的阴影中,直接推开了紧闭的窗子,翻身而入。 段珩自外面回来之时,院中安静一片,他刚刚将门推开一条缝,便察觉到了微弱的气劲,他皱了眉头,屏气凝神,还未来及做出防备,已经感受到气劲中的一丝熟悉。 他愣了愣,心下一惊,连忙迈步进去,紧接着掩上了房门,回过身正对上江蓠直勾勾盯着他的目光。 他并未料想到她会来神机处,如今她身份特殊,来这如同自投罗网一般,想也不想就知道有多危险。 “阿蓠?”段珩关紧了房门,确定外面无人经过,才压低了声音说道:“你怎么来这了?偿” 此时江蓠的面色很难看,比锅底还黑一些,特别是在见到他之后,脸色更臭了一些。 她抬步上前,不由分说拽住了他的手腕,“你跟我走。” 外面都是武功高超的捕快,她能潜入已经是谢天谢地谢祖宗了,现下正是捕快们返回内院的时候,若是再出去,极有可能被从演武场回来的捕快们发觉。 “不可。”知道此事的严重性,段珩摇了摇头,“太危险了,你先在这待一会。” 此行的目的不在乎去哪,只要能安静的说话,在外面在房内倒是没什么差别。 江蓠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转身走到桌边,摸了个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 见她的模样,定是没有什么好事,段珩稍稍有些无奈,却也不能说什么,只得跟了过去,坐在她身边。 她沉默良久,他也没有说话,房中很是安静,正是这般的安静,让人无端紧张了起来。 “实话跟我说。”江蓠忽的开了口,声音平稳,“你如今二十有几?” 一听这话,段珩心中明白了大半,他既惊讶于她会知道此事,又隐隐担忧着,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阿蓠……” “还不跟我说实话是吧。”再也忍不住心头的火气,她转过头去,“你从始至终究竟有没有将我当过亲近之人?关乎性命之事,你也要瞒我?” 她仰头灌了一杯凉茶,润了干涩的嗓子,又将茶杯重重搁在了桌面上,声响沉闷。 “我从未想过要瞒你。”段珩摇了摇头,“只是有些事不必过于坚持。” “好个不必过于坚持。”江蓠气得站起了身子,居高临下望着他,“说到底是我多管闲事了对吧,你是不是要等到毒发身亡才会跟我说句道貌岸然的‘抱歉’,到那时候才会跟我讲真话?” 她的声音有些大,段珩也站起了身子,尽力安抚着她的情绪,“我从未这样想过。” “撒谎,你就知道撒谎!”江蓠气不打一处来,巴不得上去揍他一顿解解气,但比起生气,她心头更多的是慌乱,还有委屈。 她的鼻头有些泛酸,眼眶也涩涩的,但她还是尽量维持声音平稳,“……你怎么能这般对我,我难道不会担忧吗?” 眼见她快要哭出来的模样,段珩顿时慌了手脚,他一向不会安慰姑娘,一看见姑娘哭就没辙,比天塌下来还要惊慌一些。 “阿蓠,我……”他伸手想去触碰她的肩头,却迟迟不敢落下,“我不是有意隐瞒,只是解毒之法太过狠厉,以命换命这种事,我断断不能接受。” 自从看到那解毒之法之后,江蓠心里就一直纠结着,书信上说,这蛊毒只有唯一的解毒之法,便是以人血换血,引着体内的蛊虫渡到另一个身子中,若是想要强行取出,蛊毒立刻散出,刹那间便会取人性命。 只是蛊虫渡到他人身子中,毒性会加倍,一个不慎怕是会丧命。 留在身体内,蛊虫中的余毒总有一日会危及性命,古书中中此毒的人没有一个活过二十五,除了以命换命,根本别无他法。 在她心里,段珩一向是宽厚之人,虽然初识之时拒人于千里之外,但相处久了不难感觉到,他到底还是温和的。 自从幼时,罗淳第一次提出这个解毒之法,他便立刻拒绝了,直到过了这么多年,他仍然没有改变主意。 没有人生来该死,每个人的性命都是极为珍贵的,即便是死囚,也有牵挂的人。 他不想让她知道这些事,因为即便是知道了,也不过徒增烦恼。他只是有些担忧,若是真到了寿限,他辜负的,已经不只是亲传恩师一人了。 垂在身侧的双手渐渐攥成拳头,江蓠久久没有说话,她脑中很乱,乱到根本理不清思绪,她不知道来这一趟到底有没有意义,她不过是想来看看他,以此来填补心里的空落。 有些事情她不敢想,也不能想。 许久之后,她终是开了口,声音低低沉沉,“……你为何会中这蛊毒?” 她的声音在房中回荡着,段珩垂下眼眸,双手搁在她肩上,轻轻拍了拍,“幼时之事我已经记不清,师父也未曾与我细说,自我记事以来,已经身中蛊毒了。” 江蓠仰头望着他,抿着嘴唇不发一语。他掌心的温度熨帖着肩头,却传递不到她的心口。 “既然我知道了这事,就一定要管。”她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一般,说得异常坚定,“我不能常来神机处,你要多去找我,豫王府不便进出的话,就在上次那间客栈见。” 段珩有些无奈,但还是点了点头。 “我一定会想到两全的办法。”她抬起手来,紧紧抓住了他腰间的衣裳,“你可是我的人,我不会让你有事。” 虽然这句话有些说大话的嫌疑,但段珩心中还是温暖不已,他本想将她揽入怀中,她却先一步后退了,气呼呼地盯着他,用行动充分表明了心里的不爽。 “一直将我蒙在鼓里,还想占我便宜?”她横了他一眼,“做梦吧。” 说着,她用拳头重重打了他肩膀一下,以此发泄了心头郁结的怒气,这才满意了一些,嘟囔了一句:“这次就算了,以后再瞒着我,我还揍你。” 没等到他回话,她又泥鳅一般钻入他怀中,占了个舒适的位置,把脑袋搁在他胸膛,闭上眼睛静静听着他的心跳。 段珩刚刚抬起手臂环抱住她的身子,又听得她的声音闷闷响起:“……我是真的生气了,你哄哄我吧?” 此话一出,四下忽的安静了下来,他半晌没说话,傻愣了似的,连呼吸都忘了。 江蓠抬起眼眸,正好看到他有些无措的模样,她觉得有些好笑,却又得端着,不能轻易笑,一时间憋得十分辛苦。 “怎么着,哄人都不会?”她扬了扬眉,“你怎么这么笨,还要我教你吗?” 其实她也不指望他会点头,更不指望他虚心请教,所以她没多逼迫他,直接清了清嗓子。 说话之前,她仰头注视着他如墨的眼眸,心头忽的生了些难以言喻的情绪,目光一时间不舍移开。 许久之后,她才开了口,声音很轻:“你要不就跟我说,说你不会有性命之忧,你会好好活着。”话刚出口,她觉得有些奇怪,连忙自己否决了自己,“不行不行,感觉好傻……” 话还未说完,她被紧紧抱在了怀里,段珩将下巴搁在她的发顶,眼睫遮挡住眸中情绪。 “我不会有性命之忧,我会好好活着。”他将她的话复述了一边,却比她方才说得用心,“我怎么会舍得……抛下你。” ---题外话---终于从老家回来啦(づ ̄3 ̄)づ╭?~ 159.159.事端(一) “我不会有性命之忧,我会好好活着。”他将她的话复述了一边,却比她方才说得用心,“我怎么会舍得……抛下你。” 闻此,江蓠愣了愣,好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他怀中温暖依旧,每次靠近他,都能感受到莫名的安心。她没敢看他,而是低下了头,偷偷吸了吸鼻子,忍住了鼻头一阵一阵的泛酸,但没忍住声音中的颤抖。 “……算你懂点事。撄” ………… 近些时候,江蓠整日勤快地外出,三天两头不见人影,出门时鬼鬼祟祟的,若是有事要找她,想必比登天还难。 安置好李蕴然与叶轻舟的住处之后,萧子翊本想去后院瞧瞧江蓠,只不过连着几天扑了空门。 他心下疑惑,又去寻了云隽,但云隽也是忙忙碌碌的模样,甚至趁机要求去王府中的藏书阁一趟,嘴里说是丰富学识,不过究竟是想知道什么,他并不清楚,也没有细问偿。 终是有一日,萧子翊入宫赴宴回来,天色已经黑沉,王府门前挂上了红灯笼,随着风摇摇晃晃。 仰头望着被火光照耀成暖黄色的匾额与宽阔的前院,许是太过悠闲,他没有直接回去休息,而是踱步到后院,途径客房前停住步子,站了一小会。 今夜月色清寒,和着愈发寒凉的风,带着初冬的味道。就在此时他忽的听到了细微的声响,顺着那方向看去,只见江蓠翻墙而入,稳稳落在地上,面上的笑意在看到他时消散的无影无踪。 这下可好,偏偏在这个时候撞上他了。 近些时候她天天朝外跑,还顶着个通缉犯的名头,免不了被他询问个一两句的,她胡诌几句倒是能糊弄糊弄,但是如今被他直接撞见,想来是不能随便编瞎话了。 四下一时间很安静,她蹲在地上不发一语,萧子翊站在不远处,也没有说什么,直到半晌过后,他才轻笑了一声。 “阿蓠好身法。”他扬了扬眉,“竟然如此巧,外面天寒,不如邀我进去坐坐?” 说实话,江蓠心里不怎么想答应这事,但是仔细一想,如今毕竟借住王府,要是惹得他不开心了,保不准会让她去睡大街,想想就凄惨,所以她还是点了点头。 客房中本来很是整洁,她小住了几日,物什放的不怎么条理,显得有些乱糟糟。她顾不上不好意思,先是点燃了房中蜡烛,火光照亮一小片,而后慢悠悠用火折子将客房中所有的蜡烛点燃。 她忙活来忙活去,萧子翊倒是很清闲,含着笑看着略显杂乱的内室,末了走到书案旁,指尖划过桌面,随手拿了一块墨。 这书案想必是有些时候没用过了,宣纸仍旧堆在一旁,墨块上落了些灰尘,他一时兴起,撩起衣摆坐下,正好此时江蓠凑上前来,他顺带着笑着问了一句:“阿蓠今日去哪了?” 接连溜出去这么多天,早就理亏不已,她顿时怂了,目光四处乱飘,就是不落在他身上,嘴上还支支吾吾的,“没有啊……府里闷,随便出去逛逛。” 话刚出口,她觉得有些牵强,连忙补了一句:“倒是你,这么晚了,怎么在这?” 知道她在说谎,萧子翊只是微笑,没有戳破她,“我也是随处逛逛。” “奇了怪了。”江蓠双手环胸,打趣了一句,“不用陪你那位李大小姐吗?” “哪有陪你重要。”他笑意渐深,故意说得深情款款,眼见着她硬生生哆嗦了一下,才换了话题,“如此良辰,闲聊多浪费,阿蓠不如帮我研墨?” 闻此,江蓠先是愣了愣,紧接着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深更半夜的,不说正经事,居然研究起了文房四宝工笔写意花鸟虫鱼,她还要赶紧洗洗睡呢。 纵使心里有千百个不乐意,但她还是乖乖地走了过去,没好气地拿起了墨块,胡乱在砚台上磨着。 说起来,她戴罪之身,不应该上街闲逛,更不该一声不肯地出去,萧子翊此番深夜前来肯定是有事要问,只是他一直左右而言其他,让她心里更没底。 她兀自走着神,没瞧见他望过来的目光,等她有所察觉的时候,他已经笑着开了口:“阿蓠不加些水吗?” 江蓠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倒了些水,顺带着扫了他一眼,“若是只让我做这个,我可要去休息了。” 萧子翊恍若未闻,狼毫笔蘸满了墨汁,随手在宣纸上粗略的几笔,简单勾勒出一株兰草来,不过寥寥几笔,却颇为传神,兰草枝叶饱满,墨迹走势流畅。 研墨动作一顿,她注目看去,暗暗在心里赞叹了一句。 府中养了不少的兰草,多数都在他的院中,待得时间久了,衣袂染香,她先前每次见他,都能嗅到一丝淡淡的兰花香气,萦绕在鼻尖,久久不散。 许是想到了往事,她朝他的方向挪了挪,偏着头嗅了好半晌,直到他抬起眼眸,她才不动声色地站直了身子。 “这大半夜过来,就是为了让我看你画的画?”她冷哼了一声,“画得是挺好看,可是我欣赏不来,你还是趁早歇着吧。” “只是许久不曾动笔,不知还能不能画得好。”萧子翊搁下了手中的毛笔,有些墨迹蹭到了笔山上,愈发显得漆黑,“如今看来,确实是有些生疏了。” 说着,他站起身来,拂了拂衣袖,带起的风拂过烛火,火光映在窗纸上,摇曳不停。 江蓠有些疑惑地仰头看着他,他唇边笑意浅浅,闲聊似的问了一句:“段兄近来可还好?” 他这一问不要紧,她愣了愣,捏着墨块的手一顿,随即皱起了眉头,“……问我这个做什么?” “多年老友,问问近况还不行了?”萧子翊摇了摇头,“姑娘家家的,不要如此小气。” “你……”皱着的眉头越来越紧,江蓠气不打一处来,“你是不是找了人跟着我?” 她本就有些想发火,见得他点了点头,她的火气更盛,抬手就将手里的墨块扔了出去。 萧子翊只是一个闪身,便避开了那块墨,墨掉落在地上,染了一大片。 他回过身来,连忙笑着讨饶,走心却又不怎么走心:“你独自出门,我也是担忧你的安全,才让暗卫跟了几日。”他顿了顿,“我可从未让他们跟进客栈中,阿蓠放心就是。” 这厮不仅派人跟了她不说,还将她的行踪摸得透彻,连她去客栈都知道,简直是欺人太甚。 江蓠忍住了想去揍他一顿的冲动,双手攥成了拳头,“你给我出去!”话刚出口,她后知后觉想起来,她住的是他的地方,这般赶他走有些不太合适…… 她磨了磨牙,“算了,我走行了吧。”话音刚落,她便转过了身,不料他先一步挡在了她的身前,害的她险些撞在他胸口。 步子立马停顿住,江蓠仰头怒道:“你再挡我,信不信我当真揍你一顿!” “我当真没别的意思。”萧子翊耸了耸肩,“不过是担忧段兄近况,能让阿蓠近些时候如此上心,怕是出了什么事?” 他挡在身前,她也没法出去,更不能翻窗户,只得斜着眼看了他半晌,觉得他确实说的真诚,才没好气地呼出一口气,糊弄他一句:“没什么……不过是些小事。” 怕他看出端倪,江蓠将目光移开,萧子翊没有继续追问,只是话锋一转,“我府上可是有不少门客,见多识广的数不胜数,奈何近些年一直没有用武之地,实在是可惜。” 余光扫到她面色的变化,他弯唇笑了笑,故作感叹的模样,深深叹了一口气,“此番看来是我多心,又得让这群门客吃闲饭了。” 说罢,他作势要回到书桌旁,还未迈出步子,袖口就被拽住了。 回头看去,只见江蓠拽着他的衣袖,低垂着眼眸,虽然还是不情愿,但终于松了口,“你府上真的有能人异士吗?”她看了他一眼,又将目光移开,“没有骗我?” “自然。”萧子翊笑意渐深,“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自从知道他轻功过人,江蓠心里就有了数,他身旁定是有功夫高强的人教导,再者说,一介王爷,还不是想要什么就能要什么。 若是他当真认识医术高超的人,想必能解段珩的蛊毒。 拽着他袖子的手用了些力气,她咬了咬嘴唇,纠结了好一阵子,才下定了决心,“……那我告诉你,前提是你不能说出去。” 160.160.事端(二) 拽着他袖子的手用了些力气,她咬了咬嘴唇,纠结了好一阵子,才下定了决心,“……那我告诉你,前提是你不能说出去。” “与我相识这么久,阿蓠还不了解我?”萧子翊摇了摇头,颇为受伤的模样,“我当真是难过……撄” 他话还未说完,江蓠已经翻了个白眼,嫌弃之意溢于言表,他索性不说了,而是微微笑着看着她。 “若你明日空闲……”她仰起头来,望着他唇边的笑意,“我就带你去一趟客栈。” 第二日晌午过后,密云被风吹散,阳光愈发明媚,落在身上暖洋洋的,如此好的阳光,在秋末冬初算得上是难得的好天气。 车水马龙的街上,一辆马车缓缓停在了客栈门前,车夫殷勤地上前,撩开了车帘,马车中的人顺势迈下了马车。 萧子翊整了整衣摆,看了一眼客栈的招牌,这间客栈位置不算很好,客流并不多,看上去有些冷清,怪不得她会选在此处,若是在热闹的地界,保不准会被人瞧见。 他的身后,江蓠很快下了马车,走到了他身侧,“就是这儿了。”她瞥了他一眼,“不过你应当知道,那些暗卫早就跟你通报过这儿了吧。” 被她如此直白地说破,萧子翊无奈地笑了笑,为了掩饰尴尬,抬手轻轻蹭了蹭鼻尖。 江蓠没多说什么,迈步走进了客栈,还招呼了他一声:“走吧。偿” 客栈厅堂中,客人零零星星,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着闲天,没人注意到他们走了进来,只有擦着桌子的小厮看到了,热情地迎了上来。 这几天小厮早就与江蓠混了个脸熟,他并未看过通缉令,所以她闲暇的时候也愿意与他热络的聊个天。 “呦,姑娘今天来得晚了些。”小厮将抹布搭在肩上,笑得灿烂,“还带了位公子。” 萧子翊微微一笑,颇为有礼。江蓠看了他一眼,应了一句:“是啊,今儿天气好,出来走动走动。” “那今儿真是热闹了。”小厮依旧笑着,看了一眼楼上客房,“那位公子倒是早就到了,接着还有位姑娘前来呢,说是你们的朋友。” 他说着说着,忽然生出几分疑惑,“说来也怪了,这都有些时候了,他们还未出来过呢。” 一听这话,本来心情尚好的江蓠傻了,好半天没反应过来,愣愣地问了一句:“什么?” 身后的萧子翊察觉到了些什么,不由得皱了皱眉,抬步走过她,向着楼上走去,她也没再问,连忙跟在他身后。 见着二人匆忙的模样,小厮站在原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末了甩了抹布继续干活去了。 自己想来,这几日私下与段珩见面,都是避着人的,应当是没人知道这件事,为何冷不丁的会有姑娘前来,还如此知根知底? 踩着老旧的木质楼梯,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江蓠紧跟在萧子翊身后,越走越疑惑。 这间客栈不大,上房不过几间,上了楼之后很快便走到了客房门前,她快走了几步,本想伸手去推开紧闭的房门,手刚刚搭在门上,她忽的嗅到了一丝淡淡的香气。 香气颇为熟悉,之前在重英山上她曾经闻到过,那时候……好似是云隽替她研究蒙汗药,其中一样是这个,只不过这药效果颇为霸道,其中某种配料带了些香气,容易被人察觉,所以并未用上。 那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心里有些隐隐的担忧,江蓠二话不说使劲推开了门,门板打开的一瞬她迈步进去,抬眼望见房中情形时,身子猛地僵住了,面上神色惊愕不已。 窗外的阳光斜斜落入室内,漂浮的灰尘在阳光下起舞,翩翩而落,客房被阳光照耀得温暖一片,与这温暖不同的,是地面上蜿蜒的血迹,凝固成暗红色。 床榻上躺着一个人,单色的常服,手搭在床榻边,手腕处的刀口虽是狰狞,但已经不再流血了,那人大半张脸被床幔遮挡,但她还是第一眼认了出来。 那人是……段珩。 随着门打开,室内的香味愈发重,萧子翊先一步去掩住了她的口鼻,她恍若未觉,只是直愣愣地看着床榻旁斜斜倚着的那个背影。 鹅黄色的衣袖被鲜血染红,分辨不出原来颜色,许是听到了开门的声音,虚弱至极地侧过头来,望见她时勉强弯起唇角笑了笑,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师姐……” 说完这句话,仅剩不多的力气都用尽了,云隽只感觉眼前昏暗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她感觉到江蓠冲了过来,扑在她身边,好似在说着什么。 只是她听不真切,不久前渡入体内的蛊虫仍在剧烈疼痛着,像是能将五脏六腑翻过来,撕心裂肺。 原来她的段哥哥先前毒发时,会这么疼…… 今日,王府中分外的忙碌,请来了几个在宫中当值的太医,人人都是行色匆匆的模样,连婢子小厮都是如此。 李蕴然前来拜会的时候,恰好看见太医们背着药箱走进王府,她顿时有些疑惑,想跟着进去一探究竟,不过被门口守卫给拦了下来。 说起来,她一介城主千金,寻常人是没有胆子将她拒之门外的,偏偏萧子翊不是寻常人,也有这个胆子,以概不见客的名头,差人将她送回了住处。 她虽有疑惑,但也不是胡搅蛮缠的主,只好改日再来。 太医们匆匆赶到了后院,甚至都没来及向着候在外间的萧子翊行礼,便被人引着进了内室,厚重的门帘落下,遮挡住其中的情形。 手边的茶自从倒满了就没有喝过一口,如今已经凉透,江蓠心神不宁,生平头一次如此慌乱,坐着也不是站着也不是,明明有千百种复杂的思绪,脑中却空白一片。 她没有料想到,李蕴然给的那封回信会被云隽看到,她更没有想到,云隽近些时候忙碌异常,原来是在暗中研究解毒之法。 信上说得清楚,蛊虫颇喜血腥,想要取出只能用鲜血做引子,那就需要在二人手腕处开一条口子,伤口相接,事先让中毒之人服下汤药,逼迫蛊虫顺着血液钻入另一人身体中,再让中毒之人日日服用避毒汤药,方能拔除余毒。 可这根本算不得解毒之法,只能算以命换命,蛊虫更换了宿主,毒性会更为强烈,毒发也会更为经常,不过几年就能将人折磨到油尽灯枯。 面对可能会失去性命的后果,云隽居然会如此义无反顾,看过方子简单准备了几日,便瞒着众人去了客栈,在段珩毫无防备的时候将他迷晕,强行将蛊虫渡到了自己体内。 江蓠皱紧了眉头,垂在身侧的双手渐渐攥成了拳头,心慌到不停地喘着气,直到身侧发颤的手被人轻轻握住,她才回过神来,看着一旁难掩担忧之色的萧子翊。 “我已经找了最好的太医,不要过于担忧。”他出言安慰,“云隽姑娘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他的体温暖着她冰凉的手,却无法让她安定下来,如今她不知该做什么,显得有些无措,只能胡乱点了点头。 就在此时,门帘被人撩开,几个太医纷纷走了出来,只留下为首的一位稳妥的太医汇报情况,其余的赶忙去开药方了。 江蓠连忙站起身来,为首的太医见得她如此模样,拱了拱手道:“姑娘不必心急,且坐下说话。” 她忍住心里的焦急,后退了一步坐下,太医又继续道:“回禀王爷,微臣查看过二人的情况,段统领倒是没有大碍,只是余毒未清,按着方子调养些时候想必很快能康复。”他顿了顿,“只是那位姑娘的情况……” 见得太医欲言又止的模样,江蓠心头一凉,双手攥的死紧。 萧子翊也皱了眉头,复而摆了摆手,“但说无妨。” “那位姑娘情况不容乐观,微臣暂时用药抑制住毒性,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太医又是一拱手,说得十分诚恳,“她体内蛊虫毒性霸道,身子又虚弱,怕是长时间无法下地走动,即便是有所好转也会手脚无力,甚至有性命之忧……” 太医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将头低下,因自己无法解毒而愧疚难当。 虽是早有料想,但如此直白的挑明了真相,江蓠还是周身一颤,久久说不出话来。 161.161.事端(三) 虽是早有料想,但如此直白的挑明了真相,江蓠还是周身一颤,久久说不出话来。 她的面色苍白了不少,萧子翊看到,眉头皱的愈发紧,随口吩咐了一句:“知道了,你先退下吧。”在太医即将离开的时候,他淡淡补了一句:“此事若是声张出去半个字,下场如何,你也是知道的。” 太医站在门前,无端出了一身冷汗,没敢接话,拉紧药箱低垂着头快步走了出去。 等到太医这一走,江蓠再也坐不住了,连忙进了内室,安神香味道浓郁,床榻上云隽正昏昏沉沉地睡着,但因为疼痛始终睡不安稳,她听到脚步声,缓缓掀开了眼帘撄。 顾不得地上脏,江蓠单膝跪在床榻边,抬手去拂了拂她额上的发,面上神色既有心疼,还有自责,“你是不是傻?”她声音颤抖,“背着我做这些,你还把我这个师姐放在眼里吗?” 忍住体内的不适,云隽偏过头来,好半天才有了力气张口说话。 “师姐在我心里一直是最重要的。”她闭了闭眼,颇为无力,就连声音都极轻,“可我不敢告诉你,更不能看着段哥哥毒发身亡啊……” 多种情绪揉在一起,沉重不已,江蓠皱了皱眉,“你觉得他醒来会因此感到半分开心吗?若你出了事,你想让他愧疚一辈子?偿” 早就想到会遭此训斥,云隽淡淡地笑了笑,无力地抬起身侧的手,覆在江蓠手背上,安抚一般拍了拍,“他对我有恩,我的命都是他救回来的……” “胡说什么!”一听这话,江蓠有些生气,“他从没想过让你还这个恩情,你又何必……” 她还未说完,云隽摇了摇头,打断了她的话,“其实我早就想好了。”她叹息一般,话语轻得听不真切,“师姐,等段哥哥醒来,你不要告诉他蛊虫在我体内好不好?” 迎着江蓠诧异的神情,她说得很是真诚,“我一进客房就将他迷晕了,之后的事他什么都不知道,你就说我给他吃了一种神药,他才会好转起来。至于我,就说我去游历四方。” 感受到云隽的手缓缓握住了自己的,江蓠渐渐回过神来,除了难以置信,还有些难以言喻的愧疚,尽数堆积在心口,沉闷到难以呼吸。 怕她不答应,云隽抿紧嘴唇,“师姐,我不能等到段哥哥醒来啊……”心中难过异常,她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了那些汹涌澎湃的情绪,“将我送回重英山去吧,即便是死,我也要……” 她没有说完,江蓠已经皱着眉呵斥了一句,打断了她的话,“说什么胡话。”她抬起另一只手,搭在交叠着的手上,“等你好一些,我便带你回重英山好好休养,你不会有事的。” “我没事的,师姐。”云隽看着她的眼眸,态度很是坚定,声音不大,却没有回旋的余地,“我一定要走,可师姐你不能随我一起回去,你要好好照顾段哥哥,传书告诉我……告诉我他的近况,我才能放心。” 说到最后,她的鼻子泛酸,眼泪几乎忍不住,在眼眶中打着转。 她的感情向来简单,一根筋,从小到大脑海中都是一个人,那人从剑下救了她一命,若是没有他,她兴许早就死了,何谈上山学艺,重拾久违的亲情友情。 在她的心里,谁都比自己重要,只不过段珩……最为重要。 哪怕心心念念的他始终拿自己当妹妹看待,哪怕他的心上人是待自己极好的师姐,这些她不过难过了几日,到了最后都能接受,她用自己本就轻如鸿毛的命换了他的,还能换他们此后一世长安,应当算得上是一举两得。 红尘俗世难在长相守,可贵也在长相守,她的愿望不多,只希望看到他们能够红尘相守,这便足够了。 “师姐……送我回重英山吧。”眼眶中的泪水终究是顺着额角滑落,云隽哽咽着,“求求你了,师姐,答应我吧。” 说到最后,话语破碎不堪,几乎凑不成句子,她再也抑制不住,无力地哭出了声。 “……我想回家。” ………… 炉上煨着的汤药沸腾着,药香顺着风飘远,空气中泛着淡淡苦涩的味道。 婢子递来汤药时,江蓠正倚在椅背上,用手揉着额角。她已经两日没有休息好了,整个脑袋都在痛,快要生生裂开一般。 白日里困倦异常,但当真要躺下休息,脑中回立马浮现客栈中鲜血蜿蜒的情形,顿时一丝睡意也无,清醒到不能再清醒。 不过她看得也开,不睡就不睡了,正好去照料照料云隽。 蛊虫入体让云隽痛苦难当,意识模模糊糊,多半时候在昏睡着,她会挑这个空闲去看看段珩。 比起云隽,他没有什么大碍,只是蚕食身子多年的蛊虫被取出,难免虚弱几日,再加上汤药中安神的作用,他两日都没有醒来。 他们二人皆是昏睡不醒,难以挪动,也亏了有萧子翊这样的靠山,至少有地方能落脚。 若是搁在以前,段珩迟迟不醒来,江蓠难免忧心,可是现下,她却更不希望他醒过来,原因一多半还是因为云隽态度强硬地想要离开。 对于此事,江蓠的心里有诸多考量,想答应又不想,纠结异常,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满心的情绪杂乱极了,以至于她照料段珩时,总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不自在。 因萧子翊吩咐过,府中小厮婢子在客房附近当值时,要尽量安安静静,避免吵到里面养伤的人。 内室中,段珩正沉沉睡着,手腕处的伤口被包扎过,搭在锦被上,衬得手背肤色苍白。 她耐心地用汤匙一点一点喂他喝下汤药,而后抱着空空如也的瓷碗,斜斜倚在床栏上,目光一直停留在他面上,不舍移开。 折磨着他前半生的蛊虫终于离体,像是被赦免的死囚,重获新生。 想来,他终是能如愿,继续当名震四方的天下第一名捕,尽自己的所能,让老百姓过上安宁的日子。 至于他醒来之后会作何反应,相处这么久,她多少也能想到一些。 思绪杂乱,愣了许久的神,江蓠终是抬起手来,轻手轻脚地替他掖好被角。 他的呼吸很浅,唇上只有淡淡的血色,她专注地看了半晌,本想去轻抚他的额,但手停滞在半空,久久难以落下。 她一直以来并未为他做过什么,至少比起云隽,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正是如此这般胆小畏缩的她,又为何能得到他的青睐,这对谁又是公平的呢? 不受控制地想起云隽那身被鲜血染红的鹅黄色外裳,她皱紧了眉头,将手收了回来,暗自忍住一阵又一阵的头疼。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她暂且不去想那些烦心事,走到门前,拉开槅门时看到了站在外面的萧子翊,他这两日确实帮了不少的忙,睡得也少,虽是面带微笑,但眉眼间难掩疲惫。 他先是远远看了看床榻上昏睡着的段珩,道了一句:“段兄的面色比昨日要好得多了。”他又看向江蓠,压低了声音,“马车已经雇好了,阿蓠准备何时带云隽姑娘离开?” 江蓠恍若未闻,只是向前迈了一步,随后缓缓关上了槅门,背靠在门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看出她此时心情不佳,萧子翊垂着眼眸思量了半晌,知道她所想何事,便出言安慰道:“阿蓠不必如此愧疚。”他顿了顿,“这事不是你的过错。” “你别安慰我了……”她摇了摇头,脸色有些难看,“若我没有再次来到金陵,或许什么事都没有。” 说着,心头堆积的情绪愈发沉重了起来,她怕他看出那些情绪,径直走到走廊一侧,抬手扶上廊柱,远远望着长廊外绵延着的松柏。 此时起了风,吹弯了枝头,也吹皱了池中之水,一圈一圈泛起了涟漪。 她兀自走着神,没有察觉到萧子翊走到身侧,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许久才开了口,轻轻问了一句:“若你不来,段兄该如何是好?” 风吹乱了鬓角的发,拂过鼻尖,微微的痒,江蓠随手揉了揉,“……我不知道。”她闭了闭眼,“你不要问我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心里很乱,几乎无法思考。 明明知道段珩是云隽的心上人,她偏偏控制不住自己,一心想要和他在一起,因为此事,她不止一次感到羞愧,却只能撒谎瞒着云隽,不敢说出口。 162.162.事端(四) 明明知道段珩是云隽的心上人,她偏偏控制不住自己,一心想要和他在一起,因为此事,她不止一次感到羞愧,却只能撒谎瞒着云隽,不敢说出口撄。 即便是云隽决绝的要离开,不想让他知道,可她也不能隐瞒一辈子,不能让云隽白白受了这个苦,早晚还是要告诉段珩这件事的真相。 依着段珩的性子,断断不可能放着云隽不管,定会因为此事内疚自责。 她不知该怎样面对云隽,更不知该怎么面对段珩,重重压力之下,快要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 过了许久,江蓠才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一般,“我想好了,明日我带着云隽回重英山去,师父见多识广,或许有法子医治她。”她偏过头去,望着萧子翊的眼眸,“此事错在我的疏忽,我不会留在金陵,你……能替我好好照看段珩吗?” 连着两日没有休息,她的眼底出现了些红血丝,无端憔悴了不少。 被如此恳切地望着,萧子翊勾了勾嘴角,本想轻笑一声,却笑不出来。 看着她这般模样,他生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硬生生折磨着他,又不能在面上表现出分毫,像是压着一块大石,沉重无比。 风停的时候,他终是点了头,“好” 得了他的应允,江蓠舒了一口气。 虽是不想承认,但在金陵中,能让她如此全心依赖的,有且只有萧子翊一个偿。 她本想说些感谢的话,只是还未说出口,他已经继续说道:“不过我实在是放心不下。”他望着远处景致,像是没在与她说话,“明日我会亲自送你到城外,确保你与云隽姑娘安全无虞地上山。” 闻此,江蓠先是一愣,随即垂下眼眸,扶在廊柱上的手缓缓收紧。 不过是先前替他隐瞒了身份,举手之劳而已,他却对她如此好,真心实意待她。现如今欠他的已经越来越多,多到快要还不起了。 若是有机会,她定要真诚恳切地向他致谢,才能弥补一些心里的愧疚。 ………… 清晨,一辆马车穿过幽静的小巷,车轮碾过路旁的泥土,留下两道长长的车辙。 天气越来越寒凉,没有阳光照耀时,难免感觉到一阵阵的寒冷。而马车内依旧十分温暖,云隽斜斜倚着身子,手里捧着手炉,还裹得严严实实,暖和到睡意昏沉。 实在是抵挡不住睡意,她掀开沉重的眼帘,看了一眼满面愁绪的江蓠。 因为她的事,江蓠已经许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眼圈下黑了不少。 云隽心里过意不去,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将那些话咽回了肚子里,沉默中不知不觉睡着了。 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江蓠游离在外的神思才飞了回来,偏过头去看了看,随手将她的衣裳向上拉了拉,遮挡住略显苍白的脖颈。 还记得上次坐马车回重英山的时候,云隽她还是好好的…… 好不容易平稳的情绪蓦地又杂乱了起来,江蓠甩了甩头,撩开车帘向外望去。 景致在眼前不断掠过,有奢华的酒楼,行色匆匆的路人,也有破旧的小屋,出城这一路上,像是看遍了金陵的千姿百态,有独特的繁华,也有独特的清冷。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冷风拂过面颊,没一会便觉得周身发寒,江蓠怕冻着熟睡的云隽,想要放下车帘,只是还未来及有所动作,不经意瞥了马车前方骑着高头大马的领路之人。 不比晌午,清晨难免凉一些,萧子翊披上了深色大氅,绣着流纹的衣摆在风中扬着,颇显贵气。 自打相识,他一直是懒懒散散的模样,身娇肉贵的,出门便要坐马车,说起来,这还是她头一次见他骑马。 许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萧子翊回过了头,正巧望见她傻愣愣的模样,她的目光好似落在他身上,又好似穿过了他,像是在想什么事情,兀自走起了神。 虽说在走神,但她还是看到了他唇边扬起的微笑。 此时风吹拂他鬓角的发,飘飘扬扬,好似在勾勒着他下巴流畅的弧度。 她近些时候烦心,为了不让她这般紧绷,每次瞧见她,萧子翊都会朝她温和一笑,说些无关痛痒的话,虽是不能让她忘了烦心事,但至少能让她分分心。 他的相貌本就不俗,唇畔多了几分笑意,更为引人注目。 江蓠只是看了一眼便傻愣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连忙尴尬地移开了目光,紧接着缩回了脑袋,放下了车帘。 丢人丢人,又在他面前丢人…… 有萧子翊这尊大佛在前头领路,到了城门无人敢拦,轻而易举地出了城,巍峨的金陵城在身后越来越远,道路两旁的树木愈发密了,马车行进稍有些颠簸。 江蓠倒是不怕,只担心云隽的状况,所以一路上都在细心照看着,车帘拉紧了生怕进风,釜中煮着的热水一直没有断过,过段时间便换了汤婆子中的水,塞在她怀里。 一路上都相安无事,途径驿站时,萧子翊勒了马,本想在驿站稍作休息,只是马车刚刚停稳,本来睡着的云隽忽然惊醒,手中的手炉掉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江蓠疑惑地看去,只见云隽挣扎着坐了起来,抬手捂着胸口,痛苦万分的模样,面色瞬间白了。 见此,江蓠惊出了一身冷汗,还未来及上去扶,云隽周身一颤,忽的吐出一大口血来。 鲜红的血落在前襟上,染红了一大片,与素色的衣裳映着,刺目不已。 “云隽……”心跳的很快,江蓠瞪大了眼睛,连忙扑了上去,扶住她的身子,“你、你怎么了!” 云隽好似没有听到,紧闭着双眼,嘴唇一丝血色也无。 双手能感觉到她不停地颤抖着,江蓠的双手也跟着颤抖起来,强忍住心头的慌张恐惧,朝着马车外大声喊了一句:“……快来人啊!” 驿站的大夫曾在宫中当过差,与萧子翊有些交情,听到消息之后立马从住处赶来,驿站的小厮早就将云隽送入了客房中,大夫一来,又跟着忙里忙外打下手,一趟一趟进出很是勤快。 大夫在内诊治,旁人不便候在跟前,即便是江蓠再怎么焦急,也只能在驿站大堂中等着消息。 信上说得果然没错,蛊虫换了宿主之后,毒性加倍,会让中毒之人生不如死。 段珩那般武艺高强之人,毒发时都难以忍受,别说云隽这种肩不能提手不能挑的小姑娘了,回重英山的路程还有一大半,她怕是难以坚持下去。 有小厮递上来一壶热茶,搁在了桌上,江蓠没有心情喝茶,任由那壶茶水在手边渐渐冰凉。 萧子翊走进大堂时,正好看到她魂不守舍的模样,就连他走近都没有察觉到。 直到他坐在桌对面,她才抬起了头,直直望着他,张了张口却没说出来话。 “大夫说,云隽姑娘身子虚弱,已经不能再赶路了。”他端起茶壶,倒了两杯凉茶,“还是先在这调养一段时日,急不得。” 说着,他将一杯茶推到了她面前,“阿蓠你或许不乐意,但我方才已经传书给柳公子。” 一听这话,江蓠有些疑惑,仔细想了想才明白了过来,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你……你传书给我师兄做什么?” 料到她会如此惊讶,萧子翊喝了一口凉茶,润了润嗓子,不急不缓地解释道:“我不能离开金陵太久,否则皇兄又要责怪我不识大体。”他顿了顿,“我不在这,难免会担忧,如今能寻到的稳妥之人只有柳公子了。” 他这番话不无道理,但她听了心里难免打鼓。 柳云暮比起自家师父来,脾气还是要好一点的,毕竟他最多严厉地训斥训斥她,不会像面对师父那般压力重重,不敢言语。但如今的情形,云隽身中奇毒,无药可解,可能连柳云暮这种刀子嘴豆腐心的,都要当真动气了…… 到时候……她肯定会被骂死。 江蓠头疼不已,却又不知该如何排解愁绪,只得端了茶杯仰头饮尽,茶水冰凉,灌入口中惹得她浑身发冷。 凭柳云暮的脚程,不要半日就能赶到驿站,她都能想到他来时眉眼间一片阴霾的模样,肯定比他怀里的寒光剑还要冷。 如她所料,果然在第二日晌午,这位难缠的主迈进了驿站的大门,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煞气,惊得正在吃饭的客人纷纷收拾包裹离店,生怕被这滔天的怒气波及。 163.163.背离(一) 如她所料,果然在第二日晌午,这位难缠的主迈进了驿站的大门,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煞气,惊得正在吃饭的客人纷纷收拾包裹离店,生怕被这滔天的怒气波及。 就在半刻之前,江蓠刚刚送了萧子翊回金陵,如今整个驿站大堂中,只有她与柳云暮二人,隔着不少桌椅板凳,气氛紧张地大眼瞪着小眼撄。 小厮吓得躲在了钱柜下,老板早就去后院避难了,此时大堂寂静一片,寂静到有些可怕。 为了缓解气氛,江蓠忍了心头的恐惧,咽了口唾沫,正准备说话。 可柳云暮在她说话之前已经抬了步子,足尖轻点了脚边的桌子,身形极快,几乎眨眼之间到了她身前,面容好似笼罩了一层冰霜,怀中寒光剑寒气迸发,她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最好一字不落地与我解释清楚。”他眯了眯眼,“否则,我必定剥了你的皮。” 屈服在柳云暮的淫威之下,江蓠摸着良心诚诚恳恳地跟他交代了所有的事情。 她以为,自己都如此了,他也该消消气了,可他不但没消气,面色反而更为难看,眉毛眼睫上都快结冰了,幸亏云隽此时服了汤药悠悠转醒,他暂且放下心来,收敛了怒气。 醒来之后第一个瞧见了柳云暮,饶是周身无力,云隽也瞪圆了眼睛,就差坐起来喊一嗓子“师兄”了。 毒发让她看起来极为孱弱,瘦了一圈,原本饱满的脸颊也凹陷了下去,柳云暮见了,眉头越皱越紧,撩起衣摆坐在床榻边,纠结再三,实在不忍训斥,不过是说了些安慰的话偿。 与云隽不同,他痴迷剑术,从未读过医书,就算是再怎么担忧,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暗自担忧焦急着。 不管怎么说,柳云暮此番前来,江蓠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下了,她一直担忧能不能照顾好云隽,如今柳云暮一起帮忙,想来做什么都会容易一些。 但有些事情有利也有弊,在驿站平安无事修养了几日之后,来了个她最不想面对的人。 彼时,她正熬完汤药准备送去给云隽服用,刚刚走到后院,就听到院中聚在一起的小厮们慌慌张张地说着什么,声音不算大,她只得停了步子仔细听,这才听了个明白。 “最近来的这些人真是瘟神啊……没几天惹了这么多事。” 一个小厮长叹了一口气,活脱脱一张苦瓜脸。 “方才又吓跑了好几桌,饭钱都没收呢,我这个月的月钱恐怕又要扣光了!” 柳云暮初来的那天,确实是吓得众人四散奔逃,但他之后收敛了很多,虽然不会太过于温和,但也不至于那般冷冰冰的。 驿站老板给足了萧子翊面子,即便是生意不好做,也没有说半句不是。 可是今儿天气晴好,万里无云的,大堂也轻悄悄一片,为何小厮们又开始怨声载道了呢? 想着想着,江蓠忽然感觉到了不对劲,顾不上送汤药,连忙从后门跑到了堂中。 果不其然,大堂中寂静一片,她一眼便望见了柳云暮的背影,不需要看表情,她就知道他此时心情极度不佳,因为他正一手搭在剑柄上,随时要抽出寒光剑的模样。 在柳云暮的对面,站着一个人,身形挺拔瘦削,外面灿烂的阳光倾泻而入,照耀着大堂的,照耀着万物,却唯独照耀不清他的面容。 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收紧,江蓠不知该做些什么,心头情绪复杂。 段珩他……居然寻来了。 面对如此剑拔弩张的情形,驿站中的人都跑了个没影,只留下一桌子残羹剩饭。 再次见到段珩,恍若隔世,江蓠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想上前去,但脚步踟蹰不前,她在逃避着什么,不过是不想承认罢了。 所以她只是远远站着,不敢迈出步子,她都决定好了,若是柳云暮当真动了手,她再上去阻拦,反正也不算迟。 可出事情发展乎她的预料,向来态度强硬的柳云暮这次并没有动手,而是收回了握着剑柄的手,沉声道了一句:“跟我来。” 说罢,他转过身向着二楼客房走去,路过她身边时目不斜视,俨然将她当做了个透明人。 还真真的是个称职的好师兄…… 她将云隽带来了金陵,惹了这么多事,师兄这几日都没有给过她好脸色看…… 江蓠望着他的背影,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神游的功夫,有人走到了身边,她后知后觉地回过头去,抬眼便望见了段珩熟悉的面容。 好些日子没见,搁在平时还好,如今这一猛地见到,她心头还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思念。 她记挂他,走神之时总是会想到他,总在关心他的情况,他是不是已经醒来了,是不是能能下地走路了…… 记挂许久的人就站在她身旁,面色还有些苍白,但已经好了太多。 江蓠看着看着,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伸手去抓了他垂在身侧的手腕,看了看上面的刀痕,那刀痕已经结痂,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痊愈。 见他已经平安无事,她暗暗松了一口气,这才放下心来。 若是在之前,他蛊毒已解,她或许会激动地扑上去,由衷为他高兴。 但此时,她却不能那样,甚至故意垂下眼眸避开他的目光,同时松开了拽着他手腕的手,后退了一步,拉开和他之间的距离。 她僵硬地站着,不仅浑身不自在,就连话都忘了说。 只是段珩好似还不知道事实的真相,匆匆赶路而来,见到她时眉眼柔和了不少,与往常一样,轻轻唤了她一声:“阿蓠。” 就在他想继续询问的时候,江蓠出声打断了他,“……快跟着师兄去,还愣在这做什么。”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抬起头来,无形的压力几乎让她无法喘息,特别是面对他的时候。 自打醒来,豫王府便空无一人,段珩特意去问了客栈的小厮,得知那日除了云隽,江蓠和萧子翊也前来过。 再加上体内蛊毒无缘无故解了,他心里颇为疑惑,隐隐觉得不对劲,跟王府下人打听过去向他们三人之后,策马赶来了城郊。 途径驿站的时候,他碰巧看到了大堂中的柳云暮,这才进了驿站,没料到柳云暮对他颇有敌意,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再一次吓得吃饭的客人跑了个没影。 不过最让他觉得疑惑的,便是江蓠忽然疏远的态度,只不过没来及细想,他决定还是先跟着柳云暮去一趟客房。 与段珩擦身而过的时候,江蓠的心头蓦地空落了一下,她下意识想去捉住他的袖口,但小指只蹭过他的衣料,他已经走远了,她的手顿时僵硬在半空中。 他的背影越来越远,直到走进了客房,槅门紧紧关闭,阻隔住其中所有的情形。 停滞在半空的手这才收回身侧,她不知站在原地望了多久,久到眼眶发涩。 等到那扇门再次打开的时候,他许是再不会那般温柔地唤她的名字了。 ………… 夜深,点点星子坠在夜幕上,分外明亮,月光将院中照得水洗过一般干净。 实在是过意不去,江蓠拿了些银子塞给了老板,毕竟耽搁了人家几日的生意,还让不少人吃了霸王餐,想必损失了不少,她于情于理也要补偿补偿。 一开始,驿站老板还推拒推拒,末了见她态度坚决,也顺势收下了。 做生意的八面玲珑,老板看出了她心情不佳,还试探着问了一句:“可是出了什么事,姑娘心情不好吗?” “没啊。”江蓠随口应了一句,“心情很好。” 说罢,她将钱袋塞进了袖中,本想去后院看看夜景,走到一半却停住了步子,仰着头看着那间门窗紧闭的客房,好半晌都没挪动步子,神思飞了很远。 就在方才,柳云暮来找了她一趟。 他说让她收拾收拾物什,可能不会在驿站长待了,她旁敲侧击地问了问,他也没有多想,原封不动地回了她的话。 云隽见到段珩前来,虽说心里不愿他知道这件事的真相,但他当真前来,她还是掩饰不住地欣喜,起初不太愿意说话,但时间久了,她难以控制情绪,跟他掏心窝子说了不少的话。 见得云隽心情好了起来,身子也跟着轻快了,柳云暮放心了不少。 164.164.背离(二) 云隽见到段珩前来,虽说心里不愿他知道这件事的真相,但他当真前来,她还是掩饰不住地欣喜,起初不太愿意说话,但时间久了,她难以控制情绪,跟他掏心窝子说了不少的话。 见得云隽心情好了起来,身子也跟着轻快了,柳云暮放心了不少。 驿站就是驿站,毕竟不能长住,得趁着她身子转好快些返回重英山,到时候让师父想想办法,化解她体内的蛊毒才是要紧事。 夜里的风带了些凉意,吹在身上,难免有些冷。后院中空无一人,江蓠走到了院中,感受着刺骨的冷意,不由得抱了抱手臂,搓了又搓。 今夜风大,吹得夜空十分干净,她仰头望着澄澈的夜空,星子闪烁,颇为引人注目。 人只会看到群星中最为闪亮的那一颗,忽略那些黯淡无光的,这又何尝不是一种不公。 想到这,她甩了甩头,将乱七八糟的情绪甩到了一边去。 想来这个时候,云隽的汤药已经熬好了,她直奔了厨房,小厮将滚烫的药碗搁在托盘上,她端了托盘,本想趁热送去,但途径后院时,恰好遇见了同样前来厨房取药的段珩。 此时有厚重的云朵遮住了月光,天地万物仿佛笼罩了一层薄纱,失了几分明亮,多了几分迷蒙。 江蓠脚步一顿,隔着一座院落,她看不清他面上的神色,只看到薄纱似的月光落在他的肩头衣摆。 他仍是她最为熟识的模样,右手总是会不自觉搭在腰间的佩剑上,好似是一种身为习武之人随时随刻的防备,又好似是一种习惯。 该来的事情总会来,她也知道,就算逃到天边,始终是逃不过的。她什么都知道,只是脚下沉重,灌了铅似的,沉重到迈不动步子偿。 短短一瞬像是过了许久,江蓠站在原地,呼吸都慢了。 月色朦胧之间,她见得段珩向她走来,随着距离的拉近,她看清楚了他的神情,虽然面上没有露出半分,但那双墨染一般的眼眸中还是盛满了复杂的情绪,复杂到她看不真切。 就在她愣神的时候,他接下了她手中的托盘,碗中的汤药晃动,溅出了几滴,落在深褐色的托盘上。 “云隽姑娘说药许是熬好了,我过来取。”他垂下眼眸,“外面天寒,阿蓠早些回去休息。” 江蓠这才回过神来,双手合十搓了搓有些冰凉的指尖,故作轻松地说道:“我、我方才也觉得药快好了,所以就过来看了看。”她顿了顿,“正好你也来了,还是你送去吧。” 闻此,段珩点了点头,却迟迟没有转身离开。 院中起了阵风,能钻进骨头缝里似的,分外寒凉,她随手将耳边的乱发掖到耳后,想说些什么无关紧要的话来缓解一下气氛,可有些话到了嘴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以往她最会插科打诨了,不知为何现下做不到了。 他就站在身前,不远不近的距离,只要她想,迈出一步便可以接近他,只是那一步太远太长,她实在是过不去。 “那个……”过了半晌,她终是咧嘴浅浅一笑,随口说了一句,“云隽瞧见你……肯定很高兴吧?” 她面上的笑意一瞬即逝,没有蔓延至眼底,段珩应了一声,当是回了她的话。 见他如此,她不知为何有些隐隐的急切,紧接着又问了一句:“那你是怎么打算的?” 问出了心里纠结了无数时日的问题,江蓠紧张异常,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眸,想从里面看出什么,生怕一个眨眼错过任何一丝情绪。 “……汤药快凉了。”像是没有看到她的惴惴不安,他侧头避开了她的目光,淡淡道:“我先去送药。” 说罢,他没有看她,而是径直转过了身子,还未来及迈出脚步,腰间的衣裳被轻轻拽住,力道虽然不大,但他却因此无法迈出一步。 身后,江蓠的声音清晰地传入耳中,她刻意隐藏,但他还是听出了声音中不易察觉的颤抖,“段珩,我若是现下放手了,以后都会放手了……” 只用两指拽了一小块布料,随时要脱手而出一般,她拼命忍住了鼻头的酸涩,可仍旧没忍住眼眶中蔓延而出的泪水。 温热的泪水划过脸颊,顺着下巴滴落,泪痕被风吹拂,干涩又冰冷。 指尖有些颤抖,几乎抓握不住那块布料,她忽然有些慌,更有些害怕,一直以来折磨困扰着她的事情终究是依着所想发生了,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任由他一步一步远离。 抬眼望着他的背影,她咬紧了嘴唇,“我知道你心里已经有了打算。”她深吸一口气,稳住了情绪,“云隽很喜欢你,从一开始就是,我是知道的,可我……” 剩下的话,她说不出口。 她的声音萦绕在耳边,段珩静静地站着,没有回过身来,也没有离开。他面无表情,但端着托盘的双手越来越用力,像是要将那块木板折断一般。 “她、她还是年纪小,为了你可以不顾一切。”江蓠一直絮絮叨叨地说着,说话能让她分心,以此来忽略心口生生的疼,“可我胆子小,我也想过将蛊虫渡到我体内,只是我想着,可能有更好的办法,可能不需要有人为之丧命……” 说着说着,她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不断涌出的眼泪模糊了视线,什么都看不清楚。 她不想让他知道她在哭,即便是眼眶鼻尖酸涩极了,但还是尽量把声音放得平稳又平稳,虽说听上去有些闷闷的,但并未带上哭腔。 只是她说不下去了,情绪堆积在心口,憋得厉害。 遮挡着月光的云渐渐散开,明亮的月光被泪水模糊成一片光晕。 许久之后,她听到段珩的声音响起,依旧低沉,“……我不能放着她不管。”他说得很是坚决,“她因我才会如此,那蛊虫毒性强烈,我是最清楚的一个。” 他仰头看了一眼夜空,闭了闭眼,“我会辞官,带她游历大江南北,世上高人无数,定会找到解毒之法,我不会让她死,也不能让她死。” 听到他的回答,江蓠低垂下了眼帘,泪水挂在眼睫上,摇摇欲坠。 她早就想到了,以他的性子,是一定会倾尽所有来帮云隽解毒的,他宁愿自己死,也不会让云隽出一点事情。 她早就知道,可听他亲口说出,还是会觉得难过。 拽着他衣裳的手终于松开,像是松开了最为重要的事物,心头一下变得空落落,破开了一个大洞似的,寒冷的风肆意地吹着,周身都冰凉极了。 垂在身侧的双手不由得攥紧成拳,力道大到浑身都在跟着颤,她再也忍不住汹涌澎湃的情绪,哽咽着哭出声。 有些情绪因为她的抽泣而决堤,能将所有的理智淹没,段珩皱紧了眉头,手中的托盘因为骤然加剧的力道而断成了两截,盛着汤药的碗顺势落下,重重摔在地面上,“哐当”一声,瓷碗四分五裂。 汤药洒了一地,被泥土渐渐吸收。 听到瓷器碎裂的声音,江蓠抬眸看去,只见段珩转过了身,她本想看看他的面色,没料到他忽然向前迈了一步,伸手来紧紧揽住了她的肩头,紧接着用力将她抱入怀中,力道大到勒得她生疼。 脸颊撞在他胸膛时,她愣住了。 风依旧冰冷,月夜依旧寒凉,他的怀中却依旧那般温暖。 他的气息他的温度,无不让她感到留恋,身子比思绪先一步作出反应,她缓缓抬起了手臂,环住了他的背。 依稀能感受到他的心跳,一下一下,强健有力。她的眼睛明明睁得大大的,可眼泪还是不受控制地一颗一颗落下,沾湿他肩头的衣裳。 若是可以,她宁愿他头也不回地离开,说一些再决绝不过的话让她死心,为何偏偏要这样,还让她感受到他心里同样的留恋不舍。 这般……她都没办法骗自己,怕是更难抽身了。 四下寂静一片,只余下风声,许久许久,他的声音终是在耳旁响起,“……阿蓠,对不起。” 空荡荡的心头没有什么波澜,滚烫的眼泪模糊着视线,她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无法思考,只能闭上了双眼,任由泪水滑落。 此后,她许是再也没有机会陪伴在他身旁了。 165.165.背离(三) 经过大夫几日悉心的调养,云隽的情况有所好转,近些时候精神好了许多,偶尔能下地走走,还能去院落中晒晒太阳,靠在藤椅中闭眼小憩一会。 对于段珩想带她游历大江南北求医问药之事,柳云暮虽有些不悦,但最后还是应允了撄。 毕竟云隽的心思是个明白人都知道,她心里是极其愿意跟在段珩身边的,若是强行将她带回重英山,恐怕又会多生事端。 既然是你情我愿之事,旁人又怎么好提出异议。 江蓠没有表态,柳云暮也不多过问,这事就算是定下了。 居于同一间驿站,小小一方天地,平日里见到是经常的事。同为女子方便一些,江蓠时常去照料云隽,清晨与夜里送药时,难免会遇上段珩。 每当那时,四下总会一片寂静,她便垂下眼眸装作没有看到,错身而过的一瞬,仍觉得憋闷异常,呼吸都不畅快。 如今形同陌路,虽不是最好的结果,但却是最合适的结果。 随着云隽身子转好,也不能在驿站久待,经过商议,最终决定在明早离开驿站,段珩带着云隽南下,江蓠同柳云暮一道回一趟重英山,将此事原原本本告诉师父。 是不是会被师父责罚,她倒是不怎么在意了偿。 在启程的前一夜,江蓠最后一次去客房送药,不知为何,段珩并不在客房中,只有云隽躺在床榻上,本有些昏昏欲睡,见她进来,又提起了些精神,倚着床栏坐了起来。 为了让云隽夜里安睡,房中燃着安神香,此时淡淡的味道萦绕在内室中,闻之使人心神放松,分外舒适。 江蓠掩上房门,云隽朝她招了招手,“师姐你来了。”她微微笑开,“这么晚了还来送汤药,这些时候真是辛苦你了。” “有什么好辛苦的。”江蓠嘴上埋怨了一句,走上前将药碗递了过去,“我做什么不重要,你能好起来我就很高兴了。” 她顿了顿,又叮嘱了一句:“慢点喝小心烫。” 云隽巧笑着,伸手去接过了药碗,其中汤药热气腾腾的,萦绕在鼻尖的尽是苦涩的味道,她不由得皱了皱眉,打心眼里不太想喝那药,不过在江蓠眼神的威逼下,她还是慢悠悠地一口一口喝下。 不料那苦涩的味道直冲天灵感,她整张脸皱在了一起,看上去颇为可怜。 她幼时就喜欢用这幅可怜的模样来逃避喝药,江蓠早就知晓,所以瞧着她的可怜模样不仅不为所动,甚至还催促了一句:“快点喝,一滴也不许剩。” 经过几日的悉心照料,再加上心情转好,云隽不复先前病弱之态,面色红润了不少,眸中多了几分灵动神采。 一直以来都在担心她的身子,如今江蓠看她渐渐好转,悬着的心终是放了下来。 从小到大疼着宠着的小师妹,俨然是整个师门的心头肉,可不能出什么差池,否则肯定会被师父骂死。 眼见着她小口小口喝完了汤药,江蓠接过了空碗,搁在托盘上,顺带着收拾了收拾桌上摆放的乱七八糟的茶具。 身后,云隽含了一块蜜饯,望着她忙活来忙活去的背影,斟酌了许久,才开口说道:“师姐,我明日就要走了。” 这事人人皆知,江蓠听了,没有多少反应,只“嗯”了一声,当做回答了她的话,手上依旧在忙活着。 “想来这还是头一次不跟着师兄师姐出门呢……”云隽抱紧了棉被,将下巴搁在膝盖上,“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回去,更不知有没有命回去。” 此话一出,江蓠手上动作一顿,没了收拾的心思,连忙回过头去,皱起了眉头,“胡说什么。”她的语气颇为严厉,“你现在不是好得很,怎么总是胡思乱想那些有的没的?” “师姐别生气啊。”她讨饶地笑了笑,“我只是觉得师姐和师兄不一样,所以有的话才只会跟师姐说说。” 就会说好话…… 看着她的笑脸,江蓠叹了一口气,就算有火气也发不出来了,“你再胡说,我便不理你了。”说着,她回过身去,将茶杯搁在茶壶旁边,本来尚好的心情因为这几句话低落了不少。 逃避现实一般,她故意不回头,收拾好了桌子就端起了托盘,本想赶紧离开,只是还未走到房门口,云隽轻轻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 “……我知道段哥哥心悦师姐,一直一直都只心悦师姐一人。” 她的声音不大,轻轻的淡淡的,拂过耳旁时却像惊雷一般。江蓠傻愣地站在原地,脚下仿佛灌了铅,再也迈不动步子,端托盘的手微微颤了颤。 耳中“嗡”的一声,头脑中空白一片,她顿时懵了。 “段哥哥看着师姐的时候,眼神当真温和极了……”云隽依旧抱着棉被,抬着眼像是望着床幔,又像是望着别处,“我也好想让他这般看看我,可就算是他朝着我笑,还是有什么地方不一样。” 她好似在说着无关紧要的事,声音很是轻快,听不出什么情绪。 可江蓠听着,却浑身僵硬,刻意隐藏的事情被如此直白的说出,像是污秽暴露在阳光之下,露出最为肮脏最为阴暗的一面,受到世间万物的唾弃鄙夷,但最让她感觉到煎熬的,还是浓浓的愧疚。 “他明明一点儿也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带我去游历四方呢……” 这句并不像是问话,反而像在是陈述什么,云隽抿了抿嘴,继续说着:“只是为了报答我对他的恩情吗?可是我一点也不想要他报答我的恩情。” 她兀自笑了笑,笑意中带了些苦涩,“将蛊虫渡入体内之事不过是我一意孤行罢了,我早就将他当做了最亲近的人,为他做什么都心甘情愿。”她幽幽叹了一口气,声音愈发轻了,“可他,却依旧这么见外,只因为感激愧疚,便要承担这份与他毫无干系的责任。” 情绪沉重无比,江蓠回头看去之时,只见她笑意苦涩,眼眶泛红,几欲哭出来。 “我要的根本就不是这个。”她的声音染了些哭腔,断断续续的,“根本就不是啊……” 江蓠想上前去安慰,可是脚下有千斤重,不知为何,看着云隽这般,她心里难受极了,情绪好似堆积在一起,解不开也理不顺。 抓握着被子的手用了很大的力气,指尖都泛白了,云隽忍了又忍,可鼻子越来越酸涩,眼眶中的泪水终是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被子上,晕了一小块痕迹。 “我好喜欢他,当真好喜欢好喜欢。”她紧紧闭上了双眼,“可我……怎么会因为单单的喜欢二字,就那般自私……” 她的声音里带了重重的鼻音,分外沉闷,听不清楚她的话语。 江蓠也顾不上她在说什么,只觉得心疼不已,刚刚放下手中的托盘,还未来及说什么来安抚安抚她的情绪,忽然听到了一阵敲门声。 “阿蓠。”门外,传来柳云暮一贯低沉的声音,“如此嘈杂,可是出了什么事?” 方才只顾着听云隽说话,都没听到他走来的脚步声,江蓠慌了神,床榻上的云隽也抬起袖子擦了擦面颊,眼眶红红的,看上去情绪低落,明显是刚刚哭过。 不过她并不想让师兄知道自己哭过,所以连忙对江蓠挤了挤眼睛,紧接着钻进了被窝中。 江蓠会意地点头,连忙开了门,果不其然看到门外的柳云暮皱着眉,眸中神色略带疑惑,她用身子挡住内室中的情形,故作轻松地摆了摆手。 “云隽都睡下了。”她压低了声音,说得煞有其事,“方才她不想喝药,我这不是强迫了她一下,她跟我闹脾气呢。” 生怕他不信,江蓠错开了些身子,让他看到了桌上摆着的药碗。 走过客房时,其中有些嘈杂,还能听到哽咽的声音,若说只是因为喝药,实在是有些过于夸张了。 再加上江蓠此时面色不太好看,想必是隐瞒了什么事,而且不是什么好事。 虽说心里有数,但柳云暮并没有说什么,只点了点头,随口道:“不喝药是该好好训斥。”说罢,拂了拂衣袖,若无其事地转身离开了。 最为难缠的主居然这么好糊弄,简直是天降鸿福天神垂怜了。 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江蓠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这才回身关上了房门,却没有急着离开,而是望着门板,在想什么似的,久久回不过神来。 166.166.失踪 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江蓠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这才回身关上了房门,却没有急着离开,而是望着门板,在想什么似的,久久回不过神来撄。 云隽她……居然早就知晓,她之前的那些刻意隐瞒,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思绪杂乱,江蓠叹了一口气,垂下了眼眸,自嘲一般笑了笑。 她这个师姐做的,真有够失败的…… ………… 第二日一早,云隽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不见踪影。 江蓠愁苦了一整夜,愁苦到压根没有睡着,天亮之时才迷迷糊糊睡了一会,但没安生睡多久,又被后院打鸣的鸡吵醒了,她睡意全无,不想在床榻上磨时间,直接起了身。 收拾好行装之后,她本想去寻柳云暮问问何时启程,走到一半忽然改了主意,去找了一趟云隽。 没料到去了之后发现客房中空无一人,床榻上被褥叠好搁在一边,随身的物品都带走了。 见此情形,江蓠顿时慌了神,急急寻了柳云暮,许是出的动静大了些,整个驿站都知道有人出走了。 段珩赶到厅堂中时,瞧见所有人都待在了堂中,江蓠正在一一盘问驿站中的小厮,但是因为时候太早,小厮们刚刚才醒来,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昨夜值夜的小厮正巧睡了过去,一问三不知偿。 小厮们因为疏忽颇为愧疚,再加上萧子翊走时留了话,只要有任何情况要立马汇报,所以老板连忙差人去城中知会一声。 在驿站问了一圈,江蓠没得到半分有价值的线索,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就差蹦起来了。 云隽身子虚弱,即便是能走,但也经不起长途跋涉,若是在半路上毒发又没人照顾……再加上昨夜说得那些话,一想到这些,她怎么也放心不下。 她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柳云暮在一旁冷静地想了想,上前抓住了来来回回踱步的她,道:“不能耽搁了,我脚程快一些,这就去城外搜寻,金陵城中交给你了。” 说罢,不等她反应过来,从驿站门口牵了一匹快马,马不停蹄地走了。 虽然金陵城中还是她更为熟悉一些,但话不是这么说的,让她一个罪犯在城中搜寻,这不是要了她的小命? 师兄怎能如此不负责任…… 柳云暮的背影越来越远,江蓠连忙追了几步,可压根追不上,只能哭丧着脸目送着他远去,长长叹了一口气,末了回过身来,望向正在驿站门口勘察地形的段珩。 顾不得他们如今关系尴尬,她连忙凑了上去,急急问道:“段……你有头绪吗?” “云隽姑娘身子虚弱,定不是步行离开的。”段珩看了看远处,又低头看了看门前泥土地上凌乱的车辙,“应该是早早雇了马车。” 一听这话,江蓠恍然大悟,也跟着低头看去。 “门口痕迹杂乱,但仍有几处清晰可辨,应是昨夜今早留下的。”他撩起衣摆,蹲下身去细细观察了许久,用食指顺着车辙的方向划了划,“这道是通往金陵城,这道通往城郊,还有的被脚印遮盖看不清楚。” 与她的慌乱不同,无论是面对什么样的情形,他都能保持沉稳,思路也愈发清晰。 “所以……”她偏过头去看着他,“我们去哪查?” “先回金陵。”段珩站起身来,缓缓皱起眉头,“虽说回城的几率不大,但她蛊毒在身,或许想去个随时能够求医的稳妥地方,可以回城中碰碰运气。” 他提及的蛊毒,正是江蓠也在担忧的事情,她不由得咬住嘴唇,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攥成了拳头。 见她此时的模样,段珩知道她在担忧什么,出言安慰道:“……不用过于担忧,我会帮你找到她。” 即便是在安慰,也说得风轻云淡,没有掺杂半分情绪。 有了他的承诺,江蓠心头的焦急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憋闷,她也知道,云隽的离开一定有理由,这个理由她多少也能猜到一些,不外乎段珩和自己。 她都能想到这些,段珩定是会想到。 他从后院牵来快马之时,她终是鼓起了勇气,接过了马绳,仰头朝他说了一句:“云隽的离开是不想让你为难,更不想让你觉得愧疚,所以……你不要有负担。” 段珩翻身上马,听到她的话,垂下了眼眸,好似在思索什么。 江蓠没有说话,也跟着上了马,骑着马走到他身边,本想再说些什么,他却轻夹了马腹,先她走了几步,淡淡的话语顺着风传入了她的耳中:“……走吧。” 她望着他的背影,自嘲一般低头笑了笑。 一路上戴着斗笠遮住脸,她顺利地进了城,只不过跟在段珩身边,着实有些显眼,保不齐会被守着城门的守卫多看几眼,所以她不敢离他太近,幸好豫王府得了消息派人前来城门接应,她才能顺利回到王府。 驿站小厮提前来传信,萧子翊知晓云隽离开一事,推了其他的事情,早早等在了厅中。 江蓠进府之时,一眼便瞧见了他,近些时候的疲惫与煎熬一下子全都翻涌上心口,她再也撑不住,嘴角耷拉下来,站在院中像是扎了根的大树,一步也没有挪动。 听到她的脚步声,萧子翊搁下了手中的茶杯,笑着迎上去,见她脸色颇为不好看,笑着叹了一口气,“怎的几日未见,阿蓠如此憔悴了?” “少装。”江蓠斜睨了他一眼,“凭你的本事,早该知道段珩去了城外,还问这些做什么。” 如她所说,他确实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也想明白了其中一二分牵扯,只不过没有当着她的面明说,更没有提及半句。 毕竟是伤心事,她愿意提及便提及,不愿便罢了,他一介局外人,没有追问的理由。 一夜没睡好,再加上云隽不知所踪,江蓠此时觉得疲惫不堪,站久了犯困,遂径直绕过了他走进正厅,正好案上搁着壶热茶,她随手给自己倒了一杯,坐在木椅上小口小口喝着。 汤面的热气袅袅上升,笼罩在眼睫上,模糊着眼前景致,她知道萧子翊跟了进来,可她压根没心思跟他聊闲天,只低垂着眼眸不发一语。 “小厮前来传话时,我便吩咐了手下去寻云隽姑娘的踪迹,阿蓠若是担忧这个,大可以放心。”他坐在她身旁,端起那杯尚未饮尽的茶,轻轻摇晃,“云隽姑娘身子弱,走不远的,兴许很快就有消息了。” 在她心里,萧子翊一向是极为稳妥的,虽然他面上不务正业,但心思到底还是缜密。 所以将这些事情交给他,她颇为放心。 “多谢了……”她双手握着茶杯,温暖着有些冰凉的指尖,“我不便在金陵中多露面,有些事要靠你了,段珩他也会追查云隽的踪迹,我……” 提及段珩,她语塞,心头说不出是什么情绪,整个人都低落了不少,她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而是搁下了茶杯,抬手揉了揉两侧太阳穴。 萧子翊抬手撑着下巴,稍稍有些无奈,侧目过去望着她,她感受到了他的目光,也看过去,勉强咧嘴笑了笑。 “我这回当真是感情受挫……”她故作轻松地深吸一口气,没事人一般,“毕竟对他余情未了,多少得难过几天……若是我控制不住言行有失,你可不许笑我。” 闻此,他扬了扬眉,“怎么会笑你。” 江蓠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活动了活动酸疼的身子,“总之,还是要麻烦你些时候,若是云隽不在金陵,我就启程回重英山与师兄碰面。”她顿了顿,声音越来越小,“若是寻到了,我带她一块走,金陵这是非之地……当真是不想待了。” 自从到了金陵之后,她处处受阻一直不顺,烦心事从来没断过,或许是与此地八字不合吧。 说完这些,她的心情愈发低落,本想快些回客房休息,但她还没来及迈出步子,只见却羽从外面走了进来,双手抱拳像是有什么事要禀报,只是因为看到她也在厅中,所以犹豫了一下。 江蓠顿时有些尴尬,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萧子翊瞧出了她的尴尬,随意摆了摆手,“无妨,阿蓠又不是外人,有话直说。” “是。”却羽颔首,平稳道:“王爷多年所查之事,终是有了进展。” 167.167.将军府(一) 夜色渐深,明月高悬在天空中,时不时被浮云遮蔽,在清寒月光的照耀下,两道鬼魅一般的身影一闪而过,速度极快,让人恍惚觉得不过是眼花了撄。 江蓠脚下踏着瓦片,猛然发力,身子像是离弦之箭,眨眼间跃至对面的屋顶。 风在耳旁呼啸,分外寒凉,她站直了身子,遥望着天边一轮明月,云层笼罩在明月旁,像是一层薄纱,朦朦胧胧。她深吸了一口凉气,神智顿时清明了不少。 她正打量着夜色,另一道身影此时落在身侧,挺拔的身形立于飞檐之上,沐浴着月华,恍若天人一般,她偏头去,正巧正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眸,带着些打趣意味,毫不避讳地直直望着她。 被这般看着,江蓠不由得缩了缩肩膀,“……你可别这般看我。”她随手整了整蒙面的布巾,斜着眼看着他,“我感情受挫心情不佳,跟你出来夜行,就当是散散心不行吗?” 夜风吹拂着衣摆,猎猎作响,萧子翊双手环胸,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行。”他轻笑了一声,“阿蓠愿意跟来,我可是荣幸之至。” 挺正常的话到了她的耳朵里,莫名有些打趣意味,她只得挪开了目光,脚下发力,先他一步走了。 刚到王府时,她确实有些困倦,想回房休息休息,没料到听到却羽汇报完情况之后,顿时睡意全无,不仅睡意全无,还兴致勃勃地跟着萧子翊一块准备了夜行衣,到了夜里顺理成章地跟着他一块出来了。 如今云隽不见踪影,作为云隽的师姐,她就该躲在房中闷闷不乐,顺带着自责不已,怎么难过都行,就是不能兴高采烈地跟着别人出去,没有半分当师姐的样子。 但她实在是憋不住,一来,云隽的下落有萧子翊帮忙搜查,她就是个闲人,什么也做不了。二来,今夜之事,当真是很刺激啊…… 不因为别的,就因为今夜要去的地方是前镇国大将军府偿。 这镇国大将军,她虽说是一介江湖人,但也听小道消息提及过不少关于他的事。 据说前镇国大将军世代忠良,战功赫赫,自从先皇暴病去世后,大将军性情大变,拒不上朝,后来居然暗地里参与了谋反一事。 谋反事关重大,有人走漏了风声,此事被当今圣上知晓,一怒之下抄了镇国大将军府,忠肝义胆了一辈子的大将军也被革职查办,一家老老小小一夜之间被屠了满门。 自此之后,将军府就成了不祥之地,据说亡魂聚集怨气不散,至今都空着,无人敢住。 却羽今日来通报的便是镇国大将军府中,有些萧子翊需要的线索,彼时,萧子翊没有听完,便知道了却羽所言何意,然而江蓠一头雾水,压根没听明白,但好奇驱使着,稀里糊涂的跟着一起来了。 夜越来越深,厚重的云层遮蔽了明月,天地间混沌一片,跟着萧子翊在大街小巷穿梭了许久,她终是远远看到了镇国大将军府。 来之前她还不信世人嘴里添油加醋的传言,可是来了亲眼看到之后,她顿时觉得世人当真不欺她。 怪不得大将军府这么好的地段,却十几二十年没有人住,在夜色中确实是颇为阴森,远远望去,整座将军府笼罩在黑暗之中,月光落在屋顶上,被屋檐遮挡,根本难以照耀进去,府中黑漆漆一片,辨不清方向。 这儿没有守卫,江蓠直接手脚麻利地翻过了围墙,府中荒芜多年,杂草丛生,楼阁破败不堪,房檐上尽是密密麻麻的蜘蛛网,粘着不少飞虫。 恰好此时有乌鸦鸣叫,更为阴森恐怖,她的脚步下意识踟蹰了一下,心里开始打了退堂鼓。 萧子翊有所察觉,回头望向她,她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个,不都说这里怨气很重吗……”她抬手挠了挠头,小心翼翼问了一句:“不会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吧?” 闻此,他有些无奈,哑然失笑,“阿蓠怎的会怕这些?” 她觉得十分尴尬,说也不好不说也不好,纠结了好半天,末了还是决定先离他近一些,所以她快走了几步,缩在他身后。 萧子翊没有多说什么,只安抚一般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她顺势用双臂抱住他的手臂,这才觉得安心了些。 从小到大,她很少被人这般护着,全心依赖他的同时,心一横一咬牙,决定实话实说:“我、我幼时,曾在山中迷路,整整一夜都没人找到我……”她欲言又止,“我其实很怕走夜路,有灯笼会好些,没灯笼……就觉得心慌。” 近些年,她流窜在各个地方采草,都是挑灯火通明的地方,最不济月光明亮些,总之不要像这里一样阴森诡异。 她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萧子翊先一步开了口,声音柔和不少,“不管是哪来的鬼怪,我都会护好你,放心。” 闻此,江蓠心头一动,抬起眼眸直直望着他,张了张口,却没有说出话来。 他没有等到她的回话,而是转头去看了看破败的前院,勉强辨认了道路,“走吧,注意些脚下。”怕她再害怕,他笑着叮嘱了一句:“跟紧我。” 她连忙点头,抱着他的手臂紧跟着一步步走了进去。 将军府虽说破败不堪,但依稀能看出当年的风光无限,光是府邸之大,能顶整整两个神机处,再看排布讲究的院落与花圃,无不是精心设计,能想象得到,当年这里是多么宽阔堂皇。 将近二十年的尘埃覆盖住以往的一切,无论是多么风光的过往,都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消散了。 从前院走到了后院,江蓠一直在打量着四下,嘴里一直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镇国大将军定是一位先皇极其看重的人吧。”她望着碎在院中的瓷瓶,着实心痛了一下,“这个瓶子……看做工就知道是宫里的物件,定是赏赐之物了。” 听着她的话,萧子翊颇为赞赏地点了点头,“确实是宫里的物件,阿蓠当真博学多识。” “什么博学多识啊,你别酸我。”她翻了个白眼,“做贼这一行的,黑市可没少去,我采草的时候偶尔还顺点东西出来拿去黑市换点银子,那时候看了不少宫里的物件。” 说着说着,她忽的想起了什么,侧着脑袋疑惑道:“那些物件不会是你从宫里捣鼓出来的吧?贼里也就你一个是皇亲国戚。” 盯着她审视的眼神,萧子翊无奈地笑了笑,“……我就算是再嚣张,也不至于偷到皇宫里。” “没意思。”她别过头去,“不过你来这到底是为了找什么?听说镇国大将军府被查抄之后,值钱的物件都让朝廷收走了,是找不到什么好东西的。” 自从进了大将军府,萧子翊一直在留心四下的位置,如今终是走到了位于后院的花圃中,他环视四周,树木花草虽已经枯萎,但还保持着大致位置没有挪动。 察觉出他在找什么,江蓠松开了抓着他手臂的手,让他能够自如地活动。 “阿蓠有没有发现……”他上前了几步,撩起衣摆蹲下身,“这花圃是圆的。” “圆的?”她转了转脑袋,入目的除了枯萎的荒草就是狼藉的摆设,“没发现,不过花圃是圆的难道不正常吗,我记得你府邸也有花圃是圆的,不是为了赏心悦目?” “我那确实是为了赏心悦目。”萧子翊垂着眼眸思索了半晌,目光朝着一个方向望去,“而这里,不是。” 江蓠还沉浸在一片迷茫之中,只见他起了身,朝着一个方向走去,她连忙跟上,道路的尽头是置于花圃中用于休息的石桌石凳,桌面上盖了厚厚一层尘土,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这处花圃摆设位置是,若是不出所料,应当是按照两仪八卦的阵势来的。”他缓步走了过去,“乾坤巽震坎离艮兑,休生伤杜景死惊开,我要找的,是一处生门。” 他停在石桌面前,用食指轻抚了上面的尘土,一个石凳一个石凳摇晃过去,终是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用力一转,其中一个石凳居然小幅度转了一些。 紧接着,一旁的假山忽然晃动,覆在上面的尘土飞扬起来,假山一分为二,渐渐露出藏在山石中的一条通向地底的密道。 萧子翊站直身子,看着那条黑漆漆的密道,眸中神色一时间复杂难辨。 168.168.将军府(二) 萧子翊站直身子,看着那条黑漆漆的密道,眸中神色一时间复杂难辨。 他回过神来之时,回头正好见得江蓠一脸惊诧,她好似一直没有反应过来,一双眼睛瞪得很大,看看密道,看看他,又看看密道,再看看他,目光来来回回,终是短促地“啊”了一声。 “我的天啊……”她的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你为什么每次都这么厉害,什么密道都能让你找着了。” 看着她惊呆的模样,心头郁结的阴霾情绪都随着散了,萧子翊微微一笑,打趣了一句:“我这般厉害,阿蓠不考虑考虑投靠我,好歹能带你寻遍天下至宝。” 江蓠径直忽略了他的话,三两步冲上前,本想一头钻进密道里,只是密道有些黑,她实在是不敢自己进去,只得回身一手抓住了他的手腕,难掩激动地说了一句:“别说了,咱快点进去瞧瞧,里面肯定存着不少好东西!撄” 话音未落,她已经拽着他踏进了望不见尽头的密道之中。 记得上次夜探大学士府时,萧子翊也寻到了一间密室,但是比起镇国大将军府的,那间密室实在是小得不足挂齿偿。 手中的火折子照着前路,江蓠不知走了多久,长到望不见尽头的密道中,满满都是阴森腐朽的味道,兴许是因为很多年没人进来过,地面上布满了青苔,一不留神就会脚下一滑。 假山旁有一处池塘,虽然现如今已经干涸,但地下还是有水脉的,密道的墙壁中也带着湿气,在里面待久了,衣料都跟着潮湿了起来。 火折子微弱的光芒照亮一小段路,江蓠不敢打头阵,而是畏畏缩缩躲在萧子翊身后,只露出一双眼睛,四处打量着。 “花圃之下居然别有洞天。”萧子翊稳步向前走着,随时留意可能触发的机关,随口感叹了一句:“先前也来过几趟,倒是从未想过密室在这,大将军果真心思缜密。” 一听这话,江蓠竖起了耳朵,扯了扯他的袖子,诚恳地问了:“镇国将军不是罪臣吗,那你来这做什么……你到底要找什么啊?” 大将军毕竟是一介罪臣,还被抄家屠满门,光是想想都不吉利,哪个王公贵胄会来这种地方触霉头,也就只有萧子翊这种奇奇怪怪的人…… 他定是有什么事没说,更有事情瞒着她。 她嘴上说着,脑袋里飞速想着,压根没察觉到脚下踩到了凸起的什么,只听“咔嚓”一声,她还未反应过来,萧子翊已经回过身来,抱着她向后一跃。 “小心!” 她只来得及听到他说了这一句,耳边就被“嗖嗖嗖”的声响占据,手中的火折子掉在地上,借着微弱的火光,她看到墙壁两侧铺满了机关弩,此时正发射着弩箭,速度之快让她有些眼花。 萧子翊一个旋身,带着她稳稳落在了平整的地方,方才站立的那一块走道已经被弩箭插满,几乎没有地方可以躲藏,若是人站在那,恐怕已经被捅成马蜂窝了。 江蓠吓傻了,眼睛瞪得圆圆的,双臂无意识紧紧抱住了身侧的人,末了还是耳旁传来一声无奈的轻笑,她才慢悠悠回过神来。 “好歹也是会功夫的……”萧子翊笑着摇了摇头,“怎能如此迟钝。” “你!”听了这句打趣,她又是气又是窘迫,连忙从他怀里退出,“我是采草大盗,又不是偷东西的,从不干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我怎么知道这里会有机关……” 她没说完,底气已经不足了,索性闭嘴不言语,提了气飞身而起,轻飘飘越过了满地狼藉的弩箭,落在走道另一侧,回头嘟囔了一句:“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快些走,再晚一些觉都不用睡了。” 萧子翊笑而不语,从怀中摸出了新的火折子,点燃之后也越过了弩箭,挡在她身前,故意亲切地叮嘱了一句:“前路莫测,阿蓠可要小心些了。” 江蓠气不打一处来,又不好发作,只能憋着,踩着他踩过的地方走。 她不敢妄动,一路上没有再触发机关,走到密道的尽头,眼前忽然开阔了起来,密道尽头是一间密室,这间密室很大,却很空旷,没有过多的摆设。 其中既没有她想到的金银财宝,也没有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秘密,密室中央只有一座石台,石台之上摆放着一个玄铁制成的箱子。 看到这些,江蓠有些惊诧,可她没有料到,一向沉稳的萧子翊看到石台之后,百年难得一遇的急切了起来,顾不得四下有没有机关,飞身一跃落在石台边上。 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她生怕他触发机关,连忙跟了上去,所幸这间密室中并无机关,她站在他的身侧,抬头看着他皱着眉的认真模样,心里颇为不解,也低头望向玄铁箱。 这玄铁箱有千斤重,且镶嵌在石台中,寻常人根本无法带着它离开密室,可那玄铁箱好似是上了锁,无论用多大的力气都打不开紧闭的盖子。 各个方向都试了一遍,玄铁箱纹丝未动,江蓠累得直喘气,就差席地而坐了。 很奇怪,当真很奇怪。 一向贫嘴话多惹人烦的萧子翊自打进了这间密室,简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皱着眉头沉思着一语不发,她插科打诨说了不少话,他一句都没听进去,而是一直在找着玄铁箱上的机关。 她思来想去,不由得仰头望着他,他一手拿着火折子照明,一手搁在玄铁箱上,轻抚上面的纹路,细细感受着,眼眸中是从未有过的认真和专注。 或许这间密室与镇国大将军府,和他之间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牵扯,只是那些牵扯他从不提及,连作为同僚的她都不知情。 她想得入神,直到他忽然道了一句“在这”,她才站起身来,弯着腰望向他手指的方向。 玄铁箱的正面有一处凹槽,与纹路相辅相成,若不是他亲手触碰,根本感觉不到高低的变化。 “看来还是需要找到‘钥匙’才行。”萧子翊缓缓皱紧了眉头,自言自语一般,“将军府都被毁了,该上哪寻呢……” 他难得如此认真,江蓠上前一步,想出言安慰几句,话还未说出口,目光却被那处凹槽吸引了。 她撩起衣摆蹲下身,还向一旁挤了挤他,随后双手搁在凹槽上,细细感受上面的纹路,眼睛越瞪越大。 被这般轻易地挤到了一边去,萧子翊有些不解,刚站起身子,她又二话不说一把抢下了他手中的火折子,转身对着凹槽照个不停,面上神色从刚开始的惊讶慢慢变成了困惑,不由得紧紧咬住了嘴唇。 “阿蓠?”察觉出不对劲,他轻声问了一句:“怎么了?” “你要找的‘钥匙’,我……”手指贴在冰冷的玄铁箱上,她的目光不知落在哪里,眸中神色千变万化,复杂极了,“我好像知道是什么。” 闻此,萧子翊愣住了。 头脑中思绪杂乱,江蓠短短一会想了许多许多的事,有模糊的幼时,有清晰的现在。 犹豫半晌后,她抬眸望向他,声音带着些难以察觉的颤抖:“是我被遗弃时襁褓中的那块……玉佩。” ………… 从小到大,江蓠都觉得自己是个被狠心爹娘遗弃的江流儿。 许是因为家里多了个弟弟,许是因为孩子太多养不起,总之她被抛弃了,不够小臂长的小娃儿被人丢弃在木盆中,顺着重英山后的小溪顺流直下,被卡在了河边大石之间,机缘巧合之下被李忘机发现,捡了回去。 世上有难处的人多了去了,不过是亲生爹娘碰巧也遇上了难处,所以只好将她丢弃拔了。 她想得很开,从未因为没爹没娘而觉得伤心难过,反而对这种事情不甚在意。 可她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因为自己的身世而困惑不解。 在密室中,她看得真真切切,玄铁箱上的凹槽正是她襁褓中玉佩的纹路,只是那玉佩被她丢弃在房中,从未佩戴过,更别说拿出来。 那块玉佩,那玄铁箱,还有镇国大将军府的密室,这些纠结缠绕在一起,像是拧成了一团乱麻,让她怎么也想不明白。 究竟这些,和她的身世有何关联? 从镇国大将军府中回来之后,江蓠一直闷闷不乐,整日除了待在客房里紧紧关上门,就是坐在院子里思考人生。 云隽的失踪和她的身世之谜都是颇为麻烦的事情,两件麻烦事接踵而至,要多心烦就有多心烦。 169.169,抓包(一) 云隽的失踪和她的身世之谜都是颇为麻烦的事情,两件麻烦事接踵而至,要多心烦就有多心烦。 见到她低迷不振的模样,萧子翊也不好说什么,虽然对于那块玉佩他很是感兴趣,但也不能选在她苦闷不堪的时候过问,只好按捺住疑惑,让她先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在院中闷头过了些时候,终是有一日,江蓠出了院门,主动去寻了他一趟。 彼时,萧子翊闲来无事,正在书房中作画,难得有兴致焚了香,白雾缥缈,书房中萦绕着淡淡的香气,经久不散。 狼毫笔蘸满了墨,他垂着眼眸,随手在宣纸上流畅地勾勒了一株兰草。笔势简单,一勾一画之间却极其传神撄。 既然已经动了笔,不如趁此机会多画一些,他端着笔蘸满墨汁,本想再次落笔,却听到书房门口传来的脚步声。 他抬眸看去,只见守在外面的却羽恭敬行了一礼,紧接着一道人影缓缓走到了门前,轻轻敲了敲虚掩的槅门,“那个……王爷,我进去了?偿” 听到熟悉的声音,萧子翊搁下了手中的狼毫笔,打量了打量那幅画,随口应着:“有什么好拘礼的,进来吧。” 槅门被推开,江蓠迈步进来,抬起头时正对上他含笑的目光。 她来的时候还怕打扰了他,如今发现他一点也不忙,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她大步走上前去,站定在书案对面,直接说了句:“来的时候还在担忧,怕你有什么正经事要处理,想改日再来的。”她顿了顿,“不过如今看来是来对了,你哪有什么正经事。” 说着,她看了一眼书案上的画,赞叹了一句:“呦,还有几分本事。” 得了句夸赞,萧子翊扬了扬眉,“能让阿蓠张口夸人,着实不易,恐怕是有什么事相求吧。” 他一句话说到了心坎里,江蓠愣了愣,满脸都是被戳破心事的尴尬,好半晌才清了清嗓子。 “那、那个确实有事相求。”她话头一顿“云隽的事得拜托你了,我近些时候要回重英山一趟,去看看那玉佩……还有问问师父当年的事。” 从她来的那一刻,萧子翊便已经想到了她会说这些,所以他并不觉得意外,点了点头,“好。”他笑了笑,“不过我着实担忧,需要我陪着你一道回去吗?” “得了吧。”她瘪了瘪嘴,很是嫌弃,“你一天到晚不调戏我几句难受是吧。” “自然,一日不调戏,三日都难受。”他笑意不减,直到感受到她望过来的恶狠狠的目光,才改了口“路上小心些,知道你不喜欢,所以我的人只送你到山下。” 闻此,江蓠多多少少有些意外,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 每次她要做什么事,他都会提前安排打点好,认识他之后,好似什么事都不用亲自操心了,确实省心了不少。 她盯着他看了一会,说不感激是假的,可是有些感激的话太过露骨根本说不出来,末了只得弯唇一笑,轻快道:“多谢了。” 夜幕降临时,一道身影从豫王府后院快速掠过,隐在浓浓的夜色之中。 论及脚程,整个金陵中没有几个人能超过江蓠,她虽说武功不济,但轻功还是颇为不错的,白日里只是怕被人发现不敢妄动,到了夜里就没什么顾忌。 风在耳旁呼啸而过,她踩着屋顶高高跃起,朝着城门而去。 让她一个人离开,萧子翊着实放心不下,遂派了几个暗卫在后面跟着,依他所言,暗卫只跟到了重英山脚,便启程返回金陵了。 心里记挂着事情,像揣着一块大石头,一路上都没有休息,江蓠赶了大半夜的路,终是在天明之前赶了回去。 在满山密林的遮掩下,她隐隐约约看到了道观,道观门前的灯笼散发着暖黄的火光,在夜里分外明亮温暖。 天色还早,这个时候,师父师弟们应该都在休息吧…… 轻手轻脚地走到道观门前,她的脚步却忽然顿了顿,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直接进去。 云隽失踪一事不知师父知不知晓,她在金陵待得这几日,柳云暮若是回来过,师父想必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原委,若是没回来过,她到底要不要主动跟师父说这件事…… 说了,免不了被责骂一顿,不说,心里始终是过不去那道坎。 站在门口吹了半天的风,她的手搁在门上又收回来,收回来又搁在门上,来来回回好几遭,末了甩了甩脑袋,暂且将这事抛之脑后了。 先不管这事了,如今最为咬紧的,还是得先去拿那块玉佩。 自从那夜从镇国大将军府回来之后,江蓠就一直心事重重,白日里想的是那玄铁盒,夜里梦到的还是玄铁盒,那处凹槽上的花纹更是一直浮现在眼前。 她从小到大都是个悠闲性子,向来不会因为一件事困惑这么久,即便是对心上人,也没有如此日思夜想,更没有如此上心过。 以前没有放在心上的身世成了如今最为困扰她的事情,不知为何,她迫切的想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迫切的想知道自己的爹娘究竟是谁,她究竟是不是被遗弃在溪中的江流儿…… 太多的事需要她去证实,若是今夜被师父抓个正着,恐怕一时半会回不去金陵了,所以此行一定要低调一些,争取能早些拿玉佩回去。 思来想去,江蓠还是决定翻过后院的墙,夜里静谧,她尽量放轻了脚步声,熟门熟路地从窗户进了房间。 虽然房间许久没人住,却依旧整洁干净,想必师弟们每日都要来打扫。 想到师弟们瞧见她时那真挚灼热的眼神,再想到自己上次不辞而别,她的心里实在不好受,等到此间事毕,一定要好好安抚安抚师弟们受伤的小心灵。 随手拿起桌边的烛台,江蓠点燃了蜡烛,房中明亮了起来。 为了不惊扰到师弟们,她端着烛台走到了窗边书案前,将烛台搁在案上,蹲下身去拉开了一旁的小柜子,目光无意间扫到了什么,再也挪不开了。 柜子中整齐摆放着几封信件,信封泛着淡淡的黄色,都是上次回山时段珩的回信。 本意是来拿玉佩,但一看到这几封信,她忽的忘了本意。 桌边的烛火晃动着,忽明忽暗,江蓠呆愣地看着那几封信,目光能将信件看穿似的,可她始终没有伸手触碰。 即便是极其怀念信上别别扭扭的寥寥数言,但她始终没有勇气看,双手一下子变得很沉重,难以有所动作。 纠结再三,江蓠轻轻叹了一口气,垂下眼眸不再看,而是拿起了柜子边上的玉佩。 玉佩冰冰凉凉的,触感光滑,她托在掌心中细细地看着,跳跃的烛火将玉佩照耀得分外透明温润。 果然不出所料,玉佩上的纹路,与玄铁箱上的如出一辙。 虽然她从不愿意关心自己的身世,更多的是逃避,但这块玉佩,她一直珍藏在柜子中,平时闲来无事也会拿出来把玩一阵,毕竟是亲生爹娘给的唯一的物什,自然是要宝贝一些的。 所以在看到玄铁箱上的花纹时,她第一时间想到了这块玉佩。 如果这块玉佩当真是“钥匙”,那她与镇国大将军究竟有何联系…… 思绪一下子飞了很远,江蓠险些没回过神来,如今不是愣神的时候,她必须将玉佩带回去,打开密室中的玄铁箱,封锁在箱中的物什,可能就是她一直要寻找的真相。 将玉佩攥紧在掌心中,她站起身来,想要吹灭烛火,再从窗户翻出去溜下山,只是烛火刚刚被吹灭,紧闭的槅门忽然被打开,惊得她险些摔倒。 风顺势灌了进来,院中的月光斜斜照入内室,正正好好落在她面颊上,今夜月色明亮,将她面上的惊讶神色照得分外清楚。 李忘机站在门前,缓缓收回了推开门的手,拢在袖中,目光沉静地望着大气不敢出的江蓠,面上没有任何情绪,看得她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打死也没想到,最害怕面对的人此时就站在她眼前,还抓了个现行。 现下自家师父的态度是什么样呢……就像是即将下一场磅礴的大雨,她在雨还没到来时,提早感觉到了一阵阵寒气。 不妙,着实不妙。 170.170,抓包(二) 不妙,着实不妙。 半晌之后,李忘机终是开了口,声音低沉,不怒自威,“轻功都是老夫教给你的,还想躲到哪里去。”他回过身去,甩了甩袖子,“蓠丫头,跟老夫来。” ………… 跟着李忘机回房的一路上,江蓠度过了最为艰难的心路历程。 偷摸摸回重英山已经够猥琐的了,如今又被李忘机逮了个正着,简直比做贼被逮到了还要可怕一些,她一路上惴惴不安,走得十分小心。 李忘机喜静,所以房间在后院最里面,去时需要穿过一条小道,夜里小道分外安静,正是这般安静,衬得气氛有些尴尬偿。 江蓠一直跟在他身后,眼睛都不敢抬一下,就差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了。直到站定在房内,她才抬起了些头,但仍旧大气不敢出。 现下夜色深沉,师弟们还睡着,屋内只点了床榻边的烛台,显得稍有些昏暗。 像是没看到她的惶恐,李忘机没说什么,撩起衣袍坐在了桌边,随手点燃了桌上的蜡烛,内室这才渐渐明亮了起来。 他斟了一杯茶,搁在了桌对面,抬眸瞧了瞧心神不宁的江蓠,平稳道:“许久不见,阿蓠倒是见外了不少。还傻站着做什么,难不成要老夫请你坐下?” 她冷不丁打了个哆嗦,连忙上前几步,在桌边乖乖坐好,顺带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其实跑了一整夜,她当真是口渴了,回房之后本想喝点水,结果房中烧水的红泥火炉都被师弟们搬了出去,她没了办法,只得渴着。 如今喝了一杯,她仍觉得口渴,但是顶着自家师父带来的重重压力,她实在是没胆子再去倒一杯,放下茶杯之后双手搁在了膝盖上,乖顺到不能再乖顺,低垂着头不发一语。 内室一时间很是安静,许久之后,李忘机才悠悠开了口。 “阿蓠此次回来,为何如此不懂礼数,不先来拜见老夫?”他又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声音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还翻墙进来,让旁人看了,又要笑话老夫教导无方。” 这下,饶是再心虚,但江蓠实在是坐不住了。 她拉着凳子向前倾了倾身子,“师父,我这次回来本不想惊动你老人家的。”她说得诚恳,“我只是回来取一件物什,想去验证一件事,得了结果必定回来向师父请罪。” 闻此,李忘机喝茶的动作一顿,抬了抬眼眸望向她,“哦?”他扬眉,说得风轻云淡,“蓠丫头如此坦诚,若是老夫猜得没错,你是回来取那块玉佩的吧。” 江蓠心下一惊,握着玉佩的手不由得紧了紧,“师父你怎么知道……” 李忘机面色如常,继续道:“自家徒儿,当然是知根知底了。”他话头顿了顿,“老夫还知道,你定是会关于这块玉佩的事情。” 他转了转手中的茶杯,还未开口说话,见得江蓠摇了摇头,烛火的火光落在她面上,忽明忽暗,却照耀清楚了她面上的坚定神色:“我不会问的。” 她垂下眼眸,抬起了搁在膝上的手,将手中的玉佩搁在了桌上,望着细腻的色泽,出神了一般。 “我从前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以后也不需要知道”江蓠双手交叠,好似用了很大的力气,骨节都泛了白,“只是徒儿心里疑虑,想要去一探究竟,解开心结罢了。” 听到她这般说,李忘机显得有些惊讶,“你能如此想……”他没有说完,了然地点了点头,“蓠丫头果真是大了,做事有了主见。就是每每不辞而别,又翻墙回来,着实不讨喜啊。” 他又想到了什么,补了一句:“今夜你落地的声响太大,老夫睡梦中都被吵醒,想必近些时候轻功又疏于练习。” “……师父总是取笑我。”江蓠撇了撇嘴,“徒儿的轻功已经是举世无双,奈何怎么也超不过师父,再者说,师父耳力向来好,听到动静也是应该的,就不要拿这事揶揄我了。” 看着她委屈的模样,李忘机笑了笑,目光不经意扫过了桌上的玉佩,停滞了一瞬,随即移开目光,不着痕迹地轻轻叹了一口气。 “师父今夜将我抓了来,怕是除了取笑我,还要说些什么吧。”江蓠坐直了身子,直勾勾地盯着李忘机,“师父,说吧。” 自家师父的脾性她最为清楚,一向是懒,事情能简单处理绝不会难了,就比如今夜之事。 若是依着师父的脾性,抓到她之后定是会继续睡下,等着明天一大早再细细询问,毕竟在他心里,什么事都不能耽搁了休息。 但是等到第二天一大早,师弟们想必都会凑上来看热闹,想必李忘机定是顾及此事,才会深夜唤她来内室。 果不其然,李忘机看向她,正色道:“真当你们下山之后的事老夫不知情?”他语气中有些责备,“云隽的事,老夫已经知情,蓠丫头不来解释解释?” 此话一出,简直是五雷轰顶,江蓠吓得差点从凳子上翻下去,末了稳了又稳才坐住了,瞪大了眼睛望向他。 “师父……”她有些语塞,“我、我当真不故意隐瞒,是我没照顾好……” 她话都没说完,李忘机已经摆了摆手,止住了她的话头,“哎哎,老夫还未说什么,怎的急着给自己开脱了?”他叹了一口气,“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解释再多又有什么用?” 心里本在打着鼓,听着他的话,却越来越凉了。 毕竟是做师姐的,没能照顾好云隽,是她的错,更是她疏忽了。 “师父,我不知该怎么说……”她垂下了脑袋,自责不已,“我该照顾云隽的,但许是我压根就没关心她的所思所想,才导致了今天的局面。” 说着,她情绪愈发低落,近些时候的愧疚潮水一般涌了上来,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此事老夫不会怪你,云隽丫头更是不会。”李忘机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毕竟是她自己要走,又有云暮在旁帮衬着,蓠丫头怎么可能拦得住呢。” 江蓠点了点头,无比乖顺,兀自难过着,好半天才听明白了他的话,脑袋缓缓抬了起来,眼眸中尽是难以置信。 “什么……”她的嘴巴张得能吞进一个鸡蛋似的,“师父你的意思是?” “云隽到底还是孩子心性,说什么都要走,云暮怎么劝都劝不好。”李忘机叹了一口气,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她始终是念着蓠丫头你,不忍让你和心上人生出间隙,才决定要离开的。” “云隽她……”江蓠简直怀疑自己耳朵坏了,连忙站起身来,就差爬着桌子凑过去了,“师兄……师兄他也知道此事?” “云隽还病着,没人帮着,怎么走?”李忘机揶揄了她几句,“出去了一趟,俩丫头都得了个心上人,还是同一人,当真是拦也拦不住。” 被调笑了几句,她有些局促,但更多的是急切,“师父你别笑我,云隽她没事吧?” “放心吧,云暮带她去老夫一个旧相识那调养了,应当是无甚大碍,至于寿数,就看那丫头的造化了。” 听到云隽安然无恙,江蓠心里悬着的大石才落了地。 她这才想起了云隽失踪的前一天晚上,柳云暮虽是听到了房中动静,却没有细问,再加上第二日匆匆离去,只让她回城去,想来确实有些不太合情理,更不像师兄能做出来的事情。 云隽失踪一事居然是和柳云暮串通好了,为得就是不让她为难? 心头情绪杂乱,江蓠脑袋中空白一片,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从小到大都念着段珩,为了他不惜将蛊虫引到自己身上,只差一夜就能跟他游历四方,陪伴在他身侧,云隽居然全都为了她放弃了。 脑海中不由得浮现了云隽那一晚痛哭出声的模样,还有她说得那些话,当时江蓠并没有听懂,如今细细想来,才明白其中意思。 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跟着段珩离开…… 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收紧,江蓠咬紧了嘴唇,愧疚难当。 “蓠丫头不必如此困扰。”看出她的自责,李忘机浅抿了一口茶水,摇了摇头,“既然她已经做出选择,顺其自然便是。” “可是师父……”江蓠抬起头来,眉头紧皱,“这都是我的错,要离开也应该是我。” 171.171,羁绊(一) “可是师父……”江蓠抬起头来,眉头紧皱,“这都是我的错,要离开也应该是我。” “你这身子骨,可不需要去老夫旧识那诊治。”李忘机笑了笑,半是安抚半是打趣,“云隽丫头难得大方一次,你再这般,她的心意恐怕都要浪费了。” 她张了张口,什么都没说出来,末了垂下眼眸,没有再言语。 “既然回来了,好好休息一会再回去吧。”李忘机看了看外面的夜色,“虽是快天亮了,不过还能小睡一会,重英山又不会吃人,你明日再回也不迟。撄” 说着,他想到了些什么,“对了,可得赶在那群兔崽子们醒来之前回去,否则他们肯定缠着你不让你走。” 知道他说得是师弟们,时隔许久没有见到他们,江蓠光是想着便心头一暖,但现下实在是笑不出来,只得勉强笑了笑,顺手拿起了桌上的玉佩,本想回房去,却在推门时犹豫了半晌。 许久过后,她侧过头去望着李忘机,诚恳道:“师父,阿蓠做不得好徒儿,更做不得好师姐。”她深吸了一口气,“……蒙师父不弃,指点迷津,徒儿实在是心里有愧。” 无论何年何月,这些愧疚都在心里扎了根,无法忘怀偿。 李忘机深深望了她一眼,明白她此时心情复杂,他只是微微笑了笑。 江蓠也笑了一下,当是回了他,随即移开了目光,推开了房门,慢步走了出去。 现下距离黎明还有一两个时辰,忙了一夜她也累了,正如李忘机所言,回都回来了,不差休息这么一会,赶着回去,也未必有什么收获。 许久未曾歇在自己的房间,江蓠觉得有些怀念,从院中取了小炉烧了些热水,喝饱之后便躺在了床榻上,望着窗外渐渐明亮起来的天色,眼睛睁得大大的。 她虽是困倦,但心中有事,根本睡不着。 百无聊赖之中,她将玉佩搁在枕边,抬手轻抚了上面的花纹,指尖微凉,神思不由得飘了很远。 近些时候发生了太多的事,缠绕在一起,今夜不过回来拿玉佩,被师父抓了包,还得意外知了云隽出走的真相。 她走了之后,江蓠想了很多,但打死也没想到,柳云暮居然也在其中帮衬着,只将她一个人蒙在鼓里,甚至连师父都知道这件事。 云隽年纪不大,却比她要贴心的多,为了不让她为难,竟然选择离开,这样一来,相当于舍弃了挂念十几年的心上人。 曾经那样心心念念,挂在嘴边,藏在心头的心上人。 相比之下,她做的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有些烦躁地翻了个身,江蓠抬眼望着床幔,天边的微光已经蔓延进了内室,落在床幔上,光晕随着日头移动,宛如水面上浮动的轻纱。 如今形势已成定局,云隽走或是不走,都已经成了心上的一道疤痕,缄口不言却痕迹深深,她始终是无法面对段珩,心里许是有愧,许是坦荡,无人关心,也无关紧要了。 他们之间……再也回不到从前。 今夜听了师父的话,她只是感觉到了心安,可并没有想去寻段珩,更不想将此事跟他说。依着他的性子,怕是更难释然。 她不想见他为难,正如云隽不想见她为难一般。 天边露出鱼肚白,再过一会师弟阿辽就要起来打扫后院了,江蓠没有继续躺下去,而是拿了玉佩起身,在阿辽醒来之前离开了道观,不紧不慢地下了山。 一路上慢慢悠悠的,她打不起什么精神来,不过仍是在正午之前回到了金陵,特意从守卫松懈的东城门溜了进来,她没有依照跟萧子翊的约定前去豫王府,而是直奔了镇国大将军府。 白日的镇国大将军府没了浓重夜色的遮挡,显得分外残破不堪,入眼的尽是断壁残垣。 世人都说这里阴气重,近几年附近的住家纷纷搬了,本是繁华的地段,已经变得冷清,就算是白日里,也没有行人经过。 就算是小贩叫卖要经过这里,都要专门绕个路,生怕晦气沾身。 江蓠傻傻站在镇国大将军府门前,仰头望着门上歪斜的匾额,昨夜一夜没有睡,她的眼眶有些干涩,迎着阳光几乎睁不开。 站了短短一会,她想了很多,有些关乎身世,有些关乎过往,太过杂乱。末了她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直奔了那夜的小花圃。 这回,她不能和萧子翊一起了,有些往事是她一个人的事情,她要一个人揭开。如果玄铁箱中当真有什么,她定会交给萧子翊,绝不私藏。 她要的,不过是事情的真相罢了。 顺着记忆走到那处小花圃,江蓠学着萧子翊的举动,蹲下身转动了其中一个石凳,果不其然,假山缓缓打开,露出了漆黑一片的密道。 即便是正午的阳光正盛,也照不亮幽深的密道。 若是搁在以前,她是没胆子一个人进去的,但一想到密道尽头的玄铁箱,她还是鼓起了勇气,闷头钻进了密道中。 多亏了上次跟着萧子翊来了一趟,留下了些脚印,她为了防止踩到机关,便踩着上次的脚印前进,虽是有些怂,但好歹保险,她这种半吊子小贼,居然安然无恙地进入了密道尽头的密室。 密室中不分昼夜,漆黑一片,亏了她早有准备,从怀中掏出了火折子,借着微弱的火光走到石台上的玄铁箱旁。 许是在地下,密室中有些寒凉,她只待了一会,手臂上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般阴冷她不敢多待,连忙蹲下身子,用火折子照亮玄铁箱的一侧,手覆在上面细细在上面找着凹槽。 指尖触及凹凸不平的纹路,带着些许冰凉。 寻到那处凹槽之时,她正好也摸出了怀中的玉佩,想将玉佩放上去,但即将贴合的一瞬,她却忽然有些犹豫了,指尖久久没能落下。 没有人不在意自己的身世,她只是想要逃避,可事到临头,还是会有些希冀。困扰了这么久的身世之谜即将解开,本是得偿所愿的好事,可不知为何,她有些害怕,害怕到喘不过气来。 不知是密室中寒凉,还是心里害怕不安,她的指尖有些颤抖,还极其冰冷,几乎握不住玉佩。 眼前这个玄铁箱打开或是不打开,她好似都会走入一个新的迷局,寻不到出路,只能在里面困死。 江蓠低垂着眼眸,盯着潮湿的地面,强忍住浓重的不安,深吸了一口气,终是心一横,用力将玉佩放入了凹槽中。 一片寂静中,四下没有什么变化,她正想抬头看,忽闻轻微的“咔嚓”一声,玄铁箱千斤重的盖子像是被极大的力道掀开,多年未曾启封,发出的声响异常沉闷。 看到盖子打开的一瞬,她呼出一口气,像是放下心来,又像是没有。 不出所料……她的玉佩正是这“钥匙”。 玄铁箱的盖子开了一半便止住了,密室中重归寂静,如今箱子打开了,江蓠没有多少意外,缓缓站起身来,朝箱子中看去。 箱子中只放着一件物什,是个玉符,虎的形状,边角打磨圆润,想必是用了很多年。 其实对于里面的物什,江蓠并不在意,只是有些恍然。 她与这镇国大将军府,果真脱不开干系。 愣神了一会,手上的火折子快要燃尽,四下即将重归黑暗,她没有再耽搁下去,当机立断拿起了箱子中的玉符,紧紧攥在掌心。 当她正想拿回凹槽中的玉佩时,身后忽然传来了脚步声,由远及近,鬼魅一般凭空而出,惊得她立刻回过了身子。 手中的火光隐隐照着密室尽头走来的两道身影,她在看清来人时,火折子险些掉落在地。 漆黑的密道中,走在前面的那位正是神机处之主罗淳,周身气劲令人不寒而栗,而他的身后跟着的,正是她想又不敢想的……段珩。 她一下子愣住了,都忘了逃。 江蓠身在火光照耀之下,段珩之时进来便看清了她的面容,不由得愣了一瞬,随即皱紧了眉头,眸中神色惊疑不定。 她很少见他这般情绪外露的模样,想必是她要大祸临头了。 罗淳也看清了她,停步在不远处,抬眸望了过去,面对她这个已经“死”了的罪人,他面上的神色没有半分波澜,像是意料之中。 172.172.羁绊(二) 罗淳也看清了她,停步在不远处,抬眸望了过去,面对她这个已经“死”了的罪人,他面上的神色没有半分波澜,像是意料之中。 “江捕快。”他虽是没有笑,但声音中染了些淡淡的笑意,听得她汗毛竖立,“许久未见了。撄” 江蓠这才回过神来,急忙拿下了那块玉佩,和玉符一起攥在掌心中,短短一小会,在如此阴冷的密室之中,她的后背居然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罗淳乃是堂堂神机处之主,朝中重臣,向来避世,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镇国大将军府已经如此破败,寻常人路过都不会留心。若不是上次跟着萧子翊,恐怕她自己来了也是徒劳,正是如此隐蔽的地方,罗淳为何会轻易寻到,还恰好在她来到之后? 看到罗淳本就紧张,更别说是在这种地方。 就在她心惊胆战之时,罗淳站定步子,负手而立,缓缓道:“江捕快莫怕。我此番前来,并不是要你的性命,宽心便是。” 说着,他回头看了一眼段珩,说得意味深长:“别看江捕快平时行事低调,却将我徒儿的魂都勾走了。”他顿了顿,“诈死这一出,倒是极为巧妙。” 知道他所说的乃是江蓠逃狱之后诈死偷天换日的事,段珩垂下眼眸,没有言语。 他不说话,罗淳也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轻笑了一声,随即望向了江蓠,“江捕快,过往之事我既往不咎,如今前来,希望你能将箱中之物交出。偿” 听到他如此说,江蓠心下一惊,低头看了一眼掌心中的玉符。 罗淳……居然是奔着这玉符来的? 她下意识攥紧了掌心中的玉符,虽然她不知这玉符究竟是何用处,但既然是罗淳所求之物,想必十分重要。 这般重要的物什,不能就这样交出去。 江蓠放下了火折子,将玉符藏在了背后,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罗大人,当真是许久不见了。”她说得坦坦荡荡,“我先前本就是含冤入狱,欲加之罪罢了。如今又在这遇见,我既不是神机处的捕快,这箱中之物又与神机处没有半点关系,请恕我难以从命。” “江捕快与先前不太一样了。”罗淳的面色如常,“只是如今你无法脱身,更没有胜算,何不交出箱中之物,我好歹能留你一命。” 说不紧张是假的,毕竟罗淳武功盖世,就算是段珩不出手,她也根本应付不来。 萧子翊的轻功遇上罗淳都要碰钉子,别说她的轻功压根不如萧子翊,在阴暗的密室中,逃跑是不可能的。 为今之计,只有拖延时间。 虽然无人接应,但能多一刻便是多了一分希望,她必须要找到罗淳松懈的时候,跑不得也要殊死一搏。 她隐隐觉得,箱中的玉符是极为重要的物什,断断不能落到别人手里,特别是罗淳。 江蓠深吸了一口气,故作冷静的模样,“罗大人这般说,我可不敢苟同。”她抬起手搭在玄铁箱上,抚着上面的纹路,“此物是我寻到的,也是我拿到的,罗大人只一两句话就想从我这要过去,有些不公吧。” 她强装平静,微微颤抖的指尖却出卖了她的紧张。 罗淳自然察觉到了,他没有急着上前去取箱中之物,继续说道:“若是我没猜错,箱中之物乃是镇国大将军的虎符。” 虎符?江蓠紧了紧握着玉符的手,这玉符材质颇好,触手生温,而且先前看着,确实是虎的形状。 虎符是统领三军将帅的信物,为何会留存在镇国大将军府的密室中? 再者说,镇国大将军被革职的时候,虎符就已经被收缴了上去,多年来,将士们仍然见着虎符受军令,那为何还有一个虎符出现在此处? 她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心里慌乱的同时,更不愿将虎符交出去了。 “江捕快,虎符不过是陈年旧事了,不值再提。”罗淳笑了笑,“神机处奉命寻找虎符,你只需将虎符交给我,我便放你一马,否则……” 他收了话头,没有说完,但意思在明确不过。 江蓠顶着罗淳审视的目光,十分不好受,他一双眼眸深不可测,仿佛能将她的心虚看穿似的,让她感觉无所遁形。 这虎符萧子翊在找,罗淳也在找,两两相比之下,她还是愿意将虎符交给萧子翊,至少相处这么久,也算得上是知根知底。 她一直在拖延时间,本想看看有没有机会逃跑,但罗淳像是发觉了她的意思,从来没有松懈过,她只得求助一般望向了他身后的段珩。 此时段珩皱紧了眉头,望着她的目光中尽是担忧。 他不愿她受到半点伤害,可如今局面紧张,罗淳步步紧逼,依着他对罗淳的了解,就算是杀了江蓠取物也不为过,到时候,恐怕连他都阻挡不得。 所以段珩上前了一步,出言道:“阿蓠,将虎符留下,你快些离开此处。” 在看到他们一道前来时,江蓠心里就有了数,就算她先前与段珩再怎么如胶似漆甜甜蜜蜜,到头来还是要站在对立的两面。 就像是现在,他不会救她离开,只能在其中费心周全。她何尝不知道,不过是争取最后一点希望罢了。 强行离开是不成了,还需要另想办法。 “要我交出玉符,也可以。”扶着玄铁箱的手用了些力气,江蓠稳了又稳,才流畅地说道:“罗大人,你亲自来取吧。” 说着,她伸出了手,虎符就在她掌心中搁着,罗淳远远确认过,欣然点了点头,“好。” “不过我有要求。”她又将五指收拢,“拿到玉符之后,你要放我离开,今后再也不能通缉我,更不能暗地里派人来杀我灭口,否则天打五雷轰。” 她这番话多少有点幼稚,罗淳听了,轻轻笑了笑,随即抬步走了过去,站定在她身前,没有急着拿下虎符,淡淡说了一句:“江捕快是聪明人,懂得明哲保身,罗某自当遵守约定。” 就是现在! 趁着罗淳垂眸说话的一瞬,江蓠屏住呼吸一拍玄铁箱,身子高高跃起,脚尖立刻点了一下玄铁箱的盖子,一个旋身的功夫,稳稳落在了罗淳的身后。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她下意识望向密道口,刚刚抬起眼眸,她便看到了守在密道前的段珩,如今顾不得其他,她用尽全身的力气跑了过去。 她敢笃定,段珩定会放她走的。毕竟她喜欢的、心心相念的人,怎么可能置她于危险境地而不顾。 如她所料,段珩会意地闪身避开了,让出了身后的密道,她头也不回地冲了过去,脚刚离了地,发力的双腿却忽然停滞住了。 像是被什么束缚住,霎时间动弹不得,江蓠感受到身后涌动的气流,惊诧地回过头去,罗淳站在高台之上,掌心凝结着无形的内力,他的内力异常霸道,宛如绳索,牢牢牵制住她全身的力气。 眨眼间,他一挥手,强劲的内力将她击了出去。 耳中嗡的一声,什么都听不真切,江蓠觉得自己腾空而起,五脏六腑皆是碎裂一般的剧痛,疼得几乎失去意识,她喷出了一口血,沾染在衣衫上。 撕心裂肺的痛,痛得她呼吸都停滞了,下落之时,余光扫到罗淳掌心蓄着内力,正在运功,即将再次出手,以她现在的情况,根本无力抵挡。 “阿蓠!” 她隐约听到段珩唤了她一声,说起来,这还是头一次听到他这般焦急的声音。 真好,他到底还是在意她的……眼皮沉重,她几乎要昏过去。 电光火石之间,段珩飞身而去,接住了她跌落的身子,罗淳始料未及,没能收回招式,一招重重落在了段珩的背上,他被击得退了很远。 本就急着救她,他没有丝毫防备,罗淳过于霸道的内力让他难以站立,单膝跪在了地上。 顾不得自己的伤,段珩连忙抬起手来,击在她几个要穴之上,护住了她的心脉,随后将她牢牢护在怀里。 江蓠费力地掀开了眼帘,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口中尽是血沫,呛得她说不出话来。 面对如此变故,罗淳的眸中染上了怒意,声音也低沉了许多,“狱中你救了她一次,我放了她一马,你现下居然还要救她……”他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一个女子竟然牵绊你至此地步,她知道的已经太多,这条命我非取不可。” 173.173.羁绊(三) 面对如此变故,罗淳的眸中染上了怒意,声音也低沉了许多,“狱中你救了她一次,我放了她一马,你现下居然还要救她……”他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一个女子竟然牵绊你至此地步,她知道的已经太多,这条命我非取不可。” 闻此,段珩咬紧牙关,勉强平稳了呼吸,紧紧抱着意识模糊的江蓠,从她手中拿出了虎符,放在一旁的地上,虎符上沾染了些血迹,分外刺眼。 “你已经如愿了。”段珩强忍胸口疼痛,声音因此颤抖,“放过她吧……爹。” 意识沉沉浮浮,江蓠隐约听到了他的话语,只是没有来及细想,已经堕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 昨夜下了些雨,打落了枝头仅剩的叶片,慢慢有了些初冬的味道。这场秋雨来的急些,只一夜便冷了许多,稀薄的阳光晒不干满地的积水,天地间因此潮湿一片。 江蓠悠悠转醒之时,正置身豫王府中,婢子在外间忙碌着,她能听到煎药小炉不停沸腾的声音。 脑袋里浆糊似的,什么都记不清楚,她本想动动身子,奈何周身没有一处不痛,只得作罢。 可这一折腾弄出了些动静,外间的婢子听了,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走了进来,见她醒来,激动不已地说了一句:“姑娘你可醒了!” 婢子放心不下,上前替她掖了掖被角,看她的脸色还是苍白,难掩担忧,“姑娘先歇着,奴婢这就去知会王爷一声。” 江蓠还未说话,那婢子已经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她老老实实地闭了嘴,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清新的空气灌入口鼻,神智跟着清醒了起来,混沌一片的脑中理清了思绪,昏迷之前的事情也一点一点回忆了起来。 这一身伤……若是没记错,应当是出自罗淳之手偿。 密室中的情形逐渐在脑中浮现,她记起了用作“钥匙”的玉佩,记起了箱中的虎符,还记起了忽然出现在密室中的罗淳与段珩。 罗淳那霸道的一掌击在她背上,能将她生生撕碎似的,直到现在还隐隐的痛着,五脏六腑都不同程度的受了损,现下半点力气也没有。 之后……她没了还手之力,段珩好似是替她挡了一招,否则她现在可能是一具尸体了。 药苦涩的味道顺着风飘进了内室,江蓠皱了皱眉,抬起手来搭在了额上,身子疲乏极了,几乎要睡过去。 就在她意识模糊之际,外间传来了脚步声,她费力地掀开眼帘,只见萧子翊神色匆忙地走了进来。 方才的婢子跟在他身后,低眉顺目的,乖顺地守在门外没有跟着进来。 平时他总是笑意盈盈的模样,如因为担忧而严肃了不少,紧张的神情在看到她醒来之后才放松了一些,撩起衣摆坐在床沿上,用手背轻触了她的额头。 觉出她的体温已经如常,萧子翊舒了一口气,“……烧退了。”他收回手来,徐徐解释道:“昨夜你稍有些发热。幸好,没什么大碍。” 她睡得迷迷糊糊,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豫王府,更别说自己发热这件事了。 江蓠张了张口,嗓子干涩不已,声音也嘶哑了,“我……”她咳了咳,“又给你添麻烦了,我没事的……就是觉着胸腹中有点疼。” 听着她嘶哑的声音,萧子翊叹了口气,去桌边倒了一杯茶,温度正好,凑到她唇边喂着她喝下,话语中带了些埋怨意味:“不疼就怪了,你受了这般重的内伤,就算好了功力怕是也要大打折扣。”他短促地笑了一声,“阿蓠以后跑的再没先前那般快,天下第一采草大盗的名声也担不起了。” 被他这么一逗,江蓠有些想笑,奈何周身疼痛难忍,实在是笑不出来。 喝了些水,嗓子确实润了一些,她借着萧子翊搀扶的力道坐起了身子,问了一句:“话说回来,我是怎么来这的?” “你昏着,当然是被人送来。”生怕她觉得不适,萧子翊扶着她靠在了床栏上,“段兄的面色看上去也不太好,在密室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闻此,即便是浑身无力,江蓠还是扑腾着仰起身子,急急问了:“段……段统领他还好吗?” “好得很。”萧子翊随口应着,“至少比你好些,能走能言语的。” 这句话简直就是无声的嘲笑,她立马挪开了目光,懒得理他。 不过听到段珩无碍,她那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她不愿看到他受伤,更不愿他是为了自己才受伤。 她心里有事,都写在了脸上,萧子翊看在眼里,并没有说什么。 彼时,段珩送她来豫王府时,萧子翊亲自出去迎,看到她面颊上都是血迹,连忙去唤了城中最好的大夫来,本想也给段珩瞧瞧,可他走得急,安置好江蓠之后便离开了。 据安排在镇国大将军府附近的暗卫回报,他们是从将军府出来的,将军府破败不堪,其中有价值的,也就只有密室一处了。 对于江蓠独身一人前去密室的举动,萧子翊虽有疑惑,但没有急着过问,她毕竟伤得不轻,为今还是要好好歇息。 他曾受过罗淳一掌,知道其中厉害,她的身子骨此番没被打散,确实是命大。 江蓠靠在床栏上,看着萧子翊这副了然于心没有半点讶异的模样,就知道她此次密室一行他定是知道了一些细枝末节。 也是,如他一般谨慎之人,定是会派人看着将军府的情况,她溜进去的时候小心,被段珩送出来的时候昏迷不醒,肯定会惊动人的。 “就知道将军府外你肯定安排了人……”江蓠撇了撇嘴,抬眼望着他,“你不怪我自己前去密室,还将箱中的玉符交于他人之手?” “何来怪罪?”萧子翊轻轻笑了笑,“那物什要也好,不要也罢,你为了自保交出去,也是情有可原。” “可是,却羽曾说过,有一事你曾经查了多年。”她欲言又止,“我想着,你追查的事必定和箱中之物脱不开干系,我确实自私了些,想去探究身世之谜,没料到罗淳忽然前来,我实在是守不住那玉符……” 她话还未说完,萧子翊抬起手来,曲起食指敲在她额上,没有让她继续说下去。 “阿蓠何时这么傻了。”他叹了一口气,“知道虎符还在将军府,我多年追查的事情也就有了眉目,你本就不敌罗淳,又有什么好自责的。” 江蓠抿了抿嘴,觉得他所言所语甚是合理,没再说下去,而是话锋一转:“跟你好歹是一条船上的人,我确实不该自己前去……”她说着,多了几分愁绪,“那时我迫切地想知道我的身世与镇国大将军府是不是有联系,一刻也等不得,这才独自前去的。” 他点了点头,“我知道。” 她忽的想到了什么,伸着脑袋乱瞅了半天,“我衣裳呢?” 萧子翊侧过身去,扬声唤了在外间守着的婢子,婢子得了吩咐,连忙去取了那身脏兮兮的衣裳。 顾不得身子疼痛,江蓠抱着衣裳好一顿摸索,才摸索出袖中暗兜里的玉佩来,“亏了提前藏好了这个。”她将玉佩握在掌心,“若是多做个暗兜,兴许还能将虎符装回来。” “你当罗淳是傻的?”萧子翊忍俊不禁,目光不由得落在了玉佩上,“……这样看来,花纹确实是相同的。” “是啊,我与那叛乱身死的大将军……不知是何关系。”她垂下眼眸,神思烦乱,“后悔了后悔了,来之前也没有问一问师父,总想着自己解决这些事。” 将那沾了血迹的衣裳搁在了一边,萧子翊出言安慰道:“阿蓠放心,这些事我来查,你养好身体便是。” 其实说了这么久,江蓠都是在强打精神,说了这么多话很是不容易,眼皮一早就沉重到抬不起来了,若是再多说一会,怕是要坐着睡着了。 一听到他说起“养好身子”四字,她也不想硬撑了,便胡乱挥了挥手,“……正有此意。不知为何我困得要命,脑袋里浆糊似的。” “药里有安神的功效,困是自然的。”萧子翊托着她的脑袋,扶着她躺好,低着头看着她眼皮都抬不起的困倦模样,微微一笑,“你有伤在身,本就不该跟我说这么久的话,先睡一会,服药时再唤你起来。” 174.174.叛乱 “药里有安神的功效,困是自然的。”萧子翊托着她的脑袋,扶着她躺好,低着头看着她眼皮都抬不起的困倦模样,微微一笑,“你有伤在身,本就不该跟我说这么久的话,先睡一会,服药时再唤你起来。” 他的声音很轻,江蓠没跟他客气,顺势闭上了眼睛,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 在豫王府养伤之时,江蓠听了不少陈年旧事。 当年镇国大将军意欲叛乱一事,算得上数十年的大事,震惊朝野。 当今圣上彼时刚刚登基根基未稳,就听得密探回禀此事,镇国大将军战功赫赫,风光一时,若是叛乱,想必会影响到国之根基。 幸好大将军身边的人察觉此事,以虎符为信物进宫汇报,皇上因此提前防备,为了不让局势难以控制,还派出御林军潜入镇国大将军府,在守卫松懈的时候,生擒了将军。 之后,神机处搜查将军府,在将军府书房中发现了不少信件。 大将军果真有与朝臣们书信的往来,其中提及不满新帝一事,最为紧要的,还是书架上皇宫的布防图,标记了几处守卫松懈的地方。 叛乱可是掉脑袋的死罪,皇上当机立断,收回大将军的兵权,下令满门抄斩。曾经门庭若市的大将军府就此没落了,府中老少妇孺无一幸免,全部命丧黄泉。 听到这的时候,江蓠趴在藤椅上啧啧称奇,一半是感慨,一半是惋惜。 想来大将军戎马一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奈何落到这个地步,都怪身边的人靠不住,提前走漏了风声,否则今时今日是什么情形,还不得而知。 当然,这些旧事,她不得而知,都是萧子翊说给她听的偿。 毕竟是秘闻,许多年前的事了,只有在宫里待久了,才能听得一二。 今日天气晴好,午后不算冷,江蓠自从伤重之后一直躺着,难得出来晒晒太阳,她十分激动,精神头也好,再加上萧子翊今日空闲来陪着她,正好趁此机会跟她说了这些旧事。 “说起来,当今圣上是你的兄长吧?”江蓠倚在藤椅上,单手撑着头,疑惑地问了:“好像先帝……也是你兄长?” 藤椅旁是一处休憩用的石桌,萧子翊坐石凳上,正遥望着院中萧瑟的冬日景象,听了她的问话,点了点头。 “确实。”他轻声笑了笑,“先帝是我长兄,在位没几年,小太子尚年幼,就突发疾病驾崩了。” 做皇上这种事,天时地利缺一不可,但最为重要的还是人和,否则即便是当上了皇帝,皇位也坐不稳。 江蓠心头唏嘘,感叹了几句,不过也觉出不对劲,“那也不对啊。”她掰了掰手指头,数了数年头,“按理说,就算小太子年幼,也当是小太子继位,轮不到你那二哥啊。” 她确确实实困惑,可萧子翊没有解释,只是微微笑着,随手拂了拂袖口。 江蓠本想再问,却忽的想起了什么,连忙老老实实闭了嘴。 对于这些事,她幼时也听得重英山中的香客们提过几句,都说先帝命数不好,皇上当了没几年,江山还未稳固便病逝了,据说是染了时疫,连带传染了尚不足五岁的小太子,着实令人唏嘘。 那时候萧子翊年幼,皇家血脉唯有当今圣上能够担此重任,且当今圣上确实颇为谨慎细致,继位之后,以勤政闻名。 她偷摸摸看了一眼萧子翊,有些不好意思,“对不住了……提及了不该提及的事情。”她抿了抿嘴,“小太子是你的侄儿,肯定备受宠爱,我脑子一热才会过问,惹得你伤心了。” “日子久了,哪有这么容易伤心。”萧子翊侧过头来,正巧对上了她的眼眸,“不过经你这一提,有些事确实值得推敲一番。” 闻此,江蓠坐直了身子,兴致冲冲的,“什么事?” “当时大将军意图叛乱,是手下的人发觉,带着虎符求见圣上。”萧子翊垂着眼眸,若有所思的模样,“既然阿蓠你说,丞相府密室中存着的是虎符,那……” 说着,他顿了顿,话语中意味深长,“那当年以虎符作为信物给我皇兄传递消息之人说的话,又有几分可信?” 这一问不要紧,把江蓠给问懵了。 那些话若是真的,一切顺理成章,若是假的……那其中牵扯可谓是极广了,不好好梳理一两个时辰怕是怎么都想不明白。 虎符的真假,可谓是最为重要的问题了。 但仔细想想,暂且不论真假,密室中的虎符可是连神机处都在找的物什,想必十分重要,且意义非常。 本来能将虎符带回来探究一番的,到时候水到渠成一切都明了,可惜她没有本事,连小小物件都带不回来。 思至此,江蓠觉得有些颓败,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当时在密室,玉佩打开玄铁箱的那一瞬她还想过,这玉佩为什么会在她的襁褓中,若她当真和大将军有联系,她一个还未满月的婴儿是如何流落到重英山脚下的? 前前后后许多许多的事,她想不明白,只得等身子好了,再回去问一问师父。 江蓠垂着眼眸思索着,眉头越皱越紧,萧子翊见了,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查这些是还需要时间,不必着急。”他话锋一转,“对了,却羽近些时候在金陵中打探,无人见过云隽姑娘,她或许没有来过金陵。” 听他提及云隽,江蓠回过神来,脸立马耷拉了下来。 不提及她还好,一提及,她就觉得五味杂陈。 这个丫头……年纪也不小了,就知道给她找事,惹她挂心,忽的失踪害的她整日整日担忧不说,也连累了萧子翊找了这么多时候。 人家堂堂一介王爷,有重要的事傍身,还要差人四处寻找一个故意躲藏之人,相当于白费了时间。 她也没什么可以回报的,只好等空闲的时候,好好请他吃一顿,以此来弥补他的辛劳。 “那个……不必找了。”江蓠眼神闪烁,心里又不安,没有实话实说,“我、我回去才得知,师兄已经在城外找到她了,只是我回来就受伤了,一直也没跟你说。” 光是看她的模样,就知道她在编瞎话,萧子翊没有戳破,还附和着点了点头,“那就好,柳公子向来稳重,云隽姑娘定是安然无恙。”说着,他想到了什么,“此事没有跟段兄提及?” 江蓠顿时语塞了,话在嘴里组不成句子,半晌才摇了摇头。 “这样也好。”萧子翊扬了扬眉,“难得清静几天,还是让这清静维持几日吧。” 她将目光移开,依旧没有说什么。 萧子翊心里有数,面上不好多说什么,依旧风轻云淡的模样。 他看了看天空,又看了看江蓠,“不瞒你说,我一直在查的事情事关那虎符,近些时候我要找些由头往神机处多跑几趟,你好好养伤,有了消息我会告诉你。” 听着他的话,江蓠在藤椅上寻了个舒适的地方,点了点头。 她纵使有心,身子虚弱也出不了什么力,还不如老实待着,至少省心。 待她好了之后,定要将这些困惑一一解开。 ………… 树欲静而风不止,江蓠在养伤期间,忽然对这句话有了非凡的感悟。 罗淳那一掌让她受了不轻的伤,内伤本就要好好养,也没个固定的时日,时间久了,她能下地走走,难免耐不住性子,想在王府中逛一逛。 这一逛可不要紧,她从小厮嘴里听到了个惊天大消息。 前些时候,神机处之主罗淳进宫面圣时,不知为何被圣上重罚,即刻关入了大牢,神机处中一切事物都停了,全部交由大理寺接管,神机处的捕快们全部被扣押,如今的神机处已经空空如也了。 按理说,罗淳得了虎符,怎么也是件有功之事,为何会惹得龙颜大怒,被下令关押呢? 江蓠心里乱糟糟的,逮住了那小厮,急急又问了一句:“段珩统领也被关押了?” “这倒没有。”被她如此逼问,小厮吓了一跳,还是如实回答:“听说段统领早早就离开金陵了,被着重关押的只是四堂的堂主们。” 说着,他小心翼翼地补了一句:“现下到处都在通缉段统领呢……想来之前都是神机处下令抓人,如今倒成了别人来捉神机处的人,真是风水轮流转呢。” ---题外话---这周几天有事外出了,更新不及时,请见谅_(:з」∠)_ 175.175.一别 说着,他小心翼翼地补了一句:“现下到处都在通缉段统领呢……想来之前都是神机处下令抓人,如今倒成了别人来捉神机处的人,真是风水轮流转呢。” 出了这一变故,金陵中乱了起来,仅仅半日,风言风语不断。 外头只道是罗淳以下犯上,出言不逊,才会惹得皇上动怒,甚至牵连了整个神机处。 可是江蓠觉得,罗淳向来谨慎,不会做出这种傻事,再者说,就算是天大的事,也不值当废了整个神机处,毕竟是太宗皇帝的一番心血撄。 其中必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牵扯。 自从早上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江蓠惴惴不安的,本来该午睡却精神了一中午,心里千百个念头,更多的是疑惑,只是萧子翊今日不在府中,有些事情她没法得知真相,胡乱寻思之间,天色渐渐黑了。 亏了罗淳说话算话,当真撤了她的通缉令,她如今能时常上街走走,若不是身上有伤,她巴不得天天往外面跑,享受享受难得的自由。 瞧着外面天色越来越黑,江蓠终是憋不住了,她披了大氅,避开了服侍的婢子,发挥了做贼的本事,从后院溜了出去偿。 她得去神机处一趟,虽说那已经空了,但她总要去看一看才心里有底。 因为捉拿段珩一事,街上多了不少巡逻的守卫,就算是夜里人手也不减,明晃晃的火把将街道照得亮如白昼,她特意找了一条小道,偷摸摸地走近了神机处。 世事变化只在一瞬,原本地位不可动摇的神机处,在一夜之间衰败,快得不可思议。如今,神机处中没有半点光亮,想来也不会有人,漆黑安静到令人心慌。 她在神机处里当值些时日,对这地方算不得留恋,但多少有些怀念,看着现下衰败的模样,她心里也不是个滋味。 究竟因为何事,让神机处变成今日的模样? 江蓠站在神机处后面的街道上,借着月色遥望了半晌,她心思杂乱,像是缠成一团的乱麻,理不顺,分外惹人烦躁。 她正出着神,丝毫没有察觉到渐渐走近的脚步声,直到她听到细微的动静,惊得周身一抖,还未来及回过头去,有一只手忽的捂住了她的嘴。 她吓得要挣扎,手刚刚抬起来,便突兀地感觉到了一丝熟悉,动作顿住了。 街道上清清冷冷,除了巡逻的守卫偶尔经过发出的脚步声,四下寂静一片,正是因为如此寂静,江蓠才能听清身后的呼吸声,和着轻轻的风声,分外轻柔。 她像是雕塑一般一动不动,仍望着漆黑的神机处,觉着她安分,身后之人才放开了捂着她嘴巴的手,只是还未收回,手腕已经被握住。 眼见着她转过身来,一双眼眸中情绪复杂,映着眼前人的影子,月色照耀下,那双眼眸清澈的像是一汪湖水。 许是很久没有这般仔细地看她了,段珩稍稍有些出神,一时间忘了言语。 江蓠也没好到哪去,就算是感受到了他的气息,但在望见他的时候,还是傻愣住了。 自从密室中一别,他似乎清减了一些。 那日,他替她挡了一招,想必也受了些伤,她好好养着都没痊愈,更别说他四处奔波。 他们生疏了这么久,她从不敢贪看他,生怕多看了一眼,就舍不得移开目光了。 饶是心里百转千回,还是江蓠先一步回过神来,攥着他的手腕急急道:“……你怎么在这?”她听了四下动静,“这边守卫很多,你现下时候要犯,会被发现的……” 她急切极了,段珩却依旧平稳,她的话说了一半,他忽的开了口打断了:“伤好些了吗?” 江蓠始料未及,被这一问问懵了,好半晌才摇了摇头,“我不要紧的,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她拉着他的手腕,本想拽着他离开,去什么地方都好,至少不能在街上,若是被发现了,他还有伤在身,被人围住,怕是很难逃脱。 只是段珩没有挪动步子,凭着她的力气,根本拽不动他分毫,她只好回过头去。 “我看过你无碍就足够了。”迎着她疑惑的目光,段珩笑了笑,“本是要出城的,可是记挂你的伤,又不能去王府探望。想着你得了消息会来神机处看看,才守在附近。” 说着,他看了看渐深的夜色,“如今心愿以偿,我不能再耽搁时间了。”他顿了顿,“……保重。” 听着他的话,江蓠傻愣着,一直仰头看着他,“也、也对。”她嘴里说着,手上却没有放开,“是不能耽搁了,神机处的事我回去问问萧子翊就行了,你赶紧出城吧……凭你的功夫,应该没人拦得住你。” 她的脚下像是生了根,手上也是,无法挪动步子,更无法松开手。 幸亏巡逻的官兵在之前已经走了一队,下一队经过怎么也要一刻钟时候,她还能再犹豫一会,短短一会。 她掌心不复温热,反而有些汗湿,段珩察觉到,垂下了眼眸唤了她一声,“阿蓠。”他稍稍有些无奈,“我得走了,放心,不会有事的。” 他的声音柔和,江蓠如梦初醒,眨了眨眼的工夫,眼中覆上了一层水雾,“我知道你要走,可我不想放手。” 闻此,段珩怔忡了一瞬,又听得她重复了一遍,像是咬紧了牙关,声音坚定,“我知道你要出城的……可我就是不想放手。”她直勾勾地盯着他,“我怕这一放手,又是很久很久不能见到你了。” 话音刚落,江蓠鼻尖酸涩,忍了又忍,才忍住了在眼眶中打转的眼泪。 彼时在豫王府,听到神机处出事,她心头顿时“咯噔”了一下,心慌难忍。 神机处有今日的局面,她虽是意外,但并不关心究竟是因为何事。她只是担心段珩,罗淳乃是神机处之主,都被关押了,还废除了神机处一切事务,他定是难逃追捕。 今夜冒险前来神机处,也只是想亲眼来看看,不管这里变成什么样,她都要亲自来看看。 只是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段珩。更没想到,事到临头她会这般担忧不舍。 其实她也清楚,他越早离开越好,因为城中守卫只会越来越严密,等到金陵变成了一座囚笼,他怕是再难脱身。 她什么都知道,只是单纯的不想放开手。 天边厚重的云遮挡住月光,只余下黯淡的光辉,江蓠看不清他面上的神色。 她从不是任性之人,很少会说出这样无理取闹的话,她也不知自己到底是怎么了,竟会自私到不让他离开。 许多情绪交织在一起,江蓠仰着头,想将他印入眼眸中似的,舍不得挪开目光,“不愧是我喜欢的人……怎么看都好看。” 若是放在平时,她说这些混话,段珩早就被逗笑了,可如今这般情况下,他如何能轻松起来,面上不仅没有半分笑意,眉心还微微皱了起来。 见他眉心皱起,江蓠勉强笑了笑,“好了好了,我不闹你了……”她终是低下了头,“快走吧。” 说罢,她松开了手,手上空落落的,心里更是空落落的。 她庆幸自己还有些神智,只想他转过身子,头也不回地离开,走得越快越好,却不料他没有挪动步子,而是伸出双手覆在她肩头,扶着她靠入怀中。 生怕会更为不舍,她不敢看他,仍是低着头,用额头抵着他胸口,紧紧闭上了眼睛。 “……你这般,我怎能放心离开。”段珩垂下眼帘,看着她颤抖的眼睫,“本来只想远远看你一眼就走,可惜还是没忍住。” 静静感受着熟悉的体温,江蓠抿着嘴唇,不发一语。 “若师父当真犯了天理难容的罪过,我宁愿被捕,也不屑于逃跑。”他缓缓说着,“只是尚有嘱托在身,我不得不逃。也只有我逃了,才能暂时保住师父的命。” 对于神机处发生的事情,江蓠并不清楚,但她现下不想过问,也无需过问。事情摆在那里,早晚会弄清楚,可与他相处的时间不多,她不想浪费在解释前因后果上。 一时一刻掰成两半都不够,又怎么会舍得浪费。 “等到事毕,我会回来寻你。”握着她肩头的手不由得用了些力气,段珩暗自忍了心头翻涌的情绪,“如今形势莫测,阿蓠万事小心为上。” 176.176.死局(一) “等到事毕,我会回来寻你。”握着她肩头的手不由得用了些力气,段珩暗自忍了心头翻涌的情绪,“如今形势莫测,阿蓠万事小心为上。” 听了他的话,江蓠掀开眼帘,胡乱点了点头。 她不过是个小角色,祸患断断是找不上门来的,只不过他心里担忧,才会万般嘱咐,怎么也放心不下撄。 可最为担忧的,还是江蓠。 “你才是要小心……”她深吸一口气,终是开了口,“出城之后免不得东躲西藏,若是你愿意,可以去重英山避一避,报我的名字就是。别的不说,好歹能睡一夜好觉。” 闻此,段珩只是笑了笑,没有言语。 入冬的夜分外寒凉了,江蓠先前一直没觉得,今夜却感受颇深。 站在原地,她望着段珩的背影越走越远,最终隐在浓重的夜色里。 不知站了多久,她只知道风越发寒凉,吹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肩上的大氅都不管用了,那些风直往骨子里钻,冻得骨头缝都开始疼了偿。 她从未觉得,原来看着人离开,也是这样难受的一件事。 ………… 夜色渐深,万物归于沉寂,想必是第二日天气不甚晴朗,玉盘似的明月被乌云遮蔽,更衬得夜里分外昏黑阴沉。 这般幽静的夜,正适合安安生生睡一觉。 萧子翊从宫中回来时,天色已经不早了,他本想简单洗漱之后就睡下,没料到外裳刚刚褪去,就听得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许是因为心急,那脚步声乱得毫无章法。 也已经深了,能在这个时候还有胆子直冲过来的,有且只有江蓠一人了。 本想吹熄烛火,听了她的脚步声,萧子翊直起了身子,虽是有些疲惫,但他还是披了外裳坐在桌边。 倒了一杯茶的功夫,门已经被粗暴地一脚踢开,他抬眸看去,只见江蓠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外,想来一路上急急忙忙,肩上的大氅都跑得歪了。 他没来及开口,她便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进来,夺了他手上一杯新茶,仰头灌了下去。 萧子翊看着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将手搁在桌面上。 一路跑回来,江蓠当真渴得要命,没顾上说话,先喝了个饱。 “赶上了赶上了,亏了你还没睡。”她舒了一口气,随手擦了擦嘴,“你今日都不在,我一整日可记挂的要命。” 听了这句话,萧子翊扬了扬眉,打趣了一句:“阿蓠这话说得,可说到我心坎里去了。”他笑了笑,“不知是记挂我,还是记挂宫里发生的事?” 她阁下茶杯,翻了个白眼,“你可别打趣我了,快些说。” 光是看她急急忙忙的样子,萧子翊心里就有了些底,也知道她这次前来必定会问及神机处的事,可他瞧着她急切的模样分外有趣,故意扯开了话题。 “对了,我回来就听得却羽提及你独自出了府,不知这黑灯瞎火的,阿蓠去做了什么?” 被这么一问,江蓠语塞了,故作掩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捧在掌心中来回晃荡,“……明知故问。”她嘟囔了一句,“好歹是当值过的地方,怎么着也得去看看。” “这是自然。”萧子翊随口应了一句,“只是看你方才的模样,怕是出去这一趟遇上了什么人?” 他问得风轻云淡,她愈发显得心虚,“我……你要是再说这些有的没的,我可走了。”她将茶杯搁在桌上,弄出些声响来,“当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就知道揶揄我……” 姑娘家都是纸糊的老虎,面上硬气一点,其实心里虚的要命,说话底气都不足。 其实心里知道她今夜见了谁,萧子翊抬起手撑了下巴,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半晌。 直到盯得她不自在了,他才开了口,语气平缓,听不出什么情绪来,“说起来,段兄本该在得了消息的时候就出城了,如今见了你一面,怕是再出城就有些难了。” 对于这些事,他如此知根知底,江蓠也没再兜圈子,“……是啊。”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宫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会变成这个局面?” “原因倒是简单。”萧子翊徐徐解释道:“不过是罗淳欺君犯上,没有依照吩咐上交什么,才导致皇兄龙颜大怒,迁怒了整个神机处。” 听了这话,她惊得瞪大了眼睛,“你是说……” 萧子翊点了点头,“没错,就是那虎符。”他垂下眼眸,思索着说道:“我可是废了不少力气,才从御前的内侍口中问出这点消息,总归是进宫一趟,也算不虚此行。” 越听越疑惑,江蓠皱了皱眉,“罗淳既得了虎符,为什么不交上去?”她挠了挠头,“在密室里他还说是奉了皇上之命寻找此物,到头来又不交上去,这不是自相矛盾?” 说着说着,她想到了些什么,话头一顿。 脑海中不由得想起了今夜的事,她惊得张开了嘴,“……怪不得段珩跟我说了好些听不懂话,还要出城避难。”她望向萧子翊,惊疑不定,“虎符……在他身上。” 虽然早就想到了,但看着她惊诧不已的模样,萧子翊还是配合地应了一声,“没错。”他顿了顿,“皇兄得不到虎符,自然不会要了罗淳的命,段兄这是在替罗淳争一条活路。” “可是我还是想不明白……”江蓠想明白了些,但多数还是迷茫,“罗淳作为臣子,为什么不将虎符交给皇上?” “其中牵扯暂时不得而知。”萧子翊缓缓说着,“既然皇兄这般想得到那虎符,就说明镇国大将军府的虎符才是真的。那当年将军亲信递来的虎符,定是假的。” 若说江蓠方才还懵懵懂懂,听了他这一番解释,才算明白了过来,这一明白不要紧,她又是惊讶又是惊吓,说话都哆嗦了起来。 “那、那……”她有些结巴,“镇国大将军当年叛乱一事到底……” 她话说了一半,没敢问都出口,萧子翊笑意渐深,“叛乱一事,其中究竟有几分真假,还未可知。” 只因模棱两可的叛乱之言,导致了镇国将军被屠满门,威名远扬的将帅之才居然落得如此惨绝人寰的下场,简直是闻者心惊。 “既然大将军当年叛乱一事有假,那为什么皇上要赶尽杀绝?”江蓠仍有不解,不由得向前探了探身子,“大将军一生战功赫赫,没功劳也有苦劳,这样未免太过残忍了。” “残忍?”萧子翊扬了扬眉,不置可否,“许是残忍吧。” “可我还是不太明白。”她皱了皱眉,整个人就差趴在桌面上了,“事已至此,皇上为何还要寻到那虎符,罗淳为何宁愿被关押,都不将虎符交上去?” 萧子翊抬起眼来看了看她,笑意中带了些无奈,“事情才发生了不过一日,阿蓠就要如此刨根问底。”他悠悠叹了一口气,“短短一日任谁也探不出这么多消息来,这般追问,怕是要为难死我。” 江蓠悻悻地向后缩了缩身子,低声嘟囔着,“我这不是心里疑惑吗……” “阿蓠再多些给我时候,定能查清前因后果。”他以手撑额,微笑着望着她,“如今天色已晚,阿蓠不如早些休息,待在王府中等消息就是。” 他话音刚落,便指了指内室的床榻,说得异常轻巧,“夜深露重回去不便,若是不嫌弃,一起休息也无妨,反正床榻宽敞,两个人还是够躺的。” 这句话在江蓠耳中,比送客让她滚蛋都要见效,她立马站起了身子,后退了一步,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她拍了拍衣摆上的尘土,斜着眼睛打量着他,“我不要。”说着,顺带着抓了抓鬓角跑乱的头发,“你那张嘴可积点德吧,小心下辈子成了哑巴。” “我可不求下辈子。”萧子翊笑得颇为不要脸,“占点嘴上便宜,只这辈子就足够了。” 每次都是说不过几句话,他便原形毕露了,江蓠懒得再跟他说,转身走到门边,伸手想推门出去,临走之时却犹豫了一下。 瞧见她站在门前犹豫不前的模样,萧子翊刚想发问,见得她又转过身来,用略带疑惑的眼神望着他,“我记得你说过,你有想要查清的事情。”她眨了眨眼,“只单纯是镇国大将军当年叛乱一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