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洛阳两斗 洛阳城中南街北巷四通八达往来复杂,其中在南街的尽头便有一方建筑高胜,其坐地方圆半里呈阴阳卦象,塔尖直指云霄,有传言最高点可触云霄,故名为惊云阁。 惊云阁不仅是文人雅士聚集的地方,还是游湖泛舟落脚的不二之选。 而这时,两辆古朴大方的马车缓缓在惊云阁十米开外的地方的停下,静悬着的车帘上各自标志着卫、施两家的章印,无声的道破两车的敌对阵营。 车帘掀起落下,卫、施两名东家默契十足的下了车,面相出众的他们很快就吸引了多方注意。 在洛阳城中,卫、施两家的争斗早已不是秘密,凡是有两家齐齐出现的地方便意味着即将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按理说远亲不如近邻,卫、施两家府邸相邻,上百年的维系理应关系良好才对。 实则不然,两家最喜欢干的事莫过于给对方下绊子。 有道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偏偏两家得祖荫庇佑,甭说教人钻了空子,绕是没落一分也丝毫不见得。 多次垄断了城中大小生意,逼得多少商户走投无路。 如今,洛阳这块繁荣不亚于京中的地方已然满足不了两家的野心,他们的势力终将蔓延别处。 既然要拓展自家生意,自然少不了强强联手。 故而,两家的目标出奇一致的瞄准了京中而来有意在洛阳盖酒楼的孟大福。 惊云阁的哗然远远盖过了平日的喧嚣,不少看好戏的人群中还夹杂着一些伺机而动的闺阁小姐。 被手绢和香囊砸了一身,施嫣然仍旧面色平淡的踏步而过,倒是卫戍臣这老狐狸极为体贴的吩咐下人将砸身的手绢香囊收好,一笑如沐春风,顿时整座惊云阁都不淡定了,疯狂的女人尖叫声余音绕梁。 这种情况延续到卫戍臣、施嫣然穿过惊云阁才有所停歇。 两人跟随着引路的小厮并肩靠岸走着,卫戍臣率先出声揶揄,“施东家还是一如既往地不解风情。” “这风情也要择人而解,若要像卫少东家那般来之不拒,施某宁可选择洁身自好,也免得误人子弟。”施嫣然的性子本就冷淡,故作低沉的嗓音道出来亦有几分清冷韵味。 卫戍臣也不恼,笑言:“如此说来,倒是卫某考虑欠妥了。只是这佳人美好,卫某实在不忍心回绝,唯有将此份情谊化作感念铭记于心。” 施嫣然微勾起嘴角,也不打算戳破卫戍臣的伪君子形象,你争我斗三年,她又岂会不了解他的劣根狡诈。 到了所在的画舫,小厮将他们领上去之后便退了下去。 画舫里,一身富态的孟大福言笑晏晏的邀两人就座,击掌示意下人上茶,两边也不落下的应付着。 茶过三巡,孟大福暗自观察着施嫣然、卫戍臣,一番对比挑剔,两人的各有长处还真叫他不好抉择,当即只好将自家女儿推了出来。 伴随着孟大福三下击掌,孟黛箐在几名丫鬟的簇拥下从屏风处走了出来。 “这是小女黛箐。”孟大福起身向两人介绍,随之又饱含宠溺的看向孟黛箐道:“黛箐,这是施东家、卫少东家。” 话音落下,一身淡粉色衣裙素雅恬静的孟黛箐抬头自两人身上扫过,在瞥见卫戍臣正对着她笑时心跳陡然漏了一拍,连忙低头屈身行礼,“小女子见过施公子,卫公子。” 柔美的嗓音如珠落盘,悦耳得教人生不出半点反感。 施嫣然微微挑眉,审视了孟黛箐几眼,随之点头以示问好。不动声色下心思暗涌。 早前她还奇怪孟大福迟迟不进主题是有何深意,如今看来是以生意为桥梁想在他们两家之中挑女婿呢。 要是她真是个男儿身也就罢了,毕竟这种商业联姻对施家来说百利而无一害,只可惜她不是。 第002章 祸水东引 以男装示人这事还要追溯到四年前她孪生哥哥的莫名失踪。 那时施家动用了不少财力人力都没能把人寻回来,对外则一直宣称着施少东家抱恙在身,再加上那会儿还有施老爷子撑着才避免乱作一团。 然而,好景不长,施老爷子的身体不到半年就垮了,为了应付下面才整着让她冒名顶替的法子,也好在她还算争气,经手一年便将施家上下打理得有条不紊,这才教施老爷子能够宽心的去了。 本是以为不过暂时性的代替,谁也不曾想这一冒名就是三年。 在外人看来或许施家小姐只是养在深闺人未识,却不知在他们眼里手腕强硬不输施家历代当家的施允浩正是施嫣然本人。 往昔记忆历历在目,施嫣然垂下眸轻啜了一口茶水,这场合作不论过程如何,结果都已注定与她无关。 “游湖泛舟少不了音律作陪,恰逢小女在乐学方面颇有几分造诣,故而才将她带了过来,还望两位东家不要见怪才是。” 到底是在商场上摸爬滚打好些年的人,别看孟大福一身肥肉油光满面的,这说起话来却是滴水不漏。 施嫣然笑而不语,哥哥要是在娶了这孟家小姐倒也不差,这下子可真真的便宜卫戍臣这老狐狸,一旦成事往后她施家要与卫家齐肩恐怕就有些难了。 正琢磨着,那头的卫戍臣已经开始抛饵了。 “素有耳闻孟家小姐精通音律,今日一见倒是觉得书卷气息颇浓,敢问孟小姐平日里除了音律、对学术可有过人研究?” 未等孟黛箐应答,孟大福率先接过了话,“哈哈,卫少东家当是目光如炬,小女不才,闲暇下来除了学学女红刺绣,余下时间便都耗费在乐学笔墨上了。” 卫戍臣微微一笑,直切主题,“孟老爷有福,不知贵女可曾说亲许人?” 施嫣然斜睨了卫戍臣一眼,不管怎么看都觉得他面上那副温文尔雅的笑容有点假。 “说来倒让两位东家见笑了,我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倒是不舍得嫁出去,如今及笄才寻思给她找个好夫家,不知二位心中可有人选?” 孟大福这话抛砖引玉得是个人都能听出来。 然而,许是过于急切以至于忽略了根本问题。 不管怎么说,卫、施两家在洛阳也算雄霸一方,要真随他话中意思迎合反倒有几分倒贴意味。 当孟大福意识到这点正想补救之时,一旁沉默寡言的施嫣然却先行开了口。 “依施某人看,孟老爷如若有意替贵女在洛阳寻个夫婿,卫少东家倒是一个不错的人选。” 语不惊人死不休,施嫣然这话一出来,倒教孟大福满腹托辞无地使,就连一直偷偷观察卫戍臣的孟黛箐也有些怔愣,一时间分不清施嫣然这话到底是在恭维还是压根就看不上她。 卫戍臣笑了笑,在这点上他自是不遑多让,“施东家谦虚了,在这洛阳城中可不只有我卫家配得上这一门亲事。” 闻言,施嫣然挑眉看向卫戍臣,倒是她小瞧这男人的秉性了,怎的就忘了之人习惯与她唱反调。 如今可好,有心成全反倒祸水东引了。 可施嫣然是什么人?在商场摸爬滚打几年,早就练就了一身睁眼说瞎话的本事。 “卫少东家说的实在,可惜的是施某人现今还没有成亲的打算。” “施东家这是为何?”孟大福不解,在他看来,施嫣然也该到了成家的年纪。 施嫣然浅然一笑,只道;“当属施某人没有福气,施家现在还处于非常时期,东奔西走的在所难免,施某人着实不想因此而懈怠了孟小姐。” 这番话搁谁说不妥,搁在肩负整个施家的施嫣然身上倒是实在,孟大福当下也不好勉强,偏头看向了孟黛箐,无声征询她的意见。 许是一开始就被卫戍臣所吸引,这会儿孟黛箐才有心思好好端量起施嫣然来,要比相貌家世其与之卫戍臣亦是分毫不差,可这明里暗里的拒绝她还是听出来了。 虽然不清楚自身哪点讨人嫌了,但受过良好教养的孟黛箐也只有默默压在心下。 事已至此,孟大福也没得选择,席间只得多与卫戍臣攀谈,力争拿下这门亲事。 施嫣然端坐一旁听了许久,全身心均放在孟黛箐的弹奏上,倒不是她的琴声有多引人入胜,而是她的心不在焉致使其中错了小半段旋律。 待了一小会,施嫣然识趣的拿了个借口离开船舱,去往甲板上吹风。 第003章 意外落水 温阳洒落,湖面波光粼粼,偶有几只小船经过,也可见上头吟诗作画的学识分子。 在和煦的微风轻抚下,施嫣然多日绷着的神经也稍稍有了几分松懈,好心情的勾起嘴角泄出一抹由心而发的笑意。 孟黛箐来到甲板上入眼的便是这么一副好山好水好人的美景,一时之间竟看得忘了神,还是在丫鬟的提醒下才回过神来。 随之亦是发现施嫣然回过头来看她,当即红了一张俏脸,怯生生的喊了声,“施公子。” 施嫣然颔首轻点,忽略不计孟黛箐的小女儿家姿态,缓声一问,“孟小姐怎么也跟着出来了?” “爹爹似乎有事要跟卫公子商讨。”点到即止,孟黛箐也不想多说,看了看施嫣然还是开口问了句,“施公子可是有心上人了?” 明白孟黛箐在钻牛角尖,施嫣然淡笑着摇了摇头,“不曾。” 闻言,孟黛箐心里小松了一口气,偷瞄了施嫣然好一会之后才道:“听闻施公子对乐学亦有几分研究,不知可曾听过‘束竹令’一曲?” “束竹一意策字,通篇节奏轻快,境中曲意在人,不论何种乐器演奏都别有一番韵味。” 信手拈来的点评本是施嫣然的自我见解,却不想竟教孟黛箐挂了心。 “其中有一部分黛箐尚有不明之处,但求施公子指点一二。”说着,孟黛箐便招呼着丫鬟前去取琴。 对此,施嫣然只作无奈一笑,亦也觉得这位孟家小姐是个性情中人。 丫鬟的离场,以致甲板上只剩下孟黛箐和施嫣然两人。 正在孟黛箐寻思着开口时,甲板突然一个剧烈颤动,紧跟着她一个重心不稳的往前扑去,好在位于她前头的施嫣然反手过来推了她一把,这才幸免于难。 只是,没等孟黛箐悬着的心搁回原位,抬头间甲板上却是寻不到施嫣然的身影,当即也顾不得自身摔疼,连忙趴在甲板下往下看。 正在水里泡着的可不就是施嫣然,且看她挥舞着两手挣扎的模样俨然是不识水性的。 孟黛箐有些慌了,急急忙忙的喊道:“施公子!” 施嫣然猛喝了几口湖水,出于本能的把头探出水面,奈何不识水性的她很快就脚抽筋了。 见状,孟黛箐急得红了眼,不顾仪态的大声呼救:“有没有人啊!快来人啊!有人掉进水……” 里字尚未出口,一道残影掠过孟黛箐眼前,待她回过神往下看去,便见有人跳进了水里救人。 后来赶到的孟大福将孟黛箐一个扶起,仔仔细细的审视了她一遍,着急的问:“黛箐,你没事吧?” “爹爹我没事,就是施公子他……”语落,孟黛箐的目光又放回湖里,俏脸上满是惊疑不定,“爹爹,施公子他不会有事吧!” “不会有事,爹爹再叫几个人下去。”眸底的担忧散去,孟大福宽慰的拍了拍孟黛箐的后背,回头示意身后几名家仆下水。 “老爷,他们上来了!”褪去外衫正准备下水的几人朝着孟大福喊了句,旋即几人合力放了绳子下去将人拉了上来。 见此,孟黛箐连忙上前,看着摊在卫戍臣怀里施嫣然泣不成声,“卫公子,施公子他……” 浑身湿透了的卫戍臣没有搭话,两指并拢在施嫣然胸口处点了个穴,随之又扶她坐起一掌拍在她的后背上。 “咳咳……”施嫣然猛地吐出一大口水,迷蒙的双眼扫过四周,转瞬两眼一翻又晕死了过去。 “施公子!”孟黛箐伸手刚要去碰施嫣然就被卫戍臣的身子给挡开了去。 “她没事。”卫戍臣冷淡的道出这句让在场人宽心的话,继而抬头看向一旁杵着的孟大福,“孟老爷,烦请让船靠岸。” 第004章 库房遭贼? “好!”孟大福慢半拍的反应过来,即刻挥手下人传达下去,而后上前一说,“这又是泡水又是吹风的,先把人带进去吧。” 卫戍臣首肯的点头,也没让家仆经手帮忙,径直的抱起施嫣然朝着船舱里面步去。 在靠岸的这段时间里,卫戍臣一直抱着施嫣然没松手,似乎、大概、也许是想借由自身的体温温暖她人,起码在外人眼里确是如此。 靠了岸,卫戍臣招呼都不打一声的抱着施嫣然直接穿过惊云阁,不顾一楼大堂众人诧异的眼神径直的走了出去。 在外头两家的马车都还停着,正和人聊着的赵管家在看到卫戍臣抱着施嫣然出来时猛地一个激灵迎了上去,还没开口就被卫戍臣一声吩咐,“回府。” 第一次见到这般严肃的卫戍臣,赵管家不禁有些怔愣,眼睁睁的看着卫戍臣抱着他们东家上了卫家的马车。 待回过神来,卫家的马车早已疾驰而去。 车内,卫戍臣满心复杂的睇着怀里昏睡着的施嫣然,似是纠结了许久方才腾出一只手伸向她的领子处。 他的指尖灵活的挑开上排的扣子,高领一经拂开便显露出其间掩藏的雪颈,而在喉咙附近亦是没有半点形似喉结的凸出。 看了许久,卫戍臣才沉默着将那一排纽扣重新扣好。 马车平稳在北道行走,不久便在卫府门口停下。 卫戍臣抱着施嫣然站在府前等了赵管家好一会,随后把人交代过去才转回府里,独留下一脸茫然的赵管家。 早春天凉,施嫣然这一落水还是染了风寒,在床上躺了个两天,稍一有好转便收拾着去了账房。 一进账房,施嫣然耳尖的听到了隔壁传来的动静,眸光微微一闪,退出账房径自的步向隔壁的库房。 睇着挂在门环上锁头,施嫣然神色一凛,猛地将门推开,怦然一声响似乎吓到了里面的人。 看清里面人的模样,施嫣然绷着的面色方才缓和,微微皱眉唤了出声,“姑母?” “啊?是嫣然啊,你可把我吓到了。”施琴梅回头望向施嫣然,一手猛拍着胸脯一副惊疑不定的样子。 “姑母,你在这里干嘛?”施嫣然没有进屋,而是选择站在门口观量施琴梅,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在她手里拿着的珠宝上。 施琴梅仿佛没有注意到施嫣然的目光,随手就将珠宝搁回箱子里,背着她说话,“我一看仓库门没锁,担心遭了贼就进来看看,也不知道丢东西了没有。” 闻言,施嫣然偏头看了眼挂在门上的把锁,意有所指的发话,“我待会会让管家过来清点数目的。” “这样最好。”施琴梅合上箱子后方才转身看向施嫣然,与之有两分相似的面上捎有一丝愁容,“但愿没丢东西。” 施嫣然点了点头没作声,任由施琴梅一个上前探向她的额头,“不是我说你,你这身子还没好全呢,怎的又出来吹风了?” 施嫣然半垂下眼睑,睨着面前一脸担忧的施琴梅,摒弃了心头上升的怀疑,如是说:“不过一点小风寒,姑母不必挂心。” 第005章 落花有意 “这怎么成?还是快回去歇着吧。”施琴梅将房门关上熟稔的落了锁,期间还碎碎念了一句,“现在啊外面都不太平,这房门一定要检查好,否则一旦遭了贼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语落,施琴梅似是想起了什么猛敲了下自己的脑壳,“瞧我这记性,厨房里还熬着药汤呢,你且回屋里去,一会儿我给你送去。” 施嫣然看着施琴梅着急离去却不忘嘱咐的模样笑了笑,“姑母,不是说了么,这等琐事交给下头去做就行了。”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能为这家多做点事我也是开心的。”说着,施琴梅抬手摸着施嫣然的脸,有些心疼道:“这转眼都几年过去了,昔日的小碧玉也出落得亭亭玉立了,这些天来我考虑了许多,觉得还是该为你寻一门亲事才算妥当。” 施嫣然垂下眸,现今的她是最没有资格考虑这事的,在没有找到兄长之前她会一直守护着施家直至老去。 若真有逼不得已一天,她也会以招赘的名义给自己寻个夫婿。 没将自身想法道破,施嫣然拉下施琴梅的手巧妙的转移话题,“姑母,你厨房里不是还熬着药汤吗?” “要能让你开窍,这药汤我就是多熬几盅也是乐意的。”话虽如此,施琴梅心里却也明白这种事需要长久计划勉强不来,又唠叨上几句才不甘愿的往厨房里去。 目送着施琴梅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施嫣然回眸间瞥过落锁的库房,走近仔细端量着锁头,虽说是几年前的旧锁,但也还牢固着。 回想起她上一次来库房的场景,虽说也不大确定自己到底落锁没有,但是习惯使然这种东西施嫣然还是抱有几分相信的。 然而,现在追究这些已是无济于事,当务之急还是让管家过来清点核对一下数目才是。 落定注意,施嫣然让人去将赵管家请了过来,随即去往账房调出库房的收录账本,待管家过来正要陪同他过去清点,便听家仆传来消息说有访客拜访,当即只好将账本数目全程交与管家处理。 去往主厅,便见孟大福领着孟黛箐坐在下位上,两人之间的桌上还搁着一叠礼品。 施嫣然走了进去,客气的对孟大福作了个揖,“孟老爷。” 经过这么一遭,孟大福也没再像之前那样端着架子,眨眼功夫看见施嫣然过来亦是离座起身回礼。 “施东家,早时听闻你抱恙在身,可是为救小女惹下的?” “不过一点小小风寒,孟老爷不必介怀。”施嫣然挪步去往主位,没有当即坐下,而是面向孟大福作出一个请式,“孟老爷,请坐。” 孟大福本是为答谢而来,如今看施嫣然这副淡然的态度反倒平生几分愧疚,心中竟隐隐的对没能与施家结亲而感到有所遗憾。 且不说较之人丁兴旺的卫家,一脉相承的施家更有看头。就拿个人名声来说,洛阳城中‘施允浩’的洁身自好可谓出了名的,绕是这点上就足以让他安心的将爱女托付。 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商业联姻讲究双方有意方能促成,一方无意,他也不能赶鸭子上架。 故而退而求其次,只好把目光放到卫戍臣身上。 怕就只怕…… 孟大福偏头看向自家爱女,有道是知女莫若父,仅凭一眼他便看出自家女儿对这位年少的东家有意。 第006章 卫家那位 暗自摇头,孟大福心下明白当断则断,因而也失了再待下去的心思,与之闲聊几句过后便带着孟黛箐匆匆离去。 伴随着孟大福的离开,一道黑影快速掠入主厅。 见着来人,施嫣然端着茶水的手一滞,眸底喜色乍泄,还未显露就在对方不苟言笑的面孔下湮灭。 无声的叹了口气,施嫣然将手里的茶水递给了他,“秦大哥,吃口茶吧。” 秦旭自然的接过啜了一口,深邃的目光遗落在她身上,犹豫的神色过多败露他的心思。 于此,施嫣然率先开了口,“还是没有找到?” 秦旭僵硬的点了下头,垂眸仔细端量着施嫣然,纵然没在她脸上看到失望的神色,却也知道她把所有情绪都藏于心里。 这几年来,大江南北亦是寻了不少地方,有多少次传来消息说是见到了他们要找的人,见了人却又不是。 而这一次也不例外,辗转半月奔赴苏州,得到的仅是一个和施嫣然长得有两分相似的陌生人。 如今看着施嫣然这样,秦旭心里亦是不大好受,迟疑了会还是言声道出不擅长的安慰,“会找到的。” “会吗?”施嫣然抬眸对上秦旭的眼,心下的惆怅在这一刻袒露无余。 “会的。”秦旭给予肯定,许是觉得没有说服力,末了又补充了一句,“只要人还活着,剩下的不过是个时间问题。” “也是。”施嫣然附议的点了点头,心下却另有一番想法。 有时候没有消息反倒就是好消息,只要人还活得好好的便是对施家莫大的告慰,尽管这一辈子都寻不回来。 想着,施嫣然不自觉的抬手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 端详着施嫣然面上的不健康白,秦旭斟酌着开口,“我刚才回来听人说你落水染了风寒?” “你听谁说的?”施嫣然停下按压太阳穴的举动,斜睨了秦旭一眼。 睨着施嫣然偶尔露出的小女儿家姿态,秦旭难得轻松一笑,挪步来到她身旁,两手代替她的手按压着鬓角附近的穴位。 “整个洛城都在说。” “还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施嫣然感慨了句,这也是为何几年过去,施家都只敢在暗地里寻人,而从来不去大张旗鼓的张贴告示寻人的根本原因。 将施嫣然眯眼享受的模样尽收眼里,秦旭的神情不由柔和了几分,“他们还说是卫少东家救的你?” “嗯。”施嫣然轻应了声,似是猜出了秦旭的言下之意,悠悠的说到,“这两天都没有放风声出来,要不是还没被识破,就是想从我这捞什么好处。” “如此倒还不算太糟糕,怕就怕卫家那位不好打发。”话虽如此,秦旭刚硬俊美的脸上却没有半分担忧之色,深邃的眸里反倒平添几分戾气。 尽管秦旭背对着她,施嫣然亦是察觉到他的气息变化,当即一个安抚出声,“姑且等着吧,看他能玩出多少花样来。” 正在卫府里与各处掌柜商讨的卫戍臣猛地打了个喷嚏,好看的剑眉一个蹙起,暗道早春的天气多变,旋即便吩咐了管家去屋里取了件外袍披上。 这边施琴梅端着汤药踏入主厅,见着秦旭在场时面上的笑容一僵,转瞬又恢复原样朝着施嫣然走了过去。 “你这丫头,千嘱咐万交代的就是不好好回屋里歇着,要不是赶巧在路上碰到阿福,我这会儿不得满大府的找你。” 人未到声先到,施嫣然无奈一笑,乖顺的喊了声,“姑母。” “还知道我是你姑母?有你这样对待长辈的?”说话的功夫,施琴梅已然将药汤端到施嫣然面前,长者威严尽显,“还不快把药吃了。” “是是是。”施嫣然缩了缩肩膀,连道了三声是,也只有在自家人面前她才会有女儿家的一面。 只是,当她两手捧过药汤时脸就拉下来了,打着商量的口吻道:“姑母,我觉得我这病……” “嗯?” 好多了三字愣是在施琴梅不怒而威的注视下烂死在肚里,施嫣然沉默半晌干脆把眼一闭,一副壮士割腕的吞下大碗药汤。 刚一喝完,她的嘴里就被塞入了一颗蜜饯,紧皱的柳眉随之舒展开来,抬头对着秦旭甜甜一笑,“还是秦大哥好。” 见此,施琴梅从施嫣然的手里收回碗,故作不快的吭声,“看来啊我这老太婆在这是讨不得好了。” 当下唬得施嫣然连忙拉过她的手连声讨好,“秦大哥虽好,但最疼我的还是姑母您了。” “这还差不多。”施琴梅嗔怪了句,夹杂几条鱼尾纹的眼里满带笑意,偏头对着秦旭说到,“你这一路奔波也累了吧?我到厨房去给你烧些水。” 对于施琴梅的示好,秦旭没有半分表态,还是在施嫣然的示意下才勉强点头答应。 于此,施琴梅脸上的笑意散去不少,捎上碗盘便转身大步离开了主厅。 伴随着施琴梅的离去,施嫣然离座来到了门后,确定她人走远之后才问:“秦大哥,你至今还恨着我姑母是么?” 第007章 布庄出事 秦旭抬眸深深的看了施嫣然好一会,良久才松口,“谈不上恨,只是不能释怀。” 施嫣然微垂下眼,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倒是可以理解秦旭和她姑母的结了十几年的恩怨,不是说释怀就能释怀的。 只不过,当年的事她还是觉得有什么误会存在,不管怎么看她都觉得她的姑母不是秦旭口中的恶毒角色。 思及此,施嫣然亦为其开脱,“我姑母这人虽然嘴碎了点,却也不是无恶不作之人,当年的事或许有什么……”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秦旭强硬的打断,“我相信我的眼睛,也相信我自己的判断,倒是嫣然,她是否又真的值得你全身心的对待?” 施嫣然认真的看着秦旭缓缓道:“她是我的亲人,理应如此。” “倘若将来有一天她捅了你一刀呢?”秦旭平时多么冷静的一个人,如今谈起施琴梅来却是谈虎色变。 对此,施嫣然抱以等同的严肃,“秦大哥,我希望你能明白,如果连她都不能相信,那这世上大概也就没了我可以相信的人了。” 对施嫣然来说,某种意义上施琴梅就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十八年走过来父母双亡、长兄失踪、爷爷故去,偌大的施家如今也只剩下她姑母一位亲人。 尽管某些时候她的行为确实透着古怪,她也愿意去相信她。 这种相信是无条件的,全然只是血浓于水。 话都说到这份上,秦旭还能再说什么?既然她要信便信,他能做的唯有护她周全。 这事闹不愉快之后,施嫣然有过几天不曾见到秦旭的身影,直到布庄传来消息说出了事,他才默默的尾随着她出府。 到了布庄,掌柜的便向她阐述了事情经过,他们这月要出的十匹织云布不知被谁泼了墨水,虽然浸染程度不算严重,但这一整匹布断然是毁了。 “期限将至,要被我抓到这使绊子的人,我非得从他身上活活扒下一层皮不可!”唐掌柜气得直拍柜台。 织云布价格昂贵,他们施家也是好不容易搞到的这么十匹,这一个出货不及赔偿事小,要命的是布庄近几年来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誉恐怕得就此毁于一旦了! “现在该考虑的不是谁下的绊子,而是该如何补救。”施嫣然除了刚开始听得频频皱眉以外,现在基本已是恢复了平静。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时间紧迫的上哪儿去弄这么多织云布过来?” 不怪唐掌柜着急,这织云布又非廉价面料大街小巷就可以随便捞的。 施嫣然沉默了会,旋即问:“与之签的判书呢?” 闻言,唐掌柜转进了柜台,从一上锁的小柜子里掏出来一个精致的四方木盒,翻了两下就将织云布的订货单抽了出来交与施嫣然。 “东家,可是有眉目了?” 施嫣然把目光从判书上抽离,看着满目希冀的唐掌柜摇了摇头。 见此,唐掌柜如同霜打的茄子半点也提不起劲来,他已经可以预料到浣裳阁未来的命运了。 施嫣然话锋一转,“这个月的收入还没送到府里吧?” 唐掌柜略微怔然,虽然没能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却还是将叠在柜子最下边的雕木盒搬上柜台。 “都在这儿。” “一共多少?” 唐掌柜粗略估摸了会后道:“两万七千两左右。” “这样,你安排几个识目的人去城中几大布庄转转,但凡有织云布的,不论多高的价都标下。” 唐掌柜稍稍迟疑后还是多嘴了一句,“包括卫家的布庄?” 施嫣然将判书搁下,微垂的眼睑掩去眸底的算计,“卫家那边我自有安排。” 出了浣裳阁,施嫣然手里多拎了个包袱,随手招过秦旭低声吩咐了两句,转而一人慢悠悠的朝往施家的别院步去。 秦旭带着施嫣然要的东西从后院翻墙越进施家的别院,轻车熟路的来到西厢房敲了敲门。 不消一会,房门从里面被拉开,换了一身女装的施嫣然伸手取过秦旭手里的包袱,对他略显古怪的眸色视而不见。 关上门,她将东西放在积了薄薄一层灰的梳妆台上,解开带子包袱里头装着的正是一些女儿家用的东西。 上到胭脂水粉下至头饰佩戴,该有的一件也没有落下。 然而,施嫣然却看着这一堆东西犯了难,事情往往是这样说着容易做着难,她已经有小四年没有碰过这类东西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处理得好。 无奈归无奈,她还是动起手来对着镜子笨拙的开始盘发,几次失败告终后还是勉强的盘好了个凌虚髻。 施嫣然低眸睨着桌上琳琅满目的胭脂水粉吐了口浊气,伸手摸出眉黛描眉…… 整一副装扮下来愣是折腾了一个时辰,期中施嫣然甚至都开始怀念起简单的男子束发了。 仔细端详着铜镜里的自己,施嫣然确定无误后捎上面纱拉开了房门,门外秦旭还在等着。 秦旭听到门房声响便回头望去,待看到一身红装有着倾城之姿的施嫣然踏步而出时,不免有些怔住,心中潜藏的情愫悄然流出。 施嫣然抬手扶好头上的金步摇,秀眉微微一蹙,看着秦旭一副大白天见鬼的样子难得起了踌躇,“怎么,很奇怪吗?” “倒也…不是。”秦旭艰涩的开口,不知该用何种溢美之词来形容眼前之人。 他对施嫣然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当年的青涩少女上,倒也不曾深究过她男装扮相下的菁华,而今这副姣好在妆容的点缀下全然暴露,此刻间他的心似乎被什么东西攫住,呼吸逐渐有些困难。 施嫣然挑眸瞥了眼秦旭,没有注意到他归于平静的面孔下掀起的惊涛骇浪,低头审视了自身片刻,果然还是觉得很是奇怪。 秦旭压下心头的悸动,好一会缓过劲来才意识到情况不对,“嫣然,你不会是想以这副装扮前往锦绣阁吧?” 虽说早就知道她的打算,但今看到她这副尊容,他的心里隐隐泛着不安,莫名的开始在意施嫣然的女儿身被人识破,届时世人皆知是否意味着她这份美丽也会被他人窥视了去? “有何不可?”施嫣然斜睨了秦旭一眼,十多年的青梅竹马不是当假的,仅凭一眼她便猜出他的心思。 施嫣然自是清楚这样做到底是在冒险,但事已至此她也别无他法。 订下织云布的不是别人,正是与郡守有着一门姻亲关系的周家,据闻两家婚期将至,这织云布想也是用来置办嫁妆的。 这一稍微处理不妥,殃及的可不只一个布庄这么简单,连同整个施家都得因此受到牵连! 而在此之前,她便听闻卫家的布庄也弄到了一批织云布,这要不去碰碰运气实在说不过去。 然而,这件事交代给手下的人始终没底。 毕竟,两家斗了上百年早就把彼此记了个分明,恐怕还没踏入锦绣阁一步就得失了半条命回来。 故而,左思右想唯有她亲自出马方才妥当,而她的女儿身便是一个最好的掩护。 第008章 正面交锋 “我会小心行事的,你且在这里等我回来便是。”说着,施嫣然将手里的面纱系上,随即征询起秦旭的意见,“这样可还认得出来?” 秦旭深知拗不过施嫣然,当下只好妥协,认真的端详了她好一会后道:“除非朝夕相处的人,否则难以认出。” 听言,施嫣然稍稍宽了心,随口交代了两句才揣着从浣裳阁拿上的几千两银票只身前往锦绣阁。 刚一踏入锦绣阁,掌柜的便迎了上来,施嫣然逛了一圈四下挑刺,直到掌柜的面上笑容有些挂不住时才道:“除了这些,就没有别的了?” 冯掌柜乍一听到这话猛地一个激灵,忙道:“姑娘不妨直说,您要的是什么布,锦绣阁也好去给您布置。” “我要的面料怕是这锦绣阁供不起。”施嫣然斜睨着冯掌柜,眸底袒露的轻视不能再明显了。 冯掌柜擦了擦冷汗,心中愈发的怀疑这人是来闹事的,以防万一还是背过手去示意身后的帮工前往卫府捎话,嘴里不忘应付着施嫣然。 “锦绣阁素来讲究面料齐全,姑娘您现在所看到的不过是店里陈列出来的部分样式,上好的都在后院,姑娘如有兴致的话且随我来。” 注意到冯掌柜的小动作,施嫣然点头首肯。 卫家的生意能越做越大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其根本在于用人得当,这冯掌柜的看似战战兢兢实则却是个圆滑世故之人。 念此,施嫣然不得不多留了一份心。 到了院落,施嫣然没来得及细看便已在极其惹眼的架子上看到了近十匹织云布,当即眸光微微一闪不动声色的走完一圈。 随即停下脚步,故作遗憾道:“还是没有我要找的布。” “如此,倒是锦绣阁怠慢了。也不知姑娘要的是何种面料?”冯掌柜试探性出声。 施嫣然悠悠开口,“绫罗缎,千蚕丝。” 冯掌柜一听眼角一抽,这祖宗果然是来闹事的对吧?绫罗缎、千蚕丝可是御贡之物,甭说他锦绣阁没有,绕是搜遍整个洛阳也找不出半块来! 然而,这祖宗是个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只见她又道:“罢了罢了,我也不为难你了,就这几匹织云布勉强给我包上吧。” 冯掌柜简直哭笑不得,“这可不行,这批织云布已有买家订下了。” “我说掌柜的,这开门做生意的,还有把客人往外赶的?” “姑娘您也知道,这开门做生意讲究的最是信誉,我今日要把这货交代给您,明日儿原主那头该如何说事?” 冯掌柜试图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说服施嫣然,可在他面前的人哪有那么好打发。 “我出两倍的价格如何。” 话虽是在打商量,可施嫣然的态度却是不遑多让。盛气凌人的仿佛只要冯掌柜的敢忤逆一声,她就能把这闹个底朝天。 施嫣然的气势多少也震慑到了冯掌柜,在捉摸不到对方身份的情况下,他只好小心措辞,“不是钱方面的问题,而是我们……” “你们锦绣阁供不起货是吗?”施嫣然冷眼一扫。 冯掌柜当即一个语咽,已经找不到话来应付这位主儿,心里只盼望着他们东家赶快过来,否则这场面他真就架不住了。 说曹操曹操到。 一道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及时的干涉入两人的对峙,“货物紧缺是常有之事,这位姑娘如果不着急着要不如留个府中住址,到时锦绣阁调了货定然给姑娘备着。” 施嫣然背对着来人,几乎不用回头便知他人是谁,想也是今日要白走一遭了,也不知唐掌柜那边进展如何。 正当施嫣然思索之时,卫戍臣已经走到她的身后,“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第009章 几两豆腐 被卫戍臣的倏地出声吓到,施嫣然近乎本能的转过身去,目光自然而然的对上他那双妖冶的桃花眼。 心神一凛,施嫣然不自觉的后撤了一步。 卫戍臣危险的半眯起眼,目光紧紧的黏在施嫣然脸上,仿佛是要透过她那层若隐若现的面纱捕捉到底下的五官。 在卫戍臣的注视下,施嫣然垂放在身侧的手不由握紧,心中暗道了一声不好。脑海里自然而然的回响起秦旭的话,她怎么就大意了?要论朝夕相处,除了身边几人,余下的不还有互怼了几年的卫戍臣! 且看他愈发沉下的眼神,该不是真的认出她了吧! 这个认知教施嫣然心头一紧,呼吸也放得缓慢了。 冯掌柜候在一旁有些不知所云的望着眼前二人,氛围的愈发僵凝叫他不得不言声提醒,“少东家。” 卫戍臣敛了敛神色,率先开口,“不知卫某和姑娘昔日可曾有过交集?” 一听这话,施嫣然吊着的心稍稍放下,掩饰着轻笑出声,“锦绣阁的少东家还真有如传闻那般有趣,该不是素日里接近其他姑娘均以这般托辞吧?” 卫戍臣轻勾起嘴角,这声音失了以往的故作低沉,倒是倍显清脆好听,只是这嘴还是一如既往地毒呢。 “谣言止于智者,卫某虽然怜香惜玉却也非处处留情之人。”语顿,卫戍臣含笑的看着施嫣然,直把她盯得泛起一层鸡皮疙瘩时才道:“再则,姑娘确实与卫某的一位故人很是相像,若非她人是个男儿身,卫某今日恐怕就要闹笑话了。” 毋庸置疑,卫戍臣口中的故人便是施嫣然,只不过这话含有太多引导性的错误,以至于施嫣然此刻也有些恍惚。 猜疑在眸底转瞬即逝,施嫣然故作冷冽的说到,“少东家这话可是在暗讽我?” “姑娘多心了,卫某那位故人长相俊俏、刚中带柔,说是错生了一副女人面孔也不为过。”卫戍臣似有感慨,眼角余光却不着痕迹的端详着施嫣然。 施嫣然不可见的皱了下眉,听他这话的意思是还没识破她的身份?要真如此,可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略微松了一口气,施嫣然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当前,“既然你是锦绣阁的少东家,不必说这里也是你说了算吧?” “自然。”卫戍臣点头。 “我想以两倍的价格买下这批织云布。”口吻里没有丝毫的商量,施嫣然这是有意试探卫戍臣这批织云布的买家来头。 卫戍臣挑了挑眉,且不说她冒险跑到他布庄来的目的,就以这两倍的价格便不是她的作风。 心思活络间,卫戍臣选择错开话题,“这里并非说话的好地方,姑娘如不嫌弃且随卫某去往偏房吃茶闲谈。” “不必了,这卖不卖不过少东家一句话的功夫。”施嫣然断然拒绝,她又不是傻子,过多的接触亦是过多的暴露。 “这样……”卫戍臣心中略感遗憾,还以为能将人骗到私处吃上几两豆腐呢。 第010章 运筹帷幄 不过这样也好,这猎物愈是精明,他这狩猎过程亦会愈发有趣。 卫戍臣心下噼里啪啦的打着小算盘,俊美的脸面上却是一本正经,“倘若姑娘着急着要,不如去往浣裳阁那边碰碰运气,就我所知浣裳阁前些时候也进了一批织云布。” 闻言,施嫣然心中冷笑,这老奸巨猾的不愧担得起他的狐狸名号,今日若非在这的是她,要真往浣裳阁找去场面势必难以收场。 将施嫣然眸底转瞬的讽刺意味看在眼里,卫戍臣嘴角的笑意更甚,不急不躁的侯着她回话。 “谢过少东家提点,巧的是这浣裳阁他们也不肯卖呢。”语落,施嫣然瞥了一眼卫戍臣,淡声道:“如此,便先告辞了。” 卫戍臣错开身子让施嫣然过去,回头间瞥向冯掌柜,“冯叔,送一下这位姑娘。” 冯叔即刻意会的跟了施嫣然出去,两人都消失在回廊拐角处时,卫戍臣方才缓缓开口,“阿文,去查一下浣裳阁出什么事了。” “是。”隐身在暗处的护卫答了声是,旋即悄然退去。 施嫣然出了锦绣阁,一路向北走了一小段路程之后停下步来,确定卫家的人没有跟着时拐进小巷绕着远路回到了施家的别院。 一进别院秦旭就迎了上来,“怎么样了?” “卫家的织云布应该也被周家订下了。”话虽如此,施嫣然心里却十分肯定锦绣阁的货被周家订了。 像织云布这等面料,放眼整个洛阳也没有几家下得了这个手,能在短时间内需要这么多料子的也唯有办嫁娶事宜的周家。 “所以,卫家那边是行不通了。”秦旭皱了皱眉,似在思量着其他可行的法子。 “嗯。”施嫣然心思沉重的点了下头,转而踏入屋里,“我先换一下衣服,等会我们回浣裳阁看看。” 望着紧闭而上的红木门,秦旭将视线转至院子里,这般紧迫的时间,就算马不停蹄的跑去其他分点调货亦也来不及了。 到底是什么人会在这节骨眼里给施家下绊子? 难不成又是卫家? 这个念头一经闪过,秦旭便已拍板。 毕竟,两家争斗了这么多年,阴对方抢生意这种事已然见怪不怪了。 这次卫家许是从哪里得到的小道消息,逼他们施家得罪周家从此一蹶不振故而才使出这等绊子来。 虽然阴险却也极为有效不是么? 思及此,秦旭不由冷然一笑,他卫家能做的他秦旭就办不到了? 换回一身男装的施嫣然与秦旭一前一后的踏入浣裳阁,唐掌柜一见着她们二人立马迎了上前。 “东家。” “嗯,进展如何?”施嫣然也不兜圈子。 “仅有两匹,小五和小陆他们去了城西徐记如今还未有消息传来。” 施嫣然颔首轻点,查看了一下那两匹织云布,眸色微微一沉,“唐伯,除了浣裳阁,其他分点近来可有入手织云布的?” “这个……”唐掌柜略一回忆,后道:“丰州和安阳。” “你捎个书信给他们,说一下浣裳阁的情况,若是没有足够的数目,便让他们在当地高价收购织云布。” 施嫣然的果断还是教唐掌柜有些咋舌,“东家,这周家三日后便要见货,安阳日夜兼程兴许还能赶上,但这丰州…没个十来天的可不行!” “周家那边我去说。”施嫣然运筹帷幄的模样还是让唐掌柜稍稍放宽心,正要进去柜台撰写书信,便听她又道:“以防万一,还要麻烦唐伯你亲自走一趟绢坊,看看他们手里可还有现成的织云布。” 唐掌柜明白施嫣然的打算,当即点头应允,只希望一切都能如她所安排的那般顺利。 第011章 高手过招 出了浣裳阁,施嫣然特意等着秦旭走到她面前,“秦大哥,安阳那边便要麻烦你走上一趟了。” 秦旭本意是想留在施嫣然身边的,只不过望着她那副肃然的面孔,拒绝的话说不出口只好嘱咐一声,“你自己小心点。” “会的。” 与秦旭在浣裳阁暂别后,施嫣然回了趟施府,交代管家拿上备好的礼品,回房换了身衣物便直奔周家。 周府 “施东家今日怎的有空过府?”年近六荀、满头银发的周鹤端坐在主位上笑眯眯的看着施嫣然,乍一感觉会让人误以为其和蔼可亲好相处,实则的深陷在眼窝里的两眼却潜藏着精光。 施嫣然刚一坐下,低头正忙着抚好腿上的袍子,一听这话便抬起头来看向他,“听闻周老爷下个月底便要嫁女,这不赶着过来沾点喜气。” “噢?” 周鹤自是不信施嫣然的这套说辞,他经营地产生意也有好些年了,这生意场上的客套他可得见多了。 “这都让施东家亲自过府了,目的恐怕没这么简单吧?” “哈哈,当真什么都逃不过您的法眼。”施嫣然讪笑一声,继而拱手说到,“实不相瞒,此次登门造访确有一事想要拜托周老爷。” “嗯?”周鹤难得见到施嫣然这般屈礼,当下不免几分好奇,“施东家这次又是看上哪块地盘了?这都需要找老夫商量了,难不成又与卫家的争上了?” 话虽如此,周鹤近来却是没有听到什么风声,倘若真是卫、施两家出手,下面的必然会有消息传来才是。 况且,找上他的除了盘地以外也别无其他的了。 周鹤正琢磨着,却见施嫣然摇了摇头,“我这次而来不是为了地盘琐事,而是施家有意在洛阳开个绣房。” “绣房?”周鹤黑白参半的眉毛一挑,旋即拍桌大笑,“施东家,你可曾听说过一句话?” 施嫣然扬眉,摇头不语。 “路要一步一步的走,饭要一口一口的吃;这吃得太急了当心呛着了。”周鹤捻了捻花白的胡子,颇有几分教训在里头。 施嫣然微微一笑,半垂下头伸手拿过桌上的茶水,茶杯边缘刚一沾到唇瓣,她便拿了下来,“前辈说得极是,现在不正是还没开吃先喝口茶润润喉。” 语落,施嫣然极为应景的啜了口茶。 “哈哈!无知小儿实在狂妄!不过老夫喜欢。”周鹤荡气回肠的笑声徘徊主厅,眸里亦是藏不住的欣赏,他这一生膝下子女无数却都没有一个与之企及!这大概也算是他此生一大憾事。 施嫣然将周鹤的可惜看在眼里,这各有各的造化,有时候求不得的未必不是好的。 “只不过,老夫还是没能明白,这施家开绣房于老夫何干?” 施嫣然等的就是这一句话,她放下茶水,“您也知道这洛阳有多少绣房,大大小小的数目暂且不计,其中便有几家老牌绣房不是我这一新绣房可以压过的。” “照施东家的意思是……”周鹤隐隐猜到了几分。 施嫣然勾唇一笑,眸底尽显自信,“小辈耳闻贵女下个月出嫁,故而过府跟周老爷讨个方便,将这贵女的嫁衣制作交由我绣房包办。” 末了,施嫣然暗暗的将周鹤略有疑色的模样看在眼里,进而又附加了一句,“当然,这费用悉数由我施家承包,就当替我绣房宣传的报酬。周老爷,您看如何?” 周鹤细细一想,倒也没觉得不妥,当即便应了,“既然施东家都说到这份上,老夫若不答应未免不近人情了些。这样,此事权当老夫卖你个人情,制作小女嫁衣的费用仍是由我周家支出。” 闻言,施嫣然心中暗道了一声老奸巨猾,这卖个人情的事可比银票来得赚多了! 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如此,小辈在此谢过周老爷了。”施嫣然离座起身,对主位上的周鹤作了个揖,“周老爷且在府里侯着便是,小辈承诺,他日成衣定然不会失了郡守的脸面。” 第012章 口味略挑 卫府 书房里,暗卫正向卫戍臣禀报查探回来的消息,卫戍臣则执笔在宣纸上画些什么。 “有查到是何人所为么?” “当时施家的护卫在场,属下没敢逗留,因而只打听到施家在四下收购织云布。” 卫戍臣握着的笔杆一歪,使之该一竖到底的墨痕硬生生偏移了原有轨迹。 动作一滞,卫戍臣目光深沉的睇着上头片刻,随即巧妙的将多余的墨痕勾出一朵梅花来。 “继续盯着,有什么消息随时向我汇报。” “是!” 暗卫隐身退去,门外便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表兄?” 卫戍臣连头都没抬一下,勾完最后的轮廓方才松口,“进来。” 楚香兰推开门,端着一盅桃花羹进屋,见着书案后的卫戍臣嫣然一笑,将手中的瓷盅搁下,迈着小碎步来到卫戍臣身旁。 “表兄,你这画的是什么?” “不过随笔画画,倒是香兰,你又给我端来什么好东西?”卫戍臣状似不经意的将桌上的画纸盖上,旋即错开楚香兰朝着靠墙而放的条几步去。 楚香兰望着卫戍臣的背影,视线悄然转向桌上被书籍盖去的画纸,心神一凛亦步跟上卫戍臣。 卫戍臣掀开盖子往里一扫,面上波澜不惊,“桃花羹?” 见此,楚香兰会心一笑,“我见后院的桃花盛开便采了些,第一次做不好吃表兄可不能怪我。” “香兰这般贤惠,可是相中了哪家公子,在为持家做准备?” 一听这话,楚香兰瞬间羞红了整张俏脸,娇嗔的喊了声:“表兄!” 卫戍臣难得开怀一笑,端起那盅桃花羹,舀起一勺浅尝了口,末了点了点头,“味道不错,这以后谁要娶了你可就有福了。” “表兄,你还说!”楚香兰不依的剁了下脚,鼓起两腮的样子十分娇俏可人。 “好好,不闹便是。”卫戍臣哄了声,将桃花羹搁下,含笑的望着面前的楚香兰,“倒是香兰,你来洛阳也有好些日子了,吃住方面可还习惯?” “尚可。”楚香兰笑了笑,注意力却放在桃花羹上,“表兄,可是这羹不合胃口?” 卫戍臣摇了摇头,“我这人口味略挑,不喜甜的。” 楚香兰释怀,默默的把卫戍臣说的记在心里,正要言声多说两句,便听得门外管家前来禀报,“少东家,孟姑娘来了。” 卫戍臣一听,沉静的眸色稍稍有些变化,随之一问,“人现在何处?” “正在前厅侯着。” “你且过去回话,我稍后便去。” 管家前脚刚一走开,卫戍臣后脚也跟着离开了书房。 楚香兰目送着卫戍臣的背影远去,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这般上心过,这个孟姑娘…… 眸光微微一沉,楚香兰回眸看向书案,抬脚便走了过去,拿开宣纸上头的账本,下面压着的是一副女人的画像。 整体轮廓姣好栩栩如生,唯一的遗憾便是上头没有刻画五官。 许是没有来得及吧…… 楚香兰心中低喃,睇着那副画像良久,深沉而久远的目光仿佛要穿透薄薄的纸面看透其的本来面目。 只可惜回应她的仅有一片空白。 第013章 抵死不认 卫戍臣回房换了身衣服,去往主厅便邀了孟黛箐一道出府走走。 “近几日卫某琐事缠身也没能去贵府拜访,不知令尊近来可好。” “家父甚好,有劳卫公子挂念。”孟姑娘不疾不徐的跟着卫戍臣,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热闹的市集街道全然没能吸引她的注意。 卫戍臣垂眸睇了一眼身旁的孟黛箐,嘴角微挑笑意乍泄,“孟姑娘好似有心事?” 孟黛箐一怔,停下步履看向卫戍臣,“卫公子何以见得?” “这不都写在脸上?”卫戍臣理所当然。 闻言,孟黛箐摸了摸自己的脸,她表现得有那么明显?正疑惑着,她又听卫戍臣一说,“过了这施家的布庄便是茶楼,不如我们去那儿小坐一会?” “施家的布庄……”孟黛箐下意识的呢喃出声。 卫戍臣莞尔一笑,这孟家姑娘若是知道她心心念念的人实则是个女儿身,不知又会作何感想。 恶趣味归恶趣味,卫戍臣面上还是一本正经的,“嗯,过了前面便是浣裳阁,若是逢运,说不定还能碰上施东家。” 孟黛箐全副身心都系在可能巧遇施嫣然上头,因而在听到卫戍臣再作邀约时,她便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从周府出来,施嫣然坐上马车时面容上的淡然方才瓦解,目前最大的障碍已经扫平,余下的便要看秦大哥他们的了。 只不过,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她刚一回到府上,便有家仆上来汇报,说是孟黛箐邀了她前去“景一色”茶楼小坐。 施嫣然本不想与孟黛箐有过多纠缠,奈何耐不住几句风言风语,最终还是选择绕路前往茶楼。 原因正是她前不久造的孽。 当日不过出于本能的推了孟黛箐一把,结果却给了她拒绝卫家的当口,甚至的这位孟小姐还对她起了心思? 倘若她真是个男儿,以孟黛箐的相貌背景倒也不差,关键就在于她这一身行头的掩盖下是个真真的女儿身! 早在之前听闻孟大福要在他们两家之中挑选女婿之时,她便明白的拒绝,结果竟然还是躲不过? 这造化弄人的,施嫣然也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东家,快到了。” 车外传来小厮的提醒,施嫣然掀起车帘,远远的就看到了二楼凭栏而坐的孟黛箐。 下了车,施嫣然只身上了二楼,意外的在那见到了卫戍臣。 施嫣然皱了皱眉,脚步一转虽想掉头就走,但再三斟酌过后,她还是走了过去。 施嫣然上楼时,卫戍臣便注意到了,之所以迟迟没有动作,不过是笃定了她心中放不下。 直到她来到他跟旁,卫戍臣方才假意的抬头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施东家,这风尘仆仆的去哪了?” “有些私事要办,倒是卫少东家今日怎的有时间陪同孟姑娘一起?” “我与孟姑娘出府游玩恰好经过景一色,念着这儿的茶水还不错便作小歇。”这话看似答非所问,实则的卫戍臣却透露了许多信息给施嫣然。 施嫣然并非愚笨之人,稍一琢磨即明白了其中门道,当即看了看卫戍臣又看了看孟黛箐,实在不能明白他以孟黛箐的名义约她意欲何为。 发现施嫣然正在看她,从刚才开始便红着一张脸的孟黛箐迅速的低下头扭捏的唤了声,“施公子。” 娇滴滴的唤声瞬间清醒了施嫣然,她嘴角微微一抽,下意识的将目光转向卫戍臣,后者却是笑得一副人畜无害。 见状,施嫣然额头黑线满布,她总觉得在不知情的状态下她被这男人给阴了!这种说不出口的违和感一直徘徊在她心口附近。 施嫣然抿了抿唇,“孟姑娘,我和卫少东家有要事商讨,不知可否回避一二?” 孟黛箐愣愣的点了下头,不忘礼数的朝着卫戍臣行了个礼之后便携带着丫鬟家丁去了一楼。 “卫少东家,兜了这么一大圈子,不知有何指教?”施嫣然先发制人,她可没有多余的心力跟他兜圈子。 卫戍臣好整以暇的吃了口茶,悠悠说到,“指教谈不上,只是略感奇怪施东家为何要差人前去我锦绣阁。” 施嫣然心头一惊,诧异之色自眸底掠过,她很快收敛了心神,打算来个抵死不认。 “卫少东家这话说的真教施某犯了糊涂,我施家名下布庄虽然不多却也聊胜于无,几时需要跑到锦绣阁去?” 卫戍臣凉凉的扫了一眼施嫣然,“施东家,卫某可还没说来我锦绣阁做什么。” 第014章 将计就计 何为不打自招说的正是施嫣然这种情况。 幸得她反应快,当下就对付了句,“去布庄不买布还能闹事不成?” “谁知道。”卫戍臣耸了耸肩,指腹缓缓擦过杯缘,有如深潭般幽深的目光落在施嫣然身上,“保不准施东家近来无聊想找些事情做呢。” 见卫戍臣朝着她诱导的方向而去,施嫣然绷着的神经微微松动,两家没事找事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这要被认为是她找人去闹事的倒也无妨。 思及此,施嫣然一如常态的要求卫戍臣拿出证据来,“卫少东家这茶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又如何能够知道是我施家派去的?” 卫戍臣慢悠悠的道了句,“有人看见她进了你们施家的别院。” “噢?这进了我们施家别院的就是我们施家的人了?这般说来,施某以后若是进了卫府岂不就成了卫府的人?” 施嫣然见招拆招,平静的面容下掩盖着的却是紧张的心,她禁不住的想,如果当时看到她的人没有离去,是否意味着后来她换回男装出来也被看到了? 这一点,她无从得知,倒是卫戍臣给她解了惑。 “的确,单凭这点没法证明,但是那名女子我见过,眉目之间竟与施东家的一致。”一致二字卫戍臣刻意的加重了语气。 施嫣然眉头一拧,目光沉着的睇着卫戍臣,隐约间的竟是觉得他认出她来了! 见施嫣然没了下文,卫戍臣半垂下的眼睑遮去眸底的狡黠,口吻略带探究的道出一个人名,“施嫣然……” 施嫣然身子一震,心跳猛地漏了一拍,近乎本能的躲开卫戍臣的对视,好半天才强颜欢笑道:“卫少东家…是何意思?”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来施东家还有一位孪生妹妹。”卫戍臣掩去嘴角勾勒的笑意,话锋一转,“皆道施家小姐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如今看来确也如此。” 施嫣然僵硬的脸面稍稍缓和了几分,也不浪费这么个撇清自身的好机会,“如此这般,施某回去必然会询问舍妹,如若真如卫少东家所说的那般,改日必当登门谢罪。” 因而施嫣然低头作揖也就错漏了卫戍臣眸底一闪而过的笑意。 卫戍臣起身虚扶了她一把,旋即往自己的空茶杯倒了杯茶水,“施东家,请。” 瞅着卫戍臣递上来的茶水,施嫣然迟迟没有接过。 深知施嫣然在顾虑什么,卫戍臣非但佯装不知,反而颇为怪罪道:“施东家可是不给卫某面子?” 施嫣然抿了抿唇,冷声说到,“我这人略有洁癖,不喜别人用过的东西。” “如此……”卫戍臣略有遗憾的缩回手,这一天连占两次便宜都没占成,看来他还得检讨检讨一下自己。 佳人难得啊…… “卫少东家如若没有其他事,施某便要先行告辞了。” “请便。”卫戍臣随手面向楼道口作出一个请示,态度甚是云淡风轻。 这饭要一口一口的吃,路要一步一步的走,至于人嘛……自然也要一手一手的撩。 后来,施嫣然表示,若她早知今天,当初就不该在这里和卫戍臣虚与委蛇,而是直接把他塞回娘胎重新做人! 施嫣然下了楼,基于礼数的和孟黛箐道了声别,随后在其依依不舍的注视下去了隔壁的浣裳阁。 店里唐掌柜已经出去办事了,留下来看店的仅有几个顾工。 不过,这场面正合施嫣然的意,只听她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还是晚来了一步,这唐掌柜怕是要白跑一趟了。” 听施嫣然这么一说,店里的几名帮工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壮着胆子上前一问,“东家这话何解?” “这卫家的锦绣阁不也进了十匹织云布么?我刚去了隔壁茶楼见着了卫戍臣,得亏了昔日搭救孟家小姐之恩,故而他才想着借花献佛把店里的织云布借给浣裳阁应急,也算替这孟家小姐还了恩情。” 几名帮工都听得一愣一愣的,而后反应过来都为施嫣然高兴。 “这可是好事啊东家!这样一来,我们三日后便可以按期出货了!” “嗯。”施嫣然点了下头,眼角余光不着痕迹的扫过几人,这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此事她断然认为是自家人干的。 至于何人杰作?且由她试试便知。 第015章 梁上君子 因有施嫣然的承诺,隔日锦绣阁本该送去周府的十匹织云布均落入了施嫣然手里。 对此,锦绣阁那边可谓气得跳脚,直接差人把话传到了卫戍臣耳里。 “嗯,我知道了。”卫戍臣摒退了下人,指尖轻叩着桌面,微微垂下的头也不知在琢磨什么,半晌才道:“施家那位昨天都去哪了?” 除了卫戍臣在场的主厅蓦然响起一道低沉的男声,“根据下面传来的消息,从别院离开之后便去了周府。” “周府……”卫戍臣沉吟出声,嘴角上扬勾勒出了一抹极为妖冶的笑意,“都谈什么了?” “游说了周鹤将其女的喜服交由她处置。” “这人精……”卫戍臣道了声,以前与施嫣然周旋不过是打发一下闲暇时间,如今真正了解到,便会不自觉的被她的聪慧所吸引。 先是一劳永逸的跑到锦绣阁买布,而后行不通了又从他的表态中探出了客源的大概,旋即又利用了与他见面一事自编自导了一出好戏,进而他锦绣阁将货交代过去亦是担当了推波助澜的角色。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仅需略施小计便可揪出作乱的好事之徒。 绕是他都不禁为这一出连环计拍手叫绝! 可惜的是,他卫戍臣是何其腹黑的主儿,岂会平白教人占了便宜? “管家,备车。” 这会儿,施嫣然正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锦绣阁送来的布放入仓库。 待人走后,她才开始实施偷梁换柱之计。 将锦绣阁送来的十匹织云布换做了早前废掉的一批,有关表面被墨汁浸染的问题均被她用红色的染料盖过。 白天兴许能看出些许端倪,这要到了夜里…… 施嫣然冷然一笑,她倒要看看是何人想置她施家于死地! 考虑到安全问题,施嫣然没有冒险的将完好的织云布搁在仓库里头,而是藏进了会客的偏房。 搜寻了几处,最终认为藏在软榻底下最为妥当,借由矮几、光线的遮掩断然瞧不出端倪。 结果,偏生这般隐匿的地方还是教人瞧了去。 “施东家,这是…做甚?” 略带玩味的男声打破房间里的沉寂,施嫣然心头一跳,回过头去寻找声音的来源,只见卫戍臣正好整以暇的站在两米开外看她。 近乎本能的施嫣然侧目望向紧闭着的房门,他是怎么进来的? 对此,卫戍臣指了指上面被揭了数片瓦的房顶。 施嫣然默了,沉静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膝盖上不存在的灰土,“堂堂卫少东家什么时候也干起这梁上君子的勾当了?” “让施东家见笑了,卫某也是寻摸着今日浣裳阁会有一出好戏呈现,这才提前过来熟悉场地。”卫戍臣淡然的扫过被阴影覆盖的软榻下方,意有所指道:“这里风水极佳,倒不失为一个藏东西的好地方。” 一听后面这话,施嫣然便知没了隐瞒的必要,“卫少东家真是好雅兴,只是来得过早,这戏还没开场呢。” “无妨,我也不指望这戏能上得了台面。”卫戍臣就近择了座椅坐下,“施东家您说是不?” 面对这赤裸裸的威胁,施嫣然也不恼,早在她看到卫戍臣现身于此时,便有所思想准备。 她踱步来到了卫戍臣面前,“你想要什么?” “看施东家这话说的,我卫某岂是那等趁火打劫之人。” 然而,施嫣然却不吃这一套,“卫少东家,明人不说暗话,你今个儿过来无非就是想讨个好处。” 卫戍臣表示自己很委屈,“施东家,我在你眼里就这般不堪?” “难道我有说错?”施嫣然反唇相讥。 卫戍臣勾唇一笑,撤开扇子摇了摇,“真是糟糕,这么快就被识破了。” 施嫣然凉凉的扫了他一眼,她又不是当年的无知小儿会被他耍得团团转,只要他的要求不过分,这亏她会咽下的。 “这好处等施东家得偿所愿之后,卫某自会索要。”卫戍臣笑眯眯的睨着施嫣然,率先出声垄断了她接下来可能说的话,“且这好处,必然是在施东家力所能及的范围内。” 骑虎难下,施嫣然深知失了讨价还价的余地,何况卫戍臣这话也给了她十足的赖账空间,倘若真如他所说也就罢了,如若不是到时她大可赖账。 “施东家,几分斟酌,这人可就要过来了。” 施嫣然自主的忽略了卫戍臣的前半句,直接发问:“什么人?” 卫戍臣托着下巴看着她,不介意多提点她一句,“你说呢。” 第016章 夜来访客 “东家?”一雇工推开偏房的门,没见着施嫣然在里面时疑惑的退出了偏房,抓了抓后脑勺嘟囔了句,“奇怪,这东家到底跑哪去了。” 房内,施嫣然趴在房梁上,喘着粗气几乎咬牙切齿的说到,“放我下去!” 卫戍臣叠罗汉般的压在施嫣然身上,一手勾着她的纤纤细腰,一手扶着房梁谨防两人掉下去,妖冶的桃花眼眯起笑得十足的狐狸相。 本该撑着的上半身因为施嫣然这话而往前倾了几分,“这人都没走远呢,施东家还是安生的在上面待着好,否则一个不小心掉下去,断手断脚事小,万一丢了性命,卫某可担待不起。” 卫戍臣的风凉话没能够撼动施嫣然一分,她低眸看了一眼悬空的下方,心中衍生的恐慌足以将她淹没,她强忍着颤意压低声音道:“所以,我让你放我下去!” 头一回的,施嫣然在人前有了方寸大乱的展现。 因而两人贴得很近,卫戍臣轻而易举的便察觉到施嫣然的身子在隐隐发抖,当即收起了玩闹心态,身子往下一侧旋身跳下了房梁。 发觉到卫戍臣的动向,施嫣然吓得径直闭上了眼,翻转过来面向他的身子紧紧的依附在他身上,两手亦是不遑多让的紧揪着他的衣襟,直到虚浮的脚面踩着实地,她才一把将他推开扶住了就近的座椅。 卫戍臣睇着身前面色发白的施嫣然,沉着的目光遗落在她额间渗出的薄汗上,“你怕高?” 不怪卫戍臣不知,恐高这点施嫣然一直都掩饰得极好。 在人前,尽管上了像惊云阁这般的高楼,她亦是走得分外坦然,前提是她不去看脚下。一旦认知到自身位于高处,她便会心慌意乱、手脚发软以及头晕目眩。 故而,但凡上了高处她便不会去观看窗外风景。 施嫣然自是清楚纸包不住火,然而,她最不愿的就是将此致命弱点败露在卫戍臣面前。 扶着座椅缓了好一会儿,施嫣然才把犯恶心的眩晕感压下,正要找个托辞搪塞,唇瓣便碰到了温热的杯缘。 “先喝口水吧。” 施嫣然睇着卫戍臣,难得顺从一回的配合着他将那一杯茶水吞下,食道腹部萦绕的热度确也教她好受了不少。 “谢谢。”低不可闻的二字从施嫣然口中滑出。 卫戍臣身形一顿,板着的面孔以龟裂的姿态迅速崩坏,眸中染上点点笑意,一如既往地的一声揶揄,“奋不顾身的下水捞人没讨到一处好,因我而起的补偿倒是得了一声谢。” 施嫣然抿了抿唇,她不是个不懂知恩图报的人,只是面向者是卫戍臣,她断然不会去开这个口。 而今,不自觉的言谢倒教她心下坦然了许多。 当然,施嫣然不会将这份心思透露给卫戍臣,只听得她一说,“我又没让你救我。” “这般说来,还是我自作多情了。”话虽如此,卫戍臣面上却不见得有半分恼怒之色,口吻里捎带上的自嘲亦是假装出来的。 施嫣然沉默了好一会,最终还是刻板的道了句,“不过还是谢谢你。” 卫戍臣背对着施嫣然而站,嘴角勾起的笑意肆无忌惮,一副奸计得逞的十足小人样。 只可惜,这份奸诈施嫣然没能看到。 “口头言谢?倒不如拿出点实际性的东西来。” 施嫣然眉心一跳,还真是个逮着空隙就占便宜的主儿!但谁让她理亏在先呢? “这次卫少东家又要施某人做什么?” “卫某暂时还没想好,等确定了再同施东家要求。”卫戍臣打了个哑谜,妖冶的桃花眼轻挑,将施嫣然一脸抑郁的神色尽收眼底,当即莞尔一笑,“施东家大可不必介怀,家业资产卫某人都有,如今会向施东家讨要回报,不过是冥冥之中觉得以后会有施家帮忙的一天。” 此番说辞,施嫣然表明了不以为然,“卫少东家有这般能耐,怎地不去算命?” 卫戍臣但笑不语,话锋一转:“施东家还不出去?” 经卫戍臣这一提醒,施嫣然方才想起要事,深知在这当口撵不走他,故而什么也没说的率先出了房。 入夜,洛阳城的街道陷入了一片死寂,围绕着街道两边的红灯笼照耀着整一座城,淡化了夜幕里零散寥落的星辰。 肃静萧瑟的街道里一道黑影鬼鬼祟祟的闪过,摸到浣裳阁的围墙外方才停了下来,小心的将手里的大桶东西抛了进去,又废了一番力气的翻墙而入,因而底子弱落地时还险些栽了个跟头。 来人贴着墙根暗暗观察了会,确定四下没人时摸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 迎风燃起的火折子映红了来人的脸,无声的暴露来人的身份。 此人正是店里的雇工,名叫小陆。 小陆费劲的将早前扔进院里的大桶火油搬往仓库所在位置,在仓库附近泼了个底见空,自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怪笑,眸底难掩亢奋的将手里的火折子抛了出去。 第017章 你杀了他? 只是,没等火折子着地,就被一道黑影掠走。 小陆心下一惊定神一看,只见距离他三米开外的树干上斜倚着一人,因四周的昏暗看到的仅是身形轮廓。 “谁!”计划遭到破坏,小陆非但没有半分落荒而逃,反而主动的靠近卫戍臣。 “问人姓名之前不该自报家门么?”卫戍臣把玩着手里灭掉的火折子,莞尔的瞟了一眼站在仓库门外看戏的施嫣然,丝毫没将眼前之人放在眼里。 “想知道?不如去问阎王老子吧!”小陆上一秒还带有试探的面孔转瞬狰狞,高举起匕首刺向卫戍臣。 卫戍臣轻挑了下桃花眼,漫不经心间抬手准确的握住了其的手腕,五指一个收拢发力往上一折,清晰可闻的骨折声率先打破沉寂,紧跟着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声响起,径直的盖过了匕首落地的铿锵声。 “啊——”纵然自身处于疼痛阶段,小陆仍不甘的挥舞着软绵无力的左手砸向卫戍臣,只是没等他的拳头落实,就被卫戍臣一个抬脚猛地踹飞了出去,笔直的撞上了院里的梅树干。 位于仓库门前,施嫣然仅是看到了两个模糊的人影纠缠一起。 虽说不能准确的分辨发生了什么事情,却也从那不同于卫戍臣的惨叫声中判断出了走向,当即步下矮阶正要朝往院落走去,脖子处悄无声息贴上的冰凉却教她不得不顿住了身子。 “别动!”黑暗里一道压抑的男声自身后传开,除了施嫣然有幸听清以外,余音皆被院落里杀猪般的鬼叫声盖过。 卫戍臣迈着慵懒的步伐来到小陆身前,低眸睨着他拱起身子的狼狈样,半蹲下身手里的折扇抵住了他的下巴,“说,谁派你来的?” 小陆被迫昂着头,不屈的眼神直勾勾的瞪着卫戍臣,片刻才咬着牙吐出二字,“卫家!” 剑眉一挑,卫戍臣侧目瞥向仓库门口,却不见施嫣然她人,正要详细去看就被身后的细碎脚步声引去了注意,刚一回头便听得施嫣然急促的喊了声,“小心!” 仅着本能,卫戍臣一个偏头堪堪的避开了锋利的匕首,反手快速擒拿住他人,随即一个用力的将他拖置地面,利用自身的重量钳制住他的行动。 一切动作有如行云流水一般,期间没有任何的停滞犹豫。 被波及到的施嫣然亦是失了重心的栽在小陆身上,许是不巧压到了他的伤口,当下惹得其哀嚎连连。 施嫣然心中顿感抱歉,刚要起身却反被他用小臂圈住了脖子,重重的跌回了他的身上,只不过这回回应施嫣然的仅有一声闷哼,以及一把膈应在她下巴底下的匕首。 “叫你的人住手!”耳边一声威胁,施嫣然心头一凉,妥协的开了口,“秦大哥!” 听出不对劲的卫戍臣侧目看去,夜视能力较好的他轻松的看清了边上的情况,却是佯装不知,“怎么了?” “我……”施嫣然刚要说话,就被身下人冷笑着截断,“给我住手,否则我杀了他!” “东家!” 卫戍臣非常上道的表现出护卫应有的心急,手上的折扇一开不动声色的抹过了身下人的脖子,速度快得教其到死都没能反应过来。 “一切好说,别动我们东家!” “把人放了,不然……”小陆又是一声威胁,手上的匕首有意识的贴近了施嫣然,只需稍稍再进一分便可以轻而易举的抹了她的脖子。 “可以,但你如何能保证我东家的安全。”说着,卫戍臣拎着地上的躺尸站起,营造出一副挟持他人的假象,“要他活命,你也得放了我们东家。” “你……”小陆一时气节,他都这副模样了哪还有多余的力气跟他交换人? 然而,卫戍臣瞅准的就是这一点,“怎么样?” “好!”最终,小陆唯有妥协,小心的用右手换过左手持着的匕首,对着施嫣然喝道:“起来!” 施嫣然应声配合着小陆坐起身,转眼却在他撑着身子使力时两手猛地扒拉下他的右手,在他吃痛之余脱离了他的掌控,势头过猛下身子亦也失了平衡,眼见着就要栽向地面,幸得卫戍臣眼疾手快的接住了她。 卫戍臣将施嫣然带离危险范围之时,手里的折扇一个抛出,潜藏在扇骨里的锋芒在暗夜里一闪而过,鲜血乍泄间伴随着声声哀嚎,不过短暂功夫便消停了。 四周恢复一片平静,卫戍臣确定着没有其他潜在危险时,一双妖冶的美目转而落在施嫣然身上,“你没事吧?” “我没事。”施嫣然摇了摇头,心绪平复得亦也很快,仅是利用听觉辨别情况,“你杀了他?” 第018章 先报官吧 “你刚不也听见了,他都亲口指认是卫家派来的,我这要杀了他岂不有灭口的嫌弃?”卫戍臣凉凉的扫了施嫣然一眼,松手放开了她踱步走到小陆身前,蹲身捡起那柄躺在血滩里的扇子,“不过这要再不止血,这人可能就真的没了。” 听出卫戍臣口吻的疏离,施嫣然默了默,不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是两家素来交恶,有这动机着实正常。 且,不可否认的她的确是在试探他,毕竟‘你杀了他’和‘你杀了人’两者之间还是有着很大的区别。 而他亦也听出这一层面,故而才会多费口舌的跟她解释。 这点,还是教她颇为意外的。 在她的印象当中,卫戍臣就不是个会对别人加以解释的人。尽管本质上他是做得出来这种事的人,但今晚这事她还是愿意去相信与之无关。 不论别的,单是杀了她就可以一了百了。 以前她是不认为卫戍臣有这个实力,而今或许她该重新审量一下面前这人了。 敛下心神,施嫣然踱步来到卫戍臣身后,“管家这会应当在来的路上了。” “如此,我是不是该避避嫌?”卫戍臣勾唇一笑,明摆着是在征询施嫣然的意见。 施嫣然没有搭理,垂眸睇着脚下的躺‘尸’,黑暗里的可视程度仅能分辨出其的身形,扩散在空气里浓郁血腥却教她不舒服的皱了下眉头,“你把他怎么了?” 卫戍臣鼻音轻哼,云淡风轻的给出答案,“不过废了他一只手。” 如若不是要留人活口,这会儿他的扇子斩断的岂止一只手那么简单。 卫戍臣的轻松应对多少还是让施嫣然有些侧目,心中陡然升起微妙的距离感,那是一种令人陌生却又感到害怕的觉得。 是一种斗了三年她都没有从他身上发觉到的危险,甚至的她都不禁去假设,倘若这人有心除掉她,纵然有秦大哥护着,他要下手是否又是一念之间? 施嫣然不知道,因为她从未有过在卫戍臣身上感受到针对她的杀意,仅是一念之间的也没有。 然而,许多时候没有察觉到的,不代表就没有存在过,只是对方隐藏得太好,有如蛰伏在暗处的狮子等待着猎物靠近,从而一举击杀。 黑夜里,两人并肩而立,却谁也没有开口。 直到前院火光闪烁,卫戍臣方才动了动身子,转瞬间便消失在了浣裳阁的后院之中。 “东家!”赵管家带着一群家仆闯入,在见着满地狼藉时三步并作两步的来到施嫣然面前,“你没事吧?” 施嫣然摇了摇头,借着满院簇拥的火光看清了地上两人的情况。 较之远处那人的死相安稳,脚下这人活得可谓辛苦,被斩断了左手不说,就连右手也被卫戍臣给废了,此刻正以极其扭曲的角度摊在地上。 许是失血过多,面上一片苍白,肩胛下方的切口处还在潺潺留着鲜艳的血液,如若再不止血,还真就如卫戍臣所说了。 念此,施嫣然回眸看向赵管家,刚要开口便见他一脸担忧的望着她,当下不由一个改口,“怎么了?” “东家,你的伤?” “伤?”施嫣然略一怔愣,随即伸手摸向下巴半指长的创口,笑言:“无碍,不过皮外伤而已。” 见此,赵管家的神色变得有些微妙,目光悄然落在施嫣然的腰间,流了这么多血难道她都没有感觉? 这个想法教赵管家猛地打了个激灵,面色一正道:“东家,我说的是你这里。”说着,赵管家戳了戳自己的肚皮。 见状,施嫣然低眸看去,只见丹竹的袍子上沾了不少血迹,她不免伸手捧起那块布料,眸中尽显困惑。 稍一琢磨,才推敲出是卫戍臣抱她时留下的。 他受伤了?施嫣然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倒教跟前的赵管家一个紧张的唤了句,“东家?” 施嫣然回过神来,将袍子搁下,“这不是我的血。” 闻言,赵管家顿时轻松了不少,连道了几句没事就好,而后才将注意力放在地上的两人身上,“东家,这两人……” “这个还活着,先把他弄进去止了血,至于另一个……”施嫣然沉吟了会,目光沉着的看向院里的其他家仆,“总之,先报官吧。” 赵管家即刻会意过来施嫣然的意思,当下便应了声好,随即遣人前去官府报案,自己则带着几名家仆将昏迷不醒的小陆抬进了偏房,草草的止了血等待着大夫的到来。 不过转眼功夫,院落里的人都各自散开了,唯有施嫣然一直站在原处,任由几缕早前垂落的秀发随风拂过脸面,抬头间看向卫戍臣离去的方向,生平第一次眸底有了几分茫然。 第019章 纵火动机 官府来了人,许是因为命案性质或是因为施家来请,故而那群大半夜从被褥里钻出来的捕快也没个抱怨,各个雷厉风行的就奔赴了浣裳阁。 “施东家。”为首的裘捕头刚一进院便对施嫣然拱手作揖,在其点头首肯之后方才领着仵作去检查地上那具死尸。 初步检查完毕,仵作回过头看着裘捕头说到,“颈部有一道创口,表面平整干脆,应当是被利器割破,尸僵尚未形成可见死亡时间不足两个时辰。” 裘捕头缄默了会,进而瞥向施嫣然,“施东家可知是何人所为?” “此人携其同伴半夜闯我浣裳阁意图纵火,被我撞破不成便想杀人灭口,故而才被我的暗卫误杀。” 裘捕头来时路上还奇怪着,这大半夜的怎么会有人死在浣裳阁里?如今一听施嫣然此说,方才意会过来,但有一点他还是不能明白,堂堂家主大半夜的又来此做甚? “冒昧一句,施东家又怎会在此?”这话,裘捕头问得着实小心翼翼,本着天职有查清案件的必要,但面对的是洛阳的大人物却又另当别论了。 以她施家在洛阳的只手遮天,就算明目张胆的杀了人,上头也只会帮忙着掩盖,根本不会追究其过。 往往这点都教他们这些满怀热血的捕快为之不齿,偏偏的却又无计可施,毕竟天高皇帝远的,形成这种腐败的社会风气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 故而,裘捕头道出这话并非要揪施嫣然的小辫子,而是找个说法堵住在场所有人的嘴。 对此,施嫣然同样深谙此道,面上过分坦然,“昨日浣裳阁遭了贼,今日又逢锦绣阁送来一批织云布,我实在放心不下才过来看看。也是来得及时,否则我这浣裳阁恐怕今夜过后便不复存在了。” 施嫣然的感慨还未结束,便有勘察仓库附近的捕快绕了回来,手里还拿着树干下捡到的火折子,“属下刚去查探过了,仓库附近都被人浇了火油,还有这个。” 裘捕头接过下属递上来的火折子,看了几眼便扫向地上错开两边的匕首,场地确实有打斗的痕迹,而且看死去那人身上的穿着打扮,也确是意图行不轨之事的扮相。 沉吟了会,裘捕头又问,“据施东家所说,行凶作案的有二人,不知这另一人可是逃匿了?” 话虽如此,裘捕头在现场上看到的却只有被拖拽移动过的痕迹。 这一点,亦是施嫣然故意留下来的。 “这人没死,被我暗卫废了左手,现下失血过多正在屋里包扎。”语顿,施嫣然稍一抬眸看着裘捕头道:“大夫也是刚来,诸位估计得等上一等。这早春天冷的,还要麻烦诸位大老远的跑上一趟,不如进屋小坐一会喝杯茶暖暖身子如何?” 裘捕头面露惊诧,心下也没去注意施嫣然的后半句邀请,全身心都放在了有活口这上头。 作为一个合格的行凶者断然不会留下活口,何况是像‘施允浩’这种打理整个施家的生意人,头脑精明的她又怎么可能会允许自己犯下这种落人把柄的错误? 唯一可以解释一切的便是她所说的诸多都是真的!至于她到底是出于正当防卫还是错手杀人都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一个集合两者可以理所当然杀人的证明。 不动声色的将裘捕头脸面上的精彩转变看在眼里,施嫣然稍一勾唇,如沐春风的笑容登时教所有人都看得出了神,直到她开口提醒了裘捕头一声,他们方才缓过劲来,脑海里却再也挥之不去她的淡然一笑。 原来这世间真有比女人还美上三分的男子!可不是,洛阳当中并称三美里就没一个是女儿身的。 然而,事实真的是如此? 话也聊了茶也喝了,管家过来时,施嫣然便带着他们去往了偏房。 躺在榻上的小陆仍处于昏迷状态,索性救治及时,除了虚弱了点,并无性命之忧。 “裘捕头,这人我就交给你了,还请务必查明其半夜来我浣裳阁纵火的动机。” “施东家放心,衙门定然会给你一个交代!”自从肯定了施嫣然不是仗势杀人以后,裘捕头对待施嫣然的态度亦是发自肺腑了不少,回头面向属下时,又是一副严厉的模样,“把人带回衙门!” “是!” 说是一切静候衙门审问,施嫣然隔日却还是亲自跑了一趟衙门。 不为别的,她只想亲耳听听这在浣裳阁当了近半年雇工的小五、小陆为何要这样陷她施家于不义。 第020章 满腹坏水 刘成天从后堂出来,见着施嫣然言笑晏晏的上前,“稀客啊稀客。” 施嫣然离座,面向刘成天作了个揖,“刘大人,许久未来拜访,不知近来可好?” “哈哈,还真别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我这三娘前两天刚生了个大胖小子,这会儿正乐乎着呢。”刘成天笑得合不拢嘴,广袖一拂尽显主人姿态,“施老弟快别站着,坐下说话。” 施嫣然礼貌性一笑,没有傻到随了刘成天的话坐下,只道:“这等好事刘大人怎没差人告知在下?” 刘成天十足的‘善解人意’道:“这不念叨着施老弟生意忙乎,再则这又不是什么大事的,凑凑满月酒热闹也就算了,平时啊还是不叨扰为好。” “刘大人这话可是嫌弃在下给小公子置办不出庆生礼?”施嫣然故意板起脸来。 “没没没,施老弟莫要会错意了。” “噢?既是如此,在下今日正好备上,刘大人可莫要推辞。”说着,施嫣然转身伸手将条几上搁着的礼品呈到刘成天面前。 “这是?”刘成天眯眼仔细瞅着面前的长条盒子,心下暗喜。 将刘成天眸底没能掩藏好的贪婪尽收眼底,施嫣然稍稍勾唇,吊足了他的胃口之后才将盒子挑开,将里头静置的玉枕浮现在刘成天眼里。 “此枕乃在下费心寻来的,据说有安神调息的功效,念着刘大人整日为民操劳的最是合适。” 场面话说得漂亮自是讨喜,刘成天这会笑得脸上的肥肉都在颤抖,“施老弟有心了,这礼我便收下了。” 语落,刘成天生怕施嫣然反悔似的,忙揽过那块玉枕,喜不胜收的抚摸着。 施嫣然也不急,候在一旁静待着主题的切入,不巧的是卫戍臣来了。 听到衙役的通报,刘成天两眼骤然一亮,忙道:“快快有请!” 见状,施嫣然摇了摇头,活了十八年什么人都见过,唯独没有见过像刘成天这般爱财之人,可惜了这卫家又要多出一笔开销了。 思及此,施嫣然亦是好心情的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 卫戍臣还未踏入公堂,远远的便看到了施嫣然这笑,当即剑眉一挑,妖冶的桃花眼遗落在她身上,目光深沉的仿佛是想将她看穿。 察觉到卫戍臣的视线,施嫣然即刻敛去笑意恢复了以往的冷然,清冷的眸子状若无事的瞟向别处。 见着施嫣然这副欲盖弥彰的模样,卫戍臣倒有些啼笑皆非,眸底乍泄的笑意却透露出他的心情不坏。 若是有他人看出,定然会以为他脑子进水了,被人明摆着算计了还一副本大爷高兴的蠢…糊涂样! “刘大人。” “哈哈,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卫少东家快过来瞧瞧施老弟刚送我儿的庆生礼,据说有安神调息的奇效呢!”刘成天铁了心要坑卫戍臣一把,这才献宝似的将手里装有玉枕的精美木盒递给他。 虽然他不是经商之人,但这些年坐在这位置上亦是捞了不少油水,辨别宝物的眼力见纵然不及这两人,却也有几分眼力。 何况这施家现下出了岔子,既要麻烦他,自然不会捎上什么次品,官商相护不过如此。 卫戍臣挑了挑眉,侧目瞥了施嫣然一眼,仿佛在说‘人傻钱多’,不过扫了玉枕几眼,便颔首给予肯定:“确是难得一见的好物,巧的是卫某家中也珍藏了一件配饰,倒是和这玉枕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佩戴在身不日便可活血益寿。本是念着给刘大人送来,今日出来匆忙倒也没备上,改日必当给刘大人送来。” 较之财大气粗,他卫家自是不甘落后于她施家,而坐等看戏的施嫣然亦是乐意看到这副画面。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呢!”刘成天笑得两眼眯作一条细缝,这跟上道人说起话来就是分外轻松。 自然,他也明白无功不受禄,这卫戍臣破天荒的到这儿来,恰是说明他也有要他尽心的地方。 因而,刘成天言声试探,“卫老弟,这锦绣阁该不是也遭了贼吧?” “这倒不是。”卫戍臣失笑否决,“听闻昨夜偷进浣裳阁的盗贼指认卫家是主谋,卫某担心这罪名万一落实,对我卫家的名声有所损害。” 刘成天面上的笑意一僵,两眼瞪得老直的望着卫戍臣,活见鬼般的说话都不带利索,“卫少东家,那…盗贼供认了?” 卫戍臣兀自摇头,故作深沉道:“卫某不过道听途说,有没有这一回事,刘大人恐怕就得去问施东家了。” 闻言,刘成天即刻掉头望向被他晾在一旁的施嫣然,口吻急切道:“施老弟,竟有此事?” 瞅着刘成天捎有几分期盼的脸面,施嫣然心中暗暗感到好笑,眼角余光不着痕迹的瞥向卫戍臣,这货当真是满腹坏水过犹不及! 第021章 为民做主 而她,亦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是否属实还要烦请刘大人查明了。” 多的施嫣然便不提了,光这么一句便足以教刘成天心如死灰。他一会看看施嫣然一会看看卫戍臣的,心一分分沉下,就连抱在怀里的玉枕此刻也显得格外的沉重。 他早该想到的!这两只吃人不吐骨头的老虎不会平白无故的贿赂他! 生平第一次,刘成天为自身的敛财无度而万分后悔。 如果他没有要了卫家的礼,那么对这起案子便可以做到‘公平’处理。 但今…… 说什么都晚了,不论受不受礼这两家铁定是有一家要得罪了…… 这会儿刘成天面如死灰,施嫣然却嫌不够他烦似的提醒了一句,“刘大人,该升堂了。” 刘成天脸色陡然一沉,广袖一拂宛如壮士断腕一般的怒道:“升堂!” “威~武~~” 刘成天上了主位,惊堂木一拍,“带人犯陆喜!” 伴随着这话落下,卫戍臣和施嫣然各自寻了位子坐下。 没过一会,陆喜便被两名衙役一同押上公堂。 “跪下!”刘成天又是一声惊堂木,此时阴沉着的脸倒是难得平添了几分威严。 陆喜原本没什么波澜的脸面愣是在看到施嫣然时变得分外扭曲,也没理刘成天的叫嚷,饱含仇恨的两眼紧盯着施嫣然,丝毫不予掩饰要将她碎尸万段的心! 最终却苦于衙役的胁迫,两腿一屈被逼跪下。 “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陆喜这会儿总算回头看了刘成天一眼,面带不屑的吐出二字,“陆喜!” “好!本官且问你,半夜三更的偷入浣裳阁做甚?” “你们当官的就喜明知故问这套是吧?”陆喜不答反问,态度十足的挑衅。 “放肆!”刘成天重重的拍了下惊堂木,两眼直冒火的瞪着跪在堂下的陆喜,随之缓下口吻引导,“这么说,你可认罪?” “认!怎能不认!”陆喜冷然一笑,一副任君处置的坦然样。 “好!”刘成天倒是痛快,连忙挥手让师爷将罪案拿给陆喜画押,心中正高兴着躲过一劫,却听得施嫣然出口言道:“大人,先别急着定案,他还没说为何来我浣裳阁纵火呢。” 闻言,刘成天宛如被泼了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目光转向施嫣然正要开口,却被陆喜抢了先。 “理由?呵!你干过那么多苟且之事会不知有朝一日仇家寻来?” “闭嘴!本官让你开口了吗?” 刘成天仿佛惊堂木拍上瘾了,这会儿又是重重一下,瞪着陆喜的两只绿豆眼恨不得将他立即拖走! 但,碍于卫、施两家都看着,他也没办法付诸行动,明面上只好顺着他的话题下,“照你的意思,是施家对不起你在先,你才择夜纵火行凶的?” “是!” “说来听听。”刘成天心中暗喜,倘若是私人恩怨岂不撇清了卫家的主谋一说? 只是,没等他高兴多久,陆喜直接怼上了他,“说了又如何,你们当官的不都图个钱财,纵然我有天大冤情不也无处申诉!” 刘成天面色一沉,刚要发怒却又听得施嫣然一说,“这点你倒可以放宽心,刘大人是个清官,此事要真是我施家不对,刘大人是绝不会姑息养奸的。” 施嫣然睁眼说瞎话的功夫可谓炉火纯青,就连坐在她身旁至始至终都没有抬一下眼的卫戍臣都不由偏头睇了她一眼。何况贪污多年的刘成天! 刘成天这会儿真的是想死的心都有了!这小祖宗是要闹哪样?万一真是她施家不对,还真要他秉公处理不成?这秉公处理不是难事,难的是面向的是施家! 刘成天真的是后悔了。他今日绝对是踩了狗屎了!否则又怎会衰成这样! 陆喜一听施嫣然这话将信将疑的看向刘成天,内心纠结了半天才下定决心,趴在地上重重的磕了几个响头,“求大人为草民做主!” 刘成天的心真的是在滴血,偏偏的却又不得不营造出一副好官形象,“堂下有何冤情速速道来,本官定然会为你做主。” 第022章 不可描述 笑看着这一出,卫戍臣可是觉得今天没来错,这戏的精彩程度都要赶上梨园了。 “草民本是临阳县人,家中从事豆腐生意,多年下来赚到的钱财不多不少,恰好补贴家用,日子虽然清贫,一家子倒也和乐融融。本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谁知去年来了一群强盗活生生的逼死了我阿爹阿娘!” 陆喜陷入回忆,原本捎上几分笑意的脸面陡然一转,即刻变得扭曲而憎恶。 “姓施的!你可还记得陆展年!” 施嫣然听得认真,想了想却对其口中的陆展年一无印象,“不知。” 瞅着施嫣然这副坦然的模样,陆喜怒极反笑,笑得眼泪都飚了出来,“果然是做多了苟且之事!现下怕是不记得去年的强取豪夺了吧!” “强取豪夺?”施嫣然的眉头蹙得更深,去年她的确有将自家产业扩展至临阳县,因地方过远她便将看地建工等全程交由资历颇老的邱掌柜去办,念在他在施家帮工已久不易出什么差错。 但今看来,似乎并非那么一回事。 “怎么?你该不是认为那种程度不算强取豪夺?”如若不是两手均废,这会儿陆喜怕是要扑上去活活掐死施嫣然了! “何种程度?” “我们不同意出让地盘,你们就带人来砸我家店面,整得我阿爹一口气没上来的猝死街头,后又以我妹作为要挟,逼我娘交出地契!你说!这算不算强取豪夺?”这一席话陆喜几乎咬碎了一口牙说出,深吸了一口气又道:“但凡你们施家盘店的价格合理,我们大家伙儿也就把地方腾了。结果呢?你们竟是如此的狼子野心,抢了地契以后跟打发乞丐似的给了我们五十银两!我娘因此一病不起,花光了所有也没能把人救回来!”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陆喜这下子却是哭得悲痛欲绝,矫正的右手一个劲儿的锤着地面,势有将地面砸出一个洞来的意思,血印一重一重的叠加。 这一幕教在场所有人都陷入了静默,看向施嫣然的目光看似无意实则有意。 施家在外的名誉他们也有耳闻几分,却非陆喜口中这般逼良为娼强取豪夺,行事做派虽是雷厉风行却是教人心服口服。 而今,闹出这么一出,他们都不知孰是孰非了。 施嫣然缄默了许久才问:“当初为何不报官?” 闻言,陆喜破涕为笑,笑得在场衙役心头一酸,“官?何为官?庇护你们这些有钱人家帮衬着落井下石的官吗?” 许是被陆喜道破官商相护的黑幕,刘成天板着的脸面蓦然一崩,显得有些坐立难安了起来。 不可否认,现下世道多少存在着清官,可更多的却是像刘成天这样,只要往官兜里塞点钱,便会不辨是非的站在给予好处最多的一方上。 然而,这等肮脏却是她施家不为允许的! 施家历来结交官府为的仅是生意场上的方便行事,而非为虎作伥行出那等令人不齿之事! 故而,施嫣然发话了。 “倘若你说的句句属实,就算官府还不了你一个公道,我施某也会还你一个清白!” 陆喜呆住了,显然没有料到施嫣然会放出这种话来,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邱堂华不是你的人么?” “是!”施嫣然应的干脆,白净的俏脸绷得死紧,显而易见是动怒了,“但我不知。” “怎么会……”陆喜有些焉了,泪水朦胧的两眼有着几分茫然,难道他做错了? 不!不可能!陆喜当下一个激动,不顾公堂之上的吼了出声,“为了脱罪,你竟还想骗我!” 对此,被冷落在旁的刘成天好想说,少年,你醒醒吧!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治她的罪的…… 施嫣然静静的望着陷入歇斯底里的陆喜,直到他稍稍冷静了几分才道:“临阳县一地确实是我安排过去的人,可我却是不曾交代过他们那般。” 语顿,施嫣然在陆喜要反驳她话之前先行抛出问题,“你可知我施家在这洛阳之所以能享有盛誉而百年不衰的原因?” 施嫣然的话仿佛捎带了一股魔力教人不由自主的想要深入,以致陆喜鬼使神差的摇了头,在他反应过来时施嫣然已然开了口。 “靠的不是官府,而是人心。” 陆喜听得一愣一愣,张口想要给予反驳愣是找不出说辞。 忽略他的事情不计,他在浣裳阁伺机的半年里,听到的种种的确是赞誉有加,鲜少有不好的叫骂。 可就算如此,纵容底下人行出那等事来,她施家就没半分责任? 似是看穿了陆喜的想法,施嫣然不疾不徐的言明,“这事终究是我施家不对,没有约束好下面,这里我先向你道声歉。来日查明一切,必当给你个交代。” 语落,生怕陆喜不相信似的,施嫣然又多加了一句,“刘大人在场,此事将全程由他监管。” 刘成天正百无聊赖着,一听施嫣然这话瞬间哭笑不得,这小祖宗还嫌不够他乱呢? 偏偏的碍于整个衙门的人都看着,他也不能说个不好,只得应允,“你放心,施东家向来一言九鼎。何况有本官在,自然不会让你平白蒙冤!” “草民!在此谢过大人!”两行清泪滑过脸颊,陆喜重重的磕了个响头,这回没有人再去冷眼旁观,离他最近的衙役搭了把手将他扶起。 出了衙门,施嫣然也没上自家马车,一路沿着自家方向走去,心事重重的也没注意到卫戍臣跟在她身后。 直到卫戍臣拉了她一把,躲过了疾驰而来的马车,她才恍然回过神来。 “你跟着我做甚?” “你我两家都是这个方向,你怎可断定我在跟你?”少了平日的客套疏远,卫戍臣说起话来倒是几分自在。 施嫣然默了默,不想和卫戍臣在这纠结有的没的,抬眸看了几眼蔚蓝的上空,三年前的孤立无援仿佛又回到了她身上。 身处高处过久,教她都看不清底下风光,竟好笑的以为将施家上下打理得有条不紊,几时想过多少藏污纳垢就掩藏于这风光底下? 将施嫣然的失意看在眼里,卫戍臣眸光微微一闪,言声引诱道:“这附近有个地方囤酒无数,施东家有无兴致陪我走上一遭?” 施嫣然偏头看了卫戍臣好长一会,末了才点头应允。 虽知此举解决不了任何事情,但她现下就是想好好的疏解一下心中苦闷。 因而,便任由卫戍臣将她带到了洛阳第一家名为“聚香园”的青楼面前…… 施嫣然抬眸睇着眼前男人寻欢作乐的好地方,薄唇一抿掉头原路返回,只是没走几步就被卫戍臣一把拉住。 “施东家可是在担心没酒喝?这聚香园白天也照常营业的。” 施嫣然眼角微微一抽,这种事不用他来提醒她也知道,教她在意的远非这个,而是自身身份! 虽说她平日里裹得十分严实,却也保不准被人近身而不被识破! 眼下施家正处多事之秋,如若再爆出她的身份,届时场面便不是她一人控制得住! 思及此,施嫣然的去意已定,偏偏的卫戍臣又借故引出,“施东家当真…不好女色?” 望着满目惊诧的卫戍臣,施嫣然除了缄默还是缄默,甩手便要离去,怎奈卫戍臣就是不肯放过她! “你!” 施嫣然两眼一瞪,卫戍臣即刻端回了正经样儿,“施东家莫要动怒,卫某不过是开了个玩笑,这聚香园虽是男人寻欢作乐的地方,却也有僻静雅致之处。” 话是如此,施嫣然仍抱有怀疑。 也是这会儿,她才意识到卫戍臣不会平白无故的邀她作陪,其中怕是有诈。 “施东家不必这样看着我,卫某不过私心使然,念着施东家倘若就此一蹶不振,损失的将是以往消遣的好伙伴。” 卫戍臣这话有够欠揍,却也教施嫣然宽心不少,又在他游说下将信将疑的跟了他进去。 刚一踏入地方,便有一打扮颇为露骨的半老徐娘迎了上前,“哎呀,两位东家今日怎的有空到我这聚香园来?” “佘掌柜,几日不见这气血又好了不少,都快赶上这聚香园的姑娘了。” 佘掌柜被卫戍臣说得心花怒放,手绢一抛轻打在卫戍臣身上,掩面直笑,“卫少东家莫要消遣佘娘,看上哪位姑娘直说,佘娘给你安排去。” 卫戍臣偏头睇了眼紧绷着小脸的施嫣然,心中暗暗发笑,明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老规矩。” “得嘞!”佘掌柜甩了甩帕子,嘹了一嗓子唤来跑堂的给他们引路,随后便匆匆的离去。 见着此景,施嫣然不由皱了下眉头,“卫少东家若执意寻欢作乐,便恕施某不作多陪了。” “诶,饮酒助兴不过如此,施东家实在不喜便在旁看着,多少学着点,免得这一个传出去教人以为施东家有不可描述之好。” 卫戍臣这话可没有半点掩藏,声音不大不小的正好教分散大堂几处的接待们听了个清。 第023章 偷得一吻 自主忽略周围隔三差五投来的探索目光,施嫣然冷冷扫了卫戍臣一眼,只道:“卫少东家的酒该不是要在这里喝吧?” “当然不是。”卫戍臣轻勾了下嘴角,稍一抬手示意跑堂带路,俗话说得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卫戍臣倒没有骗她,聚香园的尽头果真有几处僻静雅致之处,以四君子为题区分四院,而跑堂领他们进去的便是这梅园。 刚一踏入,施嫣然便被这满园梅树吸引了注意,本以为不过是假象,不想这飘落在半空中的花瓣竟带有扑鼻清香。 瞧着施嫣然略带惊奇的模样,卫戍臣好心给予解释,“聚香园有三香,其中一香便有这有悖常理的四院奇景。” 施嫣然心中略有感慨,上前两步捻过一枝枝丫,低眸仔细端量,确是梅花无疑。 现今正处于早春,有不少地方仍存有梅花零落,却是不曾像这满园熙攘簇拥。何种因素促使,才能教这花期四季如临? “喜欢吗?”卫戍臣走近施嫣然,妖冶的桃花眼半垂,笑意其间潜藏着几分宠溺。 施嫣然点头肯定,梅姿傲骨,绕是凛冬积雪三寸也没能将它彻底埋没,这点最是世人应当学习的人生姿态。 这一念头刚一闪过,施嫣然便有几分恍然,下意识的偏头觑向了卫戍臣,清冷的眸子里满是探究。实情应当不是她想的那样,卫戍臣带她来这不过无心之举,毕竟两家对立已久皆巴不得将彼此踩在脚下,哪里会好心得帮她重拾心态? 默默地将施嫣然面目转变看在眼里,卫戍臣淡笑不语,自顾自的挪开步子走向院子里最大的一颗梅树底下,那儿靠放着一面石桌,桌上亦是不知何时已摆上了一壶清酒。 卫戍臣执起酒壶斟酌两杯,进而对准施嫣然招了招手,口吻异常轻柔,“过来。” 瞧着卫戍臣这副哄骗小孩的模样,施嫣然暗自感到好笑,步伐轻抬走至他对面,执起桌上另一杯注满酒水的玉瓷杯往他的杯缘轻轻一碰,“请。” 语落,施嫣然仰头率先一口闷了,豪迈举止倒是颇有几分男儿气概,酒香留齿之余令她不由感叹一句,“好酒!” “我没骗你吧。”卫戍臣狡黠的对着施嫣然眨了眨眼,“捎上这酒香,聚香园三香便算齐了。” “除却这花香、酒香,余下的不还有一香?” 卫戍臣莞尔一笑,没有立即回应施嫣然,而是等到佘掌柜进院时才道:“来了。” 施嫣然倒酒的动作一滞,疑惑的回身望去,便见一个个素雅清丽的女子低眉顺眼的跟在佘掌柜身后。 施嫣然恍然,在这聚香园要论香之最的可不正是这女儿香?只不过,这一个个的身上气息都很恬静,倒是教人难以将她们与之风尘联系一起。 “少东家,您要的人佘娘给带到了,如有什么需求尽管使唤她们。”话虽如此,佘掌柜带来的人均是卖艺不卖身的,纵使有幸被客人看上也还得人家姑娘点头才行。 “有劳佘掌柜了。”卫戍臣一声客套,旋即正过脸来看向施嫣然,“这聚香园的艺妓不比艺园的差,听听?” “嗯。”施嫣然点头,当下才意识到卫戍臣口中的作乐指的这乐,且见他与佘掌柜往来默契,不难看出平日里上这聚香园听了不少曲子。 回想起洛阳现下的传言,皆说他喜好女色,如今看来也不尽然。 一干艺妓自觉的摆好了位置坐下,试调几个音之后默契十足的配合了一曲《春江花月夜》。 还真别说,这辗转缠绵的曲风再配上梅园、酒香真就给人几分隐居于世的错觉。 助兴之余,施嫣然几杯酒下肚,稍稍感到有些不对劲,“这什么酒?”后劲竟是大得她有些扛不住。 “女儿香。” 女儿香…施嫣然心头咀嚼着其中深意,睇着手中空杯片刻,问:“我怎么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这酒?” “这酒乃是聚香园独家酿制,非寻常地方可见。”岂止寻常地方见不着,绕是这聚香园里便有多少人没见着。 卫戍臣如此说,施嫣然便也信了,只不过这会儿也没敢再像刚才那样一口闷了。 “我听他们说你十分擅长音律,与之她们相比如何?”卫戍臣指了指仍在演绎曲目的一行艺妓。 施嫣然淡漠的瞥了一眼,失笑道:“许久未谋,怕是早已生疏。” “不试试又如何得知。”说着,卫戍臣也不等施嫣然表态,击掌示意艺妓们停下,转而面向施嫣然作出了一个请式。 许是心情好转,施嫣然也没个拒绝,歪头睨着那一干乐器,两手撑桌站起,步履之间尽显飘忽的走至七弦琴边上,而掌琴的艺妓亦是识趣的起身让了位置。 “当是买酒钱,你想听什么?”施嫣然口吻之间尽显恣意。 卫戍臣低眸略一思索,薄唇轻启,慎重的道出三字,“凤囚凰。” “好!”施嫣然爽快的应下,纤纤十指抚在琴弦上,不消一会琴音自她指尖流出,音节流亮仿佛捎有生气一般致使满园梅色更添几分艳丽。 一曲终毕,深挚缠绵的余音竟是教人难以忘怀,纵是一向自诩音律过人的艺妓们也不禁高看了施嫣然几分。 抚平琴弦,施嫣然没有任何留恋的离开回到原位上。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可惜了……”卫戍臣不由感慨。 施嫣然自是听出了卫戍臣的潜在深意,当即便道:“仅此一回。” 卫戍臣低低一笑,转瞬便端回了姿态举杯作邀,“来,今日你我便恣意一回,不谈身份仅把酒言欢。” 施嫣然没把卫戍臣的话当真,结果最后她还是喝高了,开始有的没的说起胡话来。 对此,卫戍臣自是摒退了闲杂人等。 “卫老狐狸,你知不知道…你很讨人嫌?” “怎么说?”卫戍臣支着下巴了无醉意的看着她。 “嗝~”施嫣然不雅的打了个酒嗝,半眯着两眼指着卫戍臣比划着,“有这么多……” 答非所问的,卫戍臣不禁莞尔,扶着她摇摇晃晃的身子坐回石凳上,“坐好。” “我不!”施嫣然胡乱的拍开卫戍臣的手,两手撑着桌子站起,“我…我还没说完呢!” 拿施嫣然没办法,卫戍臣笑着妥协,“好,你说,我听着。” “你这人…奸诈、无耻、卑鄙、狡猾、阴险……”施嫣然如数家珍一般,像模像样的掰着手指认真的数着,“还有……” 语顿,施嫣然歪头想了许久才总结出一句,“总之很讨人嫌就是。” 卫戍臣简直哭笑不得,皆道酒后吐真言,没成想他在她眼里的形象竟是这般的糟糕。 “被你这么一说,还真教人有些伤心。” “伤…伤心?”施嫣然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反应颇为激烈道:“你也会伤心?” “是人都有七情六欲,我也不例外。”卫戍臣说着,恶趣味的捏了捏施嫣然粉扑扑的鼻尖。 “你!你撒手…”施嫣然即便醉着,不喜他人碰触的条件反射亦是存在,当下便重重的拍开了卫戍臣使坏的手。 “还琢磨着将人灌醉能讨几分便宜呢,结果还是这么的不可爱。”卫戍臣满心遗憾的嘀咕了一句。 这句施嫣然倒没听清,她这会儿正忙着搜刮酒壶,拿起一个空的往嘴里一倒,结果却是半滴都没倒出,“没了?” 卫戍臣肯定的点头,“没了。” “我不信!嗝——”伴随着这一声酒嗝落下,施嫣然半个身子都横过了石桌,两手拽着卫戍臣的衣襟断断续续的说到,“一定是被你藏起来了…在哪儿呢?” “这儿。”卫戍臣极其不要脸…不,是上道的戳了戳自个儿结实的胸膛。 “不许跟我抢!”施嫣然着手拍开了卫戍臣的手,伸手探进他的胸膛里隔着一层里衣左右乱摸,嘴里还嘟囔着,“在哪儿呢……” 卫戍臣气定神闲的被施嫣然上下其手好一会儿后,才道:“不在那里了。” “哦……”施嫣然难掩失望的抽回手,因趴着难受正要直起腰板坐回位子上,就被卫戍臣一手拉住,“不找了?” 施嫣然茫然的抬头看着卫戍臣,“找不着……” “这里,你不还没有找过。”卫戍臣诱哄着点了下自个儿的下唇。 “对厚……”施嫣然傻傻一笑,两手进而爬上了卫戍臣的脸,没像卫戍臣预计的那般直接上嘴,而是简单粗暴的扒开他的嘴。 对此,卫戍臣感到好气又好笑,无奈之下只好抓下她作怪的手,按住她的头,身子往前一倾堵住了她的嘴。 这头佘掌柜不巧进院,见到的便是这么一幕,当即惊得整个下巴一个哐当掉地,“主…主上!” 卫戍臣的舌尖描绘过施嫣然的唇形,当下并无深入,好笑的望着处于痴呆状态中的施嫣然,偏头瞥向佘掌柜道:“你先出去。” 佘掌柜半张的嘴终归闭上,游魂般的踏出梅园,望着远处水榭好半天才抬手掐了一把大腿内侧,难忍的疼痛教她不由痛呼出声,这…居然是真的! 第024章 落花流水 施嫣然醒来的时候卫戍臣早已离去,满园梅色均被夕阳镀上一层金黄,昭示着时间的流逝。 施嫣然揉了揉太阳穴,半眯着眼端量这偌大的梅园,恍惚间意识到了什么,迅速低头检查了一遍自身,确认服饰之类没被他人动过之时方才松了一口气。 然而,这一松懈头竟开始隐隐作疼了,且伴随着时间的递进还有加剧的迹象。 这醉酒的后果她也不是头回领教了,唯独这回格外的难受。 这会儿,施嫣然甚至都怀念起秦旭来了,他调制的醒酒茶总能轻易的缓解她的不适。 心里正念叨着,便有一碗醒酒茶递到她面前,只不过来者并非她的秦大哥,而是一个看着很面生的小丫鬟。 “施东家,您的醒酒茶。” 施嫣然应声接过,往碗里瞧上一眼,晶莹的茶色倒叫人不好拒绝,当即小啜了一口便问,“卫戍臣呢?” “卫戍臣?”小丫鬟愣住了。。 “卫少东家。”施嫣然无奈提醒,不怪这小丫头不知,绕是放眼整个洛阳城也没多少人会记得卫戍臣的本名。 小丫鬟懵懂的点了下头,继而回话,“卫少东家他有事先行离去了。” 所以,她这是被丢下了?还真是他卫戍臣的作风。 施嫣然没有多大的意外,将醒酒茶系数喝下之后便将碗递还给了小丫鬟,“谢谢。” 小丫鬟一怔,显然没有料到施嫣然会向她道谢,粉扑扑的小脸一个红得彻底,晃着脑袋不由得有些慌乱道:“不…不用谢,这是奴婢应该做的!” 施嫣然淡笑不语,缓了一会儿发觉头疼变缓时便站了起身,也没注意到落地的外袍就要离去。 “施东家。”小丫鬟急忙叫住了施嫣然,双手将地上捡来的袍子奉上。 施嫣然狐疑的接过,仅凭一眼便认出这是卫戍臣的外袍,看了看掉落的位置,似乎早前正披在她身上。 没成想,他倒还有几分人情味。 思及此,施嫣然收了外袍转身出了梅园,凭着记忆去往前院。 此时此刻的前院亦是有别于白天到来的空荡,偌大的地方上已然聚集了不少寻欢作乐的男人,怀里搂的腿上坐的,入眼尽是靡糜现象。 这种生猛的画面施嫣然还是头一回见,耳根子一红进退不是,杵在原地许久才故作镇定的踏步而入。 厅内的人均忙着听曲喝酒调戏美人,鲜少有人去注意旁的,再加上往来热闹也没有人注意到纤细瘦小的施嫣然。 许是过于匆忙,施嫣然一个没注意便迎头撞上了进门的一人。 “不好意思。”不顾被撞得有些发昏的脑袋,施嫣然仰头看去,率先入眼的便是那半块掩盖了卓越风姿的铁质面具。 “没关系。”绯红菱唇轻启,如丝竹般悦耳明朗的声音从中流出,没被面具掩盖的一只美目细致勾挑、眸色清明的望着她。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施嫣然的脑海里不自觉的浮现出这一句话,尽管局部面容被极其凶恶的面具所掩盖,也依旧抹灭不了其本身的菁华卓越。 匆匆收回视线,施嫣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探究,对其点头致意过后错身而过。 直到远离聚香园,施嫣然方才回头望去,心中不免感到奇怪,洛阳城中出了这么一号人物她竟是不觉。 天色渐暗,施嫣然敛下心神,借着街上灯火一路走回施府,远远的便见对面卫府门前火光簇拥、人声纷扰的也不知在吵闹些什么。 直到走近了过去,她才听到吵闹的内容,似乎在嚷嚷着什么把人交出来。 施嫣然本意不想掺和的,隐隐约约的却听到了管家的声音,当即进府的步伐一顿,一番仔细观量竟是瞧见了不少施家的家仆。 心头登时一个咯噔,施嫣然快步走了过去,在管家带头喊出第二句之前及时的阻止了他,“管家!” 乍一听到施嫣然的声音,赵管家还以为产生幻觉了,回头望去便见处于包围圈外的施嫣然,当下面露喜色,连忙钻出包围圈跑到施嫣然面前,“东家,你怎么在这儿?” 语落,赵管家上下扫了施嫣然一遍,亦是眼尖的瞅见了她手里揽着的外袍,未等施嫣然开口便气得直跳脚,“果然是他卫家扣的人,竟然还不肯承认!” 赵管家实在气不过,掉头就要钻回人群替施嫣然讨回公道,索性直接被她拉住,“管家,你误会了,卫家并没有对我做什么。” “没有?”赵管家显然不信,吹胡子瞪眼的连声指责,“他卫家把你带走,还不肯告诉我们你身处何处,这不是做贼心虚是什么?” 瞧着面前尽耍无赖的赵管家,施嫣然简直有些哭笑不得,“管家,你冷静点,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 被施嫣然这一提醒,管家倒是冷静了不少,因而也从施嫣然的口气里捕捉到一抹淡淡的酒气,“东家喝酒了?” “嗯。喝了不少,醉了过去这才晚归,与他卫家无关。”施嫣然轻描淡写的带过。 尽管如此,赵管家还是急了,“东家,你明知道自己…怎么可以随便醉在外头,这万一……” 两处地方不言明,当事人心下却是明了。 “那儿僻静没什么人过往,应当无碍。”话虽如此,施嫣然心下却不免检讨一番,都怪她大意了,明知不能醉还醉死过去,好在没出现什么纰漏,否则这后果还真不是她现今可以担得了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还得感谢他卫戍臣没有将她的所在告知管家,不然这管家要寻了过去,风声不胫而走的,对她而言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这样……”赵管家松了一口气,拂袖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回身招呼着一大帮家仆回府。 此时紧闭的卫府内院里,卫戍臣正与其小弟卫名轩、表妹楚香兰进用晚食,而下人亦在死对头打道回府的第一时间回禀给卫戍臣。 对此,年仅九岁的卫名轩率先按耐不住的开口一问:“长兄,听他们说你把施家那小子绑了?” “小子?”卫戍臣挑了挑眉,非但没给卫名轩个准确,关注点还在不着边际上。 “对啊,就那小不点,长了好几年还是那副不撑气的虎样。”卫名轩咬了一口鸡腿含糊不清的说着,这副欠调教的模样若是被卫老爷子瞧见又免不了一顿胖揍。 “这倒是。”卫戍臣难得附和了卫名轩一回,回想起施嫣然一身宽大长衫也掩盖不住的纤瘦身子,嘴角竟是不自觉勾起。 “长兄你也这样觉得是吧?”卫名轩两眼一亮,登时便放下心爱的鸡腿,说上劲来了,“明明小不了长兄两岁,可这身子骨却是不及长兄的一半,难怪孟家人瞧不上她。” 卫名轩的话虽有夸大成分却也一半事实,施允浩失踪那会对外宣称卧病在床,这一养便是个来月,再次出现人前时瘦了不少。当时他们只道是病得消瘦,不曾想这几年过去了,这小东家除了长高一点以外,身子骨竟是愈发的纤瘦!如若不是见其面色红润自然,或许他们都要以为她病入膏肓了。 唯有知晓内情的人才对这一现象习以为常,而今的卫戍臣便是其中一个例子。 卫名轩话锋一转又道:“不过长兄,我看那孟家小姐就挺适合当我嫂……” 这时楚香兰夹了块鸡肉搁进卫名轩碗里,状似无意实则有意的打断,“名轩,吃食莫要言语,当心噎着了。” 卫名轩瞅了楚香兰一眼,转而又瞟了瞟自家兄长,心头不由感慨了一句,当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这表姐的一腔爱意恐怕是要付诸东流了。 不过嘛…… 作为一个称职的小孩子,大人的事他还是不要瞎掺和了,免得落得个跟施家那小子一样的下场,到时不就可惜了他这么一张如花似玉、粉雕玉琢的脸! 思及此,卫名轩狠狠的咬了一大口鸡腿,他要好好的补补才行! 没人再开口言语,这一顿饭便在碗筷碰撞的清脆声小中度过。 饭后,卫戍臣只身去往了书房。 他刚一把门合上,隐匿在暗处的暗卫即刻现了身,“主子。” “嗯?”卫戍臣转过身看着跪在地上的暗卫,“可是京中来信了?” “嗯。”暗卫应了声,旋即又道:“主子,庄家的今日去往了聚香园。” 卫戍臣身形一顿,眸中捎上几分思索,“可有发现。” “就目前回报,还没有动静。” “继续盯着。”卫戍臣沉声道,随即迈开步子去往书案,执笔落书之时便道:“还有事?” 暗卫跪着转过身子面向卫戍臣,低垂着的头迫使阴影笼罩着他的脸面,“主子,那位离去之时与庄家的碰上了。” 卫戍臣落笔的手一滞,不过片刻僵持又恢复了自然,“她们交谈了?” “没有。”暗卫如是回答,缄默了会还是追加了一句,“但是他们有过身体接触。”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卫戍臣不为所动。 “可是,主子……”许是被卫戍臣这一态度刺激到,暗卫当下也顾不得尊卑的抬起头来,“万一那位与庄家的有接触,主子你……” “子钰,你可知我当初为何留你在我身边。” 第025章 姑娘自重 “属下…不知。”这点子钰曾猜测过多次,最终只能收心于留在卫戍臣身边便好。 “还记得你初到之时么?”卫戍臣手下笔锋一转,收放自如的延续下一字。 “三年前临仙楼,二爷授命属下跟着主子您。”这点子钰记得分外清楚。 “那你可知数十人中,我却唯独相中了你。” “属下不知。”子钰把头压得更低,现在的卫戍臣看似平淡,他却隐约察觉到他动怒了。 至于原因,许是他多嘴提了要提防施嫣然的事,这才惹得主子不高兴了。 只是,他猜不透,像卫戍臣这样的人怎么会为了一个施嫣然而坏了原则? 要说其有什么存在价值便也罢了,偏偏的他暗中观察了许久也没发掘到其的价值,除了……主子似乎很热衷于吃她的豆腐以外。 这个念头一经闪过,子钰当下似乎洞察了什么,抬头间望向书案后自成一道风景的卫戍臣,刚要言声询问却听得他一说。 “我相中你的无非一点,不喜不悲唯命是从。”语落,卫戍臣收了笔,垂眸睇着笔墨未干的文段,薄唇轻启吐露二字,“过来。” 子钰还沉浸于卫戍臣的话里,听他这么一说便起身走了过去,位于他半米开外站定。 “写得如何?”卫戍臣问。 子钰往宣纸上看去,心中默念了一遍上头书写的文段,愣是悟不出与他有何干系,只得客观的给出评价,“笔锋内敛而不失狷狂。” 卫戍臣沉吟了会,执起干净的毛笔刷开未干的笔墨,“现在呢?” “主……”子钰正要开口,瞳孔猛地收缩,当即一个跪地,压低着头沉声道:“属下知过,望主子恕罪。” “嗯。”卫戍臣轻应了声,将这纸书写缓缓揉成团,“如有下次,你便如同这纸一般。”语落,卫戍臣掀开书案上静置的香炉鼎,将手中的纸团随意丢了进去。 子钰目睹着这一幕,噤若寒蝉。 他明白卫戍臣的意思,他是授命于二爷才跟的他,但凡二爷没有从卫戍臣身边要回他,卫戍臣便是他需要尽忠的主子。 而他,跟了他三年始终都以二爷的利益为出发点,虽说这也没什么不对,但二爷似乎对这位主子很是放心。 故而,作为二爷亲手调教出来的暗卫,他亦没有资格去质疑卫戍臣的任何裁决。 然而,人都存有劣根性,而他也不例外。 稍稍一个放纵便不知主仆尊卑,作为一个下属竟然妄图干预主上的决定。这是任何暗卫都不为允许的! 如若这事传到二爷耳里,等着他的恐怕就不是卫戍臣的‘回炉重造’而是‘命丧黄泉’了。 光是想着,子钰就惊出了一身冷汗。 卫戍臣回了房,位身窗外望着高院之上的半片夜空,幽如深潭的眸子仿佛与夜色相融一起,教人看不清也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翌日 施嫣然一大早的便出了府,坐上施家的马车往市集方向赶。 陆喜一事平添出来了的麻烦总归要处理,而这当务之急便是绣坊一事。 昔日她瞒天过海承包了周鹤之女的嫁衣,现今为了圆谎必然是要将这事落实。 故而她才将原本打算置办药铺的店面改做了绣坊,眼下除了装修无需费心以外,余下都得她亲自过审,其中便包括招人一等要事。 马车缓缓在绣坊门前停下,施嫣然下了车,阅过挂在外头标着高价招人的木板,不见任何不妥之时便进了店。 尚未动工装修的店铺里一片空荡,柜台后方竟是不见一人留守。 施嫣然皱了下眉,正想进去后堂瞧瞧却听得身后传来一记轻唤,回头望去只见一身子单薄、容貌清秀的小少年站在门外好奇的看着她。 “你是?” “我叫纪红绡,是来这儿应聘绣娘的。”纪红绡踏步而入,对着施嫣然露出自以为最为甜美的一笑。 然而,这份甜美挂在一张清秀的少年俊俏脸面上反倒容易被人曲解为腼腆。 施嫣然一个怔然,狐疑的扫了他几眼,“你会刺绣?” “会啊!”纪红绡重重的点了下头,许是觉得没有说服力,便从怀里掏出来一块包着半块烧饼的锦帕,将烧饼去了锦帕则递给了施嫣然,“这上头的花鸟是我绣的,您给瞧瞧?” 施嫣然将信将疑的接过,望着上头绣工精湛的花鸟片刻,“这真的是你绣的?” 不怪施嫣然怀疑,这么一个可俊儿的少年竟会一手刺绣?不论怎么琢磨都觉得匪夷所思。 “嗯啊!你要不信我现下可以给你露一手的。”纪红绡跃跃欲试的从包袱里扯出针线来,只是这一牵扯促使里头的东西有不少跟着掉了出来。 见此,施嫣然着实有些哭笑不得,目光不经意落于其中一块梨花白的布料上,眸底疑惑尽显,她蹲身捡起摊开,一看还真是女儿家的小肚兜…… “这是我的。”纪红绡拿回了肚兜。 “你的?”施嫣然顿感不解,目光进而转向她微红的耳根子,并没有在耳垂之上寻到耳洞痕迹。 看来是她多想了。 思及此,施嫣然的右手被人一个拉扯,待她回过神时,她的手掌已然放在了纪红绡的前胸上。 “不信你摸摸,我确实是个女的。” 施嫣然万分诧异的挑了眉,只因她意识到了纪红绡所言不假,这块地方虽说小得可怜,但那份鼓起及柔嫩不会有错的…… 只是…… 下一秒施嫣然反应极大的将纪红绡一把推开,面色一板冷声道:“姑娘,请自重。” 纪红绡一双杏眼眨巴了好几下,稍一琢磨才明白过来了,随之四下环顾了几眼,凑近施嫣然小声说到,“其实,我知道的,你是个女的。” 施嫣然面色一僵,近乎条件反射的偏头望向纪红绡,不过两秒又端回了姿态,“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字还没出来她就被公然…袭胸了! 眼见施嫣然眉目之间转变的凌厉,纪红绡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松开手,清秀的脸面上溢满懊恼之色,“我…我不是故意的!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不会说出去的……” 纪红绡的声音在施嫣然的注视下愈发细小。 施嫣然抿了抿唇,错身绕过她时留下一句,“跟我来。” 随即施嫣然带着她进了对面的茶馆,上了二楼雅间。 纪红绡站在一旁,瞅着一脸冷然的施嫣然紧张的绞着十指,率先开了口,“你……” “你是如何得知的?”施嫣然打断她的话,记忆之中她并不认识此人,且看她的服饰特点也不像是个洛阳人。 “我说了…你就会放我走吗?” 瞧着纪红绡满目希冀的模样,施嫣然略感无语,就算她不说她也不会把她怎么样。 或许,对付这种事情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人灭口,可惜的是她远没有这个魄力。 施嫣然没有回话,纪红绡当下便急红了眼眶,“我真的不是有意的,只是看出来了。” “看出来的?”施嫣然一听这话,眉头不由蹙的更深,扪心自问她的伪装不差,经过这三年的锤炼举手投足亦是偏向于男儿,又怎会被人一眼就看出来了? “嗯啊!”纪红绡使劲的点着头,生怕施嫣然不信的指了指自己,“你看我不也没看出来是个女的?” 施嫣然缄默,甭说是没看出来了,连这声线若不仔细听也辨认不出她的性别。 但这又与她看出来她的性别有何干系? “就是因为我生的这副模样,所以性别老是被人错认,即使着回女装他们也只道我是男扮女装。故而我自小就很羡慕那些正常的女人,时常模仿她们的形态举止,时间长了便能轻易的分辨出男女之间的差别。” 语顿,纪红绡话锋一转,拍胸脯保证,“不过你放心,以你这般伪装,一般人是绝对看不出来的!” 纪红绡的笃定非但没能让施嫣然放宽心,反而教她多存了一份心。 毕竟,有一便有二,谁又料得准未来不会出现像纪红绡这般眼光独到的人? “你……”纪红绡似乎还想争取什么,踌躇了许久才小声的问了句,“我可以走了吗?” “你不是来应聘的?”施嫣然姑且放下对她的成见,单论绣工此人倒是块料,恰逢绣坊正是用人之际,将之留下来亦可约束几分,免得她在外说漏了嘴。 “可……” 许是看出了纪红绡的担忧,施嫣然淡声提点,“忘掉今日之事,你只是过来应聘的。” 闻言,纪红绡顷刻松了一口气,随之便问:“你是店里的掌柜吗?” “算是吧。”施嫣然没有明确给出身份,话题一转,“你是哪里人?” “我是从江南过来的!” 施嫣然有些意外的看向纪红绡,“江南离这儿可有不少日程。” “我……”纪红绡抓了抓后脑勺,黑白大眼滴溜溜一转,忙道:“我听人说洛阳繁华昌荣易谋活,这才奔赴而来。” 纪红绡不肯言明,施嫣然也不勉强,反正来日方长,她会查明她的一切的,如果是可用之人便留着,倘若不是…届时再作打算。 落定主意,施嫣然离座起身,“走吧。” 第026章 我非礼你? 回到绣坊,施嫣然赶巧遇上了出门的秦掌柜,“秦娘。” “东家,你来得正好。”秦娘收住了匆匆的步伐,忙道:“我正要去往周府送图样,您给看看?” 施嫣然接过秦娘送上来的图纸,翻看了几下指出了其中几处不足之处,“这套领子略显单调不妨添点绣花上去,胸前这块的纹绣又过于繁复了可以免去一些……” 秦娘听得认真,仔细一个对比之后确实觉得施嫣然所言不假,当下便回了店去往柜台后翻出笔墨,按照施嫣然给出的建议重新描绘了几张图样。 在此期间,施嫣然里里外外走了一遍,却是发现坊内现今仅有秦娘一人。 “秦娘,昨日可放出消息了?” “照东家吩咐的做了,这一早的还没有人来。”秦娘往外望了望,早市时间已过,现下外面正处于冷清的状态。 施嫣然颔首轻点,深知这是急不来的事,转而又想到了什么回头招来了东张西望的纪红绡。 “秦娘,这是今早过来应聘的绣娘,手艺我给看过了尚可。” “他?”施嫣然不提秦娘还以为纪红绡是跟在其身边的小厮,结果不想却是过来应聘绣娘活儿的,最让人意外的还是一大男孩儿竟会针脚功夫? 望着秦娘一副魔怔的模样,施嫣然意会的笑了笑也不挑明,转而交代起纪红绡来,“秦娘是这儿的掌柜,往后你听她的便是。” 纪红绡亦是上道,挺直腰杆中气十足的喊了句:“秦掌柜好,我叫纪红绡。” 语落,纪红绡似是看出秦娘眸底困惑,进而追加了句,“秦娘别看我长得像个男孩子,其实本质上是个女的。” 秦娘彻底傻眼了,近乎本能的看向了施嫣然,得到后者肯定之后方才点头说到,“正好我有事儿要出去一趟,待会儿就由你帮忙看店,如若有人过来应聘,你便叫她等我回来。” 这头交代完毕,秦娘将改好的图样交与施嫣然过目,“东家您看这样可行?” “基本没有问题,这就送去周府吧。”施嫣然转手将图样还给了秦娘,照这进度,确定好了图样招到人便可以动工,不出意外的话,所需时长应当不会太长。 秦娘去往周府的来回上,施嫣然都留在了店里照看,这一来是府中没什么要事,二来是怕纪红绡应付不来。 结果,这丫头倒比她想象的能干许多。 应聘起人来有模有样的,舌灿如莲的愣是把她们唬得一愣一愣的,实则的她也不过是才被录取的绣娘。 对此,施嫣然亦是乐见其成,在绣坊虚度了一个上午却是迟迟未见秦娘的身影,当下便差人前去周府看个究竟,自己则带着纪红绡去往斜对面的饭馆吃食。 这一顿饭下来风卷残云的系数进了纪红绡的肚子,以致施嫣然都不免怀疑她到底饿了多少天,结果单单只是她胃口大而已。 刚付完账,施嫣然便见秦娘进了绣坊,当即领着纪红绡回了绣坊。 “秦娘。” “欸,东家!我还以为你走了。”秦娘顿住了去往后堂的脚步,连忙掉头迎向施嫣然。 “出什么事了?”在施嫣然印象当中,秦娘一向都很处事不惊的,能教她着急成这样必然是周府一行出了什么问题。 “是这样的东家,这周小姐她啊看不上我送去的图样。” “既然如此,照她的意思重新制定图样不就好了?”施嫣然不解。 “要真这般简单倒好,关键是这周小姐她不乐意啊,说什么活儿谁揽的就得谁去说事,既要他人帮忙就要有求人的姿态。”秦娘万分无奈,照这话的意思不得有东家亲自去伺候她才行? 施嫣然亦是听出了其中意思,沉眸思索了会后,道:“辛苦你了秦娘,这事儿就交由我来处理,你先去用食,回来再让红绡给你报备一下今早过来应聘的绣娘名单。” 秦娘点头应好,压在心头的石头总算被挪开,她还真就怕东家一个不乐意,撒手不管这周家生意了。 久经商场,施嫣然又岂会不明白民不与官斗,不管这周岑岑再怎么闹,她背后都有一个郡守顶着。 到了周府,在家仆的通报下施嫣然很快就被迎进了府,因着周鹤不在府中也就省了一道问候,直接去往了周岑岑的院落。 待家仆退下后,施嫣然兀自打量了一遍院子,心想到底是女儿家的闺阁,光是这院子里花的种类便不下半百。 正想着,一道清丽的女声伴随着开门的声音响起,“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施东家啊。” 施嫣然闻声望去只见一身嫩绿着装的周岑岑位身门后,一双美目极致哀怨的觑着她。 施嫣然心头一怔,客气而疏远的点头致意,“周姑娘。” “这外头日头正大,施东家何不进来坐坐?”周岑岑言声邀请。 施嫣然清楚自身立场,一口回绝,“不了,施某站在这说便好。” “那你就继续站着吧!”周岑岑一个赌气转身便要回房。 “周姑娘。”施嫣然连忙叫住了她,抬眸望着她的背影斟酌道:“今早绣坊送来的图样姑娘不曾入眼,不知姑娘可否将意向告知施某?” 施嫣然打着商量,周岑岑却不买账。 “意向是么?你给我听好了施允浩!凡是你施家给出的我都看不上!” 施嫣然眸光微微一闪,“为何?” “你当真不知?”周岑岑回身看向施嫣然,泪水隐忍的双目里难掩怨恨。 “不知。”施嫣然淡然摇头,心下却是比谁都清楚,这位周姑娘爱慕着她,准确来说是她的孪生兄长。 “施允浩!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周岑岑终是忍无可忍吼了出声,吓得一旁的丫鬟缩了缩身子。 “周姑娘何出此言?” “我本来已经打算忘记你了,为什么你还要出现在我面前?” 施嫣然淡漠的望着声泪俱下的周岑岑,口吻极致冷淡,“不是周姑娘要施某过来的么?” 施嫣然的反问成功堵住了周岑岑接下来的哭诉,她自顾自的笑着,笑声里弥漫着一股心酸。 “敢情一直以来都是我自作多情了,你施允浩就没有爱过我!” 施嫣然微垂下眼睑,自家兄长爱没爱过她不知,她只知他们之间早已存在众多不可能,绕是兄长这会回来了,他与这位即将嫁入郡守府门的周家小姐亦是有缘无分。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趁早让这位周家小姐死心也好。 故而,施嫣然终是正面回答了周岑岑,“没有。” 周岑岑最后的一缕希望湮灭,她呆得竟是连泪水都忘记流了,眸色朦胧的隔空遥望着施嫣然,仿佛是想要将她看穿。 几年了? 她爱了他几年了? 三年五年还是七年? 周岑岑记不清了,她唯一记得的仅剩下他们之间有过的点滴,曾经的他对她是那般的温柔,教她心怀美梦的自以为能嫁给他…… 结果,自他大病一场过后他就变了,变得她都快认不出来他是谁了!唯一熟悉的仅有那一张教人魂牵梦萦的脸…… 思及此,周岑岑歇斯底里的吼道:“你不是施允浩,你到底是谁!” 施嫣然心头一震,面上仍旧有如一湾死水波澜不惊,“周姑娘以为呢?” “如若你是他,便不会忘了我们的过去……”这话周岑岑说得却是没有半分底气,只因施允浩从来都没有在她面前表明心迹过,而她也不过隐约之间感觉到罢了…… 说到底,她就是不愿意接受施允浩对她没有爱意,哪怕只是一星半点! “周姑娘可是忘了?施某三年前大病过一场,挺过来时已然不记得许多人或事。”尽管这是施家对外的说辞,如今拿来应付周岑岑亦是再为合适不过。 “我不信……”周岑岑摇了摇头,这个结局对她来说太过于沉重了。 “看来周姑娘今日情绪着实不佳,如此施某便先行告辞了,改日再差人过府造访。”语落,施嫣然不带半分迟疑、步伐坚定的迈向了院落大门,丝毫不予理会身后瘫坐在地哭得撕心裂肺的周岑岑。 回了绣坊,施嫣然交代完秦娘隔日再访之后,趁着天早去了一趟浣裳阁,从唐掌柜口中得到的消息不算好却也在意料之中,辗转回府时天色已然暗了下来。 刚一进府,赵管家即刻迎了上来,“东家,卫少东家来了。” 卫戍臣?施嫣然不解,“他来做甚?” “他说东家您拿了他东西,老奴问他何物他也不说,从下午赖到现在一直都不肯走。” 两家虽然暗地里不和,但明面上也没有做死,故而赵管家也不好撵人。 “东家,你到底拿了他什么东西?” “管家,去我房中把他那件外袍取来便是。” “外袍?”赵管家一个怔愣,这搞了大半天就只是一件外袍?瞧卫戍臣那副死活赖着不走的样子,他当是什么贵重物品呢! “他在哪?” “正在主厅侯着。”赵管跟随着施嫣然的步伐走动,心中不免有些愤慨,“东家,你在外跑了一天不如歇着去,姓卫的那边由我去应付。” “不必,你只管去把外袍取来。”施嫣然回绝了赵管家的好意,径自去往主厅方向。 主厅里,卫戍臣正好整以暇的品着茶,手上还拿着不知从哪捞来的书册阅览,瞧见她进来也没一个问好,斜靠着椅子翘着二郎腿的就好似他才是这家的主人。 “卫少东家。”尽管他人没个礼貌,作为一家之主她也不能失了礼数。 卫戍臣妖冶的桃花眼轻抬淡扫了施嫣然一眼,悠悠的放下手头书册,“施东家去哪了,着实教卫某一番好等。” “例行公事而已,倒是卫少东家今日怎么有空过府一叙。”与之说话,施嫣然一向开门见山。 “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是过来取昨日落在施东家身上的外袍。”卫戍臣笑得眯起了一双桃花眼,十足的狐狸相。 对此,早已猜到的施嫣然不作任何评价,只道:“卫家可是要倒闭了?” 这卫戍臣天天往她这头跑的一个勤的,这副闲散实在是让施嫣然不得不作此怀疑。 卫戍臣稍一怔然,随即反应过来不免哑然失笑,“施东家为何咒我?” 瞅着卫戍臣这副明知故问的模样,施嫣然着实懒得搭理,掀袍坐下懒洋洋的道了句,“少东家要的外袍,我已命人去取,稍后便到。” 卫戍臣不作表态,调整了下坐姿支着下巴兴致盎然的望着施嫣然。 两人默契十足的谁也没有开口,直到赵管家捧着卫戍臣的外袍进来方才打断那片氛围的诡异。 “卫少东家,收好您的外袍,请回吧。”施嫣然迫不及待的下了逐客令。 卫戍臣抬起接过外袍的手一顿,回眸若有所思的睨着施嫣然,“我还以为施东家至少会留我在这府中用膳。” “卫少东家说笑了,贵府就在对门,何须施家款待。”施嫣然虽不知他卫戍臣是何心态,但几次三番下来她已然失了陪他玩闹的心。 “这般说来,施东家可是不想为昨日之事赔罪了?” “昨日之事?”施嫣然皱眉,犹疑不定的望着卫戍臣。 “施东家确定要当着外人的面谈此事?”卫戍臣意有所指的瞟了赵管家一眼。 虽然不知卫戍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施嫣然还是冲着赵管家道了句:“管家,你先下去吧。” 待管家离去,施嫣然随手作出了一个请式,“卫少东家请讲。” “施东家当真不记得昨日醉酒之后对卫某所行之事?” “何事?” 卫戍臣纠结的望着施嫣然,将有苦难言四字演绎得炉火纯青,自导自演了片刻发觉施嫣然连正眼都不看他一眼时,幽幽的叹了一口气,“任谁都有一二个特殊癖好,许是施东家平日里过度压抑自身了,这才……唉,既然施东家都忘了,这事卫某不提也罢。” “等等!说清楚。”施嫣然扬声制止了卫戍臣的兀自定论,眉心一跳直觉不妙,印象当中似乎有听秦大哥提过她醉酒之后易说胡话,昨日该不是在卫戍臣面前暴露了不该暴露吧? 将施嫣然一瞬间的仓皇看在眼里,卫戍臣心中好笑,面上却依旧端着一脸忧愁无处叙说,“真说?” “说!”施嫣然冷硬的挤出一字。 “一言难尽啊!总之……”语顿,卫戍臣还嫌不够的继续吊着施嫣然,赶着她面色彻底阴沉下去之前缓缓道出,“幸得施东家是在卫某人面前醉酒,这要遇上他人,保不准现下洛阳盛传的将是施东家有龙阳之好。” 闻言,施嫣然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我非礼了你?” 第027章 几次登门 “正是。”卫戍臣答得飞快,同时不忘添油加醋了一把,“当时你整个人都挂在我身上,对我上下其手不说,还亲切的唤我为兄长。” 论凭空捏造事实,卫戍臣可谓一把好手。 施嫣然嘴角一抽,低眸细细回想却是半点儿也记不得了,没想到她醉酒之后竟会这般失态,还把卫戍臣当做她的兄长?转念一想,当时她确实有那么一瞬间念起自家兄长,许是这样才一时酒后失态了。 心中兀自下了定论,施嫣然聊表歉意一说,“抱歉,施某人什么都记不得了,会唤你作兄长兴许是把你错认为失联许久的故友,这才…一时失态,若有不当之处,还请卫少东家多多担待。” “担待就得看卫某人心情了。”卫戍臣典型的占了便宜还卖乖,他今日上门便是吃准了施嫣然醉酒之后会断片儿一事拿乔,再则聚香园里都是他的人,昔日里看到他主动亲她的也就佘掌柜一人,任她事后怎么探查都寻不出个所以然来。 卫戍臣打得一手好算盘,施嫣然却全然不知,这会儿还在为他的话而几分思量,“如何做,卫少东家才会高兴?” “这就不好说了,说不准这酒足饭饱过后,卫某也就跟着断片了。”卫戍臣支着下巴认真的看着施嫣然,全然不像是在说笑的样子。 说到底,他还就是来蹭饭的。 对此,施嫣然皮笑肉不笑,这要真是一顿饭能解决的事就好了,怕的是他还有后招。 尽管如此,施嫣然还是离座起身,笑道:“好说,卫少东家请吧。” 卫戍臣跟在施嫣然半步之后,含笑的望着她,他承认他是恶趣味了,怎奈他就是喜欢看她心里明明恨得直咬牙却又奈何不了他的模样。 进入饭厅,便见施琴梅与一干丫鬟正在上菜。 “姑母。”施嫣然领着卫戍臣进去,率先唤了施琴梅一声。 “嫣然啊,你来得正好,我正要差人去唤你呢。”施琴梅头也没回的说到。 当即的卫戍臣挑眉看向了施嫣然,亦是敏锐的感受到了她身形有过一瞬间的僵硬。 “姑母你忘了?嫣然她染了风寒,早早便歇下了。”施嫣然巧妙的化开施琴梅的一时口误。 闻言,施琴梅这才转过身来,在看到卫戍臣之时微微一愣,旋即屈指敲了敲自个儿脑门,讪笑一声,“瞧我这记性,上了年纪就容易健忘。” 施嫣然没有多说什么,领着卫戍臣入了座,吩咐丫鬟再添上一副碗筷备上几壶好酒,看样子是真要把卫戍臣灌醉了。 对此,卫戍臣笑了笑,状若关怀一问,“令妹身体抱恙了?” “舍妹本就体弱多病,常年卧病在床,碰上这早春天气多变,故而才染了风寒。”这套说辞施嫣然也不是头一回说了,近三年来但凡有好事者问起她的消息,她都以体弱多病不能见人为由搪塞。 绕是施家上下也只当是遗传性疾病,致使他们这对兄妹双双病发,兄长挺了过来妹妹却是一直养在深院里。 当然,院里是没人的。 为掩人耳目,往那院送去的吃住饮食一律没有落下,均由施琴梅亲自操办,明面上亦是遏止了家仆靠近半步。 “没错没错,这嫣然身子骨弱,平日里极少出院,我也是一时糊涂才将允浩错当嫣然了。”施琴梅这话说的非但没有半点技术含量,反而多了几分耐人寻味的欲盖弥彰。 施嫣然当下皱了眉,睨着一反常态的施琴梅,见她一脸急于解释的模样,想是乱了方寸也就没有多想。 倒是在旁的卫戍臣若有所思的觑了施琴梅一眼,微垂下的眼睑恰好的掩去了他眸底涌现的冷意。 施琴梅丝毫不觉自己说错了什么,指着满桌菜肴对着两人说到:“都别愣着了,尝尝我的手艺。” 卫戍臣应声执起筷子,瞥了身旁的施嫣然一眼,眼底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接收到卫戍臣的眼神示意,施嫣然纵然心有不甘却没有表现出来,执起筷子夹了就近的东坡肉尝上第一口。 有了施嫣然的开头,卫戍臣和施琴梅这才动了筷,一桌子上各怀心思的氛围异常诡异。 饭后,卫戍臣得寸进尺的要求施嫣然陪他到施家后花园逛逛。 施嫣然见着灌不倒他也唯有应了,两人一前一后的穿过了中庭往着后花园的方向步去。 “饭后不宜过度劳动,施东家走得这么快当心肚子疼。”卫戍臣慢悠悠的踱步走在后头,眼见他与施嫣然的距离愈拉愈远,不得不开口提醒了一句。 施嫣然停下脚步,回身遥望着卫戍臣,只道:“多谢卫少东家提醒,施某人会注意的。” 话虽如此,施嫣然脚下却是半点也没懈怠,径自的拐过了回廊,消失在拐角处。 卫戍臣低声轻笑,细洒青竹的下摆前后浮动,两腿迈开的幅度不变仍旧不慌不忙的走着,只因他确信施嫣然不会抛下他。 果不其然,在拐角处不远的一段距离里,她便等在那儿。 卫戍臣走了过去站定在她跟旁,随着她的目光打量着回廊底下的水榭,借着回廊花灯照亮亦是几分看清了池面上头漂浮着的荷叶。 因着早春的关系,叶子仅是初具雏形,朵朵相邻点缀着被花灯映衬得暗红的池水。 “再过二余月,这满池该是何等美景。” 施嫣然微抿了下唇瓣,不予言声附和卫戍臣,步伐一抬朝往后花园的方向步去。 卫戍臣望着施嫣然娇小挺拔的背影,回眸间瞥向满池春水也不知在琢磨些什么,直到施嫣然走远,他才抬脚跟了上去。 因着施家人丁稀薄,这偌大后花园平日养着归养着却是没人临幸。 施嫣然也记不清她有多久没有涉足这里,借着月色皎洁踩上石子路,两旁簇拥的花儿悄然收了白天的锋芒毕露,花枝轻垂仿佛沉睡于夜色之中。 不自觉的施嫣然放缓了脚步,早前浮躁的心在这草虫低鸣之下奇异的归于平静。 察觉到施嫣然气息的转变,卫戍臣淡然一笑,不远不近的跟在她身后,尽量的减轻了自身的存在感。 踏上亭台,施嫣然一眼便看见了石桌上摆有的棋盘棋子。老爷子生前好棋,闲暇下来总会拉着他们兄妹二人对弈。 似是想起了美好的过往,施嫣然的嘴角不由勾起,捡起一枚白子随意的落入棋盘中,紧跟着便有一枚黑子也跟着落入其中。 施嫣然轻抬眼睑便见卫戍臣站在她的对面处,眸色之间尽显认真的凝视着眼下棋盘。 有些时候,他还真教人讨厌不起来。 施嫣然笑着晃头摒弃这么个不实念头,执起第二枚白子落入…… 两人站着博弈,无声更胜有声,偶有几声落子轻敲,也都伴随着夜风悄然消逝。 翌日 施嫣然正在账房对账,今日本不想出府的她却收到绣坊捎来的消息而匆忙赶了过去。 从秦娘那儿了解到情况之后,她便再次踏上了周府。 原本以为经过昨日之事,这位周家小姐会对她断了念想,何曾想她竟是不死心的继续给绣坊施压逼她过府。 周岑岑见着她的第一句话便是,“曾几何时,我周岑岑的面子也这般大了,竟能让堂堂施家东家几次登门。” 来之前施嫣然便已做好了心里准备,这会儿被周岑岑嘲讽上也不恼,全然一副公事公办,“周姑娘对嫁裳图样可是有想法了?” “没有!”周岑岑利落的回了句,‘他’越是这般,她便越恨!难道于他来说就只有商业价值了吗?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周岑岑真相了。 因而她迫不及待的想要击碎施嫣然的这份冷静,结果却教她失望了,纵然在面对她这般态度,她也丝毫不见得动容。 这教周岑岑一瞬间的报复快意彻底湮灭。 “有时我真怀疑你还是个人么?”周岑岑苍凉一笑,殊不知冷血只是施嫣然的伪装。 “这点周姑娘不必怀疑,施某确是活生生的人。” 被施嫣然这么一堵周岑岑气得直攥紧拳头,好半天才指着大门挤出二字,“你走!” “如此,施某便先告辞了。”施嫣然微垂下头,尽了应有的礼数之后决绝的踏出了周岑岑的院子,她今日前来本意找周鹤说事的,却不料周鹤出了趟远门,得耽误上几日才会回来。 对此,施嫣然亦是无奈,眼下也只有从周岑岑这方疏解了。 施嫣然走后,周岑岑颓废的坐在座椅上抽泣,在旁的丫鬟连忙上前,心疼道:“小姐,你这又是何苦呢?” “我…我就是犯贱!”周岑岑额头枕在两臂上,头也没抬的带着哭腔道:“明知他对我早已无意却还心心念念着他,明知求不得我还舔着脸凑上去!他心里一定在笑话我这种不知廉耻的女人……” “不会的小姐,施公子不是那种人。”丫鬟急忙打断了周岑岑的自我诽谤。 “你又了解他多少,怎知他不是这种人!” “好好,施公子他啊就是个有眼无珠的大……” “你住嘴,我不许你说他坏话!”周岑岑抬起头红着眼瞪着丫鬟。 “好好,奴婢不说。”哄完,丫鬟就势递上了手绢,“小姐,擦擦吧,这教下人看见了多不好。” 周岑岑抢过一把泪水一把鼻涕的擤着,仿佛把手绢当做了施嫣然撒气,这倒教一旁的丫鬟见了有些哭笑不得。 第028章 粮食可贵 接下来几日,施嫣然例行公事一般的往周府跑上一回,每日都带着新的图样去供周岑岑挑拣,逼得她实在气不过随手就抽了一张丢她脸上。 故而,周府这边的问题算是初步解决了。 施嫣然回了绣坊照着周岑岑的尺寸细改了一遍图样方才交与秦娘。 前往安阳的秦旭亦是在当日捎了五匹织云布回来。 施嫣然仔细规划了一下,照周岑岑要的图样,至多也就用掉三匹织云布,剩下的新郎喜服以及过嫁所需的被褥枕套,十五匹织云布应当足够了。 当然,以防万一她还是得等丰阳的消息。 掐着时间,施嫣然决定带上秦旭赶往临阳县一趟,此行她也没有告知任何人,仅是知会了施琴梅她要远门一趟,并让管家凡事多担待着点,便装与秦旭低调的出了洛阳。 尽管如此,她们的行踪还是被人给盯上了。 临阳县位于临安国偏南方向,虽以县作称,其坐地范围足有洛阳城一半大小,县北够东西临水,往来水客载货,其热闹程度丝毫不亚于洛阳。 紧赶慢赶了七日,施嫣然和秦旭正式踏入临阳县,两人低调的装扮混杂在人流里亦是半点也不显得突兀。 秦旭揽了所有行头,将两匹马押入马厮暂管,紧跟着施嫣然漫无目的的闲逛着。 待到热闹一点的地方,施嫣然方才停下来在水果摊前挑了些水果,买账的时候笑言:“老板,我俩刚到这临阳县人生地不熟的想跟您打听个事。” “好说好说,我在这生活了三十余年,没什么是我不知道的。”有道是有钱好说话,伸手不打笑脸人,小贩老板当下豪气干云的应了。 “您可知这施记米铺?” “施记米铺?”小贩老板皱了皱眉,琢磨了半晌才恍然道:“你说的是这邱记米铺吧?” “邱记?”施嫣然扬眉。 “可不是,早前刚来时还是施记,这二余月不到就换做了邱记,大伙儿还以为换了东家,谁知还是那……”小贩老板顿住了话头,犹疑不定的看着施嫣然,“你打听这个做甚?” “这不亲戚给兄弟俩谋了个活儿,到这邱记米铺打下手。” 话音刚一落下,小贩老板的脸色霎时一变,着手就将还没捂热的铜板塞回施嫣然手里,口吻突发的不耐,“快走吧!” 被小贩老板几下推搡,施嫣然拿回手的铜板险些一个掉地,“老板,您这是?” 小贩老板板着一张脸,仿佛下了什么决定利索的将施嫣然早前挑好的水果塞到她手上,冷着声音说到,“就当我们这些做小生意的惹不起!” 招人驱离摊位,施嫣然抱着怀里沉甸甸的水果不发一言的走在前头,秦旭跟在她身后不免有些担忧一问,“嫣然,你没事吧?” “我没事。”施嫣然吭了声,沉默了半晌才道:“我只是在想他邱堂华到底是施家出来的,镇压附近商贩倒是挺有一套。” 语带嘲讽,施嫣然半垂下眼,枉她来时路上还抱有丝毫侥幸,到头来竟是半点儿也没有冤枉他邱堂华。 “施家能够创下百年基业,自然少不了诸多算计,尽管如此,历代家主却是行得正坐得端,从来就没有行过伤天害理之事。”秦旭在施家待了好些年,施家的行事作风他一直都有看在眼里。 “说来,倒是我疏于管教了。”施嫣然自嘲一笑,到底是她过于相信老一辈的人?还是他们太过于小瞧她了? “嫣然,别把一切都压在自己身上。”说到底你不过是个女儿家。后半句秦旭只敢在心里默念,要真说出口反倒显得他的不是了,毕竟作为该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又帮过她什么? “秦大哥不必介怀,我不过就是随口一说。”施嫣然偏头对着秦旭展颜一笑,转而回过头时眸底却是凝结上一层寒冰。 这邱堂华即便背着施家干尽中饱私囊之事,她至多也就把人免职了。 然而,就目前为止他已残害了两条人命,且这还是在她消息接触并不全面的情况下。 单从小贩老板那副闻风丧胆、战战兢兢的模样亦可见这邱堂华平日里有多作威作福! 邱记米铺是么?她倒要会上一会。 施嫣然在邱记米铺的斜对街上择了一家客栈,挑了个窗口面向邱记米铺的客房歇脚,而秦旭则是入住了她的隔壁。 收拾好行头之后,秦旭便下楼跟店家要了些清粥小菜端上楼,敲响了施嫣然的房门。 “请进。”施嫣然头也没回的出声,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楼下邱记米铺。 秦旭推开门进了房间,入眼的亦是这副画面,当下便将东西搁下,走至她身后随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可看出什么了?” 施嫣然点头,煞有其事的指着下方某点道:“看见那邱记米铺的牌匾没?” 秦旭视线偏转跟着遗落在牌匾上,“看见了。” “笔锋浑厚有劲,显见落笔之人平日没少练。” “所以?”秦旭不明。 “是块好牌匾。”末了,施嫣然自顾自的点头肯定,也不顾一旁呆住的秦旭,着手抚平袍子上久坐的皱褶起身去往桌旁。 秦旭愣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下意识的回头望着清粥配小菜吃得津津有味的施嫣然,不怪他反射弧长,而是跟了施嫣然这么久,她从不是个会在这种关头说风凉话之人。 也不知是他多心与否,总觉得几日分隔,施嫣然的性子变得活泼了许多…… 虽说她以前偶尔也会同他们说笑,但大多时候都处于冷情的状态,像今日这般率先言笑的情况几乎没有。 粗茶淡饭饱腹,施嫣然提议下楼走走,这一逛便直接晃到邱记米铺店前。 左瞧右看了许久也没见半个伙计上来招呼她们。 对此,施嫣然舀上一瓢米冲着里头的伙计喊道:“店家,这米怎卖?” 店里伙计闻声抬起眼皮子轻瞟了她一眼,支着头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说到,“一斤二两钱。” 施嫣然咋舌,这米是镀金了吗? “这么贵?” “买不起的就别瞎嚷嚷,少耽误我们做生意。”店里伙计一脸不耐,跟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 施嫣然挑眉,有意挑衅,“怎么?你们开门做生意的还不允许人议价了?” 施嫣然的态度成功激起了该伙计的好斗之心,他从柜台后站起大摇大摆的踏出店门来到她面前,“议价?我说小兄弟你是新进这临阳县不知粮食可贵是吧?” 语落,伙计还上劲了伸手去推施嫣然,只不过尚未落实就被在旁的秦旭一把抓住。 对此,伙计非但没有半分胆怯,反而跃跃欲试,“呦?还来劲了是吧?” 施嫣然眼尖的瞟到店里隐约闪动的几道人影,淡声唤道:“秦大哥。” 接收到施嫣然的眼神示意,秦旭松开了伙计的手,默不作声的回到施嫣然身后。 伙计揉着手腕,不屑的冷哼一声,目光转而扫向施嫣然,“到底买不买,不买就滚蛋!” 似是被伙计的态度恼到,施嫣然冷然一甩袖,“嚣张什么?这临阳县就你们一家米铺不成?我们走!” 没等她们走上两步,后头的伙计悠悠的飘来了一句,“要走的可想好了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什么意思?”施嫣然停下脚步,偏头望向伙计。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伙计耸肩,笑得好不得意,也不想再搭理他眼中的穷酸小子,转身便回了店里。 施嫣然垂眸略一思索,踱步转回客栈,往柜台前一站便问:“掌柜的,这临阳县共有几家米铺?” 正在柜台后清点账目的掌柜一时没注意到施嫣然的到来,不免被吓了一跳,缓了口气才道:“一家。” 还真是…… “在邱记吃亏了吧?”掌柜的上下扫了施嫣然一眼,抚了把胡须颇有几分神算子风韵。 “这临阳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虽是傍水而居临县近乡的也有米粮作业,怎会容得他邱记米铺一家独大?”问是这么问,施嫣然心下已然有了答案。 “客官初来乍到对这邱记有所不知也属正常。”掌柜的轻叹了一声,缓缓开口:“也不知这邱记背后有何靠山,初来这临阳县时便结交上县大人,教其垄断了他城往这运送粮食,犹记得当初有人偷渡粮食进城,被查到后可是被打得半条命都不剩,如今还躺在榻上下不来呢。” 语顿,掌柜的颇为感慨的摇了摇头,见施嫣然听得认真,不由多说了两句,“自此这临阳县都被一家邱记拖得水涨船高的,许多往来的水客宁愿赶多几里路也不愿在这多作停留,照这样子持续下去,用不了多久这临阳县就该没落了。” 施嫣然一时缄默,早前她还奇怪这客栈怎的没人入住,没成想竟是因为这邱堂华。 照掌柜的所说,这临阳县没落不过假以时日之事,届时天高皇帝远的,任谁也查不到他头上,道是官商相护又何曾不是官官相护?即使有人斗胆为民请命,一纸状书也绝不会有幸呈到殿前。 临安国明面风光,国泰民安,实则的早已外强中干,腐败不堪。 国有一明君该是民之大幸。 当然,这话施嫣然也只敢放在心里说。 第029章 洛阳施家 “不会的,掌柜。”施嫣然不免宽慰,明眸里流逝着异样神采。 施嫣然说得笃定,掌柜的却是不以为意。 “以前这儿绕是犄角旮旯也有人抢着要,现在啊……”顿了顿,掌柜的摇了摇头,“倒贴都没人要喽!” 施嫣然低声轻笑,一声揶揄:“掌柜的,这店你若不要我可就盘下来了。” 掌柜的敲着算盘的手一滞,眼皮子轻抬瞅了施嫣然一眼,那神情就好似在看傻子一样,“客官,你要想谋生便去别处,我可不想落得个欺负外地人的骂声。” 施嫣然不答,四下打量着偌大老旧的大堂,末了问:“这店可是掌柜自家开的?” “嗯。”掌柜的轻应了声,布满老茧的五指灵活的挑着算盘珠。 “做了几年了?” “算上祖辈,足有上百年头。” “现下生意惨淡,就没想过转行?” 施嫣然这话一出来,位于她身后的秦旭不由侧目看向了她,这算是提前物色人才? “没有。” “为何?” 掌柜的这才抬头看了她一眼,淡声道:“祖业传承。” 闻言,施嫣然眼里满带赞赏,话锋一转又问:“如今这店里只有你一人?” “都遣散了。” “品行如何?” “怎的?你还真想要了我这店不成?”掌柜的终是停下了手头的活儿,正眼看向施嫣然。 “就算我有心盘下,掌柜的也不肯出让不是?”施嫣然反问一句,口吻轻松得就好似在跟掌柜的探讨今天天气如何一般。 掌柜的冷哼了一声似是默认了施嫣然的说辞,见她还赖在柜台前不走,不由一问:“还有事?” 抛砖引玉将近尾声,施嫣然自是不会错过鱼儿上钩的最佳时机。 “掌柜的,可有兴趣入手对面那家米铺?” 要说早前掌柜的看施嫣然的眼神有如看待傻子,现今就是看待疯子了!敢情他在这长篇大论大半天,这主儿油盐不进? “我就是把棺材本都压上了也不够对面那家塞牙缝!” “可以见得。”施嫣然点头附和,远没有落井下石的意思,在掌柜的怒目圆瞪之前抛出,“倘若是易主了呢?” “易主?照你这话的意思还想盘下邱记米铺了?”掌柜的笑言,此时跟施嫣然说话已然失了几分认真。 “有何不可?”施嫣然反问一句,丝毫不予意识自身一副穷酸模样。 “痴人说梦!”掌柜的掷地有声的丢下这四字,随之低下头继续拨弄算盘珠,摆明了不想与之玩闹。 “掌柜的可是不信?” “不信。”掌柜的答得果决。 “既然这样,不如我们打个赌好了?”施嫣然开始下套。 “什么赌?” “三天。”施嫣然伸出三根手指轻敲了敲柜台,淡声落下,“不出三天,这邱记米铺将不再是邱记米铺。” 掌柜的不由摇头失笑,“年轻人有志气是好,却也要量力而行。有道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当心把自己也给搭进去了!” “掌柜的你只需告诉我,赌还是不赌?” 见施嫣然油盐不进,掌柜的也懒得多费口舌,像她这样子的人唯有栽了个大跟头才会幡然醒悟。 “赌注呢?” 施嫣然稍一琢磨,伸手朝秦旭要了一百两银子,沉甸甸的一袋就那样直接抛上柜台,“如若我没有兑现承诺,这一百两归你,反之,你须答应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掌柜的没有被眼前金钱所迷惑,反而小心警惕的提防起施嫣然来。 施嫣然扬眉,敢情她早前说的话掌柜的都左耳进右耳出了?不过这样也好,省得现下就被他一口回绝。 “不与苟且无关客栈,掌柜的大可放心。” 掌柜的将信将疑,拿眼瞧了施嫣然许久,心中兀自断定她在儿戏,当下便点头应了,殊不知被他所瞧不起的正是这邱记米铺的正主。 “对了掌柜的,你这地儿能否借我用上几日?”施嫣然打着商量,“这一日租金便以客栈满房为计如何?” 掌柜的闻声咋舌,这人到底是从哪个旮旯角跑来的?明知客栈生意萧条还开出这种租价,当真是人傻钱多不成? 没去揣测掌柜的想法,施嫣然好脾性的追问一句,“不知掌柜的意下如何?” 掌柜的迟疑了半会点了点头,“可以是可以……”话还没说完,施嫣然便已伸手跟秦旭要了两张百两银票置于柜台前。 “至多两日,这些可够了?” 穷了大半年,掌柜的都快忘记这百两银票长何模样了,当下不禁拿上仔细端详了会,确认上头的印章出自于丰泰商行之后不由多看了施嫣然两眼。 不得不说,除却这一身行头,此人面相极其出众、谈吐举止皆是不俗,有一跟班伴其左右,这一标配除了出来游山玩水的贵公子哥儿以外,掌柜的实在想不出来别的了。 与掌柜的协商妥当,施嫣然片刻也不作逗留,领着秦旭便出了客栈。 “接下来去哪?”秦旭跟在施嫣然身后一问,在外他都习惯了听取她的意见。 “县衙。”施嫣然落下二字,也不明说她的打算,伸手拦了个路人询问了县衙所在。 秦旭琢磨了许久也没猜到施嫣然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仅是凭借多年的认识深刻的认知到施嫣然不是个会做无用之功的人。 到了县衙,施嫣然率先信步而入,衙役上前拦人时她便祭出了邱堂华说事,“小的邱府的人,我家老爷有好东西转赠葛大人,还望衙役大哥帮忙通传一声。” 语落,施嫣然默不作声的往衙役手里塞了块银锭。 衙役攥着那块银锭掂了掂,不着痕迹的塞进袖袋里,态度较之方才好上不少,“在这等着。” 得到许可,施嫣然便与秦旭留在公堂之下候着。 没过多久,一身官服藏不住大肚腩的葛舟扬从后堂出来,端着的笑脸在见着两人空空如也的双手时僵住,不悦之色迅速更替,丝毫不见得客气的喝道:“东西呢?” 见着葛舟扬这般态度,施嫣然便知近一年里邱堂华孝敬这官的开销不少。 “这东西会有的,葛大人何必急于一时?” “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和本官这样说话!”满心期待落空,葛舟扬本就不悦在怀,现如今对上施嫣然这副不卑不亢的模样不免盛怒拂袖,“这邱堂华真是翅膀硬了,随便派两个人过来就想搪塞本官?当本官三岁孩童不成!” 照此说来,这邱堂华近日还真应允了葛舟扬什么好处不成? 思及此,施嫣然习惯性的套话,“葛大人息怒,我家老爷应下的便不会食言。” 语顿,见着葛舟扬仍旧然一脸不痛快,她才道:“只是这东西须得费些功夫才能交与葛大人,这不担心大人等急了才让小的过来知会一声。” “哼!别以为本官不知道他邱堂华打得什么主意!过些时日本官怕是寻不到他人了吧!” 听罢,施嫣然顿感意外,这话说来他邱堂华是要跑路了不成?转念一想倒也不是不能,现下临阳县留守的大多老弱病残,年轻一辈的皆去往临县谋生活,绕是邱记米铺如何独大也顶不住万人空巷。 何况他还要防着东窗事发,以免被施家洞悉。 施嫣然不语,葛舟扬当她默认,面色阴沉得足以滴下水来,“回去告诉邱堂华,给不了本官想要的东西,他就别想踏出这临阳县一步!” 心中猜忌落实,施嫣然面上的谦和散去,缓缓道出,“葛大人这话在下怕是传达不了了。” “大胆!你敢违背本官的命令?”葛舟扬冷然一拂袖,一双眯缝眼锐利的盯了施嫣然片刻,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言声质问:“本官怎么都没有见过你?” “在下初来临阳县不过一日之久,大人自然不会识得。”施嫣然许是接触多了,这会儿面对葛舟扬的发难亦是不见半分忌惮。 “你是何人!竟敢冒充邱家来人!”葛舟扬已然坐不住了,招手便让衙役上前。 “临阳皆道米铺邱记,何曾晓得这邱堂华不过区区一名代管。” 施嫣然这是拐着弯的透露自身身份,索性葛舟扬也不是个愚昧之人,稍一斟酌便明了。 “洛阳施家?” “正是。”施嫣然勾唇轻笑,任由葛舟扬打量,末了才道:“在下施允浩,乃施家现任东家。这点邱堂华应当与葛大人有所提及才是。” 施嫣然之所以敢这般断定,亦是从葛舟扬的态度看出,且就她目前收集到的消息,邱记米铺立足之前可是足有二月挂的是她施家的招牌。以邱堂华这般精明的人要想在这临阳县立足,必然会搬出施家说事,待到他站稳脚跟之后再作舍弃、从中牟取暴利! 葛舟扬心中犹疑不定,万千思绪上涌,片刻才僵着声音道:“本家疏于管教,你找本官有何作用!” 瞧着葛舟扬急于推卸责任的样子,施嫣然心中冷笑不已,这收人贿赂之时怎么不见他摆出这副大义凛然的态度? 既然已经半身趟入这趟浑水,再想独善其身就是不可能的了。 第030章 邱记残暴 “葛大人说得极是,此乃家事在下自会收拾妥当,只是眼下县城戒备森严出入多有不便,这才过来烦请葛大人行个方便废除禁令。”这才是施嫣然此行的真正目的。 废除禁令?葛舟扬心中不明,有意试探一句,“这禁令一旦废除对施当家有何好处?” “葛大人无须提点,在下从商多年自是明白这肥水不流外人田的道理。”语顿,施嫣然瞟上葛舟扬一眼,悠悠开口:“大人若是为难,在下亦可上书郡守。” 葛舟扬本意心向邱堂华,正要搪塞过去,尚未付诸行动就被施嫣然这一句话胎死腹中! 洛阳郡守何等人也? 纵然不是他的首脑其权却可直接面圣!以临阳县现下情况如若传到殿前,圣怒一发他这葛家上下均难逃一死! 光是想着,葛舟扬便惊出一身冷汗来。 他与邱堂华勾结压榨平民不过是暂时现象,近日来他们已经有所收手,而邱堂华亦也答应过他将救命药材寻来,明明只需再等些时日这临阳县便会回归正轨。 孰料竟是半道杀出了个施家来! 洛阳施家百年基业广识官僚,又岂是他一小小临阳县地方官可以得罪的?出了差池他邱堂华可以跑路,可他又能跑到哪里去?届时天下之大已是没有他的一处安身之处! 当然,这些都是最为糟糕的情况,眼下他还没被逼到那个地步,或许他…还可以挽救! “瞧施当家这话说的,这临阳县到底还是本官做主,不就是一项禁令,有何难的。”葛舟扬笑得谄媚,讨好之意溢于言表。 “如此,在下且先谢过葛大人了。”施嫣然报以一笑,在葛舟扬寄以厚望的目光下淡然补充,“既然葛大人已经答应帮忙了,郡守那边在下便无须再行叨扰。” 闻言,葛舟扬压在心口的大石头总算落地,急于在施嫣然面前证明自身立场一般,回身就吩咐起衙役,“传令城门口,废除米粮运送禁令!” “葛大人,在下还有一事相求。”初步目的达到,施嫣然自然要朝往终极目标进展。 还有?葛舟扬倍感心惊,明面上亦是不动声色,极其慷慨的应下,“只要是本官力所能及的,施当家但说无妨。” “这事不难,说到底还是取决于大人的态度。” …… 日落西山,施嫣然只身回了客栈,大堂里已然掌起了两盏油灯,泛黄的光芒柔和着客栈冷清的氛围。 见着掌柜的不见,她即刻上了楼,轻手轻脚的愣是没发出一点声音来。 回到房中,施嫣然于黑暗之中摸到了藏于榻下的包袱,取出其中的一套素色女装换上,拢了拢秀发仅用一根簪子固定好,旋即将换下来的衣服塞回包袱里,系上面纱下了楼。 楼下大堂依旧没人,施嫣然绕过楼梯去往后堂,小心的避开了正在厨房忙活的掌柜,径自从后门溜了出去,绕了一圈又回到南街上。 此时的街道正处萧条,偶有几名摊贩顾着收摊,往来行人亦是寥寥无几。 美目细扫一圈,施嫣然也没发现任何可疑人物,正了正身端着姿态款款路过邱记米铺。惹得几名正在门外收拾米粮的伙计纷纷停下手头动作,目光追随着她曼妙身姿而去。 施嫣然在若干贪婪的目光下踏入恒源客栈,赶巧的碰上了从后堂出来的掌柜,轻咳一声恢复原有声线道:“掌柜的可有空房?” “有!姑娘可是一人?” “嗯。”施嫣然点头,状若头回进店的四下打量了下,客观给出评价,“这店虽旧但胜在干净,给我来间上房吧。” 掌柜的虚心接受,笑道:“姑娘喜欢住面朝哪一面的房间?我给您安排。” 施嫣然望过二楼,随手指向她原先住的隔壁间,“就这间。” “好,姑娘且随我来。”掌柜的欢快的应了,取了盏灯连忙在前引路。 上了楼,施嫣然随着掌柜进房掌了灯,随之交代一句,“晚食及沐濯水送到房里即可。” 掌柜的应好,下楼便将他早前做好的饭食端到施嫣然房里,索性在她之前有人入住,晚市采集多备了些食物,虽谈不上极好却也不见得怠慢。 于此,深知客栈情况的施嫣然亦是没有多说一句,简单用过饭食之后便洗了个澡,和衣躺在床上没过多久便睡了过去,一夜相安无事。 翌日 临近中午时分,去往临县收购米粮的秦旭大张旗鼓的回来,雇人帮忙将几大车米粮推到恒源客栈门口,这般大阵仗当下便吸引了不少行人注目。 掌柜的闻声从客栈里出来,见着秦旭拉着几大车东西,便问:“这是?” “米粮。”秦旭极简的答了二字。 “米粮?”掌柜的怔怔的重复了声,视线一转重新扫向几大车,“哪儿弄的?” “临县。”回答完毕,秦旭直接招呼上人卸货。 见此,掌柜的连忙拦下了他,“这是要做甚?” 秦旭凉薄的睇了眼跟前的掌柜,惜字如金的吐出二字,“卖米。” “不可!”掌柜的反应亦是极大,面上难掩着急之色,“昨日咱们不是说好不会给客栈招来祸端的吗?” 秦旭没有理会掌柜的叫嚷,帮忙搭把手的将米从车上卸下,急得掌柜的又要上前,索性一道声音及时的插入他们。 “掌柜的,这卖米怎么就成祸端了?” 掌柜的闻声回头,心系客栈的他也没去在意施嫣然‘凭空’从客栈里走出,只道:“这邱记米铺就在对面,你们在我这卖米不是祸端是什么?” “掌柜的无须担心,我有分寸。” 施嫣然胸有成竹的态度并不能让掌柜的宽心,他一个火急火燎道:“你又知道些什么?这邱记米铺能有现今地位,除了官府帮衬以外,余下的便是得益于他们自家残暴的手段!” 两家斜对面,掌柜的对于邱记米铺的手段可谓了然于心。 施嫣然把眼一抬,淡声一问:“掌柜的口中的邱记残暴指的可是他们为争地盘而不惜伤人性命?” “你既然清楚,为何还要……”掌柜的一时气结,恨铁不成钢的瞪着施嫣然。 “官商相护,他邱记能结交官府,为何我便不能?”施嫣然不介意把话挑得明白一点。 “你……”掌柜的不免语塞,要劝告她量力而为却又事实胜于雄辩,满腹狐疑终是化为一句,“你当真有把握?” “不然掌柜的以为我这米从何而来?”施嫣然凉薄一问,如若没有十全把握她又怎会轻易冒险? 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他邱堂华既与葛舟扬狼狈为奸,是以自身利益而不择手段。故而,昨日从县衙回来后,她才折腾上那么一遭,防的正是这葛舟扬的临时反水,与之来个杀人灭口。 掌柜的默不作声,心中稍一琢磨便对施嫣然的话信了大半,他是见证过临阳县盛衰的人,自是清楚临阳县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而今,‘他’既能无视这条规定将这米粮运送进县,可不正是与官府打好交道的迹象? 思及此,掌柜的心不由稍稍放宽,瞧着施嫣然的眼神虽不是全然信任却也多了几分许可。 将掌柜的默认看在眼里,施嫣然偏头转向秦旭唤了声,“秦大哥。” “嫣然,你没事吧?”秦旭低声轻问,上下审量了施嫣然一便,确定她人没事之时悬了一夜的心方才归于原位。 “一切安好,秦大哥你且歇着去,这里便交与我。”施嫣然一眼便看出了秦旭眸里藏不住的疲惫,奔波了一夜着实难为他了。 秦旭淡然一笑,抬手揉了揉施嫣然的发顶,满带宠溺道了声,“好。” 尽管在他心里仍想留下来照看,可他却是清楚以施嫣然的性子断然不会允许他这般,故而只得不放心的交代一声,“有事喊我。” 施嫣然点头应下,望着秦旭上楼的背影暖心一笑,旋即充当指挥的让那些帮工以客栈门为过道,将米粮分摊两边。 事后,施嫣然又给了他们些许小钱,让他们绕着临阳县走上一遭,将邱记米铺对面恒源客栈低价售卖米粮的消息传播出去。 仅是半柱香的时间,留守临阳县的老少妇女均都赶来一睹为快,在确认米价低下时一哄而上,场面一时混乱交加。 “大伙儿不用争抢,都先排好队慢慢来。”施嫣然站在台阶上望着下面难以控制的人群,谨防出现踩踏事件,缓了口气大声说到,“安静!听我说,不然这米我就不卖了!” 施嫣然这话成功的教那些争先恐后的人们停了下来,一个个的拿眼瞧施嫣然,噤若寒蝉的生怕她一个反悔真不把这米卖给她们了。 “诚如大家所见,今日送来的米粮只有二十担,为确保每家每户都能吃得上饭,每户限购两斤。” 话音刚落便有人开始抱怨了,对此,施嫣然亦是体恤宽慰道:“大家伙儿放心,明早这时候来还是会有米粮放售。” “该不会明日过来这米价就上涨了吧!”人群中有一道男声响起,道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这点你们大可放心,明日照价出售,但凡有我施记米铺在的地方,便不会存在高价宰客的情况!”施嫣然安抚着人心的同时不忘宣扬自家招牌,为的就是让对面观望的邱记米铺听个清楚,好回头去跟邱堂华告状。 不出施嫣然所料,这边正如火如荼的把米粮贩售,那头的邱记米铺便有伙计前去邱府报备,余下的伙计则摩拳擦掌的过来找茬。 “喂!上边那个!”人群外围几名伙计撸着袖管,叉腰朝着施嫣然喊话。 施嫣然闻声瞟上他们一眼,不予理会的低下头帮衬掌柜的给上前的人收账。 见此,邱记米铺的几名伙计顿时面子一个挂不住,他们在这临阳县平日里都是横着走的,几时受过这等窝囊气?当下三三两两的上前推开人群,仗着自身优势的挤到包围圈内。 带头的伙计正是昨日接待施嫣然的那人,只见他一个来势汹汹的将一妇孺推开,也不管她怀里还抱着孩子,就往施嫣然面前那么一站,指着她的鼻子骂道:“喂!臭小子!本大爷跟你说话呢没听见?” 施嫣然垂眸极致淡漠的看向伙计,缓声开口:“凡事讲究先来后到,若要买米请到后面排队。” “买米?”伙计挑眉重复,四下观望了会,就近抓起一把米放到施嫣然面前,任由其点点从指缝里流逝落地,末了抬脚在上面碾压辗转,“这一把米能值几个钱?” 伙计的行为惹恼了一干旁观者,然而碍于邱记在临阳县的恶霸,他们亦是敢怒不敢言,只得将目光投向于施嫣然。 “掌柜的上称。” 施嫣然这一发话,直教掌柜的傻眼,这是要直接扛上了? “客官,您答应过我的……” 掌柜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施嫣然抬手打断,“掌柜的只管去做,出了任何问题均由我担下。” “呦!口气倒是不小啊!敢跟我们邱记作对,你小子胆子挺肥的啊!”语落,伙计一脚就将那担米踹倒,挑衅的看向施嫣然,“这样是不容易清算?” “足担百斤,一斤二钱共二十两。”施嫣然手拿账簿画下一笔。 听罢,伙计顿时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整个恒源客栈门口都充斥着他的笑声,他捂着笑疼的肚子指着施嫣然跟一众伙计说到:“他这是在跟咱们算账呢?” “少跟他废话?直接砸!”一脾气暴躁的伙计挥舞着拳头喝了句,就近拎起一麻袋就将里头的米粮尽数倒在地上。 有了这一开端,接下来的十余担米无一幸免,在地上堆起了一座又一座小山,偶有个别伙计来劲儿了还在上头狠狠的踹上几脚。 对于这场闹剧,施嫣然一直站在台阶之上观望,全程就没有要插手阻止的意思。 直到他们消停,她才执笔在账簿上添上另一笔,“十四担又八十二斤,一共二百九十六两四钱,附加刚才的二十两,则三百一十六两四钱,你们当中谁要付账?” “哈?还敢索赔?看来是砸的还不够啊!”伙计左右一个示意,几人纷纷上前就要闯入客栈,这下急得掌柜的连忙拦在他们前头,“不可!不可!” “糟老头子!给我死开点!”说着,带头的伙计伸手揪起掌柜的衣襟一把将他推向施嫣然,后者则眼疾手快的扶住了他。 眼见他们进店,掌柜的还想上前,却被施嫣然一把拉着离开了正门口,及时的躲过了飞出来的不明物体。 待到那块黑影落下砸在米粮上,众人方才看清他是邱记米铺的一名伙计,未等他们明白过来情况,紧跟着又有几道人影飞了出来,叠罗汉似的压在一块,顿时哀嚎声连绵不绝。 秦旭从客栈里踏步而出,冷峻的面孔有着令人退避三舍的寒意,阴沉的眸子一转扫过在场的围观人群,目光落到施嫣然身上时,眸底寒意尽褪,绷着的脸面竟是柔和了几分。 他走至她身旁,低沉的声音亦是如故温和,“没被伤着吧?” 施嫣然淡然摇头,不答反问:“吵着你了?” 秦旭颔首轻点,这里不比施家大宅,门口稍一有动静整个二楼都听得到,何况他心系于她也歇不下。 “这几人要怎么处理?” “送去衙门。” 施嫣然的话音刚落,便有中气十足的一道男声接上,“住手!” 第031章 瓮中捉鳖 邱堂华领着一干家仆位身人群后方,因秦旭背对着他挡住了施嫣然,故而他也没看清膈应他米铺的是何人,只是隐约之中听着声音觉得有些熟悉。 直到秦旭转过身面相他,邱堂华这才意识过来,瞳孔猛地一个收缩,视线进而偏向他身后,试图穿过他看清被他挡住的人! 他不该在洛阳么? 怎么会跑来临阳县? 如果他在这里,是否意味着跟他说话的人正是施允浩? 邱堂华仔细回想方才短短响起的四字,不会有错的!就是他施允浩来临阳县了! 这么说,他在临阳县的所作所为施家已然知晓了? 对!没错!应当是这样!否则他们绝不会一声不吭的就跑来临阳县了! 只是,他的保密工作一直做得不错,又是如何传到的施家去的? 邱堂华琢磨不透,心下思绪千百回转,甚至都没来不及思考对策,他的眼帘就撞入了一道纤瘦的身影,隔空与那双仿佛可以洞察世间任何阴暗的眼睛对上,当时心头一震。 这双眼睛世间再也寻不出第二人来,有如夜幕之上高悬的皎月,清冷丝丝渗透人心。 “东家……” 近乎呢喃般的二字从邱堂华嘴里溢出,他整个人就跟魔怔了一般呆在原地,致使原本趾高气扬的家仆们一个看一个的有些拿不准。 “邱掌柜,别来无恙啊。” 四周一片寂静,施嫣然的声音乍然响起,拉回了邱堂华神游的灵魂,他皱褶爬满的脸上快速的闪过一抹惊慌,这点亦是被她捕捉到了。 施嫣然微微上扬嘴角,有如春风般的笑意竟是教在场大多人沦陷其中,直到她轻启薄唇,宛如溪流潺潺的声音从中溢出,“怎么?时隔一年,邱掌柜便忘了自家主子不成?”他们方才回过神来。 几秒僵凝,人群瞬间炸开了锅,嘴里眼里探讨的皆是施嫣然话里的意思,他们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穿梭,竟是不愿相信年纪轻轻的施嫣然会是老态龙钟的邱堂华的主子! 感受到人群里扫射过来的探究,邱堂华面色一沉,稳下心神的他抬起眸来望向施嫣然,只唤了声,“施当家。” “邱掌柜何时与我这般生疏了?犹记得以前你可是一口一个东家叫的热乎。” 施嫣然这人性子冷是冷了点,待人接物方面却从不会失了礼数,面向家族老一辈的员工更是报以三分尊重,但今她却句句不离主仆尊卑,甚至以主子的姿态去睥睨邱堂华。 邱堂华近乎下意识的避开与施嫣然的对视,深知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了退路,心下稍稍琢磨便开始为己托辞,“去年施家盘地的一切费用我均已还清,现下这米铺早已不属你施记。既然不属,我自然无须以你为东家。” “不属?”施嫣然挑眉,玩味的睨着邱堂华好一会,末了侧目瞥了秦旭一眼,后者即刻意会的从怀里掏出两张判书交予她。 “邱掌柜可看好了,这地契、房契白纸黑字可都标着,我施家有权享有南街第十一地段五十年的使用权。”语顿,施嫣然笑问:“这才不到一年…啊不,二余月,施记怎么就变成邱记的了?” 人群议论声此起彼伏,但凡不是个傻子都能听出来施嫣然话里的意思,只是他们没有想到一个邱记背后竟暗藏着这等肮脏! “真是没有想到……”有人唏嘘不已。 “实在是家门不幸啊!施家怎就出了邱堂华这么个败类!”有人痛惜扼腕。 “养条狗都比养个人强!”有人唾骂暗讽。 等等杂乱却又清晰的声音均传入邱堂华耳里,只见他眯了眯冷冷盯着施嫣然手里的两张判书,冷不防一笑:“施当家当真以为你手里的判书有效?” “不然?” “哈哈!果真是年少无知啊!”邱堂华感慨一句。 “邱掌柜这话何解?”施嫣然状若不明。 话到这份上,邱堂华也不打算藏着掖着了,“你也不想想,我既已生二心,又怎会乖乖的将地契和房契交给你。” 在邱堂华眼里,施嫣然不过就是一个毛头小子不足为虑! 然而,正是这份低估教他从一开始便败了。 “如此说来,真正的房契、地契都在你那儿?”施嫣然抛出在场人的心声,清冷的眸子里有如一滩死水一般波澜不惊。 “没错!”邱堂华掷地有声的落下二字,转而当着所有人的面从袖口里摸出两张判书,态度嚣张的在人前摊开,白纸黑字的仅与施嫣然的相差一个人名、一块官印。 “都给我看好了,我才是这邱记米铺的当家做主!” 就在邱堂华将手中判书晃荡于人前时,施嫣然哑然失笑,清朗的笑声重新将他人的注意力集中到她身上。 “照邱掌柜的意思,我这手里头的判书还有假的了?” 邱堂华冷哼,讽刺的目光自施嫣然身上辗转,只道:“去年我给施家汇入的总账可是添了一笔房地契费用,你若识相的便赶紧离开临阳……” “如若我不呢?”施嫣然快声打断,好整以暇的看着邱堂华,这份淡然亦是教在场人有些捉摸不透。 “念在已故东家的份上,我这才不跟你计较。你若不走,我有的是办法让你乖乖离开!”话到最后,邱堂华的眼里已然隐隐涌现了杀意。 “例如?”施嫣然扬声道破:“杀了我?” 邱堂华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施嫣然的话。 这一表态又在人群当中掀起一阵喧哗,道他狼子野心的也有,说他忘恩负义的也罢,各种极具贬义的词汇都被他们拿来套用在邱堂华身上。 “邱掌柜与其有这心思,倒不如好好想想该如何收场。” 他邱堂华所谋之事可以逃得过其他人,却是瞒不了施嫣然。 邱堂华眉心一跳,语速飞快落下,“你这话什么意思?” 眼波流转之间,施嫣然含笑的睇着邱堂华,“邱掌柜该不会天真的以为你手里的判书仍有效吧?” 对付邱堂华这种人最好的办法便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你……”邱堂华锐眼一眯,目光进而遗落在堆积如山的花白米粮上,稍一琢磨便明白过来,“你去见过葛舟扬了?” 谈起堂堂县令大人,他亦是没有半分敬重。 “邱掌柜的以为呢?”施嫣然将手里的判书收起,放入怀中。 邱堂华抿唇不语,一张老脸阴沉得几乎可以滴下水来,他万万没想到这葛舟扬竟会背叛他转投施嫣然!更教他想不到的是,施嫣然竟然早已备好一手! 到底是他太过于低估她了!然而,到头来他低估她的事又何止这一件? 施嫣然眉眼轻挑,望着斜街而来的大队衙门人马,回眸笑道:“这场闹剧也该落幕了,邱掌柜有什么话就跟葛大人去说吧。” 顺着施嫣然的目光望去,邱堂华亦是看到了衙门来的人,眸光阴鸷的瞪了施嫣然一眼,随之冷然一拂袖,背着手大步朝着那行衙役走去。 伴随着邱堂华的离开,他的那些狗仗人势的伙计自然也没敢多留,一个个相互搀扶着正要离开,却听得施嫣然道了声:“慢着。” 当下一个个如遭雷劈的顿在原地,有个别鼓起勇气回头看她,笑比哭还难看,“有事吗?” “没事。”施嫣然不以为意,就在伙计们松了一口气之时才道:“只是问问,这欠下的三百一十六两四钱谁要偿还?” 几人的脸色当场变得异常难看,若是他们早知道这小子有这么大的来头,他们又怎会仗着邱堂华撑腰来惹事?现下连他邱堂华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何谈保得住他们? 但是! 这三百余两也不是他们之间谁能拿得出来的! 别看他们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在邱堂华的眼皮子底下愣是不敢贪污一分,绕是这月钱也被他们潇洒败光了,又哪里会有余钱赔偿施嫣然? 尽管如此,他们却都不作吭声。 “怎么都不说话了,刚才砸东西的气势去哪了?” 闻言,伙计们均都哭丧着一张脸,要知道您老来头这么大,就是给我们一百个胆也绝对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啊! 想归想,他们依旧谁也不肯吭声,生怕一不小心就当了这出头鸟。 “既然都不说话,我看你们不如蹲牢房去吧。”语落,施嫣然也没给他们个反应机会,偏头扫了秦旭一眼,后者即刻意会的走至他们面前。 一听要蹲牢,这几人瞬间就慌了,也顾不得什么的朝施嫣然跪下,“施当家,是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们一回!” 饶了他们,谁又来饶了她? “你们平日仗着邱堂华撑腰残害百姓的事情做得还少么?这牢你们蹲得不亏!”兀自下完定论,施嫣然稍一拂手,秦旭腰间的佩剑一个出鞘,直接抵上他们的脖子。 见状,那几名伙计哪敢不从,一个个连忙高举起双手从地上爬了起来,在秦旭冷若寒冰的注视下挪开步子朝前。不管怎么说,这蹲牢房也比血溅三尺要强! 闹事的都清场了,围观群众却是缓不过劲来,他们还以为会爆发一场史无前例的混战,结果…就这么平淡的结束了? 当然,这只是吃瓜群众的看法,当事人可不这般认为。 施嫣然目送着秦旭押着几名伙计消失在南街尽头,清冷的眸子掠过一抹寒芒,转而面向底下余热未散的人群说到,“事态发展至今,实属施家管教不严,以致在场诸位饱受米价摧残、多少人背井离乡!” 语顿,施嫣然伸手跟掌柜的要来了账簿,“以示歉意,今日这米粮权当施家布施,在场给了钱的可以上前领回。” 施嫣然的话音刚一落下,便有一道声音接过,“既是布施,这地上的米粮……” 伴随着这道声音落实,有多少人的目光都投落在地上堆了一堆又一堆的小米山上。 对此,施嫣然亦道:“你们如若不嫌弃取走便是,待我明日收回这邱记米铺,定当放粮三日,每户十斤。纵然不足以弥补施家的过失,但还是希望你们能够收下。” 施嫣然说的诚恳,底下人听得认真。 他们本就没有谁将这份过错归咎于施嫣然身上,现下一听她这话更有甚者跳出来为她说话,“施当家的大可不必介怀,谁没有个看走眼的时候,眼下这奸人已然伏法,临阳县回归太平,我们大伙儿也都不用背井离乡了!说起来还要感谢施当家来得及时才是!” 此话一落亦是响起了大片附和声。 施嫣然望着底下人群,不由得有些怔然,她还以为一旦今日一事闹开,临阳县人会将全部过错都推到她身上。结果,他们非但没有如此,反而拥护起她来?这波澜不惊的心湖仿佛被投下了一颗石子泛起圈圈涟漪,头一回的她从人心当中感受到了极致的善意。 话说这头,秦旭押着几名伙计抵达衙门,将人交接给衙役之后便作势离去,实则的却是悄然翻墙进了县衙后院。 后堂房里,葛舟扬及邱堂华正面对面坐着。 葛舟扬吃了口茶,率先开口:“照约履行,本官保你出县。” 邱堂华冷哼一声,却道:“你我本就一条船上的蚱蜢,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本官与你不同,这灵血草可以再寻,失了这官位便是什么都没了。”葛舟扬放下茶水,偏头睇着邱堂华,显然是想他能够理解。 对此,邱堂华冷然一笑:“大人要弃车保帅也可以!但别忘了,我手头可是有你近年来贪赃枉法的种种物证。” 当日他既可以拖葛舟扬下水,又怎会任由他今日独善其身?纵然留上那么一手对己亦是弊大于利,却是牵制葛舟扬不二之选! 一旦这本收录他种种贪赃枉法的清单呈到上面,届时迎接他葛舟扬的便是万劫不复! 于这点,葛舟扬亦是清楚,当下笑言:“邱老兄这是认真了?本官不过就是在说笑,这要真投了施家的阵营,又怎会邀你在此一叙。” “最好是这样!” 被葛舟扬阴了一回,邱堂华这会儿对他已然没好脸色可给了。 但他葛舟扬既还能好声好气的跟他说话,便说明他还不想跟他撕破脸皮,这对他来说倒不失为一线生机。 “本官寻你过来是想听听你的意见。” “意见?”邱堂华冷不防一笑,饱含讽刺的两眼扫向葛舟扬,“大人不是心里已有主意,还问老夫做甚?” 说到底,邱堂华还是气不过葛舟扬阴了他这么一回。 “邱老兄这话可就冤枉本官了,本官若不做做样子又怎能骗得过他。”话虽如此,葛舟扬归根究底的不过是想给邱堂华下个马威,近来的他可是愈发的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邱堂华没有戳破葛舟扬那一点小心思,于他来说现下远不是闹翻的时候。 “以葛大人的意思……” 邱堂华不挑明,葛舟扬知道他是在等他表态,他能爬到今日的地位又岂会是愚昧之人? 昨日他确实是被施家小子一番话给唬住了,静下心来仔细一想却是觉得不为妥当,万一这尘埃落定他人回到洛阳告上他一把,届时他还不是一样难逃一死?更何况邱堂华手里还捏有他的命脉,一旦他出了事这东西便会送到州府手里…… 既然鱼和熊掌注定不可兼得,他也惟有舍鱼而取熊掌也! 要怪就只怪这施家小子命不好,偏偏惹上了他们! “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教他有来无回!” …… 秦旭挂在房梁上默默的听完他们之间的计划,旋即原路返回客栈,将他们所谋之事道给施嫣然听。 “证据……”施嫣然垂眸,半敛的眼帘教人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 “要不要我去邱府一探究竟?”秦旭问。 “无须。”施嫣然果断拒绝,话锋一转又问:“这州府大人可是在路上了?” 秦旭沉吟了会,初步估量,“以马车的脚程明日应当能到。” 收购米粮不过是个幌子,他连夜奔波而去的真正目的是拦下州府启程苏州的马车。 早在他们来临阳县之前,便曾在汶县遇到过回乡接亲的苏州州府,索性在其没当上州府之前,施嫣然便与之结交,关系向来不错,故而他们两人还在汶县耽搁上一日。 施嫣然半眯起眼,眸里满带算计,“既然他葛舟扬处心积虑着让我们有来无回,我们何不礼尚往来给他来个瓮中捉鳖。” 待门口的人流疏散,已是日落时分。 掌柜的钻入厨房忙活,秦旭及施嫣然自是没闲着帮忙收拾外头残留的米粒、米袋,待到他们整理妥当进入客栈时,掌柜的已从后堂拿了几副碗筷出来。 “水我已经烧好了,眼下客栈里也没什么吃食,姑且将就一晚吧。”掌柜的说话带有三分敬意,倒不是忌惮于施嫣然的来头,而是她今日面对邱堂华等人的魄力教他刮目相看。 施嫣然坐下,淡然扫过桌上四五碟小菜,却是注意到掌柜的摆放上四副碗筷,当即状若不明一问:“掌柜的,还有人没到?” “可不是,这昨日来了一位客人,今日也没见她下来过,倒是奇怪……”说着,掌柜的抬头望向二楼,正要挪步上楼便听得施嫣然一说:“这人该不是跑路了吧?” 秦旭执起筷子的手一滞,末了又恢复自然的夹了块东坡肉放入施嫣然碗里。 “我看着不像。”掌柜的没把施嫣然的话当一回事,取了盏灯上楼。 敲了敲房门半天没人应也不见里面有掌灯之时,掌柜的不由推门而入,进去仅是在房里看到了床头柜上静置的包袱,人却是不知所踪。 下了楼,掌柜的满面疑惑,直看着施嫣然摇头。 施嫣然索性放下筷子一问:“掌柜的,你这般看着我摇头,可是我有什么不对?” 掌柜的摇了摇头,兀自摒弃了人家姑娘跑路的怀疑,“这姑娘兴许是有事出去了。” 毕竟下午他们忙得晕头转向的,这一时没注意到人出去了也正常,何况这人的包袱不还留在房里? “但愿如此。”施嫣然也懒得跟掌柜的争论,这人一旦死脑筋起来不论如何也扳不回来,何况她看中的无非掌柜的这点。 思及此,施嫣然便问:“掌柜的可还记得昨日与我打的赌。” 掌柜的思绪一个回笼,没好气的瞅了施嫣然一眼,“没忘。” 无视掌柜眸里的不友善,施嫣然语不惊人死不休,“所以,掌柜的准备好卖身了?” 秦旭咀嚼的动作一滞,缓缓咽下嘴里的食物,瞅着掌柜的一脸谈虎色变便知他误会了,当下给予解围,“她的意思是要你照看米铺生意。” “照看米铺生意?”掌柜的喃喃重复了遍,目光不由得转向施嫣然无声征询,见着她点了点头当即又陷入了沉思,片刻才道:“也不是不可以,两家处于对面,这平日里我可以帮你盯着点。” “掌柜的,我要的不是让你帮我盯着。”语顿,施嫣然对视上掌柜不明所以的两眼,悠悠吐出下半句,“而是管着。” 话到这份上,掌柜的若还听不明白,他这大半辈子生意也算白做了。但他却是不能应下。 “不可!” “有何不可?” “这种事不该是找个信得过的人坐镇才对么?” “掌柜的没看到?这邱堂华在施家做了二十余年,不也说叛变就叛变?”施嫣然凉凉说到。 “那你也不能病急乱投医啊!”早前还夸施嫣然年轻有为的掌柜的这会儿只想撬开她的脑壳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掌柜的你这话我就不乐意听了,我也是经过慎重考虑才决定请掌柜的帮忙的。” 尽管动这个念头之时全然胡来,秦旭在心里头默默补了句。 掌柜的被施嫣然堵得一时哑口无言,瞅了她老半天才问:“你要我做什么?” “当我施记米铺的掌柜。”话音一顿,施嫣然将掌柜的复杂的神色看在眼里,继而补充了句,“当然,我不会要求你关了这恒源客栈,只是请你在闲暇之时帮忙照看一下米铺,这工钱则以米铺的收入抽取二成红利。” 第032章 被摆一道 掌柜的皱了皱眉,这二成红利可是不少,虽说现下临阳县不为景气,但只要没了高昂的米价,假以时日流失的人流量还是会回来的。 “掌柜的意下如何?”有道是强扭的瓜不甜,施嫣然自是不想强迫掌柜的为她谋事。 “这事我可以应下,至于这抽取二成红利便免了。”说到底,这事还是他赌输在先,他有义务去履行赌约。 于这点,施嫣然没有强求,她深知现下说再多只会适得其反,掌柜的不要到时她偷着给便是。 落定主意,施嫣然没再说话,执起筷子继续用食,而被他们忽略在旁的秦旭已然放下了碗筷。 用完晚食,施嫣然上楼沐浴,故意在房间里兜兜转转,不时的站在窗外给楼下盯梢的人提醒她就住在这间。 直到掌柜的关了门熄了灯,她才套回女装到隔壁躺下,而秦旭则是跟着藏身于房内守着她。 临近子时时分,轻巧的撬门声从隔壁房传来,秦旭睁开眼,来到床头前摇醒施嫣然。 两人竖起耳朵听了会,秦旭将手里握着的茶杯掷向墙面,进而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潜入屋里的两名黑衣人顿时一惊,连忙将床上的东西连带着棉被裹起,纵身跃出了客栈往着河岸方向奔去。 伴随着他们的离去,秦旭亦是翻窗跟了上去,轻易的就在两名黑衣人面前暴露。 一看后头有人追赶而来,两名黑衣人均加快了速度。 而被抛在后头的秦旭则有意放水的保持着一定距离,将近河岸之时他才提速追了上去。 眼见双方距离被缩短,两名黑衣人却一反常态的停下,将肩上扛着的棉被一个丢在地上,紧跟着像是触发了什么信号一般,四周涌出了数十名黑衣人。 见状,秦旭心头一震,刚要撤走便被一道异常熟悉的声音打断,“既然来了又何必着急着走。” 他闻声望去,只见葛舟扬在一干衙役的簇拥下从暗处现身,火光映衬下的脸面有着一览无余的嘲讽。 秦旭冷若冰霜的眸子自葛舟扬身上转过,沉声一问:“邱堂华呢?” 葛舟扬森森笑道:“你们主仆二人不是很聪明么?怎么会想不到邱堂华现下何处?” 秦旭握着剑柄的手一紧,不想再作耽误的挥舞着剑锋斩杀近身而来的黑衣人,每当包围圈出现一个缺口很快的便有人补上。 河岸这头还在血战,客栈这边亦是剑拔弩张。 “老夫当真没想到,这堂堂施家东家竟会是个女儿身。”邱堂华位身于一干家仆面前,一双锐眼淬毒般的流连在施嫣然身上。 施嫣然靠窗而站,美目一转扫过满屋子挤满的人,心下明白他们这是被反算计了。 尽管如此,她的脸上仍是一片平淡,“邱掌柜没想到的事又何止这一件?” “小姐该不会指的是明日这州府进县一事吧?”邱堂华阴笑,早在秦旭潜入县衙时,便有暗哨盯着的杀手察觉,更是在其走后通知了他们。 这一批杀手可是葛舟扬为了对付施嫣然专门招来的,要不是多亏了他们,今夜恐怕他们又要被这两小儿给摆了一道了! “如此这般,倒是我小瞧你了。”施嫣然不着痕迹的后撤一步,腰间抵上窗柩。 似是看穿了施嫣然的动作,邱堂华冷然说到,“事到如今,我劝你还是乖乖就范,免得多受折磨。” “人生在世总归是要拼上一二,不拼又怎知结果如何?”语落,施嫣然断然没给邱堂华反应过来的机会,翻身一跃跳下楼。 见此,邱堂华漫不经心的上前一看,本以为会看到施嫣然摔个半身不遂,结果入眼的仅是有人先行一步的接住了她! 秦旭不是被葛舟扬引走了么?这又是哪里冒出来的人? 未等邱堂华捋顺,他即刻招呼身后几名黑衣人追上,现下首要的不是纠结这些有的没的,而是把人追到! 谋事至今,他又怎能让一个黄毛丫头坏了他的好事!这人就算要走,也绝不能是活着离开临阳县! 邱堂华阴鸷的眸底泛起丝丝狠辣,当下亲自带着一群家仆下楼迎头追赶。 施嫣然被人扛在肩上,一路颠簸震得她有些反胃,眼见后边有人追来,连忙提醒:“他们快追上来了。” 扛着施嫣然的暗卫没有吱声,他们现在已经远离了县门口,四下除了一片竹林以外别无其他。若是不带着人跑,以他的速度早已甩开那群半吊子杀手了,照这种速度下去迟早会被追上,届时打斗起来他便顾不了她了。 思及此,暗卫顿住在半空中飞奔的身影,将之推入竹林里,“我来拖住他们,你找个地方躲起来,千万不要让他们找到!” “你顾好自己!”施嫣然交代了句,深知眼下不是婆婆妈妈的时候,当即便提着裙摆快速的钻身进入竹林,借着被竹叶隐没部分的月光在竹子之间穿梭。 作为弱势群体她必须要保护好自己,否则辜负的将是他人的一番好意。 尽管不知这人是何来头,又为何一路跟着她来到临阳县,最为起码的可以确定他对她并没有恶意! 跑出不远,她就听到了刀剑碰撞的激烈打斗声,当下脚下迈开的幅度不免更大。 “撕拉”一声划破竹林沉寂,施嫣然停下来回头望了一眼,夜色朦胧下依稀可见有两道身影在竹林里快速穿梭朝着她这方向赶来。 没有过多犹豫,施嫣然蹲身躲进一旁的灌木丛中,稳下心神屏息以待。 很快的,两名黑衣人便来到了施嫣然所在的方位,其中一人捡起挂在竹尖上的布料断言:“是这方向没错!快追!” 施嫣然灌木丛里蹲了一会,确定两名黑衣人追远之后,方才出来跑往北面,尽管身处危机她也没有乱了方寸,基本方位仍旧分辨得清,这个方向尽头的延伸处便是大道上! 施嫣然的急中生智为她争取了不少时间,等到两名黑衣人其中一人追回来时,她已经快要出了这片林子。 素来听力灵敏的黑衣人发觉到不远处有马车驰近,当即也顾不得其他的将手里的长剑尽可能瞄准十米开外跑动的身影掷出。 纵然感受到了危机,施嫣然依旧没能避开,剑尖贯穿没入了她的臂膀,疼痛仿若潮水一般冲击脑海,疼得她不免闷哼出声,脚下一扭径自的撞上了一旁的翠竹。 她回头望着不远处疾驰而来的身影,咬紧牙关钻出竹林,一时之间没稳住身子踉跄了几步直接跑到大道上。 伴随着一声长吁,骏马前蹄高扬,在距离着施嫣然半尺之远的地方腾空踢踏着。 抑扬顿挫的马鸣声不绝于耳,胡恒拉着缰绳警惕的望着马前这个突然从林子里跑出来的女人喝道:“来者何人!” 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施嫣然当场愣在原地,熟悉的男声教她回过神来,抬头望着骑在高头大马上的胡恒,蒙上一层薄灰的眸子重新亮起了光芒。 “胡兄!” 清冷的捎带急切的声音荡破沉寂,骏马之上的胡恒愣是没能反应过来,细细端量了马前之人正要开口询问时,后方马车车帘被掀起,一道富有磁性的温和嗓音率先扬起,“拦下他!” 胡恒本以为主子是要他拦下面前来路不明的女人,结果眼角余光却是瞥见了一道从竹林里飞身而出直取施嫣然项上人首的黑影,当即顾不得琢磨主子到底要他拦谁,两脚一蹬马鞍借力奔向那人,率先铲除了最容易造成威胁的黑衣人。 从马车上下来一个男人,五官精致且俊美异常,修身锦白长袍随着他的动作垂落,云袖之间金线勾勒出一珩字。皎洁的月光洒落,在他周身附近镀上一层白光,朦胧出尘得仿若谪仙。 他踏步朝着施嫣然走去,尚未近她的身就被护卫拦下,“大人小心!” 顾珩生好看的眉型一皱,目光自两名护卫身上辗转而过遗留在施嫣然身上,丹唇轻启:“本官认得她。” 闻言,两名护卫狐疑的瞅了施嫣然两,迫于顾珩生的命令不得不让开,握着刀柄的手却是一紧,暗暗提防着他们眼里那个来路不明的女人。 “州府大人……”施嫣然在看到顾珩生时绷紧的神经一个松懈,眼前一黑身子不由往前一倾。 顾珩生及时伸手扶住了她,清澈的眸子倒映着她的狼狈,“你受伤了。” 施嫣然抓着顾珩生的手缓了缓,偏头扫了眼贯穿整个臂膀没出一截的剑尖,额前冷汗浸湿睫毛模糊了她的视线,吐息混乱道:“还死…不了。” “处理伤口要先。”语落,顾珩生屈身将她抱起,无视一干护卫不赞同的眼神,将人抱上了马车。 胡恒望着隐入车帘后方的自家主子,愣了半晌都没能缓过神来,眸底一个凌厉将手里提着的黑衣人首脑往林子里直接一丢,下令道:“进县!” 车厢里置放两颗夜明珠照亮,顾珩生轻抬起施嫣然被长剑贯穿的左手,血水顺着剑尖滴落在他的云袖上,“忍着点,有点疼。” 施嫣然这会儿已是虚弱的半句话都不想说了,仅是点了点头传达自己的意向。 见状,顾珩生拉出暗格从里头挑出一瓶止血作用的药粉撒在左右两端的伤口处,在没确定有没有伤到她的筋脉之前,他也不敢轻举妄动,惟有将血止住到了县上再给她寻一处医馆。 只是,这路上注定要耽搁一程。 “大人,前面有一路人马过来,看样子似乎在找什么人。”胡恒在临近县门口的地方看到了大队人马,当下便掉头来到马车旁知会顾珩生一声。 顾珩生低眸睇了眼昏睡过去的施嫣然,道了句:“进县要紧,其他稍后再议。” 第033章 君归之时 邱堂华带着家仆一路赶来,以他们脚程自然比不上练家子的,很快就被抛在后头,出了县门也没见着半个人影,继续往前便见前方一大队人马过来。 邱堂华本是没有在意的,转念一想却又觉得有些不大对劲,这队人马乍一看不过平常的商队,纵然带刀也说明不了什么。 然而,他却忽略了一个基本的问题。 现下已是一更天过了,城门早已关闭又怎会无故放行? 思及此,邱堂华一双锐眼直勾勾的盯着马车,仿佛要透过浮动的车帘看到里头的人或物。 正是因为心里有所猜忌,他才不敢贸然拦车,只得在车队过去之后吩咐几名识目的家仆跟了上去。 胡恒骑着马缓下速度与马车并行,进而提醒了顾珩生一句,“大人,后面有人跟着我们进县了。” “不必理会。”顾珩生透过车厢把话传递到胡恒耳里。 “这几人看着像是来找这人的,大人当真认得此女子?”出门在外,胡恒以保护顾珩生为第一要职,故而实在不想徒增些没必要的麻烦。 唉!谁叫他们大人太过于心善了!以至于都看不清这人心可畏了。 胡恒正伤春悲秋着,车里沉默了半晌才有声音接替,“你不认得她?” 他可是光凭声音便听出了来人,尽管当时她满身狼狈与平日的自信骄傲相差甚远,他还是一眼就认出她来,不管一个人的外表如何变化,眼神总是骗不了人的。 “我该认得她?” 胡恒糊涂了,仔细回想似乎此女子认得他,当时还喊了他胡兄来着……胡兄胡兄,脑海里有一道熟悉的声音重叠,下一秒一张雌雄莫辨的俊脸跳了出来,宛如惊雷一般吓得他双腿一个夹紧马腹。 马儿停在原地,胡恒呆呆的望着马车缓缓前进,直到车队快要消失在他视线范围里,他才策马跟上重新与马车并行,“大人,她是施……” “嗯。”胡恒的话没说完,便被顾珩生应声垄断。 接收到顾珩生的示意,胡恒没再说话,满脸胡渣的刚毅脸面上不免有些别扭,一想到往日里那个客气尊称他为胡兄的施家东家其实是个女的时……他就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一定是在做梦…对吧? 自欺欺人着,胡恒伸手不予留情的狠掐了自己大腿内侧一把,当下疼得泪花都飚了出来,狗娘的!这竟然是真的! 相较于胡恒的不淡定,顾珩生对于这个结果倒是没有大多意外,甚至可以说早在之前与施嫣然接触当中便有所发觉了,只是一直都没有机会得到验证,而今事实呈现在他面前时他才会认为本应如此。 或许,在他心里早就没把她当做同性看待。 思及此,顾珩生半垂下眼睇着怀里的施嫣然,抬手间微凉的指腹抚过她蹙起的眉峰,似乎是想抚平她内心的不安。 一路前行到了就近的一家医馆,胡恒率先下了马,几乎没有多余耐性的直接踹开了医馆的大门,怦然一声惊得隔壁几户都从睡梦当中醒了过来。 这种简单粗暴的方法虽不是顾珩生赞同的,然事有轻重缓急也算目前最快速有效的方法。 医馆的大夫被惊醒,套上衣服去往前堂一看便见大队人马闯了进来,一个个面色凛然不怒自威的竟是教他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胡恒留下,其余人去门外守着。”顾珩生抱着昏睡过去的施嫣然踏入店里,交代一声之后径自来到医馆大夫面前,“大夫,这剑伤要如何处理?” “跟我来!”大夫亦是一眼瞧见他怀中人被长剑贯穿的左手,当即也没计较这些人大半夜的扰人清梦,连忙带着他们去往后堂。 做过一系列检查,大夫确定没伤及经脉时便准备取剑,事先将一块软木塞抵住了施嫣然的牙关,谨防她一个疼痛不慎咬到了舌头。 “你来按住她的肩膀,你去控制她的双脚,以免她一个醒来乱用。”大夫严肃的交代了一声,这种事可不是在说笑的,这一个弄不好加剧了伤口不说,极有可能还会废了一整条手! 被大夫随意吩咐的顾珩生、胡恒二人均没有异议的分工合作,由顾珩生负责肩膀,胡恒负责两脚。 一切准备完毕,大夫将施嫣然的左手放在床榻边,着手握住剑柄,抬头瞥了眼顾珩生、胡恒二人,在他们开始施加力道之时快狠准的将贯穿臂膀的长剑笔直拔了出来,鲜血顷刻呈柱状喷射,点点洒落在施嫣然的后背上。 “唔——”因着肩膀和双脚都被按住,痛醒过来的施嫣然也没能动弹一分,咬着软木塞的牙关深陷,苍白的面容上迅速被血色所充斥。 “忍忍,一会就过去了。”顾珩生终是不忍的道了句。 在意识到有人给她处理伤口时,施嫣然冷静了下来,清洗、止血、上药、包扎不过一刻钟之内搞定的事,在她感官里却宛如度过了半年之久。 汗水浸湿了布衫,她的身子也从最开始的绷直化为难以抑制的颤抖。 顾珩生心疼的为她拭去脸上的汗水,着手取下她口里咬出两排牙印的软木塞,安抚一声,“没事了。” 施嫣然轻抬起眼睑,被汗水朦胧的两眼里头一回生出丝丝脆弱,“帮…我……” 顾珩生蹲下,伸手握住她无力抬起的手,“你要我帮你什么?” “秦…秦大哥……” “秦旭?”顾珩生征询确认。 施嫣然张了张口正要回他,沉重的倦怠感如潮涌般席卷而来,当场没能挺住的把头往桌上磕去。 索性顾珩生眼疾手快的接住了她,望着再次昏睡过去的人儿低眸思索,转而从怀里掏出一块印鉴递给胡恒,“交代下去,全城封锁不予放行。”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作为苏州州府他是没有这个权利管辖隶属平庚州的地方。然而,人命关天,他也不得不破坏官场规则,待日后再向平庚州州府请罪便是。 “是!”胡恒接过,即刻便退身出去。 邱堂华接到家仆消息时顿感不妙,掉头返回县里直奔邱府,收拾家当带着一行家仆就要渡船逃跑时,却被分布在河岸码头的护卫拦下,匆忙之下邱堂华选择跳水逃匿。 而截下邱堂华的护卫亦从他的包袱里找到了一本账目,转送州府手里。 顾珩生翻看一两页,顷刻就下令让人搜查县衙。 葛舟扬这会正致力于折磨秦旭,全然不知外头已乱作一团。 只见他圆滚滚的身子端坐在太师椅上,两手执着一杯香茶品着,一双看不到眼珠子的眯缝眼在秦旭身上辗转流连,“你不用瞪我,过一会你那主子就该来陪你了。” 秦旭两手被绑在架子上,两脚被套上了铁球,长长带着勾刺的鞭子一鞭又一鞭的从他身上落下,所过之处血肉绽开,一身白色里衣均被血色侵染、破烂不堪的挂在身上。 而本该弥漫着萎靡之气的他一双眼睛冷冷的盯着葛舟扬,眸底没有任何情绪、温度却教人不寒而栗。 葛舟扬真不知该赞赏他的侍主还是该佩服他的忍耐,终是汇聚了一句,“所谓关心则乱,可惜了这么好的苗子。” 最是这种人不易收服,倘若他有几分动摇,或许今日也无须受这么大的罪。 秦旭没有说话,也是说不了话,扛到现在凭的无非就是他的意志力,身体各方面早已濒临极限。 “下手轻点别把人玩死了,本官还没欣赏够呢。”话虽如此,葛舟扬看着竭力的一鞭又一鞭落在秦旭身上时,眼里却是兴奋的。 只是他的这份兴奋没有持续多久,转而便被恐慌所取代,在衙役的禀报下扭着身子快步去往前堂。 胡恒见着葛舟扬出来,目光一转扫向两名下属,“去看看。” “慢着!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擅闯公堂!”葛舟扬明知这行人的来头却是不愿去接受。 而胡恒则直接出示了苏州州府的印鉴,“我等奉大人之命搜查县衙。” 语落,他也不给葛舟扬反应的机会,即刻命令下属四散开去,自己则待在公堂之上与葛舟扬大眼瞪小眼。 端了姿态许久,葛舟扬心下的不安愈发浓重,当即试探性一问:“不知州府大人如此兴师动众所为何事?” “大人这话的意思怎么像是早有预料州府大人会一行临阳县?”胡恒凉凉的瞥了葛舟扬一眼,论职位身份他还是得尊称葛舟扬为一声大人。 “没有的事,下官只是在为没有远迎州府大人而心怀抱歉。”葛舟扬冷汗涔涔,生怕一个说错暴露了自己,殊不知记录他种种罪行的证据现已到了州府手里。 胡恒斜睨了葛舟扬一眼,可笑于他这副唯唯诺诺的模样,背负着双手静候着下属搜查的结果。 不消一会,两名护卫左右搀扶着满身带血的秦旭上来,“头儿,人找到了。” 见着往日惺惺相惜的人儿沦落至今,胡恒半眯起眼扫向葛舟扬,眸底划过一抹凌厉,“葛大人,请吧!” 葛舟扬不免心惊,“去哪儿?” 胡恒实在懒得跟他废话,左右示意两名护卫把人押上。 这一举止惹来的又是葛舟扬的不满,“你们凭什么抓我!” “下官也是奉大人之命,葛大人有什么不忿就去跟大人说吧!” 语落,胡恒一个招手示意两名护卫把人先带出去。 待到耳根子一片清静之时,他才走至秦旭面前上下打量着他,一句问候:“还没死吧。” 秦旭抬起低垂着头,没有温度的瞟了胡恒一眼,张口发出极其虚弱的声音,“她…怎么样了?” “她?”胡恒歪头故作思考,拿眼角瞅了秦旭片刻,才道:“指的可是施家小姐?” 胡恒这话一落招来的无疑是秦旭饱含杀意的眼神,这要是搁在往日里胡恒多少还会忌惮,至于现在嘛…不过纸老虎一只。 他要不趁此机会消遣两句又怎对得起他曾经受过的气? 故而,秦旭被胡恒烦了一夜,最后不得不以昏睡躲过了他。 隔日临阳县一夜权变的事传遍临县近乡,皆道现任县令被押入大牢听候发落,而一直以高昂米价压榨百姓的邱记也正式被施记接手。 而施嫣然也兑现了放粮三日的承诺,致使南街从一大早到晚始终排着一条长长的取粮队伍,而做安排到施记米铺做苦力的自是胡恒遣来的护卫。 不过两日,顾珩生遣送平庚州州府的书信批了下来,隶属平庚州范围的临阳县县令葛舟扬因贪赃枉法被革职,而新任县令也由平庚州州府不日派遣上任。 除却邱堂华跳水之后下落不明以外,临阳县的麻烦总算告了一段落。 施嫣然本打算在临阳县多待两天,让秦旭把伤养得差不多再回洛阳,结果却在收到洛阳送来的书信时不得不提前上路。 “路上小心。”顾珩生送着施嫣然上了马车嘱咐了一声,转而便交代起充当车夫的两名护卫,“一切顾好。” 倘若可以顾珩生是想陪施嫣然回一趟洛阳的,但身处要职,他在这路上也耽搁不了多少时日,惟有派遣两名护卫一路护送多少让他心安。 出了县城,施嫣然将手里的书信转交给秦旭过目。 书信没有署名,内容仅有一句“君去之日周女殒,君归之时洛阳恨”。 “周岑岑死了?” 洛阳姓周的人又与施家接触的并不多,近日频繁往来的也仅有周鹤一家,故而秦旭才敢断定话里的周女指的是周岑岑。 且其并非正常死去,而是有人蓄意为之,这点可从内容直指施嫣然为凶手看出。 “秦大哥,你说会是谁想害我?”施嫣然没有正面回应秦旭的问话,而是抛出了根本的问题。 毕竟对于洛阳现下情况,不是远在临阳的她们说得准的。 “卫家。”秦旭不假思索的道出。 “卫家?”施嫣然重复了一遍,垂眸睨着手上摊开的书信,末了摇了摇头,“不是他。” “在洛阳最想置施家于死地的莫过于卫家。”秦旭提醒了一句。 第034章 喧宾夺主 有道是一山不容二虎,他卫家几时不想把施家彻底搞垮?就像她施家也想整垮卫家一样。 两家争斗至今,上百年未有结果,反倒起了反作用督促对方前进,这样的延续任谁也不会乐意看到。 如今到了第四代,也就是施嫣然这一代尤为显著,近年来施家拓展了不少生意,大小产业均有涉足。 作为死对头,卫家自然不会放任不管。 尽管在他眼里,卫家的家业与施家的较之只多不少。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秦大哥你不觉得目标过于明显了吗?”反而让人怀疑真假。 何况…… 施嫣然仔细揣测着书信上的字迹,这字迹总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就和某个人身上的气息一样内敛却又不失疏狂,道是字如其人也不为过。 “照这般说来,幕后者要害的不是施家,而是他卫家了?”秦旭对于这个说法报以既定。 “也不是不无可能,保不准这人还想连着两家都踩上一脚。”施嫣然将书信折好放入怀里,这件事的导火索不过是要两家的争斗激烈化。 “嫣然,你变了。” 本是在琢磨周岑岑一事的施嫣然乍一听秦旭这话不免有些怔然,抬眸与之对视,“秦大哥?” 秦旭抿了抿唇,话锋一转道:“我不在洛阳的那几日,听他们说你和卫戍臣走得有点近。” 语罢,他暗自打量着施嫣然,照以往了解,她必然会失笑着反问他从哪里听来的不实谣言,但今……她却低眸沉思了。 这个态度无须探讨,已然说明了一切。 若是连她都不清楚自身和卫戍臣走得近了,这种无意识的状态才是最教人心惊的。 斟酌了会,秦旭还是问了出口:“嫣然,你该不是对他动情了吧?” 施嫣然听得直摇头,有些哭笑不得的望着他,“秦大哥,你在说些什么?我怎么可能会对他动情。” 听罢,秦旭悬在心头的石头总算落定,转而一声交代,“他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切莫跟他有过多来往。” “嗯。” 洛阳卫府 卫戍臣没来由的打了个喷嚏,当即剑眉一蹙,抬手免了楚香兰递上来的手绢。 楚香兰缩回手,满目关怀的睨着卫戍臣,“表兄,近日是不没休息好?该不是感染风寒了吧?” “兴许吧。”卫戍臣不甚在意,眺目望着门外,也不知他捎去的书信送到她手上没有。 “表兄,要不我去给你熬贴药汤预防一下?”楚香兰提议。 “免了。”卫戍臣显然心绪重重,对楚香兰的态度不冷不热,甚至也没道一句就直接离开了前厅。 望着卫戍臣伟岸挺拔的身影远去,楚香兰十指绞着手绢,轻咬了咬下唇,杏眼里流露出种种不甘。 几日过后,施嫣然乘坐的马车终是抵达了洛阳。 施嫣然挑起帘子一角往外瞧了瞧,街道上依旧热闹要紧与往常的别无异样。 敛了敛思绪,她放下帘子倾身上前,“两位大哥,麻烦右转直走。” 充当车夫的护卫应了声,照着施嫣然的吩咐右转直走,一直走到尽头也没见她喊停,其中一人这才掀开帘子一问:“施东家,接下来要往哪边走。” “左转吧。”施嫣然淡然一说,待帘子垂下后与秦旭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一致的意思。 兜兜转转了洛阳一圈,施嫣然才在没人的巷口处让护卫停下,随之便让他们回了给顾珩生复命,自个儿则与秦旭来到施家后院后门。 试着轻推了一把没能推开院门之后,秦旭便抱着施嫣然纵身跃过围墙,经过这几天赶路的休养,他身上的伤已然好得差不多,只要不是什么撕扯的大动作基本不会造成伤处崩裂。 两人并肩一路去往前院,庭院里的物品尚且保留完好,值钱的一些家当却被官府查封,府内冷冷清清的无声宣告着人走楼空。 望着眼前偌大了无生气的庭院,施嫣然微眯了眯眼,“看来,他们是当我畏罪潜逃了。” 方才绕着洛阳走了一圈下来,她亦是发现他们施家的产业均被查封,甚至连这施家大宅也不放过。 说到底,是她没有意识到事情发展的严重性。 在她以为里,纵然是被直指为杀人凶犯,官府至多也就全城通缉,不会在尚未确认的情况下查封她施家在洛阳的所有产业。 除非他们找到了确凿的证据,否则实在说不过去。 “你且在这儿待着,我去查探一下情况。”明白事态严重,秦旭交代了一声,旋即顺着后院摸出施府。 施嫣然在原地站了一会,进而抬脚穿过庭院去往大厅。 大厅里桌椅上已蒙上一层灰,依稀可见查封之日距今遥有些时日。 捻着指腹上的灰尘,她低眸稍加思索,转而步伐坚定的踏向施府大门口,几乎没有过多犹豫的将门拉开,以至于上面贴着的封条也被牵扯着掉下一半。 虽说施府与卫宅斜对面,但这一条道上也只有他们两家府邸,平日里鲜少有人途径,因而上次管家在卫宅门前闹事才没有惹来好事者围观。 近乎没有半本迟疑的,施嫣然挪步就朝着斜对面的卫宅步去。 两名守门的家仆瞅见施嫣然,各自以为眼花了的揉起眼睛。 待其中一人反应过来人真的站在他们面前时,即刻出言嘲讽:“这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干了苟且之事的人都敢堂而皇之的出现人前了!” “可不是,这看着人模人样私下里却尽干些伤天害理的事。”另一名家仆则打起了配合。 两人一唱一和的把施嫣然从上到下嘲讽了一遍,素日里两家各自阵营本就互看对不顺眼,一旦一家遭难落井下石才是常态。 施嫣然冷眼睇着两名卫府家仆,静候着他们说完,末了才道:“我要见卫戍臣。” “哪儿来的过街老鼠?我们少东家岂是你说见就能见的!” “某些人最好自觉投案去,说不定这官府还能看在往日收了不少好处的份上免了死刑。” 愈发刻薄的话语传入耳里,施嫣然半眯起眼,当即转身便往自家门口步去。 见着施嫣然进入施家府邸,两人进行了以下对话: “快,去报官,让官府的人来抓人。” “不成!管家要看我不在一个怪罪下来,这饭碗可是要丢的!” “这帮着打击施家只会立功,管家又怎会怪罪你?” “有这等好处,你怎么不去?” “我不去还不是想把这功劳让给你!说不定这还能从官府那拿到赏钱呢。” “真的假的?” “我骗你做什么,快点……” “你们在这里吵些什么?”管家迈过门槛,不悦的看着两人。 “刘管家。”两人心惊,齐刷刷的喊了句,继而面面相觑之下才道:“我们刚刚是在琢磨着去报官。” “报什么官?” “这施家东家回来了!” “在哪?” “施府里!” 管家瞅了他们好一会,直接一人赏了一个爆栗子,“都不好好干活,瞎做什么白日梦!” “天地良心!管家,我们真的看见她走进去了!”两人齐刷刷的指认。 “还说是吧?”管家作势又要追打他们,只不过没得落实的就被他们一一避开了去。 见此,管家气得吹胡子瞪眼,怒道:“你们今日就在这里罚站一天,哪也不许去!” “管家……” 管家没理他们二人的哀嚎,大步迈入府里,即刻转至书房去通知卫戍臣。 施嫣然进入施府以后并没有离开,她在等卫家请官府的人来抓她。 只是这官府的人没等到,倒是迎来了卫戍臣。 “多日不见,这卫少东家还是喜欢上房揭瓦啊。” 卫戍臣闻声从房檐上跳下,踏步进入屋里,“这半余月不见,施东家不也改不了话里带刺的毛病。” “怎么?某些人做了还见不得人说了?”施嫣然拿眼瞧着卫戍臣,悠悠然的态度丝毫不像逃命的状态。 卫戍臣自来熟的坐到施嫣然旁边的座椅上,“如今这世道,绕是不做也不见得不会被说。” 闻言,施嫣然眸光微微一闪,侧目瞥着卫戍臣,“堂堂一个卫家少东家,这么些年了怎就学不会不喧宾夺主?” “卫某倒是不知施东家几时成了这官府中人了。” 言下之意便是现下你施家被查封,一切所属官府监督。简而言之,官府才是现下施家大宅的主人,而你既非官府中人,我又从何而来的喧宾夺主? 然而,施嫣然这句喧宾夺主的意思又岂止如此,这点卫戍臣纵然看穿亦也不会道明。 既然有人有心装傻,施嫣然自然撬不开他的嘴,惟有旁敲侧击试图教他露出马脚来。 “怎的只有卫少东家一人前来了。” “不然,你又当如何?”卫戍臣含笑一问。 “难道不是怕我跑了才过来堵人的么?” 卫戍臣改口不用表面上的客套,施嫣然自是不会跟他虚与委蛇。 “有时候真想撬开你这脑袋瓜子看看里面到底藏了什么宝。”卫戍臣支着下巴兴致盎然的望着她。 施嫣然挑了挑眉,听这话的意思还教她给说对了? “所以,你故意给我捎的书信目的就是引我归来?” 卫戍臣适时垂眸敛去眸底的波澜,抬头时却是幽幽一叹,“当真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 施嫣然勾唇莞尔,回头睨着大批闯入府邸的捕快,薄唇轻启淡声说到,“谋事者不以自身为谋,你当真以为承认了我便不会信你?” 卫戍臣低声轻笑,这话可不正是在暗讽他把别人都想得太阴暗了,不过不管她心里怎么认为,只要她信了这事便可。 只不过,卫戍臣还是过于低估了施嫣然对他的了解,他愈是坦然的揽下一切,她便愈发的明朗此事与他无关。至于其中暗藏的、不想让她接触的层次她也上道的避开了,只希望这场风波过后潜藏在暗处的人不会再拿她施家向卫家开刀,否则…… “施东家,请配合我们走一趟。”率领众捕快的人还是裘捕头,难得的是他对施嫣然的态度仍旧有着几分客气。 “有劳了。”施嫣然点头,自觉性的起身跟随着裘捕头踏出施家。 秦旭匆忙赶回时,只见卫戍臣在大厅上坐着,至于施嫣然却是不知所踪,稍一琢磨他便了然于心。 “果然是你搞的鬼!” 话音一落,长剑出鞘,秦旭飞身直奔卫戍臣。 卫戍臣漫不经心的抬手用扇柄格挡开他刺来的长剑,妖冶的桃花眼轻挑,冷然一说:“是我做的又如何?” 攻势被化解,秦旭心头一震,眸光一凛杀意弥漫,身形一转连带着偏转了手里的长剑划向了卫戍臣的脖颈,“要你命!” 卫戍臣低腰往后一仰险险的避开了长剑,进而一个抬脚将他踹开,与此同时迅速的拉开了两人的距离,优雅的撤开扇子摇着,“要我命也得有本事拿。” 秦旭冷笑,“倒是不曾想这堂堂卫家少东家竟还是个练家子。” “不过强身健体罢了。”卫戍臣的态度不冷不淡、不愠不火,视线不经意落在他的腹部处,两眼微微一眯,“你受伤了。” 秦旭闻声睇了眼渗出浸透袍身的一小块血色,冷然道:“足够要你命了!” 语落,他再次蹬腿借力上前,与卫戍臣从大厅打到庭院,本就负伤在身的他很快就落入下风,身上多处伤口崩裂在袍身上开出朵朵殷红。 卫戍臣用扇柄抵开秦旭,借力一跃又拉开两人的距离,“你们在临阳县发生了什么?” 若是只有一处伤口便也就罢了,偏偏的以他身上伤口的密集程度可见近日形成,回想起派出去保护的暗卫迟迟没回音信,卫戍臣不由得蹙起眉头,暗忖这庄家的人还趁他不备悄悄的跟了过去? 倘若是这样,他又何必多此一举的在洛阳上演这么一出? 就在卫戍臣心绪千百回转时,秦旭执起长剑出其不意的攻向了他,“连我们的行踪都了如指掌,送信告诉我们洛阳情况的也是你吧!” 原本他还以为送信人是施家的人,但今仔细一想,当时他们一行并没有告诉任何人,又哪里有人给他们通风报信! 何况这送信的人要真为施嫣然的好,便会在信中写清楚缘由,又岂会是短短一句含糊不清的话? 这分明不过是他卫家故意设下的圈套!吃准的便是他们不会弃施家于不顾! 第035章 栽赃嫁祸 卫戍臣堪堪避开了要害,长剑擦过他的臂膀,挑开了布料露出里面的肌肤,仅是眨眼功夫便渗出了一道血丝。 他睨着秦旭没有否认,“是我。” 闻言,秦旭眸底杀意迸发,长剑挥舞间招招向着他的要害逼去,只不过以他现下的余力根本奈何不了他半分。 “你确定要继续跟我耗着?再耽搁下去可是会见不着最后一面的。”这话卫戍臣自然是在危言耸听,但是拿来对付秦旭无疑是最有效的。 秦旭收了攻势,冷冷的睇了卫戍臣一眼后翻身跃出施府高墙,全然不顾自身的伤势直奔衙门。 衙门里,刘成天候在端坐在主位上的郝有谏身旁,一双绿豆眼不断的往站在堂下的施嫣然瞄去。 “跪下!”惊堂木一拍,郝有谏板着一张老脸喝道,丝毫不念往日与施嫣然的情谊。 施嫣然闻声而跪,纵然往日她与官府交好无须行跪拜之礼,但今堂堂郡守发话了,她又岂有不跪之理? “不知大人传草民过来所为何事?”尽管跪着,施嫣然的态度仍是不卑不亢。 郝有谏眯起一双老眼仔细的盯着她看,说实话他也不大相信施嫣然会做出那等事来,只是事实摆在他面前也容不得他不信! “你为何要奸杀周鹤之女?” 郝有谏也不拐弯子,他只想知道这施嫣然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明知周鹤之女是他郡守未来的媳妇,还奸杀了其?这完全就是公然打他的脸! 倘若今日之事不给出个交代,甭说周家不会放过她了,就是他也不会轻易饶了她! “奸杀?”施嫣然皱了皱眉,本以为这是一起杀人嫁祸,竟不想这起案件性质还是奸杀…… 似是看出了施嫣然的茫然,郝有谏一个拍案定夺,“传人证物证!” 伴随着郝有谏的声音一落,早已候在堂外的周岑岑身边的丫鬟上了堂,而物证则是所谓的一块玉佩。 望着那块青玉,施嫣然微微眯了眼,这块玉早在她临阳县之前便丢了,遥记得是在聚香园回府一路上丢的,当时也不甚在意,不成想竟会被有心人士拿去利用。 思及此,堂上的郝有谏已是开口质问她了,“这块玉佩是在周鹤之女闺中捡到的,在此之前丫鬟每日都会打扫屋子里里外外,倘若当日你并无进府又何来的玉佩之说?” “回禀大人,这块玉佩草民不久之前便丢了。”自知辩解无用,施嫣然还是说了。 “照你这话说来,这块玉佩还是周鹤之女偷了你的?” “大人……” “大人,我周家之女出身名门望族怎会行偷盗之事!” 前一句大人乃施嫣然所唤,后一句大人却是出自匆忙赶来的周鹤之口。 施嫣然轻抬起眼,直视着郝有谏落实,“正如周老爷所说,周家小姐出自名门望族,自小受过良好家教,为人草民也接触过,确是个知书达理行为检点之人,断然不可能行偷盗之事。” 这话一出来,不仅堂上的郝有谏懵了,就连堂下的周鹤也糊涂了。 他那小女儿平日里是个什么样的脾性周鹤又岂会不知,虽说断然不可能行出偷盗之事,但面对对象是施嫣然又另当别论了。 毕竟她的一门心思放在施嫣然身上,难保不会做出什么不妥之举。 这点相信身为当事人的她心里亦是清楚,明明只要一口咬定岑岑对她芳心暗许许久,到时便能够轻易的推脱掉物证一说! 可是?她却没有! 周鹤实在不明白,她这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施嫣然的想法很简单,她要的不是官府寻不出证据暂时戴罪于她,而是今日清清白白的从这公堂踏出去! “草民的意思是有人蓄意已久,先是偷盗草民随身之物,后又在草民去往临阳县之时栽赃陷害。” 施嫣然的话音刚落,旁边跪着的茴香便不由分说的指认她。 “你撒谎!当日下午分明是你闯进我家小姐院落,说是有要事与我家小姐商讨,故而遣散了下人!待我回房去叫小姐用食之时,小姐已是…惨遭奸人凌辱,死不瞑目!” 说完,茴香已然泣不成声。 施嫣然仔细端量着茴香,这丫鬟她有印象,跟在周岑岑身边的,想也是多少知道周岑岑对她的心思,故而不会凭空捏造实情来咬断她。 能教她咬断的,惟有那么一回事。 念此,施嫣然便问:“你当日看到的当真是我?” “还能有假?”茴香急急的抬头回了句,随之又瘫下身子继续哭着。 “那你可记得我当日穿着打扮,行为举止又有何异样?” 茴香闻言停下哭泣,泪眼朦胧的打量了施嫣然一会,肯定一说,“当日装扮与你今日一致!” 至于行为举止有何异样…… “行为举止与往日别无不同,就是对待我家小姐的态度冷了许多……” 茴香恍然意识到,纵然他日施嫣然拒人于千里之外,礼数方面却是周到客气,又哪里会是当日那副冷硬刻板、盛气凌人的态度? 绕是心中不明,茴香也断然不会将这番有利于施嫣然的说辞托出。 在她心里早已认准施嫣然就是杀人凶手! 与这边的对证完毕,施嫣然回眸迎上郝有谏的注视,“大人可曾听说过江湖有此能人异士,擅长易容之术。” 郝有谏仔细一琢磨,倒是觉得不无可能,扪心自问他还是不大相信以施嫣然这种精明人会犯下这种错误,还糊涂的留下物证、教人看了去。 “你的意思是有人假扮成你对周鹤之女行不轨之事?” “大人明鉴。” “你可有不在场证明?” 然而,纵然他相信了又如何,最为主要的还是要看周鹤信否。 思及此,郝有谏不免看向堂下听审座上的周鹤,只见他阴沉着脸,饱含血丝的两眼直勾勾的盯着施嫣然,恨不得在她身上盯出几个洞来! “大人,这点不妨询问当日守城的护卫。” 听罢,郝有谏即刻命人前去找来当日驻守城门的护卫。 没人对质,公堂之上陷入一片沉寂,护卫尚未招来,秦旭倒是直闯公堂,后在施嫣然的示意下退至一旁听审。 待当日驻守城池的几名护卫前来时,他们都对施嫣然出城一事有所印象,然而指认的时间却与施嫣然说的对不上。 对此,她的说辞是,“大人,又可曾听说过西域蛊事?” 意在暗指几名驻守护卫被人下蛊操控了,按理来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只是连着两回都托辞于莫须有的东西上,任谁也不会信她。 这不,一直沉默着的周鹤就跳出来了。 “荒唐!什么西域蛊事、易容之术!你就是要脱罪也该找个有说服力的借口!” “施某人身正不怕影子斜又何须借口一说,正巧西域蛊事在下也略通一二,这才看出他们这样是被人下蛊了。”无中生有之事又非他人专利,施嫣然亦可气都不带喘一下的盗用。 不过说实话,连她都开始佩服起暗处之人来了,不管其用的是什么方法让这么些指认她,起码这一出栽赃陷害已然达到了应有的作用。 真想会会,洛阳几时出了这等能耐之人。 “有何证据?”郝有谏适时开口,提醒这两人公堂之上还是他做主。 “这点大人差人去将这周柳氏请来便知。” 郝有谏闻言望向周鹤,这事关他周家夫人什么事?后者亦是一脸不明的回望着他,难不成他家夫人也被下蛊了? 将信将疑,郝有谏下了令,“传周柳氏。” 不时,周柳氏急忙赶来,在见着施嫣然时直扑了过去嘴里嚷嚷着要给自家女儿索命,索性一旁的裘捕头等人眼疾手快的及时拦住,这才避免了施嫣然的脸被抓成花猫。 眼见周柳氏理智全失宛如市井泼妇,郝有谏虽可理解她丧女心痛,却也不得不碍于公堂之上,当下惊堂木一响,冷声喝道:“肃静!” 许是被这一声惊堂木给吓到,周柳氏顿了顿稍稍冷静了下来,浑身的力气仿若被人抽干瘫软在地,憔悴的面容尽是被泪水所淹没。 “本郡将人传来了,你又有何交代。”回归正题,郝有谏看向了施嫣然,似乎是在等着看她还能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行此蛊事必当寻一处僻静无人之处。”语落,施嫣然抬眸端详着郝有谏、周鹤二人,亦是在他们开口回绝之前落话,“当然,一两个人跟随旁观还是可以的。” 郝有谏仔细斟酌考虑了会,随即将目光转向周鹤,这毕竟是他周家死了人,作为曾经的亲家,一切还是要顾虑他的感受。 眼见周鹤迟迟不作表态,他也只好将目光重新放向施嫣然身上,“你可确定行此蛊事不会伤及周柳氏?” “大人姑且宽心,不过一点迷惑人的小把戏,伤不了人。”施嫣然给予承诺,而后许是觉得力度不够,又道:“倘若周夫人出了事,草民岂不落实了这罪名?” 郝有谏一听觉得甚是有理,当即便询问起周鹤的意见,“周亲家以为呢?” 周鹤倏然间离座,冷不防一拂袖,“哼!老夫活了大半辈子都没见过这等歪门邪道,今日倒想长长见识!” “既然周亲家允了,依你看这衙门里又有哪处地方合适?” 言下之意便是除了衙门以外,她哪也别想去。 施嫣然又岂会不知郝有谏这等心思,到底是爬到郡守之位的人。 “后堂即可。” 说到做到,郝有谏严令禁止他人靠近后堂一步,自己则带着周家夫妇以及施嫣然去往后堂。 刚一落座,郝有谏就发话了,“开始吧。” 这听施嫣然说的邪乎,他自然也生出几分好奇,只是惊喜没有惊吓倒是有一出。 突然间,施嫣然一个跪地,在屋里三人不明的注视下说到,“草民有罪,无意欺骗大人,只是此事事关我施家未来,断然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挑明。” “这么说来,西域蛊事是假的了?”郝有谏是何等人也?稍加琢磨便明白过来她的意思。 “正是!”施嫣然应得也是没有半分心虚。 “胡闹!有什么是不能在公堂上说的?”郝有谏怒目圆瞪,好一个施家东家,居然连他也敢骗!倘若今日她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届时无须他周家出手,他必然要治她一个枉法之罪! “民女身份。”称谓一改,施嫣然抬眸直视着郝有谏,“大人可还记得三年前,施家长子大病一场足月不出户?” 郝有谏尚还在琢磨施嫣然民女这一自称,乍一听到她无缘无故提前起三年前、又以施家长子作称时心头不免一震,“你……” “正是,民女施嫣然,自三年前开始便以家兄身份示人掌管施家。”以防他们多想,施嫣然主动言明,“当年家兄去往苏州分店路上莫名失踪,寻了半余月都没将人找到。念我施家人丁稀薄,老爷子身体又一日不如一日,未免引起动荡致施家百年基业毁于一旦,老爷子才让民女假冒兄长现身人前安抚人心。” 语顿,施嫣然恢复了自身原有的清澈声线,“只是未曾想这一假冒便是三年过去。头年老爷子故去,施家上下指望得上的仅有民女一人。故而这几年来,民女一直以家兄示人打理施家上下,暗地里则走访寻找家兄,只可惜至今都没有下落。” 听完施嫣然所说,别说郝有谏傻眼了,就是这周家夫妇也都愣住了。 许久,郝有谏才找回他的声音,“你这么说…可有证据?” “要知民女之言是否属实,大人且安排周柳氏于我验明正身。”自以男装扮相接管施家起,施嫣然便做好被识破的心里准备,只是不曾想到最后却是由她亲口托出。 且不管这幕后主使是何来头,他终将失算了。 纵然心中不信,郝有谏还是与之周鹤回避一趟。 房里,施嫣然当着周柳氏的面宽衣解带,露出被布条裹得严实的胸口,似是没有说服力一般她又将亵裤脱下…… 在看到那象征女儿的下体时,周柳氏吃惊的捂住了嘴,仍旧泛着泪花的两眼瞪得老大。 见此,施嫣然才将衣服重新穿好,望着仍回不过神的她唤了声,“周夫人。” 周柳氏回过神来,难以接受的后退了一步,两眼一翻作势往后栽去,好在被施嫣然及时拉住,扶稳了她的身子。 “周夫人请节哀,这事既因我施家而起,我施家便会担下一切责任,来日查明幕后真凶给周家一个交代。” 周柳氏不语,两手紧抓着她的胸口潸然泪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在门后侯得足够久的郝有谏敲了敲门,在得到里面人的许可时推门而入,二人便见周柳氏倒在施嫣然怀里,但凡不是傻子都能明白过来。 只是,周鹤还是不为相信,当即便从施嫣然手里拉过自家夫人,睇着她那副伤心欲绝的模样着急追问,“怎么样?” 周柳氏抬头望着周鹤片刻重重的点了下头,旋即也顾不得他人的将头埋入了周鹤怀里。 整个后堂陷入了一片死寂,他们都清楚周柳氏这一点头所代表的含义,唯独有些接受无能。 谁能想象得到一直在他们面前转悠的施家东家竟会是个女的! 于这点,施嫣然拱手作揖道:“还请郡守大人、周老爷、周夫人能够对我的身份给予保密。” 这也是她为何单独找来他们几人的原因。 郝有谏缄默不语,抛开施嫣然的女儿身不说,她确实是个可结交之人,何况现下摊开了她的身份于他并没有好处,何不如就此卖个人情给她。 思及此,郝有谏率先表态,“今日之事本郡什么也没有看见,一切皆看周亲家如何定夺。” 既然已经证明此案与她施嫣然无关,周鹤自然不会与施家撕破脸皮,他沉痛的闭了闭眼道:“都是家仆无中生有,此事与施东家无关。” “如此,施某便先谢过郡守大人、周老爷,来日处理家中琐事必将登门致谢” 回到公堂之上,公堂上的人还候在原地,他们都在等着郝有谏的判决。 惊堂木一响,郝有谏独断落下,“现本郡宣判,本案存在重大疑点,人证物证不足故无罪释放施允浩,解除官府查封令!” 语顿,郝有谏扫过堂下,无视大多人投来的诧异目光,惊堂木又是一拍,“退堂!” 施嫣然没有立即离去,而是上前跟刘成天知会了一声,随即便去往地牢里领人。 路上,秦旭还是问了出口,“你跟他们说了?” “嗯。”施嫣然点头。 “万一他们……”恰好的止住,秦旭不免有些担忧。 深知秦旭言下之意,施嫣然淡声说到:“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秦旭没有施嫣然这般豁达,施家的未来他不关心,他在意的仅有她。 一旦这身份暴露,谁又能想象到时会是副什么样的光景? “倒是秦大哥,你这是和谁打架去了?”施嫣然话题一转,顿住步伐上下扫视着秦旭身上多处崩裂的伤口。 秦旭抿了抿唇,半晌才吐出一人名,“卫戍臣。” “你做甚要和他打?”施嫣然挑眉,心中却是明了。 “他卫家不义在先,我就是……”气不过三字咽回肚里,秦旭不大自然的躲闪着施嫣然的目光,旋即缴械投降给予保证:“我以后会克制好自己的。” “一言既出?” 瞅着施嫣然不松口的模样,秦旭无奈的道出下半句,“驷马难追。” 陆喜被一名狱卒带出地牢,被关在地牢半余月的他看起来除了瘦了一点以外,肤色倒是白了一些。 施嫣然从袖袋里拿出两张判书递给他,“这是平庚州州府革职令的抄本以及苏州州府对葛舟扬一案的亲笔撰写。” 陆喜听得云里雾里的,却对葛舟扬一名并不陌生,他略显迟疑的接过一览,看到最后竟是落了泪。 待到泪水打在判书上,晕染开一朵朵墨花他才反应过来,连忙抬起袖子擦了擦,却不知怎么地就是擦不干。 施嫣然面色平静的看着他,心里亦是隐隐有了几分触动,抬手又从袖袋里掏出两张判书交给他,“这个是我施家在临阳县分点的房契和地契。” 陆喜呆呆接过,缓了好半天才抬头看着她,“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既是施家招去的人,便与施家脱不了干系。”施嫣然垂眸睇了一眼陆喜手里的房地契,轻声道:“人死不能复生,我能补偿的也惟有这个了。” 语顿,施嫣然睨着一时沉默的陆喜,话带三分斟酌,“现下米铺打的还是施家的招牌,我也请了掌柜帮忙照看,如果…你不想做米铺生意的话则另行安排。” 当日改做施记米铺,施嫣然亦是顾忌到陆喜断手这一层面,他日他回了临阳只需安心做个幕后老板,米铺生意多少有她帮衬着点。 倘若他要做的是其他生意也好说,届时只要说是她施家撤走了就行。 当然,一切还是要看他本人的意愿。 陆喜拿着两张房地契蓦然笑出声来,“你以为你这么做就能弥补你的过错?” 话虽如此,望着面前这张脸面,陆喜心中却是生不出来半分恨意。 冤有头债有主的道理他又何尝不明白,这事尽管她不这样做照样可以推卸得一干二净,结果她却没有,还因着他的话亲自跑到临阳去收拾烂摊子,最后还可笑的给他什么房地契? 这半余月里他听到了不少风声,都传这施家东家奸杀了周鹤之女逃匿了,他原本是信了的,但今拿到这么一些东西,他只觉得心中羞耻。 “自然不能弥补,只希望你们兄妹二人未来的日子能好过一些。毕竟,她已经失去了双亲,不能再失去兄长了。”落下这一句话,施嫣然也不等陆喜回应,掉头就朝着衙门口步去。 不管他恨她也好怨她也罢,这种终究是她种下的,结的什么果自然也该由她来尝。 目送着施嫣然远去,陆喜一度将手里的房地契揉成团丢掉,最终还是听了施嫣然的一番话去捡了回来。 第036章 被轻薄了? 施嫣然回来一事不到一日便传遍了整个洛阳,且让一行坐等吃瓜的群众惊掉一地下巴的是她居然安然从官府走了出来! 绕是有在衙门当差的亲戚去问了也得不到个准确答案,只说施家东家被无罪释放了,至于详细审判他们均是缄口不提。 伴随着消息传开,最为高兴的除了曾在施家帮工的一群人以外,余下的莫过于全洛阳待字闺中的少女们。 施家一切回归正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这日,施嫣然寻摸着去往绣坊看看,刚一出门就与卫家的那位碰了个正着。 有别于往日,她一反常态的迎了上去。 “卫少东家,这般着急可是赶着去哪儿?” “施东家,别来无恙啊。”卫戍臣没有正面回应,反而打哈哈了一句。 “没了这卫家从中作梗,一切都好。”语落,施嫣然还煞有其事的肯定点头。 “说来惭愧,本意一举整垮施家的,不想竟还是失算了。”卫戍臣摇了摇头,一副痛心疾首,末了还好奇的凑近她一问,“恕卫某冒昧,不知这施东家使的什么法子,才让这官府、周家既往不咎的?” “有道是身正不怕影子斜,官府自是不会平白冤枉了好人。”顿了顿,施嫣然抬眸瞟了他一眼,又道:“倒是卫少东家为陷我施家于不义,行出那等伤天害理之事就不怕有朝一日查到头上自毁前程?” 卫戍臣低声轻笑,也难为了她这一连串话说得不带一下喘气的。 “听这话的意思,施东家还想去官府告发卫某不成?” “有何不可?” “倒也未尝不可,只是……”尾音拉长,卫戍臣有意无意的将吐息喷洒在她耳根处,“这死无对证的,怕是你去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 没作多大反应,施嫣然不着痕迹的偏头正面迎视他,“还没试过又怎知结果如何?” 近距离的端详着面前之人,卫戍臣勾唇一笑,薄唇轻启,醇和中捎有迷人磁性的嗓音落下,“尽管试试。” 伴随着话声的尘埃落定,他抽身之时薄唇状若无意的划过她的唇瓣。 唇上一瞬间的薄凉教施嫣然愣住了,她刚刚…是被轻薄了? 未等她反应过来,卫戍臣已然上了马车,挑开车帘望着呆站在原地的她,嘴角稍一勾起,菁华风姿满帘藏不住。 到了绣坊,施嫣然仍然没能缓过劲来,盘旋在她心头的无非一件事:他卫戍臣到底有意还是无意? 倘若是前者,他这举止又暗示了什么? 倘若是后者,他又怎会毫无所察? 绕是挤破了脑袋瓜子,她也琢磨不透,当下只得晃首企图摒弃这无限重复的猜测。 纪红绡踏步进来,看到的便是施嫣然这一副苦恼之色,不免关怀:“东家,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施嫣然回神过来报以一笑,对于这丫头她还是挺有好感的。 “真的吗?我总觉得你有事噢。” 瞅着纪红绡一副我看穿你了的模样,施嫣然哑然失笑,“我能有什么事?” “嗯……”纪红绡摸着下巴琢磨了会,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你这是…怀春了!” “我说你这小丫头怎么尽学些坏的?你懂什么叫怀春吗?” “我懂啊!我还……”纪红绡及时的刹住,眼神一个躲闪,转而顾左右而言他道:“总之,你看起来情况不大简单!” “没活可干?”施嫣然只想将她打发走。 “没有!”纪红绡应得中气十足,生怕施嫣然不能理解似的自行解说,“这周家之女死得不明不白的,早些时候赶制的喜服便搁下了。原本也有其他人上门定制绣品的,只是经过官府这么一闹,他们都纷纷过来讨要订金了。要我说啊,这些人也真是不分青红皂白,可算是白活了大半辈子!就这点上还不如我这一小丫头呢。” 末了,纪红绡把头一扬,颇有几分神气。 对此,施嫣然亦是有些哭笑不得,料想到当日光景便问:“当日事情传开,你怎么没想把我的身份抖出来?” 纪红绡眨了眨眼,“可以说吗?” 施嫣然淡笑着摇了摇头,“不可以。”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纪红绡重重的点了下头,自我评价道:“我这人性子直是直了点,总归还是分得清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的。” “狗腿。”施嫣然笑着补了一刀,绕是以前她的性子亦是极冷,除了至亲之人会敞开心扉以外,一律家仆丫鬟她都不会过多接触,更别提像现在这样和纪红绡侃侃而谈了。 犹记得她以家兄身份初次示人时有如惊弓之鸟,他人稍一有举动,她就会张开满身的利刺去防卫。后来或是接触深了或是习惯使然,纵然为人仍旧几分寡言,却也学会了待人接物的基本礼数。 而今,几年下来她已是不知不觉中变得圆滑世故了,但凡是需要接触的层面她都可以不辞辛苦的去迎合其的喜好。 至于家中一些辈分大的帮工,她亦以三分尊敬对待,素日里断然不会以主子身份自居。 或许这也是造就了邱堂华一案的根本。 念此,施嫣然不免想起了临阳一行一路跟随他们的暗卫。 如若不是一路上都没见着他有所出格举动,或许早已被秦旭私下里解决掉了。 也不知当日过后他现今何处,可还安好? 时至今日,都没有消息,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施嫣然微垂下眼睑,半掩眸底流露而出的一丝丝感伤。 就任施家东家以来,她早知人心贪婪可怖,却总是防不住。 就好比如今周岑岑之死,明面上与她无关,实则的却是与她脱不了干系。 假若没人起念谋害施家,或许便不会有人伤亡。 树大招风莫过于此,这种事有一便有二,而她能做的就只有坐以待毙不成? 要真如此,就算她有满腹算计又当如何? 有道是敌暗我明,若是连基本方向都没有,何谈预防? 思及此,施嫣然下意识的揉了揉太阳穴,转瞬却被她人接替了过去。 “有些事情该烦的烦不该烦的就不要烦,否则啊!不出两年就该长满白头发了。”纪红绡揉着她两边的太阳穴,苦口婆心的劝道。 “什么是不该烦的?”施嫣然挑眉一问,不都说未雨绸缪么?身处高位思虑的自然也就多,这也算是她这几年过来都没出差错的根本吧。 “嗯……”纪红绡沉吟了会,而后两眼一亮道:“东家可有听说过一句话?” “什么话?”被她揉得舒坦,施嫣然不由得闭上眼。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还有就是…船到桥头自然直!”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又有谁知这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当然,施嫣然这话断然不会在纪红绡面前说出,在她眼里这丫头只需保持一颗平常心就够了。 直到后来她知道了纪红绡的过往,回想起今日才知她的豁达成就来之不易。 离开了绣坊,施嫣然掉头去了周府。 虽说现在外面风头正盛多少避着点为好,但她心中总归放心不下。 拜见了周鹤,其对她的态度仍旧不冷不热,攀谈上几句,她得已请示去往了周柳氏居住的院子里。 要说这周柳氏也是个可怜人。 嫁与周鹤这么些年惟有周岑岑一女,现如今连唯一的企盼都没了,心里边一难受难免身子也跟着垮了。 据说,自从衙门一行回来以后其便卧病在床至今。 她敲了敲门,里面半晌没人回应。 驻足了会,施嫣然几分思索还是决定暂且离去。 只是刚一转身,她便与茴香撞上。 茴香端着一碗药汤过来,远远的看见了施嫣然踌躇门外,念着自家小姐的死便不作声色的靠上前去,位身于她身后悄然打量。 说到底,她还是有把施嫣然当日在公堂所述放在心上。 这会儿,正琢磨着现下的她与当日的她有何不同之时,正主便回了身将她逮个正着。 两两对视,茴香没好气道:“你来干嘛?该不是害我家小姐还不够,还想连着我家夫人也一并了?” 护主心切,施嫣然多少能够理解,故而对于茴香的态度不予计较,有心解释,“你误会了,我今日过府听闻周夫人卧病在床,心有担忧这才过来看看。” 然而,茴香却不以为然,言辞颇为激烈道:“收起你那一套!眼下又没有别人,何必假惺惺的与我托辞!” 既然说不通,施嫣然自然不会白费口舌,作势便要离去,结果倒被茴香一个抓住,位置不偏不倚的正好是她受伤的位置。 把眉一皱,她回头正要叫茴香把手放开,不想手上却是一烫,大碗滚热的汤药顺势泼在了她身上! 近乎本能,施嫣然抬手就将茴香甩开了去,低眸睨着虎口处药汁覆盖泛红的一大片,秀眉拧起却不是因为手上这份灼热使然,而是刚才拉扯下臂膀上剑伤带来的痛楚。 茴香快意的盯着施嫣然,目光转而遗落在她手上,神色顿然一僵连忙丢下手头东西,也不顾男女授受不亲,上前一把拉过她的手左右翻转。 末了,她抬头愣愣一问:“疤呢?” 施嫣然克制下把她摔开的冲动,耐着性子一问:“什么疤?” “就是虎口处的疤啊!”茴香急急指着她的虎口处,“就在这里!” 恍惚意识了过来,施嫣然也不顾被她抓得生疼,忙问:“什么样的疤?” “像是刀疤,在这里有一块……”茴香拿着她的手比划着,眼里溢满奇怪之色。 她当日确切看到过‘施嫣然’手上有那么一块疤,念着她养尊处优也会留疤,故而才多注意了两眼…… 但今仔细一看,似乎那日她的手远没有现在的细皮嫩肉、纤细修长。 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茴香猛地抬头看向一脸思索的施嫣然,下一秒直接松开了她的手跳开,匪夷所思的望着她,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道:“这天下当真有行易容之术之人?” 瞧着茴香喃喃自语的模样,施嫣然敛下心神交代,“这事你切莫跟别人提起,免得惹来杀身之祸。” 茴香闻声呆呆的望着她,待反应过来之时背脊倏然一凉,当下四下顾盼,生怕当日行凶之人就潜藏于附近。 “记好了。”施嫣然临行之前又嘱咐了句,随之快步踏出了院子,朝着周府前门方向步去。 这事她必然不能同官府提起,否则不仅茴香,就连她也会招来杀身之祸! 她探查周岑岑一死之谜不是为了把自己搭进去,而是在独善其身之时将凶手抓起,虽然执行起来难度颇高,但是总归不是没有办法。 反之,若是将此事告知官府,的确有助于官府尽快破案。 然而,在此之前,危及的将是知情人的身家性命! 凡事都有两面性,在尽快破案和身家性命里,施嫣然毅然决然的选择后者。 在坐着马车往回赶时,不想路上与卫家的马车不期而遇。 偏生的卫家的马车挡在她前进的道上,且这条道上的宽窄也就仅容一辆马车通过,不是她施家退就是他卫家退。 按照往日,两家势必会在这争个不休不止? 但今,施嫣然已然无暇顾及其他,一个吩咐车夫便让其掉头退至巷口给他卫家让路。 结果,这卫家的马车到了巷口倒是不走了。 卫戍臣掀开车帘,望着斜对面的施家马车喊话:“今日这施东家是怎么了?这般轻易的就让了道?该不是怕了我卫家吧?” 施嫣然本意不去搭理卫戍臣的,经他这么一说,当下便撩开了帘子,隔空遥望上他回话:“笑话,我施家何时怕了你卫家了?” “如若不是,施东家可是学乖了?”他意有所指。 “施某可不像卫少东家的闲散,还有个老东家帮衬。”她出言讽刺。 听言,卫戍臣挑了挑眉,照这般说来,他闲散还是他的过了? 施嫣然本已做好被他嘲讽施家无人的准备,结果等了半天也不见他吭声一句,且看他一副琢磨样,该不是还较劲上她的话了? 这只老狐狸几时这般好糊弄了? “卫少东家既然无言以对,不如就给施某人让路吧。” “面对施东家,卫某多的是话说,又岂会无言以对?”说着,卫戍臣便从马车上跳下,随手撤开桃花扇轻摇着朝施家马车步去。 见着卫戍臣过来,施嫣然不免蹙眉,他还打算不依不饶了? “我对你可没什么好说的。” 这算撕破脸皮了?卫戍臣含笑,故作苦恼道:“不知怎的,近来遇上施东家次数似乎有些频繁了。” 施嫣然心中冷笑,他还知道频繁? “估计是上辈子亏心事做太多了。” “这般说来,施东家还是这辈子派来拯救……”语顿,卫戍臣的目光径自落在她侧身而出显露一角的臂膀上,“你受伤了?” 闻言,施嫣然不动声色的利用车厢挡住左边臂膀,“卫少东家盼着施某不得好也无须这般明目张胆的说出来。” 卫戍臣端量着她自然的神色,兀自伸手将她拉向他,在她掉下马车的过程中右手自然而然的圈住她的腰间,惯性作用下连人带她的后撤了几步。 额头磕上卫戍臣硬实的胸膛,鼻尖充斥着一股淡然而好闻的檀香味,施嫣然仍有些反应不过来,还是自家车夫唤了声方才回过神来。 当即一把将他推开,怒道:“你做什么?” “你受伤了。”卫戍臣拧眉,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在她的臂膀上。 顺着卫戍臣的目光望去,施嫣然这才发现臂膀上渗出了一块血迹,无须去看也知道伤口崩裂了。 只是,这又关他什么事?她受伤最该高兴的莫过于他不是么? “你在担心我?” 施嫣然的话音刚落,卫戍臣脸上的复杂神色顷刻湮灭,取而代之的是往日里的玩世不恭,“看来卫某这几日跟张家班学了几出戏有所见效,竟连目光如炬的施东家都给骗了过去。” 语落,卫戍臣还沾沾自喜的撤开扇子摇了摇,状若不经意的瞅了一眼她的满身狼藉道:“不过,卫某还是奉劝施东家一句,近日避着点为好,以免落入暴民手中惨遭不测。” 施嫣然心中冷然,“无须卫少东家关心,施某人好的很!” 最后几字近乎咬牙落下,她转身便上了马车,也不需他卫戍臣让道,径自唤了车夫绕了远路。 目送着施家的马车远去,卫戍臣手握扇子微微垂下眸,嘴角的笑意纵然还在却是不达眸底。 半晌,他才吐出二字,“回府。” 入夜,施嫣然洗漱完毕,躺在床上琢磨着今日从茴香口中得到的消息。 她回府时有跟秦大哥提起,他虽然不赞同她的想法却还是迫于她的坚持而妥协了,只不过在这件事上明令遏止了她再做插手,一切均由他暗中勘察。 虎口处的刀疤…… 琢磨着,她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端量着自己的手,视线恍惚有些模糊,意识逐渐飘远,抬起的手一个无力垂下。 裹着一身夜行衣的黑衣人身姿矫健的从窗口偷入,轻手轻脚的摸到床边,面罩之上的一双狭长桃花眼在黑夜里闪烁着奇异的光。 只见他试探性的轻拍了拍施嫣然的脸,确定她人陷入沉睡时,利落的掀开了丝被,将她身上仅着着的一层单薄里衣挑开,露出里面裹得严实的胸口以及平坦纤细的柳腰…… 黑衣人微微眯了眯眼,低下腰仔细的检查着她上半身的每一处,除了肤白细腻以外一处伤痕都没见着,这般距离下还依稀可闻她身上传来的幽香…… 猛地一个直起腰板,他深吸了一口夜间清新的空气,僵在原地许久之后才转身再次面向床上的玉体横陈。 这次他的动作倒是干净利落,两手并用直接将她左肩处的衣服拉下,露出缠着布条的藕臂。 似是了解的不够深入,他又坐到床头上,将她抬起靠着他身上,转而将她臂膀上的布条解开,检视着里面的伤口程度。 伤口不过半指大小,贯穿整条臂膀,后长半寸可见是被利刃从后面刺穿,边缘呈褐色且生出新肉,初步断定伤至今日已有一段时日。 有所知悉后,他又从怀里掏出两个精致的小玉盒,径自的将白玉的丢在丝被上,熟稔的将青玉小盒拧开,用指尖抹了一小指甲盖大小的药泥涂抹于伤口上,两处都处理妥善时才将布条重新缠了回去。 继而又抬起她的柔荑仔细端量着她的手背手心,惟有手背及虎口处略有红肿。 尽管如此,不辞辛苦的黑衣人还是将白玉盒子拧开,取出里面呈晶体的无色药泥细心给她抹上。 紧跟着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放在她的下半身上,天人交战了半会之后还是果断的将人放回床上,动作略显笨拙的帮她把里衣着好,捻起丝被重新给她盖上。 做完一切,黑衣人并没有立即离去,而是坐在床头看了施嫣然好一会,直到外头窗户被石子击打上时,他方才俯身在她额头处落下一吻,进而快速翻窗而出,亦如他来时一般悄无声息的离去。 接下来的几天,施嫣然都睡得比较沉醒得比较晚,每日早上起来都能在身上闻到一股不属于她身上的药香。 这教她不由得有些莫名,当即喊来了秦旭。 “秦大哥,你闻闻。”秦旭一过来,施嫣然就将手背送至他鼻口处。 秦旭依言仔细一闻,而后偏头看向她,“你换药了?” “没有。”施嫣然摇了摇头,将这几日连着发生的怪异告知了他。 听完,秦旭皱了皱眉,“我在隔壁并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 他自幼习武,本是以保护施允浩为要职,后施允浩苏州一行出了事,便一直跟在施嫣然身边,自从老爷子故去后,他亦是搬到了她隔壁住着,以防夜里有人偷袭。 结果,现今听她这么一说,他心中倍感诧异,只因他竟是毫无所察! 然而,秦旭又怎知某人为了弄他煞费苦心,直接砸上市值千两传说中可以迷晕一头狮的迷魂香! 第037章 春药助兴 “或许是我多心了。”施嫣然心中狐疑,倘若连秦大哥都不曾察觉,此人该是有多大能耐? “你手上的剑伤上一次换药是什么时候?” 施嫣然意会过来他的意思,当即回了,“三日前。” “拆下看看。”秦旭给予提议。 施嫣然颔首同意,与之一同去往了后院回到她的房中。 背对着秦旭宽衣解带,她将里衣连着外袍系在胳肢窝底下,解下臂膀上的布条,香肩半露轻声唤道:“秦大哥。” 得到允许,秦旭当下便转过了身,目不斜视的落在她的伤口上,走近仔细端详亦是发现她的伤口较之先前恢复速度极快。 “看来这药真是教人给换了。” 秦旭下了定论,施家旗下虽然不乏药铺,但是拥有此等奇效的药物甚是罕见。 施嫣然敛了敛眸,道:“此人对我应当没有恶意,否则现下洛阳该是盛传我的女儿身份了。” 秦旭不语,他自是觉得有些捉摸不透,且不论其如何偷入的府中,单是这药物便不是市井俗物。 要说放眼整个洛阳,若是连施家都拿不出来的,何谈他人? 绕是有一瞬间他联想到了卫戍臣,却是在念头尚未成型之时掐灭了。 不是他看不起卫家,而是这东西绕是卫家有也断然不会让施家的人使了去,何况是在已知她的身份下连着几日偷偷潜入府? 要以卫家对施家的不对眼,得知此事还不得昭告天下? 秦旭所想与施嫣然的不谋而合,只是撇开了这卫家,头绪便算彻底的断了。 以防夜袭,接下来几日秦旭都彻夜未眠的守着施嫣然。 结果却是风平浪静,没有丝毫动静。 后来,在他们放下戒心之时,施嫣然的床头柜上却凭空出现了一青一白的两盒药泥。 送去药铺检验,掌柜的只说这青盒治伤白盒淡疤,两者都有奇效就是查不出具体何物所制。 既然无果,也就不再追究此事。 一月流逝,郡守为儿娶媳没有落实,倒是迎来了孟大福酒楼开业,一大早的北街道上便有不少人驻足围观。 来此恭贺的商贾自是不少,其中便包括卫、施两家翘楚。 有如约好似的,两家的马车齐齐在孟家的酒楼不远处停下。 车帘被掀起,一青一灰的两道身影从车上下来,俊美的长相、出尘的气质瞬间俘虏了不少人的眼光。 正当他们感慨着这两人不愧是洛阳最为养眼的一对时,水晶碰撞的清脆声响此起彼伏。 闻声望去,只见一辆不同于卫、施两家的古朴大方的马车从相反方向缓缓踏步而来,从马身到车厢尽显奢华贵气。 就在所有人纷纷交头接耳互相揣测时,吊满水晶的帘子被掀开,一身白色锦袍率先落入眼帘,紧跟着一道修长的身姿从车厢里钻了出来,位身于车上颇有几分居高临下的睥睨着四方围观的闲杂人等。 教人看花眼的不是他有多菁华绝姿,而是他脸上有块东西在阳光底下闪烁着亮色光辉,阻挠了他们窥视他的容貌。 纵然如此,他们的心中仍不免感叹于他的王者气势。 直到他人从车上跳下落入阴影,他们方才看清了他面上挂着的东西不是其他,而是一块别具一格的铁质面具,大小不过巴掌大小,仅能够遮去面容的四分之一。 正是如此,他们才能够在剩下的四分之三中拼接出一张绝潋菁华的容颜。 围观的人群里最不淡定的莫过于一群怀春少女们,只见这一个个矫揉造作的扭着身子用尽倾慕的眼神追随他去。 “他是谁?”施嫣然偏头询问秦旭,她对这人有所印象,可不正是当日她在聚香园里撞到的那人。 秦旭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探究的目光不禁遗落在那人身上。 似是感受到他人注视,庄子涧轻抬眼眸隔空对上秦旭的目光,仅是一眼便移开了去,进而落于他边上的施嫣然身上。眸底捎带的思量被他极好的掩饰了过去,面向她遥遥一个点头致意之后便抬脚踏入酒楼。 目送着那道白色身影隐入酒楼,施嫣然垂眸思索,能教孟大福请来的必然不是等闲之辈。只不过距离她上次在聚香园与他有过一面之缘至今已有二月,怎的竟是半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正疑惑着,卫戍臣走了过来。 “这人来头可不小,施东家怎地不去结交一下?” “你知道他?”施嫣然略感诧异。 “当然。”卫戍臣自信一说,不忘埋汰两句,“施家可是要没落了?消息这般的不灵通。” 施嫣然凉凉瞟了他一眼,“绕是你卫家没落了也不见得我施家会没落。” “施东家的就这般自信?”卫戍臣挑眉,意有所指。 “无关自信,不过确信。”语罢,施嫣然无心与他耗着,步伐轻抬迈向酒楼。 秦旭跟在她身后,经过卫戍臣时冷冷的扫了他一眼。 一连遭受这对主仆的冷落,卫戍臣摸了摸鼻子,他的好心相劝貌似总是不得人信。 感慨系之,他亦是抬脚朝着酒楼正门步去,刚一进门就见施嫣然与庄子涧攀谈上了,当即妖冶的桃花眼饱含危险的眯起,仅是转瞬却又挂起了往日的招牌笑容。 这头的庄子涧不着痕迹的注意着卫戍臣的动向,在瞧见他径直朝着孟大福走去时眸光微微一闪,眼前的施嫣然正向他赔罪。 “当日实是过于匆忙,这才撞到了庄公子,欠妥之处还请庄公子多多担待。” “无碍,倒是没伤着施东家吧?” 施嫣然淡笑着摇头,早在之前她就觉得此人声音异常空灵,教人听了有种远离尘世喧嚣置身于幽林山涧的错觉。 现今接触上了亦是觉得他的气质脱俗,竟是猜不到这样一个白面书生会是江湖人士,且来头不小还是这流剑庄少庄主。 洛阳本是鱼龙混杂之地。 除却商贾亦不乏江湖人士聚集,因着两派行事作风不同亦是各不相交,偏生的这孟大福不知怎的还就结交上庄子涧这等江湖中人了。 客套两句,施嫣然亦随着他前去给孟大福贺喜,随着剪彩开业,她们一行人则移步后堂,将前面的三楼腾给了上门顾客。 不想后堂的院子竟还别有洞天,扩建了小小府宅。 绕过厨房,穿过拱形院门直接进入了后院,途径假山环绕去往了前院,那儿已摆上近十桌酒席。 且在背对府宅正门的位置搭建了戏台,请的亦是洛阳赫赫有名的张家班。 而在首席之上落座的自是洛阳里说得上名号的,其中不乏各家翘楚的当家做主。 虽说现下卫戍臣不过卫家的少东家,但以老爷子云游这两年里他的持家有道,姑且不论他是卫家长子,单凭他这生意头脑,这家主之位传给他亦是不冤。 当然,这不过外人看法,谁又知这卫戍臣不管名义上还是事实上都已是这卫家的当家做主。 席间逐渐上菜,一行人却是喝着茶水说说笑笑了好半天,直至黄昏院里都已挑灯照明时,孟大福方才离座面向大家拱手说到,“诸位随意,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多多包涵。” 伴随着这话落下,各桌才开始动筷,席间更是去往别桌敬酒,台上锣鼓戏说的好不融洽,惟有一处的氛围稍稍有些剑拔弩张。 “卫少东家这还是在他人席上,多少也该收敛一些。” 施嫣然执着筷子,碗里油渍未沾。 反观卫戍臣的,满满的一碗堆作小山,而他手里的筷子还侯着准备随时抢食,碍于席上她不好闹开,故而就让了几次,谁知这厮还抢上瘾了!可恨的还是她居然抢不过他! “这都是平日落下的毛病了,但凡施东家要的,卫某自是不遑多让。”卫戍臣面不改色的出言解释。 “倘若如此,卫少东家这毛病可真得改改了。”施嫣然淡然落下一句,将筷子搁下,干脆的执起酒樽品着里头盛着的酒水。 见状,卫戍臣干净利落的挑了几块肉搁进她碗里,与此同时交代了一句,“空腹饮酒易醉,施东家还是吃点东西垫垫胃为好。” 施嫣然薄凉的瞟上他一眼,“卫少东家几时学会关心人了?” “施东家莫要会错意了,卫某这不是怕着施东家酒后乱性行出昔日之事坏了卫某人清白。” 卫戍臣一连串话说得气都不带喘一下,施嫣然听到最后却是险些一口酒给呛着了。 她毁他的清白?纵然心中觉得荒唐至极,她的脑海里竟不由自主的浮现了当日卫戍臣上门控诉她对他‘非礼’一事,当即不免假意的咳了咳声,颇为不自然的将酒樽放下。 以此,卫戍臣又多夹了些吃的放入她的碗里,所挑的还是他碗里有的。 这番互动看在他人眼里亦是别有一番耐人寻味,当中便有人试探性的开了口,“卫少东家和施东家几时交好上了?” 洛阳皆知卫、施两家水火不容、历代交恶,传至这代仍旧不为例外,争地盘抢生意等近乎三餐不误,像眼下这样‘和睦’相处的光景简直不是他们所能想的。 “陈老板说笑了,我卫家与施家不都一向交好着?”卫戍臣率先搭了茬,笑得好不悠然。 闻言,被唤为陈老板的中年男子尴尬的笑了笑,这谁人不知他卫家与施家素来不和?明明都已互阴对方不下数十回了!偏生的还要装出一副友好?给谁看! 腹诽归腹诽,中年男子却是没胆说出口,到底还是自身家底比不上他们两家的雄厚殷实。 对于卫戍臣摆在明面上的作态,施嫣然不予拆穿,不管他们两家如何争斗如何不和,他们这一行人都别想坐收渔翁之利。 去往别桌回来的孟大福见饭桌氛围颇为诡谲,当场识趣的斟酌上一杯酒敬向在座各怀鬼胎的商贾,“诸位都别只顾着交谈,今晚一定要尽兴而归才行!” 语罢,孟大福眼尖的注意到卫戍臣空杯了,当即两眼一亮连忙接过小厮送上来的酒壶替他亲自斟酌上一杯,并道:“来,卫少东家,为了我们两家的亲上加亲干上一杯。” 卫戍臣低眸,指腹摩擦过杯缘,似在考量着什么,不过短短几秒的空挡便有好事者插话了。 “亲上加亲?孟老板这话何解啊。” “哈哈,诸位可能有所不知,我家闺女不日便要嫁作人妇了,这亲家啊自然是这卫少东家了!”孟大福不无春风得意的看向那人,因而也错过了卫戍臣底下的小动作。 施嫣然全程目睹着卫戍臣将他的酒樽与她的交换,当下似是反应过来什么,她勾唇一笑,只道:“如此,施某先在此恭贺卫少东家了,得此亲事当真是锦上添花、门当户对。” 说着,她顺势起身,发挥袖口宽大的优势将酒樽拂倒,当下还故作不知的对孟大福嫣然一笑,全然不理部分泼洒在卫戍臣腰上的酒水。 不管他孟大福为何要阴卫戍臣,也不管这卫戍臣处于何意不愿就范,两家不得结亲都是她乐意看到的,自然多少都要帮衬上一把。 仿若无感,卫戍臣笑着离座,“说早了,此事还得等老爷子回来才能定夺。” “噢?照这话说来,这卫老爷子若不回来,卫少东家便要一世不娶不成?”施嫣然这话无疑是在逼他表态。 “不然。卫某已捎书信送去,相信这老爷子不日便会回了这洛阳。”卫戍臣轻松化解眼前局面,亦也教孟大福松上一口气。 见着卫戍臣迟迟不作表态的,他还以为这门亲事告吹了,正想着以今日为由设计上他一回,结果倒得意外之喜,教他在众人面前承诺! 不过就施嫣然所说也不无几分道理,倘若这老爷子不回来他卫家便要以此作为托辞不成? 念此,孟大福言笑晏晏的端起酒樽作邀卫戍臣,“请吧,卫少东家。” 卫戍臣略一勾唇,伸手拿过桌上的酒樽面向孟大福一敬,颇有几分豪气的一饮见空。 于此,孟大福的眼里快速的掠过几分算计,默不作声的示意身后的小厮摒退。 这个举动亦是教施嫣然给瞧了去,眼波流转间望向坐下的卫戍臣,好整以暇的似是要跟他讨要什么。 卫戍臣莞尔,即刻允了,“算作一个。” 听罢,施嫣然好心情的坐下,有一随行伺候的小厮眼尖的发现她的酒樽倒了,当即便上前替她扶好斟酌上一杯。 没人注意到的小插曲里,施嫣然不甚在意的将之饮下。 惟有卫戍臣支着下巴玩味的看着她,待她不明侧目时,他轻启薄唇无声的重复着同一个口型。 施嫣然莫名,跟着他的口型默念了几遍,“蠢样…春药……” 在得出最后一个结果时,她的瞳孔猛地一个收缩,头一回有些失态的回头瞪向面前空了的酒樽,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想撬开自个儿脑袋的冲动。 她是傻了不成?明知这酒樽盛过不明酒水还敢兑了酒喝下肚? 春药是为何物?依稀有听药铺掌柜的提及,这种东西平日里的受众群体不过青楼女子,据说有壮阳助兴的功效。 结果!她今日竟是中招了! 虽说只有余量,但谁又知不会起什么作用? 一想到她有可能当众行出乱性之事,施嫣然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 偏偏的这时卫戍臣还嫌不够乱的凑了过来,“施东家,这兑了东西的酒水可还对味?” 握着手里的酒樽,施嫣然克制住一把砸开这张令人发指的脸面的冲动,瞪着他的两眼里亦是染上几分薄怒。 对此,卫戍臣一声揶揄,“施东家切莫动了火,否则这药效可是会提前发作的。” 将他的‘好心’劝告听在耳里,施嫣然深呼吸了几回,尽量平复下心头的怒火,却是阴沉着脸好半天不说话。 时间一久,首席上的商贾均不由朝她投去了好奇的目光,各自揣测着这卫戍臣又整了什么幺蛾子出来了,竟能教性子清冷的施嫣然火成这样。 未等他们琢磨出个所以然来,一直存在感低下的庄子涧言声一问:“施东家脸色这般难看,可是身子有疾?” 有了庄子涧这一开口,施嫣然自然不会平白放过这么个借口离去的好机会,当即便离座面向大家拱手说道:“近几日施某确实抱恙在身,有愧诸位盛情先行告退了。” “这般,施东家还是快快回了吧,我差人送你回去?”孟大福上道的接了话,尽管他与施家达不成亲家关系,碍于某种目的他也是要拉拢这施家的。 “不……”施嫣然拒绝的话还没完全出口,便被一道有如丝竹般悦耳的声音掩去。 “正好在下也有意离席,姑且就送上施东家一程。”语落,几乎没给施嫣然拒绝的间隙,庄子涧离座走至她的身边。 实在教她不好回绝,念着马车就在酒楼外,区区一段路程应当不碍事。 见着施嫣然有允了的意思,卫戍臣回过眸把玩着手里的酒樽,“施东家这疾可是耽误不起,还是早些回了吧。” 有卫戍臣这一提醒,施嫣然也不敢耽误,随同庄子涧一前一后的步向了后院。 途径一座楼台,不巧遇上了出门的孟黛箐。 见着施嫣然,孟黛箐愣了愣,旋即莲步轻移走至她身边欠身行礼,“施公子。” “孟姑娘。”施嫣然自然而然的顿住脚步,报以一礼。 施嫣然有个习惯,与人攀谈时势必会去看对方的眼睛。 因而与她的目光相交,孟黛箐的俏脸瞬间一红,眼神偏转间注意到了她身旁的庄子涧,“这位是?” “流剑庄少庄主,庄子涧。”施嫣然亦是充当起中间人的角色,语落又向庄子涧引荐,“这位是孟老爷之女孟黛箐。” “庄公子。”孟黛箐礼貌的朝着庄子涧点头致意,随之目光又飘向了施嫣然,“施公子这是要回了?” “不胜酒力,先行离席了。” “如此不如进去小坐一会?我让丫鬟给你们备上解酒茶。”孟黛箐言声提议。 施嫣然本意是要拒绝的,且不说这男女授受不亲的有损她闺阁名誉,就是面对这孟黛箐她也有意避让着点,何况她现下也不确定自个儿是否起了药效。 然而,未等她开口,庄子涧却是接话了,“这般就有劳孟姑娘了。” “请随我来。”孟黛箐微垂下头掉头在前面引路。 望着她的窈窕背影,施嫣然皱了皱眉,侧目提醒庄子涧,“庄公子这样是否有失欠妥?” “在下只是觉得施东家需要一杯解酒茶。”说着,庄子涧率先挪开步子踩上了拱桥,而后停下回头望着她道:“施东家若是有所顾虑,且在这等着便是。” 听他这话还是要自行去讨要解酒茶了?这个念头一起,施嫣然即刻不依,快步的追了上去,“庄公子且慢。” “施东家?”庄子涧停下了步伐,极致细挑的美目袒露几分不明。 “我和你一起总归不是孑然一身,丫鬟也都在场,应当讨不了闲话。”这话是在宽慰庄子涧亦是在宽慰她自己,不论有多少人在场,作为男儿身的他们出入女子闺阁总归不妥。 只是,瞧这庄子涧不谙世事的态度,许是生活环境使然,作为江湖儿女的他并不在意这一套。 然而,深知其中弊端的她怎可放任他卷入这世俗谴责当中? 庄子涧位身后方望着施嫣然纤瘦的身影挺拔的步向楼台,掩在面具底下的眸子揣着几分思量,随之踩着青石板亦步亦趋的跟上。 进入楼台,孟黛箐正在桌旁布施,见着他们过来连忙作出一请式,“施公子、庄公子请坐。” “叨扰了。”施嫣然坐下,却见庄子涧径自步向了与前方景色衔接的凭栏上,低声轻喃,“不足一月,这满池荷花盛开将是何等美景。” 屋里本就静谧,她亦是听清了他的喃喃自语,当下不免联想到了卫戍臣,想他当日也说过差不多的话。 只不过……又何止他说过这样的话。 遥记得兄长也曾在她面前感慨过,还承诺过她来年必将带她去往杭州西湖一览,那才是人间绝景。 结果…… 第038章 不轨之事 施嫣然微微垂下眸,屋里暗黄色的灯火浮动打下一片阴影,教人看不清她的面目神色。 庄子涧稍一偏头望向她,美目勾挑里不带一丝波澜,平静得有如一潭死水。 屋里除了微弱的呼吸声,余下的竟是一片沉寂。 孟黛箐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走,位身桌旁的她不禁感到不大自在,几次张口想要说些什么打破僵凝,寻遍脑海竟是找不出合适的字眼。 索性在她尴尬得快要待不下去时,去往偏房煮茶的丫鬟端了两碗解酒茶过来,及时的解了她的围。 “施公子、庄公子,解酒茶来了。” 施嫣然回过神,望着眼下漂浮着茶叶的解酒茶,抬头朝着孟黛箐报以一笑,“有劳孟姑娘了。” 语落,她端起茶碗正要饮下,却被踱步过来的庄子涧按住了碗口。 “且慢。” “怎么了?”施嫣然动作一滞,许是今夜受过一次惊吓,这会儿不由怀疑起这碗解酒茶来。 “茶里有东西。”庄子涧陈述一般的说出,在施嫣然略带思索的目光下收手,两指并拢指出其中沉淀在底下的树根子,“这个。” 几人的目光亦是齐齐落入其中,当即候在孟黛箐跟旁的丫鬟一个跪地,压低着头颅道:“是奴婢失职,这就去给施东家换上一碗。” 瞅着丫鬟高举着的两手,施嫣然淡然说到,“不必了,不过就是一根茬。” “这……”孟黛箐面带赫然,绞着手绢一说:“施公子,还是让丫鬟去替上一碗,免得喝出个毛病来。” “孟姑娘所言极是,正好在下酒意已解,不如施东家的就用了在下的吧。”说着,庄子涧便将面前的解酒茶端至施嫣然面前,自然而然的伸手取过她手上的。 屡次开口被庄子涧中断,施嫣然顿感无奈,怎奈他人一番盛情难却,也只好端起面前的解酒茶服下。 喝完置下空碗,施嫣然正要离座告辞孟黛箐,眼前视线突然一个模糊,头一晃一时没扶住桌子的栽倒在地。 这一出可吓坏了屋子里的人,孟黛箐急忙跪坐在地半抬起她的身子,唤道:“施公子,你醒醒!” 见此,庄子涧上前探了探她的额头,而后说道:“许是旧疾发作了,烦请孟姑娘将人抬到床上,在下前去喊人。” 语落,他也不给孟黛箐反应,即刻起身快步踏出了楼台。 望着庄子涧的身影隐入门外,孟黛箐自是顾不得其他,连忙招呼丫鬟搭把手将施嫣然扶起,两人各自一边的把她扶进内阁。 庄子涧步出楼台的一瞬间,脚下的幅度姑且一停,稍一偏头回望着后方,星眸半敛间转瞬飞身跃上二楼房檐,负手而立极目远眺着前院方向。 在看到几道人影从拐角处过来时,他即刻纵身一跃消失于夜幕之中。 屋里,孟黛箐急得焦头烂额,床上躺着的人儿正敷着湿面巾,且这会儿还神志不清的扯着身上的衣物,嘴里不时重复着同一字眼,“热…好热……” “施公子!”孟黛箐坐到床头上握住了她拉扯衣衫的手,一双杏眼不无担忧的睇着她,瞧着她面容上渗出的些许薄汗,忙道:“盈儿,快过来把被子拿开。” 被唤作盈儿的丫鬟闻声走了过去,应了孟黛箐的交代将盖在施嫣然身上的那床被子撤走,同时望着她不免好奇一问,“小姐,施东家这是怎么了?” “我也不清楚,庄公子不是去喊人了吗?你快去看看人过来了没。”孟黛箐按住施嫣然的手不让她乱抓,头也没抬的吩咐起丫鬟。 盈儿得令转出屋里,踩着青石板快步穿过小道,尚未进入楼台就遇上了被孟大福遣来的卫戍臣。 卫戍臣见到了人,驻足一问:“孟姑娘可是在里头?” “我家小姐正在屋里照顾……”话音一顿,盈儿心头一震,忙不迭的改口,“不是,我是说我家小姐歇下了,卫少东家如若有事不如择日再来。” “歇下了?”卫戍臣挑眉,妖冶的桃花眼轻挑扫向灯火通明的内阁,继而目光一转瞥向跟前紧张得绞着十指的盈儿,步伐一抬径自的错过了她。 “等等,卫少东家!” 盈儿慌里慌张的张开双臂拦在卫戍臣面前,心中暗骂自己糊涂! 她怎么就没想到,小姐这一将施东家带入房里会惹来多少闲话?这要换做别人也就算了,解释解释便翻篇了。 然而,现今站在她面前的可是她未来的准姑爷! “孟老爷让我过来看看孟姑娘,你这丫鬟百般阻挠是何用意?”卫戍臣本意过来同孟黛箐问候一声便在孟大福带人围观之前走人的,结果身前这丫鬟的反常态度倒教他临时改变了主意。 在卫戍臣不怒而威的注视下,盈儿的气势不禁弱了一截,眼神躲闪间道:“我家小姐当真歇下了,卫少东家还是改日再来吧!” “既然歇下,里面的灯火又怎会亮着?”卫戍臣一针见血,将丫鬟一闪而过的慌乱尽收眼里。 “这……”盈儿正努力找着托辞,卫戍臣却是不与她多作口舌之争的绕开她。 见状,她企图作最后的挣扎拉住了卫戍臣的衣袖,结果没骨气的在对方冷眼淡扫下松了手,继而望着他愈发远去的身影,心头暗叫不好,连忙小跑着在他之前抵达内阁。 “小姐!” 孟黛箐正欲解开施嫣然身上的长衫,被盈儿这一唤不禁吓了一跳,旋即回头看向她,“怎么样,人来了吗?” “不…不是!小姐,是卫少……”东家二字还没出来,盈儿只见面前一道黑影罩下,她与自家小姐的对视便被阻隔了。 卫戍臣一步迈入屋里,扫视着里头的景象,在看到孟黛箐将两手放在施嫣然衣襟上时眸光一凛,步伐沉稳一抬迈向了她,也没多说一句的将她的手拿开。 孟黛箐怔愣的看着跟前来势汹汹的卫戍臣,在看到他细心的为施嫣然捻好衣物时不自觉的言声解释,“卫公子,我与施公子他……” “她怎么了?”卫戍臣没有回眸看孟黛箐一眼,抬手摸了摸施嫣然的脸,竟是发觉烫得可怕。 “我也不知道,突然间就倒下来了。”说到这,孟黛箐饱含担忧的望着床上的人儿,忙问:“卫公子可知他犯了旧疾?” “旧疾?”卫戍臣半眯起眼,他与施嫣然接触几年可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她有旧疾一事,何况她这样全然是中了媚药使然。 “她有食过什么东西吗?” 孟黛箐一愣,难不成还是那碗醒酒茶惹得祸?当即便让丫鬟去将施嫣然喝过的空碗拿了过来。 卫戍臣接过空碗低头一嗅,沉声问道:“当时还有谁在?” 卫戍臣的话题跳跃性太大,导致孟黛箐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索性丫鬟及时接了话,“还有庄公子!” 庄子涧……卫戍臣微垂的眼睑掩去眸里涌现的冷厉,兀自的伸手将空碗递了出去,被丫鬟接过后下腰俯身作势要抱起施嫣然。 “卫公子,你这是……” “你爹他们要过来了。”卫戍臣也不好给孟黛箐解释那么多,只说了这么一句总结。 伴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正拿着空碗放置桌上的盈儿随意往门外一瞥,登时惊声:“不好了小姐,老爷带着一群人过来了!” “爹爹?”孟黛箐惊得从床上跳起,正好给卫戍臣抱人腾出了空间。 卫戍臣不予理会这主仆二人的一惊一乍,四下扫了一圈在没发现有任何藏身地方时将目光放在了房梁上。 见着卫戍臣直接带着施嫣然上梁,孟黛箐不免有些反应不过来,直到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近来,她才连忙将掉落在地的湿面巾捡起,有些摸不清方向的放入铜盆里,故作洗脸的捧了把水沾湿面容。 盈儿亦是去往了门外把风,见着孟大福过来忙唤了声,“老爷。” 孟大福位身门外,没有贸然领人闯入,而是看着盈儿试探性一问:“黛箐呢?” “小姐她……”盈儿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孟黛箐打断,“爹爹?” “黛箐,你没事吧?” “我没事啊,现下正准备歇下了,倒是爹爹你有事吗?” 听着里面传来的声音与往日的别无不同,孟大福眉头一皱,一经抬脚直接迈入了里头。 跟在他身后的众多人自然没敢进去,都候在了外面等着看好戏。 刚刚在前院他们可都听了下人汇报,说是有小贼闯入府中,消失的方向正是小楼台方位。 扫视了屋里一圈,孟大福心中略感奇怪,却不好当面质问,只得旁敲侧击一句,“卫少东家没来你这?” 孟黛箐握着面巾的手一紧,尽量稳住心绪道:“他刚刚离去了。” “离去了?”孟大福似是没有料到这个结果,眉头拧成一团,难不成被他察觉到了?果真如此他也没必要避着,还是说他真是不想娶他女儿了? 念此,孟大福富态的脸面绷得死紧,拂袖刚要离去,却耳尖的听到屋里响起了一声细微的闷哼。 孟黛箐自然也听到了,急中生智的将架子上的铜盆打落在地,以此来吸引孟大福的注意力。 果不其然,一声“铿锵”就拉回了孟大福的全部心神,“黛箐,你怎么了?” “没…就是有点头晕,可能是这几日没有休息好……”孟黛箐皱着五官,借由扶额空挡迅速往房梁上偷瞄一眼,却见卫戍臣横躺在房梁上,压在他身上的施嫣然则被他紧紧圈住,而教她一眼看走神的是他们两人眼下正…… “怎么了?”望着孟黛箐一副魔怔了的模样,孟大福不由得就要回头望去,结果却被她一个快手抓住,“爹爹,我的头好疼呐。” “头疼犯了?快回去榻上歇着,我去差大夫过来给你看看。”孟大福这会儿哪还顾得上‘抓奸’,忙不迭的将孟黛箐扶上床,进而风风火火的踏出屋里,遣散了一干杵在门外等在看热闹的商贾,自行吩咐下人去招来大夫,转身又回了屋里去照顾孟黛箐,几趟来回至始至终都没注意到房梁上挂着两人。 在盈儿的示意下,卫戍臣抱起施嫣然纵身跃出了房门,当看到楼台那方庄子涧领着几名小厮过来时,身形一转直接跃上了房顶,就他的速度自然不被几名小厮所发现,惟有庄子涧看得真切。 目送着卫戍臣消失在房檐上的身影,庄子涧顿下了步伐,灯辉映衬下的脸面有一半陷入阴影,教人看不清他的神态。 似有所察,其中一名小厮纳闷一唤:“庄公子?” “没事,救人要紧。”敛去眸底的精芒,庄子涧继续把人往里面领,对盈儿的暗示视而不见,尚未踏入屋里就先行开了口,“孟姑娘,在下把人带来了,施东家他现在……” 作出一副及时顿住的假象,庄子涧看到孟大福时故作一怔,诚心询问:“孟老爷,施东家的情况如何了?” “施东家?”孟大福不及反应,倒是躺在榻上的孟黛箐一番托辞,“是这样的爹爹,施公子刚才在楼台前晕倒了,正好碰上卫公子就将之带走了。” “这样……”孟大福低喃了句,心中暗自庆幸他让卫戍臣来得及时,否则这要留下施嫣然免不了会出乱子。 听他们父女一唱一和,庄子涧深知不是孟黛箐口中的那般简单,却也没有言声拆穿,只道:“既然如此,请容在下先行告退了。” “少庄主好走。”孟大福无心送他,客套了这么一句之后又关心起榻上的孟黛箐来。 庄子涧绕出了酒楼,隐在暗处的人即刻现了身,“庄主。” “卫家可是将人带走了?” “卫戍臣翻墙出来后将人交予了施家。” 庄子涧缄默,抬眸望着夜幕之上挂着的一轮圆月,收回视线踩着凳子上了马车,清冷的二字从帘子后方溢出,“回府。” 秦旭从卫戍臣手里接过施嫣然后,亦是马不停蹄的赶回了施家,吩咐下人备上沐濯水,他则将人抱进院落里。 原本准备歇下的施琴梅也闻声而来,进了屋里暗中揣测着施嫣然的情况,“这是怎么了?” 秦旭本是不想搭理施琴梅的,但是眼下没她不行,只得冷硬的吭声,“中了媚药,现下估计不好受着。” 施琴梅一愣,“这好好的出去,怎么会中了媚药回来?” 秦旭抿了抿唇,睨着躺在床上开始拉扯衣物的施嫣然,好半天才道:“我也不清楚。” 当时卫戍臣只是将人丢给了他,交代了句她中了媚药便驾车离去。 “那眼下可怎么办?”施琴梅眸里溢满担忧。 这也是秦旭现今最为头疼的问题,索性只是媚药不是合欢散,劲过了应当就没事了。 “先放她到水里泡着吧。” 施琴梅觉得有理便点了点头,随即坐到床上按住了她胡乱撕扯衣物的手。 待下人将水打来后,秦旭便抱着她连人带衣的放入浴桶里,嘱咐旁边的施琴梅帮衬着点,“你待会把她的衣物褪去让她泡着舒服点,时刻注意她的体温,如若变回正常了喊我一声,我就在门外。” “好。”施琴梅颔首轻点,目送着秦旭关门出去,撸起袖子着手将施嫣然上半身的衣物褪去,后又觉得不妥便将她全身扒了个精光。 秦旭站在门外守着,没让家仆丫鬟靠近一步,伴随着时间的流逝,陷入沉寂的院落里突然响起一声细微的腐树枝破碎声。 “谁在那里!”凭着敏锐的感官,秦旭一眼就扫向了发出声响的方位,待见着一道黑影迅速翻墙遁走时,他忙不迭的追了上去。 然而,在他离开的后一秒钟里,另一道黑影悄然隐入院落,步伐轻快的来到门前,也没半点遮掩的推门而入。 施琴梅以为是秦旭进来,刚一抬头正要说些什么,便见闯入的是一名从头裹到脚的黑衣人,当即冷不防的倒抽了一口气,昏厥了过去。 卫戍臣快步掠向她的身形一滞,掩在面罩下的一双桃花眼泛着些许诡异,也不见得他怜香惜玉的将施琴梅从地上拎起,在她睁眼喊救命之前一把给劈晕了,跟丢垃圾似的一松手,视线一转落入泡在浴桶里的人儿身上。 因着她人背对着,他倒是看不到全部风光,仅能看到一双浸在底部的玉腿,当下眸光一沉,从怀里掏出个药瓶子,指腹熟稔的挑开起子,倒出里面的两颗药丸。 大步上前,他一手捏住施嫣然的下巴,被迫她张开嘴,将两枚药丸落入她嘴里。 视线的与她的对视上,略一下移睨着她俏脸泛红半张着嘴的模样,卫戍臣不免有些慌乱的撇开了视线。 给她服了药刚要离去,步伐一顿回身睨着她,似是觉得不妥便掉头将她从浴桶里捞了出来,抬脚绕过地上的施琴梅将人放在床上,取了被子给她盖上。 手被她一把抓住,湿凉的水透过袖子沾上皮肤,稍稍安抚了他火热的心。 “你……”到底是谁?施嫣然的意识恢复几分,她双眼迷蒙的望着眼前的黑衣人,总觉得他的那双眼睛教她感觉熟悉,却因脑子的一片混沌而想不起他到底像谁。 卫戍臣顿了顿,没有丝毫犹豫的掰开了她的手,片刻也不敢逗留的朝着屋门掠去,只是前脚刚一跨过门槛,一把长剑就横在了他面前。 “你是何人!” 卫戍臣及时的刹住了步伐,眼角轻挑瞥向他,裹在面罩底下的唇部没有一丝翕动,淡然的扫过他身后两道黑影快速的掠来。 秦旭伸手正要去抓卫戍臣的面罩,只是行动不及就被一把剑鞘挡开了去。 得此空挡,卫戍臣径自的掠向墙头,在秦旭目光的追随下隐入黑暗。 给足自家主子离开的时间后,两名暗卫亦是见好就收的飞身离去。 秦旭抬脚欲要追去,心中却是牵挂着施嫣然,当即快步转进屋里,一眼扫过倒在地上的施琴梅,不予理会的步向屏风后处,没发现人时他才注意到榻上被子的隆起。 当下步伐一转,兀自的跨过施琴梅的身体来到床头上,第一时间探向了她的额头,发觉她有醒来的迹象时轻唤了一声,“嫣然。” “秦…大哥?”施嫣然低声唤道,小脸皱起,有些不舒服的挪了下身子。 “你怎么样了?” 施嫣然摇头以示自身无碍,她的意识仍有些混沌,就是这身体异样的燥热较之早前平复了许多。 见此,秦旭略微放宽了心,侧目望向窗外思量着什么,直至施嫣然扯了扯他的袖口,他才回过头看她,“可是哪里不舒服了?” “没…我想喝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流了许多汗的原因,现在她只觉得异常口渴。 “好,我给你倒去。”语落,秦旭起身步往桌旁,倒了杯水转了回来,伸手划向她的背部半扶着她坐起,喂完后又将她放下,细心的嘱咐了两句,“歇下吧。” “嗯。”施嫣然点了下头,望着面前的秦旭倍觉暖心,还好有他一路相伴,否则这几年过来恐怕她已经熬不住了。 侯着施嫣然睡下,秦旭这才将注意力分散给了地上的施琴梅,处于他的立场断然是不会去管她的死活,只是碍于施嫣然对她的看重,从而不得不将她从地上拖起安身于座椅上,自身则立于门前守了施嫣然一夜。 翌日 施嫣然支着下巴坐在椅子上望着窗外的风景发呆,心下却是琢磨着昨夜夜访的黑衣人,总觉得那会是她认识的某人。 正琢磨着,管家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东家,孟家来人了。” 施嫣然轻抬了眼,孟家这会儿来人做甚? 莫名归莫名,她还是离座起身踏出了房门,随着管家一路去往正厅。 刚一步入正厅,施嫣然便见孟黛箐一脸沉思的坐在下座,就连她靠近了也浑然不觉,还是在丫鬟的提醒下缓过神来。 “施公子。” “孟姑娘。”施嫣然报以一礼,直切主题,“不知孟姑娘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昨日一别,实是放心不下施公子,这才过府一探。”说着,孟黛箐不禁又想起了昨夜无意窥视到的画面,当即面色一僵,眼神有些不大自然的躲开施嫣然的端量。 “昨日?” 施嫣然皱眉,她对昨日之事有所印象的仅是黑衣人潜入之后,在此之前的她全然不记得了,且看孟黛箐这副难以启齿的样子,该不是昨夜乱性之后对其行出了不轨之事吧? 第039章 公然调戏 一旁的盈儿见孟黛箐迟迟未语,便道:“对啊,昨夜施东家的莫名发病,好生让我家小姐担心。” “发病?”施嫣然一愣,转瞬明白了过来,忙问:“昨夜施某失态了,如失了礼数还望孟姑娘多多担待。” 孟黛箐敛神,摇头,“无碍,倒是施公子得的是什么旧疾?” 施嫣然顿了顿,她总不好说误食了你家爹爹设计卫戍臣的春药吧? 念此,她的脑海里不免浮现了卫戍臣笑得眯起狐狸眼的俊容,好似有什么开关恰好的卡住了,她忆起了昨夜的黑衣人,一经对比登时面色一变。 仔细端量着施嫣然忽变的神色,孟黛箐小心措辞,“施公子的要是不方便告知权当我没问。” “一点小疾不足挂齿,施某想起来还有要事没有处理,今日还请孟姑娘回了,改日必当登门赔罪。” 应付完孟黛箐,施嫣然脚下没一个停歇的直奔卫府,在门外侯通报没等到卫戍臣倒是远远看到了卫名轩在翻墙出府。 当下步伐一转朝他迈了过去,隐隐约约的听到他在跟围墙对面的人说话,“阿城,我爬不上来,你倒是用点力啊!” “小少爷,我已经没力气了,要不咱们还是算了吧,万一被大少爷发现……” “阿城,你个胆小鬼,有本少爷担着你怕什么?”卫名轩趴在墙檐上也没注意到近来的施嫣然,回头朝着家仆小声埋怨,“平时供你好吃好喝的,关键时刻派不上用处,我养你何用?” “小少爷……”围墙后面隐隐传来哭腔。 “哭哭哭,你就知道哭,有这力气哭还不如把本少爷托上来!”瞅着阿城哭得梨花带泪的,卫名轩亦是烦躁,正念着凭自己的力气爬上,刚一回头就对上一双饱含思索的眼,吓得他一个松手就翻身倒了下去。 听着围墙后传来的一阵哀嚎声,施嫣然摸了摸鼻子,心里默默念叨了句,她真的不是有意吓他的。 不消一会,卫名轩就风风火火的从府里闯了出来,不顾家仆的阻拦一腿一蹬插腰站在施嫣然面前,“施家的小豆芽,你做甚要吓本少爷?” 施家的小豆芽…… 施嫣然挑眉,低头审视了一下自己,照男子身材比例来看,确实有些弱不禁风了。 但是…… “卫家的小鬼头,你做甚要爬墙?” 被施嫣然一句堵死,卫名轩紧张的看了看身后,挺起胸膛掩饰自身的底气不足,“都说墙上好风光,本少爷就是一时好奇上来看看。还有!你放尊重一点,要称呼本少爷为卫小少爷,而非什么小鬼头!” “哦。”施嫣然煞有其事的点头,而后悠悠的吐出一句让卫名轩气得捶胸顿足的话,“本少爷为卫小少爷,你说墙上好风光,又怎知墙下没风景,这不就让我欣赏了一出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你胡说什么!你才是小贼!”卫名轩鼓起两腮,致使本就精致可爱的包子脸愈发讨人喜,直教施嫣然难得少女心一回的伸手捏了捏他肉嘟嘟的脸。 “你撒手!竟敢公然调戏本少爷!我回去就让长兄把你施家吞并了!”卫名轩狠狠的打掉了施嫣然的手,桂圆般的大眼一瞪,试图营造出威视来。 “好啊,本少爷为卫小少爷大可以去告状。”施嫣然两手一摊,作出无奈状,“这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在外受了欺负就只会往家里哭鼻子……” “谁哭鼻子了!你休要血口喷人!”卫名轩气不过的直接动手推了施嫣然一把,泫然欲泣的偏生说自个儿没哭。 “不是你吗?难道还是你的小跟班?”施嫣然口中的小跟班正是跟在卫名轩身后,低头弯腰一脸唯唯诺诺的阿城。 “你!”卫名轩仰头,食指直指施嫣然,好半天憋出来的仅是嚎啕大哭,“你欺负我,我要去告诉全洛阳的人!” 说着,卫名轩迈着两条小短腿错开施嫣然,只是还未走上两步就被她一把捞住,“让我猜猜,你以我欺负你之名是假,偷溜出去玩耍才是真吧?” 计谋被看穿,卫名轩当即停下了哭泣,一张小脸满带震惊,这人明明是第一次见他,怎会比他长兄还要了解他心里的小九九? 见着卫名轩这样,施嫣然心中了然,计上心来,“想溜出去玩?简单!我带你去。” 卫名轩两眼一亮,“当真?” “一言既出。” “死马难追!” “是驷马难追,不是死马。一看你平日里没少溜出去玩吧?” 卫名轩绞着小手指,咬了咬唇道:“也就…那么几次。” 施嫣然莞尔,睇着他身后的阿城道:“你去回了你家大少爷,就说小少爷被我带走了。” “这……”阿城惊疑不定的看向卫名轩,“小少爷……” “阿城你就省点心吧,以我的聪明才智哪有那么容易被拐,何况就这小豆芽也不够我打……” “嗯?”施嫣然在旁适当的冷哼了声。 被她这么一哼,卫名轩连忙改口,“想来鼎鼎大名的施家东家也不是个宵小小人,你只管去回话便是。” 语落,卫名轩不耐烦的挥舞着小手赶人。 阿城迟疑了会,还是一个掉头朝着卫府跑去,试图在卫名轩跟着施嫣然走之前拦下他。 “快跑!”卫名轩端下架子,拉着施嫣然撒开脚丫子就朝着巷口奔去。 直到跑了几条街,他才松开她的手,两手扶着膝盖喘气,偏头瞧着面色稍微泛红、气息等均属自然的施嫣然,终是信了她不是个药罐子。 逐渐平复气息,卫名轩正要开口说话,眼角余光却瞥见一扛着糖葫芦的贩子走了过来,当即两眼放光,直接窜了过去,指着人家肩膀上扛着的糖葫芦道:“我要这个大的!” “好嘞。”卖冰糖葫芦的贩子停下,从上头拔下一串冰糖葫芦递给卫名轩,这小家伙许是平时有人在身后跟着还钱惯了,这会儿拿了糖葫芦就想走,当即就被小贩拦下。 “诶,你还没给钱呢!” “给钱?”卫名轩停下,不明所以的望着贩子,“给什么钱?” “诶!我说你这小子成心的吧?不给钱还学人家吃什么!”说着,小贩就要伸手抢过卫名轩他手里头的糖葫芦。 这小子也是,直接咬了一口,嚷嚷道:“阿城,给他钱!” 闻言,小贩抬头望去,放眼望去人来人往的,哪有形似他口头上喊着的人儿。 “好啊你!还敢骗老子,看老子今天非得替你爹娘教训教训你!”语落,小贩就要动起手来。 “住手。”施嫣然不再隔岸观火,抬脚步往卫名轩边上,睇了小贩一眼,“几钱?” 小贩到底是在洛阳久居之人,一眼就认出了施嫣然,当即讪笑道:“不…不用钱。” 闻言,卫名轩即刻嚷嚷道:“为何不收他钱,我就要钱?” “他是洛阳的施大东家,你算什么东西!”小贩一脸不屑,全然没将卫名轩身上的锦衣华服放在眼里。 在他眼里但凡是个有钱公子哥们,哪个出门不是一行随从簇拥的,哪像面前这小屁孩只身一人的。 “他是卫家的小少爷。”施嫣然难得‘好心’开了口。 “卫家……”话音一顿,小贩跟见鬼了似的直瞪着卫名轩,“你是卫家…小少爷?” “没错!”卫名轩趾高气昂的把头一扬。 “这……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实是无意顶撞……这……”小贩冷汗涔涔,开始有些语无伦次,到最后只能憋出一句,“这…这串冰糖葫芦就送给你了!” 语落,他抗起靶子就想溜走,倒是被施嫣然一口叫住,“且慢。” 小贩闻声停下,有些欲哭无泪的回头望着施嫣然,“施东家,您就放过我吧!小的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三岁娃儿,这一大家子都靠我养活呢……” “几钱。”施嫣然重复了句,将腰上系着的碎银袋子解下。 瞧着她的举止,小贩嗫嚅道:“一钱……” “给你。”施嫣然从袋子里掏出来个碎银子丢给了小贩。 小贩愣愣的接过,有些反应不过来,“施东家…您这是?” “买糖葫芦的钱。” “这…不必了,这糖葫芦不用钱……”小贩摆手,连忙双手将碎银子奉还给施嫣然。 “不用钱?你以什么谋生?又以什么养活八十岁老母和三岁娃儿?”施嫣然挑眉一问。 话虽如此,小贩总归还是有些不安,说到底他惧怕的还是卫、施两家的实力。 似是看出小贩的隐忧,施嫣然淡声道:“做生意银货两讫,我们既要了你的东西,便得给钱。” 这话她是说给卫名轩听的。 绕是出生平凡人家,这习惯也是要从小开始培养,不能因为名门世家而断然养成欺男霸女的脾性,否则一旦失了家族的庇佑,便有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虽说她与这卫家势不两立,卫名轩又是他卫家的人,以她的立场应到任由他堕落才是,但是谁叫她对这小鬼头有所喜爱。 小贩悻悻然的离去,施嫣然则低头望着吃得欢的卫名轩,柔声一问:“我刚才说的你可听见了?” “应见了。” 淡扫着卫名轩塞得鼓起的两腮,施嫣然淡笑则摇了摇头,“慢点儿,当心噎着了。” “你放醒,我现在确心你是个蚝人了!”含糊不清的说着,卫名轩吐出楂核儿,张嘴刚要咬下最后一个,眼角余光却见施嫣然望着他看,当时小脸一皱,睨着娇艳欲滴的糖葫芦,纠结了大半天才伸手递到她面前,“这个给你!” “给我?”施嫣然挑眉,倒是不曾想卫名轩会有这举动。 “对!”卫名轩没胆再去看手里的糖葫芦一眼,撇开脸面命令道:“你快吃了!” “为什么给我?”施嫣然没有接过。 “你刚刚说的我都懂!我长兄也说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卫名轩鼓着小脸,颇有几分壮士断腕。 长兄?卫老狐狸?这话倒是教她有几分诧异,她以为以那老狐狸的脾性会教卫名轩的无非是如何在不吃亏的情况下占人便宜。 看来,还是她失算了。 “你倒是吃啊!”卫名轩不免有些着急。 施嫣然好笑的望着卫名轩一副忍痛割爱的模样,淡然道:“我不吃这个。” “真的?”卫名轩回过头一脸期待的看着她。 “骗你做甚?”说着,施嫣然屈起食指轻刮了下他沾染上糖分的鼻尖。 得到肯定回答,卫名轩生怕施嫣然反悔似的大口咬下,舔了舔嘴角心满意足的眯起一双大眼,这一样子倒是有了些卫老狐狸的影子。 接下来他们又逛了些许地方,尝了不少美食,待坐下来时,卫名轩已经是撑着一个大肚子活像个有孕在身的妇人。 对此,施嫣然轻声低笑,“难怪胖成这样。” “我长兄说了,我现在正在长身体,多多益善。”卫戍臣不甚在意,这小半天跟施嫣然相处下来,他已是放开了对她的成见,这会儿还埋汰起她来,“不然就要长成你这样,又瘦又矮的。” 瞧着卫名轩一脸嫌弃的模样,施嫣然抿了口茶,“我算算看今日花费在你身上有多少银两……” “没没没!施大哥生得高大威猛、面相出众的,岂非凡夫俗子能比?”卫名轩笑得好不狗腿。 施嫣然但笑不语,到底是有个老奸巨猾的兄长,这小家伙年纪轻轻的就学得这般圆滑世故了。 念起卫戍臣,施嫣然方才想起了正文,状若漫不经心一问:“你可知你兄长昨夜都去了哪了?” “他啊?听家仆说是去了孟大猪的酒楼晚宴。” “几时回来的?” 卫名轩沉吟了会,说到,“估摸着是戌时吧……” “而后可曾出府?” 卫名轩正要答话,有一道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代替了他。 “施东家如若对卫某的去向感兴趣,何不妨直接问我?” 施嫣然心头一震,闻声望去便见卫戍臣踏步走进茶楼。 卫名轩浑身一震,心头大喊不妙,近乎下意识的躲到了施嫣然身后。 见此,卫戍臣挑了挑眉,目光淡扫而过施嫣然,“施东家倒是好本事,不过小半天就将我卫家的人收服了。” “长兄……”卫名轩怯懦的喊了声,回想起无数个岁月偷溜出府后被他抓住的惨样,当下的目光夹杂些许可怜兮兮。 卫戍臣冷哼了一声,显然不吃他这一套,“你还知道我是你长兄?” 闻言,卫名轩小嘴一撇,低下头一副认错样,实则的小手却是扯着施嫣然的衣袖,让她帮他说上几句。 着实的,施嫣然也没教他失望。 “与一小孩子计较,卫少东家是否有失魄力?” “我竟是不知施东家何时改姓卫了。”言下之意便是你一个外人谈何资格来插手我卫家的事? 然而,这不过是施嫣然的片面了解,他卫戍臣真正的意思是施东家可有兴趣在施姓面前冠上夫姓卫? 卫戍臣含笑,尽管心里了然她的答复,却还是想亲耳听听。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不到黄河心不死吧…… 施嫣然认真的斟酌了几分,无视身后扯得起劲的卫名轩,抬眸睨着卫戍臣道:“虽说作为一外人我不好说什么,但是他现下正是长心智的时候,卫少东家将他长日关在府里是否有失妥当?” “如此说来,倒是卫某的不是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说卫少东家可以适当的带他出府长长见识,也免得他犯险爬墙。” 听到最后一句,卫名轩一双桂圆大眼一瞪,不满的掐了施嫣然一把,小声道:“你出卖我!” 施嫣然身子一颤,不动声色的拂掉他的手,抿了口茶用只有她们二人听得到的声音道:“结果都免不了被训,是要以此换回严加看管还是日后长久自由,你自己选。” 听罢,卫名轩陷入了沉思,片刻偷瞟了卫戍臣一眼,在见着他一副皮笑肉不笑的神态时浑身一僵,有些小媳妇委屈的扭着身子说到:“长兄,我以后不敢了,我就是许久没出府了有些好奇洛阳的变化,这才……” “嗯?”卫戍臣轻哼了声。 “偷溜出府。”卫名轩身板一直,中气十足的喊出,诚如施嫣然所言,这早晚都要被训,何不如就为了以后的终生自由献身! 瞅着这二人一唱一和的,卫戍臣眸带玩味,在施嫣然带走卫名轩时,暗卫便给予了他通报,之所以拖到现在才过来,亦是清楚了她们之间相处不错,故而也就放任着去了。 只是这到底明面上还是不能做死,所以这会儿他才掐着点的过来了。 “我上次跟你说过什么?”卫戍臣故作板脸,瞥了一眼施嫣然又道:“别人稍微给你一点甜头,你就跟人跑了是吧?” “不是……”这点卫名轩拒绝承认,他会跟施嫣然跑出来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要不是当时有阿城回去通报了,他又哪里敢随便跟她跑了? “过来。”卫戍臣也不客气的坐在了施嫣然的边上,朝卫名轩发号施令。 卫名轩瞅了瞅卫戍臣,不由得扯了扯施嫣然的袖子。 “过去吧。”施嫣然安抚的拍了拍他的手,料他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卫名轩施暴。 卫戍臣将战战兢兢的卫名轩拉着坐下,给予了他一眼警告,而后面向施嫣然重新绕回话题道:“施东家的还没说为何对卫某的去向如此感兴趣呢。” “我不过随口问问,听说昨夜发作后是卫少东家送的我?”抿了口茶,施嫣然的视线转向别处,心中暗自否认了他是那黑衣人的想法。 尽管一人的眼睛再过相似,这脾性都是改不了的,何况他们两家敌对多年,这卫戍臣又怎会对她的身份报以沉默,还几番夜访给她送药? 念此,她不由得笑话起自身唐突,明知不可能是他还跑了过府,甚至不惜拐了卫名轩逼他亲自过来会面。 “正是。”卫戍臣也不戳破她那点心思,早在她今日过府找他时便有所预料,更是在她旁敲侧击名轩时有了肯定。 到底是知根知底,仅是一双眼睛便能怀疑起他来。 故而,他才会上演这么一出冷嘲热讽,以自身态度言明他不会是那个夜访送药之人。 两人心思千百回转,端坐在一旁的卫名轩本是打算当个透明人的,只不过在听到施嫣然说她发作了就脑补了她寿命将至。 纠结了许久,还是以吃食之友给予关怀:“什么发作了?” 施嫣然淡扫了卫名轩一眼,摆明了不想明说。 结果,卫戍臣接话了,“春药。” “春药?那是什么?治病的吗?”卫名轩歪头一问,不明所以。 “那是一种能教人……” 卫戍臣的话还没说话,施嫣然径自的打断了他,“卫少东家,他还没到该知道的年纪。” 瞧着她一脸不赞同的模样当真是越有做嫂嫂的风范,念此,卫戍臣勾唇一笑,扇子轻敲了下卫名轩的额头,“听到没有,大人说话少插嘴。” 平白挨了揍,卫名轩有些气瘪的低下头,“哦”了一声。 处理完家事,卫戍臣抬眸看向施嫣然,眸里毫不掩饰的袒露几分揶揄,“施东家的昨夜发作确实出于卫某意料。” “此话怎讲?”施嫣然顺势接话,心里权当他是在消遣她。 “杯中余量是产生不了药效的。”卫戍臣道破。 近乎下意识的,施嫣然撤回遗留在街道上散漫的目光,“你这是什么意思?” “卫某的意思是施东家会发作,不是因为那杯中余量。”绕来绕去还是这么一句,但他相信以她的睿智能够剖解出他的深层意思。 “至于到底是出了什么差池,就得施东家自己去想了。”语落,卫戍臣拎着卫名轩的后领将他提起,“言尽于此,卫某就先行告辞了。” 目送着一高一矮的两道背影远去,施嫣然皱起了眉头,低眸睨着余量不多的茶水,似是联想到了什么,当即眸光一沉,放下一两碎银快步踏出了茶楼。 第040章 孰真孰假 回到府中的一路,施嫣然一直琢磨着昨夜的经过,倘若发作的不是早前喝下的余量导致,那么无疑便是在她去往楼台服下的醒酒茶所致。 只不过,这一点她还需得到证明。 于是在路过自家药铺时她走了进去,询问掌柜所得到的结果与卫戍臣所说一致,仅是余量作用不大,何况是在被稀释过的情况下。 得到确切,任谁的第一反应都要怀疑孟黛箐。 然而,照当时的情况来看,那碗醒酒茶是庄子涧替换给她的,故而不存在孟黛箐下媚药于她。 只是若非她,又会是谁? 揣着这个疑问回到府中,她刚一踏入府里,管家便迎了上来,“东家,流剑庄少庄主来了。” 施嫣然慢下脚步,眸里隐隐掠过一抹冷然,刚要步向主厅方向,管家适时的开口提醒了句,“人在后花园里。” 施嫣然驻足,“来多久了?” “小有一时辰了吧。”管家斟酌道,因他也不清楚施嫣然去向,故而也没个通知,惟有尽量安排着不怠慢于他。 “我知道了。”施嫣然拂了拂手让管家退下,自行则绕去了后花园。 远远的她便见庄子涧一身白袍修身位于亭内,两指执子陷入沉思的迟迟没有落子。 走近一看才发现他一人下了满盘棋,许是过于专注了,这会儿绕是她靠近了也依旧毫无所察。 于此,她细细端详着整副局势,而后执子落入打破僵局。 本是陷入冥思的庄子涧两眼一亮,快速偏头看向施嫣然,叹道:“妙!实在是妙!” “所谓旁观者清而已。”施嫣然的面色淡淡的,教人看不出她内心深处的想法。 “倒是在下偏执了。”庄子涧将白子放回棋盒里,侧身面向着施嫣然淡然一笑,纵是左眼处透着几分诡异的面具也掩不去他的风华绝代。 依稀忆起初次见面,他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二次会面,他立于车缘上目光睥睨而冷淡,浑身气息亦如昨。 但今接触之后,却是发现他这人有种教人说不出来的温暖,就好似初阳冉冉一般暖而不张扬。 施嫣然半垂下眸,不禁怀疑起自身的判断来,或许这其中出了什么差错也不一定。 不管从哪点出发,他都不像是那个要设计陷害她之人。 身中媚药,轻则教她身败名裂,重则要她娶了孟黛箐为妻,这两个结果不论哪个对他一江湖人士断然没有利处。 然而,她又怎知,此举对江湖人士没用,对皇室争斗却极有作用。 庄子涧眼角轻抬,淡扫了施嫣然一眼,状若漫不经心一问:“施东家的好像有心事。” “谈不上心事,不过生意上的麻烦。”搪塞过去,施嫣然敛神问起,“少庄主找施某可是有事?” “昨夜施东家的晕倒,在下去喊来人时听说已回了府,本意不想叨扰奈何实在放心不下方才过府,现今见施东家气色红润,想来当是无碍了。” 庄子涧一席话说得不无诚恳,施嫣然却听得沉默。 见此,他又道:“只是施东家这病发得迅猛,在下寻摸了一夜仍无头绪,不知是为何疾?” 将他的思索看在眼里,施嫣然半敛心神,视线一经偏转扫向别处,“娘胎自带,算不上疾病,只是发作时会头昏身热,缓过劲时就好了。” “如此便好。”庄子涧颔首轻点,宽慰的样子不像作假,全然一副听信了她所言的模样。 实则的他却比谁都更清楚这不是疾病,毕竟是他吩咐下属带的东西又岂会不知效果? 昨夜一行,一番试探卫戍臣倒是见了几分真章。 试探的结果亦如传说中的一般无二,两家的确是水火不容,现今会维系着互助的关系,恐怕是碍于某种目的。 针对这点,他也经过仔细的观察,给出的答案亦是不像是他一开始探查到的消息那般,就施家目前的态度来说应当尚未被卫家拉拢。 在他眼里,凡是她施家与卫家没有往来接触,他大可放过施家一马,甚至的还会拉拢其进入自身阵营。 故而,他过府了。 而被他相中的除了施家的财力以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当家做主的心思缜密。 关乎心思缜密这一点,单从刚刚她即使有心怀疑他,却没有直接表态这里便可直观。 或许明面上去看,其是在维护孟家之女的闺阁名誉,往更深层次去说却是在维系两家的人际交好。 纵然他卫戍臣他日娶了孟黛箐,孟家酒楼食材方面落在卫家头上,这维持人际关系也总比树一强敌要强。 谈及卫孟两家的亲事,庄子涧不免忆起昨日卫戍臣换酒的举止,或许他人没有看清,却又怎逃得过他的眼。 正是因为这一个举止教他产生了狐疑。 按理说娶了孟家之女,对卫家而言可谓强强联手,以他卫戍臣的精明又怎会平白放过? 但是,他就是有意避开了。 故而才教他起了念头试探一二。施嫣然离席、孟黛箐出阁、再到卫戍臣过来,每一步都经过了他精确的安排。 首先,他要看的无非就是卫戍臣的态度,如若他真有意娶孟家之女便会在孟大福过来捉奸之前将施嫣然带走,反之,他就会纵容其甚至就此下了台阶回绝孟家这门亲事。 虽说他尚且摸不清卫戍臣有意避让孟家这门亲事的背后,但是事实证明是他多想了。 毕竟,卫家是以财力支持京中那位,自然要在争夺爆发前为其谋得足够的支持。 望着庄子涧执起黑子迟迟未落,施嫣然低眸一扫棋盘,就现下局面来说绕是个初学者也知道该走哪一步,何况是能下出如此复杂局势的他? 但是,就是难住他了。 唯一解释得通的惟有他的心思不在这上头。 故而,她是否可以猜测,导致他这般神游的或许正是她刚才的那番话? 思及此,施嫣然面不改色,往棋盒里执起一枚白子落下,继而轻抬眼睑看着回过神来的他作出一个请式。 庄子涧敛神,应邀回了他黑子一方的位置上,不带丝毫犹豫的将手中黑子落入棋盘当中。 来回三局,一胜一负一平。 “施东家棋艺当真精湛。”最后一局,庄子涧收了手,纵观全局不得不感慨一句,细致勾挑的美目亦是流露几分赞赏。 “少庄主不也不遑多让?”施嫣然反问一句,都说谋棋者将也,与庄子涧下的这几盘棋不难看出他的城府之深,较之卫老狐狸的怕是要不分上下了。 “与汝过招,在下岂敢放水?” 听罢,施嫣然抿唇一笑,笑意却是不达眸底,是友这人尚且可以结交,是敌她日后多少都得防着点了。 “棋兴正酣,奈何在下出来也有些时候了,只得与施东家改日再约了。”说着,庄子涧不无惋惜的摇头一叹。 “少庄主可是要回了?我送你。” “施东家且留步。”庄子涧婉拒,发出邀请:“正好在下府内备有一副好棋,施东家的改日没事不妨过府一叙。” “定当。”话是这般应着,然在没有摸清庄子涧的底细之前,施嫣然断然不会轻易与他接触。 只是,这个念头尚未持续一秒,就被她所见之物给掐灭。 虎口处的刀痕…… 本是无意间一瞥,这个没有丝毫存在感的随从却是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力。 庄子涧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眸光微微一闪,似是不觉的轻唤了声,“施东家。” “嗯?”下意识的应声,施嫣然轻抬眼睑望向庄子涧,与之幽深的眸子对视上时心头不免一震,即刻收敛了心神掩饰过去,“流剑庄不愧广纳能人之地,我站在这里这么久竟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闻言,庄子涧睇了随从一眼,笑道:“阿奴他就是个哑巴。” 这话无疑是在向施嫣然宣告其会没有存在感是因为不能言语。 然而,在施嫣然看来,情况似乎远没有他说的那般简单。 只是明面上她依旧装作不知,感慨了一句,“可惜了。” “人各有命,正是他的哑巴,在下才将他带在身边。” “这般说来,少庄主还是个喜静之人?” “施东家果真是七窍玲珑。” “哪里的话。”施嫣然笑着摇头,故作一副受用却不得不谦虚的模样。 “结交施东家实乃人生一大幸事,他日有幸必当把酒言欢。”庄子涧畅快一笑,笑容里多了几分明朗。 “有此机会的。”施嫣然勾唇报以一笑,低下的眸则是不着痕迹的瞥向了那名唤作阿奴的随从。 目送着庄子涧离去,施嫣然面上的笑容一敛,眸光泛上一丝丝冷意,遥望着亦步亦趋跟着他身后的阿奴,论他的身高、身形与她的相差甚远,如若真是此人伪装的她会面的周岑岑,那么这人也着实可怖了些。 然而,更为可怖的还要算指使他的那人。 庄子涧出了施府,步伐一顿回眸瞥向阿奴,“你可是露出了什么破绽?” “庄主,你这话可是在质疑老朽?”桀桀的怪声凭空发出,若是此刻有人在场必然会发现说话之人并没有开口。 “你只需记住,本主从不留无用之人。”语落,庄子涧冷然一拂袖上了庄家的马车。 佝偻着身子的阿奴没有跟上去,他目送着庄家的马车远去,旋即嘴角一勾颇有裂至耳根的趋势,桀桀的怪笑声从中发出。 怀疑归怀疑,施嫣然没有贸然采取行动,去往书房照瓢画葫芦的画下了其形状大概之后收起,屈指轻敲着桌面低眸沉思着,试图捋顺迄今为止所有的线。 庄子涧落户洛阳是在两个月前,而在此不久之后浣裳阁的十匹织云布被毁,紧跟着她就到了周府揽下喜服裁制,继而接触到了周岑岑,教人有了空子在她前去临阳县时杀之陷害…… 这些事件串连起来竟是让她陡然背脊发凉,有种被人操纵在手的既视感。 姑且不论这些,当日她前脚离开临阳县后,后脚便有人奸杀了周岑岑嫁祸于她,可见此人对她的行踪有多了解,否则又如何能够营造出她畏罪潜逃的说法? 倘若不是她这一女儿身摆在这上头,恐怕早在一月前她就已锒铛入狱,有冤无处诉! 只是,她仍然没能想通透这么做于他庄子涧有何好处? 作为一江湖人士,按理来说与她从商之人没有交集,何谈结怨? 既无结怨,他又为何要害她? 就算是有人花大价钱请他出面杀他,那也应该杀之而后快。而非绕了一大圈来整她,甚至的种种迹象只给了她一种整垮施家远比杀了她更有价值。 施家一倒,谁的益处最大? 近乎下意识的,她的脑海里就跳出了卫戍臣来。 偏生的这一连串事情若是卫戍臣做的还说得过去,可怕的还是不是他做的。 执掌施家三年,施嫣然头一回生起浓厚的危机感,也头一回发现处心积虑要整垮她施家的居然不是卫家! 回想起今日他的一番话,里头竟隐隐还有提醒她的成分。 念此,施嫣然不免摇头失笑,到底是他们城府过深,还是她脱离现下世道了?竟是分不清孰真孰假,该信谁了。 因着怀疑有人监视她,施嫣然隔了几日才动身走上周府一趟。 这一个月来她也没少来周府,不论在外人还是周家人看来都是她在弥补其痛失爱女的罪过,故而这日她才敢明目张胆的过府。 拜访了周鹤,又陪周柳氏说了会话后,施嫣然就陪她到了后花园晒晒太阳。 途中,她悄然递给了茴香一张纸。 茴香意会的下去厨房,偷偷的将施嫣然塞给她的纸条打开,上面画着的是一只手,而虎口处的刀疤模样竟与她当日看到的一致! “画得倒是挺像的。” 桀桀的怪声响起,沉浸于震惊当中的茴香点头承认,待她反应过来回头望去,就见一面色蜡黄、眼窝深陷,仿若干尸的人位身于她身后,当下吓得就要失声尖叫,只是未等她发出声音来,一道沁人的香味钻入鼻尖,她的神智突然变得恍惚,手里拿着的画纸也跟着一个掉地。 阿奴弯腰捡起地面上的画纸,状若自言自语道:“真像……看着就挺美味的。” 语落,他就将纸撕成一条一条塞进嘴巴里嚼着,眯起的两眼仿若品尝的是人间至极美味。 和着唾沫咽下后,他才睁眼睇向面前呆若木鸡的茴香,伸手从怀里掏出一碧绿小瓶,粗糙的手掌托住茴香的下颚,迫使她张开嘴,而后将里头的东西倒入她嘴里,此间还喃喃说到,“老十七,你要乖乖的待在里边,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贪吃蚕食了整个脑袋,记得要留一点给老朽才行,否则老朽可是会吃了你的……” 仿若听懂了他的话一般,不过指盖大小的青虫迅速钻入了茴香的呼吸道,眨眼功夫便不见踪迹。 合上茴香的嘴,阿奴亦如他来时那般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周府。 不时,茴香缓过神来,呆呆的望着前面,摸了摸后脑勺进而端着备好的干果糕点去往后花园。 “这两块糕点的馅可是一样的?”施嫣然指着两块相邻的糕点征询茴香。 茴香摇了摇头,手指不受意识的抬起指着那两块糕点道:“不一样,这个是绿豆泥的,另一个是红豆沙的。” 闻言,施嫣然依次尝起了两块糕点,结果却是发现不论哪块都是绿豆泥的。 抿了抿唇,施嫣然小坐了一会儿后便托辞离开了周府,茴香已经告诉了她答案,她所见到的阿奴并非当日奸杀周岑岑的凶徒。 无声的叹了口气,一切线索又断了。 也是,秦大哥走访多日都没能发现的地方哪能是她一个机缘巧合就能发现的? 宽慰自身,施嫣然回头瞥了一眼周府,踩上杌凳上了马车。 待施家的马车远去,从拐角处里偏出来半个身影,阳光洒落在他身上,拉长了他佝偻着的身子,驱散不了他身上的阴郁。 只见得桀桀怪叫一声响起,干燥略微起皮呈褐色的唇瓣抿着,惋惜的话语竟是无口生出,“真是可惜,这人对饲主还有用处,否则今日就能饱餐一顿了……” 回了施府,施嫣然刚一下马车,一团不明物体就朝她飞扑了过来,撞得她连连倒退了好几步,腰部直接抵上了车缘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低头一看,不是卫名轩这小魔头又是谁? “施大哥,你可回来了,我等你足足一刻钟了!” 听着卫名轩撒娇的口吻,施嫣然挑眉,“你家长兄没关你禁闭?” 闻言,卫名轩从施嫣然身上跳开,桂圆大眼滴溜溜一转,忙不迭的摇头,“没有!这都得亏于施大哥前几日的一番话让我家长兄茅厕顿开!” 话是如此,却没有人比他更为清楚自家长兄的目的。 当日他被带回卫家,原以为会挨一顿胖揍,结果非但没有,自家长兄还笑着夸他有眼力见做得好,甚至于当晚奖赏了他两块鸡腿,以此鼓励他再接再厉! 后来,卫名轩琢磨了许多,终于意会过来自家长兄的意思,敢情是要他出卖色相去勾搭施大哥,进而骗取施家情报卖给他! 因此,他今天得了许可便大摇大摆的出了府,蹲在这墙根下方冥思苦想着如何从施嫣然嘴里套到有用的消息。 而这首要的第一步则是要利用他人畜无害的花容月貌成功俘获她的心,以此跟她套好近乎搞好关系! 落定主意,才有了刚才这一出演绎。 琢磨着他的胡乱造词,施嫣然不禁哑然失笑,也懒得去纠正他,当即便问:“既然如此,你不去玩跑来我这里做什么?” 卫名轩挤出一个自认为能迷死万千少女的笑容,坦荡荡一说:“我想你了啊!” “噢?”施嫣然扬眉,一副我怎么就不信的样子。 见此,卫名轩暗叫不妙,卖起可怜来,“其实…我就是想吃好吃的,但长兄又不让我吃……所以这才……” “过来我这里蹭吃?”施嫣然径直接过了话。 这前有大的后有小的,要不是知道他卫家财大气粗,她当真要以为他们两兄弟穷得吃不上饭了。 “嗯啊!”卫名轩不以为耻的重重的点了下头,眨巴着两眼可怜兮兮的拽着她的袖子,“施大哥,我好饿……” 明知卫名轩是在卖可怜,施嫣然却还是牵起他的手把他带进府里。 赵管家远远的便看见施嫣然牵着一团肉球过来,走近一看才发现是卫家的小少爷,老眼划过一丝不解,“东家,您这是?” 没有要向管家解释的意思,施嫣然兀自交代了一声,“管家,吩咐厨房备些好吃的过来。” “是。”赵管家应了一声,临行之前不免多看了施嫣然两眼,实在是不明白她为何要拐骗卫家小少爷。 “你这宅邸还不如我卫家的气派呢!”卫名轩四下观望,末了又得出一句,“丫鬟也没我家的好看!” 对此,施嫣然仅是埋汰了一句,“你以为谁都像你长兄一样喜欢没事养一堆女人?也不嫌瘆得慌。” “那是丫鬟不是女人!”卫名轩纠正。 “一样。”施嫣然没好气的瞟了他一眼。 “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 “就是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 “我……”卫名轩一时语塞,而后憋红了整张肉嘟嘟的小脸道:“我家长兄说过,女人是养来疼的,这跟平日里被差遣的丫鬟哪里一样了?” 对于卫戍臣对卫名轩什么都敢说的教法,施嫣然也有几分习惯了,“他还教你什么了?” “他还教我……”顿了顿,卫名轩抓了抓小辫子作出一副冥思状,接着两眼一个放光,“他还说了,身为男儿就该对养的女人负责!切不可做个负心汉,要像我爹娘那样一生一世一双人!” 施嫣然一怔,眸底隐隐浮现几分诧异,“你长兄他当真这么说了?” “千真万确!我长兄还说了在不久的将来我就会有嫂嫂了……” 虽然这话无从考证,但是自家长兄素来死马难追,应当不会有假。 第041章 不能娶她! 说起这个,施嫣然便忆起当日卫戍臣的换酒行为,当时一心关注他为何要拒绝将计,却没注意到他是如何得知酒水被掺了春药的? 端量着施嫣然脸上的思索,卫名轩咬了咬手指,略显小心一问:“施大哥是不不高兴了?” “嗯?”施嫣然缓过神来,视线遗落在他身上,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颔首轻点道:“可不是,你卫家与孟家联姻之后,可是平白收了不少生意。” “唔……”卫名轩沉吟了会,嘟着小嘴说:“你不也可以找个像孟大猪那样的亲家。” 听这话的意思还是默认了,也就是说卫戍臣有在他面前提及过要娶孟黛箐为妻,且遵守他的承诺疼她爱她,一生一世只此一人。 明明是挺美好的光景,可施嫣然不知怎的冷不丁的打了个寒噤,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她还是没能去想象卫戍臣用情专一的模样。 话虽如此,她却忆起了当日他带她前去聚香园听曲,或许、可能、大概他也许会是个专情之人,只是这份情用在孟黛箐身上,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瘆得慌。 兴许是觉得他对她只有利益,而非所为的情吧。 “将姻缘当作一场利益,余生剩下的也许就只有合适了。”似有所感,施嫣然道了句,许是这见得多了,早已对男人这种爱沾花惹草的生物不予厚望。 有时候,她甚至在想,不论她长兄寻得回来与否,或许她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毕竟,现今的她已然双九有一了,算得上个地道的老姑娘了,寻常人家根本不会考虑于她,何况是在习惯了她是个病秧子这个不实消息以后。 卫名轩歪着头琢磨了好一会,总觉得施嫣然说得太过于深奥了,以他的年纪阶段尚且不能听懂。 也罢,听不懂就不懂,反正大人的事与他一小孩也掺和不了多少关系。 当晚,卫名轩撑着肚子回到卫府,还未回自身院落就被卫戍臣叫了过去。 卫戍臣停下笔纸,轻抬眼睑淡扫了一眼趴在门缘偷瞄的卫名轩,“进来。” 卫名轩嘿嘿一笑,跳了出屋,甜甜的唤了声:“长兄。” “玩得可还开心?” “开心!”卫名轩不予迟疑的重重点头。 “吃饱喝足了?” “嗯!”卫名轩笑得一脸满足,这施家大宅咋一看的还不如他卫家的,丫鬟家仆也不如他卫家的多,但是这厨房送上来的东西分毫不比卫家的差,最主要的是除了正餐,他还能吃到许多平时吃不着的好吃的! 原本娘亲在时,他还是多少可以吃到的,但是!自从娘亲与父亲‘私奔’以后,这厨房就都迁就着长兄的口味做了,且还以小孩子不能多吃甜食为由剥削了他的口味! 于是,卫名轩现在梦想是快快长大,吃遍天下所有甜食! “很好,明日继续。” 本是准备将自己挖到的情报上交自家长兄的,结果卫名轩听到的却是这么一句,当即眨巴了下眼,呆呆一问:“长兄,你还没听我说今日探查到的结果呢。” “噢?”卫戍臣挑眉,原本执起的笔杆子又搁下,“结果如何?” “施家大宅没咱家的气派,丫鬟也没咱家的漂亮!”卫名轩昂起胸膛不无得意一说。 “还有呢?” “还有……”卫名轩摸着下巴,原谅他一整天都在蹭吃蹭喝,探查的心思早就被他抛于九霄云外了,倒是有一点可能会有所价值。 这般念着,卫名轩清了清嗓子板起小脸故作冷漠道:“将姻缘当作一场利益,余生剩下的也许就只有合适了。” “这话是她说的?”卫戍臣一眼看穿。 卫名轩端着的架子一散,笑眯了眼睛,“长兄,我学得像不像!” 然而,卫戍臣的回答却是,“你把我出卖了?” “出…出卖?”卫名轩傻眼了,他几时把自家长兄卖了? “你不是跟她说了我昨夜同你说的话?”卫戍臣眯起一双狐狸眼,故作恶劣一笑。 卫名轩猛地打了个激灵,下意识的想要否认,奈何还是没那个胆,最终只得怯弱的说了声:“我是说了……” “很好。”卫戍臣颔首轻点,刻意吊着卫名轩好一会之后才道:“多卖卖,为兄不介意。” 卫名轩这会儿彻底风中凌乱了,他长兄这是什么意思?欲擒故纵?松懈对方的防卫意识进而一击必杀? 故而,当晚卫名轩总结出来了一点就是他必须竭尽所能的让施家那位玩物丧志! 于是乎,接下来的日子里,卫名轩几乎有事没事都会往施府里跑,不是赖在施府里不走,就是施嫣然要出行时也会跟随她一起。 因而,洛阳风声开始盛传,都说这施家与卫家的关系怕是有所缓和,更有消息不胫而走说是卫家有意要与施家联姻,顿时引起轩然大波。 这话一经传到孟大福耳里,他即刻坐不住的跑去卫家一探究竟。 扑了个空以后,他便直接拜访了施嫣然。 这会儿施嫣然正教卫名轩练字着,听到管家的通报便离开书房前去会客。 “孟老爷。” 瞅见正主踏进前厅,孟大福也不予理会她的施礼,冷硬着声音质问:“城中盛传之事可是真的?” “何事?”施嫣然装作不知,对于孟大福的态度不以为意,去往主座落座。 “施东家的没听说?”孟大福皱了皱眉,显然不大相信,要说城中现下传得最为迅猛的不过于她施家与卫家有联姻之嫌,这对他来说可是大大的不利! “孟老爷不妨一说。”施嫣然作出一个请式,她自然清楚孟大福今日前来所为何事,确切来说她早已料到会有他会来。 “听闻施东家的有一孪生胞妹?”孟大福也不含糊,直切主题,“年庚二九有一尚还待字闺中。” “孟老爷提及此事可是与今日前来有关?” “不瞒施东家的说,我听到了一些不大切实的传言,这才过府同施东家的求证。”语顿,孟大福目光袒露的端量着施嫣然,没看出她冷淡的面容下有任何情绪时方才道出,“据传卫家与施家有意联姻……” 孟大福的话尚未落实,就被施嫣然所打断,“孟老爷,市井谣传怎可轻信。” “谣传?”孟大福显然不信,都说这空穴来风未必无因的,定然有几分影子在里头。 “定然。”施嫣然给予肯定的点头,绕是不是她自身,现今施家是家兄当家,也断然不会允了与卫家有所来往,何况是这联姻一事。 将孟大福将信将疑的神色尽收眼里,施嫣然接过丫鬟端上来的茶抿了一口,“孟老爷初来洛阳不过二月,想来对我施家与卫家的宿仇听取的怕是片面。” “照施东家这话的意思是……”说到底,孟大福要的不过施家给的定心丸。 “多的施某也不与孟老爷多说,孟老爷只需记住,我施家从未有过与卫家结亲的念头。” 听罢,孟大福且宽了心,生意人最讲诚意信用,‘他’既然放出这等话来,必然不会有假。 思及此,他不免觉得自身有些可笑,竟是被小辈给比下去了,只是听到一点风声就慌里慌张的跑过来了,好在卫戍臣出门,否则他三番两次的对两家结亲报以怀疑,此番态度难免不会惹恼了卫家。 见着孟大福彻底松了口气的模样,施嫣然半敛眸子,考量着这坊间谣传的荒谬程度。 此事在她眼里,亦是有人从中作梗,否则有谁敢去谣传这种荒谬绝伦的话? 看来,她此前的猜测没错,有人在针对他卫家。 不管是媚药一事,还是今日一事,要破坏的都是卫家与孟家的联姻。 按理说,这种削弱卫家实力的好事她该隔岸观火才是。 然而,此中牵扯到她施家,就没有她独善其身的份儿。 此事倘若她图一时眼前给出了模棱两可的态度,教孟大福种下了怀疑的种子,一旦去找卫戍臣的对质无疑是公然打她施家的脸,届时全洛阳会说的就不是两家翘楚不分上下,而是她施家有心攀附卫家,高低即见了。 纵然在不久的将来会卫、孟两家结亲之后会演变事实,但她施家也绝不会以此去攀附他卫家。 故而,这种成全他人中伤自己的事绝不是她会去做的。 孟大福走后,卫名轩大摇大摆的踏入厅内,往施嫣然旁边的主位上一坐,抬手拿过她边上的茶水就抿了口,人小鬼大的硬是要作出一副当家气派。 施嫣然轻抬眼角,好整以暇的睇着他,也不说话的似在等他率先开口。 对此,卫名轩清了清嗓子,端正姿态,掐着嗓音道:“听闻施东家的有一孪生胞妹,年庚二九有一尚还待字闺中?” “不知卫小少爷有何赐教?”施嫣然难得配合。 “诶,哪里的话,本少爷就是过来问问令妹婚配与否。”到底是平日里接触得多了,这一番装腔作势倒是有几分模样。 施嫣然心中好笑,口头上依旧配合着他,“未有。” “施东家,以你之见,本少爷可有资格迎娶令妹?”语落,卫名轩尚未展颜一笑现出他的‘风流倜傥’,额头处就挨了一记弹,直接教他破了功,捂着额头喊疼。 “小小年纪好的不学尽学坏的。” “哪有!我是认真的!”卫名轩不满的噘着嘴,见着施嫣然又要伸手弹他连忙跳下座位一躲,嚷嚷道:“不许打脸!” “你倒是说说,怎么个认真法。”施嫣然缩回手,一副你不说出个所以然来有你好看的样子。 卫名轩伸了伸舌头,有时候真心觉得这‘施大哥’比他长兄还可怕。 然而,没办法,谁叫他就是喜欢腻歪在她身边,仿佛重拾了母爱一样,虽然这个想法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内心愧于她,但是事实胜于熊辩,真相就是如此! 故而……他决定牺牲自己,换回两家友好。 “你我两家结怨已久,说是怨还不就是各不服输那点脾气,经刚才孟大猪一番点醒,我觉得只要两家结亲就可以新仇旧恨一笔勾……”一时词穷,卫名轩抬眸盯着房梁,使劲儿的回想着一笔勾…这个词汇怎么说来着。 “销。”施嫣然没好气的接过,在他两眼一亮连连点头的状态下离座起身,走至他的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没有任何预兆的屈指轻敲了下他的额头。 “你做甚又打我?”卫名轩两手一捂,两道小浓眉皱成几座小山。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可知这是何意思?”施嫣然没有解释为何打他,反而抛出问题。 卫名轩心里默念了一遍,而后乖乖的摇了摇头。 “意思是不在这个位置上,就不要去考虑这个位置上的事。”顿了顿,施嫣然容他思量了会后道:“听懂了吗?你既不是当家做主,这种牺牲自身去换取家族利益的事远轮不到你来做。” 这话或许有些自私了,但是在一些家大业大人丁兴旺的世家来说确实如此,家业素来都是传承于长子,其他的则分家,这种安排在外人眼里是为应该,在当事人眼中却是极为不合理、偏心。 执掌施家三年,她也见过听过不少由家族内部产生分歧从而没落的世家,这事搁在死对头身上断然是好。 然而,与卫名轩相处的这段时日里,她早已把他当作了自家弟弟疼爱,自然不会希望他往后误入歧途,沦为家族利益的牺牲品。 何况这话也的确几分在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有时候为了家族牺牲各人得到的利益却归家族所有,而非个人。 虽说身为家族中人理应付出,但是这也是有个度的,在触及自身底线时作出让步无异于傀儡一般。 有些习惯要从好的抓起,同理,观念也是要从小灌输。 卫名轩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直到回了卫家时还在琢磨施嫣然的这句话。 见着卫戍臣时,第一句蹦出来的就是,“长兄,你并不是真的想娶孟家小姐对吗?” “嗯?”卫戍臣还是头一回见卫名轩这副认真的模样,当即不免搁下手头忙活的事,绕过书案来到他面前,“怎么了吗?” “你就告诉我是不是!”卫名轩昂着小脸,显得有些急促。 卫戍臣低眸思索,末了颔首轻点。 “你骗人!”卫名轩猛地动手推了卫戍臣一把,然而,个头仅有他半身高的他哪里撼动得了卫戍臣。 于是,他果断的改握拳捶着卫戍臣的腹部,捶得痛快了才停下说到:“你不能娶她!” “理由。”卫戍臣站在那里任由他撒气。 “我要娶她!”仰着头,卫名轩铿锵有力落下。 闻言,卫戍臣不免失笑,屈指弹了下他的额头,“你个小鬼头才多大就想娶媳妇了?” “你们都欺负我年纪小是吧?等我再长几年,你就把这家主之位让给我!” “她到底跟你说了什么?”卫戍臣这会儿当真有些哭笑不得了,这好好的过府一趟就要跟他‘争’家业了。 卫名轩皱了皱鼻子,迟疑了会才意会过来自家长兄口中的人是谁,继而道:“施大哥告诉我,说不在那个位置上就不要谋那个位置上的事,他还说我不是当家做主,就不要想着牺牲自我去换取家族利益。” 卫戍臣点头赞赏,“她说得对。” 这些事本就不该是他该谋的,只是…… “你说了什么?她才会这样与你说。” “我…我……”卫名轩小脸一个羞红,有些别扭的别开脸,“我说要娶他妹妹。” “妹妹?”卫戍臣挑眉,‘他’的妹妹不正是她自己? 思及此,卫戍臣的目光进而遗落在卫名轩一副小媳妇的扭捏姿态上,好小子!这是要跟他抢媳妇不成? “不成。”卫戍臣干脆利落的拒绝了。 “有什么不好的?等我长大了我就娶了她,然后再娶了孟家小姐,这样两边都不得罪,我们卫家也能因此受……”益字还未出口,卫名轩就挨了一个爆栗子。 “臭小子!毛都没长齐就想跟为兄抢女人了是吧?”说着,卫戍臣就跟打上瘾了似的又敲了下卫名轩的头盖骨。 “我没有!”卫名轩两手捂着被敲疼的地方,真心心疼自己,他咋这么命苦呢?一天平白挨了几次打!万一把他的头敲凹了,他还怎么仗着花容月貌勾搭姐姐婶婶? “总之,你想都别想。”卫戍臣冷哼一声。 “哼!”卫名轩跟着哼了声,不想就不想,凭他的长相还有拿不下来的人?明日他就去施府拿下施嫣然给他长兄看看! 似是看出了卫名轩所想,卫戍臣直接下了死命令,“明日你就不用去施府了。” 卫名轩耷拉下脸,“为什么?” “没有理由。”卫戍臣薄凉的瞟了卫名轩一眼。 “你……”卫名轩气结,却不敢忤逆自家长兄,在原地跺了跺脚后就赌气的回了房。 接下来几日正如卫戍臣所说的那般,卫名轩被禁足了,活动范围仅有自家大宅,当真是一朝回到解放前。 偏生的这小子还不知自身到底惹了自家长兄不高兴了,铆劲儿的想往施家跑。 没见着卫名轩好几日,施嫣然亦是有些不大习惯。 正寻摸着过府瞅瞅,便接到了管家送上来的请帖,说是流剑庄派来的,内容无非就是邀她到流剑庄一叙。 合上请帖,施嫣然微垂下眸,如蒲扇般散开的长卷睫毛投下两道浅浅的阴影,教人看不见她眸里的波澜。 施琴梅端着羹汤进了账房,瞧见的便是施嫣然这副失神的模样,当即放轻脚步靠近过去,不着痕迹的瞄过桌上的请帖,搁下手中的羹汤,关怀备至的嘱咐一声,“都看了一上午了,歇会吧。” 施嫣然回过神,看到来人是施琴梅时下意识的勾起一抹笑,“姑母,我不累。” “你就嘴硬吧!我看着都累。”说着,施琴梅随意取过了一本账本扫了扫,而后放下摇头说到:“都是我无能,要不然就可以帮你打点这施家上下了。” “姑母,你千万别这么说。”施嫣然无奈一笑,为了自身耳根子清净点她还是得安抚个一两句,“要不是有你照顾我,我哪能养得这么好。” “你就贫嘴吧你!”施琴梅满目宠溺的点了点施嫣然的额头,进而叹道:“都怪我那儿子不争气,否则多少也可以帮衬着你点。” 施琴梅口中的儿子正是与施嫣然年龄相仿,整日无所事事只知聚赌斗殴的秦文。 对此,施嫣然亦是宽慰道:“姑母你也不必过忧,表兄现在尚未成亲,自然没什么担当。” 话虽如此,施嫣然却比谁都清楚秦文的劣根性。 遥记得有一次他因赌博欠下不少钱,被赌庄老板扣下直接押到施家门口讨债,那会儿老爷子尚在,许是被气的不想管他,差点儿就被赌庄老板当场砍掉手,还是她姑母跪着求她爷爷,这才免了他断臂之痛。 结果,消停不到二余月,就老爷子去世过后,他又开口跟施家讨钱了。 念在施琴梅的面子上,施嫣然几次都是有求必应,伴随着他一次又一次的变本加厉,她也就垄断了施家给予他的物质支持。 于此,秦文离家出走,听说这一年头都在临县当地头蛇,恃强凌弱收取什么保护费。 要说整个洛阳谈起他来,均是啧啧称奇,到底不是同一娘胎出来的,这秦旭和秦文就是云泥之别。 “但愿吧。”施琴梅叹了一声,颇有几分惆怅道:“他要是有你一半好我就省心了。” 听罢,施嫣然低眸思索,细细斟酌过后说到,“姑母不如捎分书信给他让他回来,我给他在底下谋份差事。” “这……”施琴梅显然有些犹豫,看了看施嫣然摇头道:“算了吧,施家近来不大平的,不能招他回来给你添麻烦。” “都是自家人,不谈麻烦。”施嫣然不为赞同施琴梅的观点,又道:“再说了,姑母不也有好久没见着表兄了么?” 第042章 谋朝篡位 将施琴梅的迟疑看在眼里,施嫣然抬手握住她的手,“放任他长期在外头混着也不是办法,回来身边起码多少还有个照应。” 似是将施嫣然的话听了进去,施琴梅点了点头,端起桌上的羹汤道:“你快些吃了吧,我待会就让人给他捎个书信去。” 施嫣然笑着接过,虽说招来秦文谈不上明智之举,但她实在不忍施琴梅私下里惆怅的模样。 收拾一番,施嫣然应了庄子涧的约,乘上马车奔赴流剑庄。 流剑庄在于洛阳西面靠山之地,山庄面积较之施家大宅近乎大了一倍,绿水青山、园林荟萃,极目远眺煞是气派。 “到底是庄园。” 秦旭坐在施嫣然对面,她撩起帘子时他亦是隐约看到了几分,望着她眸带赞赏的样子,思索了会后道:“纵然周家小姐一死与之无关,过多接触是否有些不妥?” 施嫣然垂下帘子,回过眸对上秦旭的眼,“你觉得庄子涧这人如何?” 秦旭低眸沉思,细细斟酌几分后道:“我觉得此人城府略深。” 这话他也是凭感觉给出,毕竟他与庄子涧接触得不算深,印象止于先前在酒楼遥遥见上一面,前些日子登门过府时恰好他外出办事了,因而也没个正式会面。 见着施嫣然亦有同感的点头,秦旭不免道出心头疑惑,“既是如此,少一分接触总归好的。” 江湖不比商场,弄不好可是要丢性命的。 这点,施嫣然又岂会不知,只是她这心里总归是放心不下。 “该来的总归躲不过的。” 听罢,秦旭也不好再说什么,索性此行有他同行,多少也能照应一些。 近了地方,马车没法前进,施嫣然只得下了车与之秦旭一同步向通往山庄的石阶。 一路上两人默契的没有开口谈及庄子涧的事,而是说起了秦文来。 对于施嫣然的决策,秦旭尽管不为赞同,却多少可以理解。 “你招他回来,又打算安排他去做什么?” 这点才是秦旭真正隐忧的,以秦文的脾性,打杂之类的活儿断然不会去谋。 可若要给他管理,只怕会坏事。 “让他跟着各店掌柜学学,实在不行就只能调回府里来了。”施嫣然的面色淡淡的,她既能人招回来,自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这一年里放任他在外头自生自灭,收取保护费也好恃强凌弱也罢,总归是有尝到几分人间疾苦。 这时给他个安身立命的机会必然不会拒绝。 “以他的脾性怕是不会安生。”秦旭怕的还是他人的闹腾,届时念在施琴梅的情分上,施嫣然又得到处给他收拾烂摊子。 踩上最后一阶石阶,施嫣然遥望着山庄大门说到,“到时我惟有将绣坊划分于他,让他与姑母搬到施家别院去住。” 意会过来她的真正用意,秦旭摇头一叹:“你就是过于心善了。” “秦大哥不喜欢我这点?”施嫣然歪头一问,眸里捎带揶揄。 “你这……”丫头二字默念于心,秦旭摇头失笑,“学坏了啊。” 施嫣然跟着笑了笑,“都说这学好一世学坏一时,不都这样来的吗?” “我说不过你。”秦旭缴械投降,偏头望向屹立在半山腰的山庄。 且随着秦旭的目光望去,施嫣然淡声落下,“走吧。” 许是庄子涧有事先交代,施嫣然到访时也不需要等候通传,门外的守卫将他们带进庄内,随之交接给下人,由下人带她们过去见庄子涧。 到了园林,下人作出请式后便低着头退下了。 目送着下人离去,施嫣然与秦旭对视一眼,旋即抬脚进入园林。 林里桃树相依,桃枝舒展交错,桃花簇拥粉嫩,仅留有一条幽径通往某个地方。 踩着碎石子铺成的小路,鼻尖缭绕的桃花芬芳教她稍稍有些恍神。 “这桃林有些诡异,当心点。”身后秦旭传来了一声提醒。 施嫣然敛下心神,双眸直视着前方,尽量放缓呼吸不吸入过多花粉。 拐了个弯,隐约见着亭子一角,园内似乎还有刀剑碰撞的声音。 近乎同一时间的,秦旭上前挡在了施嫣然面前,着手握住剑柄,一副随手拔剑出鞘应付敌情的模样。 施嫣然跟着停下脚步,仔细侧耳听了会,而后抬手握住了他的臂膀,“无碍。” 语落,施嫣然一个错身上前,走没多远就看到了亭前有两道身影飞速的在过招着,招式衔接行云流水,对打之人基本功底可见一斑。 她们站在原地观望了会,对打的两人方才停了下来,在见着施嫣然时,其中一道白影快速的走了过来。 “施东家的,你来了。” “少庄主。”施嫣然颔首轻点,低垂下的眸不着痕迹的瞥过他长衫撩起一角,暴露人前的长靴。 庄子涧不觉,抬眸瞥向了她身后的秦旭,眸光微微一闪,笑道:“烦请施东家在此稍等一会,容在下去换身干净的衣物来。” “少庄主请便。” 伴随着庄子涧离去,原先和他对打的黑衣人也不见踪迹,幽静的园林里似乎就只剩下她们二人,实则的仍有一人一直候在亭子里。 施嫣然踏入亭子,目光仅从阿奴身上一扫而过,随即落座于石凳上,秦旭则立于她身后,眼观鼻鼻观心的似乎也对身前的阿奴不感兴趣。 将主仆二人的态度尽收眼帘,阿奴低垂下的头肆无忌惮的勾起一抹邪恶至极的笑。 候了些许时候,换了一身衣物回来的庄子涧信步而来,见着施嫣然的注意力放在棋盘上,笑问:“施东家,此局可解?” 施嫣然闻声抬头望了眼庄子涧,视线重回棋盘上,片刻摇头:“这是个死局,尽管走上一步险棋,迎头赶上的仍旧会是满盘皆输。” “施东家真乃纵观大局者也。”说着,庄子涧掀袍落座,照施嫣然所言执起黑子落入,局面看似扭转乾坤,实则早已掉入白子的圈套,只要白子落入形成贯穿全局的纽带,黑方将全军覆灭。 有道是兵者诡道也,这等局面施嫣然偶有遇上,却不及这盘棋所带来的震撼。 黑方看似步步为营,实则每步都在白方的引导下逐渐形成困兽局面,而导致最终结局的正是黑方的自以为是,完美诠释了何为愿者上钩一词。 只是…… 这盘棋局究竟只是无意为之,还是庄子涧刻意安排以此向她传达什么? 思及此,施嫣然轻抬眼睑,不带任何侵略性的目光落在他脸上,道了句:“少庄主当真好谋略。” “有道是人外有人,纵然在下谋略奇佳又当如何,一点小伎俩还不是照样被施东家所看穿。”庄子涧不以为意,视线遗落棋盘,嘴角的笑意淡化了几分,“此局黑方若是由施东家执掌,怕是结果又会有所不同了。”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语顿,施嫣然笑道:“少庄主何不如与施某下上一盘?” 姑且不管他有无深意,她终归不会是这棋盘上任人牵制着的棋子,不论输赢哪一方都不会是。 重下一局,正如庄子涧所言,从一开始施嫣然就没被眼前的小小胜利蒙蔽了双眼,走的每一步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对此,庄子涧心中感慨,到底是能与之卫家翘楚争霸的人,光是这份谋略便已不输京中任何一主。 然而,也正是这份谋略教他不好操控。 执子落下,庄子涧发问:“施东家的还有一孪生胞妹?” “正是。”施嫣然面不改色,紧跟着落下一子。 “想必和施东家长得极像吧?”庄子涧细细端量着施嫣然的面貌,倘若不是身份摆在那,乍一看还真教人以为是女的。 哥哥容貌偏向女性化,从他身上勾勒妹妹的样貌自是不会有差。 “以前倒是常有人提及,只是近些年来舍妹不堪病魔折磨、日渐消瘦,除了轮廓与施某有着几分相似,其余倒是不大像了。”抹黑自身的话,施嫣然素来信手拈来。 “如此。”庄子涧沉吟了会,打消了与之结亲的念头,状若无意问起,“听说令妹不日便要下嫁卫家了?” 闻言,施嫣然抬眸瞟了他一眼,“谣传罢了,我施家与卫家积怨已久,又怎会生起与他卫家攀亲家的念头。” 亲耳所闻,庄子涧稍稍放宽了心,试探至今也该是他收网的时候了。 “在下尚有一事不明,施家生意拓展大江南北,自家招牌往往会打上施记标志,怎的在下在京时却是不曾见过?” 这话以常态去看,或许只以为是他要给自家谋生意,实则不然。 施嫣然没有正面回应,反而一问:“少庄主还是京城中人?” “是也不是。”庄子涧打了个含糊,见着施嫣然抬眸看他,才道:“祖籍汴州,只是近年搬到京城落户。” 施嫣然意会的点头,随口一提:“那少庄主又为何跑到这洛阳城来?” 似是料到施嫣然早有此问,庄子涧淡笑说到,“家父念各路英雄往来不便,特在京中四方设下分庄,而这洛阳正是其中一个。” “原来……” 正如庄子涧所言,他确实是二月前在洛阳落户的。 然而,来洛阳的目的当真如他表现出来的简单? 关乎这点,施嫣然报以暂定。 “施东家的还没为在下解惑。” 话题绕来绕去终归绕了回来,施嫣然执子落入棋盘,朱唇轻启,清冷的话语从中溢出:“施家在京并无谋生。” “没有?”庄子涧甚感意外,将要落入棋盘的黑子一滞迟迟未落。 “正是。” 见她也没有要多提的意思,庄子涧莞尔,绕是羊有心安身立命也难逃狼的惦记。 “京城繁华更胜洛阳,施家就没想过分一杯羹?” 许是庄子涧迟迟未落棋子,施嫣然这会儿执起的白子亦是搁回棋盒里,淡声说到,“这羹谁都想舀上一口,却不是谁都有福气享用的。” “依在下之见,施家未尝没有这个福气。”抛砖引玉的效果达到,接下来也该是拾玉的时候。 “少庄主可知外来商为何撼动不了卫施两家在洛阳的地位?”施嫣然敢问。 庄子涧扬眉,试探性道出:“靠的可是两家的百年基业?” “正解。”肯定了他的说辞,施嫣然顿了顿,又道:“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就洛阳而言我们是地头蛇,在京城却是那强龙。” 语落,施嫣然执子跟上,在不知不觉中已对庄子涧的黑方形成包抄之势。 淡扫了一眼局势,庄子涧勾唇,泠然的嗓音从丹唇流出,“蛇化龙总归多出了几只利爪。” “少庄主何解?”深知不该持续当前话题,施嫣然却还是问了,她总觉得她快拨开缭绕在她眼前的层层迷雾了。 “如若我说我能成为施家在京城的利爪,施东家会当如何?” “少庄主可是在言笑?”施嫣然敛神,不予心思于棋盘上。 “施东家觉得在下有这等风趣?”庄子涧反问,似笑非笑的容颜总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危机感。 “施某与少庄主会面不过偶尔,谈不上了解,又何谈深知?” 鱼儿不予上钩,庄子涧却不以为意,在他眼里,施嫣然本就不是轻易可以摆平之人。 “以施东家所见,当今天下法治如何?” 施嫣然心头一震,微垂下的眸轻抬,目光自庄子涧脸面上扫过,试图看清他笑脸之下的真面目。 未果,她只好不动声色道:“施某不过一小小商人,何谈国家政治。” 施嫣然有意避开,庄子涧自是不允许她逃脱,只是不巧的某个不长眼的插话进来了。 “东家,您一会还和齐老板有约,再耽误下去恐怕……”及时的止了话音,秦旭最大限度的无视庄子涧投来的眼神。 施嫣然悬着的心稍稍有些松懈,明面上却是面不改色,垂眸一扫满盘棋局,而后道:“这棋也该接近尾声了,苦于施某有要事缠身,只得就此告辞了。” 说完,她亦是半点拒绝机会都不给庄子涧留的离座起身拱手施礼。 庄子涧跟着离座,望着施嫣然说到,“如此,在下改日再约施东家。” 施嫣然颔首轻点,旋即领着秦旭离去。 庄子涧目送着两人的背影隐入桃树枝里,嘴角勾勒的弧度顷刻湮灭,他侧目觑着走上前来的阿奴,极致勾挑的美目有如万丈深渊摄人魂魄,早前温和的嗓音不复存在,有的只是一片冰冷,宛如冰窖一般透着丝丝凉气。 “暴露了?” 阿奴桀桀一笑,沙哑的嗓音破碎的生出,“若是被发现了,老朽是不是就可以让老十四进入他的身体……” “这里不比京城,奴老多少收敛一些。”这话看似警告其实是下了死令,他不喜欢被人骑在头上。 “是,庄主。”乖巧的应着,阿奴脸上却没有半分对主上的敬重,庄子涧于他来说充其量也只是合作关系,不过异乡他地的,他也确实不能太过于肆无忌惮了。 也罢,就收敛收敛,只需小熬一段日子,还怕没有人供他玩乐? 出了流剑庄,施嫣然与秦旭片刻都不曾逗留的上了施家的马车。 待马车驰出一段距离,施嫣然板着的面色方有几分缓和。 “喝口水吧。”秦旭递给她一水袋。 施嫣然接过拧开盖子喝了口,进而吐了口浊气。 从商几年,她从未这般后怕过。 如若不是秦大哥及时的开口阻止了庄子涧继续说下去,恐怕她们今日是难以踏出这流剑庄了。 许是看出了施嫣然的想法,秦旭轻声宽慰,“或许…是我们多想了。” “秦大哥你不也察觉到了吗?”施嫣然反问一句,就以当时的种种迹象表明,他庄子涧拉拢她的目的正是为了谋朝篡位! 不管他是为己所谋还是为了他人,这趟浑水都不是她施家可以涉足的! 被施嫣然堵得哑口无言,秦旭沉了沉眸,而后道:“倘若京中有意,怕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秦旭所言正是施嫣然所想,现下临安国看似太平盛世,实则朝廷早已四分五裂,各自拉帮结派站稳脚跟,为谋储位蓄力,而其中自是免不了财力支持。 远在洛阳,对于京中的暴风雨前的宁静,施嫣然远觉得殃及不到自身,谁知一个庄子涧的出现就打破她努力维系的美好。 这要站对阵营自然利大于弊,怕的是一旦败北对施家将会是重创,轻则倾家荡产重则身家性命。 “爷爷要在的话,或许就知道该怎么办了。”施嫣然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久违的无助感回归。 “老爷子要是在的话,他应该不希望你出事。”秦旭由衷的说,现下施家剩下的就只有她与生死未卜的施允浩,严格意义上来说一旦她出事了,施家也就无后了。 施嫣然闻声沉默的望着秦旭,不管如何她都得拼上一拼,拱手相让绝非她的风格。 回了施府,施嫣然便见到了这么一副画面。 卫名轩趴在凭栏上伸手试图够着水上面漂浮着的荷梗尖尖,上半身都已经倾向于池里,一副随时都会掉进水里的趋势。 偏偏的有人看见了也权当没看见,卫戍臣就坐在前院亭子里品着茶,目光望向卫名轩好整以暇的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尽管深知危险却还是不为所动。 见状,施嫣然近乎跑着过去,在卫名轩掉入池里的前一秒伸手揪住了他的衣襟往后一带,自身则被他撞着连连后撤了几步。 “哎呀!”卫名轩眼看着明明触手可及的荷尖离自己远去,早前憋红的小脸一个耷拉下来,转身幽怨的看着施嫣然,“你做甚要拉我?” 话音一落,卫名轩的天灵盖就遭了一记敲,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自身后传来,“若不拉你,你这会儿就该成落汤鸡了。” 施嫣然一记冷眼扫向卫戍臣,他还有脸说?到底是谁在袖手旁观的? 对此,卫戍臣完全有他的解释,“吃一堑长一智,要不然又怎会学乖?” 对于卫家这种放养式的教导,施嫣然纵然习惯了还是觉得不认同,“有人看着自然出不了事,万一没人的时候呢?” 不会有万一的。卫戍臣虽想这般回答她,但他可没忘了他过府的初衷。 “这倒是……不如往后就由施东家照看着吧?” 施嫣然顿感无语,这货是忘了自身立场了是么? “卫少……” 她的回绝还没道出,就被卫名轩嚷嚷着打断,“好哇好哇!我最喜欢施大哥了!” ……施嫣然这会儿算是彻底无语,不免偏头向秦旭投去求助的目光。 许是看到了两人之间的互动,卫名轩大眼睛滴溜溜的一转,未等秦旭言声插入,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施大哥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偏生的他还将头埋在施嫣然肚子上,两手紧紧的搂着她的腰使劲儿的蹭着。 见此,卫戍臣扬了扬眉,撤开扇子姿态优雅的摇着,权当没看见。 “我……” “卫戍臣,管好自家的人。”秦旭冷硬的掐断了施嫣然的话头,冷眼扫向卫戍臣,黑白分明的眸里尽显凌厉。 卫戍臣收回扇子,偏头睇了秦旭一眼,狭长的狐狸眼半垂,睨着还在卖力闹腾的卫名轩,单手一个将他拎起,“听见没有,人家并不欢迎你,枉你还绝食三天死也要爬过来找她。” 绝食三天?卫名轩哭声一顿,心想他什么时候会跟吃的过不去了?只是不等他琢磨过来,后面有只黑手猛地掐上了他的后腰肉,当即疼得泪水都飚了出来,喊疼的话声却在自家长兄饱含笑意的注视下成功扭转为,“哇!施大哥不要我了,我不活了!” 卫戍臣含笑的回眸看向施嫣然,“给施东家的添麻烦了,卫某这就将人领回去,至于日后是死是活就不劳施东家的费心了。” 施嫣然皱眉看着眼前这一出,在卫名轩愈发嘹亮的哭声下终是不忍的道了句:“慢着。” 卫戍臣应声顿住,菲薄的唇角轻勾,妖冶的狐狸眼里闪烁着点点算计。 第043章 茴香暴毙 卫戍臣含笑的回眸看向施嫣然,“给施东家的添麻烦了,卫某这就将人领回去,至于日后是死是活就不劳施东家的费心了。” 施嫣然皱眉看着眼前这一出,在卫名轩愈发嘹亮的哭声下终是不忍的道了句:“慢着。” 卫戍臣应声顿住,菲薄的唇角轻勾,妖冶的狐狸眼里闪烁着点点算计。 “施东家的有何指教?” 将自家长兄的算计看在眼里,被夹在臂弯里的卫名轩猛地一缩肩膀,心中五味杂陈,没想到他竟也会有和自家长兄狼狈为奸的一天。 早在过来施家之前,他就接到了自家长兄的命令,说是要他傍上施家小子,否则的话他一个月的鸡腿就没了。 为此,他才不得不卖力演这么一出。 施嫣然遥望着卫戍臣,眸光微漾,道:“天色已晚,不如且留下用食吧?” 似有所料,卫戍臣勾唇一笑,将臂弯里的卫名轩放下,含笑说到,“如此,就有劳施东家了。” 秦旭本意劝阻施嫣然,却在她的眼神示意时缄默,尽管心头颇为不解。 施嫣然想的很简单,旨在试探卫戍臣。 近年施家多生变故,小的不说单拿周岑岑一死来说,便可知有人是想整垮施家,如若此事不是卫家所为,剩下的最有嫌疑的就只有流剑庄了。 之所以将矛头指向庄子涧,除了其随从虎口处刀疤巧合以外,还有就是昔日她所中媚药,以及他来洛阳的时机。 但是,一切却又说不过去。 按理说,以他所谋之事,应当是竭力拉拢施家才对,又怎会以整垮施家为目的? 这一不明在她看到卫家两兄弟时方才明了。 在她前去临阳县的那段时间里与卫戍臣走的极近,已是近到了连秦大哥都以为她对卫戍臣有意了,连这身边人都糊涂了,何况是一直处于暗地里观察施家的人。 这本说明不了什么,直到近来在洛阳盛传的无稽联姻才让她意识到有人想将施家与卫家捆绑一起,其真正目的并不是真如谣言那般希望两家和好,而是要施家一个态度。 一个与卫家仍是敌对的态度。 且从以整垮施家的最初目的到演变为试探这个过程中,期间不可忽视的关键性人物便是庄子涧。 从最初接触她时,他就没有透露过自身底细的意向,为何会突然的向她抛出橄榄枝?在此之前他已是试探过她,亦在她身上得到了可以拉她入阵营的讯息。 或许这点可以狡辩说他是听到了洛阳的风声,确实对于她的存在一无所知才多此一问。 但是! 施嫣然不相信天底下会有这么多的无意、巧合,一切旨在人为。 而她要试探卫戍臣的不是别的,正是他与朝廷任一方可有接触。 倘若此事坐实,那么种种真相便可浮出水面。 卫戍臣坐在太师椅上侧着身支着下巴望着端坐在主位上一脸沉思的施嫣然,从她挽留他们兄弟二人留下用晚食开始一直到现在独留他一人为止就魂不守舍、心事重重的。 狭长的桃花眼半垂,小小蒲扇散开的浓密睫毛遮去了他眸底浮现的冷光,庄家那位怕是有所动作了。 施嫣然敛神,抬眸瞥向卫戍臣,视线自他安详的面容辗转,片刻轻启朱唇,轻声一问:“听说卫家有意在京分设米粮生意了?” “施家的消息不是挺灵通的吗?当日又怎会错过流剑庄在洛阳分舵一事?”卫戍臣轻挑眼角玩味的扫了她一眼,维系着他那副慵懒的态度又道:“还是说除了我,其他人事物均入不了你的眼?” 施嫣然自主的无视卫戍臣的后半句,不为他的美色所惑,伸手端过条几上头的茶水,掀开盖子和过水面,状若不经意开口:“卫家就不怕赔了?” “曾几何时,施东家也开始关心卫家了?” “我只是好奇素来谨慎小心的卫少东家怎会做这亏本买卖。” “这生意嘛,自然有亏有赚。”卫戍臣眯眼一笑,神秘兮兮一说:“何况这不到最后一刻谁知结果如何。” 施嫣然送到口前的茶杯一滞,继而啜了口放下,“听来,卫少东家还有后招?” “当然。”卫戍臣自信的撤开桃花扇轻摇,眼角余光不着痕迹的将她捎带思索的脸面尽收眼里,不等她问出,自行招了,“想我卫家有的是钱,折一两个店铺不紧要。” 眼角微抽,施嫣然稍一低头极好的掩饰了过去,将茶水搁下,悠悠然道:“我还以为卫家在京是傍上了不得了的人物。” “噢?”卫戍臣几分诧异的挑了下眉,撤回扇子拍手一问,“施东家以为何人?” “没有。”施嫣然摇头。 “施东家的还是改不了话说三分的毛病。”幽幽一叹,卫戍臣偏头看向外头已然陷入一片黑暗的庭院,喃喃一句,“都这么晚了……” “确是,卫少东家可是要回了?” 卫戍臣回眸瞥向施嫣然,口吻颇为幽怨,“施东家的可是在赶我走?” 瞅着卫戍臣那副活像小媳妇的委屈样儿,施嫣然抿了抿唇道:“地主之谊已尽,卫少东家请回吧。” 真是有够绝情的,这利用完就把他一脚踢开了。唉,早知如此,他刚才就应该多吊吊她的胃口。 卫戍臣离座起身,明面上态度如旧,吊儿郎当的拱手作揖道:“如此,谢过施东家的款待。 望着卫戍臣的修长的身姿隐入庭院当中,施嫣然低眸沉思,估量着他话里有几分真实性可言。 要说他卫家会做亏本生意她是不信的,要说是有孟大福的搭桥才敢这般还有几分可信度,毕竟以孟家在京发家的影响力多少帮衬得到卫家。 只是,以卫戍臣的精明会料不到这层面?如若料到了他为何还要拒绝孟大福的美意,就目前种种迹象表明,除了他在京另有靠山以外别无其他。 思及此,施嫣然离座正要离开主厅,却见秦旭从外头走了进来,一脸沉思的样子。 仔细端量着秦旭的神色,施嫣然仿若意识到了什么,当即发问:“你都听到了?” “嗯。”秦旭没有否认,深沉的目光凝视着施嫣然,“你怀疑他与朝廷方面有所接触?” 施嫣然认真说到,“惟有这点方能说明一切。” 意会过来她的意思,秦旭眸光一沉,冷笑一声,“当真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听罢,施嫣然无声轻叹,遥望着外头悄无声息的庭院,“为今之计,也只有等等看了。” 和朝廷方面硬拼显然行不通,除非她是想把整个施家交代进去,和他们周转智斗怕是有心无力,这一个都足以够她头疼了,还来一个当真是吃不消。 然而,就算再吃不消,她也得为施家谋一条生路。 翌日 施嫣然出府时遥遥的就看到了卫家的马车驶出巷口,当下吩咐了车夫跟了上去,近了地方她才发现这条路通往的是周家的府邸。 马蹄嗒嗒两声在周府面前停下,施嫣然掀开帘子瞥了眼靠边停下的卫府马车,不明他卫戍臣这会儿过来周府所为何事。 见着施家的马车到来,门外值班的家仆连忙迎了上前,“施东家,您来了?” 施嫣然问:“卫少东家可是进府了?” “刚进去不久。”家仆笑得谄媚,拿过杌凳置于车缘下,“施东家的慢点儿下。” 瞅着周家家仆自顾自的举止,施嫣然眸里流光一转,还是掀开了帘子弯腰钻出车厢,在家仆的搀扶下踩上杌凳下了马车,顺带问了句,“周夫人近来状况如何?” “好了许多,就是仍不愿意踏出院门。”家仆如是一说,末了奉承一句,“还是施东家的有法子,不然这夫人非得闷着病来不可。” 施嫣然淡扫了家仆一眼,伸手从袖袋里掏出一两碎银子丢给他,进而跨过门槛朝往主厅方向步去。 近了主厅,施嫣然隐隐的听到了里头人传来的谈话声,当下没有进去而是绕远位身一旁听起墙根来,听了一会儿也没发觉有何不妥,方才离去步往周柳氏所住的院落里,全然不知有一双眼睛目送着她离去。 自从周柳氏精神状态不佳之后,便从主屋那头搬到了周岑岑生前所住的西苑里,身边仅留下茴香照顾。 进了院,茴香看见她似乎有一瞬间的恍惚,稍纵即逝的就又恢复了正常,屈身像她施礼,“施东家。” “夫人呢?” “在院里。”茴香遥指了坐在秋千上发呆的周柳氏。 施嫣然伸手要过茴香手里的披风,走了过去为周柳氏披上。 周柳氏似有所感的抬起了头睇了眼施嫣然,而后回过眸继续望着不远处在初夏阳光里盛开的花卉,“今年的白药也开得很好呢。” “是啊,很美。”就像周岑岑一样捎有浓烈的色彩。当然,这话施嫣然没敢在周柳氏面前说出口,可是周柳氏却提及了。 “这些都是以前岑岑最爱的花卉,有时候坐在这院子里看上一天都不嫌累。” 垂眸望着周柳氏明媚的笑意,施嫣然不免有些感伤,她想说些宽慰的话,到头来竟是半个字眼都挤不出。 “你说,岑岑她在那边过得会好吗?” “会的。” 周柳氏闻言有些恍神,喃喃说到,“怎么会呢……” “岑岑她是个好女孩,阎王爷不会对她使坏的。” “是吗?”周柳氏抬头望向施嫣然,眸里充斥着不确定。 “是的。”施嫣然肯定一说,旋即引导着她的目光看向院里的花卉,“看到那些花卉了吗?迎风招展的是不是很像岑岑在向我们招手。” 周柳氏望了会,迟疑的点了下头,忙拉着施嫣然的手问:“是岑岑她来看我了吗?” 施嫣然反手握住周柳氏的手,正要说话,却见周柳氏瞪大了眼,抓着她的手一紧,惊悚的面容似是看到了什么可怖的东西。 施嫣然不明,回头望去便见一血人拖着沉重的步伐朝她挪来,自天灵盖涌出的大量血液浸湿了她额前碎发,分支几缕的黏在脸面上,红白交错的教人隐约窥视得到她的本来面目。 “茴香!” “啊!” 刺耳的尖叫声穿透了施嫣然的耳膜,她眉心一跳视线往下一移注意到了她手里紧握着的剪子,当即及时刹住了上前查看的脚步,绕过秋千连忙搀扶起坐在秋千上放声尖叫的周柳氏。 仿佛意识到施嫣然的意图,满脸鲜血的茴香近乎瞬移般的拦在了她们面前,高举起剪子扎向施嫣然,扑了个空后不依不饶的再次朝着施嫣然扎去。 躲了几下,施嫣然瞅准时机抓住茴香挥舞着剪子的手,侧目着急的望着一旁栽倒在地的周柳氏喊道:“快走!” 饱受惊吓的周柳氏抬眸看了僵持中的两人,不失尖叫的爬着从茴香脚下经过,而茴香显然的目标不是她,因而也放任着她跑到院门,自顾自的往手上使劲妄图将剪子刺入施嫣然的脸。 感觉愈发吃力,施嫣然眼见着剪子尾部逼近,不得不偏手将她推开,借此抽身跑到周柳氏身后。 见着施嫣然过来,周柳氏使劲的攥着锁上的院门哭着喊道:“锁上了!打不开啊!” 施嫣然接过她手里的锁头用力攥了攥,期间不忘回头关注后面,眼见茴香从地上爬起,跌跌撞撞的朝她们跑来,不免撒手后撤几步,提起长衫抬脚狠狠的踹向紧闭着的院门。 坚固如其,连着踹了好几下都没作用,而这时茴香也已经来到了她身后,再次高举起那把金色剪子,尖锐的尾部在阳光底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小……”周柳氏被吓得发不出声音来,背靠着院门两眼紧紧盯着茴香的动作,翻白的眼珠子一副随时都要晕过去的模样。 施嫣然背过身,将周柳氏护在身后,额前渗出滑落的冷汗浸湿了她的睫,她却不敢因此眨一下眼,试图的出声喊到,“茴香……” 话音刚落,茴香高举着的手落下,剪子径直的对准施嫣然的眉心。 近乎本能的,施嫣然侧身避开了,眼见着剪子就要扎入身后周柳氏的胸口,千钧一发之际她用臂膀挡下了。 只是预料中的疼痛没有落实,反倒是怦然一声响,好似有什么东西被踹飞了出去砸在了柱子上。 施嫣然偏头正要去看,一道身影先她一步的挡在了她身前,“别看。” 低沉而富有磁性的男声响起,施嫣然愣愣的抬头望着眼前罩住她身形的卫戍臣,从没有一刻觉得他是这般高大。 卫戍臣伸手拂过她贴在额前的碎发,轻声说到,“没事了。” 他的声音仿若捎有魔力一般,施嫣然的心跳逐渐恢复了平静,身上的力气好似被人抽空,一下子脚软的就要栽倒在地,索性被卫戍臣给一手捞住了。 门外响起了一阵杂乱的敲门声,伴随着的还有此起彼伏的人声,“发生什么事了?里面的人快些开门!” “我没事。”伏在卫戍臣胸前,施嫣然借着他的力量站直了身子,回眸看向身后的周柳氏,此时的她已然昏厥了过去。 周府出了第二条人命一事迅速扩散整个洛阳,在场的除了昏过去的周柳氏,施嫣然和卫戍臣都被叫到了官府问话。 说是问话实则的也就是走个过场,毕竟死的只是个丫鬟,刘成天随随便便问了几句留他们喝喝茶压压惊,过后时辰差不多了就将他们放了。 步下公堂,施嫣然望着验尸房的方向,步伐稍稍一转似乎想要过去,只不过未等她走上一步,卫戍臣就挡在了她面前。 他问:“去哪儿。” 她答:“验尸房。” “不许去。”他不容置喙的落下。 施嫣然抿了抿唇,望着面前的卫戍臣,“为什么?” 睨着眼前异常执着的施嫣然,卫戍臣不由得放轻了声音,“如果你不想妨碍公务、耽误仵作验尸的话就别去。” 似是将卫戍臣的话听了进去,施嫣然僵凝了几秒身形一转朝着衙门大门步去,身后跟着的亦是卫戍臣。 接到消息赶来的秦旭刚一翻身下马就见施嫣然从衙门里出来,当即一个箭步冲到施嫣然面前,满目担忧的上下审视着她,不放心道:“嫣然,你没事吧?” 位身后方的卫戍臣轻抬眼睑瞥了秦旭一眼,视线一转扫视了周围一圈,在场的几名家仆都站得有些远应当是没听到他刚才失口叫出的名字。 施嫣然摇了摇头,望着施家的马车低声道:“秦大哥,我想回家了。” “好,我们回去!”秦旭牵着施嫣然的手将她送上马车,全然忽略了在旁的卫戍臣。 狭长的桃花眼半眯而起,卫戍臣凝视了一会后撇开视线,背对着他们步向自家马车。 入夜,施嫣然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只要她一闭上眼睛,脑海里涌现的全都是茴香骇人的脸面。 睡不着没有办法,她只好起身拉开房门去院子里走走。 “睡不着么?”上方传来了一道醇和的男声,在寂静的院子里显得有些突兀。 第044章 施嫣然的第一反应是秦旭,但是这声音明显不是秦大哥的,当即回头望去,只见屋檐之上坐在一人。 “谁在那里?” 那人没有回她,自顾自的抬起酒壶仰头喝了口,末了才隔空邀约她,“要喝吗?” 施嫣然抬眸望着他人,谨慎为上,“你是何人?” “我是何人重要吗?” 闻言,施嫣然微眯了眯眼,眼角余光不着痕迹的扫向隔壁院落,心想这秦大哥怎么还不过来。 许是看出了她的意图,房檐上的人说到,“不必等了,他这会儿睡得正熟。” 仿若意识到了什么,施嫣然眸光一沉,道:“纵然如此,只要我喊一声还是有其他人过来。” “可是……”话音一顿,那人又道:“我带的酒只够你我二人对饮。” 眼角微抽,施嫣然选择无视他的话,沉声一问:“阁下何人,为何三更半夜的造访我施家?” 话音刚落,檐上那人已然飞身落在她面前。 “成天端着不累么?” “你……”施嫣然一时语塞,瞅着面前蒙着面罩的此人,亦是认出了他是之前连着两回夜访的黑衣人,耳根子一热正要说话,结果却被他一手揽住腰肢飞到屋檐上。 “坐下。” 双肩被霸道的按住坐在屋檐上,施嫣然惊疑未定,转眼就看到了屋檐下方的院子,登时冷不防的打了个激灵,两眼一闭抬手抓住身边之人。 卫戍臣侧目望着她,凉凉的道了句:“怎么,你怕高?” 听到这一问话,施嫣然倏然的睁开双眼望着眼前,没敢再看一眼的偏头看向身侧系着面罩仅留一双眼睛的男人,意识到自身抓着他的手连忙一个松开,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大腿道:“没有。” 卫戍臣薄凉的睇了她一眼,隐在面罩下的薄唇一勾,也不戳穿她不怕高的谎言,伸手捞过旁边的酒壶递给她。 施嫣然捧着酒壶,碍于恐高这点她也没敢到处乱瞟,只敢偏头将目光滞留在他身上,见他轻摇着酒壶,视线不免上移在他脸上,“你……” 许是余惊未散,施嫣然话一出口就破音,当下在对方投来的眼神注视下默了默,道:“你带着面罩如何与我对饮?” “看好了。”卫戍臣沉声落下,在施嫣然饱含探究的目光下抬手撩起面罩一角,配合着将壶口贴上下唇一饮。 目睹全程,施嫣然嘴角可疑一抽,旋即默默的抬起酒壶喝了口,只是酒入口里她却迟迟没有咽下。 “有毒吗?” 听到耳边传来的问话,施嫣然还是将嘴里含着的酒水咽下,偏头睨着他的侧颜,忍不住伸出手。 只是,尚未触及他的脸,他便正过脸面看向她,一双没得掩藏的桃花眼宛如幽潭,仅是望上一眼就仿佛魂魄都要被他吸了进去。 “想看吗?” 在他迷人嗓音下,施嫣然迟疑的点了下头。 “我以为你就算好奇我的长相也不会在这当口说出。”卫戍臣含笑说到,月光之下眸里隐隐折射出几分杀意。 伸出的手悻悻然的缩了回来,施嫣然回过眸眺望着远处,“你到底是谁。” 清楚她的身份还连着几回夜访给她送药,这回更是在她遇上茴香之死时过来陪她喝酒。 这份认识要不是身边熟知之人,她还真想不出来别的。 卫戍臣随着她的目光望去,月色下房檐高墙叠嶂,与天际的一线湛蓝交相辉映。 他薄唇轻启,掩盖在面罩下的声音多了几分低沉,“过分执着并非好事。” 施嫣然抿了一口酒,算是默认了他的话,末了才道:“总归得让我知道该如何称呼阁下吧。” “阁下一称不是挺好?”话虽反问,卫戍臣已是摆明了不想告诉她名字,与其编织出来不实之名,倒不如就让她这般称呼着。 施嫣然亦是看出来了他的不愿,识趣的没有多说,最为起码的此人对她应当没有恶意,至于他到底是谁重要吗? 两人对饮到天明,期间偶有几句搭话也不过随风而逝。 当月色渐隐,天际翻白之时,他已是悄然离去,独留施嫣然一人望着天喝着酒。 于是乎,晨起从院前路过的家仆不经意一个抬头,便见房檐之上坐着一人,原以为是宵小什么的,仔细一看才发现是自家东家。 “东家。” 听到喊话,施嫣然迷蒙着双眼往下望去,许是醉意关系这会儿睨着下方庭院倒是没有太大的波动,见着院子外头驻足的几人不雅的打了个酒,缓声吩咐,“搬张梯子过来。” “东家,您说什么?”外头的几人显然没听清。 施嫣然醉眼朦胧的遥望着院子外头,不予理会他们的叫嚷,随手就将酒壶抛到院子里,自身则瘫软着伏在房檐上。 见状,几名家仆纷纷商量,担心施嫣然在上头掉了下来,最终还是决定去搬来了梯子。 被几名家仆折腾下屋时已是日出,施嫣然关紧了房门倒在床上就睡着了,再次醒来时床头坐了一个人,定睛一看,才知是秦旭。 “醒了?要喝水吗?” 捂着太阳穴的手一滞,施嫣然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接过了秦旭递上来的水喝上几口,转而将空碗递给了他。 “头疼了吗?”不待她回答,秦旭伸手揉起了她的太阳穴,“以后别喝这么多酒,伤身子。” “嗯。”施嫣然轻应了声,闭着眼任由秦旭给她揉着,等待着他问起。 意外的是秦旭并没有多问,给她揉过之后就嘱咐她躺下,而他则去端来了吃食供她饱腹。 缓过头疼的劲后,施嫣然去往周府看望周柳氏,结果门都没进就被轰了出来,照周鹤的说法是他周家不想再添人命。 故而,施嫣然只得离去,吩咐车夫去往衙门。 刚一踏入,衙役就迎了上前,“施东家您来了,大人正在验尸房里侯着。” 闻言,施嫣然以为有了情况,长衫浮动间快速朝着验尸房步去,跟在她身后的亦是秦旭。 推门而入,一股浓郁令人作呕的腐蚀味钻入鼻尖,施嫣然步伐一滞,抬眸望着屋里杵着的几人,视线一转遗落在其中干草床上的一具被人开膛破肚的死尸,眸光微微一闪步了进去。 “情况如何?” 刚一开口说话,扩散在空气中的腐蚀味亦是钻入了她的呼吸道,搅乱她胃里的平静。 屋里几人一同望着她,见没人开口,仵作便道:“经检验,尸体手掌膝盖均有几处擦伤,腹部淤青面积显示呈遭到重创,然其不足以致命,教她暴毙而亡的应当是天灵盖位置的小小创口。” 仵作说完,施嫣然已然走到了他们面前,错过卫戍臣遥望着床上被处理过了的死尸,茴香的面目如旧狰狞,两眼怒睁瞳孔涣散,张大的口仿若随时都会从床上跳起咬人一口。 仅是一眼,施嫣然便不忍再看,偏头回望着仵作道:“可知是什么东西所致?” “目前原因尚未查明。”仵作皱眉,说实在这还是他第一次验尸验到这种情况,明明可以确定致命伤位置,却是不知何物所致,据观察也不像是被尖锐之物刺穿形成,更为诡异的是这创口不过指甲盖大小,按理来说是流不出大面积血迹的。 “周府方面已经协商过了,现在正准备开颅看看。”卫戍臣在旁适时的补充了句,睨着施嫣然似在等她离开。 只是,没等到施嫣然离开,刘成天倒是开口一说:“这等污秽之事交由仵作去做便可,我们另行移步后堂吃茶坐等结果出来。” “我想亲眼看看。”施嫣然回绝了刘成天的好意。 见状,刘成天也不好说其他的,当下侧目望向卫戍臣,似在征询他的意思。 “恕卫某要回绝大人的好意了,开颅此景难得一见,卫某想留下来一睹为快。”卫戍臣拱手作揖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却是教在场人都毛骨悚然。 刘成天抖了抖肥胖的身子,他们想留他可不奉陪,当下便道:“既然如此,二位就留下来慢慢观赏吧,本官尚有要事处理就先行一步了。” “大人慢走。” “大人慢走。” 卫戍臣与施嫣然齐齐出声,进而两人对视了一眼,极有默契的错开了视线,回身静候仵作动手开颅。 仵作准备期间,卫戍臣漫不经心一问:“施东家可是食了饭过来的?” “正是。”施嫣然负手而立,目光一瞬不瞬的关注着仵作的一举一动。 “接下来的画面过于血腥,施东家的可别吐了。”卫戍臣好心提醒。 “卫少东家几时这般关心施某了。”施嫣然却不领情。 “卫某只是担心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验尸房里的气味已经够难闻的了。”语落,卫戍臣撤开桃花扇轻摇了摇。 经他这一扇风,飘动在空气中的腐蚀味仿若潮涌般的朝施嫣然的涌去,有那么一瞬间她确实想吐,幸得身后的秦旭及时递上来一块香囊给她捂着鼻子。 “施东家这般病娇,不如还是出去外面侯着吧。”卫戍臣笑着提议。 “不劳卫少东家费心,施某好得很。”话是如此,施嫣然捂着鼻息的香囊却是紧了紧。 这时,在旁的仵作亦是不悦的说了声,“二位,若是要吵请到外面去。” 卫戍臣噤了声,狭长的桃花眼轻抬,视线遗落在仵作拿着石器对准茴香耳根处钻入,在不造成头骨裂开的情况下用钝器一丁一点磨开,直到横过鼻端划至另一边的耳根处,他才将钝器抽了出来,直接用匕首划开了她的脖颈,整个下颚亦是在他的动作下为之颤动。 卫戍臣对于面前的景象可谓是司空见惯,眼角轻抬瞥向施嫣然,但见她看得认真,心中暗忖倒是小瞧她了。 然而,卫戍臣哪里知道,施嫣然是凭多大的毅力才能站在这里的。 仵作取下下颚放置一旁摊开的白布上,呈现在他们面前的仅是溃烂、零落的一些红白交错的组织。 瞅着仵作的神色不对,卫戍臣不免一问:“怎么了?” 仵作手一抖,匕首落于尸体身上,他却浑然不觉的转过头瞪着卫戍臣,一副大白天见鬼了的模样,“里…里面是空的!” “空的?”卫戍臣一个箭步来到仵作身后,拿起尸身上的匕首挑开黏黏的红白块状物,一眼望到底还能透过天灵盖处钻出的小孔看到外头的墙面。 施嫣然也跟着上前,这一望她彻底愣住了,“怎么会这样?” 卫戍臣摇了摇头,言声说到,“就算是被人重击导致脑髓破裂,以这创口为媒流失也绝无可能丁点不剩。” 语顿,卫戍臣直起腰板看向施嫣然道:“何况当时这创口只是涌出了大量了血液,未见脑髓之物。” “以你之见?”施嫣然头一回征询起卫戍臣的看法,在这一块上他的见解势必不比她匮乏。 卫戍臣微眯了眯眼,“或许从一开始我们就猜错了,天灵盖处的创口不是从外面导致,而是里面破坏而成。” “你的意思是…有什么东西吃尽了她的脑髓从而钻出?”仵作在旁插了一句,继而又摇头兀自推翻,“要真如此,此人早已暴毙才对,又怎会在被吃空脑髓之后还存有意识的意图行凶?” 不仅仵作觉得荒谬至极,就连施嫣然也琢磨不透。 对此,卫戍臣的解释是,“蛊虫。” 离开了验尸房,施嫣然断然猜不到她当初的一句玩笑之言会成真。 要照如此说来,茴香暴毙当是因为她败露了其的特征,这才招来了横祸,被其种蛊杀人灭口。 忆起当日在公堂之上指认于她的守城侍卫,施嫣然脚下步伐一转,踏进了公堂径自朝着后堂步去。 后堂里刘成天正端着香茶品着,见着施嫣然一行人过来连忙离座,刚要开口询问结果就听得她径自发话。 “大人,当日守城的侍卫可还健在?” “施东家的…何出此言?”刘成天显然有些反应不过来。 在旁的卫戍臣适时的开口,“她指的是当日指认她傍晚时分出城的守城侍卫。” “尚在啊,怎么了吗?”刘成天可谓一头雾水,望了望卫戍臣又看了看施嫣然,只想有一人来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不过没等来解惑,又见施嫣然神色凝重的问起:“平日里可有异常?” “此案与他们有何关联?”刘成天终是按耐不住的反问一句。 “关联卫某倒是没看出来,施东家的怕是兴起一问吧。”卫戍臣在施嫣然之前道了句,眼角余光淡扫了她一眼。 施嫣然一怔,意识到自身过来质问刘成天有多莽撞,当下便道:“教大人受惊了,施某只是联想到茴香生前行为怪异,时常前言不搭后语的,念着当日守城侍卫也是这般模样,心生不安这才过来求实。” “噢,是这样啊。”刘成天顿悟,缓了口气说到,“本官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既然他们尚还安康,足以见是施某人多虑了。” “没事没事,倒是施东家有此善心实属难得。”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刘成天讪笑一声。 “仵作开颅结果已出,想必不久就会呈明细与大人,施某还有要事缠身便不多留了。”施嫣然见机开溜。 “如此,本官送送你。” “大人且留步。”施嫣然婉拒了刘成天的美意,拱手施礼后便领着秦旭匆匆离去。 顿在原地,刘成天目送着施嫣然身影隐去,回眸看向卫戍臣欲要开口询问,熟料被他率先抢夺了先机。 “卫某约了人,就此告辞了。” 刘成天望着卫戍臣风度翩翩的离去,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的摸了摸后颈,暗忖这一个两个都是受了什么刺激。 待卫戍臣出了衙门,施家的马车早已疾驰而去。 回了施府,施嫣然还在琢磨茴香的事,只是不论她如何琢磨都不能得知她到底是何时开始有了异样,明明在前一秒还和她对话自如,下一秒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蛊虫…… 心中默念了一遍,施嫣然抬眸瞥向秦旭,“秦大哥,你去探查一下当日那些守城侍卫家住何处。” “好。”秦旭应了声,转身离开了主厅。 秦旭走后不久,施嫣然亦也出了府,位身门前望着卫家的马车停在卫府门前,当即抬脚走了过去。 “卫少东家可是回来了?” 车夫正要牵着马车去安置好,一见施嫣然与他说话便停了下来,道:“刚进府去了。” “多谢。” 目送着马车绕去卫府后门,施嫣然抬脚步上石阶,来到守门的一名家仆跟前,刚要言声说话,对方先她一步开口了。 “施东家的请进。” “不用通报?”施嫣然不明。 家仆站姿笔直,两眼却掺杂着丝丝狐疑的瞅着施嫣然,冷声道:“少东家的有过交代,施东家若来了直接放行。” 闻言,施嫣然扬了扬眉,他早知她会过府? 敛下心绪,她抬脚跨过门槛,正式踏入了这座她从未涉足的府邸。 与此同时,流剑庄里,庄子涧端坐在主位上,两指执起一枚棋子落入条几上的棋盘上,厅内偶有几声落子声起,余下的别无其他声响。 阿奴佝偻着身子候在下方,眼观鼻鼻观心的全然没将庄子涧放在眼里。 “本主听说周家婢女暴毙,极大可能是中了蛊虫所致。”泠然的声音终是响起打破了屋里的沉寂。 阿奴闻声抬头,深陷眼窝的眼珠子诡异的对转,桀桀的怪声从他身上传出,“当日易容疏忽,教她发现了痕迹,这才叫老十七……” “你该知道,本主要的不是解释。”执子落入,庄子涧神色自若,若不是真真看到了他唇瓣翕动,任谁都不会以为方才那番暗藏杀机的说辞出自他口。 “嘿嘿,照庄主的意思,施家小儿老朽是否可以动了?”阿奴桀桀一笑,嘴角扩至耳根,露出里头残缺不全的一口黄牙。 “噢?照奴老的意思,本主是不该让位了?” 要说庄子涧最初旨在警告,现下他已是动了杀心。 许是感受到了庄子涧的杀意,阿奴退了退身形,仅有二十出头的容貌下尽是满带沧桑沙哑的声音,“嘿嘿嘿,庄主言笑了,老朽可担不起。” “最好是!”话音一转凌厉,庄子涧两指合拢夹着的黑子没有任何前兆的掷向阿奴,无视他失重的跪坐在地,继声道:“一点小小教训,倘若下次再犯,射穿的就不是大腿,而是你的脑袋。” 阿奴跪坐在地,深陷在眼窝里的两眼睁得老大,仿若发现什么新大陆一般瞪着潺潺流血的大腿,望着血液自上头晕染开来,着重了褐色面料的颜色。 对此,庄子涧冷声落下,“别脏了本主的地方。” “是!”阿奴从地上爬了起来,双肩不可遏制的颤动,如若有人此时在他的下方抬头去看他的脸,便会发现其实他是在笑。 在卫府转了一圈,施嫣然仍没见着卫戍臣,只因府内不论遇到的家仆还是丫鬟,其都会下意识的避开她。 停下脚步,施嫣然端量着面前的庭院,心下仔细推算,按照一般的府邸建筑,她现今应当处于中庭,不出意外的话附近应当会有书房账房的建设。 随意择了一处逛着,路上她终是遇到了一个肯为她驻足的人,只不过看其装扮并不像是府内丫鬟。 于此,施嫣然改口唤道:“姑娘。” “公子,您是?”楚香兰回身看她,杏眼里闪烁着不明。 “在下施允浩,不知姑娘可知这少东家现在何处。” “你就是施家东家?”楚香兰吃惊的道了声,暗暗的打量着面前之人。 玉冠束发,一身丹竹长衫罩不住的瘦小身形,五官精致,绕是身为女儿的她都不免自叹不如。 早有耳闻这施家东家容貌一绝不输自家表兄,昔日还觉得他人夸大其实,今日一见倒是觉得盛传属实。 此人实乃人中龙凤,唯一的遗憾就是这身子骨稍稍弱了点,否则定然能与表兄比肩! 第045章 在下之幸 楚香兰打量着施嫣然的同时,她也在打量着她。 只见此女美目顾盼生姿,秀美的娥眉轻扬,在她细致的脸蛋上扫出浅浅的傲气,一身桃色粉衫勾勒出窈窕玲珑的身姿,腰间细带轻缠尽显盈盈一握,颔首轻垂间亦是教她平添了几分谦和含蓄。 在她记忆当中,卫家育有三子并无女儿,此女又是何人。 纵然心中不明,施嫣然也没有唐突去问,仅是重复的询问了遍,“敢问姑娘可知卫少东家现下何处。” 清冷的声音荡入耳际,楚香兰回过神来,面色一红,柔声说到,“表兄现下正在书房里,施东家的且随我来。” 没有注意到楚香兰羞红的耳根子,施嫣然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心下仍在琢磨楚香兰的身份。 到了地方,楚香兰敲了敲书房大敞的房门,喊了声:“表兄。” “进来。”里头遥遥传来了一道男声,恍惚间施嫣然的脑海里浮现了昨夜与她对饮之人,只不过这个念头尚未成型就被楚香兰一声话语给掐断了。 “表兄,有客到。” 施嫣然抬眸望去便与卫戍臣的视线对个正着,幽潭般的桃花眼仿若漩涡一般牢牢的吸住了她的目光,熟悉感铺天盖地的迎来。 遥望着施嫣然失神的模样,卫戍臣嘴角轻勾,笑意乍泄化开了他原本沉着的气息,平添了几分轻挑。 “施东家请坐。” 敛下心神,施嫣然摒弃了卫戍臣会是夜访之人的念头,以他这人的轻挑又怎会是昨夜那沉稳之人,他们二人身上除了恣意共通、眼神相似以外别无其他相像。 纵然如此,她仍不免多加观看了他几眼。 卫戍臣交代楚香兰下去煮茶,自身则不离书案的研墨书写。 在座位端坐了片刻,施嫣然不再维系眼观鼻鼻观心的状态,侧目一瞬不瞬的端量着卫戍臣,见他手下时而奋笔疾书时而蜿蜒停顿,心中不免感到几分好奇,鬼使神差的离了座走至他边上观摩。 只见浓墨泼洒间浑然天成,巧细狼毫勾勒而出一副岁月静好,一人端坐于座椅上,帷帐半掩之下侧颜柔中带刚雌雄莫辩,一身丹竹长衫倾身尽显身姿纤弱,眼眸半垂之间平添几分清冷泠然。 这不是她又是谁? “如何?”卫戍臣笑问,头回将目光自画作上移开遗落在她人之上。 施嫣然掩饰下眸底浮现的赞赏,风凉话一说,“卫少东家倒是好雅兴。” “这摊上事的又非我卫家,雅兴自然高涨。” 被卫戍臣这一堵,施嫣然冷了冷眸光,沉声道:“卫少东家怎知茴香之死是蛊虫所致而非人为?” 卫戍臣勾下最后一笔,甚是满意的端量了会,进而搁下狼毫侧目觑着她道:“但凡长眼,都能看出。” “真是这样?”施嫣然不予遮掩自身对他的怀疑,继而道出:“施某人怎么觉得此事与卫少东家脱不了干系?” “奇怪。”卫戍臣摸了摸下巴,妖冶的桃花眼半垂低睨着她,“看这身板小小的也装不下熊心豹子胆啊。” “卫少东家此话何解。”施嫣然明知故问。 卫戍臣俯身凑近她,见她没有半点躲闪之意不禁勾唇一笑,“怎不见施东家的小尾巴?” 施嫣然微抿唇瓣,没有透露秦旭现下何处,仰头望着近在咫尺间的卫戍臣,凉声说到,“卫少东家可是要杀人灭口了?” “嗯?这是被看穿意图了?”卫戍臣直起腰板,面庞上的笑意渐散,眸光涌动间潜藏几分危机。 有史以来第一次看到卫戍臣这副神态,施嫣然两眼一眯,探究的目光自他身上来回辗转,头一回的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令人惊心的寒意。 两人无声对峙着,直到楚香兰端了茶水进来,这份诡异的沉寂才有所打破。 期间,两人对坐无言,倒教一旁的楚香兰犯了尴尬,找了个机会就开溜了。 楚香兰走后,屋里的氛围并没有因此缓和。 许久,施嫣然端着的茶杯搁下,离座望着房外亭台楼阁,道:“天色不早,施某人且回了。” 语落,她也不等卫戍臣答话,自顾自的抬脚向着房门走去,尚未跨过门槛,自身后掠来的一物镶入了隔扇门里。 施嫣然顿下脚步定睛一看,可不正是卫戍臣平日把玩在手的桃花扇。 “施东家的当我卫府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 听着身后传来的话声,施嫣然回身看他,潋滟的水眸平静无波,“卫少东家的何意。” “施东家以为呢。”卫戍臣轻启薄唇,幽幽一问,身子斜倚以手肘着条几支着下巴,狭长的狐狸眼轻挑尽显淡薄。 “施某不知。”瞧着此情此景,施嫣然眸光微漾,判若两人的他教她对以往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施东家既能说出那番话来,又岂会不料当下窘境?” 卫戍臣指的话自然是她有意试探他杀了茴香的,只是现今施嫣然联想到的却是昨夜夜访之人对她说过的话—— 我以为你就算好奇我的长相也不会在这当口说出。 说的或许就是此情此景,许多事物纵然再过怀疑也不该当面提出,惹来的将是杀身之祸。 而她勾心斗角从中来又岂会不知这点? 说到底还是她太过于相信卫戍臣了,相信于那个她眼中看到的他。 “施东家怎的不说话?” 施嫣然敛神,抬眸间望着举手投足之中浑然天成的他,淡声落下,“许多人都看到过我进了卫府。” “所以?”卫戍臣托腮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所以。”施嫣然不容置喙的对视上他的眼,大有鱼死网破的意思在里头,“若是我的死能换来真凶绳之以法似乎还不错。” 卫戍臣默了,都到这份上了她还想着试探他,到底该说她胆大妄为还是该说她心细如发?亦或是两者皆有。 “你可是忘了茴香之死了。” 闻言,施嫣然目光微沉,不予动摇的挑衅,“如若你有这个本事,大可试试。” “噢?”卫戍臣眉梢轻挑,正了正身子进而从座椅上站起,缓步来到她身前睥睨着她,“你是认真的?” 施嫣然抬头仰望高出她一个头的他,没有回话算是默认。 卫戍臣颔首轻点,没有任何前兆的低头撷住她的唇,见她一副呆住了的模样,嘴角微勾没有再进一步。 脑袋轰然炸开,耳鸣嗡嗡作响,施嫣然大半天才反应过来,忙不迭的推开了他,一巴掌就呼向他的脸。 尚未落实皓腕就被他所擒住,“怎么,不是你要我给你种蛊的么?” “你!”施嫣然气结,胸膛上下起伏,攥紧拳头想要抽回手,奈何以她薄弱之力全然撼动不了卫戍臣。 “诶?这是脸红了?”卫戍臣笑得恶劣,故意低头凑近她,逼得她不得不后仰着身子。 “卫戍臣!”施嫣然这会直接喊出他的名字。 “瞧瞧这脸红的样子还真像个小媳妇。”似有感慨,卫戍臣叹了句,全然不理她的叫嚣。 施嫣然身形一僵,停下了挣扎,偏头怒瞪着他,一字一顿冷声道:“你给我松手!” 瞅着她的面色已然真正黑了下来,卫戍臣适可而止的止了话头,如她所愿的松开了她的手。 这一松手来得猝不及防,致使施嫣然本就倾斜的身子往后倒去,索性卫戍臣伸手勾住了她的腰肢将她往怀里一带。 胸前撞得生疼,施嫣然咬了咬牙抬手摔了卫戍臣一巴掌,“登徒子!” 迁就着被她推开两步,卫戍臣摸了摸发麻的脸颊,目送着施嫣然大步流星离去的背影,心想这嫩豆腐果然不易吃,不过…… 他抬手摸了摸胸膛,感受着刚才那一触感,暗忖这一巴掌还是来得值得的。 只是,卫戍臣的好心情没有维系多久,上头就传来了一声提醒,“主子,方才表小姐哭着离开了。” “随她去吧。”卫戍臣淡然说到,仿若早有所料,他回过身去往书案后,凝视着画中人好一会方才执起狼毫在上头书写下一行字——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施嫣然阴着一张脸踏出卫府回到施家,路上谁也没理的回了房。 秦旭从外头探查回来听到管家的报备时径自的去往了她的院里敲门。 “嫣然,你在里面吗?” 听到外头传来的声音,坐在梳妆台前发呆的施嫣然思绪回笼,她侧目望着被敲得有些震动的隔扇门,眸色微微有些异样。 深呼吸了口,她尽量平复下满心杂乱的情绪,淡声说到,“秦大哥,我有点乏了想歇会。” 伴随着她这一声音落下,门外没了声响,片刻才有话声传来,“你好生歇息,我晚些再过来。” 施嫣然没有答应,她支着头目光遗落在梳妆台上,扫过上头搁置玉冠的雕花木盒进而抬眸望着之上的铜镜。 镜面模糊的勾勒出一副面容,尽管不大真切仍可见其容色绝姿。 抬手抚上唇瓣,指腹刚一触及到,她就有如触电一般的缩回了手,脑海里禁不住的浮现卫戍臣那张放大含笑的脸,以及…… 施嫣然晃头制止自身再想下去,站了起身在房里来回转了几圈,盘旋心头的仅是卫戍臣此举何意。 没琢磨出个所以然,却恍然间忆起当日在大街上,他拖她下车以此两人还曾像今日这般亲密接触过,只是当时仅是短暂一瞬她也就没放心上。 现下回想起来,亦是不再觉得他是无意的。 美目半敛,施嫣然冷不防的侧目扫向隔扇门,难不成…… 他已然知悉了她的女儿身! 揣着这个结论,她坐下细细回想了这几年与卫戍臣接触的过程,除了偶有不正经以外,余下的不见他有半点洞察她身份的显露。 倘若不是……又是为何? 联想起近来他对她有意无意的撩拨,施嫣然眸光一凛,终是落定了一不争之实,他卫戍臣有龙阳之好断袖之癖! 接下来几日,施嫣然不论去往衙门还是周府都有意避开了卫戍臣,这会儿正从当日其一的守城侍卫家中出来就不幸的遇上了他。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绕开了他,结果被他无情的拦下。 “施东家几时这般失礼数了?”他问。 “谈及礼数,卫少东家怎不检讨一下自身?”她反问。 “自身?”卫戍臣眉梢轻挑,嘴角微勾,有意无意的侧目瞥过她身后的秦旭,道:“施东家指的可是当日卫某对……” 你字尚未溢出薄唇,卫戍臣就遭了施嫣然一记狠瞪,不以为然的勾了勾唇,果然相较于冷冰冰的脸面,还是这种小女儿家的姿态适合她。 卫戍臣噤了声,施嫣然还以为人前他多少收敛几分,谁知他径自的道破:“施东家的可是害臊了?” 经他这一点拨,跟着出屋送施嫣然的侍卫及妻均向她行了注目礼。 对此,施嫣然额前青筋暴动,伸手抓住卫戍臣的皓腕,也不管他倒着身兀自的将他拖离原地。 卫戍臣迁就的跟着她的步伐,无视后头秦旭投来的凌厉目光,全身心都放在了身前小小的人儿身上。 到了附近的一处茶楼,施嫣然直接要了个包厢,杜绝了他人掺和,把门一关深沉的吐了口浊气,回过身来看向后头似笑非笑的卫戍臣,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施东家的不是很清楚?”卫戍臣择了处凳子坐下,悠悠然的口吻仿佛在与她谈天气。 “我不清楚!”施嫣然为之气结,倘若可以她真想拧下他的头颅看看里头到底装的什么。 “这样……”卫戍臣沉吟了会,似有惆怅叹道:“可惜了。” “可惜什么?” “可惜卫某一腔思慕无处诉。” 施嫣然嘴角一抽,觑着一脸轻浮的卫戍臣近乎咬牙切齿的挤出一句,“我是男的。” 听罢,卫戍臣仿若看傻子一般的上下扫了她几眼,最后道了声,“我知。” “既然你知……” 话头尚起就被卫戍臣抢过,“施东家不必相劝,这姻缘来了谁也阻止不了。” 太阳穴的青筋连续跳动了几下,可见施嫣然已处爆发边缘。 然而,她还是尽量稳下心绪,心平气和的发问:“卫少东家可是认真的?” “如果我说是呢?”卫戍臣姿态不变,深邃的眸子却稍显认真。 施嫣然沉着的吐了口浊气,期间连看都不看卫戍臣一眼,朱唇轻启,拱手作揖,“告辞。” 见状,卫戍臣半垂下眸,低声轻笑,“施东家还是难改这认真的毛病。” 施嫣然闻声稍稍顿了步伐,眸光微微一闪,不改决定的拉开了房门。 只是,门外侯着的除了秦旭以外,还有她当下最不想碰上的一人。 见着施嫣然出来,庄子涧轻轻颔首,谦和有礼的唤道:“施东家。” 施嫣然握着门缘的手一紧,腹背受敌大概说的正是这种情况。 抿了抿唇,她到底还是报以一礼,“少庄主。” “当日一别已是多日未见,不曾想今日会在这里遇到施东家。”庄子涧笑道,口吻之间依稀可见兴致高涨。 位身厢房里的卫戍臣静静品茗,嘴角勾勒的笑意乍现丝丝冷意,制造巧遇?还真是有心了。 施嫣然下意识的瞥了眼秦旭,在后者的暗暗摇头下缓声一问:“少庄主可是约了人?” “正是。”语落,仿若洞察了施嫣然的托辞,庄子涧又道:“只是在下来时未见他人,闲等之时看到了施东家的人在就琢磨着过来碰碰运气。” 没将庄子涧的话放在心上,施嫣然心中叹了口气,到底还是躲不过。 正要言声说话,身后遥遥传来了一道声音,“二位与其在外侯着,不如进来坐下详谈。” 听言,施嫣然回身望向了卫戍臣,美目盼兮水波潋滟教人看不出她真正的想法,嘴角不可见一勾,她淡声应下,“卫少东家说的是。” 仅是一眼,卫戍臣就从施嫣然脸上移开,眼角轻挑瞥向了门外的庄子涧,两人目光交汇间似有火花碰撞。 施嫣然不觉,现下盘踞她心头的仅是如何利用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探查一下二人的底细。 敛了敛心神,她抬眸看向门外杵着的庄子涧,神色自若的将卫戍臣拉下水,“少庄主今日遇上卫少东家实乃缘分,要知这少东家的博弈技法可是不输施某……” 卫戍臣挑了下眉,薄凉的望着施嫣然竭力推销他的神态,薄唇轻勾,遂了她的愿向庄子涧发出邀请,“素有耳闻少庄主亦是好棋之人,如不嫌弃的话不如坐下与卫某切磋一回。” 许是没有料到卫戍臣会应了施嫣然的话,庄子涧细致勾挑的美目半眯,危险之色转瞬即逝,他掀袍跨入房里,与此同时落下四字,“在下之幸。” 有了交代,茶楼老板去寻来了棋盘、棋子,置办完毕便得令退下。 开局第一回,卫戍臣和庄子涧二人左右开弓,攻势迅猛全然不顾我方防守,一昧的吃掉对方的棋子,最大限度的扩大敌方伤害值。 第046章 表兄秦文 纵是身为旁观之人,施嫣然也感受到了两人之间浓浓的火药味。 对此,她视而不见,端着茶杯悠然自得的品着。 一局厮杀,两人以和局告终,仿若势要拼出个高低似的又接着开始了第二局。 这一局双方下得谨慎小心、步步为营。 将这转变看在眼里,施嫣然诧异的挑了下眉,目光自他们二人身上转过,棋逢对手倒是不曾想他们竟能如此沉得住气。 正如施嫣然所见的那般,接下来的几局都以和局告终,这等奇观她还是头一回见到,甚至于都不免怀疑起自身来,当初是如何赢下的他们。 落下棋子,庄子涧凝视着满盘局面会心一笑,道:“卫兄棋艺之高超着实教在下叹为观止。” “与庄兄对决,卫某当是半点走神都不敢。”卫戍臣执子落下达成和局,深邃如谭的眸里泛着丝丝冷意。 “在下技拙,得卫兄承让。”庄子涧拱手作揖,颔首轻垂间眸底迅速的掠过丝丝戾气。 “不敢当。”卫戍臣没将他的话当真,执子收回棋盒之余轻飘飘的落下一句,“难得庄兄一介武夫深谙这博弈之道。” 庄子涧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都是平日里闷出来的,倒教卫兄见笑了。” “岂敢。”卫戍臣拂了庄子涧的意,瞅着他的神色淡淡,提醒了句,“庄兄与我对弈小有半时,该不是耽误了与故友会见约好一事。” “瞧我,这与卫兄博弈酐起,竟是忘了这友人。”庄子涧顺着卫戍臣话下,尽管深知今日又要无功而返,还是道了句,“怕是没见着在下离去了吧。” 卫戍臣沉吟了会,提议道:“既是如此,不如庄兄留下与我博个高低如何?” 庄子涧心中冷笑,面上故作遗憾,“不了,在下还要赶回庄内一趟,不准这会友人已在候在在下了。” “如此,只得改日再约了。”卫戍臣淡声落下,随即离座起身,低眸睨着仍坐在位子上的庄子涧言声,“卫某且送庄兄一程。” “免了,卫兄且留步,以免怠慢了施兄。” 施兄?在旁观摩的施嫣然扬了扬眉,这一场博弈下来合着不对盘的几人都称兄道弟了? 吐槽归吐槽,施嫣然还是跟着离座起身,道:“无妨,施某在此等候卫少东家回来便是。” 闻言,卫戍臣斜睨了施嫣然一眼,还真是时刻都不忘拖他垫底。 伴随着两人并肩下楼,秦旭从外面进来。 “几回博弈,和局告终,到底都是藏得住的主儿。”施嫣然率先开口,倒了杯茶水递给秦旭,继而悠悠的道了声:“不好对付啊。” 秦旭接过,目光稍稍一沉,这庄子涧还好说,他们早已料到此人绝非表现出来的简单,可怕的是卫戍臣扮猪吃老虎这么些年,他们竟是不曾发觉。 仿若洞察了秦旭的想法,施嫣然偏过头望着窗外暗道:“老狐狸就是老狐狸。” “施东家道的是谁?” 人未到声先到,施嫣然回眸看去,便见卫戍臣推门而入,青衫浮动间径自朝她走来。 眸光微闪,施嫣然站了起身,“卫少东家怎又折回来了?” “卫某要不回来,施东家岂不是要在这干等着?”显然的,卫戍臣是将她的玩笑之言当真了。 施嫣然眼波流转间,拱手作揖道:“方才多谢卫少东家替施某人解围了。” 卫戍臣轻挑眉梢,方才借他挡箭,现下又想套他的话?到底还是被小瞧了呢。 “施东家这是说的哪里话,卫某几时帮过施东家解围了?” 施嫣然默了默,老狐狸就是老狐狸,果然没那么好套路。 正腹诽着,却又听得他一说:“不过施东家既然这么说了,恐怕真有这么一回事了。虽说是无心之举,但也达成助力,施东家可有想过如何报答卫某。” 这还是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对此,施嫣然自有她的应对之策。 “既然不是有心相帮,卫少东家索要回报是否过于欠妥了?” 索要二字刻意加重,施嫣然勾唇望着他。然而,她还是低估了这人的厚脸皮程度。 “有道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施东家这是要做个忘恩负义之人?” “这般说来,卫少东家可是承认了有心替我解围一事?”不置可否,施嫣然还是想要套路他,总不至于让他得了好处,她却一无所获吧。 卫戍臣斜睨着施嫣然,幽幽说到,“卫某承认。” 施嫣然皱了皱眉,他承认过快反而教人觉得缺乏几分真实感。 果不其然,他还有后半句话没有道出。 “如若这样以为能换来好处倒也不差。” 朱唇抿成一条直线,施嫣然真心觉得跟他聊不下去,抬脚正要错过他步往厢房正门,谁知他又吊儿郎当的来了句,“施恩不报可非卫某的作风,这次无心不予计较,上次在周府救了施东家不还没索取报酬呢。” 施嫣然顿住了脚步,偏头望着他,明明是一副刚毅冷峻的面孔,却糅合了狐狸般的狡黠,偏生的二者结合还没有半分违和感。就好似他天生就是这般。 然而,经过这一段时间的深入,她亦是清楚他有两面。 忆起当日跟变了个人似的他,施嫣然总觉得那才是真正的他。 敛下心绪,她道:“我可没让你救我。” 说完,头也不回的踏出厢房,连给他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可谓是将他那套无赖实施得淋漓尽致。 施嫣然离开,秦旭自然不会多留,只是经过卫戍臣时,他警告了一声,“收起你那套假惺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他在想什么?卫戍臣扬眉侧身目送着秦旭隐入门前,喃喃自语:“所以,我到底在想什么?” 抵达施府门前,施嫣然刚一下马车就听到里头隐隐传来的嘈杂声,当即眉头一皱快步踏入府邸。 尚未布下前庭就见赵管家两手并用的拉着一人,年近五十的老脸皱成一张苦瓜脸,上下唇一张一合的依稀可辫他说到,“表少爷,这是施家的财物,你不能拿走。” “施家的财物也就是我的财物,本少爷想拿就拿,你快给我撒手!” 有如雷霆般的粗犷声音响彻整个前庭,引来了不少家仆丫鬟围观,然而除了管家一直死死的拦着秦文不让他走以外,余下人都选择了袖手旁观。 见此,施嫣然半眯起眸子,抬脚步下台阶朝他们走去。 “不能啊!表少爷,这没经过东家的允许你不能拿走啊!”赵管家急出了泪。 见着赵管家死也不撒手,秦文顿时来气,高举起拳头怒道:“老东西非逼我揍你是吧!” “住手!”施嫣然扬声落下,身形一顿站定在他们面前,目光自一脸横相的秦文身上周转而过,遗留在管家身上,轻声说到,“管家,放开他。” “哼!算你识相!”秦文扭了扭臂膀,冷眼扫过施嫣然,把玩着手里精小的紫烟炉就从她身旁经过。 施嫣然位于原地,薄唇轻启溢出二字,“站住。” 顿住步伐,秦文歪着头侧过身子看向施嫣然,好奇的问:“你是在叫我吗?” 施嫣然不答反问:“表兄拿着这东西是要干嘛去?” “自然是要当掉。”说着,秦文就将手里的紫烟炉抛上空,伸手正要接住,却被他人抢了先,当下目眦尽裂的瞪着手的主人,“还给我!” 秦旭收了紫烟炉,沉声道:“看来这一年过去,你还是没有学乖。” “还给我!”秦文重复了第二遍,黝黑的面容扫下几分阴沉。 “除非表兄先告知我要这香炉何用。”清冷的声音荡起,适时的插入了他们兄弟二人的对峙。 “何用?”秦文冷冷一笑,道:“当然是当掉。” “为何要当?”话是如此,施嫣然心里却已有了数,只是未曾想一回来就会行出这等事来,想来这一年的确教他吃了教训却也变得更加变本加厉。 “你这他娘的不是废……”话字尚未出口,秦文的脖子上就被一把冷剑抵上,他低眸一看,不以为意的啐了口,“到底是施家养的狗,连这血缘至亲都枉然了!” 秦旭眸光一沉,手里的长剑一个翻转轻易的划破了他脖颈处的肌肤,只需他稍稍再进一寸,秦文势必命丧当场。 “我没有你这种兄弟。” 闻言,秦文不怒反笑,点头称是,“说的也对,这到底是男女苟合生下来的,怎能与正室所出之子称兄道弟。” 听着这番难听的话语,施嫣然频频皱眉,“你怎能这样说自己的母亲?” “我难道说的不是?这些可是当年人尽皆知的事!我秦文就是一杂种,一狗男女偷情生下的杂种!” 伴随着秦文的话音落下,一道心痛焦急的话音接过,“阿文!” 施嫣然闻声望去,就见施琴梅站在主厅门后,难掩心痛的望着秦文,当下心头一紧,不免唤道:“姑母。” 施琴梅视若无睹,踉跄着步伐从门后大步来到秦文面前,扬起手一巴掌就打到了他脸上,直把他满脸怔然打散。 秦文跌坐在地上,他抬头看着施琴梅,眸里再次涌现暴戾之气,愤怒出声:“我难道说的不对?” “你……”施琴梅气得直指秦文,胸脯上下起伏俨然气得不轻,两眼一个翻白整个人就往身后倒去,索性被施嫣然给扶住了。 “姑母,您别动气,免得诱发旧疾。” 施琴梅没将她的话听进耳里,瞪着秦文喘着粗气喝道:“你个逆子!给我…我滚!” 秦文冷哼了一声,捂着脖颈流血处从地上爬了起来,狠狠瞪了在场人一眼之后大步离去。 看见秦文真走,施琴梅顿时怒火攻心,大气一抽当场昏了过去。 “姑母!姑母!”施嫣然抱着施琴梅的身子摇了摇,进而侧目扫向管家道:“快传大夫!” 在施家上下乱作一团忙进忙出过后,施琴梅的病情算是稳定了下来,大夫留下一副药方,好生嘱咐了施嫣然几句才拎箱离去。 望着躺在床上面色发白的施琴梅,施嫣然头一回为自己所做的决定而感到后悔,微闭了闭眼,抬脚踏出了屋子。 待身后的秦旭仔细的关上门,她才转身一问:“可知他人现在何处。” 知道施嫣然指的是秦文,秦旭缓声说道:“就家仆刚才来话,说是进了赌坊。” 施嫣然抿了抿唇,冷然一拂袖,“去看看。” 施家的马车缓缓在赌坊门口停下,顿时引来了不少过路人驻足围观,就连站在门外的两名打手都不由得互看对方一眼。 从马车下来,施嫣然眯眼望着大写一‘赌’字的幕帘,无视他人目光的踏步而入。 里头喧嚣比外头的更胜一倍,来往的来往、扎堆的扎堆,拥挤得堪比早市。没有人注意到施嫣然的到来,他们的眼球都被赌桌上的开局所撷住。 站于门口,施嫣然没有再往里一步,她四下扫视而过,最终定格在其中一桌背对着她撸着管子喊得比谁都大声的秦文身上。 仅是一眼,施嫣然就收回了目光,回身看着跟进来的一名打手问道:“庄家可在?” “在在在!”打手连道三声,遥指着二楼阁楼道:“佟老板正在上面歇息。” “劳烦小哥上去通报一声。” 施嫣然这话一落,位身她后头的秦旭亦是丢了一块银子给他。 “诶诶!”打手连忙点头哈腰,旋即小跑着蹬蹬的上楼,没过一会儿就下来将施嫣然请了上去,在这个过程中甚至都没有人发觉到。 与之庄家谈了会,施嫣然以高价买通了庄家,进而离开了赌坊,绕着城中大小赌坊走了一圈,垄断了秦文在洛阳就赌的一切可能。 被赌坊赶了出来,秦文在得知是施嫣然搞的鬼时,怒气冲冲的杀到了施府。 此时天色已晚,施嫣然正在饭厅用食。 秦文大步流星的闯入,刚要接近施嫣然就被秦旭给拦下。 “姓施的,你给老子说清楚!你他娘的都干了什么好事!” 第047章 退不退亲 “表兄还没用食吧?”施嫣然面不改色,偏头示意丫鬟添上一副碗筷。 “你还有脸提!今个儿要不给老子个说法,老子让你半月咽不下饭!”秦文撂下狠话,纵是深知撼动不了秦旭还是用身子去撞他。 “要说法是吧?”施嫣然放下筷子,抬眸正眼望向秦文,睨着他那张与秦旭有着几分相似,却拥有全然不同情绪的脸。 “少说废话!”秦文俨然失了耐性。 然而,施嫣然偏生的就要故意吊着他,“说法有好几个,表兄想听哪个?” “你他娘的欠揍是吧!”秦文一口一脏话,妄图用蛮力撞开秦旭未果,直接将拳头挥向了他的脸面。 轻松的擒住了秦文的拳头,秦旭低眸觑了他一眼,反手一转背过身去将他两手扣押在后面向施嫣然。 “你个狗娘养的…快给老子撒手!” 秦旭本只是想给秦文一点教训,听到这话时眸子蓦然一沉,下一瞬摸过桌子的筷子抵上他的脖子,“把你刚才的话重复一遍。” 秦文被迫仰头,尽管感受到了他的杀意,他的态度如旧傲慢,甚至于出言挑衅。 “秦旭你当真以为老子吓大的不成?有种就刺进来啊!最好是能一击毙命的那种,省得老子到时还得再补一刀!” 秦旭攥着筷子的手悄然收紧,尚未有所作为就被一声清冷的声音垄断。 “秦大哥。” 秦旭眸色暗了暗,终是收手将秦文推了一把,面色上绕是恢复了往日的冷漠,仍可见几分阴沉。 对于秦家两兄弟的相处模式,施嫣然早已有所见识,仍旧每次都觉得不可理喻。 当然,这份不可理喻指的是秦文。 但凡有正面交锋的机会,他定然会不顾自身安危的往秦旭痛处上踩。 在他人眼里,秦旭和秦文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年龄悬殊过大,又再加上当年孩子心性,这才造就两兄弟素来不合。 实则的却没有谁比他们当事人更为清楚其中关键,根本原因并非他们自身因素,而是上一代的纠葛! 当年施琴梅与秦栓二人看对眼了,背着正室秦银氏私通二余月,后东窗事发惹来非议,原本作为施家之女,施家断然不会将她嫁于他人做填房,但那会儿苦于施琴梅已然怀了身孕,拗不过她一哭二闹三上吊,施老爷子终究是点头了。 嫁入秦家以后,不到半年时间施琴梅就被扶正了,原因是其正房暴毙,对外的说法是其终日郁郁寡欢落下的病根。 然而,就秦旭的说法是被施琴梅给逼死的,但施嫣然总觉得就算当年施琴梅再嚣张跋扈也不可能行出害人之事,此中定然存有什么误会。 因着这事,施嫣然私底下也找过施琴梅问过,说不上两句她就委屈得直落泪,只说当年是秦银氏施暴于她,心中有愧于她几次忍下,后来意图谋杀她肚里的孩子才与她发生口角,哪知她突然间就发病了。 这一幕正好被秦旭撞见,才教他产生了误会。 后来,秦银氏还是没能被救下,没过足月,施琴梅就被扶正了,因而惹来了许多非议。 就这点而言,施嫣然猜是有施家方面施压这才导致的结果。 此后施琴梅诞下秦文,秦家生意逐渐没落。 屋漏偏逢连夜雨,秦栓犯了病,四处求药变卖家业,仍然治不好他的病。 走投无路,施琴梅抱着秦文求上了施家。 许是当年一事,施老爷子心存芥蒂,对于她的苦苦哀求视若无睹,还是她父亲念在兄妹情分上救济的她。 然而,最终还是没能把人从鬼门关里拉回来。 看着施琴梅带着一大一小孤苦无仃,她父亲开口给她求了情,让老爷子将她们接回了施府住下。 从那时开始,施琴梅的性子就有了极大转变,明明是施家小姐却活的畏畏缩缩跟个下人没两样。 之所以有这般转变,施嫣然想是因为尚在襁褓当中的秦文吧。 故而,施嫣然替她感到心疼的同时也为她鸣不平,否则今日她就不会采取这般强硬的手段。 秦文从地上爬起,怒目圆睁的瞪着秦旭,就近抄过一碟小菜一摔,捡起碟子碎片指向秦旭的脖颈,骂骂咧咧道:“你个王八羔子!当真以为老子治不了你了是吧!” 秦旭冷眼相待,若非施嫣然的意思摆在那儿,他这会儿已经将他丢出府里。 见着秦旭对他视而不见,秦文登时来了火气,眸底发狠,将碎片划向秦旭的脖颈。 秦旭位于原地似在等他近身,实则的已然屈腿抬脚踹向了他的腹部。 腹部一疼,秦文受力倒退了好几步,心中气不过又要上前,眼角余光扫到一旁的施嫣然,当即眸色一暗转了身子朝她扑去。 只是尚未近她的身就被秦旭闪现般的出现在他面前,一脚将他踹飞了出去。 要说方才秦旭还有所脚下留情,在见到他意图向施嫣然行凶时已然没了顾念,这一脚足足发挥了他十成的劲道。 只见候在柱子边上的丫鬟仓皇噢尖叫了声,连忙闪开给秦文腾了地方,但见他狠狠撞上吐出一口鲜血时眉心一跳,暗自庆幸自身躲得快。 秦文瘫软在地,彻底失去了攻击力。 见此,施嫣然从饭桌上离开,踱步来到了他身下,不见半分情绪的看着他,“疼吗?” 秦文闻声气血涌上,捂着胸口强忍着吐血的冲动,喘着粗气从牙缝里挤出二句,“你最好现在杀了老子,否则他日老子要你血债血偿!” “老子?”施嫣然扬了扬眉,低眸睨着他不怒自威,“看来这一年在外闯荡,表兄没少结交市井之徒。” 经施嫣然这么一激,秦文再也不忍着的将一口浊血喷在她的淡灰长衫上,挑衅道:“怎样!老子就是没教养怎么了?碍着贵眼的话还招老子回来干嘛!” 施嫣然眉头一皱,横扫了一眼长衫下摆沾染的点点血迹,抿了抿唇吩咐在旁的丫鬟,“去叫吕大夫过来看看。” “不用你假好心,老子好得很!”秦文撑着身子从地上站起,踉跄了两步骤然间伸手揪住了施嫣然的衣襟,冷笑着看着秦旭上前,含在口里的血液星子喷了她一脸,“你最好给老子说清楚,为何要断了老子的财路!” 话到最后,秦文俨然有些激动,拽着施嫣然衣襟的手前后摆动。 施嫣然伸手阻止了秦旭上前,淡漠的目光瞟过高她半个头的秦文,朱唇轻启,缓声溢出,“稳赔不赚,何为财路?” “要你管!老子又没拿你施家一分钱!”秦文来了火气,不顾胸腔的疼痛,高举起手握拳就要砸向施嫣然的脸面。 未经落实,就被一手握住。然而,这回阻止秦文施暴的不是秦旭,而是她施嫣然。 “不是说要让我咽不下饭么?就凭你这软绵无力的拳头?” 施嫣然这话成功的激怒了秦文,当下他就要拿头去撞施嫣然。 这回倒是确实撞到了,只不过中间隔着一只手掌。 秦旭反手将秦文的头推开,另一手趁他松懈之时从他手里解救下施嫣然的衣襟。 望着连连后退撞上柱子的秦文,施嫣然瞥了眼仍杵在原地的丫鬟,“还不快去把吕大夫请来。” 丫鬟回过神领命前去,余下的人则问候过施嫣然后将饭菜撤了下去。 饭厅里登时只剩下他们三人,偶有秦文微弱的叫骂声响起。 大夫来了之后,给秦文看过了只是说受了点内伤,吃上两帖药就好。 差人送他回去休息后,施嫣然与之秦旭到了后花园转转。 “今晚多少能安生点了。”施嫣然走在前头淡声说到,侧目间睨着回廊底下的碧池,前些日子尚还含苞待放的荷花此时已然悄然绽放了半朵,嫩红的花瓣在昏黄的灯火辉映下多了几分朦胧感。 跟着停下步伐,秦旭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仿若洞察了她的心思一般,道了句:“会找到的。” “已经四个年头了,我怕等不及了。”难得几分惆怅,施嫣然侧身靠着凭栏而坐,低腰探手间轻触着嫩红的花瓣,细腻小心的模样生怕它从手中滑落。 望着施嫣然这般,秦旭不免伸手搭上了她的肩膀给予安慰。 “也许,不回来也好,眼下的洛阳早已不复过往。”施嫣然轻声低喃了句,或许冥冥之中一切都有定数,老天爷怜悯于施家给施家留后,以免施家日后卷入朝廷争斗万劫不复。 “船到桥头自然直,都会好起来的。”秦旭没有施嫣然的思维能力,自是跟不上她的想法,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在有生之年陪伴着她。 不知怎的,听到秦旭这一句话,施嫣然莫名就想到了纪红绡,许多时候她都有些羡慕她,出生于平凡人家,纵然日子过得苦点朴实却也好过位居高位全身背负多条人命来得要强。 当真是人生如棋,从落下第一步开始就没了退路,惟有不断的前进,用逆流成河的鲜血、堆积如山的尸体铺设出一条康庄大道。 在池边坐了会,秦旭望了望零星寥落几点的夜幕,“夜凉了,回屋歇着吧。” “嗯。”施嫣然点了点头,从凭栏上下来,进而跟在秦旭身后朝往中庭方向步去。 入夜,施嫣然在嘈杂声中惊醒,侧耳听了会,似乎是走水了,当即连忙起床套上外衫拉开房门快步朝往人声聚集之处步去。 路上遇到了倒回来的秦旭,她忙问:“怎么回事?” “南苑走水了,地上有火油痕迹,当是有人蓄意为之。”就是因为这点,在勘查完现场之后他才连忙赶了回来,就怕施嫣然出了什么差错。 现今看她好好的站在面前,悬着的心方才落定。 施嫣然微微皱了皱眉,抬眸看着秦旭一问:“表兄呢?” 经她这一提醒,秦旭方才注意到这南苑离秦文住的地方最近,按理说事发之时他应该最先到达现场的,但在一群救火的家仆丫鬟里他并没有看到他人身影。 从秦旭顿悟的面色中看到了答案,施嫣然抿了抿唇,道:“去看看。” 到了南苑,家仆丫鬟进进出出的,都忙着把烧了一半的西厢房解救下来,除了卧病在床的施琴梅,消失不见的秦文,整座府邸的人都已聚集在这南苑之中,致使原本地方挺大的南苑瞬间变得有些拥堵。 “管家,去看看表少爷在不在房里。”施嫣然位身门外拦下了忙进忙出无暇顾及旁的的赵管家。 赵管家一愣,在看到施嫣然时忙点头应是,暂且搁下了在场指挥的任务,奔往南苑附近的小院落去。 在多人的竭力配合下,火势逐渐被扑灭,烧得半毁的木头火星隐隐,转瞬就被一盆冷水泼上。 在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停下来擦汗时,管家从秦文的住院里去而复返,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来到施嫣然面前,“东…东家!” “在不在。”话是问话,施嫣然的语气却异常平稳,仿佛早已对结果有所预料。 赵管家摇了摇头,换了换气说到,“不在,就连他带来的东西也都不见了。” 施嫣然半眯起眼,冷声落下,“其余人留下善后,管家随我来。” 伴随着施嫣然这一话声落下,挤在南苑里的家仆丫鬟面面相觑,全然不知这闹的是哪一出。 就连赵管家也都稀里糊涂的跟上了施嫣然,直到随她来到了库房,这才明白了她的用意。 “东家,你这是担心表少爷他……” 施嫣然没有答应赵管家,步伐沉稳的来到库房正门,瞥了眼完好如初的金锁,步伐一转绕着库房走了一圈,最终在面向围墙的窗户上发现了一个巨大窟窿,往里看了进去依稀还能看得到屋里堆砌的大小箱形。 看到此情此景,赵管家再不明白他这些年也就白吃这施家米粮了,“东家,我去拿清单过来清点一下数目。” “不用了,谅他一人也带走不了多少东西。”语落,施嫣然偏头看向秦旭道:“他要跑路必定得等到明日城门大开,秦大哥你去衙门走一趟,让他们连夜搜查秦文下落。” 秦旭点了点头,想了想还是问了句,“衙门那边问起要怎么说?” “实话实说,施家遭了小贼,你就不必露面了。”施嫣然眺望着远处门庭,目光幽暗得泛着银光,难得良辰美景,不妨就陪他玩上一把。 施家遭窃,洛阳一夜注定无眠。 翌日清晨街坊邻里聚集一起,口中说的手里比划着的无一不是这施家被人偷入纵火遭了贼,索性报官及时,这胆大包天的小贼现已落网,正由衙门收押着,被偷上的财物也完璧归赵送回了施家。 然而,一番清点,到底还是差了几样价值不菲的珍宝。 “东家,你说会不会已经被表少爷给变卖了?”赵管家拿着清单勾勾画画,最终还是差了好几样,其中有一物还是昔日郡守给施老爷子贺寿送来的夜明珠,其价值可抵一座施家大宅。 施嫣然扫视了屋里一圈,抬手挑拣了下深蓝色布面上的一些金银珠宝,缓声问道:“这些东西平日都归放于何处?” “都是较为贵重的东西,我也没敢乱放,都收于暗格里。”说着,赵管家抬手摸进柜架上的边角,往上一扣自墙壁上出现了一道暗格。 施嫣然走上前一看,伸手拿出里头的精细小盒,盒里装着的是一块雕成奇林怪树的玉石。 搁了回去,管家授意扣动机关,紧跟着这块藏有珍宝的砖头就回归了墙面,墙面如旧般光滑看不出来任何可松动的痕迹。 见此,施嫣然抬手敲了敲,听声音虽然与实心的墙面有所差异,但也绝非常人想得到的藏匿地点。 何况是当心声东击西,急于跑路已然无意挑拣货色的秦文。 回过身,施嫣然的目光落于箱子上摊开的那一些财物,乍一看还觉得挺多的。 然而,不过是些市面上的寻常货色,绕是全部当掉了也抵不过这丢失的几样珍品其中一件。 “管家,上一次清点货物是什么时候?” “也就前几日。”管家如是说。 也就是说是在这几日内遭的窃,且此人对于库房的情况很是清楚,否则也不会知道暗格的存在。 看来惦记这施家产业的不止外头的,至于到底是浑水摸鱼顺手牵羊,还是巧合摊上了秦文这一货,不管如何她都会揪到这内贼。 敛下心神,施嫣然对管家说到:“姑且记着,我待会去衙门问问,看看他到底把东西藏哪去了。” 赵管家不疑有他,在清单上不知所踪的珍品边上分别勾下圈圈。 出了施府,施嫣然走了一趟衙门,原本她是想晾着秦文几天,教他吃吃苦头。 但是因为这突变,不得不率先到达这衙门。 当然,施嫣然还是要装作一副不知秦文偷了施家库房一事,与刘成天客套两句就直奔主题问起了这秦文来。 “刘大人,不知昨夜抓到这小贼后,可有进行审问了?” “欸,施老弟这说的什么话,本官可是在听到施家遭窃后连夜赶到衙门,后更是在抓获贼人时第一时间开堂审问。”刘成天说得激动,唾沫横飞的竭力营造出施家的事就是本官的事,本官水里来火里去也甘之如饴的形象。 对此,施嫣然眼睑都没抬一下,只道:“有劳刘大人了,施某那近日送来了几匹上等绢布,改日就差人送去刘大人府邸,也好让公务繁忙、无暇顾家的刘大人讨讨夫人欢心。” 又捞着了不少油水,刘成天喜笑颜开,无须施嫣然多废一个字,就统统将连夜审判的结果道出:“这贼人名为秦文,不知从哪得来的消息,竟说是施家的人,还说什么拿的是自家的东西,非逼得本官大刑伺候他才有所松口,承认了盗窃施家库房一案!” 语落,刘成天颇为神气的捻了捻八字胡,进而从书案上抽下来状纸,递给施嫣然。 施嫣然随意扫了几眼,抬头看向刘成天问:“他真说他叫秦文?” “正是。”刘成天继续捻着他的八字胡。 “刘大人对他用刑了?” 刘成天仍不觉掉入了施嫣然的陷阱,冷哼一声:“这偷人东西的,本官没砍掉他的手算好了。” “可是……”施嫣然蹙眉,欲言又止的模样直把刘成天挠得心痒痒的。 “可是什么?” “他真的是我施家的人。”语落,施嫣然欣赏着刘成天僵住的笑脸,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补充了句,“而且他还是我姑母唯一的儿子。” 上任洛阳县官不过一年,要说这刘成天不知秦文过往,也对施家那位带有传奇色彩的施琴梅有所耳闻,而真正教他心头一震的是传言施允浩与这施琴梅很是亲近,说是把其当作自身母亲对待也丝毫不为过…… 虽说他大可以推脱自身不清楚,但是这打的毕竟是他施家的人,难免他不会怀恨于心,甚至去郡守那边告上他一状…… 如此一想,刘成天脸色变得一阵青红交错,这不分青红皂白就屈打成招的罪名可不小,足以让他这乌纱帽不保! “大人?”偏生的这时候施嫣然还要在他面前刷一把存在感。 “嗯?啊!误会一场误会一场,本官也不知他是施家的人,一心为施老弟打抱不平这才闹了场乌龙。”刘成天说得战战兢兢,生怕施嫣然一个不冷静为秦文出头。 “此事与刘大人无关,都是施某没搞清楚状况,这才让大人有了误判。”典型的打个巴掌给个红枣,施嫣然全然不予心虚。 这成天捞她的好处也是有代价的。暗忖,施嫣然低垂下的眸染上点点笑意,突然发觉她学坏了,要换做以前绝对不会在这与刘成天多费唇舌,现如今却不惜耗时间整他一出。 有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般绝不吃亏的狡诈性子怕是被某人给传染了。 忆起卫戍臣,施嫣然嘴角不由一勾,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到领人回去的一路上,尽管有气出没气进的秦文在骂骂咧咧着,她也仍维系着好心情的回到了施府。 下了马车,施嫣然近乎是有意识的抬眸看了斜对面的卫府一眼,却是发觉他家门前停了一辆马车,看其的大方古朴可见卫家来了客人。 难怪今日都没有见到他…… 这个念头一经升起就被施嫣然晃头打断,心下犹有几分狐疑,她怎么会觉得卫戍臣没事会过来找茬,难不成近来他的多次招惹在她认知里已然成为了惯性? 思及此,施嫣然亦是惊觉到在后来多次见到卫戍臣时,她竟是半点惊讶都没有。 敛下心绪,施嫣然皱着眉头踏进了施府,在她身后跟着的自是躺在担架上骂爹骂娘的秦文。 却说卫府。 卫庆祥端坐在主位上品着香茗,在他下座的分别是卫戍臣、卫名轩二人,至于卫祀彦则站在卫庆祥跟旁眼观鼻鼻观心的。 茶过半杯,卫庆祥慢条斯理的搁下茶水,鹤发童颜的倒有几分仙风道骨,然而熟知他的人却深深忌惮于他这皮囊下的暴脾气。 卫名轩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此时的他坐在卫戍臣座下,腰板挺直、小脸绷得紧紧的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老爷子下一秒就将手头的茶杯摔向他。 较之于他的战战兢兢,卫戍臣和卫祀彦倒是显得淡然许多,卫戍臣是行得正坐得端,不怕卫庆祥发火,至于老二卫祀彦则是跟在卫庆祥身边久了习惯了三天一揍两天一骂的过程。 卫家主厅的死寂伴随着卫庆祥的开口而有所打破,“想我云游的这些日子,老大倒是把这卫家打理得井井有条。” 对此,卫戍臣宠辱不惊,偏头面向卫庆祥,俊美有型的脸面上亦是失了平日的吊儿郎当,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正气凛然,“孙儿不忘祖父教诲。” “嗯。”卫庆祥满意的点了点头,其后又道:“既然有听老头子的教诲,这孟家联姻一事又是何解。” 果不其然,先礼后兵。 卫戍臣面不改色,说道:“我卫家近年来闯南走北,在大多地方都有不错的成绩,唯独京城这一块拿不下来。” “所以,你就打起了孟家在京影响力的主意,与之联姻?”卫庆祥接过卫戍臣的话尾,老眼一眯隐隐透着几分锐利。 “正是。”卫戍臣应得不卑不亢,唯有卫祀彦向他投来了打量的目光。 “荒唐!”卫庆祥拂袖将桌上的茶水扫落,伴随着茶杯破碎声起,他怒目圆睁瞪向卫戍臣,“我不过不在本家半年,你就当我死人一个是吧!” “孙儿不敢。”卫戍臣低垂下头,狭长的桃花眼里波澜不惊。 早在书信传给卫庆祥时,他就有所预料今日局面,然为掩人耳目,孟家联姻他势在必得。 “不敢?我看你是没把老头子我放在眼里,真把自己当作这一家之主了!”盛怒之下,卫庆祥重重的拍了下桌面,登时吓得在场三兄弟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见此,卫庆祥不容置喙的落下,“你个逆孙给我滚去退掉孟家这门亲事,我卫家就是再不济也绝不会攀附于他人苟活!” “祖父,请恕孙儿不能同意!” 闻言,卫庆祥稍有缓和的神色顷刻变得十分难看,“你这是要忤逆我了?” “孙儿不敢,只是成大事者当不拘小节。” 卫戍臣说得谦卑,卫庆祥却不予领情。 “好一个不拘小节!”卫庆祥广袖一拂,中气十足的向外头噤若寒蝉的家仆喝道:“来人请家法!” “祖父!”在旁旁观的卫祀彦看不下去,言声阻止卫庆祥。 卫庆祥冷眼一扫,“怎么?太久没尝家法念叨得紧了?” 听罢,卫祀彦认怂的闭了嘴,向自家长兄投去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不消一会,管家就呈上来了带有倒勾刺的长鞭,睇着卫庆祥张了张口欲要帮卫戍臣求情,却在卫庆祥饱含警告的瞪视下闭嘴。 卫庆祥手握长鞭,偏头看着卫戍臣沉声道:“我再问你一遍,这亲你退还是不退!” 卫戍臣闻声抬起头来,望着卫庆祥发自肺腑的落下一句,“但凡是有利于卫家的,孙儿绝不退缩。” “好!很好!”卫庆祥气得浑身发抖,啪的一声就将手里的长鞭打在地上,“你个逆孙,给我跪下!” 清楚卫庆祥真正动了怒,一旁的卫名轩不由得揪了揪卫戍臣的袖口,两只大眼睛泛着惊吓的泪,示意他给卫庆祥服个软。 然而,卫戍臣罔顾他的好意,兀自离座跪在卫庆祥面前,“但请祖父赐罚。” 卫庆祥攥紧手中长鞭,老半天才憋出一句,“看我今日非得打死你个逆孙不可,再将你的牌位请到孟家,让你跟那孟家小姐完婚!” 卫庆祥落下这么一段教人啼笑皆非的话,在场的却没人敢笑。 鞭起鞭落,卫庆祥连着抽了卫戍臣好几下,卫戍臣却是不为所动,仿若那鞭子不是打落在他身上。 当下逼得卫庆祥又加重了力道,每每一经拔出长鞭,鞭身上带刺的勾都洒出了点点血珠。 很快的,卫戍臣身上的青衫就被血色染成了一片血红。 见着此情此景,厅内大多的人都有些于心不忍,却没有一个敢跪下给卫戍臣求情。 许是打得累了,卫庆祥顿了顿,喘着粗气望着面色渐白的卫戍臣,重复了不久前的说辞:“我再问你一遍,这亲你到底退不退!” “大丈夫有所为而有所不为,我既已承诺了孟家就绝不会食言。”薄弱的声音从泛白的唇瓣溢出,卫戍臣轻抬眼睑望着一脸恨铁不成钢的卫庆祥说到,“祖父若是不成全,便依前言就此将我打死,事后再将牌位请到孟家。只需说我是暴毙而亡,到时孟家就追究不了卫家的责任。” “我要怎么做!不需你来教我!”语落,卫庆祥又要举起鞭子,只是这回被刘管家给拦了下来。 “老太爷切莫动气,容老奴与他好好说说!” 第48章 图的什么 “我都说不动他,你能说动?”话虽如此,卫庆祥却没有了作为。 “这……”刘管家一时语塞,登下左右为难了起来,只好向卫戍臣投去目光,“少爷,老太爷既然不兴与孟家结亲,你这又是何必呢?” 卫戍臣没有吭声,血色全无的面庞上满是淡然。 “少爷……” 刘管家还想劝说什么,就被卫戍臣言声打断,“刘叔,你不必劝我了,我意已……” 决字尚未落实,卫戍臣猛地吐出一口浊血,直挺挺的栽倒在地。 “表兄!” “少爷!” “长兄!” 几道声音同时响起,代表着各自身份的几人都奔赴到了卫戍臣身边,惟有卫庆祥纹丝不动的站于原地。 他不发话,围着他们的几人也不敢有所举止,还是刚赶到的楚香兰跪求起卫庆祥来。 “外祖父,求求您饶了表兄,表兄他也是一时糊涂,您老千万不要跟他计较!等他醒过来外侄女一定会好好跟他说的!” 卫庆祥低眸凝视了楚香兰好一会,终是甩下鞭子,“他要是挺得过去算他命大!” 说完,卫庆祥冷然一拂袖错开他们步向正门口,前脚刚一踏过门槛又停了下来,沉声道:“你们谁要敢背着我找来大夫,就给我滚出这个家!” 目光追随卫庆祥身影而去的几人噤若寒蝉,但好歹的也算是从卫庆祥手里保下了卫戍臣。 卫祀彦没让他人插手,径自抱起卫戍臣奔赴北苑,刘管家则去找药给卫戍臣抹伤,楚香兰亦是没有假手于人的亲自去往厨房烧水。 惟有卫名轩抽抽搭搭的哭着跟在卫祀彦身后进了北苑。 “你要哭就到外面哭去,别吵到长兄了。”卫祀彦不耐烦的说了句。 卫名轩当下停下了哭泣,泪水朦胧的大眼自床上的卫戍臣扫过,遗落在卫祀彦身上,“二兄,长兄他会不会死啊!” 卫祀彦瞅了床上装死的卫戍臣,没好气说道:“死不了。” “噢!”卫名轩点头,擦干了泪水又咬着下唇道:“我能帮你什么吗?” 卫祀彦心中唏嘘,口吻之间捎带几分哄骗,“乖乖回院子里去,不吵到长兄,他才能快些好起来。” “那…我就留在这里等他醒来,我…我绝对不吵闹!”卫名轩举起小胖手向卫祀彦承诺。 “不行,你长兄需要好好休息。”卫祀彦板起稍显稚嫩俊脸,瞧着卫名轩泫然欲泣的模样不免有些头疼,“听话!” 被卫祀彦这一突然扬高的声调吓了一跳,卫名轩怔怔的望着自家二兄,嘴角渐而耷拉下来,两眼闪烁着泪花委屈万分的绞起手指。 卫祀彦翻了个白眼,也不去理会他的径自坐在床头上,与卫戍臣神似的桃花眼轻垂,对着床上的人狠狠一瞪,心中又腹诽了一遍。 卖苦肉计的还要拉他下水,拉他下水也就罢了,偏偏的还要他来当这个恶人,这小有卫名轩,大有楚香兰,真是有够让人头疼的。 正想着,楚香兰已然端着半盆热水进屋了。 见状,卫祀彦连忙起身,伸手接过铜盆,先发制人道:“表姐,这里我来就行,你先带着名轩出去。” 楚香兰张了张口还想说些什么,但见卫祀彦自顾自的将水盆置于架子上,沾湿面巾走至床头为卫戍臣擦拭时,唇瓣轻抿,转身牵起卫名轩的手出去,顺带着也将房门关上了。 听到身后房门合拢的声响,卫祀彦稍稍直起腰板竖耳倾听了会,确定人都走远时将手里的面巾揉成团正要丢向自家长兄的脸上,下一秒却对上了他炯炯有神的狐狸眼,当即不争气的缩回手,讪笑一声,“长兄。” 卫戍臣斜睨了卫祀彦一眼,从床上坐了起来,扯了扯身上黏糊糊的长衫,冷眼瞟向卫祀彦,后者即刻会意的去衣柜找来一身干净的衣物。 卫戍臣下床将身上的脏衣服褪了去,露出里头精壮的身躯,伸手跟卫祀彦要过湿面巾擦拭着,较之破碎外衫染上的大面积血迹,身上仅有零散的几处刮痕。 卫祀彦从地上的血衣服堆里捡起薄薄的一层皮囊,稍稍挤了挤血液就从千疮百孔里喷射而出,“高!实在高!” 枉他还以为自家长兄真豁得出去,没曾想里头竟是暗藏玄机。 “铜镜下面有个机关,将暗格打开把东西藏进去。”卫戍臣擦拭着身子,头也不回的吩咐。 卫祀彦照言将这层皮囊裹好,去到铜镜后找机关,按到后退开两步得意的看向卫戍臣,在后者的无视下摸了摸鼻子,蹲下身将皮囊暗格往里塞。 事后拍了拍手刚要从梳妆台下钻出来,却眼尖的瞥见隔板上略有松动,当即手欠的拍了下,伴随着石块的磨合声,另一道暗格从地上升起,险些的就将他的脑袋砸了个正中。 卫祀彦后仰着跌坐在地,伸手拍了拍胸脯,正想回头吐槽自家长兄有够暗算,却眼尖的瞥见升起的石柱里藏有一副画卷,当下不免伸手拿了出来,解开上头的红绳一览其中内容。 只见里头画着的是一身着红衣的女子,凌虚发髻、步摇轻垂分外俗气,偏生的在下笔之人的勾勒下隐隐透着几分清冷泠然,最能教人体会到神韵的是她的举手投足中捎有的柔媚之气,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没有五官面容,柔和的轮廓线条上仅有面纱轻系。 看得出神间,卫祀彦手里的画作就被人拿了去,他抬起头望着自家长兄小心翼翼的卷好画作,俯身错过他将画卷置于暗格里,轻拍机关将暗格重新归于地面。 目睹全程,卫祀彦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长兄,这画中人是?” 卫戍臣垂眸对上卫祀彦隐隐涌现几分激动的双眼,薄唇轻启,淡声溢出,“你嫂嫂。” “当真?” “当真。” 得到确切,卫名轩激动的从地上爬起,“长兄你终于开窍了?” 卫戍臣薄凉的扫了卫祀彦一眼,转身回到床上躺下,后方跟着的自然是不依不饶的卫祀彦。 “我还以为你要守着这家业孤独终老了,不过长兄这是谁家的姑娘,长得漂亮不?看身材倒是挺有料的。” 卫祀彦暗暗点头,单凭这点就足以教他对这位‘没脸’的嫂嫂抱有好感。 殊不知他这一番话勾起了床上他人昔日见过的玉体横陈的画面。 卫戍臣微勾起嘴角,提醒了一句,“管家来了。” 闻言,卫祀彦脸上的好奇一收,端起一本正经的面色捡起随意丢在架子上的面巾对着卫戍臣的脸面一番擦拭,待管家进来时,他就将药留下把人赶了出去,正要继续刚才的话题,就听得卫戍臣又一提醒。 因而,卫祀彦守了一天都没能有机会从他口中套话。 卫戍臣在床上躺里几天,在卫祀彦无微不至的照顾下终于‘挺’了过来,期间卫庆祥来看他一眼都没有。 在卫家有意的走漏风声下,整个洛阳都知道了卫庆祥回府坐镇,也知晓了他为卫戍臣擅自与孟家达下联姻一事大动肝火,动用家法鞭打卫戍臣致昏。 然而,这群看热闹的吃瓜人群里惟有孟家火烧眉毛,连连跑了卫家几趟都遭到了阻拦,可谓连卫家大门都没跨进一步就被轰了出去。 在孟大福的坚持不懈下,卫庆祥终于松口会见了他。 主厅里,孟大福端坐在下座,肥肉堆积的脸面上渗出不少冷汗,到底年龄差距摆在那,在面对主位上的卫庆祥时,他总有股芒刺在背的危机感。 “孟老爷三番两次勤过府有何要事?” 孟大福一听冷汗涔涔,他为何事所来他会不清楚? 想归想,他还是谦恭说到,“听闻老爷子云游回府,作为亲家,晚辈琢磨着应当第一时间过来拜访。” “亲家?谁跟你是亲家了!” 几天过来,孟大福多少都有听过卫庆祥的暴脾气,没成想这人还是个说话都不带拐弯的主儿。 这一时被他堵死,倒有些下不来台了,虽说他孟家在京的影响力不如卫家在洛阳的,但是好歹也算是一番富甲,上门与他求亲的多如牛毛,几时受过这等窝囊气? 要在洛阳被卫家退了亲,这传出去他孟家也没脸见人了! “当日少东家亲口许的诺,两家均已交换定情信物,不是亲家又是什么?” 对孟大福憋屈的神色视若无睹,卫庆祥悠悠然的品着香茗,末了才道:“自古以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二者不占只能算是私定终身。” 孟大福阴沉下脸,“老爷子这是要反悔不成?” “老夫既无应允过,又何来反悔一说?” “哼!叫他卫戍臣出来说话!”孟大福倏然离座,广袖一拂怒道。 “孟老爷来得真是不巧,我那逆孙前几日骨头硬受了家法,这会儿正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要论毒舌起来,卫庆祥可是连自己孙儿都不放过。 “我不管!他今日要是不出来说个清楚,我孟家与卫家这梁子算是结下了!”孟大福出言威胁,他卫家敢这般敷衍于他,日后他家生意就别想在有他家地盘上做大! 然而,卫庆祥丝毫不把他的威胁放在眼里,“孟老爷要是这般气量倒教人笑话,不知道的还以为孟家有心攀附我卫家,亦或是怕卫家退亲后自家女儿就没人要了。” 刻意的加重了后半句话,卫庆祥旨在激怒孟大福。 “笑话!且不说我孟家在京也是一方独大,何须攀附卫家!就是我这女儿也是京中出了名的才女,何愁没人提亲!” 话到这份上,孟大福也翻脸了。 对此,卫庆祥的态度依旧淡淡的,“如此便好。” 孟大福阴沉着一张脸,冷然拂袖落下,“今日不是你卫家退亲于我,而是我孟家压根就不稀罕这门亲事!” 说完,孟大福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 孟大福走后,卫庆祥端着的淡然才有所崩坏,他沉下脸着手将茶杯扫落在地,暴喝了声,“逆孙!”吓得在场家仆丫鬟大气都不敢踹一下。 孟家退亲卫家一事在洛阳如火如荼的传开,但凡明眼人都清楚是这卫家毁亲在先,至于根本原因仅是卫老爷子震怒于卫少东家先斩后奏,这才迁怒于孟家,将与孟家这门亲事扼杀于摇篮中。 于此,不少人纷纷猜测这卫家少东家怕是要易主了。 施家大宅,施嫣然撸着管子在后花园修剪花卉,有一句没一句的跟后方的秦旭聊起天,说着说着两人就说到了卫家与孟家联姻告吹的事上。 “有道是门当户对,这卫家老爷子脾性再大也不会断然撕破脸皮。”施嫣然剪下杂乱的枝叶道了句。 “换做其他人或许会有所顾虑,但这卫家老爷子是出了名的暴脾气,稍有不对盘的人或事他都不会留有余地。”秦旭倒有不同的见解。 到底他是跟在施老爷子身边混过的人,对于这卫老爷子也有见过几回。 只是每次两人都跟吃了枪药一样互怼一把,全然不顾其他什么场地有什么人在场。 “以秦大哥的意思,这卫家老爷子要遇上郡守也敢这般?” 秦旭眸光微漾,这倒是没有听说过。 施嫣然了然一笑,淡声说到,“到底是他孟家不够格了。” 倘若他孟家家底胜于卫家,他卫家今日断然不敢以此态度相对。 绕是如此,以孟家在京的影响力,结下这门亲事无疑给卫家在京发展吃了一颗定心丸,此番不顾情面的让孟家下不来台,拼的到底是他卫家高风峻节,还是不屑于孟家这点财力? 这点,相信不久就会有答案了。 “你的意思是,他卫家看不上孟家?”秦旭不明。 将他的困惑看在眼里,施嫣然摇头一笑,“到底如何也惟有当事人清楚了。” 秦旭若有所思的望着施嫣然,总觉得她笑容里夹杂了太多他看不懂的东西。 修剪了部分花卉,日过正午,施嫣然方才回房清洗了下,去往了饭厅吃食。 刚一踏入饭厅就见秦文悠哉悠哉的坐在饭桌上,让后头的丫鬟给他布菜,而施琴梅则在一旁好说歹说的劝,大致是让他等她过来再用食。 对此,秦文一把将她推开,嚷嚷道:“老子是他表兄还得等他不成!” “自然不必。”施嫣然轻声落下,抬脚步入了饭厅。 秦文斜眼睇了施嫣然一眼,阴阳怪气的道了句,“呦!大忙人来了!” 施嫣然自然知道他这是在讽刺她这几日对他避而不见一事。 于此,她也没多说什么的落座,侧目看向施琴梅与秦旭道:“姑母,秦大哥,你们都坐下吧。” 施琴梅略有尴尬的坐下,开口的第一句就向施嫣然赔罪,“允浩,阿文他不懂事你别跟他计较哈。” 施琴梅此话一落,施嫣然尚未表态,秦文倒先摔了筷子,脾气一上来道:“真他娘的晦气,吃顿饭还得看人脸色!” “阿文!”施琴梅厉声喝道。 就这点上,施嫣然还是站秦文那一边的,“姑母,表兄他说的没错,都是自家人无须整那套虚的。” “这可不行!祖传的规矩不能坏!”施琴梅的态度异常坚决。 所谓的祖传规矩在饭桌这一块不过就是当家做主没来谁也不准动筷,说是施家特有倒不如说一般的大户人家都有此等陋习。 有道是无规矩不成方圆。然而,凡事还是讲究个适当,约束太多反而容易作茧自缚。 “规矩都是人定的,我说行就行。”施嫣然兀自发话,进而动了筷子也不给施琴梅多说的机会。 这会儿,秦文反倒不领情的冷哼一声,言声讽刺,“这都命令上了,我说娘啊你这么多年在施家图的到底是什么?” 施琴梅心头一震,快速的抬头看了施嫣然一眼,见她慢下筷子皱起眉头时,啪的一声就将筷子置于桌上,面向着秦文斥责道:“娘这些年教你的都学到哪里去了?你个忘恩负义的混账东西,要不是当年施家收留的我们,咱娘俩早就饿死街头了!” 这话说得倒是不假,却引得在场二人心中冷笑。 秦文不为所动,一声反问:“他施家要你说得那般有情有义,当初我秦家家道中落怎不见他们施以援手?更别说是在我老子病死之前冷眼相待了!” 施嫣然静默,施琴梅却急了,一巴掌就摔在秦文脸上。 “这些娘不是都跟你说过了吗?都因为娘年轻时犯了糊涂,忤逆了你外祖父,这才……” 话声一顿,施琴梅俨然气得不轻,捂着胸口直喘气。 见状,施嫣然连忙起身扶住了她,手掌抚上她的背部给她顺气。 施琴梅缓了缓似乎也不想提那些陈年旧(破)事,只道:“你且说说,这些年来自己干了多少混账事,到头来还不是你外祖父给你收拾的烂摊子!” 秦文不无讽刺的觑着施琴梅,反唇相讥,“然而,哪一次不是你给他下跪苦苦哀求才有的大发慈悲。” “表兄!你少说两句。”施嫣然终是不忍的喝止了秦文,她怕再说下去她姑母的身子又该吃不消了。 偏生的,秦文就要跟她对着干,“可笑,还不许他人说了。” “够了!你要是不乐意在这家待着就给我滚出去!”施琴梅遥指着饭厅正门口怒道。 秦文顺着她的指向望去,随意的一踢凳子将双脚搭在饭桌上,抱胸扫了一圈聚集在饭厅里都对他投以厌恶眼神丫鬟,霸气宣言:“走!我当然会走!” 一听此话,丫鬟们都如释负重,只是未等她们心口的浊气释出,便又听得秦文反口一说,“但不是现在。” 施嫣然皱了皱眉,坦白说她并不希望事情闹到此番地步,秦文的就此离去仅是治标不治本,有朝一日他还是得回到施琴梅的身边,到那时他仍是这般脾性的话,苦的只会是她姑母。 只是,听他这话今后还有得闹腾的。 “你要做甚?” 听施嫣然这么一问,秦文阴沉一笑,“亏你还问得出来这话,别以为老子不知道是你去报的官,教唆他们打的老子!” 说起这个,秦文就来气,登时也不顾对面一坐二站的蹬腿踹了桌缘一脚。 饭桌原地不动,惟有桌面上摆放的碟盘相互碰撞了几下。 见状,秦文眯了眯眼,将目光转向一旁端坐着的秦旭,忆起被他吊打的前几日,终究只能把气往肚子里咽。 “这施家遭了窃,我自然是要报官的,怎知这小贼会是表兄。”施嫣然说得脸不红心不跳的。 “呵!你少他娘的给老子真阴的,真当老子傻的是吧!”语落,秦文仿佛宣泄不够似的,离开凳子就将桌上的东西连盘带布一把扯到地上。 登时,碗盘破碎的声音不绝于耳,更有甚的碎片都飞溅到了就近的人身上,惹得在场丫鬟尖叫连连。 施嫣然吐了口浊气,冷眼扫向秦文,“是我做的又当如何?” “不如何!”秦文啐了口,要换做平常他定然会撸起管子揍得他爹娘都不认识,然而只要有秦旭在,他就伤不了施嫣然一分! 技不如人惟有另辟途径。 故而,他挺了挺胸膛道:“赔偿我伤费!” 闻言,施琴梅第一个不依,“你这逆子!犯了错就该受到惩戒!” 秦文哼哼,几分威胁的看向施嫣然道:“你怎么说。” 施嫣然眸光暗了暗,边安抚着施琴梅边斥责秦文,“你当日已经偷了库房几件珍宝,念在表亲情分,我都没过问此事,如今还向我讨要伤费,你不觉得有些贪婪了么?” 施琴梅倒抽一口气,一脸震惊的瞪向施嫣然,“什么?他还私藏了几件珍宝?” 施嫣然不语,静望着秦文,心里默默的倒数到一。 “你他娘的在胡说些什么!老子几时偷你家珍宝了!” 淡然的望着秦文暴跳如雷,施嫣然反问:“可不就是几日前,又是放火又是破窗的。” “狗娘养的!老子今天非得揍死你不可!”说着,秦文管子撸起,露出黝黑结实的臂膀,气势如虹的朝施嫣然逼近。 第049章 不作不死 结果可想而知,一如既往地被秦旭拦下。 “你他娘的赶紧给老子让开!”秦文脾气上来了也不管他日被秦旭吊打的悲壮过往,可劲儿的推搡着他。 许是有恃无恐,施嫣然铁了心要把锅盖在秦文头上,“我有说错的地方吗?表兄何必如此盛怒。” “呸!你个小兔崽子还蹬鼻子上脸了!老子非得揍得你满地找牙不可!你他娘的给老子滚开!” 那边两人又进行了推搡,这头施琴梅不知是给气的还是急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紧紧攀附着施嫣然冲秦文喊道:“阿文!你要是拿了东西就赶快交出来!” “老子敢作敢当!没拿过就是没拿过!”秦文俨然有些气急败坏。 “表兄,这东西要不是你拿的又是谁拿的?东西可是在你之后丢的。” “你他娘的少血口喷人!什么屎盆子都往老子头上扣!有本事拿出证据来!”秦文在这关头倒也没被冲昏头脑,还懂得跟施嫣然索要证据。 然而,施嫣然是谁,又岂会在这上头折腰。 “表兄可是在逼我报官?” 闻言,施琴梅登时急眼了,忙道:“不可!万万不可!” 施嫣然侧目睨着情绪突然间扩大化的施琴梅,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 许是身正不怕影子斜,秦文这会儿怼起施嫣然来底气十足,“好哇!老子巴不得你去报官,这伤药费你不出老子便找衙门要去。” “嫣…允浩,使不得啊!”到底还是心疼秦文,施琴梅忙作声阻止。 施嫣然抿了抿唇,目不斜视的遥望着秦文足足有一会,仿佛下定了什么重大决定道:“此事我就不予计较了,往日表兄要有困难告知我一声便是,这偷鸡摸狗的事切莫再做了。” 语落,施嫣然无视秦文啐口水的不领情状态,淡漠的扫过杵在原地的众多丫鬟道:“传话厨房重新再布一桌菜。” 个别丫鬟领命前去,余下的则留下来清理现场。 施嫣然自是不会多留下来徒增秦文口舌,当即拂袖离去,秦旭则亦步亦趋的跟上她,身后传来的亦是秦文的叫骂声夹杂着施琴梅的喝止。 特意挑选在众多丫鬟在场的情况下泼脏水给秦文,施嫣然的目的不过松懈真正小贼的心里防备,几天过来她故意没提此事就是为的吊着幕后人方便她观察。 只是,几日下来成效不佳,家仆丫鬟反应如常,并没有什么出格举动。 但凡出府的她都安排人去跟踪了,除了去往任务地点负责采购以外,也没见他们有跟什么人接头。 以此,施嫣然推测,兴许那几件珍宝早已在秦文事发之前送出府去了。 倘若如此,无异于石沉大海。 因而,施嫣然也只能将目光放在眼下,暂时委屈秦文背负这黑锅了。 若是他日此贼没了作为,只能说他福大命大。反之还敢继续行窃的话,定然叫他有来无回。 至于观察目标,施嫣然有意缩短一下范围,毕竟不论怎么琢磨,这行窃之人都对库房情况很是熟悉,而且他还手握库房钥匙,方才不动声色的行了偷盗之事。 要说符合这两样特征的只有管家了,然而这天底下有谁会傻到监守自盗?更何况管家在施家做了二十余年,凡事以主为先,必然不会干出这等勾当来。 只是,排除了管家,在施家帮工又有机会接触到库房的人基本为零。 故而,施嫣然在捉摸不透的情况下只能将目光暂时放在几名老家仆身上。 诚如孟家当日在卫家撂下的狠话一般,断了与卫家的合作关系,还将早前从卫家米铺购入的米粮均退回,刚开业不久的酒楼就断然歇了业。 既然要找卫家的不痛快,首当其冲的当然是与施家联手,因而一大早的孟大福就到施家拜访,其大张旗鼓的场面生怕他卫家人不知道一样。 将孟大福请入主厅,施嫣然的态度如旧,倒教孟大福宽慰了几分,也从单纯的找施家联手中衍生出别样心思。 合作敲定,施嫣然送孟大福出府,亲自陪同他到米铺挑选米样,给的价格自是分毫不赚,他卫家可以谋的,她施家亦也可以。 有道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不费吹灰之力得来的东西总是教人分外惊喜。 施嫣然维持着好心情回到施府,刚一下马车就耳尖的听到有人在喊她,回头望去,趴在卫家围墙上的不是卫名轩又是谁。 施嫣然回头吩咐家仆搬来梯子,将卫名轩从围墙上捞了下来,尚未着地就听得头上一道轻快的男声响起,“我道是谁,原来是这施家小子。” 施嫣然刚一落地,抬头望去便见围墙上好整以暇的坐着一人,正要从其穿着样貌口吻判断来人身份,就听得身前抱着的卫名轩气弱的喊了声,“二兄。” “你还当我是你二兄?有好玩的都不带我。”凉嗖嗖的落下,卫祀彦从墙上翻身下来,往施嫣然面前一站,绕是尚未发育全面,身高仍要比她高上半个头。 卫名轩戳着食指,噘嘴道:“我又不知道。” “罢了罢了,不知者不罪,为兄我也不敢你计较。”卫祀彦拂了拂手,豪气干云一说,末了又跟卫名轩打起商量,“这施家大宅我都没见过,倒教你抢了先,作为补偿你是不是应该带我好好逛上一逛?” 闻言,一直被无视着的施嫣然挑了挑眉,目光带有几分思量的扫视着身前的卫祀彦,不得不说这坑蒙拐骗卫家当真是第一好手,为达‘目的’甚至连自家人都不放过。 关乎进府这点,卫名轩还是抬头无声的征询起施嫣然。 直到后者点头首肯,他才拖离她的怀抱一把拉过卫祀彦的手活蹦乱跳的钻入府里。 望着一大一小的两道身影,施嫣然眸光微漾,抬脚跟了上去。 一路上,卫名轩老道的给卫祀彦带路,两兄弟不时的交头接耳,跟在他们身后的施嫣然亦是听了不少进去。 “这施家府邸地方与咱家不相上下,就装潢方面还不如咱家的气派。” “就是就是!” “还有就是这些丫鬟相貌平平的,远比不上咱家的来得赏心悦目。” “没错没错!” ……… 对此,施嫣然缄默不语,心中暗忖这到底是一家子的人,连说话都掺着几分影子。 转进亭子,卫祀彦坐下随手捞了块糕点吃,两眼稍稍一亮,招呼着卫名轩开吃,“这糕点做得还算不错。” 施嫣然已经没眼看他们兄弟二人,抬手接过递上来的香茗啜了口,而后回身望着满池盛开的夏荷不发一言。 卫祀彦搁下手头的糕点,眸光略带思索,见着卫名轩抬头看着他,着手轻拍了一下他的手,“吃你的。” 卫名轩哦了一声,默默的伸手又抓了块吃着。 就这样,直到卫祀彦带着卫名轩偷溜回府,他都没有机会和施嫣然攀谈上一句。 揣着满心狐疑,卫祀彦推开了自家长兄的房门,见着他挣扎着下床的模样,连忙‘殷勤’的过去将他扶起。 两人贴近之时,卫戍臣微乎其微的问了句,“去哪了。” “还不是名轩那小子在爬墙被我撞见了。”卫祀彦没好气一说。 “他又偷溜出府了?”语落,卫戍臣有模有样的咳了咳声。 卫祀彦凉凉睇了自家长兄一眼,道:“跑去对家了。” 卫戍臣剑眉轻扬,倒是感到意外,他还琢磨着这段时间要和施家断了联系,没成想这小子胆儿倒是挺肥的,还敢在祖父的眼皮子底下爬墙过府。 “你也跟着去了?” 一听自家长兄这样问来,卫祀彦简直都要拍手称快了,这在施家受到的憋屈终于有地使了。 于是,卫戍臣听了近一刻钟卫祀彦喋喋不休的吐槽施嫣然,嘴角上扬的弧度持久不散,最后还在他说得口渴时好心的倒了杯水给他润喉,当然这个过程亦是极具‘艰难’的,艰难到卫祀彦都看不下去自己动手倒了。 将整杯清水咽下肚,卫祀彦急需一个和他站相同立场的伙伴,因而他开口问了,“长兄,你觉得呢?” “你惹到她了吧。”卫戍臣断言。 “我惹他?”卫祀彦一听差点炸毛,指了指自个儿落话:“我都没跟他说过一句话!” “这就是问题所在。”卫戍臣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笑意,他最是了解她那副脾性,道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也不为过。 “我……”拉帮结派不成反被究其过错,卫祀彦现下就跟吞了只苍蝇一般难受,好半天才挤出来一句,“就算我给他摆谱又如何,咱家与他家本就不对盘。” 听罢,卫戍臣薄凉的觑着卫祀彦,“你还想不想要嫂子了?” “想啊!”卫祀彦脱口而出,后知后觉的发现卫戍臣这话有点不大对劲,“不是,这要嫂子跟他施家有何关系?” 他家缺女人已经缺疯了,倒不是说身边没有女性围绕,而是他们自小了缺乏母爱滋润。 有道是长嫂如母,故而他们惟有将目光放在自家长兄身上,盼望着自家长兄上道点娶个温柔体贴顾家的,万万不可娶到像他娘这样的败家女人!生下小弟之后就撒手不管这偌大家业,拐着老爹不知乐逍遥跑到哪个地方去了。 就连他祖父都掌握不了夫妻俩的行踪,更别提他们这些小的,一年能见上一回都是幸事。 思及此,卫祀彦唏嘘不已,端量着卫戍臣缄默不语的悠哉模样,心里有一个不好的猜想逐渐放大化。 蹬的一下,卫祀彦从圆凳上站起,缓缓摇了摇头,嘴里溢出的声音都有些发虚,“长…长兄,你没那么疯狂吧?” “怎么疯狂了?”卫戍臣悠悠然一问。 “你不会是想娶施家那病秧子吧!”卫祀彦两手撑桌,两眼直勾勾的瞪着卫戍臣,期望在他脸上看到不屑、甚至于讥诮的神色,遗憾的是他的面色如旧波澜不惊,就好像是…默认了他所说一般! “不会是真的吧……” 卫祀彦仍然不敢接受,天底下怎么可能有这么荒诞的事? 自家长兄不惜使苦肉计拒绝孟家都要娶的女人竟是施家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姐!仔细算算他是有多少个年头没见过她了?四年还是五年?就印象之中他见着这位小姐的次数屈指可数,是个遥遥见上一面都会回避你的怯弱脾性,后来更是大病一场一直养在深院里,他家长兄是几时接触的人? 不是,现在要纠结的不是这个,而是他家长兄是瞎了还是脑子被驴踢了?谁没看上就看上了个吊着一口气的病秧子。 还是说自家长兄就好这一口? 卫祀彦这头正脑洞爆炸着,卫戍臣已然扶着桌子摇摇晃晃的站起,步履维艰的朝着床榻摸去。 卫祀彦回过神来连忙过去搀扶他,期间不忘从卫戍臣嘴里套话,“你俩暗度陈仓多久了?” 卫戍臣颤巍巍的坐在床榻上,借着他身形的遮挡轻抬眼睑斜睨了他一眼,薄唇轻启,漂浮虚无的声音从中溢出,“为兄乏了。” 见状,卫祀彦恨得牙痒痒,握紧拳头险些就一拳砸到他脸上,这人还装病装上瘾了是吧? 腹诽归腹诽,表面上他还是装出一副体恤的好弟弟楷模,替卫戍臣将枕头铺好,扶着他睡下,以两人仅能听到的声音冷哼一声,“祖父他知道这件事吗?” 卫祀彦得意一笑,搬出祖父来,就不信他还不乖乖就范。 然而,他还是错估了一点,他卫戍臣吃过的盐比他吃过的饭还多。 “你可是想继承这偌大家业了……” 闻言,卫祀彦一转态度,也不用卫戍臣发话,自主的给他掖好被子,“长兄,你饿不?要不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再歇下?” 卫戍臣不予受理卫祀彦的讨好,把眼一闭,“我乏了。” “如此,长兄好生歇着,我就在门外守着,要饿了的话随时喊我。” 卫祀彦曾经有多想撬开卫戍臣的嘴如今就笑得有多谄媚。 有个词说得挺好,不作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