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永馨书社 楔子 古有国,名玉麒。据史载,建国之始,天降大石于其境内天垠山脉主峰顶,开之腹内现美玉。帝大喜,以为祥瑞,命工匠雕为麒麟,建麒麟阁供之。而后定国名玉麒,下分八州,曰珒、珅、琔、琩、珣、瑔、珬、瑜。 玉麒国盛产美玉,闻名遐迩,各国商贾往来不绝,且土地肥沃、气候适宜,故国力日盛,人民安乐。唯北方边境外族常来犯,烧杀抢夺,虽不致生灵涂炭,官民仍为之所苦。朝廷派军驻守,却不料时有脱缰野马变为一害,中央难以束之,地方无力抗之,百姓反受双重之苦。后许地方自行练兵御敌,但不可逾制,中央遣督军以防变,逾两年则换。 天成十二年,北方各部集结犯琩州、珬州,二州不敌,琩州牧战死,中央派大军支援,大败敌寇,使其臣服,北方始安定。 天成十九年,帝崩,新帝即位,改国号永兴。 玉麒国都位于珒州内,靠天垠山脉而建。城内大街按天干地支编排,东西十纵街,南北十二横街,其间巷陌交通,坊市林立,繁荣非常,尤以御街两旁为甚,室列珠玑,户盈罗绮,车水马龙,行人如织。真乃三千繁华集于一城! 早春的天气还有些清冷,柳士则打开店门的时候,感觉店外一阵微寒扑面而来。对于刚起床的人来说,这寒气是清新醒神的,但是一不小心就会受凉打喷嚏。柳士则往接口望了望,心想:“心言买菜还未回来,先去整理整理书吧。”就走进店里自去收拾去了。 柳家的店是一家书店,名为永馨书社,位于陶然街尾。书社东西两片墙上都是书架,架上摆放着各种书籍,上至天文、下至地理、文人诗文、国家历史,甚至烹饪算术,医学养生,无所不备。店内放有两张书几,是供客人在看书用的,有的读书人没钱买书,或者只是查阅资料,柳士则就让他们在店内免费看书,除了店里的书外,东面还隔了一个小仓库专门放书。柳士则是个极其爱书之人,爱读书也爱集书,常以高价收购各种珍本善本,这几年因为家境没落才有所收敛。 陶然街的店铺大多都是卖文人用品的,还有各种乐器,正是读书人的好去处。永馨书社已经在这条街上开了十八年,虽不是最大的书店,但也不是最小的,前些年生意还不错,直到七年前街首出现一家古翰斋,永馨书社便开始衰落,如今几乎每日都门可罗雀,唯有一些老顾客还会光顾。柳家除了书社外别无长物,父女俩只能过着清贫的生活。本来对于读书人来说,粗茶淡饭的生活更能修身养性,所以柳士则也不曾在意。但是对于操持家计的女儿心言来说,不免要为日日的柴米油盐酱醋茶而烦恼。心言的母亲早逝,看着女儿这样辛苦,柳士则心里也很愧疚。幸好心言懂事又乐观,不管多困难都积极地生活,给柳士则带来不少安慰。 柳心言拎着篮子在惠康街上买菜,此时的菜市热闹非凡。卖菜的小贩并排着挤满街道两旁叫卖,各色菜蔬缤纷陈列,青菜新鲜得青翠欲滴,韭菜还带着清晨的露珠,有的摆摆得整整齐齐,有的堆得横七竖八,从中亦可管窥菜贩的性情。 买菜的人左顾右盼,精挑细选,有与菜贩讨价还价指手画脚的,有二话不说就付钱走人的,柳心言数数手里的钱,为难地望着肉铺,毕竟有好些天没吃肉了,想着她爹那清癯的面容、毫无怨色的微笑,总想改善一下伙食,但钱就这么多,只能去碰碰运气了。 “哎,各位大姐大婶,来看来瞧,新鲜的猪肉啊,便宜的猪肉啊。”肉铺伙计卖力地吆喝着,在他面前的肉按上挂着几大片猪肉和一些散肉,旁边另一个伙计正在剁肉。柳心言走上前去,向伙计询问“小哥,最便宜的猪肉多少钱一斤?”“这块颈肉,只要二十六文钱一斤。”伙计指着一块肉说道。“二十六文,怎么变贵啦?”“姑娘你不知道吧,最近猪少了,自然贵了。”柳心言的看看自己的钱还不够买一斤肉的,只得悻悻离去,心里叹气道:“还是回去把今天母鸡下的蛋炒了吧。” 柳心言买完菜就往家走,一路上人还不多,许多店都刚开门,走到陶然街口突然看见古翰斋门前聚着一群男女,可古翰宅门还紧闭着,心下疑惑,正想过去一探究竟,却被旁边店里出来的人叫住:“心言,这么早就买完菜啦?” 柳心言转头一看,却是王二婶,连忙答道:“是啊。二婶儿这会儿也去买菜么?”“嗯。你这孩子就是勤快,要是我有这么个好闺女就该去谢神了。”王二婶满口称赞。柳心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二婶儿说笑了,宝珠姐姐可是我们整条街公认的孝女,大家都说二婶儿福气好。”“她哪比得上你。”王二婶嘴里虽这么说,脸上却现出欢喜的样子。 正说着,古翰斋那边人头攒动起来,看来是开门了。王二婶摇摇头道:“整天搞些怪招儿。这不,今天又弄什么名诗人签名卖书,生意都让他们抢去了。听说那什么诗人长得俊,女孩儿们肯定都是来看人的。哎呀,跟你说了这么久,把正事儿都忘了。我买菜去了啊,你改天有空到我们家来玩儿。”说完就匆匆往菜市赶去。柳心言略站了站也离开了。 永馨书社里只有柳士则一个人,没有客人,也没有伙计。他刚收拾完书就看见女儿从外面走进来。“回来啦。”“嗯。爹,我刚看到很多人进了古翰斋,听说今天有个诗人会在古翰宅给买书的人签名。”柳士则听了也不以为怪,只说了句:“古翰斋的老板很会做生意啊。”柳心言点头表示同意:“我们要是有钱的话也能这么做,那就可以卖更多的书了。” “哈哈哈,爹就算有钱也想不到这样的好点子。” “爹你只会买书,不会卖书。”柳心言说完也咯咯地笑了起来,忽而想起手里还拎着的菜篮,就对她爹说道:“猪肉涨价了,今天只能吃韭菜炒蛋和翡翠白玉汤。我们再努力点,过两天就能吃上肉了。”柳士则看着女儿坚定的脸,心照不宣地应了一声好。 这日永馨书社只卖出五本书。夜里柳心言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思来想去,觉得不能一直过这种贫穷的日子,要赶紧想办法赚钱才是,可是要做别的生意又没本钱,不知如何是好。想了半夜,最后决定先出去找事做。她相信只要自己够努力,就一定能打败贫穷、改变现状。 第二章 同艺馆 若要问京城中最繁华的地方,所有人都会指向文华街,那里吃喝玩乐,应有尽有。若要问文华街哪里最好玩,那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好酒的自然说三江酒楼,好赌的当然是万千赌坊,而好色的必定要去同艺馆。 同艺馆三年前才在文华街开张,老板梅凌雪曾是京城名妓,单凭个人之力便让同艺馆一夜间声名鹊起,红遍京城。它是一个享乐之处,却并非妓院,其常客不乏王孙贵胄,多为富贵公子。来这里的达官贵人大都低调行事,相互间只点头示意或略施一礼即可,无须像在朝中一般叩拜请安。 日暮时分夕阳斜,城外天垠山在红云之下更显深沉,城内陆续升起了细烟,不久便青烟袅袅。此时的文华街已点起了灯火,很多店内仍然顾客盈门。 同艺馆门前挂着几排红色灯笼,给川流不息的客人脸上染上了淡淡红光。三个年轻男子驻足灯笼之下,左边那个说道:“来这种地方做什么,快回去。”右边一个不以为然:“怕什么,既然来了,何不进去看看。”左边那个白了他一眼道:“你自己喜欢寻花问柳就罢了,还拉我们来。”右边一个嘿嘿一笑:“大家都是朋友,有福同享嘛。再说,这里可不像你想的那样,在这里只能赏花,不可采花。快进去吧,别误了好戏。”说着说着就径自走了进去。中间一个无话,也跟进去了,剩下的只得无奈地紧随其后。 三人进得里面,只见灯火如昼,全不觉外面天色已青。大堂内摆了许多桌子,多数桌上都已满坐,各桌说着各桌的话,却也没有人声鼎沸的吵闹感,左边舞台上的丝竹之声还清晰可闻。大堂两层通高,顶上别出心裁地设了斗笠形顶格。顶格上呈放射状地拉着许多彩纱,或蓝或绿,或粉或紫,再沿着彩纱挂上同色的灯笼,最后在中间汇聚成圆形。因为颜色淡雅,排列得当,再加上灯笼的光晕,便给人一种如梦如幻的感觉。各处瓷瓶中的鲜花应景地散发着幽香,更令人心神摇荡。 三个翩翩美少年同时出现很是吸引目光,坐着的人渐渐都朝门口望来,一见是这三人,很多都站起来施了施礼,有的仍坐着,只是微微一笑算做招呼。三人还未顾得上回一一礼,却见一黄衣女子笑着迎面而来。这女子风姿绰约,步态生风,眉似远山黛,眼含琥珀光,手持蜜结迦南娟面折扇,头戴蝶恋花缀玉金步摇。她一出现,周围所有人顿时黯然失色。此女正是梅凌雪,她走到三人跟前,朝相熟的那个说道:“晏公子,许久不见你来,还以为你已经把我们同艺馆忘了呢。”晏青笑道:“岂敢岂敢,我一听说你们这儿来了个新人,今天首次出场表演,便拉着朋友过来捧场了。” 梅凌雪细细打量了晏青身边的两人,一个身着月白长袍,慵懒地站着,面庞如玉,俊美非常,神色虽有些倦怠,那寒潭般的双眼却十分深邃。另一个文质彬彬,亦是一表人才,一看既知是个满腹经纶的人物,只是眉头深锁,似乎很是拘谨,想必是第一次来。二人虽与晏青交好,却全不似他那般神姿峰颖。 “不知这二位如何称呼?” 面对美女的问题,穿月白衣服的那个只是懒懒答道:“穆月白。”另一个则迟迟不开口。晏青见状只得代为回答:“我这个朋友名魏黎初,在陌生的女子面前总是羞涩难言,尤其是你这样风华绝代的美女。”魏黎初在旁边顿时红了脸。梅凌雪噗嗤一笑:“晏公子真会逗人开心。快请坐吧,表演就要开始了,新来的这个姑娘琴艺在我这儿可是无人能及的。”晏青道:“这我可不信,说到琴艺,整个京城还有比得上你的人吗?谁不知道你的琴音可是摄魂夺魄的利器,多少男人为之倾狂。”梅凌雪假意嗔怪道:“那怎么你还好好的呢?”晏青扬了扬眉,故作痛苦样:“谁说的,我可是已经失魂落魄五年了,难道不在你那儿?”“哦,那我可要回去把琴翻出来好好找找。”二人说完相视笑起来。这时,又进来好几个熟客,梅凌雪便辞了晏青他们招呼别人去了。 晏青等自找位置坐了,穆月白一坐下便鄙夷地对晏青说:“你们俩说话真虚伪。”魏黎初也愤愤然:“刚才就不应该进来,进来就为看你们打情骂俏?”晏青摆摆手道:“不要如此同仇敌忾嘛,我可没乱说。当年梅凌雪可是誉满京城的花魁,色艺双绝,十五岁出道,六年间无人可与之相提并论。容貌自不必说,琴艺和舞技亦冠绝群芳。虽然卖艺不卖身,但为她神魂颠倒的男人可以从街头排到街尾,再从街尾排回街头,只是急流勇退得早了点。现今开这个同艺馆也很好,足可见她还颇有经商才能。这种厉害的女子正是我所欣赏的。不过,这种感情你可就不懂了。你这羞涩的毛病不改,是没法享受这种男女之乐的。” “不用你管。”魏黎初气愤地回了一句便不再说话。 晏青向婢女要来一壶酒,三人各饮了一杯。舞台上仍然是先前那种丝竹声,并没什么特别。穆月白问道:“这同艺馆究竟是做什么的?看不出多大好处,却有如此多的人愿来。”晏青道:“简单说来,就是花钱看美女。这里的女子按才貌分为三等,头等、二等和普通,当然都是只卖艺。普通的就在那边舞台上表演,花一两银子可以看一天。二等和头等分别花三两和五两可以约见一个时辰。”说着,指了指对面的墙:“头等和二等都写了花名挂在那边,那些女子个个出众又各有特点。” 魏黎初与穆月白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有十几块小牌子挂在墙上。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这些女子看似风光,却被人如同物件一样挑来挑去。魏黎初道:“靠出卖色艺为生,终究被人看不起,而且色衰之时又当如何。” 晏青道:“话是如此,但她们会这样必定有自己的苦衷,我们旁人不明白也管不着,尊重即可,至少她们还算是出淤泥而不染。”晏青说完正欲再饮一杯酒,却听见梅凌雪的声音从舞台上传来。“诸位请安静一下,抱歉让诸位久等了。今日各位想必都是为了静媛姑娘而来,那么此时就请上我们今夜的主角。”在大家的欢呼声中,几个十几岁的少女从舞台左边的门后鱼贯而出,两个大汉抬来一扇大屏风放置在右角,又有几个人从舞台右边出出进进,没一会儿便一切就绪。此时空气似乎稀薄起来,人人摒声静气,整个大堂鸦雀无声,只等那一声清音。 忽然,一声铃起,接着几个铜铃同时发出清脆的声音,然后又一个个低落下去,随着铃音渐悄,屏风背后传来幽幽琴声,仿佛从遥远的时空慢慢飘近。初时轻挑慢摘,而后紧抹漫打,间或连劈带托,琴声轻重浊清不断变换,一把琴七根弦幻化出无数声音。细微处如蛰居的小虫被惊醒,沉着时若空山中敲响云罄,清脆似鸟语,雄浑似晨钟,清冷缥缈如入仙境,旷远悠长如至太古。座中之人无不沉浸其中,仿佛时而在空中翱翔,时而在林中徜徉。一阵萧声传来,两种声音追逐交缠,琴声渐渐隐入白云之上、青山之后,想抓抓不住,欲追追不上,踌躇之际,琴声萧声戛然而止。 片刻之后,叫好之声轰然雷动,此起彼伏,久久不绝。台上之人逐一退下,弹琴之人始终未曾露面,下面的人都喊着让静媛姑娘出来相见。梅凌雪再次走到台上施礼致歉:“真实对不住各位,今日静媛姑娘尚不能与各位相见,若想一睹芳容,请三日后静媛姑娘挂了牌再来。”穆月白向晏、魏二人说道:“此女琴音清绝,今日可算一曲成名。”晏青道:“看来她是要入头牌了,为了帮她造势,梅凌雪还耍欲擒故纵的花招,以后有好琴声听了。”魏黎初似乎还在神游中,并没有听清那二人在说什么。 此次表演大获成功,之后静媛便成了同艺馆新宠,许多人都想来见一见。 柳心言找工作来到了文华街,无意中看见同艺馆门口贴了一张招工告示,上写着招账房先生一人,月工钱十两银。“十两,这可相当于我家近半年的收入啦!”柳心言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可以去试试,反正在家的时候账目都是她记的,而且她家有的算术书她早就看完了。虽然同艺馆是个大店,账目复杂,但她应该应付得来。 柳心言走进同艺馆,大堂内没有客人,只有几个丫鬟在打扫屋子,都巳时了还没开门。柳心言小心翼翼地问道:“对不起,请问这里是在招账房先生吗?”其中一个丫鬟道:“是在招账房先生,你有什么事?”柳心言答道:“我是来应招的。”丫鬟们都停下了手中的活,一齐盯着她看,还窃窃地笑着,。柳心言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心想:“我有这么奇怪吗?”刚才说话的那个丫鬟倒是和悦地说:“那你等一下,我去给你通报一声。”言毕即进里屋去了。 柳心言站在原地等着,心下计量着这同艺馆门面那么大,里面又气派,不知都是些什么阔人来光顾的。正胡思乱想间,那通传的丫鬟出来了,站在门边对她招手说道:“跟我来吧,我带你去见我们馆主。”然后就领着她进了一间屋子。 屋子坐着一个衣着华丽的绝色美女,这女子看上去不过二十几岁,斜坐在一张木榻上,手里拿着酒杯正欲往嘴边送,面前的几上放着个酒壶和一把打开的折扇,扇子深蓝色的扇面上画着一枝红梅,煞是好看。柳心言想道:“一早就喝酒,莫不是个酒鬼?而且这样的天还需要用扇子么?那扇子应该很值钱吧。”她又陷入了自己的小九九中。有时她也为自己老是用金钱对一些美好事物论斤称两而懊恼,但这是穷人家女儿的悲哀,她也没办法。 那女子喝完了酒,放下酒杯,见来人竟是个衣着朴素的小姑娘,年纪十七八的样子,便开口问道:“你会算账。”柳心言才把自己从小九九中拉出来,答道:“是的,我看过一些算术书,六年前就开始给家里算账了。”女子点点头对旁边的丫鬟说道:“带她去账房找锦枫吧。” 柳心言被带到隔壁的账房,账房里放着好几个上锁的柜子,里面应该都是账簿。一女子正在看手里的账本,穿戴也很漂亮,只是面带愁容,好像正在苦恼账目的事。小丫鬟对她说道:“锦枫姐,有一个姑娘来应招账房先生的,凌雪姐让我带来见你。”那个名锦枫的女子抬头杏目一瞟,说道:“既然来了那就看看你的本事吧,我这儿正好有前几天的账目。”然后又对丫鬟说道:“你去做事吧。”丫鬟便退出去了。 锦枫示意柳心言坐下,将刚才手里的账薄递给了她。柳心言接过一看顿时一惊,账簿上的一笔笔账目动辄几十上百两银子,跟永馨书社真是霄壤之别。往常她爹花一两银子买一本珍版书她都会心疼,以后要是天天看这样的账会不会短命,为了赚钱折寿也可以么?再看看入账部分,好多钱!柳心言赶紧摇摇头防止自己乱想。她简单地浏览了一遍账目,虽然账目多且比较大,但记账方式都大同小异,算起来只是麻烦点而已。 锦枫开始细细地给柳心言讲解起要求来:“上月的账已算清,就将这几日的账当做考核题目。在我们同艺馆能直接支钱的有馆主、我、厨房、教习坊和头牌二牌的姑娘,所以出账部分除总账外还得算出各部各人的总支出,这月工钱还未发,暂不计入。入账部分自然是来自客人,分为三类:其一,定例银,就是客人进来或者见头牌二牌姑娘需付的钱,这在我们这里都是有定例的;其二,酒水钱,客人来这儿可能会喝酒吃东西,这得另付钱。其三,客人打赏给各位姑娘的现银,姑娘们都是要上交的。这三类钱要分别算出记下再归总。尤其是每个姑娘的收支要按人计结算清楚。大致就是这样,明白了吗?” 柳心言答道:“明白了。”心里却想着:“这么复杂,怕是要算上一阵子,耽搁了做午饭爹要饿着了。”她看桌上只有一把算盘,便对锦枫说道:“可以再给我两把算盘吗?这样可以算得快些。”锦枫听后怔了一下,心想:“这小妮子口气倒不小。”但还是从屉里找出了两把算盘给她。 柳心言将三把算盘一字排开,左手翻着账簿,右手嗦嗦嗦地打着算盘,全神贯注地算了起来。锦枫在旁边看着柳心言熟练地用着三把算盘,一把算收,一把算支,一把算结余,顿觉这小姑娘不可小觑,其手法不输于前些日来应招的那些老账房先生。她怎知道面前这个小姑娘在别的女孩玩玩偶的时候就把算盘当玩具了。“终于算完啦。”柳心言放下笔,舒了口气说道。锦枫道:“算得倒是快,不知是否有错漏。”柳心言笑道:“保证没错。” 锦枫拿起账簿翻看了一下,上面一笔一笔的账都算得很清楚,完全按她提的要求做的,然后她用算盘验证了其中两项,并没错处。她很满意,又问了姓名家世等基本情况,就带着柳心言去见梅凌雪。她们走进先前的屋子,刚才的美女还是坐在那边喝酒。锦枫走过去将账薄递给她,轻声说了些什么。柳心言感觉好紧张,万一老板不满意,十两银子可就飞啦。 那女子随手翻了一翻账簿便放下说道:“”既然锦枫都认可你,那我没什么意见,你明日就来上工吧,具体的事情锦枫会交待你的。”柳心言这下终于放心了,向那女子谢道:“谢谢老板!”梅凌雪笑道:“不必这么拘束,既然到了我们这里,那就是自己人了,以后跟着她们叫我凌雪姐就行了,我们这里大家相处都较随意。时辰也不早了,今日就留下吃午饭吧。”这倒提醒了柳心言,她看屋里的铜漏显示已经午时了,连忙辞道:“不用了,不用了,我爹还等着我回去做饭呢。”梅凌雪道:“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强留了。”又回头吩咐锦枫:“你送她出去吧。” 锦枫将柳心言送到馆门口,期间讲了些工钱和每日工作时辰等事情。柳心言道了谢,待锦枫转身进门后便一溜烟儿地往家里赶去。 柳心言回到家里立刻到厨房做饭,半个时辰后便做好了。父女二人吃饭前,她将做账房先生之事告诉了他爹。柳士则有些担心地说道:“同艺馆怎么说也是烟柳地,你去会不会遇到什么好色之徒啊?”柳心言道:“爹,你放心。同艺馆每天酉时才开门,子时打烊,而我只需从巳时做到酉时,有事的话还可以早点回来,遇不到那些公子哥儿的。而且,同艺馆里的都是美女,哪会有人找上我呢。以后我的算账才能终于有用武之地了,工钱又高,真是再好不过的。”柳士则听后默然拿起筷子开始吃饭,饭间无话。 第三章 花朝 “心言,刚才探幽姑娘来支了二两脂粉钱,红绡姑娘支了三两衣裳钱。”锦枫对如厕回来的柳心言说道。柳心言走到桌前,拿起笔蘸了蘸墨在的账簿上记道:出银二两为探幽脂粉,出银三两为红绡衣裳。 一日之内姑娘们基本上都来支过钱了,前几日倒没这么频繁,柳心言觉得奇怪,便向锦枫询问道:“锦枫姐,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么?姑娘们都来支钱了。”锦枫道:“你不知道?今儿十三,过两日便是花朝节,姑娘们都在准备着呢。有的受邀参加花朝宴,有的受邀去游园,就是没人邀请的也要自己准备着去踏青。明后两日同艺馆都闭门不迎客,你也回家准备准备过节吧。” 柳心言醒悟道:“原来已经花朝了,我这几天开心地都忘了。”锦枫问道:“噢,有什么开心事儿说来听听,让我也沾点喜。”柳心言不好意思地笑笑道:“就是来这儿做账房先生啊。”锦枫道:“这有什么可开心的,不过你小小年纪算账竟如此厉害,那日我都被你惊到了。你来也好几日了,可还习惯?”柳心言答道:“习惯,就是还有好些人不认识。”锦枫道:“你老是呆在账房里,又不是时时有账记,没事儿就到后面姑娘们那里走动走动,你不在还有我呢。” 经这几日的观察,柳心言发现锦枫是个精明心细的人,主要管银钱,在银钱出入上一丝不苟,待人则左右逢源。另一个管人的碧桐却性情如火。老板梅凌雪基本不管事,只去跟那些公子大人周旋。这主仆三人就好比同艺馆的树干,让那些盛开的花儿有枝可依,不至于零落成泥。 柳心言回到永馨书社时,书社的门虚掩着,她推门进去见她爹不在店里,正欲进里屋,却突然从里面传出哐啷一声,柳心言心下道了一声不好,快步走到厨房。 眼前的情景正是她想的那样:地上散落着碎瓷片,他爹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冲她无奈地笑着。柳心言问道:“今天几个。”柳士则答道:“两个。”柳心言拍拍脑袋,心疼之情溢于言表:“看来又是最贵的瓷盘。爹你还是去看书吧,这里我来收拾就行了。”这些瓷盘是柳心言家还殷实之时买的,幸存下来的本就不多,今天一下子又碎了两个。柳士则不敢留在厨房打扰女儿,只得出去了。 晚饭后,柳士则来到院子里,此时的月亮已经圆了,薄透的清光撒在院子里,撒在院子里那棵白玉兰上。又是一年玉兰花开。柳心言在屋里看见她爹的身影孤单伶仃地投落在地上,心里一阵酸楚,便走到她爹的身边对他说道:“爹,我们花朝去爬山吧。”柳士则并未回答。二人就这样站着,庭院里香气幽幽。 花朝的早晨,柳心言天未亮就起床了,待他爹起来时,她已经做好了要带去爬山的点心,满满一盒。父女二人辰时便向郊外出发,路上遇到很多熟人,大家相互招呼问候着。各人都与自己的家人在一起,手里拎着点心、拿着彩纸,个个喜笑颜开,过节总是热闹而开心的。 柳士则父女并没有去多数人都会去的翠湖,而是选择人少的山径往山腰爬去。柳心言喜欢爬山,爬山不仅可以欣赏美景,还可以强身健体。山里空气清新,鸟语花香,还有潺潺的溪水叮咚作响,声音清脆空灵,凡尘俗世都被抛却。站在山腰迎着朝阳,美景尽收眼底。父女俩在山中流连,估摸着快午时了便开始下山。下到山脚,柳心言想到翠湖去找同艺馆的人,她爹不去便独自一人回家了。 翠湖边游人如织,景色怡人。柳如烟,桥似画,杏花嫣红,梨花洁白。青草如绸缎般轻轻铺在地面,由鹅黄色过渡到翠绿色。翠湖湖水平静地倒映着绿树,更似翡翠。花枝上,挂着姑娘们亲手裁剪的彩纸彩线,是为赏红。花树下,三五成群的男子传令饮酒。草丛中,孩子们正结伴斗草。 柳心言穿梭在人群中,却不见同艺馆的人,走了一阵觉得腿有些酸了,想找个地方休息,正好看见前面的梨树背后有个亭子,便朝那边走去。她从梨树中穿过,几片花瓣落在身上,她也不去拂。 亭子里已经有几个人了,柳心言看那侧面相对的女子眼熟,仔细一瞧正是梅凌雪,背对着的那两个应该是锦枫和碧桐,此外还有两个男子。柳心言走过去打了一声招呼,锦枫转过身见是她,便笑盈盈地说道:“原来是心言,真巧啊,我们正商量着要回去,你却来了。”柳心言道:“我是特意来找你们的。”碧桐嗤嗤笑到道:“这么多人,你都能找到我们,难道花神显灵指点你了。”说完大家都笑起来。 梅凌雪道:“别光顾着打趣,还没认识人呢。心言,这两位是晏青晏公子和魏黎初魏公子。”柳心言见二人皆穿得光鲜亮丽,猜是同艺馆常客。梅凌雪又对那二人道:“这是我们新来的账房柳心言。”晏青道:“就是传说中用三把算盘算账的那位高人,真是失敬。”柳心言道:“雕虫小技而已,不足挂齿。” 旁边的碧桐不耐烦了,“哎呀,你们别在这儿失敬失敬不敢不敢的了。”见心言拎着食盒又说道:“你那盒子里还有吃的么?刚才遇到三个不带食物的闲人来分食,害得我只吃了个半饱,正饿着呢,偏听你们在这儿说些废话。”心言道:“正好还有些花糕。” 碧桐听说是吃的,便夺过盒子放在石桌上打开,里面放着些金黄的小米糕,她随手拈起一块咬了,满齿生香,不由得叫了一声“好吃”。其他人也尝了,都点头称好。 晏青道:“这糕甜而不腻,口感细软,又带清香,果然好吃。看心言姑娘头簪玉兰,想必这糕是和玉兰做成的。”柳心言道:“是的,不过除了玉兰花以外,这面还用我从玉兰上收集的露珠和过。”晏青笑道:“玉兰之坠露,风雅,风雅。”魏黎初道:“收起你的风雅吧,出来之时你说花朝只应开怀畅饮,醉倒花下才是风雅,竟只带了酒,结果弄得饥肠辘辘。”晏青耸耸肩道:“醉眠花下,难道不是天下间最风雅之事?” “好啊,你们竟背着我们在这儿偷吃。”一个银铃般的声音突然窜了出来,一听既知是吟吟。她来到桌前,见有糕吃,便抓起一块放在嘴里,边吃边模糊不清地说着什么。跟着吟吟一起出现一个男子,也是与晏青他们一般的人物,正是穆月白。他刚刚同吟吟寻吃的去了,但并未寻到。 穆月白见眼前新来的女子头上只簪着两朵玉兰,那玉兰皎洁如雪,倒是不俗。而女子虽容貌清秀,却不施粉戴,面有菜色,衣裙虽干净齐整,却质料粗简,颜色黯淡,在这群花之中无甚光采。 穆月白走到晏青后面问道:“这是哪里来的村妇?”晏青听后差点被花糕噎着,其他人也呆住了。柳心言顿时胸中升腾起一股真气,不吐不快:“看你形态慵懒,眼神涣散,又不知是哪里来的饱食终日,四肢不勤的富贵公子呢?”穆月白愣了一愣,竟不知如何作答。 这时,吟吟咽下嘴里的糕对穆月白说道:“月白哥哥,你真没礼貌,还是闭嘴过来吃糕吧。”然后便递了块糕给他。柳心言道:“这可是村妇做的粗贱东西,你也要吃么?”穆月白有些肚饿,又闻到这糕散发着幽香,便尝了一口,不知他是不是确实肚饿难耐,反应竟和碧桐一样。 穆月白本想再吃一块,糕却不知何时已被吃完。片刻之后,他竟傻傻地向心言伸出一只摊开的手。看着他无辜带着祈求的眼神,像孩童问人要东西吃一样的动作,心言倒失了主意,只得说道:“没有了,你要是喜欢下次再做了给你。” 穆月白将手收回,问道:“何时?”柳心言答道:“过两天吧。” 穆月白又问道:“你的名字?” “柳心言。” “我是穆月白。” “月白风清的月白么?” 第四章 招亲 三人走在御街上。“你堂堂一个王爷,竟如此不解风情,真不知该如何说你是好。” “称人作村妇很严重么?村妇不是生活在乡村勤劳朴实的女人么?她看去确是如此,正如我确是四体不勤的闲人。” 晏青对穆月白的论断无可奈何。穆月白是先皇第八子,当今皇上是他三皇兄。他被封为穆王,却从不插手政事。对事有时敏锐如雄鹰扑兔,有时却懵懂如黄口小儿。晏青称他为“三无王爷”,府中“无宾客,无姬妾,无美酒”。他大部分时日都待在王府,今日宫中的花朝宴也不去。不过倒还会出外骑骑马。晏青第一次见他就是在马赛上,马背上的他是雄姿英发的,其他时间就是一副无聊的样子。 三人走至皇城外,晏青别了穆魏二人自往家去,他到家正准备回房休息,却遇到姐姐舜华。晏舜华是个厉害女人,四年前她爹归道山后,晏青无意继承家业,她便挑起了晏家的担子。晏家是京城巨商,生意何止千万,她却掌控自如。两年前丈夫也去世了,只留下她和八岁女儿晏无双,她依然没被打垮,其坚毅着实令人敬佩。 “大少爷,又到哪里鬼混去了?”晏舜华道。晏青呵呵笑道:“今日是花朝,当然是去赏花的。”晏舜华轻哼一声道:“你有几日不去赏花的?我交待你的事办了没?”晏青才想起前两日姐姐让他去请魏黎初做无双的先生一事,忙解释说:“该死该死,竟把姐姐的吩咐忘了。不过,让魏兄来做无双的先生太大材小用了,好歹他也是三十年来国士选拔中最年轻的状元。”晏舜华叹气道:“我也知道屈才了,但自你姐夫去后,我请了那么多先生,没一个让我们母女满意的,偏偏无双这孩子喜欢读书,虽然女孩读书无用,但也是她爹的意愿。你这个舅舅又不济,我只得去找别人。”晏青道:“是是,姐姐教训的是,日后我定当常同魏兄切磋以求进益。先生之事还是先搁下。”晏舜华摇头道:“你现今已是兵部侍郎,也算是立了业,我也不求你进益什么,只希望你赶紧成家。我本想让你自己挑,但你这两年毫无动静。既然你自己不上心,只好由我来代劳。” 晏青一听到娶妻就怕,忙好言相求道:“姐姐你饶了我吧。我还这么年轻就跳火坑,你不觉太可惜么?而且我要是娶妻,不知有多少美人要伤心,你就算不考虑我,也要心疼那些痴情女子啊。”晏舜华骂道:“少油嘴滑舌地搪塞,这件事我管定了,你就等着相亲吧。”说完拂袖而去。晏青见姐姐如此决绝,知道事情麻烦了,苦恼不已。 翌日,晏青处理完公务出宫时,总觉得大家都偷瞄着自己窃窃私语,晏青整理整理自己的衣冠,觉得没什么问题,脸上也没有破坏他潇洒之物,便只道是自己太多疑。谁知他脚刚踏出皇城,便被包围了。“晏公子,你喜欢瓜子脸还是鸭蛋脸?”“晏公子喜欢丰腴的还是苗条的?”“晏公子喜欢高挑的还是小巧的?”晏青一下子就被轰的头昏脑涨,不知所谓。他左冲右撞花了好大功夫才得以逃出,逃出之后才明白发生了什么。街上贴满了他的画像,上面清清楚楚地写了两个字“招亲”。晏青大惊,哪有这样给人招亲的,心下琢磨到:“姐姐下手真是又快又狠,如今恐怕只有皇宫没贴这告示了。晏府回不得,街上待不得,只能躲进穆王府去了。”想清楚后便拔腿往穆王府跑,他晏青还没这么狼狈逃跑过,今日真是英名尽损。 因晏青常到穆王府,穆月白早已吩咐守卫不用拦他,所以当他逃至穆王府时直接就到了穆月白的书房,穆月白和魏黎初都在,一个正看书,一个正雕玉。 魏黎初见晏青神色慌慌张张,便放下手里的书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晏青坐了下来,喝茶平复了情绪,才开口答道:“我惨了,我姐姐昨日要我成家,今日便在整个京城为贴满招亲告示,刚在街上差点被挤死。”魏黎初听后哈哈大笑起来,“你姐姐真是奇才,想不到你也有今日。”晏青道:“朋友有难,你倒幸灾乐祸。”魏黎初道:“这可算是桃花难,天意惩罚你。” 晏青不理他,转而对穆月白说:“今夜我就在你府里借宿了。”穆月白只点头算是答应。晏青见他专注地雕着一块白玉,便问道:“你何时学会的琢玉,我竟不知道。”穆月白答道:“今日。”晏青道:“那就是不会咯。这白玉油润细腻,外光柔和而内光深沉,是上品,何必糟蹋。”魏黎初道:“他这是我准备送给那位柳心言姑娘的。”晏青道:“哦,这么上心,说起那位柳姑娘……”话说到这里晏青突然想到了什么,脸上不由地透露出微微邪恶的笑容。 魏黎初看晏青那不正经的样子,觉得他又在打什么坏主意,便不屑地说道:“人家是清白人家的女儿,你可别动歪念。”晏青道:“我只是想说她做的糕不错。对了,今日尚书大人收到一封无名密涵,你们猜密涵里写的什么?”魏黎初道:“没头没脑的,我们哪里猜得到。而且既是密涵,你还到处乱说”晏青一本正经地对他说道:“与你有关。”魏黎初问道:“与我有何关系?”晏青道:“密涵中说琩州牧逾制练兵。”魏黎初听后震惊地看着晏青,晏青道:“不过只是短短几句话,并无证据。”魏黎初道:“既无证据,又是匿名,不足为信。” 晏青问穆月白:“你认为如何?”穆月白道:“皇兄怎么说?”晏青道:“皇上说琩州督军并未报告此事,那兵部就不要插手。所以我才来问你。”穆月白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但琩州牧无谋反的必要,若真有异心,需从京内查起。皇兄既然让你们不管,那他自有打算。”晏青道:“有理。”然后又对魏黎初说:“你已多年不回琩州,怕是不知道如今的情形。” 魏黎初面对这试探的口气,决定沉默不答。晏青又道:“半年前,夏守拙把女儿嫁给了你大哥。这是普通联姻,还是别有用意?”魏黎初道:“你既说我不知道,却来问我,又是何用意?”晏青笑道:“别误会,我并无恶意。只是珒州与琩州联姻,再与密涵联系起来,让人有些在意罢了。”穆月白道:“夏守拙虽为珒州牧,但京城位于珒州,他在京城处处低人一等,做事非得异常小心。若是在知道琩州有变的情况下,还大张旗鼓地联姻,只能说明他要么蠢,要么选择旁观。”“那你认为是哪种?”“不知道。”“嗯。” 这个令三人十分戒备的问题就此打住。之后晏青向穆月白借了个下人,说是让他跑腿办点事。 第五章 相亲 京城各大街上都贴了晏青的招亲告示,上书: 招亲 (画像) 晏青,男,二十三,家中世代经商,现在朝为官。有意者无论贫贱富贵,只要是清白人家,从今日起皆可往晏府详谈。 这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事一时成了要闻,甚至传入宫中,上朝时皇上还跟晏青说笑,要治他个扰乱民心之罪,还说若是真找不着,下道旨为他赐婚便是。真有那多事的官员准备参奏此事,但见皇上似乎甚是开心,便不敢再上奏。 民间更是议论纷纭,有的说机会终于来了,有的说这公子是不是得了急病要死了才急着招亲,还有的说这画像是假的其实这人长得很丑找不到媳妇。总之各讲各的猜测,各打各的算盘。 穆月白按约定在十七日酉时到同艺馆找柳心言,柳心言便带着他回永馨书社。路上,柳心言见他穿着单薄,叮嘱了一句:“二月的天气早晚还是冷的,你应该多穿点衣服。”穆月白默然看着她,柳心言又道:“看着我做什么,你娘没有叮嘱过你么?”穆月白低头道:“娘?她不在了。”柳心言听后忙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娘也不在了,现在家里只有我和我爹。”说完两人都不再说话。 沉默了一会儿,穆月白从袖中拿出一朵丑丑的玉花递给柳心言,柳心言不明所以,问道:“这是什么?给我做什么用?”穆月白慢慢道:“我雕的白玉兰,送你。”柳心言道:“这是道歉还是感谢?”穆月白道:“那日称你作村妇,并无鄙夷之意。”柳心言道:“那就是道歉,没想到你还是个知错能改的好人。不过,哪有这样称呼一个芳华正茂的女孩儿的。这朵白玉兰虽然丑了点,但应该还是很值钱,我不能收。”于是,又将玉塞回穆月白手里。 穆月白说道:“那你不生气了?”柳心言摇头笑道:“刚开始有一点,后来就不气了。我家贫穷,穿不起绫罗绸缎,也戴不起金银首饰,所以你有那样的感觉也没错。”穆月白问:“你家为何贫穷,你又不懒惰?”柳心言道:“不是只有懒惰的人才贫穷,我们这些平民百姓都有很多难处,你们富贵人家是不会知道的。”穆月白本想说什么,柳心言却突然问道:“那位晏公子怎么到处帖告示招亲了,今天同艺馆都在讨论这事。”穆月白道:“那是他姐姐做的。” 永馨书社离同艺馆不远,他们一路说着话,不一会儿就走到了。店里柳士则正和一人对面坐着,似乎在谈什么。柳心言走至门口问道:“爹,有客人啊?”走近一看,来人竟是晏青,穿着布衣灰服。 晏青见穆月白和柳心言一起,便招呼道:“柳姑娘你终于回来了,穆兄也来啦?”穆月白很奇怪晏青在怎么会来柳家,还穿成平民的样子。晏青看出他的疑惑,笑着说道:“我是来找柳姑娘帮忙的,看外面的情形,不乔装一下如何能安全到这里。”然后对柳心言说道:“柳姑娘,今日我是专程来请你帮忙的。” 柳心言感到有些莫名其妙,问道:“我能帮你什么忙?”晏青道:“我知道很冒昧,但这忙只有柳姑娘可以帮我,因为我所认识的女孩中,仅姑娘你符合条件。刚才问了令尊柳先生,先生说姑娘的事都由自己做主,所以只能求姑娘可怜我了。” 柳心言听她这么说,更加糊涂了。晏青又解释道:“姑娘想必也看到外面的告示了吧,这事闹得满城风雨,却并非我愿。我姐姐逼我成亲,可我不想,她便自作主张替我招亲。姑娘是明事理之人,强扭的瓜不甜,我如何能娶一个不喜欢的女子呢?但以我姐姐的性子和手段,我迟早会被逼婚,唯今之计只有我自己找一个心仪的女子带过去,我姐姐才会放过我。但是要过我姐姐那关,烟柳女子是不行的,就是同艺馆的姑娘恐怕也不行。只有柳姑娘可以。” 穆月白听后皱眉坐了下来。柳心言却被晏青这话吓到了,有些手足无措地说:“这,这怎么行呢?这不是合谋骗你姐姐吗?而且,要是你姐姐让你娶我怎么办?”晏青又说:“姑娘放心,只是让姑娘见见我姐姐。我再告诉她,你虽是我心仪之人,但对我还并无此意,所以我正在全力追求你。当然,这事可能有损姑娘名誉,晏某不会让姑娘白做的,这一千两银票就作姑娘的酬劳。”说着从袖里拿出一张银票放在桌上。 晏青昨日特地遣人打听过柳心言的事,所以一出手就戳中柳心言的命门。这一千两银票的杀伤力非同小可,柳心言差点没把持住,还好她意志坚强,强迫自己撇开盯着银票的眼睛说道:“一千两就想买我的良心吗?我是不会上你的当的。” 晏青见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环顾一下书社道:“听说你家书社生意被古翰斋抢去了,你可知古翰斋是谁家的?”柳心言见他自信满满,便问道:“难道是你们家的?”晏青点头说道:“若是你肯帮我,我就让我姐姐关掉古翰斋,如何?”柳心言感觉自己又被戳了一刀,忙说道:“好了好了,怕你了,我帮你就是,不过不成功可别怪我。” 晏青笑道:“哪里的话,姑娘肯帮忙,晏某已万分感谢,哪里还敢怪姑娘。那这酬劳……”柳心言道:“古翰斋挺好的,别关了,再说这样也胜之不武,等我赚够了钱再把生意抢回来就是。你就给我一两银子作我的名誉损失费吧。”晏青道:“姑娘真是好人。”这时,一直在旁边听着的穆月白对柳心言说道:“你的名誉只值一两银么?”柳心言白了他一眼道:“你还吃糕吗?”穆月白便不说了。 晏青问道:“我只知道姑娘会算账,厨艺佳。可还有别的什么优点或才能,好让我跟姐姐介绍。”柳心言踌躇道:“就算你这么问,自己说自己的优点怎么说呢?看过不少各种各样的书算不算,还有稍微会吹点笛子,不过很久没吹了。”晏青高兴地说道:“算,绝对算。我姐夫就文才出众,所以我姐姐喜欢读书人。这下更好了。” 晏青又说道:“明日我让同艺馆的人给你梳一下妆,我姐姐虽不以衣取人,但要让她相信我对姑娘倾心,还是要万事周全一些。姑娘虽是清水芙蓉,但男人总是贪心的,姑娘稍作打扮肯定更风采动人。”柳心言道:“好吧。你也别这么姑娘长姑娘短的,叫我心言就是了。”晏青答道:“那好,心言,从此我们就是朋友了,你也可以称我晏青哥哥、晏大哥,或者晏青也行,我是更喜欢被叫晏青哥哥啦,哈哈哈。”柳心言道:“那就晏大哥吧。我要去做糕了,你也留下来吃一些。”又介绍她爹和穆月白认识,便自去厨房做糕,见厨房地上有碎瓷,猜到是他爹给晏青泡茶摔的,又无奈地收拾了。 次日,柳心言提前下了工,锦枫给她稍作打扮,借了套衣服给她穿上,一切准备好后,晏青便将她接到晏府。 晏府门庭若市,有许多姑娘出出进进,看样子都是来相亲的,准确说来都是让晏青的姐姐相的。晏家非常富有,掌握着天垠山最大的玉矿,京城之中三分之一的玉器店都是晏家的,三分之二的玉石都是晏家供应的,更有酒楼布店粮店油店遍布京城,珒州其他地方也有他家产业。这样巨富之家,自是父母们都想依附的。晏青又风流倜傥,文武双全,亦是女儿们所倾慕的。所以有这般景象不足为奇。 柳心言开始紧张起来,虽然不是自己的终身大事,但总算是第一次“相亲”,心中不免忐忑。晏青看出她紧张,便鼓励道:“没事的,有我在。你今日很美,待会儿进去只要说话雅训些就行了。你常在市井之中,说话也有些市井的平常,本来文绉绉也没什么好,但要表现出你出自书香之家,就只好勉强一下。” 二人来到厅中,晏舜华正坐在左首与几个姑娘小姐谈话,见晏青进来,还带了个姑娘,就示意他们坐下,并叫人看茶。待她们谈完,几个小姐离开后,才对晏青说道:“舍得回来了。这位姑娘是?”晏青坐到他姐姐身边,悄声说道:“这位是柳心言姑娘,正是我倾心之人。”晏舜华一听是弟弟的心上人,眼光便落在柳心言身上。然后轻声对晏青说:“这位姑娘虽然清秀动人,但似乎不是你喜欢的类型,你是随意找个姑娘来唬我,好逃避相亲吗?” 晏青心下暗想果然不好对付,还好他准备周全,便笑嘻嘻地说道:“我哪敢唬我英明睿智的姐姐。柳姑娘虽不是倾国倾城,但自有好处。有时喜欢一个人只需一瞬、一眼、一句话,一个美好的情景。那日我初见她时,她隐在杏花丛中,悠然吹着竹笛,笛声悠悠传至天际,仿佛来自天上。杏花跟着笛声轻轻摇曳,如同一群仙子为她伴舞。一个清丽的面庞,一个明媚的微笑,从此再不能相忘。” 晏舜华见他说得如此美好如此陶醉,也想起一些往事。晏青说完,见姐姐不语,又说道:“柳姑娘家里是书社,读过许多书,而且厨艺好。我吃过她做的糕,也是令人难以忘怀。但是由于家中生意难做,现正在同艺馆做账房先生。她是个算账高手,将来我若是娶了她,她可以帮你打理生意,岂不是很好。” 晏舜华听后已有些相信,但又问道:“这位姑娘这么好,怎会看上你这个花花公子的?”晏青痛苦地答道:“就是没看上啊,所以我才没告诉姐姐。柳姑娘性情高洁,全然不为金钱所动,所以我正努力友之求之,你却在此时给我招亲,还闹得人尽皆知,不是打我脸吗?”晏舜华眼中闪过一道光:“你是在怪我?”晏青忙道:“不敢不敢,都是我的错。只是我好不容易把柳姑娘请来,你要替我好好解释。” 晏舜华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笑着对柳心言说道:“柳姑娘家是书社?”柳心言答道:“是,就是陶然街永馨书社。”晏舜华道:“哦,我家也有一家书店在陶然街,姑娘可知道?”柳心言道:“知道的,我父亲常说他家老板极擅经营之道,没想到竟是晏老板,晏老板巾帼不让须眉,令人佩服。”晏舜华笑道:“虽是我家产业,平常我也不管,凭他们自己去做,书店也赚不到钱,只是为读书人提供些便利罢了。我平常太忙,我家晏青又不成器,肯定给姑娘添了不少麻烦。我家就他一个男丁,只望他早日娶妻生子,也算了我一个心愿,没想到他竟自己有主意,也不和我说,害我白费这许多功夫。”柳心言道:“长姐如母,晏大哥有您这样的好姐姐真是他的福气。” 晏舜华和柳心言拉了一阵家常,觉得这个姑娘不错,硬将她留在晏府吃了晚饭,又让晏青送她回去。总算是过了关了,晏青又谢了柳心言一回,柳心言直说以后再也不要相亲,太痛苦。 外面的告示一夜间又换成了停止招亲。此后晏舜华只嘱咐晏青多用心在柳心言身上,早日赢得她的芳心将她娶回来,不再提相亲之事。 第六章 海棠 三月里,海棠开了,千朵万朵,蝶舞蜂绕。 月初,正是柳心言忙的时候,上月的一切账目都要结算清楚,她上月底开始好几日都干到很晚才下工,都没功夫为拿到第一笔工钱而高兴。 这日,晏青、穆月白和魏黎初又来到同艺馆。晏青点了墨韵的牌,管牌之人将墨韵的牌翻转过来,吊着嗓门喊了一声:“卯之间,墨韵姑娘。”便有人过来将三人带去卯之间先坐。穆月白想去找心言,但晏青告诉她,这时候正是账房繁忙时节,还是不要去打扰她的好,穆月白只得乖乖跟着晏青。 三人在到后面卯之间坐定,没一会儿,门便开了,进来三个姑娘,前面一个即是墨韵,一身白衣,面容清冷,如一道月光照进房中。这墨韵是个冷美人,很有才名,最擅书画。但由于性格淡漠,且书画怡情不娱乐,所以墨韵虽列于头等牌,访她之人较之其他姑娘少很多。 晏青等与墨韵相互行了礼。晏青道:“墨韵姑娘,因晏某家中近日新建书屋供侄女读书,故想请姑娘一幅墨宝送与小侄女,烦请姑娘相赐。”墨韵问道:“公子想画什么?”晏青道:“这些时日正是海棠花开,春色满园。不如就画海棠春色图,倒是应景。”墨韵微微点头,吩咐丫鬟准备纸墨。待丫鬟研好墨,墨韵便挽袖提笔画起来,晏青和穆月白在旁观看,魏黎初却因近日心中烦闷没什么心情,看了一阵后便踱到门外。 ,魏黎初来到廊下,庭中海棠已盛开,树态亭亭似少女,花色明媚似胭脂。一女子聘婷立于树下,端庄娴静。风中花瓣飞舞,飞落在她水绿裙衫上,飞落在她乌黑秀发上。此情此景,不知是实景?是画景?魏黎初不知不觉便被吸引过去。女子似乎感觉到有人,转过身来,是毫无防备的四目相对。二人竟未闪躲,仿佛早已相识。此时此刻,不知是醒着?是梦着? 当魏黎初神思清醒过来时,才意识到自己多么失礼,慌忙后退,本欲致歉,却吞吐不知如何开口,只得落荒逃进房中。 刚才的情景,房中之人尽收眼底。晏青见到魏黎初就大笑起来:“魏兄啊魏兄,你看你,哈哈哈哈。与佳人默然相视感觉如何,是不是心跳难以抑制?”魏黎初被说得更加自愧。晏青又说道:“你知道那位姑娘是谁吗?就是上次弹琴的静媛姑娘。” “是她。”魏黎初轻声自语。 穆月白道:“那位姑娘琴声很好,我们今日可再去听听。”魏黎初急道:“要去你们去,我不去。”穆月白道:“为何?你不喜欢她的琴?”晏青道:“嗯,他怕是不喜欢她的琴,喜欢她的人了。”魏黎初更急了:“你再胡说。”晏青见他面红耳赤,怕他真生气,便不再拿他取笑。 这时,墨韵的画也画好了,三人走过去一看,不正是刚才静媛站在海棠下的情景么。画中静媛亭亭玉立,清丽无双,海棠与她相衬,人与花都更美了。晏青笑道:“好,好,墨韵姑娘这画不仅画得好,还衬情衬景。不过,看来这海棠佳人图不能送给无双了。”然后又对魏黎初说:“魏兄,这画送你吧,也算是佳人配才子,宝剑赠英雄。”魏黎初没说要,也没说不要。晏青知他不好意思,便对穆月白说:“你帮他拿回去。” 从墨韵那里出来,穆月白就去看柳心言还在不在。走至账房门口,听见里面还有声音,知道是她,便推门进去。柳心言还以为是锦枫,仍埋首算账。穆月白道:“你还在。”柳心言抬头一看是穆月白,便往门外望望,然后问道:“你怎么来了?一个人么?”穆月白嗯了一声,柳心言道:“这里外人不能随便进的,尤其是这个时候。”穆月白道:“我来看你,你何时回家?”柳心言伸伸腰说道:“马上就好。”穆月白道:“那我到外面等你。” 柳心言把账簿收进柜子,锁好柜门后走到帐房门口,见穆月白竟蹲在门边等,心里一阵莫名的感动,忙说道:“你怎么蹲在这里,快起来。”穆月白站起身来道:“我送你回去,夜里一个人不安全。”柳心言本想拒绝,但是想了想又点了点头。穆月白脸上泛起了笑容,那笑容是那么纯真,柳心言也跟着笑了。 二人到大堂之中找到晏青和魏黎初,穆月白表示要送柳心言回家,晏青说有别的事要做不跟他们一起,出了同艺馆把刚才的画给了穆月白就自己走了。 柳心言问道:“这是什么画?”穆月白递给她道:“海棠春色佳人图,要看么?”柳心言道:“会不会有什么少女不宜的东西?”“没有。”柳心言便接过画打开来,确实是画了几枝海棠和一个穿绿衣的美人,那美人很像同艺馆的静媛。 “这画里的人好像静媛姑娘?”穆月白道:“嗯,是她。”柳心言把画卷起还给了穆月白,又问道:“你要静媛姑娘的画做什么?”穆月白指了指魏黎初说:“他喜欢她。”柳心言听后拖长音哦了一声,一本正经地盯着魏黎初。魏黎初一着急又语无伦次:“没,没有,谁说的,我没有,是晏青那家伙。”柳心言点头笑道:“我知道了,有空我就去帮你打探打探,看看静媛姑娘有没有心上人。”魏黎初道:“谁说要你打探的。”柳心言假装自顾自地说道:“静媛姑娘人美,又温柔大方,琴又弹得好,肯定有很多人喜欢,只是不知道她心里怎么想呢?好想知道啊。”魏黎初也不说话了,心里也乱起来。 穆月白和魏黎初把柳心言送回书社后,自回了王府,穆月白把画给了魏黎初。魏黎初回到房中打开画,思绪缥缈,仿佛回到刚才的情景之中,但耳边又突然想起柳心言说的话,轻叹一声收起了画。想起自己来京已有七年,明年便可以回琩州。前些天晏青说的那件事让他一直心神不宁,他不知朝廷究竟如何对待,也不了解琩州此时的情况。晏青把这么重要的机密透露给他,定是有让他做好选择之意。如果事情属实,那他在京中该如何选择,或者根本毫无选择。此时,怎是儿女情长之时?况且他今日如此失礼,那位姑娘怎样看他呢?想到这里,心中更加烦闷,在房中踱步,直到半夜才睡去。 第二日,柳心言按时上工。同艺馆中仍然很安静,上月的账已算完,只要交给锦枫过目一下就好了,所以柳心言一早来也无事可做,便到后院中逛逛,赏赏花,听听鸟叫什么的。 阳春三月,春色正浓,柳心言四处看着,正好看见静媛从二楼走下来,便上前问了声早。静媛问道:“柳姑娘在找什么?”心言道:“没找什么,看看景色而已。静媛姑娘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晚上那么晚才能睡。”静媛道:“也不早了,我一向不能睡太久的。” 柳心言想起昨晚的事,便对静媛说道:“静媛姑娘来这里也有一个月了,对以后有没有什么打算啊?”静媛问道:“打算?什么意思?”柳心言呵呵一笑,有些心虚地说道:“你看,比如说有许多人对你倾心,他们当中肯定也有好人,你有没有想过将来,嗯,怎么样?”静媛一开始有些没听明白,细想一下才懂,没有即刻回答。 柳心言以为自己说话太冒昧,静媛生气了,忙解释道:“我只是随便问问,你别生气。”静媛微笑着摇摇头说:“我并没有生气,只是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我既来了这里,便没再想终身之事,只希望有个安身之所。”柳心言心想:看来是没有心上人。静媛又道:“谢谢你关心我。心言,我可以这样叫你吗?”柳心言笑道:“当然可以,静媛。”二人又说了一阵话。这时,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跑了过来。 第七章 生辰 柳心言和静媛正说话,跑来个小姑娘,正是吟吟。柳心言道:“你今天怎么也这么早?平常不都起得很晚吗?”吟吟道:“哪有,我一向起得早。我是来找你的。”“找我什么事?”“我要支点儿银子,我的琵琶坏了,要拿去雅苑修一下。”柳心言道:“可是支钱的事我管不了,你去……。”吟吟打断了她:“我找过锦枫姐姐,她还在梳妆,让我找你先支,你记下就是。”心言道:“那你跟我来吧。” “你要支多少?”柳心言问道。“五两。”吟吟伸出五个指头。“这么多。修琵琶要这么贵吗?”吟吟道:“不是,除了修琵琶,还要买点东西。凌雪姐的生日快到了,锦枫姐姐和碧桐姐姐要给她庆寿,我要买点东西做礼物。”柳心言才知道这事,便问道:“我怎么没听说?”吟吟道:“我们昨天晚上商量的,你不在。”柳心言取了五两银子递给吟吟道:“那我也要准备点儿什么才行。”吟吟伸手拿了银问道:“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买什么?”柳心言道:“现在帐房没人,我不能走远了。” 正说着,锦枫走了进来。“你跟她一起去吧,帐房我看着就是。”锦枫在门外就听到她们说的话了,便给柳心言放了假,自己则留守帐房看上月的账目,想着下月就要交商税了,便把入账簿仔细看了一遍。柳心言想到静媛一个人待在馆里也没事,便去约她一起去,吟吟则回房取琵琶。随后三人一起来到街上,吟吟先将琵琶送到专卖各种乐器的雅苑,让他们修好后送到同艺馆,修琵琶花了不到一两银子。之后她们逛了首饰店、布店、胭脂水粉店,不是东西太贵就是找不到喜欢的。 吟吟垂头丧气地边走边说:“啊,买礼物好难!不知道买什么。”柳心言更犯难,因为她钱比吟吟还少。静媛道:“其实礼物最重要的是心意,贵贱是其次,所以要买最能体现自己心意的东西。前面有家瓷器店,我们去看看。” 三人又进了瓷器店。店里五花八门地摆了各种瓷器,青瓷白瓷,花瓶杯盏。吟吟东张西望,突然见到一个好看的大杯子,上面画了个女人在对花喝酒,很是特别,想到梅凌雪也爱一个人喝酒,觉得这杯子正适合她,向老板问了价,只要一两半银,吟吟便将杯子给柳心言和静媛两人看:“我打算送这个杯子,你们上面画的人像不像凌雪姐,她拿我这个杯子喝酒多合适啊,我就祝她天天有好酒喝。”二人一看都笑了起来,柳心言道:“你真是个鬼灵精,哪有人拿个碗一样大的杯子喝酒的。”吟吟道:“我不管,反正我就选它了,最重要的是我的心意嘛。”静媛道:“这礼物这么特别,说不定凌雪姐会喜欢的。”吟吟得意地肯定:“就是。”之后静媛也选了一个花瓶,让老板一并包起来。 柳心言没买到什么,最后决定不买东西了,既然有生日宴,那她就发挥己长,好好想想做点什么好吃的当礼物。她回家翻了许多讲烹饪的书籍,拟出一个生日晏菜单。梅凌雪生辰前一日,锦枫对她说:“这个月同艺馆还没放假,不如趁明日你的生辰歇一日,做几桌菜,大家一起高兴高兴。”“也好。”锦枫便叫人在门外贴上告示说明日不开门。 初十那日,天下着烟幕般的小雨,梅凌雪一早就独自出去了。同艺馆上下开始准备起来,写祝词,设香按,备酒,插花,柳心言则在厨房与其他人一起准备菜品。 梅凌雪来到寻梅别苑,她已经许久没来这里,轻轻推开院门,门还是嘎吱响了一声。院中早有一男子侯在那里,熟悉的背影。她走到男子身旁,看他依然是冷冷的面容。 “来了。” “嗯。你来多久了?” “刚到。” 雨声大了些,一男一女各执一伞站在雨中,周围尽是断了的珠帘。梅凌雪小心翼翼地问道:“找我何事?”男子道:“我听说同艺馆来了一位好琴艺的姑娘,名静媛的。”这不是梅凌雪想听的答案,但什么又是她想听的呢?“怎么,你有兴趣?”男子没有回答,又问道:“你知道她的来历吗?”“她只说家遭变故,无以为生。跟你有什么关系?”“这些你无须知道。你,可还好。”“怎么不好?好的很。”那男子微微侧头看了她一眼:“那好,我回去了。”说完便转身离去,留下梅凌雪一人独自站在那里,手中的伞慢慢滑落。 梅凌雪走到街上时,全身都已湿透。正好被晏青遇到,晏青问她什么她都不说,只得亲自送她回去。到了同艺馆,大家纷纷询问怎么回事,晏青耸肩说明只是偶然碰到,别的毫不知情。碧桐急急说道:“我的大小姐,怎么弄成这样?出去的时候还带伞的啊,赶紧回房换件儿衣服。” 梅凌雪一言不发,任由碧桐带她回房。换好衣服后,碧桐扶她坐了下来,正准备出去弄点姜汤来,梅凌雪却突然抓起一个东西扔在地上,正是那把梅扇。碧桐见状猜到了七八分,“你是不是去见他了?那个杀千刀的负心汉,你还想着他做什么?要是让我遇见他,我管他是什么大官什么公子的,一定把他骂成过街老鼠。当年为了巴结别人……”“别说了。”梅凌雪喝道。碧桐道:“我不都是为了你好吗?你这个样子他就会心疼吗?”梅凌雪不耐烦道:“好啦,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碧桐见梅凌雪还是不听劝,气愤地摔门而去。刚走出没几步就撞上端着姜汤而来的瑾儿,姜汤洒出将两人都烫到了。碧桐伸手就给了瑾儿一巴掌,“没长眼的东西,你急匆匆地做什么?急着偷人去。”瑾儿脸上立刻现出一个红手印,眼里泪花滚滚欲出,“锦枫姐姐让我送碗姜汤过来。”碧桐道:“人家自己都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你管这么多做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 锦枫听到这边的动静,忙过来解劝。她见两人手上都被烫红一块,就叫瑾儿先回去搽点烫伤膏,然后把碧桐拉到自己屋里,边给她搽清凉膏边说道:“你又怎么了?什么事值得生那么大气,连手烫伤都不管,想以后留个疤吗?”碧桐道:“她今天去见那个负心贼了,三年前为他差点病死,还跟他藕断丝连的。”锦枫道:“见个面而已,也不算藕断丝连。”碧桐仍是很生气,“怎么不算?锦枫,你不知道,我一想起那人我就气的直咬牙。”锦枫安慰道:“好了好了,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况且今日还是她生日,待会儿你也别再提这事儿,免得又惹她难受。我们出去吧,看看外面还需要些什么。这个生日怕是过不开心了。” 晏青还在大堂里等着,碧桐和锦枫过来向他道了谢,并问他是否要来参加梅凌雪的生日宴。晏青道:“原来今日是梅姑娘生辰,既蒙姑娘相邀,那容我先回去准备贺礼。”锦枫道:“晏公子来就是我们的荣幸了,何必准备什么贺礼,也不是什么大寿,不过是大家一起吃饭饮酒闹一闹而已。况且寿宴午时四刻就开始了,晏公子再去准备未免太过匆忙。”晏青道:“不忙,此刻午时还未到。我还想去带两个朋友来,不知是否太过叨扰。”锦枫笑道:“是穆公子和魏公子吧,公子尽可带来,今日心言主厨,食物备得充足,再不怕你们吃光了。”晏青听后也大笑起来。 晏青从同艺馆出来时雨已经停了,水珠从屋檐滚下来,滴答滴答地滴在地上。晏青先转到他家玉器店里,让店里人给他挑几样好东西给梅凌雪送去,账先记下,随后又到穆王府去找穆月白和魏黎初。 第八章 寿晏 晏青约了穆月白、魏黎初一起同去参加梅凌雪的寿宴。到同艺馆时,她们正将香按抬到后院。梅凌雪迎过来亲自向晏青致了谢。晏青道:“姑娘没事就好,待会儿多让晏某喝几杯酒便是,今日正好身在众花丛中。”梅凌雪笑道:“晏公子尽可喝个够,待会儿我陪你喝。你们请随意坐,我先去院中烧香祈福。”晏青道:“姑娘不必管我们。” 午时四刻,后院香按已备好。按上摆了几色果品,左右各书“媊婺耀彩,日月同华”,正中间是一香炉。梅凌雪点了香,拜了天地并花神,又祭了酒,祈福就算完毕。 回到屋里,众姐妹都来贺喜并送上贺礼。吟吟抢着说道:“凌雪姐姐,你快看我送你的东西,保证你喜欢,我可是找了好久才找到的。”“是吗?那我打开看看。”梅凌雪打开盒子,见里面躺着个大杯子,伸手拿出来一看,噗嗤笑了出来,“真是知我者吟吟啊!好,今日我就用这酒杯喝酒。”大家看那酒杯比寻常的大了一大圈,都笑道:“吟吟这礼真是送得巧,今日得多灌姐姐几杯才是”。众人笑了一回便各自结伴寻桌坐了。 晏青等人同梅凌雪坐主桌,前几道菜自然是寿面寿桃之类。 舞台上有琴萧合奏,是静媛和林探幽,因两人都是此间高手,乐声比那日静媛初次出场又高了一筹。晏青偏到魏黎初那边,悄声说道:“魏兄,今日你可要好好把握机会,争取同静媛姑娘说上话,可别负了我特意找你来的一片苦心。”魏黎初早猜到晏青是要拿自己说笑的,这次便定心喝酒不去管他,也不生气,也不答话。晏青初时真有些错愕,随后会意,便自去敬梅凌雪酒了。 琴萧合奏之后,又是路红绡和南雁翎的剑舞。一个跳舞,一个舞剑,二人配合得好,也颇为赏心悦目。之后又是吟吟的琵琶独奏,她弹了两段《阳春白雪》,曲声轻盈欢快,清音流畅,给人春风荡漾,鸟鸣花涧之感。 吟吟弹完便跑来同穆月白他们一起坐。穆月白道:“你年纪虽小,琵琶弹得倒好。”吟吟得意地说道:“月白哥哥你可不要小瞧人,我五岁学琵琶,九岁就开始和我爹一起走街串巷卖艺赚钱,至今弹琵琶也有七八年了。”穆月白道:“不是小瞧你,只是从未听过你的琵琶。”吟吟道:“那你为什么不点我的牌,肯定是嫌弃我是二等,罚你一杯酒。”穆月白哑然,只得喝了一杯。 晏青道:“这你可错怪他了,他总共来这儿没几次,都是跟着我或是来找心言的,对这里的情形也不熟。”吟吟道:“那就是怪你,你也罚酒。”晏青说道:“我这是自己找罚了,好,下次一定给你捧场。”也跟着喝了杯罚酒。 晏青喝完罚酒,主菜便上桌了,分别是香酥韭合、春笋鸡松、麒麟鲈鱼、豆皮香椿卷、姜汁清香鸭、一品豆腐、双宿双飞、五色玉带糕、七珍菌菇汤、八宝饭等,多是时鲜好菜,色香味俱全,吃者皆夸做菜之人好厨艺。 菜上得差不多了,柳心言便从厨房出来跟大家一起吃饭,锦枫拉她跟自己坐一块儿,给她倒了杯酒,“心言今日是最大的功臣,做了这么一桌好菜,我先敬你一杯。”柳心言推辞道:“我不会喝酒。”锦枫道:“就一杯,也不赏脸。”柳心言见辞不过,端起酒杯说道:“那我这一杯敬寿星,就祝凌雪姐花信年华,梅蕊常香。”然后一口一口把酒泯下肚,喝完后觉得肚内火热,吃了好几口菜才缓过来。 饭过一半,大家三五成群地来给梅凌雪敬酒。因为同艺馆的姑娘不需要陪客人喝酒,所以她们大都酒量不佳,喝了几杯都有些步履轻飘的感觉。独梅凌雪酒量颇好,十几杯过后仍面不改色,当然,她并没有真用吟吟送的那个杯子喝酒。席间,梅凌雪也为刚才的事跟碧桐赔了不是。碧桐也没真生气,只是难免又假意置一下气。 柳心言见静媛也来敬酒,便对旁边的魏黎初说道:“我问过静媛,她还没有心上人,放心吧。”魏黎初道:“我有何不放心的。”静媛和林探幽、宋秋夕一起来的,三人端起酒杯敬了梅凌雪和桌上其他人。静媛和魏黎初相对都有些不好意思,各自低下眼去。柳心言偏要给她介绍魏黎初,也顺道介绍了晏青和穆月白。 晏青说道:“姑娘琴艺高绝,我等都是佩服之至啊。尤其是我这位魏兄,很是倾慕姑娘。”说完扯了扯魏黎初。这情形魏黎初也不好再逃,只得硬着头皮说道:“那日冒犯了姑娘,还请姑娘见谅。”静媛道:“那日静媛也有失礼之处。”晏青道:“既然都失了礼,那就干脆喝杯酒,所谓一酒抿恩仇嘛。”遂给她们添了酒,二人便相互敬了一杯。 酒宴持续了近一个时辰,晏青和梅凌雪喝得最开心,大有酒逢知己之感。梅凌雪有些醉了,但席散时还一直拉着晏青陪她喝酒。锦枫让她回房休息,她硬是不肯,嘴里还呓语不断:“我不要回去,晏青,我们再喝。夏煜,你怎么连正眼都不看我一眼?晏青人呢,酒还没喝完呢?”碧桐听她已开始说胡话,便给锦枫使了眼色,强行把她拉回房间。 晏青心中疑惑,梅凌雪刚刚好像提到夏煜,她跟夏煜是什么关系。不过,看碧桐二人的神色,怕是不愿提起这个,也不好多问。 给梅凌雪收拾歇下后,锦枫便出来招呼晏青他们,其他姑娘因不胜酒力也都各自回去了。晏青道:“锦枫姑娘,今日多谢款待,我们就先告辞了。”锦枫道:“晏公子客气了,以后还要常来的呢。今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多包涵。”晏青等遂告辞。 柳心言没什么事,也跟着晏青他们出来了。穆月白问道:“你今日不要做账了?”“同艺馆今天放假一天,我回家做事去。”穆月白想与她一同去。晏青道:“那你跟心言去吧,我陪魏兄回王府。”四人便在同艺馆门口分手。晏青与魏黎初往穆王府去,路上晏青又逗引了魏黎初一番,那坏笑、那眼神、那语气,绝对是故意的。 第九章 谈心 柳心言到家便去后院收拾柴薪,穆月白去帮她,却被滑伤了手,柳心言忙给他包扎了,然后从厨房端出一根小板凳,让他坐在台阶那边歇着。 “你平常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怎么会做这些呢?我回家也就是干干活的,你何必跟来?” 穆月白道:“我回去也无事可做,不如来和你说话。” 柳心言笑笑,手里仍麻利地收拾着。穆月白见他做事熟练快速,知她常做家事,“你总是一人这样做家事么?” “我爹不会做这些,他一做后果就很严重。在厨房必定要打碎东西,收拾柴火比你还容易受伤,就像个小孩子一样。不过关于书的事情倒是做得好的。” “我看你爹倒不像如此简单之人。” 柳心言笑道:“以前我也常想我爹是不是深藏不露,后来才发现他只是性子淡定,又时常发呆,所以看起来总像看穿一切的样子。” 穆月白没答,只是看着院中的玉兰树,玉兰花已谢,长出许多小叶子,碧绿的样子倒也很可爱。 柳心言做完事便过来与穆月白一起坐着看玉兰。 “我娘的名字就叫玉兰,她很喜欢白玉兰,所以我爹就种了棵玉兰树在这里。小时候,娘常做玉兰糕给我们吃。还有玉兰花茶,我爹最喜欢了。我们一家人就坐在院子里,喝着茶、吃着糕、赏着花、说着话。爹常说最好喝的茶就是娘泡的玉兰花茶。” “你们,真好。” “那你呢?你家是怎样的?” “我?我父亲太忙,很少同我们一起。儿时母亲多数时间都在教导我哥哥,对我并不看重。后来,哥哥骑马时不小心摔下了马,伤重不治而亡,母亲伤心欲绝。之后她将全部期望寄于我身上,督促我学习。但我一直令她失望,更令她抱憾而终。” 穆月白陷入内疚之中。他的母亲是先帝的丽妃,一共诞下两个皇子,一个四皇子,一个八皇子也就是穆月白。丽妃对皇位很执着,一直着意培养聪明伶俐的四皇子,希望他能成为太子,对穆月白则很疏忽。不幸发生后,她就转而继续培养八岁的穆月白,对他非常严苛,想把他训练得文武皆精,受父皇重视,但后来被立为太子的却是她最大的对手淑妃之子。丽妃多年的心愿落了空,难以接受,认为是穆月白无用,对他多有责骂。最后丽妃在三年前郁郁而终。 柳心言轻握了穆月白一只手,“这不是你的错,或许你娘对你期望太高了。哦,不是说你不好的意思,只是每个人都不可能完全成为符合别人期望的人,我们都只能做好自己。所以,不要苛求自己,能做的就做好,做不了的就不勉强。看来,富贵人家也有不好过的时候。” 穆月白感觉到柳心言手心传来的温暖,不自觉用另一只手反握了她的双手,“从没人对我这么说过。” 柳心言迅速反应过来,忙把手抽了出来,顾左右而言他,“对了,我今年也晒了玉兰花,我去泡玉兰花茶给你喝吧。你先到前面去坐会儿,很快就好。”话还没说完就站起来往厨房快步走去,心想“还好反应得快,不然多尴尬啊。” 烧水泡茶对柳心言来说不过是一会儿功夫的事。玉兰花茶泡出来清香怡人,很是好闻。当柳心言端着茶到店里的时候,却看见她爹和穆月白坐在那里不言不语地相互看着。“这两人倒是挺般配”,柳心言为自己竟会产生这种想法而笑出了声。 听到心言的笑声,那二人才发现她已端了茶来。柳士则问道:“心言,你刚笑什么。”柳心言把茶放在桌上,答道:“笑你们俩啊,傻傻地对看,不知道在看什么。”柳士则笑道:“哦,没看什么,只是一时无话就走了神。” 柳心言倒了三杯茶,屋里立刻茶香四溢,仿佛满树玉兰花开。柳士则想起从前心言的娘泡的茶,也是这样,不知不觉心言就长大了。 穆月白觉得这茶虽是下等绿茶制成,但玉兰花的香味却令它堪比上等茶,便对柳士则说道:“一些朴拙之物经人巧制即可变为上品,正如这茶。”柳士则点头称是,“正是如此。” 穆月白又对柳心言说:“过些时日,我要参加一场马赛,你可愿意去看?”柳心言道:“可是我每天都要到同艺馆上工,比赛总不会在晚上吧。”穆月白想了想,“我去为你告假。”柳心言看他似乎很期待,不好直接拒绝,只好说道:“不用了,如果那天不忙的话,我自己跟锦枫姐说,她应该会同意的。是哪一天?”“二十二,你一定要去,到时我派人来接你。”“我尽量去。” 永馨书社的这个下午便在喝茶聊天中度过,也没什么客人上门。 晏青在去兵部时正好遇到了夏煜。 “夏大人早啊。” “晏大人早。” “夏大人近来可欠了什么情债?”虽然同为兵部侍郎,但晏青和夏煜私下并无交情,他之所以会这么问,完全是因为那日听梅凌雪提到过夏煜,所以忍不住故作轻佻地试探一下。 夏煜听他问得奇怪,并不想与他深谈,只说了句:“在下还有急事,不便陪晏大人说笑,大人请。”然后就自行走了。 晏青也没看出什么端倪,只道夏煜此人一向稳健,行事低调,想探他的底并不容易。 其实,夏煜面上虽从容不迫,心中却波澜四起。梅凌雪生辰那日,他特意跑去见她。他也不清楚自己真的是想问静媛的事,还是只想看她一眼,看她好不好。本来见她之前已是百感交集,见面之时更不知如何相对。事后,他也后悔,后悔自己不该再去打扰她,但又觉得能再一次与她说话真好。而晏青这个同艺馆的常客此时却跑来问这么个问题,又打破了他心中的平静。难道她回去后出了什么事?还是只是在晏青面前骂了他一顿?他希望是后者,骂出来她心里也许会好受些。 第十章 赛马(上) 辰时四刻,同艺馆的丫鬟们开始收拾昨夜客人们留下的残局。小丫鬟蓉蓉打开大门准备出去把门前打扫一下,却看见一个女人坐在台阶上。那女人听见开门声,便站起转过身来,蓉蓉认出她是一年前就嫁出去的如缨,“这不是如缨姑娘吗?你怎么回来了?”如缨怀里抱着个包袱,形容憔悴,“能先让我进去吗?” 听说如缨回来了,姑娘们纷纷起来看是怎么回事。如缨一年前嫁给了山阴县一个姓张的公子,还没回来过,这次只身回来不大寻常。 梅凌雪匆匆穿好衣裙简单梳了妆便出来相见,如缨一见到她就迎上去哭诉起来:“凌雪姐,我不该不听你的话,随便嫁了张泰作妾。”梅凌雪道:“怎么回事?来,坐下慢慢说。”如缨便将她如何成了这般光景一一告诉了梅凌雪。 原来,如缨嫁到张家,初时还与正妻卢氏相安无事,与张泰也算相敬如宾。但时日一久,渐渐不为卢氏所容,处处为难,那张泰也因她一直无孕而心有芥蒂。前日,卢氏想出奸计诬陷如缨勾引她弟弟。张泰听信谗言,骂她改不了本性,更不分青红皂白地将她打一顿关进了柴房,之后又将她赶出张家。 “凌雪姐,当日你让我莫要轻信男人的甜言蜜语,多观察些时日,我却执意要跟他,真是瞎了眼。亏你还为我置办了那么多嫁妆,防我嫁过去被人小看,可如今我弄得这般狼狈,辜负了你的苦心。” 梅凌雪安慰道:“别说这些了,事已至此,你还是回来吧,同艺馆的门随时为你开着。”如缨抽泣着用衣袖擦了擦眼泪,“我已是下堂弃妇,哪还有颜面回来。我这次回来只是想告诉其他姐妹不要再像我一样走错了路。”梅凌雪道:“你还能去哪儿?这里就是你的娘家。纵然回来不能再挂牌表演了,也可以当姑娘们的教习,凭你的舞技,还愁教不了那些小姑娘不成。” “是啊,如缨姐姐,你就回来吧,我们都想你呢。”“对啊,对啊。”其他姐妹都苦苦相劝,如缨终于答应了。梅凌雪让人把她原来的房间收拾出来,让她先去休息。 这件事令同艺馆上下唏嘘不已,碧桐则大骂姓张的狼心狗肺,男人都不是好东西。梅凌雪更是感叹,自己无论如何努力都改变不了别人对这些姑娘们的看法,“锦枫,我是不是错了,不该开这同艺馆的,这些姑娘到最后还是被我害了。”锦枫道:“如果没有同艺馆,姑娘们更要沦落风尘了,她们在这里好歹还有选择的余地。”“也许吧。” 柳心言上工之时见大家都聚集在大堂里,不知发生了什么。一问之下,得知如缨之事,颇为震动。在她看来,同艺馆的姑娘大都是世间难得、才貌双全的女子,应该受人尊重才是。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让她有一种难以说出的伤感。 这时,有个声音从门口传来:“请问柳心言姑娘在这里吗?”柳心言走到门口,“我就是,请问有什么事?”“我家主人让我来接姑娘去马场。”看来是穆月白派来的人,柳心言道:“你稍等一下。”于是就去跟锦枫告了个假,再出来同那小哥上了马车。 来接柳心言的马车十分豪华,栗色楠木车厢,车檐垂缀丝穗。雕花棂格窗,以绛红色锦缎车帷轻掩。车厢内铺毯设几,宽敞高大,镶金缀银。动则生香风,铜銮声清脆。柳心言从未坐过马车,何况是这样的马车,坐在车里总有些不自在。 “姑娘,西郊马场到了。”驾车之人放下小凳,掀起车帷,示意柳心言下车。柳心言走下车来,见马场非常大,四周用围栏围着,插着各色绣龙旗,围栏内外皆有官兵严密把守。柳心言想“这是什么比赛,竟有这么多官兵”。场外山丘蜿蜒,场内绿草如茵,已有几匹马在肆意奔跑。马场三面高设彩棚,彩棚下已坐满了人,有男有女,个个衣冠楚楚,彩服飘飘,都不像普通百姓。 柳心言一直跟着穆府小哥走,直走到看台后面的马廊,穆月白就在那里。穆府那人走上前去对穆月白说道:“王爷,柳姑娘到了。” “你是王爷。” “是,我没说过么?” “没有,你为什么骗我?” “你从未问过我身份,何来骗你之说。”穆月白无辜地说道。 柳心言沉思了一会儿,她一直以为穆月白只是个富家公子,所以确实从没问过,“好像是这样。那,你是叫穆月白吗?” “不是。” “看,还是骗我了吧。” “……” 穆月白真名成穆,玉麒国皇家姓成,皇子封王若无功绩又无封地一般以名作封号,所以他被封为穆王。 “算了,看你也没什么恶意。你的马呢?”柳心言并未生气。 穆月白指指马廊里的一匹黑马,“那一匹,鸣风。”“它叫鸣风啊,我能摸一下它吗?。”“可以,它这会儿很温顺。”柳心言伸手在马背上摸了摸,“它的毛皮好顺滑,而且黑亮如墨,肯定是马中俊男。” 鸣风确实是一匹骏马,毛色光亮,体型匀称,双耳尖立,脖颈高挺,大眼环睁似悬铃,四肢修长且端正。马场内响起了鼓声,穆月白让人把柳心言带到晏青那里去。自己则去准备上场。 晏青在座椅上远远就看到柳心言朝他这边走来,便向她招了招手。柳心言走到他身旁,见只有他一人,便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晏青知道她是在问魏黎初,“魏兄不喜赛马,所以没来。”柳心言又问道:“这里怎么这么多官兵?”晏青道:“本来皇上要来观赛,但刚才来人说宫中有事,皇上来不了了。” 柳心言才知道原来这个比赛这么重要,连当今皇上都会来看,“难怪。对了,我刚刚才知道穆月白是个王爷。那你和那个魏公子有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身份?”晏青笑道:“我家你不都去过了嘛。我最多就是个小小的兵部侍郎而已,不算不可告人吧。魏兄嘛,顺利的话会成为下一任琩州牧。” “哦。可我觉得他不像个王爷啊。” “因为他是个万事不管的王爷。” “那他怎么会来参加这种比赛?” “皇上每年都指名让他参加。” “晏青。”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了柳心言和晏青的谈话。晏青还未见到来人就已知道是谁,“她怎么回来了?” 一个身穿马服的姑娘出现在柳心言面前,一双大眼里透着骄傲的神气。“晏青,你就这么怕我吗?还躲在女人后面,我有那么可怕?”晏青嘿嘿笑道:“郡主何时回来的?应该早些派人告诉我,我好为郡主接风洗尘。” 这个姑娘是穆月白皇叔惠王的女儿成瑶郡主,封号朝阳。“派人告诉你,好让你躲着我。听说你招亲了,你干嘛不等我回来。这个莫非就是你招亲招到的?看起来……。”成瑶充满警戒地看着柳心言。 晏青为防她无理取闹,赶忙解释:“郡主误会了,她是你穆哥哥的朋友。我招亲不过是姐姐的意思而已,毫无结果。心言,这位是朝阳郡主。”柳心言行了个礼,“见过郡主。”成瑶道:“免礼,穆哥哥什么时候交了这样的朋友。”然后又问晏青:“你怎么不去赛马啦?”晏青道:“有你穆哥哥在,我有必要参加吗?”“也对。” 柳心言觉得自己又莫名其妙地被鄙夷了,心里真不是滋味儿,自己不过就是贫穷一点而已,又没做错什么。 第十一章 赛马(下) 马场中鼓声大作,又响起号角声,骑手们在角声中骑着自己的马出来了。成瑶兴奋地喊到:“穆哥哥出来了,我到我父王那边去看,回头再找你。”话还没说完就跑了出去。穆月白穿着紫色窄袖长袍,腰束革带,脚著黑色马靴,左手拉缰,右手持鞭,英姿飒爽地骑在马上,朝柳心言这边看了看。柳心言还未见过这样的穆月白,平常看他总是百无聊赖的样子,没想到他竟有如此英气十足的时候。 鼓声和号角声都停了,骑手们还在原地待命。两个人分别拿着一面大旗站在骑手两旁,待他们相互打了手势,手中的旗向前一挥,骏马嘶鸣,杂色的马群犹如电光一闪飞奔而出。 马儿在马场中尽情奔跑,尽情地释放其野性的力量,长鬃飞扬,快如流星。观看的人群也热血沸腾。 鸣风跑在前面,另有两匹马与它齐头并进。穆月白本想在到达障碍沟前甩掉所有人,但如今左边是他二哥襄王,右边是中书令之子付睿。他被夹在中间,很不好跑,只能在跳跃障碍时摆脱他们。 所有人的精神都集中在穆月白他们身上,有的人为了看得更清楚而东奔西跑。柳心言也跟着紧张起来,晏青则淡然微笑。 离障碍沟不到一里了,穆月白拉紧缰绳。鸣风似乎感觉到主人的意图,四蹄翻腾,加快了速度,跑到障碍沟时,没有一丝犹豫,如凌云踏月般一跃而起。穆月白随着鸣风弓起的脊背俯下身去,能清楚地听见马急促却毫不紊乱的鼻息,如疾风掠过。 跳跃一丈多的横沟对于马来说本是轻而易举之事,但在跳到对面那一刻,付睿的马却不知何故前腿跪地斜扑下去,正好倒在穆月白这边。穆月白轻拍马颈,示意马儿小心,幸而鸣风跳得远,平稳地落在付睿前面。襄王的马差不多同时在左边落地,但似乎受惊,有一瞬间的跐蹰,穆月白趁机加速冲出去,把襄王甩在了后面。 此次比赛的规则是将终点那一排杆上挂的铜铃取下,再返回起点,先到者赢。铜铃挂得较高,骑手需站起方能取到。穆月白率先来到杆前,勒缰停马,鸣风长啸一声,前腿腾空。穆月白一手持缰绳,左脚离镫,站起身来,右脚用力著镫,身体右倾倏地取下铜铃回到鞍上,鸣风恰时四脚落地,人与马的配合几臻完美。观者欢呼不已,柳心言悬着的心也安定下来。 穆月白回马往起点跑去,第一个到达。之后的马上拾物,马上骑射皆是穆月白拔得头筹。今日这里仿佛是他的战场,而他就是唯一无往不胜的王。 马赛结束时已是午时,观赛之人来向穆王道完贺都纷纷乘车回城。穆月白将精疲力尽的鸣风交给仆从,便去与柳心言和晏青会合,但晏青已先行离开,只有柳心言在那里等他。 柳心言高兴地对穆月白说道:“你刚才真是威风凛凛啊!鸣风也好厉害,我也好想骑一下。”穆月白笑道:“今日鸣风太累,改日待他歇好后,再让你骑。”柳心言道:“可是我从没骑过马,到时候怕会被摔下来吧。”穆月白道:“放心,我在的。”此时的穆月白说这话让柳心言觉得特别安心。“那我们说好了,以后一定让我骑一下鸣风。” “八弟,马术又精进了。”襄王走了过来。襄王本名平,因当年征服北方有功,而被封为襄王。穆月白道:“让二哥见笑了。”襄王道:“八弟不必自谦,你的马术在我们兄弟中一向是最好的。日后有机会我们再切磋,今日二哥先走了。”“二哥请。” 襄王刚走,又来了成瑶,还有付睿和其妹付思乔。付思乔看起来虽有些病弱,但也是个美人。他们分别对穆月白行了礼。成瑶道:“穆哥哥,好久不见了,你有没有想我啊?”穆月白道:“没有。”成瑶打了他一下,“你还是这样,一点都不会哄人。” 旁边的付思乔抿嘴一笑,“一个姑娘家,毫不含蓄,难怪姑母要为你头疼。”成瑶道:“就你含蓄,那你还跑来见穆哥哥。”付思乔听后脸上微微潮红,低眉不语。 成瑶突然问到:“晏青人呢?怎么没看见他?”柳心言答道:“比赛一结束他就说有事先走了。”成瑶跺脚道:“死晏青,又跑了,看我下次逮着你怎么收拾你。” 待成瑶等人也告辞离去,穆月白便同柳心言一起坐上马车回城。车上,谈了些成瑶与晏青的事。柳心言想到刚才那匹受伤的马,便顺便问了穆月白。 穆月白道:“应该处死了。” “为什么?” “因为没用了。” “没用就要处死吗?你们富人就是这样,不管是人还是物,想要就要,一旦没用就丢掉。”柳心言联想到如缨之事,愤愤说道。 “你为何生气?”穆月白不知她此时的心情。 柳心言便将早上的事告诉穆月白。 穆月白却很冷静,“同艺馆里那位姑娘之事我不好说,但那马只能是这结果。因为它前腿受伤严重,难以治愈,如若不将它处死,它不能站立,其他腿也会受伤。且好马大多很刚烈,若不能奔跑,它们会很痛苦,甚至绝食而死。因而,及时处死能令它少受些苦。” “是这样吗?” “嗯。” “那如缨姑娘也只能这样吗?为什么为人妾氏这么悲惨?就没人愿意为她们说话,保护她们吗?你能不能帮她?” “我?抱歉,我帮不了。” “是嘛。” 氛围变得有些沉重,为了缓和气氛,柳心言换而问道:“为什么你的马术这么厉害?” 穆月白道:“马是我的朋友,无论何时它们都会陪着我,让我不至于孤单一人,以往我苦闷的时候都会找它们诉说。而且,骑马总能给我随心所欲,自由自在的感觉。” “这样啊。如果你以后再遇到什么烦恼的话,可以跟我说,我随时都愿意听。虽然我可能帮不了你,但至少我应该比马更能听懂,而且还可以跟你对话。” “好。” 第十二章 因缘 两年前,穆王在西郊马赛上遇到一个强劲对手--晏青,虽然最后胜的是穆王,但晏青也得到穆王的尊重,并成为他少有的朋友之一。一年前,晏青又在西郊马赛上输给了穆王,他决定退出这个马赛。 两年前,成瑶第一次带着表姐付思乔观看西郊马赛。成瑶从小就讨厌琴棋书画,偏爱骑马练武,所以她最佩服她的穆哥哥,时常找他玩儿。而付思乔却是典型的大家闺秀,柳弱花娇,平常难得出门,会去观看马赛,只是因为她哥哥参加了比赛。 正是在那次,付思乔见到了穆王,他的风采从此深深印在她心里,抹不去忘不了。虽然见面机会很少,但她却对穆王痴心一片。 成瑶和晏青也在那时相识,后来渐渐熟稔,见面时常玩闹。去年年终,成瑶同王妃一起回珅州祭祖省亲,并在珅州住了几个月,直到西郊马赛前两日才赶回来。 马赛结束第二日,成瑶便跑去晏府找晏青,但晏青并不在府里,晏府也没人知道他在哪儿。她又到穆王府去找,不仅晏青不在,连穆月白也不在。“真是的,这些人怎么一个个都不在,难道知道我要来,全都故意躲着我。” 晏青喜欢美女,但却讨厌女人缠着她。更何况那个成瑶郡主刁蛮任性,本来以为她只是个贪玩的小姑娘,陪切磋马术武艺就算了。没承想去年她竟开口让晏青娶她,说什么她父王提起给她招婿一事,她想来想去觉得嫁给晏青最好。这算什么?他晏青又不是件儿衣服,看着好就可以拿来穿上。就算是衣服,也还有个合不合适的问题,成瑶这种小姑娘根本不适合他。所以,他当然不会乖乖待在晏府或穆王府轻易让她逮到。成瑶找他之时,他正和几个同僚在醉香楼听曲喝酒,逍遥快活。 成瑶找不着人,又不想回王府,只得去和付思乔说话。她去时,付思乔午睡刚醒。成瑶道:“你成天不是睡着,就是坐着,身体怎么会好,好歹出去走走。”付思乔道:“我这身体一向就这样,好也好不了,坏也坏不了。你今日怎么到我这儿来闷着,不去找晏公子?”成瑶道:“别提那个臭晏青了,不知道躲哪儿去了,连穆哥哥也不在府里。” 付思乔听她说到穆王,更留心了些,“他们会不会有事一起出去了?未必就是故意躲你。”成瑶道:“哼,谁知道。自从去年冬天我让他娶我之后,就老见不到他人了。”“哪有你这样逼人家娶你的。你是真喜欢那晏公子么?”“嗯……不知道,就是觉得跟他在一起开心。反正总要嫁人,当然要嫁个能让自己开心的人。你说是不是?”“婚姻大事哪能如此草率,还是让姑母和王爷给你挑个好夫婿,我看那个晏公子不见得会认真待你。”“我才不要,要嫁我就要自己挑。不过,父王就是说说的,我还小呢,他还不舍得我离开他的。倒是你,要是舅舅哪天突然要把你嫁出去了,你怎么办?” 付思乔怔了一下,“婚姻本该父母之命,自然是听凭爹娘安排。”“怎么能这样呢?你不想嫁给穆哥哥啦?”“我,我一个闺中女子又能如何?”成瑶听后气得拍了桌子,“什么又能如何,当然是自己争取啊。男未婚女未嫁的,有什么不可以?”“我与你不同,连见他一面都难。不过,我也不做奢求,能听你讲讲他的事我就满足了。”“光听我说有什么用?下次我带你去见他,有什么话当面与他说不就好了。我接你出去,舅舅一定不会阻拦。”听成瑶这么说,付思乔心里高兴,但又少不了忧虑。毕竟她家教甚严,不可能像成瑶那般洒脱,且人家王爷未必有意,自己去跟他说什么。 成瑶与付思乔说了阵话,付睿遣人来问她要不要同去看他的新马。成瑶正无聊,让她去看马她自然愿意,付思乔没有心思,便独自留在房中。 魏黎初听说永馨书社有许多珍本书,一用完午膳就让穆月白带他去找柳士则。所以成瑶去穆王府没找到穆月白。 初见柳士则,让魏黎初有些惊愕,因为柳士则跟他爹长得有些像。魏黎初向柳士则施了礼:“恕我冒昧,柳先生的相貌与家父颇为相像,不知是否有渊源。”柳士则笑道:“天下之大,相貌相似不足为奇。不知令尊是何人?”“家父乃琩州牧。”“哦,倒是不识。” 魏黎初表明来意后,柳士则倒是比想象中大方许多,立即掩了店门,把他们带进自己的书房。书房里陈设简单,除了一张书桌、两把椅子、三壁书柜外,再无其他。柳士则走到其中一个上锁的柜前,打开锁和柜门,让魏黎初自行选看。 魏黎初拿起其中一本,“啊,这是中土大诗人x太白的诗集,而且还是木刻版蝴蝶装,真是难得。柳先生是如何得到的?”柳士则道:“这是五年前我从一个中土商人那里用二两银买下的。虽则贵了些,倒也值得。” 书柜里的每一本书都令魏黎初惊叹,有很多各国著名典籍珍本,也有本国因印刷少或其他原因而逐渐不得见的书籍,真是读书人的宝库。魏黎初一边翻书一边与柳士则探讨,如遇知音。柳士则也没遇到过与自己如此意气相投的年轻人,二人相谈甚欢。直至柳心言回家,方才意识到已谈了半日,但似乎仍意犹未尽。柳士则遂将魏黎初他们留下来吃晚饭,魏黎初也未推辞。 柳心言得知晚饭多了两人,但菜又有些不够,只得去邻居家借了些东西。穆月白留在书房也只是被晾在一边,索性去厨房帮忙做饭。 穆月白在厨房多是站在一旁看柳心言忙活,偶尔也帮她递递柴火,端端碗碟,这样的感觉倒是很温馨。 晚饭就几样小菜,对于魏穆二人来说虽有些简陋,但他们全不计较,反正醉翁之意不在酒。柳士则说:“平常只有我与心言二人吃饭,总觉得有些冷清,今日可热闹多了。”这顿饭吃得宾主尽欢。柳心言好久没见他爹吃饭吃得这么开心了,从她娘去世后就没有。 吃过饭后天色已晚,魏黎初和穆月白遂告辞离去,临走之时与柳士则相约日后再来拜访,柳士则满心欢喜地表示他们随时都可以再来。望着魏黎初的身背不愿影,柳士则欣慰地笑了笑。 第十三章 赏兰 晏府要举办赏兰大会,这已不是第一次。晏府兰园在京城很有名气,里面的兰花不仅品种繁多,且不乏珍品。所以,城中爱兰之人皆欲前往。况且此次与以往不同,不仅赏兰,还会公开卖兰。以前有许多人都出过高价想买晏府的兰花,皆被晏舜华回绝,晏府又不缺这钱。如今又这样大卖,大家纷纷猜测晏舜华葫芦里在卖什么药,更要去参加了。 赏兰这日,晏府自然是宾客盈门,幸好园子大,还不至摩肩擦踵。同艺馆的姑娘们也受晏青特邀前来赏兰,不过就来了梅凌雪、碧桐、墨韵、林探幽、吟吟和柳心言等几人。因为来客多,晏青不能一一招呼,就请她们自便。来客当中也有许多常去同艺馆的人,倒也不怕她们被冷落。 。兰园里高高低低摆放着许多兰花,大多已经开放,都是一秆多花的品种,使得兰园里萦绕着醇美香气,令人心旷神怡。花色除黄、绿、白素色外,也有粉、红、紫等色。 吟吟拉着柳心言乱窜乱看,遇到了穆月白和魏黎初。柳心言见到魏黎初,就想到今天静媛没来,便对魏黎初说道:“出门时我找静媛同来,我想她对兰花应该是有兴趣的,但她却说不喜欢人多,所以没来。”魏黎初似乎有些失望,但也没说什么。 吟吟不管他们说什么,自去看花,无意间看见一株与众不同的,便跑过来让柳心言他们去看。那花确实别具一格,花朵不是常见的外三瓣内三瓣,而是多瓣多心,且绚烂多彩,活泼怒放,似翩翩彩蝶飞舞花间。 柳心言道:“这花看起来像是书上说的奇蝶。” 魏黎初道:“正是,看它花枝高挺,花型硕大,每朵皆多萼、多捧、多舌,且捧瓣均出现舌瓣的形状和色斑,完全蝶化,乃奇蝶中的极品。” 吟吟听后吐了吐舌道:“黎初哥哥你说了这么多,我也没听懂,不过知道它很珍贵就是了。今天会不会有很多人抢着买它?” 魏黎初答道:“那倒不一定,兰花一向以素雅为贵,这奇蝶虽好,但太过绚丽,只怕会被认为不合君子气节而乏人问津。” 柳心言道:“花本来是自然之物,我们却偏偏以自己的道德去给它们分高下,枉费这些花开得这么努力。” 穆月白道:“无人花自芳。确实多此一举。” 魏黎初又道:“本来以花喻德不过是为抒胸中情怀,只是被人附庸风雅成了花的品格而已。但人各有所好,也无可厚非,我确实更爱娴静淡雅的素心兰。” 吟吟道:“我就觉得这朵蝴蝶花好看。好想买回去放在房里天天看。” 柳心言轻拍了一下她的头,“兰花很难养的,还是留给会养的人吧,你就别浪费钱了。” 晏青见穆月白他们站在奇蝶旁说话,也过来稍凑个热闹。“怎么?喜欢这奇蝶?” 魏黎初道:“说来奇怪,你们晏府何以开始卖花了?” 晏青笑道:“完全是家姐的想法,与我无关。魏兄你可别讥讽我。”随后又对柳心言说道:“心言,我们上次的好戏还得演下去,要不你再同我去见一下我姐姐。”柳心言又无奈地跟着他去见晏舜华。 晏舜华正在同别人说话,见柳心言来了,便抽身过来招呼她,“心言来啦。有没有看中哪株花啊?跟姐姐说,姐姐送你。”柳心言忙辞谢道:“谢谢舜华姐,我也不会养花,送给我只会白白糟蹋了。”晏舜华道:“不养也无妨,那今日就多看看,花开得正好。以后,晏府恐怕再也见不到这么多兰花了。”话说得有些凄凉,柳心言也不知如何答话。晏舜华又说道:“心言,你与晏青先四处走走,我这会儿太忙,不能多陪你,别见怪啊。”又对晏青说道:“你好好陪心言,可别怠慢了人家。”柳心言道:“舜华姐你忙你的,不必管我。”晏舜华道:“那好,我先去了,你慢慢看。” 晏青和柳心言见了晏舜华回来,竟看到成瑶、付思乔与穆月白在一起,魏黎初和吟吟不知去了哪里。 晏青打算溜走,却被成瑶发现:“晏青,站住。”晏青回过头来强颜欢笑地说道:“哎呀,郡主贵脚临贱地,蓬荜生辉,真是不胜荣幸啊!”“少跟我打马虎眼,你为什么躲我?”“冤枉啊,郡主,我何时躲了?刚才我只看见付小姐,没看见您。”“那前些天呢?我老是找不着你。”“最近兵部事务繁忙,郡主要是有事叫人到兵部传我就是,何必亲自来找。”“那好,今天你就陪我玩儿,不许再跑。”“今日客人太多,要不改日。”“少废话。说了今天就今天,带我看看这里都有些什么好花,我要买两盆送我父王。”晏青无可奈何,只得连连称是。 成瑶又对柳心言说道:“你也到别处去,不要打扰他们。”她指的是穆月白和付思乔。柳心言看那两人谈得正好,只好去找吟吟她们。 “王爷也喜欢兰花?”付思乔第一次单独与穆月白说话,心里有些慌乱。 “还好。” “那您最喜欢哪一种?” “喜欢,白玉兰。” “白玉兰?洁白似玉,馥比幽兰,确是好花。不过,白玉兰开的时节已经过了。” “嗯。” “王爷若不介意的话,我们去看看别的兰花。” “好。” 穆月白刚才见柳心言离开了,也想去找她。 柳心言在找吟吟他们时遇到了墨韵和林探幽,便与她们一起看花。墨韵喜欢白色,总是注意那些白色的素花。 一群色花之中出现一株白花,那白花就特别引人注意,墨韵就这样发现一盆全白素,一枝九花,花枝轩昂挺秀,花色雪白,荷型花瓣,平肩,十分雅致,有超凡脱俗之感。墨韵一见就爱上了,便决定买下这盆,柳心言和林探幽也觉得很适合她。三人去问了价,竟要一百二十两。 柳心言道:“这花实在太贵了。”墨韵道:“因为贵了,买花之人才会倍加珍惜。”但她心里稍有踌躇,一来确实爱这花,二来价太高,她一时拿不出来。 林探幽道:“姐姐若真喜欢这花,买下来就是,千金难买心头好。反正钱于我们也无甚大用,不过是今日来,明日去。若是此时没有,便找人去同艺馆跟锦枫姐说一声,让她遣人送来就是。姐姐平常也不大支钱买胭脂首饰,这会儿多支一些,锦枫姐想必也肯的。”墨韵觉得林探幽说得在理,便照她说的做了,并先跟晏府管花的人订下那花,以防被其他人买走。 逛了一会儿,锦枫果然让丫鬟小沅将一百二十两银子送了来。小沅还转告了锦枫的话:“锦枫姐姐说,一百二十两不是小数,姑娘要买东西还需谨慎着,思虑清楚再买。”墨韵收下银子,回道:“我会的,让锦枫姐放心。”墨韵拿到钱就去将那全白素买了下来,买完花也逛累了,便要回去。林探幽和柳心言也不想再逛,也同她一道回了同艺馆。回去后,柳心言心里一直闷闷的,可能是见墨韵花那么多钱买一盆兰花,觉得有些太过了吧。 魏黎初因不喜成瑶咋咋呼呼的性子,在她们与穆月白说话时便与吟吟一起走开赏花去了。魏黎初边赏花边跟吟吟讲各种有关兰的事情,吟吟听得津津有味,甚是佩服魏黎初的博学多闻。 成瑶觉得晏青嘴里没实话,不相信他,便找到穆月白和付思乔,让他们给自己挑花,但又不放晏青走,四人就各怀心思地勉强一起看花。最后,穆月白给成瑶推荐了那株奇蝶和一盆三心蝶,成瑶非常喜欢,价钱什么的就不在话下了。 晏府的兰花在赏兰大会第一日便卖去大半。赏兰买兰之人都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晏舜华还在兰园里徘徊。 “不是一向很珍视这些花的嘛,怎么突然又都卖了?”晏青站在她后面说道。 “前几日又死了几株,花跟人一样,要走时,留也留不住。你姐夫也走了两年了,空留着这些花也无用,还是给那些真正爱花的人吧。” 晏青将自己的肩膀借给晏舜华,晏舜华却笑了,“你姐姐我何时需要你安慰了。” 第十四章 口角 穆月白赏完兰也没再看到柳心言,只得找了魏黎初一起将付思乔和成瑶分别送回去,又被成瑶拖去惠王府教她马术,直至用完晚膳。 回到王府,已是戌时三刻。穆月白有些心神不定,东走西看,彷徨犹豫了一阵,终还是让人备马出了府。 柳心言算好书社的账,正要去书房跟他爹一起看书时,听到渐渐接近的马蹄声,而后马蹄声停,书社的门被敲响。 “谁啊?”柳心言走到门前问道。 “是我。” 柳心言听出是穆月白的声音,但却没有即刻开门,“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想同你说两句话。” “嘎吱……”门开了。门外,穆月白牵着鸣风。门内,柳心言站在微弱的灯光中。竟有一种久别重逢的复杂心情。 “今日赏兰时,你同晏青一起回来怎么话都没说又走了?” “我见你和那位付小姐正说话,不想打扰你们。” “我与她没说什么,不过是寒暄几句。” “哦。怎么骑了马来?以前都是走来的。” “天晚了,早来早回。我走了。” “就为了说这几句话?要不要进来坐坐?”柳心言显然有一种类似心疼他的感觉。 “不必,话说了就是。你早点歇着吧。” 穆月白翻身上马,临走前又嘱咐了一句“把门关好”。 柳心言心中顿然舒畅许多,先前那种闷闷的感觉渐渐消散。“难道我是在乎他与那位小姐?”她不愿往这方面多想,从而使自己变得小心眼儿,便拍拍脑袋把这种奇怪的想法赶走,“还是去睡吧。” 话说吟吟小小年纪就位于同艺馆二等牌,也是很难得。有些三年前就进了同艺馆的姑娘,如今还一直在教习坊学艺。当然,二等牌的姑娘也多努力着想尽快晋升头等。这吟吟仍是个小姑娘脾性,却整日胡跑,全然无心于此,琵琶也就每日午后练半个时辰。 这日吟吟一早又独自跑出去玩儿,直到快吃午饭才回到同艺馆,正好在大堂碰到刚起不久的林探幽。 林探幽见她手里握了一大把鸢尾便说道:“前日才去晏府看了兰花,今日又去摘鸢尾,你真是玩不够。” 吟吟道:“就是因为看了兰花但又买不起,我喜欢的都被别人买走了,所以才想着去摘点不要钱的花儿的啊。探幽姐姐你看,这鸢尾花儿蓝的黄的也很好看,你喜不喜欢,分你一点儿。” 林探幽道:“那蓝色的太妖艳了些,黄色的还好看。”吟吟便找了张桌子把花儿都下来让林探幽挑。林探幽挑着花又说道:“你整日就这般荒废着不练琵琶,当心凌雪姐把你从二等牌撤下来。” 吟吟不服,“我每天都有练琵琶的。你光说我,自己又怎么样呢?还不是每天睡到日上三竿,今天又是刚起的吧。” 林探幽辩道:“还轮不到你和小丫头来教训我。我这叫休养生息,每夜都歇得那么晚,要是再没事儿大清早就起来,还不得累死。” “你这借口也说不过去,不开工之日也没见你起得早些。”说话的是墨韵,她练完字也出来走动了。 吟吟听后拍手笑道:“你看,墨韵姐姐也站在我这边,看你还狡辩。” 林探幽对墨韵说道:“姐姐你别这么无情地拆穿我啊。看把这丫头得意的。” 这时路红绡和南雁翎也来了。“哟,又在这儿摆弄花儿呢?”路红绡说道。 吟吟道:“我去河边采的花,红绡姐姐你要不要?” 路红绡讥笑道:“你这花儿值什么,你要看花去墨韵房里看就好了,人家那花儿才值钱。” 墨韵花一百二十两银子买了盆花,同艺馆很多人背地里都颇有微辞。这路红绡平常就不喜欢墨韵冷冷清清的样子,逮到机会便刺她一下。 墨韵不回路红绡,林探幽却替她抱不平,“墨韵姐姐的花再怎么值钱,也是用自己的钱买的,干你什么事。你又何必在这儿说三道四的。” 路红绡道:“是啊,人家的钱都是自己挣的,我们这些人的钱就是别人施舍的。” “你这话什么意思?”林探幽正想好好与她理论,却被南雁翎制止:“好了好了,都是自家姐妹,一个个说话怎么都这么酸,探幽你别说了。红绡也是,刚刚还说饿得跳不动舞,这会儿说话倒是力气足了。” 路红绡道:“哼,上次我看中个镯子,不过才十几两银子,锦枫姐说什么也不让我买。人家买盆花儿随随便便开口就是一百多两,倒是二话不说就给送去。人家是千金之驱,我们就无足轻重了。” 南雁翎道:“还不是因你买衣服首饰花得太多。要是不管管你,你的钱早被你挥霍掉了。” 林探幽不屑道:“你有这意见找跟锦枫姐说去啊,就会干些把气撒在别人身上的事儿。” 路红绡也气了,声音大起来,“我就是看不惯她那样儿,傲得跟个公主一样,结果还不是跟我们一样卖艺陪笑。” 这话正着墨韵的痛处,她本出身书香门第,自小聪颖,有才女名,性子便有些恃才傲物。在她十六岁那年,县令看上了她,想强娶她。那县令早已妻妾成群,墨韵的父母视她为掌上明珠,自然想为她找个好人家,便拒绝了县令的要求。那县令不依不饶,竟设计害死了她爹娘,墨韵好不容易才逃到京城。她本想在京城找人申冤,又误信奸人言被卖到开张不久的同艺馆。梅凌雪买下她本是想救她,所以任她自己决定去留。墨韵明白自己一个没钱没势的弱女子离开同艺馆也无力报仇,便暂时留了下来。后来又听说害她那县令犯事已被查办,墨韵也就安心留在了同艺馆。 锦枫和柳心言在帐房听到路红绡的话,赶出来询问出了什么事。锦枫知道路红绡因花销被限制一事而心中不满,便说道:“红绡,不是我故意管你。只是你上月光衣服钱就领了二十几两,首饰钱就不用我说了。墨韵每月领的都不及你的零头。你不为自己的将来打算,我还得考虑你日后的出路。况且,就算你对我有怨气,也犯不着说什么陪笑的话作践自己,同艺馆何时逼你给客人陪笑的?” 路红绡见惊动了锦枫,也不好再说什么,便与南雁翎往饭厅去了。 锦枫又来安抚墨韵,“红绡就是刀子嘴而已,也没多大坏心思。这次是我带累了你,你别跟她计较。” 墨韵点头不语。 第十五章 风波 晏青、魏黎初和穆月白在同艺馆听静媛弹琴,隔壁有个房间却一直吵吵嚷嚷,没过多久竟传来打骂声。晏青正听到得意处,被吵闹声打断,实在觉得太煞风景,便前去打探。 那吵闹的房间门口已站了些看热闹的人,晏青挤进去,眼前的情景真是难以入他的目。墨韵哭倒在地,吟吟等人正欲将她扶起,几个男人则在屋里骂骂咧咧。 事情要从夏守拙的次子夏煊说起,夏煊是未来珒州牧的继承人。玉麒国州牧是世袭制,下一代继承人由在位州牧自行选定。一般州牧继位三年内即需选好继承人,然后送往宫中培养八年。 夏煊是个纨绔子弟,去年年底才从宫中放出。他在宫里行动受限,出来得了自由,自然要到处玩乐,近来认识两个从外地来的公子哥儿,便带他们在京城四处玩耍。那两人听说同艺馆很有名,想见识一下。夏煊本来对同艺馆这种地方没什么兴趣,但客人想去,自然是要陪的。 夏煊一去同艺馆没被点的头等二等姑娘都找了来,又叫了一桌酒食。被点到的分别有墨韵、吟吟、林探幽等几人,夏煊便让带着乐器的一起奏乐,画画的就帮他们画幅饮宴图,他们自己则行令喝起酒来。 酒越喝越兴奋。夏煊垂涎墨韵的美色,让她陪自己喝酒。同艺馆的规矩是姑娘们不用陪客人喝酒,墨韵不愿与这种人饮酒,便冷冷推开夏煊手中的酒杯,自往门口走去。谁知酒全洒了在夏煊身上,他见墨韵当着这么多人不给自己面子,便拉住墨韵想要轻薄她,墨韵竭力反抗,他竟恼羞成怒一掌将墨韵扇倒。 晏青到时,夏煊仍指着墨韵道:“不识抬举的东西,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以为你是谁?不过就是个**而已,装什么清高?本公子让你陪我喝酒是你的荣幸。” 晏青正要上前阻止,梅凌雪却先抢了进去,“这位公子看着面生,想必不常来不知道同艺馆的规矩,我们的姑娘是不陪酒的。若是姑娘不小心因此冲撞了公子,还请公子多担待。”梅凌雪的话像在道歉,语气却很强硬。 “你可知这位公子是谁,他可是咱们州牧大人的二公子。”与夏煊一起来的一人说道。 梅凌雪冷笑一声道:“原来是夏二公子,我倒是听说过您的大名。不过,就算是王爷将军来我们这里,也都是尊重我们的规矩的。您一个尚无任何官职在身的州牧公子,在我们这里发威,是不是太不把其他客人放在眼里了?” 夏煊道:“你敢这么跟我说话,以为有人给你撑腰我就不敢拿你怎样是吗?” 晏青站出来劝道:“哎,二公子息怒。在下与公子的大哥同在兵部任职,也算有几分交情。还请二公子给点面子,别再为难这些姑娘。就算公子不给在下面子,也要给你爹留一点颜面,别让州牧大人被人说教子无方啊。”门口的人都笑了起来。 穆月白他们见晏青一去不回,也过来看情况,正撞上气急而出的夏煊。夏煊本想骂人,却看静媛眼熟。 夏煊问道:“你,是静媛?”静媛神色异常,躲闪着不作答。“真是你!一见你这躲躲闪闪的样子就知道是你,从小就这样。你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这个静媛好像是同艺馆新来的姑娘。”夏煊手下的人对他说道。 “好啊,你竟做出这么丢脸的事。走,跟我回去。”夏煊说着便去拉静媛,却被魏黎初阻挡。 魏黎初挡在静媛面前护着她。夏煊道:“你又是谁?”魏黎初道:“不管我是谁,我都不会让你带走她。”夏煊气冲冲地说道:“好好好,今日我就先放过你们,咱们以后慢慢再算账,走。” 夏煊走后,其他人也散了。梅凌雪安抚了墨韵,让人扶她回房好生休息,自己则到静媛这边来听静媛的说法。 静媛在房里坐着,魏黎初陪着她,晏青和穆月白都还在。梅凌雪想到夏煜也来问过静媛之事,便上前问道:“静媛,你怎么会到同艺馆来的?” 静媛知道今日瞒不过,只好将自己的苦衷说了出来:“大半年以前,我爹突然要将我嫁给琩州州牧的大公子。我不愿嫁给一个见都没见过的人,但他并不考虑我的想法。我娘是妾氏,只生了我一个女儿,又去世得早,我在府里没什么地位,不过是招人嫌,爹便要把我嫁去他乡。出嫁前我在贴身丫鬟小楠的帮助下逃出夏府,东躲西藏几个月,却发现夏府好像并没有找我。我以为我爹不再管我了,身上的盘缠也快用尽,于是便把剩余的钱给了小楠,让她自己回乡下去。我别无所长,唯有琴技尚可,又听说同艺馆不比那些烟花巷,便来此卖艺求生。” 大家听后皆扼腕。 晏青问道:“那你爹是怎么嫁女儿的?难道随便找个人冒充你。”静媛摇头,“是我姐姐静姝代嫁的。她虽与二哥一样都是夫人所生,但对我却很照顾。我逃婚反害了她,心里一直觉得过意不去,不知她在琩州怎样了?”魏黎初道:“这你大可放心,我大哥温文尔雅,待人和善,定不会亏待你姐姐的。” 晏青蓦地笑起来,道:“你和魏兄倒是有缘,你明明应该是他大嫂,却偏偏与他在此相遇。”魏黎初斥责道:“你别胡说。” 梅凌雪又问:“那你今后作何打算?”静媛答道:“我也不知道,我不想再回夏府,但继续留在这里恐怕会给你添麻烦。”梅凌雪道:“不必担心,我不会让夏府的人把你怎样的。”静媛依旧很为难。 晏青道:“静媛姑娘可以先去穆王府暂避,你爹不会跑到王府要人的,况且他应该也不想把这事闹得人尽皆知。” 大家觉得这样最好,穆月白自然没什么意见,反正他的王府大,府里人又不多,多静媛一个也无妨。 静媛当夜悄悄收拾了东西,随穆月白他们去了穆王府。梅凌雪对同艺馆的其他人都只说静媛是夏府逃出来的丫鬟,如今被发现就连夜离开了。 第十六章 谋划 夏煊虽在宫中待了八年,但各州牧之子和皇子们都是分开的,所以他并不认识穆月白和魏黎初。而穆月白和魏黎初的相识只是个巧合。 夏煊在同艺馆受了气,哪里咽得下,回去的路上便说要整治他们。有人出主意说找几个人去把梅凌雪和墨韵给偷偷抓来,再慢慢处治。只是那晏青是个厉害人物,不好办。夏煊还不算糊涂,知道在自家地盘上监守自盗只会给自己找麻烦,不同意这么做。 与他同行有个叫王天顺的,是个监税官,给他出了个主意,“二公子,我倒有个主意可以帮您整整那同艺馆,又不会给您惹一身骚。” “说来听听。” “同艺馆的税一向是由我征收的,马上又要收上一季的税了,到时我可以动一点手脚,陷她们个匿税罪,将那梅凌雪抓来交由州丞处理,您再叮嘱州丞大人多关照关照她不就行了。” 夏煊有些疑虑:“京城税务是由朝廷直接管理,我爹也管不着。州丞不过是我爹的佐官,如何管这事。” 王天顺又道:“二公子不知,现今这管京城商税的太府寺与户部职责不清,许多具体事务都由我们下面的人直接处理。我到时可以暗地操作把梅凌雪弄到州丞那里,由他先行处置。这种小事上头一般是不会管的,只要上供税额足够就行。而且地方也有帮助朝廷收税的职责,就算被上头发现,就以这一条来搪塞,上头也不会过分苛责。这一切都由我来安排,全与公子无关。您看如何?” 夏煊略作考虑,随即问道:“你这法子也行,只是这匿税罪能怎么处置?” 王天顺答道:“商税是大税,商家匿税可以判他到牢里待两年。只要关进牢里,想怎么惩治还不是您说了算。再去封了同艺馆,彻底为您出这口恶气。” 夏煊奸笑了两声,道:“好,就这么办。这事由你来做,事成之日我一定好好谢你。”王天顺得了许可便自回去部署去了。 次日,夏煊把静媛的事禀告他爹,他爹大怒。 夏煊趁机说道:“爹,不如让我带些人去同艺馆把她给带回来。” 夏守拙道:“不行,家丑不可外扬,这么做只会把事情闹大。此事不宜张扬,需小心处理。去看看你大哥回来没,若是回来了就让他立刻来见我。”夏煊便退出去让人去找他大哥。 夏煜刚回府,听说他爹急着找他,便直接到他爹的书房去,见他爹面色愠怒,便小心问道:“爹,找孩儿何事?” 夏守拙道:“我让你找静媛,你一直找不到。如今她出现在同艺馆那种地方,你竟不知道?” 夏煜之所以没有管这事,不过是认为静媛在梅凌雪那里比在夏府好而已,“近来兵部繁忙,其他事也没在意,所以不知静媛的行踪。” “哼,在兵部任职,府里的事就不管了?” “孩儿不敢。” “不敢就好。你去处理一下静媛的事,别让她再在那种地方给我丢人现眼。” “是。” 从夏守拙的书房里出来,夏煜便吩咐人去同艺馆找静媛,传达他爹的话,让她自己先避一避。那人去同艺馆并没找到静媛,便回来向夏煜回了话“同艺馆里的人都说静媛小姐离开了,去了哪里却不知道。”夏煜便照这话回了他爹,并说明同艺馆里无人知道静媛的身份。夏守拙不过是着令夏煜继续秘密查找,也并无其他安排。可见他只是嫌静媛待在风月场所丢夏家的脸而已,能不能把她找回来倒不那么重要。静姝代嫁已成定局,若再大张旗鼓地找静媛,只会把这事泄露出去。 夏煜与静媛虽不同母,也谈不上兄妹情深,但皆为庶出,多少有些同病相怜之感。夏煜不欲为难静媛,也就照从前那般敷衍行事。 墨韵性子傲,受了那么大的侮辱后,不愿再出来见人,连每餐饭都是让丫鬟给她端到房里。柳心言知她平日里爱读书,便带了书社新到的几种书去看望她。 柳心言敲了敲墨韵的房门,没人答应,又敲了几下,方听见里面有人轻声问了句“谁啊?”柳心言答道:“墨韵姑娘,是我,柳心言。”等了一会儿,墨韵才来开门让她进了屋。 这是柳心言第一次进墨韵的房间。房里收拾的十分整洁,窗明几净,闻着有淡淡檀香。房中间一张圆桌,左边是绣床。右边靠墙两个书架,架上的书码放得很整齐。书架前一张大桌,桌子一角堆了一叠书家法帖,另一角放了一架大小不一的毛笔,一方石砚,中间镇着一张宣纸,笔搁上搁了一支新蘸过墨的毛笔。桌旁一只广口高瓷甁,瓶中插了几卷书画。上次在晏府买的那盆兰花还在窗前,花已有些枯萎。 墨韵让柳心言坐了,仍去写她的字。柳心言放下书,对墨韵说道:“我怕你一个人待在屋里闷,所以给你带几本新书来。”墨韵依然写着字,“多谢。你家的书倒一向耐看。”“我们书社每一种书都是我爹读完觉得好才拿来卖的,他挑书自有一套原则。” 墨韵同柳心言说了几句,都是些关于书的事。柳心言见她不是很想被人打扰,便早早起身出来。自己心下叹息一番,又想到静媛不知道怎么样了,心情更是低落,回到账房,也无心做事。 锦枫正在准备应付商税之事,见柳心言无精打采的,便问道:“心言,怎么没什么精神?是不是前几日算账太累了,今日要不就先回去?” 柳心言道:“不是,只是有点担心静媛,一点消息都没有,不知道她去了哪里。”锦枫道:“原来是为这个。你如果真放心不下,不妨去问问晏公子他们,出事那日他们正好和静媛在一起,说不定知道她在哪儿。” 锦枫这话令柳心言豁然开朗,盘算到“对啊,魏公子对静媛有意,对她的事肯定不会坐视不理,他们三个肯定知道些什么,那我今天就去晏府问问。”决定好后,精神一下就好了,便高兴地向锦枫道了谢。 柳心言提前半个时辰下了工,到晏府去找晏青问静媛的事,但晏青不在。晏舜华告诉她晏青应该是找穆王去了,她又一个人问路到了穆王府。 王府门前有守卫,柳心言只是在门口稍站了一下,便有人过来声色倶厉地问她是干什么的。柳心言答道:“这位大哥,我有事求见王爷,可否代为通传。”守卫道:“王爷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见的吗?走走走。”柳心言又说道:“我与你们王爷相识,你可以告诉他柳心言找他。”守卫不耐烦道:“什么柳心言柳心语的,王爷怎么可能认识你们这种平民。快走,再不走我就不客气了。” 柳心言只好走到远远的一个角落里守着,心里忽然产生一种疑虑:“这个穆王真的是我认识的穆月白么?我与他身份悬殊,真能无拘无束地相处吗?” 第十七章 陷害 柳心言进不了穆王府,胡思乱想之际,王府大门开了,一个人从里面走出来。柳心言认出是晏青,便赶上去叫住他,“晏大哥,你终于出来了。” 晏青见是心言,便问道:“心言,你怎么来了?找穆兄吗?”柳心言道:“不是,我找你。舜华姐说你可能在这里,我便来这儿等你。”晏青道:“等我?为何不进去?”柳心言看了看守卫,晏青明白其意,笑道:“被守卫阻拦了?”柳心言点头,“我只是想问你知不知道静媛的下落。”晏青道:“哦,你还不知道,那你跟我来吧。” 晏青带着柳心言又到了穆月白的书房,他刚刚才从这里离开,那三人还在。柳心言见静媛在房里,便上前问起怎么回事。 静媛跟柳心言说明事情原委。晏青则对穆月白说道:“我刚出去就遇见心言,她被你的守卫阻挡,只能一个人站得远远的等我。我本想说说那守卫,奈何我只是客不是主。” 待柳心言与静媛说完了话,穆月白便问道:“你受委屈了么?别怪他们,你没来过,他们不认识你。待会儿我亲自去说他们,让他们以后不许拦你。” 柳心言听后也没答话,只和静媛说了一句:“既然你安然无恙,我就放心了。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晏青道:“我也要回去,一起走。”穆月白见柳心言不搭理自己,也跟着出了王府,叮嘱了守卫,又对柳心言说道:“晏青与你不同向,我送你。”晏青道了句“正好”,便先行离开了。 穆月白与柳心言并肩走着,穆月白先开口问道:“你在怪我?”柳心言不知道怎么说,只答了句没有。穆月白又道:“你若不高兴,我回去换一批守卫即是。” 柳心言忙阻止:“不用,不关他们的事,他们不过是忠于职守而已。我也不是在怪你,只是突然感到原来你真是个王爷,我们身份差太多,与你走这么近总觉得自己高攀了。” 穆月白停下脚步,神情严肃,“我心里一直将你视作朋友,你若因身份之事与我疏远,岂不辜负了我待你的真心?” 穆月白如此认真,柳心言反倒愧疚起来,“我并没有疏远你的意思,只是……哎,对不起,是我多心了。” “你是我珍视之人,没有高攀不高攀之说。你与晏青不也相处得很好么?何以对我就另眼相待?我就是喜欢你以平常心待我的感觉。” “我以后不说就是。” “不是不说,也不要再有这种想法。” “嗯。” 四月十五日是开始收商税的日子,锦枫和柳心言前一日就已将一切备好。 一大早王天顺便带着人到同艺馆收税,迎他的一向是锦枫,“王大人来啦,请坐。”王天顺也寒暄道:“同艺馆生意一向很好,想必这一季又收成颇丰了吧。”锦枫道:“哪里,不过是勉强糊口罢了。”王天顺道:“若是你们都只能糊口,其他店家岂不都得饿死,我们这些人到哪里去拿俸银。”锦枫笑道:“王大人高抬我们了。”王天顺装腔作势地道:“咱们也别在这儿说话,进账房去吧,公事要紧。”“王大人请。” 柳心言提前上了工,早已在账房候着。征税的人一进账房,她便把一月至三月的账簿拿了出来。王天顺让人去检查,自己则坐下来同锦枫打趣。 检查之人各自都带了算盘,其中三人各负责查验一本账簿,另一个人老先生则负责登记并翻看其他账簿。大概过了半个时辰,那几人便查完了,其中一人说道:“大人,一切无误。按一百抽三算来,同艺馆这一季应交一千二百五十一两整银。” 王天顺道:“好,锦枫姑娘,银子可准备好了。”锦枫道:“当然,我们同艺馆何时拖欠过税银的。”她昨日已将银子准备好放在了账房的柜子里,这会儿便取出来交给王天顺,“大人请清点。” 银子都是十两的整银,点起来容易,点完还多了几锭。锦枫道:“剩下的银子请各位大人喝杯酒。”王天顺点点头,命人把一千二百五十两装起来,自己则将多下的几锭收了,又给同艺馆开了盖过章的税款收取证明,便带人到下一家去了。 王天顺一走,锦枫就如同送走瘟神一般长舒一口气说道:“终于走了,又可以清净三个月了。”柳心言边整理东西边说道:“我们书社每次都交不到二两银,监税官都很不耐烦。”锦枫笑道:“那你们交起税来就轻松啦。”柳心言也笑着说道:“我倒宁愿像同艺馆这样麻烦点呢。” 过了两日,王天顺又带了人来。这次却是凶神恶煞而来,来人中还有衙役。一群人一进门便直奔账房,锦枫问道:“王大人今日又有何贵干?” 王天顺也不跟她客气了,“少废话,把账房里放账簿的柜子给我打开,有人举报你们虚报税款。”锦枫大惊:“是谁这么诬陷我们?您不是亲自验过的嘛。”王天顺道:“是不是诬陷,一查便知,快开锁。”锦枫只得把柜子打开,任凭他们翻查。王天顺又道:“你们全都到门外侯着。”锦枫和柳心言退了出去,王天顺自己也去柜子里翻找。 衙役在账房门口把守着,外面逐渐聚集起许多人。梅凌雪也赶过来询问,得知情况后向锦枫问道:“知道是谁告的吗?”锦枫道:“不知道。”谁也弄不清是怎么回事。 “找到了,大人,找到两本三月的账。”“这里也有一月和二月不同的账簿。”王天顺拿过账簿翻看。 “好啊,证据确凿,看你们还抵赖。”王天顺冷笑着说道。“不可能。”柳心言站了出来,“我从来没记过两本账,怎么可能有两本的?”王天顺道:“证据就在我手上,有什么话跟我去衙门说。来人,抓人。”几个衙役在王天顺的指挥下把梅凌雪、锦枫和柳心言都抓了起来。 其他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得手足无措,只能眼看着她们被王天顺带走。整个同艺馆的人一下都没了主意,碧桐最先回过神来,急忙安排,“你们几个跟过去看她们被抓到哪里。其他人快去找人,找熟悉的大人公子,看有没有人愿意帮忙。”大家才醒悟过来,赶紧分头行事,有的去找张大人,有的去找李公子,吟吟则去找晏青。 碧桐待在馆里等待各方消息,心急如焚,不停地在大堂里走来走去,手心里淌着冷汗。 第十八章 慌乱 吟吟急急跑到晏府,一见到晏青就哭了起来。 晏青见状,以为她被人欺负了,半开玩笑地说道:“怎么回事?谁欺负你啦?跟我说,我去帮你教训他。”吟吟哽咽着说道:“晏青哥哥,你快,快去帮,帮帮凌雪姐姐,还有心言姐姐和锦枫姐姐她们。”晏青听她说得好像很严重,忙问道:“乖,别哭。到底怎么回事?好好说。” 吟吟擦了擦眼泪,把刚才同艺馆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给晏青听。晏青听后,思索了一下,对吟吟说道:“事情还不算严重,虚报税款不是什么大罪。我去找你月白哥哥他们商量一下,你自己先回去,让其他人先别着急。这个时候更要冷静,叫碧桐最好先查查你们馆里有没有内贼。这些能记住吗?”吟吟点点头说道:“我马上回去跟碧桐姐姐说,你一定要快点过来。”“好,我们会尽快过去的。” 吟吟跟晏青约好后又急忙往回赶。其他人都陆陆续续回了同艺馆,有的没找到人,有的找到了也不过是被虚应几句客套话,也有愿意帮忙却爱莫能助的,只是出了些用钱去打点之类的主意。 碧桐又急又气,骂道:“平常就会花言巧语,出了事没一个帮忙的,这帮臭男人。”大家都默然,这时吟吟正好回来,把晏青的话转告给碧桐。碧桐听后冷静了下来,立即下令把馆里所有的人都召集到大堂来。 吟吟走后,晏青也立刻赶往穆王府。穆月白正独自在马廊为鸣风整理鬃毛,有人来报:“晏公子急着见您,在书房里等着呢。”穆月白遂简单收拾一下,去书房见晏青。 穆月白进了书房,还没来得及坐下,晏青就直接从椅子上站起来说道:“今日同艺馆出了事,心言也被官府抓去了。”穆月白听他这么一说,面上闪现一丝慌乱的神色,手指微微动了动,旋即又恢复如常,只是眼神渐渐锐利起来,“怎么回事?” 晏青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穆月白凝神沉思片刻,说道:“我相信心言不会这么做。此事来得突然,却又顺理成章,显然有人在背后操纵。”晏青道:“我也这么认为。谁会跟同艺馆过不去呢?”穆月白道:“别做无谓的猜测,我们先去同艺馆看看情况。”于是让人备了马车,二人一同坐车前往同艺馆。 同艺馆的人被集中在大堂里,碧桐一开始不动声色,只是走动着将他们一个一个地看过来,看得大家心里都很紧张。碧桐随即声色倶厉地训斥起来:“我听说你们当中有人出卖了同艺馆。”大堂内一片哗然,碧桐继续说道:“不管是谁,要是自己主动站出来,并跟我去官府澄清事实,我们同艺馆可以不追究。如果死不承认,一旦被我纠出,我便立即将他送官。到时候我一定竭力多告他几条罪名,让官府严惩,轻则到牢里待个十年八年,重则乱棒打死。自己好好考虑考虑。” 下面的人三三两两地小声议论着,又怀疑地环顾四周。一个丫鬟突然说道:“碧桐姐姐,刚才你召我们来的时候,我看见瑾儿姐姐慌慌张张地回房去了,到现在都还没出来,不知道她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碧桐便叫人去瑾儿房里查看,查看的人回来报说瑾儿不在,连她的东西也不见了。碧桐道:“想必就是这个贱人了,肯定是趁我们都在前面时从后门逃走的。”言毕又安排十几人从后门追去。 晏青和穆月白到同艺馆时,碧桐和姑娘们都坐在大堂里。碧桐见晏青和穆月白如约而至,不胜感激,忙让进来坐了。 晏青问道:“碧桐,现在情况如何?”碧桐道:“我们馆里有个叫瑾儿的丫头跑了,这事跟她脱不了干系。”晏青道:“嗯,想必是她,接下来就是查她的同谋。”碧桐问道:“还有同谋?”晏青答道:“这样的事凭那丫头一人还做不了,必是有人指使。你若抓到她,先不要轻举妄动,关起来看住就是。” 穆月白问道:“可知她们被抓去了哪里?”碧桐答道:“被带到了州府衙门。”穆月白道:“京城的商税按理不该州府衙门来管,监税之人也该棣属于朝廷,何时跟他们扯上关系的?” 这样说来晏青和穆月白就明白了,晏青道:“前些时候,那夏煊在同艺馆讨了个没趣,此人轻浮,必定怀恨在心。”碧桐也恍然大悟:“噢……我想起来了,一定是他想报复,所以就买通瑾儿诬陷我们。他们夏家没一个好东西。” 晏青对穆月白说道:“此时我们也没有证据,还是先去探望心言她们,问问她们的想法。”穆月白道:“去之前,我们先去账房看看。”晏青道:“嗯,也好,先看看账房里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他们到账房里找了一阵,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于是就出来往府衙去了。 梅凌雪她们被关进了州府大牢,三人被关在一起等候提审。虽突遭此难,她们倒还算镇定,没有自乱阵脚,只是怎么也想不通多的账簿从何而来。平常放账簿的柜子都上着锁,钥匙只有锦枫和柳心言两人有,锁又没有被撬开过的痕迹。 穆月白和晏青来到府牢,晏青出手阔绰,自然顺利见到了人。穆月白见柳心言没受皮肉之苦,便放心了。 晏青又问了一遍整个事情的前后经过,大家相互交换了看法,问题的关键就是那第二本账簿的来历,但这还没有一点头绪。 晏青考虑了一下说道:“我一直在想,即便是有两本不同的账簿,若不是都出于你们之手,如何能证明是你们做了假账呢?”锦枫道:“我们也没见到那账簿,不知出自谁手。” 穆月白道:“账簿真假问题只能等开审后再论,你们知不知道何时开审?”“听说是后日。”晏青道:“那我们这两日先找到那个瑾儿再说。” 几个人简单讨论了一下就有人来催说探望时间已过,晏青和穆月白只得先行离开,临走时穆月白胸有成竹地对柳心言说了一句“放心”,柳心言也相信他一定能还自己清白,心里安定了许多。 穆月白让晏青去找瑾儿,自己则直接回王府。他回去后先把这事告诉了魏黎初,再让他去永馨书社告知柳士则,并让柳士则不要太过担心。一切安排妥后,穆月白回房更了衣准备去见一个人。 第十九章 觐见 “八弟不宣是不会入宫的,有时宣了也推脱不来,今日竟主动来见朕,真是稀奇啊。快传。”穆月白的三哥当今皇上正坐在御书房里看奏章。 穆月白被传了进来,“拜见皇兄。” 皇帝放下手中的奏章,笑着说道:“哎呀,免礼吧。八弟,自去年年终家宴后你便没来见过朕,今日是吹了什么风啊?” 穆月白恭谨地答道:“臣弟有一事禀告。”穆月白曾经跟他皇兄说过他不会参与朝政,只想做个悠闲自在的王爷,如今却为同艺馆一案来找他,心中着实有些忐忑。 皇帝严肃了些,“哦,何事?你说说看。” 穆月白道:“是。皇兄,今日京城中出了一桩案子。一家名为同艺馆的商家被告虚报税款,监税官押了人却送到珒州府衙。京城商税本由太府寺直接管理,太府寺下也有都商税院,何以他们都不管,却让府衙来管此事。” 皇帝听后也并未生气,只淡淡说道:“这事论理确实不该夏守拙来管,不过朕刚让户部接手全国税务,户部与太府寺关于京城商税之事还时有争议,有些小事难免被忽略,州府帮着处理也不算什么大事。” 穆月白道:“皇兄,这事虽小,但却关系重大。商税乃国之重税,若各部权责不清,易造成重复征收之局,加重百姓负担。下面的官员亦可欺上瞒下,中饱私囊。” “那你说应当如何?” “依臣弟之见,不如让户部只接管京城以外州县的税务,京城税务仍归太府寺,户部不得干涉。京城税款本是直接充入国库,不经由州府,州府应完全置于事外,不得插手。户部、太府寺、珒州府衙各司其职,相互之间不可逾越。之后,再清理重复冗余官职,亦可为朝廷除些蠹虫。” “嗯,这样甚好,待明日朕再与他们商议。只是你以往总不问政事,今日却为何管起这事来?” 穆月白如实作答:“臣弟本意确实不在此,只因那案子里被抓之人是我的朋友,案子又有诸多疑点,故而想求皇兄准我查办此案。” “哈哈哈,原来如此,你与朕绕了这么个大圈,最重要的还是那个小案子。你真是一点没变,只有为了朋友之事才会来求朕。好吧,你既有意,朕便委你为钦差,去府衙审理此案。不过,这样一个案子却惊动一个王爷大钦差,到时夏守拙恐怕要瞠目结舌了。” “多谢皇兄。皇兄若无其他吩咐,臣弟便告退了。” “哎,你办案也不急在一时,不如今夜就留在宫中,我们兄弟许久没有秉烛夜谈了。近来朕处理国事总觉有些精神不济,你不肯帮朕,至少应当时常陪朕说说话嘛。” “是。皇兄纵然忧心国事,也应保重龙体,不可太过劳累。” 皇帝和穆月白二人的母亲虽水火不相容,但这两兄弟间倒是兄友弟恭,可能是因为二人皆不是贪恋权位之人吧。当年他们争太子之位不过是受制于各自的母亲而已。有些东西,越是想争的人越得不到,得到的人却又并不一定想要。 派去找瑾儿的人都无功而返,晏青那边也没有消息,碧桐心里更加着急,思来想去,决定去找夏煜。也许他还会念些旧情,出手相助。但是她也不知道夏煜愿不愿意见她,便写了封信,语气尽量低声下气,将同艺馆如何得罪夏煊、夏煊又如何陷害、梅凌雪如何被抓等事皆写在信里,随即去夏府找人。碧桐到夏府先给了守门的人些银子,让他为自己送一下拜见信。守门的得了钱便帮她把信送到里面管事的人手里,再由那人送给夏煜。 碧桐在夏府门前等了有一刻钟,才有人出来向她传了夏煜的答复:“公子说了,今日晚了不见客,姑娘的信已收到,但此事既已交官府,官府自有定论,姑娘只消等官府审理即可。”碧桐不过是来试一试,这样的结果也在意料之中,而且这夏府门口她一刻也不想多待,所以只是恨恨地骂了句“混蛋”便匆匆离去。 夏煜独自在书房里徘徊,记忆中的一些片段逐渐浮现。 四年前,他在栖仙阁初见梅凌雪。那时她仍是受人追捧的京师名妓,却偏偏在那么多人中看到了他。他们相识后时常一起谈论音律,赏月饮酒。他当时还孑然一身,想娶梅凌雪为妻,便去与他娘商议,但他娘极力反对,不允许他娶个青楼女子回家。他不愿逆母亲之意,又不想伤害梅凌雪,十分矛盾。他娘很快就为他安排了婚事,新娘是与他从小相识的吏部尚书之女秦岫云。为了让梅凌雪早些对他的断念,他说了许多伤她的话,并不再与她相见。这一切他都身不由己,他宁可让梅凌雪恨自己。 这一次他并非不想救梅凌雪,只是此事若真如信中所说与夏煊有关,那他就不便明着帮忙,且州丞也不会因他而拂了夏煊。毕竟,将来的州牧是夏煊而不是他夏煜。所以,他只能先暗中调查。 夏煜把碧桐的信收好,往夏煊时常会客的花厅走去。花厅里正好有人,是夏煊和王天顺。这王天顺近来常与夏煊往来,夏煜还有些印象。那二人正小声商量着什么,见夏煜在门外,便不再说话。 王天顺起身向夏煜行礼:“见过大公子。”夏煜欠身回礼并说道:“王大人是二弟的座上宾,不必如此客气。”王天顺见夏煜虽然总板着脸,但还挺平易近人的,便笑嘻嘻地说道:“小人常来贵府,却没去拜见大公子,真是失礼之至。”夏煜道:“哪里的话。王大人时常为二弟分忧,是二弟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 王天顺更高兴了,“是是是,小人刚为二公子解决一桩烦恼,能为公子办事是小人的荣幸。若是大公子也有事需要小人效劳,尽管吩咐就是。”夏煜道:“日后若有需要王大人相助之时,一定前来相扰。”王天顺笑道:“是。今日小人还有点琐事,就先告辞了。”“王大人请慢走。”王天顺志得意满地走了,夏煜已猜到他与同艺馆之事有关。 “大哥,你找我什么事?”夏煊仍坐着,嘴里虽喊着大哥,态度却并不恭敬。夏煜道:“没事,不过是刚用过晚膳,有些积食,出来走动走动罢了。”夏煜没进去,只作随意状踱步走开。夏煊也没理他。 第二十章 营救 夏煜怀疑王天顺与陷害同艺馆的事情有关,连夜派了心腹跟踪王天顺,密切注意他的一切动静。 穆月白得了他皇兄的圣旨,一出宫即径直到府衙去查案。州丞的反应确实如他皇兄所说那样目瞪口呆,“王爷,这样的税务小案如何竟惊动您的大驾。” “国以民为本,税以商为重,此等大事州丞大人却等闲视之,如何对得起百姓的拥戴和朝廷的信任?”穆月白先给了州丞一个下马威。 “王爷训斥得是,下官知罪。”州丞忙下跪。 穆月白转而怀柔之:“大人请起。不必惊慌,本王今日并非前来问罪的,不过是来问问案情罢了。” 州丞站起来轻轻抹了抹额说道:“此案暂定明日审理,目前人证物证俱全,下官还未发现任何疑点。” “人证物证何在?” “人证正是告发同艺馆的一个丫鬟,物证即是监税官王天顺搜到的几本账簿。”州丞说完便命人取了账簿来递与穆月白看。 账簿共有六本,每月两本。穆月白比对了每月的两本账簿,发现一月的两本出自一人之手,二月和三月的四本又出自另一人之手,应该就是心言。这账簿是关键之物,每一个细节都不能漏掉,所以穆月白查得仔细。州丞侍立在旁,心中怨怪夏煊给自己惹来这么个麻烦。 穆月白看完账簿,又去牢里见了柳心言她们,跟她们确定了一件事。从牢里出来后他信心更足了些,虽然还有疑点没解开,但明日审案应该没有问题。 州丞派人将皇上任命钦差来查案之事禀明夏煊,夏煊被吓懵了,急忙把王天顺找来商议对策。 “你不是说这种小事上头不会管的吗?现在怎么办?” 王天顺琢磨了一阵说道:“我也不知道这种芝麻大的小事怎么会传到皇上耳朵里的。不过公子放心,就算被他们查出来,小人也绝不会连累您的。此事从现在起就与公子无关,全是小人一人所为。” “好,你倒是个讲义气之人。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会厚待你的家人的。” “多谢公子。” 静媛和魏黎初直到第二日才得知同艺馆出了事。静媛很担心,想回去求他爹。魏黎初阻止道:“你还是不要强出面得好,你爹未必会听你的。”静媛道:“难道就这样坐视不理?同艺馆在我走投无路时帮了我,如今她们有难,我却什么也不做。”魏黎初安慰道:“你也不必如此担忧,有穆王和晏青在帮她们,定不会让她们受冤的。”静媛只得在穆王府等穆月白的消息。 夏煜的人一直监视着王天顺,到了审案前一日傍晚,终于探到王天顺出城见了一个人,回去跟夏煜报了。夏煜不好自己出手,便写了封信送去给晏青。晏青正因调查无果而不知如何是好,夏煜的信恰好帮了大忙。他本想立即采取行动,但城门已关,只能等明日清晨了,希望能赶得上。 衙门这边已备好一切,只等穆月白来便开始审理同艺馆案。不多时,穆月白乘轿而来,州丞亲自出门迎接。穆月白自轿中从容走出,此时的他头上碧玉簪紫金冠束发,一身华贵紫色莽袍,面色平静却不怒自威,围观者见之皆叹服。 待穆月白入堂坐定,州丞便升堂审案。公堂两边衙役分列两班,个个如狼似虎,令人望而生畏。州丞以惊堂木拍案,一声脆响,堂内瞬间鸦雀无声。 “传原告。”王天顺即被传上公堂,陈述了告同艺馆的缘由。 州丞又命将人犯带上,梅凌雪等便被押出下跪于堂内。柳心言看到穆月白正襟危坐于一旁,气度威严,不禁多了几分底气。州丞问罪时,三人皆矢口不认。又传来证人,正是瑾儿。同艺馆的人看到瑾儿出堂作证,皆愤恨不已。 州丞问道:“你如何知道同艺馆隐匿税款的?” 瑾儿跪在地上说道:“大人,这是民女亲耳所闻。那日夜间,民女经过账房,听见房内有人讨论把账簿藏起来,不要被查税的查到之类的话。” 穆月白问道:“你说是夜间,可知是几时?” “大概是,是亥时。” “你在同艺馆内司何职?” “民女是负责给客人上酒食的。” “亥时同艺馆应该还有许多客人,你既是上酒食的,何以会跑到账房去?据本王所知同艺馆的账房位于角落,你送酒食断然不会经过那里。” 瑾儿没想过这个,突然被问道,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说话便有些支吾:“我,我是,是……哦,不是,我记错了。不是亥时,是子时,那时已经打烊了。” 穆月白追问道:“子时已打烊,想必各人也都去休息了。这么晚,你却特意跑去账房,又有何不轨意图啊?” 瑾儿有些慌了,战战兢兢地说道:“我没有,我是去,去看还有没有人的。” 锦枫道:“账房里有没有人与你何干?这还轮不到你管。” 瑾儿被问得渐渐露出马脚,不知如何圆谎。 穆月白又厉声说道:“看你说话吞吐不清,证词定有不实之处。于公堂之上说谎,你可知该当何罪?” 瑾儿忙磕头,“民女知罪,望大人开恩。” 州丞假装一脸愠怒,想把瑾儿拖出去重打四十大板,被穆月白阻止,“还没审出指使她的人呢,大人何必着急?” 瑾儿却毅然说道:“没人指使我,只是因为上月碧桐无缘无故打了我,我气不过,才这么做的。” 不等穆月白再问,王天顺便抢着说道:“大人,就算她说的是假话,还有从同艺馆搜出的账簿可以为证。” 州丞道:“嗯,账簿确实无误。账簿上表明同艺馆共隐匿税款九百多两白银,你们一干人犯可有异议。” 梅凌雪道:“禀大人,我们皆是守法良民,从未做过两本不同的账簿,此事定是有人栽赃陷害。还望大人查明真相,还我们清白。” 州丞道:“账簿笔迹都能对上,你们还想抵赖?” 穆月白道:“关于这账簿,本王也是有两点不解。其一,同一月的两本账,为何会一新一旧?且旧的是拿出来给监税之人检查的那本假账。其二,二月有一本账簿前几日的笔迹与后面并不一致,可见是两人所记,但另一本却前后皆是相同的笔迹,这又是为何?” 锦枫解释道:“大人,账簿为保确切无误,必定是每日及时记录。如若真要做一真一假两本账,那真的那本应是每日翻阅的,就应该是旧的。如今却正好相反,足以证明不是我们所为。还有,二月初时,由于前一位账房先生离开,我又没有招到合适的人,所以那时的账都是我记的。后来招了心言,才由她接着记。有一本都是同一人的笔迹,可见是作假之人没有注意到那细节。大人,笔迹是可以模仿的,只要找到高手,也能仿得以假乱真。” 州丞犹疑地看着穆月白,“这……”。 “本王也这么认为,这真假账簿确实有问题,还不可作为呈堂证供。” 王天顺理直气壮地反驳:“既然说有人栽赃,那账本是如何放进柜子里的?我去搜查的时候柜子可是锁得好好的。” 穆月白便向锦枫问道:“此事本王调查过,账房中的柜子的锁确是没有被撬过的痕迹。你们的钥匙可曾被偷过?” 锦枫答道:“没有,钥匙我一直是随身带着的。” 王天顺得意地笑道:“难道你想说那账簿是自己钻进去的?” 穆月白又道:“倒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搜查之时当场放进去的。” 穆月白一语中的,王天顺听后一惊,“怎,怎么可能,那不是太冒险了吗?” 穆月白冷哼一声,“正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王天顺心虚,不敢强辩。 柳心言道:“搜查的时候,我确实看见这个王大人有些鬼鬼祟祟,说不定账簿就是他放进去的。” 州丞道:“你这样说可有什么证据?” 正当公堂上的对质僵持不下时,晏青却带来一个人,就是同艺馆原先的吴账房。那人在公堂上便招说王天顺前几日找他做一本同艺馆一月的假账,因为许了很多好处,他便照王天顺说的做了,这几日为避风头,一直躲在城外的寺庙里。 这下人证物证皆于王天顺不利,他不得不从实招供。不过他还讲点儿义气,并未把夏煊供出。只说是因为自己与瑾儿相好,而瑾儿在同艺馆受了欺负,他想为她出头,便利用自己的职权陷害同艺馆。那账簿确实是伪造的,参与伪造的共有两人,一个是同艺馆原来的账房,找他是因为他了解同艺馆的账目,可以做得更像,另一个是征税时负责登记的那个老先生,他是个模仿笔迹的高手。 穆月白本意只是营救柳心言,如今救了人,就不想再追查夏煊之事。且王天顺抵死只说是自己的主意,也不好再查,便令州丞照此结了案。 第二十一章 忘忧草 同艺馆的案子真相大白,梅凌雪、锦枫和柳心言当场就被释放了。梅凌雪向穆月白、晏青谢道:“这次若不是二位鼎力相救,我们恐怕就要受冤入狱了,小女子在此感激不尽。” 晏青道:“小事一桩,姑娘不必如此挂怀。其实,查到那吴账房行踪的也并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 “那是谁?我可认识?” “夏煜。” “他?” 柳士则接了柳心言准备回去,也来跟穆晏道谢。穆月白本想送他们,却遭柳心言强力拒绝。穆月白一脸无解的表情,完全失了刚才在公堂上英明神武的气度,纵然峨冠博带,也不过是柳心言第一次见到的那个穆月白。 柳心言也不管他,急急忙忙就拉着他爹飞奔回家。穆月白不明白自己为何被讨厌了,苦恼不已。其实,柳心言是因为这三日被关在牢里,牢里环境不好,又不能梳洗,脏兮兮的不想跟穿成那样的穆月白走在一起而已。 柳心言出狱回家,左邻右舍都来看她。 隔壁周大叔在永馨书社门前放了个火盆,火盆里放有三钱朱砂、三钱红豆,正和桃木一起噼里啪啦燃烧得旺盛,还散发出一股炭烧豆子的香味。柳心言根据周大叔的指示从火盆上跨了过去。周大娘在前面一手端了盆柚子叶水,一手沾水往柳心言身上洒,替她驱除晦气。 折腾了一阵,父女俩才得以进家门,大家又都围过来问长问短。其实柳心言正急着去洗漱换衣,奈何邻居们太过热情,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边问还边替心言抱不平。柳心言心里虽然对这些关心她的邻居充满感激,但脚下也撤得快,只留下他爹去应付。 商税案虽然过去了,但同艺馆这两日一直没开门做生意。柳心言也不用去上工,只在家休息。静媛和魏黎初约了晏青、穆月白一起去看过梅凌雪和锦枫,又到永馨书社看望柳心言。 穆月白走在路上一直在想柳心言昨日为何见了自己就跑,难道是因为自己在公堂上太凶,所以就被讨厌了。可是,审案不都是这样的嘛。 晏青转身见穆月白一个人低着头走在后面,便问他怎么了。穆月白就将自己的苦恼告诉了他。晏青听后笑道:“这也容易。你不如买点礼物送她,也许就好了。”穆月白道:“不行,上次我送她那朵玉雕的玉兰,她就没要。”晏青道:“那个太丑了,这次送点好看又有意义的。”穆月白问道:“你说该送什么?” 晏青作深思熟虑状想了想,又左顾右盼看了看,“嗯……比方说,这个。”他指着街边一个老太太的篮子说道。那篮子里放着萱草。 “萱草解忘忧,萱草又名忘忧草。心言刚从狱中出来,心里想必还很忧愁,此时送他忘忧草,她一定会开心的。” 穆月白点头道:“嗯,那我去买。”老太太的忘忧草就是用来卖的,正合穆月白的意,他便将老太太的忘忧草连同篮子都买了下来。有忘忧草前来助阵,他信心大增。 柳心言正在店里打扫,见静媛等人来了,便放下手里的活招呼他们,“你们怎么都来了?” 静媛上前问道:“心言,你还好吧?” “我好着呢。你怎么出来到处走动了?不怕被你家的人发现吗?” “这几日我想了很多,因为自己的怯懦,当同艺馆出事时,都不能跟你们一起面对,我觉得自己很没用。我总不能一辈子躲着他们,什么都不做吧,所以我决定回同艺馆。就算爹派人来找我,我也不会跟他们回去,大不了从此不做夏家人,反正夏府里也没什么可留恋的。” “好,我支持你。同艺馆也会支持你的。” 晏青笑道:“最重要的是:不管我们是谁,我们都不会让夏家人带走你的。”魏黎初听出晏青故意怪声怪气地模仿自己,便躲开去同柳士则说话。 穆月白拎着个篮子站在旁边看着他们几个说话,不知道怎么加入。幸好他的篮子挺显眼的,被柳心言发现了,“你拎着一个篮子做什么?”穆月白见机会来了,赶紧把篮子递出去,“我特意买来送你的。” “噢……这不是黄花菜嘛,都有得卖啦。正好,今天我买了肉,午饭可以吃黄花菜炒肉丝。谢谢。”柳心言开心地从穆月白手里接过菜篮。 “……是,是吗?”穆月白有些不知所措。 “哈哈哈哈……”晏青没忍住,捧腹笑起来。 柳心言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说错什么了吗?” 静媛掩口笑道:“穆公子送你这花是取其忘忧之意,你却一见就要将它做成菜吃。” 晏青止住笑,对穆月白说道:“穆兄,没事。至少我们的目的达到了,心言的确已忘忧。” 柳心言也笑道:“我以往都是去山上采它来做菜的,没有想到这一层。”又对穆月白说道:“贻我忘忧草,报以含笑花。可惜现在没有含笑花了,不如我绣一朵回送你吧。” 穆月白见柳心言挺开心的,也就释然了,“嗯,你喜欢就好。” 柳心言道:“你们就在这儿吃午饭吧,我去杀一只母鸡炖个汤。你们这次救了我,都还没感谢你们呢。虽然这谢恩宴简单了点,但也是我的心意,不要嫌弃啊。” 静媛道:“那我去帮你。” “你一个官家小姐也会做饭吗?” “别小看我,我以前在家也常下厨。” 柳心言找出一个瓶子,选了几朵开得好的忘忧草插了起来,剩下的的就用来做菜了。穆月白也到厨房帮忙,她就教他处理忘忧草。 “新鲜的黄花菜直接吃是有毒的,所以先要处理一下。像这样把花瓣剥开,把里面的花蕊剥出来扔掉。”柳心言一边给穆月白解释一边示范给他看。 穆月白学着心言的样子认真剥起黄花菜,“很简单嘛。” “对,就是这样。你慢慢剥啊,我去杀鸡。” 柳心言自去院子里抓了只不怎么下蛋的母鸡。这鸡养了许久,她从不肯亏待它们,所以一只只都还长得蛮重的,可以做个一鸡两吃。 穆月白在厨房里忙得不亦乐乎,剥完黄花菜,又剥豆角,一顿饭做下来,也算是亲身体验了做饭的不易。想着王府里的厨师厨工每日都要为他做那么多美味佳肴更是辛苦,所以他一回王府后便让管家给厨工们都涨了工钱,算是他们辛勤劳作的回报。 当夜,柳心言就在灯下为穆月白绣含笑花。虽然她这几年很少绣东西,但老是缝补衣服,手艺也还是不错的,尤其那一层层花蕊绣得十分巧妙精微,绣完自己还算满意。 第二十二章 过往 同艺馆再次开门,这次像刚开张时那样放了许多鞭炮以趋吉辟凶,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景象。 墨韵因受侮和连累同艺馆之事而耿耿于怀,又被路红绡等人责怪,思来想去觉得再留在同艺馆也没意思,竟生出去庵里修行的想法来,便去找梅凌雪辞行。 “凌雪姐,墨韵本是薄命之人,当初幸得您相救,方才免遭摧残。而今不仅没能衔草结环报您大恩,反为同艺馆惹了这样的麻烦,心中难安。也许,我是不祥之身,不应当再待在这里。此生生而为女子,已别无选择,将来左不过予人为妻妾,非我所愿。我对红尘已不作他想,只愿削发为尼,了却残生。” 墨韵是最早到同艺馆的姑娘之一,梅凌雪了解她的身世,不想让她就此孤独终老,竭力劝道:“此次税案,虽因你而起,但并非你之过,全是那草包夏煊气量狭小。要说起来,我们同艺馆没能护好你,也是我的责任。若要说报恩,你也早已报完。假使你真有意修行,也不要到那些庵里去,庵里不见得就干净。你留在这里,好歹还有个照应。孤身去庵里,万一夏煊又来打你主意怎么办?不是只有做尼姑才能修行,你在同艺馆找个僻静的地儿,读书念经也行,写字画画也行。衣食起居也有人照顾,同艺馆也不缺你那点钱,这样不好吗?” 梅凌雪一席话说得墨无从反驳,便听从她的安排,搬到同艺馆西北角一间小房子里过起茹素念经、修身养性的日子。 墨韵的样子让梅凌雪想起当初自己开同艺馆的初衷,以及那些失意的往事,又想到那个人。这次夏煜为什么要帮自己呢? “凌雪,今日可有许多老爷公子来赏你的舞,你可要好好准备。”**笑眯眯地来到梅凌雪的房里说道。 梅凌雪正对镜梳妆,没有答话。反正这种老爷公子一抓一把,有什么好稀奇的。 栖仙阁大堂的氛围因梅凌雪而欢腾热烈。梅凌雪在大堂里翩翩而舞,舞到哪里,哪里的人就争相亲近打赏。梅凌雪虽然脸上笑着,心里却很厌恶。 然而,在这么多人中,偏偏有一人只端坐着喝酒。梅凌雪还没遇到过对她的舞无动于衷之人,很是惊讶,便多注视了那人几眼,那人却冷脸相待,并不作何表示。梅凌雪记住了那冷冷的面容。 那冷面公子后来倒是常来栖仙阁找梅凌雪,一来二往,彼次相熟起来,才知道他是州牧的长子夏煜。 一日,梅凌雪正与夏煜对饮,想起初见时夏煜的样子,便问道:“公子觉得我的舞怎样?” 夏煜道:“姑娘长袖善舞,尽态极妍,无人能及。” “既是如此,公子初来时却为何漠然视之。” “姑娘想听实话吗?” “当然。” “那时姑娘为众人舞,不得不以舞献媚。虽则得了许多东西,但我看姑娘笑得勉强,想必内心并不情愿,我便不意轻践了姑娘,令姑娘生厌。” 梅凌雪听他这话说得诚恳,“也许我只是跳得太累了呢?” “但我听姑娘弹琴时,多有哀音,琴声是不会骗人的。” 梅凌雪心中一动,遂独为他调琴弹了一曲。夏煜颇晓音律,能解曲意,梅凌雪更是引以为知音。 此后,二人渐从风花雪月转为交心知己,梅凌雪从夏煜口中得知他的不得志。 夏煜胸中韬略万千,他爹却选无能的夏煊继承州牧之位。按规定,在夏煊顺利继位前,作为未来旁宗的夏煜也不能得朝廷重用。夏煜的才能就只能用来管些府中小事,成了个管家。同为沦落人,令梅凌雪和夏煜更加惺惺相惜。 那年冬季,夏煜为梅凌雪买了一座种有红梅的别苑,命名为寻梅别苑。他要让梅凌雪成为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并亲手绘了一柄梅扇送与梅凌雪作为约定之物。 在夏煜准备跟他母亲提娶亲之事前,梅凌雪便先去找**赎身,以她几年积存下来的金银,就算买下整个栖仙阁都绰绰有余。**当然不愿意放弃这棵摇钱树,但威胁说不让她赎身,她就断琴绝舞,再不见客。**一向知晓梅凌雪是不好强迫的,无可奈何,只好同意,好歹现在还能得到一笔数目不小的赎身钱。 梅凌雪赎了身便立即离开栖仙阁,搬到红梅别苑等夏煜的消息。她与锦枫碧桐一起将别苑收拾妥当,每日期盼,碧桐总笑她急不可耐。但是,这样等来的却是夏煜的背叛。 夏煜一去不回,碧桐到夏府打听,得到的消息是开春后夏煜将会迎娶吏部尚书之女。梅凌雪不信,便亲自与碧桐一起去夏府找夏煜问清楚。她们在夏府门口见到了他。 “夏煜,他们说你要娶别人,我不信,我要你亲口告诉我,你还记得对我的承诺的,对吗?” 夏煜看都不看梅凌雪一眼,冷冷说道:“那些话不过是一时说说,你不要太过当真。” “我不信,难道你对我就没有一点真心?” “也不完全是假意。但凡有志之士混迹青楼,与青楼女子相恋,不过多是因为郁郁不得志,欲借儿女情怀排遣胸中愤懑罢了。你可见他们当中有几人真成眷属的?我对你也不过是如此而已。如今我将有机会迎娶吏部尚书之女,飞黄腾达指日可待,还有何理由与你纠缠。你也算是个知书达理的女人,应该明白我并不欠你什么。你现是清白之身,自去寻个普通好人家嫁了吧,这对你们这样的青楼女子来说已算是个好前途。赶紧绝了对我的痴心妄想,别再来寻我。” 梅凌雪直直地站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夏煜话已说完,正想进府,却被碧桐拉住,碧桐怒气冲冲,呼吸急促,拉着夏煜骂道:“夏煜,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枉我家姑娘千挑万选选上你,你却这么无情无义……” 梅凌雪转身离去,耳边碧桐的声音渐渐远了。 夏煜甩开碧桐,急步走进府门,头也不回,沉重的朱色大门缓缓地关了起来。 碧桐回头见梅凌雪无力地扶着墙,好像站立不住的样子,忙过去扶住。她一看见梅凌雪那失神的样子,刚才的怒气一股脑就没了,眼里只扑涮涮流下泪来。 那夜,漫天大雪。梅凌雪一身红裙,独舞庭中,云袖生风,似醉如狂,轻盈白雪随着红裙旋转飘舞。红梅已开,却无人来寻。 梅凌雪一病就病了三个月,多亏锦枫和碧桐悉心照料,才好转起来。病好之后,她也曾想长伴佛前,了了这无穷尽的烦扰,幸而锦枫劝住了她。后来,她便开了同艺馆,想保护那些与她一样沦落风尘、无人疼惜的女子。 她还时常带着那把梅扇,说是提醒自己别好了伤就忘了痛。 往事一去三年,而今,爱吗?恨吗?当恨一个自己爱过的人时,如何分清是爱是恨。“也许,他一直都身不由己。” “红梅开时,我便来娶你……” (第一卷完,敬请期待下一卷) 第一章 端午 端午快到了,各家都在准备着过节。朝廷也贴了告示提醒人们注意祛毒消暑。柳心言因为每日都要去同艺馆上工,月初又正是忙时,她一直没空准备过节用的东西。 初三这日她特意提早回家,但也比平时晚了一个多时辰。他爹已经在面馆吃过了面,所以不用做晚饭,只要专心包粽子就是。粽叶、糯米、红豆和猪肉都准备好摆在厨房里,柳心言就在厨房里煮包粽子用的材料。 柳士则走了进来,手里拿着艾草和菖蒲,“心言,你周大娘给你送了艾草和菖蒲来。” “太好了,我都没空去采,周大娘真好啊!等我包了粽子也给他们送点去。” “是啊,总是麻烦他们。要爹帮忙吗?” “不用了,不用了。爹你还是去看书吧。” “今日不看了,还是在这儿陪陪你吧。你总是一个人干活,爹也不好意思啊。” “没事的,我都做习惯了。我小的时候不也是爹照顾我嘛。” “我也没做什么,都是你娘做的。记得你那时候还不会走路,我就抱着你坐在这里,我们俩就这样一起看着你娘干活。” “爹,要不你帮我洗洗艾草吧,我空下来就做几只艾虎。” “哦,好。” “我去打水,你把袖子卷好,别弄湿了。” 柳心言去缸里打了一盆水放在地上给他爹以艾草用。缸里的水也快见底了,明早要去打点水回来才行。父女俩在厨房一直忙到很晚才睡,粽子包好了,艾草也放在院子晾了起来。 次日,柳心言早起买完菜便挑着水桶去附近的水井打水。周大叔正好也在,井边已满地是水,看来已经有好些人来打过水了。 柳心言把桶放在井边,跟周大叔道了声早。周大叔见柳心言也挑了桶来,便对她说道:“早啊,心言。把桶拿过来,大叔给你打。” “哎,谢谢大叔。”柳心言把一只桶递了过去。周大叔接过桶,用辘轳上的绳子系好丢进井里,辘轳头便自己转了起来,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柳心言想起昨晚周大娘送她东西的事,便对周大叔说:“大叔,我包了好多粽子,回头给你和大娘送点去。” 周大叔道:“不用啦,你秀儿姐要带着外孙回来,你大娘乐得慌,赶着包了一堆粽子。” “秀儿姐很久没回来了,也难怪大娘高兴。” “嘿,你大娘还不是想她外孙。打好了,我们一块儿回去吧。”周大叔把两桶水打好分开放在地上,距离差不多是一根竹担的长度,好让柳心言挑起来。 “谢谢大叔。”柳心言挑起水桶跟在周大叔的后面走,说着些关于端午的话,两盏茶功夫就到家了。她一共挑了三次水才把缸装满,这一缸水恐怕也用不过端午,还要洗兰浴呢。 柳心言做完事见时间尚早,便把院子里晾好的艾叶拿到店里做艾虎。刚做好两只,来了一辆马车停在她家门前,车里跳下两个人。 “柳姑娘在家吗?” 柳心言走到门口,见说话之人正是上次接她去看穆月白赛马那个小哥,便说道:“你是穆王府的那个……” 那人拱手作礼道:“姑娘好记性,小的叫文四。王爷让我给姑娘送些节礼来,请姑娘点收。”文四拿出一张礼单唱起来,另一个人则去车上搬东西。 “雄黄酒二斤,猪肉二斤,牛肉二斤,鹿肉二斤,枇杷、樱桃、荔枝各十斤,艾草、菖蒲、白芷、芩草、川芎等共二斤。” 文四念完礼单又说道:“我们王爷说了,这些都是民间端午常见常用之物,请姑娘不要推辞。那鹿肉是皇上赐的,府里还有的,姑娘也省得再买肉。” 既然这么说了,柳心言只好收下那些节礼,还好确实多是普通之物。她想着人家送了这么多东西来,自己也应礼尚往来。于是便把刚做好的两只艾虎取来交给文四,让他带回去给穆月白和魏黎初,心想他们应该不会嫌弃的吧。 柳心言将穆月白送来那些东西收拾好,水果分了些给邻居送去。然后又做了几只艾虎,是要送给静媛、吟吟、锦枫等人的。弄完了去同艺馆上工正好。 文四回到王府去跟穆月白复命,将柳心言送的艾虎呈上。穆月白把艾虎拿在眼前观察了一回,问道:“这是何物?”文四答道:“回王爷,这是艾虎,以艾草制成。民间用来佩戴在身上辟邪的。”穆月白又问道:“你会做这个吗?”文四道:“小的不会。这种物件一般都是女人做的。”穆月白道:“那你先下去吧。”文四应声退下。 穆月白拎着艾虎去找魏黎初,他还在自己房里。穆月白一声不吭地直接闯了进去。 “喂,你又不敲门?” 穆月白自顾自地找地儿坐下,将一只艾虎递给他,“喏,给你的。” 魏黎初奇怪地问道:“艾虎。你从哪儿弄来的?” “你也认识?” “以前在家时母亲给我戴过。” “心言给的。我派人给她送了节礼去,她回送的这个。” “你送了哪些东西?她肯收吗?”魏黎初正在思考送什么给静媛,意图借鉴一下穆月白的想法。 自静媛到穆王府住过几日后,魏黎初也能正常地与她说话了,但仍不肯在别人面前表露自己对她的心意,更别说直接跟本人表白。所以,送什么礼对他来说比较困难,既想让她喜欢,但又不能太露骨。 穆月白神秘地笑了笑,“我特意送了些平常之物,尤其是食物。” 魏黎初一手抱于胸前,一手托着下巴,自言自语道:“嗯……食物啊,她应该不需要吧。”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我说端午是不是应该去拜见一下柳先生。” “我不能去,皇兄召我明日入宫。你若想去,我派人送你去便是。” “对啊,你们皇家也要过节。你既去不了,那我也不便单独去,还是留在王府吧。” “你此时若无事可同我一道去找人学做艾虎。” 魏黎初道:“上次收了柳姑娘送的手帕,就找人学刺绣。结果花没绣好,倒把自己的手扎成了花。今日又做这种事,你还真有闲情逸致。” 穆月白解释道:“此次不用针,不会再受伤。我可以做来送皇兄和晏青。” “皇上也要送吗?” “嗯,他应该也没见过。” 穆月白见魏黎初无意学,就自去找会编艾虎的侍女。他走后,魏黎初突然想到自己也可以做一个送给静媛,既表心意又不突兀。于是也追了出去。 同艺馆端午照例歇一日。静媛和吟吟准备去柳心言家过节,昨日柳心言便邀请过她们了。静媛出门前收到魏黎初找人送来的东西。那东西用红布包着,打开竟是一只艾虎,虽然有些奇形怪状,但好歹还认得出来。静媛也不解是何意,只好当是个普通的礼物收下放起来了。 柳心言请了静媛和吟吟到家里一起过节,又收到晏舜华送来的节礼,今年的端午过节的氛围倒是很浓。 第二章 买卖 吟吟嚷着要去看赛龙舟,柳心言和静媛便陪她一起去。路上人并不是很多,大概这时候人们都还没出门。 吟吟午饭吃得很多,摸着肚子说道:“你们看,我的肚子都鼓起来了。” 柳心言笑道:“谁让你刚才吃那么多的?不让你吃了,你还怪我不好好招待你这个贵客。” 吟吟道:“都怪你那个鹿肉太好吃了。心言姐姐,下次月白哥哥要是再送你鹿肉,你再请我吃好不好?” 静媛道:“这边肚子还撑着,又想着下次怎么吃了,小馋猫。鹿肉可不是经常能吃到的。” 三人只顾说笑,柳心言没注意便撞了人,是一个蒙着面纱的姑娘,还有一个丫鬟。柳心言忙道歉,那姑娘也跟着道歉,都说是自己不小心。 柳心言看到她脚下掉了个香囊,便捡了起来,香囊散发着淡淡的茉莉香。“这是你掉的吧?”那姑娘一看,确是自己的,便收下谢过。 那姑娘身边的丫鬟趁机问道:“姑娘可知道同艺馆怎么走?” 吟吟抢着答道:“我们就是同艺馆的,你去做什么?今天过节不开门的。” 丫鬟道:“我们是去找人的。” 吟吟又问道:“你们找谁啊?我们可以带你去。” “不用麻烦了,只要告诉我们怎么去就行。” 柳心言便给她们指了路,那姑娘和丫鬟便别过她们沿着她指的方向去了。 虽然是过节,但同艺馆也不是个个都闲着。梅凌雪和锦枫就接待了一个鸨母,那鸨母是来卖女儿的。 “我们来京城三日了,听说你们这里是京城最公道的地方,所以便来同您做这桩买卖。我那女儿七岁便由我养起,也快有十年了。若不是我想金盆洗手回家养老,怎么舍得轻易卖掉。” 梅凌雪道:“那您开个价。” **伸出两个手指说道:“起码这个数。” 锦枫道:“二百两?” **努努嘴,说道:“姑娘真会说笑话,我们虽是小地方来的人,没做过你们这么大的生意,也还不至于二百银子就打发了,金子还差不多。我是说两千两。” 锦枫道:“妈妈还真是狮子大开口啊!我没见过要这么多的。况且您就给我们看了一幅画像而已。” **不以为然,“若是你们有意,我自然会领你们先看人。不是我吹嘘,我那女儿美得跟天仙似的。虽然比起梅馆主来还差了一点,但绝对值这个价。她都还没梳拢过呢。” 梅凌雪道:“我们这里只卖艺不卖身。” **笑道:“就算是卖艺,冰清玉洁的也更讨人喜欢,您说是不?我从小把她当小姐养着,好吃好喝伺候着,绫罗绸缎随她穿,还请师傅调教。她那一手箜篌弹得那个才叫好,在你们这里正好用上。十年养女不容易啊,想我刚买下她的时候,脏兮兮怯生生的。如今生成个貌美如花、玲珑剔透的大姑娘,也都是我这妈妈的功劳。您总不至于叫我亏本吧。您也知道,我们这种人,没儿没女的,就指着这点钱养老。干这行也不是自己愿意,还不是当姑娘时被人卖的。”**说着说着便开始感叹自己的身世。 锦枫赶紧打断她,“我们也明白妈妈的苦处,但两千两实在是天价了。我们这儿的姑娘当初来时,没一个要到您这价的一半儿的。我去把她们叫来让妈妈见见,是不是个个貌美如花。” 午饭刚过,很多姑娘都还没来的及出门,锦枫便叫了几个来给**看。**一看,果然都是国色天香,一个比一个美。说话便有些虚了,只喃喃道:“我那女儿也不比她们差。” 锦枫遣散那几个姑娘,又对**说道:“妈妈还是好好考虑一下,或者去其他地方打听打听,有谁肯出这个价的。” **道:“那姑娘肯出多少?” 锦枫道:“要我们出价,也得先见过本人再说。要不您改日把姑娘带来,咱们再谈。” **正犹豫,外面有人来报说有个叫宋秋夕的姑娘来找。**高兴道:“来了来了,就是我女儿。姑娘不妨先见一见。”于是便出去把宋秋夕带了进来。 宋秋夕彼时还戴着面纱,看不出容貌,只见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睛。**让她拿下面纱给梅凌雪和锦枫看,宋秋夕便轻轻将面纱摘下。 梅凌雪和锦枫见惯了各种美人儿,还不至于咋舌惊叹。**见梅凌雪和锦枫都镇定自若,心中有些没底。 梅凌雪想看看她的才艺,便命人把教习坊的箜篌搬来给她弹一曲。宋秋夕虽有些紧张,但仍弹得清越空灵,颇为可听。梅凌雪不想让她听到她们谈买卖她的事,只问了她是否自愿到同艺馆来,宋秋夕答说任凭她妈妈做主。梅凌雪便让她先到大堂去等着。 待确定她走远了,锦枫便对**说道:“我看秋夕姑娘虽好,但也没妈妈说得那么天上有地下无的。这样容貌才华的姑娘,我们京城哪一家儿都能找出两个来。” **问道:“那依姑娘说该多少?” 锦枫道:“您少数一根手指,我们就成。” **惊道:“太少了,不行不行,最多让五百。” 锦枫笑道:“那还是请妈妈到别处问问吧。” 那**来同艺馆之前,大馆小馆已经问过几家,都没有超过一千两的。她也不想再去跑,口气便软了下来:“姑娘,您再给我加二百两吧,还有个丫头也一并卖给你们了,行不?我是真不想再干这行了。” 锦枫欲与她再谈,梅凌雪却先说道:“好,就一千二百两。妈妈就请先回去替姑娘收拾一下东西,我们这边也好要时间准备契约书和银子。是要现银还是银票?” **喜出望外,又怕锦枫提意见再压价,忙说道:“哎,谢谢梅馆主。还是要银票吧,带着方便。东西都在客栈呢,我这就去收拾。” **出去带上宋秋夕和丫鬟豆蔻回客栈收拾东西去了。锦枫嗔怪道:“你又拆我的台,一千二百两也太多了,当年墨韵也就一千两。这些**有几个好的,还不都是为钱出卖人家的女儿,还一口一个我女儿怎样。难道你还同情她们不成?” 梅凌雪道:“我不是同情她们。只是你看那个姑娘,也就十五六岁,还不知世事艰难,就被人这么算计着买来卖去的,看着叫人难过。” “好吧。这姑娘应该很快就能出头,正好补了墨韵的缺。” 梅凌雪拿出一壶酒,自喝起来。锦枫道:“你又大白天独自喝酒。”“今日过节,稍微喝两杯而已。” **她们很快就回来了,锦枫的银票和契约也已准备妥当。双方在契约上签了字按了手印,**又叮嘱宋秋夕和豆蔻几句,掉了几滴干泪,便揣着银票走人了。 宋秋夕和豆蔻从此都归了同艺馆。梅凌雪又问了她们一遍,是不是愿意留在这里,二人均回答除了这里已无处可去。梅凌雪便让碧桐给她们安排了住处,又告诉宋秋夕这几日不要出同艺馆,在人前最好还是戴面纱。宋秋夕也都一一应了。 第三章 新人 当日晚饭时,趁大家都在,梅凌雪便引宋秋夕与众姐妹一一相见。宋秋夕在众人面前,礼数很周全。 梅凌雪嘱咐道:“秋夕今日刚来,你们是前辈,年龄又大都比她长一些,要多照顾照顾她。”吟吟道:“虽然我年龄比她小,但作为前辈我还是会照顾她的。”林探幽道:“你还照顾人家呢,先把自己照顾好再说。”吟吟道:“我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啊,吃得好,睡得香,天天开心。”碧桐笑道:“你就知道吃,小心吃成个大胖子。”姐妹们都跟着笑她。 吟吟哼了一声,“我才不怕呢。”又招宋秋夕过来跟自己坐一块儿,问她:“你还记得我吗?我们白天在街上见过。”宋秋夕道:“记得,还有静媛姐姐。另外还有一位姐姐怎么不见?”吟吟道:“哦,那是心言姐姐,是我们的帐房,不住这里的。” 吟吟见宋秋夕一直戴着面纱,又问道:“你怎么还蒙着脸,一会儿怎么吃饭?”宋秋夕道:“我出来前已在房里用过晚饭,凌雪姐让我先不要把这个摘下来。”吟吟道:“老戴着不难受吗?我去跟凌雪姐说说。” 她正欲起身,却被旁边的林探幽拉住。林探幽道:“凌雪姐这么做肯定是想给秋夕妹妹制造一个惊人出场呢,你不懂就别瞎掺和。”吟吟道:“静媛姐姐来的时候也没这样不让我们看啊。”她不死心,盯着宋秋夕左看右看,还想伸手悄悄掀一掀她的面纱。刚伸出手就被人拍了一下。 “哎哟,好痛,谁打我?”转头一看原来是梅凌雪。梅凌雪道:“小鬼头别使坏。”又对众人说道:“今日还有一事要宣布,本月我打算办一个花魁大赛,除了我们馆外,也会邀其他馆楼前来参加,希望届时能办成整个京城的盛会。” 众姐妹听见这样的消息,小声揣测起来。路红绡对南雁翎说道:“凌雪姐为个新人搞这么大动静,难道那宋秋夕是个天仙不成。” 梅凌雪料到会有人有意见,便解释道:“选花魁不光是为了让秋夕尽快展露头角,也是要增加几个头牌二牌的名额。还在教习坊学艺的姑娘有意的可借此机会展示实力,以往都是我们馆内自行甄选,此次我想公开评选,这样选出来的姑娘就是受到包括我们的客人在内的大家所认可的,应该会更受欢迎。此外,本来就已在位的姑娘也不可掉以轻心,因为我会根据大赛结果对你们的位置进行一些调整。” 姑娘们听到这里就想法不一了,教习坊的姑娘肯定是高兴的,因为这是她们出头的机会。头等牌二等牌的姑娘听说要调整她们的位置,自信的倒还觉得无所谓,不自信的便有些着慌。 “花魁肯定是根据才貌两方面来选的,才艺是我们同艺馆的看家本领,到时候大家可别在这方面输给其他馆楼的姑娘,尤其是那些平常懒得练习之人。”梅凌雪说这话时看着吟吟,话虽是半开玩笑似地说的,吟吟却被看得赶紧埋首躲避。 林探幽笑着用手肘碰了碰吟吟,说道:“凌雪姐这话是说你呢。”吟吟对她使了个恨恨的眼色,“哼,你比我也好不到哪儿去。” 梅凌雪刚想到花魁这个点子时,确实只是为了宋秋夕,请别的楼馆参加也是为了扩大声势和影响,后来仔细想过才想到加强同艺馆内部竞争这一层。 这顿晚饭因为梅凌雪宣布的事而吃得很沉闷,大家心中各有滋味。 静媛并不想参加花魁大赛,虽然她回到了同艺馆,但也不愿太过招摇,激怒她爹。夜里,她便独自去找梅凌雪商谈此事。 梅凌雪刚和锦枫碧桐谈完花魁大赛的安排和细节,见静媛这么晚来找她,又有些惴惴不安的样子,已猜到她要说什么。 静媛道:“凌雪姐,真是抱歉,这么晚还来打扰你休息。” 梅凌雪道:“没事,我也刚和锦枫碧桐说完花魁大赛的事。你来应该也是为了此事吧?” “是。我想问问我能不能不参加花魁大赛。” “你的事情还未解决,我本来也没打算让你抛头露面。” 静媛欣然,“谢谢你,凌雪姐。” “不过,你的身份馆中其他人还不知道。无缘无故不参加,别人可能会有想法。到时你得找个说得过去的借口才好,我看不如就装病吧。” “好吧,那这几日我也假意准备着。” “嗯,如此最好。” 与梅凌雪谈过后,静媛安了心。第二日开始也假意同其他姐妹一般为花魁大赛忙碌起来。 柳心言上工时,见她的桌上放了一张字条,是锦枫留给她的,让她管一下今日的银钱出入。柳心言正在猜想怎么回事,姑娘们便纷纷来支钱了。胭脂水粉钱,衣服首饰钱,甚至买新乐器的钱。管理教习坊的芳姨也来要了一大笔。柳心言都糊涂了,不知同艺馆的端午是怎么过的。 静媛也到帐房来找支了二两,柳心言便问道:“我一天没来,怎么大家都缺钱了?” “昨晚凌雪姐说要联合京城各大馆楼举办花魁大赛,让我们参加,参加之人自然是要买些东西的。” “是这样啊,难怪锦枫姐也不在,肯定是忙这事去了。那你怎么就只拿这么点?别的姑娘大都是十两以上的。” 静媛便悄声把自己要装病不参赛的事告诉她,并让她到时候帮自己掩饰。 “还有一件事,昨日同艺馆新来一个姑娘,名宋秋夕,就是我们在街上撞到问路的那位。” “这下你们又多一个姐妹了。秋夕,听名字就感觉很好,是不是也很漂亮?” “不知道,凌雪姐让她在人前不要摘下面纱,所以我们也没见到她的容貌。不过,看那双灵动的眼睛,想必是美人。” “心言姐姐,我来拿钱了。”吟吟领着宋秋夕走了进来,真是不能在背后说人。 宋秋夕一见柳心言便施礼说道:“姐姐好,妹妹有礼了。” 柳心言道:“秋夕姑娘不要这么多礼。我叫柳心言,是这里的帐房。” 静媛道:“我和心言也才来同艺馆不久,我们几个都算是新人,所以你与我们在一起不必如此拘谨。” 吟吟也一本正经地说道:“嗯,看来这间屋子里在同艺馆待的时间最长的就是我啦。咳,作为前辈,我要告诉你的第一件事就是,像你这么拘束是交不到朋友的。” 静媛和柳心言都被她这话逗笑了,柳心言道:“你什么时候成前辈了?” 吟吟呵呵笑道:“昨天啰。 第四章 花魁(上) 宋秋夕初来同艺馆,又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很害怕自己出了错被人指责怨怪,昨夜还因想家抱着豆蔻哭了许久。但是见到同艺馆的姐妹们都这么和善,心里暖暖的,那种初来乍到的孤立无援感也被她们善意的笑容抹去了。 柳心言问吟吟道:“你刚才不是说来拿钱的嘛。要多少?” 吟吟道:“哦,差点忘了,给我十两。” “你怎么也对选花魁这么上心?” 一说这个话题,吟吟就开始愁眉苦脸起来,“我也不想的,但是凌雪姐说要根据比赛结果调整头牌二牌的人,还特意看着我说的。我可不想被降到教习坊去,那里每天都要练习好长时间,我就不能自由地玩儿了。” 柳心言道:“还有这个说法啊,那你可要好好努力了。” 吟吟道:“嗯。不过,我还不知道那天应该穿什么出场。静媛姐姐,秋夕姐姐,你们决定好穿什么样的衣裳了吗?” 静媛道:“要先声夺人,出场时的着装的确很重要,我也没想好。” 宋秋夕道:“凌雪姐说这些不用我自己想,她会为我准备好。” 吟吟惊诧,大感不公,说道:“诶,凌雪姐太偏心了,我也要找她给我弄。” 柳心言道:“人家秋夕刚来这里,还不太熟悉,凌雪姐多照顾一下她也是正常的。你刚才还说自己是前辈呢,这会儿怎么又开始计较这个了。” “好吧好吧。你反正不用参加,就给我出主意吧。” “我觉得能表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的衣裳就好。比如,静媛是端庄贤淑,而你则是机灵可爱,你可以根据自己的这个特征来考虑。” 静媛道:“心言说得有道理,不如我们一起去街上看看。” 吟吟道:“好啊,那我们现在就去吧,心言姐姐你快给我钱。” 柳心言取了十两银子给她,让她们三人一起去,自己则留守帐房。 梅凌雪派人给京城里数得上名的青楼馆阁都送了邀请函。为了造势,又亲自去拜请一些名人雅士作评判,尤其是京城三少:晏青、京城玉器行会会长之子曾若虚、翰林学士之子韩修棠。京城三少并非他们三人自称,只因他们常出没青楼,于银钱方面又出手不凡,才被私下起了这花名儿。 梅凌雪到晏府送拜帖时,晏青正好在家。晏青见梅凌雪亲自登门拜访,还如此正式,有些受宠若惊。 “晏某何幸,得梅姑娘亲自来访。” 锦枫笑道:“晏公子你言重了,在你之前我们已经访过许多人了。” “哦,我还以为独我有这般荣幸呢。不知姑娘今日找我所为何事?” 梅凌雪道:“我是来请公子帮忙的。我正预备着办一个京城花魁大赛,想请你届时做个评判。” “评选花魁,这样的差使晏某自然当仁不让。只是,自姑娘之后,京城还没出过一个令人心服口服的花魁人选。恕晏某直言,同艺馆虽人才济济,但也还没有这般人物。姑娘怎会突然有此想法,莫非欲重新出山?” “公子别取笑我了,我主要是想借此机会推举些新人。今日除了请公子做评判外,还希望你能出点资。因为参赛的不止同艺馆,我们不方便独办,免得被人怀疑不公平,如果你出面担这主办人的话就好说了。当然不会公子你白费银钱,我们已经想好,到时除二十位评判外,每一场向观看之人收银三两,此项收入皆归公子所有。”梅凌雪素知晏青仗义多金,又与他最熟,才向他开这口。 “如此佳人云集的盛会,每场只要三两,真是便宜了。出资乃小事一桩,姑娘需要多少尽管开口。” “公子如此仗义,梅凌雪感激不尽。可先给一千两,账目我交予心言来管,你对她应该也放心。事后再算盈亏,若是亏了同艺馆给公子补上。” “姑娘何出此言,晏某自愿捐资,盈亏当然自负。”说罢便从袖中取出一叠银票,数了两张五百两的递给锦枫。 “公子既这么说,那我也不再客气了。日子初定于本月二十日,具体时辰待定下后再另行通知公子。” “好。到时我一定盛装出场,要配得上那么多美人才行。哈哈哈……” 举办花魁大赛的消息一出,栖仙阁、醉香楼、四时春等大馆皆跃跃欲试。三年前梅凌雪金盆洗手后,他们也联合起来选过一次花魁。选到最后一轮,由于大家对几个姑娘都有争议,最终竟不了了之。如今时隔三年,又涌现了一批新人。栖仙阁的云裳,醉香楼的董佩卿,四时春的花月容等支持者都很多。各家都有竞争的条件和实力,这个大赛倒是适逢其时。 各馆都到同艺馆询问具体事宜,锦枫便写了告示贴在门口,说明主办人、承办人、时间、地点和参赛要求、大赛规则等问题,以便她们查看。对参赛者的要求是:十三岁至二十岁,琴(包括其他各种乐器)棋歌舞中至少要有一技之长,参赛自用的东西需自行准备。闺阁中的小姐和平民家的女儿是不屑或者不能参加这种大会的,所以这些要求都是针对青楼女子而设,而对于她们来说除了年龄限制外基本算是无要求。 同艺馆上下都在为大赛之事忙着,姑娘们要想着做华丽的新衣裳,试化出场妆容,连日用凤仙花捣汁染指甲,练习各自拿手的曲子舞蹈。懒惰如吟吟、林探幽也每日要去教习坊练两三个时辰,相互评点请教。芳姨从坊中选了几个出色的加强训练,希望她们能在此次出头。 柳心言要负责大赛的账目,每日也跟着锦枫进行采办等事。她们要与不同的商家进行货物银钱来往,像茶商、酒商、布商,还有搭设舞台、凉棚的工匠等。每种的量虽不大,但账目却比同艺馆的复杂,柳心言便稍稍改变一下记账方式,把原来的流水账分了银清簿和货清簿,记得更为细致清楚。 静媛却在大赛前几日病倒了,姐妹们纷纷抽空来看她,让她好生休息,即使不能参加比赛也不要难过,身体最要紧。只有静媛自己、梅凌雪和柳心言知道她这是什么病。 第五章 花魁(中) “我去过同艺馆了。”穆月白沮丧地对魏黎初说道。 “又没见到柳姑娘?”魏黎初正在读从柳士则那里借来的书。 “嗯。”穆月白端午之后到同艺馆找柳心言,柳心言不是根本不在馆里,就是没空理他。“对了,你的静媛姑娘生病了。” “什么?严重吗?请大夫没?”这一刻任何好书都失去了吸引力。 “好像不严重,我一听说就回来通知你。你要去探病么?我可以再陪你去一趟。” “那我们这就去。”魏黎初起身拉着穆月白就往外跑。 到了同艺馆,二人先去找碧桐说明想去看静媛,毕竟两个男人在姑娘生病之时直接跑去人家的房间太不合礼数。碧桐告诉他们吟吟刚刚也去了静媛房里,估摸着这时候还在的,他们可以直接过去,又叫了个丫鬟为他们带路。 魏黎初和穆月白随丫鬟到了静媛的房间,吟吟还在,正和坐在床上的静媛说话。 “静媛姑娘,你没事吧?”魏黎初急步上前问道。 静媛见他们俩来看自己,魏黎初还这般关切,便有些于心不安,毕竟自己并不是真的生病。“我只是稍微有些身体不适,还劳烦二位特意来看我,真是过意不去。” 魏黎初看她脸色,似乎并无大碍,也就没那么担心了。 穆月白道:“他一听到你生病就迫不及待地要来探望。我……” 魏黎初忙捂住穆月白的嘴把他拖到一边,悄声说道:“喂,你别老是口无遮拦地在静媛姑娘面前揭穿我好不好?不然下次我也在柳姑娘面前揭你的底。” 穆月白推开他的手,“我又没有非分之想。” “难道我对静媛姑娘就有非分之想吗?” “那你为何总是盯着她的画像看。” “你乱闯别人房间,窥探别人隐私,还振振有词。”魏黎初对穆月白的行为提出控诉。说完发现自己声音略高,又回头看有没有被静媛听到。 静媛心中其实是明了的,无论是柳心言、晏青还是穆月白,都曾有意无意地透露些魏黎初的心思给她。她常常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魏黎初落慌而逃的样子,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她更相信魏黎初是一个谦谦君子。但是,二人之间的关系目前却因夏魏两家联姻、各自的处境、相处的方式等原因而只能止步于此。 吟吟见他俩只顾躲在一边说悄悄话,便说道:“你们不是来看静媛姐姐的嘛,那你们快来陪她说说话啊,我要去练琵琶了。” 魏黎初转过身来说道:“既然静媛姑娘没事,那我们也回去了。你好好养病,我们下次再来看你。” 魏穆二人随即跟着吟吟一起出来。吟吟问他们后日要不要去看选花魁,魏黎初因静媛不参加而没心思,穆月白似乎也没什么兴趣。 吟吟委屈地说道:“你们就来看看我嘛,我为这个比赛花了很多心思的。别的姐姐都有好多人支持,我就没有。” 穆月白道:“好吧,反正待在王府也无事,你既邀我去看你,那我去便是。” “好啊,月白哥哥真是个好人。” 二十这日天气极好,大赛如期举行。巳时未到,花神庙内几乎座无虚席。有钱的花三两银进到里面去,坐于凉棚之下,有酒水伺候,有侍女扇风。没钱的就只能搬来梯子爬上院墙看,或者相互给对方做马换着看,就这样还把庙围得个水泄不通。 二十位评判陆陆续续到了舞台前的评判席,打头的三个便是京城三少。曾若虚与韩修棠相熟,是约着一块儿来的。二人与晏青互相礼让坐了。 曾若虚道:“晏公子办此盛会惠及众人,令我等感激不已啊。” 晏青道:“曾公子哪里的话,晏某不过是出点小钱承个了虚名罢了。” 韩修棠道:“依晏公子看,此次这花魁之名会落于谁家?” 晏青道:“依在下愚见,此次各家头牌同台竞争,兼有许多新人参赛,谁会成为魁首恐怕尚无定论。韩公子以为如何?” 韩修棠道:“我认为栖仙阁的云裳姑娘千娇百媚,风情万种,背后又是襄王,怕是必赢无疑了。” 曾若虚摇头道:“韩兄此言差矣,咱们选美看得是前头,你怎么看背后呢?” “哈哈哈,曾兄此话在理。”韩修棠不禁大笑。晏青觉得他这话语气有些轻佻,便没有附和。 曾若虚又道:“云裳姑娘虽则妩媚,但四时春的花月容、醉香楼的董佩卿实力亦不可小觑。更何况还有个美女如云的同艺馆在,怎会轻易将花魁拱手让人,待会儿我们可要大饱眼福了。” “曾兄说得极是。” 穆月白来得稍晚了些,场内已经坐得满满的。很多人都在为自己支持的姑娘跟别人争论,有的直接掏出银票就开始打起赌来。穆月白好不容易才在襄王处找到两个空位,便与襄王同坐了一桌。 襄王笑问:“八弟什么时候开始对女人感兴趣的?” 穆月白道:“不过是因朋友要出赛,我来一观罢了。” “朋友?你何时竟与这些青楼之女成了朋友?看来你倒是学上自命清高的文人那套了。” 穆月白并不答他。 前头的看客们纷纷猜测今日谁会是最终赢家,姑娘们在后头也紧张地忙前忙后。这次报名参赛的姑娘有近两百个,经过初选选出了八十个。 头一场是自选装束,有的姑娘是化好妆才过来的,所以比较从容;有的怕路上把衣服弄脏妆弄花,就一早带过来换。各家**东顾西看,都反复叮嘱自家的姑娘好好准备。 梅凌雪碰见栖仙阁的**尤氏,二人曾经有母女情分,虽然梅凌雪早已自立门户,但见面仍要顾些情面,忙行礼问声“妈妈好。” 那尤妈妈也满脸堆笑,“凌雪啊,这么久不见,还是那么光采照人。” 梅凌雪道:“妈妈说笑了,今日美人众多,我这半老徐娘哪还有什么光采。尤其是还有云裳妹妹这般绝色美人在,我更是自惭形秽。” 尤妈妈道:“你还这么年轻,怎么就成徐娘了。云裳些丫头哪里比得上当年的你啊。” 二人相互吹捧说笑了一阵,有人来说时辰已到,让梅凌雪出去主持开赛。梅凌雪上台无非就是说些感谢的话,便宣布花魁大赛开始。 一声锣响,台上司仪高声喊道:“第一位姑娘,云裳。” 这云裳呼声很高,还没出场就先赢得一片掌声,气势很足。云裳千呼万唤始出来,站在一面大鼓上,背对众人,由四人抬将而出。那一身华服令人不觉失声惊叹。 “好美啊!” “是百羽衣!”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声。 云裳所着之衣确是织金罗纱百羽衣。此衣上半身为金线与细丝混合织就,光华灿烂;下半身以各色鸟羽羽绒缠于丝上织为各种花纹,宝蓝、浅蓝、墨绿、翠绿、明黄、浅绛,色彩变化万千,旁看一色,正看又一色,灿若云霞。云裳只是微微一动,羽衣便莹光闪烁,更显碧丽辉煌。台上不知何处传来阵阵鸟鸣,衬得这羽衣更加生动。 这种锦锻十分贵重,制成此衣更是价值万千。知道云裳背景的人皆悄声议论:“襄王捧个**都费资如此,其奢靡作风真是名不虚传。” 第六章 花魁(下) 云裳的好戏似乎还不止那件百羽衣。抬鼓之人放下大鼓,各人从鼓的侧面取下一块来,现出四个圆洞。云裳在鼓上缓缓舞动转身,以脚击鼓,洞中竟接连飞出各种鸟雀。百鸟婉转齐飞,云裳居于其间,大有凤王之姿。 众人皆拍桌称妙,评判们连连点头。趴在院墙上看的人跟着起哄,有的竟看呆了以致从墙上摔了下去。襄王在下面看得很是满意,还问穆月白觉得怎么样,穆月白只礼貌地称好,并不多做评价。 韩修棠叹道:“云裳姑娘这出场真是精彩绝伦呐!”晏青却在心中暗道:“好看虽好看,但她大约是想模仿百鸟朝凤,却做成了百鸟离凤。” “第十一位姑娘,吟吟。” 云裳的开场华美异常,使后面几位穿华衣的姑娘相形见绌,大吃其亏,众人看得索然无味。此时的吟吟出来倒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 她听了柳心言的意见,特意做了一身符合自己性子的衣服。浅粉色短上衣,衣边饰一圈小铃铛,伴着轻快的步伐叮当作响。裙只及膝,脚上一双云头长筒靴。头发挽成双环髻,各绑着两条红色飘带,短刘海覆额,十分俏皮可爱。 评判们对这个笑容甜美的小姑娘印象都还不错。 后面的花月容、董佩卿等因姿色出众而大获好评。林探幽以一身侠女装配轻纱珠翠斗笠,路红绡舞动七彩长绸,皆令人过目不忘。也有些一味浓妆艳抹却毫无新意的,一律被说成是庸脂俗粉。 看了这么多美女争奇斗艳,大家都有些疲劳了。加之午时已至,天气热起来,虽说每桌都有侍女执扇送风,但人多嘈杂,还是燥热得有些不堪忍受。 “最后一位姑娘,宋秋夕。” 曾若虚道:“又是没听过名字的新人。” 语毕,即见一白衣女子飘然而来。只见她一身白衣胜雪,一袭薄如蝉翼的白纱如烟般轻笼墨染长发,此外周身再无多余之物。手托一只白玉净瓶,后跟一对金童玉女。仿佛观音临世,令人见之忘俗。 其容也素颜玉质,其貌也清纯无暇。尤其那双水波潋滟的明眸,流盼有情又略带羞涩,最是楚楚动人。额间一颗红点丹更添几分娇好。 宋秋夕之貌比起刚才那些拔尖的美人并无优势,但她的出场却一扫众人低靡的情绪,使他们忽地神清气爽。曾若虚赞道:“如此清纯可人的女子配上如此清新脱俗的妆容,绝妙啊。这下可有意思了。”晏青也道:“清姿不受铅华。这姑娘不知是哪一家的,看准时机,出此奇招,让人不得不佩服。”韩修棠却道:“不过是取巧罢了。” 宋秋夕以柳枝蘸取玉瓶中的水,这水是以茉莉花汁调成,她的衣裙也连日以新鲜茉莉熏洗。玉手持柳一挥,则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淡淡芳香。 她非常紧张,脸上表情僵硬,也不知道感谢大家,只是按部就班地照着梅凌雪教她的做。但看在人眼里却成了不食人间烟火的出尘感,君不见那些观音神仙的画像塑像不就是什么也没做就得人崇拜的嘛。 评判们此刻如沐春风、如饮甘霖,倍觉舒畅。只当清风吹落素馨雨,不道广袖轻舒细香风。 第一场结束,有二十位姑娘因得票太少而无缘之后的比赛。第一个云裳和最后一个宋秋夕最得人心,这两人一繁一简,一媚一纯,虽是强烈的反差,但同样收了出其不意之功。 考虑到天气问题,后面三场在午后申时才开始。第二场比较简单,六人一组,统一侍女服淡妆出场,评判们再从中选出三十位。姑娘们铅华洗尽,素服可喜,也别有一番风情。 第三场是展现才艺,各人尽显其能,仙乐飘飘,轻歌曼舞,倒是好享受。 只有十五个姑娘顺利进入比赛的最后一场。这一场由晏青抓阄抽题,抽到的是扇舞,十五位姑娘要临场表演。这对于平常就以舞见长的路红绡等人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但是对于不擅舞技的姑娘似乎就有些不公平。有人不服,提出异议。 晏青解释道:“比赛除了实力外,时运也非常重要。此题是晏某随意抽到的,天意如此而已。”这理由令人信服,比赛就这样继续。 云裳的舞与她的人一样媚中带娇,众人为之倾倒。路红绡、南雁翎的舞也袅娜曼妙,各有千秋。宋秋夕因舞艺不甚佳而落于人后。 四场香艳的比试之后,云裳众望所归,成为花魁。宋秋夕居于其后,头十五名还有董佩卿、花月容、林探幽、路红绡、南雁翎、吟吟、阡陌(同艺馆)、田蕙芷(同艺馆)、岳丝绮(同艺馆)、聂妩儿(环翠阁)、吴采诗(栖仙阁)、萧璃(醉香楼)、袁梦希(四时春)。 十五位佳丽由各家老板领着上台道谢。云裳获此殊荣,栖仙阁出尽风头,尤妈妈喜不自禁,已叫人先回去准备着为云裳庆祝。她在台上时就邀请大家晚上去栖仙阁喝酒,应者颇多。 散场后,晏青去向梅凌雪祝贺。梅凌雪道:“晏公子贺错人了吧,此次的花魁可是同艺馆的云裳。” 晏青小声说道:“花魁虽是云裳,但在下却觉得姑娘你才是真正赢家。且不说前十五位佳丽中同艺馆便占去一半,单说这新来的秋夕姑娘,今日一鸣惊人,日后风光怕是会超过云裳。姑娘故意在这个季节办花魁赛,又安排秋夕姑娘以带雨茉莉之姿最后出场,大收奇效,其他人都成了陪衬的绿叶,真是妙招,晏某佩服。” 梅凌雪笑道:“不过是点小手段罢了,难登大雅之堂,还不是轻易就被公子看穿了。此事能成还得归功于秋夕有这样的姿容。秋夕是新人,日后还要仰赖公子多捧场。” “这是自然。晚上同艺馆是否也要庆祝?” “今日姑娘们也累了,明日再说吧。” “好,那明日我一定去。” “欢迎之至,到时候我陪公子喝几杯,以答谢公子此次帮我这个忙。” 曾若虚和韩修棠相约一起先去三江酒楼吃饭,然后再去栖仙阁。 韩修棠道:“我就说云裳姑娘必赢无疑吧。” 曾若虚道:“我倒是更喜欢那个宋秋夕。” “曾兄喜欢这种初出茅庐又无甚风情的女子?” “看惯了那些妩媚妖娆的,这种含苞待放的感觉却更让人心动啊。” “可同艺馆的女子又不能碰。怎么,莫非你此次动了真情?” “真假并不重要,与懵懂娇羞的女子相处最是有趣,可谓一种享受。不能碰无所谓,又不只一个女人。韩兄你吃饭时难道吃了素就不吃荤了?” “哦,我明白了,曾兄你真是够风流的。” 二人说着就大笑起来。 第七章 延聘 同艺馆教习坊的田蕙芷和岳丝绮因为在花魁赛中表现出色,被梅凌雪升至二等,宋秋夕为一等。三人的牌子很快就挂了出来,其他的人则没有变动。 花魁大赛结束后,柳心言又要忙着赶紧把算账,不过她记的账清楚明了,算起来快,第二日便算好了。锦枫和梅凌雪皆看了一下此次的收支,还好有盈利,不然怎么好意思跟晏青交代。因为账是柳心言管的,梅凌雪便让她把账簿和银票送去晏府给晏青。 晏青和晏舜华正在谈事,家丁来报说柳心言姑娘要见公子,晏青便让家丁将她请进来。 晏舜华道:“心言都主动来找你了,看来你们之间的关系还是有所进展的。” “她应该是有什么事才来的。” 柳心言走了进来,手中拿着账簿,见晏舜华也在,便先向她问了好,又坐下与她叙了叙近况。然后才跟晏青说明来意,把账簿和银票一并交给他。 晏青甩着银票说道:“姐姐你老说我不会做生意,看我这次一出手便得了两倍收益,足见我也是有才能的。” “你有才能怎么不帮帮我,不知道我一个人独撑家业很辛苦吗?” “我的才能是要为朝廷所用的,这等事还是留给姐姐你来操心吧。” “你只会找借口推脱。账簿拿来我看看,尽干这些不正经之事。” 晏青便把账簿递给了她,晏舜华细细翻看了一会儿,欣喜地对柳心言说道:“心言,你这账做得不错啊。与各家的货物银钱来往都分列得清清楚楚,比我家的老帐房记的好多了。” 柳心言笑道:“舜华姐你过奖了,我哪能跟那些经验丰富的老帐房相比。” “别谦虚。你不知道,那些老帐房常出错,我每月都要费不少时间在审查账目上,身边又没个得力的人帮我,外头的人我又信不过,所以凡事都得亲力亲为。心言,要不你就来帮姐姐吧。” “我,我不行的。晏府的生意那么多那么复杂,我肯定搞不清楚。” “再多再复杂也还是一个理儿,账目上无非就是进货销货、收钱付钱,只是数目上多一些罢了。姐姐是真看好你,你把同艺馆那边辞了,过来帮我怎样?工钱方面我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柳心言见晏舜华不像开玩笑的,忙拒绝道:“舜华姐,对不起,我不能这么做。同艺馆的大家对我都很好,我也很喜欢那里。所以,我还不想离开。” 晏舜华道:“那好吧,你既不愿意,姐姐也不会逼你。不过你还是再考虑一下,以后你若是有意了,随时来找我。” 柳心言道:“嗯。舜华姐、晏大哥,同艺馆那边还有事,我不能多待,就先回去了。” “好,你慢走,我们就不送了。不要忘了姐姐说的话啊。” 柳心言答应着起身离去。晏青对晏舜华说道:“你又打起心言的主意了。” “还不都是你的错?” “这,与我何干?” “你要是早日把心言娶进门不就好了吗。她成为晏家人,帮我打理这些事务就顺理成章了。” “此事勉强不得,还得从长计议。” “还从长计议,就算你不急,人家心言也到了嫁人的年纪,若是她家里给她找好人家,到时你再后悔吧。看你刚才还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晏青见苗头不好,赶紧说道:“姐姐说的是,我这就去找心言问问她爹有没有这个意思。”语毕即溜之大吉。晏舜华对这个弟弟也无可奈何。 晏青追上柳心言,与她一道到了同艺馆。穆月白和魏黎初也在那里。他们正在大堂里同静媛、吟吟和宋秋夕说话。 “哎呀,穆兄和魏兄也慕名前来见秋夕姑娘啦。” 吟吟道:“他们是来看望静媛姐姐的。你是来找秋夕的吗?” “静媛姑娘怎么了?” 静媛道:“这几日有些身体不适,今日已好多了。” “难怪昨日没见姑娘。我也不知道,都没来问候过,姑娘别见怪。” “哪里,不过是小病而已,不必这么兴师动众的,穆公子和魏公子已经来过两回了。” “他们俩来是应该的。是吧,魏兄?” 魏黎初假装咳嗽了两声,岔开话说道:“你不是来认识秋夕姑娘的嘛,人就在这儿,你怎么还不与人家见礼?” “哦,对。”晏青便对着秋夕行了个礼说道:“秋夕姑娘可认得在下?昨日在下可是在舞台之下沐了姑娘玉净瓶中的甘露,心中杂念皆被涤除,一心想同姑娘学道修仙去。” 魏黎初和穆月白对晏青的轻薄之辞虽一向是嗤之以鼻的,但听多了也就不作理会了。宋秋夕没怎么听过这样的客套话,倒有些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应对。 柳心言道:“晏大哥,秋夕是个心思很单纯的姑娘,你这样说话她会当真的。” 晏青笑道:“我说的确是实话,当然应该当真。” “秋夕,别听他在这儿花言巧语。他们男人光会拣些好听的说,没一句是真的。”这是碧桐在说话,她是出来吩咐人准备开门迎宾的。 “碧桐姑娘别这么说嘛,我可是真心倾慕秋夕姑娘。” 碧桐走过来坐在宋秋夕身边,对她说道:“秋夕,你可要记住这种话,以后再从别的男人口里听到千万别相信。” “哎,秋夕姑娘,我晏青可是最怜香惜玉的绝世好男人,与其他人不一样,姑娘可以放心交我这个朋友。” “哼,得了吧,天下乌鸦一般黑。秋夕别听他胡说。” 宋秋夕被他们俩的话搞糊涂了,不知该信谁,转头迷惑地看着静媛。静媛低语道:“他们就是在说些玩笑话,你别当真就是了。晏公子是个好人。” “行了,我要叫人收拾开门了,你们是要继续待在这儿,还是到了时辰再来?” 晏青向穆魏二人说道:“不如我们先去找家酒楼吃个饭再来。” 魏黎初道:“不了,我们还要去永馨书社还书给柳先生,顺便再借两本回去。” 晏青道:“那我只能去找别人一起了。”然后又对碧桐说道:“今日秋夕姑娘的牌给我留着,我一会儿就来。” 碧桐道:“这可不行,昨晚就已经有人来问过了。新挂牌的倒是还有蕙芷和丝绮。” “被人捷足先登了,真是可惜。另外两位姑娘的筝和扬琴昨日听过,确是不错。那就她们二位吧。” 晏青自去找人吃饭,穆月白和魏黎初则留在同艺馆等心言下工同回书社。 第八章 行会 宋秋夕挂牌后,果然如晏青对梅凌雪说的那样,追捧之人甚多。栖仙阁自云裳成了花魁后确实风光热闹了几日,但很快就恢复成了往日的样子。而到同艺馆访宋秋夕的人却越来越多,门槛都快要被踏破了。那些有钱公子初次会见宋秋夕,总不可能空手而来,大都会送些贵重的礼物,有珍珠玛瑙,有宝石美玉,有绫罗绸缎,有香珠扇坠儿。 宋秋夕不敢像有的姐妹那样私藏东西,遂把收到的礼物全都交给梅凌雪。梅凌雪挑了些用得着又适合她的首饰给她日常戴用,布匹则按各人喜好给她和其他姑娘做成衣裳,其余的就收入库中替她暂时保存起来。 曾若虚是众多求访者之一,第一个访宋秋夕的人便是他,他几乎每日都要到同艺馆找宋秋夕,也时常带些东西来。他所送之物皆精致奇巧,花样则层出不穷。 这日,曾若虚又来找宋秋夕,不巧她的牌刚被人点。 梅凌雪道:“曾公子,真是对不住,你要是早来一刻钟也能赶上的。” 曾若虚道:“没事,今日见不着,明日再见便是。梅馆主你帮我给秋夕姑娘带个话,说我来过,顺便再帮我把这支紫檀碧玉箜篌簪交给她。”说罢便把手中的盒子递与梅凌雪,然后道了声谢就出了同艺馆径直回家去了。 曾若虚到家时,他爹曾同谷正在厅中来回踱步,似乎遇到了什么烦心事。曾若虚便进去问道:“爹,您这是怎么了?” 曾同谷见儿子来问,便对他说道:“今日我们行会元老议事,有人提出晏家玉矿玉石供应量逐渐减少之事。虽然我们有自己的玉矿,不受影响,但作为行会会长,坐视不理也说不过去。你认为爹该怎么做?” “他们晏家占着珒州最大的玉矿,却不保证玉石供应足量,想必有很多人都对此不满,您可集合各大玉器行共同给晏家施压。” “你还是太年轻,这点儿不满怎么够?我已派人送了帖子去,邀晏家当家晏舜华明日到行会商谈此事。这晏舜华虽是女流之辈,却十分厉害,议事恐怕不会是什么好结果。” “您既然料到结果不好,那还找她议什么?” 曾同谷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说道:“正因如此才更要找她。晏舜华一向仗着自己家大业大,从不把我这个行会会长放在眼里。我就是要利用此事让晏舜华激起众怒,再提出联合打击晏家一事,到时候响应我的人就会多了。” 曾若虚如醍醐灌顶,拱手笑道:“众怒难犯,爹您真是高明。” 晏舜华收到曾同谷的帖子,帖子上面明显对晏家玉矿减产之事有意见,还找她去行会商议。她一向看不上行会那种依附巴结官府、以行规约束商家、排挤不入会的商家等卑劣行径。虽然晏家在她爹生前也加入了行会,但自晏舜华掌家以来,已渐渐不再理会他们。本来井水不犯河水,大家相安无事就罢了,如今他们却又找上门来,是要该是考虑退会的时候了。 次日,晏舜华应邀到了行会议事处,曾同谷和四个元老业已到齐。 “我来晚啦,让各位久等了。”晏舜华笑着走进议事厅。 曾同谷说道:“我们刚才谈了点别的事。晏老板既来了,就请入坐吧。”他正端坐于上首,其他几人也论资排辈地坐着,给晏舜华留的是最末的位置。 晏舜华客气地坐了。曾同谷道:“晏老板应该已经知道我们找你来的目的了吧。” “哦,是。只是我不明白各位为何如此关心我们晏家。” “晏老板应该清楚,你的玉矿是京城许多玉器行玉石的主要来源。如今玉矿一夜之间减少出产,很多商家都没法得到充足的玉石供应,生意受了很大影响。晏老板不会对此事毫无交待吧。” “原来如此。那会长你是在兴师问罪?玉矿减产,我们同样损失不小,也并非我愿。难道采不到矿也是我的过错?这罪名未免太说不通了。” “晏家玉矿如此之大,开采还不到十年,怎么可能就采不到矿了?而且我听说你最近招了不少石工,应该采得更多才对,怎么反会减少?就算开采遇到些问题,你也可以跟我们行会商量。在坐的都是跟玉打了几十年交道之人,经验丰富,还怕想不出个办法。” “我看没这个必要吧,晏家的事还不需要外人插手。” 几个元老见晏舜华不但无意好好解释,态度还如此傲慢,皆表示不满。 其中一人说道:“晏老板,好歹你爹生前跟我们几个还有些私交,算起来你还得叫我们一声世叔世伯。我们一片好心想帮你解决问题,期望行会商家共同获利,你为何以这种态度跟我们说话啊?” 晏舜华忍不住笑了几声,说道:“好心?这半月以来,您家的玉石可贵了不少啊,钱世伯。我家玉矿出问题对您来说只有好处,可没什么坏处,您应该感谢我才对啊。” “你……你一个女娃懂什么?”那个钱老板怒不可遏,拍几而起,几上的茶杯跳起来又哐啷一声稳稳地落了下去,发出一阵清脆的余音。 晏舜华心想:捞了好处还来故作慈悲,一群道貌岸然的老家伙。她也不欲与他们多烦,便直截了当地说道:“我并不是来接受你们审问的,我来是为了告诉大家我要退出行会,今日会长和元老齐聚一堂,正好也方便。” “什么,这这这……” “她竟然要退出行会。” 元老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行会成立多年,只有削尖脑袋想钻进来的,还没听说过有谁主动退出的。 曾同谷拿出会长的威严说道:“行会岂容你说退就退。” “我对行会的各位无任何贡献,挂个名在这里不过是尸位素餐。既然如此,还不如早些退出来让能者居之。” “你是要与我们整个行会作对吗?你可知道你这样做的后果?” “我既做了决定,便不会受人威胁而改变主意。今日天气太热,我看各位都出了不少汗,还是找个凉快的地儿待着吧。议事就到此为止了,告辞。” 语毕,晏舜华便头也不会地走了,留下一群老家伙在议事厅里吹胡子瞪眼。 晏家玉矿确实有一点问题,所以晏舜华只能先尽量保证自家的供应。至于其他玉器行,就只能让他们自己想办法了,晏家又不是开善堂的,可管不了那么多。 第九章 六月天 六月天是流火的天,芸芸众生:人和动物和植物,全都热得憔悴不堪,唯有从土里钻出来的知了还精力十足地趴在树上鸣叫。 柳心言望着空中的骄阳,真想高声问一句:“老天爷啊,你是不是把我们都抛弃啦?”哪怕引来天打雷劈下场雨也好啊。可是她连大叫这一声的力气都没了,因为她正在井边守着挑水呢。 每年一到夏季炎热期,井里的水就出得慢,挑水总要排长队等很久。柳心言特意趁午间人少之时回家挑水,还可以快一点。一些力气好的男人常会跑到城外河里去挑水,甚至还有人到山里找泉水的。她毕竟是个女孩家,虽然不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娇贵之身,但也没法跑那么远,只好以最蠢的办法打水了。 总算是把家里的缸给灌满了,柳心言又热又累,喘着气趴在桌上一动不动,觉得自己像极了周大叔家的旺财,刚刚见它就是这样趴在门口的。 他爹抱了个西瓜走进厨房,对她说道:“心言,我给你买了西瓜,你吃一点解解暑。” 柳心言偏着头动了动眼珠,“西瓜啊,还是放在水缸里冰着,等下工回来吃冰镇西瓜吧。” 柳士则便放下西瓜,准备去打水来洗一洗。柳心言无力地说道:“爹,我来。”柳士则道:“你歇着,这点小事爹还是做得好的。” 西瓜好歹还是洗好放进了缸里,虽然洒了不少水,就全当是洒水消热吧。柳心言歇了一会儿,自己也打了小半盆水擦了擦汗。井水就是凉快,人一下就清爽起来,有力气赶回同艺馆上工了。 晏青觉得他家的白玉床已经无法满足他对凉快的要求了,便跑到穆王府蹭凉。穆王府有个建在水边的雪晴轩,轩周围遍植青松绿竹,浓荫几可蔽日。此外,还仿照了宫中的清芬殿,利用水车将水送上屋顶,屋顶四周皆有水槽,水槽中的水满之后则沿檐自由落下,形成水帘,达到隔阻热气的目的。既有树荫以阻日,又有水帘可隔热,自然比其他建筑物凉快许多。 晏青待屋顶水落完的间隔推门进去,便有一阵凉气扑面而来,好不凉爽。 “快把门关上,热气都进来了。”穆月白侧卧在铺了褥席的石塌上,两眼盯着他说道。 晏青赶紧把门合上走了进去,“哎呀呀,穆兄魏兄好享受啊!” 屋内地面放了几个冰鉴,里面装满冰块儿。冰块儿慢慢融化,便有凉气从冰鉴上的孔洞中飘散出来,逐渐布满整间屋子。这样的冰鉴不仅地上放着,顶上也吊着,只是形制小一点而已。若是有侍女在旁扇风效果会更好,只是穆月白不喜欢老有人在身边伺候,感觉像被人监视一般,所以屋里只有他和魏黎初两个人。这也是源于他儿时不愉快的经历。 “你也在你们府上建一座雪晴轩好了?大热天往这里跑,也不嫌麻烦。”魏黎初说道。 “不麻烦,有这么个凉爽地儿给我待,再多跑几趟也不麻烦。这种皇家享受我们平民百姓家可不敢轻易模仿。” “你们晏家还平民百姓家?光你那张白玉床抬出来造几座这样的房子都绰绰有余。” “魏兄,你对我稍微客气一点点嘛,我跟你又不仇人。你知道的,我家由我姐姐做主,她不会让我如此败家的。” 穆月白道:“你们还有心思吵架,不会口干舌燥么?” 晏青确实有些口渴,向穆月白说道:“被你一说还真觉得了,哪个冰鉴里有水果?” “那个。”穆月白用手指着晏青右侧的冰鉴。 晏青打开那个冰鉴一看,里面放了些荔枝和桃,便伸手进去取了一串荔枝出来,坐在魏黎初身旁剥着吃了起来。 “今日不去同艺馆了,还是就待在这里吧。这样热的天,也不知那些姑娘们怎么度过?”晏青咽下口中的荔枝说道。 魏黎初被他说得想起静媛来,“同艺馆不也用冰的吗?” “那是有客人之时才用的,夏季冰即是银,不是人人都会烧钱去暑的。” “是吗?那我今日让人给永馨书社送去的两个冰鉴岂不是无用?”穆月白翻身坐了起来,惊讶于自己竟献错了宝。 晏青嘲笑道:“心言是个节俭的姑娘,就算你送了冰去,她还会觉得浪费,难道你还想让她自己去买冰吗?你送个瓷枕或扇子都比送两个桶管用。” “哦,好。我明日再让人送两个瓷枕去。” 魏黎初忙说道:“也帮我送一个给静媛姑娘。” 晏青道:“你们两个,连送礼都不懂,还如何讨女孩子欢心。还是多向我请教请教吧,不是我自吹自擂,只要我出马,哪种女孩的芳心不是手到擒来啊。” 魏黎初趁他得意时泼了盆冷水:“还不是因你囊中钱多,那些女子多半是贪慕你的钱罢了。” “魏兄你既如此说,那我们今日就打个赌。下次若是我不靠金银也能让一个美女对我心生好感,那你就去向静媛表明心迹。如果我失败了我就任你处置,如何?” 魏黎初吓了一跳,“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了?像你这样让人家姑娘对你动情,又不对她负责,不是在害人吗?” “我会把握分寸的,只是一般的好感,不至于到非君不嫁的地步。” “如此也不行,拿女子的感情作赌岂是君子所当为的。”魏黎初不耻于这种行为。 晏青笑道:“好好好,我不说便是。我倒成小人了,真是人心难测。穆兄,你说是不是?” 三人在冰室里就晏青是小人还是君子的问题作了一番深刻的讨论,结果是晏青受不住魏黎初和穆月白的双重攻击而昏昏睡去。 柳心言下工回家,见院子里多了两个大木桶。木桶外形精美,但是却有无数小孔,不知是做什么用的,便去问他爹是哪儿来的。 柳士则答道:“是穆王府的人送来的。” “他给我们送两个带孔的桶干什么?给我装水也不行啊。” “这是富贵人家用来夏季纳凉的,把冰块装进去,孔中便会散发出凉气来。” 柳心言无奈地笑道:“或许人直接钻进去会凉快些,或者把这两个桶卖了换些冰块回来冰镇西瓜。” 翌日,穆月白又送来一对瓷枕,柳士则让来人顺便把那两个没用的桶回收了。瓷枕派上了用场,柳心言和柳士则当夜都用上了,睡觉时枕着凉凉的,十分舒服。 第十章 窃冰 夏季的午后,同艺馆里静悄悄的,几乎所有人都在休息,姑娘们也在房里午憩。 吟吟躺在床上辗转难眠,难道她也有什么心事吗?似乎不是,只见她抬起双腿,用力往下一压,一骨碌就坐了起来,耷拉着脑袋从嘴里喷出一口热气:“啊,好热!” 屋里热腾腾,知了又“吱~吱~吱~”拉长了声音聒噪个不停,连扇子扇出的都是热风,叫人怎么睡嘛。吟吟实在受不了了,只好爬起来把凉席随意卷了卷,拖到廊下。这一刻红日中天,廊子虽是朝北的,炙热的阳光仍然照得进来。 吟吟丢下席子,转来转去找凉快的地儿。她发现楼梯下面不仅晒不到太阳,还有一丝丝细风吹进去,就这儿啦。 她把席子抱到楼梯下铺好,往上一躺,好像是比屋里舒服点儿。但刚躺下没多久,背上就热了,她往旁边滚一滚,又凉了。这样凉快一会儿又热,热之后就挪挪地儿,循环往复,人就恍恍惚惚起来。感觉眼皮越来越沉重,身体轻飘飘的、软绵绵的,仿佛飞在风里、卧在云上。 吟吟将要进入甜甜的梦中。忽然间,一阵脚步声匆匆而来,美梦的大门像受了惊吓一般,一下就合上了,吟吟被无情地拒之门外。 “别关啊,等等我。”吟吟叫着清醒过来,楼梯的震动也随之停了下来,板隙间飘下些灰尘,正好落在吟吟身上。 “谁在下面?站在楼梯上的人靠着扶手往楼梯下面张望,吟吟已经坐了起来。“你怎么坐在这里呀?” 吟吟抬头见是林探幽,便抱怨到:“哎呀,探幽姐姐,人家好不容易要睡着了,你又把我吵醒。” “你在这儿睡觉?真是想得出来。” “这儿凉快啊,比房里舒服多了。” “是吗?”林探幽走下来,弯腰进了吟吟的小窝,“还真比屋里好。” 吟吟呵呵一笑,“对吧。你是不是也睡不着啊?不如跟我一起在这儿睡吧。” “我不睡,我还有事。” “大中午的,你要做什么呀?” 林探幽见吟吟睡在这里,自己要做的事也瞒不了她,不如跟她说了,让她给自己把风。遂凑到她耳边,悄声说到:“我打算偷两块儿冰。” “啊?你要偷东西。”吟吟大声叫了出来。 “嘘,小声点儿,别吵醒其他人。” 吟吟便竭力压低嗓门问道:“你偷冰来做什么?” “这么热,做什么都可以。可以做冰镇水果,或者敲碎了跟果肉一起拌着吃。” “好像好好吃的样子,做好了能不能给我吃一点。” “可以是可以,但你得帮我取冰。” “我不敢偷东西。你要去哪儿偷啊?” “别怕,就在那边那口井里。这会儿大家都在睡觉,不会被发现的。” “哦,好吧。” 吟吟一馋起来,便什么原则都不顾了,跟着林探幽悄悄走到储藏冰的井边。那口井位于院子角落的树下,是一口深井,但是出水却不多,平常一直闲置无用,只有到了夏季才能派上用场。因为井里特别凉快,同艺馆每日从冰商那里买来的冰用不掉时就会藏在井里,待第二天继续用。 井口盖着铁盖,盖子并不是一个整块,而是由两半组成。这样做的目的当然不是方便林探幽打开,主要是为了在井口中间横放一根木杠,好把盛冰的桶挂在其上放进井里,再把两半铁盖放在杠子下拼好就行了。 林探幽和吟吟合力把盖子移开,木杠上一共挂了三根绳子。林探幽让吟吟把风,自己则拉着一根绳子,慢慢将下面的桶提上来,一桶冰便呈现在眼前,萦绕着看不见的冷气。在这种天里,冰块看起来尤为晶莹剔透,亲切可爱。 “吟吟,你快把我腰上的袋子解下来,装些碎冰进去。”林探幽吩咐道。 吟吟正在一旁东张西望,一有个风吹草动就紧张得不得了。听见林探幽的话,连忙蹑手蹑脚地按指示装起冰来。等她一装好,林探幽便把桶慢慢放回去,再把井上的一切恢复原样。二人旋即迅速溜回林探幽房中,窃冰成功。 “探幽姐姐,刚刚我紧张死了,还好没被发现。”吟吟一进房门就说道。 林探幽道:“看把你吓得,平常光会饶舌,胆子却这么小。” “我又不像你那样是老手了。” “说得我好像老偷东西一样,我也就这两日才开始的。别说废话了,来做水果碎冰吧,冰块儿都要化了。”装冰块的袋子已经湿透,还滴着水。 林探幽说罢即从柜子里拿出两个大碗、两把勺子和一把小匕首。 “怎么做啊?”吟吟问道。 “你来剥葡萄,剥半串葡萄放碗里,我来弄碎冰。” 林探幽把冰块倒进碗里,用匕首快速剁起来,要剁得更加细碎。冰块剁好后,又削了一个梨,并把梨切成小块。吟吟的葡萄也剥好了。 林探幽把三种东西平均分在两个碗里,稍微拌了拌匀,说道:“做好了,吃吧。” 吟吟端起其中一碗,舀了一小勺放进嘴里,“好冰!嗯,好吃,冰冰甜甜的。” 吟吟尝到了甜头,第二日便主动去约林探幽偷冰。本来是神不知鬼不觉的,不料这日碧桐醒的早,想喝水,房里却没水了,便出来取水,恰巧撞破正在取冰的吟吟和林探幽。 “好啊,你们两个竟然偷冰。” 吟吟被她突然一吓,手里的冰袋都掉了。这下被撞个人赃俱获,想抵赖也抵不了,发现之人又是碧桐,更无话可说,连求情都不用了。 碧桐把林探幽和吟吟的劣行通告了同艺馆上下,为了防止有人效仿她们,当日就找人打了三把锁,把井盖锁在了井边上。 林探幽和吟吟被罚连着两日吃完午饭守在井旁练笛子和琵琶。虽然有树挡住一部分阳光,但还是很热,二人练得直冒汗。 碧桐不时出来监督,顺便教育她们:“你们现在流得汗就是你们前两天偷吃的冰,欠了债可都是要还的。”然后看着差不多了,就让她们回房休息。也不能让她们一直站在日头底下,万一中暑就不好了,碧桐姑娘还是很仁慈的。 第十一章 出游 同艺馆的生意受到天气的影响,门庭冷落了不少。虽然大堂和屋里都会放上盛冰的盘子,还有人在旁扇风,把冷气扇到客人身上,但很多人还是更倾向于留在家中避暑,连晏青都来的少了。 曾若虚却仍一日不落地来找宋秋夕,他这样的坚持让宋秋夕觉得很感动。这日,他又早早地来找她,还送上一张请柬。 “秋夕,明日是我生日,我请了几个朋友在湖上夜宴。你会赏脸来助兴吗?”曾若虚已如此亲切地称呼她了。 “这,我不知道凌雪姐让不让我出去?” “哦,这个你完全不必担心,只要你自己愿意去,其他事我都会打点好的。当然,如果你不想去也没关系,我不会勉强你的,但我心里还是非常希望你去,能看见你我会更开心。” 宋秋夕见他诚心邀请,便点头答应了。 夜里睡前宋秋夕一直在想这件事,也不知什么时候才入睡的。第二日醒来时,发现比平日晚了不少,便知道昨晚肯定睡得晚了许多。 她挣扎着从床上起来坐到镜前,仍然睡眼朦胧,往镜中一看,感觉镜中的自己更加朦胧。 豆蔻打了热水进来给她梳洗,见她眼圈黑黑的,便问她怎么了。 宋秋夕答道:“没什么,只是昨晚睡得晚了些。” 豆蔻道:“姑娘今日要跟曾公子出去,可要好好打扮打扮,眼睛旁边多擦点儿粉遮一遮,再穿件儿好看的衣裳。” “傍晚才出去呢,没关系的,衣裳先穿件普通的,到时候再换吧。不过,豆蔻,我有点儿害怕。”宋秋夕转过身拉着豆蔻的手说道。 “怕什么,曾公子人那么好,难道你还怕他把你怎么样啊。”豆蔻虽然年纪虽与宋秋夕相仿,却不似她那般怕人怕事。 “可是,我第一次与人出游,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就坐着弹你的箜篌好了,就像平常在馆里一样。” 宋秋夕还是有些不确定,“这样就好了吗?” “咳,你看你,都来这里这么久了,还这么胆小。这里可是京城的同艺馆,不是我们以前县里的私馆,你要大方一点。你跟曾公子不是已经见过好多次了嘛,你看他哪次不是对你百般客气的。” “也是,他的确是个好人。” “我看他挺喜欢你的,你说他将来会不会把你娶回去。” “你胡说些什么呀?真不害臊。”宋秋夕听了这话,脸上一热,忙用双手捧住自己滚烫的脸,背过去不理豆蔻。 豆蔻猜她并不是完全无意,便说道:“我是认真的。你难道想一辈子待在同艺馆吗?这里虽好,但终究不能给你养老送终。万一它哪一天关门了,你又该何去何从。还是趁早找个归宿的好,趁现在年轻你就要打算起来。这曾公子长得也算是一表人才,对你又殷勤,又有钱,也赎得起你。你不妨将他作为一个考虑对象。我们是一块儿长大的好姐妹,你找个好归宿,我也能有个好去处啊。” 豆蔻虽这么说,但宋秋夕还是有顾虑,“但我跟他相识不久,不知他人品如何。” “如果你不放心,我可以去跟凌雪姐打听一下。我们刚来的时候她不是说如果你物色到一个好人,她也会支持的嘛。” “嗯,凌雪姐还再三交代我不要自作主张。我无亲无故的,就只有她能为我做主了。” “那我过两日帮你去问问她。” 曾若虚已经派人把请姑娘出游的银子给梅凌雪送了来。这是宋秋夕到同艺馆以来第一次被人请出去,又是晚上,梅凌雪很不放心。她让碧桐安排了两个可靠的人同去,又百般叮嘱他们一定要紧跟着姑娘,一时半刻也不能离开,不能让别人灌她酒,宴会完了就早些回来。 曾若虚租了一条船夜游城中的玉湖,请了几个好友同游喝酒。宋秋夕到时,他亲自下船来接。本来他不想让跟来的丫鬟和仆从上去,但他们却坚持说这是同艺馆的规矩,姑娘不能单独与客人在一起,不让他们跟去的话,姑娘也不能去。曾若虚心中虽然不悦,但也只得勉强同意。 船离了岸便开了席,几个人在船上畅饮畅谈。湖上有徐徐清风吹来,船上之人也不觉得热。 宋秋夕单独在旁弹箜篌,她弹的是二十五弦竖箜篌,表现力丰富,所以不需要其他乐器伴奏。 几曲过后,曾若虚便不让她再弹,对她说道:“秋夕弹了许久,想必也累了。先歇歇,也吃些酒食。”言毕即让人给她端了些酒食来,又令唱曲的人来接替宋秋夕。 韩修棠道:“今日是曾兄的生辰,秋夕姑娘也该敬曾兄一杯啊。” 宋秋夕为难地说道:“我不会喝酒。” 韩修棠道:“就一杯而已,不会喝醉的。” 跟着宋秋夕的人正欲说明姑娘不能喝酒,曾若虚却先说道:“韩兄莫要勉强,秋夕不会喝酒就不别让她喝,勉为其难喝了会不舒服的。” 韩修棠笑道:“曾兄对秋夕姑娘真是体贴入微啊。虽不能喝酒,但还是应当稍作表示,不如姑娘就以茶代酒,怎样?” 曾若虚道:“这样也好。”又叫人倒了茶来。 宋秋夕端了茶起身敬曾若虚,曾若虚也站起来与她相对喝了一杯,见她喝完茶低头含羞的样子,愈发觉得与这样的姑娘往来非常有趣。 宋秋夕吃了两口菜便放下筷子,也不知该做什么,便从旁边的窗口朝船外随意张望。天未全黑,还能看见湖中的荷花,但它们都已合上了花朵,羞答答好像从未开过。湖中还有其他船只在飘荡,不时传出欢歌笑语。湖岸边华灯初上,闪闪烁烁,看着看着就模糊成一圈圈光晕。 她想起了早上豆蔻说的话。曾若虚每次跟她在一起都彬彬有礼,风度翩翩,她对他也颇有好感。虽然自己也不懂这是不是男女之情,但如豆蔻所说,将终身托付给这样的人倒也是好的。 夜宴进行得很顺利,那些公子们只是喝喝酒,听听曲,说说笑,偶尔跟宋秋夕聊几句,宋秋夕都只简单应答一下。 游完湖后,宋秋夕便被送回同艺馆。梅凌雪找跟去之人问了情况,知道一切安好,才放了心。 第十二章 打探 豆蔻真去找梅凌雪问了曾若虚的事。梅凌雪见曾若虚最近每日都来找宋秋夕,似乎对她很有心,本就已经很在意。如今豆蔻又来问,她虽说得隐晦,但梅凌雪将两边联系起来就猜到是什么情况了。只是没想到宋秋夕才来同艺馆一个多月,就遇到这样的事,也不知是好还是坏。 梅凌雪开始重视起宋秋夕和曾若虚的事,但她对曾若虚此人的为人也不是很了解,便起意找人打探一下。她最先想到的就是找晏青询问,因为他和曾若虚毕竟是同列于京城三少名号中的男人,相互之间应该比较熟悉。 “我与曾若虚虽相识多年,但也只是碰面打个招呼、说些场面话的关系。所以,我知道的关于他的事也并不比你们多。你们怎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了?”晏青刚来同艺馆就被梅凌雪和碧桐拉到屋子里问话了。 梅凌雪以实话相告,又问道:“你们两家皆是京中大贾,难道公子与他没有什么共同的朋友吗?” “也没有。我们两家虽然都是卖玉的,但一向不怎么来往。同行相忌,不仅没来往,好像还有仇怨。听说他爹正到处散播谣言,说我们晏家意图独占京城玉市,正联络各大玉器行共同抵制我们的卑劣行为。所以我与曾若虚很可能马上就要成世仇了。” 碧桐说道:“你们都是一样的风流公子哥儿,你应该很了解他的心思才对啊。” “碧桐姑娘,我早说过我不是个普通的风流男人啦。虽同为好色之人,但境界不同就相去千里。我怎么可能看得到千里之外的人是什么样的呢?” “谁要听你贫嘴。这事很重要,拜托你认真一点行吗?晏大善人。” 梅凌雪斥道:“碧桐,说话客气些,别忘了我们是有求于人的。” “没关系,我就喜欢碧桐这有什么说什么的直爽性子。如果你们非要问我的看法的话,我只能说说我的个人感觉。曾若虚此人虽无小人行径,但我也不认为他是个正人君子。” “公子何出此言?” “我并无证据,只是那次花魁大赛上同为评判时的感觉罢了。如果你们想确切地了解的话,不妨去找韩修棠,他与曾若虚很要好。但是不能直接问,得想条计策套他的话。最管用的当然美人计,反正你们这里最不缺的就是美人。” 梅凌雪思量了一下,“韩修棠倒是常来找红绡,我可以让红绡去试探一下。” “嗯,调查清楚最好,也免得因我一时偏见拆了一段好姻缘。”晏青自己也拿不准自己的判断对不对,毕竟单凭一两句话就断定一个人的人品如何实在太草率。 “为了确保计策万无一失,我们还需做些准备,可能要费几日。所以,我还有一事相求。” “姑娘请说。” “秋夕涉世未深,我怕她情窦初开,很快就会险进去。到时就算我们查出曾若虚不怀好意,她也不见得听得进劝。我想请公子在我们调查期间做个护花使者,别让曾若虚再接近她。” “那姑娘要我怎么做?” “公子从明日起日日早来点秋夕的牌,最好能把她接出去。白天就由我们想办法拖住她,也不让他与曾若虚相见。如此便妥当了。” 碧桐又加了一句:“你要殷勤一点,多讨她欢心,让她别老想着那个姓曾的。” “让我点秋夕姑娘的牌是可以的,殷勤讨她欢心可不能从命。万一过火,让秋夕姑娘爱上了我,不是孽缘嘛。” “最多不过几日而已,哪里就严重到这种地步了。” “非也非也,我晏青就算什么也不做,都成了少女们的梦中情人。要是对秋夕姑娘出手,那还了得。况且,要是被魏兄知道了,他定会与我割袍断义。” 晏青说这话时既认真又戏谑,碧桐懒得再跟他扯。“你又吹。不肯帮忙就算了,还胡乱找些借口来搪塞我们。本来以为你是个仗义热心之人,如今看来不过是个胆小怕事的。” 晏青委屈地说道:“我这样做吧,魏兄轻蔑我,不这么做吧,碧桐你又看不起我。我真是处处难为人呐!要我这么做也行,但我有两个条件。” “什么条件?” “其一,若是被魏兄知道,你们要帮我跟他解释,我是有苦衷的。其二,你们负责给我找个同谋,穆兄就在外面。” “好,小菜两碟,我这就去把穆公子找来。”碧桐一说完就去大堂找穆月白。 晏青对梅凌雪感慨道:“做个热心人还真难。” 梅凌雪笑道:“碧桐只是太担心秋夕受骗,公子别怪她。不过这事与魏公子有什么关系?我以为他对静媛有意的,莫非他又对秋夕……” “哦,那倒不是。魏兄不是这种见异思迁之人,只是他为人太正直老实,容不得这种亵渎女子情感之事。” “原来如此,魏公子倒是个好人,希望他与静媛能早日走到一起。” 碧桐没一会儿便把穆月白带来了。晏青道:“穆兄,我有一件好事要与你共谋,你可有兴趣?” 穆月白满脸狐疑地看着他,“何事?” 晏青便把事情原委告知他。穆月白是个万事无所谓的好好先生,让他帮忙,只要不伤天害理,不辱及人格,他都会应允。 但他向晏青提了个问:“你上次说的就那句话还算数么?” “哪一句?” “你说不用金银的话。” “穆兄,你这不是在给我添乱吗?我临危受命,出卖色相,你还要给我出难题,太不厚道了。不过,我方才确实想到一个不花钱的好主意,还要仰赖穆兄帮我啊。” “好主意?说来听听。” “回去时再告诉你。不过一定要向魏兄保密,我们俩如今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你找我共谋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吧。” “哈哈哈,被你看穿了。” 这事便这么说成了,晏青和穆月白负责引开宋秋夕的注意力,梅凌雪和碧桐则去调查曾若虚。虽然他们这样有点不尊重宋秋夕本人的意愿,但也是为了防止她芳心许错了人,皆是保护她之意。待事情弄清楚后再跟她道歉吧。 路红绡虽然嘴巴刻薄,又素喜与人争强,又有些嫉妒宋秋夕,但同为风尘中的女子,她也并不希望宋秋夕小小年纪就步如缨的后尘。所以梅凌雪找她帮忙时,她爽快地答应了。梅凌雪亲自为路红绡排了一段舞,只等韩修棠来,便对他施个美人计。 第十三章 美男计与美人计 同艺馆那头正在准备美人计,晏青和穆月白这头也想好了美男计。 穆月白按晏青的设想在王府中备妥一切,晏青便派人去同艺馆将宋秋夕接到穆王府来。在穆王府进行这个计划的原因有二,第一是有晏舜华在,晏青不敢在自己府里搞这些花样,只能借用穆王府。第二是穆王府有好设施可用。 在穆王府又要瞒着魏黎初,穆月白已经提前找了两本好书给魏黎初,说是从宫中借来的,过几日就要还。所以,他现在正在书房埋头苦读,不会跑出来干扰的。 宋秋夕被带到穆王府的雪晴轩门前,带她那人让她在那里稍候一会儿。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穆王府的人不让她进屋,但宋秋夕还是老老实实地在屋檐下等着。 穆月白正和几个人蹲在屋顶上,每人手里都拎着一个袋子。水车那边,也有人候在水闸前。宋秋夕一到,穆月白便向水闸边的人打了个手势,那边的人接到命令就迅速打开了水闸。水顺势而下,冲击水车迫使它动了起来。 宋秋夕听到了水流声,便朝声音方向张望,开闸之人已撤走。宋秋夕只看见一架大水车在慢慢转动,她以前见过有人用水车灌溉农田,不知道王府里装这水车做什么用。 在宋秋夕望着水车出神之时,屋檐蓦地流下水来,“下雨了?”不,这雨中还夹带着五彩缤纷的花瓣。 穆月白等人在屋顶水槽里撒了许多花瓣,当水车送水上屋顶灌满水槽时,花瓣随水流下,便在宋秋夕眼前形成一道薄薄的彩色花雨帘,如同春日少女曳动的裙摆。 宋秋夕伸出一只手,任细流在掌中激起水珠,然后滑过指缝,剩得几片花瓣停留在掌心,停留在她凝视的目光里。她又将它们轻轻吹散,花瓣轻盈地旋转落地,以一缕余香换走她手心的一丝温暖。此刻,空中的云霞变化出无穷的瑰丽色彩,与彩色水帘交相呼应,如梦如幻。 气氛正好,是时候了,藏在对面树上的晏青觉得出场时机到了。只见他右手拉住面前绳子上的红绸——绳子是从雪晴轩屋顶那边拉来系于树上的,左手执一花环,纵身一跳,便沿着绳子向宋秋夕滑去。他左袖中藏满花瓣,宽大的衣袖被风吹起,如同展翅,袖中花瓣一路飘香。晏青是习武的,这样的动作同样可以做得潇洒不已。 乱花迷人眼,宋秋夕被眼前这斑斓的漫天花雨迷住。晏青仿佛踏着云彩从天而降,落在她面前。 晏青温柔地将花环戴在宋秋夕头上,“为最美的你献上这最美的花冠。” “秋夕姑娘,这是我为你安排的节目,你可喜欢?” “喜欢,谢谢。”宋秋夕无意掩藏心中的快乐,已然笑靥如花。她跑到庭中,集起刚刚飘落的花瓣,用力往空中一抛,便伸出双臂在飞起的花瓣中转了起来。 晏青看着宋秋夕欢快如林中雀鸟,心生不忍,“秋夕完全还是个小姑娘而已。我会遭报应的,明日还是到寺中多捐点香油钱赎罪去吧。” “晏公子,你好聪明啊!你怎么能想到这些的?”宋秋夕玩尽兴了,回到晏青身边问道。 “这个嘛,当然就是因为我是绝顶聪明的晏青啊。哈哈哈哈……” 穆月白已是饥肠辘辘,为了帮晏青他还未用晚膳,所以事情一做完,他便从屋顶后面跃下,吩咐人传晚膳到雪晴轩。然后又绕到前面来,邀晏青他们一同进屋说话。 此后几日,晏青不断地对宋秋夕大献殷勤,出门便帮她撑伞,进门就给她开门,又送冰镇水果,又送驱蚊香囊,都是些费不了什么钱又非常实用的东西。细微之处尽现体贴,直把曾若虚比下地去。 豆蔻见这晏青突然也对宋秋夕关怀备至,便问是怎么回事。宋秋夕自己也搞不清楚,无从回答。豆蔻只好让她再观察些时日,她却想到已经好几日没见到曾公子了。 路红绡的舞已排好,梅凌雪以她的名义请韩修棠到同艺馆赏舞,并说只想先跳给他一人看。美人相邀,韩修棠当然欣然独往。 梅凌雪已在房中备了好酒,并把伺候的人都调走了。韩修棠自斟自酌,路红绡于樽前轻舞翩跹,袅袅婷婷。腰若细柳随风摆,低眉信手皆是情。 不知是喝醉了,还是看醉了,一舞赏毕,韩修棠已是晕晕乎乎。路红绡过来给他斟酒,并问道:“韩公子,红绡这支新舞可还入目?” “赏—心—悦—目。红绡姑娘的舞比云裳的还好,肯定能迷倒众生。” “我哪能跟人家花魁相提并论。别说是她了,就连我们馆里新来的宋秋夕都比不了。” “宋秋夕?我就不喜欢那种。” “你不喜欢,不代表别人不喜欢。你看人家如今千人追万人宠的,抢尽了我们这些老人的风头。尤其是你那位好友曾公子,跑得最勤,又送金又送玉的。我看啊,她已经被迷得神魂颠倒了。”路红绡娇滴滴地抱怨。 “曾兄只是一时兴起、逢场作戏而已,玩兴过了就会撒开手的。” “你怎么知道?” “他亲口告诉我的啊,他说大鱼大肉吃腻了,就换换清粥小菜。清粥小菜有什么好吃的?还不很快就觉得寡淡了。” “哦,这样啊。那我倒要看看宋秋夕被人抛弃是个什么样子。” “什么样子?当然是伤心欲绝喽。曾兄现今对她可是够柔情蜜意的,要是将来发现都是假的,肯定要以泪洗面。诗中常咏的春闺怨不就是这么来的嘛。” “呵呵呵呵……韩公子真是博学多闻。来,再喝一杯。”路红绡继续给他灌“迷魂汤”。 韩修棠醉倒在房里,梅凌雪叫一顶轿子把他送回了韩府。韩修棠回去后直睡到次日日中才醒,醒后只觉头痛不已,全然记不清昨晚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只记得好像看路红绡跳了段舞,至于舞跳得如何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这下知道了曾若虚果真没安好心,梅凌雪让路红绡先别说出去,自己则考虑着该怎么跟宋秋夕说这事。 曾若虚一连几日去同艺馆都没见到宋秋夕,白天拜访则说有事不便相见,晚上宋秋夕的牌根本就不翻过来。曾若虚觉得很奇怪,打听后才知每日都是被晏青抢先,他还时常约宋秋夕出去。 曾若虚只当晏青要与自己争宋秋夕了,心中甚为不快。他们晏家与曾家对立,他晏青还要跟自己争女人。曾若虚决意与晏青一较高低。 第十四章 失望和希望 “秋夕,起来了吗?”梅凌雪轻轻敲了宋秋夕的房门。 豆蔻开门把梅凌雪让进去,自己则去倒水去了。“凌雪姐,我已经收拾好了,马上就去教习坊。”宋秋夕慌张地站起来说道。 梅凌雪进屋坐了下来,“别紧张,我不是来叫你去练箜篌的。你过来这边坐,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宋秋夕坐到梅凌雪身边,梅凌雪抚了抚她散在肩上的头发,说道:“我问你个话,你要如实回答。你觉得那个曾公子对你怎样?” 宋秋夕答道:“他对我很好。” “晏公子呢?” 宋秋夕以为梅凌雪是想让自己作选择,便说道:“晏公子对我也很好,就像大哥哥一样。” “那曾公子像什么?” “他像,像……”宋秋夕说不出口。 梅凌雪代她说道:“像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对吗?” 宋秋夕羞怯地点点头。 “秋夕,你知不知道海市蜃楼这种现象?”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沙漠之中常出现一种奇异的现象,就是明明是一片茫茫黄沙,却会有宫阙楼台瞬间拔地而起。没有经验的人行走在沙漠中常以为那是沙漠尽头,便会朝着那里走去。但是无论他们怎么走都走不到,因为根本就没有什么楼阁,他们看到的不过是虚无缥缈的假象而已。” 梅凌雪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让宋秋夕先想一想,继而说道:“我说这些是想告诉你,你看到的曾公子和晏公子的好处其实就是海市蜃楼。” “凌雪姐,你怎么这么说?他们怎么会是海市蜃楼呢?”宋秋夕不明白也不相信,急着向梅凌雪求解释。 “秋夕,先别急,听我说完。晏公子对你好,是我拜托他这么做的,因为我想向你证明这种讨好极有可能是假象。曾若虚只是在享受与你在一起的乐趣,并不是真心喜欢你,更没打算娶你。这些都是我们从他的好友韩修棠口中听到的,你别再对他抱任何希望了。” “什么?难道我只是在自作多情吗?还是在对这样一个伪君子。”宋秋夕惊慌失措如一只受伤的小鹿,泪眼朦胧分不清方向。 梅凌雪忙起身抱住她,“没事的,秋夕,没事的,有姐姐在呢。早点发现楼阁是假就可以早点回头,总比走得筋疲力尽的好。” 宋秋夕将头埋在梅凌雪怀里,双手抓着她的衣服,呜呜地抽泣起来,身体微微颤动着。“他们,为什么都,这么,这么坏?我再也,不相信他们了。” 梅凌雪抚摸着她的头,安慰着她,“这次失望了,也不要从此就放弃希望。虽然我们身世飘零,但不要做无根的浮萍,只跟着水波漂荡。要做追寻春天的乌鹊,即使倦了、累了,也要一直朝南,总有一天会遇到属于你的繁花盛开的枝头。” 宋秋夕咬着自己的嘴唇,让呜咽声慢慢缓了下来,直到完全止住…… 梅凌雪知道静媛、柳心言跟宋秋夕比较要好,便对她们说宋秋夕近日思念家乡心中难过,让她们多陪陪她。 晏青这日来找宋秋夕时,才得知事情已调查清楚。他的任务也就算完成了,顿时感觉轻松不少。虽然是被人拜托才接受的任务,他还是觉得有必要去跟宋秋夕道个歉。但转念一想,宋秋夕才得知真相,自己此时直接去找她只会惹得她更为伤心。得先想个巧妙的法子,既能让她原谅自己还能逗她开心。 他在去穆王府的路上一直苦思冥想该如何跟宋秋夕道歉,经过一家店,听见有人在招徕顾客:“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最好看的皮影戏啊,只要十文钱,只要十文钱,大家快来看啊。”门口有许多大人带着孩子排队往里走。晏青突然来了兴致,也跟着队伍进去看皮影戏。 当日的戏演的是个蛇精报恩的故事,虽然演得通俗,但也独具风韵,儿童皆看得兴奋喧呼。晏青想到可以演个皮影戏给宋秋夕看,说不定能逗她开心。 一看完戏,晏青便去找穆月白说自己的奇思妙想。穆月白没看过皮影戏,听说晏青要在自己王府里演,二人一拍即合,决定马上行动。 宋秋夕、柳心言、静媛和吟吟都接到穆月白的邀请,让她们到穆王府看皮影戏,还特别强调希望宋秋夕一定要去。柳心言等人也劝宋秋夕出去散散心,别总待在房里。宋秋夕推却不过,只好跟她们同去。 戏还是在雪晴轩上演。除了宋秋夕外,其他人都是第一次来雪晴轩,皆感叹这房屋设计精巧,进来后完全感觉不到外面的热气。 屋内悬着一块白色幕布,幕布前摆了几张凳子。魏黎初已坐在那里,见静媛他们来了,便起身让座。柳心言特意让静媛坐在魏黎初旁边,让他们好说话。 挨在一起坐虽然很尴尬,但不说话似乎更尴尬。魏黎初正在心里鼓励自己:晏青他们不在,此次一定要将静媛的名字叫出口。 静媛先问道:“怎么不见穆公子?” 魏黎初听见静媛与自己说话才回过神,“哦,他和晏青在幕布后面准备表演。” “他们也要演吗?” “嗯,他们特意找师傅学的。对了,我好久没去同艺馆看你了,你近来可好?静,静媛。”魏黎初终于鼓足了勇气,但话一出口又泻了气,忐忑不安地偷偷观察静媛的反应。 静媛听他忽然改口直呼了自己的名字,心中有些诧异,也有几分欣喜。她知道这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对魏黎初来说却极不容易,所以就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只微微一笑,说道:“我还是往常那样,魏大哥你呢?” 魏黎初见静媛不但没有不高兴,还回应了自己,悬着的一颗心便落了下来。原来一切都这么简单,以往不过是自己太过扭捏了。 “我也一样,每日只读读书。” 观众坐定,戏便开演,周围的灯皆被吹灭,只有幕布那边还亮着。一阵锣鼓声后,布上便显出一个影子。晏青开始唱起来,“我叫晏青……” 吟吟一听是晏青的声音,便拍手笑道:“晏青哥哥也演戏去啦。”后来穆月白也上场了,说自己是宋秋夕。因他不会学女人说话,所以仍用平常的声音。大家觉得好奇怪,皆笑不可支,宋秋夕也噗嗤笑出声来。 吟吟道:“哎,你笑了。你看你笑起来多好看,就算想家也不要这么不开心嘛。” 宋秋夕点点头说道:“谢谢你,吟吟,也谢谢大家。”她看到有这么多关心自己的人在身边,那为何还要为一个不值得的人伤怀呢? 小小的悲伤的少女情怀应该赶快翻过去。终日围着你转,总是送你贵重礼物或者玩些华丽花样之人未必就是真心待你。 这出戏讲的是一个叫晏青的坏蛋与宋秋夕女侠斗法,被女侠打败,最终痛改前非的故事。虽然演得乱七八糟的,但看的人皆喜笑颜开。 宋秋夕把曾若虚送她的所有东西都包起来,连同一封绝交信一起送还给曾若虚,表示从此与他再无瓜葛。 曾若虚收到东西和信,不明白宋秋夕怎么突然就变了。难道女人的脸真如这六月的天,说变就变?秋夕应该不会这样,肯定是晏青在背后捣的鬼,最近秋夕总是和他在一起。这可恨的晏青,此次还没与他较量就输了,下次一定让他和他们晏家好看。 曾若虚既不甘心输给晏青,又不甘心宋秋夕就这么跟自己断了。他一开始虽然只是想跟宋秋夕玩儿一玩儿,但这些日子没见她竟有些想她。他还考虑了一下将来可以纳她做个妾,她既主动放弃,那便作罢。天涯何处无芳草,他曾大公子无需为此愁苦。 第十五章 女客 因为天气炎热,成瑶都不高兴出门玩儿,在王府闷了很久,实在无聊,便趁着下完雨没那么热的时候去找晏青。 晏青不在家,成瑶这个月难得出来一趟,不想无功而返,便问晏府的人晏青常去什么地方。 晏府的人答道:“回郡主的话,我家公子热的时候会去穆王府避暑,这种傍晚可能会去三江酒楼或者各个青楼喝酒,近日好像常去同艺馆。” “同艺馆是个什么地方?” “也是找姑娘的地方。” “什么?这个好色的晏青。我倒要去看看他找的都是些什么姑娘。” 成瑶一路问路问到了同艺馆,同艺馆刚开门,客人还不多。成瑶刚走进门便被左边柜台里的人叫住,“姑娘做什么的?” 成瑶问道:“你在跟我说话?” “这里除了您还有别的姑娘吗?” 成瑶望了一圈,确实清一色都是男客,“我找人。” “找什么人?” “关你什么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我就是这馆里的人呐。” 成瑶不耐烦地说道:“我当然是来找姑娘的啦。你们这里还能找别的人吗?” “嘿,您就是个姑娘还来找姑娘。我们这里虽然也可以招待女客,但还真少见。您第一次来吧,我跟您说,你要在大堂里看姑娘们表演的话,就请给我一两银子。您要特别找哪一位姑娘呢,就请到右边那柜台去。” “那些很有钱的男人一般去哪儿?” “很有钱?右边。” 成瑶便到右边柜台前问里面的人晏青有没有来。 那人答说:“今日晏公子还没来。” 成瑶又问道:“他是不是经常来这里?他来都找些什么姑娘?” “晏公子是我们这里的常客,后面牌子上写着的姑娘他都找过。” “那他找得最多的是谁?” “近来常找宋秋夕姑娘和静媛姑娘。” “好,那我就找她们两个。” 说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柜台上,“剩下的就当你的赏钱。” “十两银子刚够请这两位姑娘一个时辰,剩不了。” “不是只要一两吗?” 柜台里的人收了银子,“那是大堂里。这两位可是我们这里的红人儿,自然不一样。” “行行行,反正十两够了吧,快把人带来。” 柜台里的人便喊了一句“寅之间,秋夕姑娘,静媛姑娘。”喊完又指着一个丫鬟对成瑶说道:“姑娘请跟她走吧。” 丫鬟带着成瑶穿过大堂,从边门走到后面院子里,院子左右两边各有一栋两层的小楼。她们走到右边一栋小楼的第三间房间前,丫鬟便开门请成瑶进去。 成瑶进了房间,随后宋秋夕和静媛也来了。成瑶见这两个姑娘都是美人,心想:“难怪晏青那家伙老找她们。” 搬乐器之人把琴和箜篌放好后便到门外候着,只留两个丫鬟在房里伺候。成瑶见宋秋夕和静媛行了礼便自顾自地调乐器去了,便问道:“你们是弹曲的?” 静媛答道:“是的。” “你们平时除了给客人弹曲还做什么?” “除了弹曲便只说说话。” “就这样?”这跟成瑶听说的完全不一样,这里难道不是青楼吗? “是。” “那晏青找你们也只是听曲说话?” 静媛和宋秋夕听她提起晏青,便问道:“姑娘认识晏公子?” “岂止是认识,他可是我未来的夫婿,所以你们不许勾引他。” 静媛从未听说过晏青已经订亲,但这姑娘说得神气活现,又不像在说谎。不论事实怎样,她说话倒是直爽得可爱。静媛便笑着应到:“姑娘请放心,晏公子来这里确实只是听曲说话。” 成瑶看这两个女子也不像狐媚之人,且这个静媛言行举止有闺秀风范,便暂且相信了。“那你们奏两首拿手的曲子给我听听吧,我也来享受一下晏青的享受。” 静媛和宋秋夕便各自弹了一首曲子,又合奏了一曲。成瑶听得满意,又问了些晏青的事,也没发现什么可疑的。 她坐不了一个时辰,便提前出来了。回到大堂,看见柜台前站着的人很像晏青,走近一看果真是他,还有穆月白和魏黎初。 “让我找到你了吧,晏青。”成瑶在他们背后说道,语气中既有兴奋又有得意。 晏青回头见成瑶就在眼前,真是难以置信,居然在这里碰到她。穆月白也感到奇怪,便问道:“瑶瑶,你怎会来这里?” 成瑶道:“穆哥哥,你怎么也到这种地方来呢?是不是晏青带你来的?全都被他带坏了,连一本正经的老实人也跟着来找姑娘。”她口中的老实人指的是魏黎初。 晏青道:“郡主,您可不要冤枉我,是他们自己要来的。” “哼,我才不管呢。我刚刚见过你常找的姑娘了,你个坏蛋,专门跑这儿来看美女。” “点静媛姑娘牌的那个女客人就是郡主啊。您怎么会找上她了?” “当然是看你整天背着我都干些什么。还好你没做对不起我的事,不然我一定不会饶了你。” 晏青庆幸还好她找到的是到同艺馆,要是找到栖仙阁、醉香楼去就不得了了。 成瑶又道:“我肚子饿了,你们陪我去吃东西。这附近哪里有好酒楼?” 晏青道:“这条街上有个三江酒楼,那里的饭菜不错。只是我们刚在穆王府已经吃过了,郡主要不自己去?” 穆月白不同意,“你还是回王府用膳吧,别一个人在外跑。” “我不,我就要在外面吃。穆哥哥,你就陪我去嘛。难道你忍心让我一个人去不认识的酒楼吃饭吗?好歹人家也是个女孩子,要是遇到有人对我心怀不怎么办?” 晏青和魏黎初同时想到:谁敢对你这个刁蛮郡主心怀不轨啊?穆月白拿她没办法,只得陪她去,晏青和魏黎初也被拉去。魏黎初相当不情愿,他本来是来会静媛的,结果却被成瑶破坏了,心中甚是无奈。 次日,静媛到账房跟柳心言讲起昨日见到的那个姑娘,问她知不知道是谁。 柳心言想了想,说道:“晏大哥应该没定亲啊,前几个月不是还招过亲嘛,还把我拉去做幌子骗他姐姐。那姑娘什么样?” “看穿着应该是富家小姐,年纪比我们可能小一点,眼睛大大的,眼里满是神气。” 柳心言立刻想到成瑶,“听你这么说来,应该是那个朝阳郡主了。我见过两次,她好像是挺喜欢晏大哥的。” “原来是个郡主,难怪。” “她为难你们了吗?” “哦,没有,只是告诫我们不许勾引晏公子而已。” 柳心言笑道:“那她还真是找错了人,你都有心上人了。” “嗯?” 柳心言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便将错就错问道:“难道你对魏大哥就毫无感觉吗?你应该看得出他对你的心意的。” 静媛道:“我知道,可我与他之间还有诸多阻碍。如今我已离开夏家在这里卖艺,而他虽在京城为质,但很快就会回琩州。日后他就是琩州牧,他家里人怎会同意他跟一个卖艺之女在一起的。何况我还逃过他们魏家的婚,这层关系又该如何说?” “两情相悦的两个人在一起还这么困难!” “普通百姓家的儿女还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别说我们这种深陷政治关系中的人家。我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份感情,就顺其自然吧。” 柳心言听后静坐不语,若有所思。 第十六章 粮荒 晏家粮油店出了点问题,在这个收割早稻和油菜籽的时候竟然收不到粮。京城市面上还没有开始大量卖新米新油,那周边的粮食都去了哪里?晏舜华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是什么人手脚这么快? 正在她想得头疼之际,惠康街晏家粮油店的万掌柜匆匆进来了。 晏舜华忙问道:“万掌柜,怎么样?” 万掌柜是一路小跑而来的,口里喘着粗气,额上不停地冒汗。他用衣袖拭了拭额,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不,不好啊,老板,找,找不到。” 晏舜华道:“坐下歇会儿再说,我这儿有一杯凉茶还没喝过,你先喝一口。” 万掌柜接过茶,咕噜咕噜喝了两口,然后坐下来平复了一下呼吸,说道:“老板,情况不太好。京城周围产粮多的村县我们差不多都跑了,乡绅都说已经被人买下。如今,只有些农户手中可能还有点散粮。” “有没有问是什么人买的?” “问了,他们也不认识。他们说不是常见的京城粮商,而且付钱很干脆,所以就没多管。” “难道不是京城的?近来可有什么地方闹饥荒?” “没听说。今年风调雨顺的,前些日子虽然稍热了些,但早稻差不多也成熟了,不至于对收成有多大影响。” “既无饥荒,应该不会有外地粮商来收粮。但京城里又谁有这么大本事呢?”晏舜华想不通。 万掌柜拍着大腿摇头叹气,“唉,往年还没遇到过这种情况。现今我那店里的存货所剩无几,等不到晚稻和芝麻大豆了。老板,你说怎么办呐?有很多酒楼和大户已经跟我们订了不少货,订钱都付了。” 玉麒国大部分地方都是一年种两季稻子,珒州是其中之一。这个时候早稻刚收完,晚稻刚播种,离晚稻成熟还有一百多天。国内的食用油以菜油、麻油和豆油为主。油菜籽收割期与早稻差不多,而芝麻和大豆都没成熟。所以此时若没有买进米和油菜籽,粮油店很快就没东西可卖了。 在玉矿不济的情况下,多家粮油店一起歇业,对晏家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别着急,容我再想想。你们先辛苦一点多跑跑,把能收的散粮都先收起来。能收多少是多少,先解解燃眉之急。” “那好,我这就去跟其他店的掌柜说。”万掌柜又急急去通知晏家其他粮油店。 晏舜华把管家找来,让他派些人装做大户人家急需大量购米的,出价时要出得高一点,去京城各家粮油店问问存货和新货的情况。 穆月白和魏黎初在柳家吃晚饭时,听柳心言抱怨说米和油都变贵很多。二人心中一惊,小心翼翼地互看一眼,然后心照不宣地各自少吃了一碗饭。 回去的路上,魏黎初问穆月白道:“你说心言是否嫌我们吃得太多?” 穆月白思忖半晌,说道:“嗯。我们二人每次都比他们多吃一半。” “那她这是在委婉地对我们下逐客令吗?我们总在人家家中白吃白喝,实在太没自知之明了,枉我还以君子自居。”魏黎初对自己竟做出此等吃白食的有违圣道之事而感到惭愧。 “照此看来,我们是该付些饭钱了。”穆月白说道。 第二日,穆月白亲自押了一车米和油去永馨书社。到了书社门口,也不跟主人打声招呼,就直接让人开始往里搬。 柳心言还在厨房里洗碗,先有人扛着袋子进来,跟着又有人提着桶进来,也不问她,也不看她,只旁若无人地埋头把东西放好就走人。 奇了怪了,他们是进错门了吗?柳心言追出来打算叫住他们问一问,却见穆月白和他爹正站在院子里干看着。 “这是怎么回事?”柳心言向穆月白和他爹问道。 柳士则摇头曰不知。穆月白道:“是我让他们搬的,这是我的饭钱。” “饭钱?什么饭钱?”柳心言奇怪地问道。 “我和魏黎初常在你家吃饭,总不好白吃。昨日你说油米太贵,我便给你带了些来抵做饭钱。” “那也用不着这么多啊。” 穆月白不好意思地偏过头去,用食手抓了抓脸道:“我们吃得多。” 柳心言看他样子可疑,试探道:“莫非你们以为我是嫌你们吃得多,所以跟你们说油米贵,拐弯抹角地让你们交饭钱?” “不是吗?” “哎呀,你们想到哪里去啦。”柳心言真是哭笑不得,“难怪你们昨晚都少吃了一碗,我还以为我做得才不好吃呢。这些天米和油真的变贵了,我昨天才去买过,所以才会跟你们提起的。” “如此说来,是我们误会了?” “对啊,你们两个大笨蛋。”柳心言被他们气死了,简直找不到别的词形容他们。 柳士则忙解劝道:“算了,算了。事情解释清楚就好,不要生气,生气对身体不好。” 柳心言不管,又回厨房去了。 穆月白无辜地看着柳士则,柳士则道:“没事,她生气一向生不久,待会儿出来就好了。这点跟她娘一模一样,我以前也常惹她娘生气,很快就会被原谅。我们先出去到店里坐坐吧。” 夏季天长,此时外面仍亮堂堂的,没有入夜的感觉。柳心言洗完碗出来了,果然已全无生气的痕迹。 “今天魏大哥怎么没来?”柳心言向穆月白问道。 “他正在府里为自己吃白食的行为面书思过,我回去再宽解他。” “你一定要好好跟他说,我没有那种意思。” “嗯,我一定不辱使命。” “你知道米为什么会涨价吗?算了,你肯定不知道。” 穆月白却答道:“很简单,物希则贵,粮食少自然价就高。” 柳心言把手肘放在桌上,用双手撑着脸,“现在正是收获的季节,粮食又怎么会少?” 穆月白问柳士则:“柳先生认为如何?” 柳士则道:“怕是有粮商囤货吧。好比有些书,本来印得不多,大部分还被有些书商藏起来或者销毁。剩下的就变成了珍版书,自会有人高价求购。我就常买到这种书。” 柳心言道:“那样岂不是奸商。书还好,看不看都过得下去,饭不吃可不行。” 柳士则纠正道:“书不看也不行。” 穆月白道:“天子脚下,奸商岂敢横行。此事很快便会解决的,我们无须多虑。” 柳心言道:“你是王爷,当然不用多虑。像我们这种整天为吃饭奔波的老百姓就不得不忧虑了。” “你厨房里不是已经有许多粮了吗?够吃到下一季的。” “那也是你送来的。其他没人送米的人家、比我们更穷的人家怎么办呢?就像魏大哥说的,你还真不知民生多艰。” 穆月白被柳心言这么说,心中五味杂陈。他曾与他皇兄争过太子位,如今坐上皇位的不是他,他当然要明哲保身,尽量退居政治边缘。就算他皇兄不忌弹他,也要防止其他人挑拨离间,借此生事。所以,他便立志做个悠闲王爷。民生疾苦不是不愿关心,只是不能关心。 这些,她又怎会明白。 第十七章 再次延聘 马上又要开始查账了,晏舜华心里很烦。近来玉矿、粮店和账目商税等事接踵而来,哪一件都不简单,她感到有点应付不过来。 她不想看那些糊涂账。有时真想把那些不济事的老账房给辞掉,但他们都是在她爹生前就来晏家的,忠心耿耿地为晏家做了二三十年了,不能过河拆桥。不辞退他们吧,账目又老出问题,自己要费心费力。她再次想到柳心言,若是能把她找来帮自己理账,就会轻松不少。 晏舜华知道晏青跟同艺馆的老板有交情,便让他陪自己去一趟同艺馆。此去她志在必得,不管用什么办法。 晏青见姐姐认真的样子,真是捏一把汗。如果梅凌雪那边不放人的话怎么办?他该站在哪边,还是看着她们鹬蚌相争?可他也不是渔翁。那渔翁是心言?她倒是可以借机抬高工钱。“事情应该不会发展到那种地步吧。”晏青嘲笑自己胡思乱想。 他们到了同艺馆,晏青便央人去把梅凌雪请了出来。梅凌雪见他此次是跟一个女人一起来的,甚是奇怪,便问道:“晏公子,这位是?” 晏青道:“哦,这位是家姐。”又跟晏舜华介绍道:“这位是同艺馆的梅馆主。” 梅凌雪听说过晏青的姐姐很厉害,今日一见,果然威而不露,不容他人小觑。 晏舜华道:“梅馆主,打扰了。我今日登门拜访是有件事想求你。” 梅凌雪笑道:“晏老板言重了。晏公子对同艺馆有恩,又时常照顾我们。如果有什么事是我梅凌雪帮得上忙的,也是我报答他的机会。不如我们进里面慢慢说吧。” 晏舜华和晏青遂跟着梅凌雪进了她平常待客的屋子。梅凌雪请他们坐了,又吩咐人沏茶来,然后才问道:“不知晏老板要我做什么?” 晏舜华道:“本不该向梅馆主开口的,但我也没有想到其他办法,只好请你见谅。我想让你辞掉你们的账房柳心言。” “心言?这是为何?她有什么地方得罪晏老板了吗?” “哦,不是。正好相反,我知道她在同艺馆做账房做得很好,所以想请她到晏家管账。我跟她说过一次,但她说她不想离开这里,我才冒昧地来求你。如果同艺馆把她辞了,她一时无处可去,定会接受我的延聘。你放心,她去了我那里,我绝不会亏待她的。我非常需要她帮忙,所以希望梅馆主务必成全。” 梅凌雪见晏舜华说得诚恳,又要顾及晏青的面子,虽然她不同意这么做,但也不好一口拒绝,便说道: “此事我不好做主,我认为还是应该尊重心言本人的意愿。此时她还未下工,要不我让她过来,你当面问她如何。如果她愿意去晏家,我绝无异议。但她若不愿意,我也不会无缘无故地辞了她。她既对同艺馆有情,我们也不能无义。” 晏青附和道:“我也觉得应该直接问心言。她又不是货物,不能这样说转就转的。”他见晏舜华和梅凌雪二人虽一个强买一个不卖,但语气都很和善,不用担心会发生什么不愉快之事,所以就发表了一下自己的意见。 晏舜华道:“既然梅馆主如此说,我也不好强人所难。那就把心言叫来,我再当面求她吧。” 其实,梅凌雪辞不辞柳心言都无所谓,只要她答应放柳心言走就行。只要先过了她这一关,柳心言就会少些顾虑。 梅凌雪便让送茶的丫鬟去账房把柳心言和锦枫都找来。柳心言进来后见晏舜华也在,便问道:“舜华姐,你怎么在这里?” 晏舜华笑道:“我专门来找你的。” “找我?有什么事吗?” 晏舜华便把请她去晏家之意又跟她说了一遍。 柳心言还是不愿意:“我真的不行的。京城里厉害的账房先生有很多,你何必一定要找我呢?” 晏舜华道:“如果单是哪个店的账房,我是可以去外面找。但我想要的是管理晏家所有店铺总账之人,这一定要知根知底的人,外人我不放心。” “可是我对你们晏家来说也只是个外人啊。” “姐姐就信你。本来我不想勉强你,但最近我遇到些麻烦。京城内粮油涨价之事你应该知道,主要是因为粮油店一直购不到粮。再这样下去,京城的米价还会更高。我正忙于应付这事,无暇顾及其他。” “原来舜华姐你在管这件事。你能让米价降下来吗?要是能的话,很多人都会感激你的。” “我正在想办法,你若是希望我尽快解决这个问题的话,就来助我一臂之力吧。” “这……”柳心言不知道怎么办,往梅凌雪和锦枫那边看去。 梅凌雪道:“心言,你自己决定,不必顾虑什么。我们这里好办的,你想去晏家的话就去。这米价降下来了,咱们同艺馆不也受惠嘛。” 柳心言略加考虑了一下,说道:“要不这样,我这两日先赶着把同艺馆的账算好,然后就去晏家。等这次的风波过去后,舜华姐你就能腾出手了,到时我再回来。” 晏青道:“这倒是个好办法,既能帮我们,又不负同艺馆。” 晏舜华道:“那好,就这样吧。心言,姐姐在此谢你了。” “舜华姐,你别这么说。我还不一定能胜任呢,只怕没帮到你,反给你添更多麻烦。” “没事,做的时候有问题就来找我,我们一起商量。” 柳心言又对锦枫说道:“锦枫姐,我不在的时候就要你费心了。” 锦枫道:“这个我自然知道,你放心吧。” 柳心言自这日起便拼命地赶做同艺馆的事,吃睡都在账房里。虽然她很担心她爹,但家里也只好先放下,她已请周大娘照看一下他爹,应该没问题的。 晏舜华成功说服柳心言,回去便命人把各店账簿备好,等柳心言一来即可查看。晏舜华没了这个后顾之忧,便一心放在粮油店的事上。她已查清楚京城中大店皆没有什么新米囤积,陈米存货也不多。看来此次粮荒会更严重的。 第十八章 转机 柳心言很快就到晏府报到了,晏舜华亲自带她到账房。 晏府的账房比同艺馆的大很多,分里外两间。里间用于存放往年已结清的账簿,外间则是账房先生算账的处所。 账房里有两个老先生,皆五十多岁的样子,一个姓佟一个姓赵。赵先生一般管晏府府内的账目,佟先生一般管府外各店的账目。但在繁忙之时,他们也会相互协助。 晏舜华吩咐他们这段时间好好帮柳心言。两个老账房在晏舜华面前皆唯唯诺诺,待她一走,便对柳心言摆前辈资格,倚老卖老。毕竟他们也在晏府做了这么多年,骤然让他们做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姑娘的助手,任谁都不可能心服口服。 佟先生让柳心言坐他们对面,然后指着一堆东西说道:“心言,这些都是各店刚送来的本季的账簿和商税报账,你先自己慢慢看,遇到什么不懂的地方再来问我们。我们可没空像教书先生那样教你。” 柳心言毕恭毕敬地答说:“谢谢佟先生。我年纪轻,经验少,这些天还要请两位先生多指点。” 赵先生道:“既然大小姐吩咐过了,我们自会提点你的。毕竟你这么年轻,一下子就给你这么重的担子,你也担不起。咱们晏家可不比那小门小户的,账目简单,一眼就看清了。”显然看不起柳心言这“小门小户”出来的账房。 柳心言忖道:同艺馆也不小了呀。但看到小山似的一堆账本,心里确实有点发虚,便笑着答了个是。 之后便坐到自己的位置,拿起最上面一本翻看起来。那是一本布店的账簿,账目记录得比较简单,按时间先后顺序从右到左登记。每笔账都只记收入方面或支出方面,收入记了来源不记去处,支出记了用途却不记来源。每笔账目连头连尾,看起来很是麻烦,最后做总账时还容易出错。 柳心言叹了口气,更感到自己力有不逮了。两个老先生见她愁苦不堪的样子,心中甚是得意,这些事可不是人人都能做好的 晏舜华约了几个粮店的老板在晏府会面,共同商量对策。商量之时,那些老板各执己见,僵持不下。有人说去更远的县或者邻州试试。有人反驳说太远的话,沿途会被地方拦路收税的拦头抽掉很多货物,加上远途运输的成本,太不合算。有的干脆打算趁着价高把手里的货卖完就不卖了,等晚稻出来再看。 各人都自有算计,并不齐心,讨论了半天也没讨论出一个好办法。自己门前的雪都扫不干净,哪有心情去扫大街。晏舜华见他们不足以谋,便不再管他们。 但是她不会轻易认输,把粮油店关了了事的,那样晏家不仅会亏不少钱,还会失去信用和一些老顾客。到外地收粮成本确实高了些,而且也不一定收得到。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就近的货源。 晏舜华早已遣人四乡求购,一石两石也不放过,但收获太小。这日,万掌柜带来一个好消息。 “老板,我找到一个姓齐的外地客商,正在大批卖粮。” “真的?在哪里找到的?” “其实是他自己找上门来的,他说他手中有几千石米和菜籽。但他开的价比以往我们收粮的价高了一倍多,而且要我一次全买下,否则他不卖。” “这些都可以慢慢谈。事不宜迟,立刻带我去见他。” “我已经把他带来了,就在外面。” “那赶紧请进来吧。”晏舜华见事情有了这样一个转机,便迫不及待地要见那个人。 那人被请了进来。晏舜华一见到他便直奔主题:“齐老板,快请坐。听说你手上有粮,我想跟你详谈一下买粮之事。” 齐三通笑道:“晏老板应该已经听万掌柜说了,我的货比较贵,晏老板能接受这价钱吗?” 晏舜华道:“价钱方面没得谈吗?” “晏老板,齐某来自珅州,一路运粮而来,人力物力税款等所费不少,这样的价钱已经是很公道的了。你要自己去珅州买,算下来可能更贵,再说你这时候去也晚了。 我知道京城的米价涨了不少,你是不会亏的。要不是我们外地商人的货不能在京城散卖,我就自己租个店卖,按京城这个时候的行情倒可以赚上一大笔。” “那你具体有多少货?” “我在京城只有三百石,但我几个兄弟已经押了三千多石到珅州和珒州交界处。如果你肯一次买下,我就写信让他们送来。” “这么多。不能分批买吗?” “我们在外待得越久,成本就越高。你要分批买,后面就不是这个价了。而且我也想早点脱手,早点去贩些别的货卖。” 晏舜华有点犹豫,一时拿不定主意,便说道:“此事我还想考虑一下,齐老板能给我点时间吗?” 齐三通爽快地答应:“可以,反正我刚到,也还没找到买主。不过,我只能给你两日。你想好了就到广源客栈天字三号房来找我。” “多谢齐老板,我两日内一定给你答复。” 晏舜华非常明白这齐三通可不是来救急的,大家都是商人,图的就是个利罢了。他摆明就是看准了这个缺货之机来的。但晏舜华见他倒还好说话,心里也舒了口气。 “好,晏老板这样的大老板我信得过,齐某也是讲信用之人。这两日我就在客栈等你的消息。事情既谈妥,我就先告辞了,我还有点事。” “慢走。万掌柜,你也回去吧,顺便替我送送齐老板。” 晏舜华不清楚这个齐三通的来历,不敢轻易相信,便派人去广源客栈打听。而且她也不敢一下买这么多,这价钱不低,万一她买下之后,那些不翼而飞的粮食又出现,市价定会大跌。 打听的人回来报说齐三通是昨日才住进客栈的,掌柜只听说他是外地客商,还没见有什么人到客栈找过他,只今日出了趟门。 晏舜华本来在想他会不会是那个买走四乡粮食的陌生粮商?但凭他一个人应该不可能办得到。如果他真是昨日才到京城,那就是碰巧赶上好行情了。 第十九章 商讨 晏青在雪晴轩中与魏黎初下了一个时辰的棋,疲累得很。但魏黎初似乎棋兴不减,晏青便让穆月白来替他。 穆月白歪在石塌上懒懒说道:“没心思下棋。” 晏青道:“看你也没干什么心思都去哪儿了?” “嗯……粮食涨价之事是否你们晏家弄出来的?” “我们可不会如此昧良心做生意,我姐姐也正为此烦恼。你又不缺粮,何以为这个烦?” “没什么,随便问问。那你知道些什么吗?” 晏青见姐姐心烦意乱,也有意为她分点忧。毕竟她一个女人支撑偌大的家业,实在不好过。但粮荒之事煞费思量,连晏舜华都被困住了,他更不知所以。此刻这穆月白主动问及,倒不妨借机与他商讨一番,再加上魏黎初,说不定三个人能分析出一些东西。他便把家中情形详述了一遍。 穆月白琢磨过此事,但因并不了解具体情况,光想也想不出所以然。听了晏青的消息,稍费忖度,理出一点眉目。 “既有如此财力,又能掩人耳目,唯有官商多方勾结方能做到。”穆月白说道。 晏青道:“但他们只是囤货却不销货,又有何好处?” 穆月白反问:“那就要想一想,此刻最焦急的是哪些人?” “普通百姓。米价和油价飞涨,大大加重了他们的负担。还有,就是我家这种粮商,购货渠道被切断,无法补充货物,没钱赚。” “对。有谁会费钱费力布这样一个局去跟普通百姓过意不去?” “你的意思是有人在针对整个京城的粮商。如此倒是合情合理。” 魏黎初却提出不同意见,“这也说不通,一向只有同行才会相争。如若不是粮商自己作怪,外行之人何以莫名其妙地对付他们?目的何在?” 晏青道:“不,一般粮商作怪,都是囤一部分,再提价卖一部分。但我姐姐曾遣人假扮高价购米的大户人家去各家打探过,皆答说没有什么新货。” 穆月白道:“确实蹊跷,究竟谁能获益呢?” 三人都陷入沉思,脑子里各种想法乱糟糟的,理不清楚。 晏青仰面摊在椅子上,叹道:“唉,不想了,不想了,真是够烦的。朝廷之事烦,家中之事也烦。人生还有何趣啊!幸好我还没三妻四妾,不然还要为女人之事而烦。” 魏黎初道:“我们三人共商你都如此烦心,那你姐姐独自面对,又该是怎样的光景?你只顾花钱而不挣钱,家中之事一概不管,完全就是个纨绔子弟。” “我挣钱啦,好歹朝廷还是给我发了俸银的。” 魏黎初不以为然地说道:“你那点俸银还不够你弹指一挥。” “魏兄,你看你又针对我。我们并非同行,我是朝廷的人,你是琩州的人,井水不犯河水啊,没什么可争的。” “谁要跟你这种人争什么。” 晏青道:“是是是,我这种人就是品格低劣。那魏兄不惜降低自己高尚的品格跟我这种人争论,有何好处啊?我往日与你有怨仇吗?” “等等……”晏青突然双手扶椅撑起身体让自己坐正,冲着魏黎初露出个怪笑。 “喂喂,你要干什么?我不过说了你几句而已,你就想杀我灭口?” “不是,我想到了。如果有人跟我们晏家一样,既有粮店又有其他店铺,那他就可能这么做。因为他既了解粮市情况,又能以别处的钱支撑这个计划。” 穆月白问道:“那你心中可有怀疑之人?” “曾家。不仅符合条件,且与我姐姐有嫌隙,此事确实是同行相争引起的。不过,因为在玉器方面我们是自给自足,他拿我们没有办法,才转而趁收粮之际布局以报他怨,致使我家的粮油店和酒楼等与食有关的产业都吃了亏。好个一箭多雕!” 晏青想出问题的症结,便急着回去告知晏舜华,便起身说道:“我要赶紧回去将这些告诉我姐,多谢二位啦。”语毕便往外走去,走到门口又回头说道:“对了,心言做了我家的账房,现就在我家里,你们要不要一同去看看她。” 穆月白道:“她如何成了你家的账房?” “暂时来帮忙而已,家里有一堆账簿,她也够辛苦的,去问候问候吧。你们也许久没去过我家了,还可以去继续讨论一下米价之事。” “那我跟你去。”穆月白则起身跟上。 晏青又看着魏黎初,“魏兄你可以去看看无双,她读书又进益了。” 魏黎初道:“好吧,我也去。” 三人到晏府之时,晏舜华已经做了买齐三通的粮的打算。在得知他们的结论后,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联系起来,抽丝剥茧,推算出一个来龙去脉。 “难怪那个齐三通一来就找上我,还能一下子提供那么多粮。他与那老狐狸定是一伙的,还有玉行行会的那批人可能也是一丘之貉。” 晏青问道:“本来他们囤起货来我们也无计可施,怎么这会儿又来向我们卖粮了?” 晏舜华道:“他们是想把我逼到进退两难的境地。他们一方面囤货,一方面高价卖一部分给我。如果我买了,他们就将剩下的投入市中低价售卖,我受了亏损,他们倒成了拯救粮市的义士。反正他们花的本钱已从我这里赚回去了,大不了弄个不盈不亏。很可能还要反咬一口,说是我在背后搞鬼。到时我手中有那么多粮,奸商的罪名是背定了。” “如果不买呢?” “不买嘛,粮油店闲三个月,我同样是亏。再者,多年来一直有固定的酒楼和大户每月提前从我们这里订货,尤其是新米上市前。此次我无货可交,曾同谷便可趁机抢走这些大主顾。从商者无信则不立,要是连老主顾都不信任我了,那我在粮油市中便失了立锥之地,又得从头再来。” 晏青听后不觉一震,“还真是步步为营呐!看来他们给的这些粮,我们买也不是,不买也不是,进退皆是悬崖。” 穆月白和魏黎初也感叹奸商同奸臣一般难对付。 晏舜华道:“他们既然要斗,那我就跟他们斗到底。” 晏青见姐姐似乎胸有成竹,便问道:“姐姐你莫非已有了应对良策?” 穆魏二人一听,肃然起敬,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他们都还没解开此局,想来惭愧。 晏舜华却道:“暂时还没有。不过我一定能走出第三条路,只是还需细细斟酌。我先去试试那齐三通再说。” 其余三人皆愕然,晏大姐只不过发一句豪言壮语而已,自己在旁瞎起什么劲。 第二十章 看望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晏舜华只顾着找货源,差点中了别人给她下的套。多亏晏青他们猜出这幕后黑手,她才免遭算计。虽然还未转危为安,但知道对手是谁就好办多了。 她再三感谢穆月白和魏黎初,并留了他们吃晚饭。晏舜华的感激当然没有晏青的份,他本就是晏家人,此次只是稍微派上点儿用场罢了,还不至于对他感恩戴德。 正事办完了,晏青便带着穆魏二人去看晏无双。晏无双正在书屋中写字,见魏黎初他们来,甚是高兴,连忙放了笔拿起写好的字,跳下椅子来迎他们。 她先跟穆月白行了个礼,然后对魏黎初说道:“魏先生,你来啦。你好久没来了,你看我写的字有没有进步。” 晏青道:“你这丫头,平常我来看你之时,你只顾读书写字,跟我说话头都不抬。今日见魏兄一来,你就兴冲冲跑来让他看你的功课。到底谁是你亲舅舅啊?” 晏无双道:“舅舅你总在外面跑,连饭都很少在家吃,哪里还会常来这里。就算偶尔来了也从不指导我,我为什么要理你。” “那我总比你这位魏先生来得多吧。” 晏无双歪着脑袋,眨巴着眼睛想了想,说道:“魏先生虽然来得少,但他每次来都会给我讲功课,他跟我讲一席话比你讲一车话都有用。” 晏青无言以对,只好向穆月白问道:“穆兄,我做人真就如此失败吗?连亲侄女都不向着我。” 穆月白道:“嗯,确实很失败。” “好吧,我还是不说话,坐着躬身自省吧。” 晏无双不跟他饶舌,只走到魏黎初跟前让他看自己的字。 魏黎初拿过纸张仔细看了一下,说道“的确是进步不少,可以看出下了不少功夫。” “对啊,我每天都要练一个时辰呢。魏先生,我有问题想问问你。” “什么?” 晏无双用手指着纸上的一个“敦”字说道:“这个字有哪些音啊?我需要知道它所有的音吗?” 魏黎初道:“此字读音甚多。如‘敦临吉’读作惇,‘敦彼行苇’读作雕,‘敦弓既坚’则为准,‘谓之浑敦’则为对。其他还有数音,不一一举出了。 读书必先识字。初读书时,最难的也莫过于识字,而识字之难就在于音。一字常有数音,若不能辨其音,则不知其义,辨音的重要之处即在此。但也无需知晓所有的音,那样太过费时,只需分辨一些常用音即可。常有人耗多年心血钻研此道,皆不可尽得。若你真对此有兴趣,可稍稍研读前人的一些专著,但切莫陷入其中。读书最为重要的还在于知世情,明事理。不该专攻这一字一音,明白吗?” “哦,明白了。谢谢魏先生。” 魏黎初面对的虽是一个十岁小女孩儿,但讲起书来仍是一丝不苟,绝不敷衍了事。晏无双也听得专心,边听还边点头,以示自己懂了。 从晏无双那里出来,三人又同到账房看柳心言。 这几日来,柳心言把全副精神都放在上面,吃饭睡觉也神游在账目的世界里。 她不像晏舜华那般熟知各店的经营往来,很多东西她都得慢慢查找和询问。很多店的账目往家复杂,但账簿在银钱和货物登记上却很片面,各自为政,无法对应核算,即使出了差错都很难查出。 账房中的账尚且顾不过来,账房中什么人走什么人来她就全然不管了。反正跟她没关系,不必浪费有限的精力在无关的人事上。 所以,晏青他们进来时,佟先生和赵先生都先后跟他们打过了招呼,柳心言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仿佛她已从这尘世超脱,与他们再无任何瓜葛。 晏青走近喊了她一声,她只稍稍抬了抬眼,又埋首账册。 晏青道:“心言这是怎么了?眼神呆呆的,也不理人。” 穆月白急步上前,将双手放在柳心言肩上摇晃了几下,“喂,看得到我吗?听得见我说话吗?” 柳心言手中的账册被晃落在桌上,她才抬头注视穆月白,也不出声。只见她形容枯缟,眼圈发黑,脸上如同蒙了一层灰,没有一点少女应有的生气。 穆月白转头盯着晏青,眼里满是愤怒,“你们把她怎么了?”声音十分低沉。 晏青心中大感不妙,忙问那两个老先生出了什么事。 佟先生道:“没事啊,半个时辰前她还好好地跟我们讨论过一笔账呢。不信,我证明给你们看。”然后就向柳心言说道:“心言,刚才那笔账出错了。” 柳心言就像吃了灵丹妙药一般,猛然活了过来,“哪里?哪里出错了?” 佟先生对晏青道:“少爷,你看,没问题吧。” 穆月白见柳心言精神恢复了,但样子还是很憔悴,既欣慰又心疼。 柳心言才注意到他们来了,问道“你们三个怎么会来这里?” 晏青这下总算放心了,看穆月白刚才那个样子,要是柳心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极可能杀了自己。晏青之前还没发现穆月白已经把柳心言看得如此重要了。 晏青说道:“你怎么弄得如此憔悴不堪、精神恍惚啊?我们方才与你说话,你都毫无反应。” 柳心言不记得发生过这种事,“啊,是吗?可能我看账看得太专注了,没有注意。” “你也不必为这些账拼命呐?” 魏黎初也说道:“再忙也要好生休息,自己的身子最要紧。” 柳心言呵呵一笑,“没办法,这些东西对我来说有点复杂,我只能多用些功夫。”说完想起什么,又对佟先生说道:“佟先生,你刚说哪里错了?” 还没等佟先生解释,穆月白便走到她身边一把拉起她的手要带她走。 柳心言一时没反应过来,被强行拉离桌前,一只脚勾到桌腿,差点被绊倒,才用另一只手拖住穆月白,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带你离开。” “离开,去哪儿?我事情还没做完呢。” “不管。你看看你为了做这个把自己弄成了什么样子?”穆月白生气了。他的脾气向来很好,很少生气的。 柳心言注意到他情绪有些激动,忙安抚道:“我没事,休息一下就会好的。你先放开我好不好,手疼。” 穆月白便放了手,柳心言又说道:“晏家遇到些难处,我答应舜华姐要帮她的,不能半途而废。你放心,最多十天半月而已,不会怎样的。我多吃点饭多注意休息就是。” 穆月白总算冷静了,说道:“那我来帮你。” “你也会查账吗?” “嗯,多少会一点。” 晏青道:“你堂堂一个王爷来做我家账房,不太妥当吧。” 穆月白道:“你不同意?” “不是不同意,只是……好吧,你爱怎样就怎样吧。正好给心言搭把手,我也不忍心看她那么劳累。”穆月白那么坚定,晏青也不好反对。而且柳心言刚才那个样子确实挺吓人的,让穆月白帮她也好。 第二十一章 又是女客 当晚晏府席间,穆月白向晏舜华提出以后每日到晏府来帮柳心言看账,请求她同意。 晏舜华不明其意,晏青作了解释。她听后也很惊讶,问柳心言:“心言,佟先生和赵先生没有跟你一起看吗?” 柳心言道:“他们还要忙府里的账目结算,我不好意思麻烦他们,但我有什么不懂的他们也经常教我的。” “府里的事才多少?要他们两个人做。肯定是不满意我的安排,故意刁难你,明日我帮你训训他们。心言,这几日真是难为你了,姐姐对不住你。这样,你明日别做了,先歇一日,养养精神再说。” “舜华姐,不用。那些账我已经慢慢看熟了,后面会得心应手很多的。就算你让我歇着,我脑子里还是会想,也歇不好。而且,这两日我还在想怎么改那些店铺的记账方法,让账目更清楚。” “噢,是嘛。那想到怎么改了吗?我早有此意,只是自己想不出来,也就将就着看了,反正这么些年也习惯了。” “我还没完全想好,等我想好后再跟你说。” “好,我等你好消息。我最近也没心情管这事。” 穆月白等她们谈完,又问道:“那我说的事可以吗?” 晏舜华对穆月白此举深表疑惑,他为什么会对心言这么好?为了帮她竟以王爷之尊来做账房。但她不想拂了他的意,一来因他好歹是个王爷,二来因他与晏青交情深厚,只好同意。 成瑶那次去同艺馆,不仅找到了晏青,还遇到了穆月白。这日,她正在付思乔房中与她说话,说到穆月白时,想起这事,便跟付思乔讲了。 “没想到穆哥哥会去那种地方。” 付思乔以前从未听成瑶讲过穆月白对哪个女子有意,忽然听说他常去青楼,想到他可能在那里遇到了什么心仪的女子,便问道:“你说王爷会不会喜欢那里的哪位姑娘了?” “喜欢的姑娘?上次他好像是去找那个静媛的。难道是她?” “那静媛是一位怎样的姑娘?” “这个嘛,长得挺漂亮的,琴也弹得好,虽然是青楼出身,倒像个大家小姐。” 付思乔听到不仅有这么个女子,而且还如此出色,连成瑶都对她赞不绝口,那穆王喜欢她也不足为怪了。 成瑶见她一副忧愁的样子,便问道:“你很在意她?哎呀,没关系的。她只是个青楼女子,再怎么好,也不能跟你比啊。而且穆哥哥他们去那里也只是听曲说话而已,跟她不会有什么的。” “但我听说常有男子将青楼女子引为知己,并演变成缠绵悱恻的故事。万一王爷的心放在了那位静媛姑娘身上,可能也会这样。” “会这样吗?我倒没这么想过。我上次只让她不要勾引晏青,没想过她会跟穆哥哥有关系。要不我再去一趟,告诉她也不许对穆哥哥有非分之想。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这……”付思乔不敢做这么出格之事,要是被她爹知道了,他一定会大发雷霆的。 成瑶给她壮胆,“今天舅舅和舅母好像都不在,不如就今天去,我去对表哥说今晚让你同去王府给我作伴。怎么样?” 付思乔犹豫再三,还是赞同了成瑶的提议,因为她真的很想见见静媛,想知道穆月白会喜欢哪种女子。 二人一起去找付睿。没有爹娘的同意,付睿也不敢擅作主张,让付思乔去惠王府过夜。成瑶便使尽浑身解数求他。付睿对成瑶的要求一向不会拒绝,这一次也很快就心软了。 成瑶谢了他,带着付思乔回房随意收拾了一点东西,便坐上来时的马车假装往王府去。远离付府之后,又让车夫改道去同艺馆。 待她们到了同艺馆去找静媛时,静媛已经被别的客人找去了。成瑶跟管牌之人说:“等她那边时辰过了,下一个就留给我啊。” 管牌之人已认得这个女客,就不跟她多说什么了,只问她是要在大堂里等还是去房里等。付思乔见大堂中人多口杂的,不想坐在里面。管牌的便给她们安排了一间空房。 成瑶又点了些吃的,与付思乔在房里先吃了点东西。付思乔不是很喜欢同艺馆的气氛,丝竹之声盈耳,全是男人在此寻欢作乐。她有点后悔,但既来之则安之,总要见了那姑娘再说。 等了许久,静媛才来。她见这个郡主又来找她,而且还带了另外一个姑娘,不知道这回是为了什么。 静媛行了礼,成瑶散漫惯了,不拘这些礼节,而且她是郡主,一般只有别人对她行礼的,所以只有付思乔站起来回了个礼。 付思乔见静媛的气质确如成瑶说的那样,却不知琴艺又如何。她自小习琴,在琴艺方面还是颇有几分自信的,便暗暗与静媛较起了劲。 静媛坐在琴前问道:“二位想听什么曲子?” 成瑶道:“找你拿手的曲子弹就是了。” 付思乔道:“我倒是想听《流水》,姑娘可会弹?” 静媛淡然一笑,答了声会,便端坐放松抚起琴来。几根素弦在她的纤纤玉指下被按揉得变化万千,初时如涓涓细流,飘飘洒洒,而后似洋洋大江,奔放旷达。 一曲过后,付思乔已知静媛琴艺精湛,很可能在自己之上,至少此曲就比自己高出一筹。她心中暗伤,穆王有此红颜知己,哪里还会把自己放在心上。 她没心思再留在同艺馆了,便催促成瑶离开,说是已经耽搁很久,若再不回去王爷也会责骂的。 成瑶道:“这样就走啦?该说的话还没说呢,那我现在跟她说。” 付思乔不让,硬是赶着她出了房间。这情形令静媛十分茫然,完全猜不透她们是做什么来的。 出得房门,成瑶问怨道:“正事儿还没办,你干嘛急着走啊?” 付思乔道:“我不该来的,真不知自己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来告诫静媛,让她不要接近穆哥哥啊。” 付思乔自嘲道:“我有什么资格告诫人家,我跟王爷什么都不是,说不定人家此刻正在嘲笑我没有自知之明。” 付思乔一路自怨自艾,成瑶怎么劝都劝不过来。知道自己思慕良久之人心中已有别人,那人还比自己好,有谁不会黯然神伤呢?况且付思乔还是个时常伤春悲秋的幽淑女,更是悲戚不可自抑。 第二十二章 应对 到了与齐三通约定这日,晏舜华还未想出破解困局的计策,但是已想好了如何对付齐三通。她故意不去客栈找他,而是在家布置好一切,引他上钩。 齐三通在客栈等到午后,还不见晏舜华来,已有些焦急,耐着性子又等了一个时辰,仍不见人,便直接到晏府来问。 晏舜华已候了他多时。齐三通见到她就质问她为什么不践行约定,就算不想买他的货,也应该派人通知他一声。 晏舜华愧疚地说道:“齐老板,真是对不起。今日我太忙,还没空去找你。” “晏老板贵人事多,不知在忙什么?” “不瞒齐老板,正是买粮之事。我有个弟弟在朝廷供职,人面还算广,前两日日他从同僚那里找到一些粮。他也没事先跟我商量,便和人家谈好买下了,价钱还很低。人家纯粹就是为了帮朋友一个忙,也不指着这个赚钱。今日就送了货来,我在府里忙着收,一时没抽出空来。” 齐三通听后急道:“晏老板是在耍齐某吧。既然你们已经买了别人的,为何还要我等你两日?” 晏舜华笑道:“齐老板别生气,我真是今日见到货才知道的。不过,我也不会让你白白浪费两日的。此次我买到的粮食虽能勉强应对当前的困境,但也不是很足,所以为了表达歉意,我还是想买你在京城的那部分,不知齐老板可愿意与我做这笔买卖?” 这时,管家来报说粮食差不多都装进仓库了,王爷还在等她过去点收付账。晏舜华便让齐三通在厅中稍微等一等,她去去就来。但齐三通却要求跟她同去,晏舜华只好勉为其难地答应。 仓库里已经快堆满了,还有工人在一袋袋地往里搬,穆月白与晏青正在库前监督。 晏舜华走过去跟穆月白打招呼:“王爷,让您久等了。东西都搬得差不多了吧?” 穆月白道:“还剩最后两车。” “你怎么做事的?一袋米都搬不动。知道现在米有多贵吗?你还撒了这么多。”管家见一个工人洒了一袋米,上前严厉地斥责道。 齐三通看见地上确实洒了一地米,心想:她还真买到了。 待最后两车米搬好,晏舜华亲自去一袋一袋地验了,确认无误,便让管家把银票拿来交给穆月白。穆月白命人收了银票,道个别就乘车离去。 晏舜华又回转来跟齐三通说刚刚没说完的事:“齐老板,我这批粮马上就会分配到下面的各粮油店去卖,到时价钱肯定会降不少。所以你若是愿意把你的三百石卖给我,还希望你能让点儿利,我要的也不多,让我三成即可。我不能让你亏,但也不能让自己亏吧。你看怎样?” 晏舜华开出的条件对齐三通来说也不算过分,他还是能赚不少,反正他的货并不真是大老远从珅州运来的。 “或者你也可以考虑两日,看看状况再说。只是世事瞬息万变,有的机会可不一定有两次,不要考虑太久。” 市价降得越多,齐三通的货就越不值钱。为防夜长梦多,他当即便与晏舜华谈成这生意。晏舜华付了定银,让管家带着人车跟他一起去取货。他在城西租了个仓库,货物都堆在里面。入夜前即全部移进了晏家仓库。 从晏府收齐银子出来,齐三通没回客栈,而是赶去了曾府。由于走得急,没注意到有人跟踪。他是去见曾同谷的。 曾同谷见他来,怪道:“齐兄,我不是叫你这段时间不要来跟我见面的嘛。万一被晏舜华发现我们认识,计划很可能就会失败的。” 齐三通道:“曾兄,我看你的计划很快就要失败了。” “齐兄你何出此言呐?” “那晏舜华已经在别人那儿买到粮了。” “什么?这怎么可能?如今她还能从哪里买啊?” “是真的。她有个兄弟是当官儿的,认识一个什么王爷。她就是从那个王爷那儿买的,人家一个王爷还没点儿粮食吗?” “王爷,什么王爷?” “我哪儿知道。看起来挺贵气的,应该假不了。年纪大概二十左右。” “那应该不是他。”曾同谷揣测着自语道。 “曾兄你也认识。” “先不说这个。你知道她买了多少吗?” “看着将近一千石。” “看着?你从哪儿看的?” “她家仓库里啊,我亲自去看的。” “你全都检查过啦?” “那哪儿能啊,我又不是买主。我去的时候已经快搬完了,只看到最后两车,那可都是白花花的大米。” “你都没看到,怎么就认定仓库里装的都是粮食呢?”曾同谷怀疑地问道。 “人家王爷送来的,还能有假吗?我不管那么多,反正我把我手上的货都卖给她了,要是再等几天可就卖不出这个价了。” “哎呀,齐兄啊齐兄,事情都没搞清楚,你急什么呀?我们不是说好你不要单独卖的嘛。你这样破坏计划,叫我接下来如何是好啊?”曾同谷被齐三通这种背信弃义的行为气得直跺脚。 “这可不能怪我,她给我的价儿还是很高的,我为什么不卖。难道非要等卖不出去烂在仓里?再说了,我费那么多力气帮你到处收粮,对你也算仁至义尽了吧,我们如今可是两不相欠。我在京城的事已了,明日即回珅州。我是来告辞的。” 曾同谷没好气地说道:“走好,不送。” 二人不欢而散。曾同谷真是后悔找了这么个人合作,鼠目寸光又靠不住,还好他的货少,不足为惧。晏舜华那边也不知真假,倒要看看她接下来怎么玩儿。 曾府里搞得很不愉快,晏府的气氛却很欢乐。跟踪齐三通的人就是晏府的,证实了晏青的猜测没错。 穆月白运到晏府的那些东西,除了齐三通看到的最后两车外都是沙子。他既无封地,又无职权,靠着朝廷俸禄和他皇兄的赏赐过日子,哪儿来这么多粮食。但他王爷的身份摆在那里,在齐三通面前倒还得以鱼目混珠。 晏青笑道:“我看到那个米袋子掉下来之时,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晏舜华道:“幸亏你没笑出来,不然这条计就败露了。这次能成功,还多亏有王爷相助。” 穆月白道:“我不过是按计行事,稍稍出了点力罢了。” 晏青道:“穆兄别自谦,你可是最大的功臣。你单是拿出王爷架势往那儿一坐,就把那齐三通给唬住了。” 晏舜华道:“我们也不能高兴得太早,博弈才刚开始,齐三通不过是个小棋子而已。” “确实,那你后面打算怎么做?” “明日先把我有一大批粮要按上月的价卖出这消息放出去,曾同谷那些家底不够深厚又没涉足粮市的同伙肯定会按捺不住的。我再将他们个个击破,相信不是什么难事。” 穆月白道:“此计令官府介入,效力应该会更好。” “噢,这怎么说?” 第二十三章 博弈 京城粮价半个多月就番了一倍,闹得人心惶惶。城内百姓纷纷抢购,尤其是日日食用的大米,生怕买迟了,就又涨了。但是他们越抢,价钱就涨得越快,几乎是一日一价,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晏舜华让她家所有粮油店都挂出牌子,说是从今日起,新米上市,价降一半,但为防有人恶意囤货,每日每店限卖米两石、油一百斤,每人每日限买米二斤、油半斤。 此消息一出,许多大户到晏家问晏舜华有多少粮食,都想向她买一些。晏舜华不能一下得罪那么多客人,只好设法先蒙混过去。 她让人按统一格式写了很多字据,上面事先盖好她的章。有人来买粮,谈好数量和价钱,价钱以晏家粮店现价为准,便将这些都写在字据上,让买家半月或一月后来凭字据取货。对外统称的理由是京城粮价起伏不定,晏家为了平粮价,必须防止粮食一时间被少部分人囤积。 晏舜华这也不是纯粹的敷衍,同时是想以一招破釜沉舟快速拉低粮价,使囤粮之人更加动摇。她还特意将万掌柜的粮油店暂改为接受预购的地方,免得老有人到晏府打扰她做事。 兵部尚书为两月后的国士选拔武选之事召兵部众官员商议,当今皇帝十分重视此次武选,命兵部全力准备。 商议了大半日,午时将过,尚书才放大家离开。为了跟夏煜谈事,晏青走时特意跟夏煜一起。 “夏大人,我有事想跟你谈一谈,不知可方便。” 夏煜问道:“晏大人有何事?” 晏青道:“关于京城粮价上涨一事大人有何看法?” “京城钱粮之事以划归太府寺管理,与我们兵部无关吧。且粮价变动乃是常事,这一次也还没到需要朝廷出面的地步。” “是与兵部无关,但似乎跟州牧大人还是有一点关系的。平常收钱收粮是不要州牧大人管,但一旦出了什么乱子,州牧大人很可能就要担罪责了。” “此话怎讲?” “大人请想想,京城百姓食用的粮食从哪里来?自然大多来自京城周边,都是珒州所辖之地。此次事件皆因粮商收不到足够的粮食所致,明明是丰收,为何会缺粮?明显有人故意为之。如果在时态严重前平息了还好,若是不慎引起民怨,难道皇上不会怀疑谁图谋不轨吗?到时一旦查起来,无论主谋是谁,州牧大人知不知情,他所采取的不闻不问的态度都会令他难以洗清嫌疑。如果再有人推波助澜的话……朝中功劳是人人都抢,过错可就是互相推诿了。” 夏煜也并没因晏青这些话而惊恐,仍气定神闲地问道:“那大人认为我们应当怎么做?” 晏青道:“如果州牧大人肯开官仓平粮价就可以了。” “大人这法子在下可不敢苟同。如今的情形还没必要开官仓,且开官仓动作太大,又有僭越之嫌,并非上策,还是容我再斟酌斟酌。不过,晏大人应该不会只是好心来提醒我的吧?” 晏青笑道:“夏大人真是洞察入微。不瞒你说,我们晏家也深受其害,家姐正在全力应对,但凭我一家之力无法安然取胜,所以还需借助官府之力震慑那囤粮之人。” “原来如此,只是大人为何不怀疑我们与此事有关呢?” “如我前面所说,无论你们是否参与,后果都一样。” “看来你是算准了才来找我的。” 米油价在晏家的干涉下一路下降,又是一日一价,又是人心惶惶,慌的是那些与晏舜华作对的人。那些人都是玉器店的老板,别以为开玉器店的都很有钱,有的也就是有栋宅子,有两个如夫人,多两个儿女罢了。他们一慌,就去找曾同谷说事儿。 “曾老板,你不是说晏家会出双倍价钱买我们的粮食的吗?现在我们库里的粮食一颗没卖出去,他们的店就开始卖新米了,还专门做起大宗的预售。莫非是你偷偷把自己的卖给她了?” 曾同谷已经听说了,但事已至此,他只能先稳住人心,再另做他图。“各位先别慌,我曾同谷不是那样的人。晏家不过买到几百石粮食罢了,卖不了多久的。她不过是故弄玄虚迷惑大家罢了,你们千万不要上当。” “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大家再等等,我以行会会长的信义保证,绝对不会出卖你们,相信我。我们自己要沉住气,否则就没法儿跟晏家斗。” 曾同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那些人劝好。但只怕众人心不齐,迟早会被晏舜华离间。既然晏舜华采取了行动,那自己不能坐以待毙。他始终怀疑晏家粮仓中粮食有假,那才是一切的根源,首先要查清这事。 他当即把曾若虚叫来,让他设法去晏家粮仓探个虚实。曾若虚在外认识的人多,三教九流都有,便找到两个混混,给了些钱,把这事交待给他们。 那两个混混皆是干惯偷鸡摸狗之事的人,当夜子时过后就趁着月光摸到晏家仓库。库门上自然是上了一把大锁,但开锁对他们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三两下功夫就打开了。 晏舜华早料到曾同谷有此一着,夜夜安排人守在仓库附近。但又不能做得太刻意,以免显得自己很心虚,被曾同谷那个老狐狸看出端倪,所以守夜之人一直藏在暗处观察。她还排了一出监守自盗的好戏,只等曾同谷的人来,便将计就计给他一个好答案。 混混开了锁正欲摸进仓库,听见有个声音在说:“大哥,你看,这就是我用从管家那儿偷来的钥匙找锁匠配的钥匙,我们去看看能不能开仓库门。” 混混听见有人过来了,又忙把仓库锁好,躲在一边偷看。没一会儿,就从不远处走来两个大块头,其中一个问道:“我们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好啊?” 另一个答道:“有什么不好的,反正仓库里粮食多的,我们偷偷从每袋里拿一点儿也看不出来。” “这次大小姐到底买了多少啊?” “足足一千石呢,上次王爷运过来的时候,我刚好也在,我亲眼看见大小姐和管家一袋袋验的。” 两个大汉走到门前,用刚才说的钥匙轻轻开了锁。“等会儿我进去装,你就负责把装好的袋子从墙角那边的洞送出去,老三在外面接应,那儿里外都是草丛,不容易被发现。” 他们商量好了,就进到里面开始装运,一会儿就搬出一小袋,一会儿又搬出一小袋。两个混混藏在一旁看着他们偷东西,心想:这两个大老鼠,偷自己东家的东西,比我们还可恶。 混混看了很久,蹲得都要打瞌睡了,但见他们还没有停的意思,便决定离开。既然连晏府自己的人都敢这么偷,就足以证明粮食确实很多,偷一些也看不出来。二人从偷儿运粮的相反方向翻墙而出。第二日一早就去跟曾若虚交差,说是亲眼见到仓库里都是粮食,大概有一千石。 此时的局面对曾家不利,一步不慎,则满盘皆输。曾若虚建议干脆烧了晏家粮仓,一了百了。曾同谷怕放火会引来官府介入,他不想把事情闹得这么大。一时间,他也想不出如何反击,只怪自己漏算了晏舜华那个弟弟。 第二十四章 致胜 州府贴出安抚告示,说是京城缺粮,官府已从其他地方调粮补充,再过几日即可运达,百姓无需惊慌。 晏舜华见州牧已有行动,也立即开始进行下一步计划。但她并不知道行会中具体有哪些人囤了粮,只好广撒网,逐一拜访她怀疑之人。 第一个便是集宝斋的胡老板,他是行会元老之一,晏舜华在退出行会之时与他有直接冲突,所以他极可能加入曾同谷那边。但是他自己不做粮油买卖,粮食积在手里无用,他又没有玉矿,所以在这种进退两难的情况下又极容易被晏舜华说服。 晏舜华直接到集宝斋找胡老板,他正好在店里,听晏舜华说有重要的事,便把她请进店后的屋子里说话。 “晏老板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见教?” 晏舜华笑道:“不敢当,只是有件事想问问胡老板。胡老板可需要玉石?” “本月我已向曾家玉矿买过一批玉石,不需要了。” “那下月呢?” “晏老板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曾家钱家的玉石都比前几月贵了吧,唯有晏家还是老样子。” “是啊。我们卖的价还不敢太贵,不然客人都要跑到你们晏家玉器店了。我这小本小店的,可不敢跟晏家争。” “胡老板过谦了,您这集宝斋是几十年的老店了,每日顾客盈门,生意红火。我还想跟您学学生财之道呢。不过,今日我不是来说这个的,我是想说您还想买我的玉石吗?” “你们晏家能拿出来卖的玉石可少了很多,我们想买也买不到啊。” “如果我把这个月打算卖出的玉石都集中起来只卖给您一人的话,您要不要呢?” “此话当真?” “当真。” “价钱方面呢?” “当然不变。” “好是好,只不过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有事求您。胡老板也知道我下面的粮油店有些困难,不知您能不能帮我?” “你不是自己买到粮了嘛。” “噢,胡老板倒是清楚。我没记错的话您好像不做这生意。”晏舜华笑着扬了扬眉。 胡老板犹疑了一下,“这……好吧,晏老板,我们明人不说暗话,这事我确实有份儿。如今这形式,我们也认输了。你说吧,要我怎么做?” “胡老板,我知道你们都是受人蛊惑,才会以为我是故意不卖玉石给你们,想借此兴风作浪。但其实我并无此意,恕我直言,以晏家在京城玉市的地位,我们根本没必要耍这种阴招。再者我晏舜华也不是那种心胸狭窄、容不得别人跟自己竞争的人。我的玉矿真的是有些不便透露的难处。 还有我退出行会一事,也只是因为我不喜欢被行会约束。可能我的处理方法不太妥当,才导致你们误会了。我在此向您赔个不是,还请胡老板莫怪。” “既然晏老板你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还有什么可说的。我就把我的粮食按收进时的价钱都卖给你,以此与你做个交换怎么样?” “那胡老板岂不是白忙了一阵?” “无妨,我只不过是出了钱和仓而已,其他事都不是我做的,我没什么损失。” “那好,多谢胡老板。另外,胡老板能告诉我还有哪些人参与了此事吗?” “这本来不好说的,但他们此时恐怕跟我一样,也已经手忙脚乱了,不如让你去给他们一个台阶下。”随后,胡老板把一伙人都说了出来。 晏舜华跟他立好卖玉石和买粮食的字据,便谢过他继续去找其他人。 其他大部分人都正在愁后面怎么办,晏舜华找上他们,晓之以理,动之以利。愿意等后两个月玉石的就跟胡老板一样,不想等那么久的就许其两成利直接买他的粮。 最后就只有曾同谷和那个钱老板还在苦撑。晏舜华并不打算去找他们,因为她知道自己没条件说动他们。而且局面已经朝晏舜华这边一边倒,他们俩也就不足为惧了。 晏舜华将一部分粮以薄利转让给其他粮油店,并要求他们立刻将粮价下调至与晏家相同,京城粮价一夜间就全降下来了。 曾同谷没想到晏舜华动作这么快,官府也好像是在跟她配合一样适时介入。兵败如山倒,如此一来,他再无计可施,只好去向那位大人禀告,看他有什么指示。 他与那个人约在城外见了面,那人一直坐在一辆简朴的马车里,并不露面。 曾同谷侍立于车旁禀事:“小人失策,本以为胜券在握,却让晏家翻了盘,辜负了大人您的冒险相助,请大人恕罪。” “我助你也算是助我自己。既然计划失败了,那就趁早收手,别再做无谓挣扎,惹人怀疑。胜败乃兵家常事,不必过分自责,下次行事再周全一些就是。” “是,谢大人。不过,此次还有一个关键人物,大人可能需要提防。据说是个二十岁左右的王爷。” “二十岁,又身在京城,那就是穆王。他最近怎会突然开始有所作为了?好,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小人告退。” 曾同谷回去后便把他所有的粮食都搬到自家粮油店卖起来。连他都放弃了,钱老板自然就依样画起葫芦。 这一役虽然对晏家造成了一些损失,但最后总算安然度过。晏舜华一一犒劳了晏家那些“功臣”,管家肯定是第一个,还有跟管家一起在齐三通面前演戏的工人,在仓库附近蹲守几夜只为上演一出偷米戏的家丁等。 事后,晏舜华也反思了一下自己的过错,有时候自己处理事情的态度还是太过强硬,一不小心就会把不相干的人变成敌人,给自己招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像胡老板那样的人,本来跟晏家是合作关系,完全没必要跟晏家对立。只因自己一时意气令他们误解,才被曾同谷煽风点火钻了空子。这脾气是该改改了,唯一能忍受的人都不在了,他曾经也总是提醒她多注意的。时间过得真是快,话犹在耳畔,人却已阴阳相隔两年多。 第二十五章 改良 柳心言已在晏府看了半月的账,穆月白也日日来帮她。账目基本都对过了,除了在记账时就出现的记录不清以外,没发现什么大的问题。 她对晏舜华说过想要改进一下账目记录方式的,所以在查账时也一边记下她认为不合理的地方。记完后便拿出来先与穆月白探讨。 “你来看一看我写的这个,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漏掉的。” 穆月白走到她身边,站在她身后低下头去看她手中的单子。由于靠得太近,他的鬓发落在了柳心言的肩上,近到柳心言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的呼吸,平稳而流畅。 “嗯,差不多就是这些。” 这个状态太过亲昵,柳心言甚觉不自在,忙往边上偏了偏,僵着脖子,一点都不敢转头。 穆月白见她偏离自己好远,都快要倒到另一边去了,问道:“你很嫌弃我么?” “啊,不是,你靠得太近了。” “哦,远了看不见。你坐好吧,我离远点便是。” “你还是拿过去看吧。”柳心言侧过身把单子递给穆月白。 这时,晏舜华进来了。其实她已经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只是看到方才的情景没好进来。 “心言,你这边都完了吧?” 柳心言忙站起来调整了一下跟穆月白的距离,答道:“都看完了,只有一些小账不太祥细,别的没什么大问题。” “那好,辛苦你了。剩下的事就交给佟先生,你回去好好歇歇。” “我还有点事没做好,等做好再回去吧。” “还有什么事?” “舜华姐你忘啦,就是改进账簿的事啊。” “哦,还有这事,我忙得完全忘了。这事暂时不急,你可以慢慢来。” “我想早点做完,赶在同艺馆忙起来前回去。” “好,那我不打扰你了,等你做完就来找我。” 晏舜华又吩咐了一下佟先生,让他接手下面的事,然后就出去了。她想起穆月白和柳心言的样子,开始有点担心,他们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难道已经情投意合了?但他们的身份又相差这么多。 柳心言和穆月白继续讨论。穆月白根据宫中的账目和柳心言写出的问题提了建议,柳心言觉得很适用,一一采纳。不出半日,二人就定好了改进方案。 柳心言把设想写成书面的材料,交给晏舜华审阅。晏舜华看过之后,认为可行。 “这样的话后期查账非常方便,省时省力,而且有错也容易查出。很好,就这么办。这样,我立刻把京城各店账房召集来,你亲自跟他们讲一遍,他们会更清楚。” 晏舜华让管家去办这件事。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左右,账房们便陆陆续续聚拢在了晏府厅中,一个个大汗淋漓,好像一股股热气从四面八方飘来,使厅里变得越来越热,看来他们都是快速赶来的。这也从侧面反映出他们的雇主晏舜华雷厉风行的办事风格,下面的人都不敢懈怠。 待人全到齐,晏舜华开始说明急召他们来的原因。这些账房大多是五十岁左右的,二三十岁的很少,算起来都是老资格了,听说这事是由旁边那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提出来的,自然多有不满。自己已经这么做几十年了,哪能说改就改。但有晏舜华在,他们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反驳,只好先听听那小姑娘怎么说。 晏舜华讲完后,就让柳心言给他们讲解具体怎么做。虽然有那么多人不太友善地盯着自己,但柳心言相信自己这个方法确实是好的,无畏惧站到他们面前讲起来。 她先讲了她发现的问题,再说自己的想法:“首先是不同种类账簿的设立。按照记录顺序先是草流,简单记录每天的各项账目以作整理凭据。整理日清账时设往来簿、银清簿和货清薄。货清簿最好分进货簿和销货簿,进货簿登记每次购进货物种类和数量,销货簿登记各类货物售卖情况,银清簿登记现银收付。银清簿和货清簿要双向记录,比如,今日进了花布,要在进货簿上记购进花布数量、单价以及用银数目,也要在银清簿上记本店钱柜因购花布付银多少。往来簿记录货物的赊销赊购和银钱的外借外欠等其他往来事项。最后总清账则根据日清账所设账目分类结存。货物总簿仍然要分进货总簿以反映库存情况、销货总簿以计算销货毛利。另外还要设一个杂项总簿,用来登记不包含在其他账簿中的事宜。 然后是记录格式方面。我的想法是把账簿分为上下两部分,上方登记收项,下方登记付项。这样分开记录看起来会比较清楚直观,核算起来也方便的多。大致就是这样了,各位认为怎么样?” 账房先生们听后相互商讨了一阵,意见并不统一。有些人赞成柳心言这个做法,认为它的确优于以前的记法,还对柳心言大加赞叹。而反对的人大多是顽固不化的老先生,他们要坚守师傅传下来的方法,其实主要是嫌这种登记法太过麻烦,怕自己精力不济,反而更易出错。 柳心言又向反对之人解释这样做的好处:“磨刀不误砍柴工。虽然前期记录时麻烦一点,但做总账结算时就比较容易。即使出了错,自己稍稍复查一下就能查出来了,还不用三天两头就结存,真的可以省很多精力。” “这只是你的个人想法而已,你有亲自验证过吗?”有人提出质疑。 “我曾简单地用过,就是上次花魁大赛时的账目,这次我就是根据那个总结出来的,只是为了适用于更复杂的账目,我又作了进一步改进。大家可以看看花魁大赛的账簿,应该就在晏府账房里放着。”柳心言说完又问晏舜华那个账簿是否还在。 晏舜华答说在的,便让赵先生去账房找来。赵先生即去把账簿取了来给。大家传阅了一遍,确定柳心言所说非假,但仍有不少人有异议。柳心言也不知道还能跟他们说什么了。 这时,晏舜华出来一槌定音:“心言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是我嫌你们记的账不清楚,央她帮我想法子改良的。我今日叫诸位来,主要是让你们学习新方法。当然,如果谁有更好的提议,也可以说出来,我会比较取舍的。若是大家都没什么好的想法的话,也不要光说别人不好。 凡事都要试过之后才知好歹,从下月起你们就照此试做,到月底再看效果。心言把她所说的东西都细细写了下来,谁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从我这里抄一份回去看。今日就这一事,既然讲完了,大家就各自回店里做事去吧。” 有晏舜华这番话在,谁都没再敢说一句不好,只三三两两地小声讨论着散去。 晏府之事告一段落,柳心言便向晏舜华请辞。既然事先已经说好,晏舜华也没强留她。本来想给她五十两银子做工钱,但柳心言坚持要按同艺馆的工钱来算,只收了五两。 第二十六章 提亲 柳心言又回同艺馆上工了,最高兴的莫过于锦枫。因为自柳心言走后,每日点钱记账都是她一个人做,就显得很忙。如今,柳心言一回来,她就轻松不少。 晏舜华实在觉得柳心言是个好姑娘,想让她成为晏家人,但又担心她与穆月白之间有什么,便找晏青来询问。 “穆王跟心言究竟是什么关系?” 晏青见他姐姐好像对那两人产生了怀疑,心下道了声不好。难道他之前精心策划的逃婚大计就此前功尽弃了?不行不行,一定要设法挽救。这次还是先敷衍过去:“他们能有什么关系,不就像跟我一样是朋友嘛。” “朋友?我看没这么简单吧。” “那姐姐你认为他们是什么关系?” “我总感觉他们俩很亲密,你都没发现吗?” “没发现啊。难道你在怀疑他们之间有男女之情?” “不然穆王为什么会屈尊降贵地到我们这里查账。” “就为了这事?姐姐你误会了,其实是我求穆兄帮心言的。我见心言太过辛苦,很是心疼。但你知道的,我又不会做那些事,所以就央求我们当中既闲散又会看账的穆兄帮忙。如果魏兄会的话,我也会求他的,他肯定也愿意。” “真是这样?” “嗯,绝无虚言。”晏青神色自若,毫无说谎的迹象。 晏舜华虽然知道自己这个弟弟从小说谎就如吃饭一般平常,但由于暂时无法验证他的话是真是假,就勉强接受了他这个理由。不过,她心里也自有盘算。 次日早晨,晏舜华带了些礼到永馨书社拜访。那时柳心言已经去同艺馆了,家中只有柳士则。 柳士则并不认识晏舜华,只当他是来买书的,便从柜台里走出来问道:“夫人是要买书吗?” 晏舜华道:“哦,不是。请问您是心言的父亲吗?” “我就是,你是来找心言的?她外出上工去了。” 晏舜华笑道:“我不找心言,今日是专程来拜访您的。我是晏青的姐姐,先生应该认识晏青吧?” “原来是晏公子的姐姐,久仰。请这边来坐吧。” 晏舜华随柳士则在店里的书桌旁坐了。柳士则问道:“不知夫人找我所为何事?” 晏舜华命跟来的人把礼物奉上:“初次相见,这是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还望先生笑纳。其实早该来拜访的,但府里府外事务繁多,总是脱不开身,这两日才空下来。” “夫人于百忙之中抽空前来,已是我的荣幸,何必再带礼来。更何况无功不受禄,这礼我不能收。” “先生千万别推辞,心言这些日子为我们晏家劳心劳力,这些不过是谢礼罢了。另外还有一层意思,我冒昧地问一句,先生可为心言订了人家?” 柳士则知晓她的来意了,只是感到很奇怪,来的怎么是晏家? “目前还没有。我家虽开着这书社,但每日收入微薄,刚够我们父女生活之资,哪有人家肯来提亲。” 柳士则这话其实有些自谦。这一条街上大部分人都知道柳心言是个懂事又孝顺的孩子,所以一年多以前就有一些阿婆大婶给她说过亲。有男方愿意的,人家家境不错,人长得也不差,也并不嫌弃柳家没钱,但是被柳心言拒绝了,因为她舍不得她爹,不想那么早嫁人。 晏舜华听后暗喜,但还是礼貌地先叹息一番:“有些人就喜欢攀附有钱有权的,全不顾人家性情怎样。像心言这么好的孩子,要是我早遇见,早就叫人来说亲了。虽然我那个弟弟不成材,但总算是靠自己在朝廷混了个小官,不知先生认为他怎样?” “晏公子年纪轻轻即出任兵部侍郎一职,足可见很受朝廷重用,可谓少年俊才。” 柳士则说完这话忽然想起几个月前晏青曾找心言冒充他的心上人,以逃避姐姐逼婚,难道晏舜华至今还不知道真相? 晏舜华笑道:“您过奖了。不过,他也算是出人头地了。如今我这个做姐姐的就盼着他赶紧娶个贤妻,开枝散叶。我看他对心言有心,我也很喜欢心言,不知先生是否愿意与我们结这门亲?本来应该正式找个媒人来说的,但晏青和心言早已认识,也无需媒人在中间撮合,所以我就干脆自己来了,还能说得清楚些。” 事情果然发展到这地步了,柳士则也不知道如何处理这糟糕的状况,既不能揭穿真相,更不能假戏真做,那就只能先推脱了。 “我虽然是心言的爹,但她的事从来都是自己做主的,这终身大事我还是希望由她自己选择。所以,今日不能跟夫人私下定好,还望夫人包涵。” “先生真是开明,您和心言父慈女孝,令人羡慕。这事不急在今日,您可以等心言回来后与她商量,等她自己决定好了再给我答复。” “我一定早日回复夫人。” 晏舜华又与柳士则谈了些与亲事无关的事,如书社生意之类的,然后才告辞离去。柳士则虽然还想把礼物归还,但她无论如何都不要。二人推让了一阵,最后柳士则只好收下,等柳心言回家再说吧。 柳心言下工回来时,走到周大娘家门前,就被店里的周大娘叫住。 “心言,你来,有事儿跟你说。” 柳心言便走进去问道:“大娘,什么事啊?” “今天有人来跟你爹提亲啦。” “什么?不会吧。” “怎么不会,我亲眼见到亲耳听到的,而且你知道是哪家吗?就是晏家,街头古翰斋的老板。来的人还是晏老板本人,我家老头子见过她的。” “诶……不是吧!”柳心言被惊呆了,如一根木头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周大娘继续说道:“我就说你这孩子肯定能找个好人家,晏家高门大户的,你嫁过去就锦衣玉食了……” 柳心言无心再听,道了声再见便跑回家中,急切地向他证实:“爹,舜华姐是不是来过了?她来是做什么的?” 柳士则道:“你知道啦?她是来为她弟弟提亲的。” 柳心言惊呼一声,“哎呀,怎么会这样?” “不过我没有答应,我跟她说还要征得你本人的同意,拖延了时日。” “光拖延也没用啊。” “你可以去找晏公子商量,看他如何说。” “只能这样了,我这就去找他,他还在同艺馆。爹,晚饭你就自己出去吃吧,我可能不能回来做了。” “好。你把他们送来的礼一并带去还了吧,就在桌上。” 柳心言仓促抱起桌上的礼盒朝同艺馆飞奔而去,真是火烧眉毛了。 第二十七章 乱斗(上) 柳心言一到同艺馆,便去柜台问晏青他们在哪个房间,问到后就往那个房间奔去,也顾不上跟大堂里奇怪地看着她的梅凌雪打招呼。 柳心言找到晏青所在的房间,便直接冲了进去,门口的人都还没来得及拦她。 “晏大哥,这下,遭了。”柳心言气喘吁吁地说道。 晏青、穆月白、魏黎初和静媛一齐看向她。晏青看她心急如焚的样子,便问道:“发生什么事了?把你急成这样。” “我能不急嘛,舜华姐都到我家提过亲了。” “提亲?我怎么不知道?”晏青大惊失色,其余也面面相觑。静媛完全不知前因后果,更是难以理解,晏青跟柳心言什么时候发展到这种地步了? “我也是刚回去才知道的,今天的事,这礼就是舜华姐亲自送到我家的。” 柳心言放下礼盒坐了下来,这才注意到那两个木盒一大一小,做工考究。小的一个朱漆描金,雕着缠枝花卉;大的一个黑底点螺作山水图案,皆相当精美。虽然没打开看过,但盒子尚且如此,里面的东西就更不必说了。柳心言只觉如坐针毡。 晏青不禁叹道:“我这姐姐办事还真出人意表。看来她是铁了心要让你做她弟媳了,要不你就从了她。”方才还一脸惊讶的晏青又嬉皮笑脸起来,这一副与生俱来的厚脸皮常使他笑看风云。 柳心言可笑不出来,“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才提亲而已,还有得挽救,别急。” “那你说该怎么办?要不我们还是去跟舜华姐说实话吧,再认个错,她应该会原谅我们的。” “万万不可,到时你肯定安然无恙,我就惨了。一定要先想个能糊弄过去的万全之策。” 魏黎初嗤之,“你早该料到一个谎言必定需要更多谎言去支撑,若一开始就坦荡荡,怎会有今日之困?” “魏兄,此刻再责备我也无济于事,还是快帮我们想想办法吧。我倒是无所谓,关键是心言着急啊。”晏青听多了魏黎初这类金科玉律,也就不怎么放在心上了,可见教训时常都是无用的。 静媛问道:“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吗?你们怎么会……” 柳心言见静媛还不知道,便跟她解释了一下。 静媛略作思索说道:“既然如此,你也可以给自己找一个心上人作为拒绝的理由啊。” 晏青道:“静媛姑娘这个主意不错。当初我只跟我姐姐说我钟情于心言,并没说心言也喜欢我。如今心言你可以说你喜欢的另有其人,那她便无话可说了。” “可是这一时半会儿的,我到哪里给自己找个心上人呐?” 一直在旁默不作声的穆月白终于开口了:“你喜欢他么?不喜欢为何不直白地去晏家说清楚?”他好像并未听见其他人说了什么,一味沉浸在自己的感受中,从最初的惊讶到失语再到些许失落,在这短短一会儿功夫就几经变换。 晏青道:“这也不行,当年我姐夫遇到我姐姐时好像也并不想喜欢她,但后来还不是被我姐姐手到擒来,她可是很顽强的。还是静媛的法子有效些。 欸,正好。这屋子里不就坐着两个好人选嘛。心言,你看魏兄和穆兄,皆是仪表不凡、出类拔萃的好男人,难道你都看不上吗?” 魏黎初听后反应激烈,一下就从椅子弹了起来,“不行,绝对不行,我与心言怎么可能呢,我们只是朋友。而且她可是个待字闺中的姑娘,怎能如此败坏她的名声。” 晏青就知道他指望不上,便对柳心言说道:“魏兄还是算了吧,我看穆兄倒是很合适。昨日我姐姐还问过我你们俩有没有什么特殊关系,若是你们扮成一对儿,她必信无疑。” 柳心言听了这话,感到十分奇怪,“舜华姐怎么会这么问你的?” “她说你们俩看起来很亲密,所以有点怀疑。” “啊?我们什么时候很亲密了?真是越搞越乱,我看我是说不清了。” 晏青幸灾乐祸地说道:“对,你是注定要从我和穆兄二人当中择其一的,还是好好考虑把芳心许给谁吧?” 穆月白不忍柳心言左右为难,便主动请缨:“晏青靠不住,你还是选我比较好。” “你们一唱一和,说得跟真的一样,敢情是觉得这样很好玩是吧?”这两人真是不可理喻,把人家的终身大事当儿戏,还玩得不亦乐乎,都什么心态啊。 柳心言已经对他们失望透顶了。魏黎初又帮着她训斥了晏青和穆月白一顿。 晏青极力辩解和哀求:“这是唯一的上上策,既能让心言从此事中解脱出来,又能保全我。心言,帮人帮到底,你就再委屈一下,我保证以后再不把你牵扯进来了。晏大哥在这里向你拜谢。”话音一落,他真站起来拱手高举,恭敬地对着柳心言弯腰作了个长揖。 他如此正经地行礼,倒让柳心言很不适应,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可是让她去跟别人说她喜欢穆月白,不知道为什么,她想想就做不到。如果是魏黎初还好点儿,但魏黎初已经有静媛了。 柳心言虽然不太情愿,但经不住晏青一轮一轮的劝说,最后又被他突破了心里的防线。谁让她在晏青第一次找她帮忙时没坚持己见呢?输过第一次之后,就很容易再输第二次。 最后,几人议定明日去晏府拒亲,穆月白和柳心言先去,晏青随后回去碰巧撞上这伤心场景,再慷慨割爱,成人之美。 穆月白很重视此事,毕竟关系到晏青的“生死存亡”和柳心言的终生幸福。当夜回王府后,他便去找魏黎初咨询明日该穿什么,是正式一些还是随意一些。 魏黎初本就对穆月白平常随意的穿着有些意见,自然建议他穿得正式一点。既然是去“抢亲”,就要拿出点气概来,但是也不能摆王爷的架子,若是让晏大姐以为是在威胁她,又又不利于两家和睦。所以,无论外表还是态度都要显得不卑不亢,方能成事。 穆月白对魏黎初的金玉良言十分拜服,尊他为师,与他细细探讨了各种细节,从头到尾,由内至外,均涵盖其中。至于在晏舜华面前说什么、做什么,再视情况随机应变。一直谈到深夜才散,二人许久没有这般剪烛夜谈、坐而论道了。 第二十八章 乱斗(下) 次日,柳心言和穆月白一同出现在晏府,还带着晏舜华送出的礼。在他们开口前,晏舜华便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注意到晏舜华一双精明的眼睛来回在自己和穆月白之间游离,好像在说她已经看穿了一切,本来就有些惴惴不安的柳心言,心里更加七上八下的,心差点就要跳到嗓子眼,把要说的话都堵住了。 晏舜华终于不那样看他们了,转而盯着礼盒问道:“心言,昨日你父亲不是收下这些东西了吗?怎么今日你又送回来了?” 既然晏舜华开了头,柳心言就顺着她的话说出自己的来意:“舜华姐,我是来退礼的,顺便回复一下昨日你问我爹的话,我不能答应跟晏大哥的亲事。” “能给我一个理由吗?” 看来真逃不过这个问题,柳心言不得不硬着头皮陈述那莫须有的理由:“因为,因为……” “因为心言是我的人。”穆月白从容地宣布了这么一件事。那语气与他今日的着装绝配,神采奕奕不显张扬傲慢,沉着内敛而又自然洒脱,连他自己都忍不住在心里为自己喝个采。 柳心言却不太买账,什么叫做是他的人?他说得太过头了吧,她又不是一个玩偶。 这一幕十分不巧地被直冲进来追晏青的成瑶撞见了。说好的要由晏青碰巧装上的,那晏青人呢? 原来他此时正和魏黎初一起躲在大厅外面等待入场。自己很快就会遭遇“不幸”,需要一个同情自己的人,所以他把魏黎初也哄了来。他们俩是在柳心言和穆月白之后一阵才进的晏府大门,正好被成瑶看见。 成瑶见他们俩神神秘秘地一路说着悄悄话,便忍住没叫晏青,而是尾随其后。谁知跟到大厅外头却跟不见了,成瑶便顺理成章地闯进了厅中,恰逢其时听到穆月白那句话。 “穆哥哥你说什么?你竟然跟她?”成瑶简直无从相信,她崇拜的穆哥哥竟会喜欢一个在她眼中身份低微又平庸无奇的女孩子。“同艺馆的静媛呢?你不是中意她的嘛。” 谁都没想到成瑶会在这关键时刻乱入,所有人都懵了一会儿。而且,怎么又搭进了静媛? 外面的魏黎初听了这话没法儿淡定,也跑进来满脸警惕地看着穆月白,想让他给自己一个说法。 穆月白全然不知自己何时跟静媛暧昧不清了。他今日本是来英雄救美的,却出乎意料地成了众矢之的。谁能出来解释解释,这是演的哪一出啊? 晏青见里面乱了套,急需他这样的应变高手出来解围,便提早现了身。 “郡主,好久不见啦?您是来找我的吗?”晏青近来一直在跟成瑶玩儿“捉迷藏”,很久没这样主动与她搭话了,今日是特殊情况,他才主动出现在她面前的。 但是成瑶却不理会,眼前有更加重要的大事,她才没空跟晏青嬉闹。她进一步逼问穆月白:“穆哥哥,你快回答我呀。连你也变成这样了,那我表姐怎么办?” 又扯进一个!这跳跃的问题,穆月白彻底无言以对。不过他很清楚一点,就是要赶快阻止成瑶,不然不知道她还要说些什么无中生有之事。她三言两语就煽动了一个魏黎初,不能让她再胡言乱语。 “瑶瑶,我与静媛毫无瓜葛,你不可乱说。” “那你为什么总去找她?” “我只是陪你旁边这位怒发冲冠的壮士去的。” “那这个呢?叫什么的?什么心言。你和她又是什么关系?”成瑶气呼呼地指着柳心言说道。 穆月白答道:“此事与你无关,你先别管。若你真想知道,我改日再告诉你。”这个时候不好揭穿真相,不然就前功尽弃了。 成瑶却不依不饶,“我现在就要听。你都不知道,表姐为了你的事还一直病着呢。” 晏青眼见计划即将败露,忙劝道:“郡主,要不您还是跟我出去玩儿一会儿,等他们把正事说完后,我再陪你一起拷问穆兄,好不好?” “难道我的事就不是重要了吗?”成瑶愤慨地质问道。 成瑶与付思乔从小一块儿长大,虽然性格迥异,却很是要好。她一向都很维护付思乔,常把她的事当成自己的事一般重视。因此,她这时候最想做的就是帮付思乔问清穆月白的心意归属问题。 晏舜华有点看不下去,说道:“郡主,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晏青的亲事还没谈完,关于王爷和您表姐之事,还是稍后再说吧。” 晏青刹时惊出一把冷汗,这是在火上浇油啊。果不其然,成瑶立即把矛头转向了晏青,“亲事?他要跟谁成亲?” 晏舜华道:“就是心言,我已经向她爹提过亲了,我认为此事还是让郡主知道一下比较好。” 晏青在旁挤眉弄眼、比手划脚地提醒晏舜华不要再添乱。但晏舜华却当做没看见,还故意把提亲之事说出来,为的就是告诉成瑶,柳心言才是她看中的晏家媳妇。 这下场面可谓乱成了一锅浆糊,完全失去控制,晏青无力扭转,只得仰面朝天吐口热气,先给自己降降温。 成瑶已怒不可遏,冲着柳心言发起了脾气,“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人啊,抢了穆哥哥又抢晏青。不过是个出身卑微的平民丫头,却这么不知好歹。想一朝飞上枝头当凤凰吗?” “瑶瑶,够了,不要无理取闹。”穆月白见柳心言无辜受冤,便出面护她,严肃地喝止成瑶。 “穆哥哥,你竟然为了她这么凶我。”穆月白这么冷漠地跟成瑶说话,让她难以接受。 晏青很怕她会哭,赶紧安慰,她要是哭起来可不得了。 “行了行了,晏大哥,我们就实话实说吧。”柳心言不想继续隐瞒,免得挑出更多误会。 看来是不好瞒下去了,说就说吧,反正如今说与不说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晏青纵然有万般不愿,也只好同意。 柳心言从晏府招亲说起,一件事一件事地解释了一遍,“总之,我跟晏大哥也好,跟这个王爷也好,都没有两情相悦,更谈不上成亲。所以,舜华姐、郡主,这一切不过是一场刻意的欺骗和无意的误解而已,对不起,是我们不对。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 她该说的都说清楚后,便辞了所有人独自跑开。穆月白本想追上去,但她却背对着他说“不要跟过来,我想一个人回去”。穆月白听出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却看不见她此刻的神色,心中怅然。 第二十九章 开导 柳心言的举动让在场之人皆踌躇了片刻。晏舜华只顾利用她来打发成瑶,忽略了她的感受,害她受了羞辱,心中十分不安。晏青也觉得不应当把本该自己承担的事丢给柳心言,这些事没有丝毫是与她相关的。二人都惭愧起来。 成瑶倒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嘟了嘟嘴说道:“谁让她自己瞎掺和的。” 穆月白不想再待下去,便径自离开了,魏黎初也与他一起。路上,穆月白只是一声不响地看着路前行,魏黎初为自己莫名其妙针对他而向他赔罪,他就轻轻“嗯”了一声。 魏黎初知道他在担心柳心言,便劝慰道:“心言生性豁达,今日之事可能令她有些不痛快,但想必并无大碍,等明日我们再一同去看她便是。” 穆月白仍不回答,魏黎初只好这样默默地陪他走着。 柳心言回到家,还是像往常那样直接去烧饭,因而,柳士则并未发现她有什么异常。直到饭后才注意到她一直少言寡语,便问道:“心言,今日去晏府遇到什么麻烦了吗?看你心情好像不太好。” “没什么。” “有事可要告诉爹,不要一个人闷在心里,那样只会更难受,爹也不放心呐。” 柳心言不是喜欢老把一件事藏在心里的人,被困扰围绕的感觉真的相当不好,既然有人愿意倾听、愿意帮自己排解,何以要拒绝?“爹,你觉得两个人之间身份地位的差别重要吗?” “重要。”柳士则顿了顿,柳心言的心也跟着沉了沉,“但又不重要。” 柳心言不解:“重要在哪里,不重要又在哪里?” “我说重要是因为人的出身不同,成长的环境和过程就会大相径庭。不论是见识还是交游都不一样,这些会直接影响一个人的气度、思想、人生态度和处理事情的方式。你说这些东西对人与人的交往来说是不是很重要?” “确实很重要,这就是所谓的人以群分吧。那不重要又怎么说?” “天下没有完全相同的两个人,也没有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无论出身是高贵还是平凡,都可能有相同的喜好、性情和品格,或者同样真诚的心。这样的人,只要坦诚相待,便可以意气相投、心意相同,不必计较身份之差。亦或是正因意识到彼此的不同,才能从对方身上寻找到自己求之不得的东西,这样的人便会相互吸引,越走越近。那么,其他阻碍就无足挂齿了。” “可以不顾别人的看法吗?” “那就要看你更在意谁。在你心里,是随意指责你的人更重要,还是真心待你的人更重要?” 以前的柳心言肯定不会问这样的问题,但自从与穆月白相识以来,她却时常摇摆不定,没法给自己一个明确答案。今天成瑶的话让她觉得自己好卑贱,为什么要将自己置于一个被人看不起的位置?为什么非要跟穆月白他们这种与自己差异那么大的人走在一起,让人说自己是麻雀想变凤凰?她跑出晏府时真是又羞又气,强忍了许久才止住眼眶中的泪水,没让它流下来。 他爹的一番话让她对这个问题有了新的理解,心中顿时舒坦了许多。 “记住一点,不要妄自菲薄。” “嗯,我知道了,谢谢爹!”柳心言笑意盈盈地挽起她爹的胳膊,那是久违的女儿依赖父亲的感觉,父亲的肩膀仍是女儿最好的依靠。 柳士则轻拍了两下她的手,不由地感叹,女儿长大了,也有了各种各样的烦恼,总有一天,自己这个做父亲的也将无法再为她排忧解难。 成瑶得知穆月白与静媛的真相,第一时间就去告知付思乔,好让她宽心。 付夫人正在付思乔房中看她喝药,房间里充斥着汤药的味道。成瑶最不喜闻这药味了,平日里付思乔只服用一些清香的丸药,闻着还舒服,一喝汤药她就受不了,一只脚刚跨进房门又退了出去。 “等你喝完药我再进来。”成瑶捂着口鼻闷生闷气地说道。 付夫人笑着对付思乔说道:“这孩子从小就讨厌药味,倒跟你这个药不离口的要好,好生奇怪。” 成瑶站在门口说道:“她平常吃的药大多是香的,不像这个,都快把我的眼泪熏出来了。” 看着付思乔把药喝完,付夫人便起身欲出去。成瑶问道:“舅母这就走了吗?” “我在这里不就妨碍你们姐妹俩说话了嘛。乔儿总是精神不振,她与你在一起最开心,你就帮舅母多陪陪她,她心里畅快了,病也会好得快些。”付夫人并不知道女儿得的是心病,而成瑶也不是她的心药。 成瑶信心满满地说道:“舅母放心,我一定让她很快好起来。” “好,我放心,我走了啊。” 付夫人出去时顺手把门关上了,屋里药味弥漫,成瑶嫌弃地说道:“这些药这么难喝,你怎么入得了口的?” 付思乔叹道:“喝惯了就好,如今我闻着这药倒觉得是一种香味,心乱之时还有宁神静气之效。” “反正我宁可捱着也不要喝它,我看你天天喝也不见好。不说这些琐事了,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保准你听后立即好起来。” 付思乔抿嘴无力地笑道:“你何时成了这般神通广大的神医了?” “你管我,听还是不听。” “既然神医有良方,小女子自当洗耳恭听。” “我的良药可不是苦的,而是甜的,你好好听着啊。穆哥哥和静媛没有关系,我们想错了。” 成瑶的药确实下得很对,付思乔病容憔悴的病容中绽开一点神采,好似将枯的花朵忽逢仙露,重新展现初时的生机。“你是如何知道的?” “穆哥哥亲口跟我说的,对静媛有意的是他府里那个老实人,穆哥哥一向只是陪他去的。哼,那个老实人看着老是一本正经的样子,其实跟晏青是一路人,难怪他们总在一块儿。” “真的只是这样?” “嗯。所以呀,你不要再伤心了,赶快好起来,好跟我一道去见你日思夜想的人。” “你别胡说,我哪有那样。” “还说没有,刚刚还苍白的脸都红得跟樱桃一样了。我的药比那些大夫的有用多了吧,你明显好转不少。我待会儿就向舅母邀功请赏去。”成瑶嘴角扬起得意的弧度,极易看出她对自己的“医术”很是满意。 付思乔被她的憨言憨态逗的忍俊不禁,直把才恢复的几分气力又笑没了。 第三十章 心意 付睿来看付思乔,走至她房外,听见付思乔断断续续的笑声,便猜着成瑶在里面。 他驻足窗下故意轻咳一声,问道:“思乔,是不是表妹来了?” 付思乔还未缓过气来,成瑶隔窗代答道:“表哥,你要进来就进来,干嘛站在外面说话?” 付睿推门进了屋,付思乔问道:“哥哥,你近日不是不分昼夜地在书房温书吗?怎么今日有空出来了?” “读书读累了,出来活动活动筋骨,顺道来看看你病情如何。不过,看你气色红润,不似前日那般惨淡,像是已经没什么事了。” 成瑶的医治成果得到肯定,更加欢喜,说道:“看吧,表哥都这么说,我是不是功不可没啊?” 付睿道:“表妹你做了什么?” “我就是告诉她……” “咳咳。”付思乔怕她一时高兴说漏了嘴,赶忙提醒。自己这心事只与她一人说过,父母和哥哥都还不知道。 成瑶意会,改口说道:“我说等她好了就带她出去散心,在京城到处逛逛,看看那些好玩儿的东西。她这病啊,就是在家给闷出来的。你看我,随处玩耍,一年都难得生一次病。” 付睿点头称是。成瑶又道:“表哥你倒也学起她来啦,整天在书房对着书。” “今年是国士甄选年,我正为此做准备。” “你又要参加这个?” 付睿已参加过一次文选,最后虽金榜题名,却只得同进士出身,没达到他爹的要求,他爹便不许他出仕,要他继续参考。付睿虽感到些许憋屈,但者他多年苦心孤诣地读书,怎能满足于此等小绩,且他爹对他期望甚高,也不能辜负父亲的一番辛苦栽培。 二者他还有另一个心愿。他打小就喜欢青梅竹马的表妹成瑶,想着有朝一日能骑着高头大马风光地迎娶她。如今学业未成,仕途未通,他凭什么去惠王府求亲。另外,自成瑶认识晏青后,便不把他这个表哥看在眼里了。尽管自己为她勤学马术,参加皇家举行的西郊马赛,但她一心只在穆王和晏青身上。穆王且不说,晏青也比自己厉害,不仅国士选拔文选武选皆参加过,武选还得了探花。所以他非常看重这一次的文考,立志要名列一甲,那样才有资格插花披红去向成瑶表明心迹。 付睿道:“若要从政为官,伸展抱负,仅此一条道路可走,有志男儿岂能不竞相争前。” 成瑶满不在乎地说道:“做官有什么好的?而且不是可以用钱买官的嘛,还用得着这么辛苦。” “那些买官之人不过是图个名分,希冀借此光耀门楣,并不干实事。此等不济之事岂是大丈夫所为,为官若不能匡主为民,何必尸位素餐。” 成瑶可不管这一套,只嫌付睿刻板又啰嗦,“反正我们又不能参加那些什么选什么选,也不能做官治国,不懂这些,表哥你还是别在这儿对牛弹琴了,赶紧回去看书吧。” 付睿见成瑶不耐烦,只好悻悻地退了出去。成瑶见他走了,便对付思乔说道:“你们兄妹俩一个呆板、一个胆小,都怪舅舅把你们管的太紧,恨不得把你们五花大绑,都被她管坏了。” 付思乔道:“爹虽然严厉了些,但也没你说得那么可怕。” “我看差不多。” 柳心言正收拾着预备回家,恰遇穆月白一行三人齐来向她赔罪。其中,魏黎初本无过失,但只因交友不慎,把自己与另两人拉成了一条战线,自当荣辱与共,生死同当。 晏青还代晏舜华表达了歉意。柳心言对他们主动认错、积极改正的态度和行动表示认可,当场即宽恕了他们,并作了宽宥陈词:“看在你们诚意满满的份上,这笔账就一笔勾销。但是,为防以后再发生类似的事,我要先声明两点。第一,尽管你们几个是王爷、大臣、公子,但在我心里,你们只是穆月白、晏青、魏黎初,别无其他。第二,我不会再做你们的损友,帮你们做违背原则又害人害己的勾当。你们接受我这两个条件吗?” 穆月白和魏黎初即刻回答完全接受。穆月白虽然常没原则地与晏青同流合污,但本性不坏,只要稍加引导即能走回正道。魏黎初更是全力支持,这与他一贯的主张正好吻合,他有什么理由反对。天下有智之士所见略同,他深深感到柳心言才是与他志同道合的朋友,日后还是要注意远小人近君子,以免陷自己于不义。 那这第二个条件就是完全针对晏青的,他瞬间感觉自己孤立无援了。他识趣地表态:“这不算什么要求,放心,以后我不会再把你牵扯进这些麻烦事中了。” 柳心言道:“普通的麻烦事尽管找我,但是像这种连环骗局还是算了。其实,这次我也有不对,害得你暴露了。后来舜华姐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还能怎样。无非就是骂一顿罢了,不是什么大事。” “她没再提成家之事吗?” “怎会如此轻易就放过我,肯定提了。只是大义凛然地向她讲明娶妻的害处,她才又宽限了我两年。” 柳心言笑道:“男人不都盼着妻妾成群么。怎么让你娶一个你都推三阻四的?你倒是说说,娶妻有哪些害处。” 穆月白和魏黎初齐声抗议:“我可不想三妻四妾。” 柳心言道:“你们就罢了,只是像晏大哥这样风流的人不想让人想不通了。” 晏青道:“非也非也。我这不叫风流,而是爱花惜花。而且,正因如此,才不想成家。成家之后,便有了束缚,不能再随心所欲了,这是娶妻的害处之一。万一娶回一个心肠恶毒的悍妇,谋家谋夫,岂不是引狼入室、自找麻烦,这是害处之二。即使有幸娶到能与我琴瑟和鸣之人,做得个恩爱夫妻,待他日一人先归黄泉,留下另一人孤单独活,实在凄凉,这是害处之三。因此,不娶方为明智之选。” 柳心言不能苟同,当即反驳道:“后两条太过极端,哪有那么糟糕的?我看只有第一条是真心话,其余都是胡诌的借口。” “真心也好,假意也罢。总之人各有志,重要的是我并未妨碍他人,那我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便不必征得所有人的同意。真是知我者谓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啊。” 柳心言见他佯装知音难求的心痛样子,不禁笑道:“晏大哥你说的虽然浮夸,倒也在理。” 几人随意聊了一会儿就到同艺馆开门的时辰了,也是柳心言回家的时候。她临走前邀穆月白他们去她家吃饭,说是柳士则多日不见他们,有些想他们了。魏黎初因今日要见静媛,便与她相约明日再去书社拜访。柳心言便一个人回去了,这天朗气清的一日就这般平静安闲地结束。 (第二卷完。多谢大家捧场,敬请继续关注第三卷。) 第一章 少年 古榆村是琩州东北部一个小村庄,因村中有一棵古榆树而得名。榆树雄伟高大,高七八丈,主干需六七个成年男子才能合抱。树的下部好像一股股头发般拧在一起,朝着一个方向盘旋半圈,直到分成四个大杈。树皮被岁月挥刀猛刻出遒劲沧桑的纹路,如同干旱年头地里裂出的沟壑,充满悲怆。凸在地面的树根是老人的座凳,树杈上是孩童的乐园。在树下白发苍苍的老人像树上的孩子那般年纪时,榆树就已经这般苍老了,它像守护村庄的仙人,几十个年岁已经不能改变它的树貌,村里无人知道它经历了多少历史。它是古榆村的标志。 除了这课古榆外,村旁的山上也有很多榆树。村里人常砍榆木做家具,有自己用的,也有做来卖的。村中多余姓人家,西面有个独门独户,住着一对余姓夫妇,夫妇俩有个儿子名少杰。余少杰他爹是个农夫,也会做家具,农闲时会做些榆木家具到集市上卖,或者去人家家里帮人做。少杰这名字便是他刚出生时,他爹给乡里一个大户做家具,那家老爷帮忙起的。 余少杰今年十四,个头不高,身材略瘦,但却不弱,因他常帮家里上山砍柴、下地干活,所以还算身强体健。他虽生在农家,家境也不好,但自小不像村里其他孩子那般喜欢放牛爬树,却喜欢读书。这源于七年前他与一个过路文士的一段渊源。 那年余少杰七岁。一日,他独自上山玩耍,遇见一个过路客。那过路客是个四处悠游的文士,这日是特来古榆村看那棵老榆树的。但他又不识路,正好遇见余少杰,便与他攀谈起来。 “孩子,你知不知道古榆村如何走啊?” 余少杰见这陌生客头戴乌角巾,身着对襟大袖长衫,面相斯文,不像个坏人,就告诉他自己就是古榆村的,并问他去古榆村干什么。 那文士说自己是去看树的,余少杰听后很兴奋,主动给他带路,一路上还说了很多关于老榆树的事。文士见这小孩儿不仅不怕生,还很健谈,很是喜欢,便问他叫什么名字。 “我叫余少杰.先生你呢?” “我姓苏。你这名字倒不错。” “是乡里徐老爷给起的。” 两人一起下了山,饶了几个弯就看到老榆树了。到得老榆树下,苏先生赞叹不已,又感叹这般雄奇之树要是生于悬崖边会更加令人震撼。他在树下转了几圈,即从包袱中拿出笔墨纸砚,让余少杰给他找了点水,在树下的石桌上磨墨挥笔画起画来。他画的正是一棵斜长在悬崖峭壁之上的榆树,树态苍劲有力,像要跌落深谷,又像大鹏即将展翅逆风翱翔。 余少杰看了好生佩服。苏先生画完后,在画上提了几行字,余少杰不识字,便问苏先生写的什么。苏先生答说一首咏榆树的诗,又问他是否不识字,余少杰点头。 “你怎么不去读书识字?” “我们村里的孩子都不读书。” “你想去读书吗?” “不知道。读书有什么用处啊?能像先生这样画画写诗吗?” “我这些不过是雕虫小技,读书真正的用处不在于此。” “那在什么?” 苏先生把读书的大用处、小用处、好用处、坏用处、有用处、没用处全说与他听。余少杰听得云里雾里,虽然不能立即明白那么多,但知道读书是件有许多作用的事,读了书就能做好多他想都想不到的事。 这下他心里萌生了读书的念头,但又害怕他爹不让。他家毕竟并不宽裕,种地只能求个温饱,偶尔做家具挣几个钱也就刚够度个残年,哪有闲钱给他读书。苏先生见他孺子可教,就许诺帮他劝说他爹。 余少杰领着苏先生回家时,他爹已经从乡里回来了。苏先生将余少杰想读书的事跟他说明。他由于进出过大户人家,常见到读书的公子,对读书这件事颇有好感,没想到现今自己的娃也想做读书先生,他心里倒是有几分喜悦,要是这孩子能读出个名堂来,就光宗耀祖了。 苏先生看余少杰他爹并无反对之意,便出了十两银子作为余少杰入学之资,并把那幅榆树送与他,随后即扬长而去,不知到何方游历去了。十两银子银子够余少杰读几年书了,余少杰和他爹娘对那位苏先生皆感激不已,只是后来再也没有见过他。 古榆村无学堂,亦无教书先生,没有读书的氛围和条件,余少杰只能到乡里的私塾念书,每日都要走一个时辰的路。 他很快就爱上了读书,除了先生日常教的功课外,还会想尽办法学习,官府发的告示、商家贴的各种启事都成了他的学习材料。渐渐的变成从先生那里借书阅览,他不仅勤学好思,而且天资聪颖,倍受先生青睐,因而,先生也愿意把一些好书借给他。有时家中忙碌,他也会休学专门回家干活,但夜间仍苦读不辍。 经过几年苦读,余少杰学业有成,去年就已通过州府主持的乡试。这几十年中古榆村只出了余少杰这么一个“杰出人物”,还是少年得志,村长那个高兴啊,简直像是自己儿子考上一般,赶着送来好多贺礼,虽然皆是些朴拙的酒肉茶食,但余少杰一家已心满意足,因为最重要的是少杰争气了。 这下,村里姓余的都来攀亲戚了,大老远的亲戚也赶来挤门了。还有好多媒人来说亲,说是可以先订好,过两年再成亲,人家老爷小姐都愿意等,余家那些日子真是好不热闹。余少杰他爹也立即成了村中的核心人物,去年年终祭祀还请他主持了仪式。 私塾先生虽一向看中余少杰,但余少杰这般年纪便有这般成绩,他倒始料未及,与余少杰一批参考的同窗个个失意。先生自己四十多了也没考过乡试,忽觉愧为人师。不过,师不必贤于弟子,再怎么说他也是余少杰的启蒙恩师,教出这样的高徒,他也可算是名师了。若是余少杰能参加明年礼部主持的国士文选并金榜题名的话,他做先生的脸上将更有光,他作为先生的身价也将飞涨。于是,他便极力鼓励余少杰赴京赶考,并让他随意进出自己的书房读书。 先生这样优待自己,余少杰自然心怀感激、更加用功。 第二章 赴京 国士选拔是九月中旬在京中举行,古榆村到京城路途遥远,余少杰于七月底便从家中出发。他爹在农忙中赶做了几套桌椅卖了些钱给他做盘缠,他娘也在他走前为他做了两身新衣和两双新鞋。临走时,村中父老夹道相送,还凑了些银钱和干粮供他路上使用。余少杰带着众人的期待朝着京城奔去。 为了省钱,余少杰从不花钱坐车坐船,遇山则爬山,遇水则绕行。偶尔有拉货的牛车驴车会顺路带他一程,但大多还是靠他自己的脚力。 一日,他在途中遇到三辆拉货的驴车,是往珅州去的。余少杰脚程快,与它们并行了一段。驴车的主人姓卢,坐在货车后面的箱子上,见这个少年背着个箱笼,像书生模样,脚上鞋子都已磨破,不知走了多少路,便问道:“那个背箱笼的小兄弟,你要去哪儿啊?” 余少杰停下答道:“我去京城赶考。” “你去京城要经过珅州,我正要去珅州卖货,带你一程如何?” “多谢大叔。”余少杰欣然接受,上车与他同坐。 “你小小年纪就过了乡试,真是了不起。” 余少杰摸摸后脑勺说道:“大叔,我也不小了,已过了十四了。” “人家四十的都还在考,你十四已经很好啦。” “呵呵呵,谢谢大叔。” 货车即将进入下一个县城时,遇拦头设关卡收税,卢老板下车迎检。拦头有男有女,看起来像是一家子。其中,一个中年男人先来询问:“你这都是什么货?” 卢老板毕恭毕敬地答道:“回大人话,都是些香料药材。” 中年男人绕着车子转了一圈,撇了余少杰一眼,然后叫其他人开箱检查掂量,另外五个人便如饿狼抢食般围攻上来,吓得余少杰急忙从车上跳了下来。 五人联手查看了所有货物,一一报给中年男人,那男人听后示意其中一年轻男人从他检查的箱子里装点货物起来。年轻的那个听命埋首袋中翻捡起来,最后拿出两块木块。 卢老板一看,急了,上前哀求道:“大人,那可是上好的伽南香,一小块就足够交这税钱了,那两块太多。” 中年男人圆眼一瞪,斥道:“该交多少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啊。别以为我不懂,我常年在这里看商贩来来往往,什么货没见过没收过。你这也不是什么好货色,两块刚够,我还没问你要辛苦钱呢,你倒先跟我讨价还价起来了。” 商人遇到税务官,好比遇到大金砖。收税的没想从你经商的这儿多拍些金下来补充腰包,你就要谢天谢地了,难道还想从他身上刮点儿回来不成?卢老板一句也不敢多说了,再说说不定要的更多。 通过这个关卡后,卢老板向余少杰叹道:“明明是好香,偏说是次品,就是想借机多搜刮些进自己囊中。一路下来不知要少多少东西,还专挑贵的拿。这外地生意实在难做啊!” 余少杰听后很诧异,说道:“我朝商税都有定制,哪能让他们这么横征暴敛呐?” “定制是有,不过在这些拦头眼里就是一纸空文。他们交到上头的时候倒是按制上交的。你有没有注意他最后让我在簿上画押,那簿上所写收的伽南香量就比实际少了一半以上,那就是凭证,日后就按簿上所写的数量交给县里,剩下的就归他们所有了。让我们签字一来是确认,二来也是为了防止我们再去长官那里上诉,他手上有证据就无所畏惧了。” “竟有这种事,他们实在太肆无忌惮了!我家乡的田税就没有这样乱收的。”余少杰满腔愤慨。他还是个怀着一颗赤子之心刚走出书房的书生,却偏遇到此等官家欺压百姓、欺上瞒下之事,心里怎能不气? “各地情况不一样。算了,小石头绊脚,这种小官吏最是惹不起,我也见惯了。” 余少杰忿怒未消又难过起来,心想百姓的福祉几乎全靠当地官员的好坏,偏偏好官难遇贪官多,何以保障一地之民长期安居乐业呢? 到得珅州,由于道路不同,余少杰和卢老板分别,又开始独自求索漫漫长路,每日无非是饥餐渴饮、夜住晓行。 这日午后,他走进一座山中迷了路,直到傍晚都没能走出去。眼见天快黑了,若是再走不出去,就只能在山中过夜了。虽然余少杰在家是经常上山,但那都是他所熟悉的。在这陌生的山里,他可不敢一个人随便找个地儿过夜,万一遇到什么毒蛇野兽或者山贼就麻烦了。 正当余少杰想着千万不要遇到山贼野兽的时候,果真从林中跳出三个毛贼。那三人腰圆膀粗,面目狰狞,手中各执一把亮晃晃的刀。中间一个穷凶极恶地说道:“把身上的金钱、银钱、铜钱通通交出来。” 余少杰忙双手反剪护住箱笼,提心吊胆又理直气壮地说道:“金钱银钱铜钱都没有榆钱酱倒是有两罐,各位大王要吗?” “榆钱酱是个什么东西?”一个毛贼问道。 “就是用榆钱做的酱,下饭很好吃的。” “呸,你耍我呢是不是?今天真是晦气,蹲守半天只来了个穷书生,早知道就跟李老三换换了。”中间一个嫌恶地说道。 刚才问问题的那个又说道:“看来今天没什么油水了,咱们赶紧结果了他就收工吧。” 余少杰大惊:“什么?结果?是要杀了我的意思吗?” “小子,算你倒霉,遇到我们,我马上就送你上路。” 只见那毛贼抡起手里的刀照余少杰砍来,刀光闪了一闪,差一点就落在余少杰脑袋上。说时迟,那时快,另一道寒光飞将出来挡开了那把刀。随后一个男人落到余少杰面前,为他挡住了前面那贼,余少杰登时瘫软在地,呆若木鸡。 毛贼对管闲事的男人喝道:“你是哪条道上的?敢管我们的闲事?不是到此处是我们的地盘吗?” 那侠士并不答话,长剑一挥,便与毛贼打了起来,三两招即把那贼的刀打飞。另两个赶紧上来帮忙,也很快就被收拾了。三人见此人武艺高强,不能与之抗衡,忙跪地求饶:“好汉饶命,我们今日没做成什么坏事,您就高抬贵手饶了我们吧。” 侠士将剑收入鞘中,只喝了一声滚,三个毛贼便磕头落荒逃去。 第三章 进京 侠士转身扶起余少杰,问道:“没事吧,少年?” 余少杰三魂七魄才归位,发现自己已经得救,忙向面前这个满嘴胡子的救命恩人拜礼谢恩:“多谢英雄救命之恩。” 侠士道:“不必客气,习武之人自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他见这个少年还护着行李,又问道:“你方才怎么不丢了行李逃跑啊?” 余少杰抖了抖箱笼笑道:“这里面有我娘为我做的新衣新鞋,先生给我的书、爹和乡亲们送我的盘缠,一样都不能丢的。” “另两样就罢了,钱也比性命重要么?你要是把钱给了他们,说不定他们还能饶你性命。” “这,要是没了钱,我怎么上京赶考啊。况且这钱来之不易,不能白白给了山贼。” “哈哈哈,你这少年还真悭吝!正好我也要上京,路途险恶,不如你与我同行。” 余少杰求之不得,经过刚才的性命之忧,他意识到找个这样的同伴实在太重要了。 “我叫余少杰,敢问恩公高姓大名啊?” “鄙陋小名,不足挂齿。”侠士不肯透露。 “那我怎么称呼您呢?” “随你。” “那,那我可以叫你大叔吗?” “大叔?”侠士笑了笑,“好,就大叔吧。” 大叔是有马之人,余少杰跟着他,不仅行进速度快,住宿伙食也改善了不少。不出四日他们即来到京城外。大叔说他还有点事,反正到了京城不会再有什么危险,便在城外与余少杰道别,自去办事去了。 余少杰赶了半个月的路,终于来到京城,兴奋难以自制,真想大喊一声:“京城,我来了。”只是城门前人太多,他不敢如此张扬,早知道在前面那座能看到京城的山上就喊了。 街上的景象对于余少杰来说是纷繁而华丽的。街道平坦宽阔,马车飞速驶过,比肩接踵的行人穿梭在鳞次栉比的店铺之间,阳光越过碧瓦朱檐照在身上,暖烘烘的。余少杰头一次出远门就来了京城,令他大开眼界,这一趟能来京城长长见识也算值了。 余少杰首先去的就是所有像他这样从外地前来应考的考生都会去的地方——贡院,至少要先把路认得。他本想在贡院近处找家客栈住下的,但由于各地考生都陆续到了京城,大家争相在贡院附近找落脚处,因而那附近的房价水涨船高,有的客栈标榜某某状元、某某榜眼住过,即使肯出高价也一铺难求,像余少杰这样的贫家少年是住不起那一带的。他问了几家后便放弃了这个想法,改到稍偏远一点的地方寻住处。 他不知不觉走到惠康街,那里有几家门面相对比较简陋的客栈,看起来应该不会很贵,他便走进其中一家。那家客栈大堂里只坐着两个客人,连店小二都没看见,有够凄清的。掌柜在柜台里闲坐着,忽见来了一个客人,忙笑逐颜开地走出柜台,问道:“这位客官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呐?” 余少杰道:“我想住店,请问你们这里最便宜的铺位多少钱一晚?” 掌柜的并不嫌余少杰寒酸,笑答道:“最便宜的是通铺,十人一间,一晚只需五十文。” 余少杰觉得这里房价公道,掌柜人也很好,不似前几家客栈掌柜那般嫌贫爱富,对他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当即决定就住这家。当他登记好姓名房号准备付定钱时(因他住的长,所以要先付几日的房钱),却发现钱袋不见了。 “诶,我的钱呢?”他把整个箱笼里的东西都倒了出来翻了好几遍都没找着,没了,所有的钱都没了,进城前还有在的呢。 “是不是被人偷了?要不要去报官?” 余少杰沮丧地说道:“不用了,我连什么时候丢的都不知道,报了官也没用。掌柜的,这房我逐步了了,对不起。” 掌柜同情地说道:“没事,这次住不成,下次再来,以后出门千万小心点。” 余少杰出了客栈,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他如今身无分文,从家中带出的干粮也吃完了,既没地方住,也没东西吃,这一个多月怎么过啊? 柳心言到菜市买菜,来来回回看了几圈也没找到想买的菜,倒是一个伫立在一家包子铺前的少年引起了她的注意。因为她转来转去,那少年都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她走到少年身旁观察了一下,只见他一手捧腹,时不时在肚子上搓两下,双眼直勾勾盯着包子铺的蒸笼,喉咙一会儿就做一次吞咽动作,柳心言站在他身边他也无知无觉。这不正是典型的饥肠辘辘状态。 “小兄弟,你站在这里做什么?”柳心言问道。 少年任然保持原来的样子,似乎没听见。柳心言稍微提高点声音又问了一遍,他这次听见了,并且发现有人正看着自己。 “啊。对不起,我就是站在这里看看的,没别的意思。”少年惊惶地说道。 “你是不是没钱买包子啊?” 少年惭愧地微微点头:“我是来参加国士文选的,昨天刚到京城就把盘缠弄丢了,在这里又没认识的人,所以……” 柳心言理解地笑了笑,即刻去包子铺买了五个包子过来递与少年,说道:“这个借给你,等你通过文选,飞黄腾达之后要记得还我啊。” 少年那一刻只觉这个大姐心地善良又善解人意,直把她当做别人常拜的顶着佛光的女菩萨,按理说接受菩萨的施舍也不丢人,所以他一把接过包子大口吃了起来,边吃边说了句:“谢谢大姐。”虽然他并不太相信世上真有救苦救难的神佛存在,但身为读书人,总要为自己这种接受人施舍的行为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否则尊严何存。唉,到底尊严还是敌不过饥饿! 柳心言听着大姐这称呼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便自我介绍道:“我叫柳心言,就住在附近的陶然街上。” “原来是心言大姐,我叫余少杰,来自琩州。” “能不能把称呼里那个‘大’字去掉,我好像也不比你大几岁。”柳心言对余少杰的称呼感到好无奈,总觉得被她一喊,自己一下就老了十岁,她这年纪的女孩子还是比较在乎这个的。 “哦,心言姐。” “你要不要去我家坐坐,我家是书社,也许你会感兴趣。” “书社?是不是有很多书啊?”余少杰又露出刚才看包子的表情。 柳心言笑道:“别的没有,书确实有一大堆,去吗?”她心里想着“又是一个书痴,说不定可以跟爹成忘年之交呢。” “去,去。”余少杰咽下包子,憧憬地望着柳心言。 第四章 住客 今天有客人,柳心言便多买了两样菜,买完后就带着她的客人余少杰回家。 刚跨进书社门,余少杰便激动万分地叹到:“好多书!比我们私塾先生书房里的书多好多。” 柳心言道:“书库里还有呢。” “还有书库啊!有钱人家就是不一样。” “呵呵,我家只有书没有钱。书社生意很差的。” “为什么?难道京城没人看书吗?” “当然不是,只是京城书商众多,竞争激烈,我家店小争不过,所以生意不好。” “真可惜。”余少杰遗憾地说道。要是他能拥有这么多书,肯定做梦都会笑醒的,但它们此时却摆在这里做装饰,实在是太浪费了,太浪费了。 “别说这个了,我给你介绍一下咱们书社的老板,也就是我爹。” 柳士则正坐在柜台里看着他们,不知这少年是干什么来的。 余少杰向他拜了一礼,说道:“柳先生好,我是琩州来的考生余少杰。” 柳心言向他解释了余少杰的困境。柳士则道:“如果你不嫌弃,可以在我们这里住下,我家正好有间空着的客房。而且,你还可以在这儿好好温书,等待开考。” 余少杰感激涕零。回想自己来京城这一路,碰到了恶吏、山贼和小偷,倒的霉比他前十几年加起来都多,连小命都差点没了。但是祸福相依,上天总算待他不薄,同时又让他遇见像卢大叔、英雄大叔和心言姐父女这样的好人,令人不得不慨叹命运多舛而又多喜,常在不经意间就翻盘逆转。 客房平常虽然没人住,但柳心言常把它当储藏间用,所以也时常收拾打扫。有客来住,只需给他铺上被褥就可以了。柳心言安顿好余少杰后,见时间差不多,便去上工了,剩下柳士则和余少杰在家。 近几个月,柳士则都是独个儿看店,又少客上门,略显冷清,今日多了个人作伴倒是挺好的。 余少杰在店里踱来踱去,每个书架都观摩了好几遍,只差顶礼膜拜了。“好厉害,这么多书得花多少钱呐!”他嘴里啧啧叹道。 柳士则笑道:“街口那家古翰斋的书更多,上下两层都是。” “是嘛,京城就是厉害!对了,柳先生。你有这么多书,一定涉猎甚广、学问高深。参加国士选拔的人那么多,不乏学富五车的高手,我怕自己才疏学浅上不了榜,无颜回乡见对我寄予厚望的爹娘父老,先生能不能指点指点我?”余少杰突然想到京城肯定也有很多才子,自己见识这么寡陋,说不定轻易就落榜了。 “我也谈不上有多大的学问,不过是个嗜书之人罢了,不值一提,与嗜酒嗜赌并没分别。只是世人以为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所以才对学问这东西推崇备至。但俗话说得好,行行出状元,无论是读书、从商或是务农,做好了皆能造福于人,而做不好都会误人误己。譬如我这嗜书的毛病,让我脱离实际,常不惜高价以求一书,害得心言出外做工补贴家用。我虽自知,但奈何多年症结,已视书为老友,难以根除了。 所以啊,无论何事何物,一旦你看得过高过重,最终都会成为一种负担。幸而我胸无大志,甘心做个市井小民,才能稍稍纵容自己。若是肩负重任之人,可就不能如此自在了。凡成大事、立大业者,都有明确的目标和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气魄,愿意牺牲一些重要的东西来换取成功。你是否也找到自己非成功不可的理由了?如若没有,就不要为此太过烦恼,顺其自然即可。” 柳士则不经意间对刚认识的少年说了这许多文不对题的废话,自己都嫌自己啰嗦。但余少杰却对他肃然起敬,心想这位柳先生通幽洞微又谦逊淡泊,一定是隐于市井的高人。 “先生说得是,少杰受教了。”如柳士则所说,余少杰本人确实没有非考上不可的理由,他暂时担心的就是落榜会令爹娘、先生和那些关心自己的人失望而已,至于高居庙堂、造福万民这样的抱负还没敢想。但是,他心中偶尔也会激荡起一点热血男儿的渴望,毕竟读了那么多书,还是期盼能有用武之地的。 不过多想无益,专心读书要紧,否则一切休提。他与柳士则说完话,便在店里的书桌上温习起书来。 中午的时候,柳士则叫他一起到街上去吃午饭。 “心言姐不是买了菜的吗?为什么还要出去吃?” “这个,真是难以启齿,我不会烧饭。” “没关系,我会。我娘在家烧饭时,我就经常在旁边烧火,她怎么做的我大致都知道。” “但你是客,没有让客人做饭的道理啊。” “你们好心收留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总不能一味白吃白住,帮忙做点事是应该的。” 午饭由余少杰来做,他只简单地做了两碗鸡蛋面,柳士则就对他刮目相看了。有的人就是这样,自己不会的事别人能做好,便会自惭形秽。柳士则即是这种人,对于会做家事的男人他都佩服之至。 傍晚柳心言回来时,米已下锅,菜也洗净,院子里的柴也拾掇好了。 余少杰正在灶下添柴,一看就是个会烧火的人,把火烧得不旺不弱的,用来煮饭刚刚好,又不浪费柴禾。木柴在灶膛里噼里啪啦地炸着,锅里也传出噗噗的水声与之呼应,这是平常人家生活中最平淡又最欢乐的声音。再伴着徐徐溢出饭香,最能给外出忙碌一日归家之人以温暖的归属感。 “少杰,我来吧,你去歇一歇。”柳心言进屋说道。 余少杰抬起头来,火光映照在他脸上,飘忽地闪着红光。这就是算命先生口中的红光满面?“心言姐,你回来啦。我不累,饭马上就煮好了,你来做菜吧,我帮你看火。” 柳心言赞许地笑了笑,便去洗手开始切菜。有余少杰这个得力助手相助,做好晚饭的时辰比平常早了不少。看着少杰一言不发,熟练地在旁烧火的样子,柳心言想起多年前跟她娘一起做饭的情景,她也是这样坐在小凳上拨弄柴火。 她心里忽然产生要是能有少杰这么个弟弟就好了的想法。虽然相识不足一日,但有这个缘分何不把握。“少杰,你愿意让我做你姐姐吗?” “嗯?”余少杰不解。 “我是说我很想有一个你这样的弟弟,但我爹娘就我一个女儿,我们在京城又亲戚。所以,我想认你做我弟弟。当然,不需要那么多结拜的繁文缛节,咱们口头说说就行,算是了我一个心愿。” “好啊。心言姐你对我这么好,我怎么会不愿意呢?”余少杰当即站起身来整理整理衣服,郑重其事地对着柳心言躬身一拜:“姐姐在上,请受小弟一拜。” 柳心言也简单回礼,笑道:“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你就安心地住在这里吧。” 余少杰在柳家和乐地住了下来,暂时成了他们家的一份子。 第五章 中秋祭 秋将过半,天气日渐转凉,柳心言将箱底的秋衣都翻出来在院中晾晒,马上就要穿了。余少杰离家前,他娘已经为他做了衣服鞋子,所以无需柳心言操心。 她如今一心为中秋忙碌,不过不是为过节,而是为祭奠,祭奠她过世的娘。中秋正是她娘的祭日,家家户户团圆之时却是她与娘永别之日。因而,她家的中秋节比较沉重,尤其在万家灯火渲染出的欢乐祥和景象之中,更添了几分悲凉,这已经是第七个年头了。 京城的元宵节和中秋节都有大型灯会在玉湖边举行。中秋前两日,吟吟和静媛约柳心言中秋夜同去玉湖边赏灯放灯,柳心言只说家中有事,婉言谢绝,并为中秋不能请她们到家中吃饭而致了歉。静媛说同艺馆也有团圆饭,让她不必在意,柳心言也就安心了。 穆王府和晏家几乎同时送来节礼,柳心言都礼貌地一一退回,说自己家里不过中秋。余少杰得知连王府都给柳家送节礼,忍不住问了一句:“心言姐,你还认识王爷啊?” 柳心言答道:“是认识一个。不过怎么说呢,你要是见到他的话就不会这么惊讶了。他是个很随和的人,有时候还有点儿直愣,所以不像你想像的王爷那样。” “是嘛。我还没见过王爷长什么样呢?” “可能你很快就会见到。他常到我们书社来,就是普通人的样子,没有三头六臂,只是长得俊逸些、穿得华贵些而已。还有一个人也会来,说起来跟你还有点关系,他爹是你们琩州州牧。” “是州牧大人的公子啊!心言姐你怎么认识这么多大人物?你是不是也有什么特殊身份?” “呵呵呵,你想多了,我不过是在同艺馆做工时偶然认识他们的。” “哦。你刚刚为什么说你们不过中秋节啊?” 余少杰一问这个问题,柳心言即收起了笑容,有些哀伤地说道:“因为中秋是我娘的祭日,我跟爹要去墓前拜祭。” 余少杰见自己问到了柳心言的伤心处,内疚地说道:“对不起,我不该瞎问的。” “没关系。” 柳士则这会儿正在书库中点书,没听到他们的谈话。其实,这两日最悲戚的人是他。 文四将送给柳家的节礼原封不动地带回王府,穆月白大感诧异。自己明明和端午时一样采取的食物攻势,为何此次就被拒绝了?他决定亲自到永馨书社问柳心言。 穆月白匆匆而来,而且来得如此之快,这下换柳心言吃惊了。惊讶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何必在大好时节当作礼物般互赠呢? “你怎么来了?”柳心言问道。 穆月白道:“我来问你为何嫌弃我送的礼?” “原来是这个。我告诉你府上的人原因啦。” “不过节?” 余少杰正在猜这个来过问节礼之事的英俊男子是那个王爷还是晏公子,却听到他问柳心言不过节问题。为防他犯跟自己一样的错误,余少杰向他连使几个夸张眼色,让他过自己这边来。 穆月白见一个陌生少年跟自己挤眉弄眼,倒也没有误会,并踱过去轻声问他有何事。 余少杰道:“这位公子,你别再问心言姐这件事啦,我知道原因。” “你知道?能告诉我么?” “中秋是心言姐的母亲的祭日,所以,你懂了吧。” 虽然那两个人尽力小声说话,但书社地方就这么大,柳心言仍听得一清二楚。“你们别故意哑声哑气的了,我听得到。” 穆月白回到她身边,表情凝重:“死者长已矣,别太难过。我,回去了。”这种时候还能说什么呢? “先等等,有个人想认识你。” “谁?” “喏,就是跟你说话那个。” 说起那个少年,穆月白才想起来,他是谁啊?还知道柳心言的家事。以往怎么没见过? 柳心言又对余少杰说道:“少杰,他就是我跟你说的王爷,穆王,人称穆月白。你不是想见他的嘛。” 穆月白问道:“这位少年是何人?” “他是我弟弟。” “你怎会突然多了个弟弟?” 柳心言神秘地说道:“才认的。他叫余少杰,是从琩州来应考的。因丢了盘缠,无处可去,我爹就留他住我家了。” “噢……”穆月白满腹狐疑,思忖到“这少年挺厉害,短短几日就和柳心言如此要好”,但嘴里并不说什么。 余少杰行礼说道:“草民拜见王爷。”心想这王爷和颜悦色的,好像是不太可怕。 穆月白客气地说道:“在此处大家都是朋友,不必分尊卑。”随后又对柳心言说道:“若无其他事,我就先走了。” 柳心言道:“我跟你一起走。” 二人即一起出门,穆月白将她送至同艺馆后便回了王府。 翌日,柳心言晨起即收拾好要用的物品,同她爹还有余少杰一道出城拜祭她娘。 她娘的墓在天垠山脚,背山面水,她娘生前就很喜欢这里的景色。他们来到墓前,还是那一番断肠景。沉沉的墓碑直立在墓前,碑上是柳士则自己提的“爱妻柳杨氏玉兰”七个大字。两棵青松分列于旁,当初栽种之时,柳士则告诉柳心言说这松树一棵是自己,一棵是她,象征着他们还时刻陪伴在她娘身边。 柳士则以衣袖轻轻擦拭墓碑上的污痕,心中泛起一阵酸楚。柳心言则把自己为娘准备的她爱吃的食物一一摆在墓前,又点上香烛,蹲在旁边默默地烧着纸钱。 父女二人都没流泪,但看在余少杰眼中,却是那么悲痛的无声哭泣。他看着看着,竟也悲伤起来。虽然他没经历过这种生离死别,然而人的情感是可以共通的,此情此景,人非草木,岂会无动于衷。 柳心言烧完纸钱,便站起来对余少杰说道:“少杰,我们到那边拾点柴吧,待会儿可以带回家用。”她是想让她爹和她娘单独待一会儿。 二人边走边拾干木柴。余少杰小心翼翼地问道:“心言姐,你相信鬼神的存在吗?” 柳心言低头沉思片刻,答道:“我不知道是不是真有鬼神,但是我想对于失去亲人的人来讲,鬼神之说能给他们以慰藉。相信自己的亲人仍以另一种形式存在于这世上,活着的人也有些念想,痛苦也许就会减少。” 余少杰赞道:“你这个说法比那些因果报应之说令人信服多了。我虽然不信鬼神,但听你这样一说,却觉得他们的‘存在’也不是完全没必要。” “你为什么不相信呢?” “因为我认为人死神即灭。如果人的身体和魂魄是可以分开的,那么为什么只有死后才会分离?活着的时候是用什么将魂魄固定在身体里的呢?魂魄如果有自我意识,那它为什么不挣脱这种束缚独立出去?像那些恶鬼作祟说,我更不能理解。明明在身体里的时候还很普通的,出去之后怎么就突然有了那么大的能耐?这些问题不解开,我就不能相信那些虚无的东西,或者让我亲眼见到的话,我也信。我常看到有人假借鬼神之名骗钱,还见过有人因信巫医巫术而丢了性命。所以,我觉得鬼神只是有些人为了达成某种目的而编出来的。” “你年纪轻轻就思考这种深奥的问题,真是难得。但你问我也无济于事,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大家各执一词,谁有能真正清楚呢?好了,不说了,我们回去吧,捡了这么多柴也够了。” 他们往回走时,柳士则仍伫立在墓前,如同那碑。 第六章 灯会(上) 还是做了一顿丰盛些的晚饭。本来少杰孤身在外,逢此团圆佳节肯定思念家中亲人,再让他同自己一般随意吃点东西,和着空中皎皎月光与地上频频笑语早早入睡,心中岂不更苦。 有一道用砂锅煲的肉,余少杰吃后赞不绝口,直说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猪肉,又问柳心言做这菜的秘诀。他在厨房中只见到柳心言先把肉在锅中炸过,后放入砂锅在小炉子上煲了一阵,别的也没做什么,何以这肉吃起来肥的肥而不腻,瘦的肉质细腻,口感极佳。 柳心言道:“秘诀就在肉本身。这块肉名叫一字梅,是猪肩胛上的肉,一头成猪身上一般只有一斤到两斤。一字梅肥的部分很肥,所以要炸一炸,把多余的油炸出之后才不腻。瘦的部分则是于瘦肉中带点絮状肥肉,如雪花一般,十分漂亮,吃起来韧劲刚刚好,既不松散也不难嚼,有牛肉的口感。” “这块肉还真与众不同,连名字都这么诗情画意,难怪好吃。” “喜欢就多吃点儿。”柳心言又挑了两块好的夹进他碗里。 “嗯,谢谢心言姐。我自己吃就好了,你和柳先生也吃,你们不吃可就要被我一人抢光了。” 玉湖灯会戌时开始,好多人家吃过饭都收拾着逛灯会去。余少杰也非常想去,但考虑到柳心言父女俩的心情,便忍住好奇心,打算回房读书。没承想柳心言却叫住他,问他要不要看灯会。 “不去了,我还是回去看书吧。” “你真的不想去吗?玉湖灯会很热闹的,不仅有各式各样的花灯卖,还有各种灯谜可猜,有趣得很。” “可是” “别可是了,我们一起去吧,我也好多年没去中秋灯会了,不知道跟元宵灯会有什么不一样。” “那我去加件儿衣服,马上出来。”夜晚秋风习习,有些凉意,余少杰便想到他娘缝制的新衣赏,今日拿出来穿正好应时应景,也是难得的过节穿新衣。 柳士则已回了书房,柳心言和余少杰自出了门往灯会去。 宫中的中秋宴实在没意思,在皇上面前,众人也就说些应景的奉承话。穆月白坐了一阵,趁着喝了几杯酒便推说头痛逃出了宫。不如回王府叫上魏黎初去游民间的灯会。 在这朗月风清之夜,魏黎初待在房中独酌,无聊至极。微风从窗中把桂花香吹送进来,忽而浓忽而淡;明月的清辉洒在窗下空阶,如雾如霜,如寒烟秋水静静流淌。这迷离的美好令他想起与家人共聚月下的情景,感慨万端。 正当魏黎初愁苦之时,房门被一把推开,“喂,看灯去,如何?”穆月白出现在门口。 “你不是去宫里了吗?” “宫中无趣。况且想到你独伴明月,实在凄清,我便借故回来了。” 黎初忽觉有友如此,足可快慰平生了,但嘴里还不老实:“多管闲事。你方才说去看灯?” “玉湖灯会,去么?” “你想去,我便同你一道去吧,反正也无事可做。” 虽已入夜,但玉湖边却灯火辉煌。彩灯高悬,与空中皓月遥相呼应,流光溢彩。玉湖湖面上也有张灯的夜游船,船上之人浅吟低唱,觥筹交错,好不惬意。湖边游人数女子和孩童居多,月光灯影之中,满街珠翠攒动,人人眉开眼笑,更添了几分颜色与光华。形态各异的灯、神态同一的人,便是这节日最美的风景。 除了卖灯的,还有舞龙的、耍杂耍的以及卖各色小吃的。吃食多是中秋特色,单是与桂花相关的就有桂花糕、桂花糖、桂花酒、桂花茶、桂花糖芋、桂花汤圆,不一而足。估计今夜将这些东西一一吃过后,许久都不会再想闻到桂花的味道了。但对于平民百姓来说,节日的意义本就是满足平常无法满足的愿望,因而放纵一点也无妨。 比如余少杰,就不客气地吃了好多种在家没见过的小吃。明明晚饭已吃了个十分饱,这些东西吃进去都不知道又装在了哪里。柳心言直说他跟吟吟一个样,余少杰问吟吟是谁,柳心言便给他讲了讲同艺馆那些人。 他们俩一路吃一路笑,沿着湖边绕了大半圈,来到状元楼前。状元楼于门前搭设高台,高台边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许多人,不知在做什么。余少杰好奇心起,便挤进人群中看究竟,原来是在猜灯谜。 说起状元楼,虽然它论酒菜的可口比不上三江酒楼、论客房的豪华比不上鸿来客栈,但只因它起了这名字,便注定在这个时期日升月恒,生意兴隆。来吃住的各地士子皆是有钱子弟,否则承担不起那么高昂的花费。这些人中没有谁是不想考取状元的,住状元楼就为讨个好彩头。状元楼每到此时都会张贴名人榜,列举曾经住在状元楼顺利考取功名的人,以此招徕顾客,打响名声。举办中秋灯谜会也是出于同一目的。 状元楼的灯谜会能引得众人围观,只因它有两个特别之处。一是不像普通花灯摊贩的灯谜那样要收钱,猜中后的奖励也不光是灯,还有食物、酒、甚至文房四宝和书。为什么会以读书人用的东西作奖励呢?这便是第二个特别处,它标榜以“文”会友,谜面或谜底至少有一样是来自一些重要典籍,无形当中即限定了可参加的人选。 余少杰向旁边的人打听清楚后,又挤出去告诉柳心言他要上台猜谜,无论赢点儿什么回去都是好的。柳心言便跟着他挤到台前,台上那一拨人刚好猜完退下来,主持之人高声询问还有哪位客人想猜谜,余少杰第一个举起手小跑上去。随他之后又陆续走上七八个人,皆是白衣秀士。 上台猜谜之人多是图个才名或图个乐子,偏余少杰真是冲着赢利去的。其余几人皆昂首挺胸、神采飞扬地站在台上,只有余少杰不时低头偷瞄堆放在角落的那堆东西,这也是一种悲哀呀!柳心言看在眼里,果然是同道中人。 第七章 灯会(下) 同艺馆中秋也歇业,厨房为大家备了丰盛的团圆晚饭。姑娘们在馆中吃过饭后,便相约前去赏灯。出门前,梅凌雪又特意嘱咐要几个人一起出门,不要玩得太晚,姑娘们一一应承。她们几乎同时出的门,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走在路上恰似红飞翠舞群芳会,引来许多羡慕和倾慕的目光。能在街上看到同艺馆众美齐聚的机会可不多,从她们身边走过的行人,不论男女老少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 到得湖边,众女便三两成行,各自散开。静媛、吟吟、宋秋夕和林探幽四人同行。因宋秋夕是第一次来,另三人便先带她把四下里好玩好看的地儿都逛了一遍,那么多漂亮的花灯,看得宋秋夕眼花缭乱、心花怒放,恨不得把每一种灯都买一盏带回同艺馆挂着。 走得有点累了,她们便一人买了一盏荷花灯或船灯到湖边坐着点放。彼时湖面已漂着不少水灯,恰似朵朵红莲盛开风中,间歇有载灯小船穿梭其间,在长夜里,在明月下,悠然歌采莲。 吟吟将小船灯放在湖面,又伸手在水里划水助它远行。船儿在水波上倒映出缕缕光之涟漪,莹莹烁烁,仿佛天上闪亮的星。“你们看,我的灯漂得最远啦!” 林探幽满不在乎地说道:“飘得远有什么用,别翻了船才好。” “你别咒我的船,它肯定能乘风破浪驶到天边去的。” “呵呵,你净胡说。这湖里哪儿来的浪,又哪有什么天边?” “我说是你没情趣才对。这湖里的水波对小船来说就是大浪,湖那边黑洞洞看不见的地方就是天边喽。” 静媛道:“吟吟你真会想。” “有一支小曲儿就是这么唱的,你们都没听过吗?以前我爹老唱给我听,我还记得,唱给你们听啊。水面小船轻轻飘,水边女儿盈盈笑,小船飘到天边去,带回一个好女婿。” 林探幽听到此便拊掌笑道:“敢情你这丫头是想嫁人啦,别唱了,快去看看给你带回个什么样的好女婿。” 吟吟站起来跺脚啐道:“呸,你嘴里没好话。不理你了,我到那边看杂耍去。” 静媛道:“别跑远了,待会儿找不着你。” 静媛说这话时,吟吟已跑远,话语湮没在喧嚣中,不知她听没听见。静媛看她跑得远,怕待会儿走散,便叫林探幽和宋秋夕齐往,谁知宋秋夕竟不在旁边。 林探幽道:“刚还蹲在一旁放灯的呢,怎么转眼就不见了?” 静媛焦急不已,“她本就不识路,又是在夜里,得赶紧找到她才行。” “我们先去把吟吟找回来,再一块儿去找秋夕,别丢了这个又不见了那个。” 吟吟本来想去看杂耍,却在途中偶遇穆月白与魏黎初,三人遂站在路旁说话。正说到前往湖边寻静媛她们,便见静媛和林探幽穿越人群迎面而来,步履匆匆。 吟吟向她们挥手喊道:“静媛姐姐、探幽姐姐,这边这边。” 静媛走过来还未及向魏黎初和穆月白打招呼,便先问道:“你们见到秋夕了吗?” 吟吟道:“她不是和你们一块儿的嘛。” “你走后,她也不见了人影,不知去了哪里。” “啊!她对这一带又不熟,要是走丢回不去怎么办?” 林探幽道:“别瞎担心,先四处找找看,正好穆公子和魏公子也在,我们可分头去找。” 穆月白道:“好。你与静媛去西边,魏兄去东边,我往南边去。北边是回同艺馆的方向,她若去了那边,有遇到同艺馆其他人的可能,我们可最后再寻。吟吟留在对面凉亭等候,那凉亭处于灯会的重要入口处,她可能会经过那里。半个时辰后,无论是否找到,我们也都先至凉亭碰面后再行商议。” 待穆月白说完,大家即按他的安排往不同方向寻去。 余少杰在状元楼猜灯谜猜得不亦乐乎,台上十人中,数他才思最敏捷,猜得最快最多。 “请听这一个,这谜面儿只一个‘饍’字,请猜一句话。” “去食,强者而已矣。” “正是,楼公子说中了。” 余少杰已想出答案,却被楼公子抢先说出,心下想到:下次要再说快点儿。这楼公子名越,是余少杰的劲敌,台上就他能与余少杰抗衡。 “下一个,‘席地谈天’,打一句话。” “位卑而言高,罪也。谜底出自这句。”余少杰紧随出题者的话音喊将答案脱口而出。 “这一条被余公子占得先机。再听下一条,又是一个字‘他’’,各位公子认为如何?” “这一题简单,又是个拆字格。谜底是‘人也,合而言之’对吧?”猜中的是楼越。 余少杰和楼越你一题我一题地竞相抢快,直至最后。“最后一个,诸位请听好,‘斯已而已矣’,猜一句能与之相对又符合谜面的话。” 此题一出,连余少杰和楼越也都陷入苦思。这题面字眼全是虚的,不仅要对题,还要对文,该如何去打它呢?余少杰搜肠刮肚,直把平生所学皆挖了出来,总算找到一句,“我知道了,是可以止则止。” “余公子又答对了。” 楼越实在想不出哪一句能紧扣谜面的,没想到余少杰竟能想到这句,实在再没比这句更合题的了。一场二十条谜语下来,余少杰答对十条,楼越答出七条,另外八人统共猜出三条,实力之差可见一斑。 余少杰从状元楼掌柜手里接下他赢的一堆东西,有酒食有书墨,不枉自己在台上苦思冥想费这许多神,还是赚了的。他抱着战利品到柳心言面前,“心言姐你看,我赢了这么多。书和墨我就自己留下,其余的都给你。” 柳心言道:“你自己辛苦赚来的就自己留着吧,我不要。” “不行,你一定要要,就当是我送你的中秋礼好了。茶叶可以给柳先生,吃的给你,酒好像没什么用,就放着吧,说不定你哪天可以用来招待客人。” “好吧。我帮你哪一点。”柳心言说罢即帮他分担了几个盒子。这下吃也吃遍了,看也看饱了,玩儿也玩儿够了,二人遂动身回家。 第八章 相遇 宋秋夕在湖边放灯时,见一小女孩手中拎了一盏十分别致的提灯,遂跟上去想问她在哪里买的。谁知人一多便被挤开,没追上小女孩,还不知拐到什么巷子里去了。她独个儿走在巷中,越往前走越安静,才察觉可能是走反了,于是又沿进来的方向退回去。小巷里有点儿暗,还好能借着月光看清周围的东西。 前面墙角堆着一堆杂物,从里面传出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是猫吗?宋秋夕本来就害怕,这下更加提心吊胆了。她战战兢兢地沿着另一面墙以碎步移过去,眼睛都不敢眨。 这时,巷外跑过一群人,有人喊道:“前面有没有,我看见他往这边跑的。”其间还有两个人进到巷里,见只有一个姑娘在,便问道:“姑娘,请问你有没有看到一个男人从这里经过。” “没有。”宋秋夕保持着警惕,不敢跟他们多说话。 “既然这里没有,我们再到前面看看吧。这位姑娘,大晚上的还是不要一个人在这种小巷子里走得好,当心遇到流氓无赖。” 人家还好心提醒自己,看来不是什么坏人,宋秋夕便安心了,“我是迷路走进来的,二位大哥可知道灯会怎么走?” “哦,灯会啊。你从这里出去左拐,到下一个巷口再右拐,然后一直朝前走就是了。” 答完话后那两人又急匆匆往别处追去了。宋秋夕正欲离开,杂物忽然大动,一道黑影从中窜出,是一个人,一个男人。难道他就是刚刚那两人找的那个男人?看他不修边幅,胡子拉碴,一副昭示着“我是坏人”的样子,还鬼鬼祟祟地躲在杂物堆里,她又惊又怕,便想喊回刚才的人。 那男人眼疾手快,在宋秋夕喊出来之前先捂住了她的嘴。 “唔……唔……”宋秋夕被困在墙边,喊也喊不出,逃也逃不了。 “姑娘别怕,请听在下解释。我对姑娘绝无半点恶意,只是想请姑娘不要喊人。刚才那帮人确是在追我,但我不是恶人。他们是万千赌坊的人,只因我今晚在赌坊揭穿了他们弄虚作假赢客人钱的行径,他们恼羞成怒,才追着我不放的。你懂了吗?” 在这种情况下,宋秋夕哪里还能清楚分辨谁是谁非,只知道自己被挟持了,心中惊惧,眼里便积起泪来。 那男人见这姑娘睁着一双大眼恐惧地盯着自己,眼里还泛起点点泪光,他心下着了慌,忙说道:“你不要哭啊,我放开你便是,但你要答应我不喊人,好不好?” 宋秋夕轻轻点了点头。那男人当即松了手,为表诚意,还后退了两步。宋秋夕也遵守承诺没出声。 “姑娘能相信在下,在下感激不已。若是有冒犯姑娘的地方,在下在此向姑娘赔罪,请姑娘勿怪。”言毕即躬身赔了礼。 宋秋夕惊魂未定,还没想到要逃跑,而且面前这人虽面目邋遢了一点儿,但听他的言语、看他的行止也不像是心怀不轨的。“你怎会突然跑出来的?不怕被人抓到吗?”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本以为姑娘早已发现了我,在他们问你时,还故意维护我,所以听见他们走开,便出来想跟姑娘道个谢,不料竟是自己误解了。” 说话间,从不远处传来林探幽跟静媛的呼声“秋夕,秋夕……” 宋秋夕大喜,朝巷口那边回应道:“探幽姐姐、静媛姐姐,我在这里。”又回过头对那男人说道:“我的同伴来找我了,我走了。”然后慢慢倒退几步,旋即迅速转身跑开。 “看起来还是被人误会了。”那男人站在巷中望着宋秋夕仓皇而逃的背影,无奈地笑了笑。还是想想今夜住哪里吧,身上已一文不名,难道又要露宿街头? 林探幽和静媛总算找到了宋秋夕。林探幽责备道:“你去哪儿了?可让我们好找。” “对不起,我乱跑迷了路,害你们为我担心了。” 静媛道:“人没事就好。我们赶紧回去与其他人会合吧,估摸着他们找不着你也急坏了。” “嗯。” 回去的路上宋秋夕将她今晚的经历告诉了静媛她们,她们也捏了一把冷汗,亏得没出什么事,还算幸运。 吟吟站在凉亭中的凳子上不停地东张西望,希望从人群里发现宋秋夕的身影,却先发现了柳心言和余少杰,他们回家也要经过这里。柳心言也注意到亭中的女孩儿是吟吟,便走过去问她话:“吟吟,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其他人都没跟你一起吗?” “他们去找秋夕了,她走不见了。”吟吟从凳子上跳下来说道。 “怎么会走不见的?会不会是回馆里去了?” “我也不知道。总之,其他人正在到处找呢,我在这里等他们,等会儿他们回来就知道了。” 吟吟见一个愣头愣脑的少年跟在柳心言后面,便问道:“你前两天不是说不来的嘛,怎么又来了?这个人是谁?” 不待柳心言解释,余少杰先说道:“你就是吟吟啊,我听心言姐说过你。你好,我叫余少杰,暂住在心言姐家里。她是陪我来的,因为我第一次来京城,没看过这里的灯会。”他把手里的盒子放在石桌上,从中取出一个递给吟吟,又说道:“初次见面,这盒桂花糕就当做见面礼吧。” 这见面礼正合吟吟的心意,她便谢过收下了,对余少杰也有了个不错的印象。 柳心言也不放心宋秋夕,就留下来陪吟吟一起等。等着无聊,吟吟便和余少杰聊了起来,两人年龄相仿,倒是聊得开。 穆月白和魏黎初都没找到人,先后回到约定的凉亭中。穆月白看见柳心言也问她怎会来灯会的,余少杰又跟他解释了一遍,还与魏黎初相互行礼认识了。魏黎初向他询问了一下琩州的情况,余少杰所知的也就是他自己家乡的事,其他地区也不清楚。不过观滴水可知沧海,大致情形应该都差不多。 他们在亭中等了没多久,静媛和林探幽就带着宋秋夕一同回来了。宋秋夕安然无恙,各人都宽了心。 天上圆月孤照,人间灯火阑珊,鸟栖枝,人归家,中秋夜渐渐静了下来。月没露晞之时,却还有一人徘徊不知所往…… 第九章 第二个住客——大叔还是大哥 却说宋秋夕在小巷中遇到那人,在万千赌坊将身上本就所剩无几的钱输得个精光,客栈不让他再住,他只好领了行礼在街上游荡。只是大半夜的也不知该去哪里。睡在大街或人家门前好像容易被误认成乞丐,说不定还有好心人晨起赏碗饭吃,那样实在太过窘迫。好歹自己堂堂七尺男儿,怎能失了尊严。 他在城中徘徊良久,忽见一井旁有棵大树,树杈分的极大,恰能容人躺卧,这倒是个好去处,高卧于树,也可当作壮士所为。他走至树下,纵身一跃即上了树。习武的人行走江湖,常以地为席以天为盖,他早已不惧风霜不畏雨露,把树当床照样睡得安稳。 余少杰自住进柳心言家以来,隔日便趁她买菜时帮她挑水。这日,他又到井边挑水,刚打好一桶水,即听到不知何处传来一个声音:“这不是少杰小兄弟嘛。” 余少杰听这声音熟悉,像是那位救他命的大叔,但只闻其声,却不见其人。他放下桶扭头左右寻找,四下并没有人。 “别找了,我在你旁边的树上。” 那人说完便从树上跳了下来,果然是大叔。余少杰惊喜交加:“大叔,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办完事即进了京城,没想到又遇到你了,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是啊,我还以为再也没机会见到你了呢。不过,你在树上做什么?” 大叔干笑两声:“说来惭愧,我昨日去赌坊把所有银子都输光了,没有住处,在这树上过了一夜。” “啊!大叔你竟然好堵?” “也谈不上喜好。只是此次身上盘缠太少,怕不够在京用度,昨夜经过赌坊,便临时起兴去试试手气,谁知他们出千,把我所有的钱都赢去了。” “既然知道他们出千,怎么不把银子要回来的?以你的武艺,还怕他们不成。” “太麻烦了。而且武艺也不是用来斗殴争强的,为一点小钱更是不值得。别光说我,你又为何会在这里打水?” “这事说来话长。简单说来就是我一进京就丢了钱,被好心人收留,如今借住在别人家里。” “如此说来我们是同病相怜,看来我们很有缘呐。哈哈哈哈。” 余少杰也跟着笑了,而后又想到大叔今日境况岂不是跟自己当日一样,那他该怎么办呢?“大叔,你接下来怎么办?在京城有亲戚朋友吗?” “我孑然一身,哪儿来的亲戚朋友。明日之事明日再想,车到山前必有路,总会有办法的。” “那今日怎么办?” “这……我还没想。” “要不这样,你先和我一起去我住的地方,我去问问柳先生能不能让你暂住两天,然后你再想办法。” “这样会不会太打扰人家?” “应该没关系的,柳家父女都是很好的人,等我们以后有出路了再行报答就是了。” 大叔听余少杰如此说,便跟他同到了永馨书社。柳心言买菜已回到家中,余少杰先跟柳士则说了一下,又到后厨同柳心言商量让大叔住两日的事。柳心言听说他带回的男人就是曾救他性命的侠士,自然当场就同意了他的请求,反正已经住了一个,也不在乎再多住一个。 “姑娘高义,在下在此谢过。日后若有机会,定当结草衔环报答姑娘今日的恩情。” “小事一件,侠士不要太放在心上。我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呢。” 余少杰恍然想起自己到现在都不知道大叔姓什么叫什么,“对哦,大叔,我也不知道你的真名实姓。” “哦,在下厉锋,原籍琩州,此次进京是为参加国士武选。” “原来大叔你也是琩州人士,而且也是进京赶考的。” “正是,所以我说我们有缘呐。但是我早年就离开琩州四处行游去了,难得回去一次。” 柳心言道:“这就是所谓的无巧不成书。你们不仅是同乡,还是为同一目的来的京城,如今又同住在我家。不过,话说回来,少杰称你作大叔,但为什么我看你的面相却觉得你应该不过三十啊?” “姑娘好眼力,在下离而立还尚早。只是这少杰一见了我就叫我大叔,我倒是不介意,就随他了。” 余少杰一听,愣是不信:“怎么会?难道是我弄错啦?明明像个大叔啊。” 柳心言笑道:“不知道该说你眼力劲儿差呢,还是什么?谁都得被你喊老好几岁。人家多长了点儿胡子而已,就一定是大叔啊。” 厉锋道:“这也不怪他,只怪我平常图简便不收拾我这胡须,任它肆意乱长,才弄了这么个小误会。心言姑娘可有小刀借我一用?” “只有菜刀,要吗?” “菜刀刮胡子好像不太好使,还不如用我这剑。”说罢即来到院中,拔出长剑刮起胡子来。 柳心言和余少杰在旁见他手中剑光闪闪,须随剑落,直看得惊心动魄,大长了见识,原来剑客的剑还可以这么用。 没一会儿,厉锋便精准地将下巴和上唇的长须收拾得干干净净,好像农人把地里的杂草拔光一般,露出了土地本来的面目。噫!还是块好地!哦,不对,还是个仪表堂堂的好男儿! 余少杰这下算是相信自己搞错了,充满歉意地说道:“还真不是大叔,那我应该称你厉大哥了。呵呵呵,抱歉,厉、大哥。” 厉锋摆手笑道:“无妨,无妨。其实我已是老男人之心了,不在乎这些年纪称呼的细枝末节。” 厉锋算是找到了落脚处。因柳家有且只有一间客房,所以柳心言便安排他和余少杰同住一屋。“厉大哥,我家条件有限,只好委屈你跟少杰挤一间。” “心言姑娘言重了,能有个住处我就心满意足了,哪里有委屈不委屈之说。我和少杰在来京途中也是同吃同住,习惯的。” “那就好。” “但我总不能一直白住在你们这里给你们添麻烦,要是能找事做挣点钱就好了。我对京城不熟,你知道哪里好找活儿吗?” “找活啊?嗯……我也不清楚。没关系的,你就安心住好了,住到考完再说。” “那不成,就算你们不介意,我心里也过意不去。明日我自己出去找找看。” “随你吧,如果找不到也不要勉强。” 厉锋笑道:“人家不招我,我想勉强也勉强不来啊。” 第十章 招工 柳心言正在账房中复查上半月的账目,锦枫从外面进来,有些忧虑地说道:“心言,你听说昨日发生的一个犯人逃掉的事了吗?” “没有啊。什么犯人逃了?” 锦枫拎拎裙摆坐在自己常坐的椅子上说道:“昨日傍晚,从府衙押了一名要犯往刑部大牢,途中竟被犯人的同伙单枪匹马地劫走了。那犯人是个恶贯满盈的盗匪头子,杀人放火,**掳掠,无恶不作。此次好不容易才抓住他,却在移交刑部复审时让他逃脱,实在可惜。” “这是官府的事,锦枫姐你为什么这么忧心忡忡呢?” “本来是跟我们没关系,但犯人就是在我们这附近逃走的,总感觉心里发毛。刚才我跟碧桐商量着要加紧防范,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若是那两个盗贼潜入我们这里怎么办?只是他们既然能从押送的官兵手里逃走,想必本事不小。我们这里的几个护院虽都五大三粗的,但真正动起手来,恐怕敌不过人家常年练武杀人的盗贼。” “我觉得你和碧桐姐太多虑,哪能这么巧就到我们这里来了。况且他们应该赶紧逃出城才对啊,留在这里不是很危险嘛。” “常言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如今京城各城门都已在严查出城之人,他们想逃出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还不如藏在这人多的地方,被抓到的可能性还小点儿。” “你这么说好像也有道理。那你们想好怎么做了吗?” “我们打算再临时招几个人来守夜,碧桐去写招工告示了。” 柳心言听锦枫说要招工,便想到厉锋说要找活干的,同艺馆招工正是个好机会,这事也很适合他。“锦枫姐,我可以给你推荐一个非常合适的人选。” “噢,是何人?” “我有一个习武的朋友,曾经从山贼手里救过人,他应该符合要求。” “你还有这种朋友呢。但这守夜之事很辛苦,而且可能只是个短短几日或十几日的差事,不知你那个朋友可愿意来做。” “我今天去问问他。” “好,你的朋友我们也放心。” 这日,柳心言下工回家便将同艺馆招人之事告诉厉锋,问他要不要去试试。厉锋自己并没找到什么合适的差事,柳心言给他介绍,他当然乐意,好歹先挣点钱糊口再说。 翌日,厉锋随柳心言来到同艺馆应招。柳心言先带他到账房里等锦枫,锦枫通常比她晚一会儿到账房。等了一刻钟不到,锦枫便来了。 她见一男子坐于屋内,身形端正,剑眉星目,看起来十分英武可靠。“心言,早啊。这位莫非就是你昨日说得朋友?” “是的。厉大哥说他想做这份差事,我就带他来见你了。” 厉锋起身施礼说道:“在下厉锋,习武出身。贵馆要招能对付逃犯的守夜人,在下自以为能胜任此事,特来此自荐。” “听心言说厉大侠身手不凡,可否耍两招来让我们开开眼界。”锦枫做事一向谨慎,厉锋虽然是柳心言推荐的人,但她仍要亲眼见过他的本领才能决定是否用他。 “当然可以,只是你们这里可有开阔一点的地方,在屋里可比划不开。” “那我们到后院去吧,我去找两个人来陪厉大侠练两招,以免大侠一个人练得无趣。” 锦枫说罢,即让柳心言先把厉锋带到后院中,自己则去找碧桐和护院。厉锋看这院子种了不少花木,地方虽大,但也并不开阔。不过,对他来说,跟一般的护院过两招也无需宽敞的大院。只是这种又要让人又要赢的事情还是很麻烦的。 锦枫找来三个护院试探厉锋,三人皆是魁梧大汉。 锦枫道:“厉大侠,他们都没有正式练过武,在你面前只有献丑的份儿,索性就让他们一起上,你看如何?” 厉锋从容一笑,说道:“一起也好,还可以早点结束,免得耽搁了姑娘的正事。” 廊下已聚了一些人,多是来看热闹的丫鬟,也有起得早些的姑娘好奇来观看的。碧桐才起就被锦枫拖来了,她好像没睡醒一般,半眯着眼睛慵懒地倚在栏杆上。 三个护院围住厉锋,撩起衣袖摆开架势。因只是简单试练,所以双方都赤手空拳不用兵器。一个护院紧握拳头从厉锋侧后方冷不防朝他挥去,眼看要得手,却见厉锋侧身一仰即轻松躲过。另两人见状,同时迅猛地打过来,厉锋身形轻灵地左避右闪。 缠斗了一阵,厉锋只守不攻,任凭他们毫无章法地乱打一气。护院们直打得喘气如牛,仍近不了厉锋的身,更别说伤他分毫。而厉锋依旧神态自若,像是在陪稚子游戏。 护院本来比一般人要多些能耐,但在厉锋面前却显得笨手笨脚,以致在旁观之人看来他们是那么得不中用。碧桐眼睛总算睁开了,看着厉锋因实力之差而占尽优势,心想这人倒是有几分真材实料。 厉锋礼让对手好几回合,还没出手,三个对手就有些打不动了,这时结束这追逐游戏正好。只见他拳脚并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招打倒两个。剩下一个还没反应过来,厉锋的拳头已如流星般飞至他眼前,那人吓得当即拱手认输。 虽然厉锋前后总共出了一次手,但又快又准,即使是不懂武术的女孩子们也看得出他是个高手。 锦枫觉得让这么一个人来同艺馆守夜太埋没人才了,倒不如聘他做教头,传授一点武艺给那些护院,日后可能还用得着。她把这想法跟碧桐讲了一下,碧桐也认为这是个好主意。 厉锋与护院们比试完后,便问锦枫:“我已按姑娘的要求耍了许多招,姑娘认为我能担守夜之责吗?” 锦枫笑道:“厉大侠这般好武艺,我们哪里还敢让你做区区守夜之事呢?” “姑娘的意思是我不符合你们的要求?” “大侠别误会,我的意思是让你在我们馆里守夜太屈才了,我想请你做护院的教头,专门教授他们武艺,他们学好后我也不必担心什么逃犯了。” “武艺并非十天半月就能练成,我在京城也待不长久,恐怕不能担此大任。” “也不是要他们个个都练成大侠这样的身手,只要随便教他们一招半式,危急时用得上即可。大侠就看在心言的面子上帮我们一回吧。” 锦枫如此说了,厉锋也只好应下教头一职。 第十一章 逃犯 锦枫所说的逃犯是时常在珒州和珅州交界处作案的盗贼团伙头目。此人名石宽,是个有勇有谋的人。曾在珒州和珅州两边官府的多次围剿中率领手下人杀敌致胜。官府一直想抓他,却一次次出师不利。 一个月前,石宽在吉安县出现,吉安县令以连环计险中求胜活捉了他。本来杀了他更加大快人心,但他是要犯,县令不能自行处决,于是便将他押解进京交给夏守拙审判。为防押解途中生变,石宽被乔装成客商,一路坐马车进的京。作为囚犯,却被当成老爷伺候着,还真是闻所未闻。 对于这种要犯,夏守拙自然要亲自审理。为杀鸡儆猴,他判了石宽一个秋后凌迟。州牧判囚犯死刑后,仍需向刑部申请。对于一些重要的案子,刑部会要求将犯人移交刑部大牢,以候复审。石宽即是在押送刑部时被劫走的。谁都没有料到在京城地面会有人明目张胆地劫囚。 那劫囚之人是石宽的好兄弟胡大魁,他是个老实的汉子,对石宽忠心耿耿。石宽被捉后,他手下的人一夜间就逃散了,一片树倒猢狲散的仓皇景象,唯有这胡大魁一直在想办法营救。他得到消息说石宽会被送往京城受审,便先在吉安县城门外守候,守了五日都未见石宽经过。后来才知道他们已经进京了,于是又追到京城来。 在京城等了好几日,总算等到一个机会。那日也是天助胡大魁,押石宽去刑部大牢的队伍在途中正巧遇到一支送葬队。官差蛮横地叫送葬队让路,抬棺木的人被官差一推就打了一个踉跄,棺木随即掉落在地。发生这种不吉利之事,死者亲眷哪肯善罢甘休,挡着官差不让走,还与他们发生了冲突,场面顿时大乱。胡大魁即趁乱救走石宽。 夏守拙得知此事,气得浑身颤抖。本来抓到这恶贼乃大功一件,结果却在自己手上让人给劫走了,功没立成却换来个失职之罪。但光是生气也于事无补,当务之急还是在他们逃出京城之前赶紧把他们抓回来将功补过。夏守拙即刻下令派人到各个城门设卡,严查过往行人,并以最快的速度贴出通缉告示。当日入夜时,京城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一个穷凶极恶的犯人逃脱在外,弄得人人自危,家家闭门。 石宽和胡大魁躲过追捕藏了一夜,但京城里到处都有官差搜捕他们,再待下去实在危险。二人设法乔装打扮了一下,欲瞒天过海从人最多的城门大摇大摆地走出去。但待他们来到城门前时,才发现这法子完全不可行。不仅城门旁赫然贴着他们的画像,守城的官兵还手拿着画像挨个细查出城之人,连人脸上的胡子都要扯一扯以确认真假。 二人又躲到人少处商议。胡大魁道:“大哥,官府查的这么紧,我们该怎么办?”他是个没主意的,只听石宽安排,大哥要他怎么做他就怎么做。 此时石宽也想不出一点办法,“这事有点难办。” 踌躇之际,一辆豪华异常的大马车停在他们旁边的店门口。车停稳后,从里面出来一锦衣华服的男人,这男人不是别人,正是襄王。襄王下了车对随从说道:“我待会儿再出城,你们先在这里侯着。”语毕既独自进了店里。 石宽立时想到一个主意,便如此这般地对胡大魁说了。 胡大魁听后从怀里掏出一包银子,瞅着周围没有行人时洒在地上,然后冲着守马车的两人叫道:“诶,这是谁的银子?两位兄台,是你们掉的吗?” 那两个随从见一锭锭亮闪闪的雪花银散落在地没人捡,顿生贪念。其中一人假装在身上摸了两下,又故作姿态地皱眉说道:“我身上的银子怎么没啦?看来是刚才驾车时颠下来了,我这个人就是粗心。多谢这位兄台提醒。” 胡大魁看他惺惺作态的样子,心里觉得好笑:“这厮还真会做戏。” 另一个不服输,跟着说道:“我也掉了,我也掉了。” 两人说罢都朝银子奔去,自顾自地捡了起来,捡到后来还争了一番,最后以平分作罢。等他们分好赃时,石宽和胡大魁已不见人影。 襄王从店里面出来后,吩咐随从不出城了,直接打道回府。回到府中,他刚下车,即听到车底落下一件东西,定睛一看,竟是一把刀。接着又从车下钻出两个人,是石宽和胡大魁。 胡大魁捡起地上的刀就往襄王脖子上架来,并恶狠狠地说道:“别动,否则我杀了你。” 在场的侍从慌了,有兵器的都拔出兵器吼道:“大胆狂徒,竟敢劫持我们王爷,不要命啦。” 襄王却面不改色地问道:“二位英雄这是要做什么?” 胡大魁道:“做什么?我们要出城,本来想藏在你车下混出去,结果你倒不出去了。” 襄王笑道:“原来如此,二位应该就是官府正通缉的要犯了。不过,你们想出城也不必拿刀对着我,这样别说出城,恐怕连我这王府也出不去。” 石宽道:“哼。你既然是个王爷,那我们大可拿你当人质让官府放我们走。” “你不觉得这个方法太冒险了吗?你们确定自己能从这么多侍卫手中劫走我?” 胡大魁环视周围聚得越来越多的虎视眈眈的王府侍卫,对石宽说道:“大哥,咱别跟他废话。他肯定是想拖住我们,好让手下的人找机会救他。” 襄王又道:“凡事都可以商量,咱们可以进去喝口茶慢慢说。” 石宽和胡大魁被襄王的态度弄糊涂了,他究竟想干什么? 襄王摒退侍卫,将他们当做上宾那般请进厅中。“我有一个好主意,可以既保你们无虞,又不用以命相博,不知英雄可愿意听听。” 石宽道:“什么主意?” “咱们不妨做个对大家都有好处的交易。我把你们平安送出京城,你们日后为我做一件事,如何?” “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我不是说这只是个交易嘛,可不是要帮你们。关于你们所作所为,我早有耳闻,我佩服石英雄是条汉子,所以有心结交你们。” “你这样跟朝廷低着干有什么好处?而且你凭什么认为我以后一定会为你办事?” “这些英雄无需多问,我自有我的想法,只要你此时答应即可。你们以往过的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难道还有什么不敢做的不成?” 石宽算计了一下,认为由他主动帮忙应该比挟持他更有用,便答应了他提出的交易。 第十二章 教头 厉锋成了同艺馆护院的教头,虽然不合初衷,但既来之则安之,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况且锦枫对他很客气,知道他的处境后,不仅答应按日给他算工钱,还提前预支十日的钱给他,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厉锋仍住在柳心言家里,因为他是个喜欢结交朋友的人,住在朋友家当然比住在客栈亲切。但是即使是朋友,也不能无所顾忌地寄住在人家家里。柳家日子过得也紧巴巴的,他怎好意思再增加他们的负担。实在困难的时候就算了,如今有了钱还是应该交点房钱饭钱的。 他将刚得的工钱大部分都交给柳心言,柳心言不肯收,他便说去住客栈。柳心言拗不过,只得收下,就用这些钱给大家加点菜吧,尤其是少杰这个临考的书生,应该多吃点好的才是。厉锋日后的午饭会跟自己一样在同艺馆吃,倒不用担心他吃得不好。 同艺馆中没有大而空旷的场地给厉锋训练护院,碧桐便安排他们在教习坊排练群舞的室外舞台上练武。厉锋第一日上任,午前只教护院们扎马步,他则在旁边监督。在其位,谋其职。做事不做则已,既然做了要好好做,他不是那种敷衍了事的人。 吟吟、宋秋夕和林探幽都不是起得早的,所以昨日并没见到厉锋与护院比试。只听别的姐妹绘声绘色地描述,有的还隐约表现出倾慕的意思。吟吟和林探幽听了也想见识见识这个三头六臂的能人,刚好他今日就会到同艺馆上工,她们便拉着宋秋夕一起去看。护院们训练的场地就在教习坊外面,要看倒是方便。 三人到了教习坊,并没有直接进去,而是站在门口往舞台那边望去。只见一群人列着队正在扎马步,有个人双手横抱胸前,在他们中间来回走动,偶尔在某个扎得不稳的人肩上按一按,帮他扶正身体。他应该就是教头了。 吟吟看那些护院一个个扭来晃去跟身上长了疮一样,觉得很是好笑,便跑过去嘲笑他们:“你看你们,连扎个马步都歪歪扭扭的,还要跟人家学武呢。你们要是扎不好啊,我就让碧桐姐不给你们午饭吃,说不定饿你们一顿就会了。” 其中一个说道:“吟吟姑娘,这可使不得。扎马步本来就是个体力活儿,你还不让我们吃饭,到时候只怕光站着都站不稳了。” 厉锋也笑道:“午后我还要教他们点防身术,若是不吃饭哪有力气击退敌人呐。” 吟吟道:“防身术?听起来好像很好玩儿,我能不能也来学一学?” “姑娘家力气小,怕是不太好学。” “难道不是姑娘家才需要防身的吗?他们这些大块头还怕别人把他们怎么样?” “教他们防身术其实是教他们如何在对手手里保证自己的安全,他们只有先保护好自己,才能保护同艺馆的各位姑娘。” “我不要他们保护,我要自己保护自己。你就没有什么适合女孩子学的招数?” “倒是有一些取巧的招式,你若真有意学,我也可以顺便教你。” “好啊,好啊,我要学。”吟吟高兴地蹦了几下,又向林探幽和宋秋夕喊到:“秋夕,探幽姐姐,你们快过来,这个教头说要教我防身术。” 厉锋听到这两个名字,甚是耳熟,便朝吟吟喊话的方向看去,看到两个窈窕女子从对面走来。右边那个不是中秋夜遇见的姑娘嘛,原来她是同艺馆的人。世间巧合无处不在,有时一转身,就会有意想不到的缘分出现在眼前。就像厉锋眼中的宋秋夕,那日不经意的邂逅,只当是匆匆过客,又怎会想到今日还能再度相逢。 宋秋夕和林探幽走了过来,由于厉锋此时脸上很光生,不似中秋那夜半脸胡须,所以宋秋夕并未认出他。 林探幽对吟吟说道:“好好的,你又起个什么哄?” 吟吟道:“我才不是起哄呢。教头说学好可以保护自己,我以后出去就不怕被人欺负了。” 林探幽看了厉锋一眼,说道:“真的?女子也可以学?” 厉锋道:“人们只道武术是男人的事,其实说起来女子更有必要习武。女子体弱,在外比男人更容易成为歹人的目标。稍微习点武是很有好处的,不仅可以强身健体,危急时刻还能自救或者救人,何乐而不为?且女子内敛沉稳,男人血气方刚,学武后表现不一。男人往往好与人争锋,武术便成了他们伤人甚至杀人的助力,我认为这恰好违背了开创者的初衷。若是女子,则不必多此一虑。” “你这番话倒是有几分道理。照此看来,你不是那种好打架斗殴之徒了。” “厉某当初习武不过是为在外游历多些保障罢了,并不常在别人面前出手。此次在这里教人,也只是迫不得已。” “那我也不妨来试试,如你所说,学两招防身用。秋夕,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 宋秋夕对这事并不感兴趣,便说道:“我还是喜欢练箜篌,武术不适合我。” 厉锋道:“并没有合适不合适一说,我认为秋夕姑娘比另两位更应该学。姑娘不记得中秋那晚的遭遇了吗?” 宋秋夕听他说到那日的事,很是奇怪,自己只跟林探幽和静媛说过,他刚来同艺馆怎么就知道了? 厉锋见她迷惑不解,又说道:“姑娘在想我怎么会知道你的事吧?难道姑娘一点印象都没有?如果我脸上再长点胡子的话……” 宋秋夕盯着厉锋细细地看了一会儿,又努力地回想当日的情景,恍然大悟:“你就是那时的那个人。” 厉锋笑道:“正是在下,没想到还能与姑娘再见。那日唐突得很,但确实是个意外,请姑娘见谅。” 林探幽道:“原来那晚秋夕就是被你吓到的?” 宋秋夕此时仍然心有余悸,厉锋又再三解释道歉,总算是澄清事实,得到了谅解。 午后,吟吟她们真来找厉锋学防身术,宋秋夕也被劝了来。因为男女有别,厉锋都是找一个护院来配合自己演示,然后让她们三个自己练。这样练一阵并不见什么成效,但吟吟还是觉得好玩儿,被催回去练琵琶后还老想着。 同艺馆里其他姑娘知道厉锋教吟吟她们防身术的事后,也有一些跟着来学。南雁翎时常跳剑舞,更是想向厉锋这个真正的剑客讨教。一时之间,厉锋就成了同艺馆的红人,大多数人见了他都会尊敬地喊他一声厉教头。 第十三章 妒忌 厉锋在同艺馆上工的时间和柳心言一样,所以他们每日同来同往。这日,二人一起下工回家,刚巧遇到来同艺馆的穆月白、魏黎初和晏青三人。 穆月白得知跟柳心言一起的男人竟然住在她家时,心中便有些不快。余少杰住在柳家他无所谓,可这个气概不凡、英气逼人的男人也住在柳家,他就觉得不合适。 他今日本来是陪魏黎初来找静媛的,但眼下这局面,不得不先弄清这男人是怎么回事。所以他让晏青和魏黎初进同艺馆,自己则和柳心言他们一道去永馨书社。他一路上察言观色,倒也没发现他跟柳心言有什么异常的举止。 到了书社,照常是柳心言做饭,余少杰帮忙,厉锋则在店里跟柳士则说话。穆月白便趁机试探厉锋:“不知厉教头打算在京城逗留多久?” “这还说不准,要等国选放榜后再看。” 言下之意就是可能会留很久喽。穆月白又道:“住在这里倒是方便,每日可与心言一道往返。” “是啊。多亏心言肯留我住下,又替我介绍差事,否则说不定此刻我还流落在街头,被一文钱难倒。” 穆月白察看厉锋的态度是想一直住下去。这可如何是好?难道要顺其自然,任由事情这么发展下去?这心言也真是的,刚认识的人,还不清楚人家的底细,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留在家里?万一引狼入室怎么办?再说,男女住在同一个屋檐之下,还同在一处上工,每日这般朝夕相处,日子久了还了得。怎么想都不能坐视不理啊。 穆月白怕的其实就是厉锋近水楼台先得月,因此他突发奇想,做了一个惊人的决定。 “什么?你要来我家住!”柳心言听了穆月白的要求,差点没把铲子掉进锅里。 “嗯。王府住厌了,想换个地方。”穆月白还没笨到老实交代自己想来监视她和厉锋的企图。 “我家可只有一间客房,已经住了少杰和厉大哥两个人,你住哪儿?” “我可以跟他们住一间。他们都能住,为何我就不行?” “你没事吧?放着偌大舒适的王府不住,要跑到我家跟别人挤,想体验生活啊?你好歹是个王爷,就不能正常点儿,做点王爷该做的事?干嘛非要折腾自己。”柳心言不明就理。 “那你认为一个王爷应当做什么?” “这个?比如每日沉迷酒色,奢侈度日,呼奴唤婢,动辄打骂。” “你这说的是哪个昏君?” “说笑而已。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不常跟其他王公贵族来往呢?那里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 “人的出身无法由自己选择,若是有得选,我也不愿生在皇家,我宁可生在你这样的普通人家。有些你们习以为常的东西,对我们来说却可望而不可即。” “这话我也可以原封不动地奉还。我们又何尝不是这样呢?最重要的还是珍惜自己拥有的,否则人世就只剩不幸了。” “我正是想珍惜。让我住你家真的不行么?” “当然不行。我正做饭呢,你不要瞎闹,还是去外面等着吃饭吧。”柳心言忙着炒菜,无心理会他。 穆月白又问:“我们如此要好也不行?” 柳心言再次斩钉截铁地拒绝:“不行。” 柳心言的决绝让穆月白心绪颓唐起来,他原本还期待柳心言会欣然答应,没承想她只以为自己是在胡闹,连商量的余地都不留。他束手无策,又不甘心,站在这里也不是,出去也不是,只好去跟烧火的余少杰搭话。 余少杰对穆月白要住过来一事也很好奇:“王爷,你怎么想到要住到这里来的?王府不好吗?” “没这里好,这里热闹,王府冷清。”这话不假,是穆月白的肺腑之言。 “哦,原来王爷也会怕寂寞啊。” “你知道厉锋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厉大哥是我的救命恩人呐,为人侠义,武艺超群。你不知道他打山贼的时候有多威武,三下两下就把山贼打的狼狈而逃,但又不对他们赶尽杀绝。我可佩服他了,他就是大侠的典范。”余少杰不知好歹地在穆月白面前猛夸了厉锋一番,夸得穆月白更加沮丧了,这种人物岂不是姑娘们心目中的英雄。 吃饭的时候,穆月白就坐在厉锋对面,他吃一会儿就盯着厉锋看两眼。厉锋感觉敏锐,早发现有一道不善的眼光时不时朝自己射来,但他不知道穆月白为什么这么莫名其妙地看自己,害他整顿饭都吃得很尴尬。 到了穆月白往常离开的时辰,他再也找不到什么理由待着不走,不得不先行撤退。 穆月白一走,厉锋就轻松下来。他向余少杰问道:“这个王爷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老盯着我看?” 余少杰道:“我怎么没发现?他之前跟我打听过你,可能听我说你是个大侠,所以想看看大侠是个什么样子吧。” “是吗?我怎么觉着他对我充满敌意呢。” “你想多了。你们才第一次见面,他为什么要跟你敌对?” “说得也是,可能我真是我想太多了。这种猜别人心思的事最是麻烦,我还是不要庸人自扰了。” 穆月白走在去同艺馆的途中,形单影只,长长的黑影附着在冰冷的石板路上,也附着在他紊乱的心上。还是去找晏青指点一下吧,他“诡计多端”,也许能想到什么好计策。 晏青也注意到厉锋这个人不一般,一见到静媛就先问厉锋的事。虽然只是在门口见了一面,但同为习武之人,观身形步伐乃至眼神气息就大致能看出一个人有多大能耐。 “厉教头是我们馆里新请来的教头,好像是心言推荐来的,但他是凭真本事获得锦枫姐认可的。他有什么问题吗?你好像很在意。” “我是有一点在意,不过有个人可是很介意。” 静媛以为是魏黎初,便问道:“魏大哥又介意什么?” 魏黎初道:“我并不介意。” 晏青道:“不是魏兄,是没来的那个。不知此时柳家演变成什么局面了。要是打起来的话会是谁输谁赢呢?我真是按捺不住一颗好奇的心呐。” 魏黎初唾弃道:“你只知隔岸观火,小心引火上身。” 第十四章 挑战 穆月白到同艺馆时,晏青他们还在。 晏青见他神情颓唐,便问道:“怎么,输了?” “什么输了?”穆月白不明白他的意思。 “你没跟厉锋拼个你死我活?” “我为何要与他拼?” “为了自己心爱的女子,与情敌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决斗,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理应如此啊。” 穆月白道:“你又是演的哪一出?我还不至意气用事到此等地步。” “那你跟去作甚?” “我不过是去看看罢了。” “看出什么来了?” 穆月白没答。 静媛听他们说得这么可怕,忙插话道:“不好意思,打断一下。你们是怎么判断出厉教头是穆公子的情敌的?” 晏青道:“显而易见啊,都住家里了。” 静媛道:“单凭这一点是不是草率了一点,不是还有一个少年也住在心言家嘛。” “静媛姑娘,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少年可以住,但厉锋不可以。谁叫他一副惹人妒忌的样子呢?日久生情之事可是很常见的。对吧?穆兄。” 静媛不知该说什么,这感情之事往往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是不太好处理,且旁人也不好插手。 晏青的话完全准确地道出了穆月白的心思。有个这种朋友有时很方便,因为相互间无需言语即可心领神会。但有时也很烦,因为有些不想说出口的心情却总是被看穿。 穆月白此刻总算理解了魏黎初往日的痛苦。在自己心中挣扎之时,有个人在一旁说风凉话的滋味确实不太好受。魏黎初身边还有两个这种朋友,真是可怜啊!他同情地看着魏黎初,为了这难兄难弟也应当惩治惩治晏青。 魏黎初道:“你看我做什么?我也没办法。不过,我认为你既然介意,不妨直接去问心言。” 穆月白道:“问也没用,谁能预料将来之事?我觉得还是应从厉锋身上下手。” 晏青道:“你有何计策?” “我本来无计可施,但听了你刚才一番话,忽然想到一个好办法。只是需要你帮忙,你最重情义,应该不会拒绝吧” “你既开了口,我只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了。” “好。有友如此,夫复何求。我要你去跟厉锋比武,然后在心言面前打败他。” “这算什么办法?难道不应该是你去跟他比吗?” “我找不出合适的理由啊。若是让心言知道我的动机,她会认为我心胸狭隘的,那样只会适得其反。而你不一样,你身为兵部侍郎,身怀绝技,与厉锋这等高手惺惺相惜,切磋切磋武艺也不足为怪啊。” 晏青没想到穆月白竟让自己去做这个冤大头,但刚才把话说得太满,想后悔也来不及了。 魏黎初笑道:“看吧,我说什么来着。” “你看你这个王爷做的,整日不干正经事儿,总为这些小事伤神。” 穆月白道:“这不干你的事。总之我们说定了,我可没逼你。” 静媛低头偷偷笑了笑,这三个好兄弟。 次日,晏青果真被穆月白鞭策着到同艺馆找厉锋挑战。彼时,厉锋正在教护院们和姑娘们如何在被抓住的情况下摆脱敌人。姑娘的招式着重出其不意,男人的招式则侧重以力取胜。晏青等人在台下见厉锋因材施教方法得当,深感佩服。 吟吟也在其中学习,见晏青他们来得这么早,便跟他们说道:“你们今天来得好早,要不要上来跟我们一起学啊?” 晏青道:“不必了,你们好好学,难得有这么好的教头教。” 穆月白笑道:“吟吟,你晏青哥哥也是学武的,当年还考了武探花。你想不想看看他武艺如何啊?” “想。晏青哥哥,原来你这么厉害,我们教头也很厉害的,要不然你们比一比。” 魏黎初悄声对穆月白说道:“这下好了,不用他自己上台挑衅,有人给他们安排了。” 穆月白向厉锋道:“厉教头可以把比试当做考前的训练,晏青可是个好对手,阁下意下如何?” 穆月白极力促成这场比试。若是晏青输了,可为自己和魏黎初解恨。若是厉锋输了,可打击他在柳心言心中的高大形象。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反正无论结果如何,自己都是赢家,还能看场精彩的好戏。 厉锋听他们如此说,倒真有了几分兴致,便欣然同意。 厉锋这一点头,在场之人皆兴致勃**来,四处奔走相告,把同艺馆上上下下的人都招来了。吟吟和林探幽最来劲,不仅端来了椅子,还准备了瓜子,一副等待大戏开场的兴奋模样。上次错过了,这次可要好好看。 既然观众这么期待,晏青也不能让大家失望,更何况还有这么多美女在,岂能不好好表现。他上台与厉锋相互施了抱拳礼,说道:“厉教头,看来咱们不得不认真比一场了。” 厉锋道:“还望阁下手下留情。” 他们两人打是真刀真枪地上的。二人常使的都是剑,晏青把自己的剑带来了,厉锋的剑也在手边。剑一出鞘,厉锋抢到先机即快步直刺过来,晏青斜身避过,挺剑接住,剑与剑击出清脆的声响。厉锋的剑又呲溜一声向前滑去,滑过一半反手横劈,晏青手中的剑向下一压,随即跳开与厉锋拉开了距离。 厉锋提剑紧追,二人又打到一处。台上白光嗖嗖乱闪,看得台下之人心惊肉跳,哪里还记得吃什么瓜子。电光火石间晏青与厉锋已过了十来招,厉锋出手严谨,晏青进退灵活,打了半天之只是势均力敌。 晏青横扫攻击厉锋下盘,厉锋脚下用力一蹬跃起躲闪。晏青的剑跟着往上挑来,厉锋还未落地,衣服就被挑破,亏得他以剑撑地助身体后倒才没被伤到。台下之人也不禁惊叹一声“好险”。厉锋的剑身被压得弯成个半圆,他借这力弹起身体,剑顺势照晏青劈去。 这样你攻我防斗了近半个时辰,还是没分出胜负。观众既怕他们谁伤到谁,又期待快点打出个结果。 忽地,晏青的剑眼看就要刺到厉锋胸前,厉锋右脚后撤扎成弓步,一手握剑柄一手夹住剑身,把剑横在胸前做盾,准确无误地挡住了晏青的剑尖。所有人都齐声“嘶”地吸了口气。 晏青和厉锋就此对峙了一会儿,而后竟各自收剑,朗声大笑起来。 “晏兄,承让了。” “厉兄好身手,晏某好久没打得这么痛快了。今日先到此为止,日后有机会再分个胜负。厉兄可爱酒?” “仗剑天涯岂能缺了美酒?” “好。等你做完事,我请你喝两杯。” “这个甚好。” 虽然是平局,但观众都看满足了,有的人太紧张,看得比打斗的人还累。结束后,众人礼貌地上前夸赞几句便陆续散去,各自准备开门迎客去了。 穆月白却难以接受,他们突然停手,还称兄道弟起来,这算什么?没有胜负,他的如意算盘不就落了空。 晏青走至他面前,严肃而内疚地说道:“穆兄,抱歉,让你失望了。”说完竟变脸笑起来。 穆月白白了他一眼,这可恶的家伙,占点优势就不忘奚落别人。 第十五章 对饮 看完厉锋和晏青的比试,吟吟激动不已,嚷着要拜厉锋为师。 厉锋道:“真正的学武可不像学两招防身之术那么简单,过程十分艰辛,小姑娘家还是不要冲动的好。” 吟吟道:“学琵琶也很辛苦,我不也坚持下来了嘛。” “琵琶和剑术不一样,不能一概而论。而且也许我很快就会离开这里,你也学不到什么,不要勉强。” 厉锋不答应,吟吟也不轻言放弃,她暗自决定要一直缠着厉锋。今天不答应今天求,明天不答应明天求,求到他心软答应为止。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喜欢上了剑术。以前看南雁翎舞剑她只觉得好玩儿,但今日见厉锋他们比剑,却觉得不仅好玩儿,而且很震撼。要是自己也能学得一身好武功,就能自立自强,外出闯荡了,说不定还能帮助别人。 晏青在同艺馆等到厉锋下工的时辰,便约他去三江酒楼喝酒,顺便把穆月白和魏黎初也拉去作陪。四人到三江酒楼之时,正是一天中酒楼生意最好的时候,连坐位都没有。 吃饭虽然可以随意,但喝酒总不能站着喝。晏青道:“厉兄,三江酒楼的酒是京城最好的,奈何没有位置,不如我们买了酒去别的地方喝。” 厉锋道:“任凭安排。去哪儿都可以,最好找个清净的地儿,如此吵闹只会令人酒兴全无。” 晏青道:“我也这么认为。若论清净,我们可以去穆兄府上,他那儿绝对无人打扰,我们可以慢慢喝酒论道。穆兄,你应该不介意吧?” 穆月白道:“随你,反正就算我说介意你也照样会去。” “穆兄,你作为主人,不热情一点,我们这些客人怎么好意思上门呢?” “哦。欢迎晏大人光临寒舍,令寒舍蓬荜生辉,穆府上下皆不胜荣幸,感激涕零,希望大人玩得开心,玩得尽兴。若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大人请尽管吩咐,我们定当竭尽全力让大人满意。这样可以了吗?”穆月白懒洋洋地像背书般说了一大段恭维的话。 厉锋见穆月白好像不是很情愿,便说道:“若是王爷有所不便,我们就去别处吧。” 晏青笑道:“他没什么不便的,就是跟我开玩笑而已。你们在此稍等一下,我去买酒。” 待晏青买完酒回来,四人便去了穆王府。晏青在穆王府喝酒通常都是在居悠亭,此次也不例外。穆月白略尽地主之谊,命厨房做了几道精致的下酒菜,又吩咐不许人来打扰。好菜配好酒,方能相得益彰。 晏青和厉锋不打不相识,相识即投契,酒过三杯成知己。穆月白在旁真的就是陪酒的,只偶尔喝一杯。 厉锋道:“这清酒味虽闲散,却余味悠长,与秋夜倒是极配。若是自酌又太过清冷,有三两好友同饮最好。” 晏青道:“今夜不正是如此。虽无明月丝竹,但有繁星虫鸣,也可算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四美全具。有穆兄这样贤主,我们这样的嘉宾,明、德二难也并。这番对饮还能不畅快?” 魏黎初道:“穆兄是贤主,你这宾客却未必嘉。” “魏兄,你又刁难我。语出不逊,难为嘉宾。厉兄,你说他该不该罚?” 厉锋笑道:“我看该罚。” “那就罚他三杯。” 魏黎初意识到自己总是习惯性不分场合地与晏青争辩,这的确不太好,便说道:“好吧,既是我先说错了话,那我自愿受罚。”言毕即连喝了三杯,喝得猛了些,脸上随即现出微红。 晏青和厉锋齐声叫好,也各陪了一杯。 厉锋道:“王爷虚怀若谷、平易近人,的确是好主人。但厉某有一事不明,昨日在柳家,你为何总盯着我?” 他这一发问,本就问得穆月白尴尬不已。晏青竟然还追问:“他是如何盯你的?” “从同艺馆回去的路上和吃饭间都不时地盯着我看。如果是个姑娘,我定会疑心是倾慕我的。” “哈哈哈。穆兄,你说去看看,原来就是盯着人家厉兄看呐,这实在……实在……哈哈哈哈……”晏青话未说完已是笑得前仰后合,任穆月白如何以眼神警告,他都停不下来。 待他笑完顺了气,才对厉锋说道:“厉兄,这其间的缘由穆兄恐怕是难以启齿。我问你,你对心言有没有什么想法?” “想法?难道,王爷是怕我……”经晏青一提醒,厉锋当即悟了道。 “猜对了。” “原来如此。王爷请放心,虽然心言是个好姑娘,但我对她绝无此意,日后也不会有。我是个浪子,只爱山水,不爱红钗。成家对我来说实在麻烦,所以,你不必有此顾虑。” 晏青道:“厉兄,这点我们又意气相投了。穆兄,既然厉兄如此坦言,你就不要自寻烦恼了。不如你与他喝一杯,就当杯酒泯恩仇。” 穆月白道:“我们哪来恩仇?不过,我还是敬厉大侠一杯,为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赔礼,顺便交这个朋友。” 穆月白敬酒,厉锋也坦然举杯称一声“请”。二人杯酒释怀。 晏青道:“好,我们今日只论酒,不论儿女情长。这些事先放一边,咱们再来同喝一杯。” 四人一起喝了一杯,而后吃了些菜缓了缓。夜空广阔无垠,星光高冷。厉锋酒酣胸胆开,遂拔剑畅舞,引吭高歌:“行无辙迹,居无室庐,幕天席地,纵意所如……” 舞毕歌终,归坐自喝一杯,又叹道:“浮生恍若梦,为欢得几何。人事如酒事,不酣不罢休。” 晏青道:“身后万世名,不如酒一杯。厉兄放浪形骸、来去自在的生活着实令人羡慕。我看厉兄不是醉心功名之人,怎会来参加国选的?” 厉锋道:“人生在世,岂能随心所欲,有些苦衷也是在所难免。晏兄出仕又是为了什么?” “我?我昔日以为为官从政是天下间最有趣的游戏。” “竟把政事当儿戏?” “诶,并非儿戏,而是游戏。儿戏是随心所欲的,游戏却是有规则限制的,你必须在它画的圈里玩儿,否则很快就会出局。如今,我觉得这是最累的游戏。只是进去容易出来难,明知是祸还得继续。” 魏黎初道:“你说得倒轻巧,进去又何尝容易?多少人为此争白了少年头?” 晏青道:“我们几人中,你是最没资格说这话的一个。我还算几经艰辛,你却是唾手可得。” “你又如何知道我不艰辛了?难道多年被困于此受人猜忌不算艰辛?”魏黎初酒已微醺,吐露真言。 “那倒也是。罢,不说这些苦恼事,可别把清酒喝成了苦酒。来来来,我们再喝。” 四人衔杯雅谑,临风寄调,及至喝完酒时,已不知是何时。魏黎初大醉,穆月白也飘飘然。晏青和厉锋倒没什么事,各自回了家。柳心言他们早已入睡,厉锋只好从院墙那边跳进去。 第十六章 最年轻的状元 八月底,各地考生已齐聚京城。陶然街顿时热闹起来,许多不愿带很多书出远门的考生都到陶然街买书买纸笔备考,最贵的历年文选题目以及进士文章选编卖得最好。当然,别忘了还有夹带册,但夹带册买卖一般比较隐秘,有需要的考生都是私下里找书店老板或掌柜买的。因为朝廷是禁止的书商卖夹带册,但这生意利润丰厚,书商们仍趋之若鹜,朝廷百禁不止。 这时候也是永馨书社最有人气的时候,虽然柳士则不卖夹带册,但他许人免费在店里读书。许多像余少杰一样的寒门士子慕名而来,往往一坐就是一日。但由于店面小,容不下多少人,有的就干脆自带凳子,随地而坐。其中也不乏因心怀感激而买两本书的,所以,总的来说,书社生意还是比平常要好些。 古翰斋门面气派店又大,多数人还是会选择去那里,精致袖珍的全编夹带册,大气完整的十年进士文,贵虽贵,但品质有保证,可谓人人争抢。古翰斋的古掌柜又出揽客奇招,先是书买五送一,薄利多销,后又搞试文会。试文会主旨在于让考生试考,并请人评点优劣,指点不足。这是告示上的意思,真实目的自然还是揽客。 本来这种试文会不见得受欢迎,因为万一试不好,影响心情可就得不偿失了。敢来的都得是成竹在胸的,但又有几人有这等勇气? 以古掌柜的精明,当然算到了这一点,在他眼里这也不成问题,谁让古翰斋的东家是晏家呢?晏家有个晏青,晏青在文选中虽只居过三甲末流,但他有个好友叫魏黎初。 魏黎初何许人也?几十年间最年轻的状元是也。他在考界可是鼎鼎大名的,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有余少杰这种孤陋寡闻的乡间少年不知道。六年前,魏黎初以十五岁的年纪被钦点为状元,这事是那一年的要闻。他殿试时所写的文章更是被人抄出来广为传颂,古翰斋还卖过。虽然他至今未做官,但仍是考生们的表率,从十五岁到五十岁的考生,谁不对他顶礼膜拜? 古掌柜特意跑到晏府向晏青说明情况,希望他去请魏黎初出山,来试文会为考生们指点迷津并向他们传授经验。晏青对这事并没把握,只答应尽力一试。古掌柜只当此事一定能成,便将告示贴了出来。 这日,魏黎初和穆月白往永馨书社去,将到陶然街时,正好遇到古翰斋的伙计散发试文会的单子。伙计看魏穆二人斯斯文文的,便发了一张给他们。 穆月白接过扫了一眼,扫到魏黎初三个字,便说道:“这上面好像提到你了。” 魏黎初道:“怎会提到我?” “不信自己看。”穆月白又将单子递给魏黎初。 魏黎初拿过单子,只见上面赫然写着自己的名字。由于这三个字写得比其他字都大,所以特别显眼。“我何时答应参加什么试文会了?” 穆月白道:“你没答应?” “没有,我根本不知道此事。” “那是怎么回事?” 魏黎初看单子上写的地点是古翰斋,想到这店好像是晏家的,而且就在前面,便与穆月白一起到古翰斋里询问。 这古掌柜倒是见过魏黎初一次,不过那也是六年前的事了。当魏黎初进店走至他面前时,他并没认出来,只像对待普通客人那般稍微招呼了一下,请他们随便看。 魏黎初把单子放在柜台上,说道:“掌柜的,我们不买东西,只想问问这是怎么回事。” 古掌柜道:“您是问试文会的事?这单子和门外的告示都写得很清楚啊,两日后在本店举行。您有什么疑问?” 魏黎初道:“我的疑问是为何你上面列了我的名字,但我自己却不知道?” 古掌柜听他这么一说,又细细打量了他一下,“莫非这位就是魏黎初魏公子?” 穆月白道:“这倒是奇了,把人当作活招牌,却又连本尊都不认得。” 古掌柜忙出来赔礼道:“是我眼拙,没认出魏公子来,真是失敬。” 魏黎初道:“可以解答我的问题了吗?” 古掌柜道:“难道晏公子还没跟您说?他答应我去请您的。” “他并未找我说过此事。” 古掌柜开始犯嘀咕了:“这个晏大少爷,还没去帮我说,怎么着也是他们自家的生意,一点不关心。现今人家找上了门,只有把责任推到他头上。” 古掌柜计上心头,笑上眉头,说道:“哎呀,魏公子,此事抱歉得很。我也没想到晏公子竟没跟你说,那日我去找他,他说您会答应的。我想以他和你您的交情,一定没问题。又因为时间紧迫,我便先回来准备着了。” “不管怎么说,我是不会参加的。你先前不知情时写了告示,我不追究。如今我既来说明了,还请你把告示收回。” 眼看着到手的鸭子,怎么能让它飞了呢?古掌柜眉头紧锁,说道:“这可不好办呢,大家都知道了,而且有好多人还亲自来问过我了。要是我又跟他们说您不来,他们可能会砸了我们古翰斋这块招牌的,这可是我东家晏家的损失。魏公子,您不能通融通融吗?” 古掌柜环顾了在店里买书的人,“您看啊,这些学子寒窗十载,夏不避暑,冬不畏寒,只为今朝。要是落榜,对他们是一个多大的打击啊。您已渡到对岸,他们却仍在书海浮沉,难道您忍心看着他们一朝不慎,就此沉底?作为他们心中崇拜的对象,您就不愿意站出来鼓励他们几句、指点他们两招?您的两句话,可能胜过他们读的十年书,他们可都眼巴巴地等着您‘不吝赐教’呢。” 这番话说得柔中带刚,刚中带刺,深涉友情、同情、责任、道义等问题,可谓暗藏杀机。魏黎初招招都中,当下难以应付。 谁知古掌柜还有后招,他朝店里的客人喊道:“诸位,打扰一下。请诸位先放下手中的书,来认识一位你们慕名已久的大才子——魏黎初魏公子。” 无论是不是参考的考生,无论崇不崇拜这个大才子,好奇总是人的天性。因而,店中的人一听魏黎初三个字,便齐刷刷地朝掌柜这边看来。 古掌柜道:“今日本店何其有幸,得魏公子光临,各位又何其有幸,得见魏公子真容。机会难得,我们请魏公子为大家说两句。”又向魏黎初陪笑道:“魏公子,请说几句吧,大家都等着呢。” “原来他就是魏黎初啊,也不是很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嘛。”有人惋惜。 “周兄、孔兄,你们快下来看,魏黎初魏公子在这儿,那个魏黎初啊,终于见到啦!”有人痴狂。 楼上楼下的人都围拢过来,伸长脖子挤着到前面瞻仰这个神一般的男人。魏黎初又气又窘,呆站在那里犹如神像般任人“参拜”,半晌说不出话来。 第十七章 试文会 魏黎初在古翰斋被掌柜的摆了一道,若不是古掌柜怕弄太僵不好收场帮他解围,他和穆月白真不知如何脱身。 古掌柜对围观的众人说“魏公子还要回去为大家准备试文会上的考题,若想与魏公子深入探讨,请试文会时再来。” 这貌似是替魏黎初解了围,实则是最终杀招,这下魏黎初想不来这招摇又不知所谓的试文会都不行了。而且,他这一出现,更是证实了古翰斋是诚信好商户,告示上说要请他就“货真价实”地请了他。 从古翰斋出来,魏黎初气得脸都绿了。 穆月白安慰道:“到时候露个面便是,不必如此。” 永馨书社看书的人已渐渐散去,穆月白和魏黎初到时只剩柳士则和余少杰在看店。余少杰见魏黎初来,很是兴奋,因为他昨日看了古翰斋的告示才知道魏黎初的辉煌过去。 “魏公子,刚刚我还在跟其他人讨论你的事,你就来了。” 魏黎初还沉浸在刚才的气愤之中,没心思说话,随意找了张椅子闷闷地坐了下来。 余少杰看他脸色不太好,便问穆月白:“魏公子生病了吗?” 穆月白道:“他方才在古翰斋被逼着去那个试文会,此刻正在生气呢。” “他不是自愿的啊?谁逼他了?” 穆月白便把刚才之事简明扼要地说给余少杰和柳士则听。 余少杰道:“那个掌柜先斩后奏,是有点过分。不过,魏公子你要是去的话,我们都会很高兴的。” 魏黎初总算开口说了一句:“这般招摇过市,只会让人以为我狂妄自大。”他一向谦虚谨慎,这次却被古掌柜陷于“不义”之境地,着实可气。 余少杰道:“不会啊,今天我们店里好多人都在说这事儿,大家对你的才华都佩服得五体投地,怎么会有人觉得你狂妄?” 穆月白道:“他这个人最是看重原则,此事违背了他的处世之道,他当然不悦。” 魏黎初闷做了一阵,越想气越难消,便从永馨书社告辞出来去找晏青算账,这事都是他引起的。 晏青正在同艺馆听吟吟和静媛合奏,魏黎初进门也不顾静媛还在了,对着晏青便是一顿痛骂。 晏青既没生气,也不惭愧,反而笑道:“魏兄,你这个满腹经纶的状元竟被一个小小的书店掌柜算计的走投无路,我该说什么呢?” 魏黎初道:“状元也不是耍诡计考得的。” “不过是小事一桩,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得,大不了到时我陪你去便是。虽然我不如你,但还算是榜上有名,去指点指点后生也不为过啊。穆兄也可以。” 晏青在中武探花前参加过文选,并与魏黎初是同科,凑巧的是穆月白那一次也化名参加了。他们三人一同“杀”进殿试,只因晏青战绩平平,穆月白和魏黎初都没记住他的名字。 魏黎初又想唾他一口,静媛却道:“晏公子说得对。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谁都有能为人解惑之时,况且魏大哥你的确有真才实学,又有何惧呢?” “看,连静媛姑娘都如此说。” 几人你一句我一句终于把魏黎初劝服。他不答应则已,既然答应了,便回去认真做了准备。 魏黎初的大名果真有效,试文会这日,古翰斋一早就来了许多人,多是冲着他来的。余少杰把书社里的事做完也去了古翰斋。 众人在二楼等候,相识之人相互寒暄,嘈嘈杂杂。余少杰在人群里发现了楼越,“楼公子,你也来啦?” 楼越见是灯谜会时那个少年,便拱手呼道:“这不是余贤弟嘛,灯谜会一别就没再见过你。你下榻何处啊?” “我就住在这条街上。” “难怪,我住在贡院那一片,所以总见不着你。贤弟才思敏捷,今日怕是又要拔乎其萃了。” “哪里,楼公子太过奖了,我……” 不待余少杰自谦完,便来了个睥昵冷言的反对者:“这是哪个穷乡僻壤来的乳臭未干的小子?不知天高地厚!不过是猜了几个灯谜而已,也好意思煞有介事地拿出来说。”其人竟是韩修棠。 韩修棠的祖父曾一举高中榜眼,他爹是翰林学士,他却连考两次都落榜,真是老虎家族也会生犬子犬孙呐!不过,他毕竟家学深厚,还不至于差到胸无点墨的地步。只是国选毕竟是人才汇聚之时,既使才高八斗也未必就能出头。韩修棠只将前两次失利都归咎于考运太差,没遇到赏识自己的考官,但也不妨碍此次重头再来。 他听说与他第一次参考同科的状元魏黎初弄出个试文会,便来瞧瞧热闹。他一上楼就见到中秋灯谜会上那两个书生,当日他和曾若虚在状元楼上喝酒,楼下的事都看在眼底,对余少杰和楼越这两个佼佼者有几分印象。尤其对余少杰那种赢个不值钱的小东西都乐不可支的穷酸样看不上眼,要是这种人都能高中,他韩修棠的脸面往哪儿搁。 楼越听不过,欲与他争理,却闻魏黎初来了,便先放下此事,只说了句“那咱们可以在考场上比,到时你若是输了,看你还有何话说”,以免争论起来扰了好好的试文会。 魏黎初、晏青和穆月白三人同时出现,不认识他们的人不知道谁是魏黎初,不过倒是很多人猜了出来。因为他们三人精神气质十分不同,穆月白无精打采,晏青神采奕奕,唯有魏黎初看上去书卷气甚浓。 真心来请教魏黎初的人都纷纷献上自己平日写的诗赋文章,魏黎初一下子哪里看得过来那么多。晏青一一替他挡下:“各位,今日的主要目的是以文会友,魏兄已精心拟了些文题,大家可先在此各展才华,以往的文章还是留待日后再相互品读吧。” 考生们听后倒是有些吃惊,因为少有人会把试考这回事当真。但既然来了,人家又正经地提了出来,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上。 试考以口头出题答题的方式进行,有点像灯谜会那样,题目则是按正考的形式出的。无非是些帖经、墨义、诗赋等常规题,也稍微出了两条截搭题(将不同书或文章的内容截一部分搭在一起做题目)。各人能力不同,有人对答如流,有人反应稍迟。 为了顾及考生的心情,题目总体来说还是出得较为简单,大家答得还挺轻松愉快的。余少杰因刚才被韩修棠讥讽,所以尽量保持沉默,就算没人回答而他却知道答案时他也不说。 最后出了一条策问,是关于商税制度利弊的,许多人都只说些空洞的颂扬或贬抑之言。余少杰想到来京路上的经历,又听柳心言说起过同艺馆的商税案,有些话实在是不吐不快,便从商税征收机构及官员重复冗余的角度切入,细致论述了这给朝廷管理地方商税带来的困难以及商人的疾苦。他的言论不仅深得魏黎初、穆月白和晏青三人的心,就连古掌柜都为他鼓掌称好。其余人更是对这不起眼的少年刮目相看。 试文会结束后,有人来与余少杰交换带来的文赋互赏,以求共进,还提出把他的文章带回去细细研读。余少杰心想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文章,便大方地答应了。 第十八章 菊花蟹宴 穆月白应邀去惠王府参加成瑶的生日宴。惠王和王妃把这个女儿当做掌上明珠一般宠爱,所以宾客名单都是让她自己定,她高兴请谁就请谁。成瑶才不会请她父王那些王公大臣朋友呢,那些人跟她有什么关系。她只请了一些自己喜欢的人,穆月白和晏青自然也荣登名单之上。 这个季节,正是吃螃蟹的好时节。往年成瑶的生日宴肯定都会吃螃蟹,但今年惠王得了一个很会做蟹的好厨子,便特意办了个菊花蟹宴。 开席前,惠王让成瑶先领穆月白等几人到花园中赏菊。成瑶负责将他们带到花园便在小亭中坐了下来,说道:“你们随便看吧,我天天看,都看腻了。” 园中菊花拔蕊枝头,大如绣球。花色上有:暗暗淡淡紫,融融冶冶黄,白朵月下舞,红菊霞流光。 众花之中唯有一株绿菊,花色如碧玉,花态似飞舞。付睿道:“这绿菊倒是没见过。” 成瑶道:“那是今年培育的新品种,叫‘绿芙蓉’,很少见的。” 晏青道:“光培育这一株,不知费工几何?” 付睿道:“能得一枝好花,费些功夫也是应当的。” 晏青道:“不然。好菊些皆喜菊花之丰丽,但我却以为菊花之美非天成,乃是人为。花开之前,防燥去湿,摘头掐叶,芟蕊接枝,捕虫防害,无不费时费力。及至花开之后,更有防雨避霜之患,缚枝系蕊之勤,置盏引水之烦,染色变容之苦,一切全靠人工。为这一花,育菊之人需终岁勤动,无一刻闲暇,方能以人力胜天。这样的美,对人对花都是一种束缚。” “照晏公子的意思,所有的花都不要人培育了,任它恣意生长,长得美与丑都无所谓。” “付公子误解了,在下的意思是以人之力过分干涉它们,甚至改变其自然本性,不是爱花之道。” “晏公子的见解,在下可不敢苟同。” 付睿较真地要与晏青论个高下。成瑶不喜欢听,制止道:“人家过生日,你们两个人放着寿星不管,却在那儿为朵花儿较真,不许你们看了,跟我走。” 成瑶过来从背后将他们俩推走,然后转头对穆月白和付思乔道:“我们去那边玩儿会儿,你们好好看。”她又在为他们俩创造单独相处的机会了。 走至一个僻静处,晏青道:“郡主,你这是要带我们去哪儿啊?” “随便逛逛喽。不然你想去哪儿?” 付睿道:“只要表妹高兴,去哪里都行。” 晏青心下暗笑:“对表妹倒是殷勤。不过,这郡主故意支开我们,看起来是要撮合穆兄和付小姐。真是最难消受美人恩,穆兄可要麻烦了。” “那,要不我们去马场。” 穆月白无端端又被成瑶“扔”给付思乔,甚觉无趣。两人一起走了一会儿,除了赞赞花说说园,也无多余的话可说,穆月白便提出回厅里去。 成瑶他们直玩到快开宴时才回到厅中,穆月白和付思乔已坐了很久。成瑶道:“穆哥哥,你们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在园里多赏会儿花?” 穆月白道:“都赏过了。” 惠王道:“瑶儿,我让你好生待客,你倒自己跑得不见人影了。” “父王,我有好好招待他们啊,我一直都和表哥还有晏青在一起。” 付睿忙维护道:“是的,我们刚才一直在马场骑马。” 惠王道:“她就是自己爱玩。好了,我们入席吧。” 众人分宾主入了席,惠王即命人传菜。这菊花蟹宴,名不虚传,席中随处可见蟹和菊花的影子。香醉蟹、香炸蟹、十味蟹生、菊花对蟹、菊花围碟、霜柑酿蟹等菜道道鲜美绝伦。蟹正肥美,佐以上等陈年花雕,实乃人间至味,再无一物可比。虽然在坐的都出自钟鸣鼎食之家,但在美食面前,照样沦陷。 晏青吃得兴味昂然,讲起了奇闻异事:“我们吃蟹是因爱它味鲜,而我听说有人吃蟹却是因憎恨它们。有些地方田中生蟹,多时则如蝗虫为害稻谷,被称为蟹厄。人们对螃蟹恨得咬牙切齿,便想到把它们吃到腹中以去灾解恨。” 成瑶道:“那他们真是因祸得福啊,螃蟹随便吃到饱。” 付思乔道:“吃蟹还是次要,保住庄稼才是要紧事。” 晏青道:“付小姐说得极是。我还听说有人不知蟹味,只看它模样怪异,便把它挂在门前作驱邪镇鬼之用。” 众人笑道:“还有这般暴殄天物之事,白白浪费了生在那里的蟹。” 蟹宴以一道菊花蟹羹完美收尾,各人皆吃得酒足蟹饱。下人早已预备好漱口用的茶水和洗手用的澡豆面,待他们用完膳便即时端上来。 穆月白洗完双手又嫌弃地闻了几遍,说道:“蟹味虽美,奈何食后腥味太重,总难去尽。” 晏青道:“那是王爷你太过讲究,我只闻到豆面的香味。” “你再仔细闻闻自己的手。” “今日吃得正好,不要纠结于此等小事,破坏了蟹的余味。你若实在忍受不了,不妨再洗一遍。” “嗯,好主意。” 穆月白果然又洗漱了一遍,这下身上的味道才勉强算是在他可忍受的范围之内。 在惠王府吃完酒宴,晏青与穆月白最先起身告辞。二人同行了一段,晏青特意告诫穆月白该注意自己的婚事了。 穆月白不解地问道:“为何我要考虑这个?” “你难道没注意到郡主一直在试图撮合你和付小姐吗?” “也不是没有。只是我对她无意,任谁撮合都无用。” “是,你意志坚定,不为所动。但如果是皇上赐婚呢?难道你还想抗旨不遵?你这年纪早该娶亲了,只因你前两年居丧,才没人提及此事。如今,有这么个中书令的千金钟情于你,你岂不是身处险境。” “那倒不一定,中书令位高权重,想与他攀亲之人多得是,皇兄要赐婚也还得仔细考虑。” “就算不是付小姐,也有可能是什么张小姐、李小姐,我认为你还是早做应对得好。” “如何应对?” “当然是主动找皇上赐婚了,娶你想娶之人。” “想娶之人?” “难道没有吗?” 第十九章 独思 国选考官人选定下了,翰林学士韩平为文选主考,晏青被点为武选场监。这都很正常,奇特的是魏黎初居然被钦点为文选同考官。 穆月白也猜不透他皇兄究竟作何打算。魏黎初不仅无官职,连行动都受限,怎会派这种要务给他?虽说朝廷承诺代州牧培养其继承人,但谁都知道个中隐情。皇帝此次的用意着实耐人寻味。 无论怎么匪夷所思,圣旨如此,魏黎初还是不得不走马上任。做个考官而已,又不是做阶下囚,没有那么可怕。旨意一下来,他与其他考官就被锁进了贡院,目的在于防止他们收受考生贿赂和人情请托。 魏黎初不在,穆月白又独自待在王府成了个孤家寡人。晏青同魏黎初一样被关了起来,柳心言要上工不好打扰,去找成瑶肯定会被她强拖去与付思乔凑在一起。他无人可找,只能整日对着鸣风发呆。 又是一年选士时,魏黎初竟做了考官。想当年,在殿试之中,他以手中之笔、文中之气与魏黎初大战(虽然他当时还并不知道魏黎初这个人)。试后,魏黎初是状元,而他——堂堂的皇子而且自认为自己的文章写得文采斐然、论述得当——竟落榜了。 其实,原因很简单,先皇阅卷时认出了他的笔迹。因为他的字很有特点,不仅写得小心翼翼,而且娟秀温润,他父皇每每说他的字毫无王者之气。为了避嫌,先皇御笔亲批,将他的名字划掉。如今想来,这笔迹也是个大问题,考生名字虽会弥封,但从字迹中也可认出其人来。 穆月白会去参加文选,全出于他母亲之意,丽妃想让他在他父皇面前证明自己才华出众,借以多争些恩宠。结果虽令丽妃大为不满,穆月白自己却很快就释然了,反正他不过是被人利用的可怜工具而已。 但是,后来他父皇告诉他,其实他的文章写得不错,只输给了一人,就是状元魏黎初。这话激起了他的斗志,他突然非常想知道那篇状元文究竟胜在哪里。那时,要找那篇文章并不难,京城到处都有,他轻易地就托人找到了。当他拿到文章粗略一览,便有些被折服了,细读之后更是完全甘拜下风。其文思通天地,文气似游龙,可谓句句精辟,字字珠玑。临考还能写出这种文章的人不知何方神圣呢? 此事促成他与魏黎初的结识,二人初见相谈甚欢,且互相同情对方的处境,不久即成挚友。后来他私下会见魏黎初之事被告发,他父皇不悦,禁止他再去找魏黎初,否则罪同谋逆。此后,他便再没与魏黎初见过面。 直到新皇登基,封他为王之后,他独居王府读书习武,蓦然想到有个挚友还在宫中过着受人监视的类似囚徒的生活。于是,他便向他皇兄奏请,希望能允准魏黎初到王府作伴读。为打消他皇兄的顾虑,他述志说自己只愿做个悠闲王爷,在王府了却残生,日后绝不意图参政。 最后事情当然如他所愿了,不然怎会有今日之局面,只是监视魏黎初便成了他的职责。可见,当今皇上还是信任他的。 穆月白和魏黎初是两条困在浅滩的蛟龙,本来两人作个伴还可排遣落寞英雄之孤寂。不料魏黎初如今也有事做了,而且明年他就会回琩州。到时,终日浑浑噩噩地消遣时光的就真的只有穆月白一人了。 穆月白感觉自己这一生一眼就可以望到头。不行,要找点正经事做做。士农工商,士这条路已经走不下去。那么,务农?做工?还是经商?对他来说好像一条都不通,因为他全都不会。他开始惶恐不安起来。难道他真的是百无一用?这辈子就此完了,只等重生为人? 想到这里,他打了一个寒颤。哦,原来夜幕暗降,天骤然变冷,该添衣了。“天气早晚还是冷的,你应该多穿点衣服”,他忽又想到柳心言,她曾这般叮嘱过自己。这种嘘寒问暖的话本该是母亲常挂在嘴边的,但穆月白只在丽妃轻声责备他四哥时才从她口中听到过,对他,则从来没有过类似的言语。只有“去给我读书”、“去给我练骑射”、“去给我争太子位”这种让他心中结了一层一层冰霜的强硬命令。 关于晏青提及的婚事问题,穆月白认真考虑了。若问想与谁共度今生,他此刻心中只能想到一人,便是柳心言。至于原因,他自己也说不太清楚,就是喜欢与柳心言在一起时那种平淡温暖、无拘无束的感觉,没有勾心斗角,不会心寒意凉。 但是,他这王爷的尊贵身份在这种时候不仅派不上用场,反而成了最大的阻碍。且不说他娶一个民女这事会不会遭到反对,单是柳心言本人那关就不好过。如今只不过是朋友,他都隐隐感到她有诸多顾忌。身份之差显然成了他们两人之间的一道鸿沟,彼此难以再靠近。对此,他也无可奈何。不过,还没试过就如此畏首畏尾怎么行? 她会喜欢“王妃”这个称呼吗? 日子闲散,穆月白不觉想了许多。还是不要呆站在这里了。他温柔地轻拍鸣风的背,说道:“我出去一下。” 他回房换了件暖和些的袍子,便往同艺馆走去。月初正是柳心言忙碌之时,此时去可接送她回家,说不定还可先听吟吟弹首曲子。 穆月白出现时,柳心言确实一如往常待在帐房,仿佛特为等他一般。 回书社之时,穆月白向柳心言问道:“你还记得几个月前你说过想要骑鸣风的事吗?” 这事过了那么久,柳心言已全然忘记:“啊,竟把这事儿给忘了,你不说我都想不起来。” 穆月白笑笑,说道:“此时想起也不晚。” “真的?可是我平常也没空啊。”柳心言低头细想什么时候才会有空,“诶,马上又是重阳了,同艺馆肯定会休息,不如重阳去吧。” “只要你有闲暇就可以。” “去哪儿骑?” “你想去哪儿?” “我想去郊外,这是游秋的好时节。好不容易才得空,出去玩一下也好。” “那好,重阳那日我去书社接你。” 第二十章 一个倾心,一个告白(上) 月底以来,柳心言上工的时辰提早不少,厉锋也随她早到馆中,正好练练剑。 这日,宋秋夕难得地起了个早,其他姐妹都还在睡梦之中。她无事可做,便到教习坊中弹箜篌。 厉锋路过教习坊时,听见屋里传来一阵乐声。教习坊这个时辰一般是不会有人的。今日谁这么早?厉锋在门口驻足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进去看看。 当他推开门时,里面的乐声却停止了。窗前坐着宋秋夕,正朝他看来。 “原来是秋夕姑娘。姑娘今日怎么这么早?” 宋秋夕道:“厉教头早。我早晨醒后睡不着,所以就来练习了。厉教头也是吗?” “哦,我是因为心言近日比较忙,来的早,我也就跟来了。” “厉教头还是住在心言姐姐家中吗?” “是啊,真是惭愧!” “谁都有困难的时候。” 对于宋秋夕的理解,厉锋也回之一笑。而后又说道:“晨起活动活动筋骨倒是更加神清气爽。” “嗯。这个时候馆里安静,我刚弹了首曲子,感觉也很好。” “姑娘弹的曲子煞是好听,可否再完整地弹一遍让在下听一听?” “当然可以。” 宋秋夕扶着面前的箜篌,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随即优雅娴熟地弹拨起来。乐声如山间泉水般从她的手中流了出来,叮叮咚咚。在这静静的早晨,闭上双眼,只让清脆美妙的悠悠乐音飘进耳中,一切烦扰都暂时退避三舍。 厉锋还没这样听过宋秋夕的箜篌,要单独听她弹曲可是很昂贵的。虽然在教习坊外训练时,能听到姑娘们在坊里练习的声音,但各种乐器混杂着,也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听完一曲,厉锋赞道:“听了姑娘所弹之曲,在下心中宁静了许多,多谢。” 宋秋夕嫣然一笑,灵动透彻的双眸如明月变为新月:“教头太客气了,你教我防身术,我都没谢过呢?” 厉锋看着眼前这无邪的笑容,怦然心动。有的人,他就算冲你笑一万遍,你也只觉稀松平常。有时候,有那么一个人,只需对你顾盼一笑,便能卸下你所有的防备和武装,便能把你的心都融化。此时的厉锋就是这种感觉,他手中的剑、心中的盾,通通被打跨。这便是一笑倾君心,任你英雄无敌,依然无力抵抗。 厉锋不敢再看,游移着视线,说道:“我还要练剑,就不打扰姑娘了。” 他说完这话便匆匆逃开,逃到外面舞台上练起剑来。宋秋夕打开窗户,正好对着他。厉锋的剑招乱了,虽然旁人未必看得出,但他自己一清二楚。 宋秋夕又弹起箜篌来,不过,这曲不似厉锋在屋里听得那般柔和,而是相反的高昂激越,音调铿锵。这声音伴着厉锋练剑,使他渐渐恢复了节奏。 重九早晨,穆月白牵着鸣风来到永馨书社,出来迎他的竟是吟吟。 “月白哥哥,你来得比我还晚,大家都在等你。这就是你的马吗?” 大家?还有谁?不是应该只有他和柳心言两个人吗?难道还有很多人也要跟他们一起?果不其然,书社里坐着静媛、宋秋夕、厉锋和余少杰。这么多人,他还怎么告白? 没错,穆月白听从了晏青的建议,打算采取点行动了,至少要问清柳心言对他是什么想法。可是,可是,他没算到会多出这么些人啊! 吟吟绕着鸣风转了好几圈儿,然后说道:“月白哥哥,我鉴定过了,你的马很好。能让我也骑一下吗?” 吟吟本来不想一早起床的,但听说有马骑,便毅然决然地挣扎着爬了起来。这时,她一心就在马上面了。 穆月白道:“可以。” “噢,好耶,我可以骑马了。” 厉锋看过鸣风,也赞不绝口。虽然别人夸鸣风,穆月白也替它高兴,但更多的是无奈,他今日不是来展马的呀,不需要伯乐。 柳心言提着两个食盒从店后走出来,见穆月白已经到了,便说道:“你来啦,正好,我东西也备齐了,我们走吧。” 她还给每人发了一个茱萸囊,让他们带上。 静媛道:“每次都麻烦你帮我们做这些。” 柳心言道:“没事,我都是晚上无事时做的。” 待各人佩戴好茱萸囊,就一齐出发了。大家在路上有说有笑,唯有余少杰走在一旁闷声不吭。吟吟见他好像心不在焉,便出其不意地跳到他面前冲他做了个鬼脸,想吓他一下。 效果似乎不太好,余少杰无动于衷 吟吟又狠狠打了他一下,“喂,你在想什么呀?。” “有事吗?”余少杰给了反应。 “楞小子!我看你没精神,好心逗你,你还不理人。” “谁是楞小子?” “你喽,不然还有谁。” “你年纪小,口气倒大。” “我嘴大呗,不行啊?大家一起出来玩儿,你干嘛不高兴?” “我本来不想来的,只剩几天时间温习了。” “那你怎么又来啦?” “心言姐让我出来放松放松,她说太紧张反而考不好。” “那你既然都答应出来了,就高兴点儿,你这样多扫兴啊。反正看不了书了,不开心也是过,开心也是过,干嘛跟自己过不去。” “好像也对哦。好,我今天就把书先抛开,痛快地玩儿一玩儿。” 走到郊外时,女孩子们都有些累了。柳心言还好,吟吟完全不想再走,静媛和宋秋夕也只是强忍着腿酸行进。这是在行军吗? 吟吟强烈要求休息,柳心言道:“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到山脚了。” 穆月白心想:“看吧,此时若是只有两人,便能以马代步了。” 吟吟嘟囔道:“我实在走不动了。” 厉锋道:“这点路就走不下去啦。要是跟我学武,怎么受得了苦?” “你又没答应教我,等你答应教的时候,我就忍着。但这会儿不行了,我们该租辆马车的。” 余少杰道:“王爷不是有马嘛。” 他这一说吟吟才想起来:“哎,对哦。”她立即笑嘻嘻地对着穆月白恳求:“月白哥哥,你刚才同意让我骑马的。” 穆月白将手中缰绳递向她,说道:“你骑好了。” “可是我不会啊。” “那你想怎样?” “你能不能帮我牵着它,我看人家骑驴就这么骑的。” 于是,穆月白就成了吟吟的马童。他牵着马,她乘着马。 第二十一章 一个倾心,一个告白(中) 郊外的景色很美,秋醉山川,大地浮金。今日天气格外晴朗,阳光下层林尽染。人行其间,为美景所吸引,渐渐的也不觉累了。 柳心言一行人行至山脚,找了片草地歇了下来。静媛和宋秋夕帮着柳心言把食物和酒摆出来,大家便围坐在一起,吃重阳糕,饮菊花酒。 吟吟拿了最大的重阳糕却没有自己吃,而是给了穆月白,“月白哥哥,你辛苦了,最大的一块赏你。” 穆月白不客气地接了。这情景似曾相识,好像她认识柳心言就是因为她的糕。 吟吟吃足了就要骑马。 宋秋夕道:“不是才下来吗?” 吟吟道:“那种慢腾腾地走的不算,这回要让它飞奔起来。” 柳心言道:“只怕会把你刚才吃的东西都颠出来,还是等会儿吧。” “没关系,我根本没饱。” 穆月白道:“你要骑也得我带着,不然你无法驾驭鸣风。” “好好好,你说了算,只要让我上去就行。” 穆月白起身将鸣风牵到路上,又让吟吟踩着脚蹬扶着马鞍先爬上去,自己也紧随其后跃上马背。 他双手执缰一抖,鸣风即走动起来,随后越走越快,直至奋力奔跑。 吟吟初时有些害怕,但过了一会儿就觉得自己好像迎风翱翔的鸟儿一般,自由自在地在飞着。她展开双臂欢呼:“我乘着鸟飞起来了。” 穆月白带着吟吟跑了一圈后便回来了。吟吟下了马,兴奋地跑去向其他人炫耀。 穆月白问柳心言:“你要骑么?” 柳心言以前光说说还胆大言高,事到临头又有些怕,毕竟这是她第一次骑马。 穆月白见她踟蹰不前,便说道:“别怕,我会保护你。” “我不怕,骑就骑。”柳心言不愿穆月白把自己看成怯懦的人,倔强地说道。 她走到鸣风面前,看着它的眼睛说道:“鸣风,我相信你。” 鸣风打了个响鼻,柳心言就当它是在答复自己,心满意足地上了马。待她坐稳后,穆月白才翻身而上。他双手分开牵住缰绳,这个动作正好将柳心言揽入怀中。柳心言忽然呼吸困难起来,心跳如同擂鼓。怎么回事?是害怕吗?是害怕,是吧。 穆月白坐在柳心言身后,听不到她的心跳,却能感觉到她的身体正因努力吸气而起伏抖动。他附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害怕就闭上眼睛,我带你远行。”这句煽情又不露骨的话,是他昨日特意这个时候想的。 鸣风跑动起来,柳心言试着闭上双眼。可是,这样一来,她就只能感受到穆月白的存在了,其他一切仿佛都被他遮住。不行不行,她还是睁开了眼睛。看着沿途风景飞速后退,她的注意力才渐渐被分散,而后慢慢享受起纵马飞驰的喜悦。身体在马上颠簸,风呼呼从鬓间吹过,还有嘚嘚马蹄声,骑马真是太有趣了。 穆月白熟练地驾驭着马儿,带着自己喜欢的人策马红尘,驰骋在澄碧的天空之下、金色的阳光之中,不愿停留,不愿回头。 就这样跑了很远很久,柳心言突然喊道:“停,停。别再往前跑了,我们好像跑得有点远。” “可我希望永远这样跑下去。”穆月白令鸣风慢了下来。 “太任性了吧。虽然我也喜欢上了骑马,但还有很多别的事也很好啊。” “这算是你的回答么?” “回答?什么回答?你问我什么了吗?”柳心言没明白。 穆月白瞬间不知道该如何进一步表明自己的心意了,只好拐弯抹角地问道:“我是想问,你认为王爷这个称呼好吗?” “称呼?王爷,王爷,没什么不好啊。怎么突然问这个?莫非是因为少杰他们这么喊你,你觉得太见外?” “不是。我是不喜欢‘爷’这个字眼,我明明很年轻。” 柳心言笑道:“原来你也在乎这个。没关系,反正我们都不叫你王爷。” “嗯。那你认为王妃又怎样?” “王候之妻曰妃,挺好的呀。” “是嘛。那就好。”穆月白心里很是欢喜。虽然这问答似乎有点跑题,但也很接近了,至少,他证实了柳心言是喜欢“王妃”这个称呼的。 “我们别说了,快回去吧。” “好。” 穆月白是容易满足的,柳心言的回答已经让他满意。如果在再继续问下去,万一把柳心言吓跑就不好了,还是循序渐进得好。于是,他们又回到了原地。 静媛和宋秋夕采野菊去了,厉锋也在别处赏景,只有吟吟和余少杰坐在那里等他们。 柳心言见其他人都不在,便向吟吟问道:“其他人呢?” 吟吟道:“静媛姐姐跟秋夕在那边采野菊,说是要带回去晒干泡茶喝。厉教头不知道去哪儿了。心言姐姐,骑马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玩儿?” “是啊,很好玩儿。” 吟吟留下来等是有目的的,她骑马没尽兴,还想自己试试,“月白哥哥,能不能让我自己骑一下。” 穆月白这次却没同意:“不行,你不会骑马,独自骑太危险。” “哦。”吟吟撅嘴答道。 柳心言道:“我们也去采点野菊带回家吧。” 吟吟道:“我不去,我不喜欢喝菊花茶。” 余少杰道:“我也不去了。” “你去吗?”柳心言又问穆月白。 穆月白道:“我与你同去吧。” 两人便往静媛她们那边去了。剩下吟吟、余少杰和鸣风。吟吟看着鸣风,暗自偷笑,心想可以趁穆月白不在偷偷骑一下马。等到穆月白和柳心言走远,她就起身去解鸣风拴在树上的缰绳。 余少杰道:“你干什么?” “骑马啊。” “刚才王爷不是不让你骑嘛。” “没关系,我今天已经骑过两回了。” “还是太危险了。” “哎呀,我又没让你骑,你别管。” 吟吟不顾余少杰的劝阻上了马,她学着穆月白的动作操控缰绳让鸣风走动起来,还挺简单的。 静媛和柳心言在山坡下采菊,穆月白坐在花丛旁赏景,宋秋夕则独在路边采摘。野菊盛开在田野山坡,朴素而芬芳,大片的黄色花朵在这种明媚的日子愈显灿烂。一声马嘶打破了这宁静的画面,鸣风载着吟吟朝他们这边奔来。 “怎么回事?” 第二十二章 一个倾心,一个告白(下) 穆月白见吟吟快马奔来,不禁问了一句“怎么回事”。他叮嘱过吟吟不要单独骑马,没想到她竟然没有听,还是偷偷骑了。而且此刻鸣风愤然乱闯,状态极其不好,不知出了什么事。 吟吟坐在马上向他们呼救,但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马已经猛冲到宋秋夕那边。吟吟拼尽全力保持平衡并死死勒住缰绳,但马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她只得大喊:“秋夕,让开,快让开,我控制不住它了。” 宋秋夕正捧着手中的花嗅闻,听到吟吟的喊声回过头,竟看到一匹马发疯一般冲向自己。她顿时就被吓得动弹不得,无论吟吟怎么喊,都挪不开脚步。鸣风马上就要撞到她身上了,柳心言和静媛同时惊呼起来。穆月白急忙向她跑去,但以他的距离怕是已经赶不上了。 宋秋夕脑中空白一片,只感到马的鼻息似乎已经喷到了自己脸上。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如闪电般飞出一个人来,他迅疾地将宋秋夕拉过一旁,并反身将她护在怀里。此人就是厉锋。 鸣风反倒因此受了惊吓,前腿腾空仰天长鸣。吟吟坐在上面差点就要摔下来,幸而穆月白及时赶到。他从侧面拉住缰绳,同时向吟吟和鸣风发出指示:“吟吟,用力抱住马颈。鸣风,停下来。”鸣风已不认得他这个主人和朋友,甩颈挣扎着。穆月白只好强行拉着它溜圈,等它平静一点后又尽力抚摸它。转了几圈之后,他才把鸣风制住。 马总算停了下来,众人绷紧的心弦才随之松了下来。吟吟手脚一软,几乎要从马背上滚下,是穆月白接住了她。 厉锋放开宋秋夕,充满怜惜地问道:“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宋秋夕听着这温柔的询问,眼泪登时夺眶而出。厉锋又一次慌了手脚,“吓到了吗?唉,已经没事了,你不要哭,没事了。” 宋秋夕竟破涕为笑,以衣袖擦干脸颊和眼周的泪水说道:“竟然自己就流出来了。我没事,谢谢你救了我。”厉锋以身相护,将宋秋夕遇险时的心惊胆战化为了的感激和感动。 厉锋见她还能笑,便知她无大碍。只是,他注意到她看着自己的两只眼睛里,除了残泪,分明还有柔情;除了烂漫山花,还有一个他。 柳心言和静媛匆匆赶来,拉着吟吟和宋秋夕问东问西,还好都安然无恙。 吟吟被吓得半死,又十分愧疚,连声向宋秋夕道歉:“秋夕,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任性,差点闯了大祸。你骂我吧,或者打我也行,我绝对不会还口还手。” 宋秋夕道:“刚才险虽险,但我又没有受伤,你别太自责。” 厉锋问道:“马怎么会变成这样的?” 吟吟委屈地说道:“我也不知道,开始还好好地走着,后来一下子就疯跑起来。” 正在安抚鸣风的穆月白说道:“应该是受伤了。鸣风训练有素,绝不会轻易失控。”经过检查,他发现鸣风的左前腿有齿印,像是被蛇咬的,“看来是被蛇咬了。” 厉锋道:“秋季野外蛇虫的确是多,有没有毒?” 穆月白引导鸣风趴下,以便做进一步检查,鸣风依然有些狂躁不安。穆月白看它的伤口虽然有血渗出,但颜色较红,伤口周围肿得也不厉害,咬它的蛇就算是毒蛇毒性应该也不大。“看起来不是很毒,但最好还是处理一下,但这里没药。” 柳心言想起曾在医书上看到过说野菊根可治蛇咬,便说道:“可以用野菊的根,不是很严重的话应该有效。”言毕即到旁边拔了一把野菊,将根放在石头上捣烂,然后敷在鸣风的伤口上,又拿出自己的手帕仔细地替它包扎。不一会儿即处理完毕,“这样就没问题了。” 鸣风渐渐安静下来,吟吟这才敢跟穆月白说话:“月白哥哥,对不起。” 穆月白神情严肃地说道:“以后别再做这种危险之事。今日若是你们二人有个三长两短该如何是好?” 吟吟自知闯了祸,穆月白说什么她都不反驳,只乖乖说道:“知道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干这种事了。” 这时,余少杰追了过来。他听到这边动静很大,便收拾了东西跑来看情况。 “出什么事啦?我听到马嘶叫得好惨。” 柳心言道:“吟吟骑着它时,它被蛇咬伤了,不过已经没事了。” “哦,那吟吟是怎么下来的?有没有摔到?” 吟吟道:“没有,月白哥哥救了我。” “那应该也吓到了吧。这里还有菊花酒,你要不要喝一点压压惊?” 不待吟吟作答,余少杰便自顾自地倒起了酒。虽然不知道有没有效,但吟吟还是顺从地喝了,毕竟是人家真切的关心。菊花酒清凉甘甜,吟吟喝了真觉舒畅了许多。 好好的郊游出了这么大的状况,大家也没什么心情再游玩,歇了一阵便回城了。 不过,这日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当夜有三个人回想日间之事难以成眠,分别是穆月白、宋秋夕和厉锋。穆月白是高兴,因为柳心言不仅喜欢“王妃”这个称呼,还喜欢鸣风。日后她若是成了他的王妃就可以跟他一起为鸣风喂食清洗了,她肯定能做好的,今日不是很好地为它包扎了嘛。嗯,这是做穆王妃的女子应尽的本分。虽然王府里有专职养马的人,但穆月白就是觉得他的王妃也应该会养马。 宋秋夕和厉锋的心情就比较复杂了,是喜悦,或是惆怅,或是为难,或是担忧,总之就是心乱如麻。 第二日,厉锋没有等柳心言,而是自己先了同艺馆。他不知道自己这么早去是要做什么,还希望像那日一样遇见宋秋夕?可也只有那一日遇到了。 他抱着难以言喻的情愫站在教习坊门前,却没听见任何声音。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是失望,也是轻松。这样才最好,他是个浪迹天涯的人,不能有太多牵挂。而且,她美得那么无暇,自己又怎么配得上她。 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吧。当他心境明朗,正欲走开之时,却听见背后传来一个动听的声音:“厉教头早。” 那个少女蓦然出现在他眼前,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上一刻,他才给自己松绑,这一刻,却又深陷“囹囫。 第二十三章 开场 重九之后,厉锋到同艺馆的时辰明显早了,为的只是在宋秋夕的箜篌声中和从那个窗口望出来的目光中练一会儿剑。 十四这日,他跟宋秋夕说明日国选开考,他会有些时日不能来同艺馆。他是怕她见不到自己会担心。到京城才短短一个月,就变得这么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了,这是他进京之前绝对不会想到的事。 午后,柳心言、柳士则和厉锋就送余少杰前往贡院就试。厉锋第一场是弓马,且武选的人比文选少很多,所以他当日去即可,不必像余少杰那样前一夜就住进去。 文选和武选同时进行是今年才有的,以往武举会晚一些,两者错开,人员安排等事都会好办得多。今年皇帝却下诏将武选提前到和文选同期举行,还相当重视。礼部和兵部同时忙得不可开交,连考官人手都不太够,魏黎初被选去做考官可能就是这个原因。 除了一般的食物杂物外,柳心言还特别为余少杰做了能驱虫蛇的药香囊。因为她曾听说有考生在考场之中被蛇咬死的悲惨事故,前日鸣风被蛇咬之事又提醒了她。 来到贡院门前,芸芸考生已排了长龙正在入场。余少杰从厉锋手里接过自己的考篮,说道:“我进去了,你们回去吧。” 柳心言道:“你去吧,我们在这里看你进去了再走。进去后不要太紧张,相信自己,你已经温习得很好了。” “嗯,我会定心考的。走了。” 余少杰拎着东西跑到长队后面,跟着大家进去了。为防夹带和代考,考生进去后第一件事就是接受检查,所带之物一律都要被检查官翻检数遍,还要被搜身。但由于考生人数多,检查有时也会敷衍了事,还有些是因手法高明,检查不出来的,所以,许多作弊之人在这一关都侥幸逃脱。 有的考生会花钱雇佣捉刀手,相应的朝廷也会派官员识认。识认官拿到的名册上写有每个考生的相貌特征。考生通过衣物搜查后,又要接受点名识认。多名识认官同时在场内点名,听到自己名字的考生就应声上前。 有个识认官点到一个叫“霍光”的人,名册上写着他身瘦、脸尖、发密等特征。但应声过来的人却头发稀少。 识认官问道:“你是京城霍光?” 霍光道:“小生就是。” 识认官怒道:“好你个刁民,竟敢冒名代考。” “大人,小生的确是霍光,并未冒名。” “册上写着发密,你头发为何如此稀少?” “这……哦,这是因我连日来温书太过,以致发落大半,才至如此。” “说话吞吐,眼神飘忽,显然是在撒谎。你投名以来才多久,头发就能掉落大半?你当我没读过书吗?” 那霍光找不出更好的借口,最后只得承认自己确是假的,被按律惩罚并赶了出去。 之后,那识认官又查出两个代考的来,可见他不仅负责,还可算是明察秋毫。那些替他人捉刀的都在心里默念:“千万不要被他点到,千万不要被他点到……” “楼越。” 余少杰一听,楼越被那个识认官点到了,心内一紧。当楼越站出来时,余少杰看到的的确是本人,他才放了心,又怪自己多虑,人家楼公子怎么会是那种需要找人代考的不学无术之徒。 识认官对照名册看了楼越两眼,问道:“你是珒州楼越?” “正是。” “你也是个冒名顶替之辈。” 楼越不解,“请问大人,您是从何处看出我冒名来的?” “这里明明写着你微须,你何以不符?” 楼越摸摸自己的嘴唇,胡须还在,“大人,小生的确是微须啊,您看。” “混帐,微须即无须,你想糊弄本官也先把嘴上胡须剃掉再来。” “为何微须就解释为无须?” “微斯人是没有这种人之意,可见微即是无之意。” 楼越一听,觉得相当好笑,谁会把无须写作微须。他戏谑道:“照您这样说来,大人您可是犯了大罪了。” 识认官见这假楼越不仅不认,还嬉皮笑脸地说他犯了大罪,气恼至极:“你倒说说看,我犯了何罪。若你说不出个所以然,再治你个侮辱朝廷命官之罪,两罪并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楼越镇定地说道:“您说微即是无,那微服私访岂不就是不穿衣服出访。您这是侮辱了我朝多少位勤政爱民,微服以查访民情的圣君啊?还不是大罪?” 识认官被他这样说,登时哑口无言。周围考生纷纷窃笑,他才知自己闹了笑话,又羞又气,与楼越僵持不下。后经认识楼越的考生出来替他作证,识认官这才放他进去。 考生全部进场后,贡院大门便锁了起来。是夜,考生就在各自分到的号房休息,等待第二日正式开考。 当贡院那边开始派发第一场的考题时,厉锋也已到达武选场地待命。贡院之内,各生奋笔疾书;马场之上,各士鞍马骑射。无论是十年寒窗还是三载苦练,功成名就,就在此时。有终老屋场,一生毫无进益者;有一举成名,从此平步青云者。个中辛酸或狂喜不足为外人道,外人恐怕也难以理解。 头场考完后,考生可回去歇息两日,再考第二场。从考场出来,忧的忧,喜的喜。余少杰和厉锋都很平静,因为他们对这第一场还算有把握。 柳心言在家中做了一桌好菜迎接他们。余少杰跟几天没吃饭一样,狼吞虎咽吃了三大碗饭。 柳心言笑道:“不过才去了一天,怎么就饿成这样了?” 余少杰道:“心言姐,你不知道,我写卷的时候紧张死了,生怕写不完。没办法,题量太大,还好最后都做完了。但是,我一踏出贡院大门就饿得不行。” 厉锋道:“我看你回来时胸有成竹的模样,还以为你考得相当轻松呢?” “呵呵呵,哪儿能啊。只是考完就放下了,没什么好担心的。” “嗯,这股豁达劲儿不错,值得欣赏。” “其实,我也没那么豁达。之前还是有点焦虑的,但考卷被收时,突然就无所谓了。反正已经这样了,结果好坏都没法再改变,不如淡然视之,铆足后劲再战两场。不过,好像有人没考完就病倒在里面,不知道怎么样了。” 柳士则道:“这样的事,我们在京中这些年听得太多。三场辛苦后,万千白骨枯,皆为功名两字误。幸好你是个放得下的,我们也能放心。” 他们饭后在家讨论了些考场功名之事,嗟叹一番,便各自睡下了。 第二十四章 试后 静媛到教习坊时,又见宋秋夕趴在窗台凝视着窗外空荡荡的舞台。 “秋夕,又这么早啊。”她走到宋秋夕近旁说道。 宋秋夕坐起身道:“静媛姐姐早。” “我看你最近总是发呆,在想什么?” “没,我没想什么。” “别骗我了。我猜你在想那个挥剑的身影吧。” 宋秋夕有些难为情,双手不自主地捋起胸前的头发来,“有这么明显吗?” 静媛笑道:“这些心思往往是在自己还没察觉之时,就已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脸上。前几日,我每日来都见你们一个在窗外练剑,一个在窗前弹箜篌,我就觉得奇怪。这两日,他没来,你就在这里痴望。我想应该再没别的原因了,是不是重阳那日他在马前救你时,你心中便已对他默然相许了?” 宋秋夕颔首说道:“我是不是太草率了?不知道这一次是对还是错?” “厉教头应该是个好人。” “我也希望我不会再弄错了。静媛姐姐,你有喜欢的人吗?” 静媛被她问到了,应该说有呢还是没有呢?“我也不知道怎么说?” “自己的心意自己都不知道吗?” “不是不知道,只是知道了也无可奈何。” “这么复杂?” “秋夕,你能如此简单地喜欢一个人,是很令人羡慕的,要好好珍惜。” “嗯,我会的。不过,他还什么都没对我说呢,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有些事不需要说出口的,我相信他每日一早来见你就是对你的回应。好了,我们开始练习吧,一会儿大家都该过来了。” 静媛坐到自己的琴前,随意拨了两下,琴弦微微颤动,发出低沉的声音,正如她此刻的心情。 经过七八日的艰苦“作战”,考生们终于分别结束了兵部试和礼部试。但煎熬并没有因此而结束,接下来的十日将会更加难过,因为等待死亡的过程才最折磨人。十日后的放榜日就能决定谁成谁败了。 余少杰还要顾及家中父母,心中难免忐忑。厉锋却是孑然一身,所以很洒脱。他当夜就去买了一壶好酒犒劳自己,第二日又去同艺馆继续做他的教头。大家见到他都要来询问考得如何,厉锋一律劝道“不要着急,放榜后就知道了”,好像事不关己一样,连护院们都比他自己更关心,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去考的。 晏青不参与阅卷,也跟着考生们一起被放了出来。在被关期间,形同坐牢,再关下去,他都怀疑自己要变成怨妇了。所以,他一出来就先邀集三五友人吃喝了一顿,又约穆月白到同艺馆来问候厉锋。 厉锋见只有他们两人,便问道:“怎么今日只有二位啊?” 晏青道:“魏兄做了考官,此时恐怕正在对着庞然卷帙头疼。厉兄,当日我在考场见识了你的各项功夫,果然样样皆精,佩服,佩服。像你这等人才,朝廷绝不会轻易放过的。” “晏兄过奖了。我也就这头日的武艺考把握大些,另两场不知如何。” “策和兵法只要考个中等即可,名次主要还是以武艺成绩来定,相信厉兄一定没问题。” “承你吉言。晏兄,今日要喝酒吗?不如我请客。” “喝酒恐怕不行了,昨日喝了不少,今日还是歇歇,就在这里听听曲。等厉兄高中,我们再喝酒庆贺吧。” “既是如此,也不好勉强,身体要紧。王爷呢,要不要跟我们去书社坐坐?” 穆月白正想答好,晏青抢先说道:“穆兄,我们‘别后重逢’不易,你可别见色忘义。要是你走了,我一个人留在这儿少了多少乐趣啊。” 穆月白话到口边也只能吞回去,“改日吧。” “好,那我就先回去了,回见。” 厉锋走后,晏青又对穆月白说道:“穆兄好样儿的,经得住诱惑,可以入定了。” “随你怎么说,反正我已告白过了。” 听了这么重大的消息,晏青激动得不知从何问起,先是赞了穆月白好一会儿,才问道:“你是如何说的?心言又是如何回答的?”。 穆月白不想告诉他更多的事,“这是秘密,你不能知道。” “哎呀,穆兄,你我之间不必如此见外吧,稍微透露一点又不会怎样。” “不行就是不行。走了,听琴去,再不去可要晚了。” 穆月白极力保密,晏青也没办法,便决意等下次见到心言再旁敲侧击地问她。 魏黎初的境遇如晏青所言,确实很头疼。那么多试卷,感觉怎么看都看不完。每个同考官每日要批阅几十本试卷,若是看到文理清晰、卷面整洁的文章还算赏心悦目。但如果遇到那种文章狗屁不通、字又如春蚓秋蛇的试卷就很影响心情。 一日下来,考官们大都头昏眼花了。魏黎初阅卷又极其细致,无论考生的字写得好与坏,他都会仔细看完,因为他不愿埋没任何一个人才,所以更是辛苦,每日都要批到半夜。 所有考卷由初考官批分定等后,再送复考官复审点检,而后才将取中的试卷推荐给主考官考校即审阅,最终由主考官决定取与不取。 余少杰日日在书社盼着放榜,死也好,活也好,早些判刑总比焦急等待好。其实,几乎所有的考生都是这种心情。当然,厉锋这种和那些确定自己能考中的人除外。 比如韩修棠,主考官就是他爹,他自然底气十足。试后就有曾若虚等一群好友为他设宴庆祝,他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这人一高兴,喝酒就容易醉,因为喝得多啊。酒后人散时,韩修棠又醉得没法自己回府了,曾若虚便负责送他回去。 韩修棠一路上不停地说着国选之事,从前两次说到这一次,大骂以往的考官有眼无珠。“此次我一定能中。曾——兄,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爹,是主考官啊。你想知道我是怎么做的吗?” 曾若虚顺应他的话问了一句:“怎么做的?” “呵呵,我,偏不告诉你。不过,我可以悄悄跟你讲另外一件事,我还整了那个狂妄小子。哼,谁叫他敢向我挑衅的。我……呕……”他话还没说完,胃里一阵翻腾,“哇”地一声就吐了一地。 第二十五章 喜忧参半(上) 直到放榜前一日,魏黎初才被送回王府。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到书房中找穆月白。 穆月白看他不仅清瘦了不少,眼周还黑如点墨,便问道:“贡院的饭食不好么?你怎么瘦成这样?我去吩咐厨房给你做点儿好的补一补。” 魏黎初摆手说道:“不必了,此刻我只想好好睡上一觉。我就是来跟你复命的,走了。” 他坐都没坐,说完话便径直回房去了。穆月白心中纳闷,同样是为国选出力,晏青和魏黎初出来后的反应怎么差那么多?一个亢奋得大吃大喝,一个疲倦得昏昏欲睡。 是夜,魏黎初等一众考官一夜安眠,但京城各家客栈中却不知有多少人彻夜未眠。第二日一早榜单就公布出来了,但围观之人几乎全是普通百姓,因为大多数士子都不敢亲自去看,只窝在客栈里等报榜人来报。 柳心言还没去同艺馆,永馨书社就有了动静。余少杰和厉锋彼时都在店里等着,刚听见隐隐的锣声,就已有人奔来报捷:“柳老板,你们家有人中啦!报榜的马上就到了,你们快到门口迎接吧。” 店里三人同时站了起来。柳士则出来问道:“可知是谁中了?” 那人道:“你家还有几个?我只听到报子问路到你家,别的就不知道了。” 柳心言在里屋听到外面有动静,也出来看情况。四人在站在门口等了没一会儿,果见三个报榜人在一群看热闹的人的簇拥之下敲着锣来了。余少杰心里七上八下起来。 报榜之人走到他们面前,锣声即停,拿着榜帖的那个问道:“请问哪一位是厉锋厉老爷?” 原来是找厉锋的。厉锋道:“在下便是厉锋。” 报榜人立即躬身行了个礼,笑道:“恭喜厉老爷,您高中武会元了。”说时便双手将手中的榜帖奉上。 厉锋接过榜帖,道了声谢,又给报榜人发了喜钱。报榜之人得了钱便往下家去了。看热闹的街坊虽然跟厉锋不熟,但也纷纷向他道贺,书社门前因此热闹了好一阵。 厉锋不仅考中了,还考得了会元,柳士则和柳心言都为他高兴。余少杰当时有些失落,随后也喜笑眉开地跟厉锋说道:“厉大哥,实在是太好了,恭喜你。” 厉锋道:“别急,很快你的也会来的,到时候我们就是同喜了。” “呵呵呵,我肯定考不到第一。” 柳心言道:“我要走了,等我下工回来我们再一起庆祝庆祝吧。” 厉锋道:“好。今日我在家陪少杰等,就不去了,你帮我向锦枫姑娘告个假。” “嗯,好的。这么重要的事,锦枫姐应该不会不准的。” 余少杰他们一直在店内等候,等到将近午时仍没有任何消息。余少杰等不下去了,“厉大哥,柳先生,我不想这么干等着了,还是自己去看来得直接点。” 柳士则和厉锋能体会他此时的心情,这种静静地等待希望渐渐熄灭的煎熬太折磨人。 厉锋道:“也好,我陪你去。” 二人即动身前去看榜。 当柳心言下工回家时,晏青、魏黎初和穆月白竟然都在。柳心言笑问道:“今天到得这么齐,都是来讨喜的吗?” 但是并没有人答话,大家都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神态凝重。 柳心言又小心地问道:“出什么事了?你们一个个都不说话。” 柳士则道:“回来啦。去厨房看看少杰吧。” 柳心言听这话的意思,便明白了,“少杰落榜了?” 厉锋道:“嗯。我们等到午时都没人来再来报,所以我便陪他去看了榜。我从头至尾看了三遍,都没在榜上看见他的名字。” 柳心言有些不相信,“怎么会这样?以少杰的才能怎么会落榜的,是不是搞错了?” 厉锋道:“我们也没想到。少杰一回来就把自己关进在房里,晏兄他们来后,他又不言不语地到厨房生火做饭。我们要是特意跑去安慰他,只怕他心里会更难受。你去做饭时顺便在旁劝劝他吧。” “我知道了。” 柳心言在外面想了许多劝余少杰的话,但当她进厨房看到余少杰木然坐在灶前的瞬间,又觉得说那么多都是多余的了。一个人的痛苦岂会因别人的三言两语就立刻减轻呢。不如默默地陪着他,让他感到前路并不孤单。 灶内的柴要烧完了,余少杰准备添一些,柳心言却先他一步拿了两根放进去。 “烧火可要注意点哦,熄了再重新生就不好了。” “心言姐,是你啊。” “你以为是谁?平常不都是我们俩一起做饭的嘛。” “没有。饭快煮好了,你可以先去切菜,菜我洗好放那边了。” “我看到了。那你好好看着火,我去弄菜。” 柳心言说完这话便像往日那样自去做自己的事,并不多说话,也不多看余少杰。余少杰本以为她会说点跟自己落第有关的话,但等了好久,她还是什么都没说。 “心言姐,我……” “怎么了?”余少杰主动开口,柳心言便停下手中的事听他说话。 “你不问我结果吗?” “我已经知道了。” “是嘛。也是,厉大哥他们肯定会跟你讲的。” “少杰,你的心情我们大家都理解。你有什么话想说的话,我们也都愿意听。” “我……心言姐,我真没用。柳先生早就跟我说过不要把这个看得太重,我也以为自己不会很在乎,但我还是好不甘心。这些年我不问寒暑地读书,在这个能证明自己的努力的时候却失败了。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去年考过州试,大家都说我将来肯定会出人头地。我虽然并没想着出人头地,但也不想败在半途……” 余少杰向柳心言倾吐了所有自己憋在心里的话,柳心言只是在旁认真倾听着。 倒完苦水,他心里好受了很多,“心言姐,让你听我讲了这么多抱怨的话,真是对不起。” 柳心言道:“你肯说出来就好。” “哦,对了,魏公子他们走了没?他们一片好意来看我,我都没理人,实在对不住他们。” “都在外面等着呢。” “那我还是去向他们赔个礼。” 第二十六章 喜忧参半(下) 几个大男人坐在一间屋子里面面相觑,这氛围似乎有点儿诡异,反正晏青坐不下去了。他本来是来道贺的,但看这般光景,今晚应该不能把酒言欢了。他留下来也无事,又不能劝慰失落的人,便打算离开。 “穆兄,魏兄,这该贺的也贺过了,想劝的又劝不了,不如咱们先告辞吧。” 魏黎初道:“你先回吧,我还想留下来问问少杰,看他需不需要去请求查卷。也许,我这个考官能帮上忙。” 魏黎初不走,穆月白肯定也不会走,晏青一个人走好像显得不近人情,“既然你们不走,那我也留下。” 又坐了没一会儿,余少杰竟出来了。 “抱歉,让大家担心了。我没事,魏公子、晏公子、王爷,你们回去吧,别耽搁了你们的正事儿。” 晏青笑道:“我们坐了这么久,饭都不让吃一口就要把我们哄走,你这主人的待客之道可不敢恭维啊。” 这话把余少杰给逗笑了,“好像也对哦。不过,主人是柳先生和心言姐,我也没资格赶你们。” 余少杰一笑,所有人都感到轻松了许多。 魏黎初道:“少杰,我问你,你想不想查卷?朝廷为表公正,一般在放榜之后殿试之前是允许考生查卷的。你若是心有不甘,不妨一试。我们可以帮你。” “不用了。查卷一事很繁琐,我不想再麻烦大家了。考官阅卷时,卷首的姓名、乡贯都是糊住的,所以也不能怨怪考官不公,要怪也只怪自己才疏学浅。可能我太年轻了,还是得回去再多读几年书。” “凡事三思而后行,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了吗?” “不了。这一趟进京能认识这么多朋友,也算不虚此行,别的我就不敢奢求了。不过,还好厉大哥考中了,他才是实至名归。今晚大家不要为我的事扫了兴,应该好好给咱们的会元公庆祝才是。我还是进去做饭吧,心言姐一个人怕是忙不过来。你们再稍等一会儿。” 柳家当夜也算是开了个小小的庆功宴,但唯一一个笑得很开心的人竟然是余少杰。 厉锋考中的消息在同艺馆中已经传开了。护院们一个个都趾高气扬起来,到处宣扬今年的武会元是他们的教头。厉锋离得道还差一步呢,鸡犬就先自己飘飘欲仙了。不过,最开心的自然当数宋秋夕,但她在人前不敢表现出来,只能自己偷偷在心内欢喜。 虽然半月之后还有更重要的殿试,但厉锋仍然奉行不临时抱佛脚原则,照旧到同艺馆上工。这下子,待遇有不一样。不仅护院们争相巴结,连梅凌雪都亲自吩咐厨房午饭要加两道菜,她要提前笼络笼络这个将来的客人。 余少杰留在京城无事,便想收拾包袱回乡了。但转念一想,自己身无分文,怎么回去?总不能再伸手问柳家人要钱吧。看来只能学厉锋找活儿做挣点回乡盘缠了,反正落第之人也没必要再温书。可是他能做什么呢? “你要去做樵夫?”柳士则、柳心言以及厉锋不约而同地问道,因为余少杰说他从明日起要每日去山上砍柴挑到城里来卖,这不正是樵夫嘛。 “可以这么说。我想挣点钱回家,顺便也可以砍点柴回来用,这样,心言姐你就不用买柴啦。” 柳心言道:“那你得卖多久的柴才能凑够回去的钱呐。你为什么不找我?” “不行,我已经欠你们太多了,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还,不能再要你的钱了。” “别这么说。你忘啦,我是你姐姐呀,姐弟之间互帮互助不是天经地义的吗?再说,我也没说要给你钱,我的意思是你可以找我帮你找事儿。我既然能帮厉大哥找到,就能帮你找到。” 余少杰蹙起了眉头,“我也不是没想过,可我不像厉大哥那样有一技之长,在京城里还能做什么?” “总有你能做的。譬如,烧火,不是做得很好嘛。我明天去问问锦枫姐,看看厨房里还需不需要人手,同艺馆的工钱总比你卖柴的钱多。就这么定了,你别再瞎想啊。” 其实,柳心言也没什么把握,她并未听锦枫说过同艺馆厨房人手不够。而且,她不好意思再去麻烦锦枫。一家人都跑去吃人家同艺馆的,又不是善堂。所以,她另有打算。 次日,她先是到厨房打听了一下。厨房的人都说不是太忙,那就是不需要再招人了。于是,她便实施第二个计划——假招。 “锦枫姐,我想求你个事儿。” 锦枫正在清理账目,见柳心言面露难色,以为她遇到了什么困难。 “怎么了?看你把你为难的。” “我想请你招少杰到馆里的厨房来帮工。” “少杰?是住在你家的那个少年吗?你不是说他是来参加国选的嘛,怎么这会儿要来我们这里做工?” “唉,他没考中。如今要回家又没盘缠,直接给他钱的话他又不会要,所以我就骗他说帮他找活儿干。我知道厨房不缺人,我也不是让你真招他。只是想让你假装招他来干活,然后把我的工钱给他。你放心,不需要很久,最多一个月。” “这样啊。不过,厨房的活儿是日夜都要做的,一直到晚上同艺馆打烊为止,他可能得住在这里才行。” “没问题,他的饭钱和住宿的钱也由我来出。” “那倒不必。他来干活,我不开工钱,好歹吃住还是要给的。但厨房的工钱没你这么高,扣除吃住,最高的是六两。” “六两应该也够了。你是答应了吗?” 锦枫笑道:“我们既没损失,又能卖你个人情,这样好的买卖哪能不做?” 柳心言喜出望外,躬身拜谢,道:“锦枫姐,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了。你不但收留了我还有厉大哥,如今又帮了少杰。” “别把我说得这么好,只是因你们都是可用之人,我才用的。若是那些一无所长又手脚不勤的,我们馆里也不会要。不过。这事儿还得跟碧桐说一声,好让她安排一下。” “好,我这就去跟碧桐姐说。” 能去同艺馆做工是很不错的,不仅工钱高,而且厉锋和柳心言都在那里,余少杰当然乐意。柳心言当晚就帮他收拾好东西,让他搬去了同艺馆。 第二十七章 殿试 “咦……怎么是你?”吟吟疑惑地盯着正在洗菜的余少杰。 她是练琵琶练饿了,到厨房来看看午饭做得怎么样,顺道弄点儿吃的回去。不想却看到一个酷似余少杰的人,她一开始以为是自己饿得头晕眼花认错了人,还使劲儿晃晃头让自己脑子清醒点。结果,还是余少杰。 余少杰抬头就见吟吟睁大眼睛端详着自己,仿佛自己是个奇怪的东西或可疑的人。他把洗好的菜端到按上,然后甩了甩手上的水,又接着洗另一盆。 “是吟吟啊。你来厨房做什么?” “这话是我先问的,你在这儿干什么?”确认了“可疑人”的身份,吟吟才走近细问。 余少杰不想再重述自己如何落榜、如何没钱回家等事,便随意简明地答了一句:“心言姐荐我来的。” 但吟吟不依不饶,非要问个一清二楚。余少杰经不住她的连番“审问”,只好坦白所有隐情。 吟吟将一只手搭在余少杰肩上,一本正经地说道:“没考中就没考中。反正你还这么年轻,下次再来就是了,不要这么要死要活的嘛。” “要死要活”这个词很刺耳,余少杰听着不是那么愉悦,便抖抖肩将她的手抖落下来。 “谁要死要活了?我本来已经不想这事了,你却偏要问。” “喂,我这是在安慰你好吧。你个不识好人心的楞小子,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出了什么事。” 吟吟双手叉腰,鼓起了腮帮子。 余少杰见状,又觉得自己有些理亏,“好吧,算我的错。但是,你以后也不要再提这件事了。你还是快出去吧,这时候厨房里又油又湿的,小心弄脏了你这身好看的衣裳。” 吟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裙,还好没弄脏,这可是她最喜欢的一身。 “既然你诚心诚意地认错,那我就勉强接受。你也别难过了,谁没遇到几件伤心事啊,多吃点好吃的就好了。我走啦,有空来找我玩儿。” 余少杰到同艺馆不知不觉便已过十日,殿试也开始了。想着那些榜上有名的人在殿前挥洒手中墨笔,而自己却在厨房里拿着柴棍通火,余少杰忍不住又伤感了一回。 文选殿试在武选殿试之前举行,通过礼部试的一百多名贡士汇集到崇文殿就试。此次是由当今皇上亲自拟策,亲自主考。 殿试这日,崇文殿外露天高悬着排列坐次的混图,考生到场后即可在图中查找自己的位置。皇帝坐于大殿之上,待百官朝拜完毕,即命人引士子进拜。士子鱼贯而入,分两批列于殿下,躬拜两次后又躬身聆听教诲。 崇文殿内,天子驾前,应试的士子低眉颔首,个个衣冠齐整,庄重严肃。实际上,他们此刻皆惶惶不安,生怕自己在御前失仪,冒犯了圣颜。有人还因姿势僵硬而腰酸背痛起来,但仍岿然不动,也许是紧张得已经动不了了。 要知道,接受皇帝的挑选,外貌举止也是很重要的,以前因长得不够好而被皇帝除名的人也不是没有,理由居然只是“无官相”。官相是个什么模样,中庭饱满、口大脸方?反正圣人书上不曾定义,不过是全凭皇帝个人喜恶判定罢了。 虽然殿上那位还没干过这种轻率之事,但谁能保证他就不会看谁不顺眼。那时候,任你才华横溢也无用,有一千种冤屈也无处申诉。因此,还是慎重一点吧。 这是最后的试炼,只有通过这一关,士子们才算是真正踏上了他们向往的仕途。虽然日后不一定都能官运亨通,但起码朝廷的大门已为他们敞开。 时辰将至,皇帝令考生就位。坐席设在殿廊,考生依混图入座。坐席上有一枚三尺长的名牌,上书考生姓名、乡贯,不清楚自己坐次的人还可以看名牌寻坐。 考生全部坐定后,放题官便捧出御试题分发。考生领到试题后,首先将试题抄录在自己案头的草纸上,再将御试题放入黄纱袋子中挂在脖子上。御试题是皇帝御赐,一旦污损,将会被视为对皇帝不恭,那这御试你就不用考了。 有人读过试题后,眼睛都要瞪出来了,当然不是因晦涩得读不懂,而是策问问的竟然又是商税管理之利弊。为什么要说又?参加过古翰斋试文会的人都还记得,当日魏黎初就出过这个题。 殿试会考同样的题是他们万万没想到的,谁能想到魏黎初竟然跟皇帝想到一块儿去了。而在试文会上本身就答得不好,事后又没认真研究的人,此刻看着手中试题,简直有在众目睽睽之下扇自己耳光的冲动,如果不是在御前的话。曾经,有一个神一般的人为他们指明了通往神殿之路,但他们没有相信、没有珍惜。如今,后悔莫及啊! 众考生中端坐着楼越,他看到题时,心中不仅纳闷儿,更是想到了余少杰,深为之惋惜。同样的题,他在试文会时的回答受到魏黎初盛赞,若是能来参加殿试,将他当时的口述写成锦绣文章,也极有可能得到赏识。只可惜,他没能走到这里,真是命运弄人。 楼越倒是受益匪浅,他因当日受到启发,今日答卷时竟文思如泉涌,答得相当从容。 随着殿试的结束,又到了更加紧张的等待过程。所幸这次比较短,只需两日。试卷经弥封后,即交由考官在崇文殿考校。这一批人与礼部试时不同,无论初考官还是复考官皆是进士出身的在任朝廷一、二品大员。他们本身就是写文章的高手,由他们评定策文优劣令人信服。 有考官在阅卷时发现两篇非常相似的文章,便拿出来给其他考官参详。另一个考官看了觉得熟悉,才想起自己也看到过一篇类似的文章,找出来与之一对照,三篇文章不仅主旨大意完全一样,连有些文句都只相差一两字而已,像同出一人之手。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还有人神通广大到能在殿前抄袭?或是他们真是心意想通,无意间想到了一处?” “决不可能,我认为此间必有隐情。” “那我们该如何是好?若是处理不当,皇上怪罪下来,谁担得起这罪责?” “此事事关重大,不能草率判定,还是禀报皇上,由他亲自定夺比较好。” 几位大臣经过商议,决定上报。殿试作弊这种前所未闻的大事一不小心就会惹祸上身,谁又敢揽下,所以还是推给皇帝自己处理最好。 第二十八章 连环案(上) 皇帝听阅卷大臣禀报有人胆敢藐视天子威严,在御前作弊时,却并未像大臣们预想那般龙颜大怒,反而要过那三篇文章细读了一遍。 “这几篇策文倒是文理周密,论述不仅切中要害,而且其间细察民生疾苦之处也见出其爱民之心,这样的人,朝廷岂有不纳之之理。只可惜,不知究竟出自谁手。 论理,策题是朕殿试当日亲拟,绝无泄露之可能。但既然出了此等异事,总要查个水落石出才是,也算是给其他应试者一个交待。但此事切不可声张,朕会亲自过问,你们可不必再管,回去做你们该做的事去吧。” “是,微臣告退。” 此事要查自然是要从写这三篇文章的人查起。皇帝命人秘密将那三人带进宫来,他要亲自审问,看究竟是巧合还是抄袭,以免任何人受冤。 且说那写了相似文章的三人并不自知,接到皇帝传召时,不知所为何事,又不敢妄加揣测。糊里糊涂便被带到御前,见了皇帝即跪拜于地,高呼“万岁”。 “平身吧。知道朕为何召你们来吗?” 三人站了起来。这是他们第一次离皇帝这么近,不敢抬头直视,仍躬着身答话:“小生不知。” “那你们将自己殿试写得策文背一遍给朕听吧,就从你开始。”皇帝指了指左首之人,让他打头背文。 三人闻言,仍不解其意。但他们心里都清楚,自己的文章大半是抄的,故而难免心虚。 左首那人遵照圣旨哆哆嗦嗦背了起来,虽然不能做到一字不落,但至少文意不会错。右边两人听到一半,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背文那人背着背着就见另两人突然下跪,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他也跟着跪了下去。 皇帝道:“你们知道原因了吗?” 知道的两人忙不迭磕头认罪:“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皇帝见背文那个不知所措,便将案上的三张试卷丢到他地上,说道:“好像还有一个不知道的,自己读读。” 那人捡起试卷一看,傻了眼,面色惨白。 “但朕还不知道原因,谁能给朕解释解释,你们犯了何罪?不如还是由你来吧。” 另两人都匍匐着,只有左首之人吓得忘了磕头,又被皇帝钦点答话。那人只得从试文会开始,将事情始末原原本本地交待了。他们在殿试时,因太过紧张,不知如下笔,却对余少杰答魏黎初的话印象深刻,便将其稍加改变当作自己的文章写在了卷上。没想到竟然有人会跟自己一样,做如此冒险的事。看来,为了出头,大家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真相明了之后,皇帝下旨将三人杖责三十逐出宫去,并免去他们身上的一切功名,令他们从此不得应试。对于欺君之罪,皇帝这样发落已经是皇恩浩荡,三人哪还有什么异议,赶紧领旨谢恩。 有人在殿试之前就出了相同的题考过众士子这种事,皇帝倒是始料未及。说起来这不过纯属巧合,也不能算作泄题,因而,皇帝决定仍按此次殿试的结果取士。另一方面,他虽发落了那三个作弊之人,但他们的文章却很合他的心意。而文章的正主余少杰竟没能通过礼部试,他又想知道余少杰为何没过,便让人去礼部调他的试卷来看。 礼部官员听说皇帝要复查试卷,猜到是出了事,与此事有关的官员,尤其是考官皆张皇失措,只是不知倒霉的会是谁。余少杰的试卷被重新翻了出来,由礼部尚书亲送到皇帝面前。选士乃国之大计,一旦出了岔子,牵连甚广。所以,礼部丝毫不敢怠慢。 皇帝翻开礼部尚书送来的试卷,见评卷考官竟是魏黎初,心想:“魏黎初欣赏余少杰,却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将他黜落,还真是讽刺。” 他将诗赋论着重翻阅了,都是笔酣墨饱之作。这又奇怪了,就算试卷经过弥封,考官不知道是谁的,但以魏黎初的才学,应该轻易就能看出文章好坏才是,他何以不取这份试卷呢? “来人呐,去穆王府传魏黎初来。” 试卷上除批了“不取”两字以外,再无只言片语,皇帝想不通魏黎初怎么会看走眼,只得把本人招来询问。 魏黎初自到了穆王府之后,皇帝从未传召过他。对于这次突然召见,魏黎初和穆月白想到的都不是好事。穆月白放心不下,也冒险跟着进了宫。 皇帝微闭着眼睛坐在御书房里,以手撑着头,看上去有些疲惫。 “微臣(臣弟)参见皇上。” 魏黎初和穆月白同时觐见,皇帝始抬眼命其免礼。 “朕好像只召了魏黎初,八弟你怎么也来了?” “臣弟是特来给皇兄请安的。” 皇帝笑道:“你请安请得倒是时候,朕的确有些倦了。不过,朕看你是想知道朕会把魏黎初怎样吧。” 虽然被皇帝一语道破,但穆月白不能随便承认,便含糊地说了一句“臣弟不敢”,这种话总不会有大错,然后又劝他保重龙体。 “都坐下说话吧。” 皇帝御手一挥,随和地赐了坐,好像没有要问罪或追究的意思,穆月白和魏黎初心里才踏实了。 魏黎初道:“不知皇上急召微臣,有何吩咐?” 皇帝露出洞察一切的神情,说道:“朕听人说你曾在一个试文会上给参加礼部试的部分考生出过有关商税制的策问,可有此事?” 魏黎初没想到这种小事都会传到皇帝耳中,不过是文人相互切磋而已,难道被人挑拨是非了? “确有此事。那日臣也是迫不得已,请皇上恕罪。” “嗯,是该治你的罪。你可知你让朕做了回‘文抄公’,朕的殿试策问竟抄袭了你出的题,朕还有何颜面面对天下文士啊。你说说看,朕该治你个什么罪才好?”皇帝语气平和,看不出他是怒是喜。 魏黎初对殿试之事一无所知,此时皇帝兴师问罪,他才得知自己竟“泄露”了御试题,赶忙起身请罪:“微臣该死。臣并非故意揣测圣意,只因曾有朋友牵涉一件商税案,才想到此题的。” 穆月白求情道:“皇兄,不知者无罪。试文会是在一个月前,试问当时谁又能猜得到皇兄的意思?一切只是凑巧而已,还望皇兄明察。” 皇帝又道:“好,此事暂且搁下。朕再问你,你可认得认得余少杰?” “认得。” “既认得,那就看看他的试卷吧。” 第二十九章 连环案(中) 皇帝出人意料地让魏黎初看余少杰的试卷,穆月白也来同看,只见卷尾赫然印着魏黎初的花押。那还是以前穆月白一时兴起学篆刻时给他制的,他刻了几十枚,唯有帮魏黎初刻的这一枚比较满意。但魏黎初嫌它字体不够庄重,从没用过,没想到他此次会用在考生卷上。 魏黎初没想这么多,他唯一想到的就是余少杰竟是在自己手中落得第。他带着一丝内疚把文章重新通读了一遍。 不对,这文章他有印象。他还记得自己是在半夜看的,而且当时觉得甚好。只因他太累,所以未及细评,只写了个“取”字,之后他便回房睡了。 “写得如何?”皇帝问道。 魏黎初拿着试卷愣在原地,他正在努力回想事情经过,没听见皇帝问话。直到穆月白推了他一下,他才回禀: “皇上,此事有蹊跷。臣记得非常清楚,此卷是被取中的。臣批此卷时正当子时,这是那日看的最后一本。尤其是这篇论,虽然有些地方还未脱稚嫩,但写的十分中肯。 臣还想这个考生应该比较年少,但能有这般见解已难能可贵,所以,便取了这个考生。只因那时臣很困乏,便偷懒未写评。而且,卷上的‘不取’这两字中只有‘取’字是臣写的,‘不’字虽则形似,但绝不是出自臣手。再者,如果真不想取,一般不会写‘不取’这种字样,而是会写明原因,以便复考官查起时更加清楚。这显然是被人动了手脚。” 皇帝道:“当真?” “皇上明鉴,臣绝不敢有半句虚言。”魏黎初说得格外坚决。 皇帝起身在房内踱起了步。若是魏黎初所言非虚,那此事就另有内情。他本以为是魏黎初偶然失误,没想到竟是有人蓄意为之。场闱舞弊一向为历朝皇帝所忌恨,尤其是考官假公济私,扰乱朝廷甄选人才之事,更令人深恶痛绝, “哼,好得很。”他的语气较之先前与魏黎初戏言时显得冰冷又阴沉,看起来是真动怒了。但因他善于隐忍的性子,脸上一时还未动声色。“你们可知这余少杰是何来历?或者他曾得罪过什么人?” 穆月白答道:“余少杰臣弟也认得,他只是最近才进京赶考的一个寒门士子,无权无势,也未曾听说他在京城得罪过何人。” “那就只有一个个查了。朕知道了,此事朕会交代人查清楚的。今日乏得很,你们退下吧。” 皇帝为殿试的事费了一日的心,越查事实却隐藏得越深,竟成了一桩连环案。他虽然很重视这件舞弊案,但恐怕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查清的,因此决定交给下面的人去办理。 穆月白与魏黎初退下后,即刻到同艺馆去找余少杰。皇帝则传旨命刑部会同大理寺审查此案。 余少杰在厨房做事积极勤快,看谁忙就去帮谁做事,跟大家的关系渐渐好起来。厨房的事要从早做到晚,通常要半夜才能收工,余少杰便在愉快和忙碌的活计中把所有的烦心事都抛诸脑后了。 但在他一心一意干活之际,穆月白和魏黎初带来的消息又惊起一阵波澜。 “你是说有人在我的试卷上篡改过你的评阅结果,故意将我从除了名?可这是为什么呢?” 余少杰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一时之间难以相信。他从未与任何人结怨仇,怎么会有人这么害他。 魏黎初道:“事情正在查,具体是怎样我们也不知道。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你的事有转机了。我和穆兄打算等真相大白之后奏请皇上,请他重新考量你的事。你无辜受害,以皇上的圣明,一定会还你个公道的。” 案子情未清之前还不宜张扬,穆月白和魏黎初是把余少杰叫到账房里告诉他的,所以柳心言也知道了。 她双手紧握,想到余少杰前些日子失落的模样,气就不打一处来,身体也因气愤而僵直,好像她才是受害者。 “少杰辛辛苦苦读了多年的书,却被人以一个字就堵住了前程,还有没有王法,那个陷害他的人简直可恶至极。” 穆月白见她气得咬牙切齿,出言抚慰道:“不值得气成这样。这种事在场闱之中时有发生,问题只在于查得出与查不出、或者想查与不想查之间,许多类似事件都已成悬案。少杰之事能被皇兄查知已属幸运。否则,他此次的试卷将会埋没在浩如烟海的卷帙之中,永世不为人所知,他也得等到三年后从头再来。” 柳心言听了穆月白的说法,心里才平衡了些。 “说得也是。少杰,那你就有希望了。” 余少杰还在绞尽脑汁想有害他的嫌疑的人,但怎么都想不出来,便泄气地说道:“原来我做人这么失败,被人讨厌了都不自知。” 柳心言道:“别想了,这不是你的错。你一直待在我家,在京城又不认识几个人,谁会无缘无故地讨厌你?” 穆月白道:“幸而你的试卷还在,有证据可依,查起来也不难。你就安心再等几天,很快就会水落石出的。” “嗯。那我回去做事啦。” 余少杰心神不宁地回了厨房,不知这一次又会是怎样的结果。 柳心言看着他走后,向穆月白和魏黎初谢道:“谢谢你们啦。没想到认识几个大人物好处还挺多的,至少在重要时刻能帮上忙。看来,以后我要多讨好你们才是。” 魏黎初笑道:“怎么一下就变得如此功利啦?” 柳心言双手脱着下巴,笑道:“呵呵,说个笑而已。不过,说真的,幸亏少杰没钱回家,不然他这时候就不会知道真相了。这叫做少杰丢钱,焉知非福。” 穆月白意味深长地说道:“祸福相依,尤是至理。此刻以为是福,又怎知下一刻不会是祸?” 柳心言道:“你别说这么令人丧气的话,少杰此行遇到那么多倒霉事,也该转运了。” “我的意思是他若走上仕途,会有更多纷扰阴谋。比起那些,做回山野小民何尝不是福?” 魏黎初不同意他这个颓废的观点,批评道:“话虽如此,但自古能者多劳。如果有能者皆向往山林,去做隐士,试问谁来治国?那国事岂不是全落在无能或无德者手中,届时天下万民落于水深火热之中,你又怎能独善其身?” 魏黎初说得义正严辞,穆月白深知他与自己不同,一直以天下为己任,与他多争无益,只得避其锋芒,顾左右而言他:“对了,我们好像多日未曾见过静媛了,不如今日就不回去了,在此等同艺馆开门吧。” 魏黎初的确有些日子不见静媛了,轻易就被穆月白成功转移了话题。 “好啊,那我们晚上去哪里吃饭?” “去书社好了,吃完便过来,反正不远。” “好。” 柳心言听他们讨论要到自己家里吃饭,便质问道:“主人坐在这里还没邀请你们,哪有你们这样自作主张就去蹭饭的?” 穆月白挺了挺身,装腔作势地说道:“你不是说要讨好我们吗?本王这就给你机会。” 柳心言道:“是是是,王爷请。” 三人彼此干看着,皆忍不住笑起来。 第三十章 连环案(下) 殿试的试卷考校已完成,阅卷大臣评定好所有考生名次后,即将前十名的试卷呈给皇帝,由他钦定前十排名。由于出现了舞弊之事,皇帝将试卷暂存,并推迟放榜。考生还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只得耐着性子再等。 刑部和大理寺奉旨办理舞弊案,皇帝给的时限是在放榜之前。案子切入点是余少杰试卷上那个‘不’字,而且既然魏黎初初考时已取中,且试卷上没有主考官的评语,那问题就出在复考这一环节。 由于时间紧迫,办案官员也顾不得同朝为官的情谊了,将他们怀疑的所有参与复考的官员都请到了刑部接受审问。刑部的审讯不是一般人受得了的,虽然刑不上士大夫,但即使不动用大刑,也有一千种让人开口的办法。不到三日,案子主犯便被揪了出来。 主犯乃翰林院侍读学士朱国彦,也就是礼部试副主考。他同时还供出主谋韩修棠以及其他相关之人。韩修棠也被带往刑部,他的行动又牵扯到韩平身上。案情明了后,刑部和大理寺整理好所有审理记录和犯人口供上报了皇帝。 事情要从礼部试考官选定后说起。 韩平作为主考,最先知道自己被皇帝选中,同时也得知朱国彦被点为副主考。翰林院有两名官员同时做了主考和副主考,说明皇帝看重翰林院。作为学士的韩平尤其高兴,他回府后便对韩夫人也就是韩修棠的母亲说了几句,并让韩夫人给他收拾东西,他要立刻奔赴贡院就职。 儿子两次参加礼部试都没过,韩夫人一直怨怪韩平不为他‘找人’。此次,韩平虽做了主考,但韩夫人也不指望他会帮韩修棠,幸而韩平一高兴就泄露了另一个考官的名字。 待韩平一走,韩夫人便把韩修棠叫到面前,让他去找朱国彦,设法与他通气。韩修棠知道有此门路,当然乐意去做。从其母处出来后,他即去备见面礼。 韩修棠到陶然街买了一方好砚,准备送到朱府去。路过古翰斋时,忽然想起试文会那日的事,便起了整楼越和余少杰的心。他记得当日有人问余少杰拿了他平常写得文章去看,那人正好是他一个姓鲁的的同窗。他当即改道先去了那同窗的家,骗他说想借余少杰的文章去学习。韩修棠特意上门开口,那位鲁公子肯定不会拒绝,反正他也已经看完了。 韩修棠拿到想要的东西,便按计划去了朱府。长官的公子求见,朱国彦当然客气接待。 韩修棠将放有砚台和银票的礼盒奉上,说明来意:“朱大人,听家父说您被皇上钦点为此次文选的副主考。皇上如此重用大人,想必大人很快就会升擢了。家父特命我先来恭贺大人。” 朱国彦道:“皇上让我做副主考,为何我并不曾接到旨意?” “这是家父今日回来说的,家父正是主考,想必消息不会有错,皇上的旨意应该很快就会下达。” “原来如此,哈哈哈。多谢公子告知,只是这礼?”朱国彦没傻到会真信韩修棠的礼只是贺礼。 “大人,您是考官,而我是考生,还请大人看卷时能通融通融。这是小小谢礼,不成敬意,望大人笑纳。” 朱国彦接过礼盒,打开稍微看了看便合上了。“既然韩大人是主考,那公子怎么又来找我?” “家父总要避一下嫌的,所以我只能来找大人您了,请大人务必要帮我。” 拿人钱财,**,还能顺便讨好长官,何乐而不为。朱国彦答应了韩修棠的请求,韩修棠便与他约定好文中暗号,以便他看卷时认出自己的试卷,又将余少杰的文章交给他,让他尽量将此人黜落。 评卷之时,朱国彦在其他考官那里通过暗语找到韩修棠的试卷,也凭借字迹认出了余少杰的。结果便是韩修棠的试卷被送到了韩平那里,而余少杰的却被朱国彦压了下来。 余少杰确是不走运,本来朱国彦并未存多大的心要刁难他。这事韩修棠没要他一定办成,所以他想的是能做就做,不能做也不多费心。奈何余少杰的试卷偏被分到朱国彦手里,魏黎初还单单只写了个“取”,分明就是让朱国彦篡改的意思,这下更好向韩修棠交待了。 韩平在最后复考取中的试卷时,发现韩修棠的试卷夹杂在其中。初时他还以为儿子终于有所进益了,及至看完后,却仍是老样子,说通不通,说好不好,不知考官是看中了哪里。韩平有点迟疑,但最终还是签了个“中”。既然韩修棠通过了考官的法眼,那韩平这个为人父的,也没必要刻意为难自己的儿子。 除收了韩修棠外,朱国彦暗地里还收了另外两名同乡考生的贿赂银子,也成功替他们在榜上争取了一席之地。 皇帝看完案子的来龙去脉,终于大怒。考生急于出人头地而作弊他还能忍受,但他钦点的主考和副主考身为朝廷命官,却枉顾王法、辜负他的信任,利用他给他们的职权做出通关节这等欺上瞒下之事,那就忍无可忍。为正纲纪,他决定严惩不贷。 与此案相关的一干人等皆被皇帝下旨惩办。朱国彦被判斩立决,韩平被罢黜,韩修棠以及令两名行贿的考生除去功名,并终生不予录取,韩家、朱家子孙三代不得再参加国选。另对其余所有考官予以贬谪或罚俸处理,因为他们管卷不力,令朱国彦有机可乘,罪同帮凶。魏黎初的俸禄还没发到手就被扣光了,白干了一个月,也真是冤枉。 其实,韩平为官三十载,还算清廉正直。这次也是一时犯了点糊涂,又受妻儿所累,竟至官位不保一切经营尽付东流,还害了后世子孙,深感无颜面对祖宗。 此案被公诸于世,以示警戒。一时之间途谣巷议,不曾作弊的考生皆拍手称快,利用其他方式作弊的考生都为自己捏一把冷汗。 事后,穆月白和魏黎初果然为余少杰之事联名上疏皇帝,并提出应严防考官通过字迹辨认试卷再次发生。他们的建议是除了弥封考生姓名外,可再实行誊录制,命专人先将考生试卷誊录后再给考官看,字迹问题就能得到解决。另外,考官人选保密制也应加强。 余少杰之事,皇帝早已有考虑,誊录制也被他欣然采纳。自此,国选从州试到殿试都开始实行誊录制。 第三十一章 同喜 放榜之期将至,报榜之人先给登第者发放金花帖子。 今年的文状元是付睿,榜眼是一名年逾四十的珬州考生,探花便是楼越。余少杰虽然没有亲自参加殿试,但他的回答却间接被皇帝看见,皇帝为他开了一个特例,点其为第四名,也就是二甲头名。 余少杰的金花帖子送到永馨书社时,书社里只有柳士则一人,他与余少杰非亲,不能代收,只好掩了店门把报榜之人领到同艺馆找本人。 “少杰,少杰,快出来,你中了。”一个丫鬟兴冲冲跑到厨房通知余少杰。 余少杰从柴堆中探出脑袋,他完全没反应过来,“中什么了?” “还能是什么,当然是国选考中啦。快到大堂去,报子在等呢。” “啊。哦,好,我马上出来。” 余少杰丢下手中的柴,在身上随意地擦了擦手,跟着丫鬟一块儿快步来到大堂,见了柳士则便问:“柳先生,是真的吗?” 柳士则道:“榜帖都送来了,岂能不真。” 报子道:“这是余老爷的金花帖子,余老爷不信可以自己看。” 这金花帖子长五寸许,宽二寸半,以素绫为轴,面帖金花。帖上先书主司官衔、姓名、年岁,再书余少杰的姓名、乡贯、年岁、祖上三代姓名以及最重要的等级名次。整个帖子制作相当考究,字也是以和了金粉的墨书写的,金光灿灿,以彰显入天子门的隆重与荣耀。 余少杰捧着帖子,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兴奋之余又有惆怅,毕竟他这份小小的帖子背后背负了一条人命和多人的命运,实在沉重。难道这就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悲凉吗? 柳心言、厉锋的人也闻信而来。厉锋看余少杰面色有些沉重,便走过去搂着他的肩道:“傻小子,你这帖子经历了一波三折才送至你面前,看你还不太高兴,嫌来晚啦?” 余少杰呼了一口气,说道:“不是,我是觉得它的到来代价有点大。那么多人因为我而受罚,还有人送了命。” 厉锋道:“少杰,你要记住,这是你应得的。还有,你才是受害者。他们受罚不是因为你,只能说是害人终害己。开心点儿,你看,大家都在为你高兴。” 大堂里的人都围过来恭喜余少杰。梅凌雪道:“咱们同艺馆也算是双喜临门呐。一下子出了一个进士、一个会元,你们看,招牌上都蒙上金光了。” 柳心言笑道:“那我们书社就是遍地黄金喽。” 众人被她们说得乐不可支,都说余少杰和厉锋要开始被人当彩球争抢了。还有人说,要是厉锋将来再中个状元,可以去做驸马或者宰相女婿什么的。反正,越说越离谱,弄得余少杰和厉锋哭笑不得。 因为今年文、武选同时,所以文选的唱名赐第也要待武选殿试结束后与之一同进行。文选舞弊案虽耽搁了些时日,但结果也赶在了武选殿试之前出来了。因此,武选便按原定之期开始。 殿试地点在宣武殿,一切流程依照文选,只是多了一项骑射。厉锋在马背上表现英武,受皇帝赏识,认为此武会元当之无愧,当下便有意点其为武状元,只是碍于程式问题没有这么做。待看到他的文章之时,又欣慰不已。厉锋不仅精于实战,兵法策略也十分谙熟,证明皇帝眼光没错,状元非他莫属。 厉锋收到榜帖后,同艺馆和永馨书社的喜气自不必说了。 赐第这日,文武进士齐会英政殿听候唱名。文武两队排为两列立于殿中,大有文武百官上朝之势。余少杰虽排在楼越之后,但两人都不敢随意说话。 士子谒见过皇帝后,便由当朝宰相在御案前唱名,先文后武。被叫到的考生则出列对乡贯以及父亲之名,确定无误后便按唱名先后顺序排列。唱名结束即赐甲第。一甲为前三名,赐进士及第;二甲赐进士出身,三甲赐同进士出身。这些人从此便成为天子门生,跨入官门。 进士袍笏放于殿外庑廊下,赐完第,进士们即可去取来穿上。袍笏分别是绿罗公服一件、淡黄绢衫一件、淡黄腰带一条、这是皇帝赐与他们的象征他们身份的“官服”,大家都争相抢穿,有的人连自己的衣服都还没来得及脱下,就把公服套上了。 余少杰由于身形瘦小,公服对他来说有点肥大。他穿上后,举着双臂左看右看,怎么看都觉得自己穿这衣服不合适,完全不像他了。 楼越见他长袍拖地,便笑道:“可能制衣之人也没想到会有如此年轻的进士,所以衣服一律按我们这种身材做的,可见余贤弟这样的人才少见。不过,你的功名也真是几经周折,幸而皇上圣明,才没令小人得志。” 余少杰道:“我才是‘小人’呢。你看这袖子,对我来说就是大而不当。空荡荡的,手都套住了,感觉好像没了手臂一样。” “哈哈哈哈,人家说两袖清风,你这两袖可以比别人多装多少清风啊,待会儿皇上见了肯定会高兴的。” “可我觉得我穿着像唱戏的,把进士服穿成这样,要是让皇上看到,说不定会治我个大不敬罪。” 二人正说着,有人来催了:“还有闲情说笑,皇上还等着你们呢。你们是想让皇上久等吗?小心公袍还没穿热就换上囚服。” 众进士皆唯唯,赶紧排成列,余少杰和冲楼越吐了吐舌,二人即各自归位,执笏回殿内叩谢皇恩。皇帝还真注意到了余少杰,他个头矮小,穿着宽大袍服站在列中,在位于高处的皇帝看来格外显眼。 “余卿家这身袍服似乎不太合身呐。” 余少杰听皇帝突然提到他,吓得额上直冒热气,手上的笏都差点拿不稳,心想“难道皇上真要怪我对公服不敬?” 还好皇帝又发话道:“看来日后发放官服时要找人专门给你量身定做了。” 看来是虚惊,余少杰忙出列谢恩。 皇帝又给诸进士赐食赐银授官,还特赐状元付睿赐诗一首以示器重。 这一次谢完恩,进士们便出宫门乘官府提供的马车游街。其中,状元、榜眼、探花骑马从只有皇帝才能走的正门出,荣耀之至。在游街之前,放榜官员已在鼓乐御杖的导引下出宫张贴了黄榜。这便是天下士子梦寐以求的金榜题名和状元游街,可谓无限风光在其中。 第三十二章 婚事 看今年文武两榜进士,真应了“少年出俊才”这句话。一甲六人中,有四人都不过二十多岁。余少杰虽不在一甲之内,但他初到束发之年,就位居二甲头名,已属难得。从中也可看出当今皇帝重视青年才俊。否则,当年晏青怎么会从七品小官一跃而成为兵部侍郎。 余少杰被授予秘书省校书郎,而厉锋被授予左班殿直,半月后正式上任。别把这八九品的小官不当官,不过都是个开头而已,品阶低升迁的可能性才大,前程不可限量。 付睿考了状元,付府却并没有大张旗鼓地为其办宴席,就连其父付渊的同僚送来的贺礼都被付渊以皇上刚处罚过人为由退了回去。除了惠王府的人外,其余上门之人也一概不接待。 惠王知道付渊自升中书令以来,行事越发低调,所以也只是简单派人送来些平常的贺礼。只有成瑶跑来跟付睿道了贺。付睿见了成瑶,便想起自己另一个未达成的心愿。何不趁着这个大家都高兴的时候提出来呢?成功的机会可能会比较大。 付睿想了两日,终是下定决心去争取一次,若是被晏青抢了先,自己就只有等着后悔了。这日,付睿便去找了他母亲。严父难惹,所以儿女遇到此等难以启齿之事总会先想到慈母。 付夫人听说儿子想向成瑶提亲,很是高兴。她这几年一直有两块心病,一个是女儿的身子,一个就是儿子的婚事。付睿的确是老大不小的了,早该成亲的,只是前两年被功名之事耽搁着。这如今中了新科状元,如果顺便再把亲事定下,那也算是同时享了人生三喜中的两喜。她这个做娘的也能了一件心事。 “好,好。瑶儿这孩子娘也喜欢,这事娘很赞成。” “谢谢娘。” “我这就帮你找你爹说去,相信他不会反对的,你先回去等我的好消息。” “娘,不用如此着急,等爹空下时再说也不迟。” “这么大的事怎么能拖着呢?你爹这时候应该在书房,也没什么可忙的,正好找件事给他操心。” “好吧,那孩儿先告退了。” 母亲对儿女的婚事总是最上心的,付夫人自然不例外。她把付睿打发走后,即急赴书房找付渊。 付夫人进了书房就直截了当地提出自己此来的目的:“老爷,我有件重要的事儿要跟你商量。” 付渊正坐在椅上冥想,却被付夫人打断,心中有些不快:“我不是说过我在书房的时候不要来打扰我吗?” 付夫人道:“若是普通的事我就不来扰你了。可事关睿儿的终身,你也不关心关心?” “何事如此重要?” “当然是他的亲事了。” “莫非又有人来说亲了,你直接回绝便是,找我做甚?” 付睿考中状元后,便有人赶着来说亲,得到的却是跟送礼的人一样的待遇。无非是先再三感谢,然后是坚决拒绝。送礼也好,送女儿也罢,不过都是势力的攀附罢了,付渊此时不想理会。 “不是,是我想让你帮睿儿到惠王府提亲。”付夫人纠正道。 “什么?提亲,向谁?莫非是瑶儿?” 付夫人未语先笑,“正是。老爷,你认为如何?” “你怎么想起这个?” “我是早有此意,这两日有人给睿儿说亲,我便又想到了。让他娶个知根知底的孩子总比娶别人家见都没见过的女儿好吧。” “这……” 付夫人看付渊有些犹豫,便又说道:“瑶儿虽然稍稍有些任性,但人家毕竟是郡主,有点脾气也正常,为人妻母后自然会收敛的。况且她和乔儿要好,日后做了姑嫂,乔儿也能长有个伴儿,对她的身子有好处。睿儿年纪不小了,早点开枝散叶,让咱们付家后继有人不好吗?” “不是不好,只是太过突然。” “不突然。睿儿和瑶儿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自然是好的。你和王爷是多年挚友,要是做了亲家又是一件美事。到哪里再去找这样的好事儿啊?” “好吧,此事我会考虑的。” “那你可要快点决定,趁这个好时机赶紧把事定下。” “嗯,我自有分寸。” 付渊说完又闭眼沉思起来,表示他不想再说话。付夫人与他二十多年的夫妻,对他的脾性了如指掌,知道他的意思,知趣地轻轻离开了。 付渊其实正是在考虑付夫人提出的事。论理论情,这桩婚事都很好,他确实没理由反对。 惠王没有去付府道贺,付渊倒是上了门,他是为儿子的婚事来的。惠王府毕竟不同于一般官宦人家,他们两家的关系也不是普通的关系。因而,付渊只是独自先上门探探惠王的意思。 “王爷,多日不见,这一向可好。” “我还好。近日你应当有诸多应酬要对付才是,怎么今日有空上我这儿来?” 付渊拱手说道:“我来是有个不情之请,望王爷成全。” 惠王端起手旁的茶杯泯了一口热茶,说道:“你我亲戚之间无需如此客套,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但说无妨。” 付渊道:“那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我欲与王爷亲上加亲,做个儿女亲家,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惠王先是怔了一下,随后拍了拍腿笑道:“原来你是替儿子求亲来了。睿儿这孩子沉稳持重,把瑶儿交给他我也放心。只是我与王妃就这么一个女儿,早早就让她出嫁多少有些不舍,还是容我与王妃商议一下再答复你吧。” “这是自然。” “你说到这个,我倒想起前些时候瑶儿托我问你的事,正好今日一并说了。思乔仍待字闺中,你有没有想过她的事?” 刚说完儿子的婚事,又说到女儿的,好事太多也会令人应接不暇。 付渊道:“乔儿自小身子不好,常吃药养着。那会儿总以为长大些就会好起来,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始终不见好转。所以要给她物色一个好夫家并非易事,既要公婆夫婿不嫌弃她的病体,又要让她好好养着。如果你再有个世子,我就厚着老脸主动来求你了。” 惠王道:“你儿女齐全就变着方儿来奚落我,小心我把你儿子招到我膝下,让你白养二十几年。” 付渊笑道:“岂敢岂敢。你帮我教导睿儿,我可是能省不少心呐。” “哈哈哈哈……” 二人说着就大笑起来。 “好你个付渊,老奸巨猾。不跟你说笑了,还是说正事要紧。你那两个择婿条件倒也不难,我这儿就有个好人选。” “噢,是谁?” 第三十三章 拒婚 惠王向付渊荐婿,你道他说的是谁。 “就是穆王,合适吧。思乔嫁过去上无公婆,下有群仆。穆王为人善道,你应该也清楚,他绝不会亏待你女儿。你说这是不是天作之合?若是你有意,我可以做个大媒。好歹我也是穆王的叔叔、思乔的姑丈,好撮合。” “不成,绝对不成。”付渊斩钉截铁地说道。 惠王满心以为他这主意是再好不过的,没想到付渊连想都没想就一口拒绝了。 “这是为何?” 付渊道:“唯有穆王不行。你忘啦,当年储位悬置之时,我曾与几位同僚联合力荐过当日的八皇子。后来,他没能坐上龙椅,却成了今日的穆王。当今皇上对我心存芥蒂,否则也不会调我为中书令。如果我再把女儿嫁给穆王,你说皇上会怎么想?到时候,只怕……” 经付渊这么一说,惠王才恍然想起这段因缘。 “你不说我倒真忘了。你的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中书令位虽尊荣,却有名无实,皇上这明升实降的意思,可能的确是忌惮你。那这门婚事还得从长计议啊!” 付渊道:“不是从长计议,是绝无可能。” 惠王叹息一声,“可惜了。” 付渊又与惠王聊了些闲事,便告辞回了府。惠王自回内厅中让人请王妃出来说话。 不多时,王妃便来了,“王爷,您找我?” 惠王含笑说道:“夫人请坐,我有件好事要告诉你。” 王妃见惠王满面笑容,便坐下问道:“什么事值得王爷这么高兴?” “刚才你二哥来过了,你猜他是做什么来的?” “这可怎么猜?二哥来几乎都是找您的,连我这个妹妹也不曾看过几回,我哪儿能猜到。” “他是来替他儿子求亲的。” “求亲?你的意思是……睿儿和瑶儿?” “不然还能有谁?” 王妃笑道:“这倒的确是好事。” “一点都不好。”一个气愤的声音突然闯进来。 惠王和王妃齐声呼道:“瑶儿。” 成瑶刚回来就听见他父王和母妃说她和付睿的亲事,十分不满。 “我不嫁,父王你不许答应这门婚事。” 惠王轻斥道:“父王和母妃在谈事,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闯进来,越来越没规矩了。” “哼,我不管。我不要嫁给表哥,要嫁我只嫁晏青。”成瑶跺脚说道。 “瑶儿,那晏青有什么好的,你就铁了心要嫁他?” “他就是好,我就是喜欢他。” “我真是把你宠坏了。姑娘家一点不矜持,整日嚷着要嫁晏青。看他那副不正经的样子,你嫁过去会有好日子过吗?” 王妃也劝道:“瑶儿乖,别任性。我和你父王都是为你好。婚姻大事,你不可自作主张。” 成瑶此时什么也听不进去,干脆捂了耳朵喊道:“我不听,我不听。我的事我要自己做主,要我嫁就要让我自己挑人,不然我宁可不嫁。你们就把人家的婚事当谋利的工具,别以为我不知道。” 她一味胡闹,不体会父母的良苦用心,惠王被惹怒,板起脸威胁道:“你跟睿儿的婚事,我们已经定下了,你胡搅蛮缠也没用。到时花轿来了,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成瑶见她父王今天完全不理会她的心意,也气极,“反正我说不嫁就不嫁,大不了不当这个郡主了,当尼姑去。” 言毕,撒腿就跑开了,惠王被气得差点喘不过气来:“咳,咳,这孩子。咳,咳……” 王妃忙过来扶住惠王,为他捶背,“王爷,您别急,气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女儿不听话,咱们可以慢慢劝说。” “你看她的样子,像是听得进劝的吗?怪我,这些年由着她的闹,如今想管也管不住了。” 成瑶跑到马厩牵了马就骑马直奔付府,她要去找付睿问清楚。 到得付府,她下马将马僵扔给看门的,并问道:“表哥在不在府里?” 看门人把马拴在马桩上,回头答道:“回郡主,公子今日还不曾出门。” 成瑶进门后便穿堂越厅遍寻付睿,在小花园里遇了他。 付睿刚从他爹的书房里出来,得知他爹已去惠王府探过惠王的口气,估计八九不离十。但付睿另有隐忧,惠王的意思还在其次,关键是成瑶本人是什么想法。他正在琢磨此事,却见成瑶面带怒容急步朝自己走来。 “表哥。” “表妹,你怎么来了?”付睿迎上去问道。 成瑶开门见山地说道:“我来问你知不知道舅舅向我父王提亲的事。” 原来成瑶已经知道了,看她的神色应该是对此事不满,付睿的心霎时灰了大半。 “知道。而且,就是我的意思。”付睿心虚地答道。 “什么?表哥你疯啦,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你并不知道我的心意,但是我自己很清楚。一直以来,我都只是默默地看着你。只要你快乐,我就快乐;只要你笑了,我就满足了;只要能让你开心,做什么我都愿意。但是,我不想只是永远站在你后面。我想让你看见我,让你注意到身边还有这么一个人喜欢着你。” “可是,可是我一直都只把你当做哥哥呀。而且,我喜欢的是晏青。” “表妹,为什么你眼里只有晏青?我哪里不如他了?他总是千方百计地躲你,你还一直念着他。我为你做的你却从来不放在心上。” “晏青没你好,可是我就是喜欢跟他在一起。所以,表哥,我是不会同意嫁给你的。就算我被父王逼着嫁给了你,你也不会开心的,因为我不会开心。我会觉得是你拆散了我和晏青,我会埋怨你甚至讨厌你。当你整天面对着一个怨气冲天的成瑶的时候,你会是什么感受?这是你想要的吗?” 成瑶这番话仿佛一颗石子,正好打在付睿的额上,疼却清醒。她说得对,那的确不是他想要的。他喜欢的是成瑶活泼神气的模样。如果成瑶因为嫁给他而失去笑容,那么他估计也不会原谅自己。既然成瑶的心不在自己身上,强求得到她的人又有什么意义? “你说得对,说得对。是我太笨了,一厢情愿地以为自己可以给你幸福。结果……哼,哼。”付睿笑了两声,那是自我嘲讽的冷笑,也那是心灰意冷的苦笑。“我会去找王爷收回我爹说的话的,我也不会再提此事令你困扰。我,永远是你的表哥。” 付睿看着成瑶,心里涌起一阵强烈的酸楚,好像就要泛到了眼里。他转身匆匆离去,没有回头。 成瑶一个人站在园子里,不知该如何是好。付睿刚才神情沮丧,看起来好像很难过。成瑶心里忽然有一种怪怪的内疚和不安,她开始怪自己说话太直接了。想想又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要怪就怪晏青。对,怪他。他闯进成瑶的世界,却又不愿停留,害得她总是追着他跑。所以,就没心思理会别人了。 “死晏青,都怪你。你要是还不肯娶我,我绝不会饶了你。” 成瑶决定再去找晏青,让他赶紧向她父王提亲。 第三十四章 追逐 成瑶从付府出来,又去找晏青。虽然晏青“行踪不定”,但经过多次费劲的“追查”,成瑶已基本弄清他的行动路线。他平常从兵部散值后,一般是先回府换身衣裳歇息一会儿,之后不是去穆王府就是去三江酒楼等几家常去的酒家吃饭喝酒,然后会去同艺馆或者别的什么馆鬼混到夜里,再然后才回府睡觉。 成瑶根据经验推算出晏青此时可能去的地方,便一处处找,果然在穆王府找到了他。 晏青在穆王府待了好一会儿了,本来已准备要走,却不幸被成瑶逮着。 “郡主是来找穆兄的吧。我还有事,就不打搅了,你们慢慢聊。” 晏青见了成瑶的第一反应就是跑——赶紧跑。他也奇怪自己何以变得如此胆小怯懦?又不是耗子见了猫。但他没工夫追究这些细节,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晏青欲火速撤退,成瑶却先发制人,挡在了他面前。 “你敢逃。” 成瑶瞪着眼睛盯住晏青,生怕一眨眼他就又不见了。晏青被堵住退路,不得已与成瑶周旋起来。 “哎呀,郡主,我不是要逃,实在是家中有事。今日是我那小外甥女的生辰,我答应她要回去陪她过的。你知道,小孩子最爱过生日了。如果她唯一的舅舅回不去,她该多伤心呐。” 成瑶不吃他这套,她认定了晏青就是想跑。 “少跟我胡扯。上次你还说你有个朋友得了重病,你要去探病。结果呢?别以为同样的把戏能耍两次。” 晏青见成瑶不信,便转过头向丢眼色给穆月白向他求救。穆月白不理他,魏黎初则在一旁暗笑他活该。晏青孤立无援,只能认栽。 “哈哈,郡主真是英明,我的小把戏一眼就被您看穿了。不过,不知你今日来访有何见教。” “我要你去跟我一起回王府,向我父王说你要娶我,并且一定会好好对我的。” 又是这件事,太没新意了。对于成瑶的纠缠,晏青感到非常无奈。还没见过这样理直气壮、光明正大地逼婚的,而且还是女逼男。他跟她之间又没什么,哪能就此束手就擒? “哎,付小姐,你怎么来了?”晏青歪头往门口看去,招了招手喊道。 成瑶闻言便回头看了一下,正奇怪付思乔怎么会自己到穆王府来了,晏青却趁她松懈的瞬间脚底抹油溜开了。付思乔并不在,晏青又跑了,成瑶才发现上了当,连骂两声“该死”,紧随晏青追了出去。 “晏青,你给我回来。”成瑶边追边喊。 魏黎初笑道:“此招虽烂,却百试不爽,还真是奇怪。” 穆月白道:“这就是所谓的兵不厌诈吧。” 二人笑着摇了摇头,皆叹成瑶和晏青这对冤家不知何时才能消停。 晏青脚程快,出了王府门就甩开成瑶一大截。不过,成瑶的马就在门口,她追出来见晏青已跑远,便骑了马追。人的脚力岂能与马比,更何况成瑶的马还是匹健壮的好马。晏青眼看成瑶越来越近,便钻进了小巷子,他算准了马在里面没法奔跑。 成瑶追到巷口,见巷子太窄,便改道绕行。巷子四通八达,晏青在里面差点迷路,好不容易才穿出来。他四下望了望,没看到成瑶的影子,便停下来歇了歇。 “不知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要如此多灾多难。”他擦着额上的汗自言自语 晏青正感叹,成瑶又从一拐角处冲了出来。 “又来,没完没了了。” 在大街上,一个姑娘骑着马追着一个男人。这女追男的好戏惹来众多行人围观,走在街道中间的人,有的自动给他们让路,有的被成瑶左右挥动的马鞭逼得退到边上,很快就现出一条二人专用通道。 晏青看当下的情形不太妙,他堂堂一个大男人被一个姑娘追得满街跑,怎么也说不过去啊?要是被其他熟识的姑娘撞见了,那他晏青在京城绝世好男人的名声还不得一落千丈。 “马?”正当他绝望地祭奠着他的好名声之时,迎面来了一人一马。 “太好了。”晏青跑上前从那人手中夺过缰绳跨上了马。 此举令马主人猝不及防,还没来得及呼救,便被晏青从马上抛下的银锭砸到了胸口。晏青本意是掏银子付马钱,谁知太急就砸到了马主人。他无暇顾及,牵着缰绳调转马头便跑了。 马主人捂着胸口急喊:“喂,你干嘛?光天化日抢人家的马。” “兄弟,抱歉啊,这马我买了。” 马主人追不上他,只得返身捡起他抛下的银子。“哇,这么多。嘿嘿,可以再买三匹马了,这生意还挺赚的。” “让开。” 成瑶冲挡在路中央的马主人喝道,并朝他挥了一鞭。马主人差点被她的鞭子抽到,幸好躲得快。 “这疯女人又是谁啊?” 晏青往城外奔去,成瑶一路紧追不舍,两人也不知跑了多远。 由于心急,成瑶便不住地鞭策马儿加快速度。跑到一个坡边时,眼看着与晏青拉近了距离,谁知马却脚下一滑,连人带马翻滚下坡。 晏青听到后面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只不顾一切地“逃命”,没注意到后面的动静。 成瑶落马滚下了坡,还好坡上坡下都是草,没有石头等硬物,所以她安全地在坡下的草地上停了下来。但是由于摔在地上时是趴着的,嘴里竟啃了一口草。 “啊……呸,呸。”成瑶抬起头吐了几口,将嘴里的草和泥土吐了出来。 虽然没受伤,但她一时也没力气站起来。晏青的马已经离远了,自己的马挣扎着倒在一旁,这幅狼狈不堪的景象让她气闷难过起来。想想她堂堂一个郡主,竟沦落到求着别人娶自己的地步,还被别人当瘟神一样地躲着。 晏青拼命跑了一段,感觉成瑶好像没追上来,便勒马回头看发生了什么。结果什么也没看见,成瑶居然神秘消失了。 难道她已经放弃了?或者这只是个陷阱,目的是让他回头,然后她再出其不意地杀出来。 晏青想了想,还是决定停在原地观察观察动静。他找了一个树丛躲了起来,但躲了好一阵,依旧毫无动静。他开始担心起来,莫非是出事了? 第三十五章 劝解 晏青等了很久都没见成瑶追上来,担心她遇到了什么危险,便回到大路一路喊着成瑶往回跑。 当他跑到刚才那个坡上时才听到有马声从坡下传来。他寻声一望,竟见成瑶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遭了,郡主。” 晏青忙下马奔到成瑶身边。 “郡主,你怎么了?醒醒啊。” 成瑶趴着没作答,晏青正想把她抱起来,却依稀听到传出抽泣之声。还有声音,证明没昏过去,但摔这样也够糟糕的。 晏青急问:“你哭啦?摔伤了吗?伤哪儿了?” 成瑶猛地抬头坐了起来,朝着晏青的胸口就是一阵猛打。“死晏青,臭晏青,都是你。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娶我?让你娶我就这么难吗?让你娶我就是叫你受苦受难吗?” 晏青抓住她的手,说道:“别打啦,要被你打出内伤了。还有力气打人,看来没受伤。” “谁说没受伤的。你看我的嘴,摔下来的时候吃了一嘴的草。” 晏青见她嘴角还挂着几根草,便帮她拈掉,并笑道:“就算你追我追饿了,也没必要吃草啊。” “你还笑,都是你害的。” 成瑶欲挣脱双手再打他一顿,晏青却认了错:“好好好,都是我的错。你别生气了,我不笑就是。快告诉我,有没有伤到哪儿?” “好像没伤到哪儿。”成瑶见他正经起来,便不追究他了。 “那就好。不过,你今日为何如此认真,非要逮我去提亲呐?” “因为已经有人跟我父王提过了,你再不去可能就晚啦。” “噢,是谁这么大胆子,竟敢娶你。我猜猜,是不是你那位付表哥?” 成瑶没打算说出是谁,晏青却一猜就猜到了。 “你怎么知道的?” “很简单呐。功名场得意,自然想让婚事来锦上添花,不是很老套的戏嘛。我知道他很喜欢你。我看他这人跟魏兄挺像,都有点死板较真。但总体来说,是个绝对的好男人,应该也会是个好丈夫,为什么你不愿意嫁给他?” “我是要嫁给你的呀。而且,我只把他当做表哥,从没想过男女之情。” 晏青见她说话间眼神不确定地飘忽着,觉得也许她还根本没弄清什么是男女之情。于是,他也坐了下来。 他们并肩坐在夕阳下的草地上。成瑶的马也翻身起来,在草地上绕有兴致地吃着草,它也没摔伤。 晏青想着成瑶是个不明世事的小姑娘,便决定帮她开开窍。 “郡主,你为什么认为你对我的感情就是男女之情?” 成瑶道:“你干嘛这么问?” “你先回答我。”晏青无比认真地说。 成瑶很少见到晏青这么严肃地跟她说话,也不自觉认真起来。“当然……是因为跟你在一起开心啊。” “仅此而已吗?” “那还需要什么理由?” “如果你只是因为和我嘻戏打闹很开心就想嫁给我的话,只能说明你把感情想得太简单了。你有没有想过嫁给我之后的生活?我仍然每日外出逍遥,而你却要独守空闺,这种滋味是何等难受。 当然,你很特别,你可以选择寸步不离地跟着我,也可以选择绑着我不让我出门,但都只能管住我的人。我最怕被人束缚,你那样做只会令我反感,那我还可能像如今这样陪你玩笑吗?” 这些话成瑶听着觉得甚为耳熟,跟她对付睿讲得话如出一辙。原来,她和付睿面对的是同样的困境。付睿追着成瑶,而成瑶追着晏青,他们一个在前,一个在后,走进了同一个死胡同。 “其实,我们最好的结局就是继续做朋友,唯有这样才能继续保持你喜欢的样子。果实长在不同的地方味道就会不同,而有些感情换一个处境也会改变。我们做朋友时可以无拘无束、开心就好。一旦做了夫妻,各种责任、矛盾就会接踵而来,不可能再这么简单了。” 晏青说了这么多,成瑶一句都没答。晏青以为效果显著,便再接再厉说道:“你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郡主,从小到大,想要什么都会有人主动送到你面前,一切都来得太轻易。所以当你碰到我这么一个不买你账、三番两次拒绝的你的人,会觉得是一种挑战,越得不到就越想要。 而本来就在你身边的人却渐渐被你忽略。但正是那些你习以为常却又并不厌烦的才最重要,因为那是你最需要的和最离不开的。我想,付睿一定时常在你身边,也一定对你很好,你厌倦他了吗? 郡主,我劝你还是仔细问问自己,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是要一个死不正经又不会爱护你的人来惹你生气呢?还是要一个对你体贴入微又凡事以你为重的人来照顾你呢?” “我,我不知道。” 成瑶半晌才给了一个不是答案的答案,不仅是对晏青说,也是对自己说。她被晏青说糊涂了,出门的时候她还吃了秤砣般铁了心要嫁给晏青,转眼间却又搞不清她为什么这么坚定了。 “你犹豫了,说明你心里也开始怀疑起来。” “我没有。”成瑶不愿承认。 “没关系,你可以给自己一些时日慢慢想。我建议你在想此事期间不要与我见面,也不要与付睿见面。这样,等过个一月、两月,你再看你最想立刻见到的是谁,可能你就会明白自己真正的心意了。” “这么做真的有用吗?” “你要相信我,我可是最了解你们这种少女心的了。”晏青略显得意地扬起嘴角笑道。 成瑶又打了他一拳:“哼,我看你就是个好色鬼。这次我就相信你。你回家备好聘礼,等我想清楚后来找你。” “聘礼之事还是等郡主想清楚再说吧。我们得赶紧回去,不然城门要关了。” “那你还不快拉我起来,大冷天的坐在地上好玩啊,把我冻生病了,看你怎么交代。” “是,郡主。” 晏青和成瑶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晏青庆幸这次谈话还算成功,他终于可以安静一阵了。至于后面的事就后面再说,反正总归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第三十六章 流言 厉锋和余少杰因已授官,便相继辞了同艺馆教头和帮工之职,专心为上任做起准备。 进士皆有一笔不小的赏银。厉锋拿到银两后便打算着去租个房住下来,免得一直在柳家叨扰。余少杰因在柳家住得很开心,便决定留下来。他把赏银分为两份,一份随着家信寄给了爹娘,一份交给了柳心言。 厉锋找到房子后便搬了出去。不过,他搬的也不远,就在永馨书社附近,还可以随时到书社吃个饭什么的。那是个好地段,租钱不便宜,但位置确实好,无论是去宫里还是去同艺馆都很方便。 这日,柳心言去给厉锋送她新做的腌菜。到他家门口时,就听见里面传出一阵笑声,声音很熟悉,像是晏青。门虚掩着,柳心言便直接推门进去了。 进了堂屋,果然见晏青坐在屋里,正和厉锋谈笑风生。 “晏大哥怎么来啦?”柳心言进屋问道。 晏青道:“方才我在前头碰见厉兄,得知他搬了新家,便来拜访拜访。怎么?不欢迎我啊?” 柳心言道:“这是厉大哥的家,又不是我家。我的意思是你这么一个大忙人,今日倒是闲,竟然没去同艺馆或者别的什么馆。” “诶,我这个人最看重的是朋友,当然是朋友之事优先喽,同艺馆一会儿再去不迟。” 厉锋见柳心言拎了一个篮子来,知道她是给自己送东西的,便问道:“心言,你给我拿什么来了?” 柳心言把篮子放在桌上,掀开盖子说道:“你前些日子不是说想吃腌菜嘛,正好我做的可以吃了,就给你送些来。厉大哥你早饭吃馒头或者喝粥时就可以就着这菜吃了。” 厉锋探头往篮子里闻了闻,说道:“嗯,腌得不错啊。心言,以后谁要是娶了你真是有口福了。” “厉大哥你别说笑,不过是些家常小食而已,人人都会做的。” 晏青听了厉锋的话,忽而想到穆月白,便笑道:“就是这些家常小食反而会令人特别回味,尤其是那些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人,更是视之如宝,譬如穆兄这样的。” 晏青话虽说得漫不经心,却又存着心观察柳心言的反应。柳心言只是不紧不慢地拿出篮子里装腌菜的碗,然后把盖子合上。无论是表情还是动作都没有什么异常。晏青心中疑惑:“心言怎会如此淡然?或者她只是假装满不在乎?”他的好奇心又被勾了起来,极想知道穆月白究竟对柳心言说了什么。 柳心言送完东西便要走,“你们慢慢聊,我先回去了,书社里的账还没清理呢。” 厉锋起身相送:“好,慢走,我就不送了,这里回去也近,应该不会有什么的。” 晏青也站起来说道:“可不能这么说,天都黑了。再怎么说,一个姑娘家独自一人走在路上也不安全,心言,我送你回去吧。” 柳心言道:“不用,这里一出去就是热闹的大街,一路上灯多人多,哪会出什么事啊。” 晏青道:“天不早了,我也要去同艺馆,顺道就送送你。” 柳心言笑道:“去我家跟去同艺馆可不顺路,你这借口找的太差了。” 厉锋也笑道:“跟我这个男人坐着干瞪眼,哪有听着曲喝着酒有意思。晏兄怕是嫌我这里不好,要编个慌逃出苦海了。” “哎呀,看来我这重色轻义的本性还是藏不住啊。哈哈哈……” 三人笑了一回,晏青还是跟着柳心言出了厉锋家。 他送柳心言的动机不纯,其实就是想从她那里探听穆月白告白一事。由于路程短,容不得他旁敲侧击,他便干脆开口直问了:“心言,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为什么不可以?” “嗯……此事有些不太好开口。我要是问错了,你可别怪我。” “什么重大的事啊,连问问都这么严重?”柳心言奇怪地问道。 晏青微微仰头,嘴角现出很为难的弧度,似笑非笑的。 “这个嘛,我问你这种问题不合适,你要是不愿回答就算了,不必勉强,你答应不生气就好。” 柳心言都被他说得好奇起来,侧身停下来盯着他,指望他赶紧问。这到底是谁问谁的问题啊?被问的人反而急不可耐了。 晏青一手拧着喉咙稍微清了清嗓子,一手半掩着嘴低声问道:“我听说你答应嫁给穆兄了,可有此事?” “什么?” 柳心言吓得篮子都掉在了地上,眼睛和嘴巴顿时变得一样圆。她一声惊诧的大叫惹得周围的人都驻足往他们这边看来。她看大家都看着自己,才发现她的声音略大了些,忙捂嘴捡起篮子,低着头跟晏青一起匆匆走开了。 走到一个僻静角落,她才停下来急切地问道:“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我什么时候答应了?你从哪里听来的?” “真的没有?”晏青怀疑地问道。 “真的没有。谁传出来的流言蜚语?全是无稽之谈。这种事怎么能胡说呢?好歹我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整天牵扯进这种事里,以后都要嫁不出去了。而且,要是被那个郡主听到,她还不知道要把我怎么样?上次不就是嘛。”柳心言无辜地说道。 晏青看她很焦急,不像在说谎,便说道:“你不用担心郡主,她如今是自顾不暇,没功夫管别人。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可能你做了让人误解的事,或者穆兄做了什么。” “他又没上我家提过亲,我怎么答应?说我跟你还有点依据,好歹舜华姐还去过我家。” “那他就没有一点暗示?” “没有,我们是清白的。他是个王爷,怎么会要娶我这个民女呢?” “此言差矣,穆兄不是那种在意门户之人,他对谁都能平等待之。” “话是这么说,但娶亲跟交友不一样。哎,重点不是这个。你快告诉我,你是听谁说的,我要去找他对质。” 晏青犹豫了一下,他不敢供出穆月白。万一柳心言因这事跟穆月白闹翻,他岂不成了罪魁祸首。 “我无意间听同艺馆的人说的。” “同艺馆?谁说的?” “两个小丫鬟,我不认识。”把罪过推给不认识的陌生人是上上之策。 柳心言心里“咯噔”一下。完了完了,既然流言是从同艺馆小丫鬟口传出来的,那肯定还有不少人是这么认为的。虽说清者自清,但架不住一池清水众人搅,迟早会被搅浑的,到那时就百口莫辩了。 第三十七章 真相 如果说流言有毒,那一定是让人精神失常的毒。 柳心言自从知道同艺馆有人议论她和穆月白后,便疑神疑鬼起来。早晨到同艺馆,有人主动笑着跟她问好,她就觉得那人的笑容背后隐藏着不寻常的意思。要是碰巧见到别人窃窃私语,她就会以为是在说她。一听到“柳心言穆月白”这六字中的一个字,她就要竖起耳朵仔细听后面的话。总之,就是精神失常的前兆。 晏青从柳心言那里打听到的跟穆月白说的完全不同,但他毫不犹豫地相信了柳心言。因为她比穆月白正常,穆月白有时是有点儿恍恍惚惚的。为此,他专门上门取笑穆月白去了。 “穆兄,你跟我说你已经向心言告白过了,为何她本人却一无所知呢?”晏青得意洋洋地说道,仿佛他抓住了穆月白的把柄一般。 “告白?你竟然……”魏黎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穆月白问晏青:“你如何知道?” 晏青道:“我问她的。” “你……”穆月白脸上一僵,“你个长舌男!” 晏青被骂长舌,觉得浑身难受。有人骂过他厚颜无耻(男人脸皮厚点儿不是坏事)、好逸恶劳(谁喜欢自找苦吃呢)、重色轻友(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都比骂他长舌好听。 “穆兄,你能换个词儿不?长舌后面跟的多是‘妇’字,我可没听过长舌男一说。” “那好,长—舌—妇。”穆月白慢悠悠地吐出三个字。 晏青哭笑不得,欲再行抗议,却听魏黎初幽幽说道:“喂,你们当我不存在吗?就不能站个人出来先给我解说一下情况?” 魏黎初不知他何时错过了一场重要的戏,想赶紧补上。 晏青道:“穆兄没跟你说过?” “他从未跟我提过。” 魏黎初有一团疑问萦绕在心。他用余光瞟着穆月白,以表示他的不满。如此重要的事,为什么只有他被蒙在鼓里?关键是为什么穆月白抢在了他前面?他又是怎么跟柳心言说的? 穆月白看出他的眼神中饱含不满,不满中还夹着疑惑,便答道:“你那时被关进了贡院,我无法告诉你啊。” 晏青道:“今日我们都在,你总该老实交待了吧。” 魏黎初顺着晏青的话点了点头。 穆月白见他们两人咄咄相逼,只好将王爷的身份亮出来:“哼,这里我的品阶最高,而且你们还是在我的王府里,竟敢逼我老实交代,是不是弄反了。况且,我个人的事为何要向你们交待?” 晏青笑道:“王爷,那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我用我从心言那里听来的话跟你交换。” 晏青说完这话后,感觉怪怪的。要命,他真变成长舌男了。这都是为了朋友的终身幸福啊! 穆月白暗自算计了一下,认为这笔交易可做。 “好,你先说。” “好吧。心言说她完全不知道,一切都是无稽之谈,她还急得想找你对质,被我‘劝’下来了。所以,我才来问你事情的真相啊,免得你们糊里糊涂地错过。” “怎么会?” 穆月白大受打击,刚刚伟岸的王爷形象瞬间变为独居嫠妇的悲苦模样。是他没说清楚,还是柳心言反悔了?难道她根本没懂他的意思? 他把他当日对柳心言说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晏青和魏黎初,让他们看看哪里出了问题。 晏青听后不觉失声大笑起来,连一向沉稳的魏黎初都没忍住。 穆月白眼睁睁看着他们笑得前仰后合、捧腹捶胸,心里好不是滋味儿。他又不是在表演调笑杂剧,有什么好笑的?把他笑得跟个蠢货一样。 “喂,你们两个笑够没?没笑够就出去笑去,别吵了我的清静。” 晏青和魏黎初笑得根本停不下来,没人理穆月白。他只好双手拦胸,坐等他们笑完再说? “穆兄,你那隐晦的说法谁会懂啊?”晏青终于笑完,开金口说话了。 穆月白道:“笑好啦?” 晏青扭扭歪曲的身体,在穆月白对面端坐如磐石。 “嗯,好了。我们可以好好说话了。” “你说吧。” “我说过啦,你的告白法太难懂,拐弯抹角也不是这么个拐法。” 魏黎初也道:“你的话中话藏得太深,心言如何挖得出来?” “那我该怎么说?” 晏青道:“你就不能直截了当地问她‘你愿不愿意做穆王妃’吗?” 穆月白皱了皱眉,说道:“不行,如此会把她吓退的。” 晏青又道:“你还想诱敌深入,然后一举拿下?但据我观察,心言怕是早已退到安全地带去了。” “这是何意?”穆月白问道。 “我问她之时,她提到了两件事。一是她和你去我家拒亲时被郡主数落之事;二是她认为你是王爷,不会想娶个民女。这样推算,她应该不会对王妃之位心存向往的。况且,古往今来,多少有情人因门户之见而被拆散呐。” “我也有此猜想,所以才谨慎行事。原来她真在顾忌这个。怎样才能打消她的顾虑呢?” “你至少要先表明你的决心,给她足够的信心才是。” “嗯,也许只能如此了。” 穆月白和晏青侃侃而谈,完全忽略了另一件更重要的事。幸好魏黎初想到并向穆月白提了出来:“你们在此自作主张,弄清心言本人的心意了吗?她何时表明她对你有情了?” “诶……” 穆月白被魏黎初这一问给考住了。他回想与柳心言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好像真没有。天呐,难道他是在自作多情? “没,没有。” 魏黎初道:“那你们说的事还有何意义?” 晏青道:“这倒未必。你看,心言担心了门不当户不对,也担心了郡主所代表的‘反对派’,就是没说自己不喜欢穆兄。可见,她心里不是全然无意,只是在她眼里前方有诸多障碍和危险,因而她才退避三舍的。” “晏青此言极是,这一次我决定信你。”穆月白转忧为喜。 晏青道:“好。你行动之时如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地方,我一定全力以赴。” “等我找到合适的时机再说,毕竟不能太草率。” 晏青跟穆月白说好后,忽又想起还有一对需要他操心。 “对了,魏兄,你跟静媛姑娘进展如何?需不需要我的一臂之力啊?” 魏黎初忙拒绝道:“我才不要你来随便插手。你就是拿别人之事找乐,还装得大义凛然的。” “怎么会?穆兄和心言,我是乐见其成。你和静媛,我是翘首以盼,都是一片真心与好意。我是在想,你待在京城的时日可不多啦。” 其实,魏黎初怎会不知自己很快就要离开京城。用不着晏青来提醒,他心里已是焦灼不安。以前,回琩州对他来说是最大的乐事。如今,像来时一样回琩州却会变成他最大的憾事。人生变幻真是如斗转星移,前头还是喜,转身就是忧。 “不用你说,我自己知道。” “你既不喜欢我说,那我不提便是。不过,作为朋友,我还是告诫你一句,临走别留遗憾。” 第三十八章 出头 柳心言这两日在同艺馆待的相当不自在,便找来吟吟,问她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 “我好像没听谁说过你和月白哥哥的坏话啊。”吟吟吃着柳心言“贿赂”她的糕点说道。 “不一定是坏话,别的话呢?” 吟吟很负责任地想了很久才说道:“也没有。大家最近说得最多的就是厉教头和余少杰的事,然后就是红绡姐姐丢了一只耳环,再然后就是隔壁的狗咬伤了人。没人说你。” “这就怪了。” “心言姐姐,你做了什么坏事啊?这么怕人说。” 柳心言忙掩饰:“没,没,我哪能做什么坏事。随便问问而已。” “哦,那没事我就走了。” “好,你回去吧。” “这个我拿走啦。”吟吟顺手就把整包糕点牵走了。 吟吟走后,柳心言又趴在桌上想了半天,直想得一个头两个大。她用拳头使劲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自言自语道:“哎呀,不要再想了。别人爱怎么说怎么说去,自己干嘛要这么在意。只要我跟他保持现今的状态,流言一定会不攻自破的。吟吟说得对,我又没做什么坏事,怕什么呢?” 她自我安慰了一阵,决定大方地面对一切风言风语,反正假的总不会被他们说成真的,谁怕? 吟吟到教习坊练琵琶,拿着糕点分给好姐妹吃,宋秋夕却不领情。吟吟见她近日精神有些不济,胃口似乎也不太好,便问道:“秋夕,你病了吗?要不要去看看大夫?” 宋秋夕勉强地笑了笑,“我没生病,别担心。” “那你这几天怎么话也不想说,东西也不想吃?” 静媛道:“吟吟,秋夕最近起得太早,练曲子练得太多,所以有些疲累,休息休息就会好的。秋夕,你别练了,我陪你回房歇歇。” 她知道宋秋夕是有心事。厉锋辞了教头之后,便没来过同艺馆,宋秋夕大概也有十多日没见到他了。 吟吟道:“是这样啊,那秋夕你就听静媛姐姐的话先回去吧,反正又不是一天不练就忘了。” 宋秋夕的确没什么心思,静媛和吟吟都劝她,她也就听她们的,由静媛陪着回自己房里去了。 到了房里,她便让静媛回去:“静媛姐姐,我自己歇着就是了,你别在这儿耽搁。” 静媛道:“没事,耽搁不了什么,我陪你说说话。秋夕,你是不是因为多日不见厉教头,所以闷闷不乐?” 整个同艺馆可能只有静媛一个人知道宋秋夕的心事,但是静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她猜宋秋夕是为相思而苦,却不知宋秋夕还另有忧虑。 宋秋夕也想找个人倾诉,静媛既主动问及,她便不想瞒她。 “嗯。静媛姐姐,我听他们说,很多状元都会成为驸马或者大官的女婿,是这样吗?” “你在担心厉教头会去趋炎附势?一般会做驸马的都是文状元,武状元很少,你不用这么担心。” “那他为什么中了状元后就不来找我了?会不会是嫌我出身风尘,配不上他?” 宋秋夕的嘴角微微颤抖起来。 静媛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像这种得志后便抛弃往日情义的事倒是常见的很,静媛对厉锋的为人也不是特别了解,不敢保证他就没有这种想法。要是那样的话,宋秋夕岂不是太可怜了。 “秋夕,这样吧,我帮你找心言问问,她与厉锋熟悉,应该知道点什么。你先别胡思乱想。” 宋秋夕忍住心酸,点点头说道:“谢谢静媛姐姐。” 静媛从宋秋夕那里出来,便折到账房找柳心言,账房里刚好只有她一个人在。 “静媛,来领钱吗?” “不是,我来问你件事。” “什么事啊?” 静媛走到柳心言身边,问道:“你知道厉教头最近在做什么吗?” “厉大哥啊,他搬出我家了,我也不是很清楚他在做什么,左不过是在为上任做准备吧。你问这个干什么?” 静媛欲言又止地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把宋秋夕的事告诉她。主要是因她跟厉锋最熟,可以帮宋秋夕去问问他是什么想法。 “你知道秋夕与厉教头之事吗?他们两人自上次重九之后便两情相悦了。” 柳心言全然想不到这两个人会生情,而且厉锋每日与她同来同往,又同住一个屋檐下,她都没看出他有什么异常。 “他们?为什么真有其事的却能瞒得密不透风,没有的倒是要被飞短流长?” “什么飞短流长?” “没什么。然后呢?” “然后,厉教头近日不再来我们馆里了,秋夕见不着他,担心他做了官就变了心。” “不会的,厉大哥绝不是那种人。” “我不清楚他是不是这样的人,就是想让你带个话给他,让他别忘了这里有个人在等他。” “原来是为这个。好,我今天就去找他。他肯定是被什么事耽搁了,才没来找秋夕。你也去跟秋夕说,让她放心,我肯定把话带到,厉大哥也肯定不是忘了她。” “嗯,好。” 静媛与柳心言说完正事,又说了些闲话,静媛才回了教习坊。柳心言想着厉锋和宋秋夕这一对,不觉高兴起来。宋秋夕与厉锋可算是佳人配英雄,又都是她的朋友,若能玉成其事,倒是令人愉快。 当日下工后,柳心言先拐到厉锋住处,把静媛说的话带给了他。 厉锋听说宋秋夕怀疑他会变心,甚为惊讶。他之所以没去同艺馆,只是因他辞了同艺馆教头之职,不知再以什么名义去找宋秋夕。没想到她竟会有此担忧。 柳心言见厉锋发起了呆,便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并喊了两声:“厉大哥,厉大哥。” 厉锋才回过神,“怎么了?” “你在发呆?是在想怎么跟秋夕解释吗?” “嗯。她这几日怕是为此事费神了吧?” “是的,静媛说她憔悴了不少。相思之苦最折磨人,你还是早点去看看她,跟她解释清楚。” 厉锋愧疚地说道:“我知道,是我疏忽了。” 柳心言笑道:“厉大哥,秋夕是同艺馆的红人,很多人喜欢的,但她却把芳心许给了你,可是你的好福气。不过,秋夕能与你相遇,也是上天注定的美好姻缘。我真替你们高兴,你们一定要好好地走下去。” “她是个好姑娘,我会珍惜的。” “好,我相信你不是见异思迁的人。我要回去做饭了,你也跟我回去吃饭吧,今天做鱼吃。” “好啊,以后去宫里当差,想吃你做的饭可就难了,得趁此时赶紧多吃点。” “呵呵,只怕你吃不多。走吧。” 第三十九章 信物(上) 厉锋头一次以客人的身份来同艺馆。因视角的不同,在他眼里,此时的同艺馆与先前相比竟是两样,熟悉之中伴着陌生。 他做教头时是身处馆中,与馆中之人同吃同笑,大家彼此相熟,有血有肉。如今身为馆外人,他看到的只是一张张相同的脸,在光晕之中或微笑或木然,难以辨认。他四处漂泊多年,遇到的多是纯粹的陌生人,这种感觉倒是不常有。 梅凌雪眼神非常好,厉锋进门时,她一眼就看到了。 “这不是厉教头嘛。哦,应该叫厉大人才是。” 厉锋施礼说道:“惭愧惭愧,不过是个芝麻小官儿,让馆主见笑了。” 梅凌雪笑道:“厉公子你过谦了。你是状元出身,乘着青云,很快就会扶摇直上的。今日是给我送生意来的?” “馆主不会不欢迎我吧?” “哪里。我们做生意之人,客人上门哪有不欢迎的道理。只是想到昔日我是你的雇主,今日你就成了我的主顾,世事之变莫不若白云苍狗,令人感慨。不过,还好是往好的方向变化。不说这些了,快请进吧。我们这里的姑娘你都认识,想找哪一位?” 梅凌雪把厉锋迎进大堂,还要亲自为他安排。 厉锋被问及要找哪位姑娘,一时尴尬得答不出来。他本来就不想以这种方式来找宋秋夕,又被梅凌雪抓个正着,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但是来都来了,他只能装作思索片刻,然后随意地说了一句:“就秋夕姑娘吧。老听她练箜篌,听着十分悦耳。” “秋夕呀……”梅凌雪脸上现出为难的神情,“你是熟人,我就跟你说实话。她这两日不知怎么的,都不愿见客人,也并未生病。不知今日如何了?我让人帮你去问问,你教过她防身术,也算是她半个师父,说不定她会愿意来。若是她不愿意,就只能请你换一位了。” “如果她不愿意,就不要勉强她。” “好。你先稍坐一会儿。” 梅凌雪招呼好厉锋,便叫了小丫鬟去宋秋夕房里问她要不要出来。 小丫鬟来到宋秋夕房门前,里面亮着灯,证明宋秋夕在的。她便敲了敲门,说道:“秋夕姑娘,凌雪姐让我来问你今日见不见客。她特别交待,今日的客人是厉教头,你若是精神好些了,还是出来见一见得好。如果实在不想见,就……” 小丫鬟下半句还没说出来,房门就突然打开了,把她吓了一跳。 宋秋夕头发批散在肩,身上只穿了寝衣,直直地站在门内。 “你说是厉教头?” 小丫鬟看她这行头,显然是已经睡下了,但竟然开门开得这么快,真是奇怪。 “是的,就是前儿教护院们武术的那个厉教头。” “我知道。你去让她等一会儿,我马上就来。” “哦,那我去跟凌雪姐讲一声。” “你看见豆蔻了吗?看见她的话帮我把她叫尽快过来,谢谢。” 宋秋夕跟小丫鬟说完话,就关了房门,进屋从衣柜中翻出她最喜欢的一身衣裳,她想以最好的面貌见厉锋。 在宋秋夕坐在镜前梳妆之时,豆蔻赶了过来。 “姑娘,你急着找我有什么事啊?” “豆蔻,快来帮我梳头,我要出去见客。”宋秋夕正在画眉。 “又要见客啦。不是说今天不去吗?” “我改主意了,你快点儿帮我把头梳好。” “哦,好。” 豆蔻因长期为宋秋夕梳头,所以动作非常麻利。宋秋夕抹个胭脂的功夫,发髻也梳好了。 “好了好了,差不多就行,别让人等太久。” 梅凌雪让人把厉锋先带去了客房,并叫了两个教习坊的姑娘先去弹曲。宋秋夕到时,他已等了许久,但桌上的酒菜一点都未动。 教习坊的姑娘见宋秋夕来了,便退了出去,房中只剩下厉锋和宋秋夕两人。 “厉大哥,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才等了一会儿而已。听梅馆主说你不太舒服,还好吗?” 宋秋夕垂下眼帘,颔首说道:“好,见到你,就好了。” 厉锋微微一笑,说道:“是我来晚了,害你等候多日。我不是不想来,只是不知该以什么理由来。我平常极少进青楼馆阁。” 宋秋夕见到厉锋,便把前日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诸脑后了,一心只在他身上。 “没事,来了就好。” 厉锋道:“我明日就要去宫里做事了,日后恐怕不能常来。但是你放心,我空时便来看你。你在这里要好好照顾自己,切莫胡思乱想。游行江湖之人,最重承诺二字,不诺则已,一诺如山,绝不会轻易改变。” 他说着从怀中拿出一柄小小的匕首,:“这是我爹生前专门找人为我做的,听我娘说图样还是他亲自画的。他去世多年,我辗转各处,就只剩这唯一的纪念之物了。今日,我便把它送与你。你应该明白其中的意思,愿意收下它吗?” 宋秋夕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震住。她以为厉锋只是来看她的,没有想到他却带来了如此重要的东西。她脑中嗡嗡作响,一颗心怦怦直跳,手却不自主地伸出接过了匕首。 “我真的可以收下吗?” “嗯。但是,我可能不能给你像今日这般安定和丰足的生活,你要想清楚。” “我不怕,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即使浪迹天涯我也愿意。” 宋秋夕自收到厉锋的匕首以来便踏实了,不再患得患失。虽然不能常见到厉锋,但有一件信物在手,也可睹物思人。她每日都把匕首带在身上,闲暇时就拿出来看一看,不过总是背着人悄悄地看两眼。 这日午后,教习坊里还没有人。宋秋夕独坐在窗边的老位置,看着窗外空荡荡的舞台,想起厉锋在那里练剑的样子。她想着想着,又取出匕首赏玩起来。这匕首十分小巧,长不及四寸,完全可以当做水果刀来用。可见应该是厉锋小时候他爹送给他的,刀身上还刻了一个小小的“锋”字。宋秋夕在脑中勾勒了一下厉锋儿时的模样,不觉自己笑了起来。 “秋夕,你笑什么?” 吟吟猝不及防地蹦了进来,宋秋夕还没来得极把匕首收起来,就被她发现。 “你拿着一把小刀做什么?” 宋秋夕见没法再藏,便答道:“没什么,没事做就玩儿一玩儿。” “刀有什么好玩的,给我看看呢。” 宋秋夕知道吟吟是肯定要看的,没办法拒绝,而且不给反而显得自己心虚。她便把匕首放回鞘中小心翼翼地递给吟吟。 “你小心点,很锋利的。” “我又不是小孩子。” 吟吟拿过匕首便直接拔出来看。 “哎,这上面还有个字。‘锋’,是说它很锋利的意思吗?” 宋秋夕先是一吓,后又松了气。心想幸好是吟吟,要是换做别人,还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 “大概,是的吧。” “做刀的人真有意思,还特意刻个字,好像人家看不出刀锋不锋利似的。但我觉得这把刀看着有点眼熟,我好像见过。” 宋秋夕刚刚才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生怕她是在厉锋那里见过。但是,不是在他那里,又是在哪里呢? 第四十章 信物(下) 吟吟拿着厉锋送给宋秋夕的匕首左看右看,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看见过。 宋秋夕怕她想起厉锋,便欲把匕首要回来。 “想不起来就算了。别看了,小心割到自己。” 吟吟不肯善罢甘休,非要想起来不可。 “不行,让我再看看。我一定能想起来,有个印象一直在脑子里打转,等它停下来,我就知道了。嗯……” 吟吟绞尽脑汁想了一阵,还是想不起来,只得作罢。 “哎呀,脑子里转一团糟。算了,还给你吧。” 宋秋夕笑道:“可能是你记错了。” “嗯,可能是的,我还是去玩儿琵琶去。” 吟吟转身往她的琵琶走去,刚走出两步,突然叫了一声:“啊,我想起来了,是探幽姐姐。” “你说什么?” 吟吟回过来说道:“我说我是在探幽姐姐那里见过一把一模一样的刀。” 竟然不是厉锋,宋秋夕不信。 “不可能,探幽姐姐怎么会有的?” “真的。夏天的时候,她还用刀做过碎冰给我吃。不信你跟我去问她。” 宋秋夕很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便与吟吟一起去找林探幽。厉锋的匕首应该是独一无二的才是,为什么林探幽会有?难道做匕首的匠人照着图样多做了一把? 林探幽还在房间里休息,见吟吟和宋秋夕来找她,便问道:“你们两个不在自己房里歇着,跑来我这里做什么?” 吟吟叫宋秋夕拿出匕首给林探幽看,并问道:“我记得你也有一把的,对不对?” 林探幽看了宋秋夕的匕首,忙从柜中取出她自己那把。两把匕首放在桌上一比对,可不是一模一样。 吟吟道:“看,我没记错吧。你们都有一把同样的刀,难道是失散多年的姐妹?” 宋秋夕道:“我的是别人送给我的。” 林探幽问道:“谁送你的?” 宋秋夕吱唔着不肯说。吟吟比两个局中人还急,催道:“秋夕,你快说呀,这对探幽姐姐很重要。” “是,是厉,厉教头。” “什么?厉教头?哦,难怪上面刻了一个‘锋’字。这么说,厉教头和探幽姐姐就是失散多年的兄妹喽。” 林探幽唾道:“去,你戏看多了吧,哪里来的那么多失散的兄弟姐妹。我这也是别人给的。” “你的也是别人给你的呀!没劲,我还在想要是你跟厉教头是兄妹,你就可以劝他收我为徒了呢。结果,你真是太叫我失望了。” 林探幽被它说得又是恼又是笑,“是,是,我真是对不起你呀,吟吟小姐。可是,都过去这么久了,你怎么还你成功啊?” “别提了,都怪厉教头,他百毒不侵。我送过他好吃的,好玩儿的,甚至用钱贿赂他,他还是死活都不愿意做我师父。” “证明你们此生没有师徒缘。我们正事还没说完呢,别说你这些笑话了。秋夕的匕首上刻着‘锋’字,可我这上面刻的是一个‘轲’字。” 林探幽拔出匕首,把那个字给宋秋夕和吟吟看。宋秋夕也把‘锋’字给她看。 “还真是不一样。探幽姐姐,你这把是谁送的。”宋秋夕问道。 “我也不知道。” 吟吟道:“人家送你东西,你还不知道人家是谁。莫非他是蒙着脸送给你的?或者是晚上偷偷送来的?” “你别瞎猜。这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才八岁,如今已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他又没告诉过我他的名字。我唯一的线索就是他给我的这把匕首以及上面的字,这字很可能就是他的名字,就像厉教头的‘锋’一样。但茫茫人海,又到哪里去找呢?不过,今日总算又多了条线索。厉教头既然有一把相同的匕首,他或许知道些什么。” 宋秋夕道:“厉大哥说过,这匕首是他爹画了图样请人做的。” “厉大哥?秋夕,你们两个……” 宋秋夕不小心喊漏了嘴,被林探幽抓着了。但她这句话本身就是个大漏洞,说匕首是厉锋的爹留给他的,他能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送给宋秋夕,还不能说明他们两人关系不一般? 林探幽不是吟吟,没有那么好糊弄,宋秋夕只好默认。 “那倒要恭喜你了。不过,照你的说法,这两把匕首还大有渊源。” “这个我不知道,只能问他本人。” “哎,可惜厉教头近日不来?不然,我可能就能早些知道他的真面目了。但没关系,反正十年都过去了,也不怕再多等十日。” 这时,吟吟插嘴问道:“探幽姐姐,你恭喜秋夕什么?” 林探幽道“你个傻瓜,要拜师嘛,至少先讨好一下师娘啊。” “师娘?什么师娘?” “还不懂。你厉师父把他的传家匕首送给了秋夕,你说秋夕是不是你未来的师娘,你还不快求求她。” “啊……秋夕,你。我拜师都还没拜成,你怎么就悄悄成了我师娘了?”吟吟大惊失色。 宋秋夕顿时粉面羞红,“你们不要胡说,我还不是。哪有那么快?” 林探幽笑道:“不快,也八九不离十了,到时记得请我们喝喜酒啊。” “探幽姐姐,你别说了。” “好好好,不说你了。我们去坊里练曲子去吧,姐妹们应该都在了。” 吟吟道:“别走啊,你还没给我们讲你的故事呢。” “什么故事?” “就是你十年前的跟这把刀有关的故事啊。” “这不叫刀,叫匕首。” “不都一样嘛。反正我要听故事,你不讲我就不走,也不让你走。” 她语毕还真用双手去拉着林探幽的右臂,一副死皮赖脸谁都不怕的表情。 “你们真的要听?”林探幽问道。 吟吟使劲儿点头,又冲宋秋夕使眼色,让她点头。 宋秋夕道:“探幽姐姐,你就讲讲吧。” 林探幽咳嗽了一声,说道:“好吧。既然你们要听,那我就说说。但是,这可是和悲伤的故事,你们听了别哭啊。 从前,有个小女孩,父母得病双亡。她只身踏上了投奔亲戚的旅程,谁知在路上遇到了小流氓。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吟吟和宋秋夕双双摇头。林探幽眼里充满神秘,深吸了一口气。 “结果,她被一个英勇的男孩救了。那个男孩给了她一把匕首防身,还答应护送她去找她的亲戚。他们翻山越岭,历经千辛万苦,小女孩终于和亲人团聚。之后,那个男孩连名字都没留下就走了,成了一个无名英雄。” 林探幽炸起连珠炮一口气讲完了故事,吟吟和宋秋夕听得一个愣一个呆。 “然后呢?”吟吟问道。 “然后啊,然后小女孩就长大成了我喽。” 林探幽翘起一根手指指着自己。 吟吟对这个通俗的故事和潦草的结局相当不满,“这都什么呀?你是随便讲个故事骗我们的吧。” 林探幽道:“反正你只是要听故事,又没说要听什么样的,管我怎么说呢。故事讲完了,走啦。” “你个狡猾的骗子。” 林探幽不理吟吟气愤的控诉,甩开她的手就先溜出了房,那把匕首还紧紧地握在她的手里。 第四十一章 红娘难当 魏黎初因即将回琩州之事而烦恼了多日,他烦的自然是与静媛的情缘即将断线。但以他们目前的状况,他真不知该做什么。 穆月白看他整日不是待在书房无精打采,就是待在房里唉声叹气,约他去同艺馆也不去,穆月白便提议到城外散心。 “城外如今只是荒草连天,一片萧条,有什么可看的。”魏黎初丝毫提不起兴趣,眼睛直直地盯着书,也不知看进去没有。 “去找柳先生怎样?” “不要总去扰人清净。” “那你要如何?” “我只想独自待一会儿。你去骑马也好,找晏青也罢,找心言也行,不要来管我。” “不行。转眼就是年终,你在我这里也待不了几个月了,我想在你走之前帮你做点事,怎么说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 穆月白的话中含着淡淡的凄凉和感伤,魏黎初听得颇为感怀。 “是啊,想当年你我都还年少,这六年真如弹指一瞬。不过,我应该感谢你的照顾,多亏你把我从宫中救出来,我才有幸结交你们这些推心置腹的好友,不然这几年幽禁不知该是怎样的孤寂。” 穆月白轻笑道:“彼此彼此,有友如此,也算是不负少年时光。若是晏青听见你这话,定会十分高兴。” “他啊,他最多算是损友一名。” “也不能这么说,好坏通常只有一线之隔。若不是晏青,你也无法认识静媛啊。” 魏黎初道:“你觉得我与静媛相识又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你连试都不试就放弃,日后很可能抱憾终生,那必然是件坏事。” “我该怎么试呢?” “这个嘛,我认为晏青说得还是有道理的,大胆地去问个明白。若谁都不愿跨出这第一步,就永远都只能停留在原地。难道你还想让静媛走第一步?” “当然不是,再怎么说我也是个男人,如何能让她一个姑娘家主动?” “既然如此,那你还在犹豫什么?这种重要时刻,就应当果断一点。” 魏黎初被穆月白一顿苦口婆心的“怂恿”,终于下定决心去迈出艰难而重要的第一步了。 “好,那我就去试试。无论成败,总要弄个清楚明白。” “嗯。我去以你生辰的名义把静媛找出来,你好好想想说辞,如何?” “不必了吧,我直接去同艺馆不就好了吗?” “如此大事,当然应该有个不平凡的开始。而且,就算失败,也是个不平凡的结束,可以让你们二人怀念一生。” “你是在咒我么?还是你太无聊?要么就是跟晏青学坏了?” 还真被魏黎初说中了,穆月白的确是想到了以前晏青给宋秋夕准备的花雨,所以想帮魏黎初也设一个唯美的告白情景,让静媛感动得不能拒绝。 “如果可以更完美,为何要选择平淡?听我的,既然要做,就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若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你就算凑齐时间所有良辰美景,最多只能让她多看你一眼。” “多看一眼就多一分机会,当然要争取。” “这……”魏黎初无言以对。 “你不用操心,我去帮你安排,你只要演好自己的角色就是了。” 面对穆月白如此热心的相助,魏黎初无以为拒,只好默默认同,只是他还有两个要求。第一个就是不要搞得浮华艳俗,他可不想吓跑静媛;第二个就是不要让晏青知道,免得他瞎掺和,原因参见第一条。 魏黎初与晏青非常不同,譬如对女子的态度、对为官的态度、对生活的态度、对人生的态度,甚至小到对一花一叶的态度,几乎处处截然相反,而且相互无法认同。这二人能成为好友并安然相处至今也真是不易,就连穆月白也想不通是为什么。 穆月白获得魏黎初的首肯,便开始想点子。虽然他在魏黎初面前是一副胸有定见的样子,但那只是骗他相信自己,其实,他脑中全然没有一点主意。这不是他的专长,又被严令禁止告诉擅长此道的晏青,自找的麻烦还得自己扛。 不过,有了上次帮晏青的经验,他有些开窍。虽然静媛是千金小姐出身,但女子的喜好总不免有相同之处,美丽的东西比如花总归都是喜欢的。但花雨的点子已被晏青用了,不能再重复,那还有什么可以用呢?魏黎初不喜欢花哨,估计静媛也不喜欢。这个季节还下不来雪,要下只能下霜。 穆月白越是想不出来,越是佩服晏青,他是怎么在短短一刻中想出那么多好点子的?看来,红娘真不好当啊!况且他还是个男人。 穆月白整整想了一夜,还画了许多草图,直到东方既白,太白星升起,夜色与晨光朦胧地胶着。他才意识到已是黎明。为了朋友,他两肋插刀也算够拼的了。但光是拼也无用啊,他还是没有想出一个令自己满意的主意。 他把手中最后一张纸团成一团扔进炭炉中,累得趴在桌上。炉中瑞炭已快燃尽,火光渐弱。日夜交替之际又最为寒冷,再坐下去必然要感风寒了,还是回去睡会儿吧。 走至庭中,东边日出,日光正好照在穆月白本就疲劳得上下打架的双眼上,照得他愈发睁不开眼了。 穆月白好久没有这么早起过了,不对,应该是没有这么晚睡过了。许久不见的冬日日出给他带来几分欣喜,冷冽而湿润的气息让他睡意全无。他望着天边红霞,“嘶”地一声回应一下这寒冷的黎明。忽然间,脑中闪过一道灵光,赶走了漫漫黑暗。 “我想到了!” 他快步走到魏黎初的房门前,本想推门进去却推不开,只得安安分分地敲个门。 “喂,快给我开门,我想到了。” 魏黎初此时正在鼾睡之中,骤然听得一阵猛烈的敲门声,惊得一下就坐了起来。仔细一听,门外果然有人在敲门。 他披了衣服起身去开门,见是穆月白,便抱怨道:“你这么早来做什么?” “我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消息不能晚点再说?” “先别管了,你快出来看。” “看什么?” “看日出。” “什么?” 穆月白拖着惊讶的魏黎初来到房外,让他看东边满天朝霞。 魏黎初道:“你这么早把我吵醒,就为了让我陪你看日出?” “不是陪我,是陪静媛。” “静媛?她在哪儿?” 魏黎初误以为静媛在,但他此时衣冠不整的,忙裹紧外衣左右寻望。 “别紧张,她不在这儿。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带静媛去看日出。” 魏黎初才放松,问道:“为何是看日出?” “因为此季无花可赏,无雪可看,吹风太冷,听雨难等,最好莫过于日出了。你试想一下,黎明之初,朝霞之下,你牵起她的手,许下不离不弃的盟誓,万丈霞光和殷殷红日为你们见证。最重要的是,这不正是你的名字么?寓意深刻啊!” “哪里深刻了?肤浅。况且,这不是我的名字,更像我大哥的名字。” “你大哥叫什么?” “旭初。” 穆月白翻了翻眼,说道:“你父亲取名真是……难以言喻。” “因我们都是出生于清晨,故有此名。” “好吧。不管名字的问题了,你认为这个点子如何?我可是想了一宿才想出来的。” “你一夜未睡?” 魏黎初没想到穆月白真的这么上心。 “对啊。怎么样?” “你这又何必呢?也不急于一时。” “如何能不急?你忘啦,今年琩州牧要进京述职了。你不想在他到来之时,当面向他请求你和静媛的事吗?你们二人之间还横着魏夏两家的关系问题,可没那么简单。” 魏黎初当然不会忘了他爹年终要来京之事,但是并没想到要趁此时机把他和静媛的事情告诉他,因为还不知静媛是什么想法。 “这……” 第四十二章 相认 这日,厉锋轮班休息,他在家无事,便去永馨书社看柳士则和余少杰,但余少杰彼时正在秘书省校书。他忘了余少杰也有自己的职务了。 他在书社跟柳士则坐了一会儿,又去三江酒楼喝了个酒。独饮虽无趣,但他在京城认识的人都忙着各自的工作,他也不知道还能找谁喝酒。本来穆月白和魏黎初倒是赋闲在家,但王府不是一般的高门大户,不好随意相扰。 喝了一壶酒,没什么滋味,厉锋便付钱走人。走到大街上,街道虽四通八达,他却不知该往哪里走,感觉自己果然不属于这里。左顾右盼了一回,还是往同艺馆走去,去看看“弟子”们也好。 同艺馆日间都是比较清净的,大堂内只有一个看门人和两个丫鬟。厉锋走进去打了个招呼,看门的正是曾跟他学过武的一个护院。他见教头来了,忙嬉笑着欢迎,并把他带到里面去找其他护院。 看完护院,他又去找柳心言,路上正遇到账房拿钱的林探幽。林探幽一直在等他来,今日见到,自然是要让他为自己解惑。 “厉教头,你来啦。” “是探幽姑娘啊,好久不见。” “是啊。我这几日可是一直都在等你。” “等我?姑娘等我做什么?” “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想请教。” “噢,什么事?” “此地说话不便,教头可否移驾去我房里。” “这恐怕不太好吧。” 林探幽笑道:“教头自诩江湖儿女,怎么还如此拘泥小节?” 厉锋不知道林探幽原来如此豪气,说话间不仅毫无扭捏之态,还大有睥睨礼俗之意。 “我只是怕坏了姑娘的名声。” “我们这种青楼女子,哪里还有什么名声可言?只是厉教头不嫌弃罢了。如果教头实在要避嫌的话,那就去石桌那边说吧。不过,要请你稍等一下,我去房中拿点东西。” “好。厉某恭候就是。” 林探幽与厉锋说完,疾速回到房里取了匕首来。厉锋在石桌边等着,林探幽赶回来时一言未发,把手中的匕首送到他面前。 厉锋看着她手里那把熟悉的匕首,非常诧异。他不是把匕首送给宋秋夕了嘛,怎么出现在了林探幽手里? 他抓住林探幽的手腕,急问道:“这匕首怎么会在你手里,秋夕呢?” 林探幽道:“你看好,这把不是你送给秋夕的那把。” 听她这么说,厉锋更是惊讶不已。他从林探幽手中取过匕首,拔出看刀身的字,是“轲”。 “你是,英儿。” 林探幽有近十年没听到别人这么唤她了。今日重听,竟是那么陌生,这真是她的名字吗?是的,不过这是她十年前的名字。 “是你,真的是你。” 林探幽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免得自己再惊呼出来。她本来只是想向厉锋打听的,谁知,他就是那个人。 厉锋也是又惊又喜,“你是英儿!真没想到,我们竟然在这里重逢。” 林探幽激动地点点头,眼里差点掉下眼泪。 “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故人重逢,是人生一大喜,更何况是十年后的不期而遇。十年,一生能有几个十年。十年可以把一个懵懂无知的孩童变为深谙世事的女子,把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变为藏锋敛锐的男子。十年可以把熟悉变成陌生,把美好变成平庸。 厉锋和林探幽的心情久久难以平复,不仅是激动,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沧桑感。 “英儿,你不是应该在你舅舅那里吗?怎么会在京城?还……” “还沦落风尘?别再提我那狠心的舅舅了。我到他家才几个月,他就嫌我是个无用的大包袱,把我骗到京城卖给了青楼。若不是我拼死反抗,今日就该在那青楼之中以泪洗面,无颜见你了。” 厉锋听了林探幽的遭遇,怒发冲冠,一拳击在石桌上,大有要将其击碎的架势。 “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竟然将自己亲姐姐的女儿推入火坑。若是让我再遇见他,一定饶不了他。” “这么多年过去了,谁还想去恨那种人啊。幸而我最后脱离了火坑。” “那你是怎么来到同艺馆的?”厉锋转而问道。 “当年我在青楼学艺学到十三,**让我接客,我抵死不从,还差点还毁了自己的脸。**怕人财两空,便允我做了个艺妓。 后来,我不堪忍受**每日苦苦相逼,又听说同艺馆是风尘女子的避难处,便跑来找凌雪姐,偷偷将自己卖给了同艺馆。凌雪姐听了我的情况,便让我直接留在这里别回去,怕到时**扣着人不肯放,并派锦枫姐去同**交涉,把我赎了出来。此后,我便一直留在这里了。” 同艺馆的姑娘们虽然面上风光,但几乎个个都有一段不堪回首的悲苦往事,多是为梅凌雪所救,所以大家对梅凌雪的尊重是不言而喻的。 厉锋感叹道:“这些年你受苦了,早知道当年我就不该把你送到你舅舅那里。” 林探幽笑道:“受苦也无所谓,顶多就是饿两天,打两顿,我都忍得了。而且还好忍下了,若是我一时冲动用这把匕首自行了断,那我就永远没法知道你的真名实姓了,来生想报恩都没处找人。 这些年我一直以为你叫什么轲,原来不是。要是当年你把你的名字告诉我,我们不就可以早点相认了嘛,还矫情得想当无名英雄。对了,你怎么会有两把相同的匕首的?” “哦,轲就是厉轲,是我同胞弟弟。我爹自己开了个武馆,他希望我们好好习武,将来继承他的武馆,所以在我们五岁时,他就给了我们这匕首,一人一把。可惜小轲早早夭折,他的匕首便到了我这里。后来,我给你防身用,离开时却忘了问你要回来。” “原来如此。那你要把匕首收回去吗?” 厉锋笑道:“不必了,它跟了你这么多年,恐怕早已变心易主。况且,死者长已矣,留着这些也只是徒增伤感罢了。” “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说实话,我还真离不开它,你都不知道它有多好用。” “你平常好好的用匕首做什么?” 林探幽笑道:“这个嘛,是秘密,反正不是用来杀人做坏事就是了。厉大哥,我们好不容易别后重逢,就别说这些感伤的话了,应该庆祝一下才是。” “好,你说怎么庆祝?” “我去找碧桐姐,让她吩咐厨房给我备一桌好酒菜,我们好好叙叙。哦,还可以叫上秋夕。你们的事我都知道了,我就是从她那里看到你的匕首的。” “是嘛。本来我不想让大家知道的,看来是瞒不住了。” “这样的好事有什么可瞒的,我们大家都支持。凌雪姐知道的话,肯定也会高兴的。” 当日,林探幽聚了些好姐妹为她巧遇多年前的故人而庆祝。梅凌雪、碧桐、锦枫、宋秋夕、静媛、吟吟和柳心言等人都被邀来了。林探幽不仅讲了自己跟厉锋的事,还代厉锋把他跟宋秋夕的事也公布了。两件事都是喜事,众人皆向他们道贺。 唯有吟吟大失所望。在她的想象中,林探幽的故事应该更加传奇和曲折才对。尤其是主角还是厉锋,怎么说也得有个与高手大战三百回合或者以一战百的情节才合理。结果,就是个小流氓。 她忘了,十年前的厉锋也就是个被迫流浪江湖的十多岁的少年而已,就算是习武出身,也算不得高手。 第四十三章 冬之春 林探幽和厉锋十年前就已相识,而且厉锋早就送了一把匕首给她。这事让宋秋夕心里多了一个梗,她觉得自己好像是从林探幽手里抢走了厉锋。 是夜,她怎么都睡不着,越想越内疚、越害怕。她心里挣扎了很久,还是决定去第二日一早就去找林探幽坦白。 林探幽平常都要睡到很晚,这日竟然破天荒地早起了。其实,原因也不难猜,肯定是因为高兴的。 “秋夕,你跟我真是心意相通啊,竟然知道我今日要早起,一早就来找我了。”她把宋秋夕请进屋说道。 宋秋夕焦虑不安,没有回应她的玩笑。 “探幽姐姐,我是来跟你说一件事的。” “什么事啊?这么认真。厉大哥的事不是已经解决了嘛,你们也得到了大家的祝福。” “我就是为这件事来的。我昨夜想了很多,还是觉得自己没法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你这是怎么了?”林探幽不解宋秋夕究竟在想什么。 “探幽姐姐,我对不起你。我把厉大哥从你身边抢走了,但是,我又不想把他还给你。我很矛盾,不知道该怎么办。” 林探幽听后不觉哑然失笑,原来宋秋夕是在担心这个。 “厉大哥又不是什么物件,让我们抢过来还回去的。不瞒你说,早年我也想过日后再遇到他,如果我们都还未婚嫁的话,我就以身相许。但是,真的见了他,我又不这么想了。不完全是因为你,还有我自己的原因。 昨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十年前的情景。梦里,一个少年在夕阳下笑着朝我挥手,一如当年厉大哥跟我告别时那样。我已经不只一次两次地做相同的梦了,本来没什么好奇怪的。但是,昨日我已经知道那个少年就是如今的厉大哥了呀,按理说我梦中的人应该变成厉大哥才是。然而,依然是那个少年,和那张不变的笑脸。你明白这是为什么吗?” “不明白。” “我醒来之后就明白了,其实,一直以来,我怀念的都是当年的那个少年,而不是厉大哥。十年过去了,那个少年是谁对我来说不再重要,重要的只是和他的那段回忆。虽然,我知道他就是厉锋,但已无法全然把今日的厉锋当成当日的厉锋了。这样说,你明白吗?” 宋秋夕被她的解释绕得更加不知所以。 “我不明白。什么今日的厉大哥,当日的厉大哥的?难道他们不是一个人吗?” 林探幽也不知再要如何解释,只得说道:“不明白就不明白吧。反正我的意思就是,我只把厉大哥当故人、恩人、大哥、朋友,绝不会喜欢他。所以,你只需要好好地跟他在一起就是了,不要多想。你们都是我的朋友,我真心希望你们好。” “真是这样吗?” “嗯,当然。”林探幽握着宋秋夕的手说道。 两人把话说清楚了,各自也都释怀了。宋秋夕不再纠结于是否要把厉锋还给林探幽,林探幽也一心只把厉锋当做朋友。 穆月白给魏黎初出的带静媛去看日出的主意虽然很好,但魏黎初最终却并未接受。他给出的理由是天太冷,会把静媛冻着。但实际上,在他心里,还是不想学晏青那一套。他坚信如果静媛不喜欢自己,带她去看什么都无济于事,反而显得自己很轻浮,也不符合他的行事风格。 不过,魏黎初也不是毫不领情,他还是十分感谢穆月白为他计划一切。并且,他接纳了穆月白另一个建议,就是等他爹来京城之时,若他与静媛有好的结果,他就求他爹去夏家处理这事。夏家理亏在先,只有他爹肯出面,应该可以再把静媛聘到魏家,虽然对象换成了魏黎初。 此事想想真是格外离奇,魏黎初也没有把握一定能说服他爹,但只要静媛点头,他愿拼尽全力。 梅凌雪接到穆王府送来的帖子,是请静媛明日去王府赴宴的,说是穆月白要招待一位重要客人,让静媛去弹两曲。她因信得过穆月白的为人,所以一口便答应了。但该安排的还是都提前为静媛安排好了,也并未马虎。 静媛于翌日晚宴前被接到穆王府。王府中虽设了宴,却并无客人,席间只有穆月白、魏黎初和静媛三人。 静媛疑惑地问穆月白:“穆公子,你的客人呢?” 穆月白笑道:“我帖中说的那位贵客就是你。” “我?这我就不懂了,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招待我?” “这个问题你得问魏兄,我不过是个传话的。” 穆月白一开始就把一切都推给魏黎初,让本来就紧张的魏黎初差点连杯子都拿不起来,因为手抖得厉害。 静媛转而看着魏黎初,希望他解答自己的疑问。但看了他此时的样子,疑问却更大了。 魏黎初被看得坐不住了,忙站起身说道:“我忘了一件重要的事了,穆兄,烦扰你跟我出去一下。静媛,你稍坐一会儿,我们马上就回来。” 他说完便埋头往门外走去,走至门口又回过头来看穆月白,见他没有要动的意思,便催他快点儿。 穆月白只得不情愿地跟了出来。 “喂,你怎么回事?这么直白地把我供了出来,让我如何接下去?” “我故意的。这叫抛砖引玉,我就是怕你开不了口,才帮你推波助澜的,哪知你还是要临阵脱逃。” “谁说我要逃了,我只是想委婉一点而已。” “那话我已说出口了,你说怎么办?” “我要是知道,就不会把你喊出来了。” 两人站了一阵,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来。穆月白道:“我们别让静媛一个人在里面等太久,好歹先陪她用完膳吧。我忘了个东西,回去拿一下,你先进去。” 他语罢即匆匆离去,剩下魏黎初在庭中徘徊,脑中一片混乱。明明心爱的女子就在屋里,他却不敢去面对,他不禁自我嘲讽起来。 “魏黎初啊魏黎初,你真是个懦夫!” 静媛在屋里等了很久都不见魏黎初和穆月白回来,便出来寻他们。 “魏大哥,你们怎么都不进去了?穆公子人呢?” 魏黎初停下脚步,转头与静媛相对,无言以对。 这似曾相识的感觉,不正是第一次与她相见的感觉么? 尽管东风变成了西风,落花变为了落叶,但她还是她,就这样站在他眼前。 “静媛,如果我说我想牵起你的手,带你去看春夏秋冬的日出,你会答应吗?” 魏黎初不知哪里来的勇气,鬼使神差地对静媛说了这么一句话。也许,他把真正的静媛看做了画中人。也许,他就是情不自禁。 静媛愣住了,“魏大哥,你……” “我知道,你有许多担忧。但我只有一句话,我会全力以赴。所以,你无需顾虑。” 静媛以前的确有诸多顾虑,但在此时,她竟一下子什么都不怕了。 “怎么能毫无顾虑呢?日出那么短,很容易就错过了,我们至少要早一点起身才是。” “什么?静媛,你是说?你的意思是,你答应了。” 如春风拂过般,静媛嘴角的笑容轻轻绽放。 魏黎初此时感觉自己置身梦境和现实的交错之中,但与以往不同的是那飘渺朦胧的梦境渐渐清晰起来,那个他怎么也追不上的身影终于迎着他走来。他也向她走去,只有两步,仅仅只有两步,他就能抓住他她的双手了。一直以来,无论是在梦境里还是在现实里,他都只是少走了两步而已。 穆月白偷偷到魏黎初的房里拿了他珍藏的那幅静媛的画像,他打算把魏黎初逼到绝境,否则,他无法战胜“心魔”。 当他拿着画赶到魏黎初身边时,才发现已经用不着了。 (第三卷完) 第一章 灾异 冬至昼短夜长,天色早已昏蒙,柳心言正在灶前包着馄饨。她请了厉锋来吃百味馄饨,但馄饨快包完了,水也烧开了,却还不见厉锋来。 “少杰,你去看看厉大哥来了没有,要是还没来的话,水就先别烧了。” “哦,好。” 余少杰答了话便从灶后起身前头店里走去。他刚走出门,忽听得天上一声震雷,抬头一望,竟有一团火球掠过暗空。 “心言姐,快出来看,有陨石。” 及至柳心言出来,已不见陨石。 “哪里啊?” “只有一颗,往天垠山那边飞去了。” 这时,柳士则也走了过来。 “你们也看到陨石了?” “少杰看到的,我出来晚了,没见到。” 余少杰问道:“柳先生,怎么会突然出现陨石的?” 柳士则面上隐隐有忧色,说道:“不清楚。只希望不会引起大火。” 柳士则见陨石往天垠山方向飞去,担心它落在山上。此时山上树木叶落枝枯,极易引发大火。夜间失火,山中难救,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陨石并未如柳士则担忧的那样落于天垠山中,而是落在了皇宫,致禁中麒麟阁失火。 据麒麟阁守卫所言,当他们注意到陨石之时,它已不偏不倚地朝着麒麟阁直冲而来,刹时间就击穿屋顶飞入阁中,屋顶当即着了火。他们忙奔走呼救,幸而扑救及时,未酿成连环大火,但麒麟阁的屋顶有大半被焚毁。 是时,皇帝亲至麒麟阁巡视。左右皆劝他远离火场,防止死灰复燃,但他却执意要入阁,侍卫们只得紧围在侧护其周全。 皇帝进得阁内,仰头即见阁失顶盖,夜幕覆于其上。低头只见一片火后余乱,尽是灰烬、断木和残瓦。正门对面供奉的玉麒麟不知被何物击倒,身首异处。 一侍卫来禀报:“启禀皇上,发现一个深洞,里面好像还有火光,应该就是那颗陨石。” 皇帝便随侍卫去查看。那洞径约半尺,深约三尺,其间莹莹有亮光。待亮光暗淡之后,皇帝即命侍卫挖开洞穴,取出陨石。 陨石呈扁圆形,红褐色,重约五六斤,捧于手中尚能感受到余温。 皇帝视察完麒麟阁的情况,把陨石带回了御书房,并急诏翰林天文袁济善觐见。 袁济善受诏赶来,皇帝便向他询问陨石一事。 “袁卿家如何看待今夜这天外之石?” 袁济善细细观察了皇帝给他看的陨石,并未发现有什么特殊之处。 “回禀皇上,历来关于陨石的记载数不胜数,但陨石带来特别灾异的记录却并不多,十有八九是因其自身带火而引发落地之处的火灾。故此次麒麟阁之事不过是个意外,不足以说明什么。” 皇帝听后点头称是,“卿家之意甚得朕心。只是这麒麟阁为先祖所建,玉麒麟自开国即供于此处,一日之内两者皆毁,也实乃朕之过啊!况且,如卿家方才所说,陨石带来的灾异十之八九为火灾,那剩下十之一二又当如何?” “这……皇上的意思是……” “朕的意思是为防万一,还是应当采取些禳救措施以安民心。” “微臣懂了。不过,陨石不比日月之食,皇上只需素服减膳以示仰当天心即可。” “好,那朕就素服减膳十日,并将侧身思疚之意布告天下。” “皇上圣明。” 皇帝又道:“还有一事,明日朕不希望听到翰林天文院和司天监有任何关于陨石的夸大之辞。” “皇上放心,此事臣定会在明日早朝之前办妥。” “嗯。好了,没别的事了,你退下吧。” “微臣告退。” 翌日,麒麟阁失火之事不仅传遍禁内,京城内也是人尽皆知。虽然皇帝已下令尽快整修麒麟阁和修复玉麒麟,但无法掩盖天降灾祸的事实。各种流言仍然很快就流散开来,一时间沸沸扬扬。 晏青从宫中出来,便直转到穆王府找穆月白。彼时,穆月白和魏黎初一如往常在书房之中各行其是。 “穆兄、魏兄,昨夜之事你们可听说了?” 穆月白和魏黎初对于晏青的随意闯入早已习以为常。尤其是魏黎初,对面坐着的那位也老是这样跑进他的房间。若无特殊情况,他对他们两人的这种无礼行为也无意再说什么,反正说了也是白说,下次肯定还是如此。 穆月白反问道:“你是指陨石之事吗?” “正是。今日上朝时,多名大臣皆说陨石烧毁麒麟阁、撞毁玉麒麟是主凶,恐有异变,但司天监监正和翰林天文竟异口同声地称灾异之说为一派胡言,还为此与另几名大臣在圣前争吵起来。你说奇怪不奇怪?” 魏黎初道:“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司天监和翰林天文院是相互监督的官署,天象预示吉凶之事本就难猜,再加上还要与另一官署比对推算结果,他们自然战战兢兢,生怕出错。他们若意见不一,只会给自己招来罪责,故而两署长官同出一气也数正常,不过是为自保而已。” 晏青道:“我看没这么简单。司天监设于外朝,翰林天文院设于禁内,二者虽同掌天文之事,地位却有微妙的不同。翰林天文院因属内侍,显然更接近皇上,更受器重,没必要与司天监通气。况且,你是没见到他们今日的态度,简直就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谁提出灾异说,他们就跟谁骂。” 穆月白道:“照你这么说来,倒的确有些奇怪。他们不主张有祸就罢了,还激烈反对别人如是说,不像他们的作为,倒像是有人授意。皇兄对此是何态度?” “皇上初时是不管不问,任由他们争吵,最后才说此事虽不宜武断地认为是凶兆,但也应重视。翰林天文袁济善便建议皇上素服减膳十日并布告天下以示有所警惧。” 穆月白又问道:“那京城内的百姓又是如何看待此事的?” “皇上的诏书已布告出来,百姓还算安定,但似乎仍有些恐慌。毕竟偌大的皇宫之中被毁的偏偏是麒麟阁,确实会令人想到天命难测。我在路上就听见有人议论此事,多是不太乐观。” “那这就不难理解了。皇兄是天子,天子之意即是秉承天意。但很多臣民都不能明白天意,皇兄就只能善加引导。你认为翰林天文院和司天监是应当服从天意呢?还是应当服从天子意呢?” 魏黎初道:“你的意思是授意他们反对灾异说的是皇上?这么说来,皇上是怀疑有人会借此散播谣言蛊惑民心。” “应该是的,但他怀疑谁就不得而知了,或者他只是在试探。” 晏青一手抚着自己的下巴,作深思状并说道:“穆兄说得是,这其中恐怕大有文章。我连圣意都弄不明白,难怪只能做个小小侍郎,真是惭愧啊!” 魏黎初又忍不住要斥责他了:“哼,得了吧。你用三年就升到别人可能花十年都升不到的官位,还要如何?” “魏兄先不要急着说我。你是不知道,在朝中为官,做了侍郎才知官小,上头光是宰辅就有好几位,更别提其他长官了。” “这我真不知道,晏大人辛苦了。” “你看看,又来讽刺我了。好吧,我不跟你说这个了。等会儿我要去同艺馆,你们去不去?” 穆月白欠身微微伸了个懒腰,说道:“今日也在此坐了一日,就同你出去走走吧。” 对于这件事,魏黎初倒是破天荒地与晏青意气相投,一点都没有反对。三人又略坐了一坐,便一同去了同艺馆。 第二章 决心 同艺馆大堂之内客人比往日少了些,但几乎所有人都在谈论陨石。晏青等三人直接点了酒菜在大堂之中用饭,顺道听听别人怎么说。 各人见解真是五花八门。有人说“天命不可违,国内恐有大祸”;也有主张“天命不可信,陨石常有,不足为惧”;还有人说“陨石实乃陨星,此次星陨于宫中,恐怕是对应了宫中哪位贵人”。 晏青向穆月白和魏黎初悄声笑道:“只差说君主失德,天意谴之的了。” 穆月白置之一笑。 魏黎初道:“或许真有人有此想法,只是不敢明目张胆地说罢了。话说回来,皇上都减膳了,我们却在此公然大吃大喝,似乎不太妥当吧。” 晏青道:“没有啊,为了回应圣意,我今日可是特地没有去酒楼。” 此时,梅凌雪旖旎而来,在晏青身后笑道:“难怪今日馆里客人少了,原来都是这陨石害得。看来陨石果然是不祥的征兆。” 晏青放下手中杯盏,侧身向梅凌雪挑眉说道:“由此也可看出谁才是同艺馆的忠实客人呐。譬如我们三个,可是冒着天下之大不韪而来。” 梅凌雪端身行了个礼,“是,晏公子的深情厚意小女子感激不尽。只是不知公子为何要冒如此大的险?” “这个嘛,当然是佳人有约。” 梅凌雪莞尔一笑,问道:“噢,不知今日哪位佳人这么有福?” “有魏兄在,当然是静媛姑娘。不过,还是再叫上秋夕姑娘得好。不然,我与穆兄就要坐冷板凳了。” 晏青对魏黎初悄无声息地就向静媛示好一事耿耿于怀。怎么说他们也是朋友一场,这样的好事居然不让他参与,而且还试图一直瞒着他,简直没把他这个朋友放在眼里嘛。这个魏黎初,面上一本正经,其实骨子里比他晏青还重色轻友。所以,一提到静媛,他说话就泛起“酸”来。 魏黎初不想在外面拿静媛之事做与他针锋相对的材料,便表现出十足的君子风范,一句也没反驳,只埋首吃自己的东西。 可惜宋秋夕在先前已经被人叫走,梅凌雪建议他们换一个人。 晏青道:“哦,那就探幽姑娘吧。” “探幽好像还在,我这就让人为你们安排。” 不多时,他们三人便被请进了客房。晏青自觉地和穆月白还有林探幽进了另一间,留下魏黎初与静媛独处。 魏黎初和静媛这两人虽已在一起了,但也不懂得你侬我侬地说一些情意绵绵的话,一下只剩他们两人待在屋里,反而无所适从,还不如大家在一处时自在。静媛只得调弦轻弹起琴来。 魏黎初听着琴声沉默良久。虽然这样静静地与静媛待在一起也未尝不好,但谁都不说话,总显得彼此太过生分。他还是决定说点什么。 “静媛,我接到爹的家信,他大概十日后到京城,此次大哥和大嫂也会来,当作回门。到时我就带你去向爹坦白,把我们的事还有你和你姐姐的事说清楚,求他成全。” 琴声乍停,静媛蹙了蹙眉,迟疑地说道:“这样是不是太鲁莽了?不要与我姐姐商量一下吗?还有我爹那边,他不一定会同意。如果我们贸然说出事实,导致两家交恶,我们两人恐怕就更无可能了。” 他们两个好不容易克服了各自心里的忧惧,却又不得不面对现实的困境。 “不会的。我爹是个讲理的人,我们好好解释,他定能理解。若是他真不肯成全,那我,我就带你远走高飞。” 魏黎初蓦地站了起来,内心的坚决形诸辞色。 静媛明白他情真意切,但正因如此,她更加不愿他为了自己而放弃一切。 “魏大哥,或许事情不会这么遭,我们可以从长计议,不要一时冲动做出错误的决定。” “我知道,但是如果到了万不得已之时,我也顾不了那么多。” “我们尽量不要让事情发展到那个地步。我想,我还是应该先回夏府去见我爹,由他出面应该比我们自己去找你爹说要好。” 魏黎初不太同意静媛这么做,便反问道:“可是问题的关键在于你有多大把握说服你爹?” 静媛被问得一时语塞。说到把握,她能有什么把握呢?就算撇开他爹不喜欢她这事不说。单说她这次闯的“祸”,她爹也不会轻易原谅她,更别说劝他放下颜面去拆穿自己的偷梁换柱之计。 “就算是希望渺茫,我也要去试一试。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我不想让你一个人承担。” 静媛的勇敢让魏黎初钦佩至极。想她虽身为弱质女子,却不甘接受别人为她安排的命运,并且敢于奋起反抗。单是这份勇气就胜过世间多少须眉男子,包括他魏黎初。 外柔内刚的女子有时会令男人望而却步,有时却令他们倍加尊重。魏黎初此时就发现他更加想珍惜和静媛的这份缘分了。 “好,那我陪你一起去。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万一他们不放你走呢。你说的,既然是我们两人的事,自然应该共同面对。” “可是,没有穆公子的陪同,你不是不能随意离开王府嘛?” “没关系,我可以去求他,他应该会帮我的。” “好吧,只是不要太为难穆公子,他也有他的立场。” “嗯,我有分寸。大不了让他跟我们一起去便是。” 当夜回王府后,魏黎初开口向穆月白说明他想陪静媛去夏府的事。 “我明日想去一趟夏府,我和静媛想在见我爹以前征得他爹的同意。” 穆月白听后犹豫了一会儿。正如静媛所说,他确实有自己的立场。对于魏黎初之事,他的职责说得直白点儿就是监视。魏黎初的一举一动都要在他的掌握之中,他也要对魏黎初的一切行为负责。但是,站在朋友的立场,他又没有理由不支持魏黎初。所以,他有些左右为难。 魏黎初知道他拿不定主意,便又说道:“如果你为难的话,可以跟我们一同去。” “跟你们一起?你确定我这个外人去合适?” “虽然是有点不大合适,但我总不能那么自私,让你为了我承担失职之罪吧。” 穆月白又考虑了一下,然后点头肯定:“可以,我陪你走一趟。” 第三章 断绝(上) 穆月白和魏黎初乘了马车到同艺馆接静媛,他们要去夏府。为了显示静媛回府的隆重,穆月白特意用他那豪华的马车送她。虽然夏府的人不是没见过豪华马车,但先入为主的印象是相当重要的,不能先输在气势上,让他们以为静媛是在外过得不好才狼狈归家的。 马车保持着一个优雅的、不快不慢的速度驶向夏府,它离夏府越近,静媛心跳地就越快。她其实不想再回到那里,那里对她来说就像是牢笼,待在里面的那些年,她就没有真正地快乐过。 魏黎初坐在静媛旁边,感觉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忙问道:“静媛,你怎么了?” 静媛深吸一口气,勉为其难地笑了笑,说道:“我没事,就是有点害怕,我爹见到我肯定会大发雷霆的。” 魏黎初安慰道:“难为你了。不要怕,我绝不会让他把你怎么样的。” 语罢,他用一只手覆在她用力撑着坐凳的手上。她的手初时有些冰冷,但在魏黎初的手掌中很快就暖和起来。他们就这样牵着彼此的手,听着马蹄撞击石板的声音。 不多时,马车慢慢停了下来。车夫在车外禀道:“王爷,夏府到了。” 魏黎初紧握了一下静媛的手,而后放开准备下车。穆月白却对他们说道:“我想了一下,这是你们的家事,我不便参与,还是不进去了。” 魏黎初道:“你就不怕我们进去密谋什么?” “如果你想辜负朋友的信任的话。况且,真要密谋何愁没有机会,哪需如此张扬。快去吧,我在车里等你们。” 魏黎初先下去,在下面为静媛掀车帷并扶她下车。静媛脚刚着地,夏府的门便开了,从里面走出了夏煊。 夏煊出门就见门口停了一辆大马车,看其形制便可知其主人是王侯一类的人物,但是站在车旁的却是静媛和上次在同艺馆跟她在一起的那个男人。 夏煊稍微收敛了一下大摇大摆的步子,走到魏黎初和静媛面前,先打量了一下魏黎初,因不知他的身份,不敢轻易造次,便转头轻蔑地对静媛说道:“哟,这不是我们的二小姐嘛,怎么舍得回来啦” 静媛不想跟夏煊多说什么,便问道:“我是回来找爹的,他在府里吗?” “哼,当初说走就走,如今竟然还敢自己跑回来,倒是勇气可嘉啊。想见爹?他就在里面。不过他早就知道你在青楼里干得那些勾当了,你别想他再认你这个不孝女。” 魏黎初听不惯夏煊那副轻蔑的口吻和那些不尊重静媛的话,便辞色俱厉地道:“静媛在同艺馆只不过是清清白白地弹琴而已,请夏公子不要侮辱她。” 夏煊虽然无礼,但没蠢到随便跟一个可能是王爷公侯的人发生冲突,便又对静媛说道:“你自己进去见爹吧,看他怎么说。” 他说完这话便甩袖走开了。 静媛和魏黎初随门口的下人进了夏府。静媛离家已愈一年,归家之时却无人理会。下人们见了她多是随意行个礼就匆匆走开,唯恐避之不及,仿佛她是个不祥之人;或者聚在一旁奇怪地偷看她。对于这种冷遇,魏黎初极其诧异,但静媛却处之泰然。 夏守拙刚在厅中跟夏煊说完话,还没离开。下人将静媛和魏黎初引至厅外,让他们稍事等候,自己则先进去向夏守拙通报。 夏守拙听下人报说静媛回来了,便不出所料地发了怒:“她竟然还有脸回来。” 静媛在外面就听到了他爹的骂声,身体不禁微微颤了一下。 去通报的人出来对静媛和魏黎初说道:“二小姐,老爷请你进去。” 静媛虽然竭力让自己镇定,但僵硬的神情已掩饰不住内心的紧张。她半低着头走进厅中,魏黎初紧跟在侧,看着她畏惧的模样,不免有些心疼。 夏守拙坐在上首目不转睛地盯着静媛,脸色铁青,没有任何问候的话。 静媛恭恭敬敬地行了礼,“爹,女儿回来了。” 夏守拙仍旧一言不发。 魏黎初也行礼说道:“小侄拜见世伯。” 夏守拙这才把目光移到魏黎初身上,略带愠怒地撇了两眼。他不认识魏黎初,只把他当做是静媛带回来的一个身份不明的男人,甚至有点觉得他可能就是促成静媛逃婚的原因,所以颇有不屑之意。 “你知道回来了?你有把我这个放在眼里吗?”夏守拙疾言厉色地斥问道。 “生我者父母,女儿不敢忘记爹爹的养育之恩。” “养育之恩?你用差点把我气死这种方式来报答我对你的养育之恩,这是谁教你的?” “女儿也不想惹爹生气,只是您从不曾关心过我的想法?” 夏守拙横眉倒竖,喝了一声:“混账。你一个女儿家要有什么想法。” 静媛被吓得倒退了两步,低头不敢直视她爹。 “我又不是行尸走肉,当然有自己的想法。” “你的想法就是不顾父母之命逃婚,然后去青楼丢人现眼,最后又带一个不知道哪儿来的男人回来气我?” 夏守拙说到激动处,便站起身忽左忽右地快步踱起来。 “亏得你姐姐代你出嫁,才保住我们夏家的名声,不然我的脸早就被你丢光了。你竟然还毫无悔意,理直气壮跟我说什么不愿做行尸走肉。我真是白养你了。” 魏黎初走到静媛前面,为她挡住夏守拙咄咄逼人的目光和狠话。 “世伯,我们今日并不是来论是非的,而是有事想跟您商量,还请您冷静听我们说一说。” “世伯?我可不敢当,不知这位公子是谁?我们的家事似乎与你无关吧。”夏守拙没好气地说道。 魏黎初道:“且不说别的,作为魏家人,这事也不能说与我完全无关。” “什么?魏家的人?那你是?”夏守拙总算以正眼观察了眼前这个年轻人,眼神中充满怀疑。 “小侄是魏家次子魏黎初,魏旭初正是我大哥。” 这个答案让夏守拙不由得惊慌失色。惊的是魏黎初应该待在穆王府才对,怎么会跑到他府上来,而且还是跟着静媛来的?慌的是他好不容易才将静媛逃婚之事遮掩过去,结果还是被魏家的人知道了。但他怎么说也做了多年的州牧,若是被一个后辈一句话就吓得不知所措也说不过去。 第四章 断绝(下) 夏守拙得知静媛竟然带了个魏家的人回来,心中更是怪她不知好歹。但是魏黎初恐怕早已知道静媛和静姝的事情了,只是不知道他有没有把此事报与他爹。那他今日是来兴师问罪的吗?还是别有所图? 他猜不到魏黎初的来意,决定小心应对,他嘴角立即现出慈祥的长辈的微笑,“原来是世侄啊,看我,竟然没认出来。世侄,快请坐。来人呐,上茶。” 静媛和魏黎初都没想到夏守拙的态度转变的那么快,虽然他是笑着的,但看起来却比刚才震怒的样子更可怕。 夏守拙让魏黎初坐了,待下人上完茶才说道:“世侄啊,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如今应该是在穆王府中做穆王的伴读才是,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了?王爷可知道?” “王爷当然是知道的,而且他就在贵府门外,不然我也不能私自逃出来啊。” 夏守拙道:“你说王爷就在府外,那他为何不进来?” “王爷说这是夏家家事,他不便掺和,便不进来了。” “原来如此。但王爷在外,我们却不去迎,未免太过失礼了。” “这点您大可放心,王爷不会计较的。” “那就好。不过,王爷倒是很眷顾世侄啊,不仅让你出宫进王府做伴读,还准允你拜亲访友。想煊儿入宫那几年,我们父子几乎就没见过面,他回来时我都差点认不出来了。” 夏守拙跟魏黎初说话虽然语气和缓,但却是绵里藏针,处处针对魏黎初。 魏黎初只得装作听不懂他的意思,“是啊,我与父亲也是难得见上一面。此次能来拜访,还是我向王爷再三恳求,他才勉强答应的。所以,请恕小侄毫无准备就贸然来访。我来府上,一是想拜访一下世伯,把我爹、大哥还有大嫂不日就会到京的消息告知您,到时您与大嫂又能父女团聚了;二是有一事想与您相商。” 魏黎初提到“大嫂”两个字让夏守拙很不自在,他避而不谈这事,“你说有事跟我商量,是何事啊?” 魏黎初看了看静媛,说道:“就是静媛的事。世伯,我与静媛已相识多时,她的事情我都知道了,而且……我们已两情相悦,我们今日前来就是想恳请世伯成全。” 夏守拙又吃了一惊,魏黎初这初次拜访还真是送了几份大礼。 “你们?”夏守拙的脸上再一次密布乌云,“这是怎么回事?静媛,你说。” 静媛应声屈膝跪下,“爹,我与魏公子是在同艺馆相识的,如今已互许终身,求爹成全。” 夏守拙闭眼吸了一口气,走到静媛面前,一巴掌狠狠地打在她左脸上。魏黎初见状,忙过来护住静媛。 夏守拙额上暴出青筋,对魏黎初说话也不那么客气了,“世侄,这是我们夏家的事,我劝你还是不要管。” 随后,他又指着静媛说道:“好个夏家小姐,先是逃婚,后又在外与人私定终身,还敢回来求我成全。成全什么?你不都把事情做完了嘛?还要我这个爹做什么?我让你做魏家媳妇,你不愿意,如今还想要光明正大地再嫁进去吗?我告诉你,我是不会再给你机会从夏家走上魏家的花轿的。” “世伯,我们纵然有过,但静媛毕竟是您的女儿,你就这么狠心,连他的终身幸福都不顾吗?” “我可没有这样的女儿,我的女儿静媛早就嫁作他人妇了,我不记得我还有一个女儿。” 夏守拙已经不愿承认静媛是夏家之女。虽然静媛不是没想到他爹会狠心拒绝,但当真的处于这样的境地时,她还是感到很心寒。 她推开魏黎初扶着她的手,上前说道:“好。爹,既然您不愿再认我这个女儿,那从今日起,我就不再是夏家的人了,世上从此再无夏静媛。日后生老病死,各不相干。我不会再到夏家打搅您,也请您不要再管我的事。告辞了,夏老爷。” 言讫,她慢慢往后退了几步,以最符合礼仪要求的姿势行了礼(这是她从小在夏府接受的训练),随即转身快步走了出去。魏黎初也顾不得什么礼节,一句告辞的话也没说就追静媛去了,撇下夏守拙一个人在厅中气得面容扭曲、双手发抖。 魏黎初追上静媛,但并没有即刻出言安慰,只是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夏府,回到马车中。 穆月白始终在马车里等着,见他们两人上来谁都不开口说话,静媛虽侧脸躲避,但仍能看出她脸上和眼眶都红了。 穆月白向魏黎初问道:“不顺利么?” 魏黎初没答,只是摇了摇头。 静媛在车里,穆月白不好继续再问,便命车夫驱车去同艺馆。 路上,魏黎初看着静媛失落地靠在车厢上,自己也不住地在忧愁中沉浮,她每一个轻微的动作都牵动着他的心。他极想安慰她,但几次都欲言又止。 直到马车停在同艺馆门口,静媛要下车时,他才对她说道:“你已经尽力了,接下来的事就由我来做,你回去安心等着便是,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静媛颔首回应,但她心里的愁苦也不是魏黎初的一两句话就能抹消的。虽然夏家已没有她可留恋的人和物,但毕竟是她出生和长大的地方,是她前十八年的家,要一下子割弃又怎能斩钉截铁。 魏黎初待静媛走进馆中,才放下车帷。穆月白在车中问道:“你们究竟发生了何事?” 魏黎初叹息道:“她与她爹断绝了父女关系。” “事情怎会发展到这种地步的?” “怪我,我不该让她回去受这个辱的。我此次与她同去才知道她出逃的真正原因,她在夏家一定过得很辛苦,因为夏府从上至下根本没人在乎她。” 穆月白道:“你也无需自责,要发生的迟早会发生。夏府那边行不通了,那你接下来作何打算?” “等我爹他们来了再随机应变吧。可能还是得先去找大嫂,争取她的支持。不知我大哥知道此事会作何感想?” 穆月白觉得此事变得好生麻烦,便感叹道:“若是当初夏守拙直接把静媛许配给你不就不必绕如此大的弯了嘛。” 魏黎初不禁笑道:“你说得容易。当初静媛还没认识我,依然会逃婚,那时我娶的就会是她姐姐。” “如此说来也是。看来你们是注定要经历些坎坷才能修成正果了。” 上天让本不可能相遇的两个人相遇,却又在他们之间设置重重障碍,这是令人最为无奈的天注定。 第五章 代嫁背后 自魏黎初他们来过之后,夏守拙便一直在想该如何应付魏家。琩州牧很快就要来京,静姝代嫁一事极有可能会被揭穿。假如魏家念及姻亲情分,愿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那自然是皆大欢喜;如果他们硬要讨个说法或者借此事相要胁,那事情就会很棘手,不管怎么说,这事都是夏家理亏。 夏守拙理亏之处其实并不是让静姝代静媛出嫁,如果事情这么简单倒是好办。因为静姝是嫡女,静媛庶女,以嫡女代庶女他夏守拙也不亏心,想必魏家考虑到各方面的因素也不会追究。 但是,夏家这个骗局最大的问题在于夏守拙许给魏家的本来就是静姝。虽然嫁过去的的确是静姝本人,却是冒用了静媛之名。这个中缘由还颇有几分曲折。 起初,魏家派人来替长子魏旭初求亲,求的就是嫡女,夏守拙也答应了。但夏夫人听说他要把女儿嫁那么远,又听说魏旭初虽为嫡长子,却不能继承州牧之位,便不同意。京城有那么多达官贵人,静姝根本没必要远嫁给一个没什么前途的州牧公子。 夏守拙已应下这门亲事,不好反悔,夏夫人便想出让静媛代嫁的计策。她不遗余力地劝说夏守拙,说这门亲事也不算亏待静媛,她娘又不在了,对府里也没多少牵挂,而静姝还有她这个娘,母女俩离得近一些总是好的。 夏夫人说得声泪俱下,夏守拙不得已便顺了她的意思,把静媛的名帖给了魏家的人。反正静媛和静姝都是养在深闺中的小姐,外人也不认得她们。 之后,夏夫人将府中上下集中起来教导了一番,让他们日后对外都称静媛是夫人养的小姐,并按嫡女身份为静媛备妆奁。 静媛虽然不知道事实,但她深知这种亲事是一种利益交换。她不愿接受这种命运,便试着劝她爹回心转意。夏守拙哪里听得进,只当她小孩家不懂事,对她的反抗根本不予理睬。静媛走投无路,考虑良久终于下定决心逃走。 夏府之中,除了姐姐静姝外,唯有丫鬟小楠与静媛亲近,她便同小楠商议出逃之事。静媛于小楠有恩有情,小楠虽然害怕,但还是毅然站在静媛这边,暗中帮她准备逃婚。 自宣布静媛将出嫁以来,夏夫人对静媛便不似往常那般苛责,甚至还对她献起殷勤,亲自给她买了一套贵重首饰做嫁妆。她对静媛说一直把她当做亲生女儿看待,以往虽然严厉了些,但都是为了把她培养成一个端庄贤淑的千金小姐,好为她定一门好亲事。如今这心愿达成,总算不负当年与她娘的姐妹情,也可告慰她娘的在天之灵了。 静媛并不天真地以为夏夫人的转性是因为舍不得她而真情流露,她仍继续着自己的计划。 待一切准备就绪,只等魏家来接人时,夏守拙打算再嘱咐静媛几句,让她在魏家自称是夫人所生。但静媛却悄无声息不见了,没留下只言片语。 整个夏府没有一个人想到平常总是逆来顺受的二小姐竟然会如此倔强叛逆。夏静姝也全然不知道这事,静媛为确保万无一失,并没向她道别。 夏夫人的计策因静媛的出逃而落空,她本想再做挣扎,找个丫鬟代嫁,夏守拙却不敢再迁就她。这不是儿戏,哪能随便找个人代替。最终,嫁到魏家的还是静姝。只因送出去的是静媛的名帖,因而就变成她冒充静媛了。 夏守拙对于跟静媛闹翻这事深感后悔。虽然她的行为着实可气,但如果她和魏黎初肯配合,说不定仍能瞒天过海。最多他顺水推舟成全他们两人便是,这对于两家来说都是最好的。 如今事已至此,他也不可能放下为父的尊严去求女儿,只能另作打算。回看整件事,他虽然有欺骗魏家的嫌疑,但结果仍是他们魏家想要的结果。事情若闹大,两家的名声都会受损,想来琩州牧也不想这样。但为保险起见,他还是决定主动示好,以求息事宁人。 一列车与马的队伍安然行走在离京城不远的大道上,一乘飞骑迎面奔来,跑到队伍中间的一辆马车边上停了下来。 马上之人下马向车中人禀报道:“大人,京城那边已经安排妥当了。” 车里坐的正是琩州牧,多日旅途劳累令他有些精神困顿,连说话都中气不足。 “此地离京城还有多少路程?” “大概还有半日的路。” “好,传令下去,加紧赶路,争取傍晚之前赶到京城。” “是。” 整个车队在琩州牧下令之后便加快了速度。马似乎也感到目的地将至,一下振奋起来。 夏静姝和魏旭初安坐在另一辆马车之中。听说今日就可抵京,夏静姝很是高兴,她已经一年多不见爹娘,十分想念他们。 “总算快到了,好想夏府立刻出现在面前。” 坐在对面的魏旭初微笑道:“别着急。明日就能回去了。” 夏静姝抿嘴说道:“一定要等到明日吗?我想一进京就回家,可不可以?” “今日即使能到京城,恐怕也晚了,回去太过匆忙。而且赶了这么多日的路,你精神也不大好,岳父岳母见了怕是要责怪我没有照顾好你。还是先去驿馆好好歇一晚,明日再回也不迟。” “好吧,听你的就是。不过不要提前派人通知爹娘,我想给他们一个惊喜。” 夏静姝说罢便陷入自己的遐想中。她曾接到家信说她二哥夏煊已回到府里,她这次回去总算能一家团聚了,只是不知道有没有找到静媛。 静媛之事是个秘密,他们的家信中从来不提。她这一年多以来没有得到过关于静媛的任何消息,连静媛这个名字都被她窃走了,仿佛夏家从来就没有这个二小姐一般。这次回家,她最想知道静媛身在何处,她可不想无缘无故地就从此失去这唯一的妹妹。 琩州牧一行到了京城后,便在驿馆下榻。彼时珅州牧、琔州牧业已到京,并宿于同一驿馆。琩州牧到后,就只有珣州牧还在途中。今年应召进京的只有这四州州牧,皇帝要待四人到齐后再一同接见,因此在珣州牧到之前,其余三人只能在驿馆等待。 第六章 回门 琩州牧一行到京城的第二日是个好日子,夏静姝因急着回家,夫妻二人便告了琩州牧回夏家省亲。反正一切省亲之物早已置备妥当,他们任何时候都可以成行。 夏夫人与女儿分别许久,着实想念,所以不用魏家派人通知,她已在他们进京前让下人着手开始准备迎接小姐和姑爷,只是还不知他们具体是哪一日回来。 当夏静姝和魏旭初的车马到夏府门前时,门前还静悄悄。守门之人见一队人在府门前停下,正猜测是谁,只见夏静姝从车中走了下来。 “哎呀,是小姐回来了,快去通知老爷和夫人。” 夏夫人这几日望女心切,在内堂中听说女儿回来,高兴得亲自出来迎接。 夏静姝让携各色回礼的仆从先把礼送进去,而后才与魏旭初一同进府,正好遇见迎面而来的夏夫人。母女一见面即挽手呜咽起来,直到魏旭初上前劝解,二人才各自擦干余泪。 魏旭初待母女相互问候完才向夏夫人行礼道:“小婿旭初拜见岳母大人。” 夏夫人始细看这未曾见面的女婿。魏旭初相貌斯文,生得眉清目朗,只是身形瘦削,多少显得有些羸弱。夏夫人虽则不讨厌这女婿,但也没有越看越喜欢之意。最后她只是出于礼数笑着说了一句:“一路辛苦了,进去坐吧。” 夏静姝回门是夏府的大事,这一日整个夏府都围着这一件事转。夏煜和夏煊回府后亦到厅中与夏静姝、魏旭初侃叙,一派其乐融融、举家和睦的景象。一家团聚唯独缺了静媛,但谁都没有提起。因为夏夫人已吩咐过夏家上下,要把夏静姝唤作静媛,所以静媛即静姝。 待得夏静姝拉着夏夫人将男人们撇在厅里,一同回了她原先的闺房之后,她才向她娘问起静媛之事。 “娘,怎么不见静媛?难道还没找到她吗?” 夏夫人听她提起静媛,便立时收起了笑容。 “你还提她做什么?她最好不要回来,一回来就惹你爹生气,我也生气。” “这么说,她回来了?” “没有。只前不久回来过一次,你都不知道她干了些什么辱没家门和大逆不道之事,把你爹气得不轻。” 夏夫人添油加醋地把静媛在同艺馆卖艺、回来跟夏守拙闹翻等事说给夏静姝听。只是没提到魏黎初,因为夏守拙没告诉她那个人是魏黎初,她便以奸夫代称了,并怀疑静媛逃婚可能与他有关。 夏静姝怎么都不相信自己听话懂事的妹妹会做出这等事来。虽然她逃婚确是事实,但后面那些事更加超乎夏静姝的想象。 “静媛不会这样的,是不是弄错了?你们怎么不把她找回来好好问问啊?” 夏夫人不以为然,“我的傻女儿,她都把你害了,你还帮着她说话。她一去不回才好呢,省得我看了生气。我们别说她了,她在外为娼为妓也好,与男人私定终身也罢,只要不拉上我们夏家,跟我们都没关系。你以后也不要再提她,就当没这个人,尤其在人前,要切记自己才是夏静媛。” 夏静姝一向不满夏夫人对静媛的态度,她以前在家时对静媛多有维护,只是成效不大。如今静媛不知所踪,夏家竟无人在意,这让夏静姝着实难以认同。 “娘,静媛是我唯一的妹妹,是夏家的二小姐,更是爹的亲生女儿,你们怎么能任她沦落到青楼卖艺而不理呢?你们这么做实在是太过分了。” 夏夫人因顾忌到魏旭初还在外头,不欲与女儿起争执,口气便软了下来:“她自己若是愿意回来也没人拦着她,只怕她在外久了,变成了个野丫头,做不回她的大小姐了。这事还是以后再说吧。难道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就是为了来跟娘争论的不成。” 夏静姝知道跟她娘多说也没用,暗自决定自己去那个什么同艺馆找静媛。她当下便笑道:“当然不是。娘,你不知道我在琩州有多想你和爹,这次回来我要在家多住些时日再走。” 听着女儿略带撒娇的语气,夏夫人笑容满面,“好好好,娘也希望你多住些日子,你今日就别回驿馆了,在家住下吧。” “今日不行,回驿馆还有点事,明日再搬过来。” “那好。我让人把你这间屋子重新布置了一下,你看看喜不喜欢,有什么不喜欢的我再让人给你换。” 母女俩在屋子里说着体己话,直到午宴时辰,二人才回到厅中。 吃过回门宴,又略坐了坐,夏静姝便要离开,并说明日会再回来,让大家不要挽留。她既这么说了,父母哥嫂便一齐把夫妻二人送到了门口,一群人站在朱门前道别。夏夫人还是依依不舍地多叮嘱了几句,就像把她送上花轿时那样。 夏静姝别了众人随魏旭初上了车。马车驶出夏家人的视线后,夏静姝突然让车夫改道去同艺馆,但她与车夫又都不知道同艺馆在哪里,车夫只好停车找路人问路。还好同艺馆名声大,随便问了一个人就问到了正确方向。车夫便按那人指的路驾车往同艺馆去。 魏旭初不知就里,问道:“这同艺馆是什么地方?你去那里做什么?” 夏静姝叹息一声,说道:“我妹妹在那里。” “你是说,静媛?” 魏旭初似乎早就知道另一个静媛的事了,其实是夏静姝告诉他的。夏静姝自嫁如魏家之后,魏旭初一直对她很好,两人朝夕相对、感情渐深。夏静姝希望能以真正的自己面对魏旭初,便向他说清代嫁真相。魏旭初得知事实后并不介意,因为他爱的就是夏静姝本人,与她的名字和身份无关。但是经多方面的考虑,二人还是把这事当做彼此间的秘密,不曾向魏家其他任何人透露。 “你是如何知道她在那里的?”魏旭初又问道。 “听我娘说的。同艺馆是间青楼,静媛在那里卖艺。” “岳父岳母既然知道她的行踪,为何不把她找回来?就算她犯了点错,也不能任她孤身待在青楼之中啊。” 魏旭初虽知道静媛的存在,却并不了解夏家内部的情况,所以会发此问。 夏静姝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并不是很想让魏旭初知晓自己家中的这些问题,便敷衍道:“这个说来话长,我日后再慢慢跟你解释。我去找她就是为了让她回家。” 第七章 姐妹 夏静姝和魏旭初来到同艺馆,彼时同艺馆还无客。他们走进大堂中,见里面的人皆无所事事,懒懒地、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说笑,也不见个管事的。 夏静姝只得走到几个丫鬟边上,向她们打听道:“你们这里有姑娘叫静媛吗?” 丫鬟们见有人问话,便停止了交谈,其中一个答道:“有的。你找静媛姑娘做什么?” 夏静姝听说静媛的确在这里,心下甚喜,答道:“我与她是旧相识,能不能让我见她一下?” “静媛姑娘这时候正在接待两位公子,我去帮你问问,看她要不要见你。” 夏静姝得知静媛在接待两个男子,顿感不是滋味,但口里还是向那丫鬟道了声谢。 丫鬟进里面找静媛去了。夏静姝忧心忡忡,她不知道静媛变成了什么样子。这一年她究竟受了什么苦,何以竟至卖艺求生的境地。 在大堂中等了片刻,去喊静媛的丫鬟便回来了,后面跟着静媛。夏静姝一眼就认出了静媛,她一点都没变。夏静姝本以为青楼女子都会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取悦男人,但静媛仍是在家时那副含蓄的装扮。 “静媛。”夏静姝高兴地迎了上去。 静媛没猜到丫鬟所说的旧相识是夏静姝,见了她倒有些错愕。她怎么会知道自己在同艺馆的?而且,她身边还有一个男子,长得跟魏黎初有几分相像,不用猜也知道是谁了。她把魏旭初带来,难道不怕他起疑? 夏静姝见静媛的反应很奇怪,便问道:“你不认识我了?我是静姝啊。” 夏静姝虽为姐姐,但只不过比静媛大了半岁,所以二人私下里一向以名字互称。 待夏静姝问了这话,静媛方意识到大堂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便笑了笑,轻声说道:“怎么会不认识呢。但这儿不好说话,我们进里面再说。” 夏静姝会意,转头呼魏旭初一同进去,静媛对他却有几分顾忌。魏旭初看出她的不安,便笑道:“静媛,我们虽是初次见面,但静姝总跟我提起你,我见了你倒觉亲切。” 夏静姝也道:“我早把我们的事告诉他了,放心,他不介意。” 静媛听她如此说,遂行了个礼,请魏旭初同入里屋。正好魏黎初也在那里,他们兄弟可以见面了。 魏黎初和穆月白正在一间客房中商谈魏黎初待会儿去见他爹的事,没承想他大哥却先出现在面前。两兄弟自魏黎初进京后便再未相见。 魏旭初端详着魏黎初。想他离家时还只是个白齿青眉的青涩少年,如今已长成个文质彬彬的谦谦君子。七年的变化令彼此多少有点生疏,但往年的兄弟情分仍令他们为此次聚首而喜不自胜。 “二弟,多年不见,你一向可好?” “我还好。大哥你呢?身子如何了?” 魏旭初儿时得过一场大病,虽没累及性命,却伤了元气,此后身子一直比较孱弱。 “我这两年跟着三叔习武强身,身体比前几年强健不少。” 魏旭初言罢又引夏静姝与魏黎初见礼,各人相互认识后方坐下谈话。大家心中各有疑问,一坐下便相互询问起来。 穆月白静坐在魏黎初身旁,眼看人家兄弟姐妹、叔嫂私姨相谈甚欢,自己坐于其间显得十分多余,便起身出去了。 局外之人若想把魏家兄弟和夏家姐妹的事说清楚也得费一番功夫,何况身处其中的他们。解开彼此的疑惑后,他们不得不为这难测的命运和交错的缘分而嗟叹。 魏旭初道:“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至此。不过,你与静媛真是难得。你打算如何跟爹说此事?” 魏黎初道:“我本想先征求你们的同意,再去求爹,如今你们既已知道,倒省了不少周折。” 夏静姝笑道:“我们当然同意。如果你跟静媛的事能成,那我们姐妹日后就又能在一块儿了。等会儿我们就回驿馆请爹成全。” 魏旭初看夏静姝高兴地忘乎所以,便提醒道:“我们若是出面,先前的一切就都不能再瞒下去了,这难免会险夏家于不义,似乎不妥。” 夏静姝却说道:“这个我当然知道,只是静媛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好归宿,不能耽误了她。我们夏家有错在先,我爹又固执,还是由我代他去道歉吧。” 静媛见夏静姝仍这么维护自己,心中不免愧疚起来,“此事因我而起,却总让你替我承担责任,我真是对不起你。” 夏静姝道:“长姐如母,你不靠我靠谁。况且,如果不是代你出嫁,我与旭初又岂能相遇。可见,这些事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我们不过是围着命数转圈而已。” 夏静姝因一向受爹娘疼爱,多少有点大小姐的脾气,不似静媛这般沉静内敛。比起姐姐,其实她更像妹妹。但是,静媛今日却深感她变得善解人意了。 “静姝,你嫁人后倒是有些改变。” 夏静姝不知道静媛指的什么,便问道:“是嘛。那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静媛道:“变得更温柔了。” 夏静姝掩口笑道:“我不是一向如此嘛。” 魏旭初也跟着她笑了,其笑颇有深意,好像在说“我可不这么认为”,但又带着几分爱意。可见二人婚后确是琴瑟和鸣。 静媛一直以来就怕夏静姝嫁过去后过得不好,如今看来还真是多此一虑。 穆月白到帐房看柳心言,来开门的却是锦枫。 锦枫开门见是穆月白,便说道:“穆公子是来找心言的吧,她今日告假没来。” 穆月白站在门口,朝里看了一眼,问道:“她为何没来?” “她爹生病了,她在家照料。” “哦,多谢。她既不在,我便不打扰了。” 穆月白向锦枫道过谢便离开了帐房。柳士则生病,他应当去探望一下的。但今日还要陪魏黎初去驿馆见他爹,探病之事只好改日了。 他回到庭院中徘徊一阵,估摸着里面几人谈得差不多了才进房。 魏黎初见穆月白回来,便起身说道:“我们去驿馆吧。” 穆月白点头说道:“好。若是能早些回来,还可以去书社探病。” “怎么?心言病了?”魏黎初关切地问道。 “不是她,是她爹。” “柳先生病了?可严重?” “不清楚。” “那我们这就去驿馆,回来时再折道去看柳先生。” 静媛将他们送至大门外,并目送马车转过街角,心中期盼着魏家这边能顺利。 第八章 故人 柳心言正在小炉前扇火为她爹熬药,厨房里飘出阵阵药味。 有一个客人在店里没见到人,便寻着药味走到了厨房。 “小姑娘,请问这里的店主是叫柳士则吗?” 柳心言抬头见一中年男人立于门前。他双手反剪于后,脸上似乎是在微笑,却又有一股不露声色的威严从眉宇间透出来。正如他那一眼看去十分简朴的衣着,细看便可发现质地绝对上乘。柳心言的第一反应就是此人绝非一般人。 “是的。先生你是?” “一位故人。他此时在哪儿?可否请他出来一见?” “他受了风寒,在房里休息。” “哦。那我更应该去看看他了。” 柳心言从没听他爹说过任何故人或朋友,眼前这个自称是故人的陌生男人不知是什么来历。但人家既然有意探望,也不能拒之门外,或许他真的是她爹多年前的朋友,只是许久不见,才渐渐淡忘。 她放下手中的扇子,走出厨房说道:“我带你去吧,请这边来。” 那男人点了点头,说了声“多谢”,便跟在柳心言身后上了二楼。 二人来到柳士则的房门前,柳心言不经敲门便推门进去了。她不是像穆月白那般随心所欲不讲礼,只因她想着她爹可能已经睡着,敲门反而会打扰他。 柳士则却并不像她想的那样在睡觉,而是正坐在床上翻着一本书。 “爹,你怎么不好好休息,又看起书来啦?”柳心言三步并做两步走到她爹面前,一把夺下他手中的书。 柳士则的劣行被女儿抓个正着,忙解释道:“这两日睡够了。刚才醒来觉得精神好了许多,便起身随意翻翻书。” 柳士则话刚说完,竟突然一反病中颓态,眼里闪过一道精光。因为他看到柳心言后面出现了一个人,一个久已不见的故人。 “你……” 男人笑了笑,说道:“好久不见。” 柳心言想起自己是给那个陌生人带路的,便向柳士则说道:“爹,这位先生你认识的吧。他说想看看你,我就带他来了。” 柳士则振了振精神,难得的以父亲的姿态吩咐道:“心言,你忙你的去吧,让我跟这位先生叙叙旧。” “哦,好。那你们慢慢谈,我下去煎药,等药煎好了我再端上来。” “你先别上来,等会儿我再叫你。” 柳心言看她爹的样子,似乎是有什么不愿让她知道的秘密。这使得她对那个陌生男人的身份更加好奇了,但此刻他本人在,她不好打听,便听她爹的话自去熬药去了。 “我可以坐下吗?” 那男人虽这么问了,却不待柳士则肯定便自己找了个凳子坐了下来。 “二十年了,没想到你竟躲在这里。” 柳士则稍稍挪了一下位置,以便自己能侧身看着那男人。 “我可没有要躲的意思,这儿可是京城人最多的地方。” 男人哼哼笑了两声,“你是想说自己是隐于市吗?抛开一切就为了来京城做个书商?但我看你做得也不过尔尔。” “至少我活得自在。” “自在?这只是你为自己的任性妄为找的借口罢了。” 柳士则不语,即使是被别人像训斥晚辈般训斥了,他也不愿多去争论。 两人静默了片刻,男人换了个话头:“刚才那个小姑娘是你女儿?” 柳士则笑答:“是啊,很乖巧吧。你也把自己的儿子养育得不错。” 男人没有回应他的称赞,继续问道:“那个女人呢?” 这个问题让柳士则不禁摆正颜色,颇为严肃地说道:“她好歹是你的大嫂,你不该对她尊重一点吗?” 男人不以为然,“我们魏家可从未承认过她的名分。” 柳士则忽又变得哀伤起来,“已逝之人还在乎什么名分。何况,她生前也从没在乎过。” “她死了?那还真是可惜得很。” 男人轻蔑的口气激怒了柳士则,“礼则,你若是来认我这个大哥的,就收起你那不屑的态度。如果不是,也请你对死者保持起码的敬意。否则,我这里不欢迎你。” “礼则”是柳士则面前这个男人的名字。他姓魏名礼则,正是琩州牧,也就是魏黎初的父亲,同时也是柳士则的二弟。 柳士则原姓魏,名仁则,本是上任琩州牧的长子。如果他没有遇见柳心言的娘的话,现任琩州牧就该是他。 魏礼则并不认为自己的州牧之位是捡了他大哥的便宜。因为凡事皆应能者居之,以柳士则那与世无争的性子来讲,他根本就不适合做州牧,放弃对他来说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但是,他对这个大哥还是保有基本的尊敬,毕竟他曾是自己最为佩服之人。魏礼则气恼的不过是他为了一个女人就与魏家对立,所以他对柳心言的娘始终抱有偏见。她还让柳士则变得这么容易动怒,完全不像当年的他。 “爹娘过世之时你都不在,这就是大哥你对死者的敬意?” “虽然我是不孝,但我也为他们供了牌位,多年来时常上香缅怀。我能做的只有这些,其余的就只能由你和三弟代劳了。” 魏礼则笑道:“你的事不都是我代劳的嘛。三弟可指望不得,他还是鲁莽得很。” 一说到三弟,两人刚才那“水火不容”的紧张之势便霎时缓和成共叙桑麻的轻松惬意。 柳士则想到当年离家时,他三弟不顾父亲的禁令,偷偷给自己送了一大包财物。否则,他连这书社也开不起。 “三弟如今也该是儿女绕膝的人了,难道行事还是那么轻率莽撞不成?” “他那脾气恐怕再过二十年也改不过来。” “哈哈哈……他倒是一直立于不老之地啊。” 两人略谈了些往事和近况,魏礼则便起身告辞。他到京城也不是寻亲来的,还有许多要事需处理。他来找柳士则也不是来叙旧的,只是听魏黎初提起一个叫柳士则的人与他容貌相像,他便来确认一下是不是他大哥,一解心中之惑。 柳士则不做挽留,也没下来相送,似乎兄弟之间就止于此,谁也不会想着再共聚天伦,当然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但在魏礼则临走前,柳士则还是恳请他不要把自己的行踪告诉魏家其他的人,他只想过清净的生活。 魏礼则既没答应,也没拒绝。 第九章 家事 柳心言把药送到她爹房里,坐在旁边看着他一口口把药喝光,然后把空碗接过来放在桌上。 她终于可以开口问了:“爹,刚才那个人是谁?跟你好像很熟的样子,是老朋友吗?” 对于魏家之事,柳士则在女儿面前一向是三缄其口。柳心言小时候也问过她为什么没有祖父母、外祖父母以及姑姑舅舅等其他亲戚,柳士则便告诉她说她还小,等她长大了再跟她讲这些事。 待到柳心言的娘离开人世,她渐渐悟出她的那些亲戚们可能都和她娘一样在另一个地方生活。此后,她便接受了没有亲戚这个“事实”,只当自己在这个世上只有爹一个亲人。 柳士则看着女儿凑过来的那张好奇的脸,觉得是该把自己的事告诉她了。 “他是你二叔。” 柳心言脑袋里还没有关于二叔的任何印象。二叔?是指父亲的二弟吗?那是亲弟、堂弟、表弟,还是结拜兄弟呢?她以一根食指顶着下唇思考了一下,眼睛还滴溜溜转了两圈儿,但是,没有理解。 “这是哪儿来的二叔啊?” 柳士则笑道:“傻孩子,当然是你亲二叔,爹的亲二弟了。” “啊……” 柳心言长长地“啊”了一声,还为拖长的声音加了点儿微妙的音律…… 魏礼则还要应夏守拙的邀请前去夏府,他坐在车上,想着昨日儿子和儿媳跪在自己面前说的那些事。 昨日,魏黎初跟着他大哥一起到驿馆找他,一家团聚本是乐事。但话没说上几句,儿媳静姝就跪在他面前磕头认错,告诉了他夏家调换新娘之事。 他没想到夏守拙那个老匹夫竟然在一桩婚事上耍了两重花招。无故被人算计可不是什么好事,幸亏事情最后还算圆满,否则他定要找夏守拙要个交待。 一个儿子的婚事已经上了夏家一个当,更出乎意料的是另一个儿子竟还跟夏家另一个女儿遇到了一起,只能说他跟夏守拙实在是太有做亲家的缘分了。而且,看魏黎初坚定的模样,他这个做爹的若是不同意,他恐怕将会步柳士则的后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两代人都困在了情字上,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其实,魏礼则对魏黎初的事不是很反对,静媛与柳心言的娘不同,她是夏家二小姐,这门婚事怎么说也是门当户对。这事可以跟夏守拙提一提,试探一下他的态度,但也不必急着在这节骨眼儿上办好。 此次进京正事还没办,就先有这么多家事接踵而来,魏礼则感到烦扰不堪。无论是一家之主还是一州之主,做得都不容易啊。 夏府到了,魏礼则下车让人去通报,不多时便有人从里面出来请他进府。 亲家公见面,似乎分外热络。夏守拙先迎到厅门口拱手施礼,笑容可掬。 “哎呀,亲家来啦,夏某已恭候多时了。” 魏礼则回礼笑道:“让亲家久等了,魏某真是惭愧。” “亲家说得哪里话,你今日惠然肯来就是夏某的荣幸了,何愧之有。来来来,快请上坐。” 夏守拙尽可能地把自己扮成一个热情周到的主人,魏礼则几乎是被他扶着坐到椅子上的。魏礼则也竭力让自己的眉眼皆泛出喜色,与夏守拙极尽寒暄。 这两人在成为儿女亲家之前并没有多少交情,不过是见过几面罢了。但此刻的他们在不知道的人眼里定会被看成是多年老友喜相逢,就差两行纵横的欢喜老泪了。 夏守拙殷切地问道:“亲家此次进京,一切可还顺利?” “还好,只是稍微遇到点小麻烦。” “噢,什么麻烦?不知我能否帮得上忙?” 魏礼则说得一点小麻烦其实还挺多,且件件倒是与夏家息息相关,他拣了其中看似无关紧要,实则最能承上启下的的一件说起。 “犬子黎初曾到府上拜访,他似乎对亲家很是无礼,还请亲家不要与小孩家一般见识。” 夏守拙见魏礼则提及此事,料到他肯定知晓了一切,便想先看看他怎么说。 “亲家言重了,贤侄礼数周全,岂有无礼之说。只是他那日来去匆忙,未得畅谈,着实可惜。贤侄不仅相貌堂堂,而且才华横溢,十五岁即中了状元,亲家有子如此,实乃幸事。” “过奖。你我不是不知道,在官场上,有多少少年成名之人最终沦于平庸。所以啊,年轻人还是应多经些磨砺,太过顺利并非好事。不过也不着急,日后还有机会让他历练。 男儿立业不在一时,倒是成家应该赶紧了。亲家不知道,自静媛过门以后,我那夫人就日日念叨,哥哥的婚事既了,也该为弟弟聘一位小姐,待他明年回去便可完婚。她这一年来在琩州看了几家也没成,就让我趁此次进京物色物色。我是奉旨前来述职,哪有空办这些私事,实在烦扰。” 看样子,魏礼则似乎是有成全魏黎初和静媛的意思,若是这样,就说明他不会再追究静姝的事了。 魏礼则在夏守拙面前摆了这么大一个台阶,夏守拙岂有不下之理。他心想反正静媛那丫头也管不住了,就送个顺水人情给魏家,也可免了负荆请罪的尴尬。 “这儿女婚事于父母就好比一块心病,真是不除不快。亲家既有此烦恼,我倒是可以献上一计。我还有一女,虽为庶出,但一直由我夫人养着,亲家若不嫌弃,我们可再做一门亲。” 夏守拙主动松口,魏礼则自是欣然接受。他既卖了夏守拙一个人情,又为儿子完成了心愿,何乐而不为。 魏礼则拊掌笑道:“哎呀,好啊。一对姐妹同嫁一对兄弟,实乃一则佳话,亲家这个提议甚好。亏得我那两个犬子有此等福气,能娶得贵府两位温婉贤淑的小姐。那这门亲我们今日就在口上先定下,待到过了这多事的年终和年初,我再派人来提亲。” 夏守拙也笑道:“那我就静候佳音了。” 令魏黎初和静媛左右为难的难题,在两个父亲的笑谈中便轻易解决了。魏礼则和夏守拙虽然是各有各的谋算,但谁也不想做损人不利己之事。尤其是魏礼则,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与夏守拙商议,这些家事不过是为抛砖引玉罢了,当然要以最简单的方式达成共识。 第十章 喜事 柳心言突然攀上了一门贵亲,心中百感交集,有喜亦有忧。 自她记事以来,他们一家在京城中就仿佛是孤立着。她儿时特别羡慕别的孩子逢年过节可以到亲戚家串门儿,她却连一个可以一起玩耍的兄弟姐妹都没有。想想自己一个人坐在门口,等着邻居家的孩子探亲回来给自己带特产,那对于幼小的她可谓是莫大的打击。 如今,她竟发现自己背后原来有一个大家族,而且她爹是因为她娘而从家族里逃出来的。换句话说,他们一家与那个家族其实算是对立关系。这样的亲,可不敢轻易去认,而且离得又那么远,有相当于没有。 值得欣慰的是,还有一个堂兄魏黎初。家人是上天注定的,而朋友是自己选择的。她与魏黎初本就是朋友,现又成了一家人,比以往更觉亲切了。 穆月白和魏黎初因昨日在驿馆待得晚了些,所以没来得及到永馨书社探望病中的柳士则。二人相约今日前去探望,可是,穆月白其实已经有些不想和魏黎初走在一块儿了。 至于说为什么穆月白不愿和魏黎初一起,只要看魏黎初此刻的表情就知道了。他嘴角微微上扬,浮着一抹不易被人察觉的微笑,但在穆月白的看来,这笑却是那么显而易见。因为魏黎初的眼睛出卖了他,那大放光彩的双眼就像夏季的星空般灿烂夺目,仿佛星河不经意间流进了的眼眶,令穆月白几乎不敢直视。这个情况一直从昨日延续到了今日。 魏黎初瞬间便从最悲苦的人变成了最幸福的人,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连走路的步伐都轻快起来。但是,他那一脸春风得意的样子却着实让某人嫉妒。 穆月白由此悟出一个至理,那就是当你的好友比你失意之时,你会为他感到悲伤,但当你的好友突然变得比你得意之时,你会觉得更加悲伤,尤其是如果他还整天痴笑着在你面前晃来晃去的话。 魏黎初其实是非常想控制自己心中的欢乐的。他尽量让自己的嘴巴保持正常的弧度,但是,据说眼是心的窗,而且还是没有窗扇的窗,所以,他再怎么自制,也防不了穆月白从他的眼睛里看穿他的心思。 不仅没防住穆月白,连柳心言见到他时,都惊讶于他的志得意满。 “魏大哥,你怎么这么开心?” 魏黎初稍稍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喜悦,“我的样子看上去像是很开心吗?” 柳心言连点了三下头,“嗯嗯,藏都藏不住的笑。你到底遇到了什么好事?跟我分享分享吧。” 魏黎初终于忍不住呵呵笑出了声。柳心言越发确定他一定是有大喜,不然一向自持的他怎么会得意成这样。 静立在旁的穆月白双手平握于胸前,斜眼望了望魏黎初,然后轻轻地从嘴里吐出一口白气,说道:“他和静媛之事获得了他爹的首肯,而后就变成了这般痴傻的模样。” “真的啊!恭喜你啊,魏大哥,你和静媛终于得偿所愿了。那你们什么时候成亲?”柳心言欢呼道。 魏黎初此时分外豁达,连穆月白贬他也不在乎,仍是眉开眼笑的。 “谢谢。成亲之事还尚早,需等到我回琩州后再慢慢打算。不过,我们总算能安心了。” “那我岂不是喝不了你们的喜酒,好可惜。要不这样吧,改天我们单独聚一聚,你们提前请我喝杯喜酒。” “好。别净说我的事,柳先生的病情如何?” “受了点风寒,不过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你们是怎么知道我爹生病的?” 穆月白道:“我昨日去同艺馆找你之时,听锦枫说的。” “哦,前两天我爹是连床都下不来,我就告了两天假在家照看。对了,魏大哥,你先去看看我爹吧,他有事要告诉你。” “噢,可知是何事?” 柳心言神秘兮兮地笑道:“你去了不就知道了嘛。” 魏黎初听柳心言如此说,便上楼见柳士则去了。 穆月白也想跟去,却被柳心言阻止,“你别去,让他们单独谈谈。” 穆月白刚跨出几步,又退了回来,问道:“他们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柳心言笑道:“既然是不可告人的秘密,当然不能告诉你。你还是在这儿坐会儿吧。” 不告诉就不告诉,穆月白也无所谓,反正总不会是让魏黎初娶柳心言的。 他在桌边坐下,指着桌上他带来的盒子,说道:“这个给你爹补补身子。” 柳心言走过去打开礼盒,见里面躺了一支体态笨拙、须长身短的完整人参。她不懂人参的好坏,但她知道穆月白送的必定是上等货。 “我爹只是咳嗽发烧而已,用不着这么昂贵的补品,你还是收回去吧。” 穆月白头一次因为柳心言拒收他的礼物而不高兴,兴许是受了魏黎初的刺激。他沉下脸说道:“不要总是将我拒于门外,我会以为你把这些东西看得比我重要,这对我不公平。” 穆月白的抱怨让柳心言感到错愕。对这种事情,他不是应该已经习以为常了嘛?今天怎么这么不愉快? “我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就好好收下。不要对我的心意如此不屑一顾。” “你别说的这么严重。好吧,我收下就是了。不过,我冒昧地问一句啊,你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柳心言只是试探性地问了一句,穆月白便自乱阵脚,摆不出严肃的表情了。他转动双眼以避过柳心言怀疑的眼神,并摇头否认:“没有。” “真的?” 穆月白又及时点头,坚决地答道:“嗯,绝对没有。” 穆月白死不承认,柳心言只好把打探的心收起,自去收拾东西去。 魏黎初从楼上走下来,看他的样子似乎更加高兴了。他一见到柳心言便把她拉到外面,避过穆月白说道:“我曾经在家谱上看到过伯父的名字,但祖父告诉我他已经过世了,没想到竟是……心言,要不你们跟我一起回琩州吧。” 柳心言笑了笑,说道:“我们在京城住了这么多年,早已把这里当做了家。虽然生活并不富足,但爹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我也有足以维持家计的工作,这样我们就已经很满足了。况且还有友善的四邻和亲近的朋友,最重要的是我娘还留在这里,所以我们都不想再回魏家。我爹之所以想与你相认,是因为他跟你实在投缘,便决定告诉你,但希望你回魏家后不要提起我们的事。” “既然你们不愿回去,那我不勉强。只是日后若是想通了,记得来找我。” “好,我会记得的。” 穆月白见他们二人今日行径可疑,不知在商量什么秘密,便咳嗽几声,提醒他们别忘了自己的存在。 在自己被冷落的情况下,适时的咳嗽吸引别人的注意还是很有用的。魏黎初和柳心言听到穆月白的声音,相视一笑。 魏黎初道:“若是穆兄问起,要不要告诉他。” “还是不要说得好,我想我姓魏还是姓柳对他来说都一样。” “也是。那我们还是赶紧进去吧,不然他要等不耐烦了。” 魏黎初和柳心言顺穆月白的意进屋相陪,穆月白只向魏黎初问了柳士则的身体状况,至于他们的秘密,倒是并未多问。 (万分抱歉,因作者年底工作太忙,需暂停更新。但无论怎样,此文一定会好好写到结尾,绝不会弃坑。) 第十一章 国事 珣州牧到京,皇帝遂在垂拱殿接见四州牧,几个州牧各带着奏表应召入宫觐见。 皇帝接见州牧,谈的无非是各州这两年的政军之事。 “魏卿家,北方蛮族这两年可还安稳?” “启禀皇上,边境一切安定,蛮族未敢逾矩,无需担忧。” “嗯,好。这也是爱卿多年来练兵戍守之功。还望爱卿继续抟力强兵,保我边境无虞。” “是,臣自当竭尽全力。” “你琩州的督军开春也该换了,朕已物色好人选,你回去后让他们做好调任的准备。” “是。” “付卿家,珅州匪患又如何?那头目逃走后至今还未抓获,可去你珅州再聚集原先的人马闹事了?” 珅州牧付韬答道:“回皇上,那石宽倒是不见,他原来的人马皆分散四处,不成器候,不少已被抓获。” “虽是如此,你也当加强戒备和清除,切不可让盗群再肆意横行,滋扰百姓。” “臣遵旨。” 之后,皇帝无非又问了些农事、税务等政事,谈到晌午时分,便在殿内设宴招待,与以往并无差别。 厉锋在宫中当职已一月有余,虽见得到皇帝,却始终没找到机会向他禀报自己知道的一切。 这日皇帝因与州牧们喝了些酒,宴散后便只带了一个太监四处走动以醒酒。厉锋正好看到,便找个借口跟了过去。 他跟至广政殿前即叫住了皇帝:“皇上请留步。” 皇帝听得背后有人叫他,便回头看是谁。 厉锋见皇帝停了下来,当即跪在地上拜了两拜:“微臣左班殿直叩见皇上。皇上,臣有事禀告。” 皇帝对今年这个武状元印象十分深刻,所以认得他。 “是厉卿家啊,平身吧。你有何事要禀啊?” 厉锋站起身犹豫地看了看四周,说道:“皇上,臣要上禀之事事关重大,在此处说不大方便,臣斗胆请皇上移步广政殿内,再容臣细说。” 皇帝也略略观察了一下四周情况,周围除了大殿和宫墙外别无他物,此刻也没有其他人在。 “所谓隔墙有耳,殿内反不安全。此处空旷,倒是个说话的地儿,你既怕被人听去,便在此说吧,朕也可趁机醒醒酒。” 厉锋又瞄了皇帝身边的太监一眼,道:“那可否请这位公公……” 皇帝听后向太监摆了摆手,太监便自动退到了两丈开外。 厉锋稍微向皇帝靠近了一点,压低声音问道:“皇上可曾收到过一封揭发琩州牧逾制练兵的密涵?” 他这个问题像一颗石子落进沉静的水面般令皇帝皱起了眉头。 “此乃朝廷机密,你是从何处得知的?” “臣并不是从别处听来的,送那密涵之人正是微臣。” “是你?” 皇帝似乎不太相信,厉锋便将一切和盘托出。 年初之时,厉锋回了一趟琩州老家,无意间遇见一个深受重伤的人。那人身穿军服,身上好多地方都被鲜血染红。 厉锋本想带他去城里找大夫,但他却拒绝了。 “我不能回城,回去更是死路一条。英雄,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还望英雄能够答应。” “什么事?你尽管说。” 那人从怀中取出一块沾满血的布条递到厉锋面前,他的手因几个伤口而颤抖不已。 “我是琩州督军副将刘云,因发现琩州牧与督军勾结,似乎有谋逆之意,他们便想杀我灭口,我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他们的人这会儿还在追杀我。我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就写下这封血书,想找个人帮我把他送到皇上手里。你能帮我吗?” 厉锋接过那封血书,血似乎还未干透,散发着鲜血的味道,显然是才写下不久。 “这……放心,我一定把它送到京城交给皇上。但是,将军你也要跟我去治伤。不能回城的话就跟我去我落脚的地方,我身上还有些金创药,可以帮你包扎。” 刘云痛苦地摇摇头,他身上的痛此起彼伏,看样子实在是坚持不下去了。 “不行,我要是从他们手中逃脱了的话,他们可能会因为担心阴谋泄露而提前造反。到时朝廷毫无准备,恐怕难以对付。只有让他们杀了我,他们才会安心等到时机成熟。” 说到这儿,他大口喘了几口气,而后又说道:“你快走吧,追兵很快就要追来了,千万不能让他们发现我与你有过接触。我得赶紧离开这里,帮你引开追兵。” 他说完便扶着身后的树挣扎着站起来,抱拳向厉锋致了谢,然后就选了一条小路离开了,沿途留下清晰的血迹。厉锋看着他蹒跚的身影,叹息了一声,即带着血书沿来时的路往回跑去。 厉锋回去之后,便立刻收拾东西动身前往京城。但皇帝岂是平民能轻易见到的,他只能找个官员帮他传递消息,谁靠得住呢? 琩州牧若是真要造反,那必须得有同谋在朝廷做内应,否则,以他一人一州之力不足以成事。刘云的血书中没有提及这些,他肯定也不知道谁是同谋,那朝廷里的大臣们就不能排除嫌疑。 最后,厉锋选中了兵部尚书。他打听了一下兵部尚书的为人,觉得他还值得信任。为防万一,他并没有直接交出血书,也没有现身,只是将血书的大意誊写下来,趁兵部尚书上朝之时扔进他的轿中。 他送完密涵后又在京城待了半月有余,以观察朝廷的反应。但朝廷始终没有动静,仿佛没事发生一般。 厉锋思虑再三,决定先回琩州。假使兵部尚书把密涵交给了皇帝,他们要采取行动可能也还要准备一段时间。如果皇帝根本不知道,那他在京城待下去也没用,不如先回去调查一下具体情况再作打算,顺便打听一下刘云的下落,虽然知道他凶多吉少。 厉锋回到琩州后,分别潜入了州牧和督军家中调查罪证,却都是一无所获。他又混入军中打探,只得知刘云已死。他没有别的线索,只好返回去监视督军。在守株待兔一段时日后,总算查到了他们秘密练兵的处所。 那日督军视察完边防,回城时却往相反的珬州方向去。厉锋一路跟踪,跟进琩、珬两州边境处一座无人管的山中,发现那里便是他们练兵和制造兵器的地方。 罪证确凿,证明刘云所言非虚。但朝廷依然没有什么行动,琩州这边似乎也还没准备好。 厉锋一诺千金,既然答应刘云要将血书交到皇帝手中,那他就一定会设法办到。他得知武选之期提前,便生了参加武选的念头。别人不可靠,他只能靠自己。只要他能考中,就有机会见到皇帝,亲手将血书呈给他了。 第十二章 白雪 厉锋把血书的故事说完,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这锦囊他一直随身携带,就是为了等这个时刻。 他将锦囊双手捧于手中呈给皇帝,“皇上,这里面便是刘将军留下的血书,请皇上过目。” 皇帝闭上双眼吸了一口气,稍作迟疑才把锦囊接过来,然后将它藏入了袖中,并未当场打开。 “刘将军对朕忠心耿耿,为朝廷和百姓杀生成仁,实乃良将忠臣。待朕将那群乱臣贼子一网打尽之后,定要封赏于他及其家人。不过,此时时机未到,这事你还需保密,切不可再同别人说起。” “是,此事臣从未与人说过。” 皇帝颔首嘉许道:“厉卿家也是义士,为承诺四处奔走,涉险刺探。只是你说你来参加武选是为了见朕,如今事情办成了,那你接下来作何打算?难道要辞官?” 厉锋躬身说道:“皇上圣明,臣确有此意。臣过惯了闲云野鹤的生活,实在不适合做官,还望皇上成全。” “本来朕是应当成全你,但此时正是朝廷用人之际,你是个武艺和兵法俱佳的将才,朕希望你能暂时留下来帮朕。待事情平息后,朕定会如你所愿,放你去云游江湖。” “谢皇上,但臣有一事不明。皇上既已知琩州牧有反意,为何不趁他此时孤身在京时将他扣住?那样或许就可以避免内乱,也就用不着臣了。” 皇帝仰首叹息道:“朕何尝不想,问题在于魏礼则并非主谋,若是把他扣了,只会打草惊蛇。” “皇上是否已知道主谋是谁了?” “朕是知道,不过现下并无证据,也奈何不了他。” “那,皇上既然信得过臣,臣定当竭尽全力为皇上分忧。” “好,那你先回去吧。这里有风,吹得朕有些头疼,朕也回去歇息了。” “是,微臣告退。” 厉锋退下后,皇帝去了御书房,他打开锦囊把里面的血书取出来看了一遍,而后把血书丢进炉中烧毁。 柳心言走在回家的路上,天似乎格外的冷,街上走着的人大都将手缩在袖管里,嘴里还不时地呵着气。街边面店的放在门口那口大锅上升腾起一片又一片的白雾,冬天的这种热气腾腾的场面总能让人感受到市井的温暖,仿佛身体也不那么冷了。 柳心言搓了搓手,低头喃道:“这么冷的天,是不是要下雪了?” 真被说中了,她还没走到陶然街,天上就开始飘起小雪来了。那雪初时似米粒般大小,而后越下越大。当她到家时,身上和头发上都已积了不少白雪。 “啊,好冷啊!爹,下雪了,快出来看。” 柳心言在书社门口拍了拍身上和头上的雪,然后才推开虚掩的门走进去。店里又坐着三个人,分别是柳士则、魏黎初和穆月白。 魏黎初自知道柳士则与魏家的关系后,来柳家就更勤了,几乎是隔日就会来一趟。穆月白虽不知就里,却也乐意陪他往柳家跑。 二人多是要吃过晚饭才走,这可给柳心言造成了不小的负担。倒不是嫌他们俩白吃,而是最近秘书省那边好像很忙,余少杰每日回来的都比柳心言晚,就没有人帮她做饭了。而且这大冷天的,人本来就懒得做事,只想快点钻到被窝里窝着,但她却要做五个人的饭菜,实在是又累又冷。穆月白虽有心帮他,奈何他不擅长厨房里的活,偶尔还会帮个倒忙。 柳士则从门缝往外看了看,说道:“今年的这第一场雪下得有点晚了。” 腊月才下了第一场雪,对于京城来说是有点晚。可能正因为晚,才下得大。 “是啊。既然下雪了,我们今天就吃面吧。”柳心言坐到他爹旁边说道。 穆月白眨了眨眼,问道:“为何下雪要吃面?是民间风俗么?” 柳心言笑道:“嗯,是我家独有的风俗。下雪天吃一碗冒着热气的汤面是最好不过的了。” 这风俗是她娘创造的,原本其实是因为天太冷,她娘懒得做饭,就随便煮个面吃,然后就风俗了。可见,风俗的来历通常都没有那么神奇。 柳心言今天也正好可以借此风俗偷一回懒儿。虽然是煮面,但毕竟是有客在,总不能真的简单随意到只有一碗光面,浇头还是要有一点的。所以柳心言还是得动手煎点鸡蛋和肉什么的,不过比起做饭菜还是简单了不少。 穆月白又到厨房帮忙,但没什么可让他做的,他只好站在窗口看雪。 幽静的夜空中,漫漫白雪似流转的雾,霭霭浮浮;一片片又似倦飞的羽,徘徊着洒落空阶。 不知过了多久,空庭渐被白纱覆盖。 “好美!” 柳心言的一声欣喜的赞叹让穆月白从白茫茫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嗯。” 两人并肩站在窗前,看着雪影拂窗。 “面做好了吗?我饿了。” “呃?”柳心言笑了笑,“菜做好了,面要等少杰回来再下,你要是饿了就先吃个蛋吧。” “不必,我忍着便是。”穆月白轻描淡写地拒绝了柳心言的提议,看来他也不是很饿的样子。 虽然雪很美,但雪天在窗前站着一动不动始终是有点冷的。柳心言不觉地将双手捂在嘴上哈了口热气,说道:“我们别站在这儿了,去灶边烤烤火吧。” 穆月白转头见她正在努力搓着手,便用自己的手将它们包围了,“你的手好冷。” 他的手竟然还是暖和的。不对,这个情况好像不是该享受温暖的时候吧。柳心言试图把手抽出来,但穆月白握得很紧,似乎没有放过她的意思。 穆月白把嘴慢慢凑向柳心言冰冷的双手。什,什么?等等,他要干什么?该不会是…… 柳心言的身体在这个时候竟呆住了,虽然脑子里还很活跃。 “啊……对不起,对不起,非礼勿视,我,我错了。” 柳心言只犹豫了那么一刹那,这声“啊”就被别人叫了,这人显然是余少杰。他刚回来,正要来帮忙做饭,哪知一进厨房门就看见穆月白抓着柳心言的手,似乎还要亲下去。这场景对于他这么一个懵懂无知又饱读圣人言的少年来说还是相当震撼的,所以他赶紧捂住双眼喊着跑了出去。 余少杰的叫声把柳心言僵直的身体唤醒了,她见情况不对,忙挣脱穆月白追余少杰去了。 “哎,少杰,你别乱喊呀。” 穆月白一个人站在屋里茫然无措,他不过就是想吹点热气帮柳心言暖暖手而已,他们俩至于这么大反应吗? (继续更新了,多谢还有耐心等下去的朋友。) 第十三章 红梅 下了一夜的大雪,晨起时外面已是晶莹的雪白大地。 柳心言昨晚做了个梦,梦里也是这么一个纤尘不染的琉璃世界。她独自一人走在雪地里,走了很久很久,又累又饿,但周围始终没有人家,也不见一个行人,只有雪,全是雪。正当她打算找个地方休息一下的时候,背后传来一阵马蹄声。她回头一看,一个人骑着马朝她奔来,那人好像是穆月白。他将马停在她身边,在马上向她微笑,然后伸出一只手要拉她上马。可是,当她想抓住那只手时,却发现怎么也够不着,每次眼看要触碰到时,它就会后退。她追着它跑了好长的路,终于,醒了。 柳心言无暇顾及这个梦有什么寓意,因为她睡过了头,而且在那惊吓的瞬间,梦境也几乎没了痕迹。 “啊!什么时辰了?” 柳士则安详地坐在店里看街上的雪,他已将书社门前的雪扫开,虽然弄湿了一双鞋。 柳心言急匆匆从里面出来了。 “爹,你怎么也不叫我一声?” 柳士则笑道:“你难得睡到这个时辰,我想你肯定是最近太累了,所以就没叫你。” “可是我要迟到了呀!” “这会儿去应该还来得急吧。” 柳心言唉了一声,来不及跟她爹多说便跑出了门。 柳士则站起来走到门口嘱咐道:“路上有积雪,别跑太快,小心摔着。” 柳心言已跑到一丈开外,没有回头答应,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到。 每年的第一场雪总是令人欣喜的。同艺馆的姑娘大都起来了,虽然皆是被吟吟挨个儿敲门喊起来的,但多数人都乐得起来玩玩雪。 柳心言到同艺馆时,姑娘丫鬟们已在馆前院内玩闹了一阵。吟吟玩得最疯,捏了雪团到处砸人。她一见柳心言来,还没经宣战就朝她扔了个大雪球,不偏不倚地正好砸到她胸前。 柳心言冷不防中了招,骂道:“好你个吟吟,竟然偷袭我,看我不好好收拾你。”她立时加入了这场战争。 梅凌雪也被姑娘们的笑声吵醒,出来见了锦枫便说道:“这群疯丫头,一大早就叽叽喳喳吵得人头疼,赶紧把她们打发到别处玩儿去。” 锦枫看着院里互相追逐的姑娘们,笑道:“这会儿梅园的红梅开了,不如让她们上那儿赏梅去。” 梅凌雪垂下眼帘,若有所思。 “又开了。好吧,就让她们去逛逛吧。” 姑娘们得知这一天都不用练习,还可以到梅园赏梅玩雪,个个笑逐颜开,都约着要好的姐妹往梅园去了。除了林探幽这种宁愿睡觉的和梅凌雪这种不愿赏梅的。 同艺馆里一下又恢复了安静,梅凌雪也无心再睡。她独立廊下,看着院中空有一片白雪,却没有傲雪红梅,总觉单调了些。 “应该让人移两株红梅来种在这里的。” 周围没有人,她不过是在轻声自语罢了。这种天正适合温壶酒来喝。 梅凌雪正在她的“酒室”中独酌,一个小丫鬟进来报:“凌雪姐,外面有位姓夏的公子要见你。” 梅凌雪手中的酒杯抖了一下,几滴酒洒落在几上。 “你说姓夏的公子?” “是的。”丫鬟答道。 梅凌雪放下酒杯,怔怔地看着半开的房门,犹豫地说了句“请他进来”。 被请进屋的人真的是夏煜,梅凌雪忽地不知该如何招呼,只缓缓站起身与他相望。不是望穿秋水的殷切,不是望断高楼的失意,只是相顾无言;未执手,未凝噎,就这样静静地,眼里唯有他,却又似乎不是他。 “我……”夏煜向前走了一步,欲言又止。 梅凌雪才转开眼,脸上漾开笑容,“别一直站着,坐吧。” 夏煜点头回应,随后在梅凌雪对面坐了下来,低头便见几上的酒壶和酒杯。她一直都这样一个人饮酒吗? 梅凌雪看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酒具,神情迷惑,她便解释道:“天冷,喝点热酒暖暖身子。你要喝一杯吗?” “不用了,多谢。我今日是来找静媛的,但听你馆里的人说她去了梅园。” “今日初雪,我让她们都出去走走。” 按常理来讲,此时夏煜应该问“你为何不与她们一道去”,但这却正是他最不该问的。因此,他又把话转到静媛身上。 “我是来劝静媛回去的,爹已答应了她与魏家二公子的亲事,她最好早些回家做准备。至于她逃婚和冲撞爹之事,爹也不想再追究,只希望她此次能好好出嫁。” 梅凌雪听后勉强一笑,笑中透着些许凄楚,“你爹答应了?那倒是好,魏公子与静媛郎才女貌,家世又相当,真是一门好姻缘。” 她不是不替静媛他们高兴,但这事从夏煜口中说出,让她不免想到自己与他那断了的缘。 夏煜感到梅凌雪话中含酸,心里也不好受。他与静媛是兄妹,但两人在面对同样的困境之时,做出的选择却截然不同。这让他又一次看到自己的怯懦,也又一次勾起了他对梅凌雪的愧疚。梅凌雪至今未嫁,宁可孤身经营着这家同艺馆,定是被他伤得太深,不愿再对别的男人付出真心。 “凌雪,我对不住你。” 夏煜突如其来的道歉让梅凌雪无所适从,像落入一个飘荡的梦境,一切都不真实。她惊讶地看着他,嘴唇张合了两次却没有说出一个字。 夏煜见梅凌雪不说话,便又说道:“当年我负了你,还说了许多伤你的话。但那些话并非出自真心,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你。我只想让你忘了我,好好地过自己的生活。我……” “别说了。”梅凌雪制止道,“以前,我以为我会恨你一生,但后来我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恨你。你是我唯一爱过的男人,恨你,只会让我更加放不下你,只会让我这唯一的一份感情显得可笑、可悲。 纵然你最后是负了我,但与你在一起的日子却是真真切切的幸福,那段时光并未辜负我。所以,认识你,我并不后悔,这就足够了。而且,我知道,你有你的不得已。既然我们无法一同分担,那就只好各行其道,谁都不要成为谁的负累。” 言讫,她即斟了两杯酒,一杯递与夏煜,一杯自己端了起来。 “如今,你已有了美满的家,我也有这可以寄托的同艺馆,我希望我们谁都不要再为往事所累。来,喝了这杯酒,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 梅凌雪并未真正恨过夏煜,只是一直没有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因而耿耿于怀,无法放开。那次她受冤入狱,夏煜暗中出手相助,她已明白他对自己未忘情。如今,他又坦诚相待,便完全解开了她心中的结。相爱之人未必都会有结果,但曾经那份深情却能成为永恒。 夏煜看着微笑以对的梅凌雪,顿时释怀。她比他想象的要坚强得多,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寻常的女人。他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静媛之事还望你代为转告,让她好好考虑,别意气用事。我还有些琐事要办,先告辞了。” 对于伤心的过往,唯有直面方能放下执念。夏煜转身离去,梅凌雪饮下这陈酿的最后一杯苦酒。 第十四章 年关 进京述职的几个州牧已陆续离京,魏礼则和魏旭初临走时到穆王府跟魏黎初道了别。夏静姝本想待在娘家等到静媛出嫁时与她同去魏家,但近日天冷,魏旭初受了些风寒,她不放心,便也随他一起走了。 静媛仍是没有回夏府,虽然她爹作出了退让,但她此时再回去也不过是受人冷眼罢了。而且,夏静姝和小楠都不在,她在府里可能连个说话谈心的人都找不到,回去还有什么意思。 年关将至,柳心言忙得不亦乐乎,今年总算是个丰年。每每想到前几个不忍回看的年夜,她就觉得辛酸不已。还好她做了同艺馆的账房,近一年来攒下不少钱,除了能吃一顿丰盛的年夜饭以外,还可以给家里添置些新东西,尤其是该买一套新碗。 她家的碗由于被她爹打碎不少以及年久用坏等原因,导致这样的有两只,那样的有两只,已经凑不齐成套的了。以前一般只有他们父女二人吃饭,就将就着用用。如今老是有客上门,明明是同桌吃饭,每人手中端的饭碗在大小、形状、颜色和花纹等方面却都不相同,又都旧了,看着真是太寒碜了。虽然像穆月白、魏黎初、厉锋等常客不在意这种小事,但柳心言这个主人却感到羞愧难当。所以,趁着新年将至,她决定下血本给家里换一批碗。 当然,给她爹和余少杰添两件新衣也是必要的,还有自己也该做两件儿鲜亮点儿的衣裳穿穿了,她毕竟是在花一般的年纪啊,老穿那些旧得都快看不出颜色的衣服也不太好。 嗯,还要给同艺馆的人、厉锋、晏家和穆王府送点节礼去,感谢他们这一年来的关照。她爹明年买书的钱也要提前留出来。还有,还有…… 柳心言坐在算盘前预估着过年的花销。 “啊……要花这么多钱呐!” 想像是很美好,可一旦算起来就没那么简单了。柳心言充分感受到理想总是膀大腰圆的,而钱袋却往往瘦骨嶙峋。 “心言姐,你在算什么呀?”在同一盏油灯下看书的余少杰把脸凑了过来。 柳心言推开算盘,双手撑在桌上托起她那沮丧得下垂的脸,然后偏过头来对余少杰说道:“过个年要花好多钱啊!” 余少杰摸摸自己的额头,问道:“要花在哪些地方啊?有没有可以省省的?” 柳心言把她刚刚算的账向余少杰报了一遍,余少杰听后连连摆手,说道:“不用给我置衣裳了,我自己有钱。我好歹也是有官俸的人,心言姐你就不要管我了。” “那怎么行。我和爹都要置,怎么能单单落下你呢?再说,这也花不了多少钱,要省也别省在这里。不如就别换碗了,可是,我真的好想要一套崭新漂亮的碗呐。” 穷人家的女儿的另一个悲哀,就是花钱买东西总非常纠结,既想买又要顾着钱袋。 “心言姐,要不碗就由我来买吧。你送我新衣服,我总也要回送点节礼给你呀。咱们这样礼尚往来,大家都高兴,不是很好吗?” “不行不行。”柳心言赶紧摇头否决余少杰的提议,“你就那点俸禄,还是攒着给你爹娘寄回去吧,别浪费在这种地方。这就是我自己的一个小小的理想,我一定要靠自己的双手去实现它,嗯。” 她说最后这一句时,脸上立刻换了一副坚决的表情,仿佛要上战场的英勇战士,无畏无惧。尤其是那一声“嗯”,还伴随着自我肯定的、用力的一点头。但是,她没忍住这份严肃,自己先笑开了。 “呵呵呵呵……少杰,你说我是不是太小器了,整日操心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余少杰道:“咱们都是普通人,过得就是柴米油盐的生活,哪能不为这些操心呢。” “说得也是,富人酒色财气,穷人柴米油盐,都免不了操心和烦恼。好了,我自己再想想,你快去睡吧,坐在这里也冷的。” 余少杰从凳子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说道:“那我去睡了,心言姐你也早点休息。” “好,我收拾完东西就上楼。” 眼看快要过年了,晏舜华却不在家。她独自去玉矿处理些急事去了,把晏府和晏无双交给都晏青照看着。虽说她知道晏青是个不干事的,但也没别人可以托付,只好找他。幸而晏府上下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丢下个十天半月也不会出什么岔子。 晏青哪是能在家待得住的人,办完公事回家换了便服就要出门。这日却被晏无双拦住了:“舅舅,你怎么又要出去?” “哦,无双啊。舅舅出去吃个饭,你晚饭想吃什么就自己吩咐厨房给你做,不用管我。” “谁要管你,你整日不着家,外面到底有什么好的?” 晏青伸手在晏无双的头上拍了两下,笑道:“大人的事,小孩家别管。舅舅很快就会回来的,你回书房读书去吧。” 晏无双撂开晏青搭在她头上的手,说道:“你这一出去肯定又要到半夜才回来,我才不相信你。娘让你照看我的,你要是敢走,等娘回来后,我就让她给你娶亲,找个舅母回来管着你。” 这是晏青的死穴,一戳就效果显著,晏青忙好言央求道:“我的好无双,别这么赶尽杀绝嘛。咱们凡事好商量,你有什么条件尽管说,舅舅一定照办。” “真的?” 晏青犹豫了一下,“别太过分就行。” “那你带我一起出去。” “什么?你要跟我一起出去?”晏青张大了嘴巴,竭力表现出他的难以置信。 “对啊。我也想出去玩儿一玩儿,老待在书房里有点闷了。” “不行不行,我去的地方你不能去。要是被你娘知道我带你出去乱逛,她回来还不得拨了我的皮。” 晏无双将手拦在胸前,仰起头说道:“那没办法了,我只能告诉娘你靠不住,还是得找个舅母。” “好好好好好,”晏青举手投降,“我带你出去就是。但你得保密,不许告诉你娘,出去后也不许乱跑。要是出了事,你舅舅我可担待不起。” “好,我一定紧紧跟着你。” 晏青本来是打算去醉香楼的,这下看来,最多只能去同艺馆了。 第十五章 居士 晏青带着个小女孩到同艺馆,倒也没人把他当做拐卖幼女人贩子,只是比较惹人注目,难免要被问几句“这是哪家的小姐”之类的话。 他今日找了林探幽和吟吟。他本来想的是吟吟比晏无双大不了几岁,两人应该能谈得来,所以就找她陪晏无双玩儿,免得晏无双无聊了早早的就要吵着回去。哪知吟吟跟晏无双根本谈不来,晏无双开口就问吟吟读什么书。吟吟平常除了练琵琶外基本都是在玩儿,字是认识一些,但要她读书,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两个看似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道不同不相为谋,一下就不欢而散了。 吟吟撅嘴向晏青抱怨道:“晏青哥哥,她根本就不会玩儿嘛,你让我陪她玩什么。” 晏青无可奈何地笑笑,反正今日注定是无趣的了,他就让林探幽和吟吟随便奏些曲子来听。晏无双坐在他旁边听曲,她跟着晏青出来只是因为好奇。曲子虽好听,但她还是不懂这听曲喝酒的生活有什么好的,何以让晏青如此沉醉,以至于乐不思蜀。 晏无双又不喝酒,跟吟吟她们也无话可说,在房里干坐一阵甚觉无聊,便起身准备到外面去转一圈。 “舅舅,我想到院子里走走。” 晏青道:“要我陪你吗?”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 “好,那你早些回来,外面冷的。” “哦。” 突然从有碳火的屋里出来,晏无双不禁打了个哆嗦。院中无人,花木多已枯萎,虽然挂着的灯笼增添了些色彩,但仍有一片掩不住的萧瑟之意,尤其是在这寒风之中。 晏无双不知该去哪里,便随意地穿过边角上的一个小门往里走去。里面好像是后厨,厨房的人忙进忙出,无人在意这个小姑娘。她穿来穿去,走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这里一个人影都没有,除了从一间屋里透出来的有些昏暗的灯光外,再没有别的光亮,与外面的灯红酒绿迥然不同。 一阵“咚咚咚”的木鱼声从有光亮的屋中传出。晏无双纳闷儿起来,这里怎么会有出家人呢?她忍不住想一探究竟,便趴在门上透过门缝往里看。谁知还什么都没看到,门竟被推开了,害得她差点扑倒。原来门只是掩着,并未插上插销,她就这样不请自来地进了屋。 出乎意料的是,奇怪地看着她的人不是和尚,也不是尼姑,而是一个素衣长发的女子,这女子就是修行中的墨韵。 被风吹得闪闪烁烁的灯光映照着墨韵那冷月般的面庞,不施粉黛的她仍是芳容丽质。晏无双暗自惊讶,如此美貌的女子怎会在此做一个长伴青灯的孤独居士? 晏无双楞了半晌,才想起应该为自己这唐突的行为作一下解释。 “居士,打扰了。我是无意间走到这里来的,听到您这里的木鱼声,所以就……对不起。”晏无双说到这儿,埋头鞠了一躬表示自己的歉意。 墨韵搬进这间屋子已有大半年,期间除了偶尔来探望她的梅凌雪和林探幽,还有每日送饭的丫鬟以外,几乎无人踏足她这里。今夜却来了个不相识的造访者,倒是奇怪。不过,因她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墨韵也就不介意了。 “把门关上过来坐会儿吧。” 晏无双感激地答了声“哦”,转身关了门到桌旁坐了。她转头观察了一下屋里的情况,屋内的陈设很是简单,除了床和桌椅等必要的几件家具外,就只有一架书。虽有碳盆,却没生火,所以也不比屋外暖和多少。 墨韵给她倒了杯热茶,问道:“你是同艺馆新来的姑娘么?” 晏无双捧起茶杯捂了捂手,答道:“不是。我是随我舅舅来这儿听曲的,我叫晏无双。” “晏?你舅舅莫不是晏青晏公子?” 晏无双对于墨韵也认识晏青这事感到奇怪,便问道:“是啊,居士也认识我舅舅?” 墨韵颔首,“他是这里的常客。” “哦,他是喜欢花天酒地的。居士怎么会在这儿修行的?这青楼的氛围似乎不太适合清修啊?” 墨韵道:“修行不拘在何处,只要心静即可。况且,我也别无去处,同艺馆是唯一容得下我的地方。” 晏无双与墨韵不过是初次见面,她不好多问墨韵的私事,便不再说话,看起了桌上摊开的经书。书页上的墨迹尚未干透,应该是刚抄好不久。那一行行骨秀神清的小楷,于雅正之中暗含参差错落的变化,端庄之中又不失秀逸妍美的姿韵,她看得好生佩服。 “这字是您写的吧,真有大家风范。不知道居士您师法哪一家?” 墨韵垂眼一笑,说道:“过奖了。我初时确是临过些名帖,但后来就是我爹亲自教导了。” “那您的父亲在书法上一定有很高的造诣喽。” “他对字画的确是有自己独到的见解,我最爱他的字,所以以前临了许多。”墨韵脸上的笑意悄悄变成了凝重。 晏无双道:“我也在习小楷,但是一直没有找到十分满意的帖。有的工整精严的显得太过严肃,有的潇洒恣肆的又失于不能收放自如,但您的字我却一见到就喜欢。您能不能把这本经送给我,让我回去照着练啊?” “要找到完全合乎自己心意的字确实不易。你既如此喜欢我的字,也是我们的缘分。只是这本经还未抄完,你若要的话,我另送你一本已抄完的‘妙法莲华经’好了。” 语罢,她即去书架那边把经书取来递给晏无双 晏无双双手接过经书,还没打开看就似乎爱不释手了。 “多谢居士,我回去一定勤于练字,绝不偷懒。不过,如果我有什么问题的话,能来请教您吗?” “当然可以,我一直都在这里,你随时都可以来找我。”墨韵对这个刚刚相识的好学的女孩儿从心底里生出了几分喜爱,可能真的与她有缘。 “我出来很久了,该回去了,不然我舅舅要担心的。” “好。” 晏无双经书抱在胸前,跟墨韵道了别。 晏青那边时辰已到,林探幽和吟吟都走了。由于晏无双还没回来,晏青便独自坐在房里等。但等了好一会儿,仍不见晏无双的影子,他有些着急,正欲出门寻找,她却回来了。 她一踏进门,就兴奋地对晏青说道:“舅舅,你猜我刚才遇见了一个什么人?” 不待晏青猜,她自己便迫不及待地揭晓了谜底:“是一个女居士,她在那边角落的小屋里修行。她写得一手漂亮的小楷,还送了我一本她抄的经书,好让我回去临字。” 晏青道:“你说的应该是墨韵姑娘吧。” “她的名字叫墨韵吗?我没有问。不过,我们说好以后有机会再来找她,请她指导我。” “这倒是好。墨韵姑娘的字画俱佳,你的确可以向她学习。说起来,我还曾请她给你画过一幅画呢。” “那画呢?”晏无双立即睁大了眼睛盯着晏青,她根本没收到过什么画。 “这个嘛,”晏青摸着额头干笑了两声,“呵呵呵……那幅画被我送给你魏先生了。不过无所谓啦,你如今认识了墨韵,可以请她再给你画一幅嘛。” “既然是送给魏先生了,那我就不跟你计较。但以后我要来找墨韵先生的时候,你要带我来。” “这事我可不能擅自做主,还得要你娘点头才行。” “我娘那边我会去说,她肯定会答应的。” “那我就无话可说了。走吧,回家去,小孩子可不能在外面待得太晚。” 在回家的路上,晏无双又向晏青打听了许多关于墨韵的事,这才知道她原来也是同艺馆的姑娘,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墨韵在她心中的形象。她还因此暗暗做了个决定。 第十六章 送穷 同艺馆自二十九这日开始便歇业了,一直要歇到元宵之后。除夕夜,各家都与家人团聚,柳心言则把厉锋请到家里一块儿吃了个年夜饭。 穆月白初一一早就亲自上门给柳心言一家送了请柬,要请他们初五去王府吃晚饭。他还顺便向余少杰打听了一下柳心言有没有什么新年愿望,余少杰便把柳心言想要置一套新碗之事告诉了他。虽然他也说明了柳心言是想自己实现这个心愿,但穆月白依然打算在这上面做文章。 新年伊始,大家都要走亲访友,相互串门拜年,柳心言也去同艺馆和晏家送了新年礼,他们也分别回了礼。 初五这日,多数商铺都重新开市。因为这日是破五送穷日,家家都想送穷祈富,各处的街头巷尾一大早就锣声喧天,挤满了迎财神的人。对于商家来说,客人也是财神,他们岂有不开门迎客之理。 永馨书社可不比同艺馆,可以一歇歇到元宵。书社是极需送穷的,因而柳心言父女也早起开了门,虽然新年更没客上门,但开着至少还有点期盼。 穆王府的晚宴不仅请了柳心言一家,也请了晏青、厉锋、宋秋夕、静媛和吟吟等人,皆是关系要好的,因为这次还是魏黎初的送行宴,他二月就要走了。 柳心言和余少杰最先到,但柳士则并未与他们一同出现,魏黎初很关心他为什么不来。 柳心言道:“我爹说咱们年轻人相聚,他这个老人就不来凑热闹了。不过,他让我给你带了礼来。” 余少杰这时便把手里的布包递给魏黎初,布包相当沉重,魏礼则一接过来便猜道:“难不成是书?” 柳心言笑道:“同是书呆子,果然心意相通,一猜就中。是我爹从别国书商那里收来的《文苑英华》,不过并不全,他收集到的都在这儿了。” 魏黎初听说是这书,蓦地,如获至宝般地双眼一亮,用一只手来回摩娑还未打开的布包,激动地说道:“没想到柳先生竟会把这套书送给我,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呐。” 经过一番感激涕零的慨叹,他才把书送到自己的房间。 穆月白看魏黎初收到了礼,想着柳心言应该也给自己准备了什么,但她和余少杰手里都空空如也,似乎已别无他物。穆月白不甘心,便决定自己问柳心言要。 “我的礼物呢?” “呃?”柳心言诧异地看着他,“什么礼物?” 穆月白的身体刹时间就被冻住了,像黎明下霜时被冻住的大白菜。柳心言真的完全没有想到他,他在她心目中的重要性还不及魏黎初,这让他情何以堪。 柳心言忍着笑,从袖中掏出一张折叠的红纸,“这个送给你吧。” 穆月白拿过来打开一看,眉间皱起了两条小小沟壑,纸上竟写了一个“穷”字。 “这……” 他完全不明白柳心言送他此物的动机,虽说这字写得还算好看,但还没达到可以用来送人的高度。莫非是因为他主动向她要礼物,她就随便从身上找出一样东西来搪塞他。可就算是搪塞,也显得太草率了。难道他真的这么没地位吗? 柳心言解释道:“今天是初五送穷日,把我们家的贫穷送给你,那我们今年就能摆脱穷困啦。本来这样做是不太厚道,但我想你既然是个王爷,那就是大富大贵的命,我们家这点儿穷你肯定镇得住,所以,你就牺牲一下自己,成全我们一家吧。” 听柳心言讲完,穆月白又盯着那个“穷”字看了片刻。原来民间还有这种说法,真的会有用吗?如果有用,那他就算是在柳家的致富之路上做了块大大的垫脚石,这样想来好像也挺好,反正他也不在乎自己是否大富大贵,他又不像晏青那样有那么多烧钱的不良嗜好。 看着穆月白无比认真的表情和忽安忽明的眼神,柳心言终于忍不住捂嘴笑出了声。 穆月白好不容易理清头绪,安慰好了自己,柳心言这一笑又让他摸不着头脑了。她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别当真。”柳心言强迫自己止住笑说道,“我跟你开玩笑的,没有这种送穷法,这是我自己瞎编的。” 她说着又拿出一个荷包,“你的礼物在这里呢?” 荷包是月白色的,上面绣了一匹黑色的奔跑中的马。 “这是鸣风吗?”穆月白问道。 “嗯。我实在想不出送你什么,你的王府里应该什么也不缺,所以我就只能自己亲手做点东西给你,虽然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但是可以聊表心意。” “谁说不珍贵的,我很喜欢。对我来说,任何奇珍异宝都不及这份礼物的万分之一。”穆月白坦诚地说道。 被他这么一说,柳心言倒不觉脸红起来,她垂下头说道:“别这么说,东西普通得很。” 站在一旁的余少杰在穆月白和柳心言说话的过程中一直识相地保持着缄默。自上次厨房握手事件后,他就总是以怀疑的眼光看待他们两人。虽说柳心言和穆月白对那件事都做出了解释,但余少杰始终抹不掉先入为主的印象,以致于他越看他们越觉得有问题。因此,可以想像,此时在他眼前上演的礼物小风波是多么的暧昧。 其余人陆续到了穆王府,大家相互拜过年后,穆月白即让人去吩咐厨房开宴。席上好酒好菜自不必说,大家又都是可以不拘礼节的朋友,所以一开宴就是欢声笑语。 穆月白办此宴最主要的目的是借宴客之机提前给魏黎初饯行,故宴上主角还是魏黎初。众人皆向他敬酒,连一直专心消灭桌上丰盛的美味佳肴的吟吟和余少杰也抽出闲暇来与他道别。虽说是道别,但却没什么离别的感伤,毕竟不是明日就见不着魏黎初了。 唯有晏青要假作哀怨地说道:“魏兄,你我相识也近三年了,你这一走,我这可是要无聊不少啊。” 魏黎初毫不客气地拆穿他的假情假意,“你会无聊么?我可不这么认为。” 晏青摇头道:“你这人可真是无情。我是真心舍不得你,你却爱理不理。就算你不领我的情,也要考虑考虑穆兄啊。你看,这些年你与他形影不离的,你这突然一去不回,以后日日夜夜就剩他一人独守这诺大的穆王府了,真是人去小楼空,肠断同谁倚啊。” 穆月白好好地吃着自己的菜,却突然被晏青说的跟个即将失去丈夫的春闺怨妇一般,夹起来的菜都落进了酒杯里。他放下筷子,向晏青飞去一道不满的白眼,说道:“用不着你多虑。” 魏黎初也道:“他日后也是要娶妻的人,穆王府总不会一直只有他一人住着。况且,我要走也还有足足一月,今日高兴,就别再提这些离别之事,你还是好好和你的酒吧。你不是一向嘲笑穆王府无美酒嘛,如今给你备了这许多,你倒不喝了。” 晏青摊手说道:“穆兄说要为你饯行的,我只是遵照主人之意发表一点意见罢了。不过,世事难料,说不定你走不成呢,那样我们就又可以继续像此刻这般斗嘴了。” 这时,吟吟出面替魏黎初打抱不平:“晏青哥哥,人家黎初哥哥都要走了,你还不说一句好听的,真是过分。” 晏青身体一缩,眼角倒垂,看起来格外无辜。 “我一开始就说舍不得他,你看他是怎么回我的。吟吟你可不能这么不分黑白。” 吟吟笑道:“我才不管呢,黎初哥哥是咱们同艺馆的女婿,我当然要帮着他。” “那我还是你们的老主顾呢。” “你这样的老主顾咱们同艺馆可多了,都是贪图美色,没有真心的。不像黎初哥哥和厉教头,就只为一个人去。” 到底双拳难敌四手,晏青只得认输:“好吧,反正我就是从墨汁里出来的,浑身都黑。我就这么遗世独立了,只能独饮杯中苦酒。” 众人因他们的话笑了一回,又各自谈笑吃酒。穆月白却静静起身离席,往外走去。 第十七章 你的回答 客人们在席间说笑,穆月白这个主人却悄然离去。柳心言见状,以为他因刚才晏青说的那番话而黯然神伤,独自伤心去了,便跟着他出了厅门,想要安慰安慰他。 穆月白好像心事重重,全然没有发现跟在后面的柳心言。直至柳心言问了一声“你怎么了”,他才知道自己被“跟踪”了。要是跟着的是个刺客,他早已性命不保,真是够大意的。 “你为何出来了?”穆月白奇怪地问道。 柳心言道:“这是我先问你的。你是不是因为魏大哥要回琩州的事伤心呀?” “嗯?不是。正好你出来了,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 穆月白说了这话便自顾自地走了,走出一丈开外,又回来对柳心言说道:“这儿有风,你还是去那边能挡风角落等我吧,我很快就回来。” 未等柳心言回答,他已急步走远。柳心言虽然觉得他行径可疑,但还是听他的话,找了个避风的角落等他。她想着刚刚穆月白转过头来嘱咐她的样子,还挺暖心的,他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啊。 片刻之后,穆月白便回来了,手里捧着一个盒子。他走到柳心言面前,将盒子递到柳心言面前,“送给你。” 柳心言看了一眼盒子,又看了一眼穆月白,问道:“这是什么?” “回礼。” 柳心言看那盒子挺普通的,她心想应该不是很贵重的东西了,毕竟她已提醒过穆月白多次。她接过盒子,“我能打开看看吗?” 穆月白微笑颔首,“当然。” 柳心言轻轻地翻开了盒盖,里面放着的竟是两只碗。她拿起其中一只观察了一番,碗的样子很普通,花样也是常见的缠枝纹,想必不是什么官窑精品,形状甚至还有点歪瓜裂枣的痕迹,最奇怪的是碗底竟有一个穆字款。 “这个是什么?”她诧异地问道。 “是碗呐。”穆月白简明扼要地回答。 “我知道是碗。可是你怎么会送我两只碗,而且这碗底还有一个穆字。” “这是我亲手给自己做的碗,以后我去你家吃饭就用它了。” “真是你自己做的?”柳心言有点怀疑。 穆月白转了转眼珠,“当,当然。不过,做碗的工匠稍微帮我改了一下,烧也是他们烧的,字是按我写的字样描的。” 他没好意思说如果没有工匠帮他改,他做的就不是碗了。 柳心言并未深究这些细节,因为穆月白的心意已很可贵,他本没有必要亲手去做这些的。 “我正想换一套新碗呢。这样一来,你跟魏大哥的就可以省了。” “另一个不是他的,是你的。” “我的?” 柳心言拿起另一只碗一看,底下果然赫然写着“柳心言”三个字。 “为什么不是魏大哥的?而且为什么我的要写三个字?”她觉得把自己的名字标在碗底很别扭。 “因为你爹也姓柳,单写一个柳字的话分不清。”穆月白解释道。 他说得有理有据,柳心言无言以对,但她决定不拿这个碗吃饭。 “好吧,虽然结果有点出乎意料,但还是谢谢你的礼物,我会好好收藏的。哦,你的这个等你下次去我家吃饭时就可以用上了。” 她把碗收起来,又问道:“魏大哥就要回去了,你是不是很舍不得他?” 穆月白转喜为忧,落寞地说道:“当然会不舍。我与他初识即莫逆于心,相与为友,想来至今已近七年,他是我第一个真正的朋友。我在王府这几年又多亏有他相伴,才不至孤独寂寥。他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相见,纵然相见只怕也只是匆匆一会了。” “分离总是令人难受的。不过,魏大哥终于能回家与家人团聚了,我们应该为他高兴才是。” 穆月白想起魏黎初的确是时常思念家乡,“是啊,这几年他有家回不得,心中也苦。” “离别是人生大苦,却也是人生常态,我们都想逃脱,却又无法抗拒。但也别尽顾着伤感,相聚的时日不多,就更要珍惜。回去吧,大家都在等你呢。” 柳心言笑了笑,腾出一只手往穆月白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他们都曾失去过至亲,都经历过死别,这生离应该看开一些。 她的安慰之辞却让穆月白陡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害怕,仿佛除了魏黎初以外,他身边所有的人都要走,连柳心言也要离他而去。 当她放开手要走之时,“别走。”穆月白突然呼喊。 柳心言被他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大喝吓到,差点没把手中的盒子扔掉。 “怎么……” 她话未出口,就被穆月白紧紧拥住,这下盒子是真的掉了。 “别走,别离开我。” 孤独的滋味,他已知晓,不想再次体会。 柳心言以为他伤心得错乱了,“我不走啊,要走的不是我。” “答应我,永远都不要离开我。”穆月白死死地勒住她,好像一放松她就会飞走似的。 柳心言被勒得难受起来,“我会一直在这儿,不会离开的,你先放开我好好说话行不行。” “真的?”穆月白送开双臂,欣喜地看着柳心言,“那你答应做我的王妃了吗?” “什么?”柳心言正在试图调整呼吸,又是一惊,把刚呼进的一大口气全吐了出来。这是什么因果关系?他的想法跳跃的未免太厉害了吧。“我什么时候答应了?” “你方才答应永远不离开我啊,不就是说你要做我的王妃嘛。” “等等等等,搞错了。我的意思是我会一直待在京城,我们可以常往来,只是朋友之间的往来而已。” 原来两人所说的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穆月白感到非常失望,柳心言则觉得相当可怕,这样也能产生误会? “那好,刚才的话不算,我再问一遍。”既然前面是误会,那就清楚明白地问,“心言,你愿意做我唯一的王妃吗?” 专注深情的目光,轻柔悦耳的音调,柳心言明白,他不是在开玩笑。可是,为什么会是她?他们之间有可能吗?她屏住呼吸,怕呼吸会打破这层梦境。 “你的回答?”穆月白追问。 “我,我不知道。”柳心言心里乱作一团,已理不清哪一种想法是她的真心,“我脑子里太混乱了,我看我们还是各自冷静一下得好。” “我很冷静。我早已知晓,与你相遇,是我之幸,与你相守,是我之大幸。你呢?你能为我试着越过自己设的那些障碍吗?” 穆月白的温柔令柳心言都不敢再看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穆月白见柳心言低头沉默着,知道她此刻不可能给出答案,便又说道:“我等你的答复?回吧。” 他捡起地上的碗盒,打开见里面的碗还完好无缺,幸亏柳心言刚才扣上了锁扣,碗才未直接摔出来。他用手擦了擦盒上的灰,然后还给柳心言,自己则负手而去。 穆月白和柳心言一前一后地离席,又一前一后地归席,这看在有心人余少杰的眼里非常不正常。他以手肘推了推边上的吟吟,小声问道:“你觉不觉得心言姐的样子很奇怪?” 吟吟抬头往柳心言那边看去,除了脸红一点以外,并没有什么异常。 “没有啊,哪儿奇怪了?” “那你再看看王爷。” 吟吟又往穆月白那边瞄了一眼,他正镇定地喝着酒。 “也没什么不对呀。你干嘛这么问?” 余少杰歪着身子凑近了些,以便吟吟能听清他的话,“刚才我看他们前后脚出去了,这会儿又差不多同时回来,但心言姐回来时低着头红着脸,手里还多了个盒子。她坐上位置就一言不发地猛吃,王爷则不时地偷偷看她。我看他们两个人出去后肯定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 “那你还说得跟真的一样,可能心言姐姐就是饿了,所以看着这么一堆好吃的就情不自禁地多吃点。” “绝对不是,心言姐从来不会这样,肯定有事发生,那盒子里的东西可能很不平凡。” “哎呀,你别瞎猜了,等会儿回去的时候问问她不就好了嘛。快吃这个,很好吃的。” 余少杰见吟吟不理会他,便独自猜想起来。 待晚宴结束,戌时已过了大半。大家辞过穆月白和魏黎初,各自归了家。厉锋将宋秋夕等人先送回同艺馆,继而又陪柳心言和余少杰回了书社。 席终人散,穆月白本想再与魏黎初对坐闲谈,宫中却来了人。 “皇上口谕,宣穆王即刻入宫觐见,不得延误。” 穆月白与魏黎初二人面面相觑,不知皇帝急召,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第十八章 我的回答 余少杰始终放不下心中疑惑,便趁只有他和柳心言在厨房烧水时,尽量装成是若无其事随便发问的样子向柳心言问道:“心言姐,我看你拿了个盒子回来,里面装了什么东西啊?” 其实,他完全不用装什么,因为柳心言根本就心不在焉,自然也不会注意到他是随意还是刻意。 “啊?你说什么?”她只听到余少杰说了话,却没听清他说的是什么。 “我是问你拿回来的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余少杰重复了一遍问题。 “哦,你是问这个啊,那里面是两个饭碗。” “饭碗?” 余少杰想起自己前几天告诉过穆月白柳心言想要买一批新碗的事,所以,他就送了两个碗给柳心言。那柳心言为什么会脸红?难道是因为嫌穆月白太小气,竟然只送两个?不会不会,余少杰为自己这么看待柳心言而摇头。那莫非是柳心言知道他泄露了她的小“秘密”,所以很生气?看着也不像啊。 女人心,海底针,果然很复杂。余少杰猜不透,只好又问:“王爷送的?” “嗯。” “他送两个碗做什么?” “他说是他以后来吃饭时的专用饭碗。” “这……王爷送的东西还真有新意,跟心言姐你那个穷字一样。” “呵呵,我那是开玩笑,他却是认真的。”认真的?是啊,他真的很认真。柳心言回想起他问她话时的样子,不免心跳加速起来,她忙岔开话题,“水烧好了,赶紧洗了睡吧,你明天又要开始去秘书省干活了。” 朝廷过年时也会让官员们休假,但只有几天,余少杰也没法回家。说起来,他在秘书省做的就是抄书校书的事儿,正如柳心言所说,就是去干活的,明天又要开工了。 “哦,好。”余少杰对盒子的幻想到此为止。 是夜,柳心言无法入睡,脑海里始终浮现着穆月白的影子。 这一年以来,她的生活发生了很多改变。她能挣钱养家了,她结识了几个好友,她认识了穆月白。其余的事都是往好的方向走的,唯独认识穆月白这件事,让她的生活变得奇怪起来。 他带给她许多惊喜,比如身份高高在上的王爷竟然可以如此好相处;比如在关键时刻,他总能帮忙改变事态发展;比如他总是想方设法地送些她能接受的礼物给她,又比如…… 但他的出现也让她意识到门第之差真的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打破的。她没有高贵的出身(魏家就不用提了,她爹已经放弃了魏这个姓,她也不会想着去高攀),成瑶就曾说她痴心妄想,连王府的守卫也不愿替她通报。与他做朋友已让她觉得不安,更何况是做他的王妃。 这就是穆月白说的她自己给自己设的障碍吗?可是,这并非她的设想,王府的高墙真的横亘于他们之间。 柳心言胡思乱想着,心里的结打了一个又一个,捋也捋不开。 与穆月白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又浮上心头,更扰乱了她的思绪。假如他不是王爷呢?或者她仍是魏家小姐呢?那她还会如此犹豫吗? 她尝试着从这个角度去想。若是身份相当,她当时或许会答愿意。只是或许而已?不,她真的愿意好好去爱他,他是一个值得爱、也需要爱的人。 只有在这种假设之下,她才敢认真审视自己的心。不然,她只会用各种借口逃避这份感情,尽管它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悄悄滋生。她也不知道从何时起,穆月白在她心中已不同于别人。 她又想到她爹娘。他们就是个例子,她爹为了跟她娘在一起就放弃了所有。难道要让穆月白也学她爹不成? 她从床上坐起,烦躁地穿了衣服,决定去找她爹。 柳士则已睡下,但柳心言敲了两下门他就醒了。他开门见柳心言站在门口,忙让她进屋避寒。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找爹有什么事吗?” “爹,我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爹,你当初选择娘的时候是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啊?都这么多年了。我想当时我就只是一心想跟你娘在一起吧,并没有多想。” “我是说你和娘都没有犹豫过吗?” “犹豫肯定是有过。毕竟魏家几乎所有人都是反对的,而且你娘一开始也顾虑我的前程问题。” “那你们后来是怎么坚定起来的?” “我嘛,本就没什么雄心壮志,做不做州牧都没有关系。而且家中还有兄弟,不愁无人侍奉二老。至于你娘,我也曾问过她,她只说了一句‘我不愿负了你一片痴心,更不愿负了自己一片初心’。她真的是我遇见过的最好的女子。” 柳心言面前的迷雾被她娘的这句话吹散,“娘真是个勇敢的女人。” 当她再次躺在自己的床上之时,她心中已然明朗。 次日,柳心言像平常一样早早起床烧水,等着她爹和余少杰起来。她在厨房中没注意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已打破早晨的安静。 一个人从柳家的院墙翻了进去,他直接奔往厨房。 “怎么是你?”柳心言听到脚步声抬头时,站在门口的人是穆月白。 “我有件重要的事要问你。”穆月白看起来很疲惫又很着急,额上还渗出了汗珠。 “你看起来好像很累,要不要坐一坐?” 穆月白眼睛深邃而锐利,眉头紧锁,说道:“事态严峻,来不及坐了。我问你,你愿意我做皇帝吗?” 这个问题对柳心言的冲击,与昨晚那句“你愿意做我的王妃吗”相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完全一头雾水以及一腔恐惧,“你,你怎么这么问?你该不会是想……” “不是。”穆月白猜到了柳心言的想法,忙给予否定,“此事暂时也不便多说。我只想知道,如果我做了皇帝,你会不会更加排斥我?” 世事的瞬息万变完全超出了柳心言的想象,她根本不可能想到,当她好不容易翻越了王府这堵高墙之时,出现在眼前的竟是更高的宫墙。其实,穆月白又何尝料得到,他一加冠加的竟是皇帝冠冕。命运总是如此,半点由不得人。 若是有选择的机会,一定要把握,柳心言昨夜这么对自己说过。 “无论你是王爷还是皇帝,在我心里,你都是穆月白,我只想回答穆月白昨晚那个问题。” “那你的回答是?” “明月清风,风雨雪晴,我愿与你同行。”淡淡的笑容之中,柳心言的回答那么坚定。 穆月白眉头舒展,破颜一笑,“好。有你此话,我此刻便可放手去做我该做的事了,等我。” 他同来时一样越墙而出。马蹄声远了,早晨依旧安静着。柳心言不知,天边已暗起风云。 第十九章 传位 昨夜,穆月白被急召入宫,那时他也不知道,宫中已经大乱。 当夜,皇帝在宫中赐宴几位大臣。本是君臣同乐,哪知皇帝突然咳血晕倒,宫中顿时乱做一团。 太医院最好的太医全被召来诊治,太医诊出皇帝是中了毒,便让人调来皇帝这日所用膳食,经他们一一细查,却没查出任何不妥。皇帝的症状看起来也不像是剧毒所致,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中的乃是慢毒,积至今日才显现出来。查不出是什么毒就无法施药调解,太医们一时间对此束手无策,皆战栗着跪地请罪。 皇后悲痛不已,哪里还顾得上治罪,忙命两名太医留守御前,其余的赶回太医院查找医书古籍,看看能不能查出些眉目。 皇帝不久便苏醒过来,他得知自己的病情,便立刻下令封锁整个皇宫,别让消息传出宫去,并让人到穆王府传召穆月白。而后又摒退其他人,独留皇后在身边,向她嘱咐了些要事。 穆月白在几个大臣的注视中走进皇帝寝宫,大臣们皆知,他此去要么是被委以重任,要么就是死。 当穆月白见到皇帝之时,他静静地躺在龙床之上,皇后在旁泣不成声。 这情景让穆月白不知所措,止步不敢上前。 皇帝却说话了:“是八弟来了吗?” 穆月白绷紧的心弦这才放松,急步走至皇帝身边,只见皇帝面容憔悴,脸上呈现出隐隐黑色。 “皇兄,您这是?” 皇帝示意皇后出去等候。待寝宫中只剩下他和穆月白,他便勉力撑起上身,紧紧抓住穆月白的手,对他说了一番令他震惊的话。 “八弟,一切只能靠你了。唯有你才能保住皇位,保皇后和宣儿安然。” “皇兄,臣弟资质愚钝,恐怕难当此任。况且皇兄所中之毒未必无解,宫中那么多太医,定能想出法子来。” 皇帝虚弱地摇头,“朕早已中毒,太医却从未发现过,可见此毒绝不寻常,定是他特意为朕备的。今日毒发,必是到了难以挽救的地步。且人之将死,尤可自知,朕此刻已有这种感觉,想必不错。八弟,这是朕的遗愿,你不要推辞,朕绝不能让江山落入奸人之手。” “咳咳……咳咳……”皇帝费力地捂嘴咳了几声,摊开手时,又是血。 “皇兄,您别说了,先躺下歇着。”穆月白扶皇帝躺下,为他盖上锦被,“我去叫太医进来。” 闭眼躺下,皇帝觉得很疲累,但还是吩咐道:“把他们都传进来。” 皇后和大臣皆被召了进来,皇帝当着众人的面亲传遗旨,并命侍臣按旨拟诏,诏曰:“朕蒙皇考高宗授玺隆恩,临御天下,已逾三载。虽有心造福于万民,奈何并无寸功于社稷,朕之罪也。今天命不寿,朕自知大限将至。然朕膝下唯有一子,尚在冲年,实难承大统。国不可一日无君,民不可一日无主。穆王成穆,乃先帝八子,朕之皇弟,文韬武略,才德兼备,著令其继朕登基,即位为帝。布告天下,咸使闻之。” 大臣们大感惊诧,谁都没猜到皇帝竟直接把皇位给了穆王。 对于做皇帝,穆月白本能的有些抗拒,但临危受命,他又不得不顾全大局。诚如他皇兄所说,怎能把皇位拱手让于弑君谋逆之人。若让奸人得逞,到时不仅年幼的皇子会惨遭戕害,恐怕连他也会被视为喉中之鲠。此时,他别无选择。 天将泛白之际,紫微星没,龙御宾天。阖宫上下,哀极痛哭。皇宫禁卫早已奉命锁住所有宫门,宫中之人不得出,宫外之人不得进,皇帝驾崩的消息暂时只在宫里传开。 皇后伤心过度,几欲昏死。治丧之事皆由穆月白处理,穆月白命在场的官员主持治丧,尽快为大行皇帝举行小敛,午后对外发丧。 穆月白安排好宫中之事后,便回穆王府更了衣,而后骑马到永馨书社见了柳心言,他希望得到她的支持,在柳心言给予肯定答复后,他又去了晏府。 晏青还未起床,穆月白直闯他的房间,把他从床上拉了起来。 晏青睡眼惺忪,歪歪扭扭地坐在床沿,“我说谁这么大胆,原来是穆兄啊。你这么一大早的跑到我这里来做甚?” “快起来,宫中出大事了。”穆月白的声音异常严肃。 晏青顿时如冷水灌顶,睡意全无,“宫中发生何事了?” “皇兄中毒,于今早驾崩了。” “什么?”这简直是惊天巨雷,晏青登时就从床上弹了起来,“怎么会?”他呆了片刻,回过神来时又问道:“抓到下毒之人没有?” “皇兄早就被人暗中下了毒,只是昨夜才毒发而已。” “那是蓄谋已久的了。莫非是?”晏青恍然大悟。 “你猜得对,豺狼已经出动,你们晏家也该有所行动了。”穆月白面上有些疲惫和哀伤的神色,但却目光如炬。 晏青瞪大双眼,诧异地看着穆月白,戒备地问道:“你,知道?” 穆月白以最平和地声调告诉了晏青一件最惊人的事:“皇兄已把皇位传予我,他的一切部署我也已了然于胸。” 晏青深吸了一口气,良久,才旋至皇宫方向,拱手躬身道:“先皇英明卓识,微臣万分敬仰。”随后又向穆月白行了一礼,“臣誓死效忠皇上。” 晏青如此端正庄重的态度让穆月白有些不习惯,“我还未登基,不必如此。我只是来让你今日亲自去一趟,吩咐他们提早做好准备。” “好,我立刻出发。”晏青说完便取衣穿戴起来。 “那我进宫去了,你早去早回,我还有事找你商量。” “我今夜就赶回来。” 待穆月白再进宫时,小敛已结束,宫中之人已换了丧服,穆月白作为嗣皇帝,也穿好丧衣哀悼于殿前。午后派人去各处发丧,文武百官并皇亲国戚皆闻而涕下,甚至哀嚎痛哭。 翌日,大敛。百官进宫,常服去所有金玉饰物,于紫辰殿瞻仰大行皇帝遗容,跪拜行大敛礼,每个人看上去都很哀戚。后设灵于紫辰殿,同时在殿前宣读遗诏。 皇帝突然驾崩,继位的不是皇子,却是穆王,自然会遭到怀疑。遗诏一读完,便有官员要求查验其真伪。 皇后和当日在场的几位大臣当即出面为证,加之诏上确实加盖有御印,纵然有人不服,亦不敢再造次。穆月白于礼乐和百官的跪拜中顺利登基,而后诏告天下,命举国致哀,京城百日内禁兴歌舞戏乐且不得嫁娶,京城以外地区禁一月。 穆月白即位后,为他皇兄的皇后恭上徽号“惠仁”,称为惠仁皇后;追封其生母丽妃为昭肃太后,算是帮她完成了她生前最大的心愿;继而又改年号为“昌平”,于次年启用。一应礼仪大事,费了不少工夫。 第二十章 敌与友(上) 江山一夜之间就易了主,而且毫无征兆、不依常理,令人难以置信。别说是文武百官,就连民间对比也是议论纷纭。 讣告上说先皇是得了急病,却有许多人认为这极可能是一场阴谋,哪有不把皇位传给儿子而传给弟弟的。皇子虽不足六岁,但认命几位辅国大臣辅佐几年就可以亲政了,不至于不立他,除非他不是先皇亲生的。也有人联想到前些时的陨石,说那陨石原来是预示着帝星陨落,只是当时大家都不够重视而已。 穆月白身不由己,却还要面对众多非议。他这皇位名正言顺,但坐得也很不安稳,他深深体会到这至高无上的权利其实是不堪承受的重负。幸而他知道,有人支持他,还有人在等他。 对他来说,如今的第一要事就是查出潜伏宫中的毒害他皇兄的凶手,否则他寝食难安。但皇宫之中根本没有他的人,这事他只能找惠仁皇后帮忙。 第二件要事是弄清哪些人可用。他因做穆王时不与官员来往,所以,文臣武将之中并无他的心腹,他可以信任和倚重的就只有晏青和他皇兄最后告诉他的那几人,厉锋也是其中之一。 厉锋和晏青来到御书房。 “微臣参见皇上。”二人下跪行礼。 “免礼吧。” “谢皇上。不知皇上诏我们来有何吩咐。” 晏青说话恪尽君臣之礼,连站姿都笔挺得不像他,穆月白对此感到很陌生,“你我之间,何必如此?” “皇上,如今您是君,我是臣,君臣有别,不能再像从前那般随意了。” 穆月白闭眼苦笑一声。君臣有别么?难道他日后要成孤家寡人了?连晏青都这般,其他人必定也是如此看待他的。 “罢了,今日找你们来不是说这事的。朕是想与你们商议一下应该给厉,厉卿家安排个什么职位才合适。” 厉锋不知道穆月白为什么想要给他安排职位,便问道:“皇上,臣已有官职在身,为何还要费心安排?” 穆月白道:“你虽有官职,但职位太低,行事有诸多不便,因而要给你升一升。” 厉锋觉得自己做殿直也就才做了两月而已,在职上也没建过功,实在没理由升迁,便婉拒道:“皇上,臣目前既无资历,又无功绩,不按资叙加官似乎不太妥当。” “你是武状元出身,这便是你的资历。若说功绩,功绩之大小,往往与你所在职位之高低相匹配,你是可以建立大功的人,自然不该屈居小小殿直。 朕刚刚登基,在朝中还没有心腹之人,因而你们便是朕的左膀右臂。朕想安坐皇位,必定要先增强自己的力量,况且此时是非常时期,朕更需要你们助朕一臂之力。晏青乃兵部侍郎,可掌调兵之权,而你便需要相应的领兵之权,你们一文一武,合而用之,对朕有利。这是朕的私心。” 晏青道:“皇上圣明,厉大人确实是可以倚重的人才。以目前的状况来看,臣以为可将厉大人按排到禁军之中。” 穆月白含笑点头,“朕正有此意。” “那皇上想好给厉大人什么职位了吗?” “这正是找你们来的目的,禁军之中一定有他的人。” “确实,他如今虽无兵权,但朝中仍有许多他的旧部,殿前指挥使就曾参与过平定北方之战。” 穆月白和晏青的对话对于厉锋这个新官来说就如同打哑谜一般,因为他连他们口中的那个“他”是谁都还不知道。 “恕臣斗胆相问,不知皇上说的那个人是何人?先皇曾对臣说过琩州牧背后还有人指使,您说的可是那主使之人?” 穆月白与晏青互相看了一眼,晏青道:“你还不知道么?” 厉锋道:“我确实不知道。” 晏青用眼神向穆月白请示是否要在此时告诉厉锋,穆月白点头应允。 晏青便让厉锋伸出一只手来,在他掌中写了两个字“襄王”。 厉锋慢慢合上手掌,“他?” 晏青嘴角上扬,哼了一声,“他这几年面上一直安于享乐,奢侈度日,看似毫无作为,却处心积虑地在暗中谋划一切。他是不甘心只能做个王爷。” 穆月白接着晏青的话说道:“当年父皇欲立太子之时,便有许多大臣因他有战功而保举他,但父皇最后却立了皇兄,无非是忌惮他之意。且他是个野心勃勃之人,可平定乱世却不能治理盛世,依朕猜想这也是父皇不立他的重要原因。” 当年,有可能成为太子的共有三位皇子,分别是二皇子(襄王)、三皇子(先皇)、八皇子(穆月白),他们三人都有大臣支持。这三人皆天资聪颖,只要好好培养便可堪大任。但二皇子野心太大,八皇子又毫无雄心,唯三皇子有中庸之德,可做盛世之君。经过一番观察与权衡,他们的父皇最终还是选择了温润如玉而又刚毅隐忍的三皇子。 “皇兄登基之后便卸了他的兵权,也是因算到他心有不甘,迟早会兴兵作乱。” 晏青道:“但是没想到他还能勾结琩州牧和珬州牧,而且他在朝中的势力也没清除。” 厉锋道:“珬州牧也参与了?” “你带来的消息不是说琩州的兵都在珬州附近嘛,那珬州牧岂有不知的道理,只是他会不会直接参与还不得而知。”晏青顿了顿,又道:“而且,就连天子脚下的珒州牧大人也有嫌疑。这三州可以一条线直攻入京城,这下你知道形势于我们有多不利了吧。” 厉锋正色道:“我原以为只有琩州牧有异心,没想到他还有这些同谋。那皇上是否已有了对策?” “让你领兵便是对策之一,只是朕还在斟酌该让你去做殿前副指挥使还是马军副指挥使。” 晏青思索片刻,“禁军之中,殿前军负责皇宫与京城戍卫,确实应该安插一个值得信任之人,但现殿前副指挥使曹洪便是先皇提拔的,他在军中的地位已足以与指挥使相抗衡,因此不宜撤换。” 厉锋本就属于殿前军,且只是个小小殿直,若是一下升做副指挥,肯定会惹来非议。他也附和晏青道:“皇上,不可一下将臣升至如此高位,那样定会有许多人不服,恐怕到时候会令您为难。” 穆月白不以为然,望着晏青笑了笑,“无妨,晏青便是你的前车。他当年职位比你还低一阶,也是先皇力排众议将他一升再升,还是从武职转文职,你看他今日不是好好地做着他的兵部侍郎么?” 穆月白带着戏谑的语气让晏青差点习以为常地反驳说“那是因为我文武双全,先皇才对我青睐有加”,还好先皇这个称呼提醒了他,他面前的这个人是当今皇上。他把溜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几近嘻笑的表情旋即恢复正经。 “承蒙先皇厚恩,提拔微臣,但那时确实也有些阻碍。主要很多人认为臣太过年轻,怕臣没能力胜任此职,但先皇坚持为之,臣又没有过失可让他们议论,因而最终还是落实了。说起来,先皇在位时提拔了不少年轻官员,尤其是与我同年的进士,值得借鉴。 但如今厉大人与臣又不相同,无论是殿前副指挥还是马军副指挥,都是实实在在要统兵的重要武职,反对的声音不仅会来自朝中大臣,军中诸将的抗议恐怕会更甚。大臣们就是说说,若是下面的士兵不服从厉大人,那我们的计划岂不前功尽弃了?” 穆月白沉吟半晌,说道:“话是如此,但这一步一定要走。” 然后又对厉锋说道:“就马军副指挥吧,你的才干应该更适合战而非守。朕相信你以你的武艺才能,应该很快就能俘获军心。” 厉锋因与先皇有约定,只好接受穆月白授予的职位,“臣遵旨。” 晏青笑着恭贺道:“恭喜皇上得了一名虎将。此外,恕臣直言,皇上登基后,还有不少官员心存异议,虽然他们明面上不敢说了,但难保私底下没有什么想法。所以,您是否考虑先将当年那些支持您做太子的官员拉拢过来?臣听说那些人中,以现中书令付渊为首。他虽已无实权,但其地位和在朝廷的影响不容忽视。” “此事朕已想好,付渊之子付睿于去年考取文状元,朕打算同时给他与厉卿家加官。” 晏青点头,“如此一来,倒是可以堵住不少官员的嘴,他们要反对,还得考虑一下中书令大人呢。不过,臣认为还可以顺便为付睿赐个婚。臣知道他一直钟情于朝阳郡主,皇上若是为二人赐婚,便是同时笼络了付家与惠王府。” 穆月白抬眼盯着晏青,目光中含着怀疑,“你这是为朕考虑,还是为自己考虑?这桩婚事还得看瑶瑶本人的意愿,朕不会以权利勉强她。” 晏青与穆月白对视,并不心虚,“是,皇上顾念兄妹之情,此事臣不提便是。那穆王府中的琩州牧二公子皇上打算如何处置?” 晏青问的正是穆月白此时最不愿意面对的一件事,他自那次进宫后,便没再回去见过魏黎初,就是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置他。 穆月白避开晏青的眼睛,“这,朕还没想好,日后再说吧。朕还有别的事要处理,你们回去吧。” “是,微臣告退。” 出去时,晏青又回头看了一眼穆月白,只见他以手撑着头,闭眼沉思着。晏青知道魏黎初的事让他很踌躇。 第二十一章 敌与友(下) 晏青与厉锋走在路上。 “晏兄,你觉得皇上会怎么对待魏公子?” “他是狠不下心的。恐怕他的皇位坐不长久。” 厉锋停下脚步,疑惑地看着晏青,“何以见得?” 晏青也停了下来,“我的意思不是说他的才能不能做皇帝,而是他的感情注定他不会做太久的皇帝。如果他不能从穆王的位置转换到皇帝的位置,那龙椅就不适合他。” 京城之内禁歌舞百日,导致同艺馆新年还未开门又被迫多休息三个月。 像吟吟这种没心没肺的自然是欢欣雀跃,反正皇帝驾崩跟她没关系,不过她还是感谢他让自己休了个长假,这算是皇恩浩荡了。但这消息可是愁煞了锦枫,这么多人要吃饭呢,怎么能三个月斗米不进?她思索了半日,最后决定暂时把同艺馆改做酒楼。 “同艺酒楼”的生意显然比同艺馆差了不少,但好歹还每日还有些进账,总比只出不进的好。姑娘们每日除了日常练习外,便可以任意玩耍。 吟吟就经常跑到客人桌上听人家说新皇帝的事,因为这是“同艺酒楼”开门以来,客人们孜孜不倦地谈论的事情。而她正好与新皇帝相熟,自然对他的事很感兴趣,也想听听人家怎么说他。 如果遇到那些说穆月白不好的人,她还会愤慨地反驳。人家在背地里谈论皇帝本就不敢声张,吟吟却偏要与他们争论,自然每次都是别人投降认输。吟吟因此感到颇为得意,她努力捍卫了她“月白哥哥”的名声,虽然因吓走客人而被碧桐斥责了好几次。 柳心言仍做着同艺馆的账房,但显然清闲了不少。一闲下来她便会想穆月白,她已有多日没有见到他,竟开始有些想念他了,这是以前没有过的感觉。 她只知道他真的做了皇帝,其余的就全是谜。这些日子听到不少议论,多是对穆月白不利的。虽然她相信他,但仍免不了忧惧。 这日,余少杰回来时带回了一封信,是穆月白写给柳心言的。 柳心言一拿到信就迫不及待地拆开看了,穆月白在信里说他一切安好,只是宫中事务繁多,他抽不开身,无法来看她,望她不要担心。 穆月白的信是一颗定心丸,柳心言看完后便安心了。 余少杰见她看完了信,便问道:“心言姐,皇上跟你说了些什么?你看起来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柳心言收起信,会心一笑,“没什么,报个平安而已。” “哦,皇上真是记挂你,还亲自写信报平安。对了,我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厉大哥升官了。” “是嘛。升了个什么官啊?” “马军副指挥使。” 柳心言不懂官阶品级,便问道:“那是个什么官?” 余少杰解释道:“是五品武官,在禁军马军中领兵的。皇上这次给我们一批进士都加了官,像状元付睿付公子也做了五品大理少卿。” 柳心言听他说进士皆加官了,又问道:“那你呢?” “我们下面的就不能跟两个状元比了。我还在秘书省,升了个秘书郎,八品。” “那也好的,恭喜你啊。你看,只要努力,就有机会加官进爵。” 余少杰腼腆地笑了几声,“也不算加官进爵啦,我这还早得很。不过,以后要是再有机会升迁的话,我就去求皇上把我调到琩州去,那样我就能在家乡做个父母官了,还能在爹娘身边孝敬他们。心言姐,你说,皇上会答应的吗?” 柳心言道:“会的,他应该能体察你的一片孝心,答应你的请求的。” “嗯。”余少杰满足地点头。 “说到琩州,魏大哥好像快要走了吧。但这些日子都没见到他,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时候走,我们也好去给他送行。” 柳心言想起了魏黎初,而魏黎初此刻正在穆王府中翘首企盼,盼穆月白放他回琩州的消息。 宫中终于来人了,魏黎初喜出望外,跟着那人去宫里见穆月白。 穆月白忽然间成了万人之上的皇帝,魏黎初感到非常惊讶,同时也很高兴。他们形影不离这么多年,魏黎初可以说是目前这个世上最了解他的人。他深知穆月白“胸无大志”,这其中虽有一部分是迫于无奈,但更多的是他真的不喜与人争锋。 但若是让他做皇帝,他肯定会是个好皇帝,是德行和才干双重意义上的好皇帝。他性情温和冷静,不骄不躁,做事专注,心思敏锐,又曾接受过严苛的皇家训练,最重要的是还不好女色,总之,他几乎具备了一个皇帝该有的所有基本素养,只要假以时日,定能成为一代圣君。这是魏黎初的看法,也是他作为朋友对他的信心。 见到穆月白,魏黎初便要下跪行君臣之礼。 穆月白阻止道:“免礼,赐坐。” 穆月白终于还是面对了魏黎初,他为此考虑了多日,实在不知该如何对魏黎初说出那句话。 “呃,皇上,”魏黎初对这个称呼有点犹豫,他不想显得彼此太过生疏,但又不得不顾及君臣之礼,“皇上登基已半月有余,微臣却还未向您道贺,请皇上恕罪。” “你并无机会见到朕,又何罪之有?” “是。” 两人说话都感到极不自在,穆月白因心里烦扰,更是一直绷着脸。 魏黎初以为穆月白诏见他是为了他回家的事,便问道:“皇上应该还记得臣在京八年之期已到,不知臣何时可以动身回琩州?” 穆月白一动不动地坐着,没有作答,也没有看魏黎初此刻期盼的神情,沉默良久后,忽而低低说道:“你不能走。” 魏黎初没有听清,或者说他以为自己没听清,“您刚才说什么?” 穆月白用力紧握双手,好像要把自己的手捏碎一般。他提高声音,重复了一遍:“你不能走了。” 魏黎初当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这是为何?”“还记得去年这时候晏青说的关于你爹的事么?” “我爹?难道是?”魏黎初恍然想起晏青说的那件事,该死,这些日子他竟然完全忘记居安思危了,“不可能。他说那事已是一年以前,至今仍然什么都没发生,足可证明那个消息不可信。” 一年以前,在穆王府,晏青告诉穆月白和魏黎初,有人密报琩州牧对朝廷有异心。 “真的什么都没发生?”穆月白语气从犹豫变成冰冷。 “不是没有任何动静吗?”魏黎初上前反问。 “那你认为先皇突然驾崩是怎么回事?” “啊……” 穆月白的询问好似刀光剑影,逼得魏黎初不由得后退了几步。他双唇抖动着,不敢相信,也无可反驳。 两人就这般对峙了许久。 第二十二章 忠与义 魏黎初将近一个月都没到同艺馆看过静媛,静媛一开始以为是因为穆月白初登帝位,魏黎初为此而忙碌,一直没有闲暇,所以她便安心在馆中等着。但直至二月初仍是音讯全无,连一句话都没让人带来。静媛不禁焦灼起来,决定自己去穆王府问问。 穆王府的守卫比起以前更加森严,原来门口的守卫大多都换过了,但仍有人认识静媛。 “这不是静媛姑娘嘛,你这时候来王府做什么?我们王爷成了皇上,如今都住宫里,不回来了。” 静媛弯腰向那个招呼她的守卫行了个礼,说道:“守卫大哥,我不是来找皇上的。我是想问问魏公子可还在王府中?” “原来你是找魏公子啊。他也不在府里了,前两天才被皇上召进宫去,进宫后也没见回来。” “那你可知道他什么时候回琩州?”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们只是守门的,主子们的事可不敢多问。” “哦,谢谢,那我不打扰了。” “好,你慢走。” 静媛低垂着头往回走,连被人撞到都没有知觉。 穆王府这边没打听到什么确切的消息。魏黎初不可能这么快就把她给忘了,莫非他出了什么事? 想到这个,她更是心神不宁起来。她张惶地驻足回望,好像丢了什么东西,但人群中并没有她寻找的身影。 “不行,我还是再去问问晏公子吧。” 她无法定下心,因而又想到晏青,正好她所在的地方离晏府也不远。她打定主意,又转而快步向晏府走去。 晏青彼时正好在家,一听下人报说有位静媛姑娘找,他便猜到了她的来意。只是他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实话不能说,大家是朋友,又不好欺骗她,他感到有些为难。也不能躲着不见,静媛能想到他,想必是已经去过穆王府了,那边肯定没问到什么,她这会儿应该很着急。 静媛见到晏青,不及寒暄,便先问道:“晏公子,你可知道魏大哥在哪儿?” 晏青看静媛惆怅得花容失色,心中十分不忍,毕竟他自称是惜花爱花之人。 “静媛姑娘,先别急,我们坐下说话。” 晏青引静媛坐了,便叫下人上茶。 “不用了,”静媛拒绝得也快,“晏公子,不必上茶了,请你告诉我魏大哥此时的情况好吗?” 晏青脸上挂着他的招牌笑容,若无其事地说道:“你是来问魏兄的啊,他不是在皇上那里嘛。怎么,他没告诉你?” 静媛神色黯然,“没有,这些日子都没有他的消息。” “哎呀,”晏青把自己的腿拍得“啪”的一声响,眉毛和眼睛都纠结在了一起,“这个魏兄,真是粗心,如此重要的事怎么都能忘记呢?不知道你会担心吗?静媛姑娘,你放心,我明日就进宫去帮你说说他,让他好歹给你写封信。” 静媛听后振了振身子,“这么说他没出什么事?” 晏青眉毛一跳,夸张地说道:“出事?呵呵,能出什么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跟当今皇上的关系,那绝对是情同手足,谁还敢让他出事? 只不过是因为皇上近来有太多事要处理,所以只好央魏兄帮忙整理整理文书而已。可能文书太多,他忙得什么都忘了吧。你也知道魏兄的性子,做事太认真,废寝忘食也不奇怪。” 静媛听后即喜形于色,“原来如此,他没事就好。这么说,他一时是回不成琩州了? “恐怕是这样。” “那也没办法。晏公子,你要是见到他的话帮我给他带个话,让他再忙也要注意歇息,不要太过劳累。至于他写不写信倒是无所谓的,我知道他平安无事就好。” 静媛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便向晏青告辞回去了。晏青目送她离开,竟生出几分忠义难两全的悲哀之感,又嘲笑自己演戏的本领越发的出神入化了? 次日,晏青入宫见穆月白,穆月白告诉他魏黎初已绝食三日。 “他这是要做什么?是想自己赴死吗?” “你去劝劝他吧,他可能并不想见朕。” 魏黎初被软禁在他当年在宫中待的地方,仍是州牧公子的待遇。门外有守卫,屋内一应俱全,包括他最爱的书。 晏青用穆月白给他的金牌打发了守卫,推门进去,见魏黎初背对着他,盘腿端坐于书墙前的面的地上。 “魏兄,我来看你了。” 魏黎初正闭眼打坐,以吐呐抵御腹饥。他听出晏青的声音,睁开眼睛站起来,缓缓旋过身。 “我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个阶下之囚罢了。”他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声音弱得像个老妇。 晏青掩了门,走到魏黎初身边。只见他脸色苍白,眼窝凹陷,看着是这几日都不眠不休不吃不喝的样子。 “魏兄,你这又是何必呢?你应该知道,穆兄并未把你当做囚犯看待。” 他又改称穆月白为穆兄,为的是提醒魏黎初,穆月白如今是皇帝,但曾经也是穆月白,身份的变化不可能一夕间改变一个人的所有。 魏黎初不置可否,“知不知道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都一样。” “你又如何知道结果不会变?” 魏黎初冷冷轻哼了一声,“你不是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局了吗?还装什么糊涂?” 晏青感到有些惊诧,听魏黎初这口气,他是胸中憋了一口闷气了。 “你在怪我?” 魏黎初把头偏到另一边去,斜眼抬望,讥讽道:“不敢。您是皇上身边的红人,迟早是要出将拜相的,我哪敢怪您。” 晏青第一次因为魏黎初的嘲讽而感到愠怒,“我一年前就告诉你了,就是让你做好选择。事到如今,你仍然想不清楚,却又来怪我。” 魏黎初转头对着他,激动地说道:“让我选择?那你说我是选背君叛国好,还是选大义灭亲好?你明知道这是个两难的局,若真有心提醒,当初就该认真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让我可以劝劝我爹,或许就不会成今日之局面了。” “你以为你可以劝服你爹吗?一个人对权利的欲望岂是三言两语就可以扑灭的?魏兄,清醒一点,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般光风霁月,视名利如粪土。你说你是忠孝两难,那我又如何?于君,我是臣;于你,我是友。两头都是罪。你何以要求我毫不犹豫地站在你这一边?” “我……”魏黎初答不出来。是啊,同样的难题,他又怎么能强迫晏青轻易地就选择自己呢? 晏青说得面红耳赤,急需平复一下大动的肝火,便挑了个无可争执的话头说起:“昨日静媛来找我问你的情况,你一直没有消息,她很担心。你这样是要我去告诉她你在宫里准备绝食而亡了吗?” 提到静媛,魏黎初便心软下来,“你昨日是怎么跟她说的?” 晏青特意加重了语气,“我跟她说你被皇上诏进宫中整理文书,忙得废寝忘食。她听后便让我告诉你,多休息少操劳,保重身子。” 魏黎初听后心如针扎,兀自自责起来:“早知今日,我就该把对她的情藏在心里的,如今白白累了她。” “静媛未必就会后悔。她的话我已带到,要怎么做全在你自己。你既不高兴看到我,那我就走了。” 言讫,晏青即拂袖而去。魏黎初独自呆站着,想像着静媛知道他今时今日的处境时会是什么感觉,自己也陷入悲戚之中。他看了看原封不动地放在桌上的早饭,终是挪动了沉重的双腿。 第二十三章 查凶 穆月白因自己是新主,不熟宫中情况,便将追查凶手之事全权托于惠仁皇后。其实不用他说,惠仁皇后也是最想查出凶手的人。为夫君报仇是原因之一,保护儿子和自己则更加重要。 她还未除去丧服就已将先皇身边所有人都清查了一遍,想要查出对先皇下毒之人,却是一无所获。她百思不得其解,皇帝的膳食都有专人检查和试毒,若不是身边的人干的,谁又能在他的食物中下毒?不过,能在先皇跟前伺候的都是先皇的心腹之人,应该也不会轻易被人收买才对。 惠仁皇后因太过伤心,有几日卧床难起,后又为查凶手之事操劳,所以身子有些虚弱,便命人熬些参汤补身子。 那日,她宫中一宫女正为她熬参汤,另一个宫女沁珠却支开熬药的宫女,慌慌张张地把参汤连同罐子一起摔在地上,这幕恰好被前来为惠仁皇后取参汤的贴身宫女素月撞见。 素月气急,厉声质问沁珠为什么要这么做。沁珠做贼心虚,吞吞吐吐地答不出来。素月怀疑她有问题,便把她抓到惠仁皇后面前审问。 惠仁皇后一审竟无心插柳审出了先皇被害的真相。原来,先皇的毒正是沁珠下的。 三个月前有人交给沁珠一根素簪,那素簪正是沁珠寄给她娘的。那人告诉她,她的家人被请到一个地方享清福去了,如果沁珠想让他们一直享福而不是遭祸的话,就要按他说的帮他做件事,而这件事就是在惠仁皇后给先皇熬的参汤里加一味药。 那时候,因先皇身子不大好,惠仁皇后会定期为他熬参汤送过去。而沁珠就是经常负责熬药的人,她有很多机会在参汤里加东西。沁珠为了救自己的家人,不得已答应帮那人做事。那人也向她保证这药不会害死先皇,只是会让他身体变弱而已,而且这种药无色无味,只要不过量,绝不会被发现。 沁珠最初只敢下一点点药,后来见这药对先皇似乎真的没有什么大害,便大胆起来,把药的分量加大了些。没想到这样过了两个月,先皇竟因此中毒身亡。 沁珠一开始感到非常害怕,但那时宫中一片慌乱和忙碌,过了多日,都没人怀疑她,她便渐渐放了心。 惠仁皇后要喝参汤,而且是用给先皇熬参汤的那个药灌来熬的。沁珠又开始恐慌,因为惠仁皇后平日待宫人都很好,沁珠也受了不少恩惠,她本性不坏,害先皇是受人胁迫,她怕那药灌上会残留那种毒药,因而便想办法毁掉那个药灌,以确保惠仁皇后不会受到伤害。 谁会想到皇后为皇上熬的参汤里会有毒?谁又会去检查皇后亲自给皇上送去的食物? 惠仁皇后得知先皇竟是被自己“害死”的,蓦地滑倒在地,浑身颤抖着哭了起来。 “是本宫害了先皇,是本宫害了先皇……” 宫人皆围上来劝解。良久,惠仁皇后才止住啼哭,继续审问沁珠。 “沁珠,那个指使你的人是谁?若是你能老实交待,本宫可以考虑饶了你的家人。”她因刚才哭得太过伤心,声音有些沙哑了。 那沁珠跪在地上早已因恐惧和自责而哭得泪取雨下,听惠仁皇后这么说,她抹了抹眼泪又立即磕起头来,“娘娘宅心仁厚,奴婢愿意把奴婢知道的都说出来,只求娘娘务必饶了奴婢家人的性命。” “好,本宫答应你,你说。” “谢娘娘,指使奴婢的人就是先皇身边的孟和,药也是他给奴婢的。别的奴婢就不知道了,娘娘可以把孟和抓来审问。” “你说的可都属实?” “奴婢绝对不敢有半句假话,请娘娘明鉴。” “好,本宫暂且信你。来人呐,去把她说的那个孟和给本宫带来,别声张,就说本宫有事吩咐他去做。” 不到两刻钟,孟和便被带来了。他到时沁珠仍低头跪在地上小声啜泣,这情景让他顿时疑虑起来。 “娘娘找小的来有何吩咐?” 这孟和能被安插在先皇身边且没被发现,可见其心思缜密且行事谨慎。此时的他虽低眉顺眼,却也是警惕地观察着惠仁皇后的神色。 惠仁皇后早已整顿好仪容,孟和还未看出什么端倪,她便下令将他拿下。 几个人应声从两旁窜出来将孟和擒拿住。孟和虽然有所警惕,但架不住这突如其来的袭击,一下就被按得跪趴在地。 孟和自知逃脱不得,只得束手就擒。刚才他走进屋时还抱有一丝侥幸,但此时的形势毫无疑问地揭示他已经暴露了。 他心里暗暗后悔没把沁珠给灭口,但嘴里却装作不知所以地大喊冤枉:“娘娘,小的究竟哪里惹您生气了,您要将小的抓起来?” 惠仁皇后愤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虽生性宽仁,但身为先皇的皇后,多少有几分皇后的威严,且孟和是害死先皇的凶手,她见了岂有不怒之理。 只见她指着孟和喝道:“大胆逆贼,沁珠已将你所做之事一一招出,你还不快快供出你的幕后主子。” 孟和被按着跪在沁珠旁边,眼珠一动,便仰起一副可怜兮兮的苦脸,“小的的主子就是皇上,不知娘娘所说是什么意思?” “还敢狡辩,沁珠,你说,他让你做了什么?。” 沁珠转过来对着孟和,与他对质了起来:“三个月前你用我家人的性命要挟我,让我在娘娘为先皇熬的参汤里下毒,致使先皇中毒……” 孟和挣扎着打断了沁珠的话,“你说慌,我哪有让你下过什么毒?娘娘,您别听她的一面之辞,小的根本没有这么做过。沁珠,你这么说有什么证据吗?” 沁珠做这件事时害怕的几夜都没合眼,哪里还记得保留什么证据。 “我,我……娘娘,奴婢没有证据,但奴婢所说句句属实,还请娘娘明鉴。”沁珠被问得慌了,不住地给惠仁皇后磕头请她相信自己。 孟和听说她没证据,更是咬死不认罪。惠仁皇后审不出什么,只得将二人都收押并严加看管起来,自己则去见穆月白,请他定夺。 第二十四章 请师 晏无双自那次在同艺馆见过墨韵后,便打算要拜她为师学习字画,只因她娘晏舜华不在家,所以一直搁置着。晏舜华从玉矿上回来又是年终年初最繁忙之时,晏无双也没有机会提出来,这事一拖就拖到二月。 一日,用完午饭后,晏无双见晏舜华似乎不忙,就把自己的心思告诉了她。 “娘,我前些日子遇到一位女居士,她送了我一本她抄的经书,我照那经书练了两月的字,觉得受益匪浅,听说她的画也画的很好,所以我想拜那位居士为师,好好学习字画。娘,您说好不好?” 对于女儿读书习字这些事,晏舜华一向是非常支持,请先生也是以女儿的意愿和喜好为准。所以,她听女儿说遇到一位好先生,自然是很高兴。 “是嘛,那倒是好。只是你是在哪里遇到那位居士的?” 晏无双与晏青有约定,去同艺馆的事一定要向晏舜华保密,因此她只好扯了个慌,说是在书铺中遇到的。 “那你可问了她的住处,不然娘怎么去帮你请呢?” “哦,这个嘛……娘您最近太累了,这事还是让舅舅去做吧。他认识那位居士,知道她的住处,叫他去最好。” “你舅舅也忙,而且他不忙也是到处闲逛,哪会帮忙做这些事,我叫管家去吧。” 晏无双听后忙抬起双手摆个不停,“不用不用,一般人是请不动那位居士的,必须得相识之人去请才可能成功。我自己去求舅舅,他肯定会答应的,娘您只要同意就行了。” 晏舜华笑道:“这位居士如此清高么?不过既然你喜欢,那就让你舅舅去请吧,礼我提前叫人备好就是。” 晏无双听后像雀儿一般从椅子上蹦了下来,对着晏舜华行了个屈膝礼:“谢谢娘。” 晏青刚回家就接到晏无双派给他的任务,让他去同艺馆请墨韵来做她的先生。这可把晏青难到了,墨韵的性子他是知道的,要请她到晏府来可不是什么容易的差事。只是以前晏舜华让他找魏黎初的事被他拒绝,这次他若再不答应,估计晏舜华母女俩对他会更有意见,他在家中将会更没地位。因此,他只得勉为其难地应下。 次日,晏青便携了晏舜华准备的礼物为晏无双请师去。自同艺馆新年开门以来,他还没有去过,并不知道同艺馆暂时做起了酒楼的生意。 当他走进同艺馆大堂之时被吓了一跳,穆月白已下旨让京城禁歌舞三月,这同艺馆怎么还有客人,不怕被治罪吗? 梅凌雪仍是在大堂招呼客人,她见晏青来了却只是杵在门口东张西望,便主动迎过来问候:“晏公子,怎么不进去坐啊?” 晏青习惯性地笑了笑,又有些疑虑地问道:“梅姑娘不知道这几月禁歌舞之事么?” 梅凌雪笑道:“知道,所以我们改行了呀。晏公子难道没看出来那边舞台上已经无人表演了吗?” 晏青往舞台那边看去,果然空无一人,难怪总觉得气氛不太对。再看看那些客人,都是在低头吃饭或仰首喝酒的,他这才明白了。 “哦,原来你们是光做酒食生意了啊,难怪,难怪。” “晏公子既不知道我们改了行,那今日前来是要做什么的?” “我今日是来找墨韵姑娘的,有件事要求她。” 梅凌雪有些为难,“晏公子应该知道墨韵已不再见客了,恐怕……” 晏青解释道:“年前我曾带小侄女无双来过贵馆,她误打误撞地见到了墨韵姑娘,她们似乎很投缘,谈得也投机,墨韵姑娘还赠了一本她亲手抄的经书给无双。我这次便是奉了家姐之命特意来感谢墨韵姑娘的。” “这我倒是没听墨韵提起过。既是如此,那我让丫鬟带你进去吧。不过,依我看你这谢礼是还得再带回去的。”她注意到晏青左手抱着的盒子,猜那是送给墨韵的,便随意调侃一下晏青。 晏青望了望夹在臂弯中的礼盒,也顺势说笑:“那倒不一定,和尚尼姑尚且还要为香油钱所动,墨韵姑娘这位代发修行的居士难道就全然摒弃了红尘不成?” 梅凌雪掩口一笑,不再回口,只叫了个丫鬟把晏青带到墨韵那里去。 墨韵没有拒绝晏青的拜访,礼貌地将他请进屋。 晏青向来不敢开墨韵的玩笑,如今墨韵因日日素食淡茶、青灯木鱼地修行,身上俨然带着一种令人望而生敬的气度,晏青便更加注意自己的言行,尽量表现得彬彬有礼。 他一进门就施了一礼,“墨韵姑娘,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墨韵低头回礼,“还好,多谢关心,公子请坐。” 二人先后在桌前坐了,晏青道:“姑娘……”刚一开口,回思略觉不对,又忙改口:“哦,抱歉抱歉,应该称居士才对。” 墨韵浅浅一笑,道:“没关系,称什么都一样。” 墨韵的笑让晏青觉得她比从前少了几分傲气、多了几分和气,虽然她仍是没有多的话,但多少让人感觉可亲近了些。 “那还是像以前那样称呼吧,习惯了。姑娘,晏某今日登门有一事相求。” “公子请说。” “不知姑娘是否还记得年前见过一个叫无双的孩子?” 墨韵对晏无双印象很深,所以记得很清楚,“记得,是你们晏府的小姐。” “姑娘记得就好,我就是为她的事而来。上次那孩子从你这儿得到一本书,回去后便开始临书上的字,每日一个时辰从不间断。她越临就对你的字越佩服,也就越不满足于那一本书,所以就打发我这个舅舅来求你了。” 墨韵听后,以为晏无双是想再要几本自己抄的经书,便起身到书柜中取了另两本刚抄好的经来。 “承蒙晏小姐不弃,这两本书是我新抄的,就烦公子带回去给她吧。” 晏青接过经书,郑重其事地翻了两页,“果然是好字,难怪无双那么喜欢。不过,这个恐怕还不够。” “不够?”墨韵奇怪地看着晏青。 “呵呵,”晏青有些尴尬地笑了两声,又说道:“晏某不是来为无双求经的,而是帮她求师来的。无双的意思是想请姑娘做她的先生,专教她书画,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墨韵犹豫了一下,道:“这……恕墨韵不能答应。我只想专心修行,不想再为尘事所扰。况且我才疏学浅,怎可乱为人师?晏小姐若想学字画,京城大有名家高手在,何必找我这小女子教呢?” “姑娘何须如此自谦,你的书画哪里比那些所谓的名家差了?而且书画还是要看眼缘,无双就是喜欢你的字,还请姑娘看在她一片诚意的份上教教她吧,哪怕是随便指导指导也好。她这个年纪正是求学的关键时期,若是求不到好先生,那结果不是学不好就是不想学。为了无双的将来,请姑娘千万要答应晏某这个请求。” 晏青说着就站起来弯腰拜了下去,一拜就不起。其实,他并不是真的那么关心晏无双是不是能学好字画,反正无伤大雅。他这么卖力的主要原因还是怕自己若办不好这事,回去后恐怕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墨韵猜不到晏青的想法,见他恭敬给自己行了个大礼,忙站起来说道:“晏公子,快别这样,墨韵受不起。既然公子这样说了,那我答应你便是。” 晏青一听,忽地抬起头,“姑娘此话当真?” 墨韵颔首,“只是我有两个小小的要求。第一,我不想与晏小姐分师徒名分,也不必正经拜师;第二,书画不像治学那般需要先生每日以口相授,因此主要还是要靠晏小姐自己勤加练习,我最多隔几日去府上一躺,帮她看看有哪些地方需要改进即可。” “可以可以,只要姑娘答应,一切都依姑娘的意思,我在此替无双谢过姑娘。我带了点薄礼,请姑娘务必收下。” “修行之人不需要这些身外之物,公子还是收回吧。” “那怎么行?你看这师徒名分也不要了,拜师大礼也省了,这小小的心意总还是要的,不然太不成体统。” 墨韵道:“公子方才才说一切依我的意思的,怎么转眼就反悔了?” 晏青被反问得愣了一瞬,随后又笑道:“我这是自己给自己下的套啊。好吧,既是如此,这礼只好收回。那今日之事就这么说定了,晏某不打扰姑娘清修了,告辞。” “好,公子慢走,恕不远送。” 从墨韵那里出来,晏青顿觉轻松又底气十足,事情办妥,回家总算好交待了。 第二十五章 绑架 办完正事,晏青忽觉有些饿,便就地在同艺馆把温饱问题解决了。没有轻歌曼舞的同艺馆还真让人不习惯,但酒菜仍是可口的。 正当晏青独斟独饮之际,柳心言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晏大哥,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吃饭啊?” 晏青抬首见是她,便笑道:“哎呀,是心言呐。穆兄和魏兄此刻都在宫中吃山珍海味,当然就只剩我一个人来这儿吃粗茶淡饭啦。” 柳心言看他桌上摆了七八个个盘子,个个都是同艺馆的招牌菜,鸡鸭鱼肉全有。 “晏大哥,你这还好意思叫粗茶淡饭啊,那我们吃得都不知道叫什么了。” “说个笑而已,你要不要坐下来跟我一起吃?” 柳心言在他旁边坐了下来,“不用,我还要回去做饭,我跟你说几句话就走。” 晏青问道:“想跟我说什么?” 柳心言是想问关于穆月白的事,但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很难开口,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 她犹豫了一阵,终还是问了:“晏大哥,他最近怎么样?” 晏青料到她问的是穆月白,但又佯装不知地故意问道:“谁?” 柳心言埋着头,一只手在桌上不停地划来划去。若是在从前,不过是关心一个朋友的近况而已,根本不会这么扭捏。可现在却不同了,她与穆月白的关系在不久前发生了微妙的转变,虽然她不确定晏青是否已经知道,但他曾经听到过关于她和穆月白的流言,因此她不自觉地有些心虚。 “就是,那个,穆……呃,当今的皇上啊。”柳心言吞吞吐吐地答了。 “原来是问皇上啊,他当然很好。怎么,想他啦?”晏青轻描淡写地问道。 柳心言的脸登时就浮上一团颜色,虽然只是比少女的粉颊稍微红了一点点,但还是被定睛看着她的晏青看出来了。这倒出乎他的意料,想着自己不过是随口开个玩笑,她怎么就这么害羞起来了,以前可没这样过。他细细地思量了一下,觉得柳心言的情况跟以前魏黎初有点像,便赶紧挖掘起来。 “心言,莫非你们已经跟魏兄和静媛一样私定终生了?” 晏青问得大胆,柳心言更加语塞。晏青看她不反驳,便知道了。 “哎呀呀,怎么一个个都瞒着我悄无声息地自己行动啦?全都没把我当自己人,当初他还答应与我共谋的,真是让人心痛。我这时候知道也不敢再去兴师问罪,真是亏了。” 晏青嘴里虽然是在抱怨,但嘴角却时不时地上扬,一看就是在惺惺作态。 柳心言也不在意他说的那些话,待他感叹完,她又问道:“事情就是这样了。晏大哥,可以告诉我了吗?” 晏青把穆月白的近况向柳心言细述了一下,但魏黎初那件事还是刻意隐瞒着。两人谈了一阵,晏青酒足饭饱,柳心言也听得满足了,晏青提出要送她回家,说是代穆月白履行保护她责任。 待他们走到陶然街口时,天色已模糊,柳心言急着回家,就让晏青先回去。 “晏大哥,都到这儿了,你就别送了,快回去吧。” 晏青看也没剩几步路了,便说道:“好,那我走了,你自己小心点儿。” 柳心言点头,“嗯,谢谢。” 两人在街口分手,各往各家方向去。柳心言匆匆往家赶,脚下还没走出几步,就被不知从哪里冒出的两个黑衣人捉住了双臂。她惊惶地叫出半声“啊”,黑衣人急用毛巾堵了她的嘴,还将她的双手也反绑起来,然后又用**袋往她头上一套。 黑衣人行动敏捷利索,路上也没人,他们这一系列绑架动作进行得如绑头发般顺利。正当他们扛起被麻袋装着的柳心言准备逃走时,却不料晏青折返了回来,他是听到柳心言的声音才返身查看的。 “站住。”晏青大喝一声,飞奔而来。 黑衣人见情况不妙,当机立断决定分头行动,一个先带着柳心言跑,一个留下来断后。 留下来的人与迎面赶来的晏青大打出手,竭力阻止他去追赶另一个同伙。晏青一面应付眼前这个,一面又想去追逃走的那个,两面分心,竟一时脱不得身。黑衣人身手很好还拼命纠缠,晏青虽稍占上风,却无法三五下就解决。 晏青边打边问黑衣人是什么人,为什么要绑柳心言。可黑衣人哪里会答,一心只想拖住晏青。两人打出不少动静,引起了周围人家的注意。听到的人都开门出来打探发生了什么事,一看竟是两人在打架,便围过来像看戏一样地看着。反正打架之人只是赤手空拳,并没有武器,不怕被牵连误伤。 黑衣人见四周的人越聚越多,便趁晏青不备跃到人群之中跑掉了。晏青想追上去,却被人群阻碍,况且那人已飞檐走壁,在重重叠叠的房子之中不见了踪迹,就算追也很难再追到。 晏青没抓住黑衣人,也不知道柳心言被带往哪个方向。一下子两头都落了个空,他兀自责怪了自己一番,又想到柳家就在这条街上,便急忙跑去把柳心言被抓走之事告诉柳士则。 柳士则得知女儿被绑架,惊得手里的杯子都摔了,拉着晏青便问:“知道是谁干的吗?他们把心言带到了哪里?要把她怎么样?” 晏青抱歉地说道:“柳先生,对不住。怪我没用,不仅没抓到人,连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都不知道。” 柳士则失落地放开晏青,瘦削的脸想密布乌云的天,毫无精神。 “晏公子无需自责,你已经尽力了。不过,连是谁做的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晏青道:“我来就是想问问您这里有没有什么线索,可曾有什么仇家?绑架心言的人身手不一般,他们的雇主应该也不是一般人。” 经晏青提醒,柳士则当即努力回想起来,却怎么也想不出谁会对付他们。唯一有可能的就是魏家,但魏礼则早回了琩州,而且他有什么必要这么做呢? “我们不过是平民小户,与人相处也一向是以和为贵,在京城怎么可能有什么仇家?我实在想不出会有谁、出于什么目的要绑架心言。” 柳士则认为魏家没理由做这种事,便没把他们说出来。 晏青也没想出前因后果,只得安慰道:“先生别太着急,他们既然如此大费周章地把心言绑走,那暂时应该不会伤害她。他们可能很快就会提要求要钱或者要什么别的东西,您先在家等着,若是收到消息,马上到晏府通知我或家姐。我回去后再想办法查一查。” 柳士则道:“要不要先到官府报案?” “去官府报案用处不大,一是我们还没线索,二是官府未必会全力帮忙。而且,您忘了,当今皇上曾经可是府上常客,心言出事,他怎会袖手旁观?与其让你明日去报案,还不如我进宫找皇上。到时他下旨让官府去查,官府便不敢懈怠了。” 柳士则叹道:“也只能这样了,多谢。希望如你所说,他们不会把心言怎样。如若只是要钱倒是好办,我大不了把这书社卖了便是。” 晏青道:“这倒不必。还有我们晏家在呢,不会不管心言的,您放心。” 柳士则把晏青送走后,在家中坐立难安,但又无法可想,只能寄希望于晏青和穆月白。 第二十六章 交织 惠仁皇后把孟和与沁珠交给穆月白处置,并向他请罪,说是自己害死了先皇。穆月白自然不会责怪于她,只把两名凶手投入了天牢。 孟和被抓以来一直以没有证据为由大喊冤枉,用了刑也仍然守口如瓶。穆月白的皇兄临终前就断定是襄王对他下的手,但也是苦于没有证据。而且他皇兄再三叮嘱他要谨慎行事,以免造成大乱。这样的担心不无道理,毕竟襄王已跟几个州牧连成一气,再加上他在京中的旧部,势力不可小觑。现下好不容易找到突破口,当然要好好利用。 这夜,穆月白让人假扮成襄王的人去劫狱,狱卒则配合着假意落败而逃。狱中的孟和已被打得遍体鳞伤,但还有几口气在,暂时死不了。 劫狱之人都蒙着面,认不出模样。几个人在牢里跟狱卒拼杀,一个人就先闯进孟和的牢房。孟和此时没想到襄王,便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劫狱者悄声答道:“我们是襄王殿下派来的。” 孟和一听,欣喜得抖着满是伤痕的双腿站了起来,“是殿下让你们来救我的,殿下厚恩,小的感激不尽。” 哪知那劫狱的人提着刀向他走来,眼神恶狠狠的,“殿下让我们来送你上西天,免得你在牢中受苦。” “啊?”孟和吓得张嘴大喊:“你别过来,来人呐,救命啊。” 正当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队禁卫军赶了过来,劫狱者见势头不对便赶紧撤退,临走前还奋力砍了孟和一刀,幸而只砍到手臂,于性命无碍。 经此惊吓,孟和竟想通了,嚷着要面见皇上。这个结果正是穆月白想要的,因此孟和当夜就得以面圣。 孟和当然不知道这一切都是穆月白特意为他安排的,只当是襄王怕他说出实情要杀他灭口。他先前还忠心护主,宁死不招,但襄王此举却令他万分心寒,见了穆月白就把襄王供了出来。 最可怕的不是敌方的威逼,而是己方的背弃。尤其是这些有些血性又为人所用之人,也希望自己遇到的是义主,一旦幻想破灭,他们便会感到自己被无情抛弃,从而心寒不已,极可能导致他们倒戈相向。穆月白就是利用了这一点。 总算拿到了孟和的口供,晏青那边也准备妥当,禁军中也安插了自己人,是时候主动采取点行动了。 翌日早朝之时,枢密副使面有忧色地上奏,“启禀皇上,珅州牧派人来京报称珅州与琩州的边界匪盗猖獗,专到官家大户杀人放火,珅州已调了半数兵力剿之,却不见成效。那盗匪有几千之众且训练有素,为首之人就是去年在京中被劫走的要犯石宽,他逃脱后又回去组织匪众变本加厉地为非作歹。珅州牧已向琩州牧求助,琩州牧也派了三千人马前去助他,但仍是难以除患,故珅州牧奏请朝廷派军支援,请皇上定夺。” 穆月白听完,感觉有些不妙,琩州的军光明正大地就进入了珅州境内,再经过珒州攻入京城岂不是易如反掌。不过,所幸琩州派去援助的兵马并不多,也许真的只是去助珅州剿匪的。 “既然匪众是在两州交界处作乱,那为何琩州牧却不管,还要待珅州牧向他求助才出兵?”穆月白问道。 “皇上您有所不知,匪众并未扰琩州,只有珅州深受其害。” “噢,这倒是奇怪。他们为何不去琩州?” “这,微臣不知,大概是恶贼忌殚琩州兵力比珅州强,故而不敢轻犯。” “既是如此,那众卿认为朝廷是否应该出兵呢?” 这种问题,百官中自然是有人赞成,有人反对,也有人不发表意见。 因珅州牧是付渊的大哥,且穆月白似乎与对付家颇为看重,所以反对的人说话多少有几分顾忌,不敢说得太难听。只说不过是个小贼而已,既有琩州相助,那朝廷便不必兴师动众,以免****伤财。大不了让琩州牧再多派些兵马到珅州就是。 赞成出兵的人则说琩州多数兵力都要用来防北方蛮族入侵的,不可轻易调动。相反京城中的军队因久居太平之城,战力下降,若是一直不去征战,恐怕以后连仗都不会打了。 这话是文官说的,引起不少武将的反驳,朝上一下就争执开来,直到付渊站出来说话。 “启禀皇上,臣以为此事还是应当由珅州牧自行解决。珅州有三万军队,加上琩州的兵力,若是连几千个盗贼都治不了,只能说是州牧的失职了。” 付渊竟在朝上如此贬损自己的亲大哥,这倒是出乎多数人的意料。穆月白也没想到付渊会这样说,不过这也正合他意,他确实不想在此时派军去珅州,这事便这么定下了。 下朝后,晏青跟随穆月白进了御书房。 穆月白见晏青眉宇间透着几分忧虑之色,便问道:“你是不是也在担心琩州的军进入珅州之事?” 晏青道:“不是,我是有另外一件事要告诉你。” 这话说得很家常,没有君臣的拘束,这让穆月白十分欣慰,想来时日一久,晏青在他面前便装不了“正经”了。 他笑了笑,问道:“何事?” 晏青犹豫了片刻,而后说道:“心言昨日被人掳走了。” 穆月白脸上的笑意蓦地完全溶解,变成掩不住的震惊,“什么?” 晏青重复道:“心言昨日被人掳走了,下落不明,也不知是谁下的手。我看着一切发生却没能阻止,都怪我。”他说着又自责起来。 穆月白也管不着有没有动静,忙说道:“朕立刻派人去找。” 他一说完就准备叫人去传令,但突然又觉得叫人去不好,“不行,朕要亲自出宫去找她。” 晏青忙阻止道:“一点线索都没有,到哪里去找?还是先等等吧,那些人掳了她总归是有什么目的,相信很快就会主动找我们的。我已经去过柳家,让柳先生那边一有消息就通知我。” 穆月白可管不着,柳心言可是失踪了,失踪的意思就是不知在哪里,甚至不知生死,他只知道不能让她有任何三长两短。 “她不知正在受什么苦,你叫朕如何能等?” 穆月白焦急地往外走去。 晏青见他如此不理智,便不顾身份地斥责道:“如今你已不是穆王,而是担负天下责任的皇帝,行事怎可如此纵意自如?就算你亲自去找就一定能找到了吗?” 穆月白听后回头看着晏青,说道:“若是做了皇帝就不能保护自己心爱的女子的话,那我宁可不做。” 两人正在争论,却有太监来报说秘书郎余少杰求见,这令他们同时想到柳家那边可能有柳心言的消息了。穆月白忙让人把余少杰宣进来,他心里既抱着希望又感到害怕,不知余少杰带来的是什么样的消息。 第二十七章 交手(一) 余少杰应宣进了御书房,正欲行礼,穆月白却先快步走到他面前问道:“是否有心言的消息?” 余少杰此时也顾不得叩拜了,忙不迭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交给穆月白,说是昨夜有人用箭设到柳家去的,还有一张字条,写的是“若想救你女儿,把这封信交给皇上”。 穆月白也不看信封上写了些什么便取出里面的信来看,这虽说是一封信,其实也不过就写了两句话而已,“想救人,独自来椒芷轩见我”。 穆月白一看就明白了,椒芷轩是襄王在京城西郊的一处宅子。 “竟然是他。”他这话语气十分重,眼里还冒着难以抑制的怒火。 晏青问道:“是谁?” “还能有谁,他想对付的是朕。” 晏青也明白了,襄王是想用柳心言来威胁穆月白。 “那我们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他让朕独自去城外见他。” “不行,太危险,还是我去吧。” “你去是救不了人的,只能我亲自去,此事只能如此,别再多言,你带点人跟在后面接应我便是。” 晏青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只得听穆月白的去安排人去了。 余少杰刚才一直没机会问,待晏青出去后才问穆月白:“皇上您知道是谁把心言姐掳走了吗?” 穆月白道:“朕知道,你放心,朕一定会把心言好好带回来的。你别多问,拿着朕的金牌赶紧去找厉锋,让他加强防备,然后再去找殿前副指挥曹洪,让他盯紧该盯紧之人,不能有丝毫差错。” 虽然余少杰不懂穆月白为什么要让自己去做这些事,但既然跟救柳心言有关,他也就不再多问,接过金牌就往厉锋那里跑去。 穆月白回寝宫换了便装,并让人把鸣风牵来。准备就绪后,他便出宫骑马前往椒芷轩,晏青带了一队人紧随其后。 到得椒芷轩近处,穆月白让跟着的人在外等候,他则只身去见襄王。此时,襄王已在轩中等候着了。 襄王坐于厅中,两旁侍立着几名带着武器的侍卫。他见了穆月白也不起身行礼,只笑着说道:“八弟如约而至,二哥很是欣慰啊。只是八弟你似乎没有什么诚意,来会见二哥还要带剑,实在不合情理,二哥入宫见你可都是双手空空的。” 穆月白瞄了一眼手中的剑,便将它丢在了一旁,直截了当地说道:“二哥,可以让我见我想见的人了吧。” 襄王哈哈笑了几声,“没想到八弟为了个女人就愿意放下身份,还孤身涉险,三弟若是知道,想必会十分失望啊。我这一步还真是走对了,把那个女人带出来吧。” 两个人从里屋把柳心言押了出来,她除了被绑着以及被堵住了嘴以外,别的似乎也没有什么。穆月白见她平安无事,心中大石便落下了。想来襄王既然是要威胁他,应该不会伤害柳心言的。 柳心言一看到穆月白就激动地挣扎起来,嘴里还“呜呜”地说着什么。 穆月白明白她的意思,便朝她笑了笑,又轻轻点点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只是想让她安心,其实他自己心里并没有底。 “二哥,我既来了,你可以把她放了吧?” 襄王道:“这可不行,放了她,怎么能请皇上您为我办点事呢?” “你要我做什么?” 襄王站起来,负手走近了几步,“很简单,我要你写一个罪己诏,诏告天下,说是你害死了先皇,然后把皇位传给我。” 穆月白嘴角浮起一丝浅笑,冷冷的,“既要谋逆篡位,又想名正言顺,二哥的算盘打得可真精。不过,恕我不能从命。” 这话刺激了襄王,他一下就变了脸,狠狠说道:“我有何名不正言不顺的?我也是皇子出身,又为父皇征战沙场,立下不少军功。而你们又为父皇、为这江山做过什么?为什么你们就能轻轻松松地坐拥天下,而我却要居于人下? 我告诉你,我隐忍多年就是为了今日,你别以为你不发罪己诏我就没办法。大不了我先杀了你的女人,让你痛苦后悔,然后再杀了你。等你一死,还有什么罪名不可以说的?就算有人不服,我也会让他服的。” 穆月白道:“你的大军还未到,何必如此急不可耐?你以为杀了我就能简单地登上皇位了吗?我出来前就留下诏书,立宣儿为太子。若是我出了事,能名正言顺地做皇帝的也不会是你。你若造反,一样会落个弑君谋逆的罪名,受天下人唾弃。” “哼,你以为我会怕吗?我若不动手,你也会先动手。我在宫里安插的人已被你抓到,你岂有放过我之理,我可不想成为你的刀下鱼肉。况且,你又如何知道我的大军还没到?八弟,我奉劝你还是赶紧按我的意思做吧。你也别等着你带来的人来救你,依我看,他们此时恐怕已经为你效忠了。” “二哥,我也奉劝你早早放弃,我可以念及手足之情不伤你性命。” “少废话,帝王之家哪有什么手足之情?不过都是成王败寇而已。” 襄王说完又往后退了几步,一声“拿下”,里屋即刻冲出两批人来,在穆月白周围散开,将他包围起来。 正当里面要打起来之时,外面却杀进一批人来,却是刚才襄王所说的穆月白带来的人。 襄王一时难以置信,他早在椒芷轩周围设下埋伏,晏青那十几个人怎么可能一下就突破重围进到这里来。 晏青等人一进来便与襄王的人大打出手,晏青带的人数量虽然较少,却都是禁军中的精锐,所以并不落下风。穆月白则趁机拾剑去救柳心言。 襄王见不妙,便带着几个人和柳心言一同往外逃去。穆月白一路追了出来,追到襄王设埋伏的地方,才见到那里也正是刀光剑影。原来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厉锋派了一支禁军前来接应,正巧救了中埋伏的晏青,晏青才得以脱身先去救穆月白。 计划失败,襄王只得夺马而逃。此时的柳心言变成了累赘,他便命人把她杀了了事,自己则先骑马离开了。 穆月白顾不得去追襄王,急忙去救命悬一线的柳心言。若是他再晚一步,他与柳心言就可能天人相隔。幸而这近在咫尺又遥如天地的一步被他赶上了。 杀手正欲下手,穆月白情急之下飞身过来用自己的左臂为柳心言挡了一刀,后又一剑将杀手刺死。 穆月白帮柳心言松了绑,柳心言才说出话来:“你的手臂?” 穆月白受伤之处的衣服从里至外都被染红,血液还顺着手臂流到手上,一滴一滴往地上落。 柳心言不禁惊呼了一声,“到那边去,我先帮你包扎一下。”随即把穆月白扶到可以免遭暗剑的地方为他包扎起伤口来。 襄王的人渐渐支撑不住,见襄王都走了,一个个便也落荒而逃。穆月白让自己的人莫追穷寇,赶快回宫去。他是担心襄王此番失利,可能很快就会有下一步动作,抓他也来不及了,因而急着回去部署,柳心言自然也被带到宫中。 第二十八章 交手(二) 夏守拙虽然身在京城,却很少见到皇帝,所以,对于穆月白的毫无征兆的突然传召,他感到颇为惊讶。虽然襄王叛乱的消息还未传出,但夏守拙仍然隐隐察觉到京城戍卫有些异动,只是不知道这与穆月白要见他有没有关系。 穆月白召夏守拙来的目的是要他站好自己的立场,不要妄图与襄王等人通气,因而,夏守拙一到穆月白面前就被侍卫扣住了。 他完全没有明白过来,“皇上,微臣犯了何罪?就算是君要臣死,也总要有个罪名呐。” 穆月白伸手示意侍卫放开他,然后对他说道:“襄王叛逃了,你可知道?” “啊,这臣如何得知?原来京城的变动是因为这个。”夏守拙小心地观察着穆月白的神色,佯装惊讶。 “那琩州牧谋逆之事你又是否知道?” 如果刚才夏守拙还能算作镇定的话,这下他可是被吓到了。毕竟魏礼则是他的亲家,他谋反可是会牵连夏家的。而且,他对此事的确也不是一无所知。他虽然不参与,却选择了默认魏礼则的行为,并打算不阻止他的人马进入珒州。 “皇上,臣,臣确实是不知啊,皇上。魏家与夏家虽是姻亲,但臣绝不可能因此而弃忠背主包庇魏家的,他们所犯的可是谋逆大罪啊。” 穆月白道:“那好,朕姑且信你一次,但你也该表示一下你的忠心。琩州军马恐怕不日就将到达珒州,朕要你去珒州边境督战,全力阻止他们接近京城。另外,朕要提醒你一下,两边倒的人是不会从任何一方那里得到好处的。想要保全自己,最好还是选好阵营。” 夏守拙忙叩首答道:“臣遵旨。” 穆月白道:“那你回吧,今日就整装出发。” 夏守拙起身擦了擦额头,躬身退了出去。 穆月白派他去督战并不是真想靠他立什么功,而是他不允许夏守拙这种想坐山观龙虎斗,哪边赢就站哪边的两面派的存在,所以他才想把这个老狐狸逼到老虎面前与之敌对,让他无路可选。 只是,不知琩州的军队到哪里了。听襄王的口气,是有十足的把握的。琩州军想要到达京城,从珅州走是最好的,但穆月白至今都没有接到珅州来的关于有大批军队正在行进的消息。虽然他已派人快马加鞭地去通知付韬,让他时刻注意魏礼则的行动,但恐怕为时已晚。魏礼则掩人耳目的功夫真的就做得这么好吗? 穆月白自然想不到珅州盗贼的行动便是襄王暗中安排的,目的就是为了扰乱珅州,让魏礼则可以趁机从珅州边境绕到珒州,不然石宽哪能一下就实力大增,把珅州牧付韬逼得去向琩州求助。之后,他们再通过夏守拙开一点方便之门,便可直达京城。京城禁军之中又藏着不少襄王的人,届时里应外合,攻下京城可谓轻而易举。 这当然是襄王的计划,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计划得再好也免不了有些意外情况的出现,比如夏守拙的“叛变”和殿前指挥使被扣。 穆月白昨日一回来便让人在夜里将殿前指挥使秘密扣押,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他参与了襄王的叛乱,但此刻不能有任何差错,所以宁可错杀一百,不可轻放一个。而且据曹洪的观察,他这两日确实有调兵的行动,被扣押时还奋力反抗,可见此人的确是有问题。不过,除了他以外,穆月白也没查出禁军中还有什么人是襄王安插的,必须格外小心。 处理完这些事,穆月白觉得心里有些累,便想去见柳心言,回宫之后他还没去看过她呢。 柳心言在宫里只待了一天就已经无聊得快要发霉了,她既不能随意乱走,又不能干活,也没人可以说话,都是问一句答一句的。虽然宫里的一切装饰物件看起来都好值钱的样子,但她刚经历了被人绑架还差点被杀死的倒霉事,因此无心在意这些。幸好还能找本书看看,不然真的不知道该做什么。 穆月白独自走进柳心言房中,柳心言彼时正坐在窗边看书,两名宫女陪侍在侧。春日的阳光柔和地从窗外透进来,为这幅景象添了几分温暖。 宫女见穆月白来,忙行礼说道:“参见皇上。” 柳心言听见宫女的话,也放下书站起身准备学着宫女的样子拜礼。对于“皇上”这个称呼,她还是有些陌生的,一时没把它跟穆月白联系在一起。 穆月白见状,快步走过去将柳心言扶住,“不要对我行礼。” 柳心言双膝还未蹲下去,抬眼见到熟悉的面孔,不犹地楞了一下。这个人是穆月白还是皇帝? “唔,该有的礼还是要有的。” 穆月白正色道:“不需要,我不想连你也与我生疏了。” 柳心言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穆月白看似严肃的神情透着一点哀伤。柳心言是亲眼见到所有人都对他鞠躬行礼,就连晏青也对他毕恭毕敬。他拥有了天下,却又仿佛失去了所有。柳心言暗暗决定,还是把他当做穆月白对待。 突然,她又想到他是受了伤的,便将视线移到他左臂上,“你的伤怎么样了?” 穆月白道:“不碍事,小伤而已,太医看过了,只伤到皮肉,过几日就好了。” “那,还疼吗?” “不疼。” 穆月白将宫女摒退,与柳心言在窗前坐着说起了话。 “都是我连累你受伤了。你昨天真不该来,他们是蓄意要杀你的。” “你是因我才受这样的苦的,应该抱歉的是我。而且我不顾你的安危,没答应他们的要求,你,会不会怪我?”穆月白如犯了错的孩童一般低垂着眼,不敢与柳心言对视。 柳心言以悠然的口吻说道:“那种罪己诏怎么能下呢?可是会遗臭万年的。而且就算你写了,那个王爷肯定还是不会放过我们。” 她的理解让穆月白很是欣喜,他怕柳心言怪他无情,“心言,你要知道,你一定要知道,若不是我成了皇帝,对天下有责的话,我当时肯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襄王的任何要求,甚至是放弃生命。” “不要胡说,你要是这样做了,我该怎么办?我们都要好好活着,不然,独自活着的人只会痛苦。”柳心言语气严厉。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你对我来说,比一切都重要。不过,幸好我们都平安。又能这样静静地与你说话,真的很好。” 揪心言微笑着点头。 “对了,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刚刚还沉浸在幸福之中的穆月白听了这话又不开心起来,嘴里嘟哝道:“你为何如此着急要离开我?” “不是,我是怕我爹担心我,还有同艺馆那边。我又没有受伤,总不能一直待在皇宫里游手好闲吧。而且,皇宫里又没有我认识的人,所以……”她不好意思说皇宫里太闷,只得找些别的理由。 穆月白道:“不是认识我么?我已经让少杰回去向你父亲报过平安了,至于同艺馆那边,我再让人去说一下便是。这段日子你一定要留在宫里,那样我才能保护你,我不想再听到你出事的消息了。” “好吧。听那个王爷的意思,他是想造反,威胁大不大?你想好对策了吗?”柳心言关切地问道。 “这些事我自有安排,你无须担忧。今日天气甚好,我陪你去御花园中走走吧,我看你一个人闷在这里好像很不开心。” 柳心言连忙摆手说道:“不用了,情况这么危急,你还是好好处理国事吧,要去御花园我自己去就是。” 她知道穆月白此时肯定没什么心情赏花。试问哪个皇帝面对着有人造反的情况还能满不在乎地赏花观月的?那也真是昏君了。所以,柳心言就把穆月白打发回去做他该做的事去了。 穆月白走时告诉柳心言,他一定会解决好此事的,柳心言也回之以一个信任的、暖心的微笑。对于穆月白来说,守护这样的笑容,便是守护他心中的江山。 第二十九章 交手(三) 夏守拙让珒州各县各城全面戒备之时,琩州的军已进入珒州,距京城也就不过四五百里之遥了。厉锋带着三万禁军与夏守拙同往,两军在珒州安豫城前对磊。 京城戍卫由曹洪全权接手,厉锋则被封为明威将军派去征讨襄王。厉锋自迁马军副指挥开始,经过大小十四场带有挑衅的比试,总算令下面多数官军心服口服。且他为人爽朗又没有架子,很快就搞好了与底层士兵关系,因而让他带兵出征在军中就没什么人反对了。 这下,襄王和琩州、珬州造反之事便传遍了京城,又引发一阵恐慌。胆小又有钱的都开始准备带着财产先撤出京城去避风头,而没钱的想走也走不了。但多数人仍抱着观望态度打算再观察观察,毕竟才刚开始,谁胜谁负还没有定数。 好事之人便开始分析双方实力,预测对战结果了。 安豫是京城前方的要塞,有珒州一万兵马驻守,若是安豫失守,襄王基本就可以长驱直入直达京城了。襄王此次据说带了七万大军进攻安豫,而朝廷只派了三万禁军前去征讨,加上安豫原有的一万,也就才四万而已,单从军队人数来看襄王就占了上风。 数量多是一回事,关键是战力。然而,琩州和珬州的兵常年镇守边关,与北方蛮族对峙,战力不容小觑。而京城禁军也好、珒州守军也罢,都是多年不打仗的,与兵强马壮的襄王军相比,逊了可能不止一筹啊! 再说两军统帅的问题,襄王和魏礼则曾征战沙场多年,都是带兵的老手了。看朝廷这边,珒州牧是和彻头彻尾的文官,朝廷派去的明威将军就是去年新晋的武状元,怕是中看不中用。打仗可不是单打独斗,也不是背兵书兵法,毫无实战经验的主帅怎么能带好军队呢?你说这仗怎么打? 这话是同艺馆的客人说的,正巧被经过的吟吟和宋秋夕听见。吟吟顿时就火冒三丈,冲那客人吼道:“喂,不许你在这儿说我师傅的坏话。 客人正说到兴头上,不料却被人打断,心里很是不快。他定睛一看,发现是同艺馆的姑娘在朝着自己嚷嚷,更加生气了,斥道:“你这姑娘怎么回事?没事儿瞎嚷嚷什么?你们同艺馆就是这么待客的吗?” 宋秋夕见吟吟为了厉锋惹怒了客人,忙拉住她,不让她再说。但吟吟哪肯就此罢休,撇开宋秋夕的手,对那客人说道:“谁叫你在我们这里说我师傅不好的,还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同艺馆不欢迎你这种客人。” 客人站起身,“嘿,你这小姑娘,本大爷正在说大事,哪有闲心说你什么师傅的坏话?快走快走,别捣乱。” 吟吟也不示弱,“你刚才说的那个武状元就是我师傅,我可是跟他学过武功的,你要是再说他中看不中用,小心我打得你满地打滚。” 客人是个大汉,被一个小姑娘这么威胁,有点儿哭笑不得,卷袖走到吟吟面前说道:“哈哈哈,你倒是人小口气大啊。好,我倒是要看看你怎么打得我满地打滚。” 吟吟哪里跟厉锋学过什么武功,不过就是几招简单的小招数而已,还撂不倒眼前的大汉。她顿时就心虚起来,不知该怎么收场。 幸好梅凌雪来给她解围了。只见她笑吟吟朝那个客人走来,柔声说道:“哎哟,陈公子,这姑娘还小,不懂事冲撞了您,您大人有大量,就别跟她计较了。等我空下来,再好好教教她待客的礼仪。今日您这顿凌雪请了,就当是替她向您赔礼道歉,你看如何?” 这几句话不过是最平常不过的道歉话,但经梅凌雪之口一说出就有了化百炼钢为绕指柔的效力。最重要的是她那妩媚的笑意、娇柔的声音,衬着倾世容颜,真不知有几个男人能抵挡得住。 反正眼下这个陈公子就沦陷了,微眯着眼目不转睛地盯着梅凌雪说道:“既然凌雪姑娘都这么说了,那我也不与小孩子计较。不过,凌雪姑娘可否陪我们喝杯酒啊,我们几个男人在这儿说话可是无趣得很。” “好,那凌雪就陪公子喝两杯。” 梅凌雪先将吟吟打发回后面去,然后又陪那陈公子喝了几杯酒才算作罢。 吟吟悻悻地走到后院,看院中没人,便对宋秋夕说道:“你说凌雪姐干嘛对那些讨厌的人这么客气呢?” 宋秋夕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地答道:“凌雪姐也是为了咱们同艺馆,你以后别这样随便得罪客人了。” 吟吟惊奇地“啊”了一声,“他这么说你厉大哥,你都能忍啊?” 宋秋夕道:“不管别人怎么说,厉大哥在我心里都是最好的。” “好吧,你都这么说了,那我还能说什么,以后我听见都当没听见就是了。” “嗯。我回房了,你也回去吧。” 宋秋夕一个人回到房里,心情很低落。刚才那个客人说的话让她更加担忧厉锋,万一真如那个人所说,厉锋岂不是很危险。她多想此刻自己就在他身边,虽然她帮不上任何忙,但至少可以与他同生共死,不必一个人在这里担惊受怕。 这日,宋秋夕反反复复想了很多遍,做了一个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决定,她要到安豫去找厉锋,马上就去。但是,如果馆里其他人知道的话,肯定不会同意她去的,所以,她瞒着所有人,连豆蔻都没有告诉。当夜她悄悄弄来一套男装,又背着豆蔻简单收拾了些盘缠。第二日天蒙蒙亮时,她就留下一张字条,独自踏上了去安豫的路。 豆蔻早上来唤她起床时,才发现她已经走了。豆蔻拿着字条丢了魂儿似地跑到梅凌雪面前,求他派人去找宋秋夕。 梅凌雪看过字条也慌了,宋秋夕从来没有一个人出过远门,不谙世事,去的又是那种兵荒马乱的地方,万一路上出了事可怎么办?她当即找来几名护院,让他们马上去追宋秋夕。 宋秋夕的留书出走让同艺馆所有人都惊讶不已,谁都没想到平常柔柔弱弱的宋秋夕会有这般勇气。林探幽听说此事后,更是急得不行,她竟然也学宋秋夕留了张字条就去找宋秋夕去了。 一个还没找回来就又丢了一个,梅凌雪差点气出病来,真是女大不中留,都管不住了。 第三十章 交手(四) 同艺馆悄悄溜走两个人,永馨书社也有个人在京城待不住,那就是柳士则。他万万没想到魏礼则会做出谋反这等糊涂事。这些年天下太平,国力日盛,有什么天大的正当理由能支撑着他不顾百姓安定而拥兵造反,难道仅仅是因为想帮襄王夺得帝位?柳士则不禁叠声骂了几句“糊涂”。他觉得自己作为魏礼则的大哥,有责任去劝魏礼则在没有酿成大祸之前赶快回头。因而,他便告诉余少杰说他有事要出去些日子,也一个人往安豫去了。 柳心言还待在宫里,所以不知道她爹已不在京城。但是她知道琩州牧造反了,心里十分忐忑。虽然她爹早已离开了魏家,可造反的那个人毕竟还是他的亲弟弟,怎么可能一点儿都不担心、不痛心呢?柳心言不想让她爹一个人在家惶惶不安,便让穆月白放她回去。 穆月白不太情愿让她走,便让她说说一定要回去的缘由。柳心言不得已,也不想再瞒着他,便把自己跟魏家的关系告诉了他。 穆月白这一惊可不小,本来,一个魏黎初就已经够他头疼的了,现在又多出一个柳心言来。要知道,谋反可是诛九族的大罪,而魏礼则的九族之中竟然有穆月白最要好的朋友和最心爱的女子。就算穆月白能免除他们的死罪,那至少也要判流放。否则,如何立国威、正纲纪,如何让群臣和百姓信服?他从没有比此刻更痛恨魏礼则的行为,为什么偏偏是他呢? “你说魏礼则是你叔父?你是魏家的人?”穆月白几乎无力站立,扶着椅子慢慢坐了下来。 柳心言看着他如此痛苦的样子,也跟着揪心起来,“这几天我一直很犹豫,不知道到底该不该把这件事告诉你。如果我们都还是从前那样的话,我可以把这件事当成一个秘密永远对你守口如瓶。而如今,你成了皇上,魏家成了乱臣。我虽然从没在魏家待过一天,却总觉得有些对不住你,所以我便不能瞒你了,不然,就成了刻意的欺骗。对不起,我知道这肯定让你很烦心,但我没办法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跟你相处。” “此事还有谁知道?” “除了之前告诉过魏大哥,就没别的人知道了。” 穆月白深锁的眉头突然又展开了,脸上现出一点光采,“还好,还好,没人知道就好。”他快步走到柳心言面前,抓住她的双肩,“心言,以后你别再跟任何人提起此事,把你真正的身份忘了,只做永馨书社柳心言,做我的心言,不做什么魏家小姐,明白吗?” 柳心言愣怔了一下,然后有些悲伤地说道:“我明白你的良苦用心,可是……” “不要可是,只要答应我。” 面对穆月白情真意切的话语,柳心言说不出一个“不”字,“嗯,我答应你。” 穆月白会心一笑,“那就好,只要没有人知道你的身份,你就不用被流放了。” “那魏大哥呢?” 穆月白又陷入困境中,“我,我会尽力想办法保住他的性命的。但是他毕竟是魏礼则的儿子,就算是我,也不能完全豁免他。” “那他会被怎么处置?” “至少是流放。” “流放?流放。魏大哥一个文弱书生,怎么经得住这种罪呢?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柳心言焦急地问道。 穆月白道:“有。除非他能大义灭亲,帮朝廷平息叛乱。可是,他是不可能做到如此的。” 听了穆月白的回答,柳心言失望极了。如果魏黎初被流放的话,静媛又怎么办?与他一起流放?她不敢想象。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不久前大家还那么快乐地一起吃饭、过节的,怎么转眼就变得这么无奈? “我想回家了,让我回去好吗?反正现在襄王也不可能再来抓我了。” 穆月白尽管不舍得,但柳心言执意要回去,他也无法再强行把她留下,那样她肯定不会开心的。 “好,我明日就让人送你回去。” 柳心言摇摇头,“不,我今天就想回去。” “这么着急么?” 柳心言不语。 穆月白轻叹一声,“好。” 柳心言又道:“回去之前,我想见一见魏大哥,可以吗?我听静媛说他在宫里的。” 穆月白点头。 襄王和魏礼则把大军驻扎在安豫城外。在厉锋到之前,襄王就接到京城传过来的消息,说是朝廷派了三万禁军前来镇压。但当时襄王也也就刚刚与魏礼则汇合,还没有到达安豫,错过了最佳攻城时机。 他们没料到夏守拙竟然倒戈相向,将他们阻在这里。此战必须速战速决,拖的越久就对他们越不利,要是珅州那边缓过来了,跟安豫城内的大军一起夹击他们的话,他们便很难取胜了。 珅州的匪患不但没有减轻,反而加重了,因为琩州派来的人不仅没有帮忙,反而与盗匪狼狈为奸,一起扰乱珅州。虽然知道安豫的情况,但付韬此时是自顾不暇,根本不能从后方潜去打击襄王大军。 襄王命大军接连攻了三日的城,却丝毫没有进展。无论他们怎么挑战,厉锋和夏守拙就是死守在城里不出战。 这日,襄王把魏礼则和其弟魏义则找来共商破城事宜。 魏义则直抱怨个不停:“这城难攻得像个鬼,夏守拙这个贼杀才,就是个缩头乌龟,整天龟在壳里不出来,气死大爷我了。王爷,你快想个办法啊,要是再拖在这儿,我们还不得被拖死。要不,我们绕道走,不是要去打京城嘛。” 魏礼则见魏义则在襄王面前指手画脚,粗鲁叫骂,便训斥道:“三弟,在王爷面前说话不要如此无理。” 襄王道:“无妨,魏将军说得不无道理。兵法云:最下攻城。攻城之战往往旷日费事,于我们不利。但安豫两边皆山,我们此时再饶行的话,易中埋伏与追击,并非上策。” 魏礼则问道:“那王爷可有法子破城?” 襄王道:“本王对安豫还算熟悉,安豫四周无大水,又因山多而少风,水攻不成,火攻效力想必也不佳。唯今之策,只有土攻而已。” “土攻?”魏礼则和魏义则齐声质疑。 魏礼则又问道:“不知王爷打算如何用土攻之法?” 襄王把他这两日想好的计策如此这般地向魏礼则两兄弟说明了,二人听后皆赞“妙计”。 第三十一章 交手(五) 襄王驻军之地一般没有百姓敢去,这日却来了一个中年男人,看穿着也就是个普通百姓。他想要求见魏礼则,却被士兵当成闲杂人等挡在军营之外。 正当此时,魏义则却从营帐那边走了过来。他是看到军营外有人在跟守营士兵争论,便来看个究竟。 “怎么回事?军营重地怎么能让人随便接近呢?”魏义则还没看清求见的人就瞪着眼先把士兵训了。 那中年男人却脱口喊了一句:“义则。” 魏义则听到这称呼即甩头向中年男人看过去,“你……” 还没来的及说什么,他就怔住了。虽然时隔二十年,但自己亲大哥的模样还是记得的。 “你是……大哥?” 魏义则使劲儿眨了眨眼,再盯着眼前的人看了看,然后欣喜若狂地大喊一声:“大哥!真的是你。” 中年男人即柳士则,也是魏义则的大哥魏仁则,只见他淡然一笑,“还好你还认得我。” 魏义则兴奋得像回到了二十几年前,冲过去抱住柳士则连声喊:“大哥,大哥。二十年没见啦,哈哈哈……” 兴奋地简单叙了叙,魏义则便要把柳士则带去魏礼则帐中。 “二哥,看我带谁来了,你肯定想都想不到。”魏义则笑着掀开帐帘儿。 魏礼则早就听到魏义则的笑声从外面传来,抬头一看,却见柳士则迎面走来。 “二弟,我们又见面了。” “是你?” 魏礼则并没有向魏义则所想的那样惊喜交加,反而摆出一张严肃威严的脸,向对下属一样。 魏义则走到他身边说道:“是大哥啊。二哥,你干嘛摆出这副样子。我们兄弟好不容易再见面,你不该高兴点吗?” “我知道。但是,大哥今日恐怕不是来跟我们叙兄弟情的吧?” 柳士则道:“二弟应该已经知道我来的目的了。” 魏义则完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说,你们在说什么?” 柳士则道:“三弟,我来找你们是有事要问你们?” “大哥,有什么事咱晚点儿再说,先来几坛酒庆祝庆祝。” “不必了,还是先谈正事要紧。”柳士则拒绝道。 “好吧好吧,那大哥你说,你有什么正事?” “我想问问二弟为要要谋反,还有三弟你为何不但不劝阻他还要助他?”柳士则收起了和蔼面容。 魏义则语塞,过了半晌才说出话来:“哎,大哥,我们也是逼不得已的。” “那我倒想听听,你们究竟有什么苦衷。”柳士则语带愠怒。 “大哥,别生气。这事儿真不能怪我们,要怪就怪那昏君。你知道吗?他竟然想要撤了咱们魏家的州牧权利,把琩州全权收归朝廷管理。你说可恨不可恨?咱们魏家为琩州做了多少事?先祖帮皇帝家打天下,爹当年又是为保护琩州死的。那个昏君没来由的就要让我们交出琩州的所有权利,我们不反,难道等着他杀我们不成?” 魏义则一番恨恨的说辞并没有让柳士则动容,反而让他动怒,喝了一声,“糊涂!” 魏义则不由得颤了颤。他从小谁都不服,就服他大哥管教,所以对他总有几分对父亲一般的爱戴和惧怕,至今都还没变。 “大哥,这怎么能算糊涂呢?二哥,你快跟大哥解释解释。” 魏礼则回道:“三弟,好啦,别还像个少年一样。”又对柳士则说道:“大哥,你不必来此说教,魏家的事你是早已撒手不管,而我却不能不管。我是不会坐以待毙,任人宰割的。” “不要口口声声说是为了魏家,你不过就是放不下自己手中这点权利罢了。”柳士则忍不住斥责道,“即使皇上撤州牧是真,那也不能成为你兴兵扰乱天下的借口。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失败了,给魏家带来的将会是灭顶之灾。就算侥幸成功,也会让魏家背上乱臣贼子的千古骂名。皇上收州政也不过就是收魏家的权,还不至降罪迁怒于魏家,而你造反却是再无回头之路了。” “既是没有回头路可走,那你还来劝什么?” “我是来劝你趁此时还没到无可挽救的地步时主动投诚,将功折罪。” “不可能。已经走到这一步,我是不可能放弃的。” “你以为你这样做就能保住自己的权利了吗?襄王此人你比我了解,难道他做了皇帝就会容忍各州分治的局面继续下去?收州政之事迟早都会发生的,没有哪个皇帝愿意把自己的天下分给别人,而且还是外姓。开国之初是不得已,天下太平之时就不会再有顾忌。更何况襄王此人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小人,前些日子还抓走我女儿,以她的性命要挟皇上。这样的人,会与你践行君子之约?” “我们可不是什么君子之约,不过是有共同的利益和目的罢了。至于后面之事,我自有打算,不需大哥你操心。” “自有打算,什么打算?在造一次反?自己做皇帝?二弟,你这些年是被权利冲昏头了吗?你是想……” “大哥。”魏礼则狠狠喝断柳士则的话,“我还称你一声大哥,只是念在多年的情分上罢了,也请你别再向三十年前那样教导我。” 魏义则眼见两人吵得越来越凶,马上就要闹翻了,忙站出来劝止:“哎,大哥二哥,你们别再吵了。为什么事都不值得伤了咱们亲兄弟间的情分,难道你们忘了咱们三兄弟当年多要好吗?都恨不得穿一件衣裳。二十年不见,你们就不认亲啦?咱们不都是想魏家好嘛,坐下来好好商量就是,干嘛吵成这样?” 柳士则听完魏义则苦口婆心的劝言,情绪渐渐平和下来,叹息一声,说道:“看来我们都不是当年的我们了,我还妄想着以兄长的身份引导你们回归正途,是我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 好吧,二弟,既然你一意孤行,我也只好作罢。是我当年的退缩害你变成今日这般贪恋权利的模样,是大哥对不住你。只是,最后我再求你一件事,若你还认我这个大哥,请你务必答应我,请你善待无辜百姓,别让战火烧的太盛。” 魏礼则的怒火也熄灭,但对柳士则的请求却没有正面回应,只说了一句,“你永远都是如此。” 柳士则无奈地笑了笑,向他告辞离开了。 魏礼则似乎无动于衷,魏义则却跟出帐外,“等等,大哥。” 柳士则停下脚步,返身说道:“三弟还有何事?” 魏义则追上去说道:“大哥你就这么走了吗?” “我劝你们也劝不了,留在这里还能做什么?” “咱们兄弟还没有好好叙叙,刚见面就走?” 柳士则伸手拍了拍魏义则的肩,“三弟,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们今日所做之事我实在无法认同,所以我们兄弟恐怕再无相聚之时。” “大哥你别这样,你生气打我骂我都成,我绝不还手。可你别说这种令人伤心的话啊,再怎么样,我也把你当成大哥,你不能不认我这个三弟。” 柳士则又是一声叹息,“你何时才能有自己的主张呢?就这么跟着你二哥是非不分地胡来,大哥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了。” 魏义则一挺胸,“谁说我没有自己的主张的,这次我就主张打,别人都欺负到我们头上了。大哥,我知道你心肠好。大不了我也答应你,绝不牵连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我只针对昏君。” “算了,你这性子,让你改也改不了。大哥再嘱咐你两句。若成,则退,不要再争强;若败,则降,可为家人争取最好的结果,襄王也好,权利也好,都不值得赔上一家人的性命。记住大哥的话,也劝劝你二哥。” 魏义则点点头,“哎,好,我听大哥的。” “此次前来,能再见到你,跟你说说话,也算不枉此行。但也只能止于此,我走了,你好自为之吧。” “那大哥,至少告诉我你现在住哪儿啊,等我打完这一仗去找你,顺便看看嫂子和小侄女儿。” “我就住在京城,如果你能来,我们可能还有机会再见。” 魏义则哈哈一笑,“那敢情好,为了去见大哥,我也要把这仗打赢啊。” 兄弟俩就此道了别,柳士则独自一人回京城去了。虽说事情没有办成,但他已尽力。不能改变的事就只能任其发展,只是心中不免担忧起魏家前程。 第三十二章 交手(六) 梅凌雪派去追宋秋夕的人追了一日,终是无功而返,倒是林探幽把她找到了。林探幽本意是想带她回去,但经不住宋秋夕的再三请求,只好陪她一起去找厉锋。 两人在路上遇到了一个熟人,虽然宋秋夕为了外出方便换了男装,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秋夕?” 宋秋夕与林探幽正在路旁向人问路,侧头一看,竟是曾若虚。 宋秋夕忙偏过头去,当做不认识他。林探幽并不清楚曾若虚和宋秋夕之间的事,只知道以前有段日子曾若虚几乎每日都要到同艺馆来找宋秋夕,后来又突然不来了。她只当男人容易变,曾若虚肯定是又把心思放到其他姑娘身上去了。这种事她是见惯的,倒不会大惊小怪,也不觉义愤填膺。虽则对曾若虚这种人没好感,但也没必要遇到了还装作不认识。 “呀,是曾公子啊。曾公子押了这么多货是要去哪里发财?”她瞅见曾若虚后头排了一长排拉货的马车,便随口问了一句。 曾若虚停下马答道:“哦,我正要去珅州,不知探幽姑娘这有是要去哪儿啊?难不成同艺馆也从京城迁了出来?” 林探幽听他说要去珅州,想着他可能会经过安豫,便笑道:“不是,就我和秋夕两人而已。正好我们与公子还是同路,不知公子可否带我们一程?” 宋秋夕拽了拽林探幽的衣袖,悄声对她说道:“探幽姐姐,我不想跟他一起走,我们还是自己去吧。” 林探幽道:“你不想早点见到厉大哥了吗?就我们这样走,又不认识路,路上也见不着几个人,不知还要走几日才能到,跟他一起可以省不少力呢。” 被林探幽这么一说,宋秋夕只好任凭她安排。她偷偷抬眼看了曾若虚一眼,却正好看见曾若虚也在看自己,又慌忙低下头去。 其实,曾若虚对宋秋夕仍有几分说不出的怜惜之情。他至今仍不清楚他与宋秋夕不欢而散的真正原因,不过,许久之后再见到她,又不由得生出几分爱意,连他自己也感到惊讶。 “可以是可以,只是,我不一定走得到珅州。姑娘可否告诉在下,你们具体其是要去哪里?” “我们也不到珅州,就去安豫。” “安豫?那里是朝廷军和襄王军交战之地,姑娘去那儿做什么?” “我去找我大哥,他在那边。” “原来如此。”曾若虚稍稍迟疑了一下,又看了看宋秋夕,还是答应了,“那在下就送你们一程吧。不过,我们没有专门载人的马车,只能委屈姑娘坐在载货车后面了。” 林探幽道:“多谢公子。公子能载我们,我们就已感激不尽了,哪里还敢挑三拣四。” 曾若虚将她们安排在车队中一辆车上,自己则骑马走在旁边。一路上,就只有林探幽与他说话,宋秋夕则一直沉默不语。 走了两日,安豫城便近在眼前了。这日晌午,车队行至一个岔路口,曾若虚恐暴露自己的真实目的,便在这里与林探幽和宋秋夕道别。他此行其实是为了给襄王送粮草,这样机密之事可不能轻易让人知道。 “探幽姑娘,此处离安豫不远,我们也要在此分道而行了。你们沿着左边的路一直走,傍晚之前便能到。在下要走右边,不能再送你们,真是抱歉。” 林探幽从车上跳下来,说道:“公子别这么说,你已经帮了我们很大的忙了,探幽在此谢过公子。” “哪里,姑娘不必客气。剩下的路程虽然短,也还请姑娘多加小心,就此别过了。” “好,那我们就告辞了。秋夕,走吧。” 宋秋夕从车上下来,走到曾若虚面前,还是低声说了声“多谢”才同林探幽一起往左边走去。 这句“多谢”是这两日宋秋夕对曾若虚说的唯一一句话。曾若虚望着她渐渐走远的娇小身影,不禁怅然若失。 曾若虚说傍晚前就可以到安豫城下,林探幽和宋秋夕却直走到天全黑才到。正当两人准备找城门入城之时,却见到几点移动的亮光朝她们走来。林探幽急急拉了宋秋夕躲进旁边的树丛之中。 亮光越来越近,两人终于看清过来的是一小队着军装的兵。三五个士兵拿着小火把照路,其余的则扛着一袋袋不知是什么的东西。他们行进的非常小心,左顾右盼,似乎生怕被人看见。 宋秋夕压低声音问林探幽:“探幽姐姐,这是朝廷的军队吗?我们要不要出去问问怎么才能进城见厉大哥?” 林探幽翘起食指“嘘”了一声,“先别说话。” 两人就一直静悄悄地躲在树丛里看那些人要做什么。只见他们走到前面不远处便停了下来,扛了袋子的就把袋子放下,然后又有几个人蹲在地上轻轻刨动一阵,竟然刨出一个洞来。不一会儿,那些人就一个个地钻进了洞里,带来的东西也一并被送了进去。最后留下的两个人把洞掩盖了,才沿着刚才来的方向回去了。 林探幽和宋秋夕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完全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宋秋夕又问道:“他们钻到洞里做什么?” 林探幽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不过看他们的衣装不像是朝廷的军队,行事又如此神秘,很可能是襄王的人。我们还是小心点,悄悄绕过去,别被人发现。” “哦。” 林探幽带着宋秋夕谨慎地从洞那边绕过,又走了好久才找到城门。城门禁闭着,城墙上还有人在巡逻。 林探幽冲着巡逻之人喊道:“几位军爷,我们是京城来的百姓,能不能让我们进城啊?” 巡逻士兵注意到城墙下有人,一下子全都警戒起来。领头的将领让人聚了几根火把来查看,却只看到两个人。 “什么人?快走,再不走开,我们就放箭了。” 林探幽忙挥手喊道:“别放箭,我们只是普通百姓,不是敌军。” “普通百姓也不准过来,不知道现在正在打仗吗?” “我们是厉将军的朋友,有重要军情要向他禀报,能不能请他来与我们说话?” 城楼上的人听说她们如此说,便开始认真跟她们说起话来,“你们是将军什么朋友?有什么重要军情?” “我们是不是真的认识厉将军,你们只要请他过来即可辨真假。至于军情,这只能单独面见你们将军才能说,是有关敌军行动的,要是迟了恐怕就要耽误了。” 既然是与敌军有关的军情,两个人又自称是厉锋的朋友,士兵们皆不敢怠慢,反正此时厉锋也在城楼上作夜间最后一遍巡视,请他来看看也无妨。 “好,我们去请厉将军来,你们不许乱动。” 不久,厉锋便真被请了过来。他站在城楼上问道:“城下何人?” 林探幽和宋秋夕一听是厉锋的声音,兴奋地齐声向他喊道:“厉大哥,是我们。” “英儿,秋夕。” 厉锋赶到城下命人开城门把林探幽和宋秋夕放了进来。 见到扮成假小子的两人,厉锋忙问:“出了什么事?你们怎么来了?” 林探幽笑着说道:“什么事都没有,我们不放心你这边的情况,所以就来看你了。” 厉锋正色道:“太胡闹了,此处乃战场,岂是闹着玩的地方?你们知不知道有多危险?” 宋秋夕嗫嚅道:“对,对不起,厉大哥,是我坚持要来的。可是,正是因为危险,我才要跟厉大哥一起面对。反正我已经来了,你不能赶我走。”她说到后面语气变得坚定起来。 林探幽也道:“对啊,既然我们都来了,你不会不收留我们吧?” 厉锋既怪她们莽撞,又不忍心太过责备,“还好你们平安到了我这里。赶路肯定累了吧,我安排你们去休息,有事明日再说。” 林探幽道:“好。只是我们刚才在那边遇到一件怪事,可能跟你们打仗有关。” “噢?我听他们说你们带了重要军情来,难道真有其事?” “嗯,真的。” 林探幽把刚才所见景象一五一十地告诉厉锋,厉锋听后只道了声“不好”便急匆匆去找副将商议。林探幽和宋秋夕的住宿问题则交给了身边的随从处理。 第三十三章 交手(七) “将军您说襄王正在准备炸城墙?这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副将们半信半疑地问道。 厉锋解释道:“有人亲眼所见。她们说看到有士兵扛了东西从离城墙不远处钻进一个地洞。这些人应该是叛军中人,看样子他们是想挖坑道至城墙基础下,然后利用火药炸城墙。西侧那边防守薄弱,不易被我军发现,所以行事并不难。” “那将军派人去阻止他们了吗?城墙若毁,安豫可就难保了。” “不急,我来之时合计了一下,我们何不将计就计,来个请君入瓮。” “如何请君入瓮。” “以目前情况来看,他们的火药还没有完全准备好。今夜我们可先假意派人去巡逻,拖住他们的进程。晏大人的援军明夜就能到了,只要将他们的进攻拖到明夜即可。而城里也立即开始行动,筑防御工事。到时里外合击,定能打他个措手不及。” 副将们纷纷点头,“好,那将军快下令吧。” 厉锋当即下令分头行动,各将领领命即依计行事,此处不表。且说晏青那边早已领了一万多兵马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安豫援助厉锋。他其实与厉锋差不多同时出发,只是为了保密,行军较慢,且要绕到襄王军背后,所以晚了些时日。而他这支军队并不在禁军编制之中,朝廷之中除了他和穆月白便无人知道此军的存在。这一切都是先皇的计策。 先皇早知襄王有意谋反,但他在朝廷尤其是禁军之中隐藏了不少势力,难以全部清除。若真到交锋之日,这些人恐怕会成为最大的威胁。所以,先皇便大胆重用了晏青,利用他家矿山练军兵,以备不时之需。虽然人数不多,但只要练成一支精锐之军,便可在关键时刻起到重大作用。这也是晏家玉矿逐渐减产的原因。 这一日终是到了。朝廷名义上只派出三万禁军镇压,这是襄王能知道的,而晏青暗中带的那支军队却在襄王可见范围之外。只要晏青能顺利到达叛军后方,必能收到出其不意之功。 厉锋派人连夜去与晏青通消息,让他听到爆炸声再行动,大战在明夜的可能性极高。而安豫城脚下的火药工事因城内军队外出巡视而不得不暂停,但幸而所剩工作不多,明夜便可大功告成。双方各自秘密进行着自己而计划,只看这正面交锋,谁胜谁负。 曾若虚一行顺利到达襄王军营中,与他一同押粮草的皆不是普通工人,而是襄王的人,他们只是借着曾家的名义暗中为襄王运粮而已。 曾家这几年其实一直在为襄王办事。练兵谋反可是需要相当大一笔钱,加上襄王为打消先皇疑心而故意过着豪奢纵欲的生活,这一切靠他自己是难以支撑的,其背后必须得有一定的财力支持,而曾家就是其中非常重要的支持者。当然,大风险必定是对应大收益,襄王许给曾同谷的好处也是相当可观的,其中最吸引曾同谷的就是晏家玉矿以及京城玉行老大的地位。 此次曾家积极为襄王筹粮运粮,功劳甚大。襄王对他们的表现也很满意,因而对曾若虚也十分客气,不仅留他在军营中歇脚,还邀他暂留此处,待大军攻下安豫再一同进京。曾若不敢拂逆襄王之意,也难得襄王这么看得起自己,便欣然留了下来。 第二夜,襄王命人挖地道埋火药之事终于完成,后半夜便发起了进攻。魏义则为先锋,率领五千人先去炸城墙,抢攻入城开西城门迎接后面的大军。 魏义则带人轻装潜至城西埋火药处,先命人点燃火药引子。引子一被点燃,就“哧溜哧溜”烧着进了地道,魏义则等则蹲在不远处树丛之中等待火药爆炸。城墙底下埋的火药足以炸出能容军队攻进的缺口。 夜里静悄悄的,魏义则盯着地道那边,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只等着那一声巨响。忽然,一声如闷雷般的响声从地底下传了出来,“轰”,在静夜之中,这声音显得愈发震天动地。同时,脚下土地的确为之一震,城墙那边顿时冒出火光和烟云。又是“轰隆”一声,是城墙塌陷的声音。 魏义则借着冲天火光,隐约看见城墙上现出一个大洞,“哈哈,好家伙!”他站起来笑着赞叹了一声,随后又大喊:“兄弟们,我们杀进去。” 他的话音刚落,周围便响起一片“杀”声,几千人一齐喊着朝城墙的大洞奔过去。这些士兵身上都是浇了水的,为的就是冲过火药爆炸引起的暂时还熄不了的火。 但是,当魏义则的人穿过大洞杀进去之时,迎接他们的不是慌乱堵截的敌军,而是烧得正旺的又一堵火墙。火墙前面还有一个架空的大架子,架上摆了几排桶。 他们不知那些桶是干什么的,反正不挡路,便打算从架下穿过去。这时,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块块石头,接二连三地将桶击倒,桶里的东西一下就翻到人身上。这下终于知道桶里装的是什么东西了,是油! 沾到油的士兵都不敢再前进,也不敢后退,前后都是火,只怕自己一过去就要被烧着。有些不知就里的士兵想直接像刚才那样冲过前面的火墙,刚一跑近,身上立刻就着了火。着火的士兵疼得大叫着倒地四处翻滚,这一滚又把附近的人给点着了,加之地上也是一层油,越滚烧的就越厉害。 后进来的士兵见前面的人都着了道,顿时也慌作一团,不敢进攻。 魏义则进来一看,士兵都止步不敢前,便怒道:“谁敢站着不动的,我见一个杀一个。” 士兵听了军令,不得不前进。但拼命穿越了火墙,又是漫天飞箭,很多人连敌人都还没看到就中箭而亡。 魏义则的先锋队接连中招,损去大半。气得他破着嗓子大嚷:“有种的就出来跟爷爷打个痛快,别躲着光射箭。” 他这一喊,飞箭还真停了,厉锋带着人从暗处杀了出来。魏义则的军士气大损,哪里还是士气高涨的禁军的对手。 厉锋见魏义则是主帅,便冲过来擒他,两人兀地刀枪拼杀起来。魏义则初时还能与厉锋打个平手,打到后来就渐渐处在了下风。厉锋越逼越紧,魏义则渐感不支,便想伺机逃跑。厉锋哪里肯放,飞身阻在他前面,又与他打了十几回合。魏义则身上受了几处伤,虽然不重,但也实在不是厉锋的对手了。在被厉锋打倒在地之时,他脑中突然想起柳士则对他说得话“若败则降”。他相信他大哥,也眼见自己已不是眼前这个年轻将领的对手,不得不降了。 “住手,我打不过你,不打了。”魏义则半躺在地上,收回与厉锋对抗着的枪,丧气地说道。 厉锋道:“你投降了?” 魏义则不耐烦道:“随你怎么说,反正爷爷就是不打了,你看着办吧。” 厉锋差点笑出来,还没见过这么投降的。不过,他本意也不想杀魏义则,便说道:“好,那你起来告诉你的人,让他们赶紧放下兵器投降,本将军可以绕他们不死。” 魏义则脸部抽动着,心不甘情不愿地从地上撑起来,“弟兄们,听着,我被擒了,你们也别再打了。” 将军被擒且劝降,士兵哪里还有打下去的意愿,纷纷丢弃手中武器投降了。 襄王和魏礼则带着大军来到安豫城西之时,西门已大开。他们以为魏义则成功了,便命大军杀进去。厉锋正率军等候他们。 晏青一听到厉锋所说的那声巨响,即往爆炸的地方赶来援助厉锋。他到得非常及时,襄王刚开始攻城。晏青的大军仿佛从天而降,从后方杀来,断了襄王的后路。襄王军在前方中了埋伏,后方又受晏青军队的冲击,很快就乱了阵脚。这一战直打到天明,襄王军损兵折将,兵败如山倒,无可挽回。襄王和魏礼则也被生擒,底下官兵尽数投降。 第三十四章 收场 柳士则回到家中,被柳心言说了一通。柳士则一句都没辩解,只静静埋头听着,让柳心言都不好意思再说下去。 “唉,算了,只要爹你平安回来就好。” 柳士则苦笑一下,道:“去了也什么都没做到,只能干看着。爹突然觉得自己真的很没用啊,一生什么都没做好。没做好儿子,没做好丈夫,没做好兄长,也没做好父亲。” 柳心言一口反驳道:“谁说的?我觉得爹是天下最好的父亲了,娘肯定也觉得你是天下最好的丈夫。爹,没劝回二叔三叔也别丧气。他们已经不是几十年前那两个总跟在你后面的弟弟了,怎么可能还对你言听计从呢?” “你怎么知道几十年前他们总是跟在我后面?”柳士则奇怪地问道,自己可从来没跟她讲过这些事。 柳心言呵呵笑道:“我猜的。因为在我眼里,爹身上总是有一种神秘的力量,让人总愿意听你的话。” 柳士则被她这话逗笑,“以前也许有,不过现在肯定是没有了。如今,还愿意听我唠叨的就只有你了。” “我一辈子都愿意听爹唠叨。好了,爹,你别多想了,回房歇歇吧,看你脸色都不太好,肯定是累着了。” “好,那爹先回房歇会儿。” 柳士则厌厌地回了自己屋,心里还念着他二弟和三弟。他没想到,过不了几日,襄王战败被擒的消息就传回了京师。 厉锋和晏青先派人回京城报捷,而后清理了伤亡人数,处理完安豫城中的事,便班师回朝了。 朝廷收到厉锋平定叛乱的捷报,穆月白及文武百官皆交口称好,那些以前反对过厉锋的官员也跟着夸厉锋神勇。 曾若虚也被捉住,同襄王他们一起被押送回京。一路上,宋秋夕倒是给了他不少照顾,送水送饭的,算是报答他送自己到安豫的情谊。 大军走了五六日才回到京城。京城百姓早已分列街旁,喜迎他们凯旋。男女老少各个欢颜,口里直喊着“厉将军威武”。过去虽然也有很多人称厉锋英雄,但同时面对这么多人的崇敬,他多少还是有点不适应,骑在马上僵硬地笑着,脸上差点抽筋。 在厉锋旁边做了陪衬的晏青对这种场面倒是应对自如,时不时地朝人群挥手。尤其是有美女的地方,更是不忘送去一个迷人微笑,心想又不知有多少清纯少女要被自己的俊美面容和飒爽英姿所迷倒了。 上朝面见过穆月白之后,厉锋和晏青分别将手中兵权归还朝廷。他们带回来的一干人犯皆被打入天牢,剩余清算之事则迅速开始进行。 珬州牧虽未与襄王等同行,但他自知朝廷不会放过自己,而自己手中剩余兵力已不足以与朝廷对抗,故在珬州自刎谢罪,并留下遗书求穆月白至少饶过家人性命。 处理完前朝之事,穆月白便到天牢中见襄王最后一面,襄王虽成了阶下囚,但在狱中依旧表现出一副王爷的尊贵模样,看上去丝毫没有一个囚犯的颓丧。 穆月白知道他这是在捍卫自己最后的尊严。 “二哥,我来看你了。” 襄王盘腿端坐着,没有抬头看他,“你是来看我笑话的?不用白费心机了,大丈夫纵然失败,也不会做丧家之犬。” “二哥,虽然我们二人并非一母所生,从小也没什么感情,但毕竟是兄弟,你落得今日这地步并非我愿。” 襄王冷笑两声,说道:“八弟,二哥真是败给你了,败得心服口服啊。事到如今,你还来跟我装仁慈。前两年,我也误以为你真的是个不恋权利之人,可见你伪装得多好,连三弟也被你骗了。没想到,我们兄弟几个中,最后的赢家竟是你。我真后悔没有早点除了你。” 穆月白闭眼深吸了一口气,“随你怎么说吧,我不是来跟你算账的。” 襄王稍稍仰起头,“噢,是嘛。那皇上您是来大发慈悲放我出去的?” “你觉得你犯下此等滔天大罪还能活着走出去?” “我就知道,无论如何标榜仁心仁义,但为了巩固权利,还不都是心狠手辣。你我都一样,放心,我不会怪你的。到了阴曹地府,我会告诉父皇和三弟,八弟成了一个好皇帝。” 襄王的口气充满嘲讽和奚落,真不知道他是故意这么说的还是真心这么想的。 穆月白见他根本无心与自己好好谈,只得简单地说了一句:“我只是来告诉你,我会保住你妻儿的性命,你可以放心走了。” 他语毕即转身走出牢房,走到牢门前还是回头看了襄王一眼,忽觉眼前的情景很虚幻。其实,这个结局本该与他无关,而是襄王与他皇兄之间的较量,但他却偏偏被卷入其中。如今,再多的身不由己都成了理所当然。他曾经觉得自己整日无所事事的生活令人厌倦,而此刻,他真的很怀念那些日子,虽然无聊,但至少没这么多无奈。 襄王、琩州牧、珬州牧、曾同谷以及所有直接参与此次叛乱的重要人物皆是鸩杀,其父母、妻儿、兄弟则流放,家仆家财充公。 这些判处在外人看来已经是相当仁慈宽厚的了,但在受罚者眼中仍是很可怕。试问一夜间家破人亡的滋味又有几人能承受?何况是如此显赫的人家。 哀嚎痛哭得最惨的莫过于夏夫人,她几乎都要把眼睛哭瞎了。自己把女儿好端端地嫁到魏家去,结果却落得个流放的下场,而且夏静姝前不久才来信说自己已有身孕。一个娇弱的官家小姐,还怀有身孕,流放岂不就相当于死吗? 夏夫人整日整夜地骂魏礼则,好好的谋什么反,害了自己不说,还害了别人。又哀求夏守拙想办法救夏静姝,说他平反有功,可以去求皇上格外开恩。 夏守拙听着夏夫人埋怨哭嚎,心中烦闷不已。自己的女儿受罪,他心里能不心疼吗?但他此时恐怕是自身难保,穆月白已对他起了疑心,此次没把夏家怎么样就已是格外开恩了,他哪里还敢再去求他饶过夏静姝。看来该找机会隐退了。 第三十五章 送别 柳心言还没走到同艺馆,便远远见到静媛低头等在门口。她站在原地稍微停留了一下,还是快步走了过去。 “静媛,你怎么一个人站在门口?” 静媛听见柳心言的声音,忙用衣袖擦了擦眼,然后勉强笑了笑,就只是颤颤地动了动嘴角而已,与其说是在笑,还不如说是在强忍着不哭。 “心言,我在等你,我有话跟你说。” 这几日,为了夏静姝和魏黎初的事,静媛日夜伤心、茶饭不思,已是憔悴不堪。刚才肯定又在为他们流泪了,柳心言见了心里也难受得很。 “有什么话我们进去再说罢,别站在这儿了。” 静媛颔首,跟着柳心言往账房去。刚踏进账房,她就“咚”地一下跪在了柳心言面前。 柳心言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倒退了一步,回过神来时又忙走过去拉住静媛的手臂,欲把她扶起来。 “静媛,你这是干什么?好端端地为什么要给我下跪啊?” 静媛拒绝着不肯起来,两行泪水夺眶而出,“心言,我有事求你,求你一定要帮我。” 柳心言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好跟着双膝着地,“静媛,别这样。有事起来再说,好吗?你这样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们坐着说不一样吗?” 劝了一阵,终是把静媛劝起来了。 静媛双手拉着柳心言,声音极其卑微地说道:“心言,我求你,帮帮魏大哥和静姝。” 如果静媛求的是别的事,柳心言一定尽全力帮忙,但这件事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帮,她家里也有一位日日哀叹的。 “我了解你的痛苦,可这件事我也帮不了。流放已经是最宽大的处理了,谋反的罪名不可能完全赦免的。” 静媛使劲儿摇头,“我已经去求过晏公子、厉公子了,他们都这么说,夏家那边甚至连见都不肯见我。我真的是没有别的办法才来求你的。 皇上那么重视你,你说的话在他那里肯定是有分量的。你帮我去求求他,说不定他还能再从轻发落。静姝已有了身孕,魏大哥只是个书生,他们怎么还能经受住这种苦呢?谁知道途中会发生什么?心言,看在我们是好姐妹的份上,你就帮我这一次好不好?” 静媛的苦苦哀求让柳心言很为难?她心里何尝不希望魏黎初没事?穆月白又何尝不想放过魏黎初? “魏大哥是他最好的朋友,如果能放,不用我们去求,他肯定早就放了。但朝廷有朝廷的法度,他虽然是皇帝,也不能一意孤行。静媛,真的很对不起,这件事我真的帮不上忙。” 静媛放开柳心言,泪水不停地从绝望的眼里滑出。她彷徨地后退着,嘴里喃喃道:“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柳心言正欲安慰她,但她却蓦然惊了一下,仿佛受了什么刺激,“至少,至少让我跟他一起去,这样的要求应该不算过分吧。” 夜里,宫中,穆月白与魏黎初正对饮。 魏黎初放下酒杯,“这算是为我送别吧?迟到了。” 穆月白低垂着眼,“你此去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 魏黎初苦笑,“应该不会了。就算我死不了,也不可能再回京城。” “抱歉。” “当初,真的没想到你会做皇帝,更没想到我会成为你的阶下囚。话说回来,谁又能想到日后会发生什么呢?”魏黎初又自己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然后一饮而尽,“既然做了皇帝,那就好好做一个皇帝该做的事。一将功成万骨枯,要做一代圣君,背后的血腥也不言而喻。我们不过是其中一点而已。” 穆月白安定地看着他,“你说得对,但我会尽量少沾些。” “但愿如此。还有一事,我的事应该不会牵连静媛吧?” “不会,但只怕她倒是愿意被你牵连。”穆月白想起晏青来跟他说的静媛要求与魏黎初同往之事,但他暂时还不会告诉魏黎初。 “如今,只要她好好的,我也就别我所求了。” “不说这些了。明日你便要离开京城,今日就让我们不醉不归。” 魏黎初的酒量是连穆月白都不如的,没喝多少就醉得趴下了。 魏黎初从醉梦中醒来之时,已在流放的路上。不过他不是自己走的,也不是坐囚车,更没有戴枷,而是在一辆马车中。最重要的是,马车中还有静媛、魏旭初和夏静姝。 “魏大哥,你醒啦。”是静媛欣喜的声音。 “静媛,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们这是在哪儿?大哥大嫂也在。” 魏旭初道:“二弟,我们在回琩州的路上。” “回琩州?我们不是被流放到瑔州边境的嘛?” 静媛道:“这一切都是皇上的安排。只是,我们也不可能再回魏府的了。” 魏黎初才恍然明白,然后笑着摇头,说道:“他终是做不了好皇帝。” 魏义则离开京城之时,柳士则以一个老友的身份去为他送行。魏义则却一句话也没跟他说,他不想再连累柳士则,柳士则早就离开了魏家,不应该再承担魏家的罪孽。 平乱之事已告一段落,厉锋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必要在朝为官了,便向穆月白辞了官,并打算离开京城。 同艺馆终于正常开张,不用再做酒楼了,只是又少了一个头牌姑娘。厉锋趁同艺馆开门之前来找宋秋夕,问她愿不愿意跟自己一起离开京城。 宋秋夕听说厉锋要走,还没等他问,她便急忙开口说道:“厉大哥,你要走就带我一起走。你到哪里,我就追随你到哪里。” 厉锋看着宋秋夕着急的样子,不禁怜爱地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我来正是想问你是否愿意与我同去的。只是,跟着我,就要过居无定所、浪迹天涯的日子了,不能再像在同艺馆里这样锦衣玉食。” 宋秋夕抓住他的手,说道:“没关系,只要能跟厉大哥在一起,什么日子我都能过。就像在安豫一样,虽然可能会遇到危险,但有你在我就不怕。” “还说安豫的事?以后不许再这么任性了。”厉锋的话带着一点点责备,更多的却是疼惜。 宋秋夕甜蜜地笑着,“嗯,只要厉大哥别再离开我身边。我们这就去跟凌雪姐说吧,然后就收拾东西,再跟姐妹们告个别就可以走了。” “呵呵,不用这么急,也不是今日就走。” “哦。那也还是早些告诉凌雪姐得好,她对我这么好,而我却只待了一年就要走,真是很对不起她。” “好,我们这就去求她。” 静媛的离开已经让同艺馆受了不小的损失,而宋秋夕却在这个时候来说她也要走,这令梅凌雪有点惊讶。但有情人终成眷属始终是件好事,她没理由反对。而且,早在宋秋夕来时,她就说过要走要留凭她自愿的。 “秋夕,没想到,这么快你也要走了。不过,你能找到自己真正的归宿,凌雪姐也为你高兴。去吧,跟厉公子一起离开这里,同艺馆也不是好地方,别舍不得。” 梅凌雪的态度让宋秋夕忍不住哭了起来,“凌雪姐,我舍不得你们,舍不得这里,这里就像我的家一样。” 梅凌雪忙劝道:“好了好了,傻孩子,别哭了。以后还可以回来的嘛,又不是一去不回了。你可以把这里当成你的娘家,想家了就回来看看。别哭,啊。” 梅凌雪说着,自己也觉得鼻子酸酸的。还好宋秋夕很快就止住了,不然,她可能也会流泪。每一次面对这种分别,她都总是难以自持。一是舍不得,二是感叹自己。但每当这个时候,她又觉得自己开同艺馆是有意义的,至少这些姑娘有了选择幸福的余地。 静媛是静悄悄走的,与她来时一样,所以没有惊动任何人,也没人送行。而宋秋夕要离开,却是整个同艺馆都知道的事了。平常与她要好的姐妹皆来道别,还送了些礼物给她做纪念。 吟吟得知此事,拖着拉着宋秋夕不让她走,亏得林探幽和柳心言好说歹说才把她劝过来。几个人在一处又哭了几场,宋秋夕离开的日子还是转眼就到了。 那日,柳心言、吟吟、林探幽、余少杰和晏青等几人直把厉锋和宋秋夕送到城门外,大家在城门外伫立着道别。 厉锋牵着马,向柳心言等人捧手说道:“厉锋在此多谢各位这些日子的照顾了,日后若有机会,我定会再回京城探望你们的。” 余少杰道:“厉大哥,我很快也要回琩州了,皇上已经将我调任为琩州抚陵县知县,你要是回琩州老家可以去找我。” 厉锋道:“好,到时候我一定去你那儿蹭饭。” 吟吟这时“哇”的一声又哭了起来,还边抹眼泪边说:“师傅,你都还没教我武功呢,怎么就要走了?我舍不得你和秋夕,你们能不能不走,留在京城不好吗?” 厉锋笑道:“我就是贱骨头啊,京城的生活实在不适合我。以后我们会给你写信的,坚强点,别哭,习武者流血不流泪,要是连这点都做不到,还怎么学武啊?” 吟吟不依,仍是自顾自地哭,“我,我不管,我就是要哭。你都走了,我去哪儿学武去。” 说着就往林探幽怀里倒去,抱着林探幽哭。 大家拿她没办法,只能由着她哭去。 林探幽道:“厉大哥,秋夕,你们还是快走吧,越留越舍不得。你们自己日后多保重就是了。”其实,她心里也是极其不舍,只是她不能像吟吟那样当众大哭罢了。 厉锋点了点头,“英儿,你自己也多保重。各位,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就此告别吧。” 宋秋夕也道:“我们走了,大家保重。” 柳心言将自己昨夜做的干粮递给厉锋,“厉大哥,秋夕,一路珍重。” 想说的话太多太多,只是到离别时,能说出口的又能有几句?只能随着友人远去的身影,化作一声叹息。 第三十六章 皇后 夏守拙主动上书穆月白,说自己近来身体抱恙,精力不济,想辞去州牧之职。穆月白一收到他的请辞奏章便把晏青找来商议如何处置。 晏青的意见是可以批准他辞官,但不能让夏煊继承,夏煊这个人比夏守拙还不如,难当大任。 穆月白表示同意,“夏守拙之事正好也是个契机,那件事是时候开始了。” 穆月白口中的那件事是指收回各州州牧权利之事,这是他父皇和皇兄都想做却没来得及做的。各州州牧虽名义上是个官职,实际却相当于爵位,可世袭,且不会降等,简直比亲王爵位都厉害。他们的存在直接威胁着皇权,以前是念在各州牧先祖的开国之功,才一直容忍他们存在了这么多年。而且,前两代皇帝即使有心做此事,也还没有找到适当的理由以及有着各种顾忌。 如今,形势发生了逆转。琩州和珬州的背叛给了穆月白一个最合适不过的“借口”,而琩州、珬州的权利已被穆月白收归己手,夏守拙此刻正好又破天荒地在生前就要让出州牧之职,正是一举收回各州州政的大好时机。只要先把珒州摆平,其他五州便好办很多。 晏青对此事却仍有顾虑,“其他几州还好,只珅州是个问题,恐怕中书令大人不会如此简单就让付家交出权利的。若以他为首的朝中势力联合起来反对,也是一股不可轻视的力量。” 穆月白皱了皱眉,“的确,付家不好对付,但此事不能因他一家就停滞不前。” “臣的意思不是不做,而是要做的巧妙些,别伤了皇上您和付家的关系,毕竟他们此时还是您最倚重的势力。” “那依你之见,应当如何?” “这……”晏青心中的确有一个想法,但是他不敢说出口,“臣还未想到什么良方妙策。” “此事万万不能再拖,珅州放到最后吧,先从其他几州着手便是。珒州作为第一个,还是要给他们些好处的,不然后面的路难走。” 穆月白态度坚定,看来是势在必行,且急着一举成功。如此着急,似乎不像他的行事风格。晏青甚觉奇怪。 “皇上,此事可以循序渐进,何必急于一时?” “不行,只怕夜长梦多。况且,朕这么做也是为了太子日后继位后可以安坐皇位。” “太子?” 晏青惊得双眉倒竖,难道穆月白与柳心言已经有皇子了?哈哈,怎么可能?他不禁为自己天马行空的想像而摇头偷笑。 穆月白不知道他在胡思乱想,还一本正经地说道:“朕已经打算正式立宣儿为太子了。” “什么?”晏青又吃了一惊,“皇上真打算这么做?” 穆月白没有一丝犹豫地点头肯定。 晏青又道:“皇上,立太子之事还是不要急得好。皇上您还如此年轻,连皇后都没立,怎能先立太子?” “皇后?”穆月白扬眉,“可能朕不会有皇后了。” “难道皇上已经被拒绝了?”晏青没管住自己的嘴,冒出了这么一句。 穆月白愣怔半晌,说道:“还没有,不过,她好像很不喜欢皇宫。” 晏青不自觉地用一只手托起了下巴,“嗯,这倒是个眼中的问题。皇后总不能住在宫外吧,而且还要跟皇上分居,不可想象。” 晏青不住地摇头,让穆月白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就是啊!” “哎?啊,皇上,恕臣方才僭越了。”晏青突然反应到他不该这么跟皇帝穆月白说话的,忙行礼请罪。 穆月白笑道:“你刚才那样才正常,不要总是一副正经模样,都不是我认识的你了。” “是嘛。” 两人同时大笑起来,像从前那般。 “对了,皇上,家姐让我跟你带了一封信来。” 晏青从袖中拿出晏舜华让他带进宫的信递与穆月白。穆月白道:“这还真是难得?晏大姐会给朕写信。” 但当他看到信的内容后就明白了,这个晏舜华果然不会无缘无故给他写信。 “你姐姐还真是大胆呐,居然向皇帝讨债来了。” “家姐信中说什么?” “她说先皇在征用晏家矿山时曾答应她,事成之后,宫中所有实用玉器都向晏家采购,价钱则以购货时京城平均玉价为准。她在信中希望朕能践行先皇与她的约定。” 晏青有些尴尬了,心想这姐姐还真是神通广大,什么时候把魔手伸到皇宫来的?而且连他这个弟弟都不知道。 穆月白倒是不介意,笑着说道:“既然是先皇答应下来的,朕也不能不践行。晏青,你回去告诉你姐姐,就这么定下了。” 晏青捏了一把冷汗,还得替晏舜华谢恩。真是输给她了,还好现在坐在龙椅上的是穆月白。 公事私事都已谈完,晏青便告退了。他出了御书房,正好遇到来找穆月白的成瑶。他们也是许久不见,晏青听闻她已与付睿定亲,看来自己当初跟她说的那些话她听进去了。 成瑶看到晏青,仍是喜笑颜开,“哟,晏青,好久不见。听说你立了大功了,有没有升官呐?” 晏青笑道:“郡主说笑了,为皇上做事,哪敢自矜功伐。” 成瑶用拳头轻轻打了他一下,“少来这套,我还不知道你嘛。在我面前这么说,在其他姑娘面前恐怕早就把自己吹上天了吧。” “呵呵呵,郡主真是明察秋毫,我这点儿小心思都被你看穿了。” 成瑶白了他一眼,“油嘴滑舌!不跟你说了,我要进去看穆哥哥去。有空再找你玩儿,以后可别再躲我啊。” “是是是,晏府随时欢迎郡主大驾,只要付大人不介意就行。” “他不会的,走了。” 成瑶干净地甩头离开,晏青也坦然一笑。两人之间也就此释然,仿佛以前的追逐只是孩子之间的游戏。正如晏青曾说,这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 成瑶来找穆月白是建议他赶快立皇后的。她的目的很明显,就是希望穆月白立付思乔为后。碍于穆月白如今的身份,她在他面前说话多少还是有些收敛,也只是旁敲侧击地提到付思乔,并没有强行谏言。 穆月白自然知道成瑶的意图,但他只说自己近来政务繁忙,暂时不打算立后,以此打消成瑶心中的念头。又故意引成瑶去比马,这才转移了她的注意力。但立后一事确实是穆月白心中一大忧虑,就算今日成瑶不来说,大臣们很快也会提起的。 第三十七章 拜访 珒州牧上书请辞,且说次子夏煊顽劣,不堪大任,请求穆月白像朝廷选拔官员那样另择能者任珒州牧。 穆月白早朝时将夏守拙的奏请提出,问文武百官如何看待此事。这让许多大臣都搞不清状况了,不知夏守拙究竟在耍什么花样,他是要将珒州拱手让出? 晏青趁机站出来对夏守拙的深明大义大加褒赏,说他是为了一国大义而牺牲一己私利。又说此次琩州和珬州叛变谋反就是因为各州分治、州牧权利过大的结果,这种局面必须改变云云。 百官都知道晏青是穆月白的心腹,他既然这么说,那就代表穆月白是这个意思。而且,收州政确实对国家有利。这么一想,附和之声就多了起来。 但另一边也有许多人反对,说这样可能会引起州牧们的联合反抗,从而引发更大的叛乱,动摇国之根本。 付渊此次是一声没吭,毕竟这与他们付家息息相关,他再禀公办事也不能坑自己一大家子。他心里只是奇怪为什么穆月白要将此事在早朝上提出来公开讨论,不怕各州牧知道? 一个早朝在各执己见的大臣们的争论中过去。末了,穆月白却说:“朕只是让你们说说该如何处置珒州牧的奏章,你们却说了这么多不相干之事。好了,此事朕已有定论。既然夏爱卿身体抱恙,不能再承担州牧重任,就由其长子夏煜暂继州牧位吧。” 穆月白就是要让州牧们知道,他要有所行动了。而且,在此时抛出夏守拙这个鱼饵目的在于告诉各州牧,主动投诚还能有点好处,不然,只能步琩州珬州后尘。但他这网撒得有点太大,收起来还是相当困难。 朝廷中的这场争论很快如预期那样传到各州牧耳中,五州州牧一时间都有些惊惶失措。形势已明朗,穆月白要拿回各州权利并且已经控制了兵力最强的琩州和珬州以及最繁盛的珒州。当下,还有本钱跟他周旋的就只有珅州了。珅州虽然没有多少兵马,但在朝中有付家和惠王支持,穆月白对他们可能还有些顾虑。其余四州州牧不约而同地向珅州看齐,一面暗暗戒备,一面又静静观望,只看珅州是个什么态度。 一日,晏青带了个穿着斗篷、蒙着面巾且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男子来到永馨书社门前。 男人半低着头朝左右迅速看了看,悄声对晏青说道:“应该没人认出我吧?” 晏青不用看也知道他们已经成了周围视线的中心,他脸部微微抽动了一下,似笑非笑,“我认为你打扮得正常点可能还不招人注意些。” “是嘛?”男子不以为然,“不管了,先进去再说。” 如果没有晏青跟在后面的话,柳士则肯定以为进来这个人是打劫的。 “晏公子,这位是?” 神秘男子大喜,果然这种装扮有用,连柳士则都认不出他来了。只见他扯下脸上的面巾,“是我。” 柳心言回到家中,见晏青与他爹坐在一块儿闲聊,便招呼道:“晏大哥来了,今天怎么有空上我们这儿来?” 晏青笑道:“来的可不止我一人。” 柳心言怪道:“那还有谁?” 晏青神秘莫测地笑着,也不答。 柳心言瞬间想到了,“该不会是他吧?” 说罢忙跑到厨房查看,果然穆月白在。 “你怎么来了?”柳心言惊问道。 穆月白正在跟余少杰一起做饭,见到柳心言只是波澜不惊地微笑,“我来吃饭的。” 柳心言抢到他面前夺过他手中正摆弄着的菜刀,“不是问你干什么来了。我是说你怎么能这样一个人跑到皇宫外面来呢?” 穆月白无辜地歪歪头,“不是还有晏青么?” “那也不够,万一遇到刺客什么的不就遭了嘛。” “没关系,我有好好包住自己的脸,就连柳先生都没认出我。” 余少杰在旁边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引得柳心言和穆月白同时看向他。 余少杰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到王爷来时的样子,所以……” 柳心言又转眼盯住穆月白,虽然他此时的样子看起来还挺正常的,但看余少杰的表现就可以推想他来的时候是何等奇怪。 “哎呀,让我说什么好呢?你都做了皇上了,还这么随意。”柳心言又急又气。 穆月白道:“不要着急,不会出事的。你不喜欢去宫里,那我就来看你。我只是想和你们一起吃顿饭,吃完饭便走。如此,都不行么?” 穆月白近乎哀求的语气让柳心言不忍再责怪,反正来都来了,也只能这样。 “好吧,但是下不为例。” 穆月白立刻点头答应,不过,心里却未必这样想就是了。 柳心言忽然想起余少杰刚才的话,问道:“哎,少杰,你为什么叫他王爷啊?” 余少杰答道:“皇上说他出了皇宫就不是皇上了,让我别称他皇上,像原先那样喊他就是。我原先喊的就是王爷啊,虽然是有点奇怪,但皇上说不会怪罪我的。” 柳心言还想说什么,穆月白却先说道:“这些都不重要,还是快做饭吧。” 饭菜很快就做好了,菜已上桌。柳心言在厨房中盛饭,穆月白留下帮忙递碗。盛完最后一碗,穆月白仍是站在原地不肯上桌吃饭。 “怎么了?”柳心言问道。 “我的碗呢?” “不是在你自己手上嘛。” 穆月白看看手中的碗,嘟囔道:“不是这个,是我前些时候送你那个。” 还惦记着那个奇怪的碗呢?柳心言忍俊不禁,试探地问道:“呃……你真要用那个碗吃饭?” “当然。” “一定?” “一定。” 柳心言无语,默默地回自己房间去取穆月白惦记的碗。 “喏。”柳心言用碗底印了穆字的碗盛好饭递给穆月白。 穆月白捧过饭碗,还是不满足,“你的那个呢?” 柳心言大惊,双手护住自己手中的普通碗,说道:“我就不用了,我还是习惯用这种普通的碗。” 穆月白不甘心,“为何不用?” “就是不用。” “理由?” “理由就是,不、想、用。” 柳心言说着就往饭桌挪去,不再理会穆月白的“无理取闹”。 今日的晚饭有点改变,魏黎初变成了晏青。柳心言想起魏黎初来家里吃饭的情景,心中不免生出一番感慨。晏青又问余少杰何时去琩州上任,余少杰答说过几日就走。这又让柳心言不胜伤怀。 “魏大哥和静媛不在京城了,厉大哥和秋夕也走了。如今,少杰很快也要离开。突然觉得一下少了好多人,心里空落落的。” 余少杰道:“心言姐,别伤心。王爷和晏公子不是还在京城嘛,他们是不会离开的。” 穆月白连连点头,附和道:“嗯,还有我们。” 柳心言见大家因为她的话都不吃饭了,忙收起自己的感伤,“对不起,吃饭的时候不该说这些话的。我没事,吃饭吧。” 因各人怀着心事,这顿饭吃得也不似往常那般欢乐。 第三十八章 终章 珅州一直按兵不动,其他几州也毫无动静,穆月白为此烦心不已。再这样下去,他就只能下旨逼这些老狐狸出洞了。 晏青认为此事拖下去会很不妙,终于还是向穆月白进言。 “你要朕封付家小姐为皇后?”穆月白从椅上惊起。 “是的,只有这样才可能说服付渊。用一个皇后换一州之政,这种利益交换才有考虑的价值。”晏青解释道。 “不行,绝对不行,朕此生只会娶一个人。” “皇上!您见过哪位一国之君一生只娶一人?就算不喜女色,也要为皇家血脉着想” “那就让朕开个先例,皇家血脉之事与朕无关。” “皇上,您怎么可以如此糊涂?如果您真是爱美人不爱江山的话,那就放弃收州政一事吧。” “好不容易等到的时机,朕不可能错过。况且这也是皇兄的遗愿,朕既答应过他,就不得不做。但是,朕也不会因此负了自己。朕就不信,不立皇后便收不了珅州。” 穆月白意志坚决,任晏青如何苦口相劝,他都不肯答应。晏青只能悝叹,明明有捷径可走,他却偏要绕远路。 从宫中出来,晏青闷闷不乐,心里着实难安,只怕穆月白会再逼出个琩州来。他细思之下,觉得应该去找柳心言商议一下,若是她肯出面劝穆月白,说不定他会听。虽然这样对柳心言有点残忍,但她爱的既然是个皇帝,也不得不有所退让。 晏青独自到书社令柳心言感到很奇怪。一般来说,他是不会单独来的,而且,这种时候,他应该在同艺馆或者青楼才对。 “晏大哥,你怎么一个人来了?” 晏青眨眼笑道:“一个人就不能来啦?心言,看来你比我还重色轻友啊。”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的。你来肯定有什么事吧?” “嗯,我就是有事特意来找你的。”晏青认真起来。 柳心言更奇怪了,“什么事?” 晏青找了个地儿坐了下来。 “心言,你对皇上怎么看?我的意思是你觉得他比起从前有没有什么变化?” “嗯……变化啊?”柳心言抬眼想了想,“感觉变了,但又好像没变。身份变了,性情却没怎么变。问这个做什么?” 晏青道:“你说得对,身份变了性子没变。正是这样,所以才有点危险。” “危险?有什么危险?” “以一个常人的心态去做皇帝,怎么会不危险呢?” 柳心言感到晏青的话别有深意,又问道:“晏大哥,你究竟想跟我说什么?” “心言,我就是想请你劝劝他。他最近遇到一个不小的麻烦,这个麻烦可能会导致再发生一次琩州一样的叛乱。而当下有一个办法可以助他更快更简单地解决这个麻烦,但是他却不肯。我想,你劝他可能会比我劝有用。” “既然有这样的办法,他为什么不肯呢?” “因为,他不想负你,这个办法就是立付家小姐付思乔为皇后。” 一瞬间的沉默,仿佛时间暂停。 “是嘛。付小姐就是那位郡主的表姐吧?”轻声一问。 “对。” “晏大哥,最近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皇帝能娶一个谋反的家族中的女子吗?会不会遭到很多大臣反对?” “这个,应该要看如何娶了。如果只是封个品阶低一点的应该可以,因为皇帝后宫嫔妃众多,前朝之中没人会一个个去过问的。但如果是品阶高的就不行了,毕竟后宫与前朝利益相关,许多人都排队想把自家女儿往宫里送,哪里会便宜罪臣之家。” “如果是皇后的话应该更不可能了吧。算了,反正我也不想做什么皇后。”柳心言喃南自语。 “心言,你说什么?这个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没,没什么。晏大哥,我答应帮你劝他。” 晏青欣然一笑:“心言,你真是深明大义。你放心,日后就算你不是皇后,他也会一心一意对你的。我相信这一点他是能做到的,他始终只属于你一个人。” 柳心言微微笑道:“他怎么可能只属于我一个人呢。” “噢,我是说他心里只有你。” “只要他能顺顺利利的、好好的,我就满足了。” 当夜,柳心言彻夜未眠,拿出穆月白送给她的那些东西,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回味着,时而不经意就笑出声来,时而又无缘无故流下泪来…… 三日后,晏青收到一封信,是柳心言让他带给穆月白的。晏青以为是柳心言写信劝穆月白立后,便直接送到了宫中。 穆月白收到柳心言的信甚是惊喜,因为柳心言从来不给他写信,就算他先写过去,她也不回。 但是,看到信的内容后,晏青注意到穆月白表情的明显转变,好像晴朗的天突然间崩塌在眼前。 穆月白不顾一切地跑了出去,丢下手中的信,丢下身后的一切。 晏青忙捡起盘旋落地的信,才知信中令穆月白突变的内容。 “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好像从未认真喊过你的名字,所以,也不写了。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楞头楞脑地问我要糕吃的模样,真的非常非常傻,你想象的出我正在笑吗? 这一年多以来,我身边发生了很多重要的事,认识了很多重要的朋友。还有,遇见了你,一个对我那么好的你。但是,在这里我不想细数你的好,因为,这些要留到日后慢慢回忆。 我想,你应该猜到了。我要走了,要离开京城、离开你了。前面做些铺垫,你应该更好接受一些吧。虽然这可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你知道我离开的原因。我喜欢你,但是更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比起皇宫里的金丝雀,我更愿做山间的无名草。可能是我太自私了,不愿为你做出任何牺牲,所以,你也不必为我放弃什么。不许来找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责,不能想着不承担责任就获得幸福。不过,可以允许你难过一阵子,但不可以难过太久。 还有,无论能不能做一个好皇帝,都请千万珍重。算是为了我吧,因为,这样,我在别处才可能听见更多有关你的事,请让我知道你过得好。 不知道这封信有没有把我的意思全部传达给你,就算没有也只能就此打住了。 最后,请原谅我的不告而别,因为面对你,我说不出再见。” 柳心言离开了。 穆月白骑马追至城外,一直追到天边殷红,却不见任何故人踪迹。 “你为何不能再等等我,不需要等太久,我就能和你一起、一起走了啊。” 此后,昌平年间发生不少大事,最重要的朝廷以武力威胁收回各州州政,改州牧为知州,由朝廷选派官员担任。原各州牧赐地养老,家中男子可通过参加国选入朝为官。 同艺馆被改为宫中乐师舞姬教习坊,不再接待男客。许多想入宫的女子都会到同艺馆求艺,林探幽、吟吟等挂牌姑娘皆做了教习。初时,官家女子多不屑于到曾被当做青楼的同艺馆学艺,但年长日久,也渐渐退让到愿意请同艺馆的教习到家中专门授艺。墨韵也因此走出小屋,到晏府做了晏无双的先生。 昌平六年,穆月白禅位,将皇位传予太子成宣。禅位大典后,穆月白从宫中消失。他消失前一日曾到过他常去的书社——院中开着白玉兰的书社。纵然春华满人间,他在乎的却只有这一株玉兰。 站在珅州与琩州交接的山上,望着去往琩州的路,穆月白决定还是去看一下故友,虽然曾经做了令他家破人亡的事,但总要去看看他的,或许他会有她的消息。 在琩州一个宁静的村庄,远离了一切繁华。一个小女孩拎着小篮子推开邻家篱门。 “姑母,娘亲让我给你送土豆来。” “是青青啊,真乖。” 她姑母接过她的篮子,倒出里面的土豆,又顺手将一个罐子放进篮子,“来,这是刚做好的玉兰花茶,带回去给你娘吧,顺便帮姑母谢谢她。” “哦,那我回去啦,姑母再见。” “好,小心点啊,别摔着了。” 小女孩蹒跚地跑着,哼着昨日听到她娘弹的小曲,在她姑母的目送之下回到自己的家。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