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你挡住我发光了 金科魔爵骑士军团学院尖顶上的风,稀薄,寒冷。 砖泥灰墙的檐宇,安详地臣服在神祗的足下。静寂的殿堂,依旧神秘。虔诚的祷告,并不能挽回沦陷的世局,神祗庇佑他的子民,不因为占领或被占领而抱有世俗的偏见,将爱减一分或加一分。 临岸的封锁区,行人稀少,潮湿的巷砖泛渗着阴冷的气质。占领者,如冷酷而醒目的幽灵,行走,驻足。他们是金科旧城里唯一自由的族群,可以在必要时跺一跺优质的长靴,撩拨一下依附的霜冻。 他是极少数被允许在街头逗留的人之一。东方的面孔,被黑色盔帽遮掩去眉目,鼻骨勾勒出雕塑般的线条。 上前检查的克鲁斯格兰人,因他持有代价最为昂贵的通行证,未作过多的盘查,只是对一个十四五岁的东方少年能拥有与自己一样修长的身高表达了好奇的惊叹。 少年回赠这名占领者一盒莫尼安克雷索尔雪茄。这为他换来更长的滞留时间。 天倒映在微结薄冰的水面上,冻云被干冷的风吹向南方的天际。水波本是明静的绿,借了河上的白色的冰肤,凝结成忧郁的蓝。 铅灰的学院建筑修耸削瘦,片段被枯高的公孙树遮住了,但并不妨碍尖肋拱顶勾勒出峭拔的锋棱。 青灰的石砖桥,连接左右两岸。桥上行人稀少,偶有过客也行色匆匆,头耳用围巾裹住,除了通红的鼻子什么也看不见。 他要等的人,姗姗来迟。比约定的时间,晚了整整两个小时。 “嘿!夏!” 迟到者的音色里跃动着惊喜的音符。海蓝呢学院袍使他显得高大一些,蓝灰色的眼睛闪烁着兴味盎然,灰兰格纹围巾使他颌部的方圆形线条冲满活力。 夏,本来是一堆不明生物种髓化成的粉状物质。混和了“夏”这一成份的蜡烛,可以燃烧5.47亿光年不灭。 魔法师老班恩在维马斯港的费伦斯城堡的银烛台上发现了它。 费伦斯城堡,克鲁斯格兰大陆最神秘的私人博物馆。存储并陈列着埃迪拉卡和安布里德罗两大星球陨落后的所有生物和非生物的残余物质。 城堡的门票很昂贵,50枚白金格兰币。参观时间视城堡主人的心情及各种天气、温度、海洋季风等因素而定。 为了见到那些奇特的物质,老班恩在维马斯港做了七十年的街头魔术师。他的观众已经繁衍到了第五代,而老班恩还活着。这是维马斯港人认为最神奇的魔术。 支付了50枚白金币之后,老班恩把5mg(约一指甲盖)的夏从城堡里偷出来。“稍作补偿”,这是老班恩的原话,他并非很贪心。 “星纪,是所有已知和未知的时间空间的总和。如果活得够长久,你可以把星纪的所有星球大陆走个遍,那是我十岁时的理想,现在我将近一百岁了,还没有离开过伯龙星球。”老班恩不无遗憾地说,“我的魔力,只能够带你登上伟大而邪恶的克鲁斯格兰大陆。你一定要去看一看。那里隐藏着一条通向星纪深处神秘黑洞的通道。穿过黑洞,过去将可以改写,未来将在你的手中,你将洞察这浩瀚星纪的一切未知和无穷秘密。” 在抵达格兰大陆之前,老班恩用他最擅长的魔法送给夏一套十五岁的人形躯壳。东方质感,英俊少年。 “你可以陪老班恩聊聊天。”老班恩对自己晚年最有创意的作品很满意。 老班恩向夏灌输得最多的,是曾经最伟大的两大帝国——埃迪拉卡星球和安布里德罗星球的毁灭事件。 毁灭性正面撞击的主动方是谁,因为没有目睹者,而无人知道真相。老班恩坚持认为,夏来自于这两个星球中的某一个,所以,夏多少应该知道一些内幕。 事实上,夏只记得自己进入人形躯壳以后的事。这一点,令老班恩很失望。 看在夏非常安静的份上,老班恩没有收回魔法躯壳。越来越白的胡子提醒他,他需要一个旅伴,以应付他可能随时结束的漫长的生命。 夏的语言功能不十分健全。老班恩指出这与天赋有关。但夏认为,老班恩在设计躯壳的过程中,把这一功能简化了。在潜意识里,老班恩需要的是一个聆听者。目前的装备系统,符合他在设计时的所有假设和预期。 老班恩是一个严谨的老头儿。他从来不会让夏做一个侍者才会做的事,比如料理食物和饮料。少年是粉状物质,通俗来说,也就是某一种,灰。老班恩记得很清楚。 “埃迪拉卡在毁灭之前,是整个星纪的中心,它给予我们光和温暖。”老班恩像在怀念少年时代的恋人,“失去了埃迪拉卡星球的璀璨光芒之后的星纪,变得阴冷而潮湿。这在原本就以黑暗和混乱著称的克鲁斯格兰大陆显得更加名符其实。” 夏不想纠正老班恩,他之前曾用“伟大而邪恶”来赞美格兰大陆。 冬天来临的时候,老班恩的身体状况变得很糟。他们在吉提城耽搁下来。 城里的旅馆都住满了人,从金科出逃的平民,以及从其他大陆涌向金科的考生。金科旧城是金斯瓦科内尔原著民聚集地,自从格兰大陆帝爵军团征用金科旧城之后,原著民不得不开始撤离。 “只有金斯瓦科内尔魔爵骑士军团学院,才能培养出最优秀的骑士。”老班恩在用餐的时候大声地表达着自己的认知,“越来越多想成为骑士的孩子涌向那里,金科旧城必须让出它的土地。这是一项伟大的骑士计划。我们每一个人都将从中受益。” 鉴于老班恩的远见卓识,旅馆的老板对夏深表同情。他们以为夏是被送去报考骑士学院的预考学员。 病重的老班恩因此得到一个位于阁楼顶端的房间,免费附送半个储藏室。否则夏就只能睡到旅馆的走廊上。 睡到半夜,夏被蜡烛晃醒。 炭木和杂物,被搡成混乱的一堆。倒在地上的老班恩蜷缩成一团,头不停撞击着叠放整齐的大件行李箱,发出怖人的声响。 “要我扶你吗。”夏打着呵欠。 “给老班恩倒一杯咖啡。”老班恩的白胡子颤颤的,挤出几个模糊的字,含混不清。 夏把老班恩扶起来,老年疾病和痉挛使他忘了他自己定的戒律。 “给老班恩倒一杯咖啡,请求你。”老班恩向着夏伸出他具有魔力的手。除了请求,还有威胁。 “如果你是女人,也许我会对你好一些。”夏把他扔在木炭上。 夏不会煮咖啡,他把壶里剩下的那点冷咖啡掺上一些冰水,在蜡烛火上加热,然后倒给老班恩喝了。 一个小时过去,情况并没有好转。疼痛使得老班恩撞破了头。紫蓝色的血液从皱纹密布的额角淌下来。 “夏。”老班恩的眼睛盯着他,像在看什么恐怖的东西。 “我很困了。”夏给壁炉添了一把木炭。 “每痛一次,老班恩就会在脑海中重温一次过往。老班恩本打算永远忘却,再也不要想起。但是,老班恩输了。和这些过往带给老班恩的折磨相比,疼痛,真的算不了什么。很多次,老班恩都以为,天再也不会亮,而老班恩,再也不会醒来。”老班恩喃喃自语。 这些话,夏已经背得烂熟。熟到想吐。 “不要拒绝老班恩。老班恩有他的自尊,却被你们贬低得轻如微尘。老班恩不止一次地设想过被你们拒绝和毁灭的场景。但是,当这句话真的从你们嘴里中说出来,尤其是说得如此轻佻,不以为意,老班恩,被狠狠地刺痛了。” 这并不是在向夏表白,虽然第一次听到,夏曾经以为老班恩说的“你”,是自己。直到来自斯塔尔海上的季风再次光顾格兰大陆,老班恩再次发病。夏才意识到老班恩的对话者,是一个幻觉中的人,或者人们。 夏并不知道老班恩是谁,是什么样的人,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当然,他是魔术师。这毫无疑问。 老班恩魔力等级很高,因为他的徽章,是银色的海王星。他们在霍特瑙城用餐时,邻桌的客人谈起过老班恩的海王星,魔法师七级。据说最高等级为九级。 “夏。”老班恩疼醒了。 夏坐在一堆杂物上,这样可以礼貌一些。 “老班恩知道你是谁了。”老班恩的脸色很差。 “看来你好些了。”夏希望老班恩的病快点好。他病好的时候很安静,不啰嗦。 “老班恩知道你是谁变成的灰。”老班恩的瞳孔比往常大了一圈。 “太好了。”夏的兴趣并不很浓。 过去的已经过去,要来的迟早会来。怎样都好。夏的无所谓时常会激怒老班恩,他在生气地时候骂夏是一堆灰,点不着,捂不热。 “星纪爵士。”老班恩满怀心事。 “是吗,好吧。听起来还不错。”夏困极了。 夏最羡慕的就是炉底的灰,路边的灰,角落里的灰。死灰,可以一直睡觉。什么都不用想。大脑,就是一种负担。夏始终这样认为。 老班恩的瞳仁,闪过一道蓝光,“埃迪拉卡星球的星纪爵士,魔鬼的守护神。” “它毁灭了。”夏感受到了浓浓敌意。 老班恩动了动白胡子,很失望,“是的。可是,咖啡有毒。” 夏从来没有照顾过老班恩的饮食起居。他们的关系,是各自管理好各自的旅伴。今天的咖啡是第一次。也是夏和老班恩之间唯一一次有过的传递交接。 “需要我叫医生吗?”夏问他。 “不用浪费我的金币了,星纪爵士的毒药。”老班恩耸耸肩。 “你是魔法师。总可以想出很多的办法。” “如果这是在七十年前,我会对你感恩戴德。”老班恩眨了眨混浊的眼睛,“军团学院的导师,最大的痛苦,就是不能死。懂吗?” “不懂。”夏扭了扭脖子。 “我并不愿意把自己弄得像街头的乞丐,”老班恩在怀里摸索,“老班恩只想拿回自己的东西。” 海王星徽章的寒光,映出暗夜的波纹。 “你死了吗。”夏问。 在变成冰冷的尸体之前,老班恩要求,夏带着徽章去金科魔爵骑士军团学院。徽章是引荐信,一位叫做昆顿的导师会交给他一份重要的纸质品,这是老班恩本来打算自己去取的东西。 学院以及学院的导师是个什么鬼,夏完全没有兴趣。 看多了老班恩在街头变魔术的样子,他偶尔会同情这个苍老多病的老头儿。但绝对没有继承他衣钵的远大志向。 老班恩死不瞑目,夏替他阖上眼睛。掌心相接他的额头时,一股奇怪的心魔内力从老班恩的眉间源源而出,沉稳绵滞,温暖柔煦。夏不知道该怎样拒绝。 夏并不确定,像老班恩这样的七级魔法师,加上自己这堆来历不明的粉状物质,会演变成哪一种类别的物种贻害。 根据老班恩的介绍,格兰是整个星纪最混乱不堪的大陆。各大星球遭到放逐的远古生物种群及基因系统都在这里杂交、繁衍、生存。 失去埃迪拉卡的星纪,就像是失去了灵魂。 原本就没有灵魂的格兰大陆也就因此彻底地成为没有规则的世界。目前的夏,非常符合这里的无规则和不确定,以及,混乱。 为了不那么快地忘了老班恩,夏决定继续使用“夏雪宜”这个名字。这是老班恩所推崇的一位东方玄尊,他的尊号是“金蛇郎君”。 夏喜欢钱,爱钱的天赋源自于粉状物质的天性。“金蛇郎君”四个字,首先让他想到的是金光熠熠的白金格兰币。 老班恩没有用完的钱,成了夏雪宜的财产,数目相当可观。就这样,一夜之间,夏雪宜成了自己的金主。 他有一种不间断的预感。在这个没有规则的世界里,口袋里的钱可能会是比徽章更有说服力的通行证。 海王星徽章佩戴起来的效果,对增加颜值所起到的作用,出乎夏雪宜的意料之外。尤其是佩戴在他的胸前,比起老班恩那种滑稽得可悲的效果,不可同日而语。 “嘿,我是李维斯。”蓝呢学院袍对夏雪宜很热情。 “夏雪宜。”夏雪宜用手碰了一下盔帽的帽沿。 “你看上去还不满十六岁,我的天。我想我还是直截了当地说吧,五年前,我十六岁的时候,就喜欢直来直去。”李维斯的心情不错,笑容像久违的阳光,“老班恩提到的昆顿,是我的曾祖父,三十五年前就已经去世。恐怕他来不了了。” “纸质品,可能更重要。”夏雪宜提醒他。 “当然,当然是的,”李维斯摊了摊手,“很多的纸质品,在他的书房,我还没有动过他的东西。上周末我才办好遗产继承手续。昆顿的遗产继承人指定的是罗杰,我的远房堂叔或者,一个类似的亲戚,他也去世了。但是,我们并不是很熟悉,我怀疑他是否到过格兰大陆。你知道,格兰大陆的人的家族和亲戚都比较,怎么说,头绪纷繁复杂。不过,他指定的人是我。” “好的,李——?”夏雪宜的词汇量相当有限。 “李维斯。”李维斯向夏雪宜行了一个碰帽礼,“如果你不介意,可以跟我到学院去等一会儿,里面比这儿暖和。新学员入院考试报名结束之后,你可以跟我去洛伦索庄园。纸质品在那儿。忘了说,我是今天的报名督导师。” 第二章 天使、骑士和金鱼 沿着科内尔桥向东,穿过半岛区,就是魔爵骑士军团学院的校区。 与科内尔西岸的老城相互映衬的半岛,不具备灰暗的气质,但不失落没骑士的寂寞。 公孙树疏落地站在学院的街头或巷尾,夏雪宜跟着李维斯在街巷里穿梭。 走上一条石板砌成的斜坡小道,巷子几乎没有宽度可言。再往前,将走到没有出口的尽头,李维斯在一幢灰泥白外墙的陈旧建筑外停下。 “就是这里。”李维斯按响了门铃。 夏雪宜向后退了一小步,逼仄的宽度仅容许如此的活动空间。他想要试着目测这建筑的高度,仰角的角度不够,只能看到楼上的窗沿。 门开了。一位装束怪异的人出现他们面前。 他的身高在格兰大陆的人当中算作矮小。邋遢的衬衫外面是颜色怪异的长袍,也许是深蓝调和了浓绿之类的颜料,看不出颜色的长裤松垮得拖行在地板上。红棕色的头发蓬松得像森林里的鸟窝。五官比这些要素正常得多,深陷的双颊和黯淡的唇色提示出他的生活条件和营养供给并非良好。 “雷。”李维斯向他打了招呼。 雷没有过多的表情,将门敞开。这是一条狭窄的通道,是在某个建筑物的背面。 通道里的空气不流通,有一种特殊的气味,类似于酒精或者乙醚。夏雪宜下意识地用嗅觉检测,李维斯回头招呼他,这是他的神经过敏。 “今天的学院到处都挤满了人和车马。我们只能从这里穿过去。”李维斯指给他看,“过道的前面就是预报名的会堂。这里曾经是备战用的暗道,据说存在的时间比我曾祖父的曾祖父还要老。好了。拐过去,我们就到了。” 穿过低矮的弧形拱门,人群的声音渐渐沸腾。 会堂的侧厅,李维斯和夏雪宜在此止步。除了人们的头顶,夏雪宜看不到更多的景物。灰色大理石的主体会堂建筑本身,没有过多可以圈点之处。 “那些墨绿色学院袍的孩子。我称呼他们孩子,是因为他们还没有成年,最大的不会超过十八岁。他们是原生骑士学员,从十二岁开始进入学院学习怎样成为一名骑士。”李维斯用目光指示给夏雪宜看,“不要以为他们只是孩子。他们的出身普遍高贵,是魔爵骑士军团的后裔,一些学员的父母或者家族曾经是学院的赞助商。不要惹这些孩子,他们的优越感呼之欲出。” “穿着自家羊毛的羔羊。”夏雪宜尝试着概括。 “是的!”李维斯赞许地睁大了眼睛,“白色学院袍那些,是白垩系的学员,每年原生骑士学员中最优秀的人可以获得保送白垩的资格,比例是一百比一。也会通过类似于今天这样的考试招募新鲜的血液,比例是一千比一。白垩爵士毕业之后可以直接晋升为守护骑士。不但享有荣誉,还可以获得被守护者提供的奖赏,通常都报酬丰厚。” “新鲜血液需要交付多少学费?”夏雪宜不相信无偿落下的馅饼。 李维斯意味深长,“我只能告诉你,报酬有多丰厚,代价就有多昂贵。” “很合理。银色和黑色会不会更贵一些。”夏雪宜并非讽刺。 “银河系的学员由白垩系最优秀者中选出,比例为一千比一。他们将直接服务于帝爵军团。帝爵军团是学院最大的赞助者,银河学员穿的银色院袍,均配有纯银的披肩,全部手工制作,非常华美。当然,今天这个场合不会看到。他们的学费,除了赞助者,没有人能够独立承担得起。那些,”李维斯将音频高度降低八度,“黑袍学员是星河系的,他们很穷。或者说,星河系的地位,在学院内部非常的低。” “黑色的人,很少。”夏雪宜注意到了。 “是的,因为没有前途。其他骑士或者爵士,可以为守护者或赞助者提供忠诚的守护。而星河爵士解决的是骑士们无法解决的事情。也就是暴力或者武力发生之后的事,那些悲惨的事。”李维斯迟疑了一下,“老班恩以前就是星河系的导师,在他三十岁那年办砸了一件帝爵军团的案子,被就地解除导师资格,驱逐出境,限期为七十年。星河系从此一蹶不振,没有人再相信魔爵骑士军团学院的星河爵士。如果不是因为学费全免,其他院系落榜的学员会借这个机会在学院准备下一年的考试,星河系早就不存在了。” “所以星河系只有录取的学员,没有毕业的学员。”夏雪宜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黑袍。 “院系的导师可以解决生计问题。或许今年就会有转机,这样想是不是也还不错。”李维斯笑起来很阳光。 “老班恩不会是想回来当导师吧。”夏雪宜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那就不是我给他纸质品,而是他提交申请书。”李维斯观察着人山人海,吹起口哨,“看,美女。” 吸引李维斯的人,在十步开外的角落,被一群墨绿男学员包围着。 “安珂儿,你遇到麻烦了?”一个高大的白垩学员从大厅的另一端挤过去。 “没有,”甜美的音色在重围的嘈杂中很容易引人注意,“我在这儿,科林。” 科林,这个名字造成了片刻的骚动。墨绿色人群不约而同地朝着他来的方向转过头。 这是一群年龄和夏雪宜相仿的原生学员,发型随意,不尚修饰。院袍普遍宽大且不那么合身,泛红的脸色以及多汗的鼻尖暴露着他们的稚气。 佩戴着T字徽章的科林,是一个成熟的年轻男人,他的肌肉很发达,体型壮硕而健美。他的气质,使得白垩院袍比原生院袍看上去要得体得多。 “白垩系最优秀的未来骑士。”李维斯做了一个夸张的手势,“他已经连续十一次赢了比武大赛,打败过12个盗徒,你一定听说过。” “没有。”夏雪宜注意到从人群中飘然而出的女人。 她很美,有着婴儿般纯净的大眼睛,和春天般迷人的笑容。杏色长裙将她皮肤的质地衬托得精致透明。 “太美了,是不是,就像天使。”李维斯激动地推搡着夏雪宜。 “他们中的一些人会是我今后的学生,他们想认识你,科林骑士。”安珂儿灿然笑着,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 “等他们是了再说。”科林傲慢地拒绝了,“你不会忘了我们的聚会,他们都在等你。” “我真的忘了。是今天吗,我以为最早也会是傍晚。”安珂儿的表情令人怜惜。 “王尔慈要赶去费司怀亚,那里的比武大赛提前了他的出场顺序。”科林用守护者的姿势将安珂儿带出会堂。 “白垩爵士导师奥格的助教,魔爵骑士军团学院最美的女人。”李维斯目送着天使和天使守护神的离去。 “不要带坏新来的人,李维斯。”一个沙哑而不失尖锐的女声在他们身后响起。 “嘿,吉黛娜。”李维斯略带惊讶地看着悄然出现的女人。 “你又在好心地为星河系介绍生源。”吉黛娜的金鱼眼在夏雪宜的脸上游走,这使得她的表情带着奇妙的笑意。 “他是我的朋友,不是学员。”李维斯并不打算把吉黛娜介绍给夏雪宜。 “我想你也不会把这么好的人给毁了。”吉黛娜满意地看了李维斯一眼,“我的会客厅被学员和赞助人占领了。今天的聚会恐怕得取消,但我不想让王尔慈失望。他那么优秀,这是他应该得到的。” “当然,”李维斯挠了挠头,“如果来得及,庄园的会客厅应该还空着。如果——” “我就知道你是一个好人。”吉黛娜的神经放松了,像一个吃饱了饲料的金鱼,“我会让他们把准备好的东西送过去,你什么都不用忙。范太太在的,是吧?” “是的,她每天都在。你可以告诉她,我知道这件事。”李维斯做好了道别的准备。 “那么,我要去准备了,不能让王尔慈等得太久。这里结束以后,你会一起过来,还有你的,朋友,是吗?”吉黛娜的客气极其自然有礼。 李维斯给了吉黛娜一个肯定的答复,然后与之道别。紫色长裙将吉黛娜的身材包裹得很曼妙,尤其是背影。 “只看背影,你会以为她是一个美女。”李维斯在发牢骚。 “以貌取人,不是一位导师应有的修养。” “她会认为你所说的比我说的更具伤害性。”李维斯眨了一下眼睛,“不过,一会儿你就会知道,有一些事情和修养无关。” “我可以改天再来拜访。”夏雪宜向李维斯提出告辞。 “吉黛娜刚才邀请你参加聚会,时间不会太久,王尔慈要连夜赶去费司怀亚。”李维斯的提醒出于礼貌,“你可以认识很多有趣的人。” “我只对老班恩的纸质品有微乎其微的兴趣。我住在麦堡,等到你空闲的时候,可以把通知送到那里。”夏雪宜用手轻碰了一下盔帽。 第三章 死亡案件 麦堡的女主人海曼太太敲响夏雪宜的房门,是次日凌晨一点。 “夏,我的孩子,李维斯爵士一定要我叫醒你。”海曼太太举着烛灯,披裹着厚厚的羊毛披肩。 “什么事。”夏雪宜困得厉害。 “他说他的马车半个小时之后到。听起来像是发生了什么事。”海曼太太不是那种爱管闲事的女房东,“他希望你穿得暖和点,然后到楼下去等他。马车一到就会接你走。” “好吧,我会的。”夏雪宜向海曼太太保证。 李维斯很准时,门厅的钟刚指向一点半,马车就停在了门外。 “走吧,夏,我需要你。”李维斯推门进来,看见在门厅沙发上打盹的夏雪宜,一把拉他起来,“什么都别问,到了车上我会告诉你。” 金科旧城的寒冬,冷得很有一套。从门厅到马车短短的几步路,已经冻得夏雪宜头疼。 “你应该戴着你的盔帽。”李维斯的语气像在教训一个年纪更小的孩子。 “我应该带着我的枕头。”夏雪宜把头裹在黑袍的披肩里。 “王尔慈死了。你听着,我遇到了麻烦。”李维斯的脸色不像白天那么好,“当然,你不认识他,很多人,你都不认识。但是,该死的吉黛娜认定你是星河系的人,认为你可以来解决这件事。” “否认她错误的判断就可以了。” “我否认了,但是没有用。你知道一旦出了这样的事,所有的人都会把事情推给星河系,这是他们的职责。” “你需要一个星河系的人。” “星河系的导师只有一位,她也在现场,所以不能履行她的职责。夏,你是老班恩推荐的人——” “我想你是误会了。老班恩只是委托我来办一件他没有时间亲自处理的事。”夏雪宜从李维斯混乱的表述中理清了一些头绪,“我不是魔法师,也和你们的学院没有任何的关系。如果是我的黑袍引起了不必要的误会,我可以换其它颜色的衣服。红色,绿色,黄色,所有的,都可以。” 李维斯吃惊地看着他,“我以为你不会这么冷酷。” “不,不是冷酷。”夏雪宜纠正他,“我的能力,仅限于照顾好我自己的衣食起居。仅此而已。” “你,你不需要挣钱吗?恕我冒昧。”李维斯有些疑惑。 “不,不需要。”夏雪宜对于能够主导话题感到满意,“我的财产足够应付我低调而舒适的生活。” “好吧,”李维斯想了一下,“吉黛娜是一个,她是一个喜欢想当然的人。既然你已经在马车上,帮我一个忙,当面告诉她你不可能帮我们解决突发事件。” “如果知道是这样的事,我不会上你的马车。”夏雪宜表示拒绝。 “别这么说。我们还有别的事要做。现在的问题是王尔慈死在我的庄园里,突然死亡。就在我们眼皮底下,”李维斯表达出匪夷所思,“可谁都没有注意到他是怎么死的。” “到处都会发生这样的事。不是有一种专门解决这种事情的人,他们叫什么。”夏雪宜来到伯龙星球的时间不久,术语储备还不充分。 “伯龙星球没有。”李维斯给了夏雪宜一个微妙的眼神,“格兰大陆是一个没有规则的地方。什么都没有。” “魔爵骑士军团学院有规则。”夏雪宜反驳他。 “是的,所以,我们有星河系。解决这种事情的人,就是穿着黑袍的星河爵士。”李维斯露出胜利者的微笑。 从庄园的前厅一直走进去,就是聚会所在的会客厅。深栗木色的家俱,金色的窗帘和沙发,古铜色的装饰物,提示出,这里的风格传统守旧,中规中矩。 “吉黛娜,你们见过。”李维斯向夏雪宜引荐令他头疼的女人,“夏雪宜,我的朋友。” “很抱歉这么晚还要打扰你。”吉黛娜的金鱼眼精神熠熠,“不来参加聚会,你的决定是正确的。” “安珂儿,我的同事,科林,我们曾经的同学。”李维斯带着夏雪宜往前走。 “你好,我想你会需要来杯咖啡。”安珂儿的友好给人以温暖。 科林的态度一如既往的骄傲,“我现在相信李维斯说的,吉黛娜总是会弄错很多事情。你不会比原生系的那些小傻瓜大几个月。你有十六岁吗?” “也许没有。”夏雪宜对他作出让步。 科林抱怨地一摊手,“好吧,安珂儿,好好照顾这个孩子。希望我们没有把他吓坏。” “成熟,很多时候与年龄无关,科林。”会客厅另一端一位穿着丝质长裙的女士打断了科林,“夏的让步只不过是在表示礼貌。” “来吧,认识一下,艾雅督导师,”李维斯把夏雪宜带过去,“她身边的这位先生,奥格导师,这两位女士是,岑凯文,星河系导师,戴妮,星河系助教。” “你看上去确实像个孩子,像我的弟弟。”戴妮的眼神很诚实,她有些不安。 “这个地方不适合你,你可以喝一杯咖啡就让李维斯送你回去。”奥格是这些人中最年长的一位,略微有些谢顶,但并不影响其斯文的气质。 岑凯文始终一言不发,黑色的长裙使她看上去有些冷漠,这个高挑的女子,不属于这里。这是夏雪宜的脑海里闪过的印象。 穿米色长裙的戴妮站在她的身边,更像是一个家常女子,她们形成鲜明的对比。 “你的咖啡。”安珂儿为夏雪宜送来一杯咖啡。 “李维斯,你应该带他检查一下王尔慈的尸体。”吉黛娜指着壁炉的方向。 “我不认为你会插手这件事。”安珂儿友好地给出劝告,声音不高,“我们会有办法的。” “我也这样认为。”李维斯打算带夏雪宜走了。 “岑凯文和戴妮都在这里,她们没有资格处理这件事。”吉黛娜提高了声音,“魔爵骑士军团学院除了她们,没有更多的人具备类似的资格。只有你的朋友,这位黑袍爵士。” “我不是。”夏雪宜回应她。 “你有海王星徽章。我注意到了。”吉黛娜的话引起了小小的哗然。 人们的目光落在了夏雪宜的胸前,海王星徽章,被披肩遮住了百分之九十。但剩下的局部在这些每天与徽章打交道的人的眼里,足够醒目。 “我们所有的人,都有可能杀了王尔慈。”吉黛娜乐于掌控全场,“除了你。” “这个理由不足以说服我。”夏雪宜谢绝了安珂儿的咖啡。 “王尔慈是今年最有望赢得联赛的骑士,我们都很遗憾。谁都没有注意到,就在刚才,我们打算提醒他该出发了。”奥格用目光指向壁炉边的沙发。 它背对着客厅里的所有人,夏雪宜注意到。 “学院的规则使我们别无选择,没有人可以做出正义或非正义的判断。除了星河爵士,而仅有的两位星河爵士,在我们中间。”奥格导师循循善诱。 “王尔慈是我们的朋友,所以我们不希望不了了之。”李维斯加重了语气,“这是我的庄园,我得靠它赚钱。” 夏雪宜同情所有不得不赚钱的人。 “我没做过类似的事,”夏雪宜坦率地告诉各位嫌疑人,“但我可以试着伤害你们。” “这是今天晚上我听过的最有意思的一句话。”科林夸张地发出笑声。 “来吧,我希望你的胆子不太小。”李维斯把王尔慈介绍给夏雪宜。 王尔慈,坐着,死在沙发上。手边的茶几上有半杯喝剩的咖啡。他的表情很安详,没有痛苦或者挣扎的痕迹,就像是睡着了。 “是谁发现他死了?”夏雪宜问。 “是我。”戴妮有些胆怯,“将近午夜了,我想提醒他不要误了出发的时间。” “他嘴唇的颜色告诉我们,他是中了毒。”艾雅语调平缓,“但他这样的骑士身体通常都很健康。” “他下午刚做完全部的身体检测,报告显示,在下午五点半之前他一切正常。”奥格导师说,“之后我们一直在聊天,过来庄园之前,他没有接触过任何毒性物质,也没有进食。” “他说聚会一定会有好多可口的美食,所以没有在学院用晚餐,我记得很清楚。”吉黛娜作证。 “吉黛娜怀疑,他是在这里被人下了毒。”科林把手插在袍袋里,“她觉得是我们中的人杀了王尔慈,食物,或者咖啡。我们都吃了这些东西,可我们都还活着。东西是吉黛娜准备的,对吗。” “我是不会背这个黑锅的。”吉黛娜的金鱼眼突出来。 “按照星河爵士的惯例,你们会怎样做?”夏雪宜问戴妮。 “单独找每一位嫌疑人了解案发前的细节。”戴妮很坦率。 “现在?” “第一时间,会比较好。”戴妮像在给学生上课,“你可以从我开始。” “你们一共是八位,未必每一位都愿意和我聊这个话题。”夏雪宜说出自己的顾虑。 “能和杀手聊这个话题,是一件令人感到兴奋的事。”吉黛娜单刀直入,“你会喜欢的。” “得了,吉黛娜,不用表现得像一个杀人狂。”科林反感地打断她。 “海王星总有它的价值。”吉黛娜向科林传递了一个暧昧的眼神,“为什么戴着它的是他,而不是你。” “如果要开始,就赶紧开始吧。”安珂儿体贴地看着夏雪宜,“你可以把谈话的内容记下来,也许有更专业的人可以帮我们解决。你不用有压力。” “知道了也不要说出来嘛,”吉黛娜抛给安珂儿一个嘲讽的眼神,“真的有压力,他就不会来了。来了就不需要你这样安慰他。” “你现在还可以选择离开,我真的很抱歉。”李维斯向夏雪宜致歉。 “当面聆听并接受冷嘲热讽,是一种美德。”夏雪宜微笑着安慰李维斯,“给我安排一个温暖的房间。” 第四章 导师的口供 “很抱歉,我没有类似的经验。”夏雪宜选择的第一位谈话对像是奥格导师。 “与经验相比,智慧往往更为珍贵。”奥格端正地坐在小会客厅的沙发椅中。 “你可以按照你所知道的惯例来,需要的时候我会提问。”夏雪宜给壁炉添了炭。小会客厅的温度还没有到达他所希望的高度。 “你不需要纸和笔吗?”奥格有一些意外。 夏雪宜并不打算告诉奥格,他的书写能力被设定得很低,“我会记在脑子里。” “当然。”奥格敬佩地看着夏雪宜,“这对大脑有好处。你必须经常保持它在高能运转的状态,需要调用时,直接给予命令就可以,而不需要预热。” “是的,我们的时间都很有限。”夏雪宜回到自己的座位。 “好吧,那么我们开始。”奥格点点头,“我在魔爵骑士军团学院效命将近二十年。今天你见到的这些男孩女孩都曾经是我的学生。每一个,都是。他们都很优秀,当然,每一个人擅长的事情会不一样。但他们无疑都是很好的。” “从私人情感而言,您认为最与众不同的是哪一位,或者说,他的风格,或者,性格。我是说,优点。” “每一个都与众不同。这就是现在的孩子。”奥格笑了,“科林,是我见过的最有天赋的骑士。他的成绩有目共睹。王尔慈,当然,他的天赋在于,他的细腻。科林的个性更鲜明一些,王尔慈相对要安静得多。不过今年,他的表现很好,一直都在上升。一个安静的骑士,这可不是什么赞美的词组。他本来有机会做得更好。” “他们知道你对他们的评价?” “这是公认的。并不是我个人的评价。虽然我个人也这样认为。魔爵骑士军团学院需要的是骑士,但不是某一个骑士,我们需要的是具有骑士精神的骑士军团。” “你认为科林的骑士精神有所欠缺。” “当然不是。”奥格思考了一下,“骑士,首先必须忠诚,这是他能够为他的被守护者所接受的第一要素。个性,在这些要素之外,属于个人魅力。我们并不希望他们的赞助人只是因为他们的个人魅力而把钱花在魔爵骑士军团学院。” “当他们成为骑士,个人魅力是不可避免的。”夏雪宜插上一句话。 奥格不以为然,“那是他们离开学院以后的事,现在还为时过早。他们需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个性膨胀会使他们丧失更多必要的内在空间。这会毁了他们。”奥格的目光很坚定。 “骑士学院培养女学生的目的在于?”夏雪宜换了一个话题。 “现在的赞助人,有一些女赞助人需要女性骑士的守护。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原因。”奥格的态度有所变化,“就我个人而言,我并不认为一个女孩子成为骑士是什么好事。家庭教师或者其他比较温文尔雅的行业,也许更适合她们。” “她们能为赞助人提供什么样的守护?”夏雪宜表现得很好奇。 “她们会比女伴或者助理,秘书,委托人等等,更多一些理性逻辑的思考,以及与男性骑士一样的武力训练。这使得赞助人有更多的安全感。身边围绕着很多女人的感觉,有时候并不好。如果她足够理智的话,她会选择少而精悍的女伴结构。” “你的学生获得的评价通常都很高。”夏雪宜给出恭维。 “那完全取决于赞助人个人的喜好,”奥格的神情有些保守,“人们对于与自己相近的人往往容易认同。这就是价值评判。有时未必合理。” “如果赞助人是那样一种并不值得尊敬的人,当然除了那些值得尊敬的巨额赞助费之外,你会教导你的学生无条件地迎合他们的价值吗?” “你可以选择不接受赞助,但几乎没有人会这样做。他们每一个人都很珍惜骑士这个头衔。”奥格微笑着,“忠诚,确实有时候很难。但是看在钱的份上,或者,头衔的份上。他们会坚持下去。因为放弃的代价会更大。” “逐一评价你的女学生。”夏雪宜也微笑着。 “这是一个令人愉快的话题。”奥格换了一下坐姿,“安珂儿,是我们的天使。她很美,美得很单纯。就像她的个性,很可爱。她与人为善,每一个人都喜欢她。你几乎挑剔不出她的缺点,是的,一点瑕疵都没有。她的出身,她的学业,她获得的评价。很完美。” “也许在女孩子看来,会是一个容易引起嫉妒的存在。” “不,不会,她的性格很好。没有人会嫉妒她。她从来不会出口伤人。你也注意到她的语气,就像温和的阳光。”奥格的溢美毫不掩饰。 “这也是她成为你的助教的原因之一。” “是的,我们需要这样优秀的导师,她完全具备作为一名导师的素质。这很难得。尤其是像她这样完美的女孩子,她其实完全不需要走这条路。这是魔爵骑士军团学院的幸运。我们必须要珍惜。” “还有四位。”夏雪宜提醒他。 “是的,”奥格想了想,“吉黛娜,她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女孩子。你不可否认。她知道一个人的缺点在哪里。她总能抓住要害。但这并不是说她有恶意。她只是,只是太聪明了。她热情,能干,无所畏惧。她是一个勇敢的人。” “她的职务是?” “她是我的另一位助教。你知道安珂儿很完美,但有些时候,有些事情需要用不一样的方式或者风格去处理。安珂儿并不是很擅长。但吉黛娜可以,她的智慧在于,她可以灵活地应付各种不一样的事。而且,每一件她都可以处理得很好。”奥格的语气中饱含欣赏。 “为什么不单单聘用她,既然她如此周到。” 奥格对着空气笑了两声,“她和安珂儿,各有所长,没有谁可以解决所有的事。而我的学院有将近四百名学员。两位助教,真的不算多。” “艾雅女士,是督导师。”夏雪宜想起李维斯似乎也是,“她和李维斯负责的是同一件事吗,就像你的安珂儿和吉黛娜。” “是的。艾雅和李维斯是督导师,他们负责的事情更日常化一些,例如今天的新生报名,艾雅是最忙的。但是她可以应付自如。她很有经验,而且很有耐心。她要比她们几位年龄稍微大几岁。在学员看来,艾雅更可靠。李维斯是你的朋友,如你所见,他阳光,热心,胸无城府,一个单纯的大男孩。他是艾雅的助手,他们相处得不错。学员对他们的评价也很高。他们是学员进入学院后见到的第一批陌生的成年人,这很重要。” “还有两位供职于星河系。” “岑凯文和戴妮,嗯。”奥格的语调有微弱的调整,“岑凯文,是星河系唯一的导师,戴妮是她的助教。她们的学生不多。” “因为她们?”夏雪宜装作不知。 “也不完全是这样。星河系近几十年来的发展并不理想。岑凯文和戴妮去年才刚刚过去任教。岑凯文,就像你看到的,是一个比较低温度的女孩子,这给她的发展带来一些问题,虽然我认为星河系需要的正是这样的人。” “事实上,我对她几乎没有印象。”夏雪宜很坦白。 “那是因为你被其他的人迷惑住了。”奥格笑得很玄妙,“或者说,岑凯文不希望你对她有印象。你看,只有她可以做得到。她可以拯救星河系。除了她,没有任何人可以胜任。” “她在你的学生当中,很独特。” “喜欢她的人会很喜欢她。不喜欢她的人会很不喜欢。介乎二者之间的那种人,几乎不存在。” “你属于哪一种?”夏雪宜直视奥格的眼睛。 奥格掩饰了一下他想要给予夏雪宜的某种引导,“她的价值,无以伦比。” “对于星河系而言?” “我没有见过思维和逻辑像男人一样发展的女学生,岑凯文是唯一的。这是她的优势,但是她毕竟是个女孩子。在她周围的人,不会看到这一点,而只会看到表面的那些折射,也就成了她与生俱来的劣势。无法改变。” “你认为她不像其他人那样,需要你的保护。” 奥格点了点头,“她就像是一颗钻石,所有的挫折和磨难,只会让她更璀璨。所有这一切,必须她自己去经历。这是上天对她的恩赐。过程会很痛苦。但是,必须如此。” “也许她并不想成为钻石。” “这就是许多人不喜欢她的地方。”奥格用微笑结束了他的口述。 第五章 天使,别撩我 安珂儿给夏雪宜带来一杯咖啡,“你得喝一点,你看上去太冷了。” 夏雪宜谢绝了,“我很暖和,谢谢。“ “好吧,”安珂儿在裙子外面加了一条宽大而厚实的围巾,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吉黛娜不是故意的,希望你不会怪她。”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夏雪宜开始观察天使的颜。 “吉黛娜不过是比较直率,她说任何话都是无心的。你知道她很聪明。”安珂儿微倚在沙发椅扶手上。 “你们合作得愉快吗。” “合作?哦,”安珂儿露出天使的笑容,“是奥格导师告诉你的。我们相处得很愉快。吉黛娜很能干,有她在,我基本上就不用动脑子了。” “在学员当中,你比她更受欢迎。” 安珂儿笑着默认,“可能是因为我比较笨一点,人们对于笨笨的人往往更容易亲近。我喜欢和学员打交道,他们都还那么年轻。我们也是从那个时候过来的,令人怀念的少年时代,那么可爱,对未来的世界充满了探寻的好奇心。” “你和科林是好朋友。” “我们是恋人。”安珂儿大方地承认,“他很优秀,对我也很好。虽然他还没有毕业,但这是被允许的。他的赞助人希望他可以成为最优秀的人,所以他必须在学院待下去,接受更为严格的训练。这是他的荣耀。” “所以你接受了助教这份工作。” “哦,是的。你的逻辑思维不错。”安珂儿向后倾了一下身体,“其实,奥格导师有吉黛娜就足够了。她可以独挡一面,而且她比我更能适应不同的事件或者说场面。” “你的优秀,是她所不具备的。”夏雪宜给安珂儿一个暗示。 “不,我不这样认为。”安珂儿皱了一下眉,“我们每一个人都会有缺点,谁都不可能面面俱到,完美的人是不存在的。当然,我们尽量做得更完美。你对吉黛娜不应该有成见,你可以和她好好谈一谈。她那些话不是针对你。她只是希望有人出面解决这件悲伤的事情。” “为什么是她,而不是你们。”夏雪宜对吉黛娜的咄咄逼人记忆犹新。 安珂儿做了一个悲伤的表情,“她爱王尔慈,这一点你应该知道。她甚至准备嫁给他。今天的聚会就是她为王尔慈准备的。如果赢了费司怀亚的比赛,王尔慈就可以上升一个级别,他的赞助人会给出三倍的赞助和奖赏。这对于一个骑士来说,不过是数字,但是对于王尔慈来说,这很重要。成为白垩爵士,是每个骑士的梦想。” “科林已经是这个级别了吗?”夏雪宜对此确实无知。 “哦,不。”安珂儿坐得直了些,“科林是一个不太擅于表达自己的人,他的赞助人还没有发现他具备白垩爵士的潜质。” “这只是早晚的事。” “是的。当然。”安珂儿略微有些不安,“所以,你知道选择赞助人,是比选择自己的战马或者武器更重要的事。王尔慈在这一点上,比科林开窍得早得多。” “王尔慈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安珂儿喝了一口咖啡,“他很温和,对人也很好。话不太多,但是会很细心。不是那种看起来很聪明,但事实上,他在怎样成为一名优秀的骑士这件事情上,很有天份。他曾经拒绝过前一任的赞助人,没有人会这样做,可是他做了。而且,之后的赞助人,证明了他的做法是正确的。” “他的前一任的赞助人。被学院的骑士学员拒绝,会让他印象深刻。”夏雪宜对此很感兴趣。 “恐怕是的。据我所知,这样的事绝无仅有。不过他们还是很好的朋友。这就是王尔慈的过人之处。之后的赞助人也是这位赞助人引荐的。”安珂儿像天使一样笑了,“你看,王尔慈就是一个天才。只要是他想做好的事,他都可以做得很好。” “他爱吉黛娜吗。你说吉黛娜爱他。” “当然。”安珂儿像是听到一个夸张的话题,“吉黛娜会有办法让他爱上她的。我说过,她是一个聪明的女孩子。在这一点上,她和王尔慈很像。” “她如此地爱王尔慈,正如你告诉我的这样。王尔慈的意外死亡,似乎没有对她造成明显地情绪干扰。” “你不会以为是吉黛娜杀了王尔慈吧?”安珂儿睁大了眼睛,“她是一个聪明的女孩子,她懂得管理好自己所有的一切。包括感情。你不要以为她没有像一般的女孩那样痛哭流涕就是有什么问题。她就是这样冷静。她会把自己管得很好。相信我。” “包括她不会因此而伤心,难过。” “不。我不认为会是这样。她没有理由这样做,她爱他,爱得发疯。她要嫁给他。而他现在的状态又这么好。王尔慈很享受有一个在乎他的人陪伴在他身边。吉黛娜是最适合的人,她对他的体贴,是你无法想象的。”安珂儿把咖啡放回原处,“吉黛娜在王尔慈面前所展现出来的样子,同样是你无法想象的。” “对于自己所爱的人,一定会有所不同。” 安珂儿的眼波意味深长地一转,“等到你爱上一个人,你就会明白了。” “我们的话题似乎更像是关于爱情。”夏雪宜及时地纠正谈话的方向。 “是的,”安珂儿笑了,“我以为你会问我,谁是我以为的凶手。” “当然,这也是一个不错的话题。”夏雪宜笑着回应她。 “岑凯文。”安珂儿不假思索地说出她的结论,“你知道,今天的聚会,本来不会邀请她和戴妮。她们是不受欢迎的人。” “哦?”夏雪宜的惊讶是真实的。 “我的意思是,她们和今天出现在这里的其他人的关系都不太好。”安珂儿的眼神很无辜,“岑凯文,从她来到学院开始,就是一个很特别的存在。她不合群,或者说,是所有人都不喜欢她。她也许想过要和大家走得更近一些,但是被拒绝了。” “原因?” “这个很难回答。”天使的笑容变得淡淡的,“因为她不够优秀吧,毕竟,真正优秀的人很少。但一定不会是她。她不是原生学员。” “今天的原生学员有哪些?”夏雪宜紧跟上她的思路。 “除了她,艾雅,还有戴妮,还有,吉黛娜。”安珂儿很确定,“她们四位都不是。” “除她之外的其他三位,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 “那倒不会。至少吉黛娜,她刚来的时候表现得很谦卑。事实上,她也没有那么不懂得分寸。我说过她是一个聪明的女孩子。”安珂儿的睫毛遮住了纯净的眼睛,“岑凯文给人的感觉,她总是想要给人一种感觉,她要颠覆白垩系的传统。这是因为无知和肤浅,这些是与生俱来的品格。” “你认为她的品格不够好。” “很多人都这样认为。她还不止一次地冒犯过奥格导师。包括很多她身边的人。她太自以为是了。学院不需要她这样的人。” “你说的冒犯是?” “很多很小的事情,不过,有一件事情,可能严重一些。”安珂儿略加回忆,“王尔慈拒绝前一位赞助人。这令奥格导师很为难。你一定不会想到这件事就是岑凯文主导的。后来奥格导师知道了原因。对她很失望。” “她可以主导王尔慈?”夏雪宜很难把他见到的岑凯文和王尔慈联系起来。 “她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但是就像你说的,对于自己爱的人,一定会不一样。”安珂儿的语气很克制,“不过也许,她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爱。她的气质,充满了邪恶的暗示。” “你是这些女孩子当中,唯一的一位原生学员。”夏雪宜向天使确认。 “是的。”安珂儿的目光写满了不太张扬的骄傲。 “如果请你为其他四位女非原生学员由高到低排一个顺序。” “吉黛娜。其他的三个人,好吧。岑凯文,最后一个,其余的,无所谓。”安珂儿摇了摇头。 “你当面向岑凯文表达过类似的评价吗?” “当然不会。”安珂儿受到惊吓一样的笑起来,“我不会像吉黛娜那样无礼。这种修养是天性。我会放在心里。” “但是你好心地提醒了我。”夏雪宜向天使笑了一下。 安珂儿满意地看着夏雪宜,“在会堂大厅,我就注意到了你。我很喜欢你的眼睛,很性感,是我见过的男孩子中眼睛最性感的一个。” “我也感受到了你的善意。” “是的。对于可爱而美好的事物或者人。我总是想要保护他们。虽然我知道我能做的很少。”安珂儿像天使一样笑了,“但是对于你,我会尽我所能地帮你。吉黛娜太任性了。她真不应该让你在这儿受这份罪。” “你早就知道我会一无所获。” “谁都知道是岑凯文,吉黛娜也知道。” “为什么,这个原因很重要。” 安珂儿掩着嘴笑了,“因为王尔慈爱上了吉黛娜,而不是岑凯文。这个内心空虚的人接受不了这个现实。毕竟,之前王尔慈还那么听从她,做了那么惊人的决定。转眼,他就抛弃了她,爱上了不那么美貌,但比她聪明可爱的吉黛娜。而吉黛娜又不会掩饰自己的感情,她会说出来,而不是像岑凯文那样阴暗。吉黛娜和王尔慈这才是天作之合。就这么简单。” 夏雪宜对天使抱以万分感激的笑容,目送她飘然离去。 第六章 性感的金鱼 吉黛娜是一个性感的女人。 当她坐在面前,夏雪宜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金鱼眼,在壁炉火光的映衬下,不像在灯光通明的会客厅时那样醒目。吉黛娜变得有些慵懒。 “我以为你会尽早提问戴妮。”吉黛娜向夏雪宜展现出礼节性的微笑。 “我更关切失去未婚夫的你。”夏雪宜带上抱歉的表情。 “哦?”吉黛娜的眼睛睁大了一些,倏而不自然地笑了,“安珂儿的嘴可真够快的。” “她对你赞赏有加。” 吉黛娜不以为意地挥了一下手,“魔爵骑士军团学院属于她这样的人,而不是我。” “你和她共享同一份工作,而且合作愉快。” “我无所谓。是奥格导师。他需要我,他是这么说的。我在这里,只是因为王尔慈,他需要人照顾,而我们又准备结婚。恰好白垩系又需要有人处理那些琐碎的事。” “不介意谈谈你的未婚夫。” “当然,不介意。他是一个非常好的人。单纯,努力,很上进。虽然他的运气一直不太好,但是这不是他的问题。学院有几千名学员,每一个人都想成为骑士,爵士。总得慢慢来。很可惜,他现在有点明白这一点了,但是。”吉黛娜做了一个遗憾的手势。 “他向你抱怨过令他不愉快的人,或者事。今天。” “今天,”吉黛娜在斟酌措词,“今天他心情不错。这么多人为他祝福。费司怀亚的比赛很重要。他的赞助人也很看好他。本来,过了今天,他的一切就会变得一帆风顺。他就可以过他想要的生活。” “他想要的生活是成为爵士?” “当然是的。银河爵士。”吉黛娜的眼中闪着激动的光芒,“科林都无法做到这一点,虽然他这几年赢得的比赛比王尔慈多得多。但是费司怀业没有选择他,而是选择了王尔慈。一次费司怀业抵得过科林几年的努力。” “除了荣誉,据说还有不菲的奖赏。”夏雪宜表现出浓厚的兴趣。 “我们只是口头婚约,他死了,对我没有一点好处。钱,不会到我的口袋里。”吉黛娜敏感地恢复到之前的金鱼状态。 “获利者是谁?” “答案会很悲哀。”吉黛娜笑了,“无论他们生老病死,他们都不会有机会碰到那些天文数字的钱。它们永远都只是一个类似于荣誉头衔的数字。那些数字是给赞助人看的,提醒他们,嘿,该涨价了。所有的钱,都是直接捐给学院的。当然骑士们的一切开销都由学院承担。” “你的意思是,王尔慈死后,他的巨额赞助费,将归学院所有。” “当然,学院会重新给出候选骑士的名单,赞助人只需要在他感兴趣的名姓前面画一个圈就可以了。” “有没有撤出赞助的可能性?”夏雪宜问她。 “哈,赞助人提供赞助,从来都不是因为对某个骑士感兴趣,而是因为他需要骑士的守护。至于,相处之后,是否会产生更多的情感,只会表现于数字的增减。这些增减是感性的,而需要骑士的守护,是理性的。这个游戏,他们很拿手。” “据说王尔慈是魔爵骑士军团学院唯一一个因拒绝而更换过赞助人的骑士学员。” 吉黛娜的眼睛睁得很大,与之相应,嘴巴也张得很大,语气变得异常尖锐,“那不是他的错。” “当然,我并没有这样说。” “你想都不应该这样想。安珂儿怎么可以这样说王尔慈。”吉黛娜被激怒了,“整件事都是因为她闯的祸。” “这一点,她倒没有提及。” “呵,”吉黛娜恼火地在椅子里动了一下,“她总是以为自己很聪明。是的,奥格导师很欣赏她,科林更是她的裙下之臣。但这并不是因为她够聪明。男人只是视觉感应的动物。她愚蠢之极。” 夏雪宜感到自己做错了什么,所以选择一言不发。 “我忘了,你也是个男人。”吉黛娜蔑视地扫了夏雪宜一眼,“王尔慈也是,所以,对于这样一种楚楚动人的无害的女性生物。他们的防范总是降得很低。是安珂儿把几位赞助人的资料提供给了王尔慈,她给了王尔慈这样一种误导,你可以选择。当然她不会这样说,她会笑着,对王尔慈说,嘿,想不想看看赞助人的资料,他们的意向很有趣。” “通常这是不被允许的。”夏雪宜向吉黛娜确认。 “当然。选择权在赞助人手里。骑士是被选择的人。除非赞助人出现很重大的问题,主动提出一些变动的要求,导师才会和骑士商讨是否需要做出相应的变动。换句话说,你只需要做好一个骑士应该做的就可以了。我们的骑士不是为某一位赞助人量身定制的物品。培养一位优秀的骑士需要十到二十年的时间,我们不可能让他只为某一位赞助人服务。当然能够这样是最完美的。但事实上不可能,我们必须让骑士具有尽可能多的可被选择的优势,而不是只具备单一优点的武夫。” “你认为安珂儿错误地引导王尔慈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不,王尔慈是一个很好的人。幸运的是,他的前后两位赞助人对他都很不错。”吉黛娜平复了一下心情,“但这样的结果是因为王尔慈自身足够优秀,并不是安珂儿的远见卓识。如果王尔慈的运气没有那么好,那么,主动提出重新选择赞助人,会毁了王尔慈。他会失去所有的机会。忠诚,首先是服从。他违背了这一点。没有人会再次选择他。” “科林怎么样。”夏雪宜故意绕过一个潜在的话题。 “哦,”吉黛娜夸张地笑了一声,“和安珂儿一样蠢。他们都是原生骑士,王尔慈也是。不过王尔慈从来不会把这一点拿出来自夸自大。科林嫉妒王尔慈,他的武力技能比王尔慈好,他们同场竞技过,王尔慈输给了科林。所以科林认为,王尔慈得到的,都应该是他的。” “但事实上没有。” “是的。科林把更多的心思用在了安珂儿的身上。这并不是说忠诚与爱情不能并存。但是有安珂儿这样一个蠢女人在身边,科林迟早会对她反感的。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吉黛娜停顿了一下,“她误导王尔慈这件事,以后会在科林身上重演的。当然不会以故意伤害的情况出现,我只是说,她的愚蠢会让科林受到教训。” “我听到的说法,和你的不太一样,你知道。”夏雪宜无可奈何地裹紧了披肩,“她认为那个事件的主导者,是岑凯文。” “愚蠢,”吉黛娜哈哈大笑,“她恨她。恨到骨头里。安珂儿,对岑凯文。” “总有一个缘故。”夏雪宜的表情百思不得其解。 “她掌控不了岑凯文。”吉黛娜收敛了笑容,“她们从第一次见面就是死对头。岑凯文除了不是原生学员,样样都比安珂儿优秀。男人只会喜欢又漂亮又笨的女人。可惜安珂儿不明白这一点。” “你说的掌控是指?” “在你们男人眼里,安珂儿是天使。在安珂儿的心目中,她应该是女王。”吉黛娜眨了一下金鱼眼,“女王,就是所有的人都臣服在她脚下。” “你是其中之一。”夏雪宜不失时机。 吉黛娜愣住,“我们并没有利益上的冲突。” “岑凯文和安珂儿之间,有哪一种利益的冲突?”夏雪宜提问。 “你很不友好,”吉黛娜瞪了夏雪宜一眼,“岑凯文是导师,而安珂儿是助教。” “那是不值一提的星河系。” “在哪个系并不重要,虽然安珂儿声称这很重要。谁都知道导师和助都是两个不一样的概念。但是女王怎么可以低人一等呢?”吉黛娜做了一个不太美观的手势,“不过,奥格导师身体还很健康。要在白垩系成为导师,除非奥格导师突然失踪或者病故。” “你和王尔慈的最后一次对话是什么时候。”夏雪宜动了一下头。 吉黛娜的姿态静止了,“在他和岑凯文吵过架之后,我问他是不是需要来一杯咖啡,他说不需要。他说他想在沙发上坐一会儿养养神,午夜还要赶夜车。这会很辛苦。后来,我就没有再打扰过他。” “你说的吵架是指激烈的语言冲突。” “我想说,不是的。王尔慈是一个很温和的人,岑凯文又是那么莫名的温度,他们不可能吵得起来。我只是看到王尔慈从岑凯文对面离开,艾雅对岑凯文说,你不可以用一种更温和的方式吗。岑凯文说,不。” “一场不曾浮于表面的争吵,你是如何洞悉的。”夏雪宜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王尔慈的表情,看得出他很难过。” “据说,王尔慈曾经抛弃过岑凯文,而你是后来者。” “该死的安珂儿。”吉黛娜愤怒地站起来,“被抛弃的人是她,我拒绝回答更多的问题。夏雪宜先生。” 第七章 大长腿骑士 “你不用这么一本正经,这只是一个游戏。”科林拍了拍沙发椅背,“吉黛娜在耍你。” “她确实不像一个刚刚失去未婚夫的新娘。”夏雪宜站起来活动。 “谁是她的未婚夫?王尔慈?哦,我的天,”科林拍着脑门在沙发中坐下来,“这些女人都疯了。” “你认为不是这样。”夏雪宜给壁炉添了炭。 “当然不是。谁会这么早结婚?现在?”科林的眼睛很明亮,“一年三百场比赛要打,放一个女人在身边,当然,没有问题。但是结婚,开玩笑。” “你会和安珂儿结婚吗?” “如果明年我不能赢得银河爵士的资格,也许我会。但这意味着我的骑士生涯到此止步。那么我就要考虑是不是应该过一种比较稳定而平庸的生活,找一个古老的城堡,守护一个衰老的赞助人家族,带上我的妻子。听起来很滑稽,不是吗?”科林开始抖动他的大长腿。 “你和王尔慈的关系怎么样。你们都是骑士。” “他人不错。比我安静多了,不过奥格导师他们都认为安静不是优点。对于骑士来说,过于安静会给人一种不太好的印象。忠诚,有时候并不是什么都不说。你知道,太安静的人,会让人觉得很有心机。就算你不是,别人也会这么想,因为谁都好奇你在想什么。而你却不说。王尔慈的缺点就在这儿。” “但他这几年的机会都比你好。” “是的。这小子运气不错。不过之前他很不走运。每次比赛都会输给我。”科林挥了挥拳,“换了赞助人之后,他状态好多了。我问过他,嘿!王尔慈,是不是金钱的力量。当然我是在开玩笑。他也不会生气。他说,不,我是在为自己而战。这才是骑士,为自己而战。他说得特别好。我还没有能够做这一点。我会患得患失。他说过,科林你太在意每一场的比分了。我知道,但是我得慢慢改。” “嫉妒他吗?” “当然,谁都嫉妒他。但是运气来了,躲都躲不开。费司怀亚,唾手可得的桂冠。很可惜对吗,他本来已经在那儿了。你找到凶手了吗?”科林架起二郎腿。 “你是暗示我,凶手在我刚刚提问过的三位之中吗?” “哦,谁知道呢。”科林仰着头,“吉黛娜不是说我们谁都有可能是凶手。” “跟我说说今天的聚会。”夏雪宜回到座位。 “我以为他们都跟你说过了。”科林惊讶地看着夏雪宜。 “没有。”夏雪宜表示遗憾。 “哦,你看,你被耍得团团转。”科林摸了一下鼻子,“聚会是吉黛娜提议的。原本打算放在她自己的会客厅,就在学院里面。那样大家过去会很方便。但是今天是预报名日,人太多。那些赞助人都认为自己是最重要的,所以,会客厅被占用了。吉黛娜向李维斯借了庄园的会客厅。这里闲置了很多年,经常会借给学院的人用来做聚会或者其他的活动。你看,李维斯就这样被卷进来,还有你。” “然后。” “预报名结束,所有的事情结束,已经是晚上八点。吉黛娜七点半过来预备咖啡和点心,我和安珂儿到的时候已经是八点半了。她回去换衣服,准备礼物,用了不少时间。之后是奥格导师、王尔慈,他们是九点准时到的。再后来是戴妮、岑凯文,是奥格导师打电话让她们过来的。她们到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将近九点四十五分。艾雅到十点才过来,她是今天最忙的人,李维斯给她做帮手,他们是一起来的。大家聚在一起聊了一会儿,谈的都是今天的预报名。再后来,王尔慈说想要休息一会儿,因为他得赶午夜的车。大家转移到离壁炉比较远的长沙发那里闲聊,王尔慈在壁炉前的沙发里休息。直到十一点半,戴妮过去提醒他应该准备出发了。发现他已经死了。” “他说他想要休息的时候,是几点。” “不会超过十一点。事实上,他睡了没多久。” “在他休息的过程中,有谁去过他那边?” “我没有,奥格导师也没有,我们一直在聊银河系新添的战马。一分钱一分货,纯种的腓特烈战马,谁都梦寐以求。李维斯去添过一次炭。安珂儿,就坐在奥格导师的对面,她总是很温柔地听我们聊天。吉黛娜给王尔慈拿过一次毛毯,不过,王尔慈貌似谢绝了。艾雅和戴妮在一旁的小桌边坐着阅读,岑凯文也在那儿。” “她们走动过吗。” “也许有,也许没有。我没有注意。” “你认为谁最有可能是凶手?”夏雪宜看着科林。 “别问我这么无聊的问题。”科林笑着拒绝。 “你的恋人对这个问题很有见地。” “安珂儿?哦不会吧,她说是谁?”科林有了一些兴趣。 “一个女人。” “哈,吉黛娜。”科林做了一个确定的手势。 “哦不,她对吉黛娜赞赏有加,全部都是溢美之词。”夏雪宜打击他。 “是吗,”科林的眼神出卖了他的意外,“那会是谁?这有点意思。女人的心理学。” 夏雪宜点了点头,“评价一下你的女朋友。魔爵骑士军团学院的天使。” “天使,当然,她确实是一个天使。”科林傲慢地整理了一下他的院袍,“没有人会否认她的美貌,温柔,聪慧。” “爱慕她的人很多。” “她看不上他们。”科林很自信,“不过她会很小心,尽可能不伤害他们。你看,这就是她的善良。天使一般都这样。” “你觉得她和吉黛娜的友情,也是属于这种天使的本能。” “女人之间怎么可能会有友情。”科林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她们会把所有可以拿出来的比的东西放在那里,每天都在做同一件事情,我赢了,我赢了,我赢了。安珂儿是个骄傲的公主,但是她会考虑到他人的感受。那些人本来就已经那么糟,她不忍心再次伤害她们,不会的。” “所以,她会每天悄悄地把自己和她认为值得一比的人比一比。或者说,用来比较的对象是阶段性的。” “哦,你说话可真够绕的。我得想一下,”科林用了一下脑子,“她是说过,岑凯文很蠢。又蠢又自信,这是她的原话,但这不是冒犯。安珂儿很少用这样的字眼,她通常都说得很含蓄。我们原生学员的修养是很好的。让安珂儿和那些人成为同学,是非常不幸的。她们比不上她,而且不懂得欣赏她的美好,除了她的美貌,她还有太多的美德可供她们景仰,但是她们没有。她们居然尝试挑衅,这是愚蠢之极的举动。非常可笑。” “比如说。”夏雪宜顺遂着科林的思路。 “她们想和她成为朋友,什么事都想跟她一起。安珂儿是个独立的人,她不喜欢被这么多愚蠢的后来者追随。没有营养,你懂吗,每天不得不应酬这些低劣的人,是对她的侮辱。但是她必须忍耐,白垩系需要她,奥格导师需要她。她才是灵魂。天使般的灵魂。” “对于晋升为导师的岑凯文,你的评价。” “我说过了,安珂儿认为她是一个极其愚蠢的人。”科林的表情加重了他语气中的某种成份。 “我问的是你的评价,不是你恋人的。”夏雪宜提醒他。 “我?”科林思考了一下,“她不是我感兴趣的那种女人。” “其他几位呢?” “戴妮有她的可爱之处,不过不能与安珂儿相比。艾雅,是一个埋头做事的人,这样的女人也没有什么魅力。我是说,我喜欢的是美女。” “吉黛娜。”夏雪宜点命。 “我的天哪,我要怎么说,”科林露出一种很莫名的笑容,“她很性感。虽然她不够美貌。” “所以,这些人当中,你认为能够做到在大家面前杀死王尔慈的人是?” “我和我的天使,还有奥格导师,我们始终在原地,没有走动过。我只能说我们三个是不可能的。其他的人,我不知道。”科林又摸了一下鼻子,“王尔慈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也许是因为什么情感的原因。那些女人会为他发疯的。” “王尔慈向你谈起过他的恋人?”夏雪宜并不相信这样的假设。 “事实上,我们很少见面。我得告诉你,我和安珂儿住在一起。王尔慈和我只是原生学员时期的同学,而且我们的赞助人离得不近,我们也很少走动。我和他的性格不一样,我们玩不到一起。但我知道,这样的男人也会有他的魅力。” “你们的关系并不很亲近。”夏雪宜捕捉到了什么。 “可以这样说。奥格导师是我们共同的导师,他让我们来,我们才会来。否则,我们都有各自的事要做。有各自的生活。安珂儿会对他了解得多一些,因为她在学院工作,总能听到这样或者那样的事情。我们之间,很少。” “最后一个问题,王尔慈死了之后,他的替补骑士候选人会包括你吗?” 科林的眼神瞬间冷淡,“我有自己的赞助人,我们相处得很融洽。你的提问是对我的侮辱。” 第八章 冷静的旁观者 “我注意到你不喜欢这里的饮料和食物。”艾雅坐下,“小心是对的。” “我只是不习惯晚间进食。”夏雪宜疲惫地致以歉意。 “需要我告诉你什么,你看上去已经累得不行。”艾雅观察着夏雪宜。 “把你想告诉我的告诉我,适当的时候我会提问。” “你有头绪了?” “完全没有。你们互相之间认识了几年甚至十几年,而我刚刚认识你们不到一小时。”夏雪宜直言相告。 “这和时间长短没有关系。”艾雅笑了,“这和你看到的人的侧面有关。时间是个骗子,不要相信它。” “你准备从哪一位开始。”夏雪宜也笑了。 “从主角开始吧。王尔慈。我个人认为只有关于王尔慈的人和事,对你来说才是有意义的。毕竟,死了的是王尔慈,而不是其他人。” “你是个好人。” “王尔慈是个优秀的男孩子。他知书达礼,懂得谦虚和忍让,武力训练对于他来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需要天赋,但是他一直都在努力。在角斗场上,体能固然重要,但智慧也不可或缺。” “我注意到你谈到过的关于智慧的那个观点。” “是的。体会到这一点,是这两年的事,之前的王尔慈很茫然。所以他的状态和成绩都不太好,但那只是一个过去的阶段,他只是不知道怎样把自己的优势表现出来,而恰恰表现的都是他的劣势。很多人认为,他开始走运。但其实不是,这些是他应得的。他本来就是这样。只不过大家都没有看到而已。” “没有例外吗?” “只有一个,岑凯文。”艾雅把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是她发现了王尔慈的问题。并且向他指了出来。” “表达爱意的一种方式?” “哦不,是王尔慈追求她。但是她拒绝了。” 夏雪宜挺直了脊柱,“这和我今天晚上听的话,完全不一样。” “王尔慈不会告诉那些人。他知道和什么样的人说什么样的话。”艾雅同情地看着夏雪宜,“岑凯文是个漂亮的女孩子,但是被她的智慧遮盖住了。没有人会喜欢一个如此尖锐的人,尤其是女孩。” “她的尖锐是指什么?” “她会直接告诉王尔慈‘你的缺点’,而且是真实的缺点,不是那种以指责的方式来褒奖的虚伪的表达。这在魔爵骑士军团学院很少有。她的风格,不属于这里。” “她不是原生学员。” “我也不是。但是我就不敢这样做。因为我需要这份工作。”艾雅很坦率。 “她是星河系的导师。” “星河系需要她。那是一个需要做出判断的地方。虚伪,只会使星河系走向毁灭。” “她为什么会拒绝王尔慈?” “她不认为王尔慈需要的是她这样尖锐的人。她认为王尔慈可以有更好的选择,就像那次赞助人事件。” “据说,那次事件由她主导。” “安珂儿。”艾雅鄙夷地笑了,“事情是她惹出来的,出了事,她就像温驯的小猫躲进温暖的沙发。奥格导师询问她时,她哭了,表示一无所知,而且完全不记得自己说过那样的话,以及那样的暗示,至于赞助人资料是如何到了王尔慈的手里,她也表示,她不知道。眼泪,有时候的确是威力无穷的毒药。” “奥格导师相信了她。” “奥格导师不是愚蠢的人。”艾雅收起笑容,“原生学员犯了这样的错,会让白垩系和奥格导师蒙羞,如果还是两位原生学员共同犯错。那简直就是不可弥补的过错。所以,奥格导师保护了安珂儿,也就伤害了岑凯文。” “岑凯文为什么会被卷入这件事。” “王尔慈希望岑凯文可以帮他做出选择和决定。” “今天在这里,发生过不太愉快的事情吗?比如,争吵,之类的。” 艾雅回忆了一下,“我来晚了,到这里的时候差不多十点了。之前的事我不知道,进来的时候,王尔慈和岑凯文在靠近门厅的地方说话。王尔慈看上去很难过,但是他还是和我打了招呼。” “他们在说什么。” “王尔慈对岑凯文还没有放弃。” “吉黛娜和王尔慈准备结婚,是真的吗。” 艾雅低声地骂了一句脏话,“对不起。” “事实并非如此?” “最早追求王尔慈的女孩,是安珂儿。那还是在原生学员时期,我比她们都要年长,那时候我已经是白垩系的学员。大多数男孩儿是视觉生物。王尔慈也不会例外,但是,他很快发现安珂儿不是他想象的那种女孩儿。她对每一个人都很友善,尤其是男孩子,包括科林。王尔慈并非因为她交友广善而拒绝,而是因为他看到了安珂儿欺负戴妮的样子。恶毒,这是王尔慈的原话。当然随后,安珂儿向王尔慈解释那只是开玩笑。” “戴妮很柔弱?” “不,她只是贫穷。”艾雅给出一个准确的词汇,“但是安珂儿也并非富有。她的财富是她天使的容颜。” “这使得她有百分之一百的机会获得各种原谅和怜悯。” “当然。”艾雅表示赞同,“她欺负过所有的原生系以及白垩系的女学员,她懂得利用学员们之间的差异,制造各种矛盾,并使之升级。” “奥格导师认为她的出身,非常的好。” “如果你有机会阅读过她的推荐人的信就不会这样认为。”艾雅温和而严肃,“她的家境并不好。父母是极度贫穷的平民,不可否认她是一个努力的女孩子,她被她的远亲带到格兰大陆,最初的目标是把她训练成为家中的女仆。意外到访的赞助人太太出于对她的怜悯和欣赏,将她推荐给魔爵骑士军团学院,而她的入学成绩相当不错。就这样,她成为了原生学员。她知道自己无法与真正的原生学员相比,她所自卑的,正是她用来欺负其他学员的动力。谁都不可能是完美的。别人的坦率和诚实,成为她作为要挟和欺侮的不择手段。” “这样的人会赢得奥格导师的青睐,确实匪夷所思。” “奥格导师也是男人。”艾雅笑了,“他们认为女孩子之间的这些事是小事。” “这些小事与今天发生的大事有所关联?” “我只是不希望她的恶毒影响到你的判断。” 夏雪宜揉了揉眉头,“她所展示的,比你告诉我的还要丰富。但是,不易觉察。” “那就太好了。关于王尔慈,你还想知道些什么。”艾雅把话题向着正道反拨。 “王尔慈和岑凯文的谈话,你听到多少,或者,其他人与王尔慈的谈话。或许你还听到些什么。” “我听到王尔慈说,你再考虑一下。岑凯文说,不用了。然后我就看到王尔慈对我打了一个招呼,之后他就走开了。我问岑凯文,你就不可以温和一点吗?岑凯文说,不,他需要的是忠告,不是母爱。” “王尔慈对你谈起过他对岑凯文的评价,或者,吉黛娜。” “他爱岑凯文,始终。但是岑凯文没有接受他,始终。吉黛娜,是,”艾雅考虑着用词,“吉黛娜,是安珂儿引荐给王尔慈的。为了赞助人事件,那些文件后来还到学院,安珂儿为了避谦,后来的事由吉黛娜一手打理。所以看上去,吉黛娜帮了王尔慈很多。但实际上,那不过是安珂儿闯下的大祸。如果没有岑凯文,整件事情会毁了学院。” “岑凯文做了什么?” “王尔慈把所有的文件都给岑凯文看过,她帮王尔慈重新选择了更加适合他的资助人。” “之前的那一位赞助人有什么不妥之处?” 艾雅做了一个深呼吸,“这是一个乌龙。我该怎么说。两位赞助人都没有任何问题,他们都愿意将赞助跟进到银河系。但是后一位赞助人此前没有实际赞助过任何骑士,只是名单上的一位潜在赞助人,关于他,所有的人都知之甚少。安珂儿看到资料之后,她希望王尔慈当时的赞助人可以成为科林的赞助人,因为那位赞助人表达出的意向与科林的优势及赛点成绩很相近。所以安珂儿就做了那样的事,鼓动王尔慈把这位与他不那么‘合拍’的赞助人换掉。只要王尔慈提出申请,这将是王尔慈不忠的罪证。那位赞助人无论如何也不会继续赞助王尔慈。” “这将影响到王尔慈在骑士学院的声誉和前途。” “是的。没有人会赞助如此自大且不忠的学员。但安珂儿当时与王尔慈不是这样说的,她说名单上的另一位赞助人对他赞赏有加,而且与他更合拍,以及奥格导师也给过类似的暗示,只是需要王尔慈主动提出,才便于促成。你知道,她是奥格导师的助教,王尔慈对此不会怀疑。很多时候,心理暗示会导致你做出错误的判断。” “是的。” “王尔慈在彻底错误之前,想到了岑凯文,他告诉她所有的一切。以及那些资料。旁观者清,这句话没错。岑凯文当时就发现了安珂儿的伎俩,你要知道,这些年,四处诋毁岑凯文的人是安珂儿,而岑凯文从未对安珂儿给出过任何评价。但这并不意味着岑凯文不了解安珂儿。” “她会怎么做?” “岑凯文让王尔慈向他当时的赞助人写了一封推荐信,推荐了科林。” “然后?” “赞助人对王尔慈的大度很欣赏,并直接将他推荐给了那位潜在的赞助人。也就是王尔慈现在的赞助人,他的财力超出所有人的想象。而这两位赞助人因此对王尔慈的欣赏,也超出了我们所知的可能。” “而如果没有安珂儿的这一次误导,后来的这位赞助人很有可能会是科林的银河赞助人。” 艾雅点点头。 “那句叫什么?”夏雪宜想起一句俗语。 “聪明过头就是愚蠢。” “但安珂儿会认为是岑凯文坏了她的好事。” “当然。安珂儿除了为科林争取赞助人,更希望看到拒绝她的王尔慈落魄潦倒,然后重回她的怀抱。科林不会和她结婚,她心知肚明。科林的婚姻将会由他的赞助人指定,以科林的性格,待价而沽,现在还为时过早。” “吉黛娜,她是什么?” “安珂儿永远都不会亲自上场。她是天使。我能说的就是这些。”艾雅起身告辞。 第九章 0°C的笑容 戴妮的笑容像一个乡村女孩。在夏雪宜面前,她略微有些拘谨,但舒适的沙发让她很快找到了自信。 “我知道我不应该笑,这是一个悲伤的夜晚。我只是想表示礼貌。”戴妮的手比较粗糙,害羞地藏在披肩底下。 “我记得你告诉我,是你第一个看到悲伤的王尔慈已经死去。”夏雪宜友好地开始交谈。 “是的。”戴妮试着放松自己的肩膀,“那会儿已经快十一点半了,他还得赶午夜的车。” “为什么不是更早一些,或者更晚些。”夏雪宜发现了不通情理的地方。 “原先是明天,但是因为费司怀亚来的通知说比赛顺序有调整,王尔慈的出场提前了。但聚会早就定下来是今天。所以,只能是这样。”戴妮无奈的皱了一下眉,“据说是这样。” “你们来得不算早。你和岑凯文。” “是的,事实上,我们是今天晚上才接到的通知。”戴妮的眼睛很黑很圆,“本来我们都打算早点休息了。预报名的学生还是有一些的,够我们忙一阵的了。吉黛娜打电话来说奥格导师要我们过来。她说有聚会。为王尔慈送行,谁都知道费司怀亚的重要性。我们应该给出祝福,所以我们就来了。” “你们和吉黛娜的关系怎么样。” “我们不是同一个系,以前在白垩系也没有什么交集。”戴妮婉转地回避问题。 “所以,你们是因为奥格导师,而不是王尔慈,今天到这里来。” 戴妮看着夏雪宜,“我不明白你的话。” “有人看到王尔慈和岑凯文发生了争吵,就在门厅附近。”夏雪宜提醒她。 “不会的。”戴妮释然地笑了,“他们从来不吵架。王尔慈在岑凯文面前幼稚得像个孩子,谁会和一个孩子吵架呢。” “说说王尔慈,尽你所能。”夏雪宜回报以微笑。 “好的。他高大,英俊,文质彬彬,我喜欢过他。”戴妮毫不掩饰,“不过,喜欢他的女孩很多。但是,知道他更多的是同情我,我就离开了。我不需要居高临下的爱情。我的家境不好,或者可以说很穷。这里很多人都怜悯我,但这不是我想要的。除了贫穷,我别的什么都和他们是一样的。我不需要。” “我理解。” “很多人都讨厌我。我知道。”戴妮的语气略微有点急切,“谁让我穷呢。趾高气昂的人总可以摆弄那些不如她们的人。一脚就把你踢开了,很容易。” “有人欺负你。”夏雪宜小心地提问。 戴妮点点头,“是的,我习惯了。也许将来有一点我到了她们的位置,我也会这样做。谁知道呢。也许这是人的本能,或者是一种乐趣。安珂儿。吉黛娜。她们都这样做过。女孩子聚集在一起,这样的事很难免。没什么可以大惊小怪的。” 夏雪宜观察着她的眼神,“王尔慈目睹过。” “哦,我不知道。”戴妮又笑了,“我不记得他有解救过我。所以,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目睹过。” “你在这里有朋友吗。被欺负的感觉不好受。” “是的,在这里一开始没有。我没那么幸运。我知道,不过后来,岑凯文,她是我的朋友。”戴妮笑起来很甜美,“她总是一个人走来走去。她和她们不太一样。我喜欢特别的人。她很友好。我们后来成了朋友。” “安珂儿和吉黛娜还会继续欺负你吗。” “哦,不,有岑凯文在,她们不会的。安珂儿怕岑凯文,吉黛娜也一样。她们觉得岑凯文对她们有威胁,才会制造各种不堪的事端。” “岑凯文并不是原生学员,威胁从哪里来?”夏雪宜提出疑惑。 “王尔慈。他之前是一个很普通的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科林身上,热血,肌肉,各种比赛,永远的胜者,他又那么骄傲,那么不可一视。后来,王尔慈选择了一个合适自己的赞助人,一切都开始改变。而促成这一改变的是岑凯文,当然只是无意,她不过是用自己的智慧,挽救了悬崖边的王尔慈。经历这件事,王尔慈不会再信任其他任何人,他信任的只有岑凯文。更何况,他早就爱上她了。”戴妮侃侃而谈。 “他和她是谁拒绝了谁?” “岑凯文拒绝了王尔慈,这让王尔慈很难过。他认识岑凯文的时候,他还是那个不被人注意的学员。那个时候他就向岑凯文表白过,但是被拒绝了。等到他开始上升的时候,依然被拒绝。他一直很困惑,为什么,他以为是他做得不够好,但其实不是。”戴妮很确定。 “你知道原因。”夏雪宜向她确认。 戴妮想了想,“应该这么说,岑凯文不会用感情来思考问题,她所有的判断和决定都跟着逻辑走。根本就不是她爱不爱他的问题,她之所以可以帮到王尔慈,是因为她考虑的是,王尔慈需要的是什么,他应该做的是什么,接下去他要怎样走,等等类似这样的问题。这不是一个爱情话题。在岑凯文眼里,王尔慈是一个需要给出意见和建议的学员。” “你的意思是王尔慈误会了她的帮助。” “岑凯文帮助过很多类似的学员,按照她的建议,他们的出路都还不错。这就是奥格导师把她推荐给星河系的原因。” “奥格导师,没有因为王尔慈的赞助人事件,对岑凯文有不好的印象?” “当然不会。”戴妮的神情越来越自然,“岑凯文帮了他很大的忙,安珂儿只会给他一个烂摊子。化险为夷的人看上去是王尔慈,但实际上得到最大安利的人,是奥格导师。岑凯文有非常好的赞助人,星河系这个名存实亡的导师,并不是最适合她的工作。但是她必须领奥格导师的情。” “为什么是必须?” 戴妮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我们都是奥格导师的学生。这就是必须。不过,王尔慈赢得这次费司怀亚之后,会晋升为银河爵士,这样就功德圆满了。岑凯文的决定是,到那个时候她就可以离开。” “王尔慈知道她的想法?” “不会让他知道的。白垩系需要他。如果他不是死了,我不会告诉你。”戴妮耸耸肩。 “我很好奇,你怎么会知道。” “岑凯文走后的继任者是我,这种事情不可能临时决定。”戴妮很坦白,“我需要这份工作。” 夏雪宜停顿了半分钟,“你知道,王尔慈和吉黛娜已经决定结婚,王尔慈是吉黛娜的未婚夫。” “我的天,这不是真的,”戴妮做了一个想要呕吐的神情,“这是安珂儿给吉黛娜灌输的。鬼都知道,想嫁给王尔慈的人是安珂儿。吉黛娜只不过是安珂儿借来杀人的刀。” “杀谁?” “任何,她想要除去的人。” “可是你说她想嫁给王尔慈。”夏雪宜提醒她。 “她想嫁,但能不能嫁,王尔慈会不会娶她,不是她能掌控的。”戴妮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她不喜欢失控的状态。在男人面前,她从来就没有失手过。王尔慈那样果断地拒绝了她,是她二十年来的唯一败绩。偏偏,到了白垩系之后,岑凯文出现了,王尔慈爱上了她。安珂儿曾经以为,王尔慈被岑凯文拒绝之后,会想起她。但是王尔慈告诉她,安珂儿,可能全世界都会爱上你,但我永远都不会。因为我们不是一样的人。” “你对她了如指掌。”夏雪宜对戴妮的健谈略感意外。 “这是一件羞耻的事,但是我们都听到了。就在学院会堂前面。现在知道这件事的人,只有我,岑凯文。其他人都毕业离开了学院。”戴妮平静下来。 “能否告诉我,有谁在王尔慈休息的时候,去过壁炉那个位置。” “李维斯,他去加炭。”戴妮想了想,“吉黛娜拿了一条毛毯给王尔慈送过去,但是没用上,又拿了回来。” “你听到她和王尔慈说话了吗。” “没有。我们坐在小书桌这边,离得有点远。王尔慈在休息,大家说话都很轻。” “既然他要连夜赶路,你们的聚会为什么不早点结束。” “我们接到通知已经很晚了,只是为过来打个招呼。艾雅忙得焦头烂额,但她和王尔慈的关系也还不错,过来祝福一下也是应该的。但是她来得比较晚,将近十点。” “如果不是为了等艾雅,你的意思是,聚会在十点之前就会结束。” “王尔慈不是一个贪玩的人。”戴妮看着夏雪宜,“事实上,我们接到电话时觉得,奥格导师的这个建议未免有点不近人情。王尔慈是去比赛,而不是出游。今天他应该好好休息。或者早点赶去费司怀亚休息。” “你说,电话是谁给你们打过去的,我记不得了。” “吉黛娜。我们接到的电话是吉黛娜打过来的。”戴妮确认。 “你还看到什么人接近过休息中的王尔慈,也许,在你们不太注意的时候。” “我们已经打算告辞。尤其是岑凯文,她在和王尔慈谈过几句话之后,就打算走了。我们甚至建议让王尔慈在这里休息,我们可以全部告退。” “是谁让你们改变了主意?” “王尔慈。他说那样会让他觉得是他把我们都赶走了。而科林和奥格导师的谈兴又还很浓,他不想扫他们的兴。” “一个温和而优柔寡断的人。”夏雪宜感叹。 戴妮笑了,“这是岑凯文常说的一句话。” 第十章 与罪恶交手的人 岑凯文,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 夏雪宜记不起是谁说过这样一句话,第二次见面,他发现,这是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岑凯文在椅中坐得笔直,她的高挑使她具有一种天然的侵略性。这种天然的属性,遮蔽了绝大多数天然自卑且自负者的眼睛。 “有人注意到,你和王尔慈有过一次不太愉快的交谈。” “也许。” “是否可以告诉我,你们谈话的内容。” “他希望我考虑他的建议,继续为星河系工作。”岑凯文的语速平稳,但不假思索。 “王尔慈追求过你。” “是的。” “你拒绝了他。” “是的。” “但你后来为他解决过一件非常棘手的大麻烦。” “没那么夸张。一件小事。” “设计麻烦的人,今天也在这里。你们彼此互相了解。” “没有彼此,她对我的兴趣,远胜于我对于她的。” “你是否意识到,有可能是这一种不均等的相处模式,导致了这一棘手事件的发生。”夏雪宜试探。 岑凯文笑了,“你是说迁怒于人。” “我只是注意到,对方打压并伤害的,是你周围的人,或者说,是与你相处融洽的人。” “我没有那么醒目。我只是其中之一,而你现在注意到了我。更重要的是,你注意到了对方内部的相互倾轧。” “显然你知道针对你的人是谁。但是今天,你并没有去打扰休息的王尔慈。” “所以,你获得的信息有百分之九十,属于略高于原始生物种群圈地行为的诋诟。你很失望。” “我不否认。”夏雪宜皱了一下眉,“你是星河系的导师,以你的推断,凶手会是谁,整个过程是怎样的。你在现场。你早就分析过了,嗯?” “行凶者,当然至少会有一个。但凶手,未必只有一个。”岑凯文深蓝色的眼睛注视着夏雪宜。 “你有确定的目标,以及赞助人提供的更好的机会。你的希望是王尔慈尽早赢得比赛,你就可以抽身而出,完成你对奥格导师的承诺。” “也有一种可能,王尔慈已经觉察到了什么,他那么敏感,又那么脆弱。所以,他想放弃比赛,那样我就走不了。与其如此,不如杀了他。”岑凯文毫不让步。 “他死了,你和学院的契约会怎样?” “与契约无关。更何况,事实上并没有什么契约。我想走,随时都可以。” “但是王尔慈死了,就会少了一个幼稚地追求者。这会让你满意。” 岑凯文笑起来很迷人,“幼稚,只在爱他的人的眼里是这样。我不这样认为。” 夏雪宜像被针刺到,“你不爱王尔慈?” “不。”岑凯文摇了一下头,“爱情,是一件疯狂的事。如果他是一个疯狂的人,就不会在蛰伏十年之后,重新走上骑士的道路。换作任何一个人,早就放弃了。而他没有。因为他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我也同样如此。” “他的改变,很多人都认为是你的介入。” “能够改变你的,只有你自己。他们都误会他了。他只是在等待。在目标出现之前,保持安静,守在原地。最好谁都看不到你,不记得你,忘了你。” “他在等他的赞助人,你在等什么。” “你。”岑凯文的笑容消失了。 “我?”夏雪宜吃了一惊。 “一个有着东方人的面孔,带着埃迪拉卡的温暖,安布里德罗的邪恶,克鲁斯格兰大陆的气质,穿着魔爵骑士军团学院的黑袍,佩戴海王星徽章的陌生人。你的听说没有问题,但词汇量极其有限,不擅拼写,甚至,自始至终,把你的手藏在黑色的手套之中。不喝咖啡或者其他任何饮料及食物。”岑凯文描述完毕。 “然后?”夏雪宜饶有兴致。 “你被格兰大陆的咖啡或食物伤害过,当然,也许,你用它们伤害过对你来说至关重要的人。你不相信任何人,包括你自己。”岑凯文目光敏锐。 “我只是在征询你的建议。因为你没有资格履行只有你能够完成的使命。” “我认为现在唯一有意义的事情,是你需要确认,找出凶手之后,你能做什么。” 夏雪宜感觉到了胃的疼痛,“我应该在一开始就确认这件事。” “我给你的建议,出去宣布你一无所获。剩下的事,交给凶手去做。” “凶手是谁。我想知道这个。” “我相信凶手已经告诉你了,只是你还没有领会到。”岑凯文轻轻地笑了。 夏雪宜沮丧地靠在沙发里,“你们都有爱他或者恨他的理由。王尔慈,每个人都爱他,每个人也都恨他。包括你,虽然你说你们和爱情无关。你们这群爱恨交织的人。” “希望这件事不会带给你太多的困扰。还有什么想问的吗?”岑凯文完全主导了谈话的模式和方向。 “对于伤害过你的人,你会怎么做。”夏雪宜做着最后的努力。 “养好你的伤。这是最好的办法。”岑凯文笑起来,“你也一样。” “不,不,不,一定有哪里错了。”夏雪宜抱着头,“你给我的暗示,我知道你想告诉我什么,但是,我抓不住它。” “因为他们给你的信息太具象了,你需要休息。” “不,我可不想象王尔慈那样死去,坐在这沙发里。”夏雪宜拒绝地站起来,“你会保护我的。对吗。” “在爱你的人看来,这就是幼稚。而在我看来,你是真的感受到了恐惧。”岑凯文眼底的蓝色深沉而浓郁。 她,是一片未知的深海。 夏雪宜注视着岑凯文的眼睛,“王尔慈对你说过类似的话?他说他感受到了恐惧,今天,在这里。你们来了以后。在靠近门厅的地方,他在向你求助。你拒绝了他。” 岑凯文在沙发里坐得更深一些,目光悬停在夏雪宜的脸上,“是你和我谈话的时候,我才意识到的。” “他和你说了些什么。” “他没有想到我们会来,当然,我也没有想到。接到通知的时间很特别,很显然,聚会已经开始了。” “是谁通知你来参加聚会。” “戴妮,她说他们给她打了电话。” “你没有亲自接到电话。”夏雪宜捕捉着他需要的信息。 “我已经准备休息了。今年的学生数量还算可观。”岑凯文的笑容里带着一丝微薄的自嘲。 “然后呢,你来之后,王尔慈就拦住了你,直到艾雅赶过来。” “是的。就在靠近门厅的地方。他看到我就拦住了我,他说,为什么这么晚才来,而且不事先通知他。我说,你也没有事先通知我。他说,他根本就不想去费司怀亚,所以他根本就不想来参加这个聚会。但是他没想到,我居然会来。”岑凯文看向通往会客厅的落地门,目光坚定,语调冷静。 “他是在影射,你和参加聚会的某个人或某些人的某种秘密的规划。” “聚会是吉黛娜的意思,戴妮这样告诉我。但邀请我们,是奥格导师的意思。我如实转告给王尔慈,他有些激动。似乎是担心我会误会什么。” “安珂儿告诉我,王尔慈是吉黛娜的未婚夫,她想嫁给他。” 岑凯文看着夏雪宜,“王尔慈应该去费司怀亚,那样他会得到一个完美的婚礼。” “他没有对你明说?” “没有。他只是说,希望我不要把星河系的事和他联系起来,要我考虑他的建议。我告诉他,不用了。后来艾雅就来了。她大概听到一两句,觉得我的语气不太好。要我温和一些。我告诉她,王尔慈需要的是忠告,而不是母爱。” “你说的忠告是指什么?” “他总是会像其他一些人那样,认为很多事是因他而起。事实上,影响我们的因素有很多,王尔慈,只在他自己的世界里是一个中心。换句话说,魔爵骑士军团学院失去谁都一样。骑士,或赞助人,或者导师。它并不因为我们而存在,也就不会因我们不在而毁灭。王尔慈没有那么重要。对于其他人而言,需要考虑的问题还有很多,就算有可能涉及到他,他也绝对不是那个绕不过去的障碍。” “你为所有人洗脱了罪名,所以你想告诉我什么?” “星河爵士,从来都不是为了拯救而守护,这是我决意离开的原因。正如你我在这里,为了已经死去的王尔慈推敲一切的不可能与可能。与一切的罪恶交手,也许很有意思,但也仅此而矣。” “我不记得是谁告诉我,星河爵士的存在,是要做出正义和非正义的判断。” “我从不判断。”岑凯文微笑着,“还原本来面目就好。” “给我一个小时,我可以试着告诉你我的结论。”夏雪宜长出了一口气。 岑凯文优雅地站起来,“希望你不会让王尔慈失望。他的灵魂,会像他的人一样,温和,但优柔寡断。” “我不会让他缠着我的。”夏雪宜为岑凯文挪开座椅。 第十一章 好基友是用来连累的 “嘿,你看上去不太好。”李维斯把椅子移过来,坐在夏雪宜对面。 “聊聊你吧。”夏雪宜开始闭目养神。 “我?”李维斯把头发挠得乱七八糟,“我到十点才回来。艾雅整理了所有预报名学员的名单。很夸张,你看见就知道了。” “你进来的时候,看到了什么。” “吉黛娜,在那里找什么东西,跑来跑去。”李维斯对于不喜欢的人总是很敏感。 “还有呢。” “其他人在聊天。科林和安珂儿,还有奥格导师。他们总是在一块儿。”李维斯扳着手指数,“还有谁,戴妮,我没在意。岑凯文和王尔慈在聊天,艾雅和我一起进来的。” “他们在聊什么。” “谁?”李维斯愣了一下,“岑凯文吗,王尔慈好像不大高兴。但我不会偷听他们的谈话,我是个绅士。而且,这是常有的事,他遇到岑凯文就会这样。自讨没趣。不是谁都会把他当作王子。” “你的意思是,他不希望岑凯文参加聚会。” “不,王尔慈喜欢女孩子都围着他转。这一点,他和科林不太一样。”李维斯把手摊开,扶在扶手上,“科林只有一个天使。” “你认为,今天是情杀。”夏雪宜睁开眼睛。 “不然呢?”李维斯诧异极了。 “有人看见你接近过王尔慈,当他坐到壁炉那边去之后。” “我去加木炭,总得有人干这个活儿。何况这儿是我的庄园。”李维斯当仁不让,“总不能指望客人们去做粗活儿。我是收费的,不能让客人们挑我的错。” “你觉室内的温度不够高。” “相当的不高。”李维斯做了一个嫌弃的表情。 “那个时候王尔慈还活着吗?” “他在睡觉。你知道睡觉都是那样的。我轻手轻脚,尽量不吵到他。但他在睡觉,他不会和我说话的。” “他手边的咖啡是你给他的。” “睡觉的人不需要喝咖啡。你看到的那一杯应该是他原来就在喝的那一杯。已经喝得差不多了不是吗。” “原来的这一杯是谁为他准备的?你可能会有印象。”夏雪宜试着让他回忆。 “那我得想想。”李维斯把手指横在鼻翼下方,疑虑重重,“没有人向你说起吗,王尔慈可是她们的王子。是谁为他倒了这最后一杯咖啡,却没有人提及。” “没有。” “好吧,女人。”李维斯的头仰到极限,“岑凯文没有再和他说过话,而且也没有再靠近过他。安珂儿,我不确定。戴妮,我不确定。吉黛娜,她总是走来走去。艾雅,我的天,她总不会也爱上王尔慈吧。她和我都有喝咖啡,那么晚,我们赶回来。真的很冷。我们很认真地吃了一会儿蛋糕,又累又饿。我的意思是。” “另外两个男人。”夏雪宜又闭上眼睛。 “奥格导师,他可是为人师表。你不应该这样恶意地揣测。”李维斯好心劝告,“虽然他有机会,他们确实聊了几句,有没有碰咖啡,我不记得了。科林一直粘着安珂儿,整晚都没有分开过。他一贯如此。” “你把自己绕进了一个女人的圈子。这样的益处不大。”夏雪宜提醒他。 “总不会是一个男人为另一个男人倒咖啡。”李维斯说着笑起来,“夏,你要不要这样幽默。” “好吧,如果这是一件非常态的事件,一定会引人注目,对吗。”夏雪宜陷入沉思。 “如果你让我看到奥格导师为王尔慈亲自倒上一杯咖啡,我一定以为是在戏台上。”李维斯笑着把头转了个方向,“骑士的世界,是唯一有规则的世界。每一个骑士最初的七年到八年,都是以童仆的身份存在。导师就像是他们的恩主。所以,你的假设是绝无可能的。既便是赏赐,王尔慈也绝不敢接受。他还没有胆大妄为到如此地步。” “艾雅精通医学。”夏雪宜突然发问。 李维斯怔住,“她以前是医学生。” “王尔慈为什么会在今天做体检?”夏雪宜揉揉困倦的眼睛。 “例行公事。参赛骑士都要提交一份健康报告。” “即使他并不健康。” “呃,”李维斯拍了一个椅子扶手,“别这样,我说。夏,你这样可不好。你得含蓄一点儿。不过,你怎么知道王尔慈的身体状况不那么好?” “我可没这么说。我只不过喜欢说反话。”夏雪宜咧嘴一笑,“你知道我困得要命,我需要提提神。说个笑话,还不错,是不是。” “得了,我知道你很厉害。海王星徽章。”李维斯在胸前比划了一个徽章的形状,“王尔慈的心情一向不太好,很神经质。压抑了太多年,确实会这样。这和一般自我感觉良好的人还不太一样。后者很容易找到自我满足的形式,自我吹捧或者打压别人。王尔慈过于安静。这就很难排解了。所以成名之后的美女围绕,对于他来说,一半是享受,一半就是折磨。后出成名的孩子,和从小就受到关注和欣赏的孩子,他们面对人群的心理反射是两样的。这也是他一直看上去不那么开心的原因。忧郁王子,听起来很美,但是也会让人窒息。” 夏雪宜满意地笑了,“王尔慈会选择自杀,你的暗示。” “如果是这样,你现在就可以交差了,而且不会得罪任何人。”李维斯打了个响指,“迫于费司怀亚赛事的压力。王尔慈忧心忡忡,热闹中最寂寞的人,选择了,自我了断。他不是以武力取胜的骑士,这一点他有自知之明。” “那样未免对他不公。” “你发现了凶手?”李维斯向前探着身体。 “还没有。我缺乏智慧和经验,而你们又如此的貌离而神合。”夏雪宜看了一眼壁炉。 “这本来就是一场游戏。如果不是在我的庄园里,我绝对不会多管闲事。但是吉黛娜执意要把你牵进来,我总觉得她另有它意。” “除去情杀,你还有什么好的建议?” “没有。游戏的主人不过是借我的庄园,玩一把他们想要甩掉的牌。我们都是被他们耍了的人。如果你不能确定真相,你可以抽身离开。庄园可能会荒废一段时间,我的收入会少一些,不过也不排除学院里那些毛头小子会对这种事情有特殊的兴趣。他们都喜欢探险之类的游戏,别为我发愁。赚钱,我总能想到一点儿好主意。”李维斯安慰夏雪宜。 “如果能发现凶手,你之前说,我会赚到一笔钱?” “是的。” “谁付给我?” 李维斯哈哈大笑,“王尔慈的赞助人。那样,你就赚大了。” “哦?”夏雪宜开始有了一些兴趣。 “事实上,这件事最需要给出交代的就是赞助人。他之前的全部投资都打了水漂,一切要从头开始。谁能帮他解决这件事,报酬将会相当丰厚。你不要误会,他不是为王尔慈报仇,他只是为他付的那些钱讨回公道。这就是星河爵士曾经无比辉煌、不可一视的原因。” “他能给多少?” “给你几座庄园,或者,你永远的供养者。”李维斯满眼羡慕。 “你这么爱钱,为什么不去星河系。你可一点儿也不笨。”夏雪宜打趣他。 “喜欢钱是我的爱好。但不是我赚钱的能力。”李维斯谦虚地笑了,“有一些事,看起来很美好,但真的不适合你。我不喜欢白费力气。” “你怕得罪人。” “你说对了。”李维斯把脚架起来,“星河爵士,不能离开学院。好吧,那么麻烦就会来了。处理完这样的事,特别像今天这样的内部事件。你还得在这儿待下去。涉事人全部都是学院的导师或者同学,或者同事。你碰了哪一个都会有千丝万缕的后遗症,无形之中,你就会成了某一些人的仇敌。除非赞助人把你带走,否则,你还想在这儿混口饭吃,聪明人是不会选择星河系的。” “格兰大陆没有正义或非正义之分。” “谁都不会是百分之一百的正义。所以,能做到就事论事,已经相当不错了。这需要无尽的智慧和勇气。” “除了岑凯文,你们全都是懦夫。” “星河系不是她选的。奥格导师的安排。至少看起来,她还是破格才得到了导师的位子。很难评价的一份人情,是不是?” “正如,王尔慈赞助人事件,对于奥格来说,同样也是一份很难评价的人情。” “照这样看起来,王尔慈的死,可以比情杀的层次高一些。”李维斯思考了一下,“你拿到纸质品就会离开这里,对吧。” “拿不到纸质品我也会离开之里。我说过,对老班恩的东西,我只有微乎其微的兴趣。”夏雪宜解释。 “那么,告诉我,你刚才留下来,是因为什么?除了我请你帮忙。虽然现在,我不那么冲动了,赚钱的方式有很多。我想通了。我没必要连累你。”李维斯很真诚。 “你已经连累了。”夏雪宜伸了一个懒腰,“今天我在这里听到那么多表里不如一的话。你说,外面的那些人,现在正在想什么?” “嘿,瞧那个傻子。”李维斯模仿着滑稽的小丑。 “来吧,给我们每一位聪明的朋友倒一杯咖啡。”夏雪宜起身送客。 第十二章 听不到的说话 “好了,我们可以见识一下海王星的魔力。”吉黛娜从银盘中取了一杯咖啡,“这个小东西从大家眼前消失快有四十年了吧。” “五十年。”安珂儿纠正她。 “哦,天使知道的可真多啊,”吉黛娜不无讽刺地看着安珂儿,“你又是从什么绝密档案里看到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得了,吉黛娜,我们很同情你成了寡妇,别这么炫耀。”科林始终守护着他的天使。 “王尔慈一定不会想听到你们这些他曾经爱过的人,用这样的方式向他道别。”艾雅打断了无礼的调侃。 “如果没有结果,李维斯现在就可以送你回去。”奥格导师为夏雪宜解围,“我相信,你和海王星的关系不像吉黛娜想像的那么亲密。” “是的。”夏雪宜看着奥格导师喝了一口咖啡,“如果你们不介意,我可以把它的价值毁成一件普通的银质装饰品。” “洗耳恭听。”戴妮的眼里闪烁着好奇,她为岑凯文递过一杯咖啡,并且在她旁边坐下。 “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凶手,”夏雪宜站在王尔慈尸体旁,“对于逝者而言,未免伤感。为他送行的聚会,目的是,送他远行,永不归来。” “天哪,我要流泪了。”安珂儿的眼泪真的掉下。 “别这么煽情,如果你没这个本事。”科林厌恶地向夏雪宜挥挥手,“臭小子,你应该回去喝奶。” “被这孩子伤害一下不要紧,我们都是成年人。你没那么脆弱,科林。”艾雅给予夏雪宜鼓励的目光。 “王尔慈,是一匹沉默了多年的黑马。他的苏醒,首当其冲,伤害到的是你,科林骑士。你的战绩用热血和忠诚铸就,每一次胜利,都取自于对手的折断的长枪和佩剑。一掷千金的赞助人,一张支票就把你所有的努力否定为零。如果这个太走运的幸运儿死了,你不会为他太过惋惜。因为,在你看来,流星,往往如此。” 科林张了张嘴,想了一会儿,才哈哈笑了两声,“我没你这么刻薄,不过,我确实这样想过。” “你的天使,就是这位坐在你身边的安珂儿助教,你对逝者的感情则要复杂得多。无论赞助人事件最初的动因是什么,你都温柔地促成了今天的杀人案件。你,是那个醒目的关节点。王尔慈后来的成功离不开你的提议,但是,在你现有的守护神和过去的爱慕者之间做出选择,对于天使而言,绝非难事,这就是天使所擅长的感情游戏。唯一令天使不满的只有一点,那就是王尔慈并非那个裙下之臣,为了抹去这唯一的瑕疵,完美的天使也许会有自己的新的想法。尤其是你发现,所谓的裙下之臣可能没有你以为的那样死心塌地。” “那样的话,我会杀了科林,而不是王尔慈。”安珂儿笑起来。 “不,你是天使,你不会这样做。”夏雪宜摇了摇手指,“即便是真的,你也不会亲自出面。石榴裙下俯首听命者,不止科林骑士一位。” “哈。”吉黛娜冷嘲地一拍手。 “我一直在想,与王尔慈订下口头婚约的吉黛娜,为什么表现得如此冷酷无情。这与我在报名会堂见到的,为聚会奔忙的那位女士的神采,判若两人。”夏雪宜看着吉黛娜的金鱼眼,“今晚的谈话解开了我的疑虑。如果,一位痴情的未婚妻在为未婚夫精心准备的完美的聚会上,亲耳听到她的未婚夫对之前的恋人余情未了,甚至低声下气再三挽留他最爱的女士,不要离开学院。她的心情恐怕真的要糟透了。” “他本来就不爱我。”吉黛娜并不否认。 “不,他一定是爱你的,否则不会给你一个口头婚约。但是,他还爱着其他人,比如,戴妮。” “哦,我很荣幸,不过我知道,那是怜悯。”戴妮把右手放在左前胸。 “对于逝者来说,没有区别。他爱安珂儿,否则就不会把赞助人事件推进下去。他爱吉黛娜,否则不会许以婚约。他爱你戴妮,因为,你是唯一一位不会是他感受到压力的女士,就像你说的,可能怜悯是主要成份,但区别不大,他享受这样一种无压力的感情,他需要它。但他娶的不是你。” “我不会因为这个杀了他。”戴妮无辜地看着夏雪宜。 “当然,你的动机在于,你知道王尔慈对岑凯文的依恋,岑凯文如果不离开,你将失去成为导师的机会。如你所说,她们都有不错的赞助人,而你是最需要这个职位的人。搬走阻碍岑凯文离去的绊脚石,你值得冒这个险。” “你在唆使她变坏。”艾雅提出反对意见。 “虽然您一直在维护我,我也不得不无礼地冒犯您。”夏雪宜转向艾雅,“您的身份,令我困惑了很久。同样是非原生学员,您在这些人中的威望几乎与奥格导师不相上下。您对他们提出的意见,也几乎无人反驳。今晚我也几乎没有听到关于您的半句微词。足以见得,您才是所有人中真正的天使,原因,让我困惑。” “瞧,我说过,成熟,与年龄无关。”艾雅端着咖啡,不为所动。 “后来,我明白了。督导师。每一位学员来到学院之后见到的第一位导师。艾雅女士,掌握着在座每一位的入学档案资料。其中,包括了,每一个人最初始的那些,秘密。谁都有秘密。有时是好事,有时就要差一些。但对于艾雅女士来说,到目前为止,好事的成份居多。” “但是,她为什么要杀王尔慈?”李维斯举手插话,“理由?” “理由,我也想知道,当然,我运气不错。”夏雪宜走到李维斯近旁,“安珂儿向王尔慈提供的那些资料中,混入了一些恐怕会让艾雅女士不安的文件。安珂儿的目的是尽可能多的让王尔慈相信自己,那么泄露某些大家都不知道的秘密,效果会加倍。究竟是怎样的秘密,才会让艾雅女士起了杀人的念头?那要看,杀人者,是不是艾雅。” 艾雅平静地坐着,面带微笑,“今天这样的场合,确实适合做这样的事。” “就这样确定艾雅的凶手身份,还为时过早。今天最富有争议的人物,或者说,我收到的暗示指向性最集中的那一位,一颗令人又爱又恨的钻石,一位令人咬牙切齿的情敌,一位不受欢迎的客人,一名出身低微的学员,一个桀骜不驯又聪慧过人的朋友,一个烈如熊熊火焰而又冷如茫茫冰川的众矢之的。”夏雪宜的手臂指示着岑凯文的方向。 “你的语法措辞进步神速。”岑凯文给出赞赏。 “她的情敌告诉我,她因爱生恨,所以具备杀害王尔慈的动机。她的朋友告诉我,她因厌生恨,所以具备杀害纠缠者的动机。”夏雪宜施了一个虚无的碰帽礼表示谢意,“总之,岑凯文符合在座绝大多数人的凶手预测指数。她冷酷无情,离群寡合,智商过人,情商太低,作为杀手,她的恶意指数,在各位的口中达到了峰值。” “可是她帮过王尔慈。”戴妮小声地提醒夏雪宜,“如果她不帮他,他会更惨。” “在有些人看来,帮了王尔慈这样一个大忙的岑凯文,绝对无法接受王尔慈与吉黛娜的婚约。这是他们的假设推断,但,不是事实。” “那就只剩下我了。”李维斯续了一杯咖啡,加了几块糖。 “你刚刚得到一份不菲的遗产,你心满意足。喝你的咖啡吧,李维斯。”夏雪宜请他闭嘴。 所有人的视线,此刻,聚焦于唯一一位尚未被点及的人,奥格导师。 “你可以畅所欲言,我的孩子。”奥格导师微笑着鼓励夏雪宜。 “您是一位受人尊敬的导师,高徒如云。在座的几位,只是您门下弟子中极少数的几位。您的口碑清明如镜。”夏雪宜向他致敬。 “这只是你的开场白。”奥格导师第一次变得尖锐。 夏雪宜看了一下时间,“从你们喝下李维斯为你们准备的这一批咖啡,过去了二十五分钟。” “然后?”吉黛娜发问。 “在凶手的那一杯咖啡里,我事先放了同样的毒药。”夏雪宜抱歉地看着她。 “噢!我的天哪,你这孩子要不要这么胡闹!你根本还不知道是谁下的毒!”艾雅站起来,“你们有谁感觉到不适,这孩子必定是无心的。” “他怎么知道王尔慈中的是什么毒,毒药在哪儿?”吉黛娜完全不相信。 “夏,你是开玩笑的对吗。”安珂儿温柔的望着夏雪宜的眼睛,“你不能问出答案没有人会怪你,但你不应该在大家的咖啡里随便加东西。你不是淘气的孩子,是吗。” “他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毒药,”科林嫌弃地做了一个鬼脸,“简直就是一个古老到极点的谎话,三岁的孩子就可以这样骗人。” “你不是认真的是吧,”李维斯有一点小小的激动,“你没有权利惩罚任何人,就算你知道答案。那是赞助人的事。小子,你加了什么?” “没什么,”夏雪宜向着所有人笑了,“一点点粉状物质。” “你没有权利这样做。”岑凯文站在原地。 “我是无意的,”夏雪宜解释,“我只是想帮李维斯一个忙。但是很抱歉,我不应该碰那个杯子。” “谁的杯子?”艾雅盯住他问。 夏雪宜往后退了一步,行了一个碰帽礼,“我,只能告诉你,我是星纪爵士。” 惊愕,写在所有人的脸上。 “我的天,”岑凯文第一个发现了那个恐怖的细节,“他摘了手套。” “现在的学员就知道哗众取宠,他一定是从哪本书里看来的,《星纪探秘》还是《星爵士快跑》?好吧,这些该死的八卦。”科林想要说服大家,“埃迪拉卡已经毁灭了数亿光年,灰飞烟灭!” “你并没有亲眼看见。”艾雅再次阻止了科林的自以为是。 “你有解药?”吉黛娜问夏雪宜。 夏雪宜摇摇头。 “谁这么倒霉,嗯?”李维斯半信半疑地扫视着会客厅里的人。 “我得抓紧时间了。”夏雪宜搓搓手,“很多人都认为王尔慈的死,缘于这杯喝剩的咖啡。遗憾的是,你们中没有一位能准确的告诉我,谁为王尔慈到过咖啡。这一点很反常。两种可能,第一种,你们一起在骗我,前提是,你们都看到了凶手在咖啡里下毒,并且看着王尔慈把咖啡喝下去。换句话说,你们全部都是同谋,你们都是凶手。” 岑凯文笑了,“同心同德,在魔爵军团学院的稀有程度,不亚于来自数亿光年前的你。” “所以,只剩下第二种可能。”夏雪宜点了点头,“咖啡,可以忽略不计。” 第十三章 开始了,就没有退路 “我相信,今天之后,洛伦索庄园的咖啡会成为网红。”李维斯试图挽回一些尊严,说了一个并不好笑的笑话。 “你的朋友是要我们坐在这儿,等着看凶手毒发身亡。”吉黛娜逐一扫视着会客厅里的每一个人。 “这比看戏有意思多了。”科林的大长腿收回到彬彬有礼的坐姿。 艾雅含蓄地看了科林一眼,“如果这孩子是在开玩笑,你这么说的后果,将会是失去我们每一个人。” “哦,是吗?”科林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还没有明白艾雅的劝告之意。 安珂儿的脸微微地红了,科林骑士并不是在任何时候给会给天使增添光彩。而大多数时候,恰恰相反。 “你这是在报复凶手吗。他用咖啡骗了你。”戴妮试着询问。 “咖啡不是用来骗我的,”夏雪宜摇摇头,“整件事和咖啡没有任何关系。如果一定要牵扯上,也只不过是加快了毒素发作的速度,它让那些不健康的成份更加活跃。但,咖啡不是凶手。” “说说吧,凶手是怎么干的。”科林催促夏雪宜,“王尔慈跟我们聊天那会儿还那么精神,虽然他口才一向不怎么样。我记得他只是有点犯困,如果他不去休息,凶手就不会有机会,对吗。话说是谁提议让他去休息的?嗯?” 没有人理会科林的不正常兴奋。 “王尔慈去休息的时间,也就是十点半,是毒素已经充分发作的时间。”夏雪宜说。 “天。”大多数女宾都惊呆了。 “岑凯文所感觉到的,王尔慈的无比的恐惧,就是这件事。”夏雪宜看向岑凯文,“他很不舒服,但他不知道原因。他刚刚做完身体检查,报告是完美的。但他知道哪里不对劲,他想要告诉你的,正是这一个不确定,但他不知道应该怎样描述。当他看到你进来的时候,他有一点点醒悟,但是那个时候,毒素已经发作了,他失去了清晰表述的能力。所以,你看到的是一个委委喏喏,抓不住重点的王尔慈。其实,他对于你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个场合,他明白了。” “明白什么?”李维斯完全不明白。 “凶手的意图。”夏雪宜指了指大脑,“作为最晚被通知的客人,岑凯文和戴妮,除去他们和王尔慈之间的恩怨。我在最开始的时候,几乎忽略了她们的身份,这是凶手最看重的要素。星河系的导师和助教,唯一有资格作出正义判断的人。她们的出席,将使她们自动丧失在这一次杀人案件中的判断资格。王尔慈的死,将不了了之。” 吉黛娜和戴妮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转向奥格导师。 “是的,有的人已经猜到了凶手可能会是谁。但是,你们还不相信。让我说得更明确一些。”夏雪宜看着奥格导师,“在座各位中唯一精通医学的艾雅女士,并没有在更早的时候接到催促的电话。刚才,我说我在咖啡里放了一些东西,艾雅的第一反应就是照看所有人的不适反应。如果,艾雅不是在学院整理报名表,而是早一个小时,甚至两个小时,来到庄园聚会的现场,以她的细致和兢业,凶手的计划很有可能会被中止。因此,艾雅尽职尽责地留在了学院,和李维斯一起,直到手头的工作全部处理完毕,才匆匆赶来。” “你刚才说她也有杀人的嫌疑。”吉黛娜提出不满。 “我只是打了一个比方,如果真的是那样,所有知道秘密的人都会死。作为王尔慈的未婚妻,恐怕你也不能幸免。” “那洛伦索庄园就得改名叫死亡庄园了。”吉黛娜的眼神作出让步。 “所以,李维斯应该感谢艾雅女士,所幸,她不是这样的人。”夏雪宜继续说,“如此这般,凶手只存在于更早到达这里的四位。” “你的胡说真是有声有色。”科林不以为然。 “科林骑士的勇武,可以在赛场上发挥得淋漓尽致,但心智,在今天这样的微型事件上就不那么施展得开。”夏雪宜转向安珂儿,“天使应该庆幸有这样一位头脑简单的守护者,他给你省了不少麻烦。爱美的天性,使你将大把的时间花费在了发型和妆容上,还有你的裙装和配饰。这些事也会很花心思,虽然你已经美得无可挑剔。但你的眼睛一定会发现任何一个不能令你满意的小瑕疵。你错过了杀人的时间。” “我宁可你说的不是真的。”安珂儿泫然欲泣。 “吉黛娜,你可以原谅王尔慈对岑凯文说的那些话吗?”夏雪宜认真地看着她,“他濒临死亡的边缘。但他不敢确定,伪造的健康报告让他心神不定,他以为只是常规的不适症状因为他的紧张而有所加重。他看到了你为他热心奔忙的辛劳,他不想扫你的兴。他的优柔寡断,就是这样。直到,岑凯文的突然出现,惊触到他中毒已深的神经。他相信,这一定不是你的本意。嫉妒或者诋毁,相比于他服下的毒药,不过是略有些涩口的葡萄酒。” 吉黛娜的眼泪掉在长裙的前襟,“我以为他只是不高兴。” “不,他很高兴。只是,他说不出来。”夏雪宜安慰吉黛娜。 “可恶的凶手。”李维斯在沙发背上打了一拳。 “最后一个问题。凶手,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为什么要王尔慈死。”夏雪宜自问自答,“王尔慈与岑凯文的最后的谈话,只是他与凶手长谈的内容的最简约版。王尔慈决定与吉黛娜结婚。他决定放弃赞助人的赞助,放弃银河爵士的晋级,放弃费司怀亚的比赛。因为,他由衷地希望,凶手中止对岑凯文的惩罚。星河系,不是安贫乐道的天堂。虚设的导师之衔,不过是真实地剑锋之上虚无的花冠。已经成为众矢之的的岑凯文,将面临来自整个星纪的黑暗和压力。王尔慈不希望用这样的方式报答给予自己第二次骑士生命的恩人。所以,他选择退出,把最好的资源还给凶手最欣赏的学生。王尔慈愚昧地以为,这是他谈判的底牌。” “他永远都如此地不自知。”戴妮垂下头以掩饰她由衷地难过。 “他的错,在于不知人。”夏雪宜纠正她,“他错误地认为凶手会领他的情,但事实上,在凶手看来,这些所谓的底牌本来就属于自己。王尔慈再一次的挑衅到了他至高无上的权威。是的,除了师生之名,他还是他的恩主。从一无所有的孩子,成长为受尽赞助人青睐的银河爵士,所有这一切,全部都是他给予王尔慈的。学员之间的争斗,他早已看惯,习以为常。所谓的正义,没有一个绝对的标准。或者说,谁成为殿堂顶端最高处的标志,对于凶手来说并不重要。但,你必须是我的。这一点,很重要。” “我说过,忠诚,高于一切。”奥格导师正襟危坐。 “既便要他赋予忠诚的人是那样一种并不值得尊敬的人。”夏雪宜直视他的眼睛。 “是他背叛了我。背叛了魔爵骑士军团学院。”奥格毫不避忌。 “在你的眼中,他们永远都是那些不会长大、不会反抗、不会有自己的主见的孩子,永远受你摆布的棋子。” “是我给予了他们不平凡的人生的开始。这是魔爵骑士军团学院不容置疑的神圣。” “任何有可能破坏这一种神圣的人,都会被你处死。” “王尔慈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这样的事,必须果断。”奥格魄力无穷,“我不允许我的学生有这样的瑕疵。” 夏雪宜虚心聆听,“这是我从你身上学到的第一点,也是最后一点。” “我想我应该告诉你,格兰大陆不存在什么星纪爵士,那些星纪传说之类的读本不过是魔爵骑士军团学院招生所使用的伎俩。没有人见过这些神奇的存在,也就不断地会有相信他们的存在。你就是其中之一。”奥格导师站起身,“我的孩子,知道了真相,你也未必会觉得好受。比真相更难以琢磨的是,你对我,无可奈何。” “我不是你的孩子。”夏雪宜抱歉地笑了,“再有两分钟,你会相信我,是你没有见过的神奇的存在。” 奥格下意识地看向烛台旁的一架座钟,距离他喝下咖啡,已经过去58分钟。没有任何一本教科书曾将传说中星纪爵士的毒术描述得如此精细。危言耸听,这在博学的奥格导师看来,只是一个幼稚的心理游戏。 “你在开玩笑。”奥格笑了。 “我有的是耐心。”夏雪宜邀请其余的人全部站到自己的身后。 “你还不到十六岁。”奥格的神情开始扭曲,突变来自于他的体内的某一个位置,“你怎么可能是——” “你看到的只是一个躯壳。”夏雪宜向奥格致以最后的碰帽礼。 时针,指向60分钟的计时点。 奥格导师,跪倒在夏雪宜的足下,嘴角渗出紫蓝色的血液,就像死去的老班恩那样。 第十四章 厌则走 麦堡的阳光,照在夏雪宜的被子上。 纹丝不动的早餐放在他的床头。美味的火腿三明治加一个鸡蛋。牛奶比往常要少一些。 这是因为麦堡的生意越来越好。而海曼太太的人手并没有增加。多一个人的开销,会使得她难以应对即将到来的新年。新年将是麦堡的淡季。海曼太太不得不未雨绸缪。 一天少似一天的牛奶,提醒夏雪宜,新年越来越近,冬天越来越冷。海曼太太的日子会越来越难过。夏雪宜之所以仍旧住在这里,因为海曼太太是个能干的女主人,她从不抱怨。 当然,到了海曼太太这个年纪,与她日益发福的体型一样,偶尔的脾气和啰嗦不可避免。近来,尤其频繁密集,而且不分时间和场合。 “我的孩子,今天的午餐,我得给你送到房间来。”海曼太太坚定地站在床前告诉夏雪宜,“那些来参观的人已经快把我弄疯了。每个人都跟我嚷嚷,我要观赏夏雪宜爵士居住过的的房间!这些势力的人。但是,你确实在麦堡住过。我告诉他们你已经走了,免得他们打扰你。所以,我给他们安排了四个不一样的夏雪宜爵士曾经居住过的房间。你知道,一个房间可装不下他们。四个,可以凑成一个套餐。但是我不会告诉他们一共有四个,他们回去之后才会知道,还有三个他们没有看到。” “那样他们可以多跑几趟。”夏雪宜睡眼朦胧,但依然能够抓住要点。 “是的,赶车的阿甘,你知道,他们家今年的收入糟透了,可他的老婆又怀上了第七个孩子。噢,太可怜了,那些嗷嗷待哺的小牛奶和小面包。想想都为那些孩子难过,这么冷的天。夏,我想你不会介意的,我的孩子是不是。”海曼太太对夏雪宜充满期待。 “哦,当然不会。必要的时候,可以再增加几个房间。你需要我换去其他的房间吗,海曼太太。”夏雪宜跟着老班恩学会了察言观色。 “哦,不,当然,今天不需要。你真是一个仁慈的天使。我第一眼就看出来你来历不凡,不是从小地方来的毛头小子。听着,我的孩子,”海曼太太满意极了,“来参观的人里有好人,但我想也许也会有坏人,或许他们也喜欢暗杀。那就太糟了。但是我可以保护你。李维斯爵士一早就来了,我让他在阁楼里待着。他太显眼了,会出卖你的房间。” “当然,您太周到了。”夏雪宜非常同情好脾气的李维斯。 “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我想说的是,今天的午餐,”海曼太太面露难色,“那些人赖在夏雪宜爵士的房间不肯走,他们说要感受来自星纪的智慧。所以,他们决定留下来用午餐。麦堡最著名的白胡椒火腿肠,还有鱼肉冻和蟹肉泥,麦堡最美味的食物都预定完了。” “蔬菜,我只需要蔬菜就可以。”夏雪宜把头从被子里探出来,“如果再来一杯温水,完美至极。” “噢,不,你怎么可以吃的像个兔子或者,山羊。他们会笑话麦堡只有那些乱七八糟的草做成的东西,太不像样了。那会毁了我的名誉。”海曼太太感觉到被冒犯了,当即给出更为得体的建议,“土豆汤,怎么样?” 夏雪宜对视着海曼太太深灰色的眼睛,感情无比复杂,“嗯,如果可以的话,是不是可以把土豆换成白菜。” “哦,你不太乖。”海曼太太把手握在一起,想了想,“我可以把土豆弄碎一点,好吧,再加点白菜。牛奶也不多了,但是我会给你弄点儿来。阿甘可以再跑一趟,牛奶土豆汤。听起来就很不错是不是,你一定会喜欢的,我起誓。我会让李维斯爵士给你送过来,他能干好这个活儿。” “是的,当然。”夏雪宜半坐起身体,向海曼太太深表感谢。 下午一点,李维斯送来了土豆汤。夏雪宜用第一眼,确认白菜没有随土豆同行。 “我不认为海曼太太会是一个不那么麻烦的经纪人。”李维斯含蓄地看着稀释的牛奶汤里的碎土豆。 “你的庄园生意如何。”夏雪宜把面包撕碎,泡在温水里。 “噢,”李维斯痛苦地看着一玻璃杯的蜂巢状泡发物,“如果我是海曼太太,我不会喜欢你的。” “说说你的庄园,想点高兴的事。”夏雪宜用汤匙把泡得软烂的面包挖出来,舔了舔。 “哦,不,我可能会吐。对不起。”李维斯把自己扔到窗下的沙发里,倒了一杯咖啡安神,“话说你们那个时代的人,都是吃这么奇怪的东西吗。” “也许,如果那个时代就有麦堡。”夏雪宜仔细地品味着麦堡面包的独特口味。 “你完全可以换个住处。”李维斯言外有音。 “如果是你的庄园就算了。麦堡更适合我。”夏雪宜直接拒绝。 “你把我的庄园给毁了,知道吗。”李维斯言不由衷,“那些孩子简直就是疯了。没有人在学校安心上课,成帮成伙地往庄园跑。打碎了好几扇窗户,还撬了厨娘家的后门。他们完全可以正常地从正门进来,范太太那么善良,可是他们偏偏喜欢偷偷地来。” “你的苦恼并非出于对厨娘一家的同情。你只是因此收不到他们的参观费。”夏雪宜不留情面。 “好吧,夏。”李维斯进入正题,“我们得谈谈正事儿了。书房里的那些纸质品实在太多了。我得请十个学员帮忙整理,问题是,你确定那张纸上写着老班恩的名字?嗯?” “不确定。也许不是一张纸,也许是一张畸形的纸,谁知道呢?” “我猜测,可能是一本书,一封信,一份证件,或者一个漂亮的羊皮笔记本。”李维斯总是习惯把事情往好的方面想,“也许是老班恩欠昆顿的一张借条。你付得起,对不对。” “那么也许是昆顿欠老班恩的一张无限额支票,或者遗产赠予授权书。以我对老班恩的了解,你欠我的可能性会大一些。” “噢,老天,”李维斯做了个痛苦的表情,“你太计较了。” “你准备什么时候开始找我要的东西。”夏雪宜把汤匙放在银托盘里,“如果被那些偷偷造访的孩子先找到的话,我不确定老班恩有没有设定什么诅咒的魔法。” “你得给我一个明确的方向。”李维斯语气异常友好,“那些东西实在太多了,我没有夸张。书和一张薄薄的纸,是不一样的方向,对吗。我需要你,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 “不,是你的事。老班恩不会诅咒我的。”夏雪宜摇摇头。 “好吧,如果你没有更好的建议,我会试着把所有字母B开头的文件先整理一遍。昆顿的文件柜排列顺序很奇怪,完全和字母无关。”李维斯夸张地瞪了一下眼睛。 “噢,向你的曾祖父致敬。”夏雪宜看着他。 “事实上,我们没有血缘以外的任何关系。你真的是在难为我。加上还有该死的新生考试,预报名的有上万人,那就意味着会有五万份以上的笔试试卷。而我只有两只手,一双眼睛,一个发育不良的大脑。”李维斯的烦躁很真实。 “我以为你们的骑士只需要考体能。”夏雪宜的同情溢于言表。 “确实,我也认为只要考体能就够了。你瞧科林,这就是榜样。”李维斯点点头,“入学考试的这些学科,日后他们能用上的不多。” “都考些什么?” “语言。历史。逻辑。礼仪。书写。”李维斯的表情很搞笑。 “好吧,很完美。听起来像是一个温文尔雅的女子学院。”夏雪宜笑了。 “别那么刻薄。” “我只是无知。”夏雪宜从李维斯的脸上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李维斯爵士,你为什么会在一个女子气氛浓郁的骑士学院当助教,而不是在战马上的称为一位受人尊敬的骑士。” 李维斯眉峰一挑,“夏,我对你不错。别总想着揭我的伤疤。” “你会告诉我的,我保证。”夏雪宜打了一个哈欠,“不过,现在我兴趣不大。我得接着再睡一觉了。” “睡吧睡吧。等你醒了,五十岚大公的特使亚历山大·秀策也就快到了。”李维斯准备告辞。 “不用叫醒我,海曼太太会带他们到处逛逛。你的庄园也不错。”夏雪宜倦怠极了。 “五十岚大公,是王尔慈的赞助人。格兰大陆最富有的人之一。显然是他要见你。”李维斯说出潜台词。 “如果只是付钱的话,找你就可以了。”夏雪宜对名门望族的了解为零。 “他可看不上我,虽然我一百万分的愿意。”李维斯在带上房门之前,提醒夏雪宜,“亚历山大·秀策是个不太好对付的人,虽然五十岚大公极度慷慨。” “听他的名字就知道压力确实不小。”夏雪宜向李维斯道过午安,酣然入睡。 第十五章 人为财死,我为友亡 亚历山大·秀策是一位碧眼长发的骑士。 个性鲜明的颧骨,在他的两颊投射出深陷的阴影,过于接近的眉目,显得时刻紧张而戒备。挺刮的黑呢战袍使他看上去过于消瘦。 “声名鹊起的后果,往往是麻烦接踵而至。”秀策审视着犹带睡意的夏雪宜。 很显然,他对夏的第一印象并不好。 “我是无名小卒,名字不过是块遮羞布。”夏雪宜毫不客气地回敬他。 “你绝不会是魔爵骑士军团学院的学员,我现在可以确定。虽然,星纪爵士,听起来更不靠谱。”秀策注意到夏雪宜空空如也的前襟。 海王星徽章,被热心的海曼太太拿去清洗。顺便请珠宝店的工匠拓一个模型,做成各种质地的纪念品,售价据说已经分成了十八个等级。 海曼太太在麦堡门前贴出了广告,将会提供一套十八枚星纪爵士徽章的纪念品套餐。当然,永远也不会有人集齐一整套。奥妙在于,海曼太太仅选择了十七种质地的模型。夏雪宜对海曼太太的理财方式钦佩不已。 “夏,秀策特使想看看你的徽章。”李维斯好心地提醒夏雪宜。 “送去清洗了。他想看的话,你可以带他去找海曼太太。”夏雪宜不以为然。 “显然你把海王星徽章当作了一件饰品。”秀策的不满显而易见。 “它佩戴起来,效果确实不错,但,要看是戴在谁的身上。” “据说你允许那些愿意付钱的人,把徽章的仿制品随意地带回家。”秀策的眼神尖锐起来,“是否可以因此怀疑,你的徽章来历不明。” “我还没有收你的钱,你未必有资格用这种语气展示你所缺乏的涵养。”夏雪宜淡淡地回应。 “我的老天……咳!”李维斯用咳嗽掩饰他和夏雪宜的耳语,“别这样。他是银河爵士,拥有天王星徽章,比你的海王星还要高一级。别惹他,求你了。神!” 夏雪宜不再说话。李维斯显然是吓坏了。 秀策沉默了一会儿,他并未从夏雪宜的脸上看出丝毫悔意,“尊敬的五十岚大公让我来确认你的身份。我必须如实复命。” “随意。我不缺钱。”夏雪宜请李维斯代为送客。 “能够为五十岚大公效命,是你的殊荣。其赋予你的价值与金钱无关。”秀策的措辞开始变的严谨。 “如果你是奉命而来,并且有求于我,就请不要摆出魔爵骑士军团学院的出身或地位。我刚刚亲历过贵院的一桩杀人案件。诸位身份优越的嫌疑人,精彩绝伦的证词,言犹在耳。”夏雪宜微笑着告诉他,“价值或者殊荣,恐怕秀策爵士未必更有发言权。” 受到侮辱的秀策试图与李维斯交换态度,但是李维斯回避了。 “那件案子,确实是魔爵骑士军团学院的耻辱。”秀策不得不孤军奋战,“五十岚大公并不希望你误会我刚才的态度。夏雪宜爵士,请原谅我的冒犯。实在是你看上去太过年轻。” “你所见的只是躯壳。”夏雪宜纠正他,“而我也不并是所谓的爵士。” 秀策微皱了一下眉,这个少年的难缠程度超出了他的想象,“好吧。我会尽量把你想象成一位成熟的星纪爵士。” “事实上,你无需如此。”夏雪宜行了一个碰帽礼。 秀策在碰帽礼之后退出房间。 李维斯送客归来,牢骚满腹,“他们不会付给你报酬了,你相信吗?你太不成熟了,简直就是一个轻狂的毛孩子。你才不过碰巧破了一个案子,你就狂妄得不可一世。夏,别和钱过不去,听我的没错。” “我不想给自己惹麻烦。”夏雪宜恢复到温和的状态。 “可你根本就没给他开口说话的机会。”李维斯相当不满意夏雪宜的表现,“你甚至都没问他,五十岚为什么想见你,或者,你来有什么事?” “任何机会都不给,就不会有麻烦。”夏雪宜翻开一本不知所云的麦堡特别贵宾消费返利说明书。 “他心事重重,你看出来了没有。特别当你的态度那么恶劣的时候,他的心事变得更重了。他是骑士,他的脑子里装的全是他的赞助人,就是他的被守护者。他不是学院里的那些人,他在五十岚家族效命至少十年以上。他的表情就是五十岚家族的晴雨表。这种家族一旦有了烦心的事,开出的价格,你想都想不到。”李维斯一面劝说,一面懊悔。 “没本事挣,就不要去想。没好处。”夏雪宜打断他。 “你可以的,我知道。得了,还有谁不知道,未满十六岁的星纪爵士,智破奇案,并惩罚顽凶。”李维斯越说越兴奋,却把声音压得很低,“你知道那个秘密吗,魔爵骑士军团学院的导师,特别是像奥格那种级别的导师,他们是不会死的。这是他们的特权,魔法特权。可是你判了他死刑。” “我并不欠你什么,没道理让你看我的热闹。”夏雪宜不为所动。 “夏,你到格兰大陆,是你有事要我帮忙,是不是,我这不算要挟。就算咱们不管他们的事儿,你要我做的事也让我很为难。要么,我得找人替我管着新生入学考试的事儿,五万份试卷,或者我专心负责纸质品的事,我只能二选一。这都得付钱。”李维斯是个实用主义者。 “我并没有听出这几件事情之间有什么关联,李维斯爵士。”夏雪宜开他的玩笑。 “别这样,夏。我们换一个角度,你看,换一个思路,你一定会接受。你来自埃迪拉卡星球,那是星纪的核心。那里充满了阳光和正义,这些都是格兰大陆所缺乏的。你看,你的价值就在这里。用你的智慧来主持正义是一件大好事。只有你能够做到,夏,还包括正义判断之后的惩罚。你的智慧,将是正义之剑,而非仅仅的正义之见。我们需要你。”李维斯的语气感人至深。 “你们有星河爵士。”夏雪宜决意推诿,“别这么没有底线,李维斯爵士。” “王尔慈死亡事件之后没有了,岑凯文辞职离开,戴妮也走了。我应该早点告诉你。”李维斯有些抱歉,“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星河系恐怕要沉睡下去了。当然,除了你之外,无人能够胜任。人都有自知之明。最重要的是,你和学院没有任何关系。这样的话,由你来处理非学院内部的事件,会更加顺理成章,而这,正是格兰大陆迫切需要的。你前途远大。” “你收了压力山大的秀策特使多少钱?”夏雪宜从说明书上抬起眼睛。 “呃,”李维斯向后缩回去一些,“你知道我的庄园的玻璃窗被那些学生弄坏了,我得去整修。我还得为书房加几道防盗门,还有锁。你看,我还是在你的事着想。” “你再次刷新了我对伟大的魔爵骑士军团学院施教本性的看法。”夏雪宜把说明书放下,“如果不出意外,我得重新考量老班恩的那些话的真真假假。” “给五十岚大公写一封道歉信吧,就说你还没有从恐怖的杀人案件中缓过来。这可是你降临伯龙星球之后的第一桩案子。他会原谅你的。”李维斯打算为夏雪宜亲自主笔。 “如果你还想挣五十岚大公的钱,就忘了这件事。”夏雪宜警告他。 “你的态度会让你得罪他的特使,也就会得罪了他。五十岚大公会另请高明,那些人比你会做人。在这方面你完全没有经验,我说臭小子。” “如果他能另请高明,亚历山大·秀策就不会屈尊来到麦堡。他甚至连门把手都不愿意碰一下,你以为他来的使命只是为了看看我长得像狮子还是老鼠吗。”夏雪宜把说明书再次拿起来。 李维斯把说明书抢过去翻来覆去看了几眼,然后揉成团,“好吧,那么我是被你们两个骗了。你已经知道他此行的目的是吗,你知道我的脑子没有你的好用,但是我是你的朋友,我们还会有合作关系,你不应该瞒着我。” “他的目的,我不知道。收了他的钱的人,是你。”夏雪宜帮李维斯从混乱中解脱出来。 “呃,”李维斯捏着手中的纸团,“是的,当然如果你这样说的话。也许你是对的。他出去的时候说,让我务必做到让你继续待在这里。直到他再次联系我。他现在连夜回五十岚城。他是这么说的。” “那个地方最近有什么新闻吗?” “没有,五十岚城,是一个,怎么说,事实上我没去过。”李维斯终于说了实话,“五十岚大公是潜在赞助人,王尔慈换赞助人也就是去年的事。他们只见过一次,但不是在五十岚城。你看,王尔慈都还没有这个殊荣。” “过分特殊的殊荣,大多数时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夏雪宜话有所指。 “你太悲观了,我的朋友。你可是来自埃迪拉卡的星纪爵士,你是阳光和温暖的化身。”李维斯不遗余力地赞美夏雪宜。 “我只感受到了金钱的魔力。或许,这就是埃迪拉卡毁灭的原因。”夏雪宜看向窗外的悬霜。 第十六章 璀璨的公国 五十岚大公,是第五世十岚大公。五十岚的正确读法是五/十岚,而非夏雪宜所以为的五十座山峰环绕的城池。 五十岚城,仅有一座山,一座城,一座殿阁。 从金科旧城赶往五十岚城的途中,十岚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初雪中的十岚没有给夏雪宜留下太多的印象,山,大多数时候是很相似的。 白檐金阁,耸立在空旷的城邦深处。它的美,令人窒息。冰凌悬晶,苍枝低垂,病白的湖泊结成了冰镜,倒映出金阁通体纯金的倒影。 “……是金箔吗?”李维斯试探着问。 “是金砖和金泥。”亚历山大·秀策回答他。 李维斯把无声的赞叹寄托在眼神里,夏雪宜的无动于衷让他觉得很丢面子。这个衣着普通的少年未免过于清高了。 马车停在距离白檐金阁百米之外的园庭。除了石器的点缀,深青色的灌木丛敷上雪妆,遮掩去原来的气势。这是一个潜藏的季节。 适合冬眠,也适合蠢蠢欲动。 白檐金阁的规模,不亚于一座特大型城堡。站在它的面前,百米开外的视角,夏雪宜依旧目测不出金阁的最边缘。 五十岚的守卫者衣着古朴厚重,衣领和腰带介乎东方与西方两种风格之间。诡异的饰纹纷繁地出现在领口、袖臂和袖口上。 金币,从斜刺里飞来,先后击中李维斯和夏雪宜的盔帽。 “谁这么慷慨!”李维斯疼得叫起来。 “七子阁下。”亚历山大·秀策把身体转向金币飞来的方向。 笨重的金色丝织品包裹着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子,站在金阁入口的暗处。鼻涕挂在他的鼻子下面,半凝固的青白色,在他瘦小且黯淡的脸上极其醒目。 “这位是五十岚大公的弟弟金誊屋阁下。”亚历山大·秀策为李维斯引荐。 李维斯惊讶地张着嘴。 “呸!”七子金誊屋对着李维斯吐了一口唾沫,暴露出他黑黄且岑差的牙齿。 “七子阁下,他们是大公的客人。”秀策尴尬地向他介绍自己带来的访客。 “十岚不需要这些贫穷而丑陋的怪物。”矮小的金誊屋的音色很坚刺,“他们会弄脏了我的地。” “客人赶了几天的路,还没有休息。我会立即带他们去换衣服和鞋靴。万分抱歉,我的阁下。”秀策始终低着头道歉。 金誊屋窜到夏雪宜面前,只能睁开一半的眼睛里的灰黑色瞳仁飞快地转动着。黑色的牙床向前突起,这使他的嘴唇永远无法闭合。 “穷鬼,你很傲慢。”金誊屋恶狠狠的说。 “他是大公的贵客,夏雪宜爵士。”秀策的眼神是希望夏雪宜率先低头让步。 “你得听我的。”金誊屋扁扁嘴,“白川寺是个蠢货。” 众多的人物令夏雪宜很困惑,没有人事先为他补课。包括通晓伯龙星球古今八卦的李维斯。 “七子阁下!”一个少女急促地跑过来。她有着一张让人过目不忘的脸,不是因为美丽。她的缺陷写在脸上,无一可取的五官。 “加山,你看这些新来的蠢货。”金誊屋得意地指着不受他欢迎的人们。 加山客气地向秀策及陌生人点点头,又对金誊屋说,“纪美宫请阁下过去呢。” “别让我再看到他们。”金誊屋警告秀策,“下一次就不会是金币,而是子弹。” 亚历山大·秀策信守诺言,把夏雪宜和李维斯领到更衣的宫室。层层叠合的巨幅金纸移门,纷繁复杂的描金衣箱帽柜,听候使唤的更衣侍者多达数十人。 “按照十岚大公的古训,凡是来到十岚的贵宾都必须更换十岚的传统服饰鞋帽。具体的穿法会十分复杂,每一位贵宾的更衣侍者是十二位。另外各有四位侍者将是贵宾在十岚期间的全程侍从,衣食住行,全部由他们听候召唤。”秀策熟练地把说明告知他的客人。 “按照他说的做吧,”李维斯找准时间和夏雪宜沟通,“这地方看来会有很大的麻烦。” “否则还能怎样。”夏雪宜对于繁复的事物一向没有感觉。而繁复夸张的表象背后最简单的实质,令他兴趣盎然。 宜人的温泉浴之后,李维斯与夏雪宜在更衣室外重逢。 雍容的白色丝织品堆砌在李维斯的身上,金色的织锦发带束住了他的前额和头发。 “我需要一根腰带,而不是把发育不良的脑袋勒得更蠢。”李维斯很不能适应宽大的袍服,“不过刚才的温泉泡起来很舒服。” 除了将金色换成黑金两色,夏雪宜的装束和李维斯区别不大。当然,夏雪宜的袍服上有一条黑金交织的漂亮腰带。这让李维斯羡慕不已。 “这就是你和我的区别,嗯?”李维斯打量着夏雪宜,“你的东方面孔很适合这种打扮。怪怪的。” “我担心的是,温泉的水会不会成为毒剂。”夏雪宜从袖子里伸出没有带着手套的手。 “噢,我的天。”李维斯把他的手摁下去,“得了,别这么幼稚。我一直在想,其实,你的金手指只是一个错觉。它只会惩罚应该被惩罚的人,只要你确定你想这么做。” “老班恩的死怎么解释?”夏雪宜很高兴李维斯的智商有所上升。 “他是老死的,这毫无疑问。” “那么我的身份就该遭到质疑。” “只会比星纪爵士更牛叉,放心吧。就算不是,你也得装做是。不过,在证实你的身份之前,你可以用手套保护自己。”李维斯善解人意。 再次出现的亚历山大?秀策也已换上黑色的丝质袍服,他的束带是灰色的。他为夏雪宜送上一副质地透明薄软的手套,莹润的玉色织纹精巧细致,显然出自女子之手。 “这是五十岚大公为您准备的玉质护手。”秀策很恭敬。 李维斯的眼神暧昧极了。夏雪宜不动声色地把手套戴在手上。 “五十岚大公是男人还是女人?”李维斯悄悄地问夏雪宜。 “或者,你可以去问一问王尔慈。”夏雪宜把自己扔在李维斯的身后。 “大公会在主阁召见二位。请跟我来。”秀策在前引导。 金阁内部的宫殿群作棋盘状分布,连接宫殿的走廊和门庭都设置在直线上。天井中的地面和园艺植物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将宫殿的金质反衬出高冷的光芒。 旷阔的走廊,可以并行十个戎装的成年男子。黑色的方型廊柱用整块木料制成。而木料的宽度超过了一个高大壮硕的成年男子的肩膀。 转过棋盘的第四个拐角,一群白色丝袍少女迎面而来。秀策快速地领着李维斯和夏雪宜退到走廊的一侧,给她们让出空间。 这是一群活泼的女孩,她们笑着从秀策跟前走过。对于他身旁的陌生人,未加过多关注。 走在人群最后方的是一位二十岁左右的华服女子,珍珠和宝石缀满了她的裙角,足底的水晶在廊道上踏出悦耳的声音。 颈项修长的她有一种异国的美,睫毛纤长而卷翘。琥珀色的大眼睛,随着光线时深时浅,漂亮的鼻尖微微向上翘起,樱花色的嘴唇柔和温润。 夏雪宜没有见过头发如此浓密的人。她的发辫从头顶一直盘结到腰际,那是一种比琥珀更浓郁的颜色,将她的白皙和尊贵衬托得恰到好处。 “千棠殿下。”秀策向她行了一个礼。 “秀策爵士。”千棠的音色清脆平和,“你又接受了什么奇怪的使命吗?” 少女们停下脚步,嘻嘻哈哈的笑着。 “他们是大公的贵宾,我带他们去主阁。”秀策如实回答。 “大公的心情,看起来不错。”千棠皱了一下鼻子,“每天都要见这么多陌生人。” “也许这两位会是最后的贵宾。”秀策暗地里松了口气。 “大公一定会如你所愿。”千棠的目光停在夏雪宜的脸上,“他有十四岁吗,这个傲慢的男孩儿。” “是的,夏雪宜爵士,他有十六岁了。”秀策代为回答。 千棠仔细的观察着夏雪宜,“他能起到什么样的作用?他知道他将要面对的事情吗,那是一群会吃人的疯子和恶魔。” 秀策避开李维斯的视线,“他们还没有和大公见过面。” “你应该事先告诉他,至少也应该提醒一句。毕竟他是无辜的,不是吗。”千棠的语气中带着不满。 “伯龙星球所有可以邀请来的智者都来过了,而且大公希望可以延用一贯的风格,由他亲自告知一切。”秀策语调平稳。 “这不应该成为你隐瞒真相的借口,令人尊敬的秀策爵士。”千棠看了他一眼,“你可以告诉他,凡是来过五十岚的智者,没有一个是活着回去的。这样是不是并没有违反你所谓的一贯的风格。” 李维斯的胃一阵绞痛,“哦,我的天。” 秀策依旧低着头,不反驳也不顺从,“大公在主阁久候多时了。” 千棠的眼波从夏雪宜的脸上再度掠过,“我始终认为帮凶和主谋一样罪无可恕,包括所谓忠诚的骑士或者奴仆。可用金钱衡量的交易,大多丑恶。” “我相信你见过比丑恶更丑恶的交易。”夏雪宜向她行了一个碰帽礼。 “屡见不鲜。”千棠微笑着向夏雪宜伸出右手,玉色的手套映入眼帘。 夏雪宜礼貌地轻托起千棠的手,行了一个古典的吻手礼。 “我很好奇,我们的大公,我的哥哥他似乎别有用心。”千棠注意到夏雪宜的玉色手套,嫣然一笑。 第十七章 五毒不侵八风不动 主阁,是一座通体白色的纸木质建筑物。巨幅移门的纸纹是与纸色相同的白色漩涡,门柱门框及阁内外的主梁采用白木。纯金色的织锦地毯因此格外引人注目。 五十岚大公白金两色锦袍极度奢侈。如果不是病态的脸色和愁苦的神情,这个饱受某种折磨的男人会是一个英俊的王子。 “夏爵士,你们和我想象的有些不太一样。”五十岚大公客气地请夏雪宜、李维斯入座。 “大公可比我们想象的年轻多了。”李维斯恭维客户。 “我二十四岁,不过看上去更像是七十四。”五十岚大公笑着,“你们可以叫我的名字,白川寺。” “那样会不会太失礼。”李维斯阻止夏雪宜真的这样想。 “你们不是五十岚城的子民,不必用头衔来称呼我。那两个字我已经听腻了。”白川寺摆摆手,“请你们来做客,完全因为我需要你们这样的朋友。” “大公,我们喜欢开门见山。”李维斯迫不及待,千棠殿下的话在他心中投下阴影。 “是的,我们都没有时间可以挥霍。事实上,我遇到一件为难的事情,很为难。”白川寺有几分腼腆,“而且羞于启齿。” 夏雪宜意识到,白川寺的顾虑在于自己看上去过于年轻。 “哦,大公,事实上夏比你老多了。他是埃迪拉卡时代的人,在那个时代,他有十五位妻子,三十六个儿子,二十一个女儿,而且孙子孙女也都出生了。”李维斯为了钱可以不要命,夏雪宜看出来了。 白川寺殷切地看着夏雪宜。 “也许,我的亲属的数量还可以更多一些。”夏雪宜努力配合李维斯的套路。 “噢,”白川寺放心地赞叹,“我喜欢埃迪拉卡时代,那是我们最伟大的文明。” “是的,阳光明媚,温暖和平。”李维斯热情的给予回应。 白川寺的眼神黯淡下来,“五十岚城只有阴暗寒冷,还有魔鬼。” 这是格兰大陆的普世特征,白川寺还在迟疑不决。夏雪宜安静地等着白川寺的下文。 “我的姐姐,她疯了。”白川寺说,“我请了很多医生,效果不尽如人意。不过,这还不是最折磨人的。她可能不适合再与人相处,她已经杀了两个贴身侍女,在睡梦中。我担心,她会做出更出格的事情。” “恐怕我们不能为此做得更多。”李维斯敏锐地体会到事情的难度。 “不,别这么快就拒绝我。这还不是全部。”白川寺把手握紧,以给予自己以足够的决断力,“我的姐姐是五十岚城的女世子,她会下嫁青木城邦,但青木领主还不知道她病了。所以对五十岚城还有所顾忌。如果知道青衣子病成这个样子,一个月之后的这个新年,恐怕就是五十岚城的最后一个新年。” “我只能领会简约而明确的解说。”夏雪宜提出请求。 五十岚大公欲言又止,想了半天,才像是下了决心,“青木城邦,是五十岚城的邻国,也是宿敌。他们最早的领主,曾是十岚的守护骑士。我的祖先将青木城邦赐给他最忠诚的骑士。允许他们成为独立的小公国。唯一的约定是,青木城邦的领主只能迎娶十岚的女世子。按照这个约定,现任的领主也就是我姐姐青衣子的未婚夫。这是城邦婚姻,与感情无关。但我们无力改变多年的陈规陋习。这是对青木城邦的制约,他们心知肚明。但是,如果我的姐姐真的疯了,而且不可治愈,我们将会面临战争。” 白川寺推开主阁中间的屏风。 这是一座隐形的隔断,后面是一副通天落地的巨幅地图。宏大的气魄令人叹为观止。 夏雪宜通过白色的山峰和绿色的城垣分辨出,十岚在东,青木在西,四周是深蓝色的海洋。 “青木城邦背倚十岚,面向帕斯特洛海。青木每年都在下沉,他们距离大海太近了。海凌越来越频繁,那是星球运行轨道距离间的差异主导的海洋地质现象,类似于海啸,但比海啸严重的多。海凌的结果是海水倒灌,整个青木城邦泡在水里。城邦的地基逐年下沉,海水退去的速度越来越慢,城邦下沉的速度也就越来越快。这是无法改变的现实。我对此深表同情,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五十岚城应当为此做出巨大牺牲。” “怎样的牺牲?”李维斯还未从冗长的故事中清醒过来。 “青木觊觎五十岚城多年,恶劣的地理环境迫使他们想要弃城退守。五十岚城是距离他们最近的地标,也是他们最心宜的选择。以往都是青衣子说服青木放弃类似的念头。但这一次,他说新年前会来拜访我们。他会提出更加苛刻的要求,”白川寺的眉心皱出一个川字,“青衣子的病,我束手无策。结局显而易见。” 显然,李维斯对此一无所知。夏雪宜只能尽可能认真的听,努力地理解。 “那么,你需要我们做什么?”李维斯依旧没有理出头绪,“假装你的姐姐没有生病?你可以在她情绪相对稳定的时候要段把不速之客送走。” “没有人可以做到。而我也不可能让她服用那种控制情绪的药,一天到晚睡觉。青木领主是个很精明的人。”白川寺明确地说出事情的难度。 李维斯不再提建议,白川寺把目光投向沉默不语的夏雪宜。 “我很遗憾,我不是医生。”夏雪宜说。 “你或许会有其他的办法,你的魔力。”白川寺充满了期待。 “你有天王星爵士亚历山大·秀策。”夏雪宜直言拒绝,“你们误会了我在金科的作为。我没有魔力,我不是魔法师。” “我的朋友,你来自埃迪拉卡。这一点足够说服所有的人,你可以做到我们无法企及的那些事。我不想看到两座城邦陷入战争,受到伤害的永远都是平民。”白川寺的眼中闪烁着撼人的光芒。 地图上两座城邦,相依相偎。如果青木沉没,十岚将会成为一座海中的孤岛。现在旁观者的角度,青木别无选择。 “如果青木城邦沉入大海,五十岚城是否会接纳他们的子民?”夏雪宜问仁慈的白川寺。 “恐怕很难。五十岚城没有那么多的资源供给两座城邦的子民。我也无法承诺,子民之间会和平相处。人们对于自己的属领向来都有一种不可侵犯的自持。偶尔的施舍,可以,但拱手相让,就超出了普世的仁慈。”白川寺很坦白,“关键在于,青木领主也绝不仅仅只是怀有避难寄居之心,我担心的是五十岚的子民会遭到屠杀。” “你的姐姐拥有超凡睿智的才华,是什么原因使她患上了这种难以治愈的疾病?”夏雪宜话锋突转。 白川寺的眼神有略微的迟疑,但这个问题在他的预料之中,所以很快他应对自如。 “很突然。起初只是经常做恶梦,后来就一天比一天严重,情绪完全失控,然后就是暴力的行为。天知道,这些年我经历了什么。” “怎样的恶梦,会使一位对你的劲敌有威慑力的女世子惊惶失常,甚至,夜梦杀人。”夏雪宜直视着白川寺的眼睛。 “她从未向我描述过。”白川寺逃避了。 震颤,从阁底开始。仿佛有千军万马从阁底的地板下奔驰而过。 “地震?”李维斯敏捷地扶住座椅。 “是的。”白川寺的神情有所缓和,“海凌的副作用,就是频繁的小型地震。不过不用担心,五十岚城有神的护佑,从来不曾受到过地震的伤害。” 主阁的移门外响起击掌声。 “奥古斯汀夫人的马车即将到达城外。”亚历山大·秀策的声音。 “好吧。”白川寺的语气忽然轻松了许多,“我会出城迎接。” 亚历山大·秀策是否离去,夏雪宜不能确定,他没有听到脚步声。夏雪宜怀疑,亚历山大·秀策从来就没有离开过。他只是安静地守在主阁外。 这是一座奇怪的建筑。听不到脚步声的建筑。 但夏雪宜记得,千棠殿下的水晶鞋底在地板上清脆的足音。他们的鞋是锦缎织就的,鞋底是类似于木屐的构造。亚历山大·秀策,何以悄无声息? “今晚,我为二位举行欢迎的晚宴。秀策爵士会领二位先去休息,现在,我要暂时告辞一会儿,失礼了。”白川寺的表情是送客。 “非常感谢您的慷慨和美意,恐怕我们将有负于您的厚望和期待。所以,我们请求不再打扰五十岚城,如果这不算太过失礼。”夏雪宜直呈抽身之意。 白川寺的惊讶并不是很夸张,但也绝不是太意外,“当然不会。不过,显然是之前我们彼此还不太了解。你知道,王尔慈事件,你的表现令人欣赏。” “那是意外中的意外。” “也许。”白川寺微笑着,“我会和亚历山大·秀策说说看,他接下来可能会有点忙,我会转达你的意思。或许他可以抽出时间来安排。” “我们只需要一辆马车送我们出城下山,到了柏特莱姆镇,我们就可以自己雇车回去。那样会很方便。”李维斯的智商急速上升。 “是的,柏特莱姆镇。”白川寺想了想,“出了五十岚城,就是这个小镇。那样确实会省了亚历山大·秀策很多事,他奔波得太辛苦了。” “是的。如果不下雪,我们完全可以徒步下山。”李维斯表现得很积极。 “好吧,我的朋友。”白川寺笑了,“请跟我来吧。也许我可以直接为你们安排一辆空闲的马车。” 第十八章 你咋不上天呢 枯枝腐叶,层叠地铺满山麓。 车灯在山风里时明时灭,马车在明灭中迂回行进。车下根本就没有路,马鞭不断地损折着遮蔽住视线的灌木丛林。 供马车通过的间隙越来越逼匝,坡度越来越陡峭,车轮碾出的山路越来越崎岖。 “吁——” 马车最前面的布莱克忽然勒住马缰,眼中闪过惊疑。 “为什么停下?”李维斯敲了敲车窗。 “我的神,”布莱克用马鞭指着不远处的山石,“我们又转回来了。” 那是一块酷似人形的巨石,在灯影里看起来像是一个老者,半倚半坐在大树底下。第一次看见它的时候,车灯还很明亮。现在,灯被雨雪淋湿了,只能照出一个大概。 “我去看看。”李维斯推门下车,接过布莱克递给他的火把。 巨石上布满暗绿发黑的青苔。初次经过时,李维斯在这里下车休息,抽过一支雪茄。人形肩膀的位置,被李维斯的袖肘碰掉过一块石苔。这一个印记赫然在目,青苔被擦去了,露出灰黯的石色。 “没错,就是它。”李维斯指出这个记号。 一个小时之内,他们从这里经过了三次。布莱克和护送他们的老骑士柯福小声议论,遇到鬼了。 柯福掏出古银酒壶,喝了一大口烈酒。辛辣的刺激使他的头脑变得清醒。 他是三世十岚城大公的骑士,在一次战争中瞎了一只眼睛,后来专门负责护送客人进出。五十岚城他太熟悉,下山的路,他闭着眼睛都能走。 但是今天从第十三个弯道下来,山林里的路就被雪覆盖了。他们沿着看似有人踩踏过的痕迹走到这里,但环绕他们的是永远都不走到尽头的密林。 “柯福骑士,”布莱克有些心焦,“总不能这样一趟一趟,来来回回走到天亮,我们要怎么办?” “你说遇到鬼了,”柯福擦了擦嘴,“这可真够丢脸的。” 布莱克的脸白了,胆怯是令人羞愧的。恐惧的反应使他觉得自己确实丢人,但他是真的害怕。 “我们是迷路了,这是常有的事。”李维斯可不相信这种胡话。 夏雪宜掏出海王星徽章,它的背面是一个微型罗盘,“东北方。” “我们是在不停地转圈吗?”李维斯环顾四周。 柏特莱姆镇在五十岚城的东北,朝着东北方向走是不会错的。 “就算我们进了什么怪圈。”柯福的独眼不动声色,“我们能进来,就能出去。” 两声清脆的敲击,吸引了众人的听力。李维斯警觉地察视四周,什么也没有发现。 柯福跳下马车,和李维斯并肩站在车门两侧。 “灭掉灯火。”夏雪宜说。 “我说小孩儿,你确定?”李维斯发出疑问。 “灭掉灯火。”夏雪宜重复了一遍。 布莱克不情愿的照办。 山林,陷入漆黑。如同盲人般的视觉,失去了光明。 没有人眨一下眼睛,他们都注望前方。他们的听觉紧绷得像满弓的弦。在这失明的瞬间,他们的耳朵在捕捉着蛛丝马迹的动静。 “噼啪”。 一声重,一声轻。 “在那儿。”李维斯注意到发出声音的方向,在人形巨石的后面,在半空里,闪烁出一点鬼绿的光亮。但很快,绿光消失了。 “幽灵!”布莱克胆怯极了。 “闭上你的嘴,蠢货。”柯福的脚步站得更为扎实,他把佩刀握在手里。 “是会发光的石头。”夏雪宜注意到那绿光消失的方向。他从不知道自己的眼力有这么好。 “噼啪”。 绿光再次闪现,伴随着清脆的声响,在前两次同样的方位。 “我去看看。”李维斯的好奇心被绿光激起。 “别!太危险了。”布莱克喊起来。 柯福也觉得这过于冒险了。如果绿光是个陷阱,那么敌人在暗处,他们在明处,李维斯无疑是去送死。他攥紧了银壶,醉意从他眼中消逝得无影无踪。独眼的瞳,片刻不离地盯住李维斯,谁也不知道,巨石的后边会是什么。 夏雪宜目送李维斯的背影,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担心。 布莱克在心里祷告,他只希望这个镇定自若的男孩不会给他带来什么噩运。他家里还有老婆和两个孩子,而这小子还乳臭未干,为他搭上自己的性命可不值得。 李维斯已经走过了巨石,他的身影始终曝露在众人的视线之内。柯福希望李维斯不是个冒失鬼,千万不能让山石和林木遮挡住。 现在的年轻骑士不怯于冒险,没有他们不敢去的地方。但意外的风险就此增加,难以预知的不测随时都会发生。柯福只希望李维斯继续留在他视线可及的范围,他才有把握保护这位客人。 绿光,又一次亮起。但这一次,只听到一声脆响,而且,方向变了。 “方向变了。”柯福说。 巨石的左前方,刚才罗盘指向的东北朝向。 如果李维斯再过去,旁边的大树就会挡住他,他将离开大家的视线。夏雪宜注意到李维斯脚步的迟疑,方向的转折意味着加倍的危险。 但李维斯没有中止行动。 如果这是一个陷阱,在他们误入迷途时,敌人就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如果是这样,他们已在敌人的包围圈内。 四周的气氛和感观所获知的讯息,使柯福相信李维斯可以应对。至少,李维斯还在他目测的可以护及的范围之内。 “我的天!”李维斯惊叫一声。 布莱克被这惊恐的叫声吓得从车上滚下来。柯福如箭般飞出去,来到李维斯身旁。 “路,这儿有路!”李维斯惊喜地嚷着。 果然,就在这大树的背后,藏着一条狭窄的山路,幽深曲折,没入夜色深处。 “嘿!”李维斯激动地冲着马车嚷,“布莱克,把灯点起来,咱们找到路了!” 布莱克赶紧把火把重新点起。柯福独自沿着山路向前走去,他去查看此路是否可供马车通过。夏雪宜从车里出来,低头细看脚下的枯叶和泥土。 李维斯屏住了呼息,他不知道夏雪宜在找什么,但夏雪宜的神情是极少见的严肃。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柯福已经重新折返。 “这是一条废弃的山路,不过可以下山。”柯福凭着多年的经验得出结论,“自从新的大路修好之好,这些老路就很少有人知道了。” 夏雪宜走出李维斯臂长可及的圈径,李维斯想要跟过去,被夏雪宜抬手止住了。 那是一片在光圈和黑暗交界的所在。 夏雪宜从地上捡起了些东西,拿在手掌里看了看,又向周围的半空中看去。李维斯跟着张望,一无所获。 “你发现了什么?”李维斯问。 “过来看。”夏雪宜冲他们挥了挥手。 是几块极琐细的碎石,在火光映照下晶莹透明。李维斯和柯福各拿起一块稍大些的,用手指一捻,却捻捏不碎。 “这是什么?”李维斯好奇地问。 夏雪宜将其中一块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举至一臂开外的暗处,微阖着眼睛,“它就是为你引路的石头。” “那绿光是它?”李维斯难以置信,“刚才是在半空闪烁而过,怎么会在地上?” 柯福的独眼非常冷峻,“你如果相信这一切是神的保佑,那么石头当然也就可以凭空添翼。” “你一定不会是真的这么想。”夏雪宜将碎石悉数交到李维斯手中。 “噢,好吧。我是幸运儿。”李维斯掂量着这一把透明的碎石,“我希望五十岚城是一座被神护佑的山。因为,我只想平安地下山回家。” “那样,你就不该来。”柯福扔下李维斯,径自回到马车,“布莱克,上车。” 布莱克吸着凉气,爬上车前的位置。 “我得罪他了吗?为什么这样对我?”李维斯委屈地问夏雪宜。 “如果我们不来,他们就不必送我们回去。这么简单的道理,和得罪有什么关系?”夏雪宜微笑着往回走。 “好吧,看来我的确是个不受欢迎的人。我应该等着你大赚一笔回来,坐享其成。”李维斯跟在夏雪宜的后面,上了马车。 “事实上,我们并没有赚到钱,相反,还惹上了一个大麻烦。”夏雪宜把披肩裹住自己的头。 “我们极其聪明地抽身而出。”李维斯不同意。 “我们到现在还没有能够安全的下山。”夏雪宜用眼神提醒他,“虽然有人在帮助我们努力实现我们的心愿。” “冬季的山区,路是要比往常难走很多。如果你经常往返于山区与平原。这不算什么,相信我。”李维斯搓搓手,“而且,我不认为我们触犯到他们什么秘密。五十岚大公可没有和我们推心置腹。” “这才是最幸运的。”夏雪宜很满意布莱克的马车重新走上正轨,“看上去很幼稚,有时候是一件好事。” “他一定认为,你是真的很幼稚。”李维斯纠正他,“你没看见你穿上他们那种袍子的样子,我的天,简直,简直奇怪透了。你注意到他看见你的那个眼神吗,第一眼,哦,你一定没有注意。” “我注意到他的金袍是用真的黄金做成的。”夏雪宜对纯金制品念念不忘。 “哦,所以你瞧,你是一个多么无趣的人。但是,我会记住他看你的那个眼神,永生难忘。”李维斯咏叹着,把视线转向窗外。 第十九章 黑暗骑士 马车拐过弯道,李维斯可以再次从车窗看到十岚山顶的白檐金阁。灯火中,它给人以金澄透明的错觉。 “我会记住它的美,极尽奢华的美。”李维斯由衷地赞叹。 轰鸣,震动耳膜。夏雪宜的听觉很敏感,他的耳朵感觉到了不适。马车随之开始颠簸。 “伙计,稳当点儿。”李维斯敲敲玻璃窗,“你们的路可以修了。” “也许是地震。”夏雪宜耳部的刺痛加剧,“你听到什么吗,李维斯?” “哦是么,好吧也许,听到什么?”李维斯心不在焉,他再次把头转向十岚,“我的天哪……” 李维斯盯着一个固定的方向,一动不动。夏雪宜习惯了他的大惊小怪,但这一次,他的惊恐比往常真实一万倍。 “我的天!”布莱克和柯福的惊呼也几乎同时响起,马车颠簸得如同大浪中的独木舟。 火光,映红了夜宇。 鲜红的火舌舔噬着五十岚山顶的天际,金黄赤灼的岩浆从白檐金阁的底部喷涌出来,把熊熊燃烧的金阁顶上了半空。 “绕过去!布莱克让马车绕到山那边去!”李维斯用力敲打着另一侧的车窗,提醒驾车的人拐弯的方向,“快!在岩浆下来之前!” “我们得回去!”柯福争夺着布莱克手里的缰绳,“我们得回去救人!” “火山!见鬼!那是火山!”布莱克死命地攥住缰绳,马鞭加快了逃离的速度。 “蠢货!我们得回去!”柯福想要拔出佩刀。但颠簸得太厉害了,这使他无法做到。 “绕过去!绕过去!”李维斯不停地敲打着玻璃窗,大声地喊着,“布莱克!快点绕过去!绕过去!” 冲天而起的岩浆翻滚着,吞没了透明的金阁,就像在玩弄一个纸糊的玩具。来自地心的怒火,仅用了一步就追赶上了奔逃的马车。 在滚烫的玫红色岩浆淹没整座山体之前,布莱克的马车绕过了那个死亡弯道。李维斯在拐弯的瞬间,把夏雪宜推下了马车。 “抱住头!”李维斯大声喊着,紧跟着也跳下了车。多年的骑士训练使他懂得如何应对各种突发事件。 弯道内侧有一个凹陷下去的洞坑。鹰嘴般的山岩覆盖在洞坑的上方。夏雪宜和李维斯被惯性扔下去很深。也就因此躲过了随后灌入的炽热的岩浆。 自身的重力决定了他们摔落的方向与岩浆的走向发生了较大角度的偏离。 “我们得跑快一点!”夏雪宜从地上爬起来,拽起李维斯,向着岩浆落下的反方向跑去。 “我们得和它赛跑!”李维斯偷看到了紧随其后的岩浆,直接蹦起来。 夏雪宜第一次发现自己的体能和耐力,比李维斯好的太多太多。不断摔倒的李维斯,最终被夏雪宜背在了背上。 “我可以自己跑!”李维斯再三要求。 “你能看见前面的弯道吗?”夏雪宜问李维斯。 “我看见岩浆跟在我们的后面。”李维斯气喘吁吁。 “好吧,从现在开始,你得听我的。”夏雪宜发出命令,“我们得穿过前面那个山洞。” 夏雪宜发现,自己的视力在黑暗中洞若观火。李维斯看来伸手不见五指的坑洞,在自己看来就像是灯火通明的白昼。 “好的,哪怕是地狱我也跟着你。”李维斯发誓不再胡言乱语。 飞一样的步速,和岩浆抢夺着生存的可能。 “低头!”夏雪宜命令着,“我要冲过去了!” 李维斯无从知道夏雪宜看到的是怎样的地形,虽然夏雪宜跑起来如履平地。但不断划过脸颊和身体的树枝藤刺,使李维斯意识到,这是一段沟壑纵横,险象环生的崎岖之旅。 跑过一段泥泞的沼泽,夏雪宜停下脚步,“你可以下来了,李维斯爵士。” “哦,是的。”李维斯不好意思地松开胳膊。 脚落在坑洼的石头地上。干燥,没有水渍的声响。 “帮我把石头推过去。”夏雪宜走了几步,手落在石头上的声音很清晰,“伸手,在你的左边。” 李维斯遵照执行,那是一块很大的石头。他试探出了它的大概面积。 “往你来的方向推,跟我一起用力。”夏雪宜指挥着。 “好的。”李维斯满头大汗,他拼尽全力。 石头的重量超出了李维斯的预算。 “你退后吧。”夏雪宜说。 “什么?”李维斯擦了擦汗,他觉得自己并没推出什么效果。 “也许我自己可以。”夏雪宜的语气带着难以置信的惊讶。 石块堵住了什么,李维斯凭借听力可以知道。严丝合缝,就像是关上了一道沉重的门。 “但愿岩浆渗透不进来。”夏雪宜自言自语。 “如果不行,我们可以接着跑,我自己可以的,放心吧。”李维斯抓紧时间蹲在地上休息。 “没有路了。”夏雪宜告诉他。 “哦,”李维斯失望地坐到了地上,“我们把死路的出口给堵上了。” “现在看起来是这样。”夏雪宜也席地而坐。 “好吧。如果这是天意,我就不挑剔了。”李维斯躺倒在地。 “五十岚城为什么会喷火。”夏雪宜问。 “因为它建在火山口上,那得是多么聪明绝顶的建筑师。”李维斯并不想讽刺,“我们遇到上了火山爆发,也就是说,火山它发火了,把愤怒的岩浆喷出来。嘿,给你们瞧瞧,我的脾气有多大!” “发完火会怎么样。”夏雪宜领会到李维斯生动形象的描述。 “一片灰烬。死一样的沉寂。一切美好的和丑恶的都将荡然无存。”李维斯像一个诗人,“不过,我们大概只能算做被活埋,而不是逃过一劫。” “岩浆冷却后,我们可以从原路出去。”夏雪宜猜测。 “除非你能从石头里钻过去。”李维斯逐渐冷静下来,“那些岩浆冷却后会形成新的山岩。我们被封锁在这些新生岩的里面。就像,琥珀里的昆虫。你见过吗,那些树脂包裹的干尸。居然有人用它们作为装饰品。” “那么你得保持一个比较美观的姿态。”夏雪宜劝告他。 “这真是一场噩梦。”李维斯从地上坐起来。 “如果只是为了把我们困在这儿,五十岚大公付出的代价未免过与高昂。”夏雪宜另有所思。 “别这么自恋,这事儿跟我们没关系。但是很显然,现在的结果便宜了那个青木城邦。他们可以不战而获。火山爆发,多么完美的结局。五十岚城从此在地图上消失。一夜之间,青木城邦的寄居地唾手可得,他们可以迁徙安居。哦,无知的人们又可以看到一座安乐城邦。”李维斯的语气像是和青木城邦有仇。 “火山总不会是青木点着的。”夏雪宜泼他的冷水。 “我没这么说。可毕竟五十岚大公对我们还不错。他完全可以挽留我们共进晚餐,那样的话——” “那样的话,也许火山就不会爆发。” “噢,我的天,这个笑话可一点儿也不好笑我说。”李维斯生气了,“我们刚刚从他们家出来,他们就遭受了如此的劫难,你不应该这么说他们。一点儿也不应该。” “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一点点而已。” “奇怪什么?你最奇怪好吗。你的心简直冷透了,我为什么和你成为朋友。太可怕了,比黑暗还要冰冷!”李维斯转过头,尽管他不这样做也看不见夏雪宜。 夏雪宜沉默了。 李维斯在忿忿不平的寂静中睡着,直到鼾声把自己惊醒。周围没有什么变化,对于李维斯来说,一切都是黑暗。 “我打扰到你了吗?”李维斯有些不好意思。 无人作答。 “你也睡了吗,夏?”李维斯提高了声音。 没有多余的呼吸声。 “嘿,臭小子,你还在吗?”李维斯跺跺脚,只有靴底的回音。 “我的天哪,你是回埃迪拉卡星球了吗?”李维斯害怕地站起来,大声地给自己壮胆,“不辞而别是很不友好的表现,你知道吗,嗯?该死的怪人。” “你的理性忍耐力不超过两分钟。”夏雪宜在某个角落里说。 “噢,我的天!”李维斯蹦起来,“偷听别人说话不是一个好孩子应该做的。不过,我道歉,我知道你是个好人。” 重回沉默。 “你在那里做什么?”李维斯听出来夏雪宜在离他比较远的地方。 “我需要安静。如果你可以做到。”夏雪宜说。 “噢,是的。当然可以。”李维斯闭上嘴。 夏雪宜又沉默了一会儿,像是放弃了什么,“没有了。” “什么没有了?” “一种奇怪的声音,在洞壁的后面。被打断了,现在没有了。” “是不是岩浆?它们可能漫过了屏障。”李维斯已经失去了方向感。 “不是外面,是里面。在这个洞壁的后面。”夏雪宜在洞壁上拍了一下。 李维斯快速锁定方位,靠过去,“这里还是五十岚城的山脉,也许是另一个喷发口。如果想得严重一点,就是这样。” “你对五十岚城了解多少?我是说这个古老的城邦国家。”夏雪宜问的很认真。 “教科书上没有关于它的记载。这是个低调的国家。如果不是王尔慈换赞助人,我们会对它一无所知,当然,现在也仍然可以这样说。” “它富足而隐居,这使它置身事外。” “大多数真正富足的人确实会这样做。” “那么,是什么促使他出现在赞助人名单里。如果这是有违他古老而一贯的传统,原因会重要。而之前它的骑士从何处来?比如我们所见到的亚历山大·秀策。天王星魔法骑士。” “哦,这是一个很不错的问题。”李维斯遇到了难题,“通常来说,被守护者只会用自己赞助培养出来的骑士,而且不会只有一个。但是,五十岚大公的名字,从未出现在魔爵骑士军团学院的赞助人名单上。事实上,我们却至少见到了两位骑士,亚历山大·秀策,还有,柯福。” “他们会不会不是魔爵学院培养出来的。” “不,不不,我可以确定,他们是的。他们的黑呢战袍,他们的佩刀和武器,他们所执的礼仪,他们的遣词用句。完全符合魔爵骑士军团学院毕业生的一切特征。魔爵骑士军团学院存在的时间有四百多年。百年名校,足够培养出柯福那么老的骑士。” “没有其他的骑士培养机构吗?”夏雪宜问。 “据我所知,没有。这是格兰大陆的特权。否则你不会看到从各个大陆涌来的学员。” “亚历山大·秀策和柯福,他们的赞助人是谁?” 李维斯无法理解夏雪宜关注的焦点,“我的朋友,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五十岚大公找我们的真实目的。” “他不是说了,是为了他的姐姐,还有潜在的城邦之争。” “他的姐姐,必定是一位比他伟大而睿智的领主,如果她曾多次说服企图吞并五十岚城的劲敌。那样的人是不会那么容易被噩梦给吓坏的。”夏雪宜说,”如果一定要有一个疯子,那只会是他自己,五十岚大公。” “你已经把我绕疯了。然后你想告诉我什么,如果疯了的是五十岚大公,那么,现在那个疯子他已经被火山给吞没了。”李维斯开始挠头,“问题是,刚才我们是打算聊什么来着?” “问题是,”夏雪宜舒展了一下手臂,“我们今天见到的那个人,他会是谁?” 第二十章 血兽之眼 夏雪宜提出的问题,困扰了李维斯的大脑。直到断续的惨叫,从洞壁后响起。 “我的天,”李维斯打了个寒战,“不是你在叫,对吗。” 夏雪宜把耳朵贴到洞壁上,惨叫停止了。 “也许是布莱克,或者柯福,他们被岩浆烫到了。”李维斯的想象力被激发出来。 “是一个比他们都要年轻得多的人。如果你闭上眼睛听。”夏雪宜把声音放得很低。 李维斯闭上眼睛,“他一直在叫吗?你确定是一个人,而不是什么怪兽或者动物?” 夏雪宜站起来走动,“如果你能看见,这个地洞很像一个地方,是一个扁方形。” “地狱,或者是地狱的隔壁。”李维斯有点不淡定。 “很像白檐金阁的主阁。只不过把白色的木板,变成了灰白的石块。形制完全一样。”夏雪宜审视了许久才说出他的印象。 “哦,那个奢华的地方。我只记住了纯金的地毯,还有那扇可以移动的屏风。地图,藏得真是巧妙。不知道的人会以为那不过是一幅巨大的风景幕画。”李维斯还在缅怀。 “我不知道这里是不是有可以移动的屏风。如果按照主阁的设计,屏风的位置会在这里。”夏雪宜走到一段石壁的前面。 “有什么与众不同吗?”李维斯面向他。 “没有。”夏雪宜凑得更近些,“当然,如果这可以算作不同的话——” “是什么?” “石壁上雕刻的漩涡的方向,和主阁纸壁上的漩涡完全一样。但这里的漩涡尾翼向右上方倾斜了45度。” “也许是间隔相似。”李维斯也趴到石壁上,用手指触摸,“你的眼力得多好,这么细微的漩涡你都可以看得到!” “在你睡着的时候我看过了,只有这一段的方向不一样。” “那就推开它。白川寺他是怎么干的?他好像就那么一推。”李维斯把手按在石壁上,“我们可以试试。” “如果后面是岩浆,”夏雪宜向他确认,“你刚才听到了惨叫。” “噢,别这样,我们得想一想。”李维斯瞬间动摇,“我对岩浆没什么兴趣。我们现在也没有能力去拯救五十岚城的子民。我们又不是大公,或者什么阁下,殿下。我们是平民,这儿不关我们的事。” “李维斯爵士,我们只是在推一段也许一动也不会动的石壁。”夏雪宜鼓励他,“如果你的学员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他们一定会说你是个勇士。” “哦,勇士一般都死得很早。”李维斯摇着头退出。 “那我们就坐在这里等着比勇士死得晚一些。其实,也许后面只是森林。就像你说的,是受伤的小动物。”夏雪宜换了一个角度。 “我们可以等到氧气差不多用完的时候,到那会儿再推它。”李维斯选了一个折中方案。 “你确定到那会儿,你的体力会比现在更好一些吗。”夏雪宜的诘问通常都俱有杀伤力。 “好吧好吧,推吧。”李维斯把双手举过头顶,用力地拍在壁上,“你怎么说都对,我说不过你,我输了。听你的。来吧。” 推动石壁的方法,试验了不下十种。最终,向45度斜上方推移,直到“喀嗒”一声过后,再将石壁向反方向推移。 洞后的世界,混杂着潮湿阴冷的腐臭,扑面而来。微弱的光亮,从这个世界的顶上洒下来。李维斯下意识地遮住眼睛,他需要适应忽然出现的光。 这是一个比他们所在的山洞庞大数十倍的巨大洞穴。 石壁开凿在洞穴的半腰。夏雪宜及时阻止了李维斯的脚步,他们距离洞穴的底部还有几十米的高度。不够细心的人,在石壁移开之后贸然向前一步,那样就会摔死。 “这是一个不太善良的设计。”李维斯感叹。 穹顶型的洞穴像一只倒扣下来的石碗。湿滑坑凹的洞壁上,有一些锈迹斑驳的灯钉,像羁囚的困兽的瞽瞳,被残污的松脂蒙寐了昏窥。 光亮来自碗底的中央,在穹顶的正中间。杂乱的藤蔓从此处缠绕生长,枝蔓遍布洞壁四处。光亮的来源无法辨别。 “瞧,那是一个什么?”李维斯发现了洞底的生物,它在蠕动。 “轰!”它突然扬起头,毛发飞拂得像一头发疯的狮子,眼里是血染的光。 “我的天!”李维斯被它吓得差点从壁边掉下去,“它看见我了!” “如果你很害怕,完全不用这么大声地招惹它。”夏雪宜安慰李维斯。 “是它在吓唬我……”李维斯用颤抖证实了他的见解。 “你可以照顾好自己对吗,在这里等我。”夏雪宜放下李维斯,他发现了洞壁上的槽梯。 藤蔓的作用,此时显而易见。夏雪宜把披肩留在了石室的地上。攀爬需要轻装上阵。他灵活地攀住藤条往下走。 越往洞底,血腥的腐臭越浓郁。 夏雪宜小心地踏到洞底的石头。从石壁上看下来的平整的洞底,其实是一片浑浊腐烂的沼泽。它散发出的腥臭,使夏雪宜确信,它的主要成份是各种动物的血浆和尸体。 供人行走的石道将血沼围起来。那个不停蠕动的生物,在血沼弯度最大的地方。腥臊恶臭包裹着它,夏雪宜看不出它的颜色。 “吽!”它猛地抬起头来嘶吼,毛发蓬乱的缝隙里,透露出低锁的眉,眼睛,浸满阴霾。 夏雪宜惊呆了。 这是一俱奄奄一息的人的躯体。低垂的头,可能随时坠下,乱如蓬草的长发滑过颈项,紧勒住脖颈的铁箍,深陷入皮肉,浸染到黑色的血污,与反复弥合溃烂的腐肉,若即若离。 困兽被锁在石道上。他的胳膊、膝盖和小腿向后被碗口粗的铁链锁住了,铁链焊死在石缝中。他僵直地向前探俯着头颈,顺从着颈中铁索的牵引。铁索的另一端淹没在血沼的死水中。 “你是人?”夏雪宜问他。 困兽凶很地瞪着眼前的人,喉咙里发出汩汩的声响。他的声音嘶哑,断续难继。 “你可以说话吗,你是人,对吗?”夏雪宜试着扶住他的头,这样可以减轻他头部的压力。 困兽没有挣扎。 “我猜你是人。”夏雪宜看着他。 “我,是,白川,寺。”困兽的回答,含糊,艰难,痛苦。 “你说你是,白川寺?”夏雪宜逐字复述,并加重了语气。 “我是,白川寺。”困兽的发音清楚了一些。 夏雪宜把他的头发分拂开,“白川寺,五十岚城的大公,白川寺,你知道他。” “我,是,五,十岚,大公,白川寺。”困兽的霸气,发自肺腑。 脏乱污浊的困兽的脸庞,沾满乌黑的血渍和腐烂物的毛发胡须将他的脸遮掩去了绝大部分。夏雪宜看不出他本来的容貌。 “这让人难以置信。”夏雪宜直言不讳,“虽然,我们素不相识。” “我,有,十岚,大公烙印。”困兽的语速越来越流畅,“我的,父亲,四十岚大,公为我烙上。” “你是说烙印。”夏雪宜学会了一个新的词语。 “在,胸口。”困兽低吼。 夏雪宜移开困兽蓬乱的须发,他身上恶臭扑鼻的衣物破烂不堪。胸口,裸露在须发之下,厚厚的污垢结成了乌黑的痂。 烙印,却依然醒目。 黑色的漩涡,在困兽的胸口,烙印的尾翼向右上方倾斜45度角。 “你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夏雪宜问他。 “你,为什么,这里,到血兽之眼?”困兽的脾气很暴躁。 血兽之眼。夏雪宜记住了这个听起来很吓人的地名。 “别紧张,我们是过路的。”李维斯神情自若地跟过来,他已经确认困兽不能自由移动。“五十岚城的风景不错,比这儿好多了。” “五,十岚,星纪最,美的城邦。”困兽对李维斯的恭维很领情。 “是的。但是,你怎么会在这儿,而不是在白檐金阁。”李维斯勇敢地和困兽对视,“你说你是五十岚大公,这可真是叫人觉得意外。” 困兽死盯着李维斯,“你从金阁来。” “哦,怎么会。没有,我们只是在山道上看见。他们说,那是五十岚大公的城堡。而你却在这儿,像一头受伤的狮子。”李维斯深表关切。 “你们,身上,有,十岚,温泉的味道。”困兽忽然平静得异乎寻常,“白檐,金阁的温泉。” “别骗他,如果他是真的。”夏雪宜提醒李维斯,“他不会比你笨。” “如果他是真的,好吧,这句话真有意思。”李维斯换了一种语气,“听着,我们是五十岚大公的客人,确切地说,我们见过五十岚大公本人。他和你不太一样。” “骗子!”困兽怒吼,“你们这些魔鬼!” “哦,别,别这么说,我们一点儿好处也没得到。”李维斯看了一眼夏雪宜,“幸亏我的朋友很聪明,他觉得我们见到的五十岚大公有点儿不对劲,你瞧,他果然猜对了。我们是第一次来五十岚城,对你们这里的事情一无所知,这不是我们的错。” 困兽的眼睛红的可以滴血,“那个,骗子,让你们,来做什么。” “不知道。我们没接他的生意。我说了,我朋友觉得他有点怪,白跑一趟。其实我们付不起这个路费。”李维斯自己和自己开玩笑。 “你们,从哪儿,来?”困兽很疑惑。 “金科魔爵骑士军团学院。”李维斯报出通行天下的名片。 困兽毫无表情。 “骑士军团学院。你应该知道。你是我们的赞助人,王尔慈,你见过。不是吗?”李维斯不断地给他信息。 “我为什么,要赞助,你。我不需要骑士。”困兽很固执。 “不,不不,不是我。是我们的一位骑士,很优秀的人,你见过他,你对他很欣赏。你还为他提供了费司怀亚的比赛资格。你记得对吗,就在半个月之前。”李维斯热情过度。 “魔鬼!”困兽咆哮起来,“我不需要骑士。五十岚城不需要骑士!那些魔鬼!” “如果你还想从他这里知道活着出去的路,就不要再刺激他。”夏雪宜警告李维斯,“很显然,他和那位五十岚大公,可能共享了同一个身份。而他在这里的时间,恐怕大大超过了王尔慈获得新的赞助的时间。” 李维斯惊讶地看着夏雪宜,“你不会真的相信他才是真正的五十岚大公吧,这个疯子?虽然那一位也不怎么样,但是至少看起来正常多了。” “以衣冠取人不是什么好习惯。如果我们能出去,就能验证他的话是真还是假。当然现在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得活着出去。”夏雪宜提示李维斯重点。 “当然。是的,如果他也想出去的话。”李维斯稍作妥协。 夏雪宜执着地扶着困兽的头,“你想要出去吗,离开这个地方。” “嘿,”困兽狡黠地一笑,“我不会给你们带路的。你们这些魔鬼。” 第二十一章 过期作废 困兽洞悉了来访者的用意,也就不再嘶吼。他低着头,沉沉睡去。 “他居然能睡着。”李维斯讽刺他。 “你也睡着过,别忘了。”夏雪宜转身往来时的路走。 “哎?放弃了?这么快?”李维斯追上来。 “他不信任我们。不用浪费时间。” “可你刚才还那么说——”李维斯的劝说还没开始,就被夏雪宜的眼神打断了。 “他不是五十岚大公,就算是也已经废了。五十岚城的危机指望不上他。算了,我们不能让千棠殿下等得太久。让她自己在那里,太危险了。”夏雪宜把眼色递给李维斯。 “哦,千棠殿下。”李维斯演技惊人,“行了别说了,我们耽误得太久了。她的处境太危险。” “我们不应该答应她帮她来找她的哥哥,女孩子总是太敏感,她指的方向是错的。我们应该在那里保护她,而不是乱跑然后迷路。” “天哪,青衣子不会杀了她吧!她已经杀了那么多人了……” “谁知道呢,也许我们中了他们调虎离山的计策。傻乎乎地就跑出来了。”夏雪宜很懊恼,“走吧,想办法回去,千棠殿下一定等急了。” 李维斯一边唠叨脚疼,一边观察困兽,“除非千棠殿下也是假的,她和那个五十岚大公可一点儿也不像。当然,金誊屋就更不像话了。” “别这么刻薄,他还是个孩子。”夏雪宜说。 “他是个侏儒。”困兽突然开口,“他是我的哥哥。” “哦,我们以为他是,是个弟弟。”李维斯惊讶得有点激动。 “他是成年人,他有妻子儿女。他比你们成熟多了。七子阁下。”困兽的语速正常得令人震惊。 “你的妻子儿女呢?”夏雪宜突然提问。 “这不是你应该问的问题。”困兽冷漠地看着他。 “秘密太多的结果,只会是一个秘密也守不住。”夏雪宜同样冷漠。 困兽不再说话。 “我们走吧。”夏雪宜在前面带路,“反正我们也没收他们的钱,我们回金科。” “好主意。”李维斯高兴极了,“我想念麦堡的鱼肉冻,还有面包。人间美味。” 回头路走起来熟悉又安全。李维斯甚至哼起了魔爵骑士军团学院的院歌。 “你们打不开锁链。”困兽喃喃自语。 夏雪宜听见了,但没有停下脚步。李维斯的小曲唱的更大声了。 “你们没有办法打开锁链,我就没有办法带你们出去。”困兽对着他们的背影说。 “我们可以出去找开锁的工具。”李维斯把自己吊在藤蔓上,转头和困兽商量。 “你们可以留下一个当人质。”困兽说。 “我们不会分开的。”李维斯说。 “那就只能看着你们为我陪葬了。”困兽很有把握。 夏雪宜看向藤蔓密布的穹顶,有光的地方,可能会是出口。他坐在石室的边缘,等着李维斯爬上来。 “我们可以自己找出路。”李维斯低声说。 “答案就在眼前,不过是需要一些时间。”夏雪宜不喜欢被要挟。 “你可以想出来。我相信你。”李维斯的目光指向洞底的困兽,“我怀疑他从来都不会睡着,那样的话,他就会淹死在沼泽里。” “所以,他的意志力超过了绝大多数的人。他不会对我们屈服。除非,我们赢了他。” “找到出口,我们就不需要他了。是不是屈服,根本就无所谓。”李维斯很无情。 夏雪宜注视着腥臭的沼泽,“也许他只是在等一个帮他找到出口的人。” 李维斯惊愕地睁大眼睛,“你发现了什么。” “沼泽里动物的尸体,可能是他的食物。沼泽是维持他生命的水源。他在等待一个机会,他背负着我们无法想象的重压和动机。” “我相信他的腿和胳膊已经残废。我观察过它们的颜色,全部坏死了。”李维斯确定。 “即便如此,他还活着。那么我们也可以。”夏雪宜笑了。 “我们也会残废吗?”李维斯脑回路方向错了。 “盯着他,看他的食物,从哪里来。”夏雪宜拍了拍李维斯的肩膀,“我睡一会儿。” 李维斯的执行力和夏雪宜的睡眠质量一样好。困兽时不时发出挑衅的嘶吼,但他们对此都无动于衷。 “夏。”李维斯推了推熟睡中的夏雪宜,“我发现了一些问题。” “嗯。” “穹顶的光,从来都没有过变化。如果是自然的月光或者日光,它会跟着时间有所移动,它没有。纹丝不动。” “还有。” “困兽胸前的漩涡是黑色。金阁是白色的。石室是灰色的。五十岚城里的人不是穿白就是带金。只有亚历山大这样的人才使用黑色。” “还有吗。” “没有了。”李维斯像是参加考试的学员。 “你有了很大的收获。”夏雪宜鼓励他。 “得了,都是零零碎碎的感觉。不能看到实际效果,全部都是废话。真没用。”李维斯泄气了,“我真后悔劝你到这儿来。我以为可以让你来享福,我也可以沾沾光。没想到这么倒霉。” “别灰心,李维斯爵士。我们是在做选择题,答案就在这儿,这比问答题容易多了。” “没有选项。我什么也没有看到。”李维斯不失去了自信,“如果能活着出去,我会把庄园卖了,找个山村或者农场住下。不要山区,我绝对不会再选择有山的地方,平原,就可以了。也不要靠海。” “你会游泳吗?”夏雪宜看着李维斯。 “当然会,我是学院的游泳冠军。但是我不会住到海边去的。火山,海凌,海水倒灌,得了。”李维斯频频摆手。 “我们得准备出去了,李维斯。”夏雪宜对他点点头。 “什,什么?”李维斯愣了。 “我知道出口在哪里了。把你的披肩留在这儿,我们不再需要它。” “哦,我,我不会爬树,而且我恐高。”李维斯看了一眼穹顶,“我说的是真的。” “出口在沼泽里。”夏雪宜用唇语说出答案,没有声音。 李维斯的长眼睛瞪的硕大而圆。 “这里的一切都和五十岚城是相反的,白色,和黑色。弟弟,和哥哥。倒扣的碗,碗里的藤和人。永远不会改变的穹顶,才是这里的底端。”夏雪宜尽量用最简约的词汇标出关键点。 “把靴子裹在裤腿里。减少在水下的阻力。”李维斯脱下黑呢披肩,把两臂的空间尽量伸展充分。 困兽的血眼紧跟着重新回到石道的伙伴,得意的笑还未展开,就被惊恐笼罩住了。 李维斯在挑选一片相对干净的沼泽水面。 “你们是魔鬼……只有魔鬼才会知道!你们会淹死的!”困兽疯狂地怒吼着。 “我们本来可以带你走,但是你拒绝了。”夏雪宜平静地告诉他。 “你们会被淹死的,你们走不了。”困兽的眼睛里在喷火。 “如果你懂得审时度势,哦,这太难了对吗。这是一个优雅的词组。”李维斯嘲笑他,“不管你是白色的五十岚大公,还是别的什么人,你都应该学一点修辞学。这对你有好处。” “他是黑暗中的五十岚大公,也许他们是孪生兄弟。但是命中注定,一个在天堂,一个在地狱。所以,山顶的白檐金阁,美得令人窒息。山下的血兽之眼,臭得令人难受。但是,你必须在这儿。就算是有改变的机会,你也不想。这就是你的执着。”夏雪宜演绎了一下胡思乱想。 困兽目不转睛,“你是谁?” “你已经错过了问出这个问题的最佳时间,也就失去了最佳的合作机会。我们不再需要您的指点和帮助,当然,事实上,它们本来是相互的。但是,绝不是你以为的乞求。现在,你的筹码成了废物。我很遗憾。”夏雪宜彬彬有礼。 “五十岚城遭遇了什么?你们要从这里寻找出路。”困兽一点也不笨。 “灭顶之灾。”李维斯冷酷地告诉他,“你会是唯一的幸存者。你可以庆幸了。无论是谁置你于此地。所有的恩怨到此结束。你是最后的胜利者。火山爆发,为你消解了全部的仇恨。” 困兽的咽喉被刺痛了,发出撕心裂肺地吼叫。野兽般地冲决着束缚住他的锁铐,每一次撞击都伴随着骨头碎裂,鲜血迸射。 “也许仇恨是他活下来的唯一支柱。”夏雪宜看着痛苦的困兽,“你残忍了。” “我们无法带他离开,但可以告诉他真相。否则才是真的残忍。”李维斯叹息着。 “不会再有人能找到这里,对吗。”夏雪宜问。 “如果只有这一个通道,如果他的仇人都在灾难中死去。他会成为只有你我知道的秘密。” “我不需要秘密。”夏雪宜摇了摇头,“看到他的样子,或许可以吸取教训。秘密,如果没有价值,那就是垃圾。” “别这么说他的秘密,他还没走到绝路呢。”李维斯在一片看似干净的沼泽边停下,“我们得和他告别了。五十岚城最后的后裔。” “也许外面的世界风和日丽。”夏雪宜纵身跃入沼泽。 “好吧,我会想成是在蓝色的大海上度假。”李维斯皱紧了眉头,紧随其后。 第二十二章 男主智商八岁半 沼泽的水下,是李维斯千生万世都不愿再想起的世界。 犀牛的尸体,斑马的骨架,漂浮的不明动物的某一截肢体。最动人的是一只恐龙头骨,跟随着李维斯爵士游走了一百二十多英里,才与他告别。 “我恨你,夏。”李维斯把头浮出水面之后,对着不远处的夏雪宜吼。 刚刚浮出水面不久的夏雪宜扭头看看他,挥了挥胳膊。李维斯状态不错,还可以骂人,这让他很放心。 “我们这是在哪儿?”李维斯抹了把脸上的水。 “我的天哪,李维斯是你吗?”一个娇媚的女声在不远处响起,“李维斯!亲爱的!” 修剪精致的冬青,是李维斯看到的第一抹绿色。这是一处规模不小的园林。李维斯通过常识加以判断。洁白的沙岩石堆砌在水的边缘,他看到了熟悉的藤木躺椅,还有装着诱人饮料的玻璃瓶。 “哦,这是哪儿?”李维斯寻找着可爱的女声。 “嘿,我在这儿,李维斯,这儿。”一个娇小的女孩子在水池的反方向冲他招手,手里挥着一条草绿色的丝带。 李维斯漂在水里,认真地看了两秒,“我的天!贝蒂!” “哈!快过来!你怎么泡在水里!” “嘿,夏,我们上岸吧!”李维斯冲着夏雪宜喊着,用手指向贝蒂,“上岸,快点儿。” 贝蒂漂亮的小脸上有一些可爱的小雀斑,嫩绿色的长裙使她看上去活泼而友好。她开心地笑着,把李维斯拽上岸,又跑到前面帮忙去拽夏雪宜。 “我没看见你们进来,怎么会在这儿。”贝蒂好奇地在李维斯和夏雪宜之间绕来绕去。 “别问我问题。我累坏了。他也是。我的朋友,夏。亲爱的。这是我的堂妹。”李维斯把贝蒂介绍给夏雪宜。 “你们也住在品赫?我来了两天了,怎么没看见过你们。”贝蒂和夏雪宜打过招呼,还在追问她感兴趣的小问题。 “哦,品赫。”李维斯怔了一下。 “怎么?”夏雪宜问他。 “呃,”李维斯想了想,“格兰大陆最昂贵的度假旅馆。和你的麦堡不是一回事。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们没带钱。”夏雪宜说出真相。 “你们在说什么?”贝蒂笑个不停,“你们为什么穿成这样游泳。” “我,我们只是打赌,穿成这样,谁可以游得更快。是吧,夏?”李维斯给夏雪宜递了很多眼色。 “似乎,大概是这样。”夏雪宜不再多说。 李维斯满意地转向贝蒂,“你是一个人来的,还是有旅伴?” “我的旅伴,她要去投考你们魔爵骑士军团学院。可是我们在路上耽搁了。我们多玩儿了几个地方,其实也没有太久,但是,哦,你知道五十岚城完了。火山爆发,一夜之间,全没了。本来我们还打算去瞧瞧。”贝蒂有些懊恼。 “哦?是吗。真是一个不太令人愉快的消息。”李维斯打了个喷嚏。 “你是不是失凉了?”贝蒂忍住不笑。 “是的,我说,贝蒂,路费你带够了吗?我是说,你们出来旅行。”李维斯问她。 “哦,那还用说。不过,一向不是签支票就可以了吗?”贝蒂不太明白李维斯的意思。 “亲爱的,能不能帮我一个忙。”李维斯把贝蒂拉到一边,“我和我朋友,我们出来旅行,但是,你瞧,他有点笨,是的,别盯着他看,他毕竟年纪还小。不常出门,我们的钱,他给弄丢了。” “哦,真让人难过。”贝蒂同情地向夏雪宜挥挥手。 “别这样,他的自尊心很敏感,别让他知道我告诉了你真相。能帮我们付这里的账吗,亲爱的。我回学院就还你。你们不是也顺路要去学院吗?也许你的朋友考试,我还能帮上一些忙。” “哦,是的。当然,我就是认为你一定能帮上忙,才跟她出来旅行的。我的堂哥是魔爵骑士军团学院的督导师。”贝蒂骄傲地挺直了娇小的身躯。 “贝蒂,你是我的公主,永远的公主!”李维斯拉起贝蒂的手行了一个吻手礼,“好了,我和我的朋友,我们得先回房间去换换衣服。我们晚餐见好吗?” “好的。需要我来叫你们吗?你们住几号房间?” “哦,还是我们来叫你们吧。男士来邀请女士,你看呢?”李维斯笑容可掬。 “哦好吧。我们在贵宾V5号。”贝蒂很开心地和李维斯、夏雪宜道别。 游池侍者对衣着浮夸的李维斯和夏雪宜行以了长时间的注目礼,但当看到他们与富有的贝蒂小姐是亲戚,立即换上了谦卑的笑容。 “领我们去前台。”李维斯吩咐他。 “是的,先生。”侍者识趣地在前面带路。 品赫的奢华低调而浪漫,精密的涡卷雕饰无所不在,奶白色的基调,辅以铜器的澄黄,咖啡的深褐,蕉叶的浓绿,玫瑰的娇红,使李维斯在登记的时候就表现出饥肠辘辘。 “我们的账,都记在贝蒂小姐的账上。”李维斯告诉老板娘。 “哦,”妆容精致的老板娘看了一眼李维斯,“贝蒂小姐的账,都记在伊萨贝拉公爵夫人的账上。” “哦,太好了。伊萨贝拉公爵夫人,是我的姑妈。”李维斯填写名字的时候,加重了他的姓氏。 “哦,太好了。李维斯爵士。”老板娘笑脸相迎,“贵宾V8号房间。夏雪宜爵士,贵宾V9号房间。您还需要什么?” “我们的行礼在路上丢了。但我们准备在这儿住两天。”李维斯把难题抛给她,“我可以问你的名字吗?” “杰奎琳。”杰奎琳在他们的名字后面添上几个字,“告诉我,你们衣服的尺码,还有鞋子。一会儿送到你们的房间去。” “45,44。我们还需要咖啡,再来一些蛋糕,我喜欢奶油。”李维斯很细心。 “很快送到。”杰奎琳笑着送客。 见识过五十岚城内阁的奢侈,品赫的贵宾客房也就没有引起李维斯和夏雪宜过多的关注和赞叹。 “你是个贵族?”夏雪宜笑看着李维斯。 “但愿我还保留着家族的气质。”李维斯拖着湿透的靴子向夏雪宜告别。 热水澡,很解乏。热咖啡和奶油很多的蛋糕,有助于安眠。杰奎琳的审美很有品位,送来的套装和鞋靴,也很令人满意。 夏雪宜享受过腹胃的盛宴,躺在柔软温暖的床上准备入眠。一百二十英里的水下穿行,使他体力透支。但大脑的清醒令人生厌。 他的大脑越来越不听从他的指令。从前,他是极度嗜睡的。一天24小时可以有20个小时在深度睡眠,现在明显减半。这是一种负担,夏雪宜很想把大脑扔掉。 但是,白川寺,白色的白川寺,困兽的白川寺,不断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们的面孔在叠加,在对比。还有白檐金阁里的那些人,每一张脸,都无比清晰。夏雪宜发现,自己甚至记得千棠殿下裙角最下方一颗颜色略浅于其它珍珠的宝石。 毫无意义,夏雪宜翻了个身。 没有人需要他记住这些,但他却无法抹去。老班恩只是给了他一个躯壳,其他的源自于他自己——5mg的粉状物质。 “请你不要这样活跃。”夏雪宜闭上眼睛,命令他的大脑,“你只是一点点的灰。不需要兴奋。回到原来的状态,继续沉睡。躯壳以外的事,和你无关。你必须继续沉睡。” 不属于他的心魔内力,在他的指令下涌向他的大脑。雾状的光圈在他的视网膜上徘徊。他的身体变得很轻。他几乎可以忘却躯体的存在。 内力在他的头顶盘旋。温热,炽热,灼热。雾散开了,光圈变得越来越大。光圈的中心变得明亮,亮得刺眼。 “不必恋恋不舍,走吧。”夏雪宜耐心地打发心魔内力,“我不需要你。” 刺痛,在心脏的最内侧。 夏雪宜疼得睁开眼睛。光圈消失了,雾还弥漫在他眼前。冷汗从头顶淌下。刺痛迟迟纠结在他的心脏,像无数的针在猛烈地刺击。 “你把躯壳也拿去吧。”夏雪宜对它说,“别以为我是贪心。” 骨节,发出奇怪的脆响。四肢,开始痉挛,他止不住地颤抖。夏雪宜突然意识到,这些是老班恩死前的症状。 “好吧,你是谁?”夏雪宜问它,“老班恩也不过是你的一个躯壳。你是一个在躯壳间闪躲的心魔。你到底是谁?” 血腥的气味涌进夏雪宜的鼻腔,尖锐的刺痛夹杂着熊熊的火势,席卷起惊涛骇浪。夏雪宜被抛回翻滚的岩浆,玫瑰色的烈火吞没了魔鬼的巢穴。它们嘶咬,挣扎,狞笑,惊恐地吼叫!烈火扑面而来,将魔鬼之海,烧得火红而沸腾…… “夏雪宜。”一个冰冷的声音隔着火海对他说。 “你,是东方玄尊,金蛇郎君?”夏记忆中的残片清晰得丝缕不爽。 火海忘情地咆哮,鬼焰后的灵魂,闪过,又熄灭。戒杀的阴风,呜咽的嘶吼,似潮寒的金鼓的隐訇,喃喃自语,旌旗倾倒,长角哀嚎。 万马奔腾的铁蹄,附仰天地的麟旆,撼动河谷的洪音,一张张惶惑的脸庞,一个个挺拔的身躯……甲胄,征袍,利剑,长刀,惊恐,尖叫……马失前蹄,人头落地,血流成河,尸骨如山…… 夏惨叫一声!钢刀迎面砍下…… 火海中映射出的那个影子,纷乱的长发逆风而起。剑眉,浓愁得被刀斧雕刻过。星目,灰冷得浸满了哀忧。鼻骨,孑然地自守着不屈的孤傲。嘴唇,黯淡地封锁着失意的凄怆。 渐渐远去的魔魇,掳走那个寄居的灵魂,曾经御风凌烟的清格。 第二十三章 幽灵,潜伏的悲伤 夏从褪色的火光中站起,他伤痕累累,却感觉不到疼痛。眼前的血色褪尽,取而代之的是浓重的雾霾。 这是一座陌生的城市。 古朴的街景,浸在灰觑的晨光里。夏发现自己能够听懂街上行人的闲谈。壮汉肩上竹编的箩筐,被早起的女人叫骂追赶的顽童,老翁牵引的独轮炭车,都可以从夏的身体中穿过。 人群都朝着一个方向移动。 赶早的商贩挑着货担,议论刑场的街口站满了龙城的骑兵。有见识过杀头的内行人用心数了骑兵的人数,按照他们的说法,护刑的骑兵越多,被杀头的人身份就越高贵。 “今儿有这个数。”杀猪的屠户挥出两只粗短肥腻的大手掌比划了一下。 “这是多少啊?”旁边的精瘦汉子问他。 “切!”屠户傲慢得爱搭不理,“这会儿有一百来个了。” “那是多还是少啊?”旁边的人好奇地问。 “砍你的头,一个就够了,你说是多还是少啊。”一个地痞把话接过去,引起一阵哄笑。 “呸!贱种!”屠户被地痞抢了风头,很不乐意,朝着地痞吐了口痰,挥着胳膊提了提他后腰里别着的板斧。 “没人知道吗?”好事的人挑事。 “咳!”屠户狠狠地清了清嗓子,见又吸引了一些人的目光,这才得意地提高嗓门,“今天被杀头的不是公爵,也得是个天尊。” “天尊?”周围的人惊呼起来,“这得多么尊贵的身份啊。” “多么尊贵的身份,也就是咔嚓!”那个地痞又冒了一嗓子。 “来了来了!”有人指着大街另一头的晨雾里飘出的两列鬼火似的祭灯。 深灰的骑士,从浓雾深处走来。步伐整肃,神情严酷,每人怀里都抱着一把丈尺锃明的鬼刀。刀头的黑色骷髅铜环,阴森地烁着碜人的鬼气。 路边的人群止住了嘈杂,开始探头张望队伍中间的囚车。 囚徒清瘦,修长,荼白的囚衣罩在他的身上,没有镣铐,也没有铁锁。他的脊背靠在囚车的栏杆上,以支撑起全部的重心。灰黑的晨霭,剪衬出他冷漠的侧影,惨白的脸略有微弱的血色。长发梳理得纹丝不乱,静默的眉眼安放着冷色逼人。 有几分眼熟,在哪里见过。夏皱了一下眉。 “这是谁啊?”有人问。 无人答话。 囚车的木轮在石板上沉重碾过,咯咔的声响磕碰得人心惶窘。队列进行的速度越来越慢,目的地越来越近。队列前方,照路的灯灭了。 天,渐渐亮了。一处临时搭起高台,在鱼肚白中显露出严懔的威仪。 “龙城尉总督统禁卫大将军晏策到——” “锦衣明王到——” 高亢的喝喊声此起彼伏。四百余名骑士将监刑的高台守护得严密封闭。正中的公案后面出来一个人,穿着绛紫宫绸掐金坐蟒袍服。他安座之后,才走出另一个高瘦的身影。 苍墨掐金过肩云蟒袍服,宽大得过分。扶握住佩剑的手,指骨的关节因为消瘦而日益突出,青紫的筋脉也暴露得更加清晰。他比之前的人要年轻得多,凝望着高台下的囚笼,幽戚之色弥漫眉宇。 “明王。”一个骑士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天光大亮,人群层层叠叠。明王沉静地站着,骑士们把囚徒抬上了高台,放在地上,靠着木柱。 奔腾的马蹄,自东方而来。人群一阵骚动,向两边分开,辟出一条道路。离得远些的人纷攘着踮起脚尖张望。高台上护刑的骑士也有些受了人潮的影响,侧目向东。 数骑飞霞骠,快似飞练,绝尘而至,扬起漫天尘土。为首马上的女子,身著真红金绣鸳鸯纹大袖喜服,外罩海棠金坠云纹霞帔,头上锦翅赤霞丹珠玉梨花冠。脸颊上是慑人心目的鲜艳,眉眼间是幽冷凄怨的动人。 千棠殿下。夏一眼把她认出来。除了衣妆,她的容颜宛然如初见。 “浅盏宫主。”护刑的骑士茫然后退,不知是否应该拦住这盛妆的宫主。 浅盏,夏记住她在这个世界的名字。 迎着林立的鬼斧,浅盏如漫步春景花林。明媚的喜服的长袂,拖拽起灰黑飞舞的灰尘,一步,一步,走向倚靠在高台木柱上的囚徒。 她的到来,使得晏策不得不带领护刑的骑士跪下去。他们的礼节,未能分散浅盏一丝一毫的注意力。她款步走上高台,爱抚而痛惜地望着她眼中的人,温柔地跪倒在囚徒的面前。 “夏雪宜。”浅盏柔声地唤他,仿佛这不是刑场,却是能与他谈心的地方。 夏的心瞬间跳脱了。她在呼唤的,仿佛是他原初的灵魂。 穿着囚衣的夏雪宜望着她,盛妆待嫁的吉服花冠之下的新娘。 “你骗我了呢,”浅盏微嘟了嘴,眼里闪着星点泪光,“你说只要我好好的,你就会没事的。” 夏雪宜淡淡地笑了。 浅盏也笑了,泪珠从明媚的眼眸里沁出来。 “今天,我敬你一杯酒。以后,我就是你夏家的人了。”浅盏看向身后的女奴,女奴忙从带来的食盒里取出酒壶和酒杯。 灰白色骷髅的酒器底部,雕刻着怒放的滴血玫瑰。浅盏把酒杯放在地上,斟得满满的,用双手奉举到夏雪宜面前。 “我知道你被他们用了刑,不能吃酒。”浅盏微抿嘴唇,眼圈红红的,“这是你送给我的‘婆娑’,你说过,合欢酒要满满的。你看好,我替你喝了。” 她,一饮而尽。 他,一言不发。 经历了一夏的墨竹挂帘,被日光晒褪了颜色。泛白的纹影,映在旁观的夏的衣衫上。 寒冷的眼眸,冷冽地注视着高台上的人。隔着高楼上的帘栊,没有人会注意到他的存在,而他可望见所有的动向。 “夏雪宜就死在这个女人的手里。太可惜。”一个看客说。 “夏雪宜是谁?”有人问。 “埃迪拉卡星球的东方玄尊。”看客说。 “他来咱们安布里德罗干嘛?他们不是咱们的死敌吗?”有人插话。 “他来杜绝一场灾难,不过已经晚了。没有人能挽回咱们和他们一起毁灭这件事了。”看客摇摇头。 “那为什么要杀他?我们可不想死!能活着为什么要同归于尽!”人群很激动。 “安布里德罗的女人怎么可以爱上埃迪拉卡的男人。这是明王的咒语。没有人能破解。” “杀千刀的魔鬼定下这么一条咒语。”有人骂。 “听说他是贼,借了咱们的金蛇和明王剑,不肯还。就只能用美人计、苦肉记骗他来。他到底还是放不下浅色系他的女人。”另一个看客叹息。 “他不来会怎么样?” “他不来?他不会不来。他是夏雪宜,他就一定会来。拯救,是他的使命。不论被拯救者在哪个星球。”看客恨恨地说。 “他都快死了,谁来救他?” “他是最后的拯救者。没有人能救他,就像没有人能救我们。” “让他把金蛇和明王剑还回来不就行了。为什么要自找死路呢。”有人出主意。 “是金蛇自己不愿意回来。它只愿意听命于夏雪宜,他现在还有一个尊号,金蛇郎君。明王怎么能受得了这个侮辱,金蛇可是咱们安布里德罗最至高无上的魔兽。” 人群一阵叹息。 “他会死吗?”夏问。 “夏雪宜必须死。明王在这里监刑,鬼刀出世,没有例外。再说,他已经中了毒药,听说是在浅盏宫主亲手给他倒的一杯水里。他喝了。” “女人的心真毒。”男人们惊叹。 夏将竹帘挑起一角,所有的人都在望着高台上盛妆而美艳的宫主,晏策和明王都站在原地冷眼旁观。突然,他的心有解救这苦难的冲动,但他的身体无动于衷。 “我不知道那杯水里有毒。”浅盏笑着说。 “我知道。”夏雪宜笑着回答。 “你会不会恨我?”浅盏问他。 “我不过是先走一步。”夏雪宜很平静。 “你是玄尊,我是魔鬼。来自东方的你死在我的国度,我会行使我的特权,用我的鲜血守护我不灭的谶语。我要你的灵魂不灭。”浅盏注视着夏雪宜的眼睛,朗声诵念,“无论我在或不在,你的灵魂都会回来。” “你真不知羞耻。”明王忍无可忍,“他不过是一个贼!” 长剑,横空而出。 高台上下的人发出惊恐地喧叫。浅盏的剑,直刺明王的胸膛。 明王来不及拔出腰间的佩剑,只能撤步转身,再回头时,正望见对面高楼的竹帘下惊呆的虚影—— 夏。一样的脸庞,一样的神采,一样的身躯,一样的灵魂。 惊愕。明王蓦然愣住。浅盏的长剑,刺透他的胸膛。 杀人的令牌,从明王的手中抛下,没有一丝提防,晏策挥下冰冷的斧刀。 夏凌空而起,想要飞身跃下。迟滞的躯体,无奈地跌落在夏雪宜的身旁。 滚热的血,喷涌而出。 “不!”夏来不及喊一声他原初的灵魂,那颗高傲的头颅已黯然落下。 夏惊痴地抱住这骤然分离的身首,怆慌地想要将飞溅泉涌的血浆捂住。 “宜,我来了。”浅盏穿过夏的身体,拥抱灵魂和虚影的重叠。 腥红的热流,浸湿了夏的背脊。温暖的笑,弥散在浅盏的脸上,慢慢地垂下来,落在夏的肩上。 夏惊惶地低下头。长剑紧攥在浅盏的手中,深深地,刺穿了她的胸口。 纯金的蟒蛇,头颈高翘,在温热的血浆中急速地跳跃。直到躯尾全部缠绕在黄金骷髅的剑柄上,才忽然静止得冷眼烁人。 夏的心脏,突发被尖刀剜过的绞痛。 浅盏和夏雪宜都温暖地笑着,她的身体倚倒在他异处的身首边,来不及道一声别离。 风,尖锐,啸鸣! 血,狂肆,汹涌! 马蹄,銮铃,嘶吼,惨叫!长剑,斧刀,残肢,断首! 哀嚎的纷乱,铺天盖地,排山倒海。沸腾的雾霭,燃烧的烈火,淹没夏的视线。他孤绝如一座冰川,血色的冷漠,抹煞凄厉的空洞。 抱紧怀中的残躯,他轰然倒下。一如灵魂的世界,沦毁崩塌。 天,从此黑了。 第二十四章 滴血的第三只眼睛 剧痛,迫使夏雪宜从黑夜中清醒。 他的头撞到了昂贵的胡桃木床边柜。阳光洒满房间。落地窗外的风景依旧宜人,日影偏向东方,离天黑还早。 痛变得麻木之后,夏雪宜想要坐起来喝杯水,那个莫名的梦,过于沉重了。他的手,触碰到一个冰冷的物体。 纯金色的蟒蛇,缠绕住用黄金白银青铜锻造的剑鞘,冰冷地匍匐在他身边。银绿色的眼球镶嵌在突起的头顶两侧。 “哦你来了。”夏雪宜友好地和它打招呼,“我们刚才见过。” 它的第三只眼睛是滴血的红色,隐藏在头顶的正中。当夏雪宜注意到它的时候,它睁开了。像一颗美人的朱砂,滴着血。当血滴落到夏雪宜的掌心,血,变成了纯金的眼泪。 “你让我梦寐以求。”夏雪宜毫不掩饰对于黄金的偏爱,“你追随到这里,是需要我为你做些什么,或者,我可以认为因为我分享了你主人的名字,所以你来了。” 金蛇昂起头,吐出血红的信子。 “我可以当作你是默认了。不过,我不是你的玄尊,可能你会失望的。我只不过是一点点,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灰。我甚至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灰。但我毫无恶意地侵犯了你主人的名字。这一点,我希望你从一开始就明白。如果你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做,可能我不是那个正确的选择。剑也是你带来的?”夏雪宜把剑拿起来,重得超出他的想象。 这是浅盏宫主心口上的那把剑。 “我不知道,你想要我做什么。但是,我还能记住刚才我们一起经历的那些事。我需要再想想。”夏雪宜坦率地告诉金蛇,“见到你主人的那个时间点太迟了一些,我都没有机会和他说上一句话。那位玄尊是你的主人,我没说错吧?” 金蛇匍匐下去,缠在剑上,闭上它的第三只眼睛,一动不动。 “看,你默认的神态,就像是一件精美绝伦的雕塑。”夏雪宜把剑托在手里,劝说傲娇的金蛇,“看着我,别这么失望,我能想出来,但我需要时间。你来这里是为了告诉我刚才那些不是普通的梦境。问题是我需要时刻带着你吗,还是不用管你?” 金蛇不再理睬夏雪宜,像纯金饰品一样静止陈列。 “夏?你醒了吗。”李维斯的嗓音精气神十足。 夏雪宜披着睡袍给李维斯开了门。 “睡的好吗?我做了十个梦!”李维斯衣冠楚楚地走进来,“每个梦里都有一个仙女。” “仙女开学了吗。”夏雪宜扔下李维斯。 “哦,你的房间比我的小一点,不过你的窗外风景好一些。我那边被讨厌的月桂树挡住了大半个窗户,他们可以把树挪开一点儿。可是他们没有。不过夏天大概可以挡住一些阳光。”李维斯挑了一块奶油蛋糕放在嘴里。 夏雪宜掩上盥洗室的门。镜子里的脸,让他吃了一惊。以前的脸是什么样子,他不记得。现在的这一张面孔,和他刚才见到的玄尊很相像。 夏雪宜把发型弄得乱一些,这样可以遮盖住一部分额头。撞青了的瘀块提醒他,刚才那一切是真的。 “哦!夏!”李维斯终于发现了令他大惊失色的东西,“这是什么?这是哪儿来的?” “你觉得它怎么样。”夏雪宜换好衣服走出去。 “哦,太,太恶心了。”李维斯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蛇蜷曲的身体,又赶紧缩回来,“你怎么带着这么一个怪物。” “它一直跟着我。只是你没发现。”夏雪宜把剑拿起来。 李维斯难以言表地看着剑和剑上的蛇,“居然还有人和动物的头骨的花纹。你真让我刮目相看。” “不是人,也不是普通的动物。”夏雪宜指给他看,“这个躯干是埃迪拉卡的神兽,叫做龙。” “恐龙。”李维斯补充。 “比恐龙漂亮多了。当然,在水里跟着你的那个长的其实不错。”夏雪宜取笑他。 “是啊,我梦见的仙女就是它那样的。哦,多么激动人心的仙境。”李维斯一点也不笑。 “你还想让我给你引荐这个剑柄上的人形头骨吗?”夏雪宜很认真的问他。 “除非它是仙女的头骨。” “哦,”夏雪宜把剑佩戴在腰带上,“它不是仙女,是我的一位祖先。不过很多仙女都喜欢他。” “最后他被仙女们杀死了。仙女们把他的尸体分成很多份,每个人都得到一份。然后他的头就分给了你。就是这样。” “你嫉妒我,李维斯爵士。”夏雪宜把门打开,“我感受到了。” “是的。”李维斯向夏雪宜行了一个碰帽礼,走出去。 晚餐设在李维斯和夏雪宜游泳的花园。客人不多,分散地坐了几桌。这让李维斯非常满意。 贝蒂的朋友卡洛儿是一个同样娇小的女孩,她有一种清新朴素的美,看上去更内向些。听说李维斯的身份之后,欣喜得像一个不知所措的低年级学生。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可以申请魔爵骑士军团学院的入学考试,我想成为一名骑士。”卡洛儿柔弱得像是油画中的少女。 “哦,当然。我们欢迎所有想要成为骑士的学员,包括你。”李维斯很友善。 “哦,您太好了。”卡洛儿把手抚在胸前,目光中透着感恩和期盼,“我想邀请您到我家做客,见见我的父亲,您会改变他对骑士的看法。” “哦,非常荣幸。您的父亲是?”李维斯的神态完全是在闲聊。 “斐冷翠大陆的九成宫。”卡洛儿有些羞涩。 咖啡差点从李维斯的嘴里喷出来,他激动得过头了。但旁人分辨不出是受到惊吓还是惊讶。 “您的父亲,是尊贵无极的翡冷翠大帝九成宫陛下。”李维斯扔下餐巾,极速把座椅后移,欠身施礼,“恕我无知。可是您的名字更像是格兰大陆的名门闺秀。” 卡洛儿抿嘴笑了,“卡洛儿是贝蒂给我取的格兰大陆专用名,她说这个名字很适合我薰衣草色的裙子。” “哦,是的,当然,非常贴切。”李维斯送给贝蒂一个责备的眼神。 “她的尊号全名是九成宫西恩梅迪维塔斯·月重轮·瓷宫殿下,”贝蒂口齿清晰地小声说,“李维斯你觉得怎么样?” “完美得无可挑剔。”李维斯重新回到座位,姿态端正得多了,“宫主殿下,您怎么会和我的堂妹,成为朋友。这简直是我们整个家族的荣誉。” “我们是在旅途中认识的。贝蒂很热心,帮我解决了不少难题。我是第一次独自旅行,我很感激我的幸运之神,能认识贝蒂,让我回去在我父亲面前好交待得多了。至少,我不会出差错。”卡洛儿细声细语,很动听。 “她很能干,但是没来过格兰大陆,我们在德温特古堡遇到。她也喜欢那些古老的雕花,她在那儿画它们,她画的不错。我们就这么认识了。”贝蒂对卡洛儿很欣赏。 “志同道合,是这么说吧?”李维斯照顾没有机会说话的夏雪宜。 夏雪宜专心地品味着鱼子酱,适时的点点头。 “哦!你疯了!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一位女士的声音让大家的耳膜为之一振。 众人尽量不那么夸张地放下手中的刀叉,李维斯正对着声音来自的方向。 “一位雍容的女士,裙子的颜色很优雅,气质不错。蕾丝手套,珍珠项链,耳环上镶有宝石。发髻上的饰品,是,是,是橄榄叶或者,类似的。”李维斯小声地介绍他看到的情况。 “听起来像仙女的姐姐。”夏雪宜低着头研究盘中的牡蛎汤。 “哦,应该是仙女的母亲。她的发式,可能是某一位贵族夫人。”李维斯把声音压低。 “我早就说过不该来这个鬼地方,你给我送来的居然汤是冷的!”仙女的母亲在咆哮。 “对不起,奥古斯汀公爵夫人……”侍者低声下气地开始解释。 “哦,我的天。”卡洛儿低声惊呼,“是奥古斯汀公爵夫人?我得过去打个招呼。” 李维斯立即劝阻她,“即便您是公爵夫人非常亲密的朋友,现在恐怕不是打招呼的最好时机。她正烦着呢。” 卡洛儿犹豫地重新端起杯子,“哦,是的,我忘了,这不是在城堡或者,私人场所。” “是的。”李维斯表示赞赏。 “你们知道,”卡洛儿偷偷看了一眼公爵夫人,又赶紧把头转过来,“她是一个,一个有特别能力的人。我是说,你们也许知道她。” “哦,”李维斯看看夏雪宜,“是的,也许我听过她的名字。确认,但是,事实上,我们对她知道的不多。” “她是个女巫。”卡洛儿说的很小声,眼神充满了崇拜,“是一个具有魔法的人。她有一个神奇的徽章。是冥王星。最高级别的魔法。我小时候见过她,她经过斐冷翠大陆。她来我家做客,很多人慕名来见她。她知道所有人的所有的事情。” 李维斯注意到侍者端着盘子走了,奥古斯汀公爵夫人心情平复了一些。珠光宝气,掩盖了她的衰老,但她的皱纹因此更加夺人眼球。 “我讨厌白檐金阁,非常讨厌。他们太自以为是。这是他们自己的过错。同样也是你的。”公爵夫人严厉地指责她邻桌的两位男士,”如果你们还在这里讨论这个话题,我只能请侍者把我的晚餐挪到里面去。你觉得这样合适吗?“ “对不起,我不这样认为。”背对着李维斯的那位黑衣男士很注意礼节。 “好吧,我只能说,那是因为你们被她迷恋住了。你们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事实上做出决定的人是你们。”公爵夫人语带讥讽,“现在,你们彻底地帮她改变了一切。你们真不应该把位子订在我的旁边。” “我为此感到羞耻。”另一位男士推座而起,把餐巾扔在了餐椅上。 这是一个年轻的男人,栗褐色的头发和同色系的眼睛,使他看上去非常诚实。他的脸涨得通红,显然他不善言辞。他身材高大,步履坚定。青黑色呢袍的样式极其简约,腰带上的青铜剑扣装饰着海洋的波纹。 他从必须要经过的餐桌边经过时,忍着怒气向打扰到的客人歉意地点头示意。李维斯也礼貌地给予回应。 “他是个老实人。”贝蒂看着他的背影说出自己的判断,“可怜的大男孩遇到了可恶的老巫婆。” “你们真应该回到青木城堡去!”公爵夫人还在喋喋不休,“现在的男人怎么会这样!无知的海边的渔夫,毫无风度!” “我们要不要换个地方聊聊天。”李维斯睿智地提出建议。 “哦,当然。”夏雪宜放弃了牡蛎,推椅而起。 其余的几桌客人也陆续起身,大家鱼贯而出。 被公爵夫人指责过的黑衣男士,从草坪的另一侧离开。他身材修长,步速很快,与李维斯擦肩而过。夏雪宜注意到他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发型。但他的盔帽又多此一举的戴在了头上。 “我们可以去喝点什么。”李维斯提议。 “我要保持身材,但是我不介意把你喝咖啡的样子画下来。”贝蒂取出早就准备好的画本,“我很久没有画动物了。” “卡洛儿,你呢?”李维斯问。 “啊,我,我,这太不可思议了,”卡洛儿在走神,“我听你们的。” “你不喜欢画动物吗,卡洛儿?”贝蒂和卡洛儿并肩走着。 “哦,当然。如果,是很特别的动物。我是说其实都很可爱。”卡洛儿的眼神从某个角落收回来,聚焦到贝蒂的画本上,“亲爱的,今天我要看你画。” 夏雪宜走在最后一个,他顺着卡洛儿的视线,那是前台大厅的某个角落。除了值守的侍者,几个闲逛的客人,无甚特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