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冷宫 昭平元年。 大夏朝皇宫。 宫墙上素日尊贵雍容的琉璃瓦，在不甚晴朗的冬日陡然失了光泽。凛冽的北风掠过冬青的枝桠间，发出阵阵响动，一声声暗哑似不祥的哀鸣，将人心揪得紧紧的。 天空灰蒙蒙的，仿佛在酝酿着一场疾风暴雪。云朵阴沉得几乎随时都会压下来。唐婉坐在门槛上，面无表情的仰着头。 她的天也快塌了。 从无忧无虑的阁老嫡女，到万人之上的皇贵妃，这一路荣华她走得太轻易，她忘了什么是木秀于林，或者说枪打出头鸟—— 三年前自己还是个才入学的大学生，在一次意外事故中丧命。再醒来时就发现自己穿到了一个历史书中从读过的朝代——大夏朝。身体原主是和她同名的阁老嫡女，身份尊贵、万千宠爱于一身。唐婉在接手这个身体同时，也接手了这养尊处优的生活。 这样生活让她失去了警惕和戒心，所以俊朗温柔的安王容铎轻而易举走进了她的心。尽管三十三岁的容铎已经有了姬妾、有了儿女，他却深情款款对唐婉许诺，从今后只愿与她一人长相厮守。 在男女之情上如同白纸一张的唐婉哪里经得起他的手段，一颗少女春心早就被迷得七荤八素。她撒娇耍痴的求父兄帮助安王，等到先皇驾崩，本就胸有沟壑的安王自然顺理成章的登上皇位。 可是唐婉没有等来立她为后的圣旨，只有封她为皇贵妃的旨意。那时已经九五之尊的容铎，仍是低声下气安慰她：故去王妃的母族对他帮助良多，他不好一登基就立她为后。唐婉并没有计较太多，她天真的想着，只要容铎爱的是她一个人便足够。 事实证明容铎果然给她无限的纵容。原先安王府的旧人，她想发落谁就发落谁，容铎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这样的自己，怎么会不成为众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父兄所图渐渐更多，终于在他们超出容铎底线的那一日，她的宫中被发现了厌胜。布偶上刻着容铎的生辰八字，还有诅咒的话。 当时的她，还天真烂漫的以为容铎仍然会为她撑腰，可等来却是废去她皇贵妃之位的圣旨。她又急又怒的去找容铎理论，他漠然冰冷的眼神，如同当头棒喝，打破了她最后的幻想。 容铎雷厉风行的在朝中进行了一次大换血，阁老府被抄家，族中众人被发配的发配，流放的流放。一时间风光无两的阁老府，就这么败了。 唐婉被关入了有冷宫之称的思过轩。冷宫中的两个月足够她冷静下来想清楚一切。史书上多少功高震主的例子比比皆是，她怎么就忘了？她怎么就真的耽于那个美梦？ 她大错特错，她瞎了眼！ 一向娇气的她，突然刚强起来。冷宫的折磨无数，唐婉却从不低头。她的拒不认罪，已经让容铎本就不多的耐心更是所剩无几。唐婉心中很清楚，离容铎取她性命的那一日，不远了。 “吱呀”一声，只有在每日送饭时才会打开的院门，突然被推开，随之传入耳中的是略显谄媚的尖细声音：“贤妃娘娘，您请——” 话音未落，一个身着茜红色宫装女子便出现在院门前。素白如玉的面容，柔美的五官，总是那样的温柔安静，却又隐隐透着一股子坚韧。她微蹙了眉看向兀自坐在门槛上的唐婉，眼底竟然浮现出一抹淡淡的悲悯。 唐婉连眼皮都没掀一下，心却是猛地一沉。便是在她最受宠时，容铎对贤妃随分从时的柔顺、懂事都是赞赏有加的，此时她来—— “婉妹妹，你这是何苦？”贤妃似乎对唐婉的置之不理并不在意，她款款走到唐婉的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唐婉，轻声细语的道：“只要你和皇上认了厌胜之事，以皇上对你的宠爱，总会回转过来！” “若是你日日这样与皇上置气，也不过是消磨皇上对你最后的怜惜。” 尽管自己已经被剥夺了封号，是待罪之身，不是曾经尊荣无匹的皇贵妃，她竟然还能如此和和气气的说话，仿若真心实意的娓娓劝解着自己。 好一个识大体的贤妃！ 唐婉连眼皮都未曾掀动，只冷冷一笑。“不劳你费心！” “咱们娘娘不计前嫌，好心为你，你却如此不知道好歹！”跟在贤妃身旁的大宫女红缨，柳眉一竖，那趾高气昂的模样比贤妃更有气势。以前她跟着贤妃没少在唐婉处吃苦头，如今唐婉从云端跌落至泥淖，自然是她报复的好时机。 “你是什么东西，也配跟我说话！”唐婉抬起头，目光如刀锋般锐利。落魄的境遇丝毫没有折损她骄傲。 唐婉在后宫中积威已久，红缨不自觉的一个瑟缩，随即她记起此时的唐婉早就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贵妃。她刚要梗着脖子说些什么，却见自己的主子轻轻摆了摆手。 贤妃甚至好脾气的跟唐婉道歉。“婉妹妹，是我管教不严，她的话还请你别放在心上。” “呵，是吗？”唐婉勾了勾唇角，面上却是无半分笑意。“带着你那乱吠的狗，好走不送！” 她一秒钟都不想和贤妃多待。贤妃的那张柔美的脸，让她有种想要撕破的冲动。若是她果真善良，会在红缨羞辱她后，才出言来做和事老？ 往事历历在目，安王府中旧人，多少是在贤妃的潜移默化下，自己才觉得她们面目可憎，恨不得欲除其而后快？尽管自己从不喜欢贤妃，回头想来却免不了被利用。 成王败寇她认了，可她只要还活着一日，就不会向贤妃低头！ “娘娘，唐婉这个贱人胆敢对您不敬！”红缨又气又怒，她尖声道：“您何必跟她客气——” 贤妃轻轻摇头，似乎个没脾气的泥土人一般，反而挥手让红缨退下。一时间冷清的院落中只剩了唐婉和贤妃两个人。 “婉妹妹打小娇养着长大，自然不解这世上的艰难。”贤妃柔柔一笑，“但妹妹是极聪慧的，皇上的意思，想来妹妹是明白的。” 贤妃这轻描淡写的两句话，唐婉心中登时便有了不好的猜测。 她垂了眼睑，掩去所有的情绪，缓缓笑了起来。“有事直说便是，又没有旁人在，你的贤良名儿传不出去！” 贤妃没有再说话，脸上那完美无缺的娴静表情在唐婉看来分外刺目。真是第一等良善的人，能从安王府的侍女做到如今的四妃之首？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正当唐婉等得不耐烦，起身想进屋时，却被贤妃拦住了。唐婉只觉得掌心一凉，低头看去，一个小巧精致的甜白瓷瓶被塞入她手中。 瓶中装的是什么，显而易见。 到底唐婉的修为不够，她眼神闪动，一抹愤怒和不安从眼底流出，可贤妃的表情却是温婉淡然如昔。 “这是皇上的意思？”唐婉先是握紧了手中的瓷瓶，随即高高扬起，想要摔个粉碎。还来不及有所行动，贤妃先一步挡住了她。 “婉妹妹，你不妨再想想。”贤妃一脸诚恳的道：“好歹保全了最后的体面。” 唐婉的目光简直像是淬了毒，她紧紧的盯着贤妃。可贤妃神色间只添了些许怜悯，她竟从贤妃脸上找不到一丝破绽。 她的心一寸寸沉了下去，缓缓坠入了无尽深渊。 贤妃向来最是知情识趣，做人谨慎小心，若是没有容铎的授意，她不会把剧毒给自己送过来落人话柄！ 容铎，容铎！ 你竟然用这样的方式羞辱我！ “不多时圣旨就到。”贤妃言简意赅的几个字，断了唐婉最后的生路。 唐婉狠狠甩开贤妃的手，那个小小的瓷瓶，却是被她紧紧攥在了手中。她高高昂着头走了进去，猛地摔上了门。贤妃被阻隔在门外，即便是只有她一人，她脸上也没露出半点不悦。 内室。 仅有的炭盆早就没了热气，便是得了炭，也都是最劣质、下等的，浓烟呛得她直流眼泪。 寂静如死。 唐婉靠着破旧的床柱瘫坐下，地上一片冰凉，她却恍若没了知觉。 ****** “圣旨到——”远远的传来小太监尖细的声音，唐婉听得分明，这是清凉殿总管太监最得意的小徒弟。 听到这如同催命符的三个字，唐婉脸上反而褪尽了最后一抹慌乱不安。甚至她突然露出解脱的笑容。她从容的咽下了那丸毒药，轻轻闭上了眼。当初没有等到立她为后的圣旨，如今也不会跪下去接赐死她的圣旨。 她的骄傲不容许她被容铎赐死！ 就算是死，那也是她不想活。或许再死一次，她就能回到原来的世界。 唐婉慢慢闭上了眼，一滴冰冷的泪从眼睑下滚落，划落至腮边。 可是，她不甘心！ 如果能再活一次，如果能再活一次！ ****** “出大事了！”思过轩突然闹了起来，那份圣旨来不及读出来，来人便匆匆赶回去复命，一时间思过轩乱作一团。 已经走远的贤妃驻足，她柔顺和婉的表情在听到声音的那一刻，终于出现一丝破绽。眼底那抹疯狂和狠毒，骤然闪过。 她缓缓的笑了起来，是从未有过的畅快满足。 第2章 重生 “姑娘怎么样了？”棠梨端着刚刚换过凉水的铜盆进来，她见坐在床边小杌子上的月临在偷偷抹着眼泪，心里不由着了慌。“没有大夫再过来？” 月临含着泪摇了摇头，她伤心的望着床上少女。只见少女清丽的面庞通红，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似乎每一次呼吸都是极为艰难的事。 “姑娘、姑娘怕是不好了！”月临哽咽着，连话都说不利索。“夫人哪里肯再派人来！” 棠梨气愤难忍，她们已经碰了无数钉子。二太太对庶出的姑娘再瞧不上眼，也不能见死不救！素日姑娘待她们就如同姊妹一般，她们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姑娘送命！ “我去找二太太！”棠梨把铜盆往地上一撂，盆中的水登时溅出了大半。她咬牙切齿的道：“若是太太再不找好大夫给姑娘瞧病，我豁出一条命去，只说她身为嫡母却刻薄作践庶女，宣扬出去，看那两位爷还怎么议亲！” 月临听了她得话，慌得起身，一把拉住她。“你只顾着嘴上痛快！你忘了，咱们房中的人都去做了什么？若是太太寻个由头再把你扣下，我要守着给姑娘换帕子，谁来给姑娘煎药？” 听了月临的话，棠梨的心头窜起的火苗，立刻被冷水扑灭了大半。正是因为她们几次三番去二太太处求医求药，惹得她不悦，便说正院人手不足，要调些人过去使。她们房中的小丫鬟和婆子，全被叫走了。 想到药，二人又是一阵心酸。姑娘病了，二太太派来的大夫只说是普通发热，吃两剂药，发发汗就好了。但姑娘一直不见好，她们再去求二太太时，二太太只骂她们多事。 现如今姑娘已经陷入了昏睡，整整两天没有睁开过眼了。 棠梨和月临也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年纪，被卖入侯府便是平生所历最大的事。此等人命关天之事，她们都手足无措。偏生姑娘的乳母又有事回了乡下，一时半会儿指望不上。想到伤心绝望处，二人不由都哭了起来。 是……谁在哭？ 唐婉只觉得眼皮沉重，头昏脑涨的神志不清。朦胧间恍惚听到了争执声，又听到了哭声。她已经咽下了那致命的毒药，怎么会还有意识？ 难不成她没死成？ 想到这种可能，不知哪里来了一股力量，唐婉猛地睁开了眼。入目的是小小的一间卧房，半新不旧的帐子、两个不甚精致的梅瓶摆在窗前，多宝格上几件古玩，她只扫了一眼，便有了判断。远不及富丽堂皇的皇贵妃寝宫，比阁老府她的闺房也差了许多。可这里的布置也不是她住过的冷宫！ “姑、姑娘！”月临抹了抹眼泪，正准备投了帕子给姑娘额头上换上一块新的，却突然发现床上的人已经睁开了眼。 这发现着实让二人惊喜了一把。 “阿弥陀佛！”一向跳脱的棠梨念了一声佛，她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床前，满是喜悦的道：“老天开眼，您总算醒了！” 这两个人叫她……姑娘？ 唐婉满脸的茫然，一个猜测在她心中慢慢成形——难道她又一次穿越了？ “姑娘，您怎么了？”月临瞧出了唐婉的不对劲儿，姑娘睁开眼后，眼神是那样的陌生，仿佛从不认识她和棠梨一般！ 见唐婉迟迟不回话，就连棠梨都觉察出了异样。不过片刻，方才的狂喜就被冲淡，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不安，难道姑娘烧糊涂了？ 唐婉还是没有开口，她疲倦的掀了掀眼皮，顾不上回应棠梨和月临的关心。头痛欲裂的感觉占据了她全部感知。 唐婉勉强动了动身子，浑身酸痛疲惫的感觉顷刻间如同潮水般倾覆。活着的感觉，是那样真实—— 这时她才敢肯定，她已经再一次重生了。 难道是上天听到了她临死前最后的祈愿？ “姑娘、姑娘您别吓我们！”棠梨见唐婉睁开眼后便又闭上，吓得六神无主。“姑娘，姑娘您醒醒啊！” 唐婉本就头痛得厉害，被二人一吵更是变本加厉。她刚想让二人安静会儿，却发现她根本叫不出二人的名字。 这次没有了上次的幸运，能够获得身体原主的记忆。唐婉的心猛地一沉。 “我是谁？你们又是谁？”唐婉这话虽然问的直接，但身体原主本就昏睡了几日，棠梨和月临觉得她已经烧糊涂了，对于唐婉的问话没觉得哪里不对。 心直口快的棠梨立刻竹筒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的介绍了身体原主的身份。 唐婉忍着头痛，用心记录着棠梨说的一字一句。 眼前的两个人是伺候原主的丫鬟，名叫棠梨、月临。 身体原主是成平侯府二房的庶女明薇，行七。二房夫人见识短浅、生性刻薄，最不喜身边的庶女。在明薇病了之后她只胡乱请了庸医搪塞，明薇病重她不闻不问，还不许别人探视，几乎是活生生逼死了原主。 等等，成平侯府——前世唐婉身份是头一等的尊贵，除了几个显赫的世家、皇室，旁的人她甚少交往，成平侯府也只是模模糊糊有个印象，知道侯爷姓明。难道她又回到了前世？ 想到这个可能，唐婉浑身一激灵。她用尽了全身力气挣扎着支起身子，脸色比滚落一旁的手巾更惨白“如今是什么年号！” “昭平三十七年！”二人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似得齐齐回答了唐婉的问题。 昭平！竟还是昭平的年号！那个人，还好端端的活在这个世上……唐婉心中五味陈杂，一时倒忽略了此时距她服毒，已经过了三十六年。 屋里的气氛顿时陷入诡异的沉默中，棠梨和月临心中越发没底，只觉得自家姑娘虽然醒了，却是病得更糊涂，连自己是谁，都仿佛不知道了。 “人都死哪里去了！”满室的寂静中，忽然外头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如今太太宽厚，你们竟这样的没规矩！等我禀了太太，仔细你们的皮肉！” 棠梨和月临登时变了脸色，神情间又是怕又是恨。 唐婉心中疑惑，身体原主便是庶女，也是正经主子。来人言语间竟敢这般放肆无礼！待来人自己大喇喇的掀了帘子进来，唐婉才看清她的相貌。她五官生得不好，一副尖酸刻薄的模样。身上官绿色的比甲显出她奴仆的身份，可头上两根分量足、做工精良的赤金簪子，却表明她是个在主子跟前有体面的。 “李妈妈。”棠梨和月临再不情愿，此时也只得上前曲膝。 被称为李妈妈的婆子方一进门，便见昨日几乎病死的明薇，如今正好端端的半靠在床上。虽然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一双杏眼中却是恢复了神采。 李婆子暗啐她命大，没有半分恭敬的给唐婉施礼，眉宇间透着一股子漫不经心和轻蔑。“如今奴婢瞧着姑娘大安了，心中着实欢喜。想来是月临棠梨两个小蹄子乱嚼，竟咒姑娘病重。”说完，她不待明薇开口，便拿眼刀子横了二人，口中恨恨的道：“看我不撕烂你们的嘴！” 唐婉愕然。 前世穿越成阁老嫡女，过得是锦衣玉食、养优处尊的日子，简直如同众星拱月一般，没人不顺着她，没人不事事都为她思虑周到。她从没见过，这样敢欺负到主子头上的奴才！ 不过，她不再是前两世中天真的唐婉，宫中的冷暖教会了她许多。眼角的余光轻轻一扫：不由自主瑟缩的棠梨月临、得意洋洋的李妈妈，她心中便即刻有了定夺。 “劳妈妈惦记了！”唐婉示意月临和棠梨过来替她扶起大迎枕，她轻轻靠了，才又慢慢道：“这几日昏昏沉沉的病着，她们才多大，一时害怕也是有的。若是她们哪里得罪了妈妈，我教训她们，替妈妈出气。” 唐婉语气中透出一抹有气无力的虚弱来，字字又都是服软的意思，倒让想找茬的李妈妈，一时寻不出错处来。 “到底是姑娘，这样的明理。”李妈妈眼中闪过一抹不甘。忽然她眼珠子一转，道：”姑娘，奴婢今日来还有件事。姑娘几日的绣活儿没交了，太太让奴婢过来拿。“ 李妈妈的话简直在不断刷新唐婉的认知。究竟是怎样刻薄的嫡母，会如此苛待房中的庶女！庶女病了，不请人好好延医问药便罢，却还派人来催劳什子绣活！这时她才相信，棠梨月临的话说得还轻了。 棠梨到底没沉住气，听了李婆子这等过分的话，瞪圆了眼睛嚷嚷道： “姑娘昏睡了两日，这才醒来！哪有力气拿针线！” 李婆子正愁找不到法子发落人，听了棠梨的话，顿时眼前一亮。 “棠梨，我在和妈妈说话，岂有你插嘴的地方？”唐婉看出了李婆子的不怀好意，这等婆子折磨人的手段，她在冷宫中已经尝过。棠梨是一心回护她才会被李婆子逮到机会，若是棠梨因她遭罪，岂不是她的过失？ “还滚出去站着！”唐婉眼底闪过一抹严厉，虽是在病中苍白着一张脸，却很有气势。一时间倒把三人都震住了。 棠梨红着眼睛退了出去，李婆子犹自不满的道 “这小蹄子惯是贪玩耍滑不中用的，姑娘得好好调理才是！” 见唐婉一时没接话，李妈妈自以为拿捏住了她。面上更添了几分得意，笑容满面的道：“这些活计姑娘是拖不过的，奴婢劝姑娘还是早些动手罢！” 唐婉咬了咬下唇，轻轻点了点头。没得到身体原主的记忆，她对这里一切都还是陌生的，实在不敢轻举妄动。 “若是姑娘能体谅太太的用心，便不会觉得这样为难！”李妈妈见自己的“威慑”起到了作用，心中愈发得意，撂下这句话，对唐婉一点尊重也无，施施然的自己又掀了帘子出去。 李婆子这番来去自如，唐婉尚且没发表意见，一旁站着的月临却气得浑身发颤。她刚想说些什么，只听唐婉轻叹了口气，低声道：“你把棠梨叫进来。” “姑娘——”月临一时间拿不准唐婉的意思，她犹豫了片刻，还是点点头出去了。 不多时，只见一脸委屈的棠梨跟在月临身后进来。 “知道我为什么让你出去吗？”唐婉语气温和的问。 棠梨先是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倒是她旁边的月临，顿时露出恍然的神色。 “傻丫头，我岂不知你是为了回护我才那么说的？”唐婉话中透出的亲昵，让棠梨微愕。方才姑娘还那样严厉的对她…… 见棠梨傻乎乎仍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唐婉撑不住笑了起来。 “还没回过味来？”月临急得伸出手指点了点棠梨的额头。“姑娘是为了救你才那么说的！若是你落到李婆子手里，还有你好果子吃？” 这时棠梨才想通其中关节，她脸上微微泛红，露出了羞赧之色。“姑娘，是奴婢笨——” 唐婉微笑着摇了摇头。“我没怪你。只是日后遇上事，多想想。逞一时口舌之快是最要不得的，你的自尊和骨气并不靠争些言语长短。怎样好好保护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棠梨和月临都是一副思索的模样。 上一世，她那样张扬而骄傲……可换来的却是身死冷宫！父兄都被流放，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样了。唐婉心中渐渐涌上心酸，不自觉的红了眼圈。 “姑娘、姑娘，奴婢知道错了！”棠梨以为唐婉是伤心此事，忙保证道：“奴婢以后一定不会再犯！” 唐婉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忙笑了笑，示意自己无事。 这一世，她不仅要自己好好活下去，也不会让身边的人再受到伤害！ 既然还能重活一世，她就要努力的过好每一日！无论活着是有多么艰难，无论这样的日子是不是还会再被收回去。她要好好活着，活得比任何人都好！ 唐婉死在了三十六年前的冷宫中。从这一日起，她就是侯府中庶出的七姑娘——明薇！ 第3章 探望 明薇这次没死成，刘氏不好总扣着她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只得把人都放了回来。倒不是刘氏良心发现要体恤她，她只是唯恐三房、四房看了笑话去。 过了几日，明薇的身子渐渐好了起来，她便真的开始做起了绣活。还好绣技已经了身体原主的本能，前世的她又曾精心的练过女红，这些倒难不倒她。 只有不断的让自己忙碌起来，明薇才能勉强让自己不去想过去的一切——只是这三十六年来，发生了太多太多。 贤妃曾如愿登上后位，她的儿子大皇子也被封为了太子。可是好景不长，太子叛乱，帝王震怒，下令废除大皇子的太子之位，派军镇压。在其子死于大军平定叛乱的那一日，贤妃用一条白绫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第二任太子也并不长寿，只留下一子，便是如今十八岁的皇太孙容臻。传闻中这位皇太孙并不受圣宠，且他上头还有三个手握实权的叔叔在。 从棠梨和月临口中也只得打探到这些，二人年纪都不大，身份低微见识有限，再久远些的事，二人就无从得知了。 她曾经恨之入骨的贤妃死得并不光彩，那些旧恨已经没有了意义。可是害死她的罪魁祸首容铎，却仍然好端端的活着，君临天下！ 明薇不甘心！ 可理智压抑下所有过激的情绪。她无数次的告诫自己，必须要忍耐。她此时的身份只是成平侯府中不受宠的庶女而已，容铎、皇宫对于她来说是都隔着遥不可及的距离。 只有先活下去，才有别的可能！明薇握紧了拳头，垂下了眼帘。她不会妄图以卵击石，像前世那般自不量力，一切都要等到她积蓄起力量之后—— “姑娘，您做了半日活计了，还是歇歇罢！”明薇犹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只听耳边传来了棠梨的声音。 明薇闻言抬起头，只见棠梨端着一个黑漆连珠小托盘，上边旧官窑的茶碗中飘着嫋嫋热气，旁边放着一碟子山楂糕。 “放下罢。”明薇点点头，露出笑容来。这两个丫鬟对她很是关心，即便她所表现出异状，二人也只当是她持续发热的后遗症，反倒替她忧愁起身体是不是落下了病根。 棠梨依言放下了托盘，走到明薇身边。她看到桌上放着的几件绣活，不由微微蹙起了眉。“姑娘——”棠梨面上带了几分犹豫之色，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了。”明薇神色轻松的打趣道：“难道我会吃了你不成？” 棠梨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随后她面带关切的道：“姑娘，您别怕奴婢多嘴。您的绣活，怕是过不了太太那关——” 明薇听了她的话，眉宇间带了郑重的神色。 二太太刻薄虐待庶女，让庶女做绣活的目的，会为了将来她们出嫁后，在婆家不被看轻么？明薇心中顿时生出几分嘲讽来，本来还不十分确信二太太的目的，棠梨这么一说，再没有不明白的。 明薇方要开口再问几句，只听门口远远的传来了小丫鬟翠珠的声音。“三姑娘、四姑娘、六姑娘！” 是成平侯府二房的庶女们过来了！明薇心中猛得一突。 这几日来虽然在棠梨月临二人的描述中对她的几个姐妹不算两眼一抹黑，可到底还没打过照面，不知道她们会不会觉察出异样来—— 明薇还在胡思乱想着，几个年轻女孩儿如银铃般的笑声已是越来越近。 棠梨手忙脚乱的收起桌上绣好的帕子、荷包，那叠山楂糕也几乎被她塞到柜子里，还是明薇先回过神来拉住了她。 “何必这样慌慌张张的？”明薇面上十分淡定，她掸了掸衣裙上因为久坐出现的褶皱，施施然的起身，快步迎了出去。 明薇没看到棠梨微讶的眼神。从前的明薇自卑懦弱，从不希望在姐妹面前失了体面。那碟子粗糙的山楂糕，是绝对不会让三个姑娘看了去的。姑娘大病一场后，仿佛有什么不同了…… 才绕过隔断卧房的屏风，便见几个穿红着绿的丫鬟拱卫着三个样貌不俗的少女进来。打头的少女看起来年长些，打扮端方沉稳，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中间的少女相貌生得最好，眉宇间高傲的神色，倒显得做派轻狂了些。后面的少女容貌虽不及中间的少女，却是温和沉稳，让人见了便忍不住心生好感。 这三人便是三姑娘明蓉、四姑娘明芳、六姑娘明莲了。虽然明薇没见过三人，但从容貌上她已经猜出几分，且三人都是她姐姐，无论怎样都不会叫错。 “三姐、四姐、六姐！”明薇上前曲膝，含笑和三人打招呼。 三人都笑着点了点头，明蓉上前扶住了明薇的手，热络的道：“妹妹可算是大安了！我和你四姐、六姐都惦念着你呢！只是母亲说你发热，我们来了反而吵了你的清净，我们便拖到今日才来。”说罢，她又半开玩笑的道“妹妹不会怪我们罢？” “三姐姐这么说，我可再没立足之地的！”明薇见自己没猜错，心中更添了几分镇定。她柔柔的笑道：“母亲和姐姐们对我的关怀，我感激都来不及呢！” 听了明薇的话，明蓉面上的笑意更浓，明芳眼底却掠过一抹不屑，同样不动声色的明莲，闪动的眼神间隐约透出关切。 “几日不见，七妹妹嘴越发甜了。这等伶俐，再大病一场，母亲再没有不疼你的！”明芳扬了扬唇角，娇艳年轻的面庞上神色却说不上和善，明显就是看热闹而来。 “说起伶俐来，三姐、我、七妹加起来都赶不上四姐呢！”一旁的明莲见明薇脸上似有些尴尬之色，忙解围道：“父亲前日不是还夸四姐来着，让我们都跟四姐学着点。是吧，三姐？” 明蓉一副长姐风范，含笑点头。 这时明芳的眉头才舒展了些，露出几分得意的神色。“不过是父亲抬举我罢了！” “姐姐们别光站着说话，快请坐！”明薇忙招呼三人坐下，在明蓉、明芳看不到的角度，对着明莲感激的一笑。 明莲竟是在帮她的。明薇心中生出几分复杂。她真的仅仅是关心自己的庶妹吗？行错一步，代价便是凄惨而死！经过前一世，她不再敢轻信任何人。 “听说妹妹连着烧了几日？”四人落座后，明蓉又细细的问道：“便是着了凉，也不该拖这些日子。大夫是怎么说的？” “只说是发热。”明薇谨慎的答道：“大夫只说我身子弱，才总不见好。吃了几日的药，热才渐渐的退了。没得让母亲、姐姐们挂心。” 明蓉点点头。在她微闪的眸光中，明薇读出了几分兔死狐悲的伤感后，当即心下了然。怕是自己病重要死的信儿，早在二房庶女间传开了。毕竟四人同住在玉香园，便是猜都能猜到几分。 同样身为庶女，庶妹被嫡母搓磨致死，对她们来说都不是个好消息。自己的今日，便是她们的明日。便是嫡母刘氏膝下没有嫡女，她们的日子也都不好过。外头瞧着她们是公侯门第的小姐，养尊处优的，可中个苦处，只有她们自己清楚。 “我可听说妹妹病情凶险着呢，差点送命不是？”明芳的语气中竟不合时宜的带着几分遗憾，她凉凉的道“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见妹妹是个有福气的。” 从进了门，明芳话不多，但一开口便是尖刺着。明薇到底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心中沉得住气，对她的挑衅都不在意。她面上不露分毫愠色，微笑道：“承四姐吉言。” 听了明薇更像是反讽的话，明芳立刻竖起柳眉，却在看到明薇一脸平和的神色时犹豫了。难不成明薇真觉得自己是在安慰她？ “姑娘，茶来了。”正在气氛有些尴尬间，月临端着个朱漆大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放着四个清一色旧官窑茶碗，分别绘着梅兰竹菊。 明薇起身亲自招呼，举止间不见任何异色。这时明芳才相信，明薇不是装的。像是挥出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有力无处使。明芳的脸色愈发沉郁。 四人俱是各怀心思，哪有什么可聊的。刘氏又很少带她们出去，她们不过是说说衣裳首饰、绣花裁衣便罢了。 首先告辞的便是明芳。她一走，明蓉和明莲也不好多留，三人几乎是一同离开。 明莲是走得最慢的，她在出门前脚步有几分凝滞，回身看了送出来的明薇一眼，心中有些疑惑。虽然明薇向来都是安安静静的，可从前的她怯懦自卑，如今看来，仿佛添了几分平和从容的气度？ 大病一场后，人的性子也是能改变的？明莲一面不解，一面又觉得兴许是自己多心了。 “六妹妹，想什么呢，这样入神？”明蓉微笑道：“可是在惦记着七妹妹？” 明莲方才回过神来，对上明蓉探究的目光，忙打点起精神应付。而明芳早把二人甩的老远，带着自己的丫鬟脚不沾地的回了自己的院子。 目送三人离开，明薇又站了一会儿，才回了房中。在现代时她是家中独生女，前一世穿越家中虽是富贵至极，却人口简单。孩子更是只有她和哥哥唐耀而已，且唐耀又长她几岁，打小就和父母一样宠着她。 然而成平侯府的姑娘们却足足有九个之多。 明薇的头开始隐隐作痛。 第4章 嫡母 等到明薇身体好些了，或者说她完成了足够搪塞刘氏的绣活，请安之事再拖不过。好在此时心中有了底气，她便寻了一日带着棠梨和月临去给嫡母二太太请安。 身体原主的身世、成平侯府的家事，已经在明薇时不时的来次发热后遗症——装糊涂中，被打听的七七八八。 说起原主的命运，绝对能称得上苦命二字。本来二房就不承爵，子女的尊贵便差了一等。再加上又是庶出，自然又差一等。且明薇出生时，她姨娘难产去了。嫡母不待见庶女，她又没有生身姨娘的帮衬疼爱，在二房中的日子，算是最难过的。 她的便宜爹二老爷为人风流，抬过四个姨娘，怎奈四人肚皮都不争气，都只生下了女儿。但嫡母二太太膝下却有两位嫡子，是以四姑娘明芳的姨娘温姨娘面容再娇艳如花、身体再柔媚入骨，勾着二老爷的手段再高明，却也越不过二太太去。 温姨娘仗着二老爷的疼爱，总想和二太太斗法。她没有儿子终究少了底气，但这不妨碍温姨娘时不时就给二夫人添堵。 早上请安，十日她有七日都不来。心口疼、肝儿疼、头疼、腰疼、腿疼，身体能疼得部位都轮番疼个遍，才妖妖娆娆的过来，开口就气得刘氏七窍生烟。有这么个人在眼前蹦跶，二太太能舒心才怪了。 养在温姨娘身边的明芳气焰也总是嚣张的，可同为庶女的明蓉、明莲、明薇，可就倒了大霉，愈发不被嫡母待见。二太太虽是英国公府三房的嫡次女，却不是个聪明、有手段的。她既压不住招摇过市的温姨娘，又笼络不住丈夫的心。气不过了，拿庶女撒气是常有的事。 二房的妻妾不和谐，倒霉的中个翘楚便是明薇，明蓉、明莲好歹还有自己的姨娘疼着，明薇孤苦伶仃的打小就是一个人。老夫人的孙子孙女太多，没理由单单对明薇上心。二老爷对子女关心有限，不过是问问嫡子功课、庶女里因为温姨娘多疼着些明芳，剩下的姐妹三个，自然不上心。 明薇养成了自卑、懦弱的性子，也就理所当然了。 绕过了雕着花开富贵纹饰的大理石插屏，只听正房中一片静悄悄的。明薇暗自松了口气，看来刘氏还在歇晌。 “姑娘，太太还没醒呢！”跟在她身后的棠梨压低了声音，有些不赞同的道：“您身子还虚着，如今正倒春寒，难不成要在院子里站着等不成？” 月临虽然没有说话，神色间显然也是赞同棠梨的。 二太太不喜庶女，所以正房中规矩极大。没有二太太的允许，等闲庶女都是不能进门的。二太太不发话，明薇只能站在廊庑下等。若是二太太有心折磨明薇，装睡不理她，在外面吹一个时辰的冷风，明薇的小命就又得去半条。 明薇给二人一个安抚的笑容，便款款的走到正房前。帘外站着两个未留头的小丫鬟，显然有头有脸的大丫鬟都去各自歇着了。 “七姑娘。”见了明薇，两个小丫鬟上前曲了曲膝，却没有一点儿进去为她通报的意思。 月临咬了咬牙，打点起笑脸来。“妹妹们受累，还请去看看太太醒了没有。若是醒了，就给我们姑娘通报一声。”说着，她塞给了两个小丫鬟一人一小块碎银子。 没人和钱过不去。二人都接了，其中一个轻手轻脚的掀了帘子进去，而另一个脸上也多了些笑容。“姑娘稍等等，这会儿太太该醒了。” 明薇含笑点了点头。 棠梨却是猛地低下头瞅着自己的鞋尖，强忍着怒气。姑娘一个月只二两银子，几乎都花在了上下打点上！ 不知是这点碎银子让小丫鬟传话是帮着说情，还是二太太怕明薇有个好歹在她院子里出事，被人拿住话柄，这回竟很快让明薇进去了。 进了门，明薇只觉得一阵暖香袭人，屋中富贵华丽的摆设，比她小小的院子强上百倍。这才是侯府该有的体统，刘氏对庶女的厌恶由此可见一斑，她竟是连面子都不愿做了。看来自己得愈发小心才是。 在东边的耳房是刘氏的起居之处，明薇跟在引路小丫鬟的身后，一面不着痕迹的打量着正房，一面心中有些惴惴。不知自己这个冒牌的七姑娘，会不会被识破—— 门口秋香色流云蝙蝠纹的锦缎帘子被掀起，只见临窗大炕上，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妇人正半靠在宝蓝色的大迎枕上，一副慵懒的神色。 二太太生着一张圆脸，体态略有些发福，还算是保养得宜，倒不十分显老。她穿了件酱色葫芦双喜纹的遍地金褙子，姜黄色综裙。乌黑的头发整齐的梳成圆髻，带了几件镶嵌碧玺的赤金首饰，看起来一副富贵模样。 明薇忙上前敛衽，恭恭敬敬的道：“女儿给母亲请安。” 二太太一副漫不经心的神色，爱答不理的，她点了点头，也不让明薇坐下。“你可是大安了？” 听出她语气中的不喜，明薇小心翼翼的回话道：“劳烦母亲挂心，女儿昏沉了烧了几日，亏得母亲派去的大夫好，女儿已无大碍。” 明薇话音未落，只觉得二太太打量的目光转到自己身上，忙把头垂得更低。今日她特地换了一件鹅黄色净面四喜如意纹妆花褙子，裙子也选了一条梨花白色的。素净的颜色越发显得她身条瘦削纤细，透出几分大病初愈的虚弱来。 在二太太面前，她只是个被厌恶、身份低微的庶女而已。此时和二太太对着干，无疑是自寻死路。只好先低眉顺眼的陪着小心，另寻出路才是正理。 “怎么这早晚过来？绣活可是都做完了？”二太太的目光在明薇身上打了个转儿便收回，眼前懦弱胆怯如鼠的明薇，总算让她看着顺眼了些。 “回母亲的话，女儿正是来把绣活给您过目。”见二太太不再追究她生病之事，明薇悄悄舒了口气。她递上了手中提着的小包袱，交给了二太太的贴身大丫鬟翡翠。 翡翠接过来，在黑漆炕桌上打开。只见里面有三个荷包、四方帕子。二太太从大迎枕上直起身子，拿过一个大红色绣鸳鸯戏水的荷包，细细看了一眼后，顿时皱起了眉。她当即不悦的道：“这就是你做的活计？给你们请了针线师傅，不说越发进益，怎么越发不如从前！” 明薇闻言，身体忍不住颤抖，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她回话的时都带了颤声，“母亲息怒。女儿原不该辩驳，只是连日来女儿身上着实不好，这才耽误了，请母亲责罚！” 二太太本是满腔的怒意，可明薇言语诚恳，丝毫不似作伪。想起李婆子一度回话说明薇的性命再熬不过几日的，如今又看到她这副风一吹就倒的病弱模样，于是便信了几分。 “女儿在娘家自然是娇客。”二太太训话庶女是向来都是严厉中透着几分不屑，“日后到了婆家也能这样肆意自在的？我岂是稀罕你们这几件绣活的，还不是怕你们到婆家露怯？” 她说一句，明薇就极快的应一句。末了，明薇满脸感激的道：“您的身边的姐姐，哪一个不是心灵手巧，女儿不过在母亲面前献丑罢了。您说的极是，若是女儿不体贴您的苦心，真真是该受天打雷劈的！” 明薇的话让二太太只觉得通体舒畅。她看向明薇的眼神中，添了一抹满意。似乎她大病一场后，比以往更会说话了。 “你是个明白的。”这句话能从二太太口中说出来，几乎称得上是对明薇极高的称赞了。 明薇只是微微笑着，有些羞涩。“都是母亲素来的教导。”她更加谨慎，字字熨帖。 嫡母不慈，她的日子不好过呀！ 第5章 出路 “玛瑙，去给姑娘端了小杌子来。”二太太大发慈悲，竟然还让明薇坐下了。 这真是意外的收获！明薇心中微讶，面上却是温顺感激的模样，她先和二太太道了谢，方才小心翼翼的坐下。 果然挑了这个时候来没错！之所以赶着今日来，正是听院子里的小丫鬟说温姨娘带着四姑娘在二太太面前不敬，二太太动了气。棠梨和月临都觉得她的行为是无异于去找不痛快，可明薇不这么想。一个庶女气焰嚣张，不服从自己的管束；另一个庶女却是温顺、听话……在明芳的衬托下，显然自己顺眼多了。 身体原主之所以被二太太厌弃至极，只输在她怯懦太过，像个闷葫芦一般，让人看了只会更心头火起。而她却是以低眉顺目的姿态，去刻意讨好。 至于绣活，以她交给二太太活计的水准，算是不好不坏，不掐尖不打眼。身体原主先前交出的水准要高出不少，故此她要做的活计，比三个庶姐都多。自打从月临口中得知后，明薇便刻意的消极怠工。反正这绣活也是要送到外头卖了的，她做得再好再多，那银子并不能落入她的荷包里。 明薇之所以觉察二太太压榨庶女的劳动成果，还是上一世的经验。原先她还是阁老府嫡女时，便听人说过，有些落魄公侯府中的庶女，日日做活计到深夜，不仅是家用，还为了卖银子。 如今二太太对她们绣活看得极严，明薇便立刻想到这一层。 在偌大的侯府中，除了自小就跟着她的月临、棠梨是真的关心她，旁的人到底隔着亲疏，关怀都有限。不过这并不妨碍，她让自己过得再好一些…… 唯有好好的活着，才是最要紧的！ 二太太到底还是不喜庶女，尽管明薇表现得算是合她心意，不过略说了两句话就被打发走了。 月临、棠梨两个正焦心的等着她。见明薇安然无恙的出来，二人忙拱卫着她快步离开了正房。直到进了玉香园，二人才有机会仔细看她是不是被二太太虐待了。 院子里四个庶出的姑娘，哪个没有被二太太接着立规矩的名义罚过呢？便是四姑娘，也被罚跪过佛堂，更别说是毫无根基的明薇了。 “我没事。”明薇不知前情，所以见二人紧张兮兮的模样有些好笑。“我这不是好端端的？” 显然这句单薄的话不能让二人放心。“姑娘，那荷包……太太没说什么？”月临问。 被罚多做绣活是先前明薇常有的待遇。明明她已经绣得很好了，可二太太总是鸡蛋里挑骨头，于是明薇不得不点灯熬油的连夜做绣活。 也正是这样的缘故，所以原主的身体不好吧！ “我只说我病着，她还能明目张胆的逼死我不成？”明薇摆摆手，对这些并不在意。她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老太太的生辰……先前我都是怎么准备的？” 与二太太相看两厌的同处一室不过半盏茶的时辰，这是明薇唯一的得到有用信息了。便宜老爹是指望不上了，嫡母又是个拎不清的，兴许能在老太太那里寻到出路。 两世都受尽家人疼宠的明薇，头一遭为自己的前途发愁了。 都说庶女的命都捏在嫡母手上。若是她被捏在刘氏手中，可就不妙了。幸而到底二太太还有位顶头上司不是？老侯爷带着世子爷长年驻守在西北，老太太就是侯府中身份地位最高的人。虽说传闻中这位祖母对她们这些孙女们并不很上心，可不试一试，怎么就知道不行呢？ 抱大腿也得寻个粗壮的呀，如果能得到老太太的青眼，起码自己不用被拿捏在糊涂嫡母手中。若是老太太愿意提携她，她的日子会好过上许多…… 望着明薇苍白的脸色，月临和棠梨都以为前些日子的发热，到底对她的脑子有了不好的影响，许多事姑娘竟都不记得了。二人又怕她伤心，从不敢点破，只得细细的跟她说。 “老太太是这两年才回府的，您头一回送的是亲手绣的荷包。”月临一面说，一面小心翼翼的看着明薇，见她仿佛若有所思，才继续道：“上一回您送的是亲手做的抹额。” 都是亲手做的……不单单是为了表心意吧，可见这七姑娘真是穷极了。 “四姑娘呢？”明薇决定打听最强竞争对手的情况，毕竟明芳是她们里最有钱的呀。 棠梨看向明薇的目光中更添了忧愁，姑娘是真的都不记得了。“四姑娘送过蜜蜡佛珠和紫檀木雕的佛像。” 从她刻意轻描淡写的话中，明薇听出了端倪。她这四姐送的礼物定然不菲，人家随意就能这样的出手大方，这便是有钱的好处了。 “不过就是月余的功夫，得尽早准备了。”明薇默默的思忖着，到底要送什么好呢？前生她是天下排得上尊贵的阁老嫡女，寿礼这等事，还没等她开口，便有无数人争先恐后的给她出主意。她自己的小金库便有珍宝无数，哪里还这样百般发愁？她又想起前世了。 只要想到从前的事，她的心就痛得厉害。像是几十把刀子轮流刮绞似的难受。初到这个世界的惶恐，父母的宠溺、哥哥的疼爱，嫂子的包容，一件件涌上心头，她再没有一件事是不如意的。可一朝阁老府倒了，那温馨的生活，就如同镜花水月般消散无形。 隔了三十六年，不知道爹娘还在不在！也不哥哥嫂子怎么样了……明薇不止一次梦到过他们，她心底强烈的期盼，总觉得他们还好端端的活着。如果能再见到他们，即便是不能以唐婉的身份和他们相认，那也足够了！ 若是他们还好，只是静静的看着就足够；若是他们的生活不如意，她定要竭尽所能去帮助。那些恩情上一世自己没能回报半分，这一世如果回报一二，便没了遗憾。 所以她必须要走出玉香园这尺寸之地，就这样只待在侯府后院，她什么都打听不出来！退一步说，便是侯府有人知道，以她现在的身份打听，也太奇怪了些。 二太太对庶女跟仇人一般，指望不上能随她一同外出赴宴。但老太太身上是有诰命的，许多通家之好的邀请她总要去的。而且聚会等级比二太太领着去的，能高上不少。 兴许会遇到故人也不一定…… “姑娘，姑娘您可是身上不痛快？”棠梨和月临眼底的担忧越来越重。 明薇才发现自己又一次当着两人的面走神儿了。“我好得很。”她微笑道：“给祖母的寿礼我已经想好了，只是还得你们帮忙。” 既然她这么穷，送的寿礼还得是亲手所做。 明薇轻轻翘了嘴角，运筹帷幄的笑容中有二人看不懂的痛楚。“你们尽快把我要的这些针线备齐了……” “七妹妹。”这日从刘氏处请安回来，明莲落后一步，同慢吞吞的明薇走到一起。“祖母的寿辰快到了，你的寿礼准备的怎么样了？” “六姐！”明薇有些羞涩的笑笑，扭捏道：“还没绣完……” 明莲立刻就明白了。想到前年明薇绣的并蒂花开的荷包、去年那副老太太根本没法戴的抹额，想来明薇今年的礼物，应该还是件绣品没错了。“三姐亲手抄了佛经，已经放在慈安寺供奉了许多日子。听人说温姨娘今年在珍宝阁定了一尊羊脂白玉的佛像。” “啊？”明薇有一瞬的诧异，明莲竟然把三姑娘、四姑娘准备了什么寿礼告诉她！想来打听这些并不容易，而明莲的用意何在？ 会仅仅是善意的提醒吗？ 明薇总觉得有些看不透明莲，只要看到她，便总能想起贤妃来。那个向来都是滴水不漏、却看起来常常温和无害的女人。 希望明莲不是那等两面三刀之人！ 第6章 表哥（捉虫） 直到老太太寿辰的前两日，明薇才堪堪绣完了寿礼。平日里还有二太太布置的绣活要做，慢一点儿她都是不依的，再添了寿礼的活计，她少不得要点灯熬油的做到深夜。便是有棠梨月临两个帮衬着，明薇也累得险些大病一场。 不过当她完成那幅锦秀花开的双面绣时，月临和棠梨两个都惊呆了。这样的别致精巧，她们竟是没见过。 到底二人只是庶女身边的小丫环见识短，若是世家贵妇看到，定然要大吃一惊的——这竟是枚绣中独门绝技，枚氏双面绣。 到如今枚绣已经失传，一件绣品都是万金难求的。 虽然平时明薇的技艺便是四个庶女中的佼佼者，然而这幅双面绣，远远超过了明薇该有的水准。那雍容大气、栩栩如生的牡丹，鲜艳明丽、却又恰到好处的用色，丝毫不会让人觉得俗气。 然而明薇面对这幅锦秀花开，却是感慨万千。 作为穿越大军中的一员，又被加持了那样尊贵的身份，她从不觉得做好女红有多重要。直到心系容铎，她才对这些上了心。作为皇子的容铎什么没见过，那时明薇简直想破了头，觉得唯有亲手做的，才显得珍贵。从此她便下足了功夫，一门心思做起女红来。 好在阁老之女亦是精心培养的，明薇从原主处继承了这些能力。然而心高气傲的她还觉得不够，只因容铎身边不乏心灵手巧的美妾，她总得比她们更出色才是。正巧她外出踏青时无意救下的孤女丹娘，竟是几近失传的枚绣传人，她便埋头学起了枚绣。 天道酬勤是没错的，苦练了几个月，明薇的枚绣倒也练得有模有样。虽然不及枚绣的传人丹娘，也很能拿得出手了。 明薇端详着眼前的锦绣花开，又一次走了神儿。往事涌上眼前，她只觉得心中隐隐钝痛。那日被定罪的、诅咒容铎的话，竟是从她一针一线精心绣好的荷包中发现的。 世上没有比这更讽刺的事了！ “姑娘，时候不早了。”月临双手小心翼翼的捧着一个紫檀雕缠枝莲纹的首饰匣子，轻声提醒道：“今儿亲戚们要过来，太太让早些过去呢。” 明薇点点头，让棠梨收了锦绣花开的双面绣，坐到妆台前，任由月临给她松了头发，仔细梳了起来。 “姑娘的头发真好！”月临摸着明薇又厚又密的乌发，羡慕的道：“梳成什么样子都好看。” 闻言，明薇抬眸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不甚清晰的铜镜里，映出一张清丽不俗的少女面庞。论起容貌来，这一世是不及上一世那般明艳、美得咄咄逼人。然而看了却让人觉得很舒服。 明薇在心中暗自苦笑一声，再倾城的容貌又有何用？只会给她无端招来祸患。常言有道是贤妻美妾，而她又是不受宠的庶女……她可没有给别人做妾的打算！ 虽然上一世的皇贵妃也是妾…… “梳成什么样，都不如顾及首饰重要！”棠梨撩了帘子进来，她在明薇面前随意惯了，有什么说什么：“前日玛瑙那小蹄子来，说的那是什么话？” “这首饰若是损坏了一星半点儿，仔细你们的皮肉！”棠梨捏着嗓子，尖声尖气的学着玛瑙的话。“把你们院子里的人都加起来，也不够赔的！” 棠梨表演得惟妙惟肖，把明薇和月临都怄笑了。 “既是这么着，又何必非要做面子，巴巴的送了首饰过来？”棠梨嘴上气呼呼的，翻捡着首饰的动作却很小心。 明薇接过她递上来的一对簪子，板起脸故作严肃道：“这丫头，都是我素日惯着你，什么话都能混说？” 口中说着棠梨，可她心中对二太太的做法很是不屑。起因便是前两日二太太房中的玛瑙给送了首饰来，明薇这才知道，原来每个庶女都有两套体面的首饰，但平日都收在二太太处，只有有亲戚来、外出、年节时给她们略戴两日，便又收回去。 原来这二太太到底还是顾及些体面的！ 不过这做法仍是不够精明。左不过她没有女儿，倒不如对庶女好些。日后越是把她们嫁得好，越给她两个儿子添了助力。可她偏偏对庶女厌恶极了，只知道一味打压，关系更是僵得厉害。庶女们只是表面上敬畏，心中都是恨极了。 棠梨先是做了个鬼脸，才应了声是。姑娘自从大病一场后，比先前强硬了些。不过便是时常教导她们，却比先前多了份亲昵。 二人说话间，月临已经手脚麻利的给明薇梳起了头发。她忙活着，棠梨便起身去了里间给明薇拿衣裳。 等到月临给明薇梳好头后，棠梨也捧着衣裳出来。今日要换的衣裳是早就选好了的，一件粉色撒花滚边缎面褙子，上面绣着几支娟秀的桃花；底下配了一条梨花白色的挑线裙子。老太太的寿辰到了，她不能穿得太素净，粉色既不张扬，又看着讨喜。 眼见时候差不多了，明薇换好了衣裳，便带着棠梨和月临去了荣泽堂。 荣泽堂。 还不等明薇进门，便听到里面传来声声娇笑——嗲得恨不得让她抖落一身鸡皮疙瘩。听着声音，仿佛是她那一贯心气儿极高的四姐？ 身后跟着棠梨当即不屑的轻笑，明薇不解的转过头去看她，她才恍然自己姑娘兴许又不记得了，忙低声解释道：“该是二太太娘家两位少爷过来了。” 明薇顿时有了印象，她曾问过府中各人的情形。二太太娘家有两位表哥刘俊、刘仪她该是熟悉的，他们都是嫡出，且年纪又同二太太的两个嫡子相仿，所以常来走动。他们自小算是一同玩大的，故此规矩没那么紧。 听她四姐着笑声——明薇觉得不妙，莫不是春心萌动了罢？ 自古以来，这表哥表妹就极容易出事的。 明薇一面思忖着，一面提着裙子往里走。果然，平日二太太的宴息之出处已经站得满满当当了。敢情她是到的最晚的。 “二表哥、四表哥。”明薇先是乖巧而规矩的朝着刘俊、刘仪敛衽，又给明蓉等人见礼。“三姐、四姐、六姐。” 没办法，二房中她是最小的，见了谁都得行礼。 刘俊冲她点点头，温和的微笑道：“七妹妹。”明薇抬眼去看时，果然刘俊是个俊朗清秀的模样，看着就是谦和的人品，让人心生好感。 而一旁的刘仪则是笑得眯起眼来，将明薇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有些日子不见，七妹妹越发出挑了！” 虽然刘仪生得也算是一表人才，可这轻浮的做派，着实让她心中不喜。 明薇并不搭话，只是微微一笑。 明芳却是不满明薇一来，打断了她和二表哥刘仪的话。“二表哥，你还没说完呢，上回你们和三哥五哥去打猎的事。我们女儿家平素不能出门的，听着真是羡慕的紧呢！” 最难消受美人恩，明芳是她们姐妹中生得最好的，今日穿了件海棠色细碎洒金缕桃花纹的绫袄，底下配了条明蓝色的裙子。素白的脸上娥眉淡扫，略施粉黛，整个人都显得分外的娇艳动人。 她的巧笑嫣然，刘俊和刘仪则是截然不同的反应。刘俊态度温和，眼底却闪过一抹不屑和忍耐；而刘仪—— “四妹妹，别光粘着你二表哥。”刘仪看向明芳的眼神中透出几分馋涎之意，他甚至上前凑了凑，涎着脸道：“好妹妹，也与你四表哥说一说。” 他站得近了，明薇甚至闻到了一股不怎么上乘的脂粉味儿。明薇不着痕迹的离他们远了些，看来这刘仪不过是个纨绔公子哥儿，酒囊饭袋一类的人品。 明芳对他虽然不喜，可到底顾及着他的身份和自己在刘俊面前的形象，只是扯了扯嘴角，忍耐了下来。显然刘仪不打算放过她，笑容更加不怀好意。 “四表哥和你细细地说！” 见明芳被刘仪纠缠住，一直温婉微笑着的明蓉，却恰到好处的同刘俊搭上了话。“二表哥，三表妹怎么没一起来？前些日子她还向我讨花样子呢！” 明蓉的搭话手段显然比明芳高了不上。她口中的三表妹是刘俊的亲妹妹，素来最得他喜欢。刘俊不可能不接话。 “三丫头还念叨着呢。”刘俊提到自己妹妹，笑容中得不耐去了不少，带了些宠溺的味道：“不是她不来，只是这几日她贪玩着凉了，有些发热。怕过给老太太病气，便没过来。” 明蓉一脸的关心，语气中带了几分亲昵。“这丫头就是淘气！要不我把花样子给二表哥，劳烦二表哥给她带过去？” 果然，接着那位三姑娘的由头，明蓉和刘俊搭上了话。 而明芳一面被刘仪纠缠，一面恨恨的往这边飞眼刀子，似乎要把明蓉千刀万剐才甘心。 明莲存在感不强，见明薇进来，便只拉着她在一处说话。 她们都太急切了…… 明薇在心中叹息一声，看来二房的庶女想攀上刘俊的人不在少数。 第7章 错嫁 “七妹妹，大姐姐今儿要回来呢。”明莲似乎对刘俊、刘仪都不感兴趣，正巧明薇也懒得去做明蓉、明芳的眼中钉，二人竟躲在一边闲话起来。“太太已经派人去接了。” 她口中的大姐姐便是二房的庶长女明蕊，去年由二太太做主，嫁了已经四十二岁的老男人做续弦。明蕊出嫁时只是十五岁的小姑娘啊，娇花似的人嫁给一个五大三粗的武官。听说那武官家里还有发妻留下来的儿子，年纪比明蕊都大，想来她的日子并不好过。 “大姐姐总算来了，上次三婶娘的生辰她都没能来呢！”明薇感慨道，天知道她从没见过这位大姐！ 二人正说着话，被刘仪缠得不耐烦的明芳沉不住气了。刘仪她得罪不起，火气便冲着明薇、明莲而来。“两位表哥好容易来了，你们不说好生招呼，却只顾着自己谈笑！” 招呼？ 明薇默默翻了个白眼，忍不住在心中吐槽。男女七岁不同席，她们又正是十几岁敏感的年纪，像明芳这样恨不得粘人家刘俊身上才不正常好吧！ 还是三十六年后，世家的风气都这样的开放了？ 一旁的刘俊也有些受不住明蓉那快化成一池春水的眼神儿了，把话题转到了明薇身上。“前些日子听说七妹妹病了，如今可是大安了？” 他这随口一问不要紧，明薇却瞬间被拉满仇恨值。虽不知明莲是怎样想的，可他却是明蓉、明芳中意的夫君人选。果然明芳微沉了脸色，而明蓉端庄的笑容中也透出了一抹意味深长。 明薇欲哭无泪。 她真的没心思和这表哥有什么。本来在后院她的日子就难熬，求放过！ 然而刘俊的话不能不回答，她只得故作懵懂道：“咦，二表哥是怎么知道的？我早就好啦。” “上次姑母回去时说的。”刘俊解释道。 听了刘俊的话，明蓉、明芳的脸色顿时都好了许多。二人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明薇这才松了口气，她并没有和这位表哥私相授受啊！ 还不等明蓉、明芳在刘俊面前在展示出十八般手段，只听廊庑下站着的小丫鬟扬声道：“二太太、大姑奶奶、三爷、五爷！” 明薇等人忙起身迎了出去，明蓉垂了眼眸，掩去了其中的热切，然而明芳眼中却闪过一抹败兴。 一时二太太带着明蕊、明玙、明珏进来，给二太太行礼后，几个人便哥哥妹妹的不停见礼，好在明莲和她年纪差不多，只要跟着明莲叫人，就不会有错。 明薇趁机抬眼看了她从未见过的庶姐和两个嫡出哥哥。明蕊的容貌在姐妹中只能算一般，身上穿了玫瑰紫事事如意妆花褙子，底下配了鹅黄色的综裙。那衣裳瞧着颜色鲜亮，却不能衬得她脸色好上半分。脂粉的掩盖不住发青的眼眶。她微红的眼圈，到底透出了几分疲惫沉重。 明玙和明珏看起来倒是两个身姿挺拔、风度翩翩的少年郎，他们对明薇的态度温和，又隐约透着几分兄妹间的亲近。 二太太是个糊涂的，可她这两个哥哥瞧着却像是出息的。 好不容易几人分别见了礼，二太太便打发明玙明珏同刘俊刘仪四人去外书房见二老爷。她向来对庶女瞧不上眼，自然也就不喜庶女同自家娘家的侄子相处得久了。 “说罢，这回又出了什么事？”二太太由翡翠、玛瑙二人服侍着在里屋的黑漆钿镙床上坐了，语气中带了几分不耐道：“嫁出去的姑娘回了娘家，本该欢欢喜喜的，你这番委委屈屈的模样是做给谁看？” 二太太话音未落，只见明蕊直挺挺的跪了下去，哭诉道：“请母亲别怪罪女儿，女儿的日子实在是、实在是——”想到伤心处，她更是哽咽起来：“过得像熬油一般！” 明蕊哭得伤心，却丝毫不能打动二太太，甚至她都没让身边的丫鬟去扶明蕊。明薇不着痕迹的看了明蓉等人，只见她们脸上的神色也不好。 见明蕊可怜兮兮的模样，明薇心中顿时觉得不忍，上前一步要去扶起她。明莲见状也上前帮忙，这时二太太才叫人端了小杌子给她们姐妹坐了。 “他动不动就对我一通好打，喝酒上了头，更是恶言相加。”明蕊脸上的妆都花了，她挽起袖子来给大家看，又哭道：“这都是拿鞭子抽的！” 明蓉等人看去，都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明蕊细白的胳膊上，竟是布满道道血痕，还夹杂着不少青紫的痕迹。 “等闲我是不敢招惹原配留下的哥儿、姐儿。她们不敬重我，我都是客客气气的，挨不过就躲着。”明蕊越说越心酸：“可她们竟去和陈兴告状我轻慢、苛待她们！” “那陈兴不容我辩明，只说我心里藏奸。”明蕊哭得一塌糊涂，泪流满面。“竟把我关了柴房，三日不给饭吃！” 听到这儿，便是不相干的人，也要为明蕊鸣不平的。这个凄楚哭泣的女孩子，花朵一般的年纪，却是被生生糟蹋了。一向瞧不上这个庶姐的明芳都握紧了拳头，为明蕊愤愤不平。 明蓉、明莲、明薇三姐妹都红了眼圈，又气又怒又无奈。 “我原说把你指给康郡王的养子做二房。”二太太并不被这愤怒的感染，反而凉凉的道：“你姨娘要死要活的闹，只说不能苛待了你，怎么也得做正经夫妻。” 二太太的话一出口，明蕊也不敢大声哭了，只是低低的抽噎着，但那心碎绝望的模样，明蓉等人都看了心中难受。 明蕊的姨娘宝姨娘是原先二老爷书房中服侍笔墨的丫鬟，在二太太进门后不久便先于二太太有了身孕。提心吊胆的生下明蕊后，这无异于打了二太太的脸，她被老太太赐了一碗绝子汤，日后是再不能有子嗣的。 宝姨娘自此就死了心，只安心抚养明蕊，且在二老爷跟前越发温婉驯顺，等闲也不敢招惹二太太。到底二太太憋着一口气，在明蕊的亲事上报复了。 二太太是明蕊嫡母，理应为她的亲事做主。在二太太看来，庶女只配给人当妾。可宝姨娘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拼着以后被二太太在侯府后院搓磨，也要给女儿寻一门好亲。于是她便直接去求了二老爷，不求男方家富贵，只求女儿能做正头夫人。 宝姨娘的想法很好，可搁不住二老爷是薄情寡义之人，转眼他便把这事丢给二太太，和新收用的通房*去了。 本来若是二老爷寻个清白读书人家把明蕊下嫁了，二太太再不能说什么的，这便是宝姨娘的期待了。偏生二老爷做了甩手掌柜，把这事交给了二太太。 二太太知道后勃然大怒。她满京城的给明蕊选定了现在的夫家，论起来陈兴还是个从四品的武官。他最是个不学无术、偷奸耍滑的投机之辈。且他又是个鳏夫，原配才过世一年，家中有三个哥儿、两个姐儿，还有姨娘通房四个。 宝姨娘这会儿才傻了眼，然而提出不论家境、只做正头夫人的要求是她提的。等她再去求二老爷时，二老爷也不愿意理了。反而把她骂了一顿。 明蕊只得委委屈屈的嫁了过去，从没过上一天顺心的日子。丈夫粗俗不堪，还常常对她拳脚相加；继子继女对她不敬、时常给她上眼药；那些个姨娘通房，都不是省油的灯。 “这人呐，就得认命。”二太太的语气中生出几分漠不关心的，她冷淡的道：“等闲夫妻哪有不拌嘴的，过两年你给姑爷生下个一儿半女就好了。” 一儿半女……明薇见明蕊只是咬着嘴唇默默的流泪，心下喟叹：怕是能怀上，也并不能生下来！ “玛瑙。”二太太的声音有些疲倦，她不耐的道：“去把跟大姑奶奶回来的丫鬟叫来，去给大姑奶奶重新洗脸。明儿就是老太太的寿辰，哪里由得她哭哭哭啼啼的！” 玛瑙答应着去了，二太太见底下坐着的庶女们都是噤若寒蝉，比平日更加小心翼翼。心中终于生出几分满足来，她意有所指的道：“这人呐，就得认命。总是心比天高，却命比纸薄！想要捡着高枝儿飞去，得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命！” 明莲明薇脸色尚是正常，可明蓉、明芳脸上便当即有些难看。 四人齐齐应了一声，不敢多说什么。 不多时明蕊的两个陪嫁丫鬟秋扇、夏暖便随着玛瑙来了，姐妹五个便借故一起退了出去。 明蕊自是哭天抹泪的往宝姨娘处去了，明蓉等人结伴回了玉香园。 这一路上四人平静的诡异，明芳没有再尖刺，明蓉脸上那和婉的微笑也不再。大家俱是默默不语，却都各怀心思。 决不能让自己落到二太太手上被捏扁搓圆！恐怕这是四人共同的想法。 明蕊就是她们的前车之鉴！ 一时姐妹四个在园子里散了，明薇回到自己的院子。她再一次展开那幅绣品，更是坚定了信心：明日……她必须要好好表现！ 第8章 往事（重修） 转日到了老太太的寿辰，明薇早早便起身梳洗打扮。 棠梨和月临也跟着一起紧张兮兮的，昨晚二人便把明薇要献上的绣品、二太太送来的头面、衣裳都检查了一遍又一遍。 老太太的寿辰本就是件大事，且又是六十的整寿，自然办得热闹非凡。不单是本家的亲戚都要来，有着通家之好的勋贵家眷也不在少数。 明薇对当日要穿的衣裳是慎之又慎，到底还是衣裳有限，最终她选定了一件鹅黄色绣修竹缎面长身褙子，底下配一条乳白色的绫裙。端庄中隐隐透出秀雅，又不失少女的娇妍活泼。 头面的选择就容易多了，一共两套，昨天已经戴了那套珊瑚的，还剩下一套珍珠赤金的头面，看上去比珊瑚体面许多。 等到明薇收拾好，亭亭玉立的一站，便见棠梨和月临眼中流露出一抹惊艳。 “姑娘，您今儿真漂亮！”棠梨由衷地道：“简直比四姑娘都好看！” 月临听了忙去捂她得嘴，即使四姑娘的美貌是公认的，可姑娘从小没少挨她欺负，对四姑娘也喜欢不起来。然而她也觉得，姑娘的言行举止不再畏缩之后，那种落落从容的气质，是四姑娘比不上的。 明薇怎会和她们计较这些小事，她只是微微一笑，又一次检查好自己精心准备的寿礼。见时辰差不多了，便带着棠梨二人去院子里和明蓉等人集合，一同坐车去老太太处。 明薇再一次低估了几个庶姐的积极性。还未到辰时，明蓉已经和明莲、明蕊坐在后一辆车上，明芳一个人气呼呼的坐在另一辆车上。 不知宝姨娘是昨夜怎样劝了明蕊，今儿一早明薇见她的脸色竟好了许多，整个人也显得有精神了，头上戴了几支华丽的珠钏，隐隐有几分官夫人的气派。 宝姨娘到底是有几分手段的……明薇默默的想着，脚下不由自主的往明莲那辆车去了。 “明薇！”谁都没想到，明芳突然出声叫住了明薇。她颐指气使的道：“你上来，我有话同你说。” 到底还是孩子呀，她大概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吧！ 明莲投给明薇一个歉意的目光，明薇无奈只得踩着小杌子上了前头那辆马车。 等到五人都安顿好，身强力壮的婆子便牵扯骡子，缓缓出发了。一路上明芳只顾自己生闷气，明薇和她招呼一声后，也就识趣的不再开口。 明蓉三人虽然只在马车上露了脸，可明薇一眼就瞧出了三人俱是精心打扮过。而眼前的这位——便是同为女子的明薇也忍不住要赞叹一声。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老太太的荣善堂。 五人先进去给老太太磕头。明薇虽然不是头一遭见老太太，可是那次老太太才回来，舟车劳顿，只让她们请了安，连话也没说上一句便都让散了。 只见老太太端坐在铺着大红猩猩毡的黑漆万字不断头三围罗汉床上，身上穿着秋香色缂金丝云锦缎褙子，浅棕色的综裙。满头黑发不见银丝，整整齐齐的梳着。头发上的首饰虽不多，却件件是精品。那拇指大的碧玺石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老太太体态微微发福，却并不显得臃肿。看起来慈眉善目的面庞，温和的眼神中却隐隐透着一抹不容忽视的威严。 明薇暗暗打量了一番，不敢有过多的动作，行了礼就跟着明蓉等人一同出去了。 不多时，三房、四房的嫡女、庶女也都到了，彼此聚在偏厅中。明薇趁乱站到了明莲身边。那几位姐姐妹妹，她可是从没见过的！ 将来要承爵的长房一家随老侯爷在西北，没法回来给老太太做寿。三房的两个庶女、一个嫡女，四房则是两个嫡女，一个庶女。好在跟着明莲，明莲行六她行七，一路招呼下去竟也没出错。 成平侯府的姑娘们见完礼还不算完，亲戚家的表姐妹、素日和侯府交好的勋贵世家的姑娘奶奶们，直把明薇绕得头都晕了。 她愈发不肯离开明莲，像个小尾巴似的跟着她。 “你呀，还是跟先前一样。”明莲有些哭笑不得的道：“明明都见过几次了，却还只是记不住人。” 明薇俏脸微红，面上满不在乎的嘿嘿一笑，心中却是叫苦不迭。前世那些人都只有奉承她的份儿，她何曾如此费心的去记住、理顺那些人物关系！ 肃平侯府、威远侯府都是明薇前世就听过的，平南侯府、英国公府、承远侯府都是在近些年的新贵。而明薇所熟悉的世家，都是和阁老府关系极近、同属一派系的勋贵，他们都在三十六年前的大清洗中伤了元气，显赫不再。 原主本身是个羞涩沉默的，认识的人并不多。简单的互相见礼后，便再没更多的话说了。然而明莲认识的人不少，人家都有自己的小圈子，显然还带着明薇不合适。 明薇才想着找个借口识趣的离开，只见明芳竟满脸愠色的朝着自己走来。明薇心中疑惑，自己并没有招惹这心高气傲的四姐呀…… “你随我去后头理妆，我的裙子乱了。”明芳的语气中是一贯的趾高气昂，她不问明薇的是否愿意，便要她随着自己去。 今儿倒新奇了，明芳怎么想着同自己亲近了？明薇眼底闪过一丝不解，却在看到不远处明蓉一脸温婉笑容时，回过味儿来。 敢情又是同明蓉置气，只会发小姐脾气的明芳对上绵里藏针的明蓉，自然是胜不了。 “快点走了！”见明薇一时没动作，明芳有些着急了。她断不能让明蓉看了笑话去！她语气急促的催明薇道：“别磨磨蹭蹭的！” 无辜牵扯其中的明薇在心中翻了个白眼。明明是她求人，还这样的趾高气昂。这样小小的插曲，已经被有心人看在了眼中。明薇注意到，已经有人准备看笑话了。 明薇从容道：“六姐，我先陪四姐过去。”总不能被外人看了笑话，侯府的姑娘们都是同根连气的，矛盾关起门来怎样闹明薇都懒得操心，当着外人的面，就得表现出一派和气。 明莲点点头，没有过多的关注。今儿来的两三位世家姑娘，虽同是庶女出身，地位并不低。多结交些人，总是有好处的。二太太几乎不带她们出去，这样的的机会实属难得。 这场小小的闹剧消弭于无形，明芳迈着大步离开，明薇只得一路小跑的跟在她身后。 进了后院已是清静了许多，只有两三个婆子在，小丫鬟们都跑去瞧热闹了。已经到了供客人们休息的厢房，可是明芳并不停留。她步履匆匆的从夹门进了抄手游廊，又往左转，进了成平侯府的大花园。 此时才开春，各色鲜花还未开放，故此待客也是在玻璃花房、荣寿堂中，这大花园里倒是显得有些冷清。 “四姐，你这是——”明薇被明芳弄糊涂了，便是置气，也不用跑这样远呀。她以为不过是随明芳去后头坐会儿，却没想到七拐八拐被明芳带了这么远。 到了一座嶙峋的假山的后面，明芳突然停下脚步。转过头对明薇一脸严肃的威胁道：“你就在这处守着，不许出声。等我叫你才能走！” 诶？明薇愣了一下，她是被叫来放风的？不过她又仔细观察了明芳示意她进去的假山外有枯枝的掩映，若是进去藏得好，不会被人发现。这根本就是让她躲起来呀！ 她这四姐到底想做什么！ “四姐，前头——”明薇才想劝明芳回去，便被她打断。明芳扬眉威胁道：“不许多问。今儿的事若是走漏了半点风声，看我不揭了你的皮！” 明薇彻底无语了。 见明薇乖巧的点点头，明芳便提着裙子脚步轻快的走了，明薇只得小心翼翼的进到假山中。 天知道明四姑娘脑子里在想什么！ “镇国公府的大姑娘真要嫁给荣王世子？”一个清朗的男声从假山前头响起，明薇被吓得一个激灵，说话的人竟是她哥哥明珏。 “十有八-九是准的。”答话的人是刘俊，他的声线更低沉一些。“镇国公手上握着兵权，荣王岂有不情愿的？” 听到二人所谈论的事，明薇的心猛地沉了下去。荣王便是容铎的第四子，是如今仅有的三位皇子之一。 “皇太孙还年长荣王世子几个月，他的亲事还没人张罗起来。”明珏道：“想赌一把从龙之功的勋贵们，却是没人把赌注压在他身上。” 刘俊显然见怪不怪。“皇太孙不过是个虚名儿罢了，今上可曾对他重视半分？本来他就难以压住三个皇叔，今上的态度冷淡从皇太孙的亲事上便能窥得一二。” 正值春寒料峭时，明薇本就穿得不多，此时已经咬紧牙关，忍不住的轻颤。这些三十六年她从未经历过的往事，正一点点在她眼前展开。 第9章 圣旨 “也不尽然。”明珏有自己的想法，他压低声音道：“便是今上不重视皇太孙，若是就这么拖着不动，一旦山陵崩，名正言顺的继位人还是皇太孙。” “便是那容臻能登上大统，能不能守得住还难说！”刘俊见四处无人，索性放开了说。“今上当初岂是继位的人选？还不是一路从众皇子中脱引而出，登上大统？” 明珏对当年的秘辛有所谓耳闻，他轻笑道：“那便是结亲的好处了。当年还不是靠着娶了手握重权的阁老之女，才那般顺利——” 他的话音未落，躲在假山中的明薇已是面色惨白，身子颤抖得厉害，摇摇欲坠。 唐婉再被人提起时，已经成为容铎发迹史的重要一笔。一将功成万骨枯，只有她落魄委顿成一具枯骨、湮灭在容铎的皇位下，才更衬得他得成功。 明薇半垂了眼帘，掩去其中的一切情绪。她牵了牵嘴角，终于无声的笑了起来—— “冷死了！”不知过了多久，明芳烦躁的声音在假山外响起：“快点出来走了！” 明薇搓了搓手，又再脸上掐了两把，好歹弄出了红润的感觉，这才从假山中出来。她有些委屈的道：“四姐。” 刘俊明珏二人已经离开了一会儿，明薇整理好自己所有不该有的情绪，让自己看起来如同往常一样。被人无缘无故的丢在假山中这么久，委屈也是应该的吧！ 明芳今日的目的，她在听到刘俊的声音时已经明白。想来明芳是想和刘俊来个邂逅，却没想到偶遇错了地方，估计她也没料到会有明珏同在。 之所以把自己拖进来，是要掩人耳目。若是她自己离开或者带着丫鬟走，明蓉一定起疑。带了自己，明蓉反而不会往旖旎上想。 但明芳却探听错了地方。把自己安置在了相反的方向，她远远的去了。却没想到正是在假山前刘仪出现了。 没等到人的明芳没什么好气，不过见已经鼻尖发红、楚楚可怜的明薇，她也没再发脾气，只顾催促着明薇离开。 二人一路快步走了回去，在回到转过抄手游廊前，明芳又一次恶狠狠的对明薇道：“旁人若是问你只说陪我去后头坐了会儿！你要是敢胡言乱语——” 明薇忙如同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不迭，她才不想掺和进来！ 回去后的明薇没了利用价值，明芳便不再理会她，只找自己熟识的人去了。明莲过来询问，明薇刚想搪塞几句，便见有个婆子欢天喜地的小跑进来通报： “老太太，圣旨到了！” 别人还犹可，明薇脸上的笑容，却是瞬间僵了下来。 “还是头一遭接圣旨呢！” “果然还是老太太有体面呢！” 耳边似乎有谁在说话，兴奋的笑容、叽叽喳喳的声音，在明薇耳边都化作一片寂静的海洋，覆过她的耳膜，淹过她发顶。 明珏、刘仪的话只是导火索点燃她心中的恨，而此时容铎的圣旨，让她用漠不在乎构筑的堡垒轰然坍塌。 她的心像是被几十双手狠狠揉搓着，恨意转瞬间胀满胸膛。明薇猛地垂下眼帘，掩去其中刻骨的仇恨，她怕那如同淬了毒的眼神，轻易泄露她的过往。 老夫人领着府内的众人到了正厅，明薇等庶女只能远远的跪在后面。 “奉天诰命——”尖细的嗓音似乎添了些许沧桑，又似乎没有变过。那身耀眼的红色内侍服饰，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婉妹妹，好歹这能保全最后的体面——” “皇上的圣旨不多时就到的——” “圣旨到，罪妇唐氏接旨——” 柔美的女声与尚是有些稚嫩、尖细的男声交织在一起，一遍遍在耳边回响。明薇几乎跪不稳，身子止不住的颤抖。来宣旨的竟还是三十六年前给她送来催命符的小德子。此时众人得尊称一声“德公公”！ 这道给老太太贺寿的圣旨，她什么都听不到了。 三十六年前的往事再一次在眼前复现，容铎冷酷绝情的面孔，爹娘、哥嫂宠溺的笑容，众嫔妃落井下石的陷害…… 雪白的贝齿紧紧咬住下唇，明薇身子摇晃着，两道潺潺的血痕，从唇边蜿蜒而下。 众人俱是一派欢天喜地的接了旨，内侍又送上不少御赐之物。皇上命人传了旨意来给老太太贺寿，对于成平侯府来说，无异于是无上荣光了。 即便容铎的目的是要安抚在西北驻守的老侯爷，但他的举动确实让人觉得熨帖。 他从来都是这样的滴水不漏。 明薇心中的愤恨几乎要冲破胸膛，连指尖都在不受控制的轻颤。便是死过一次，有些事仍旧是放不下的！感情和理智的拉锯战，让她无法释然。 一直站在明薇身边的明莲，首先觉察出她的不对来。 “七妹，你不舒服？”明莲见明薇脸色苍白得厉害，唇边竟还残留着一丝血痕，轻声惊呼道：“你的唇角——” 明薇对上明莲疑惑的眼神，才察觉出自己的失态。她强压下心中纷乱的情绪，掏出帕子来擦干净嘴角，勉强扯出一抹笑容。 “我没事！昨晚没睡好，今儿又见了许多人，只觉得有些头昏脑涨的。”明薇干巴巴的解释着，生怕明莲看出更多不对来。 好在明莲没有过多的纠缠，只是让明薇赶紧去后面收拾一下。这会儿离开席还有些时候，她们这些庶女少出现一个是不会有人注意到的，且明薇本又是个木讷安静的。 明薇胡乱点点头，谢绝了明莲要给她把棠梨等人叫来的好意，一个人避开众人往荣寿堂的后身的小厢房去了。那里本是给客人歇息用的，这会儿人都在前头，后头倒是清静得很。 果然她所未料错，厢房中只有几个未留头的小丫鬟守着，明薇示意并不用她们服侍，一个人进了东南角的一间厢房。 本以为死了一次，能放下不能放下的，已经懂得了克制。然而假山中偷听到的往事已经让她极难自持，容铎一道圣旨更是让她几乎方寸大乱，巨毒灼烧喉咙的痛楚仿佛再次袭来，愈发明晰。 明薇忍不住伸手抚上脖颈，抬眸向镜中望去。 少女清丽的面庞，便是过了月余，仍觉得有些陌生。只有在镜中看到这张脸时，她才意识到已经重生到了三十六年后，她此时的身份是成平侯府的庶女。 仿佛在眉眼间，依稀能辨出几分唐婉的模样——明薇扯了扯嘴角，相由心生大抵如此。 唐婉已经死在了三十六年前，镜子前的人，只是明薇！ 第10章 偷情 没有过多的时间留给她，在后头已经能听到前院渐渐的热闹起来。 明薇定了定神，重新整理好妆容。她决不能在众人面前失仪！既然前世犯下了错，这一世就要尽量的弥补！她不可能只在侯府后院中仰人鼻息的生存，上一世的遗憾不能再延续。 掸平了被自己攥皱的衣角，明薇再次打量了镜中的少女：鹅黄色的衣裙得体、略施粉黛的脸上隐约透出一抹艳光、头上的赤金珍珠头面则添了不少贵气。 当她的目光落到自己的乌发上时，心猛地一沉——那支长簪不见了！ 这套头面中最出彩的便是一支赤金衔南珠长簪，若论长簪本身倒没什么出奇，不过是金子多些，比旁的更重些。只有上面衔着的那颗南珠倒还罢了，又大又有光彩的，闪动着温润的色泽。 明薇慌忙伸手摸了一遍，果然发髻中寻不见那支长簪。到底丢在哪里了！明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细细回想着。倒也不是她眼皮子浅、心疼着长簪，前世她享受尽了世上的荣华富贵，连珍稀的夜明珠她都能信手拿出来赏人的。如今她实在是怕簪子丢了惹来麻烦。玛瑙那张得意脸顿时映出在她的眼前，棠梨和月临作为她的贴身大丫鬟，肯定也受牵连。 二太太狠辣的手段，从明蕊的婚事上更能窥得一二。本来二太太就不喜欢自己，这下更是给她递上把柄了—— 她得赶紧找回来才是！ 从院子出来就上了马车，马车上若是簪子掉了她会有感觉的；到了荣寿堂也是同众人在一起，便是有人不喜欢她，若她掉了簪子，也该是有人提醒的。 那就是丢在了假山中——明薇突然想起来，只有在那时，她是独自一个人，且她出来时明芳催得急，假山入口隐蔽又有许多枯枝，她虽是倍加小心，却难免被枯枝勾了去。 明薇越想越觉得确定，长簪该是丢在那里无疑。 只光丢了长簪便罢，二太太折腾庶女的手段固然不善，倒还能应付过去。可明薇更担心万一别人拾了去，再添油加醋的给二太太送去，说一说是在哪里拾到的……想到再被二太太和明芳知道，明珏和刘俊曾去了那里……她便是有十张嘴都说不清！ 明薇不敢再想下去，被有心人拾到，她的清白可就全毁了。 必须要快点把簪子找回来！明薇定了定神，瞧着外头的小丫鬟时不时探头去听前院的热闹，她悄悄顺着抄手游廊去了大花园。 明薇提着裙子步履轻快的朝着假山走去，所幸这一路并没见到人。她绕到假山前，蹲下身子细细的寻着，果然瞅见一支长簪在枯草中隐隐闪着黄澄澄的光。 明薇终于松了口气。能寻回来就省了无数的麻烦事。 她伸手把簪子捡起来，清理干净上面的土渍和枯草，重新插回了头上。 时辰不早了，很快前院就会开席，若是她再不回去，明莲定然也会派人来寻她。她在这里被人发现的话，也难以做出合理的解释。 以后定然要离明芳远远的！从见了明芳就没好事，如果不是被她强行拉来这里，哪会有后头这样多的事！且这四姑娘仗着有二老爷的疼爱，胆子是极大的……明薇满是无奈地想着，她这四姐还保不准能做出些什么来！人家是有受宠的姨娘撑腰，她只能作为二太太的出气筒！这样可就太划不来了。 正在明薇想要起身离开时，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还以为是来寻她的丫鬟，刚想看清是谁好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不成想听到了一声女人柔媚入骨的嘤咛。 明薇并不是没经过人事的小姑娘，这声音代表了什么，她太清楚了。明薇脑子轰的一下，旋即她便红了脸，难道是有人在光天化日下行那苟且之事？ 更尴尬的是，她此时根本没法儿露面！明薇欲哭无泪，这等后宅的旖旎情事，她并不想知道呀！ 然而最最悲催的是，她蹲在假山后，只要稍有动作，便很容易被外头的人察觉。若是在假山中还好些，到底有个遮掩，站着总比蹲着舒服。 明薇一面胡思乱想，一面小心翼翼隐蔽着自己。 “四郎，你都不想人家了！”女子的声音是千回百转的娇媚，如同猫爪子似得挠心。可在明薇听来却并不悦耳。 说话的人竟是她父亲才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通房丫鬟，人称翠姑娘的。明薇之所以对她有印象，是她和温姨娘的那场撕逼大战——应该说是为了她那便宜爹争风吃醋。 虽然最后的结局还是以温姨娘险胜告终，二老爷仍是歇在了温姨娘房中。然而这翠姑娘也没吃亏，她是真的动手了，以她彪悍的战斗力把温姨娘最引以为傲的柔顺乌发弄得一团糟，还揪下了不少头发，疼得温姨娘直叫唤。而温姨娘却没在翠姑娘手中占到便宜。 可没多久前二老爷才跟在老太太身后接旨，又要打点宫中来人，都是她亲眼见的。他还会闲工夫跟通房来园子里做一回野鸳鸯？ 若不是二老爷的话，又会是谁？ “我的小心肝儿、小亲亲。”一道充满情-色-欲-望的男声响起，明薇惊得简直下巴要脱臼了。“我为了你可是茶饭不思——” 说话的人竟然是二太太娘家的四表哥，刘仪。 她早就觉得刘仪不是什么正派的人，是个酒囊饭袋、花花公子哥儿。没想到他竟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把姑丈的枕边人都能弄上手，可见他心中已经没有了礼义廉耻！听话音他们不是头一遭了，背地里偷偷的媾-和不再少数！ 亏得刘仪也是正经国公府出身的爷们儿，一个“仪”字给他真是糟蹋了！ 同样是两兄弟，都曾在假山前说话，今儿明薇在假山后听了两遭。刘俊和明珏议论的是天下之事，是个世家公子该有的担当；刘仪却是在这里和姑丈的侍妾勾搭成奸—— 明薇心中厌恶极了，想到那日刘仪轻佻的模样，她简直觉得恶心。怪不得明芳、明蓉卯足了劲儿也要争刘俊，她此时倒能理解一二了。 若是嫁给这样一个表哥，比起嫁给老鳏夫的明蕊来，倒不知道谁的命运更悲催些—— 二人说得话越来越不堪、下流，可越是这样，明薇越不敢轻举妄动。若是刘仪发现的话——明薇心中都是不好的预感，她只怕没好果子吃！ 还有那位战斗力极强的翠姑娘，明薇头越来越疼了，她才不想被这些小人惦记上！ 一阵衣料的窸窣声后，二人的声调都变了。躲在假山后的明薇涨红了脸，气息陡然急促起来。他们不会真的要在这里、在这里—— “四郎、别这样，若是被人见着可如何是好！”翠姑娘的声音软成了一滩水，那欲迎还拒的腔调几乎把刘仪的骨头都听酥了。 刘仪已是色胆包天，再顾不得许多。只是凑上去一通心肝肉的乱叫，软倒在那翠姑娘的身上。 明薇觉得羞恼极了，她从未落得如此尴尬的境地。虽然世家中这样肮脏的事多了，可阁老和夫人恩爱，连个通房侍妾也无；她哥哥嫂子当时正值新婚，蜜里调油似得，自然也容不得别人。再加上明薇本就是个现代人，眼里更是不容这样的事。 她此时已是束手无策。死过两次，她更了解生的宝贵。若是为了那等肮脏小人，把自己小命都打进去可就亏大发了！ 可这样听下去不是个办法。一来始终担惊受怕的唯恐被刘仪二人发现；二来明莲是见她脸色不好，才让她来后头稍事歇息，见她久不回去自然要找的。 刘仪和翠姑娘已是半褪衣裳，*就要燃起来。 “咔嚓——”蹲的时间久了，明薇又是气恼着没留神，她腿一酸，竟险些跌坐在地上。怕弄脏裙子，更怕被刘仪发现，明薇慌忙以手撑地，好歹稳住了身子。 却没想到，她这一伸手惹了麻烦。 一直垂到地上的枯枝却被她按断了，还有假山的石子随着折断的枯枝滚落地上，发出声响来。这一声不算大，却足够不远处的刘仪二人听见。 到底刘仪还是留着神的，自然立刻察觉到不同寻常。那翠姑娘的娇喘声也停了，慌忙警觉的往身上套衣裳。 “谁、是谁在那里！”只听刘仪厉声呵斥道：“好大的狗胆竟敢偷听小爷办事，给爷滚出来！” 明薇这时算是真正的着了慌。 刘仪胡乱套上了衣裳，脚步不稳的已经往自己藏身的地方来了。明薇慌得牙齿都在上下打颤，她简直要急哭了，自己马上就要暴露在刘仪眼前——明薇的脑子已是一片空白。 该怎么办！ 明薇在心中无声的嘶喊着。 她到底该怎么办，才能躲过这一劫！ 第11章 故人 “七妹，你还不舒服？”明莲看着脸色仍是苍白的明薇，关切的问。“若是实在撑不住，便和母亲告个假，想来祖母是不会计较的。” 明薇轻轻摇了头，她挤出一抹笑容，故作轻松道：“六姐不用担心，我没事！昨夜没睡好，这会儿便有些精神不济。” 她在人前一向是有些畏缩的，明莲知道明薇的性子，便没再多追问。 明薇面上勉强的微笑着，闪烁的眼神中却是透出一抹惊魂未定的恐慌来。 在大花园中她几乎以为自己被发现了，却从假山的另一头战战兢兢的走出一个小丫鬟，磕头如捣蒜的求饶。 只听见刘仪几句咒骂声后，他的小厮便来寻他。他骂骂咧咧的走了，翠姑娘早就掩面从园子后头跑了，那个小丫鬟吓得身如筛糠，一面抹泪一面出了园子。 一场惊心动魄的撞破偷-情-事件竟这样的消弭于无形。 可那小丫鬟是什么时候的出现的？ 明薇还是有些疑惑，她又一次打量了一番假山，有了解释。假山不算小，两个人站在两面，是互相看不到的。且它颇有几分嶙峋，便是迎面看上去，也瞧不出藏了两个人来。明薇当时只一心寻找簪子，从园子另一头来的人若是脚步轻，她一时察觉不到也是有的。 直到园子中再次空无一人，明薇才慢慢走了出来。方才跑出去的小丫鬟远远瞧着像是老太太院子里侍弄花草的一个，不知刘仪是否认出了她。 好在有他的小厮来打岔，否则她迟早也要暴露的！ 明薇还在兀自走神，三房的庶女明萝过来找她和明莲说话。 “六姐姐，七姐姐！”只见明萝笑容满面的走过来，她面上一副天真无邪，素白的面颊上有两对梨涡，甚是讨喜。 “八妹。”明莲先应了一声，明薇才跟着她后面称呼。 “七姐姐给祖母准备了什么寿礼？”明萝娇憨的笑问道：“让我猜猜，定然是姐姐的亲手所绣的精品才是。” 明薇一怔，有些不懂明萝的意思。 “上一遭姐姐送给祖母的抹额，我们此刻都还记得呢！”三房庶女行十的明苓也走了过来，以帕子掩口笑得不怀好意。 听到这儿，明薇再没有不明白的。感情这姐妹两个是无事做单为嘲讽她来了？果然柿子要挑软的捏吗？ 反唇相讥未免太失风度，明薇才想着不软不硬的顶回去，便听到前面又是一阵喧哗。明薇不明所以，却发现连老夫人都亲自接了出来。 来人定然是个背景不凡。 “定然是桓安侯夫人！”这宴席上得是没有没有明莲不知道的，她半是喃喃、半是讲给明薇听。“今儿还能劳动祖母的女客，就差桓安侯夫人了！” 明薇有些疑惑，这位桓安侯夫人好大得来头，她从前没听过，或许是这三十六年来的京中新贵吧！原先她所熟识的世家，都已经元气大伤…… 见明薇一脸懵懂，明莲无奈地笑了笑。还不等明莲开口，明苓便伶牙俐齿的道：“七姐姐别是上回发热烧坏了脑子罢，竟连桓安侯府都忘了？” “便是忘了桓安侯府，也不能忘了清远哥哥罢——” 听明苓越说越离谱，明莲开口制止了明苓。“十妹，什么话都是能混说的？你七姐姐何曾和苏公子见过一面、说过一遭话！” 明薇只觉得一头雾水。 “她倒是情愿呢，人家能看上她？不过是小小的庶女还想飞上枝头变凤凰？”明苓嗤笑一声。“她也只能痴心妄想罢了！” 明苓倒是忘了，三房的庶女处境虽是比二房的庶女好些，却都是庶女。 莫不是原主喜欢明苓口中的清远哥哥？明薇暗暗猜测着，怕是明苓也看上了他了吧，否则她干嘛这样尖锐的讽刺。 “怕是三婶娘并没把妹妹记到名下？”明薇不理会明苓的嘲讽，反而轻声细语的道：“饭不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你！”明苓被踩到痛脚，瞪圆了眼睛，眼见就要口出恶言却被一旁的明萝拉住了。 明萝做和事老道：“七姐，十妹就是这样心直口快。你别和她一般见识！”说完她又对明苓斥道：“还不快给七姐道歉！” 明萝、明苓二人都是路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自然是亲密的。明萝看起来和气心底宽大，却极有城府。她虽然拉着明苓要道歉，话中的意思却是赞同明苓的。 “清远哥哥那样清贵的人，怎容她肖想！”明苓气鼓鼓的道：“她——” 明薇有些心烦意乱，不想再和她们纠缠。“十妹的话没错，我们俱是一样的人。我不该做的，想来妹妹也不好逾矩罢！” 显然明萝姐妹两个没想到明薇会反击。 明苓还想不服气的再争上一句，却见三房的嫡女明莹正招手叫她们。她跺了跺脚，还是跟着明萝走了。 “她的话你也别太放在心上。”明莲安慰道：“十二妹的性子是个和婉的，十妹倒张扬着把十二妹越过去了。” 明莲口中的十二妹便是三房的嫡女明莹。 明薇点点头，表示与小丫头的口角她是不会放在心上的。只听明莲又道：“若是三十年前的苏家，倒是平常些。这二三十年渐渐显贵了，比许多有根基的世家还得意些。” “祖父都说呢，苏老侯爷是个奇才的。又因为立了军功，才被一举封侯。”明莲说到这儿，眼中闪过艳羡的光。“更难得的是苏老侯爷待夫人情深意重，苏夫人先前罪臣程楠之女，又受了当年唐阁老一事牵连——” 不待她说完，明薇脸色微变。 这位桓安侯夫人，难道是—— 桓安侯夫人在影壁前下了马车，见着已经接到了垂花门的老太太，忙笑容满面的行礼道：“劳老姐姐拖步，真是过意不去！” “您这么说就客气了！”老太太显然对桓安侯夫人很重视，她同时还礼道：“理应如此。” 她身后带着一个娇俏的小姑娘，此时也脆生生的上前给老太太行礼。“老夫人万福金安，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好孩子！”老太太笑得开怀，忙让人扶起了她。“这便是您家璇姐儿罢！好整齐的模样，又是朝露明珠一般的人品，您可真有福气！” “您过誉了！”桓安侯夫人笑眯眯地同老太太一面走一面说话，“您家大姐儿我看就很好！其他姐儿想来也差不了。” 桓安侯夫人只见过长房的嫡女明茜。二房是绝少让庶女出门的，三房、四房轻易于桓安侯夫人这样的贵妇等闲是搭不上话的，今儿看老太太的面子，桓安侯夫人才过来的。 老太太有提携孙女的意思，便叫人把孙女们都叫了来。 明苓是最积极的，她不着痕迹的挤开了明薇等人，站到了前面。苏璇站在桓安侯夫人身边，安安静静的看着成平侯府一众姑娘们。 明薇站在最后，心砰砰的几乎要跳出胸膛。 她甚至不敢抬眼去确认，被到上位的桓安侯夫人，到底是不是她上一世的好友程月。 “各个都好！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夸了！”桓安侯夫人笑道：“都是百里挑一的美人儿！” 她一开口，明薇的身体便微微一颤，虽是很快止住了，却仍泄露了她的心绪。时隔三十六年，那声音不复少女的清脆悦耳，已然多了几分雍容沉稳。 是程姐姐没错！ “穿鹅黄色衣裳的姐儿，过来让我瞧瞧。”桓安侯夫人的声音又一次响起，语气中带着几分笑意“远远看着这身量，倒很面善。” 满屋子的姑娘们都穿的极为富贵、鲜亮，只有她穿的清丽不俗、雅致又透着活泼。而且她往地上一站，半垂着头，那身条远远看着，很像那个人——记忆里，那张扬骄傲的笑脸，只有她担得起那一身明黄色的皇贵妃宫装……她本是世上最娇贵珍稀的花朵，却生生被毁了。 被桓安侯夫人点了名，明薇感到周围的姐妹们全是用羡慕嫉妒的目光看着她。她在心中微微苦笑着，她要怎么面对三十六年前的密友？ 反复告诫自己，此时的身份只是成平侯府的庶女。她可以惶恐、激动、不安，只是不能流露出丝毫的感怀。 明薇深吸一口气，慢慢移步上前。她抬头，对上桓安侯夫人的眼神，微微一笑，神色安然自若。 岁月已经在她脸上留下痕迹，但年过五旬的桓安侯夫人保养得宜，身形并未发福。她的面容似乎并未有多少改变，举止间添了几分雍容贵气，可瞧着依然是那个极疼自己的姐姐。 强忍住眼中的酸涩，明薇竭力镇定的保持着脸上的微笑。 “好孩子，真是好模样。”桓安侯夫人看清明薇的脸后，觉得自己像是魔怔了一般。明薇眉目间似乎有些像的，可唐婉已经死了三十六年！ 那个有些娇气却善良的女孩子，在别人都远离自己时伸出援助之手。相熟后才知道她骄纵的性子里藏着多柔软的内心。 她早就已经不在这个世上！ 第12章 寿礼 明薇低眉顺目的模样，实在和骄傲张扬的唐婉相差太多。桓安侯夫人在心中叹息一声，夸了明薇几句后，又拉着三房的嫡女明莹、四房的嫡女明芸、明芝夸了几句。 除了对明薇瞧不上的二太太，老太太、三太太、四太太都察觉出些端倪，从见了明薇后，仿佛对明莹等人，只是礼节上的敷衍而已。她们不着痕迹的暗暗打量着明薇，到底是她哪里出彩，得了桓安侯夫人的青眼。 明芳、明萝二人的嫉妒显而易见，等明薇重新站回去时，来自二人的白眼不容忽视。明薇只得在心中苦笑两声，心绪复杂难言。 隔了三十六年再见，月姐姐不再是那个需要她挺身维护的落魄嫡女，而是众人尊敬的侯夫人。她为月姐姐感到高兴，却又因为不能相认而苦恼。 明薇安静垂在身体两侧的手紧握成拳，却又很快松开。 一定有办法，一定有办法和月姐姐再接近！只不过，不说出她就是唐婉的身份，对大家都比较好。她不能牵连任何曾经对她关心爱护的人…… 今日的重点仍是老太太的寿宴，很快一众贵妇的话题便再次转移，明薇也稍稍松了口气。她的目的是得到老太太的另眼相看，以她的处境想要在侯府好好生存下去，唯有这条路可以走。 再过片刻，便是一众孙女献上寿礼的时候。 远远望着举止高贵、气度雍容的桓安侯夫人，明薇心中微微一颤。那幅绣品……不知她是否会瞧出端倪来。 “七妹。”明莲招手叫明薇，她目光中闪动着担忧。“你的寿礼……没问题罢？” 明薇心中一暖，明莲对她的善意，她是感激的。“我花了个把月的功夫才绣了这一幅，好与不好，便都是它了。” 明莲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而一脸志得意满的莫过于明芳和明萝，想来二人都精心准备了寿礼，安心大放异彩，压倒众人的。明蓉等人就沉稳多了，眼底却隐约透出几分期盼和得色。 这是难得的机会，让她们在京中贵妇面前能展示自己！姑娘们都渐渐的大了，三房和四房的嫡女还好，庶女们的心思可都是开始活络起来。 谁都想搏一个好前程，可庶女向来身份卑微……明蕊的遭遇是她们的前车之鉴，她们一面满怀期待，却又都暗自忧愁。 “姑娘，您拿好。”棠梨给明薇递上了装着绣品的小包袱，她眼底隐隐透着得意。姑娘在两遭寿宴上都出了丑，这回凭着那绣品，定然能扳回一局！ 明薇接过来，长出了一口气，似乎这般就能压下心底的焦虑和不安。 “祖母，这是孙女所抄的金刚经，已在慈安寺供奉了七七四十九日。”明蓉脸上的笑容愈发温婉和顺，她娇声道：“孙女儿献丑了。” 显然明蓉所献之物合了老太太心意，老太太点了点头，当场命人打开看时，更是吃了一惊。明薇抬眼看去，心中一沉。 明莲的情报还是出了差错，这明蓉竟是把金刚经文竟是一字一句绣了上去！娟秀俊逸的小楷虽然不比大家风骨，却有种别致的用心，显然是花了大功夫的。 老太太连连点头，在场的贵妇也夸了起来。 “可见三丫头是用了心的！”老太太嘴角露出笑容来，她命贴身大丫鬟接过来，嘱咐道：“把这经书供奉在小佛堂中。” 小佛堂是老太太素日礼佛之处，因为老侯爷和世子守在西北边关，老太太便日日念佛祈福。等闲老太太在佛堂的时候，可比同孙女们相处要多的多。 这金刚经供奉在小佛堂中，老太太日日见了想起来的可就是明蓉了！ 三房四房的人很快想通其中关节，尤其是三太太、四太太膝下都是有嫡女的人，看明蓉的目光顿时有些不喜。一个庶女还想越过侯府正经的嫡出姑娘不成？ 作为明蓉嫡母的二太太则是满不在乎，明蓉便是在老太太跟前儿讨了好又如何？最后还是跳不出她的手掌心！ 想到跪在地上哭着求她的明蕊，二太太便是心中一阵畅快。今儿瞧了站在姐妹中的明蕊，虽然她已是神色正常如昔，甚至眼底燃起一抹斗志，可二太太只觉得她是在强颜欢笑。 “若是祖母喜欢，便是孙女儿的福气了！”明蓉脸颊飞起淡淡地红晕，福了福身。越发显得娇俏动人，又知书达理的懂事。 有明蓉专美于前，便是明芳那尊由温姨娘精心寻来那尊菩萨在相较之下，也落了下乘的。先是昨日明蓉抢了她和刘俊说话的机会，今儿又在老太太跟前儿讨了好处去！明芳恨得牙根痒痒，一旁的明薇甚至能听到她牙齿摩擦的声音。 明莲送上了亲手做的披风，针脚细密、选色搭配的极好，绣的纹样也是端庄大方，很是展示了她的女红，想来一众贵妇对她印象应该不错。 像明莲这般有自知之明的人，向来都是讨人喜欢的。连老太太看向明莲的目光中，都添了几分满意。 接下来便轮到明薇。 “我听说，七姐姐准备的寿礼，比三姐姐的还要好呢！”她一副天真娇俏的模样，顶着一张犹自带着些婴儿肥的面庞，不待明薇开口，便抢先道：“祖母您见了一定喜欢！” 说完她还娇憨的转过头对一脸局促的明薇道：“七姐姐，我说的没错罢！” 原来明萝见二房的人在老太太及一众贵妇前露了脸，争了光彩，心中不忿。当她的目光落到明薇身上，转眼便有了主意。她这副天真做派，落在外人眼中，也只会是姐妹间的亲昵。 众人的目光，片刻间便都转到了明薇身上。 明薇在心中一哂，对明萝有了新的认识。这小丫头不简单，挑唆着二房不和不说，明知道前两遭明薇准备的寿礼都是失败之极的，却还故意把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逼着她出丑。 今儿她是有有备而来，若是往日的明薇没有准备，想要遮掩过去都不能。 “七丫头，那就拿出来给大伙瞧瞧罢！”老太太显然对明薇不报多大希望，二房媳妇儿厌恶庶女她是知道的，往日明薇都是一副畏缩模样，明薇不出丑已经是万幸。想到这儿，老太太对明萝便有了淡淡地不喜。 她只知道眼巴前儿三房的那点儿利益，却看不到成平侯府这个大家…… 老太太语气温和，看向明薇的目光中也多了些许怜惜。 “是，祖母。”明薇乖巧的点头，举止间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畏缩，她大大方方的解开包袱，捧出了那幅绣品。 然而明苓和明萝已经迫不及待的“抢”过来，替明薇展开。 当这副二尺见方的绣品展现在众人面前时，只听到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安心只等明薇出丑的明苓和明萝，也愣住了。 明薇走上前，福身行礼。她声音温和、清婉的道：“孙女儿祝祖母福寿绵延、身体康健！” 老太太如同平湖秋月般波澜不惊的目光，终于泛起了一丝涟漪。她声音中带了前所未有的激动：“这、这是失传已久的枚绣？” 在场的贵妇们不约而同的闪过诧异，枚绣虽是稀罕，她们家中却也有一两件的。最难得的是，这花样子显然是以往枚绣中没有的。在她们挑剔锐利的目光中，针脚间到底有些不足之处，却分明显示出这是明薇所绣！ 老夫人命明萝、明苓把绣品交到她手上，她细细的看着，眼底的赞许毫不掩饰。 虽是已经看清那并不是正统的枚绣，却已是自枚绣失传后，最接近、精致的一种了！贵妇们也纷纷起身离座，放下矜贵的做派，凑近去看那绣品。 脸色骤变的则属离老太太最近的桓安侯夫人，死死盯着那幅锦绣花开，她甚至不自觉地脱口而出曾经最熟悉的称呼。 “阿婉——” 她的声音不高，从她微微阖动得双唇，明薇却清晰的捕捉到了那亲昵的称呼。明薇眼圈一红，几乎落下泪来。 转瞬间桓安侯夫人锐利却又带着压迫的目光直逼明薇，仿佛要从她身上看出什么端倪来。可落入她眼中的，是一个不骄不躁、镇定从容的小姑娘。 清丽的面庞，不是那咄咄逼人的明艳…… 桓安侯夫人心中顿时像被挖空一大块，眼中是难掩的失望。甚至她嘴角露出一抹苦笑，怎么三番两次把这个小姑娘当成是阿婉—— 众人在夸明薇的同时，也不忘了夸上二太太一句，说是她教女有方，请的女红师傅好。还有人问她是从哪里请的。 好在是寿宴即将开席，众人也没有问深了。二太太与众人搪塞几句便罢了，她把赞美照单全收，看向明薇的目光却没有和善之意。 明薇究竟是在哪里学会了这般高妙的绣法？想到明薇连日来交上的绣品越发不如从前，她便更是心头火起。 二太太的恶意，明薇很快便感受到了。她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好在自己已经想好了足够敷衍的说辞，倒不用担心会被戳穿。 最重要的是，看来老太太十分满意——那么便不枉费她月余的辛苦。 第13章 抱不平 明苓、明萝本想让明薇出丑却反而让她在众人面前着实风光了一回。明苓恨得几乎想拿簪子把那幅绣品戳烂了，可明萝及时拉住了她。 明萝冲明苓使了个眼色，顺势同众人一齐笑吟吟的赞起了明薇。 年纪不大，心眼儿却比筛子还多……明薇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明萝，心下有了计较。然而一向走端庄温婉大气路线的明蓉，眸中不由自主的闪过一抹怨恨。如果不是半路杀出个明薇来，她的寿礼才是今日最出色的。 明莲小小的诧异了一下，却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明薇仿佛真的和先前不同了…… 在场的贵妇都是极有眼色的，再加上还有三太太、四太太娘家的亲戚在，自然不肯只让明薇风光。后头的姑娘们送上的寿礼也都被变着花样夸了一番，但那幅被留在老太太身边的“锦绣花开”，显得更外刺眼。 好在酒戏将开，大家都要入席，寿礼的这小小风波便暂时遮掩过去。 明薇、明芳、明萝、明苓、明莹陪着桓安侯的嫡长孙女苏璇坐了一桌，明苓显得尤为积极，她一脸热切的讨好着苏璇，明萝则趁势拉住明薇，隔开她和苏璇的位置。 今儿的贵妇来得不少，还轮不到她们小辈点戏。老太太那桌已经点好了戏，开场便是麻姑献寿，戏班子已经热热闹闹的扮上了。 台上唱得祝寿的戏文唱得热闹，台下人聊得也热闹。明薇她们这桌离长辈们远些，规矩上更是松快了许多。且老太太又命人传了话来，姑娘们若是倦了尽管去小园子里放风筝、钓鱼，或是去花房逛逛，一应的小玩意儿早就准备好了。 “都是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们，不爱这样的戏。”老太太对桓安侯夫人笑道：“当初咱们也是一样，正是贪顽的年纪，且随她们去罢！” 桓安侯夫人笑着点头：“您说得很是。” 姑娘们满满当当的做了四张桌子，数明芸那桌散得最快。她们都是十来岁的年纪，虽然都出身世家修养极好，毕竟还是孩子，早就耐不住性子了。 明薇这一桌则要矜持许多。 “我想挨着七姐姐坐！”明萝亲昵的道：“我从不知道七姐姐绣的花那样好看！还求七姐姐教教我呢！” 明薇笑着点点头，刚要说话，便被明芳打断了。“你七姐怕是不能够教你了！” 这一桌上的别人倒还罢了，只有明芳最不服气。或者只有她表现出来极大的不满意。 二房的庶女都是穷的，送出的寿礼没什么值钱的，本该她的礼物是最贵重、抢眼的。却不承想明薇绣了什么劳什子枚绣，竟她自己的风头盖过去了。 平日怎么不见她拿出来？看她惯常都是老老实实的，没想到竟是个心中藏奸的！ 明芳扬起下巴，高傲的做派中隐约透出不屑：“只有老太太才配看她的活计呢，等闲我们见一眼都是难！” 明薇早就猜到了明芳不会给她好脸色，却没想到明芳不满的程度这样深。 “四姐的话有理。”一向和明芳不对付的明苓，少有的附和起明芳的话来。她凉凉的道：“四姐说的极是，好容易托了老太太的福，我们才见了呢！” “我瞧着也平常，老太太只夸了两句，她就得意起来！”明芳不顾还有苏璇在，有些口不择言道：“还真当是多好的东西！” 明苓的话虽然同样不中听，但嘲讽之意还不甚显山露水，明芳就这般直接戳破，还真有些让人下不来台。 一时间她们这桌的气氛有些诡异。 明芳明苓二人一唱一和的搭话，明萝、明莹乐得做壁上观。隔壁桌的明莲听了不由皱眉，神色间有些不赞同。 反观明薇却十分淡定。她慢条斯理的宽着茶，并不把她们的话放在心上。若是事事都去计较，她岂不是先要被烦死了？ 可落在外人眼中，便是她遮掩着，免得尴尬罢了。 明薇的置之不理，便让明芳、明苓等人有种胜利的感觉。便是老太太当着一众贵妇的面夸了她又怎样？她还不是软柿子一个，任她们捏的？ “坐得有些乏了，早就听说府上的十八学士是一绝。”从开始都是神色淡淡的苏璇突然开口道：“我不认识路，你陪我去园子里走走。” 离她最近的明苓正欣喜若狂的认为苏璇说话的对象是自己时，却不承想那白皙的手却是指向明薇的方向。 不单是明苓愣住了，就是明薇也微微一怔。 似乎她和这位桓安侯府的嫡长孙女互不相识啊…… “苏姐姐，我陪你去看吧！七姐姐对这边并不熟呢！”明苓岂会把这个机会无端的让给明薇，自从那日明苓远远的瞧见桓安侯府的嫡长孙苏清远后，便对那个俊逸不凡的少年动了心。苏清远是苏璇的嫡亲哥哥，讨好苏璇，也是上位的捷径之一。 她倒是忘了自己不过是成平侯府三房的庶女而已，想要高攀桓安侯府嫡长孙，不啻于痴人说梦。以桓安侯府的尊贵，连公主都能尚，又怎会看上她这样一个小小的庶女？ 苏璇微微一笑，没有答话。她的态度便表明了她的拒绝，她的身份在这些姑娘中是头一份的尊贵，她说什么，等闲也是无人反驳的。 明苓等人只好眼睁睁的看着明薇随着苏璇一齐起身离席，往玻璃花房中走去。 然而明薇心中却并没有别人想象中风光，她始终存着一份疑惑，为什么苏璇单单叫了自己出来？ “你就那样愣着，任由她们把脏水往你身上泼？”苏璇突然转过头，对明薇道：“你们俱是一样的身份，谁有比谁高贵些？你何必怕她们！” 明薇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苏璇的话。她心中顿时一暖，没想到仿佛都是做壁上观的苏璇，竟然会关心她…… 然而明薇的沉默却让苏璇会错意，她只以为明薇是怯懦、害怕明苓等人。 “你越是退缩，那些人就越是得寸进尺！”苏璇皱起眉，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她摇了摇头，对明薇恨铁不成钢的道：“你得自己先立起来，别人才能敬畏你！” 明薇心突然漏跳一拍，恍惚间苏璇已经和三十八年前的唐婉重合，俱是一样明艳的容貌、高贵的出身、仗义的热心肠…… 苏璇太像三十八年前，初到这个世界的自己了! 当初她和桓安侯夫人程月结识，开始也是气不过有人欺负家中落魄的程月，大喇喇的替她出头。而程月为人又和她脾性，一来二去这才相熟的。 现如今仿佛都颠倒了……自己成了弱势的那一个，而程月的孙女苏璇，却是身份贵重的侯府嫡长孙女。再次上演三十八年前的情景。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苏璇俏脸颜色登时有些不好，一向都是被众星捧月的她还没被人忽视过：“要不是看祖母喜欢你，我才——” “谢谢你！”明薇抬起头，看向苏璇的目光充满了感激、还有一点苏璇不明白的复杂情绪。她不想解释自己为何沉默，只是顺着苏璇的话道“下次我改就是了。” 明薇这样痛快的“认错”，倒让苏璇有些不知所措。她疑惑的眨了眨眼，漂亮的凤眼中隐约夹杂着不解。明薇看起来坦然又真诚，和成平侯府的其他姑娘一点儿都不一样。 她不知道，明薇心中更多的是感慨和感动。一向最是温和、谨言慎行的程月，竟然养出了这样性格的孙女……明薇忍不住微笑起来，这倒也是奇事一件！ “我倒不是要故意让你难堪——”苏璇有些讪讪的道：“我只是看不过她们欺负你，你还愣愣的任由她们去。我方才的话不好，你别放在心上。” 明薇笑着摇摇头，她轻声道：“你肯帮我，我心中只有感激的份儿，何来怨言？” 这般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也和三十八年前的自己如出一辙。明薇看着脸色微赧的苏璇，就像在看曾经的自己。 二人相视一笑，不由彼此间都多了一份亲昵。 “你的女红真好！”苏璇不欲再提让明薇尴尬的话，她想起连祖母都赞赏的“锦绣花开”，羡慕的道：“我家也有两件枚绣炕屏，我娘爱的跟什么似的，轻易都不拿出来摆呢，我瞧着也喜欢，她都不让我略动一动！” 苏璇话中讨好的意味明显，她身份高贵，一旦认同明薇后，却又愿意放低身段。 “我不过班门弄斧罢了。”明薇笑道：“虽说我绣得不好，得了闲我给你绣一幅。不过——”她话锋一转，有些俏皮的道：“只是别给人看，我的活计没得让人笑掉大牙！” 苏璇也露出笑容来，方欲说些什么，只见明芳等人也热热闹闹的过来了。她顿时有些苦恼，虽然自己能把明薇于“水火”中解救出来，然而这里是成平侯府，她管不着人家姑娘们要做什么呀。 明苓手中还拿着一个又大又漂亮的蝴蝶风筝过来，说是要和苏璇一起放风筝。 苏璇不喜欢明苓，更多的是讨厌她那热切的目光。苏璇太熟悉那热切的目光了，她哥哥到了要议亲的年纪，京中许多贵女便同她亲热起来。先前苏璇还没多想，却慢慢从她们话里话外、闪烁的言辞间只是打听苏清远，这才觉察到她们的目的。 一个个都是想做她嫂子的！ 碍于礼貌，苏璇再骄纵的性子也被拘束在规矩之中，对于明苓的行为，她只能先说声谢谢。等她想推辞时，一转眼便找不到明薇了。 而来人中同样不见的还有明萝，不用猜也知道是谁把明薇叫走了。 对上明苓殷殷的眼神，苏璇眼底飞快地闪过一抹厌恶，只推说自己累了，拒绝了明苓的邀请。明苓脸上殷殷流露出不甘，却拿苏璇没有办法，只得讪讪的陪笑。 等她把风筝递到随行的小丫鬟手中时，狠狠掼了一下来发泄自己的不满。用力之大让那小丫鬟几乎站立不稳。 见苏璇已经自顾自地走了，明苓忙追上去，再次打点起笑脸来。 ****** 明薇被明萝缠着，也无甚事好做，一时间又回到了她们的位置上。 一旁的明莲却是始终没有出去过，见明萝把明薇“押送”回来便又飞快地走了，她忍不住低声道：“这姐妹两个做的也太过了！” 明薇却不是很放在心上，她微笑道：“不用理会她们，她们能讨到什么好处？桓安侯府的嫡长孙女……是那样容易被她们讨好的？” “你能想得开就好。”明莲自然听出了明薇的停顿不仅仅是在说苏璇，还暗暗点出了苏清远。自从半年前那次她们一起去慈安寺，在后山明薇和明苓去了竹林，回来后两人的神色便有些不正常。 再后来明苓提起桓安侯府的嫡长孙时，神色间便带了倾慕，明薇的神色也是羞涩躲闪的。明莲便猜到二人该是动了春心。 她们这样的庶女，最怕看不清自己的身份，她们大姐便是最好的例子。 如果明薇此时能想清楚，是再好不过的。 明薇笑了笑，不愿再多言语。她偏过头去装作认真看戏，眼角的余光却映入一个急匆匆走着的身影。 那是总管老太太院子中花草的婆子！ 想到那个被刘仪逼出来的小丫鬟，明薇心中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第14章 嫡母拒亲 明薇本想跟过去探个究竟，偏巧苏璇等人已经回来、老太太那桌又派人叫她和苏璇过去，明薇只得按捺下心中的好奇，随苏璇一同去了老太太那桌。 面对程月，明薇还是觉得有些不自在，只得做低眉顺目的小女儿状。 主角自然是集完全宠爱于一身的苏璇，她身份尊贵，如今到了议亲的年纪，想求娶她的人并不在少数。明薇不过是陪衬，被称赞两句绣技不错，在一众贵妇跟前儿又露了个脸，便再与她无干。 老太太年纪大了，虽是身体康健，却仍经不起热闹太过。酒戏过后，命三个儿子媳妇招待在场的贵妇们。 荣善堂。 “老太太才欢喜了半日，就弄出这样的事情！”老太太身边的心腹徐嬷嬷目光严厉的看着总管院子里花草的和婆子，训斥道：“这样的好日子给老太太添堵，你镇日里连手下的人都看管不好？若是传出去，侯府的名声何在？” 和婆子吓得“扑通”一声跪下，百般求饶：“菱花定然是不小心跌到井里淹死了！素日她就是个贪顽的，今儿瞧着府里热闹，她逛着完才——” “这会子去园子里逛？”徐嬷嬷声音更冷了几分，“你倒也敢说！小丫鬟们去前头瞧热闹的不少，却没听过谁往园子里钻！且不说她乱跑到哪儿，那口井已经废了许久，那点子水便是掉下去也淹不死人，至多便是跌折手脚便罢了！” 徐嬷嬷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寒声道：“是不是她看了、听了什么不该的事情，或是与什么人结了仇怨——” 听了徐嬷嬷的话，和婆子脸色苍白得厉害，她磕头如捣蒜道：“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求您饶了我！” 见和婆子只是一味求饶，说不出什么来，徐嬷嬷命人把她看管起来，叫来了手底下得用的两个妈妈去查。 “老太太回来了！”徐嬷嬷才安排妥当，便有机灵的小丫鬟跑来通报信儿。她嘱咐底下的人不许胡乱透漏一丝儿风声，这才赶着接了出去。 老太太开怀的神色间透着一抹疲惫，珍珠、桂香两个大丫鬟服侍她换了衣裳，又端上了热茶，便悄无声息的退下了，只留徐嬷嬷和老太太说话。 “您还是惦记着老侯爷、世子爷！”徐嬷嬷跟了老太太几十年，老太太动一动眉梢她都能猜透中个意思，今儿是老太太的好日子，眉眼间那倦色，倒不一定是累了。 老太太微笑着点点头，感怀的道：“到底还是你知道我的心。这侯府外头瞧着荣华，却都是侯爷和老大的军功撑着，底下那三个我瞧着都是不长进的。尤其是老二家的行事，我最是瞧不上。房里的庶女在她手下都糟蹋了，只有六丫头、七丫头瞧着还好些。” “那般的眼皮子浅，亏得还是国公府出身的小姐！”老太太想到二太太的作为，十分不喜。“好好的侯府，迟早让她弄得乌烟瘴气不可！” “还是您当初有先见之明，当初让三个房头轮流管家。如今三位太太互相牵制着倒也没闹出大乱子来。再说您这么不是回来了！”徐嬷嬷忙安慰道：“到底侯府还是您做主，二太太她们也不敢很离格儿！” 老太太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徐嬷嬷递上茶，服侍着老太太喝了，凑趣似的问着酒戏上的事。 荣善堂中小丫鬟无故跌入井中被淹死一事，徐嬷嬷犹豫了半晌，到底没跟老太太说。一来是好日子说这些晦气，二来没追查到缘故，说了也只平白让老太太生气。故此她只捡着能让老太太欢喜的话说。 一时见老太太倦了，她服侍着老太太歇下，轻手轻脚的叫进了两个妥当的小丫鬟守着，自己亲自去追查此事。 此事蹊跷得紧，若不是菱花自己投井，那下手的人胆子也忒大了，且不论连菱花是老太太房中的小丫鬟，便是轻贱人命一事就不可饶。徐嬷嬷是受过老太太大恩的，平素最是敬重老太太，自然不会让人平白污了老太太的名声。 若是被她揪出来……徐嬷嬷眼底一寒，走路的速度又快了几分，她定然不饶的！ ****** 大半日的吃吃喝喝结束后，明薇五姐妹准备一同乘车回了玉香园。 明薇还想着那小丫鬟、苏璇的事，一时间心绪纷乱，竟没觉察出明芳已经对她横眉冷目，阴阳怪气的。 “咱们七妹妹可真是出息了！”明芳见明薇神游天外的发愣更是火冒三丈，她一甩袖子，特地做成绣着金线祥云纹饰的广袖几乎扫到明薇脸上。 “咱们二房已经出了大姐这么个官夫人，还要再出七妹一个伯夫人不成？”明芳美艳的脸上满是讥诮，甚至把明蕊都编排进去。 明薇有些不明所以。她一脸无辜，完全不是装的。伯夫人什么的她真的不知道呀…… 明芳只觉得明薇是故意炫耀，她气呼呼的掉头走了，顾不上同明蓉的恩怨，扭身上了明蕊、明蓉那辆车。 “四姐就是这样，嘴快，但心不坏。”剩下明莲同明薇上了后头那辆黑漆平头马车，她嘴角翘了翘，露出一抹无奈地笑容。“今儿的事，倒也不能全怨她。” 明薇还是一头雾水，她忙拉住明莲的袖子撒娇道：“六姐，我冤枉啊，我是真不知道哪里得罪四姐了！六姐你最疼我，快和我说说！” “你呀！”明莲伸出指头点了点明薇的额头，语气中透出一股子亲昵。“她给祖母准备的寿礼是咱们姐妹中最贵重的，她还等着压倒一众姐妹大展风采呢，结果还不是让你占了先！” 明薇在听到“寿礼”二字时便留心着明莲的神色，见她似乎也有探究之意，便撇了撇嘴，嗔道：“她怎么不说三姐呀，便是没有我，三姐的礼物也能盖过四姐去呢！” “这件事倒还罢了。”明莲没有追究，似乎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她抿着微笑道“寿宁伯的夫人，方才跟母亲问起过你，似乎有给你说亲的意思。” “六姐！”说到亲事，明薇心中一紧，只怕二太太点头。她强作镇定，面上微红，扯着明莲的袖子不依不饶道：“六姐你再混说我是不依的！” 明莲瞧着明薇果真涨红了脸，见好就收。“我没打趣你，四姐就是气这件事。她觉得你仿佛处处比她强了似的，那会子才拿你撒气的。” 明薇这才想起来，仿佛同苏璇去老太太那桌时，是有道视线在来回打量她。不过当时多数人都是殷殷的瞧着苏璇，她只以为寿宁伯夫人也是看苏璇的，她是被“误伤”而已。 “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呀。”明薇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又不是我上赶着去求的……再说我才不愿意……呢！” “我们七姑娘害羞了！”明莲本想揶揄她两句，转念一想，便有些遗憾的道：“若是能成，才是件好事呢！寿宁伯家中除了世子便只有两个庶出的公子。寿宁伯夫人想把你说给庶次子的，只是——” 明莲顿了顿，才压低了声音，在明薇耳边道：“母亲说你素日来最是乖巧贴心，如今年纪尚小，想多留你两年。拒绝了寿宁伯夫人。” 听见二太太拒了，明薇的第一反应便是松了口气。而看到明莲眼底的惋惜时，明薇才又往深想了一层。虽是嫁给寿宁伯府的庶子，但到底是正头夫妻，将来分家也是正经主母。且她出身成平侯府，娘家的身份不低，寿宁伯府世子承爵又是妥妥的，想来不会苛待庶子，她的日子也不会难过。 可二太太就看不得庶女好过…… 她轻飘飘的一句“想多留你几年”，简直就是拒绝了所有的可能的亲事。如今她十四，虽说不急着出嫁，可也到了议亲的年纪。高门中一娶一嫁是极耗时候的，照此看来她只能被耽误成老姑娘。 然而二太太一定想不到，她从中作梗，倒合了明薇的心意。 “母亲这样做，自然有她的道理！”明薇只做娇羞的低下头，揉搓着衣角。“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哪有咱们说话的份儿？” 明莲轻轻摇了摇头，叹息一声，没再多说什么。 二人一路无言，当快到玉香园时，明莲还是没忍住，问了那件锦绣花开的绣品。“枚绣可是罕见的紧呢……母亲给咱们请的师傅，仿佛没教过咱们那样的绣法罢？” 明薇坦然的点头。这个问题她是没法儿回避的，若是明蓉明芳问她还可搪塞，但明莲对她帮助颇多，她不可能敷衍。 “这个呀。”明薇凑近明莲身边，低低的道“你还记得咱们有一遭去了乡下的庄子……” 第15章 旧梦 明薇一脸平静的回到了自己的院子中，而随行的棠梨月临却是满脸喜色。 自家姑娘送得寿礼是姑娘们中最新巧、受人称赞最多的，且又在一众贵妇跟前露了脸儿，自然有机会搏个好前程。二人不知道二太太的那段话，所以犹自欢天喜地的服侍着明薇换衣裳。 才把发鬓间的首饰卸下，月临替明薇松了头发，换了件家常的衣裳。只听院子里又有了动静，小丫鬟们的问好声响了起来。“玛瑙姐姐好！” 棠梨习以为常的去里屋端出两个锦盒来，手脚麻利的把今天这套赤金珍珠头面收好，同那套珊瑚头面摆在了一处。 “给七姑娘请安！”玛瑙的神色间去了先前的轻慢，虽说不上恭敬，但到底有了些尊重。“太太让我来收首饰。” 二太太还真是……明薇在心中啧啧感慨了了两声，面带微笑点头的道：“棠梨，递给玛瑙姐姐看。” 玛瑙亲自检验了锦盒中的首饰并无损坏，这才递给了身后跟着的小丫鬟。“七姑娘，太太让您明早过去说话。” 明薇眉梢微挑，对于中个缘由心里早就有了计较。二太太能按捺到明日才问，倒实属不易！ 打发走了玛瑙，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草草用过了晚饭，明薇心中有事，不过在灯下胡乱翻了两页书，便早早的歇下了。 明天应付完二太太的问话，才算糊弄过去。 杏色的帐子被放下来，值夜的月临端着灯退了出来，她轻手轻脚的脱了外衣，在房中支着的塌上铺好褥子，便吹熄了灯。 明薇一会儿想起今日的圣旨，已经有了孙女的程月，还有那个小丫鬟，思绪纷乱间，竟也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 昭平元年，二月。 阁老府。娇园。 “阿婉，你别生气。”已经贵为九五至尊的容铎，在唐婉面前依旧是陪着小心。“朕也是迫不得已才封你为皇贵妃的！” 唐婉明艳的面庞上带了一层薄薄的愠怒和不甘，她转过头来，漂亮的大眼睛中满是委屈。“是你说过，只要我一个人，只有我才配做你的皇后！” 容铎软言道：“阿婉，朕是有苦衷的。你就别和朕置气了，早些随朕入宫罢！” “反正如今你都当皇上了，天下头一份儿的尊贵，我哪儿敢和您置气！”唐婉偏过头去，愈发的赌气不去看容铎。“自有后宫三千等着您宠幸，何苦来在我这儿委屈您！” “阿婉，你看着朕。”容铎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揽过唐婉的肩膀，却发现唐婉白皙的脸蛋儿上已经沾满了泪痕。 “阿婉，你这一哭，朕的心都要碎了。”容铎宠溺的伸手拭去唐婉脸上的泪痕，柔声道：“是朕不好，你别生气了 。” 唐婉只顾着抽噎，并不理容铎。 “阿婉，你知道的。王妃的母族对朕帮助良多，王妃也素有贤名。如今她才去了两年，朕虽不爱她却敬重她，不好此刻就封你为后的。”容铎俊朗的面庞中没有意思厌烦，他细细的给唐婉解释：“你放心，等过了今年，我一定立你为后！” “我又不是小三！”唐婉嘟囔了一声，犹自带着哭腔道：“我认识你时，王妃已经不在了呀！” 容铎虽然仍没得到好言语，然而唐婉肯接话，已经表示她气消了大半。他忙安慰道：“朕知道，是朕的缘故，让朕的阿婉受委屈了。” “我哪儿敢说委屈呀！”唐婉终于从容铎的宽阔的肩膀中抬起了脸，此时她脸上淡淡地妆容已经花了。“可你说只要我一个的！王妃的事怕只是托词，您心里惦着别人才是真的！” 容铎岂会听不出唐婉话中的软化，他趁势道：“朕的阿婉最是通情达理的！从开朝以来，只有没皇后才立皇贵妃的。虽然这称呼上差些，但皇贵妃的尊贵便等同于皇后。朕怎么舍得委屈了你呢？” 见唐婉似乎有服软的迹象，容铎更加一把劲儿，劝道：“最迟明年，朕一定立你为后！” “我又不是非要做皇后不可。”唐婉扁了扁嘴，嘟囔道：“便是你不当皇上，我也一样喜欢你呀！” 容铎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唐婉的眼睛翘了嘴角，微笑起来。 这一笑，似乎微寒的春风都变得和煦起来。 他本就有极为俊朗的相貌，星目剑眉，五官深邃迷人，再加上三十多岁男子独有的成熟魅力，摆平闹脾气的唐婉，是轻而易举的事。 “下个月十六便是好日子。”容铎安抚似得拍了拍唐婉，哄劝道：“朕的后宫可不能没有女主人，你得快些搬进去才是。朕已经给你布置好了琼华宫，你一准儿喜欢！” “我才懒得管你那些莺莺燕燕！”唐婉嘟着嘴，双眸却是闪闪发亮，她忍不住问：“琼华宫是怎么布置的？” 容铎为了劝唐婉进宫，已经跑了三四遭，如今见唐婉终于答应下来，心情也跟着好了几分。他含笑道：“你亲自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唐婉不依不饶的追问，容铎无奈，只得细细的跟她讲了起来。 别去！ 不要答应他！不要答应他！ 在唐婉破涕为笑点头的一瞬间，梦中的明薇拼命摇着头，泪流满脸。如果当初没有入宫，哪怕是出家当姑子去，也好过连累家人，也好过最后服毒自尽！ 明薇知道自己是在梦中，她想醒来，不再做那荒唐的梦，可只是睁不开眼。 最终唐婉还是欢喜的答应下来，她粲然的笑容点亮了绝艳的面庞，似乎连整间屋子都跟着明亮了几分。 别答应啊…… 明薇徒劳的嘶喊着，却又陷入另一场梦。 昭平元年，腊月。 琼华宫。 “都给我滚！”唐婉把条案上的瓷器都拂了一地，她声嘶力竭的吼道：“你们敢拦着本宫！本宫要去见皇上！” 其中不乏珍贵的御赐上等官窑瓷器，光是那一对梅瓶便价值千金。奉旨来看管唐婉的太监来福皱了皱眉，声音却是平稳的道：“娘娘，奴才也是奉旨行事，还请您体谅则个。” 这已经是容铎把她禁足琼华宫的第四日，而唐婉再也等不下去。宫中关于唐阁老谋逆造反的流言甚嚣尘上，那些宫妃看她的目光也不再是素日的毕恭毕敬。 “让容铎来见我！”唐婉怒不可遏，她不能再枯等下去，她不能等来爹娘、哥嫂被容铎处死的消息！ “娘娘，皇上若是要见您，自然会着人来传旨。”来福见唐婉闹得厉害，心中也带了几分不耐。“您忍耐些，还是静候皇上旨意的好！” 唐婉却是不听他言，直直的就要往外冲。而几个身强力壮的宫女上前拦住她，不让她离开寝殿半步。 “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忽然一道低沉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其中的怒意毫不掩饰。而来人是谁，再不用猜的。 “见过皇上！” 侍卫、宫女、太监跪了一地，站着的只有一脸倔强看着他的唐婉。 唐婉恨恨的盯着的容铎，双眸中似乎要喷出火来。“你凭什么让我禁足！你把我爹怎么样了！” “你贵为皇贵妃，连最起码的礼仪都忘了？竟和朕大呼小叫！”容铎厉声呵斥道：“你到底有没有把朕放在眼中？” “呵！”唐婉听了容铎这风马牛不相及的训斥，冷笑起来。“皇上觉得妾身顺眼时，妾身使小性子便是撒娇；如今皇上觉得妾身碍事了，妾身同样的话，变成了无理取闹，成了没规矩！” 容铎的目光陡然变得幽深，他挥退一众服侍的人，一时间寝殿中只剩下他和唐婉两个人。 “唐婉，朕觉得你素日虽有些小性子，却是知轻重的。”容铎的声音中突然带了一丝忍耐，本来想说的话在嘴边打了个转，却又咽了回去。“若是你不再过问唐阁老的事，便仍是朕的妃子。” 原本唐婉还有几分期待的心，在听到容铎这句话的同时，彻底冷了下来。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唐婉眼底闪过冰冷，一字一顿的道：“若是皇上要治我爹的罪，要毁了阁老府，我唐婉虽入了宫，却也仍是我爹的女儿！” 然而容铎的耐性，也被消磨殆尽。 “唐婉，你别以为朕会一直纵着你！”容铎俊朗的面庞闪过几分阴鸷，他沉声道：“朕待你如何，你都忘了吗？” “我自然没忘！”唐婉此时反而刚强起来，甚至脸上还带着微微的笑容。“您曾许诺封为我后，想来如今是变了主意，要送我入冷宫罢！” “您别忘了，当初是我爹帮了您，您才顺利登上这至尊的位置！”唐婉心中委屈难过至极，却不肯示弱半分。“您念了先王妃母族的旧情，怎么就不念我爹的旧情！” 容铎一时间竟无法接话。 唐婉极力装出冷漠镇定的模样，可她眼中却隐约流露出脆弱来。容铎心中一软，却在听到唐婉下一句话时，硬下心肠。 “妾身誓要与阁老府共存亡的！” 容铎冷冷地看了唐婉一眼，转身拂袖而去。 “宫中近日厌胜之事又起，皇贵妃理应为六宫表率，证明自身清白。” 唐婉软倒在地上。 直到有人在她宫中搜出了厌胜，她也只是木然的看了一眼，再没有多余的话。 这便是她倾心以待的结局么…… 她恨！ 她怎么能不恨！ 她恨轻信了容铎的甜言蜜语，她恨自己一颗心扑到容铎身上便没了防备，她恨自己的家人被容铎折磨！ 明薇在梦中只觉得仇恨胀满了胸膛，她不会着就这算了！ 第16章 解释 “姑娘，姑娘，您怎么了？”月临见天光大亮，明薇还没起身，心中想着要去正房不宜迟了，便撩了帐子唤明薇，却只见明薇满脸泪痕，在梦中也是伤心欲绝的模样。 长长的睫毛轻颤了两下，明薇缓缓睁开眼，入目的是月临焦急的面庞。 “姑娘？” 又是一场梦…… 明薇勉强挤出一抹笑容，慢慢坐了起来。“让梦魇着了，我没事。” 月临识趣的没有多问，这时棠梨也带着小丫鬟们端了水进来，替明薇找衣裳，服侍她洗漱打扮，为去正房中见二太太做准备。 “姑娘，您说太太只唤您过去，是不是觉得……”棠梨一面替明薇梳头，一面满腹心事的为她担心。昨日从老太太院里回来时，二太太便吩咐过姑娘们明日都不用请安，她要清清静静的歇一日。如今特特叫了自家姑娘，倒不知是福是祸。 明薇仔细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好在眼皮上滚了熟鸡蛋，已经看不出哭过的痕迹，她才放下心来。她微笑着接话道：“觉得我出了风头所以她不喜？” 棠梨点点头，显然这正是她所忧心的。 “放心罢，我自有话应答。”明薇突然严肃起来，对棠梨月临嘱咐道：“只是我对你们说过的那事，千万要记得。若是外人问起，你们只那么说就是。” 二人点头不迭，忙道：“我们记下了。” 明薇勾了勾唇角，继续让棠梨替她梳头。乌黑浓密的长发被细心的绾起，几支素银錾珍珠的发钗，配上一件式样简单却大方的月白色褙子，倒隐隐透出几分清贵。 胡乱用了几口早饭，明薇便带了棠梨月临二人出了玉香园，去给二太太请安。 正房。 “给母亲请安。” 明薇不慌不忙的稳稳福了身子，言行举止间对二太太是十足的恭敬。这些许小事上，她宁可做全了，也不愿平白落人话柄。 二太太今日似乎并没有为难她的意思，难得痛快的应了一声，还让小丫鬟给明薇端来了小杌子。 这可是从前没有的待遇！ “昨日我见桓安侯府的嫡长孙女似乎同你很投契。”二太太让明薇坐了，才问道：“昨儿在你姐妹间只叫了你陪着。” 明薇愣了一下，她以为二太太问的肯定是那枚绣之事，不承想竟问起了苏璇。难不成二太太竟然会绕起了圈子？ “回母亲的话，倒不是女儿同她投契。”明薇面上露出几分犹豫，似乎斟酌着言语，她慢慢道：“您知道的，八妹似乎很想同苏妹妹结交，可苏妹妹仿佛是觉得八妹妹聒噪了些——” 二太太听了明薇的话，慢慢皱起了眉。她还以为是明薇这丫头好命的入了苏璇那等贵女的眼，才问起来的。明珏和明玙都到了要议亲的年纪，虽说二人都是侯府嫡出的爷们儿，然而生在二房，同未来承爵的世子又远着一层。要像有个好前程，依靠妻族的力量，未尝不是一条捷径。 苏璇出身如今京中新贵桓安侯府，又是桓安侯世子嫡女，身份尊贵。若是自己的儿子能娶到这么一位妻子，无疑是极大的助力。 “许是苏妹妹看出八妹妹同我有些不对付的。”明薇轻声道：“苏妹妹那样的贵女，自然是有脾气的，这才故意拉着我出去一遭呢。” 二太太面上不由有些失望。 若是明薇能同苏璇交好，她总觉得有几分希望似的。即便她不喜欢明薇，却看重自己儿子的前程。想到素日明薇的怯懦畏缩，并不是个会花言巧语讨好的，二太太便歇了从明薇处下手的心思。 明薇没想到二太太竟打得是让苏璇进门做儿媳妇儿的如意算盘，但她直觉的不想同二太太多纠缠桓安侯府的事。 所谓言多必失，不该说的话最好早早打住话头。 二太太见前事不成，便语气有些不耐的说起了出乎她意料的事。“你人大了，心也大了。原是我不配瞧你的活计，只能托了老太太的福略瞧一瞧！” “母亲这么说，女儿再无立身之地的！”明薇忙道：“女儿哪里做的不对，母亲只管教导便是，何来这样诛心的话？” “你果真出息了许多，如今竟是会顶嘴了！”二太太眼底闪过一道讥诮的光，她冷笑道：“这二房太小，怕是装不下我们七姑娘！” 明薇听二太太的话不好，忙起身道：“女儿不敢！” “没工夫听你废话。”二太太对明薇从没什么耐性，她冷声道：“那幅枚绣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教你那样绣的？” 从二太太看到的第一眼起，她就觉得蹊跷极了。她虽说给明蕊五姐妹请了女红师傅，可那师傅的手艺不过平平，再不会枚绣那样精巧的绣法。 “请母亲容女儿解释。”终于说到了正题，明薇倒从容起来。她声音不高，却沉稳流利的道：“您还记得那一遭，带我们姐妹几个去乡下的庄子？” 二太太略一点头，脸上怒容却未改。 “您该记得，偏生我的车在半路上拔了缝子，当晚只好留宿在半路陈家庄的一家农户家中。”明薇慢慢说出了她编好的说辞，目光不动声色的偷偷打量着二太太的神色。 当日确实有这么一回事，还是明薇听棠梨愤愤的讲起原主同明芳的恩怨时，突然来的灵感。这是仅有的一次，明薇同侯府的人分开。 路上本就是才下过雨，泥泞不好走。明芳又和明薇闹别扭，把自己的丫鬟叫过来，让明薇去了那辆丫鬟们坐的车上。明蕊和明莲的车紧跟着二太太，明蓉虽然瞧见了，却并不理会这些，只装作没看见。且明芳拿出自己姨娘给的碎银子赏人，于是故意让车隔开了距离，一时间便把明薇甩下了。 明薇本就是最不受宠的庶女，二太太素日又不大理会庶女们的事，那些下人便狗眼看人低。再加上又收了明芳的银子，越发不肯为明薇尽力。 偏生那日明薇倒霉，车拔了缝子。天越发阴沉起来，前面的车只顾着赶路，越走越快。大雨瓢泼而下时，明薇的车还没走出的多远。 明薇本想接着赶路追上二太太，可下人们叫苦不迭。正好二太太也传了话来，让明薇找户干净的人家先歇了，全然不顾及明薇的声誉。 好在车上有明薇的奶娘、棠梨和月临，还有一个赶车的婆子并三个小厮。当晚明薇便投宿在陈家庄，在一家男人进城做买卖、家中只有母女三人的农家住了。 然而当夜，还有一个孤身的女人也投宿了这家。 这本是极寻常的事，可那个女人的身份，明薇此时略一提，便能引起人的无限遐想。 下人们不尽心有不尽心的好处，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明薇无论怎样编，他们都说不出不是来。那晚他们俱是早早躲懒歇下了。 “那夜还有位娘子投宿的，当夜我们临歇下时，只见她所用的帕子、所佩的荷包上的绣工无一不是精巧绝伦，栩栩如生。” 明薇想让二太太联想的便是被她搭救过的枚绣传人。 丹娘是个极有侠气的女子，她既认了唐婉为主，自然忠心耿耿。在唐婉死在冷宫之后，她便把自己本开在京中的绣店关了门，从此消失在京中。 所以关于她的传说比比皆是，没有人知道她到底去了哪里。 “我夸了几句，说她绣的好，求她教我。”明薇见二太太一副思索的模样，继续道：“她虽提点了我几句，却似乎并不愿意教我，临走时送了我一块白绢，上面什么都没有。” 当日的丹娘便是个传奇，过了三十六年，她成了传说倒也说得过去。 “我先前没禀明母亲，是觉得没什么不寻常的。”明薇轻声道：“前些日子翻起那块白绢来，在日头下一看，竟是有花样子的，虽然只是拿笔勾勒的，却已栩栩如生。我试着按她当日的说法绣了下去，没想到竟成了！” 二太太顾不上追究明薇话中真伪，当即两眼放光的，其中闪动着贪婪。“这么说，你竟是会枚绣了？” 便是仿得枚绣，做工精巧也能卖个大价钱。 “女儿惭愧。”明薇只作看不出二太太目光的含义，她有些不好意思的道：“那幅锦绣花开全赖那位高人替女儿描了样子，如今女儿再试，却是无论如何都不成了。” 二太太有些将信将疑。 “女儿是断不敢隐瞒母亲的！”明薇低下头，似乎有些害怕的道：“还请母亲明察！” ****** “你觉得七丫头的话可是真的？”二太太半眯着眼，问起了身边的顾妈妈。 顾妈妈忙回话道：“奴婢听着七姑娘的话倒不假，她素来最敬畏您的，想来不敢在您面前撒谎。定然是那花样子蹊跷，七姑娘在您眼皮子底下长大，只除了那次。左不过是一日的时间，枚绣那样精巧的绣法，不是能学会的。” 二太太点了点头。 “太太，不是奴婢多话。”顾妈妈低声劝道：“昨日寿宁伯夫人看中了七姑娘，您何不成全呢？七姑娘嫁得体面了，也是两位爷的助力！” 二太太本来平静的脸色，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突然变了。 “不许再提！”二太太脸色发青，斥道：“给珏哥儿、玙哥儿说门好亲，岂不比靠这些隔着肚皮的庶妹强上百倍！” 顾妈妈默然。 二太太这般左性，她不敢深劝。 “我就是看不上庶女！她们想舒舒坦坦到外头当正经夫人太太的，除非我死了！” 第17章 端倪 明薇自然对她离开后二太太这番激烈的言辞一无所知，不过二太太让她顺顺当当的出了正房的门，就表示她已经蒙混过关。 便是二太太觉得不可思议，也挑不出毛病来。原主是在她眼皮子底下养大的，且又从小没了姨娘，她并不用担心原主能从别的地方获得帮助。二太太只把枚绣一事当成是明薇好命的一件奇遇，也就罢了。 “我让你打听的事怎么样了？”这日明薇做完了二太太交给她的绣活，轻轻揉了揉发酸的脖子，问棠梨道：“可能探听到菱花的消息？” 那日在大花园里的那个小丫鬟明薇只认得仿佛是老太太院子中侍弄花草的，未来一向活泼跳脱的棠梨才知道她的名字，且棠梨的干娘在老太太院子中做粗活，明薇便想着打探一二。 “这两日并没见她。”棠梨摇了摇头，她上前替明薇捶着肩膀，轻声道：“奴婢的干娘只知道老太太寿宴那一日，菱花说是她哥哥要来看她的，此后便没了人影。” 见明薇有些疑惑，棠梨忙解释道：“她哥哥是二门上听使唤的小厮。丫鬟婆子们往外传递东西是常有的事，她哥哥得了这个便宜，倒时常能和她见一面。” 明薇点点头。 既是如此，菱花当日出现在大花园中便能解释得通。大花园西边的角门，便是连着外头的。那日前院热闹，后头那样僻静的地方，更是没人去。若是想见面，倒是个好时机。 莫不是害怕所以躲回了家中？明薇在心中默默的猜测着，她并不好深问。在老太太的寿宴上送了枚绣做寿礼，本就是夺人眼球了，若是她再使丫鬟去打听老太太院子中的事，落在有心人眼中，那便是出头太过了。 “若是有信儿，你多留意些。”明薇只得嘱咐两句，也没让棠梨太过明目张胆的打听。 然而菱花被淹死在井中的事情，到底被老太太知道了。 荣善堂。 老太太用过午饭，半倚着姜黄色的大迎枕，歇在铺着宝蓝色祥云纹饰锦褥的黑漆万字不断头三围罗汉床。 两个未留头的小丫鬟拿着美人捶动作不轻不重的替老太太捶着腿，徐嬷嬷做在一旁的锦杌上陪着老太太说话。 “大太太来了信，说是不日咱们二姑娘就启程。”徐嬷嬷眉开眼笑的对老太太道：“您呐，不出月余便能见着二姑娘了！” 听了徐嬷嬷的话，老太太的脸上露出笑容来。 成平侯府四房儿子中，唯有长房是嫡出，二房三房四房都是庶出。当日老太太生下世子后便没能再生育。老太太是个识大体的，做主给老侯爷纳了几房妾室，生下了三个儿子。 但这四位老爷中，唯有世子爷最肖成平侯，是个肯上进的，如今举家随着老侯爷驻守在西北。其余那三房老爷，却俱是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 长房中只有一个嫡出的女儿明茜，从小养在老太太身边的。老太太在孙女中最是喜欢她，先前因为生了场病，没有随老太太一同回京。如今她到了议亲的时候，老太太便想着把明茜接回来替她好好议一门亲事。 “二丫头 也不小了，再耽误下去，就再难找合适的人家。”老太太提起明茜眼中便露出一抹疼爱的神色，“到底还是要在京中给二丫头说个婆家。” 徐嬷嬷自然懂老太太的意思，她陪笑道：“正是这个理呢，侯爷和世子爷左不过两年就回京了。若是在那儿给二姑娘说了婆家，千里迢迢的，您够不着，怎么能放心得下！” 老太太含笑点头，“就是这话了。二丫头是个好性儿的，便是受了委屈也不肯诉苦。难得那样的行事大方且容貌又好。她的亲事，我是断不肯轻忽的。” 忽然，老太太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叹了口气道：“听说大丫头过得不如意？” 徐嬷嬷脸色微变，低低的应了一声。她有些不忿的道“奴婢说句不该的，您已经尽了力！偏是那宝姨娘不识趣，二太太又是那样的性子，二老爷从不理会这些，岂是您好多插手的？” 明蕊虽是二房的庶女，但到底是老太太的孙女，当初老太太也想着替她谋划的。老太太旁支有个远方亲戚，家是在京中做些买卖，颇有些家底。 那家的哥儿人不错，只是于仕途上无望，从小便跟着父母做买卖。当初老太太才微透了些意思，宝姨娘只觉得不是读书人家不体面，要给明蕊找个书香门第，哪怕清贫些也好。 从此便有了后头的事。 二太太雷厉风行的把明蕊嫁了，宝姨娘都没地方哭去，而二老爷则是不爱理会这些的。 “那日她才回来时我见她眼眶发红，想来是过得不如意。”老太太半垂了眼帘，低声道：“宴席那日我瞧着她精神倒好了不少，倒不知她那姨娘给她出了什么好主意！” 老太太虽是不喜二太太却也瞧不上当日宝姨娘爬床的做派，素来不待见她。而在明蕊的亲事上，老太太更觉得宝姨娘蠢透了。 到了最后她想的竟还是体面。 “您没少替二房操心，可他们还不是屡屡让您寒心？”徐嬷嬷微斜了嘴角，有些不屑的道：“打从二老爷读书起便是如此，可奴婢没见二老爷领您的情！” 二老爷的姨娘原先在老侯爷跟前很是得宠过一段日子，那时二老爷不好好读书，老太太想出手管教，却被他姨娘哭天抹泪的告到老侯爷面前，说是老太太苛待庶子。 虽说老侯爷到底没偏听二老爷姨娘的话，但老太太看到二老爷并她姨娘仇恨的眼神，便不再理会。 如今老太太和老侯爷上了年纪，感情比先前更好了。二老爷的姨娘去西北的路上被歹人所杀，三老爷四老爷的姨娘都是极安分的，左右世子的地位无人能撼动，老太太便开了脸，便一并把三位老爷都记在自己名下，也算是嫡子。 日后若是分家，他们的日子也不会太艰难。然而那些许银子，老太太还不看在眼中。 老太太是个刚强的性子，能做到如此也称得上是以德报怨了。 “如今我也不想再管，他们爱怎样就怎样。”老太太摆了摆手，示意两个捶腿的小丫鬟都出去。 徐嬷嬷立刻觉察出老太太是有话要对自己说。 “近来府中可有什么事？”老太太掀起眼皮看了徐嬷嬷一眼，目光中的质询显而易见。慈眉善目的面庞中却隐隐透着锐利。 徐嬷嬷顿时紧张起来，她心底有种预感，老太太要问的是菱花投井一事。 “奴婢不知您问的是哪处？”徐嬷嬷还没有理出头绪来，毕竟离开侯府许久，她手上的人也并不那么好用了。 她有些懊恼，自己没有把事情查的水落石出。 “明知故问。”老太太微沉了脸，寒声道：“莫不是你打量我老了，不中用了？” “奴婢不敢！”徐嬷嬷离开小杌子，顺势屈膝跪到地上。她心中羞愧，这件事竟还要老太太亲自过问。 见徐嬷嬷如此，老太太轻叹一声，亲自起身把她扶了起来。“我岂不知道你的心？你跟了我这么些年，我自然知道你是一心为我。” “奴婢本想查清楚再告诉您。”徐嬷嬷有些愧疚的道：“却不承想竟花了这么些时候。” 老太太让她在小杌子上坐了，自己才重新倚在大迎枕上。她转了转手腕上一串沉香木佛珠，念了两声佛，才道：“你可有什么收获？” “那日仿佛有人看到，二老爷房中的翠姑娘也曾在园子里露过面。”徐嬷嬷犹豫了片刻，道：“……似乎有些衣衫不整。” 老太太顿时沉下了脸。 “老大不小的人了，房里左一个姨娘，右一个通房，镇日里闹得没完。”老太太想起了翠姑娘和温姨娘的那场“大战”，对二老爷更是瞧不上。 “而且奴婢去查时，仿佛是有人不想奴婢追查，暗中阻挠着。”徐嬷嬷想起自己着手去查时受到的阻力，不由火从心起，不满道：“如今那些人也太大胆了，竟连荣善堂都不放在眼中！” “你不必再查了，我心中有了计较。”老太太转动着腕上的佛珠，静谧的神色间却隐约透着一股子寒意。“她们打量我真的老了？还是觉着侯爷和大房不在，她们竟真的成了这侯府的主人？” “如今管着府中事务的可是二太太的？” 徐嬷嬷忙道：“正事。” 她心中一凛，这是老太太要出手了。 “她们怕是忘了，这侯府中做主的人是谁。”老太太垂了嘴角，笑容冰冷。“不必再遮掩着查，在二太太跟前儿放出风声，只说我院子中的小丫鬟投水了。” “我倒要看看，她要怎么管这个家！” 第18章 事发 这日明蓉几个一同从玉香园出来，去正房请安。 “七妹今儿打扮得倒是不如前日鲜亮！”明芳挑了挑眉，漂亮的脸上尽是嘲讽：“许是七妹妹觉得同我们在一起跌了身份，没有那些夫人太太的，七妹便也倦怠了。” 是不是她每日不尖刺几句就难受极了……明薇默默的腹诽着，暗自回想了今儿穿上的衣裳：不过是一件淡紫色的半臂，里面穿了式样简单的梨花白长褙子，虽不华丽倒也称得上素雅。说到底还是从寿宴那日，明芳就看她气儿不顺。 “四妹妹这话就差了。”明蓉扮起好人来，她柔柔的一笑，道：“咱们七妹本就招人疼，怎样打扮都是那样娇俏可人，六妹你说是不是？” 明蓉这是替她解围吗？简直是火上浇油！明薇虽然心中不快，面上却也只得忍耐过去。形势越是对她不利，她更不能落人话柄。 好在有明莲在一旁息事宁人。 “时候不早了，我们做女儿的不能让母亲等。”她谁的话都不接，只催促起三人快些走。 明芳冷哼一声，扭身走到了明蓉三人前头。 明薇趁着明蓉没留意，冲着明莲做了个鬼脸。明莲无奈地笑了笑，朝着前头的明芳努了努嘴，示意她安生些。 到了正房还没见上二太太的面，四人竟被请到了西面的厢房中稍待片刻。 “姑娘们略歇歇，太太有要紧的事要办，一会儿再请姑娘们过去。”二太太身边的大丫鬟翡翠对着四人福了福身，留下两个小丫鬟伺候茶水，自己便脚不沾地的往二太太宴息的房中去了。 “母亲这是有什么要紧的事，竟要防着我们？”明芳在姐妹四人中是最托大的，她又有个得宠的姨娘，言语间更是轻狂些。 然而明薇却觉得她好笑。到底二太太有几件事是能让她知道的……她倒忘了也曾被二太太寻了由头被罚跪过祠堂。 大概是在姐妹中比较得出来的优越感吧！明芳的日子确实是他们姐妹中过得最松快的。 “那便不是咱们能揣测的。”明蓉端得是一副大家闺秀的体统，她慢悠悠的道：“咱们该知道的，母亲自然会命人告知。” 明莲和明薇两个眼观鼻鼻观心，压根儿不掺和到两人之间。 明芳气鼓鼓的一个人坐到了次间的临窗大炕上，明蓉让小丫鬟端过了棋盘，要同明莲对弈。明薇向来不擅此道，便坐在一旁悠然拼着茶。 明蓉明莲你来我往的摆开阵势，明薇看了一会儿，便装作兴致缺缺的起身。一个小丫鬟忙跟在她身旁，仿佛唯恐她出去似的。 明薇在屋子里来回踱了几步，最终坐在了离门口最近的那张红木圈椅上。 她心底只觉得一抹异样挥之不去，在进门时她隐约见到了老太太院中的两个婆子，其中一个便是管花草的和婆子。 刘仪是二太太嫡亲的侄子…… 直觉告诉她，菱花撞破刘仪同翠姑娘偷情的事，并没有结束。 耳房中。 徐嬷嬷带着和婆子来见二太太，二太太见了二人便觉得心中不妙。 “奴婢给二太太请安！”徐嬷嬷虽是老太太身边久服侍的人，却仍是不卑不亢的给二太太行礼。 二太太心中有鬼，又顾忌着她到底是老太太的心腹，也顾不上自持身份，亲自过去扶住了徐嬷嬷，口中笑道：“嬷嬷不必客气，有什么事让小丫鬟过来说一句便是了，何必亲自跑一趟？” 不待她答话，二太太便一叠声的让翡翠等人给徐嬷嬷端了小杌子来，又泡了好茶上来。 二太太这副殷勤的做派，更让徐嬷嬷觉得她心里有鬼。 “您客气了，真真折煞奴婢！”徐嬷嬷面不改色的道：“本不该来叨扰太太，实在是有件关乎老太太、侯府声誉的大事！” 听了徐嬷嬷的话，二太太的心当即突突跳得厉害。她犹自强作镇定道：“嬷嬷请讲。” 徐嬷嬷看了和婆子一眼，和婆子忙竹筒倒豆子一般痛快的把菱花从失踪到被发现在井中详细的讲了一遍。 末了，徐嬷嬷做了总结。“原先奴婢想着估计老太太、侯府的声誉，没敢声张，只想偷偷的查出来。不承想老太太知道了，只骂奴婢糊涂。” 她顿了一顿，不动声色的看了二太太一眼，才道：“老太太说，如今是二太太管家，这些事本该由您主持，岂有奴婢胡乱插手的份儿？” 见二太太额上渐渐有些汗意，她意味深长的道：“老太太教导奴婢，侯府中断是不能乱了规矩的。” “竟有这等事？”二太太手心已经渗出了冷汗，却装出一副讶异的模样。“莫不是那小丫鬟贪顽去井边不小心跌进去的？” 二太太没想到那件事老太太竟能让人抖落出来。 她院子中的小丫鬟死了，若是抖落出来外人不外乎猜测是不是老太太苛待下人了、或是那丫鬟有了不该有的心思……无论何种想法，都于老太太的名声不利。 老太太本该息事宁人的遮掩过去才是啊。 她敢明目张胆的帮着刘仪遮掩过去，就是料准了这一点。 当日刘仪一脸轻描淡写的告诉她，他在后面池子里溺死了一个小丫鬟。她带着顾妈妈偷偷赶过去时，才发现竟是老太太院子里的小丫鬟。 二太太不由大怒，直骂刘仪胆子也太大了些。这时刘仪才道出了实情，他只求二太太，说自己时万不得已才溺死她的。若是传出去，不仅二房颜面尽失，便是国公府的名声也跟着完了。 刘仪是国公府里老太太最疼的孙子，溺爱太过才养成如今这骄纵、胆大妄为的性子。二太太权衡了半晌，终于在彻底斗倒小妾和帮侄子遮掩之间，选择了帮侄子。 反正那翠姑娘的劲敌是温姨娘，有二人斗法，她倒还轻松些！若是牵扯出翠姑娘，未免还会连累刘仪的名声。在二太太眼中，娘家侄子自然比一个小丫鬟要重要太多。 如今事情却没朝着她想象的方向发展下去。 “奴婢愚钝，追查这些日子竟没结果。”徐嬷嬷显然不想插手此事，她半句话都不多说。“老太太只命奴婢传话来，说是全权交给您了！” 好个老婆子，倒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二太太在心中暗骂着，面上却陪着笑应承下来。 长房不在，成平侯府一直是有三个房头轮流管家的。如今正该二房，二太太是断不会在妯娌面前折了面子的。 再退一步说，若此事轮到别人去查……保不准会牵扯出刘仪来。 “嬷嬷您放心，我定然尽快给老太太一个交代！” ****** 明薇一直留心听着外头的动静，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只听二房的门开了。一阵脚步声后，只听见二太太亲自送人的声音，语气间带着几分尊重。 不多时翡翠便来请她们四个过去。 “母亲，您可是累了？”四人行礼请安后，明蓉关切的问：“想来也是，您操持了寿宴，那样面面俱到无人不称赞的，定然极耗心神的。” 明蓉这奉承的话放到往日，怎么也能得到二太太一声赞许，今日二太太却一反常态的有些心不在焉。 她似乎连敷衍都懒得做，直接让明蓉四个回去了，闹得明蓉涨红了脸，有些下不来台。 “女儿告退。” 明蓉讪讪的笑了笑，带着明芳三人离开了正房。 回去的路上气氛是诡异的沉默，四人各怀心事的往回走。回了玉香园，明薇婉拒了明莲邀她过去坐坐的好意，带着月临径直回去了。 才进了院子，便见棠梨一脸惊慌失措的迎上来。 她竭力控制着语气中的慌乱，低声道：“姑娘，菱花跌入井中，被淹死了！” 第19章 手段 明薇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若说菱花是不小心跌入井中的，她是不信的。当初刘仪狠戾的声音，给她留下的印象太深刻。可她没想到的是，刘仪竟敢如此轻贱一条人命！ “她是多早晚淹死的？”明薇还存着最后一丝犹疑。 “就是在老太太寿宴那日。”棠梨压低了声音，显然也不能接受那个敷衍的理由。“那边的人只推说她是贪顽栽下去的——” 明薇皱起了眉。 徐嬷嬷同和婆子去了二太太房中，二太太又是那副殷殷的神情。她不是心中有鬼才怪！ “这事到此为止，不许你再打听。”明薇定了定神，正色道：“你只做不知便是了。” 既然这消息能从老太太院子里传出来，说明这件事是老太太知道且默许的。可见老太太实在故意试探二太太…… 可刘仪毕竟是二太太的亲侄子，又是国公府公子，便是老太太轻易也不能动他。 然而老太太还是命人把信儿递到了二太太跟前，这样一来，二太太想要装做不知情也不能够。那老太太到底是什么意思？单单的不肯善罢甘休有人害死了她院中的小丫鬟？ 明薇一时陷入了思索中。 ****** 荣善堂。 “她是真当我老糊涂了！”二太太身边的顾妈妈才走，老太太当即沉下脸来，对一旁的徐嬷嬷道：“那等敷衍的话，她也好意思说出口！” 想起顾妈妈的那些话，徐嬷嬷脸色同样不好。 二太太命人来回禀得倒是快，却越发显得她心虚。什么菱花是赶着去见哥哥，没等到人便在井边淘气，这才跌入井中。前头寿宴热闹，一时没人注意到也是有的。 别的且不论，二太太倒只强调菱花私下里见家人的事，话里话外竟隐隐透出了老太太院子里人不检点，这才出了差错。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刘仪和翠姑娘有些不清不楚的，虽是侯府中知情的人不多，却并非没人知道。是以此时老太太已经心中有数，此事定然和二太太、刘仪姑侄两个脱不了干系。 而菱花也不是失足跌下去的。 “可见她是个蠢的！”老太太心中早已勃然大怒，目光中透出严厉。“只知道一味遮掩过去，手段却没见得有多高明！” 虽然老太太心中对二太太厌恶极了，菱花的事情确实要解决的。 “赏菱花家四十两银子，只说她是淘气跌下水的。”老太太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心，眼中闪过歉然之色。“人死不能复生，让她们节哀罢！” “您不必太过自责。”徐嬷嬷劝道：“您多赏些银子，便也就全了主仆之情。” 徐嬷嬷想了想，又道：“二太太已经命人赏了三十两银子过去，她怕是想息事宁人。菱花家本就孩子多，听说她父母倒是没怀疑什么，反而感激的收了银子。” 老太太眉眼间一派肃然的神色，一双精明不减当年的眸子，透出几分嘲讽来。“这也就是她的手段了。” “那这件事——”徐嬷嬷有些犹豫的问，此事本就相当棘手。 “嫣红自打进京后都在做什么？”老太太没有接徐嬷嬷的话，反而问起了一个似乎不相干的丫鬟。 徐嬷嬷道：“就是按照您的吩咐，拘着她在院子里做绣活，不许她踏出半步。” 老太太点头道：“她倒是个能忍的，那日哭着求我别赶她出去，却也真格儿的规矩起来。虽然这几个儿子不好了，但孙子却很有两个是出挑的，我是断不许她胡乱勾引爷们儿的。” 这嫣红是老太太从西北带回来的丫鬟。模样生的极好，身段也好，在侯府日子久了，便动起了不该动的念头。她看上了成平侯世子的嫡长子明珩，镇日一副妖娆的做派，试图勾引明珩，做个姨娘。 大太太自然是不依的，老太太看着也闹心，便想把她发卖出去，谁知嫣红竟铁了心不走，只说一心要服侍老太太，若是硬要撵她走，便一头撞死。 到底老太太顾忌着侯府的声誉，没有把她卖了，却是在自己回来的时候，把她也带了回来。 老太太瞧人最是通透，虽然嫣红嘴上说着愿意服侍自己一辈子，可她眼中的野心是瞒不了人的，她不会甘于为奴为婢的生活。 正好，现如今倒是可以用上一用。 “她只怕是还不死心。”徐嬷嬷也瞧得透彻，她撇了撇嘴，不屑的道：“狗改不了□□！” 老太太冷笑一声，吩咐徐嬷嬷道：“把嫣红带来，赏她几件鲜亮衣裳、两套头面。让她打扮好了来见我。” 徐嬷嬷微愕，却很快明白了老太太的意思。 “是，奴婢这就去。” 老太太点点头，把小丫鬟叫进来捶腿，自己合上了眼闭目养神。 不多时徐嬷嬷便带着梳洗一新的嫣红进来了。 “奴婢给老太太请安。”嫣红的声音婉转动人，一双剪水眸子顾盼流转，里面似乎藏了小勾子似的勾人。身条袅娜，被束紧的腰肢盈盈不堪一握。 只见她穿了一件桃红色蝴蝶穿花妆花褙子，底下是一条蜜粉色镶银丝万福苏缎长裙。高高挽起的云鬓上插着三支赤银鎏碧玉石的簪子，左边簪了一朵大西洋珠翠叶嵌的宝花。美艳中透出些许贵气，妖娆间更显娇美。 只是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丫鬟。 “起来罢。”老太太神色慵懒的抬了抬手，让底下捶腿的小丫鬟退下去。“知道今儿我叫你来，是做什么吗？” 嫣红眸中闪过一抹激动，却强自按捺着，轻轻摇了头。“还请老太太赐教。” “你如今大了，心也也大了，我这里怕是留不住你。”老太太淡淡地道：“念在你跟我一场，我想把你配了人，你可愿意？” 嫣红忙道：“但听老太太吩咐。” 来之前，徐嬷嬷已经给她透过信儿，说是老太太要把她指给一位爷做小，进门儿就是姨娘的身份。她想着二房俊逸不凡的两位爷，心中一阵激动。 “你二老爷正值壮年，我冷眼瞧着，他身边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老太太撩起眼皮看了嫣红一脸，微微笑道：“你是个好的，会伺候人。你去伺候二老爷可好？” 嫣红愣住了。 她早就该想到的，从西北时老太太就已经对她厌恶极了，怎么会给她一个好前程？从西北回来时，嫣红还心存一丝幻想，老太太最看重长房，她能给二房、三房中的爷做个姨娘，也是她的福气了。 不承想老太太竟让她给二老爷做小！ 心念电转间，嫣红攥紧了拳头，下定了决心。她缓缓跪倒在地上，无声无息的行了大礼。 老太太对嫣红的表现很满意。 “你到底是我院子里出去的人，你放心，我自是会为你撑腰的。”老太太满意的道：“如今我有几句话嘱咐你——” ****** 自打知道菱花的死讯后，明薇便一整日都神思恍惚，夜里更是翻来覆去的没歇好。 天一亮，她便被棠梨叫起来梳洗打扮，今儿是该给老太太请安的日子。老太太喜静，只让她们隔三日去一次。 明薇哈欠连天的任由月临和棠梨在她身前忙活。 “姑娘，您眼圈都黑了。”月临心疼的道：“被四姑娘瞧见，又不知该怎样奚落您了！” 进来明芳和明薇不对付，有事没事都要奚落明薇两句，简直是从头到脚的全面。不是今儿衣裳老气了，便是发钗不好。 “随她说去，我还能掉块肉不成？”明薇又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道：“嘴长在她身上，我可管不着。” 月临和棠梨又好气又好笑的摇了摇头，却手上麻利的服侍明薇收拾妥当。 稍微用了些点心垫了肚子后，明薇便同明莲等人一齐去了荣善堂。路上遇到明苓等人，看着明薇脸上的倦色，又是一阵夹枪带棒的讽刺。 这些小姑娘间的口角之争，明薇才懒得机会。最让她关注的事，并不是那些你来我往的讽刺。 出乎她意料的，老太太的神色正常极了，似乎菱花跌入井中的事，从未发生过。 不对，若是老太太想要息事宁人，压根儿就不会特特让人把消息递到二太太跟前啊…… 而明薇的疑惑一直到了二太太房中才被揭开。 她们四个从老太太院子里出来后，便直接去了二太太房中。而本该在老太太房中服侍造反的二太太，正一脸愠色的坐在堂屋。 明蓉等人不明所以，小心翼翼的给二太太请了安。就连最会凑趣的明蓉，也没敢多说什么。 “太太，我来迟了！” 一阵婉转清脆的女声从外头远远传来，虽未见其人，便觉得是个柔媚、艳丽的女子。 二太太的脸色顿时黑得像锅底一般。 第20章 新姨娘 门口的帘子被掀起，明薇几人的注意力也被随之吸引过去。 只见一个身段妖娆、眉眼间透着些风流妩媚气息的美貌女子，在两个丫鬟的拱卫下走了进来。桃红色的褙子正衬她白皙的皮肤，而纤细的腰肢仿佛盈盈不堪一握。 明薇正疑惑来人是谁时，却听到明蓉几个，快速又整齐的倒吸一口凉气。她慢慢皱起了眉，难不成这个人是她该认识的？ 这么想着，明薇又暗自打量了一番来人。瞧着模样，更像是被二老爷收用过的丫鬟…… “见过太太！”虽然来人做派张狂，该有的礼数却是一丝不差。她规规矩矩的给二太太行了礼，便俏生生的立在一旁。 二太太简直心头火起。 她原以为老太太没再追究菱花的事，还没等松上口气，院子中便被塞进这么个丫鬟！说是要赏给二老爷做姨娘的，偏生二老爷不争气，素日身边姨娘通房一堆，却还眼馋肚饱不足够，当晚就把人收用了！ 这让她的面子往哪儿搁？ “狐媚子似的妖妖娆娆，真把自个儿当西子了？”二太太到底也是大家小姐出身，瞧不上嫣红这副袅娜纤弱的模样。她紧皱着眉，不悦的道“这副风流做派给谁看！” 太太的满面怒容却并没有吓到嫣红，她反而笑眯眯的应了一句：“太太爱看便看，奴妾过来服侍老爷、太太，若能令太太开怀，便是奴妾的福气了!” 好张狂的态度! 明薇在心中暗暗吃了一惊，除了温姨娘外还没人敢同二太太如此明目张胆的叫板。一向最是左性的二太太，怕是不能容她！ 果然不出她所料，二太太原本手中稳稳端着的茶杯被“砰”的一声被重重放回了圈椅边的高几上，仍旧飘着嫋嫋热气的茶水都被荡出了不少。 “好个不要脸的贱蹄子！”二太太本就心情不佳，头一日嫣红被送来时，瞧着她仿佛是个识趣懂事的，然而今日一见，竟比温如兰那个贱婢还张牙舞爪！“谁许你在我面前放肆！” 照理说内院二太太和姨娘之间的事，明薇几个姑娘家是该悄悄的退下。但以二太太素来的左性看，她们姐妹四人谁先动作，兴许就得被当成出气筒。 无论是否情愿，她们四人只得留下来“观战”。 “太太，奴妾好歹是老太太赏下来给二老爷的。”嫣红毫不示弱，扬起柳眉道：“您若是瞧不上奴妾，只管派人把奴妾送回去便是，何苦来作贱奴妾！” 原来这人竟是老太太说赏下来的？明薇心中暗暗吃了一惊，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旋即她便想到菱花一事，便觉得又暗合情理。 成平侯府的当家主母，怎么会在二太太处吃了暗亏？老太太就随手塞进一个人来，都够二太太喝一壶了。明薇不动声色的又看了嫣红一眼，顿时有了判断，瞧着她就不是个好相与的。 二太太被气得七窍生烟。嫣红伶牙俐齿的毫不退让，若是换了别的通房姨娘，二太太再不济也有百般手段来折磨她。可这人偏偏是嫣红，偏偏是老太太赏下来的！ 打狗还要看主人，老太太院子里出来的人，又是老太太亲自派人送过来，说给二老爷做姨娘。她若是第二日就把人发落了，指不定要怎么落人话柄！ 更何况这本就是老太太对她不满、想要敲打她才塞进来的人。可是……二太太目光扫过旁边站着的一溜庶女，眼神中闪过的愤愤和不甘，嫣红才进门就敢如此嚣张，若是长此以往岂不更是要蹬鼻子上脸！ 连个姨娘都辖治不住，她的脸面往哪儿隔！ 必须让嫣红那贱婢知道自己的利害才行！ “跪下！”二太太决定给嫣红一个下马威，她重重的拍了下红木大圈椅的扶手企图增加些威势，“真是反了天了！你不是二两银子买来的贱婢，还敢在我跟前挺腰杆子！” 手掌拍在实木的扶手上得多疼呀！明薇都替二太太手疼，出气的方法千千万万种，何苦来和自己过不去？ 明薇还在胡思乱想着，嫣红却是不干了，她登时红了眼圈，拿帕子起帕子就嘤嘤的哭了起来。那梨花带雨的模样真是惹人怜惜，同为女子的明薇都看着不落忍。 “太太您这么说婢妾不伏！”嫣红一面哭得伤心，一面吐字清晰的反驳道：“婢妾是清白人家的女儿，在老太太身边勤勤恳恳服侍了几年，老太太心疼二老爷，把婢妾赏给二老爷，叮嘱婢妾要好生服侍二老爷！您这话，莫不是说老太太看人走了眼？” 二太太简直被她顶得心窝子疼。 她全然不顾自己的嫡妻的仪态，气得浑身发颤，拿起身旁的茶杯就往地上掼去。青石地面上立刻炸起四分五裂的瓷片，滚烫的茶水也四溅开来。 明薇离得近些，连裙上绣着云纹的缎面滚边都被沾上了茶渍。 那重重的一声更像是砸在庶女们的心底上，明蓉几个立刻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还不待二太太再说什么，只听门外的抄手游廊上传来脚步声。明薇留心听了一下，仿佛是男人的步伐…… 显然嫣红同样留意到了。她此时倒不和二太太犟嘴了，她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簇新的裙子被地上的茶渍所沾染也毫不在意，跪得干脆利落。 “只求太太开恩！原是婢妾不好，惹恼了太太！”她态度简直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变得恭谨谦卑，简直就是一朵寒风中摇曳的楚楚可怜的小白花。“但求太太明明白白的指出来，婢妾改就是。只求太太别把婢妾送回去！” 二太太皱紧了眉，对嫣红的突兀的转变显然也很是意外。 “瞧瞧你做的好事！这就是你二房主母该有的风度？”门口的锦缎帘子被大力的掀开，映出了二老爷一张阴沉的面庞。 连明薇病重都没出现过一次的二老爷，为了个新进门的姨娘，闪亮登场了。 怪不得她那么痛快的跪下了……明薇心中暗暗点头，原是搬来了救兵。 “你为了个贱婢竟数落起我来！”二太太没能快速抓住重点，她气得浑身乱颤，却只揪住二老爷的态度说事：“你还当我是主母！” “嫣红昨儿才进了门，今儿一大早便赶着过来给你敬茶！”二老爷本来还有些心虚，在见到二太太这副泼妇做派时没了好脾气。他冷笑道：“她还是母亲身边的人，你就敢如此作践！” 二太太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偏生嫣红极有眼色过去添油加醋。“老爷，求您别和太太为了婢妾置气，不值得！” 明薇留意到，这嫣红真是个狠角色，她竟不起身，在青石板上膝行到二老爷身边，伤心欲绝的哭着哀求二老爷。 “若是您和太太为了婢妾生分了，婢妾便是死了也难辞其咎！” 二太太最恨嫣红扮了一副娇柔的狐媚子模样，她气得口不择言：“那你便去死好了！这样哭哭啼啼的做什么！” “只求让婢妾再和老太太见一面，服侍老太太一场，好歹让婢妾给老太太磕个头，也算全了主仆一场的情分！”嫣红完全没被二太太的话吓道，反而一脸刚烈决绝的道：“若是太太应了婢妾，便是在九泉下，婢妾也是感激太太的！” 话音未落，她竟是开始给二太太磕头！ “别胡说！”二老爷那些花花肠子哪里经得起美妾被嫡妻逼得这样凄惨落魄，他百般好言的哄劝着嫣红，完全是深情的模样。 “就让婢妾死了罢！”嫣红又一次嘤嘤哭了起来。不同于一把一把泪哭得毫无仪态，嫣红哭得十分有技巧，声音不高，眼中的泪却不停，紧紧咬着粉嫩的唇瓣，仿佛忍住了莫大的委屈。 嫣红这一套表演下来简直就是委屈求全，二太太倒退了一射之地，成为蛮不讲理的刁蛮妒妇。 然而她这一招十分奏效，二老爷也顾不得和二太太发脾气，一面满是怜惜的把嫣红从地上搀起来，一面轻声细语的问她疼不疼。 想到昨夜她羞涩妩媚的在自己身下承欢，今日竟被二太太喊打喊杀，二老爷更是心头火起，瞧着二太太简直就是个妒妇、毒妇。他看向二太太的目光中像是淬了毒一般，全然不想再顾及夫妻之情，只想为眼前的美妾讨个说法，不肯委屈了她去。 然而同样气愤的还有二太太。 嫣红那贱婢一张嘴颠倒是非黑白，把二老爷勾得神魂颠倒，竟不顾自己二房主母的体面，为个姨娘落了自己的面子！ 屋中紧张的气愤顿时一触即发。 明薇几个更是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恨不得化作多宝格上的一件瓷器，只求别被注意到。她们心中都很清楚，在二老爷和二太太盛怒之下，谁动谁炮灰！ 正在这诡异又安静至极的气氛中，一旁的明蓉突然开口了。 “七妹，你是不是不舒服？” 众人的注意力瞬间都被转移到了明薇身上。 第21章 撑腰 数道目光整齐又迅速的集中到自己身上时，明薇只觉得一阵头皮发麻，整个人都不好了。 明蓉这是什么意思，在风口浪尖上说这些，是要故意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她虽然早就知道明蓉不若她表现出来的那样大度、和善，却从没想过她们同为庶女，明蓉竟是打得落井下石的主意！ 或许是明蓉还在记恨老太太寿辰那日，自己抢了她的风头…… “七妹，我看你脸色有些不好。”明蓉出奇的大胆，她自信火苗不会引到自己身上。她微笑道：“若是不舒服，便和母亲告个假——” 明薇气极了，当然察觉到二太太那不善的目光时，更是心惊。二太太本就被二老爷和嫣红挤兑得无话可说，心里有股子邪火没处撒，偏生她被明蓉推了出来！ “我、我没事——”明薇心中虽是气愤难平，一时间却也想不出办法来化解眼前的危机。无论如何，她都逃不了被当成二太太出气筒的命运！ 一旁的明莲脸上带了焦急之色，想要帮忙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明芳则是撇了撇嘴，虽说明蓉明薇她都不喜欢，但眼看着明薇要遭殃了，她还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一个个都来戳我心窝子！”二太太神色冷漠，借题发挥道：“不舒服就别来，何必假惺惺来这里做戏！我瞧不上！打量我真是那等刻薄之人？日日强迫着你来给我立规矩？” 明薇自然不敢接话。 “还是说，到了我跟前一个个都不舒服了，都难受！”二太太远远的瞅了嫣红一眼，目光又落到了明薇身上，才冷声道：“离了我跟前都是活蹦乱跳的？” 二太太的意思很明白，不仅说明薇是装病想逃避立规矩，也暗中骂了嫣红。 可嫣红似乎听不出二太太话中的弦外之音，反而更往二老爷怀中靠了靠，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又是惹得二老爷一阵怜惜。 明薇简直无奈了，二老爷是她的便宜爹呀！为了妾室都能和嫡妻闹得翻天覆地，这身体好歹是他的亲生女儿，他都不出来说句话…… 然而更气愤的还是二太太，她本就觉得已经今日大大失了面子，又不敢真格儿和二老爷闹起来，没得让三房、四房都看笑话。 那么可以让她找回些许颜面的，便只有明薇了！ 想到此处，二太太长眉一竖，五官本就看起来有些刻薄的脸上，更是面色不善。 明薇几乎都要自认倒霉了，心中恨恨的把嘴角含笑、一副体贴关心好姐姐模样的明蓉给骂了千遍万遍。 二老爷只顾拿出全部的心思去哄怀中美妾，想着若是明薇能转移走二太太的怒火倒也让他轻省些，免得房中妻妾不和的话音儿传出去，对他不利。 正在二太太酝酿着要好好发泄一场时，却听到外头传来小丫鬟脆生生的通报：“老太太派方嬷嬷过来了！” 老太太派来的人二太太不能不见，她威胁似的看了明薇一眼，目光又像是小刀子似的在嫣红身上滚了一圈，随即施施然的起身。而明薇总算能偷偷松口气，躲过一时是一时，最好老太太是派人把二太太叫走就好了！ 当然事情没明薇想得那样顺利。 方嬷嬷是老太太身边第二等得用的老人了，服侍在老太太身边已经二十多年。在侯府中也算是个有身份的奴仆，便是二老爷见了也要恭恭敬敬的叫一声嬷嬷。 “奴婢给二老爷、二太太，并各位姑娘们请安。”到底是老太太身边出来的人，尊重得很，礼数一丝不差的，并不自持身份就骄傲起来。 二老爷和二太太自然不能受她的全礼，客客气气的让丫鬟扶住了她。 “母亲有话吩咐，让我们过去一趟便是。”二老爷因为得了嫣红这样的美妾，连带着看老太太身边的人都顺眼不少，他笑道：“还劳累嬷嬷跑一趟。” 二太太虽然也笑着称是，眼中却闪过一抹不屑。二老爷从前对嫡母身边的人，可没这么客气！ “老太太今日命奴婢过来，有两件事。头一件，便是来问问二老爷、二太太，嫣红服侍的可好？”方嬷嬷轻描淡写的，便又一次提起几乎让二太太气炸了的嫣红。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光送了个狐媚子似得丫鬟给二老爷做姨娘还不够，又派了人来恶心她！ 二太太当即便有些不悦，虽说她还顾忌着体统，但到底她是个有脾气的，这样的委屈自然不能容忍。 “自然好极了！”二太太刻意拔高的声音显得有些尖刻，听起来分外刺耳。“自从这嫣红姑娘进门，我这儿正院真是热闹极了！” “赶明儿我看侯府宴客再不用搭台子请班子，都来这儿看嫣红姑娘扮戏得了，可不是唱念做打样样俱全！” 二太太话音未落，方嬷嬷脸上的神色纹丝未变，二老爷却是听不下去了。她说的话实在不成样子，哪有这样大放厥词的！他有些不自在的低声训斥道：“别混说！嬷嬷并孩子们都在，你还有没有主母的体统！” “嬷嬷您看，果真我的话没错！”二太太置若罔闻，她冷笑两声，还拉着苏嬷嬷直道：“把二老爷的魂儿都勾没了！嫣红可不是个好戏子！” 二老爷登时变了脸色。 本在一旁安静抹泪的嫣红，突然跳出来，哭天抢地的跪在二太太身边：“太太这么说我不依！我好歹出身清白人家！又在老太太身边服侍了那些日子，如今竟被比作戏子、粉头！真真是没脸再见老太太，没脸再活了！” “只求嬷嬷给老太太带个话，说是嫣红今生没福分报答老太太的大恩大德，来生便是做牛做马也要向老太太报恩！”说着，嫣红竟真的起身，要往门口的柱子上撞去。 不过她选的位置极好，怎么动都是要经过二老爷身边的。要是经过二太太手边，没准儿二太太还会推她一把，助她一臂之力。可那人是二老爷呀……明薇嘴角抽了抽，结果再清楚不过了。只见二老爷一脸心疼的拉着她，就差当着众人的面揉到骨头里疼了。 二太太的脸几乎涨成了酱紫色。 她身边服侍的顾妈妈忙眼明手快的拉住她，示意老太太的人还在，断不可失了仪态。二太太一口气生生憋在了喉咙间，上不来下不去。 方嬷嬷显然是见过大场面，她一脸淡定，先请二太太和二老爷在一旁坐下，方才四平八稳的道：“嫣红在老太太院子里服侍有些年头了，纵有千万般不好，到底也是老太太赏下来的。这不过才来一日，若是出了什么事，不单是老太太，便是太太的体面也难以保全！” “太太若是为了她和二老爷生分，倒坏了老太太一番心意。”方嬷嬷一副为难的样子，“若是……二老爷不曾收用奴婢或还可领回去，只是……”她看了一眼嫣红，嫣红那潋滟的眸光中难掩才经人事的妩媚。 她不提还好，二太太恨不过的瞪了一眼二老爷，显然为他的不争气而恼火。 二老爷则是讪讪的笑了两声，却丝毫没有悔意。 “既然好事已成，依奴婢看，太太平平的过日子好多着呢！老太太上了年纪，最喜欢看到子孙满堂，一团和气！” 二太太仍是一脸愤愤不平，对这种敷衍的话十分不屑。 “往后日子长着呢，太太只管调教便是。”方嬷嬷的话并没有让二太太的脸色好上半分，而且她分明感觉到，这方嬷嬷再三提老太太、二老爷，就是在给嫣红撑腰！且她断然不提嫣红的胡闹，嫣红都寻死觅活的威胁自己了，方嬷嬷还一脸淡然！ 可偏生她是老太太的人，动不得！二太太自知根本争不过方嬷嬷，只得暂时咽下这口恶气。 “到底是太太，最是大度有智谋的，这么快就想通了。”方嬷嬷并不在意二太太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她微笑道：“那奴婢便说第二件事。老太太让奴婢过来请七姑娘过去！” 正努力让自己化作一块背景的明薇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老太太叫她过去？ 显然这么想的不仅仅是她一人，不但二太太二老爷睁圆了眼，明蓉几个更是一脸惊愕。 老太太才回来没多久，和这三房都不亲近，孙女们不过是日常请个安，说几句话便完了，从没听过老太太派人单独来请的！ 可今日独独来请明薇！ 明莲倒是为明薇庆幸，好歹能躲过这一劫，明芳不用说又是一脸的嫉妒，而明蓉脸色变了变，有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恨意。 “老太太还在等奴婢回去复命。”方嬷嬷给二太太、二老爷又见了礼，又微笑着对脸上露出愕然表情的明薇道：“七姑娘，请罢！” 第22章 疑惑 明薇跟在方嬷嬷身后走了，遭殃的人便换成了明蓉。 她脸上又是羞恼又是愤恨，似乎一时间不能相信原本她设下的圈套，竟把自己给绊住了。 “镇日里没事只嫌事少！”二太太满腔怒火转移到了明蓉身上，“别总学你姨娘那些小家子气的奴才做派！教引嬷嬷、师傅没少给你们请，规矩都白学了？” 明蓉顿时脸涨得通红。二太太口中的她姨娘，惯是个心里没多少城府，却极爱钻营。不但二太太看不上她，便是二房中的其他姨娘也不大看得上她。 二太太如今提起她来，让明蓉只觉得是被羞辱去了。 “你们虽说不是我肚皮里爬出来的，可我对你们可是一视同仁，也算是尽心了！”正好趁着二老爷在，她要表表功劳和苦劳。“别不学好的，让我寒了心！” 到底她才是嫡妻，整个二房都是她在支撑着，什么猫儿狗儿都想进来作威作福，没门儿！ 明蓉从没这样丢过脸，从来她都是扮演做好人的角色，如今却被这样夹枪带棒的数落，登时面皮青一阵红一阵的，只是说不出话来。 二老爷似乎终于想起一个做父亲的义务，觉得让女儿们看了房内事，扫了自己做父亲的威严到底不好，挥挥手让三人都退下了。 然而便又对上二太太怨毒的目光。二老爷眼不见为净，干脆牵着美妾一走了之，把二太太气得直摔东西。 顾妈妈只得又是一阵苦劝。 “三姐，母亲的气话你别放在心上。”明莲本是好心想劝两句，让明蓉别那么尴尬，谁知她根本不领情。 明蓉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快步的走了，根本不等明莲和明芳。 都怪明薇！若不是她被方嬷嬷叫走，倒霉的还不是她！本来那日就是她抢了自己的风头，如今借着那个巧宗儿，她越发被老太太看重了！还连累自己被二太太羞辱！ 明蓉恨恨的想着，咬紧牙关，目光发狠。 总有一天，她不会让明薇好过！ ******* 明薇自然没工夫想明蓉此时怎样恨她，她跟着方嬷嬷一路往荣善堂走，心中也犯嘀咕，对老太太叫她去做什么，根本没底儿。 若说老太太对她印象应该就是二房的一个性子怯懦的庶女，平日里不显山露水，只有寿筵那一日送出那幅枚绣让老太太另眼相看了那么一次。 但真的是因为那枚绣的话，老太太要叫她过去何必要挑这么个节骨眼儿上？ 虽说她希望抱紧老太太的大腿，可心中也明白只那一副绣品作用不大。老太太当了侯夫人这么多年，什么稀罕东西没见过，单单一副枚绣就让老太太惊艳，她可不敢这么托大。 到底是为什么？明薇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细细的想一想方才发生的事。 方嬷嬷今日来二房，头一件事便是给嫣红撑腰，处处敲打二太太，嫣红到底是老太太院子里出来的，她就算想撕破脸，拼着落下个妒妇名声也要弄走嫣红，还要看老太太答不答应！ 老太太这么些年都没管过儿子房里的事，如今塞了个嫣红进来，定然是不满二太太在菱花一事上对自己的糊弄敷衍。 想到这儿，明薇的心猛地一沉。 那日自己也是在园子中的，莫不是被人看到了？想到这种可能，明薇只觉得一股寒意渐渐在四肢百骸蔓延。 她不能坐以待毙，先探探方嬷嬷的口风，也好有些准备。她斟酌着语句，不能太突兀显得她唐突，可不说重点，怕有得不到她想要的信息。 不过还没等她开口，方嬷嬷已经先一步觉察出她的不安。方嬷嬷对寿筵那一日明薇的表现印象还不错，想到二太太素日对庶女的苛待，怕明薇若是表现得畏缩了反而引得老太太不喜。 方嬷嬷便放缓了语气安慰道：“老太太是姑娘的嫡亲祖母，叫姑娘过去只有亲近的，姑娘该欢喜才是。” “谢嬷嬷提点！”明薇感激的一笑，到底是稍稍放心了些。 听方嬷嬷的语气，老太太不像是要发落自己的……想到这里，她心中的疑惑更大了，老太太还有什么缘故要见她？ 她还在胡乱想着，冷不丁一抬头却看见明萝、明苓姐妹迎面走来。这里的路只有一条，是通往荣善堂的，显然姐妹两个是刚从老太太处回来。 “方嬷嬷，七姐姐！”明萝笑眯眯的打招呼，而明苓虽说也跟着喊了一声，却明显变了脸色。 “八姑娘，九姑娘！”方嬷嬷和二人见了礼，明薇也笑着点头唤道：“八妹、九妹。” 明萝永远都是一副天真无邪的做派，她今日穿了件淡粉色的半臂、梨花白的长褙子，更显得娇憨动人。所以便是她问的话出格些，也不会令人觉得失礼。 “七姐姐和嬷嬷是在路上碰到的？”她微微嘟起了嘴，有些苦恼的道：“偏生我就遇不到这等好事呢！ 前两日太太赏了我块好料子，我才会裁衣裳呢，便想着给太太、老太太都裁一件！只是老太太身量我到底估量不好。” 说完她对着方嬷嬷甜甜的一笑，撒娇似的道：“嬷嬷可是老太太身边久服侍的，这事除了求嬷嬷，我看再也没有更合适的人选啦！” 明薇只觉得浑身都在起鸡皮疙瘩，对明萝这套表演能力自愧不如。 “奴婢受不起姑娘一声求。”方嬷嬷微笑道：“姑娘这般有孝心，奴婢替老太太高兴，自然愿意为姑娘效力。只是此刻怕是不能，老太太让奴婢请七姑娘过去，这会儿怕是正等着。” 方嬷嬷话音才落，只见明苓眼中闪过妒恨。她半是嘲讽的道：“怪不得祖母今日没功夫同我们说话，原是等着七姐！” 明苓的话有些夸张了，分明是她嫉妒，却推说到老太太身上。 然而她能说出这句话来，可见明苓是个心机不够的。她和明薇再不和，也不能埋怨上老太太！更何况方嬷嬷就在那儿立着，不用明薇告状，她的言行便都传到老太太耳中。 明萝眼神微闪，却仍能大度的笑了笑，只说以后再求方嬷嬷，便拉着明苓走了。 方嬷嬷对明薇笑了笑，道：“七姑娘快随奴婢过去罢！” 明薇点点头，心中对老太太要见她已经好奇到了顶点。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第23章 意外 “七姑娘到了！”绕过穿堂前的大理石插屏，便到了荣善堂的正门，几个穿着嫩绿色比甲的小丫鬟一面过来打帘子，一面扬声向里头通报。 明薇瞧着几个小丫鬟面庞含笑，语气轻快，向来素日来老太太并不拘着她们，她们才有这样活泼的性子吧！ 若是这样想，老太太应该是个不难相处的人吧！ 被那气氛感染，明薇边想着，边对着她们微笑着点头。 当她进屋的时候，老太太屋子里已经是有轻快的笑声、说话声。 老太太身边的两个大丫鬟冬梅、冬青正各自捧着一匹宝石青织银丝牡丹团花锦缎、一匹石青色缂金瓜蝶纹锦缎站在老太太面前。 徐嬷嬷在一旁道：“您看，这两匹颜色都好，更难得是花纹细腻，并不大朵大朵的让人瞧了生厌，都点缀的恰到好处。您再试试手感。” 老太太微笑着点点头，伸手摸了摸眼前的两匹锦缎。 看见明薇走进来，老太太对她招了招手，笑道：“七丫头过来帮我看看，那个更好些！” 咦？难不成老太太找了她过来，只是单纯来看料子的？ 见老太太还在等她，明薇只得按下心中的疑惑，笑盈盈的走过去，给老太太问了安，才凑近去看那两匹锦缎。“祖母，您要可是要裁衣裳？” 老太太笑着点点头，“我是挑花了眼，你帮我看看！” 明薇细细瞧了瞧，又伸手摸了摸料子。细腻光滑，摸在手上很舒服，虽然料子里织着金银线，却并不突兀，只在暗中流动着光华，隐隐透着贵气。 都是极好的料子。好歹上辈子明薇是见过大世面的，一眼便知这两匹料子价值不菲。可是……明薇在心中暗暗觉得奇怪，便是再贵重，以老太太的身份，随手做个十套八套的也不心疼。今儿竟特特的把她找来问…… 真是太奇怪了！ “依孙女看，还是那件石青色的更好些！”明薇看了一会儿，才笑着指了指那匹石青色缂金瓜蝶纹的料子。“您保养的好，肤色白皙，正是石青色才衬呢！” “到底是七姑娘会说话！”徐嬷嬷在一旁笑道：“一眼就看出了缘由，不愧是能绣出枚绣的！” 老太太也笑：“可见我这七丫头是个嘴甜的。” 她语气中的亲昵让明薇一愣，不过这样好的气氛，明薇自然不会扫兴。她笑道“孙女儿原说的便是实话，您问问冬梅姐姐和冬青姐姐，一定也是这样说呢！” 冬梅冬青久在老太太身边服侍，今儿见老太太喜欢，更愿意跟着凑趣。“正是七姑娘的话！” “我这七丫头厉害，才来没一会儿竟把我屋子里的人都收买了！”老太太目光柔和，笑道：“倒都成了我的反叛！” 老太太话音才落，屋子里的人都跟着笑了起来。顿时一片欢声笑语。 “就依你七姑娘的话，让人把那石青色的裁件褙子。”老太太让冬梅、冬青把料子放下，偏过头对明薇道：“我老了，不爱摆弄这些。也就是碰上得见个要紧的人，才自己挑一挑料子。” 明薇忙笑着摇摇头，“您才不老呢！若不认识您的，觉得您顶多有四十岁的年纪呢！” “这丫头，还说嘴不甜！”老太太眼底流露出几分满意：“只捡着人爱听的说。”她对一旁的徐嬷嬷、方嬷嬷笑道：“不怕你们笑话，我倒还觉得中听！” 徐嬷嬷和方嬷嬷忙笑着应了，一面符合明薇的话，一面夸她孝顺。 这时小丫鬟送了茶上来，老太太让人给明薇端了绣墩来坐下。老太太一面宽着茶，一面打量着明薇道：“我瞧着你穿耦合色倒一般，还是那日的鹅黄色好看。” 明薇闻言，瞧了瞧自己身上藕荷色半臂配杏白色的长褙子，确实很一般。今儿原是想着去二太太处请安，她不敢张扬了，都往低调里走。倒没想到会到老太太处来。 还未等明薇开口，一旁的徐嬷嬷凑趣道：“七姑娘替老太太选了件好料子，老太太也该赏姑娘几块料子，做谢礼才是！” “照你这么说，我不给倒显得小气！”老太太自然不把几块料子放在眼中，她吩咐冬梅道：“你们姐妹几个把头些日子钱婆子送来的料子都搬来给你七姑娘挑！” 明薇忙站了起来，道：“老太太的东西自然都是好的，随手拿出两块来便是，不必让解解闷麻烦了！” “你倒是个省事的。”老太太示意冬梅几个去拿，又摆手让明薇坐下。“料子不挑一挑，怎么知道穿在身上是不是合适？我倒还罢了，你们小姑娘家的，最该好好打扮才是！” 再推辞就是她失礼了，明薇只得道了谢，又坐到了绣墩上。 不多时，冬青等人抱着各色的料子陆续进门。看着玫瑰紫、大红色、茜红色、明蓝色、海棠红、鹅黄色、月白色……简直可以去开绸缎庄了！ 泥金的、缂丝的、刻丝的……形形□□的应有尽有。 这、这也太夸张了些！ “祖母，这——”明薇不由暗暗吃惊，老太太这是什么意思？ 老太太示意她们把料子一一去给明薇过目，她对明薇笑道：“爱那个就挑那个。只管挑便是，我让丫鬟给你送回去。” “谢谢祖母！”明薇起身屈膝行礼后，便认真挑了起来。 她记得老太太说她穿鹅黄色的好看，且看着那鹅黄色又不是顶贵重的。明薇选了那一匹鹅黄色绣四喜如意纹妆花的、一匹明蓝色泥金莲纹的料子，便住手不肯再挑。 老太太眼神中闪过一抹赞赏。虽说二太太为人刻薄，但明薇到底不是那等贪心的。中规中矩的挑了她该得的，便肯住手，实在是难得。 “把那天水碧、醉仙颜、宫锦红、玉带白的料子给你们七姑娘拿上。”老太太开口直了几件，无一不是极贵重的料子。 明薇忙摇头道：“我得了这两件已经很担不起了，祖母不必再破费！二姐不是要回来了，还有三姐她们，您留着再赏她们便是！” 她之所以知道明茜要回来，是因为老太太一早就命人在东跨院收拾出屋子来，让明茜到了之后与她同住。 那四件料子都不是寻常能得的，她再要真的太贪心了。 明薇时常告诫自己，在什么时候都不可以忘形、都不可以忘了分寸。 谁知老太太竟是铁了心，她吩咐冬青替明薇收起来，又对明薇道：“好孩子，难为你有这份心。我自然有别的给你姐妹们，你们穿的鲜亮了，我瞧着高兴，这也是你们的孝顺。” 明薇只得接下，道了谢才又在绣墩上做了。 这回还没等她坐稳，老太太瞧了她头上的首饰，又觉得不满意。 “这两支赤金镶玛瑙的簪子太素了些，珊瑚绿松石的珠花也老气了。”老太太摇摇头，对明薇道：“前日我见你那套赤金珍珠的头面还好。” 能不好么，那可是二房庶女唯二两套装点门面的首饰啊，二太太看得紧紧的，每次都是略戴一日便又收回去的。 可她不能当着老太太的面说嫡母的不是，她喏喏道：“赤金珍珠头面有十来件，只觉得沉甸甸的，戴着脖子都觉得酸了。” 明薇说的夸张了，可她再想不出更好地说辞。 老太太也经历过少女的年纪，对那些首饰再熟悉不过。虽说沉些，也不至于戴不住。便是赤金的重些，拆开来带，也比明薇现如今发鬓上插的好看。 然而老太太也没错过明薇有些躲闪的神色，想着许是二太太刻薄，明薇首饰少，舍不得戴。她却没想到，事实更差了一截。二太太根本都没把日常使用权给庶女…… 可便是如此，明薇也没有趁机告自己嫡母的状，老太太对明薇更是高看几分，越发觉得自己没有看走眼、看错人。 想到方才明萝和明苓过来，话里话外都隐隐透着三太太刻薄她们的意思。老太太不喜欢明萝，小小的年纪心眼儿比筛子都多，哪还有一点少女的娇憨天真！ 且老太太知道三太太素日是个心机不深的，人还算大方，对手下的庶女比二太太大方多了。可她们竟没有半分感激，还只想一味抱怨。 人呐，要是找不准自己的位置，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明薇不知道还有这么一段“前情”在里头，她只感觉到老太太看她的眼神愈发慈眉善目，她却觉得有些头皮发麻。 “我这儿倒有些鲜亮首饰，素日收着也是白搭，倒不如给你。”老太太又是一叠声的让人去找一个红漆雕牡丹的匣子来。 明薇有些忐忑，穷了这些日子，突然老太太又是送衣裳又是送首饰的，不过……她在心里暗暗咧开嘴角，要不要这么贴心啊！ 当冬青把一个不小的红漆匣子捧到她面前打开后，明薇不由吸了一口冷气。这、这也太豪华了罢！ 赤金拔丝丹凤口衔四颗明珠宝结 、 赤金镶红宝石的牡丹大花、大西洋珠翠叶嵌的宝花 、流苏翡翠七金簪子 、满池娇分心……各种首饰琳琅满目，流光溢彩的宝石简直要晃瞎人的眼睛！ 这次不等明薇开口推脱，老太太便做主让人把首饰和料子一起打包，等明薇走时一同给她带回去。 明薇的心情顿时添了几分复杂。道谢的话都显得有些无力，老太太今儿对她太好了些！ “今儿叫你来，不为别的。”老太太终于说到了正题上。 明薇的身体不易觉察的变得僵硬了几分，凝神听了起来。 “方才我说去见个要紧的人，想带你一起去。”老太太笑容温和，眸中闪动着慈祥的光。“你大了，也该出去走动走动才是。” 听了老太太的话，明薇悬了半日的心终于放下了，旋即又有些雀跃。 她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或许很快就能探听到前世父母、哥嫂的消息！只是她脸上不好太露出来，到底眼里还是隐约闪着激动。 怪不得老太太又是赏衣裳、又是赏首饰的，说到底还是怕带她出去跌了侯府的面子嘛！明薇愉悦又捉狭的想着，嘴角也忍不住翘了翘。 老太太弯了弯嘴角，微微一笑。 “只是这人家有些不同寻常，你需得先学两日规矩。”老太太看着明薇的眼睛，笑道：“现今宫里的陈妃，便是我未出阁时极好的姐妹。” 明薇愕然。 她脑子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老太太竟是要带她进宫！ 第24章 用意 明薇一路恍惚的回到了玉香园。 她努力想让老太太另眼相看，就是为了有一日再能探听到往事，给她一个弥补的机会。可没承想，竟这么快就要再回到那个地方！ 那个人、那个人还好端端的当着天下至尊，她作为唐婉自尽仿佛就在昨日—— 这消息来得太突然，一时间明薇有些吃不消。她只能竭力装出镇定的模样，神色恭顺的听老太太说起往事。好在西北有人送信来，老太太让她先回去，她才没有失态。 便是老太太瞧出她的些许异样，也只会当做她年纪小没经过事，乍一听到要入宫，会激动也是正常的吧！ 打发走了送明薇回来的几个丫鬟，月临和棠梨收拾东西时，发现那些稀罕的料子，齐齐倒吸一口凉气。这样贵重的料子，素日只有二太太才穿过！ “姑娘，这些料子——”棠梨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包袱中的料子，一脸羡慕的道：“裁了春裳一定好看极了！这块鹅黄色的料子可以裁个褙子、那块天水白的可以裁一条月华裙！” 明薇点点头，吩咐她们把料子和首饰先收起来。 她已经学会忍下太多的外露情绪，而真正的冷静下来后，明薇便发现老太太会带她入宫倒也不是件新奇事。 侯府的嫡长孙女明茜不日便要回到京中，而且她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回来的目的同样不言而喻。老太太着手准备在京中世家、勋贵的走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当然老太太在侯府一众姑娘里选了她，除了那幅绣品、她努力的表现外，不得不承认，也借了二太太的“东风”。 老太太给二房塞了姨娘，无疑是在三房四房面前下了二房的面子。但入宫拜见贵人这等荣耀之事，又是从二房中挑了姑娘带去，却又像是给二房找补回面子。 然而二太太是个打心眼儿里瞧不上庶女的……老太太这一手到底是不是在照顾二房、照顾二太太的情绪，便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了。 无论如何，也算是她小小的得利一次吧！ 明薇有些疲倦了眨了眨眼，想起还有事要吩咐月临等人，不由又打点起精神来。 “今日的事，不许在别的姑娘丫鬟面前炫耀，行事低调些。”想想侯府中和她最不对付的明芳和明苓，她就一阵头痛。若是被二人知道了，还指不定怎么折腾呢。 “过几日老太太会派宫里来的嬷嬷教我礼仪，你们这几日且辛苦些，绷紧皮肉，万不可让人笑话咱们侯府。” 说到这儿，明薇觉得有些好笑。老太太怕她出错，或是怕她到时候怯场，便说指从宫中出来的老嬷嬷教导她礼仪。宫里那些礼仪，她不说滚瓜烂熟，却也是牢记于心。 要知道她并不是一味骄纵的皇贵妃呀！ 明薇望着镜子中的人，有些感伤。她为了容铎所付出的一切努力，都比不过容铎心中的江山社稷，比不过容铎的权术制衡—— 她和容铎，大概从一开始便注定没有结果！ “真的？”棠梨和月临两个人并没有被要来严厉的嬷嬷教导而发愁，反而又惊又喜。“姑娘，那真是太好啦！” 咦？明薇不解的眨了眨眼，想当初学规矩是她最头疼的事，可为了成为能与容铎匹配的人，她才耐着性子忍了下来。而她们两个却很高兴？ “姑娘，这是多难得的机会呀！”月临一脸严肃的道：“正是老太太看重您才这么做，您看老太太给哪位姑娘特特派过嬷嬷？还是宫中来的？” 明薇忙耐着性子的点点头，一副受教了的模样。 其实她心中很清楚，怕是这位嬷嬷原本该是教导明茜的。只是突然出了二太太的事，老太太便派人来先“包装”她。 她自然会好好珍惜，可是——明薇轻轻叹了口气，其中是月临和棠梨不懂的哀伤和怅然。往日都是她等着受别人的礼，再次入宫便是她给人行礼了！ ****** “姑娘，您说二太太这早晚叫您过去，是不是——”月临一脸担忧的看着明薇，心中很是忐忑。 老太太要带明薇入宫的消息很快在侯府传开，而府中则是一片哗然。论起侯府姑娘身份的尊贵来，第一等自然是明茜，但她不在府中，便也作罢。若不论嫡庶，在府中最长的是三姑娘明蓉，论嫡庶，还有三房四房的嫡女在，怎么数也排不上轮到行七的明薇啊！ 同在玉香园住着，明蓉明莲没什么动静，只听小丫鬟说，明芳屋里的瓷器都被她摔了不少。 想来三房、四房姑娘们同样不好过。 今儿本是单日子，庶女们不用去给二太太请安。可二太太却一早命人传了话来，让明薇过去说话，还命人送了首饰来。 明薇打开那檀木雕莲叶匣子时，发现里面的首饰竟不是她的两套头面之一，而是几件新式样的簪子、插梳、珠花、坠子等等。 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儿出来了…… 虽然暗暗腹诽着，明薇还是利落的散了头发，重新让月临替她梳了与之相配的发式，换下了原本朴素的褙子，挑了件颜色鲜亮的褙子、半臂换上。 二太太既是送了首饰来，意思便是让她打扮的体面些。她可不敢逆着来，再说享受谁不会呀，她做阁老嫡女那会儿可比如今享受多了。 “放心，如今有老太太给咱们撑腰，母亲不会把我怎么样。”明薇安抚了二人几句，转眼便到了正房前。 里面隐隐传来了妇人谈笑的声音。 “二嫂真是好福气，如今可算是双喜临门！”三太太那副大嗓门儿，隔得再远都听得到。“嫣红那样俏丽的丫鬟都赏过来服侍您这儿服侍，可见二嫂是个有福的！” 四太太附和的声音虽然不高，却因为尖细而显得刺耳。“三嫂说的是，可见老太太果然还是偏疼着二房些——” 二人有来有往的讽刺让二太太几乎气炸了，可她想起顾妈妈再三的嘱咐，强忍了下去。她装模作样的假意笑了声，故作得意的道：“那倒还罢了。最难得的是我们七丫头被老太太挑上，要跟着进宫去拜见贵人，我这个做母亲的心中着实欢喜的紧！” 果然二太太话音未落，三太太和四太太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三房和四房都是有嫡女的，却偏偏要带二房的庶女入宫……无论老太太目的如何，都让她们觉得不痛快。 明薇脚步一滞，心中觉得奇怪极了。 二太太今儿怎么突然变得如此机智？都知道捡着戳人心窝子的话说了？ 门口的小丫鬟已经打起了帘子，神情间异常的热情。“七姑娘来啦！”紧接着二太太身边的大丫鬟翡翠竟亲自接了出来。 明薇被正房中的反常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她微笑点点头，免得被人说她骄纵了。 “女儿给母亲请安！”明薇进来后，先稳稳的蹲身行礼给二太太请安，随后又给三太太、四太太行礼。“侄女给三婶、四婶请安！” “七丫头快来。”二太太一脸的慈祥因为太过反而显得假，只把明薇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三婶、四婶特地给你道喜来了！” 三太太四太太听了只得挤出笑容来，不情不愿的道：“七丫头是个好的，怪道老太太爱的跟什么似得。” 明薇头上插了三支赤金嵌猫眼石的簪子，一朵大西洋珠翠叶嵌的宝花，耳坠上的一对明珠耳铛又大又光泽温润，越发衬得她双颊生辉。 二人不得不承认，俏生生立在她们面前的明薇，确实有种独特的气韵。 “是婶婶抬举了，侄女再担不起的。”明薇轻轻翘起嘴角，笑容恰到好处。她眼底似乎藏着光华千万，随着轻笑而粼粼荡开。如同幽夜高悬的月轮，静静撒发出静谧的清辉。 明薇不骄不躁的模样与往日的畏缩简直判若两人。 连二太太都不得不承认，她许久未曾认真打量过的庶女，今日竟生出落的如此光彩照人！ 瞧了三人的模样，明薇对二太太的用意、三太太四太太的来意有了计较。二太太把她叫过来气一气三太太四太太。而二人过来的目的正是来恶心二太太。 二人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胡乱敷衍了几句，便灰溜溜的走了。 看着二人几乎落荒而逃的身影，二太太像是突然发现了明薇除了让她生厌的其他用途，难得看明薇顺眼了许多。 随着二太太渐渐温和的态度，明薇只在心中哂然一笑。 “短了什么只管和我说，别学那小家子气似的露怯！”二太太教导了一句：“不过也不可大手大脚，骄纵了去！” 明薇忙乖巧的应喏。 自然二太太只是说说而已，平白教训她一句罢了，给了明薇那几件首饰装点门面已是极限。 不管怎样，这都是个好开端！ 明薇在离开正房时望了一天蓝得不真实的天，目光跃出了被束缚的四方天空，似乎看到了视线所不能到达的远方。 未来……是要握在她自己手中的！ 第25章 淡定反击（上） 这两日来玉香园算是少见的热闹。 原本二房的四个姑娘素日来和三房、四房的姑娘们走动得少，只有在老太太处、年节时才见面，等老太太要带明薇出去的消息传开时，原本不走动的人，甭管是真心还是假意，都纷纷来明薇这里道贺。 明薇一时都应付不过来，好在明莲过来搭把手，她才没有忙的晕头转向。对于明莲的这份体贴，她始终都是存着一份感激的。 四房的两个嫡女明芸明芝、庶女明莉倒是一起来的，因为年纪都比明薇小，还算是中规中矩的道喜，各人都送了两样针线。 而同为庶女的明莉眼中，分明闪过欣羡的目光。 接着到的便是三房的嫡女明莹，今年十岁，是侯府姑娘里年纪最小的。她人生得粉嫩可爱，笑起来有两个甜甜地梨涡。 因为三太太是过了三十才得了这么个宝贝女儿，心中疼得紧，事事都为她考虑妥当了，她倒养成了娇憨天真的性子。 等到这四个人一齐走了，明薇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心却更是被高高提起。 那还没到的四个人，才是足够她头痛的呢！ 表面豁达心中藏奸的明蓉、表里如一恨她的明芳、视她为“情敌”的明苓、表面天真无邪心中算计万千的明萝…… 明薇简直要仰天长叹了，怎么陡然间她就树敌众多了呢？ “六姐，谢谢你！”送走明莹四人后，明薇由衷地对明莲道：“要不是你在这儿，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明薇这句话确实是真心实意。三房四房的人轮流过来，若是明薇房里连个帮衬的二房姑娘都没有，定然会被人笑话了去。有明莲在，好歹说明她在二房的人缘没那么差啊！ “又不是什么大事！”明莲笑着摇了摇头，眉眼间闪过一抹忧虑之色。她确实替明薇高兴，却也担心明芳、明苓会趁机生出些事端。 明薇看出了明莲的关心，顿时心中一暖。她才欲说些什么，只听门口小丫鬟高声道：“八姑娘、九姑娘——” 明苓和明萝来了！ “都说六姐和七姐最是亲厚，今儿我才算见了！”明萝的娇笑声远远的传来，“七姐，我们来给你贺喜了！” 明萝的话让明莲皱起了眉。 “八妹，九妹快进来坐！”明薇轻轻一拉明莲的袖子，示意她不要放在心上。她对着买进门槛儿的明萝二人道“本不是什么大事，倒劳动姐妹们轮流过来，我真心着实过意不去！” “祖母要带姐姐入宫呢！”明萝一双大眼睛眨啊眨的，连羡慕的语气都恰到好处。“这可是咱们姐妹里独一份儿呢，自然值得恭喜！” 一旁的明苓则是更简单粗暴。她阴阳怪气的冷笑道“过意不去？我看七姐别是得意太过吧！” 明薇异常淡定。 “棠梨倒茶来！”明薇扬声吩咐下去，又偏过头笑眯眯的对二人道：“说了许多话，一定渴了吧？我这里虽然没什么好茶，倒也清淡解渴。” 她浑然不理二人话中的挑衅。 然而内心强大的八姑娘明萝是决定不甘心停手的。 “七姐，我一直都觉得你是个极有福气的！”明萝眼睛骨碌碌一转，便计上心来。她笑道：“上回听二伯娘说你上次极是凶险呢，可见大难后必有后福的！” 明薇不解明萝的用意，只是笑了笑。 “二伯娘不让我们过来，只说怕吵到七姐休息！”明萝一脸感动的看着明莲，道：“六姐和七姐这样要好，定然是六姐衣不解带的照顾七姐吧！” “都在玉香园住着，怕是只有六姐这样的体贴人呢！” “都说患难见真情呢！”明萝天真的笑容如同一根根无形的刺，扎入明莲的心中。“这世上从来都是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难啊！” 明莲听了明萝的话，顿时脸色微微发白，端着茶盏的手也有些发颤。 “是啊！”明苓也像是突然来了灵感，她不怀好意的笑着附和道：“虽然没见，想来确实如此！这也是人之常情呀，比邻而居的住着，感情深些倒是情理中！” 明莲的脸色当即变得难看极了。 那次明薇病重，恰巧赶上二老爷和二太太闹矛盾，二太太便变本加厉的刻意漠视她，还不准明莲三个过去看她。 慑于二太太折磨庶女的手段，明莲并不敢明着和二太太对着干，不过让人送过两回药，都被二太太的人察觉了。明莲当时也被禁了足，关照明薇的事便没了下文。 这也是明莲的一个心结，如今看到明薇没事，她也总算松了口气。虽然不在一处住着，但当初明薇的遭遇，明苓明萝也是知道的。这件事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被提起，分明是想挑拨她和明薇！ 想来明薇虽然病得重了，心里倒也该清楚，自己是被怎样的孤立了…… 明萝口中的什么锦上添花、雪中送炭，分明是讽刺她在明薇得了老太太青眼时便来锦上添花，当初明薇生病时不肯雪中送炭！ 明莲几乎气得浑身发颤，迎上明萝那张天真无邪的笑脸，却无计可施。 “是呀，六姐向来照顾我！”明薇一副听不出明萝话中深意的模样，点头道：“只是八妹记错了，我病重那会儿，大夫说要清清静静的养着，不许人多吵着我。母亲便没让三姐她们过来，不过六姐虽没过来，但心里却是惦着我的！” 明萝脸上的笑容一僵，明莲眼底也掠过一抹诧异。 她这番坦荡的解释倒让明萝无法在曲解事实。对，明薇并没有顺势承认给明萝留下话柄，也没有如明萝所愿，多想几分，把明莲想象成一个势利小人。 “我病着时嘴馋，想吃些山楂枣泥糕。但大夫说克化不动，不许我吃。”明薇露出追忆的神色，她翘起了嘴角，有些俏皮的笑道：“那会儿还是求了六姐偷偷给我弄来呢！” 确实有这样一件事，但事实里并没有明薇前头的铺垫。 明莲的脸色终于恢复正常，而眼底多了几分欣慰和满意。她对着明萝、明苓二人微笑道：“别看你们七姐此刻是个沉稳娴静的，却也是个馋猫呢！” 她话中同明薇的亲昵之意溢于言表。 “我就知道再没错的！”明萝脸上的笑容未散，只是藏在袖子中的手掌紧握成拳。“六姐和七姐真让人羡慕得紧呢！” 明薇大大方方的接受了明萝和明苓的“羡慕嫉妒恨”。 或许老天的嫌今儿的戏不够热闹，还不等明萝二人告辞，便有传来明蓉、明芳过来的消息。 明萝原本有些败兴的眼中立刻迸发出精光。 谁都知道明芳和谁不对付了，那不满都是想摆在脸上的！若是她再挑拨一二……明薇虽然得了入宫的机会，却也同二房的人都生分了！ 她就不信了，老太太还能一直护着明薇不成！ 顿时想来心眼儿比筛子多的八姑娘明萝便起了愈挫愈勇，再接再厉的心思。 第26章 淡定反击（下） “三姐、四姐！”明莲四人一齐过去，和明蓉明芳互相见了礼。 明薇的屋子本来就偏狭窄，她们六姐妹站在一处，更是显得拥挤。明萝和明苓却丝毫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 “我来的有些不是时候呢！”明芳同明苓一样，讽刺都是不加掩饰的脱口而出。“原是不曾料想七妹处这般热闹。只是七妹若是攀上了宫中贵人，别忘了我们姐妹就好！” “四姐抬举我了！”明薇一脸淡定的道：“不过是服侍祖母进宫，见谁我倒一概不知的。” 明芳顿生不满，便是明薇在陈述事实，可她怎么听都是像在显摆…… “这有什么关系啊，四姐！”明萝适时的插进话来，神情间的羡慕倒是毫不掩饰。“能入宫去见贵人便是好大的荣耀呢！”突然她话锋一转，对着明芳道：“四姐，我也很羡慕你呢！” “哦？”明芳有些不耐的应了一声。她知道明萝惯是个最巧的，最会恭维人。 明萝笑道：“你和七姐到底住得近，更亲密些。等七姐飞黄腾达了，咱们姐妹中头一个想到的肯定是四姐你啊！” 她话音未落，明芳的脸色立刻变了。她说什么，自己难不成还要靠着明薇的施舍不成！自己会向明薇去摇尾乞怜？简直是笑话！ “自然还有三姐、六姐！”明萝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朝着二人歉然一笑，似乎为方才只提了明芳致歉。 此时明薇已经彻底能断定明萝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来捣乱的！ 明蓉也算是惯会做场面的，神色还好些。明莲则是刚刚被她挑拨过和明薇的关系，对她正不满着，岂会容她再放肆。 “八妹这话错了。”明莲对明萝微笑道：“你七姐不过是去随祖母入宫，你这话到像说祖母要她送进宫选秀似的！” “正是这话呢。”明薇半是捉狭的笑道：“八妹怎么会想到这上头去？莫不是——”她故意托了长长地尾音：“八妹动了春心了？” 明萝脸上顿时青一阵红一阵。 “六姐七姐你们——”明苓愤愤不平的想为明萝讨回公道，却被明萝拉住了袖子。 “我只是太为七姐欢喜了，才一时说的差了些。”明萝心知此时说的越多便错的越多，明苓是个冲动，便不肯让她为自己出头。“既是三姐四姐来了，想必同七姐有许多梯己话话，我们便不打扰了。” 她死死的拉住明苓的手，跟明薇几人告辞。 明薇以为排挤走她便能万事大吉？明萝垂下眼帘，缓缓露出一抹阴冷的笑。明蓉倒还罢了，不会当面给她难看……可明芳，定不会轻易饶过她！ 想到这儿，她的心情有稍好了些，因此笑容殷殷的拉着明苓，步伐轻快的走了出去。 “如今咱们七姑娘算是出息了。”明芳自顾自地挑了个放着明蓝色云纹缎面坐褥的圈椅上坐了，挑起的眉梢间尽是不屑和妒恨。“得了祖母的青眼，自是青云直上！” 明蓉在一旁笑得温婉。“到底都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我和你四姐都为替你欢喜呢！” 明芳冷哼一声。 面对四面八方的满满敌意，明薇如今只能无视，让自己淡定自若了。若是前一世，她穿成身份卑微的庶女，自然会用更温和的法子，而不是贸然出头。可她等不及了！ 如今已经是昭平三十七年，能用来弥补上辈子的遗憾的时候已经越来越短，过一日少一日。 “多谢三姐、四姐！”明薇笑着应了。 显然这样风平浪静的道贺不是明芳的风格，等闲没事她还要踩明薇几脚，衬托出她的不凡来。如今明薇得了荣耀的机会，她自然是一肚子愤懑不平。 “你可真行，竟还舔着脸应承下来！”明芳简直没事找事，她蹭的一下子站起来，“还真当自己是入宫当娘娘去了，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到底几斤几两重！” 原本只是面色不虞的明芳，脸上竟然隐隐生出几分狰狞来。 素日她欺负明薇惯了，便是换了灵魂的明薇也多数时候都是息事宁人，不和她多计较，只图个省事罢了。所以她对自己寻衅很有信心，明薇并不敢怎样。 然而明薇却知道自己不能再忍下去了。 “四姐！”明薇站直了身体，清丽的眉目间透出凛然，她的声音中也多了几分刚强。“我不过是随祖母入宫一趟，什么娘娘不娘娘的，四姐说的那些我从未想过！” 这话确实是真的，且不说那人已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只那人是容铎这一点，无论如何她是再不肯与他有瓜葛！ 她重生，可不是为了再糟践自己一回！ 明芳一时间倒被明薇唬住了。但当她看到明蓉看向自己的笑容中隐约带着讥诮时，怒火蹭的一下子再度翻涌。 明薇搬出老太太来，她不敢再说老太太的不是。可一时间她想不出言语来反击，干脆付诸行动，伸手把一旁的高几推倒了。 上面放着的茶盏乒乒乓乓的被掀翻在地上，弄了满地的碎片。 “四姐你这是做什么！”明薇愕然。 她是站在地上的，不免受了些许牵连。茶渍溅到了她梨花白的综裙上，十分显眼。便是泥土人也要有三分脾性的，更何况明薇本不是个软柿子。 明芳似是终于发泄出火气来，她沉郁的脸上露出笑容来，挑衅的道：“我便是这样做了，你又能如何？” 明薇顿时攥紧了拳头，眼底发寒。她前两世都从未受过这样的委屈！ “也对，不过是一套旧官窑茶具，一张黑漆高几。”明薇翘了翘嘴角，却并无一丝笑意。“四姐手头大方，并不在乎这些。” “既然四姐失手打翻了，便照着原样给我还一套罢！四姐原也知道，这屋里的东西都是上了册子的，母亲那里是有底儿的，我也做不得主。” 不仅明芳、明莲吃了一惊，连明蓉都怔住了，显然没想到明薇竟会这样做。 明蓉本以为，若明薇是个有脾气的，定会和明芳撕扯起来，这样她的作为传到老太太口中，她的名声也就完了，带入宫的人选，也就该换一换。 若明薇是个懦弱的，隐忍过去，也白费了老太太对她的看重，日后自然立不起来。 左不过明薇怎么选都是个错，明蓉才故意撺掇着明芳一同过来，就是想在明芳寻事时，顺道也毁了明薇。 “果然是个眼皮子浅的，这套茶具算什么，我——”明芳得意起来，神色一松，刚想应承起来，却被明薇的话打断了。 “忘了告诉四姐，那高几倒还罢了。”明薇神色悠闲的道：“只是茶具——怕是要夺四姐的心头好了！” 明芳低头瞧了一眼地上的碎片，脸色登时变了。 明薇屋里自然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这套旧官窑的茶具，便是件次品。可登记在册，便是套极贵重的茶具。而原本那套，早就被明芳用这套被摔成碎片的劣质品换了回去。 当初那套茶具被明芳强行换了回去，原主自然是敢怒不敢言，只得默默忍了下来。这还是明薇察觉到茶具上的瑕疵时，月临半吐半露告知的。 既然拿了我的东西，便要给我还回来！ “四姐，咱们姐妹间亲厚，我是不愿去母亲那里告状的。”明薇善解人意的道：“还请四姐把从我这里换走的东西，一并还回来吧！” “温姨娘这几日可是身上不舒坦，在青林院静养呢。怕是一时半会儿，四姐难找到她的。” 二太太这几日被老太太送来的嫣红弄得焦头烂额，她是个欺软怕硬的，如今见二老爷似乎对温姨娘不那么上心了，便寻了温姨娘的错处，变相把她禁足了。 二老爷此时一身一心俱是在嫣红身上，头一遭对温姨娘的哭闹视而不见，让二太太自行处置。 “你——”明芳还想耍赖，想起自己姨娘这次没能斗过二太太，气焰便矮了几分。她到底没糊涂到不可救药的份儿上，脸色阴晴的不定的看着明薇，也没敢说出就让明薇把事捅到二太太跟前的话来。 二太太对庶女从来没手软过！ “四姐若是不愿意，我也没办法。”明薇状似无奈的叹了口气，她作势要把小丫鬟叫过来。“还是告诉母亲吧，我是断不敢隐瞒的。” “还请三姐替我作证，并不是我手滑了。”明薇一脸纯良的转过头看着明蓉，似乎有几分哀求。“三姐的话，母亲是最相信的呢！” 明蓉尴尬的笑了几声。 “还当什么好东西，我给你便是！”明芳脸色变了几次，终于拂袖起身，眼中像是燃烧着小火苗：“你给我等着！” 话音未落，她又愤愤的瞪了明蓉、明莲一眼，脚不沾地的走了。 “四姐慢走！”明薇笑吟吟的追了一句，转过头对明蓉道：“我再让人上了茶，请三姐稍带片刻。” 明蓉如坐针毡的留了不过片刻，也匆匆告辞走了。 “真有你的！”明莲赞叹道：“打蛇打七寸，你可拿捏住了四姐！” “我照实说罢了。”明薇摇了摇头。 明莲见明薇神色有些黯然，又劝道：“别那些人影响了你的心情，她们越是来捣乱，你越该欢欢喜喜的才是！” 第27章 路嬷嬷 明薇笑了笑，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嘴长在她们身上，我是管不住的。”明薇倒是很看得开，她争取了出头的机会，就必须面对来自别人的恶意。 明莲见明薇此话出自真心，又宽慰她几句，便带着丫鬟回去了。 屋中棠梨正带着两个小丫鬟在收拾地上的碎片。 “姑娘，四姑娘就是嫉妒您，才那样放肆！”棠梨愤愤不平的道：“真是太欺负人了！您说她真的会把那茶具还回来吗？” 明薇笃定的点头，“只要她不是太笨……会的！”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惹事，对明芳没有任何好处。她又不是没尝过饿着肚子跪在阴冷祠堂中的滋味儿，想来也不敢轻举妄动。 “她换走我们这里好多东西呢！”棠梨嘟嘟囔囔的，显然对明芳已经积怨许久。“本来咱们屋里的东西便……”她顿了顿，怕明薇脸上挂不住，只抱怨明芳：“说是换，和明抢又有什么分别？” “你个小蹄子，镇日里没事少说几句！”到底还是月临沉稳些，她教育棠梨道：“什么话都敢浑说，当心给姑娘找麻烦！” 棠梨做了个鬼脸，才不情不愿的点点头。 “在咱们屋里松快些没什么。”明薇笑道：“棠梨是个有分寸的。” “就是。”棠梨收拾妥当地上的碎片，得意的笑道：“姑娘都发话了，那还能有差？” “姑娘，您就是惯着她！”月临无奈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三人正说笑着，忽然外头传来小丫鬟通传的声音。 是老太太院子里的冬梅，给明薇并玉香园的姑娘们都送了些鲜亮的料子，让她们裁衣裳穿。到了明薇处，她特意叮嘱明薇，教引嬷嬷这两日便到的。 宫里的嬷嬷是规矩极大的，那调理人的手段简直是花样百出。明薇前世的已经知道这种人是怎样的存在，那晚不由早早就躺下了。 她要养精蓄锐来面对接下来的日子！ ****** “七姑娘，您的嘴角可以再翘起来一些。”路嬷嬷显然对明薇笔管条直、却又仪态万方的站姿十分满意。“面庞的上的神情要平静、柔和。就是这样微微的笑，又大方又好看。” 她来成平侯府教导明薇已经三日了，对明薇的聪慧、领悟快十分满意。一贯严厉的她，对着明薇也难得的露出笑容和给出赞美来。 约莫过了一刻钟，路嬷嬷才仁慈的道：“好了，七姑娘喝盏茶，歇歇吧！” 明薇浅笑着应了一声，却感觉自己的整张脸全僵了，一股酸麻疲惫也在四肢百骸蔓延。要知道无人时她最喜欢的就是没骨头似的斜靠在床上，舒舒坦坦的。自从路嬷嬷来了，便再也没有机会。 此时她的一举一动都被路嬷嬷时刻监视在眼中，随时向老太太回报。明薇少不得忍住想要揉脖子的冲动，便是坐下也挺直了腰杆儿。 路嬷嬷把着一切看在眼中，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满意来。 ****** “给老太太请安！”路嬷嬷给明薇放了半日的假，自己到了老太太的荣善堂来。 “你太客气了！”老太太认识路嬷嬷已经几十年，言语间也随意些：“还跟我来这些虚礼！我只问你，我那七丫头怎么样？” 路嬷嬷被小丫鬟伺候着在一旁的玫瑰椅上坐了，点头道：“不是我恭维七姑娘，七姑娘确实是个极通透、聪慧的，学得也认真。凡事教她一遍，她便都能记住！” 老太太谦逊的笑了笑：“她才多大，可担不起你的夸。你可别告诉她，免得她骄傲了去。” “老太太说七姑娘是个内敛的，我瞧着倒好。”路嬷嬷想着明薇近日来的表现，突然道“有句话或许不当说，我却觉得七姑娘仿佛有些皇贵妃的品格。” 曾经的皇贵妃唐婉，已经成了传说。 还能、还敢再提“皇贵妃”这三字的人，已经没有几个了。 “你是个念旧情的。”老太太眼神微闪，感慨的道：“如今三十六年都过去了，惦念着她的还有几个？” 路嬷嬷摇头，她有些怀念的道：“若是当日没有皇贵妃救下我，我早就不在世上了！如今哪能好端端的坐在这里？皇贵妃的恩德，我今生都不敢忘！” 当时的路嬷嬷只是粹云宫的一个身份卑微的宫人，那日是她失手打碎了一柄御赐的如意，刘妃正因皇上盛宠唐婉而气儿不顺，当即便要打她六十大板。 这六十大板下去，对于年仅十二岁的路嬷嬷来说，不死也要去大半条命的。 粹云宫离御花园不远，恰巧那日唐婉带着人去游园，遇上了这等闲事，想到刘妃整日狐媚子似的在容铎跟前儿晃，便偏要管了这闲事，好挫一挫刘妃的锐气。 路嬷嬷当日被救下来不说，还被安排在琼华宫好生休养了几日，便被派到了清凉殿伺候。 虽然这对唐婉来说只是举手之劳，可对于路嬷嬷却是一件改变命运的大事。她一直都感念着唐婉的恩情，唐婉被关入冷宫后，她还试图去探望过，奈何人微言轻，只能眼睁睁看着唐婉殒命。 只不过每逢唐婉忌日，她都会偷偷的祭拜罢了。 老太太对当日唐婉的盛宠也有所耳闻，她微微叹息道，“当日皇贵妃是何等的尊贵！只可惜——” 世家勋贵的人都心知肚明，唐婉不过是一个牺牲品罢了。 “你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路嬷嬷笑着转移的话题，“七姑娘便是入宫见贵人，礼数上是断不会出错的。” 老太太微微点头，笑道：“到底你调理人有手段。我的二丫头回来，还需得你好生调理一番呢！这二年在西北，怕是规矩上比着京中的姑娘们差些！” “你身边养大，哪里会差了？”路嬷嬷道：“不过略一指点，便成了。” 话题引到了明茜身上，老太太便又同路嬷嬷谈起了世家的子侄，千挑万选的想要为她定个万事都妥帖的婆家。 二人低声说起话来。 玉香园。 明薇自然没能料到荣善堂竟谈论起前世的她来。 其实当初唐婉本人都没有太在意，她救下的一个小小宫女是谁。经她手料理的宫妃不在少数，这等事过了她也就忘了。 此时她托腮在支起的窗子前坐着，看着窗外的枯枝渐渐染上新碧，心中却不如面上那样平静。她试图在这几日来从路嬷嬷处听来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过去的三十六。 唐婉最终还只是以普通的妃位下葬，对外宣称暴毙。 暴毙么，真是个好借口！ 明薇只想冷笑，容铎到最后还是放不下他的面子，不肯对外宣布她服毒自尽的真相。 然而她和老太太要入宫见的陈妃，从路嬷嬷的话中，她终于想出了陈妃到底是谁。在她还是皇贵妃的时候，这陈妃只是个小小的陈贵人，安分守己的很。每日请安来的不早不晚，言语中总是透着恭顺、谦卑的。 到底昔日的陈贵人还是熬成了陈妃，便不是四妃之一，在容铎的后宫中也实属不易。陈妃自己没有孩子，听路嬷嬷的话，那位传闻中极不受宠的皇太孙，便是在陈妃身边抚养的。 这陈妃还是有几分过人之处。 “姑娘，您说要不要趁着路嬷嬷在，帮您参详参详做什么衣裳可好？”棠梨端了热腾腾的茶和才做好的点心给明薇，她兴致勃勃的道：“老太太赏了那些好料子，可得好好用起来才是！” 明薇回过神来，闻着茶香和点心的香甜忍不住神色一松。 “不必了。”明薇轻轻啜了一口汤色清透的茶，露出惬意的表情。“若是路嬷嬷有心指点，自然会说的。” 她此时本就处在风口浪尖上，便不能表现得太急切。 老太太只是带她入宫而已，并不代表着老太太就愿意为她得罪二房，愿意费心替她筹划。 未来的路，只能自己一步步走出来！ 第28章 初遇 “姑娘，街上真热闹！”棠梨有些贪婪的听着马车嘈杂的叫卖声，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发出的笑闹声。作为侯府中的家生子，她甚少有机会到街上来，偶尔能随明薇出去一趟，有太太、老太太在，也没有今日这样松快。 见棠梨已经偷偷掀起了帘子想往外看，却被月临按住了手。 “别乱看！免得给姑娘惹麻烦！”月临顾忌着车外有跟车的婆子，刻意压低了声音道：“街上乱糟糟的，若是姑娘被人看去了怎么办！” 棠梨撇了撇嘴，到底还是没有掀开车帘。 原本在大迎枕上阖着眼沉思的明薇，见月临老成的教训棠梨，忍不住摇头失笑。 “也没什么好看的，不过都是人挤人罢了！”明薇安慰她道：“等有功夫了，我准你两日假出来可好？” 棠梨倒不好意思起来。 明薇笑了笑，便又思忖起今日被邀请去桓安侯府的事来。 前两日才送走了路嬷嬷，明薇便接到了苏璇送来的帖子，说是要办春宴，邀请她一同去玩。明薇一时间喜忧掺半，能和桓安侯府接近是她乐见的，可如此一来在成平侯府中她越发成为众矢之的。 罢了罢了，明薇安慰自己：原主安静懦弱时，也没见有人喜欢她！ 不过明薇对苏璇会邀请她，还是有些疑惑。不是她妄自菲薄，照理说便是上次自己对了苏璇的眼缘，以二人身份的差别，也很难玩到一起去！ 涉及到出门这等事明薇不敢做主，请示了老太太、二太太后，得了她们的允许这才着手准备。二太太没什么特别的表示，老太太特地派了方嬷嬷随行，恐怕是担心明薇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失了礼数。 然而事实却证明，明薇和老太太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明薇才到了桓安侯府，去给桓安侯夫人见过礼后，便被苏璇拉着去了后头的园子里，月临棠梨，包括方嬷嬷都被苏璇打发人好生招待。 等苏璇带着明薇到了园子时，观景的滴翠亭中已经坐着几个衣着华贵的小姑娘。几人皆是谈吐不凡，举止间都是大家气度。只不过一颦一笑间却少了少女该有几分天真活泼。 明薇才被苏璇拉着进来，便已经引起了亭中众人的注意。 “阿璇，这人是谁？”一个身着绯色衣裙，眉目间满是骄纵之气的小姑娘发问道：“我怎么先前从来没有见过她？” “既然陈妹妹不熟，想来这位姑娘并不久居京中。”另一个身穿藕荷色褙子、粉色绫袄，年龄稍大些的姑娘接过话来。她姿态优雅的掩唇而笑道：“怕是才从外头入京罢！” 后来说话的姑娘虽然言语间客气，但语气却隐约带着轻蔑和高傲，显然是瞧不起明薇。 “她是成平侯府的七姑娘，明薇。”苏璇并不接话，她指着滴翠亭中的人一一介绍给明薇。末了，她才用漫不经心的语气提了提方才嘲笑明薇的人。“她是杨家姐姐杨慧娘，不过呢，她你就不必记住了，杨家姐姐身份尊贵着呢，说出来啊怕吓到你！！” 杨慧娘被苏璇的话气得脸色有些不好，苏璇为明薇出头，便是落了她的面子！ 然而明薇此时倒没空理会杨慧娘的憎恨，她已经留心听起了有用的信息，只求能在日后迅速做出反应来。 从称呼中便可看出亲密程度！明薇默默的想着。苏璇在介绍那位神色骄纵的陈菁时，小姑娘时，称呼她为“阿菁”；到了杨慧娘这里，苏璇只称呼她为“杨家姐姐”。谁同谁有着小圈子，此时一目了然。 明薇和她们互相见礼，到底那几日的“特训”没白费，明薇举止落落大方，进退有度。一时间因为她庶女身份而对她有些轻视的贵女们，对明薇的印象好歹有了改观。再加上能来到这里的人几乎都是同苏璇交好的，自然乐得卖给苏璇面子。 这些小姑娘们哪里有什么大事可谈，不过是聊聊衣裳首饰便罢了。 明薇注意到，与众人谈笑的苏璇有些坐立难安，眉眼间隐约藏着些焦灼。 ****** 会芳园。 当明薇看着迷宫似的□□，觉得有些眼晕。到底该走……哪一条？ 早知道便不该一时心软答应苏璇！明薇有些头痛的的站在两条□□前，艰难的做着抉择。 明薇在大家分散开游玩时，才知道苏璇今日的最终目的。她竟是要自己教她枚绣，还要自己对别人保密。明薇有过片刻的疑惑，知道她肯学女红，桓安侯夫人、世子夫人都是该高兴的吧！怎么还躲躲藏藏起来！ 等明薇看她闪烁的言辞和神色，便对她要学的目的、躲藏的原因猜了个七七八八。 怕是要亲手绣些什么给心上人吧！ 十几岁的小姑娘正是春心萌动的年纪，而前世的自己不也是在同苏璇一般大的年纪，苦练女红，只为得那个人一句称赞、得他一句喜欢？ 可苏璇的婚事并不能自己做主。她贵为桓安侯府的嫡长孙女，想求娶她的人不在少数。想来桓安侯、世子爷对她的婚事早有安排，明薇又替她担心，怕她喜欢的人并不是她所能嫁的。 前世同程月交好，此时明薇总是以长辈的心理自居，倒忘了身体的年纪和苏璇是相差无几。 明薇心一软，无法拒绝苏璇的请求。苏璇便让小丫鬟先带明薇来会芳园的一处小院子，她一会儿寻了借口便到的。偏生那小丫鬟闹肚子，明薇无奈之下，便让那小丫鬟告知路线，自己寻了去。 到底还是托大了！ 明薇十分懊恼，如今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踟蹰间，明薇还是决定先原路返回。在陌生的地方，万一撞见了不该见的人，那便不好了！ “表哥！”明薇才想转身从原路回去，便听见远远的传来一阵娇笑，随之而来的是渐行渐近的脚步声。 最近她怎么躲不开听墙角了！明薇一面默默崩溃着，一面飞快的寻找藏身之处。走是走不掉了，她得寻一处隐蔽的地方藏起来。这表哥表妹的听起来便是有一段故事的，她可不想掺和进去。 “表哥，我的法子怎么样？”年轻的女声中带着几分得意。 一个略显轻浮的男声应和道：“表妹足智多谋，我看妥当得很！” 好在公侯之家的园子里都是有些假山奇石的，明薇便再次躲近假山里。此时已是春末，园中呈现出一片花团锦簇、枝叶繁茂的欣欣向荣之景。 明薇被很好的藏了起来。 咦？那女声怎么这样熟悉？ 明薇眨了眨眼，总觉得在哪里听过似的。她绞尽脑汁的思索着，突然间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那人正是杨慧娘！ 杨慧娘怎么和自家表哥在别人家谈情说爱？那胆子也太大了吧！ “过会子我便引着苏璇去坐船。”杨慧娘道：“到时候只要在船上略做手脚，让船翻了，你到时候出现救起苏璇——”她略一停顿，才道：“众目睽睽之下，桓安侯府怎样都得认了这门亲事！” 她的话音未落，明薇的心猛地一沉。 原来杨慧娘竟然要用这等恶毒的计策毁了苏璇！等苏璇浑身湿透的被杨慧娘的表哥救上来，那便有了肌肤之亲，在场的人应该不少，且又都是世家贵女，苏璇有十张嘴也说不清！ 苏璇便非嫁给那人不可了！ “这下我倒要看看，桓安侯世子是不是求我娶她女儿！”男声中透着一股子恨意，他愤愤道：“本世子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偏生桓安侯府拿大，竟推三阻四！” 杨慧娘忙接话道：“表哥你贵为诚王世子，身份尊贵着呢！便是苏璇给你做妾，那也是她高攀了你呢！” 若说明薇先前还是心头一沉，此时便是愤怒了。 他们太欺负人了！诚王——明薇模模糊糊的想起路嬷嬷曾提过的，此人正是容铎的第三子。 旋即明薇的恨意更深一层，原本对容铎的恨，再加上他们妄图算计苏璇。诚王世子真不愧是容铎的好孙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手段更阴毒粗暴！ 明薇双手紧握成拳，竭力控制住自己，以免被发现。 “得了桓安侯府的支持，便是姨夫也要夸表哥能干呢！”杨慧娘在诚王世子得意的笑声中恭维道：“那端着空架子的皇太孙容臻，比表哥你差得远了！” 诚王世子的语气中满是轻蔑，十分不屑的道：“容臻算什么？皇祖父都冷着他，他不过平白占着皇太孙的位置罢了！” 本来再听到旧事，明薇是情愿多知道些的。可今日事关苏璇的清白甚至以后的婚姻大事，她心急如焚，只想把消息快点给苏璇传递出去，万不能让苏璇吃亏的。 杨慧娘和诚王世子又说了几句，脚步声却越发离明薇的藏身的地方近了。 明薇唯恐被他们察觉，顾不得衣裳是不是被染脏了，只得又往黑黢黢的假山洞里躲了躲。这一躲不要紧，她忽然撞到了一具温热的身体上。 她几乎惊叫出声。 一只干燥而温暖的手掌捂住了她的嘴，明薇从没想到这假山中竟还有人在，心中狂跳不止，被吓得魂飞魄散。 此时她的眼睛已经渐渐能适应黑暗，再加上缝隙中漏进来的阳光，等明薇僵着身子慢慢转身时，只见少年俊朗的面庞映入她的眼帘，而那双清亮温和的眼睛，似乎带着镇定人心的魔力。 明薇愕然。 只见那少年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小心的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明薇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 这时少年才放开了明薇，蹑手蹑脚的拉开和明薇的距离。怎奈假山中的空间实在有限，原本明薇进来时便已经逼仄，再加上明薇又往里面动了动，她都能清晰的感觉到少年温热的呼吸。 她顿时觉得尴尬不已，简直不知道要如何收场。 直到外头的声音渐渐远了，脚步声也再听不到，明薇便想从这狭小的空间中出去。才动作，便再次被少年拉住了手。 少年一脸不赞同的对她摇了摇头，示意她再等等。 “我便说表哥你疑心了！”忽然杨慧娘的声音再次响起，“这哪里有什么人？这里花多树多，风一吹有些声音也正常。” “小心驶得万年船。”诚王世子语气中有几分有年纪不符的阴沉，他低声道：“没人偷听便罢！” 此时明薇才了解到少年不让她出去的用意。 他是算准了诚王世子为人多疑，还会杀个回马枪。若是她方才冒冒失失的出去了……明薇心跳得厉害，不说救苏璇，便是她自己都难逃一劫！ 明薇不由对少年多了几分感激。 第29章 将计就计 默默的在假山中藏着一会儿，直到少年发出指令示意可以出去了，明薇才动身。 二人一前一后的走出了假山中。 到了有光亮的地方，明薇总算看清了那少年。只见他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一身宝蓝色销金云纹团花锦袍，隐隐透出几分贵气。少年面庞白净，乌黑的眉毛，一双眸子明亮若星辰，俊朗的五官无可挑剔。他神色间不见一丝傲气，举止温和有礼，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在下事急从权。”少年拱了拱手，彬彬有礼的道：“方才多有冒犯，还请姑娘见谅。” 明薇摇了摇头，道：“是我该说谢谢。”算起来少年还救了她，她是该感激的。可偏生他也听去了这件事……明薇神色间闪过犹豫不决。 他既然知道在紧要关头拉住她，显然是知道诚王世子的为人。他衣着华贵又深知诚王世子的，定然也是勋贵世家子弟。他到底有几分可信？ 少年似是一眼就看穿了明薇的顾虑，语气温和的道：“姑娘放心，在下什么都没有听到，什么都没有见到。” 那人如此识趣，此时她要是再纠结此事，反而是她小气了。 想到苏璇的事迫在眉睫，明薇也顾不得多话，朝着少年微一敛衽，便飞快的走了。 她的方向……却是同来时相反的。 少年没有错过明薇转身前眼底跃动的那一抹狡黠，不由自主的放轻脚步，做起了跟踪的事。 会芳园中有一处人工填的湖，同滴翠亭那处的水、锦鲤池都是联通的。 只见明薇站在湖边，蹲下身子把湖里的水就往裙子上泼，还特意把裙摆往湖边石头上的青苔处蹭一蹭。不消片刻，原本崭新的白色绫裙立刻变得脏兮兮的。 然而明薇脸上却露出满意的笑容来。 少年静静的在太湖石后看着她，在她嘴角翘起的一刹那，他只觉得仿佛院子中也跟着亮了几分。 直到那抹纤细的身影消失在会芳园小路的尽头，少年才收回视线。 “去瞧瞧，内院怎么样了？”少年仿佛自言自语的喃喃了几句，才悠然迈着步子朝相反的方向离开。 园中闪过一道暗影，无声无息的朝着滴翠亭的方向掠去。 ****** 当明薇从原路折返时，苏璇还没有脱身，她被几个小姑娘缠住说话，而杨慧娘虽然远远的站在一旁，眼神却时不时往苏璇的方向瞧。 其中的狠毒和得意，明薇看的分明。她不由暗中握紧了拳头，不让自己的愤怒泄露丝毫。 见明薇回来，苏璇脸上闪过诧异和焦急。她顾不得同身边的人周旋，敷衍两句便快步朝着明薇走来，才想开口问缘由，便被明薇先一步打断。 “阿璇。”明薇提着裙子，脸上掠过一抹羞恼之色。“方才去了池子边上看锦鲤，一时不防头把裙子弄脏了。” 她的话音未落，随苏璇而来的几个贵女，目光不由都集中到了明薇身上。 只见她身上那条白色的绫裙下摆脏兮兮的，如她所说，依稀可辨的沾着草渍和水痕。 然而便是明薇这么说，但苏璇却察觉出不同寻常来。 自己命小丫鬟带明薇走过的路，是决计不可能路过养着锦鲤的池子。苏璇又看了一眼明薇，却发现她眼底隐约透出焦急的神色。 “这位七姑娘也瞧得太投入些了！”有热闹可瞧，必是少不了杨慧娘。再加上她心中向来妒嫉苏璇，明薇又是苏璇特特邀请来的，自然抓住机会奚落。她掩唇而笑：“今儿来的姑娘们不少，桓安侯府的景致虽是迷人，却从没见哪位姑娘瞧到水里去的！” 她话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就是在嘲笑明薇是庶出、见识又浅，且成平侯府远不如桓安侯府显贵。 明薇面上不见自卑和羞恼，只是笑笑便略过。她才没功夫和杨慧娘嚼舌头，赶紧让苏璇随她离开，才是正理。 “我带你去换一条裙子。”苏璇同样不理会杨慧娘，带着明薇便想走。 杨慧娘着急了。去苏璇的怡然园换好衣裳，在折回来，都得小半个时辰了！ 计划中再过一盏茶的时候，她便要提议去乘船。园子中的流水都是通着的，她的表哥诚王世子正等在莲花畔，只要她们的船一翻，他便演一出救美的好戏。 浑身湿透的苏璇被他抱着，这便是有了肌肤之亲！正如杨慧娘所说，便是作妾，苏璇也只能嫁给诚王世子…… 除非她远嫁外地。可桓安侯夫妇、世子夫妇怎么舍得从小娇惯在手心长大的苏璇远嫁他乡？ “等等！”杨慧娘情急之下拉住了苏璇的衣袖。 苏璇冷眼瞥过去，用力甩开杨慧娘的手，厌恶的神色溢于言表。 杨慧娘知道自己的阻拦太突兀，可情急之下，她只能出此下策。她忙干笑着补救道：“阿璇妹妹，让个小丫鬟带七姑娘去换也就是了，何必你亲自跑一趟？” “阿薇是我请来的贵客。”苏璇听她这么说，越发要带着明薇离开。“我岂能轻慢她？虽说我不知道杨国公府的规矩是怎样的，桓安侯府却没有这样的规矩！” 苏璇竟是暗讽自己没规矩！杨慧娘脸色当即有些不好，可想到她托大在诚王世子面前已经夸下海口，自然不能半途而废。 “话是这么说没错。”杨慧娘眉头一皱，顿时来了灵感，她笑容满面道：“可让这么多姐妹只等妹妹你一个，岂不是同样为失礼之举？” 她显然是在暗指，苏璇只看重明薇，却冷着在场的其他贵女们。 “多大点儿事！”淮南侯孙女陈菁有些不耐烦地开口道；“杨家姐姐未免也太多心了！阿璇的为人大家都是知道的，我从不这样想，别的姐妹怕也没杨家姐姐这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 “换了是别人的裙子脏了，阿璇也定会陪着一同去，这才是主人家的体统呢！” 明薇睁大了眼，觉得十分惊讶。 她没想到，原先瞧着娇纵难相处的陈菁竟也会帮她说话。即使这全然是看在苏璇的面子上，她也是感激的。 陈菁这么一说，别的贵女自然纷纷表示自己不介意，让苏璇快去，好显得自己心地宽大，不若杨慧娘一般斤斤计较。 此时脸色最难看的便是杨慧娘。 不仅没有留住苏璇顺利实施计划，反倒落下个心胸狭窄的名声。顿时她脸上变换过几种颜色，愈发尴尬羞恼。她不敢冲着苏璇撒气，只得恨恨的剜了明薇一眼。 明薇视而不见，施施然的跟着苏璇一同走了。 陈菁轻蔑的哼了一声，还有其他贵女不带善意的轻笑声，更是让她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 “阿薇，到底出了什么事？”才离开众人的视线，苏璇便迫不及待的问：“为什么你没有去，反而弄脏了裙子？” 明薇见身边只有两个苏璇得用的大丫鬟，这才缓缓道出了实情。“杨慧娘心里藏奸，要害你！” 接着明薇便简要的说出了她偷听到的诚王世子同杨慧娘的谈话，只是她略去了遇到蓝衣少年一节。 既然那少年一个人藏身假山洞中，同样也有自己不想为外人道的隐情。且方才全仗着他救了自己，明薇自然不肯说的。 苏璇愕然。 她有些不信的。素日来虽说她和杨慧娘互相看不顺眼，但不至于到要用这般恶毒计策害她的地步！ “阿璇，我骗你有什么好处？”明薇轻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若不是为此，方才为何你说要带我换裙子，她那般焦急？” 苏璇回想起方才杨慧娘的焦急神色，不同寻常的言辞，不由得她不信。 “她竟敢如此——”苏璇气得浑身乱颤，扭身就要回去找她理论。“我倒要看看，她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在桓安侯府做出这等事！” “阿璇！”明薇死死拉住苏璇，沉声道：“不许胡来！” 她一面死命拖着苏璇往怡然园的方向走，一面劝道：“在她没做之前，这些都只是我偷听到的，站不住脚！到底还要落实才是——” 苏璇漂亮的大眼睛中满是愤懑和疑惑。 “先让找两个得用的婆子去莲花畔，看看是不是诚王世子在。你找人看住杨慧娘，她命谁往别处递消息，一律偷偷拦下来。”明薇压低声音道：“你照例让船去莲花畔，只找两个身形同你与杨慧娘差不多的船娘坐着，换上一样颜色的衣裳再戴上帷帽。” 明薇把话说到这里，苏璇在没有不明白的。 “到时候让两个船娘故意跳下去，我家的船娘水性都是极好的。”苏璇脸上闪过恨意，她冷声道：“我倒要瞧瞧，那诚王世子是不是真的跟着下水！” 苏璇当即吩咐大丫环桃叶去布置，自己带着明薇一路回了怡然园。 等到明薇换了一条苏璇的新裙子出来时，才知道方才莲花畔出了一件大事故。 第30章 相像 诚王世子容昊跳进水里了！ 当小丫鬟飞奔着过来把消息送到怡然园时，苏璇冷笑一声，眼中燃起了愤怒的小火苗。他当真做出这等无耻的事来！ “阿薇。”她让桃枝赏了那小丫鬟一块儿碎银子，那小丫鬟欢天喜地的捧着银子走了，而苏璇自己撩了帘子进了内室去找明薇。 苏璇向来是个大方的，又愿意亲近明薇，自然亲自挑出了一条顶好的崭新梨花白绫裙给她。这条绫裙瞧着样式大方简单，却在细节处做足了功夫。料子柔软又不失挺括，裙摆在走动时隐隐流动着光彩。 做好后她都没舍得穿呢，如今拿出来给明薇倒是毫不心疼。 “你穿着真漂亮！”苏璇毫不吝啬的赞美道：“和你的褙子也相配！” 明薇脸上微红，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是你的裙子好看！” 想到刚才听到外头的响动，明薇便急切的问道：“可是外头有消息了？” 苏璇点点头，脸上花朵般的笑容立刻消失不见。她咬紧牙根儿道：“你说的没错，那容昊就是跳进水里了！” “走，兴许还能瞧到好戏收场。”明薇拉起苏璇，眼中闪过嘲讽。“这回诚王世子丢了人，头一个不会饶过杨慧娘！在场的人想来不在少数，不用等到明儿，各色的流言便漫天飞了！” 听了明薇的话，苏璇眼前一亮。 没错，这事儿没完。大家都是亲眼见着容昊自己跳进去的，容昊便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楚。这等光彩事很快便会在世家传开，三人成虎这话是没错的。 或许不用她派人添油加醋的传播，更不堪的流言都会在勋贵圈子里流传，若是另两位皇子有心扩散，甚至传到皇上耳边也不是没可能！ “你且别气，自然有他好受的！”见苏璇重新恢复了神采，明薇放下心来。她翘起了唇角，微微一笑：“你可是主人家，放着各位贵女们等可不好！” 苏璇放下了心中那点别扭，露出了大大的笑容。“阿薇你说的没错，我们自然是要过去的！” 一路说着话，二人佯装不知的回到了滴翠亭。 此时滴翠亭的人都去了莲花畔，当初杨慧娘为了让更多人见证，早就提议要去那里的水榭作诗、划船。此时她不好再说不去，杨慧娘想着已经让小丫鬟给容昊递了消息，应该不会再撞上。 在水榭上，两个身材高大的丫鬟站在了格子窗边，挡住了杨慧娘往莲花畔看的视线。故此在苏璇命人安排的小船到了莲花畔时，杨慧娘并没有看到。 直到听到传来的落水声，杨慧娘才大惊失色的站起来。 那两个丫鬟识趣的让出了位置，她正好完完全全的看到了自家表哥跃入水中救美的英姿。 杨慧娘顿时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那两位船娘水性都是极好的，而且水又不深，二人如同两尾灵活的鱼往水里一潜，叫力图表现所以自己亲自下水的诚王世子，扑了个空。 等到诚王世子满身狼狈的从水中上来，却发现那两位姑娘哪里是苏璇和杨慧娘，脸色顿时变得青黑，却又觉得尴尬得几乎要寻个地缝钻进去。 偏生他为了让更多的人见证，当船远远的过来时，他便命人把苏璇嫡亲的哥哥苏清远请了来。好巧不巧的一众世家公子都一起过来了，众目睽睽下，容昊今日丢人可是丢大发了。 当他的视线落到一旁花容失色的杨慧娘身上时，那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匕首，几乎要从她身上剜下肉来。 杨慧娘那个蠢货！容昊心中恨不得把杨慧娘千刀万剐，他偷鸡不成蚀把米，都是那个蠢笨又自大的女人所害！此时他倒是忘了，方才还称赞杨慧娘有计谋来着。 容昊是龙子皇孙的，身份尊贵着呢。早就被苏璇通知的桓安侯世子爷和夫人，心中恨极了容昊，便愈发大张旗鼓的命人处理此事。一叠声的只命人去宫中请御医来，又盛情的留下容昊，偏弄得满城皆知。 而容昊颜面尽失岂会再留下，他甚至连身干净的衣裳都顾不得换，只拿过手巾胡乱擦了两把，便浑身湿漉漉的、十分狼狈的告辞了。 虽然他走了，可是派去宫中请御医的小厮跑得更快。更何况还有那么多目睹了全过程的世家公子、贵女们没走呢……世子爷心中有气，当即便换了衣裳，去诚王府给诚王请罪。 惊动宫里那位是妥妥的了。 本该是这场好戏的女主角苏璇此时带着明薇姗姗来迟。 “阿璇，你来晚了！”陈菁冲着两人招了招手，叫过苏璇来轻笑道：“一场好戏啊！” 苏璇在陈菁面前懒得伪装，她眼底的轻蔑和嘲讽毫不掩饰。苏璇意有所指的道：“那真是可惜了，诚王世子素来最是老成的，怎么会在这条浅水里翻船了呢？” 诚王世子的为人她们都是有所耳闻的，心中都不喜欢他。便是陈菁不知道前因后果，见了容昊倒霉，她也只有拍手称快的。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陈菁讽刺的笑了笑：“现世报便是如此了！” 明薇目光微闪，并没有说话。 她的眼角方才映入了一抹蓝色的身影，她恍惚见似乎看到会芳园遇到的那个少年，对她远远的一笑。 ……是她看错了吧？ ****** 桓安侯府今日算是人仰马翻的出了这么回事，识趣的贵女们都早早告辞了，明薇本也想走，却被苏璇拉住了。 “先别急着走，我娘和祖母都要见你呢！” 今日出了容昊的事，桓安侯夫人、世子夫人在愤怒的同时，对明薇又是感激的。若是明薇怕事不说出来，苏璇的清白没了不说，以后的前程也就完了，只平白便宜了那人渣。 苏璇今日既没有吃亏，又将计就计的收拾了容昊，心中只觉得畅快。在祖母和母亲面前说了明薇无数好话，只说连计谋都是明薇替她出的，对明薇推崇备至。 “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明薇摇摇头，不想居功。她本就当苏璇是小辈般看待，自然是要维护她的。“是咱们好，我才毫无顾忌的告诉你。你信了，才有这结果。” “……阿婉？”桓安侯夫人走到怡然园的小花园前时，突然被绊住了脚步。 她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 在花架子下和苏璇说话的明薇，被花架子挡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和额头，从侧面看去，简直同三十六年前的唐婉一模一样！ “老夫人？”一旁服侍的邱妈妈见桓安侯府人停住了脚步，有些疑惑的道：“您说什么？” 桓安侯夫人想到邱妈妈是曾见过唐婉的，忙让她往里头看。“你看看，花架子下同阿璇说话的，像不像阿婉！” 邱妈妈先是一愣，旋即转过头去看时，立刻满脸愕然。 三十六年前，唐婉是高高在上的阁老嫡女，却待如今的桓安侯夫人、当初的落魄罪臣之女程月十分好，二人还同往日一样在阁老府里荡秋千，那是她只是个小丫鬟。看着唐婉的侧脸，只觉得那张扬明媚的笑容真是美极了。 而如今在花架子里隐约露出的那侧脸，和记忆中三十六年前的侧脸毫无违和的重合了！ “像、太像了！”邱妈妈有些磕磕绊绊的道：“真是太像皇贵妃了！” 桓安侯夫人陡然失了这些年来养出来矜贵，竟快步往怡然走去。而邱妈妈也追了上去，其余服侍的人都是一头雾水的跟在后面，不知道夫人为何如此激动。 “阿——”当桓安侯夫人再度看清明薇的侧脸时，不由心下失望。 当明薇整张脸出现在她面前时，反而觉得没有那么像了。 “见过老夫人。”明薇见桓安侯夫人来，忙过来乖巧的敛衽行礼。 苏璇则是在一旁笑道：“你看吧，我祖母都亲自过来了，你还要立刻要走？” 到底不再是那个因为唐婉死讯哭了几天几夜的小姑娘了，桓安侯夫人掩去眼底的失望，露出笑容来。“我都听璇丫头说了，今儿多亏你保全了她！” “是阿璇言过其实了！”明薇露出几分羞涩来：“更何况本就是我该做的。” 三人一面说着话，一面往屋里走。 桓安侯夫人越看越觉得明薇有些唐婉的影子，突然她又想到明薇也是会枚绣的，简直明薇就是唐婉托生的！ 唐婉的死是桓安侯夫人此生最心痛的事，这遗憾一直在她心中挥之不去。故此她探究的目光有些明显，连一旁的苏璇都感觉到了，自己祖母的目光总是落在明薇身上。 明薇心中又是感动又是难过。 等到了内室，自有小丫鬟捧了茶来，桓安侯夫人一面同明薇说话，目光一面来回打量着她。 “祖母，您都看了阿薇一路了！”苏璇嘟起嘴，故作不满道：“莫不是您觉得阿薇比我更漂亮？还是——”苏璇想到另一种可能性，嘿嘿笑道：“您看上了阿薇，要让她给我哥哥做媳妇儿？” “阿璇！”明薇涨红了脸，直跺脚道：“不许混说！” 桓安侯夫人才想说些什么，她的目光突然落到一旁的帷帽上时，想要说出口的话变了。 “七丫头，把帷帽带上我瞧瞧。”桓安侯夫人语气突然有些急切和期待。 第31章 看脸的世界 明薇有些不明所以，一脸茫然的眨了眨眼，还是依言乖乖的戴上了。 “再从上面撩开些！”桓安侯夫人继续下达指令。 屋子中的人都被她弄糊涂了，苏璇瞧着自己的祖母神色同往常不大一样，更是满腹疑惑。只有邱妈妈同是满心期待的看着明薇。 当明薇伸手摘下一半的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时，桓安侯夫人眼中隐约闪动着泪光，一副十分动情的模样。旁边的邱妈妈瞧着也不禁红了眼圈。 “真像！”桓安侯夫人失神的喃喃道：“阿婉——” 虽然桓安侯夫人的声音低得微不可察，明薇是从开始就观察着桓安侯夫人的，努力从她微动的嘴唇上辨识着。明薇暗自模仿着她的口型，试了两次，等她想到那种可能性时，不由心头巨震。 莫非——明薇的心中狂跳不止，她攥着面纱的手骤然抓紧。月姐姐真的猜出了她是唐婉？ 不可能！ 明薇在心中否定了这种可能性，毕竟重生这种猜测太荒谬了！月姐姐是断不会这么想的。退一步说，若是月姐姐觉得她是唐婉，也只会在私下里同她证实。 然而为什么月姐姐对她能唤出“阿婉”的称呼？ 她是让自己半遮着面纱，才叫出自己前世名字的……明薇顿时偏过头，向多宝格上摆着的一件铜镜上望去。只见铜镜上影影绰绰的映出一张侧脸，既熟悉又陌生。那简直就是唐婉的翻版！ 明薇几乎想要大声尖叫。 怪不得，怪不得她总觉得身体原主和唐婉长得像……她还以为是相由心生的错觉，明明乍一看去是不同的两个人。原来只露出一双眼睛，便像极了唐婉！ “祖母，您怎么了？”到底苏璇还是没按捺住，祖母今日真是太反常了！ 有些失态的桓安侯夫人登时回过神来，掩饰的笑了笑：“没事！七丫头瞧着面善，倒很像我一位故人。”她想起明薇并不知道前情，对着明薇歉然一笑：“是我糊涂了，七丫头别介意。” “祖母，您看您把阿薇都弄糊涂了！”苏璇见明薇有些茫然怔忪，便主动解围道：“她好容易来一次，您却总盯着人家看。呀——”苏璇故意夸张的大叫道：“莫非您真的看上她当孙媳妇了？” 苏璇活泼的话好歹缓和了气氛。 明薇暗暗告诫自己尽快镇定下来。只是在月姐姐面前就如此方寸大失，若是等那日入了宫，见了那人，岂不是更失态？她不再是前世高高在上的阁老嫡女，如今的身份容不得她出错！ “老夫人，您太客气了！”明薇落落大方的微笑道：“您这样说是我的荣幸。” 桓安侯夫人瞧着明薇又多了一分满意。 举止大方、心底善良、又肯为朋友仗义出手——若不是身份天差地别，明薇倒真的像极了唐婉！ 或许能见到明薇，是上天冥冥中给她一次补偿的机会！ “好孩子，你过来。”桓安侯夫人看向明薇的目光越发亲切，宛若看向自家的小辈一样透着亲昵。 明薇只觉得鼻头发酸。 ****** 等明薇回到成平侯府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随行的棠梨和月临一脸喜气，见自家姑娘十分得桓安侯夫人看重，心中觉得欢喜。若是这样一位如此身份地位的贵妇愿意为姑娘说几句好话，兴许姑娘能便能嫁个好点儿的人家！ 已经过了侯府开晚饭的时候，明薇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随方嬷嬷一起去荣善堂见老太太。 方嬷嬷微讶，眼底透出几分满意。虽然七姑娘是在二房里养大的，但老太太到底没有看错人…… 荣善堂已经点了灯，几个平日负责传菜的婆子丫鬟都在抄手游廊上候着，见了明薇后纷纷行礼，旋即鱼贯退下。 明薇觉得有些奇怪，却并没多想。早有小丫鬟笑着替她撩起了帘子，扬声道：“七姑娘来了！” “祖母！”明薇进去后，发现老太太正在堂屋的黄花梨大圈椅上坐着，似乎在等什么人。“孙女回来了！” 老太太微笑着点头，她朝明薇招招手，慈祥的道：“七丫头回来了，今儿桓安侯府的春宴怎么样？” 早有小丫鬟端了绣墩来，明薇便坐在老太太身边，口齿伶俐的讲起了在桓安侯府的见闻。只是她略去了偷听一节、省掉了参与了反将容昊一节。 老太太一面听，一面不住的点头。末了，还细心的给明薇讲起了几家夫人、老太太的秉性、家世渊源。明薇知道老太太这是老太太有心提点她，便用心的一一记了下来。 见明薇用心在听，老太太讲得愈发细致起来。 “老太太，饭已经摆好了，请您和七姑娘过去用饭！”大丫鬟冬梅过来曲膝道：“照着您的话，摆在了西厅。” 明薇愣了一下。 老太太竟然还没有用晚饭？难道……一个明薇怎么都觉得不可能的猜测已经成型，老太太竟是在等她？ “走罢。”老太太起身后并不用丫鬟服侍，只让明薇扶着她。“这厨子是我从西北带回来的，有几道野味做的很不错。今儿你便尝尝鲜。” “是！”明薇心中震动，她眨了眨眼，颇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的模样，一时间倒全然忘了要做出妥帖的神情来。 老太太被她的模样逗笑了，拍了拍她的手，亲昵的道：“走罢，我知道你在桓安侯府午饭定然没吃饱，小姑娘们在外头都爱面子。到底还是在家吃饭自在些。” “祖母！”明薇眼中隐约闪动着泪光，她没想到老太太会用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话。心中那处最深的柔软被触动，明薇有些羞涩的笑了笑。 到了这会儿，她才有些再世为人的真实感。原来她也是会被人惦记、关心的…… 老太太面上也添了几分宽慰。这孩子是个有心的、知道感恩的，不像她爹一样是个白眼狼。老太太看着愈发乖巧的明薇，心里对她的怜惜更深了一些。 西厅的大理石圆桌上，已经满满当当的摆了一桌子菜。 明薇先是服侍老太太坐下，自己才在旁边坐了。用饭时明薇都是留心观察着，先拿干净的筷子给老太太夹了，自己才吃。 用过晚饭，老太太没有再留她，反而让明薇去二太太处请安。 明薇知道老太太这是一心为她考虑，无论二太太为人如何，到底还有母女的名分在，但若是从二太太口中传出与她不利的话，她难在京中立足。 “老太太，奴婢冷眼瞧着七姑娘是个极通透的。”送走了明薇后，徐嬷嬷一面服侍老太太换衣裳，一面道：“竟不像是二房庶出的，反而像是二姑娘的嫡亲姊妹！” 老太太欣慰的点点头。“七丫头是个有心的。” 二人正说着话，陪明薇去了桓安侯府的方嬷嬷撩帘而入。“老太太！”她曲膝行礼，显然是来汇报今儿在桓安侯府的见闻。 “你们都下去。”老太太只留了徐嬷嬷和方嬷嬷二人，屏退了小丫鬟。 方嬷嬷的叙述比明薇更全面，虽然她从开始就被桓安侯府好生招待了，却并不妨碍她打探到消息。 明薇故意略去的事方嬷嬷自然不知道，她说的更多的是白天在桓安侯府明薇的行事。“……倒是有几家贵女有些出言不逊，可咱们七姑娘虽然经历的场面不多，行事却比世人都大呢！” “那样的举止从容、落落大方的。”方嬷嬷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您担心七姑娘会畏手畏脚、拿不出，奴婢也曾想过。但今儿一瞧，才发现七姑娘比那些贵女丁点儿不差！” “桓安侯夫人似乎特别喜欢咱们七姑娘！”方嬷嬷笑道：“今儿回来晚了，便是她多留了七姑娘。” 老太太倒是不奇怪，她叹息一声道：“上次七丫头拿出了枚绣，怕是她上心了。当初她和皇贵妃那样要好，听说皇贵妃当初也是极擅长枚绣的。” 关于桓安侯夫人特别看重明薇，老太太敏锐的想到了是因为唐婉。不过她却不知道，明薇和唐婉的相似之处，并不只在枚绣这一件事上。 终归今儿是个好的开头，老太太在心中暗暗点头。 明薇是个好的，或许拉她一把，她便能有个不一样的未来！ 不过……想到不识好歹的二老爷和糟心的二太太，老太太又皱起了眉。 ****** 明薇在二太太处吃了闭门羹。 大丫鬟翡翠只传了话出来：“太太已经歇下了，姑娘明儿再来吧！” 明薇倒不介意。反正面子功夫她是做足了，若是二太太不想配合，她也没有办法。 一路无话的回了玉香园，进了自己的院子不待棠梨和月临服侍她换衣裳、替她散开头发，明薇便迫不及待的坐到了镜子前。 她拿出一方手帕，指尖颤抖着展开，覆上自己的脸，只留一双眼睛在外头。 太像了！ 镜中那闪动着不安的大眼睛，同三十九年前才到这个世界的自己如出一辙！ 明薇重新撤了帕子。 整张脸看上去只有隐约有些唐婉的影子，瞧上去还是另外一个人。 “姑娘，您怎么了？”明薇的反常把棠梨和月临弄得一头雾水，二人满脸不解。今儿都是好事啊，姑娘怎么眼中转着泪花，一副要哭的模样？ 明薇顾不上回答她们。 她拿起帕子，掩住大半张脸，然后缓缓露出笑容。那弯弯的眉眼、明媚而张扬的神采……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心中隐隐成型。 第32章 衣裳 月临和棠梨都觉得自家姑娘这几日来举止有些古怪。 虽然明薇还是往常一样早起给老太太、二太太请安，回来后安安静静的做绣活。先前得了闲，姑娘总愿意翻些诗集、话本之类的书，可这几日来…… “棠梨，你说姑娘这几日是不是有些奇怪？”月临压低了声音问一旁的棠梨。 原本在同她一起分绣线的棠梨抬起头，果不其然的发现明薇已经端坐在梳妆台前，一会儿拿起帕子，一会儿拿起帷帽的往脸上比划，神色间似悲似喜，竟是她们看不懂的复杂。 “姑娘是比先前更爱照镜子了。”棠梨点点头，悄声道：“似乎从桓安侯府回来，姑娘就是这样了呢！” 这确实是明薇这几日来最大的改变了！不管是原主还是现在的明薇，对容貌都没有重视到日日对镜自揽的地步。而这几日明薇却仿佛魔怔了一般，大半的时候都花在了镜子前面。 “或许是姑娘要随老太太入宫了，心里终归是有些紧张吧！”棠梨歪着头想了想，得出结论道：“能有机会入宫见贵人，可是天大的荣耀呢，万不能有丝毫懈怠的。咱们姑娘素日来是个沉稳的，但到底只有十四岁！” 月临挑了挑眉，似乎是认同了棠梨的说法。可她心中还是有种古怪的感觉挥之不去…… 明薇此时对着镜子中的脸，默默的出神。 她这几日来完全没心思做别的，如今这张脸和唐婉的相似着之处，已经让她几乎着了魔。或许上天让她重生一次，又给了她一双同唐婉极其相似的眼睛，是她前世死得憋屈，是在鼓励她复仇吧！ 如果死了三十六年的唐婉再度出现在容铎面前，他会怎样？是惊恐是愧疚是冷漠……明薇不想去猜测，却又忍不住一次次假设可能的结果。 呵！ 明薇缓缓翘起唇角，勾勒出微笑的弧度，眼中却分明没有丝毫笑意。 或许他只会即刻杀了自己也未可知！ 重活一次，可不是为了再白白丢掉生命！明薇暗暗的告诫自己，万不可在肆意任性，她还有更多更重要的事做。只是心底深埋的那一缕不甘，如同疯狂滋长的藤蔓，一圈圈绕紧她的喉咙，让她几近窒息。 到底她还是没法坦然的面对过去！ 明薇叹了口气，收起帕子，缓缓站了起来。 “姑娘，您说要送给的苏姑娘荷包、帕子都熨好了，您看——”棠梨瞧出了明薇恍惚的神思，便想着打岔，让姑娘不要总是胡思乱想。 自从姑娘大病一场后，沉默发呆的时候更多了。 明薇这才回过神来，她看了一眼炕桌上摆着的荷包和帕子，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来。那日苏璇才跟她学了一盏茶的功夫便嚷嚷着难，不过到底她还是耐着性子学了下去。 学会枚绣并非一日之功，当初也是丹娘手把手教了她许久，她才摸到中个门道，苏璇并不可能立马就学会。所以在给苏璇留下几个花样子后，回到家明薇又着手绣了荷包和帕子准备送给苏璇。 “先放着罢，过两日再说！”明薇本想立刻送去，却又转念想到这几日在侯府中她已经太打眼了，再和桓安侯府联系未免显得她太急切。 “哦。”棠梨有些失望。 姑娘能和桓安侯府的嫡长孙女苏璇交好，是她和月临都乐见其成的。二房庶女的交际圈子本来就窄，又因为姑娘先前怯懦的性子，比起长袖善舞的三姑娘，真是差太多了，她也不免替姑娘着急。 明薇见棠梨一副失落的模样不由好笑，这两个丫鬟一心为她，这她自然是知道的。 “姑娘，太太院里的墨菊姐姐来了！”门口时候着的小丫鬟兰心进来传话。 二太太怎么忽然想起她来？明薇在心中小小的讶异了一下，旋即整理好衣裙，一面让人请她进来，一面去堂屋见她。 “给姑娘请安。”自打老太太宣布要带明薇入宫后，便是一向自视甚高的正房的丫鬟，对明薇都多了几分恭敬。 明薇自然不会趁机托大，仍是客客气气的道：“墨菊姐姐。” 墨菊身后还跟了个未留头的小丫鬟，只见她手上捧着一个雨过天晴色的包袱，低眉顺目的跟在墨菊身后。 “太太让奴婢给姑娘送了衣裳来，说是给姑娘入宫那一日穿的。”墨菊从那小丫鬟手中接过了包袱，打开后捧到了明薇面前。 明薇起身去看时，只见里面一件杏黄缎面底子红白花卉刺绣交领长袄、一条玉色洒银丝襕边马面裙，甚至配套的主腰、中衣都备好了，有些太全面了。 二太太怎么忽然这样会做人了？ 明薇心中虽然疑惑，面上却是一脸感激的收下了。这时她突然发现，墨菊面上竟是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 是她想多了吧！ 命人送走了墨菊，明薇怎么想都觉得奇怪，她忽然记起墨菊从进来后的神色，一直都有些躲闪。明薇把衣裳翻来覆去的看了两遍，却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那个小丫鬟看着倒眼生。”棠梨嘟嘟囔囔的道：“仿佛并不是太太院子里的人。” 明薇心不在焉的回话：“许是新来的罢。” 月临见明薇的行为有些奇怪，便问道：“姑娘，可是衣裳有什么不对？” 明薇摇头，她又细细的把衣裳摸索了一遍，又把衣裳展开抖落了一遍，都没有任何异常。她松了口气，自嘲的一笑。或许是她脑补过度，多心了吧！ 毕竟二太太公然送了衣裳来，就不会在衣裳中出了差错，落人话柄。 不过到底她还是多留了一个心眼。“棠梨，你派人去打探打探，太太为何在这早晚送了衣裳来？这几日都有谁去单独见过太太？” 棠梨点头应了。虽然她素日来不若月临稳重，同二太太院子里的几个小丫鬟却玩得不错。 希望是她想多了！ 明薇才命人把衣裳收起来，便有老太太院子的小丫鬟过来传话，让明薇过去。鬼使神差的明薇让人把衣裳包起来，一同带去了荣善堂。 老太太正一脸慈祥的等着明薇。 “七丫头，可都准备好了？”老太太看向明薇的目光温和又怜惜，她笑道：“若是哪里不妥当，我帮你参详参详。” 老太太能这么说，已经十分不易了。她分明可以吩咐身边的一个嬷嬷去帮忙，却亲自过问，分明表示她对明薇的重视。明薇十分感激。 “首饰是您一早说好的，就带那套赤金珍珠的。”明薇笑道：“衣裳本想穿老太太赏的料子做的那件鹅黄色褙子，可方才母亲送了衣裳来，孙女不好定夺——” 老太太同样觉得奇怪。 二太太镇日里的行事老太太是知道的，能赏几件首饰给明薇已是实属不易，还能想到给明薇做衣裳实在不是她的风格。若是她能想到，一定一早就送了，何必卡在今日？ 听明薇的话，二太太都没有派人过来量尺寸。若说是临时起意，也有些古怪。 “拿来我看看。”老太太又吩咐冬梅道：“你带人去七姑娘院子里拿。” “祖母，孙女已经拿过来了！”明薇羞赧的一笑，仿佛心里那点小心思泄露，总觉得不好意思。 老太太微怔，旋即眼底透出几分赞赏。 这孩子是个聪明的，却不自负，并不一味托大…… 明薇让在廊庑下等着的月临拿着包袱进来，她亲自接过来，在老太太面前展开。 老太太让身边的徐嬷嬷和方嬷嬷都过去细细的看，自己也打量了一眼。料子虽说不上是顶好的，这一身看起来倒也有些贵气，还不算寒酸。 二太太难得出手阔绰一遭。 正在明薇认为是自己多心时，方嬷嬷却突然眉梢一动，变了脸色。 她二话不说的把那件杏黄缎面底子红白花卉刺绣交领长袄拿在手中，又从发间拔下簪子，手脚麻利的挑开了交领上绣着的精致襕边，出乎明薇意料，里面竟藏着细细的粉末！ 明薇愕然。 “这是——”老太太皱起了眉头，神色顿时有些不好。 方嬷嬷小心翼翼的把襕边拿在手中，不让其中的粉末飞出来。她轻轻嗅了嗅，然后肯定的道：“是芯粉！” 明薇一头雾水的看着方嬷嬷，显然不知道她口中的“芯粉”是什么，然而老太太顿时脸色一沉。 “这粉瞧着不起眼，无色、气味极浅淡的，却厉害着呢！”方嬷嬷见明薇不懂，解释道：“您若是穿上一个时辰，便会觉得身上奇痒无比。” 方嬷嬷轻描淡写的解释已经足够说明其中的利害。 明薇咬紧了下唇，登时觉得后怕。若是她没有多疑心，就这样穿着入宫……后果不堪设想！ 她不仅自己颜面尽失，她丢的更是成平侯府的面子！ “先不要声张，只使人暗暗的查！”老太太脸色十分难看，中个利害，没人比她更在乎。“我倒要看看谁敢如此胆大包天！” 第33章 回护 虽说没有指明怀疑的对象是谁，可明薇心中清楚，老太太认为头等有嫌疑的便是二太太。 然而老太太会这么想在情理之中。 毕竟因为菱花死得不明不白一事，二太太糊弄了老太太，老太太便往二房送了姨娘、又抬举明薇来打压二太太的气焰。以二太太素来的气性，故意坏了老太太的好事也是有可能的。 瞧着老太太渐渐阴沉下来的脸色，明薇却隐约觉得此事和二太太无关。 说到底还是墨菊带给她的怪异感！理论若是二太太真的想要暗害自己、坏了老太太的大事，恐怕不会只派墨菊来，她应该让翡翠来才对！毕竟翡翠才是她的头等心腹，她不该假手他人才对。 偏生是墨菊和一个陌生的小丫鬟……明薇突然想起棠梨的话，那个小丫鬟仿佛有些眼生的。棠梨和正院中几个低等的小丫鬟关系不错，想来对正院的人也都是熟悉的。她觉得陌生，肯定是有问题。 不过明薇没有在老太太面前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空口无凭，她不能让老太太觉得她是个信口开河的人…… “祖母，您消消气！”明薇扶住老太太，体贴的道：“既然此时发现了，便是最好的结果！总强过我无知无觉的穿上，在宫中落了您的面子好！” 老太太眸光微闪，眼底掠过一抹诧异。 出了这样的事，明薇竟不是愤怒、紧张、害怕，反而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还能这样镇定平静的安慰自己。 可见她是个聪慧又有孝心的孩子。 “依孙女看，您也不必着急。”明薇见老太太仍是不语，轻声细语的道：“左不过后日是一定能知道的。” “哦？”老太太挑了挑眉，显然对明薇的话提起一丝兴趣。 明薇浅浅一笑，道：“后日孙女不穿这件衣裳，而最着急的那个，便是此事的始作俑者！” 老太太听了，立刻露出几分激赏的神色来。 “你说的很是。”老太太点头赞许道：“咱们沉住气，那人的狐狸尾巴总会露出来！” “好孩子，这件事你别管了。”老太太在赞赏明薇之余，又生出几分心疼。自己不过多疼些她，竟给她招来祸事，此人已经不单单是嫉妒，而是要害明薇！“有我替你做主，没人敢把你怎么样！” 明薇乖巧的点点头。 “以防万一，你的衣裳都得好好检查才是。”老太太吩咐道：“你的衣裳都别穿了，我体另挑了好料子给你，连夜让人给你做衣裳。” 还不等明薇推辞，老太太便吩咐一旁的冬梅、冬青道：“你们两个辛苦些，替七姑娘赶出一身出门的衣裳来。” “这——”明薇面上流露出几分犹豫。她知道冬梅、冬青两个人都是极心灵手巧的，便是外头的针线师傅都赶不上她们的手艺，二人做出来的衣裳自然是订好的。可二人是老太太身边得用的大丫鬟，她就这么答应了，怕是不妥当。 老太太关心她没错，可她到底不能太实在了！ “两个姐姐还要服侍您呢！”明薇婉拒道：“您若是不放心，便让咱们侯府针线上的人替孙女做衣裳也就是了！” 明薇越是知情识趣、越是懂事，老太太就越怜惜她、喜欢她。 “傻孩子，你不是早说了，后日你的体面便是咱们侯府的体面？”老太太亲昵的拉着明薇在身边坐下，笑着点了点明薇的额头：“你便权当我是维护自己的体面罢了！” 老太太话已至此，明薇再拒绝便是不识趣了。 冬梅冬青两个人更是行动派，老太太才说完，二人便手脚麻利的按过来量尺寸的工具，拉着明薇进了内室量尺寸，选料子花样。 她只得欢喜的道谢，老太太又赏了她两套头面，一套赤金红宝石的、一套赤金珍珠的。虽然明薇有了一套赤金珍珠的头面，可那金子和珍珠的成色，是远超过二太太处存着的那套。 不仅是那日她的穿戴老太太全出了，老太太还给了她许多装着碎银子、金银裸子的小荷包，都是用来打赏引路的小宫女、小太监的。 明薇心中感动，老太太连这样的细节都替她准备好了，不肯让她破费一分一毫。固然老太太维护的是成平侯府的体面，老太太肯这样对她已实属难得。 老太太虽还是同她说笑，眉眼间却染上隐隐透出不虞之色。明薇便识趣的告辞，带着月临回了玉香园。 等到明薇再一次满载而归时，看着满满堆了半炕桌的布料、首饰、荷包以及各色小玩意儿，不由好笑。她抽了抽嘴角：自己这是又赚了一笔？怎么每次从老太太处回来，都像是去打秋风一样？ 明薇几乎想捂脸了。 “姑娘，您让我打听的事，有些眉目了！”棠梨见明薇回来，便急匆匆的过来回话。“嫣红姨娘、温姨娘、冯姨娘都曾去见过二太太，姑娘里便只有三姑娘去过了。” 冯姨娘便是三姑娘明蓉的生身姨娘。 明薇点点头，示意已经知道了。 “姑娘，奴婢还打听了，正院并没有来新的小丫鬟！”棠梨满腹疑惑的道：“跟在墨菊后头的，难道不是二太太院子里的人？” 此时关于下药的人选，明薇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测。她垂下眼帘，摩挲着一个绣着梅花纹样的荷包，沉默不语。 眼前应付完入宫才是头等大事！ 明薇示意棠梨不必再打听，吩咐二人把老太太赏的东西收好。月临一脸喜气洋洋的拉走棠梨，姑娘这算是因祸得福，反而得了老太太的回护。 往后姑娘在侯府的日子便会松快了！ ****** 冬梅和冬青二人果然是极有效率的，第二日一早，二人便捧着做好的新衣裳来找明薇。 见二人眼眶都分明透出青色了，明薇心中很过意不去。 “真是辛苦二位姐姐了！” “姑娘快试试，若是哪里不合适，也好有时候再改！”冬青笑吟吟的把衣裳在明薇面前展开，她解释道：“老太太最后给姑娘定了鹅黄色，说这颜色比杏色更鲜亮些，姑娘穿着好看呢！” 冬青和冬梅服侍着明薇换上了那件鹅黄色的褙子，梨花白色的绫裙，果然立刻明薇身上便透出了几分贵气。 这身衣裳做工大不同，收紧的腰身更衬得明薇身条纤秾合度兼之身量高挑、亭亭玉立。裙摆上用银线细细绣着的缠枝莲纹，只在走动起来时折射着点点光芒，煞是好看。 二人还为明薇做了更合身的主腰，更是把她的腰肢束缚得盈盈不堪一握。 明薇在镜子前转了几圈，显然对这身衣裳满意极了。而冬青和冬梅二人显然也没想到效果会这样的好。 “姑娘生得好，穿什么衣裳都好看！”冬梅赞叹道：“鹅黄色把姑娘衬得更娇媚妍丽，怪不得老太太偏要给姑娘做鹅黄色的褙子呢！” 明薇有些不好意思的跟二人道谢。 “不值什么，这是奴婢该做的。”冬青和冬梅笑吟吟的道：“既是姑娘瞧着还喜欢，便是我们的造化了！” 二人见明薇处无事，便匆匆告辞回去。 “果然还是冬梅姐姐和冬青姐姐手巧！”月临又是赞叹又是羡慕的道：“便是我和棠梨再做几年，怕也赶不上她们呢！” “你们各有长处罢了！”明薇笑着安慰她。 “快些把衣裳收起来吧，这次断不能让人再瞧见了！”棠梨夸张的道：“直到明日前，我都在柜子前头立着，看谁能动！” 明薇哑然失笑。 最后到底还是把衣裳挂在了里间的大立柜中，上了两道锁，钥匙分别由棠梨和月临保管。 三人紧张兮兮的过了一日，到了晚上各院落钥后，明薇便早早歇下了。只是盯着天青色的帐顶，明薇翻来覆去的“烙饼”，没有丝毫睡意。 想到明日便要再度入宫，瞧着那物是人非的一切，明薇便觉得心像是被千百只手紧紧的攥住了心脏。 罢罢罢，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第34章 入宫（上） 前世的种种如同慢镜头回放一般，在她的脑海中反复重播，容铎的温柔贴贴、容铎的冷漠绝情,自己的满心欢喜，自己的心思绝望…… 几乎一夜无眠。 天刚蒙蒙亮,明薇才囫囵着眯了一会儿,便被棠梨和月临推醒。 “姑娘，已经卯初了！”棠梨一脸焦急的把明薇叫起来，生怕错过了时辰。 明薇揉了揉眼睛,尚是有些茫然。 “今儿您还要随老太太入宫呢！”月临一面说,一面把拔步床上的天青色帐子用银钩挂好，把中衣、主腰等贴身衣裳捧过来,服侍着明薇换上。 听到“入宫”二字,明薇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 她痛快起身，任由月临、棠梨二人手脚麻利的在她身前忙活。秋思捧了铜盆进来，又有两个小丫鬟分别提着冷水和热水进来准备兑水。 明薇先净了面，漱了口，随后只穿着中衣便在梳妆台前坐下。 正在明薇房内一片忙碌之中，突然传来小丫鬟的通报声，“方嬷嬷来了。” 明薇一面飞快穿了件家常的褙子，一面让人请方嬷嬷进来。 “七姑娘。”春明伸手替方嬷嬷撩了帘子，方嬷嬷那张和气的脸出现在明薇的视线中。她笑道“老太太命奴婢过来看看，您这里有没有需要奴婢搭把手的，还给您派了梳头媳妇来。” “方嬷嬷快请。”明薇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亏得祖母思虑周全，否则我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方嬷嬷笑着进来，只见她身后还跟着个圆脸媳妇，低眉顺目的给明薇请安。 “虽说月临、棠梨两个也是心灵手巧的丫头，只是经验少了些。”方嬷嬷见棠梨已经捧着首饰匣子在一旁站着，又笑道：“多跟着历练两回，便更出息了。” 棠梨和月临心中也犯怵呢，怕替明薇打扮得不好，露了怯。且二人都不是心胸狭窄的人，有人来帮忙正是求之不得。 “嬷嬷这样说，越发让我们抬不起头来。”月临笑着让出了位置，自动的退到一边同棠梨一起给老太太派来的梳头媳妇打下手。 那梳头媳妇看了一眼匣子中的那套赤金头面，便动作轻快的帮明薇梳头。 想来是老太太早有过嘱咐，那媳妇动作麻利，又轻又快的替明薇梳好了头发。明薇看到镜中的自己，眼底闪过一抹错愕。竟是垂鬟分肖髻！ 这是前世唐婉最喜欢梳的发式！ 往事历历，甚至她还清楚的记得，容铎俊美的面庞，温热的呼吸，白皙修长的手指绕过她垂落的情丝，呢喃着的情话，他承诺过的永远…… 明薇不由在心中苦笑，怎么偏巧不巧，又被梳了分肖髻。 “姑娘，您可是觉得哪里不满意？”替明薇梳头的媳妇一直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明薇的神色，见明薇似乎微微皱眉，她顿时有些不安。 本来去次间去查看明薇今日入宫所穿衣裳的方嬷嬷听见动静忙出来，用心打量了梳好头的明薇。虽然漆黑如墨的发上未着华丽的头饰，同她那张下颌略尖的瓜子脸，十分相配。 少女灼灼的光华，已经隐隐显露。 “没有，我觉得很好！”明薇轻轻翘起嘴角，露出一抹笑容。“有劳了！” 方嬷嬷和那梳头媳妇同时松了口气，棠梨很快递上那套老太太赏下来的赤金珍珠头面。那梳头媳妇挑了几件替明薇戴上，她搭配得当，并不累赘和俗气。 旁边伺候的人眼中都透出一抹惊艳来。 平日的明薇若说是素雅如莲，今日便可称得上如同牡丹般隐隐透出华贵。 “快服侍姑娘换衣裳，时候不早了！”方嬷嬷一时先回过神来，忙道：“还要去荣善堂！” 棠梨月临等人这才如梦初醒的忙碌起来，秋思捧了那件鹅黄色的褙子和梨花白的绫裙出来，二人便进到里屋服侍明薇换好衣裳，等到明薇收拾妥当，又匆匆往荣善堂赶去。 荣善堂。 老太太要入宫，一大早侯府这三房的人都过来请安。 二太太、三太太、四太太这三个儿媳妇中，又数二太太脸上最有得色。虽然她瞧不上明薇，可这次到底明薇给她长了脸。让她在三太太、四太太面前能挺直腰杆子。 这三房太太们之间的机锋且不论，侯府一早赶来的姑娘们各个打扮得花枝招展、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仿佛这样便能让老太太临时变了主意，换个人带进宫。 一时间明薇到了，众人的目光纷纷集中到她身上。 明薇一脸淡定的同众人打招呼，神色平和从容，既不得意也不羞怯。 三太太四太太到底有些涵养在，面上没什么变化，那些姑娘们可就各种羡慕嫉妒恨从脸上流露出来。便是一直都替明薇高兴的明莲，眼底也闪过欣羡的目光。 明薇一面笑着，一面留心打量起众人的神色。 突然她的目光落到明蓉身上，轻轻打了个转便不着痕迹的撤走。她今日猛一瞧起来是变化大些，一众姐妹惊讶也是正常。但明蓉脸上闪过的神色称得上是愕然了，且又隐隐透着不甘和妒恨。 想到曾听棠梨说过，单独去见了二太太的二房姑娘中只有明蓉，后几日二太太便送了衣裳来…… 当初的衣裳是谁动了手脚再清楚不过了！ 然而便是对要害她的人已心知肚明，明薇却还是不动声色的一路打招呼，并不泄露半分。 “老太太！”一时老太太也收拾妥当，由冬梅、冬青二人扶着出来。 老太太的目光直直的落到明薇身上。 她唇边浮出一抹淡淡的笑容，显然十分满意。 ****** 马车终于缓缓的动了起来，明薇同老太太共乘一辆。虽然这马车外头瞧起来不打眼，内里的装饰确实精致而华贵。大红色的猩猩毡铺地，宝蓝色的绣云纹锦缎坐垫、月白色绣折枝梅花的迎枕…… “七丫头。”老太太见明薇自从上了车后便拘谨的坐在一旁，仿佛神色间有些不安和紧张。想到明薇从前受到的教养，老太太便出言安慰道：“不必紧张，路嬷嬷都夸你呢，她可是宫里出来的老人儿了！” 明薇有些羞涩的笑了笑。 倒不是她会紧张，曾经她是尊贵无匹的皇贵妃，入宫一趟岂会吓破她的胆子？换句话说，她此时的心情只是复杂得难以描述。 在她的认知中，从她饮鸩自尽到重生为明薇不过是短短几个月的功夫，可世上已经过了三十六载！ 万一再对上容铎，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足够的从容再去应付经过三十六载岁月洗礼的他！她的愤怒、她的仇恨、她的不甘，若是泄露丝毫，后果便不堪设想。 曾经她坐在十六抬的喜轿中入宫，金粉、朱漆装饰得异常华丽，描龙绘凤的轿帘，鎏金的龙凤雕饰，各色垂着的明珠和装饰得各色宝石……迎皇贵妃入宫的仪式，奢华无两。 那时她还满心的期待着同容铎长相厮守，甜蜜的在心中勾勒那未来…… 没有比这更讽刺的了！ “您再跟我讲讲陈妃娘娘的事吧！”明薇弯起眼睛，笑意盈盈，仿佛她只是为了掩饰紧张。 老太太怜惜的看了她一眼，便低声讲起了她们年少的事。 那正是唐婉最风光的岁月。 直到见了巍峨的宫门和长长的仿佛永远看不到尽头的宫墙，明薇心中的恍惚和痛楚一齐涌上心头。 她竟真的再一次回来了！ 早有替她们引路的小宦官在候着，两乘轻便的轿子已经备好。老太太同他寒暄了两句，命徐嬷嬷赏了他们装着金裸子的荷包，便和明薇一前一后的上了轿。 出乎老太太意料的，明薇此时竟然超乎寻常的镇静。等闲人头一遭进了宫，该是对皇宫十分好奇，怎么着都得偷偷去看两眼，而明薇却眼皮都不掀一下，步履越发平稳从容。 她能有这样的表现已经实属不易！ 老太太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一半。 等到轿帘落下，望着细密柔软、即便动作起来也只是轻轻摇晃的轿帘，明薇这才松懈了脸上的表情。 端着一张镇静从容的脸，真是太累了！ 天知道她心中只有怨怼和仇恨，她对这座冰冷奢华的皇宫，没有半分好感…… 不知过了多久，轿子终于被放下，而轿帘被掀起，只见一个身着宫装的中年嬷嬷已经候在一旁。“请姑娘下轿。” 明薇回忆着路嬷嬷教过她的礼节，轻轻的把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景秀宫。 陈妃已经等在了正殿，当老太太带着明薇进来时，她正端坐在主位上，等着她们进来。 老太太和陈妃算是老姐妹，见面自然一番唏嘘感叹。等到陈妃在女官的劝慰下同老太太分了宾主坐下，这才轮到明薇出场露面儿。 虽说陈妃在唐婉宠冠后宫时尽是个小小的贵人，而如今身份易位，明薇倒要反过来来给她行礼。 “见过陈妃娘娘。”明薇垂着头，举止恭敬又从容，该有的礼数不差分毫。 陈妃含笑点头，她语气温和的道：“不必拘束，抬起头来我瞧瞧。” 明薇心中砰砰跳得厉害极了。 她缓缓的抬起头，对着陈妃微微一笑。 原本准备夸她几句的陈妃，顿时笑容僵在了脸上。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啦，各种求支持~ 第35章 入宫（中） 明薇乖巧的坐在一旁的绣墩上，陈妃和老太太说话，她只是安静的听着,并不插言。 然而陈妃的目光还是时不时的落到她身上。 第一眼瞧见明薇时，陈妃并没觉得有什么异样,直到她缓缓抬起头的一瞬间,那双眸光潋滟的眼睛，蓦地让她想起了三十六年前，那个尊贵而骄傲的皇贵妃。 同宫中的大多宫妃不同,当时仅仅是个贵人的陈妃,却并不妒恨唐婉。那个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女，她只是暗暗的羡慕。她当年便住在景秀宫的落梅阁,刘妃是一宫主位,但却不是好相处的。 从小服侍她的乳母病重,她自觉希望渺茫，便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刘妃，想求请刘妃开恩请医官来，却被刘妃一口回绝。 “什么阿猫阿狗都要请医官，你眼里还有没有规矩？”刘妃的长指甲正由贴身大宫女服侍着涂上凤仙花汁，她不耐烦的道：“别让本宫这里染了晦气！” 她还记得刘妃当时轻蔑的笑容和恶毒的话。 陈妃甚至不敢在刘妃面前哭，只得一个人偷偷跑到御花园角落的小亭子中伤心的哭。 “哭什么哭！”唐婉身着明黄色的皇贵妃宫装，通身尊贵的气派让人不敢与之对视。她恍若神仙妃子一般驾临，陈妃甚至都忘了要哭。 唐婉皱了眉。 她原先是在不远处荡秋千的，偏生在秋千高高荡起的那一瞬间，看到了伤心哭泣的陈妃。 虽然她素来不喜欢容铎身边的旧人，但陈妃当时只是存在感微弱的贵人，唐婉除了觉得她哭起来很烦，倒没更多的厌恶。而且唐婉瞧着她仿佛是刘妃宫中的，便想一探究竟。 刘妃和唐婉互相看不顺眼已经许久。 那时陈妃便像抓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跪在地上再次哭诉起来。 不过当时陈妃说完便后悔了，皇贵妃何等尊贵，怎么会管她这区区小事？她突然浑身一颤，若是激怒了皇贵妃，更没有她的好果子吃！ 正当陈妃战战兢兢的等着唐婉的处罚时，唐婉只是摆摆手让她走了，还答应让人去给她乳母医治。 陈妃又惊又喜。 再后来容铎身边的大太监请唐婉过去，她永远都忘不了唐婉脸上那明媚而张扬的笑容，高挑的眉梢，艳丽的面庞。 唐婉确实守信了，陈妃的乳母也捡回一条命。 只有刘妃气得极了，却拿唐婉没办法。最后刘妃因其父兄被治罪，被削了妃位。 便是事情已经过去了几十年，直到此刻她都记得在绝望时是唐婉拉了她一把，一直都对唐婉心存感激，却再也没有机会报答。 陈妃看着如今的明薇，想起几日前桓安侯夫人请人帮忙递话，顿时恍然大悟。 当年的桓安侯夫人和明薇的关系是何等的亲密！便是后来，桓安侯夫人也不大喜欢参加宫中宴席，明眼人都知道她这是在为唐婉抱不平。 好在桓安侯当初有从龙之功，后又极得容铎赏识，对于程月这种行为，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次程月竟七拐八拐的托人求自己，对成平侯府的姑娘看顾些，陈妃心中正奇怪呢，为何桓安侯府竟对成平侯府的庶女上了心，原来诀窍在这里！ 明薇身上有些唐婉的影子！ “到底是你身边养大的姑娘，行事这样的大方。”陈妃本在和老太太叙旧，又忍不住提了一旁的明薇道：“本宫倒是羡慕极了，你有这样的孙女！” 明薇面上的镇静淡然，全是装的。 重见宫中的故人，她心中自然百味陈杂。原先安静沉默的小贵人，如今成了一宫主位，而当初风光无两的皇贵妃，却是早早的殒命。 景秀宫的华丽虽然远不及琼华宫，倒也符合皇家气派。 老太太接过话去，笑着谦逊了两句。 “娘娘您身份尊贵，膝下又养着皇太孙，这样的尊贵是哪里是臣妇能比拟的？”老太太道：“皇上这样的看重您，您该宽心才是！” 老太太的话倒不假。对于皇太孙容臻能否登上皇位一直都持两种看法，有人认为皇太孙到底是正统，只要慢慢熬着定然能登上大宝；有人却觉得皇太孙迟早要被三个叔叔拉下来。 但从皇上对皇太孙有些轻慢的态度上来看，怎么着容臻都像是容铎为了考验三个儿子能力、而被推出来的一个超级大炮灰。 上头有三个手握实权的利害叔叔，容臻除了皇太孙的身份，便一无所有。眼见他到了立妃的年纪，也没见皇上发话大张旗鼓的操办。若是岳家不行，容臻便被彻底的架空了。 陈妃露出一抹笑容，明薇却隐约读出了其中的苦涩。 容铎的后宫不好混，其实她是知道的。容铎绝对是把理智凌驾于感情之上的人，自己不就是最好的例子？昔日的柔情蜜意，皆化为冷宫中的一杯鸩酒…… 想到这儿，明薇只觉得被自己强压下去的愤怒、怨恨再次胀满胸膛。 “能让皇上看重的……”陈妃半是叹息的道：“本宫却算不上，便是这么些年来，也只有那个人了。” 老太太微愕，旋即明白了她说的到底是谁。 “当年的皇贵妃尊荣无匹，宠冠后宫。”陈妃对着自己多年交好的姐妹，倒没有刻意隐瞒心中所想。“此后便是那贤妃被立了皇后，却也不见当年皇贵妃的盛宠！” “便是如今，琼华宫也都还空着。” 明薇心头巨震，原本在膝上平放着的双手猛地曲起，紧紧的攥住了帕子。 老太太和陈妃都没在意她，只是明薇觉得自己一颗心已经快要跳出了喉咙。她竟从陈妃的话中听出，容铎是有些怀念她的意味？一定是她疯了！ 明薇藏在袖中的帕子被绞得死死的，嘴唇几乎咬出血来。 她才不信！容铎惯是个会惺惺作态的，笼络收买人心，颠倒是非黑白，三十六年前毫不手软的毁了她，若说他后悔了，明薇头一个觉得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要的便是全盘掌握在他手中的天下，一将功成万骨枯，唐婉也不过是他皇位下的一具白骨罢了！ 琼华宫还空着，恐怕他不想在捧出一个似自己一般的皇贵妃！容铎贵为九五至尊，本该是后宫中的女子曲意逢迎、争相讨好的对象。然而那时的自己，却要容铎时时陪着笑脸。 而容铎对自己到底有几分真心，只看自她死后并不空虚、反而日渐扩大的后宫，便能窥出一斑。 明薇忽然可悲的发现，来之前做了那样多的心理建设，她竟还是不能坦然以对！ “罢了，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做什么？”陈妃按了按眼角，不着痕迹的拭去眼中的水光。话题再度回到了明薇身上，她对老太太笑道“你家这七姑娘真真不凡，你知道吗，桓安侯夫人都托人求到我这里，说了一箩筐她的好话呢！” 老太太眼底闪过几分诧异，桓安侯夫人竟对明薇这样上心，是她没想到的。 “是桓安侯夫人抬爱了！”老太太笑道：“桓安侯夫人心善，瞧着旁人都是好的。” 陈妃却摇头。“桓安侯夫人的性子，犟得很！当初为了那事……如今宫中的宴席，多是让世子夫人、长孙女过来，自己却是轻易不肯进宫的。” 老太太听了这话还犹可，明薇却是眼眶酸涩。 到底上一世她没白活，还有月姐姐记着她、念着她…… 话题到了曾经的皇贵妃唐婉身上，总是显得有些沉重。不过没变成落井下石的奚落和嘲讽，明薇对陈妃存了几分感激。她早把曾经帮了陈妃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如同路嬷嬷那次一般，不过是她的举手之劳。 陈妃显然也意识到谈论这些并不合适，只是见了明薇，让她忍不住想起当年那个比明薇更加容貌妍丽、出身高贵的人。陈妃在心中暗暗苦笑，三十六年前无以为报的恩情，瞧着同唐婉有几分神似的明薇，仿佛有机会报答了似的。 “你家二丫头什么时候回京，也带来让本宫瞧瞧。”陈妃岔开话题道：“年纪都不小了，也该到了议亲的时候。” 这时明薇才稍稍松了口气。 话题若是总在她的前世今生上打转，她倒不知该如何应付的好。 这才是到了陈妃宫中，她就险些招架不住，若是真的见了容铎……她会不会失态？ 老太太同陈妃说起话来，当目光落到明薇身上的时候，却是满意的。明薇不骄不躁的在一旁安静的坐着，并不为了在贵人面前表现，便急切的插嘴，话头到了她身上，也只是恰到好处的微笑着。 虽然神色间难免有些僵硬……但对头一次见世面的庶女来说，已经是难能可贵了！老太太此时自动把明薇眉眼间偶尔闪过的不自然，归为她紧张。 陈妃也是同老太太一面说话，一面把注意力分给了明薇一些。 一时间明薇身上顶着四道探寻的目光，顿时感到压力倍增。 原本老太太的打算中，便没有留在宫中用午膳。见陈妃面上有了几分倦色，便要带着明薇告辞。 陈妃自然是要留下二人的。 正在争执之听见外头远远传来了小太监奸细的声音：“皇上驾到——” 陈妃和老太太犹可，明薇却是踉跄了一下，还是用手撑了一下绣墩才站稳。好在此时大家的注意力都没在她身上，她的失态便是被人看到，也会当她是紧张所致。 毕竟没人会想到，三十六年前自杀的皇贵妃，会还魂到侯府庶女身上，再度入宫！ 明薇把头垂的低低的，生怕抬起眼时，被看到她如同淬了毒的目光。她的指甲已经狠狠抠进了掌心，一个个半月形指痕清晰可见，她却丝毫觉不出疼痛来。 容铎！ 容铎！ 三十六年前没能见到最后一面，而如今，却终是要见着一面了吗？ 第36章 入宫（下） 按理说皇上驾临，明薇是要回避的。 陈妃忙命人带着她去了偏殿，明薇的犹豫只闪过片刻,便脚步丝毫不凝滞的跟着引路的宫女往偏殿走。容铎惯是会笼络人心的，如今成平侯和世子都在西北为他卖命,给成平侯夫人如此的体面,倒是他会做的事。 但这样一来，容铎会不会见她，都是个未知数。明薇此时说不清自己心中到底是什么滋味,她怕容铎真的见她,她开口便会说出不合时宜的话来，她怨毒的目光会轻易泄露她的秘密。 而正殿中,容铎已经走了进来,陈妃和老太太忙给容铎行礼。 明薇在偏殿中,看似神色悠闲的坐着，实则竖起耳朵仔细听着正殿中的动静。到底离得远了些，明薇听得并不真切。她甚至恶毒的猜想着如今容铎的变化—— 岁月是把杀猪刀啊！当年那个俊美无铸、身形颀长的安王，经过三十六年的岁月，恐怕也会变得身材臃肿、头发稀疏、面容松弛的老人！ 或许他已经牙齿摇落，或许他都需要有人搀扶才能行动！ 明薇尽一切努力在脑补如今的容铎，全部是怎么丑化怎么来。 “明姑娘，皇上有旨，宣您前去觐见！”正在明薇肆意想象时，一个身着红衣的宦官走了进来，尖声公布了容铎的口谕。 明薇心中咯噔一下，却反而把悬着的大石头放下了。 该来的总要来的！ 她从容的起身，声音稳稳的道了一声：“臣女遵旨。”又对那宦官微笑道：“有劳公公了。” 事到如今，她已经镇定了。 各种疯狂的想法在脑海中缠绕，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一把那些不切实际的抛去。她只要紧紧记住一点，再次重生不是为了再次死在容铎手上！ 没有什么比好好活着更重要！ 容铎要见明薇，不过是要把好人做到底。 成平侯年事渐高，却仍是威名震慑西北，而成平侯世子也是可堪重用之人，不过是顺水人情，虽然容铎知道明薇是庶出，但能被成平侯夫人带入宫中，显然平时也是极受长辈宠爱的。此时多给成平侯府几分体面，容铎是乐见其成的。 “臣女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明薇垂着头慢慢走进来，路嬷嬷曾教过她见了一旦见了皇上要怎么行礼。她动作轻盈利落的跪下，没有丝毫停顿。 她绝对不能出错！ “平身罢。” 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传来，明薇几乎要浑身发抖了。 变了，过了三十六年，他的声音自然是变了的，可是，明薇听在耳中却又觉得熟悉得一成未变。仿佛下一句，便回带着亲昵又有些无奈的唤她“阿婉”。 “谢皇上！”明薇的声音中不自觉的带了些颤音。 在场的人都当她是紧张，毕竟头一次面圣，对于自打出生就生活在侯府那小小院子中的明薇来说，能做到这样，已经实属不易了！ “不必拘束。”容铎的声音温和又亲切，仿佛他只是一位寻常的长者。“抬起头来朕瞧瞧。” 明薇再度攥紧了袖中的手指。 头一遭面圣，她的神情可以是紧张、兴奋、恐惧、不安……但绝对不能是仇恨！明薇调整着自己的情绪，最终还是决定显得紧张一些吧！ 这是说的过去却又好表露的。 “是。” 明薇应了一声，动作比方才见陈妃时还缓慢，她一点点抬起头来。 原本还是微笑着看着明薇的容铎，却在那双眼睛和额头先抬起来的瞬间，出现了片刻的错愕，或者说是毫不掩饰惊愕。 容铎几乎以为看到了三十八年前的唐婉！ 在英国公府的春宴上，他是头一次见到唐阁老的嫡女唐婉。本他就是存了讨好的心思去的，几句话下来，果不其然见到唐婉发红的面颊和闪动着紧张不安的双眸。 像！ 太像了！ 明薇说不清自己刻意缓慢的抬起头，让容铎觉得她像极了唐婉，到底是为什么。 而当她看清容铎的面容，也吓了一跳。老天似乎太偏爱这个男人，便是他已经将近古稀之年，却仍然身体健朗、精神矍铄，甚至面部原先俊朗的线条都没有多大变化，只不过他身上久居上位的威严和端凝，压得人几乎抬不起头来。 陈妃自从明薇进来后，便一直留心观察着容铎的神色。果不其然在明薇抬起头的瞬间，容铎果然流露出惊愕之色。 到底容铎已经在位三十多年，这点儿小小的惊异很快被掩去。他又恢复了那个一贯睿智冷静的帝王形象，不过他的刻意同样被陈妃瞧在眼中。 明薇心中是有些失望的。 一是容铎并没有变成她想象中糟老头子，二来是容铎对于见到她，除了最初的错愕外，再无多余的表情。 仿佛她只是无关紧要的存在。 她到底在期盼什么？容铎懊悔？容铎被吓得半死？不，不是的！明薇在心底拼命的尖叫着否定自己，若是真的这样，她只会死得更快些。 或许她庆幸，从整张脸来看，明薇和唐婉还是有差距的。 明薇被叫过来后，除了被容铎无关痛痒的问了两句后，便成了一张布景板。只是容铎的目光却会时不时的落在明薇身上，却又很快移走，反而显得刻意。 陈妃在心中叹了口气。 她心中在想一种可能，容臻也到了要选妃的年纪，容铎再怎么不重视容臻，也要替他选妃的。莫不是容铎想替容臻定下明薇？可怎么想都怎么觉得荒谬！ 猛一看像极了唐婉的人…… 陈妃不得不思忖起容铎下旨要明薇入宫的可能性有多大。明薇毕竟只是成平侯府的庶女，若是容铎开口只会是成平侯府的荣幸。陈妃冷眼瞧了这三十几年，或许容铎自己都没发现，后来入宫再被宠爱的宫妃，都是有些像唐婉的…… 不过谁都不会再有唐婉当年的荣宠。 陈妃也渐渐的迷惑了，到底容铎是不是真的爱着唐婉？若是真的爱她，怎么会任由她死在冷宫中？若是不爱她，又为何日后宠幸的人都像她…… 同样瞧出端倪的还有老太太。 她注意到自从明薇进来后，容铎虽然神色瞧不出大的变化，目光却是不是往明薇的方向看。刻意的想做到忽视，却愈发明显。 她的心中猛地一沉，难不成容铎竟看上了明薇不成？可明薇今年才十四岁，甚至三个皇子膝下郡主多一半年纪都比明薇还要大！容铎的年纪足以成为明薇的祖父。 其中唯一没有想歪的，恐怕只有明薇一人了。 她心中的仇恨自从见了容铎后便疯狂的滋长，几乎要冲破胸膛。而她一直都保持了半垂着眼帘、低着头的姿势，唯恐目光泄露她的心绪。 容铎并没有停留太久。 他让陈妃留下老太太和明薇用午饭，自己只托有政务，便先一步走了。只是帝王的威仪和利落的步伐，却仍有那么一丝落荒而逃的意味。 在众人恭送时，他远远望了一眼那鹅黄色的身影，转身便上了龙辇。 ****** 陈妃让宫女带着明薇在附近的园子逛逛，自己同老太太单独说话。 “娘娘，皇上今日——”老太太神色间颇有些不安。她不知道明薇到底为何会引起皇上的注意，若论姿色，她虽然疼爱明薇却也不得不公正的承认，自己的孙女算不得绝色。 宫中什么样的美人儿没有，皇上怎么会对明薇产生了兴趣？ 老太太百思不得其解。 陈妃长叹一声，为她解惑道：“你还记得当年的皇贵妃唐婉吗？” 老太太微怔，唐婉她只是远远见过几次，并不真切。只不过唐婉太出名了，在大家的流传中便是貌若天仙，天下无双。自己孙女的容貌是远及不上的。 “单单瞧你家七丫头那双眼睛，便像极了当年的皇贵妃！”陈妃缓缓道出实情，她苦笑一声：“这倒不知是福是祸了！” 老太太面露惊容，这日子来发生的事虽然都有些不可思议，如此一来便又都暗合情理。 怪不得桓安侯夫人那般看重明薇，又是邀她去侯府、又是有些僭越先为她在宫中打点，还有容铎停留在她身上探寻的目光…… 他们都在明薇身上寻找那个骄傲又高贵人的影子！ 桓安侯夫人的行事对明薇还是百利无一害的，可容铎的关注让老太太有些不寒而栗。 明薇才十四岁，可容铎已经年近古稀！若是他下旨，成平侯府没有办法拒绝！他们拿什么和帝王抗衡？而且在大家眼中这只是荣耀，明薇只是个小小的庶女…… 老太太的心思转了几次，却终是没有下定决心。 “依我看，若是你真心疼这个丫头，便给她快些议亲罢！”陈妃的神色间也有些疲惫，唐婉的恩情她再也报答不了，这个很像唐婉的小姑娘，她是想拉一把的。 不过老太太的决定她不能干涉，若是明薇入宫，对于成平侯府并非没有好处。 成平侯府姑娘不少，庶出的更是多。一个卑微的庶女，为家族牺牲再寻常不过了！ 况且人各有命，不知道是她们给明薇找到婆家快，还是容铎下旨让明薇入宫更快。 老太太神色微闪，到底还是没有说出什么来。 作者有话要说：既然过去是覆辙，就不会重蹈啦~ 第37章 解围 已经随宫女出去赏景的明薇自然不知道陈妃和老太太都已经想歪了，再见容铎,她的心全乱了。 曾经的旧情都在冷宫中消磨殆尽,最后的期盼被一瓶毒药碾碎。三十六年后,容铎自有后宫三千佳丽,子孙满堂。仿佛没有了她，容铎才会更好。 当初她贵为皇贵妃，却没有贤妃的温婉大度，镇日里拈酸吃醋，容铎柔情下的忍耐，她没有看到……如果不是贤妃被她的儿子带累,或许她仍然稳坐后位！ 而安分守己的陈贵人也成了陈妃,膝下养着皇太孙。永远懂事、永远不会给容铎惹麻烦的人，才适合在他的后宫中生存。 可容铎款款深情的承诺又算什么？只是随口说出的哄骗她的情话，她信了,她期待着,所以她一败涂地,所以她死在了冷宫！ 明薇望着眼前的海棠，心中难受得厉害。 “明姑娘，快避一避。”正在出神间，身边陪她出来的宫女秋华忽然低声道：“颜嫔娘娘过来了！” 便是一直在旁边给她讲解的那个活泼的小宫女芝兰，也住了声。 明薇回过神来，果然看到不远处一个身着绯色宫装的丽人被几个宫女拱卫着走来。她心中一痛，只暗暗苦笑，他的身边永远不缺人。 陈妃身边的人性子也是像她的，宁愿少一事不愿多一事，是以秋华引着明薇想趁颜嫔没瞧见，避开了事。 秋华之所以这么做，是颜嫔和陈妃有过一段不愉快。 颜嫔才入宫不到一年，分位从才人到嫔位，一路扶摇。她性子骄纵，难得容铎对她竟是容忍的，默许了她许多近乎胡闹的举动。 那日宫中赐下来西域进贡的珍稀花木——月光花，颜嫔嫌分给自己的不好，偏说陈妃抢了她的。带人大闹了景秀宫不算，还把陈妃处的东西带头摔了不少。 便是泥土人，被逼急了也是有几分脾性的。 陈妃自然不肯由着她胡来，最后闹到了容铎处，容铎没有姑息颜嫔，逼着她给陈妃赔罪，足足把她禁足了月余，三个月没有踏入她宫中半步。 颜嫔又羞又恼，却又无计可施，从此对陈妃更是恨之入骨。 陈妃不愿和她胡搅蛮缠，懒得理会她，只命人远远避开她，一时间颜嫔无从下手，倒也风平浪静了一段时候。 秋华是景秀宫中的大宫女，知晓中个利害，自是不愿意惹这糊涂官司。偏生颜嫔有心滋事，躲是躲不过的。只在她们刚想离开时，颜嫔身边的宫女已经眼尖的发现了她们。 “难不成本嫔是瘟疫不成？”颜嫔尖刻的声音遥遥传来，分外刺耳。“见了本嫔就要躲？” 既然颜嫔有心找事，秋华知道躲不开，只好打点起笑脸，嘱咐了芝兰等人，引着明薇一起过去。 “奴婢不敢，奴婢见过娘娘。”秋华忙躬身行礼，不想被颜嫔再挑出错处来。明薇虽不明就里，也只得跟着给她行礼，口中道：“娘娘万安。” 颜嫔没事还要生出三分事端，更何况抓住了秋华要避开她的把柄。“大胆！你竟对本嫔视而不见，一个低贱宫女竟然如此胆大包天，陈妃娘娘真是会调理人！” 听到她扯上陈妃，秋华心中“咯噔”一下子，暗暗叫苦不迭。她慌忙跪到地上，哀求道：“是奴婢有眼无珠，奴婢并不敢冲撞娘娘，求娘娘开恩！” 芝兰等人再不情愿，也只得一同跪下。 明薇不自觉的皱眉。这颜嫔太嚣张了，陈妃比她分位还高呢，她竟然如此这样出言不逊！明薇不无恶毒的想着，容铎的品味越来越差了，这样恶劣性子的人，也当宝贝似的！ 颜嫔高高挑起一边的眉毛，年轻貌美的脸上尽是刻薄的得色。“莫非本嫔还说错了不成？”忽然她的目光又落到一旁站着的明薇身上，语气不好的道：“她是谁？” 秋华忙道：“这位是成平侯府的姑娘。”她尽量话语简洁，不想透露过多的消息。 然而明薇既然同她站在一起，也就被颜嫔自动划为陈妃一派，对明薇也没有好脸色。“原是陈妃觉得成平侯府比本嫔更有体面，所以教导你躲着本宫，只陪着侯府姑娘？” 颜嫔这样乱扣帽子，秋华一脸焦急，却是不敢再分辩。只得口中道：“奴婢不敢。” 明薇无故被搅到这等糊涂事中，再加上无理取闹的人看起来仿佛是容铎的宠妃，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怨气。可她知道，她并没有底气、身份去公然和颜嫔叫板。 是以无论颜嫔说什么，她都眼皮不撩一下，木头似的戳着。殊不知这样的态度，更让颜嫔觉得她是瞧不上自己。 “莫非侯府的姑娘都这样的傲气？”明薇的态度让颜嫔不满，再加上她成心要下陈妃的面子，于是便冷声道：“在本嫔面前这样无礼！” 若是换了在侯府或其他地方，让明薇伏低做小，她并没有什么压力。左不过是几句好言语，低声下气些便能省事，她何乐不为。可如今偏生为难她的人是容铎的宠妃，从心底里，她就不愿意退这一步。 “好！好！好！”颜嫔连声说了三个“好”字，眼中的火苗越窜越盛。 明薇咬紧下唇，头低得死死的，就是一言不发。 颜嫔面上闪过一抹戾色，眼看便要发作。 “颜嫔娘娘何必为了这些许小事动气？”一道清朗的男声从假山后头传来，只见一个身着明黄色龙纹云锦常服的少年缓步走出来。 从方才听到声音时明薇便觉得熟悉，等他出来，明薇惊觉此人便是同她一起躲在山洞中的人！他穿着明黄色，又能信步出现在后宫中……明薇顿时有了猜测。 “太孙殿下！”在场的人忙都给他行礼。 原来那日的少年竟是皇太孙容臻！ 明薇心头猛地一跳，她惴惴的抬眼去瞧，神色复杂难言。 “原来是太孙殿下。”颜嫔照理说也应向皇太孙行礼，可向来温和好脾气的容臻对强势铁腕的容铎，他着皇太孙的地位简直是形同虚设，且容臻又养在她最看不惯的陈妃名下，她自然没有好脾气。 甚至她只是略曲了曲膝，便算是行礼了。 而容臻似乎对此毫不介意。 他客客气气的道：“若是她们得罪了您，只管告诉陈妃娘娘去发落，何必您在这里失了仪态？”忽然容臻话锋一转，道“方才我从碧波池过来，仿佛瞧见了皇祖父。远远瞧见有道翠色的身影陪着，原以为是您，不成想您竟在这儿——” 过了碧波池便是颜嫔所在的锦岚殿和宁嫔的清漪殿。 颜嫔顾不得再和秋华、明薇计较，皱紧了眉头扭头就脚不沾地的走了。 宁嫔是近日的新贵，由康王之母德妃举荐入宫的，生得漂亮，很是乖巧懂事，容铎未踏足锦岚殿的那三个月，没少往清漪殿去。容臻这么轻描淡写的一说，颜嫔便立刻产生了危机意识。 明薇眨了眨眼。宫中的路她是极熟悉的，容铎离开的方向只能通往清凉殿，不久前她是亲眼瞧着走的，怎么片刻便到了西头的碧波池？明显这位皇太孙殿下是睁着眼说瞎话！ 不过他却是替她们解围了…… 等到颜嫔走得远了，容臻对才从地上起身的秋华等人有些无奈的道：“何苦来你们又招惹她？” “殿下，您是不知道，她分明就是找茬！”跟在秋华身后的小宫女芝兰性子活泼，不待秋华开口，她便叽叽喳喳的道：“她偏说秋华姐姐不尊敬她，说明姑娘傲气敢无视她——” “芝兰！”秋华有些头痛的打断了她，她对容臻曲膝道：“殿下，原是奴婢疏忽了，请殿下责罚！” 容臻素来待人和气，尤其是陈妃宫中的人。他笑着摇了摇头，道：“罢了。”忽然他的目光落到明薇身上，虽没有开口，却明显带着询问的意味。 秋华暗骂自己疏忽，忙引见道：“殿下，这位是娘娘请来宫中说话的成平侯夫人的孙女，明姑娘。” “明薇见过殿下。”明薇忙上前给容臻行礼，只是心中不安得厉害，生怕容臻点破他们曾见过。 “原来是明姑娘。”容臻一派风光霁月的模样，神色平易近人。他温和的笑道：“让姑娘受惊了。” 容臻这仿佛同她头一遭见面的态度，让明薇松了口气。她忙摇头道：“多谢殿下解围！” 算起来，容臻这是第二次帮她了！ 如果不是他及时出现，颜嫔发作起来，自己会不会低头很难说。事情闹大了，恐怕自己的前途也就到此为止。更别提还要寻找前世的父母、哥嫂了！ 明薇有些懊恼，怎么她就和颜嫔拧起来？可是……明薇暗中攥紧了拳头，她的骄傲不允许她向容铎的宠妃低头！ 正在这时，景秀宫中派了人寻明薇她们，想来老太太和陈妃已经说完话。 容臻说要去给陈妃请安，便同她们一道往景秀宫走。 路上芝兰、翠兰叽叽喳喳的同容臻说话，竟是一点儿都不怕容臻。而容臻也好脾气的应答，不见一点儿皇太孙的架子。 他倒是和容铎一点儿都不像！ 明薇暗暗思忖着，风度翩翩的浊世佳公子，温润如玉谦和有礼……这样的人绝非容铎心里中意的继承人选！ 容臻似乎察觉到明薇的目光，当明薇自以为不动声色的打量他时，容臻翘起嘴角，报以一笑。 唬得明薇忙低下头。 作者有话要说：今儿貌似又发晚了！明天尽量早点，等忙过这段时间固定在晚八点！还是老规矩评论满25字送积分，可以用来看文哟~求支持啦~ 第38章 流言 容臻一行人回到景秀宫中,十分有默契的都没提遇到颜嫔的事。 因为有老太太和明薇在,得知陈妃要留下她们用午饭后,容臻只是问了安，便离开了景秀宫。 “太孙殿下这般芝兰玉树的人品,不知道哪家姑娘有幸能选进来。”老太太对容臻十分有好感，便是他没机会登上大宝,也是夫婿的极佳人选。 三位成年的皇子从没人把他放在眼中，似乎都默认他将来只是个闲散王爷。 陈妃笑着点点头,道：“别的倒都罢了,最难得的是太孙的性子好，最是平易近人。谁家姑娘嫁进来,都是极有福气的！” 明薇却觉察出陈妃笑容中的苦涩。 莫不是容臻的婚事上有什么为难的事？明薇在心中暗暗的猜测着,陈妃自己膝下无子,抚养了容臻这些年定然感情是极深的,但容臻贵为皇太孙,婚事是不能自己做主的。 偏生他没有同身份匹配的权力……这便如同怀抱金砖的孩童,站在街市中,自然是被人觊觎的。 当她转念想到自己，明薇在心中哂然而笑。她都自顾不暇了，还有工夫去别人？不过……她和容臻都是容铎的弃子，这一点倒是出奇的相似！ 老太太同样感觉到陈妃的失落，忙用别的话岔开。一时间摆了午膳，明薇吃的食不知味，因为心中藏着心事，便是陈妃频频打量的目光，她也没多留心。 用过午膳没多久，老太太便带着明薇辞别陈妃。 回来的马车上，老太太因为心中惦记着明薇的事，倒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说话，只得闭目养神了事。明薇乐得老太太不关注她，此时她心中更是一团乱麻。 回到侯府的当夜，明薇便病倒了。 ****** 明薇觉得自己陷入了梦中醒不来。 阁老府中的玻璃花房旁，有一架大大的秋千。她坐在秋千上，足尖点地，晴岚和晴云在一旁扶住秋千的两根绳子。 “再高点儿，再高点！”她的笑容明媚而张扬，比秋阳更灿烂。晴岚和晴云两个笑嘻嘻的替她荡高秋千，泥金的裙摆在空中高高的扬起，浮动着粼粼的金光。 主仆三人正笑闹着，她圆脸的奶娘一脸焦急的匆匆走来，看到她们骇然叫道：“姑娘，您快下来！太高了！” 她却不理会奶娘，仍是笑着让晴岚和晴云把秋千推得更高些。 “阿婉？”耳边忽然传来好听的男声，低沉又迷人。 晴岚和晴云忙用劲儿拽住绳子，想让秋千停下来。奶娘也忙福身行礼，口中道：“安王殿下！” “你接住我！”她使劲儿荡了一下，然后笑嘻嘻双手松开绳子，直直的往容铎怀里扑。 在奶娘和晴岚、晴云惊恐的目光中，容铎稳稳的把她接住了。俊美的脸上又是无奈又是宠溺的道：“下次不许这样了！” 她一脸满不在乎的从容铎怀中起身，奶娘三人也识趣的退下。 “我知道你会接住我呀！”她眉眼弯弯的道：“我还不相信你呀！” “那也不许做这样危险的事！”容铎对耍赖撒娇的她简直束手无策，人前气度雍容的安王，在她面前从来都是无奈多过从容。“你不知道我会担心吗？” 她还是笑，眼角眉梢间的满足似乎要溢出来。 忽然间天地骤然换了颜色，清明的暖色变成冷厉的铁灰。 “皇贵妃殿下，请罢！”尖嘴猴腮的灰衣太监刻薄的道：“如今倒该改个称呼了，庶人唐氏！别磨磨蹭蹭的，咱家手里事情多得是，都要去冷宫了，还摆什么皇贵妃的谱儿？” 她紧抿双唇，一言不发。 “滚进去！”她冷漠的态度似乎惹恼了那灰衣太监，他甚至用力推得她一个踉跄。 她慢慢挺直身子，一步步走了进去。 大门在她身后关上，屋里结了蛛网的破旧摆设，窗棂上的窗纱已经破损大半。隆冬之中，这间屋子里似乎比外头更冷。 她却挑起唇角，慢慢笑了起来。 只是两道冰冷的泪痕，却顺着面庞滑落唇边。 是苦的。 “姑娘，您快醒醒！”棠梨在一旁已经急哭了，姑娘上一次发热几乎去了半条命，昨晚姑娘昏昏沉沉的烧起来时，她顿时慌了手脚。 明薇费劲儿的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发现入目都是还算熟悉得一切。 一盏小小的宫灯散发出暖暖的光芒，半新不旧的帐子被撩开一半。她偏过头，只见床边的高几上摆着装满凉水的铜盆，还有两条干净的手巾被搭在旁边。 这里是成平侯府！ 她松了口气，却发现身上难受极了。 “我这是怎么了？”明薇开口才察觉自己的嗓子竟沙哑得厉害，她勉强道：“我记得只是在榻上歪了一会儿……” 见明薇醒过来，棠梨和月临几乎喜极而泣。 “您那会儿说倦了，要在榻上歪会儿，可是没过多久月临便发现您竟然发热了！”棠梨带着哭腔道：“可已经落钥了，我们也出不去，只能给您换凉水帕子！” 不过棠梨省去了最后的话没说，若是明薇再不醒来，她便是拼着被二太太发落也要去请大夫的。 明薇这才记起来回来后的一切。 从宫中回来后，去了二太太处请安，同明蓉、明芳、明莲一道回了玉香园，三人又到了明薇院子里说话。好不容易应付完明芳的冷嘲热讽、明蓉的暗里夹枪带棒，明薇才得以歇一歇。 而过了戌初三刻，她便开始发热。 “姑娘，您感觉好些了吗？”月临在一旁心疼的道：“等明儿一早，奴婢便去荣善堂求了老太太的恩典，请个好大夫给您瞧瞧病！这三天两头的发热也不是个事啊！” 明薇却摇头。 她知道自己这场病不过是在宫中情绪起伏过大所致，再加上可能着凉了，才引起发热。 若是真的请了大夫来，说她外感风寒、却有心病，她该怎么在老太太面前解释？莫不是入宫一趟便有了非分之想？这一切太荒谬了！ 明薇只让棠梨和月临熬了上回发热的药来喝，并不许她们声张。 可尽管明薇竭尽所能的瞒着，她生病的消息还是被传出去了。而且是以一种她并不想见到的方式—— 通往荣善堂的抄手游廊旁的廊庑下，几个丫鬟婆子聚在一起闲磕牙。 “可见七姑娘到底是个没福气的。”一个小丫鬟脆生生的道：“虽说是入宫拜见了贵人，却一回来便生了病！总归是人小福薄禁不起！” 再响起的声音却是个上了年纪的婆子。“谁说不是？没那命格儿却偏要争强好胜，便是勉强在老太太面前卖了乖、被老太太带入宫又如何？还不是病歪歪的回来了？” 几人对视一眼，同时会心的发出不屑的嘲笑声。 在抄手游廊后的棠梨却几乎两眼喷出火来，就要上前梗着脖子和她们争辩。 她被月临死死的拉住了，明薇蹙起眉，却也不赞同棠梨的莽撞。她身上才觉得爽利了些，便想着给老太太来请安。这一路上竟听到的全是自己没福气之流的话，更有甚者认为她不详！ 这流言到底是谁在传！ 明薇暗中攥紧了拳，心念电转。是偶然还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她更相信是后者！ 她示意月临和棠梨不要声张，并没有改变路线，落落大方的出现在众人面前。方才还聚在一起的丫鬟婆子一脸愕然，嗔目结舌却又面红耳赤得厉害。 明薇并不同她们扯皮，一路径直往荣善堂走。 这些人故意在老太太院子附近说这些，居心可见一斑。更让人肯定，她们就是被人安排的。 “棠梨，回去后你去打听打听这些人都是哪个院子的？”明薇的声音又轻又快：“她们又认识那些在二房服侍的人？” 棠梨应喏一声。 先是被人送了撒了药粉的衣裳、如今又传她没福气、是个不吉利的……明薇眼底闪过一抹厉色，这一次次的行为分明就是想害她！ 然而她并不是可以随意被人捏扁搓圆的面团子！ 如今她在府中的靠山便只有老太太了，怎么样才能让老太太愿意为她撑腰呢？明薇一面走，一面苦苦的思索着。 “七姑娘，老太太才念着让奴婢去看您呢！您怎么就过来了？”还没迈进荣善堂的门槛儿，只见方嬷嬷手中拿着对牌，身后还跟着两个小丫鬟。 “方嬷嬷。”明薇笑着和她打招呼。“前两日身子不爽利，便没来给祖母请安。” 方嬷嬷一脸的关切。 “您快进来，老太太听说您病了，着急的不得了！”方嬷嬷一扬手中的对牌，道：“这不是让奴婢取了对牌，要去给您请大夫瞧病呢！” 明薇到底还是没撑住，露出一点讶异来。老太太知道了，竟不是厌恶，而是要帮她瞧病？ 随即她觉得心中一暖。 “有劳嬷嬷了。”她微笑道：“我并无大碍，只是着了凉罢了。” “可奴婢今早却听说，您病得厉害极了。”方嬷嬷意味深长的道：“老太太也吓了一跳。” 今早传出的消息、又说她病重，且都是往老太太院子里递信儿……明薇唇边勾起弧度，却没有一丝笑意。 分明是有人不想她好过！ 第39章 担忧 “太太,如今府里头的传言越来越盛了。”翡翠一面服侍二太太换衣裳，一面道：“都说是七姑娘是个没福气的，才入宫回来便病了。” 二太太从这流言传播时，心中便对明薇有了几分不喜。她嗤笑道：“她哪里来的福气？不过是老太太前些日子瞧着我不顺眼,故意捧起明薇来打我的脸罢了！” 翡翠忙点头道：“您说的是。只是七姑娘折了面子,到底也失了咱们二房的体面。三太太、四太太不知道又要怎样得意了！” “我还怕她们笑话不成？”二太太微微斜了嘴角，不屑的道：“又不是我肚皮里爬出来的，到底成不成器,又与我何干？” 翡翠并不深劝，反而顺着她的话奉承了几句。 二太太愈发得意起来。 “她自以为捡着高枝儿飞去了，却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忽然听到门口的小丫鬟进来通报。“太太，老太太让您即刻去荣善堂一趟呢！” “可曾知道缘故？”翡翠替二太太问道：“老太太派了谁来？” “菊香姐姐。”那小丫鬟脆生生的道：“依稀和七姑娘有些干系，菊香姐姐并没有说明。” 二太太脸色微变,翡翠见状忙打发她下去。 “老太太还想找茬不成？”二太太满脸阴沉,烦躁的道：“人是她要带进宫,如今出了差错，才让人来找我？” “太太稍安勿躁。”翡翠劝道：“您还是先去看看，再做定夺。” 翡翠吩咐玛瑙去准备车，回来重新服侍二太太换了件衣裳，才上了骡车往老太太院子里去了。 荣善堂。 老太太犹豫了许久，经过一番深思熟虑，还是决定不让明薇入宫。无论容铎的意思如何，她都要先下手绝了后患。 且不说后宫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退一步说，若是明薇在宫中出了差池，到底受牵连还是成平侯府。当年易妃的例子还在眼前摆着，她断不敢掉以轻心。 当初易妃在后宫宠极一时，堪比当年皇贵妃唐婉。不知怎么触到容铎逆鳞，被贬为庶人不说，最后还连累了娘家昌寿伯府。 伴君如伴虎不外如是。 如此一来，明薇的婚事便要着手操持。 还未到京中的明茜不算，明薇前头还有三个庶姐，明薇越过她们先定亲却也不合适。 再说一时间也没有合适的人选……老太太心中顿时焦急起来，她是真心疼爱明薇的，不希望明薇胡乱被嫁了。但明薇的身份低，仓促间更是难以找到称意的婆家。 别的且不论，头一等事便是要抬一抬明薇的身份。 如此行事的第一个障碍，便是明薇的嫡母、素来最厌恶庶女的二太太。 ****** 明薇已经同方嬷嬷走到了老太太正屋的廊庑下，方嬷嬷先时见她虽然脸色苍白些，但精神却好，便没有即刻去请大夫，引着她去找老太太。 “祖母！”明薇盈盈拜下行礼道：“让您惦记了，着实是孙女不孝！” 她心中也是有些担忧的。老人们都有些信命，万一老太太真的认为她是个没福气的、不详的人，她之前的努力岂不是都付之东流？ “你这丫头，快起来！”老太太亲自扶住了明薇，嗔怪道：“既然你身上不爽利，在我跟前儿不必在乎这些虚礼，仔细头晕！” 明薇感觉暖暖的，悬着的心也放下了大半。她翘起嘴角笑道：“孙女没事。原也不过是着凉了，喝了两服药已经没事了！” 明薇本意是安慰老太太，却没想到老太太听到后只觉得心疼。病了却不敢声张，只是自己找药喝了事……到底还是素日没人疼她，她只能自己撑过去！ “你是个好孩子！”老太太又是心酸又是疼惜的道：“你别怕，自有我给你做主呢！” 明薇没往深处想，只觉得老太太说的是衣裳和流言的事。然而老太太愈发坚定了要给明薇说个好人家的想法，但她的嫡母二太太，实在是让人头疼。 想到素日她是个拎不清、又有些左性的，老太太的目光顿时变得深邃难言。 “我叫了你母亲过来！”在明薇愕然的目光中，老太太又对她道：“一会儿她过来了，你只听我吩咐便是。” 老太太把二太太叫过来所为何事？莫不是她认为衣裳和流言的事，都出自二太太？明薇万分不解，理论老太太那样睿智，定然也瞧出端倪来了…… “你只管安心，没人能欺负得了你！”老太太一脸的慈祥和蔼更是让她摸不清头脑。 难道老太太真的要从二太太嘴里问出些什么不成？ ****** 京郊望月湖旁的酒楼，醉月居二楼。 正值傍晚，酒楼中的客人不是很多，而二楼挂着词牌名的雅间中更是人少。 临江仙。 少年身着宝蓝色的素面锦袍，临窗而坐。只看侧身，便觉得少年身姿挺拔如竹，半张侧脸在夕照下如同细腻的白瓷被镀上了一层金釉。 他举目远眺，不远处湖面上淡淡的岚烟未散，别有一番风情。 “秦爷，两处的消息都探听清楚了。”一个灰衫男子表情恭敬的道：“那日在景秀宫中，圣人见了那人后神色颇有些变化，回到清凉殿时，屏退了一众服侍的人。小半日后，有军情送到，圣人这才让人进去。” 少年没有接话，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陈妃、桓安侯夫人似乎都对那人另眼相瞧。”灰衫男子继续道：“甚至桓安侯夫人，竟托人求到了陈妃面前，只为那人美言几句。” 听到这儿，少年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他同桓安侯府嫡长孙苏清远交好，对桓安侯府也是极了解的。桓安侯夫人虽不阻碍家中小辈同宫里头来往，自己却是鲜少进宫，能推便推。 “究竟是什么缘故？”少年沉吟片刻，才似是自言自语的道：“成平侯府又何如？” “侯府中倒是同往常没什么不同，只是——”灰衫男子顿了顿，才道：“这两日流言却是不少。只说是那人没福气，才从宫中出来便病了。” 男子点到即止，少年却是眼神微闪。 原来她的处境竟也是这般艰难？倒是和自己有几分相似！ “继续盯着。”少年吩咐道：“细细去查明缘由。” 男子领命而去。 皇祖父、陈妃、桓安侯府、成平侯府……少年微阖了眼帘，顿时陷入沉思。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今天发晚了还是短小君，不过剧情都在努力推动中~求支持啦~下周一定一定恢复晚八点更新~ 第40章 发威 明薇满腹疑惑同老太太等在平日的宴息之处,心中猜测着老太太唤二太太来的目的。 “二太太！”廊庑下传来小丫鬟通报的声音,明薇连忙起身迎了出去。 二太太如何对她且不论,于礼节上她是断不能让人挑出错处来。嫡母不慈，她却不能让人说出不孝来。 见明薇礼数周到,老太太面上浮出一丝满意。 “母亲！”明薇亲自打起门口秋香色绣云纹的锦缎帘子，言语间十分恭敬。 二太太见了明薇,倒是愣了一下。随即她仍是一贯的冷淡态度，随便应了一声便径直往里头走,显然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她惯常对庶女都不上心,自己倒没觉察出不妥，可在屋里等着的老太太,却对她添了几分不满。 她对庶女有什么不满,本该遮掩才是。她反而在长辈房中公然给庶女没脸，难不成这样她便有了面子？ 明薇不以为意，仍是神色恭谨的跟在二太太身后到了老太太面前。 “今儿我叫你来,不为别的。”心中对二太太不喜,老太太的语气里也添了些许冷淡。“只是七丫头的事，倒要和你念叨念叨。” 二太太先是一惊，随即露出了然的神色。 她把老太太的冷淡当成了对明薇的不满，想着果然不出自己所料，到底府中的流言还是惹恼了老太太。 “七丫头有什么不好，您只管跟我说！”二太太殷殷的道：“您不必生气，她从小便是性子懦弱、畏缩的，若是有什么失当了，我回去发落她！” 甚至她的神色间还闪烁着几分幸灾乐祸。她偏过头又对一旁的徐嬷嬷道：“您也该劝着些老太太，便是七姑娘不上进，老太太也断不必为这些小事恼了。” 明薇几乎要被自己这位嫡母气笑了。 且不论老太太还没说出是什么事来，便果真是她不好了，二太太作为嫡母也该替她描补、遮掩过去。回去关起门来再教训她，便是使出何等手段别人也说不出什么来。 二太太这样做不是下她的面子，而是下自己的面子。 “太太可是在说笑话了！”徐嬷嬷心中瞧不上二太太，面上却笑道：“七姑娘那样的知书达理、举止从容大度，倒和二姑娘仿佛亲姊妹一般！” 听了徐嬷嬷的话，二太太心中“咯噔”一下。 老太太在孙女里最喜欢的便是长房的嫡女、二姑娘明茜，被徐嬷嬷夸同明茜一般，可谓是极高的赞誉了！ “甚至从宫中出来时，陈妃娘娘都拉着咱们七姑娘的手夸呢！”徐嬷嬷不动声色的再补一刀：“连奴婢都觉得十分光彩！虽说奴婢这么说僭越了，可真真瞧着欢喜！” 二太太顿时脸色有些不好，徐嬷嬷的话显然同她的脑补丁点儿不一致。 然而瞧了眼前二太太这场闹剧的老太太，皱起了眉。 在自己面前，二太太对明薇尚且不留丝毫情面，更别提离了自己面前，她会何等的虐待明薇！也怪不得明薇病了也不敢声张，只自己偷偷的去熬药。 老太太登时对明薇疼到了心坎儿里。 “七丫头是个好的，我瞧着喜欢。”老太太淡淡的道：“府中的流言，你可听说了？” 二太太有了几分犹豫。 若说不知道，如今是她管家，显然是她的无能；若说知道，事关明薇，她却是不能不闻不问的。 “媳妇听说了。”二太太惜字如金，难得的谨慎起来。 老太太却不容她逃避，锐利的目光落在二太太身上，只把她逼出一身冷汗来。“你可知道为何？” “不过是几个下人乱嚼舌根子罢了！并不是什么大事！”二太太干笑着道：“媳妇儿这就去发落她们！” “糊涂！”老太太突然提高声音，严厉的道：“事关姑娘家的未来，你也能这样轻忽？七丫头虽说不是你肚皮里爬出来的，到底叫你一声母亲！你就任凭她被人作践，置之不理？” 老太太这番严厉的苛责让二太太慌了神，她忙跪下道：“媳妇这些日子事多，短了精神。一时不察，还请您息怒！” “若是你管不了，大可以把管家之权交给老三 、老四家的！”老太太今日却不容情，平日慈祥的面庞中透出威严来。“这个家谁能管，便交给谁管！” 二太太没料到老太太今日竟丝毫不顾及情面，忙求饶道：“老太太，原是媳妇说错了！” 原本在一旁安静充背景的明薇见状，也只得随二太太一同跪下。从没有嫡母跪地求饶，庶女在一旁看热闹的道理。便是她心中再不满二太太，终还是要做足面子上的功夫。 不过明薇的做法，同时给了老太太、二太太台阶下。 “七丫头你身子弱，地上凉快别跪着了！”老太太让人先去扶了明薇，才对二太太冷道：“你也别跪了。” 二太太连滚带爬的起来，口中还得对老太太称谢。 “你去查到底是谁在传这污蔑七丫头的话！”老太太的话表明了她对明薇的维护，直接把流言定性为污蔑，显然是铁了心并不信的。“竟要害七丫头，好歹毒的心！” 二太太这次不敢再多言，只得连声称是，答应下来。 “还有，七丫头的身子骨弱——”老太太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二太太抢着打断。 她殷勤的道：“您放心，媳妇儿定然找好大夫给她瞧病，保证把养的她身体强健！” 老太太却嗤笑一声，对二太太更是不喜。先前对明薇不闻不问，如今见自己对明薇关心，才这样热络。她冷声道：“不必了，你事情多，怕是顾不过来！” 二太太烧得满脸通红。 “七丫头便跟在我身边罢。”老太太目光落到明薇身上时，变得温和而慈祥。“在我身边，我替你好好调理调理，免得再让那些小人在钻了空子！” 碍于二太太在，明薇并不敢直接答应。 “这、这恐怕有些不妥罢？”二太太有些磕磕绊绊的道：“明薇在这里，没得扰了您的清静！您——” “我瞧着七丫头心里便觉得欢喜。”老太太不给她留情面，嘲讽的道：“往后你管家忙，也不必到我跟前来。只让七丫头留在我身边，便是你们二房尽孝了！” 二太太头一遭尝到了面红耳赤的滋味，她几乎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作为徐嬷嬷的主子，老太太的补刀功夫自然更是一流。“你派人把荣善堂的东西跨院都收拾出来，等二丫头回来，她们姐妹都陪着我，也不能很委屈了她们才是。” 二太太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没想到老太太竟如此看重明薇，要把她带在身边抚养不提，还要和明茜一样的待遇！ 要知道明茜可是承爵的长房嫡女！明薇只是二房的庶女而已！ “不用动公中的银子，免得你们说我私心。”老太太神定气闲的道：“一应用度我出，你只管派人便是。”末了，老太太还嫌不足，对明薇温和的道：“好孩子，喜欢什么只管去我库里挑！” 二太太简直要羡慕嫉妒恨了。老太太的嫁妆到底有多丰厚，她管家多年却都不清楚…… “行了，没什么事你便下去罢！”老太太对二太太道：“七丫头即刻就要搬过来的，先同我睡在碧纱橱中。等跨院收拾妥当了，再搬过去！” 二太太无法，只得连声答应下来。 明薇乖巧的仍旧把二太太送了出去，二太太瞧着她恨得牙根痒痒，却又无可奈何。因为是在老太太院中，她只得装模作样的叮嘱了明薇几句不要惹麻烦之流，便灰溜溜的走了。 “祖母！”明薇回去时，对上老太太温和疼惜的目光，顿时鼻子一酸。“孙女给您惹麻烦了！” 老太太却是一脸温柔的笑容，她对明薇招了招手，让明薇坐到了自己身边。“傻孩子，胡说什么呢！我一个人住着怪冷清的，才让你过来陪陪我！” “你二姐姐要回来了，她对府中不熟，你可要多陪着她才是！” 明薇知道老太太是怕她不好意思，才故意说了明茜。她感动于老太太的体贴，自然不会戳破。 “孙女记下了！”明薇的声音中带了一丝雀跃。“二姐要回来了，得尽快给二姐布置屋子才是！”她摇着老太太的胳膊，撒娇道：“您跟我说说，二姐都喜欢什么？” 老太太开怀而笑，她点了点明薇的鼻尖，故意板起脸来道：“你个鬼精灵，借着我来讨好你二姐！等你二姐回来，问起来是谁替她布置的，她只会感激你这个妹妹！我搭上东西、又搭上功夫，却讨不到好，这赔本的买卖我不做！” “祖母——”明薇拖了长长的声音，讨好道：“二姐那样的聪明，到时候见了定然知道是祖母指点我，我才能布置成她喜欢的样子呀！” “你倒是机灵！”老太太欢喜的道：“那我便同你说说！” “您等等！”明薇捉狭一笑，对徐嬷嬷道：“劳烦嬷嬷去给我拿了纸笔来，我可得好好记上才是！” 明薇话音未落，老太太和徐嬷嬷一同笑了起来。“你这丫头，竟然打趣起我来！” “奴婢就去给您拿！”徐嬷嬷作势就要去。 屋子里顿时一片欢声笑语。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不短小了吧~本文就是女主努力过好日子的奋斗史~不会虐女主哒~留言25字以上送积分，可以看文哟，还是求评啦~ 第41章 算计 明薇搬去荣善堂的消息很快在侯府中传开了,这次众人都是出奇的一致,齐刷刷的羡慕嫉妒恨。 而给二太太去请安时,明芳眼里飞出的小刀子，几乎要把明薇千刀万剐。 明薇只得装作视而不见,泰然处之。既然选择了要搏一回，就断不会因为这些退缩。 不过这些日子来，她的日子都很悠闲。老太太有心抬举她,把替明茜布置屋子的事叫给她。虽说听起来很轻易,但做起来明薇才发现其中的门道不少。 她这时才明白,老太太不仅是想拉近她和明茜的关系，还有就是指点她如何管家。 老太太这样为她打算，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明薇心里只有感激的份儿。 被老太太狠狠数落了一通的二太太，日子可就没有她这样轻快了。去查出流言一事便已经让她焦头烂额,嫣红在二老爷面前渐渐受宠、明薇被人尊敬的简直如同个嫡出小姐一般,都让她心里像被油煎似的。 二太太咽不下这口气，可三房、四房一副看好戏、恨不得随时顶上的模样,让她只得硬着头皮撑下去。 “太太，不如回去和咱们老太太说说！”顾妈妈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替二太太谋划道：“您看如今七姑娘在老太太面前这样得宠，不如把她嫁到国公府！” 二太太愕然，随即她便厉声否决道：“胡说些什么！她一个贱婢生的，也配嫁到国公府！仔细玷污了国公府的门第！” 见二太太这样不开窍，顾妈妈在心中不住的叹气。 “太太，您听奴婢一言。”顾妈妈知道二太太的性子左性，此时却不得不下一剂狠药：“现如今老太太回来了，您也该看清，这府里能做主的到底是谁！” 二太太想起这几日来的不愉快，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便是大太太回来，也是做不得主的。”顾妈妈怕刺激她过了，反而不好，只得又放软了话慢慢劝道：“只要侯爷、老太太在一日，做主的便都是他们！” 听了这句话，二太太的脸色稍霁。 “您想想，咱们二房如今碍眼的嫣红、被捧起来的七姑娘，可不都是老太太动动嘴皮的事？”顾妈妈简直称得上苦口婆心了，“可见老太太，就是想告诉您这一点！” 二太太板着脸，却没有再反驳，难得露出一丝思考的意味。 顾妈妈顿时感到几分欣慰。“这正是您翻身的好时候！” “……怎么说？”二太太沉默了片刻，虽是一脸的不情愿，却还是问了。 顾妈妈见时机难得，忙道：“您想，您是七姑娘的嫡母，七姑娘只是庶出的姑娘，到底少了些底气。若是嫁到了国公府，不但捏在您手中，便是老太太都要赞您一生贤惠大度呢！” “眼前趁着七姑娘正得宠——”顾妈妈见二太太变了脸色，飞快的道：“您这样也是卖了面子给老太太！眼前两位哥儿要议亲了，若是老太太肯出面，岂不更妥当？” 听到顾妈妈提起明玙、明珏来，二太太便显出几分犹豫来。 二人的亲事二太太一直拿不定主意，只因为家世差的她看不上，家世高的贵女们，想要求娶谈何容易。 “太太，您该早些下定决心才是！”顾妈妈见二太太犹豫了，更加一把劲儿道：“如今七姑娘正是老太太眼前儿的红人，百般捧着、疼着，可此一时彼一时！” 顾妈妈意味深长的道：“若是二姑娘回来了，恐怕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二太太一愣，随即便觉得顾妈妈说的没错。明薇便是好命的得了老太太的喜欢，但到底同老太太相处的时候短，比不上明茜从小跟在老太太身边的情分。若是明茜回来，明薇定然会被比下去。 那时便是她想抬举明薇，也难以讨好老太太了！ “你送信儿回去，过两日让府里派人来，只说老太太让我回去看看。”二太太终于下定了决心。 顾妈妈见二太太终于肯开窍，忙去派了妥帖的人往国公府传话去了。 “太太，谁在府中传七姑娘的流言，咱们一定得查出来。”顾妈妈回来后，见二太太一副怏怏的模样，道：“这时头一步，替七姑娘洗刷冤屈，才显出您疼她来，也好在老太太面前交代！” 二太太面上透出几分烦躁来。 “去让翡翠、碧玺几个好好探查探查！”二太太眼底复杂的目光闪过几次，最后还是不情不愿的道：“暗里悬赏，只求快便是了。” 顾妈妈本想再劝几句，却见二太太已经忍耐到极限，便不敢多说一句，答应着出去了。 ****** 桓安侯府。 自从宫里送出消息后，桓安侯夫人便变得沉默，连素来有开心果之称的苏璇，也不能让她开怀半分。 苏璇托着腮，长长的叹了口气。 “祖母，您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就说出来呀，我替您报仇去！”苏璇扭糖似的往桓安侯夫人怀里钻，撒娇道：“这么闷着气坏了身子，多不值呀！” 桓安侯夫人只是笑骂了一声，“这孩子，不许胡说！” 此后照旧是一副沉思的模样，让苏璇很有挫败感。 宫里传出来的消息甚是严密，她们只知道是陈妃派人送来的，却不知道是什么消息，竟能如此牵动桓安侯夫人的情绪。 “祖母，我听说阿薇那次进宫很是妥当，陈妃娘娘都夸她呢！”苏璇绞尽脑汁的想着缘由，目光落到自己腰上系着的荷包上，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桓安侯夫人替明薇在陈妃面前说话，她是知道的。如今陈妃宫中传出的消息，大概也和这有关吧！ 不过苏璇却又觉得有些荒谬，难道才见过两三次的明薇，就能如此牵动祖母的情绪？想想都觉得不可能！ 然而苏璇殊不知，这次还真让她歪打正着了。 那日陈妃在明薇走后，左思右想之下，还是把容铎见过明薇的消息半吐半露的告诉了桓安侯夫人。或许从私心里，她也不希望那个颇似唐婉的姑娘进宫被磋磨吧！ 那孩子该有更好的人生！ 而且既然桓安侯夫人已经托人说情到了自己面前，显然对明薇也是很看重。老太太的态度并不明朗，陈妃担心老太太会为了成平侯府，真的把明薇送进宫。但桓安侯夫人同唐婉的情分不一般，或许她能拉明薇一把！ 等到消息传到桓安侯夫人耳中，她又是愤怒又是难过。 上一世她没有帮上唐婉半分，心中已经被折磨了三十多年。每每午夜梦回时，她时常梦见先前同唐婉俱是姑娘时的事，唐婉神采飞扬的明媚笑容，在她梦中更是刺得她难过不已。 若是能帮帮颇似唐婉的明薇，她的心里能好受几分！ 桓安侯夫人甚至有种错觉，总觉得明薇这时出现在自己面前，就仿佛是唐婉的转世一般。她不能再看着明薇香消玉损在宫中！ 所以她和陈妃倒是想一块儿去了，最好的办法便是给明薇议亲，这样便是容铎贵为九五至尊，到底还有体统在，定然不能强行让明薇入宫。 故此亲事变成了大问题。 她和成平侯府素来交往不多，算不上通家之好，贸然对明薇的婚事指手画脚显然不妥当。若是想插手明薇的婚事，便是想要替什么人求娶她…… 桓安侯夫人把身边适龄的小辈都想了一遍，却觉得不合适。到底明薇只是庶女，身份低些，怕是有些身份的世家子弟都不愿意娶庶女做嫡妻的，且成平侯府又不是多高贵的门第。 她首先想到的便是自己的孙子苏清远，人品、相貌、性情都是没得挑，可她也知道丈夫、儿子都对他寄予厚望，恐怕不会因为她的私心，便同意他娶庶女。 便是碍于孝道，儿子媳妇同意了，只怕心中也不愿意。被婆婆不喜欢……到时候日子不好过的还是明薇！ “祖母，我可不可以请阿薇过来玩？”苏璇见自己祖母还是不说话，只得自顾自的道：“上次阿薇说要教我枚绣呢，可成平侯府我是断不想去的！” 苏璇想到明苓那如狼似虎的眼神，心中早就打了退堂鼓。 “仔细你娘念叨你！”桓安侯夫人大半心思不在这里，并没仔细听，只是敷衍的道：“镇日里只知道往外跑！” 苏璇却是不满意了，她撅起嘴道：“祖母，您不是也很喜欢阿薇！难不成您也和那些俗人一样，瞧着阿薇是庶女便看低她几分？上次要不是她帮了我，我还不知道要怎么被杨慧娘和诚王世子算计呢！” 桓安侯夫人这才察觉到苏璇说的是明薇。 “好好好，祖母替你把她请过来便是！”桓安侯宠溺的看了一眼自己孙女，“快别撅着嘴了，都能挂上油瓶了！” 苏璇笑着闹到了桓安侯夫人跟前。 “上次多亏了阿薇呢！”苏璇对明薇很有好感，她生怕自己祖母看低了明薇。“我看她的行事举止比那些贵女都强上许多呢，只是出身略差些。她又漂亮又聪明，还手巧！” 桓安侯夫人乐见苏璇和明薇交好，如今见苏璇维护明薇，心里欢喜。 本来她想揶揄自己孙女几句，话到了嘴边，却全变了。 “那让她做你嫂子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越发越晚了……我有罪！我下周一定改~还是暗搓搓的继续求评啦~ 第42章 造谣的人 今儿才用过午膳，老太太是照理要消消食才歇下的，因此同住的明薇也不能像在自己院子一般倒头就睡。只有陪着老太太在荣善堂走上一大圈,才能被放过。 老太太不愧为将门之妻，体力好得让明薇自愧不如。开始时明薇走一圈都气喘吁吁的，可老太太却仍然是精神抖擞。几日下来后老太太发现了明薇的体质弱，越发逼着她锻炼起来。 明明是个坚韧乖巧的孩子,可到了这事上便愁眉苦脸，百般撒娇。老太太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却绝不松口。 “你再走两圈。”老太太最近似乎对看着明薇锻炼很感兴趣,特意让人搬了把大圈子放在廊庑下，亲自监督明薇。“不许躲懒儿！” 明薇还没穿越之前,最讨厌的课程就是体育了，为了逃避,跑去医务室装病的事她没少做。上一世穿成世家贵女,父母溺爱，她懒也就随她去了。没想到再次重生，竟要被逼锻炼？ 她简直欲哭无泪,虽说能和老太太同住是荣耀没错，可到底没有在玉香园那间小院子自在。果然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知道老太太是为了自己好，所以明薇只得咬牙坚持。 荣善堂中的一圈可不小。明薇快步走完后，脸上已经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今儿就先到这里。”老太太慈眉善目的冲明薇招了招手，示意可以结束了。“这两日表现不错。” 明薇立刻挤出满脸谄媚的笑。“祖母，孙女这些许小事总是让您操心，心中着实过意不去！”明薇眨了眨眼，拿出一万分的奉承讨好来。“明儿您就不用再看着孙女了吧！” 她一转眼珠，老太太便知道她打了什么主意。“你个鬼精灵，想躲懒是不是？” 瞧着明薇是个沉稳从容的，可若是她想，撒娇功夫也一流。先前被老太太派来看着她的徐嬷嬷和冬梅等人都无一例外被她甜言蜜语的哄骗着饶过了她。 “才不是！孙女也是关心您，怕您累着！”明薇努力做星星眼状，让自己看起来又纯良又真诚。 老太太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我不累，正好出来消消食！这也是你的孝顺！” 明薇当即垮下了脸，她才想再说两句好听了，试图解脱自己时，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给老太太请安！”顾妈妈一进院子，先看到的便是在老太太身旁挨着的明薇。她一愣，老太太是个端庄严肃的，也就是二姑娘能在她身边撒娇。什么时候同七姑娘也这样亲昵了？ 顾妈妈在震惊之余，也暗自庆幸，给二太太出的计谋到底没错。 给老太太行了礼，她对明薇也恭恭敬敬的叫了一声“七姑娘”。 明薇忙规规矩矩的站好，笑着叫了声“顾妈妈”。 “奴婢来奉是二太太吩咐。”顾妈妈见老太太神色淡淡的，知道是她是对二太太不喜，于是开门见山的道：“上次的事二太太已经有了眉目，今儿便是请七姑娘过去说清楚。” 虽然顾妈妈点明了目的，话里却是含糊极了。 要把明薇请过去偷偷摸摸的说，这样看来，似乎问题就出在二房中。若是抓住了别的房头的把柄，二太太恨不得宣扬得天下皆知才好呢！ 老太太同样想到了这点。 二太太到底是明薇的嫡母，总要给她一二分薄面。于是老太太并没有阻拦，只是派了方嬷嬷跟着她去。老太太的意思很明显，无论如何，自己都是要维护明薇的。 明薇顺从的带着棠梨和月临一同去了，心中却是暗暗猜测着二太太查出来的到底是谁。 衣裳的事明薇已经基本确定，大概是明蓉无疑。但是流言这件事……明薇心中有了几分犹疑。衣裳是二太太送来的，她拿准了这件事不会轻易抖落出来，可流言便不同了，此事和二太太并无干系，追根寻底下，保不准会查出来。 明蓉会做没把握的事吗？ 明薇想到她那张总是端庄大度、微微笑着的面庞，一时有些拿捏不准。 方嬷嬷虽是一副低眉顺目的模样跟在明薇身后，可顾妈妈分明感觉到压力。老太太为了维护七姑娘，做的这样明显。若是二太太再轻慢七姑娘，怕是第一个不同意的便是老太太。 一路无话。 几人各怀心思的往正房走，唯有棠梨和月临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自己姑娘的日子终于好过了许多！ 正房。 等到廊庑下的小丫鬟一面扬声通传、一面殷殷的撩了帘子请明薇进去时，明薇这才发现，原来正房里已经满满当当都是人了。二老爷和二太太分别坐在黑漆炕桌的两边，地下一溜椅子上坐着明蓉明芳明莲三姐妹。 最令明薇诧异的是，明芳的姨娘、二太太最看不惯的妾室——温姨娘竟然也在！ “父亲、母亲！”明薇忍下诧异，先是恭敬的给二老爷、二太太行礼，对温姨娘客客气气的称了一声姨娘，又和明蓉姐妹三个问了好，才在最后一张椅子上坐下。 二老爷看着自己原先漠视了许久的小女儿，表情有些复杂。 然而一旁的二太太却是满脸的喜气，那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等到明薇坐下，她迫不及待的开口道：“前两日咱们府里流言满天飞，只说七丫头是个没福气的，才入宫便病了。传出流言的人是何等恶毒，七丫头这样乖巧，不过是老太太多疼了她些，却被人诋毁，实在是太可恶了！我听了便是怒从心起，老太太又托了我查，便是讨你们的嫌，我也是要给七丫头一个清白！” 二太太这等“肺腑之语”只把明薇听得一阵恶寒。 她不求二太太为她主持公道，只求她别再给她拉仇恨！ 二太太没有瞧见，明蓉几个的脸色明显都变了……仇恨值再度被拉满的明薇，无奈的在心中叹气。 什么怒从心起，她明明很开心不是吗？还有老太太托了她查……明明是老太太把她好一通数落，她也太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二老爷显然也听不惯二太太这等义正言辞，有些不耐烦的道：“有事直说便是，谁有工夫同你说这些虚的！” 二太太脸色微赧，不过她想到不消片刻便是自己扬眉吐气之时，便按捺下来，也不同二老爷计较。 “我原是想着，查出此人来定要好好发落一同，给七丫头出气、给老太太出气。”二太太一脸凛然，随后她话锋一转，有些为难的道：“只是查到最后——” 二老爷受不了二太太突如其来的委婉和吞吐，已经不悦的皱起了眉。 明薇自从进门后，就在暗中观察明蓉几个的神色。 明蓉素来都掩饰的很好，一时间倒看不出什么来，明芳漂亮的脸蛋上永远都是趾高气昂的神色，今儿瞧起来却又几分慌乱，唯有明莲一脸的坦然。 而温姨娘脸上也有几分不耐。最近因为二老爷宠爱嫣红的事，她已经够闹心了。由着二太太作践了两次不说，今儿还别特特叫了过来。给二老爷生了姑娘的姨娘不止她一个，明蓉、明莲的亲生姨娘都没来，她才不信二太太是大发善心，给她体面才叫了她过来！ 二太太并不恼，一副“是你让我说的、与我无关”的表情。 “我命人连番查问此事，却不承想，原是咱们二房出了内奸！”二太太一副伤心失望的模样，她拿起帕子按了按眼角并不存在的水光，仿佛她痛心不已。 明薇总算明白今日为何二太太把人都找全了，原来是要唱一出大戏！ 二太太的话一出口，明芳的脸上闪过一抹惊慌失措。 “是谁？”二老爷语气中带了几分震怒，毕竟这事传出去，可是自打脸的。他们兄弟间一向不和，二房里先内讧起来，没得给人看热闹去。 不知谁指点过二太太，二太太今日一改往日的刁蛮妒妇形象，脸上竟流露出几分畏缩。 二老爷气得直接拍了炕几，茶盏中的水都被溅出了些许。 “妾身不敢跟老爷胡说。”二太太拧着眉，似乎万分为难的道：“传了流言的人，是四丫头！” 明芳？ 别人且不论，温姨娘头一个变了脸色。她功夫极深，立刻挤出眼泪来，哭天抹泪的贴着脚踏跪下，那叫一个可怜：“老爷明鉴！四姑娘虽是骄傲些，却从不会有那样恶毒害人的心思！老爷，四姑娘是您的女儿，您最该清楚了！” 二老爷被她哭得心烦意乱，偏过头对二太太道：“别是你弄错了！” 二太太这才是真的怒从心起，她强自按捺下来，忍耐的道：“老爷，这样的话我也敢乱说？为何我不肯宣扬出去，为的就是怕她们姐妹间龃龉，传出去坏了二房的名声，这才把人都叫来，对证清楚！” 不过在场的人都看出，明芳的脸色刷的一下子白了。 她连话都说不利索，有些磕绊道：“我、我并没有传过、怕是母亲、弄、弄错了！” 到底明芳的段数不够，她的心虚已经让二老爷信了大半。便是温姨娘哭得再伤心，也无济于事。 二老爷目光严厉的顶着明芳，寒声道：“你给我说实话，你母亲说的可有错？” 然而这时明薇的目光却落到明蓉身上，她虽然面上是愕然和震惊，原本平放在膝盖上的手，却是攥紧了裙角。 这是明蓉紧张慌乱时的习惯动作。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又更晚了，我有错我认错！凌晨前应该还会有一更，说好的六千嘛，晚了也要兑现。求原谅~ 第43章 以退为进 二太太公布传流言的人是明蓉，在场的人虽然有些意外，细想却又在情理之中。 明芳向来都瞧不上明薇,更是见不得她好。如今明薇可谓是一路扶摇，若说明芳妒恨之下造谣生事，可信度还是很高的！ “老爷,您这般吓唬四姑娘,她岂有不怕的！”温姨娘对自己女儿也是知道的，此时她的心已经凉了大半。可她还是一脸梨花带雨的在二老爷面前道：“再没有这样屈打成招的！” 镇日里她觉得女儿骄纵些没什么,二房里没有嫡出的姑娘,她的女儿便是头一份儿的尊贵。可如今明薇有老太太撑腰,便是二老爷、二太太也不得不避其锋芒…… 温姨娘哭得肝肠寸断，声声凄厉,可二太太不会再容她放肆。 “你算什么东西,老爷和我俱在这里，哪里有你说话的地方？”二太太便是得了人指点,前头忍了忍，可到底本性难移,难装出贤惠的气度，抓住机会她还是要狠狠打压温姨娘。 “四丫头再不济也是主子！”二太太挑高了眉毛，刻薄的道：“岂容你一个奴才来教训？” 二太太这一通训斥其实正合了温姨娘的心思。二太太越是轻贱她，她就越能把话题引开。只要不再围着明芳打转，她只抓住二太太作践人这点，便有一丝希望！ 明薇看着眼前的混乱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闭嘴！”二老爷同样头痛不已，他并不蠢笨，造谣的人是明芳，这几乎没有疑问了。再闹下去，等到二太太上了证据，只怕会更难看。 “明芳，赶紧去跟你妹妹认个错！”二老爷这一句话，就下了定论。 还不能温姨娘好生表演一通，二老爷就给明芳定了罪。她自然不服，刚下哭天抹泪的再求情，却听二老爷冷冷的道：“我心中有数，你们也不必再辩。” “到底你们是亲姊妹，有事该私下里好好解决才是，哪里就闹得沸反盈天，阖府都知道？”二老爷隐忍着怒气道：“没得让外人看了笑话去！” 原本明薇还想赞二老爷一声到底不笨，此时听了他的话，心中却是一冷。 明薇虽然一直都是二房中存在感最弱的庶女，平时不得宠，但到底还是二老爷的亲生女儿。那谣言已经阖府都传开了，保不准会传到外头去，这样一来，明薇要怎么嫁人？ 谁家愿意娶这样一个儿媳妇进门？ 被这等谣言坏了名声，难道他就紧紧定性为被别人看了笑话？毫不顾忌自己女儿的未来？ 明薇唇角微不可查的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父亲请息怒。”愤怒过后，明薇反而平静下来。她起身上前，站在身体不住发抖的明芳身旁，对着二老爷盈盈拜下。“想来四姐并不是故意，还请父亲宽宏四姐一回！” 她的话音未落，在场的人面上俱是愕然。 从前的明薇怯懦怕事也就算了，如今她可是搬进了老太太的荣善堂，有老太太给撑腰！这等谣言对她影响有多坏她该清楚，此情此景下证都是对她有利的，她不必再忍！ 便是跟进来候着的方嬷嬷，也忍不住暗自皱了眉。 明薇把众人的诧异收进眼底，她有自己的打算。她心中很清楚，这等谣言虽是明芳往外头传的，但是始作俑者、让谣言传得更厉害的，定然是明蓉无疑！然而此时却没有证据证明…… 如果她退一步，装一回大度，其实也是定了明芳的错，但如此一来，二老爷便会觉得她大度，明芳、温姨娘都会感激她，而明蓉……若她是个机灵的，自然该寝食难安了！ 其实发落的权利本就不在她手上，说到底就算她饶过明芳，二太太也不会善罢甘休！这样好的机会能狠狠收拾温姨娘一回，二太太定会好好利用才是。 所以明薇一点儿都不担心，明芳会轻易从这件事里脱身。 “你这是什么话？”果然不出她所料，二太太头一个替她抱不平了。“镇日里你被她欺负惯了，什么事都想忍一忍！可这等事也是能忍了？” 二太太没有比此刻更恨明薇的懦弱了，她口不择言道：“等你嫁不出去了，才知道厉害！” 明薇身子一颤，唬得垂下了头，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很好，只要有二太太在，根本都没有她出手的必要。二太太和温姨娘之间的恩怨，自然不会让这件事被轻易揭过。 “别胡乱说话吓到孩子！”二老爷先是一脸不悦的训斥了二太太一句，然后对明薇难得和颜悦色道：“好孩子，难为你是个懂事。你们姐妹以后还要互相扶持，和和睦睦的才好！” 二老爷这副做派，明薇心中只想冷笑。 同样都是他庶出的女儿，明芳造谣毁明薇的前程，他在意的只是会不会坏了他的名声。按照他的道理，只要不闹到外头去，便是明芳对明薇喊打喊杀都没事吧！ 好一个和蔼的父亲啊！ 如果她有半分想闹的意思，怕是二老爷头一个便要骂她不懂事！ 明薇才懒得出声，干脆装惙惙喏喏的不敢开口。 不过，他还有个好妻子、好姨娘在啊！最不怕他消停了！ “我怎么就混说了？”二太太没工夫理会明薇，只梗着脖子对二老爷道：“您该知道这话传出去，七丫头的名声就全完了。”二太太说得更严重几分，她从没比现在更关切明薇。“七丫头向来是个胆子小的，我最心疼她！如今我若是连她都护不住，对您没法交代！且又是老太太再三托了我，我又有什么脸面去见老太太？” 二太太似乎是被温姨娘梨花带雨的模样耳濡目染了，她福至心灵的也哽咽起来：“妾身还不是操心咱们二房！咱们二房被人看轻了，不单是我，便是老爷您也失了体面！” 二老爷皱了眉。 “老爷，老爷明鉴！”温姨娘听二太太的话越说越难听，知道她不肯放过明芳，哭得更加凄厉。 明薇不着痕迹的往后站了站，这音量、这肺活量……不去做歌手飙高音真是可惜了！ “都给我闭嘴！”二老爷似乎也被逼急了，直接把黑漆炕几上的茶盏摔到了地砖上。已经凉了的茶水连同瓷片四处飞溅，温姨娘、明芳难以幸免于难，连明薇月白色的裙子上都被沾上了些许。 二老爷勃然大怒的模样，到底镇住了场面。 不但温姨娘收了声，二太太也悻悻的闭了嘴。 “明芳不友爱姐妹，关禁闭十日，每日只给糙粮和水！”见二太太额上青筋暴涨，二老爷快刀斩乱麻道：“你派人去看着！” 说完他便一甩袖子，脚不沾地的离开了。 明薇愕然。 这样也行？二老爷也太会省事了吧！ 不过她从没对这便宜父亲抱过希望，怎么样都随他去吧。反正……明薇偷偷撩起眼皮看了二太太一眼，只见她脸上颜色变换了几次，那咬牙切齿的模样，恐怕明芳的日子不会太好过！ 明芳瘫软在地上，温姨娘抱着她大哭不止。 然而本以为逃过一劫的明蓉，却在看到明薇望向她的目光中，发现了一抹了然的意味。 明蓉心头一紧。 那日明薇没穿二太太送去的衣裳，而这谣言，看她淡然的模样似乎并不怪罪明芳…… 明蓉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 “方嬷嬷，您可是觉得我方才太软弱了些？”明薇一行人往老太太处走时，见方嬷嬷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明薇便落落大方的问了出来，丝毫没有窘迫。 方嬷嬷先是一怔，随后点头。 瞧着七姑娘并不是个懦弱无能，眼看着别人欺负到头上，却还能这样不在意？若是守拙……完全没必要啊！ “我知道，祖母派您跟我过来，就是怕我被人欺负了去，给我撑腰的！”明薇很感激刚才方嬷嬷尊重了她，没有替她强出头，因此也就细细的解释道：“我是有我的想法。” “其实，便真的闹起来又能如何？”明薇轻轻的叹了口气，忽然变得惆怅起来。“父亲也只会觉得是我不懂事罢了！这件事于二房来说，必须是要压下来的。便是对侯府来说，传出姐妹间龃龉、造谣，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方嬷嬷微愕。 她没想到明薇竟然顾全的是大局！ “我也想被欺负时，狠狠的出一口气。”快到荣善堂，话却没有说完，明薇干脆坐到了抄手游廊上。她托腮依着扶手，眼中闪着水光，怅然道：“可是我知道，有些事只能想想而已呀！” “祖母那样疼我，我更不能惹事！”明薇眨了眨眼，让眼中的泪花不落下。“反正四姐也被关了禁闭……今儿父亲的话您也听到了，他觉得四姐不对，也罚了她，大概最好也就这样了吧！” 方嬷嬷说不出话来。 她只得觉得心疼。明薇看似软弱的退让，竟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而抄手游廊之后，老太太因为担心明薇，准备亲自去看看，却不承想听到了明薇这样一番话，更是眼中闪动起水光，心中却是对二房的人更恨上几分。 她断然不会让明薇白白受了委屈的！ 作者有话要说：我有错我有罪……等文的妹子可以留言，我送小红包做补偿！今晚肯定还更…… 第44章 国公府 这日用过午饭，二太太把小丫鬟都打发出去，只留了顾妈妈在身边说话。 “你冷眼瞧着,俊哥儿和仪哥儿谁配明薇合适？”二太太虽是有些心不甘、情不愿，但到底也做了决定。 明薇越来越得宠于老太太是有目共睹的，有一日老太太单独带了明薇出去。听荣善堂的小丫鬟说,老太太不仅给明薇买了许多贵重的首饰,更是带她去看铺子。 老太太似乎已经将名下最赚钱的两间铺子划给了明薇，带她出去就是去看铺子的。并且老太太放出风声来,明薇出嫁时,她的添箱比照着明茜的来。 如今京中历经几代的世家多已落魄，不过是支撑着空架子罢了。明薇便是庶女又如何，等老太太让二太太认了她为嫡女，再加上有丰厚的嫁妆傍身,恐怕想求娶明薇的人不在少数！ 明薇做个公侯之家的正经嫡妻也是有可能的！ 而二太太的娘家,便是那落魄的勋贵之一。国公府虽然曾显赫一时,但从二太太出嫁时便已经呈现颓势,否则二太太好歹是国公府嫡女,也不必嫁给二老爷这庶出、被记在嫡母名下的嫡子。 刘俊、刘仪是国公府中年轻一辈中适龄婚娶的，若是想把明薇嫁过去，只能在他们二人中选。 “恐怕照咱们老太太的意思，可能是俊二爷！”顾妈妈犹豫了片刻，道：“但奴婢却觉得，若是仪四爷的话，会更好些！” 二太太点了点头。 刘俊出身国公府二房，早早就没了父亲，他娘年轻守寡，虽是日子艰难些，在国公府中也很得人尊重。他还有一个妹妹，今年十三，眼看着也要议亲了。 刘仪则是出身国公府长房，爹是承爵的大老爷，娘是兴南侯府嫡女，他上头还有个哥哥，娶了兴南侯府的嫡长孙女，做了亲上亲。 刘仪虽是一副不学无术的纨绔模样，却最得老太太的喜欢。镇日里都是过度的溺爱，大老爷和大太太只觉得长子出息便罢了，对次子也就放任自流。加上老太太从中阻拦，更是不敢管深了。 日子久了，刘仪便越发的肆意自在，往纨绔的方向去了。 “只是，太太——”顾妈妈觉得眼前最大的问题倒不是嫁给谁。“奴婢又想了想，如今老太太这样宠着七姑娘，于她的婚事上，老太太会不会已经有打算？” 二太太毫不在意，嗤笑道：“便是有主意又如何，到底明薇还是二房的姑娘，我还是她的嫡母！老太太想插手，也得问问我的意思！” “退一万步说，俊哥儿、仪哥儿都是正经嫡出的，明薇一个庶女能嫁过已经是烧高香了！”二太太道：“老太太倒是看重她呢，难不成老太太有本事把她送进去做贵人不成？” 顾妈妈听了没有松懈，反而面露难色。她吞吐的道：“太太，若是老太太逼着您认了七姑娘做嫡女呢？” “什么？”二太太先是一惊，立刻否决道：“我不愿意，老太太还能强逼着我不成！从没这样的道理！只要我不松口，她们就别想得逞！” 顾妈妈叹气道：“您想想老爷——若是老太太拿了这件事同老侯爷去说，老侯爷岂有不答应了？二老爷也并不能违拗老侯爷的意思！” 二太太的脸色立刻变了。 当年老太太宽怀大度，把庶子都认在名下，给了庶子嫡出身份，这是贤惠的好名声！便是老侯爷，都是敬重着老太太的。如今二太太膝下有两个嫡子，仅仅是把庶女记到名下，认作嫡女，只要老太太开口，二太太便没有理由拒绝！ 为何总是是在她以为做出最大的让步时，却发现有更让她无法接受的事！ 二太太咬紧了压根，就是不松口。 “太太，不若您主动和老太太提，要把七姑娘记到名下。”顾妈妈劝道：“这样一来，再说七姑娘的婚事也轻易些！” 无论顾妈妈如何苦口婆心的劝说，二太太却是没有答应。 “还有明蓉三个没嫁，总不好越过三个姐姐，单给她议亲！”二太太面庞上隐隐透出铁青色，她冷声道：“我总要一碗水端平！” “你先出去罢，我一个人静静！”二太太说完后，便不再开口 顾妈妈不敢再深劝，只得退了出来。 她小心翼翼的掩上门，在心中默默的祈祷：只希望太太能早日想通！ ****** 自从两日前二太太回国公府提了要议亲之事，国公府的老太君觉得主意不错，但人选却没当时敲定。 虽说国公府适龄的爷们儿只有两个，她也是要好好斟酌。 二太太回去时，强忍着妒恨不甘把明薇在侯府是如何得宠的好生渲染了一番，顾妈妈在一旁描补，明薇俨然都要成了超越明茜的存在。 虽说有些夸张，其实也没很离格。 把明薇嫁来国公府，对二太太和国公府都是有好处的。老太君心中明镜儿似的，且她又听说老太太带明薇入宫，虽说老太太有同二太太怄气的意思，却也说明了明薇在老太太眼中的不同。 否则二房四个庶女，怎么就单单选了明薇？ 至于明薇本人，老太君瞧着是个安静沉默的，说不好听点就是懦弱。二太太是她亲生女儿，她自然知道二太太素日来是怎么对庶女的，明薇若要做嫡妻，到底还差了些底气。 便是她女儿肯开窍把明薇记到名下认了嫡女，老太君也觉得明薇的身份还是低了些。 她在孙子中最疼的便是刘仪，私心想着，她还是觉得明薇配不上刘仪。 “仪哥儿，把你姑母家的七表妹说给你做媳妇儿可好？”老太君犹豫许久，还是想问问孙子的意思。 “七表妹啊……”刘仪却是满不在意。他半眯着眼，想起那日在二房见到明薇，颇有些娇妍明媚的意思，出落的是比以前好看了些！不过……刘仪咂摸着嘴，眼中闪着精光：“孙子还是更喜欢四表妹！” 二房的四个庶女中还是明芳更漂亮！尤其是胸前像是藏了一对小白鸽似的，虽然不过十五岁，却已经初见丰硕饱满。看明芳玲珑有致的身形，也比瘦弱的明薇好上许多！ 且温姨娘那么个尤物在眼前摆着，想来明芳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老太君却是压根儿瞧不上明芳的做派，生了一张狐媚子脸，同她娘一样，也就是给人做妾的命。 此事便被揭过去没有再提。 既然刘仪拒绝了，剩下的人选便只有刘俊了。老太君把二太太的意思透给刘俊的寡母陈氏后，陈氏连出去时都是神思恍惚的。 她和刘二老爷当初年少夫妻恩爱，她生得眉目妍丽，刘二老爷俊朗儒雅，待她更是温柔小意的宠着。那时二人柔情蜜意、如胶似漆的，身边连个通房也无。 再后来刘二老爷高中，两榜进士出自世家可是极荣耀的事！当初谁不羡慕她的福气！ 可好景不长，刘二老爷竟得了疾病没了，陈氏觉得天都塌了。膝下只有三岁的幼子和尚在襁褓中的女儿，陈氏不过二十岁的年纪，便决定为他守这一生。 陈氏熬油似的过了这十五年，就是盼着刘俊出息了，自己便算熬到头了。 眼见着刘俊出落得一表人才，爱读书又肯上进的。陈氏想着若是再为他说上一门好亲事，娶上贵女，仕途上也更平顺些。可老太君的话，却让她懵了。 明薇……不过是成平侯府二房的庶女罢了！别的且不论，单说明二老爷也是个不学无术之辈，以后怎么能在仕途上扶持自己儿子？ 再说明薇的形容是配不上自己儿子的！ 可老太君既然透了意思出来，便是有意让刘俊娶明薇。虽说老太君细细的和她说了明薇如今在侯府中是如何受宠、侯府的老太太是如何疼她等语，她还是拿不定主意。 自己只有这一个儿子，好不容易拉扯着长大，选媳妇儿上自然是要慎之又慎。 刘俊在国公府中算是个上进的，但他早早没了父亲，境遇不如刘仪兄弟。正需要强大的岳家帮他，若是娶了身份还不如他的明薇……没有多大助益，岂不是和没娶一样？ 因为心中装着这些事，陈氏几日来都是愁眉苦脸的。 “俊哥儿，娘同你有话要说。”这日刘俊进来请安，陈氏便让丫环婆子都下去，只留了刘俊一人。 陈氏最后还是想先探探刘俊的意思。 刘俊有些疑惑，他在椅子上坐下，并不知道陈氏是为何事。 “你已经十八了。”陈氏看着俊朗文雅的长子是一万分的满足，可转念想到他的婚事，心下黯然。“你爹在你这么大时，已经有你了！” 刘俊默然。 他岂会不知陈氏为了他这十几年来，可谓是操碎了心。他也越发的顺着陈氏、努力上进，只求让陈氏宽怀，以后能过上好日子。 “你姑母透了意思到国公府。”陈氏叹道：“她想把你七表妹嫁到国公府——” 虽然陈氏的话没说完，但刘俊却明白了她的意思。 要娶明薇？ 刘俊想起那个总是沉默安静的身影，那日她穿着鹅黄色的褙子、白色的绫裙，俏生生的向自己问安。 他垂下了眼帘，低声道：“这等大事儿子不敢擅自专，但凭母亲吩咐！”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竟然在八点前更啦~说明我在改进对吧~求各位小天使的支持和鼓励~ 第45章 选妃风波 “福公公！”一个不过十二三岁的蓝衣小宦官匆匆忙忙的跑来，还没迈进东宫的正殿，便被门口的红衣宦官福善拦了下来。 福善生了一张和气白净的圆脸，虽然他是东宫中的总管、皇太孙容臻身边贴身服侍的人，却不因此就自大起来。待人反而更加谦和,轻易不肯训斥人。 这蓝衣小宦官是才来东宫的,规矩还没学利索，便被送了过来。东宫始终是缺着人手的，虽然只有容臻一个主子，可服侍的人不是体弱多病便是年纪小不可靠的…… 每次补上来的人很少有趁手的，可每次福善都是极有耐心的慢慢教导。比如今日的小官宦,竟要冒冒失失的就进去回话,显然是先前被教导规矩不到位。 “太孙殿下才沐浴更衣、此刻正焚香在替先太子殿下、太子妃抄经。”福善温和的道：“万不可扰了太孙殿下的清静。” 那蓝衣小宦官慌得忙禁了声，随着福善远远的离了正殿,方才回禀道：“福公公,淑妃娘娘请殿下过去——” “我知道了！”福善愈发的和气,他轻声细语的道：“你过去和来传话的人说一声,让他回禀淑妃娘娘,便说太孙殿下才开始抄经，到底也得一个时辰才能出来。” 那小宦官忙点头，轻手轻脚的跑了出去。 福善脸上和煦的笑容不变，他转身走进了正殿，重新叫来了人守好门，不许任何人进来后，才转了个弯，去了容臻的书房。 容臻听到外头的动静，虽不真切，却也猜出了几分。 这些人……真是打得好算盘！ 自从他过了十六岁的生辰，容铎后宫的妃子们便开始蠢蠢欲动。镇日里一个个邀他过去，处处关心，却离不了选妃一事。容铎还没发话，她们便先开始指手画脚起来。 谁家里都有几个年轻貌美的适龄姑娘……尤其是有儿子的淑妃、德妃、良妃，明里暗里的没少有动作。 若是成功把自家姑娘嫁进来，便是在东宫安上了钉子。 容臻不动神色的握紧拳，掌中一枚小小的印玺被攥得紧紧的。他这样的隐忍，却还不足以放松那些人的警惕！东宫在那些人的眼皮子底下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一目了然了！ 他的正妃本该容铎发话来选，可自己的皇祖父仿佛忘了这件事一般，从没提过要选皇太孙正妃的事。容铎的漠视更是让她们得寸进尺，自以为都能左右得了他的婚事。 没关系。 容臻暗暗的对自己道，他从来没想过要依靠容铎的怜惜活着！ 便是心中变换过种种思绪，可他面上仍是一副风光霁月，闲适淡然的模样。 “殿下。”福善恭恭敬敬的行礼。 容臻并没有回头，他轻轻应了一声，手中的笔还是不停。 福善安静的候在一旁，直到容臻撂下了笔，吹干纸面上的墨迹，折好放入细长的竹筒中，福善才接了过来。 “方才有什么事？”容臻俊朗的五官因为他的好脾气显得十分柔和，举止间中自有清贵雍容的气度在。他不紧不慢的问：“这次又是谁来了？” 福善应声道：“是淑妃娘娘请您过去！” 容臻微不可查的蹙起了眉，他思考时习惯性的曲起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书案。 “奴才已经让人去回话了，说您在抄经，要一个时辰后才能过去！”福善一脸坦然，面不改色的道：“便是淑妃娘娘，也不能挑出不是来。” 容臻点点头，微笑着开口道：“既然你说我是在抄经，便真的要抄写才是。” 福善行了一礼，手中拿着竹筒，退了下去。 容臻重新在书案后坐下。随即他叫了服侍的小宦官进来，焚上香、洗净手，真的提笔安安静静的抄起经来。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容臻才停下手中的笔。一旁伺候笔墨的小宦官忙细心的收起了容臻抄好的经书，小心翼翼的捧着，放到了书柜里。 “你们下去吧。”容臻摆摆手，示意不需要人服侍。 书房里两个小宦官应诺一声，忙轻手轻脚的退下。 他从书案旁的柜子里抽出一本诗集，打开看时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容臻信手把诗集折出几页，便放在了书案上。 朗阔的黄花梨书案被放在临窗的位置，上面摆满了文房四宝。身着明黄色皇太孙常服的容臻端正的坐在书案后，他提笔慢慢写着什么。少年的修长瘦削的身形在宽大的书案后显得有些孤独和单薄，可他却坐的分外挺直。 “殿下，时辰到了。”福善过来回话，提醒容臻一个时辰已到，他该去淑妃宫中了。“淑妃娘娘已经派人过来瞧了几次。” 容臻心下了然，他起身走到窗边，嘴角弯起一抹轻笑。“可是诚王妃又入宫了？还是杨国公夫人来了？” 杨国公夫人是淑妃的娘家嫂子，而淑妃正是诚王之母。能来随时找淑妃的只有这二人了。而她们这些日子频频入宫……容臻甚至不用费心猜，便知道她们的目的。 “是杨国夫人。”福善扼要的道：“还有杨国公府长房的两位嫡女随行。” 杨国公府？ 容臻挑了挑眉，灿若晨星的双眸中闪过一抹兴味。“是不是有个名叫杨慧娘的？” 福善点头道：“正是长房的三姑娘杨慈娘、四姑娘杨慧娘。” 容臻的眼前不期然的映出另一抹纤细的身影，那独自一人时狡黠的笑容、被自己捂住嘴时慌乱的眼神……容臻忽然发现，在不经意间却已经印了他的心上。 “很好，很好——”容臻戴上象征他皇太孙身份的玉佩，笑容愈发温和起来。“走罢！” 等到容臻离开后，本该空无一人的书房中却突然出现一抹暗影，悄无声息的拿起了书案上的那本诗集。 ****** “一会儿太孙便会过来，你们可得好好表现才是！”杨国公夫人殷殷的嘱咐自家孙女道：“万不可失了咱们杨国公府的颜面！” 杨慈娘和杨慧娘忙连声答应下来。 今日入宫的目的她们都很清楚，一是让淑妃娘娘瞧瞧，二来便是要得了皇太孙的青眼。 嫁入东宫，成为太孙妃……便是日后皇太孙继承不了大统，也是个富贵王爷，且传言中太孙的性子是极好的，容貌生得也好，对她们来说，已经是很好的结局了！ 二人互看了一眼，都发现彼此眼底的那一抹不甘。 杨慈娘和杨慧娘虽都是长房嫡女，却并非同父同母。杨慧娘是杨国公府世子续弦所生，虽说她娘和诚王妃是表姐妹，却终究矮了杨慈娘几分底气。 而且上一回杨慧娘算计苏璇不成，在诚王世子容昊面前，她几乎脱掉一层皮。满京城都沸沸扬扬的宣扬起诚王世子的丑事，最后还是诚王出面才压了下来。 容昊被诚王数落了一同，而杨慧娘也没有好日子过。 杨慈娘同样瞧不上杨慧娘，只觉得她同她娘一样，是个口腹蜜剑、心里藏奸的，因此愈发瞧不上这个妹妹。 二人彼此间俱是较着劲儿。 杨慈娘心中本就有几分愿意嫁给容臻，杨慧娘知道后不动声色，她早就下定决心自然要绊杨慈娘的腿，让杨慈娘无法得偿所愿。 淑妃命二人先到里头候着，杨慧娘一反常态满是亲昵的拉住杨慈娘的手，笑吟吟的走了进去。 杨慈娘隐约透出不耐来，却碍于在长辈面前不好发作。等到了后头，杨慈娘便狠狠甩开了杨慧娘的手。可杨慧娘似乎毫不在意，她反而又着杨慈娘坐下。 “三姐，你很喜欢皇太孙吧！”杨慧娘压低了声音，凑在杨慈娘耳边嘀咕了一句。 在外人看来只是姐妹间的亲密，可杨慈娘却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杨慧娘满面的笑容中，分明带着一抹算计。 ****** 杨国公夫人是有几分担心的，然而淑妃不以为然，反劝她道：“这样两个丫头才会使出浑身解数来。” 淑的雍容慈祥的面容上闪过一抹冰冷。她只要最合适的那个。 当容臻步履从容迈入淑妃宫中时，躲在屏风后的杨慈娘便移不开眼睛。身着明黄色常服的少年俊朗温和，通身淡淡的书卷气让他看起来平易近人，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容臻先是客客气气的给淑妃问了安，也没有受杨国公夫人的全礼，举止分外谦和。 杨国公夫人不由在心中暗叹，看来皇太孙不受宠于圣人面前，这话多半是真的。便是诚王世子容昊，虽然跋扈些，瞧起来也比容臻更肖似容铎。 “今儿正巧你的两位表妹慈娘、慧娘都也来了，想来是缘分！”淑妃笑道：“都是亲戚，男女大防倒也不必了！” 杨慈娘和杨慧娘要转折几次才算是容臻的表妹！且容臻是皇太孙，论起尊贵来仅次于容铎，可淑妃随随便便就给他认亲、言语间对容臻也无甚尊重。 可容臻似乎浑然未觉，微笑道：“既是两位妹妹来了，自当一见才是。” 淑妃脸上透出一抹得意来。今儿的事大半是要成的，容臻身上有淡淡的檀香味儿，说明他抄经一事不假。谅他也不敢在自己面前耍花招！ 便是他不愿意……淑妃眼底闪过一丝狠意。 她也有的是办法逼容臻就范！ 正当淑妃派人到后头请杨慈娘、杨慧娘出来一见时，把二人送后头去的大宫女，忽然面露难色的走了出来。 她顾不得还有容臻在，便附在淑妃身边耳语了几句。 淑妃脸色大变，一旁的杨国公夫人虽然听不真切，却也有了不好的预感。 “今儿真是不巧。”淑妃脸色难看极了，却还要挤出一抹笑容来。“慈娘有些不舒服，还是改日再见的好！” “那真是不巧！曾远远见过杨三妹妹一面，倒是觉得是个娴静温柔的。”容臻有些遗憾的道：“还是赶快宣了御医来瞧，免得耽误了！” 容臻似乎表露出对杨慈娘有意来，更是让淑妃脸色铁青上几分。 淑妃支支吾吾的应了两句，便要打发容臻离开。 容臻乐得从善如流。 不过等他迈出宫门时，仿佛隐约听到淑妃宫中有瓷器摔破的声音，还有淑妃忍耐的骂声。 容臻微微翘起嘴角，很快便平复。 第46章 解决 “阿薇,上回你托人送来的荷包真漂亮！”马车上,苏璇一脸的兴致勃勃,拉着明薇道：“那花样子你是怎么想出来的？反正我都想不出怎么夸才好了！” 明薇无奈的弯了弯唇角，微笑道：“你若是喜欢,我教你便是。” 直到此时她还有种恍惚的感觉,明明是被邀请去了桓安侯府做客，竟又被苏璇拉着往京郊的天香园去了。如今正是牡丹盛开的季节,京城中开得最好的便是天香园中的牡丹了,便是宫中的牡丹也比不上。 苏璇虽是喋喋不休的拉着明薇说话，可心中也在犯嘀咕。 祖母亲自带着她们两个出来,又特意嘱咐了几次要照顾好明薇,连她这个嫡亲的孙女都要靠后呢！而且她偷听到祖母院子中的人说,祖母甚至准备好了一套新衣裳和头面给明薇，如今见她穿的华贵得体,才没拿出来。 便是一向粗神经的她都觉察出祖母的不对,祖母有些过于看重明薇了！那日祖母说想让明薇嫁给她哥哥，本是一句玩笑话，苏璇却隐约觉得里面有几分认真在…… 苏璇倒不是嫉妒，自己的好友能被长辈认同，她自然高兴。只是其中的怪异，让她觉得有些别扭。 明薇却不知道这些。 她对桓安侯府有着本能的亲切，一时间倒没觉察出在外人看来，桓安侯夫人对她有些太好了。 今儿是天香园的主人、俞国公夫人设宴款待通家之好的太太姑娘们。桓安侯府自然也在受邀之列，自从得了信儿起，桓安侯夫人便打发人去成平侯府，邀请明薇在那日过来。 桓安侯夫人乐意提携明薇，也是老太太乐见其成的。桓安侯夫人一直都在京中、认识的人更多，得了她的眼缘，老太太虽说不敢奢望让明薇嫁给桓安侯府的嫡长孙，却想着如此孙女婿的人选便能更多些，也不委屈明薇。 自从老太太听了明薇的那番话后，虽然从未明说，但确确实实把明薇疼到了心坎儿中。她暗中都吩咐好了，她的嫁妆拿出多一半来，分给明薇和明茜，让她们风风光光的出嫁，到婆家也不至于受气。 而且无论如何，都要让二太太把明薇记到名下做嫡女，好抬一抬明薇的身份。 于是接到了桓安侯府的邀请，老太太痛痛快快便答应了，还命人给明薇做了一套新衣裳，翻出了一套压箱底的头面。别的倒还罢了，那一个碧玺发箍、珊瑚玳瑁绿松石宝结，都是顶稀罕的。 明薇临出门时，恰巧二太太进来。她瞧着明薇通身的打扮，眼都看直了。 而她眼底的妒恨、不甘和憎恶，明薇同样也没错过。 “对了，阿薇。”苏璇忽然眨了眨眼睛，故作神秘的道：“京中出了一件大事故，你可能听说了？” 明薇摇了摇头。虽说她不知道是什么，可看苏璇得意的神色，便是对苏璇有利，而另外有人倒了大霉的。 “上次那杨慧娘，你还记得吧！”苏璇提起她，还是满脸的恨意，旋即她的神色中便露出讽刺来。“她是诚王世子的表妹没错，可她也是宫里淑妃娘家的孙女！” 听她提到宫中，明薇的心猛地一跳。 淑妃……她已经不由自主的去回忆中对应，淑妃素来是个心狠、却又不是那么聪明的。她之所以晋升四妃，便是她身边有皇子、如今的诚王傍身。 孙璇如今特特的提起她，究竟是为了什么？ 明薇不动声色的抛开这些记忆，面上露出一点疑惑的神色。“当然没忘，她怎么了？” “她在宫里出了大丑了！”苏璇解恨似的道：“那日淑妃把杨国公夫人请进宫，她和她异母的姐姐杨慈娘一同也去了。” 苏璇见明薇一脸茫然，想起她对宫中形势并不清楚，忙解释道：“你不知道，如今后宫的那三位都魔怔了似的，都往皇太孙身边塞人呢！” 她凑近明薇耳边，压低了声音道：“那三位有权有势的亲王在，怕是容臻难以登上大宝。但毕竟如今容臻是名正言顺的太孙，她们都变着法子得想把他控制在手心儿里！” 明薇轻轻点头，眼前已经出现了那日少年的身影。那一双灿若晨星的眸子，让她印象颇深。 态度温和、举止谦逊，俊朗的容貌，周身淡淡的书卷气，这样的形象，实在是不适合太孙这个位置。倒更像是个闲散王爷的形容，容铎不喜欢他，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容铎的皇位便是从当时的宣明太子手中抢过来，他向来欣赏强者、有能力的人。或者他心中本就认为，这世界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那样干净明朗的少年，实在不像容铎心中的继承人选。 明薇还在兀自恍惚间，苏璇已经说起那件大事故。“淑妃肯定是想把杨慧娘或者杨慈娘中的一个嫁到东宫，塞给皇太孙。哎呀，你说她是不是太恶毒了！” 苏璇一时到忘了自己要说的是杨慧娘的事，又说起了容臻。她的嫡亲兄长苏清远同容臻交好，连带着苏璇对容臻也多了几分好感。“我瞧着皇太孙人很好，总是那么和气！不想有些人，不过是王府世子，便轻狂得意的厉害！” 明薇知道她暗讽的是诚王世子容昊，当苏璇提到容臻要被淑妃算计时，明薇的心中竟对容臻有几分同病相怜的感觉。如果容铎肯对容臻多些重视，淑妃等人岂敢这样明目张胆？ 或许她和容臻的遭遇，都是有些共通的罢！ “太孙是人不错！”明薇想到那日在假山洞中的少年，下意识的接了一句：“态度那样温和，竟没有一点儿脾气！” “咦？”苏璇奇道：“你见过太孙？” 明薇几乎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她绝对不能说出那日的事来！好在她很快想起那日入宫的事，补救道：“那日在陈妃娘娘的景秀宫中，是见了太孙一面。” 苏璇点点头“哦”了一声，并没有起疑。“还是说那日的事罢！杨慧娘那种小人，一日不翻腾出点儿事来便难受！且她眼皮子太浅，只想着自己心里那点儿算计。” “且淑妃也是托大了，没想到杨慧娘、杨慈娘竟窝里反了！” 明薇听得云里雾里的。 “你肯定猜不到。”苏璇靠在明薇身边道：“杨慧娘竟在杨慈娘的茶水中下了药，便是让人浑身都起那种红色的斑，虽说很快便能消退，但好歹也得一个时辰呢！” 明薇听得入神，催促着苏璇快往下头讲。 “察觉了有异的杨慈娘岂能甘心，可那会儿她也没办法了。”苏璇眼中闪过一点儿“佩服”的神色，她压低了声音兴奋的道：“她便把杨慧娘的脸，用指甲给抓花了！” 明薇愕然。 这……这样也行？杨家的姐妹，都太彪悍了罢！ “这便是恶人自有恶人磨！”苏璇只觉得十分解气，她得意的笑道：“让她杨慧娘镇日里总是一门心思的害人，这下子报应道自己身上了吧！” “还有淑妃，谁叫她心思不正要算计皇太孙呢！”苏璇道：“这下子那两位的尊荣，便是等闲人看了也要逼退三舍的，更何况是皇太孙呢！所以啊，她连见都没敢再让皇太孙见。” 明薇也松了口气。 虽说容臻是容铎的孙子，可她就是对容臻讨厌不起来。甚至在听到容臻被人算计时，还为他捏了一把冷汗。那个笑容真挚、明朗的少年，无论如何也无法同当年成熟俊美容铎联系在一起。 或许这便是缘故吧！ 一直都在平稳行驶的马车忽然停了下来，明蓝色的车帘外传来跟车婆子恭敬的声音。 “天香园到了，请二位姑娘下车。” ****** “儿媳给老太太请安！”二太太一脸殷殷的笑容，态度也十足恭敬。 老太太应了一声，神色虽是有些冷淡，但想着明薇还要有个嫡出的身份，便没太给她没脸。 “儿媳前日回国公府，听嫂子们论起几个侄子的婚事。”二太太知道老太太不喜欢她，便开门见山的道：“儿媳瞧着他们俱是一表人才，想着咱们府中姑娘多，若能亲上加亲是再好不过的了！” “前些日子七丫头受了委屈，我便想着孩子们如今都大了，姐妹间都有了心思。若是给定下人家来，兴许会好些！” 老太太微讶。 从前可未见她有这样的觉悟。 二太太呵呵的笑着，见老太太并无不悦，才道：“儿媳觉得，三房的仁哥儿便十分好，年龄又和七丫头相仿——” “仁哥儿？”老太太皱了眉，道：“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是前些日子才回来的。”二太太面上有些尴尬，她道：“虽说不是我嫂子生的，但如今三房只有这一子，现也记在我嫂子名下，已经是嫡子身份，配七丫头也合适——” 虽说二太太有些支支吾吾的，可老太太立刻便猜到了这位仁哥儿的身份。 老太太把茶盏重重的放到一旁，沉下脸来。 “若说你想给七丫头在国公府说亲，我不反对。”老太太目光严厉，话更是一字一字的砸在二太太心上。“那人只能是二房的仪哥儿！”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大家提出看起来关系乱的问题，我在下一章作者有话要说里会有解释哒，滚下去画图啦，请大家继续关注下~ 第47章 阿晚（补人物辈分） 国公府出了件事故，让二太太眼前一亮，觉得能替她解决烦恼。 她出身国公府的三房，只有一个嫡亲哥哥。她哥哥、三老爷不大出息,又不承爵,自然不如大老爷在国公府中硬气。且他多年无子，虽然姨娘通房没少纳,膝下三个女儿，却没有个儿子。 这一直是他平生最大的憾事。 偏巧不几日前，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被送到国公府,只说是三老爷的骨血。当中众人瞧见那少年的模样时，便信了几分。五官特征头像极了刘家人，且有滴血认了亲,果真没错。三太太是个会做人的,不仅没有责备丈夫的风流,反而欢欢喜喜的把人记到了自己名下。 这位横空出世的刘仁，便成了三房嫡子。 自己哥哥终于有后，二太太自然是高兴的。可她更高兴的是，如此一来把明薇嫁给自己哥哥的儿子，更是亲上加亲，明薇便被牢牢掌握在她手中。 这仁哥儿的身份有些尴尬，不高不低的，她也不必苦恼再把明薇记到名下为嫡女。 二太太自以为得了解决办法，欢欢喜喜的到了老太太面前报喜。却不承想反而被老太太狠狠给驳回了。她臊得面红耳赤，连声应了几句。 “我不管这仁哥儿是何处来的，你也别打那歪主意。”老太太眼底闪过一抹厉色，她沉声道：“七丫头我是断不肯委屈了她的，实话跟你说罢，我必要风光大嫁七丫头，她和二丫头在我心中是一样的。她们姐妹，我不会厚彼薄此！” 二太太愣住了。 “我只瞧着俊哥儿是个长进的。”老太太冷眼瞧着国公府中的子侄，唯有年幼丧父的刘俊为人谦和、肯读书上进，刘仪是个轻浮的纨绔子弟，整日里寻花问柳，即便他哥哥是将来承爵的长孙，老太太也瞧不上他。那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刘仁，老太太更是不做打算。 二太太一脸纠结，她还想强辩，却被老太太打断了。 “若是你想给七丫头说俊哥儿，是你这个嫡母体贴她，我无话可说。”老太太淡淡的道：“若你想给她说什么仁哥儿，我是断不肯答应的。” 想到如今自己已经对明薇表现得如此重视，二太太还企图蒙混过关！老太太再没有好脸色给二太太，直接让丫鬟把她请了出去。 “老太太，您别气了！”冬梅端上了一盏花茶，劝道：“若是七姑娘回来了，见您脸色不好，定然担心您呢！” 听她提起明薇，老太太脸色才缓和些。 “有这样的母亲，真是难为七丫头了！”老太太接过冬梅手中的茶，掀开茶盖儿，只见一面漂浮着几片花瓣，一股香香甜甜的热气扑面而来。“这是——” 冬梅笑道：“是七姑娘嘱咐奴婢们的，说是这茶能美容养颜，特意说了要泡给您尝尝！” 老太太闻言露出笑容来。“这丫头，镇日里都是鬼点子！” 虽是说笑着，老太太到底还是尝了一口。有点清香和一丝丝的甘甜，喝惯了那些名贵的茶，偶尔喝一喝这花茶，倒也新鲜爽口。 “您这样爱重七姑娘，断不会有人敢欺负了七姑娘去的。”冬梅听到了老太太和二太太的话，知道老太太为何恼怒。“有您做主，便是皇妃七姑娘也做得！” 冬梅不知道提起皇妃，反而更勾起老太太的心事。 老太太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说要一个人静静，便让服侍的人都下去了。 正是为此，才要赶快给明薇定下亲事。 老太太垂下眼帘，仿佛是在闭目养神，心中却是复杂难言。 刘俊，容貌俊朗清秀，为人谦和有礼，比起刘仪那纨绔膏粱之辈，不知要强上多少。 老太太暗暗的想，如果明薇能嫁给刘俊，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 明薇并不知道老太太对于她的亲事已经有了想法，而且老太太中意的人选还是明蓉、明芳打破头都要争的二表哥刘俊。 满园子国色天香的牡丹她无心欣赏，此时她正头疼于应付那一群来自京中勋贵世家的贵女。 平日里贵女们的圈子都是固定的，彼此交好的人大家大概都是认识的。而今儿来的明薇，应当算是其中的异类了。在场的无不是公侯府中的嫡女，她仅仅出身成平侯府不承爵的二房，又是庶女，是她们里面身份最低的。 除了那几个同苏璇交好的早被苏璇一早嘱咐过，要多多关照明薇，旁的人看着明薇便像是瞧着猴耍一样新鲜。 跟在苏璇身边，明薇勉强记住了几个人。 “你们来啦！”陈菁熟稔的和苏璇、明薇打招呼，似乎一点儿也不介意明薇的身份。 明薇对这个性格直爽的女孩子还是很有好感的，虽然开始她对自己并不客气。可那日她确实给自己解了围，才让自己能带着苏璇脱身，已经是帮了大忙。 “阿薇，你送我的荷包我很喜欢，下回我还要一个和阿璇带的花样子一样的。”陈菁把二人拉走，去了天香园里一处清静的亭子说悄悄话。她大大咧咧的道：“不过我要鹅黄色，鹅黄色陪豆绿色的裙子才娇嫩呢！” 还不能明薇说什么，苏璇先跳脚起来。“阿薇为什么要给你做！上次她已经送了你！” 明薇有些好笑。 上一回因为陈菁帮了忙，明薇便寻思着要送她谢礼。陈菁出身尊贵，自己能送的礼物等闲怕她还瞧不上眼呢，故此明薇便把自己绣的荷包找出一个来送了她。 没想到她不仅喜欢得一直带着，竟还想要。 “没关系，那过两日我绣好了让人给你送过去。”明薇倒不在意，她微笑道：“还是打攒心梅花的络子可好？” 陈菁开心的点头，苏璇却有点儿不乐意了。 明薇看两个人就像是看自己的小辈一般，心底只觉得充满了柔软和宽容。“改日里我也再补个好的给你！” 苏璇扁了扁嘴，总算有点儿笑模样。“那也不能总让阿薇绣啊，那她得多累。” “那……”陈菁脸上一红，她从没跟人要过东西，没想到这一层，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明薇忙出来打圆场。“不过两个荷包罢了，劳累不着我！这样罢，改日我教你们便是了，又不难。” 见两人一脸雀跃，明薇突然有些囧了，这时要让她办个枚绣辅导班的节奏吗？ “你们知道吗？最近又有件趣事儿呢。”三人说了半晌刺绣的事，陈菁忽然神秘的道：“这回是德妃宫里闹得笑话。” 在路上被苏璇教育了一回，听到人再提起四妃时，第一反应便是针对容臻选妃的事。 “杨慈娘、杨慧娘的事还没完呢，便出了这事。”苏璇“咯咯”的笑了起来，“如今都是大手笔、大动静啊。” “谁说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正是爱八卦的年纪，且陈菁和苏璇又是“同仇敌忾”的，更容易找到共同话题。“兰芷你知道罢？德妃兄长的孙女儿。” 苏璇点头。 “据说她不慎栽倒御花园的池子里了，却被宁王世子救了。”陈菁啧啧道：“据说是浑身湿透的模样、好不可怜！” 这倒和当日杨慧娘要陷害苏璇时有异曲同工之妙了。 德妃的儿子是康王，兄长的孙女却又和宁王扯上关系，这时德妃不愿意看到的。 “那日都传德妃已经邀了太孙去碧波池的，偏生太孙晚去了一步，让宁王世子赶上了。”陈菁的语气中满是嘲讽，“想来她们是想让太孙赶上，发生一段故事的，可偏不巧，聪明反被聪明误！” 宁王自然不愿世子娶康王那边的人，可德妃的兄长是朝中重臣，他的孙女清白有亏——嫁还是不嫁宁王世子，这是个问题？做侧妃还是正妃，又是个问题。 这糊涂账足够德妃和良妃苦恼了。 不得不说，那皇太孙还真是好命。虽然屡次被算计，却总能在危机时逃过一劫。 明薇暗中松了口气，却又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可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便似水无痕。 三人正聊得高兴，一个大丫鬟模样的人，过来请陈菁了。这时明薇才知道，陈菁是这天香园主人、俞国公夫人的侄女。这次办赏花宴，也有替陈菁亲事着想的意思。 毕竟京中的贵妇云集，正是推荐自家姑娘的好时候。 一时间僻静的水榭中只有明薇和苏璇二人。苏璇和明薇吐苦水抱怨，桓安侯世子夫人是如何逼着她学女红，如何镇日里说她学不好女红便嫁不出去云云。 明薇一脸的羡慕。“真好，你还有娘亲肯教导你！” 苏璇想到明薇的处境，自悔失言。 明薇有自己的心事。重生之后，竟没有一点儿前世父母、哥嫂的消息。她不相信他们都不在了，却苦于没有办法打听到他们的消息。 冥思苦想了几日，她终于想出了一个不算高明的法子。 虽是下策，也值得姑且一试了！ “阿璇，其实我还有个小名儿的。”明薇看着苏璇天真活泼的脸，轻声道：“是我娘还在世时，替我取的。” 苏璇好奇的追问。 “阿晚。”明薇缓缓道：“悔之晚矣的晚。” 作者有话要说：说好的要列下人物辈分问题~一共是三代人 一代就是容铎、四妃、陈妃、桓安侯夫人、成平侯府老太太、国公府老太君之流 二代是二太太、桓安侯世子夫人、诚王、宁王、康王等等。 三代是明薇等明家姐妹、苏璇、苏清远、容臻、容昊、刘仪刘俊等等 如果还觉得乱的亲……请指出，我再想办法弄清楚点~ PS：会撒花留言的小天使们，你们都去哪里了哟，让我听到你们的声音~ 第48章 亲事（一） 为今之计,只有略提一提能让苏璇想起关于唐婉的线索,或许才可以打听出一二。 再不济，或许藉此传递给程月，她会知道关于前世自己父母的消息吗？明薇不知道,可也只能出此下策。否则以她现在的身份，问谁都会觉得荒谬。 “你娘想来也是个可怜人！”意料之中的,苏璇并没有能联想到唐婉。毕竟三十六年前的皇贵妃离她太遥远了，桓安侯夫人程月对此更是三缄其口。 明薇有些失望,却不能流露出来。 她只得强颜欢笑道：“亏了我没叫这个名字呢,明晚听起来真奇怪！” 苏璇跟着打趣了两句，便有丫鬟来请，说是陈菁让她们过去。明薇只好收了心思，同苏璇一起往前头去了。 葱郁茂密的灌木丛后,清俊的少年面庞上添了一丝疑惑。 他无声的喃喃着那两个字——阿婉。 ****** 在今日这样的宴会上，明薇这样小小的庶女只能是配角。 如明珠般璀璨耀眼的永远是那些世家贵女——比如前世的唐婉,比如今生的苏璇、陈菁。 “阿璇妹妹，你穿着海棠红真漂亮！”一个鹅蛋脸的少女笑吟吟的拉住苏璇的手，夸道：“这样好的手工，定然是你身边的桃枝做的。我瞧着比那天衣阁中师傅的手艺都强上许多呢！” 那人一副和苏璇熟稔的模样，便是苏璇眼底有着忍耐，却也没法发作。 “不过勉强能入眼罢了，她们的手艺岂能和天衣阁的师傅比？”苏璇的口气有些敷衍，“孟姐姐过誉了。” 明薇跟在苏璇身边，因为不认识来人，除了互相报以一笑算是打招呼，此后根本没有她插嘴的余地。 “上回我哥哥和清远哥哥出去打猎。”把苏璇从头到脚夸了一遍后，这位孟姑娘总算含羞带怯的提起了她搭话的重点：“他们竟猎了一对小鹿回来。” 便是局外人如明薇，从她对苏清远的称呼和面带红潮的神色中，也猜出了她怕是喜欢苏璇的哥哥苏清远。 怪不得苏璇不愿意应付她。 “我哥哥倒是提过一提。”苏璇对这种上杆子着跟她亲近的人很反感，尤其是都想透过她来接近她哥哥苏清远。倒不如——苏璇的目光落到安安静静的明薇身上，她做自己嫂子也不错！ “那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真是漂亮极了！”这位孟姑娘并没有察觉到苏璇的忍耐，还在兴致勃勃的道：“如今这一对小鹿都养在我家郊外的庄子上，若是得了闲——”她羞答答的道：“你同清远哥哥一起来看。” 绕了半晌，她打的注意全在苏清远身上。 “我哥哥最近很忙！”苏璇气结，面上不露半分，把一旁的明薇拉过来，对她亲昵的道：“不过没关系，我同阿薇都闲得很，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只见那位孟姑娘脸色立刻变得精彩起来。 “好啊。”她眼中是浓浓的失落，却不得不笑道：“我都是欢迎的。” 话不投机半句多，见苏璇似乎心思全然不在这上头，又干巴巴的聊了几句，她也只得悻悻的走了。 等她走后，苏璇才对明薇道：“她当我不知道她打得什么主意吗？上杆子要往我哥哥身边凑！孟妃薨逝后，茂国公府日渐式微，她自然也着急了！” 明薇对着一切并不清楚，只得胡乱点头。 很快苏璇和明薇便被叫到桓安侯夫人身边，这回赏花宴上，桓安侯夫人介绍明薇甚至比苏璇还要热心。 在场的贵妇都觉得奇怪，却也对明薇都多了几分关注。尤其是家中有庶子或是家世一般却嫡子多的，都思索起来。 “我和这丫头是极有眼缘的。”等苏璇二人回去后，桓安侯夫人私下里对俞国公夫人道：“我想着成平侯府庶女多，她未必能有个好亲事。” 她的话并未明说，俞国公夫人却懂了她的意思。 俞国公夫人忍不住讶异道：“你倒关心起这样一个不相干的人来！” “她是个好的。”桓安侯夫人语气中的怀念只有她自己懂，她对俞国公夫人笑道：“你帮我打听着些，嫡庶且不论，哥儿是要肯上进，身边没有通房是最好的。” 桓安侯夫人直接代入了唐婉曾经对她说过的期待。一生一世一双人，她还记得和唐婉躺在一张拔步床上窃窃私语的情景，唐婉大胆的说出了以后想嫁的人，那双漂亮的大眼睛亮晶晶的。 可唐婉偏偏嫁给了最不可能实现这承诺的人。 虽然唐婉枉死了，可若是同她想象的明薇能有个好的未来，也算是圆了唐婉曾经的梦！ 俞国公夫人见她不详多谈，便笑着应了下来。 ****** 等到回了成平侯府，明薇只觉得一身疲惫。 因为桓安侯夫人特意的抬举，倒有不少贵妇都同她说话。为了不折了桓安侯夫人的面子，明薇只得打点起精神来应付，也收获不少满意的眼神。 明薇不知道自己是送去被相亲的，所以看不出那些贵妇眼中的意味深长。 今日出去一趟，她只遗憾关于前世父母的消息，并未打探出来。 “祖母！”明薇觉得今日的祖母甚是奇怪，眼神竟是有些热切的。 老太太并没有像往常一般让明薇下去换衣裳休息，反而拉着她问长问短，巨细无靡的问起今日赏花宴上的事。 明薇不解何意，只得老太太问一句，便答一句。 末了老太太有些失望，让明薇回去先换衣裳、再去给二太太请安。 荣善堂的跨院都已经收拾好了，明薇把主动把东跨院留给了还没有来的明茜，自己搬进了西跨院。 “老太太，奴婢听着，竟还是俊二爷更好些。”徐嬷嬷知道老太太失望的是什么，她在一旁劝道：“俊二爷对读书好，又肯上进，为人谦和又沉稳。虽说身家比不上仪四爷——” 出于对主子的尊重，徐嬷嬷不好多说什么，老太太却一清二楚。 刘仪是纨绔中的翘楚，有父兄庇护着，越发不肯上进。虽说没将身边的丫鬟尽淫个遍，却也差不离了。便是刘仪上杆子要娶明薇，老太太还不乐意。 “我也瞧着俊哥儿是个好的。”老太太缓缓点头，沉声道：“只是老二家的是个糊涂的，竟一门心思要把七丫头往国公府三房嫁，什么仁哥儿我是看不上的。” 明薇的嫁妆丰厚，二太太自然希望还是掌握在自己手中。若是明薇嫁给自己哥哥的儿子，她插手起来便更有底气。 “您已经和二太太说明白了，想来二太太并不敢自作主张。”徐嬷嬷道：“若是七姑娘嫁了俊二爷，倒也是一段好姻缘。” 老太太目中忧愁未散，点头道：“但愿如此罢！” 可是她们都低估了二太太的贪婪。 荣泽堂。 “太太，您说这样真的好吗？”顾妈妈心中是不赞成二太太提的主意，她谨慎的劝道：“若是七姑娘能嫁到国公府，您已经得利不少！” 二太太却不屑一顾。 “嫁给俊哥儿我能有什么好处？”二太太眼皮一翻，冷哼一声道：“若是俊哥儿真的出息了，我任由那丫头去做娘子夫人的？岂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刘俊目前的出路唯有走科举一途，今年的会试，他还是很有几分把握的。 顾妈妈一脸愁容。 二太太眼皮子一向都浅，先前明薇只是个不起眼的庶女便也罢了。如今老太太摆明了要抬举明薇，二太太若是还成心要作践明薇，这就是在和老太太对着干。 “可是，太太——”顾妈妈吞吞吐吐的道：“老太太已经明说了只同意把七姑娘说给俊二爷，您若是把七姑娘定给五爷，怕是老太太要恼的！” 顾妈妈口中的五爷便是国公府三房的刘仁了。虽说一早老太太把二太太训斥了一番，可二太太还是不死心。 今儿见了要出门的明薇，那通身的气派，竟比嫡出的姑娘都要体面了！足以见得明薇在老太太面前有多得宠，怕是嫁妆也少了不了。二太太清楚，刘俊虽然出息可二房是个穷的，若是得了明薇的资助，在仕途上一路扶摇，三房在国公府越发立不住了！ “并不是我非要明薇嫁给仁哥儿。”二太太眼底闪过一抹狠毒。“可搁不住明薇愿意！若是她非要情愿嫁给仁哥儿，我又有什么法子？” 顾妈妈顿时都打入都，觉得有些不妥当。 刘仁才貌平平，半分公子哥儿的气韵也无，七姑娘能看上他才怪了。 听二太太这口气，是要对七姑娘做些什么了。可老太太是个极精明的，又摆明态度把明薇护得紧紧的，二太太会成事吗？刘俊和刘仁的相貌人品，只要眼睛没瞎都会选刘仁。 若让七姑娘不得不嫁给刘仁，唯有毁七姑娘清白一节—— 顾妈妈不由打了个寒颤。 明着来让老太太知道了断然不会饶过，首先得封七姑娘的口。顾妈妈心念一转，隐约猜出了二太太的手段。二太太这是要让七姑娘吃哑巴亏！ “太太，七姑娘回来了！”翡翠在帘子外回道：“已经到了门口，要给您请安呢！” 二太太头一遭对明薇的到来表现出热枕来。 “快请七姑娘进来！”二太太笑容愈发慈祥和蔼，眼中也愈发冰冷。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这几天断更了，原因太多，讲出来都像是狡辩，我认错！还是等更的小天使们留个爪印，我送红包补偿~ PS:大家有木有过那种感觉，突然之间浑身无力，连做都坐不住，后来意识不清昏睡过去。再醒来就没啥事了。我确定这不是熬夜后遗症，今儿已经是两年来的第三四次。除了加班和卡文确实有点不舒服，请小天使们原谅~ 第49章 亲事（二） 明薇尚不知道二太太的打算。 “母亲！”明薇规规矩矩的行礼后便屏声敛息的站在一旁，她没忘早上出去时二太太的眼神,故此愈发的谨慎起来。 二太太却是意外的慈眉善目。 “出去这一日,累了罢？”二太太笑眯眯的应了一声,便对身边的翡翠道：“去给姑娘搬了绣墩来。” 明薇几乎“受宠若惊”了，二太太今儿别是吃了错药了吧？ 不等她回过神来，翡翠已经笑容满面的端了绣墩请明薇坐下,不多时碧玉又捧着黑漆茶盘进来，上面放着两个精致的茶盏，袅娜四溢的清香便知道那茶定非凡品。 “这是太太旧年的珍藏，也就是姑娘今儿来了才巴巴的翻出来，平日我们闻一闻都是难得呢！”碧玉很得二太太喜欢,在二太太面前想来是随意的。且她早早得了二太太的授意,愈发表现出二太太对明薇的重视。 果然明薇面上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一抹愕然。 她忙起身接了，侧着身对二太太诚惶诚恐的道：“母亲厚爱，女儿受不起！” 二太太一反常态,笑得温和：“我的这些东西日后也都是你们的，不值什么。你喜欢就好！” 明薇面上当即流露出复杂的神色，又是欣喜激动又是不敢置信。可她心中却是不停犯嘀咕，不安也渐渐扩大。早上还恨不得把她撕了，这会儿倒是对她比亲生女儿还亲……二太太这前后反差也太大了！ 事有反常即为妖。 明薇才不信是二太太突然开窍了，若是她有了觉悟，起码在自己搬进荣善堂时便该态度全然改变。 莫不是二太太躯壳里也换了灵魂？ 明薇在心中不住摇头，把这个荒谬的猜测先剔除。若不是如此，可能二太太就是在谋划什么了！明薇一面应对着二太太的问话，一面苦苦思索着二太太能怎样算计她。 “你这个碧玺发箍倒是好看，又有光彩又不轻浮，是老太太赏的罢？”二太太亲切的同明薇拉起了家常。“到底是你们小女孩儿脸又白又嫩，撑得住。” 明薇一阵恶寒，却不得不“含羞带怯”的底下了头。她声如蚊呐道：“母亲谬赞了。” 二太太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来似的道：“正是巧了，我还收着一个珍珠发箍！如今我年纪大了，戴这些没得让人笑话。”她对明薇道：“不如就给了你罢！” 不得明薇拒绝，二太太便一叠声的让翡翠去那她口中的珍珠发箍。 见二太太这样的热枕殷勤，明薇愈发的坐立不安。 她便是想破脑袋也猜不出二太太的用意，二太太简直像换了个人一样！明薇已经在心中暗暗的猜测起二太太的躯壳里换了灵魂的可能性有多大了。 不多时翡翠便捧着一个精致的紫檀雕花盒子走了进来。 二太太眼底闪过一丝心疼，却还是一挥手，忍痛让翡翠把盒子递给了明薇。 明薇打开盒子看时，又吃了一惊。上好的丝绒衬布服帖的铺在盒子上，而其上面放着的珍珠发箍，流转着温润的光华。发箍上的珍珠个个颗粒饱满，十分圆润，又大又有光彩。 这大概是二太太收藏的珍品了！ 这样的东西，明薇自然是不能要的。 “母亲，这发箍太贵重了！”明薇婉拒道：“上一回母亲赏的首饰还没戴完呢，这我不能要。” 二太太的态度很坚决。 “不值什么，在我这里不过是白收着。”二太太再表现出大度来，到底还是有些肉痛的。转念想到若是明薇嫁给仁哥儿，那丰厚的嫁妆便任由她使用，这才稍稍开怀。“你正是花朵儿一样的年纪，就该好好打扮。” 见明薇似乎还想犹豫着推拒，二太太正色道：“让你拿着，你拿着便是。再这样婆婆妈妈我可是要恼的！”二太太的声音有些冷：“莫不是老太太处的好东西见多了，瞧不上我手里的东西了？” “母亲这样说，女儿真真无地自容了！”明薇知道二太太素日的性情，怕她真的恼羞成怒，忙道：“母亲如此爱惜女儿赐下东西，女儿感激都来不及呢！” 听她的话恭顺，二太太这才顺了气。 “日后短了什么只管和我说。”二太太眼中跃动着明薇看不懂的兴奋的光，她殷殷的道：“日后也该多多来走动才是，我没生养姑娘，却把你们都当成亲生的一般。” 明薇默默在心中吐槽着二太太的虚伪。 她喜欢庶女？还当成亲生的？那明蕊的婚事……这就是她亲生女儿的待遇？ 明薇顿时十分有闲心的替明珏、明玙担心起来。 不过二太太说一句，明薇便是应一句的。她断不能让二太太说她得了老太太的喜欢，就轻狂起来。 “母亲的心，女儿是知道的。” 二太太脸上浮现出一丝满意，她以为那件珍珠发箍把明薇收买的十分彻底。 “平日里你闲了，就多来我这里走动。”二太太终于说出了重点，她笑道：“眼瞧着你一日比一日长大，也是该说人家了，往后在家里的日子掰着手指头都能数出来！” 听到二太太说起了这话，明薇心中的顿时一紧。 莫非……二太太今日的异常于这有关？ 无论她怎样猜测，面上也只得做出羞涩的表情，扭捏着不肯说话。 “知道你们女孩子家害羞。”二太太呵呵的笑了起来，显然心情十分愉悦。“你不小了，这事也该提一提了。” 明薇就是不接话，誓要将装傻、装害羞进行到底。 “在婆家的日子可就不如在娘家轻快了。”二太太俨然化身贴心大婶，她“谆谆教诲”明薇道：“上有一层公婆，下又有大姑子小姑子，日子难熬着呢！” 虽然二太太的话句句在理、听着也是十分真挚，可明薇心里不好的预感却是渐渐扩大。 明薇把头低得死死的，在二太太看不见的角度，却是浮现出慌乱来。 “所以亲上加亲的许多，为的也就是彼此好照应。”二太太笑道：“彼此都是打小看着长大的，脾性模样人品都是知道的，想来也差不到哪里去。” 明薇手心已是冷汗涔涔。 二太太已经算好，要把她嫁给什么人不成？ “今儿累了一日，你且回去歇着罢！”二太太虽然瞧不见明薇低垂的脸上是怎样的神色，却从她发红的耳尖上察觉出端倪。 女儿家提到这些事羞涩都是常事的，明薇的反应也算正常。 让翡翠和碧玉好生把明薇送出去后，二太太脸上慈祥和蔼消失殆尽。 她叫来了被支道后头的顾妈妈，对她道：“去国公府，把我的话都告诉三老爷、三太太，也让仁哥儿好好准备准备！” “现在小姑娘都爱风流俊俏的，怕是明薇也不例外。”二太太沉吟片刻，做了决断：“先从我这里拿一百的银子给他们使，别让仁哥儿太丢脸！” “还有，你放出些许风声，便说我有意把明薇许配给刘俊。”二太太冷漠的道：“明蓉、明芳都是眼巴巴的惦念着俊哥儿，却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俊哥儿模样好，人学问好又肯上进，且又是嫡出的，便是世家贵女也配得！”二太太有些咬牙切齿的道：“便是传到明薇耳中，明薇也只有乐意的！” 末了，二太太又嘱咐道：“这件事，除了你知道，是不许往外透露半点风声的！” 顾妈妈连声称是，可她还是有些不放心。“……七姑娘若是不上钩，又该如何？” “若是她不上钩……”二太太的声音又轻又快，却透出狠戾来。“那也由不得她了！” ****** 明薇一路惴惴不安的回了荣善堂。 还未到晚膳时辰，老太太在佛堂念经，她便回了西跨院，试图一个人理清二太太的怪异之举。 二太太先前铺垫的那些温情之语都是废话，怕是她的重点还在亲事上。 想到这里，明薇眼前顿时浮现出明蕊的惨状来。故意把明蕊嫁给了有儿女、姨娘通房的老鳏夫，把花朵般娇嫩的明蕊置身那样险恶的环境，已经把明蕊完全毁了。 难不成是二太太近日来瞧着自己不顺眼，也想找个人家把自己胡乱嫁了？ 不会的！ 明薇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虽说如今她的婚事是要父母之命，二太太作为她的嫡母有绝对的发言权。可二太太上头的顶头上司还有老太太呢，照如今老太太对她的疼爱，断然不会同意二太太的提议。 而且明薇从荣善堂的人口中听说过，明蕊的婚事老太太当初也想帮一帮的，奈何宝姨娘不争气，二老爷更是甩手掌柜。老太太寒了心，才没有管。 这样看来，二太太想要把她胡乱嫁了的想法便行不通了。 莫非二太太想找个好人家把她嫁了？ 这个想法才冒出头，明薇便也飞快的否定了。以二太太的心性，这也太难了！ 这两种可能都被推翻了以后，明薇再猜不到别的可能性。 “棠梨，你和荣泽堂的人熟。”明薇左思右想下，只得把棠梨找来。“你去偷偷打探打探，二太太最近都在忙什么？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越详细越好。” 棠梨有些疑惑，却也都点头答应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努力日更吧，要是我做不到的话，会提前请假的。各位小天使见谅~ 第50章 亲事（三） 棠梨有些疑惑，却也都点头答应下来。 “月临。”明薇又把月临叫来,让她开了钱匣子,拿些钱给棠梨。“那些人的嘴，可不是那么容易撬开的。” 谁知棠梨却是笑着摆手道：“姑娘可是想差了,今时不同往日,现如今她们上杆子讨好您还来不及呢。” 明薇哂然一笑。 “拿着吧。”明薇还是坚持让月临把铜板和碎银子塞了一些给棠梨,她微笑道：“虽说如此,我却不想欠了她们的人情。如今咱们手里也松快了，于这些上不必小气。” 棠梨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接了过来。 二人服侍着明薇松了头发，换上了家常的衣裳。明薇估摸着老太太传晚饭的时候还早,便想着再做些绣活。 “上回我绣到一半的荷包呢？”明薇问道：“是我上回说要给二姐姐绣的那个。” 月临闻言，忙从墙角的大立柜中拿出针线匣子来，上面放着一个绣到一半的大红荷包,亭亭净植的莲花已经初见模样，栩栩如生，十分讨喜。 这便是明薇给明茜准备的礼物。 老太太既然让她们同住在荣善堂，自然是希望她们姐妹二人交好。然而这也是明薇乐见其成的，老太太身边养大的姑娘，总不会像是明蓉、明芳一样养歪了罢？ 彼此间有个帮衬，总是好的！ 华灯初上。 “姑娘，老太太屋里传晚饭了。”明薇才绣了几针，门口的小丫鬟扬声往里面通报。 明薇只好让月临替她收好，等闲了再绣。 “祖母！”明薇进门后，照理是先规规矩矩的行礼，才在老太太身边坐下。 老太太微笑道：“听丫鬟说你往荣泽堂去了半晌，往日倒是从没见你去过这样长的时候。” 明薇闻言，心中一暖。原来老太太一直都惦记着她，唯恐二太太为难她。明薇忙道：“母亲今日同我多说了几句话，故此在荣泽堂多耽误了会儿。” “祖母，请您过目。”说完她便让捧着紫檀首饰盒子的月临上前，她亲自把那首饰盒子放在老太太面前打开。明薇颇有些不安的道：“这时母亲赏我的，我觉得这太贵重了！” 屋里点着几盏宫灯，虽然不若白天亮堂，却也为绒布上的珍珠增添了不少光彩。那珍珠发箍愈发流转着温润的光，熠熠生辉。 老太太眼底露出一丝错愕。 二太太今儿一早还是满脑子的混账主意，莫非真的开窍了不成？她记得这珍珠发箍是当初二太太的陪嫁，因为发箍上的珍珠均是大小一致、圆润饱满的南珠，二太太还很是得意了一阵子。 如今她竟信手给了明薇……这太不可思议了！ “她没说为何赏你这发箍？”老太太面上沉静如水，让人猜不出想法。 明薇先是摇了摇头，后又点头道：“母亲只说这珍珠发箍是她原先的旧物，如今不戴了，白收着也是浪费，便给了我。” 二太太的理由实在是蹩脚和牵强。 这样的痕迹太重，反而显得虚伪极了。 明薇不知道老太太早上曾经敲打过二太太，心里疑惑便一层层加深。而老太太，却是有些盼望二太太能幡然醒悟的。毕竟家宅安定，是老太太愿意看到的。 或许是早上那番敲打……管用了？ 老太太心中很矛盾，一方面她希望二太太是真的懂得知情识趣，另一方面她又觉得二太太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既然你母亲赏了你，你就收着罢。”老太太察觉出明薇的不安，不想让自己的担忧再感染她。老太太笑道：“改日放到你的嫁妆里，也是体面的！” 明薇顿时飞红了脸。 她羞涩的低下了头，原本平放在膝盖上的手，却是在圆桌的掩盖下不由紧握成拳。 不只是二太太，便是老太太也提到了和婚事相关的。是赶巧了还是本来这两件事中就有联系？明薇心中不安极了，却不知道要想谁去求证。 莫非老太太已经和二太太达成了共识，要把她嫁出去？ 想到这个可能性，明薇惊出了一身冷汗。 老太太这些日子来对她非常好，她如今的生活环境同世家贵女也相差无几。便是要许人家，老太太恐怕也不肯让自己吃亏的。可这么一来问题便出现了。 若真的是个体面人家，二太太怎么会甘心？便是迫于老太太的威严不得不答应，把自己叫过去也只会冷嘲热讽，怎么会温言软语、又送了那样贵重的珍珠发箍？ 明薇实在是想不通，到底二者间的联系在哪里。 好不容易用过了晚饭，老太太也没留明薇，而是让她早早的回了西跨院。显然老太太是有事要吩咐，却并不希望她在场。 明薇愈发觉得不安，连荷包也懒怠绣，早早便换了衣裳躺到床上。 墙角立着的宫灯透过薄薄的纱帐，光线柔和明亮却不刺目。 明薇盯着帐顶想着心事，眼皮变得沉重，渐渐的睡了过去。 ****** 一大早明薇给老太太、二太太请安回来后，便一门心思的等着棠梨探听来的消息。 或许这是唯一可以猜出二太太用意的机会了！ 对于明薇的坐立不安，月临却是有些不解的。明明如今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姑娘得了老太太的喜欢，二太太再不情愿也得笑脸相迎，姑娘还有什么不如意的呢？ 等老太太做主给姑娘说一门好亲，姑娘便有了似锦的前程，更是没有可愁的了！ 主仆二人各怀心事，俱是在窗边默默的出神。直到棠梨回来，这诡异的平静才被打破。 “姑娘，您猜我打听到了什么？”棠梨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一脸神秘的道：“您绝对想不到呢！” 明薇脸色微变，忙道：“别卖关子，快说！” 棠梨扁了扁嘴，一五一十的说了起来。“我听说这几日来，二太太的娘家、国公府的人时常来荣泽堂走动。虽说亲戚们之间走动正常，可这几日来也太频繁了些！” “你都是听谁说的？”明薇暗自理顺了呼吸，尽量让自己先不去做猜测。 “就是在荣泽堂里负责洒扫的小丫鬟们，我们素日都是相熟的。”棠梨觉得自己被明薇质疑了，有些委屈的道：“难道姑娘不信奴婢的话？奴婢从来都不是胡乱说话的！” 见棠梨委屈的模样，明薇的神色一松，安抚的微笑道：“我并没有怀疑你说的不对，只是问问罢了。” “你个小蹄子，得了便宜还卖乖！”月临伸出手指点了点棠梨的额头，恨铁不成钢的对她道：“也就是姑娘好性儿容你啰嗦，还不快快捡着要紧的说！” 棠梨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姑娘，不单单是那些小丫鬟呢！”棠梨正经起来，低声道：“便是荣泽堂中负责花草的婆子、管二太太出行车马轿子的婆子，见我过去，都上赶着跟我说话！” “而且——”棠梨顿了顿，才道：“她们都让我跟姑娘道喜呢！” 道喜？她何喜之有？ 明薇虽然心中不愿意承认，却也觉得早就猜到的可能性已经是越来越大了。 “是什么？”明薇暗自深吸一口气，她盯着棠梨的眸子，缓缓的道：“我有何可值得道喜的？” 棠梨见明薇的神色并无兴奋和雀跃，竟还有些沉重，她忙道：“她们都说，二太太有意把您许配给国公府的二爷、就是您的二表哥刘俊！” 明薇愕然。 若真的是如此，老太太和二太太的表现便能解释通了。刘俊在国公府的出身虽然稍差些，却是正经嫡出，模样好、读书好，甚至明薇都觉得他人品不错，同刘仪比起来简直就是人中龙凤。 若是二太太要做主把身为庶女的自己许配给刘俊，老太太没有不答应的！ 明薇清楚老太太真心疼爱她，想要为她寻个好前程。可是到底她身份有限，二太太又是那样的性子，替她说个好人家实在是困难极了。 若是把明薇嫁到自己娘家……以明薇如今在老太太跟前儿的受宠程度，对二太太也是百利无一害。反而二太太能挣个好名声，在老太太面前也讨好。 难得二太太肯提出这样的做法，便是明薇并不想嫁给刘俊，也觉得像是在梦中一般。 此时明薇心中百般纠结，然而棠梨和月临心中却都是喜悦的。 俊二爷能娶自家姑娘，这是再好不过了！别的不论，三姑娘、四姑娘都眼巴巴的缠着俊二爷，难为俊二爷是个洁身自好的，每次都是温和有礼。可仪四爷却没少和二房的姬妾丫鬟勾搭不清！ 两相对比，二人恨不得立刻能把明薇的婚事给定下来。 “这事儿得赶快让老太太做主给定下来！”棠梨喜气洋洋的道：“俊二爷这样的人品、学识，配咱们姑娘最合适不过了！更难得的是从小算是相熟的，脾性都是知道的，到时自然能和和美-美的过日子！” 月临虽然没有棠梨直白，眼角眉梢也都透着喜色。 只有明薇的心缓缓的沉了下去。 若是真的和刘俊定了亲，她先前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倒不是她觉得刘俊不好，只是她再活一回，是要弥补过去的遗憾的！ 正在明薇百般纠结的时候，二太太却派人来通传，让明薇过去。 来传话的小丫鬟脆生生的道：“太太说国公府的舅太太来了，请姑娘过去一见！” 明薇登时心更乱了，却没留意来人话中的不对。 那小丫鬟话中暗藏玄机，可明薇主仆却都没有听出来。她只说是舅太太，却没说是哪位舅太太。然而棠梨和月临认为来人是刘俊的母亲，国公府的二太太，便是明薇也这么想。 明薇是万万想不到，二太太敢在老太太眼皮子底下耍手段。 棠梨和月临拿出十万分的热情，积极的替明薇梳洗打扮，力图在替明薇在未来婆婆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 二人把西跨院中的小丫鬟支使的团团转，又是去翻老太太替明薇新做的衣裳，又是去选钗环首饰，甚至明薇要戴哪个荷包，都是千挑万选的。 此情此景，明薇只好任由二人摆布。 明薇百般不愿，可二太太亲自派人来传话，她却不得不去。 事到如今，也只好随机应变了！ 作者有话要说：二太太的阴谋即将暴露啦~然而她必定是妥妥滴失败~ PS：今儿去做了CT，感觉仪器有点儿星际穿越中航空舱的感觉，我平躺着，它一圈圈转，闪啊闪的。还好木有神马事。明天继续验血，好苦逼嘤嘤嘤…… 第51章 错误的截胡 棠梨、月临二人太过谨慎、用心,时间便耽误得久了些。 端坐在梳妆台前任由二人服侍着梳头,明薇抬眸看向镜子中的自己。华丽的珠钗凭添了几分贵气，面庞上只是略施粉黛反而更显出少女的娇妍。 明薇心乱如麻。 突然，她的目光定定凝在了镜子上的一点。为了方便拿东西的小丫鬟们进出,里屋的帘子是半撩起来的。而二太太院中来传话的小丫鬟的身影,也映在了镜子中。 原本该在外间等待的她,却是一直焦急的往里面张望。 似乎她还有些紧张和不安？ 明薇顿时觉得有些异样，她为何这样着急？ “七姑娘。”那小丫鬟终于按捺不住,顾不得规矩的朝着里头扬声道：“二太太和舅太太等着您呢，还请您快些随奴婢过去！” 这样的话在主子面前说可以称得上是无礼了。她是才到二太太院子中的没错，可最起码的规矩她不会不懂！棠梨和月临都皱起了眉,只不过碍于红玉是二太太院子里的,不好开口说罢了。 明薇却得她表现得太急切了。 “月临，去告诉老太太一声,说我要去母亲房中，不能替她老人家抄佛经了。”明薇对月临使了个眼色，故意使唤她出去。“你先去回话,我等你回来再去。” 月临看懂了明薇的暗示，心中虽是疑惑，面上却顺从的道：“是，姑娘。”说完她作势要走。 红玉急了，竟贸然的伸手拦住了月临。 “姑、姑娘——”红玉也觉得自己的行为不大妥当，她支支吾吾的道：“怕是不好让二太太和舅太太久等的！舅太太是客，又是您的长辈，您正该早些过去才是。便是老太太知道了，也要夸您懂事呢！” 她的话音未落，连棠梨都觉得蹊跷。 红玉这话说得太过顺溜了，显然是有人提前教导过她。不过教导的人显然不够高明，这话由一个小丫鬟来说，有些过了。 越是如此反常，明薇心中的疑惑越是扩大，她装作接受红玉的提议，点点头没有再让月临过去。 “走罢。”明薇穿了淡粉色的绫袄和藕荷色的褙子，虽不华丽，却透出几分娟秀雅致。这正是月临、棠梨千挑万选后的结果。国公府的二太太寡居十几年，又出身书香门第，想来看儿媳妇儿不喜欢俗气的。 见明薇肯和自己出门，红玉暗自松了口气。 “姑娘，今儿偏生不巧，二太太的车拔了缝子，只能您受劳累，随奴婢走一趟了！”出了西跨院，红玉才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来似的，告知明薇只能步行走过去。 原本明薇是不介意的，两边离得不算远，便是平时她去也很少用车，可红玉这特特的提起来，却不得不让人多想了。 红玉像是怕明薇要另叫车一样，忙先走两步在前头引路。“姑娘，您请！”她还怕明薇不情愿，特地提了一句：“二太太嘱咐奴婢了，要奴婢快些带您过去才是。” 二太太竟这样迫不及待的让自己见她娘家的嫂子？ 平心而论，明薇再想挑剔，也不得不承认，以此时自己的身份，刘俊算是她最好的选择了。若是换个开明大度的主母，明薇还觉得正常。偏偏是平日最小肚鸡肠的二太太做了这样的决定，由不得人不多心。 不过这一切都没摆在明面上，明薇更没法挑破。而且到了此时，明薇早已经猜到老太太应该是默许的。 或许在老太太眼中，自己能嫁给刘俊已经是最好的一条路了！若是老太太也支持二太太的决定，那么她该如何才能摆脱这件亲事？ 想到这儿，明薇便默不作声的点头，一面思索着一面往荣泽堂走。 “姑娘，您随奴婢走这边！”红玉殷勤的走在前面，在夹道前为明薇引路道：“这边儿抄小路过去快些！” 明薇停住了脚步。 从荣善堂到二太太的荣泽堂确实不止一条路可走，一条是穿过成平侯府大花园的小路，一条是顺着夹道走的大路。可红玉偏偏指了一条小路。 若是从大花园中穿过，并不能一路都从抄手游廊上走，还要经过几段羊肠小道、路过两个人工湖，绕过一片竹林才能到二太太的荣泽堂。明薇低头瞧了一眼自己簇新的衣裳、干净的绣鞋，轻轻皱起了眉。 这样走一遭，怕是衣裳都要脏了的。 便是二太太没想着把明薇说给刘俊做媳妇儿、这会儿是要见刘俊的母亲，便是见寻常的亲戚，都不适合走那一条路。 到底这是二太太的授意还是红玉自己的主意？ 见明薇犹豫着不肯走，红玉到底还是年纪小些，脸上的焦急之色更甚，甚至她还催促起明薇来。 今儿奇怪的事太多了！ 可她此时仅仅是怀疑，并没有证据。要是二太太有心算计她，更不能落下话柄！是以明薇犹豫片刻后，还是抬脚跟着红玉走了。 棠梨和月临二人同样心中茫然的跟着明薇一起往大花园中走。 走下了抄手游廊，便走上了一段各色鹅卵石铺成的羊肠小路，明薇看到院中欣欣向荣的景色，不由眼前一亮。 此时正值春末，大花园中自然是一派花团锦簇的繁荣景象。春风徐徐吹来，微微的凉意并不让人感觉冷，反而让人觉得很舒服。风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泥土混合着草的清香，顿时有种沁人心脾之感。 明薇紧绷的神经也随之放松了许多。 莫不是她真的想多了？ 二太太实在是没理由算计她啊，而且到底怎样能把她，还有待商榷。 想着想着，明薇不由有些走神了。 “哎呦——”只听原本在前头好好走着的红玉，突然滑倒在地上。 小路上仅容一个人通过，红玉在前头引路，跟在她后面的便是明薇。由于明薇离她最近，又是一直走神，红玉滑倒是明薇还来不及反应过来，不由闷哼一声，也被绊倒在地上。 棠梨和月临先前一直在提醒明薇主意脚下，可明薇没留神听。不过她们走得极小心，这才幸免于难。 红玉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明薇也被棠梨和月临扶着起身。“姑娘，您没事罢？”二人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明薇，一脸焦急的问。 明薇摇了摇头，只是手掌上擦破点儿皮，没什么大碍。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红玉忙跪下求饶不迭。可明薇冷眼观察她的神色，慌乱中竟有一丝目的达成的得意？ 是她看错了吗？ “是路太滑了，并不能怪你。”明薇垂下眼帘，淡淡的道：“起来吧。” 红玉利落的起身，手脚灵便的实在不像一个无意中重重摔了一跤的人。如果是自己有意的跌倒，就不会那么疼了吧？明薇脑海中忽然涌入这样的念头，直觉告诉她红玉的行为有猫腻。 “姑娘，您的衣裳都脏了！”红玉有些不安的道：“可是舅太太还等着见您呢，这样过去怕是不好——” 她的话音未落，棠梨再也顾不得许多，厉声道：“你这是什么话，都是你非要我们姑娘走这小路，姑娘才滑倒的。如今姑娘善心不怨你，你倒越发的得寸进尺起来！” 红玉涨红了脸。她磕磕绊绊的道：“我、我也是奉了二太太的命令……我也是为了姑娘好！” “依你说，我该怎么办才是？”明薇此时分外淡定，她拦住了还要和红玉理论的棠梨，镇静的问：“裙子脏了，这样见舅母实在太失礼了！” 红玉没想到明薇这样上道，她结结巴巴的语气中难掩兴奋：“这好办！您让棠梨姐姐、月临姐姐回去另拿了干净的衣裳给您！奴婢陪您在前头的绘茗轩等着，这边并不耽误事！” 月临和棠梨都是一脸的不赞同。二人刚要说什么，便被明薇拦了下来。 “我觉得这个主意好极了。”明薇竟然赞许的点头道：“就依你的话，棠梨月临你们快些回去另挑了衣裳给我送过来！” “姑娘——”月临头一个不同意，她低声道：“您在这里换衣裳——实在是不合适！” 红玉生怕明薇改变主意，她急匆匆的抢话道：“姑娘才摔了，这会儿哪有力气走回去？还是两位姐姐快快替姑娘取了衣裳换上才是！” 棠梨觉得十分气愤，就要和红玉争论起来。 明薇生怕她坏事，忙转过身，在红玉看不到的地方冲着棠梨和月临眨了眨眼，嘴唇无声的阖动了几下，示意她们赶快走。 “你们快些去吧，别耽误正事！”明薇说完，便任由红玉扶着往前头走了。 月临拉住了想要追上去的棠梨，她死死的拽住棠梨的袖子，拉着她往回走。 方才姑娘的唇语她已经读懂了，那三个字便是“老太太”。 姑娘的意思该是向老太太求助吧！ ****** 明薇悠闲自在的坐在莲池边的亭子上欣赏着风景，红玉却是急得已经冒出了冷汗。 这莲池边的亭子算是处居高临下的地方了，四周的一切都能看的很清。红玉推荐的绘茗轩却是一处隐蔽的房舍，从里面绝对观察不到外头。 “姑、姑娘。”红玉觉得自己的脸都快笑僵了，这位七姑娘竟还是油盐不进。“这里风大，您有才跌了一下子，不如就去绘茗轩歇歇。一会儿两位姐姐来了，您也好能快些换好衣裳。” 明薇对她的焦急视而不见，反而乐呵呵的道：“我都说了没事。这里景色好、凉快，视野很开阔，棠梨她们来了我一眼就能看到，那时再去也不迟！” 红玉急得几乎想转圈。 七姑娘从开始一直配合得好好的，到了最关键的一步竟然不配合了！ 离约定的时辰已经越来越近了，若是还不能把七姑娘带到绘茗轩……红玉不由绷紧了皮肉，怕是她也就完了！ 明薇闲适的把玩着荷包，十分淡定。 正在明薇已经远远看到棠梨月临飞奔过来的身影，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红玉心中再度燃起了希望，三步并作两步的走下了观景亭。突然，二人同时听到花园的另一头远远传来了落水声和女子的惊呼声。 那声音仿佛还有些熟悉。 明薇“噌”的一下子起身。 “去看看怎么回事！”明薇顾不得红玉是不是跟在她身边，便匆匆往前头去了。红玉急得直跺脚，此情此景下也只得跟着明薇往另一面去了。 当棠梨和月临气喘吁吁的终于在锦鲤池前追上明薇时，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一个从没见过的陌生青年，正满脸通红的抱着浑身湿透的明蓉上了岸，而明蓉不断的挣扎着，眼中隐隐有了绝望之色。 跟在明薇身边的红玉双膝一软，满腹绝望的跪在了地上。 明明二太太要算计的是七姑娘，怎么被仁五爷玷污了清白的变成了三姑娘？ 正在此时，二太太同另一位中年贵妇也赶了过来，见到刘仁怀中抱着的是明蓉而不是明薇，而明薇虽然身上的衣裙脏了些，却仍然好端端的站在一旁，不由全都愣住了。 “怎么是三太太？”棠梨惊讶的在一旁小声嘀咕着，不高的声音落入明薇耳中，她心中却是另一番思量。 原来今日她要见的舅母竟不是国公府的二太太，而是三太太？而那位陌生的青年是谁？她没听说国公府的三房有儿子啊……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二太太几乎气得浑身乱颤，一旁的三太太也怒道“仁哥儿，还不把蓉姐儿放下来！” 只见明蓉的眼神中满是懊悔和不甘，在陌生青年的怀中几乎羞愤欲绝。 被称为仁哥儿的青年忙把怀中的明蓉放了下来，他支支吾吾的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是见她落水了才——” “闭嘴！”二太太额头上青筋暴起，面上阴云密布。任由刘仁说下去只会越描越黑，她此时恨刘仁恨得牙根痒痒。到底是外头小娼-妇养的，就是这样上不得台面！ 明蓉在一旁兀自嘤嘤的哭着，那伤心的模样简直是闻之断肠。二太太看了一眼明蓉，更是火冒三丈。 如果不是她出来捣乱，如今明薇的事早成了！ 二太太此时思路倒是异常的清晰。自己命人放出风声是想要把明薇许配给刘俊，而明蓉对刘俊那点儿心思二太太也很清楚。定然是明蓉听说了，便想要抢先明薇一步截胡！ 明蓉已经浑身湿透，由于特意穿了薄料的衣裳，属于少女的玲珑曲线被显露无疑。此时在场的人不少，甚至还有三房、四房来掐花的丫鬟，刘仁和明蓉的肌肤之亲都被在场的人看在眼中，断然是赖不掉了！ 二太太气极了，她想不明白明蓉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这成何体统！”二太太顿时暴跳如雷，怒吼道：“是谁许你们这么做的！”她倒不是怜惜明蓉清白被毁，而是她的计划被毁于一旦。这次不成功，她便没再有下一次机会了！ 她还曾和老太太提过要把明薇嫁给刘仁……二太太想到这里便是一阵心惊胆战，知道了今儿的事，她打的主意，老太太再没有不明白的！ 二太太也顾不得明蓉是不是会被笑话、有多少人在看热闹，她满心绝望，不知道要怎么在老太太面前交代过去。 明薇本就对二太太这两日怪异的行为弄得心中疑惑，而此刻终于都清楚了！她握紧拳头，竭力控制着自己轻轻发颤的身体。原来二太太不仅仅要算计她，更要毁了她的清白！ 如果不是自己警觉、故意拖延了时间，没准儿此时被毁了清白的就是自己！ 而明蓉…… 明薇目光复杂的看了一眼伤心欲绝、可怜巴巴站在一旁的明蓉，便是瞧见了她眼中的懊悔，心中也无甚同情。二太太放出的风声一直都是刘俊会娶她，怕是她这位好算计的姐姐上心了，做出截胡这样的事来。 看她今儿故意穿了轻薄的衣裳，又在众目睽睽下“掉进”锦鲤池，便是想要彻底赖上刘俊吧！ 倒不知她本来要使何种手段“逼”刘俊就范，不过文人最重名声，出了这样的事，刘俊再不情愿也会娶她！ 可她们都错估了二太太的狠心—— 方嬷嬷此时带着冬梅也赶了过来，看到眼前的情景，听见了几句二太太怒吼的话，再加上棠梨、月临路上已经一五一十的把今儿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她，方嬷嬷心中已经明白了几分。 “二太太、亲家太太。”方嬷嬷不卑不亢的走到二太太面前，沉声道：“老太太有请。” 作者有话要说：明晚有事，不知道能不能码字，今儿就用绳命码了五千~先补上一点点~明儿要是更不上也就不单独请假辣。 PS：二太太既然要做，阴谋败露是一定的。不过要是算计成功明薇，败露也无所谓。可偏偏碰上了想要截胡的明蓉……所以，女主幸运的不战而胜辣~ 第52章 震怒 荣善堂。 老太太一言不发、面沉入水,瞧上去还十分平静,可在场的人都感觉到，其中酝酿着的狂风骤雨。 底下满满站了一屋子的人,仍是脏着裙子的明薇、神色窘迫满脸通红的国公府三太太、匆忙间换了身衣裳的明蓉、恨不得把头低到地缝中的二太太，还有替明薇引路的红玉、明蓉的贴身丫鬟,还有带着众人进来的方嬷嬷。 当事者之一的刘仁自然不敢进来,只是远远的候在荣善堂外头。 连冬梅、冬青都被命令站到外头，只有徐嬷嬷还服侍在老太太身边。 下头的人谁都不敢先开口，生怕打破这暴风雨前最后的平静。 “让亲家太太见笑了。”老太太语气平平,让人听起来却不由自主的去猜测其中的震怒。 三太太好歹也是正经人家的小姐出身,从来都是个没主意的。见老太太如此,她更是羞得无地自容。“您、您别这么说！我真真是没脸见您，是我一时糊涂，是我们的不是，是——” “亲家太太不必多言，我心中有数。”老太太眼中透出一抹锐利,她不容置疑的道：“还请亲家太太先回去。成平侯府出了这样的丑事，也不能再招待您，改日再去国公府，给您、给国公府的老太君道不是！” 三太太几乎都想找条地缝钻了。 她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可见老太太的态度实在是坚决，且她又是有错在先，更不敢分辨。素日来她是个耳根子软的，禁不住二太太许诺给她种种好处，这才动了歪心思。 如今出了这样的差错，她既是后悔自己一时糊涂，又是怨恨二太太惹来的麻烦。 三太太给老太太涨红着脸给老太太行了礼，然后转身出门，落荒而逃。 此时荣善堂中剩下的，便都是成平侯府的人。 老太太此时不再掩饰情绪，脸色顿时黑得如同锅底一般。 明蓉原先一路嘤嘤的伤心哭泣，可自打进了荣善堂便识趣的住了声，只是垂着头无声流泪。虽然匆忙间她换上了原本月临拿给明薇的干净衣裳，可被水浸湿的头发还没干，几缕贴在脸上，大部分还是湿漉漉的搭在肩上，天青色的褙子留下一块块显眼的水痕。 她早就没有了往日的端方秀丽，整个人看起来都得狼狈极了。 二太太一声都不敢吭。 受气氛感染，虽然和自己没有关系，可明薇也只能低着头不说话。 “七丫头，到祖母身边来。”出乎众人意料的，老太太头一句话竟是先把明薇叫过去。 明薇抬起头，有些不明所以的眨了眨眼。见老太太态度坚决，明薇只好一步步蹭了过去，轻手轻脚的走到老太太跟前。 “坐罢。”老太太语气竟十分温和，拉着明薇在她身边坐了。 如此一来，屋里的局势便十分有趣。 明薇坐在老太太身边，二太太同明蓉低着头站着，几个丫鬟早就跪在了地上。 “好、好、好！”老太太连说了三个“好”字，语气又轻又快，可任谁都能听出其中隐约的震怒。“这便是你做出来的好事！” 二太太心中顿时“咯噔”一下。 顾不得体面不体面了，二太太扑通一声在老太太面前跪下。“求您容儿媳解释！” 明薇是坐在老太太身边的，这样一来，等于二太太跪在她面前了。明薇觉得有些不妥，才想站起来，便被老太太拉住了。老太太的目光在她脏兮兮的裙子上打了个转儿，便更加阴沉。 “我受不起你这一跪！”老太太语气冷漠，质问咄咄逼人。“你眼中可还有我这个婆母在？二太太好本事，这样的事都能做出来！” 二太太听老太太的话音儿不好，忙磕头如捣蒜道：“请您容儿媳妇解释！” 事到如今，每个人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可二太太还试图把自己择出来。 “今儿我三嫂带着仁哥儿过来，我想着让七丫头多和外家亲近亲近也好，这便让人去请七丫头了。”二太太故意称呼明薇十分亲切，为的就是求老太太看在明薇的面子上从轻发落她。“仁哥儿是头一次来，我是命人带他去找珏哥儿、玙哥儿的——” “仁哥儿头一次来，想是他走错了——”二太太磕磕绊绊的解释着，其中的道理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 二太太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当她的目光落到明薇有些脏的裙裾上，顿时又有了新的灵感。她抬起头，管不了明薇还在，便急切的道“我三嫂今儿来的目的，便是受我二嫂所托，来相看七丫头的，您知道，我二嫂寡居已久，轻易不肯出来的——” “哦？”老太太才不相信这蹩脚的说辞，她冷笑道：“你三嫂带着三房的哥儿给二房的哥儿相看？我不知道你们国公府是什么规矩，也且不说人家世袭罔替的公侯府什么规矩。便是成平侯府，就没这样的规矩！” 二太太冷汗涔涔，她还在想着脱的话。 然而一旁的却明蓉急了。若是二太太圆了谎，那么自己的名誉就全毁了！反正除了这样的事，她也不敢奢望二太太会回护她，可她不能让二太太把脏水都泼到自己身上！ “老太太，求您替孙女儿做主！”明蓉也哭天抢地的跪下了。“孙女儿冤枉啊！我正是在园子里好端端的走着，却不知被谁推倒在池子里，突然就有人跳到池子里，就——” 说到伤心处，明蓉哭得厉害极了。可她这幅梨花带雨的模样，已经不能引起老太太丝毫怜惜。 明蓉这漏洞百出的话，让原本心中还有几分犹疑的明薇，彻底确信了自己的猜测。一直以来她都相信二太太是要自己许配给刘俊，想必一直对自己关注颇多的明蓉也知道了。明蓉怎么会甘心，自然想着趁机为自己搏一把。 这也全仰仗二太太保密工作头一遭做得这样好，便是在荣泽堂中有眼线的明蓉，得到的也都是错误的消息。 她都打听好了，刘俊会同国公府的二太太一起过来。而往常他过来，都是要去明珏、明玙的外书房的，走园子会近些。明蓉算准了这点，自己在离刘俊必经之路最近的锦鲤池中佯装落水，再让丫鬟去叫人。 刘俊一旦过去了，便不可能视而不见。 这样一来她便和刘俊有了肌肤之亲，刘俊是断不可能拒绝的。 而二太太原是想明薇换衣裳时，让刘仁进去，再让红玉嚷嚷起来，明薇的清白就算完了。 本来明蓉的算计是天衣无缝的，二太太的计策也实用。可偏偏明薇警觉拖延了时间，再加上明蓉、二太太自认完美的计策，碰到一起却成了死局。 “好端端的走着就走到池子里去了？”老太太对明蓉也十分瞧不上。好歹她也是世家出身的小姐，竟如此不要脸，镇日里竟玩弄写些不入流的手段！瞧着她姨娘还算个老实本分的，她却心比天高！再加上前几次她传出明薇不祥的谣言、还在明薇的衣裳里做了手脚——“这倒也罢了，偏生有陌生男子过来，你才往水里跌了！往日跟着你的丫鬟婆子都是干什么用的，竟轮到一个外男来救你？真是巧极了！” “锦鲤池里的水，哪里就淹死你了？”老太太的目光如同刀剑般锋利，直直刺入明蓉心中。 明蓉早就心虚了，听了老太太的话更是慌得忙垂下头，哭声也小了许多。 老太太心中气愤难忍，论起歹毒来，明蓉比二太太也逞不多让！ “行了，你们还嫌不够丢人！”老太太懒得再看到这两个人，便快刀斩乱麻的道：“照我的话，赶紧了事！” 听见老太太竟没有再追究的意思，二太太和明蓉才松了口气，心中却又隐隐不安。 “既是刘仁和明蓉有了肌肤之亲，又是那些人都见了，这断然是推不掉的。”老太太语气冰冷，面无表情的道：“把明蓉许配给刘仁便是，做妻做妾我是再管不了的！” 老太太话音未落，明蓉浑身冰冷，几乎哭得厥过去。 二太太虽然算计明薇不成，可到底也吃了亏！明蓉心中一阵绝望，难道她要给国公府最不争气的三房、还是外头小娘养的儿子做妾？ 这太不公平了！ “而你——”老太太的目光再度落到二太太身上，却是不再掩饰的厌恶。“还真真是个好母亲、好媳妇儿、好儿媳！出了这样的事，只是妄图狡辩！你全当人都是糊涂的？” 二太太顿时入坠冰窖。 然而这还不是让她在最受打击的，接下来的话，才让她更绝望。 “你们二房五个姑娘，想来你也不顾过来，可长房却只有一个姑娘。”老太太冷冰冰的道：“从今天起，便把明薇过继给长房做嫡女，她的一切和你们二房再无干系！” “连那些许小事都料理不清，我看这家你也不必管了！” 二太太这下才真正的从心里发慌，她忙磕头道：“求您原谅媳妇！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把七丫头记到名下、我把七丫头说给俊哥儿，我再不敢了——” “不必了！”老太太毫不留情的道：“如今你只顾好你们二房便是！” 二太太说不出话来。老太太的明面上轻饶可暗里却让她再没出头的机会、想到二老爷知道后的震怒、还有来自三太太怨毒的目光，未来娘家的压力—— 她顿时瘫软在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又有点儿发晚了嗷嗷嗷，求原谅~ 第53章 管家权 参与到这件事中的丫鬟都被老太太做主即刻发卖,便是她们再哭着哀求,老太太也丝毫没有心软。 老太太这回当真是被激怒了,明蓉和二太太无论怎样赌咒发狠的认错,也不能让老太太动容，反而让人把她们“请”出了荣善堂。 明蓉和二太太被丫鬟搀着,失魂落魄的离开了。 原本还充斥着哭喊声的屋子,一下子安静下来,而明薇愕然的神色总算稍稍消减了几分。 可她心中仍是震惊极了。 老太太竟然一开口就把她过继到长房,还要是记在大太太名下的嫡女？明薇有些不敢置信，毕竟长房一家都在西北，打从老太太对自己另眼相看起,老太太想来同那边的联系也并不频繁。明薇能笃定，大太太并不知情。 到底这是老太太被二太太的行为激怒临时起意、还是真的经过了深思熟虑？ 想到这儿，明薇心底一沉。方才在震怒中的老太太，会不会只是口不择言才那么说的—— “七丫头,你受委屈了！”还不等明薇斟酌好字句向老太太询问此事,只见老太太目光中带着心疼和怜惜,柔声道：“往后二房的人再也不能欺负你！你大伯一家都是极和善的，尤其是你大伯母，最是心地宽大的。” 明薇有些愣愣的，难道老太太真的要这么做？ “祖母，您对孙女的爱护，孙女感激不尽！”明薇打心眼里感谢老太太肯这样为她出头，可明薇同样知道，这么做是不大妥当的。“可是……”明薇眼底闪烁着不安，吞吞吐吐的道：“孙女还请您三思！若是为了孙女一人，伤了咱们侯府的和气，就是孙女的罪过了！” 明薇不是不想去做长房的嫡女，她对二房这对爹娘实在是失望透顶，巴不得早些离了他们。但若是因她的事再生事端……明薇心里没底，若是老太太后悔了怎么办？ “好孩子，你不必担心。”老太太似乎看出了明薇眼底的忧虑，她把明薇揽到怀中，安慰道：“祖母说话是一定算数的！” 明薇脸色微赧。 “好了，去换衣裳吧！”老太太爱怜的道：“脏兮兮的像小花猫一样，你就安心的待在祖母这儿！” 老太太同明薇说完话，又吩咐方嬷嬷道：“你好生陪着七姑娘，有要见七姑娘一律拦下，只说我的话。” 方嬷嬷连声应喏，陪着明薇去了西跨院。 目送明薇离开后，老太太眼里的温和慈祥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锋利愤怒的目光。 “简直是不知好歹！”老太太重重的拍了高几，满面怒容的道：“竟然算计到我头上来了！” 老太太未出嫁时是世家贵女、出嫁后又是一品侯夫人，那份儿贵气从容都是刻在骨子里的。徐嬷嬷还很少见老太太如此失态，老太太肯如此动怒，说明二太太这回是真的惹恼了老太太。 “这回着实是二太太太不厚道了！”虽然在背后议论主子是不应该的，可徐嬷嬷也顾不得许多了。今儿的场面虽然她们未见，却能从明蓉的狼狈、二太太的羞恼、还有传话小丫鬟的叙述中，全然都猜出来。 老太太已经明确同二太太说过，若是国公府想娶明薇，只能是刘俊。连最受宠的刘仪老太太都尚且瞧不上眼，更何况是不知从哪里来的刘仁！ 而且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更可气的是，二太太已经全然不把老太太放在眼中。她表面上满口答应着，暗地里却做出那样龌龊的勾当！竟然想毁了明薇的清白，让她不得不嫁给刘仁……这就太过分了！ 若今日果然被毁了清白的是明薇，就算是老太太再不情愿，也只能同意。 偏生她自以为天衣无缝的安排，却被心怀不轨的明蓉给搅乱了。 “素日来我想着他们好歹都是侯爷的骨肉，便不大理会他们。”老太太目光越来越冷，声音却渐渐平淡。“日后多分给他们些家产，我是不在乎的。可这一次，他们的手伸得太长了！” 徐嬷嬷听了老太太的话，眉梢一跳。 瞧着老太太的意思，是要…… “我给了体面他们不要，那便算了。”老太太的神色越发静谧安详，她淡淡的道：“如今我也不想再忍他们了，侯府自然有侯府的规矩。” 徐嬷嬷知道老太太这是要出手料理了。 “看来上一回菱花的事还没给足她教训。”老太太轻声道：“竟是不知悔改！” 老太太勾起唇角，透出森然的冷意来。 “拿纸笔来，我要亲自给侯爷、世子写信。” ****** 成平侯府这几日来瞧着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可暗里却是波涛汹涌。 明薇被过继到长房、记到大太太名下做嫡女和二太太被褫夺了管家的权利，这两件大事已经掀起了轩然大波。 长房是老太太嫡出，大老爷也早就被请立为世子，且大老爷又有军功在身，将来承爵是极稳妥的。未来成平侯的女儿，可比成平侯府其他房头的女儿尊贵多了！ 更让人嫉妒得牙根痒痒的是，明薇原本仅仅是二房最不受宠的庶女，却一步登天，摇身变成了嫡女。 老太太甚至已经放言，明薇是要和明茜一视同仁的。 这件事虽然让三房、四房的人瞧着眼热，可到底没损失她们自己的利益。最让她们怨恨，还是二太太被褫夺管家权一事。 她们倒不是好心的可怜二太太，而是二太太的管家权被收回了，却也没再交到她们手中！ 三太太四太太都坐不住了，原先她们没少借着管家往自己腰包里收好处，眼看着就要轮到三房了。三太太早就听说了那日园子里的事，老太太的震怒是阖府都知道的。见二太太倒了大霉，她心中暗喜管家权怕是要交给自己了，正准备摩拳擦掌的大干一番，却迟迟等不到老太太命人送去对牌。 这时三太太才察觉到事情不妙。 她不敢在此刻去触老太太的霉头，还想着让自己的人暗中做些手脚，让府中乱套，老太太自然就会同意她管家了。甚至三太太还拉了四太太下水，只想暗中兴风作浪。 可是她们却不承想，自己那些手段使出去后，竟没溅起半点水花，很快便石沉大海了。 成平侯府的管家之权，就在众人没察觉到时，悄无声息间又重回到了荣善堂。 三太太同四太太此时倒是同仇敌忾起来，二人屏退了丫鬟，凑在一起想解决办法。若是没了管家这有油水进益，她们怎么能像从前一样过得轻快？ “二嫂也太疏忽了！手段也着实下贱！”四太太一脸的不忿，她愤愤的道：“那样的把柄让老太太握在手中，肯再给她好脸色才怪了！怕是这辈子她都别想在府里出头了！” 三太太不屑的撇了撇嘴，嗤笑一声道：“出头？不休了她就该是看在明珏、明玙的面子上！好歹她也是国公府小姐出身，如今膝下也有嫡子，却对庶女百般苛待。从前也就罢了，偏生明薇那丫头这些日子入了老太太的眼。” “可见二嫂是个蠢的。换了旁人百般奉承还来不及呢，她竟想毁了明薇的清白！”三太太眼底闪过一抹冷漠：“若是成事也就罢了，偏生她败露了还弄府里满城风雨。” 成王败寇，若此时二太太成功了，她们就只有奉承的份儿。可二太太不争气，她们从此只会把她踩在脚下。 “别的倒也罢了，二房倒霉于咱们何干？”四太太急切的道：“可这管家的权利本该交到三嫂你的手里，却迟迟没有动静！” 四太太不敢妄想越过三太太获得管家权，若是轮不到三太太，就更轮不到她。 “怕是老太太这次真的恼了。”三太太也懒得理会二太太作死的行为，此时怎样夺回管家的权利才是最重要的。她沉声道：“褫夺了二嫂的管家权是名正言顺的，可没道理不交给咱们！” 四太太忙赞同的点头。“三嫂，不若您去老太太跟前探探口风？这也太奇怪了，您该是名正言顺接受的人！” “哦？”三太太这才明白四太太今日过来的意思，她眉梢一挑，似笑非笑道：“我说四弟妹今儿怎么巴巴的过来了，原来是要我去荣善堂做你的探路石！” 若是三太太能顺利接受管家，就说明老太太还是信任她们的，管家权迟早会轮到四太太手中。若是老太太真心连她们都恼了，那么去触老太太霉头还是三太太，受挂落的也是三太太，与四太太无关。 四太太涨红着脸辩解道：“瞧三嫂说的，仿佛我要害您一样！难不成三嫂不想管家？” “想自然是想的。”三太太瞅了四太太一眼，意味深长的微笑道：“可走荣善堂一趟，还得请四弟妹一起！” 这样僵持着并不是办法，除非她们真的想放弃管家的权利。 好歹也要去老太太处问一问，明明是二太太的错，凭什么她们也要被牵连？ 四太太无奈，只得点头答应下来。 估摸着这会儿老太太已经从小佛堂出来了，四太太和三太太只带了贴身丫鬟，便共乘一辆车去了荣善堂。 荣善堂中。 “……杨国公夫人是淑妃的娘家嫂子，她长子的续弦夫人又是诚王妃的表妹。所以说，杨国公府是同淑妃一系关系最紧密的人。”明薇顺顺当当背出了老太太交给她的任务，长长的松了口气。 老太太这回是动了真格的，决心要把明薇教成合格的世家贵女，其中之一便是要了解世家之间的关系。 且不说明薇的壳子里是三十六年前重生而来的灵魂，便是身体原主，也无甚了解。毕竟原主打小没有生身姨娘照看，亲爹不疼，性子又懦弱，自然被二太太养废了。她便如同井底之蛙一般。 此时的明薇却是因为全然不了解。老太太想要把明薇尽快许个好人家，除了给她一个好出身外，她的教养也是至关重要的。 于是老太太培养贵女的速成班便开课了。 “还不错。”老太太赞许的点头，虽然她教导明薇严格，却毫不吝啬赞美。“难为你记得这样快。” 明薇翘了翘嘴角，眼睛眨啊眨的，透出些许得意。她这回算是作弊了的，这些八卦她从苏璇、陈菁口中听了不少。而且……明薇心中突然有些波澜，那都是她曾经敌对的人，她怎么会忘记？ 她并没有因为此时日渐好过的日子就忘了过去！ 看着老太太殷切期盼的眼神，明薇忙清理心中那些不愉快的想法。她并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这两日老太太因为二太太的事心情不好，她虽然做不到解语花的份儿上，起码也要逗老太太开心。 “老太太您可真高明，好像这样实在夸我，其实呢——”明薇在老太太面前已经随意许多，她撒娇的道：“是在夸您自个儿呢！我是您的孙女，自然是随了您呀！” 果然老太太也忍不住露出笑容来。“你和谁学的这样捉狭？素日我瞧着还是个安安静静的乖巧姑娘！” “自然是像二小姐的！”徐嬷嬷在一旁凑趣道：“往日二小姐不也是这样逗您开心？” 老太太扶额笑道：“她们倒真像亲姐妹一样！” 屋里的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 当三太太和四太太进来时，发现正房中正是一片欢声笑语。 二人不由心生疑惑，老太太不该正是震怒时，荣善堂不该是人人如履薄冰的紧张吗？怎么还能这样轻快？ 这样想着，已经有小丫鬟打起了帘子，请二人进去。 见三太太和四太太来，老太太眼底飞快的闪过一丝不屑。等到互相见完礼后，老太太温和的对明薇道：“你先回去吧，我有事和你三婶、四婶说。不过不许偷懒，你的功课我可是要检查的！” 明薇扁扁嘴应了一声，飞快的做了个鬼脸后，再向三太太和四太太行礼，便提着裙角脚步轻快的走了。 老太太失笑。 祖孙间的亲昵被三太太和四太太看在眼中，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儿。 “你们今日来有何事？”等到明薇离开后，老太太脸上的笑容也消失殆尽。她淡淡的道：“正是巧了，我也有事要问问你们——” ****** 三太太和四太太兴冲冲的来了，却是很快灰头土脸的败兴而归。 “别打量着你们暗地里的小动作没人知道。”老太太微笑着接过方嬷嬷地上的账册子，扔到二人脚边：“我还没老糊涂！” 只这一句，便让二人住了声。 她们想到老太太方才那静谧的笑容，只觉得遍体生寒。 上面清清楚楚的记录着她们是如何以次充好的采买、虚报高价，好把银钱捞进自己荷包。这还仅仅只是冰山一角，老太太神色平静的说出她们变卖库房中的古玩私自放账，造成亏空时，二人更是直接惨白了脸色。 二人连管家权的事提都不敢提，灰溜溜的走了。 此时二人只把怨恨都寄托在二太太身上，若不是二太太闹出这样的事来，怕是老太太还会继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人都是不愿意承认自己错误的，二人愈发只恨二太太，合计着怎么想法子不让她好过才是。 殊不知，二房里也正是一场风波。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争取码出更肥的一章做补偿！请看到窝真诚的眼神~ 第54章 下场 玉香园。 已经是第三日了,明蓉顶着红肿的眼圈,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肯出门。 她的两个贴身大丫鬟已经被老太太以“勾着主子学坏”的名义,都被发卖出去了。其余的小丫鬟此时也不敢上来深劝,明蓉羞恼之余用茶碗砸人时，她们都吓得退出了房中。 一时间房里只剩下明蓉自己。 当满室如死的寂静像潮水般倾覆时，明蓉侧身伏在大迎枕上，忍不住再一次嘤嘤的哭了起来。 为什么她努力了那么久，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在二房的庶女中，她从来都是最出色的。她打小就刻苦的学习,虽然只是庶女,却一直都用嫡女标准来严格要求自己,处处表现的端庄大度，比三房、四房的嫡女都逞不多让。 她本想一点点渗透二太太,让二太太觉得如果要往国公府嫁个庶女稳定关系，她才是最合适的。 虽然二太太还没松口答应,可是明薇却突然得了老太太的青眼。二太太为了巴结老太太，竟也放出风声，要把素日来最看不上眼的明薇嫁给刘俊为妻。这让她怎么能甘心！ 她用尽心机想嫁给刘俊有什么错！ 都是明薇的错！如果没有明薇，她本可以不这么急切的！ 明蓉红肿的眼中顿时透出森然的恨意，或许明薇早就知道这一切，故意设了圈套引着她跳进去！这下她的清白被毁，又是刘俊那样相貌普通、出身不好的人！难不成她要给这样的人做妾？ 还不如让她死了！ 这会儿明蓉倒是忘了，是她几度陷害明薇在先，而且这件事上，明薇也算受害者。退一步说，二太太本就不愿把庶女嫁过去，她却还在痴心妄想。 明薇—— 明蓉恨恨的念叨着明薇的名字，那模样早失了素日装出的温婉大方，狰狞可怖。 此时她心中滔天的恨意，是她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 “你们就是这样照顾三姑娘的！”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来看明蓉的肖姨娘，见小丫鬟们都在外头候着，却没人进屋服侍。素日老实的肖姨娘不由怒道：“看我不回了老爷，把你们一个个的皮都扒了！” 小丫鬟们都吓得噤若寒蝉，唯唯诺诺的道：“是、是姑娘不让奴婢们进去的……” 肖姨娘心中惦念着明蓉，没工夫同她们多话，抬脚便往屋里走。 屋里的明蓉已经听到了外头的动静，却没动弹半分。 “蓉儿，你受委屈了！”肖姨娘见了明蓉只穿着中衣、红肿着眼的凄惨模样，泪便扑簌簌的往下掉。 明蓉的神色却仍是淡淡的，眉眼间甚至些冷漠。 “姨娘来了？”明蓉冷淡的看了一眼肖姨娘，语调平静极了。“姨娘可来的真是时候。” 肖姨娘见明蓉的模样更是伤心欲绝，她上前一把抱住明蓉，心疼的道：“我知道你怨我，可我也没办法。你才出事，二太太便禁了我的足，这还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机会——” “那还请姨娘快快回去！”明蓉一面往里头躲，一面挣开肖姨娘的怀抱。她嘲讽的道“若是我带累了姨娘，倒是我的不是了！毕竟姨娘在二太太眼中，乖顺的就像一条狗——” “蓉儿！你怎么和我说话！”肖姨娘满脸的愕然和失望。她在二太太面前忍辱负重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让明蓉能顺顺当当的长大，让二太太看在她乖顺的份儿上，对明蓉好些。 如今明蓉恶毒的话，真真伤了她的心。 “娘是为了什么，还不全都是为了你！”肖姨娘哭道：“在你们姐妹几个里，二太太难道不是对你最好？” “姨娘快别这么说，乱了主仆尊卑就不好了！”谁知她的悲伤被没有让明蓉有半分愧疚，明蓉反而更加冷漠的道：“我看姨娘是见我倒霉了，特特来看热闹来了吧！” 肖姨娘心痛得无以复加。 她熬油似的在二房里熬日子，忍着喜怒无常、刻薄糊涂的主母，忍着二老爷渐渐不屑的冷待，忍着妾室之间的倾轧，却被自己的亲生女儿贬的一文不值！ “蓉儿你——”肖姨娘声音中都带了颤音，满脸的不敢置信。明蓉是她的命根子、是她的骄傲，提起府中的三姑娘，大家都要夸一句懂事乖巧、端庄大方，等闲人家的嫡女都比不上的。 那尖酸刻薄的如同二太太一般的明蓉，真的是她的女儿吗？ 肖姨娘的心像是突然被人挖空一大块，胆战心惊的看着仪态尽失的明蓉。 “我怎样？闹不成姨娘在太太跟前软弱，是我闹的不成？”明蓉突然转头来，如同吐着信子的毒蛇，盯着肖姨娘刻薄的道：“若是姨娘在父亲跟前像温姨娘一样得宠，又何必在太太面前抬不起头？” “自小我就比明芳三个更努力的去讨好父亲、讨好太太，比她们四个都要拼命！”明蓉眼中的怨毒让肖姨娘都心惊，“明蕊算是完了，明莲明薇也不提，凭什么明芳仗着她姨娘受宠，就作威作福的？” “她是惹事最多、却是受罚最少的！在二房的姑娘里，父亲也最疼她！” 明蓉此时隐约透出的疯狂，肖姨娘只觉得心底一片冰凉。 “蓉儿——”到底明蓉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肖姨娘只有满心满眼的心疼。想到明蓉失了清白，难免心里难受。肖姨娘刻意忽略掉明蓉过分的言辞，还想着要温言安抚着她。“你放心，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会在你父亲面前替你求情的。” 原本眼底一片冷意的明蓉，在听了肖姨娘的话后突然亮了几分。 对了，事情不是没有转机的！ 起码她不能让明薇顺利当上长房嫡女，自己不能嫁给刘仁！ 想到这儿，明蓉眼中陡然焕发出光彩来，她紧紧的攥住肖姨娘的手，急切的道：“娘，你真的会为了我什么都做？” 肖姨娘听到明蓉唤她“娘”，心中十分激动。她还以为明蓉回转过来，方才的出言不逊只是一时伤心糊涂。肖姨娘的神色上带了几分激动，“蓉儿，娘只有你这一滴骨血，娘这辈子都是为你活着！” 明蓉柔顺的靠在肖姨娘怀中，眸中没有半分感动，却闪烁着算计的精光。 “娘，方才是女儿一时糊涂，请您别放在心上。”明蓉的声音泫然欲泣，惹人怜惜。“都是明薇那个贱人，是她故意害我，才使我落到这样的境地！还求娘帮我！” 肖姨娘早被明蓉的一声声“娘”感动的心中柔软成一片，便是明蓉要她的心肝，她也是肯给的。 “傻孩子，娘怎么会怪你？” “如今女儿的清白被毁，如果娘不帮我，我就只有死路一条了！”明蓉又哭了起来，泪水沾湿了肖姨娘胸前的衣襟。“如今阖府中，肯为我做主的，也只有您了！” 明蓉越是示弱，肖姨娘越是母性大发。素来怯懦的她仿佛穿上了坚不可摧的铠甲，能一路为明蓉披荆斩棘。“好孩子，你有什么话只管和娘说，娘一定为你做主！” 明蓉唇角微不可查的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可她的声音确实柔弱至极。 “女儿倒是有几句话，想同您说——” ****** “老爷，求您为三姑娘做主！”肖姨娘跪在二老爷面前，哭天抢地的道：“您不能任由三姑娘就在这样被人糟蹋了！” 这是她花了几年攒下来的银钱买通二老爷的小厮，换来一次同二老爷单独说话的机会。这几日二老爷心情着实欠佳，一直都在外书房歇着。 “做主？我怎么替她做主？”二老爷提起明蓉只觉得万分丢脸。“她自甘下贱去勾引男人，你们不要脸，我还要做人！” 肖姨娘心痛如绞，却只能磕头不迭道：“三姑娘是老爷看着长大的，怎样的品行您岂会不知道？三姑娘这回着实是被人害了啊！求您仔细想想，三姑娘打小便乖巧懂事——” 二老爷挑了挑眉，语气中带了几分疑问：“你说谁害她？” “是七姑娘！”肖姨娘见二老爷仿佛听进去了，便急切的道：“是明薇知道仁五爷在，还故意引着蓉儿过去，又让人把她推下水。蓉儿的清白都被毁了，还求老爷看在妾身老实本分这些年的份儿上，为蓉儿做主！” “哦？”二老爷追问道：“你的意思是明薇不顾手足之情害了明蓉？” 肖姨娘点头如捣蒜。 “放肆！”二老爷原本还是温和神色，转眼间便是一脸怒意。“你也这样糊涂了，胡乱栽赃？” 肖姨娘愣住了，有些不知所措。 “如今明薇得了老太太的青眼，我也不得不被逼着答应把明薇过继给长房！”二老爷抬腿便踢了跪在他跟前的肖姨娘一脚，“这个时候了你还在添乱？难道你要我在这风口浪尖上去老太太跟前找不自在？” 肖姨娘被踢得心窝子疼，却不敢吭声。她忍痛哭诉道：“可、可三姑娘被毁了清白啊，您是她的父亲，总该为她做主啊！奴婢在您身边老实本分的服侍了这么久，您好歹给奴婢两分颜面——” “都是你们这些无知蠢妇惹下的麻烦！”二老爷怒道：“我的面子都丢尽了，哪有面子给你！” 肖姨娘知道二老爷这也是在生二太太的气，不由有些退缩。可她想到明蓉在她怀中伤心的哭泣着，那柔弱的模样好不可怜。她不由乍着胆子道：“都是太太的主意，她算计不成明薇，便想着害了蓉儿——” 她的话音未落，只见二太太从外头带着丫鬟冲了进来。 “你这个贱婢倒是什么都敢说！”二太太满面怒容，她听说肖姨娘偷着跑了出去，便觉得不妙。最后打听到她竟然混进了二老爷的外书房。“这外书房也是你能来的？侯府还有没有规矩了？” 二老爷和二太太手上彼此都捏着些把柄，一时间二老爷对二太太在这里大吼大叫，倒也没说什么。 “给我掌她的嘴！”二太太恶狠狠的道：“翡翠！” 翡翠应了一声，挽起袖子，便毫不留情的往肖姨娘脸上招呼过去。 肖姨娘想躲又不敢躲，见二老爷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心中早就绝望了。 “罢了。”肖姨娘的嘴角都被打出了血丝，二老爷到底还是有些不落忍，他不耐的道：“差不多就行了。” 翡翠飞快的瞄了一眼二太太，见她没什么意见，便停了手，立到一旁。 “如今明蓉只有两个出路。”二太太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嘲讽的道：“少不得你这亲娘要替她选一选！” 她手上握着明蓉生杀予夺的大权，肖姨娘虽然被打得厉害，却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要不就给了刘仁，反正她上杆子同刘仁有了肌肤之亲，清白是没了的。”二太太冷漠的道：“要不就等着，没准儿哪家公子哥儿不在乎清白，就把她求娶了呢。” “或是她是个刚烈的，自己投缳也算硬气，这才证明你的三姑娘是个清白、被人陷害的啊——” “差不多就行了！”二老爷听着她的话不好，皱眉道：“已经够乱了！” 二太太少见的顺从，她住了声，面上却是得意的神色。 肖姨娘只觉得整片天都灰暗了。 二老爷摆明了不想管，二太太又是那样刻薄。若府中传言是真的，那么明蓉也算是坏了二太太的计划，二太太怎么会轻饶过她？或许嫁给刘仁，二太太都不会轻易松口—— 肖姨娘心中不断的盘算着怎样才是对明蓉有利的。 “求太太开恩，好歹三姑娘也是在您膝下养大的！”肖姨娘咬紧牙关，“咚咚”的给二太太磕头。“求您给她一条生路！” “若是想进国公府的门也没那么容易。”二太太拿乔道：“你这幅死了女儿的表情，莫不是对仁哥儿不满？好歹他也是我三哥唯一的儿子，将来也是要继承家业的——” 肖姨娘几乎把双唇咬烂了，她忍辱道：“是奴婢的错，求太太原谅！原是三姑娘高攀了，求太太做主！” “我也不是那等刻薄的人。”二太太凉凉的道：“那便选个好日子，把明蓉抬过去给仁哥儿做妾罢！”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嗷，我更了！我木有食言！我就知道你们不信我~不蒸馒头争口气嘛！嘚瑟脸~求各位小天使继续支持啦~ 第55章 下聘 听到自己要和刘仁定亲的消息,明蓉气得浑身乱颤,她本还抱着一丝虚渺的期盼,如果肖姨娘能求动二老爷压下此事,或许她还能摆脱嫁给刘仁的命运。可偏生肖姨娘一脸木然的进来，面无表情的告诉她这不啻于晴天霹雳的消息。 “姨娘,你是怎么许诺我的！”明蓉眼中似乎有两团火在烧，她愤怒的颤声道：“说拼了命也会护着我,说会替我做主！原来都是假的,姨娘也是个贪生怕死之辈！” 肖姨娘如死灰般的眼神中有一丝痛楚闪过，随即便再度恢复平静无波。她沙哑的嗓音中带了一丝疲惫。“三姑娘，仁五爷好歹是太太嫡亲哥哥唯一的儿子,你能嫁给他做正妻,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明蓉听在耳中,却是觉得肖姨娘的话别有深意。她面目愈发狰狞，怒极而笑道：“好歹我也是侯府的姑娘！凭什么不如我的明薇,都能得了老太太的青眼、一步登天当了长房的嫡女,我却要沦落到这般地步！” “姨娘愿意给人做小,我却不愿意嫁给随便什么人！” 肖姨娘顿时脸色一片灰白，明蓉的话刺得她心肝疼。她颤抖着唇瓣，痛苦的看了明蓉半晌，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原来自己这个娘在她眼中，竟是这样的不堪么…… “难道我说的有错？”或许是肖姨娘的眼神让明蓉有了一丝愧疚，可转瞬她想到自己这辈子就算毁了，又怪起了肖姨娘没有尽力。“或许我没了姨娘倒好些！明薇不就是没了姨娘，才被老太太养到了身边？” 明蓉才不管明薇从没了姨娘到被老太太接到身边抚养是过了多少时间，她只想怨恨一切可怨恨的人，好把自己解脱出来。 “三姑娘。”肖姨娘伤心到了极点，反而平静下来。她镇定的道：“太太给你指了两条路，不愿意的话，你便自己选一条。” “嫁给刘仁或是等着。”肖姨娘的眼神渐渐变冷，她对明蓉已经失望透顶，早些让明蓉认清现实也好。“等着有哪家公子哥儿不在乎清白，愿意把你娶回家去——” 明蓉愕然。 难道二太太这是在威胁她，不嫁给刘仁，就只能留在家中做老姑娘？等她一日日大了，二太太还会再花自己的银子养着她？ 到时候她怕是沦落得都不如明蕊！ 到底肖姨娘是明蓉的生身姨娘，那份母女亲情斩不断。没有说出二太太嘲讽着让她“投缳”的话，也没有说出自己是磕了无数的头，不仅舍了面子，更几乎是舍了命为她求得一个去当正妻的机会。 而明蓉也刻意忽略了肖姨娘额头上那片可怖的青紫色。 她不知道的事，肖姨娘高高扣起来的衣领中，白色的纱布又一次透出血来。肖姨娘听了二太太让明蓉做妾的话，心中绝望极了。她没有办法，只能拔下头上的簪子，说她愿意死了，只求太太别再生三姑娘的气，让三姑娘给刘仁做正妻。 二太太仍是一脸冷漠。 肖姨娘只得狠了狠心，真的拿簪子去刺自己的脖子。 二老爷见实在闹得不像样，只得出面平息了。本来二房在老太太跟前没了体面，大部分责任都要归结在二太太身上。此时二老爷发怒了，二太太也不敢很放肆，不情不愿的答应下来。 肖姨娘永远都忘不了二老爷那一刻冰冷厌恶的眼神，而二太太眼中的怨毒，更是让她心惊。 “姨娘怎么不替我多想想！”明蓉扭过身又扑到大迎枕上哭了起来。“我要是真的嫁给刘仁了，这辈子都毁了！” “姑娘打量我不知道，府里沸沸扬扬的传了是姑娘上杆子想出的这一计策？”肖姨娘寒声道：“若是那日救起姑娘的是俊二爷，姑娘还会这般要死要活的不情愿？” 她竟还幻想着那些虚无缥缈的！明蓉想要的太遥不可及，自己帮不了她！ 说到底明蓉还是怨自己没本事！ 肖姨娘觉得自己疲惫极了，甚至只是站着都觉得双腿发软。明蓉这样不懂事、糟蹋她的心意，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只是个二房里卑微姨娘，便是她愿意搏上命，又能改变什么呢？ “姑娘好自为之罢！”肖姨娘不愿再说什么，转身便推开门走了。 她双脚像是踩在棉花上一般，还是被跟来的小丫鬟扶住，才没有跌倒。而屋里明蓉的哭声更大了，还有东西被打碎的声音、大迎枕被砸到门上的声音。 肖姨娘无声的牵了牵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走罢。” ****** 明蓉和刘仁的亲事到底还是定下来了，尽管双方都不那么满意，却碍于面子，先订了亲。 像是要快些平息事端一样，刘家很快便来下聘。 虽然这件喜事是有些尴尬的，可不仅是二房，就连三房、四房的姑娘们少不得要过去给明蓉道喜。若是太冷清了，下的是整个成平侯府的面子。 自从搬到荣善堂后，明薇同二房的三位姑娘来往的就少了。如今明蓉待嫁，明芳被禁足，也就只有明莲偶尔过来同明薇说说话。 等到明薇会同明莲到了明蓉的院子时，三房和四房的人也都到了。众人看向明薇的目光，充满了羡慕和嫉妒。 “七姐姐是来给三姐姐道喜的吧！”明萝脆生生的笑道：“若不是三姐姐的这件大喜事儿，等闲我们想见七姐姐都难呢！” 侯府的姑娘们都到场了，明萝的话就是赤-裸-裸的给明薇拉仇恨。 “刘家送来的东西足足有三十六抬呢！”这时三房嫡女明莹却突然兴致勃勃的道：“咱们快进去看看吧！” 明莹今年不过十二岁，还带着些婴儿肥的脸蛋儿，如同瓷娃娃般可爱极了。她的言行举止间，不自觉的透出一抹天真娇憨。 然而明苓恨恨的看了明莹一眼，才想说些什么便被明萝拉住了衣角。 明萝依旧甜甜的笑着，眼中却闪过算计的精光。她们自然是嫉妒明薇一步登天，可怒火中烧的人该是明蓉才对！那日在园子的事暗地里早传遍了，明蓉自作聪明想截胡，却反而把自己搭进去，着实成为她们姐妹茶余饭后的笑料。 而她就不信，明蓉会甘心！ 明薇在见到如同笑面虎一般的明萝就觉得不好，果然她不安分，张口就要挑事。好在明莹开口拦了一下，她年纪小，好奇这些正常，倒没有人往她是故意的方面更想。 然而看着明莹笑出两个甜甜的梨涡，明薇却觉得，明莹是有意帮自己。 原本众人以为进门后会看到一个失魂落魄、狼狈不堪的明蓉，可不承想，明蓉今日打扮得却是分外娇艳动人。 明蓉穿了件水红色织金绣合欢花的长身褙子，底下配了一条宝蓝色的十六幅泥金湘裙。鸦青色的头发被高高的梳了起来，带了一套赤金珍珠的头面。耳垂上那对猫眼石耳坠折射着耀眼的光彩，手腕上那支水头足、翠色好的翡翠镯子，更衬得她手腕莹白如玉。 再加上她精心画过的妆容，如同每个待嫁娇娘般含羞带怯的神色，一时间众人竟看不出丝毫的异样！ “恭喜三姐姐！”先回过神来的竟还是明莹，她毫不虚伪的称赞道：“三姐姐今儿真漂亮！” 明萝的愣神也只是片刻，她立刻接话道：“十二妹说的是，今儿的三姐姐分外娇艳动人，真真叫人看了移不开眼呢！” 她们这样的热枕，倒让同父的明芳等人退了了一射之地。 明蓉从从容容的接下了这些称赞，她眉角眼梢都闪动着喜悦又羞怯的光芒。“两位妹妹嘴上别是抹了蜜罢？说话这样的甜！” 众人见明蓉已经如往日一般，都把看热闹的心收了不少，纷纷送上祝福，屋里瞬间便热闹起来。 “恭喜三姐！”明薇一面笑容满面的贺喜，一面递上了准备好的礼物——是一对绣着鸳鸯戏水的帕子和一对绣着并蒂莲的荷包。明薇神色虽然与平时殊无二致，可眼神终究还是透出一抹复杂。明蓉本想算计她，却不承想自己作茧自缚。心比天高的明蓉真的会心甘情愿的嫁给刘仁吗？ “七妹就是手巧！”明蓉笑盈盈的接过荷包和帕子，细细的看了一回，笑道：“这样细致的绣活，怕是把咱们府里的姐妹都比下去了！” 自己也算是她恨之入骨的人了，她越是这样表现得平常，明薇越觉得她有问题。 “三姐这样的美人儿，怕是三姐夫看了都移不开眼呢！”不只是谁嚷嚷了一句，又娇声笑道：“听说三姐夫房中可是连个通房、侍妾都没有的！” “三姐真是好福气！” 明薇一直都在留心着明蓉的神色，果然听了这两句话后，明蓉完美无缺的表情隐约出现了一条裂缝。 刘仁的出身，明蓉恐怕是最看不上的！ 明蓉充耳不闻，只装作害羞不好意思，没有接话。 不多时长辈们都过来了，她们也不好再闹，都斯斯文文的说话。 临走时，明薇看见明蓉拽了明芳的袖子，示意她留下来。而明芳虽然一脸不耐烦，却也没拒绝。 明薇立刻想到了自己被传出不详谣言的那回事。也是明芳做了出头的椽子，明蓉只在暗中指使、推波助澜。 不过明薇反而松了口气。 明蓉一直不出手才是她担心的，如今明蓉既然叫住了明芳，定然又是想出了什么坏主意。反正如今住在荣善堂，抱紧了老太太粗壮的大腿，明蓉再算计又如何？她见招拆招就是！ ****** 醉月居。临江仙。 锦衣少年悠闲的自斟自饮，甚至好心情的去欣赏望月湖上的景色。 “秦爷，成平侯府同英国公府联姻了。”男子神色恭谨的道：“成平侯府二房的三姑娘，许给英国公府三房的五爷。” “哦？”正在斟酒的手一顿，少年眼底泛起一抹兴味。他粲然一笑，道“这倒是有趣的一对。” 本来他就生得如珠如玉，此时更是满堂生辉。 “秦爷，属下斗胆劝您一句。圣人似乎已经有意为您选妃了！”男子犹豫片刻，最终还是道：“您该多把精力放在这上头才是。” “选妃——”少年兴致缺缺的念叨了两声，笑容中透出一抹漫不经心，细看去又有些无奈。“再说吧！” 作者有话要说：稍微给男主刷刷存在感~ PS：今儿去给爷爷过生日，所以就更得不是很多，也悲剧的木有攒下存稿。如果明晚十点还木有更，就说明要到凌晨了，小天使们就不用等了，一早起来再看吧~ PS的PS：从前我可是晚八点准时日更三千的小能手呀~如今沦落到说个更肥章都木人信的地步了嘤嘤嘤……我要努力重新攒回名声~ 第56章 改变 成平侯府很快便恢复了平静,只在茶余饭后，偶尔还会有人说起二太太和明蓉的自作聪明，彼此交换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也就罢了。 而明蓉也似乎完全恢复了正常,变得更加柔顺。在人前举止端庄秀雅,瞧起来丝毫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仿佛——她心中倾慕的人就是刘仁一样。 她又变成了那个无可挑剔的三姑娘,那几日的颓废和狼狈仿佛只是一场幻觉。 明薇懒得去关心明蓉到底会变成怎样的人,只单瞧着明蓉这份儿难得的忍耐,就知道她不会就此认命。不过若是明蓉果真顺顺当当的嫁给刘仁，英国公府想必会十分热闹。二太太苛待庶女的那些旧怨、尤其是还阴差阳错被迫嫁给刘仁,想来明蓉是记得十分清楚，而她怎么做……想想该是十分有趣的。 那时才是二太太该焦头烂额的时候。 荣善堂。 “祖母，什么事儿您这样高兴？”明薇才带着棠梨和月临从西跨院到了正房，只见老太太脸上的表情十分喜悦。 老太太笑着点点头，招手让明薇坐到自己身边,才道：“你二姐姐不过这两日就到了！” “真的？”明薇又惊又喜的道：“我荷包都绣完好几个了，二姐姐总算要来了！” 老太太听完,亲昵的点了点明薇的额头，道：“你倒是会做人，知道送这样贴心的见面礼。” 明薇毫不在乎的“嘿嘿”笑了两声，她撒娇的靠在老太太身边道：“到时候还要祖母帮我选选，哪一个绣得好！我可不能在二姐姐面前丢丑！” 明薇对这位自己素未谋面、深得老太太疼爱的二姑娘十分好奇，而且从老太太和徐嬷嬷等人的口中听闻明茜是个爽利大方的姑娘，不由又多了几分好感。 “好好好！”老太太被明薇缠不过，又是无奈又是宠溺的道：“都依你！” 明薇笑弯了眼睛，掩饰了落寞的情绪。 其实她是有些孤单的。上一世她知心的朋友只有程月，这一世虽然有苏璇、陈菁同她交好，到底见面不多。而成平侯府的姑娘间……不说三房中看起来天真实则很厉害的明苓，就是二房里的明蓉、明芳就足够她头疼。 自从她被老太太口头做主过继给长房做嫡女后，就连明莲同她的来往都少了。 这也是人之常情吧！ 明薇眼底闪过一丝恍惚，在别人过得不好时，人们可能更愿意去同情，希望他过得好些。可他真的越过越好，甚至远超过当初同情他的人——当初愿意施舍怜惜的人，怕是会心情很复杂…… “老太太，大姑奶奶来给您请安了！”老太太见明薇神色有些不对，才想细问时便听见门口的小丫鬟通报。 明蕊回来了？ 明薇脸上闪过一抹惊讶，要知道刘家来下聘时，明蕊作为大姐是该回来贺喜的。可那日明蕊仅仅派了二个婆子回来送了礼物，自己推说是身体不适，才没有过来。虽然她送上的礼物不菲，可众人还是猜测她定然又是受了虐待。 老太太对明蕊还是有几分心疼的，听见她回来，赶忙让丫鬟请她进来。 “祖母，孙女给您请安了！”明蕊款款的走了进来，盈盈下拜给老太太行礼。 明蕊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 自打明蕊进来，明薇的目光就落到了她的身上。茜红色折枝花纹的褙子、姜黄色绣云纹的马面裙，高高梳起的牡丹髻上戴了一套赤金红宝石头面，耳垂上红宝石坠子鲜艳欲滴，精心描画过的眉眼，无不昭示着她的巨大改变。 这还是那个两个月前跪下哭着求二太太做主的明蕊吗？ 明蕊这副贵气的打扮同京中的官太太殊无二致，难不成是她们的大姐夫回心转意突然喜欢上明蕊了？明薇怎么想怎么都觉得荒谬。听说她们大姐夫房中又是姨娘又是通房的，还有原配的嫡子嫡女在。 无论是谁嫁过去，日子都不可能过得轻快吧！ “起来罢。”老太太命人扶起了明蕊，微笑道：“你身子可大安了？” “多谢祖母关系，孙女已无大碍。”明蕊的笑容得体，她轻声细语的道：“让祖母挂心，是孙女儿的不孝了。” 等到明蕊同老太太说完话，明薇上前和明蕊相互见礼。 当老太太隐约的问起明蕊家中的事时，明蕊那双温柔得似乎随时都能滴出水的眼睛没什么情绪波动。随后她便轻描淡写的说起了明蓉的好日子她没能来是因为被家里一个得宠的姨娘给她下了巫蛊之术。 又牵扯出才被她们大姐夫收了通房的丫鬟无缘无故流掉腹中五个月已经成型的男胎一事。 这还不算最劲爆的，那个得宠姨娘竟还和原配留下的嫡子有一腿—— 这两个月中，她家中竟是一片混乱。 然而在这混乱中，虽然明蕊也是受害者之一，明薇看着明蕊眼中飞快的闪过一抹淡然甚至冷漠的眼神，不由心惊。恐怕这一切和明蕊脱不开干系！ “祖母不必为孙女担心。”明蕊自从出嫁后，才知道自己姨娘为自己的打算有多离谱、才知道二太太有多恶毒。她倒感念起老太太的好处来。“孙女儿如今在那府中的日子已经轻快许多，姑爷也把许多事交给我管。” 明薇都瞧出不对劲儿来，老太太又岂会瞧不出来。 在心疼之余，老太太也知道只有这样的明蕊，才能在深宅大院中好好的活下来。 祖孙三个有说了会儿话，明蕊便告辞了，说还没去给二太太请安，也还要去给明蓉贺喜。 老太太点头答应了，让明薇陪着她一起过去。 “大姐，上回你来的时候紧，还没来得及给你。”明薇让棠梨去西跨院拿来了两个荷包，送给了明蕊。“我绣得不好，大姐别嫌弃。” 明蕊眼底闪过一抹诧异，似乎没想到明薇会准备礼物回送她。上一回明蕊不仅给明蓉送来了贺礼，也给了明芳姐妹几个礼物。明薇送了自己亲自绣的荷包，虽然不贵重，却心意十足。 “连祖母都夸过，又怎么会不好？”明蕊笑了笑，温婉完美的微笑中透着一丝伤怀。她笑着牵起明薇的手，笑道：“纤细修长，看着就是双巧手。” 明蕊有一瞬间的失神，她用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道：“呵，这样干净的一双手——” 她的手早已沾满了别人的血！谁又能想到，素日里那个温柔沉默的成平侯府大姑娘，有一天也能身上背了人命？ “我的儿，你要想活下去，可不能再一味忍、一味受气了！”她还记得那日宝姨娘先是抱着她哭，而后擦干了眼泪，眼神坚定决绝。“你别看在这小小的后院中，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你要是想活下去，想好好活着，就不能软弱了！” 宝姨娘的语气轻柔又透出一抹诱惑。“大姑奶奶，你难道不想让曾经折辱过你的人，都跪地求饶、任你拿捏？你可是姑爷的正经续弦夫人！府里本该都由你做主的，那些姨娘通房就能把你辖制住了？” 明蕊像是被蛊惑一般，她急切的开口问：“姨娘教我！” 这便是她重新蜕变的开始罢？ 她不想再忍下去了！ “大姐？”见明蕊神色恍惚的牵着自己的手，明薇心中有一丝怪异。她笑道：“想来母亲和三姐已经得了大姐回来的信儿了，正等着大姐呢！” 这时明蕊才回过神来。 姐妹二人一路往荣泽堂走，正房的丫鬟婆子们早得了信儿，早早就候在门口，无非都等着看明蕊的笑话。 所以等明蕊一身风光的出现在荣泽堂时，众人都是一脸的愕然。 明蕊见状，愈发觉得扬眉吐气，她柔美的微笑中透出些许高高在上。 “女儿给母亲请安！”明蕊和明薇走到明堂时，二太太已经等在里面了。“许久未见母亲，母亲气色愈发好了！” 二太太一脸虚伪的笑容，在看到明蕊的那一瞬彻底僵住了。 这些日子来都是不顺心的事，唯有明蕊这一件她觉得自己做得做成功。见明蕊过得不好，她便能觉得自己还是能拿捏庶女的命运。出了个被老太太看重的明薇只是异数，二房中的庶女还不是都任她捏扁搓圆—— 她万万没有想到，上一回还狼狈至极的明蕊，不过两个月的时间，竟是这般的光彩照人！ 难道明蕊不该是在那府中过着被虐待、被欺负的日子吗？ “你——”二太太的神色又是失望又是懊恼。 明蕊恍若未见，她上前一步，柔声道：“三妹的好日子女儿身子不适，不想冲了三妹的喜气，便没回来。如今女儿大安了，怕您惦念着自然要回来看一看。” 她招手叫来随行的两个婆子，递上了一个精致的紫檀木雕缠枝莲纹的长匣子。 “这根山参是您姑爷孝敬您的，说是这山参最是养人。”明蕊从从容容的微笑道：“本来山参倒也不稀奇。难得的是一根百年老参，如今市面上多是掺了假的，便是有银子也难得买上一根呢！” 便是上辈子见惯了好东西的明薇也觉得这参品相着实不错。 “母亲，真是多谢您！”明蕊轻声细语中却透出一抹意味深长来：“若不是母亲当日替女儿选这样一门好亲，女儿也不能孝敬您呢！” 见二太太眼中闪过怒意，明蕊更加一把劲儿道：“亏了您当初的英明！” 二太太被明蕊堵得说不出话来，难道她要说她当时就是想把明蕊送过去受搓磨受罪的？ 见二太太吃瘪，明蕊缓缓露出一抹笑容。 “您对女儿的大恩大德，女儿永铭于心！” 第57章 消息 明薇在一旁静静的看着，暗自为明蕊的变化感到心惊。 原本是养在温室中的娇花，却被骤然推到疾风骤雨中挣扎着生存。如果不想悲惨的死去,就只能拼尽全力的活着,不管用什么样的手段。 二太太这些日子来接连受了不少打击，此番更是没了从前的得意,神色间竟有些恍惚。 明薇和明蕊很快便退下了，明蕊说要去看明蓉。 “七妹，你这样做就对了。”明蕊让丫鬟们只远远的跟着,一路上一面慢慢走，一面同明薇说话。“你以为忍过一时便能万事大吉,尚不知只能换的片刻安逸,随后便是更变本加厉的欺负！” 明薇心中闪过一抹惊愕，难不成明蕊瞧出什么不对来了吗？想到这里，明薇不由有些担心。她只是低低的应了一声,没有多言。 从前的明薇存在感几乎都低到尘埃里去了，如今却成了老太太跟前儿的红人。毕竟现在的明薇不能觉察出前后差距到底有多大，可作为旁观者之一的明蕊却是清楚得很。 放在先前,她一定会觉得讶异极了，还会觉得明薇这样在姐妹间要强拔尖儿未免伤了和气。她是二房里的长姐，有教导妹妹的责任。 可经历了那几个月生不如死的日子……明蕊总算明白了一件事，越是隐忍就越被欺负，她真是活得太憋屈了！为何那个畅快自在的人不是她呢？她不会再忍下去了！宝姨娘的那些话都没错，她照做了，如今日子过得一日胜似一日。 嫁给一个老鳏夫，难道她还能期待呵护和爱情吗？ 不能！ 唯有一步步巩固自己的地位，把权力握在自己手中才是真的！ 如今心性全变了的明蕊反而欣赏明薇的做法。她不知道明薇是怎么被老太太看重的，过程和手段并不重要，结果才是最重要的！ “你总算明白的还不算晚。”明蕊自嘲的笑了笑，无尽的怅然都化作一声叹息。 或许明蕊是真心想提点自己吧！明薇暗暗的想。 论起来明蕊的日子也够苦的，明薇忽然有些心疼这个不过十几岁的女孩子，她轻声道：“大姐，那些都会过去的。” 明蕊点点头，她脸上的怅然一扫而空，换上了浅浅的笑容。 姐妹二人的话题转移到了刺绣和首饰上头，都默契的不再提那些不愉快的话题。 就这样一路走到了玉香园。 明蓉早早的换好了一身鲜亮的衣裳、一套体面的首饰，早早的等在了院子里。自从她的亲事定下后，明蓉在人前越发注重穿着打扮，不肯落了下风。然而她越是这样刻意，越是显出她的心虚和底气不足来。 她脸上那端庄、温婉的笑容，在见到明蕊的一瞬间突然僵住了片刻。 原以为二房的姑娘中，命运最差的、过得最不好的便是明蕊的，即便她不得不嫁个刘仁为妻，也比明蕊强了千百倍。而今日明蕊光彩照人、一身富贵的出在在明蓉面前，给了明蓉重重的一击！ 她笑容僵硬的和明蕊相互见了礼，眼底犹自压抑着一抹不敢置信。 相对于她的脸色大变，明蕊却表现得在自然不过。“三妹妹大喜了，偏生下聘那日我抽不开身，不得闲儿。没有给妹妹来道喜，妹妹可别生我的气！” “大姐这可说可就是外道了！”明蓉有些不自然的笑了笑，忽然她眼珠一转，想出一个试探的主意。她又道：“知道姐姐忙，那府里一大家子人都要姐姐操心呢，大姐一时不得闲也是有的！” 在平日里，这绝对算是明蕊的伤心处了，她是一点儿都做不了主的。便是想回娘家，也不敢提一提，只怕大她二十多岁的丈夫不高兴便又是一顿拳打脚踢，弄得一身狼狈，在妾室面前越发抬不起头来。 可今时不同于往日。 明蕊微微的笑着，神色镇定自若。她慢声细语道：“确实被些事给绊住了。却也不值得一提，那些事说出来没得脏了你们小姑娘的耳朵。” 她越是这样的轻描淡写，明蓉便越好奇。 “大姐！”明蓉撒娇似的摇了摇明蕊的胳膊，娇嗔道：“还有什么事是咱们姐妹间不能说的？” 明薇在一旁觉着好笑，明明是明蓉想看明蕊的笑话。明蓉最近不知是不是被刺激得过了，竟然连脑子都不如以前灵活。她也不想想，若明蕊过得不好，今儿还会这样大张旗鼓的回来看她？ 明蓉最终只能让自己没脸罢了！ “只是两个姨娘玩手段罢了。”明蕊简洁的道：“弄没了个男婴，你姐夫大发雷霆，让我查这事。偏生我那会儿身子也不爽利，拖到这些日子。” 明蕊的话虽然不常，却一一点明了最重要的信息。 妾室之间的斗争、明蕊把自己择得一干二净、弄没了男婴便相的毁了一个得宠的妾……这还不是要紧的，出了这样的事，明蕊作为主母竟然没被怀疑，还被她们那暴躁难相处的姐夫任命查清此事？ 明蓉瞬间觉得这个世界玄幻了。 从前明蕊那些事她都是清楚的，被妾室打压的抬不起头来，但凡出了丁点儿小事明蕊都会被她们姐夫先是一同好打…… 如今明蕊却隐然有了当家主母的风范和气度！ “你就不同了。”明蕊那张和和气气的鹅蛋脸上露出一抹欣羡的神色来，“五表弟是太太的亲侄子，国公府是太太的娘家。太太素日来又最疼你，定然是舍不得你受一丝儿委屈呢。” “舅妈就是自己的婆婆，房中又没有人，三妹妹真真是好福气呢！” 明蓉听在耳中，只能有些尴尬的笑。 当日的事她还侥幸的期盼着明蕊并不知情，那样的话……明蕊的话便不是嘲讽了罢？ 明蓉试图从明蕊的笑容中看出一丝不妥当来，可明蕊眼中的笑意深深，仿佛一抹情绪浮现其中，很快便一层层荡开，消弭无形。 如果她嫁的人是刘俊，便真的如同明蕊所说那般美好！ 正在她们说话间，得了信儿的明芳和明莲也过来了。见了神采奕奕的明蕊无不是大吃一惊，似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本来她们姐妹间这些日子来的焦点都在明薇身上，这回明蕊出场，大家的目光都到了她身上。 明莲替明蕊松了一口气，好歹明蕊是她们大姐，她总不忍心看着自己大姐被消磨了青春，还被虐待致死。明芳也还好，虽然她向来看不上明蕊这个大姐，上次明蕊的悲惨遭遇，倒也让她同情。 最不好过的便是明蓉了。 如今她的亲事也算定下，若是往日比起来，明蕊是远不及她的。可明蕊所嫁的人到底是个四品武官，身上有军功，也算是家大业大，家底丰厚。如今明蕊似乎把她们姐夫拿捏在了手中，明蕊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过。 然而刘仁的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国公府中承爵的是长房，三房将来分得的家产不会很多。且刘仁到底不是三太太肚皮里爬出来的，亲疏便隔着一层，再加上三太太有女儿……三房中的东西还指不定要分出去多少！ 刘仁又从小在外头长大的，从小没又被好好教养，想来读书也不好，又没功名在身。这样算来，她越发连明蕊都不如了！ 明蓉心中不免生出一股子怒气来。 她既恨明蕊又恨明薇，仿佛是她们两个害得她沦落到如此下场。 明蕊如今最是会察言观色，见状也懒得敷衍明蓉，便和明薇一起告辞，又往老太太处去了。 明薇也邀请了明莲、明芳、明蓉过去坐坐，可明莲婉言拒绝了，明蓉一脸神秘的拉住明芳，是以最后还是她和明蕊两个人走了。 “打量谁不知她的光彩事！”直到走出了玉香园，转弯到夹道上，明蕊脸上才露出一抹轻蔑的笑容。“上杆子想攀上二表弟，结果却算计错了，自己把自己的清白毁了。以她那心比天高的性子，怕是看不上五表弟！” 明薇睁大了眼睛，她微愕道：“大姐，你都知道——” “这是自然。”明蕊拉住明薇的手，低声道：“幸好你是个有福的，逃过这一劫。” 听明蕊的话，她对于成平侯府的事倒是一清二楚。今儿她回来没多久就能这样清楚，想来还是平时下了功夫。 “七妹，听大姐一句话，这些日子提防着些明蓉。”明蕊语重心长道：“看她的眼神儿，我就觉得她定然还不死心。你这样顺顺当当的一步登天，她却掉落泥淖不得翻身，指不定藏着多少诡计！” 明薇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倒不是明蕊看出了明蓉的不对劲儿，她非常奇怪，往日里明蕊和她没多少交集啊！而且明薇自信她不是人见人爱的银锭子，明蕊突然对她示好…… “多谢大姐！”明薇点头，真诚的道：“我会小心的！” 在明蕊殷殷的眼神中，明薇突然明白了她的深意。如今明蕊不再是那个苦熬日子的懦弱女子了，她在一点点变强、一点点要把生杀予夺的权利握在手中。而她的力量太单薄了，没有娘家的支持，到底还是没底气。 二太太能把明蕊做主嫁过去，便说明成平侯府对明蕊的夫家还是有一定威慑力的。 如今在成平侯府中，二太太自然不肯为明蕊做主的。而老太太虽然在侯府中分量最重，却和明蕊感情不深，明蕊怕也求不动她。可若是和明薇交好便不同了！ 明薇如今深得老太太的喜爱，她撒娇说一句话为明蕊求情，就比明蕊声泪俱下的诉说更管用。 尽管明蕊存了这样的心思，明薇却并不反感。 或许她能和明蕊互相帮助，达成目的…… “阿薇，有件事我要告诉你，你心里要先有个谱儿。”明蕊见明薇的眼中并无厌恶和反感，便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大半。她也少不得投桃报李，“怕是皇上已经有意为皇太孙、各位皇孙选妃。” “不久宫中会办一场赏花宴，会广邀世家贵女参加。” 听明蕊提起容铎，明薇心中咯噔一下子。 不过……明薇在心中安慰自己，选妃的话应该和她没什么关系吧，她只是成平侯府的庶女而已。就算她被记在长房名下，可京中又那么多出身名门的世家贵女，怎样也轮不到她。 可这会不会是一次能报复容铎的机会呢？ 明薇一时间心中纷乱如麻。 然而明蕊想提醒她的和明薇想的显然不一样，明蕊意味深长的道：“若是明蓉得了这个消息，指不定要怎么生气！毕竟不仅仅是选正妃，皇孙们身边的侧妃之位也空着不少——”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嗷，木有求评就只剩下 第58章 好意 明薇定了定神，让自己冷静下来。 明蕊的话没错，虽然成平侯府的庶女做皇孙正妃很有难度,可是做个侧妃还是有可能的。 这算是个能自由竞争的机会,可明蓉已经定亲，自然连展示自己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排除在外。更何况明蓉压根儿都看不上刘仁，若是二房庶女里万一又被选中的,明蓉不得气死个才怪。 成平侯在容铎面前还是很有几分颜面的,否则老太太寿宴那日也不会特特传了圣旨来祝寿。若是能娶成平侯府的姑娘做侧妃,也不失为一个巩固势力的好机会。 “大姐,你这消息是从哪儿来的？”明薇脱口而出后,又觉得质疑明蕊的话有些不妥,忙描补道:“我在老太太处没听过,觉得有些奇怪……” 明蕊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轻声道:“我是从安国公府三太太处听来的，她是宁王侧妃的表妹。” 这盘根错节的关系听的明薇头大,不过这样的话，这消息应该是正确的无疑。 不过明蕊的改变又让明薇小小的吃了一惊，她的目光已经竟难得放的宽广、深远，不仅仅局限在内宅小小的一片天。二太太养出的几个庶女，或许只有身体原主如二太太所愿，彻底废了。 “我知道了，谢谢大姐。”明薇感激的道:“我会留心的。” “明蓉越是能忍，越是能装，你就该越小心。”明蕊见老太太院子里的丫鬟已经过来，忙住了口，转而笑道:“得了闲儿就去我那儿玩，你姐夫弄回了一对雪球儿似的小狗儿，可爱极了，你见了一定喜欢。” 明薇听见有萌宠，顿时眼前一亮。“真的？我一定去！” “大姑奶奶、七姑娘。”冬梅过来给两人行礼，“老太太让奴婢过来请二位，这就要摆午饭了。” 二人随冬梅回去，陪着老太太用过午饭，明蕊便告辞离开。 明薇在垂花门送走她，往荣善堂走的路上默不作声，只是出神。 若真的有这么一回事，老太太一定也知道了。可为什么老太太竟没透出一点儿口风呢？ 明薇步伐不由渐渐放慢，还在苦苦的思索着。毫无疑问，老太太确实是真心实意的疼爱着她的，否则便不会同二太太翻脸，还要把她过继到长房。如果老太太没有提起过，是不是只能说明老太太对这件事并不上心？ 从对成平侯府的战略角度来看，有姑娘和皇家沾上关系，是不是就一定是件好事？ 不知不觉间，明薇走回荣善堂后，刚想回自己的西跨院，方嬷嬷却等在门口，请她去正房。 “祖母，您叫我。”明薇过来曲膝行礼，而后自然的坐在了一旁的绣墩上。如今她在老太太面前也没了那些拘束，随意了很多。 老太太看着明薇，慈眉善目中还带着一点儿怜惜，她微笑道：“方才你二姐姐来了信儿，说是最迟十日便到京中了。” 明薇虽然很高兴能见到明茜，却有些奇怪。早上老太太已经特特的说过一回，怎么这会儿又提起来了呢？明薇暗暗猜测着老太太的用意，莫不是担心明茜的东西没准备好？特意提醒她？ “东跨院的东西一应都是全的。”明薇试探着道：“方嬷嬷和徐嬷嬷都帮我看过了，每日都有人打扫的。” 之所以明薇会这么猜测，还是觉得老太太想让她和明茜能相处融洽，若是出了纰漏，即便明茜是个大度的，怕心里会有芥蒂吧？ 不过就算这样解释，明薇心中还是觉得有几分奇怪。 老太太含笑点了点头，称赞道：“你做的很好。便是短了什么也不要紧，我开了库让你们去挑。” “那敢情好。”明薇笑得眉眼弯弯，她捉狭的道：“到时候孙女儿拿了哪件您的心头好，您可别心疼呀！” 老太太笑了起来。 祖孙二人又打趣了几句，明薇心中还在犯着嘀咕，便听老太太道：“七丫头，你收拾收拾明儿出发，去宣同的驿站迎一迎你二姐姐吧！” 明薇顿时愣了一下。 老太太的每一个字都很明白，可连起来句子的深意，她却不懂。 宣同是里京城附近最大的一个驿站，从京中出发约莫有五六日的车程。明茜回京要她去迎接？倒不是明薇不愿意，实在是从没这样的道理。若是让明玙明珏等人去还正常些，毕竟是兄妹、姐弟的关系，从没听说过要妹妹风尘仆仆的去接姐姐的，简直奇怪极了。 成平侯府毕竟不是小门小户，家仆护卫、婆子仆妇许多，同辈中还有男丁在。单单让自己去——明薇心中的疑惑更大了，老太太这是何意？ 老太太似乎不愿意多做解释，只是微笑着看向明薇。 突然之间，明薇想起了明蕊和她说过的话。不久宫中就要举办赏花宴，京中适龄的贵女都要去的……明茜还有十来日回来，她要去接明茜……这样一来，她和明茜就都不在府中！ 难不成老太太不想让她们参加宫中的赏花宴？ 想到这儿，明薇顿时有了灵感。似乎一切都能被解释清楚了。 无论赏花宴什么时候开始，只要她们在外头，都可以有种种理由不用回来。比如马车拔缝子了、比如自己病了不宜移动、比如……怎样都能挨过赏花宴再回来的！ 虽然宫中要办赏花宴一事在京中世家已经都传开了，可到底还没公开不是。她们可以装糊涂，先走了再说。 那时便是成平侯府长房的嫡女都不在，任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当想到这一节时，明薇发现自己竟松了口气。 只要想到要去面对宫中的故人、去面对容铎时，明薇便觉得胸口仿佛压了块儿大石头一样，喘不过气来。 到底她还是逃避了！ 明薇想苦笑两声，却想起在老太太跟前儿并不合适，忙垂下头，乖巧的应了一声是。 “你先回去收拾吧，到时候让方嬷嬷陪你一起去！”老太太见明薇懂事又识趣，眼底透出一抹满意。她温和的道：“去吧，少了什么只管来这儿拿。” 明薇笑着点头，又道：“您上回赏的那些还都没动呢。”她俏皮的眨了眨眼，笑道：“若是我先挑了，二姐姐挑时您不让我去了怎么办？我眼皮子浅、又没见识，要等到二姐姐来了，我们一块儿再挑好的！” “这鬼精灵！”老太太并没有因为明薇的“放肆”而生气，反而高兴的道：“好好好，你们姐妹亲香，只坑我这个老太婆！” 明薇做了个鬼脸，脚不沾地一溜烟的走了。 直到晃动的珠帘被停止了摇摆，老太太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感慨的道：“难为七丫头是个通透的，不枉我为她打算。” “您何时看走眼过人？”徐嬷嬷上前替老太太敲着腿，笑道：“瞧着七姑娘仿佛是知道赏花宴一事的，若是那眼皮浅的、存了攀高枝儿心思的，定然不肯出去，要留下来施展一番才罢。” 老太太点了点头。 “人只有守住本分，才能好好的过日子。”老太太对明薇越发的满意，哪有长辈不为小辈打算了？可有些人就是听不进话……只把别人的好意当成狼心狗肺，还反咬一口。 徐嬷嬷也想到了当初令老太太糟心的二老爷和他姨娘，见老太太神色有些黯然，忙劝道：“咱们大老爷是好的，长房的爷和姑娘都是极出息的，您还有什么不顺心的？” 老太太唇边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是啊，这些年过去，她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年轻时脾气倔，还时常和侯爷闹矛盾，几个姨娘也不安分，老太太只觉得难受。如今都上了年纪，倒是和侯爷的关系越发的好了。 罢罢罢，那些往事便不再提，亲生的儿子出息、儿媳孝顺，长房的孙子、孙女也是优秀的，这便足够了。 人呐，总不能太贪心了！ “你让冬青准备些头疼脑热的丸药给七丫头。”老太太嘱咐道：“都要最好的。” 见老太太神色终于恢复了正常，徐嬷嬷知道老太太是想通了。她笑着应了，去吩咐冬青等人。 她疼爱的孩子，只愿意她们平安顺遂便是，那些荣华富贵只能锦上添花。想到那日容铎的眼神，老太太心中一紧。 当日的皇贵妃唐婉是何等尊荣，不也落得惨死冷宫下场？ 明薇绝对不能再出现在容铎面前！ ****** 明薇回到西跨院时，有些神思恍惚。 她知道老太太的好意，心中十分感动。她只是二房的庶女，不仅被老太太接到身边，还给了她长房嫡出的身份。这次又苦心孤诣的为了让她逃开与皇家的纠葛，设计出这么一回事。 原来老太太那句将她和明茜一视同仁不是一句空话！ 她并不是真的长于侯府的庶女，对成为皇子妃、侧妃嫁入皇家还抱着一丝幻想和期待，认为那是个一步登天的机会。 一入宫门似海深，怪不得当日元春回贾府省亲，说是“见不得人”的地方。便是没有前世的仇恨，这宫门也是入不得的。 只是……明薇感觉到自己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她心中总有些不安，一切真的会顺利吗？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嗷，果然求下评还是有用哒~这次继续求~求小天使们支持啦，我我我努力多更还不成嘛~ PS：忽然发现昨天的作者有话要说没发全，应该是“除了千萘小天使的评就木有辣。”欢迎新来的小天使，也请以前的小天使别走~ PS的PS：明天晚上和后天晚上可能会有一天不能更新，就不另外请假辣。 第59章 摊牌 方嬷嬷正看着小丫鬟们为明薇收拾行装。 西跨院里一幅忙碌的景象，明薇却成了最清闲的那个人，显得有些无所事事。 “月临，我给阿璇描的花样子是不是还在玉香园？”明薇目光落到了针线筐上时,忽然想起她答应教苏璇枚绣来了，还描了最简单的花样子准备给苏璇。这阵子事情多，她就给忘了。 苏璇还不知道她要出门的事,前两日才送了帖子,说要邀请明薇和陈菁过去玩。苏璇怕她不肯去,还特意在帖子上注明了除了她只邀请了陈菁。明薇和陈菁也算是相熟了,彼此倒也都看得上眼。 接一趟明茜要十来天的时间吧,再加上要拖过赏花宴……明薇扒拉着手指算了算,半个月差不多。反正也要让人给苏璇送信儿,倒不如把花样子一同给她捎过去。给她找点事做，或许她能忘了自己没守约这回事。 月临想了片刻,最后肯定的道：“是了,奴婢记得当时收到了大立柜的顶层，便忘了带过来。”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最后不约而同的苦笑一声。 还不是要隐瞒住明薇会枚绣的秘密,一切都是保密进行的。因为她们姐妹间偶尔互相串门儿,明薇便把暂时用不到的都藏了起来。 “这样吧，收拾行装就劳烦嬷嬷了。”明薇从软榻上下来，掀了帘子出去，对方嬷嬷道：“我回玉香园拿点儿东西。” 方嬷嬷答应下来，明薇便带了月临和棠梨往玉香园去了。 “姑娘，您说老太太好端端为什么要让您去接二姑娘呢？”月临见没了老太太院子里的人在，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虽说老太太已经做主把您过继给了长房，可没有道理让您去接二姑娘……” 还没等明薇开口，棠梨却是抢着道：“这还不简单，咱们姑娘和二姑娘素日交情不深。这回让咱们姑娘特特去接二姑娘一回，二姑娘心里自然是喜欢的，同咱们姑娘关系也就跟亲近点儿。以后咱们姑娘和二姑娘就是嫡亲的姐妹了，还是亲密些好！” 棠梨说的不无道理，明薇点了点头。不过她看月临的神色，显然月临也想到这一点，只是神色间还是有些困惑。 月临蹙着眉，忧心忡忡的道：“你说的没错，可我还是觉得仿佛哪里有些不对劲儿。” 明薇轻轻一笑。 此时她倒觉得还是棠梨那样单纯比较好，月临这样敏感，倒让她不好解释。 “你不必担心，老太太自然有她的道理。”明薇安抚的笑道：“难道你们害怕老太太让我吃亏？” “奴婢不是这样想的。”月临慌了神，她并没有挑唆这姑娘怀疑老太太的意思。她急得几乎要给明薇跪下，“姑娘，奴婢并不是说——” 明薇扶住了月临。她微笑道：“好姐姐，我没有说你的不是。只是有些事，老太太比我们考虑的更深远，我照做便是。你们该知道，老太太如今宁可拼着和二房不和，也保了我。” “我倒还罢了。只是你们切不可胡乱说，让老太太寒了心。” 月临有些面皮发红，忙应了。 “我知道你忍到这会儿才说，心里是有思量的。”明薇笑了笑，放松的道：“我不过是白提醒你们两句罢了。” 月临和棠梨一齐用力的点头。 她们怎么能忘了，此时除了依靠老太太外，姑娘已经没有了任何退路。若是有一日姑娘被老太太不喜，她连退回二房还做那个懦弱庶女的机会都没有了！ 她们绝对不能给姑娘惹麻烦！ 见二人把话都听进去了，明薇暗自松了口气。月临和棠梨是一心为她没错，可是有时候好心没准儿会办了错事。二人都是极通透的，一点就通。此时她紧紧抱上了老太太的大腿没错，可谨慎是万不能忘的。 不进则无路可退。 三人一面说着话，一面到了玉香园。 此时尚在晌午，玉香园里静悄悄的，只有几个小丫鬟在园子掐花。 明薇不愿意惊动明蓉几个再生是非，自己悄悄进了院子，不欲多声张。 “姑娘，是不是这个？”棠梨搬了椅子来，三下五除二的踩着椅子上去，打开大立柜最上层去找藏起来的花样子。她扬了扬手中的纸，问明薇。 “你这样晃，姑娘怎么看的清？”月临接过她手中的纸，递给了明薇。 那花样子是明薇自己想出来的，自然第一眼便瞧了出来。她笑着点头，才想说话，便听到窗外传来明芳略显尖刻的声音。“哟，七妹妹如今可是老太太跟前儿的红人，怎么贵脚踏贱地，来了我们这破落的玉香园？” 明薇不由眉梢一跳，随之感到头一抽一抽的疼。 她这个难缠的四姐耳报神竟这么快，她还没来多久，明芳就知道了！ 而且听明芳这语气，绝对没有好事。 明薇让月临赶紧把花样子收好，自己先撩了帘子迎了出去，笑道：“四姐今儿好兴致，想到来妹妹这儿坐坐！也就是四姐和我有缘呢，我这前脚才过来，四姐便到了。” 被丫鬟拱卫着的明芳听到明薇的话，顿时神色有些不好。 明薇这不是说自己专门等着见她！明薇如今住在荣善堂的西跨院里，来玉香园的次数很少。而自己能来的这样准时，一定是派人暗中监视着她，等着她过来赶紧去汇报了。 明芳脑补的很全面，所以她立刻炸了脾气。“你这是什么意思？如今你住到老太太的跨院儿便尊贵起来？连我们这些姐姐都不愿意见上一面？你打量着我稀罕见你？” 仿佛还觉得自己这样说刻意，明芳又描补道：“是我院子里的小丫鬟方才看到你，才告诉我的——” 明芳简直越描越黑。 如果不是主子有吩咐在前头，一个小丫鬟会特特的汇报，另一位主子的行踪？便是见了明薇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明薇没有点破，只是笑着把明芳迎了进来。 “四姐今儿找我来，怕不仅仅是想来妹妹这儿坐坐吧？”见明芳进来后，迟迟不肯开口，明薇便先道：“姐姐有事直说便是。” 若是陪明芳这样“含蓄”的耗下去，还指不定要到几时呢！毕竟明天她要出远门，东西不知道收拾的如何了。要好好泡个澡，在外头想来没家里方便。嗯，还要早早休息，明儿肯定要一早出发的。 还要给苏璇回信，说她不能去了。还得再把花样子整理好并两个绣好的荷包给那两位大小姐送过去，以苏璇和陈菁的“战斗力”，明薇一个人是招架不住的。 明薇想着下午要做的一大摊子事，先是露出苦笑。不过性子和自己相投的两个人，又不由露出会心的笑容。 本来就是没话找话，故意来找不痛快的明芳，终于能借题发挥了。 “尤其七妹妹尊贵起来了，难道连同我见一面都这样为难？”明芳高高的扬起眉毛，趾高气昂的道：“且不论老太太只是口头上说说把你过继到长房而已，便是你真的过去了，还得将长幼有序！” 这等鸡蛋里挑骨头的主儿，明薇也是没辙了，难道她能用“嫡庶有别”顶回去？那只会无限的麻烦！ “四姐说笑了，我并没那样想。”明薇只得轻声细语道：“四姐那样说便外道了。” 明芳还是不高兴的哼了一声。 明薇无奈的叹了口气。明芳气儿不顺，平日里没事都要生出几分是非来，更何况是现在自己比她混得好了。不过……明薇暗暗下定决心，有些话还是摊开了说比较好，免得她们之间争斗，被有心人得利。 “棠梨、月临你们先下去。”明薇突然坐到了明芳对面的大圈椅上，原本温和的面容上多了几分肃然。她略显锐利的目光轻轻扫过明芳身边的丫鬟，最后落到明芳身上。“我有话同四姐说。” 明芳自是不愿落了下风，难道明薇还敢对她怎样不成？不对，便是明薇真的动手才好……明芳的心思开始活络起来，那时在父亲、老太太面前狠狠告上明薇一状，看明薇还怎么得意！ 这样想着，明芳迫不及待的让丫鬟们都出去。 一时间房中只剩下明芳和明薇二人。 “四姐，你是个聪明人，有些话我便只说了。”明薇不拐弯子，开门见山的道：“那日我从宫中回来后的谣言，母亲说是四姐传的——” 还不等明薇说完，明芳便坐住不住了。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气势汹汹的道：“你还想怎么样？父亲和母亲都已经罚过我了，连我姨娘都吃了挂落，你还想怎么样？” 就这样沉不住气，还想斗过明蓉……明薇在心里叹了口气，难怪明芳会屡次被明蓉当那出头的椽子使。 “四姐消消气，我并不是那个意思。”明薇神色真挚的道：“请听我把话说完。谣言的事，虽然四姐你都承认了，可我觉得这并不是四姐所为！” 明芳一脸的愕然，她觉得明薇一定是吃错药了。 “你何必装的这样虚伪？”明芳只当她心里藏奸，嗤笑道：“你心里指不定偷笑！你是风光了，所以来这里居高临下的可怜我、嘲笑我？” 明薇简直服了明芳。 第60章 外宿 “四姐，我只问你，当初我从宫中回来，确实是病了没错。但我一没通报母亲,二没派人请大夫。”明薇认真的看着明芳，问道：“四姐是怎么知道的？” 明芳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见她的神色，明薇确认了自己的猜测没错。 “是不是有人提醒了四姐？”明薇谆谆善诱道：“四姐再好好想一想。” 明薇这样的平心静气,倒让浑身都尖刺着的明芳也不由收敛了脾气,凝神细想。 那日明薇随老太太入宫后,她很是不忿,正在屋子里发脾气,后来是明蓉突然过来同她说话来。明里是和她同仇敌忾的说明薇坏话,暗里却是在不断的撺掇她。 说什么她是姐妹里长得最出挑、又是最受父亲喜欢的,老太太想挑人带进宫，怎么也该是她,轮不到明薇。明蓉的漂亮话向来说的分外熨帖,既瘙到人的痒处，又不着痕迹。明芳被她捧得飘飘然了，忘乎所以。 明芳的眼神突然起了变化。明薇暗自松了口气,看来明芳已经想起了什么。 “是明蓉！”明芳咬牙切齿的吐出这三个字,脸上闪过懊恼和恨意。 明蓉故意举了例子，拿英国公府的老太君说事，只说是刘仪特别得宠于老太君，是因为他的生辰八字都带着贵气。又说上了年纪的人都特别信命数云云，明薇才从宫中回来就病了定然不祥，引着明芳往造谣明薇为不祥之人上头想。 “四姐说给三姐的？”明薇睁大了眼，恍然道：“我病了没敢声张，可三姐却知道了！难怪那日在父亲母亲面前，三姐的神色仿佛有些不对！而且……”明薇顿了顿，又道：“四姐，你恐怕把谣言也传的没有那样远吧！” “我猜四姐顶多是往老太太院子里偷偷传了。”明薇镇定的道：“想来三房四房处，四姐并没有染指。可整个侯府都传遍了，知道这件事的人，出了四姐你就剩下……” 明芳才想辩驳，却听明薇的话句句在理。 明蓉这是把她当枪使了！ “是明蓉陷害我！”明芳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冲动的起身就要出去找明蓉理论。 明薇一把拉住了明芳。话还没都说清楚，明芳可不能这样走了，她得以绝后患才是。“四姐等一等！” “四姐，我知道你心地不坏，只是被三姐利用了而已。”明薇诚恳的看着明芳，眼神纯良又无辜。“比如今日，定然又是三姐去挑拨了。我来的时候，倒是仿佛看见了三姐院子里的小丫鬟。” 明芳窘迫的涨红了脸，点了点头。 “四姐，我并不想和你为敌！”明薇见铺垫已经足够，叹了口气道：“咱们都是一样的人，何必还要斗气呢？四姐相貌是姐妹里最好的，又最得父亲宠爱，这样还不够吗？” “你这是说风凉话！”明芳虽然没那么讨厌明薇了，可还是有些不甘。“敢情你摇身一变成了长房嫡女，自然身份不同了！” 明薇原本如同湖水般平静的眼神中突然起了波澜，仿佛有一层层水波在乌黑的眸子中荡起。突如其来的，明芳都感觉到一丝哀伤。 “我打小就没了姨娘。”明薇声音很轻，一字一句却是更入人心。“母亲最不喜我，父亲也常常忽视我。四姐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们！”她微微勾起唇角，带了一抹嘲讽的意味。“前些日子母亲令祖母不满……四姐不会不明白，如今祖母对我高看，是为了什么吧！” 明芳听完，脸上露出几分思考的神色。 明薇掏出帕子按了按眼角的水光，整个人都透出了几分柔弱和无辜。 “我倒不是故意要离间三姐和四姐的关系，只是不想看四姐被三姐当那出头的椽子使！”明薇真挚无比的道：“如果四姐还觉得我心里藏奸，我是再没好辩解的！” 明芳面庞上少见的透出几分赧然来。 “我……我知道了！”明芳跺了跺脚，仿佛下定决心一般道：“我不找你麻烦就是！” 她能这样利落的承认，明薇眼神中闪过一抹讶异。 “不过明蓉……”明芳恶狠狠的道，“我是不会放过她的！想把我当枪使，可没那么容易！” 明薇又轻描淡写的拨撩了几句，更是把明芳心里的小火苗抬的更旺。 明芳本就觉得明蓉这碾压她智商的行为忍无可忍，此时更觉得明蓉简直罪无可恕。她脚下生风的匆匆走了，要做什么显然很明确。 这回明芳恐怕要引火烧身了！ 送走了明芳这个大麻烦，明薇总算松了口气。以明芳的性子定然不会轻饶了明蓉。明芳和明蓉要怎么闹，都不关她的事了。 反正她要出去半个月，战火总不会燃到她身上！ “姑娘，四姑娘这是——”月临一脸讶异的进来，难为有一次四姑娘对自己姑娘这样的……心平气和！ 明薇一脸的愉悦，她笑眯眯的道：“四姐短时间内是不会再找我们的麻烦了，收拾好东西，赶紧回荣善堂吧。” 月临和棠梨懵懂的点点头，手上麻利收拾好要带的东西。 等回到荣善堂时，明薇的行李已经都被收拾好了。老太太对明薇是极为偏疼的，她一个人的物件都装了整整一马车。 明薇下午又去二太太跟前点了个卯，告知她要出门。回了荣善堂，老太太早早命人摆了饭，好让明薇能早些歇着。 虽然早早就放下帐子，吹了灯，可明薇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就是睡不着。 前世今生、旧愁新恨纷纷涌入脑海，她“烙饼”的动静儿把在外头炕上的月临都引了过来，明薇敷衍一句头一遭出远门、睡不着，便让月临出去歇着了。 直到过了三更，明薇才囵吞的睡着。 ****** “姑娘，这条路是咱们上回去桓安侯府走过的，还是这么热闹！”棠梨两眼放光，她忍着不去掀开车帘，兴奋的道：“连叫卖声都没变呢！” 明薇宽和的笑了笑，“你倒是记得清楚。” “那是！”棠梨得意的道：“奴婢对声音可是过耳不忘的！” “你安静些罢！”月临给棠梨泼了冷水，她半是幸灾乐祸的道：“方嬷嬷就在后头的马车上，你闹出的动静儿大了，小心方嬷嬷把你叫过去！” 果然听了月临的话，棠梨拉耷下脑袋，有些不甘的道：“我才不怕呢！”虽然说了不怕，可她的声音还是渐渐的弱了下去，到底还是有几分底气不足。 明薇忍不住笑了起来。 “就这样坐着，有什么趣儿呢？”才走了不过半个时辰，棠梨便有些坐不住了。 月临刚想教训她，连姑娘都没说话，她怎么先抱怨起来。只见明薇也是赞同的点了点头，“确实没什么意思。这样吧，我们每人说一个故事解闷儿。” “姑娘的主意好！”棠梨头一个举双手赞同，她欢快的道：“这样便有趣儿多了！” “可是……”月临性子沉稳，她有几分犹豫道：“方嬷嬷就在后头呢，若是——” 明薇摇摇头，示意她不必担心。“我们小声点儿便是了，这马车隔音极好的，轻易外头听不见。” 月临见棠梨一脸跃跃欲试，明薇又是摆明了态度支持的，她只好败下阵来。前两回月临还有些拘束，不过到了后来，月临讲的故事反而是最有趣的。她并不是成平侯的家生子，从小在乡下长大，乡野传奇听了不少，如今讲起来倒是妙趣横生。 “原先你还推拒呢。”棠梨小声嚷嚷道：“原来你竟是最深藏不漏的！” 月临含蓄的笑了笑，但棠梨还是轻易的分辨出其中的得意之色，只把她恨得牙根痒痒却没办法。 说说笑笑间，一上午很快就过去了。明薇为了避免麻烦，中午就在马车上胡乱用了些东西，稍事休息后，便继续赶路。 她们今日要赶到京郊的栖霞寺留宿。 都说“六月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才过了申末，天上乌云便飘了起来。一朵朵厚重的灰云几乎随时都会压下来，一场倾盆大雨似乎即将到来。 然而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偏生明薇她们的车拔了缝子。明薇不得不“佩服”自己乌鸦嘴的功力，她是想拖延时间没错，可起码是和明茜接上头后马车再出问题也来得及啊！ “姑娘，请您上奴婢的车。”方嬷嬷扶着明薇踩着小杌子，上了后头的车。棠梨和月临也跟着过来，原来同方嬷嬷共乘的两个婆子并小丫鬟都去了头后装行李的车上挤着。 “马上要变天了。”方嬷嬷脸上添了几分忧色，她犹豫的道：“姑娘，不若今日我们就在附近歇了，明日一早再赶路？”她并不倚老卖老，而是十分尊重明薇，事事都要问过明薇的意见。 明薇点点头。 “嬷嬷看着安排便是。”明薇笑道：“我没出过远门，心里也正没底呢！” 这里离栖霞寺尚有一段距离，可是离京中另一处景致望月湖倒是很近。已经派小厮前去打探，明薇一行也加紧速度，生怕被滂沱的大雨给拍在半路上。紧赶慢赶，终于在乌云中的第一滴雨落下前，赶到了望月湖旁最大的酒楼醉月居。 醉月居后头还有一溜独立的小院子充做客房，此时空余的尚有不少。 这实在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方嬷嬷做主要了其中位置靠里面一间院子翠微园。本来是想定下里面最幽静的那间采薇园，却被告知那间院子已经被人长期定下了，方嬷嬷只得作罢。她命婆子里里外外的收拾妥当，方才请明薇进去。 “姑娘，这里不比侯府，委屈您将就些。”方嬷嬷安排好护卫小厮后，才进来对明薇道：“等晚上雨停了，才能修车。明儿一早应该是能走的。” 老太太对明薇的路线早有安排的，一路上的留宿的地方也都是提前关照好的。如今突然生变，少不得再做调整。姑娘的车可是老太太特意命人挑了侯府中最好的，又是临行前反复命人检查过的……怎么就突然拔了缝子？ 想到这儿，方嬷嬷眸光一暗。 若是有人想趁着这个机会害姑娘，手可就伸得太长了！这要是被老太太知道了，做这事的人不死也得被剥层皮！ 方嬷嬷正在暗自猜测着做这事的人是谁，明薇却没想这么多。 “没关系，倒是让嬷嬷费心了。”明薇环视客房一周，觉得比她想象中舒适多了。原先军训拉练时，更简陋的大通铺都住过了，这算什么？而且这里比起后世的酒店来，也都不差。“我觉得这样就很好。” 枕套被褥都是从侯府里搬来的，老太太心疼她，惯常使用的全让她带上。 如果她再挑剔，可就是鸡蛋里挑骨头了。 “姑娘，晚饭就在房中用罢。”方嬷嬷见明薇并没有任何为难之色，不由露出几分赞许之意。“奴婢去吩咐厨房给您做几样清爽小菜。” 明薇点点头，让月临和棠梨服侍她松了头发，重新挽了个纂，又换了件轻便的衣裳便一个人拿了本书，歪到床上去看了。 头一天就出师不利……明薇虽然翻开了书，心思却并不在上头。难道那日心中不好的预感就是因为路途不顺？明薇又隐隐觉得不对，仿佛事情到现在还没有完一样。 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明薇把书盖到了脸上，索性不再去想，走一步看一步就是！ ****** 采薇园 “秦爷，外头虽有人来，但您放心，并不是那两位的人。”灰衫男子低声道：“属下打听清楚了，是成平侯府的人。” 只见穿了一身石青色销金云玟团花直裰的少年端坐在书案前，原本握着笔的手在听到男子的话时，顿了一顿。一滴墨汁在纸上泅开，污了前头的字。 “是谁？为何到这里来？”少年心中忽然有种说不出的奇妙期待。 “那嬷嬷并不愿意多说，不过十一、十二看到从马车上下来的是位带着帷帽的女子。想来是成平侯府的姑娘。”灰衫男子犹豫道：“看她身边紧跟的丫鬟，仿佛就是七姑娘。” 是明薇？ 少年觉得有些奇怪，按理说宫中要办赏花宴的消息早就暗中传开了，适龄的世家贵女都要参加的。名义上是赏莲花，实际上是为自己和其他皇孙选妃。便是没有让自家女儿参选之意，也不失为一次让自家姑娘展示的机会。 日后要说亲时，也多些选择。 明薇在成平侯府的那些“丰功伟绩”他颇有耳闻，这趟出门肯定不是明薇的个人意愿，那就更奇怪了。正得宠于成平侯夫人面前的她，怎么反而被远远送了出来？她在这时候来了京郊，从没这样的道理！ 少年索性放下笔，凝神沉思。 “秦爷，眼下的当务之急，是那两位派出追查的人！”灰衫男子见少年竟像是思索起成平侯府的事来，不由急道：“如今下起大雨还安全些，若是雨一停，怕是他们的人便会摸过来了！” 少年微微勾唇，轻笑道：“怕什么，他们不过是怀疑罢了。若是有证据在，他们早把我一本参到皇祖父面前了！” “可是——”灰衫男子还是不放心的道：“您是千金之躯，便是有丁点儿损伤，属下也无颜去见先太子殿下！” “无妨。”少年摆手道：“我命大着呢。”忽然他想起什么来似的，哂笑道：“若是命中该亡，我已经死过无数次了！” 灰衫男子忙跪地道：“您切不可妄言——” “好了，我随口说说而已。”少年已是一脸闲适自在，他放松的道：“晚饭给我加一道云腿豆腐。对了，再去给那位姑娘送一碟子，要悄悄的。” 他向来沉稳自持，少年老成。这少见的俏皮倒是让灰衫男子说不出劝谏的话来，男子应了一声答应着去了。 等到房中再次安静下来，少年听着外头还未停歇的雨声，眉头渐渐皱紧。 他不能把祸事引到她的身上！ ****** 翠微园。 等到明薇醒来时，窗外的大雨还没有停下。 昨晚没睡好，又做了一天的马车，明薇本想歪一会儿，没想到竟然睡着了。 “姑娘醒了！”月临、方嬷嬷见她起身，赶忙过来服侍。 两人服侍明薇坐到屋子里的圆桌前，棠梨已经带着传菜的小丫鬟进来。不多时几个碟子便清清静静的摆到了桌上。 “咦？”方嬷嬷看了一眼桌上的菜，疑惑的道：“这道云腿豆腐我并没有点，是不是他们送错了？” 端这道菜的小丫鬟脆生生的道：“回嬷嬷的话，这道菜是店里送的，说是招牌菜，请贵客尝尝鲜。” 或许醉月居的人见她们出手阔绰大方，会送菜也是有的。想到这里，方嬷嬷也没多质疑。 方嬷嬷一一拿银针试过毒，见没问题便请明薇用饭。 见那道豆腐瞧着颜色还好，似乎很好吃的样子。明薇头一筷子便夹了那道豆腐，入口后她眼前一亮。果然不愧是店家特意送来的，十分好吃。若不是方嬷嬷还在旁边看着，明薇恨不得要吃掉大半盘子。 不过饶是她克制了，那道云腿豆腐仍是明薇用的最多的。 第61章 闯入者 成平侯府,荣善堂。 老太太自从送走宫中来人后，就一个人去了小佛堂,连徐嬷嬷都没让跟着。 闻风赶来的三太太、四太太一个个都寻了没趣,灰溜溜的走了。只有二太太这会儿不敢再老太太跟前露面儿，反而没被暴风尾巴扫到。 宫中的内监是来传达赏花宴的旨意，让成平侯府中适龄且未定亲的姑娘,无论嫡出庶出,都务必到场。 本来这没什么,三太太和四太太也是为了这事儿而来。虽然她们早就有所耳闻，到底还没确定。三房四房都有嫡女，这次宫中的赏花宴是个难得的机会。便是选不上皇孙妃,若是能得了哪位公侯夫人的青眼,说上一门好亲事也不是难事。 二人想着老太太那样的疼明薇,定然会帮明薇抓住这次机会。反正老太太也要为明薇造势,成平侯府这坛酒都香着了,她们何不在后头跟着吆喝几声？若是老太太愿意多提携一位孙女儿,那么她们嫡出女儿能说亲的人家便再上一个台阶！ 三太太和四太太如意算盘打得很好,想了一整篇话来找老太太说,却不承想宫中来人一走,老太太竟不见半点儿喜色，转身一个人进了佛堂。 这时徐嬷嬷隐晦的提了一句，七姑娘出发去了宣同接二姑娘。二人随即恍然，想来老太太是懊悔让明薇出去呢。想到这儿，二人倒释然了，不去触老太太的霉头，虽有些不甘也只得走了。 只是二人心中隐隐还有疑问。连她们都听到宫中要办赏花宴的风声，老太太会不知道？既然老太太早就知道了，为何还让明薇在这个节骨眼儿出门？ 莫非老太太觉得时间还久，来得及？ 三太太和四太太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一种荒谬感。 罢罢罢，老太太的心思不是她们能猜的，还是赶快回去教导女儿礼仪是正经。在宫中若是出了丑，那可就坏了！ 佛堂中。 老太太缓缓垂下眼睑，掩去所有的情绪。她跪坐在蒲团上，转动着手腕上的蜜蜡念珠。 宫中来使恰是陈妃的人，可传来的话虽然字字平和，却让老太太听了心惊肉跳。 “陈妃娘娘盛赞侯府七姑娘贞静贤淑、德才兼备，娘娘心中喜欢极了。这次宫中的赏花宴，还请七姑娘一定到场。” “七姑娘不在府中？六日后的赏花宴，七姑娘是一定要到场的。” “老太君不妨多想想还在西北的成平侯、世子。侯爷和世子长年驻守西北，劳苦功高，圣上一直念着呢。想来侯爷、世子爷也希望七姑娘有个好前程。” 老太太转动念珠的手突然停住了。 派人过来定非陈妃本意，老太太清楚的记得陈妃当初殷殷的嘱咐过，要早些给明薇定一门亲事。她明知皇上似乎对明薇有那么点儿意思，这次赏花宴又怎么会拆自己的台？ 唯一的解释这是容铎授意！ 还特意提到了成平侯、世子，这便是在警告老太太不要轻举妄动！明薇和整个成平侯府孰轻孰重，端得是看她的思量。 良久，老太太才开口唤人。 她神色平静，看不出悲喜。老太太语气平淡的道：“明天一早派人去栖霞寺，把七姑娘接回来。” 徐嬷嬷眉梢一跳，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一定是出事了！ ******* 直到戌时初刻，窗外的倾盆大雨似乎才有些减弱的趋势。 客房中只留了一盏灯，棠梨在临出去前特意拨好了跃动的烛火，那光亮刚好能照明，却又并不刺眼，十分柔和。 明薇素来没有让人陪在房中服侍的习惯，除了在病中，她都只命棠梨和月临睡在外头的炕上，不必搬了被褥睡在脚踏上。今日虽然在外头，可整间院子都已经被她们包了下来，前后都有护卫、婆子巡夜，方嬷嬷也就顺着明薇，她亲自在外间服侍。 大概是下午睡了会儿，虽然坐了一天的马车浑身酸疼，可这会儿睡意却不甚浓厚。 听着外头雨声小了些。明薇躺在床上，都感觉到潮湿的水汽似乎已经透过窗棂的缝隙，吹到了房间里。渐渐炎热的夏日来一场大雨很凉爽没错，可此时有些寒浸浸的。 明薇裹紧了身上的薄被，合上了眼，想让自己尽快入睡。 等修好了车，明日还是要继续上路的。 这样想着，明薇慢慢的迷迷糊糊睡着了。不过即使在梦中，她睡得并不安稳。一会儿梦见后头有人追她，马车加速的行驶起来，突然马惊了，径直的跑到了一处断崖边上，她随着马车一同往下坠。 底下是无穷无尽的深渊。 “啊——”明薇尖叫一声，骤然睁开了眼。 房中静悄悄的，外头也没有动静。想来那声惊叫实在梦中，并没有发出声音来。 明薇已经被惊出了一声冷汗，似乎还没从惊吓中回过神来。 不知道为什么会做那样可怕的一场梦。 明薇长长的舒了口气，拿起放在枕边的一件薄披风，披衣起身。因为是宿在外头，明薇只是散了头发，衣裳还是整齐的穿着，以防有什么意外发生，来不及穿衣。 瞧了一眼桌上的时辰钟，还差三刻才到卯时。 窗外的雨声已经很小了，凝神细听时才会捕捉到雨滴砸到青石板的声音。想到方嬷嬷等人都劳累了一日，明薇没想惊动任何人。她蹑手蹑脚的走到窗边，悄悄的坐了下来。 “咚”的一声，明薇刚想抬手打开些窗子，却不料的衣袖把窗边放着的一个琉璃插瓶不小心碰到了地上，幸好地上铺着厚厚的绒毯，并没有摔坏，发出的声响也并不大。在寂静的黎明时分，这原本不大的动静仿佛都被扩大了几倍。 明薇吓了一跳，立刻竖起耳朵用心听外头的动静。等了一会儿，却不闻方嬷嬷等人的询问声。她暗自松了口气，一日的赶路，到了这里又忙着服侍自己，她们劳累了也是有的。 见自己的动静没有引起外头的注意，明薇便奓着胆子把面前的窗子全都打开了。 微凉却清爽的潮湿空气扑面而来，顿时让人觉得神清气爽。 明薇深深的呼吸着雨后清新的空气，仿佛心中的烦恼也随之飘散到了窗外。 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的停了，明薇紧了紧身上的披风，似乎感觉到些许寒意。她才想伸手关上窗子，冷不防却是一抹矫健的身影从窗中跃进，一个翻滚利落的在厚厚的绒毯上撑起身子。 这变化太突然，明薇一时间都忘了惊叫出声。 “嘘——”只见来人抬起头，脸上露出一抹疲惫的笑容。修长白皙的手指竖起在苍白失血的唇上，这个噤声的动作，明薇不是头一回看到！ 少年俊目修眉，身材颀长，温润的神色中似乎还带着一抹肃杀之意。他身上石青色的直裰似乎被雨水浸泡过，有一团团深色的印记。那双璨若星辰的眸子明薇是再不会认错的。 皇太孙容臻？ 明薇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便惊叫出声。 皇太孙怎么会在雨夜出现在京郊？他不该是老老实实的呆在东宫里？更荒谬的是，他竟然出现在自己的房中？ 一个个疑问在明薇的脑海中接踵而至，可最后明薇一个都没问出口。房间里因为容臻进来带起的一阵风而晃动的烛火，此时已经恢复了平静。在足以照明的烛火下，明薇发现容臻的脸上随强撑着精神，痛苦之色却已然闪现。 顾不得再多询问，她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容臻身边，压低声音问：“你是不是身上有什么不妥？是不是受伤了？” 容臻微愕。 他想过明薇或许会尖叫、或许会冷静的质问，却没想到明薇开口却只问他有没有受伤。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流从他心头缓缓流淌，一直流向了四肢百骸，仿佛身上的寒意也没有那么重了。 “我无妨。”容臻沙哑着嗓子开口，他竭力想维持着一贯的温和从容。“你不必担心。” 明薇却是皱起了眉头。 她已经注意到容臻肩膀上有一团水渍尤其显眼，细看去才发现竟是一团尚未干涸的血迹。明薇顿时心中猛地一沉，她已经嗅到了血腥气。容臻脸上渐渐显出嫣红之色，明显是不正常的发热。 “你得快些看大夫才是！”明薇声音中带了些焦急，她甚至想起身去外头叫人。这样拖下去，若是容臻伤口感染就不好了。破伤风可是会死人的，便是放到医疗更发达的现代也不能托大。 容臻一把拉住了明薇的手。 他俊美的眉眼中流转着夺人的光彩，虽是病态，却意外的让人不敢看弱他。他一字一顿，坚定的道：“你此时不能出去。”见明薇还是一脸的不赞同，容臻无声的勾起唇角，苦笑两声。“若是你不想一同丧命，就听我的。” 此时此刻，最重要的便是保护好明薇！ “你被人追杀了？”明薇自动脑补了容臻受伤的原因。 她不由对容铎的怨恨之气更深了几分，他果然是个冷血无情的，明明都封了三位皇子亲王，却不令其就藩。被立为皇太孙的孙子，却是得不到他半点儿重视。如今还沦落到被人追杀的地步！ 怕是下手的就是容臻的三位叔叔之一！ 明薇犹自在愤愤间，只听到外间终于有了动静，确切的说是院子里传来响动。 “开门——”门环被扣的砰砰响。 第62章 援手 明薇的心一下子被提到了嗓子眼儿。 肯定是追杀容臻的人来了！他们明知道容臻的身份，还敢大张旗鼓的找人,怕是早就有了完全的准备！明薇顿时有些慌神,莫非他们起了要灭口的心思？ 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若是容臻真的被抓到,怕是整个醉月居的人都不用活了！ 如果他们真的起了灭口的心思，今日这翠微园便是自己的葬身之地。明薇想到这儿,双手不由微微颤抖着。她怎么能甘心,上一世被容铎刺死,这一世被容铎的儿子灭口？ 容臻敏锐的觉察到了明薇的紧张。 他不由在心中苦笑,便是明薇再是个冷静理智的，毕竟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长在锦绣丛中，怕还是头一遭遇到这样的事吧！ 这样想着，容臻强撑着支起身子,冰冷而潮湿的手掌覆上明薇紧握成拳的手，低声道：“别害怕，不会有事的！” 明薇愣了愣，她回过神来,才发现容臻握着她的手。抬眸看去,容臻温和的眸子中多了一份坚毅果决,而冰冷的手掌仿佛也传递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翠微园的门被拍得震天响。 “快开门——顺天府奉命追查逃犯！”来人的声音越来越高，大有直接破门而入的趋势。 成平侯府的护卫在这时候显然不太够看。 明薇正疑惑怎么方嬷嬷等人都没什么反应，只听容臻低低的开口道：“是我命人在她们的饮食中加了安眠的药粉。” 他的声音中仿佛还有些许愧疚。 容臻本想无声无息的解决掉着一切，并不惊扰明薇一行人。可不承想这次他的四叔竟下了血本，把他私下蓄养的顶尖高手都派出来不说，竟还牵扯到了顺天府。可这也说明，那件东西真的对诚王很重要…… 明薇眼角微挑，眸光闪了闪。她暂时按捺下心中所有的疑惑。若容臻这样一来，倒给了她准备的机会。 此时不是计较的时候，此时能保下容臻，也才算保全了她们这一行人。 “想来前后已经被他们都围住了，你出去是不可能的。”见已经有护卫在和外头的人艰难的斡旋，明薇镇定的道：“得要想办法藏起来才是。” 容臻愕然。 明薇没有责怪他，没有慌张，而是如此从容冷静的思考解决办法……很难想象成平侯出身的闺阁弱质，竟有如此气魄！ 容臻的心也跟着平静下来，他甚至微微笑道：“看七姑娘这份运筹帷幄的镇定，可是有法子了？” 听了容臻的话，明薇顿时有了些气恼之意。 麻烦还不都是他惹来的……现在他倒想个没事人一般，老神在在的同她谈笑风生。 明薇的话里不由带了一丝情绪波动，她忍不住磨牙道：“太孙殿下委屈委屈，我把您藏起来便是！” 这话倒不全是赌气。既然出不去，自然要把人藏起来。 可是……藏在哪里？ 明薇环顾整间卧室，可以藏人的地方简直一目了然。大立柜、亮格柜、两口大箱子，虽然空间都够大、能藏人，可等人进来一眼都被看穿了。房顶上？明薇看了一眼承尘，就打消了心思。 容臻这半个伤残人士，能不能上的去还说不准…… 最终明薇的目光落到了房中的拔步床上。 这张床的床脚略高些，最重要的前面的脚踏能把往床下看的视线遮去大半。若是把容臻藏在里面……兴许能躲过一劫！ “太孙殿下。”明薇扬起嘴角，半是戏弄的道：“我已经为您找好栖身之地。不过……还得您屈尊降贵的爬进去。” 容臻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明薇，自然知道明薇想的是哪一处。 皇太孙此时淡定气场全开，他甚至露出感激的一笑：“如此便多谢七姑娘照顾。” 明薇见容臻波澜不惊，暗自腹诽着。 这一回，她少不得要唱一回沙家浜了！可她却没有阿庆嫂的智谋…… 听到方嬷嬷等人被渐渐叫起来的声音，翠微园的大门已经被撞开了。 明薇顿时觉得有些欲哭无泪。 ****** “在吵嚷什么！”明薇先一步打开卧房的门，她披着那件桃红色刻丝如意纹闪金斗篷，从容的缓步而出。 房门随后在她身后关上。 明间此时已经站满了人，方嬷嬷带着棠梨几个拦着不让进，而几个身穿的官服的人已经有了硬闯的意思。 见明薇出来，方嬷嬷一脸焦急的迎上去，低声上前解释。 毕竟来人已经自报家门是顺天府的人，便是侯府的护卫也不好太过阻拦，若是被扣上个阻碍办案的罪名便不好了。明薇抬眼往门外看去，院子中已经如水般围了不少身穿官服的人。 “见过明七姑娘。”打头的那人身穿青色的官服，腰上佩乌角腰带，显然方嬷嬷早已经自报家门，说是成平侯府的人。“在下奉命捉拿逃犯，还请您行个方便。” 虽然听起来他说话客气，实则是处处透着强硬。 明薇皱起了眉。 “听这位大人的意思，竟是我窝藏了逃犯？”明薇挑起了眉梢，平淡的语气中透出一丝不怒自威。 上一世做皇贵妃时，她暂代皇后之职，统领后宫。到底还是养出了几分威严和尊贵的气度来。 “在下并没有此意。”来人显然同样讶异明薇的行事，他估计着明薇出身勋贵世家的身份，见明薇态度强硬，语气便软了几分。“方才我们远远瞧见有人影进来。那逃犯穷凶恶极，万一伤了姑娘便不好了。还请姑娘行个方便，让我们进去搜查——” 明薇却不顺着他。“只是远远的瞧见了人影便说那人进了翠微园？为何逃犯在醉月居这么多客房中，偏偏选中了我这翠微园？照着大人的意思，我便是祸首了？” 来人这时才正视起明薇来。 虽然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女，身量不算高，可她精致的眉眼间流露出的逼人神色，竟让人不敢小瞧。 “在下不敢。”他想起诚王的命令，不欲多和明薇纠缠，便道：“在下是例行公事。” 方嬷嬷同样不愿意他们进去搜查。 本来明薇宿在外头已经不是很妥当了，天色还没亮，顺天府便来人来明薇房中搜查？这要是传出去，于明薇的名声也不好！ “奴婢一直守在外头，并没有看到可疑的人进我们姑娘卧房。”方嬷嬷道：“这位大人，您请放心。这次姑娘宿在醉月居只是因为下午的一场暴雨。成平侯府极重规矩，便是为了我们姑娘的清誉，我们是断不肯放人进去的。” 方嬷嬷连续重点提了成平侯府、清誉，便是想警告来人不要轻举妄动。 若是往日也就罢了，今日是诚王下了死命令，定要捉拿回皇太孙。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便是明薇说出大天来，也不行。 “七姑娘，您若是不愿意，我们只好得罪了。”来人态度渐渐强硬起来，他甚至拿出武器，摆开要硬闯的姿态。 明薇冷冷的看了他们一眼，转身用力打开了卧房的门，往两边狠狠一摔。 “若是你们搜不出来，可要给我一个交代！” 来人连同方嬷嬷都是一愣，显然没想到明薇会这样的痛快。 “等等，我的卧房不是谁都能进的，让你进去，便是给了你天大的面子！”明薇冷笑道：“我瞧着这位大人还是个斯文人，那便大人进去罢。” 方嬷嬷面上有几分不赞同，刚想说什么，便被明薇摇头制止了。“让他搜，我倒要看他能搜出什么来！” 明薇一副从容镇定的模样倒把众人都唬住了。 来人道了一声“得罪”，便自己一人进了明薇的卧房。 对着门口放着一对大立柜，偏巧衣柜门没关好，有一片石青色的衣角露了出来。 来人目露喜色，忙一把上前打开了大立柜，却看见里面零零落落的挂着几件衣裳，只是一件石青色的斗篷没挂好，有一角被夹在了门缝中。他脸上顿时浮现出讪讪之色，忙转身去了别处。 他侧过身，便发现床上杏色缎面的被子里鼓鼓囊囊着一大团。他刚忙过去想要一探究竟。 明薇给棠梨使了个眼色，棠梨便冲上前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碰我家姑娘的东西！还不把你的脏手拿开！” 棠梨从没想到明薇会真的“窝藏”人，她上前扯开被子，因为心中满是怨气，力道之大直把被子扯落在地，掉在脚踏上。“小心些看清楚了，别胡乱冤枉人！” 被子被掀开后，是一条更厚些的被子。 “我家姑娘畏寒，赶上阴雨天便多备了一床被子。”棠梨没好气的道：“这犯了哪条罪？” 进来搜查的人顿时浮现出些许尴尬之色。 他并没有把明薇放在眼中，所以检查起来的手段就简单粗暴了些。连续两次都没找到，他觉得面子上有些过不去。 他渐渐变得急躁起来，更是一寸寸细细的看着房间里的布置。 此时明薇也是满掌心的汗，只是面上强自装着镇定。 有被子挡着，或许他就不会想到床下……明薇默默的祈祷着，只想快点混过去才是。来人屋里环视了一遍，并没有找到什么，他便走了出来。 就在明薇要送一口气时，只听那人叫进来两个人，他沉声道：“把脚踏搬开，我要看看床下。” 他的话音未落，不啻于一记惊天霹雳在明薇头顶炸开。 怎么办？她把容臻藏在床下！ 只要搬开脚踏便能发现容臻！到时候不仅容臻没命、自己跟着倒霉，便是方嬷嬷等人、甚至成平侯府都没有好下场！ 她到底该怎么办，才能解开眼前的危机！ 第63章 折返 事到临头，明薇只得继续强自装出镇定。 她不是没有想过擅自把容臻藏起来会出麻烦，可她还是忍不住这么做了……明薇在心中叹息一声,便是她下定决心要做个淡泊从容的人，骨子里却还是那个真性情、意气用事的唐婉。 棠梨和月临不知道其中的关节,满脸都是愤愤之色。二人抢先一步抱起了掉落在地上的被子，动作极重的把被子放到床上。 来人想明薇拱了拱手,道了声“得罪”,便命二人合力移开脚踏。 明薇心下一阵绝望。她紧紧咬住下唇，指甲已经深深的扣进了掌心。 等到脚踏被移开的那一刻,明薇甚至微微闭了眼。 “砰”的一声，脚踏被粗鲁的移开后,传来的不是来人抓住容臻的得意,而是方嬷嬷毫不留情的训斥：“此刻各位大人可都瞧清楚了？我们姑娘清清白白的住在这里,偏生你们说窝藏了逃犯！” 明薇猛地睁开双眼。 早有人把桌上的瓜形宫灯移到了床下,拔步床下的景象便一览无余了。 里面空空荡荡，别说藏个人了,便是苍蝇都没有一只！ 明薇惊讶极了。她几乎都以为方才容臻的出现是个错觉……好好生生的大活人，竟在这么个密闭的空间中不见了？ “我们回去后是一定要到顺天府讨个说法的！”方嬷嬷此时明薇已经洗清了嫌疑,便寒声道：“我们姑娘平白受了这样的冤屈,总要给我们个交代！” 这里算是明薇卧房中最后一处能藏人的地方了，此处都没找到人，只能说明他们看走了眼。 本来追拿容臻便是诚王密令，而且他们心中也不是很确定方才看见的人影就是容臻。成平侯好歹也是京中数得上的勋贵之家，来人并不想冲撞了。他们忙好言好语赔罪一番。 明薇却不欲同他们多纠缠。 她十分笃定容臻还在此处，毕竟大变活人什么的太荒谬了。或许容臻还藏在什么地方也不一定，想到这儿，明薇眼角微挑，不动声色的望了一眼承尘。令她失望的是，承尘上并没有人。 别的房间早在顺天府领头的人来纠缠搜查明薇的卧房时早就搜查完了，意料之中的什么都没找到。 明薇一脸的冷若冰霜。 自称是顺天府官兵的人一无所获、败兴而去，终于翠微园恢复了平静。 方嬷嬷一面指挥小丫鬟收拾房间，一面心疼的对明薇道：“姑娘，让您受惊了！” 明薇这时才像刚回过神来一般，怔怔的道：“我没事！”她偏过头，看到小丫鬟正忙碌着收拾，明薇心头一跳，忙道：“嬷嬷，你们先下去歇歇，我想一个人静静！” 方嬷嬷想着明薇从没见过这样的阵仗，怕是方才的镇定都是强装出来的。想着她到底还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心中便多了些柔软。“您有事就唤奴婢。” 连同月临和棠梨都没被获准被留在卧房，二人手脚麻利的把被子收拾好，便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等到人都走光时，听到门被小心翼翼掩上的声音，明薇立刻动了。 她像疯了一样把帐幔掀开，床后也只是一面白墙，什么都没有。她又不顾形象的趴到地上，去看脚踏后的床下，果然空荡荡，不像是藏了人的样子。 到处都没有……明薇颓然的靠坐在床上，心里慌张的厉害。 虽然容臻没有在这里被人发现，可他到底去了哪里？外头被护卫重重包围着，他是逃不掉的。明薇思绪一团纷乱，理不出头绪来。 正当明薇目光四处乱飘，竭力想要寻找出容臻躲避的蛛丝马迹时，却发现枕头下似乎压着一方手帕。隐约露出的一角上绣着两株竹子……她并没有那样的手帕！ 想到这儿，明薇忙移开枕头，把素白的手帕攥到手中。 那细腻、顺滑的触感，明薇一摸就知道定非凡品。仿佛老太太曾经拿出过这样一匹天青色的锦缎来送她，说是进贡之物，手感和这帕子相差无几。 明薇展开帕子后，发现上面有着颜色发黑的四个字：“安好，勿念”。 还来不及埋怨的容臻的不告而别，明薇看到那四个字却是皱紧了眉头。那字迹的颜色，分明就是用血写上去的！ 今天顺天府是来拿人的，所以对精细小物并没有检查。这方帕子侥幸逃过一劫，顺利被明薇收到。 看着那四个即便是被血写成的字，却仍不失其风骨，明薇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得知容臻无碍，明薇的心总算放下了大半。她半靠在床柱上，微微闭上了眼，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容臻虚弱却令人安心的笑容，明薇觉得仿佛哪里有些不对。容臻怎么敢贸然进来？万一房中是他不认识的人，不肯保全他呢？ 经过今日的事，明薇不相信容臻真的在安安分分如外界传言般懦弱。他不会做那样鲁莽的决定！ 明薇睁开眼，眸光四射。 莫非容臻知道自己能安然脱身才进了她的卧房？ 想到此处，明薇捏紧了手中的帕子，脑海中闪过万千思绪。 当明薇还在为容臻的事纠结时，方嬷嬷也有些拿不定主意。才出门一天就出了这样的波折，这宣同是去还是不去？ 老太太肯在此时把七姑娘往外送，定然是有她的考量。可方嬷嬷心中着实没底，万一这样的事情再来一出，实在是对七姑娘的清誉有损！便是她们身边带着护卫、留宿的地点都安排好，也不足以抵抗意外的发生！ 方嬷嬷拿不定主意，只好去找明薇商量。 “……七姑娘，依您的意思，这宣同是去还是不去？”方嬷嬷说出了自己的顾虑，征求明薇的意见道：“奴婢着实觉得这一路上不安生！” 明薇却是微讶道：“怎么不去？今儿不过是意外罢了！二姐姐还不是这样从西北一路过来，都是平平安安的！我不过是去宣同而已，能有什么大碍？” 比起要回去做那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明薇宁愿继续去宣同。 方嬷嬷脸上闪过一丝犹豫，没有接话。 趁着这空隙，明薇却是恍惚的想起来容臻到底受了伤，赏花宴的本意就是为他选妃，他又要怎样搪塞过去才能不被人看出异样？或许今日追杀他的人会再给他使绊子…… “……姑娘？七姑娘——”方嬷嬷见明薇有些晃神，不由出言提醒。 听了方嬷嬷唤她，明薇才回过神来。好端端的她竟然再一次想起容臻来！她忙用力晃了晃头，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纷乱的情绪都甩出去一般。反正她是不会去赏花宴的，那些都和她无关！ “嬷嬷不必担心，等了车修好后就出发罢！”明薇的话仍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其中却透出一抹不容置疑的坚定来。 “今儿的事，不许派人去告诉祖母！”明薇嘱咐道：“别让她老人家担心。” 明薇是决心瞒个彻底，免得老太太听到风声后担心她。毕竟参加赏花宴会不会被选上还是未知数，在外头出了意外，可就是性命攸关的大事了！ 方嬷嬷无法，只好照着明薇的意思去吩咐人收拾车。 ****** 谁知正当明薇一行人整装要继续往宣同走时，成平侯府却派人来接明薇回去了。 方嬷嬷听到这个消息暗自松了口气，明薇却有些愁眉苦脸。 去宣同是老太太发话，接她回去也是老太太一句话的事。明薇无法拒绝，只得老老实实的跟着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完全没有出发时的轻快。明薇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月临和棠梨也不敢说笑。 明薇满腹疑窦。 短短一日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老太太改变了初衷？老太太真心疼爱她、不想她搅到宫中的是非中去，这毋庸置疑。先前要把她送出来，也是为了这目的。如今老太太突然让她回去，就说明她要去参加赏花宴。 难道老太太已经考虑好要把她嫁给谁？不对，明薇马上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若是老太太要草率决定她的亲事，就不会让她躲出去了。 明薇无意识的转动着手中的镯子，神色恍惚。 如果这件事没有得到解决，老太太不得不把她叫回来呢？明薇眼前一亮，顿时有了灵感，想到这种可能性。 或许是有人向老太太施压，让老太太不得不这么做！ 明薇心猛地一沉，能给老太太这样大压力的，莫非是…… ****** 荣善堂。 等明薇一脚跨进荣善堂的大门时，老太太竟已经等在了穿堂前。明薇还来不及给老太太行礼，只见老太太一把揽过她来，口中叫着“心肝儿肉”,拉着她上下看了几次，反复确认过她无碍，这才放了心。 到底在醉月居的事还是先一步被老太太发现了。 明薇有些心虚，生怕老太太问细节，她一个不小心说漏了嘴。 “好孩子，是祖母想差了。”老太太安慰她道：“我昨儿得了信，你二姐已经改道，不路过宣同了。她这几日就能到的。” 老太太虽然神色一如往昔，明薇却隐约觉察出一丝异样来。老太太仿佛是听说了醉月居的事才让她回来，可明薇却注意到了其中是有时间差的。顺天府的人才走没多久，老太太派的人便到了。 照例说老太太不会这么快得了信儿。除非老太太早就派人去接她，又不想她起疑心，才这样含糊其辞。 明薇心中的疑惑更大了。 第64章 适应 “你先去歇着罢。”老太太言辞闪烁的道：“明儿约了桓安侯夫人，璇姐儿也来。咱们一块儿去珍宝斋选几件首饰。” 老太太只字未提赏花宴一事，可是话中却隐约透着要带她入宫的意思！明薇心中一沉,不好的预感开始扩散。好端端的要去选首饰，便是请了桓安侯夫人、苏璇作遮掩,还是为了入宫做准备吧！ 明薇顿时心乱如麻。 “是。”若是往日，明薇还要在老太太身边撒撒娇，多说几句。今日却是异常的温顺沉默，应了一声便带着丫鬟去了西跨院。 老太太望着明薇的背影，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西跨院。 相对于明薇的消沉，棠梨和月临却是大大松了口气。 “终于回来了，不用提心吊胆的！”棠梨没心没肺的道：“可不想再被人抄查一回了,那些人真真的太粗鲁,像是蛮子一样！” 月临也是满脸赞同的神色。“到底还是家里头好,这回来的是官府的人,还讲两分礼。若是江湖上的草莽,那可就真的糟了！” 明薇弯了弯嘴角，并没有接话。 老太太想要送走她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不可能一夜之间反悔。不过一日,老太太就让人把她接回来……肯定是家里发生了什么！想到这儿,明薇忙把棠梨叫到了身边，低声道：“你瞧瞧在院子里打听打听，从昨天咱们走到今天，老太太都见过谁？” 棠梨一脸懵懂的点头，把手头的事交给月临，撩了帘子自己出去了。 “姑娘，可是有什么不对？”月临敏锐的觉察出明薇情绪有异，轻声道：“您觉得老太太接您回来，是有人进了什么话？” 明薇点头。 “老太太并不是那出尔反尔的人。”她若有所思的道：“我这才走了一日，老太太便急匆匆的把我接回来，实在是透着古怪！” 听了明薇的话，月临也露出思索的神色。 二人正在各自沉浸在思绪中时，棠梨已经自己又掀了帘子进来了。 “姑娘，我已经问回来了！”棠梨急匆匆的进来，压低了声音道：“早上宫里有人来传陈妃娘娘旨意，之后老太太便谁都不见了！” 明薇不觉苦笑了两声。 这结果同她猜测的相差无几，果然是宫里来的压力！老太太虽然疼她，却不能为了她把整个成平侯府都搭进去！ “我累了，想歇一歇！”明薇由月临服侍着换好衣裳后，便歪在了床上，轻声道：“你们先下去吧！明儿我要见阿璇的，你们把花样子、荷包都打点出来。” 月临应了一声，拉着还是搞不清情况的棠梨出了门，小心的放好了帘子。 等卧房中重新恢复了寂静，明薇才卸下脸上淡淡的笑容，透出几分疲惫来。早上才被顺天府那些人吓得几乎魂飞魄散，快到晌午时又苦恼着老太太把她接回的用意。她真的累了。 更何况还有……明薇翻了个身，对着杏黄色的鲛绡纱帐子暗暗发呆。 不知道容臻到底怎么样了，他拖着受伤的身体竟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虽然他是容铎的孙子，可他和容铎是截然相反的两人，还是希望他平平安安吧！ ****** 夏日天总是亮得很早，卯正时屋里已经用不着点灯了。 明薇难得没有心情赖床，早早的便已经起身。由棠梨和月临服侍的换了件鲜亮的衣裳，洗漱完毕后，她便去了老太太房中。 昨日她在老太太跟前失态了。 其实被她接回来时，明薇心中是有几分怨气的。等棠梨提到圣旨的事时，明薇才回过神来。成平侯府和她在老太太心中的分量，根本不用比。明薇虽然不甘，却能体谅。 最重要的是，她不能让老太太心中的怜惜，变成不满。 她怎么能忘了，在关系成平侯府的命运面前，不仅是她，便是明茜都要靠后站的！想通这些，明薇心中的怨气便去了大半。老太太对她的回护已经难得，她可不能做那等忘恩负义的人。 “七姑娘来了！”门口的小丫鬟见她来，忙掀起了帘子。“老太太才起身，您先进来等等！” 明薇笑着点点头，进了正房。这些日子来荣善堂的小丫鬟早和明薇熟了，见明薇待人亲切随和，言语间便没那么顾忌。“七姑娘，您今儿真漂亮！海棠红的褙子、明蓝色的裙子，正好衬您的脸色！” “你们这是夸我呢，还是在夸衣裳？”明薇也愿意和她们说些无伤大雅的笑话，她笑吟吟的道：“不说清楚我可是不依的！” “当然是您漂亮！”名叫杜鹃的小丫鬟嘴最巧，她笑道：“这衣裳也是锦上添花了！” 堂屋里顿时都笑了起来。 老太太在卧房也听到了外头的笑声。 “这下子您放心了吧！”徐嬷嬷一面替老太太换上中衣，一面笑道：“奴婢就说七姑娘是个大度、识大体的！” 昨日明薇回去时的低落、沉默老太太同样看在眼中，心里同样不好受。她还担心明薇想不开，心里头存了怨气。听到她今儿还能精心打扮、早早的过来伺候便知道她想通了。 老太太点点头，呵呵的笑了起来。 等到老太太换好了衣裳出来时，明薇立刻笑颜如花的上前，盈盈行礼道：“祖母！”不等老太太发话，明薇又笑道：“您这一打扮啊，像是年轻了几十岁，让外头的人瞧了，还以为您是我伯母呢！” 老太太见明薇举止和神色间透着和往常一样的亲昵，心中欢喜了几分。她笑骂道：“这丫头，什么话都是混说的？” “孙女说的可都是实话！”明薇一脸无辜的道：“不信您问问她们，孙女说的话可有假？” 屋里的人自然都是笑着哄老太太高兴，一直到用过饭，登上出门的马车，老太太眼中仍是闪动着愉悦的光。 丽水巷西街的整条街都是卖高档珠宝首饰的，她们要过去珍宝斋同桓安侯夫人和苏璇会和。 “七丫头。”明薇和老太太同乘一辆马车，这回老太太却把服侍的人都遣了出去。她语重心长的对明薇道：“五日后便是宫中的赏花宴，你和你姐姐妹妹们一同跟我进宫。” 明薇神色微变，可她却仍是笑道：“原是这样！怪不得老太太肯带我出来买首饰呢，您一定是怕孙女丢了您的脸！” 老太太仔细观察着明薇的神色，竟从其中找不出丝毫怨怼。 “您说二姐姐不日便回来了吧！”明薇不动神色的岔开话题，她轻快的笑道：“二姐姐也会一起去吧！” 明茜本就是为了婚事而来，虽然不想选入宫中，那场赏花宴也不失为一个好机会被别的诰命夫人相看，往后也好说亲事。 老太太欣慰的点头。 “二姐姐不几日就要回来了，那您也得买一套给二姐姐先准备着吧！”明薇有些苦恼的歪着头道：“可就是不知道二姐姐的喜好！” “你个鬼精灵，又拿着我的钱做人情。”老太太点了点明薇的额头，佯怒道：“自己的还到手呢，先替别人惦记上了！” 明薇知道老太太并不恼，便故做可怜的道：“那把我的月例支出来使……好不好？” 老太太不由笑道：“那好，往后没银子使，可不许跟我哭穷！” “祖母才舍不得委屈我呢！”明薇亲昵的靠在老太太身边，笑道：“您是极疼我的！” 这一路上祖孙二人说说笑笑，很快便到了珍宝斋门口。 此时桓安侯府的马车已经到了。 成平侯府、桓安侯府的两位老太太联袂而来，珍宝斋自然是最上乘的招待，大掌柜都亲自迎出来。 “给老太君、七姑娘请安！”大掌柜笑呵呵的道：“您可是有日子没来了！” 老太太也十分客气，她笑道“老了，精神不如以前了！今儿不是陪着我这七丫头选些首饰，还懒怠动弹！” 听了老太太的话，大掌柜的目光闪过一丝讶异，落到了明薇身上。这位七姑娘可从没见她来过，成平侯府的二房太太从没带着姑娘来过，三房四房太太倒是带着嫡女来过几次，老太太更是只带着明茜来过。 看来老太太是极爱重这位七姑娘了！ 大掌柜此时也不由对明薇多了几分恭敬。 苏璇听见外头的动静，早就等不及赶快出来了。 “给老太太请安！”苏璇规规矩矩的给老太太行了礼，又活泼的对明薇道：“阿薇你来啦！” 见苏璇和明薇要好，老太太十分高兴。她一手携着一个往里头走，桓安侯夫人也等在雅室门口，和老太太互相见礼。 “你们两个去挑吧，小姑娘的眼光也都相似！”老太太对二人说完，又对桓安侯夫人笑道：“咱们看咱们的！”桓安侯夫人自然是赞同的点头。 苏璇一脸的雀跃，明薇却觉察出几分古怪来。 老太太这分明有是有话同桓安侯夫人说，故意支开她们。还不等明薇有动作，苏璇便挽了她的手拉着她往外走，叽叽喳喳的道：“你不知道，前些日子阿菁前些日子跟我显摆她的镯子，说是西域来的，我瞧着倒是精巧。” “咱们可得好好挑一挑，可不能别人比下去！” 老太太和桓安侯夫人含笑看着二人携手离开，等到大红色的织金撒花软帘被放下来，老太太侧过头对桓安侯夫人道：“今日特地请夫人过来，是为一事……” ****** 明薇和苏璇被请到了另一间雅室。 “二位姑娘想选点什么？”在一旁服侍的二掌柜满脸堆笑的道：“最近我们这里新得了些东珠，个头又大，光彩又好！更难得的是个头大小相差无几，由老师傅亲自出马，打了一套头面，您二位要不要看看？” “你拿一套，我们可是有两个人。”苏璇想和明薇说话的兴趣远远大于首饰，她兴致缺缺的道：“你把新近的首饰捡着出挑的都拿上来给我们看看！” 二掌柜知道桓安侯夫人极疼苏璇，想来出手阔手，脸上立刻笑出一朵花来，忙应声而去。 明薇也没多少心思在首饰上，她见了苏璇后，惦记着另一件事。苏清远和容臻交好，会不会知道些情况呢？可是直接问的话太突兀了，明薇只好先把话七拐八拐往苏清远身上引。 皇天不负苦心人，总算有一句话和苏清远沾上边了。 “珍宝斋果然不凡。”明薇是头一次来，又是在苏璇跟前，自然不用端着姿态。她放松的道：“这套白玉棋具仿佛是出自前朝，怕是价值不菲吧！” 苏璇点点头，不以为意的道：“这有什么，我哥哥有一套比这个好多了！是皇太孙送他的！” 明薇心中一动，忙道：“看来皇太孙是极亲和的人！可京中传言……” “不仅仅是传言！三位亲王根本压得太孙抬不起头来！”苏璇压低了声音，二人两个小脑袋凑在一起说悄悄话：“诚王世子你知道罢，就是那日在我家那个……他娶了顺天府尹家的姑娘做侧妃！” 明薇愕然，细想来却又暗合情理。 原来早上是诚王的人，怪不得他敢那样张扬的行事！顺天府尹已经和他绑到了一起！ “我本来是要去接我二姐的……”明薇投桃报李，低声和苏璇说起了她昨日早上的遭遇。 苏璇还没听完，便是一脸怒意。“他也太张扬了些！竟然硬闯！” “好妹妹，你可小点儿声！”明薇忙去捂苏璇的嘴：“好在虚惊一场。只是如今世道太平，顺天府竟出动那样多的人追查……” 苏璇还是气不过，她强忍着怒意道：“你就是这样好性子！”见明薇有些讪讪的，她又安慰明薇道：“我哥哥今儿入宫了，等他回来我帮你问问！我也挺好奇的！” 明薇笑着点点头，决定先不把送给苏璇的东西拿出来。“今儿出来的匆忙，给你准备的花样子没带过来，赶明儿我下了帖子请你来我家！” 见苏璇有些苦恼的样子，明薇知道她怕什么。 “放心罢，我住在祖母的西跨院。”明薇掩嘴而笑：“你碰不上我妹妹！” 苏璇一脸心虚，虚张声势道：“笑话，难不成我会怕她们！” 二人说笑间，二掌柜已经亲自捧着几套头面出来。果然那套珍珠头面看起来不凡，明薇和苏璇心中都有几分喜欢，反而都不好意思要。 “对了，阿薇。”苏璇恍然道：“你二姐不是要回来了，你把这套送给她吧！” 其实明薇心中也有此意，只是没好意思开口。此刻见苏璇先开口，心中感动，一时间倒忘了反应。 苏璇见明薇有些怔怔的，便在明薇耳边低声道：“八百两银子罢了，能买到实属不易。此时你和她同为长房嫡女，她的尊贵自然胜过你，反正你和她相处好是没错的！你祖母见了也更欢喜！” 明薇没想到一向大大咧咧的苏璇竟能说出这样体贴的话来。 “阿璇。”明薇真诚的道：“谢谢你！” 她这样郑重的道谢倒让苏璇有些不好意思，苏璇摆摆手，让人把这套头面先替明薇好生包起来。 二人又慢慢的挑起来，却都不太满意。刚想叫人再换上一批，却听到外头响起了一个飞扬跋扈的少女声音。 “这套珍珠头面我要了！” 伙计苦苦的解释着，想来来人亦是勋贵世家的姑娘，不能怠慢。 “已经订出去了？我出一千的银子买！” 苏璇已经皱起了眉，低声道：“是杨国公府的杨慈娘！” 还不等苏璇出去找她们理论，便听到又响起了几个少女的声音。 等到明薇分辨出其中几人的声音时，不由苦笑，这下子可热闹了！ 第65章 前夕 “杨慧娘的姐姐？”明薇立刻想到了苏璇当笑话讲给她听的、淑妃宫中发生的事。 苏璇挑了挑眉，笑容中带了些讽刺。“可不是,杨慧娘给杨慈娘使阴招,杨慈娘直接把杨慧娘的脸给抓花了。二人坏了淑妃的事，听说不仅被骂得狗血淋头，还被罚禁足了不短的时候！” 想想这杨慧娘也够倒霉的，先是坏了诚王世子的事,又坏了淑妃的事,她的脸又被同父异母的姐姐抓伤了……人要是倒霉了啊,喝口水都塞牙缝。 “说来也奇怪呢,皇太孙命真好！”苏璇若有所思的道：“这些人想往他身边塞人的，竟都没有成！” 经历了在望月湖的事，明薇再不认为容臻只是个软弱无能的皇孙，她在心中暗暗点头。或许那些后宫中鸡飞狗跳的事,少不了他刻意的安排吧！ 明薇还在暗自思量着容臻的事，苏璇已经起身了。 “咱们出去看看。”苏璇眸光一冷，扬眉道：“她竟这般飞扬跋扈？这里可不是杨国公府，任由着她胡来！” 这套首饰便是苏璇争下来，也不能送给明茜的。若是明茜在赏花宴那日真的戴了,才要命呢,简直是平白替明茜拉了仇恨。明薇在心中叹了口气，退一步说，以她此时的身份，实在没底气搅和进来。 可那套头面却是苏璇特地让给明茜的，她的一片好意，自己却不能辜负。是以明薇心中虽然有几分犹豫，行动上却没有迟疑。 丫鬟给二人撩起帘子，二人从雅室出来，便看到方才捧着头面出去的伙计，正满头大汗的和杨慈娘解释。 杨慈娘身边还站着脸上遮着薄纱的杨慧娘，这倒也罢了，不远处还站着成平侯府三房的庶女明苓、明萝，四房的嫡女明芝、明芸。苏璇一时倒没先关注头面的事，反而侧过头问了明薇一句。“她们……都是你家的姐妹？” 明薇点点头，眼底透出一抹讶异。到底明萝使了什么法子，竟同明芝、明芸一齐出来了！ 四人见明薇跟着苏璇出来了，皆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原来是两位杨家姐姐。”苏璇言笑晏晏的道：“这幅头面我已经定下了，还请姐姐们再瞧瞧别的。” 明薇在心中赞叹一声。她原以为当日杨慧娘那般算计苏璇，如今新仇旧恨加在一起，苏璇定然不会客气。没想到苏璇面子上的功夫也做得这般到位，不愧是世家精心教养出来的贵女。 “苏家妹妹。”杨慈娘矜贵的打了个招呼，话中透出几分张扬跋扈来。“我瞧着十分喜欢，我赔妹妹二百两银子做补偿，妹妹再去挑了别的吧！” 苏璇本就对杨家姐妹不喜欢，见杨慈娘竟这般无理，语气也变得不好。“杨家姐姐这是什么道理？这头面我定下了，方才伙计想来已经和姐姐说清楚。还是姐姐另挑了别的罢！” 气氛陡然变得紧张起来。 这时候还有人唯恐天下不乱，头一个的便是杨慧娘。她深恨苏璇害她在容昊面前颜面尽失，此时自然要挑拨。“二姐，我瞧着这珍珠无论个头、色泽都不错，姐姐戴着正好！而且还十分衬姐姐才做的那件织金褙子的颜色！” 她笑吟吟的对苏璇道：“阿璇，难得我二姐看上了。你便割爱这一回可好？我们杨国公府可不会让你吃亏的！”她一面说，一面竟还指挥伙计把头面包好，直接送到杨国公府！ 这也太欺负人了！ 苏璇脸色沉了下来，长眉一挑，便要和二人对上。明薇眼疾手快的拉住了苏璇的衣袖，对上苏璇疑惑的目光，轻轻摇了摇头。 若是一旦闹起来，责任便都到了苏璇身上。且桓安侯夫人也在这里，遇上这样的事，也只能让苏璇放手。 “两位杨姑娘。”明薇上前一步，笑吟吟的道：“这套头面阿璇本也不是为了自己戴，其实也称不上割爱……” “阿薇！”苏璇以为明薇要服软，急得直跺脚。 迎着杨慧娘、杨慈娘得意的目光，明薇从容不迫的微笑道：“这套头面是阿璇买下来，用来赏人的。”说完这句，明薇仿佛有点为难似的，她扭捏的道：“我奶娘要回乡下嫁女儿，阿璇嚷嚷着要添箱，才选了这套头面。” 说完她有些羞涩的笑了笑，拉了拉苏璇的袖子，小声道：“阿璇，要不你选套别的罢。春妞连我们府里的下人都不算，不值得你和杨姑娘龃龉！” 杨慈娘、杨慧娘的脸色当即黑如锅底一般。 她们要争的头面竟是苏璇随手要赏个乡下丫头的？那她们成了什么人！ 这么跌份儿的事要是传出去……杨慈娘脸色愈发的不好看，隐隐有发怒的趋势。 “阿璇，要不算了吧！”明薇还在半假半真的劝苏璇，她意有所指的道“原来我听杨二姑娘的话，还以为是她要赏丫头呢！二姑娘是个讲理的人，我们说清楚，二姑娘定然会答应的。可听了三姑娘的话，才知道原来是要二姑娘自己戴……那就算了罢！” 你以为就你杨慧娘会挑拨？杨慈娘可是因为你丢了丑啊，她又是个不好惹的主儿——可以想象回家后，姐妹两个又是一场大战。 苏璇早就为明薇这不动神色扭转局势的行为拍手称快了，她挽了明薇的手，作势要走。她愉悦的笑道：“阿薇说的没错。多亏杨家三姐姐提醒，否则我可就要得罪杨家二姐姐了！” 论起补刀来，苏璇也是中个好手。 二人之间本来就矛盾颇深，想到在淑妃宫中杨慧娘的暗害，今儿她竟又害得自己颜面尽失！杨慈娘的目光中闪过怨恨的光，她偏过头剜了杨慧娘一眼，狠狠撂下一句：“我不要了！回府！” 杨慧娘顿时慌了神，她气得说不出话来。“你、你们——”她瞪了明薇和苏璇二人一眼，气急败坏的跟着杨慈娘走了。 苏璇和明薇二人相视一笑。 “真有你的！”苏璇兴奋的道：“你看杨慈娘的脸色哟，比门口那黑漆立柱还要深色几分！” 明薇笑了笑，她惋惜的道：“只可惜这套头面……谁都不能用了。” 这八百两银子的头面苏璇还不至于多割舍不下，她眉飞色舞的道：“这有什么？能狠狠下了她们姐妹的面子才是真的！让她们总是使坏！” 不远处的明萝四人正一脸复杂的看着明薇。 她们本想看苏璇出丑、埋怨明薇，而且她们知道是老太太带着明薇出来的，若是闹起来，老太太岂有不厌恶明薇的？可眼看着一场纷争将起，竟被明薇三言两语的糊弄过去，反而弄得杨家姐妹反目！ 四人从开始来便没和明薇打招呼，摆明了是不想掺和进来。 此时明薇只是冲她们点点头，便同苏璇一同进了雅室。 “咱们再挑好的！”苏璇同明薇说完，对一旁犹自满脸惧色的伙计道：“珍珠头面还是包起来，再送些别的我们看！” 伙计恭敬的应了一声，脚不沾地的跑了。 珍宝斋最大的雅室里，桓安侯夫人和老太太相对而坐。 这场闹剧二人都听在耳中，桓安侯夫人不由闪过一抹满意。“到底是您调理出来的孙女儿，果然不一般。” “您过誉了。” 老太太微微笑了笑，眼底却有得色。 ＊＊＊＊＊＊ “祖母，真是可惜了，那套头面本是阿璇割爱，要送给二姐姐的！”回来的路上，明薇分外惋惜的对老太太道：“这下子反而谁都不能用了。” “你占了便宜还卖乖！”老太太故意板着脸对明薇道：“到底璇丫头还不是抢着买下来，又送了你？” 明薇讪讪的笑了笑，她摇着老太太的胳膊道：“祖母，我知道您生气了，是孙女考虑不周！可是当时的情况没办法呀，阿璇是为了我才和杨家姐妹起了争执，我总不能躲起来呀。” “祖母、祖母——”明薇拖着长音，撒娇道：“您就别气了！” 老太太并不真心恼明薇，她到底还是撑不住笑了。“你这个丫头，我怎么不知道你这般牙尖嘴利？往后可怎么给你说婆家？” 明薇涨红了脸。 老太太呵呵的笑了，她拍了拍明薇的手，没有说出让明薇更不好意思的话来。 “我陪着祖母就好了！”明薇声如蚊呐的道：“祖母，让我一辈子陪着您好不好？” 上一世的情爱让她遭受了灭顶之灾，太累了，那种心底涌上的疲惫……她已经没有精力再去经营一段感情！ “傻孩子，胡说什么呢？”老太太笑容中满是疼惜，她把明薇揽到怀中，柔声道：“祖母还要为你备上嫁妆，把你风风光光的嫁出去！你以后的人生还长呢，陪着祖母有什么意思？” 明薇用力摇了摇头，把头埋到老太太怀中。她瓮声瓮气的道：“我想留在您的身边！” “祖母会好好护着你的！”老太太还以为是当初二太太想要暗中托梁换柱的做法让明薇害怕了，她轻声细语的安慰着明薇：“祖母会替你找个好人家，找个疼爱你的人，祖母才会点头呢！” 明薇还只是摇头。 “傻孩子，总有一天，祖母不在了，你也要有自己的家。”老太太轻叹一声，她抚摸着明薇鸦青色的发髻，心中柔软。“你们都好好的，便是祖母这辈子最大的心愿了！” 听了老太太的话，明薇才把头抬起来。她眼中闪动着晶莹的光，有些茫然。 这一世，她的未来能被自己掌握吗？ ＊＊＊＊＊＊ 明茜到底在赏花宴前回到了成平侯府，同时她还带来了世子、世子夫人给老太太的回信，还有特意送给明薇的礼物。 他们举动无疑公开承认了明薇作为长房嫡女的地位。老太太给了准话，不日便开祠堂把明薇记到族谱上，长房大太太的名下。 二太太和二老爷虽是气急败坏，却也没有办法。老太太已经放出话，若是二老爷不同意，那么他被记到嫡母名下的嫡子身份也会没了，日后分家产时只会按庶子的身份给。 二老爷顿时没了意见，只骂二太太蠢。 明薇的被记到长房的事总算尘埃落定，转眼间被提上日程的是赏花宴的事。 随老太太一同去的除了明薇、明茜外，还有明莲、三房的明莹、明苓，四房的明芝、明芸。 这样的安排十分有趣。二房、三房、四房的主母都是各显神通。 二太太借口造谣的事，扣下了明芳不让去。明蓉已经定亲，自然没法去。只剩下明莲，二太太实在寻不出理由。若是一个都不让去，又过不了二老爷那一关，她只好勉为其难的同意明莲去了。 三太太更绝，不知她到底使了什么手段，竟把最机灵、眼界儿最高的明萝给留下了。虽然明萝一向表现得知情识趣，想来到底不如三太太老谋深算。万一明萝被选中，三太太岂不是压不住她了？或者三太太怕她当了明莹的路，只命明苓跟着。这样一来，只要三太太寻了明萝的错处不让她去，三老爷也说不出什么来。 而四太太手段更直接，压根儿都没让唯一的庶女参与。 老太太并没有干涉她们的选择，去的人和没能去的，都一视同仁的赏了首饰和料子。 三太太和四太太对此事最是上新，又是请了京中最好的针线铺子天衣阁的人来裁衣赏、又是找出压箱底的首饰、又是请人教导姑娘们礼仪，一时间侯府热闹得如同过年一般。 到了赏花宴这一日，众人早早就准备好了。 老太太在最前头的马车上，明薇、明茜共乘一辆车，明莲、明莹、明苓共乘一辆，明芝、明芸同乘一辆。 经过这几日同明茜的接触，明薇早和她混熟了。明茜的性子是个大度端方的，又很有侯府嫡长孙女的风仪，同明薇很合得来。她愿意和明薇亲近，侯府的下人们瞧着也觉得明薇地位稳固，明茜的态度此时就代表着长房的态度。 明薇心中十分感激。 “我认识的人也不多！”明薇投桃报李的给明茜介绍着京中的情况，明茜毕竟已经离开了五年。“阿璇，是桓安侯府的嫡长孙女，还有阿菁，将军府的嫡长孙女。她们人都很好！” 明茜一面认真听着，一面微笑着点头。 “对了，二姐。”明薇忽然眨了眨眼，她有点不好意思的道：“还有两个人，你得特别防着点。” 明茜微讶，她眼底闪过一丝困惑。和明薇接触了几日，见明薇行事大方，她很喜欢这个妹妹。而且瞧着明薇的样子，不像是能和人结仇的。看着明薇脸色微红，明茜顿时福至心灵的道：“是不是你同她们有过节？” 这回惊讶的变成明薇了，她这位二姐很厉害。 “没错。”既然话说到这里，明薇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三下五除二的把和杨慧娘、杨慈娘的过节都告诉了明茜。说完，她又拉着明茜的袖子，非要她认同自己似的，嗔道：“二姐，你评评理，是她们的错对吧！” 她这幅小女儿状引得明茜哈哈大笑。 “是是是，我妹妹做的对！”明茜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都这么大人了还撒娇！” 明薇丝毫不以为意，她嘿嘿笑了几声，脸上透出得意。 正在姐妹二人说笑间，忽然间感觉到一直在平稳行驶的马车停了下了。 “二位姑娘，请下车。” 第66章 赏花宴（上） 当明薇踩着小杌子由丫鬟扶着下车的那一刻，抬眸看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长长宫墙,有了片刻失神。 见她怔怔的,明茜还以为是她怯场了。故而明茜在一旁挪揄道：“咱们姐妹间你可是头一个随着祖母进过宫的，我还指望着你帮我壮胆，怎么你先胆怯了？” 明薇脸上微赧，她收起不断翻涌上心头的纷繁情绪,不好意思的道：“二姐，你就会打趣我！” 二人说话间，明莲几个也都下了车。见来引路的小太监已经过来，她们姐妹几个忙跟在老太太身后,低眉顺目的跟着老太太往设宴的宫苑走，一副心无旁骛的柔顺模样。 这次的赏花宴设在御花园的碧波庭中。 碧波庭四面环水，如同水中孤屿，周围又有许多凉亭和水榭相连，池中的莲花各自袅娜的绽放,一簇簇粉白色的花瓣挨在一起，漂亮极了。硕大荷叶上一颗颗露珠滚来滚去,闪动着晶莹的光。 后宫设宴邀请人数众多时,多在此设宴。今日广邀了世家贵女参加,换了旁的地方也不一定能容纳下这样多的人。 明薇看着已是一番热闹景象的碧波庭，心中掠过一抹怅然。曾几何时，她作为后宫的女主人在此款待诰命夫人们。闭了眼再睁开，往日的盛景已经碎成池中粼粼的波，闪耀着阳光的璀璨，如同浮光掠影一般，在她眼前闪过。 转瞬便消失不见。 身着粉白色宫装的宫人们穿梭其中，不停的送上茗茶和各色精致小点心，在一旁小心翼翼的服侍着。 正式开席前，照例贵女们拉帮结派、自由交流的时间。 老太太自然是同诰命夫人们说话去了，她们姐妹几个便四散开。好在以前都是在各种宴会上见过的，明莲等人很快便放开了开始的拘束，都去了各自的小圈子。 明薇冷眼瞧着，只有明苓落了单。没了长袖善舞的明萝跟在一旁，明苓便不成气候。说来也怪，素日和明萝交好的，和明苓的关系却都一遍。明薇不由猜测，是不是明萝对自己的亲姐姐也藏了私。 为何人人都觉得明萝识大体、乖巧懂事，说起明苓来，却多有任性、骄纵的评论。 大概明萝在其中也是功不可没吧！ “阿薇！”明薇同明茜是在一处的，还没等她四处张望寻找苏璇和陈菁，苏璇倒先找了过来。 明薇笑吟吟的和二人打招呼，“阿璇！阿菁！”她拉过一旁的明茜，笑着向她们介绍道：“这是我二姐姐，明茜！”说完，明薇又对明茜道：“二姐，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阿璇、阿菁！” “二姐姐！”苏璇和陈菁和明薇交好，自然知道成平侯府的事。方才见明薇挽着一个容貌明丽、身量高挑的姑娘，便猜到了是明茜。明茜从此后便算是明薇嫡亲的姐姐了，二人自然乐意同她亲近。 明茜笑着和二人招呼，在西北这些年，她的性子不同京中闺秀一般扭捏作态，变得十分爽利。“总是听阿薇念叨你们，今儿见了才知道是这样两位漂亮姑娘，把我家阿薇都比下去了。” “二姐这么说我不依！”明薇扁了扁嘴，对苏璇二人道：“看看，见了你们我姐姐喜欢的跟什么似的，踩了我抬举你们呢！” “说明我们确实比你更讨人喜欢啊！”陈菁笑了起来，神采飞扬的道：“阿璇，你说对吧！” 苏璇笑着点头。 四人之间的距离顿时被拉近了许多，变得亲昵起来。她们索性寻了一处清静的地方，说起话来。 陈菁出身武将之家，祖父叔伯皆是镇守过边关的，故此对西北的风土人情十分感兴趣。再加上明茜谈吐大方，说起趣事来更是妙语连珠，直把陈菁听得入神。 见二人相谈甚欢，明薇悄悄的拉过了苏璇，站到了稍远的地方。 “阿璇，你见到了杨家姐妹吗？”她低声问道：“她们……会不会找麻烦？” 毕竟杨慈娘、杨慧娘是淑妃娘家的人，和诚王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若是想使坏下绊子，她和苏璇还真是防不胜防。 “她们怕是没工夫！”苏璇长眉一挑，笑容中闪过一抹寒意。“听说今儿太孙殿下和诸位皇孙可能会过来，自然有她们忙的！” 明薇点点头，眼中似乎隐约闪动着不安。 “对了，阿薇。”苏璇不想让明薇担心，忙岔开话题道：“我让我哥哥打听的事，已经有些眉目了！” 明薇立刻打起了精神，她和苏璇闲聊也就是想把话题往这上头引。“到底是出了什么大事，竟要出动那些官兵？” “没什么新鲜的。只说是诚王府遭了劫，皇上赏赐的几件要紧物件在往京郊别院运送时被抢了去，下手的仿佛是江湖中有名的流寇。”苏璇皱着眉道：“说来也奇怪，那些个王府护卫都护不住几件东西？难道王府的护卫都是吃白饭的？” 明薇却是有了几分领会。这场光天化日下的抢劫，怕是诚王府里自导自演的。只有说成是流寇，诚王才能顺理成章的调动顺天府的官兵去追查，在京郊既掩人耳目又行事方便。 “到底还是有些缘故，诚王才敢这样说吧！”明薇对诚王没什么兴趣，心中还是担心着容臻，他可是受了伤的，然而这伤却不能公然招来太医诊治。“龙子皇孙固然尊贵，可却也不是那么容易做的！太孙殿下的日子，着实不好过啊……” 苏璇点头，她压低了声音道：“你不知道，太孙殿下已经躲在东宫抄了几日的佛经了。” 躲在东宫抄佛经？ 明薇松了口气。有时候存在感低也是件好事，起码还能安心养几日的伤！ “今儿可是替太孙殿下选妃的日子。”明薇笑道：“这满园子的莺莺燕燕们可都翘首以盼呢！” 见明薇转了话题，苏璇也从善如流的说起了今日的赏花宴。 “理论是陈妃娘娘抚养了太孙殿下，陈妃娘娘该是有发言权的，可那三位娘娘却是都不甘心！”苏璇同明薇窃窃私语道：“你冷眼瞧一瞧，今儿的姑娘们一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不提，甚至都搬了琴来！” 苏璇眼最尖，一眼便瞧见了不远处良妃娘家的姑娘竟在几个小姑娘的簇拥下拨弄起琴弦来。 明薇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不由笑道：“是啊！” “你们两个说什么这么高兴！”一时陈菁和明茜说完了话，见明薇和苏璇一面暗中指指点点，一面笑得乐不可支，十分好奇。 “我们在说那些准皇孙妃呀……”苏璇拖着长长的声音，调皮的道：“等到各位娘娘们过来，怕是会更热闹吧！” 除了皇太孙，还有各位亲王世子更是热门人选。毕竟为数不少的人都觉得，登上大宝的还是三位亲王之一的可能性更大。于是不少贵女已经斗志昂扬的为讨好三妃在做准备。 苏璇的话音才落，只见碧波庭的西南方向一阵喧哗。 四人踮脚看去，是淑妃、良妃、德妃一齐来了，紧跟在后头的是陈妃。 其实她们才是今日的主角吧！ 明薇眸光一暗，突然就沉默下来。 她上一次见淑妃等人，还是在三十六年前！三人当时俱是容貌艳丽、却又会曲意奉承的女子。每日去琼华宫中给自己请安时，三人再也总是不甘落后的踩着同一个时辰过来，惯会在她跟前伏低做小。 当初有最会闹腾的刘妃、最不知轻重的方昭仪在前头，明薇倒是对她们没有很上心。 如果不是贤妃被她儿子造反所牵连，兴许这会儿还稳坐皇后的凤位，把权力攥在自己手中，哪里有淑妃等人蹦跶的余地？贤妃是宫妃里最先生下皇子的，又是四妃之首，最后也落得投缳的下场。 “……阿薇？”明茜见明薇仍是自顾自的发呆，不由拉了拉明薇的袖子道：“祖母叫咱们过去呢！” 明薇一脸茫然的抬起头，苏璇和陈菁已经起身了。 “愣什么神儿呢？”明茜低声提醒道：“这儿各位娘娘都来了，咱们也该过去见礼的。” 苏璇和陈菁也是满脸的无奈，各自的祖母都已将遣人叫她们过去，来了赏花宴，总不能躲起来不露面儿啊。 明薇有些恍惚的跟着明茜告别了二人，往陈妃处走去。老太太已经过去了，桓安侯夫人与老太太同行。 “明七姑娘，淑妃娘娘有请！”还不等明薇走过九曲回廊往陈妃所在的凉亭走去，却先一步被拦住了，一个身着天青色宫装的宫人恭敬的道：“请您随奴婢过来！” 那宫人身着同一般服侍的宫女不同，明薇抬眼不动神色的打量了她衣裳的纹饰，心中顿时有了底，来请的人是淑妃宫中的女官！ 淑妃所请明薇不得不去，她只好和明茜分开，踏上往淑妃处去的回廊。 被邀请的不知明薇一人，苏璇同样一脸无奈的朝着明薇眨了眨眼睛，紧走了两步跟上来。 来引路的女官和二人保持着一段距离，苏璇忍不住低语道：“阿薇，你说难不成杨家姐妹告了状？要淑妃替她们出头？” 明薇无声的弯了弯嘴角。 她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却一时说不清。 第67章 赏花宴（中） 明薇双手看似放松的垂放在身体的两侧，她勉强克制住手指想要蜷缩成拳的冲动。淑妃……真的是许久未见了！ 她不能失态！那些情绪，只能深深压抑在心底。 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明薇行礼之后安静的垂首立着，眼角的余光却是不动声色的往苏璇身上飘去。让明薇诧异的是，苏璇竟是少见的有些拘谨。以桓安侯府的地位，苏璇入宫参加各种宴席应该是常事。 不过明薇还不知道，桓安侯夫人对入宫不大热枕，甚至是有些漠视，自然影响了苏璇。 “在本宫面前不必拘束。”淑妃微微的笑着，举手投足间透着雍容。“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听了淑妃的话，明薇不敢再耍小花招，慢慢的抬起头让她看。若是她看出这具身体和唐婉的相似之处，保不准又起什么坏心思！明薇暗自理顺了呼吸，迅速又不失稳重的抬起头来。 一张清丽的少女容颜映入了淑妃的眼中。 称不上绝色，却是一眼看上去让人觉得很舒服。她长着一双漂亮的杏眼，目光清澈，如同山林间流淌的潺潺溪水般澄净。面庞白净细腻，眉眼精致，只是略施粉黛却更显出她的清丽脱俗。 便是在宫中见过无数人间绝色的淑妃，也突然有了片刻的失神。 一旁的苏璇也抬起头来，同样是青春妍丽的活泼面容，姝丽无双。 在淑妃打量她们的同时，明薇也暗暗的观察起淑妃来。虽然已经接近六旬，但宫中优越奢华的生活，加上她保养得宜，看起来也就四十岁左右。这三十多年的宫中生活，淑妃也养出了些雍容华贵的气度。 唯有碧波庭中的莲花一如三十六年前，一簇簇怒放着。 “真是漂亮！”淑妃笑吟吟的道：“真是一对姐妹花，让本宫简直不知要怎么夸好了！” 她身边的人听了淑妃的话，忙跟着凑趣，夸明薇和苏璇生得好。杨慈娘和杨慈娘站在稍远的地方，脸上神色晦暗不明。 本来淑妃夸她们一句可以用寒暄客套来解释，可是她偏生说她们是一对姐妹花……明薇心头掠过一抹怪异，若是一对亲姐妹这样夸还正常。更何况认真算起来今日老太太带来的明茜等人才算是明薇的姐妹，偏生要扯上苏璇。 而且淑妃见她们的用意，明薇也拿不准。 想来一早入宫的杨慈娘、杨慧娘定然不会在淑妃面前说她们的好话，她的亲孙子容昊求娶苏璇不成反被戏弄，听说他被容铎亲自下令禁足了半个月。淑妃会对她们有好感才怪！ 难不成想把她们叫过来敲打一番？ 想到这儿，明薇自己先否决了。 以淑妃的老谋深算，怎么可能在今日热闹的赏花宴上敲打她们？众目睽睽之下平白给人递上话柄？这着实不是淑妃的作风！ 明薇更加疑惑了。 “这两位妹妹我瞧了极喜欢！”清脆玩转的女声带着盈盈的笑意，是淑妃身边坐着的和馨郡主。和馨郡主是淑妃长女德光公主唯一的女儿，自小就极得淑妃的喜欢，长长被接到宫中的。“把杨家妹妹们都比下去了！” 和馨郡主的话一出，明薇忙偷偷用余光去看杨慈娘姐妹，果然两个人不约而同的闪过一丝难堪和不悦。 她哪里是夸她们？简直就是替她们拉仇恨，让她们成为众矢之的。 淑妃把她们特特叫过来，一番夸赞，接着又是和馨郡主毫不掩饰的示好。 这其中简直透着诡异！ “听说明七妹妹女红是极好的，今儿见了果然不凡。”和馨郡主仿佛对明薇分外热情，她的目光落到明薇身上系着的荷包上，赞许之意溢于言表。“赶明儿妹妹得了闲，也教教我！” 明薇心中惊讶极了，面上也只能强装出镇定来。 “郡主您过誉了！”明薇忙低眉顺目的谦虚道：“您这样说，可真让臣女无地自容了！” 和馨郡主话里话外头透出和她亲近的意思。虽然她不清楚原因，可她知道这绝不是好事。 “妹妹快别谦虚。”和馨郡主笑得和气，她偏过头对淑妃笑道：“我听说七妹妹会仿枚绣呢，这可是一门难得的技艺！毕竟枚绣——” 和馨郡主话音未落，仿佛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枚绣几乎是随着皇贵妃唐婉之死便消失了，而唐婉也成了人们闭口不谈的禁忌。聪慧如和馨郡主，到底是真的失言还是刻意为之？ 明薇忍不住抬起头来。 原本一直笑容柔和的淑妃在听到和馨郡主提到唐婉时，瞳孔不自觉的猛地收缩了一下。 听了和馨郡主提了唐婉，她竟发现明薇仿佛有两三分唐婉的模样！虽然是个三十六年，可唐婉明艳的面庞在宫中众人心中，还是留下了深深浅浅的印象。如果细细看去，那双眼睛简直像极了唐婉。 此时没有了对比，反而越想越觉得明薇像极了唐婉。 “看来七姑娘果然同和馨投缘，难得和馨今儿的话这样多！”淑妃的失态不过一瞬，便是再像唐婉又如何？真正的唐婉已经死在了三十六年前的冷宫中！等等——淑妃心中刹那间转过万千思绪。 若是果真明薇同唐婉有几分相似……倒可以好生利用一番！这样想着，淑妃对自己的谋划更加有信心。若是今日能成事，可就是一箭双雕了！ “七姑娘小小年纪，就能有这样的不凡的气度。”淑妃的笑容愈发和煦起来，她仿佛漫不经心的道：“又是个遇事临危不惧、沉着冷静的，更是难能可贵！” 明薇的心猛地一沉。 前头的话还好说，只能算是单纯的夸她而已。可后面的话……说是夸她就太牵强了！明薇此时反而冷静下来，她思索着淑妃这样说的缘由。临危不惧、沉着冷静，这分明是在暗指那日在望月湖的事情！ 没错，淑妃是诚王的母妃，或许她对诚王做的事很清楚！ 难不成那日她藏起容臻来，到底还是露出了端倪？或者是容臻还是被诚王发现了？想到这儿，明薇顿时有些心烦意乱。她不能确定，问题到底出在了哪里。 “娘娘您过誉！”明薇垂下眼睑，仿佛很不好意思的低声道：“是您抬爱。” 淑妃脸上的笑容更盛，她看了一眼苏璇、又看了一眼明薇，眼中是十分的满意。 苏璇和明薇都从其中，隐约嗅出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 等到苏璇和明薇回来时，接受了众人又羡慕又嫉妒的目光洗礼。 毕竟诚王也是下一位皇位继承人的热门人选，若是诚王真能登上大宝，那么嫁给诚王世子为正妃的人，离着太子妃的位置也不愿了！淑妃才过来便特地把两人叫过去，是不是有意从中为容昊选正妃？ 此时容昊身边有两位侧妃，身边还空缺着正妃的位置、两个侧妃的位置。 苏璇勾起的唇角中透出苦涩。容昊早就对她有意，不止一次露出风声要娶她，而且那日桓安侯府的春宴上更是不惜使出恶毒的计策来算计。她是不愿意嫁给容昊的，若是她有意，早就嫁到诚王府了！ 若是淑妃冷脸对她们，也就说明淑妃是无意这场亲事了！可偏生淑妃不仅没有漠视，反而待她更亲切、热枕。 苏璇情绪不由变得低落。 “淑妃娘娘过去找我们说了两句话，倒没什么要紧的！”明薇见苏璇有些失神，忙代替她回答道：“和馨郡主又多同我们说了几句，郡主待人很和气，没有一点儿架子的！” 明莲、明苓等人虽然没说话，可眼中都不自觉的流露出羡慕的神色。 桓安侯夫人和老太太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你们快去给陈妃娘娘见礼罢！”还是老太太先回过神来，对着二人微笑道：“方才娘娘还念叨着你们呢！” 明薇清楚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点点头便拉着苏璇一同去了陈妃跟前。 陈妃名义上抚养着皇太孙，所以来陈妃处的人不在少数。正是因为皇太孙不受皇上重视，陈妃的意见可能起到很重要的作用吧。苏璇和明薇不过是见了礼，便退了回来。 有嫁给皇孙念头的贵女们都拼命想在各宫娘娘跟前露脸儿，希图被选上。而没有此意的贵女们多是三三两两的结伴，赏花赏池中的锦鲤。还有想趁机相儿媳的贵妇们，也都在暗里打量着。 碧波庭中一派欢声笑语。 明茜、明薇、苏璇三人又聚到了一起，陈菁因为被她姨母叫走了，所以没能过来。 “阿薇，到底怎么了？”明茜敏锐的察觉到了二人的怏怏的神色，关心的问道：“我远远看着，淑妃娘娘倒是带你们很客气呢。” 苏璇扁了扁嘴，有气无力的道：“是啊，谁知道是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明薇和明茜闻言，“噗嗤”笑出了声。 明茜才要说些什么，只见明莲过来找她。只见明莲笑盈盈的道：“二姐姐，祖母叫你过去呢！” 见了苏璇和明薇都在，明莲也只是礼貌了笑了笑。明薇眼神一暗，不知道从何时起，她已经和明莲越走越远了。或者说，她和明莲倒没有很亲近过。大概还是因为心底深埋的芥蒂吧！ 毕竟在身体原主快病死时，明莲袖手旁观的漠视了。 明薇恍然想起来明茜来京中的目的就是要说一门亲事的，她们都是老太太的孙女，老太太自然都要关心的。没道理只顾着她的事，而忽略了明茜。想到这儿，明薇反而催促着明茜走了。 一时间又只剩下明薇和苏璇。 “你说淑妃是不是在记恨着那件事？”苏璇语气有些不确定的问：“毕竟他孙子在我们府上丢了丑，又被皇上罚了！” 明薇也拿不准。“肯定没好事就对了。你想想，杨慧娘、杨慈娘毕竟是她娘家的孙女，她们再撺掇撺掇，淑妃会喜欢咱们才怪！若是她敲打咱们一番才对，这样的和颜悦色才叫人心里发毛。” 苏璇一时也没了主意。 “两位妹妹好兴致，在这里赏花！”和馨郡主那如同雏莺出谷的清脆声音在二人耳边响起，“这处的锦鲤可是整个碧波庭里最好的！” “郡主！”明薇和苏璇连忙过来行礼。 和馨郡主亲自扶起她们，一手牵着一个，让外人瞧了仿佛她们是极熟悉、亲昵的。 “方才便觉得痛二位妹妹聊得投缘。”和馨郡主笑容满面的道：“二位不介意同我过来吧！” 第68章 赏花宴（下） 和馨郡主都这样客客气气的发话了，明薇和苏璇哪里有拒绝的余地，二人忙笑吟吟的说着“求之不得”。 只是二人实在不知道这位和馨郡主要做什么。 三人不过是到了水榭里头坐着说着闲话，和馨郡主似乎对枚绣十分感兴趣，竟当场提出要让明薇教她。她艳羡的盯着明薇腰间的荷包，语气柔和又真挚，让人无法拒绝。 “明七妹妹女红这样好，真真让人羡慕。若是妹妹能教教我，是再好不过的！” 明薇却愣了愣。 作为德光公主唯一的女儿，和馨郡主什么好东西没见识过？自己有多少斤两，明薇还是十分有自知之明的。 明薇克制的微笑道：“雕虫小技而已，不敢在郡主面前献丑。”她又怕拂了和馨郡主的面子，和馨郡主给她们小鞋穿，只得又补救道：“若是郡主瞧得上眼，改日我绣了荷包给郡主送到府上，还请郡主不要嫌弃才是。”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见面。 这道理明薇还是懂的，故而她并没有一口回绝和馨郡主。 果然和馨郡主那一抹不快烟消云散，脸上的笑容如花般绽放。 “郡主和两位妹妹好兴致！”少女清脆的声音远远传来，等到明薇等人抬头去看时，竟是杨慈娘、杨慧娘姐妹相携而来。 杨慈娘、杨慧娘面上的表情俱是十分亲昵温和，仿佛昨日的针锋相对从不存在。杨慈娘甚至主动和解，她微笑道：“昨儿在珍宝斋的那两句口角，还请两位妹妹不要放在心上才是。” 一旁的杨慧娘也跟着赔不是。 苏璇不由睁大了眼睛。 这前倨后恭的反差也太大了！明薇心中不住的犯嘀咕，上一次杨慧娘这样的刻意和苏璇亲近时，是想帮容昊毁了苏璇的清白。 明薇顿时有了不详的预感，莫非容昊还在打苏璇的主意？ “是二位姐姐宽怀大度，不和我们计较！”明薇抢先一步开口，她笑容满面的迎了过去，柔声道：“我和阿璇做得不对的地方，还得请二位姐姐多多海涵才是！” 苏璇也觉察出不对劲儿来，忙起身顺着明薇的话说。“二位姐姐是心底宽大的人，昨儿让两位姐姐割爱，真是不好意思。改日我另挑了好的，亲自送到二位姐姐府上。” 毕竟这是在宫中，苏璇二人皆是多了一份谨慎。 和馨郡主“噗嗤”一声笑了。“大家既然以姐妹相称，何必这样的客气？” “郡主说的是。”杨慈娘从善如流的道：“若是不嫌弃，你们跟着慧娘称呼我一声二姐便是。” “二姐、三姐！”明薇和苏璇只得被迫认下这非亲非故还心怀鬼胎的两个姐姐。 杨慈娘和杨慧娘显得十分高兴。 “咱们也别再此处枯坐着了，那边卫国公府、英国公府的姑娘都在喂锦鲤呢，我们也过去看看！”和馨郡主兴致勃勃的提议。 五人里头属和馨郡主地位最高，其余四人自然以她马首是瞻。 和馨郡主才起身，还没来得及迈步，众人只听一声布帛撕裂的声音骤然传来。 循声望去，只见和馨郡主身上簇新的藕荷色泥金十六幅湘裙好端端的被划开了一个大口子，而罪魁祸首便是鼓凳上外凸的纹饰，勾坏了她的裙子。 在水榭里服侍的宫女见状忙不迭的跪下，瑟瑟发抖的求饶。 “多大点儿事，看把你们吓得！”和馨郡主脸上丝毫不见恼意，反而温和的微笑着安慰服侍的宫女。“都起来吧，你们别声张，我再去换一条就是了。” 和馨郡主的宽怀大度让在水榭中服侍的四个宫女都松了口气，目光中都流露出感激的神色来。 “你们谁陪我去换一条裙子？”和馨郡主笑吟吟的偏过头望着明薇四人。 明薇眉梢一跳，沉默着没有开口。 被划破裙子，她不声张，只是偷偷去换上一条，只会显得和馨郡主宽怀大度。和馨郡主若是叫杨慈娘、杨慧娘中的任何一个，都不奇怪，毕竟她们有亲戚。可和馨郡主询问的却是她们四个人……更值得怀疑的是，和馨郡主话中提了“谁”，意思是只要一个人陪她去！ 这分明是冲着她和苏璇来的！ “阿璇，桓安侯夫人不是才说要你早些过去的？”明薇想到容昊本就觊觎苏璇，在桓安侯府没有成事反而被将一军，心里怕是存着怨气。和馨郡主若是换裙子一定去淑妃宫中……绝对不能让苏璇落了单！ 明薇知道自己的话唐突了，明知道其中有圈套，却不得不钻。“若是郡主不嫌弃，我陪郡主过去可好？” 她的话音未落，只见杨慧娘三人皆是若有所思的看着她，而苏璇脸上则是不赞同的神色。 “好啊，如此便多谢妹妹了！”和馨郡主微微笑了起来，剪水美眸中透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神色来。她细细的叮嘱杨慧娘二人：“……若是有人问起来，只说我见明七妹妹荷包的样子很好，去请七妹妹帮我画下来。” 明薇的心猛地沉了下去，连说辞都想好了，怕是和馨郡主早有准备！ 难不成让自己去本就是和馨郡主的本意？明薇看到和馨郡主运筹帷幄的笑容时，心中突然冒出这个想法。 不、不会的……明薇暗暗地安慰自己。成平侯府远不如桓安侯府显赫，她虽已经不是庶女，可论起身份尊贵来比苏璇差远了！自己又有什么可被算计的？ “阿璇，你帮我去看看我二姐姐。”明薇怕杨慧娘姐妹又使什么阴毒手段还苏璇，忙道：“我二姐姐才入京不久，还生疏的很呢，你可得紧跟她左右，别让她出了丑才是！” 明茜应该是要跟在老太太身边的，只要苏璇到了长辈们的眼皮子底下，就不会出差错。 苏璇眼底闪过一抹犹豫之色，她才想拒绝，只见明薇冲她眨了眨眼，眼中的坚定之色让苏璇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她明白自己去了淑妃地盘上便是十足的靶子，说不定会惹出什么事来。 “你放心吧！”苏璇最终还是点头，她轻声道：“你也快些回来才是，老夫人怕是也要找你！” 和馨郡主听了二人的话，吃吃的笑了起来。她半开玩笑的道：“看你姐妹好的如同一个人，七妹妹不过是陪我换条裙子，听你们的话倒像是入了龙潭虎穴一般！你们真是一时一刻也分不开呢。难不成出嫁了也要嫁到一家去？” 明薇和苏璇脸色微红。“郡主……” “知道你们两个要好！”和馨郡主脸上不见愠色，笑盈盈的道：“我保证把你的阿薇全须全尾的带回来！” 和馨郡主虽是玩笑，可话说到这份儿上，明薇和苏璇反而不好再说什么。 杨慈娘和杨慧娘同苏璇一道走了，明薇则是跟着一个宫女都没带的和馨郡主去了淑妃宫中。 这一路上和馨郡主倒没说别的，只是和明薇谈论针线上的事，又问起了明薇平日的喜好，从喜欢吃的点心到喜欢读的书，十分全面。可明薇并没有因为她刻意的调节气氛而放松，心里反而更加戒备。 到了淑妃宫里，可就是她为鱼肉、别人为刀俎了！ ****** “七妹妹稍等等，我去看看唐嬷嬷在不在！”和馨郡主俏皮的冲着明薇眨了眨眼，她微笑道：“我在宫里的钗环首饰、衣裳都是唐嬷嬷收着的呢。” 明薇觉得这个解释有些突兀，可她没有拒绝的份儿。 “郡主请便，我在这里等着郡主就是。”明薇神色柔顺的道：“您快去吧！” “这里也有几尾锦鲤，未必比碧波庭中的差，妹妹若是无聊，可以去看看！”和馨郡主说完，歉然的冲着明薇一笑，便提着裙角往西去了。 明薇打量了一番此时她身处的地方。这里是淑妃宫里的一处偏殿，方才和馨郡主带着她进来时就是七拐八拐的，偏生一路上连服侍的小宫女都没遇见两个。若说是今日赏花宴，有头有脸的大宫女自然是服侍在淑妃跟前，没道理不留下人在淑妃宫中！ 和馨郡主方才叫了她来陪着换衣裳，可到头来却让她在这里枯等，定然有什么猫腻在！ 明薇一时间拿不住，却也知道此处非久留之地。偏殿的西南角如和馨郡主所言有一个甜白瓷的大鱼缸，想来她说的锦鲤也就在其中了。明薇没用冲动的过去看，而是静静的站了一会儿。 随后她仿佛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无论来人是谁，见她独自一人站在这里总是不好的！没有人在她旁边，她和淑妃非亲非故，就这样突兀的站在淑妃宫中…… 和馨郡主不会想到不到其中的关节，却仍然留了她一个人在这里！ 想到此处，明薇慌忙轻手轻脚的往后退了几步。和馨郡主或许以为她是头一次来淑妃宫中，对这里的布局并不熟悉，加上和馨郡主故意走得曲折，又是同她一面谈笑一面进来，明薇能记住才怪呢。 可她唯一不曾料到的便是明薇身体里早换了唐婉的灵魂。然而唐婉不说对宫中了如指掌，可怎样从这儿走出去，她还是知道的！知道找到人多的地方就是了，这里孤零零的站着她一个人，她实在心虚得厉害。 明薇当机立断的决定离开。她放缓了脚步，提着裙子慢慢走出了偏殿。 可她并不是原路折返。她依稀记得有一条小路可以通往淑妃宫外的，到时候她只推说不认识路，胡乱走了出去也能搪塞。 就在明薇离开后不久，只见一人身着石青色的皇孙常服，有些醉意微醺的踉跄着走来。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孔武有力的宦官。他们进来时，只见偏殿的院子中空无一人。 “和馨那丫头是怎么办事的！”来人骂骂咧咧的道：“怎么一个两个都是这样！杨慧娘不成事也就算了……” “世子，您稍安勿躁。”灰衣太监恭顺的道：“郡主已经把人带过来，才命人传的信儿。奴才这就去找人！” 来人眉峰紧锁，有些不悦的挥了挥手，点头同意了。 “怎么连和馨做事都这样毛躁！” ****** 明薇不清楚自己到底逃过了怎样的一劫，她压根儿没想到诚王世子把主意打到了她头上。 反正她要装作迷路的，好歹要多等一会儿才能回去。这样想着，她不由自主的信步走上了一条看起来有些萧条的花径。 仿佛是昨天才离开的皇宫，虽然已经过了三十六年，她对这里的一草一木觉得分外熟悉。仿佛……明薇觉得有些恍惚，仿佛这里的一切都不曾变过！ 物是人非。 明薇不由在心里暗暗苦笑，这个词到底没错。 提着裙摆慢慢的往里走，明薇心中的感慨便越来越深。等她顺着花径走进去，看着一个有些荒凉的小院子里，合抱粗的槐树树冠如巨大的伞，几乎把整个院子都笼罩起来。而树下有一架秋千，静静的立在树冠下。 明薇见了秋千，立刻泪如雨下。那是她曾经命人架起来的秋千！ 当初入宫后，常在琼华宫她觉得闷，御花园又时常会遇到容铎的妃嫔，她看了就心烦。有次无意间便发现了这处僻静的院落，她便把这里当成可以透口气的乐园。 曾经她命人细心种过的月季、海棠都还在，那两棵石榴树也还在。 当初她还心心念念的要吃结了果的石榴，可没等到第二年，她就命丧冷宫了…… 明薇拿出帕子擦干了眼泪，用力眨了几下眼，才掩去其中的盈盈水光。随时都可能有人找过来，她若是哭了，到时候真不知改怎样解释！ 明明理智告诉她要赶快离开，可鬼使神差的，明薇还是慢慢朝着那架秋千走去。 当她的手触碰道秋千的一刹那，却不知道远处有一双眼睛已经牢牢黏在她的身上。那目光似悲似喜，说不出的复杂。 “阿婉……”喃喃自语的声音极低，似乎都哽咽在了喉咙中。“是你吗？是你回来了？” “如果不是你，怎么会走到了这里……”那声音愈发的低了下来，竟有几分失魂落魄的意味。 明薇伸手轻轻推了推秋千，秋千吱呀呀的发出声响，显然已经年久失修。她嘴角慢慢翘起一个苦涩的弧度，扶着秋千的手颓然放下，她垂下了眼帘，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仿佛下定决心似的，明薇彻底松开了秋千，而后决然的转身，快步走出了院子。 而一出门，她就傻了眼。 这里算是御花园的西北角，是有些偏僻的，离设赏花宴的碧波庭也有很大一段距离。本该是极清幽的，此时却凭空出现了十几个身着黑衣、武功高强的男子。 之所以明薇看出他们武艺高强，是因为不仅有两个蓝衣小宦官倒在地上，他们竟还把不远处的羽林卫都制住了，一时间竟没有更多的人来增援。 万幸的是明薇出来的地方有一处高大的太湖石遮挡，又有些灌木在，一时间倒没有被人发现。 明薇不敢再往回走，生怕弄出声响来。只要撑过这一会儿，宫中的护卫定然会发现不对劲儿，那会儿自己再趁乱逃走……她还在暗暗的筹划时，只见一片明黄色的衣角映入她的眼帘。 她的心跳骤然停止，屏住呼吸。她使出全身的力气，放轻了脚步，冒着被黑衣人发现的危险，往左前侧看了一眼。 躺在地上的赫然是失去意识的容铎！ 明薇顿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旋即她稳了稳心神，过了最初的慌乱后，心中翻涌的恨意，胀满了她的胸膛。 传旨太监尖利的声音回荡在她的耳边。 或许这是唯一的机会！ 一时间她忘了还有黑衣人的存在，竟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行踪，不管不顾的绕了出来。这下子她暴露在黑衣人的视线中，无意中倒把容铎全遮住了。 她从发现黑衣人时就拔下了发鬓间最长的一根金簪子防身用，此时尖锐的簪子正被她紧紧攥在手中。 只要这一下，她便能取容铎的性命！ 明薇的手都在不受控制的颤抖着，她紧紧咬破了下唇，神色间又是凄婉又是决绝。或许这是她唯一的机会，能为上一世的自己、父母哥嫂报仇！ 她浑然不觉黑衣人渐渐在向她靠近，手中的金簪越攥越紧，可是手臂却顿时重逾千斤。她咬紧牙关，就要扬手刺下去。 “七姑娘！”只听一声焦急的少年声音传来，不仅让明薇还未抬起的手激灵一下的放下，还让黑衣人纷纷定住了。“皇祖父！” 凭空从后头出来的竟然是容臻！ 同时赶到的还有贴身服侍容铎的大太监、御医院御医，他们七手八脚的把容铎扶上龙辇。闻讯赶来的还有诚王、康王等浩浩荡荡的一群围着容铎转。可明薇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以保护者的姿态把明薇护在身后，目光凌厉的盯着来人。 “活捉！”容臻一声令下，呈合围之势的羽林卫把十几个黑衣人纷纷包围住。 明薇感觉自己的大脑已经停止了思考，周围发生了什么都恍若未闻，只是木然的站着。甚至明薇没看到，容铎被龙辇抬走前，眼睛是睁开的。 她一双漂亮的杏眼此时一片空洞，她茫然的转过头，虽然对着容臻，可眼中空茫茫的一片，目光竟凝不到一处。容臻只觉得一阵心疼。 明薇是养在深闺的世家姑娘，想来从没见过这样大的阵仗！ 前几日她才在望月湖被顺天府粗鲁的官兵惊扰，今日又遇上了刺客！ 便是再有胆色也会被吓到吧！ “七姑娘，七姑娘？”容臻温和的声音中不自觉的流露出怜惜之意。“不要害怕，已经没事了！” “没人能伤害到你！” 容臻百般劝慰，可明薇还是愣愣的，仿佛被抽离了意识，成了一尊精致的瓷娃娃的。 “……太孙殿下？”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明薇才从自己想要杀了容铎却被打断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她眼睛睁得大大的，仿佛要确认来人是谁一般。她的话音未落，泪水便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扑簌簌的落下。她的身体轻晃，摇摇欲坠。 容臻连忙扶住了她。 此时已经无关感情，只能身体本能的生理反应。 容臻以为明薇哭出来就没事了，却没想到明薇竟只是默默的落泪，顿时有些慌了神。 “是我，七姑娘！”容臻的声音越发柔和，几乎都用上了诱哄孩童的语气：“已经没事了！你别害怕！” 明薇眼中闪过一抹痛楚，她已经慢慢的回过神来。 容臻才想再劝，只见一道月白色的身影飞奔而来。苏璇顾不得还有容臻在一边，也不行礼，只是摇着明薇道：“阿薇，阿薇你怎么了！” “七姑娘是受惊吓过度。”容臻松了手，匆匆解释了两句，见苏璇后头远远的还跟成平侯府的姑娘，交代了两句便离开了。 只是他的目光却紧紧的追随在明薇身上。 直到众人簇拥着明薇的身影渐渐消失，容臻才从藏身的地方出来。 那些人上次没有算计成他，这次便想借着赏花宴的便利，把事情闹到了宫里！容臻的温和无波的眼神中骤然掠过一抹阴鸷的光，他握紧了拳，暗暗下定了决心。 他绝对不会让他们的阴谋的得逞！ 正在容臻想要转身离开之际，却发现刚才明薇经过的草丛里，一闪一闪的光芒在跃动。 容臻走过去扒开草丛，果然发现了一支精致的金簪。头上的南珠已经被磨损了些许，金簪握在手中沉甸甸的。容臻收紧了手掌，感觉到金簪上似乎还残留着她掌心的温度。 大概是她在慌乱间掉下来的，恐怕到现在她还不知道自己遗失了簪子。 这样想着，容臻小心翼翼的把金簪收在了袖中，快步离开了。 等下次见面，再还给她吧！ 第69章 疑团 明薇心中乱成一团。 等她平复下最初的情绪激动与慌乱后，才觉察出今儿的一切都透着诡异。 首先她被带到淑妃宫中，显然是和馨郡主的原意，淑妃也是知道这件事，点头同意了的，想来和馨郡主还没胆儿在淑妃眼皮子地下耍花招。再进一步说，和馨郡主同自己素未谋面，若说想算计自己，还谈不上。 想到这儿，明薇还是觉得混乱极了。仿佛有千丝万缕的线索，可她就是摸不到头绪！ 或许可以换个角度试试！明薇精神一振，再度苦苦思索起来。 那若是和馨郡主的行为是本就是淑妃指使的……明薇的思路顿时明晰了许多，她继续顺蔓摸瓜的想着。 淑妃是诚王的母妃，正是母凭子贵时，淑妃的所为肯定全是为了诚王考虑！淑妃把她叫过去问话时，十分隐晦的提了那日在望月湖的事。诚王定是察觉到了什么，所以要追杀容臻。 今日刺客出现这一幕，是不是和诚王有关？ 而容臻在容铎出事后，是除了偶然撞上的自己外，头一个到的。虽然他身后还跟着无数侍卫、稍慢一步赶来的诚王等人，足以见得容臻对今日会发生的事也有准备。 更奇怪的是，容铎竟晕倒在荒凉的园子前，身边仅带了两个小宦官，这更是不同寻常！ 宫中一向戒备森严，怎么会出现这样近似荒谬的事？今日是赏花宴，听说还请了京中有名的班子唱戏，人员流动大而杂，倒是个趁乱入宫的好机会。可等闲入宫的人都会被严格看守着，悄无声息的让十几个大男人拿着武器在宫中走动，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虽然明薇不懂武功，可也能看出那十几个黑衣人身手不俗。 最让她想不通的是，既然他们顶了刺客的身份，却没有真正的刺杀容铎。既然容铎会晕倒，就是曾经被挟制过。可那人并不取容铎性命，反而虚张声势的被抓起来。 到底是谁煞费苦心安排的这一切？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明薇觉得自己的思维已经被堵到了一个死胡同，头疼得快要炸开。 “阿薇？阿薇？”苏璇见明薇脸色越来越苍白，心里难受极了。“若是不舒服，咱们还是回去吧！” 虽然苏璇并不知道明薇怎么就从跟着和馨郡主去换衣裳，变成了大惊失色的站在御花园偏僻的角落里，还有皇太孙陪在一边。不过她只觉得十分对不住明薇，要不是为了她，明薇也不会主动提出陪和馨郡主去淑妃宫中，也不会受了惊吓。 皇太孙的解释是宫中突然出现了刺客，明薇被吓到了。最后还让苏璇保密，不许说出去。 苏璇陪着明薇回来后，明茜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明薇只说她迷了路，后来神色如常的和众人打了招呼，便静静的坐在她的位置上，暗自出神。就算是在老太太跟前也只打了个招呼，便回来了。 先前苏璇只当是她被吓着了，缓缓就好。可越到后来见明薇脸色越差，这才不由低声劝她。 “啊？”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明薇抬起眼，冷不防的看到脸上满是关切之色的苏璇，心中不由一暖。她翘起了唇角，微笑道：“我没事，不说一会儿有德庆班的戏吗？听说他们有新戏，专等着今儿唱呢。” 苏璇笑了笑，眼底掩饰着担忧。 “阿薇，你看那边。”苏璇的目光忽然落到了淑妃的席上，只见和馨郡主匆匆回来，一脸的不自在。 明薇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 淑妃脸上的笑容突然出现了一丝裂痕，虽然稍纵即逝，却也被明薇捕捉到眼中。她回来时便看到淑妃脸上闪过一抹惊愕，只因为当时她心中太乱，没有多想。此时却不得不往深里细想淑妃的用意。 淑妃一向是波澜不惊，表现得贤良淑德、温顺谦和。单单是她陪和馨郡主换裙子，她先于和馨郡主回来了，淑妃脸上怎么会出现那样的神色？ 所以真相就是，淑妃觉得，她不该这么快回来。或者不该是这样毫发无损的回来……心念电转间，明薇捕捉到了一丝关键，淑妃肯定在宫中有所安排，而且按照淑妃的安排，她会发生点什么！ 明薇的心中一寒。 这样遮掩着，定然是什么见不得人的龌龊手段！ 想到在桓安侯府时，容昊和杨慧娘都敢算计到苏璇头上，此时在宫中，淑妃想做些什么也不在话下！ 只是……淑妃想算计的人是自己还是苏璇？明薇始终存着疑虑，按理说以她的身份，肯定不会引起淑妃的注意才是。仅仅是望月湖边的搜查就让淑妃算计她，也实在说不上。 再加上明薇看到淑妃脸上的错愕，想到另一种可能性。 是不是淑妃本想算计的是苏璇，但和馨郡主领会错了，把她带了过去，所以淑妃会惊讶？ 本来渐渐明朗的局面顿时又笼上层层迷雾。 “明七姑娘、苏姑娘。”身着天青色宫装的宫女过来给明薇等人行礼，然后对苏璇和明薇道：“淑妃娘娘、和馨郡主有请。” 苏璇和明薇面面相觑。 难道暗的不成，她们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明着来？ 虽然心中十万个不情愿，但苏璇和明薇还是满面含笑的提着裙子起身，随那宫女一齐往淑妃那桌去了。 到了淑妃处，又是互相见礼。明薇趁机打量了杨慧娘和杨慈娘的表情，二人皆是有些不虞。 “明七妹妹、苏大妹妹。”和馨郡主款款起身，此时她已经换了一条梨花白的月华裙，配着粉紫色的褙子、淡粉色的纱衣外罩，更是显得娇俏可人。她扁了扁嘴道：“怎么明七妹妹没等我，就回来了？” 和馨郡主的表情有些急切，仿佛在摆脱什么一样。 明薇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看了淑妃一眼。 淑妃的表情看起来还是如春风般和煦、慈祥，可她唇角的肌肉却绷得有些紧，终是泄露出一丝情绪。 对于该怎么应付，明薇心里顿时有底了。 “郡主。”明薇一双杏眼如水般清澈，她分外真诚的道：“是我不好，让郡主见笑了。”她仿佛不好意思似的，微红了脸道：“因为是到了淑妃娘娘宫中，郡主殿下又没让我跟着去换衣裳，我在院子里等着无聊，便想见识见识，就自己去逛了。” “明薇失礼的地方，还请淑妃娘娘、郡主责罚！” 她的话音才落，只见和馨郡主像是松了口气一般，不过淑妃神色未变，和馨郡主也不敢十分表现出来。明薇在心中无声的笑了笑，和馨郡主是怕被淑妃责怪，没有成事吧！这样看来，果然是淑妃的安排，而不是和馨郡主的意思。 “后来我迷了路，不知不觉到了一处很荒凉的地方。”明薇慢慢解释道：“后来是苏璇找到了我，我才跟着她出来。” 明薇掩去了遇到容铎、刺客、容臻等人没说，却也不害怕日后诚王和淑妃对质时，她有破绽。毕竟当时的情况，她被警告什么都不能说出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这么想着，明薇心里忽然一惊。 从始至终容臻都没有逼问过她都看到了什么、没有威胁她要保密，只是十分温和耐心的安慰她别害怕。 难道容臻就这样笃定，她会只字不提？ ****** 从淑妃跟前回来，明薇才稍微松了口气。 如今的疑团太多，还有许多她尚且未发现的，她也不敢完全掉以轻心。 “阿薇，你说淑妃是什么意思？”苏璇被淑妃等人弄得有些糊涂，这样过去问上几句不咸不淡的话，意义何在？ 明薇不想把苏璇也卷入到这些烦恼中，她微笑道：“谁知道呢？反正咱们都好好的，等下午出了宫，更是和她们毫无干系，何必自寻烦恼？” 见苏璇还想追问，她忙拉了苏璇走到连接水榭的九曲回廊上，趴在栏杆上看莲花。“说是来赏莲花，我从来了后还没安安生生的看上一会儿呢！” “这有什么？”苏璇果然被明薇转移了注意力，她忙压低了声音道：“你要是喜欢，下回咱们去城外的栖霞寺，那里有一大片湖，那会儿你才真真的知道什么是‘接天莲叶无穷碧’呢！” “好啊！”明薇笑容愉悦的答应下来。“到时候叫上阿菁，我让二姐也去。” “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略显刻薄的女声，语气里满是嘲讽。“原来不仅仅是得了淑妃、陈妃二位娘娘的赏识，还攀上了大将军的孙女、桓安侯的孙女！” 明薇惊讶的转过身，只见一个样貌极好的姑娘站在她们后头，粉嫩的俏脸上染了一层薄怒。明薇眨了眨眼，完全搞不懂和眼前的绯衣姑娘有什么仇什么怨。 而苏璇却是不能容忍有人这样说明薇。 “我说是谁呢，这样张狂！原来是宁国公府二房的嫡次女崔四姑娘！”苏璇满脸愠怒，刻意咬重了“二”和“次”的读音。 果然苏璇的话音未落，来人脸色更是沉了几分。 “她没嘴不会说话么，还要你替她分辨？”崔四姑娘又气又怒，仿佛她有些怕苏璇似的，忙偏过了头。这样一来她就只对着明薇了。 “你倒是好手段啊，游走在两头。小心鼠首两端，不得善终！” 第70章 谋划 崔四姑娘这劈头盖脸的一番话，让明薇满头雾水之余，不由在心中大呼冤枉。 什么叫她游走在两边？ 难道这位崔四姑娘是觉得自己在淑妃、陈妃处两头讨好，不是想嫁给容臻就是想嫁给容昊？她的想象力也太丰富了些！ “你以为就算嫁给皇孙，你能当上正妃？便是赏你个嫔妾当当，你都该烧高香了！”崔四姑娘见明薇一脸茫然无辜的神色，更是怒从心起。到底她还顾忌着些体面，声音压得很低，只有苏璇和明薇听到。 她的话音未落，苏璇先按捺不住了，她一副保护者的姿态，瞪圆了眼睛道：“好没道理的话！谁许你这样胡乱诋毁人！怕是你自己想攀上皇子，才做这么说吧！” 崔四姑娘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她不把明薇放在眼里，却不得不估计着桓安侯府。她没想到苏璇竟这样护着明薇，当初她拼命讨好苏璇时，都没见苏璇有多热情！ “崔四姑娘，话可是不能乱说的。”出乎崔四姑娘的意料，明薇竟是一脸淡定，丝毫不为她的话所动。“我和崔四姑娘并未结过怨，姑娘何苦来诋毁我？今儿是赏花宴，我们接了帖子来是赏花的。四姑娘吵吵嚷嚷什么正妃啊嫔妾的，我并不懂！” “四姑娘也是大家出身，想来也是幼承庭训。”明薇浅浅一笑道：“这点儿道理想来姑娘打小都是知道的！” “你——”崔四姑娘显然不是个伶牙俐齿的，被明薇沉静似水的乌黑眸子淡淡的看上一眼，千万句话都梗在了喉咙中。 明薇岂不是在指是她对皇孙身边的妃位有非分之想？ “既然四姑娘觉得这处儿风景独好，就请慢慢欣赏罢！我们失陪了。”明薇不欲同崔四姑娘多说什么，拉着苏璇离开了。 便是转了身，明薇还能感觉到身后那怨毒的目光分外灼人。 虽然她不喜别人无事生非给她造谣，崔四姑娘的话却也给她敲了很响的警钟。今儿的赏花宴上，怕是不少人都这样想吧！不过……为什么这位四姑娘不觉得想嫁入皇家的是苏璇呢？ “崔四姑娘和你很熟？”明薇低声问苏璇道：“仿佛很了解你似的！” 苏璇点点头，翘起的嘴角中隐约透出一抹不屑。“当初宁国公府有事求到我们家，那四姑娘很是尽心尽力的讨好过我一段时候，不过她太假了，我才不喜欢她。明面上和我交好，暗里却说我坏话。明明谣言就是她传的，当了我的面就站在我这一边，瞧起来倒是百般维护我。” 话说到这儿，苏璇便把崔四姑娘当时做过的事挑了两件和明薇说了。 “论起鼠首两端，她才是头一个呢！” 看着苏璇气鼓鼓的模样，明薇不由觉得好笑。 不过正是因为崔四姑娘很了解桓安侯府，才笃定苏璇不会嫁到皇家的吧！或许崔四姑娘那样的气急败坏，还以为是苏璇在帮自己引见宫中的娘娘也不一定！ 她们重新回到座位时，明薇多留了一份心，果然看到有不少贵女看她的目光不是那么友善。虽然如风过水无痕般稍纵即逝，却不难捕捉。 明薇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这次入宫她倒是拉了不少仇恨回去。 天知道她并不想和容铎扯上任何关系！ 有那么一回已经足够了…… ****** 宴会结束时，陈妃又留了老太太说话。明薇等人走都在偏殿前的园子里候着，并没让她们进去。 “本宫才得到消息，诚王世子容昊曾醉醺醺的出现在淑妃宫里头。”陈妃面沉如水，她声音中到底还是透出一抹不屑。“就在你家七丫头陪那和馨郡主去换衣裳不久。” 老太太不由愕然。 淑妃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要毁了明薇的清白不成？ “好在你家七丫头机灵，自己绕了出来。”陈妃有些感慨的道：“若是迟了，且不论有没有发生什么，姑娘家总是要吃亏的。” 虽然陈妃没有言明，可老太太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这样一来，诚王府要面子，便给明薇个侧妃名分；诚王府便是不给明薇名分，她们也只能一乘小轿把明薇抬进诚王府给容昊做妾！ 想到这些，老太太只觉得火从心起。 “太过分了！”老太太一向不行于色的脸上染上了愠怒，她冷声道：“淑妃到底是打得什么主意，竟算计到七丫头身上！” 老太太的疑问也正是淑妃想不通的。 明薇的身份在那儿摆着，心高气傲的诚王、淑妃未必瞧得上明薇这个被记到长房名下的庶女，便是她们看中了成平侯镇守边关且在皇上面前有几分体面，可该算计的人也该是明茜！ 淑妃从来都只会谋划着利益的最大化！ 难道……陈妃脸色微变，想到另一个可能性。 “莫非是你家七丫头有些像皇贵妃的……”陈妃半吐半露的苦笑道：“她打的恐怕是这上头的主意！” “皇上年纪一日日大了，对从前的事却仿佛有些放不下。”陈妃想起那个如同牡丹般有着国色天香艳丽容颜的唐婉，心中又是感慨又是惋惜。“前几日宫中有传言，皇上去已经被封了三十多年的琼华宫呆了一夜！” 这话一说便收不住，陈妃眼角有些湿润，她絮絮叨叨的道：“皇贵妃是个好人，只是太在乎皇上！皇贵妃那样刚烈决绝的性子，哪里适合在宫中生活呢？若是一日没了皇上的宠爱，那便是如同一脚踩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里头！” 老太太知道陈妃曾经受过唐婉的恩典，一直都念着唐婉的好。此时她也顾不得说明薇的事，只得劝道：“皇贵妃是个性情中人，若是人人在情爱上都能那般理智冷静，世上的哪里还有为情所困的痴男怨女？” “许是老天怜惜皇贵妃一片赤诚的心，不忍她在世间受苦，才让她去了天上。” 陈妃听罢点点头，拿起帕子按了按眼角的水光。 “皇上心里若是有皇贵妃，见了模样相似的七丫头，或许就能多了些宽容和喜爱吧！”陈妃叹道：“淑妃做人最谨慎，她虽这么想，却又怕猜错了圣意受牵连，索性想着给七丫头个侧妃身份试探试探。” “淑妃娘娘倒是滴水不漏！”老太太的声音中夹杂着怒意。“把什么都算计进去了！” “好在你家七丫头是个聪明的，没有坐以待毙！”陈妃提起明薇时，眼中闪过赞赏之意。“不然今儿的事怕是不能善终了！” 老太太苦笑道：“我倒盼着她少些聪慧安稳一生，也不愿她一辈子活在算计里头！”老太太顿了顿，抬眼看向陈妃时，发现彼此眼中都掠过一抹感同身受的痛楚，她们算计了一辈子，也被算计了一辈子。遇上心爱的孩子，总想着让她们能过得好些。 陈妃半垂下眼帘，轻轻转动着手腕上的沉香木念珠。 “淑妃自然是足智多谋，我们不妨学上一学！”陈妃沉吟良久，方才开口道：“不若我同你做一回亲家！” 老太太微怔。 “你瞧着太孙如何？”陈妃仿佛下定决心似的，语气里有种破釜沉舟的意味：“本宫去跟皇上提一提，让太孙娶你家七丫头！” “这……”老太太登时犹豫起来。 陈妃理解老太太的顾虑，她细细的解释道：“皇上同本宫提过，太孙大婚后是要在外头建府的，且我抚养太孙这些年，瞧着太孙确实是个好。” 容铎竟要容臻在宫外建府？这意思是要剥夺容臻继位的权利！ 看来传言没错了，容臻在容铎面前不受宠，大概最好能混个亲王爵位。 “……这放到外头，是一门好亲。”陈妃道：“上头没婆婆，不用七丫头立规矩，他们自己关起门来过日子。太孙是个温和的，七丫头聪慧又知礼，想来定然能讨太孙喜欢！” “你倒也不用担心到时候新帝继位赶尽杀绝。到底他要顾忌着名声，太孙又是个与世无争的，七丫头跟着太孙也能享一辈子的清贵。” 陈妃的话说到如此地步，老太太早就动了心。 被淑妃盯上，怕是明薇再难说个好人家。若是容铎哪日要把明薇收到后宫……明薇的一辈子也就完了！ 能嫁给太孙倒是明薇如今最好的选择。 “可是……太孙殿下能瞧上我家七丫头？”老太太虽是自己想通了，可也明白以明薇的身份要嫁给太孙不啻于是痴人说梦。“怕是皇上也不同意太孙娶个身份低的……” 陈妃却仿佛有几分把握似的，她反而安慰老太太道：“先试一试，好在如今只有淑妃发现了你家七丫头像皇贵妃。那两位有皇子的可没察觉呢，以淑妃的性子会告诉她们、给她们可乘之机？” “她们大概乐于见到太孙娶一个如你家七丫头身份一般的正妃吧！” 老太太顿时有些激动。 “臣妇先代七丫头谢过娘娘！”老太太起身给陈妃行了大礼。“七丫头哪一世修来的好福气，竟得您如此厚爱！” 陈妃亲自扶起了老太太。 确实，她肯如此为明薇谋划，不仅仅因为同老太太的交情。当她看到那双澄澈如清溪的眸子时，忍不住同三十六年前那一双眼重合到一处。她只是希望，这一世能报答一二分那人的恩德！ 第71章 赏赐 陈妃和老太太这一番交谈的内容，明薇是做梦都想不到的。 她只知道老太太从宫里出来后，一扫同陈妃密谈前的郁结之色，看起来充满了运筹帷幄的自信。 回到成平侯府后，老太太带着明薇、明茜回了荣善堂，让明莲几个各自散了，闻讯而来试图从老太太口中打听风声的三太太、四太太都败兴而归，二太太更是不敢凑到前头，只得把明莲叫回去询问。 今日宫中的赏花宴上，虽然明薇和苏璇并不是最引人注目的，可淑妃的两次召唤、陈妃的善意，落在有心人眼里，怕是又引起一番思量。明薇原本以为老太太会好生问上一番，却不承想老太太让她和明茜各自去歇着。 侯府中一派风平浪静的景象。 越是这样，明薇心中越是忐忑。自己被淑妃叫走，陪着和馨郡主去淑妃宫中，后来却是苏璇陪自己回来的，而后又被淑妃叫过去……虽然在赏花宴上自己轻描淡写的两三句话带过，可任谁都能看出其中的隐情！ 可老太太什么都没问。 “姑娘，奴婢服侍您宽衣罢。”明薇还在兀自发呆时，棠梨已经捧着干净舒适的家常衣裳过来，闻到上面清新的皂角淡香，明薇顿时觉得心里平静不少。 这时月临捧着首饰匣子过来，替她除了头上的首饰，把头发散开，松松的绾了个纂。 “咦？怎么少了一支赤金南珠的簪子？”月临又一次细细的清点后，她有些不确定的问一旁的棠梨道：“我明明记得姑娘头上戴了三支赤金镶南珠的簪子出门的，如今却只剩下两支了！” 棠梨过来看了一眼，肯定的道：“是该有三支的！” 这回入宫棠梨和月临并没有跟着服侍，所以二人皆是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从何找起。 “兴许是我不妨头丢在哪一处了。”明薇满不在乎的笑笑道：“这一回咱们又不用把首饰交回去，怕什么呢？” 二人听懂明薇实在打趣二太太苛待庶女的事，可此时二人都笑不出来。月临更是愁眉苦脸的道：“那支簪子外头买要一百两银子呢！虽说南珠不是顶好的，可那个头、色泽都是数得上的……” “就是。”棠梨也是一脸肉痛的表情：“虽说这些日子老太太赏了不少首饰给姑娘，可姑娘这些年的积攒也统共都在这里了。多留些私房，姑娘日后手头也松快些！” 看二人比她还心疼的神色，明薇骇笑道：“有你们两个替我守着钱，可见我不用愁日后捉襟见肘了！” 这回的首饰大概是丢在那间偏僻的园子了！明薇翘起的唇角慢慢平复下来，心中有一丝怅然。丢在那里也好，人烟稀少，怕是不用担心被谁发现引出是非来。便是被宫中的小宫女、小太监拾到，见上面没有宫中印记，那赤金也能直接掰了当钱使，那颗南珠也能卖两个钱吧！ “我下回仔细便是！”明薇见二人仍是忧心忡忡，笑道：“满脑袋上顶着几百两银子呢，再不敢大意的！” “奴婢说不过姑娘！”月临笑道：“奴婢这样笨笨的，还是好生干活便是了！” 三人都笑了起来，气氛轻松了许多。 明薇由棠梨、月临服侍着梳洗好后，因为心里有事，便只推说自己累了，想一个人静静。她靠在大迎枕上，手里虽然拿着针线，却没有半点想动弹的意思。二人见明薇脸上带了倦色，便识趣的退下了。 棠梨小心翼翼的放下秋香色绣各色吉祥纹样的纱帘，又低声嘱咐了小丫鬟们动作要轻，明薇的卧房里顿时如同与世隔绝般清静。 此时让她拿不准的是老太太的态度。 老太太明明察觉到赏花宴上处处的不同寻常，却始终在她面前不动声色。难道老太太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可她还没瞧出淑妃的诡计是什么，莫非老太太已经心知肚明？ 明薇越想越头痛。 放在往常，老太太大事上从不瞒她，还时常先听她的意见，然后再耐心的教导她。 或许……明薇想到另一种可能性，心里有些失落。 毕竟明茜是老太太最疼爱的孙女，这次回到京中便是为了此事。宫里的赏花宴摆明了就是相亲大会，老太太多想些明茜的事，也是正常吧！ 察觉到自己竟然有些嫉妒明茜，明薇慌忙用力的摇头，仿佛想把这些情绪也随之甩出去似的。老太太和二姐这样疼她，她怎么能这样想？或许就是什么事都没有，一切都是她多心了！ 得到再活一世的机会，可不是让自己变得小肚鸡肠的，满腹抱怨的！还能再拥有疼爱她的家人，她更应该倍加珍惜才是！ 明薇长长的舒了口气。 自己怎么突然有了那么多乌七八糟的想法？突然间，容铎闭着眼倒在她面前的画面，猝不及防的出现在明薇的脑海中。方才像是刻意忘掉一般，像是一段记忆被硬生生的剪掉一样。 她竟然还是下不了手！明薇又气又恨，这情绪倒大半都是冲着她自己来的。她满心想着复仇，却发现那一刻她下不了手！ 明薇心烦意乱的想着，手上拿着的针一不小心刺进了手指中，很快便有血珠渗出。 火光电石间，明薇突然想起了那支丢掉的簪子在哪里。是那一瞬间她对容铎起了杀意，拔了簪子要当凶器的！ 想到这儿，明薇顿时冷汗涔涔。 便是容铎遇到刺客的事，被暂时压了下来，可容铎是肯定要派人去调查的！ 没关系，她只是偶然出现在那里，她只是慌乱间把簪子丢了，这再正常不过了，当时并没有人看到自己的动作……明薇拼命安慰着自己，好歹镇定下来。 越是这样，她越要冷静！她不能自乱阵脚！ ****** 成平侯府的日子并不平静，起因便是宫中送来的赏赐。 赏花宴后两日，陈妃、淑妃都送来了赏赐。陈妃命人送来的东西还算平常，侯府的姑娘无论去没去的都有份，不过明薇和明茜的多添了两样。可淑妃的赏赐便显得更特殊。 淑妃的赏赐只有一份，言明是送给明薇的。 这一份赏赐可以称得上厚重了，整套的红宝石头面、一对老坑玻璃种的翡翠镯子、指甲盖儿大小碧玺镶嵌的发箍和珠花、五匹云锦、五匹蜀锦，另外又赏了两串个头不小，浑圆又有光泽的南珠。 若这份赏赐是给和馨郡主或是杨慧娘、杨慈娘都再正常不过了，可淑妃偏偏大张旗鼓的送给了和她毫无关系的明薇。 这样的非亲非故却突然被重视……如此一来，明薇的身上势必要打上淑妃一系的标签。偏生这赏赐明薇又不能退回去，不接受明摆着是打淑妃的脸。明薇恨得牙根痒痒，却又无计可施。 “祖母，您看——”明薇在荣善堂接了淑妃的赏赐，不仅没有喜色，反而皱起了眉。她拿起一支累丝嵌红宝石的赤金钗，感觉到沉甸甸的分量，她不由叹了口气道“孙女儿真觉得烧手！” 明茜和老太太眼底都有一抹讶异之色闪过，只不过明茜表现的更明显一些罢了。 她十分不解，照例说明薇原先身份不高，见了这些宫中赏出的精致、贵重首饰，不说是欣喜若狂，也该是高兴才对，瞧着怎么像接了个烫手山芋一般？ 老太太片刻的怔忪后，却是为明薇的清醒而高兴。 其实老太太也是有担心的，她怕明薇年纪轻，未免不会被眼前的富贵迷了眼、被淑妃的几句夸赞捧得飘飘然，她仍然能冷静自持。 “七妹不喜欢吗？”明茜问道。 明薇没避开明茜说，便是存了亲近之意。此时更是愿意大吐苦水。“没人能比淑妃更会做买卖了！她送这些东西过来，便想让成平侯府同她绑在一条船上，这也太轻易了些！” 她的话音才落，明茜便露出恍然的神色。 “怪不得祖母镇日里总是夸妹妹呢，妹妹果然是极聪慧的。”明茜由衷的道。 明薇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二姐为人坦荡磊落，自然不会往坏处想人。” 老太太欣慰的看着底下俏生生立着的姐妹二人。 明薇的担心不无道理，可淑妃的做法却也再一次印证了陈妃的猜测。不知道淑妃是不是又有了别的主意，淑妃这回赏赐的有些太着痕迹了……老太太心中千回百转，诚如明薇所言，淑妃这样露骨的表示，便不仅仅是明薇一个人的事了。想到远在边关的成平侯和世子，想到明薇、明茜的婚事，不由焦急起来。 陈妃处送来的消息是让她稍安勿躁。 看来陈妃还没有和皇上提太孙的事！老太太有些急切的想着，随即也有些释然。毕竟容臻再不受宠，也还是国之储君，婚事不是轻易能定的。陈妃又是个谨慎的，没有过半的把握不会开口。 为今之计，也只能静候陈妃的消息了！ ****** 清凉殿。 容铎在西暖阁独自坐了许久，对着一张精心装裱的画像，静静的看了许久。 只是几笔勾勒出的浅淡背影，却更令人遐想佳人回头顾盼，会是怎样的眉目如画，笑容嫣然。 他身边服侍的人早都被遣散了，只有安静燃烧的烛光陪伴。 “来人——”容铎突然开口了，他吩咐闻声赶来的红衣宦官道：“去把陈妃请来，朕有事问她。” 第72章 人选 陈妃往清凉殿的一路上心中都是极为忐忑的。 容铎很少在清凉殿召见宫妃，便是贤妃被立为皇后，去清凉殿的次数也是寥寥可数。只有那个人可以任意出入清凉殿，享受着她们都不敢奢望的殊荣。 直到已经望见了清凉殿上耀眼的琉璃瓦，陈妃暗自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 从她才入宫那日起，便知道这九五至尊虽然看起来温和儒雅，却并不是能轻易讨好的，他的性子绝非看起来那样的随着。从此她便已安安分分的过日子，最是知情识趣，反而很快升到了贵人的份位。 后来又被刘妃打压，得到皇贵妃出手相救，没多久皇贵妃被打入冷宫又饮鸩自尽。再后来贤妃被立为皇后，其长子被立为太子。没过两年她虽无所出，却被封为陈妃。诞下皇子的妃嫔晋封四妃。 日子就这么一日日过去，她以为就这样老死宫中时，却突然传来太子起兵谋逆的消息，而后已经被封为皇后的贤妃在自己宫中投缳，太子也死于平叛大军的流矢中。 再后来容铎又立了太子，新太子的生母份位低，过世早；他的性格绵软、身体又差，本是不堪大任的。只因占了天子第二子的身份，容铎还是在群臣的微词中，立了其二子为皇子。 他被封为太子后没多久，便因病过世了。太子和太子妃感情甚笃，太子妃没多久也撒手人寰。只剩下年仅六岁的容臻。 不知是否因为当初容铎的皇位来路不正，他在自己的继承人选择上，却偏要名正言顺。容臻八岁时便被封为太孙，瞧起来同第二任太子的性子殊无二致，传言中容铎心灰意冷，便任由三个儿子坐大，封了亲王爵后并不令他们就藩。 朝臣们都心照不宣，怕皇上还是要让儿子孙子各凭本事去争，毕竟他的皇位就是从哥哥手里抢过来的。 容臻如今这尴尬的境地，可以说是容铎一手造成的。自从容臻被记到自己名下抚养，陈妃还是很喜欢这个懂事乖巧的孩子，他总是安安静静的让人心疼，陈妃有时候也暗自埋怨着容铎，非要把容臻推到这风口浪尖上。 若是让容臻远远离开这些争端，做个太平富贵的闲散王爷，也是一种福气吧！ “陈妃娘娘到——”殿外蓝衣小宦官尖细的声音响起，陈妃才从自己的思绪中回到了现实中。 她冲着小宦官微笑着点点头，随后从容的迈步走进了清凉殿。 入宫到现在已经三十六年，她踏入清凉殿的次数一只手掌都能数过来。虽然步履从容，陈妃心中还是不免添了一抹紧张。毕竟不是谁都能像皇贵妃一样，那样的轻松闲适、就如同在自己花园子里一样！ “臣妾见过皇上。”陈妃曲膝福身给容铎行礼，容铎不发话，陈妃只得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不变。 原本是容铎命人传陈妃过来说话的，可此时容铎却有些神思恍惚的样子，仿佛并没有觉察到她的存在。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陈妃感觉浑身都僵硬时，容铎的目光才落到她的身上。 虽然已经六十七岁的容铎已经不复当年的俊美风流，可那一双如同千年古井的墨色眼眸瞧上去平静无波，却不难发现其中的锐利之色。 “平身罢。”容铎淡淡的开口。 陈妃这才站直了身体，屏息凝神的站在一旁小心的应对。 “你是入宫已经三十多年了罢？”容铎把目光收回来，似乎是漫不经心的问。 本来绷紧了神经的陈妃却微微愣了一下，随即她迅速的回答道：“劳皇上挂记，妾身正是昭平元年入宫，如今已经三十六年了。” 容铎眼中闪过一道暗芒，快得让陈妃以为那是错觉。 “今儿叫你来，是为了太孙的婚事。”容铎语气平平的问：“你可有中意的人选？” 听了容铎的话，陈妃面上虽然仍是恭敬的表情，可心中却是暗自恼怒着。给容臻选正妃，问她那意见，说好里想是看重她，往不好里想便是容铎不重视这个孙子，所以他娶谁，都没有太大的差别。 按理说太孙可是皇位继承人，他的婚事理应由皇上做主，精挑细选。毕竟今日的太孙妃，可能成是未来的皇后…… 不过容铎已经命容臻婚后在外建府，已经是彻底想放弃他继承皇位了吧！ “妾身不敢妄言。”若是平日的闲谈陈妃还可以状似无意的提一提明薇，如今容铎正八经儿的问，她反而不好直接开口提明薇了。容铎的喜怒不是她可以揣测的，而容铎从不许后宫干政。 “有人跟朕提了宁国公府的姑娘。”容铎并不恼陈妃言语上的闪避，他神色不变的道：“他在名下养了几年，朕想听听你的意思。” 陈妃心头猛的一跳。 既然容铎说出了口，多半是不会改变的！她甚至都没有机会和容铎提起明薇来！ “您是太孙的嫡亲祖父，自然是最疼太孙的人。”陈妃斟酌了字句，慢慢的道：“妾身相信，您一定会为太孙选择最合适的正妃！”说到最后，陈妃的语气中已经带了哀求的意思：“太孙自小没了双亲，您多疼些他也是常情！” 容铎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他深深的看了陈妃一眼，似乎要将她心底所有未尽的话都拎出来打量上一番。 陈妃愈发的忐忑起来，眼底飞快闪过一抹慌乱，尾指上的鎏金护甲已经扣到了手腕上。 “你退下吧，朕再想想。” 容铎并没有给陈妃准话，让她退下后，一个人沉默的坐着。 良久，容铎自己磨墨，从笔架上取过一支狼毫，蘸足了墨后，笔下龙飞凤舞的写了两行字。他亲自吹干墨迹，封好收起。 “常福过来。”容铎唇边露出一抹极浅极淡的笑容，仿佛还未露出，便已消失在唇边。他交代心腹大太监常福道“把这庚帖送到钦天监去合，不许透出半点儿风声。” 常福小心翼翼的接过来，答应着去了。 容铎撂下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终于能松口气似的。 他只希望，这一次的选择没有错！ ****** 成平侯府。荣善堂。 这日一大早，宫里来人后，老太太太的神色便不大好。她说要一个人静一静，便让原本服侍在身边的明薇、明茜二人出去转转。 明薇和明茜便一同去了大花园。二人似乎都猜到些什么，却都默契的没有提起。 “二姐，什么时候闲了，咱们去大姐家吧！”明薇忽然想起明蕊的邀请来，便对明茜笑道：“上回大姐来还跟我说呢，她身边养了一对小狗儿，雪团一般的可爱。” 明茜笑着点点头，轻声道：“算起来我好久都没见大姐了，不知她过得好不好？” “她——”明薇顿了顿，却发现不能简单的说明蕊过得好或者不好。她只知道，明蕊已经越来越适应内宅勾心斗角的生活，可她真的幸福吗？ 正在犹豫间，远远的却传来少女清脆的声音。 “二姐、七姐！”明苓和明萝迎面走来，见明茜和明薇相携而来，明苓照样子给二人甩脸子，明萝却又一次表现出十分亲热的样子。 这姐妹二人的反差还真是有趣儿。 “如今要见到两位姐姐可不容易了！”明萝一副天真没心机的模样，笑容娇憨的道：“上回我没能到宫里头去，真是羡慕得紧，还想听两位姐姐讲一讲那盛况呢！” 赏花宴时明萝被三太太使计留下，此时她表现出一副落落大方的模样，没有丝毫的怨怼和不满。 这坦然的模样仿佛让人无法拒绝似的。 明茜不太了解明萝，听她这么说便觉得明萝是有些可怜的。然而明薇却是见识过她颠倒是非的手段的，她先明茜一步开口，“九妹妹说的，倒让我和二姐没有容身之地了！再说八妹妹不是也一同去了，妹妹日日和八妹妹见面的，说起来岂不更方便？” 明苓是她姐姐，同样去了赏花宴，可明萝却偏生舍近求远来问自己和明茜，定然没有好事！ “你得意什么！”性子最暴躁的永远都是明苓，她气恼的道：“不就是被陈妃娘娘、淑妃娘娘都召见了你么！你别以为连和馨郡主都让你陪着，便是淑妃有意于你嫁给诚王世子了！” “你以为诚王府的世子妃是那么好做的？” 明薇简直一个头两个大，淑妃小小的使了手段就已经扰她不得安宁了。 仿佛还嫌不足够似的，明萝又故作恍然道：“原来七姐竟然这样受淑妃娘娘的看重！怪不得那日淑妃娘娘送了赏赐来，只给了七姐一人呢！我以为怎么着也要有二姐一份的……” 此时明茜早就听出来明萝的离间之意，她不点破，只是颇有嫡长女风范的微微笑道：“淑妃娘娘送来的赏赐，无论哪个姐妹得了，都是侯府的体面，咱们都该高兴才对。” 明萝的笑容顿时有些勉强。 一回离间明薇和明茜不成，她却不愿意平白这样大好的挑拨机会，正缠着二人不让走，搜肠刮肚的冒坏水儿。 “二姑娘、七姑娘、八姑娘、九姑娘。”方嬷嬷急匆匆的走来，见了四人先行礼，才对明薇、明茜道：“老太太请二姑娘、七姑娘即刻过去呢！” 第73章 动作 “二位姐姐、方嬷嬷慢走！”明萝拉着明苓柔柔的笑着和明薇等人告辞，她脸上天真的笑容里没有丝毫的不耐。 既然是老太太传唤，明萝再不甘，也不敢再不依不饶的缠着明薇和明茜。 望着明茜和明薇一同离开的身影，明苓气得直跺脚，而明萝眼中却闪过一抹晦暗不明的光，突然她眼珠一转，唇边浮出一抹怪异的笑容。 “姐，既然二姐和七姐这样得宠，咱们往前凑岂不是热脸贴人家冷屁股？”明萝笑眯眯的道：“反正闲来无事，咱们去看看三姐、四姐吧！” 明苓虽然脾气差、脑子没算计，却对自己这个妹妹言听计从。既然明萝提议，她自然不会反对。 “想必三姐、四姐也会为七姐高兴呢！”明萝轻笑着，用只有明苓能听到的声音喃喃道：“还有六姐——” 明萝扬了扬唇角，笑容甜美。 “都是二房庶出的姑娘，得了淑妃娘娘的青睐……七姐要一步登天了，恐怕那三位姐姐定然也欢喜的紧！” ****** 明薇以为方嬷嬷说找她们有急事，是为了让她和明茜脱身，没想到见了老太太，才知道果然是有急事。 原来老太太是要明薇和明茜马上回去准备行李，明日一早就出发去西山的别院。 “去西山的别院？”明茜有些不解道：“西山的别院虽然消暑也不错，但那里的温泉最有盛名的，如今虽还没到三伏天，也是动不动就满身大汗的。这早晚的去西山……” 老太太的话一出口，明薇却是非常的赞同这个主意。 此时淑妃的动作那样明显，她留在京中只会招惹不明之人的妒恨，一步不慎，有可能给成平侯府惹祸。最让她担心的是，一旦淑妃撕破了那层窗户纸，她便没了退路。 想来老太太也是这个主意，才这早晚的提出要去西山，远远的离开这是非之地。 “我觉得没什么不好呀！”明薇笑吟吟的对明茜道：“我还没去过西山呢，竟然还有温泉。听了祖母的话，恨不得即刻就去见识一番呢！” 西山的别院是老太太的陪嫁，除了长房的嫡女明茜外，老太太从没带别的孙女去过。 想到这点，明茜见明薇一脸艳羡期待的神色，便闭口不提自己不想去的事，忙安慰她道：“那咱们这次便过去多住几日，我带你在周围逛逛！其实温泉也没什么稀奇，跟在浴桶里泡着也差不多少！” 明薇得意洋洋的应了一声，拉着明茜的手，撒娇笑道：“那便这样说定了，二姐可不许反悔！” 因为二太太轻贱庶女，轻易不肯让庶女在人前露面。明茜从小便很少和二房的庶姐、庶妹有过交集，如今见明薇活泼又懂事，她自然是十分疼爱这个妹妹。再加上如今明薇被记到了长房名下，她更是拿明薇当一母同胞的姊妹看待。 “你呀！”明茜满脸的无奈，可不难发现她的眼角眉梢都洋溢着笑意。“只会跟我撒娇，祖母还看着呢！” “因为你是我姐姐呀！”明薇睁大了眼睛，理直气壮的道：“祖母，您给我评评理，我姐姐不该是疼我、让着我的人吗？” 原本老太太因为宫中的事有些心烦意乱的，被明薇和明茜姐妹这样一打岔，反而觉得畅快了许多。她本就希望明薇和明茜能相处融洽，日后相互扶持，如今见二人日渐亲厚，心里只有欢喜的。 “二丫头，你妹妹说的没错！”老太太笑呵呵的道：“你是她姐姐，自然该多疼她些！” 见老太太开怀的模样，明茜岂会不知道明薇的用意。她扁了扁嘴，从善如流的道：“祖母，就是您这样纵着她，她才敢这样无法无天！今儿您不教训她我是不依的！” “你说的也对！”老太太眼底的笑容渐渐加深。“你是姐姐，自然教导责任也在你身上。” “坏了坏了！”明薇一副十分懊恼的神色，一张莹白的鹅蛋脸皱成水晶小笼包，她愁眉苦脸的道：“本想在老太太面前参上二姐姐一本的，却没想到给自己带了个紧箍咒！这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祖母，还是请您收回成命吧！” 她的话音未落，不仅是老太太和明茜都撑不住大笑起来，便是房中伺候的丫鬟也都忍不出笑出了声。 屋里顿时洋溢着欢快的气氛。 “好了，你们姐妹赶紧收拾收拾，咱们清早出发，还能凉快些。”老太太嘱咐道：“有什么要添的，只管来我这里拿。” 明薇和明茜笑着答应了，望着二人携手而去的身影，老太太唇边那一抹笑容始终没有散去。 “二姑娘和七姑娘感情这样好，您总算可以放心了！”徐嬷嬷十分欣慰的道：“这才像一母同胞的嫡亲姐妹呢！” 老太太也觉得宽慰。 正是因为如此，她更要护得两个孩子周全！ “准备笔墨。”老太太从软榻上起身，由徐嬷嬷扶着走到了稍间的条案前。“我要给陈妃娘娘送封信进去。” 徐嬷嬷不敢怠慢，亲自铺纸磨墨。 吹干了信纸上的墨迹，老太太亲自封好交给徐嬷嬷。 “千万要多留小心，别让不相干的人察觉了。” ****** 荣善堂。 用过晚饭，明薇和明茜正陪老太太在院子里消食散步。 “二姐说她有一张大席子，是什么西域进贡的冰蚕丝织成的，三伏天也是极为凉快的。”明薇兴致勃勃的说起了要带的东西，“这回带过去，我要和二姐睡一个屋子！” “祖母，要不您也和我们一起吧！”明薇突发奇想的道：“我和二姐陪您歇着！” 老太太好笑的摇了摇头，她温和的语气中竟然带了几分俏皮，“我上了年纪，不比你们小姑娘，可受不了。再说了，我知道你只是假意邀一邀我，心里定然不乐意我扰了你们姐妹的悄悄话呢！” 明薇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祖母——”说完，她一双眼只往明茜处瞅着，求救之意十分明显。 明茜见了也不替明薇辩解，只是抿着嘴乐。 老太太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顿时心生满足。 不过祖孙三人间这温馨的气氛很快便被打破了，只听冬梅步履匆匆的从门口走来，低声回道：“老太太，二太太来给您请安！” 这早晚的过来请安？ 明薇闻言皱起了眉，心中有些不安。老太太素来对这些庶子媳妇不大理会，也不逼着她们立规矩。夏日天黑得晚，这会儿正是华灯初上时，且自从老太太好生敲打过二太太后，她等闲不敢往老太太院子里找不痛快。 这早晚巴巴的上门来，怕是没有好事！ 显然老太太也是吃惊的，她沉吟了片刻，便让冬梅请二太太进来，让明薇、明茜两个回跨院。 明薇满腹疑惑的被明茜带走了，心中还在暗暗猜测二太太的目的。 “媳妇儿给母亲请安！”二太太今日面上的神色分外恭敬、笑容里透着一抹令人不舒服的谄媚来。 对于二太太的热情，老太太则是冷淡了许多，她只是应了一声，便没再开口。 “七丫头没在老太太身边伺候着？”二太太殷勤的道：“她有什么不好，您只管教训。正所谓玉不琢不成器……” 老太太神色冷漠的打断了二太太的话。“七丫头最是个懂事的，和二丫头姐妹两个亲厚极了。你如今只是七丫头的婶母，再这么颠三不着两的话，我可是不依的！” 二太太讪讪的点了点头。 其实从她进院子后没见着明薇和明茜便知道老太太的态度，老太太是想彻底斩断自己同明薇的怜惜。二太太十分清楚老太太不喜欢自己，可是想到那人诱惑的条件，她还是忍不住动心了。 “您说的是！”二太太迎难而上，她难得恭顺的道：“您教训的是，媳妇儿受教了。” 她这样的低声下气，老太太反而不好发作，只得晾着她。 “媳妇儿到底养了七丫头十几年，感情极深，一时倒放不下。”二太太见老太太不理她，却还是腆着脸道：“一时间放不下也是有的，还请您见谅。”她一面说着，一面还掏出了帕子拭了拭眼角不存在的水光。 见老太太仍是不为所动，二太太沉不住气了。 “今儿媳妇儿回了趟英国公府。”她扬起脸，也不卖弄关子，只是十分荣耀的道：“您肯定猜不到媳妇儿见到了谁，竟是德光公主！德光公主的驸马和我大嫂有些转折亲戚，今儿到了我们英国公府，见了我，只说淑妃娘娘十分喜欢我们七丫头——” 二太太的话音未落，便被老太太打断了。老太太沉了脸，语气严厉的问：“是你自己回去的还是你娘家来信叫你回去的？” 二太太愣了愣。 她本以为老太太定然也会大吃一惊，而后肯定会感兴趣的追问，却没想到竟是这样的质问！ “是我大嫂送了信儿……”二太太不敢再老太太跟前撒谎，声音渐渐弱了下来。“可是德光公主跟媳妇儿说，淑妃娘娘想让七丫头做诚王世子的侧妃！这可是天大的荣耀！”说到这儿，二太太突然有了底气：“您最疼七丫头，定然希望她有个好前程！” “七丫头的身份在那儿摆着，能有这样的前程已经——” “闭嘴！”老太太气得浑身发颤，她暴怒的道：“无知蠢妇，你知道什么！这些混账话不许再提，退下！” 二太太惊愕极了，显然没想到老太太竟这样强硬反对。 慑于老太太的气势，她气弱的喃喃道“德光公主说明天要见明薇，我、我答应了……” 老太太毫不容情，目光锐利，仿佛一眼望到二太太心底。 “我说过，七丫头的事早就与你无关！” ****** 清凉殿外。 陈妃徘徊踟蹰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招手叫来了侍立的红衣小宦官。 “替本宫通报一声。”陈妃声音虽然不高，却是很坚决。“本宫有要事见皇上。” *******************以下为1月8日补足内容****************** 第二日一大早，老太太便带着明薇和明茜早早的出了门。 二太太气急败坏的赶来时，祖孙三人早离开了成平侯府。便是老太太没走，她也不敢狠命阻拦的。 荣泽堂。 “老太太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二太太眼中像是有两团火苗在烧，她狠狠的拍了炕几，炕几上的茶盏都被震动得溅出水来。“亲王世子的侧妃还不能满足她？她以为明薇是什么出身！” 二太太越想越气，往地上啐了一口道：“不过是个贱婢肚皮里爬出来的！” 此时房中的丫鬟早就被遣散了，只有心腹顾妈妈陪在一旁。见二太太这样的震怒，她自然是要劝的。“太太，您消消气。这会儿七姑娘是老太太心尖儿上的人，老太太百般宠着，定然想替七姑娘选一门极好的亲事。” “便是宠着，也没有这样无法无天的道理！”二太太想到德光公主的承诺就是一阵心动不已，她烦躁的道：“你当诚王是谁？诚王可是圣人的三位皇子中，最有希望继位的！若是等诚王登了大宝，如今的诚王世子就是太子！” “如今诚王妃出身手握兵权的庆国公府，诚王还多需倚重，且诚王妃嫡出的两个女儿都嫁得很好，只有世子这一个儿子。容昊的世子地位最是稳固的，明薇嫁了他做侧妃，已经是上辈子烧了高香了！” 顾妈妈有些奇怪道：“您就该这么和老太太细细的解释，老太太若是知道，再没有不动心。” “老太太根本都不让我说完！”二太太心烦意乱的道：“只听说了是德光公主让我去的，当即勃然大怒。我看她是老糊涂了！不说明薇，便是明茜嫁过去做容昊的侧妃，也不辱没了她！” 顾妈妈顿时也有些束手无策。 这听起来确实诱人极了，且二太太这次把道理讲得头头是道，老太太没道理不动心啊！ “更何况，眼见明年珏哥儿、玙哥儿就要下场应试了……”二太太一脸焦急的喃喃道：“明年主考官三个热门人选里，有两个人都是袁大人的门生，要知道袁大人可是德光公主驸马的父亲！” 二太太想到两个儿子的前程，心中就像是有猫爪子在挠似的。 二老爷同她貌合神离，甚至如今越发连面子上都很难过得去，她指望的只有这两个儿子了。“还有日后的庶吉士考选……” 这么想着，二太太的眼神渐渐变了。 “无论如何，明薇一定要嫁给诚王世子！”二太太眼中闪过一道冰冷的光，她像是下定决心一般道：“为了珏哥儿、玙哥儿，我什么都能做！” 顾妈妈听在耳中，却有些不好的预感。 “太太，您要做什么？”顾妈妈不由为二太太担忧的道：“如今老太太这样护着七姑娘，您动手怕是不能那样容易！” 二太太斜了斜嘴角，不屑的道：“莫不是老太太非要让明薇当上世子妃才甘心？她明薇有这个命格吗？世子侧妃已经是她最好的选择！如果她不愿意……”二太太眼底冰冷，漠然的微笑道：“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太太！”顾妈妈听二太太的话不好，不由担心的道：“您别意气用事！老太太宠着七姑娘，我听过荣善堂里传来的风声，说是七姑娘的要嫁的人家，得要七姑娘点了头，才做数呢！” 老太太竟还给明薇挑三拣四的权利？二太太听了更是心头火起。无论顾妈妈怎么劝，二太太都是不为所动的模样。顾妈妈苦口婆心的道：“就是为了两个爷，您也得好歹估计着体面！” 二太太却是不理会她，自顾自的道：“是了，老太太不愿意……若是七丫头自己情愿呢？”二太太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她声音越来越轻：“我曾远远见过诚王世子一眼，那容貌、人品都是没得挑，姑娘家哪里不爱风流俊俏的哥儿？” “若是明薇见了诚王世子，定然会动心！”二太太越说越离谱，她兴奋的道：“明薇只要乐意，正所谓儿大不由娘，老太太还管得住她？” 老太太既是不愿意让七姑娘嫁给诚王世子，这都带着七姑娘和二姑娘远远的去了西山别院了，这就是隔绝让人动手脚的意思。且西山别院可是老太太的陪嫁院子，二太太怕是插不进手！ 想让诚王世子见明薇，怕是老太太头一个会阻拦在前头！ 顾妈妈听了只觉得一阵手脚冰凉。 莫非二太太还要故技重施？明蓉落水的事才过去没多久！而这样的手段并不高明！ 若是这次再走错，怕事二太太更难在成平侯府立足了！ “太太，奴婢还是那句话，就是为了两位爷，您也得顾忌着些体面！”顾妈妈觉得二太太的计策十分不妥当，她只得苦劝道：“若是七姑娘和诚王世子有了私情……这传出去，二位爷还怎么立足？” 听了顾妈妈的话，二太太眼中的狂热稍稍减轻了几分。 她垂着头，手上不住摩挲着腕上的翡翠镯子，半晌都没说话。 正当顾妈妈才要松一口时，只见二太太突然抬起头，似乎是有了主意。 “你不必再说了，我自有主意。”二太太目光微闪，语气坚定的道：“我要一个人想想！” 顾妈妈一阵心惊肉跳，这才察觉二太太竟是一副不听劝的模样。 她素日知道二太太有些左性，不劝不是，劝深了也不是。正在左右为难着想要退下时，只听二太太又叫住了她。 “吩咐刘婆子给我备车，我下午去拜见德光公主！” ****** 日落西山前，老太太一行终于到了西山的别院。 老太太毕竟年纪大了，赶了一日的路早就累了，洗漱完毕、换了衣裳后，没和明薇明茜说上两句话，便睡着了。 明薇和明茜见状便悄悄的退了出来，去了她们的小院子。 虽然还有别的房间，但二人约好同住，便把东西都放到了一起，挑了绿意园住。院子里从主子到服侍的人都是十几岁的小姑娘，自然是叽叽喳喳的闹了半宿，直到徐嬷嬷过来说了一次，这才罢了。 明薇做好了来这里“避难”和度假的准备，夜里同明茜窃窃私语了许久，讨论着第二日要去哪里玩儿好。 明茜小时候来别院住过不短的时候，对着周围还算熟悉。搁不住明薇又是撒娇又是威胁的，便给明薇说了几处好玩的地方，二人说定了要请老太太示下后，便去后山那条小溪钓鱼玩儿。 二人心满意足的挨在一起睡着了。 明日还没到来前，便是明薇都没猜透老太太的意思。 老太太带她们出来可不仅仅是为了让她们躲避风口浪尖的…… 第二日一大早，明薇和明茜便被叫到老太太的院子里。 老太太笑眯眯的看着她们，老神在在的坐在软榻上，徐嬷嬷则是从怀中掏出个小册子，给明薇和明茜念了起来。 “连灶上的功夫也要学？”明薇不由睁大了眼睛，咋舌道：“我和二姐姐还要……学做饭？” 明茜也是一脸的疑惑。 见二人都是有些不以为然，老太太叹了口气。她抬眼看了看徐嬷嬷，徐嬷嬷点点头，便苦口婆心的给二人讲解起来。 “大道理先不讲，二位姑娘终究是要嫁人的。嫁到了别人家，可不如在娘家做姑娘一样轻快。上头有公婆，平辈又有妯娌小姑，头几年的日子可不好过。姑娘们虽然身份贵重，可做人儿媳、媳妇的本分便是要服侍公婆、敬爱丈夫。” 徐嬷嬷提到嫁人的话，明茜不由红了脸，然而明薇却是有些恍惚。 前一世她虽然没有苦练灶上的功夫，却是在女红上下了大工夫的。只为了自己的心上人身上佩着自己所绣的荷包、打得络子，能时时刻刻想到自己。不是她自夸，为了能成为配得上容铎的人，德言容功，认真抡起来，她曾经下足功夫去学。 可最后时间告诉她的答案是什么？ 容铎还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抛弃了她！人总是要做出选择的，而容铎没有选择她。 明薇不由神色怏怏的低下了头，而徐嬷嬷的解说却是没有停。 “……姑娘们嫁的人家定是差不了，灶上自然有服侍的丫鬟婆子，也并不用姑娘们日日去做灶上的活计。”徐嬷嬷话锋一转道：“可有两道拿手的菜，那可就不一样了！” “洗手作羹汤……夫妻间的小意温柔……” “咱们成平侯府的姑娘可是样样都能拿得出手！” 明薇一面晃神，一面耳中偶尔听进徐嬷嬷几句话。 不同于明薇的恍惚，明茜已经听住了。她来京中之前，大太太便明确告诉了她来京城的目的。说上一门好人家，才是女儿家最重要的。徐嬷嬷的开头的话虽是让她羞红了脸，可她越听越觉得有理。 “我们记下了！”徐嬷嬷话音才落，明茜便拉着明薇，认真的道：“我们会好好学的！” 明薇一脸茫然地抬起头。 “从明日起，姑娘们辰时初刻便开始去厨房吧！”徐嬷嬷十分满意明蓉的态度，她微笑道：“下午姑娘们便学着如何主持中馈。” 主持中馈？管家？ 明薇不由想扶额呻-吟一声。 见明薇似乎有些不以为意，徐嬷嬷正色道：“这里头要学的东西多得很，平日吃的米和面都价值几何？都产自哪里？下人报了帐，你们能不能看出来里头是不是弄虚作假了，到底差多少？” 徐嬷嬷的话立刻把明薇和明茜镇住了。 明薇暗暗的在心中苦笑。老太太的良苦用心她总算明白了，可是她还是想哀嚎几声。 老太太这是要开“好媳妇”速成班吧？是吧，是吧！ 第74章 危机 老太太的“学习班”在明薇心中怨声载道的腹诽下、在明茜诚心实意的学习下，终于开始了。 知道老太太的苦心，明薇和明茜都学得很认真。 几日过后，二人总算都有了两道拿手菜，说起平日吃的米来，也能头头是道的说上几句。丰年的收成如何，受灾的年成又是怎样，两个养尊处优的小姑娘，终于学会了些世俗的常识。 老太太十分欣慰。 这样过了十日后，老太太爽快的给了二人半日的空闲，派了婆子丫鬟随二人出去逛半日。 明薇和明茜欢呼一声，笑闹成一团，开开心心的带着人走了。 “到底还是孩子。”老太太眼底闪着宠爱的笑意，她微笑对一旁的徐嬷嬷和方嬷嬷道：“还是贪玩的年纪呢！” 方嬷嬷在一旁笑道：“二姑娘和七姑娘这样的懂事，已经是难得了。不是奴婢夸自家姑娘，如今这满京城的贵女中，肯踏实下来学的，能有几个？” “两位姑娘正是懂您的苦心呢！”徐嬷嬷也笑道：“姑娘们都学得很认真，便是不耐烦了也忍着细细的学，这一点儿便是最可贵的！” 老太太笑着点点头。 “老太太，宫里头来信儿了！”冬梅一脸喜悦的从外头撩了纱帘进来，她声音中有些雀跃。“您猜送信的人是谁？” 她的话音未落，只见帘子后头映出一张老太太熟悉的面容。 “给老太太请安！”一身酱紫色褙子的路嬷嬷笑着给老太太行了福礼，“两位姑娘可都好？” “你来了！”老太太一下子站起来，又惊又喜的道：“快请进来！再没想到给陈妃娘娘送信的人竟然是你！” 冬青和冬梅忙给路嬷嬷端了小杌子来，请路嬷嬷在上头坐了。老太太这才又坐了回去。 二人寒暄了几句，路嬷嬷便掏出一封信，交给了老太太。 老太太并不避嫌，展开陈妃的信匆匆浏览了一遍，忍不住面露喜色。“这半个月，你都留在这里不走了？” 路嬷嬷笑着点点头。“陈妃娘娘再三托了我，让我好生教导二姑娘、七姑娘的礼仪。” 陈妃特意送了路嬷嬷过来，是不是说明那件事已经有十之□□能成了？虽然陈妃在信中并没有言明，可是字里行间都透出一股子轻快。老太太心中顿时有了些底气。 不过……老太太又是喜又是忧。喜的是明薇终于有了着落，不用担惊受怕的过日子。忧的是若是明薇真的能嫁给皇太孙，便也称得上是一入宫门似海深。万般的身不由已，便要明薇独自去承受了！ 即便这是眼下对明薇最好的选择，老太太还是忍不住心疼。 “怎么不见二姑娘和七姑娘？”路嬷嬷见老太太脸上的神色似悲似喜，便引开话题道：“上一回见到二姑娘时，她才十岁。如今也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老太太微笑道：“我拘着她们在院子里学了几日，这才给了她们半日的假，让她们出去转转。” 说着，老太太便给路嬷嬷讲了这几日她给明薇、明茜安排的课程。 路嬷嬷听完，也是不住的点头，对老太太的做法很是赞赏。养在温室的娇花，是无法经历风雨的。十指不沾阳春水固然清贵，可是嫁做人妇终究要过上世俗的生活。 二人一面叙旧，一面说着要怎样教导明茜二人。 路嬷嬷是调理人的中个好手，在宫中又见多识广的，这一路说下来把徐嬷嬷、方嬷嬷都听住了。 冬梅和冬青听了在一旁露出了忍耐的笑容，二位姑娘若是知道自己这样被老太太“卖给”路嬷嬷了，回来后恐怕又要叫苦连天了！ ****** “二姐，这溪水真凉快！”还不知道自己未来“悲惨”命运的明薇提着裙子，蹲身在溪边撩起水来，十分享受的道：“你看，里面还有小鱼儿在游来游去的，可比池子里养的有灵气多了！” 明茜笑着嘱咐她道：“你小心些，别不妨头栽到水里去！” 这里是离成平侯府西山别院极近的后山，虽然午后太阳毒辣，可这里背阴，又有山谷风吹来，让人觉得十分凉爽。 没有长辈在身边的拘束，二人都觉得惬意极了，便是只在溪水边坐着，也让人舒服的觉得皮肤的每一寸毛孔都已经张开。 “笑话，我这么大人了，还会掉进溪水里头不成？”明薇笑嘻嘻的起身，拉着明茜往前头走。“走，咱们看看前头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上回你和我说过碧云寺仿佛离这里不远的——” 见二人行动，身边跟着的一群人也都赶紧跟上。 溪水边湿滑，再加上不远处便是溪水汇入清水河的地方，水流便有些湍急。 明薇一面和明茜说笑，却不小心脚下一滑，后头有个小丫鬟跟的紧。明薇这脚步一顿，那小丫鬟已经撞了上来。眼看着明薇就要栽到水里头，一旁的明茜想要拉住她，却还没沾到她的衣角。 只听明薇尖叫一声，她的裙角已经被溪水沾湿，却见一个身材健壮的婆子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一下子把明薇拉回了岸边。 明茜忙过来一同扶住双脚还在打颤的明薇。 “你呀你，让我说你什么好！”明茜心里后怕极了，眼看着就要走到河边了，想着若是明薇真的栽进去，被万一被河水冲走可不是闹着玩儿的。“等我告诉祖母，看祖母以后还许你出来玩儿不！” 明薇在最初的惊吓过去后，反而笑着安慰明茜。 “二姐，我这是福大命大！”明薇眼底闪过一抹暗光，她抬眼往四周看了一圈，忽然发现不远处半山腰的树林间仿佛有人影闪过。她不动声色的笑道：“好姐姐，你可别告诉祖母！” 明薇撒娇耍赖，什么手段都使上了，明茜见她苍白着脸还讨好安慰自己，不由心软了几分。 不过当她的目光落到方才那个撞了明薇的小丫鬟身上，目光便有些冷。便是明薇不小心脚滑了一下，可没有那小丫鬟狠狠撞了明薇，明薇也不会差点落到水里头去！她的性子随和大度没错，可是她却不能容忍有人在她眼皮子底下动手脚！ “你是怎么走路的！”明茜的怒火已经转移到那小丫鬟身上。“好端端的，竟往七姑娘身上撞！” 只见那小丫鬟面色惨白，身如筛糠，她声音颤抖得厉害：“二姑娘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溪边湿滑，奴婢是不小心才撞到七姑娘的！七姑娘，奴婢真的不是有意的，请姑娘饶命！” 明茜却不是好糊弄的。 那个小丫鬟虽然身体不住颤动，可是她眼底却没有惧意，这就说明她的害怕是装出来的！ 她还想再问，却发现明薇已经悄悄的拽了她的袖子，明薇冲她轻轻摇头，示意这里不是问话的地方。 “多谢这位妈妈了！”明薇诚心的对着方才扶住她的婆子道谢，若不是她拉住自己，自己真的要掉到水里头去了。 明茜这才反应过来，光顾着担心明薇和怀疑那小丫鬟，竟忘了对救了明薇的人道谢。她十分爽快的褪下了手腕上的一根分量不轻的赤金镶红宝石的镯子，赏给了那婆子。 “今儿你救了七姑娘，是你的功劳一件。”明茜微笑道：“这是赏你的。” 那婆子口中称谢，落落大方的接了镯子。 明薇没有再说话，眼中却透出一抹赞赏之意。 出了这样的事，明薇和明茜都没有心思再转了，命人看好那小丫鬟，二人便一同乘了车回别院。 ****** 西山。 碧云寺前。 “五哥。”容臻神色一如既往的温和，他没有自持皇太孙的身份，反而先和容昊打招呼：“五哥好兴致，也来碧云寺逛逛！” 容昊一向不把容臻放在眼中，见他待自己尊敬，更是眉目间透出轻狂来。“这不是太孙殿下！怎么，太孙殿下不在东宫好好呆着，跑到这荒郊野岭来——” “我母妃生前曾带我来过碧云寺。”容臻仿佛听不出容昊的轻蔑和不屑来，他反而耐心的解释道：“这些日子闲来无事，替母妃抄了些经书，便想在碧云寺供奉几日。” “哦，太孙殿下可真是至孝之人。”容昊的口气十分敷衍，十分瞧不上容臻的模样。 他总觉得自己父王太过多心，竟怀疑容臻是个扮猪吃老虎的深藏不露之人。容臻镇日里就在东宫里抄抄经书，要不就是在寺里替先太子夫妇念念经，能有什么出息？ 太孙已经是快十七岁了，皇祖父也没有正式让他听政。 有担心容臻的功夫，还不如想想该怎么对付那两位难缠的皇叔才是！ 而且他今日来的目的，可是要“英雄救美”的，并不是和容臻多废话的！ 容昊这样想着，便不想和容臻多言。 可偏生容臻不知情识趣，拉着他说了许多话，絮絮叨叨的模样让容昊忍无可忍。 “我还有事，失陪了！”见手下的人不停冲自己使眼色，便知道那件事有眉目了，容昊便不管不顾的离开了。 望着容昊离开的背影，容臻慢慢的翘起唇角，眼底掠过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 “爷，七姑娘已经回去了。”来回话的灰衫男子悄无声音的过来，单膝跪地回话道：“有田大娘护着，七姑娘无碍。” 容臻点点头，这才重新上了马车。 阿晚…… 他在心中默默的念叨着明薇曾和苏璇说过的小名，唇边浮起一抹温柔的笑容。 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第75章 一计不成 明薇和明茜回到别院时，路嬷嬷还没从老太太屋里离开。 在这里见到路嬷嬷，明薇则是又惊又喜。虽然路嬷嬷很严厉，但明薇从她身上也学到了许多。明茜还是头一回见路嬷嬷，不过她早听自己的母亲、大太太提过，说老太太早给她寻了一位宫里头的嬷嬷教导礼仪，想来就该是眼前这一位了。 见二人进来，路嬷嬷素来严肃的面容上透出一抹笑容，她起身给明薇、明茜都行礼道：“二姑娘、七姑娘。” 明薇二人岂能受她全礼，忙侧着身子回礼不迭。 明茜没见过路嬷嬷，在老太太引见时，她只是很含蓄的打了招呼，而明薇却活泼了许多。 “路嬷嬷，您过来啦！”明薇笑眯眯的打招呼道：“我知道了，定然是祖母让您来教导我二姐对不对？” “听七姑娘这样说，看来是对奴婢指点您的礼仪极有信心了。”路嬷嬷岂会听不出明薇话中的幸灾乐祸之意，有些日子不见，明薇倒是比先前活泼了许多。她难得的半开玩笑道：“那奴婢可要考一考七姑娘了！” 明薇立刻苦下脸来，安静的站在一旁不说话，一副“我很乖请忽视我”的模样。 路嬷嬷一路上车马劳顿，又同明茜说了几句话后，便先去偏院歇着了。在她临走前，明薇分明觉察到路嬷嬷锐利的目光在她沾了污泥的裙裾、鞋子上打了个转儿。然后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走了。 明薇不由在心中苦笑，这世道都是人精啊，一眼就能看出问题来。她还在胡思乱想时，老太太已经问起了她们今日出门的事了。 “才不过一个时辰……”老太太语气平静的问道：“怎么这样快就回来了？” 明薇张了张嘴，还在挣扎说实话还是胡编乱造时，明茜已经先替她开口了。 “祖母，孙女怀疑是有人故意对七妹下手。”明茜口齿清晰、言语利落的描述了当时的情况。末了她又道：“这一路上我和七妹都走在溪边，怎么不见她脚滑跌掉？偏生快要到清水河边时，她生生的撞到了七妹身上！” “若只说是巧合，那也太奇怪了！”明茜十分气愤的道：“孙女已经让人把那小丫鬟看管起来了，还请祖母发落！” 老太太点点头，目光中闪过一抹赞赏。 “七丫头，你怎么看？”当老太太的目光落到明薇身上时，不自觉多了几分怜惜。这些日子自己不过多疼她些，竟累得她这样多灾多难！“那小丫鬟是不是故意推你？” 听到老太太刻意用了“推”这个字时，明薇已经知道了老太太说的是谁。 二太太真是变不出新把戏啊，上一回在花园子里想安排人毁她清白，失败了。如今便想借鉴明蓉的“成功经验”？毕竟明蓉“湿身”这么一遭，就不得不嫁给刘仁了。 这一回二太太又想怎么算计她？ “孙女和您想的差不多。”明薇神色淡淡的道：“还会有谁这样处心积虑的要毁了我呢？” 明薇是有几分替原主悲哀的。在古代奉行“一夫一妻多妾”的时代，有庶女是正常的事。便是二太太不喜欢庶女，也不能这样糟践啊！ 明茜被明薇和老太太这打哑谜似的话弄糊涂了。 “冬梅，你去查查那个小丫鬟。”老太太的眼底上过一抹寒意，沉声道：“尤其是和二房的联系！” 冬梅忙答应着去了。 这时明茜才听出来老太太和明薇暗指的竟是二太太。二太太不带待见庶女她是知道的，不过那些日子她不在府里，对于二太太加害明薇的“丰功伟绩”并不知情。 “对了祖母，是一位身强力壮的婆子救了七妹呢，若不是她，七妹怕是要栽到那水里头去了。”明茜见气氛太过沉闷，忙道：“您可得好好赏一番才是。” 明薇也点点头，她微笑道：“二姐已经赏了她一支镯子，今日倒真的是多亏她了。” 老太太闻言，忙细细的问起来，末了还让徐嬷嬷把她请来。 还是冬梅先一步回来了。 “那小丫鬟名叫翠珠的，她的身份倒挑不出什么来，爹娘都是普通佃户。不过最近她和二太太陪房周青家的远方侄女金蝉走得很近，金蝉甚至远远的跑来西山寻她。” 看来二太太是花了重金笼络翠珠了！ 老太太眼底闪过一抹锐利的光，脸色一寸寸沉了下来。 正在老太太要发作时，只见徐嬷嬷已经领着那个身材高大的婆子进来了。 “奴婢给老太太请安。”她礼数上一丝不差，举止大方，恭敬的给老太太行礼，那模样完全不像是一个普通的婆子。 见老太太目光还中透出疑惑来，她先自己笑着解释道：“奴婢的娘家、夫家都是走镖的，奴婢也会些拳脚功夫。后来昭平二十八年，老家受了灾，便到了京郊寻差事做。” 老太太对她十分满意。 “今儿多亏你了，七姑娘才能无恙。”老太太慈眉善目的道：“你日后就跟着七姑娘罢！” 说完，老太太又吩咐冬青拿了十两银子来赏了她，称赞了她两句才让她退下。 “七丫头，既是你的衣裳脏了，让你二姐陪你去换了吧！”老太太似乎不欲同明薇多说什么，便让明薇和明茜都退下了。 等到二人出了门，老太太脸上最后一丝笑容都消失殆尽。 即便是这只言片语间，老太太也能推测出二太太定然又是设下什么诡计，想引得明薇入圈子！想到那日二太太目光中隐隐透出的疯狂之意，老太太只觉得失态愈发严重。 平心而论，诚王世子侧妃的身份对于成平侯府的庶女来说也是一种荣耀了，照理说二太太这样讨厌庶女，肯定不会愿意为明薇打算了。 可二太太这样一反常态的想让明薇嫁过去，只有一种可能，便是德光公主透了淑妃的意思，会给二太太好处！而且给二太太的好处，远远能超过二太太厌恶庶女的程度！ 她竟敢这样再一再二的想要陷害明薇…… 老太太的目光中闪过一抹狠戾之色。原先想着好歹要顾忌明珏、明玙的体面，她才没有下狠手发落二太太。而这一回，她定然不会轻饶！ “老太太，您看——”徐嬷嬷见老太太面沉如水的模样，低声问道：“要不要奴婢……” 老太太摆了摆手。 这回二太太的行为倒是给老太太敲了很响的警钟。 这次还是二太太蠢笨的手段，足以说明淑妃的威逼利诱。下一回，会不会就是淑妃亲自出手？远远的避开，并不是个完全的法子！ 一日赐婚容臻、明薇的圣旨不下来，老太太就不能安心！ “先记着。”老太太的声音很轻，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等到回了府，再一并算账。” 这一回，可不会那样轻易的让她糊弄过去！ ****** 诚王府。 诚王妃早没了往日的雍容端庄，不顾德光公主也在一旁，把手中的茶盏重重的敲在高几上。 “都是一群蠢货！”诚王妃怒道：“丁点儿小事都办不妥当！” 底下跪着的人都磕头求饶不迭。 “嫂子，算了罢。”德光公主开口劝道：“原也是我松懈了，没想到那刘氏竟如此不经事！连这区区小事能办砸了。” 德光公主是诚王嫡亲的妹妹，诚王妃还是要卖她面子的。 诚王妃烦躁的挥了挥手，让来回话的人都尽数退下。 “是我失察了。”德光公主美艳的面庞上闪过一抹懊恼之色，“原以为刘氏是明薇的嫡母，总有几分手段能拿捏住她的。却不承想刘氏当日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和我保证，却一再失手！” “原也怪不得你。”诚王妃怒气稍微消了些，还是满脸愠色。她冷声道：“看来那刘氏果然是个蠢的，而明薇被成平侯夫人做主养在世子夫人名下，也不仅仅是偶然了！” 德光公主恍然道：“嫂子的意思是……” “保不准明薇便是个极厉害的角色！”诚王妃有些烦躁的道：“也不知母妃是怎样想的，偏生要给昊哥儿娶这样一位侧妃！便是明薇记在成平侯府长房名下又能如何？到底也不如正经嫡出的二姑娘，便是昊哥儿要娶，也该娶明茜的！” 诚王妃和诚王一系此时都觉得淑妃是看中了成平侯手中的兵权，才想费尽心机给容昊娶明薇。 “论起来体面来，终究还是桓安侯的嫡长孙女苏璇更好些！”诚王妃还是更看中如今家族如日中天的桓安侯府，那日容昊和杨慧娘在桓安侯府的行事诚王妃也是知道并默许的。 当日的事已经让诚王妃很是不满了，再加上容昊竟还因此为容铎禁足，更让诚王妃恨得牙根痒痒。“就该让那苏璇给昊哥儿做侧妃才是！” “如今母妃的意思是一定要不择手段的娶到明薇。”德光公主给诚王妃提醒，“母妃既然这样说了，定然有自己的考量。” 从贵嫔走到今日的四妃之一，在容铎的后宫并不容易。诚王妃知道自己的婆婆是极有手段的，素日也都是言听计从的。 “你说的极是。”诚王妃叹气道：“倒是我一时糊涂了。” “嫂子还请稍安勿躁。”德光公主此时和诚王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自然百般为诚王妃谋划。“我有一计，嫂子或可一试。” 第76章 狭路 在西山别院盘桓了十数日后，老太太便带着明薇和明茜回去了。 原本到此处来一是想要教导明薇明茜礼仪，二是就是要避开站在风口浪尖上。既然淑妃这样的纠缠不放，留在此处并非上策。老太太微阖了眼帘，手中的念珠不停的转动。更何况二太太始终贼心不死，她必须亲手料理了才放心。 回去的马车上路嬷嬷同老太太共乘了一辆黑漆平头马车，明薇和明茜照旧一同坐在后头的马车上。 “老太太，二姑娘、七姑娘这些日子来都大有长进。”路嬷嬷对老太太笑道：“二位的亲事，想必老太太心里也有几分思量了。” 在别院的这些日子，路嬷嬷虽然只是一心一意的指点明茜、明薇二人，到底还是从平日的蛛丝马迹中瞧出了端倪。明茜的事还好说，淑妃的动作她已经听说了，只是明薇的事十分棘手。 “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老太太叹了口气道：“二丫头我心里有几家人选了，只想再看看就给她定下来。只是七丫头……淑妃自从赏花宴那日见了七丫头后，一门心思想让七丫头给那容昊做侧妃。” 路嬷嬷愕然。 “陈妃娘娘曾对我说过，我那七丫头的眉眼都像极了皇贵妃！”老太太声音中有几分怅然。“而赏花宴上，淑妃把七丫头叫过去两次。” 她早就觉得自己仿佛从明薇身上看到过唐婉的影子！路嬷嬷心中一阵激荡，只是相处久了才察觉明薇容貌清丽、神色举止温婉，唐婉容貌艳丽、行事骄傲张扬，给人感觉是两个不同的人。 “我早就觉得七姑娘仿佛有些皇贵妃的品格。”路嬷嬷的语气中难得有了几分激动，她声音都微微发颤：“连陈妃娘娘都这样说！” 陈妃受过唐婉的恩、对唐婉一直感激的事，路嬷嬷是知道的。她能屡次插手明薇的事，就说明她把明薇当成唐婉的转生来报恩了！ “那次的进宫见陈妃娘娘时，在陈妃处，圣人也见到了七丫头。”老太太神色黯然，似乎有些自责。“圣人见七丫头的神色，仿佛有些不对！” 听了老太太的话，路嬷嬷也是神色一凛。 “当日皇贵妃的盛宠，只有昭平元年宫里头的人才清楚！淑妃向来诡计多端，她见七姑娘有些皇贵妃的影子，自然要收为己用！”路嬷嬷皱起眉，担忧的道：“陈妃娘娘怎样说？” 老太太同样眉头紧锁，轻声道：“事到如今，陈妃娘娘想让七丫头嫁给太孙殿下！” 路嬷嬷先是大吃一惊，随即又觉得按合情理。如今能压过诚王世子身份的，只有皇太孙一人。皇太孙的品性没得挑，便是不能继位，做个闲散王爷也能安然度过一生。 这对于明薇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淑妃怕是不能甘心，定然小动作不断！”路嬷嬷恍然道：“那日七姑娘和二姑娘从外头回来……” 老太太点了点头。 “若是圣人能赐婚于七丫头和太孙殿下是最好的结果！”老太太眼底闪过一抹晦暗不明的光，低声道：“听陈妃娘娘的意思，圣人还没有最终表态。” 路嬷嬷才想劝几句，忽然听到外头乱了起来。 只听到后头吵嚷起来：“不好了！马惊了！” ****** 明薇和明茜共乘一辆马车，与往日不同的是，明薇沉默了许多。明茜只当她是因为要见到二太太而神色黯然，不由拉着她的手安慰道：“好妹妹，你早就与二房无干了，你只是我的亲妹妹！等咱们回去后，你便正正当当的叫她二婶母便是！” 见明茜不遗余力的宽慰自己，明薇十分感激的笑了笑，却没有说笑的心情。 不过，要回到京中，她最担心的并不是二太太，淑妃才是最要命的。此时她还不知道陈妃和老太太的打算，心中一直惶惶不安。 这一世身份低微，她才知道身不由己的悲哀！ 正在气氛沉默时，明薇忽然感觉到马车一阵颠簸，随即只听到一声长长的马嘶声。 即便马车上布置着厚厚的软缎垫子、不少软和的大迎枕，同样无济于事，明薇和明茜被颠簸得东倒西歪。 “姑娘、姑娘！”外头已经乱成一团，跟车的婆子和丫鬟都喊着：“快保护姑娘！” “二姐！”明薇一手勉强扶住了马车上的窗沿，另一只手伸过去抓住了已经跌到了马车地板软垫上的明茜。“你怎么样了！” “我没事！”明茜脸色苍白的摇了摇头，学着明薇的样子也抓住了窗沿。 起初明薇并没有十分惊慌，且不说跟车的婆子、丫鬟有不少，还有侯府的护卫小厮在一旁，总有人能制住惊了的马。是以在这慌乱中，明薇还分出两分心神去想今日马受惊到底是一场意外还是有人故意下手？ “……快拉住马啊！” “姑娘！姑娘——” 可想象之中的救援并没有到来，反而是一次更大的颠簸突然而至。明薇和明茜甚至能清楚的感受到健壮的马已经高高的扬起了蹄子。 “呃——”只听明薇一声闷哼，她的额头已经被磕得青紫一片。 “七妹！”明茜的眼中立刻落下泪来，方才没稳住的是她，而明薇用力的把她拽回来，自己却撞到了紫檀木所雕的窗棂上。“七妹，你有没有事！” 明薇抬起头，甚至抽空冲着明茜微微一笑：“二姐你别担心！” 此时她已经觉得情况十分不妙。 她不知道，外头已经大乱了。这一处的官道上仅能容两辆马车并行，替老太太赶车的婆子见情况不对，忙把马车引到旁边的草地里。而跟着明薇她们这辆车的婆子丫鬟被惊马踢到在路边，赶车的婆子已经被甩了出去，原本随行在两边的护卫竟也都制不了惊马。 颠簸的马车里勉强坐着的明薇和明茜如同巨浪里孤舟，时时都是险象迭生。 这一切太奇怪了！ 今日自从上了马车，明薇便觉得心中不安极了。此刻她终于知道是什么了。这些日子来，除了那次在溪边她险些出事后，一直都是风平浪静的。然而淑妃怎么可能甘心？那根本不是她的作风！ 像是为了印证明薇的猜测似的，前头远远传来了一个不算陌生的声音：“是成平侯的马车！快制住那惊马！” 明茜听了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然而明薇却是面色更加惨白。 是诚王世子容昊的声音！ 淑妃到底想要做什么，明薇此时再没有不明白的。怪不得，怪不得马车惊了却没人能制住！原来是诚王府的安排！ 马车颠簸得厉害极了，透过被风吹起的车帘，明薇瞥见了一抹石青色锦衣的影子。恍惚间虽然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可说着救人的声音越来越近，她听得分明，是容昊没错！ 而且身着王府侍卫服饰的人渐渐从前头靠拢过来，乌压压看过去竟有几十人之众，不知从何处凭空出现，看来诚王府对救下这辆马车是志在必得。 明薇心中只感到一阵绝望。 若是被容昊的人救下，容昊只要抱起她，在众目睽睽之下，便算是和她有了肌肤之亲。更何况此刻她已经在马车中颠簸得衣衫不整、发髻散乱，这幅模样自然是不能见人的！ 还有明茜——明薇看了一眼同样衣衫凌乱的明茜，心里慌极了。如果她们这幅模样被容昊救了……她只觉得握着窗沿的手心冷汗涔涔，若是因为她再把明茜搭进去，那成平侯府的损失就太大了！ 为今之计，能保全一个是一个！ 明薇用力的闭了闭眼，等到骤然睁开时，眸中已经流转着决绝的光。 “二姐，你放开我，双手抓牢了窗沿。”明薇凝重的神色、严肃而短促的指令一时间把明茜唬住了。明茜不知道明薇要做什么，只得一一照着她的话做了。 “快点制住马！”容昊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近了。明薇察觉到成平侯府的护卫也已经追了上来。 容昊的目的本就是她，若是她出去了，便能保全明茜！ 同容昊狭路相逢，她宁为玉碎！ 明薇把心一横，一手照旧抓着窗沿，一手把在马车中滚动的小几用力从车帘中抛了出去。 似乎追马车的诚王府护卫没想到竟从马车中抛出东西来，他们有了片刻的退后。瞅准机会，明薇随手扯过一张薄毯子裹在了身上，另一只手也放开了窗沿，就势在马车的地板上一滚，扯着车帘竟从飞驰的马车上斜斜的滚了出来。 “七妹！”明茜等到明白过来发生什么时，已经来不及抓住明薇了，她声嘶力竭的尖叫道：“七妹！” “快抓住她！”容昊似乎没料到明薇竟跌出了马车，忙调转方向追去。诚王府的护卫又怕追得急了马会踩伤明薇，又都存着几分顾忌，不敢很用力的追。只有容昊带着几个亲卫快速的纵马下了斜坡。 幸好两边都是湿润的草地，又是下坡，明薇竟顺势滚了下去。 呼啸的风声、人仰马翻的喧闹声，明薇的意识渐渐变得模糊，她只觉得马蹄声越来越近，她身上裹着的那张毯子早不见了踪影，在斜坡下不受控制的往下滚落，斜坡上虽是草地，却也有土块和石子，她身上没有一处不疼的。 不过只要诚王府的注意力被自己引开，起码明茜应该没事了吧！ 正在她觉得眼皮沉重得再也睁不开时，原本不由自主的身体忽然撞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到底还是被容昊抓住了不成？ 明薇心中愤怒极了，用尽全身力气勉强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是一张清俊的面庞。原本惯见的温和从容不在，取而代之的满满的焦急之色。 “七姑娘！”那双清亮的眼眸中懊悔之意要溢出来，眼底似乎燃着愤怒的火苗。 “太孙殿下？”明薇的声音轻得几乎要散开在夏日炙热的风中，见抱住她的不是容昊，她总算露出了一个安心的笑容。那虚弱的笑容在她苍白的唇边缓缓绽放，她唇瓣微阖，却是再也发不出声音来。 明薇紧绷的神经终于在这一刻松懈，她头一歪，竟晕倒在容臻的怀中。 容臻心痛极了。 到头来他还是没能护得她周全！ 他紧紧的抱着明薇，无声的声嘶力竭呼唤她的名字：“阿晚！阿晚！” 眼见容昊的身影已经越来越近，容臻低下头深深的看了明薇一眼，收敛起脸上不该有的情绪。 容臻一身青衣淡雅出尘，抱着衣裳不整的明薇，竟也让人无法生出不该有的绮念来。 容昊见明薇已经被容臻救了，气急败坏的挥出鞭子，竟要往容臻身上招呼去。“你好大胆子，竟敢坏我好事——” 他的话音未落，只见康王世子容炘已经纵马远远过来，容昊只得匆忙间收起了鞭子，来不及收住的力道让他胯下的马后退了几步。 “太孙殿下，五哥。”容炘面上的笑容温文尔雅，可摆明了看容昊的好戏。“五哥这是要做什么？这位姑娘被太孙殿下救了，五哥眼红了？” 三位亲王不和是公开的秘密，容昊岂能被容炘抓住把柄。 “八弟说笑了。”容昊勉强笑了笑，“你五哥我岂会对太孙殿下不敬？” 容臻已经恢复了面上的温和从容，从他平静的声音中已经听不出丝毫异样。“都是自家兄弟，何必那么多虚礼？” 听了容臻的话，容昊的脸色总算好了许多，只是他的眼睛牢牢的黏在明薇身上，还在踟蹰着怎么开口把明薇要回来。 “明七姑娘怕是要医治！”容昊斟酌着道：“不若太孙殿下把七姑娘交给我，我骑马总是要快一些的。” 容臻自然不会给他机会。 “不必了，明七姑娘受了伤，怕是经不住颠簸。”容臻微笑道：“你瞧，成平侯府的人已经过来了。” 容昊骤然睁大了眼，转身看去果然是成平侯府的护卫和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已经追了过来。 明茜的马车早就在明薇滚下去不久便被护卫制住了，她下车后不顾自己身上无数擦伤，由丫鬟搀扶着跌跌撞撞的也去寻明薇。 容臻抱着紧闭双眼的明薇往斜坡上走去，他甚至不敢低头去看那张苍白的脸。 他懊恼没保护好她，他又庆幸这一刻抱住她的是自己。 第77章 赐婚 直到从西山回来后的第三日，明薇才算是彻底清醒过来。 这期间她曾朦朦胧胧的醒过几次，许是药物被加入了安眠的成分，她总是没睁开眼多久，又一次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仿佛有许多人来看过她，耳边隐约传来低低的抽噎声，还有她被扶起来灌药，一阵嘈杂一阵安静…… 她已经分不清到底是她的梦还是身处现实。 等她睁开沉重的眼皮时，才发现屋子里已经暗了下来，只在床脚的高几旁点着一盏瓜形宫灯，光芒柔和明亮又不刺眼。一时间她产生了一种错觉，不知道身处何方的茫然。直到她的目光落到窗边的粉彩插瓶时，她才发觉这是荣善堂里自己的屋子。 她们已经顺利的回来了吧…… “七妹，你醒了！”从外头撩了帘子进来的明茜，忙扑过来又惊又喜的道：“你一直睡着，真是把我吓死了！” 明薇想勾起嘴角露出一个让她安心的笑容，却发现只是弯一弯唇角这个动作都让她觉得脸颊被扯得很痛。“我、我没事——”不过是几个字，从明薇沙哑的喉咙中传出时，让人听起来都觉得吃力极了。 见明薇因为痛苦而蹙起眉头却还是要对自己微笑时，明茜眼睛一酸，泪水扑簌簌的往下落。 “你真是个笨蛋！”明茜哽咽着道：“你傻不傻，受惊的马车上，你也敢往下跳！你嫌命不够长吗！” 明茜这几日衣不解带的陪在明薇身边，眼睛早熬的又红又肿了。这会儿哭起来，更是肿成了核桃一样。三日不见，明茜分明憔悴了许多。 明薇说话不方便，只是睁着一双清凉如水的大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明茜，末了她还从被子里颤颤巍巍的伸出手，去够明茜的衣角。那可怜又无辜的模样，让明茜的心早就软成一片了。 “让我说你什么好！”明茜拿帕子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终于还是说不下去了。 她更多的还是自责。 从老太太口中，明茜察觉到明薇竟是为了顾全她的名节，自己冒险跳下马车。慌乱之中她没有想到若是她们这样被诚王世子救下来会面对怎样的未来，可是比她还小一岁的明薇在危及时竟都想到了！ 明薇努力露出笑容。 “还好太孙殿下接住了你！”明茜后怕的道：“再往下可就是清水河了，那里头的水极深！” 在庆幸的同时，明薇突然心里激灵得打了个颤。她抓住明茜衣角的手陡然攥紧，用尽全身力气挣扎要坐起来，她喉咙里仿佛有个风箱似的，嘶哑着声音问道：“后、后来怎、怎么样了！” “你快别动，也别说话了，我说给你听便是！”明茜忙把她按在床上，给她拉好被子。“后来咱们府里头的马车到了，太孙殿下便把你送上了马车，和康王世子一起走了。” 康王世子？ 明薇只觉得脑子里更加混乱。 还不等她再问，只见门口的帘子被撩起，露出了两张欣喜的面孔，是棠梨和月临。 原来明薇睡得不安稳，一点儿动静都让她眼皮颤动，故此屋里仅留一个人看守。本来明茜进来，棠梨和月临都是要回避的，可是她们两个听见屋里的说话声，忙不迭的跑过来看情况。 “姑娘、您终于醒了！”二人喜极而泣。 那日见明薇满身是伤的被抬回来，棠梨和月临只觉得天都要塌了。好在宫中的太医诊治后说是皮外伤，于性命无碍，这时二人才放下心来。 明薇心头一暖，暂且把那纷乱的心绪放下，勉强对二人勾了勾嘴角。 “姑娘醒了，得快去告诉老太太才是！”棠梨恍然道：“老太太这几日担心极了，下午才来看过您呢！” “是了，还是你想的周全。”明茜关心则乱，见明薇清醒过来欣喜若狂，一时间倒忘了要给老太太报个平安。“你快去，让老太太别担心了。” 棠梨答应着去了。 “二姐，扶我起来。”明薇吐字缓慢，尽量保持清晰。“祖母过来，我这样总不好。” 明茜又是觉得可气，又是觉得可笑。都什么时候了，明薇还在乎那些虚礼！不过见明薇坚持，她不好违拗，只得让月临抱来了软软的大迎枕给她垫在身后，小心翼翼的扶起了她。 小丫鬟翠叶递上了一件家常的褙子，明茜替明薇披好，又亲自拿梳子替她拢了头发。 “行啦，这下你没话说了吧！”明茜赌气似的道：“七姑娘可还满意？” 明薇微笑着点点头。 二人说话间的功夫，老太太已经扶着冬梅、冬青进了西跨院明薇的屋子。 “祖母、孙女不能给您行了。”明薇勉强撑起身子，摇摇欲坠的道：“让您担心，着实是孙女的不是。” 老太太一把扶着了明薇，眼眶湿润的道：“真是这个傻孩子！” 明薇只是笑着。 那日出事时老太太见载着明薇和明茜的马车不受控制的飞驰出去，她的心几乎都快停止跳动。而后见莫名从官道两旁出现的诚王府护卫、听到诚王世子喊的话，明白了一切的老太太更是怒急攻心。 诚王府为了要得到明薇竟什么卑劣的手段的都使得出来！ 这下便是明薇和明茜都没有性命之虞，如花般的人生怕也是要葬送在淑妃手上。 等她看到回来的马车上，安然无恙的明茜和奄奄一息的明薇、听到明茜哭得撕心裂肺的讲明薇是怎样跳下马车时，老太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明薇是为了要护住明茜，这点是毋庸置疑的。她便是跳下去也难逃被诚王府抓住的命运，可好歹能让明茜躲开。想到这一点的老太太，心中顿时五味陈杂。虽然把明薇记到了长房名下，可便是真正的嫡亲姐妹间，生死攸关间怕也难做出这样的牺牲！ 好在上天终究是眷顾好人的。 本该被诚王世子救下的明薇，竟然被皇太孙所救。 “你只管安心养伤，旁的事一概别理会了。”老太太知道明薇定然有许多话想问，可毕竟最重要的是她的身体。老太太的目光落到明薇的脸上时，微微一暗。 原本白皙如玉的面庞上，到底深深浅浅的留下了几道伤痕。 ****** 明薇身上的伤一日好似一日，渐渐的她已经能自己坐起来，撑着床柱能慢慢站起来挪动几步。 “我实在不想在床上梳洗了！”明薇可怜兮兮的央求明茜和月临道：“在床上闷也要闷死啦！” 明茜目光微闪，透出几分犹豫来。她不敢让明薇坐到梳妆台是因为…… 似乎猜到她心中所想，明薇浅浅一笑，从枕头下摸出一枚菱花镜子，对着镜子拢了拢头发道：“正好躲懒儿不用出去了！” 原来明薇已经知道了！ 明茜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忍不住把心提到了喉咙里。若是脸上的伤好不了，明薇会不会因此自暴自弃！ “你放心，不过是些许小伤，一定能治好的！”明茜画蛇添足的安慰道：“我会给你寻最好的脂粉，一定能遮住！” 明薇“噗嗤”一声笑了。 平心而论，她对自己脸上的伤是不在乎的。若是因此能摆脱诚王府和淑妃的纠缠就再好不过了！而且……这一世不嫁人也没关系，付出真心被伤害得体无完肤，她不想再尝试一回。 做个别人眼中的老姑娘没什么不好！ 见明茜一脸焦急的不知道要怎么安慰自己才好，明薇才想笑着开解她几句，忽然老太太身边的冬梅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 “二、二位姑娘！”冬梅上气不接下气的道：“宫里头圣人命人送了圣旨来！老太太要带着各位老爷、太太、姑娘、爷在正厅接旨。您二位也要过去！” 明薇听到有圣旨，脑子“嗡”的一下，一片空白。 “可是七妹身体这样……”明茜有几分犹豫道：“能不能她别去了？” “怕是不行！”冬梅焦急的道：“来传旨的公公指明了要全家都去接旨——” “二姐，我去！”明薇目光坚定的道：“帮我换了衣裳，别让人久等。” 无论是来自淑妃或容铎的发难，她都没什么可怕的！ 明茜没办法，只得一起帮着明薇换了身银红色的褙子，重新梳了头发。老太太心疼明薇重伤，让人抬了软轿过来。直到正厅前头，明茜才扶着明薇下来走路。 正厅里头已经乌压压的候着成平侯府二房、三房、四房的人，明薇目不斜视的用余光扫了一圈，只是没发现二太太。 “既然人都全了，咱家就宣旨了。”来传旨的仍旧是小德子，他尖细的声音里头似乎这一回多了些恭谨在里头。 明薇顺从的同成平侯府众人一齐跪了下去，心如止水。 “奉天制诰——” “明氏七女明薇贞静贤淑，且救驾有功，特封为长宁县主。” 小德子话音未落，这个消息在众人心里便如同投进冷水的生石灰，立刻炸起惊涛骇浪来。 救驾？ 明薇的心一沉，实在不知容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救驾有功——这件事在宫宴后是被保密的，怎么今日在圣旨里头竟被宣布出来！ “赐婚皇太孙容臻与长宁县主明薇，择吉日大婚！” 明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容铎竟给她和容臻赐婚？ 第78章 纠结 若说方才是滔天骇浪，此时赐婚的消息便如同覆顶的潮水，巨大的浪头重重拍在众人心中。 欣喜若狂羡慕嫉妒不甘……三位老爷都是一副与有荣焉的得意，在场的二位太太和姑娘们面上的神色可就精彩纷呈得多。 老太太眼角眉梢间透出着一股子满足，喜气洋洋的。 明茜在最初的错愕过后，立刻满心欢喜的拉住明薇的手祝贺。 “长宁县主，请您接旨罢！”小德子脸上一团和气，笑容中透着恭敬。 明薇忘了自己是怎样被明茜搀扶着起身接了那道圣旨，是怎样谢恩，怎样面对众人言不由衷的道喜，她的心已经全乱了。 老太太念在明薇还在病中，忙叫明茜同小丫鬟一起把明薇搀了回去，又命人重赏来传旨的宦官们。天子身边的宦官一向是心高气傲、有些趾高气昂的，可如今也是十足的和气。 毕竟容铎不下旨废了容臻的太孙之位，容臻还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成平侯府以后就是太孙妃的娘家了，面子上自然要多更恭敬些。 正厅一片喜悦的气氛，而回到西跨院的明薇却是面色苍白。 容铎的这道圣旨太奇怪了！ 明薇自认为还是了解容铎的，便是看似平平的事，只要是他的手笔，其中定然有深意在。什么救驾有功，实在是太牵强了！她是在容铎晕倒后才出现的，便是容铎事后知道她在，和救驾根本扯不上关系！ 容铎还没老糊涂，怎么就平白封了她为长宁县主？而且这县主还不仅仅是个虚名，竟还有一千二百户的食邑！放眼亲王、郡王的嫡女，除了长女外都很少有这样的待遇。 这还不算完，更荒谬的是容铎竟赐婚她和容臻！ 明薇的心中早就是一团乱麻。 先是皇太孙容臻竟在京郊望月湖被诚王的人追杀，容臻竟在顺天府的追查下顺利逃脱。 宫中能那样轻易就混进去刺客，实在是让人觉得匪夷所思。偏生容铎遇上了，他身边又没有护卫在，刺客却没取他性命。先赶来的居然是容臻，随后才是诚王等人…… 这两件事虽然非她自愿，可她都算是参与了…… 容铎到底是什么意思！ 明薇只觉得头一阵阵抽痛，她只觉得其中千头万绪，实在想不出容铎的用意。她唯一可以确定的事，容铎一定是在布置什么。而她偏生被牵连在了里头！ 容铎是个极有耐心、极能伪装的人。当初为了获得阁老府的全力支持，他能花一年时间，细水长流的慢慢让自己迷恋上他，又是在宫中近一年的对自己盛宠，最后才快刀斩乱麻，彻底扳倒阁老府，以厌胜为理由，将自己打入冷宫。 先抬高自己的身份，又把自己赐婚给容臻做正妃，这后头等着自己的又将是什么？ “七妹，你怎么了？”明茜见明薇的脸色愈发苍白，在听到她被封为县主、又赐婚给太孙的消息后，明薇脸上竟没有半分喜色。明薇有些担忧的问：“是不是身上哪里不舒服？” “七姑娘，您怎么了？”棠梨和月临暂且把得知明薇受封的狂喜压下，同样都担心极了。 明薇勾起唇角，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或许在别人看来，这简直是她几世修来的福气。可是……明薇忍不住在心中幽幽长叹，这并不是她想要的！ 她不反感容臻，却也没想嫁给他。 难不成仅仅因为容臻接住了从马车上跳下的她，她便要嫁给容臻！ 太荒谬了！ “德言容功……”明薇兀自喃喃着，她眼中突然绽放出异样的光彩，“若是我的脸毁了，是不是就不能嫁给太孙了？” “呸呸呸，胡说什么呢！”明茜被吓了一跳，她忙去捂明薇的嘴道：“这话可不能乱说！你的脸上不过是有擦伤罢了，祖母替你寻了许多珍贵的药膏，一定能好的！” 明薇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也不知道有没有把明茜的话听进去。 明茜有些慌了，忙命人去请大夫，又让棠梨去老太太处送信。 如今的明薇可不能有半点儿闪失！ ****** “县主，您瞧。”月临捧着镜子给明薇看，她满脸喜悦的道：“您脸上的伤都只剩了浅浅的痕迹了。” 明薇心不在焉的点点头。 消沉了两日后，明薇扛不住来自老太太和明茜的又是担忧又是关切的眼神，只得打点起精神来应对。婚期既然还没有定下来，她总是还有一丝机会能改变的吧！ 最近荣善堂的西跨院儿可谓是门庭若市。 无论是真心与假意，二房的庶女，三房、四房的太太、姑娘们都是纷纷来道贺。便是素来喜欢挑衅她的明芳、明苓也都如同霜打了的茄子一样，低眉顺眼的称呼自己一声“县主”。 众人送来的各色补品、贺礼满满堆了一炕。 更别提与成平侯府有交情的通家之好、勋贵世家了，更是送了各色贵重的礼物来。 自己简直诠释了什么叫飞上枝头变凤凰。明薇不由在心中苦笑，连素来忽视她的二老爷，也频频让人来传递他的关切之意。 不对……明薇脑海中突然闪过一抹怪异，到底是哪里不对？ 她从没见过二太太！ 便是二太太再不待见她，如今她一步登天，二太太也有来巴结、奉承的份儿。侯府里称得上主子的人已经轮流来过一回了，没可能二太太不来！ “怎么不见二太太？”明薇疑惑的道：“府里头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月临见明薇问起，支支吾吾的道：“二太太病了，前些日子去了庄子上静养。” 病了？ 明薇不相信。走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偏生在她回来时病了。火光电石间，明薇突然明白了静养的深意，她问道：“是在哪座别院？” “郊外咱们侯府的静心庵里。”明茜撩了帘子进来，身后跟着端着黑漆连珠托盘的小丫鬟，她神色淡淡的对明薇道：“是祖母的意思。” 老太太到底还是出手料理二太太了！ 明薇在前世有所耳闻，这种世家庵堂中的日子，却不是那么好过的，怕是这辈子二太太都难以出来一步！可毕竟二太太是二房的正经太太，又生下了明珏、明玙……把她关进去，怕是很难！ “你身体才好些，别想那些不相干的事了！”明茜不欲多言，亲自端了装着汤药的甜白瓷汤碗给明薇。“先把药喝了才是正经。” 听到喝药，明薇立刻苦下脸来。她眨了眨眼睛，试图让眼中微闪的水光博取明茜的同情。“二姐，你最疼我了是不是。我已经全好了！只是身上还有些青紫，涂点儿要就成，就别让我喝药了罢！” “就这会儿你话多！”明茜不为所动，她凉凉的道：“一会儿阿璇就要过来看你了。是这会儿你乖乖的喝药，还是让我当着她的面，灌你的药？” 旁边的棠梨和月临抿着嘴，露出忍耐的笑容。 明薇捏着鼻子把碗里头的汤药一饮而尽，随后便皱着脸一叠声要蜜饯吃。 “真真像个孩子！”明茜无奈的摇摇头：“不多日子宫中的嬷嬷就要过来了，你可不能这样一团孩子气！” 明薇听了，顿时神色一黯。 这回同如同参加宴会、拜见贵人不同，她可是要加入皇家的，规矩上头不能出半分差错的。 要是想个法子，能摆脱嫁入东宫的命运就好了！ ****** “阿薇——”苏璇也不用人伺候，自己撩了帘子进来，一脸喜悦的道：“果然你好多了！脸上的伤痕也不是很显眼了！” “那也要多谢你送来的凝脂膏！”明薇笑着称谢。 苏璇眨了眨眼，挪揄的笑道“不对，这会儿可得称呼你是长宁县主了！” “阿璇！”明薇无奈的勾了勾嘴角，她偏过头对屋里伺候的人道：“你们先出去罢，我有事同苏大姑娘说。” 棠梨等人虽然觉得这样有些失礼，可想到苏璇向来同明薇最是亲厚，便都答应着退下了。 “说罢，你巴巴的给我送了信儿去，有什么事求我？”苏璇得意洋洋的道：“我已经让我祖母把你二姐叫过去，这会儿就咱们两个，你大可以放心。” 原来早知道明薇受伤回府时，苏璇便第一时间来看明薇了。后来明薇身体稍微恢复了些，宫中便传来了赐婚圣旨，成平侯府宾客络绎不绝，苏璇倒懒得凑热闹。接到明薇送去的信儿后，这才又赶了过来。 “你——”明薇踟蹰了片刻，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你能不能让我和太孙见一面？” 苏璇微愕。 旋即她便露出调侃的笑容，“没几日便要嫁过去了，还想再相看相看不成？”苏璇捂着嘴乐道：“我记得你是见过的太孙的……” “阿璇，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同太孙说。”明薇眉眼间蔓延着淡淡的凝重之色，她有些急切道：“我知道有些不合规矩的，可是我真的有事要说！” 明薇这几日来想破头，也没想出拒婚的法子来。她还不想落个抗旨不遵的名声连累成平侯府，她此时唯一想到的便是同容臻商量。 自从望月湖一事后，明薇知道容臻并非表面看起来那样的碌碌平庸。他定然对未来有了规划，或许这道赐婚的旨意正打乱他的计划，他也迫不及待的想摆脱这一门婚事。 两个人商量总比她一个人胡思乱想要好！ 容臻同苏清远交好，便装去桓安侯府应该是很寻常的事。此事关乎他们两个的未来，明薇也只好冒昧的请苏璇出面帮忙。 苏璇犹豫片刻，虽然有些为难，还是答应了下来。 她是知道明薇的为人的，不是有极要紧的大事，明薇也不会断然提出这样的要求来。 “这件事我来想办法，等下一回你接到我的帖子，就是我安排好了！”苏璇望着明薇，关切的道：“首先你得养好身子才是！这样病怏怏的，便是我安排好，你祖母也不肯让你出门呢！” 明薇对苏璇的体贴十分感激，她连连点头。 “放心吧！”苏璇自信满满的一笑：“回去我就求我哥哥帮我！” ****** 东宫。 “太孙殿下，金簪已经送过来了。”福善捧着一个精致的紫檀木雕花盒子，双手呈到了容臻面前。 容臻接过盒子，打开去看时，只见细腻的天鹅绒衬布上，静静的放着一支镶东珠的金簪。 这支金簪正是明薇遗失的，只是顶端的珍珠，已经被容臻命人换了一颗硕大浑圆的南珠，又大又有光彩，静静的流转着温润的光芒。 容臻满意的点点头。 第79章 见面 明薇一路上一直在思考到底要怎么和容臻摊牌。 直到进了桓安侯府的门，明薇心里仍然是忐忑极了。如果赐婚是一场错误的话，那么受伤害的不仅是她一个人，容臻同样是受害者。明知道违抗圣旨是难上加难，可她还想为自己争取一次。 如今明薇的身份不同以往，准太孙妃的身份让更多的目光集中到她身上。是以这次来桓安侯府，明薇是禀明了老太太后，偷偷过来的。因为脸上的伤还没有全好，虽是盛夏，可明薇仍然带着帷帽，薄薄的面纱将她整张脸都遮了起来。 就连桓安侯府的下人都没发觉来人是准太孙妃。 “阿薇，你来啦！”苏璇拉着明薇的手先去了她屋子里，兴高采烈的道：“你交代的事，我已经安排妥当！” 明薇闻言掀开帷帽的一角，只露出一双眼睛，微微笑道：“如此便多谢了！” 进了屋子，苏璇见明薇还不肯摘下帷帽来，只当是她脸上伤口又出了问题。她脸上如花朵般灿烂的笑容立刻消失不见，担忧的问：“阿薇，你的脸——” “已经没有大碍。”看着苏璇还是一脸的不放心，明薇把帷帽摘下来，露出了整张脸。“不信你瞧瞧。” 苏璇仔细看了又看。 素白如玉的鹅蛋脸上只剩几道浅浅的痕迹，在白皙细腻的皮肤上仍是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我不过是怕惹上不必要的麻烦，才戴上帷帽的。”明薇安慰她道：“你看，我已经好端端的了。” 苏璇这才放下心来。只剩那几道浅淡的疤痕，用不了多少日子便会恢复。 “大姑娘，大爷说热茶和点心都准备好了，请您过去。”明薇和苏璇正说着话，一个俏生生的小丫鬟进来回话。 苏璇神色间闪过一抹了然。 她唇边飞快闪过一抹挪揄的笑容，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知道了，你回大爷，我这就过去。” 那小丫鬟答应着去了，苏璇拉了明薇的手笑道：“这是我们约定的暗语，说明我哥哥那里已经妥当。你那位良人到了，这是叫你过去呢！” 明薇脸色微红。 苏璇却是笑得开怀。 她认识容臻算起来时候不算短，她又从苏清远口中听到的全是称赞容臻的话，自然对容臻很有好感。明薇能嫁给容臻，苏璇也是乐见其成的。她已经听桓安侯夫人说过淑妃一派人的阴谋，在对明薇感激的同时，有希望她有个好归宿。 嫁给清雅绝伦、谦和端方的容臻，绝对要比嫁给只会使阴谋陷害人的容昊强上百倍！苏璇最是不齿容昊的卑鄙行径，十分庆幸当时接住明薇的是容臻而不是容昊。 怀着感激的心，苏璇对能帮上明薇绝对是愿意花十分力气的。 这回安排明薇和容臻见一面，苏清远虽然觉得苏璇的做法有些荒唐，可他转念一想，既然容铎都已经下旨赐婚，便是容臻和明薇私底下见上一面也算不上很离格。 苏璇一路把明薇送到了会芳园的一间隐蔽的小院子中，便捂着嘴笑着离开了。 明薇觉得这里有些熟悉，恍然发现这里竟是那日参加桓安侯府春宴时，苏璇命人带她来的地方。也就是在这里，她为了躲开杨慧娘和容昊，不小心撞进了容臻的怀里…… 想到这里，明薇只觉得双颊发烫。 “明七姑娘。”一道淡青色的身影从廊庑下走出来，他气度从容、温文尔雅如同浊世佳公子一般，一眼瞧上去着实有让人怦然心动的资本。他素来都不端皇太孙的架子，对明薇拱了拱手。 “太孙殿下。”明薇还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冷不防被突然出现的容臻打断了思绪，神色间便带了两分慌乱，好在她仍是带着帷帽，容臻也看不出来。 对于明薇有些失礼的行为，容臻并不生气。他只是温和的笑了笑，等着明薇先开口。 明薇顿时有些窘迫，准备好的那些话仿佛卡在了喉咙中。 若是直接说出她不想嫁给他，会不会显得太不知好歹、太伤人？毕竟这场婚事认真算起来，还是容臻亏了。 “您的伤都好了吗？”明薇半晌才憋出这一句话，随即便懊悔的低下头。 她这是在胡言乱语什么啊！容臻一定不想提那晚被人追杀的事，她还偏偏问了出来。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容臻听了先是一愣，而后他脸上温和的笑容便一直深到了眼底。听到明薇问出的话，他只觉得心被涨得满满，声音更是柔软得一塌糊涂。“多谢七姑娘关系，我已经没有大碍。倒是七姑娘，那日从马车上摔下来，受了不少伤。” 明薇只觉得自己的脸快要烧起来了。 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 “我没事！多亏了殿下您出手相救——”明薇这时才想来自己还是严严实实的戴着帷帽同容臻说话，这实在是太不礼貌了！想到这里明薇忙稍微掀起了面纱，露出一双眼睛来。 这样总显得礼貌些吧！ “七姑娘无碍，我便放心了。”容臻语气里始终带着一抹笑意。 虽然他对明薇脸上的伤仍是担心的，毕竟那日他把明薇抱在怀里，对她脸上的擦伤都是一清二楚的。可是想到娶她的是自己，便是明薇那张清丽动人的面庞真的有所损伤，他也是不介意的。 想通此处，容臻脸上的笑容不自觉的透出了温柔。 此时正值盛夏，天空中万里无云。亏得会芳园里头有两棵大树，遮蔽了不少阳光。可点点斑驳闪耀的光线，仍是透过树冠落了下来。 明薇猝不及防的对上容臻含笑的眼。 那双眸子清亮如水，眼底仿佛藏了耀眼的光芒，璨若星辰。 “喏。”容臻笑容不改，往前走了一步。他从怀中拿出了一个精致的紫檀木盒子，递给了明薇。“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明薇本不想接的，可听到“物归原主”时，明薇犹豫了片刻，还是拿了过来。她打开看时，发现里头放着的竟是她在混乱之中遗失在宫中的金簪！明薇的呼吸陡然变得急促，她的声音都变得有些颤抖。“太孙殿下看错了罢，这不是我的。” “上头那颗珠子坏了，我便自作主张换了一颗。”容臻一向镇定自若的从容语气里，头一次有些不自信。莫非他弄巧成拙了？他小心翼翼的问道：“七姑娘还是更喜欢原来的？” 明薇闻言细细的看了一眼金簪。果然最上头那颗珍珠，被换成了一颗又大又有光彩的东珠。 既然容臻知道这簪子是她的，那么一定是在她犹豫着想刺杀容铎的地方发现的。不过被容臻发现，总好过被旁人拾到。明薇突然间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她盈盈屈膝对容臻道谢：“多谢太孙殿下。” 容臻立刻露出喜悦的笑容。既然明薇喜欢，也就不枉他花了大力气才从进贡的珍品里寻了这一颗东珠。 明薇翘了翘唇角，心中有几分苦涩。虽然她收下了，可日后也就是任由这支簪子压箱底了。这一类的东珠，曾经的唐婉也有过。她知道这是东边进贡的珍品，数量极少，只有少数宫妃才能分到。 若她真的戴了这支招摇的金簪，怕是老太太都能察觉出异常来。 “今日请太孙殿下过来，是臣女有事同您商量。”明薇的神色顿时有些黯然，她轻声道：“圣人那道赐婚的旨意……您怎么看？” 容臻透着两分柔情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终究他还是很快调整了自己的表情，神色里的欢欣一层层褪去，仍是温和有礼的。他反问道“七姑娘有什么想法？” “臣女自认为无论是才貌品行，都远远配不上殿下。”明薇踟蹰半晌，还是说了出来。 容臻没有作声。 在他看似沉默平静的表情下，心中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脑海里转过万千思绪。明薇这分明是拒婚的意思！到底是哪里出错了？是她有了喜欢的人还是她真的因为毁了容，所以不想嫁给自己？ 见容臻突然沉默了，明薇顿时有些局促。 到底还是她的话太伤人？ 容臻抬起眼，定定的看着眼前的人。今日的明薇穿了件藕荷色的褙子，外头套了件淡粉色的纱衣，看起来淡雅娟秀，几分柔弱不自觉得的透了出来。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初见明薇时，穿着鹅黄色褙子的她，笑容明媚，内敛的神色中透出几分张扬骄傲。 那比明珠更璀璨的光芒让他移不开眼睛。 醉月居里她神色坚定的回护，她面对顺天府官兵面不改色的周旋，那破釜沉舟的气势，让他的心在那一刻沉沦。 便是没有皇祖父的赐婚，他也早就坚定了信念。 明薇是他的！ 至刚易折。 明薇不是一朵养在温室的娇花，这他早就知道。他知道那看似柔弱的身子，里面藏着一个果决的灵魂。 容臻看着语气飘忽不定，神色中却透出一抹决绝的明薇，心中顿时有了计较。生硬的拒绝肯定是不行的，那样明薇只会离她越来越远。为了能留住她……他什么都愿意做！ “我知道了。”容臻清俊面庞上的温和从容消失殆尽，只剩下颓唐和失望。他轻轻叹了口气，仿佛蕴藏了无尽的落寞和悲伤。“姑娘于我有救命之恩，只要是姑娘的要求，我尽力便是了。” 明薇愕然，容臻这是答应了？ 第80章 心软 盛夏的午后，澄澈如洗的天空上几许流云缓缓的浮动，燥热的风无法缓解夏的燥热。蔷薇花的香气愈发馥郁，树枝间隐约传来蝉鸣声，却显得一切更加阒然静默。 明薇唇瓣微微阖动，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眼前容臻这哀伤绝望的眼神，她竟不敢与之对视。明薇竟有种荒谬的错觉，是她对不起容臻…… 明薇沉默的片刻，容臻神色已经恢复如常。见明薇没有说话，他唇畔含笑道：“姑娘不必担心。无论用什么法子，我定然能解姑娘之忧。” 听了容臻的保证，明薇非但没有松口气，反而神色复杂的追问道：“太孙殿下有何等妙计？” “姑娘只管安心。”容臻避而不谈，他温和的笑了笑，镇定自若的道：“我心里头已经有了章程，等事成后姑娘便知道了。” 他这运筹帷幄的自信神色却闪烁不定的言辞，让明薇不由起了疑心。其实她心中很清楚，真的能抗旨不遵的可能性太小了。可她只是不甘心，不甘心再次被容铎摆布命运。既是知道是垂死的挣扎，还是想试一试。 她想过容臻会错愕推脱，却没想到容臻一口就答应下来。 平心而论，赐婚这件事的受害者不光是她自己，还有容臻。她之所以有底气来找容臻，不过是仗着醉月居的那一场掩护。而容臻虽然贵为太孙，可他的生存环境有多恶劣，明薇是知道的。 没有由来的，明薇有些心虚。 若是容臻真的直截了当和不喜欢他的容铎去提退婚的话，在容铎已经颁布圣旨昭告天下的情况下，容臻的做法无异于自寻死路。原本诚王等人对容臻的继承人之位已经虎视眈眈，这回正是给了他们机会攻讦容臻！ 容臻倒霉，最高兴的诚王、淑妃等人！ 明薇顿时心乱如麻。 接到圣旨后，她一直在想要怎样摆脱嫁给容臻。可到头来，容臻痛快的答应退婚的事，她却反而不能安心！ “直接去提和我退婚？”明薇急切的语气中隐约透出尖利，她定定的看着容臻，沉声道：“纵然您是龙子皇孙，太孙殿下可曾想过抗旨的后果？” 明薇的话音未落，容臻心中一动。 那双漂亮的大眼睛中映出自己的身影，而里面是满满的关心和担忧。或许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出来，她在犹豫矛盾挣扎下的心软吧！他赌对了，明薇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自己主动示弱，果真是没错的！ 在桓安侯府她为朋友出头，在醉月居她肯为帮过她一次的自己掩护……就赌这一回，赌明薇是个至情至性的人，赌明薇的不忍心！ 他强忍着心中的激动，犹自沉着的道：“毕竟皇上是我的祖父，我父母又去的早，我只提这一回要求，想来能成。” 明薇听完，挑了挑眉，显然一脸的不肯置信。她淡淡的道：“那么这一回赐婚，皇上可曾问过您的意思？” 容臻镇定的神色中顿时有了些尴尬。他似乎连自己都不能说服，语气犹疑不定的道：“皇上他……总会有些怜惜的吧！” 明薇唇角翘了翘，弯起微不可查的弧度。 “七姑娘放心，总会有办法的！”容臻挤出一丝笑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是一副风轻云淡的神色。他见明薇还是不为所动，颇有几分破釜沉舟的道：“我还有一个法子，是一定能成的！” “我去找淑妃，只说我倾心于杨国公府的姑娘。”容臻声音又轻又快，仿佛被盛夏炙热的风烤干最后一丝力气。“我会一面请淑妃帮忙在皇祖父面前说项，一面把我的意思宣扬出去。” “那时便是皇祖父，怕也难以阻止！” 容臻唇畔犹自带着淡淡的笑容，仿佛他刚才所说不过是午膳用了什么，夏日哪一处莲花开得更好。 明薇心头剧震。 要是容臻真的这样提了，他这些年的努力就算全都废了！少不了又要过上任人摆布的生活，而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 好像每一次她的任性而为，都会带来灾难啊！ 上一世她要嫁给容铎，整个阁老府因为权高位重被容铎忌惮，最后落得满门败落；这一世她不想嫁给容臻，不仅容臻要遭殃，成平侯府怕是也会受到影响吧！一直期盼她能过上好日子的老太太，对她视如亲姐妹的明茜…… 明薇心里难受极了，她忍不住苦笑连连，面色发白。 仿佛再也忍耐不了盛夏午后的炙热，明薇一把摘下了头上的帷帽，捂住嘴别过脸，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几步。 罢罢罢，她又能如何？凭一己之力去和容铎对抗？便是她不怕死，可会连累那么多的人！ “七姑娘、七姑娘你怎么了？”容臻见明薇反常的动作，在看清她脸后的放松，顿时烟消云散。他的一颗心被提到了喉咙中，没有一点儿底。是不是他把明薇逼得太紧了？ 容臻轻叹一声，眼中闪过一丝落寞和怅然。 到底他还是不忍心把她逼得无路可退。 “七姑娘放心，这不是唯一的法子。”容臻微笑着开解道：“诚如姑娘在醉月居所见，我有自己的力量，这些许小事还难不倒我！立竿见影的法子我暂时还没想出来，不过姑娘放心，我一定能找一个万无一失的办法。” 明薇听了容臻的话，慢慢的转过身，抬眸认真的看着他。 虽然他是容铎的孙子，可看起来同容铎是不一样的。容铎俊美风流，通身都透着成年男子的魅力，温柔体贴、完美得不真实，让人产生能依赖的错觉；而容臻清俊温和，未及弱冠显得尚且有些青涩，可让她能感受到他的真。 容臻轻描淡写的交代了他的家底，可他安慰她的话，她一个字都不信。容臻一向低调行事、百般忍耐才积蓄起自己的势力，轻易动用，未尝不会彻底暴露。她是了解容铎的，她很清楚容铎知道后该是怎样的震怒。 当年阁老府就是这样倒了的。 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容臻重蹈三十六年前的覆辙。 “太孙殿下没觉得臣女这张脸有碍观瞻吗？”明薇脸上突然绽放如花的花朵般娇妍的笑容。她俏皮的眨了眨眼睛，半假半真的叹气道：“这几道疤痕，也不知道能不能消掉！” 容臻虽然一贯沉稳老成，却被明薇这出其不意的问题弄得懵了。 他直觉的摇了摇头，声音愈发柔软道：“七姑娘自是容颜姝丽无双。那几道浅浅的伤痕，用了药便能好的。我这里有一样药膏，若是七姑娘不嫌弃的话，可以一试。” 说着容臻竟真的拿出一个精致的羊脂玉所雕的小小扁圆盒子来。 明薇的笑容越来越深。 “既然太孙殿下这样说，臣女便没有可担心的了！”明薇声音中透出一抹娇嗔，她扁了扁嘴道：“德言容功，没了这张脸可怎么在东宫里头过！” 这下子满脸愕然的换了容臻。 反转的太快，他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明薇的话是什么意思？她竟然这样轻易就松口了？ 还来不及去细细品味心中骤然掀起的狂喜，容臻敏锐的察觉到，明薇笑着的眼睛中，隐约闪动着一抹晶莹。 容臻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 果然这只是明薇的妥协。 “七姑娘……”那样的忍耐，他太熟悉了！容臻虽然万分不舍，还是艰难的道：“若是你——” “多谢太孙殿下赠药！”明薇不容他说完，便微笑着打断道：“承您吉言，臣女再也没有不放心的！” 容臻微怔，心里头又是甜蜜又是酸涩，还有一抹愧疚。自己利用了明薇的善良去赌她的不忍心。 这样一来，明薇就真的属于他了！ 容臻在这一刻已经下定决心，他这一辈子会加倍对明薇好，等到明薇回转过来，定然不会让她伤心失望！ 一生一世一双人。 这是他父亲曾对他母亲的承诺，那时他父亲只是不起眼的皇子，她母亲是落魄侯府的嫡女。便是他父亲登上太子之位，东宫里头还如同他们府中一样，只有他们一家三口。权贵之女、朝臣讨好送来的美人，都被他父亲回绝了。 即便他父亲被私下议论为懦弱无能的太子，可他却觉得父亲牵着他放纸鸢的身影很高大。 在容臻的记忆里，他们一家的生活很幸福。当他父亲薨逝后，他母亲不久也跟着撒手人寰。他不怨母亲丢下年幼的他，所谓的鹣鲽情深便是如此罢。容臻明白，父亲和母亲应该是没有遗憾的！ 望着明薇离开的身影，轻盈如翩跹的蝴蝶。容臻默默的许下承诺。 若有幸同明薇结为夫妻，这一世他绝不负她！ ****** 明薇从桓安侯府回来后，老太太和明茜分明感觉到了她的变化。 原先明薇是有些抵触嫁给皇太孙的，那日明薇玩笑着说过毁了容便不用嫁了，把老太太和明茜吓得要命。此后便是严加看管明薇，怕她做出什么不妥当的事情来。 老太太为此暗自焦心了许久。她认为明薇是不愿意攀附权贵。若是换了别的孙女这样想，她高兴还来不及。可明薇就不一样了，明薇的眉眼和三十六年前薨逝的皇贵妃唐婉极为相似。皇上和淑妃见了她都有所反常，这便意味着明薇没机会找个平凡的人家嫁了。 思来想去只有皇太孙容臻是最合适的人选，偏生不知道内情的明薇不情愿……老太太正犹豫着要不要干脆把真相告诉明薇，但明薇从桓安侯府回来后却是换了态度。 她甚至关注起自己脸上的伤疤来，认真的涂药，生怕伤疤消不下去似的。 老太太和明茜好歹都松了口气。 “祖母，好消息！”明茜撩了帘子进来，露出一张喜悦的脸。“听外头的人说，皇上已经下了旨让祖父、爹娘都回来观礼呢！” 老太太神色间顿时也添了几分愉悦。 丈夫和儿子、儿媳在外头，她总归是惦念着。再说明茜也要议亲了，有父母在身边总是好的。 原本在一旁陪着老太太说话的明薇，脸上也跟着露出笑容来。她还没有见过成平侯、以及她如今的父母世子夫妇。她兴致勃勃的听着老太太和明茜的问答，却在听到老太太感叹皇恩的同时，心里头闪过异样。 容铎惯会做面子功夫，既然是他下旨赐婚，挑选的太孙妃，不管他喜不喜欢太孙夫妇，他肯定不会给太孙妃娘家没脸。 这样想着，明薇脸上不由闪过一抹黯然。 如果真的嫁到了东宫，是不是意味着见到容铎的机会就多了？到时候她该如何自处？这重活的一世不复仇她怎能甘心？她又怎样能不伤害家人、不伤害无辜的人，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只要想到这些，明薇就觉得仿佛有一双手紧紧的扼住她的喉咙，她连呼吸都困难。 “阿薇，你怎么了？”方才还在眉飞色舞说着西北到京城一路景致的明茜，发觉明薇的走神。她只以为是明薇想到二太太的加害而伤心，忙安慰明薇道：“你可同我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咱们爹娘就要回来了，何必让那些不相干的人伤你的心！” 明薇回过神来，轻轻笑了笑。 老太太见她们姐妹要好，心里高兴之余，也不忘了敲打明茜道：“在外人面前万不可如此称呼，如今七丫头被皇上封了长宁县主，你便是她的姐姐也要以县主相称。” 明茜做了个鬼脸，俏皮的道：“是是是，您说的没错！可是我看县主也称呼不了几天了，以后还不又得改口太孙妃？” 她的话音未落，明薇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张清俊温和的面庞。 明薇红了脸，扭过头不理明茜。谁都没有看见，她脸上无奈的苦笑，那是只有她自己才懂的心酸。 “别快捉弄你妹妹了！”老太太只当明薇害羞了，忙岔开话题道：“不几日宫里头的嬷嬷们便要来了，你们可都要打点起精神来。” 按照宫里头的规矩，明薇正是嫁入东宫之前，是有嬷嬷来成平侯府教导她礼仪的。这和平日老太太给明薇、明茜等人请的嬷嬷不同，她们将更加苛刻严格的训练明薇。 明薇倒是没有太大的触动。 最艰难的选择都做了，还有什么不能应对过去？ 第81章 备嫁（一） 宫中的嬷嬷要来成平侯府的前三日，明薇从荣善堂的西跨院搬了出去。 虽然明薇已经习惯了荣善堂温馨的日子，可宫里头的人来了总不好一起挤在西跨院，明薇还是要单独有一间院落才是。玉香园住着二房的庶女，明薇再回去不合适。俗话说“京城居、大不易”，成平侯府这样的世家也难以随心所欲。 老太太的吩咐才下达，三太太、四太太陪着一百个小心、带着十万分殷勤收拾出了荣善堂后头一处朗阔的两进院子。 新院落的布置是两位太太特地叫了棠梨、月临过去，仔细打听了明薇的喜好，下足了功夫。便是棠梨、月临用挑剔的目光去看，也不得不称赞一声确实花了不少心思在里头。 她们眼看着明薇从一个二房最不受宠的庶女得了老太太青眼，被记为长房嫡女，这还不够，她竟还一路扶摇，被皇上封了长宁县主，又即将嫁入东宫，当上太孙妃。二人都不是蠢笨的，老太太回来后二话不说便送走了二太太，她们便瞧出了老太太的决心。 从此二人看明薇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三太太、四太太都是养了嫡女的，明薇怕是姐妹里头一份的尊贵了，怕是以后自家女儿的婚事还要仰仗明薇。 虽说太孙的地位岌岌可危，可只要一日没废了太孙，他就还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再说了太孙同他三位叔叔根本没有一搏的实力，到头来做个闲散王爷，倒也清贵。 这日新院子已经都收拾好了，三太太、四太太带着房里的姑娘们，拱卫着明薇去参观她的新居。 “县主，您这边请。”三太太在明薇面前丝毫没有做长辈的架子，她在前头引路，殷殷的道：“时间仓促，只能委屈您了！” 明薇觉得好笑，面上却不露半分。她温和的道：“三婶这是哪里的话？让三婶、四婶为了我的事这样费心，我心里才过意不去呢。” 见明薇并不计较先前她们的轻忽，三太太、四太太都十分高兴。她们不由眉开眼笑的连声道：“不麻烦、不麻烦！” 一旁随行的成平侯府的姑娘们可就神色各异了。 明茜同明薇对视了一眼，抿着嘴强忍了笑意。 二房里的姑娘有明蓉、明莲过来了，明芳称病没来。让明薇诧异的是明蓉还有脸在她跟前凑趣，竟然是一脸讨好的表情，仿佛是有求于她的模样。明莲倒是神色自然得多，微笑着和明薇说恭喜。 明莹是三房的嫡女，又因为前两回给明薇留下的印象不错，这回来看新居，她走在明薇身边牵着明薇的手，明薇也十分有耐心的由她去了。相较之下，明萝脸上还能维持虚假的笑容，明苓的眼神中还是闪烁着愤怒和不甘。 三太太自然是高兴极了，四太太的脸色便有些难看。 自己的两个女儿只是被动的跟着，一点儿都不知道借此机会同明薇拉近感情，搭上话。故此她瞧着明莹那张天真可爱的笑脸，愈发觉得厌恶。 说话间，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到了明薇的新居。 才踏进院门，明薇便觉得喜欢。院子里头种着西府海棠，西面搭着葡萄架子，一片碧色中隐约露出尚是青涩的一串串果实，让人顿时想起了酸酸甜甜的紫色葡萄，觉得口中生津。 葡萄架下摆着精致的石桌、石凳。 中庭上摆着一个漂亮的甜白瓷鱼缸。走近了看时，其中几尾肥硕的锦鲤自由自在的游来游去，一面吐着泡泡，一面神气活现的摆着大尾巴。 整个院子的布置既清雅又不失居家的温馨。 “多谢二位婶婶！”明薇这回的道谢是真心实意的。无论因为什么让二人如此殚精竭虑的替她布置，可她确实很喜欢。“每一处都好，我都不知道该怎样夸好了！” 三太太和四太太的笑容从眼角眉梢洋溢着。 “县主请移步，还不知道里头的布置，合不合您的心意呢！”四太太这回不甘落后，她抢在三太太前头道：“若是县主有不喜欢的，妾身也好尽快让人改动。” 明薇笑着点了点头。 她这样急切，三太太脸上便有了一丝不悦。只是她不愿意露出来，只是把明莹又往前头推了推。 屋子里头的布置也是用了心了，并不是一味的堆砌。虽然陈设的珍惜古玩不算琳琅满目，可每件都是精品，再配上整套的紫檀木家具，便透出世家的矜贵来。 明薇同样很满意。 她的目光落到窗前摆着的一对梅瓶上，细腻的白瓷上绘着精致的寒梅傲雪图，十分漂亮。明薇记得自己仿佛在老太太的库房中见过着一对梅瓶似的，目光停留的时间不由多些。 四太太是不肯错过任何机会的。她忙把自己的一对女儿推到前面来，殷勤的道：“这是妾身两个不成器的女儿替县主选的，县主看着可还喜欢？” 明薇讶然，不过她还是含笑道：“两位妹妹有心了。” “您喜欢就好！”四太太自以为胜了一筹，得意的道：“这可是前朝的古物，大师庞言之的得意之作。据说是宫里头流出来的呢！” 听了她的话，明薇便清楚了这梅瓶的来源。必是从老太太库房里头出来的没错了。 老太太的库房她不止去过一回，里头有些什么值钱、贵重物件她还是知道一些的。她的目光四处环视一番，便发现许多眼熟的东西。 明薇倒不是怀疑三太太、四太太私自动了老太太的东西。给她布置新院子，老太太自然是要出东西的。可她没想到三太太、四太太拿来做顺水人情倒是顺手极了。若是她先前不知道，还真以为是四太太送的。 懒得和三太太、四太太废话，明薇在屋子里略看了看，便出来了。 “让二位婶婶费心了，这院子我很喜欢。”明薇脸上的笑容不改，她敛衽道：“只是我身上不大爽利，有些倦了……” “县主您回去歇着罢，服侍的人也都齐全了，您随时可以搬进来。”三太太笑容满面道：“吩咐我们一生就是了。” 明薇似乎十分满意，她笑语盈盈道：“今儿我便失礼了，改日乔迁定然请各位姐妹来坐一坐。” ****** 好不容易打发了一众姐妹，明薇是真的有些倦了。 从马车上摔下来并不是没有给她造成困扰，而且也不仅仅是看得见的伤口。比如她有时会觉得脑袋一抽一抽的疼，只是怕明茜自责，不便说出来罢了。 “阿薇，你身上不舒服？”明茜看出了明薇脸色的异常，关切的问：“要不要叫大夫？” 明薇被封为县主后，明茜虽然不必恭恭敬敬的称呼她为县主，可也不好再同她论齿序，是以明茜便随着苏璇一起称呼她的名字。 “没事！”明薇不想明茜担心，便笑着岔开话题道：“刚才闹哄哄的，我真是一个头两个大！还有三婶四婶——”忽然她变了脸色，有些咬牙切齿的道：“拿着祖母的东西在我面前做人情呢！” 明茜闻言捂嘴笑道：“可不是，如今长宁县主可是咱们府上炙手可热的新贵！如今食邑一千二百户的县主，可是没有几个！” 她的话不仅没有开解明薇，却让明薇忍不住思索起来。 原本她被封为长宁县主，享受一千二百户的食邑，便是奇事一件。只不过后头还跟着被封为太孙妃这更让人瞠目结舌的消息，受封县主一事倒不是很打眼。明薇想不通，为何容铎为何多此一举。 难不成容铎是想把夺嫡的水搅浑？ 明薇绞尽脑汁，也只能得出这个答案。容铎的每一步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不可能做无用功！ “……阿薇？阿薇？”明茜见明薇出神，不由唤道：“你有没有听我说的话？” 明薇眼底掠过一丝茫然。 明茜叹了口气，无奈的道：“我说三妹来了，或者说她压根儿就没走。这会儿正等着见你呢，你见还是不见？” 明蓉来见她？ “要不我让丫鬟回绝了她便是。”明茜的语气里透出对明蓉的不喜。那日明蓉下作的行为，虽然明茜没有亲眼所见，只是听了便觉得十分愤怒。如今明薇身份不同，想不见谁就不见，任谁都不能说出什么来。 明薇沉吟片刻，还是摇了摇道：“让她进来吧。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明薇顿了顿，意味深长的道：“看看她想耍什么花招，更好过让她私下里使小动作。” 明茜也觉得有理，便摆了摆手示意放明蓉进来。 姜黄色绣各色吉祥纹饰的纱帘被轻轻撩起，很快明蓉的脸便出现在二人面前。 明蓉一改往日的端庄温婉，她神色悲戚，满脸泪痕的进来。才走了没两步，便直挺挺的在明薇面前跪下。 “县主，是我错了！”明蓉哭得伤心，她哀声道：“不敢求您原谅，只是当日的事我心里头十分懊悔，本来没脸出现在您面前。可我又想到事关您的声誉，不想让人平白坏了您的名声！” 明薇和明茜都被明蓉的行为吓了一跳，听了她的话，更是满脸的错愕。 明蓉这是演得哪一出？ 第82章 备嫁（二） 明茜见她行事荒唐、听她的话不好，忙示意棠梨和月临赶紧把明蓉搀起来。 便是明薇被封为县主，到底也还是成平侯府的姑娘。好歹明蓉是她三姐，明蓉动不动就给明薇跪下，这传出去外头的人会怎么议论？说明薇飞扬跋扈、仗势欺人？ “三妹，有什么事直说就是了。”明蓉笑盈盈的上前一步，看似无意实则用心的把明蓉给“按”到了一旁的玫瑰椅上坐下，语气柔和的道：“都是自家姐妹，何必这样客套？” 明蓉似乎没有料到明茜这般行事果决，她再想施展，已经来不及了。明蓉眼底不易觉察的闪过一抹懊恼，脸上却是一副伤心后悔的神色。 “二姐说的没错。”事出反常即有妖。明蓉奉承讨好她，明薇还可以理解。这样低声下气的乞求，明薇便觉出不对劲儿来。她柔柔的笑道：“你我是姐妹，三姐大可不必在乎那些虚礼。” 明茜、明薇这温和的态度，让明蓉碰了个软钉子。 果然这两个人都不是好对付的。明蓉脑海里飞快的转着，那日在花园中她被刘仁轻薄了去，兴许就是明薇早就知道真相，联手二太太来陷害她……她心中又羞又怒，旧恨被勾了起来，小火苗在心口呈燎原之势在她四肢百骸游走。 如今就连明芳都不再受她挑拨，任她怎样说明薇的坏话，明芳都不为所动。明芳又是个脾气急的，听烦了直接冷嘲热讽的把她赶出去。 明蓉早就心中不满。 嫁给刘仁这等既无功名在身，又没有家族荫封可继承，明蓉能甘心才怪。只是她清白已毁，二太太为了平息事端，便压着她同刘仁定亲。 明蓉几乎都要认命了。可她竟等来了二太太被老太太送走，这无异于是她的转机到了！ 正在她雄心勃勃的筹划着如何改变命运时，却不承想正趁着侯府那几日因为明薇受伤、受封带来的混乱，再加上二房没了主母，明蓉被毫无阻碍的带到了英国公府。 英国公府算是明蓉的正经舅舅家，不过因为二太太不喜欢庶女，她们很少过来。这一遭过来，她以为是婚事的变动。可令她喜出望外的是等在英国公府的竟然是德光公主。 德光公主是为了明薇的事而来，她只说明薇得罪了诚王府，要明蓉做些事。 “挽回诚王府的颜面，不仅是淑妃娘娘，诚王府也会记得你的好处。”德光公主笑得雍容，尊贵的得让人不敢与之对视。“我那侄儿昊哥儿身边正缺一位体贴的侧妃呢。” 明蓉压抑着心中的狂喜。可她眼角眉梢的喜气洋洋和得意，却是掩不住的。 经过刘仁的事，她嫁给刘俊已经是不可能。能嫁到最有希望登上皇位的诚王府里，能做世子容昊的侧妃……明蓉知道她此生不会有更好的选择了！ 尽管明薇和明茜防得滴水不漏，可雄心勃勃的明蓉自然不会就此气馁。 成为世子侧妃是她此时唯一的目标。 “是我唐突了！”明蓉从善如流的止了泪，那抽噎的声音越发显得她楚楚可怜。“还请县主不要怪罪！” 明薇不接话，只是矜持的笑了笑。 “虽然二太太是我的嫡母，可为了县主您的声誉，我宁可担了不孝的骂名，也不愿看县主被人诋毁！”明蓉看起来分外的情真意切。 明蓉越是这样铺垫，明薇越懒得同她卖关子。明薇一脸惊讶的道：“三姐说的是何事？怎么我竟是听不懂？” 瞧着仿佛时机成熟了，明蓉便有些急切的道：“您不知道，二太太究竟对您做过什么——她为了一己私欲竟……” 明蓉才开口，明薇便觉得不好。二太太的事，她已经不想再掺和。“三姐这话差了，你就是对二太太有再多不满，也不该和我妄议长辈的事。便是她行事有差池，上头还有二老爷、祖母在，哪里轮到咱们做小辈说话？” 显然明蓉没想到明薇竟然不想趁机落井下石。二太太对明薇曾经的苛待她心里清楚极了，那次明薇病得厉害，二太太袖手旁观让明薇几乎丧命——如今明薇身份非同一般，要收拾二太太没人敢说不字。 “二太太曾在府中散布您的谣言!”明蓉犹自不死心，她急切的道:“还说您和——” “三妹，你这是什么意思？”明茜也看出了明蓉的不怀好意，她立刻出言阻拦道:“你若是对自己的嫡母有所不满，只管去跟二老爷说，去和祖母说！” 明茜脸色一沉，目光冷了下来。“你在阿薇面前胡搅蛮缠有什么用？便不提阿薇长宁县主的身份，她此时也是长房的人，没道理也没资格插手你们二房的事！” “棠梨、月临。”明薇神色淡淡的，声音虽轻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决“送三姑娘回去！” 明蓉没想到自己准备好的一篇话，竟被明茜和明薇练手阻拦，都没机会说出来。 明茜给自己的丫鬟使了个眼色，棠梨月临上前去扶明蓉时，另外有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进来听命。 到底明蓉还算沉得住气，见势头不对，自己识趣的走了。 “二姐，三姐今儿的话太奇怪了！” 明薇蹙着眉道:“没道理这会儿她还要落井下石啊！” 明茜也觉得哪里不对。“照理说二太太如今失势，她最该着急才是！她不是已经和英国公府三房的公子定亲了，这样闹对她有什么好处？” 明薇脑海中飞快的转着。明蓉和刘仁有肌肤之亲是大家都见了的，她根本没了再选择的机会——她向来又是行事小心的，怎么就突然有了底气来自己跟前大声宣扬二太太的不是？ “难道是有人给了她承诺？”明薇突然眼前一亮，“否则她怎么敢来我这儿嚷嚷！” 明茜虽然不是很清楚，但她也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从三太太、四太太殷勤的态度看，绝不可能煽动明蓉。若是外人的话……那可就不妙了！ “我们去找祖母！”明茜当机立断的道:“这事不能掉以轻心！” ****** 明薇和明茜把事情的始末告诉了老太太，老太太的神色也凝重起来。 “我知道了，这事你们不用再管。”老太太安抚道:“我自会派人去调查清楚。” “七丫头，眼下最要紧的是你学规矩。”老太太叮嘱明薇:“宫里的嬷嬷就要来了，你可不能出差错的。” 明薇忙点头应了下来。 “祖母还是给三妹屋里派两位得力的妈妈吧!”明茜忧心忡忡的道:“总得让人把她看住了呀！” 明蓉若真的豁出去乱嚷嚷坏了明薇的名声可就不妙了。 老太太觉得欣慰，神色一松，打趣明蓉道:“知道你疼你妹妹，难不成你们祖母就看七丫头被人欺负不成？” 明蓉方才关心则乱，这会儿才想起自己的唐突。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跺脚道:“祖母！” 明薇在一旁抿着嘴笑了。 关于是谁挑拨了明蓉又给了明蓉承诺，她心里头已经有了猜测。 此时她能做的也只是以静制动，见招拆招吧！ ****** 还没等老太太把整件事调查清楚，宫里的教引嬷嬷便到了。明薇只得把精力都放到学规矩上。 见了那四个连皱纹上都刻着严肃的嬷嬷，明薇只觉得一阵头大。便是她顶着长宁县主的身份，又是未来的太孙妃，四人也是不假辞色。 不过规矩倒是难不倒她，前世做了近一年的皇贵妃，进退得宜的举止是刻在她骨子里的。然而刻板的嬷嬷却也总能鸡蛋里挑出骨头来。 是以明薇也顾不得关心明蓉的事，每天挣扎在水深火热中。上午学规矩，下午绣嫁妆，明薇的生活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充实。 荣善堂。 “老太太，已经打听清楚了。”徐嬷嬷在一旁恭敬的道:“三姑娘去过英国公府。那日偏巧同英国公府世子夫人有些转折亲戚的德光公主也去了。” “三姑娘回来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徐嬷嬷有些愧疚的道:“那几日咱们府上正乱着，没顾得上……” 老太太没有责怪的意思，她摇头道:“既是她们有心如此为之，总会有机会下手。先前老二家的不就着了德光公主的道，满心打算着把明薇嫁给诚王世子做侧妃。” 淑妃一派的行为让老太太警觉。淑妃是个杀伐果决的，从挑唆明蓉的行为看，简直就是不能把明薇收到自己的阵营，就要毁了她一样。 “既然她们刻意做的隐蔽，我们也不好挑明。”老太太叹道:“七丫头同太孙大婚在即，万不可出现任何的闪失。前些日子送去的两位妈妈怎么说？” 自从上回明蓉身边心腹服侍的人都被发卖，她院子里服侍的婆子丫鬟便不够数。老太太派了两个稳重可靠的婆子过去，算是对明蓉的约束。 “三姑娘仿佛知道您的意思！”徐嬷嬷道:“虽说三姑娘开始有些气急败坏和不满，后来但也平静了。只是——”她的语气隐约透出担忧来:“怕是三姑娘心里很有算计!” 上回明蓉做出截胡的事来，老太太对她便心中不喜。如今她还不安分，竟信了外人虚无缥缈的承诺，想要搅乱侯府…… 她到底是真聪明还是没脑子？ 一个个都被那飘渺的富贵迷了眼。 老太太眸色微闪，想到二太太和明蓉竟都是为了世子侧妃的位置，竟能倾注全部的身家。 “看紧她便是。”老太太这些日子都在忙活明薇的出阁之事，而且怕是明蓉一时半会儿也不是讲道理能说通的。她有些疲惫的道：“在七丫头顺利嫁到东宫前，不许她出玉香园，也不许她传递任何消息。便是肖姨娘也不许接近三丫头的院子。” 徐嬷嬷一一都应下了。 “老太太，还有件好消息呢！”徐嬷嬷有意开解老太太，笑道：“侯爷、世子他们不几日就能到了！大爷派人送了信儿来说已经到了宛平，奴婢估摸着大爷比侯爷到的还要早呢！” 明珞是长房嫡子，生得一表人才、高大俊朗，且又是文武双全极有出息的。他先前正跟着师父历练，游历河川，增长见识。明薇的婚事突然，老太太还担心明珞赶不回来。 能有长房的嫡出兄长送嫁，明薇面子上也有光。 果然不出她所料，老太太顿时眼前一亮，脸上露出喜悦的笑容来。 “珞哥儿正好给七丫头送嫁！”老太太满心欢喜，她忙嘱咐道：“得快些把院子都收拾出来才是！” 徐嬷嬷微笑着点头道：“奴婢知道。” ****** 处在水深火热中的明薇，把上辈子的老底都用上了，总算得到了那四位嬷嬷的认可。 端庄高贵却不盛气凌人，矜持谨慎却不畏手畏脚。 明薇的举手投足间，在她刻意控制下，已经慢慢流露出雍容尊贵的风仪来。既然是她自己做了选择，便要努力走下去！眼下她要做一个合格的太孙妃，便得拿出能震慑住人的资本来。 只要想到她和容臻赐婚是容铎谋略制衡下的牺牲，明薇心中始终憋着一股劲儿。容铎不是觉得自己身份不高，才正好配他不喜欢的孙子么？越是这样，她越不可能让人看轻了去！ 明薇有时候不无阴暗的猜测着容铎的用意。 连容臻的正妃都不肯为他迎娶家族有权有势的高门贵女，兴许容铎早就觉得容臻是枚弃子！他自己皇位来路不正，肯定不在乎什么正统不正统！反正他最后留下一道遗旨，不正统也能名正言顺了！ 如果她能帮容臻坐实了太孙之位，也算是对容铎的报复吧！ 明薇突然兴奋起来，容铎有眼无珠，最瞧不上的孙子真正继承皇位，容铎不怄死才怪！或许……他死都不瞑目！ “姑娘、姑娘！”月临无奈的呼声把明薇从她臆想中拉回现实。“您想什么呢？绣绷子都快被您掰坏了，您仔细伤了手。” 她闻言低头去看，果然她紧紧的攥着绣绷子，柔软细腻的白绫帕子已经发皱了。 “您是不是没想好要绣什么？”月临试探着问道：“依奴婢看，您先前绣过的那些帕子已经足够用了。不若给太孙殿下绣块帕子罢！” 明薇骤然睁大了眼。 “虽说您是皇上赐婚、听说太孙殿下也是个温和的。”月临的语气中不无担心道：“可到底一入宫门似海深。您多陪些小意柔情，总是好些的吧！” 月临和棠梨在最初的高兴过后，对明薇的未来也是焦虑的。太孙对于她们来说只是一个极尊贵的身份，她们并不知道太孙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听堂会时戏文里头的深宫故事她们听了不少，生怕明薇有朝一日也成了那戏文里悲情的主角。 她的话音未落，明薇的脑海里已经浮现出容臻的身影。 明薇轻轻翘起了嘴角。 虽然同容臻没什么感情，可她就觉得起码能和容臻相敬如宾的对付下去。 “大姑娘，您慢些！”还不等明薇答话，只听外头传来珠帘晃动的声音和小丫鬟翠浓的声音：“我们姑娘正在里头做绣活呢！” 能在成平侯府被称为“大姑娘”的只有苏璇了！ 明薇惊喜的起身，果然被挑起的绛紫色软烟罗纱帘后头露出一张活泼的笑脸。 “阿璇，你来了！”自从被拘着学规矩、绣嫁妆以来，明薇就没有见过苏璇了。想来桓安侯夫人也顾及着明薇这会儿忙，不许苏璇过来捣乱。 苏璇在成平侯府也是极熟了，她笑眯眯的上前挽了明薇的手道：“我们准太孙妃准备的怎么样了？嫁妆可是都绣好了？” 毕竟明薇已是待嫁之身，她这爽朗的话倒让明薇有些不好意思。 “这脸蛋儿都红得像苹果一般了！”苏璇挪揄的笑了笑，随后对在屋里服侍的月临等人道：“我和你们姑娘有话说。” 月临等人和苏璇也是最熟悉不过了，等端来茶水、点心后，众人都识趣的退下了。 苏璇这神秘的行事让明薇十分好奇。“这样神神秘秘的……”明薇疑惑的道：“你这早晚过来……” “是是是，知道你是大忙人！”苏璇扁了扁嘴，故作无奈的叹了口气：“你以为我愿意过来讨你的嫌呀，为了今儿来我被祖母好一通数落呢！” 她看似抱怨，实则透出亲昵来，让明薇听了心中一暖。这两世虽然她活得不成功，却还有这样好的朋友……可如此一来她更好奇苏璇过来的目的了。 “我呀，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苏璇变戏法似的从流云似的广袖里头拿出一个超出常规荷包大小的布袋子上。只见那布袋子绣工精致，瞧着像是内造之物。“喏，这是太孙殿下托了我哥哥，让我转交给你的。” 是容臻给她的？ 苏璇见明薇惊讶的表情，脸上捉狭的笑容越来越深。“快打开瞧瞧，是不是那传情的尺素？” 明薇的脸顿时红透了。 这布袋子摸起来里头像是装了纸，摸起来分量不薄。 苏璇绞尽脑汁的猜测道：“太孙殿下素日最喜欢诗词，莫不是特意写了一篇情诗给你？” 在苏璇的催促下，明薇红着脸打开来瞧。 等抬眼看清里头的东西时，明薇的目光和呼吸陡然一凝。 容臻竟然给了她—— 第83章 礼物 一本诗经？ 明薇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 她把袋子里的书小心翼翼的取出来，往下翻了几页，竟然真的是诗经。最不同寻常的是这一本都是手抄的，誊写原文部分用了柳体，含蓄圆润。明薇立刻想到了性格温和的容臻，字如其人果然没错。 每一页往下面看，是誊写的人用蝇头小楷做了注释。除了旁征博引大家之言，亦有自己的见解。 “是诗经？”苏璇同样感到惊讶极了，方才的话只是打趣明薇的，她从明薇手中接过了那本诗经，细细翻了一通，新奇的道：“莫非皇太孙是用诗经传情？” 明薇心里却隐约觉得没有那么简单。 容臻特地托了苏清远、苏璇兄妹，单单只为了送她一本亲手誊抄的诗经？她倒不是嫌礼轻，可这般费周折只为送书，她觉得实在不是容臻的作风。只是苏璇并不知道她和容臻的两次纠葛，明薇也不好点破。 “别胡说！”明薇脸颊泛红，她低声道：“早就听说太孙精通诗词……” 不等她说完，苏璇便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这话没错。只是——”苏璇顿了顿，故作神秘的道：“诗经里头分风雅颂三部分你知道吧！可是我方才细细翻了一回，里头就只有‘风’哦！” 虽然明薇是穿越人士，可对诗经还是很熟悉的。诗经分为风、雅、颂三部分，其中“风”是来自十五国的地方民歌，共一百六十首左右；“雅”主要是“王畿”之乐，分大雅和小雅，共一百零五篇；“颂”主要是宗庙祭祀的乐歌和史诗，有四十首。 后世最广为流传的情诗，诸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一日不见，如三月兮”、“今夕何夕，得此良人”都出自诗经的“风”那一部分。若是苏璇这样解释，也能说的通。 这一回容臻特地只誊写了“风”这一部分，任谁看了都只觉得是往传情这上头想！ “看来太孙殿下很喜欢你！”苏璇心里很为明薇高兴，她笑眯眯的道：“‘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嘛！你要不要也送些回礼？”她不顾明薇还红着脸，歪着头替明薇出主意。“总不能真的送块玉吧？” 还没等明薇说话，她先否决了自己的意见。“不行，太俗了！再说太孙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人家太孙都送了你亲手誊写的诗经呢，你也得送件亲手做的表表心意！” “阿璇！”明薇原本还一门心思想着容臻的用意，被苏璇这么一搅合，脸几乎都红透了。她跺脚道：“你越说越离谱了！” 苏璇嘿嘿笑了两声，怎么听都有些“不怀好意”。 她目光灼灼的看着明薇，狡黠的笑道：“我知道了！你就绣个荷包啊、香囊啊、帕子什么给太孙吧！” 明薇又是好笑又是好气。这已经是今儿第二回有人让她给容臻绣东西了！ 莫非她身边的人都觉得她该努力讨好容臻，这才是唯一的出路？ ****** 好说歹说送走了苏璇，明薇总算松了口气。 只是想起苏璇走之前挤眉弄眼的暗示她动手做回礼给容臻，明薇还是忍不住面颊发烫。 陪老太太用了晚饭后，明薇回了自己的院子。早早洗漱完毕后，明薇让月临给她移过一盏明亮的宫灯放在拔步床边的高几上。一切安顿好后，她便拿着容臻那本诗经歪在床上。 这里头肯定有猫腻在！ 明薇从头细细的翻起那本诗经来。看着容臻毫不显露锋芒的运笔，想到总是让人如沐春风的容臻，苏璇白天的话又适时在她的耳旁萦绕…… 现在不是让她胡思乱想的时候！ 明薇用力摇了摇头，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一抹旖旎的情绪甩出脑海似的。 她强迫自己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在内容本身上。 容臻在每一首诗底下的注释可真对得起“蝇头小楷”四个字，字都有些过分纤细了。明薇看了一会儿便觉得眼有些酸，顾不得夏日离灯近了会热，她拿着书又往灯前凑了凑。 明亮的宫灯让每一个字的每一个比划分毫毕现。 明薇一字字读下去，忽然觉察出一抹迥异来。 原本稀疏平常的蝇头小楷里，突然藏着几个笔锋凌厉的瘦金体！因为每个字都很小，明薇几乎以为是她的错觉！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忙直接拿起宫灯，往纸上照去。 果然在注释里头，隔三差五的会出现几个用瘦金体所写的字。 明薇压抑着心中的激动，瞪大了眼睛，细细的分辨出用瘦金体所书写的字。把三四页里头的瘦金体连起来读，果然是表意完整的话！ 不过略读了两句，明薇便有些懵了。 里头有地名、人名，语焉不详的话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一字字读下去，她竟还发现了醉月居的名字！ 怔忪之间，明薇已经隐隐猜到了一些。 “县主，您还没歇下？”隔着帘子传来了月临低低的声音。“这灯太亮了，这深更半夜的读书，仔细您伤了眼睛！奴婢进去替您换一盏？” “进、进来吧！”明薇唯恐月临觉察出异样来，飞快的应了一声。 听见帘子的响动，明薇手忙脚乱的把容臻所誊写的诗经藏在枕头下面，另拿了一本楚辞充数。 月临捧着一盏光线柔和的宫灯进来。 “县主，已经时候不早了！”月临轻手轻脚的替明薇换了灯，关切的道：“您该早些歇下才是！明儿不是说好了去西山寺上香？您要是没精神，老太太和二姑娘都会担心的！” 明天有个能出去的机会来印证自己的猜测！ 这样想着，明薇难得乖乖点头，从善如流的把书放在一边，盖好被子闭上眼睛。 月临见状十分满意，她把宫灯挪得稍微离明薇远了些，怕影响她休息。安置好灯，她又手脚轻快的替明薇放下了纱帐，才小心翼翼的退了出来。 外头传来几句低低的说话声，明薇竖着耳朵听到外头悉悉索索的衣料摩擦声传来，知道她们外头也歇下了，才又把枕头下藏着的书拿出来。 这一回她没有打开看，翻了个身把书小心的捧在胸前，默默的出神。 西山寺的香火很好，最出名的是里头的那一位观音还是菩萨的据说很灵。既然老太太要特特的带了明薇去，自然是能送子的那一位。听府里头的下人说，老太太曾带着明茜的母亲大太太去拜过，大太太便一举诞下长子明珞。 想到这些，明薇心中突然有些悲伤和苦涩。 老太太的好意她心知肚明，可是她和容臻真的会有结果吗？容铎带给她的伤害已经让她如同惊弓之鸟，她实在是没有力气去经营另一段感情。或许她和容臻最后还是逃不开形同陌路吧！ 如果从开始就不动心，也就不会有伤害！ 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林中，心不动则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则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这再活的一世，她只想安安稳稳的过完！ 明薇慢慢的合上了眼睛，只是在眼睑垂下的那一瞬，骤然有两行冰冷的泪滑落。 ****** 想来是不愿意别人知道自己带着明薇来西山寺，老太太这回来行事十分低调。不仅一大早便带着明薇出去了，马车上把成平侯府的标识也都去了。 明薇一路都带着帷帽，只在上香时摘了，一时间也没人看出她的精神恍惚。 老太太十分豪爽的送上了一千两的香火钱，只把明薇看得咋舌。来上香不过是个虚无缥缈的寄托，老太太为了她可真舍得下本钱啊！ 明薇在感动之余又不免觉得有些愧疚。老太太盼着她能在太孙府上早些站稳脚跟，她却想着要怎样逃避，怎样混日子得过且过…… “祖母，我和阿璇约了去看首饰！”回去的路上，明薇对老太太撒了谎。她轻快的声音中藏了一丝伤感，“阿菁的婚事差不多已经定了，阿璇说让我和她一起去选帮阿菁添箱的礼物！” 老太太听出了明薇的情绪波动，眼神里露出心疼的神色。 诚然若是一般人家的女儿出嫁后，出门走动反而比做姑娘时更容易些。可是明薇嫁入的是东宫啊，怕是不能轻易走动。她以后再和苏璇、陈菁等人见面的日子也不多了，便是见了也隔着君臣的礼仪，不免添了生分。 想到这里，明薇这有些不合规矩的要求，老太太十分痛快的答应了。 “记得早些回来。”老太太疼惜的道：“去吧，我让徐嬷嬷替你准备些银子！还有让田妈妈跟着你！” “祖母，谢谢您！”明薇对老太太痛快的答应她的要求，既感动又有些心虚。她磕磕绊绊的道：“我拿的银子够了！” 老太太微笑着摇了摇头。 到头来明薇还是拗不过老太太，接了徐嬷嬷送来的一千两银子。 老太太同徐嬷嬷等人先一步回侯府了，留在明薇身边伺候的出了月临等人便是成平侯的护卫。其中跟在明薇身边的，还有从别院来的田妈妈。因为有她跟着，老太太才放心的让明薇自己出去。 “去城西的恒泰银楼。”隔着帘子，明薇淡淡的下了指令。 这是她看到的第一个地点，容臻到底是何种用意，去了那里怕是就能明白了吧！ 因为明薇的身份特殊，护卫们再三的把周围看了一遍，才请明薇下车。而田妈妈更是神色专注的跟在明薇身后一步，仔细观察着周围的人。 见明薇等人如此兴师动众，泰恒银楼的小伙计最是会察言观色，还没等她们进去，便飞快的通报了管事。等明薇等人进来时，银楼的管事已经恭恭敬敬的候着了。 “姑娘——”那管事笑容满面的迎上去，在见到明薇的一瞬间却变了脸色。他惊愕之余，压低了声音飞快的对一旁的小伙计道：“快去请大掌柜，只说贵客到了！” 他神色愈发恭敬的把明薇往里头请。“不知姑娘这会儿到了，真是有失远迎！还请姑娘到雅室稍待片刻，掌柜马上就到！” 明薇心中早就掀起了惊涛骇浪。果然她的猜测没错！ 原来她今日戴的首饰都是极平常的，面纱又遮住了整张脸，只有那支耀眼的赤金珍珠簪子最是夺目。而这根簪子，恰恰是容臻还给她的那一根。在看到容臻做的注释里头的地名时，明薇便大胆的猜测，那颗东珠或许是个信物没错。 否则容臻那样刻意的留下地名又有什么用呢？ 心里有已经有了些准备，明薇到底点点头，波澜不惊的道“如此便有劳了。” 那管事只说“不敢”，对她更是十万分的小心恭敬。 明薇轻笑着道谢。突然之间有个想法福至心灵，她让月临等人在外头候着，只带了田妈妈进去。 不多时，只见一个相貌儒雅、身着宝蓝色直裰的中年男子匆匆赶来。他手中还捧着一个做工精致的雕花檀木匣子。明薇猜测着他的身份，怕他就是恒泰银楼的大掌柜了。 “在下是恒泰银楼的掌柜展安，见过姑娘！”他虽然是大掌柜，在明薇面前却分外恭敬。他双手捧着匣子往前递上去，“这是秦爷命在下交给您的。” 明薇神色淡定的道了声谢。 既然人家已经认出了她，想来是容臻的安排。心念电转间，明薇突然想到了“臻”字的右半边，正好是个“秦”字。展掌柜口中的“秦爷”应该就是容臻了吧！ “秦爷早就交代过在下，姑娘有什么要求只管开口。”展安见明薇镇定自若，多余的话没有多问一句，更加不敢掉以轻心。 明薇扶了扶头上那支流光溢彩的金簪，声音柔了几分。 “展掌柜客气了。我倒是有几句话想请教您。” ****** 从恒泰银楼出来，明薇上了马车便说直接回府。 月临等人有些奇怪。这还没见到苏大姑娘，姑娘怎么就回去了？ 马车上，明薇小心翼翼的带了展安交给她的檀木匣子。这一回里头的东西，倒没很超出明薇的意料，只是数量着实让明薇咋舌。 里头捆着两沓厚厚的银票，看张数大概是两万两没错。其中还有房契、地契、还有许多铺子的明细，比如占股、位置等等。 她捧着这盒子只觉得烫手极了。 那本诗经所写的暗语，应该是包括了容臻的全部家底罢！ 从展掌柜口中明薇得知她在容臻送来的那本诗经中看到的地名，几乎全都是容臻产业分布的地方。一方面她惊愕容臻竟能默不作声的置办出这样一份产业，另一方面她对容臻竟毫不保留的把这一切交给她，心里头觉得有些异样。 不过是见过几面而已，容臻竟这样的信任她？ 明薇突然就想起了容铎。 她轻轻勾起了唇角，露出了一抹无奈的苦笑。 容铎什么都没对她说过，只是让她别担心，以为她好的名义，从没让她参与过他的事情。 容臻的做法又能代表什么？ 明薇按了按眼角的水光，不愿多想。 第84章 亲人 六月中旬钦天监算的好日子已经下来了，皇太孙大婚的日子最终定在八月初一，这时整个成平侯府才算是真正的忙乱起来。 成平侯、世子夫妇已经于六月底就进了京，正式开了祠堂，把明薇记在长房的名下。 毕竟明薇的父亲就是太孙的岳丈，这对二老爷简直是太大的诱惑了。他甚至动了歪脑筋，想把明薇认回二房做嫡女。为此二老爷很是上蹿下跳的闹腾了一阵子，搅得明薇一个头两个大。 不过便是二老爷有十万分个不愿意，皇上赐婚的圣旨在前头压着，又有他父亲成平侯的支持，他有再多的怨气也只能忍下去。 好在有嫣红在一旁小意奉承，二老爷总算把这茬揭过去了，不再闹腾。 明薇对此十分惊讶，在听到时候老太太赏了嫣红五十两银子、两串上好的南珠后，心中才明白过来。 诚然如明茜所言，大老爷、大太太、大爷明珞都是容易相处的。 明薇最先见到的是成平侯府的大爷明珞。等到她出嫁时，便是他背自己上轿。 兴许是因为明珞近些年在外头行走，性子十分爽朗洒脱。本来他就生得高大英俊，又是极爱笑的，顿时就让人觉得亲切、平易近人。他极疼爱明茜这个妹妹，对新来的明薇也是一视同仁。此番回家，他给二人带了不少各地特色的小玩意。虽然不是顶贵重的，却是用足了心思。 明薇也送上了自己准备的礼物，是两双她亲手做的鞋。这段时间明薇忙着绣嫁妆，等到徐嬷嬷给老太太报信儿时她才知道明珞要回来了。因为时间仓促，她只好做了两双鞋。 明珞虽是被严格教养长大的，却也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第一眼他便看出这两双鞋都是花了心思的，即便没有过于繁复华丽的绣工，于细节处却是处处用心，穿起来应该会很舒适。 “多谢妹妹了！”明珞笑眯眯的向明薇道谢，他并没有客套的称呼明薇“县主”，直接称呼她妹妹，反而拉近了他们的距离。他朝着明薇眨了眨眼，挪揄明茜道：“你好歹也是做姐姐的，女红不如妹妹，丢不丢脸！” “大哥！”明茜瞪圆了眼睛，气鼓鼓扭过头不理明珞。她故意对明薇窃窃私语道：“阿薇，别被他花言巧语迷惑了，指不定他想指使你再做什么呼吸呢！” 兄妹二人的“斗气”让明薇瞧了十分羡慕，不过一边是明茜、一边是明珞，她倒不好说什么，只是抿着嘴乐。 “祖母，您看我哥哥怎么说话呢！”明茜拉着明薇在老太太跟前告状：“您不管教我哥哥，我是不依的！” 老太太瞧了十分欢喜。 明薇出嫁后所依仗的便是成平侯府的长房，而明珞是长房的嫡子又是独子，将来继承侯府的还是他。他们兄妹关系好，老太太也就放心了。 “我看你哥哥说的没错！”老太太笑呵呵的道：“若不是七丫头这会儿忙着，倒该让她好生指点你一番！” 明珞向来爱逗明茜，此时更是乐得在一旁添油加醋，他故意对明薇道：“阿薇，改日我再送一份儿大礼给你！保证比给你二姐更好一倍！” 明茜几乎要和明珞动手了。 见明茜面上有些急色，明薇怕闹得过了，让他们兄妹罅隙可就不好了。 “到时候我分给二姐一般就是。”明薇有些为难，犹犹豫豫的道：“二姐别和大哥生气了好不好？” 明珞听了便立刻爽朗的大笑出声，明茜也不再板着脸，撑不住笑了。 “你们两个反而不如妹妹。”老太太语气里头没有责备的意思，反而透出几分愉悦。“罢罢罢，你们闹得我脑仁疼，我是不管的。” 正巧有人来找明珞，明茜这才和他分解开。 等明薇见了大老爷和大太太，更加羡慕起明茜来。 大老爷生了一张端正的国字脸，五官深邃，眼神坚毅有担当，和底下的三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弟弟比起来，无论从外形和内在来说，都更像老侯爷。明薇到了长房，他并没有因为明薇身份不同，就故意端架子或者谄媚讨好，他温和的语气、关切的神情，让明薇不由想起自己的父亲。 对待女儿严厉却又柔软。 上辈子明薇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这回见了大太太才感受到什么是世家出身的长媳风范。已过四旬的大太太保养得宜，一张容长脸上五官柔和，让人见了就心生好感。她说话的声音不高，却透出沉稳和自信，没有二太太故作声势，却让人越发尊重。 她拉着明薇的手叫着“好孩子”，明薇只觉得眼眶微微泛红。 这就是标准慈母形象吧！ 大太太送了十分贵重的见面礼给明薇。一套碧玺头面、一对翡翠镯子。虽然数量不多，可碧玺头面上的每颗碧玺石都有指甲盖那么大，一套上头有几十颗之多。翡翠镯子是老坑玻璃种，水头足，色泽好，一看便知非同凡品。 为此明茜吃味的跟大太太撒娇道：“那对镯子我要了几回你都不给我，妹妹一来你就给了妹妹！可见妹妹着实讨人喜欢，我在娘的心里头，怕是比不上妹妹了！” “我不是早说过，这对镯子我是用来嫁女儿的？”大太太的语气带着一抹和年龄不符的轻快，她神色自若的微笑着道：“如今你妹妹先你出嫁，可不是要给你妹妹？” 原本明薇在成平侯府行七，是不好先越过几个没出嫁的姐姐先嫁人的。奈何她是被赐婚，嫁的人又是太孙，任是谁都说不出于理不合来。老太太不想把孙女胡乱嫁了，因此只想等操持完明薇的婚事后，再给几个孙女议亲。 一旁的明茜和明薇都红了脸。屋里头伺候的丫鬟妈妈们也都忍耐的轻笑出声，一派欢乐的气氛。 见大太太母女这样亲昵的相处，明薇在羡慕之余又有些伤感。 不过明薇不愿意自己的情绪流露，赶快送上了自己准备给大太太送上的礼物。她亲手绣的两个荷包、一条临时赶出来的综裙。 “时间太仓促，做的不好……”明薇有些难为情的道：“让您见笑了！” 给大太太等人的礼物明薇原本是想早早准备的，奈何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情。她心神恍惚下浪费了不少时间，等到临头只好连夜做了一条综裙给大太太。 大太太岂会计较这些，见明薇能用心，她就十分高兴了。 “你姐姐还没做过呢！”大太太细细的看了一眼明薇送上的裙子，出乎她意料的，针脚竟十分的平整细密，所用的花样子稳重又不失贵气。大太太微讶道“这是你做的？” 这句话就等于是极高的赞美了。 “太太，老太太请您过去呢！”大太太的正房里头正是欢声笑语，忽然有荣善堂的小丫鬟进来传话。 明薇和明茜识趣的先行离开。 荣善堂。 “娘，您找我！”大太太笑盈盈的给老太太行礼，而后便规规矩矩的立在一旁。 老太太对自己长媳十分满意，她也不用大太太给她立规矩，指着旁边的红木圈椅对大太太温和的道：“坐下吧！” “是七丫头的事。”等到大太太依言在椅子上坐了，她才道：“先前七丫头的嫁妆都是我给操持的，既然你回来了，又是她的母亲，此事便交给你罢！” “我记下了！”大太太爽快的应下，她笑道：“这本就是我该做的，倒让您操心了！仓促间准备怕是来不及，好在我给茜姐儿已经置办着嫁妆，捡着合用的先给薇姐儿，等日后我再给茜姐儿补上就是。” 老太太点点头，眼底上过一抹赞赏。 长房就明茜这么一个女儿，大太太又是世家出身、嫁妆丰厚，她给明茜置办的嫁妆不光极花心思，且样样都是好东西。大太太自明茜出生后就在一件件的准备着，其中的精心不是用钱就能买到的。 就是这样一套嫁妆，大太太能毫不犹豫的给明薇从其中挑，足以见得大太太的宽和大度。 “你能这样想很好！”老太太欣慰的道：“不过七丫头的嫁妆也不好太张扬，而且既然是赐婚，自然宫里头还会赏出东西来。宫里赏的，放在前几抬便是。” 大太太都应下了。 说话间徐嬷嬷已经拿来老太太库房的钥匙，直接交到了大太太手中。同时拿来的，还有装着成平侯府对牌的黑漆檀木匣子。 “娘，您这是——”大太太有些惊讶。 “既然你回来了，这家自然还是你管！”老太太眉目间愈发的慈祥：“我老了，也到了享清福的时候！难不成你还要我为这些琐事操心？” 大太太眼眶微红，心里十分感激。她接下了对牌和钥匙，轻声道：“媳妇儿定不负您所托！” “去罢，这些事交给你，我很放心。”老太太满意的点头。 ****** 整个七月里头都在忙活明薇的婚事，直到宫里抬出聘礼来，才算忙过了前半段。 一共是一百二十四抬。 这只是寻常的皇孙娶正妃时，内务府准备的数量。 这个数目对于迎娶太孙妃来说，有些简薄了。不过好在里头都是实打实的好东西，前十抬里头的东西都是御赐之物，这也算是一份儿殊荣了。不是没有皇孙娶过正妃，也就是前三抬是御赐之物。 婚期一日日临近，明薇的心中也越来越难以平静。 第85章 大婚 明薇的嫁妆将于出阁前三日送到宫里的。 既然宫里送出来聘礼中规中矩十分保守，成平侯府抬出去的嫁妆也不好太过张扬。然而从老太太到大太太都不愿意委屈了明薇，由此给明薇准备嫁妆，大太太真是用足了心思。 嫁妆有多少抬，虽说是个实数，可里头的东西虚实多少可就不是外人能瞧出来的。 二太太嫁明蕊时，因为她是成平侯府的长女、也为了面子上好看，便准备了六十四抬嫁妆。不过里头空荡荡，有些嫁妆箱子里头只放了两套衣裳充数，便也算是一抬。 大太太替明薇准备的嫁妆，却是实打实的一百二十四抬，或者说勉强塞成进了一百二十四抬里头。 衣裳都是用红绳紧紧的扎起来，每一抬里头都有七八件。料子里头既有光鲜亮丽的绫罗绸缎能做外裳，又有柔软舒适的松江布等等能做贴身衣裳。 金银器皿、珍奇古玩、各色首饰也都放的满满当当。光是桓安侯府替添箱的礼物都能放满一抬，再加上桓安侯夫人、苏璇私下里送明薇的，更是件件都价值不菲。 毕竟明薇嫁入的是皇家，乐意来给明薇添箱的人不在少数。 老太太、大太太的娘家亲戚、三房、四房的亲戚，都赶来替明薇添箱，那几日明薇光是认那些转折亲戚就一个头两个大。最让明薇感到诧异的是，二太太的娘家英国公府也舔着脸来给明薇添箱，更让人明薇觉得恶心的是，英国公府世子夫人也装腔作势的送了明薇一套贵重的赤金红宝石头面。 要知道她和德光公主有些转折亲戚，撺掇二太太、明蓉胡闹定然也少不了她参与。因此明薇见了便十分不喜，碍于情面只得敷衍了几句。 照理说老太太并没有把二太太放到明面上处置，英国公府便还是成平侯府的正经亲戚，尤其是二房姑娘的正经外家。不过那一日英国公世子夫人提出想见一见二房的姑娘时，老太太只让明莲和明芳出来，对于世子夫人最想见的明蓉，老太太只说她病了，不宜见客。 眼瞅着没几日便到八月初一，有一日傍晚，大太太单独把明薇叫到了长房的院子。 “到了宫中，可就没有在家里这样轻省了。”大太太爱怜的看着明薇，柔和的声音中有些不忍。 这些日子和明薇的接触，让本来只是完成老太太吩咐的大太太，对明薇多了几分真心的疼爱。再听过明茜添油加醋讲述那日明薇是怎样跳下马车、保全了她时，大太太更是对明薇感激极了。 明薇只是低下头，脸色微红，没有说话。 “好孩子，把这些悄悄让你的贴身丫鬟收起来。”大太太拿过炕几上一个精致的檀木匣子，她亲手递给明薇：“这些并不在你的嫁妆单子上头，你手里有些银子，也好办事。” 明薇接过来便觉得入手很沉。她细细看时，发现里头清清静静的放着两沓子银票，她粗略的估摸了一下，大概有两万两之多！更别说里头整齐摆放的、分量不轻的金银裸子了。 若是这两万两折在嫁妆里，又是十几抬……可大太太没有要那虚名儿。 “娘，这太多了！”明薇已经看过她的嫁妆单子，怕是亲生母亲也只能做到这样！而且她听说了，这一回好多嫁妆是挪用了明茜的。她心里已经很过意不去了，总不能再要这些银子。“……那些已经让我受不起了！” 大太太对明薇的不贪婪很满意。 “知道你是个省事的。”大太太态度温和却坚定。她谆谆道：“到宫里头你要打点的地方多得是，你权且拿着。只当是安我和老太太的心罢！” 大太太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明薇倒不好再拒绝，只得收下， 上一回容臻送了她两万两银票，这回大太太又送了她两万两……明薇顿时有种翻身成土豪的感觉，只不过这些钱拿着实在烫手。 “银票让月临她们替你缝进不常穿的厚衣裳里头。”大太太用心的教导明薇，生怕她应付不来宫中的生活。“该大方时不要省着，不过也不可太过于张扬，本本分分的服侍太孙才是正理。” 明薇脸上泛红，却还是都轻声应了。 见她虽然害羞，可那认真的神情是把话都听进去了。大太太眼底不由闪过一抹欣慰，嘱咐的话也多了不少。 这些日子来大太太为了明薇的嫁妆忙得团团转，和明薇说了半晌话，脸上已经露了疲惫之色。 明薇便识趣的退了出来。 傍晚时金乌西沉，晚霞声势浩荡的铺满天空，十分绚烂。一天中的暑气渐渐散去，晚风吹到脸上也有了一丝丝清凉。 这只是最稀疏平常的夏日。 可这也是她留在成平侯府不多的日子了！ 天空上艳丽的红，让她想起了几日前试过的太孙妃礼服。 大婚的礼服在宫中尚衣局里手艺最好的绣娘修改过两次后，最终确定下来。大红的绸缎流动着如水的光泽，上头用金线、各色宝石组成了繁复的图案。太孙妃的凤冠分量不轻，硕大的东珠颤颤巍巍，华贵至极。 只是她觉得，便是戴上一会儿，脖子也快要被压断了。 一如当年皇贵妃的凤冠霞帔。 虽然老太太早安慰她说，皇太孙到底是要出宫建府的，到时候她的日子就轻快了。然而明薇的心却没没因此轻松半分。 皇太孙的府邸别说还没下旨修建，便是下了旨，最快也要个一年半载的。这段时间她不还是要住在东宫？ 无论如何，嫁进宫里头，见到容铎的机会就变得多了！ 只要想到容铎，明薇便被心中突然翻涌的恨意胀得胸口发痛。前世冷宫里的绝望，让她对容铎恨之入骨。 这一回的赐婚充满了阴谋的味道。 不过她不再是那个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小姑娘！ 只要在宫里，她总能找到机会报复容铎！明薇默默的安慰着自己，仿佛只有恨才让她有力量坚持着走下去。 她缓缓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很快便消散在风中。 容铎，你知不知道，你三十六年前害死的人，要回来了—— ****** 无论明薇怎样想阻止时间的流逝、让时间过得慢一些，大婚的这一日终于还是到了。 天才蒙蒙亮，成平侯上下便开始忙碌起来。各色彩绸、喜庆的灯笼、整个成平侯府很久没有这样盛大的喜事，这样张灯结彩的布置已经有几日，不过今日格外人声鼎沸的热闹。 不仅是成平侯府的人、宫里头来的嬷嬷、礼官、服侍明薇梳头、穿衣的人，都已经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自己的工作。 事到临头，明薇反而成了最淡定的那一个。 吉时定在戌时初刻，才过寅正明薇房中的丫鬟都已经梳洗完毕。为了让明薇有个好精神，忍耐到卯正，她们才把明薇从舒服的被窝里叫起来。 明薇难得一宿好眠，连梦都没做一个。 “这才多会儿？”明薇迷迷瞪瞪的睁不开眼，她声音慵懒的道：“我再睡一会儿！” “县主，今儿可是您大婚的日子！一会儿亲戚都来了，您得快些起来！”月临急了，好说歹说总算服侍着明薇先换了件大红色事事如意缠枝莲纹褙子，打发人伺候她简单梳洗。 明薇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 今儿是她和容臻大婚的日子……她不是没嫁过人，可进宫做皇贵妃，便是容铎给她再多的荣宠，那也是妾的分位。这一回她嫁给不受宠的皇太孙，却是堂堂正正的嫡妻名分。 “县主，您忘了苏大姑娘、陈大姑娘说好要辰初就过来的？”见明薇又发起呆来，棠梨也在旁边催促道：“还有太太那边的亲戚也快到了！” 说话间明茜已经掀了帘子进来，她笑道：“怎么，你们姑娘不肯起床？” “二姐，你还嘲笑我！”明薇这会儿已经穿戴整齐，她神色镇定自若，一点儿都不像要出嫁的新娘子。“宫里头派来的人起码要过了午膳才来服侍呢，才不用着急。” “哟，我们新娘子真漂亮！”两道欢快的笑声从帘子外传来。 是陈菁和苏璇。 明薇脸上立刻露出笑容来。 “阿璇！阿菁！”明薇笑眯眯的和两人打招呼，明茜也迎了上去。 “二姐、阿薇！”两人还是保持着旧时的称呼，反而显得亲昵。“今儿我们阿薇可是大喜了！” 四人正在说笑时，明萝、明莹、明莲等人成平侯府的姑娘也都到了，对于她们竟到了陈菁和苏璇后头，几人在诧异之余，又有些羡慕。原来最不受宠的明薇竟有了她们没有梦想过的一切，心里头的酸涩，有些修为不够的人不免就带到了脸上。 毕竟今儿是明薇大喜的日子，屋里的气氛倒都是欢快愉悦的。 即便是明薇的正日子，老太太也并没许二太太回来。这让想要趁老太太高兴，给二太太求情的明珏、明玙有些失望。 大太太和三太太、四太太也过来看过明薇，三太太、四太太说了一箩筐的吉利话。大太太却只是简单的叮嘱了几句，听起来比三太太两人那罗里吧嗦的奉承更让她觉得暖心。 午饭被提前了一个时辰用了，宫里头出来服侍的人已经把凤冠霞帔准备好，四位全福人也都到了。其中一位便是苏璇的母亲，桓安侯世子夫人宋氏。一切流程自然有宫中的女官主持，出阁的准备在紧张和喜悦的气氛下，又隐约透着一抹严肃。 月临、棠梨等她惯用的丫鬟倒都退了一射之地。苏璇等人热热闹闹的挤在一旁看着。 负责替明薇梳头的嬷嬷利落的把明薇乌黑浓密的青丝轻手轻脚的绾好，马上有服侍的宫女展开明薇大红的嫁衣。 冰凉细腻柔软的大红绸缎上那栩栩如生的一对龙凤，仿若振翅欲飞。长长的裙摆绣着上头无数的宝石光彩夺目，碧玺石、猫眼石、红宝石、珍珠、玛瑙等等虽然种类繁多，却丝毫不显杂乱。金线的光泽闪动其中，流动着耀眼的光芒。 人靠衣装。 原本穿着一身大红的明薇只让人觉得明艳娇妍，而换了这身嫁衣，却隐隐透出了雍容气度。 等到她的凤冠被捧出来时，更是让旁观的人吃了一惊。 硕大浑圆的东珠流转着温润柔和的光，一颗便已价值不菲。有人甚至留心数了数，上头有二十二颗东珠，都是龙眼大小。 明薇的身量在同龄人中算是高挑了，容貌称得上清丽。等她穿戴好凤冠霞帔时，众人都不由眼前一亮。 精心装扮后的明薇分外的明艳动人，大红的嫁衣勾勒出她玲珑的身段，举手投足间的风仪，更是贵不可言。 “真漂亮！”明莹天真娇俏的脸上闪过的惊讶倒显得她真诚，她脱口而出那旧时的称呼，喃喃道“七姐，你今儿真是漂亮极了！” 她开了头，各种称赞之声更是不绝于口。 明薇只是微微的笑着。 “太孙殿下迎亲的金辂已经到了！”早有小宦官匆匆跑进来传话。 屋里的气氛顿时一变。方才的轻松一扫而空，四个全福人、主持仪式的女官都忙碌起来，旁观的人连说话生的都小了许多。 具体的流程明薇听女官讲过好几次了，当她被扶起来往正厅走时，突然就有了一丝紧张。 忽然她感觉到有人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似乎有些安抚的意味。明薇轻轻侧了脸，发现正是走在她右边的宋氏。宋氏见明薇察觉，朝着她微微一笑，眼神里传递出鼓励来。 明薇的心顿时镇定了许多。 原本人声鼎沸的正厅里头此时已经变得安静，太孙容臻已经到了。 只见容臻一身大红色的吉服愈发衬得他身姿挺拔修长，束发的金冠在阳光下闪动着耀眼的光芒。平日里那双清亮温和的眸子里，此时更透出由衷的喜悦来。仿佛有光芒折射在他眼底，明亮极了。 明薇的目光在容臻身上听了一听，便飞快的转开。 此时成平侯夫妇、世子夫妇已经端坐在正厅中，该是明薇辞别长辈的时候。 在明薇练习时，曾经带着凤冠跪下过。当时只觉得凤冠沉甸甸的，有些摇摇欲坠的感觉。当时她还好笑的想着，要是行礼的时候凤冠掉下来可就让人笑掉大牙了。 真的到了行礼的时候，看到老太太、大太太殷殷的眼神中透出的不舍；老侯爷、大老爷暗含鼓励的目光时，明薇顿时只觉得眼眶发酸，戏谑的心思早丢到了爪哇国。 旁边有礼官引导，该有的流程是断不会错的。 大老爷的声音威严中透出疼爱，他已经念起了送女儿出嫁的话：“往之女家，以顺为正，无忘肃恭。” 接下来该是大太太。她镇定的声音这会儿却显得有些轻，离她最近的明薇甚至能感受到其中的哽咽。“必恭必戒，毋违舅姑之命。” 明薇以前也参加过无数次现代的婚礼。虽然这会儿拜别的话，是父母教导女儿的。可明薇却觉得和现代朴素的叮嘱“好好过日子”、“我们把女儿交给你了”，有着异曲同工的伤感。 明薇偷偷抬眼看了看眼眶发红的老太太和大太太，泪水毫无预兆的扑簌簌而下。 她此时对成平侯府已经有了感情，要嫁进宫中，蓦地心里就生出一种生离的悲伤来。 便是在一旁远远观礼的苏璇、明茜等人同样被感染，眼圈都泛了红。已经订了亲的陈菁想到自己也要有这么一日，更是仿佛感同身受的滴下泪来。 见明薇哭得伤心，容臻心中原本雀跃激动的小火苗，被她盈盈的泪水浇灭了大半。 是明薇舍不得离开家，还是明薇不愿意嫁？ 容臻头一次这样的没自信。便是在当初他苦苦支撑东宫的势力时，也从没觉得这样无力过。 主持的礼官是最理智的，仿佛丝毫没被那悲伤的气氛感染。估算着吉时，他已经找了全福人来，送上了盖头。 大红的盖头覆在凤冠上，明薇什么都看不见了。 明薇趴在明珞不算宽阔却有力的后背上，由他背着出门。 鞭炮声噼里啪啦的响起，明薇却越发悲从中来，泪盈于睫。 “别害怕。”这样正经的场合中，明珞还有闲心和明薇悄声说笑了一句。“我不会把你摔下去的。” 盖头下的明薇顿时破涕为笑。 ****** 皇太孙迎亲的仪仗浩浩荡荡的蜿蜒了整条街。 或许皇太孙的婚礼终究关乎皇室的体面，容铎在这上头还是十分大方的，给足了太孙夫妇面子。 明薇一路上坐在金辂中，手中捧着宝瓶，心里头乱糟糟的。 这座恢弘华丽的宫殿，她既觉得熟悉，又十分陌生。她强迫自己不去想关于过去的种种，却愈发觉得胸闷，脖子也被凤冠压得发酸。 宽敞的金辂中此时只有她一人，她轻手轻脚的把盖头掀起一角，仿佛这样就能让她透口气似的。 入目是满眼的红。 金辂不同一般的轿子，十分稳当。这大概就是太孙妃的尊荣吧！ 明薇嘴角浮出一抹苦笑。 此时的东宫，自然也是热闹极了。 不过东宫的热闹和成平侯府的人声鼎沸、喜气洋洋不同，东宫里头表现出的热闹甚至有些规矩和刻板。 等到迎亲金辂回来时，皇太孙在礼官的指引下，射了轿帘。明薇则是在全福人的提示下，捧着宝瓶，跨过了火盆等物。 被大红的盖头挡着，明薇自然是什么都看不见，需要人全程扶着。而周围的声音却愈发的清晰起来。那些窃窃私语声传入耳中，分明字字都能听清，可她却无从分辨其中的意思如同没有意识的提线木偶，她被全福人搀着，听着全福人的提示，一个指令一个动作的完成。 拜过了天地，明薇又被人扶着进了新房。 等到她和容臻坐定，新房里头的仪式才开始。明薇盖着盖头看不见，只感觉到有人说着吉利话把她和容臻衣襟系到一起，又有女官往她们坐着的床上撒了各色的果子，是为撒帐。 女官的唱诺声响起，这是要容臻把她的盖头挑起来了。 眼前的一片艳红被轻轻掀起一角，明薇顿时变得紧张，呼吸也有些急促。 殊不知她身前看似镇定自作的容臻，掌心里头也是被汗湿透了。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手，免得在挑盖头时出丑。 二人之前是见过不止一次的，仅隔着一个盖头，却又生出一些初见的期待和羞涩来。 盖头被掀起的那一刻，容臻见到明薇那张明艳动人的面容，只觉得心动不已。他终于把她娶了回来！可为了不让旁人看出端倪来，他还是一如往常，只是眼底的喜悦是掩不住的。 明薇第一眼对上是容臻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其中熟悉的温和从容，让明薇觉得心中安定许多。 太孙大婚的程序从来都是跟着礼官的提示走。虽然繁琐，却还能够忍耐。不知过了多久，礼官高声唱诺一声“礼成”，二人不由自主同时松了口气。 大家纷纷说着恭喜。 容臻微笑着说了几句，不过作为新妇的明薇却不能随便开口。这倒正中明薇下怀。 礼官和傧相、全福人等都离开了，外头自有东宫的人封了红包做答谢。外头一片热闹的气氛，新房里却是很清静。 闹洞房这样的事是不会发生在东宫，不过容臻还是要出去敬酒。 明薇便安安静静的在新房中坐着，称为“坐福”。 等到人都散去，明薇才有时间好生打量一番新房的布置。东宫她以前是来过的，那时她还是宠冠后宫的皇贵妃，容铎曾经毫不避讳的牵着她的手来到东宫，柔情蜜语的说这里会是他们儿子居住的地方。 想到这儿，明薇心中一痛。 容铎曾经带给她怎样盛大的幸福，就也给了她怎样哀痛的绝望。 她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拉回到东宫的布置上来。因为太孙大婚，新房里头处处都是系着红绸、贴着红色的喜字。两支儿臂粗的红烛安静的燃烧着，紫檀木的雕刻着龙凤呈祥纹饰的拔步床，大红色的帐子，四角都垂着做工精致的香囊。 红彤彤的宫灯立在屋子的角落，把整个新房照得亮极了。 明薇草草的打量一眼，屋里陈设的家具俱是整棵紫檀木、黄花梨的，十分符合皇家的雍容大气。看起来容铎虽然不喜欢这个孙子，倒也没有苛待他。 她正默默的出神间，忽然听到贴着大红喜字的紫檀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明薇的心顿时提了起来，难道是容臻敬酒回来了？ 怎么这样快！ 明薇心中七上八下，她还没有做好面对容臻的准备！ 第86章 洞房夜 门外露出的却是两张熟悉的面孔。正是棠梨和月临。 明薇在惊讶之余，不免又有些惊喜。 二人进来后，门便关上了，并没有别人再跟进来。明薇愣了一下，这似乎并不合规矩。 “娘娘！”月临和棠梨想着前些日子学的规矩，便是此时没有旁人也不敢再唤旧时的称呼。“太孙殿下命我们来服侍您！” 是容臻的意思？ 明薇点点头，心中一暖。 即便容臻不受宠，东宫里头服侍的人也并不在少数，只让她们过来并不是短了人手。容臻是怕她不习惯，才特意吩咐的吧！ “今日就罢了。”明薇轻声嘱咐道：“以后没有特别的吩咐，你们要照着东宫的规矩来。”东宫里头怕是眼线不少，她不能给别人留下话柄。风起于青萍之末，不少眼睛都盯在容臻身上，能不能帮上他暂且不提，但不能给他惹麻烦。 月临和棠梨连忙应下。 “娘娘，折腾了这么半晌，您一定饿了吧！”棠梨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个朱漆描金的食盒，她笑眯眯的道：“您要不要先用点儿银耳莲子羹？” 说话间月临已经打开食盒，从里头端出了一盏还温热的银耳莲子羹。 “是一个长相和善的公公送来的。”棠梨眼角眉梢都透着喜气，她语气轻快的道：“说这也是太孙殿下一早就吩咐的！” 月临也同样露出喜悦的表情。太孙殿下连这样细致入微的小事都想到了，说明他肯定对自家姑娘很满意。只要有太孙殿下的宠爱，姑娘往后的日子都会过得很好！ 明薇听了却是微微一怔。出乎棠梨、月临二人的意料，明薇虽然唇角也浮出了笑容，却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 容臻对她很好没错…… “端来吧！”明薇不欲多说，微笑着示意棠梨把银盏端上来。 月临二人只得当明薇折腾了这一日累了，便细心服侍着明薇用了些莲子羹。 明薇慢慢舀起一勺莲子羹，有些晃神。前世今生她的两次婚礼，都没有闹洞房这个环节。明薇有些自嘲的想着，先前是没人敢打搅皇上和皇贵妃，这一回闹太孙殿下的洞房，也没有这个规矩吧！  “娘娘，要不要我们服侍着您先更衣？”棠梨见明薇一身凤冠霞帔穿着不舒服，便想替明薇换了轻便的寝衣。 明薇摇了摇头，低声道：“还是等太孙殿下回来罢！” 一方面是容臻还没回来，她倒舒舒服服先换好了不礼貌。另一方面，她先宽衣解带了，好像多迫不及待一样……想到这里，明薇脸上飞起一抹绯红，不过新房里头红烛灼灼，一时间棠梨二人没有察觉出异样来。 “不愧是皇宫啊，我方才只是偷偷瞄了一眼，这气派可不是寻常人家能有的！”棠梨傻乎乎笑道：“正殿里头的柱子金光闪闪的，别是金子堆的罢！” 月临在一旁捂着嘴笑她。 明薇知道棠梨是想逗她开怀，便也从善如流的接话道：“倒不全是金子。不过是最外头那一层漆了金粉。” 主仆三人很有默契的轻声说笑着，仿佛一夕之间又回到了成平侯府玉香园的小院子里头。外头隐约传来鼓乐喧天的热闹声，化为了沉默的背景。 这温馨又静谧的气氛却被门再度推开的声音打破了。 棠梨和月临都被吓得一激灵，忙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垂首站好。明薇倒是十分镇定自若，规规矩矩的在床上做好，眉眼柔顺。 一股不算浓烈的酒味在新房里弥漫。 有些踉跄的脚步声渐渐传来，只听见有人轻声道：“太孙殿下，您小心些！” 是容臻喝醉了？ 来不及明薇多想，只见两个红衣宦官搀着容臻，身后还跟着两个身段袅娜、容貌上乘的宫女。 “太孙殿下！”月临二人忙给容臻见礼。 容臻眼神迷离、脚步不稳，他摆了摆手，有些醉醺醺的道：“免、免礼！” “奴婢见过娘娘！”那两个红衣宦官、宫女齐齐给明薇行礼，口中道：“殿下今日高兴，喝的多了些！” 明薇点点头。“先服侍殿下梳洗罢！”她刚想伸手去帮忙，容臻迷离的眼神中仿佛有了一丝清醒。他指着棠梨、月临道“你们先服侍太孙妃梳洗，不必管我。” 棠梨二人忙应下来。 容臻满意的点头，然后任由身后的四个人搀着去了净房里头更衣，把新房让给了明薇。 “娘娘，奴婢服侍您更衣！”月临想着明薇还要先卸了妆、才能梳洗换衣裳，步骤比太孙麻烦多了，生怕太孙回来明薇还不能收拾利索。她一面手脚轻快的替明薇卸了凤冠，一面催促棠梨道：“你去给娘娘拿水！” 外头早有服侍的小宫女捧着金盆，在外间候着。只等棠梨要水，外头端着洗漱用具的小宫女们鱼贯而入。 她们十分有眼色的只是给棠梨和月临打下手，并不争强好胜的抢着去服侍明薇。 明薇不由在心中点头。 仿佛是算准了时候一般，明薇才洗漱完毕，换好了夏日薄如蝉翼的寝衣，换好衣裳的容臻便推门而入。 在新房里服侍人识趣的退下。 棠梨眼底闪过一抹担忧，却被月临拉着悄声离开了。 新房里只剩下明薇和容臻两个人。 儿臂粗的涂着金粉、雕着龙凤纹饰的红烛安静的燃烧着，偶尔响起的“噼啪”声倒成了这阒静中唯一的声音。 一向镇定自若的明薇，在这时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紧张了。单薄的寝衣仿佛起不到丁点儿的御寒作用，她甚至觉得有些冷。 而容臻则是站在离床榻几步之遥的地方，目光灼灼的看着明薇。 明薇端庄的坐姿宛如一幅静谧的仕女图，让他迷恋不已。半垂着的眼睑上长长的睫毛如同两把柔软的小刷子，在他心上骚动。她低着头，露出白皙优雅的脖颈。大红的寝衣愈发衬得她肤如凝脂，而洗掉了胭脂后脸颊上那抹淡淡的绯红，更让人觉得心动不已。 艳若桃李。 容臻目光中不自觉的透出一抹痴迷。 听着容臻久久没有动静，明薇的呼吸越发变得急促。她知道自己既然已经选择了嫁给容臻，就要做好接受的准备。圆房只是第一步而已，可她就是该死的紧张。还有一点儿她不愿意承认的反感。 到这时她才清晰的感觉到，原来容铎带给她的伤害，一直都没有消减半分！ 明薇的原本平摊在膝盖上的手掌不由紧紧攥成拳头，如水般柔顺又闪动着光泽的寝衣被她抓皱了一片。 注意到她这个小动作，容臻瞬间回过神来。 等到明薇不安的抬眼偷看容臻时，只见容臻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又是一贯的温和、从容。 “殿下？”明薇有些疑惑，而后恍然大悟道：“您方才醉了……是装的！” 容臻微微一笑，甚至他伸出手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若是不装醉，我岂不是要横着回来了？别让人知道。” 明薇看到这个熟悉的动作，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假山的山洞里。眉目俊朗的少年对她伸出手指，而她不得已尴尬的靠在少年的胸膛前。世上的事都是人想不到的，她当时怎么会料到，她竟真的成为少年的妻子…… 山洞那一回因为他们是偷听怕别人发现，容臻噤声的动作显得有些严肃，而这一回则是有些孩子气的俏皮。仿佛要明薇替他保守不能见光的小秘密。 明薇忍不住抿了嘴笑了。 “是，太孙殿下。” 原本紧张而暧昧的气氛，顿时变得轻松了许多。 “折腾这一日，你累了吧！”容臻刻意压低的声音，轻柔中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早些歇着，明日还有得累呢！” 明薇愣了愣。 容臻的话时什么意思？她没理解错的话，容臻没有想在洞房花烛夜……圆房？ 见明薇漂亮的大眼睛中闪过一抹茫然无措，容臻的心早就柔软成一片。他往前走了两步，站到了床榻边，却不再接近。“你放心，我有办法混过去，你只管好好休息便是。” 不高的声音中透着的笃定，让明薇一下子想起了那日她去桓安侯府见容臻，容臻答应她退婚时的坚定。 说来也奇怪，只要是容臻说出口的话，她的第一反应就是选择相信。 “……殿下？”明薇不愿意承认自己在听到的那一瞬确实松了口气。当她的目光落到大红的被褥间那一抹刺目的白，顿时又有些灰心。元帕是骗不了的人的！东宫里头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 她都做了选择，到底还在矫情什么？ 想到这里，明薇把心一横，有些视死如归的决绝道：“妾身、妾身的蒲柳之姿可是不入殿下的眼睛？” 说出这样的话，对于明薇这样的世家之女来说，无异于自荐枕席了。 容臻心中先是一喜，可他的目光落到明薇轻颤不已的睫毛、因为紧张而蜷缩的手指、僵硬的身体上时，身上的燥热和心中的喜悦都平静下来。他知道她是不愿这门婚事的，可他无耻的示弱让她心软了。 容臻暗自深吸一口气。 既然她都破釜沈舟的托付终身，他该愈发的尊敬她、体贴她才是！便是今日勉强要了她，她日后也不会有什么愉快的回忆！他想要明薇的这个人，可也不愿意伤了明薇的心！ 圆房并不急在这一时。 “别勉强自己。”容臻似是叹息的道：“咱们慢慢来，往后还有很长时间！” 明薇睁大了眼睛，似乎有些没听清容臻的话。 容臻干脆坐在了满眼望去都是一片艳红的大床上，仿佛朋友间闲适的交流一般，同明薇闲话。“这会儿再称呼你七姑娘可就不合适了？咱们称得上朋友了罢，我该怎样称呼你？” 明薇紧张的情绪慢慢趋于平稳。她理顺了自己的呼吸，抬眼看了一旁笑容温柔得一塌糊涂的容臻。鬼使神差般的，那个名字脱口而出。 “阿婉——” “阿晚？”容臻笑容加深了几分，他似乎是细细咀嚼般又念了两次，才赞道：“是个好名字！” 那日在牡丹园，明薇和苏璇说的话被容臻听到了。如今他听明薇肯告诉他自己的乳名，自然是放心、亲近的意思。故此容臻便十分高兴，觉得自己的做法没错。 明薇在脱口而出的那一刻就有些后悔了。不过见容臻并没有联系到唐婉身上，在放松之余有不免有些怅然。她在心中暗暗苦笑，自己是在想什么？唐婉不过是三十六年前一个可悲的失败者，又该有谁能记着呢？ “幼时我母妃替我起过乳名的！”容臻投桃报李一般，兴致勃勃的道：“我说了你可不许往外透出去！” 见容臻从容的神色里仿佛还透着一抹羞涩，她方才的怅然便不翼而飞。她微笑着道：“殿下，你放心。妾身是不会说出去的！” “小时候我总是笨头笨脑的，我母妃希望我长大后能聪明些。”容臻强调了再三，才慢吞吞的道：“睿智的睿，恩泽的泽。睿泽。” 明薇听了觉得有些奇怪。 这名字一本正经的，实在不像是一个小孩子的乳名。而且容臻罗里吧嗦的介绍自己的乳名，怕没这么简单。 忽然间，有两个字在明薇脑海中闪现。她福至心灵一般，抿着嘴笑道：“睿睿？” “嗯？”容臻条件反射的应了一句，而后才懊恼的发现中了明薇的计。 明薇顾不得规矩了，顿时乐不可支的道：“殿下您的名字……真是朗朗上口呢！” “不许说出去！”容臻虽然板着脸，却没有丝毫威慑力。最终他自己也撑不住了，笑容里头带了几分示弱和讨好。“五岁前都是这么叫的！可后来到了要启蒙的时候，总不大好，便改了睿泽。” 说出这个名字时，明薇敏锐的察觉容臻脸上闪过一抹失落。 睿泽、睿泽…… 明薇在心中默默的念叨着两个字，忽然猜到了容臻失落的原因。 天光下济，睿泽曲流。衔恩未酬，居宠弥惧。 其中睿泽的含义是“皇帝的恩宠”。 可偏生容臻在容铎面前，排得上是最不受宠的孙子了吧！现在看来着实有些讽刺。 “太子妃娘娘一定是希望您聪明睿智、就如同那汪洋大泽一般，源源不绝、永不干涸！”明薇绞尽脑汁的安慰容臻：“您可不能辜负娘娘的一片期待！” 容臻眼底掠过一抹讶异，而后郑重的点了点头。 “你说的很是，倒是我想的偏了。”容臻开怀的道：“谢谢你，阿晚！” 这下不好意思的那个人轮到了明薇，她忙道：“您太客气了……”她顿了顿，俏皮的眨了眨眼睛，捉狭的笑道：“睿睿~” 容臻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看着明薇。 经过这样闹了一回，二人之间的紧张着实缓和了不少。 “殿下，您为什么送了那些东西给我？”明薇犹豫了片刻，还是把这些日子来她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毕竟是您辛辛苦苦攒下的产业，就这样交到我的手里……怕是有些不妥罢？” 容臻自那日从展安口中听到明薇出现时，心中便觉得宽慰不已。自己果真没有看错人，明薇是个细心沉稳、聪慧通透的女子！能循着痕迹找到恒泰银楼，不动声色接下来，按捺到现在才问出口。 “哪里有什么不妥当？”容臻不想再给明薇徒增压力，他笑眯眯的道：“这些庶务本该就交到你的手上啊！莫非阿晚你嫌累，想要甩手不做了？” 明薇知道容臻有些答非所问了。 两万两银子倒也罢了，只是那些产业所代表的一张巨大的关系网着实令她心惊。明薇神色间不免透出几分复杂，容臻真的放心把这一切都告知她？ “没什么不放心的！”容臻看出了明薇所想，他斟酌着词句道：“或许把这些交给你，日后我行事更方便些！” 他话中的安慰明薇岂会听不出，只是有人愿意这样为自己毫无保留，明薇心中说不感动是假的。 “早些歇着吧！”容臻似乎不想多说，他瞥了一眼越烧越短的红烛，轻声道：“明儿一大早就要起来，有得半日不得闲儿！” 又回到这个尴尬的话题上。 “只不过要委屈你一下，我并不能离开这新房。”容臻十分歉然。“外头服侍的人都看着，怕是会传出不好的流言。” 便没有容臻这样细细的解释，那些道理明薇都懂。 “可是……”明薇犹豫的道：“服侍的人就在外头守着，动静儿大一些她们便会知道。而且这儿似乎并没有可以休息的地方……” 知道容臻体贴自己，明薇便也不忍拒绝他的好意。可是床只有一张，东宫虽大，可到处都是眼线。太孙大婚之夜不和太孙妃圆房，这说明了什么？更可况，这太孙妃还是皇上亲封的长宁县主、又是赐了婚的…… “这区区小事也值得烦恼？”容臻运筹帷幄的一笑，自信满满的道：“小心点儿便是了。” 话音未落，容臻便起身拿过一个枕头，从床上报了一床被子铺在地上。竟是一副要在明薇床前打地铺的准备！ “太孙殿下，这可使不得！”明薇被吓了一跳。 便是此时正值八月，可入夜后到底天已经凉了。一共两床被子，容臻只拿走一床，他要怎么睡？铺在地上便不能盖了！这也是在东宫的悲哀了，服侍的人太多，反而不好有动作。甚至不能吩咐人多拿一套被褥、更别提换间屋子睡—— “还是妾身下去罢！”明薇急道：“晚上天正凉！” 容臻摇了摇头，他道：“姑娘家身子单薄，我身体好着呢，你不必担心！” 忽然明薇曾想到自己的一件“丰功伟绩”，在容臻跟前丢脸也不差这一回！于是明薇很快的躺下，拉过被子盖好，然后翻身一卷，整个人便被包裹在被子中，只露出泛红的脸。 “您看，妾身可以卷起被子来睡！”明薇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小时候妾身有一次从床上滚下来，偏巧裹着被子掉了下去。就这么在地上睡了一夜，什么事都没有！” 容臻在觉得好笑之余，又觉得很心疼。 连她掉到地上的这么大的动静都没人发现，想来明薇从前的日子一定不好过！明薇说过她娘只是身份低微的妾室，她身边服侍的人肯定不精心…… 看到容臻流露出的疼惜之色，明薇便觉得头大。这一回容臻还真是误会了，裹着被子掉到地上是她穿越之前的事了，在现代可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你可以，我也可以！”容臻把枕头塞在裹成一团的明薇头下，顺便帮她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明薇这会儿才察觉到自己简直是“作茧自缚”了，她被束缚在被子里头，动都不能动一下！ “乖乖的别动！”看到明薇像一只蚕宝宝般在大床上动来动去，只是翻不开身，不由好笑道：“别把外头服侍的人招来！莫非你想让她们都参观参观，太孙妃是怎样休息的？” 慑于容臻的“威胁”，明薇果真不敢再乱动。 忍住想要亲一亲她脸颊的冲动，容臻把枕头放好，学着明薇的样子，也把自己裹了起来。 身形颀长的容臻被裹成蚕宝宝的模样，明薇忍不住低低笑了起来。 “不许笑了，快睡！”容臻无奈的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的神色毫无威慑力，便把声音又柔了几分。“明儿一早还要去皇祖父那里，还有三位叔叔、陈妃娘娘处是要走一趟的……” 原本明天要见容铎，明薇心中愤恨交加。可转过脸看到无奈的絮叨着的容臻，却又很快的平静下来。 明薇从善如流的闭上了眼睛。她悄声道：“晚安。” 不多时，刻意被压低的温柔男声同样回了一句。 “晚安。” 第87章 暗涌 明薇原本以为这一夜不说无眠，也会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却没承想她几乎沾了枕头就睡着。 夏日里天亮得早。 等明薇睁开眼时，已经是天光大亮。她揉揉了眼，一时间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大红色的纱帐隐约透出清晨的光，床顶的四角悬着的香囊散发出甜腻的香气，一切都那么陌生。 就在昨天她已经离开了成平侯府，正式嫁入了东宫！ 周围一片静悄悄的没有声音，只睡了她一个人的拔步床显得有些过分空荡。她只占了靠里面的那一侧，还剩下多半边的床榻没有人歇过的痕迹。 片刻的恍惚后，明薇才彻底清醒过来。 她自己安安稳稳的床上睡了一夜没错，可昨夜容臻是在地上睡的！ 想到这儿，明薇忙披上外衣到了床边，一把就要掀开纱帐去看容臻。可真的把纱帐攥到手中时，她却有了几分犹豫。透过纱帐她只能看到地上仍由影影绰绰的一团，看不出容臻是不是醒了。 要和容臻四目相对……明薇只觉得脸上有些发烫，到底还是有些尴尬。 踟蹰了半晌，明薇终于还是轻手轻脚的把纱帐撩开了一角，小心翼翼的探出头去看。 地上那团绣着龙凤吉祥纹饰的大红色缎面被子已经被整齐的叠好，枕头压在了被子上。明薇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又不免感慨本该养优处尊皇太孙，这些日常的活计也能做好。 忽然她的目光往左侧一瞥，便落到了正坐在高几旁翻着书卷的容臻身上。 昨夜的龙凤烛还没有撤下去，已经燃掉了一大半。想来容臻不敢到窗边去，怕弄出动静来，他只是在高几旁席地而坐，虽是一身亵衣，却穿得整整齐齐，他的神情专注又认真，如同一幅静谧的画卷。 仿佛感应道有目光在凝视着自己，容臻放下手中的书卷，偏过头微微一笑。 那笑容仿佛是能破开万里冰封的一缕春风，仿佛是冬日里澄澈天空上高悬的暖阳，随意之间又让人觉得仿佛有汩汩的暖流淌过心中。 容臻本就生得俊朗，人又温润平和，这一笑更应了那句“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四目相对时，明薇忍不住红了脸。 不知道容臻已经醒了多久，可她也太实在、睡得太沉了！即便是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可从小衣食住行上没受过委屈的太孙也会因为睡得不舒服而睡不着吧！而她却心安理得的占了整张床…… “太孙殿下……”明薇嘴唇嗡嗡阖动着，大概有些不好意思，她并未没发出声音来。 容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把手中的书放好，便动作利落的从地上起身，他手脚极轻，没有弄出一丝声音来。他蹑手蹑脚的走到床前，抱起了地上的被子，示意明薇把纱帐撩开。 “一会儿大概就有人过来。”容臻的声音压得极低，他凑近明薇耳边道：“等会儿可能要冒犯了！” 明薇有些不解，可她大半注意力都已被分散。容臻温热的呼吸就在自己耳边，她觉得自己耳垂快要烧起来了。 “等会儿服侍的人进来，最好还是让她们看到，你我是在一处的。”容臻耐心的解释道：“总好过有流言传出来。” 容臻把话说到这份上，他要做什么，明薇已经全清楚了。她红着脸点了点头。 从亵衣的袖子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白瓷细长口瓶子，容臻示意明薇往后，他小心翼翼的拔出软木塞，把瓶子中殷红的液体倒在了雪白的元帕上。 “这不是血，可看上去足够以假乱真。”容臻看出明薇的疑惑，轻声道：“不必担心。” 明薇只觉得如果眼前有面镜子，定然能映出她那张如同煮熟虾子般的脸。 容臻做好一切后，却没有再进一步的动作，反而用眼神询问着明薇的意思。 容臻已经给了她足够的尊重，如果这会儿再端着矜持的架子，可就是她太矫情了。想到这里，明薇干脆把被子掀开了一角，满面霞光的看着容臻，简直就像是无声的邀请。 “冒犯了。”容臻压抑着心中的激动，动作极轻的脱靴上床，小心翼翼的躺在明薇的身边。 就如同在山洞里头一样，便是容臻有心和明薇保持一个安全的距离，可一床被子的宽度是明摆着的，二人还是避免不了肢体接触。 虽然翻个身就可以避免这样尴尬的情景，可他们谁都没有这样做。 二人尴尬的平躺着，容臻能清楚的感觉到旁边那温香软玉般的身体。想到她只穿着薄薄的亵衣，纤细的腰肢、胸前鼓鼓囊囊的两团在其中若隐若现，容臻只觉得脑海中旖旎一片。 到底他还没有勇气把那具柔软的身体抱在怀中。 蓦然间，容臻就觉得有些灰心丧气。 耳边传来是有些急促而断续的呼吸。容臻听了奇怪，忍不住偏过头去看。只见明薇一双漂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直直的望着帐顶。她一定是紧张到了极点，连呼吸都变得不正常。 容臻心中的那些灰心顷刻间消散不见，只剩下满腔的柔软。 “殿下、娘娘，该起了！”门外忽然传来宦官的声音，虽然不高，却清晰的送入房中。 明薇顿时变得更加紧张，慌乱中她竟往容臻的方向转了身，一下子撞入容臻的怀中。这样好的机会，容臻自然不会放过。 “是我身边服侍的来福。”容臻趁机把明薇圈进怀中，轻声细语的道：“别担心。” 感觉到怀中僵直的身体慢慢放松，呼吸渐渐平稳，容臻唇角慢慢弯了起来。 “进来罢！”容臻抬高的声音中仿佛透出一丝慵懒沙哑，顿时让人有了色彩的想法。 容臻有些恋恋不舍的放开了怀中温热的身体，支起身子来等着服侍的人进来。此时来福带着小宦官来喜，宫女碧云、碧珠捧着衣裳，还有月临、棠梨六个人进来服侍二人起身。 大红的纱帐已经被容臻挂了起来，他正半坐着整理亵衣，明薇在他身后也披了件衣裳。 “恭喜殿下、娘娘！”六人齐齐向容臻二人行礼。 “别在我面前弄这些虚礼。”容臻虽然这样说着，脸上的笑容却泄露了他的好心情。“一会儿还要去给皇祖父磕头，别晚了。” 说话间容臻已经穿好了靴子下床，来福、来喜自然是紧跟着他去一旁净房洗漱，捧着衣裳的宫女也要跟过去时，容臻发话了。 “碧云、碧云，把我的衣裳交给来喜，你们留下来服侍娘娘。”容臻皱了皱眉，声音虽然不高，可其中的责备之意，似乎对她们的表现并不满意。 容臻特意点出二人来，便是没觉出异样来的明薇，也不由抬眼去看。只见两个身着粉色宫装的丽人，正是昨晚的那两人。一个宫人生得相貌平平，看上去有种温柔之气，另一个宫人生得十分漂亮，眉眼间也能瞧出些心高气傲来。 既然容臻已经发话，那相貌不起眼的宫人忙把手中的衣裳交给了来喜。 “月临她们才入宫，就让碧云她们在一旁提点着。”容臻似乎是怕明薇多心一样，忙解释着自己的用意。 明薇岂会怀疑容臻的用心，她含笑着到了谢。 “你们好生服侍娘娘，别误了去给皇祖父敬茶的时辰。”容臻淡淡的嘱咐了两句，便大步利落的往一旁的净房走去。 “奴婢碧云，给娘娘请安！”只见那眉眼温柔的宫女拉了那位容貌出挑的宫女来给明薇行礼。 “奴婢碧珠，给娘娘请安！” 明薇点点头，微笑道：“不必多礼，起来罢！” 虽然容臻吩咐了二人要好生服侍明薇，不过伺候明薇换好贴身衣裳的事，碧云碧珠仍是识趣的退后一步，交给了月临和棠梨。 等到明薇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时，雪白的元帕上那刺目的红色，便映入了有心观察的四人心中。 月临和棠梨都是松了一口气的表情，碧云还好些、然而碧珠面上的神色便有些复杂了。 早有外头候着的小宫女端了兑好的温水来，月临、棠梨挽了袖子服侍明薇洗漱，淡淡的只擦了润脂膏。一会儿自有全福人替明薇再开脸、梳妆，她们只是先替明薇简单的梳妆。 “奴婢服侍娘娘更衣。”碧珠替明薇捧着太孙妃敬茶的礼服，碧云则是帮着棠梨、月临一齐服侍明薇换上那一层层十分繁复的礼服。 等到明薇穿好礼服的最后一层时，已经收拾妥当的容臻撩了帘子进来。 换了一身明黄色太孙礼服的容臻愈发显得身姿挺拔，如墨的长发被金冠整整齐齐的束好，面如冠玉，气质从容温润，隐隐有几分丰神俊朗的味道。 “殿下！”见容臻进来，明薇向前一步，想着被教导过的礼仪，在容臻身前几步稳稳的蹲身行了福礼。 容臻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上前扶住了明薇的手。 此时有两个瞧着年长的嬷嬷进来，先给容臻和明薇磕了头，然后便到床上把那块元帕收到事先带来的匣子中，笑眯眯的给二人道了喜。 明薇自然是微红了脸，容臻还算面色如常。远远站在后头、存在感微弱的碧珠，眉眼间却是闪过一抹郁郁之色。她如水葱似的手指紧紧的绞在一起，似乎藏着不甘。 碧云看了便觉得十分不妥，只是许多人在，她不好开口提醒，只得拉了拉碧珠的袖子。 殊不知她们两个动作，恰巧落在一旁留心观察的月临眼中。月临眼中闪过一抹沉思，眉头已经微微蹙了起来。 “殿下，早膳已经准备好，殿下和娘娘随喜在哪处用膳？”来福过来询问。 容臻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觉得时间还早，便问道：“来替太孙妃梳头的全福夫人什么时候过来？” “还有一刻钟。”来福回话，他跟了容臻时间已久，容臻一开口他便知道容臻是何意。如今见容臻话里话外都是回护明薇的意思，便奓着胆子自作主张道：“不如就摆在西厅，一会儿娘娘过来也方便。” 容臻点了头，故意慢了两步，让来福去传话，自己同明薇并肩往西厅走。 来福的效率非常高，等到明薇和容臻进去时，只见一张黄花梨镶嵌大理石桌面的圆桌上，已经满满当当的摆好了早膳。 还冒着热气的瘦肉粥、冰糖百合马蹄羹、枸杞粳米粥等几样汤汤水水，整齐摆在粉彩碟子里头的吉祥如意卷、桂花糖蒸新栗粉糕、玫瑰莲蓉糕、葱油小花卷、金丝卷等等似乎都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还有几道摆在甜白瓷碟子里头的爽口小菜，虽然每一道分量都不是很多，但林林总总的数量琳琅满目的早膳让人目不暇接。 月临和棠梨看了都暗暗的吃惊着，果然是宫里头的气派不凡。 碧云和碧珠自然是当仁不让的上前布菜，月临和棠梨有些拘谨的站在一旁，并不上前。 “殿下，您请用。”碧珠不着痕迹的抢先一步站在容臻身边，克制的笑容中透出一抹殷勤来。她挽起袖子，先用一只精致的清花缠枝莲纹碗盛了香米粥端到容臻身前，又把帕子包好的银著递给了容臻。 一旁的碧云也没闲着。她早就向月临和棠梨打听了明薇的喜好，早早的把瘦肉粥盛好了放在明薇跟前，又替她布了几样可口的小点心。 不知道前因的棠梨没察觉出异样来，可月临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儿。碧珠那殷勤的模样，分明没把自家姑娘放在眼中！ “这里不用服侍了。”容臻还没拿起筷子，清亮温和的眸子中闪过一抹异色，他忽然淡淡的开口道：“你们都下去，等全福夫人过来再来传话就是。” 其他人还好，只是碧珠到底没克制住，脸上露出一抹不敢置信的错愕。 “是。”碧云为首，带着碧珠棠梨等人退了下去，一时间西厅里只剩下明薇和容臻。 便是明薇对这些再不关心，也看出些端倪来，只不过没有点破。容臻的笑容里有几分不自在，他只是轻声道：“快用饭罢，今儿还有的折腾。不仅要给皇祖父去敬茶，陈妃娘娘处要去，淑妃等人那儿也要走一遭的。” 明薇自然从善如流。 二人默不作声的用饭，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明薇的目光落到圆桌中央的细路粉彩双面花卉画大汤碗，里头盛着热腾腾的火腿鲜笋汤。这道菜既然能摆上来，应该是容臻喜欢的吧！“殿下，妾身瞧着这汤还好，您要不要用些？” 容臻似乎有些诧异明薇的主动开口，他条件反射似的点了点头。 端过桌上的甜白瓷汤碗，明薇挽了袖子给容臻盛了一碗汤，笑吟吟的道：“殿下，您请用。” 见明薇漂亮的大眼睛中顾盼神采，笑容清澈干净，他方才那一抹烦躁已经消失不见。 “去清凉殿给皇祖父磕头，然后去淑妃、良妃、德妃宫里大概会见到皇叔他们，应该会很快。”食不言寝不语的礼仪显然被心情好起来的太孙殿下抛在脑后，他细细的解释道：“陈妃娘娘抚养我这几年，咱们中午在她那里用了午饭回来。” 明薇点点头，忽略了容臻语气中的亲昵，突然有了几分心烦意乱。 竟然是以这样的身份再见容铎，果真世事难料！ ****** 等全福夫人替明薇开脸、梳好头后，又说了几句吉利话后，容臻和明薇便往清凉殿去，给容铎敬茶。 明薇不清楚到底礼仪是不是如此，还是容铎给简化了。总觉得对容臻这个孙子，容铎的做法总是透着古怪，或者说他有心轻慢容臻…… 她甚至不无恶意的猜想，到底什么时候容铎会出手废了容臻的太孙之位。 可运筹帷幄如容铎，一定也没猜到看似懦弱的容臻竟有自己的一番作为，正如他猜不到三十六年前死掉的唐婉，又回到了宫中。 清凉殿。 “太孙、太孙妃到——”门口的红衣宦官尖细的声音没有多少改变，明薇立刻便分辨出这是去过成平侯府传旨的喜乐。 再度踏入清凉殿，才真正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三十六年的岁月并没在清凉殿留下痕迹，她熟悉的仿若昨日才离开。正殿的西南角那对天青色汝窑梅瓶，本该是一对雪青色的旧官窑梅瓶，可被她养的猫不小心打碎了一只，她便自作主张换了一对。 容铎听说后也只是笑笑，并没有计较什么。 等闲宫妃都不能轻易进入的清凉殿，皇贵妃出入自由不说，连皇贵妃养的宠物在里头捣蛋了，皇上竟都是一笑置之。足以见得皇贵妃的盛宠。 她清楚的记得，那时她的心情的得意又甜蜜的。 可最后罗列她种种罪名的圣旨下，也有恃宠而骄的罪名。 众人拾柴火焰高。 已经在冷宫中的她笑弯了眼睛，直到笑出泪水来。那些嫉妒得眼红、发狂的宫妃们，每人只需说上一条，足够让她十恶不赦。 高坐在龙椅上的容铎穿了一身玄色的龙袍，上面的五爪金龙张牙舞爪，气势凌厉。已经六十七岁的容铎面容清癯严肃，依稀还能分辨出三十六年前丰神俊朗的风仪来。 明薇垂着眼不去看他，生怕泄露自己的心绪。 早有服侍的小宦官捧着两个明黄色的锦垫过来，容臻二人规规矩矩的跪好。 明薇觉得自己已经被分裂成两半。 一个是跟着容臻步履从容、举止得体的明薇，另一个是怀着怨恨的厉鬼、唐婉。 敬茶的程序自然有礼官主持，明薇和容臻只需像是提线木偶一般，按照礼官的提点行事。 容铎贵为九五至尊，便是喝孙媳妇敬的茶，也是服侍的小宦官从明薇手中接过去递上的。这倒也避免了容铎和明薇的正面直接接触。 可她不甘心。 她稍后一步站着容臻，其余服侍的人除了端茶给容铎送过去的小宦官，只有明薇最靠近容铎。 完全被那个叫唐婉的厉鬼占据所有思绪的明薇慢慢抬起头，她目光中闪动着骄傲的神采，明媚又张扬。 她微微一笑，眉眼弯弯。 容铎心头一震，虽然面上神色未变，却有了一瞬间的恍惚，仿佛三十多年前那一身鹅黄色春裳的小姑娘，天真娇妍。 等他再仔细看时，只见明薇已经是一副低眉顺目的模样，乖巧的退后了一步，同容臻一起并肩站着。 容铎甚至有种冲动让明薇再笑一笑。 等到听完了容铎的几句场面话后，容臻和明薇的敬茶算是结束了，容铎给的赏赐，自然有人送到了东宫。 淑妃宫中。 淑妃早带着诚王夫妇、德光公主、世子容昊等着太孙夫妇过来。 “母妃，不过是个小丫头，您何必这样放在心上！”诚王见淑妃眼底还是有一抹不甘，便出言道：“若是父皇真对她另眼相瞧、有别的意思，一道旨意不就让她入宫了？” “母妃，王爷所言极是。”诚王妃也在一旁劝道：“她身份不高，配了太孙也算免了咱们的后顾之忧。若是您不放心，媳妇儿安排人把成平侯府的明蓉给昊哥儿做身边人，成平侯府真有风吹草动，也好早些知道！” 对于诚王妃的提议，容昊倒是无可不可。只是他不甘心明薇竟两次从他掌心逃脱，还有和明薇交好的苏璇……他设计要毁苏璇清白的那一日，明薇也是在一旁的，其中到底有没有明薇的参与？ 德光公主先前两次献计都没成功，此时倒没再开口。 “罢了，此时木已成舟。”淑妃心中仍有一抹怪异的感觉，只是不便于让儿子、儿媳妇、孙子知道罢了。“让她们盯紧些东宫里的动静。” 四人正在说话间，已经有小太监过来通传，说太孙和太孙妃到了。 “见过淑妃娘娘、三皇叔、三皇婶、四皇姑！”容臻、明薇给淑妃等人行了晚辈的礼。 众人见了盛装的明薇，皆是一愣。原本称得上容貌清丽娇妍的明薇，盛装之后，倒透出几分雍容贵气来。 淑妃满面笑容的请容臻夫妇坐了，又把明薇叫到了自己身边，赞不绝口的夸着：“这孩子本宫早就瞧着是个有福气的，相貌、品性都是没得挑，如今你嫁给太孙，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她说着便褪下自己手上一对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硬要塞给明薇。“咱们娘俩儿见了投缘，这对镯子你便拿着玩罢！” 淑妃自以为送了好东西给明薇，殊不知明薇最不屑一顾的便是她们戴过的东西。而且该有的见面礼淑妃等人已经送了，这额外的明薇实在不想要。 “这镯子一见便知绝非凡品，且又是娘娘的贴身心爱之物，我是断不能要的。”明薇此时是真心实意的推辞。 “好孩子，既然娘娘给你，便拿着罢！”诚王妃在一旁笑着劝道：“你德光姑姑讨了几次，娘娘都没给呢！” 德光公主笑吟吟的在一旁凑趣道：“可不是这话，傻孩子，快拿着！” 三个女人一台戏。 她们劝得十分殷勤，神色又透着亲昵，仿佛明薇是容昊的世子妃而不是容臻的太孙妃。 明薇不想给她们再发挥的余地，便口中称谢的接了过来。 “真是不该怎样夸好了！”德光公主语气中似乎透出几分惋惜来，她笑道：“和馨还念叨着你呢，只是这两日身子不爽利，不能来看你！” 明薇只是微微的笑着，回了句：“劳郡主挂念。” 她早就料到过到淑妃宫中肯定不会轻易的过去，那三个女人定然是要借题发挥的。不过她只摆出一副新妇的矜持来，她们也难以借题发挥！ 德光公主仿佛浑然不觉明薇的冷淡。她又夸了明薇许多有的没的好处，让明薇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的目光中似乎是不自觉的流出一抹惋惜来，她喃喃道：“三嫂，你真是没福气……差一点儿她就做了昊哥儿的——” 她的话还没说完，忙自悔失言的摆了摆手。 “见了她你就爱得像什么一样！”诚王妃自然听出了小姑子的用意，忙掩嘴笑道：“竟胡言乱语起来！太孙殿下的福气岂是谁都能有的？” 明薇神色间闪过一抹茫然，似乎没听懂她们说了什么。 然而德光公主和诚王妃的对话，却是分外清晰的落到在场人耳中。 面上镇定自若，在心中明薇早把德光公主唾骂一万遍了。她打得好算盘，从开始故作亲热，到后头轻轻巧巧一句话，给人造成一种错觉，自己仿佛是淑妃一系的人、和容昊有染，嫁给容臻实属是容铎乱点鸳鸯谱，不管是真是假，都会在容臻心头种下一颗怀疑的刺。每当动一动，就会觉得别扭、觉得痛吧！ 这让容臻听了会怎样想自己新婚的妻子？ 若是他认真生起气来，要和明薇计较，那便是他吃大亏了。明薇是皇上赐婚，容臻轻慢她，只要她豁出去哭诉，怕是容臻也要背上罪名。本来容臻就不受宠，再敢忤逆容铎，简直没了活路……挑拨她和容臻的关系，到最后得利还不是淑妃等人！ 这德光公主也太大胆了！为了要讨好哥哥诚王，拼着得罪容臻，也豁出去了！ 不过倒也能想明白，她未来的尊荣，还要看她哥哥能不能登上皇位…… 容昊听懂了自己姑姑的话，同容臻也像是好兄弟似的，半是羡慕、半是不舍的道：“太孙殿下真是好福气！” 让明薇最拍案叫绝的是容臻的反应。 他简直完全点亮了装傻充愣的技能，反而一副与有荣焉的道：“各位长辈、五弟说的极是。阿薇她……确实是个温婉的！” 见容臻不为所动，淑妃等人一时也摸不准他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 过犹不及，这道理淑妃等人还是懂的，见明薇和容臻不接招，淑妃便也把这话揭过了。 在德光公主、诚王妃又都分别送了体己之物，又要留容臻夫妇用饭时，容臻出言拒绝了。 “娘娘爱惜留饭，本不该拒绝的。”容臻解释道：“还有良妃娘娘、德妃娘娘、陈妃娘娘处未去，实在是不能留。” “倒是本宫糊涂了。”淑妃笑道：“你们去罢！闲了来陪我说说话！” 淑妃的最后一句话显然是对明薇说的，在淑妃过分慈爱、热切的目光中，明薇只得点头。 她真是补得一手好刀。 容臻和诚王算是竞争关系，而作为诚王的母妃，却对明薇十分喜爱。更别提她们话里话外，仿佛明薇和容昊有些私情似的……便是容臻再无能懦弱，这些事也会想一想吧！ 然而想得多了，便自然容易想歪了。 ****** 等到从淑妃宫中出来时，明薇只觉得自己仿佛脱了一层皮。没想到淑妃等人竟还不死心，这会儿还要不遗余力的挑拨自己和容臻的关系。 那么容臻会多想吗？ 明薇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容臻俊朗的侧脸，心里有些没底。 那一回从别院回来时马惊了，本该是容昊救她，可竟碰上了容臻。明薇知道容臻是个胸有韬略的，当时容臻见了容昊也应该觉察出异样来。别的且不论，当时容昊是诚王世子，她只是侯府庶女，她有什么值得容昊去布局？ 容臻到底会怎么想自己和淑妃一系的关系？ 想到这些，明薇心里越发没底。 “可是累了？”清朗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明薇猛地抬起头，发现容臻正关切的看着她。 明薇忙摇了摇头。 “良妃娘娘、德妃娘娘处人会清静些。”容臻意有所指的道：“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咱们就能出来的。” 听懂他的意思，明薇轻轻弯了弯唇角。 果然去了良妃、德妃宫中，因为先前她们和明薇并不认识，都是走个过场。说几句吉利话，送过见面礼便完事。 最后到了陈妃的钟粹宫。 虽然容臻记到陈妃名下抚养，但他一直都是住在东宫里，和陈妃的接触也算不上多。只是陈妃自己没有孩子，对容臻平日的衣食住行十分上心，便是避嫌的并不对容臻的过多影响，可她仍是容臻尊敬的长辈。 见到明薇能顺利的嫁给容臻，是陈妃一直所期待的。故此整个后宫里，只有她的笑容是最真诚的。 甚至她拉着明薇说私话，打发容臻去偏殿看书。 “太孙对你如何？”陈妃把对唐婉的感激之情寄托在明薇身上，虽然百般跟成平侯府老太太保证太孙的品格，到头来仍是生怕明薇受了委屈。 如果明薇能过得幸福，也就稍稍弥补了不能报答唐婉的遗憾吧！ 这样贴心的话明薇以为只会回到成平侯府才能听见，却不承想问她的人是陈妃。她红着脸点点头，声如蚊呐的小声道：“殿下他……对我很好！” 陈妃的笑容里便添了一抹欣慰。 “夫妻之间更要互相尊敬着才是。”陈妃殷殷的叮嘱道：“都有磨合的一段日子要过，本宫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委屈也别尽数藏在心里，不好跟太孙、你祖母开口的，只管和本宫说。” 陈妃对她这样好，明薇有些讶异。 不过她万万想不到是她自己三十六年前的举手之劳让陈妃感激至今，她只以为是陈妃同老太太交好，才这样照顾她。 “多谢娘娘！”明薇眼底闪过一丝感激，她没有客套的婉拒，而是认真答应下来。“只怕您嫌我烦！” “不烦！不烦！”陈妃显得十分高兴。 等到摆午膳时，容臻觉得很奇怪，陈妃把明薇当成亲人一般，他倒退了一射之地。 用完午膳，陈妃并没有久留他们，只说他们累了一上午，该回去歇歇才是，毕竟明日还要去太庙祭祖。 后宫里虽然容铎的妃嫔不在少数，不过以容臻的身份，该见的也就是这四位。从陈妃宫中出来后，明薇终于有种解脱的感觉。 秋老虎还没过去，正午的阳光仍是灼人。 “怎么这样着急？”见明薇渐渐走得快了，容臻不由好笑道：“后头可是有老虎追你？” 明薇煞有介事的摇了摇头，见服侍的人都识趣的远远跟着，明薇便有些调皮的眨了眨眼，笑道：“月临应该给妾身准备了冰镇的酸梅汤！” 见她这样孩子气，容臻不由失笑。“你身子才刚好，正该好好调理才是，太凉的不许喝。” 明薇扁了扁嘴，有些悻悻的垂下了头。 “让她们放到井水里给你湃着，有点凉意也就是了。”容臻不忍看她垂头丧气的模样，便出言安慰。“碧云泡得桂花茶也是一绝，你喝了一定会喜欢。” “太好了！”明薇满足的笑弯了眼睛。 两人间的气氛顿时变得轻松了许多，一路上不时留下欢声笑语。 就当是以朋友的身份相处吧！明薇默默的想着，日子也不是那么难捱！ ****** 东宫。 作为明薇陪嫁进来的丫鬟有四个，除了原先就在明薇身边贴身服侍的棠梨和月临，还有老太太派过来的两个大丫鬟冬月和冬竹。日后她们四个就同明薇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容臻和明薇出去时，她们是不用跟着的，故此她们都留在了东宫，登记造册明薇的陪嫁和赏赐之物。 清早碧珠的态度实在让月临放心不下，她便以替明薇准备酸梅汤的名义，把棠梨也叫走，让冬月和冬竹盯着嫁妆入库的事。 “你没事儿时多在那帮小宫女身边转转！”月临挑了清静的回廊去小厨房，她一面走一面压低了声音嘱咐棠梨道：“我总觉得有些不对！” 棠梨一副没心机的样子，性格又活泼开朗，在成平侯府时便很容易与各院的小丫鬟们结交。月临不敢让棠梨去跟着碧云、碧珠这样的大宫女，她细细的道：“尤其是关于碧珠的事情。不怕慢，你万不可暴露的。” 见月临这样的郑重，棠梨也认真的点了点头。 “要不要和姑、不，是娘娘！”棠梨吐了吐舌头，意识到自己的口误，“要不要告诉娘娘？” 自从明薇重病后醒来大为改变，像是换了个人一样，尤其是改变她们命运的几件事后，她们便愈发把明薇当做了主心骨。 “先不要说。”月临摇头道：“娘娘才入宫，咱们不好把这些捕风捉影的猜测去说，没得乱了娘娘的心！三日后便回门的，让娘娘欢欢喜喜的才是。” 听月临说的有理，棠梨便也没再声张。 嘱咐完棠梨，月临便自己去了小厨房，慢条斯理的替明薇煮起了酸梅汤。 知道月临是太孙妃身边的大宫女，小厨房的人对月临十分恭敬客气，她要什么都是巴巴的送来。 在里头忙活了大半晌，把酸梅汤煮好，剩下就是等着晾凉。月临相信东宫里头还没人敢在太孙妃的吃食里动手脚，于是便找了个小宫女帮她看着，她去了库房看进度。 没想到她才出门，便见棠梨慌慌张张的过来，眼圈有些泛红。 月临被吓了一跳，也顾不得许多，只把棠梨拉进了一个偏僻的角落里。 “你这是怎么了？”月临的语气中有些斥责之意：“当初规矩你是怎么学的？便是在成平侯府，也没有这般由你哭哭啼啼的规矩！” 在宫里头她们的一举一动不仅代表了她们自己，更是代表着明薇。若是她们做的不好，那么没面子的便会是明薇！这么简单的道理，她不相信棠梨不懂。 “我、我知道！”棠梨忍住哭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些。 “到底出什么事了，让你这样慌张？”月临见她知错，便放柔了声音问。 棠梨咬了咬下唇，声音又轻又快。 “我听碧珠和碧云说，昨夜、太孙殿下和娘娘并没有圆房！” 月临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犹如五雷轰顶般绝望。 “你确定不是听错了？”到底是她经历多些、也更年长，她迅速的镇定下来，问道：“那元帕咱们都是见了的，岂会有假？” 棠梨摇摇头，泪盈于睫。“我亲眼见到、亲耳听到，碧珠得意洋洋的告诉碧云！” 可是当听到是碧珠说的，月临便觉得有几分不信。 她目光里对太孙的痴迷，月临是看在眼中的。而且以碧珠、碧云的身份，在东宫里说几句话会让棠梨听到？这到底是真的，还是碧珠故意说给她们听？ 月临顿时心乱如麻。 第88章 午后 在月临和棠梨惊慌失措的同时，作为大宫女的碧云面上也阴沉得几乎滴出水来。 “是我见裴公公偷偷收起了太孙交给他的瓶子。”碧珠见碧云不信，忙道：“我偷偷潜进他的屋子看了，那瓶子里装的是——” 碧珠和碧云都在宫中已久，一些手段也是知道的。 “闭嘴！这些话也是能混说的！”碧云冷声道：“小心我把你送到慎刑司的掌事姑姑处，永远都别想再回到东宫！” 碧珠脸上的如花朵般明媚的笑容立刻消失，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从没听过碧云说过这样严厉的话，当即便红了眼眶：“碧云姐姐，这些年来你我便如同亲姊妹一般，你也知道我……我对殿下的心！” “殿下不喜欢太孙妃，难保不会再挑人开脸！”碧珠美艳的面庞上憧憬着希冀：“我连这点儿盼头都不能有吗！” “糊涂至极！”碧云没想到碧珠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她其恼极了，厉声呵斥道：“你给我跪下！” 碧云是东宫的管事大宫女，在东宫里头积威已久，便是和她共事多年的碧珠也害怕她板起脸时的严肃。碧珠委委屈屈的跪下了，却仍是一副梨花带雨的可怜模样。 “你知不知道错在哪里？”碧云原本平凡温柔的面庞上流露出锐利的神色。 “我又没说谎！”碧珠犹自不服气的喃喃道。 “真的又如何，假的又如何？”碧云的声音趋于平稳，却带着越发怕人的气势。“你口口声声说倾慕太孙，岂不知道你这样满口胡言就是在害太孙！” 碧珠愕然的睁大了眼睛。 显然她没办法联想，自己希望得到太孙的宠爱，怎么会害了太孙呢？ “太孙妃嫁入东宫的身份可不仅是成平侯府的姑娘，她还是皇上亲封的长宁县主！”碧云是个最玲珑剔透的，从昨晚和今早容臻的态度，便瞧出了容臻对明薇的关心和敬重。早些打破碧珠的幻想，也免得日后她惹出没法收拾的麻烦来。 “如今便是亲王家的郡主，又有几个享受食邑的？”碧云的话让碧珠的脸色当即便有些苍白。 没错，明薇还有一层长宁县主的身份。能享受这等殊荣，只能说明皇上对她的另眼相看。以长宁县主的身份嫁给太孙，自然是高贵了不少！ “你胆大包天开口闭口就说太孙和太孙妃没有圆房……”碧云的望着碧珠的眼神一寸寸冷了下来。“你是想给太孙扣上一个欺君罔上、抗旨不尊的罪名？” 碧珠愣住了。 她没想到明薇嫁给了太孙，里头还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 “我们的本分，正该是好好尊重太孙妃。”碧云告诫似的道：“把太孙妃当成太孙一样尊敬！” 碧珠犹自有些不服气的红着眼圈，努力不让眼眶里的泪落下来。 “碧珠，咱们姐妹一场，我不想你走上歧路。”见碧珠伤心，碧云的语气也柔软了几分。“可太孙妃嫁入东宫，便是女主人，咱们更要好好服侍。便是念在太孙殿下往日的宽厚上，你更不该在此时给太孙惹麻烦！”1 到底碧珠心中倾慕着容臻，自然不愿意看他出事，故此在碧云的再三强调下，她也不情不愿的答应了。 “很快太孙和太孙妃便要回来了，你快去洗干净脸，欢欢喜喜的。”碧云叮嘱道：“去看看太孙妃处的人手够不够，她们有什么需要，你该快些帮忙才是。” 碧珠咬紧下唇，答应下来。 “去吧！”碧云望着碧珠快步离去的身影，眼底的那一抹忧色并未散去。 太孙在宫人面前从不端架子，便是等闲她们做错了事，太孙也是一副好脾气，很少责罚她们。再加上太孙容貌俊朗、待人温和，碧珠会暗暗的喜欢上太孙，她并不意外。 只是此时正值太孙大婚，上下不只有多少双眼睛都盯着东宫，容不得她们出半点儿差错。 正所谓空穴来风，碧珠这样说，显然是有几分把握。 碧云有些头痛，到底为什么太孙没有和太孙妃圆房？瞧着太孙对太孙妃十分体贴、照顾的样子，该不会讨厌太孙妃才是…… 便是冷静理智如碧云，一时也猜不出其中的关窍来。 ****** 等到明薇和容臻相携回了东宫时，果然月临的酸梅汤已经放到冰山里镇着了。 明薇眼前一亮，就要月临端上来。 不过等容臻笑眯眯的目光扫过来时，明薇忍了忍，只得出言道：“另盛一碗放到井水里镇着，用冰，太凉了！” 月临下意识的应了一声是，几乎以为是她做错了。她上午被二人没圆房的事弄得心神不宁，乱中出错也是有可能的。 她刚想端走，容臻便微笑着阻拦道：“放下吧，看着那丝丝凉意就很爽口！” 明薇睁大了眼睛，有些气鼓鼓的看着容臻。 一时间来喜、来福上前服侍容臻更衣，明薇也由棠梨和月临换一身家常的衣裳。 “娘娘，不过一碗酸梅汤罢了，您何必跟殿下置气呢？”月临愈发的担心起来，她甚至有些忧心忡忡的道：“您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大可以同奴婢们说，在殿下跟前发作实在不妥当！” 明薇愣了一下。 她只是一丝气恼的情绪，怎么月临突然变得这样敏感？ “没有！”想到月临和棠梨初入宫中难免紧张，明薇便笑着开解二人道：“太孙殿下人很好，我怎么会和太孙殿下置气？” 听明薇这样说，二人心中仍是忐忑着，只是不想让明薇担心，都露出笑容来。 等到明薇换好一身鹅黄色的家常褙子出来时，容臻已经早早出来了。 容臻脱去了华贵庄重的太孙礼服，只穿着一身样式简洁的月白色长衫，衬得他更是清雅如月。 “殿下。”明薇上前福身行礼。 容臻招呼明薇一起坐下说话，碧珠垂着头一副柔顺的模样，替明薇端上了一碗在井水里头镇过的酸梅汤。“娘娘，您请用。” 明薇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碧珠一身淡粉色的宫装，虽然普通，却也难掩她妙曼玲珑的身子，再加上一张漂亮的脸蛋……明薇一下子便想起早膳时她对容臻的殷勤、热切来，若是她真的有些非分之想，倒也在情理之中。 目光一直停留在明薇身上的容臻，看出了她对碧珠的观察。他和明薇正是新婚，也正是他想努力卸下明薇心防的时候，岂能让明薇有了这样的误会？ “你们都退下，这里不用人服侍。”容臻吩咐道。 已经是今天的第二回了，太孙和太孙妃在一起时，不用人服侍…… 四个大宫女各怀心思的退下，又只剩下了容臻和明薇。 “回门那日——” “今天在——” 二人沉默了片刻，都想打破这有些尴尬的气氛，却不曾想到竟一同开口。二人不由相视一笑，容臻目光温柔的道：“你先说！” “今天在淑妃娘娘宫中，她们说的那些话，妾身想和您解释！”明薇不想在容臻心里留下芥蒂，毕竟头顶绿油油，是个男人都受不了。更何况她是最冤枉的，淑妃几人三言两语便勾出她和容昊的暧昧来。 天知道她和容昊仅是远远的见过两三面而已！ 容臻是知道内情的，所以并不把淑妃挑拨的话放在心中，可他见明薇顾及他的感受，心中还是一暖。 除了保留她眉眼酷似唐婉不能说，其余她和淑妃等人这些日子来的恩怨，明薇都简明扼要的如实告知了容臻。 “那些人都是想置我于死地的。”容臻的眉眼间染上了一抹冷酷，“自然不见得我好过。”他顿了顿，神色中的冰雪在片刻间尽数消融，有种让人如沐春风的温暖：“如今你是我的妻子，我岂会不相信你，反而受了外人的挑拨？” 一抹绯红悄然爬上明薇的面颊。 “你放心，这些事我会处理好！”容臻近乎爱怜的安慰道：“你我是皇祖父赐婚，她们不敢声张开来。难不成她们敢说皇祖父识人不明？淑妃你也不必费心敷衍，你是太孙妃，她算不得你正经长辈。” 明薇点点头。 且不说淑妃在她前世落井下石，便是这一世她们想毁了苏璇、又不遗余力想毁了自己，还有再三的加害容臻，明薇便和她们有不共戴天之仇。 “回门那日的礼物都准备好了，你看看礼单，有没有什么要添的？”容臻也不想继续这不愉快的话题，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大红的洒金笺递给明薇。 明薇有些诧异，她嫁入东宫，回门的一应礼品该都有定例，按理说轮不到容臻操心才对。 她一脸茫然的接过来，细细的看上去时，才发觉不同。给成平侯夫妇、世子夫妇并明珞、明茜的礼物，都是单独列出来的，显然不是宫中惯例。 最为出挑的是给老太太的整块沉香木雕的老寿星像、百年山参、灵芝；给大老爷四方珍贵的砚台；明珞的一柄上等宝剑；明茜的莲子米大珍珠头面、指甲盖儿大小的碧玺头面…… 更别提许多常见的金银古玩首饰，哪里是回门带的礼物，简直能再娶一回了！ “这些……”明薇望着容臻，喃喃道：“太贵重了吧！” 容臻神色坦然，眼底却闪过一抹难为情。“我想让长辈们放心，你在东宫，会过得很好！” 第89章 回门（上） 容臻能这样说，明薇心中只有感动。可她却也有担忧的地方。 此时容臻可谓是容铎三位皇子共同的敌人，这些年亏得容臻低调隐忍，才顺利过到现在。便是这样，在望月湖一事仍然给明薇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容臻被诚王的人刺伤，虽然性命无虞，却仍是惊险至极。 她想起来都会觉得后怕。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诚王觉察到了什么，难免另外两位亲王不会多想。 站在风口浪尖上的容臻，实在不值得因为自己回门一事，再引出波澜来。俗话说风起于青萍之末，越是轻微、不经意的地方，越改注意、小心防范才是。 “您的好意妾身感激不尽，可这恐怕有些不妥吧？”明薇斟酌着词句道：“论理那些都有旧例，东西又是要在众人眼皮子底下送过去的……” 明薇的犹豫迟疑被容臻看在眼中，心中也荡起一圈圈涟漪。 等闲女子见丈夫愿意为自己做面子，定然只有欢欣的，哪里像明薇一样左思右想？他既感动明薇为他考虑的心思，也暗恨自己此时没有力量给明薇真正无忧无虑的生活。 “只是一些礼物罢了！”容臻姿态放得愈发低，语气中也带了几分讨好，几乎是在看她脸色说话。 明薇只觉得眼眶发涩。 容臻从来都是一副温和淡然地模样，如今却陪着小心和她说话。 在这些人情世故上，看似风光霁月的温和少年容臻却出奇的敏感，想来和他过早失去了父母的庇佑有关吧！ 便是觉得有些不妥当，明薇也不忍拒绝他的好意。 索性明薇不再忸怩的拒绝，拿着那张礼单大大方方的又仔细看了一通。 “您考虑得很妥当！”明薇因为是看了小半盏茶的功夫，所以称赞的话也显得分外真诚。“送给妾身父亲的砚台、狼毫，还配了几锭好墨！”她笑盈盈的道：“便是妾身也想不到这样的周全！” 明薇倒不是只顾一味讨好容臻。 在这张礼单上，二房、三房、四房的礼物都写得一清二楚，数量也不少，只不过没有送给长房的费心而已。 洗掉大妆时厚重的脂粉，此时只是略施粉黛的明薇，便如贝壳间闪动着温润光泽的珍珠，内敛的光彩流转间更动人心魄。 她盈盈的笑容、如同星子般晶亮的双眸、像是花瓣一般柔软娇嫩的唇瓣阖动着……银铃般的笑声、其中不自觉流露出的娇俏、亲昵，容臻只觉得比喝了美酒还要醉人。 “……应该的！”被明薇这样真诚的称赞，容臻倒有些不自在。不过他眉目间隐约闪动着兴高采烈：“如果你没意见，我便让人按着这单子去准备！” 明薇神色愉悦的和容臻道谢。 新房外。 服侍的人都没有走远，碧云、碧珠，月临、棠梨都在殿外的廊庑下站着。 里面的欢声笑语她们隐隐能听到一些，听在四人耳中就显得格外意味深长。 月临、棠梨自然是心头一松，明薇和容臻还能说笑，说明他们并不是关系恶化僵硬才没圆房的。或许是太孙体恤自己姑娘新婚那日太累……月临默默在心中编织勉强让自己相信的借口。 碧珠的脸色便有些不好看了。 如果太孙不讨厌太孙妃，那她本来渺茫的机会就更小！ 碧云虽然面不改色，心中却不平静。 她早些时候敲打碧珠，很大的原因是她觉得即便容臻不喜欢太孙妃，也不会收用碧珠。毕竟碧珠在容臻身边服侍不是一两日，若是他有意，碧珠或许也能混个夫人当当！ 皇上突然的赐婚，让东宫很是措手不及了一阵。 太孙殿下虽然一贯淡定从容，可也并非是没情绪的。碧云最擅长察言观色，在容臻身边服侍了十年，也多少能从他平静的神色里觉察中那细微的愤怒或喜悦。现在回想起来，太孙殿下对皇上突然的决定在情绪上没有丝毫不满！ 碧云半垂了眼睑，默默的沉思着。 早膳是容臻遣了服侍的人单独同太孙妃用的，午后这片刻的休憩，竟又是将她们遣了，单独同太孙妃说话！ 好像太孙格外喜欢同太孙妃单独相处…… ****** 大婚的第三日，便是容臻陪着明薇回门的日子。 头一晚明薇果断失眠了，在嵌着楠木的雕龙刻凤大床上烙饼似的翻来覆去，好在身下的褥子够柔软，床的质量十分过关，除了衣料轻微的窸窣声，倒没没弄出什么动静来。 其实明薇是有些择席的。她的毛病十分古怪，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头一宿必然睡得十分香甜，此后便会越来越睡不着，直到彻底熟悉了环境，才能安眠。容臻却不知道，他见大婚那夜明薇睡得香甜，只当今夜她是有心事才失眠。 明天便是明薇回门的日子，难道她有什么可担忧的？容臻不由自主的猜测着明薇的心思。再加上容臻也是有几分功夫在身上，耳力极好，被褥间的摩擦声他也听得分明。 然而明薇却不知道仍在打地铺的容臻，把她的动静听得分明，也陪着她睁了大半宿的眼。 后来等到明薇终于迷迷糊糊的睡过去时，容臻才囫囵的眯了一会儿。 刚过了卯正，便有大宫女来敲门。 早在外头脚步声传来时，容臻便利落的收拾好被褥。把靴子摆好，小心翼翼的上了大床。这是每日唯一的时候，他能如此亲近明薇。 然而连续两日没歇好，短了睡眠明薇却是睡眼惺忪的模样，虽然有敲门声，她一时间忘了身处何方。容臻掀开被子的时候带来的凉意让她不满的含糊嘟囔了两句，身体却自顾自的往热源处靠拢。 容臻不着痕迹的调转身体，把明薇抱在怀中。 或许是明薇嫌闷，把亵衣的扣子多解开了一颗，容臻轻手轻脚的抱住她时，明薇亵衣的领口大开，一副旖旎的春光便露出了几分。 见明薇还没有清醒，容臻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在她柔软的唇瓣上轻轻啄了一下。 大概是“做贼心虚”，他的动作又轻又快，如流水般了无痕迹。 门外敲门声渐渐响起来，容臻便是再舍不得放开怀中的温香软玉，也顾忌着今日是回门的日子，不能让明薇没了体面。 “进来罢！”容臻的声音不高，仍是舍不得吵醒了怀中的人。 故此四个大宫女进来伺候时，见到的便是一副春光无边的旖旎景象：太孙妃神色“慵懒”靠在太孙怀中，太孙唇边挂着“餍足”的笑容。 换贴身小衣裳时，身边只留了棠梨和月临。而二人的嘴角越咧越大，脸上的喜悦之色毫不掩饰。 “你们两个，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子了！”明薇红着脸，有些羞恼的低声训斥道。 想起清早的事来，明薇觉得自己的脸快烧起来了。不知怎么的她竟睡迷糊了，来有人进来服侍也不知道。还要容臻把她半抱着起来，她才醒过来……而底下碧云等人四双眼睛目光灼灼，让明薇几乎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明薇把容臻人品想得太过好了些，自然想不到容臻故意的成分更多。 月临和棠梨却仿佛看到了希望。 是不是弄错了？太孙殿下和自己姑娘这样的亲密，若是二人毫无干系她们是不会信的！ 便是当时有什么苦衷二人没有圆房，可离那一日也不远了！今日回门，等到老太太、大太太问起来，她们也好有交代，让老太太、大太太不必担心。 太孙殿下和姑娘的感情很好！ 二人不管明薇的窘迫，喜气洋洋的服侍着明薇换好了衣裳。 东宫里专门的嬷嬷伺候明薇梳头，等到梳头嬷嬷替明薇戴上最后一件首饰后，她们便和碧珠、碧云一齐伺候明薇换上大红的礼服。 明薇肤色本就白皙，大红色穿在她身上，更是衬得她容光焕发，娇妍更胜从前。 就是她自己也有些诧异，镜子中那个人，还是从前的明薇吗？ 简单的用过了早膳，明珞、明玙等人已经早早等在了宫城外。容臻便陪着明薇同乘金辂，从东宫出发往成平侯去了。 太孙妃的回门，比大婚那日的热闹也没减多少。 成平侯府仍是张灯结彩的，下人们一大早就起来各司其职，忙碌起来。 老太太、大太太等有诰命的命妇都按品大妆，便是赶来的桓安侯夫人以及各位和成平侯府有亲戚、有交情的勋贵宗妇也都是盛装而来，且都到得极早。 成平侯府的大花厅早被收拾出来待客，除了二房没有主母，几位姑娘不便往前凑之外，三太太、四太太早就带着身边的嫡女、庶女出来待客，想多在各位贵妇跟前露面，日后议亲也多些助力。 最受关注的还是长房嫡女明茜。 且不论她是成平侯府的嫡长女，便是她妹妹嫁了太孙，成为太孙妃，便足以令人眼红了！这会儿谁都不会记起，明薇曾经是二房的庶女，只是被过继到长房名下的。 谁娶了明茜，便能当上太孙的姐夫。就算是此刻太孙的地位岌岌可危，毕竟只要一日不废太孙之位，总有人觉得太孙才是正统继承人！ 成为将来天子的姐夫，实在也是种诱惑吧！ 第90章 回门（中） 从宫中通往成平侯的大路都已经被重新洒了水、仔细的清理过，宫里头出来的内侍恭恭敬敬的站在街道的两旁，隆重的情形比大婚那日也差不多少。 等到明薇和容臻回到成平侯府时，隔着一条街的距离，以老侯爷和老太太为首的成平侯府众人已经候在了大门外。 虽然明薇是成平侯府的姑娘，可既然做了太孙妃，和自己的长辈也有了君臣之分。等容臻扶着明薇的手下了金辂时，老太太和老侯爷已经要拜下去给容臻夫妇行礼。 此时明薇出面不合适，出面扶住二位的自然是容臻。 “祖父、祖母！”一身明黄色皇太孙正装的容臻气度雍容、举止高贵优雅，本来该是如皎月般高不可攀之人，却因为俊美面庞上温和的笑容，让人有了如沐春风的和煦。“我们在您二位面前只是晚辈，万不可如此。” 容臻此言一出，老侯爷和老太太眼底不由自主的浮现了一抹欣慰。 老太太高高提起的心总算稍稍放下了，自从二人下金辂时，容臻没有假手随行的宫女和内侍，而是亲自的扶着明薇下了金辂，老太太眼中便闪过满意。 “多谢太孙殿下体恤，只是礼不可废。”老侯爷并没有因为容臻的谦和而自大，反而态度越发恭敬。 容臻又主动和世子、大太太寒暄了两句，一时间气氛倒是出奇的融洽。 明茜站在大太太后头，一脸兴奋的偷偷看着明薇和容臻。看来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很好！太孙殿下看起来是个很温和的人，阿薇在他身边应该不会受委屈！ 可能整个成平侯府的姑娘里，为此高兴的只有明茜一个人了。 二房的三个庶女平静柔顺的神色下，复杂的心思可想而知。明莲心中还平和些，明芳有些羡慕和嫉妒，却不会像先前一样娇蛮任性了。自从她姨娘被发落、她被关禁闭以来，她倒也改变了不少。可能最失态的，反而是原先伪装最好的明蓉。 她怎么能不恨？ 先前她从没把唯唯诺诺的明薇放在眼中，等到后来她察觉时，明薇已经变得太耀眼了。得了老太太的青睐、被带入宫中见贵人，搬入荣善堂，最后被记到长房名下，又嫁了太孙！ 只要想到明薇这一路扶摇，明蓉只觉得心如刀绞般难受。 如果当初明薇乖乖落入自己的圈套，她哪里有今日的风光！或许她只会被二太太发配几抬嫁妆，胡乱嫁入英国公府了事！ 而如今…… 明蓉眼中闪着怨毒的光，她看着在众人众人捧月的簇拥下，穿着大红色太孙妃服饰的明薇，如同明珠朝露般美丽、耀眼的人，心中又怨又怒。而明薇发鬓间插着的凤钗上垂下的长长流苏在阳光下闪着璀璨的光，刺痛了她的眼。 英国公府的人已经许久没有派人和她联络过，淑妃和德光公主那便也都没了消息！明蓉原本的指望越发的渺茫，她在绝望之余，更加妒恨明薇。 老太太为了维护明薇，能逼走二房的主母，还让二老爷说不出什么来，更别提她身边得力的大丫鬟、妈妈全部发卖，身边还塞进了荣善堂的人监视她！ 明蓉的指甲狠狠扣紧了掌心。 比起二房于明薇同父的三位姑娘，三房和四房的人倒显得平静了不少。 除了喜形于色的明苓外，其余人脸上的神色既恭敬、又闪着与有荣焉的骄傲来。 明苓向来瞧不上明薇，除了两个人都偷偷仰慕苏清远之外，二人再找不到一丝联系。如今明薇虽然没能嫁给苏清远，可明薇却成了太孙妃！ 她怎么能咽下这口气？ 明苓神色间的羞恼便流露无疑。 明薇把一众姐妹“精彩纷呈”的表情尽收眼底，除了明茜能让她感到心底一暖外，别的人都是有趣极了。她自然有作为太孙妃的持重，此时不肯多说一句，只是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 少顷，明薇和容臻便被簇拥着到了成平侯府的正厅。 二人正是给成平侯府的长辈行了礼，此后二人便被各自簇拥着分开。 明薇同女眷去了后院，容臻则是留在了前院。 这回门本该是后宅女人们操持、观礼、凑热闹的事，可因为她是奉旨嫁入东宫的，陪她回门的人是太孙，故此到场的不光是浩浩荡荡的贵妇，男宾也不再少数。 借着这个机会和太孙多接近接近，万一日后太孙登了大宝，也能在圣人面前混个面熟。 花厅内。 一众贵妇、贵女早早就等在花厅中，只等着明薇过来，纷纷见礼问安。 明薇笑容不该、应对自如，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优雅与雍容，只让人觉得她仿佛从开始便是那尊贵、高高在上的人。 其中有人是想看明薇笑话的，毕竟她只是二房庶女出身，便是被记在长房名下、被封了长宁县主又赐婚给太孙，怕是就如同那插了五彩羽毛的乌鸦，变不成凤凰！ 可明薇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便是常常入宫拜见贵人的命妇们，也不得不承认明薇确实能配得上太孙妃的身份。 在众人表明恭维，暗中打量的目光下，明薇超乎寻常的淡定。 从前她是做皇贵妃的，担的是皇后的责任，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她不光光是恃宠而骄的娇娇女唐婉，她也在努力学习着，如何才能在后宫立足，怎样才能努力追上容铎，做和他并肩而立的那个人。 当时单纯的唐婉怀着近乎天真的想法在努力。 “老夫人、夫人！”明薇对桓安侯夫人、世子夫人十分亲热，不同于别家。她刻意收敛了身上那一丝迫人的气势，柔柔的笑道：“劳您二位托步！” 桓安侯世子夫人还好，原本她就因为明薇数次出手帮了苏璇而十分喜欢明薇，此时见明薇待她们还如往常一般，心中也是欢喜的，只是她仍是恭恭敬敬的起身回话：“娘娘言重了！” 然而桓安侯夫人谦逊的回了话，可眼底却隐隐漫上一层水光。 此时的明薇，让她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当年的唐婉。 已经做了皇贵妃的唐婉，因为有容铎的宠爱，也是那样的美丽娇妍，如同盛放的牡丹花丰硕饱满，神采奕奕。 明薇注意到了桓安侯夫人的失神，心中也是一声喟叹。 庄公梦蝶。 到底过去是一场梦，还是此时是一场梦？ “阿璇！”明薇决定不在此刻想如此沉重的问题，她很快调整好了情绪，笑盈盈的转向一旁早就迫不及待的苏璇。 苏璇刚想如往常一般凑上去，叫明薇的闺名，却收到了桓安侯世子夫人的颜色，只得乖乖上前一步，给明薇规规矩矩的行礼，口中称呼“娘娘万安。” 明薇忍俊不禁。 只是有许多外人在，明薇也不好表现得过于随意，也只是简单的寒暄了两句。 苏璇面上顿时有些失望之色。 “几日不见，娘娘愈发的气度尊贵、风仪不凡！”一道有些谄媚的声音插了进来，明薇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 “原来是英国公世子夫人！”明薇的态度没有了方才的热络，甚至有些冷淡。 她没想到英国公府的人这时候还好意思过来，不过人既然来了，在今日的场合里，她也不好表现出什么来。只是以大夫人的身份相称，暗中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她不认英国公府这一门亲戚。 大夫人心中亦是有些不喜。 她本就是英国公府的宗妇，又和德光公主、诚王妃等人走得近，等闲也是被恭维、奉承的对象。这两重身份竟不能打动明薇，让明薇对自己有些看重？ “我们老太太还时常念着您呢！”大夫人惯常是个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自然不会把那点子不快带到脸上。她亲亲热热的道：“您可有好些日子没过去了，若不是这些日子老太太身上不大爽利，今儿还想来跟您道喜呢！” 她一而再、再而三的点出明薇和英国公府有关系，就等于是要翻出明薇先前的身份，成平侯府二房的庶女。 明薇不由在心中冷笑。 英国公府这会儿倒是来成平侯府上蹿下跳了，当初二太太被送走时，怎么不见她们来为出嫁的姑奶奶张目呢？大夫人显然很清楚她今日过来，自己没有好脸色应付她，可她还是来了…… 心念电转间，明薇想到了淑妃。 怕是大夫人受了淑妃那一派人的指使！ “年纪大了，自然该好好保养才是。”明薇不欲和她多言，冷淡的敷衍道：“代我问候贵府的老太君。” 大夫人还想多说什么，明茜的母亲大太太已经带着自家妹妹清平伯次子夫人刘氏、嫂子忠靖侯世子夫人王氏来给明薇解围了。 大太太心中也是怀着怨气的，对大夫人的行为十分不满。大夫人这是摆明了让明薇脸上难堪！ 明薇是见过她们，故而脸上早早的换了谦和的笑容，主动过去打招呼：“姨母！舅母！” 这天差地别的待遇无异于是在打大夫人的脸。 大夫人上杆子凑到明薇跟前，却是热脸贴了冷屁股。而明薇对待身份不如大夫人的王氏、刘氏却亲切得多！ 在场有眼色的人早就看出是怎么回事了。 有些人为了奉承明薇，便当着大夫人的面，声音不高，却是意味深长的轻笑了几声。 大夫人当即面子上便有些挂不住。 第91章 回门（下） 话不投机半句多。 大夫人讪讪的走了，心中又是羞恼又是气愤。她已经在暗暗打着腹稿，到时候如何在德光公主、诚王妃面前好好参上明薇一本！ 等到诚王登上皇位的那日……大夫人不无恶毒的想着，你明薇不过是条丧家之犬！且让你得意两日，到时候你就能知道从云端跌落泥淖的滋味…… 被诅咒的当事人明薇并没把大夫人放在心上。 原本她不喜欢淑妃等人，嫁给容臻后更是站在了淑妃的对立面上，淑妃能喜欢她才怪！既然相看两厌，她也就没有委屈自己去修好的必要。 明薇如今成了太孙妃，到场的贵妇谁的尊贵也越不过她去。她在花厅应酬了一会儿，便只捡着亲戚、熟悉的人说话了。 恭维的话比比皆是，声声入耳，明薇只觉得自己的笑容已经僵在了脸上。 好在很快到了午膳的时候，用过午膳，道贺的人也不好意思再多留，纷纷告辞了。 只是男宾那边的酒席仍然未散。 终于老太太、大太太、明茜、明薇四个人坐到了一起，能上几句话了。 “去和跟着太孙的来福说，让殿下别喝多了。”明薇听说外头酒席还没散，想到今日人多口杂，怕有心人故意使坏，给他上眼药。容臻素来在人前又是个好脾气、不端架子的，未免吃了亏。万一被人灌醉，做出什么失态之事可就不好了。她嘱咐同行的月临和碧云道“你们准备些解酒汤备着。” 近身服侍明薇的有四个人，月临二人答应着去了，只留下碧珠和棠梨在旁边服侍。 “棠梨、碧珠。”明薇温声道：“你们也下去歇着罢，本宫这里不用服侍。” 碧珠有些迟疑，不过棠梨笑嘻嘻的应了，顺便把碧珠也拉走了。 等她安排好这一切后，才发现老太太、大太太看她的眼神都变得不一样。 似乎欣慰之余，还有一丝开怀？ 明茜则是眯着眼睛，满脸挪揄道：“哎呦呦，这才刚过门几日，就管上了！太孙殿下和太孙妃感情真好！” 她的话音未落，明薇便红了脸，抿着嘴不说话。 “少说几句！”大太太佯怒，不过唇边的笑意还是泄露了她的好心情。她伸出手指点了点明茜的额头：“嘴上没个把门的！” 明茜撒娇又赖皮的嘿嘿笑了两声。 “七丫头，告诉祖母，他对你好不好？”和陈妃的想法一样，老太太虽然也是当初极力促成这门亲事的人，可明薇真的和容臻成亲了，她又怕自己看走了眼，故此这几日都是吃不好、睡不好。 明薇红着脸点了点头。她有些难为情似的，声音低低的道：“他……对我很好、也很尊重我！” 她倒不是故意让老太太放心才这么说。虽然她已经做好准备接受命运，可容臻却不愿意委屈她，便是在大婚那夜还顾及她的感受。即便这场婚事不是她情愿的，可对容臻这个人，她却挑剔不出什么来！ 老太太瞧着明薇的模样，羞涩而满足的神色不似作伪，这才放下心来。她眉开眼笑的道：“那就好、那就好！”而后老太太又想起什么似的，嘱咐道：“太孙越是敬重你，你越该恭谨柔顺才是！” 明薇认真的应下了。 “娘，您大可以放心了！”大太太在一旁笑道：“咱们阿薇的品貌、性子在这儿摆着，人敬她一尺，她敬人一丈，定然能和太孙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大太太说一句，明茜就在旁边怪声怪调的应一声，末了她笑眯眯的加了一句道：“还有早生贵子呢！” “二姐！”明薇的脸烧得通红，她几乎恼得要跺脚道：“祖母、娘，二姐这样说我不依的！” 哪知道这回老太太和大太太对明茜的话深以为然。 “阿薇，这话没错。”大太太虽然甩了个眼神让明茜闭嘴，但看向明薇的神色却是郑重严肃。“你嫁入东宫的当务之急，便是早些替太孙殿下生个嫡长子，才好站稳脚跟！” 老太太也不住点头。 仔细论起来，老太太、大太太都是生了嫡长子的，尤其是老太太，便是老侯爷又纳了偏房，又生了儿子，却丝毫不能撼动老太太和世子的地位。还有大太太，更是和世子感情好，一生只得明珞、明茜两个，倒也十分美满。 可见这儿子是十分重要的。 孩子？ 这件事太遥远了！远到她从来没有想过。前世她就没有一个自己的孩子，每当容铎去其他妃嫔宫中时，她不是不难过的。她曾经想，要是有一个孩子在身边，或许就不那么寂寞了吧！ 天不遂人愿。 直到她被打入冷宫，近一年的时间虽然得到过容铎的恩宠最多，却从没传来过喜讯。 莫非她并没有子女缘？ “东宫里怕是服侍太孙的人也有，你需得小些。”大太太道：“不过在皇室，怕是不会让庶长子先出来打脸。我瞧着太孙殿下是个有情有义的，定然会维护你的体面。” 明薇听出这里的“服侍”二字，并不是寻常的伺候。她忽然就想起碧珠那张如花般美丽的面容。 没错，她该想到的，古来帝王就有后宫三千，容臻虽然还是太孙，但东宫里头也会收几个人服侍吧！过两年，太孙的嫔妾只会越来越多，她若是想做个贤良的太孙妃，或许还要主动为容臻操持—— 想到这里，明薇故作淡然，可心底里似乎总是觉得有些不舒服。 “早些诞下子嗣很重要，那怕是先生个女儿，也好！”老太太见明薇垂着头不说话，只当她害羞。“俗话说先开花后结果，有儿有女才凑成个好字！” 老太太和大太太还不知道他们并没有圆房，才这样带着殷切希望，仔细的嘱咐她！ 明薇心中有些不是滋味，说不清是愧疚辜负了老太太和大太太的苦心，还是关于容臻将要庞大的后院。 “这是太孙殿下准备的另一份礼单！”明薇不想沉浸在那恼人的情绪里，从袖子里掏出那张大红洒金笺，递给了老太太。 老太太如今眼神有些不好使，洒金笺上的字又小，她便交到大太太手中，让大太太过目。明茜也凑上去看，等她粗粗的浏览了一遍时，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天啊，这也太丰厚了些，都能把阿薇再娶一次了！”明茜有些咋咋呼呼的道。 老太太一听也觉得诧异，忙拿了西洋舶来的花镜戴上，细细的看了一遍。虽然明茜的话有些夸张，但如果明薇以长房嫡次女的身份加入门当户对的世家，这份礼做聘礼也绰绰有余！ 明薇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她总不能说，容臻这样财大气粗的送礼，目的是让老太太等人觉得，没把明薇嫁错人吧！ 事到如今，她只好像河蚌一样，把嘴巴闭得紧紧的。 “太孙殿下真是……”老太太沉吟了片刻，感慨的道：“十分有心之人。” 大太太也深深赞同。 备了这样的厚礼，足以说明他对明薇的重视。更何况他给老侯爷夫妇、长房准备的礼物，足以看出他是花了心思的。便是给二房、三房、四房的礼物，虽然都是一样的，却也都不薄。 太孙肯费心思为明薇做面子，应该是很喜欢明薇的吧！ 大太太这样想着，心中高兴极了，当即容光焕发的把明薇拉到一旁，让明茜避开，说着悄悄话。 明茜不甘心的想往前头凑，却被老太太拦住了。 只见明薇不仅脸都红透了，耳垂上也泛着红。 “阿薇，你听娘说。”大太太声音极低，却又一字不落的全部落入明薇耳中：“娘这里听说过几个生子秘方，你务必用心记住了！” 明薇低头装鸵鸟。 “当年娘生你大哥的时候——” ****** “三姐姐，你好歹也是和七姐、不，如今要改口叫娘娘了。”明萝脸上的笑容天真又柔美，她笑吟吟的道：“虽然名分变了，血缘上你们是最亲近不过的，怎么躲了出来，不去和娘娘说说话？” 明蓉脸上的笑容变得僵硬，对明萝故意恶心她、在她伤口上撒盐，觉得甚是气恼。 “十妹不也出来了？”明蓉避重就轻，口气冷淡的敷衍道：“妹妹这样八面玲珑、聪明剔透的人，怎么不在娘娘跟前凑趣，反而跑到我这里来？” “三姐不去也是情理之中！”明苓难得机智了一次，替妹妹开口讽刺道：“三姐也是待嫁之人呢，这会儿正紧着绣嫁妆吧？国公府也是规矩重的人家，不过三姐夫那一房不承爵，三姐也可以轻省些！” 要嫁给刘仁，是明蓉认为此生最羞辱的事。此时被明苓提起来，明蓉脸上的笑容险些挂不住。 “姐，既然三姐这么忙，咱们就走吧！”明萝笑容满面的道：“听说太孙殿下出了定例的回门礼，又单独备了礼物呢！” “不愧是皇太孙，出手这样大方！”明苓为自己能恶心到明蓉感到十分高兴，她掩唇笑道：“不如三姐和我们一道去，到时候也让三姐夫斟酌着准备？虽然比不上太孙，也不能很离格了——” 明蓉的手骤然攥紧，指甲狠狠扣紧肉里。 “三姐，我们告辞了！”见目的达到，两姐妹联袂而去。 明蓉面沉如水。 一个念头忽然闪过她的脑海。明蓉被嫉妒冲昏了头脑，妒火中烧。明薇有的，她一定也要有！ 今天是个机会，就看她能不能抓住了！ 第92章 截胡2.0 荣善堂。 送走宾客的三太太、四太太领着自己养在身边的姑娘们，重新回到了明薇跟前凑趣、说话。 据月临来回话，说是太孙殿下喝的多了些，正在大爷明珞的书房歇着，等到酒醒了再走。而且他还特意让月临传话，说明薇不必管他，只安心在老太太、大太太面前尽孝便是。 若是前头明薇还有些怀疑容臻是不是被人灌多了，这会儿她已经确定，容臻这是有意为之。就是为了让她在家中能够多留一会儿，一旦入了宫门，再和娘家走动就没那么容易了。 明薇心中一暖。 容臻似乎总是这样细致的考虑她的感受。 既然这是容臻的有心安排，明薇决定承了这份情。她只在荣善堂里头，和家中的女眷叙话，于是便有了三太太、四太太的联袂而来。 瞧着三太太、四太太眼巴巴的看着自己，还一劲儿把各自的嫡女往自己跟前推，明薇再没有不明白的。好歹自己成了太孙妃，成平侯府姑娘们的身价自然也是水涨船高。 如果能由自己帮着议亲，即便是高嫁，以后夫家也不敢为难。 知道她们是想利用自己，明薇却也没有更多的抵触。都是同根连枝的兄弟姐妹、且成平侯府也已经打上了太孙一系的烙印，明薇自然是希望成平侯府越来越好。只要她们谨守分寸，明薇不介意她们借一点儿东风。 故此明薇面上的笑容亲切温和，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耐和厌恶。 相对于三房四房的热络，二房因为没了主母，显得有些冷清，此时到场的也只有明莲一个人而已，明蓉、明芳都没在。 末了还是老太太见三太太、四太太再说就有些过了，以自己倦了的名义，打发她们走了。二人倒也识趣，见目的达到，领着自己的女儿顺从的退了下去。 明薇有心和明莲多说两句话，奈何明莲见屋里除了她便都是长房的人，寻了个借口回了玉香园。 “六姐的亲事怕还要娘多操心！”明薇提起明莲时，有些感慨的道：“六姐这样一个明白人，在二房倒也可惜了。” 大概也正是明莲太清醒，懂得权衡利弊保护自己，明薇才无法和她亲密起来吧！毕竟两个人深交，到底还是要互相付出，而明莲的趋利避害，让她们的姐妹关系也不可能再进一步。 反而和看似有些冒失和冲动的苏璇、明茜，才让明薇觉得亲近。 本质上她们都是一样的人！无论怎样的理智，那颗赤诚之心，让她们仍然保存着最后的柔软。 “你放心。”大太太点头应了下来，温声道：“结亲是结两家之好，孩子们之间看不上眼，难免生了怨气，伤了两家和气。府里姑娘们的亲事上，我会多留心的！” 有大太太这句保证，还有老太太在一旁掌眼，明薇再没有不放心的。 明薇神色顿时松了几分，想说几句凑趣的笑话，让老太太开怀，毕竟日后很难再有机会承欢在老太太膝下！ 想到这儿，明薇突然又有了几分感伤。 突然外头传来一阵有些急促的脚步声。 “娘娘、老太太、大太太、二姑娘。”冬梅在门口恭声道：“四姑娘过来了！” 听见来人是明芳，在场的人都觉得有些奇怪。 明芳和明薇在府中不合已久，更别提明芳屡次受罚都因为明薇，如今明薇嫁得好，她远远躲开还来不及，怎么上杆子过来？ 明薇同样感到诧异。 虽然她已经把前几次明蓉故意挑拨离间的事都告诉了明芳，明芳似乎也接受了，再没有找过她的麻烦。二人之间关系说不上好，倒也相安无事。方才三太太、明莹等人都热热闹闹的说话时，明芳没来，这会儿过来…… “娘、娘娘——”似乎还不是很习惯这样的称呼，明芳觉得有些别扭。不过她一向心高气傲，想到自己今日的正事，也顾不得许多。“我仿佛瞧见，明蓉往听碧轩去了！” 明薇一时间没明白明芳的意思。 大太太却是最早捕捉到了关键字，长眉微蹙。 “听碧轩？”明茜已经嚷嚷起来，她疑惑的道：“听碧轩是大哥的书房啊！” 听碧轩是明珞的书房？这会儿该在听碧轩歇着的人是容臻，明蓉到底知不知道，她又去哪里做什么？便是她不知道容臻在，无缘无故的，她也道理去找明珞啊！ 明薇敏锐的觉察到了异样，一针见血的问：“可是三姐有什么异常举动？” 明芳点了点头，她似乎撂不下面子，语气中犹自有几分别扭。“她提着一个食盒，打扮得花枝招展、妖里妖气的！我觉得不对劲儿，才逼着她屋里的小丫鬟问了缘由。” “我问了那小丫鬟食盒里的东西。”明芳面露不屑的道：“说是提神的凉茶。” 她的话音未落，老太太、大太太都变了脸色。 “多谢四姐！”明薇的道谢真心实意，明芳虽然没有挑明，然而显然是发现明蓉的异常，来给自己送信了。从那次谈话后二人关系看似僵着，却没想到明芳此时肯通风报信。 明芳漂亮的脸蛋上罕见的露出一丝羞涩，有些难为情的摇了摇头。 她当察觉到明蓉竟想勾引太孙时，头一个反应竟是想马上告诉明薇，让明薇不至于吃亏！ 这会儿不是说话的时候，想到明蓉上一回的“截胡”，在老太太、明薇心里头的印象还都太深刻。因为那件事，明蓉彻底憎恨上了明薇，还不知道她能做出什么事来！ “祖母，我过去看看！”明薇让老太太等人都稍安勿躁。有容臻在，她相信明蓉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可容臻要是真的喝多了呢？要是明蓉真的有些手段进了听碧轩……明薇顿时觉得心如乱麻，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眼下只有明薇过去最合适，老太太等人只得一面派人快去打探，一面焦心的等待。 还未出了荣善堂的门，只见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搀着明蓉往荣善堂来了。不过与其说是搀着，不如说是紧紧的辖制着她的胳膊。 明蓉一脸的愤懑不甘，又是气恼又是羞愧。她身上穿得极薄，主腰勒出盈盈不堪一握的腰肢，藕荷色的长身褙子越发显得她身段婀娜多姿，外罩一件淡粉色的纱衣，如同一团粉色的轻烟薄雾，引着人拨开去领略其中的风姿。 她身上的脂粉香气很浓，有种魅惑的味道。 再不明白明蓉的目的，明薇简直是白活这一回。她几乎被明蓉气笑了，怎么一回两回，明蓉还喜欢用这卑劣的手段？ 上回的苦头还没吃够？ 或者她觉得上回已经成功了，只是遇上的人不对？ “娘娘，太孙殿下让您先不必过去，处理好家务事再走也是一样的。”跟在后头的碧云，神色如常道：“奴婢先告退。” 明薇点点头。 押着明蓉回来的是听碧轩两个粗使婆子，摆明了容臻是给明薇面子，不想计较。 “三姐，故技重施有意思吗？”明薇目光一寸寸冷了下来，她紧盯着明蓉道：“三姐可知道，这不光是我的面子，更是成平侯的体面！” 明蓉还犹自梗着脖子，瞪圆了眼睛不服气的看着明薇。当她看到明薇脸上阴鸷的神色后，便有些害怕了。 见她冥顽不灵，明薇目光骤然锐利如同才开了刃的匕首，寒芒毕现。 被那样的眼神紧盯着，明蓉只觉得仿佛一盆混合了冰碴子的冷水从头上淋下来，寒意一层层涌上来，顺着四肢百骸蔓延。 听到外头的动静，老太太、大太太、明茜、明芳全出来了，见了明蓉此时狼狈的模样，再没有不明白的。 老太太面沉如水，冷声道：“还不好生服侍着四姑娘进去！” 明蓉脸色顿时灰白一片。 她隐隐有种预感，这一回怕是不能像上次一样，全身而退了！ ****** 回去的金辂上，明薇有些坐立难安。 出了明蓉的事后，容臻的脸色便不大好看，虽然不见愠色，却是神色淡淡的，明薇瞧了只觉得心中又是羞愧又是尴尬。 毕竟明蓉是自己的庶姐，也是成平侯府的姑娘，竟然自不量力的做出这等丑事，让她如何在容臻面前立足！ 好在容臻顾及她的体面，看破明蓉那不入流的手段后，只是不动声色的让人把她送到荣善堂去，交给老太太处理。一切都在悄无声息间进行，断不会传出去，折了成平侯府的面子！ 想到这儿，明薇心中又觉得十分感动。 一路上明薇的目光时不时往容臻身上飘去，等到容臻的目光转过来时，她又飞快的转走自己的目光，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危襟正坐。 她这幅小心翼翼、想搭话又不敢的样子，让容臻觉得好笑。 虽然他恼了明蓉荒唐的行事，却也不会迁怒到自己心爱之人身上，原本这也同明薇没有丝毫干系。 “我难道会吃了你不成？”清朗动听的轻笑声在明薇耳畔响起，容臻好笑的看着明薇道：“这样怕我？” “妾身没有！”明薇下意识的反驳，等她对上容臻含笑的目光时，心头一松。她有些惊喜的道：“殿下，您没生气？” 第93章 安慰 容臻煞有介事的摇了摇头。 “在你心里，我就是那么小心眼儿的人？”容臻挑了挑眉，一副受伤的模样。 明薇有些哭笑不得。 原本清雅俊逸的太孙殿下，此刻显出几分跳脱的活泼来，这会儿才更像是个十六岁的少年。 “妾身知道，殿下大人不记小人过。”明薇脸上淡淡的笑容下，仍然闪过一抹隐忧。 容臻岂会不知明薇心中的担忧。他安慰道：“这事与你无关，与成平侯府无关，只是明蓉的离格行为罢了。” 对于他能准确叫出明蓉的名字，明薇有些诧异。 “咳。”容臻握掌成拳，在唇边掩饰似的轻咳了一声，才道：“你们府里的事，我是知道一些的。”他总不好说，当初他曾经调查过成平侯府的事吧！明蓉使过的那些下三滥手段，他多少是知道一些的。 明蓉三番两次同明薇过不去，容臻自然是不想轻饶她。可明蓉上回截胡的做法，反而让明薇脱身，容臻回想起这段往事，觉得明蓉已经“委委屈屈”的和刘仁定亲，他也就不想再管。 只是没想到明蓉竟还是不安分…… 明薇没想那么多，只是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容臻不计较，自然是最好不过的。可是她心里总觉得不舒服，一面想着有些对不住容臻，一面又觉得不能轻饶了明蓉。 出了这样的事，成平侯府肯定不会声张，但老太太等人也不会放过明蓉。明蓉这辈子就算完了，如果还能嫁给刘仁，便是她最大的福分了。 “殿下，对不起。”明薇沉默了片刻，主动对容臻道：“您好心留下来等妾身，却……” 她知道，容臻之所以做出醉态，就是想多给她留出些时间来同家人相处。可没想到，他的好意竟被明蓉钻了空子！若是真的让明蓉得逞了，对于容臻本人来说也是丑闻一件。 “阿晚，不要跟我见外。”容臻的声音愈发温和，他清亮的眸子中满是关心。“这又不是你的错，何必跟我道歉？” 容臻在这时特意唤了明薇告诉他的乳名，便是有了安慰、亲近的意思。 明薇心里暖暖的。她面孔泛红，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声道：“明蓉险些累得殿下清誉受损……到底她是妾身的姐姐，又是在成平侯府……” “阿晚，你是你，她是她，你们毫无干系。”容臻不想明薇就此自责、留下心结，可安慰人的事，他很少做。 贵为太孙，便是再不受宠，也断不需要他低声下气的讨好人。故此容臻这会儿的言辞有些捉襟见肘，他有些语无伦次的道：“退一步说，她是二房的姑娘，你是长房的姑娘，长房才承成平侯府的爵位！二姐明茜才是你的正经姐姐，明蓉算你哪门子姐姐？” 出乎明薇意料，容臻竟这样的开解她。 “不相干的亲戚，何必为她们烦恼？”容臻有些感同身受的苦恼道：“你瞧瞧我的叔父、堂兄弟，那个不是虎视眈眈，就等着看我差池行错，故意使绊子让我跌跟头……” “殿下。”见容臻原本清凉如星辰的眸子渐渐染上一层阴霾，她蓦然想起望月湖畔、醉月居中的追杀，容臻的狼狈。染脏了衣襟的暗红，他苍白的面孔。没有由来的，明薇只觉得心中一阵尖锐的疼痛。“您的伤口，已经全好了吗？” 等对上明薇那双关切的眼时，容臻才意识到自己都说了什么。他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暗暗懊恼着。自己真是笨得要命，明明想安慰明薇，却说了些不找边际的话，反过来倒让明薇安慰自己。 “早就全好了！”容臻的目光变得温柔，如同明媚阳光下汩汩流动的溪水，让人觉得舒服。“你放心，他们伤害不了我。” “空穴来风。”明薇自然而然的和容臻说起了他的事，“到底是诚王知道了什么，才敢那样大张旗鼓的在望月湖周围搜捕，还用了缉拿盗贼的名义！”明薇再想起来竟有些后怕，若是那晚容臻真的被诚王的人抓到，会是什么后果？ 容臻此刻回忆起那一晚，心中倒是被填上了满满的柔情。 正是在明薇镇定的要保护他、不顾自己安危把他藏起来，独自去面对外头的官兵时，容臻便认定了今生要守护的人，非她莫属。 “是我疏忽了。”容臻大大方方的承认了当初他的疏漏之处，他甚至坦诚告知了明薇其中的原委。“……我安插了一些人，结交了几个朝臣。当时考虑不周，让诚王的人抓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容臻对明薇保证道：“以后不会了，我会更谨慎的。” 他越是这样放低姿态，明薇越觉得心疼。容臻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年，放到现代还是和爸妈赌气任性的年纪，会因为学业繁重而抱怨，会偷偷用零花钱上网打游戏逃课——而容臻已经背负着重担，在夹缝中艰难求生。 容臻露出一个让明薇放心的微笑，殊不知其中到底还是透出一抹不易觉察的脆弱。 她觉得被刺痛了眼睛。 “您已经做得很好了！”明薇忍不住安慰道：“那三位亲王日日紧迫的盯着您，您能有今日的一切，已经是太难得！”她绞尽脑汁，搜肠刮肚的寻找能让容臻开怀的话。“您的那些产业，怕是他们都比不上您呢！” 他轻轻一笑，如同月下青莲般淡雅出尘。 “谢谢你，阿晚。”容臻目光温柔而真挚。 谢谢你毫不犹豫的站在我这一边，谢谢你为了我妥协，谢谢你能时刻顾虑我的情绪……谢谢你，在我身边。 “没、没什么！”明薇穿越后的两世都是吃软不吃硬，容臻的体贴尊重、小意温柔，倒让她有些窘迫、不知所措。 容臻从明薇满面红霞中瞧出她的害羞来，他多想把她柔软馨香的身体抱在怀中，可是他知道，他要忍耐，他想到的是明薇的心！然而明薇心中的天平已经倾斜，只是她自己不知道，或是不想承认。 “过些日子，等天气凉爽了，我便向皇祖父请旨，咱们去西山的碧云寺。”容臻不想让明薇替他担心，便挑着能让明薇高兴的事情道：“那里风景是极好的，秋天金黄色的落叶堆满后山，踩上去舒服极了……” “合适吗？”明薇过够了被拘束着的日子，也想出去游玩几日，可想到容臻本就不讨容铎喜欢，这样的做法别给他招来非议才是。“其实没关系，东宫里头我还没好好逛过一次……” 容臻轻声微笑道：“东宫里一日你就能逛腻了。别担心，我时常过去给父王、母妃去抄经、祈福的，不会有人挑剔我什么。” “那就好！”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明薇也知道容臻是为了哄她开心，自然也就欢喜的答应了。 二人在金辂中轻声细语的说着话，不知不觉中便到了东宫。 出了装饰华丽的金辂，宫女内侍齐齐上来迎接、行礼，明薇竟有一种恍惚的感觉，仿佛是两个世界。一个轻松惬意，一个规矩森严。 容臻主动牵住明薇的手，相携一同往回走。 明薇瑟缩了一下，却没有挣开。众目睽睽之下，她知道容臻这是在表示对她的重视。 果然等进去后，几个近身服侍的宦官、大宫女的神色都是不一样的。 二人各自换好家常的衣裳后，容臻让来福拿了一个精致的紫檀木匣子，当着众人的面，交给了明薇。 明薇开始还不知道是什么，一旁服侍的碧珠却是急红了眼。 “殿下，大总管这两日就回来了！”碧珠顾不得分寸，竟抢在容臻之前开口道：“您是不是等大总管回来后再……” 容臻唇畔温和的笑容消失不见，当即便沉下了脸，冷声道：“这东宫里头由谁做主？” 碧珠吓得一个瑟缩，还是坚持着磕磕绊绊道：“自、自然是您——可是、可是您、您不能——” “我平日对你们太放纵了！”脸色阴沉的容臻，比往日瞧着可怕了十倍。他目光中森然的冷意，让人只看一眼，便觉得遍体生寒。“竟敢当着我的面、当着太孙妃的面，在这里胡言乱语！” “碧云，你就是这样统领东宫里的一众宫人的？” 他一面说着，目光一面扫过碧珠、碧云等人身上。 “碧珠在殿下、娘娘面前失仪，是奴婢治下不严，请殿下、娘娘降罪！”碧云见碧珠冒失，便觉得不好。等碧珠和容臻顶嘴时，心中凉了一片。她慌忙拉着碧珠在容臻、明薇跟前磕头不迭。 整个过程明薇简直一头雾水，不知道是何事让碧珠这样“奋不顾身”，而碧珠似乎很不喜欢自己。 原本她作为太孙妃，不必在乎一个宫女的喜好。可偏生这个人是久在容臻身前服侍，想来定然是对容臻忠心耿耿。如今敢公然出言顶撞，她便不得不多想了。 容臻冷着脸，不理会她们。 “这是东宫里的对牌，从今儿起，便交给你了。”容臻无论怎样生气，对明薇的态度确实一如既往的温柔，“从今往后，东宫里头这些事，便都交给你管。” 见明薇有些目瞪口呆的错愕，容臻笑容越发和煦、温柔：“你多费心罢。” 第94章 明薇有了片刻的晃神。 等容臻把那紫檀木匣子递给她时，她才发现里头装的是东宫的对牌。 他们才大婚没两日，容臻便急着把这些都交给她……容臻的动作有些急切了，可明薇心中清楚，容臻应该是想让她在东宫尽快立足吧！ 掌握了管事的权利，才能真正成为东宫的女主人。 不过从碧珠的慌张的神色中，明薇总觉得有些蹊跷。碧珠怎么就敢质疑容臻，还说了什么大总管。她不知道内情，还是不要妄动。然而即便心中隐隐藏着不安，容臻的好意她是要领的。 明薇大大方方的接过了对牌，起身对容臻道：“妾身定不负殿下所托。” 容臻立刻露出愉悦的笑容。 见碧云、碧珠凄凄惨惨的在地上跪着，明薇想开口劝解，却发现碧珠的眼底深埋着不甘和怨怼。罢罢罢，她想做一回好人，碧珠也不一定领情。想到这儿，明薇让月临收好对牌，对容臻笑道：“早就听说殿下极擅书画，不知妾身有没有这个荣幸一观殿下大作？” 容臻似乎很高兴明薇能主动向他提要求，他马上答应下来：“那便去我书房吧！” “那妾身便能一饱眼福了！”明薇笑眯眯的起身，就要同容臻一道过去。 “月临、棠梨，你们不必跟着我了。”明薇临出门前，看似随意的道：“好好跟着碧云她们熟悉熟悉环境，还有把我放在檀木箱子里头的几匹料子拿出来，针线替我备好，就你们四个去开库房罢。” 明薇说完，便施施然和容臻一道走了。 她的话便想是给碧珠、碧云二人解围。容臻动了怒，却没有后续，显然并不想真的动二人。他又说把事务都交给自己打理，便只好自己出面化解。 这二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她才到东宫，不想就发落谁。尤其还是容臻身边的人，她不想手伸得太长，到底该怎么做，容臻心里也有想法吧！明薇自然不会软弱到任人欺负，可她也不会仗势欺人。 站在门口等她的容臻未发一言，嘴角却轻轻翘了起来。 二人离开后，碧云客客气气的让月临和棠梨先行一步，她搀起了几乎把下唇咬出血的碧珠，说话声音又低又轻。不是她想背着棠梨月临行事，只是碧珠再不教训，恐怕会酿成大祸。 “你今日太糊涂了！”碧云的声音中隐隐含着怒气：“我先前怎么和你说的？殿下对娘娘是何种态度，你应该看得很清楚才是，竟敢公然挑衅娘娘！你是不是嫌命长！” 碧珠眼中闪过一丝恐惧，片刻便被伤心、嫉妒取代。她哽咽着道：“碧云姐，咱们先前可是铁桶一片的！明明不是大总管说好的、太孙也是点了头的。等到太孙妃进门，咱们就——” “你忘了后来太孙说过什么！”碧云对碧珠的死心眼儿气得牙根痒痒，她恨铁不成钢的道：“是你不愿意接受事实！赶快把你那些痴心妄想丢掉，你今日冒犯娘娘，你该知道太孙为何容忍你！” “太孙可以放过你一次，却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容忍你放肆！”碧云厉声警告道：“你好自为之！” 碧珠想到容臻方才冰冷的眼神，心已经灰了大半。 她想起今日判若两人的容臻，又委屈又害怕。 等到什么时候，太孙才会正眼看她？ ****** 容臻的小书房位于东宫的东南方向，看上去不太起眼，却放着容臻最喜爱的书籍、字画。 三间打通的书房布置得十分雅致。 他知道明薇有满肚子的话要问，故此容臻痛快的遣散了内侍，只剩下他们二人独处。 “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吧！”容臻坦荡的道：“你放心，这里都是我的人，断没外人能混进来。” 明薇点点头。 “方才碧珠口中的大总管是哪一位？”明薇问道：“若是东宫的管事，大概不能很久的离开东宫吧！”这个人明薇没见过，只是身为东宫的管事，太孙大婚之日都没露面，显然他去的地方路程极远，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 容臻听到明薇的问题，顿时松了口气。他不知道自己是该失望明薇没有拈酸吃醋的计较碧珠的不敬，还是该庆幸明薇抓住了问题的关键呢？ “大总管崔志远是从我父王没当太子时，便服侍在身边的人。”好在太孙殿下还是十分敬业的，他细细的为明薇解释起来：“他极有能力，从少时失去双亲、如今平安活到现在，他是立了大功的。” “那些暗中操作的事，他都是知道的。明面上他是东宫的大总管，还替我管着我母亲的陪嫁。”容臻神色肃然敬重，轻声道：“赐婚旨意来得匆忙，他刚巧去了广州的铺子查账，没能及时赶回来。” 能在东宫里近身服侍的男人，应该是宦官。 明薇在心中默默的猜测着，他很厉害！在风云诡谲的斗争中辅佐容臻韬光养晦，积蓄力量，是个难得的人才！ 大概容臻会娶她，是在计划之外的，所以来不及商量，来不及有应对之策。 “碧云和碧珠，都是原先我母妃身边的小宫女。”容臻见明薇一副思考的模样，并不做声，心中有些着急。她不问他为何饶过碧珠，才是容臻担心的！明薇大度又不计较，虽然是贤妻风范，可他心中竟有几分不舒服。 于是容臻只得主动解释道：“当时她们还是两个未留头的小宫女，我母妃当时很想要个女儿，见二人聪明伶俐，便把她们都留在身边。想着若是我有了妹妹，便打小让她们陪着。” “二人倒是也都知恩图报，忠心耿耿的在我母妃身边服侍。直到——”容臻顿了顿，语气登时有些沉重：“我父王病史、我母妃追随而去，再加上我被封为皇太孙，东宫的处境愈发艰难起来。” “她们两个，也做了不少事。”容臻没有过多的解释，明薇却也从他的只言片语中听出了碧云、碧珠的付出。 明薇默然。 怪不得碧珠不喜欢她、用那样爱慕的眼神看着容臻，倒都能解释得通。 “碧珠和崔大总管有没有关系？”明明薇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 容臻讶然的看着明薇，他点点头，语气里带了些不可思议的惊奇：“你怎么知道？碧珠是崔大总管义兄的女儿。他义兄孤身一人带着碧珠，被仇家追杀，不得已才把碧珠托付给他。我母妃看了便十分喜欢，把她留在身边。” 果然如此。 明薇在看到碧云、碧珠二人时，便觉得两个人身上的气质截然不同。碧珠本就不太擅长隐藏情绪，在情急之下更是口不择言搬出大总管，说明她成长的环境应该是比较宽松、倍受宠爱的才是，而且她和大总管定然有些渊源。 仅仅是太子妃身边受宠的小宫女也就罢了，再加上她是大总管侄女的身份，怕是当时在东宫也是公侯小姐一样娇养。 现如今崔大总管给容臻卖命，容臻总不好重重发落他的侄女，更何况碧珠是个忠心的，故此他只能先敲打碧珠两句。 “殿下放心，妾身知道该怎么做！”明薇脸上没有丝毫不快，她笑吟吟的再度承诺道：“既然殿下把东宫事务交给了妾身，妾身定会尽心尽力。” 容臻心中只剩下感动。 仿佛什么烦心事，看到明薇清澈干净的笑容，任何问题都能迎刃而解似的。起码，他觉得很安心。 “险些忘了，这个给你！”容臻想起什么来似的，从黄花梨的书柜中拿出了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递给了明薇。 看到封皮上的字迹，明薇便立刻认出是容臻所写。上回那一本诗经，被拿帕子用心的包好，在她箱子底下压着。这一回，容臻给她的有事什么？ “这是？”明薇草草的翻了两页，不由睁大了眼睛。 里头条分缕析写着的，都是京中各世家之间的关系，甚至细化到几大世家间隐藏的矛盾和可以利用的流言和八卦！ 明薇顿时有些乐不可支的笑了起来。 世家间的正经资料倒也罢了，她实在想象不出来，容臻一本正经的提笔这些鸡毛蒜皮的事！ 这里头的内容都是容臻亲自誊写的，自然都知道有什么。见明薇笑弯了眼睛，容臻顿时生出些窘迫来。 “谢谢您！”明薇突然抬眼，漂亮的大眼睛中闪烁着动人的光芒，她真心实意的感谢道：“您给了我这个，那些令人头痛的事，再没有不清楚的了！” 虽然当初作为阁老之女的唐婉活了三年，可毕竟那些都是三十六年前的事了。三十六年后，世家勋贵也都变动了不少。在成平侯府的学习到底有限，容臻给她的这些资料都是客观又全面，她如今主持东宫，这份东西很重要！ “不要跟我见外。”见明薇喜欢，容臻也很高兴。“有什么不懂的，你再问我就是了！” 明薇笑着应下了。 “来，阿晚。”容臻牵着明薇的手走到了宽大的黄花梨镶嵌大理石的书案前。等走近了看时，明薇发现上头铺着一张堪舆图。 容臻的语气说不出是高兴还是怅然：“这会是我们的新家！” 第95章 明薇听到这话并不感到惊讶。 老太太明里暗里都曾经跟她提过，容臻大婚后是要离宫开府的。这也是当初老太太极力想促成明薇和容臻婚事的理由之一。 “堪舆图是前两日得的。”容臻细心的替明薇一一讲解太孙府中的布局，他语气里头添了些小心翼翼：“你瞧瞧，有哪里不喜欢，让他们去改便是。” 明薇看得入神。 这座太孙府几乎和亲王府的规制等同，怕是容铎果真有废容臻太孙之位的意思！ “妾身看着很好！”她还在胡思乱想间，忽然听到容臻陪着小心的声音。她心中一痛，脸上却绽放出娇妍的笑容，如明珠朝露一般耀眼。“院子里的石榴树妾身喜欢极了，等到秋天就能吃到甜甜的石榴！” “还有那几株西府海棠，又漂亮又香甜的。”明薇笑眯眯的说着，扬起脸看着容臻。 便是容臻再怎样仔细的观察，也没从明薇脸上看出丝毫的不情愿来。容臻受伤的心才得到一些安慰。 从皇祖父容铎手中拿到这张堪舆图时，容臻突然发现自己虽是做好了心理准备，可那一刻还是失望又难过的。他自幼失去父母，又被祖父所不喜，心慢慢变得冷硬。然而当终于确定自己被祖父所放弃时，心上那层坚硬的外壳像是骤然被敲碎，露出柔软的内里来，伤痕累累。 明薇笑容中透出一丝雀跃和欢欣，她兴致勃勃的道：“搬出去住就自由了！” 见容臻神色有了松动，明薇歪着头，有些小声的抱怨道：“在东宫里头提心吊胆的，连话都不敢大声说，生怕隔墙有耳呢！”仿佛想到了什么，她眼底闪过一抹期待。“等到了咱们自己的家，一定都用自己的人，就可以自由自在的说话了！” 见明薇这幅小女儿态，容臻弯了弯眼睛，闪动着笑意。 “好啊。”容臻笑容里头似乎藏着无限的宠溺和纵容，透出来的只有丝毫，便让人觉得暖洋洋的。容臻捉狭又坦然的道：“不过你是主母，后院的事便都交给你去烦心了！” “殿下！”明薇扁了扁嘴。 容臻忍俊不禁，恬静淡雅、端庄大方的明薇他见得多了，如今这娇俏可人的明薇，让他觉得心中似乎有汩汩的暖流淌过。 “阿晚，我不会让你委屈的。”容臻在心中默默的发誓。 听着明薇和他细致的讨论起堪舆图来，说着池塘里头到底是养哪一种莲花好，容臻浮躁的心渐渐安定下来。他想要的东西，他会自己去争取！ 当他的目光落到明薇身上时，越发温柔。 而他爱的人，他也会拼尽全力，去好好呵护！ ****** 自从容臻把东宫的对牌交到明薇手中后，明薇算是真正接下了东宫后院的担子。 碧珠经过上一回容臻的敲打，且不论心中到底怎样想的，面上倒是对明薇很恭敬。而东宫的一众人也都意识到了太孙对太孙妃的重视，服侍起明薇更加小心翼翼。 原本东宫里主子少，事情也少，又有旧例在，明薇管起来倒不吃力。再加上有老太太、路嬷嬷等人的精心教导，还有前世皇贵妃身份所养成的气势，明薇算是暂时镇住了东宫。 隐藏在东宫中的各方势力，一时间也不敢妄动，都在暗中观察着明薇的行事。 东宫里一如既往的风平浪静，明薇也就把心思往太孙府邸的筹建上分了些。照例说堪舆图已经下来了，只等容铎一声令下便能开工。可容铎仿佛忘了这件事一样，迟迟没有开口。 终于诚王、宁王、康王三位亲王轮番在容铎跟前“不经意”的提起，容铎才像是刚想起来一般，只说眼看就要深秋，很快入冬，此时不宜破土动工。到来年春天加紧筹建便是。 既然天子都已经发话，诚王等人也不敢再同容铎多说。 不过三人都没怎么把容臻当做是威胁，虽然有提防之心，倒不如他们彼此之间的较量上费心思。 一切风平浪静，局势仿佛暂时达到了平衡。 明薇也就专心的顾着东宫和太孙府邸筹建的事，倒有些“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意味。 和容臻大婚已经一个多月，明薇同容臻在一张大床上迎接早晨也有了半个多月的时候。 起因是入秋后，天渐渐凉了。容臻依旧睡在地上时，明薇半夜醒来，听到几声压抑的咳嗽声。她蹑手蹑脚的披衣起身，悄悄的掀开床帐子，只见容臻蜷缩着躺在地上，虽然裹紧了被子，却似乎不足以抵御秋夜的寒冷。 明薇觉得愧疚极了。 她小心翼翼的把容臻叫了起来，让他去床上。起初容臻不肯，明薇红着脸好说歹说，才让容臻上了床。 受了寒不是一日两日能好的，原本这样的情况二人该分房睡，可是明薇觉得是因为她容臻才病的，便亲自在一旁照顾。棠梨月临等成平侯府跟进来的人见二人感情好，自然是欣喜若狂。然而东宫的旧人比如碧珠，便心中不是滋味极了。 只是太孙妃亲自照顾生病的太孙乃是贤淑的举动，她再不甘心，也挑不出明薇的毛病来。 这一拖便是五六日。 等到容臻病好了，一脸正色的提出要去“打地铺”，明薇只得再度绯红着脸拒绝了，好歹把容臻留下来。 二人盖着棉被纯睡觉，明薇想想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容臻也太能忍了！照说十六岁的少年正是精力旺盛时，容臻却这样“清心寡欲”…… “阿晚，早啊！”容臻充满活力的声音在明薇耳边响起。 明薇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朦朦胧胧的看着容臻，含含糊糊的说了声：“殿下。” 她不知道，自己这副迷糊的模样落在容臻眼里，是怎样一副美景。白皙的面庞上透着动人的粉色，宽松的亵衣隐约透出几抹春-色，还没睡醒的她没有平日的从容淡定，勉强睁大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毫无防备的样子仿佛不知世事的婴孩般，天真柔软。 容臻忍住心底的*，只是伸出手揉了揉明薇的乌黑浓密的长发，柔声提醒道：“今儿淑妃单独请了你赏菊，你昨儿不是已经答应了？” “哦！”明薇软软的打了个哈欠，朦胧中撑起身子，答应了一声：“妾身记起来了！” 听到房中有了动静，候在外头服侍的人恭声询问后，便端着洗漱用具进来伺候。 照例是月临和棠梨服侍明薇先换衣裳，二人见到干干净净的床铺，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流露出只有自己才知道的无奈。 即便自家姑娘和太孙殿下关系已经很融洽、称得上戏本子里说的“相敬如宾”，可两人到底还没有圆房！想到这儿，二人便从心底觉得焦急。老太太、大太太的嘱托她们牢记着，可她们又不敢在明薇面前点破，只能暗暗祈祷明薇和容臻早日圆房。 一同进来服侍的碧珠则是又松了口气。 只要二人一日不圆房，她便觉得自己还有希望。而且大总管快回来了，或许他能助自己一臂之力！ 明薇没功夫去理会众人心中所想，今日淑妃的邀请，总让她有种“鸿门宴”的感觉。 换了身雅致又不失端庄的绯色宫装，明薇在妆容上也花了不少功夫。在淑妃算是她两世的仇人了，明薇断不肯在她面前失了尊贵。 用过早膳后，容臻去了议事厅。 最近他才获得了听政的权利，看起来仿佛是容铎的重视。可明眼人都瞧出来，怕这只是容铎堵众人之口的举动。毕竟容臻名义上是储君，又已经大婚，完全架空他，容铎面上也难看。 明薇则是带着碧云等人去了淑妃宫中。 不过是辰末，诚王妃带着两位郡主，德光公主带着和馨郡主，已经都在淑妃身旁陪着凑趣说话。 见明薇进来，彼此间热热闹闹的见过礼，分了宾主坐了。和馨郡主仗着先前的赏花宴上和明薇有些交情似的，也不管礼节，便挨着明薇坐了，以示亲近。从淑妃到诚王妃、德光公主，都恍若没瞧见她的失礼一般。 “太孙妃的气色瞧着愈发的好了！”德光公主笑容满面的称赞道：“年轻就是好啊，那肌肤吹弹可破的，比那上好的羊脂玉还要白皙细腻！” “那可不！”和馨郡主亲亲热热的挨着明薇，有些捉狭般，笑吟吟的道：“听说太孙哥哥是极疼太孙妃的，太孙妃自然也就容光焕发了！” 听了德光公主母女的话，明薇非但没被恭维高兴，反而隐隐觉得不安。她知道淑妃今日请自己过来，定然不是单纯的赏菊花。然而淑妃叫了女儿媳妇过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仅仅是恭维她几句漂亮话？ “太孙妃本就天生丽质，倒也不单单占了年轻的便宜。”淑妃一脸慈眉善目的模样，她指着和馨郡主微笑道：“你们是比不上的” 第96章 她的话音未落，众人的目光便极有默契的集中到了明薇身上。 明薇愕然。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何会传出这等谣言，真假不论，简直把她说成了妒妇！若是她同容臻成亲已经几年还无所出的话，这样说倒无可厚非。可他们大婚才一个多月，这话就有些太过了！ 她在片刻的错愕后，眼角的余光便觉察到淑妃等人灼灼的目光，似有深意。明薇顿时恍然，怕这话是淑妃等人用来试她的。 “这、这是什么混账话！”明薇俏脸涨得通红，她眼中也泛起一层薄薄的水光，又气又怒。“您这是从哪里听来的！” 德光公主支支吾吾的不好开口，和馨郡主倒先开口劝了：“嫂嫂先别动气。您是千金之躯，为此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得。”她又义愤填膺的道：“嫂嫂和太孙哥哥琴瑟和睦，有什么不对的？” 诚王妃等人深以为然的点头。 明薇正气恼着，手中的帕子绞得紧紧地，沉着脸没说话。 “本宫叫德光告诉你，倒不是成心给你添堵。”淑妃再次摆出一副长辈的关怀姿态，温言对明薇道：“只是怕平白毁了你的名声。” 淑妃这道岸貌然的模样，仿佛苦口婆心的劝导，明薇心中是半点都不信的。直到这会儿她背上还有从马车上跳下时摔的淤青，淑妃等人此时几句花言巧语就想把她骗了？ 难不成淑妃觉得她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可她那伤疤还没好，又怎么会忘了旧仇？ “我行得正坐得端，身正不怕影子斜！”明薇挺起胸脯，脸上的气恼和愤怒一闪而过，她貌似天真的道：“我并不怕那些！” 一直在旁边寡言少语的诚王妃坐不住了，她才想开口说些什么，便被明薇的话赌了回去。“流言止于智者。” 明薇的目光在淑妃等人身上转了一圈，隐隐透着几分审视之意。 “我不管那些无知的愚妇怎么传，在座的各位长辈、妹妹们，怕是不会相信这些吧？” ****** 在淑妃宫中并未停留多久，明薇便带着人匆忙回了东宫。 一路上她都在苦苦思索着这谣言的用意。 关于是不是真的有这样的谣言在传，明薇倒不怀疑。既然淑妃敢在她面前说出来，就说明这些话怕在宫中、世家中传开了，只是她未曾留意而已。她在心中暗暗的懊恼着，自己过得还是太安逸了！ 她早就知道这太孙妃的位子不好坐，只是没想到谣言竟从这上头来了。 先头听到时，她确实是愤怒的。可在细细的想过后，只觉得这谣言简直毫无道理。她本就是由容铎先封了长宁县主，又赐婚给容臻，容臻对她尊敬些，也是情理之中。再说他们成亲的时间不过一个多月，说她善妒还过了些。 明薇紧皱着眉头，身后的碧云等人不知道缘故，又都不敢出声询问，只得紧紧的跟在她身后。 在淑妃宫中听到自己被说成妒妇时，明薇在最初的愤怒之后，其实是有些心虚。 虽然她知道是有人诡异造谣，可想到这一个多月来，她和容臻两个人只是在一张床上盖着棉被纯睡觉，不由感到一阵无力。在一定程度上，这谣言也有些道理的。好像她就是“霸占”着容臻，却没有尽到“义务”。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明薇摇了摇头，仿佛这样就能把那忍不住认同的想法抛出脑海。 她和容臻还未圆房的事实，虽不敢说没人知道，可起码传播谣言、淑妃等人并不知道，否则事情早闹大了。她该静下心来，细细分析着谣言本身才是。 首先她该仔细想一想，传播这样的谣言，中伤了她，谁会有好处？会有什么后果？ 其实人在听到谣言的一瞬间，第一反应便是相信。毕竟无风不起浪，大家普遍都觉着，到底是有些影儿人才那么说的。 她此时贵为太孙妃，不可能任由谣言漫天飞。舆论难以压制，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斜”、“谣言止于智者”，都是想想而已，说到底还是一种消极的态度。若想破除谣言，她得做些什么才是。 改变的“善妒”形象，最行之有效的方法便是给太孙再纳几房姬妾。 这些日子她观察下来，容臻身边竟没有一个侍妾。她让月临等人去打听，容臻贵为太孙，身边连教导人事的大宫女都没有。她不得不承认，惊讶之余，她在心底是偷偷松了口气的。 明薇心中清楚，谣言的精髓是无中生有，无事生非，事实怎样并不重要。 想到这里，明薇心中不由有些烦躁。 她该主动开口给容臻身边放两个人吗？ “是不是不舒服，脸色这样难看？”一道清朗温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其中的关切之意溢于言表。 是容臻的声音！ 明薇抬起头，见面前站着满脸担忧的容臻。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到了东宫的宫门前，容臻一身玄色的皇太孙正装，身后跟着来福等人，显然是才从议事厅回来。 “殿下！”明薇忙上前给容臻行礼，她挤出一抹微笑，柔声道：“妾身方才出神了，还请殿下勿怪！” 容臻眼中有些担忧，双唇阖动，欲言又止。 “殿下是从议事厅回来？”明薇已经笑吟吟的岔开了话题，她同容臻并肩进了东宫，“今日殿下倒是比往日都早些。” 明薇有些反常。 容臻见明薇眼底的恍惚，便知道她心中有事，只是这事人多眼杂，不好细问。他只得顺着明薇的话回答道：“今日无事，便散得早了些。过些日子西山的枫叶都要红透了，我已经向皇祖父请旨，八月十五前带你去西山住些日子。” 特意向容铎请旨，只为了带她去西山看红叶？ 明薇在心中暗暗苦笑着，果然流言都是有些影儿的。 “西山红叶？”她知道容臻是为了带她出去散心，自然也是感激的。她终于露出一抹真心的笑容，高兴的道：“早就听说西山红叶是京城盛景，只是先前没有眼福，只是远远望见过。” 明薇的话也不算全然作假，作为侯府二房庶女的原主，被带出去的游玩的日子少之又少，二太太才没好心带着庶女出门。 “不过……”明薇想到关于自己的糟心谣言，半吞半吐的道：“这些日子殿下才去议事厅……怕是有些不妥罢？” 她不想给别人留下机会中伤容臻。便是容臻再小心翼翼，已经有无数的人等着找他麻烦，更何况是容臻自己送上机会呢？ “没关系，往年我也都去西山，把平日里替父王母妃抄的经书，供奉在寺中。”容臻听出明薇话中的关怀之意，心中一暖。他压低了声音，细细的解释道：“去西山，正好我也办些事情。” 明薇心中一凛。怕是容臻同那些人的联系，都是靠这样的机会吧！ “那就好！”明薇脸上绽放出笑容，她欢快的道：“妾身总算有机会一饱眼福！” 等到二人回了偏殿，换上家常的衣裳后，容臻注意到明薇眼神总在他身上打转，显然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碧云等人端上茶水、果盘后，容臻便让她们统统退下，单独和明薇说话。 “是不是有话要说？”容臻开门见山的道：“这会儿没人了，你可以放心。” 明薇点点头，可话到了嘴边，却又忍不住咽了回去。 她此刻内心矛盾极了。 且不论谣言给她带来怎样不好的影响，倒提醒了她，作为一个合格的太孙妃该做些什么。想到碧珠总是流连在容臻身上的爱慕眼神、那年轻姣好的面容，且碧珠又是自小长在先太子妃身边，由她出面，给碧珠开脸做容臻的侍妾，是最合适不过的。 若是容臻早些有了子嗣，兴许朝中支持正统的臣子，会对容臻更有信心。 有一千一万个理由该给容臻身边放人，可她内心深处，却有个声音在叫嚣着不愿。 明薇心中非常清楚，容臻是不可能守着她一个人过一辈子。如同上一世她做皇贵妃时，容铎一面说着只爱她一个人，却也在不停的宠幸着其他妃嫔。尽管她在后宫权势滔天，是盛宠，却不是独宠。 如今面对从未给过她承诺的容臻，她怎么就突然有了一丝自己不愿意承认的期盼？ 他会不同吗？ 不，她不该有任何期待的！她不想因为自己的天真，再受一次伤害！没人比她更清楚，期望多大，失望也就有多大。 “殿下，妾身确实有件事想同您商量。”明薇在脑海中斗争一回，终于下定决心。她声音很轻，却透着决心。“妾身嫁入东宫已经有月余，殿下信任妾身，将东宫的事务交给妾身打理，妾身感激不尽。” 容臻看到明薇脸上一会儿高兴、一会儿难过的表情便觉得奇怪，此时见明薇这样郑重客套的语气，心中“咯噔”一声。 “殿下身边空虚，妾身以为殿下也该收两位贴心的妹妹服侍。”明薇咬了咬下唇，还是把这伤人的话说了出来。 容臻听后，面色不改。若是仔细的观察会发现，他的瞳孔在听到的那一刻骤然收缩，刹那间翻腾起滔天的失望和伤心，却又仿佛微不可查。他沉默了片刻，才低低的开口了。 “阿晚，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容臻素来在她面前就是最随和、温柔不过的。此刻骤然听到明薇伤人的话，容臻也没有丝毫怒气。他收起所有失望，小声问着：“你怎么会突然这么说？” 明薇反而愣了片刻。 她曾想过容臻或许顺水推舟的答应，或许愤怒她的唐突，万万没想到容臻竟是用小心又可怜兮兮的语气，低声下气的询问。 顿时明薇心中便觉得不忍。明明是她为了容臻考虑才提议收人，此刻她倒成了恶人。 “殿下言重了！”明薇硬下心肠，自顾自的正色道：“妾身想，碧珠瞧着是个伶俐体贴的，且她又在母妃身边服侍过。如果殿下愿意，妾身愿做主把碧珠替殿下——” “我不愿意。”容臻飞快的打断明薇，他认真的看着明薇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道：“阿晚，我不会收用碧珠。” 对上容臻恳切又认真的目光，明薇不由移开与之对视的眼神，心中发虚。 “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容臻镇定从容，细细询问着缘故。 她本也不想隐瞒，毕竟此时她和容臻是夫妻一体，或许谣言背后的深意并不仅仅是中伤她。“妾身在淑妃宫中，听说最近关于妾身善妒的谣言甚喧尘上。” 她的话音未落，容臻的原本清亮温和的眸子中骤然闪过一道暗芒。 “阿晚，这就是原因？”容臻抬眸看她，声音柔和。“你是那么聪慧的姑娘，不会瞧不出其中的古怪来。” 明薇着实佩服容臻这份定力。无论如何容臻这些日子的做法都是巩固她在东宫的地位，给足了她体面。如今她做法，实在是伤了他的心。可容臻竟能丝毫不动怒，条分缕析的同她讲道理。 “这根本就是试探。”容臻俊朗的面容上犹自带着淡淡的笑容，乍看上去是同往常一样温和。可细细观察，也不难发现其中多添了一抹失望和伤心，还隐隐透着疲惫。“试探我们之间的关系，试探皇祖父对你我的态度。” 明薇恍然。 看来容臻早就知道此事，心中也有了打算。而且怕是传播着谣言的人，就是淑妃、诚王妃等人！ 淑妃和诚王等人绝对称得上是谨慎之人，是什么让他们有了底气来试探？这样的谣言传出来，太孙妃善妒，太孙面子上不好看，也有损皇家体面。更何况这太孙妃又是救驾有功、被皇上亲封了县主的，皇上特意为太孙选这样已给太孙妃，是不是有深意在？ 是皇上要抬举皇太孙，才给他的正妻荣耀；还是皇上要敷衍皇太孙，以正妻的荣封做补偿？ 关于容铎赐婚明薇和容臻的谜团太多，由不得淑妃等人跃跃欲试的探寻。 “阿晚，诚王那些事，你都是知道的。”容臻平静的声音中到底透出一丝急切。“我知道，诚王世子容昊曾经对你势在必得。” 她还没说过容昊的事情！明薇瞪大了眼睛，有些奇怪容臻会知道容昊的事。 “别如他们的意，别中他们的计。那些事交给我来办。”容臻目光中竟隐约透出哀求之意，他低声道：“阿晚，答应我好不好？” 明薇头一次觉得这样心虚、愧疚。 明明容臻没说一句责备的话，可她有种觉得自己做错了的感觉…… “是。妾身记下了。”明薇没有再多的解释想替他收侍妾的原因，柔顺的答应下来。 “他们不是想试探吗？让他们去上蹿下跳好了！”容臻眼底闪过一抹锐利，他声音淡淡的道：“从来都是做得越多，错得越多。” 明薇默默的点了点头。 此时二人还不知道，这次的谣言只是日后危机的端倪而已。 ****** 果真如淑妃所言，谣言传播范围不小。 老太太、大太太特意请旨入宫，特意叮嘱了明薇。时间仓促，二人只来得及教导几句，大意就是让明薇万不可留下善妒的名声，太孙既然身边没人，更该为太孙纳几名姬妾，给自己留个贤名。 只要注意给她们避孕便是了，弄出庶长子到底不好。除此之外，便是有侍妾受宠，也盖不过她的地位去。东宫不是别处，让明薇要愈发的小心服侍太孙，曲意逢迎才是。 明薇知道老太太和大太太是关心她，便都一一答应下来。 二人一百个不放心的走了，老太太更是心急火燎。虽然有皇上赐婚，可在老太太心中，这门亲事是她为明薇选的，如今出了问题，她自责极了，生怕明薇不幸福。 不过当容臻晚上问起老太太等人时，明薇只说老太太想她了，对于老太太嘱咐过的事，只字未 “殿下，这几日您很累？”二人梳洗完毕后，明薇见容臻时不时的用手去按太阳穴，不由关切的问：“是不是有什么事？” 容臻摇摇头，露出一抹笑容。“没事，你不用担心。” “妾身替您按一按罢。”明薇体贴的没有多问，她步履轻盈的走到容臻身后，伸出手替容臻力道适中的按摩着头部。经过上一回纳妾的话后，二人的相处都有了些刻意。 像是极力想讨好对方，却又不得其法。 感觉到容臻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明薇眼底和唇角都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殿下，妾身嫁进了东宫，注定是于您荣辱与共的。”明薇按摩手法让容臻觉得很舒服，连续几日没睡好的他，几乎昏昏欲睡了。可他骤然听到明薇这样一句话，立刻清醒过来。 “阿晚，我真的没有——”容臻有些急切的想解释，却只见明薇轻笑着摇头。 她柔柔的道：“殿下，妾身只是说说罢了，您不必急。” 容臻的心中登时有些不安。 他从不认为明薇是他几句话就能敷衍的，尤其是在他确实遇到难题的时候。 第97章 墙角宫灯里短烛安静燃烧着，偶尔爆出几个灯花外，寝殿里阒然无声。 烛影渐渐跳跃的动静儿大了，服侍的人都被遣了出去。明薇便停下手中的动作，拿了银剪亲自去剪灯花。 容臻的目光追随着明薇的动作。只见橘色的暖光照在明薇的侧脸上，她本就白净的面庞更是显出莹润的光泽。她的动作优雅舒缓，如同一幅赏心悦目的画，让人见了心中就喜欢。 觉察到容臻的凝视，明薇没有羞怯的低头，反而微微一笑，透出嫣然的风致。 “扑通”、“扑通”，容臻在那一瞬间仿佛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容臻回味着那个笑容，沉吟良久，才慢慢的开口了。“是外头出了点事。”他斟酌着字句解释道：“诚王对我的疑虑，并未完全打消。” 果然出了事！ 明薇心中一紧，有了不好的预感。可她神色仍是淡然从容的，她放下手中的银剪，柔顺的坐在容臻旁边的红木圈椅上。她微微偏过头，目光柔和的看着容臻，俨然一副认真倾听的姿态。 “我私下的那些产业，城西的那家出了些问题。”容臻的语气中淡淡的，明薇却不难分辨出其中隐约的懊恼来。 容臻再老成也不过十六岁，到底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明薇的心顿时柔软起来，她轻声细语的问道：“可是那家绸缎庄？那家以经营蜀锦出名的，在京中都数得上。” 她话音未落，容臻神色中倒透出一抹讶异和惊喜。明薇竟然记得这样清楚，是不是说明，她对自己的事情确实是上心的？自己在她的心中，是不是也占了一席之地？ 容臻得到这个认知，原先的那些不快顷刻烟消云散。他轻快的道“正是。” 明薇却没想到容臻心中这些弯弯绕绕，只是听他声音虽然不高，却恢复了一贯的清朗，她稍稍安心。 “绸缎庄的蜀锦之所以有些名气，是因为有专人在蜀州负责采买，不计成本挑选最好的，价格却不高。”容臻眼神微闪，轻声道。“在蜀州……他们顺带着还做些别的生意。” 这两句看似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让明薇登时警觉起来。 蜀锦高价买回，卖价却不高，若是才开业的绸缎庄，是为了打出名声，也说得过去。然而长此以往，却是个赔本的买卖。据明薇所知，城西的那家绸缎庄已经开业三年有余，不可能还做赔本买卖。 方才容臻提到还有别的买卖…… 明薇绞尽脑汁的苦苦回想着蜀州的风物，到底哪些是值钱的，值得做一做生意的，突然一道灵感闪过她的脑海。 “殿下，他们做的买卖可是私盐？”明薇睁大眼睛，定定的看着容臻。 容臻愕然。 他早知道明薇聪慧，却没想到她能这样迅速而敏锐的抓住重点。 “没错。”容臻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了，他眼底神色复杂，轻声道：“这才是绸缎庄利润的主要来源。” 这样一来就对了，明薇在心中暗暗点头。自古以来私盐的利润极大，盐又是从农家到高门大户生活必需品，能搭上这条线，便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只是这里头的风险也是极大的，被发现可不是闹着玩的。 等等——明薇心头一跳，有了不好的预感。 容臻方才说生意出了些问题，该不会是他贩私盐一事，被诚王等人知道了吧！容臻的继承人之位，早就被三位亲王虎视眈眈。原本容臻私下有些产业倒也罢了，可触犯律法的买卖，一旦让诚王等人察觉，便会把容臻往死里整！ 最可怕的是，如果处理不当，他们顺蔓摸瓜的追查下去，容臻私下的全部产业都要暴露了！ “殿下，是不是诚王发现什么了？”明薇一脸紧张的问。 容臻露出一抹苦笑。“原本是绸缎庄被诚王察觉出是我的人在管，前些日子闹出了一件官司。我只怕诚王借题发挥闹到皇祖父跟前，若是皇祖父插手，怕是私盐的事会被抖落出来。” 明薇只感到自己的心一寸寸沉下来。 容臻的担忧不无道理。他一向隐忍低调，诚王等人正愁没借口给容臻使绊子，这送到面前的机会，诚王岂会放过？ 然而容铎的为人，明薇自认为还是有几分了解的。心狠手辣、生性多疑，明薇到此刻才可悲的发现，最后她对容铎的认知，竟是要把初见的完美尽数推翻。可这会儿并不是回忆过去的时候！ 她不断的提醒自己，当务之急是容臻的事。 在三十六年前，容铎的心思之深都让明薇心惊。更何况为君三十六年，容铎此时用深不可测形容都不为过。容臻就算再睿智、早熟，对上容铎绝没有半分胜算。 明薇顿时心急如焚。 容臻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躲过这一劫？ “阿晚，你别担心。”容臻见明薇竟是大惊失色，惨白了一张俏脸，心中开始后悔。他不该为试探自己在明薇心中的地位，把这些说出来吓她。他忙柔了声音安慰道：“这些事我自然会解决。” 明薇紧张的神色却并没有松懈半分。她急切的语气显得咄咄逼人：“还请殿下告诉妾身，您要怎么做？” “阿晚，没关系的。便是退一步说，皇上到底是我祖父，我从小便被封为太孙，到底总有几分亲情在，就算被皇祖父发现，至多把我叫过去训一顿也就罢了。”容臻的声音舒缓轻柔，仿佛给人一种从容不迫的错觉。 贩私盐虽然是重罪，可容臻到底是龙子皇孙。容臻方才的话动之以情，倒也说得过去。若是他的太孙妃换做别人，八成心也就安定些了。然而这人是明薇，前世是容铎的皇贵妃，在她看来，跟容铎将情分简直就是太粗糙的敷衍。 “殿下，妾身要说一句大不敬的话。”明薇缓缓的垂下眼睑，轻声道：“先帝在时，属意的太子并不是今上。隆德太子是今上的嫡亲兄长，他是怎么死的，想必殿下也听到过一些风声！” 比起容臻来，明薇更清楚容铎当初的手段。 隆德太子便是容铎先下手害死，致使太子之位空悬。先帝晚年痛失爱子，身体一日差似一日。在当时四位亲王参与的夺嫡之争中，最终容铎依靠唐阁老等人的帮助，顺利登上皇位。 关于隆德太子之事，先前唐婉只是有所耳闻，但并不相信。还是她入宫后偷听到容铎与心腹的密谈，才不得不相信。 嫡亲的哥哥他都能下手，更何况是众多孙子之中，他最不喜欢的容臻？ 容臻听了明薇的话，顿时神色微变。他有些怪异的感觉，明薇在对待皇祖父的态度上，仿佛格外的慎重，甚至还有些惧怕和厌恶？ 对上容臻探寻的眼神，明薇只得硬着头皮的解释道：“先前妾身、妾身去英国公府做客时，曾不小心听到过一些——” 容臻点点头。 隆德太子虽然死在了四十年前，流言蜚语确实有一些。虽然隆德太子身体素来文弱，但暴毙东宫，实在有些蹊跷。关于是容铎杀死隆德太子的传言，一直都在勋贵世家里暗地传过，容臻心中清楚，明薇会知道也正常。 “殿下，还请您不要敷衍妾身！”明薇再度抬眸时，漂亮的大眼睛中已经隐隐泛着水光。她声音又轻又快，听在耳中却格外让人觉得心碎。 容臻心疼极了。 “阿晚，是我不好。”容臻懊恼不该为了让她安心为敷衍，他只好一五一十的和盘托出。“既然已经被诚王觉察到，为今之计只有切断绸缎庄同别处的联系，把绸缎庄和私盐的买卖，暴露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明薇凝神听着，在容臻如实相告以后，才松了口气。 虽然私盐是容臻产业的重要收益之一，若为了保全它而动用别的关系遮掩，反而会陷入泥淖不可脱身。 明薇心神大定，她翘了翘唇角，微微笑道“殿下能有这样壮士断腕的勇气，妾身佩服。” “你不觉得……我这样做无能？”容臻有些奇怪明薇的反应。在一般人看来，这分明是懦弱无能的行为。“我本可以试一试——” 谁知明薇却是用力摇了摇头。 “妾身再也想不到比这更好的法子了！”明薇历经两世，到底不再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她反而柔声安慰容臻道：“人多贪婪，壮士断腕的勇气，可不是谁都能有的！” 见她肯细声细气的安慰自己，容臻如同在寒冬喝了一碗热汤，心中暖烘烘的。 “谢谢你，阿晚。”容臻微蹙的眉头终于舒展，他失落的眼眸再度恢复神采：“我会处理好的。”说完，他的手试探着伸过去，轻轻握住明薇的手。 明薇的本能反应便是瑟缩，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到容臻期盼的眼神上时，她没有躲开，只是红着脸低下头。 容臻勾唇，俊朗的面容上缓缓露出笑容，如同春风拂面。 事情真的会如他们所想的顺利吗？ 在垂下的眼睑中，明薇掩去了深深的忧虑。便是追查到私盐就能到此为止，容铎会放过容臻吗？若是再往坏处想，万一全都被容铎发现了该怎么办？平日里最软弱无能的孙子，背着他做了这么多的事，哪一样看起来都像是为夺皇位而做的准备…… 当初对嫡亲兄长隆德太子尚且都毫不留情的容铎，会放过容臻吗？ 明薇猛地闭上了眼。 ****** 二人谈话后几日来，明薇一直都是提心吊胆的过日子，生怕哪一天就传来不好的消息。 这日上午，容臻照例去了议事厅，明薇让人拿了针线筐过来，想替容臻坐一双鞋，好歹分散分散注意力。 “娘娘，您要的花样子。”声音才传来，就让原本翻弄着明薇顿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来替她送花样子的是冬月。 虽然跟明薇入宫的四个大丫鬟里数老太太给的冬月、冬竹最伶俐能干，但因为旧日的情分在，日常贴身服侍明薇的还是棠梨和月临二人。冬月、冬竹也识趣，从不往前凑，和棠梨二人争。 前些日子谣言的事明薇到底还是上心了，她托了冬月去悄悄的查。 等闲她做绣活时服侍在一旁的是棠梨和月临，今日屋子里只剩下冬月，远远能听到棠梨、月临和碧云等人在院子里的声音，明薇便知道是关于她“善妒”谣言的事，有了眉目。 “放下罢。”明薇用眼神示意冬月在一旁的小杌子上坐了，才轻声问道：“可是查到了什么？” 冬月谨慎的点点头。 “娘娘，奴婢查到咱们宫里的大宫女碧珠，这些日子以来，暗中同其他宫女说了许多不妥当的话！”冬月压低声音道：“那些说您善妒的谣言，她没少在其中出力。” 明薇不动声色的听着，眉头也不皱一下。 “你出去，让碧珠碧云进来见我。”明薇波澜不惊的吩咐道：“你们都在外头守着。” 冬月是老太太身边“冬”字打头的丫鬟里，数一数二的聪明伶俐、知轻重。她既然敢这样肯定的说，就说明碧珠确实传过谣言。 “是，娘娘。”冬月同样修为到家，她低眉顺目的应了一声，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 等到碧云和碧珠进来时，明薇正拿着两股丝线，似乎正在比对颜色。 “娘娘。”碧云和碧珠一时间摸不清她想做什么，行礼后便屏息敛声的服侍在一旁。被容臻敲打过的碧珠，在明薇面前也是十足的乖顺。 明薇淡淡的应了一声，放下手中的丝线，仿佛闲话家常的问道：“你们入宫多久了？都做过什么？如今可都还有家人在？” 听到这一连串刨根问底的提问，碧珠在片刻的怔忪后，和碧云对视一眼，眼中竟闪烁着惊喜。她就知道明薇是个藏奸的，果然善妒的谣言传出来后，作为太孙妃的明薇为了自己的名声也要有所动作了。 最便捷的做法便是从太孙身边抬举一个，既全了自己的名声，又讨了太孙的喜欢。 碧珠忍不住有些激动，然而碧云却察觉出一抹怪异。 “回娘娘的话，奴婢入宫已经九年，先前在太子妃身边服侍，后来太子妃薨逝，便跟在太孙身边服侍。”碧珠不等碧云开口，便抢着道：“奴婢还有叔父一人，如今帮殿下管着先太子妃的产业。” 她的话音未落，碧云便觉得有些不妥。为奴为婢，最基本的便是在主子跟前恭顺谦卑。碧珠这哪里是在回话，更像是在明薇面前*裸的炫耀！ “哦？”明薇勾起唇角，挑了挑眉道：“这样说来，你是最合适去服侍殿下的人？”此时她话中的“服侍”，自然不是寻常的服侍容臻更衣吃饭，而是要替容臻挑选侍妾。 于碧珠狂喜的神色不同，碧云心猛地一沉，有了不好的预感。 这次她没给碧珠先开口，忙道“娘娘，碧珠笨手笨脚的，这些年来贴身服侍殿下的都只有来福几人，怕是碧珠蠢笨，让殿下生气，倒辜负了娘娘的一片好意。”说完，她“扑通”一声跪在明薇跟前，顾不得自己的话中多有僭越，诚恳的道：“请娘娘三思。” 碧珠惊愕的睁大了眼，她急得直跺脚“碧云姐姐，你这是做什么？” 明薇心下了然。 碧珠倾慕容臻迷了眼，碧云倒是个明白的。 “你替她做不得主。”明薇笑容渐渐加深，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本宫瞧着这样很妥当，不如随了她的意，也好过她同外人说本宫的闲话。本宫的体面先放在一边，殿下却是受不得这牵连！” 碧云的瞳孔不受控制的扩大，她不曾想过忠心耿耿的碧珠，竟会是参与传播明薇“善妒”谣言的人。 在明薇意味深长的微笑中，碧云强自镇定的跪着，脑子转得飞快。既然明薇当着她的面说出来，就证明碧珠确实有牵连。乍一听她觉得惊愕，细想来倒也能分析得通。 关于东宫女主人的问题，容臻是早有准备的。他早知道太孙妃人选是要皇上做主，所以他便打定主意，等人嫁到东宫，他能做到相敬如宾，打得却是架空太孙妃的主意。 碧珠本就喜欢容臻，从此更是有了期盼。 谁知容臻娶进东宫的是谁都没想到的明薇，大婚那夜二人没圆房，碧珠是暗暗欣喜的。可越到后来，越让人心惊。太孙妃回门时带了厚礼、又把东宫的对牌早早交给太孙妃—— 容臻看向明薇的目光全是温柔情意，这哪里是在做戏，分明是真的喜欢上了明薇！ 而且碧珠前些日子头一次遭容臻的训斥，也是因为她对明薇不敬，碧珠心怀不满也是有的。碧云是了解碧珠的，她断然没有心思害容臻，心里却是恨着明薇的。明薇善妒，她定然认为只会让明薇声誉有损，于容臻无碍。 “娘娘，您不能随便诬陷人！”碧珠急了，她知道如今明薇是容臻放在心尖儿上的人，如果闹大了，容臻也是站在明薇这一边。“奴婢自小便在东宫服侍，受太子、太子妃恩德至今，怎么会做对东宫不利的事？” “哦？”明薇掀了眼皮，浅浅的微笑显得分外有深意。“你以为传出本宫善妒的名声，至多只是本宫名誉污了、成平侯府名声有损，殿下就毫无干系了？” 碧珠梗着脖子不说话，显然明薇说出了她心中所想。她甚至觉得自己这是在帮容臻，容臻本就是在韬光养晦，明薇突然被赐婚给太孙，皇上的用意不明。明薇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还不清楚，万一仗着容臻的宠爱坏了容臻的大事，岂不是追悔莫及？ “你可知道本宫既然嫁给太孙，自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明薇目光淡淡的，却是格外严肃。“本宫是皇上赐婚，自然代表了皇上的眼光。如今传出善妒的名声，莫非你要把识人不明的罪过，安给皇上？” “太孙在宫中何等处境，你们久在东宫服侍，该比本宫更清楚！真的闹到皇上跟前，太孙就有体面了？太孙就被皇上看重一分了？” 她的声音虽轻，却一字一句的敲在二人心上。 “本宫先不处置你，你好自为之。” 还不等碧珠、碧云二人松一口气，只听有脚步声传来，片刻门上的姜黄色锦缎软帘被掀了起来，映出一张俊朗的面容。 一身明黄色朝服的容臻，神色冰冷的站在门口。 ****** 清凉殿。 从议事厅出来，容臻直接便被请到了清凉殿的偏殿。 同行的容昊等人明里暗里都有些幸灾乐祸，关于容铎要问容臻什么事，他们都有各自的渠道得知。 “孙儿给皇祖父请安！” 容臻利落的跪地行礼，神色平和，声音清朗。明黄色绣盘龙的皇太孙朝服穿在他身上丝毫不显威严，反而让他看起来更温润高雅。 然而高坐在龙椅之上的容铎，神色复杂的看着眼前十六岁的孙子。 良久，容铎才慢慢的开口道：“可知朕今日为何让你过来？” 容臻心中亦是早就有数，容铎没让他起身，他就仍是就着行礼的姿势，恭顺的回话道：“孙儿知道，是为了近日有人造谣太孙妃明氏善妒。” “你知道就好。”容铎态度稍显冷淡，他语气中有些责备的道：“此等谣言，实在有损皇室名声。” 容臻态度愈发温驯，他忙回道：“是孙儿不孝，些许小事还要劳累皇祖父操心。孙儿定当早日解决此事！” 望着眼前性子温和以至于显得有些软弱的容臻，容铎目光微闪。他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淡淡道：“跟朕说实话，你觉得朕替你挑的太孙妃如何？” “太孙妃贤良淑德，贞静柔顺。孙儿能娶到明氏为妻，是孙儿之幸。”摸不清容铎心中的想法，容臻只好回答得中规中矩。 容铎沉默着没有说话。 一时间容臻有些惴惴不安，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得不妥当。 容铎的目光落在清凉殿角落的一对梅瓶上，被精心收起的梅瓶清雅别致，不染纤尘。他仿佛又看到那个鹅黄色的娇俏身影，艳丽无双的美貌佳人，银铃般的笑声就在耳边回荡着，那双凤眸中满是对自己的依恋和爱慕—— 而转瞬又是她含泪的双眸，柔软的唇瓣中一字一顿吐出决绝的话语—— “皇祖父——”容臻悄悄抬眼去看容铎，却发现容铎少见的走神了。 不过片刻，容铎便又是满面的威严端凝，他似乎有些疲惫，没有再多说什么。 “退下罢。” 容臻只好起身再次行礼，轻手轻脚的退出了清凉殿。 方才他看到容铎出神的那一瞬，嘴唇微阖，仿若呢喃着一个名字。 是他看错了吗？ 第98章 “殿下，您回来了！”明薇忙迎上去，小心翼翼的看着脸色铁青的容臻。 碧珠、碧云行礼不迭，跟在容臻后头的冬月和棠梨只敢在门外站着。太孙一贯待人温和亲切，她们还没见过容臻这样生气。 “碧珠，素日我太纵着你了！”容臻眼中仿佛藏了两块冰，让人望去只觉得寒意袭来。“是以让你产生了错觉，可以为所欲为？” 听今日容臻的话格外严厉，碧云敏锐的觉察到碧珠的事怕是不能轻易揭过，忙拉了碧珠跪在地上。“殿下，求您看在碧珠曾经在太子妃娘娘身边尽心服侍过的份上，饶过她这一次！” 她一面说，一面去拉碧珠的袖子，示意她赶快在太孙面前服软认错。 谁知碧珠却是满腹委屈的看着容臻，泪盈于睫。“殿下，奴婢并没有！奴婢、奴婢也是为了殿下！” “为了我？”容臻挑眉，冷厉之色从眸中流出，气势慑人。有那么一瞬间，明薇几乎以为看到了从前的容铎。“明知道那些人和东宫的关系，还伙同那些人编排太孙妃的谣言！” “我的话你都当做耳旁风了？” 见容臻震怒，碧珠这才害怕了。 “奴婢、奴婢不敢！”碧珠心中又是害怕又是难过，甚至她还嫉妒得发狂。容臻这一切都是为了维护明薇！“奴婢、奴婢只是——” 她再说不出什么来，只是嘤嘤的哭着。 “背后议论主子是非，该当何罪？胆敢诽谤主子，又是何罪？”容臻神色冷漠的问，目光落到碧云身上，显然是要她回答。 碧云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牙齿都在忍不住上下打颤。要知道这罪名可大可小，全看主子心情发落。碧珠几次三番的不敬太孙妃，而且太孙妃还很得太孙的宠爱和敬重…… “殿下！”明薇看容臻脸色不好，知道若是真的给碧珠定了罪，就再没回转的余地。她忙上前一步，强作欢笑的看着他道：“您说了由妾身管事，碧珠有什么不好，交给妾身发落也就是了。” 对上明薇隐隐透着乞求的目光，容臻不好再发作。就算他本意为明薇做主，到底他已经说过把东宫事务交给明薇打理，此刻却不能驳了她面子。退一步说，明薇是受他牵连，为他着想，他怎么忍心辜负她一片好意？ 容臻到底忍住了，目光冷冷的扫过碧云、碧珠等人身上，寒声道：“你们都退下。” “是。”碧云感激的看了明薇一眼，忙拖着碧珠往外走，落后一步的冬月和棠梨忙小心的掩上门。 明薇见容臻还是冷着一张脸负手而立，倒有些像是赌气的小孩子一样，她忍不住抿着嘴笑了。容臻对她好，她是知道的，她比起容臻多活了两世，此刻哄一哄他倒也没什么。 “殿下，您请坐。”明薇主动上前拉住容臻的手，牵着他往软榻上坐了。“您别气了，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容臻虽然高兴明薇的主动，对碧珠的做法却是气愤至极。他冷声道：“怎么不是大事？等到哪天她也给我编排上一个罪名，才是大事？ “是是是，就依殿下的意思，是大事。”明薇柔柔的声音来带了一丝哄劝的敷衍，她眸中含笑，眼波流转：“正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呀！” 便是有再大的火气，心上人这样软声细语的小意温柔，容臻也早就不生气了。只是他很好奇，明薇要怎么把话圆上。索性他干脆仍是板着脸，想听听明薇会怎么说。 “有善妒的名声又怎样，说到底还不是您愿意纵着我？”明薇笑眯眯的道：“妾身身份低，若是您不愿意怎么会由着妾身胡来，早一封休书把妾身休回娘家去了！” 她刻意避重就轻，选择性的忘记了她是由容铎赐婚，容臻想休她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阿晚，我从没这样想过！”容臻急了。 “妾身就是打个比方。”明薇柔柔的笑着，白皙更胜初雪的面庞上一副悠然神色。“妾身只是说，有善妒的名声，没准儿真是件好事！” “妾身听说过，那几位娘娘，可没少想着往您宫里塞人呢。”明薇想起了苏璇曾经给她讲过的笑话，细细的分析道：“如今妾身嫁入东宫，她们的心思怕是还没歇呢！” 容臻挑了挑眉，微微颔首。 “便是真的被她们抓住了把柄要塞人，妾身有这善妒的名声，也得好好掂量掂量。”明薇丝毫不觉得“善妒”这人人避之不及的恶名有什么不好，反而与有荣焉的道：“东宫就算再进来人，妾身也保准让她们连殿下的面都见不到一次！” 明薇只为了开解容臻，倒忘了自己的话简直是大不敬。这样一来，她岂止是善妒，简直是摆明要霸占太孙，要独宠东宫。 容臻虽然清楚，明薇的意思是要挡那些进东宫做细作的女人，可这么听来，仿佛是作为新妇的明薇撒娇让他只看她一个人一样，他就只当柔情蜜意来听了。 “怎么挡？”容臻心情大好，也忘了板着脸，只是笑眯眯的看着明薇。 “她们能塞进来的不外乎两种人，一是身份低的宫女，二是世家贵女。”明薇早就理顺思路，侃侃而谈道：“身份低的宫女嘛，没关系，妾身太孙妃的身份、加上善妒的名声，保准儿压得她们抬不起头来。” “而世家贵女嘛，就更好说了。”明薇像是偷到腥小狐狸一般，狡黠的眨了眨眼，得意洋洋的笑道：“妾身善妒的名声在外，她们都是知道。只要是想进来的人，都算是默认能忍着的。” “她们既然愿意上杆子进来，那就试一试被磋磨的滋味罢！”明薇笑容坦然又真诚：“到时候任谁都说不出什么来，谁让妾身善妒呢！” 容臻哑然失笑，他拊掌称赞道：“好好好，我的阿晚果然好计谋！” 明薇没去计较他的称呼不当，暗暗想着自己果然和“妒”结缘。上一世是盛宠的皇贵妃，这一世是要求独宠的太孙妃。不过好歹上一世她坐实了名声，这一世……明薇只觉得面颊有些发烫。 权宜之计，只是权宜之计而已！ 她在心中反复念叨了几句，面上的热度才渐渐冷了下来。 看着眼前笑容娇俏的明薇，容臻只觉得自己的心防被撕裂了一个大口子，涌进去汩汩的暖流。他觉得眼眶发酸，顾不得许多，伸手把明薇揽到怀中，“阿晚，谢谢你。” 明薇没有挣开他的怀抱，柔顺的依偎在他怀中片刻才起身。 “殿下，别生气了好不好？”明薇望着容臻的脸色，声音中带了些小心讨好的意味：“妾身知道您想帮我出气，可妾身真的不在乎。” 容臻不由感到心酸：“阿晚，让你受委屈了。” 明薇忙摇头，她踟蹰了片刻，又道：“妾身想仍旧把碧珠留下。” “不行。”容臻断然拒绝，“她对你不敬，又私下诟病你，毁你名声……” “可是殿下，这样的话大总管会怎么想？您让碧云还有替您做事的人怎么想？”明薇神色平和，却又带了一丝凝重：“妾身虽然长于后宅，却也知道断不可寒了那些人的心。” “人就算再公正严明，也都是护短的。碧珠是大总管的侄女，若是您执意治碧珠的罪，大总管便是说不出什么来，也是要伤心的。其实您心中清楚，便是没有碧珠从中传谣言，淑妃等人照样会往我身上泼污水。何不把这个人情卖给大总管，大总管知道后只会感激您，从此更加忠诚于您。别人瞧了，也只会感念您宽怀仁厚。” 容臻心中微讶。 他没想到明薇竟有这样一番见识，不仅仅是聪明，更是心地宽大，有远见。 容臻顿时又是感动又是难过。感动明薇竟能全然体谅他的苦处，却也难过自己竟不能护她周全。这几日偏巧赶上绸缎庄出事，还牵扯到贩私盐，他大半精力都被牵扯走，一时间宫里的事竟疏忽了，连累明薇受委屈。 难以名状的愧疚在心头蔓延。 二人都没说话，屋子里静悄悄的，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闻。 “其实，您之所以这么生气，正是因为您在乎她们吧！”明薇见说通了容臻，松了一口气。沉默的气氛太压抑，她偏过头微笑道：“爱之深责之切嘛！” 容臻眼底掠过一抹毫不掩饰的惊讶之色。明薇说的没错，方才又惊又怒很大缘故是他失望了。一方面是因为碧珠无形中的背叛，另一方面，他确实把碧珠看得和太子妃娘家的表妹一般，被亲人伤害的滋味，可不好受。 “经过这回，她该也清醒了。”明薇若有所思的道。 “怕是不容易。”容臻摇头，他神色复杂的道：“碧珠的性子，我母妃和她义父都有些纵着，怕是难以悔改！” 明薇点点头，没有点破容臻，其实她想的人是碧云。 “别想了，依我看还是尽快送她会江城的老家。”容臻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道：“我派人把她送回江城老家，已经是看在你求情的面子上。” “殿下。”明薇没有立刻反对，沉默了片刻，忍着莫名的心痛，踟蹰着道：“妾身说句话，您别生气。若是您肯收了碧珠……” 碧珠之所以背叛，是她心里喜欢容臻。若是容臻能收她为妾，碧珠肯定会忠心耿耿，而且大总管对容臻也会更加的尽心尽力。明薇理智又冷静，声音平静得近乎残酷。 容臻只觉得入冬被人泼了一盆混合着冰碴子的冷水，彻骨的寒意顺着四肢百骸蔓延。在那一刻他又是愤怒又是伤心，看向明薇的目光甚至有些绝望。从未动过感情的少年，屡屡受挫，捧出的一颗真心被无视，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可能！”容臻清亮如星辰的眼眸顿时暗淡下来，他低沉的声音中甚至透出一抹委屈。“除了你，我谁都不要！实话跟你说，在知道皇祖父赐婚的人是你时，我都不知道有多高兴！” 似乎没想到容臻会在这时表露心意，明薇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既然话已经出口，他索性破罐破摔。“阿晚，我喜欢你！” 第99章 阿晚，我喜欢你。 阿晚，我喜欢你。 …… 阿婉，我喜欢你。 眼前羞涩的表白着自己心意的少年突然同那个俊美颀长的身影重合，少年略带紧张的音色也变成了青年从容的款款深情。 明明知道此时该有所回应，可明薇的脑海中顿时被前世的回忆涌入，腾不出一丝空隙来思考。 阁老府花园里俊美儒雅的青年温柔的表白心意，声音低沉优雅仿佛有蛊惑人心的力量，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她欢喜的脸色绯红，心如鹿撞，只觉得天上的星辰也不及青年眼底的柔光。 花团锦簇的幻象顷刻间天崩地裂。 琼华宫中尊贵无匹的青年龙威赫赫的低声训斥，声音冰冷无情仿佛混合着冰碴子的冷水，恃宠而骄的罪名太沉重，她倔强着仰着头，忍住夺眶而出的泪，维持着可笑的自尊，心底一片彻骨冰凉。 “娘娘，娘娘！”一道焦急的声音唤回了她的神智。 明薇这才发现内殿里头容臻已经不见了身影，冬月、碧云等人一脸担忧的看着她。 “殿下出去了？”明薇又是心虚又是懊恼。她没想到容臻竟是喜欢自己的，亏得当时她傻乎乎的去找容臻推到这门亲事，容臻也答应了。如果当初他就有这份心思，一定会很伤心吧！ 容臻内敛的性子明薇清楚，从往日他的温柔体贴中，明薇就觉察出他的敏感细腻。他能主动表明心意，也是下定了决心的。自己突然神游天外，到底还是伤了他的心。 明薇自己都没意识到，容臻的突然表白她竟没有厌恶和反感，即便没想到怎样回应，却忍不住去顾及容臻的感受。 “来福有急事来见殿下，殿下急匆匆的出去了。”冬月小心翼翼的回话。 她是知道事情始末的，太孙要发落碧珠是为了太孙妃。太孙妃极力保下碧珠，虽然也是出自好意，可也泼了太孙的面子。男人大多都是好面子的，莫不是为了这，太孙才匆匆离开的？ 碧云的神色中也隐隐透出焦虑来。 说到底碧珠竟背叛东宫，犯了太孙的忌讳，便是太孙要撵碧珠出去，任谁都说不出什么来。碧珠为人张扬，屡次对太孙妃不敬，太孙妃本可以借此机会把碧珠远远送走，可她没有。 看到现在，碧云总算相信了太孙妃是一心为太孙着想的。此时她不禁又愧疚又后悔，碧珠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她是有责任的。碧珠倾慕太孙，她老早就知道，太孙维护太孙妃，她也知道。可她和碧珠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自然希望碧珠得偿所愿。 明知道碧珠此刻还近身服侍太孙不合适，她却刻意忽视了，任由碧珠仍旧往前面凑。岂料碧珠太过放肆，以至于酿成大祸。好在太孙妃大度，肯宽容碧珠。不过她也算看清，太孙怕是如同太子一般，一生只要正妃一人。 从此后，她能做的就是如同尊重太孙一样，尊重太孙妃。 对于明薇的敲打和宽容，碧云心中是感激的。安顿好碧珠后，她就连忙过来服侍。当她看到来福进来回了几句话，太孙就出去了，进来服侍时见明薇也是一副恍惚模样，还以为是太孙恼了太孙妃，这会儿她也替明薇着急。 若是太孙和太孙妃就此伤了感情，她更是不安。 “哦。”明薇颇有些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再没有别的话。 或许她该庆幸有人叫走了容臻。不知怎么的，她就是对容臻有种本能的信任，所以她相信他的话是真的。少年的一颗真心捧到她面前，比起容铎当初老练温柔的款款深情，分外真诚，也让她更难面对。 就在这座宫城中，她饮鸩自尽。而如今伤害她的那个人还好好的活在这里，她真的能放弃过去的仇恨，爱上容臻？ 明薇不敢往深里想。 她怕自己的答案让少年失望，她不忍她伤心。 她更怕自己真的心动。 “娘娘，您可要用些茶水？”见明薇只是自顾自的出神，冬月几个更是不安极了，只得试探着问问。 明薇回神时几人皆是小心翼翼的望着她的脸色，不想自己的情绪牵扯到别人，忙挤出一丝笑容。“本宫正要绣个荷包，碧云，你留下帮本宫看看。” 她的答非所问让冬月等人有些担忧，不过见她还有心情绣荷包，暗地里也松了口气。 “娘娘，您是要替太孙殿下绣荷包吗？”棠梨仗着从前的情分，奓着胆子问了一句。 原本冬月听棠梨这样问，还不赞同的看了棠梨一眼，这个节骨眼儿上，再提太孙不是给太孙妃添堵！出乎她们意料的，明薇大大方方的承认了：“是啊，所以才让碧云留下帮忙。她是久服侍太孙的，知道些太孙的喜好。” 明薇的话音才落，只见冬月几个脸上都是喜上眉梢，一副很高兴的样子。她不由莞尔，主子们之间的情绪最能牵动底下人的心了，她不想东宫里的人战战兢兢的担惊受怕。 素来沉稳的碧云难得流露出雀跃的情绪来，她十分积极的道：“奴婢定然竭尽所能！” 内殿里热火朝天的忙活开了：冬月、棠梨替明薇分线；月临把花样子搬出来，一张张给明薇过目；碧云则是在一旁帮着参谋花样子和配色。 “不若就选月白色？”碧云在一旁建议道：“殿下不喜欢杂乱的颜色。” 明薇接过料子看了一眼，微微颔首。 月白色又高洁又淡雅，倒是和清俊的容臻很相配。 二人又继续挑花样子，最终明薇拍板决定在上头绣几株挺拔有节的修竹。周边装饰绣以淡金色的云纹，彰显皇太孙的身份。 “绣出来一定好看！”碧云发自内心的道：“娘娘肯这样下功夫，最难得是这份心意，殿下知道一定很高兴！” 碧云这儿还不知道明薇的绣技出众，宫里头针线局的人都是数一数二高手，她怕到时候太孙妃绣不好伤了面子，便出言先安慰。 明薇翘起唇角，微微的笑了。 好在她一番苦心没有白费，碧云能说出这番话来，已经是表明她的忠心和尊敬了。 “娘娘可是会枚绣！”棠梨见气氛好，不无得意的笑道：“绝对差不了！” 骤然听棠梨提到“枚绣”，明薇心头猛地一跳。她并不想在宫中露底太多，忙半开玩笑阻拦道：“就你话多，到时候丢了丑，你让本宫的面子往哪儿搁？” 棠梨还想再说什么，已经被冬月拉了袖子。 碧云识趣的道：“娘娘看了半晌也累了，奴婢去给娘娘倒一碗杏仁茶罢！” 一时间棠梨和月临留下来服侍明薇绣荷包，碧云和冬月去倒茶、端点心不提。 内殿里静了下来，明薇捻起针，却再一次出神了。 她想绣个荷包给容臻，并不仅仅是想安抚东宫不安的气氛。就像是她觉得容臻比他小，又在自己这儿受了委屈，总想哄一哄他。转念她又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可笑，容臻可不是软弱的少年，他的坚韧隐忍，远远超出一个普通的十六岁少年。 罢了，就算是给他的回礼吧！明薇开解自己，毕竟容臻送过她不少贵重的礼物，她却从来没回过礼。 想到这儿，明薇心里总算好受些，拿过花绷子，她凝神看了起来。 ****** 容臻从外头回来时，心中有些惴惴不安。 来福通报的消息实在紧急，由不得他不过去。可他就那样走了，明薇会不会生气？ 不知道是不是被自己吓到了，明薇恍惚的神色让容臻心中一痛，隐隐有些受伤的感觉。早在明薇提出想解除婚约时，容臻心中难过，却仍旧舍不得放手，利用明薇的心软让明薇同意婚事。他早该清楚，明薇心里头并不是喜欢他才嫁进来。 然而这些日子来相处的气氛太好，让他产生了错觉，他们是相爱的。 到底还是让她为难了…… 容臻神色落寞的叹了口气，往内殿走的步伐也慢了下来。他心里头虽然不是滋味，可仍舍不得让明薇受一丝委屈。他只怕明薇生气，或者因为他一走了之，明薇面子上下不来。 要是当时没那么冲动就好了！ 容臻懊恼着自己怎么突然变得毛毛躁躁，心里头想的话竟脱口而出。可能因为那个人是明薇吧！才能让他放下心防，毫无保留的坦诚。 “殿下，您可回来了！”在内殿门口候着的竟然是碧云，她远远的看到容臻时，便快步走了过来。“娘娘还在等您呢！” 容臻闻言立刻皱了眉。这会儿快到亥末，往日他们已经歇下了。 前些日子才能和她躺在一张床上度过每个夜晚，迎接每个清晨，被自己这么一闹，怕是不能了！容臻也没顾上还在外头，竟心猿意马的想起了这些。趁着明薇睡迷糊时，他还能悄悄抱一抱那暖暖的身体，在柔软如同花瓣的嘴唇上蜻蜓点水的偷一个吻…… “殿下？”碧云见了心里头犯嘀咕，太孙的表情怎么这样奇怪？ 容臻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正色道：“走罢。” 碧云有些拿不准容臻的态度了，本想告诉他，明薇正专心致志的替他绣荷包，可突然想起明薇嘱咐过，不许说，便把话又咽了回去。 然而碧云这幅欲言又止的神色落到容臻眼中，便又是另一番含义了。 只见容臻眸光微闪，大步走进了内殿。 第100章 东宫内殿。 早在宫人通报容臻回来时，明薇已经命人把针线筐都收了起来。她特地来了往日的宴息处等着容臻。 故此容臻进来时，便见到一副美人图。 墙角立着的宫灯散发出明亮又不失柔和的光芒，而正款款起身的丽人，更是夺走了他所有的注意力。这会儿明薇已经换下了太孙妃常服，因为还在新婚，衣裳的颜色还是新鲜的。一件茜红色的家常褙子，愈发衬得她如同初雪的肌肤红润有精神，窄身褙子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肢…… 容臻看了，便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殿下，您回来了！”明薇礼数不差的盈盈拜下行礼。 一切都和从前没什么差别，容臻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隐隐觉得失落。 “这么晚了，还没歇下？”既然明薇想要回避，他肯定是不愿意她为难的！容臻有些心酸的想着，唇边却浮起温和的笑容。 明薇轻声细语的回答：“晌午歇过了，这会儿倒不是很困。” 二人间的对话一如往常，丝毫看不出下午的尴尬。容臻点点头，便由来福服侍着去了净室换衣裳。 等到容臻出来时，碧云几个已经铺好了床。像是刻意为二人制造气氛一样，再加上容臻和明薇本就不喜欢睡觉时有人贴身值夜，她们便识趣的齐齐退了出去。 明薇正坐在梳妆台前的绣墩上。 屋子里透静悄悄的，凭添了几分旖旎的气氛。 “让你为难了。”二人四目相对时，容臻黯淡的眼神中透出一抹愧疚。他声音低低的道“我知道你不想我来，可是今天若是我不过来，怕是宫里头又有乱嚼舌根子的人。” 东宫里头的风吹草动，怕是会透到外头去。太孙和太孙妃下午才争执过，太孙拂袖而去，再加上夜里没有歇在太孙妃的内殿，第二日谣言保不准会传成什么样子，明薇在宫里头更难做人了。 是以容臻万般纠结下，还是没有选择独自歇在正殿，在事情解决完后，马不停蹄的来了太孙妃的内殿。 明薇心里头难过极了。 明明是她伤了容臻的心，竟还要容臻这般的低声下气。她到底有什么好，值得容臻这样？ 想到这儿，她的心顿时又柔软了几分。 “我仍旧在地上睡就是了。”容臻的声音闷闷的，虽然平静，却仿佛蕴藏着他一生一世的伤心难过。“你放心，等过了风头，我就搬到正殿去。” 说着，容臻就要去抱走床上靠外侧的被子，不过没有成功。 容臻低下头，只见一双白皙的柔荑按在了大红色绣鸳鸯戏水的锦缎被面上。 “晚上愈发的凉了，殿下仔细身体。”宫灯下明薇的面色微微泛红，可她还是坚定的说了下去：“殿下若不是恼了妾身，就仍旧留下罢。” 容臻手上的动作一顿，满脸不敢置信的神色。 他动作僵硬的偏过头，只见明薇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波光潋滟，面颊上更是两团醉人的绯红，羞怯的神情中又多了几分动人之色。 “我、我并没有！”幸福来得太突然，容臻素日的老成持重尽数不见，生出几分属于少年的手足无措来。“我怎么会恼了你？我是怕你不高兴，我、我下午唐突了，我怕你生气！” 容臻这近乎语无伦次的话，让明薇心中酸甜混杂。原来她的一句主动，能让容臻这样高兴。 “妾身没有生气。”明薇声音柔柔的道：“倒是妾身的不对，妾身……妾身先前从没想过那些！” 容臻只觉得庆幸。 还好明薇没有拒绝，还好她只是没往那处想……是不是意味着，他还是有机会的？ “殿下，妾身说句大不敬的话，您别恼啊。”望着容臻因为她一句话，就再次恢复了神采的眸子，明薇仿佛下定了决心，声音轻柔又坚定：“妾身、妾身还没准备好，当初妾身可从没想过，会嫁给您！” 明薇这句是大实话。 重生以后，她虽然没有固执到因为上一世的感情的失败就从此心如枯槁，然而容臻的身份，让明薇起初难以没偏见的对待。虽然在后来几次屈指可数的接触中，明薇渐渐觉得他是个不错的人。可明薇从没想过，会嫁给他。 然而世上的事是人想不到的，一张圣旨赐婚，让二人联系到一起。直到今日，明薇再不能全然忽视自己的感受。即便容臻和容铎有这层关系在，她对容臻却一点儿都讨厌不起来！ 这一世她身份有限，对于容臻来说，助力也是有限的。明明收了碧珠是对他最好的选择，可他断然拒绝了。要是换做容铎……早就同她摆出无数道理，由不得她不同意…… 私心来说，哪个妻子愿意同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呢？不过是不得已而为之罢了！ 容臻的细腻温柔，不求回报的付出，关键时刻的回护，都让明薇觉得心中温暖极了。 “殿下，能给妾身一些时间吗？”明薇眼巴巴的望着容臻，眼中浮着薄薄的一层水光，看着就让人心疼。“妾身只是还不太适应！” 天可怜见儿，他总算不是苦苦的单相思！ 这个认知已经足以让容臻狂喜，他觉得自己仿佛在梦中一样。 十六岁的太孙殿下终于有了这个年龄该有的青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傻里傻气，愣愣的直问：“阿晚，你不讨厌我对吧！” 明薇红着脸点头。 “好好好！”容臻脸上洋溢着喜气，灿若晨星的眼眸闪着熠熠光彩，他傻乎乎的笑道：“多久都可以，多久我都能等！” 明薇觉得她这辈子的难为情都快用光了。 “妾身困了，想先歇着。”明薇自顾自的脱了外裳，只留下一身雪白色的亵衣。她轻手轻脚的上了床，掀了被子进去，不去理容臻。 容臻这会儿反应过来，强自按捺着心里头的激动和狂喜，吹了灯后，甚至用上了功夫，动作极轻的上了床。 等到眼睛适应了黑暗后，容臻察觉到，明薇也只睁着眼，并没有说睡着。 像是被诊断为绝症的病患又被告知是误诊，容臻简直控制不住心中的兴奋，又有些不敢相信竟是真的。他细细的回味着明薇方才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和动作，像个毛头小子才讨到媳妇一般，心里头美滋滋。 明薇也是有些喜欢他的吧！ 容臻根本睡不着，他见明薇也没睡，挣扎了半天，才悄悄的在她耳边，小声的道：“阿晚，我能抱抱你吗？” 黑暗中的明薇没有回答。 正在容臻悔恨自己的孟浪轻浮时，只觉得一具温暖的身体主动靠了过来。虽然隔着被子，可明薇这个举动，足够他回味上好久！ 容臻像是对待易碎的珍宝一样，小心翼翼的抱住了明薇，这还是他第一次光明正大的抱住她！ “阿晚，阿晚。”容臻心里高兴极了，甚至觉得仿佛就此死去，也就没有什么遗憾。他喃喃道：“真好，真好！” 被容臻抱在怀中的明薇，心中却是五味陈杂。 她是已经是容臻的正妃，服侍容臻是她的义务。可是容臻竟这样尊重她，她不愿意，就真的不碰她。只是自己一句模棱两可的回应，就让他这样高兴。 然而千言万语在嘴边打转，最后却只说出一句最无关紧要的。“殿下，妾身困了。” “你睡吧，我不打扰你！”容臻立即放开手，规规矩矩的躺在一边，眼睛却是闪闪发亮的看着明薇。 本以为在容臻的灼灼目光下，自己会失眠。可实际上她却很快睡着了，比每一夜睡得更沉，连梦都没做一个。 容臻却开心了大半宿，直到天蒙蒙亮时，才囫囵睡了一会儿。 虽然一夜都没有睡好，容臻早上起来却是神采奕奕的，精神头极好。本想再多陪明薇一会儿，只是他想到还有不得不做的事，只得依依不舍的起身。容臻嘱咐碧云几个等明薇起来再服侍，不要叫醒她。 容臻满面春风的愉悦感染了东宫一众服侍的人。 直到明薇起身后，看到合不拢嘴的碧云、棠梨等人，也觉得诧异极了。 等她梳洗完，还没功夫细细的问一问缘由，便听到宫人通报，陈妃宫中的大宫女过来，请她过去。 明薇忙换了衣裳，答应着就过去。 她心中很清楚，怕是谣言一事，陈妃是要过问的。毕竟容臻被记在陈妃名下抚养，于情于理陈妃都是要问一问的。 带了碧云、冬月两个大宫女，碧溪、碧莲两个二等宫女，明薇便往陈妃宫中去了。等闲她是极少往内宫里去的，她可不想再和容铎的那些个女人扯上关系。尤其是心怀不轨的淑妃等人，她躲都还来不及。 一路往钟粹宫走，明薇看着入秋后渐渐凋败的花朵，忽然想起了她曾经的“秘密基地”。每当她心情不好时，都会去里面坐一坐。 她真想再去看一看，她亲手种下的花，她荡过的秋千……如今身份不同，理智告诉她还是不要轻举妄动比较好。 到淑妃的钟粹宫是要经过御花园的晴岚馆、九曲流觞亭，这里离德妃、良妃宫中都不远。为了保险起见，明薇片刻都不停留，只快步的往前走。 谁知正当她过了晴岚馆，绕过九曲流觞亭右面最大的一座嶙峋假山时，迎面便撞上一个身穿海棠红绣如意纹饰短袄，下面配一条藕荷色绫裙的娇俏女子，她身后还带着两个俏丽的宫女。 明薇抬眼看去，只见那女子也毫不避讳的盯着她，咄咄逼人。 能在这里出现的，不是后妃就是公主。然而看她的打扮阵势，肯定不是公主、郡主之流。那就是容铎的女人了！明薇不由皱了眉。便是淑妃等人，见了她也要客客气气的，她竟是这样无理！ “娘娘，她便是岚烟宫的韩贵人。”碧云在一旁小声的提醒道：“新晋得宠的。” 贵人份位低，却是皇上的女人。太孙妃身份高，到底辈分差了些，便是贵人算不得正经长辈，也要给她们两分颜面。这样的情况一般点个头也就算过去了，可那韩贵人却反而直直的朝着明薇走过来，脸上闪过不屑和挑衅之色。 明薇心中顿时觉得烦躁，麻烦怕是找上来了！ 第101章 “眼前这位莫不就是太孙妃？”只听韩贵人挑起眼角，半是轻蔑半是嘲讽的对身边的宫女道：“这两日来声名大噪的那一位？”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除了语气刻薄外，音量控制得刚好能把话传到明薇耳中。 明薇闻言仍旧不动声色，只是淡淡瞥了一眼韩贵人。 客观的看这位韩贵人生得算是不错，杏眼桃腮，自有一派风流妩媚；腰细胸大，身段好得很。只是……明薇目光在她的发鬓上打了个转，便收了回来。仿佛她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受宠似的，插了满脑袋的珠翠。 莲子米一般大小的南珠发箍、镶着小指甲盖儿大小的红宝石赤金簪子、碧玺石的宝结……倒都是值些钱的，只是根本就杂乱无章，乱七八糟的。这样暴发户似的打扮，明薇丝毫没瞧出美感来。 韩贵人见明薇没说话，眼神里头越发透出得意之色。 然而她不知道，明薇根本懒得搭理他。 明薇看到韩贵人轻浮的做派，立刻把目光转到别处，懒得去理会那位张扬的贵人。她这一世可同容铎那些新宠的人没有任何关系，这位韩贵人犯不着上赶着来给她添恶心，只可能是韩贵人受了什么人的指使到她面前找茬。 被人当枪使，只长了一张漂亮的脸蛋，在那吃人的后宫中又能混多久？ 想到这儿，不想节外生枝的明薇只是冲她略一颔首，便径直往前走。 然而明薇的举动落到韩贵人眼中，简直和敷衍无异。 这几日来受了些恩宠的韩贵人像是受了奇耻大辱。好歹她也是皇上的枕边人，明薇虽是太孙妃，却是小辈，且太孙又是最不受宠的。这些日子来，便是淑妃见了她也客气几分，明薇竟胆敢这样轻慢她，她是断断不能忍的！ “等等！”韩贵人抢先一步挡在明薇的前头，她趾高气昂的道：“太孙妃，你这是什么意思？好歹本贵人也是伺候皇上的人，也算你半个长辈，你岂能这样的目中无人？” 明薇见她举止鲁莽、存心找茬，忙往后退了一步，避免和她发生任何肢体接触。 万一碰着这位韩贵人一星半点，她故意撞在嶙峋的假山上、退十几步跌到人工湖里头，明薇有理都说不清。干脆远远的离开她，连半片衣角都不沾，免得她往自己身上泼脏水。 说什么她半个长辈？明薇只觉得可笑极了，真真是恬不知耻到了极点！ “本宫还有事，先走一步。”明薇不欲和她多纠缠，神色淡淡的说了一句，便要绕开她往前头。哪里知道这位韩贵人撒起泼来，却是那般的不依不饶。 明薇的话音未落，这位韩贵人近几日被身边人奉承得快要飘到天上，此刻听了明薇的话，如同被人踩了尾巴的猫，立刻竖起浑身的毛。“太孙妃，你不要太欺负人了！难道本贵人没皮没脸、上杆子求你说话不成？” 可不就是没脸么？一旁的碧云等人都听不下去了。韩贵人这样的神逻辑，她们算是瞧见新鲜了。她死皮赖脸的揪着太孙妃不放，到头来竟怪到太孙妃身上。然而作为宫婢的她们却是不好随意说话，本来韩贵人就胡搅蛮缠，稍有不慎就会被她抓住把柄。 见碧云、冬月两个都十分沉得住气的站在后头，明薇十分满意。韩贵人摆明就是自己的不痛快，无事生非岂会怕不热闹？便是碧云说几句宫规，这韩贵人也能用她的神逻辑来个匪夷所思的神展开。 “韩贵人请自重。”明薇此时心中也没好气。前世今生她都和容铎的女人不对付，原本她本着为了容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想忍一忍就过去的。可显然有人不满意现在的平静。 韩贵人见明薇完全不吃她那一套，自觉脸上无光。不远处回廊上路过的小宦官、宫女们已经在往这里张望了，韩贵人脸色涨得通红，觉得明薇害她丢了大面子，在明薇转身想离开时，她竟不管不顾的抓住了明薇的袖子。 “本贵人的话还没说完，你就要走？休想！”韩贵人使了蛮力，柳眉一竖，一副我就撒泼了你爱怎样就怎样。 明薇的眼神顿时冷了下来。 她心中很清楚，韩贵人为何敢这样嚣张。暗中鼓动韩贵人挑衅她的那个人不算，韩贵人不过是瞧着容铎不喜欢容臻，自己又得了几日的恩宠，想着吹吹帝王的枕头风，便是对太孙妃不敬也能轻轻揭过的。 “放手！”明薇的眸中像是藏了两块冰，目光冰冷渗人。她神色极为冷厉，紧盯着韩贵人，一字一顿的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和本宫拉拉扯扯？” 明薇这副怕人的神色，一时间倒真把韩贵人唬住了。她浑身一颤，哆哆嗦嗦的放开了明薇绣着暗金色祥云纹的明紫色广袖。 韩贵人只感觉到周围仿佛有越来越多的目光都落到她身上，都是嘲笑和看她热闹的！不行，她才在后宫混出些地位，不能因为这件事就颜面尽失！ “你、你——”韩贵人见明薇软硬不吃，搬出容铎来她都不忌惮，不好对付，干脆嘤嘤的大哭起来：“你别仗着你是太孙妃，就欺负人！” 明薇简直被她气笑了，觉得再同她多说一句简直是对自己智商情商的侮辱。 “娘娘，淑妃娘娘过来了！”明薇才想拂袖离开，只听到冬月焦急的声音在耳畔低低的响起。 要不然韩贵人怎么想起挑衅她来？明薇在心中冷冷一笑，原来是淑妃上蹿下跳撺掇的！怎的淑妃也沉不住气了，这样心急火燎的来检验成果？ 不对。 明薇侧过脸，看到淑妃一脸讶然的神色时，心中了然。以淑妃的才智手段，恐怕看得很清楚，韩贵人是个不成气候的，她大概是等着时机，两头挑拨，顺手给自己在善妒的罪名外，再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到底淑妃面子功夫还是到家的，她笑盈盈的先和明薇打了招呼，目光才落到韩贵人身上。 “韩妹妹，这是怎么回事？”淑妃一脸关切的过来，见韩贵人哭得红肿了眼，故作关心的问道：“有什么事你只管同本宫说。” 这韩贵人看起来也就是比和馨郡主大上两三岁，淑妃虽然保养的好，可年纪也能做她祖母、再不济也是姑母。淑妃竟能这样自然的称呼她韩妹妹，又是温柔又是亲切的。 明薇才不相信淑妃有这样的好心。 有了撑腰的人，韩贵人顿时有了底气。她哭得更厉害了，上气不接下气的抽噎道：“妾身、妾身见了太孙妃，先给太孙妃请个安的，没、没想到太孙妃竟劈头盖脸的数落妾身一通不是！” “还请娘娘给妾身做主啊，妾身好歹也在皇上身边服侍了几日。如今这样的没脸，妾身倒罢了，只怕也落了皇上的颜面！常言道，长辈身边的猫儿、狗儿都是该尊重的，妾身、妾身……” 淑妃摆摆手，便立刻有大宫女给韩贵人送上了手帕。 明薇只觉得好笑，这戏也做得太假了！方才韩贵人颠三倒四的说不到点子上，这会儿说话顺溜极了，句句诛心，怕是有人教导过得吧！ 淑妃脸上的惊讶恰到好处，丝毫不夸张。她目光迟疑的看了明薇一眼，似乎有些犹豫对韩贵人道：“太孙妃出身世家，贤淑敦厚都是万里挑一的，便是太孙妃教导你两句，也是应该的。” 淑妃的话让明薇恶心极了。 她表面上是做个和事佬，实际上已经默认了韩贵人的话，坐实了明薇飞扬跋扈的恶名。 “淑妃娘娘，您这话错了。”明薇岂能让她们联手往自己身上泼污水。她神色既不傲慢也不谦卑，就是平平静静的看着二人，却让淑妃二人产生了一种她本高高在上的感觉。“那只是韩贵人的一面之词，您可是亲眼见了？” 淑妃只得干笑着道：“本宫虽没有见，只是韩贵人素日是个老实的，想来不会说谎……” “她不会说谎？”明薇轻轻一笑，眉眼间却流转着慑人的光芒：“莫非您认为，说谎的人是我？” 淑妃没法接话。 此刻的明薇让她觉得熟悉又陌生。恍惚之间，她仿佛又看到了三十六年前集六宫荣宠于一身的皇贵妃唐婉。唐婉如同国色天香的牡丹，艳冠六宫，总是神采飞扬，如同明珠朝露一般，让人移不开眼。 然而仿佛又不太像。明薇的气质更加内敛，仿佛烛光下的珍珠，流转着温润却夺目的光华。 看热闹的人已经越来越多了，淑妃等人瞧着人多势众，然而明薇只是安安静静的站着，却让人不敢小觑。 见淑妃竟像是被明薇说服了一般，韩贵人倒先跳了起来，她犹自带着哭腔道：“娘娘，请您给妾身做主啊！太孙妃，您不能作践妾身啊！” 啧啧，连“作践”都涌上了。 明薇不屑于理会她，只看着淑妃。淑妃是个聪明的，到此时该知道怎样选择才是。 九曲回廊前突然变得安静起来。 紧接着是一阵脚步声传来，紧接着是纷纷跪地的声音。 “闹成这样，成何体统？”一道威严的声音从后头传来，声音虽轻，却让人心中一震。 明薇心头猛地一跳，竟是容铎过来了！ “妾身见过皇上！” “奴婢见过皇上！” 明薇低下头，皱紧了眉。 命运弄人，她竟又搅进了容铎的后宫之事！ 第102章 明薇心中简直厌烦到了极点。 自从嫁入东宫以来，她几乎闭门不出，极少在宫中走动，就是不想撞上今日这般尴尬的情景。可偏偏天不遂人愿，明薇暗自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再叫上德妃良妃，人算是都全了。 “吵吵嚷嚷，所为何事？”容铎一身明黄色的龙袍尊贵无匹，眉目间岁月留下的痕迹，让他透着不怒自威的气势。 便是心中恨极了他的明薇，也不得不承认，容铎保养得不错，看起来不过五十出头的样子。她想象的头发花白、牙齿摇落的凄惨景象，并没有在容铎身上出现。 既是容铎问话，明薇自然不会多言，回话便义不容辞的落到了淑妃身上。 “回皇上的话，臣妾偶然路过这里，瞧见了太孙妃和韩妹妹似有争执，便过来了。”淑妃的回答圆滑得体，首先把自己摘了出去。偶然路过，说明她和此事无关；没有躲开事端，更显出她身为四妃之首，表率后宫的贤良来。 淑妃做起这些来，已经越发纯熟，怕是贤妃还在，也要忌惮三分的。 “皇上，您可要替妾身做主啊！”韩贵人见容铎过来，心中一喜，她神色哀婉欲绝，仿佛不是同明薇拌了两句嘴，而是明薇杀了她全家一样。“妾身、妾身不过是不防头碰到了太孙妃的一片衣角，太孙妃就推得妾身一个趔趄，还劈头盖脸的骂了妾身一通！” 听了她抽抽搭搭的哭腔，容铎的脸色更沉了几分。 韩贵人心中暗暗叫好。 “妾身真的不知道哪里做错了！”韩贵人拿出帕子抹着泪，梨花带雨的道：“妾身自己丢了颜面不怕，可到底是您身边的人，被太孙妃这样磋磨，怕是折了您的面子！” 容铎目光蓦地变得锐利。 然而明薇心里头却是很不屑，莫非容铎老糊涂了不成，看人的眼光也日益的不行了。相较于淑妃和韩贵人的迫不及待，她什么话都没抢着说，只是姿态优雅，神色安然的立在一旁，仿佛看戏一般悠闲。 本来么，都是容铎后宫里头的事，她何必多言？ 出乎众人意料的，容铎却是久久没有出声。 韩贵人容貌虽然艳丽没错，可终究落了下乘，仍旧比不上唐婉国色天香的高贵。她盛气凌人的架势，哪里比得上唐婉神采飞扬的娇妍明媚？ 可明薇不一样。 像，他觉得真是太像了！ 神采飞扬的眉眼是那样相似，优雅从容的举止里透出的骄傲和睥睨，让容铎再度想到唐婉。便是容貌不尽相同，性格更加沉稳，却总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让他觉得，总觉得她像极了唐婉。 容铎目光变得复杂难言，他说不清是第几次，在看到明薇时，想到了唐婉。 他以为那个名字今生今世都会被压在心底。 “你说说，到底所为何故？”容铎淡淡的开口了，他只是瞥了一眼明薇，可里头复杂难测的目光，让明薇隐隐有些不安。 不过无论是前世的唐婉还是今生的明薇，在这时候都是不会怯场的。 “是。”明薇故意省去了对容铎的称呼，她实事求是的道：“韩贵人说了些很不妥当的话，还在这里纠缠——”明薇顿了顿，才缓缓的道：“纠缠孙媳，如今在您面前颠倒是非黑白。” 淑妃和韩贵人皆露出愕然的神色。 她们没想到，明薇竟如此直白的回应了。 “九曲回廊里头那么多服侍的宫人，叫过几个来问问便是。”明薇底气十足，莫非淑妃害她，她还得替淑妃圆谎不成？她才没有拿上的圣母情怀！ 容铎听了她的话，神色微变。一道质疑的目光，落到了韩贵人身上。 形势急转直下，是韩贵人没有想到的。她没想到明薇轻轻巧巧的两句话，便让容铎改变了怀疑的对象。容铎凭什么这样信任明薇！ “皇上，您不能偏听太孙妃的一面之词！”韩贵人急了，忙道：“太孙妃身份尊贵，妾身等闲怎么不敢招惹？”她又拿起帕子抹着眼泪，偏了头可怜兮兮的看着明薇，泣不成声的道：“妾身自知身份低微，您也不能这样作践妾身啊！” 明薇根本不屑于同她争一时的口舌之快。 “韩妹妹，你且少说两句。”淑妃此时出来假意安慰道：“皇上最是公正严明不过，莫非你还怕皇上有所偏袒不成？” 淑妃的话难听极了，明里暗里都是要给明薇定罪。太孙妃飞扬跋扈，嚣张至极，连皇上的枕边人都敢动。 又是韩贵人的哭声又是淑妃假意的安慰声，还有容铎复杂难测的目光……明薇眼底忍不住透出一抹不耐，这本就是一笔糊涂账，到底要扯皮到什么时候？ 忽然明薇感觉到容铎的目光在她身上打了个转儿，便很快移开了。只听容铎淡淡的道“韩贵人，还不给太孙妃赔不是。” “皇、皇上？”韩贵人犹自不敢相信听到的，她睁大眼睛，愕然的道：“您、您让妾身赔不是？” 吃了一惊的不仅是她，还有淑妃和明薇。 “不情愿？”容铎声音依然平静，却是如同暴风骤雨前的阴云密布，熟悉他的淑妃和明薇都听出其中的不悦来。 然而新近才受宠的韩贵人是听不出来的，她还以为撒撒娇，能让容铎回心转意。她半是委屈半是娇嗔的道：“皇上，您不能这样对妾身啊！” “韩贵人降为才人，禁足半年。”容铎神色如同冰雪般冷漠，毫不留情的下了对韩贵人的惩罚。 “皇上，皇上不要啊！”韩贵人愣住了，她满脸的错愕，不敢置信的道：“您、您怎么能这样对妾身！” 容铎丝毫不为所动。 韩贵人这才害怕了，她忙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容铎却是往后退了一步，根本不再去看她一眼。 “淑妃娘娘，求您替妾身求求情！”韩贵人慌了，又是求淑妃又是求明薇：“太孙妃，您快帮妾身求求情！” 此时明薇心中亦是复杂难言，哪有功夫理会她。而淑妃见韩贵人吃了大亏，自然不会再为她出头。 韩贵人红了眼。明薇不管她是自然，方才她刚刚顶撞了明薇。可淑妃凭什么不闻不问？她目光怨毒的盯着淑妃，口不择言的道：“淑妃娘娘，您真的不管妾身吗？您忘了是谁让妾身——” “你们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扶你们主子回去？”淑妃有些慌了，她生怕韩贵人把自己攀咬出来，忙指挥韩贵人身后的宫女道：“主子发昏了，你们也全都糊涂了不成？” 容铎早就不想看这一场混乱，他冷冷的留下一句“你们好自为之”，便拂袖离开。 明薇没想到事情竟会如此收场。 ****** “阿晚，你没事吧！”九曲回廊的事在宫中都传开了，容臻急匆匆的回来，就怕明薇发生丁点儿意外。 淑妃和明薇都默契的约束了手下，具体发生了什么并没有被传播，只有韩贵人被贬为才人的消息在宫中已经人尽皆知。 明薇笑着安慰他道：“妾身无事，不过是一点儿误会罢了。” 她是真的没事，倒霉的是韩贵人，连带着不爽快还有淑妃吧。容铎一来简直是给她们帮了倒忙，让她们颜面尽失不说，韩贵人还被降了份位。 容铎…… 明薇心中五味陈杂，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她都看不懂他。至于他为何会降了韩贵人的份位，她不愿多想。 “阿晚，都是我不好。”容臻心中自责极了，想到这几日连续听到的坏消息，让他神色间不由添了几分落寞之色。“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殿下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明薇连忙收回心神，安慰容臻道：“妾身不是好端端的？” 看着容臻眼神中真诚又毫不掩饰的关心，明薇觉得见到容铎后的愤恨情绪也被消弭了不少，心里暖暖的。 “殿下，这几日外头的事怎么样了？”明薇生怕容臻刨根问底，她根本解释不清那一笔糊涂账。淑妃今日的行为倒给她提了醒，莫不是淑妃掌握了把柄，才敢煽动韩贵人直接对上她？ 冷静下来后，明薇不再觉得那仅仅是一场寻常的挑衅。 淑妃不是会轻举妄动的人，她没有把握是不会轻易动手的。难道是诚王真的查出了什么？足以让容铎对太孙不喜？ “不太好。”容臻没有再粉饰太平，他神色黯然道：“诚王的人，已经顺蔓摸瓜的查了下去。” 事已至此，他更不好妄动，只得眼睁睁看着诚王的人发现绸缎庄的秘密。可几乎坐以待毙的行为，让他更加觉得窝囊。 果然，怪不得淑妃这样嚣张，她原本算准了再不济也能给自己定个嚣张跋扈的罪名，最后一并算到容臻头上。 “妾身还是那句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明薇不忍心看容臻这样低落，她柔声劝道：“这未尝不是您的机会！” “诚王自以为抓住了您最大的把柄，肯定把得力的人派出大半来查此事。”明薇条理分明，思路清晰，她清婉的声音似乎带着安定人心的魔力：“您的人在暗，他们在明。正好借此机会看出诚王隐藏的底牌都有哪些！” 第103章 淑妃宫中。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淑妃脸色难看极了，她甚至不顾形象的狠狠拍了临窗大炕上的紫檀木雕花炕几，雨过天青色的茶碗里头溅出已经冷了的茶，服侍在一旁的德光公主、诚王妃俱是心头一跳。 好在宫女和内侍都被尽数遣了出去，淑妃的失态便只有二人瞧见。 “母妃，您且别气。”德光公主一向是体贴女儿的形象，她亲自端过热茶，替淑妃重新倒了一盏。“女儿和皇嫂都只知道韩贵人被降为贵人，到底怎么回事，还是一头雾水呢。” “还不是——”淑妃气愤极了，她猜到的真相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了，话到了嘴边，她却生生忍住了。 这个秘密，她不能说！ 淑妃本就觉得明薇和三十六年前的唐婉有些神似之处，她原本以为容铎会把明薇收到后宫。却不承想，容铎竟把明薇先封了长宁县主，又享受食邑，最后赐婚给容臻。要知道她的两个嫡出孙女，诚王府的郡主，都没有这样的待遇。 关于容铎是不是真的看上明薇了，她一时间还真的摸不清。 于是淑妃这些日子来一直致力于试探明薇在容铎心中的地位，而如今似乎有了定论。 莫非容铎要效仿唐明皇不成？可杨贵妃好歹是儿子媳妇儿，明薇已经是他的孙子媳妇儿了！这也太荒唐了些罢！ 可然而这些话淑妃却不能直接同德光公主和诚王妃说。 三十六年前见过唐婉的，都是宫中的旧人，照例说德光公主和诚王妃都该不知道其中关节才是。淑妃不是蠢笨之人，若是这流言真的传出去，对她是没有半分好处的。 别人怎么知道明薇神似唐婉的？还是不她同德妃、良妃等几位品阶高的宫妃透的信儿。同容铎扶起这些年，对容铎的喜怒和逆鳞，淑妃还是自觉知道些的，她并不敢忤逆容铎。 不过她不能广而告之，却也不是没法子收拾明薇。 “明薇是个伶牙俐齿的。”淑妃只得含糊的解释道：“三言两语竟让你们父皇相信了她话，韩贵人又是个极蠢笨的，自己反倒挖坑挑了进去。你们父皇一气之下，便降了她的份位。” 这些日子来韩贵人能得宠，除了自己暗中的提携外，还是她的容貌仿佛有几分唐婉的影子。淑妃默默的想着，当日唐婉饮鸩自尽于冷宫，对容铎还是有些触动的吧！ 消息传来时她都有些恍惚，当日得到君王盛宠的皇贵妃，一夕之间便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德光公主和诚王妃都有些半信半疑。 她们都不相信已淑妃的能耐连韩贵人都保不住，况且她们预想中的明薇身败名裂，并没有发生。不过二人见淑妃脸色不好，便识趣的没有多问。 诚王妃见淑妃脸色阴沉，忙搜肠刮肚的想出一篇话来让她开怀。“王爷手里头已经有证据，证明容臻确实做了不妥当的事情。”诚王妃一面回忆，一面道;”您一定猜不到，容臻产业不多，然而京城西面有家挺有名的绸缎庄便是他的产业。” 淑妃挑了挑眉，示意诚王妃说下去。 “其中以蜀锦最为出名，俱是从蜀州运来，却又价格适宜。”诚王妃顿了顿，道：“可这看似寻常的一切竟是幌子，太孙好大的胆子，竟挂羊头卖狗肉，遮遮掩掩下做得是贩私盐的事情！” 淑妃神色微变。 诚王妃顿时有些失望，她本以为淑妃会尽早布局，早些让容臻从名正言顺的太孙之位上下来。 “可有确凿的证据？”沉吟片刻，淑妃才慢慢问了一句。 “王爷快要拿到了。”诚王妃回话道“便是没有，王爷也会想法子让此事成真！” 淑妃点了点头，轻声道：“让他做事谨慎些。最该提防的人是宁王和康王二人。”淑妃颇为意味深长的道：“兴许他们也觉察出什么，也盯着这个机会！” 诚王妃谨慎的点了点头。 “母妃，明薇的事……”德光公主犹自不甘心的问：“就这样算了？” 想到容铎今日的举动，由不得她不多想。到底是不是容铎对明薇有意思？毕竟他几乎毫不犹豫的相信了明薇的话，又因为韩贵人不肯向明薇道歉，直接降了韩贵人的份位。 一时间淑妃踟蹰起来，不敢轻举妄动。 “明薇就先算了。”淑妃千思万想后才做了决定：“她既然已经嫁给容臻，自然是荣辱与共。到时候容臻倒霉，她也好不到哪里去！” 诚王妃和德光公主就是心中有些不赞同，也不敢违拗在后宫三十多年一步步走到如今位置的淑妃。二人都爽快的答应了。 “当务之急还要安抚韩贵人。”淑妃神色有些疲惫，提到韩贵人时带了些嘲讽的语气：“如今该称呼为韩才人了！不能让她坏了事，该让她同咱们一起同仇敌忾，一同对付东宫。” “就算她不能在你们父皇面前复宠，多一个人恨明薇也是好的！”淑妃眼底透过一抹阴毒和隐隐的疯狂。 当初的唐婉便是这样不费吹灰之力便夺走帝王所有的宠爱，而今的明薇竟也轻易让帝王偏了心？ 她不会让过去重演！ ****** “殿下，您听妾身的主意怎么样？”明薇眼睛亮闪闪的，如同坠入凡间的星子一般。 容臻忍不住露出了一抹微笑。“阿晚你向来都是最聪慧不过的。” 明薇听着，眼底流露出一丝开怀的笑容来。“殿下您再夸下去，便显得假了！”为了让容臻不再低落自责，明薇故意用上了活泼的语气。不过她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妾身还有个想法，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你我之间，还在乎这些虚礼做什么？”自从知道明薇的心意后，容臻在言语间也放松了许多，没了先前小心翼翼的顾忌。“有话直说便是。” “有些异想天开，也不成熟的想法。”明薇再三强调了一遍，才道：“反正也瞒不住，索性放出些风声让宁王和康王知道如何？” 明薇的想法不可谓不大胆，简直就是在玩火*。 三位亲王没有一位是省油的灯，若是被他们发现，肯定都觉得是个好机会来扳倒容臻。到时候他们鹬蚌相争，互相使绊子，虽不敢说容臻能得利，但搅浑一池水，对容臻没什么不好。 容臻嘴角的笑容渐渐扩大，甚至璨若星辰的眸子中，也一闪一闪的涌动着笑意。 明薇如同初雪般的肌肤泛了微微的红，她跺了跺脚，声音中半是害羞半是娇嗔的道：“殿下，您这是在嘲笑妾身异想天开吗？” “不，我觉得很好！”容臻笑容止不住，他柔声道：“我的阿晚最聪明了。” 明薇却没被他的话所蒙蔽，她原先脸上的兴奋渐渐褪去，神色间带了些怏怏不快。她扁了扁嘴道：“妾身就知道，您才瞧不上妾身这微末伎俩呢！” “阿晚，你能说出这些来，我很高兴，真的！”容臻声音更柔了几分，明薇帮他想出什么计策并不重要，当他知道明薇心中有他，百般替他筹划时，他已经觉得心满意足了！ 退一步说，明薇那些看似异想天开的计策，倒也有可取之处。 “阿晚，谢谢你！”容臻看向明薇的目光几乎温柔得滴出水来，他目光灼灼的看着明薇，那双红润柔软的唇瓣似乎有致命的吸引力，他忽然就觉得喉咙间有些干渴。 明薇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了头。 “阿晚，我可以亲亲你吗？”容臻小声的问，他甚至有些手足无措的道：“只亲一下脸颊就好！” 明薇抬头，看着一脸小心翼翼又在男女之情上傻里傻气的容臻，不由心中一软。 她踮起脚尖，虽然面颊已经红透了，却还是主动的在容臻唇上印下一吻。 容臻愣了愣，甚至没有借机会更进一步，加深这个吻。等到明薇红着脸离开后，他才暗自懊恼着自己的笨拙。 “妾身还要去陈妃娘娘那里一趟！”明薇轻盈离开的身影如同翩跹的蝶，含羞带怯的神色让容臻像是喝了一碗蜜水一样甜。 阿晚竟主动亲了他！ 容臻忍不住傻笑起来，晕乎乎的比饮了酒还要醉人。 然而总有人来破坏气氛。 正在容臻回味那柔软唇瓣上的甜美时，来福一脸慌张的快步走了进来。 “殿下，皇上请您去清凉殿！” 他的话音未落，容臻脸上甜蜜的笑容立刻消失殆尽。如果没有重要的事，皇祖父是不会单独见自己的！ 他心中顿时沉重起来。 “替我更衣。”容臻竭力保持镇定，他还有心爱的要守护，他不会退缩！ ****** 百思殿后。 容臻笔管条直的跪在铺着青石板的冰冷地面上，神色肃然。 百思殿是清凉殿右侧的偏殿，里面藏书无数，是历代帝王阅读、独自静修的地方。 原来皇祖父把那一切都知道了！他的绸缎庄、蜀锦、私盐……他还以为会有诚王抓住证据才来告状，没想到帝王已经通过诚王不经意透出的蛛丝马迹，先一步发现了他的秘密！ 或许该庆幸，他早早斩断了绸缎庄同其他产业的联系。 “若是朕罚你，你服不服？”良久，容铎缓步踏出百思殿，平静的声音中透出冷漠和威严。 容臻心中已是一片冰凉。 他规规矩矩的叩首，声音恭顺。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孙子不怨。” 第104章 钟粹宫。 陈妃怕明薇尴尬，婉转的过问了她和容臻的事、还有方才九曲流觞亭发生的事。 明薇都一一回答了，着能说的向陈妃透露了些许。这些日子来，她冷眼瞧着，陈妃倒是真心实意的关心她和容臻。不过最让明薇意外的，陈妃压根儿都没提劝她为容臻纳妾，好挽回她的名声。 连老太太和大太太都这样劝过她了，可陈妃却没有提……明薇心中只觉得奇怪，照例说陈妃作为容臻的长辈，隐晦的提上一句是正常，便是压着她替容臻纳妾，也是情理之中。 其实明薇再猜不到的，陈妃是把她当做唐婉看了。 上一世聪慧的陈妃看出了唐婉看似张扬跋扈下那颗纠结的心，那颗渴望一段只属于两个人的情的心，却一次次被伤害。唐婉爱容铎，所以她想独占；可容铎冷静权衡所以近乎残酷的性格注定让唐婉不能如意，而唐婉的骄傲也不可能放下身段去乞求、哀求。 唐婉一生的悲剧是她爱错了人。 陈妃当初只是一个身份卑微、被人欺负得几乎丧命的小贵人，是当时高高在上的皇贵妃唐婉对她伸出了援助之手，看似坏脾气的恶言恶语下，却是真挚的关心。她在那一刻就想，她这一辈子在后宫之中都不会和唐婉争什么。 可上天并没给她报答的机会，唐婉就香消玉损了。 唐婉那样骄傲的人，怎么甘心家人在被流放后，还能自在的活着？还要向仇人低头？ 没能报答唐婉的恩情，是陈妃一生最大的遗憾。 当第一眼看到明薇时，眉目之间的神似，就让陈妃一下子想起了三十六年前高贵美丽的皇贵妃。难道是上天给了她一次机会，让她能报答唐婉的恩情？ 正是因为陈妃看出了唐婉一辈子的遗憾，所以容臻只要明薇一个，她是乐见其成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唐婉最终没有等到实现的那一天，若是明薇能幸福，她心里也就稍稍安慰了些许！ 望到陈妃眼中隐约闪动的水光和追忆的眼神，明薇虽然看不懂，却感受到了其中的悲伤。 “娘娘，不好了！”内殿里正弥漫着不明所以的悲伤时，忽然陈妃宫中一个小宦官神色慌张的闯了进来，身后还跟着气急败坏的两个大宫女。“娘娘——” “行了，让他说！”陈妃摆摆手，表示并不介意。 那小宦官急急的喘了几口气，才气喘吁吁的道：“太孙殿下在百思殿前已经跪了一个时辰了！” 他的话音未落，陈妃和明薇的神色俱是一变。 百思殿是什么地方明薇很清楚，她也相信容铎绝不是心血来潮的把容臻叫过去谈心。她的心骤然缩紧，难道是那件事发作了？ 陈妃不知道容臻在私底下的动作，明薇却是最清楚的。容铎轻易不见容臻，淑妃撺掇着韩贵人挑衅过她，手里头定然是有些证据才有底气。莫不是诚王等人把事情捅到了容铎跟前？ 明薇越想越是心惊。 虽然知道这一日迟早要来，可真的事到临头，她还是免不了内心慌张。 “有没有探听到缘故？”陈妃是不知者不惧，她镇定的问那小宦官道：“你这消息是从哪里传来的？” “回娘娘的话，奴才有个同乡在百思殿伺候，往日受过您的恩惠。”那小宦官道：“皇上突然宣了太孙过去，还让服侍的人都退下了。不多时皇上就拂袖离开了，他们看见太孙跪在百思殿前。” “直到过了快一个时辰，太孙还没有出来，他觉察不对劲儿，便悄悄来告知了奴才。” 陈妃蹙着眉，似乎不明白突然之间容臻是怎么惹恼了容铎。 明薇心中却是明镜一般，她定了定神，起身对陈妃道：“娘娘，我在这里实在不安心。若是有消息请您派人往东宫告知一声，我还是先回东宫罢！”！ “也好。”陈妃疲惫的点了点头，她又分神安慰明薇道：“你也别太担心了，兴许就是祖孙间拌嘴，太孙那孩子看似性子绵和，骨子里倔着呢，一时回转不过来也是有的。” 她像是安慰明薇，又像是安慰自己似的道：“到底他们是祖孙，不会有什么事的！” 明薇看着吩咐着大宫女拿银子给那小宦官的陈妃，感激的点点头。陈妃是真的把容臻当成自己的孙子，这份关心不是假的。 可明薇既了解容铎本人，又了解容臻的事，她心中清楚，眼前容臻的情况不容乐观。 她顿时有些心烦意乱，还有她不想承认的沮丧。 上一世她被容铎害得丧了命，失去了家人；难道这一世她仍然没有能力从容铎的重压下帮助自己在乎的人吗？ 难道再活一世，就是再体会一次刻骨的绝望？ 不！不会的！ 明薇听到自己心底有个声音在嘶吼着，她这一次不会再被动的任人摆布！ ****** 等到明薇急匆匆的回到东宫时，容臻还没有回来。 明薇一路上光顾着胡思乱想了，至于到底该怎么帮容臻摆脱困境，倒是毫无进展。 且不论容铎是不是心狠手辣的人，起码他是个杀伐果决的人。当断则断，他定不会纠结于感情，更逞论被感情控制。这就是他和隆德太子的差别，隆德太子是个真正温文尔雅的人，容貌清俊绝伦，让人讨厌不起来。 当初他知道明薇和容铎的事后，第一反应不是容铎又添了更强的助力，而是真心实意的祝福。 可容铎却丝毫不顾念旧情，害死了隆德太子。 那么容铎会怎么处罚在私底下做小动作的容臻呢？原本容铎就不喜容臻，会不会趁此机会废了容臻的太孙之位？ 明薇心如乱麻，一时理不出思绪来。 忽然她的目光落到了多宝格上一件羊脂玉摆件，底下是赤金的底座，顿时脑海中有了些许灵感。 “碧云，冬月，过来。”明薇本让人都在外头守着，这会儿只叫了这两个最稳重妥帖的进来。 碧云二人本就守在门帘后头，听到明薇的声音，忙快步走了进去。“娘娘，您有何吩咐？” “本宫有两句话嘱咐你们，你们只带了能信任的人去做，不可透露一丝一毫。”明薇神色肃然，见二人郑重的点了点头，才轻声的告知了自己的想法。 果然不愧是东宫、成平侯府精心教养出来的人，碧云二人听了连脸色都未变，答应了一声便赶快去执行。 明薇一个人静静的坐在软榻上，望着犹自晃动的姜黄色锦缎帘子，默不作声。 事到如此，她的心反而渐渐镇定下来。 无论如何，她都会站在容臻这一边，给他最后的支持！ 日头渐渐西歪，外头并没有消息传来。明薇连午膳也未用，只是一个人坐在内殿，望眼欲穿的等着容臻的消息。她在心中默默的算着，若是容臻还未起来的话，他已经跪了三个时辰！ 便是铁打的身体，也禁不住在青石板上跪那么久！更别说百思殿背光阴凉，便是夏日也不觉得热。这会儿已经是秋天，容臻身体会受不住的！ 想到这里，明薇的心就一阵阵的疼。 “娘娘，钟粹宫送来了消息！”棠梨神色慌张的跑了进来，眼角闪着水光。“说是，说是太孙殿下已经昏过去了！” 明薇“噌”的一下子站起来，摇摇欲坠的几乎倒下。 “娘娘！”跟她一同进来的月临和碧云见状，忙上前搀住了明薇。 “本宫无事！”明薇定了定神，她忙追问道：“此刻殿下人在何处？” “奴婢不知！”棠梨简直快哭了出来，她强忍着哭腔道：“只传来着这么点儿消息！” 明薇轻轻点了点头，她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往妆台边走过去，她声音镇定的道：“月临，替本宫梳妆。” “是。”月临低低的应了一声。 她们都是方才照着明薇的吩咐去了准备的人，自然猜出了明薇的意思。 月临替明薇散了头发，一件件拆下了那套赤金红宝石的头面。她拿了梳子替明薇理顺头发，一旁碧云和冬月已经端上铺着大红猩猩毡的黑漆托盘，上面放着一套华丽的赤金头面。虽然没有宝石、珍珠的镶嵌，但看起来分量十足。 碧云跪在地上替明薇除了手腕上的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换上了三支轻便的赤金绞丝镯子。 棠梨捧着一套绯红色的太孙妃常服进来，整齐叠好的衣裳上头摆着绣工精致的明蓝色荷包两个，宫绦一条。 等到月临手脚麻利的替明薇梳好头发，戴上那套沉甸甸的赤金头面时，棠梨也展开了衣裳服侍明薇换好，替她系好了荷包。 冬月拿过一双底子略厚、大红缎面绣五蝠纹样的绣鞋，帮明薇换了。 明薇神色安然淡定，如同寻常的每一日。 正当月临拿着盛着胭脂的白瓷盒子替明薇细细的上妆时，已经能听见殿外远远传来了脚步声。碧云几个手中的动作皆是一顿，眼底不免掠过一抹焦灼不安和紧张。 “娘娘，清凉殿的吴公公来宣旨了！”来喜一脸沉重的进来通报。 明薇却是镇定自若，甚至还有心情微微的勾起唇角，露出一抹笑容。“请吴公公进来罢！” 第105章 当吴子清进来时，看到的便是盛装打扮的明薇。 太孙被罚跪百思殿前的事，在宫中想必已经全都传开了，太孙妃没道理不知道。她能如此镇定自若，便是在清凉殿已经伺候了二十多年的吴子清，也不得不在心里道一声佩服。 “奴才给太孙妃请安。”吴子清不卑不亢的给明薇行礼。 明薇笑了笑，道：“吴公公免礼。” 此时碧云几个站在明薇身后，俱是屏息敛声的凝神模样，心中又是害怕又是焦灼。她们紧张兮兮的看着吴子清，生怕听到不好的消息。 “传皇上口谕，太孙德行有亏，令其搬至南安胡同的亲王府闭门思过。” 吴子清话音未落，明薇还算镇定，碧云几个直接都懵了。 南安胡同的亲王府——那不就是隆德太子还是亲王时的府邸，也是隆德太子死前所居住的地方！明薇脑海中飞快的闪过回忆，隆德太子病重时不知请了哪位高人来看，说是东宫不宜太子养病，而隆德太子搬进东宫前的瑜亲王府的风水更有利太子养病。 当时明薇还觉得是封建迷信，直到偷听到容铎的秘密时，她才恍然。根本就是到了宫外容铎更好下手，所以才找人捏造了谎言！而爱子心切的先帝，自然也就照做了，殊不知反而害死了隆德太子。 自从隆德太子薨逝后，瑜亲王府便空了下来。 而如今容铎竟要容臻去瑜亲王府思过！ 明薇的目光霍然变得锐利，他是想废了容臻，还是想弄死容臻！想到这里，明薇心中燃起熊熊怒火。容铎真是太过分了！ 然而眼前吴子清还没走，明薇忙收敛了自己的情绪。 “本宫还有一句话请问吴公公。”明薇竭力维持着表面上的淡定，轻声道：“本宫可否带人同往？” 吴子清微愕。 太孙被勒令闭门思过，又不是在东宫，反而去了宫外，这已经表明了太孙的地位此时已经岌岌可危。作为太孙妃的明薇，不但没有哭天抢地的大惊失色，反而如此镇定的接受。 更令他不可思议的是，太孙妃还要亲自陪着？寻常打发两个身边人过去服侍便也罢了，太孙这一去，注定是凶多吉少！ 见吴子清一时没回话，明薇给碧云使了个眼色。 碧云是宫女里反应最迅速、表现也最沉稳的。她甚至微笑着上前，塞给了吴子清一个分量不轻的荷包。 “回娘娘的话，皇上并未言明。”吴子清从善如流的接了，他恭声道：“皇上和太孙是嫡亲祖孙，定不会在些许小事上为难太孙。” 所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深谙这个道理的吴子清，自然不会在此时驳了明薇的面子。若是他不接，不就代表着皇上果然要动太孙了？可皇上虽然震怒，命太孙搬出宫去，却也还没废了太孙的位子。 而且明薇的镇定从容让他对明薇另眼相看，能有如此胆识气度的女子，实在非常人。 明薇在心底不住的冷笑，面上却是感激的对吴子清道：“多谢公公提点。” “太孙殿下现已过去了，有来福、来顺两人陪着。另有羽林卫随行保护，娘娘不必担心。”吴子清已经对明薇高看一眼，话也就多了两句。 羽林卫随性保护？明薇心中暗暗的嘲讽，怕是要把容臻监视起来吧！ “还请吴公公代为向皇祖父传达，本宫想同行。”明薇定了定神，对吴子清道：“有劳公公了。” 她的话音未落，碧云已经又塞过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过去。 “奴才不敢。”吴子清没有再接荷包，只是拱手道：“请娘娘放心，奴才这就回去转达。” 明薇亲自送了他到正殿门外。 等到吴子清走后，碧云几个面上恐惧、慌张的神色才流露出来。 “再多包上一些药材，包袱要尽量的小。还有殿下的衣裳，亵衣再多带些。”明薇知道自己是她们的主心骨，自己是断不能慌张的。“便是皇上同意了，本宫也不能带太多人，碧云、冬月你们跟本宫去。” 虽然原先惯常服侍她的是月临和棠梨，可此时取舍，她也只得选更加机敏、沉着的碧云冬月了。 “娘娘，只有两个人怎么够服侍？”月临和棠梨倒没纠结为何明薇不带她们，她们焦急的道：“再多带上两个人罢！” “是啊，娘娘。”碧云是知道瑜亲王府的，听吴公公的话，怕是皇上并没有派服侍的人。偌大的王府内，怕是她和冬月两个顾不过来。 明薇沉吟片刻，果断道：“那就再加上来喜、来宝。” 四个宦官都是服侍太孙的，而太孙妃却只要两个人。碧云心中一动，太孙妃怕是心中也有太孙的！ “等等——”明薇突然叫住了想去叫人的碧云，她沉声道：“这次去瑜亲王府凶吉难卜，本宫不强求。谁不愿意去，直说便是。” 碧云愣了愣，还是答应了一声才转身去了。 “棠梨、月临，你们帮冬月多收拾一些金创药。”明薇嘱咐道：“怕是一会儿就要出发的。” 她们忙应了，也不多言，眼中转着泪便往内殿去收拾东西了。 明薇看着渐渐沉下来的天色，马上就要到宵禁的时辰，她必须在宫门关之前离开。对了，还要给陈妃送个信。 “碧溪，你过来。”明薇叫了在屋里服侍茶水的碧溪，吩咐了几句话，便让她往陈妃宫中去了。 不知道容臻情况如何了。 容铎今日的发作，定然是诚王把那件事捅出去了。甚至容铎连东宫都没让容臻回来，会不会是容臻身体出了问题？毕竟在冰凉的地上跪三个时辰，可不是闹着玩的！ 明薇又是恨容铎的冷漠又是焦心容臻的身体，在屋里来回来去的踱步。 “娘娘，来喜、来宝都是愿意去的。”碧云撩了帘子进来，屈膝行礼。“还有大陈、小陈两个也想抢着去。” 明薇欣慰的点点头，“难为他们有心了，只是此时倒不宜多带人。你去一起收拾东西，还有你和冬月把衣裳、首饰也换了罢。” “是。” 碧云顺从的去了内殿，此时她已经全然信任、听命于明薇。 不多时陈妃竟亲自过来了，她来了也不多话，只是眼中闪着水光能看出她的难过。她把一个不大的檀木匣子交给了明薇，嘱咐她随身带着。 明薇打开看时，里头竟是满满一匣子的宝石，猫眼儿、碧玺石、红宝石等等琳琅满目，甚至还有几颗夜明珠。 恐怕这是陈妃半辈子所攒的！ “你是个好孩子，真是难为你了。”陈妃的目光又是柔和又是难过，末了她拉着明薇的手，有些哽咽的道：“你放心，你家里头，本宫会替你看顾。” 明薇忙道谢。她最放心不下的便是老太太、大太太等人会替她担心，又怕成平侯府出事，便托了陈妃帮忙。 而陈妃看着眼前还称得上是小姑娘的娇俏女子，依稀看到了那个高贵骄傲，却又决绝的人。 ****** 清凉殿。 听完吴子清的回话，原本面无表情的坐在书案前的容铎，微变了神色。“你说太孙妃是盛装接旨？”容铎威严冷漠的声音中带了一抹诧异。 “是。”吴子清恭敬的道：“太孙妃像是一早就准备好了，镇定自若的接了旨，还让奴才请皇上示下，她能否随行。” 其实吴子清此时心中也觉得奇怪，太孙妃仿佛早就预知到会有旨意、会让太孙出宫一般，一早就准备好了，神色间只有隐隐的担忧，却丝毫不见慌张之色。 容铎沉默着没有说话。 他不愿意承认，这样淡定自若、聪慧又有一股子不撞南墙不回头倔强劲儿的女子，让他再次想起那个人。 曾经那个为了他能付出一切的小姑娘，曾经在冷宫红着眼同他恩断义绝的骄傲女子……容铎的心忽然像是被针扎了一下，随后便密密麻麻的疼了起来。 沉吟片刻，容铎才慢慢道：“准了。” 吴子清忙答应着去传话了，可离开之前，他却分明觉察到帝王突然流露出的疲惫寂寞。 ****** 直到上了出宫的马车，碧云望着闭目养神的明薇，心中觉得佩服。 多亏了太孙妃一早让她们准备箱笼，在出宫之前她们才没那样慌乱，而是井井有条的收拾好，不至于落了东西。 碧云并不是没见识的宫女，自古以来圈禁太子、皇子的事就有不少，这一回太孙虽然称不上被圈禁，可她也知道出了东宫，很可能便回不去了！太孙妃遇到这样的大事，却愈发冷静。甚至心甘情愿的陪太孙一起受苦…… 明薇并不知道碧云心中的想法。 她此时心里头思绪万千，一会儿想着事情该如何收场，一会儿又想起容铎的无情，像是被为几只手揪着一般，难受极了。 她知道自己其实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太孙妃。或许真正聪慧、有见识的太孙妃不该一同被变相的关起来，而是留在外头主持大局、随机应变，替太孙寻找机会脱罪。两个人都弄进去，怕是淑妃等人要高兴了吧。 可只要一想到容臻不过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幼年失去父母，隐忍低调的长大，万事只有靠自己小心筹划，如今栽了跟头，该不知道怎样的伤心难过。明薇心中就一阵阵的疼，到底她还是不忍心让容臻孤独落寞。 好在大总管这两日就能到的，他在外头也能替容臻筹划筹划。只要进了瑜亲王府，怕是他们要和外头断了联系。容铎派来的侍卫，不知会看管到何种程度，也不知道瑜亲王府现在到底是怎样的光景。 对上身居九五至尊的容铎，她竟又是这样的无能为力！ 明薇嘴角忍不住露出一抹嘲讽的微笑。 好像这两世，她都没有做好。做皇贵妃时飞扬跋扈，没有贤惠的平衡后宫；这一世的太孙妃，却也没有高瞻远瞩的行动。 说到底，她只是个最平凡的人。 明薇攥紧了手中精致的细口瓷瓶，暗暗的下定了决心。 可这一世，她不想再留下遗憾了。 第106章 华灯初上，明薇一行人终于赶到了瑜亲王府。 随行的只有容铎派来的羽林卫，连跟车的粗使婆子都没一个，只好让冬月一步下了马车，拿出小杌子。碧云帮明薇整理好斗篷后，撩起车帘，小心翼翼的扶着明薇下了马车。 才一下车，明薇便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寒意。 抬眼看去时，只见记忆中奢华气派中不失雅致的瑜亲王府，此刻透出一股子荒凉。门口高悬的两个灯笼显然是才挂上的，白惨惨的光映出朱漆大门上斑驳的痕迹。 “卑职何青见过太孙妃。”身着羽林卫统领服侍的青年向明薇行了一礼。 尽管天已经黑透了，明薇仍是带着帷帽。不过人在屋檐下……想到这儿，明薇便伸手轻轻拉了面纱的一角，只露出一双眼睛来。她神色从容温和，微微笑道：“何统领不必多礼。” 何青显然没料到太孙妃竟是从容淡定、客客气气的和他打招呼。 他的目光不由落到明薇身上。 一身绯红色太孙妃服饰，勾勒出她妙曼的曲线。鸦青色的云鬓间赤金头面并不显得俗气，反而更添雍容。帷帽上的面纱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淡然的眼睛。虽然只是静静的站着，却是掩不住的落落大方，气度从容。 他蓦地就想起了画像上那个人。 何青鬼使神差的没让人通知来福，也没让羽林卫的其他人过来，而是亲自提了灯笼，在前面带路。 明薇此时全副心思都在容臻身上，一时间倒没觉察何青打量的目光。 当她看到带路的竟然还是羽林卫的人时，心中先是一沉，随后又觉得庆幸。看来瑜亲王府竟真的没有服侍的人，跟着容臻过来的也只有同去清凉殿的来福、来顺二人。 好在她把来喜、来宝都带了过来，服侍容臻的人手也能松快些。 瑜亲王府的正殿是旧日隆德太子所居，容臻自然不便住进去，他被安顿在离正殿不远的一间三进院落怡然居里头。 怡然居。 明薇留下冬月和来喜来宝一起卸下箱笼，她带着碧云跟着羽林卫的何青，一路到了怡然居门口。 “娘娘？”听见动静守在门口的来宝见到来人是明薇时，脸上又是激动又是诧异。“娘娘，您来了！” 明薇见了他，忙问道：“殿下怎么样了？” 听她问起容臻，来宝脸上顿时带了伤心之色，可有羽林卫的人在，来宝也不敢太过表露出来。“殿下、殿下正睡着！” 从他支支吾吾的话中，明薇便觉得情况不好，她点点头，眼底顿时掠过一抹忧色。 “劳烦何统领了。”让何青出乎意料的是，明薇在这时候还不忘了向他道谢，这份儿镇定可不是谁都能有的。 何青目光越发深邃起来，他拱手行礼道：“是卑职应该做的，卑职告退。” 等他一走，明薇忙步履匆匆的往怡然居走去。来顺年纪小些，到底经历的事情少，此时见了明薇如同有了主心骨，哽咽着一五一十把事情的经过都和明薇讲了。“皇上在百思殿等殿下，不知怎么的，皇上勃然大怒，殿下便去了百思殿前跪着。” “……奴才和福公公留在外头，并不敢离开。过了三个时辰，才有人让奴才们进去接殿下，殿下已经昏过去了！” “谁知道皇上连太医都没让过来，也不让回东宫，只让奴才和福公公在身边服侍着殿下，马车一路便来了这里。” 看来来福、来喜也不知道内情！明薇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到了卧房门前，见来顺仍是满脸的慌张，便柔声对他道：“你别害怕，没事了。来喜、来宝也过来了，你一会儿同他们一起收拾箱笼罢。” 来顺这才抹了抹眼睛，有些不好意思的应了一声。 明薇自己撩了帘子进去，只见守在一边的正是来福。 “娘娘！”便是稳重的来福此时见了明薇也不免有些激动。 明薇点了点头，她摘下了帷帽交给碧云，自己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床边。大半天没见，容臻原本清秀俊逸的面庞便憔悴了几分，此时他紧闭着眼睛，唇色微微发白。 “殿下怎么样了？”明薇心疼极了，坐到床边细细看着容臻。 “回娘娘的话，殿下有些着凉，这会儿正发热。”来福小心翼翼的道：“因为出来的匆忙，并没有拿上药材，奴才只能用帕子浸了凉水替殿下降温。” 明薇咬紧了下唇。 容铎实在是太过分了，容臻病了，太医不给派也就算了，连服侍的人、药材都没有给！ “这里本宫和碧云守着就好，来喜几个正搬箱笼，你去取了药材，替殿下煎药。”明薇轻手轻脚的替容臻揭下额头上的帕子，挽起袖子，在冷水中投好后，又替容臻重新搭上。 来福答应着去了，碧云便替明薇脱下身上的斗篷。她见太孙身边自己插不上手，便环视了房间一周，手脚麻利的开始规整房间。 明薇的手轻轻放到容臻的脸上，只觉得有些烫手。他的呼吸之间都是热气，昏沉沉的睡着，只是睡得不□□稳。 直到这时，明薇才真正的放松了神经。 只要容臻还好好的，一切就还都有希望。再次获得一次生命，在明薇心中，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她静静的望着容臻，目光温柔。 忽然沉睡中容臻轻颤了一下，眼皮略略动了几次，却没有睁开眼。明薇满是担忧的看过去，突然她想到容臻是怎样着凉的。她忙把被子掀开一角，一面捂着热气，一面轻轻挽起了容臻腿上雪白的亵裤。 果然不出她所料，他腿上受力的地方，已经遍布青紫，甚至有些红肿。 明薇眼中闪动的水光，顿时顺着她的面颊，滑落了下来。 “呃——”只听容臻闷哼一声，明薇还以为是自己弄痛了他，忙小心的替他盖上了被子。可眼中的泪水却像是止不住一遍，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往下落。 “是、是谁在哭？”一道虚弱疲惫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容臻拼尽全力撩开沉重的眼皮。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个绯红色的身影。 “阿晚？”容臻努力让自己定了定神，直到看清楚那张伤心欲绝的面容，他还是不敢置信的喃喃道：“是你吗？” “殿下，是妾身。”明薇见容臻醒了，忙用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她又怕容臻担心，拼命挤出一丝笑容。“妾身来晚了。” 确定来人真是明薇时，容臻竟挣扎着要坐起来。 “阿晚，你怎么过来了！”容臻又是惊愕又是着急，还有一丝丝的欣喜和甜蜜在心中悄然蔓延。可骤然起身，被子从容臻肩头滑落，容臻也在感到一丝寒意的同时，清醒过来。 明薇不该来这里！ “是皇上的旨意，让妾身一齐过来。”明薇不想让容臻自责担心，便信口胡诌道：“妾身是您的正妃，您在何处，妾身自然也该在何处。” 望着明薇强颜欢笑的模样，容臻只觉得自己的眼睛都被刺痛了。当时容铎命人往东宫传口谕时，他还在硬撑着跪在地上。口谕的内容他一清二楚，显然明薇在撒谎。 “阿晚，你说谎。”容臻神色中透出一抹漠然，淡淡的道：“你不该来这里。” 明薇愕然。她没想到容臻见了她，头一句话竟是指责她？ “殿下？”明薇眼里不自觉的流出一抹失望之色，随即她更是攥紧了袖子里头的瓷瓶。 “过了今晚，你就回去。”容臻狠下心来不去看她，他犹自冷冷的道：“这里已经够乱了。” 正欲掀了帘子进来的碧云手上的动作一顿，她心里头也有些责怪起容臻来。太孙的话实在是太过了些，太孙妃一片真情，他竟半点也不顾惜？ 而明薇咬了咬下唇，没有多说什么，起身拂袖而去。 “好好服侍殿下。”明薇撩了帘子出来，轻飘飘的给碧云留下这一句话，连斗篷也没披，径直往外头去了。 “娘娘——”碧云追了两步，随后又停住脚步，往里屋走去。 只见容臻脸上一团淡漠倚着大迎枕，而眸中却是透出痛苦和不舍。 对不起，阿晚。 我不能让你受伤害。 ****** 就在容臻昏昏沉沉的又要睡着之时，忽然闻到一股食物的香气。 是来福几个做了晚膳么？ 他强撑着睁开眼时，只见面前一张巧笑嫣然的明媚面庞，面上盈盈的笑意又温柔又轻快，让人见了就心生喜欢。“阿晚？”容臻愕然的睁大眼睛，方才自己的冷言冷语……不是让她伤心的走了吗？ “殿下，请用晚膳。”明薇笑眯眯亲自端着一个黑漆托盘，上头放着一碗清粥，两碟子爽口小菜。“一会儿还要吃药呢，胃里空着不好。” 容臻还没从惊愕中反应过来。 他岂会不知明薇是一片真心为他，才追随他到了这被封了三十多年的瑜亲王府。他心中欣喜还来不及，怎么忍心说她半句重话？只是……他却更舍不得她受半点苦，如今自己前途未卜，他不免有些灰心丧气，不想连累明薇。 “殿下，妾身才没那么小气。”明薇俏皮的眨了眨眼，笑道：“要说您的演技，可差得远呢！” 容臻对明薇的心思全是少年人的青涩，不由面上一红。 原本在屋里头服侍的碧云和来福在摆好炕几后，都被明薇遣了出去，只有明薇和容臻两个人。 容臻又是高兴明薇的温柔体贴又是想着为了明薇好就该冷漠拒绝，让她快些离开。他的一颗心，像是被油煎着一般难受。 当明薇亲自拿了汤匙要喂他时，容臻面红耳赤的拿过了勺子，一口口吃着。 明薇也不恼容臻刻意的漠视，只是含笑在一旁看着。 “碧云、冬月，进来。”明薇见容臻已经吃完了，便让二人进来撤了炕几。她想着这会儿容臻心里头正别扭着，便让来福替容臻腿上的伤上药，自己躲了出去。 等喝过了汤药，发了些汗，容臻总算觉得身上爽利些。屋子里的火龙尚未烧起来，来喜、来顺便端来两个火盆，来福、来宝服侍他擦了身子，替他换了一身干净的亵衣。 容臻甚至能支撑着下地，走动了两步，却被来喜等人拦住去了床上歇着。不过他此时也无暇顾及别的，全部心神都放在了明薇身上，百般纠结。 “殿下，娘娘也是一片好意。”来福不愿意看两位主子明明彼此关心，却又彼此伤害着。“这些东西都是娘娘特意为您准备的，说句僭越的话。今日若不是娘娘过来，怕是您不能好的这样快。” 容臻仍是默不作声。 忽然帘子一动，映出一张娇俏的脸来。 来福等人见状，识趣的退了出去。 容臻虽然板着脸，还是忍不住去看明薇。只见明薇身上裹紧一件滚着毛边的厚斗篷，轻手轻脚的进了门。 然而明薇却是没看他，径直往烛台前走去。因为背对着容臻，一时间容臻不知道她在做什么。过了片刻，明薇便脸上泛着绯红，可怜兮兮的走到容臻床边：“您能陪妾身说说话吗？妾身好害怕！” 容臻的心早就柔软成一片，最后一道佯装冷漠的防线，几乎支离破碎。 明薇见他没答话，便委委屈屈的坐在一旁的小杌子上，一双漂亮的大眼睛中泛着盈盈的水光，让人忍不住心疼。 哼，竟然还是不为所动…… 明薇暗自咬了咬牙，装作怕冷一样，不动声色的缩了缩身子。 果然一直留心她的容臻撑不住了：他似是叹息的道“阿晚，你让我怎么办……”这样说着，他主动去拉了明薇的手，只发现明薇的手竟是一片冰凉。 “阿晚？”容臻微愕，明薇穿得这样严实，屋子里生着火盆，怎么还会冷？ 明薇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解开了斗篷。 容臻愕然的睁大了眼睛。明薇竟然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寝衣，除此之外什么都没穿！ 对上明薇湿漉漉的大眼睛，容臻只觉得心中又是酸涩又是甜蜜。他手上用了力，到底还是掀开了被子，把明薇搂紧了怀中。 少女身体独有的馨香萦绕在容臻的鼻翼旁，怀中原本冰冷的身体，在自己的怀抱中渐渐暖和起来。明薇就那样乖巧而温顺的靠在自己怀中，全然的信任和依赖。 容臻狂喜之余，却是有些绝望。 这样的温情，为何来得不是时候？ 不多时，容臻感觉身体仿佛突然有了无穷的力气，一股有些甜腻的香气越来越清晰。他只觉得一股热流涌向下腹，曾经有过的冲动这样清晰的出现了。 容臻已经隐隐猜到一种可能，只是自己还不敢相信。 “啪”的一声，一个细长的瓷瓶从明薇手中滑落，掉到了地上。 不同寻常的香气、自己突如其来却无法控制的冲动……容臻望着眼前娇柔的面庞，甚至握不住一个小瓷瓶的手，她不仅仅是冷罢……尽管分明满是紧张和害怕，可她还是这样做了。 “阿晚，你给我下药了？” 第107章 决定要和容臻共进退时，明薇反而释然。 先前那些心结、矫情的放不下过去、上一世的仇恨……虽说没有烟消云散，可和容臻比起来，孰轻孰重已是一目了然。 容臻的尊重、容臻的忍让、容臻的温柔、容臻毫不保留、不求回报的对她好……闭上眼，眼前竟全是容臻那张清逸俊朗的脸。 原本容臻的温柔已经让她渐渐沦陷，此刻容臻落难，她更不会离开。反而她要以自己的方式告诉他，她会永远陪在他的身边，陪他一路走下去。 明薇忍不住在心中暗暗的苦笑，或许在别人眼中，她简直是脑子拎不清。 到底她还是个至情至性的笨蛋。 锦上添花，雪中送炭……她不想做那雍容的牡丹，虽是国色天香却只是百花园中的一朵。重活一世，她也该换个活法！ 在离开东宫前，对于今夜的行动，明薇已经下定了决心。 上一世她好歹掌管过一年的后宫，各种邀宠手段也见过不少。虽然份位高的妃嫔们大多出身世家，可这并不妨碍她们使些无伤大雅的手段来留住帝王。比如具有轻微催-情效用的各色物件，具体点便是香炉里袅袅燃起的淡淡清香。 她们自然不敢给帝王用烈性-春-药，然而用些催-情的东西，都是彼此心知肚明的手段。 此时她手上这一小瓶香露似的半油状液体，只消往焚香中加上两滴，便有催-情的作用。 这瓶子东西不知是三太太还是四太太送添箱礼时，一并塞进来的。当时她身边服侍的棠梨、月临都是小姑娘，岂会知道这些。她们只当是寻常物件，一齐都收到了箱笼中。直到有一日明薇亲自去东宫后殿的厢房中寻料子时，一时兴起要找两瓶子茉莉香露，偶然才发现的。 如今用到了容臻身上，她心中仍是忐忑紧张的。 “殿下——”虽然早就做好了准备，可容臻那淡淡的语气，还是让明薇有些伤心。 瑜亲王府已经许久没人住过，卧房里的摆设也都是短缺不少，现去找香炉不现实。明薇只得把香露滴在了烛台周围，把剂量用得多了些。因为紧靠在容臻的怀中，容臻的身体反应并没能瞒过她。 旋即明薇便释然，论起心理年龄来容臻比她小不少呢，而且她不就是因为知道容臻会别扭，才除此下策？ 然而容臻也正处在冰火两重天的煎熬中，他觉得自己的理智已经濒临崩溃。 怀中正是自己的爱人，她那样的骄傲矜持，在自己最失落的时刻，她能放下身段，来陪着自己，便是再冷酷的心也要柔软成一潭春水的。眼前柔软的粉色唇瓣、娇艳欲滴的面容，又香又软的身体……他不忍心把穿着单薄的明薇赶出去，只得转过脸不去看她。 明薇简直要佩服容臻的定力了。 装，你就装吧！ 正所谓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明薇张嘴一口便重重的、隔着容臻薄薄的亵衣，咬在了他的肩膀上。 “呃——”容臻吃痛，不由轻呼出声。痛倒是其次的，明薇几乎称得上是挑逗的动作，才令容臻大吃一惊。他忍不住低下头去看明薇，只发现明薇眼中泛着薄薄的水光。 “你到底还要怎么样呀？”明薇干脆舍弃了尊称，扁着嘴抽噎道：“我都这样不要脸的缠着你了，你就那么讨厌我？” 望着明薇又是愤怒、却更多是委屈的娇艳面庞，这副脱去所有伪装、天真娇憨的小女儿状，容臻所有的理智冷静全都丢到爪哇国去了，只要能让她破涕为笑，他什么都愿意做！ “阿晚、我不是讨厌你！”容臻手足无措的解释着：“我喜欢你还来不及，怎么会讨厌你？我只是、我只是——” “阿晚、阿晚你别哭啊！”容臻见自己越说，明薇越是哭得厉害，他慌得六神无主。甚至在听到容铎要圈禁他的消息时，他也能镇定面对。可对上明薇，他就像是变了个人。 成熟稳重的少年，有了属于这个年龄的青涩。 “我不讨厌你，我喜欢你！”容臻心中有无数的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阿晚，我喜欢你！” “哦！”明薇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她从善如流的止了泪。只是这不咸不淡的反应，更让容臻心里头七上八下的没谱儿。 “阿晚，我喜欢你！”容臻忍受着欲-火-焚-身的痛苦，车轱辘似的来回只有这句话。 他从没有这样喜欢过一个人。 “真是个大笨蛋！”明薇万般无奈的狠狠瞪了容臻一眼，主动仰起头，吻上了容臻的唇。 什么都是她主动，好在这事儿不会有旁人知道，否则她的面子往哪儿搁？ 容臻就是有再强大的定力，到底还是*凡胎，到底还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到底被催-情-药勾起了最原始的欲-望。几乎本能的，容臻抱紧了明薇，加深了这个吻。 他在明薇柔软的唇瓣上辗转流连，甚至无师自通的撬开雪白的贝齿，缠上了她的舌头。 接下的一切更加顺理成章。容臻不由自主的把明薇越抱越紧，力道之大几乎要把明薇揉碎在他的身体里。 “阿晚，我爱你。”他喃喃的道：“阿晚，你是我的！” 烛台上仍然还有丝丝的香气散出，愈发的让人沉醉。 容臻长臂一伸，姜黄色的细葛布床帐便落了下来，掩住了帐中的旖旎风光。 一室春-色无边。 ****** 当第二日明薇浑身酸痛的醒来时，映入眼帘的便是容臻那张被骤然放大的脸。 “阿晚，你醒了？”容臻已经换了一件石青色的家常锦袍，更加衬得他面如冠玉的温润气质。他的声音仿佛温柔得能滴出水来，而眸中的的餍足，让他整个人看起来神采奕奕，分外有精神。 明薇迷迷糊糊的一时分不清，仿佛是东宫每一个寻常的清晨，容臻总是比她醒的早，笑容温和的跟她打招呼。 可是变得狭小的床榻、陌生的床帐、只有一床被子——更重要的是她身上仿佛被人痛揍了一遭的酸痛，让她立刻清醒过来。 昨夜那些旖旎的回忆瞬间涌入她的脑海，光是用了催-情-药还不够，她甚至赤果果、大胆的去勾引了容臻—— 明薇简直要羞愤欲绝了。 昨夜那个大胆奔放的人一定不是她！ “阿晚，阿晚？”容臻好笑的看着明薇红透了脸，不由分说的拉过被子，就往里头钻。“阿晚，小心闷着！” 明薇这会儿只想做一只安静的鸵鸟。 “您别理我。”明薇捂着被子，所以声音听起来瓮声瓮气的。“我困了，要睡了！” 容臻弯起了嘴角，心中满满的都是甜蜜和满足。 自己的小妻子这会儿倒是知道害羞了，同昨夜那个大胆来勾引他的人，简直判若两人。 “碧云和冬月把已经把午膳送来了几次，再不吃，可就要等到——”容臻话音未落，只见明薇一把掀开被子，瞪圆了眼睛，惊愕的问：“她们两个来过了？” 容臻含笑点了点头。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明薇这会儿心中飘荡着三个大字，恨不得化身马景涛咆哮一通，才能稍稍缓解。 “你干嘛要起来！”明薇丝毫没察觉到自己语气中的撒娇，只觉得都是容臻的缘故，让碧云几个都知道了。“都怪你！” “是是是。”容臻一副“有妻万事足”的模样，他好脾气的笑着解释道：“昨夜那样……总要替你清理一番才是。” “你放心，我并没有让她们插手。”容臻几乎用上了哄劝的语气：“放心罢，没人看到。” 明薇低头看了一眼，寝衣已经不是那一套。自己身上虽然还很疼，却是清爽的。明薇默默的把脸埋在被子中，心中迎风流泪。三辈子丢人的人，都没这次分量足！ 果然丢人丢大发了！ “阿晚，起来吃点东西好不好？”容臻拍了拍被子，把明薇轻轻拽出来透气。“听碧云说你从昨儿晌午都没好好用饭了，仔细胃疼。” “妾身不饿。”明薇声音闷闷的，她此刻倒不是和容臻使小性子。她淡定的道：“妾身全身都腰疼。” 容臻脸上的笑容一窒，忙关心的道：“我替你揉揉？” “谁要你装好人？”明薇似嗔似怨的瞪了容臻一眼，她小声的嗔道：“后来我都说不要了，你还、你还非——”明薇说不下去了，一张脸红透了几次。她这会儿倒忘了，罪魁祸首便是她亲手加进烛台的催-情-药。 容臻忍不住再次露出笑容来。 昨夜确实是他孟浪了些——可怎么能忍得住呢？小妻子妩媚艳丽的容貌，妙曼玲珑的身体，柔软的腰肢，细腻幼滑如同上等羊脂玉的肌肤让他爱不释手——又不由心猿意马起来。 “是我不好，是我孟浪了。”容臻清亮如星辰双眸中是掩不住的笑意，道歉的话便大打折扣：“下回我一定注意好不好？” 他力道适中的替明薇轻轻的按起了腰，舒服得明薇昏昏欲睡。 等她再次睡着之前，只有一个念头。 再也不能由着容臻胡来了！ 第108章 明薇又迷迷糊糊的醒过来几次，印象中被容臻半抱着喝过两次水，又被喂了些粥。 直到夜幕又一次降临时，明薇才彻底清醒过来。同中午昏昏沉沉的醒过来不同，这次她觉得身上舒服了许多，疼痛也少了大半。 墙角的五连珠圆形羊角宫灯散发出柔和又不失明亮的光，屋子里已经都摆上了她从东宫带出来的东西。圆桌上摆着一套镇日里容臻管用的旧官窑茶具，椅子上铺着烟灰紫色团花软垫，软榻上放着姜黄色绣葱绿折枝花的大迎枕…… 虽然不若东宫奢华，但比起前一日雪洞似的冷清，却也显得十分温馨。 “总算舍得醒了？”门口的帘子一动，露出一张清俊的年轻面庞。颀长的身形被石青色的锦袍衬得愈发挺拔，他眼角眉梢都带着得意和满足，本就生得谦和温润，此刻更是让人觉得如沐春风。他含笑道：“怎么样，身上还疼不疼？” 他他他……他竟还敢说昨夜让她丢人丢大发的事！ 原本明薇脸上因为看到容臻的绯红，顿时转为一层薄薄的嗔怒：“不许说！” 好像容臻不提，她昨夜丢人的举动就不存在似的。 容臻从善如流的伏低做小，他走到明薇床边，弯了弯眼睛：“是是是，我再不敢的。” 到底他眼角眉梢透出的笑意出卖了他本就不怎么真诚的“歉意”，明薇偏过头，轻轻的哼了一声：“你很得意是不是？” 傲娇什么的，她才不承认呢。 容臻含笑不语。 明薇气哼哼的不去理会他，自己就要掀开被子下床。却不防头，起得猛了些，压着被角了，再加上腰肢一软，摇摇晃晃几乎就要直直的栽下去。 “小心些！”容臻眼疾手快的把明薇“捞”进怀中，半是宠溺半是无奈的道：“你要什么，和我说便是了。” 明薇的脸“噌”得一下子红透了。 靠在容臻温暖的怀抱中，她又想起昨夜的旖旎。容臻矫健的长臂紧紧的抱住她，温柔的吻沿着她的眉心一路落下，到最后虽然他有些孟浪的行为弄疼了她，可她的身体却罔顾意愿的在配合……停停停，她怎么又想起这些乱七八糟的！ “我要穿上衣裳。”明薇红着脸从容臻怀中起身，她的目光落到对面软榻上整齐码着的一套衣裳上。 衣裳显然是碧云和冬月替她准备的，这么说她白天丢人的样子，都被人看到了……想到这儿，明薇又忍不住一边磨牙一遍看着容臻，要不是他，她至于这么丢人么！ 容臻已经对安抚明薇突如其来的炸毛情绪驾轻就熟，他轻轻放开明薇，乖乖替明薇去取衣裳。 月白交领中衣、鹅黄色净面四喜如意纹妆花褙子，梨花白的万字曲水织金连烟锦裙，都是清爽干净的颜色，让容臻一下子想起头一次在桓安侯府遇见的明薇。那时候的她就是穿着差不多的衣裳，娇俏明媚的笑容、灵动狡黠的眸子，容臻只觉得眼前一亮。 还有在假山洞中佯装做从容淡定的少女，她虽然强忍着没有做声，可两个人紧挨着，少女蓦然紧张急促的呼吸清晰可闻。 缘分果真是妙不可言。 把衣裳递过来以后，容臻十分识趣的转过身，让面皮薄的明薇心里总算好受了些。 明薇手脚麻利的穿好了衣裳，又扶着腰到妆台前，拿起梳子拢了几下，自己松松的绾了个纂，只插了一支八宝簇珠白玉钗。身上难免有些不适，自然是有人帮忙最好。可这会儿让她叫碧云、冬月进来，她还真觉得不好意思。 见她一副呲牙咧嘴却装着无事的样子，容臻忍着笑去扶她，让她不至于站不稳。 “殿下、娘娘，要不要摆晚膳？”听到里面有了动静，帘子外头传来碧云轻快的声音。 容臻没有答话，一副“惧内”的模样，只拿眼去看明薇。明薇无奈，只得狠狠剜了他一眼。然而在容臻看来，就多了几分害羞且娇嗔的意味来。 “进来吧！”明薇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与寻常无异。 只见撩起帘子的是冬月，碧云随后捧着帕子抱着的银筷、汤匙等物，来福和来喜合力抬着一张炕几进来。 看到二人抬着的炕几，明薇又觉得面上发烫。 她不过就赖床了一天而已嘛，又不是下不来床，用得着这样兴师动众的又抬炕几？ 而且……碧云和冬月脸上的笑容太过显眼，就是来福和来喜也是一副乐呵呵的模样，明薇就觉得面子上更挂不住了。只是她不知道，碧云几个可没有半点笑话她的意思。 碧云几个因为心中的高兴，倒一时没察觉出来明薇的不对劲儿来。 本来碧云见明薇能追随容臻出宫，心中就一定对明薇高看不少。而且明薇竟还能在这时委身容臻，更让碧云惊讶之余，心中更是敬重。 她收拾床上的被褥时，不期然发现那刺目的红色。明薇的小日子已经过去十数日，那红色只能是—— 碧珠当初的话果然没错，太孙和太孙妃并没有圆房。 可那又能怎样？都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太孙地位岌岌可危时，太孙妃并没有走开，反而托付身心，怎么不让人佩服？ 太孙若能得太孙妃相伴一生，也是太孙的福气了！ 从此碧云、来福这几个容臻身边的人，倒是对明薇越发尊敬和忠心起来，在许多事上容臻都退了一射之地，这是都是后话了。眼下几人见容臻和明薇关系越发融洽，心中只有欢喜的。 然而当着碧云几个的面，明薇自然不会像对着容臻一样，小女儿状的撒娇。她只能端着太孙妃的架子，神色淡定的道：“撤了炕几，把菜摆在桌子上就是了。” 冬月、碧云听了忙一一把炕几上的八样小菜，两样粥摆在了圆桌上。 等到把碟子都摆好后，容臻给四人使了个眼色，四人会意。 “殿下、娘娘，请用膳。”冬月的声音里头是掩饰不住的轻快笑意，她同碧云一齐给二人曲膝行礼。“奴婢告退。” 来福、来喜也是一脸欢天喜地的退下了。 “阿晚，快用膳罢。”容臻拉了明薇在圆桌旁坐下，亲自盛了一碗粥递给明薇。“凉了就不好喝了。” 没了四人那能闪瞎人眼睛的笑容，明薇总算自在了些。 她拿起汤匙，低头去舀粥时，忍不住嘴角抽了抽。 竟是红枣粥…… “不喜欢？”容臻见明薇对着粥碗发呆，以为不合她胃口。他也盛了一勺，尝了尝味道，才肯定的道：“果然味道差了些。”他又盛了一碗鲜菇鸡丝粥，还没递给明薇，自己先尝了味道：“这个也差些。” 他的神色不免有些黯然，语气中添了些不易觉察的失落：“味道比宫里头的，都差了些。” 要是还在东宫就好了！他就能让御厨替明薇煮她喜欢吃的任何东西，香甜的糯米粥、爽口的蔬菜粥、美味的瘦肉粥……明薇最喜欢东宫小厨房新来的厨娘做的水晶虾饺、小笼包、桂花糖蒸新栗粉糕。 还有各色的汤，明薇该好好补补身体的。 容臻突然就有些垂头丧气。 “谁说的？”当他沉浸在消沉中时，明薇已经麻利的拿起了汤匙，大口大口喝了起来。“红枣粥甜甜的很好喝！” “阿晚？”容臻又是惊讶又是感动的看着明薇。“我知道，委屈你了……” 明薇似乎没有看出容臻的情绪波动，她满不在乎的道：“我有什么可委屈的？饭菜都很可口，殿下也快些用晚膳吧！” 容臻感激明薇能这样不动声色的顾忌他的颜面，再多纠结，反而是他矫情了，不如明薇看得开。“好。” 二人默默不语的吃饭。 “这粥的味道，似乎不如昨天的味道好。”容臻不想让气氛太冷清，倒像是他们置气一样。他没话找话的道：“昨天的清粥，倒觉得十分有滋味。” 他的话音未落，明薇便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道：“您可别小看了那清粥，越是简单的粥才越难做好，越难做出滋味来呢！” “阿晚倒十分懂得中个三昧。”容臻微笑道：“我觉得很不错，你若也爱吃，让他们做一份端上来便是。倒忘了问昨日的粥是谁做的……” 他还没说完，便见明薇面上的神色越发得意起来，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您今儿想吃怕是不能啦！”明薇嘚瑟的简直要把尾巴翘到天上，她得意的道：“正是区区不才，妾身做的！” “是你做的？”容臻微微讶异，似乎没想到成平侯府出来的姑娘竟会灶上功夫。 明薇故作沉着的点点头，眼睛眨啊眨的，一脸求夸奖的表情。 当初老太太“强行逼迫”她和明茜上的“厨师特训”班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明薇抹了一把辛酸泪，终于能拿出来嘚瑟一回了！ 然而容臻却是想歪了。 她作为成平侯府的庶女，在桓安侯府被人看轻他是知道的。成平侯二房太太虐待明薇的往事他是知道一些的，若不是老夫人已经先一步下手了，他定然也不会饶过二太太的……容臻想到这儿，只觉得心中难过极了。 容臻的沉默，让还在等夸奖的明薇垮下脸来。 “阿晚，你受苦了。”憋了半天，容臻满脸心疼难过的看着明薇。 “啊？”明薇挑了挑眉，见了他的神色，明薇便知道容臻定然想歪了。 脑补太过什么的也是麻烦啊！ 她无奈的叹气道：“殿下，您想多了！是祖母特意请人教妾身和妾身的二姐一些灶上手艺，说是……”明薇还没说完，便很快住了口。难不成她要说老太太请人教她们做菜，是为了侍奉公婆丈夫？ 总觉得有些难为情。 “技多不压身嘛！”明薇最后胡乱总结了一句：“多学点儿总是没错的！” 容臻不想让明薇再为自己担心，便露出笑容来：“没错。”他只是默默在心中许下诺言，他这一辈子一定会对明薇好，只宠着她一个…… 二人各怀心思的吃完了饭。 第109章 整个白天几乎都是在床上睡过去的，到了晚上，明薇反而不困了。 还在东宫时，容臻和明薇二人相处时，就极少让碧云等人在的。这会儿碧云几个有心为他们创造气氛，更是服侍过二人洗漱后，便识趣的只留了碧云和冬月在外头的次间守着。 挑亮了条案上的宫灯，容臻摩挲着两本诗集，微微蹙了眉，心中十分感慨。 “殿下，您不必太过伤心。”明薇见状，悄无声息的走到容臻身边，柔声道：“有舍才有得，焉知您这回不会因祸得福？或是事情出现您想不到的转机，也都是未可知的。” 容臻抬起头，见如同明珠朝露般耀眼的小妻子，这会儿正温言软语的安慰自己，心中纷乱复杂的情绪像是被一双看不见的手一一理顺，平静了许多。 “我已经因祸得福了。”容臻抬眸，清亮如星子的双眸流露出的柔情几乎把人溺毙：“阿晚，有你在我身边，就是我最大的福气！” 明薇红着脸低下头，却不承想泛红的耳垂已经出卖了所有的情绪。 原本准备了一篇话来安慰容臻的，却不承想被容臻两句寻常的情话，闹了个大红脸。 “阿晚，说实话，我没有想到你回来。”既然话开了头，容臻就索性把自己心中所想尽数吐露。对上明薇不赞同的目光，容臻忙解释：“我从没觉得你会就此离开！只是，只是觉得你这样聪慧，应该会留在外头……留在外面帮我脱罪。” 明薇挑了挑眉，哼了一声道：“妾身有几斤几两，自己还是很清楚的！我在外头帮忙啊，就是越帮越忙！” “皇上是什么人？”明薇提到容臻时，眸中突然闪过一抹异样的情绪，稍纵即逝，容臻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皇上英明神武、神机妙算的，妾身稍一动作，怕是马上就会被发现吧！” 好歹照顾容臻的情绪，明薇没有直接说容铎狡诈多端、心狠手辣。 可容臻听得分明，她的话中透着淡淡的嘲讽。而且她称呼容铎为皇上，而不是皇祖父？容臻有些奇怪，却没有多问，只当是明薇恨容铎把自己关到了这荒凉的瑜亲王府中，才赌气那么说的。 “而且妾身善妒啊，您忘了？”明薇很快调整好自己的情绪，笑眯眯的道：“若是把别人送进来服侍，一朝得宠爬到妾身头上怎么办？” 她这幅理直气壮、振振有词的模样，让容臻忍不住弯了嘴角。 “胡说八道。”容臻微微笑了笑，眼底却透出一抹失落：“我几乎算是被圈禁了，还会有人上赶着进来？躲开还来不及呢？” 明薇摇头道：“您这样说可就错了！皇上难道提了一句您贩私盐的过失了？为了皇室的颜面，便是皇上要发落您，也只得用个失德啊、品行有亏啊这样虚无缥缈的罪名罢了。” “既然皇上都不提，您担心什么？”明薇故意只一味往好处引导：“这罪名撤了，也只是皇上一句话罢了。端得看他老人家心情！” “你啊！”容臻伸出手抹了抹明薇如瀑的乌黑长发，无奈的叹道：“仿佛什么要命的大事儿，到了你口中就像没事儿似的。” 明薇知道容臻不仅指这件事，还有上回她善妒的名声传出来的事故。“‘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咯！”明薇眨了眨眼，俏皮的道：“就看您怎样想了！” “好啊，你说我是庸人？”容臻佯怒。 “不敢、不敢！”明薇忙装出伏低做小状，捧过那两本诗集，长揖到地：“庸人岂会有这样两本锦绣文章？” 容臻满是笑意的眸中，忽然就暗了暗。 明薇自悔失言，让容臻想起了伤心事。可是……事情真的并非没有转机呀！话在明薇嘴边打了个转儿，就又咽了回去：等到她能确定时，再告诉容臻也不迟！“殿下，您看看妾身带来的东西。” 说着，明薇把容臻拉到了她的妆台前。 这件黄花梨雕花的妆台是件旧物，难得品相上乘，便被来福、来喜二人从怡然居的库房里找出来，替明薇摆上。 上面整齐的码着三个精致的锦盒。 明薇依次打开，像个献宝的小孩子似的，满脸得意的看着容臻。 容臻原本以为这些都是明薇惯常戴的首饰，等他细看过去时，惊愕的睁大了眼：里头竟是满满的三匣子赤金首饰！ 他知道明薇最不喜赤金首饰沉甸甸，只说坠得慌。便是戴了，也只是些赤金绞丝、镂空等等制作精巧，镶嵌着宝石的轻巧之物。容臻伸手拿起一只赤金三尾凤钗，入手沉甸甸的，分量十足。 “这些都是最容易兑出银子的。”明薇看出了容臻的疑惑，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道：“再说金子熔了，便再看不出本来面目的，用起来倒也容易。像是猫眼石、东珠、翡翠这样的宝石，反倒容易被人看出来路。” 容臻在惊讶之余，又打心眼儿里觉得欣慰。 “您看看这个。”明薇拿起一支看起来分量不轻的赤金绞丝镶嵌红宝石的镯子递给容臻。他接过来时，却感到分量并不重。 明薇轻轻扭了一下镯子上的红宝石，只见镯子竟然轻而易举的被掰开了，里头露出几张纸样的东西来。“喏，给您。” 竟是三张万两的银票！ 这一回，容臻心中的惊讶便毫不掩饰的流露出来。 看似寻常却暗藏玄机的首饰、退热的药材、消肿的膏药、两本记录着自己产业的诗集……容臻望向明薇的目光顿时变得复杂难言。 这些东西根本不是临时起意能准备好的！而且换做别人，遇上这样的事虽说不哭天抹泪的绝望，也会慌张不知所错，明薇竟能冷静镇定的迅速做出判断，有了自己的决定。这份沉着，才最难得。 “这三张是面额最大的了。”明薇小声的解释着：“别的首饰里放的都是千两的，还有一些碎银子、银票的，妾身分成了几份给碧云、冬月几个收着，毕竟手里有钱，心里总是有些底气呀！” 容臻只觉得自己的心被涨得满满的。 一方面他惊讶于明薇的聪慧，一方面他又暗自得意着。明薇并不是一时赌气才来的呢，这样缜密的准备足以证明她心里头有自己！ 想到这儿，容臻像是喝了一碗蜜水，感觉甜丝丝的。 “阿晚真厉害！”容臻由衷的赞叹道：“换做是我，也不能准备得更齐全。” 明薇挑了挑眉，分外赞同的点点头，老神在在的道：“您说的没错！” 二人只见突然有一阵诡异的静默。 片刻后，二人同时相视而笑。 “殿下，您韬光养晦过这段时日，未免不是一件好事。”明薇收敛了面上的笑容，神色郑重道：“您虽然暂时被罚闭门思过，倒是从那些事还中抽身。这样一来，诚王、康王、宁王三个人之间，还有得斗！” “退一万步说，便是他们能假惺惺的拧成一股绳，这会子结成同盟，要搬到您。只是——”明薇顿了顿，才慢慢道：“做得越多，错得也就越多。更逞论他们之间的同盟，也稳固不到哪儿去！” 容臻点点头，目光中流露出一抹释然。 虽然明薇的话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可还有什么比心爱的人全心全意为你考虑，更令人高兴的事吗？ 她有这份心意，已经足够让寒冬变为暖春。 所以他要变得更强大，才能好好好的护住她，不让她再受丁点儿伤害！ “殿下，您怎么了？”忽然明薇看到容臻眉头微蹙，忽然想到容臻的腿毕竟在昨日受了伤，这半日来看容臻行动如常，她倒忘了！“是不是腿疼？” 容臻才想摇头，却看到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关心和担忧。鬼使神差的，容臻点点头，还露出一抹痛苦的神色。 “您干吗那么老老实实的跪着呢？”明薇一面把容臻搀着上了床，一面嘀嘀咕咕道：“还不如干脆大吵两句，麻利儿的被轰出来算了。” 容臻不由莞尔。 心中才暗自称赞了她聪慧沉稳，临事不慌，这会儿又是小孩子脾气，胡言乱语起来。 明薇替容臻脱了靴子，轻手轻脚的挽起了他的裤腿。果然上面青青紫紫的痕迹更加触目惊心，亏得他还像好人一样，在屋子里行动自如。 “怎么还不见好？”明薇拿过枕边放着的白瓷小圆罐，皱紧了眉道：“看着比昨日还严重了些！” 容臻听了，忙安慰道：“哪里就能立刻好的？药膏确实是管用的，这会儿虽然看着严重，都是唬人的。我倒觉得疼已经好了许多。” 用干净的小簪子挑出一团玉青色还散发着淡淡清香的药膏，明薇把它化在手心，而后才细心的替容臻涂抹在腿上。 白皙纤纤细指在自己的小腿上动作，她低下头露出一段优美的脖颈，让容臻顿时想到了昨夜那旖旎的一晚，她如同一朵娇妍明美的花朵，在自己身下渐渐绽放…… 明薇确实做得很用心，所谓慢工出细活，细心的一点点儿替容臻涂抹均匀。正当她想要再涂上一次时，忽然间容臻动了动身体，她的手险些落空。 “不、不用了！”容臻的声音顿时变得局促：“我自己来就好！” 第110章 明薇疑惑的抬起头，似乎不解容臻方才奇怪的举动。 趁着明薇发怔的空当，容臻三下五除二的拿过了小圆罐，自己胡乱涂抹了一通。手上的力度之大，直把明薇看得目瞪口呆，仿佛那不是他身上的伤口一般。明薇忽然有了一种“容臻在赌气”的荒谬错觉。 “时候不早了。”容臻自己涂好药膏，对明薇道：“还是早些休息吧！” 虽然她不是很困，但想到明日还有事情要做，便乖乖的躺了上去。两个人更亲密的事情都做了，到这会儿也没什么可矫情的。 “殿下，您在里面睡吧！”明薇动手把枕头和被子摆好，轻声道：“您的腿受了伤，夜里若是口渴了或是要什么东西，妾身帮您拿也方便些。” 容臻却是摇头道：“不碍事。倒是起得早，在里头怕把你吵醒。” 二人争执不下，最后还是容臻动了“武力”制胜——他直接掀开放在床榻里面的那床锦被，趁明薇没防备，直接一把抱过明薇，把塞了她进去。 突然被凌空包起来，明薇被吓了一跳，晃过神来时，自己已经舒舒服服的躺在被子中：“殿下，您这是……”她不赞同的看了容臻一眼，可对上容臻的目光时，嘴边的话就再也说不出来。 那双璨若星辰的眼眸，里面是满满的温柔笑意，还有一丝丝不自觉流露的宠溺。 她从没想到过，自己的主动靠近，会让容臻这样高兴。 “快些睡吧！”容臻吹了灯，轻手轻脚的上了床，拉过另一床被子盖上。 明薇从善如流的闭上了眼睛，脑海中走马灯似的放映着这些日子以来的事，企图一一理顺它们，察觉出些端倪。 忽然，她感觉一双矫健有礼的胳膊从背后抱住了她的身体。 “殿下？”静谧的夜晚中，似乎连衣料窸窣摩擦声音都变得分外明显，明薇怕外头碧云几人听到，声音便压得极低。容臻温热的呼吸就喷在她的颈边，甚至她能感觉到其中心猿意马的*—— 明薇心中一惊，这会儿可不能由着容臻乱来！ 且不说明日她还需要有体力走动，便是无事，传出去像什么话？太孙妃巴巴的来瑜亲王府，就是勾着太孙做些荒唐事？外头的羽林卫可都在看着，虽说他们不进怡然居的院子来，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话传到容铎耳中，怕也对容臻不利。 “殿下，妾身累了。”明薇甚至翻了个身，睁大一双水汪汪的杏眼，可怜巴巴的看着容臻。她小小声的道：“到这会儿妾身还觉得有些不爽利呢，过两日好不好？” 容臻视力本就比寻常人好一些，再加上已经适应了黑暗，自然把明薇的局促不安、手足无措看在眼中。 他不由哑然，自己怎没会忍心为难她？ “想到哪儿去了？”容臻微微笑着，声音低低的，却似乎带着一种别样安抚的力量。“我是怕你乱动，蹬了被子着凉就不好了。这里不比宫里，现如今夜里天凉了，地龙还没烧起来，万不可大意的。” “哦！”在释然的同时，明薇也有些讪讪的，脸“腾”的一下肿了，果然是她想太多。好在是黑暗中，容臻应该不会看出她的窘迫。 容臻哄劝一般拍了拍她的后背，放柔了声音道：“别胡思乱想了，闭上眼快睡！” 明薇忙紧紧的闭上眼。可没多久，她就又察觉出一件不妥当的事。 方才忙乱间她转了身，这会儿正好被容臻抱了满怀。这更亲密的举动，让她难免有些不习惯。 不过容臻没有意见，她也不好在乱动，只得乖乖的躺着。 她整个人都依偎在容臻的怀中，耳畔容臻的心跳声都十分清晰的传到耳中。一下下强健有力的心跳声似乎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明薇本以为她会紧张得睡不着觉，睁眼直到天亮，谁知没多久，她竟渐渐有了困意。 伴着那有力的心跳声，她很快睡着了。 ****** 第二日清晨，明薇醒得格外早。 只是她仍没有早过容臻，当容臻一身清爽利落坐在条案前翻着书卷时，明薇才睁开眼。 容臻穿了件月白色滚宝蓝色斕边的锦袍，整个人显得身姿挺拔。浓密又漆黑如墨的长发被样式古朴简洁的白玉冠束了起来，脸上带着淡淡笑容，当望向明薇时，不由又多了一抹温柔。 砰、砰、砰。 明薇仿佛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一种从未有过的怦然心动的感觉，油然而生。 “我让她们进来服侍你起身。”容臻见明薇揉了揉眼睛，已经披了件衣裳坐了起来，便自己撩了帘子出去。 他对着早就等在一旁的碧云二人道：“碧云、冬月，进去罢。”说完，他带着来福来喜去了旁边的厢房。 “娘娘，您气色真好！”冬月一面替明薇梳头，一面赞叹道：“等闲人用了脂粉，也没有您这般漂亮呢！”她的话倒也不是全然的恭维，明薇此时面色红润，眸中又多了几分动人的光彩。 艳光四射。 明薇脸色微红，她嗔道：“还不快些替本宫梳头，话再多，本宫只拔了你的舌头！” 一旁去拿衣裳等着替明薇换上的碧云捂住嘴偷笑。 “娘娘，今日就随意绾个纂？”冬月见明薇眼底仍由两分倦怠，便建议道：“只有两根簪子绾住，倒也轻便些。” 谁知明薇却摇了头。她的目光落到一套赤金镶嵌珍珠的头面上，沉吟了片刻道：“今儿本宫要在王府里头转转，还是用这套赤金珍珠的罢！不过也不用全戴上，只捡两件要紧的便是。” 冬月应了一声，她很快便手脚麻利的替明薇梳好头发，捡了三支赤金珍珠长簪，两支分别垂着三条珍珠流苏的凤钗。 见明薇已经选定了首饰，碧云也很快捧着一套衣裳出来。 金线绣百蝶穿花纹样的长身褙子，一条莲青色绣云纹的绫裙，颜色娇嫩却并不轻浮，更加衬得明薇娇妍明媚的好颜色来。 明薇对这套衣裳也是满意的。 等她扶着碧云的手出了卧房时，已经在圆桌前等她的容臻也不由眼前一亮。 大红色穿在明薇身上只觉得美艳不可方物，明黄色到了明薇身上更显她端庄而高贵，鹅黄色是属于少女的活泼俏丽……然而着桃红色的褙子，却衬得她格外的娇妍动人。 “妾身见过殿下。”明薇盈盈的下拜行礼。 容臻忙扶住她，柔声道：“不必多礼，这里头又没外人在。” 明薇不是第一次听容臻说这话，可上一次是只有他们两个人在。这一回当着来福、碧云几个的面，大概是他真正信任这些人，也终于对她敞开心扉了吧！ 无论是哪一个原因，明薇都觉得很高兴。 这时来宝、来顺两个已经各自提着一个朱漆食盒进来，里头的碗碟倒还精致，只是食物的味道便差了些。 也难怪，容臻自小在东宫长大，便是再不受宠，吃穿用度上断不会短缺。来福、碧云几个便是再能干，自小在宫中做的都是近身服侍人的事，怕是学做菜的机会几乎没有吧！ 来福、来喜一脸愧疚，却又无计可施。 “这道小菜倒看着很爽口。”明薇先一步拿起筷子，夹起一片腌菜尝了尝：“味道也很不错！殿下，您也尝尝？” 明薇这近乎失礼的举动，倒让容臻松了一口气。任何苦难对于他来说都不算什么，可是他最怕自己心爱的人因此受了委屈！ 如今明薇能这样体贴他，他只有感动的份儿。 “殿下，妾身想在王府里头逛逛！”用过了早膳，还没过多久，明薇便迫不及待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这怡然居虽然也还好，却仍是小了些。再说这里离着正殿太近了，说起来仍是有失恭敬。” 其实她也知道自己的理由有些牵强，可是若亲自去找，她无法印证前一世模糊的记忆对不对！ 容臻自然不会在这些许小事上拦着她。他原本就觉得明薇跟他进来，是受委屈了。此时明薇提出这样的要求，也并不过分。“你带着来福、来顺、碧云、冬月四个去罢！” “浩浩荡荡的这些人，外头羽林卫看了还以为妾身要做什么事呢！”明薇为了达到目的，不惜用上了撒娇的语气道：“让碧云、冬月跟着妾身就足够了。” 容臻想了片刻，也就答应了。 羽林卫虽然看着堵心，这会儿倒也有好处。瑜亲王府有他们守着，别的人想伸进手来也不容易。 明薇带着碧云和冬月两个脚步轻快的走了，容臻一直目送她们出了怡然居的门口，才重新坐到东厢房中。来宝、来顺两个人在院子中一面打扫，一面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此时东厢房已经被碧云收拾妥当，权且充做容臻的书房。 “怎么样了，还是什么消息都传不出去？”容臻脸上温柔的笑容顿时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凝重。 “是。”来福脸色也有些难看，他有些自责的道：“羽林卫看得极严实，昨晚眼看着就成了，可羽林卫的人很快就出现了。” “那位统领很厉害，奴才今天瞧着，羽林卫的换防似乎更紧了，奴才怕暴露，便没敢再有行动。” 容臻点了点头，却没有责怪来福的意思。 要是能想办法出去一次就好了！ 第111章 瑜亲王府，流翠庭。 明薇带着碧云和冬月两个，一路上东瞧瞧西看看，状似随意的走到了位于瑜亲王府西南角的花园，流翠庭。 流翠庭虽比不上王府的大花园会芳园气派，却更胜在小巧别致。里头亭台楼阁一具都是齐全的，四季应季的植物都生长得很好。只是这些年来疏于打理，倒是让野草野花占了半壁江山。 明薇看着秋季渐渐败落的植物，心中有些感慨。没了人气儿，到底还是荒凉了些。 在前一世，瑜亲王府她是来过几次的。 隆德太子妃嫁进来时，隆德太子还只是瑜亲王。 瑜亲王妃是个很和气的女子，端庄大度，举手投足间都是世家贵女的落落从容，完全是标准的皇后范儿。她的贤淑自是不必多说，又是驭下有方，王府中的侧妃和侍妾在这位王妃跟前都是毕恭毕敬的。 在瑜亲王府的赏花宴时，明薇曾被邀请过。那时的瑜亲王已经是太子的不二人选，京中世家贵女、贵妇们更是削尖了脑袋想往瑜亲王府攀龙附凤。瑜亲王同王妃成亲数年并无所出，虽然瑜亲王妃贤良大度，为瑜亲王纳了几房姬妾，却也只得三女，并无儿子。 那时的容铎都已经有了两个儿子、两个女儿，无子算是瑜亲王作为王位继承人的唯一短板了。 当年的瑜亲王府是怎样的声势烜赫，门庭若市，再加上瑜亲王是个温文儒雅的，瑜亲王府更是一团花团锦簇的繁荣景象。 可现在…… 明薇拈起一丛枯枝，是已经谢了多时的月季花枝。没有人精心的修剪，已经开过的花朵枯萎在枝头，从干枯的花瓣上也能想象盛开时的丰硕艳丽，只是也已经无人欣赏。 “娘娘，您仔细扎了手。”碧云的话打断了明薇的回忆，她有些不赞同的道：“这里枯枝杂草这样多，您不若去别处转转。” “不妨事。”明薇放开了手中的枯枝，露出一抹笑容，颇有些追忆的道：“本宫倒觉得这里景致不错。” 冬月和碧云无奈的对视一眼，她们可都没看出这片枯枝败叶中，有怎样夺目的景色，把太孙妃吸引到这里来。 “随本宫去逛逛。”明薇一路上七拐八拐的目的就是来到这里找寻一条她三十七年前无疑中发现的密道，岂会轻易放弃？ 若是那条密道还在，容臻就不至于这样被动了！ “是，娘娘。”碧云、冬月只得应了一声，紧跟在明薇身后。 明薇望着面积说不上小的流翠庭中，为数不少的奇石假山，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说实话，她已经有些记不起来，那条密道的入口在哪里。 有一次瑜亲王妃发帖子请阁老夫人带着她过府赏花，因为王妃素来和气，她们这些贵女们自然少了些拘束。诰命夫人们陪着王妃说话，她们便自有的在王府的花园里玩赏。 宁安侯府和王妃有亲戚，宁安侯府的嫡长女芳娘对王府最熟悉不过了。那时她和芳娘淘气，原本在会芳园好好的在捉迷藏，她们偷偷甩开众人到了绕后门流翠庭，却不承想她们才躲好在假山中，就发现瑜亲王带了两个长随进来了。 她们不好出去，只得继续在里头躲着。 好不容易等瑜亲王进了流翠庭中的含烟阁，明薇刚想出来，只发现一个不算陌生的身影从假山中走出来。 那个人分明是京中有名的首饰铺子、珍珑阁的掌柜。 因为明薇和芳娘是面对面站着，是以明薇看到的，她并没有看到。当时明薇捂着芳娘的嘴，不让她出声，等到人都进去后，她们才蹑手蹑脚的出来。因为怕被长辈责怪，两人约定好谁都不再提，才装作一脸无事的回到了会芳园。 此刻明薇之所以确定有从外头相连接的密道，是因为她哥哥为她和嫂子每人都顶了一套珍珠头面，她来王府前才去看过样式。当时就是掌柜亲自接待的，而她还没离开，便是敏亲王府的三郡主来了，掌柜告了罪就迎了出去。 三郡主是出了名的事儿多，不好应付的，每次去选首饰都得个把时辰。珍珑阁的掌柜决计不可能这样快的到王府来，而他又是从假山中走出来的，是以明薇便怀疑，这里头一定存在一条密道。 可当时慌乱间明薇已经忘记到底是哪一座假山，此时更是一头雾水。 她只好耐着性子装作无聊的样子，挨个看了起来。 此时许多假山上都遍布藤蔓，生了青苔，早没了往日的气势。这便给寻找增加了难度。 她又不能叫人来，若是来福等人过来更会让羽林卫的人生疑，羽林卫浩浩荡荡的过来，她就更别想了。若是密道被羽林卫发现，她和容臻就得换个地方了，那时才是最真正的无计可施。 所以在确信找到前，她不能向容臻透露。 以身体原主的阅历和身份，就算知道瑜亲王府的一些往事，也是断不可能知道这样隐蔽的事。毕竟瑜亲王府已经被封了三十六年，明薇不可能来过。 “娘娘，您小心些！”冬月小心的扶着明薇，见她偏往荒草丛生的假山处走，不由劝道：“路愈发不好走了。” 明薇心中焦急，却不能流露半分。她只得微笑道：“本宫瞧着这假山倒是十分特别，很有些趣味儿。” 长满苔藓、遍生荒草、藤蔓的假山有意思？ 冬月和碧云又一次觉得自己已经跟不上太孙妃的审美。 明薇犹自颇有兴致的走着，甚至越过二人走到了前头去。只听“刺拉”一声，明薇被绊了一下，几乎跌倒，她才换上的新裙子被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来。 “娘娘，您有没有事？”碧云和冬月慌忙上前掺住了明薇。 明薇这才站稳了身子。她看着簇新的裙子 “娘娘，您要去哪里，告诉奴婢，奴婢替您把那枯枝拔了。”碧云见明薇仍是一脸兴致勃勃的模样，知道劝不住，便道：“若是把您伤着了，殿下还不得把奴婢和冬月生吞活剥了？” 话引到了容臻身上，原本义正言辞劝说的话便变了味儿。 冬月在一旁低低的笑着，明薇掩饰尴尬似的轻咳了两声。 “你要再胡言乱语，你看看是太孙先生吞了你，还是本宫先拔了你的舌头？”明薇顿时满脸郁色，幽幽的道：“要不你试试！” 本就毫无威慑力的话又被明薇泛红的耳垂出卖了情绪，碧云虽然都忍着笑低声应了，却显然不怕明薇。 明薇干脆不去理会两个人。 “娘娘，要不要您来看看这一座？”和明薇相处得久了，碧云和冬月都察觉出她是个最随和不过的，因此胆子就渐渐大了。碧云笑眯眯的道“这一座没什么荒草藤蔓的，您可以仔细端详端详。” 本来明薇正恼着碧云的调侃，当她的目光落到那座假山上时，却不由一愣。 这座假山确实与众不同，看起来被苔藓遍布的其他假山，干净了不少。大概是通风很好吧……明薇默默的想着，突然灵光一闪：是不是密道就在这里？ 她的心中一阵激动。 正当她想进去查看一番时，只听到外头远远地传来了脚步声。 听着声音并不是来福几个，恐怕是羽林卫的人！ 明薇立刻打消了进去看念头，立即带着冬月和碧云往流翠庭的后门绕过去。再走过一条夹道，便到了瑜亲王府的会芳园。 若是她们被发现，也只能在会芳园被发现。 万万不能把羽林卫的引到流翠庭去。 “娘娘，您慢些走！”冬月和碧云几乎小跑着跟紧明薇，二人也意识到是羽林卫的人，心中亦是不喜。她们都压低了声音道：“不是只让他们守卫王府么，怎么进来了？” “王府这么大，他们自然要四处巡视一番……”明薇喃喃着，心中却是有些不安。 羽林卫的统领何青不是个好糊弄的，明薇想到那双锐利的眼睛，便有些心浮气躁。若是她妄自动作，恐怕会被他察觉。 因为抄了近路，明薇主仆三人很快到了会芳园。 相比而下，会芳园就被流翠庭的情况更好一些，池子里头因为当初引了活水，所以还算清冽，只是水中的原本肥硕的锦鲤已经不见了。 “有无异常情况？”突然一道冷冽的男声从不远处传来，明薇浑身一个激灵，是何青！ 她不能被何青发现，在流翠庭中被划破的裙子！ 只听声音已经越来越近了，明薇犹豫了片刻，还是往池子旁边走去。 “娘娘，您要做什么？”碧云和冬月一脸疑惑的看着明薇。 “嘘——”明薇跟二人比了个手势，悄声对二人道：“等会儿本宫掉进水里后，你们就大声呼救。” “娘娘？”还没等二人反应过来，明薇把心一横，利落的跳进了水池里。 她此时只祈求，池子里的水浅一些！ 第112章 只听“扑通”一声，会芳园的荷花池中水花四溅。 明薇心中也是有些害怕的，她拼命想在水中站直了身体，却发现自己站在泥泞的池底打滑，才下去就呛了好几口水。她竟的好运气似乎都用在重生这件事上，换而言之，池子里的水并不浅。 “娘娘！”碧云和冬月两个这会儿慌了，她们几乎就要不管不顾的就往下跳，却被明薇逼了回去。 如同光华凛冽的寒霜宝剑，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明薇在池水中挣扎着，倒不至于有生命危险，她的目光凌厉，声音短促而急切，命令道：“别坏了本宫的事，快点呼救！” 太孙妃这样做一定是有缘故的。 “我略通些水性，我下去救娘娘，你在岸上把人找来！”碧云压低了声音对冬月道：“切记要快。” 冬月凝重的点点头，放声大喊道：“快来人啊，娘娘掉到池子里头了！” “有没有人在！快来人啊！” “娘娘，奴婢来救您了！”碧云一面往明薇身边靠近，一面故意扬声道：“您坚持住，奴婢这就过去了！” 碧云是个聪明的，她拉住明薇的手以后，仍然没忘了撕心裂肺的喊着：“娘娘，娘娘，您快抓住奴婢的手，娘娘！” 有了碧云的帮忙，明薇总算没有再“喝水”。 只是她跳下去时已经不慎被池子边上的石头划破了衣裳，锐利的棱角在她腰侧划了长长的一道口子，几乎已经渗出血水来。不过这样一来，便是敏锐如同羽林卫统领何青，一时间也分辨不清，她全身衣裳的破损到底是哪里来的了吧！ 明薇觉得自己真是疯了，已经这样倒霉了，她还会觉得庆幸。 拜托，羽林卫的人还是早些过来吧！ “娘娘，娘娘！”原本做戏成分居多的碧云，见明薇脸色发白，神色怏怏不似做伪，心中焦急万分。“您怎么样了，娘娘！” 在岸上什么忙都帮不上的冬月，都快急哭了。她一面往外跑，一面忍不住回头去看，嘶哑的声音里头带了哭腔：“快来人啊！有没有人来救救娘娘！” 好在羽林卫果然素质过硬。 当何青带着人冲进来时，只见冬月凄惨的哭着跑来，上气不接下气的道：“快、快去救救娘娘！” 不远处，碧云拉着明薇在池水中拼命的挣扎，一副随时都会没有力气，滑进水里的模样。 “事权从急，属下僭越了。”何青道了声不是，单膝跪在岸边，伸手去拉明薇。深秋的水极凉，明薇的唇瓣已经有些发白。当何青拉住明薇的手腕时，明薇已经连睁开眼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碧云和冬月虽然觉得这样有些不妥，却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偌大的王府里头，除了她们两个宫女，连个粗使婆子都没有，这时也只能让何统领搭把手了。 柔弱无骨的细弱手腕，沾了淤泥和池水而显得滑腻的触感……何青把明薇的手腕握在手里时，素来沉着稳重的何统领，心跳竟蓦然快了起来。 他的目光不由落到明薇的面庞上。方才在挣扎中她的发髻已经散了，颇为狼狈。湿漉漉的衣裳津贴着身体，反而勾勒出玲珑的曲线。她双目微阖，唇瓣褪尽了血色。俏丽的脸上原本从容淡然的神色早已不见，却而代之的是虚弱无助，让人不由产生怜惜之情。 何青突然就有种异样的冲动。 “娘娘，您怎么样了？”冬月等到明薇被拉上岸时，忙抢先一步扶着明薇坐在长着枯草的岸边。自家姑娘是太孙妃，见了羽林卫统领是要避嫌的。若是被一个陌生男人抱在怀中，到时候风言风语怎么说得清？ 此时碧云也在两个羽林卫的搀扶下上了岸，不过她虽然身上也湿透，情况却比明薇好上许多。 到底冬月的话点醒了何青，他的目光顿时变得复杂。这一刻狼狈委顿于地的人、需要他伸手援助的人，若是睁开眼便是雍容华贵、高不可攀的太孙妃。若非太孙被罚禁闭在瑜亲王府，他和她从来都不会有任何交集。 想到这儿何青顿时有些他自己都想不到的落寞，他解下身上的斗篷，递给了冬月。 “太孙妃受凉就不好了。”他尽量让自己神色坦然，面不改色的对冬月道：“我已经让人去准备轿子了，姑娘不必着急。” 冬月礼数周全的道谢：“今日便多谢统领大人。” “太孙妃是怎样落水的？”何青虽然知道这会儿不是时候，却还是忍不住问：“娘娘是怎掉落水的？” 冬月正在替明薇裹上何青的斗篷，碧云便替她搭话道：“回统领大人的话，奴婢正陪着娘娘在这院子里头逛，娘娘说仿佛瞧见池子里头有锦鲤，便凑近前头看，却不承想池子边泥泞湿滑，娘娘便不小心跌进去了。” 她一脸自责的道：“都是奴婢没服侍好娘娘，等回去后，奴婢自会去向殿下领罚！” 在地上装昏迷的明薇听了碧云的话，不由在心中为她竖起大拇指。这样一来，自己落水便成了家务事，何青是再不能插手的。他总不能越过容臻去调查碧云话的真假，毕竟容臻还是名正言顺的太孙！ 何青颇有些心不在焉的点点头。 “这样也不是办法，要不——”何青踟蹰着，还没等他说出要把明薇送回去的话，便只见一道身着月白色华服的少年大步流星的赶来。 “阿晚？”容臻看到脸色惨白昏倒在地上的明薇，心疼极了，他一个箭步冲到明薇身边，从碧云和冬月手中接过了明薇。他抱紧了明薇，声音不稳的道“阿晚，你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了？”容臻脸色沉了下来，可当他的目光落到明薇身上时，又带着令人心碎的疼惜。 碧云忙把对何青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只是多加了何青是怎样救了明薇的。 “卑职见过太孙殿下。”何青这才有机会行礼。 容臻轻易的把明薇抱了起来，他眸色微沉，对何青客气而疏离的道：“如此便多谢何统领了。” “实在是卑职分内之职。”何青顿时两分手足无措的窘迫和心虚来。 靠在容臻怀中，明薇放心的把身体放松。少年不算宽阔的胸膛，此时竟让她觉得分外安心。 “走罢。”容臻感觉到怀中人的变化，唇边浮出一抹淡淡的笑容。他腾出一只手替明薇撩了撩湿漉漉的头发，目光温柔而怜惜。“咱们回去。” “恭送殿下、娘娘。”本该护送容臻二人回去的何青，不由停下了脚步。 虽然明薇仍是双目紧闭的靠在容臻怀里，可何青敏锐的觉察出她的放松，二人间淡淡的温馨，竟令他有种容不下任何人的错觉。 容臻紧紧的抱着明薇，那些无法说出口焦急、担心、害怕，只有他自己才清楚。看到明薇那样无助的倒在地上，容臻眼前全是她临出门前撒娇的笑容，不过分开一个时辰，就出了这样的事！ 深深的无力感几乎将容臻击倒。他甚至护不住他心爱的人！ “殿下、殿下，妾身无碍！”明薇用尽全身力气睁开眼，虚弱的安慰容臻道：“妾身有件事，要告诉——”她的话音未落，只觉得眼皮愈加沉重。 好冷，好疼…… “阿晚！”容臻见状心痛得无以复加，他不肯假手他人，也不顾腿上的伤还没好，便带着明薇大步流星的往怡然居跑去。他对一旁的来福道：“你去跟何青说，让他奏报皇祖父，宣太医来。” “不要！”明薇只剩一丝还未归于混沌的意识，她的目光中已经带了哀求之色：“先、先不要、不要惊动人！求、求您了！” 容臻只感觉到心上被无数钢针一齐刺中，密密麻麻的疼痛起来。 “好。”容臻咬紧了牙关，闭了闭眼睛道：“我答应你便是。” 明薇露出一个虚弱且安心的笑容，她把头柔顺的靠在容臻胸前，似乎存着无限的依恋。 容臻蓦地就红了眼眶。 何青久久的望着容臻一行人离开的身影。 突然玄色红里的斗篷随着容臻的动作掉落到了地上。 没人注意到，没人去捡。 何青望着猩红色的内里，只感觉眼前一阵刺痛。 ****** 御花园，千鲤池。 淑妃正带着两个大宫女坐在旁边的暖亭中，另外又四个小宫女、小内侍远远等在外头。淑妃姿态优雅的端坐，望着清澈透底的池水被锦鲤搅得时而溅起不高的水花，顿时有些心浮气躁。 “那韩才人也太肯摆架子了！”她的心腹大宫女丹蔻颇有些不满的道：“不过是前日皇上去了她那一遭，就轻狂成这样！” “你快少说两句。”一旁的翠珠忙道：“你没看到娘娘正心烦！” 淑妃并没有说话，可不虞的脸色却透露出她的心绪。 本以为从上回后皇上恼了韩才人的，为了明薇一句话都能降了她的份位，还罚她禁足。谁知道不过两日，皇上竟亲自去看她了！ 这根本不是容铎的一贯作风！ 第113章 又等了一刻钟，手边的茶水都凉透了，还不见韩才人的人影，淑妃的脸色愈发阴沉起来。 “娘娘，奴婢去换热茶来——”翠珠的话音未落，只见淑妃带着长长鎏金护甲的手狠狠排在石桌上，发出刺耳的声音，茶盏中的水也被溅出不少。 翠珠的手不禁颤抖了一下，忙曲膝道：“娘娘，请您息怒。” 虽说如今后宫是三妃一同打理，可隐隐为首的还是淑妃。韩才人几日前才被从贵人降了份位，且不说皇上是否复宠于她，便是皇上真的回心转意，她还能真的越过替皇上诞下皇子，从皇上还是荣亲王时就入府的淑妃？ “娘娘，韩才人过来了！”好在丹蔻眼尖的看到远远走来的那抹窈窕身影。 “把这里收拾好。”淑妃神色稍霁，她吩咐道：“你们让人重新换了热茶和点心来。” 碧珠和丹蔻忙答应一声，去吩咐底下的小宫女。 然而淑妃仍是不动声色的端坐着，只有碧珠和丹蔻离得近才能发现，她深深的吐纳了一次，似乎极力压下自己的情绪后，才款款的起身。 “韩妹妹。”淑妃面上的笑容已经又亲切又温和。虽然她已经年过五旬，不过因为保养得宜，看起来仿佛只是三十多岁的模样，称呼双十年华的韩才人一声妹妹，倒没有太违和。 姗姗来迟的韩才人却是端足了架子。 一身茜红色宫装的韩才人画着精致的妆容，头上倒朴素了不少，只有三支赤金镶珍珠的簪子并一朵碧玺石的珠花。她矜贵而高傲的冲着淑妃点点头，仿佛她才是份位高的那个。“不知淑妃姐姐今日叫妾身过来，有何事指教？” 韩才人心里头是憋着气的。 素日中淑妃待她倒还算是客气的，话里话外都存了拉拢之意。韩才人心中很清楚，淑妃不复年轻颜色，自然需要提携一二得宠的新人为自己所用。且淑妃、良妃、德妃都是有皇子的，太孙不济事，她们心思都活络着。 淑妃拉拢她，许下了不少好处；良妃、德妃也曾经试探过她。不过韩才人心中也做着比较，终究还是选择投靠淑妃。 她冷眼瞧着诚王是个比康王、宁王都厉害的角色，且淑妃许她等到诚王登基之日，便是放她出宫之日，许她荣华富贵，让她一世无忧。韩才人小了容铎快五十岁，自然要为自己的后路打算。 淑妃许下的好处对她来说是绝顶的诱惑。 所以她肯卖力气和明薇对着干，不惜和皇储正妃起正面冲突。谁知形势急转直下，她反而吃了挂落，被罚禁足不说，还降了份位。。出了事，淑妃倒是嘴巴闭得紧紧的，如同撬不开嘴的河蚌一般。连句好话都不替她说！ 若非皇上才两日便又去了她宫中，淑妃岂会约她见面？ “好妹妹，可是还生姐姐的气？”淑妃似乎对韩才人的冷淡毫不在意，反而拉了她的手亲切的道：“姐姐知道，出了那样的事，你恼我也是有的。” 这会儿淑妃连自称“本宫”都不用了，只和韩才人以姐妹相称。 “只是那日的情形你是瞧见的。”淑妃叹了口气，露出伤心的模样：“皇上根本听不进去，只信那明氏的话。你我皆是一条船上的，难不成你不好了，我脸上就多添了光彩？” 淑妃这样低声下气的劝了几句，韩才人总算气顺了些。 “妾身并不是那得理不饶人的。”韩才人在石桌旁坐定，接过淑妃亲手递上的茶，才道：“只是淑妃姐姐的作为着实令妾身寒心！” “妹妹是哪里的话？我岂会眼睁睁看着妹妹出事？”淑妃拿出一条帕子，抹了抹眼角并不存在的水光。她似乎踟蹰了片刻，才颇为无奈的道：“我的一片心，却不想被妹妹误会了去。事到如今，也不得不同你说实话了。” 韩才人听了淑妃的话，不由微微笑了笑。她倒要看看淑妃是怎样把话给圆回去！ “太孙失德被皇上下旨送去瑜亲王府关了禁闭，妹妹是知道的罢？”淑妃轻声道：“那妹妹就不奇怪，为何偏巧就那日，太孙出事了？” 韩才人一愣，当即露出思索的神色来。 淑妃见了心中稍定，她继续道：“失德这事可大可小，可皇上却把太孙关到了瑜亲王府……你道那瑜亲王府是什么地方？正是皇上的兄长、隆德太子还是亲王时的府邸。” “太孙到底犯了什么错，让皇上动怒？”韩才人好奇的问。 “太孙他……”淑妃自然不会把事情和盘托出给韩才人，她只是隐晦的道：“不过是诚亲王抓住了太孙的错处，透给皇上知道罢了。” 韩才人神色微变。 “现下妹妹知道，我为何没同那明氏争一时的口舌之快了罢？”淑妃的眼底隐隐透出一抹得意来：“诚亲王手中早就有了太孙的把柄，我不过授意他把话早些透给皇上。” 此时淑妃心中也是提着一口气的。 真是老天助她，竟让两件事赶在了同一天发生，也能让她在韩才人面前把话圆回去。若不是韩才人又得了皇上的宠幸，她岂会如此劳心劳力、低声下气的陪着不是？ 不过她还有些遗憾，因为皇上过早的插手处置了容臻，倒让诚亲王少了许多添油加醋的机会。 “原来是这样。”韩才人半晌才道：“是妾身误会娘娘了。” “好妹妹，我原先许过你的好处，并不是空话。”淑妃笑吟吟的拉着韩才人的手道：“只要你肯帮我，日后自然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见韩才人似乎把自己的话都听进去了，淑妃才满意的点点头。她压低了声音，有些急切的道：“皇上去找你，有没有同你说什么？又做了什么？” 淑妃铺垫了半晌，就是为了问出这句话。 原本该得意洋洋好生炫耀一回的韩才人，此刻脸上的神色却有些不自然。她有些遮掩的道：“哪有什么特别的？许是皇上后悔说了重话，便过来安慰妾身一通。” 这里头大有古怪！淑妃瞧见韩才人不正常的表情，便知道里头有秘密。 只是此时淑妃也不好直接点破，惹急了韩才人对她也没好处：“可见皇上心里还是有妹妹的。不过……”淑妃一脸关切的神色，神神秘秘的对韩才人道：“你可知道，锦岚殿的颜嫔和清漪殿的宁嫔，这两日都被皇上宠幸了？” 果然淑妃的话音未落，韩才人脸上立刻浮现出一抹薄薄的愠怒来。 “妹妹不若同姐姐交个底，姐姐好歹也是在这后宫中过了三十七年，事情见得多了。”淑妃气定神闲的对韩才人道：“兴许能替妹妹谋划一二。” 韩才人顿时有些犹豫。 淑妃心中亦是焦急万分，颜嫔、宁嫔、加上韩才人，如今细细瞧来，都是有共同的相似之处的。太孙被关到了瑜亲王府，那么如同花朵一般娇妍的太孙妃明氏呢？ 都说是明氏自动请去瑜亲王府的，可谁知道其中有没有皇上的授意？毕竟离了人多眼杂的皇宫，事情便会好办得多。 淑妃倒不怕后宫中再多添一位美人，若是那个人同她有仇的话，就要另当别论了！ ****** 怡然居。 “阿晚？阿晚？”容臻心疼的看着怀中虚弱的明薇，恨不得代替她承受这些痛苦：“阿晚，快醒醒，咱们回来了。” 一直昏昏沉沉强撑着没有晕过去的明薇，睁开了沉重的眼皮。“殿下，没有外人在了罢！”潜意识里头，她知道必须要尽快告诉容臻这个秘密，好让容臻有所准备。 “是，没有外人了。”容臻小心翼翼的把明薇放在拔步床上，他满是疼惜的道：“先别说话了，我先替你换了衣裳，好好清洗一番。” 来福、来喜几个已经去烧水了，碧云、冬月去给明薇拿药和换洗的衣裳。 “殿下，妾身有个秘密要告诉您。”明薇露出一抹笑容想让容臻安心，岂不知她这虚弱的样子只会让容臻更难受。“流翠庭中有一条密道，可以通到外面去！” 容臻替明薇脱下湿衣裳的手骤然顿住了。 “妾身、妾身没有说谎！”明薇虽然脸色苍白，一双漂亮的大眼睛中却是熠熠生辉，闪烁着光彩。“妾身相信，以殿下的能力，只要有机会出去，定然很快翻身的！” “所以、所以不能惊动宫里。”明薇喘了口气，才又道：“您要抓紧这个机会！” 容臻恍若未闻，又开始继续手上的动作，小心翼翼的替明薇除下了身上的衣裳，又把她的长发散开。 “殿下，妾身说得都是真的！”明薇以为容臻不相信，挣扎着就要起身：“真的、流翠庭中真的有一条密道，这是您的机会！” 明薇紧紧抓住容臻的手，目光中似有哀求之意。 “所以你很得意是不是！”容臻的声音中透出一抹怪异来。他抬起头，眼眶红红的。“那你就是为了这个秘密，才把自己弄得这样狼狈，你知不知道，万一你出了意外怎么办！” 明薇微怔。 “阿晚，你知不知道，在我心中你才是最重要的！”容臻的声音不高，却隐隐透出撕心裂肺的痛苦来：“我情愿一辈子被关在这里，也不愿意见你有任何闪失！” 第114章 明薇心头猛地一震。 她是容臻的最看重的么？容臻竟真的能把权势地位放在她的安危之后？ 这几乎表白的话，让她想在心中苦笑。 上一世容铎甜言蜜语全部建立在“等我登上皇位后”。等我登上皇位后，定然立你为后；等我登上皇位后，定然只要你一人；等我登上皇位后……他所有的许诺的都是有条件的，可她上一世竟笨到沉溺于那虚无的未来！ 等容铎登上了皇位，他万不得已，他有种种苦衷，所以他只能给了她皇贵妃的名分；等容铎登上皇位后，她得到了盛宠却不是独宠；等容铎登上皇位后，她家破人亡…… 她心心念念期盼的未来，竟是在冷宫里饮鸩自尽么？ 容臻却对她说，情愿被圈禁于瑜亲王府，也不情愿她有半分闪失。她看着容臻发红的眼眶，心中一痛。可她分明又觉得很高兴，像是喝了酸梅汁一样，酸酸甜甜的。 明薇轻轻翘起了嘴角。 “殿下，妾身知道。”明薇苍白的面庞上，只有一双大眼睛神采奕奕，比天上的星子还要明亮几分。“妾身想帮您的心情，同您维护妾身是一样的！” 容臻微愕，显然没想到她能这样毫不掩饰的表露自己的情绪。 好像自从明薇追随自己来到瑜亲王府后，性子比以前直白、活泼了许多。 “你啊！”容臻再板不住脸，脸上露出疼惜又苦涩的笑容来：“让我拿你怎么办才好？” 明薇脸上的笑容慢慢加深。 “殿下，那秘密通道应该是真的存在的。”明薇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虚弱，眼皮也渐渐沉重，她还是支撑着说完了剩下的话：“就在流翠庭往西北角数第三座假山中，应该、应该没错。” “阿晚！”容臻心疼的抚过了明薇犹自湿漉漉的长发。“我会派人去看的。” 听到容臻答应下来，明薇像是终于放下心中的大石一般，竟然眼睛一闭，安心的睡了过去。 “阿晚！”容臻见明薇双目紧阖的昏倒在自己面上，顿时有些慌了神。等他小心翼翼的确认过明薇只是睡过去后，突然他的目光被雪白的亵衣上一抹暗红色夺走了注意。 这时已经换过衣裳的碧云和冬月都捧着干净的衣裳和上药进了里屋，见明薇紧闭着眼，心中也是焦灼万分。 容臻没有注意到二人，只是双手有些颤抖的解开了明薇身上的亵衣。 “啊！”冬月忍不住发出低低的一声轻呼。 明薇的腰上竟然被划出了一道两寸长的伤口，所幸伤口不是很深，可仍能看出是被尖锐的石块等利器划伤的。 容臻骤然握紧了拳头。 “把干净的棉布拿过来，还有兑好的温水。”他停顿了片刻，便有条不紊的吩咐道：“还有金创药，把你们从宫中带过来的，全部送到这儿。” 冬月和碧云忙照着容臻的吩咐去做，二人合力抬进了来福等人烧好的热水，又倒入铜盆中兑好凉水，便于替明薇擦洗身体。 “殿下，让奴婢来服侍娘娘吧！”冬月见容臻只是抱着明薇不撒手，便小心翼翼的劝道：“奴婢们是久服侍人的，您大可放心，奴婢们是不会弄疼娘娘的。” 碧云也是一脸赞同的神色，挽起袖子就准备替明薇清理。 谁知容臻却拒绝了。 “你们先出去，有事会叫你们的。”容臻的声音虽然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碧云是久服侍容臻的，自然知道他的脾气。见此她便拉了冬月，曲膝行礼后便退出了里屋。 门口的松花色绣忍冬纹样的锦帘被轻轻的放下。 他还记得那柔软纤细的腰肢扭动着是如何妙曼动人，怀中的人如同娇艳如滴的花朵在他身下缓缓绽放。可如今，她腰上的伤痕，却像是一个嘲讽的弧度，赤-裸-裸的嘲笑着他的无能。 容臻轻轻替明薇除去了身上的衣物，看到腿上的青紫痕迹时，心中又是一阵难过。 他就着温水沾湿了手中干净的棉布，动作轻柔而缓慢的替明薇清理着身上的伤口和被池水留下的痕迹。太孙从没有服侍过人，可帮明薇清理伤口、上药却是表现得丝毫没有生涩。 “阿晚，你真是太傻了！”容臻露出一抹怪异的微笑，眼眶却渐渐的红了。“我怎么会觉着你聪慧？明明天底下没有比你更笨的人了！” 明薇已经睡过去了，可嘴角犹自挂着浅浅的笑容。 “啪、啪、啪嗒——”忽然有两滴冰冷的泪水落到盛着温水的铜盆中。 容臻把棉布丢进了铜盆中，转身专注的凝视着床上的人。 良久，容臻拿过枕头来，让明薇舒舒服服的躺好。他又看了一会儿，便撩了帘子出去。 “你们说说，在会芳园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容臻在明间的红木圈椅上坐定，显然要弄清楚事情真相。 碧云和冬月对视一眼，齐齐跪倒在地上。 “是奴婢无能，没能保护好娘娘！”碧云眼底闪过一抹愧色：“娘娘从流翠庭里时，便听到了羽林卫的声音。娘娘为了避嫌，便带着奴婢二人到了会芳园。” “当时娘娘的裙子被划破了。”碧云已经猜到明薇一二分的用意，便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娘娘怕被何统领看出端倪来，便跳下了水池子！” 容臻原本平坦在红木圈椅扶手上的手掌，顿时紧握成拳。 为了他，明薇竟能坐到这一步！ 可是他能给她什么？太孙之位都快保不住了，他此时的境遇，真的配得上她良苦用心么？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辜负她！ “碧云、冬月，你们去服侍太孙妃，一旦太孙妃醒了，就去厢房送信。”容臻随即起身，负手往厢房走去。“来福来喜，跟我去厢房，来宝来顺，你们在门口看着。” 六人齐齐应了一声，立刻便有条不紊的行动起来。 ****** 淑妃宫中。 “娘娘，奴婢在御花园中听到些风声。”丹蔻已经许久不用做值夜的事了，今夜淑妃却亲口吩咐了她和翠珠在脚踏上值夜。丹蔻轻声道：“前夜颜嫔似乎惹怒了皇上，皇上没留多久，便去了宁嫔宫中！” “可仿佛那夜皇上脾气格外不好，没过多久，皇上便自己回了清凉殿。” 淑妃脸上的神色渐渐凝重。 “有个好消息要告诉娘娘，韩才人倒是得了皇上的青眼，今晚皇上往韩才人处去了。”翠珠忙道：“都说得益于韩才人在御花园照水馆前头荡秋千，正巧皇上在照水馆小憩，正巧看到了韩才人。” “多亏了您的指点，自此怕是自此韩才人便对您心服口服了！” 本该感到高兴的淑妃，脸上的表情却有些僵硬。 颜嫔和宁嫔分别为良妃和德妃所用，是以她们惹恼了容铎，最是淑妃愿意看到。韩才人也是经过淑妃指点，才得了皇上的恩宠，无论怎样说，淑妃都不该是这副神色才对。 “韩才人都按照本宫的话做了？”良久，淑妃才缓缓问出这样一句话。 丹蔻点头，她轻声道：“鹅黄色的素面妆花褙子，杏子红的马面裙，堕马髻上只差了几支赤金珍珠的簪子。” 淑妃紧紧闭了眼，再睁开时，却是透着隐隐的恨意。 “赶明儿告诉韩才人，这样的法子仅此一次。”淑妃的声音一团冷漠，全然不见她对韩才人殷殷嘱咐的热情。“……再像，也不过是东施效颦罢了！”她的声音又轻又低，后头一句话丹蔻翠珠两个都没听清。 待要问时，却被淑妃脸上骇人的神色吓住了。 “本宫困了，你们去吹了灯罢。”淑妃不愿多言。当轻软的纱帐被放下，丹蔻吹了高几上宫灯，她躺在一片黑暗中。 莫非真应了贤妃那一句话？ 活人，永远争不过死人。 ****** 等到明薇昏昏沉沉醒来时，屋子里已经点上了灯。橘色的光芒让小小的斗室里有了温馨的气氛。 “娘娘，您醒了！”碧云和冬月见状忙惊喜的道：“您不知道，您发烧了，热度好久都没有退，您又喝不下药。是太孙一次一次用替您擦身体，才把热度给下去的！” 原来她发烧了啊，怪不得身上酸软无力。 明薇疲惫的点了点头，她突然想起碧云也是曾跳下水的，忙问：“碧云，你有没有不舒服？” 见明薇自己已经病得七荤八素，还不忘了问她。碧云心中一阵感动，她有些哽咽的道：“奴婢身体好着呢，娘娘不用担心！” 明薇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 “娘娘，要不要喝点儿水？”碧云端了一旁的甜白瓷茶杯来，她轻声道：“这水温温的刚好，您烧了好大一会儿，想来口渴了。” 明薇这会儿才觉察出自己喉咙里干得厉害。直到喝了两口水，才感觉稍稍缓解了一些。不过嘴里却有些苦涩。她抬眼看了一圈，只是不见容臻，便问道：“太孙这会儿在何处？” “娘娘，您不知道，您病着热度不退的时候，可把太孙急坏了！”冬月答非所问的道：“您别看太孙这会儿不在，整个下午，太孙都在您身边呢！” 明薇心中不由一暖。 第115章 等到容臻回来时，时辰钟上的指针已经堪堪指向了亥初。 见明薇额上的热度退了，精神也好上了许多，容臻这才放下心来。他简单洗漱、换了衣裳后，又陪着明薇用了一碗清粥，这才遣了碧云等人出去，自己在里屋陪着她。 “殿下，那件事您确认过了吗？”等到碧云冬月出去，明薇便迫不及待的问。她又是期待又是担忧的看着容臻，生怕容臻会说出让她失望的消息来。 然而容臻却是不动声色的替她掖了掖被角，方才慢悠悠的道：“你好好歇着罢，旁的事就不要操心了。” “殿下！”明薇急得差点坐起来，她眼巴巴的望着容臻，可怜兮兮的道：“您就告诉妾身罢！” 容臻一脸淡定，任明薇怎样撒娇耍赖就是不说，吊足了明薇的好奇心。明薇只好默默的躲在被子里头磨牙，干脆也扭过头不去理容臻。 “阿晚。”容臻忽然幽幽的叹了口气，望向明薇的目光中带了两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心酸。“你知不知道，你出事了，我却是最后一个才知道的……我的心里是什么滋味？” 他眼前蓦地就浮现出明薇一身狼狈、脸色惨白的委顿于地，霎时间呼吸都变得急促，胸腔里头仿佛有千万根钢针刺下。 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比任何加诸于*上的伤害都要痛上万分！ 方才还气鼓鼓不理容臻的明薇，瞬间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顿时没了气势。 “殿下，这一回是妾身莽撞了。”明薇只得做乖巧状，小心翼翼的蹭到容臻身边，笑容里头是十足的讨好和谄媚：“您的教导妾身记下了，下一回妾身肯定考虑周全了再行事，不让您担心……” 原本觉得明薇认错态度良好的容臻，被明薇最后一句话气得跳脚。他瞪圆了眼睛，气势汹汹的道：“你还想有下一回？” “是妾身口误！妾身口误！”明薇忙捂了嘴，低眉顺目的道：“妾身知错了！” 明薇这般伏低做小，倒弄得容臻那些想给明薇个教训的心思，顷刻就烟消云散。说到底，她也是为了自己才以身涉险的…… “殿下，妾身冷！”见容臻面上神色复杂难言，明薇既不想被数落，也不想容臻自责，她便做小女儿状拉了拉容臻的衣袖，做足了小意温柔的姿态：“您陪妾身躺一会儿好不好？” 天知道这样近乎邀宠的话已经让她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娴静端庄、气度从容、落落大方，都是她一贯示人的表现，也相当于她的一层保护壳。可每每在容臻面前，她却不得不亲自敲碎这层硬壳儿，把柔软的真心剖出来。 “别着凉，快躺下。”容臻心中最后一丝别扭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岂会看不出明薇的窘迫来，令她为难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他微微叹了口气，吹了高几上那盏亮堂的宫灯，只留了远处一盏光芒微弱的灯亮着。坐好这一切，他便轻手轻脚的脱靴上了床，长臂一伸把帐子放下，回身便把明薇抱在怀中，拉好被子。 “阿晚，天色擦黑时，我已经派来福悄悄去看过了。”容臻声音低低的在明薇耳边道：“确实是一条能通到外头的密道。” 他的话音未落，明薇又惊又喜的道：“真的？太好了！” 帐子里隐约透出暖暖的橙色光芒，容臻能清晰的看到明薇脸上的神色。看着那张雀跃的面庞，容臻的心情也好了许多。“时间紧，到底通往哪一处，来福也还没弄清楚，仿佛是一处闹市。” 明薇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能出去就好，他们也不至于太被动！ 其实明薇不惜以身犯险也要去找这条密道，也是存了心想替容臻震慑身边的人。虽说容臻身边有个替他出谋划策的大总管，受过先太子、太子妃的恩典，对容臻该是忠心耿耿的，可明薇却仍觉得不放心。 此时便是容臻再强，对上容铎也是胳膊拧不过大腿。若是容铎不松口放容臻出去，以容臻的身份还真不能离开半步，只能在这里委屈的过着近乎被圈禁的日子。 这样一来，追随容臻的人未尝不会信心动摇。 若是容臻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递出消息去，那便完全不一样了！虽说不敢有大动作引起容铎的警觉，也能安定人心。 容臻自然没想到明薇心中已经转过了这么多弯弯绕绕，他只知道有人是全心全意为他着想的。如同冬天里的热茶，夏日里的凉扇，让他觉得舒畅轻快游走在四肢百骸间。 “阿晚，你是如何知道那处有一条密道的？”容臻犹豫了片刻，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听碧云、冬月的话，明薇虽然看似随意的在王府里闲逛，可别处都是蜻蜓点水般的略看了两眼便走了，在流翠庭中却是挨着假山仔细的查看。听到有羽林卫的动静后，便带着她们抄小路到了会芳园。 明薇实在是不想头一遭来到瑜亲王府的！ 容臻才问出口，明薇的心便猛地缩了一下。早知道这样会有人怀疑，所幸她早就想好了说辞。“是桓安侯夫人告诉妾身的。” 桓安侯夫人，程月？ 容臻露出一抹愕然的神色，显然想不到桓安侯夫人还知道瑜亲王府这般秘辛。 “是一段往事了。”明薇的声音虽轻，在静谧的夜晚却也十分清晰。“那一回桓安侯夫人给妾身和阿璇讲起小时候的事来，她说，当初她和——”说到这儿，明薇不由顿了顿，忍住了喉咙中的哽咽，重新理顺了呼吸。 她斟酌了片刻，决定放弃那个讽刺无比的皇贵妃尊位来称呼三十六年前的自己。 “桓安侯夫人和当时内阁首辅唐阁老的嫡女唐婉交好，那日瑜亲王妃邀请京中贵女到府中赏花，二人淘气便跑到了这流翠庭中玩耍，偶然发现了假山山洞中的玄机。” 说完，明薇便长长舒了口气，仿佛是放下一段过去般。 为了让事情可信，她只能搬出桓安侯夫人。当年程月和唐婉交好是京中世家都知道的，而现在桓安侯夫人除了必要的朝贺都极少入宫，不像其他诰命贵妇时常往宫里头走动，都传言说程月是因为唐婉饮鸩冷宫的缘故。 不过桓安侯颇得圣心，容铎便也不计较她的失礼。为了显示他的宽怀和坦然，反而对桓安侯府更好了些。 “原来如此。”容臻点点头，心底却仍旧留了一丝疑惑。 便是明薇听桓安侯夫人提过，便能如此快速清晰的找到流翠庭的正确位置？还能从流翠庭抄近路到会芳园？容臻听到明薇在会芳园出事时，尽管他曾看过王府的堪舆图，他也需得人带路才能立刻过去。 这一切是巧合吗？ 随即容臻又觉得是自己多心了。瑜亲王府被封了这些年，明薇才多大，又是在成平侯府中被嫡母欺凌着长大的，怎么会有机会来到瑜亲王府？ 或许真的是上天眷顾罢！ “阿晚，娶到你，真是我的福气！”容臻摩挲着明薇乌黑的青丝，半是叹息半是呢喃道：“可我却一直连累你——” 知道容臻又自责了，明薇转过头，认真的看着他道：“殿下，您别这么说。如果不是您帮妾身，妾身早就中了容昊的毒计，被他毁了清白。事到如今，一切都是妾身心甘情愿。” “再说妾身一点儿都不亏呀！”明薇目光灼灼的道：“等闲皇孙妃哪有妾身这样飞扬跋扈的气势？” “你呀！”容臻笑意满满的眸中流出一抹无奈：“人人避之不及的恶名，你倒是甘之如饴。” 明薇狡黠的一笑，漂亮的大眼睛中尽是满足和得意。 “殿下，您觉得何青这个人怎么样？就是羽林卫那个统领。”明薇毕竟有伤在身，支撑着说了一会儿子便觉得疲倦。她打着哈欠道：“妾身总觉得他有些深不可测似的，此人难缠。” “我知道了。”容臻心中既骄傲明薇的敏锐，又发愁她的不安分。“你此刻最要紧的便是好好歇着，少操点儿心罢！” 明薇还欲分辨，容臻却不给她机会。 “要不要你给我说道说道，你腰上的伤、腿上的伤都是怎么来的？”容臻的声音中虽然有一丝的责备，更多的却是心疼和自责。 还想喋喋不休说下去的明薇立刻闭了嘴。 “妾身困了！”明薇在容臻怀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从善如流的闭上了眼睛。可如同两把小扇子似的，长而卷翘浓密的睫毛却轻轻颤动，泄露了明薇此时的状态。 容臻不由失笑。 他把人往怀中带了带，也轻轻闭上了眼。 仿佛怀中的人，便是他的整个世界。 ****** 成平侯府。 “娘，还是没有那边的消息吗？”明茜眼睛有些红肿，自从容臻出事后，整个成平侯府便也随之紧张起来。她更是担心自请同容臻一起去了瑜亲王府的明薇，生怕她受了委屈。 大太太昔日雍容贵气的面庞也透出了几分憔悴之色，她心中也正是七上八下的没底儿，见女儿担心，也只得安慰道：“此刻没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太孙到底是皇上的嫡亲孙子，皇上总要顾念几分亲情的。” “许是正是在气头上，才让太孙去了瑜亲王府闭门思过。”大太太给明茜分析道：“若是太孙真的惹怒了皇上，或是皇上厌恶了太孙，就不会这样平静。毕竟太孙之位还稳稳当当的！” 明茜胡乱点了点头，她还是放心不下明薇。“阿薇就是心眼儿太瓷实了，竟还上赶着跟过去……在外头岂不更便宜些？何苦两个人都搭进去？” 在从别院回来时，她们被容昊算计，明薇竟能果决的跳下马车来保住她，真不知道该说明薇是傻还是心眼儿太好。明茜早就把明薇当做亲妹妹看了，此时明薇落难，她又想起从前明薇待她的好，心中更不是滋味了。 “你懂得什么？”大太太轻声斥责道：“这正是太孙妃的贤良之处，夫妻之间岂能仅仅共荣华？” “您看，您也觉得这一回太孙凶多吉少……”明茜嘟囔道：“可恨咱们竟一点儿新的消息也得不到……” 大太太才欲说明茜几句，只见外头帘子一动，大丫鬟青梅隔着帘子道：“太太，是老太太院子里的冬梅姐姐，请您过去荣善堂一趟。” “是有七妹妹的消息了吗？”明茜动作倒快，拔腿就想走，却被大太太拦下了。“你乖乖等在这里！” “娘——”明茜不服气，可怎奈大太太态度坚决，明茜也不敢违抗，只得怏怏的应了。 大太太带着青梅青霜随冬梅一齐到了荣善堂。 自从得知太孙被关到瑜亲王府、明薇也自请而去后，老太太便夜夜难以成寐。虽说外头瞧着一派风平浪静，谁知道里头是怎样的暗涛汹涌？ “娘，媳妇儿给您请安。”大太太进去时，老太太正端坐在罗汉床上，脸色凝重。 见大太太来了，老太太面色稍霁，让大太太在一旁的交椅上坐了。 “娘，可是有什么消息了？”虽然大太太训明茜十分从容镇定，可到了老太太跟前，便透了两分焦虑。“阿薇那还是个心地瓷实的，媳妇儿真怕她吃了亏！” 老太太点点头，轻声道：“七丫头是个好孩子，本想着和太孙是一对天造地设的夫妻，却不承想出了这样的事。” “太孙被皇上一道‘德行有亏’的圣谕被送去了瑜亲王府，可皇上的态度实在是有些暧昧不明。”老太太想着成平侯对她说过的话，心中转过万千念头，却都不敢确定。“太孙素来是与世无争的，这次被定罪，想来还是有人暗中做了手脚。” “莫非那般温文尔雅的太孙，还能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来不成？”大太太喃喃道：“想来皇上还并不想动太孙，否则便不仅仅是去瑜亲王府那样简单。” 老太太想的比大太太更严重些。 当年隆德太子的那段往事，只有老太太这一辈的人才清楚，特意把容臻关在那里，莫非是别有深意？ “侯爷的意思是万不可妄动。”老太太想到陈妃先前递过来的只言片语，心中便隐隐觉得不安。可事到如今，她们也只得以静制动，淑妃那三家无数双眼睛，可都等着挑她们的错处。 早在明薇被赐婚容臻那一刻起，成平侯府便和太孙绑在了同一条船上。当初选择太孙，老太太未尝没有想避开夺嫡之争的意思，毕竟成平侯手握兵权，那三位亲王时不会放弃拉拢的。她给当时远在边关的成平侯写过信，成平侯也赞同了她的做法。 太孙日后若被封个闲散王爷，倒是最好的选择。 “世子也跟媳妇儿这样说。”大太太点了点头，轻声道：“媳妇儿知道轻重。” “今日来叫你来还有一件事。”老太太神色微沉，声音也低了几分：“这几日于往常不同，手下的人需得约束好了。老三、老四媳妇那儿，你略一点一二句便是了，她们还算是明白人。不过明蓉处……得找人看紧了！” 大太太立刻明白了老太太的意思。“媳妇儿知道，这次在玉香园服侍的都是口风严紧、极有规矩的丫鬟婆子。” “那便交给你了。”老太太点了点头，二人又悄声猜测起太孙突然出事的蹊跷来。 观景亭。 明茜这两日因为明薇出事，有些心烦意乱，实在坐不住了便来花园里透透气。 “二姐姐！”明茜正往锦鲤池里心不在焉的撒着鱼食，远远便听见一道令她不喜的声音。 竟是明蓉！ 她是长房嫡女，自然不能学那小家子气派给人甩脸子，因此便款款起身。她本就不喜欢明蓉，此时见明蓉上身一件鲜亮的海棠红色通袄，底下一条宝蓝色泥金综裙，心中便更加不喜。 太孙被关到了瑜亲王府已经传开了，想来一向同明薇不对付的明蓉定然是欣喜若狂。明茜心中更加不喜，便只是冷淡的点了点头，叫了一声三妹。 “二姐姐可是为七妹妹的事担心？”明蓉一脸笑吟吟的，脸上露出一丝羡慕来：“二姐姐和七妹妹的感情真好！” 明茜冷冷的打断了她：“三妹的称呼有些差了，如今七妹做了太孙妃，自然是国礼在前，家礼在后。免得传出去，说咱们成平侯府时没规矩的！” 明蓉被她抢白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若是没什么事，我先走了。”明茜懒得看明蓉那一副小人嘴脸，神色冷漠的带着丫鬟立刻走了。 明蓉只觉得十分没脸。 第116章 第二日一大早容臻便早早的醒了，手臂上隐隐传出酸麻的感觉。他侧过头看了一眼臂弯中的人，不觉便翘起了唇角。 许是怕冷，明薇整个人都蜷缩在被子中，只露出一张脸来。白皙如玉的面庞透着恬静和安然，褪去了端庄温婉的神情，像是孩童一般天真无忧。枕畔散落的青丝如同上好的丝缎，这分明的黑白对比，衬得她的脸色有些病态的苍白。 容臻心中一痛，目光却愈发温柔爱怜。 怀中的人还睡得香甜，他便一动不动的静静看着，舍不得吵醒她。 天色渐渐转亮。 到了往日容臻该起身去书房的时辰，碧云、冬月等人也都识趣的没有来打扰，只是备好一应洗漱的用品等在外头。 忽然明薇无意识的侧了侧头，几缕青丝从耳畔滑落，贴在了她的脸上。见她不舒服的蹭来蹭去，容臻觉得好笑，还是轻手轻脚的帮她把那几缕调皮的发丝从脸上拨开，重新拢好。 尽管容臻的动作已经很轻，明薇的睫毛还是轻颤了几下，而后便朦胧的醒了过来。 在她犹自睡眼惺忪时，容臻已经利落的起身，他并没有叫人，自己拿过了放在一旁软榻上的衣裳换好。不动声色的揉了揉发麻的胳膊后，容臻便又回到了床边陪着明薇。 “殿下。”明薇迷迷糊糊的揉了揉眼，对上容臻关切的眼神，下意识扯出一个安慰的笑容。 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在冰冷、脏兮兮的池水中划破的患处更是难受得厉害。可她不想让容臻自责担心，便暗自咬牙支撑着要起身。 “你还是安生些罢！”容臻无奈的摇头道：“这几日就在床上好生养着。” 明薇心虚的干笑了两声。 自糊着高丽纸的窗棂外透过的阳光已经在磨得光洁如镜的青石地砖上投下斑驳的斜影，墙角那盏宫灯的光已经显得十分黯淡。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声响。 当明薇的目光落到高几上摆着的时辰钟时，才吃了一惊。 竟然都快辰末了！ 一向作息规律、从不赖床的容臻却丝毫不觉得今日早上在床上陪明薇荒废时光有什么不妥，尽管他眼下有许多事要着手安排。“时候还早，你若是困，就再眯上一会儿。”容臻柔声道：“不过别睡太久，我昨晚吩咐碧云替你做了药粥。” 容臻这难得“懒散”让明薇愣了片刻，上一回容臻陪她赖床仿佛也就是几天之前。 不过那一回……明薇想起她大胆的“色-诱”容臻，脸上便不自觉的发烫。无论容臻说什么，她也不肯再赖床不起。 “殿下，妾身要换衣裳。”明薇见容臻还是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脸色绯红，有些不自在的道：“您也是回避一下呀！” 容臻挑了挑眉道：“你确定你能够到衣裳？” 明薇微怔，这时才发觉自己的衣裳早换了地方。 从里到外的一套干净衣裳被整齐的叠在软榻上放着，显然是冬月替她准备好的。可想要拿到衣裳，以她此刻“伤残”的状态，心有余而力不足。 “殿下，烦请您帮妾身递过来！”明薇几乎是从牙缝中把这几个字挤出来。 容臻见明薇苍白的脸上总算带了一丝绯色，不再逗她，从善如流的起身拿过明薇的衣裳。 “殿下，您可以回避了。”明薇一面伸手要接过衣裳，一面对容臻道：“要不您就让碧云和冬月进来。” 然而容臻却没有想假手他人的意思。 “咱们之间早就‘坦诚相见’过，还有哪里我没见过？”容臻忍不住笑眯眯的调侃道：“这儿倒害羞了。” “殿下！”明薇瞪圆了眼睛，鼓着双颊气呼呼道：“您再说，妾身就不理您了！” 容臻马上平复了翘起了嘴角，可从眼中流淌的笑意却闪着细碎的光芒。他拿过床头暗格中的一个圆形的羊脂玉盒子，挑了一根干净的玉簪，对明薇道：“不必劳动她们，我先替你换药罢。” 话音未落，他便不由分说的上前，一条腿屈膝在床上，直着上身要为明薇上药。他虽然动作轻柔至极，却又坚定的不容置疑。 明薇只好乖乖的由他摆布。 质地柔软舒适的贴身亵衣被轻轻退下，少女细腻宛如凝脂一般光洁的皮肤便暴露在空气中。大红色的缎面绣鸳鸯戏水肚兜下，若隐若现透出圆润的弧度。容臻修长的手指小心搭在她的肩膀上，指腹略带薄茧，显得有些粗糙。 皮肤骤然暴露在空气中，尽管容臻尽量严实的替她捂着被子，明薇还是感到些许凉意，不由打了个寒颤。 “是不是很难受？很快就好了。”容臻几乎用上了诱哄孩童的语气，声音又轻又软：“你忍一忍。” 明薇忙摇头。 好在容臻动作又轻又快，明薇倒是没有再感到痛苦。只是……容臻也太小心了，仿佛她是一件珍贵的瓷器，或是比瓷器还易碎…… “阿晚，还是让太医瞧一瞧罢！”容臻替明薇换好了药，帮她穿上亵衣后，才幽幽叹道：“若是留下疤痕，或是什么旁的病症就不好了。” 他的话音未落，明薇却是一脸的不赞同。 “叫太医的话势必要通过何青往宫里递信儿。”明薇摇头道：“妾身只是身上不防头被划伤了，并不是什么大碍。何必因为这点子小事惊动宫里？” 容臻又是欣慰又是苦涩，最后却只是神色复杂的微微笑了笑。他先伸手帮明薇理顺凌乱的几缕发丝，才慢慢道：“你该知道的，便是我不说，何青的消息也照样会送到清凉殿。” 没错，羽林卫的统领在瑜亲王府恐怕最重要的任务便是监视他们夫妻二人吧！ “殿下……”尽管容臻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眼底却还是闪过一丝落寞。明薇轻声道：“这伤药是您先试了的，妾身这点子伤，不算什么。” 容臻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只是把中衣、家常的褙子、绫裙等都取来一一替明薇穿好，明薇本想婉拒，却败给了容臻心疼的眼神，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由着容臻帮忙。 “我让碧云、冬月进来服侍你洗漱。”容臻温柔的道：“我去去就来。” 压在容臻身上的担子并不清，且发现了一条出路，他更该好好谋划怎样利用才是。明薇想到这里，反而催促起容臻来：“殿下您去忙罢，妾身这里有碧云两个就够了。” 容臻点点头。 “殿下，您等一等。”明薇忽然想起了自己藏的东西，忙叫住了容臻。她从床头的暗格里抽出两个绣工精致的荷包，里头仿佛鼓鼓囊囊的装着东西。她把荷包交到了容臻手上：“恐怕会有要打点的地方，您且先用着。” 听了明薇的话，容臻顷刻便明白了里头装的是银票。 “可能不太够。”明薇脸上露出一抹不好意思的笑容，她小声道：“从宫里出来的匆忙，妾身手里的银票就这些了。总共两万两，剩下还有一些首饰……” 容臻顿时觉得手中两个轻巧精致的荷包重逾千斤。 “还不到那一步。”容臻眼眶发涩，声音却出奇的柔软。“先前你给过我三万两，这些你先收着，不够了我再跟你开口。” 东宫里的一应账目都是有数的，便是明薇出宫陪容臻，能支走银票，然而最后银票的用途却不好解释。不若她只拿自己的嫁妆，便免去了有心人作祟。虽然明薇算是有准备，不过到底时间匆忙，她手里的银票也没有太多。 容臻和来福、来喜出来的更是匆忙极了。甚至容臻还穿着常服，连东宫都没能再回一次，便直接被送到了瑜亲王府。 显然容铎是想切断容臻和外面的一切联系。 “是。”明薇没有多说什么，依言仍旧把荷包放好。 容臻撩了帘子出去后，碧云已经把盛着温水的铜盆端了进来，冬月则是拿过梳子替明薇细细的梳起了头发。 “娘娘，来宝说何统领已经出去了。”冬月在明薇耳边小声的道：“天不亮就出了门。” 明薇轻轻颔首。 自己跌落水池按理说不是什么大事，是以何青没有第一时间去汇报。前天何青才去了宫中一次，明薇已经知道他每两日入宫一次，今日他入宫不属于反常。 明薇不由在心中松了口气。 谢天谢地，何青总算没有起疑！ ****** 清凉殿。 何青递上折子后并没有离开，而是恭敬的站在一旁等着容铎的进一步指示。 不过今日的容铎却有些反常，一向都是杀伐果决的帝王，此刻却显得有些犹豫，盯着折子看了半晌都没有说话。 “朕知道了，你先回去。”容铎合上了手中的姜黄色缎面奏折，这是羽林卫上奏时专用的折子。更令何青吃惊的是，帝王一向威严冷峻的神色间竟透出几分疲惫来。 “微臣遵旨。”何青利落的行礼退下。 在离开皇宫前，鬼使神差的他先去太医院要了一些上好的跌打药膏，藏在了玄色红里的厚斗篷中。 清凉殿的内殿悄然无声，满室寂静。 容铎静静的坐在书案前，凝视眼前的画轴许久。他轻轻的摩挲着光洁的纸面，最后却还是没有打开。 不知过了多久，容铎才叫了小内侍进来。 “告诉陈妃，朕午膳在钟粹宫用。” 第117章 “臣妾见过皇上。”陈妃蹲身给容铎行礼，神色虽恭谨谦卑却无谄媚阿谀，让人挑不出半分错处来。 已经年过五旬的陈妃保养得宜，猛一看上去不过像是三十多岁的模样，只不过眼角、唇边的细纹到底泄露了年龄。一袭秋香色的宫装、发髻上整套碧玺石的头面，让她整个人都透出几分华贵来。 到底在宫中养优处尊的三十多年，先前总是低眉顺眼的小贵人，到底有了些雍容的气度。 容铎目光微闪，望向陈妃的眼神顿时有些复杂。 她一贯都是让自己放心的，虽有心计却懂得分寸，所以自己才会把已经被立为太孙的容臻归到她的名下。而如今看来，她似乎做的很好。 “平身罢。”容铎神色淡淡的，他钟粹宫正殿的剔红山水宝座上坐定，仿佛漫不经心的道：“朕记得你是承平元年入宫？” 陈妃本是接过宫女手中的缠枝莲纹青花茶盏，要替容铎奉茶，却不承想听到了这样的话，她手上的动作不由一顿。然而不过片刻，她便神色如常的微笑道：“难为您记得，妾身正是承平元年六月入宫。” 容铎还记得陈妃才入宫时并不出挑。 那时谁又能盖过风头正盛的皇贵妃？唐婉如同正午的太阳一般耀目，后宫的其他妃嫔便是那黯淡的星辰。只差了皇后的名分，贵为皇贵妃的唐婉，是真正后宫之主。 当年选进宫的那一批秀女，除了今日的陈妃，没有一个出头的。 他甚至只见了一面，匆匆封了两个分位低的嫔妾，便想着回去该如何安抚唐婉。那个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谎言，他已经快编不下去了。如果唐婉只是要荣华富贵，要天下女子最尊贵的位置，他不是不能给！可偏偏她那样聪明的人，在这上头却太天真。 一向最能自持情绪的容铎，此时却忍不住闭了闭眼。 陈妃敏锐的捕捉到他的情绪变化，不由眉梢微微一跳。 容铎在此时来，她并不吃惊。毕竟容臻是放在她名下教养的，虽然容臻一直生活在东宫中，如今容铎定了容臻“德行有亏”的罪名，她便要背上教养不力的责任。 她很清楚，容铎这是终于下定决心动手了。 做为皇太孙的容臻一直都不能让容铎满意，而容臻又是个温润谦和的，朝中上下公认容臻早有一日会丢了这太孙之位，却也能在他叔叔们继位后，成为一个闲散王爷。 不同于淑妃几个身边教养了亲王的妃嫔把权势看得太重，陈妃倒希望容臻能平安喜乐的度过一生。只是如今若因为“德行有亏”的罪名被废了太孙之位，到底有些受诟病。 一时间陈妃心中也有了几分犹豫。 当容铎再睁开眼时，落入眼中的便是陈妃沉静的面容。 他记得真正让自己记住陈妃那次，是唐婉气势汹汹的带着还是贵人的陈妃和刘妃理论，虽然那时陈妃畏缩的躲在唐婉后头。他一直都知道唐婉是嫉恶如仇的性情中人，便是她不喜欢自己的妃嫔，却也看不惯刘妃欺凌弱小的陈妃。 那时无论对错，他总是偏向唐婉的。 “三十六年了。”容铎有些失神的道：“日子过得真快。” 她入宫三十六年，唐婉也死了三十六年。 “谁说不是呢。”陈妃稳了稳心神，温婉的微笑道：“那日子就仿佛在眼前是的。妾身还记得，当时您封了妾身贵人，命人赐了玉佩。妾身便搬进了钟粹宫后的望晴阁，一晃这些年转眼便过去了。” 仿佛容铎今日过来真的是来叙旧。他一反常态说了许多过去的事，陈妃也知情识趣的陪着。 二人绝口不提唐婉。唐婉的名字仿佛是宫中最深的禁忌。 一顿午膳下来，二人间的气氛倒十分融洽，容铎并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陈妃也聪明的没有提容臻被送到瑜亲王府之事。 “你倒是没有看错人，明氏自请去瑜亲王府。”就在陈妃已经准备行礼恭送容铎时，他突然来了这么句话。陈妃的心弦再度绷紧，神色上却并不显露半分。她只是谨慎的笑道：“妾身瞧着她是个老实本分的。” 容铎在此时提到明薇不得不让陈妃紧张。 他眼中追忆的神色，陈妃几乎能确定他是想到唐婉了。然而明薇又有几分神似唐婉，容臻此时的太孙之位岌岌可危……尽管理智上知道不可能，陈妃却忍不住往唐明皇的风流韵事上头想。 容铎似乎没有觉察到陈妃的紧张，他离开前淡淡留下一句话，便离开了。 “明氏不慎落水了，你宣她入宫来瞧瞧。” 陈妃忙答应不迭，一面把容铎送出钟粹宫，直到容铎上了御撵离开，还在宫门前站了片刻。 容铎到底是怎样的心思，她竟也猜不透了。 ****** “娘娘，您趁热把这碗药喝了。”冬月在一旁苦口婆心的劝道：“不单单是您着了凉，您身上还有伤。” 明薇坚定的摇头，对那苦涩的汤药十分抗拒。 这两日来，她身体已经恢复了许多，下地走路已经没有问题，发热的症状也早退了。明薇心中清楚，她身上的伤口处理及时，现在天也渐渐凉了，自然不会造成感染。 她实在不想再捏着鼻子再被灌药。 “娘娘，若是您不肯喝，奴婢只能去请殿下了。”碧云这些日子来早把明薇看成了和容臻一样，且明薇待人又宽和，主仆之间便随意了不少。她凉凉的道：“要是殿下过来……” 碧云的话音未落，原本态度坚决的明薇便垮下脸来。 等容臻过来……简直是呵呵哒。 他不会逼自己喝药，只是柔声哄劝着，仿佛她只是个需要人呵护的孩童。陪着小意温柔，放下手边的事，耐心十足。明薇自认为定力不够，这样的温柔攻势，简直让她不战而屈。 “把药和蜜饯都拿过来。”明薇只好又一次认输了。想到这些药都是她从东宫拿出来带给容臻的，明薇便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见明薇到底还是捏着鼻子喝完了汤药，碧云接过了空碗，冬月眼疾手快的递上了蜜饯。 “娘娘，一会儿奴婢去给您做一碗馄饨？”冬月一边抢过明薇手中的蜜饯罐子，一边询问。 碧云麻利的递上漱口的清水，笑道“要不就珍珠翡翠白玉汤？也很清淡爽口。” 明薇不由“怒目而视”。让她喝苦药也就算了，蜜饯还不让吃够！ 不知是她威严不足，还是碧云冬月二人心理素质太好，对于她们认为此时明薇的“不合理要求”，全都能视而不见。早知道该带棠梨月临出来的……明薇有些后悔的想着。 主仆三人正说着话，忽然听见外头传来声音，是来喜。 “娘娘，何统领求见。” 何青要见她？明薇心中一沉，莫非他察觉到了什么，或是宫中有了反应？可为什么何青见她而不是容臻？ “本宫知道了。”明薇镇定的道：“让何统领稍候，本宫这就过去。” 碧云和冬月神色中也都染上了些许不安，行动间却不见慌乱，手脚麻利的替明薇整理衣裳。 怡然居正厅。 隔着一道八扇的紫檀木屏风，明薇端坐在屏风后的红木交椅上，何青则是单膝跪地行礼。 “卑职给娘娘请安。”身为羽林卫统领的何青仍是穿着玄色的斗篷，神色端肃，动作利落干脆。 只听一道清婉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何统领不必多礼。前些日子你救了本宫，本宫还没向你道谢。” “卑职不敢。”何青忙道：“保护殿下和娘娘是卑职职责所在。” 屏风之后的明薇轻笑了一声，眉头却渐渐皱了起来。 “卑职今日求见，是来传陈妃娘娘的话。”何青攥紧了手中的药盒，语调平津无波的道：“陈妃娘娘让您明日入宫。” 陈妃让她入宫？明薇愣了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陈妃素来是个最谨慎的，无论是三十六年前还是现在。自己自请跟着容臻进了这瑜亲王府，无异于是一同被关了禁闭，是没有人身自由的。便是陈妃听闻她落水的消息担心，旁边有淑妃等人虎视眈眈的看着，陈妃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到底是谁的意思？ 等等，瑜亲王府被羽林卫围得如同铁桶一片，陈妃不大可能得到瑜亲王府的消息。虽然她们发现了一条密道，可显然眼下并不是把消息送到宫里的时候。 容臻这样聪明，断然不会自掘坟墓。 “这……”明薇沉吟片刻，有些犹豫的道：“恐怕有些不妥当罢！” 何青也听出了她的顾虑，他半吞半吐、隐晦的解释道：“陈妃娘娘知道您落水，放心不下……” 他殊不知，端坐在屏风后的明薇骤然抓紧了交椅的扶手，脸上神色大变。 瑜亲王府中能于外头联系的只有羽林卫，陈妃又是从哪里得到消息？羽林卫只听命于容铎……明薇的心猛地一跳，是容铎告诉陈妃的？那么让自己入宫，也是容铎的意思？ “本宫知道了。”明薇定了定神，还是微笑着应了下来。“明日便劳烦何统领安排。”如今没了人身自由，服侍的人又少，只能让羽林卫安排。 “是。”何青行礼道“娘娘您客气了。” 正当何青犹豫着是不是要将袖中之物送出时，只听见外头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姜黄色的锦缎门帘被撩了起来，映出了容臻清俊的面容。 何青立即停下手中的动作。 “卑职见过太孙殿下。”何青再度跪地行礼，他神色恭敬，却又不卑不亢。 容臻点点头，脸上的表情是一贯的温和。“何统领不必多礼，平身罢。不知何统领有何事？” 见容臻询问，何青把方才同明薇说的话又复述了一遍。又应对了几句，他识趣的退了出去。 离开前，只用眼角的余光窥见一抹天青色的身影从屏风后走了出来，那道清婉的声音温柔依旧，却多了几分温馨亲昵。 空气中淡淡的药香、隐约听到的声音，让他庆幸自己没有冲动。 第118章 “殿下。”见容臻绕过屏风进来，明薇忙从椅子上起身。 与方才在何青面前的从容淡定不同，容臻微微蹙着眉，清俊的面庞上毫不掩饰的透出一抹忧色。他快一步上前扶住明薇，放柔了声音道：“阿晚，你身上还有伤，小心些。” 明薇岂会不知容臻心中的担忧。 照理说她跌落池中受了伤，若是容铎想表示关心，这样的小事派个太医也就便罢了，实在不值得这般大费周折。特意托了陈妃所言让她入宫……明薇怎么都觉得有些不同寻常的意味。 更何况就是在那日她找到了瑜亲王府中的密道所在，如今容铎便让她独自入宫。 容臻心中顿时有些不安。 “陈妃娘娘让妾身入宫？”明薇轻轻勾起了嘴角，终是嘲讽的意味更浓。“陈妃娘娘什么时候这样得宠于御前了？” 容臻不由眸光一暗。到底是谁的意思，他们都心知肚明。 “对不起，阿晚。”容臻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他一贯温和的声音中，透出了掩饰不住的沮丧颓然。“是我没能护得你周全。” 等到意识到容臻说了什么，明薇才发觉自己的失态。 明明她怨恨的是容铎，又怎能牵连到容臻身上？想到这儿，明薇忙微笑道：“是妾身失态，做小辈的，怎么能妄议长辈之事？陈妃娘娘想见妾身，也不过是好意关心罢了。” “皇上英明，恩准了娘娘的请求。”明薇努力让脸上的笑容更真诚。“这是妾身的荣幸。” 这样的安慰太苍白，容臻虽然翘了翘唇角，眼底的忧色却更重。 明薇轻叹了口气。 夫妻本是同林鸟……各自飞她做不到，少不得今世再傻一回。 “殿下，您别担心。”明薇给碧云和冬月二人使了个眼色，等到二人识趣的退下后，她才又道：“若是皇上真想对妾身不利，定然不会这样大张旗鼓的让妾身入宫。” 她不想再去敷衍的安慰容臻，索性开诚布公。 容臻的目光陡然变得深邃。 他一直都知道，明薇至情至性，明薇聪慧果决，如今她能对自己坦言，已经是完全对自己敞开心扉了。 “阿晚。”容臻勾了勾唇角，没有多说什么，干燥而温暖的手掌轻轻拂过明薇鸦青色的发鬓。发间凤钗上鲜艳欲滴的红宝石熠熠生辉，只是略施粉黛的面庞被衬着，竟透出几分妩媚。 明薇仰起头看他。 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波光流转，满满倒映着他的身影，而其中的温柔依恋，让容臻心中熨帖极了。 “阿晚，一切小心。”容臻只觉得心都要化了，他的声音愈发柔软，张开修长的双臂把明薇拥入怀中。“我等着你回来。” “嗯，妾身知道。”明薇柔顺的靠在他的胸膛前，半垂了眼睑。 容臻抱着怀中温软的身体，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悲伤。 ****** 一乘石青色绣金色吉祥纹样的轻便软轿由四个身强力壮的内侍抬着，轿帘上垂着的温润的玉石坠子都没怎么晃动，又快又稳的往陈妃所在的钟粹宫走去。随侍在一旁的碧云和冬月，只有小跑才能跟得上。 轿中的明薇心情反而出奇的平静。 “阿晚，若是真的被问起密道之事，你千万不要承认。”昨夜容臻枕边认真的叮嘱还在耳边回响，明薇心中不由涌过一阵暖流。她不过是答应的稍慢了些，容臻便一脸焦急的逼她赌咒发誓，不可擅作主张。 她微微的笑。 好不容易能有再活一世的机会，她断然不会再轻易的送命。更何况已经尝过世间最温柔的情意，她舍不得死。 然而若是万不得已时……明薇闭了闭眼，再度睁开时，流转着决绝的光芒。 她便是死，也要把容铎一起拖入地狱！ 想透了这些，她已经褪去了最后一丝慌乱不安。 钟粹宫前。 不知过了多久，软轿平稳的停了下来，只听外头传来一道不算陌生的声音。“请娘娘下轿。” 是陈妃宫中的大宫女秋华。明薇抚了抚衣袖上并不存在的褶皱，撩起了轿帘。钟粹宫于往常并无不同，这样看来情况还好，陈妃并没有被容铎控制起来。希望一切都是她多心！ 明薇扶着她的手走出了软轿。 “奴婢见过太孙妃。”秋华笑着打招呼，而后又絮絮的道：“娘娘正念叨着您呢，这一早就让奴婢出来瞧了几次。” 明薇轻轻点了点头，微笑着客套了两句。 钟粹宫偏殿，陈妃已经早早的等在平日宴息用的西厅。 等到明薇带着冬月和碧云到了偏殿时，陈妃见到明薇的第一眼，到了嘴边的话便全都咽了回去，目光不自觉透出一抹愕然。 只见她穿了一件月白底子樱花纹样宝蓝滚边缎面对襟褙子，葱白底织金云纹的八幅湘裙，漆黑如墨的长发只简单的绾成堕马髻。头上的首饰也是十分简单，两三件赤金镶嵌东珠的发钗、发簪，显然是从一整套头面中挑了两件出来。 尽管如此，也依然难掩她身上的雍容气度。 然而让陈妃惊愕的不是明薇几乎称得上朴素的装扮，而是她如此装扮，看起来比哪一日都更像唐婉！ 陈妃第一眼就觉得明薇有些神似三十六年前雍容尊贵的皇贵妃唐婉，渐渐相处中，她更觉得明薇通身的气度更像唐婉。自己会不由自主想要帮她，起初也是想要报答唐婉上一世的恩情。 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妥，本来她就觉得容铎对明薇有异样的心思，今日的明薇又格外像唐婉……让明薇进宫是容铎开口要求，保不齐容铎会见一见明薇。陈妃越想越心惊，差一点就想开口点破。 “见过娘娘。”明薇礼数周全的盈盈行礼，神色如常。仿佛平日一般，她是从东宫来给陈妃请安。 终是在后宫中过了三十多年，陈妃到底忍住了，不过片刻间便恢复了正常。 “好孩子，快坐到本宫身边来。”陈妃收起了纷乱的心绪，忙拉着明薇在身边坐下。她关切的问道：“本宫听皇上说你不慎跌入池水中，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把本宫吓坏了，现在身体可还不舒服？” 明薇早就在心中想好了一篇话，此时从容不迫的道：“已经没有大碍，劳娘娘挂记，我心中着实过意不去。不过是前两日我瞧着天气好，便想去园子里逛逛，不承想池子边湿滑，看锦鲤看得太入神，不防头失足跌了下去。” 陈妃把明薇拉着已经仔细的瞧了一遍，见她眉宇间虽然有一抹倦色，但精神还好，便放下心来。 “这也难怪。”陈妃轻叹一声道：“瑜亲王府已经被封了三十多年，保不齐哪一处年久失修，你可要多小心些。” “正是您说的这样。”明薇面色微赧，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是我贪玩了，倒闹了笑话，连娘娘您都惊动了。” 陈妃摇头，她怜惜的看着明薇，放柔了声音道：“等会儿让太医替你瞧瞧，年纪轻轻的别落下病根。太孙还指望你替他早日添一位小世子呢，你可得好好调理身体才是。” 她的话音未落，本就脸色泛红的明薇，更是透出绯色。原本就娇妍的面容，此时更是粉面含春，艳若桃李。 对上陈妃殷殷期盼的目光，明薇只得声如蚊呐的应了一句。 得到了满意的回答，陈妃的脸上笑容更盛。她又关切的问起了容臻的起居，明薇一一答了。说话间陈妃一叠声的命人去请太医，又让秋华去拿一些滋补身体的药材给明薇带着。 正当陈妃和明薇都以为今日能风平浪静的过去时，自清凉殿中却传来旨意。 “宣太孙妃巳时末刻于清凉殿中觐见。” 明薇瞳孔骤然收缩，交叉放在膝上的十指也紧紧绞到了一起。 该来的，总要来的！ ****** 此时离巳时末刻还有近一个时辰。 陈妃脸上的笑容也透出几分勉强，此时她也摸不准容铎的心思。论辈分明薇是容铎的孙媳，容铎囚禁太孙而召太孙妃入宫，怎么看都有些不妥当。 然而明薇心头也渐渐蒙上一层阴霾。 和陈妃所想截然不同，明薇只担心容铎已经觉察密道之事，所以要兴师问罪。可细想来又有些不对，若是容铎已经知晓，只消派人堵住密道出口，岂不是直接能抓到现行？ 拷问她像什么话？ 是以为了防止最坏的情况发生，明薇已经做好了准备。 “娘娘，我想去花园里透透气！”尽管来之前已经想过了要如何应付容铎的问话，可若是直面那人，她仍要再理顺思路。在陈妃面前，她怕自己晃神后，只会说出不妥当的话来。 陈妃只以为明薇是紧张害怕，便一口答应下来，仍命秋华陪着。 “娘娘，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出了钟粹宫的朱漆大门，碧云见明薇脸色不好，便悄声问道：“奴婢给您取两丸药含着？” 明薇轻轻摇了摇头。 “呀，这不是太孙妃嫂嫂么！”一道轻快活泼的声音传来，来人又惊又喜的道：“真是许久没见过嫂嫂了！” 听到这个声音，明薇只觉得头大。尽管如此，她脸上还是荡出了一抹笑容。“和馨郡主。” 只见假山后头转过来少女穿着的一袭淡粉色宫装，十分娇俏可爱。她快步走到明薇跟前，亲热的拉住明薇的手，笑眯眯的道：“想见嫂嫂一面可真不容易，今儿我运气好，竟然瞧见了嫂嫂。” 明薇不想和淑妃一派的人太接近，却也不好直接拂了和馨郡主的面子。“郡主近日可好？这些日子我多有不便，倒怠慢郡主了。” 原本明薇只想不咸不淡的敷衍两句，奈何和馨郡主的缠功一流，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明薇也只得耐着性子陪她说话。 “有件天大的好事呢，眼看就要成了。”和馨郡主笑容满面，她娇声道：“嫂嫂听了，一定很高兴！” “郡主请讲。”明薇言简意赅的道。 和馨郡主丝毫不介意明薇的冷淡，她倒是如同德光公主一样长袖善舞。“是件亲上加亲的喜事，昊哥哥想纳嫂嫂的三姐呢！” 容昊把明蓉收进他的后院？ 明薇顿时觉得整个世界都玄幻了。 难不成诚王府想把成平侯府绑在他们的船上？可自己已经是太孙妃了！ 等等…… 明蓉只是庶女，成平侯府对她的关心是有限的。诚王府或许想要的并不是成平侯府支持，更重要的是断了容臻的一条路。原本朝中属于容臻的势力就十分有限，若是明蓉真的嫁了过去，怕是成平侯要背上脚踏两条船的污名罢！ 想到这里，明薇不由心头一紧。 不会的，有老太太、大太太在，是断然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明薇不住的安慰自己，可对上和馨郡主信心满满的目光，她心中的不安却在渐渐蔓延。 “嫂嫂果真十分欢喜罢！”和馨郡主天真活泼的面容上，笑容更盛：“出嫁前是姐妹，成婚后是妯娌，果真嫂嫂是个有福气的。” 随侍在一旁的碧云和冬月听了，心中都十分不喜。碧云倒还罢了，她只觉得明蓉是侯府二房庶出，嫁给容昊后怕是连侧妃都挣不上。便是容昊的正妃，也不若太孙妃尊贵，和馨郡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和馨郡主显然是看容臻如今在容铎跟前失势，才故意刺激明薇。 尤其是冬月，素日在成平侯府中明蓉的做派她是最了解不过的，心狠手辣，漠然冷酷。三姑娘怎么配和七姑娘相提并论？ “是么，倒是没听祖母和娘提过。”明薇不吃和馨郡主这一套，她轻描淡写的道：“别是郡主听错了罢？” “这些日子嫂嫂陪着太孙哥哥，怕是没工夫理会这些。”和馨郡主掩唇而笑，她明媚的笑容中透出一丝得意。“嫂嫂放心，您的三姐定然会风风光光的抬进诚王府。” 她本以为这样的话会让明薇方寸大乱，谁知明薇神色淡淡的，只是微微蹙起了眉。 “皇家的规矩都是极重的。”明薇蹙着眉道：“现如今我二婶在庄子上修养，前些日子见娘和祖母并没听她们提起过……怕是太仓促些了吧！” 和馨郡主起初只当是明薇故作淡定。不过她到底不笨，反而还很聪明，很快便想明白了明薇的意思。诚亲王府不是随便的小门小户，诚王世子更是代表着王府的未来，在亲事上自然该慎之又慎。便是纳个小星，也没有这般着急的。 更何况明蓉到底是侯府姑娘，进门后是要给名分的，更不能太草率。不说三书六聘，就在近一个月前，连侯府主母、当家长媳都不知道这件事，岂不是太蹊跷了？ 这样仓促的要明蓉进门，莫非是容昊和明蓉间发生了什么？ 到底是容昊德行有亏还是明蓉不守闺训，这便更是耐人寻味。总之一个巴掌拍不响，二人别想有好名声。 想通这一层，和馨郡主脸色涨得通红，只觉得羞恼极了。 第119章 “嫂嫂也太多心了罢！”和馨郡主娇俏的面容上透出一层愠怒，周围不少宫女都看着，她的面子往哪里搁。“成平侯的三姑娘是嫂嫂的亲姐姐，嫂嫂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明薇蓦地勾了勾唇角，笑容嫣然。“自然是字面的意思，不然妹妹以为呢？” “你——”和馨郡主又急又怒，旋即她想到自己今日的目的，到底她修为不错，硬生生的压下了自己的怒火。只是脸上的笑容十分僵硬，倒显得表情很是扭曲。 “我也是替嫂嫂高兴，具体怎么样并不清楚。”和馨郡主生硬的转道：“还请嫂嫂大人有大量，瞧在我是一片好心的份上，别和我计较才是。” 这样说着，和馨郡主眼角泛起一层薄薄的水光，十足委屈的模样，甚至她还轻轻抽噎道：“原是我错了，惹您不高兴了。” 妙！妙！妙！这和馨郡主可真是个妙人！三言两句间硬生生掰扯成了是明薇欺负她，还摆出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不愧是淑妃嫡亲的外孙女，装模作样的功夫也是一等一的好。 明薇眼底闪过一抹嘲讽，唇边的笑容不改。“好说。” 和馨郡主深谙见好就收之道，今日挑拨明薇不成，便也识趣的转移了话题。 正在明薇想着要怎样摆脱和馨郡主的时候，另一个让她头疼的人竟也不请而来。“哟，原来是太孙妃娘娘啊！”来人语气和动作皆是十分夸张，“妾身一时间竟没瞧出来！” 来人不是韩才人又是谁？ 明薇只觉得一阵头皮发麻。 已经快无话可说的和馨郡主听了这话不由眼前一亮。 “妾身见过太孙妃娘娘。”韩才人胡乱行了个礼，笑容满面的道：“还请您勿怪，妾身眼拙，一时没认出您来。” 简直就是无事献殷勤。 “原本您都是一身鲜亮的衣裳，不是大红色的百蝶穿花褙子，就是明黄色的宫装，正如同星辰一样耀眼呢！”韩才人拿眼把明薇上上下下打量一同，最后目光落在她称得上素淡的月白底褙子道：“今儿您换了颜色，妾身这才没认出来！” 果然话没好话。 韩才人无非是说容臻已经在容铎面前失势，连带着她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往日太孙妃的尊荣，很快便不复存在了。 一向最会打圆场的和馨郡主此时乐得做壁上观，如同紧闭的河蚌，一言不发。 “本宫当是什么事。”明薇从来不会被这些挑衅乱了心神，上一世是不屑，这一世自然是不想让小人得逞。她脸上的笑容顿时越发柔和，声音温和“韩才人份位降了，别是眼神也跟着不好使了。” 明薇温和的语气让韩才人一时间没觉察不妥来，等到她回过味儿来，便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 “你以为你是谁！还是高高在上的太孙妃？”韩才人本就对明薇十分不满，正是因为她的缘由自己被降了份位，如今她太孙妃的位置都快保不住了，还敢如此张扬！韩才人沉不住气的嚷嚷道“你以为你的好日子还有多久？” 明薇翘了翘唇角，似笑非笑的道：“皇上是贤明君主，如今天下海晏河清、盛世气象，大家自然都过着好日子。莫非韩才人觉得如今这日子不好，皇上不圣明？” 便是给韩才人一万个胆子，她也不敢编排容铎。 听了明薇的话，韩才人恨得牙根痒痒，却不得不喏喏的道：“皇上自然是一等一的圣明，如今是难得的太平盛世！” “多简单的事啊。”明薇挑了挑眉，神色中的冷淡疏离，不由给人不怒自威的气势。“韩才人万不要想左了才是。” 明明她的声调不高，语气也是淡淡的，可不仅是韩才人，便是和馨郡主，也蓦然有种低人一等的错觉。 三人正在诡异的僵持间，身边一众服侍的人也没人敢劝，生怕当了那出头的椽子，在主子气头上被发作。 “说什么呢，这样热闹？”陈妃竟然亲自寻了出来。 原来她见明薇久没回去，心中有些不放心。她知道明薇是个懂事的，一会儿还要面圣，自然不在外头耽搁太久。既然明薇没回来，许是被外头的事绊住了脚。此时见了和馨郡主和韩才人，果然自己所料非虚。 本就是和馨郡主和韩才人无聊的挑衅，明薇也不想多提此时，便轻描淡写的说了几句。 陈妃听完不由皱了皱眉头。再没有更明白的了，韩才人因为明薇吃了亏，这回见太孙夫妇失势，便想找补回来；和馨郡主本就是淑妃一派，根本和明薇势不两立，二人便不约而同的找明薇的麻烦。 还不等陈妃想要发话给和馨郡主和韩才人教训，只见一个小内侍满头大汗的小跑着过来。 “奴才给各位贵人请安。”那小内侍匆匆的行礼后，便对明薇道：“还请太孙妃移步清凉殿，太孙已经到了，正等您一起过去觐见。” 容臻竟也过来了？ 不但是明薇吃了一惊，便是陈妃、韩才人、和馨郡主也都愣住了。 容铎要做什么她不清楚，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把容臻叫过去是临时起意。若是他要见他们夫妇，在昨天何青传话事，就不会说是陈妃想见她。容铎到底在想什么？是不计较前事，还是准备一网打尽？ 明薇突然感到一阵无力。 她总是摸不透容铎的心思，就在她总是自以为看透容铎的时候。 说心里话，明薇心里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见容铎。她总觉得再见之时，除非她有能力报复容铎，否则连多一秒她都觉得难受。然而事到如今，这些事也都由不得她了。 “娘娘，我先过去了。”明薇扶了扶手腕间的翡翠镯子，露出一抹浅淡的笑容。 陈妃也被容铎的出其不意弄得心里没底，她上前拉住明薇的手，轻轻拍了拍，语气轻柔的安慰道：“好孩子，你去罢。” 容铎在这时要见容臻，相当于陡然生了变故。和馨郡主急着把这消息送给淑妃，韩才人也心神不宁的走了。 “等等。”正当明薇要离开时，陈妃又叫住了她。只见陈妃竟动手替明薇理了理额边的碎发，一双漂亮的杏眼便完全露了出来。“把这个戴上。”陈妃从袖中拿出一支不甚精致的赤金簪子，插在了明薇的发鬓间。 等到明薇看清了陈妃手中拿过的簪子时，心中顿时翻起惊涛骇浪。那是唐婉的旧物，是当年容铎亲手替唐婉打磨的一根簪子！ 当年她被容铎打入冷宫时，这些东西一件都没带走。倒不是容铎不许，只是她不想再和容铎有半分瓜葛。容铎的虚情假意，容铎的誓言谎言，只有全部忘记，才是她的解脱。 怎的不知道竟到了陈妃手中。 明薇知道陈妃是好意，便轻轻点了点头。她转身后，步履平稳，从容不迫的跟着引路来的小内侍往清凉殿方向走去。 月白色的褙子、葱白色的泥金湘裙更让她透出一种嫣然的风致。 望着她离开的背影，陈妃有些神思恍惚的扶着芝兰的手往回走。她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 当唐婉被打入冷宫后，她也想尽一份自己的力量，想帮助唐婉。正巧她在琼华宫中见过这支赤金簪子，也知道这件簪子的来历，是容铎亲手为唐婉所做。她想把这支簪子拿到手，在合适的时候送到容铎面前，唤起容铎的旧情，让容铎把唐婉放出来。 如今想想，那时的自己真是太天真了！ 费了好大力气她才弄到了这根簪子，还不等她找到时机送到容铎眼前，冷宫中便传来唐婉饮鸩自尽的消息。 陈妃只记得那日天空阴沉得厉害，大雪更是接连几日，铺天盖地的下着。 这根簪子，便再也没了用途。 等到唐婉的后事办完，陈妃便把这根簪子亲自收好，已经决定不再打开。可昨日她听了容铎的话，却还是取出了那根意义非凡的簪子。犹豫再三，她把这根簪子给明薇戴上。 若是容铎真的因为唐婉而对明薇另眼相看，若是看到这根簪子，他定会念着些旧情，放容臻和明薇一马。若是容铎对明薇没有别的心思，那便当她多心，是再好不过的！ ****** 帝王今日要见太孙夫妇，无疑是在三位亲王、一众朝臣心中激起巨浪。 太孙前些日子才被关了禁闭，这就要放出来了？众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尤其是三位亲王的心腹，都在得知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便打好了腹稿，都要参上一本太孙的“罪大恶极”，要谏言皇上不可“朝令夕改”。 或许皇上也是要彻底定太孙的罪也不一定。 顾忌着另一种可能，是以一时间也没人敢轻举妄动。 虽然不知道容铎的心思如何，可明薇得知容臻也在时，还是松了一口气。若是容铎单独召见她一个，传出去总不好听。不仅她的名声不好，就是容臻也要受牵连的。 果然在清凉殿前见到一身玄色绣云纹的容臻时，明薇竟有种如释重负的错觉。 “殿下。”明薇上前曲膝道：“妾身来迟了。” 容臻微笑着摇了摇头。今日着实是意外之喜，无论皇祖父做怎样的决定，只要他在，总是会护住她周全的。 当着外人的面，二人自然不好过多开*流，可彼此间传递一个眼神，便都觉得安心。 今日虽然不是休沐日，然而早朝却散得早。容铎留了户部尚书和兵部尚书，这会儿还在清凉殿中议事。 等到明薇和容臻一齐被通传时，时辰已经接近午时初刻。 明薇暗自深吸一口气，落后容臻半步，缓缓的迈过朱漆的门槛。 清凉殿中的布置似乎没有太大的变化，一股淡淡的暖香迎面袭来，是清凉殿中一贯用的香料。地上铺着西域上贡的精致绒毯，连花纹似乎都没有过变化。明薇垂头缓步而行，恍惚之间，她甚至觉得仿佛回到了三十六年前。 “小心门槛。”容臻觉察出明薇的走神，他只觉得明薇担心，便压低了声音安抚道：“别紧张。” 明薇回过神来，不由莞尔。 兴许她来清凉殿的次数都是远远大于容臻的！重生后在宫中生活的这些日子，明薇得知清凉殿轻易不能由人踏足，除非容铎宣旨要见谁。 “太孙到、太孙妃到——”门口红衣内侍尖细的声音响起，在寂静的清凉殿中有些刺耳。 容铎手上的笔一顿。 午间细碎的阳光透过窗棂而入，徐徐的清风吹进窗台，带来几分凉意。 男子虽是玄色衣裳却仍然显得清俊温润，女子身量纤侬合度、温婉端庄，几乎是并肩而行的两个人，称得上是能入画般美好的存在。 “给皇祖父请安。”容臻和明薇一齐跪下行礼。 不过是六个字，容铎和容臻祖父两个，却都敏锐的觉察出明薇声音的颤抖。二人皆以为明薇是害怕所致，却没人知道她是因为如今关系的荒谬而忍不住想冷嘲。 “平身罢。”容铎语调平平，听不出喜怒。 二人起身后，皆是恭顺的垂手侍立，容铎不发话，二人俱是不开口。 龙椅之上的帝王，今天却是迥异的沉默。 望着眼前娇俏的女子，容铎的思绪总是会被带到三十六年前，甚至更早。那时刚才遇到唐婉的时候，甚至是唐婉还未曾觉察到他的目光时。 他还记得她回头嫣然一笑，仿佛天地间都跟着明亮了几分。 她那么漂亮，那么骄傲，她用尽自己的一切去爱他，甚至如今他的耳边还曾萦绕着她的声音。软糯的撒娇、大胆的表露心迹、委屈的哭泣，以至于最后，冷酷决绝的话。 “是我唐婉瞎了眼，看错了人！”唐婉原本明媚艳丽的面容如同结了冰霜般冷酷，她一字一度，吐字清晰的道“你我二人从此恩断义绝！” 午夜梦回时，他眼前还会浮现她的面庞。 尤其是那活泼的、深情的、哀婉的、决绝的眼神，仿佛久久凝视着他。 事到如今，容铎不得不承认，他根本忘不了唐婉！ 第120章 容铎的目光无法从明薇身上移开。 月白色的褙子、葱白色的绫裙，甚至连发鬓间几支赤金珠钗都不甚华丽。比起那日敬茶时她一身大红色礼服雍容贵气、明艳夺目，今日虽是衣裙素净，却仍难掩 每一次见到明薇，她都是一样的落落大方，从容不迫。便是此刻她垂着头，也仍然给人不卑不亢的感觉。 即使是三位亲王妃，在自己面前也免不了屏声敛息、恭谨小心。明薇只是成平侯府的庶女而已，便是被教养得再好，在御前也难免紧张。然而她却截然不同，她做足了恭敬的姿态，却并不害怕。 就像是唐婉一样。 在后宫中，唯一不怕他的就是唐婉了。 自从见过明薇后，他不记得自己已经是第几回想起唐婉。从初见时娇俏妩媚的少女，到气度华贵的少妇，最后决绝饮鸩的骄傲女子…… 突然，眼前的女子和唐婉的身影渐渐重合。 火光电石间，容铎仿佛如梦初醒般，骤然睁大了眼。 明薇这身颜色素净的衣裳，于三十六年前唐婉饮鸩自尽时所穿的衣裳，相差无几！ “明氏，你抬起头来！”容铎的语气分外急促，也不顾这话会不会让容臻、明薇误会。 果然，容臻微微蹙了眉。 皇祖父的态度着实太奇怪了！ “是。”明薇在心中冷笑一声，却是面不改色的慢慢抬起头来，镇定自若。 你终于想起来了？容铎，三十六年前死在冷宫的唐婉，又回来了！ 那双从容淡然的眼睛，简直和唐婉一模一样！ 等到唐婉已经对他彻底绝望时，唐婉反而不哭不闹，安静极了。他以为唐婉终于想通时，却发现那双漂亮的眼睛中，如同一滩死寂的水，再也惊不起半分波澜。 彻骨的寒意顺着他的四肢百骸蔓延。 阿婉，是你回来见我了么？ 容铎的神色似悲似喜，还有几分从未见过的恍惚。他的反常落在容臻眼中，心中觉得又是奇怪又是不安。他不得不出言道：“皇祖父，明氏前些日子落水，如今身子正虚着。若是她有失礼的地方，还请皇祖父担待一二。” 他的话让容铎回过神来。 等到定睛细看时，明薇自有一派温婉娴静，五官秀美精致，可与唐婉还是大相径庭。就仿佛回忆中一抹淡淡的身影，想拼命看清容貌时，却反而愈加模糊。 容铎不免有些失望，可他又觉得庆幸。若是明薇真的和唐婉生得一模一样，他不知道自己会如何做。 “去请孟太医给明氏好好瞧瞧。”容铎吩咐身旁的大太监，声音中透出些许关怀。“再把辽北进贡的山参、灵芝等药材取来，赐给明氏。” 明薇不动声色的挑了挑眉。真是奇怪了，容铎竟真的一本正经的关怀起孙媳来了？她原本以为方才容铎脸色阴沉不定，是想要发作，或者干脆一直沉默，直接让他们离开。 这身打扮她是特意穿给容铎看的。 她就是要容铎想起唐婉来。只要容铎但凡还有丁点儿良知，就不会把唐婉忘得一干二净。而骤然看到神似三十六年前的唐婉，容铎总会乱了心绪。任他如何算无遗漏，自己的重生就是最大的变故！ 哪怕容铎有分毫的失态，都是她和容臻的机会。 “谢皇上恩典。”明薇垂下头，双膝一曲，上前一步行礼谢恩。 容臻松了口气的同时，心中却有一抹怪异感挥之不去。照理说阿晚是自己的正妃，是有资格一同称呼帝王为皇祖父的。可除了少数几次正经场合，阿晚似乎都只称呼“皇上”。 就在她低头垂首的瞬间，一道耀眼的金芒刺痛的帝王的眼。 原本明薇发鬓间就只有两三枝朴素的赤金珠钗，其中一根金晃晃没有任何镶嵌的簪子，格外显眼。显然制作的人手法笨拙，只有在顶端压出了一朵五瓣梅花，花瓣粗糙，簪子表面也略显粗糙。 正是他为了讨唐婉欢心，亲手替她做的！ “你头上的那根簪子，是谁给你的！”帝王的语气更加急促，其中隐隐透出两分凌厉锋芒，威势十足。 相较于容铎的失态，明薇则表现的镇定得多，她甚至唇边还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回皇上的话，是今日陈妃娘娘赐下的。” 是陈妃？这支簪子怎么会在陈妃手里？ 琼华宫被封至今，没有他的命令，从没有人能踏足。陈妃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得到了簪子？ 容铎的眼神渐渐变得深邃。 陈妃会特意给明薇这支簪子，定然是她也觉察出，明薇的不同寻常来。且陈妃早不给明薇、晚不给明薇，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给明薇，分明是想让自己看在唐婉旧日的惨死上，对神似唐婉的明薇，宽容些。 毕竟在陈妃看来，昨日自己突然让她召明薇入宫，着实透着诡异罢！ 容铎缓缓垂下眼帘，忍不住在心中苦笑。 或许到底是什么缘故，连他自己都想不清罢！ ****** 当明薇从清凉殿出来时，对上碧云关切的眼神，恍然才发觉自己后背已经沁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陈妃派来的秋华早迎了上来，笑道：“娘娘，孟太医已经等在了钟粹宫，正等着您过去呢！” “好。”明薇扶了碧云的手，竭力让自己的神色正常些。只是行动间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已经双膝发软。 方才是铤而走险的一搏。 今日特地穿了这两样颜色的衣裳，就是想令容铎想起惨死的唐婉。今日不单是为了容臻，也是为了三十六年前未了的一段怨念。 在宫中过了这些日子，关于琼华宫的传闻、贤妃投缳时的惨状，也听了不少。所以她有信心赌一把，容铎对唐婉还有最后一点愧疚。 明薇一路恍惚的走回了钟粹宫。 陈妃满面焦急的等在前头，见明薇平安回来，不由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 “让您担心了！”明薇眼眶发涩，微微动容。直到今天陈妃拿出属于唐婉的簪子时，她总算看出来，原来陈妃对她另眼相看，竟是因为唐婉。在这人情冷漠的后宫中，总算还有人记得她。 原来她短暂的一生，还不没有失败透顶！ 陈妃眼中泛着晶莹的水光，微笑着摇了摇头。 等到孟太医替明薇诊完脉、又开了一大堆药方子给她时，容臻也从清凉殿回来了。 不知道容铎都和容臻说了什么，容臻此时倒是一脸的平静。见了孟太医，又细细的讲了明薇这几日的身体状况，让孟太医多开一些滋补身体的药。 陈妃不由露出欣慰的笑容。 连午膳都没有用，让孟太医看完后，没有容铎的旨意，明薇和容臻便仍旧由羽林卫护送，很快离开了宫中。 “阿晚，有没有不舒服？”马车上容臻和明薇共乘，明薇自从上车后就只见神色怏怏的靠着大迎枕，话也很少。 容臻望着明薇有些苍白的脸色，心疼极了。她跟着自己，似乎永远都只是吃苦受罪。 “妾身无碍！”明薇挤出一丝笑容来。 密道的事没有暴露，她总算能稍稍安心。上一世的纠缠让她失望，就算有也只剩下了恨。面对容铎，一分一秒都难熬极了。 听出容臻语气中的疼惜，明薇也不想让他担心。于是她打点起精神问道：“皇上都跟您说了什么？” 照理说容铎把他们夫妇叫进宫，不可能就是关心一下明薇的伤势，而且明薇又是很快离开清凉殿，可容臻却是足足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才出来。 “不过是问我这几日思过的结果！”容臻眼神微闪，似乎不愿意多谈：“你不必担心。好歹他是我嫡亲祖父，总不会真的把我怎么样。只是连累你，又要跟着我受委屈。” 明薇忙摇头。 “孟太医是久在太医院的人了，二十年前他就进了太医院。”容臻不欲继续这个沉闷的话题，他想起明薇最不喜欢喝药，便劝道：“你不情愿也不行，一定要乖乖用药。” “妾身没事，总吃什么药呢？”明薇提到喝药，总是忍不住想躲。她半是撒娇的道：“我已经都好了！” 容臻摇头却是极为坚定。“没得商量。” 明薇气结，原本还是紧挨在容臻身边，她一气之下就要起身和容臻分开坐。偏巧这时马车一个颠簸，没站稳的明薇身子一斜，竟撞入了容臻怀中。容臻岂会放过这大好的机会，一把抱住了明薇。 少年的胸膛还显单薄，可是却让她不由想依赖。 她太累了！ 穿上层层伪装，属于唐婉的、属于明薇的，在容铎面前做戏…… 容臻只感觉到胸前的衣料渐渐被沾湿。他什么都没说，却抱紧了怀中的人，无声的安慰着。 ****** 这一趟容臻和明薇入宫，如同在湖面上投下一颗小石子，只荡起浅浅的涟漪，很快便归于平静。 虽然瑜亲王府仍然有羽林卫看着，里头的待遇却是大大不同了。东宫里一众服侍的人都被送了过来，连同二人惯常用的物件，也搬足足搬了十来车。后来容铎又下旨意，赏赐了不少好东西。 朝堂上的风向因此再度变得暧昧不明。 太孙才被罚在宫外思过，没过两日便宣太孙夫妇进宫，而后太孙的待遇一下子被提高了，哪里像是去闭门思过，简直是去享受了。只除了护卫还是羽林卫、没有自由，其余实在与东宫无异。 容臻的境况看起来渐渐好了，却有人坐不住了。 淑妃宫中。 “母妃，您说父皇这是何意？”诚亲王紧皱着眉头，面容虽也称得上俊朗，却长得不太像容铎。他对自己的母亲淑妃还是十分信任的，在大事上也愿意多和淑妃商量。“说是罚容臻思过，这哪里有思过的样子？” 虽然诚亲王已经是成年皇子，不方便进出内宫。不过只消淑妃派人往太医院知会一声，诚亲王作为孝子自然要进宫探视的。 一反常态的，淑妃眼神有些飘飘忽忽不定，没有说话。 她同样在想容铎反常的缘由。 “那日是突然传来的消息，让容臻和明氏一同觐见。”诚亲王似乎注意到自己母妃的失态，便自顾自的道：“您应该也得到过消息，前一日父皇的旨意分明还是让陈妃召明氏进宫。” “母妃、母妃？”诚亲王见淑妃竟半晌没说话，不由抬高了声音。 这时淑妃才仿佛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 “容臻犯得本也不是大过错，若是你父皇不愿，他便还是尊荣的皇太孙。”见诚亲王面色微变，淑妃立刻道：“虽说容臻贩私盐有罪，可他也仅有这一项罪名而已。” “平心而论，容臻到底还是太孙，这些年来也着实寒酸了些。若是他肯在你父皇面前哭哭委屈，你父皇未尝不会心软。”淑妃的话毫不留情：“你这回还是莽撞了些。” 淑妃这毫不留情面的话让诚亲王微怔。他不由觉得有些面上发红，自己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竟还被母妃不容情的训斥。他犹自不甘心的道：“母妃，您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儿子还错了不成？容臻的太孙之位本就坐不稳，儿子只是推了他一把罢了！” “可你还是操之过急了，你该耐心等一等，顺蔓摸瓜，未尝不会牵扯出更多的事来。”淑妃的目光陡然变得凌厉，如同淬了毒的匕首泛着寒光：“便是没有，你也可以给他编织上。” 说到这儿，诚亲王不由气短。“儿子何尝不想，只是老四、老六两个，虎视眈眈的在一旁瞧着，儿子倒不好动手。” 淑妃并没有一味责备儿子的意思，听了诚亲王的话，她的语气也软了下来。“这件事着实有些蹊跷，你容母妃再思量思量。” 原本在他们眼中，容臻是不足为虑的。可淑妃几次见过明薇后，只觉得把容臻拉下太孙之位，最大的变数竟是明薇。而且是神似唐婉的人，让她日夜不得安心。 琼华宫自从唐婉被打入冷宫后，便一直封了起来。负责打扫琼华宫的人，也是清凉殿里极受容铎信任的人，等闲人并不能进去。 当日皇贵妃盛宠于后宫，琼华宫中更是珍宝无数，听说大半个后宫的宝贝都在琼华宫中。可琼华宫中这些年来竟没有流出分毫，全部被锁了起来。甚至有时候，容铎还回去琼华宫坐上一坐。 人越到年老时，便更容易怀念从前的事。 谁知道容铎会不会因为明薇而改变对容臻的看法？ “让昊哥儿纳个成平侯府庶女。”淑妃沉吟片刻后，缓缓道：“明薇此人，该更加关注才是。” 诚亲王虽然觉着自己母妃的话有些古怪，但想着不过是替儿子纳个小星，便也没放在心上，痛快的答应下来。他想了想，又道“昊哥儿正妃的人选，还要劳母亲多操心。” “让王妃把人选出些来，我再替你们参详。”淑妃有些疲倦的揉了揉额角，“这是昊哥儿的大事，万不可疏忽。” “儿子记下了。” 第121章 明薇还记得被容臻扶着下车时，看到月临和棠梨的惊喜。 容铎竟是把东宫里贴身服侍二人的宫女、内侍都送了过来，显然原先他们暂住的怡然居已经不够大。原先瑜亲王府的正院是先太子、太子妃的起居之所，容臻便命人收拾出了瑜亲王府的正院旁的半夏园作为临时起居之所。 好在人多力量大，不出两日半夏园便规整的井井有条，又散了几日霉气，容臻和明薇便搬了过去。 虽说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可这雨露总比雷霆强上许多。 日子一天天过去，虽然行动被限制在瑜亲王府，可羽林卫的看守比原来宽松许多，加之又都换上了东宫的人，让人觉得自在了许多。 这日容臻陪着明薇用过早膳后照例去了书房，明薇闲来无事，本想出去转转，却被碧云几个义正言辞的给拦了下来。无奈之余，她只好命人拿过针线筐，坐起了针线。 “娘娘真是心灵手巧！”碧云看着明薇手中绣了一半的荷包，半是羡慕半是称赞的道：“奴婢没见过比这更精巧的绣工了！” 明薇弯了弯嘴角。 她知道碧云的话并非全是恭维，手中的荷包正是她最拿手的图案，也是丹娘点了头夸过她的。 “瞧着样子您是给太孙殿下的罢！”棠梨笑嘻嘻的道：“殿下见了一定高兴！” 一旁的冬月却掩嘴笑道：“殿下高兴自然是高兴的，不过殿下一定会蹙着眉念叨娘娘该好好歇着，别总是劳神。” 这几日来容臻对明薇体贴入微的照顾，她们几个近身服侍的都是看在眼中的。冬月话音未落，几人响起殿下对娘娘又是无奈又是宠爱的神色，都不约而同的低低笑了起来。 明薇这回却是一反常态的从容镇定，并没有几人的打趣或是恼了或是红了脸。 “你们帮本宫瞒着些就是了。”明薇挑起两股丝线，一面认真的比对着颜色，一面漫不经心的道：“本宫还想这几日替殿下做两件亵衣，你们去找出两匹料子来。月临，本宫记得仿佛有几匹上好的松江细棉布？？” 明薇说的是她的陪嫁。 当日她的陪嫁，是由大太太精心准备的。纵然蜀锦、云锦色彩艳丽，更名贵，瞧着也更好看，可只有嫡亲母亲，才会给女儿贴心的准备起居所用的一切，并不一味的撑面子。 被明薇的态度感染，月临几个在欣慰之余，麻利的答应下来。月临和冬月说话间就去了被辟为库房的后罩房找料子，碧云则是替明薇端了一盏热茶，让她别累着了。 接过碧云递过的漱黄地粉彩花卉纹样茶盏，明薇目光扫过色彩丰丽浓艳的花朵上，不由暗暗出神。 转眼间他们到了瑜亲王府已经两个月了，日子平静得简直不真实。外头一切烦扰都被隔绝，这里竟隐约有些世外桃源的错觉。 明薇心中发苦，却不表露出来，目光便又回到了手里的茶盏上。 这一整套的粉彩茶具，是前不久容铎赐下来的。 得知容臻被关到瑜亲王府后，明薇匆忙间只捡着最要紧的收拾了一些，以药材、金银为多，平日用的器具只拿了容臻惯用的。是以搬到了半夏园后，屋子里的陈设便有些捉襟见肘。 瑜亲王府中虽然传说有不少好东西，可库房也不是容臻能轻易动用的。 不得不说，容铎命人赐下的这些珍奇古玩，正好添补了短缺。 容铎的举动无疑给了在瑜亲王府里服侍他们的一众人信心，皇上虽然变相的圈禁了太孙又如何？还不是好吃好喝的供给着太孙，不仅连旧日东宫里服侍的人送来了大半，又赏了许多珍玩。 等到风声过了，太孙重回东宫的日子也就近了。 然而明薇却不这么想。 青花缠枝莲托八吉祥纹双耳瓶、绿地粉彩开光花鸟图方瓶、粉彩孔雀牡丹图托盘，不远处的一株两尺高的艳丽珊瑚，整块寿山石雕刻的盆景……明薇的目光在四周转了一圈，微微皱起了眉。 容铎赐下的东西越贵重、越周全，她就越觉得其中透着古怪。 照理说容铎不想计较容臻的“德行有亏”，早些放他出去也就罢了，又何必一面赏东西、一面赏人？等他们回去，直接赏赐东宫岂不是更便宜？难不成他们回去时，还要大包小包的带着不成？ 对于这一切，容臻只是沉默以对，脸上丝毫不见喜色，眼底只在不经意间泛起一抹苦涩。 于是有个念头在明薇心中隐隐成型。 容铎这样做，好像是要替他们在瑜亲王府安家一样！ 想到这里，明薇的心立刻扑通扑通的狂跳不止。 明德太子是怎样死在瑜亲王府的，明薇比任何人都清楚。难道容铎也要像处置明德太子一样，要取了容臻的性命？ 不、一定是她想差了！就算是容臻私底下的事被容铎发现，又能如何？容臻又没有谋逆！好歹容臻是容铎的亲孙子，他怎么能下得了手？ 明薇在心中拼命的摇头，想要否定自己的想法。可是那个疯狂的念头，又总是在她脑海中回荡。 没有人比她更明白容铎的心狠手辣，当初看着端方俊雅、悠闲贵公子一般的安亲王，还不是害死了明德太子后，打压了几个兄弟，顺利登上了皇位？ 还有自己…… 明薇猛地闭上了眼睛，不想回忆起那些痛苦的过去。 从理智上想，若是容铎想要了容臻的性命，她一点儿都不奇怪。 越想越是心惊，尽管暖阁中已经早早烧上了地龙，明薇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如同一层凉水漫上心头，寒意便顺着四肢百骸蔓延。 “娘娘，娘娘？”碧云见明薇喝完茶后，只是端着茶盏默默的出神，连自己的声音都没有听见，不由有些着急。“娘娘，您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明薇这时才回过神来。 茶盏中的办盏茶早就冷了，她掩饰的笑了笑，把茶盏递给了碧云。 “本宫无事。”明薇拿起她绣了一般的荷包，若无其事的又绣了起来。 只是她不知道，本该绣上碧色竹叶的地方，她却错拿了方才要勾边的金线，绣起了金叶子。碧云看在看眼中不由暗暗着急。 整个上午明薇的状态都不好。 午膳时容臻回来陪她用膳，便觉察出她的不对。尽管明薇竭力表现出于平常无异，却殊不知这样更加刻意。等到明薇毫无知觉的夹了几次酒糟鸭子时，容臻不由皱起了眉。 往日这道菜，明薇至多不过用一筷子便够了。 等到撤了午膳，本来还有些要处理的容臻放心不下，陪着明薇一起回里屋歇晌。 “殿下，您有事就去忙罢，妾身没事！”直到容臻放下姜黄色的帐子，隔绝了明亮的光线，明薇这才察觉出异常。 容臻没有听她的，只是自顾自的脱了靴子，翻身上了紫檀木的拔步床，把明薇圈在自己怀中。 “阿晚，你在担心什么？”容臻的目光如同春日林中潺潺的溪水，温柔缠绵又头透出一抹哀伤。“告诉我，别只是憋在心里。” 明薇默默的侧着脸，没有说话。 “阿晚？”见明薇不理他，容臻也不恼，声音却愈发的柔软下来。 心知太孙殿下能这样伏低做小，陪着小意温柔，已经是难能可贵。可他越是这样，明薇就越是难过。不想被那双温柔的目光凝视，她干脆翻了身，自己对着床帐上垂着的同心如意结睁大了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 容臻低低的叹了口气。 一时间气氛诡异的沉默，两个人虽然相拥着，却像是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 这种感觉让人难受极了。 明薇越想越是委屈，鼻子一酸，泪水便扑簌簌的落下，无声无息的划过脸颊，在枕边染了一道道水痕。 容臻起初还不知道明薇正哭得伤心，他直觉的感到明薇生气了，却抓不住重点，明薇到底在气什么。两人这样赌气终究不是办法，明薇近来身子又不好，容臻决定好好问问，不想两人间有了心结。 于是伸出手，讨好的去拢了拢明薇的长发，正抚到她的耳畔，不小心触到她的面颊，却发现摸到了一手冰凉。 容臻吓了一跳，忙坐起身来。当他动作温柔又不失坚定的搬过明薇的身体时，却发现明薇紧紧的闭着眼睛，已经泪流满面。 “阿晚？阿晚！你别哭啊！”容臻慌了神，手脚都不知要怎么放才好。“你别哭，有事你只管找我出气，别哭坏了身子！” 明薇这才睁开了眼，眼眶红红的，还泛着盈盈的水光。 “殿下可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明薇满脸泪痕，伤心的道：“殿下可还记得妾身说过的话？” 见她哭得伤心，容臻的心都要碎了。 “妾身答应过您，不会一个人轻举妄动。可是您也答应过妾身，有事会告诉妾身。”明薇泪水涟涟，声音凄婉：“妾身一直在等您开口，可您就是什么都不肯说！” “阿晚，我……”容臻刚要矢口否认，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 容臻苦笑，他确实有事瞒着明薇。 第122章 那日皇祖父召他和明薇入宫时，等到清凉殿中只剩了他和皇祖父，皇祖父那骤然锐利的目光，令他今日想起来仍是冷汗涔涔。 那眼神仿佛已经洞察一切。 容臻心中很清楚，皇祖父定然容不下自己搞的小动作。只是不知皇祖父已经查到了多少。 贩卖私盐只是个引子，尽管他已经狠下心斩断这条财路，可皇祖父成为九五至尊已经三十多年，自己的伎俩能否瞒过皇祖父的眼睛？头一回，容臻觉得自己心里根本没底。 然而他心中又隐隐觉得难过。 三位亲王哪个不是手伸得比他要长！亲王府的幕僚众多、私下产业无数，又同世家联姻，在京都中的关系盘根错节……既然被推到了太孙之位，他仅仅是想做好，想得到皇祖父肯定的目光，这也不行吗！ 年幼时他还天真的期待过，皇祖父是看重他，想考验他才封了他为太孙却不闻不问。而随着一日日他长大，却发现是自己痴心妄想。 这些年他拼命的低调隐忍，只想默默积蓄力量，让自己有退一步还能安然的资本。甚至在娶了明薇之后，他甚至想着不如就不去争那个位置，不如就守着明薇只做个闲散王爷罢了。 但这回容铎的做法，着实让他心寒。这么多年的他在容铎面前的努力还是付之东流……瑜亲王府这样锦衣玉食的供着他们夫妇，又让羽林卫紧紧盯着，不给他们夫妇自由……如今他也算看出门道来，东宫，只怕要易主了！ 历朝历代的被废黜的继承人，都没有什么好后果。 他觉得自己这一次可谓是凶多吉少了，可他不想让明薇再跟着他担惊受怕。 可容臻没想到的是，自己不想让明薇跟着担心，却猜错了明薇的敏锐，被她察觉出端倪来。 “对不起，阿晚。”容臻到底还是没再撒谎，他半是叹息的道：“是我不好，有事瞒了你。” 明薇闻言立刻起身，泪眼婆娑的看着他，目光坚定，非要给出个说法来。 “或许你已经觉察到了，皇祖父已经对我失了信任。”容臻只觉得苦涩极了，他却竭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我的太孙之位，怕是保不住了！” 只是如此？ 明薇心猛地跳了一下，在听到容臻的话时，她竟隐隐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就算失了太孙之位又如何？古往今来，有几个太子、太孙顺利登上皇位的？只要还能好好活着，就比什么都重要！只要活着，就有从头再来的机会。 “您确定？”明薇紧紧盯着容臻，语气透出些急切。“皇上仅仅是要废了您的太孙之位？” 这回吃惊的轮到容臻了。 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明薇话里的“仅仅”是什么意思？难道废了他的太孙之位，在明薇眼中看来算不得大事？尽管他满腹疑惑，还是点了点头。 明薇长长的舒了口气。 前世的认知先入为主，明薇总觉得容铎对容臻是要除而后快。细想来可能是她想得过激了，到底容臻是他的亲孙子，多年来又是极低调的，不像明德太子是众望所归，他没必要杀了容臻。 想透了这一层，明薇紧绷的神经总算松懈下来。 不过对上容臻疑惑的眼神，明薇又觉得头隐隐作痛。 她该怎么向容臻解释，她先前一门心思的觉得容铎要置他于死地？换个正常人的思路，都不会觉得容铎要容臻的命罢！毕竟明德太子薨逝是三十七年前的事，真相一直被容铎掩盖。这件皇室秘辛，无论如何都不是她该知道的。 “殿下，妾身还以为皇上是要……是要……”明薇微微红了脸，半吞半吐的道：“是妾身想偏了！” 她这幅不好意思的模样，容臻略一思索，便知道她到底往哪处想了。他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最终也只是揉了揉明薇乌黑的长发，无奈的笑了笑：“你呀，镇日里净是胡思乱想。” 这样一来，容臻倒也能理解明薇对容铎莫名的敌意了。 明薇越发低下头，干脆埋首在容臻怀里不出来。容臻怎么忍心说一句重话，心中暖洋洋的。尽管明薇想偏了，可就在她认为自己可能要送死时，还能守在自己身边……就是为了怀中的人，他也不会认命！ 好容易把明薇哄着抬起头来，容臻没有让她马上歇下。 “碧云，端温水进来。”见明薇刚哭了一场，这会儿正是满脸泪痕，容臻便扬声叫了外头守着的碧云等人。 明薇闻言抬起头来，脸色犹如饮过酒一般露出酡红，她小声的道：“殿下，让人看见多不好呀！” “这会儿知道难为情了？”容臻好心情的笑了笑，挑起一边的眉毛挪揄明薇。 二人正轻声说着话，只听到外头传来碧云犹犹豫豫的声音：“殿下，现下正有热水，要不要抬浴桶进去？” 她的话音未落，明薇和容臻俱是一愣，旋即二人想到碧云是想歪了。明薇白皙的面庞顷刻间便红透了，容臻则是忍不住扬声笑了起来。 “不许笑，不许笑！”明薇都怪到了容臻身上，被碧云误会他们白日宣-淫，她只觉得羞恼极了。“都是你，让她们误会了！” 也难怪碧云会想歪了。 因为容臻和明薇都不喜欢独处时有人在，便是值夜的宫女，也都是和寝室隔着一个梢间，故此声音便传得不远。方才只有明薇的哭声远远传了出来，而后又是容臻一贯温柔的哄劝声。 光是这些还不足以让人误会。 后来容臻又要了水，让碧云等人立刻想到了是明薇要沐浴。这也不能怪她们，往日情-事过后，容臻也是这样的语气要水。 容臻嘴角的笑容却渐渐扩大，见明薇实在是气急了，他才慢悠悠的道：“不用了，端一盆温水过来服侍你们娘娘净面就好。” 这会儿碧云几个才知道自己误会了，简直不能更尴尬。 她们忙去兑好了温水，端着盆进来时，碧云和冬月的脸红得厉害，双眼紧紧盯着眼前一块地砖，不敢看明薇的脸色。“殿下、娘娘……” 此时镇定自若的只有容臻一人。他笑眯眯的摆了摆手，让碧云和冬月把盆放下。“你们下去罢。” “奴婢告退。”碧云和冬月如蒙大赦，把盛着温水的盆手脚麻利的摆到房间中的紫檀木盆架上，放好赶紧的手巾，便逃也似地退了出去。 容臻起身下床，亲自拧了一条湿帕子递到明薇面前。他翘着唇角，忍着笑问道：“我帮你？” “不-劳-烦-您-了！”明薇“怒目而视”，她把每个字音都咬重，飞快的抢过容臻时手中的帕子，胡乱擦了两把后，自己下床扔到了盆架上。 容臻从善如流的收敛了脸上的笑容。 “是我不好，别生气了。”容臻把挣扎的明薇抱紧在怀中，带着她上了拔步床。他柔声道：“好生歇一会儿罢！” 明薇并不是会乱发脾气的人，更何况被误会，她也“功不可没”。见容臻这样伏低做小，也没了脾气。 她又乖乖的靠在容臻身前，闭上了眼睑。 容铎若仅仅是要废了容臻的太孙之位，那他会怎么安置容臻？远远的找块封地给容臻，让他离京？可他的叔叔们还都在京中呢！ 听到身边人的呼吸渐渐变得悠长而平稳，明薇只感觉自己的困意也渐渐袭来。 无论如何，她总会跟在容臻身边就是了。 ****** 日子仍是一天天过去，转眼就要到了中秋节。 明薇这日做了会儿针线，听着棠梨来请示今年的中秋节要怎么过，明薇心不在焉的吩咐了两句，便放下针线让月临收了起来。 中秋节本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可是她和容臻被软禁在瑜亲王府中，和外头几乎断了联系。 新婚不久时，容臻还说过要带她去西山住几日……那时再想不到，会有今日的窘境吧！ “在想什么？”正在明薇默默出神时，只听耳边响起容臻的声音。“要不要去花园里走走？” “殿下。”明薇忙起身给容臻行礼，她见容臻关心的眼神，不由弯了嘴角道：“今日天气不冷不热的刚好，终于适合散步了？” 容臻曾以早晚天气太凉、晌午天气热为借口阻拦明薇在瑜亲王府转悠。他实在是怕了，生怕明薇来了灵感，又出意外。听明薇挪揄的语气，他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解释道：“今儿秋高气爽，诸事皆宜。” 明薇也不点破，只是抿了嘴笑。好在碧云很快便捧着一件雪白素锦底杏黄牡丹花纹锦绫斗篷出来，服侍明薇穿上。 容臻在一旁看着，故作淡定的品着茶。自从上回明薇在他怀中大哭一场后，容臻发觉到她似乎思虑过重，便尽量多抽出时间来陪她。 “会芳园中一处菊花开得极好。”明薇知道容臻的好意，心中感动却不点破。她指了指窗前摆着的官窑青釉弦纹瓶中插满的各色菊花，笑道：“这些便是月临她们剪回来的。” 瑜亲王府虽然被封了这些年，那些娇贵的花草自然破败了，可会芳园中一处不算起眼的菊花却仍然开得很好。当日瑜亲王圣眷日隆，被送到王府的菊花岂有凡品，紫龙卧雪、朱砂红霜、香山雏凤、金红交辉、玄墨等色彩鲜艳的菊花开得极好。 “她们倒都是挑着新鲜的颜色剪回来的。”容臻细细打量了一番，才道：“瑶台玉凤、胭脂点雪也都开得不错。” “哦——”明薇故意拖了长音，微微挑眉道：“原来殿下早已背着妾身阅尽了这园中花！” “阿晚！”容臻有些哭笑不得。 等到二人收拾妥当才要出发，只听到外头院子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而后听到冬月低低一声惊呼，便来到里屋门前禀告。 “殿下，娘娘，宫里传来了圣旨！” 明薇和容臻俱是一惊，只听容臻镇定的道：“碧云、月临，你们服侍娘娘换衣裳。” 他握了握明薇的手，对她柔声道：“不要怕，有我在。” 明薇神色一凛，却还是点了点头。 是容铎终于想好了要怎么处置他们了吗？ 第123章 半夏园的气氛登时变得紧张起来。 容臻换好了皇太孙正装后先去正殿候着，明薇还在碧云等人的服侍下换上太孙妃的礼服。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坐在紫檀木雕花的梳妆台前，明薇望着镜子中的自己，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了三十六年前卸尽钗环，素衣白裳入了冷宫的唐婉。 屋子里安静极了，地上落根针都能听得分明。碧云冬月等人都轻手轻脚的替明薇梳妆、拿衣裳。 忽然间，只听到“啪”的一声，是金银之物落地的声音。 “娘娘恕罪！”原本在一旁捧着首饰的棠梨慌得双膝跪地，她虽然竭力表现出镇定来，眼底还是透出一抹慌乱。 明薇凝神看去，是一支衔着南珠的凤钗被她不小心掉到了地上，正巧落在明薇的裙边。 “起来罢。”明薇摆了摆手，微笑着接过了碧云捡起来的凤钗，自己扬手插到了浓密乌黑的发鬓中。一抹阳光斜斜的透过窗棂，正衬得她满头珠翠光芒璀璨，熠熠生辉。 端得是富贵雍容至极。 明薇的从容镇定感染了她们。 棠梨有些不好意思的起身，月临等人松了口气，忙捧过明薇的大红色礼服。 一层层繁复华丽、绣工精致的礼服被穿到明薇身上，金线和各色宝石织成的花纹、细腻光滑的缎面隐隐流动着动人的光泽……大红色为底，倒让她在端庄中又透出几分妩媚娇妍。 “娘娘，殿下已经等在了正殿。”出了廊庑，来喜上前一步行礼。 明薇轻轻点了点头。 来喜在前头引路，碧云和冬月屏息凝神、步伐极轻的跟在明薇身后，生怕有什么不妥当。 这是容臻和明薇到了瑜亲王府后，容铎唯一下的一道圣旨。 大家都心知肚明，怕是这道圣旨的内容，牵动着他们所有人的未来。 “奴才陈渊见过太孙妃。”传旨的红衣太监尖着嗓子，身上动作也不慢。他先一步给明薇见了礼。 明薇唇边忙荡出一抹笑容，她笑着道：“快请起，陈公公多礼了。” “既然太孙殿下和太孙妃都到了，奴才就宣读旨意了。”陈渊生得面皮白净，圆脸，看上去倒十分和气。等到他展开明黄色绣龙纹的圣旨时，声音变得肃穆，声调也抬高了几分。“太孙容臻、太孙妃明氏接旨。” 容臻和明薇面前早有小内侍摆上的锦缎垫子，二人撩开衣摆，齐齐跪了下去。 到了这最后决定命运的一刻，反而不觉得紧张了。明薇闭了闭眼，气息平稳。无论是怎样的结局，她都能承受。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照例是这八个字开头，作为唐婉时，她被接入宫的旨意、最后被打入冷宫的旨意，大体都如出一辙。她忍不住微微勾起唇角，到了这时候，却想起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江山社稷，百年基业，理当慎之重之。皇太孙容臻，朕观之难继大统，不堪天下万民之托。” 明薇和容臻的心中俱是一跳。 容臻缓缓的垂下眼睑，所有情绪都被掩去。镶着明蓝色斕边、绣金色云纹的宽大袖摆中，十指关节早就发白，紧握成拳。他分明已经愤怒怨恨到了极致，身子却纹丝不动，面不改色的垂首听旨。 这样的局面，不仅容臻在心中不止一次的想过，明薇也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不过纵然再强大的心理建设，当亲耳听到这一字字如刀的旨意，怕也都要心痛如绞罢！明薇不动声色的去偷瞧容臻的神色，虽然他平静的垂着眼，明薇却还能感受那其中滔天的失望和难过。 是的，不同于她对容铎的刻骨之恨，怕是容臻对容铎更多的是失望、是难过吧！ 容臻自小便没了父王母妃，留给他的只有一个冰冷的皇太孙之位。因为这个位子，他自小失去了多少乐趣，小小年纪便在勾心斗角的宫廷中绞尽脑汁的生存下去。 十年的努力也想得到亲人的肯定，可他只有一次次的失望。 “废黜容臻的皇太孙之位，改立其为瑜亲王。岁禄万石，府置于皇城之东瑜亲王府。赐护卫六千……” 陈渊尖细的声音依旧念着圣旨，这一回明薇和容臻却齐齐变了脸色。 容铎废了容臻，还算在他们的意料之中。可容铎竟又立刻封了容臻为瑜亲王！ 便是自认为两世来，对容铎心思略有揣摩的明薇，也根本无从知晓容铎的用意。要知道瑜亲王府已经被封了三十六年，从未迎来过它的新主人。而它的上一任主人，是明德太子！ 可容铎封容臻什么封号不好，偏偏用了“瑜”这个封号？ 京中能用作亲王府的府邸不在少数！又为何他偏偏选了瑜亲王府给容臻！ 各种纷至沓来的念头让明薇头痛欲裂，她顿时心乱如麻。 “瑜亲王殿下、王妃娘娘，快接旨谢恩罢！”陈渊笑眯眯的声音仿佛就在耳畔，又仿佛远在天边。 最先回过神来的是容臻。 “谢皇祖父恩典。” 总算明薇及时回神，她跟着容臻一起谢恩，看着容臻神色镇定淡然的接过了陈渊递过来的圣旨。 她忽然感到一阵恍惚。 难怪容铎把容臻软禁在瑜亲王府，难怪容铎将东宫中服侍的人、物件都送来了大半……原来他打得是这个主意！ “亲王殿下开府的赏赐，皇上不多时就下旨送出来了。”陈渊慈眉善目的道：“奴才就在这先恭贺殿下、娘娘的乔迁之喜。” “多谢公公好意，”容臻已经迅速的适应了角色，他甚至示意来福递了一个大红封给陈渊。“还请公公代为转达，本王定然谨记皇祖父的教诲，不让他老人家失望。” 容臻一脸的从容淡然倒让陈渊暗暗吃了一惊。 就好像容臻是从皇孙被封了亲王一样，而不是被废了太孙之位才被封了亲王…… “殿下折煞奴才了，奴才一定转达到。”陈渊不由对容臻高看一眼，本就和缓的语气中多了两分不同。“想来皇上很快就准许殿下进宫谢恩了，那时殿下再说也不迟。” 容臻微微的笑，清俊的面容上神色柔和，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如此便多谢公公了。” “不敢，不敢。”陈渊连连拱手行礼。 从太孙妃到瑜亲王妃……往后她生活的天地就要从东宫转到这瑜亲王府了！ 而往后，等待她的又是什么？ ****** 容臻被改立为瑜亲王的旨意在京中掀起轩然大波。 废黜容臻的太孙之位早在人们的意料之中，多数朝臣都认为性格温和的容臻不是三位叔叔的对手，换下他是迟早的事。可马上立容臻为瑜亲王，是人们都没有想到的。 这下以来，他和三位被封为亲王皇子算是平起平坐，且他的封地并没有定，容铎也没有让他就藩的意思。 如今京中便有了四位亲王。 容铎的旨意一下，就有人开始头疼，睡不安稳了。 要知道瑜亲王这个封号，是属于容铎的嫡亲兄长，明德太子的。在明德太子病逝后，容铎为了表示尊重，并没有再封瑜亲王这一封号。同样的，瑜亲王府也被封了三十多年。 如今容铎却又把这个封号给了容臻。 若是容臻果真一点儿都不受容铎重视，为何容铎只挑了这个封号？可若是容铎想让容臻继承大统，又为何废了容臻的太孙之位，让他失了名正言顺的身份？ 果然帝心难测，旁人丁点儿都猜不透。 瑜亲王府。 原先奉命守在王府的羽林卫都被撤走，隶属于兵部的六千王府护卫在当日下午便到了王府。东宫一众服侍的宫女、内侍也都被送到了王府，还有明薇的陪嫁、东宫的财物，全被送了过来。 沉寂了三十多年的瑜亲王府顿时热闹起来。 “娘娘，这是第一批造好的册子，请您过目。”棠梨捧着一本厚厚的册子过来，神色间透出了一抹为难。“昨日入库的清单，都在这里了。” 也难怪棠梨觉得吃力，原先她在成平侯府时，最多想的也就是怎样服侍好自家姑娘，怎样才能改善自家姑娘艰难的生存环境。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要帮着一起理事。 “拿过来罢。”明薇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心，却还是耐着性子看了起来。 不说棠梨几个觉得难以适应，便是她也好不容易才接受自己已经变成王府主母这一事实！ 原先嫁到东宫时，凡是都是有定例的，后宫中管事的还有四妃，怎样都轮不到她身上。她在东宫这些日子，也算得上十分清泰悠闲了。 可如今便不一样了，偌大的瑜亲王府上下都等着她发话调度，且王府又是被封了许久，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王爷！”门口传来小宫女们的声音，是容臻来了！ 明薇忙起身，却是动作太猛，不防头竟身子摇晃了一下，还是冬月扶住了她。“娘娘，您不舒服？” “起得猛了，有些头晕。”明薇怕容臻知道担心，便掩饰的道：“别跟王爷提起，我没事！” 容臻这些日子已经够难受的了，她不想用别的事再让他烦心。 海棠红遍地金的锦缎帘子被掀起，一张气度高华如月的面庞便映了出来。 “妾身见过王爷。”明薇笑盈盈的迎了上去，她一面上前想替容臻解了斗篷，一面吩咐月临道：“去倒了热茶来。” “又在看账册？”容臻脸上始终挂着温和的笑意，见到临窗大炕的黑漆梅花炕几上摊着一本册子，不由皱了皱道：“你身子正虚着，有什么事吩咐下去就好，何必事事亲力亲为？” 明薇也不反驳，她让容臻在炕上坐了，便摆摆手让棠梨等人下去。“是是是，妾身记下了。” “阿晚，过来坐。”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容臻便也不再端着，把明薇拉到身边坐下。他仔细端详了明薇半晌，方才叹息似的道“这几日我见你似乎憔悴了不少，是不是累着了？” 明薇摇头，身子柔顺的靠在容臻的肩膀上。 “等到过两日皇祖父让咱们入宫谢了恩后，咱们这里就彻底解禁了。”容臻看着明薇眼底淡淡的黛色，十分心疼。“这些日子你辛苦了，到时候大总管过来，再要两个得力的嬷嬷，你也不用这样劳心劳力了。” 瑜亲王府毕竟荒废了三十多年，重新恢复原貌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容臻也忙活的事也不少，只得把不少修缮、清扫工作都交给明薇来安排。 上一任瑜亲王是先帝最疼爱的儿子，是早早就打算要封太子的。再加上明德太子又回到瑜亲王府养病了一段时日，故此瑜亲王府的建制规格都十分的高，占地广，建筑无一不精致。 相较之下，诚亲王府、康亲王府等倒都退了一射之地。 这事京中世家都是知道的，故此为了不让自己吸引太多目光，容臻干脆还是让出了王府的主院，仍旧和明薇起居在半夏园。 “怎么能说辛苦呢？”明薇仰起头，笑容甜美。“这是在布置咱们的家呀，怎么会觉得辛苦？” 容臻的心蓦然一暖。 “会芳园中该好好收拾收拾，妾身前日去看了，里头不少珍稀花草呢！还有那间玻璃花房——”明薇絮絮叨叨的道：“眼看着冬天就要到了，要早早用起来，培养些水仙、木棉、兰花……”她掰着手指头说出了十来种花草，“流芳庭那一片梅林也该好好收拾收拾！” “您的书房要设在哪里？内书房妾身替您布置，外书房便您自己选地儿罢！”明薇歪着头想了想，似乎要做的事还有很多，一时半会儿也理不出头绪来。她苦恼的抓了抓头发，小脸儿皱成了一只小笼包。她十分纠结的道：“妾身于这上头没什么经验，您多担待些罢！” 无论是哪一世，她都没有管过这样大的一个家！ 老太太的“速成班”虽然能起些作用，可仓促间把王府布置一新，让一切都井井有条，也是很有难度的！ 容臻翘起唇角，笑容便从眼底眉梢流淌而出。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容臻拍了拍明薇的手，眼中隐约闪着水光。“阿晚，谢谢你！” 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谢谢你用这样笨拙的方式安慰我。 “王爷。”明薇的眼睛又大又有神采，她专注而温柔的望着容臻，似乎藏着无数的话。 最重要的是他们还好端端的在一起，能好好的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等咱们从宫里回来，先去一趟成平侯好不好？祖母、母亲一定都担心极了。”容臻心中的抑郁愤懑早就消散了大半，最重要的事眼下的生活。 见明薇的脸上重现神采，容臻瞧了也觉得高兴极了。 他总会有机会再去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第124章 是夜。琼华宫。 一轮皎洁的明月高悬于九天之上，清辉穿过薄薄的云层，散落一地的银霜。 朗阔的中庭静悄悄的，只在廊庑下摆着一张黄花梨的圈椅、一张高几，上头摆着一盏清茶。 一身明黄色龙袍的容铎坐在椅子上，沉默的环视着琼华宫内。 今天已是八月十二，将近满月，却还有一角的遗憾。 他孤身坐在廊庑下的圈椅中，月影花影中倒映着清冷的银辉，他的身影竟也显出几分落寞。全然不是白日那个君临天下，气势威压的帝王。 “皇上，夜里天凉，您多加一件衣裳罢！”陈渊捧着一件玄色织金龙纹的大氅，他轻手轻脚的走到容铎身边，低声道：“已经戌时，露水愈发的重了。” 容铎闻言没有说话，只是点了头。 陈渊便小心翼翼的替容铎披上大氅，屏声敛息的侍候在一旁。 “你下去罢，朕想一个人坐会儿。”容铎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是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陈渊忙识趣的退下。 这些年来，陈渊能从一个御书房里洒扫的小太监做到御书房的总管，凭借的就是这察言观色的本事。自从他去瑜亲王府宣旨的前几日，皇上情绪便不好。在他去了瑜亲王府宣了那道瞧起来有些莫名其妙的旨意后，皇上竟有些沉默寡言。 废黜容臻的皇太孙之位、改立他为瑜亲王，便是他自诩甚能揣摩帝王心意，这次也无从窥探半分。 不过……陈渊目光微闪，想到了那个人——如今宦官里头一把交椅，清凉殿大总管云和，他应该是知道些什么的！ 陈渊还记得，云和在见到旨意时，在宫中浸淫几十年的他本该早就波澜不惊，面不改色，那一刻他却骤然变了神色。虽然稍纵即逝，却还是被陈渊看到了眼中。 皇上这样做，定然是有缘故的！ 甚至陈渊隐隐觉得，这样是对容臻有好处的？ 而独坐在廊庑下的容铎并不知道陈渊心中所想，他只是安静的坐着，望着凄清的月光，伴着夜晚的凉风，终于感到一丝寂寥。 自从那个人走后，或许他早就感到了寂寞，只是他不愿意承认。 月光越发皎洁清朗，容铎缓缓阖上了眼睑。 琼华宫从前不是这样冷寂的。 须臾，他眼前似乎又出现了那一抹娇俏的身影，三十六年前的中秋，热闹得不可思议。各色花灯挂满了琼华宫，让人目不暇接，一簇簇五光十色的烟火映亮了夜空，火树银花的盛景，恍若仙境。 他含笑的看着那张明媚娇妍的面庞，欢喜的像个孩子一样。 “阿婉——”帝王忍不住喃喃出声。 回忆那样的真实、丰满，灯火辉煌的灿烂却如同镜花水月般—— 等到容铎再度睁开眼时，入目的是满院的冷清。 “阿婉……”容铎苦笑着，扶着椅子起身。似乎再承受不住这夜的寒气，他缓缓的走进琼华宫的正殿，步伐竟有几分踉跄蹒跚。 正殿中的摆设丝毫没有变化。 唐婉最喜欢的那对雨过天青色官窑梅瓶，不染纤尘的摆放在紫檀木高几上；角落里那套粉彩茶具，是她惯常用的；多宝格上摆着的羊脂玉观音佛像、墙角上立着的三尺多高的珊瑚…… 一如三十六年前。 正殿里摆着两溜黄花梨透雕鸾纹玫瑰椅，上头都铺着一色的宝蓝色云龙捧寿坐褥。 容铎坐到了正殿中左下首的第一张椅子上，间隔的高几旁，放着一个掐丝珐琅绘花鸟百年好合图样的靶镜。他拿过靶镜，又是沉默了良久，才自言自语似的嘴唇阖动。 “阿婉，那些欠你的……我都还给你！” ****** 瑜亲王府。 容臻已经被获准入宫谢恩，这便代表着二人已经被解禁了。 这日一大早，明薇打着哈欠起身服侍着容臻换过衣裳，又陪着他用了早膳，送到垂花门前方才止步。 容铎已经废黜了他的太孙之位，应该不会再为难容臻了罢！ 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他们换了个地方过日子，更要打点起精神才是。明薇已经暗暗下定决心，要理出个头绪来。所以这些日子，她都尽量和容臻一同起身。 倒是容臻看着她眼下淡淡的黛色，觉得心疼。可明薇从此就是王府的主母，许多事都非她不可。 明薇倒是不觉得辛苦，决定学一学那协理宁国府的王凤姐儿，日日坚持早起理事。 “娘娘，这是咱们府上如今的空缺。”碧云捧着一本薄册子，上前回事道：“要补上的人，还请娘娘示下。” 明薇点了点头。 从东宫换到了瑜亲王府，第一感觉就是人手不够用。 原本东宫服侍的人就不足，更何况是到了比东宫大了一倍不止的王府。 倒不是真的人手紧缺到连半夏园都不够，只是明薇决定半夏园她要安排的铁桶一片，不能让旁人的势力混进来。早在东宫时，她就知道淑妃等人手伸得不短。这一回不同了，她有了重新洗牌的机会，定然不能错过。 而且她必须下手要快，王府中缺人短物是有目共睹的。到时候免不了要从宫中赐下人来，保不齐容臻那三个叔叔就从其中动手脚，或是他们大可以名真言顺塞人进来，美其名曰帮忙。 到那时，她还不得不千恩万谢的接着。 “咱们半夏园和王爷的外书房，是头一等紧要的地方。外院我不宜插手，王爷这些日子又忙，你要嘱咐来福几个多盯着些。”明薇接过了册子，略翻了几页，沉吟道：“半夏园就要你多费心了。” “能为王爷和娘娘效力，是奴婢几世修来的福气。”碧云忙表态：“您只管吩咐。” 几个大宫女里最得力的便是碧云了，冬月也不错，加上两人还有同他们一起患难的情谊，更是不同。 “我的屋子，只许你和我那四个陪嫁宫女进。”明薇十分谨慎，她宁可慢些选人，也不能让有些人钻了空子。“你只说我喜欢清静，不喜人多。原先东宫的人，你捡着信得过的给我列出来。” “二等、三等丫鬟，还有洒扫的小丫鬟、粗使婆子，都等稍后宫里赐下人来再安排。”明薇一面说，碧云一面点头。 末了，明薇忽然想起总是惦记着容臻却又忠心耿耿的碧珠。“碧珠如今在何处？” “娘娘？”碧云不防头明薇突然问起这话，顿时有些狼狈。她顿时神色局促，支支吾吾道：“碧珠、碧珠在——” 见碧云神色有异，明薇便猜出了几分。她不由摇头笑道：“直说便是，我还能吃了她不成？”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碧云慌得忙跪了下来。“王爷当日出宫急，碧珠之事还未来得及安排。后来东宫也不能轻易进出了，碧珠便没能被送走。加上她的事没有声张，前两日已经连同碧溪、碧莲一起被送了过来！” “王爷不让奴婢声张，只把她安置在流芳庭的水榭边，断不会打扰到娘娘！”碧云神色焦急的道：“过两日，王爷就会命人送她回江城。” 明薇没有怪碧云的意思。 碧云是个少见的聪明又知好歹的，她对自己的恭敬和忠心，明薇是看在眼中的。只是碧珠和她自小一起长大，情分不同，碧云也难免有私心。明薇很清楚碧云这样的大宫女，会在忠诚和私心间选择忠诚，可明薇不愿意伤了她的心。 至于碧珠……明薇勾唇浅笑，自己还没放在眼中。 不过她没想到，容臻竟让命人拦下了碧珠。明薇心中一暖，这份细心体贴难能可贵，难得的是他如此在乎她的感受。 “快起来，别动不动就跪。”见碧云还是满面忧色，明薇便保证道：“放心罢，我会装着不知道。”忽然她话锋一转道：“你在我跟前透个底儿，碧珠是不是不愿意走？” “她不愿意也得愿意！”原本松了一口气的碧云，又再度紧张起来。她目光坚定的道“娘娘，能回到江城是您赐的恩典，碧珠若是不知好歹，奴婢也不会帮她半分。便是绑，也要把她绑回去！” “唔。”明薇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 此刻和在东宫时不同，盯在王府的眼睛不知有多少双，注意力只多不少。容臻更不能有丝毫的差池，踏错一步等待他的就是万丈深渊。 碧珠之事当日本就有后宫的有心人推动，这会儿她们定然也得到了消息。若是她们想要借机发挥……可就不妙了。强行送走碧珠，或许并不是最好的决定。兴许还会暴露容臻好不容易隐藏的势力……这样就得不偿失了！ 若是不送走呢？ 明薇目光闪烁，忽然有了主意。 “娘娘——”见明薇半晌不言，碧云不由有些惴惴。 还不等明薇笑着开解碧云几句，只听冬月隔着帘子回话道：“娘娘，皇上赐了东西下来，诚亲王府、康亲王府、宁亲王府都送了礼物来！” 关于碧珠的去向自然被搁置在了一边，碧云打了帘子让冬月和月临进来。 “只是东西？”明薇面上并不见多少喜色，反而一脸凝重的问：“有没有赐下宫女内侍？各个亲王府呢？” 冬月一愣，旋即捧起单子，低声道：“宫里送来了两位嬷嬷、宫女三十人、内侍二十人。亲王府各自送来了四个丫鬟、四房人家服侍。” “只有这些？”明薇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回娘娘的话，这些只是今儿过来的，听那管事公公的意思，过两日还会陆续有人来。”冬月近前一步道：“但亲王府送来的人，大概差不多了。” 果然他们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明薇神色一凛，眼角眉梢不自觉的流露出一抹凌厉之意。 三个亲王府的动作也太快了些，显然是早就有所准备，只等圣旨下来，他们紧接着就送了人来。 “娘娘，您该去谢恩。”月临小心翼翼的提醒道。“要不要奴婢服侍您换衣裳？” 明薇这时回过神来，神色再度变得温和。她望了一眼镜子中的人，上身一件玫瑰红水绸洒金五彩凤凰纹通袖长衣，底下陪着一条蜜合色大朵簇锦团花芍药纹锦长裙，高高梳起的发鬓上带着点翠的头面。 “就这样很好。”明薇抬手理了理衣袖，脸上荡出一抹笑容。 等到明薇带着人走到王府的正殿前，好巧不巧，只见来传旨的还是陈渊。 “奴才见过王妃娘娘。”陈渊的神色愈发恭敬，他拱手行礼道：“皇上留了王爷在清凉殿说话，不久就能回的。” “陈公公。”明薇客客气气的笑着打招呼。被容臻留在府中的来福忙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塞到陈渊手中。 陈渊并没有推辞，笑着谢了恩，便放到了袖中。 见了他的举动，明薇心下稍安。看来容臻的处境并没有更糟！ 另外几家王府也派人来送，但也没资格让明薇亲自去见。明薇只是命碧云代她见了，各自打赏后，把送来的东西都先留下。 骤然多了不少人，王府里立刻显得热闹非凡。 第125章 “咱们要在府里设宴，请三位亲王并家眷、还有京中世家勋贵？”明薇一面帮容臻端过一盏热茶，一面讶然道：“还就在这几日？” 容臻闻言只是微微一笑。 他特别喜欢明薇用“咱们”来称呼，让他感到有种作为一家人的亲密。 “没错。”容臻不紧不慢、动作优雅的切着茶，温和的笑道：“今日我从宫里出来，我那三位皇叔都说要贺我的乔迁之喜。想来皇祖父也是知道，默许了的。” 明薇手中接过玉冠的动作一顿，目光微闪。 从容臻被关到瑜亲王府到直接封为瑜亲王，最高兴的怕就是那三位亲王了吧！被自己的侄子压着，占着名真言顺的继承人身份，想来他们也难受。这次容铎雷霆手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废黜了容臻的太孙之位，甚至连东宫都没让他回…… 容臻是从太孙被废黜，才立为瑜亲王，又不是从皇孙被封了亲王！诚亲王等人明知道这会儿换了任何人都没心思办宴会，还故意说宴会、乔迁之喜来刺激容臻！简直不要太刻意！ 明薇眼中闪过的愤愤不平被容臻看到了眼中，他不由哑然失笑，心中又觉得暖暖的。如今小妻子在自己面前，也不再刻意的掩饰情绪了…… “你们先退下罢，我跟王妃有话说。”容臻等在屋里伺候的碧云等人都出去后，拉过明薇在身边坐下，才笑道：“我这儿还好好的，你倒先动气了！” “妾身哪里有亲王殿下涵养好，城府深！”明薇扁了扁嘴，气鼓鼓的道：“您能这样不动声色，妾身就是气不过。” 容臻不由笑着摇了摇头，一抹宠溺的神色攀上了他的眼角眉梢，他故作无奈的叹道：“你呀！” “殿下，您的书房妾身已经命人赶着收拾出来了。”明薇收了玩笑的心思，正色道：“妾身还有一事，想于王爷商量。” 知道明薇最有分寸，她换了一副端庄的神色，容臻竟有些觉得遗憾。不过容臻面上不露半分，神色也变得郑重。“什么事，说罢。” “咱们是不是还要搬到王府正院去住？”明薇眉宇间添了几分踟蹰，她轻声道：“往好里说，您是敬重前头的瑜亲王；往坏里说，还说您不甘于留在瑜亲王府，还惦记以前的位置呢。” 原本容臻温柔的目光陡然一沉，面色变得凝重。须臾，他神色一松，微微苦笑。“大概我到底还是不甘心罢！” “王爷？”明薇眉梢一跳，显然没想到容臻会如此坦白的承认。一直以来，他们在谈论这个话题时，都刻意回避了彼此真正的想法。 容臻还是头一回在明薇面前毫不掩饰的露出几分疲惫和苦涩来。“你放心，我对外只说了正院要好生修整一番，等到咱们宴请那日，定然能搬进去的。但此时执意住在半夏园，我心里还是有怨的。”他语调平静，却无端让人觉得难过。 “王爷……”明薇隐隐听出几分心酸的滋味，想劝却又不知从何劝起。 容臻自小没了父母，在宫中孤独长大，不被祖父重视，高高被捧起却又被狠狠摔了下来……便是心性再坚韧，被这样对待，也是要心碎难过的吧！ 倒是容臻先回过神来，他脸上浮出一丝寡淡的笑容：“我早就知道，想要的东西，从来都不是靠别人给的。王妃这样聪慧，竟能想透这层。倒是我被蒙蔽了双眼，竟好端端幼稚之极的置气！” 明薇分明看清，容臻眼中闪过的痛楚，只是她不想点破。 “最近府里的人员可都安置清楚了？”容臻岔开话题道：“今日皇祖父和我那三位叔叔，都送了人罢！” 他的痛处明薇不想再揭，便从善如流的接着道：“是，从宫里来了五十二人，亲王府各送了四个丫鬟、四房人家。再加上原先东宫里服侍的，虽然不是很够，眼下也足以搪塞。” “宫中的人倒还罢了，你尽可以用。”容臻说着，神色间露出些许古怪。他顿了顿，又道：“我那叔叔们送来了，怕是都不简单。” 明薇此时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她自信的一笑：“物尽其用，被从亲王府挑出来送到咱们府上的人，定然都是有些才干呢。”话音未落，她便附到容臻耳边，低声耳语了两句。 “如此便麻烦王爷帮忙了！” ****** “娘娘，您看这支步摇如何？”月临拿起一支做工精致的点翠嵌珠鸾鸟步摇递到明薇面前。 明薇抬眼去看时，也觉得实在是精致极了。鸾鸟的身子用了点翠工艺，赤金底托上贴着翠鸟的羽毛，鸾鸟的眼睛两颗殷红似血的宝石镶嵌。鸾鸟尖巧的小嘴上衔著两串圆润精巧的南珠，坠角是一颗颗水滴状的红宝石。 她接过这支华丽的步摇，抬手插在发鬓上。 “真漂亮！”碧溪在一旁赞叹道：“也只有王妃您能配上这支步摇了！” 碧溪的话虽然多有讨好的意思，却也不算全然阿谀奉承。 此时明薇穿着一件大红色曳地广袖长裙，上面繁复华丽的纹饰透出几分奢华，明薇乌黑浓密的长发高高的挽了飞天髻，白皙如玉的面庞上妆容精致，再加上她本就容貌姣好，更是显得既端庄华贵，又明艳不可方物。 “你倒是嘴甜。”明薇轻轻勾唇，微笑道：“即使如此，这支步摇便留下，明日晚宴时用。” 月临一面点头应下，一面轻手轻脚的替明薇拔下步摇，小心翼翼的收到了锦盒中。 明日便是宫中的中秋宴，也是容臻被废黜后，他们夫妇第一回在众人面前露面。越是这样，她越要打扮得用心，多少人明里暗里都在看他们的笑话，万不能堕了瑜亲王府的尊贵。 虽然失了太孙之位，容臻仍是众皇孙中头等的尊贵。 原本在打扮上不算太经心的明薇，也从前两日便挑选起首饰衣裳来。 “娘娘，奴婢有事回禀。”月临几个正跟着明薇凑趣，说哪件首饰更漂亮、更衬明薇脸色，突然帘子一动，碧云从外头走了进来。 碧云作为王府第一得用的大丫鬟，在王府人手短缺的情况下，不得不暂时担任起内总管的事务。 “你们都先退下罢，冬月留下。”明薇知道她有正事，便挥了挥手让月临几个先捧着首饰盒下去。 月临和棠梨自知能力有限，能帮上明薇的地方不多，便只一心服侍明薇起居，不一味掐尖要强。其余东宫几个碧字的宫女，见原先王妃的贴身丫鬟都这样知进退，也不好拼命往明薇跟前凑，显摆自己的能耐。 “娘娘，那些人到底按捺不住了，纷纷来奴婢这里，说是要给您磕头。”碧云声音中透出一抹轻蔑，“数诚王府的胡瑞家的最勤，私底下也没少塞给小丫鬟们铜钱碎银子。” 冬月听了，不由挑眉道：“感情她们是欺负王妃是新嫁娘，没经过事呢！” 见两人这幅义愤填膺的模样，明薇倒没了恼意，反而笑眯眯的道：“理论这些人我是该见一见的。到底是长辈送来的人，她们正是长辈体谅我和王爷年轻不知事的一片好心！” 碧云和冬月对视一眼，便知道明薇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难道王妃您真的要把府里的事务交给她们？”碧云蹙着眉道：“奴婢瞧着她们可都是极能钻营的。” 明薇点点头，她还有心思调侃碧云道：“我们碧云识人的眼光自然不错。”忽然她话锋一转，正色道：“咱们的院子自然不能让她们插手，你们要看紧了，旁的地方，倒该给她们施展的机会。” “毕竟我才嫁过来没多久，年纪经历在那儿摆着。”明薇虽然这么说，神色却落落大方的道：“这么说罢，能被亲王府送出来的，定然也是有几分能耐的。咱们且观察些时日，能为咱们所用最好，实在不能的，只有咱们用了，才能挑出差错来。” “眼看着咱们府上便要办宴席了，这便是个很好的时机。” 碧云二人皆是极聪慧的，明薇略说了两句，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奴婢省得。”二人皆露出一抹笑容，齐齐曲膝道：“定然不让王妃失望。” 见二人一点即通，明薇笑盈盈的点了点头。“碧云，你去把人都带到花厅，说我一会儿过去。冬月，你让月临她们进来，我先把这件衣裳换了。”曳地广袖裙好看是好看，只是行动也不如绫裙方便。 “是，娘娘。” 等到明薇换好了衣裳，重新理好妆容，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 她不紧不慢的扶着月临的手走到离半夏园不远的花厅时，诚亲王府等送来的管事妈妈、丫鬟已经神色恭谨的候在花厅中了。 “奴婢见过王妃娘娘！”等到门口的小太监唱喏“王妃到”时，等候明薇召见的人忙齐齐跪下。 不愧是各亲王府中精心调-教出来人，没等到明薇的话前，她们皆是恭敬的叩首，连偷瞄明薇的余光都没有一个人。 众人只见大红绣着云纹的裙摆如流水般划过光洁的地面，一双金丝线绣重瓣莲花的鞋子轻轻踏上了紫檀木的脚踏。一阵若有若无的幽香淡淡袭来，让人忍不住想要抬头去看，座上的究竟是怎样一位佳人。 明薇没有让她们等太久。 第126章 “平身罢。”一道清婉的女声在花厅中响起。 跪着的一众人谢了恩，这才起身。明薇注意观察到，这些人皆是极有规矩的，行为举止间毕恭毕敬，动作间竟没有一点儿声响。 众人在起身的那一瞬间，虽然没有明目张胆的去打量明薇，眼角的余光中却都快速又不着痕迹的扫过上首坐着的瑜亲王妃。这短暂的一瞥中，看的自然不真切，可她们心中皆有种惊艳的感觉。 只见瑜亲王妃今儿穿着一身正红色衣裙，乌黑的长发梳成了飞仙髻，整套的东珠头面，且东珠的光泽温润，个头浑圆，能凑齐这样一套实属难得……于漫不经心中透出的奢华和贵气，迎面袭来。瑜亲王妃虽然称不上绝色，但精致的妆容下也仍是个十足的美人儿。 满京中都知道，瑜亲王妃虽是成平侯世子的嫡次女，实际上却是二房的庶女被记名到长房的。出身庶女这一样，便让京中不少人对她看低了几分。又有成平侯府二房主母苛责庶女的流言传出，明薇在众人心里的形象更是矮了不少。 今日底下站着的人皆以为会看到一个举止畏缩、行事懦弱的瑜亲王妃，却不承想只是余光的打量，足以让她们感到惊讶。 “王妃今日把诸位叫来，就是想见见你们，好分派事情。”得到明薇的示意后，碧云笑着开口道：“诸位嬷嬷姐姐不必太过拘束。” 碧云的话音落了，众人才敢抬起头来。 两个穿着不凡的丫鬟侍立在瑜亲王妃身前，二人皆是落落大方，仪态不凡。 铺着宝蓝色锦垫的紫檀木的宝座上红衣的瑜亲王妃贵气逼人，面上虽然噙着一抹浅笑，却是透出几分高高在上的尊贵和雍容的气度。显然是长期的养尊处优、居于高位者才有的迫人气势。 众人心中俱是一惊，先前的轻慢之心不由去了大半。 “这几日府里忙乱的很，今儿才得了功夫见诸位。”明薇笑容浅浅，带着几分亲切道：“诸位皆是各亲王府中久服侍的人了，这是皇叔皇婶体恤王爷，便委屈诸位，把诸位送到了咱们王府帮衬。” 明薇这话说的客气，可众人不敢接，慌忙满脸堆笑称“不敢，不敢。” “皇婶心疼本王妃年轻，到底没经过多少事，难免有想不周全之处。”明薇仍是笑意温和道：“亲王府中的规矩想来诸位比我都清楚，我是再没有不放心的。” 明薇越是这样轻描淡写的感谢三位亲王、亲王妃，众人的心中便越是疑惑。 心中的疑惑一起，脸上便露出了几分。 难道瑜亲王妃不知道她们的来意是要在瑜亲王府安插钉子吗？她这感激庆幸的的态度到底是做戏还是真的？她不该分派她们去做最粗鄙的活计，这一副要重用她们的模样，是要闹哪样？ 众人的反应碧云和冬月都看在眼中，心中不由暗暗佩服明薇的远见。 “过几日我和王爷要在府中设宴，又少不得是一阵忙乱，如此便多仰仗诸位了。”明薇表情真挚，仿佛卸下包袱般轻松。她微微笑道：“等忙过了这几日，王爷和我都是有赏的。” 话音未落，明薇便款款起身，姿态优雅的扶着冬月走下了宝座。 她倒是十分开心的走了，众人都懵了。 底下的众人一头雾水的跪下道：“恭送王妃”，各自都觉得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瑜亲王妃晾了她们几日，好容易让她们见了，只说了这几句轻飘飘的话就算完事了？ 留下来的碧云心里露出一抹了然，她对着面面相觑的众人，笑道：“诸位嬷嬷姐姐，虽然王妃想体恤诸位，想让诸位多适应几日再分派，可如今咱们府上着实事多，少不得劳累诸位了。” 听了碧云的话，众人的话才稍稍安定。 总不能接着晾着她们罢？不仅她们在主子面前交代不过去，便是瑜亲王妃也难以面对几位亲王妃罢？偏生挑了中秋宴入宫的前一日见她们，想来也就是明日见面时，不过太难堪罢！ 尽管方才明薇稍微透露了些要重用她们的意思，然而明薇并没有具体分派，想来也就是做个面子。 “王妃说了，诸位都是亲王府上办事办老了的，对诸位极是放心。”碧云仿佛对众人面上微露的神色视而不见，她仍旧面色如常的笑吟吟道：“只是诸位各自擅长的地方，王妃并不清楚，难以分派。如今王妃命我了解此事，好重用诸位。” 末了，碧云不经心的自言自语道：“诸位是来得巧了，咱们府上正缺人呢！各处的采买、管事，厨房上、园子里……”对上众人掩不住的惊愕目光，碧云仿佛才回过神来，掩口笑道：“王妃素来赏罚分明，做得好自然重重有赏。” 众人的目光不由落到碧云身上。碧云身上的天青色衣裙看起来虽然不起眼，但一看便知是上好的云缎，要十六两银子一匹。头上那支精致的珠钗，竟镶嵌的是南珠，其余两支珠钗也十分华丽。更别提腰间的宝蓝色宫绦系着的玉佩，观之细腻温润，想来是极好的羊脂玉。 “碧云姑娘说的是，王妃娘娘这样看重咱们，咱们岂敢不尽心的！”这几日来最能钻营的胡瑞家的满脸堆笑，极尽谄媚道：“要是敢不尽心，是要遭天打五雷轰！” 众人也都纷纷称是，皆是喜的抓耳挠腮。也不怪她们欣喜若狂，方才碧云透出的位置，都是油水极大的地方，她们原先在各自的亲王府尚且没有这样的位置，被送到瑜亲王府众人都做好了被发配洒扫的打算，这样的消息不啻于天上掉馅饼。 再往深里说，这样也能对自己的主子交代过去了，如今看来算是受到了重用！想来她们被王府控制的亲人，应该不会太难过。 碧云只是微微的笑。 果然王妃料事如神，猜到各亲王府头一遭送来的人不会是府里最得力的人，毕竟照常理说，王妃为了府中的严密，根本不会重用她们，顶多安排些无关紧要的位置搪塞过去。 那三位亲王妃定然都猜不到，王妃反其道而行之，偏偏重用她们，并许以利益诱惑。钱帛动人心，更何况是这些对原主子忠诚度本就不那么高的人…… 这样一来，便是那三位再跳脚再懊悔，怕也难以再往王府塞人了！ “请诸位跟她们过去问话。”碧云拍了拍手，只见从门外进来了六位大丫鬟和六个未留头的小丫鬟。她笑道：“越早问完，才能越早分派。这几日事多，我恨不得诸位早些来帮我呢！” “姑娘是王妃身边第一得用的人，自然忙得脚不沾地。”康亲王府的一个嬷嬷讨好的奉承碧云道：“有何事姑娘只管吩咐，我们再没有敢偷懒的。” 见碧云流露出几分弄权的意思，众人连忙把恭维的话说了一箩筐，各自心里也都有了计较。 碧云干脆落落大方的照单全收，吩咐了那六个大丫鬟后，便道：“我还要去服侍王妃，诸位忙着罢。” “姑娘慢走！”众人真诚的笑容，简直比恭送明薇时还要闪瞎眼。 碧云心中闪过一抹轻蔑，面上不露半分，施施然的离开了。 半夏园。 这几日来明薇觉得自己总是有种疲惫感挥之不去，虽然原先的她也贪睡，却没这样的倦怠的感觉。只是如今容不得她有半分松懈，她又怕容臻担心，只得强打点起精神来。 方才在花厅见那些人，她倒是神采奕奕的，可回来后坐在柔软舒适的贵妃榻上，她便觉得困意袭来。 “王妃，要不要去床上歇一歇？”月临见明薇虽然手上拿着一本账册，却有些精神不济的模样。她不由心疼的道：“便是有事，也不在这一时半刻的。” 原先王妃只是侯府二房庶出的姑娘时，月临最大的希望便是自家姑娘嫁个人品好的姑爷，日子过得松泛一些。后来姑娘得了老太太青眼，又被记做嫡女，她终于觉得姑娘要熬出头了，心里十分高兴。 再后来姑娘被选作太孙妃，她心里便觉得有些不安，好在太孙对姑娘十分的好。后来又经历这这些事，姑娘的日子却是越过越累了。 月临忽然想起明薇还是姑娘时，她们住在老太太的跨院，姑娘在老太太跟前撒娇耍赖不愿意看账本的模样，忽然红了眼圈。 那样轻松的日子，怎么就一去不复返了？ 方才还昏昏欲睡的明薇听了月临的话，倒打点起精神坐直了身体。才想说两句，只见月临红了眼，倒把明薇吓了一跳。 还不等明薇开口问，月临突然觉察出自己的不妥当来。还有碧溪等人在，难不成她要说王妃被王爷的事累得没了精神？而且王爷对王妃又是这样的好！万一坏了王爷王妃的感情，都是她的罪过！ 月临揉着眼睛道：“不知道什么东西迷了眼睛。” “让棠梨帮你看看，别落了病。”明薇见月临不愿说，也不想点破，只是记在心中，找个时间再问。 还不等月临答应着下去，只见帘子一动，是碧云回来了。 “王妃，您交代的事奴婢办完了。”碧云曲膝行礼道：“您所料不错，现下她们正一个个欢喜得跟什么似的，想来正跟碧暖几个表忠心呢！” 明薇勾唇笑道：“这样最好不过，先把她们捧起来，若是谁可为咱们所用，留下也无妨。” “王妃，您既然赐了恩，为何不再施威于她们？”一旁的碧溪忍不住问道：“恩威并重，干脆彻底把她们拉拢过来。” 明薇笑而不语，还是冬月在一旁道：“咱们还不知道她们都有什么把柄被拿捏在那几府中，不可贸然行动。王妃正是要借此机会看看，谁是能被拉拢的。” “有些人，也不值得拉拢。”碧云在一旁若有所思的道，唇边的笑容透出几分嘲讽。 碧溪有些讪讪的红了脸。 她不若碧云冬月聪慧，不若月临棠梨是打小就服侍王妃的，还有碧暖等人……她想出头，真是太难了！ 碧溪有些太急切了！ 冬月和碧云都不约而同的想，她虽然是个忠心的，可还不够稳重。像棠梨和月临就足够有自知之明，只安心服侍明薇的起居，一样是明薇最信任的人。 “在说什么，这样高兴。”姜黄色的锦缎门帘再次被撩起，一身宝蓝色亲王服饰的容臻走了进来。 碧云等人忙过去行礼，“给王爷请安！” 听见响动，明薇也从贵妃榻上下来，迎了过去，笑盈盈的曲膝道：“王爷回来了。” “别起得猛了，小心头晕。”容臻知道明薇这几日不太舒服，他语气中不自觉的透露出关心。“今天感觉怎么样，要不要让太医过来？” 明薇笑着摇了摇头，嗔道：“您也太肯小题大做了，妾身好着呢。” 见王爷和王妃说话，众人识趣的散了。月临去端茶，碧云去拿家常衣裳，冬月带着棠梨和碧溪退了出去。 明薇亲自服侍着容臻脱了外裳，换了件月白色的家常锦缎袍子。等到容臻去净房时，明薇望着容臻修长如竹的身形，想到他温润如玉的面庞，清澈柔软的笑容，呢喃在她耳边的情话，不由有些面上发烫。 便是累些又如何？能到这样的一份感情，便已经足够！ “想什么呢？”容臻回来后便见到明薇托着腮在黑漆炕几上，露出傻乎乎的笑容。 “王爷！”明薇回过神来，急急地摇头，有些欲盖弥彰的道：“妾身没在想什么！” 容臻好笑的应了一声，也没往深了问。他和明薇一起在临窗大炕上坐了，想起回府后到半夏园的路上，来福回禀的话，不由莞尔道：“听说那些人都感恩戴德的称颂王妃的好处，说你是古往今来头等贤良的人。” “您别取笑我了！”明薇情急之下忘了称呼，她微红了脸：“不过是拿着您的银子做好人罢了。” “我怎敢取笑贤惠聪明的王妃？岂不是在这王府中失了人心？”容臻笑着调侃道：“我的银子还不是王妃的银子，只要王妃不心疼，我就不心疼。” “王爷，您不觉得我这样做……”明薇忽然心中有些没底，她睁大眼睛，眼巴巴的看着容臻，声音中透出几分不确信。“会不会冒失了？” 容臻微微一笑道：“我还以为王妃很有杀伐果决的魄力呢！” 虽是这么说着，容臻脑子里却飞快的闪过她义无反顾的带着细软从东宫到了王府陪他；为了替他寻找机会，不惜自己跳进冰冷的池水中……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见明薇眼神暗了暗，容臻动作温柔的把她抱在自己怀中，亲昵的贴着她的面颊，柔声道：“阿晚，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你做的很好，便是我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清新气息扑面而来，耳边温热的呼吸，轻柔的宛如情话的呢喃，让明薇脸颊发烫。她有些局促不安的喃喃道：“可是……” “没有可是，阿晚。”容臻耐心十足，他低低的道：“只要守住咱们的院子，且给他们些甜头罢了。钱帛动人心，不怕他们不动心。在原来的主子那里，他们不会得到更好的了。” “他们被那三个亲王府拿捏住的把柄，我会尽快查清楚。如果你觉得有可用之人，咱们也可以争取过来。”容臻的声音虽然不高，却带着仿佛能安定人心的魔力。“你能稳住他们，是帮了我大忙啊！” 明薇柔顺的靠在容臻身边，屋子里静悄悄的，彼此的心跳和呼吸都清晰可闻，一股满足感油然而生，所有的担忧一扫而空。 她不怕失败，只怕身后的人背叛她。 她同样能披坚执锐，为他而战！ “嗯。”明薇轻轻应了一声，转而说起了中秋宴的事。“明儿只有晚宴罢，咱们的礼物怎么准备？” “我已经让来福照着旧年的惯例都送了一份，这些都不要紧。”容臻望着明薇眼睑下淡淡的黛色，目光微闪：“倒是你，碧云是极能干的，祖母给你的冬月两个也是好的，你且好好歇歇。” 到底还是让容臻瞧出了端倪来……明薇在心中暗暗叫苦，可她面上却乖巧的答应下来，顺势转移了话题。 “等过了中秋宴后，我同你一起回成平侯府看看。”容臻知道明薇定是极其担心老太太等人，为了顾虑他的情绪，只能忍耐着不提。“祖母和母亲她们一定担心极了。” 明薇先是一喜，随后她沉吟片刻，斟酌着道：“并不急在这一时，反正过两日咱们府上宴请时也是能见的。”怕容臻觉得不舒服，她又俏皮的道：“府上这两日事情正多，没我坐镇怎么行？” “也好，等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过去，你好生回去住几日，也松泛松泛。”容臻充满了无限的柔情，怀中柔软香暖的身体，让他舍不得放手。 明薇突然贴近容臻的面颊，吐气如兰。她眸中波光流转，忽的粲然一笑，比明珠朝露更耀眼夺目；“妾身回去住几日，您舍得妾身？” “阿晚，不要太高估我的定力。”一向温和的容臻突然露出几分危险的气息，不似他往日的温文尔雅。他半眯了眼，不知胳膊上使了什么巧劲儿，明薇虽然感觉不到多难受，就是挣脱不得。他定定的看着明薇，温热的气息拂面而来。“我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 明薇先是一愣，虽然极力保持镇定，从耳垂开始，还是渐渐泛着红色。 明明是她先调戏容臻啊容臻，怎么到头来感到危险的是她？果然男女之间，力量上的差距无法忽视！ “我认输还不行！”距离越来越危险，总不能大白日的……白日-宣-淫神马的她做不到啊！明薇忍不住告饶道：“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罢！” 容臻眯了眯眼，忽然撤了手上的力道。就在明薇要起身之际，他突然俯下身，在她的唇边落下一吻。“等夜里再……” “容睿泽！”明薇的脸“唰”的一下红透了，含羞带怯那嗔怒的一瞥，反而更透出几分嫣然的风致来。“还不快起来！” “你叫我什么？”容臻心中一暖，却是挑起了一边的眉毛看着明薇。 这时明薇才反应过来，自己情急之下竟然叫了容臻的字。明明容臻只跟自己提过一次啊，她竟然就脱口而出了，好像她多在乎他似的……这回明薇死死的低着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阿晚，就这样叫我吧。”容臻总算把“羞愤欲死”的明薇挖起来，他的声音中带了几分伤感，道：“我很喜欢。已经很久，都没有人这样叫过我了。” 或者确切的说，自从先太子、太子妃薨逝后，就没人再称呼过他的字。 容臻的眼中闪过一抹伤痛，那些回忆涌入他的脑海。 “睿泽……”忽然一道细细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容臻惊喜的抬起头，只见明薇红着脸，叫了他的字。 容臻的眼角眉梢都流出笑意。 在锦帘外端着托盘的月临，听着里头几乎细不可闻的交谈声，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有进去。 王爷和王妃感情这样好，也是王妃最大的幸运了罢！ ****** 中秋这一日，明薇自从用过午膳后便早早的打扮起来。 换上了一早选好的大红色广袖收腰曳地裙，明薇纤侬合度的腰身便显露无疑。玲珑妙曼的身姿，略显奢华的曳地裙上绣了一只栩栩如生的鸾鸟，明薇整个人看起来就如同高傲尊贵的鸾鸟。 高高挽起的飞仙髻上插上了早就挑中的钗环，那支点翠嵌珠鸾鸟步摇最为夺目。 等她收拾妥当，足足花了一个多时辰。 望着落地穿衣镜中的红衣丽人颇有几分艳光四射的味道，明薇唇边总算浮起一抹满意的微笑。 “王妃，您今日真漂亮！”棠梨呐呐的道：“比大婚那日还要漂亮！” 明薇倒是毫不怀疑她这话有假，毕竟大婚时的妆容简直用力过猛，分分钟面目全非的节奏。怕就是天仙，也搁不住那一层又一层的脂粉。 “都准备好了？”里屋的帘子被撩起，随后映出一张俊朗的面容来。 今日容臻穿了一件深宝蓝色的锦袍，通身上下的配件一应照着亲王的规制，虽不过分奢华，却也透着皇室的贵气。 见到装扮好的明薇，容臻眼中闪过一抹惊艳的光。 他的惊讶取悦了明薇，明薇挥挥手让服侍的人退下，她小心的拎起裙摆，轻轻的转了圈，妩媚的娇笑道：“王爷觉得如何？” “自然是美极了。”容臻嗓音变得低沉，他唇边噙着一抹浅笑。“最重要的是，这美人儿，是我的！” 她又完败！ 自从上回“调戏不成反被吃”后，明薇一直“怀恨在心”，想扳回一局。好歹她也是现代穿过来的，于这些上头还不如一个古人！ “不许这样笑给别人看。”容臻凑近了她耳边，修长的手指拂过她发鬓边垂着的红宝石流苏，嗓音微哑道：“你最美的样子，只能我一个人看。” 原本只是略施粉黛的明薇，此时如同涂了胭脂般醉人。 “王爷、王妃，入宫的车马已经准备妥当。”来福在门外恭声道。 总算有人过来给他解围了！明薇在心中欢呼一声，抬手整了整发饰，如同骄傲的凤凰一般，施施然走了出去。 容臻微微拧了眉，又是好笑又是无奈的跟着明薇身后出来。 ****** 等到了内宫的宫门前，瑜亲王府的马车便停住了。 “王妃请下车。”等到马车停稳，帘外传来了小太监恭敬的声音。 一只白皙柔软的手从车帘里探了出来，紧接着帘子被撩开，一张艳光四射的面容便露了出来。 等到她半个身子探出来时，发现眼前那双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分外熟悉，竟是容臻！ “小心些。”容臻在人前一贯温和清雅，他笑容温柔的提醒道：“来，扶好了。” 这样温柔体贴细致是要闹哪样！她压力很大啊！明薇脸上虽然笑容不改，熟悉的人看到时，却不免发现有几分僵硬。 直到双足都踩到了地上，明薇忙不着痕迹的松开了容臻的手。宫中这么多人都看着，她也是会不好意思的啊！ “四哥，四嫂！”一道不算陌生的男声从后面传来，还带着几分欢快。 明薇瞬间绷紧了身体，只觉得头皮发麻。说话的人正是诚王世子容昊，她避之不及的人。 觉察到明薇的紧张，对容昊所做之事都了若指掌的容臻自然清楚，他再次握住了明薇的手，给她无声的安慰。只是此时不宜和容昊撕破脸，容臻面上还能保持着笑容，和他打招呼“五弟。” 然而明薇的自我调整比容臻想象得更快，她深呼吸一次后，面上已经露出了盈盈的笑容。“原来是五叔。” 看清今日让人觉得惊艳的明薇，容昊心中突然觉得很不舒服，这个人本该是他的……而且走近的容昊发觉到二人竟是牵着手的，更是闪过一抹恨意。转念想到容臻已经被废了太孙之位，他才觉得气顺了些。 “四哥，八弟他们都已经到了，已经都往清凉殿去了。”容昊称得上英俊的面孔上还是透出一丝扭曲，他笑道：“只剩下四哥还没到，我便过来瞧瞧。原来……”他的笑容可不怎么友善：“四哥四嫂倒是伉俪情深。” 容昊莫非想在容铎面前再告容臻一状不成？ “多谢五弟。”容臻不吃容昊这一套，反而从容淡定的道了谢。 “妾身恭送王爷。”明薇盈盈的曲膝行礼。 三人分开后，明薇要去陈妃的钟粹宫，容臻和容昊去清凉殿。 和容臻同行的容昊忍不住回头看，只见那抹远去大红色的身影越发婀娜多姿，曳地裙摆托在汉白玉地砖上，展翅欲飞的鸾鸟栩栩如生，明艳不可方物。 他心中愈发的不舒服起来。 第127章 钟粹宫。 奉命在宫门口迎接明薇的女官远远便望见被宫女簇拥着的大红色身影款款走来，她眼底不由掠过一抹诧异。等到看清那张艳光四射的面容时，她更是吃了一惊。 大红色的广袖曳地长裙，顶级的东珠发钗，高高梳起的飞仙髻……瑜亲王妃这通身的打扮，都透着一股奢华，就在她还是太孙妃时，也没有如此张扬过。 “奴婢给王妃请安。”她稳稳的蹲身行礼，态度十分恭敬。 明薇略一颔首，曳地长裙划过钟粹宫的青石板，裙摆上各色的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一众服侍的小宫女都看呆了，这样张扬耀眼的打扮，在后宫中并不多见。如今除了地位稳固的几位娘娘都上了年纪，不适合这样打扮，其余年轻的得了些许帝宠的不过是低份位的贵人之流，还没有资格穿那样鲜艳的颜色。 是以绯衣如火的明薇倒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见过陈妃娘娘。”明薇对陈妃印象不错，言语动作间不由多了几分真心。 陈妃在见到明薇的一瞬间，眼中毫不掩饰的透出愕然。她一直都觉得明薇像唐婉，眉眼间、神色总觉得有唐婉的影子在。然而今日，明薇的骄傲从容，略显奢华、尊贵逼人的气派，让她恍惚看到了当年一袭明黄色正装的皇贵妃。 若不是明薇一身红衣，她几乎以为来人就是唐婉。 稳了稳情绪，陈妃不动声色的拭去眼角的水光，慈爱的微笑道：“好孩子，快过来坐。” 明薇依言在她身边坐了，陈妃关切的问道：“怎么你一个人过来？” “王爷去了清凉殿给皇上请安。”明薇答道：“想来稍后就过来给您请安了。” 陈妃笑着点点头，她看着脸上的容光更胜从前的明薇，不由欣慰对一旁的刘嬷嬷道：“这些日子不见，王妃出落得越发好了。这大红色的裙子也漂亮，只有她才配得上这颜色了。” “谁说不是。”刘嬷嬷凑趣道：“王妃这样的人品，自然是万里挑一的。王爷娶了王妃，是极有福气的。” 刘嬷嬷的话说到陈妃的心坎儿里了。 她越来越看重明薇的原因，也是她在容臻的事情上毫无保留的付出。在容臻的太孙之位岌岌可危时，她义无反顾的跟着离开了东宫；在容臻被废黜太孙之位时，明薇没有半点丧气，反而有种把日子越过越好的气势。 今日明薇这身打扮，虽说有些奢华了，可她的体面也正是容臻的体面。若是她垂头丧气，素衣白裳才真正堕了容臻的面子呢。 想到这儿，陈妃看明薇倒越来越喜欢。 “把本宫那套金刚石的头面拿出来。”陈妃一面吩咐刘嬷嬷，一面对明薇笑道：“这套头面你们年轻的戴着倒好看，本宫是戴不出去了。” 明薇陪着笑应了两句，无意中发现刘嬷嬷眼底闪过一抹惊讶。 莫非这套头面有什么特殊意义不成？ 还不等她想清楚，陈妃又关切的问起了府中的事，明薇少不得细心的一一解答。末了说到各亲王府送去的人时，陈妃面上流露出几分轻蔑来。 “您不必担心，都是皇叔黄婶的好意，我和王爷只有感谢的份儿。”明薇俏皮的眨了眨眼睛，带了几分活泼道：“府中正是缺人手的时候，您若是又得用的人，也可赐下一二。” 见明薇还有心思开玩笑，陈妃知道她已经有了计较，便不再多过问。 不多时，刘嬷嬷便捧着一个深蓝色的丝绒匣子出来。在陈妃眼神示意下，刘嬷嬷小心翼翼的打开了匣子。正值申时初刻，便是在殿中也是光线充足。匣子方一打开，便折射出无数道炫目的光芒。 等到明薇定睛去看时，只见整套头面都是镶嵌着指甲盖大小的金刚石，无论是切割、光泽都是一等一的好。随便拿出一颗来，都足以成为现代令人尖叫的鸽子蛋。 “这……太贵重了！”明薇原本以为陈妃随手赏出不过一件贵重些的首饰，却没想到是这样珍贵的首饰。她不由有些犹豫，这套头面算得上是陈妃的珍藏了罢！怪不得方才刘嬷嬷是那样的神色。 陈妃的态度却很坚决，一定要明薇接着。 “你戴着漂亮，本宫看着也高兴。”陈妃毫不在乎的道：“放在本宫这里也是白收着，倒是糟蹋了好东西。” 陈妃的话说到这份上，明薇只得收下。 “晚宴时你就坐在本宫旁边。”陈妃不得明薇再说些谢恩的话，转而叮嘱起明薇晚宴上的注意事项。“她们爱尖刺就让她们尖刺去，不过是些口舌之争罢了。想来以她们的修为，也不会很离格。” 明薇心念电转，已经明白了陈妃的意思。 “娘娘说的是。”她微微一笑，语气中透出自信：“若是计较，岂不正中她们下怀？” 她的话音未落，陈妃的目光正好转过来，二人不由默契的相视一笑。 等到容臻进门时，看到的就是眼前这温馨的一幕。 ****** 中秋节宫中的晚宴素来都是摆在韶华殿的。这里极为朗阔，能容下近千人用膳，又是方便赏月，还有个极大的高台，正好观赏歌舞。 坐在上首的自然是九五至尊容铎，因为没有皇后，便没有能和他比肩而坐之人。 容铎的左下第一位往日都是皇太孙的位置，如今容臻被废了太孙之位，这位置上做的是诚亲王。他下首依次坐着康王、宁王。如今左下第一的容臻，已经换到了左下第四。虽说同样都是亲王，诚亲王等人到底占了长辈的名分，自然要压容臻一头。 显眼的位置上还有三位亲王的世子，几个得宠的皇孙在容臻下面坐着，看起来倒也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气氛。 相对于到底还是略显僵硬的男人们，女眷这边则其乐融融多了。 往日都是有皇子的妃嫔带着儿媳妇、女儿坐，今日则是一改常态，几位份位高的妃子坐到了一起，三位亲王妃、两位得宠的公主，还有明薇这个新鲜出炉的瑜亲王妃坐到了一起。 她们再下首则是公主家、亲王家有宠有身份的郡主们。 容铎宣布晚宴开始后，第一支歌舞准备上场时，身着月白色宫装的宫人们鱼贯而入，手上端着鎏金托盘，动作轻盈的摆上一道道佳肴。 首先被奉上美酒的自然是帝王的金丝楠木长案。 歌舞已经响起，容铎借着酒杯的遮挡，终于有机会去看一眼那抹光彩夺目的身影。 在他方一登上宝座时，目光往女眷中一扫，那抹绯色的身影便映入了他的眼底。阖宫中都没有一个人穿那样鲜艳的大红，她轻颦浅笑间，发鬓间垂下的红宝石坠子一闪一闪的，她的眼眸比明珠朝露更为漂亮，脸上露出的笑容如同繁花般缓缓绽放…… 举手投足间浑然天成的贵气和优雅，落落从容，神采飞扬，骄傲张扬的笑意，种种感觉糅合在一起，让他又陌生又熟悉。 那抹惊艳感在他心中挥之不去。 除了唐婉，再没有人给他这样的感觉。 容铎不由有些失神，然而素来最能察言观色的几位宫妃谁都没人去理会，她们的目光也都落在了明薇身上。 不同于淑妃等人的笑容盈盈，陈妃脸色则有些不好看。 这些人分明是在针对明薇！先前明明是各自随喜坐在一起，默认了自家媳妇婆婆小姑子坐在一起的，到了今晚的宴席上，却生生隔开而来她和明薇。她们不过就是想看明薇的笑话罢了！ 若是能再刺激明薇两下，她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在场的大多数人都心不在焉的观赏着歌舞，味如嚼蜡的品尝着美食。 无论是淑妃等人，还是同明薇一桌的亲王妃、公主，以及下首的郡主们，心中都隐隐期待着一会儿的好戏开场。 明薇在心中了然一笑。 既然有这么多的观众在，她是不会让她们失望的。 “还没有谢谢婶婶们。”等到照规矩的第一轮敬酒后，明薇端起趁着桂花酿的琉璃盏，笑吟吟的道：“侄媳年轻，没经过事，如今府上正是忙乱的时候。婶婶们爱惜侄媳，赐下人来帮衬，真是再好不过了！” 三位亲王妃互相看了一眼，最后还是诚王妃出头，笑着接话道：“都是一家人，这些是应该的，你这孩子也太客气了些。” 诚亲王妃望着容光四射的明薇，不由觉得有些遗憾。若是能给自己的昊哥儿做个侧妃，也是极好的。 “皇婶的好意，侄媳本该亲自上门道谢的，只是府里正忙着，没能腾出功夫来。”明薇呵呵的笑着，一副十分开心感激的模样。反正这事早晚都是要提起的，倒不如她先说。 她越是这样坦然自若，那三位亲王妃只觉得她是故意说了反话。故此康王妃十分热心的道：“我早就吩咐过他们，既然到了瑜亲王府，便该好生守着瑜亲王府的规矩才是，不可仗着是长辈所赐，就拿乔坐大，不好生服侍。” 康王妃这话说的实在是下明薇的面子。她先用长辈的身份压明薇，连下人该如何也敢拿出来说。明薇和她同样位列亲王妃，本该平起平坐，她这高高在上的语气，实在有些难看。 “有五皇婶这句话，侄媳再没有不放心的了！”明薇仿佛没听出她话的意思。“都是您教导有方，她们到了侄媳府上都是极规矩的，若是她们有婶婶一分手腕，侄媳便知足了。” 听起来明薇的话仿佛没错，可细细一品便觉得不对。明薇把仆妇丫鬟跟康亲王妃比，不就是狠狠下康亲王妃的面子么。 只是明薇大眼睛眨啊眨的，十足的慕孺，让人挑不出错来。 若是指责她这幅“天真无邪”的样子，定会被其他两位亲王妃借机嘲笑。随着容臻被封了亲王，诚亲王兄弟三人的矛盾也日益表面化。想到这里，听出不对味的康王妃只好生生忍了下来。 宁王妃见明薇神色和软，便觉得不说上两句实在是吃了大亏。她便也紧跟着笑容满面的开口道：“我们府上的人都是不如你五皇婶、三皇婶府上的伶俐，有些笨手笨脚的。若是他们有什么不好，你只管送回来便是。” 她的话音未落，同桌的诚王妃、康王妃、德光公主脸色不免都有些难看。 宁王妃倒是会讨巧，好像她们拼命往瑜亲王府塞人一样，她倒是把自己摘了出去……什么送回去，她说得倒好听！她就不怕明薇顺坡下驴，真的把人送回去？到时候看她还会不会这幅笑脸。 “六皇婶说得这是哪里话？莫非婶婶还会特意挑了不好的人来不成？”明薇脸上的讶异恰到好处，并不夸张得令人生疑。 宁王妃被小小的噎了一下，笑容顿时有些勉强。“你惯是会说笑的。”难道她能说自己是挑了不利索的人过去？那不是自打脸么！ 明薇开心的点点头，浅笑道“婶婶们送来的人自然都是极好的，各个都是一把好手。侄媳这会儿正短人手，婶婶们是帮了大忙了！” “正瞌睡呢，就有人送了枕头来。”笑容从明薇的眼底流出，无比真诚。“过几日我和王爷要在府里设宴，正愁着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呢，可巧婶婶们怜惜，送了人来帮忙。” 三位亲王妃神色竟是一愣，便是上首的三妃也是神色微变，只有陈妃露出欣慰的笑容。 她们知道，容臻和明薇要设宴多半是被逼的。她们心中清楚，自家王爷不过是想让瑜亲王夫妇出丑，还是在京中勋贵世家面前。若是这次宴席不成功，很快便会有各种不利于容臻的流言传出。 把人送进瑜亲王府，她们心知起不到多大作用，起码能恶心到容臻夫妇二人，顺便搞搞破坏也好。没想到明薇竟真的想用她们的人！ 看着明薇脸上灿烂的笑容，她们心中都产生些不真实的感觉。 瑜亲王妃瞧着是个聪慧的，真的放心让她们的人管了府上要紧的事？当初她跟着太孙出宫的气魄到哪里去了？ 莫非她们都太高看她了？ 第128章 中秋宴女眷这一边，恐怕只有明薇是在专心用膳，吃吃喝喝很惬意。 只除了许多菜都是凉了又油腻的，明薇闻到都觉得反胃，略动了两筷子便罢了。因为是中秋赏月，有许多新鲜的瓜果，也不算太难过。 用过晚膳，明薇和容臻拜别了陈妃，便乘马车往瑜亲王府走。 回去的路上容臻没有再骑马，而是同明薇一起上了马车。 “她们有没有为难你？”上了马车，容臻见到明薇的第一句话就是问起宴席上的事。“是不是说了难听的话？” 虽然隔得远，视力良好的容臻没有错过淑妃等人脸上幸灾乐祸、看好戏的神色，且他一直留心着那边，明薇一直在笑盈盈的应付她们，恐怕也是受了不少气吧！ 都是因为自己才让她受了委屈。 容臻的眸光一暗，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 “这点小人参、小公鸡，还不够我炖一锅汤喝呢！”明薇毫不在意的嘀咕了两句，对上容臻错愕的目光，明薇才呵呵一笑道：“您别担心，哪里会有人为难妾身？妾身和几位婶婶同席，受益匪浅，言谈甚欢。” 容臻用怀疑的目光看着明薇。 往日宫宴的排位他是清楚的，今晚摆明了是故意隔开陈妃和明薇，怕就是为了刁难明薇。 “可不是，三位皇婶都是极热情的。”明薇回忆起晚宴上强自压抑着气急败坏的亲王妃们，不由好心情的笑道：“妾身主要是想三位皇婶道谢啊。咱们府上正缺人呢，皇婶就送来了可心的人。简直是雪中送炭，锦上添花啊。” 是落井下石还差不多吧！ 容臻一面在心中暗暗的腹诽着，一面听明薇带着几分兴奋讲述。 “这下好了，妾身可以抽身退步，坐享其成了！”明薇沾沾自喜道：“想来三位皇婶，好歹也是要些颜面的罢！” 明薇这话说得听起来没头没脑，可容臻略一思索，便想通了其中的关节。 几日后瑜亲王府的宴会，很难说办的好于不好。若是明薇只用东宫旧人操持起来，怕是办得再周到、再完美，怕也会有同三位亲王一派的人挑剔，传出风言风语。可如今，明薇偏生把重要的位置都放上了他们送来的人。 若是善加利用，让人大肆宣扬一番三位亲王、亲王妃体恤侄子、侄媳的美德，怕是任谁都不能挑剔出什么来。 难道会有人为了讨好诚亲王等人，故意踩低瑜亲王府？对不起，这样一来落得也有那三位亲王的面子。他们巴巴的赶着送了人来，人家瑜亲王妃可都老老实实的放在关键位置了，嫌不好，只能是暗讽诚亲王等人故意让侄子脸上挂不住。 有些事可以暗中做，可到底还是要面子的。这些人再跳脚，也只能偃旗息鼓了。 除去那三位亲王派系的人，旁的人明薇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毕竟皇室的颜面，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乱踩的。 照如今的情况看来，宴席几乎可以预见能顺当的办下来。 他忍俊不禁道：“你呀你，倒是会省事。” “哪里哪里，王爷过誉了。”明薇嘴上说的谦虚，眼中却闪过一抹得色。 马车中的气氛顿时变得温馨，容臻低落的心情顿时也好了不少。 “今晚月色正好。”明薇舒适的靠在柔软的大迎枕上，满足的眯了眯眼睛。四匹骏马拉车极稳，官道又是宽阔平摊，几乎没有什么颠簸的感觉。“王爷，妾身另备了一席，请您赏月。” 这几日她准备了许久，在流芳庭中挑了一处凉亭，吩咐留在府里的月临和棠梨准备好点心瓜果，再备上桂花酿，自然比不上宫宴的丰盛，倒也十分惬意。 容臻弯了弯唇角，微微笑道：“王妃有心了。只是……”他故意顿了顿，目光微闪，嗓音暗哑：“月色再美，却不及王妃半分颜色。” 他的话音未落，立刻生出几分旖旎来。 明薇忍不住面上泛红，大婚这段日子来，原本瞧着清俊高雅的容臻，肉麻的时候倒越来越多了。 “王爷说笑了。”明薇故作淡定从容道：“王爷气度高华，唯有皎皎月色可以相比之。” 夫妻二人不自觉的拼起了谁比谁肉麻，谁比谁淡定。 容臻哂笑一声，才要说话，忽然原本平稳行驶的马车一阵颠簸，明薇没坐稳险些从软垫上跌下来。还是容臻眼疾手快的扶住她，饶是如此，明薇仍被吓得脸色苍白。 没办法，马车上的颠簸她都有心理阴影了。 “怎么回事？”容臻安顿好明薇，冷声发问。他知道那次容昊用心阴险的拦明薇和明茜的车，逼得明薇跳车，在明薇心上已经留下了阴影。甚至以后，马车上有些颠簸，明薇都会变得不安。 虽然明薇嘴上从没提过，可容臻看在眼里，记在了心上。凡是跟明薇车的人，都是他精挑细选过，万般稳妥的人。只是不知为何，今日却出了意外。 尽管隔着不算薄的靛蓝色锦缎帘子仍可以听出他的心情差，回话的车夫眼角的余光又偷瞄了一眼眼前的人，顿时冷汗涔涔。 两头他都得罪不起啊！ 正在车夫还在战战兢兢的斟酌要如何回话时，引起动乱的罪魁祸首倒先出声了。 “我当是谁，原来是四哥府上的马车啊！得罪，得罪！”虽然说着得罪，那声音中却没有一丝悔意，还带了几分轻狂。然而这个声音，容臻和明薇都不陌生。“五弟给四哥、四嫂赔礼了！” 是容昊！ 明薇的手不自觉的攥紧身下的软垫，眸中已经浮出一层薄薄的愠怒。 容昊实在是太过分了！ 容臻眼底更是掠过一抹厉色，对容昊的无礼蛮横十分恼火。 “马上就要宵禁了，五弟怎么还在街上？本王记得诚亲王府仿佛不是这个方向？”容臻的声音冷淡极致，甚至连客套的应付都不愿意。 和容昊这样的人根本就没什么道理可讲，满肚子坏水倒是比他老子毫不逊色。 “四哥这会儿摆起了亲王的谱儿！”容昊只听到容臻自称“本王”，怒从心起，控着缰绳让胯下的马生生又往前走了两步。“连见小弟一面都不肯了？” 容臻握了握明薇的手，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转身便下了马车。 身手利落跳下马车的容臻，目光冷冷的看着容昊。在马上坐着的容昊，在那样冷凝的目光下，丝毫没有居高临下的感觉，反而觉得自己矮了两分似的。 “你们是怎么服侍世子的，任由着世子横冲直撞？”容臻不接容昊的话，他一改往日的温和，目光冷厉的扫过容昊身后跟着的人。“万一世子爷摔断了手脚，伤着了一星半点儿，你们可担待的起？” 此时容臻正值盛怒，容昊身边的长随但凡有点儿眼色的，都不会在这时触容臻的霉头，偏生有人不怕死。 “瑜亲王息怒。”素日里容昊身边最会讨好他、总是随着他为虎作伥的一个长随马贵，仗着容昊平时纵容，又觉得容臻好欺负，便涎着脸笑道：“王爷是兄长，让着些咱们世子爷也是应该……” 马贵的话音未落，容臻已经夺过马夫手上的鞭子往他身上狠狠抽去。 “哎呦——”马贵惨呼一声，捂着脸跪了下去。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和本王说话？”容臻的眼神极冷，他露出几分狠意道：“还不赶给本王捆了他！” 随行的王府护卫齐齐应了一声，三下五除二便把马贵五花大绑，结结实实的往地下一摔，等着容臻发话。 容昊被眼前发生的一切惊呆了，似乎没有想到容臻也能有这般雷霆手段。直到马贵呜呜的求饶，容昊才回过神来，色厉内荏的道：“容臻你这是做什么？谁许你捆我的人？” “就凭他胡言乱语，冲撞本王！”容臻声音如冰，掷地有声道：“这样的奴才，依本王看还是早些处置了。来人，把这些意图冲撞本王的狗奴才，都捆了！” 不等容昊反应过来，他身边带着的几个长随侍卫都被捆了。容臻又立刻道：“来喜，请何统领来，护送诚王世子回府！” 此时容臻倒十分庆幸容铎仍旧留了一部分羽林卫在瑜亲王府，今日更巧，跟着他们出来的还是何青。在队伍最后的何青早就听到了动静，只是皇孙之间的矛盾他不好插手，便一直按兵不动。 不过他奉命保护的是瑜亲王夫妇，容臻发了话，他自然是要照办的。 “属下领命。” 他带着两个羽林卫侍卫，拍马走到了前头，对光杆司令一个的容昊拱了拱手道：“世子爷，您请罢！” 一向跋扈惯了的容昊连容臻是太孙时尚且不客气，更何况容臻已经被废。他犹自要嚷嚷着往前冲，何青已经眼疾手快的点了他的穴位，让他说不出话来，也动弹不得。 “得罪了。”何青和另一个侍卫一左一右架着容昊往诚亲王府飞驰而去，可怜容昊叫又叫不出来，动又动弹不得，被两人辖制着，狼狈至极。 担心着车里明薇的身体，容臻还没来得及发落那些人便上了马车。 只见明薇脸色苍白得厉害，双手紧紧得捂住嘴。见容臻上来，她虚弱得抬手指了指车上的痰盂。 容臻忙递过痰盂，一边吩咐碧云等人赶紧过来帮忙。 明薇甚至连撑着身子坐直身体都坐不住，她半跪在铺着厚厚绒毯的地板上撕心裂肺的吐了起来。 第129章 “阿晚！”容臻几乎被吓得魂飞魄散，他忙抱住明薇，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他心中懊恼极了，先前明薇不舒服，却不肯让太医过来，他竟然一直纵着！“来福，去宣太医来！” 容臻的话音未落，便感觉自己的衣袖被人拽住。他低下头，只见明薇脸色苍白虚弱，眉目间的神色却十分坚持。“王爷，别叫太医……” “这都什么时候了！”容臻声音不自觉的高了些，他又是担心明薇的身体，又是暗恨自己对明薇关心不够。“不能再拖着了！” 明薇虽然一副虚弱至极的模样，却出奇的坚持。她强自打点气精神来，命令来福道：“来福，不许去！” 一时间二人僵持不下。 候在马车边来福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照理说他该坚决执行容臻的命令，可明薇不高的声音同样让他犹豫了。他知道，王妃一片心都在王爷身上，从东宫中出来时是，此时更是。 “王爷，您忘了来宝是在太医院当过差的，也会些医术！”来福急中生智道：“奴才马上去请张大夫，不会比去宫中请太医慢！” 还不等容臻答话，明薇忙抢先道；“这样就很好。” 容臻方才是关心则乱，此时定了定神，也不得不承认来福的话有道理。 望着在他怀中犹自挣扎着要起身的明薇，容臻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此时跟在他们身边的护卫都是瑜亲王府的人，羽林卫已经被容臻派走去“送”容昊，倒不怕叫了大夫来被人察觉。 此时明薇和来福俱是松了口气，来福已经飞快的去叫来宝，明薇则是安心的靠在了容臻的怀中。 碧云几个听到动静，早就候在车边，端着热水过来让明薇漱口。 方才还吐得撕心裂肺的明薇这会儿，只能靠在容臻怀里。见容臻有些面色不虞，她甚至还分神挤出一抹虚弱的笑容：“你别担心，我没事！” 容臻心中五味陈杂，他眸中神色变过几番，最终还是无奈的在心中长叹一声，放柔了声音问“还有哪里不舒服？” 明薇犹豫了片刻，说了实话。“妾身有些肚子疼。” “莫非是晚宴上吃坏了东西？”容臻皱着眉头，抱着明薇的动作却是轻柔至极。“瓜果用得凉了？” 说话间来宝已经到了车前，容臻免了他的规矩，小心的帮明薇挽起袖子，露出手腕来，方便来宝诊脉。 来宝算是有些家学渊源，原先他的家族便是靠贩卖药材起家，只是到了他父亲这一辈，因为嗜赌如命才败落了。来宝被买进宫中，在太医院当差时，有太医见他聪明伶俐，又是个肯吃苦的，倒也指点过他一些医术。 后来他被人妒恨，受陷害到了冷宫当差，又几经辗转才到了太孙的东宫。 尝遍人间冷暖的来宝感激容臻的宽和仁厚，从此忠心耿耿的在东宫服侍，不几年下来，也成了容臻身边数得上号得用的人。 来宝凝神诊脉。 碧云等人心中焦急，却不敢出声打扰他，都是目光灼灼的盯着。 气氛顿时变得沉重起来，明薇心中也不由掠过一抹紧张。她固执的不肯让太医来，也是不想在这个多事之秋再生是非了，实际上她对自己的身体没有半分把握。 “王妃，您是否最近都有嗜睡、食欲不振的感觉？”来宝神色分外凝重，他轻声问道：“您这会儿是不是感觉小腹隐隐抽痛？” 众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明薇身上。 来宝前面的问题碧云几个都能替明薇回答，而最后的问题，明薇也早就给了答案。 便是想隐瞒也不能，加上这会儿身上实在是难受，明薇也只好轻轻点头。 得到回答后，来宝又皱着眉，细细的诊了一回脉。最后他的眉头稍稍舒展，收回了动作，跪地行礼道：“奴才学艺不精，此时虽不能十分确定，却也有八-九分的把握。” “奴才恭喜王爷、王妃。”来宝稍显稚嫩的脸上露出一抹真诚的笑容：“王妃娘娘怕是有喜了！” 来宝的话音未落，略显嘈杂狭窄的车厢内顿时一片寂静。 环绕在明薇周围服侍的冬月、碧云先是一惊，随即脸上便露出狂喜的神色。只是顾忌着还在马车上，她们只能压抑着激动，声音轻快的贺道：“奴婢恭喜王爷、恭喜王妃！” 相对于旁人的激动，两位准父母倒是有些“平静”。 容臻先是脑海中一片空白，随后他惊讶的睁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的望着明薇尚是平坦的小腹。或许从第一次见到维护朋友的明薇，他就喜欢上了她。在醉月楼她舍命帮助，甚至是自己被软禁后，她首先想到的是和自己共患难，不离不弃…… 他今生是只认定明薇一人了，心中更是期待有个两人的孩子。 听到来宝说明薇有喜时，他觉得像是在梦中一样。一直期待的美梦，竟然真的实现了！ 他忽然转了头，死死的盯着来宝道：“你确定没诊错？” 容臻面目此时虽有些“狰狞”，但来宝却并不害怕。疑难杂症他不能保证自己能看好，诊出喜脉他还是对自己有信心的。再加上他打小见过自家医馆中各色听闻喜讯后不敢置信的准父母，他了然的笑着回话道：“奴才不敢拿这话来哄王爷、王妃。张大夫转眼就能来的，再请他老人家为王妃诊脉便能确认。” “阿、阿晚？”忘情之下容臻连二人私下的称呼都叫了出奇，他的声音微微发颤，眼底渐渐透出一抹狂喜来。他目光炙热的盯在明薇身上，抱着她的双臂也渐渐收紧。“我们要有孩子了！” 原先还有些不好意思的明薇见容臻欣喜若狂的模样，反而从容镇定许多。 然而她心中也是十分激动的。上一世她便期盼着有个孩子，却始终没能如愿。如今终于能得偿所愿，她此时也是又惊又喜。只是面对眼前这位十分不淡定的“准爸爸”，明薇在一脸嫌弃的同时，又觉得心中有一阵阵暖流涌过。 “方才王妃为什么会腹痛得厉害？”狂喜过后，容臻冷静下来，敏锐着意识到不对。他沉声逼问着来宝道：“可是王妃身体有什么不妥？” 来宝不由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回王爷的话，王妃身体倒是无大碍。只是……”来宝斟酌着字句，想着怎么说不会让王爷太自责。自从王爷被软禁在瑜亲王府后，王妃便一直操劳。尤其是这些日子，管理王府、应付那几位王妃、宫里的娘娘，更何况王妃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没有想过保养，着实是有些劳累过了。 明薇总算明白了这些日子来不舒服的原因，在知道自己有孕后，顿时清楚为什么突然发作了。自从瑜亲王府后，她反而更忙了些。许多事少不得她亲力亲为，一时身子不舒服也是忍一忍就过去了。 只是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有了身孕。 明薇忍不住有些心虚。说到底还是她疏忽大意了，前两个月正值容臻出事，她小日子便有些不准。再加上先前贴身冬月和碧云被派了出去，贴身服侍她的成了棠梨和月临，便没人察觉到。 想到这里，明薇忙给来宝使了个眼色。怎奈来宝低着头，她算是白费功夫了。 “只是这些日子劳累了些。”此时他不说，张大夫来了也会看出端倪来。伸头缩头都是一刀，来宝索性道：“再加上恐怕马车颠簸，王妃受了些惊吓。” 他的话音未落，容臻不由神色一僵。原本欣喜激动的目光顿时暗淡下来，整个人都有说不出的黯然伤神。 偷偷观察着容臻脸色明薇岂会不知他心中的自责。她在心中轻叹一声，吩咐碧云等人道：“你们下去罢，来宝请张大夫到王府，不要惊动人。”明薇目光中透出几分乞求，她转头看着容臻道：“王爷，咱们先回王府罢。” 容臻不赞同的摇头，声音有些干涩沙哑道：“你的身体受得住颠簸？” “可也没有在路上等张大夫的道理呀？”明薇带着几分撒娇道：“王爷，妾身想回家。”她刻意加重了“回家”二字，让容臻不忍拒绝。 果然容臻犹豫了片刻后，摆了摆手，轻声道：“就照王妃的意思。” 来宝三人松了口气，轻手轻脚的退下了马车。 碧云小心的放好绣着金色祥云纹样的宝蓝色车帘，想了想离王府已经不远，她干脆和冬月步行跟在了车旁，若是车里有需要，她们就能立刻过去服侍。 马车再度平稳的行驶起来，而马车中的二人却是安静极了。 在一片静默中，她往容臻怀中靠了靠，拉住了他的手。“王爷，孩子正好好的在这里呢。”明薇把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笑容里带着几分甜蜜和不易觉察的忧虑。 “阿晚，对不起。”容臻抱着怀中的人，平静的声音中透出几分颓然无力。明明他发誓要对她好，却无数次连累她受苦…… “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明薇挣扎就要起身，半是玩笑道：“莫非您责备妾身太粗心？连自己有了身孕都不知道？” 容臻忙动作不失轻柔的按住乱动的明薇，他心中清楚，她这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定然又是要开解自己。看着怀中那张娇妍明媚却略显苍白虚弱的面庞，他无奈的叹气道：“我并没有那意思……你好好呆着，别乱动。” “还有没有不舒服？”他见明薇还是脸色不大好，便细细问道：“还恶心吗？肚子还疼不疼？” 明薇摇头道：“妾身好得很。”突然她像是来了精神，目光灼灼的道：“您方才那一招真是太厉害了，让何统领送容昊回去，便是诚亲王也说不出什么来！看来羽林卫还是挺有的，咱们干脆留下几个跑腿好了！” “别人都避之不及，你倒还上赶着要。”容臻又替明薇搭了一条毯子，闻言失笑道：“你当羽林卫是什么，他们可是只忠于皇祖父的，你把他们当成跑腿用的长随？” “那倒不是。”明薇若有所思道：“用来唬人还是挺好的，再说了……”她斜了一眼容臻，狡黠的微微笑道：“妾身看着您使着也挺顺手的。” 说话间她已经打了几个哈欠。 “好好歇一会儿，咱们就要到了。”容臻见她强撑着和自己插科打诨的说笑，伸出手轻轻覆上她的眼睑。他的嗓音越发轻柔低沉，带着让人安心的魔力“困了就睡一会儿罢。” 明薇从善如流的闭上了眼睛。 自打上一回从马车上摔下来后，便是行驶再平稳的马车，明薇也觉得颠簸得难受。虽然能强自忍耐着面上不露半分，可心里却有挥之不去的阴影。然而此时，她靠在温暖的怀抱中，那并不壮硕的胸膛，却让她分外安心。 阖上了眼，明薇只觉得困意渐渐袭来。 抱着她的容臻即便是觉得手臂发麻，也舍不得放下怀中的人。而他望向明薇的目光也越发温柔，眼角眉梢都蔓延着喜悦。 他幼时失去父母，虽然身居高位，却始终孤独，像是个没有家的人。而如今，他怀中正抱着他此生此世最重要的人。还有他们未出世的孩子……他又重新有了家！ 皇祖父、诚亲王叔、容昊……想到这些人，容臻目光结成一团冷酷的冰，拼上自己的所有，不择手段、竭尽所能，他一定会保护好自己的妻儿！ 目光再次落到明薇身上时，那冷酷的寒冰，已经顷刻间融化成一汪潺潺春水，温柔至极。 明薇自然不知道容臻都想了什么，她早就睡了过去。等到她再次睁开眼时，已经回到了瑜亲王府二人的卧房里。 墙角立着的八角宫灯光芒明亮又不失柔和，姜黄色的帐子瞧着就让人觉得温馨。 身上被换好了柔软舒适的寝衣，没有半分黏腻和难受，想来已经有人替她清洗过了。虽然小腹间仍有些隐隐作痛，她却觉得没有那么难受了。 “王妃，您醒了！”端着朱漆连珠托盘的月临发现明薇睁开了眼，又惊又喜道：“您还有没有不舒服？”说着她把托盘放在一边，拿起几个柔软的大迎枕放在明薇身后，动作轻柔麻利的扶起了明薇。 她的话音未落，棠梨、冬月、碧云都围了过来，皆是又关切又喜气洋洋的神情，明薇心中不由一暖。“我很好。” “奴婢恭喜王妃！”四人中还属从成平侯府中出来的月临三人最为高兴。自家的姑娘的身份有限，难得王爷对姑娘一往情深。如今姑娘有了身孕，若是能一举得男，便从此站稳了脚跟。 明薇笑着点了点头。 “王妃醒了？”门口的帘子撩了起来，换了一声月白色便服的容臻从帘子后走了出来。 “王爷。”碧云几个忙行礼，在容臻的眼神示意下，她们放下托盘便退了下去。不过四人都守在稍间，里屋一有动静她们也能最快赶过去。 容臻亲自端过托盘上的粉彩瓷碗，柔声哄道：“来，喝点粥。你胃里的东西都吐了，仔细夜里难受。” “哦。”明薇应了一声，虽然这会儿她并不想吃东西，可想着肚子里还有个小的，只能忍了。汤匙在容臻手里拿着，他舀出一勺，有些笨手笨脚，却又动作小心翼翼的吹气。 到底他身份尊贵，极少做这服侍人的事，一时间不是很得心应手。 忽然明薇闻到一股不浓，但有些怪的味儿钻入了鼻翼。她动了动鼻子，味道越来越清晰了。 “这是药粥，补身体的。”容臻见明薇像是小动物一般嗅来嗅去，好笑的解释道：“是张大夫给你开得补身体的方子。” 明薇有些茫然的眨了眨眼，道：“张大夫已经来过了？” “是啊，有人睡得像小猪一样。”容臻微微的笑道：“喏，你看看时辰钟，已经过了子时。张大夫已经替你诊过脉，来宝诊的没错。”说到这儿，他的声音忍不住上扬道：“你有喜了。” 虽然来宝的诊脉明薇已经信了大半，不过听到容臻都信任的张大夫确认无误，明薇只觉得像是吃了定心丸。 “你怎么不叫醒我呀！”回过神来的明薇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她果然是猪，竟一路睡到现在！“张大夫怎么说，孩子怎么样？” “先把粥喝了。”容臻试了试温度，觉得已经温温的不烫了，才把汤匙递到明薇唇边。“孩子好得很，倒是你，得好好调养身子。这些日子都不宜操劳。” 见明薇皱着眉头，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喝药粥，容臻拿出一个精致的甜白瓷罐子在她眼前一晃。“乖乖的喝了，许你多吃两颗橘子糖。” 知道自己耍赖不过，明薇也没再“抵抗”，只好捏着鼻子，一口口吃了半碗药粥。最后实在吃不下去了，容臻也没有勉强她。端过温水让明薇漱口后，容臻如约递上两块软软的橘子糖。 明薇含在嘴中，露出一副餍足的神色。 “要不我去和皇祖父说，咱们的宴席缓缓再办？”容臻半靠在床头陪着睡足了很有精神的明薇，他商量道：“你的身体是大事，宴席办不办都是其次。” 明薇一派闲适自在的表情，她悠悠的道：“妾身有什么可操劳的？您忘了，三位王叔府上的能人都来帮忙了，妾身可是无事一身轻。” “便是这几日不用你操心，宴席上也太嘈杂了。”容臻还是没有松口。 “那倒不然。”明薇道：“便是把妾身有孕的事报上去，难道就没人来咱们王府了吗？打着关心的名义，怕是来的人不在少数。别人可以不见，那三位王妃来了还是要见的罢？” “总之都是要乱一阵的，不如集中在一日。” 明薇还有些话没说出口。此时那些亲王府送来的人，在瑜亲王府尝到的甜头还不够，把柄也还在原主子手里，对于她和容臻来说，此时还不算能拿捏住他们。 再过些日子就不一样了！ 尝到了甜头，再加上抓住他们的把柄……也就不怕他们心中还惦着原先的主子！那时候，她和容臻还有腹中的孩子，才算是真正的安全了。 她相信那一日，快到了！ 第130章 “张大夫特地嘱咐过了，你有孕尚不足两个月，这些日子又是劳累太多，理应静养才是。”容臻还是有几分犹豫，方才张大夫替明薇诊完脉后，容臻又把人请到了外书房仔细询问了一番。 虽然他万分期待着早日能有个两个人的孩子，可明薇这阵子七难八灾的，无论如何，明薇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今晚容昊惊了咱们的马车，错处在他，我只说你受了惊吓便是。”容臻皱了皱眉，清俊的面容中透出一丝冷意。“诚亲王叔对自己儿子应该是了解的，容昊能做出这样的事来，想来诚亲王叔也不会太吃惊。” “您想让妾身装病？”此时睡足了的明薇思路十分清晰，她侃侃而谈道：“怕是有些不妥。若是宫中淑妃派出太医来替妾身诊治又要如何？就像您说的，妾身这会儿月份尚浅，让那些人下手的机会也就更多了。” 容臻低头沉吟片刻，也不得不承认明薇说得有理。 见他似乎有动摇之意，明薇再接再厉；“若是嚷嚷着被人知道了，才是真正的不得安宁呢！等到过了三个月，咱们再让太医过来诊脉罢。”等到那时，瑜亲王府才算是被他们掌握。 “明日我让人进宫，把你有孕的事告诉陈妃娘娘。”容臻叹了口气，柔声道：“再给祖母、母亲那里送个信儿，明日我亲自去走一趟。” 知道容臻这是答应了，明薇总算松了口气。 只不过听他说要告诉陈妃和自己娘家人，明薇显然有些不赞同。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容臻打断了。“我答应你暂时瞒着宫里，但陈妃和祖母、母亲那儿是要知会一声的。我请她们选两个可靠的妥帖人送过来照顾你，饮食起居上都要小心才是。” “便依王爷的意思。”明薇说了会儿话，只觉得有些怏怏的没精神。 容臻见她精神不济，自己轻手轻脚的脱靴上了拔步床，让明薇躺在里面，他则是护在了外头。 等到明薇的呼吸渐渐平稳舒缓，容臻小心翼翼的把手放在明薇尚是平坦的小腹上。那感觉真奇妙，里面孕育着他和明薇的孩子……想到这里他如同喝了蜜汁一般，心里甜滋滋的。 容臻嘴角不自觉的翘了起来，露出带着几分傻气的笑容。 真好！ ****** 第二日一早，碧溪便发现自己进不了王妃的内室了。 能进去贴身服侍的人只有明薇从成平侯府带来的四个大丫鬟，还有碧云一人。王爷对外只说王妃受了些惊吓，要卧床静养，不许人去打扰王妃。 一心想讨好明薇要往上爬的碧溪自然是百般焦急，好在碧云看出苗头，另给她分配了要事，才让她不再好奇。 “王妃，宫里陈妃娘娘来了赏赐。”明薇才用过早膳，只听来宝在外头传话。“来送东西的公公说，陈妃娘娘知道您身体不适，特意送来了补身体的药材，让您好好养着，不必多礼。” 明薇心里清楚这是陈妃得到信儿了，便道：“来送东西的人呢？” “来喜陪着在小花厅看茶，转眼他就要回去复命，只在正院外给您行了礼。”来宝吐字清晰的道：“说是陈妃娘娘的话，不让打扰您。” 明薇点点头，随后月临、棠梨合力抬着一件箱笼进来。 得到明薇的示意后，二人打开了箱笼，只见里面放着各色贵重的药材，看上去眼花缭乱的。药材种类十分全面，让人乍一看去分辨不出是为了医治什么病。且不论药材的价值，这份细心周到十分难得。 陈妃对自己有些太好了！ 明薇有些出神的想着。那套贵重的金刚钻头面，属于唐婉的金簪子，在得知她有孕后更是关怀备至的送来了药材，还贴心的不让她出去接待……难道仅仅因为她名义上抚养了容臻吗？ 在自己还是皇贵妃时，对还是陈贵人的陈妃印象着实不深。她太安分守己了，所以存在感太低，虽然也被容铎临幸过，但这样的人还不被唐婉放在眼中。不过也正因为那是不熟，这会儿被当做小辈照顾也没有太尴尬。 明薇忍不住要捂脸了，自己可是平白低了两辈啊！ 仿佛她和祖母是年轻时的手帕交……莫非为着这个？明薇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可潜意识里还觉得这个说法也站不住脚。 罢了罢了，有人对她好些，总比有人想着要害她强上许多罢！ “先收起来罢，等下给张大夫送过去瞧瞧。”陈妃的这番心意她不能辜负，只有物尽其用才算是不枉费陈妃的用心。 月临和棠梨答应一声，搬着药材去了次间。 明薇神色慵懒的靠在贵妃榻上，冬月知道她喜欢清静，便在一旁轻手轻脚的做针线，并不打扰她。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门口的大红色遍地金绣各色吉祥纹样的门帘动了动，一只带着绞丝金镯子素白的手撩起了帘子。 明薇条件反射似的就要转过身闭眼。 “王妃，茶来了。”碧云端着一个甜白瓷的茶碗，适时的叫住了企图装睡的明薇。她笑容柔和，声音甜甜的道：“王爷吩咐过了，让奴婢务必服侍着您喝了才是。” 一股若有若无的药味已经在铺着厚厚垫子的贵妃榻前飘出，明薇忍不住皱了皱鼻子。 “王妃，请用茶。”碧云笑眯眯的端着茶。 再不喜欢喝药，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也只好捏着鼻子把药茶一饮而尽。不过她还是忍不住默默腹诽着，这张大夫不只是何方神圣，才不过一夜的功夫，就给她开出一套药膳。 不过容臻倒是一副十分信任他的样子，应该是个很厉害的人吧。 据说这药茶、药粥都是极为滋补的，只是味道着实不怎么样。若不是这位张大夫和她素昧平生，她简直认为这是赤果果的报复了。 等碧云服侍着明薇漱过口后，冬月适时的端上了一碟子色泽晶莹诱人，令人垂涎的酸杏脯上来。明薇忙捻起两颗含在嘴里，这才觉得好受了些。“这杏脯味道挺特别的，是谁做的？”明薇随口问道。 “这是王爷一早命人去京郊买的。”碧云答道：“是宝祥斋的。” “宝祥斋？”明薇方才便觉得杏脯似乎有些熟悉的味道，这会儿更觉得这名字耳熟，只是一时间想不起。 冬月见她一脸困惑的模样，便笑着解释道：“王妃您有所不知，这家店也算是家卖蜜饯的老店了。奴婢听老太太身边的嬷嬷说过，这间店在承平初年时十分有名呢，想买都要排队。” “似乎是因为经营不善，便慢慢没落了。” 怪不得她觉得熟悉，原来是上一世有名的店铺！明薇顿时有些恍惚，一时间没有接话。 碧云还以为王妃是为了没有买京中最有名的福瑞斋的蜜饯而不高兴。孕妇的脾气都是有些古怪的，张大夫叮嘱过她们了，要特别注意王妃这段时间的情绪。王爷更是让她们对王妃“合理”的要求百依百顺，不许惹王妃生气。 “虽然这会儿京中最有名的事福瑞斋，每天都排着长队。”碧云忙道：“不过王爷担心他们弄得不干净，便让人把宝祥斋暗中买了下来，这会儿王爷派了人管着。您想吃什么，尽管让他们做便是。” 不过是一个晚上加早上的时间，容臻买了间铺子给她做蜜饯吃？ 明薇眼角抽了抽，果然容臻平日再怎样低调，这一出手还是天潢贵胄的气派。 “若是不合您口味，奴婢再换几种来。”碧云小心翼翼的问。 她要是不喜欢，大概容臻会再弄间铺子给她做蜜饯罢？明薇翘起了嘴角，唇边浮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虽然她不是温室里的娇花……明薇没出息的想，可这样被人放在心尖上宠着的感觉，似乎也不错？ 明薇先前的有些低落的情绪一扫而空，面上重新露出了盈盈的笑容。“让内院的管事们都到花厅候着，我要见见她们。” “王妃，您此时该静养才是……”冬月有些犹豫的道：“您还怀着小世子呢，受不得吵嚷。” “不让她们见见我，她们别都以为那三位把我拿捏住了才是。”明薇却很坚持，她掀起了身上搭着的薄被，作势要起身：“不过是去敲打她们几句话，让来喜和来宝跟着，没事。” 王爷身边最得用的内侍分了两个给王妃使唤，明眼人都能看出王妃在王爷心里的地位。 想来是没人敢在王妃面前胡来的。 一时送了药材回来的月临和棠梨进来，四人便手脚麻利的服侍着明薇重新上了妆，换了件衣裳。 碧云特地挑选了一条广袖宽身的绯色长裙，没敢再挑曳地长裙。明薇头上的发钗也是她们仔细选了分量不重又十分奢华的，看上去能唬人也就罢了。冬月和棠梨留下来看家，碧云和月临带了六个小宫女簇拥着明薇出门，碧云二人更是紧紧跟在明薇身后半步。 对于碧云几个把她当易碎瓷器似的态度，这幅如临大敌的模样，让明薇在觉得好笑的同时，又觉得心中温暖极了。 “你们这气势汹汹的架势，不知道的见了还以为我要去兴师问罪呢。”明薇好心情的对身旁的两人笑道：“我可是个讲理的人。” 月临和碧云并没有把明薇的调笑放在心上，一直进了花厅，等到明薇稳稳的坐在了中间的宝座上，二人才松了口气。来喜和来宝侍立在明薇坐前，一副为她护法的模样。 等在底下的几个由那三家王府送来的管家娘子们，面上神色异常恭顺，心中同十五个吊桶打水一样，七上八下的。 对于自家主子要做什么，她们心里也是有谱的。昨夜宫宴时，保不准宫里的三位娘娘并自家主子会怎样对待王妃，而王妃势单力薄……若是真的受了气，少不得把气出在她们身上！ 便是王妃真的动怒了，她们又能怎么样？还不是得受着！她们在来瑜亲王府前已经有了觉悟，这两头哪一头服侍不好，都没他们好果子吃。 “诸位这几日着实辛苦了。”明薇笑吟吟的开口，还是一如既往的保持她和气的形象。“等忙过了这些日子，重重有赏。” 见她没有丝毫要动怒迹象，底下站着的人不由松了口气。忙不迭的回话道“不敢当、不敢当。” “昨日晚宴上，三位婶婶都问过诸位。皇婶们贤良谦逊，我只觉得佩服极了。”明薇话锋一转，立刻让她们放下的心再次提得高高的。“本王妃倒是觉得诸位都是尽心尽力的操劳，挑不出半分不好来。” 王妃这话说得让她们心中不安。看似实在夸她们，旧主会不会担心她们背叛？ 不过也有人在心里默默的想：可在瑜亲王府里她们占着油水多的位置，确实要比原来强上许多啊…… “是了，昨日皇婶提点，我才想起来，似乎诸位也是有家人在原先府中的。”明薇神色放松的靠在陈设着宝蓝色云纹缎面大迎枕上，眉梢间露出一抹困惑道：“倒是我害得诸位骨肉分离了？” “王妃这样说奴婢担不起！”胡瑞家的立刻站出来，跪地道：“能来服侍王爷、王妃是奴婢的福分。” 明薇轻叹一声，道：“我倒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怕诸位忧心太过，不小心坏了咱们王府的规矩？” “请王妃明鉴，奴婢是不敢的。奴婢不敢！”在场的人心中皆是一紧，暗道不好。莫非她们往外私自传递消息被王妃发现了？便是最镇定的人，额上也不由渗出冷汗来。 恰巧这时碧波替明薇端了茶上来，明薇拿起茶盖不紧不慢的切着茶，漫不经心的神态中，又透出几分审视的意味。 站着的人皆是屏声敛息，不敢妄动。明薇这样似敲打不像敲打，似夸赞又不像夸赞的话，让她们心里彻底没了谱儿。 “我这人素来赏罚分明。”明薇突然微微一笑，如同和煦的春风吹开了冰封的湖面，让人觉得舒服极了。她悠悠的道：“做得好，重赏。做不好，重罚。” 她的声音虽然不高，却是一字一顿掷地有声，敲打在众人心上。 “过几日咱们府上的宴席，我早说过了，要仰仗诸位。”明薇目光在她们身上扫了一圈，才慢慢道：“不单有瑜亲王府的面子，更有三位皇婶的面子折在里头，诸位还是掂量清楚的好。” “奴婢们自当尽心极力，不敢有半点疏忽！” ****** 得到了满意的回答，明薇也不多废话，转身就回了正院。 院外，棠梨带着两个小丫鬟正一脸兴奋的等着她回去。“王妃，您猜谁来看您了？” 被她们感染，明薇脸上也不由露出笑容。 “别跟王妃卖关子了，快说。”月临制止了棠梨的调皮，她也很好奇到底是谁过来，能让棠梨这么高兴。 不等棠梨答话，一张娇俏的面庞便从门后映了出来。 淡粉色衣裙的少女笑容嫣然，看向明薇的目光满是关怀：“阿薇，我来啦！” 第131章 来人正是成平侯府的二姑娘明茜。 “二姐！”明薇眼前一亮，忙紧走了两步，笑容忍不住从唇边流出：“二姐，你怎么过来了？” 明薇看到明茜光顾着高兴了，一时间倒忘了自己的身体今时不同于往日，她自己还犹可，只把月临几个吓了一跳。碧云更是上前去扶她，口中道“王妃，您慢着点！” 明茜也忙抬高了声音道：“慢点，慢点！” 没想到众人的反应这么大，明薇脸色微微泛红，她掩饰性笑了笑：“二姐，这不是有些没见了呀，我怕老太太、太太想我，让你仔细看看，回去老太太她们问了，你好有话说。” “你呀你，还是这么捉狭！”明茜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她上前挽了明薇的手，一起进了正院：“眼看着也是要当娘的人了，就还像个孩子似的。” 两人间温馨亲密的气氛感染了月临几个，她们也都忍不住弯了嘴角。碧云更是觉得惊奇，向来端庄高贵的王妃，竟也有这样活泼的一面。 “我是跟着王爷一起从成平侯府来的。”明茜解释道：“仿佛王爷有事，就先走了。” 见到明茜过来，明薇满心里只有欢喜的份儿。“有日子没见，二姐出落的越发好了，我这里有几盒上造的胭脂，回头姐姐拿去试试。” “打趣起你姐姐来了！”明茜大大方方的表示收下了。“算你还有孝心。” 二人一面说着话，一面明薇携着明茜到了平日她的宴息起居之处。 “祖母和父亲母亲可都好？”虽然相处的时间不算长，但明薇已经把他们当做了自己真正的亲人。今日见了明茜，便迫不及待的问：“家里一切都还好罢？” 从容臻被关到瑜亲王府后，她就几乎和成平侯府失去了联系。在瑜亲王府被软禁的日子，紧接着容臻被废黜太孙之位，这些在旁人看来足够心惊肉跳的事一件接一件，疼爱她的老太太一定也跟着吃不好睡不好罢！ “都好，都好。”明茜笑眯眯的道：“原本老太太是有些不好的，不过今儿王爷去咱们家告诉你的喜讯，老太太就全好了！老太太还就要来看你呢，不过王爷和娘都劝，老太太这才没来。”话音未落，她又故作苦着脸道：“还以为你出嫁了，老太太就能多疼些我，谁知道一提起你，竟又把我丢到爪哇国去了！” 明茜前头两句还正经，后来就不忘打趣起明薇来。 “二姐姐！”明薇磨着牙道：“才几日没见，二姐姐倒是愈发口齿伶俐了！” 姐妹二人还在互相“揭短拆台”，月临棠梨已经端上了热茶，冬月和碧云各托着一个梅花连珠的黑漆托盘，上头放着几样精致的蜜饯点心。 “二姑娘，请用。”月临先把茶奉给了明茜，她曲膝笑道：“是您最喜欢的信阳毛尖。” 明茜笑吟吟的点头接了过来，她打量了一眼粉彩茶碗里色泽翠绿清透的茶汤，赞道：“好丫头，难为你还记得。” 片刻间室内已是茶香四溢，引得明薇直眼馋。 “王妃，您的药茶。”棠梨把另一个雨过天青色官窑茶碗奉给明薇，瞧着也是一片清澈碧透，明薇却条件反射似的皱了皱鼻子。 也不知道那张大夫是怎么做到的，看起来和普通的茶一般无二，喝起来味道确实天差地别。 听到“药茶”二字，明茜就明白了。她故意端起自己眼前的茶碗，细细的品了一口，才悠悠的道：“果然王府的茶就是好，色泽香气口感皆是上乘。” 她这幅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让明薇恨得牙根痒痒。 “二姑娘，请用点心。”碧云也随了月临几个人的叫法，她落落大方的曲膝行礼道：“碧云见过二姑娘。二姑娘，您可得看着我们王妃，王爷嘱咐过了，每样都不许王妃多吃呢。” 得了，身边的丫鬟都一副不相信她的样子，尽数“投递叛国”了。明薇一面色厉内荏的怒目而视那几个，一面无可奈何的磨牙。 明茜心中大慰，她一面笑容满面的道：“好说，好说”，一面给旁边站着的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丫鬟忙拿了几个荷包交到了明茜手上。明茜笑道：“不值什么，你们拿去玩罢。” 她们笑着接了，碧云入手一摸就知道里面的东西分量十足。虽然她打小长在东宫，见过不少好东西，却不得不承认明茜的出手阔绰。她默默的想着，王妃的娘家果真对王妃十分好。 碧云几个谢了恩后，便识趣的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给姐妹二人。 等到屋子里只剩下明薇和明茜时，明茜一改方才嬉皮笑脸的样子，把明薇从头到脚细细的打量了一番，半晌才道：“傻丫头，你怎么还是这么傻！人憔悴了些，也瘦了些！” 出嫁前明薇脸上原本还是有些肉的，如今已经能看出尖尖的下颌。虽然瞧起来气色还好，但面上却有一抹淡淡的疲惫倦怠之色，是脂粉掩盖不去的。想到这段日子来，自打容臻出事后，明薇提心吊胆、担惊受怕的过日子，明茜就觉得心疼。 她知道明薇端庄高贵的外表下有一颗多么柔软的心，对在乎的人，只懂得全心全意的付出，甚至有些傻里傻气的。当初狂奔的马车那样危险，为了保全她，明薇竟不管不顾的跳了下去。 当时明薇是在冒着生命危险吧！可明薇还是那么做了，毫不拖泥带水的果决。 从那时起，她就下定决心，就把明薇当做嫡亲妹妹一样，一定要保护她，对她好。谁知阳错阴差间，明薇嫁到了皇家，成了太孙妃。她们能关心的到底有限，容臻被软禁听在她们耳中不啻于晴天霹雳，那些日子来，明茜也是日日心中焦灼，吃不好睡不好。 好在老天有眼，让容臻平安脱身夺位之争。从此他能当个富贵的闲散王爷，对明薇也是好事一件。 一身绯衣，梳着高髻，头上几支华丽的凤钗熠熠生辉……明茜望着眼前气度雍容的明薇，心中感慨万千。说到底，明薇还是个至情至性的人。毕竟能毫不犹豫主动跟着被圈禁、前途未卜的太孙离开东宫，是需要勇气的。 “……总是这么冒傻气，让我们怎么放心！” 明薇闻言，眼圈早已经泛红，眼中闪着薄薄的水光。方才明茜活泼的表现让明薇仿佛回到了在成平侯府最闲适的那段日子，而现在她动情的模样，让明薇心里也是酸酸的。 “二姐，你别忘了呀，老太太镇日里总说什么。”明薇眨了眨眼，不让眼泪掉下来。“老太太说我和二姐最像了，若是二姐说我傻……”明薇呵呵笑道：“那么你岂不也是……” 正酝酿着感情的明茜，被明薇这么一打岔，伤感顿时散了大半。“论起口齿伶俐，我可是远远不及你！” 姐妹二人不由相视一笑。 “罢了罢了，我今日来，瞧着你好好的，就放心了。”明茜收起了脸上的嬉笑之色，她的目光在屋子环视一周，正色道：“你也是个有福气的，可王爷待你十分的好。” 屋子里的陈设说不上多么华丽靡费，却自有一种说不出的舒适清贵。明茜自从进屋起就把一切尽收眼底，见其中的摆设，从大迎枕上绣着的折枝牡丹，到眼前那一套的粉彩瓷器，她就感觉到容臻对明薇的重视。 所有的一切分明是照着明薇的喜好来的。从临窗大炕上随意半摊开的棋谱以及几样表明属于男主人的物件，说明容臻和明薇的感情极好。其中透出居家温馨的气息，更是让明茜觉得难能可贵。 最重要的是，府中丫鬟们对明薇毕恭毕敬的态度，也从侧面反映了男主人对女主人的重视。方才那个叫碧云的，看那模样打扮应该是容臻身边的大宫女，可她却对明薇在尊重之余又透着一抹亲近，其中绝对有容臻的功劳。 还有那些今天早上容臻带到成平侯府的礼物……明茜瞧过一眼礼物单子，连老太太都不由点头。容臻准备的礼物既不过分贵重让人觉得不适，又不随意会让人觉得轻慢，一看便知道是用足了心思的。他会这样费心，都是因为明薇罢！ 容臻出身尊贵无匹，却并不因为明薇出身而有丝毫轻慢。 转而想到今日容臻一大早就去了成平侯府，对老太太说明喜讯时，虽然他一贯老成持重，可眼底眉梢却流露出掩饰不住的喜悦。连自己颠三倒四的说了几次喜讯，都没有发觉。 明茜在心中暗暗替明薇高兴，明薇总算找到了一个好归宿。 听她提起容臻，明薇脸上的羞怯一闪而过，想到容臻的小意温柔，关心体贴，反而是认真的点头道：“王爷待我是极好的。” “那就养好身体，好好替王爷生个小世子。”明茜念着明薇此时有孕在身，不想惹她伤心。故此明茜的目光在明薇尚是平坦的小腹上扫了一眼，挪揄道：“不，该是多生几个小世子，小郡主！” “二姐！”明薇有些面红耳赤的横了明茜一眼，却没有说出否认的话来。 和容臻的孩子，也是她所期待的……不光是弥补上一世的遗憾，还有些别样的情愫在其中。 “家里的一切都好，你不用惦念家里。”明茜这会儿才想起自己祖母和母亲叮嘱的话：“祖母和娘都说了，让你好生养着，顺顺当当的为王爷生下小世子才是。” “如今你的情况不比往日，更要多加小心才是。”明茜努力学着老太太语重心长的样子，倒显得十分滑稽。“吃食上、身边一应的用品，乃至于王府中的一草一木，一人一物，都该万分留心。” 明薇一面咬着嘴唇忍着笑，一面努力的点头。 “还有，王爷是为了你好，才没有声张的。”明茜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正了正脸色，特别强调道：“祖母说了，此时情况特殊，王爷顾虑周全，你可不许往心里去。” 听了明茜的话，明薇茫然的眨了眨眼睛，片刻后才明白她话的意思。 肯定老太太是怕容臻说暂且不透露自己有孕的消息，自己不高兴吧！明薇心中不误感动的想，老太太肯定是怕为此他们夫妻间留下心结，才特别让明茜提点她的罢！ 在老太太的眼中，她永远都是长不大的孩子…… “我都明白的，二姐。”明薇顺从的点点头，她感动之余有忍不住嘟囔道：“祖母总把我当小孩子。” 明茜又絮絮叨叨的传达了老太太和大太太的话，末了，自己又加了许多颠三不着两的话，总之就是嘱咐明薇安心养胎，早日生个大胖小子。 “等过两日宴席上就能见的，只是说不了几句贴心话。”明茜见明薇脸上还有许多依恋，她忙道“过些日子，老太太要把方嬷嬷给你送过来，还有两个原先跟在我娘身边办事的嬷嬷，都是极利索的。” 明薇此时心中只有感动的份儿，连连点头。 “对了二姐，最近三姐怎么样了？别的姐妹呢？”明薇犹豫了片刻，还是问了明蓉。 淑妃、诚王妃、德光公主的态度都十分暧昧奇怪，让她心里很没底。想到诚王妃和二太太娘家有着九曲十八弯的亲戚关系，明蓉又是个心比天高的，她总觉得会出什么事。 听她提到明蓉时，明茜的目光微闪，很快便恢复正常。这些日子来，明蓉除了冷嘲热讽明薇，倒着实老实了一阵。“你放心，祖母派人好生‘照看’着明蓉呢，她如今不能离开府中半步。” 明薇点点头，心中还是隐约有些不安。 韩才人的事、容昊的事……淑妃不光前世跟她过不去，这一世同样还是跟她过不去。不知道她是不是瞧出什么端倪来，总往她身上找茬。以上一世她对淑妃的了解，她毫不怀疑淑妃折腾的能力。 “那就好。”明薇沉吟道：“我还是觉得三姐不会甘心与英国公府三房的婚事，她别做出些离格的事来。咱们家里的姐姐妹妹的声誉，万不能被她带累了才是。提醒娘多留意些英国公府的动向。” 从上数，还没出嫁的就是明茜了，然后是二房的三个姑娘，明蓉明芳明莲，还有三房四房的六个姑娘。便不是明蓉自愿，她被别人陷害玷污了名声，对其他姐妹也很不利。 明茜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郑重的道；“我知道了，你就放心罢。” “前些日子，大姐回娘家来着，带着先头那位夫人的两个孩子，看起来日子过得还算不错。”明茜不想明薇再操心，便转移话题道：“如今大姐放宽了心，身子也比往日丰腴了些。可见这日子是人过出来，大姐能想明白是最好的。” 明薇想起数月前还是哭着哀求二太太的明蕊，或许已经变成了一个优雅从容的妇人，在为她高新之余，又感到一抹心痛。 都是如花朵一般的女孩子，却要承受那样多的痛苦，她本可以活得更轻松快活，却不幸毁于二老爷的漠视，毁于二太太的摆布，毁于她姨娘的贪心…… “好了，时候不早了，传话的也得回去复命了。补身体的药材祖母给你带了些来，如今我看你这里有好大夫，还是问过大夫再用罢。”明茜起身，她目光落在明薇的小腹间道：“你且好好养着罢。” 她统共才来了没一个时辰，这就要走，明薇感觉有些依依不舍。“这还早着呢，二姐在这里用了午饭再去也不迟。” 明茜才想婉拒，只听见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渐渐清晰。 随即门口姜黄色的锦缎门帘被掀起，一张清俊的面庞映了出来。脸上和煦的笑容，让他看起来温文尔雅、气度高华。 “二姐姐留下用顿便饭罢，要不阿薇可是要哭鼻子的。”容臻微笑道：“等用过午饭，我让人送二姐姐回去。” “见过王爷。”二人被突然出现的容臻唬了一跳，明茜忙起身行礼。明薇也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容臻一面口中道：“都是自家人，二姐不必多礼。”一面快步上前拦住了明薇：“别起的猛了，张大夫不是嘱咐过了，不许你动作太急太快？” “王爷！”抬眼不期对上明茜挪揄的目光，明薇不由红了脸道：“妾身哪里有那么娇弱？” “是是是，你不娇弱，可你得想肚子里还有个小的。”容臻又是无奈又是宠溺的道：“权当是为了他罢。” 二人间亲密又温馨的气氛让明茜一阵羡慕。 “我已经命人备了一桌便饭，二姐用了再去。”容臻对明茜道：“阿薇虽然嘴上没说，心里可一直念叨着你们。既然来了，多些时候也无妨。” 明茜也是个爽利的性子，见夫妻二人把话说到这份上，她也不再推辞，笑吟吟的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 直到申时初刻，明茜才登车离开，姐妹二人又是一阵依依不舍。 “过几日就还能见的。”容臻见明薇望着辚辚行驶的马车，目光露出一抹难舍，不由出言安慰道：“等过了一阵，多请二姐来府上就是了。”他帮明薇理了理斗篷上的绒毛，这才携着她的手往里走。 送走了明茜的感伤才稍稍散去些许，明薇这才察觉出身上的不对劲儿了，这还没入冬呢，镶着雪狐裘皮的斗篷就给她穿上了。她有些好笑的拽了拽纯白无暇的皮毛，道“王爷，您不觉得这会儿穿这个，太早了些吗？” “你如今受不得凉。”容臻丝毫不以为意：“穿暖和些总没错。” 明薇反抗不得，只能苦笑着裹着一层初冬的斗篷，无语问苍天的走在深秋的午后。 等到回了正院，屏退了碧云等人，夫妻二人坐在临窗大炕上说起话来。 “今日你又去花厅了？”容臻的目光中多了一抹疼惜，他柔声道：“如今你身子正该好生养着，有事吩咐碧云她们去做就是了。你放心，她们都有人盯着，谅她们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如今瑜亲王府好吃好喝油水多，她们莫非还想回去让人压一头不成？” 明薇点点头，微笑道：“这不是才从宫宴上听了些好话，不转告她们着实浪费了，那也是旧主子一片殷殷的心呀！到底怎么选择，端得看他们自己了。” “王爷，那间点心铺子……”明薇目光落到炕几上摆着的几碟子蜜饯上，抬眸对上容臻雀跃的眼神，她眼底闪过一抹复杂难测的神色，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她最终道谢：“谢谢您，妾身很喜欢！” 容臻微微一笑，又是骄傲又是满足。不过他仿佛看到了明薇心中所想，解释道“那间铺子也还是照常经营的，只是优先准备咱们府里的吃食。我已经派了两个大师傅去学，以后你想吃什么，单独在咱们院子开小灶便是。” “其实妾身没有那么娇贵，在吃食上没有那么挑剔，妾身才不是吃货呢！”明薇暗自喃喃道：“咱们府上的师傅手艺还算不错。” 容臻没有含混过去，反而一本正经道：“正所谓术业有专攻，咱们府上的厨子，做菜是一流，做蜜饯就不如老店了。” 明薇被容臻这谬论弄得哭笑不得，她不由翻了个白眼，摇头道：“王爷您倒是好学问，原来尽是用在这上头了！” “王妃过奖。”容臻倒丝毫不以为意，反而乐呵呵的接受了。 “那您什么时候不让人看着妾身喝药茶、吃药膳？”明薇趁机撒娇提要求：“就算是要喝，也同张大夫讲讲，弄些味道好的！” 见她这幅天真娇憨的模样，容臻不由莞尔道：“你当是品美食呢，还弄些味道好的。” 不多时，容臻见明薇脸上带了倦色，干脆叫月临几个进来服侍她梳洗一番，换了家常的衣裳，自己也换上了便服，陪着她在床上歪着。 “王爷，妾身不是小孩子。”明薇知道容臻最近事多，虽然感动于他对自己的体贴，却也不想耽误他正事。“您有事就去忙罢，妾身自己歪一会儿就行。” 容臻却很坚持，他干脆脱靴上了拔步床，侧身把明薇圈在怀中。“乖，别动。我也想陪我儿子歇一歇。” 明明还是少年人的模样，却说这样故作老成的话。放到现在，容臻还是上高中的年纪呢，这会儿竟要为人父了。 明薇忍不住露出笑容来，并不去戳穿他。二人静静的靠在一起，既是不发一言，却都觉得这样温馨静谧的感觉，舒服极了。 “要是女儿怎么办？”原本老是贴在容臻胸膛前的明薇突然抬起头，有些担心的道：“要是我一直生不出儿子怎么办？” 倒不是明薇重男轻女，只是容臻的身份不同，且嫡子，长子嫡出的身份太重要了，她也不免有些担心。以容臻瑜亲王的身份，不可能没有自己的儿子。如果她生不出儿子，或许容臻就要纳次妃、侍妾，更有数不清的通房丫鬟…… 比如那碧珠不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吗？ 当初明德太子和太子妃分是何等恩爱，相敬如宾。可太子妃多年未有所出，太子也还是收了通房，纳了侍妾。只不过到明德太子病故，也没有见他身边的妾室有所出。 不过就算有，怕是也被容铎处理了罢！明薇在心中暗暗的冷笑，连明德太子他都敢下手，更何况是小孩子？ 等等，她又想歪了。 放在之前，她和容臻尚未剖白心迹之前，她真的不在乎容臻身边的小妾问题，甚至她觉得两个人相敬如冰的话，她甚至能平心静气的给他选侧妃。可现在动了心，明薇突然变得患得患失起来。 “还说自己不是小孩子，这会儿胡言乱语什么呢？”容臻好笑的点了点明薇的额头，他温柔的道：“儿子女儿我都喜欢，只要是咱们的孩子，我就都喜欢。” “阿晚，我只说一次。”容臻温柔的看着明薇，眸中的深情溢于言表。“今生今世我只要你一个人，除了你，不会再有别人。” “儿子也好，女儿也罢，我只要咱们的孩子。” 明薇只感觉自己要融化在容臻的灼灼目光中，那温柔几乎将她溺毙。 “女儿有什么不好，女儿是娘贴心的小棉袄，大不了咱们给女儿招婿就是。”容臻倒是说的十分容易，他不在乎的道：“你呀，就别多心了！” 过了许久，明薇才轻轻应了一声。 她把头重新靠在容臻的胸膛前，听着那强健有力的心跳，感受着他温暖清爽的气息，感到又是甜蜜又是心酸。 关于一生一世的承诺，她真的能相信吗？ ****** 平静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瑜亲王府宴客这一日。 宴客的名单是由容臻的外书房、回事处拟定好的，戏班子请的有名的庆云班，设宴的地点的选择、陈设都是那三位亲王府里送来的管家娘子们帮着参详的，明薇倒成了最清闲的一个，最终就是拍拍板。 为了制约那三个王府里的人，明薇让她们各拿出一套意见来，择优选用。是以这三路人马都卯足了劲儿，用尽浑身解数来想要表现自己。故此这回宴会的各处细节竟十分完美。 明薇也不一味使用哪一个王府出来的人，最后管事的结果就是她们互相制约，让其各有长处。 王府正院。 天才蒙蒙亮，明薇就已经起身梳洗了。容臻也早早换好一身宝蓝色暗紫纹云纹的亲王常服，束好了代表亲王身份的玉冠。在净房梳洗过后，反复叮嘱了碧云几个，千万要看照看好王妃，这才去了外书房。 冬月把早就选好的首饰、衣裳都捧了出来。 同样这一日明薇打扮得照样十分光彩照人，更有几分奢华的意味。 这一回她挑了一件大红色百蝶穿花纹的遍地金褙子，外头配一件掐金丝牡丹暗纹比甲。因为有了身孕，她也没敢再选张扬漂亮的曳地长裙，生怕被自己绊倒就得不偿失了。她只配了一件宝蓝色连波水纹织金的十六幅湘裙，束着青金闪绿双环四合如意绦，瞧上去倒也十分亮眼。 今日月临照样替她梳了高髻。 如瀑青丝绾成的云鬓边斜斜插了一朵赤金镶红宝石的牡丹大花，两支赤金累丝垂红宝石的步摇插在另一侧。发鬓后头戴着一个赤金拔丝丹凤口衔四颗明珠宝结。这一回虽然都是赤金首饰，但明薇戴起来没有一丝俗气，反而更显雍容。 耳边两颗明珠耳铛光洁无瑕、流转着温润的光芒，崭新的赤金盘螭璎珞圈戴在褙子外头，明薇皓白的手腕上只戴了一支赤金环珠九转玲珑镯，更衬得她的肤色如初雪般洁白。 金丝线绣重瓣莲花绣鞋上的珠子都是精挑细选东海进贡的珍珠，等闲贵妇得到，连做珠钗都是极难得的。 尽管已经是简化了不少繁复的程序，明薇还是任由她们“摆布”了近一个时辰，才打着哈欠看到落地穿衣镜中艳光四射的人。没办法，今儿就是四位亲王妃比拼气场的时候，她可不输了派头。 “王妃，时候还早，您要不要略微歪一会儿？”碧云问道：“这一日您都不得闲。” 明薇犹豫了片刻，还是只在椅子上略微坐了一会儿。这身行头弄乱了，可不是能一时半会儿整理好的。 “王妃，请用药膳。”明薇正在闭目养神时，棠梨捧着一套甜白瓷的碗碟过来。“您得趁热用，若是凉了，药味儿就更大了。” 从最初捏着鼻子才能喝完，到现在能镇定自若的喝下一整碗都不带眨眼的，明薇不得不佩服自己的适应能力，顺便感慨一下母爱的伟大。 “王妃，等会您要不要带些茶叶嚼？”碧云几个都想张大夫请教了不少，关于怎样照顾明薇。今日来的人定然不在少数，怕是明薇招架不住。万幸的是明薇此时的害喜反应不明显，除了上回在马车上受了惊吓外，她还没有过激烈的反应。 明薇摇头道：“不必了，今日人多，免得被人瞧出端倪来。除了几家的老太君、三位亲王妃、两位公主需要我亲自去接，别的人倒还罢了。” 辰时初刻。 虽然时间尚早，明薇还是带着碧云冬月并四个小丫鬟在府中坐着轿子巡视一圈。 看着瑜亲王府焕然一新、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明薇也不由有几分沾沾自得。没有由来的，明薇突然想起了垃圾是放错了地方的资源。 即便那些人是亲王府送来的又如何？加以改造，还是能为他们所用。以重利诱之，等她们沉浸在骄傲自得时，再稍用些暴力手段威胁，胡萝卜加大棒，不信她们不彻底倒过来。 在慢慢改造观察的过程中挑选真正得用的人，再塞进容臻留在暗处的人……瑜亲王府最后也能变成铁桶一片！ “见过王妃，王妃万福金安。”远远的看到明薇的轿子，还在忙上忙下的人立刻停下来，毕恭毕敬的行礼，满面堆笑的请安。 今日明薇心情好，连带着来自诚亲王府的胡瑞家的也顺眼了许多。 “胡妈妈这几日辛苦了，今儿是最忙的一日，等忙过了今日，本王妃重重有赏。”明薇扶了扶发鬓间的赤金步摇，坠角水滴形的红宝石鲜艳欲滴，随着明薇的动作轻轻摇晃，别添了几分妩媚的风致。 “谢王妃恩典！”胡瑞家的喜不自禁的行礼口中道：“都是奴婢该做的，王妃厚恩，奴婢担不起。” 明薇闻言挑了挑眉，唇边的笑容愈发温和起来：“胡妈妈自然担得起。一会儿等三皇婶过来，本王妃还要好好道谢呢。” 她的话音未落，胡瑞家的脸上的神色立刻有些僵硬，她干笑了两声，便不敢再多言，只是垂手站在一边。 明薇略转了转，便又上轿子去了别处。落下轿帘的最后一刻，明薇分明看到胡瑞家的脸上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打量她不知道么？总想着偷偷摸摸的往府外传递消息，也是太急切了罢！ 正当明薇再想往别处转转时，只看到来宝飞快的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的禀报道：“王、王妃，成平侯的老太君，大夫人，以及诸位姑娘们都到了！” “快回去！”已经在王府转了一圈了，听到老太太一行人已经到了，明薇也没心思再看了。 “是。王妃，王爷也往那边赶，不多时就到了。”来宝喜气洋洋的道：“是王爷让我跟您通报一声，还让您别着急，他已经去接了。” 如今王爷把他指派给王妃，王爷和王妃的关系这样好，正是他所期待见到的。 明薇落下轿帘的动作一顿，心中用过一阵暖流。容臻总是这样时时关注她的感受，处处为她着想。 把过去因容铎产生的阴影加在容臻身上实在是太不公平了！明薇一次又一次忍不住的想，可若是说真正全心全意的信赖，她又觉得很难做到。尽管她能容臻付出，尽管她知道容臻对她很好很好…… 比如她此时乘坐的这顶青色软轿，抬起来时十分平稳，几乎感觉不到一丝颠簸。她知道替她抬轿的这四个身强力壮的婆子都是有功夫在身的，她心中很清楚，这定然是容臻特意替她挑选的人。 在她胡思乱想时，很快便到了垂花门前。 等到她下轿时，容臻已经亲自扶着老太太进了垂花门，大太太带着明茜、三太太、四太太带着各自的嫡女正跟在后面进来。 “祖母！”明薇就想飞奔过去时，被碧云和冬月眼疾手快的扶住了手臂，二人一左一右的扶着她往老太太面前走。 对上老太太不赞同、略显责备目光，明薇顿时心虚了，她嘿嘿笑了两声，步伐轻缓的走了过去。 “见过王爷、王妃！” 正所谓国礼不可废，老太太还是带着大太太等人给容臻和明薇行了礼。 “祖母、娘，三婶、四婶快不必多礼。”明薇和容臻一齐扶住了老太太，点头微笑道：“都是自家亲戚，不必多礼。” 老太太和大太太见容臻这般重视明薇，心中自然是高兴极了，老太太还暗自庆幸没有错过这门好亲。虽然皇家媳妇不好做，然而容臻这样的人品实在是难得，明薇能和他两个人出宫开府，是最好的结果了。 有人欢喜自然有人嫉妒。 三太太和四太太瞧在眼中，心中就各种不是滋味了。原本明薇只是二房最不起眼的庶女，竟然一下子飞上枝头变凤凰，让她们如何甘心？不过她们又想起老太太的那一番告诫，只有王妃站稳了，她们的孩子无论是嫁娶才会锦上添花，故此她们面上也是一副喜气盈盈的神色。 “祖母，母亲，两位婶婶，我先失陪了。”一个小内侍来请容臻，说是另有贵客到了。容臻神色温和的拱手道：“让阿薇陪诸位去正院坐。” “王爷太客气了，不敢劳您挂念。”无论容臻态度怎样谦和，老太太始终保持着君臣之礼。今日的明茜也格外端庄娴静，不似往日活泼。 今日见了老太太等人，明薇眼角眉梢都透着喜气。正当她想引着老太太和大太太去正院坐时，只听到来喜前来禀报道：“王妃，诚亲王妃同德光公主一道来了，还有和馨郡主。” 明薇挑起了一边的眉毛，暗暗腹诽。 来这么早，一定没有好事！ 、 第132章 “王妃有事就去忙罢，不用顾及老身。”老太太眼底闪过一抹关切，只是碍于人多，面上不好表露半分。 大太太等人看着明薇也是连声劝她过去，不必顾及她们云云。 明薇犹豫了片刻，微微敛衽对老太太道：“那孙女便失陪了。”她招手叫棠梨过来带老太太等人去正院坐了，自己带着碧云和冬月并几个小丫鬟往二门上去迎诚亲王妃等人。 望着明薇离开的身影，老太太和大太太面上俱是闪过疼惜之色。明薇出嫁前就是有些七灾八难的，好容易身上养出些肉，这些日子折腾下来，又是消瘦了许多。更何况她这会儿还有孕在身……实在该好好休养才是！ 老太太和大太太心中都有些不是滋味，一旁的棠梨察觉出来，想起了自家王妃的嘱托，便只捡着高兴的事同老太太、大太太讲。 “这一溜琉璃风铃是王爷特意命人替王妃打造的。”棠梨引着老太太等人顺着抄手游廊走向正院，她见老太太的目光落到抄手游廊边精致的风铃上，她忙解说到：“起风时风铃清脆的声音好听极了。王妃偶然翻书看到了风铃的式样，随后说了一句，不承想王爷就记在了心上。” 棠梨与有荣焉的道：“这不没过两日，王爷便巴巴替王妃弄回了这些风铃。” 金色的琉璃瓦下摇曳着一排做工精致的宝蓝色琉璃风铃，颜色煞是好看。老太太等人细看去时，发现风铃上的花纹使用金丝细细拉成的，足以见其功夫。 容臻果然对明薇很好。 老太太和大太太更是觉得欣慰，明茜也笑眯眯的看着风铃，心中替明薇高兴。 虽然容臻上头的长辈不好相处，可两个人终究是要关起门来过自己小日子的。容臻能如此对明薇处处体贴，实在是她的福气。 此时这位“有福气”的王妃正在“水深火热”中。她一面暗中腹诽，一面笑盈盈的将诚王妃、德光公主、和馨郡主等人迎进来。 “见过婶婶、姑姑！”明薇笑容满面的迎上去，乖巧的敛衽道：“侄媳有失远迎了。” 还不等诚王妃发话，德光公主先一步扶住了明薇的手，她挽着明薇的手，笑吟吟的对诚王妃道：“嫂嫂瞧，咱们瑜亲王妃这模样实在惹人疼，又这样的贤淑知礼，让人疼还来不及呢。” 明薇知道这姑嫂间的关系不一般，今日见了果然传言非虚。诚亲王是德光公主的一母同胞的兄长，若是诚亲王他日登上大宝，诚亲王妃可就是皇后，她自然要多多捧着些自己嫂子。 更可况她能否获得长公主、以至于大长公主的尊荣，端得看诚亲王能否成事。 诚亲王妃含笑赞同道：“你德光姑姑的话没错，瑜亲王妃确实是个可人的。” 明薇才不相信这两个人会安好心，她并不接话，只是半垂了眼睑，作了含羞带怯的模样，装傻充愣。 “和馨见过嫂嫂。”和馨郡主适时的凑上前来，她脸上仍是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从哥哥嫂嫂单独开府后，和馨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嫂嫂了，嫂嫂是不是已经把和馨忘了？” 和馨郡主生得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再加上这娇嗔的声音，颇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感觉。 我跟你压根儿不熟好不好？你和容臻只是表兄妹好不好？明薇在心中默默的吐槽着，再说了中秋宴上不是才见了？敢情你当时没能奚落上我，心里觉得不好受了？ “和馨妹妹真是贵人多忘事。”明薇眨巴着眼睛，故作疑惑道：“咱们不是中秋宴上才见了的？” 和馨郡主本以为明薇于情于理也得哄她两句，这样她就有机会跟在明薇身边打探些消息了。谁知道明薇竟丢给她个不软不硬的钉子，竟让她下不来台。 “和馨这孩子就是和你投缘。”德光公主见自己女儿落了下风，忙笑道：“和馨打小让我宠坏了，还要你这做嫂嫂多多提点才是。” 明薇只是微微的笑。 “和悦，和雅，还不来见过你们嫂嫂。”诚王妃心下了然，便叫了今日带出的两个郡主给明薇见礼。 她带来的两个郡主皆是庶出，因为生母是教导过诚亲王人事的王府旧人，诚亲王妃硬是压着王府里嚣张的冯侧妃，先给二人请封了郡主。等到冯侧妃连生下两个女儿，怀到七个月的男胎不慎流掉之后，为了安慰冯侧妃，先是自己的宽怀大度，才给她的长女请封了郡主。 这段往事明薇是知道的，今日瞧着诚王妃没带着和韵郡主，便知道定是冯侧妃又惹怒诚王妃了。 没有哪位王爷的后院是清清静静的，或者以后可以稍加利用？明薇一面默默的想着，一面笑吟吟的扶住了二人。“二位妹妹快别多礼，今日头一遭见面，嫂嫂没来得及准备，还请两位妹妹别嫌弃才是。” 说话间碧云神色恭敬的递上两个大红色绣着事事如意云纹的荷包，明薇接过来，分别给和悦郡主、和雅郡主每人一个。 “和悦、和雅谢嫂嫂。”两人皆是细声细气谢过明薇，侧身行礼的动作虽然优雅，却显得有些拘谨。再看诚王妃一副慈母的模样，心下了然：怕是平日里和悦和雅没少被嫡母收拾过。 一行人和和气气的往府里走。 碧云手中还捏着一个同样的大红色荷包，是替和韵郡主准备的。镇日里诚王妃为了做面子，出门时也会带上和韵郡主。怕是冯侧妃做得太过了些，这才惹得诚王妃没带上和韵郡主。 那位甚是得宠的冯侧妃是个有些拎不清的，空有一副美貌。再加上随着夺位之争的日益激烈，诚亲王面上愈发敬重嫡妻，冯侧妃的日子便有些不好过。 “你这院子倒是收拾得整齐，难为你了。”诚王妃一面走着，一面赞道：“这亲王府原是明德太子未入东宫时的府邸，今日见了果然非同一般。” “婶婶谬赞了。”明薇口中虽谦虚，面上却是落落大方的神色。“多亏了婶婶们送来的人帮衬，否则指不定乱成什么样呢！” 诚王妃神色微凝。 明薇一早就表态了，她对被送来的人只有感谢的份儿。而且她也确实把这些人都安排了紧要的位置上，像是丝毫没有戒心的样子。不过，王府的正院却是铁桶一片…… 想到这儿，诚王妃微微一笑，眼底飞快闪过轻蔑之色。 到底她还是太嫩些，难道只把守住王府正院便能高枕无忧了？那未免太天真了些！ “那是她们该做的，若是有什么不好，你只管发落，不必顾及我的面子。”诚王妃面上的笑容愈发慈爱和善。 明薇笑着点头。“真不知该怎样感谢婶婶才是。” 不多时，在邀请名单上的世家夫人、姑娘们已经来了不少，康王妃、宁王妃也相继带着女儿到了，一时间王府里热闹非凡。 自家王爷彼此都是竞争对手，三位亲王妃之间自然是刀光剑影、明争暗斗；对上明薇时，三人又忍不住要试探她深浅。毕竟这一路来她们都见了，果真各处的管事，大半都是她们送来的人。 然而明薇则是不遗余力的宣传三位亲王妃的“贤德”。 她出身成平侯，老太太、大太太自然不合适。她瞄准世家中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夫人，眼底闪过一抹狡黠，简直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桓安侯夫人在一旁看着，见明薇周旋在众人间游刃有余，心中觉得欣慰。不期然对上那双清澈见底、灵动的双眸时，桓安侯夫人心中一颤，顿时又想起了已经死了三十六年的唐婉。 实在是像极了！ 桓安侯夫人不由想起了彼时和唐婉的种种，话到了嘴边便脱口而出。“臣妇瞧着府里竟和往日瑜亲王府的盛景殊无二致，甚至更胜几分。王妃高才，短短时日整治成这样十分难得。” 这看似吹捧的话无异于十分默契的给明薇递话柄。 “老夫人素来最能识人，这回可是夸错人了。”明薇呵呵的笑着，她趁机道：“我才多大，能有多少见识？王府能有今日，全仰仗三位婶婶！” 明薇故意把话说的意味深长。 到底是容臻从太孙之位被废黜、被封了瑜亲王全是那三位亲王的手笔，还是如今瑜亲王府这井井有条的布置离不开三位亲王妃的帮忙？ 无论如何，那三个亲王府都把手伸得太长了。把侄子从太孙之位拉下来不算，如今搬出东宫开府，竟也要插手。这吃相……着实有些难看。 当然，只有心虚的人才会多想。明薇一副感激的模样表达字面意思，她笑眯眯的道：“多亏了三位婶婶帮忙，送了人来帮衬我。否则……”她眨了眨眼，笑道：“怕是诸位今日还都喝不上一口热茶呢！” 明薇的话音未落，三位王妃俱是笑盈盈的打趣明薇，只是仔细看去，眼底皆是闪过尴尬之色。 此时来的各位世家夫人，都是同三位亲王府的关系盘根错节，自然忙着打圆场。先是夸明薇如何贤良淑德，有称赞天家感情深厚，远非寻常人家可比。各色阿谀奉承的话接踵而至，饶是明薇自觉定力不错，听了也觉得畅快。 这一回，那三位王妃想要挑她错处，怕是要泡汤了。 第133章 吹捧。被吹捧。相互吹捧。 明薇一面语笑嫣然的同众人周旋交际，一面饶有兴致的观察着到场的人。 今日称得上是京中贵妇们顶级的聚会了，皇家的四位亲王妃、德光公主都在场，五人自然是众人瞩目的所在。诚王妃等人想借这次宴会让明薇出丑自然是落空了，一时间五人间的气氛倒是融洽极了。 见众人转了话题，明薇也暗暗松了口气。 毕竟若是存心挑错处，便是她做得再完美，也难免被奚落。更何况她知道自己的斤两，只有把想刁难她的人和她绑在一条战线，才能平息。 “你这对双耳转心瓶倒是别致。”明薇同诚王妃五人做了一桌，宁王妃忽然目光落到不远处高几上摆着的一对粉彩暗八仙纹双耳转心瓶上。她笑道：“我还是头一遭见着这样剔透的粉彩。” 虽然她的声音不高，可三五成群的贵妇、贵女们无一不竖直了耳朵听着五人的谈话，此时更是把目光都聚集在了转心瓶上。 “仿佛是承平十一年那会儿内造的？”德光公主露出一抹追忆的神色，她微笑道：“别的倒还罢了，只是那晶莹剔透的颜色实在难得。这种粉彩烧制极费工夫，总共没出几件，父皇便命人不许再造了。” 听了德光公主的话，众人看过去的目光更加好奇、迫切。 粉彩或是艳丽厚重或是清新活泼，如这般隐隐透出晶莹剔透的淡粉色，实属难得。瓶腹描着金彩，镂空雕饰了暗八仙纹，做工精巧细腻。里面隐约透出的内瓶，同样是用粉彩精细勾勒的图案，瞧起来别有一番情趣。 “父皇果然心疼孙子、孙媳。”德光公主笑容可掬的道：“这样好的东西都赏了下来。” 明薇笑着谦虚了两句。 德光公主还真说错了，这是陈妃在容臻被封为瑜亲王、单独开府后，命人送来的。当时送来的好东西着实不在少数，明薇还暗暗惊讶，陈妃竟是个深藏不露的？ 既然宁王妃说起了偏厅中的布置，其他人也纷纷夸了起来。 明薇觉得好笑，这些人果真本是非凡，似乎连承尘上的彩绘都要讲出些不同寻常的别致处来。 瑜亲王府的布置多数还保持着旧时的风格，除却容臻和明薇起居的内院，外头的一应摆设，还是一贯瑜亲王府的清贵雅致。比如偏厅中整套紫檀木的家具虽不过分奢华，却仍是隐隐透出皇室的尊贵来。 桓安侯夫人原本同成平侯的老太太共坐一席，二人关系不错，坐在一起也是相谈甚欢。当她的目光在偏厅中转过一圈时，却微微愣神。 偏厅中陈设的瓷器，细看去竟是不同年份里，最上乘的样式品种。 “贵府的大姑娘今儿怎么没来？往日她同阿薇最是要好的。”老太太见苏璇没在，便笑着道：“如今大姑娘也到了说亲的时候，该多出来走动走动才是。” “璇丫头原是吵着要来的，只是今日身子不大爽利，这才没来。”桓安侯夫人回过神来，提起心爱的孙女她唇边浮出一抹慈爱的笑容。不过她目光微闪，眼底还隐约透出忧色：“我还想多留她两年。” 老太太心中略一思忖，便想清了其中的关节。 容昊在桓安侯府的作为，老太太是知道一二的。今日诚王妃、德光公主联袂而来，桓安侯夫人自然不想让苏璇过来，免得尴尬。 “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太太笑着开解桓安侯夫人道：“我瞧着大姑娘是个有福气的。” 见老太太说的真诚，桓安侯夫人也舒展了微蹙的眉头，她谦虚的笑道：“璇丫头自然比不上王妃娘娘的福气。咱们做长辈的，也不过就盼着她们清泰平安度此一生。” 桓安侯夫人这话说到老太太的心坎儿中去了。她想到苏璇如花朵般娇妍的面庞，落落大方的谈吐，举止优雅得体，进退有度……显然苏璇够格做长子嫡孙的嫡妻。 突然环绕着明薇等人的众贵妇中爆发出一阵笑声，老太太目光转去，显然是有人为了讨好几位亲王妃，不惜自嘲博得王妃们一笑。 宁王妃、康王妃、诚王妃皆是身着亲王妃规制的正服，虽然奢华贵重，却显得有些刻板。在她们之中的明薇，一身大红色的衣裙，华贵张扬，白皙如玉的面庞分外妩媚俏丽。 老太太恍惚间忽然生出一种错觉，明薇本该就属于这样高高在上的位置。 “您说的是。”老太太态度不动声色的带了几分热络。“得了闲带着大姑娘来我们府上坐坐，我那二丫头回来也念叨着您家大姑娘是个极爽利的人，心里喜欢着呢！” 桓安侯夫人笑着应下了。 这段小插曲明薇自然是不知道，此时她还正忙着应付宁王妃等人。 凡是夸她治家有度的，她便把三位王妃加上，再自谦一番；凡是称赞偏厅中布置的，她只说是依照先前瑜亲王府的模样，并不居功。 “瑜亲王府的碧波池是极有名的。”诚王妃像是想起什么的道：“听母妃说过，先瑜亲王是个极爱莲的，先帝又最是爱重瑜亲王，是以碧波池中的莲花都是极好的品种，夏日时香气馥郁，池中碧波万顷，想来是极美的。” 德光公主接过话，笑道：“我等是无缘见的，想必定然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盛景。”忽然她看了明薇一眼，似是恍然道：“如今臻哥儿媳妇管了家，必定能重现往日盛景的。” 明薇虽然脸上还是挂着笑，眼底飞快闪过一抹恼怒。 听淑妃说过？当时淑妃不过是容铎的侧室！瑜亲王府是何等尊贵的门第，岂会让她一个侧室登门？明薇记得很清楚，容铎从未带任何侧妃到过瑜亲王府。她们打量她没经过事，就信口胡诌？欺负她没见过么！ 若是到了明年夏日她收拾不好碧波池，岂不成了庸俗无能之人？ 再者她们一而再的提起先瑜亲王——明德太子，其中不无存在影射容臻的意思。 “淑妃娘娘的福气，等闲人是没有的。”明薇掩口笑道：“怕是唯有亲眼见过，才知道中个滋味。” 一群没见过的人还说得头头是道！ 短暂的气恼过后，明薇忽然觉得有些说不出的难过：这里面的人，见过的也只有她了！ 不等诚王妃和德光公主说什么，明薇又望着宁王妃，笑容满面的道：“早就听说过皇婶府上的腊梅才是名扬京城的盛景呢。” “正是，你五皇婶府上的腊梅都是上品。到了冬季香气馥郁，红色的腊梅花瓣交映着白雪，才是真的好看呢。”康王妃不甘寂寞，也加入其中道：“眼看着便要入冬了，皇嫂可别小气，得邀我们去赏梅才是！” “这是自然。”宁王妃有些不自然笑了笑道：“到时候我挨个下帖子邀你们，谁都不许不去。” 三位亲王妃间的气氛顿时有些诡异。 事关瑜亲王府、容臻已经明薇的事，她们三人倒是一团和气，可这改变不了她们彼此之间的矛盾。 比如赏梅一事，宁王妃一个陪嫁丫头野心大，大雪天去梅林里哭，一边哭还一遍念着伤怀的诗，一下子便让颇有英雄救美情怀的宁亲王看上了。宁王妃气得倒仰，不过数落她两句，竟想要去攀上王爷。 可既然被王爷收用过了，又是宁王妃的陪嫁丫头，宁王妃自然不好发落，为了彰显自己贤良，宁王妃只得忍气替宁王收了她做通房。这丫头也争气，先后替王爷生下了两个庶子一个庶女，被抬了姨娘，在王府也有些地位。 宁王妃闺名唤作“映梅”，如今提起梅花，她却是恨得咬牙切齿。 康王妃是故意戳她痛脚，宁王妃若是发作反而显得她在乎，只得忍气把话咽了回去。不过她看向康王妃的眼神，总有些不太和善。 二人之间的暗波涌动被诚王妃和德光公主看在眼中，她们交换了一个眼神，却都没有去劝解的意思。 此时明薇没事人一样笑眯眯的命人换上新的瓜果点心，还有飘着嫋嫋热气的茶盏。 果然容臻送给她的情报没错，她方才只是稍微试探了一下，便轻易的挑拨了一下康王妃和宁王妃。当然康王妃和宁王妃的不和是有历史渊源的……明薇想起自己如同看话本子一般看皇室各人的“黑料”，便忍住不想笑。 八卦在手，天下我有！ “王爷请了善云班在内院唱戏。”明薇款款起身打圆场，她语笑盈盈道：“还请诸位移步到流翠庭的戏台。” 跟这些人打机锋，累身又累心。她不着痕迹的扶了扶腰，扶着碧云的手请三位亲王妃并德光公主先走，自己落后了两步。 劳累了这半日，到底还是有些撑不住啊。 ****** 好容易陪着这些人听了戏，用过了午饭，来客便相继告退了。 本来么，那三位亲王妃可不是省油的灯，没事还要生出些是非来的。不过碍于瑜亲王府府中布满她们的“眼线”被昭告天下，她们也不好做得太过，今日便放过了找明薇麻烦。 原本和馨郡主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好在明茜使劲浑身解数拦住了她，愣是没给她接近明薇的机会，让明薇感到清静不少。 送走了诚亲王妃等人，明薇这才有功夫好好同老太太说上几句话。 三太太和四太太只来得及跟明薇打了个招呼，便被人引着去“参观”王府了。老太太、大太太和明茜都留了下来，陪明薇说话。屋中只留下了碧云冬月、棠梨月临四个人伺候茶水。 “见过祖母、母亲！”王府正院的东暖阁中，明薇让碧云摆了锦垫，就要给老太太和大太太磕头。 “王妃，这可使不得！”老太太和大太太见状，唬得忙扶住了明薇。才进府是不方便说话，这儿老太太便心疼又是教训的口吻道：“您如今还不到三个月的身子，正该万分仔细才是！” 明薇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微红了脸。 “祖母，娘，二姐！”明薇说话间眸中已经泛起一层晶莹，她声音中已经带了些哭腔道：“我想你们了！” 重生到三十六年后，一切都是陌生的环境，恨之入骨却又无可奈何的那个人……她也曾惶恐不安过，也曾害怕过。然而是老太太给了她最初的疼爱和维护，大太太和明茜又给了她母女、姐妹亲情……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把她们当做了真正的家人。 “都是要做娘的人了，怎么还是这么孩子气？”老太太把明薇搂在怀中，目光中满是慈爱。“快别哭了，小心肚子里的孩子以后也是个爱哭的。” 明茜在一旁做鬼脸逗她开心：“我可是被和馨郡主缠了那么久，你得好好补偿我才是！” 明薇忍不住破涕为笑。 “仔细哭坏了身子！”大太太看着明薇尚是平坦的小腹，不由关切的问道：“这几日身上还难受吗？” 明薇不想她们担心，便隐瞒了那两日的凶险，只是摇了摇头道：“一切还好。王爷暗中已经留了大夫在府中，日日为我诊脉的。” “您都不知道，药茶和药膳有多难喝！”明薇不好意因为这事跟容臻说，如今见了老太太便忍不住撒娇道：“孙女都是捏着鼻子硬灌下去的。棠梨她们都成了反叛的了，在王爷面前告我的状顺溜极了，简直不像是咱们府里出来的人！” 她孩子气的咬牙切齿道：“等会儿就让祖母把你们带回去！” 明薇的话音未落，老太太等人都忍不住莞尔。 棠梨和月临更是忍笑到老太太面前伸冤：“老太太明鉴，奴婢们是万万不敢的，求您做主。” “你们做的很是。王妃若是撵你们，自有我做主呢！”老太太笑着让碧云和冬月过来，从大太太手中接过四个大荷包，亲自递给她们：“都是好孩子，拿着罢！” 老太太这日的荷包里比前几日明茜的赏更重。 她心中十分清楚，此时能被明薇留下的人，都能算得上是明薇的心腹了。 “阿弥陀佛！”四人中数棠梨的性子最活泼跳脱，她双手合十，念念有词道：“总算有人能替我们做主了！” 大家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屋子里洋溢着欢快的气氛。 “我把方嬷嬷给你留下，还有四个嬷嬷，也都是在府中办久了事的。”老太太殷殷嘱咐道：“凡事都以你的身体为重，平平安安的替王爷诞下小世子才是正理。” “别动气，有事交给别人去发落也就是了，一应吃穿上都要经心，房中摆放的物件也要仔细。”大太太也“不甘示弱”的叮嘱明薇：“一举一动都要小心，身上有什么不妥当的，千万别忍着。” 明薇忙乖巧的一一应下了。 大太太忽然想起明薇不喜欢喝药的“恶习”，又嘱咐道：“不许使小性子，乖乖喝药……” 正在说话间，抄手游廊里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母亲说得正是——”忽然门前的帘子一动，容臻那张清俊的面庞便映了出来。“每回让她喝些药，不拿蜜饯、糖果哄着，休想喝下去。” “王爷！”明薇又羞又气，简直像跺脚了。 还不等老太太、大太太、明茜三人先给容臻行国礼，容臻已经走到明薇身边，先是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便又拱手对老太太、大太太行礼道：“祖母、母亲！” “王爷多礼了！”老太太对温和俊雅容臻很有好感，侧着身子算是受了容臻的半礼。 等到互相见了礼落座时，大太太注意到容臻是先替明薇放好了锦垫、才轻手轻脚的扶着她坐下。那动作之娴熟，绝非是一两日临时起意做到的。 “外头宴席都散了？”明薇问道：“您这么快回来没关系吗？”在她的认知中，男宾散得肯定晚一些，多少的都会喝些酒，肯定不会比女宾散得早。 容臻点头，颇有些意味深长的道：“该散的都散了。” 明薇应了一声。 “有没有贪凉多吃瓜果？”也没顾忌老太太等人还在，容臻便有些絮絮叨叨的问：“今儿的午膳有没有乱吃？咱们可是说好了的，你得连着吃三天药膳……” “妾身倒是想吃点别的呢，可身边都是您的人啊。”明薇嘟嘟囔囔的道：“您记性能不能别这么好！” 二人间温馨的气氛感染了老太太等人。 七丫头是个真性情的人，那是在受惊的马车上，为了保住明茜，七丫头能冒着生命危险毫不犹豫的自己跳下车，便足以说明她的善良。在容臻被软禁后她毫不犹豫的跟到了瑜亲王府，没有半分怨言…… 这样的人很容易被伤害，大太太也曾担心过，若是她受到伤害怎么办。 然而眼前的容臻，却让她放了心。 容臻对明薇的呵护、体贴甚至尊重，在这短短的时间内，老太太和大太太都有所感触。方才明薇刻意提起容臻对她的好，就是想让她们安心。而如今只有亲眼看了，老太太和大太太才相信。 当初她们没有看错人。 ****** 尽管明薇十分舍不得老太太等人离开，已经过了申时，老太太立刻起身告辞。 明薇无奈，只得同容臻一起往外送老太太等人。 望着明薇娇艳的面庞上闪过的甜蜜，还有容臻温柔的眼神，老太太和大太太对视一眼，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如今她有孕不能再服侍容臻，是该到了安排人的时候……可明薇脸上的神色，却让她们犹豫了。通房或者侍妾的事，还是放一放再说吧！ 还没出正院的门，只见徐嬷嬷神色慌张的快步走过来，在她们身边耳语了几句。 明薇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她的话音未落，老太太当即变了脸色，原本笑容可掬的慈祥面庞染上一层愠怒，大太太也是满脸阴沉。 “出什么事了？”明薇有些紧张的问，容臻也是满脸的关心。 徐嬷嬷有些为难的望了一眼老太太，得到老太太的首肯后，徐嬷嬷才低声道：“三姑娘去英国公府做客，不知怎么就遇到了诚王世子，两人……两人似乎有些不清白的事！” 第134章 三姑娘……诚王世子……不清白的事？ 明薇的心猛地一跳，只觉得十分压抑不安。 明蓉和容昊怎么搞到一起去了？而且明蓉应该在成平侯府才对，怎么跑到英国公府做客去了？ 如今二太太在乡下庄子上“养着”，念在她是明珏兄弟的生母，不会苛待了她，但她也不会再有成平侯府二太太的尊贵了。此时的二太太对于英国公府已经没了用途，英国公府大太太还会独独关照二太太名下的庶女？ 这太奇怪了！ 明薇眉头紧紧蹙在一起，神色有些不好。 还是老太太先回过神来，她神色如常的拦住了明薇和容臻，柔声对明薇道：“王妃不必再送，老身到家后，派人来给王妃保平安便是。” 老太太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摆明了不想让明薇掺和进来。 “祖母！”明薇面上浮出焦急的神色。容昊惯是会用下流手段的人，再加上明蓉也是为了飞上枝头什么事都能做出来…… 许是已经劳累了半日，明薇身上早就有些不舒服了。再加上事情出得急，明薇只觉得额头两边太阳穴突突的跳，有些头晕，胃里也翻腾起酸水来。 “来喜，你带人护送老夫人回去。”容臻见明薇脸色不好，当机立断道：“拿了我的令牌去调王府护卫。” “王妃不要担心。”老太太是经过风浪的，如今见容臻体贴明薇，心中大为安慰。她安慰明薇道：“有王府的护卫在，您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在一旁的大太太和明茜也劝明薇放心。 明薇犹豫了片刻，最后也不得不挣扎着答应了。如今这已经算是最好的选择。王府的护卫是只认容臻一人的，若是真的遇上什么事，也只会听命于容臻。若是侯府有人趁机惹出乱子，也好能震慑一二。 如今容臻已经把来喜拨给了明薇，来喜肯定是偏着明薇的。退一步说，便是真的出了见不得人的丑闻，来喜回来禀报也方便些。 明薇想通了其中的关节，也不得不感动于容臻的体贴细心。 来喜应了一声，拿了容臻的令牌便去调人。 眼见着老太太上了马车，明薇仍旧是蹙着眉。 “阿晚，别担心，不会有事的。”抄手游廊上，容臻陪着明薇慢悠悠的走，他放柔了声音安慰道：“等来喜护送祖母回府，便有确切的消息了。三人成虎，话传来传去，便愈发不像样了。” 明薇轻轻点了点头。 “王爷，今日为何诚王世子没到？”明薇突然想起了今日连诚王、宁王、康王都是亲自到场的，怎么偏生容昊没来？ 容臻清俊的面庞上染上一丝寒意。 “诚亲王叔只说容昊着凉，病了。我先时只当容昊觉得没脸，故意没来。”他眸光暗了下去，沉声道：“原来是另有诡计！” 听了他的话，明薇露出恍然的神色。 是了，中秋那一晚，因为的容臻的毫不留情让容昊几乎颜面扫地，虽然是容昊自己偏要作死，可若他有这样的自知之明，也不会镇日里都用些下流手段了！ 故此他不来并不会引起自己和容臻的警惕，他们只会当容昊在恼怒当日的事。 所以那日到底是容昊无意的挑衅还是早就谋划着今日的事？ 想到这里，明薇只觉得背脊有些发凉。 “可为何偏生是明蓉？”明薇困惑的在心中默默念叨着，想到容昊曾经把主意打到苏璇和自己的身上，就觉得恶心极了。 若是诚王登了大宝，让容昊当太子……简直没有比这更恶心人的事了。 不对，她现在该想的是为何容昊会和明蓉掺和到一起去！明薇忙收回心神，脑子飞快的转着。 英国公府的大夫人和诚亲王是有些转折亲戚的……心念电转间，明薇突然想起了在宫中时德光公主曾试探过她！容昊和明蓉有些不清不楚的，不单单堕了成平侯府的面子，更是明薇和容臻的颜面！ 当日她还是太孙妃时，淑妃就曾经挑拨韩才人来挑衅她，甚至在更早之前，她们甚至设计让容昊毁她清白！赏花宴上一次，在京郊又是一次。简直称得上不遗余力。 上辈子淑妃就跟她过不去，不过明面上倒是极乖顺的。这一世可好，联合和女儿、儿子和儿媳来对付她！ “王爷，一定是她们想出来的毒计。”明薇眼底已经结出一层冷酷的冰，她的声音也变得凝重：“淑妃肯定不甘心吃亏，想要在这上头找回来！可明蓉只是成平侯府的庶女，祖母也不会再抬举她，娶了明蓉就能拉拢侯府么？” 容臻微微一愣。 明薇说的有道理，其中到底都是谁的手笔，意图如何，都是他要调查清楚的。 “咱们只能先静观其变。”容臻轻叹了口气，面上的神色晦涩难辨。 一时间二人都沉默了，各自猜测着可能性。 正当二人并肩走到正院的廊庑下时，明薇突然身子一晃，险些跌倒。 “阿晚！”见明薇差点被不高的台阶绊倒，容臻早把什么阴谋诡计丢到爪哇国去了，他吓得魂飞魄散。容臻一把把明薇揽到了怀中，惊疑不定的问：“哪里不舒服？” 这世上于他来说，没有什么比明薇更重要了。 “妾身方才没看路……”明薇脸色顿时变得难看，她虚弱的微笑道：“只是有些恶心，没什么不舒服！” 见她双腿发软，容臻干脆直接抱起了明薇，大步流星的往屋里走。 服侍在门前的小丫鬟们见状，忙飞快的打起门帘，碧云更是一叠声的吩咐准备热水和药茶。 “去请太医！”容臻一面动作轻柔的把明薇放到了拔步床上一面，声音果决的道：“就说是王妃肚子痛！” “王爷！”明薇忙拉住了容臻衣袖，她急急的道：“让张大夫替妾身瞧瞧就好了，妾身没有什么大碍！”见容臻没有改变的意思，她急得都语无伦次了。“妾身只是今日累了些，好生修养两日也就是了！” 如今正是局面不明朗的时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本王的话你们听不见吗，还不快去！”出乎众人意料的，容臻丝毫不为所动。他目光冷冷的在里屋环视一周，对碧云道：“让来福拿着王府的令牌去太医院！” 碧云几个都忍不住流露出错愕的神色。 往日里王爷最是敬重王妃的，多数时候只要王妃坚持，王爷就会顺着王妃的意思来。今天竟不顾王妃的苦苦相劝，还要一意孤行？ 张大夫的医术是她们有目共睹的，替王妃好生抱住腹中的小世子绰绰有余。 “奴婢这就去！”碧云是四人中最先反应过来，她沉着的行了一礼，转身便出了门。 “王爷！”明薇见容臻不听劝，还要一意孤行，眼看就要从床上挣扎着起来。 余下的三人见王爷王妃间的气氛不对，也不敢劝，屏声敛息，噤若寒蝉的站在一旁。 “去给王妃端药茶来。”容臻神色淡淡的吩咐道：“服侍王妃更衣。” 冬月三人忙应了一声，各自去忙。 容臻望着床上犹自焦急不甘的明薇，长长的叹了口气。他按住明薇的手，在床边坐下。“阿晚，你知不知道，在我心中，没有什么比你和孩子对我更重要。” 就是这样平静的语调，可明薇分明听出了几分心酸。 “王爷……”明薇一时间也没了主意，嘴唇微阖道：“您的心意妾身明白，只是此时……” “一日不把你有孕的消息公布，你一日就不得清闲。”连日来明薇的身子都不好，今日更是佯装成没事人一样，硬撑着接待完众人……容臻觉得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将他的心狠狠揉搓，难受极了。 “早晚都是要说的，不如这会儿早早说了，你也能过些安生日子。”容臻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坚定。若是以此为由，很长一段时候明薇都不必出去应酬。也不必被那几位亲王妃想着办法刁难。 明薇想说阻拦的话，可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回去。容臻处处关怀体贴她，她心中最清楚不过。 “便依王爷的意思。”明薇最终还是乖顺的点了点头。 等到二人话音才落，冬月三个各自端着托盘进来。棠梨和月临替明薇换了件家常衣裳，帮她散了头上的高髻，卸下颇有分量的钗环，只松松的挽了个纂。等到冬月端着热水帮她净面后，棠梨已经端上了药茶。 “王爷、王妃，来喜公公回来了。”碧溪见里面的事她插不上手，便在外头候着。得了消息，便第一时间来通报。 容臻略显低沉的声音从屋中沉沉传来。“让他进来回话。” 来喜进门时，碧溪一路把他引到了王爷、王妃起居的里间。王妃的卧房中竖起了一道八扇紫檀木雕山水人物的屏风，隐约可见屏风后的人影。 “奴才见过王爷、王妃。”来喜来不及多想，先跪地行礼，才对二人道：“老夫人、大夫人、大姑娘已经平安回府，请王爷、王妃放心。” “起来罢。”容臻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来。“你可曾打听仔细了，到底在英国公府里发生了什么事？” 来喜恭声道：“回王爷的话，诚王世子和侯府的三姑娘确实发生了些不清白的事……” “你不必顾忌，直说便是。”明薇的声音隔着屏风传出来，依稀透出几分疲惫。“不要说些粉饰太平的言语，我要听真话。” “奴才不敢。”来喜原本还犹豫着要如何说，如今王妃给他指了路子，他便觉得如同吃了定心丸一般。“据英国公府的人说，是诚亲王世子吃多了酒，醒酒时便去国公府的花园转。被冷风吹着了觉得困倦，便随意找了间屋子歇息。” “谁知当时侯府的三姑娘正好在……”尽管得了明薇的许可，来喜接下来的话还是说的有些吞吐。“世子只把她当做来服侍的丫鬟，仿佛说了些轻薄的言语……” 轻薄的言语？ 明薇在心中暗暗冷笑，恐怕没有这么简单罢！ “后来有几位公子来寻诚王世子，英国公府的大太太带着人来寻三姑娘。”来喜生怕触怒明薇，故此小心翼翼的道：“正巧这两边的人都撞见了……” “诚王世子喝多了，难不成我那三姐也醉了不成！”明薇忍不住怒从心头起，她声音中满是嘲讽道：“到英国公府一个人随意乱窜？身边跟着的丫鬟呢？这就是英国公府的待客之道？” 即便心中清楚，这是一场在你情我愿基础上上演的恶心戏码，可明薇还是觉得气极了。 她还未出嫁前，明蓉便一而再、再而三的害她，不是造她的谣言，就是想毁她清白，让她不能结一门好亲。不过那次明蓉截胡不成，反而把自己赔进去了，明薇便想着从前的事不再计较。便是闹出来，对成平侯府的名声也无益。 谁知如今明蓉更是变本加厉，竟像是疯了一般！ 她这么做，无异于是把整个成平侯府都拖了进去，让侯府的其他姑娘、爷们怎么说亲！ 感觉到明薇的震怒，来喜不敢接话，有些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 “我三姐是怎么从侯府出去的？”还是明薇自己很快调整过来，她做了次深呼吸，给了容臻一个放心的眼神，才缓缓的道：“我记得三姐身边是紧跟着人的。” 自从老太太得知明蓉的心思不正后，便一早卖了明蓉身边的人，重新挑了人给她，不光服侍她，更是有监视她的作用。 “回王妃的话，今日一大早老夫人并大夫人、二姑娘出门后，英国公府的大夫人便到了。”来喜不敢隐瞒，便一五一十的和盘托出。“她说是要见二房的姑娘们，点名要替侯府二夫人去看三姑娘。” 明薇能想想英国公府大夫人的嘴脸。 二太太还在侯府时，大夫人便有些瞧不上她。且二太太素来厌恶庶女，名下的几个庶女更是几乎没有带去过英国公府，在明薇的记忆里，她统共没有见过大夫人几次。且大夫人又是个刻薄难缠的，她会有那等好心？ 侯府中当家的主子们尽数都出去了，且三姑娘又和英国公府的三房订了亲，闹僵了总是不好看的，底下的人也只好把三姑娘请过来。 大夫人倒是没停留多久便走了，明蓉身边服侍的人还以为她受了刺激不愿意见人。过了会儿觉得不对劲儿，原来三姑娘已经不见了。原来竟是她扮成了小丫鬟的模样，悄悄的跟着大夫人上了马车。 于是这才酿成祸事来。 “我知道了。”明薇有些倦怠的揉了揉眉心，她的声音多了些疲惫：“祖母怎么说？” “老夫人让奴才带话，说是让您好生休养，侯府的事自然有大夫人处理。”来喜恭敬的道：“等有了准信儿，一定告诉您。” 明薇隔着屏风默默的点了点头。 “行了，你先下去罢。”容臻见明薇没有可问的，便让来喜下去。 明薇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明薇知道明蓉是个心高气傲的，明蓉自然不能容忍原先处处不如她的明薇先是得到老太太的青睐，后又被记做了长房嫡女，还被封了长宁县主，嫁给了太孙，做了太孙妃。如今虽然成了瑜亲王妃，也是明蓉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高度。 而且那次她分明想陷害明薇，却反而害了自己，得了一件她并不满意的亲事。 是嫁给国公府三房的公子做嫡妻，还是在诚亲王世子身边做一个侧妃？若是这两件事摆在明蓉面前让她选，她定然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 即便是她没有选择的余地，她也会拼了命的往上面钻。 再加上淑妃等人本就心中有鬼，稍一鼓动，明蓉再没有不动心的。是以即便用这种不光彩的方式跟了容昊，在她心中也比跟着窝窝囊囊的刘仁快活吧！ 毕竟诚亲王还是三位亲王中年纪最长，也颇有实力的亲王。若是有朝一日他继承了皇位，容昊便是太子。或许明蓉有自信，能在容昊的后院中，一步步爬上高位。 “阿晚，别生气了。”容臻见明薇脸上轮番变换过神色，怕她气坏了身子，便把她揽到怀中，劝道：“既然有祖母和母亲出手，自然是没问题的。” 明薇顺从的靠在容臻的怀中，神色倒是平静下来。“妾身知道。只是三姐实在是太自私莽撞，我原先还当她是有些计谋的！”忽然她想起明蓉以为二太太给她说亲的对象是刘俊，想要截胡却反而把自己搭进去的事。容昊也是此中高手，从苏璇到明薇，卑鄙下流的手段层出不穷。 她忍不住满是嘲讽的道：“这两人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别倒还都罢了，我只怕二姐她们说亲事因此受连累！”明薇自己喃喃道：“虽说是淑妃她们的诡计在里面，可三姐也是自己愿意的。侯府姑娘们的名声也不好了，可二姐、四姐她们都没有议亲……” 容臻见她肯对自己说这些，也松了口气。“成平侯府的家风是有目共睹的，且明眼人一眼就能瞧出其中的蹊跷来。这件事着实透着古怪，一切都太巧合了些！” “可不是。”明薇点点头，忽然她眼前一亮，满是捉狭的道：“淑妃也是花了大力气，这样英国公府三房的面子往哪儿搁。明蓉和刘仁是订过亲的，这下子怕是要伤人了。别说是三房了，整个英国公府的颜面也不好看。” “咱们也可以稍加利用挑拨她们呀！”明薇又高兴起来，得意洋洋的道：“凭什么就是她们挑拨离间搞破坏，我就不信英国公府老夫人对大夫人的做法就满意！婆媳之间还会没有点儿矛盾？” 容臻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他无奈的摇头道：“你呀！” “王爷，王妃，薛太医已经在外头候着！”正在二人还在谈论容昊和明蓉的事情时，来福已经在门外回话了。 明薇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她可怜兮兮的望了容臻一眼，却发现容臻唇畔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 “让他进来。” ****** 瑜亲王妃有喜了！ 这消息以最快的速度被报到了宫中，随后在各亲王府和世家里都传开了。 据说瑜亲王十分高兴，大赏府中一众服侍的人，大家都眉开眼笑高兴的如同过节一般。陈妃很快便赏出服侍的嬷嬷，还有无数药材、绫罗手段，珍奇古玩等物。皇上也破天荒的赏赐下不少东西。 瑜亲王府自然是一派喜气洋洋的气氛。可有人欢喜有人忧，比如淑妃宫中，便气氛阴沉的有些压抑。 “侯府三姑娘才出了事，她便被诊出有孕。”淑妃神色不虞道：“难免也太巧了些！到底是不是真的？” 她身边只留了心腹大宫女连珠，连珠道：“差不了的，是薛太医去瑜亲王府替王妃诊了脉。您也知道，薛太医是个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的老东西，他说的话，应该没错。” “那瑜亲王妃莫不是想替自己姐姐遮掩？”淑妃还是觉得时机太巧了。“她难道以为传出她有孕的消息，她姐姐不清白的消息，便不会在京中传开了？” 淑妃倒丝毫不以其中另一个主角是自己孙子为耻。 “您也该和王妃商量，替世子爷寻一门亲事了。”连珠在一旁劝道：“如今瑜亲王有了子嗣，保不准皇上会不会再生出别的变化来。” 淑妃心中同样觉得焦急。 连珠的话说到了她的心坎儿中。容臻性子软，先前做太孙时也算是无功无过。可生得和唐婉颇有几分神似的人，给他做了正妻…… 人越老，越容易念旧情。淑妃想起自从明薇嫁入皇家后，容铎往琼华宫去的次数也增多了。她心里就像扎了根刺一样。 她还不容易才有了现在的位置，好不容易她的儿子才有能登上皇位的希望！ 淑妃缓缓垂下了眼睑。 她不容许任何人破坏这一切！ 第135章 不管瑜亲王府传出喜讯在皇室中惊起怎样的波澜，明薇的日子却渐渐的清闲起来。容臻原本就是毫无实权的皇太孙，如今更是成了闲散王爷。如此一来他更是极少露面，只安心在府中陪着明薇。 宫中的贵人们和亲王府、公主府的长辈们都曾派人送了礼物来，容臻只对外宣称明薇身上不舒服，一概不见。替明薇诊过脉的薛太医素来是个刚正不阿、被有些人视为“冥顽不灵”的臭石头，他既然诊出明薇身体虚弱，旁的人却都是相信的。 一时间，瑜亲王府倒是前所未有的清静。 正院。 陈设在内室临窗处的贵妃榻上铺着厚厚的宝蓝色锦褥，绣着吉祥云纹姜黄色的大迎枕被细心的摆放成舒适的角度，靠在上面腰背能得到极大放松。阳光透过糊着蝉翼纱的窗棂透过，散落一地。淡淡的茶香在房间中弥漫，柔软暖和的锦被轻轻搭在合眼小憩的人身上。 一派静谧温馨的气氛。 晌午才过，用过了午膳的明薇就不住的打瞌睡，偏生今日容臻就是为明蓉的是而出门，她想硬撑着等容臻回来。碧云几个见了，好歹以“腹中的小世子”为由，把她劝到在贵妃榻上休息。 没一会儿，明薇便已经撑不住阖上了眼。等冬月蹑手蹑脚的替她拉好锦被时，她竟然也没醒。 “方嬷嬷，幸好您来了，否则我们真不知道该怎么照顾王妃才是！”即使隔着几间屋子，一向跳脱活泼的棠梨也是自觉的压低了声音。不过她拍了拍心口，夸张的道：“这里头还有这么多学问！” 方嬷嬷手中正替明薇煎着补药，腾不出手，便瞥了棠梨一眼道：“这是自然。你们可不能由着王妃胡来，王妃这些日子身子骨不大好，又是头一胎，更要加倍小心才是。” “是是是，我记下了！”棠梨做了个鬼脸，调皮的道：“有王爷看着王妃，王妃自然是万分妥当！” “你个皮猴儿，有这耍嘴皮子的功夫，还不快去把昨天晾的姜丝细细翻一遍！王妃不喜欢闻姜味儿，需得干透了才是。”方嬷嬷低声笑骂道：“王爷王妃都是极宽厚的人，你们才敢这样混说！” 棠梨嘿嘿笑了两声，轻手轻脚的跑了。 凡是入口吃食上的事，自从方嬷嬷来了以后，每一餐都是极其细致的把关后，才会送到明薇面前。天气渐渐冷了，方嬷嬷想着备些姜茶替明薇驱寒，又想着她闻不得姜味儿，便想了办法除味。 这些事方嬷嬷连正院中服侍的小丫鬟都不假手，只让棠梨月临几个大丫鬟做。 “奴婢见过王爷！”棠梨才到了正房的廊庑下，便见一身月白色锦袍的容臻已经进了院门。 容臻点了点头，他见正院一片清净，便压低了声音，温和的问道：“王妃歇下了吗？” “回王爷的话，王妃说要等您，在榻上歪着呢。”棠梨仔细的回话道:“这会儿许是倦了，已经睡着了。” “我知道了，你去忙罢。”容臻对待下人的态度一向是极为平易近人，当日在宫中时，他的做法也让许多人认为他实在是扶不起来的懦弱脾性。 棠梨低声应了一句，请容臻先走了，她才下了台阶。 自家姑娘能找到王爷这样的夫君，是这十几年来最幸福的事了吧！ 眼见着容臻一路进了正房，门口站着的小丫鬟皆是屏声敛息，没有一个人出声，她们只是动作轻盈，悄无声息的行礼，替他打起门帘。 容臻早就吩咐过她们，只要是王妃在休息时，便是他来了也不必开口请安，免得打扰了王妃休息。 守在明薇榻前的是碧云和冬月，在容臻进门前，二人正聚精会神的做着针线。 冬月拿着比成人巴掌大不了多少的一个大红色丝绸肚兜，上面细细的绣着半朵莲花，做工之精细，都要赶超内用的绣娘了。各色绣线被堆在针线筐中，二人挑挑拣拣，只有眼神和动作交流。 见容臻进来，二人忙轻手轻脚的起身，无声的曲膝行礼后，便端着小杌子和针线筐退了下去。 房间安静极了，连呼吸声都格外清晰可闻。 望着明薇这几日补来补去后仍未见丰腴的脸，容臻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儿。他并没有惊扰明薇，只是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 似是有所感觉一样，原本在睡梦中的明薇突然眼皮颤了颤。仿佛花尽了所有力气，她蓦地睁开了眼。 “王爷，您回来了？”明薇还是有些迷迷糊糊的，她的声音中透出了一丝初醒的懵懂和沙哑：“我怎么睡着了？” 午睡后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绯红，朦胧的眼神……似乎都带着犹若有无的诱惑，容臻只觉得喉咙发紧。自从得知明薇有喜后，两个人便一直都是盖着棉被纯睡觉的无比纯洁关系。 “困了再睡会儿，别急着起来。”容臻的声音低哑而温柔，像是哄孩子一般轻声道：“时候还早着。” 明薇却是挣扎着睁开了眼，定顿了片刻后，她的眼中才恢复一片清明。想起了今日容臻出门的目的，她就要起身。 “王爷，妾身三姐那日……的到底是什么情形？”明薇便迫不及待的问道：“您都问清楚了？” 容臻拿过大迎枕重新在明薇的腰间放好，又替她拉好滑落的被子，这才不紧不慢的道：“已经问清楚了，那日的事想来是容昊和明蓉你情我愿演的一场戏。” 对于成平侯府的人，本着是尊重明薇的原则，容臻都是极客气的。连庶出又早早出嫁的明蕊，容臻都客客气气的叫一声大姐。这次直呼明蓉的名字，想来是容臻气极了。 “不知何时明蓉和英国公府的大夫人搭上线了。”容臻平静的声音中透出两分冷淡和嘲讽：“原是明蓉早有预谋，她在咱们府上设宴前几日，每日的都会偷偷在服侍她的人的饭菜中下些药，等到了那一日，她身边服侍的人便个个都是精力不济，自然会疏忽放她走。” 容臻对明蓉这般厌恶，不单是因为她同容昊苟且一事，更是他打听到许多明蓉欺负明薇的事，把脏水往明薇身上泼，这事明蓉做得最是顺手。 “可是……”明薇有些呆呆的，还是一时不能接受。“在三姐身边服侍的，都是祖母派去的人啊……” 容臻耐心的解释道“祖母派去的人自然细心。可明蓉实在狡猾，她装乖了几日，让人们都放松了警惕。再加上明蓉手中的药实在让人防不胜防，那些人一时没拦住也是有的。” 明蓉竟能做到这一步！ “以成平侯府庶女的身份，又是在众目睽睽下*于诚王世子的，便是进了诚王府，也算攀上高枝了？”明薇同样觉得气愤极了，她冷声道：“原本成平侯府庶女的身份兴许能让她顶了天混个侧妃身份。可是出了这样的丑事……” 明薇冷冷一笑：“怕是只能做个侍妾了罢！” “端得看诚王世子有多宠爱这位三姑娘！”容臻老神在在的道：“不过光天化日之下都把持不住的世子爷，怕是亏待不了三姑娘罢！” 想到容昊轻佻的纨绔模样，明薇就觉得恶心。还有明蓉愈发自私自利的行为，她阴私手段不少，想来当初明芳也是被她挑拨的！明薇愈发觉得恶心，果然还是简单粗暴的明芳更可爱一点。 “不过你放心，以淑妃的精明，断不会给明蓉太高的分位。”容臻见明薇面上神色不好看，忙劝道：“毕竟你有喜的消息传出去后，淑妃肯定坐不住了。” 明薇收回了心思，道：“妾身倒不在乎，明蓉和容昊如何。不过是个亲王世子就这样嚣张，他还不是太子世子！” “以成平侯府庶女的身份，又是在众目睽睽下*于诚王世子的，便是进了诚王府，也算攀上高枝了？”明薇同样觉得气愤极了，她冷声道：“原本成平侯府庶女的身份兴许能让她顶了天混个侧妃身份。可是出了这样的丑事……” 明薇冷冷一笑：“怕是只能做个侍妾了罢！” “端得看诚王世子有多宠爱这位三姑娘！”容臻老神在在的道：“不过光天化日之下都把持不住的世子爷，怕是亏待不了三姑娘罢！” 想到容昊轻佻的纨绔模样，明薇就觉得恶心。还有明蓉愈发自私自利的行为，她阴私手段不少，想来当初明芳也是被她挑拨的！明薇愈发觉得恶心，果然还是简单粗暴的明芳更可爱一点。 “不过你放心，以淑妃的精明，断不会给明蓉太高的分位。”容臻见明薇面上神色不好看，忙劝道：“毕竟你有喜的消息传出去后，淑妃肯定坐不住了。” 明薇收回了心思，道：“妾身倒不在乎，明蓉和容昊如何。不过是个亲王世子就这样嚣张，他还不是太子世子！” 第136章 过了许久，容臻才放开抱着她的手。 “这件事暂时被压了下来，这一阵子里暂时不会在京中传言漫天飞。”容臻清了清嗓子，低声道：“此事关乎同样关乎皇家颜面，便是有好事之徒，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轻重。” 明薇听了不但没有松一口气，反而微微蹙起了眉。“恐怕没有这么简单罢？” 容昊既然能做出这样的事来，想来早就想过了后果。当初在桓安侯府他尚且敢联络杨慧娘，明目张胆的打桓安侯府嫡长孙女苏璇的主意。更何况是明蓉一个小小的侯府庶女呢？他更不会放在眼中了。 可容臻说了这件事暂时不会被宣扬出去……成平侯府虽也是京中一流世家，可到底尊贵不过亲王府去！若是亲王府执意，侯府也只会是无计可施。如今这样安静，只能说明问题出在容昊这一边上！ “其中还有个缘故。”容臻在心中暗叹一声，心道果然自己的媳妇是个极聪慧的。他见瞒不过明薇，便直言道：“那日来英国公府的人不再少数，偏偏不知怎么的也来能告上容昊一状的人！” 他的话音未落，明薇便脱口出道：“是康王世子还是宁王世子？” “不对……”很快她又否定了自己，“若是亲王府的世子在，容昊也不敢这样做。可还能让容昊有所忌惮的……是那两边的人？” “聪明！”容臻的目光中满是赞许之情，他点点头，温和的笑道：“是东乡侯府的二公子，东乡侯府是康王妃的娘家。想必诚亲王府也不想将这些丑事闹到皇祖父面前，上一回容昊在桓安侯府的事就让皇祖父极为震怒。” 这就是了。 明薇在心中默默的点头。若是京中其他世家的子弟，怕得罪诚亲王府不敢说，可东乡侯府却不同。作为康王的岳家，早就站在诚亲王府的对立面了吧！ “这一回容昊学乖了，并不轻举妄动，也不声张。”容臻平静的语调中仿佛透出一抹森然的寒意。“想来他只能罪而求其次，逼成平侯府把明蓉嫁给他做小，暗中了结这一切。” “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明薇冷哼一声道：“他还想坐收渔利不成？” 容臻见明薇气鼓鼓的模样，反倒撑不住笑了。他摸了摸下巴，颇有些意味深长的道：“这话没错。只是每个人都以为自己会是坐收渔利的那个，殊不知自个儿正是别人网里的鱼呢！” “谁赶紧把容昊这条吃人鱼网走才好！”明薇对容昊半分好高也无，她颇有些孩子气的道：“他就是个祸害！” “是是是，王妃的话没错。”容臻此时见小妻子撒娇的模样，原本心中的郁结顿时烟消云散。他笑眯眯的道：“你这会儿好好养好身子，顾好肚子里的孩子是正理，这等烦心事交给区区不才就好。” 看到容臻还有心情开玩笑，眉宇间的郁郁之色也消失不见，明薇便知容臻这会儿自己想通了。拉过容臻的手轻轻覆在自己的小腹上，她嫣然一笑道：“妾身好着呢，孩子也好着呢！” “孩子有没有闹你？” 明薇笑着摇头道：“他才多大一丁点儿？这会儿还不会动呢！” 谈论起二人还未出世的孩子，原本压抑的气氛顿时变得温馨而甜蜜。 眼前的一切才是让他如今为之奋斗的目标！容臻在心中暗暗发誓，他愿意付出所有，来换得这样幸福的生活！ 容臻的眼神愈发坚定，却又是柔软而深情。 感受着温暖的怀抱，明薇慢慢翘起了唇角。 ****** 把烦心事交了出去，明薇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她真正过上了安心养胎的日子，每天在王府里散散步，逗一逗廊上会说吉祥话的鹦鹉，看一回冬月几个人做针线，等到容臻得了闲，陪着她下棋看书，日子倒也过得十分有限。 只除了离开正院半步，她身边就要前呼后拥的跟着一大堆人外，这日子倒是惬意极了。 原本颇有兴致去流芳庭中赏一回深秋冷雨残荷的明薇，在方嬷嬷等人好说歹说下，才放弃了自己的想法。为了省事些，她干脆只待在正院里了。 饶是如此，碧云几个一惊一乍的看着她，可怜她连大半的人身自由都没有。 这才一个月的功夫，明薇身上便见了些丰腴的影子。 “王妃，这是红枣桂圆羹，最是益气补血的。”方嬷嬷手中托着一个精致的黑漆连珠托盘，甜白瓷的汤碗中还嫋嫋飘着些许热气。一股淡淡的香甜味道弥漫开来，十分勾人食欲。 明薇害喜的反应倒不是很大，出了才被诊出有孕时被害喜的症状折腾了几日，此后便再没什么剧烈的反应。她吃得饱睡得著，一日明薇对着镜子梳头，忽然发现自己尖尖的下颌竟慢慢圆润起来，还捏着自己的脸自嘲了半晌。 肚子里有了个小的，她的食欲也比以往大了。这不闻到红枣桂圆羹的香甜味儿，明薇又觉得自己饿了。 幸而有方嬷嬷在她身边帮她调理着，并不许她多吃，不过会给她变着花样做对身体有益的小吃和点心，控制着她的食量，少量多餐。方嬷嬷这一套手段下来，把明薇被养得面色红润，气色好得更胜怀孕之前。 碧云几个更是啧啧称奇，方嬷嬷竟把最古怪精灵的王妃给收服了…… “您先用些，垫垫肚子。”方嬷嬷见明薇眼中光芒大盛，忍不住微笑道：“奴婢晌午给您做您喜欢的西湖醉鱼。” 明薇笑眯眯的接过了汤碗，慢条斯理的用完了红枣莲子羹后，还回味着方才美食带来的满足感。唇齿间似乎还有甜甜的余香，这样做一只米虫，每天的日子似乎也不错？ “王妃，奴婢有话跟您说。”收回了汤碗，方嬷嬷交给了棠梨，自己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明薇点点头，抬手示意碧云端过一个绣墩来。原本冬月几个在屋子里说说笑笑的做针线，明薇喜欢人多热闹。这会儿她们都识趣的端着针线筐离开，到了次间去。 “嬷嬷，您别拘束，坐吧。”明薇一向都很敬重老太太身边的人，这些日子来方嬷嬷对她尽心尽力的照顾她都看在眼中。见方嬷嬷不肯，她和颜悦色的微笑道：“您站着，我还得仰着脸，脖子不舒服呢！” 方嬷嬷素来最爱重明薇这样稳重大方，无论身处怎样的环境都不骄不躁，宠辱不惊。 故而这次，方嬷嬷便没有再推辞，谢了恩后，在绣墩上侧着半边身子坐了。原本说是有话对明薇说的方嬷嬷，到了开口时，却有些欲言又止的。 “嬷嬷，您是久在老太太身边服侍的人了，这回又是奉了老太太之命来照顾我，在我心中，您就是我半个长辈。”明薇浅浅的笑道：“有什么话您只说便是。我年轻，经历的事好，还要您多多提点呢！” 听明薇的话这样诚恳，方嬷嬷最后一次迟疑也打消了。“奴婢当不起，不过今日奴婢确实有些话想同王妃讲，您多担待些。” “眼看着您腹中的小世子已经快四个月了，您是不是该考虑，给王爷往房中收个人了？”方嬷嬷一面小心翼翼的说，一面暗中提心观察着明薇的表情。 果然不出她所料，她的话音未落，明薇原本唇边温和的笑容立刻僵住了。 方嬷嬷心中也有些不落忍。 王爷对王妃的关心和爱护她是看在眼中的，才成亲的小两口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此时说这些，对王妃实在是残忍了些。 如果明薇只是嫁到了门当户对的世家，自然能多享受几年丈夫的独宠。可容臻毕竟是身份显贵的亲王，王妃很难独占王爷的宠爱。便是当日的老夫人，也是在自己有孕后，挑了老实厚道的奴婢给了老侯爷。 再加上这些日子来王妃有了身子不能服侍王爷……与其让莫名其妙的人在王妃有孕时削尖了脑袋往上爬，还不如选两个万分妥帖的人，开了脸给王爷放在房中。 一来彰显王妃的宽怀大度，二来被开脸的人定然对王妃感激涕零，且她们的小命在王妃手中捏着，也不敢生出异心来。 “让我想想。”明薇脸色顿时有些苍白，拒绝的话在唇边打了个转儿，还是没有说出来，她知道方嬷嬷是好意。犹豫了片刻，她索性有些破罐破摔的道：“此事非同小可，嬷嬷可有什么合适人选？” “是。”方嬷嬷心里不好受，却还是对明薇道：“您身边陪嫁的大丫鬟是断不能让王爷收了的，没得坏了主仆情意。奴婢冷眼瞧着，您只从原先服侍王爷的碧字辈里挑两个……” 方嬷嬷倒是有远见的，并不劝她把身边的丫鬟给容臻。 明薇忽然发现自己在这时候还有心思想这些，想到容臻会去拥抱另一个人，会把温柔体贴分给另一个人，她心里就堵得难受极了。 这样想着，明薇忽然觉得自己胃里翻腾的异常厉害。 方嬷嬷的提议，是每一个合格的王妃都要考虑的吧！明薇惊异的发现自己竟还能如此冷静的思考着，她似乎记得，原先容臻房中也是有两个人的…… “哇”一声，明薇只感到胃里的酸水不断翻涌，她忙捂住胸口，大吐特吐起来。 第137章 方嬷嬷没想到明薇的反应这么大，她几乎被吓得魂飞魄散。 “王妃！”方嬷嬷忙端起一旁的痰盂捧到了明薇面前，见明薇脸色极其难看，她拍着背替明薇顺气。 听见里屋的响动，碧云几个满脸的不明所以，手上的动作却不慢。她们俱是有条不紊的行动，有人去端盆倒热水，有人去绞帕子，有人去倒清水请明薇漱口。 明薇的情况却并不见好转。 直到把午膳时吃的饭和方才用的红枣莲子羹都吐了个干净后，明薇只感觉胃里翻涌的酸水才好一些。 “要不要去请张大夫？”碧云忧心忡忡的道：“还是让来宝去宫里请太医来替王妃瞧瞧？” “我没事。”明薇的眼中还有方才因为呕吐剧烈而泛起的水光，她的笑容透出些虚弱来。“你们也太大惊小怪了些，本来不管是张大夫和薛太医都说过了，这是正常现象。” 碧云有些踟蹰。 王妃的话没错，害喜症状本来在每个人身上表现得都不同。有些人就没事，有些人就反应很大。前些日子见王妃吃得下睡得着，还以为王妃能幸运的逃过着些遭罪的日子。王妃这样突然毫无征兆的吐了起来…… 冬月端着天青色的旧官窑茶碗扶着明薇漱了口，明薇便歪在大迎枕上。虽然脸上仍是笑眯眯的，可精神却有些恹恹的。 方嬷嬷心中自责极了，她满面通红的想说些什么，却被明薇拦下了。“我这里没事了，嬷嬷快去给我做西湖醋鱼，再要一碗甜甜的酒酿。” 知道明薇是有心给自己留颜面，方嬷嬷心中感激极了。她应了一声，便依言退下了。 见方嬷嬷面上有些不正常，碧云若有所思的目光不着痕迹的在二人身上打了个转，心中暗暗有了计较。 明薇闭着眼在贵妃榻上继续假寐。 她是有心维护方嬷嬷的面子的，若是方嬷嬷继续留在这里，一定会把方才说的事情抖落出来。这样方嬷嬷在几个大丫鬟面前难做，且方嬷嬷是出于好心，又是老太太特意送来的，到底她要给方嬷嬷留几分颜面。 而且，方嬷嬷说的本也没错！ 在古代两世为人，明薇很清楚有身份地位的男人三妻四妾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当年容铎身边的莺莺燕燕不是更多，她也都忍过来了。虽然她当初飞扬跋扈，可在心中她只能暗自神伤。她多希望容铎眼中只有她一个人！ 第二次重生嫁给容臻后，明薇本来已经如同死灰般寂灭的心，突然又燃起了几簇希望的小火苗。 容臻再三的给过她承诺，而且一直以来容臻做得也很好，非常好。可归根结底，明薇还是不能相信，容臻真的能守着她一个人。 越是这样想着，明薇已经困意全消，只是闭着眼一个人胡思乱想。 作为皇太孙，或许在很早之前就有人教导他人事。虽然在东宫时她没刻意问过，容臻也没提过，可明薇还是知道有这样的两个人存在。 她不是容不下人的人！ 明薇有些烦躁的翻了个身，心烦意乱的想着，以前碧珠跑到自己面前摊牌时，她不是还想成全来着？ 可那时是对容臻还没有上心罢！或许是她没觉察到，她对容臻的情愫……明薇有些甜蜜又心酸的想着，那会儿她还想和容臻“相敬如冰”的过一辈呢！哪能想到如今会心甘情愿的跟随他…… 再躺下去也只是胡思乱想，明薇干脆让棠梨和月临服侍着起身，坐到内室的书案前翻起诗集来。 “碧云，过来。”终于明薇在翻了几页书后，扬声叫来了碧云。“我有事问你。” 棠梨和月临识趣的退了下去，碧云恭敬的敛衽道：“王妃，您请说。” “原先还在宫里时，王爷身边服侍的是谁？”明薇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却还是问了出口。 本来碧云脱口而出的答案是碧珠和自己，还有来喜等人，忽然她眼角的余光看到明薇脸上复杂难言的神色，顿时明白了明白了“此服侍”非“彼服侍”。 “回王妃的话，王爷是身边有两个服侍的人……”碧云小心翼翼的望着明薇的脸色，有些磕磕绊绊的道：“宫中的定例便是皇孙身边有四个服侍的人，王爷那时也是……不过王爷只留了两个……” 知道碧云心中的顾忌，明薇轻笑道：“你别害怕，我就是随口问问。那二人现在何处？” “如今在王府的撷芳庭中做事，二人都是极安分的。”碧云神色尴尬，低声道：“王府倒也没亏待她们。” 明薇点了点头，半晌没说话。 碧云正在战战兢兢担惊受怕时，忽然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明白了今日王妃身体不舒服的缘由。为何王妃早不问晚不问，偏生这个时候问了原先教导过王爷人事的东宫旧人…… 想到方嬷嬷愧疚自责的眼神，还有王妃略显苍白的脸，碧云想通了其中的缘由。 “我知道了。”明薇翘了翘唇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来。“今日的事，不要告诉王爷。” 明薇越是这么说，越能证实碧云心中的猜测。不过明薇既然已经发话，碧云也不敢违抗。 “你先下去罢，我先想一个人静一静。”明薇唇边的笑容极浅极淡，仿佛随时会消失一样。“王爷回来时，早些通报我一声。” 碧云忙一一应了下来。 明薇望着眼前的诗集，久久都没有翻过一页。 到底该怎样做，才是最好的选择？ ****** 这日容臻忙完了暗中准备的事，从密道中出来后，先是转道去了书房。不过他忽然想起了撷芳庭的玻璃花房中培育了几株极品兰花，算算该是到了开花的时候。 想到平日明薇闲来无事时也爱摆弄一些花花草草的，容臻便想着亲自去挑两盆送给明薇，让她高兴高兴。 故此容臻便极其罕见的，便调转了脚步，去了瑜亲王府最小的花园撷芳庭。 “王妃！”方嬷嬷忙端起一旁的痰盂捧到了明薇面前，见明薇脸色极其难看，她拍着背替明薇顺气。 听见里屋的响动，碧云几个满脸的不明所以，手上的动作却不慢。她们俱是有条不紊的行动，有人去端盆倒热水，有人去绞帕子，有人去倒清水请明薇漱口。 明薇的情况却并不见好转。 直到把午膳时吃的饭和方才用的红枣莲子羹都吐了个干净后，明薇只感觉胃里翻涌的酸水才好一些。 “要不要去请张大夫？”碧云忧心忡忡的道：“还是让来宝去宫里请太医来替王妃瞧瞧？” “我没事。”明薇的眼中还有方才因为呕吐剧烈而泛起的水光，她的笑容透出些虚弱来。“你们也太大惊小怪了些，本来不管是张大夫和薛太医都说过了，这是正常现象。” 碧云有些踟蹰。 王妃的话没错，害喜症状本来在每个人身上表现得都不同。有些人就没事，有些人就反应很大。前些日子见王妃吃得下睡得着，还以为王妃能幸运的逃过着些遭罪的日子。王妃这样突然毫无征兆的吐了起来…… 冬月端着天青色的旧官窑茶碗扶着明薇漱了口，明薇便歪在大迎枕上。虽然脸上仍是笑眯眯的，可精神却有些恹恹的。 方嬷嬷心中自责极了，她满面通红的想说些什么，却被明薇拦下了。“我这里没事了，嬷嬷快去给我做西湖醋鱼，再要一碗甜甜的酒酿。” 知道明薇是有心给自己留颜面，方嬷嬷心中感激极了。她应了一声，便依言退下了。 见方嬷嬷面上有些不正常，碧云若有所思的目光不着痕迹的在二人身上打了个转，心中暗暗有了计较。 明薇闭着眼在贵妃榻上继续假寐。 她是有心维护方嬷嬷的面子的，若是方嬷嬷继续留在这里，一定会把方才说的事情抖落出来。这样方嬷嬷在几个大丫鬟面前难做，且方嬷嬷是出于好心，又是老太太特意送来的，到底她要给方嬷嬷留几分颜面。 而且，方嬷嬷说的本也没错！ 在古代两世为人，明薇很清楚有身份地位的男人三妻四妾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当年容铎身边的莺莺燕燕不是更多，她也都忍过来了。虽然她当初飞扬跋扈，可在心中她只能暗自神伤。她多希望容铎眼中只有她一个人！ 第二次重生嫁给容臻后，明薇本来已经如同死灰般寂灭的心，突然又燃起了几簇希望的小火苗。 容臻再三的给过她承诺，而且一直以来容臻做得也很好，非常好。可归根结底，明薇还是不能相信，容臻真的能守着她一个人。 越是这样想着，明薇已经困意全消，只是闭着眼一个人胡思乱想。 作为皇太孙，或许在很早之前就有人教导他人事。虽然在东宫时她没刻意问过，容臻也没提过，可明薇还是知道有这样的两个人存在。 她不是容不下人的人！ 明薇有些烦躁的翻了个身，心烦意乱的想着，以前碧珠跑到自己面前摊牌时，她不是还想成全来着？ 第138章 容臻眼中并没有二人所期待的热切，他只是神色淡淡的道：“你们二人怎么在这里？” 虽然他的态度冷淡，可他方才的话却像是给了二人极大的希望。莲月心中激动，面上却仍是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她拿起帕子按了按眼角的水光，支支吾吾的道：“奴婢、奴婢同莲叶妹妹随着王爷到了王府后，就被安置在这里。” 在她身后半步的莲叶虽然没有说话，却也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嗯。”容臻神色稍嫌冷淡的应了一声，也不多做停留，抬脚就径直往玻璃花房的方向走。 莲月和莲叶满脸的愕然。 王爷的反应怎么会和她们想的不一样？王爷不是该一脸怜惜的看着她们，想起旧日的情谊把她们放出去才是吗？ 自从王妃嫁进来后，她们便连近身服侍王爷机会也没了。之前有碧珠在前面拦着，虽然她们能亲近王爷很少，但终究她们是名正言顺伺候王爷的，总能有几次机会的。王爷有多爱重王妃，便是只能远远看着的她们，也心知肚明。 她们动不了王妃，也只能暗中嫉妒着。每当看到王妃独占王爷的宠爱时，她们心中又急又气，却无计可施。 可这几日得知王妃有孕的消息后，她们心中又重新燃起希望。王妃这些日子都不能服侍王爷，她们该是有机会了罢！ 故此她们用这些年积攒的首饰和银子，买通了王爷身边的二等内侍，只求能见上王爷一面，让王爷忆起往日旧情，把她们从这座冰冷的庭院中放出去！她们虽不敢同王妃争宠，却不想整日同满院子花花草草孤独度日！ “王爷，请您留步！”莲月和莲叶忙跪到容臻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好不容易见到王爷一次，还是花了二人大半的积蓄才求动王爷身边的二等内侍，这次机会实在太难得了，她们一定不能就让王爷这么走了！ 莲月仰着脸，眼角的泪将坠未坠，楚楚可怜。“求您看在奴婢安分守己的服侍过您的情分上，救救奴婢，让奴婢出去罢！” “哦？”容臻挑了挑眉，似乎被勾起了一丝兴致。他唇角微翘，问道：“此话怎样？” 见容臻仿佛有了要出手的意思，莲月喜不自禁，她声音有些颤抖的道：“奴婢和莲叶妹妹是服侍王爷的，可自打搬到了王府，竟连王爷的面都见不上了！只求能在王爷面前斟茶倒水，奴婢便心满意足了！” “在这撷芳庭中你二人可有什么不妥？”容臻微微颔首，似乎关心的问了一句。 这无疑给了莲月和莲叶二人希望。 “没、没什么不妥……”莲月掩饰似的紧了紧身上的衣裙，容臻的目光随着她的动作落到她的袖口。原本滚着宝蓝色斕边的袖口，已经有了破损，缝补的痕迹清晰可见。而且现在已经到了深秋，二人身上的却穿得很单薄。莲月脸上的爱慕之情满满，她羞怯道“只是，只是想王爷！” 容臻的目光微闪。 “并不是王妃苛待我们！”见容臻若有所思的沉默着，一向胆小的莲叶也磕磕巴巴的开口道：“我和莲月姐姐不怕苦、只是、只是惦记着王爷！” 莲叶这语无伦次的话透露出的信息可不少。 原本二人是旧时服侍在容臻的人，明薇进门后二人竟再无机会接近容臻，这可以称得上是不贤德的表现了吧！不让见倒也罢了，还把她们安置在这样冷清的院落，缺衣少物的，岂不是太狠毒了些！ 莲月和莲叶竟是一齐指向了明薇善妒，没有容人之量。 她们的话音未落，容臻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慢慢皱起了眉。 二人心头一阵狂喜。 “奴婢们不敢同王妃争宠，只求在王爷和王妃的身边服侍一二，尽尽心也就罢了！”莲叶卑微的笑容看上去十分可怜，她柔声道：“便是能替王爷和王妃做两件针线，也是奴婢的福分！” 她们越说越可怜，好像明薇连让她们为奴为婢服侍的机会都不给。 若是不明所以的，还指不定觉得明薇多善妒！ “这么说，是王妃把你们安排在这里，故意虐待你们？”容臻的语调虽然仍没有什么波动，可周围的人都能听出他的怒意。“事实是这样吗？” “求王爷明鉴！”莲月和莲叶一起磕头，竟是默认了容臻的话。 院子里一片静默。 “依本王看，这里确实不太适合你们。”容臻的声音低沉而沙哑，还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声音。他轻笑道：“即是如此，你们便挪一挪罢！” 莲月和莲叶激动的整个人都在不住的颤抖。 “罗丰，叫人来，先把她们关到王府的地牢里去。”容臻一改先前的温润，声音陡然变得冰冷：“派人好生审问她们，是谁给了她们雄心豹子胆，竟敢编排起王妃来？” 在场的人都被眼前的反转惊呆了。 罗丰本来还喜滋滋的想着，若是莲月和莲叶重新得到王爷的恩宠，他日后也是好处不少。没想到王爷原本还是和颜悦色的听着，不过片刻竟然翻脸。 “王、王爷？”莲叶犹自不敢相信，她睁大了眼睛问：“您、您要把奴婢二人关起来？” 莲月甚至膝行了两步，紧紧抓住容臻的锦袍的下摆，哀求道：“王爷，奴婢知错，奴婢知错！求您别把奴婢关起来！” “王妃甚至都不知道你们二人是谁，还会故意虐待你们？”容臻寒声道：“不需要你们近身服侍，也是本王的意思，与王妃何干？没想到你们竟红口白牙的诬陷起王妃来！真是好大的胆子！明日你们编排的人，怕就是本王了罢！” 这下子莲月和莲叶彻底愣在了原地。 她们知道王爷爱护王妃，却没想到竟到了如此地步！为了王妃，竟然把她们都冷落起来，远远的关在王府偏僻的院子里！甚至王妃都不知道她们二人的存在！她们心下不由一阵绝望，别说是分得半分宠爱了，怕是这里都留不下了！ “王爷，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莲月和莲叶磕头如捣蒜的求饶道：“求王爷饶了奴婢这一回罢！” 容臻冷冷的看着她们。 “你们知错了？”容臻嘲讽道：“故意打扮成这幅寒酸模样见本王时，怎么没想到错了？争宠倒也罢了，王妃素日来宽怀大度，不计较这些，你们竟无凭无据的诬陷王妃，实在可恶！” 莲月和莲叶越想越害怕，二人并不太蠢。 她们原先的设想实在是太单纯了，只想着定然是王妃善妒，她们才没有半点机会。王妃是何等尊贵的人，皇上亲封的长宁县主，更重要的是，王爷还这样的护着王妃！ 二人一阵不寒而栗。 “求王爷开恩，求王爷开恩！”二人只是拼命的求饶，不敢再分辨半分。“奴婢们错了，奴婢们错了！只求王爷念在奴婢服侍您一场的份上，饶了奴婢这次罢！” 容臻的目光越发冰冷。 “求求您了王爷，奴婢再不敢了！”莲月情绪十分激动，她有种不好的预感，若是今日不能让王爷回心转意，日后她便再没机会了。她甚至站起来，失礼的抓住容臻衣袖苦苦哀求。 莲叶见状也情绪激动的哭着哀求。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容臻冷声道：“还不把她们押下去！” 早就听到了里面的动静，外面的王府侍卫鱼贯而入，很快便把莲月和莲月辖制起来，还在她们口中塞了布团。 这时来福和来宝也匆匆赶来。 容臻慢条斯理的整理被二人抓乱好衣袖，又恢复了一贯温文尔雅的贵公子形象。见了来宝，他声音温和的道：“王妃今日身体如何？药膳用过了吗？午膳都用了些什么……” 来宝简洁的回答了几句，容臻则是微笑着点点头。 被孔武有力的侍卫抓起来的莲月和莲叶心中彻底绝望了。连王妃半日中的起居都这样关心……王爷这样的温柔，只给了王妃一个人。她们竟还蠢到去挑拨王妃和王爷的关系！无异于自寻死路！ 看到二人灰白的脸色，容臻低声对来福道：“派人好生审问她们，这一回她们异动，定然是有人在背后挑拨。我倒要看看，这一回是谁插手王府的事！” 来福连声答应下来，连忙带着二人走了。 “来宝，你随本王去花房。”容臻似是完全没有被影响，好心情的道：“兰花许是要开了，去搬两盆给王妃送过去。” 看到二人灰白的脸色，容臻低声对来福道：“派人好生审问她们，这一回她们异动，定然是有人在背后挑拨。我倒要看看，这一回是谁插手王府的事！” 来福连声答应下来，连忙带着二人走了。 “来宝，你随本王去花房。”容臻似是完全没有被影响，好心情的道：“兰花许是要开了，去搬两盆给王妃送过去。” 第139章 申时才过，容臻便亲自捧着一盆名唤素冠荷鼎的兰花进了门。 在正院中服侍的人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自从王妃有孕后，王爷日日变着花样百般哄王妃高兴。别说是亲自端着兰花了，便是让王爷即刻去京郊折一枝西山红叶，王爷也是肯的。 正房中伺候的人俱是被精心调-教过的，平日各司其职，一切便都显得井井有条。虽然在此服侍的人不在少数，却是不闻一声咳嗽，走路也是悄无声息，只闻裙摆见环佩的悦耳声音。 今日却是有些不同寻常。 越是走近越是听到里屋一阵手忙脚乱的响动，有倒水的声音、端重物的声音。 “王妃，您漱漱口。”冬月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要不要叫薛太医来替您瞧瞧，这么吐下去，也不是个事啊！” 还不待容臻听清明薇说话，只听里面又是一阵呕吐的声音。 容臻忙把手中的花盆交给了来宝，自己快步走了进去。等到他伸手撩起帘子的那一刻，感觉整颗心都被紧紧的揪成一团。 勾着雨过天青色帐幔的紫檀木把拔步床边，围着碧云冬月几个人，而让容臻心痛道无以复加的人，正是半靠在姜黄色的大迎枕上，苍白着一张脸，用帕子捂住嘴的明薇。 “王爷！”还是凑不上前的碧溪先发现了容臻，她忙满脸堆笑的上前迎道：“王爷您回来……” 容臻一颗心全扑在明薇身上，对碧溪的殷勤视而不见。他快步走到明薇身边，声音中又是焦急又是担心的问：“阿薇，你哪里不舒服？” 已经吐过几次的明薇这才发现容臻已经回来了。她漂亮的大眼睛中还泛着一层晶莹的水光，喉咙里仍有火辣辣的刺痛的感，可她还是勉强挤出笑容来，轻声道：“王爷，您回来了。” 原本服侍在明薇身边的棠梨和冬月，二人识趣的退后一步，把空间让给了容臻。 月临捧着痰盂退了出去，碧云把新换上的热茶递给明薇漱口，却被容臻先一步接了过去。容臻一面亲自端着茶盏服侍明薇漱口，一面用眼神询问碧云。 对于王爷这般体贴的服侍王妃，碧云几个早就见怪不怪了。此时王妃的身体才是重要的，想到这儿，碧云不禁蹙着眉，有些担忧的道：“不知道何故，王妃今日突然害喜得厉害，午膳已经全吐了，这会儿才好些。” 方嬷嬷的事让碧云有些耿耿于怀，王妃先前一直好好的，害喜的症状并不厉害，今日突发全都是因为方嬷嬷和王妃说了什么缘故。不过她知道方嬷嬷是王妃娘家送来照顾王妃的，自然不能说出自己的猜测落王妃的面子。 甚至王妃提出了要去看一看原先伺候过王爷的莲月和莲叶，碧云便知道王妃当时是动摇的了。 作为王爷身边的心腹大宫女，碧云自然是希望王爷子嗣兴旺，儿孙满堂才好。可自从王妃毅然决然的追随王爷出了宫，又几次三番为了王爷不惜以身涉险；而王爷对王妃更是呵护备至，眼里再容不下其他人…… 碧云便觉得，王爷和王妃若能守着彼此相伴一生，大概神仙眷侣也不过如此了。 故而这回方嬷嬷提出想给王爷安排通房的事，碧云是反感的。 不过万幸王爷是十分靠得住的。 在撷芳庭里王爷的一席话，碧云听得一清二楚，她心里头都受到了极大的震荡，更别提是当事人王妃了罢！ “哪有你说的这样厉害。”此时已经暂时缓过劲儿来的明薇漱口后，精神也恢复了很多。“薛太医和张大夫都说过，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了。” 碧云嘴角歪了歪，好歹没有给王妃拆台。 不多时月临和棠梨合力抬过来一个黑漆小炕几，上头摆着几碟子精致的蜜饯和爽口的果盘。 见屋里没有什么需要她们忙的，碧云几个便退了出去，在梢间等候。 明薇微微垂着头，柔顺的靠在容臻的怀中，身上用着一层薄薄的锦被。 房间里顿时恢复了安静。 容臻在心中轻叹一声。他望着明薇的侧脸，卷翘而浓腻的睫毛安静微微垂着，卸掉了钗环后略有些散乱的乌黑长发，还有洁白细腻的皮肤……线条优美的下颌从侧面看去显得有些瘦削，小巧而挺秀的鼻梁，淡樱色的柔软唇瓣，明薇整个人都透出淡淡的荏弱之气。 他看着只觉得又是甜蜜又是心疼。 到底还是明薇受不了这有些尴尬的气氛，她眨了眨眼，轻声道：“王爷，妾身没有大碍，您别担心。” 容臻微微一怔，随即唇边浮现出一抹淡淡的苦笑。“明明难受的是你，倒安慰起我来了。” “都说这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了呀！”明薇满不在乎的说。不过话音才落，她便觉得胃里又是有些翻腾，忙伸手拈起一片晶莹的蜜饯放入口中。她半是讨好的笑道：“王爷请来的好师傅，让妾身可以自由的变着花样吃零嘴了。” 容臻心头一酸，看着眼巴巴望向她的明薇，最后还是露出笑容来。 他伸手拂过明薇乌黑的长发，柔声道：“那也不许多吃，还是我亲自问过薛太医他们再说。” 明薇扁了扁嘴，有些赌气的嘟囔道：“您一定是嫉妒妾身可以在家里自由的吃吃喝喝，看花逗鸟，想睡就睡。” “总是说这样赌气的话。”见明薇完全是一副小女儿的娇憨状和自己撒娇，容臻的心情顿时好了许多。他笑道“说起花来，喏，你瞧瞧那一盆兰花。” 明薇的目光随着容臻手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床尾的高几上放着一盆兰花，粉彩黄地的祥云纹饰花盆，足以证明这盆花的贵重。 明薇抻长了脖子看，目光越来越亮。容臻见状替她把高几移到了床头，方便她看。 “这是素冠荷鼎？”明薇凝神看了片刻，便惊喜的对容臻道：“王爷，是您特地买来的吗？” 素冠荷鼎是兰花的珍稀品种，想来被文人墨客所喜爱。素冠荷鼎以其姿态优美、数量极其稀少而闻名。品判兰花，莲瓣、素心及叶型草都比较珍贵，而素冠荷鼎却是集三者为一身。自然更是极为珍稀，容臻买来的这一盆，起码价值千金。 容臻见她高兴，心情变得也分外好。若是能换得明薇开心的笑容，千两白银亦是十分值得。他微笑着点点头，柔声道：“正巧碰上便买了回来，在花房中放了几日。你喜欢就好。” 这时明薇才恍然为何在撷芳庭中见到了容臻。 得到这个认知，明薇的眼睛闪闪发亮，甜蜜而满足的笑了起来。她也在心中暗暗庆幸着，幸好没有突兀的说出给容臻找通房、纳妾一事来。若是她平白说了出来，那么把真心捧给她的容臻，该多伤心啊！ 容臻看着明薇喜欢，心里更是十分高兴。 “那妾身可要好好养起来。”明薇开心的笑着，像是得到心爱玩具的孩童一般，不肯从兰花上移开目光。“真是漂亮呀！” 明薇兴致高，容臻也乐得陪着她品评几句。二人间温馨而甜蜜的气氛，不需要言语，便能彼此心意想通。 “王爷、王妃，薛太医到了。”突然碧云的声音帘子外响起。 明薇不由垮下脸来。 盯着妻子嗔怒的目光，容臻十分淡定而冷静替明薇整理好衣裳，理顺了她的长发，才悠悠的道：“请他进来罢。” 亏她还以为容臻方才没有追问，便是把这件事揭过去了。没想到他竟不动声色的宣了太医来，她竟都不知道。 既然薛太医来了，明薇便只有乖乖的伸出手让薛太医给她请脉。 “王妃这两日可是曾有过激烈的情绪？”薛太医虽然是个油盐不进的老古板，医术却是太医院里数一数二高明的。他一下子便瞧出了明薇身体的问题所在。“您过激的情绪，也会引起这些不适。” 明薇脸上微微泛红。 不过既然被瞧了出来，明薇也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薛太医为人刚正不阿，不管面前人是怎样尊贵的身份，他毫不留情的好生数落了明薇一通。直到明薇连声诚恳的认错加保证，这才作罢。 容臻听了也皱着眉问道：“薛太医，王妃这害喜的症状什么时候能消失？” 刚刚明薇虚弱的模样把容臻吓得不轻，别孩子还没生下来，倒先把明薇拖垮了。在他眼中，子嗣固然重要，却远没有眼前的人重要。 “微臣难以断言。”薛太医道：“王妃还学得好生静养，别动气，也切忌大悲大喜。” 明薇忙点头如捣蒜。 容臻又细细的讯问了薛太医一番注意事项，详细程度连薛太医都为之侧目，对这位皇孙刮目相看。 世人都说瑜亲王容臻性子绵软，难以成大事。可薛太医却觉得，瑜亲王却是个极有担当的人。能对妻子这样体贴关怀，他日若登上大宝，定然也是个明君、仁君。 来宝把诊完脉的薛太医送出了王府。 对着薛太医开出的一大堆药方、药膳的明薇正苦着一张脸，她一面往嘴里塞青梅，一面寻找着她能接受的药膳。 容臻的目光越发温柔，望着明薇发愣，许久才回过神来。 二人间静谧温馨的气氛让人不忍心打扰。 第140章 平静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 明蓉和容昊之前的私情，一直是沉甸甸压在成平侯众人身上的一件心事。 尽管事情是明蓉一人犯下的，可跟着承担后果的却是整个成平侯府。此时不光是长房和二房怨恨明蓉，便是三房和四房也都恨不得把明蓉抽筋扒皮。侯府的姑娘多，原本明薇算是开了个好头，这下子全败在明蓉身上了。 荣善堂。 大太太正在陪着老太太说话，三太太和四太太联袂而来，就是为了说道明蓉的事。 “老祖宗，媳妇儿知道您疼爱孙女，可三姑娘的事并不是冷着就能解决的！”三太太心里像是油煎过似得，她不久前刚给嫡女挑好一门亲事，就等过些日子求明薇出面，说亲体面些，哪知道明蓉做出了这等被人耻笑的事情。“从二姑娘论起，咱们府上还有好几位姑娘没说亲！” 老太太面色严肃，听到三太太提起明茜时，心中闪过一阵不快。 她就事论事倒也罢了，这时候也不忘了把长房嫡女拉进来，好让长房和她们站在同一战线。事情又哪里是她所想的那样简单！ 明蓉的事处置稍有不善，就会给诚亲王府留下话柄，对明薇也无益，成平侯府的百年基业更是不保。 “三弟妹，出了这样的事谁都着急。”大太太看了她一眼，神色微冷道：“虽说是都想快些解决，事情却没有那么简单。” 事情既然发生了，或许也只有把明蓉嫁给容昊这一条路可走。然而怎么嫁，明蓉嫁过去后是什么名分，却是不得不思量的。 听了大太太的话，三太太不由有些讪讪的，可她犹自嘟嘟囔囔的道：“二姑娘自然有个嫁的尊贵又体面的好妹妹在。可我们房中的三个姑娘，怕是就没这么好的福气……” 她这犯浑的话让大太太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还不待大太太说些什么，只听到外头一阵帘子响动声，徐嬷嬷走了进来。 “老太太，宫里头的淑妃娘娘传了话来，请您入宫一叙。”徐嬷嬷声音里透出几分犹疑道：“请您即刻入宫。” 她的话音才落，还不待大太太妯娌三人说些什么，老太太目光微沉，很快便答应下来。“替我准备衣裳，我这就入宫。” “娘，那淑妃没安好心……”大太太在一旁道：“您不能上了她的当！” 老太太却摇了摇头，沉声道：“这件事还是快刀斩乱麻的好，拖了这些日子，也该有个结果了。” 见老太太态度坚决，大太太只好服侍老太太换衣裳，按品大妆。三太太四太太此时倒也乖觉，态度殷勤的跟着大太太服侍老太太。 “我入宫之事要瞒着王妃才是。”老太太出门前嘱咐道：“今日去王府的人，不许对王妃透露半个字。” 徐嬷嬷忙答应下来。 自从明薇有孕后，老太太时不时便派人送去些补品，还有许多小婴儿用的物件。知道明薇害喜的症状突然严重后，老太太即使知道王府里自然有顶好的大夫和药品，还是把搜寻来的偏方给明薇送过去。 明薇此时正是有了四个来月身子，老太太怕她动气对胎儿不好，凡事便也不让她操心。 好生嘱咐了一番，老太太才出发去了宫中。大太太心事甸甸的去操持家务了，三太太和四太太气不过，转身便去了关押明蓉的小院子。 然而这一次老太太却错估了淑妃的手段。 等到老太太到了淑妃宫中时，发现迎出来的那个大红色的身影，正是明薇。 “祖母万安！”明薇笑盈盈的迎上前，曲膝道：“您来了！” “王妃？”老太太见到明薇也吃了一惊，她随即便想到了是淑妃在背后捣鬼。故此老太太又惊又怒，见身边明薇身边并没有外人，她低声道“王妃，您今日怎么过来了？” 明薇面上的神色却是平静的，她轻描淡写的笑着答道：“今日进宫来给陈妃娘娘请安，顺道过来看看。” 虽然她说的轻巧，老太太却并不相信。不过已经到了淑妃宫中，老太太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扶了明薇的手一同进了正殿。 淑妃正端坐在正殿的铺着宝蓝色锦垫的紫檀木雕花椅上，见老太太和明薇进来，她不紧不慢的款款起身，笑容虽然热切，却也透出一丝高高在上的傲慢来。 “是成平侯夫人，快请快请。”淑妃笑容满面的道：“真是有失远迎。王妃真是孝顺，听到您过来，忙出去迎着了。” 明薇只是微微的笑。 “老身见过淑妃娘娘！”老太太看穿了淑妃笑容后的深意，她并不托大，而是规规矩矩的给淑妃行了礼。 淑妃笑容可掬的道：“赐坐。瑜王妃，还不快些扶住你祖母。在本宫这里，不必拘礼。” 老太太谢了恩，这才侧着身子在下首的椅子上坐了。 比起老太太的中规中矩，明薇则是放松的多。 她今日仍是穿了一袭大红色的衣裙，只是把从前曳地长裙换了行动更方便的综裙。且她每一回入宫穿的衣裳俱是没有重样的，一回比一回奢华贵重，像是牟足了劲儿一样，肆意张扬。 有时候明薇也不无恶意的想着，曾经她的那些“敌人们”都已经人老珠黄失了颜色，她还是一副青春的面容。若是她当初没有饮鸩冷宫，也会在这后宫中一日日消磨青春，同一众女人争夺容铎的宠爱，竭力而亡。 不，她的骄傲从不容许她低头。 每当午夜梦回时，明薇也曾几番在冷清的月辉中惊醒。有些坚持，便是沧海桑田的转换，也不会改变！ “见过淑妃娘娘。”明薇动作优雅的行了个福礼。 她此时不再穿窄身褙子或是束腰的衣裙，一件宽松的广袖上衣很好的掩饰了她的身形，只能在她侧身行礼时看到一个不太明显的圆润弧度。 淑妃不知道在想什么，并没有立刻叫明薇起身。 老太太不由有些担心明薇的身子，心中也暗骂淑妃的手段下流。 然而在淑妃面前，明薇是不会亏待自己的。她停顿了片刻，见没等到淑妃的话，便自顾自的起身，动作从容的在老太太对面坐了。 这套动作一气呵成，连淑妃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 “淑妃娘娘今日请我祖母过来，想必是有话要说。”明薇笑吟吟的道：“容我妄自猜测一二，可是为了世子爷和我三姐的事？” 淑妃显然没想到这些话让明薇开门见山的都说了。 见明薇这幅完全没有把她放在眼里的样子，淑妃不由有些气闷。在加上明薇稍微仰着头，那一双像极了唐婉的眉眼中，透出高高在上的尊贵气度，更是让淑妃抓心挠肝的难受。 三十六年前被唐婉压得抬不起头来，三十六年后，她还会被一个黄毛丫头压住不成？ “正是此事。”淑妃不好直接对明薇发火，说话的声音中也添了几分不悦。“本宫想着姑娘家的颜面最要紧，这才请了夫人和王妃过来商讨此事。” 今日明薇的表现也让老太太心中惊讶不已。 在她心中自己的孙女一直是落落大方、进退有度的，今日一改往日的端庄温婉，和淑妃对上时，竟有几分咄咄逼人、针锋相对的气势。 “老身相信世子爷的人品，那日之事许是误会。以讹传讹的谣言最是可怕。”老太太佯装不知的道：“正所谓谣言止于智者。” 老太太的言下之意便是淑妃若是肯去相信谣言，便是蠢透了。 淑妃自然也听懂了。 难道她能说自己的孙子行为不检点不成？她心中十分不高兴，冷声道：“依本宫看，老夫人这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本宫的孙子也并不是那般无担当的人，该担起的责任，他自然不会推脱！” “您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只要目光落到明薇身上，淑妃便觉得浑身不自在。她顿时失了往日的从容，有些不耐的道：“本宫请夫人过来商量，是成全侯府的体面！” 老太太唇边露出一抹笑容来。 “还能怎么样？”明薇在一旁优雅的浅笑，她眨了眨眼，恍然道：“世子爷是个有担当的，既然我姐姐和世子爷两情相悦……娘娘的意思是让世子爷干脆择日娶了我三姐？” “没想到您是这样深明大义又宽怀大度的人！”明薇不等淑妃说话，便又道：“我三姐可是有福气了！” 淑妃目光陡然变得凌厉，她转过头去看一旁神色悠然自若的明薇，明薇抬起头，大大方方的让她打量。 当然明薇并不是给明蓉争取名分，只是她单纯觉得淑妃不会同意，气一气她也好。 “瑜王妃倒是好一张利嘴！”淑妃对明薇身上隐隐透出的酷似唐婉的气势分外不喜，又有两分忌惮。“倒不知道令姐是否如王妃一般伶俐！” 这明显不是什么好话，明薇却也泰然自若的收下了。 淑妃只觉得心中憋着一股气散不出去。好在她的心腹大宫女给她使了眼色，才让淑妃想起今日的目的。 “王妃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淑妃脸上又一次荡起柔柔的笑：“这事也好办，让三姑娘给昊哥儿做侧妃。这样一来侯府风风光光的嫁女，岂不是皆大欢喜了？” 这也太不要脸了！ 明薇简直想指着她的鼻子问了，可对上老太太的目光还是生生忍了下来。 第141章 相较于几乎出离愤怒的明薇，老太太则是神色十分平静。 她早就想过淑妃会提出什么的要求，如今听来倒也不是太惊讶。本来皇上赐婚明薇与容臻后，成平侯府该是被划归瑜亲王一派。可是诚亲王府还敢这样明目张胆的逼成平侯府嫁女，想来是试探皇上的底线？ 皇位继承人的人选一日不确定，腥风血雨的争斗就永远不会结束。 成平侯府无力抵抗瑜亲王府？亲王世子要纳府上的庶女为侧妃，他们有拒绝的余地吗？ 纵然再没有更好的办法，老太太仍是有些不甘心。 “您说的没错！”明薇虽然忍下了发作，脸上的笑容却不免透出一抹讽刺。“想来世子和我三姐倒也是极相配的，那日可供客人休息的地方何其多，英国公府又是规矩极大的人家……偏生两个人撞到一起，真真是有缘！” 明薇的话音未落，淑妃的脸色便有些挂不住了。 这样高高在上的尊贵气派……淑妃瞳孔蓦地睁大，让她忍不住再次想起了三十六年前的那人。 三十六年前她为了生存只能匍匐，莫非三十六年后她在宫中熬过了大半辈子，竟还是被一个像唐婉的人踩在脚下不成？ 眼见着淑妃的神色不对，淑妃身边的心腹大宫女忙拼命使眼色。她心中一直有种怪异感，好像瑜亲王妃格外能勾起淑妃的怒气似的，而且淑妃仿佛对瑜亲王妃的事格外执着。 一时间不由陷入了僵持。 “皇上驾到——”门外小内侍尖细的嗓音响了起来。 听到来人是容铎，在场的人俱是一惊。 原本占尽优势想要发作的淑妃心中顿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容铎今日来是偶然还是有意？……过早的让他知道，不知是利是弊。 “见过皇上！”以淑妃为首的人纷纷向容铎行礼。 容铎的的声音中听不出异常来，他只是波澜不惊的让众人平身。 相较于见到容铎时的愤怒、恨意和慌乱，此时明薇已经平静了许多，起码表面上她甚至能笑盈盈的和容铎对上视线而不闪躲。 莫非容铎是为了维护容昊而来？ 明薇在心中暗暗的猜测着，她记得在桓安侯府的事后，容昊也被容铎处罚了。然而这一次，难以再遮掩，传出去就是失掉皇家颜面。最好的方法就是按照淑妃所说的，让容昊娶明蓉做侧妃。 可容铎真的能让别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 “都坐罢。”容铎这些年来越发的端肃威严，今日却是少见的神色温和。“今日淑妃这里倒是热闹，怎么瑜亲王妃和老夫人都在？” 既然皇上发问，没人敢不接话。明薇和老夫人自然没人去出头，说话的只能是淑妃。她满脸堆笑的道：“说起来也是喜事一件。早该先禀告您的，只是怕您国事繁忙，这点子小事没得惊动您。” 容铎挑眉，淡淡的道：“是什么喜事，朕也是该知道的。” “是昊哥儿要娶侧妃的事。”甚是了解容铎的淑妃，此时脸上的笑容带了些勉强。“妾身瞧着成平侯府的三姑娘不管模样、品行都是极好的，合过她和昊哥儿的八字，也是很相配的……” 明薇简直想为淑妃拍手叫好了，这样镇定自若的颠倒是非，不知情的还以为淑妃这是在世家中给孙子选妃！ 然而容铎的表现也分外耐人寻味，他不置可否的淡淡应了一声。就在淑妃以为自己要遮掩过去时，容铎突然转头对明薇道：“瑜亲王妃，今日淑妃请你和老夫人过来，可是为商议此事？” 大家都吃了一惊。 明薇脸上也露出些许惊愕，随后她很快调整好自己的神色，款款从椅子上起身。“回皇上的话，淑妃娘娘的话……”她忽然顿了顿，似是有些为难的道：“大概八-九不离十罢！” 淑妃心中暗暗叫不好，若容铎的问得是成平侯夫人还好一些，成平侯夫人好歹好有些顾忌。可明薇……却是同唐婉一样，胆子大得很！ 在场的都没发现，容铎的神色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眼角眉梢透出微微的嘲讽，似是放低了姿态，实际上却是有着自己的高傲……无论何时，从来都是骄傲自尊，眼前的面容突然和三十六年前那张脸重合在了一起！ 她始终都是有自己的骄傲。不管是作为皇贵妃还是被贬入冷宫的弃妃，温言软语让她心软妥协，然而等她心灰意冷后，也只剩下赴死的决绝。 “哦？”容铎的声音中透出了些许他自己都没觉察出的温和，“此话何意？” 明薇才不想做出头的椽子，她只是意味深长道：“大概就是世子想娶侯府的三姑娘，其中发生些小插曲罢了。” 容铎的目光从她身上转开，落到了淑妃身上。原本温和的目光中，顿时平添了些锐利的审视之意。他淡淡的道：“淑妃，你说说，究竟是何事？” 见容铎如此表现，淑妃本能的感觉到恐惧。可在这恐惧之前，她心中一股愤怒突然涌上。 即使过了三十六年，她心中还记得一清二楚。眼前的一切，太像是三十六年前，容铎无条件的支持已经是皇贵妃的唐婉了！那时仿佛容铎所有的和颜悦色、温柔和宠爱都给了唐婉，唐婉皱了眉他都要关心是谁惹了她不高兴！ 淑妃心中充斥着不甘和愤懑，故此她有些失去理智，说出口的话也变得有些尖锐。“回皇上的话，您既然不相信妾身，问了瑜亲王妃……难道您的孙子想娶个庶女做侧妃都不行？” 她的话音未落，容铎便皱了眉。 自己的话才出口，淑妃也很快后悔了，只是她已经无法挽回。 “淑妃真打量朕是那睁眼瞎么！”容铎丝毫不给淑妃留情面，也不顾明薇和老太太都在此，劈头盖脸的道：“你养的好儿子！好孙子！你的好孙子做出来的丑事，朕一忍再忍，谁知他们竟无视朕的宽容，一再试探朕的底线！” 容铎愈发声音冰冷的道：“在英国公府容昊和明蓉的事，满京城中还有几个不知道？你还嫌不够丢人，还要大张旗鼓的操办？” 淑妃一听容铎的话不好，也不管自己的脸面问题了，忙跪下求饶。“妾身知错了！妾身知错了！” 听了容铎的话，老太太和明薇俱是松了口气。他这话听着虽然严厉，实际上却是解救了成平侯府。若真的吹吹打打把明蓉娶进门当侧妃，这才要命呢！ 不过……明薇担心的看了老太太一眼，容铎既是有心发作淑妃，她和老太太留在这里，难免日后被淑妃怨恨。诚亲王羽翼已成，容铎又不可能废了淑妃之位，成平侯府会被连累。 正在明薇犹豫着要用什么理由让老太太离开时，容铎突然道：“来人，先送成平侯夫人离开。” 明薇诧异的抬眼看了容铎一眼。 老太太自然起身行礼告退，明薇也等着容铎发话让她离开，好好理顺思绪。 “瑜亲王妃留下。”再一次让在场人吃惊的是容铎竟然开口让明薇也留了下来。 帝王既然发话了，底下的人是莫敢不从的。老太太满腹担忧的离开了，明薇则是留在了淑妃宫中。 “坐罢。”端坐在宝座上容铎淡淡的开口了，虽然没有提让谁坐下，可在场有资格坐下的也只有跪在地上的淑妃和还站着的明薇了。 明薇目光中再次闪过一抹疑惑。 不过这样的大好的机会明薇是不会放弃的，她谢了恩，大大方方的在稍远的椅子上坐下了。 “容昊被你们惯得太不像样子了！”容铎的声音骤然抬高，其中的滔天怒意毫不掩饰。“短短半年里，已经闹出了多少事！别打量在桓安侯府的那些事朕不知道！” “他是个男子，本该顶天立地，怎么总把主意打在女人身上？”容铎冰冷的声音中又透出几分嘲讽来道：“在京郊拦了成平侯的马车不提，中秋宴后他还敢公然拦了瑜亲王府的马车？” 明薇听了不由在心中撇了撇嘴，若是撇开事情和自己有关不提，容昊这点还真遗传了容铎罢！当初容臻的决定没错，让何青把容昊押回去，容铎自然能最快的知道此事。 当初容铎不也是百般讨好自己，又在先王妃的母族前装好人、装情深！ 明薇算是明白了容铎为何让自己留下，敢情是要清算之前的旧账么？ 淑妃不知是被吓得还是故意装的，她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苦苦求饶。她只说是自己的错，把容昊娇惯得不成样子，一定听皇上的话，好好管教云云，那模样甚是可怜。 “依朕看，容昊和明蓉的事既然发生了，又关系到皇家颜面和姑娘家的声誉。”容铎的声音稍嫌冷淡，“朕便成全了他们！” 明薇默默的腹诽着，若是不成全也是很好的…… 而跪在地上的淑妃心中又燃起些许希望，当初她们赌的就是容铎顾忌颜面，不会太狠的发作。如今容铎这是要松口了？ “大肆操办是不可能的，一乘小轿把明蓉抬进去，给容昊做个侍妾。”容铎目光冷冷的扫过淑妃，头一句话就打破了淑妃的幻想。他冷笑道：“容昊禁足三个月，朕亲自派人在诚亲王府看着！” 第143章 淑妃愕然的睁大了双眼，满脸的不敢置信。 她曾想过容铎会从中阻拦，却没想到竟让诚亲王府如此颜面扫地！ 若是被那两个宫里的知道了，不知道该怎么笑话她！她这算不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真的这样把明蓉娶进门，又有什么用途？只会让诚亲王府都成为京中的笑柄！ 不行，她决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 “皇上，请您三思！”淑妃犹自不甘心的膝行到容铎面前，也不顾上旁边有明薇在场。她甚至带了哭腔道：“昊哥儿纵然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是，也是您的亲孙子啊！” “您是知道他的，他最是个秉性纯良、素来直肠子！”淑妃哭得梨花带雨，精心涂上的胭脂已经泅开一片斑驳的红色。她分辩道：“若昊哥儿真是有心计的，也会屡屡被人揪出错来，惹得您不高兴了！” 淑妃的话音未落，明薇便忍不住偷偷翻了个白眼。 她也太能说了！总是把主意打到女人身上，他这一招使老了。满肚子坏水手段却不高明，这怪谁？容昊的毒辣却蠢笨，竟被她三言两语说成是心地纯良，被人陷害？睁着眼说瞎话也没有这样的吧！ 显然听不下去的不止明薇一个人。 容铎不等她说完，气得一巴掌狠狠的拍在了旁边的黑漆小几上，原本上头摆着的一套粉彩茶具都被震得晃了几晃，里面的茶水也被溅出不少。 “你还好意思胡说八道？”容铎怒不可遏，他目光如同锋利的刀子，直直的扎向淑妃。“容昊就是有你这样的好长辈，才被惯得无法无天！朕今日把话放在这里，你们心里头想的，朕绝不同意！” 淑妃这时才真的有些害怕起来，可她眼角的余光看到在一旁安然坐着的明薇，心头又是一阵火起。 自从唐婉死后，三十六年来她虽说不上事事如意顺心，可是到底在宫中有了一席之地，便是容铎曾经立了贤妃为后，她也不曾落魄过。她很清楚，容铎心并不在贤妃身上。贤妃做了皇后，地位才更是危如累卵。 等到皇后投缳后，这后宫中头一份就数到她淑妃了。 然而三十六年后的今日，神似唐婉的明薇出现了，一切似乎就全变了！ “皇上，可那也是成平侯府的三姑娘啊！”虽然心中不情愿，可为了把明薇也拉进来，淑妃便忍气道：“妾身并不是只想着昊哥儿，三姑娘到底是瑜亲王妃的亲姐姐！若是不清不楚的把人抬进门，便是瑜亲王、瑜亲王妃颜面上也都不好看！” 明薇听完，微微斜了斜嘴角，露出几分嘲讽来。 想把她拉下水，才没这么容易？难道淑妃不知道明蓉跟她有仇么？她不落井下石，就算厚道了！ “瑜亲王妃？”容铎审视的目光落到了明薇身上。 明薇才不做烂好人，不管是哪辈子都不可能。是以明薇盈盈的起身后，对容铎福了福身，声音轻柔，故意细声细气的道：“回您的话，妾身一介妇道人家，哪里知道这些事？皇上您是真龙天子啊，您的话还会有错吗？” “成平侯府您是知道的，祖父一直深受您重恩，如今妾身三姐出了这样的事，祖父已经无颜见您了。您这英明的决定，祖父感恩还来不及呢！” 淑妃已经当即变了脸色。明薇清了清嗓子，继续恶心淑妃道：“淑妃娘娘，皇上说的话就是金科玉律呀，您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恶心人谁不会啊。 明薇故意睁大眼睛，满脸诧异的看着淑妃，又道：“莫非您想抗旨不尊？您可素来都是后宫楷模，最是贤良淑德的呀！” 在这个口含天宪的年代，这样一顶大帽子扣下来，便是淑妃也受不住。 容铎的目光再度落到了淑妃身上。 “皇上，妾身知错了！”淑妃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道：“是妾身见识短浅了，您能这样替昊哥儿考虑，是他的福气！谨遵您的旨意！” 她还是个很知情识趣的……明薇虽觉得看戏有些意犹未尽，却还也不得不佩服淑妃的智慧。这样硬扛下去绝对没有好下场，倒不如退一步，或许能换得在容铎心中的几分怜惜。 “你知道就好！”容铎神色仍然是冷淡的，他道：“好生管教你的好儿子、好孙子！” 淑妃满面通红的应下了。 既然该说的已经说完了，容铎本来这几日就看淑妃不顺眼，便也不多做停留。数落完淑妃，便立刻起身拂袖而去。 他才走，明薇便也麻溜的离开了。 笑话，不走难道留下来看热闹？女人发疯可是很厉害的，若是淑妃真的恼了，对她也没有好处。明薇伸手按住了身前还未太显眼的圆润弧度，她犯不着留在这儿刺激淑妃，到时候影响了腹中宝宝，哭都来不及。 转过铺着青石板的夹道，明薇准备再去陈妃宫中看一眼。万一老太太还没走，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也好让侯府的众人都放心。 明蓉一个人的错，犯不着把整个侯府都搭进去。 明薇一面默默的想着，一面往陈妃宫中走。到钟粹宫要先穿过御花园，看过淑妃吃瘪的模样，她心情大好。便是此时园中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明薇一眼看去也觉得仿佛枝头繁花盛开。 她正惬意的往里走，一抬眼，不期然的对上另一双眼睛。 明薇愣了愣，眼底透出些许惊愕。 不远处的凉亭中，原本早该离开的容铎正坐在里面。 本能的，明薇想远远的避开，她心中顿时有些慌乱，不想单独面对容铎。 “瑜亲王妃，皇上有请。”正在明薇踟蹰间，一个身着蓝衣的小内侍已经过来了。他行礼道：“您请罢！” 此时她并没有理由拒绝，更何况，容铎也算是帮了成平侯府吧！退一步说，既然容铎大大方方的请她过去，她不去才显得奇怪吧！ 心知推脱不过，明薇说了句“有劳”，便跟在小内侍身后到了凉亭中。 “见过皇上。”明薇步伐稳稳的走过去，动作优雅的蹲身行礼。既然选择来面对，她便不会退缩！此时她只有一个身份，便是瑜亲王容臻的妻子，瑜亲王妃！ “不必多礼，坐吧。”容铎的态度比起在淑妃宫中时倒是温和了不少，他此时更像是一位随和的长辈。“从前容昊做过许多不好的事，朕已经知道了。你受了不少委屈，难为你了！” 若是不能见过他三十六年前的绝情，明薇定然会被今日的他感动。九五至尊这样和蔼可亲的安慰，任是谁都觉得与有荣焉吧！ 可偏偏容铎面前坐的是三十六年前被逼死在冷宫的唐婉。 “您快别这样说，妾身怎么当得起！”明薇故作惶恐的起身，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 对于明薇这略显夸张的表演，容铎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计较。“别多礼，坐罢！” 就当她以容铎会装成慈祥的祖父，假惺惺的关心一下被废黜继承人之位的孙子容臻时，容铎突然不说话了。 明薇也只是低着头沉默。 就在明薇把裙裾上的祥云纹饰挨个数过一遍后，突然听到了容铎似是叹息的道：“你很像朕的一位故人。” 他的声音不高，还未来得及分辨出其中的怀念和悲伤，这话却瞬间让明薇浑身寒毛直竖。 不，现在还不是时候，她绝对不能露出破绽来！明薇只觉得自己心跳加速，呼吸也变得紧张急促。她藏在石桌下的手紧紧的攥住了裙摆，把精心熨烫的过云锦抓出了褶皱。 “是吗？”明薇再抬起头时，唇边已经挂着浅浅的笑意。她理顺了呼吸，温婉的笑道：“倒是妾身的荣幸了。” 容铎没有很快接话，只是静静的看着明薇。 眼前的人，和三十六年前那个巧笑倩兮的身影慢慢重合了。 论起容貌来，明薇不是最像唐婉的。可偏偏她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间的气质，眉目间的神色，都像极了唐婉。只能有神似来形容，却让他无端生出一种亲近感来。 感受到容铎似是怀念的情绪，明薇顿时变得愤怒极了。 都已经过了三十六年，他还在这里假惺惺的怀念什么？撒几滴鳄鱼泪，证明他爱过唐婉？须知无论三十六年前给她送去毒药的到底是不是容铎之意，可彻底摧毁了唐婉的，却是容铎无疑！ 明薇觉得实在是太讽刺了，她简直想冷笑出声了。 可是她不能。 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暗中折磨着她的心。若不是顾忌着腹中的一块肉，顾忌着尚不知道她出来的容臻，她真想质问容铎，这么惺惺作态，到底实在恶心谁？ 落子无悔。既然她唐婉成了容铎的弃子，干脆彻底丢在脑后好了！ 短短的片刻，明薇心中已经转过了无数思绪。而她还来不及说些什么，突然感觉到胸口一阵发闷，胃里也开始不舒服。 正在着尴尬的气氛间，突然一抹月白色的身影映入了明薇的眼帘。 背对着来人的容铎看不到是谁，却只感觉到来人对她很重要，因为她原本微微蹙着的眉，已经全部舒展。 容铎无端觉得心中有些异样感觉。 第144章 “孙子见过皇祖父。”容臻一袭月白色的亲王常服，更衬得他温润如玉、清俊朗逸的气度。 不知怎么的，一见了他，明薇就觉得暴躁的心境一下子镇定了下来。那些千丝万缕的情绪都一点点被理顺，变得清晰而明朗。 容铎微微颔首。 “王爷。”明薇起身曲膝，福了福身。 容臻快走了两步到了明薇身边，不着痕迹的以一种保护的姿态站在明薇身前。“皇祖父，这几日阿薇的身子不舒服，若是您无事吩咐的话，孙子就先带着阿薇回王府了。” 他的话音未落，只见容铎脸色微沉，似是有些不悦。 或许是一向性子绵软的容臻从来没有出言违拗过容铎的意思吧！明薇在心中暗暗的想，为了她，容臻竟连素来在容铎面前的维持的乖巧形象都不顾了。 明薇微微垂首，二人默契的谁都没有坐下，摆明了要走的姿态。 没有由来的，容铎突然感到一阵悲凉。 袖子上的五爪金龙张牙舞爪，活灵活现，这是只有帝王才能享受的荣耀。他的眼中透出一丝怀念，那抹娇俏的身影没有陪在身边，想来竟还是有些寂寞的！ 容铎看了一眼静静站在容臻身后的明薇，她半垂着眼睑，沉默的姿态优雅娴静。 阿婉，是你回来了吗？ 若真的是你，为什么你都不肯再多看朕一眼？ “你们退下罢。”容铎素来威仪严肃的面容上隐约透出一抹疲惫倦怠之意，说着他起身佛袖而去，没有再看二人一眼。 容臻携着明薇，恭敬的道：“恭送皇祖父。” 帝王的仪仗浩浩荡荡的走远。 那一片耀眼的明黄色渐渐离开，容臻忙一脸担忧的扶住了明薇的手臂。“皇祖父有没有为难你，你身上有没有不舒服？” 明薇笑着摇了摇头。 “走，咱们回家。”容臻知道这不是久留之地，也不用跟来的宫女，亲自扶着明薇往外走。“我已经跟陈妃娘娘打过招呼了，咱们直接出宫便是。”看出了明薇的脸色有些不好，容臻庆幸自己过来接她了。 “这恐怕不好罢……”明薇有些犹豫，见容臻满脸的坚持之色，她只好点点头答应了。 直到上了宫门外的等候的马车，明薇整个人才彻底的松懈下来。 一大早被淑妃叫进宫中，还替成平侯担惊受怕了一会儿，又遇上了容铎……突然那种胸口发闷，恶心的感觉又上来了。 容臻眼疾手快的端过了痰盂，扶着明薇在痰盂边吐了一会儿这才好了。冬月端过清水来让明薇漱口，月临又拿过一罐子蜜渍青梅摆到了马车的小几上。收拾妥当一切后，二人便识趣的回到了第二辆马车。 “王爷，您所料不错，是淑妃着急了，先是把妾身叫进去，又把妾身的祖母又请了去。”明薇吃了两颗青梅后，才觉得心里好受些，她便一五一十的把淑妃宫中的事全讲了。 说到容铎的事时，明薇只能不加主观感受的对他的出现表示小小的惊讶。 “皇祖父定然不能容臻诚王叔这样放肆。”容臻并不意外，他调整了姿势，好让明薇在他怀中靠得舒服。“若是这样的事都能让王叔如愿，岂不是摆明了老子管不了儿子了，让底下的大臣尽早站队么！” 明薇默默的点了点头。 “皇祖父把你单独留下……没说什么罢！”容臻突然一脸紧张担心的小声问道。 明薇心中微颤，她定了定神，还是佯装玩笑的道：“并没有什么，只是他说……我很像是他的一位故人！” 说完，她竟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仿佛说了出来，心头那块大石头也就烟消云散了似的。她不想欺瞒容臻什么，却也不知如何说起。 容臻的眼底蓦地掠过一道暗光，沉沉浮浮，让人猜不透。 宫里宫外的传言，他也是有所耳闻的。 不仅是桓安侯夫人，还有淑妃，也觉得明薇神似那个三十六年前，宠冠后宫的皇贵妃唐婉。当年的事情容臻略知一二，记得小时候他父王和母妃谈话时，曾提到过几乎是禁忌的皇贵妃唐婉。 他还记得，他母妃曾十分感慨的叹息道“皇贵妃也是个至情至性之人。” 在他父皇母妃的描述中，皇贵妃是个高贵美丽的女子，盛宠一时，却在入宫不到一年的时间，便香消玉损了。那时他年纪小，尚且不知道其中的关节。 等到他被记到陈妃名下抚养时，才从陈妃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些许关于本朝唯一一位皇贵妃的故事。在陈妃的讲述中，这位皇贵妃的形象才渐渐丰满，她高傲却又心地善良，她之所以会死，也是因为太爱皇祖父了。 直到他也长大成人，才懂得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是皇贵妃罢！”容臻低低的叹了口气，他轻声呢喃道：“阿晚，你听说过皇祖父唯一一位皇贵妃的故事罢？” 明薇猛地闭了眼。 还好她实在容臻怀中，容臻看不到她的表情。明薇暗暗的理顺了呼吸，才慢慢地道：“自然是有所耳闻的。” 谁还会比她更了解唐婉？谁会比自己更了解自己？ 她慢慢翘起唇角，露出一抹苦笑。 “或许皇祖父还是心中念着皇贵妃的罢！”容臻把明薇的手握在手中，他淡淡的道：“不过以皇祖父的性子……怕是只有在皇贵妃死后，才能放心的爱她！” 容臻的话音未落，明薇只感觉自己心中大震，似乎是迷雾被拨开，有什么清晰又明朗的出现在眼前。 只有在她死后，容铎才能放心的、纯粹的爱她！ 愤怒在心中如同惊涛骇浪一般，打乱了明薇心中平静的海面，明薇几乎要跳起来了。可是这愤怒又如同潮水般来得快，去的也快。 等到片刻后，她心中顿时一片凄凉、悲哀和无奈。 “阿晚，你怎么了？”耳边突然想起容臻充满了担忧的声音，“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明薇这才被从回忆里拉回来。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那位皇贵妃也太傻了。”明薇自从重生以来，从来没对人说过三十六年前的自己，而今天，她忽然有了倾诉的*。“她怎么不动脑子想想，她当年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凭什么让安亲王瞧上？” “只是她的家世罢！”明薇越说越激动，她语气急促却又充满了讽刺。“既然这么脆弱，又何必巴巴的入宫？纵然知道已经成了皇上的安亲王有三宫六院，她还肯进去，不过是自讨苦吃罢了！” 容臻愕然。 他似乎没想到，明薇的反应是这样的激烈。 好像明薇对那位皇贵妃的感觉很不一样。虽然她说的话不好听，却听不出丝毫厌恶的语气，甚至还透出了些许悲伤？ 一定是他想多了罢！ “好了，阿晚，别动气。”容臻也不敢再往下说，生怕明薇情绪激动。他只是温言道：“他们好不好是他们，只要咱们过得好好的就足够了！”容臻的声音不高，低沉里带了些沙哑，似乎有蛊惑人心的力量。“我不是皇祖父，这一辈子，我只要你一个人！” 被容臻这样软语哄着，明薇冷静下来，脸上顿时泛起了绯红色。 不知怎么的，今天的情绪竟然激动起来。好险，幸好容臻出言及时，否则她真的不知道会不会说出什么不妥当的话来。 没错，容臻并不是容铎，她和容臻，也会有不一样的未来！ ****** 自从上次入宫后，明薇便安心在家里养胎。 孕吐症状已经慢慢好转，因为成平侯府的一桩心事已经了解，她整个人也慢慢丰腴起来。 仿佛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半个月后，明蓉被一乘小轿抬进诚亲王府。随之而来的不仅有侯府配送的两千两银子的嫁妆，还有容铎派出的羽林卫五十人，专门看管容昊。诚亲王府倒没有被整个看管起来，也算是容铎敲响的警钟吧！ 杀鸡给猴看，容铎这是要给另外两个儿子提醒，不要把手伸得太长！ 此时的诚王府，称得上是一片愁云惨淡。 世子容昊的院子被羽林卫团团围住，本就被关了禁闭的他心中正是烦闷，见一个个只听命于他皇祖父的人，木头似的把他的院子围得铁通一片，再加上他父王又不给他好脸色看，便连和女人玩乐的心情也没有了。 这可就苦了嫁过去的明蓉。 她原本踌躇满志的要做世子侧妃，没想到皇上一句话，好歹她是侯府姑娘的身份，竟做了侍妾。而且容昊这些日子不得已，认定了她是扫把星，完全没有了那日在英国公府的柔情蜜意，百般承诺。 甚至在她进门那日，容昊竟歇在了一个贱婢的屋子里，连她屋子的门都没有进！ 她本就是个侍妾，份位低，不够格给诚亲王、王妃敬茶，又因为容昊没有正妃，她还要依次去各侧妃的房中低声下气的请安。大家都知道她是怎么嫁给容昊的，心中都是鄙视极了，自然一套冷嘲热讽，故意抬举明薇来气她。 这日明蓉又被容昊的侧妃窦氏气得红了眼圈，突然门口传来声音。 只见一个身着梨花白色衣裙，淡粉色半臂的小丫鬟俏生生的站在门边，朗声道：“王妃娘娘传明氏过去。” 明蓉心中一动，她是不是还有希望？ 第145章 听了小丫鬟的传话，明蓉起身就要走，忽然她停住了脚步，对着镜子飞快的端详了一通。 镜中的人面容瞧上去有几分憔悴，隐约透出些楚楚可怜之态。几支不甚华丽的珠钗，插在被整齐绾着的堕马髻上，虽然说不上寒酸，让人一眼望去，却也称不上世子的宠妾。 明蓉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的□□了手掌中。 并不是她不爱华丽鲜艳的打扮，可才进门那两日，容昊身边的侧妃无一不奚落她，窦侧妃说什么“还真把自己当成世子爷的正头夫人了？连个侧妃都挣不上，只比通房丫鬟强些罢了，亏得还是侯府出身。” 颇得容昊宠爱的玉侧妃的讽刺更狠：“人家是在摆亲王妃的谱儿罢！她妹妹可不是嫁了瑜亲王做王妃，她就急赤白脸的攀上了咱们世子爷。到底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这人啊，不认命可不行！” 诸如此类的话还有很多，明蓉听了更是心头血滴。 自从明薇大病一场复原后，自己就处处不如她了。明薇得到老太太的宠爱，被接到老太太身边抚养、还被老太太带出去见人，又得到宫中贵人的赏识。先被长房记做嫡女不说，又因为有救驾之功，被封了有食邑县主！ 最离奇的是明薇竟还被赐婚给太孙容臻，做了太孙妃！如今虽然太孙被废黜，可对于明薇来说，瑜亲王妃的位置，未尝不是舒舒服服的。 明蓉心中嫉妒得发狂，明薇越是过得好，她就越难受！ 明明都是二房中身份卑微、靠讨好嫡母苟且求生的庶女……她怎么能容忍明薇把自己越过去？ 所以明蓉冒着危险也要截胡，所以明蓉不惜冒着让整个成平侯府受牵连的风险，也要嫁给诚王世子，就是不想认输。可她不承想，每次的结局都不尽如人意。天下的好事都让明薇给占尽了！ 不可能，她不可能就此认输！ 转瞬之间，明蓉的眼中又燃起了熊熊斗志。 明蓉命服侍的小丫鬟重新打开妆奁盒，挑了几件素淡却又贵重的首饰，身上桃色的衣裙被换成了一条梨花白的综裙，一件莲青色的窄身褙子。素雅清淡中又透出几分清高，仿佛不肯陷于污泥、亭亭净植的莲花。 等到明蓉收拾妥当出门后，小丫鬟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往里头催了几次。 “明侍妾，您还是快些的走的好。”那个生得容貌娇俏的小丫鬟满脸不高兴的道：“王妃娘娘可是命您即刻过去的，若是耽误了惹得王妃生气，您和奴婢都担待不起！” 明蓉顿时脸色微微泛红，好歹她也是世子身边的人，算是半个主子，连奴才都敢爬到她头顶上去了！不过好歹明蓉还是个聪明的，她并不敢和王妃身边的人置气，只得陪着笑，塞给了那小丫鬟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这才作罢。 “劳累这位姐姐久等了！”明蓉陪着笑道：“不知今日王妃处忙不忙？王妃找我是为了何事？” 明蓉心里很清楚，王妃因为容昊被关禁闭的事心中老大不痛快，这会儿肯定不待见她。甚至她还听说，淑妃把王妃叫宫去骂了一顿，便是德光公主也受了牵连。 此时多打听一些也是好的，免得到时候手足无措，稍有差池就会惹得王妃不快。 “还有几日就是咱们王妃的生辰了，咱们王妃在诸位王妃中居长，自然别位王妃都来送礼。”那小丫鬟轻描淡写的道：“奴婢也不知道王妃是何意，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 明蓉的心微微一沉。 而后不管明蓉怎么陪着笑脸再问，那小丫鬟也不肯再说了。 直到二人走到了诚亲王府的正院时，明蓉才明白了王妃让她过来的意思。 正院的廊庑下，棠梨和冬月正由两个身着王府统一淡粉色衣裙的小丫鬟陪着，正看不远处的太湖石。 竟然是明薇过来了！ ****** 明薇今日来诚亲王府，是受了宁王妃和康王妃之邀，要来提前给诚王妃送寿礼。 或许她们更想看自己和诚王妃的热闹吧！ 明薇在心中默默的想着，犹豫了片刻后，还是跟着二人来到了诚王府。若是不来，倒好像她没底气一样！ 此时的明薇已经有了近五个月的身孕，身材丰腴了许多，身前也凸起了圆润的弧度。只是从背后看上去依旧窈窕纤细，完全不像怀了身子的模样。 容臻素来就出手大方，尤其对象是明薇，他更舍得花钱。只因为明薇不经意的嘟囔了一句有了身孕穿衣裳就不漂亮了，他不仅一口气从江南请来了三位技艺高超的绣娘专门为明薇做衣裳，还把东宫原先珍藏的宝石拿出来，拿出去替明薇打了样式轻巧精致的首饰。 冬天本就花木凋敝，容臻不惜花大价钱买回各色珍贵的花木养在王府，更别提还有许多珍禽。瑜亲王府本就有明德太子留下的厚底，再加上容臻大手笔的砸钱布置，瑜亲王府比最鼎盛时也相差无几。 容臻似乎就此安心做一个闲散的富贵王爷。二人的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似乎比容臻还是太孙时，要滋润百倍、千倍。 那三位亲王府的人都有了错觉，好像不是他们处心积虑的把容臻从太孙之位上拉下来，眼前这样的日子才让小两口得偿所愿一样。 这不宁王妃和康王妃联袂来探望明薇，见她养得面色红润，气色好极了。王府中的事没有一件要她操心，却一切都井井有条，都在她的掌握中。更令她们羡慕嫉妒恨的是，尽管明薇已经有了近五个月的身孕，容臻竟也一直都是专宠她，连个通房侍妾都没有。 原先他身边的两个伺候的人，也因为言语间冒犯了明薇，被容臻亲自处置了。 这样的福分是多少世家主母、皇家正妃所求不来的！然而明薇就这样轻轻松松的，拥有了一切…… “有些日子不见，臻哥儿媳妇倒愈发的气色好了。”不知今日诚王妃搭错了哪根神经，对明薇的态度竟出乎意料的亲热。“这脸蛋儿娇嫩得像是能掐出水来一样，保养得真好！” 明薇险些被她吓出一身鸡皮疙瘩来。 “皇婶谬赞了。”明薇神色自若的浅笑道：“您才是真正的好气色呢！若是和您站一处，别人只觉得您是我嫂嫂，哪里像婶婶？” 尽管知道这只是奉承，诚王妃还是笑得开心，她对宁王妃和康王妃道：“你们瞧瞧，臻哥儿媳妇儿真真一张巧嘴讨人喜欢！怪不得臻哥儿这样疼她，只守着她一个人！” 诚王妃的这话就有些不好听了，好像是明薇善妒霸占着容臻一样。尽管有了身孕，却也不给容臻安排通房。在外人看来，也只能女主人太厉害了罢！ 反正这样的话怎么接都不对，故此她只是微微的笑，并不答话。 若是只有二人的话，可能这话也会就此打住了。可有康王妃和宁王妃在，看热闹永远不嫌事少。 “那也是臻哥儿媳妇儿讨人喜欢。”康王妃掩唇笑道：“你们别说，成平侯府出来的姑娘一个比一个水灵。二姑娘我是见过的，模样是极标致的，脾气品行也都是一等一的好。” 宁王妃也笑道：“就是这个理。嗳，似乎前几日侯府庶出的三姑娘被皇上指给了昊哥儿？” 她的话音未落，当即诚王妃的脸色便有些不好看。 这并不是什么光彩事。若是明蓉被赐婚为侧妃倒也罢了，连个正经名分都没有，也不许王府操办。更可气的事，还命人看管起容昊来，更是让诚王府脸上挂不住。 “正是呢，我怎么忘了。”康王妃也故作恍然道：“正巧今日瑜亲王妃也在此，何不叫她过来，让她们姐妹相聚？自从二人先后出嫁，怕是很少有机会见面罢！” 见诚王妃一时没有答应下来，宁王妃又在一旁帮腔道：“皇嫂，不是我说你。你也太心软了些，做媳妇的不让她们立规矩也就罢了，在你身边服侍一二也是该有的。” 须知明蓉并不是容昊的正经妻子！若明蓉好歹有个侧妃的名分，她还会这么为难？诚王妃越想越气，面上却不好透出半分来。她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清！ 既然把话说到这份上，诚王妃也只好让人去叫明蓉。 三人之间的暗涛汹涌，明薇仿佛视而不见一眼，专心的切着茶，神色悠闲安然。 四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闲话，康王妃、宁王妃打定了主意要看热闹。 过了许久，就在诚王妃变了脸色要人去催时，才听到门口小丫鬟通报，说是侍妾明氏到了。 康、宁二位王妃听到通传，都拿眼去看明薇。谁知明薇竟是一副没有听到的模样，老神在在的看着茶杯中沉浮的茶叶。 诚王妃脸色微沉，却也不想落了王府的面子，还是很快让明蓉进来了。 然而在明蓉进来的一瞬间，首先脸色最难看的竟是诚王妃。 康王妃和宁王妃好奇打量的目光在明蓉的身上打了个转儿，也很快转开，只不过二人眼底都掠过一抹嘲讽的笑容。 最后抬头的是明薇，等她看向门口时，一下子便对上了明蓉暗含妒恨的目光。 第146章 诚亲王府正院。 明薇稳稳当当的坐在陈设着姜黄色云纹的缎面锦褥上，她慢条斯理的切着茶，黄地粉彩福禄吉祥纹的茶盏被她轻巧的托在手中，更是衬得她十指纤细，手指莹白如玉。 看起来就是养优处尊的生活才能养出来的一双手。 明蓉嫉妒得发狂。 她的目光又忍不住落到明薇身上。高高梳起的云鬓上，精巧又不是华贵的首饰，在折射进屋中的阳光下熠熠生辉，晃得人眼睛疼；身上那一袭大红色的衣裙仍旧奢华，面料远远看上去，如水般流动丝滑，定然价值不菲。 自从明薇给容臻后，仿佛她就没见过明薇穿过重样的衣裳，戴过重样的首饰！ 要知道当年在成平侯府，她们每人只有两套体面的头面可以轮流戴的。如今明薇高高在上，锦衣玉食，又有夫君宠着，在王府呼奴唤婢好不自在……可是她呢？还在世子院中主子不是主子，奴才不是奴才的苦苦挣扎着！ 还有明薇身前已经很明显的隆起，竟然才进门没多久就有了身孕……明薇原本只是二房最落魄的庶女啊！怎么一朝之间，所有的好事都到了她头上？ 明蓉几乎把一口银牙咬碎，她怎么能甘心？她怎么能不恨？ 她还兀自在这里咬牙启齿的嫉恨明薇，诚王妃脸色却越来越难看了。 原本诚王妃还想着明蓉该是个伶俐的，又出身成平侯府，虽是庶出，认真论起来和明薇也算是最近的姐妹，想来也不会太差。今日一见明蓉的糊涂模样，几乎把她气得倒仰。 她当自己受了多大的冤屈？满脸幽怨不提，一身素白色真真是丧气死了，好歹她才进府没两日，还是新人，又有长辈召见，自改欢欢喜喜的梳洗打扮一番才是。她倒可好，把自己弄得愈发可怜兮兮。 就像是深闺怨妇一样……难道这样子她自己就有脸了？ 诚王妃眼角的余光又落到了明薇身上。 这才是嫡妻正房的气派，大红色的衣裙虽然看着奢华张扬，却到底透着喜庆，让人看了心中欢喜。明蓉纵然没有资格穿大红，可也该换两件喜庆的衣裳才是，看到宁王妃和康王妃眼角眉梢隐约透出的嘲讽，诚王妃就觉得心头火起。 “还不快些过来给诸位王妃见礼！”诚王妃虽是极力压抑着，但语气还是有些不好。 这是明蓉方才如梦初醒，暗恨自己方才的失态。 好在她不是太蠢笨，忙笑吟吟的上前给诚王妃、宁王妃并康王妃行礼，等到了明薇面前时，却有了几分犹豫。 此时明蓉眼中的妒恨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可怜巴巴的乞求之色。 正含笑端坐着的明薇仍旧坐得稳稳当当，明蓉的意思她懂，可是今日她就是不能动。 明蓉不过是想让自己主动起身问她好，好给她找回些颜面来。并非自己全然不顾念姐妹之情……明薇不动声色的移开了目光，这里头更有容臻的颜面在，还有两个王府间的较量。 此时自己不仅仅是明薇这个人，更是瑜亲王妃，代表了瑜亲王府！ 自己跟一个诚王世子的侍妾先问好是怎么回事？退一步说，当初若明蓉不死乞白赖的攀上容昊，她也算是瑜亲王府的正经亲戚，在诚王府面前也是有些体面的，也算是转折亲戚。 偏偏明蓉她不要这颜面。 屋里突然有了片刻诡异的安静。 宁王妃和康王妃自然是等着看好戏的姿态，诚王妃恨不得生吞活剥了明蓉的心思都有。 “贱妾给瑜亲王妃请安。”见明薇岿然不动，明蓉无法，只好强忍着心中不断翻涌的妒恨和羞耻感，上前一步盈盈拜下去。 明薇唇边噙着浅浅的笑，她柔声道“三姐快快请起。” 她的话音未落，只见明蓉眼中蹭的一下子，窜上怒火来。这会儿你倒开始姐姐妹妹的装情深，方才做什么去了？ 然而明薇这一切都做得落落大方，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诚王妃纵使心中有怒火，也不敢当着明薇的面发作出来。还不等她说些什么，只听到宁王妃笑道：“成平侯府这么一对漂亮的姐妹花都嫁到了咱们家，真真也是缘分，也是她们的福气和造化。” 宁王妃这话说得有些不中听，不但诚王妃的脸色不好，一直面带笑容的明薇，也微微蹙了眉。 且不说把瑜亲王妃和诚亲王的世子侍妾比较是对瑜亲王府极大的不尊重，单说明蓉不光彩的进门，足以让诚王妃颜面尽失，偏生她还不能挑破。 “左右这两门亲事都是父皇的恩典，咱们只有感激的份儿。”诚王妃再厌恶明蓉，也不会让宁王妃自己地盘上作威作福。她微微笑道：“倒是烨哥儿，年纪也不小了，和谢大人家的亲事，也该定下来了罢？” 诚王妃的话音未落，宁王妃脸上的笑容立刻僵住了。 如今嫡子容烨的婚事，正是她心头的一件大事。她看好文华殿大学士的幼女，想让容烨娶做正妃。良妃也在容铎面前提了几次，宁王爷也明里暗里提过，谁知容铎就是不松口，也没同意赐婚。 然而宁王妃早已放出风声，宁王世子有意娶谢氏女，好让别的人家知难而退。这会儿容铎不赐婚，谢大学士也态度不明，一时间宁王府骑虎难下。宁王也埋怨过王妃糊涂，宁王妃也只好把这一切苦处委屈咽下去。 更别提如今宁王越发偏宠生下庶长子的侧妃宗氏，宁王妃也感到危机重重。 这些都是长在宁王妃心头的刺，略微动一动都是要痛的。 “嫂嫂说笑了。”宁王妃笑得有些勉强，她暗恨诚王妃戳她痛处，却不能分辨，只能笑一笑试图掩饰过去。 “原来还有这等喜事！”明薇笑吟吟的道：“我得回去告诉王爷，快些准备贺礼才是。” 康王妃没有说话，可她坐在一旁笑容不减，也算是表明了态度。 “到底是昊哥儿媳妇年轻，不经事。”诚王妃这会儿不光应战宁王妃，还要刺一刺明薇，她笑容中透出一抹轻视之色。“这等小事不该麻烦王爷，你也该自己拿主意才是。” 听了她这话，先拧紧了眉的不是明薇，而是宁王妃。 难不成宁王世子的婚事只是件小事？准备贺礼一事不该被重视？便是通家之好，送贺礼时也要商议一番的，诚王妃竟这样打她的脸！ 宁王妃还在一边运气，不知该怎么发作时，明薇笑吟吟的开口了。 “没办法，我知道自己的斤两。”明薇神色从容，落落大方的道：“便是王爷镇日里也嫌我笨呢，王爷说了，不懂的需得问过他，自有他拿主意。”继而她哂然一笑道：“自家兄弟的亲事，这可是大事一件，我是不敢自己做主的。” 明薇的话音才落，三位王妃的神色各异。 虽然她的话中都是自嘲，可细一琢磨，便能觉察出不对味儿来。容臻对明薇的宠爱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尽管明薇说容臻嫌她笨，可是容臻竟愿意为她操心内院之事，还手把手的教，为明薇撑腰。 想到瑜亲王府中传出的消息，容臻亲自处置了原先侍寝过的侍女，三人嘴上不说，心中都嫉妒明薇的好命。 哪个王妃不是要把大半心思放在平衡内院上？偏生明薇有容臻替她料理一切！ 三人的目光愈发变得复杂，只能侍立在一旁的明蓉，更是嫉妒得眼睛发红，心中像是有双无形的手，绞得她心里难受极了。 不过她话中表示对容烨的重视，好歹让宁王妃心中舒坦了些。 正在几人一时无话间，忽然帘外传来小内侍尖细的通传声。“瑜亲王到——” 在场的众人俱是一愣，诚王妃很快反应过来，她忙让明蓉退下去回避，让人请容臻进来。 明蓉一脸不甘的从后门走了，紫檀雕花门上挂着的杏黄色锦缎门帘被掀起，一张俊雅温和的面容映了出来。 “给三位皇婶请安。”容臻含笑给三位王妃见了礼。 见他进来，明薇也起身行了福礼。 “真是应了那句话了，说曹操曹操到。”康王妃笑着招呼容臻和明薇坐到一起，她调侃道：“你媳妇儿是被我和你五皇婶带到你三皇婶这里的，你巴巴的追了过来，害怕我们吃了你媳妇不成？” 宁王妃和诚王妃也暂时放下恩怨，一同笑着称是。 容臻却不入她们的圈套，脸上温润的笑容中，隐约透出几分不好意思。“我从外头回来，看天愈发阴了下来，天也更冷了，这不是怕阿薇穿得衣裳冷，给她送斗篷来了。” 他的话音才落，便是明薇也愣了愣，继而心中一暖。 容臻是怕自己有危险罢，听到自己随着宁王妃她们出来，这才追了过来！ 堂堂亲王追着王妃过来，竟然不为了别的，只是为了怕王妃冷，来送件衣裳？ 故意走得很慢的明蓉也把这句话收入耳中，她的双手紧握成拳，心中翻涌起滔天恨意。 为何得到这一切的不是她？ ****** 望着明薇和容臻相携离开的身影，那三位王妃说不嫉妒是假的。 尤其是方才临出门前，容臻亲自展开一件大红色的羽纱斗篷替明薇穿好。动作之娴熟决计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极其平常的一件事。 “这位瑜亲王妃，还真是好命啊！”不只是谁轻轻的感叹一声，其中的羡慕之意分明。 既然二人已经离开，宁王妃和康王妃也分别告辞。 诚王妃在正院门口站了很久，才扶着丫鬟回了屋子。 第147章 冬日里才过了申时就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天色灰蒙蒙的，时不时飘下零星的雪花。 宽阔平坦的官道上，两辆带有瑜亲王府标记的马车不疾不徐，平稳的行驶着。 舒适宽敞的马车上垂着厚厚的锦缎毡毛挡风，马车的四角都放着暖炉，无烟的银炭安静的燃烧。马车里暖洋洋的让人昏昏欲睡，明薇恨不得整个人都陷到柔软的织锦靠枕中不起来，却瞥见了容臻好笑的在一旁看着她。 “先别睡，小心着凉。”容臻柔声道：“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才过了晌午就被宁王妃和康王妃拉着去诚王府的明薇，此时困意正浓。不过她好歹还是打点起精神来，稍稍坐直了身体。“王爷，您是担心妾身应付不了她们，才特地过来接妾身的罢！” 好像这两世她都逃不开和皇室女人们的勾心斗角，只不过这一次，她不是和她们争抢所爱的男人，而是能和身边的爱人并肩战斗。明薇忍不住翘起了唇角，浅浅笑道：“妾身还应付得来。” “我岂敢怀疑王妃的手段？”容臻一面把她揽到怀中，一面挑眉微笑道：“不过是想让你早些回来，跟她们假惺惺的周旋，有什么意思？” 明薇嘴角翘得高高的，心中一片熨帖。她顺势靠到了他肩上，轻声道：“那便多谢王爷好意了。” “这回诚王府吃了大亏，怕是他们不会善罢甘休。”容臻道：“以前倒还罢了，眼下你可经不得半点儿折腾。”说完他看向明薇隆起的小腹，黑曜石似的眼眸中透出无限的爱怜。“咱们的小家伙，自然比他们贵重一千倍一万倍。” 明薇乖巧的点点头，眼底亦是温柔一片。 虽然她心中的对容铎的恨意未曾消减半分，可此时她有了更重要的东西要守护。 ****** 用过晚膳，容臻便陪着明薇在内室歇着。 前些日子明薇的怀相不好，原本每晚都要去书房议事的容臻，能推便都推了，哪怕是等她睡下后在出去处理事务。虽然此时他身份敏感，做事更需要比平日谨慎百倍，他尽量把时间多留出来些陪着明薇。 夫妻二人正翻看着棠梨几人为还未出世的孩子做的小衣裳，突然听到门口帘子的响动。 不多时便听到来福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王爷，林子毓大人求见。” 若不是极要紧的事，深知容臻对明薇有多宠爱的来福定然不会来打扰。而他这次来，更是直接报出了来人的名字，显得尤其重视。 容臻放下了手中的一件绣工精美的婴儿肚兜，目光中透出几分凝重。 一时间内室里安静极了。 正候在屏风后的来福却是心中有几分疑惑和忐忑。他敢公然报出来求见王爷的人名，也正是摸透了王爷有事不避讳王妃。而往日王妃都会主动劝王爷去处理事务的王妃，怎么这回却没有出声？ 此时来福和容臻都不会清楚，林子毓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在明薇心中翻起怎样的滔天巨浪。 容臻才要起身，便发现明薇的神色不对。 “阿晚，你哪里不舒服？”见明薇只是愣愣的出神，容臻有些疑惑的问道：“阿晚？” 这会儿明薇才回过神来，她望到容臻关切的目光，掩饰似的故作好奇问道：“林子毓大人？可是三十多年前那位连中三元的大人？” 容臻没有丝毫隐瞒她的意思，还耐心的解释道：“没错，这位老大人正是当日年仅二十三岁就中了状元的林子毓。自他之后这三十多年，还没人能有连中三元的才学和运气。” 明薇忙点头不迭，容臻的解释刚好给了她失态的理由。 “原先在家中听哥哥提起过。”明薇干巴巴的解释道：“似乎如今天下读书人都以林子毓大人为榜样呢。” 在现代时就学过古代科举制度的明薇当然知道连中三元有多难，不仅考验一个人才学，其中还有很大一部分看个人的运气。仅仅二十三岁就连中三元，放眼历史，也是极其难得的了。 当然这不是最让明薇震惊的。 林子毓此人明薇在上一世就是知道的，毕竟年轻俊朗的状元郎，不失为世家贵族们看中的佳婿。不仅因为他少年成名，还因为他颇得明德太子的赏识。当时明德太子的储位极其牢固，太子的属官几乎便是铁板钉钉的未来天子近臣。 若是能招这样的人为婿，便是林子毓家世不显，世家贵族的大家长也都觉得是面上有光的喜事。 偏生林子毓在老家时已经有定下婚约的未婚妻，林子毓不动声色的请太子主持了他的婚事，愣是把京中一概贵女们都回绝了。 林子毓曾经是太子党中的重要人物，如今虽然也入朝为官，仿佛显示容铎有容人之量一般，还留了些原先太子的近臣，权利却是远远比不上之前了。 可是这样一个身份如此特殊的人为什么会来找容臻？ 明薇心中十分忐忑，有一个念头，也隐隐在她心中成型。 “阿晚，我要去一趟，你先歇下罢。”说话间容臻已经自己穿靴下床，他眼底闪过一抹歉意。“不用等我。” “王爷。”明薇突然抓住了容臻的衣袖，隐隐透出几分不安。“不会有什么事罢？” 容臻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他安抚似的拍了拍明薇的手，柔声道：“你别担心，林大人是我这边的人。你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就是了。” 心知容臻的为人，既然他这样说了，定然没有隐瞒的意思。明薇有些难为情的松开了容臻的袖子，她也扶着腰起身，亲自去取了容臻的大氅，替他穿好，在门口目送他离开。 “王妃，您进屋歇着罢？”冬月和月临过来请示道：“方才小厨房的宵夜都送了过来，您多少用些？” 明薇点点头，扶着碧云的手进了内室。 紫檀木镶嵌大理石的圆桌上清清静静的摆着十几个精致的甜白瓷碟子，里头摆着各色色香味俱全的点心和汤。自从有了身孕后，她的口味也多变起来，又容易饿。容臻便单独召集了一班在饮食小吃上极有造诣的师傅，专门为明薇做点心。 容臻对她的这份心意，不单单是说出来的柔情蜜语，更是在生活中的方方面面透出的体贴。 然而今日明薇心中有事，面对这一桌子东西吃不下去，只捡了两块山楂枣泥糕的用了，便命人撤了点心，给院里的小丫鬟们去分了。 林子毓是明德太子的近臣，算起来明德太子对林子毓有知遇之恩…… 明薇拼命搜索着脑海中关于朝堂中记忆，只想多回忆起一些线索来，为今日的事做出解释。 首先是关于明德太子。 尽管那时太子对于还是安王的容铎来说，隐隐算是不相容的，早就站在了容铎一边的唐婉，对太子的印象还是很不错的。太子俊朗儒雅，平易近人的温和中却有一种不怒自威在，那时属于储君的气势。 而且太子对太子妃也是非常尊敬，即便太子妃出身不高，成亲多年也没有怀上子嗣，太子对太子妃也是极其爱重的。 太子出身尊贵，是先皇后的嫡长子，也是唯一的嫡子。皇上极为敬爱先皇后，自她先去后，便再未立过皇后。且太子身边聚集了许多有才之士，皇上疼爱太子之甚，足以令其他皇子嫉妒。 被精心教养出来的太子，难道心计手腕会差到哪里去？ 明薇脑海中灵光一闪，突然觉得先前那些理所当然的事情都变得有些可疑。 退一万步说，便是太子性子温和，不堪大任。可先帝在位几十年，天下称得上海晏河清，先帝称得上是明君，是个极有智慧的君主。难道他会察觉不出容铎的意图？他会任由容铎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毒杀自己最疼爱的长子？ 明薇记得很清楚，为何她印象深刻太子的地位固若磐石，便是先帝从开始便精心培养太子，为了不让其他皇子有非分之想，他极力打压他们的势力，不给他们生母过高的份位，不让太子的地位受到威胁。 这也是为何安王容铎会去奉承、讨好自己的原因。 明薇心中有些异样的想着，极力忘却那些过往。她拼命让自己的精神集中到为何太子会丧命容铎的手下。 按照这个思路来看，容铎根本没机会对太子下手！ 脑海中的思绪渐渐明晰，此时她已经猜到了一个她不想承认的可能性。莫非先太子不是容铎所杀？ 不，不对，那么为何太子会丧命？ 集天下之力供养一人，先帝富有四海，其中最好的都进了太子府。而且在最周全的保护下，太子想被人谋害太难太难了。 莫非明德太子真如传言那般，真的是得了疾病而薨逝而并非被人所害？ 想到这点的明薇，心猛烈的跳动起来，砰砰的响个不停。 那么容铎的继位便名正言顺？ 还是不对。 若真的如此，又该怎样解释今日林子毓来找容臻？当日为何隐隐有容铎谋害先太子的流言传出？ 明薇只觉得头隐隐发痛，心情也开始变得烦躁。似乎真相就在眼前，她却被迷雾所扰，看不清楚。 第148章 容臻这一去就是大半夜。 原本还在胡思乱想的明薇到底还是没撑住，子时才过，便朦朦胧胧的睡了过去。 “王妃睡下了？”刻意压低的男声轻飘飘的传来。 仿佛是碧云应了一声，那男声又道：“别吵醒王妃，本王歇在外头就是了。”紧接着就是小心放缓放轻的脚步声传来。 明薇在梦中似乎有所感应。 晚归的容臻轻手轻脚的进来想看看她睡得是否安稳，见她身上的被子往下滑了一大截。正要替她往上拉被子的容臻明明动作极轻，明薇却突然眼皮轻颤，顷刻醒过来。 “王爷，您回来了？”明薇揉了揉眼睛，她抓住容臻的衣袖，犹自睡眼朦胧的问：“这会儿什么时辰了？” 容臻叹了口气，到底自己还是让她担心了。他轻声道：“丑时初刻。你接着睡罢，我这就来。” 明薇迷迷糊糊的点头。 外面月临几人手脚麻利的替容臻准备好了洗漱之物，容臻出去脱了外裳，简单的洗漱后便回到了内室。 “王爷，您饿不饿？”这会儿已经全然清醒的明薇半坐起来，靠在大迎枕上问道：“妾身让小厨房端些吃的来？” 容臻怕她着凉，忙替她盖严实被子，自己也上了床。“不必了，我在书房已经用过宵夜了。快些睡吧，过了困头，这一晚你都睡不安稳。” 此时的明薇哪里还有睡意，她心中还有无数的疑惑想问。 “王爷。”明薇主动裹着被子往容臻身边蹭了蹭，一脸讨好的神色。“妾身有些不明白的地方想问问您！” 容臻勾了勾唇角。若是今夜不解了明薇的疑惑，怕是她别想睡着了。 “你是想问我为何林子毓林大人回来？”容臻知道明薇好奇什么，他解释道：“林大人虽然如今只在国子监做祭酒，却也是实属不易。” 这看似前言不搭后语的话，知道当年往事的明薇倒是听明白了。 与此同时，容臻心中也有淡淡的疑惑。并不是没有朝中官员在二人独处时求见过，明薇对那些人都能泰然自若，如同没听到一般。好像今日对林子毓分外上心？ 不过这些疑惑也只是一闪而过，他沉吟片刻，还是决定如实吐露事情的真相。 “最近我才知道一些事情。”容臻微微闭了闭眼，像是在压抑某种情绪一般。他的声音里透出一丝疲惫和沙哑，“关于我的身世。” 明薇愕然。 他的身世会有什么问题？明薇心中亦是滔天骇浪翻起，有些想法呼之欲出。 “原来如今的皇上并不是我亲祖父。”容臻压抑太过，声音反而淡淡的。“我的祖父该是明德太子！” 他的话音未落，明薇彻底愣住了。 原来明德太子有子嗣？她从来没有听说过啊！太子和太子妃多年无子，便是有这等喜事，不可能被瞒下。一直在容铎身边的她不会不知道！ “说起来我父亲算是明德太子的遗腹子。”容臻分外冷静，如同在讲述别人的事。“而太子妃在产下我父亲后便因难产而去世了。后来我父亲便被今上抱走，养在膝下，后来又封为太子。” 太子妃确实是在太子薨逝不久后便因病去世了，这样解释，时间倒合得上。 可也仅仅是如此罢了，剩下所有的事情便都透着诡异。 “妾身也曾听过些传言。”明薇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轻描淡写道：“仿佛今上的皇位，来得有些不正当？” 容臻的眼底流露出些许讶异的神色。 如今容铎已经登上皇位三十多年，怕是很少人敢再提当年之事。连容臻都是在林子毓找上他后，才印证了当年的一段过往。明薇不过是深闺中的女子，怎么也知道这些？ 不过眼下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他只要知道明薇实在一心一意的维护他，这就足够了。“明德太子确实是因病薨逝的没错。”容臻冷静而克制的道：“容铎能继位，也是得到了先帝和明德太子首肯。”既然已经知道了真相，容臻也没必要再称呼容铎为祖父。 明薇这下子更糊涂了。 不会的，若是容铎继位真的那般名正言顺，又为何会有谣言传出！正所谓空穴来风，那些话也并不是没影儿的事！ 想到这儿，明薇不由在心中苦笑。既然得到了先帝和病重太子的首肯，容铎又何苦来曲意讨好自己？他似乎并不需要身为阁老、唐婉的父亲帮助啊！天子自然是独断朝乾，若他是天子属意的继承人，便没必要私下再有小动作！ 还有父亲和哥哥……明薇想起对她万分宠爱的亲人，在难过的同时，也觉察出不对劲儿来。虽然只是和他们短短两三年的相处，自己的父亲和哥哥为人都称得上耿直，尤其父亲是德高望重的阁老，深得先帝信任。 父亲和哥哥会因为她倾心于当时的安王容铎，就帮着他造反？而且在容铎登基不久，就开始发作她的家人……若父亲和哥哥真的站在容铎这一边，容铎才坐上皇位，也不怕寒了人的心？ 不对，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纷乱的思绪一齐涌入明薇的脑中，她目光愈发深邃起来，只是定定的盯着一处瞧。 容臻不知道明薇就是三十六年前的皇贵妃唐婉，自然也难以体会此时她心中五味陈杂的情绪。不过既然他决定对明薇和盘托出，便也细细道来。“不过其中还有些条件在。” 重点来了！ 明薇赶快压下自己所有的胡思乱想，专心听容臻的话。 “先帝对容铎的要求是若太子妃诞下儿子，便精心教养太子嫡子，日后仍旧立太子嫡子为当朝太子。”容臻道：“明德太子更是慈父心肠，只说若自己的嫡子出息，便立为太子，若是无能，便让他安稳度过一生。” 原来真相是这样！ 明薇睁大了眼睛，眼底还有掩饰不住的惊愕。 “可是先帝和明德太子是何等人物？便是容铎满口答应下来，往后能作准吗？”明薇喃喃道：“便是有遗诏在，容铎也是有机会篡改的。而且等到孩子长大，容铎早就羽翼丰满了……” 为什么没能先一步公开太子嫡子的身份，这样一来，便无人能撼动他的地位。这其中，难道容铎也做了些什么吗？ “没错。”容臻没想到明薇竟然已经考虑到这一层，他露出一抹赞许的目光。“想来你是知道的，容铎的第一任太子并不是我父亲，而是贤妃之子。” 明薇点点头。 贤妃原本身份不显，却是凭借着为容铎诞下长子，才封了四妃之首。 “先帝和明德太子到底还是留了后手的。”容臻没有明说，只是意有所指的道：“第二任太子，便是我的父亲。” 那两位的后招逼得容铎不得不改立先太子嫡子…… 不过那又如何，名义上容铎的二皇子、实际上的太子嫡子，真真不适合做储君。自小身体便不好，又是随了明德太子，只宠太子妃一人，子嗣稀薄。膝下也仅容臻一人……最后不传位给他，也不算违背明德太子当日提出的条件。 难道容铎连这样的容不下么？ 再后来容臻又被立为太孙。几经波折，地位愈发岌岌可危。后来又被褫夺了太孙的身份…… “林子毓便是当日明德太子留下的亲信之首。”容臻低声道：“不久前就在我才被立为瑜亲王后，他便从密道找上门来，告知我这一切。” 瑜亲王府原本就是太子曾经所在的府邸，林子毓能来也说得过去。 怕是先太子旧党认为容铎要赶尽杀绝了罢，这才找上门来。其实他们一直执行着明德太子的命令，守护容臻和他的父亲安稳度过一生，哪怕不争那储位，只要容铎能善待他们，那些人便永远不会说出真相。 偏生容铎做得太绝！ “王爷，妾身永远站在您这一边！”明薇握住容臻的手，面上的神色凝重却又包含无限的情意。她不期然对上容臻带了淡淡雾气的双眸，坚定的道：“您想做什么，只管放手去做！” “阿晚！”容臻闭了闭眼，低下头温柔的亲了亲怀中的人。“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有温热的液体滴在她的脸上。她没有睁开眼，却也知道是容臻掉落的泪。这种情绪无关脆弱，只是心里难受到极致的反应。 明薇心疼极了，却也知道语言太过苍太无力。原本容臻只以为是祖父的偏心，有些委屈受着倒也罢了。而就在不久前他才知道真相。虽然容铎不能称得上和他有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之仇，但也确确实实曾把他和他父亲往绝路上逼。 容臻也无数次的想过，当年自己双亲的早逝，和容铎有没有关系？这些念头如影随形的跟着他，折磨着他。这些日子来他一直都掩饰的很好，却在今夜失态了。 是因为身边的人吗？ 明薇却没有想太多，她只是心痛容臻的难过。 她伸手反抱住容臻，给他无声的安慰。甚至她主动凑上去，亲吻容臻，用行动证明她会一直他的身边。她的声音不高，却异常坚定。容臻想做什么她再没有不明白的，是以她道：“那些属于您的，自然全都要拿回来！” 容臻睁开眼，乌黑的眼眸中顿时闪过一道暗芒，却最后归于平静。 他望着明薇宠溺而温柔的笑了笑。 “好。” 第149章 这一夜长谈的后果就是二人谁都没睡好，第二天早晨，容臻和明薇都能望见彼此眼周淡淡的黛色。 “时辰还早，你再歇一会儿。”容臻有些心疼的道。 尽管没什么睡意，明薇还是柔顺的点点头。 作为皇太孙时容臻没有任何实权，此时被封为瑜亲王后，容臻倒也在礼部挂了闲职，美其名曰历练。比起康王、宁王的儿子都曾在军中挂过职，容臻的资历着实寒酸了些。 不过容臻面上没有表现出丝毫不满来，每日按时去点个卯。 碧云和来福等人进来伺候容臻出门，隔着屏风，明薇似乎嗅到了一丝冰雪的气息。“是不是又落雪了？天又冷了些。”明薇裹着被子，对容臻道：“王爷今日别骑马了罢，让来宝去准备轿子。” 正在换朝服的容臻闻言微微一笑道：“好。” “把手炉、炭盆都关照好。”明薇对棠梨道：“嘱咐轿夫们慢些。” 如今王妃很能做得了王爷的主，就在方才她一发话，早有小丫头下去传话了。棠梨抿着嘴笑眯眯的应了一声，自去做检查。 等在屏风后头的来福也不禁露出一丝笑意。 前些日子王爷才嘱咐，日后上朝都要骑马。坐轿子太慢，为了能多陪王妃一会儿，王爷情愿挨点冻。谁知王妃一发话，王爷便又从善如流的改了主意。 王爷虽然看起来温和可亲，可是骨子里却是个极有主见的，轻易都没人让他改变主意。如今娶了王妃后，王爷倒是变了不少。自然王爷的这些变化，他们这些做奴才的，也都是乐见其成。 “我走了，你睡吧。”容臻换好一身朝服，又放柔了声音嘱咐道：“下了朝我就早些回来陪你。” 明薇笑着应下了，等容臻离开后，她懒懒的翻了个身，盯着帐顶发呆，一点儿困意也无。 虽然昨夜容臻解了她许多疑惑，可还有很多事她却更加糊涂了。 当年容铎处置唐家的原因到底是什么？正是因为当初她心底不肯相信父亲和哥哥是那样贪心的人，才和容铎硬抗到底。重生后的许多日夜里，她曾想过当初激怒她大抵是贤妃的手段，可既然贤妃敢，也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容铎的态度。 她在那时，就已经是他的弃子了罢！ 明薇兀自沉浸在三十六年前的回忆中，突然感觉到腹中有些异样。是孩子在动！ 她闭了闭眼，伸手轻轻抚摸着身前那一团圆隆柔软，感觉着胎儿小手小脚的踢动，那些悲伤的情绪顿时被满腔的柔软取代。 皇贵妃唐婉已经死在了三十六年前，而她现在是明薇，是容臻的妻子，是孩子的母亲……未来才是更重要的！ “月临棠梨，进来罢。”明薇扬声叫了二人进来。 “王妃，您不再多歇一会儿？”棠梨见明薇要起身，忙道：“您昨晚睡得少……” 明薇摇了摇头，道：“服侍我起身罢，后日去诚王府，少不得还有许多要打点的。”既然知道了容臻的决心，她自然是坚定的站在他这一边。纵然倾尽她所能或许并不能帮上大忙，却也不能拖容臻的后腿。 见她态度坚决，月临和棠梨也不敢深劝，只得依言服侍她起身。 今日不用出门，棠梨便替明薇松松的绾了个轻巧的纂，斜斜的插了两支赤金镶嵌红宝石的簪子。明薇的脸上没有涂脂抹粉，只抹了薄薄的一层脂膏，淡淡的玫瑰色让她脸上的气色看起来好了许多。 月临拿过一身碧色的家常衣裳过来，虽然花纹样式不是奢靡繁复，料子却是极舒服的。 等到明薇用过了早饭后，碧云已经过来请安了。 如今王府内院的事有一大半都交到了碧云的手上，她倒比在东宫时要忙上许多。平日里除了服侍容臻夫妇，内院里的大事小情她也都要过问的。 “王妃，王爷走时还特意嘱咐奴婢，一定看着您多睡一会儿。”碧云刻意站的远了些，她刚从外头进来，尽管在堂屋暖了一会儿，可身上的寒气还没有散尽。“您要不要再歪一会儿？” 明薇心中一暖。她一面让棠梨递给碧云一个手炉，一面对她道：“左右也是睡不着，躺着也累。你也别站着了，坐下说话。” 碧云接过了手炉，屈膝道谢后在小杌子上坐了。 “去诚王府的东西都准备妥当了？”明薇端坐在临窗大炕上，她日渐丰腴的身段反而更添了几分韵味。她摩挲着手中的茶杯，若有所思的道：“想来那日要见的人不少。” 聪慧如碧云，立刻便猜中了明薇所想。她马上道：“回王妃的话，奴婢都打探清楚了，已经按着当日要过来的郡主、县主还有各家姑娘们的人数，准备出见面礼来。一会儿就送过来请您过目。” “您放心，这消息可是从那三位府里分别传出来的。”碧云眨了眨眼，目光中透出一抹狡黠。“已经照着您之前的吩咐，碧溪她们也算幸不辱命，早把那些人收拾的服服帖帖。让她们传些这样的消息，又算得了什么？” 明薇翘起了唇角。 早在当初接受三位王妃送来的人后，明薇便做了让这些人成为“双面间谍”的打算。她开始不动声色，用温水煮青蛙的法子，先怀柔这些人，许以重利，便是她们露出些马脚，也不动声色。而后待她们放松警惕时，再用容臻帮她收集到的信息和碧溪等人平日抓住的把柄，反过来拿住她们。 若是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这些人唯有投靠瑜亲王府这一条路走。当然明薇也承诺，自然会为她们遮掩一二。顺便……再传些她和容臻想让那三位知道的消息。 如此一来也算是皆大欢喜罢！ “借这个机会，也能验出她们到底有几分忠心，有多少能力。”碧云自信的道：“王妃您只管瞧着便是了。” 明薇含笑点头。“既然你这么说，我再没有不放心的。” 碧云的忠心和能力是毋庸置疑的，只是明日在那样的场合下，那三位王妃未必不会找机会让她出丑。尤其是诚王妃，恐怕这会儿她对自己和容臻恨之入骨，又是在诚亲王府，难免她不暗中刁难。是以她要多了解一些情况。 在内院女人的世界里，她代表的就是容臻。她是断然不会让人抓住把柄的。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门口的帘子微动，屏风后传来冬月的声音。“王妃，后日要带去诚王府的东西送来了，请王妃过目。” “进来吧。” 明薇的话音才落，只见冬月在前面打起帘子，绕过屏风，六个未留头的小丫鬟穿着一色的粉红色衣裙，俏生生的端着大红色的托盘走了进来。 “给王妃请安。”六人乖巧的纷纷向明薇曲膝行礼。 明薇含笑应了，让六人起身。 雕工精巧的黑漆托盘上铺着大红色的漳绒，头两个托盘上面分别陈设着清一色的赤金手镯，只是镶嵌的宝石和样式略有不同，不过却是一样的精巧，让人分不出薄厚来。 后面两个托盘上放了各色的戒指，不是过于贵重，难得的是样式新颖。 最后两个托盘上摆着几件黄澄澄的项圈，有的錾刻着吉祥祝福的话，有的上面挂着錾刻着经文的小金锁，还有的上面挂了璎珞宝石，俱是十分漂亮，耀眼的光芒中透出属于皇室的尊贵来。 “这些都很好，收起来罢。”明薇满意的点点头。“难为你费心了。”看得出来，碧云是花了心思准备的。 碧云谦虚的道：“王妃谬赞了，这只是一部分。除此之外还有些首饰和您打赏人的碎银子、铜钱之物，也已经准备好。最后这些奴婢都会让人用各色荷包装好，断然不会出错的。” 明薇自然是一千一万个放心。 等到那几个小丫鬟退下后，明薇觉得方才见了她们十分喜欢，便又让月临那几个金裸子去打赏她们。 “王妃出手真大方！”棠梨故作羡慕的瞧着月临拿着荷包走了，对明薇道：“王妃，奴婢并不是想求赏赐，只为碧云姐姐委屈。碧云姐姐这么跑前跑后的忙，还没得王妃的赏赐呢！” 她故意歪过头，用大家都能听到的声音对冬月说悄悄话道：“赶明儿这样端盘子的好事留着给我！” 棠梨的话音未落，屋里的几个大丫鬟都笑出了声，明薇也忍俊不禁。 “你个小蹄子，明明是你想讨王妃的赏，偏生要让我担了那虚名。”碧云笑着就要动手去撕棠梨的嘴：“巴巴的你做了好人！” “王妃明鉴，奴婢可是一心为碧云姐姐想着。”棠梨往冬月身后躲：“可碧云姐姐不识好人心！” 二人正笑闹着，偏巧月临从外头进来，一脸茫然的看着两人。 明薇知道二人是故意逗趣好引得自已笑一笑，大概从早晨开始的不在状态，还是被她们看出来了罢！ “每人都赏一套珍珠头面。”明薇素来出手大方，对身边的人更是如此。她悠悠的道“碧云功劳大，便多领一包金瓜子罢！” 她们都只是说着玩，想让王妃开怀，没想到王妃竟真的赏了东西下来！ “谢王妃恩典！”几人一齐喜气洋洋的谢恩。便是碧云打小在东宫见了不少好东西，像明薇这样大方的主子还是第一次见。平日里明薇没有亏待过她们，月钱翻倍不说，从头到脚的穿戴，比起寻常官员家的姑娘还好些。 而且明薇早早就放出话，只要在正院勤勤恳恳做事的，出嫁时她都会赏出一份嫁妆。 钱帛动人心，便是正院中服侍的人都是万里挑一的忠心，但是主子能体恤的话，那便更好了。主子能赏出厚礼陪嫁，到底是一份难得的体面。再加上平日明薇的赏赐就厚，众人都明白她这并不是一句空话，故此众人服侍更是经心。 所以说瑜亲王府的正院里被称为铁桶一片，倒也不是没缘由的。 “王妃，后日您穿哪件衣裳？”月临已经准备好几套衣裳，等着明薇挑选。“针线上的人前不久送来了两件雪狐的大氅，奴婢一并拿上来？” 久坐的明薇不免有些腰酸，面上也带出两分疲惫之色。棠梨机灵的放了几个大迎枕让明薇靠着，明薇略一思索道：“连首饰一起，都拿上来我瞧瞧。” 月临和冬月答应着去了，碧云去端了熏笼上温着的果茶。 很快二人便合力抬着一件箱笼进来，这还仅仅是装了衣裳的箱子。 等到她们打开时，明薇也不由吃了一惊。原来竟有这么多的衣裳？这会儿她肚子几乎一天一个样的长，这些衣服还不等她穿完一遍，兴许就穿不上了。 “这些都是王爷张罗着为您准备的。”碧云与有荣焉的为自己主子说话：“这几日南边也开始下雪了，往京中路上不好走。还有一批上好的料子没到呢，要不啊，就不只是这些了。” 明薇不由扶额呻-吟一声。 日后容臻是要登上九五之位的人，给人留下靡费的印象也不好。想到这儿明薇不由板起脸来道：“你们竟也跟着王爷胡来，这些衣裳我哪里穿得完？下回不许由着王爷的性子再……” 她的话音未落，便感觉到帘子带动起一阵凉气，顷刻脚步声便从屏风后传来。一道清朗温润的男声同时响起：“王妃在念叨什么？不许怎样？” 说曹操曹操到，竟是容臻回来了。 见他来，明薇不由有些讪讪的，说到底他是对自己上心才这么做，就好像容臻对他自己就没有这般过分的讲究。不过浪费到底不是个好习惯！想到这儿明薇又有了底气。 “您让人给妾身做了这些衣裳，妾身怕是一时半会儿穿不完了。”见容臻接过手炉在自己身边坐下，明薇语气里带了些撒娇的意味：“就说您下回不必这么浪费了。” 容臻哑然失笑。 “这些算什么？”容臻伸出手指刮了刮她的鼻子，刚刚拿过手炉的手指还带着热腾腾的温度。“你现在可是双身子，还有给我女儿的份儿。” “您怎么知道这是个女儿？”明薇不由为他的强词夺理好笑。 容臻一脸淡定的点点头。“我希望是女儿啊，是女儿像你多好。” “你担心穿不完？没关系。”容臻唇角露出一抹笑容，里面带了些调侃道：“既然王妃勤俭持家，明年生老二时再传便是了！” 明薇顿时满脸通红。“王爷！”她力度不重的在容臻身上捶了两拳。“您说什么呢！” “王妃，不是有那么句话叫一年抱两嘛！”碧云笑眯眯的道：“正好您明年再给王爷添一位小王爷！” 果然有其主必有其仆！ “碧云，你现在该听谁的？”明薇轻轻哼了一声，施施然的对棠梨道：“一会儿你把碧云那包金瓜子抢来！” “王妃！”碧云故意哀嚎一声，求饶道：“王爷，您也给奴婢求求情啊！” 容臻见自家媳妇绷起了脸，自然也不敢造次。他从善如流道：“本王为王妃马首是瞻。” “王妃，奴婢方才是明珠暗投！”碧云立刻改口“王妃是王府的主母，奴婢自然是听你的。” 棠梨等人在一旁抿着嘴笑。 几人这么插科打诨，屋子里顿时充满了欢乐的气氛。 第150章 等到明薇那些琳琅满目的首饰搬出来后，明薇又是在心中叹息一声。 容臻是真舍得在她身上花钱！ “阿晚自然是穿红色最漂亮。”容臻饶有兴致的替明薇挑起衣裳来，他伸手指了一件大红色刻丝牡丹花开通袖袄，“给本王展开来瞧瞧。” 此时明薇有孕在身，自是不便反复试衣裳，容臻也只能自己想象了。碧云笑眯眯应了一声，依言展开衣裳。 容臻看了觉得不是太满意，便又连续挑了几件衣裳。最后还是明薇出言，选了一件颜色不是过于鲜亮的水红色十样锦妆花遍地金通袖袄，底下配了一条百蝶穿花的十二幅湘裙。 外头穿的斗篷则是新贡上的银狐翻毛斗篷，又轻又暖和，穿上也方便行动。 虽然私心里明薇喜欢广袖和曳地长裙，但到底有了身子行动不便，万一被人用来搞出些意外，那便得不偿失了。 挑首饰时容臻见明薇脸上露出几分倦色，匆匆定下一套东珠头面，便让人都撤了。 “困了就去睡一会儿。”容臻伸出手替明薇揉了揉腰，怜惜的道：“昨夜都没休息好。” 明薇确实有些精神不济，便也没有硬撑着。“王爷，您陪妾身歇一会儿可好？” 往日里明薇很少提这样的近乎撒娇的要求，更别说还是在白日了。容臻忙不迭的答应下来，换了轻便的常服后，便陪着她在拔步床上躺着。 “王爷，您不必顾忌妾身。”明薇已经隐约猜到了一些林子毓夤夜前来的缘故。如今三王之争正酣，眼下便是容臻借力打力、扩展自己实力的好时机。然而容臻每天悠哉得很，似乎没有很上心。 大概他是怕前朝的斗争伤害自己和孩子罢！明薇又是甜蜜又是心酸的想，他一直在用实际行动践行着自己的诺言。 容臻抚摸着明薇如瀑长发的手顿了顿。 枕边人一点即通，从细枝末节便能知晓他的心思，容臻不只是该高兴还是该头疼。媳妇太通透也是烦恼啊！ 趁着他愣神的这一刻，明薇柔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妾身或许帮不上王爷，却断不会拖后腿。您放心，妾身自保还是可以的。” 容臻低下头，两人四目相对。明薇眼中的目光是那样温柔而坚定，甚至带了一丝蛊惑的感觉。容臻的心早就化作了一汪春水，鬼使神差的，他不由点了点头。 他虽恨容铎，却也不得不承认，在另一种程度上，是容铎成全了他和明薇。 成全了他生命里最好的岁月。 ****** 连续阴沉了两日的天空，终于在诚王妃要举办寿宴这一日放晴。 明薇和容臻共乘一辆马车前来，等他们到时，王府的来客已经不少了。 “给瑜亲王、王妃请安。”在门后恭候他们的是诚王府的二总管和内院的管事大嬷嬷。 诚王本就在三王中居长，对于容臻来说又是长辈，他自是不必出来迎客。原本该出来张罗、迎接贵客的诚王世子容昊，却仍是身不由己被管制的状态。 容铎虽然特许容昊在这一日可以出自己的小院，身边却要带着四名羽林卫，而且在王妃的寿宴结束后，要立刻回去。这无异于是继续啪啪啪打脸诚王府了，若是容昊真的出来，才是丢人丢大发了。 稍后才知道真相的明薇也不得不为容铎这一手叫绝。 这位九五至尊到底是很有些手段的，便是对自己亲生儿子的事上，也是毫不手软。 “不必多礼。”容臻一贯的儒雅温和，他牵着明薇的手走进了王府大门，柔声叮嘱道：“小心台阶。” 明薇笑容娇俏甜美，一脸幸福的依偎在容臻身边。 二人就这么一路走到了正殿去给诚王妃行礼。 此时正殿里正是热闹的时候，各位世家的太太夫人们，还有皇室的宗亲们也来了不少。等到小太监尖着嗓子通报“瑜亲王、王妃到”时，众人的目光都落到了二人身上。 只见夫妻二人举止亲密，容臻俊朗清雅如月，明薇娇俏貌美似花。便是向来看二人不顺眼的诚王妃，也不得不承认二人就如同天造地设的一对。 “祝皇婶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容臻携明薇规规矩矩的行礼，口中说着吉利话。 夫妻二人对外时素来观点一致，便是面对的人再可恶，他们礼数上从来都是一丝不错，让人挑不出什么来。 诚王妃心中就算有再多见不得光的心思，也不会再此时发作。她瞧起来甚是开怀的模样，还拉着明薇的手夸了好几句。 明薇轻轻翘起唇角，笑容里透出几分矜贵来。毕竟从地位上来说，她和诚王妃是平起平坐的。若是寻常长辈她自然是该诚心尊重的，可是诚王妃……还是算了罢！ 在正殿的来客中，成平侯府的老太太、太太还有桓安侯府的老太太、太太也都在其中。 容臻心里清楚二人对明薇的好，故此便态度十分谦和的过去问好，完全以一个小辈的身份。甚至比方才给诚王妃拜寿时还要真诚许多，透着一股子亲切。 两位老太太对视一眼，心中都觉得十分熨帖。 诚王妃则觉得分外憋气，不知容臻是有意还是无意，这简直是在给她没脸。然而此时众目睽睽之下，她只能装作视而不见。 今日的寿宴是男女分席而坐的。 给诚王妃行过礼，容臻就该过去外院。明薇又一路把容臻送出去，然而还没出了正殿的大门，容臻便又让明薇止步，絮絮叨叨的嘱咐了几句。那宠爱王妃的模样，更是羡煞旁人。 瑜亲王对王妃关怀备至、体贴十足的模样被跟他们前后进来的宾客看在眼中。虽然来人都是京中有名的世家贵妇、贵女，可是又有几个人能有瑜王妃这般的福气，被瑜亲王放在心尖儿上疼。 一时间明薇只觉得一道道灼灼的目光都盯着她看。 “臻哥儿媳妇来我身边坐。”诚王妃这会儿对明薇又抽风似的亲密起来，她笑眯眯的朝明薇招手：“如今你身子重了，不必拘礼，只管坐下便是。” 她的话音未落，明薇便在心中冷笑两声。 难不成不是她开口，自己便不能坐下不成？她虽说是小辈，却也有亲王妃的身份在，自然有一席之地。 “皇婶客气了。”明薇的目光落到诚王妃身后的两个丽人身上，柔柔的笑道：“您不必管我，今儿您可是寿星，侄媳只在一旁坐着便是了。”她不由腹诽，难不成你还想让我同你儿子的侧妃一样，站着立规矩？ 诚王妃是德馨公主嫡亲的嫂子，今日她来得也极早。此刻她见明薇不是好含糊的，便出面道：“让臻哥儿媳妇跟着我坐也就罢了，嫂子虽是一片好心，可嫂子还得受礼，带着她不方便。” 既然德馨公主给了她台阶下，诚王妃也没有纠缠，点点头便罢了。 不多时宁王妃和康王妃也一前一后的到了，二人身后还跟着儿女过来给诚王妃拜寿。 三个女人一台戏，尤其是有利益纷争的三个女人，碰到一起定然是无穷无尽的斗智斗勇。这不，宁王妃看着今日的气氛太平静、太和谐了，肯定觉得心里不舒服。 见她的目光从自己身上转过，明薇心中便有了不好的预感。 宁王妃肯定要旧事重提。 果然，她一张口就是明蓉的事。“今日难得成平侯夫人在，何不让昊哥儿房里的明氏也出来一见？” 明薇忍不住皱了皱眉。又是这套把戏……可是她也不得不承认，这挺管用的，一箭三雕，瑜亲王府、诚亲王府、成平侯府谁的面子都不好看。 不过原本一脸柔顺的站在诚王妃身边不远处站着的容昊的侧妃窦氏和玉氏俱是脸色微变，都露出两分得意的神色。 原本她们知道明蓉要进府时，心里还有几分忌惮。抛开明蓉是被容昊看上娶进来的不说，她也是出身侯府的姑娘，还有个妹妹做亲王妃。纵然也听过她们姐妹不和的传言，但到底二人时同父的姐妹，便是瑜王妃为了面子上好看些，也不会让明蓉太难过罢？ 谁都不曾料到，皇上的旨意让谁都没了插手的余地。 明蓉还未得宠就彻底失了宠，这都是容昊府中姬妾们乐见其成的。 看了二人脸上掩不住的得意之色，明薇轻轻叹了口气。这诚亲王府世子爷的侧妃数量多了，质量上就不成了。竟都是一样的见识短浅，只知道互相捧高踩低。 即便是容昊每多娶一位侧妃，就能绑更多的人上诚亲王府这条船上似的，焉知这样的做派，是让真正的权贵世家瞧不上的。谁敢把女儿嫁到王府里来？虽然空着一个正妃之位，若是容昊没被软禁之前，可能还能娶到一个好些的世子妃。 如今容昊的丑事已经暴露，怕是想做诚王世子妃的贵女们，也少了大半罢！ “这两日她身子有些不好，我便没让她往前头来。”诚王妃有些干巴巴的道：“弟妹知道，我素来是个省事的，不愿意折腾。” 宁王妃听了，掩唇而笑没说什么。可神色中分明透出几分嘲讽。 第151章 王妃们之间的斗法，自然不是旁人能掺和的。几位王妃之间互不对付，给对方没脸那是常有的事。 明薇低她们一辈，自然不会开口说话。康王妃独善其身，惯是愿意做墙头马上草。从两边挑拨是非的事，她也没少做。眼下她正同几位贵妇相谈甚欢，似是没有注意到这边的热闹。 这时德馨公主便不得不出来说话，替自己嫂子解围。“今儿既是嫂子的好日子，我看京中的各家千金也来了不少。何不让她们都过来，也热闹些。臻哥儿媳妇还年轻，怕是只跟咱们说话怪无趣的。” 德馨公主不愧是淑妃的女儿，这长袖善舞的艺术颇为精通。 既然她发了话，其他人少不得纷纷响应。一时间原本在后头花厅，由两位郡主陪着的各位世家贵女们，都纷纷到了前面来。 到底是王妃的寿宴，能来参加各家姑娘们的面上也都是有光的。故此来人无不是各家的嫡出姑娘，便是有少数几个庶女，其姨娘皆是有头有脸的贵妾。 这也算是明薇头一回以瑜亲王妃的身份在众人前露面。 嫁入东宫后，明薇便极少踏出皇宫的门。后来又遇上容臻出事，二人被变相软禁在瑜亲王府里，再后来容臻虽然被褫夺了太孙之位，倒又被封了亲王。不过恰值明薇有孕身子不好，更是足不出户。 虽然在做姑娘时明薇也是见过这些人的，如今身份不同，更是别样的感觉。 她们方一进来时，明薇便瞧见了人群中的自己的二姐明茜和苏璇，她顿时眼前一亮。尤其是苏璇，她已经许久未曾见过了。 “给王妃请安。”苏璇笑眯眯的上前来打招呼，神态落落大方很自然。 “阿璇，不必多礼。”明薇高兴的起身拉住她的手，二人亲昵的态度一如往昔。 苏璇背后是桓安侯府苏家，二人之间关系亲密，在别人看在又是另一番意思。毕竟诚王世子容昊在桓安侯府里出的丑事，大家可都还记着。虽然苏璇的名誉没有受损，但细心人也能看出其中的不对来。 容昊想娶苏璇为正妃，亲近诚王一脉的人也是知道的。无非容昊是想获得桓安侯府的支持，苏璇又生得活泼貌美，举止大方得体，是正妃的好人选。 如今明薇成为瑜亲王妃，苏家却仍任由苏璇和明薇交好，这是不是也代表了苏家的态度？ 在场的人都各怀心思，诚王妃把这一切看在眼中，心中顿时有几分不痛快。 ****** 诚亲王府前院一派热闹欢快的气氛。 然而在世子容昊本该安静的院子里，侍妾明蓉的门前，却不那么平静。 “今儿三位亲王妃都来了，那气派，啧啧——”一个有些妖妖娆娆的声音在明蓉窗前响起。“皇室的气派，就是尊贵着呢！宁王妃和康王妃倒也罢了，瑜王妃可真真是好福气呀！” 她的话音未落，另一道柔媚的声音也故意大声接话道：“谁说不是呀！我只是远远的望了一眼，那银狐的大毛斗篷，配着水红色的裙子，真是好看极了！还有那套东珠头面，最小的也有莲子米那么大！” “穿的戴的先放一边，人家是王妃，难道还没有两件好衣裳不成？”最先开口说话的人道：“难得的是瑜亲王对王妃那份儿体贴哟，真真是羡煞极了旁人！王爷是亲自扶着王妃下车的，这一路都是牵着王妃的手，这可真是少见！” “谁让人家王妃命好，会托生！出身侯府，长的又漂亮！”接话的人发出略显尖刻的笑声。 “同人不同命，这话倒没错。”那妖妖娆娆的声音也咯咯直笑，讽刺道：“咱们院里可也有一位侯府的姑娘，如今却也不过是个侍妾罢了！呵，还是失宠的，连咱们都不如！” “妹妹这话可错了。”说话的声音越来越高，显然是故意说给人听。“她得过世子爷的宠么？何来失宠一说？” 话音才落，二人相视一笑，那笑声分外恣意张狂。 一直静静坐在椅子上的明蓉，却是把指甲都狠狠的抠进了手心中。 外头的两个人水兰和金珠不过是容昊的通房丫头！仗着有两分姿色，便来到自己门前耀武扬威！明蓉又气又怒，到底她还有几分理智，知道这两人背后定是还有人指使，而那人*不离十是侧妃玉氏。 二人的话句句诛心，口口声声的夸赞明薇，不过是想让她难堪！ 然而这些话就该死的刺她心窝子！明薇，又是明薇！明薇现在拥有了她所奢望的一切，如今还不肯放过她么？非要她丢尽了面子，跌到尘土里爬不起来，明薇才高兴吗？ 她无疑是有几分小聪明的，奈何总是看不清自己的错处，一味把错推到别人身上。这才一步错，步步错，落到今日的下场。 明蓉尚且还在忍耐，她跟过来的两个丫头翠衣和银萍却是气愤不过，就要出去找人理论。 这两个人是她姨娘千方百计塞进来的，说自己曾对这二人有恩，是以对她能忠心些。便偷偷找人换掉了大太太准备的陪嫁。 明察秋毫如大太太，岂会看不穿这些小把戏。只是明蓉的数次胡作非为，已经让她寒了心。她也懒得再管明蓉，左右明蓉已经和侯府形同陌路，侯府又是决计不肯亲近诚王府，让明薇脸上不好看的，索性撒手不管。 故此这回的陪嫁倒有明蓉两个“知心人”。 “她们太过分了！”性子急的翠衣早就听不下去了，她瞪圆了眼睛，怒道：“咱们姑娘好歹也是成平侯府的姑娘，那两个人算什么？不过是从那下流地方买进来的贱婢，也敢在咱们这儿耀武扬威？” 银萍也是急得跺脚。“姑娘，她们欺人太甚！若是由得她们胡来，您以后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明蓉脸上已见怒气，只是心中仍有顾忌，没敢发作。 “你们闭嘴！”翠衣气不过，都没容得明蓉阻拦，便掀了帘子跑出去道：“你们算什么？也敢在我们主子面前吆三喝四！” 水兰和金珠正愁找不到借口让明蓉出来大吵一架，见翠衣出来心中反而高兴。 “我们姐妹说话怎么了？”水兰慢条斯理的看着自己才染过的指甲，冷哼一声道：“谁爱听，自然就是说给谁听的。你非要往自己主子身上扣，我们能拦得住？” 金珠更没有好脸色，她直接一把给翠衣推了个踉跄。“那你有算什么东西？我们好歹还是世子爷身边服侍的人呢！你不过是个贱婢，竟敢出来吼我们？” “翠衣，进来！”明蓉心道不好，知道翠衣着了人家的道，忙让银萍把她拉进来。 水兰和金珠却是不干了。 “一个小小的贱婢就敢指着鼻子骂人了，能耐了啊！”水兰借机道：“我看不好好教训你，你都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金珠也拉着她不放。 两人的力气都不小，一时间银萍也争执不过。明蓉见闹得太难看，也只好亲自出面。 “两位妹妹既是服侍世子爷的人，也别跟她们做奴婢的计较。”明蓉态度说不上好，却也耐着性子道：“今儿是王妃的大好日子，若是真闹出什么来，王妃怪罪下来，两位怕都是承受不了。” 明蓉很聪明，她不和二人吵，只提一提今日的重要性，略有些脑子的也不会继续闹下去。毕竟真的让人看了热闹，诚王妃恼羞成怒后，谁都会吃不了兜着走。 不过水兰和金珠今儿也都没有找她大吵一架的兴致，不过是奉命过来刺一刺她。 “姐姐说的极是。”水兰一双媚眼儿波光流转，甚至勾人。她笑吟吟的道：“我们姐妹身份低微，自是去不了前头观礼。只能听听热闹罢了！可姐姐的身份就不一样了，姐姐您可是成平侯府的姑娘，和瑜王妃同父的姐妹，怎么也该去见一面罢！” 金珠也掩唇笑道：“正是。姐姐您可是皇上赐给世子爷的，自然比我们都多几分体面，怎的王妃没叫您过去？” 她故意用了“赐”这个词，不同于赐婚的荣耀，没有三书六聘，只有一乘小轿。在她们口中，明蓉像是个物件摆设一样，随意被赐给人。 明蓉便是再有自制力，此时也不由涨红了脸，脸上羞恼极了。 “你们最好适可而止！”明蓉虽是气急，却也还有世家女子的矜持。“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 “还真把自己当什么侯府千金？”金珠撇了撇嘴，甚是不屑的冷哼道：“放着好端端的正经皇亲不做，偏生上赶着来做妾。” 明蓉气得浑身发抖，她狠狠的撂下一句“你们别太过分了！”便转身摔了帘子进了屋里。翠衣和银萍瞪了水兰二人一眼，忙跟进去不迭。 “大冷天的当谁耐烦搭理她呢……”水兰和金珠今日的任务已经完成，自然不管明蓉到底是何种感受，乐呵呵的回了自己的屋子。 然而回到房间中的明蓉，却是泪如雨下。 她后悔了，她真的后悔了！为了逞一时之强，把自己的一辈子都赔了进去！倒还不如嫁给刘仁，虽说只是英国公府的三房，又是庶子身份。可好歹能继承一份家业，不用在这里处处看人脸色！ 明蓉素来都是极好面子的，这会儿却泪水扑簌簌的往下落，让翠衣和银萍也慌了。 “姑娘，姑娘您别哭！”翠衣忙劝道：“那两个上不得台面的贱婢，也值得您生气？她们是嫉妒您！” 明蓉没有说话，眼中的泪却还是止不住。 “姑娘，今日老太太也来了。”银萍沉默了半晌，方才慢慢的道：“不若您趁这次机会，去求一求老太太罢！好歹老太太是您的祖母，总不愿意看到您这样！” 银萍的话让明蓉心中一动。 如果她去求一求老太太，说她错了，老太太会不会帮她说些好话？到底她还有个侯府的出身，只要侯府出面，她的日子就不会太难过！如果她真是落魄至极，怕是侯府的面子也不好看吧！ 再说了，侯府还有好几位姑娘没定下来，传出恶名来，谁还敢娶侯府的姑娘？ 向来都是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 她只是个小小的侍妾，平日里根本没机会去见老太太。等闲往外传消息，也是难上加难的。她的消息还没出府，就会被王妃知道了。所以今日是她唯一的机会了！ “既然如此……”明蓉像是下定决心似得，沉声对银萍和翠衣道：“我有事吩咐你们——” ****** 一时寿宴开席后，明薇便只能依依不舍的告别了苏璇等人，同公主、王妃们坐到了头一席。 诚王妃瞧着气色甚好，容光焕发的明薇，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方才明薇的表现她看在眼中，接人待物皆是落落大方，送出的见面礼让人挑不出丝毫错处来，丝毫不像庶女。 然而明蓉却和她是天地差别！诚王妃想到这一节就憋气，当初只差一点点，就能让明薇做容昊的侧妃……谁知那次误打误撞，竟还让明薇得了个护驾的名声，莫名其妙的还给封了有食邑的县主！要知道她前面还有一堆盯着郡主头衔，却没食邑的郡主们！ 如今她还正怀着身孕……想到这儿，诚王妃更有些心浮气躁。到底她还知道庶长子先生出来不好看，便一直管制着容昊的侧妃和妾室们，不许有庶子先于嫡子生出来，只是世子妃人选迟迟未定，让她也发愁极了。 底下开了十几席都坐着京中家世数一数二的贵女们，该挑那一位做媳妇儿，是在场所有有儿子、孙子贵妇的心中所想。 比如宁王妃盯着谢氏女发愁，康王妃……康王妃想的是什么，就很难让人猜出来了。 “弟妹在瞧什么这样认真？”诚王妃发觉了宁王妃的不对，便想着要扳回一局。她目光顺着宁王妃方才看的方向望去，不由笑道“原来是婆婆看儿媳，越看越喜欢！” 宁王妃早就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嫂子说笑了，如今烨哥儿的年龄一日大似一日，我自然是有些着急。”宁王妃笑眯眯的，不软不硬把诚王妃的话给堵了回去。“便是烨哥儿在这些事上，有昊哥儿一半开窍，我也就不这样愁了！嫂子好福气呀！” 诚王妃本意是奚落宁王妃，却没想到被她反将一局。 宁王妃这不摆明了夸自己儿子洁身自好，贬低诚王世子沉溺美色……而且到现在，容昊侧妃侍妾无数，却没有正妃。 诚王妃素来最宠容昊，几乎对他百依百顺。好在容昊大事上是听话的，比如娶而妃一事，并不擅作主张。所以他屋里那些侧妃妾身，诚王妃也不去管。谁知今日却成了别人攻讦的把柄。 二人之间再次杠上了，而明薇则是专心致志的吃饭，顺带听一些唇枪舌战。 她拿起一颗糖渍山楂尝了尝，虽然卖相还好，味道却着实不如家里厨子做的。还有各色精巧的点心，她只捡了一两块，略吃了一口便都放下了。倒不是难吃，只是她更喜欢吃家里的。 “怎么才用这么点？”康王妃发觉了明薇只吃了一点便没多用，便关切道：“可是不合胃口？如今你肚子里还有一个，饮食上可得多留意些！” 原本专心和宁王妃“战斗”的诚王妃闻言，亲自看了一眼明薇的桌面后，心中又是另一番想法。莫非明薇在拿乔，故意让自己难堪？故意落诚王府的面子？ 她还在胡思乱想期间，明薇已经歪过头，笑眯眯的回话道：“劳皇婶挂念。这两日胃口不好，今儿这还是见了三皇婶这美食诱人，才多用了些。不承想却让您误会了。” “侄媳倒还罢了，只是怕连累三皇婶。不知道的，还以为三皇婶故意不给我好饭吃呢！”明薇开玩笑道：“须知正是三皇婶特特的为我准备这些精致的吃食，我倒比往日吃的都多。不信您问问碧云她们，都是知道的。” 明薇的话音才落，诚亲王妃才回过味儿来，感情康王妃不动声色间，是要把自己和明薇都套进去！ 不管出自真心假意，明薇这回答自是无可挑剔。 康王妃见她是个伶俐的，便含笑点点头，不再自讨没趣。 她们这边的席面上少不了明争暗斗，而容臻那一边，同样是暗藏着刀光剑影。 容臻没有和三位亲王坐在一起，而是和三位世子做了一席。那些羽林卫倒也识趣，中午开席后，便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索性都用的是高几，倒也分不出什么来。 被拘束了许久的容昊早就恨透了容臻，他就是一口咬定容臻屡次坏了他的好事。而且若不是容臻，明薇也就成了他的侧妃！ 正好趁今日的机会，他总得找回些颜面才是！ “四哥，今日难得过来，咱哥俩好好喝几杯才痛快。”容昊假意笑道：“别不好意思，弟弟我都听说了。” 容臻不着痕迹的挡过了容昊要勾肩搭背的动作，他一贯温和的笑容里带了几分疏离。“哦？我怎么不知有什么事是令我难以开口的？” “自家兄弟面前，还遮遮掩掩什么？只是我说了四哥别恼。”容昊根本不等容臻回话，便对另外两个人笑道：“四嫂对四哥管得极严，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上回四哥府里被赶出的两个绝色侍妾，啧啧，真是难为四哥了！” 容昊这是摆明了在嘲讽明薇善妒、嘲讽他无能。 “弟弟这话可就错了。”容臻笑容和煦，眼底却没有一丝温度。“我府里头的事，弟弟怎么知道的清楚呢？哦，正所谓三人成虎，以讹传讹也是有的。我府里确实赶出过两个人，只不过是她们不守规矩，心里头总有那么些非分之想，便由我发落了，于王妃何干？” 他的话才说完，倒让容昊不好接话了。他总不能说他在瑜亲王府有内线，所以才知道的？容昊不笨，所以也只能讪讪的笑了两声，不便再分证。 “喝酒，喝酒！”容昊有些尴尬的道：“今日咱们一醉方休！” 容臻按下正提着白玉酒壶，想要倒酒的容昊。神色诚恳，谆谆劝道：“今日是皇婶生日，咱们做小辈的，怎么能先喝醉了？” 容昊气结，顿时觉得十分没面子。 几乎他所挑衅的每一件事，都被容臻轻松的化解。而容臻还冠冕堂皇振振有词，倒显得他没理！ 第152章 见容昊似乎和容臻有些不快，康王世子容炘和宁王世子容烨只装做没嗅到其中的硝烟味。 等到二人的话告一段落，惯是做和事老的容炘，才笑着劝道：“四哥、五哥这酒还喝多少，倒都有些醉意了。” 他既出言劝了，四人里最年长的宁王世子容烨也附和道：“八弟说得有理。”素来容烨为人耿直，便又忍不住多说了两句：“五弟啊，话可不能乱说，你四哥四嫂恩爱，你又何必说这些？若是传到你四嫂耳中，没得让人生了嫌隙。” 容烨这话不说还好，本就心中有火的容昊听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原本自己就在容臻处碰了软钉子，还不止怎么出气好，容烨竟还替容臻说话。想到此，容昊便忍不住出言讽刺道：“三哥倒是闲情雅致操心别人的事！四哥已经成亲，如今三哥房里还缺一位正妃！” 容昊的话音未落，容烨当即脸色微沉。 生于皇家，容烨自小便知道婚事是自己做不得主的。一直以来他还算是洁身自好，身边只有两个通房丫鬟，侧妃侍妾一概没纳。他知道自己的亲王世子的身份需得有一位身份相当的世家姑娘来配，而且随着他年龄日渐大了，也看出母妃在王妃的日子没有那么好过，故此在婚事上更是谨慎。 好容易母妃相中了文华殿大学士的女儿谢氏，皇祖父却迟迟不赐婚，也没有给他指婚。 本来便是皇祖父拒绝也不是大事，母妃只是暗地里的想法。却不承想被人嚷嚷了出去，一时间弄得他们王府骑虎难下。谢大学士脸上同样不好看，难免也被勾起了几分怒气。 这下还没结成亲，倒结了仇。 因为这事，连带着父王对母妃也多了怨气，反而偏宠起侧妃宗氏，他这世子的位置，也不是那么好坐的。 今日是诚王妃的寿宴，容烨便是心中再生气，也不愿此时同容昊起争执，没得落了话柄。谁知容昊才被容臻勾起火气，正愁心中的邪火儿没处撒气，自然不肯放过容烨。 “哦，倒是弟弟记性差了。”容昊勾了勾唇，似笑非笑道：“三哥早已有了良配，谢大学士的掌上明珠就等着嫁入宁王府的门呢！” 他的话还未说完，容烨已经瞪圆了眼睛，眼底闪过滔天的怒意。 打人不打脸，说人不揭短。便是暗地里再怎样不和，彼此间也都是要留几分情面的。容烨的婚事悬而未决，对宁王府来说绝对不是光彩的事。容昊这样说出来，实在是欺人太甚！ 容烨放在桌子下的双手紧握成拳，手背上青筋一根根暴起。 然而挑事者容昊脸上仍是一副挑衅的神色，他是不怕的。真的闹起来，谁脸上都不好看，想来宁王世子也丢不起这个人。若是容烨今日真的失态了，倒也好……容昊眸光闪烁，或许宁王世子该换一换人了。 “五弟！”一道清雅温和的声音打断了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开口的却不是容烨。 容炘行八，在座的四人除了容烨，也只有容臻能这样称呼容昊了。 “贪杯误事。”容臻瞥了一眼容昊，神色淡淡道：“五弟想来是喝多了，竟开始胡言乱语起来。”不等容昊开口，他话锋一转道：“五弟可是忘了皇祖父的教诲？” 容臻的话一出口，立刻把容昊还未说出的话给噎了回去。 难道他能说他们皇祖父容铎的话有错不成？而且他并不敢说容铎并没这样说过！他根本没胆子质疑！ 牵扯到九五至尊身上，便是放肆如容昊，也不敢信口雌黄了。 容臻理了理衣袖上并不存在的褶皱，见容昊那张称得上英俊的面庞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他好整以暇道：“若是这些话传出去，知道的人以为五弟你今儿因为三皇婶的寿辰高兴，多喝了几杯胡言乱语；不知道的还以为五弟你有意对兄长恶言相向，没得坏了五弟你的名声！” 这不咸不淡的一席话，让容昊捏紧了手中的酒杯，脸色难看之极。 容臻今儿是吃错药了么！竟也操心起与他不相干的容烨的事！ 打嘴仗容烨从小打到都没说过容昊，方才他正愁不知道怎么应对好，却不承想一贯和和气气的容臻竟出头替他说了这样一番话，把容昊噎得哑口无言。 容烨看向容臻的目光不由多了几分感激之意。 容臻自小被封为太孙养在宫中，和几个堂兄弟感情说不上多好，容烨平日与容臻也并无多少交情。这几个被封为世子的堂兄弟中，虽然容炘最小，倒是他最八面玲珑，与诸位兄弟都多些交情。 然而方才容炘只是神色闲适的在一旁作壁上观。 容烨自小接受皇家教育，便是此时没人替他开口说什么，他也不会觉得有任何失落。他想着便是有人开口，也该是容炘。方才他还和容炘在一旁看容臻的热闹，在容昊挑衅容臻时，并没有动作…… 这样想着，容烨心中竟对容臻生出些许愧疚之意，同时也多了些许亲近。 “四弟说的有理。”容烨心情大好，他挑了挑眉，道：“家有贤妻就是不同，娶妻后四弟也愈发长进了。往后任谁再信口雌黄挑拨四弟和四弟妹的关系，我是头一个要骂的！”他扫了一眼容昊，冷声道：“那些歪门邪道终究上不了台面。” 容烨的这话也称得上和容臻亲近了。 “多谢皇兄。”容臻微微一笑，仍是温文尔雅的神色，分外从容。 在一旁看起来优哉游哉的容炘，此时心中却有了几分焦灼。 方才他白白浪费了一次好机会！ 容昊与容烨起了争执，容炘是乐见其成的。他本来想看容烨招架不住后再出手帮助，好显得自己与他亲厚，拉近关系。没想到却被容臻捷足先登，不仅轻轻巧巧的几句话便打发了容昊，更是获得了容烨的好感。 三位亲王虽说看起来身份地位旗鼓相当，实际上宁亲王是弱于诚亲王和康亲王的。先不说他母妃得宠不如那两位，宁亲王此人于内院的事是个有些拎不清的，偏宠侧妃，还把庶长子生在了嫡子前头，宁王府内院不和是公开的秘密。 随着先时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容臻被拉下太孙之位，三位亲王的斗争日益白热化，宁亲王的颓势也渐渐显露。无论是容铎的看重，还是宁亲王自己的实力都远不如其他两位。 是以除非诚亲王和康亲王死了，才轮得到宁亲王。故此容炘早就拿定了主意，和宁王世子拉近关系，是百利无一害的。 然而容炘没料到的是，一贯远离这些纷争的容臻竟在不动声色间拉拢了容烨！ 年纪虽然比三人都小，但心思却比几人都重的容炘面上仍不显露半分，他笑呵呵的打起圆场来。 “如今天愈发的冷了，多吃几杯酒不过是暖暖身子。三哥不必放在心上，五哥素来心直口快惯了。”容炘做出一副好弟弟的模样劝解，他向来都是面面俱到：“四哥自小在皇祖父身边长大，自然比我们多受些教导。四哥话，原也没错。” 所谓滴水不漏，容炘确实担得起。 这其中暗含的讽刺，容臻听了也不恼，仍是微笑面对。 墙头马上草虽是投机，然而想令所有人都满意是不可能的。 容烨经过此事对他心中已是不喜，故此他便一反常态的同容臻说起话来，只把容昊和容炘气得牙根痒痒。 对此容臻没有露出分毫惊讶，他面不改色的从容闲话家常。 虽然寿宴上的仍是瞧起来一团和气，四人都心知肚明，然而已经有什么不同了。 不远处。 诚亲王、康亲王、宁亲王三人那一席虽然离着容昊小一辈的席面远些，却把他们堂兄弟几人的表现都看在了眼中。 三人作为长辈又是亲王之尊，自然不便说什么，心中却都各自有了计较。 诚亲王面上虽不动声色，心中却暗骂容昊是个蠢货，不分场合胡沁。看似他气势汹汹的步步紧逼，实则轻易都被容臻信手拈来的化解。容臻看似放低了姿态，实则占了上风。 本来他被容铎下旨派羽林卫看管起来已经够丢人的了，在寿宴上还不安分！ 只是如今太子之位空悬，王妃母族对他助力颇大。且若是他不一力支持嫡长子的世子身份，怕是后院里的人又会生了别的心思。诚亲王是个聪明人，此时他还不太子，更不是皇上。若是让几个儿子都盯着世子之位斗个你死我活，只会分散王府的力量。 宁王府便是个很好的例子。 庶长子虎视眈眈的盯着世子之位，宁亲王那个蠢物却又偏宠侧妃，不够敬重王妃。难免王府里的人生了异心，早早就要站队。 虽然宁王不足为虑，可康王不是个省油的灯，康王世子也不是简单的。 诚亲王的目光落到笑吟吟给哥哥们倒酒的容炘身上。 他那狡猾的样子和他的父亲简直如出一辙，还有些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架势。论起左右逢源来，容昊远不如容炘。 这些事已经足以让诚亲王头痛不已，然而今日容臻的表现才让他吃了一惊，不由另眼相看。 先前瞧着容臻仿佛是个好脾气的，好似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今日却隐隐透了锋芒……诚亲王心中不由添了几分困惑。 同样有这个疑问的还有宁亲王和康亲王。 若说容臻是想争皇位，那么在他作为皇太孙时，就应该早日掌握自己的势力，杀伐果决，做一个让容铎喜欢的继承人，也不至于好端端被废了太孙之位。原先他们都觉得容臻的性子像极了先太子皇二子，为人温和性子软。 莫非…… 诚亲王看着和容烨相谈甚欢的容臻，心里突然有了个想法。莫非容臻是要投靠一位亲王，来保全自己日后的地位？ 如今有实力一搏的三位亲王，虽说没到不死不休的地步，也相差不远了。而容臻若想踏踏实实做他的瑜亲王，保住日后的尊荣不改，就需得对下一位帝王有拥立之功。 因为容昊的缘故，倒是诚亲王府和成平侯府、桓安侯府的关系僵了，偏生容臻的正妃明氏，出身成平侯府又和桓安侯府交好。且容昊屡次对容臻出言不逊，容臻自然不喜。 剩下的就是康王和宁王。 难道容臻的选择是站在宁王那一边不成？ 第153章 酒席未散之时，便有管事嬷嬷来请示下，两个戏班子都已准备好。 正值酒酣耳热之际，几位王爷兄友弟恭，推杯换盏好不热闹，容臻等几位堂兄弟也是一团和气，一时间倒是女眷们先起身去了内院的戏台。 “等会儿想听什么，只管点。”康王妃笑吟吟的对明薇道：“你三皇婶这里可都是好戏。论起来也是昊哥儿孝顺，时时记挂着长辈，什么好的都给你三皇婶寻来。” 康王妃说话的声音虽然不高，可一众女眷瞧起来热闹，一片欢声笑语，实则都在竖起耳朵来听前头几位王妃的动静。 她的话音未落，宁王妃便微笑道：“可不是这话，昊哥儿的孝顺贴心，在他们兄弟几个里是极难得的。” 明薇闻言，顿时觉得分外苦恼。 三位亲王妃争个没完也就算了，却还总忘不了拉她一把。 “皇婶这话太抬举侄媳了。”明薇既不想掐尖出头，又不想掺和进来。“我今年能有多大，又多少见识？怕是皇婶见过的戏子，比侄媳见过的人都多呢。” “四皇婶、五皇婶既提三皇婶这里的戏好，今儿侄媳正盼着您三位点几出好戏，也好叫侄媳开开眼。” 明薇这话说的滴水不漏，纵然是方才脸色有些不好看的诚王妃，也不由缓了缓神色。倒不是明薇的恭维让她高兴，而是想到宁王妃和康王妃的居心，她不想在众人面前上套。 四人身后各家的诰命夫人们，把四人的话都听到了心中。 众人俱是各怀心思，成平侯府的老太太听了明薇的话只觉得心中甚是安慰。从瑜亲王夫妇二人进门起，二人的叔叔婶婶们言语间便使了不少绊子。 虽然明薇年纪尚小，经历尚浅，却也应对进退有据，从容不迫，倒是让那三位伶牙俐齿的亲王妃说不出什么来。老太太一直悬着的心，才放回了肚子中。 诚王妃不欲与二人争口头上的一时之快，她唇边荡出一抹笑容，不紧不慢的道：“大家也别站着说话了，臻哥儿媳妇也是有身子的人，就快些落座看戏罢。” 大家连声称是，都随着引座的侍女落座。 明薇有心不和她们掺和，便落后一步，稍稍离得远了些。德馨公主等人皆算是长辈，虽然明薇身份地位不低，但这般“歉让”，谁也挑不出不是来。 头一出照例是戏班子献上的《麻姑献寿》。 台上咿咿呀呀的吹打起来，底下众人的声音也都轻了，似乎都专心看起戏来。 见状明薇总算松了口气。 看完戏后，今天的寿宴就算是结束了。这样劳心劳力的宴席，她实在是烦透了。明茜、苏璇等人虽离着她不远，碍于是在诚王府，也不好和她们过多交谈。 柔和悠长的唱腔从戏台上传来，明薇顿时有了一丝倦意。 ******* “四弟，可否借一步说话？” 容臻微感诧异的转过身，只见容烨脸色微红的站在回廊的尽头。 “三哥。”容臻笑着点点头。 酒席撤了之后，众人便都到了外院的戏园子。三位亲王坐在了主位上，容臻素来行事低调，自然是和堂兄弟们坐在一起的。 今日酒席上的不愉快，让容昊对容臻没有好脸色。容炘虽然心中好奇容臻的改变，不过素来圆滑的他不愿意伤人，便不好和容臻太亲近。 容烨既然和容昊言语上起了冲突，自然也不必顾忌他的感受，不管容昊的脸色多难看，还是坐在了离容臻不远的地方。 容昊还欲找容臻的麻烦，还未付诸行动之时，只闻首位上端坐的诚亲王恰巧清了清嗓子，端起手边高几上的汝窑瓷茶碗，不疾不徐的饮茶。 茶碗落到高几上的声音不轻不重，却像是敲在有心人的耳边。容昊眉间闪过一丝不愉之色，到底还是忍住了。 诚亲王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般，把容昊的行径摸得一清二楚。 坐在后面的容臻等人把诚亲王父子二人的动作尽收眼底，容炘若有所思的歪着头盯了半晌，容臻则是微微一笑似乎没放在心上。 然而容烨心中闪过一丝酸涩。 同样都是皇家的父子，诚亲王尚且知道顾忌着父子颜面、王府的体面，纵然容昊有诸多不是，诚亲王从来没在外面发作过半分，也并没传出丝毫流言。 可是自己的父亲宁亲王……容烨抬头望了一眼正与康亲王说笑的父亲，心头漫上些许不忿。纵然自己母亲有些不是，可到底是王府主母、父亲竟明里暗里给母亲难堪。 还有自己的世子之位，也是摇摇欲坠。外间的流言他听过不少，无风不起浪，到底是有些影儿才有人说的。 想到宁王侧妃宗氏母子愈发得意的嘴脸，容烨便不自觉的攥紧了拳。 正在他愈发恼怒的同时，一个大胆又疯狂的想法在他脑海中生出。 他看了一眼正专心听戏的容臻，暗暗下定了决心。 容烨便一直留心着容臻的动静，等到容臻起身借口出去醒酒时，他便跟了出来。 于是便有了眼前的一幕。 “四弟，今日多谢你替哥哥解了围。”容烨跟容臻打起交道来还有些不自然，笑容里不免透出一丝尴尬：“若不是你出言相助，还不止要如何收场。” 容臻神色一如既往的谦逊温和。“三哥这是哪里话？都是自家兄弟，不必如此客气。” 容烨脸上没有掩饰的浮现出嘲讽之意。他意有所指的道：“都是兄弟……可有人却偏要你我下不来台！” 如果先前容臻还不确定容烨叫住他的用意，到了此时，容臻已经心里有底了。 “先前是哥哥的不是。”想要向容臻示好，容烨还有几分忐忑。毕竟当初容臻落难之时，自己虽没有落井下石，却也没有任何的援助之意。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现在的容臻已经顺当的度过了圈禁之难，是皇孙中唯一的亲王。自己仅是亲王世子而已，眼下看来还是地位不稳的那一个…… 容烨也不是十分有信心能和容臻搭上话。 “三哥言重了。”容臻相貌俊朗，微笑起来十分有亲和力。说起话来真实度也让人分外信服““是我素日在宫中，与各位兄弟们见的少，自然少了些交情。三哥倒给我赔不是，容臻可担不起。” 容臻还欲再说些什么，只见回廊尽头仿佛闪过一道身影，他话锋一转，道：“这风也吹够了，三哥若是酒醒得差不多了，便回席上罢。” 方才心中稍稍安定的容烨听了容臻的话，顿时心又提了起来。 容臻轻轻朝着容烨摇了摇头，暗暗做了个“八”的手势，容烨这才恍然大悟。 到底都是皇家出身，谁比谁的演技都不会差。容烨应了一声，便和容臻一起回到了戏园子中。 “两位哥哥是去哪里说悄悄话了？”容炘正拿了一壶酒自斟自饮，见二人回来笑眯眯的道：“可是觉得今日的戏不好看？” 戏园子的位置有限，人和人之间的距离自然也近，虽然是压低了声音的话，也难免被人听到。 容臻丝毫没有掩饰之意，微笑道：“酒有些上头，出去醒醒酒。恰巧碰上三哥，说了两句话便一同回来了。” 容炘似乎没想到容臻会这样坦白，一时间倒不好接话，只得干笑了两声作罢。 一旁的容昊倒是不屑的冷笑了两声。 一个失败的皇太孙，一个继承人之位不稳的世子，能搅出什么大风浪来？他还看不在眼中。左不过寻个机会，好好收拾两人一番便是。 容烨面色微沉，没有说话。 此时越来越觉得自己的想法算不得荒谬、疯狂。 他的目光不动声色的扫过容昊、容炘，扫过前头的诚亲王、康亲王、最后落到自己的父亲宁亲王身上。 对于父亲的宠爱怜惜，他已经不报什么希望。 当然他更不会认输，把世子之位拱手让给宗氏的儿子。 容烨十分清醒的认识到，有诚亲王和康亲王在，自己的父亲登上皇位的机会微乎其微。除非那两位亲王都死了，否则断然没有父亲上位的机会。 可自己的父亲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从容臻被废了太孙之位后，倒愈发有了兴致去争夺那个至尊之位。 自己并没有过分迎合过他，反而是宗氏母子百般鼓动，才日渐生分了父子感情。 若是有一日皇祖父山陵崩，无论是诚亲王和康亲王谁登上了皇位，那么对于曾经争夺过皇位的两个兄弟，怕是都不会手软。 可若三人谁都登不上皇位…… 最合适的人或许是容臻！这个想法在容烨的脑海中一闪而过时，他自己都觉得十分疯狂。 虽然容臻曾是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可他已经被废黜了太孙之位，看起来仿佛已经最早失去了机会。 容臻绝非等闲之辈！ 容烨一时间虽然不很能说服自己，心中的天平却愈来愈倾向容臻这一边。 纠结之色在他眉间一闪而过。 容臻心中微微一笑，面上仍是不动声色。 “王爷，您要的手炉。”一个侍从模样的人捧着一个精致的紫铜手炉，交到了容臻手上。 容臻只是略略看了一眼，便道：“去给王妃送过去罢，嘱咐她穿暖和些，别贪凉冷着。” 那侍从应了一声便退下了。 ****** “王妃，王爷嘱咐奴才给您送了手炉来。”来宝捧着手炉给明薇奉上。 明薇笑着接了过来，在拢到手中的一瞬间，却面色微变。 一行小字清晰可见。 “明蓉欲见家人。” 第154章 只是一张很小的字条贴在炉壁内侧，明薇浅笑着拿银针拨了拨碳，字条顷刻间便消失殆尽。 明薇知道容臻这是借机向自己传递消息，便也不欲惊动众人。可自有好事如康王妃者，在刚看到明薇接过手炉的那一刻便笑道：“怎么巴巴的给你家王妃送了手炉来？” 来宝只得神色恭谨的把容臻的话重复了一遍。 “臻哥儿素来是个细心的孩子。”康王妃一脸欣慰的笑道：“在他们几个兄弟里，臻哥儿是个极体贴的。他和王妃许是前世修来的缘分，我听炘哥儿说，那日王妃从受惊的马车上摔下，正是臻哥儿救下来的。” 说着，她装作不经意的瞥了诚王妃一眼，继续道：“王妃进门后臻哥儿这百般体贴疼爱，可见两个有缘的人，自然有月老把红线拴在一处。” 康王妃这话十分戳诚王妃的心窝子。 当日在京郊的事，诚王妃也是知道自己儿子计划的。本该由容昊制住受惊的马，把明薇从马车里抱出来。男女授受不亲，这一抱有了肌肤之亲，便是成平侯府再怎么不情愿，也只得把她送来王府。 不承想碰上了容臻，原本万无一失的计划便泡汤了。 今日康王妃再度提起，让诚王妃不由多想。怎么容臻赶得这样凑巧？偏生那日容昊计划行事，容臻就也在？ 她的目光落到了明薇的手炉上。 上回听到明薇来了自己府上，容臻便亲自巴巴的送来了斗篷，这一回又派人送来手炉……自明薇有孕后，府上不但没有添侍妾，反而他亲自赶出去两个。在瑜亲王府的内应也频频传来消息说，王爷王妃恩爱非常。 康王妃说容臻对明薇“百般体贴疼爱”果然没错。 诚王妃又想到了康王妃的儿子也在，又觉得是康王妃故意挑拨。 容炘虽是亲王世子中年纪最小的，心眼儿却不少。她眼见耳闻的，容昊就在他手里吃过亏。 有时候想得越多，离真相就越远。 明薇自然也把康王妃的挑拨、诚王妃的纠结看在眼中。上次去京郊拦下容昊，虽说是容炘提议叫了容臻一起去的，但容炘消息的来源却是容臻使人透露给他的。容臻很清楚容炘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果然容炘邀他一同去京郊西山赏景。 诚王妃没接话，宁王妃正因方才的事气儿不顺，自然也没出声，明薇更是乐得不和三人掺和，一时间竟有些冷场。 好在今日来得宾客中不乏能言之人，总算能说些奉承话，把气氛重新活跃起来。 尽管容臻能让人把消息送到自己手中，也就表示他有能力压住此事，起码让成平侯府不被牵连进来。明薇心中还是有几分担忧，她略微偏了头，看到斜后方的家人仍旧神色如常的听戏，似乎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压住心底的一声叹息，她拢了拢手炉。 明蓉几次三番的作死，明薇对她最后的耐心都用完了，到底曾经做过姐妹，只要她不影响侯府，留她一条小命在诚王府苟延残喘，明薇并不介意。 然而明蓉仍是不遗余力的把侯府拉下水。 今日若是明蓉的计划得逞，或是被有心人利用，成平侯府就要被视为诚亲王一派了。 诚王妃把王府的后院管得严严实实，想要利用明蓉漏洞百出的计划做点事儿简直易如反掌，明蓉那点儿心计显然不够看。若明蓉是个有自知之明的，就该本本分分的当她的侍妾。 如果她真的有自知之明…… 明薇勾了勾唇角，从开始她便不会步步走错。 ****** 直到诚王府的戏散了，虽然众人难免打些口头上的机锋，也算是一派风平浪静。 眼见天气有些不好，像是要下雪的样子，众人纷纷起身告辞。 容臻亲自过来接明薇。 见到那道俊朗的身影远远走来，明薇长长出了一口气。一直半悬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一种安定的感觉油然而生。 原来不知不觉间，她竟如此依赖这个人了吗？ 见容臻这样一副体贴的模样，诸位王妃不免又是一阵打趣，诰命夫人们也纷纷称赞瑜亲王体贴疼人，说明薇是个极有福气的。不仅成平侯府的女眷俱是喜气洋洋，连桓安侯府的苏璇等人也是都是非常高兴。 明薇命运几经波折，三番两次经历生死险些送命，如今能有这样的归宿也算是她的福报。 “王爷，方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拜别诚王妃，明薇和容臻相携上了马车后，明薇便迫不及待的问。 容臻不紧不慢给明薇换了个新手炉，才悠然道：“想来是明蓉后悔了，诚王世子的后院可不是那么好混的。我的叔叔、婶婶这几年为了拉拢人，可没少往容昊院子里放人。” 虽然容臻的话没有点明，明薇顿时了然。 容昊的侧妃俱是世家之女，无论嫡庶，也是两家的联姻。在真正被精心教养的高门贵女面前，明蓉却自小被养在刻意欺压庶女的二太太身边，她那些世家的体面根本不够看。 即便是明蓉颇有几分姿色，有些小意逢迎的手段，哪里能比得上有人为了讨好容昊，送来的扬州瘦马？ 况且因着之前容铎插手，明蓉进门那日正是容昊被拘禁之时，明蓉的身份太尴尬。谁踩她一脚都像是为王爷王妃、世子爷出气。 “今日是诚王妃的生辰，你如今是瑜亲王妃，祖母和母亲断没有不过来的道理，明蓉心思活动了。”容臻轻轻揽过明薇，让她在自己的肩头靠的舒服一些“她觉得自己到底出身成平侯府，祖母兴许还有点儿怜惜。” 他的话音未落，明薇便摇头，叹道：“最后那点儿情分都让她自己消磨没了。在侯府时，我才稍微被二太太有一点儿看重，她便什么都跟我争。如果她懂得见好就收，当时嫁给刘仁未必不是个好选择。她偏要事事拔尖，便是抢了二太太想……” 没待话说完，明薇便住了口。再说当时二太太要毁她清白、逼迫她嫁给刘仁的事便要给抖落出来了。 容臻挑了挑眉，示意明薇继续说下去。 “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明薇呵呵笑了两声，想把这事揭过去。“恐怕今日明蓉没来得及付诸行动，便被王爷的人截住了罢？那些埋在咱们府里的棋子起作用了？” “咱们”二字显然取悦了容臻，见明薇想逃避关于刘仁的话题，容臻也不追究，反正他迟早都会知道的。容臻的笑容加深了一分，道，“正是，多亏了当初诸位婶婶有心，否则咱们也难以插手。” 哪里有她的份，明明是瑜亲王您顺蔓摸瓜，让诸位王府的走狗们去反咬一口。明薇默默的腹诽着。 当初怎么就觉得容臻纯良质朴，如今看来明明是个一肚子坏水儿小狐狸来的。 而且他还睚眦必报。 “这一回是拦下来，怕是明蓉日后还难安分。”明薇摇摇头，停止自己奇怪的脑补。今日明蓉没能搅出风波来，她也心里不安。 容臻则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你且放心，我既能让人拦下她这一回，日后她也翻不出风浪来。”容臻意味深长的微笑道：“接下来容昊妾室之间的争风吃醋就足够明蓉头痛去了，她必定疲于应付，没工夫再捣乱。” “哦。”明薇点点头，对于容臻的保证，她还是一百个放心的。 今日在诚王府耗了大半日，明薇早有些倦了。方才是心中担心才撑着说了不少话，这会儿松了劲儿，便懒洋洋的靠在容臻怀中。 马车行驶的平稳极了，四周的雪毡和帘子扎的严严实实，马车里暖和极了，明薇便有些昏昏欲睡，慢慢垂了眼睑。 突然一个念头在她脑海中一闪过而。 “容昊妾室的那些事王爷您是怎么知道的？”明薇瞪圆了一双眼，仰头看着容臻道：“似乎还是很清楚的样子。” 带着困意的眼眸中还有些水汽，湿漉漉的又乖巧又无辜，容臻心中早就柔成一片。他压低了嗓音，用气声道“乖，回去慢慢告诉你。” 对容臻明显敷衍的回答不太满意，明薇刚想再问，容臻抢先笑眯眯开口了。 “要不王妃先给本王讲一讲，那位刘仁和成平侯府的关系？” 明薇顿时闭上了嘴，顺便闭上了眼。 她困了！真的！ ******* 虽说是去诚王府拜寿，没什么体力活动，毕竟明薇是有身子的人，还是觉得倦。 这几日来她便借着这个缘由，在正院里躲懒，干脆把府中事务都交给碧云等人，乐得清闲。 “府里的梅花要开了，过几日可以邀家里人过来赏梅。”这日朝中休沐，容臻见明薇颇有些百无聊赖的样子，担心她闷出病来。“若是桓安侯府的人得闲，也一并请过来。” 上回好容易在诚王府见一面，到底身份有别，明薇首要任务是应付诸位王妃、公主，几乎没怎么顾上和她们说话。 心里有几分遗憾，虽然没说出口，但容臻观察细致入微，到底还是看了出来。故此便有了今日一言。 “好。”明薇听了高兴，已经开始筹划：“选好天气好的日子，让祖母母亲和姐姐都过来聚一聚，再请桓安侯夫人和阿璇……” 见她开怀，容臻也不禁勾起了嘴角。 “王爷、王妃。”忽然来宝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他的声音中带了几分惊讶。“宁王世子过来了，说是要求见王爷。” 宁王世子……容炘？ 明薇蹙起了眉，他来做什么？ 容臻显然早就料到了，他面上没有半分诧异，神色如常的道：“把宁王世子请到正厅，本王这就过去。” 第155章 三日前。 宁王府。 宁亲王和宁王妃相携归来后，宁亲王连正院的门都没登，便立刻要走。看那方向，是要去侧妃宗氏的院子。 “妾恭送王爷。”宁王妃唇边的笑容稍纵即逝，她敷衍的福了福身子，慢慢垂了眼睑，掩去眸中的寒意。 身边的女官担忧的望着她，却碍于人多口杂，没有多说什么。 宁王妃一口恶气郁结在胸口，想到今日宴席上康王妃和诚王妃的嘴脸，又见宁亲王回来便往宗氏那贱人的院子去了，又气又怒自然不必再提，还有一丝颓然无力。 回来的路上她已经听说在外院的寿宴上，容昊挤兑容烨的事了。虽说是容昊不怀好意先起的头，到底问题还处在宁亲王身上。若是宁亲王素日来敬重自己，看重世子，旁人如何敢质疑自己儿子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位置！ 自己的儿子明明比容昊优秀上百倍、千倍，可王爷竟是视而不见，只疼宗氏那小贱人的儿子。便是容昊再不懂事，连皇上的惊动了，派下了羽林卫看管，诚亲王想必心中也有对儿子的怨气，可是表面上还是极力维护世子的地位，把王妃的寿宴办得热热闹闹。 若是容烨也如容昊一般办了糊涂事……宁王妃心中一凉，怕是王爷头一个不放过他！再加上宗氏那小贱人撺掇，容烨的世子之位就真的岌岌可危了！ 她越想越是心惊肉跳，手中的素帕被她攥得皱成一团。 “王妃，世子爷来了。”宫女红螺撩了帘子进屋，低声通传。 宁王妃才换下身上的常服，卸了钗环，正歪在罗汉床上想事。听见儿子来了，忙命人通传。 “儿子见过母妃。”容烨动作轻快利落的行礼。 他换了一身宝蓝色的家常锦袍，头上去了世子玉冠，只用了一根玉簪绾住头发。他生得虽然称不上俊美，却是星目剑眉，身姿挺拔，健壮结实，和长相偏阴柔一路的宁王大相径庭。且容烨是个性格耿直、不会阿谀奉承、媚上讨好的性子，更是令宁亲王不喜。 虽说容烨是宁亲王的嫡子又是长子，但容烨的相貌和性格都更像王妃的娘家人些。 都说外甥肖舅，这句话在容烨身上得到印证。 容烨的舅舅们都是在武官，个个身材魁梧，浓眉大眼英气十足。加上都在军中待过，性子十分爽朗大方，不善于阴谋算计。 当然这也是宁亲王不太喜欢自己嫡长子的原因，反而是宗氏生的庶长子容灿更像自己。加上在宗氏的调-教下，容灿打小便在宁亲王跟前奉承卖乖，自然比那个耿直的嫡长子看起来顺眼得多！ 旁边服侍的人已经眼明手快的给容烨端来了锦凳，宁王妃招手道“快坐下。” “谢母妃。”容烨口中称谢，这才坐下。 看着自己的儿子眉宇间有些忧愁之色，宁王妃心中焦急。容烨向来是最贴心的，有什么心事也是藏在心里，不让自己瞧出来，怕自己担心。如今他的情绪竟带出来，莫非是出了什么事不成？ 还没等宁王妃斟酌着开口问，容烨便道：“母妃，让她们退下吧，儿子有话跟您说。” 这还是容烨少数要求屏退其他人，只她们母子二人说话。 能在宁王妃正院中贴身服侍的，俱是王妃从娘家陪嫁带来的忠心之人，嘴都是极严实的。素日来有什么事，宁王妃并不完全避讳她们。今日容烨提出这样的要求，定然是有大事。 宁王妃使了个眼色，女官红螺便带着一众服侍的人鱼贯退下，自己守在门口，又派了几个人在院子里巡视，防止有人偷听。2 “母妃，儿子心中有个想法，要告知您。”容烨郑重其事的缓缓道：“虽然时候尚短，但儿子已深思熟虑过。” 容烨这一脸正色的模样显然吓到了宁王妃，如果不是绝对信得过自己儿子品性，她几乎以为容烨即刻要去夺了宁王的王位。 “你说罢，母妃听着。”到底是王妃，心理素质远非常人。即便是容烨真的要篡位，她也只会冷静的帮儿子判断分析局势能否成功。 王妃镇定的神色给了容烨安慰，他心里多少有了点底气。 “儿子想要支持容臻争夺皇位。”容烨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还望母妃支持。” 尽管宁王妃做足了心里准备，却不防容烨这如同春雷炸响一般的话。谁都知道如今的太子之位，诚亲王、康亲王、宁亲王之间争得头破血流。原来名正言顺的继承人、皇太孙、如今的瑜亲王容臻倒是渐渐被排挤出来。 宁王妃微微蹙了眉，不太明白自己儿子为何要支持容臻。如果容臻真的是个有实力的，起码保住自己的太孙之位，不出几年，熬死了容铎，他便是不容置疑的下一代帝王。 偏生容臻连太孙之位都没保住，被封了瑜亲王。谁都知道，瑜亲王是今上兄长明德太子的受封太子之前的封号，既然明德太子未能登上帝位，摆明了容铎的选定的继承人中已经没有了容臻的位置。 说心里话，宁王妃觉得静观其变倒是上上之策。 嫁入皇家二十多年来，虽然宁王妃无甚慧根，到如今一些事也都看清了。比如宁亲王是三位亲王中实力最弱的，实力强悍、城府之深如诚亲王，圆滑狡诈、阴谋诡计之多如康亲王，两人才有实力一争高下。 偏偏宁亲王自己没看清，再加上宗氏那贱人为了保住荣宠，母子二人只知道一味阿谀奉承，早让宁亲王迷了眼。 宁王妃之所以不计较，一直忍耐，就是在等一个时机。或者诚亲王、康亲王两败俱伤，让宁亲王捡了便宜，自己的儿子占嫡长名分，宁亲王轻易不敢动。或者宁亲王失败了，自己拼了命把儿子摘出去，让他仍旧做一个富贵王爷。 她手中有一些东西，足以让宁亲王忌惮，然而此时宁亲王却不知道的。这是她最后的杀手锏，也是她有信心能保容烨的原因。 然而不到最后她不想过早拿出来，不过是个两败俱伤的结果罢了。 “母妃知道，今日容臻帮了你，一向跟你关系还不错的容炘都没有出声。”宁王妃突然想到了自己关于今日外院寿宴上的听闻，以为是今日的事影响了容烨。她耐心的劝道：3“好孩子，你切不可一时冲动乱了阵脚。” 容烨在心中叹了口气，果然母妃觉得他冲动了。还好之前自己已经想好了缘由，足以说服母妃。 “母妃，儿子并不是一时冲动。”容烨并不着急，反而他语气十分耐心、舒缓。“容炘为人圆滑，如同康亲王一般，他不是不帮儿子，他是想看到儿子被踩到泥地里才出来打圆场，好显出他的友爱来。” 都是堂兄弟，即便是素日里相处不多，彼此的脾气秉性都是知道的。如今看来，他以为最早看透的容臻，反而是最高深莫测的了。 “而容臻……”容烨顿了顿，才慢慢道：“儿子瞧着他没那么简单。” 宁王妃识趣的没有插话，只是静静的听着容烨说话。 “明薇在被皇祖父赐婚前，在京郊的那次惊心动魄的坠马，您是知道的罢？”容烨苦笑了一下，道：“原来儿子只以为是容昊的阴谋、容炘想去抓他把柄，却不曾想到，容臻之前也是知道的。” 他的话音未落，只见宁王妃惊愕的睁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 就连诚王府的人都以为是巧合，毕竟容臻是被容炘叫过去的，容炘消息灵通没人怀疑，怎么牵扯到了容臻身上？ “儿子也是机缘巧合才知道，或许我们所有人都搞反了顺序。”容烨道：“恐怕是容臻先得到了消息，引着容炘去的，还让容炘以为是他自己发现的，反而拉容臻去作伴。” 宁王妃似乎还没回过神来，她说话还有些磕绊。“难、难道容臻救下明薇并、并不是偶然？” 容烨点头。 “您冷眼瞧着，明薇和容臻的感情如何？”他话锋一转，问起了宁王妃似乎毫不相干的问题。 宁王妃几乎是不假思索的道：“自然是异常恩爱，夫妻情深。”毕竟当初容臻被圈禁时，谁都不知道他的结局如何，而且被圈禁的皇子皇孙几乎都没好下场。明薇却能义无反顾的追随；而容臻也是个专情的，连先前服侍过他的两个通房都怕明薇不高兴，亲自寻了缘由撵了出去。 这在冷漠无情的皇家是极难得的了。 “没错，儿子猜测，兴许容臻早就对明薇有意。”容烨虽然耿直却并不蠢笨，他思路清晰的侃侃推测道：“但是容臻的力量有限，显然难以摆布成平侯府、诚亲王府，他想要未雨绸缪是很难的，只能在事发时见招拆招。” 宁王妃敏锐的捕捉到儿子话中的问题。“你怎么知道容臻不是故意为之，好让成平侯府更感激他？” “大概是儿子的直觉。”容烨扯了扯嘴角，发现自己的话似乎说服力不够。“羽林卫中儿子有熟人，说是先前容臻夫妇被圈禁时，明薇有一日不甚落水了，当时容臻面上的惊怒和心疼不是假的。” 都是在圈禁中，想必容臻也不必假装。宁王妃微微点头，算是接受了容烨的说法。 容烨松了口气，继续道：“儿子相信容臻的人品，毕竟这些年来，他从没害过人。而儿子亦是相信，容臻不似看起来那般懦弱无能。4以进为退，暂时离开权利争夺的焦点，未尝不是上策。” “最重要的是，儿子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容烨长长的叹气，他唇边忍不住浮出一抹苦涩的笑容。“容炘、容昊都是怎样的人，您应该十分清楚，一旦日后是他们赢了，儿子日子同样不好过。即便算是儿子示好，他们也不一定瞧得上。父王他……” 子不言父之过。 宁亲王怎样，母子二人都心知肚明，也不必非要说出来。 “若是容臻就不一样了。”容烨眼中闪过坚定的光芒，他轻声道：“一旦他成事，儿子在府中的位置才是稳如磐石，咱们母子在府中再没有可怕的了。” 恐怕不仅仅是稳如磐石，而是取而代之罢！ 宁王妃默默在心中合计。 一时间母子二人都没有再说话，屋里落一根针都能听得分明。 “我的儿子长大了。”不知过了多久，宁王妃唇边缓缓露出一抹笑容，她摩挲着容烨的手，眼底透出几分欣慰之色。“你的决定，母妃支持！” “母妃？您答应了？”容烨又惊又喜，他没想到自己的母妃能这么快同意，这可是赌上身家性命的事，他原以为说服母妃要花上更多的时间。 宁王妃慢慢收敛了笑容，正色道：“但母妃有个条件。” 容烨面露疑惑。 “今日来因为谢氏女的缘故，咱们府上的名声有些不好，也让宗氏那小贱人有空子可钻。”宁王妃缓缓道：“如果瑜亲王能在一个月内摆平这件事，母亲便答应你！并且你的外祖家，也会倾力支持瑜亲王！” 着算得上是一场豪赌了！ 容烨眼眶发酸，心也涨得厉害。之前在府中对宗氏母子的忍耐、对父王的忍耐，这回又是倾全族之力帮他，母妃为了他付出了太多太多…… 他郑重的答应下来。 ****** 瑜亲王府。 在容烨刚刚端起茶盏时，容臻便匆匆进来了。他来的很急，身上还带着寒气，显然是匆忙赶来。 “容臻见过三哥。”容臻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让人看了很舒服。“容臻来迟，还请三哥不要怪罪。” 容臻这客客气气的招待，倒让容烨有些不好意思。 “是我叨扰了。”容烨有心跟容臻拉近距离，说话也就不再端着。“打扰了四弟和弟妹的相处，是为兄该赔不是。” 显然没想到容烨会这么说，容臻先是稍稍错愕了一下，转瞬便恢复正常，笑容中带了两分不好意思。他从善如流的道：“三哥说笑了。本该让阿薇给三哥行礼，只是如今她身子重了多有不便，想着三哥不是外人，便讲这些虚礼。” 容臻并没有拒绝他刻意拉近距离的举动，反而三言两语默认了两人的亲近。5 原本有些紧张的容烨，见状稍稍安心。 二人分了宾主落座后，来喜奉茶之后便识趣的退了出去。 “我今日来，是有事跟四弟相商。”容烨既然已经下定决心，也不跟容臻兜圈子。“四弟原本离那个位子只有一步之遥，而如今我看来，仍是只有一步之遥。我此刻逾越问一句，四弟可要夺回原本属于你的位子？” 容臻闻言并不吃惊，只是微微挑了眉，反问道：“三哥何出此言？” “早在皇祖父未赐婚四弟与四弟妹时，四弟妹在京郊坠马幸而被四弟所救。”容烨定了定神，轻声道：“原本是容昊的阴谋，而当时四弟也在，恐怕不仅仅是机缘巧合罢？” 如此秘辛被人道破，容臻面上丝毫不见窘迫之色，仍是带着浅浅的笑意。 “怕是连五弟都认为，是八弟强拉着四弟过去的。”容烨眼底闪过一抹复杂之色。“怕是四弟一早就得到了消息，是八弟聪明反被聪明误。” 容臻并没有否认或因此紧张，他神色放松的道“是与不是又能如何？三哥今日恐怕不是追问往事的罢？” 他越是这样气定神闲，容烨反而觉得踏实。若是真的因为自己的几句话，他就大惊失色、厉声诘问，容烨才觉得自己做错了选择。 容烨心中最后一丝不安也渐渐消失，他没忘了今日自己来的目的。 交上一份投名状。 “我们宁王府的风气，想必四弟有所耳闻。”容烨苦笑一声道：“我父王越来越抬举宗氏和容灿，我母妃作为王府主母有时都不得不避其锋芒。我不过占了世子的名头罢了，从不得父王的喜爱。” 宁王府的事容臻自然清楚，今日容烨的目的此时他也完全明白了。 “天家父子亲情寡淡，我不奢求他的喜爱。”容烨勾了勾唇角，却无半分笑意。“他贵为亲王，总是要讲道理的。晾着嫡长子、亲王妃，偏宠侧妃和庶长子，眼看着就要把整个王府交到庶子手上了。” “若我不争上一争，恐怕身份异位，在宁王府就没有我们母子的立锥之地！” 容烨越说神色越见激动，他话音未落便起身，动作利落的给容臻行了大礼。“我愿从此追随四弟，倾尽自己所能，效犬马之劳，助四弟谋夺大业！” 他行的是臣见君的大礼。 容臻忙跟着起身扶住了容烨。 “三哥的好意，容臻心领了。”容臻把容烨扶了起来，他微笑道：“都是自家兄弟，不必如此客套。” “四弟？”容烨有些惴惴，容臻此时的一团和气，让他有些不安。 容臻笑容不改，温和的道：“三哥肯信我，我心里别提多高兴了。我知道三哥纯孝，恐怕来之前已将此事告知婶母了罢？”他没有给容烨明确的回答，反而话锋一转道：“三哥今日过来，应该也是得了婶母的允准。” 容烨有些茫然，他不清楚容臻此言何意。 “三哥肯下赌注在我身上，我自然也要安三哥的心、安婶母的心才是。”容臻望了容烨一眼，温声道：“谢家姑娘的事，我已经有了打算。” 容烨愣了一下。 他没想到容臻竟一眼看穿他心中所想，替他说了出来。 容烨不禁有些赧然，明明是他该带来投名状，反而让容臻先出手……不过，让容臻说出来，倒少了许多尴尬。 话既然都已经说开，兄弟二人间气氛十分融洽，谈起军事、政务来，二人倒有许多见解一致的地方。原本二人的接触不多，此时便有了不少惺惺相惜的感觉。 不觉已经快到掌灯时分。 容臻要留容烨用饭，容烨识趣的婉拒了。 “等过几日我带着阿薇，再去给婶母请安。”容臻笑道：“多谢婶母这些日子总是惦念着她。” 容烨笑着应了，辞别了容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