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边郡急报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飞奔而过,在雪路上留下了一排排马蹄的痕迹。因为速度太快,转眼已经看不见马影了。 这是一个三人的骑兵小队,皆身着红色戎装,兴许是因为腊月的原因,一个个包得严严实实的。但是尽管天寒地冻,他们也不敢懈怠半分,扬鞭策马直朝着目的地而去。 渐渐的眼前可以看见一座大城的轮廓,才减缓了行进的速度。 为首的军士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发声呵道:“都停下来,前方就是京师了。停下来!”一连呵上两声停下,三人的才全部勒住马缰停了下来。 “来时郡守千叮咛万嘱咐,如今是国丧时期。我等身为大夏士卒,吃的也是这皇粮,今日要入这京师城门,还是得套上这层白衣,都拿出来穿上吧。”边说边望着前面的城池,为首的军士掏出了背包里的白色外衣,套在了戎装上。两边的军士也都从包里掏出了白衣套在最外面。 为首的军士见到其余二人都准备妥当了,才从背包里里取出一个由红布和白布相间缝制的袋子,紧紧的背在胸前,并且用绳子饶了身子一圈,绑定了才安心道:“出发吧!”说罢,三骑便再次策马入了这大夏王朝的都城,安夏。 因为下雪的原因,城中街道上和房屋上都包裹着一层白色的外衣,而街上的行人,包括城门或者王公大臣府门的卫兵也都身穿白衣,行走在大道上的行人也都小心谨慎,少有交头接耳。整座都城都显得十分庄严肃穆,十分压抑。 现在是天德元年,最近这两年大夏王朝权力中心的变换让人眼花缭乱。 先是去年建兴三年冬,年仅十四岁的孝平皇帝姜定,仅仅登极三年,还未来得及一展心中抱负就驾崩了,甚至连子嗣都没有留下。 先皇没有后裔可以继承皇位,那就只能从先皇的兄弟里挑选一个了。当朝老相叶谦和太尉常起两人领着一帮老臣商议了很久才决定迎立孝恭皇帝幼子,孝平皇帝的弟弟,年仅八岁的广陵王姜或继位为皇。 庶子继位,最开心的当属庶子的生母了。新皇姜或跟先皇姜定不是一母所生,所以新皇登极,第一件事就是册封生母张氏为皇太后。但是可怜这个太后张氏,苦尽甘来,儿子当上了皇帝还不到一年,在天德元年十月薨。 虽然已经过去了两个月,但是整个王朝都还在国丧期间。京师安夏处于权力的最中心,天子的正脚下,所以京师内的气氛十分压抑,每个人心中都必须怀着对张太后的敬意,行事小心谨慎,不得随意喧哗,包括他们这些外来人。 顺着安夏大街一路向北,三人虽然减缓了速度,但是身怀要紧军情,还是不敢怠慢,直奔城北而去。 古人以北为尊,在京师安夏里,王公贵族的府邸和三公九卿的府衙的都在城北,甚至皇帝居住的上林宫,太后居住的永春宫都在城北。 三人一路无话,直至一座大宅门前才停下。为首的军士抬头看看了府门上书三个大字:丞相府,这才放心的下马,解开胸口的赤白囊,双手高高举过头顶,小步快趋的跑到相府门口,对着门卫喊道:“代郡加急军情,求见相王。“ 这时府邸里走出一白发老者,对着军士说道:“代郡紧急军情?速速跟我来。”转身在前面带路,军士见状赶紧跟在后面。进了大门后一条直径直到大堂上才对着军士说道:“你且稍待。“说罢就先行退了下去,仅剩下军士一人依然双手举着赤白囊在等候。 要说现在这丞相,名张通,是当今天子的亲舅舅,张太后的亲弟弟。天子年幼进位,不懂得操持国政,而叶谦老丞相在开春后也病逝任上,谥文侯。丞相去世,自然就是御史大夫替补而上了,而此时的张通因为姜或登极,所以跟着位列三公,成为了御史大夫。恰巧屁股才坐两个月,还没坐热呢,赶上老丞相病逝,于是迁为丞相。 没多久,一个身着白袍,脸色苍白的中年人黑着脸走了进来。军士见及,立马作揖拜到:“下官代郡吏,见过相王!“ “代郡的紧急军情呈上来吧!“懒散的跪坐在位置上,张通把手往桌子上一摊,示意道。 这名军士双手小心翼翼的把赤白囊连同军情书简一同交到张通手上。接过军情张通才开口道:“下去吧。“ “是!“这名军士才恭恭敬敬的退出了大堂。 张通从赤白囊中抽出了竹简,却见只有单薄的几片,上书着代郡郡守李信发来的紧急军情:“北虏小王子海日古于十二月初领万骑兵寇我代郡,斩我代郡北部尉韩进,请朝廷速派人统伐拒敌,臣代郡守信昧死。” 此时窗外大雪正盛,这天地间的厚重似乎又加了一分。飘荡着一种蒙蒙眬的寂静,压抑得让人有种抓狂的错觉,整座王城都沉浸了进去。 “哼,国母新丧,这该死的北虏定是闻讯前来犯边要打劫一番了。“张通狠狠的把竹简摔在地上哼道。寻思了一会,张通突然眼前一亮,似乎有了什么主意。朗声对着门外喊道:”来人!“ “在!“门外进来一个卫士。 张通放下手中竹简,对着卫士说道:“派人去唤张高、张骁、张策三人前来,就说本王有要事,让他们务必放下手头之事,尽快赶来。“ “是!“卫士接了命令便迅速退下了。 张通坐正了身子,面容似乎焕发处了一种自信的神色,在等待着张高等三人前来。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张王府门口相距热闹了一阵,都是一阵马蹄声过,到王府门前戛然而止,然后就有身着戎装的大夏将士走进了王府直奔大堂而来。 “见过叔父大人!“第一个到来的是一个较为高瘦的中年人,同样是一身戎装,外面套着白外衣,显然是刚从当差的地方过来。 “是骁儿啊,先坐下吧。“张通看了一眼后,示意其先坐下,然后就自顾自沉思着,还在继续等待。 张骁在一旁见状也明白了人没到齐,识趣到左下首跪坐下跟着一同等待着。一直到后续两人都到齐了。 三人皆坐下来后,张通坐直了身子,看了三人一眼,开口说道:“代郡发来紧急军报,北虏兵寇代郡,形势十分危急。如今国丧期间,不宜大动刀兵,但是不给予打击北虏肯定会越发嚣张,你们同列朝中九卿,对此事有何见解?” 乍闻军情,三人也都惊讶出声。现下张高身居上林宫卫尉,张骁位列执金吾,而张策则是永春宫卫尉。三人同样身居大夏王朝的九卿高位,也都是张通的侄子,因此张通先通知三人前来议事。 “边关紧急,叔父大人却先唤我等前来,莫非是要支会我等出征北虏吗?”思索再三之后,张策先开口问道。 张通闻言一动,用带着欣赏的眼神看着张策说道:“策儿从小聪慧,孤的心思一猜便知。如今还是没变啊。没错!”张通提高了语调,接着说道:“你们都是孤的侄子,有些事你们也清楚。孤身为大夏百年来第一个异姓王,若太后还在,他人自然不敢对本王说三道四。现如今太后不在,你们一个个虽然执掌着京师的兵权,但是都是没有军功之人,掌权时日也不久,根基极其不稳。本朝以孝治国,国丧期间谅也没谁敢怎么样。就是,只怕过了这国丧期,应该就会有大臣开始要联合起来对付孤王了。” 说罢张通看了三人一眼。此事虽然人尽皆知,但是乃极其隐晦之事,谁敢在他张通面前明言?如今张通自己开口说出来,大家都觉得怪怪的,遂没人接话。 张通见三人没有反应,继续开口说道:“如今北虏犯边,领兵的是北虏的小王子,此人名不见经传,料是新近加封的,只率万骑就敢犯我大夏边境,这不是给孤送功劳来解我目前危机吗?既然人家送肉到了嘴边,孤哪有不吃的道理。孤决意,让张策领代郡虎符北上,征发代郡一带郡兵,不需要歼敌,只需要据城而守,击溃北虏这次的寇边即可,如果能割获首级,自然是更好了。” 听闻张通点名到自己,张策一愣,良久才开口说道:“叔父大人,小侄虽然是卫尉,但是从未见过兵阵,让小侄前去破敌,是否再考虑一下?加上这年关已近,小侄还想留在叔叔身边尽孝呢!”言下推脱之意明显,张策此人虽然聪慧,懂得揣摩一点心思,颇受张通喜爱,但是他从来没打过仗,如今让他去真刀实枪的打一仗,他可着实不敢去。 “你愚蠢!”听到张策的推脱,张通顿时大怒骂道,大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如今他们几人没有了太后这个靠山,虽然手里还掌握着年幼的皇帝,但是太尉常起,御史大夫曹敏一个个对自己虎视眈眈,他们几人是一条船上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形势危机,他们却还在推脱,让张通大感张氏缺少人才啊。 “你以为你可以不去吗?太后不在了,这永春宫定是要闲置下来了,永春宫无主,你这个永春宫卫尉也要撤了你到时候如何自处?趁着北虏犯边,只需要守好代郡即可,又没有要你披甲上阵。待北虏退去,有军功在手,到时候升迁封侯还不是手到擒来之事。还这么不开窍吗?”张通对着张策开始说教道。 坐下三人闻言皆陷入了沉思,尤其是张策,脸色红了又白,似乎经过了一番挣扎后,才下定了决心站了起来,走到中间对着张通做了一揖,恭敬的说道:“喏!” 张通看到张策果然开窍,这才舒展了神情,欣慰的对着三人挥挥手说道:“既然知道了,就先下去准备准备,你们三个好好谋划谋划此次出征该如何退敌。孤还要请太尉与御史大夫前来商量,下去吧。” 到这里,三人才全部站起来打了个告辞,退了下去,独留张通一人静静的坐在那里。 一人沉思了良久,从正午一直坐到黄昏,觉得腿有些麻了,张通才站了起来走出堂外,对着左右说道:“派人去延请常太尉和曹御史,说代郡今日送来紧急军情,请他们移驾过来相府议事。” “是!”手下人领了令,恭敬的退了下去。 吩咐完后,张通才踢着小脚,做了几个扩胸运动,松散一下筋骨,带着笑意站在走廊上看起了雪景。 第二章 商议人选 国丧期间,京师行宵禁,从戌时到寅时除了持有廷尉署颁发的公行令和执金吾的巡逻士卒外,其余人等一律不准上街,防的就是有人趁着国丧在京师作乱。 时近日薄,这雪不见有要停下来的迹象,反而下得愈发的大了。在贯通安夏城南北门的安夏大街已经盖上了厚厚的一层积雪。 此时已经是进入酉时了,再过一个时辰京城的宵禁就要开始了,大街上的行人稀稀疏疏只有一队巡逻的大夏士卒还在尽忠职守。 如此冷的天气,除了非必要的差事,谁不想待在家里吃饱喝足睡大觉呢。 没过多久,酉时出头一小刻,大街上出现了两辆马车,马车旁边各自跟着十二骑,看这架势,就连大街上巡逻的士卒都不敢上前拦问。能在这个时间段如此行头出行,不是三公就是九卿,嫌活得太久才会上去拦问一番。 两辆马车缓缓的走在安夏大街上,一直到了快接近上林宫的时候才转了头,驶入了一旁不远的丞相府。 “张通这老匹夫,偏偏挑回到府内了才有事唤我,存了心就是让我这把老骨头在这天寒地冻的天气里受凉吗。看我后面如何收拾你。哼!”一辆马车中,一个内着黑衣,外同样身着白外衣的五十岁出头的瘦脸老者坐在马车中拿着暖壶,在马车中还是禁不住有些瑟瑟发抖,不禁恶毒的抱怨道。 马车一直到了丞相府口才停下,立刻就有下人赶了过来打开马车门,并且拿了墩子放在车子旁供马车上的人方便下来。然后车上的两个老者才都慢悠悠的下了马车。其实并不是他们年老导致动作缓慢,而是这天气确实冻人了。 下了马车,刚才还在碎碎念的老者对着另一辆马车上下来的白衣老者作揖道:“曹公!”另一边的老者有六十出头,白发已经爬上了头,脸上的皱纹也清晰可见。看到来人后,也赶紧对着来人作了一揖道:“常公!” 打完招呼后,两人都转向了张王府。常起一眼就看到了门上的牌匾丞相府,多看了几下,轻轻冷哼了一声就走了进去,而曹敏则自顾自的走进了王府直往最前面国议堂。 国议堂乃是丞相府最大的单体建筑,也是丞相府的前殿,此堂多为丞相开府治事的时候参议国事的。 来到了国议堂,但见张通已经端坐在主位上,面前也摆了食鼎,下面点着炭火,里面的食物还在微微沸腾着。张通看到两人先后进来了之后,连忙起身相迎,两人见到张通都打拱道:“见过相王!” 要说这声相王,常起是最不愿意唤的。新皇登极后,张通就迁为御史大夫,今年开春老丞相叶谦病逝,张通又爬到了丞相位上,封苍山侯,已经是位极人臣了。但是张通却不满足于此,仗着身为丞相手握外朝大权,内有太后姐姐撑腰,死皮赖脸跟张太后要了一个王爵,要知道太祖皇帝可是立下非姜氏不得为王的规定,在这里却被张通活生生打破了。虽然当时群臣反对,但是张通还是强行进位为张王,这一来跟不少朝臣结了怨。 见两人同到,张通连忙抬手阻止两人继续行礼说道:“哎!二公无须多礼,还请快快入座。今日下雪,天寒地冻,本来也不愿意多叨扰,但是今日边境发来赤白囊,因此才不得已请二公移驾前来议事。”这边才说罢,常起到右首下坐,曹敏到左下首入座。 入了座,张通便示意下人为两位各自打上一碗热汤放到跟前。两边的侍女也都忙碌了起来。 看到侍女打着热汤呈到面前,御史大夫曹敏皱起眉头,连连挥手示意不要端上来,口中说道:“相王这是作何?国丧期间,禁私宴。拿开罢。” “曹公已经耳顺之年,现在酉时又逢下雪,正该吃些热食,暖暖身子。孤请二公是来议国事的,不是开私宴。曹公但用无妨!”看到曹敏拿开私宴来说事,张通连忙解释一番,坐下两人才接受了吃食。大夏以孝道治国,如果扣上个“不孝”的罪名,以后都会成为别人攻击自己的把柄。 “相王唤我等前来说是边关发有赤白囊,究竟是何地发来,所为何事?”常起刚入座,心中暗骂了一句:“这个老匹夫,先让我们受冻再给我们热汤,打一巴掌揉三揉,真狡猾!“但是表面还是不懂声色的发问道。毕竟他常起身居太尉职,对军国之事最有过问权。 张通看到常起刚坐下就发问,连忙打笑道:“今日外面天寒,二公刚到,先喝碗羊肉姜汤暖暖身子。边关之事,稍后再说也不晚。”说罢自己先拿起桌前的碗率先尝起了这羊肉汤,别说,这么冷的天气,姜加羊肉熬出来的,真是驱寒的上品啊! 看见张通自己先喝了起来,下面的常起和曹敏也先后拿起了碗勺先喝一碗再说,谁叫这鬼天气,当是真的冷啊。也怪张通这老匹夫,偏偏酉时了才唤我等前来,饿肚子加天冷,存心的!常起心中一直在恨恨自咐道。 先各自喝罢了一碗汤,张通才示意下人再上其它热食。然后才开口对着两人说道:“今日代郡发来赤白囊。简中言北虏小王子海日古领着万骑兵寇代郡,已经阵斩了代郡北部尉,现在形势十分危急,向着朝廷求援来了。二公可有策相教?” 听到张通终于主动开口了,御史大夫曹敏才慢悠悠的说道:“如今国丧期间,北虏前来寇边无非是欺我大夏以孝治国,不敢在国丧期间妄动刀兵,所以此次肯定是前来打秋风了。说不定年后北虏的使者就会到长安要求开边市和求赏赐了。”声音到这里戛然而止,却又好似还没说完一般,旋即曹敏提高了语调又说了一句:“这群蛮夷,就会趁人之危,也着实不开化!” 主坐上的张通听到曹敏开口说第一句就已经猜到了对方要说什么内容了。虽然曹敏没有直接表明什么,但是话语中透着一股息事宁人的态度。 曹敏原是太常,主宗庙祭祀,是朝中元老,张通从御史大夫迁为丞相后,曹敏补为御史大夫。但是曹敏已经六十有三,再过半个多月就要六十四了,足够称为长者了,因此处世都秉持着与世无争的无为之道,不愿意多生事端。 张通思索了一下便对着曹敏开口说道:“曹公,北虏寇边,掠我边民,杀我都尉,难道我大夏就这样放任不管吗?这样的话,我大夏颜面何存,到时候还如何镇服其它诸夷?” 一连串发问之下,曹敏并没有再多发言。曹敏活得久,见识过的也多。如今他作为三公之一已经开口表态了,知道前面的两个人是断然不会赞同自己意见的,所以也不再多做争辩。 另一边的常起看到曹敏表态后,心底也是暗暗不赞同。他和张通虽然不对头,但是对曹敏这样与世无争的态度并不认可,一味的忍让,只会让诸夷看轻大夏,从而四处侵扰,乱我夏邦。于是便开口接道:“曹御史说的是在理,但是可曾想过如果放任不管,北虏接连入侵,我们到时候如何自处啊?” 看到张通还没说话,常起也跟着反驳了自己,曹敏只能说道:“此事全仰仗相王和常公处理了,老朽年事已高,再喝点热汤暖暖身子先。”说罢拿起桌子上的碗勺,自顾自的喝起了热汤。 看到曹敏不再表态,张通转身对常起问道:“此事常使君可有急策教我?” 常起知道曹敏放弃了此事的处理权,便直接开口建议到:“如今北虏寇边,斩我边郡都尉,要是不采取一些举措的话,只怕北虏的试探性攻击也会因为我们的畏惧而变成兴大兵犯境,到时候我大夏将会面临更大的危局!所以某私以为应该派一人取代郡虎符北上发代郡郡兵退敌。但是退敌即可,无需追击。” “好,常使君所言与孤所想如出一辙,只是不知道常使君可有退敌人选啊?”张通看到常起所说跟自己心中所想一样,不禁暗喜,但是他可不会即刻就说出要派张策持符北上的决定,于是先开口推给了常起,看他如何发言。 “嗯……左中郎将马槐英勇善战,可为将。”常起想了一小会,开口推荐第一个就是自己的心腹马槐。 但是主坐上的张通闻言却是摇头,他和常起不对头,怎么可能放任常起心腹出去立功,开口反驳道:“马中郎英勇不错,但是此次以据守退敌为主,马中郎擅攻不擅守啊。” 看到张通立马否决了自己的第一个推荐,常起又推荐了一个道:“那……北城校尉何忠处事机敏,应该可以胜任!” 张通闻言还是摇了摇头,说道:“北城校尉何忠本王倒是听说过,此人机敏无误,但不及弱冠,膝下无子。其父何使君已经为我大夏尽忠了,仅此一血脉,非紧要时刻,当不得派往战场啊!还请常公再思虑一番。” 马槐是自己心腹,何忠是中立势力,一连两次举荐都被张通拒绝,常起心中已明张通心思,不禁暗骂不已,但是表面还是做出一副深思中的样子,迟迟才开口说道:“执金吾张高为官期间素来规矩,应该可以胜任。” 听到常起推荐了执金吾张高,张通心中有些小意外,如果放在平常可能就答应了,但是这次可不同,于是又开口拒绝到:“张高此人小心谨慎没错,但是现在国丧期间,京师各项防务还需要执金吾居中调派,恐不能外派。” 坐下的常起此时接连推荐三人都被张通否决,就连推荐张通的侄儿张高都被拒绝了,心中不禁大骂张通,便不再推荐,直接坐在位置上对着张通作揖道:“相王连拒三人,想必是心中有所中意人选了,不妨直言让我等二人知晓一番即可。” 坐上的张通知道戏已经做足了,这才朗声笑出口,说道:“知我者常公也!今国母新丧,永春宫空置,想来永春宫卫尉一职可以裁撤了。因此孤觉得可以让永春宫卫尉张策前往退敌,到时候再凭功赏赐,两位觉得如何?” 看到张通已经直接开口为即将下岗的张策讨了一条去路,两人知道其意已决,无法再更改,于是先后附和称是,表示对此事的赞同。 “既然二公都赞同!”张通高兴的看了两人一眼,继续说道:“那孤明日便上奏,然后让张策明日便出发了,国事要紧!” “相王大义,当为我等楷模!”曹敏随即追捧了一句。张通打了一手好牌,看似深明国家大义,如今接近年关,还派出自己的亲侄子为国出征,但是谁又不知道他在搞什么幺蛾子呢! 之后就是三人无话,各自客套了一会便各自退出相府回私宅去了。 第三章 合符杀机 两日后,一队二十来人的骑兵疾奔在大夏往北的驰道上。 驰道是大夏朝廷修的官道,直通大夏各郡县。以京师安夏为中心点,形成了一条条往外延伸的道路网,而这一条条道路就是大夏王朝中央掌控地方的命脉线。因此驰道是禁止布衣平民使用的,只有国家公职人员才可以通行,必要的时候驰道只允许军队通过。 而此时疾奔在驰道上的这队骑兵为首的就是刚卸任永春宫卫尉的张策。 自那夜张通、常起和曹敏三人商议定策后,当夜张通就遣人前往张策私宅中通知张策,命其翌日一早做好交接准备,明日下午就出发北上,不容刻缓。 接到命令的张策也是无奈。仰仗姑姑和叔叔的势力,他才爬到的永春宫卫尉,如今却要亲上前线拿命来换军功,放在平时他是无论如何都会不会的,但是如今太后薨,永春宫无主,自己的职位便要裁撤,永春宫的防务则划分到上林宫卫尉的职下。 第二日起来,张策便前往和张高做好了防务交接,然后回到私宅命下人收拾细软,做好出发的准备。当日下午便有相府东曹官过来宣令了,以张策为破虏将军,持符节北上击退北虏来犯。 接了任命的张策当即起身入宫前往少府处符节台讨要了代郡的铜虎符和使节杖,之后便领着二十余骑亲卫直接动身出了安夏城前往代郡了。 这一走就是一天,已经明悟此间要紧处的张策此时哪敢在路上耽误半分,即便千万个不愿意也得往代郡走上一遭。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此行平安顺利了。 但是一路走远,越往北走,这天就愈发的冷,一路皑皑白雪送行,让张策看的也是心烦意燥。 一直走到第二天日薄时分,一行人才到了代郡城外十里处。忌惮于虏军可能在四周,张策令众人给马蹄裹上了布条,马嘴也绑上麻布,又分散六骑在四周游弋打探,一行快速的前行着。 一直到日落,一行人才有惊无险的到了代郡城下,看到城门已经紧闭,张策使左右持节上前唤开了城门,代郡城上的守兵发现是朝廷派来的,才赶紧开了一扇城门,放张策等人进入。 入了代郡城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也不知道是否因为北虏来犯的缘故,代郡街上已经杳无人烟,也没有任何灯笼,不同于安夏城,代郡的深夜除了寒风呼啸,就是寒风呼啸了。 “阿~~嚏!”一时间觉得寒气上身,张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小声的嘀咕道:“这破地方,乌漆麻黑的就算了,还特别的冷。” 左右侍卫看到张策的抱怨赶紧从包裹里拿出来长袍给张策披上,应该是进了代郡城后紧绷的神经发送了下来,就感觉到冷了。 差不多走了一小会,一行人在代郡城门副校的带领下来到了郡守府,并且提前已经派出骑兵来到府中通知了郡守李信。 在郡守府前下了马,张策拿过左右递过来的节杖,整理了一下衣袍,而郡守府门前已经有郡丞在府门口等待了,看到有人持节上前,便知道是朝廷上使,立刻打了拱迎了上去说道:“代郡丞黄安见过天使,不知朝廷天使今晚就到,有失远迎,还请恕罪,恕罪!” “行了,黄郡丞无需客气了。不知李郡守现在何处啊?”张策手持符节,自然不会跟一个郡丞说太多,直接开门见山就问了李信在哪。 黄安知道对面不鸟自己,立刻在前面引路,直接前往郡守府前厅,边走边说道:“天使入了城,府君就已经接到消息了,现下正在大堂上备好热菜热汤给天使暖暖身子呢。还请里面请!” 黄安在前面引路,后面张策则只带了两个随从进入府内,其它人都被安排往另外的地方先进食一番再行安顿。 进了郡守府前厅,但见代郡郡守李信已经身着黑色朝服,外面披着一层浅白色的白布,右手扶着腰间佩剑,昂然站在前厅的主座上,干瘦的黑脸上,显得十分严肃。李信下首分成两派一共站着代郡的都尉、长史、兵曹、尉曹四人,也都是手放在腰间佩剑上,昂然而立。 乍然看到这个阵势,张策有些发懵,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便在堂前立定站住,作了一揖,抱拳疑惑的问道:“李使君,这是……何意?” 堂上的李信看到张策被自己吓住了,突然也是有点楞,觉得自己有点紧张过头了,于是走下主座,下堂回了一揖说道:“还望天使莫怪,本君为这一郡之守,今日天使来此,当是蓬荜生辉。但在商议正事之前还请天使将公文和符节交出我们先一一核对一下。” 听到李信解释一番,张策这才恍然大悟,有些责怪自己从没做过朝廷天使出使四处,自然也没有见过这种阵势,不足为怪,反而让他小小惊吓了一番。立刻示意左右拿出了公文和符节。 走下来的李信直接从张策左右接过了公文,打开看了看盖的是发兵专用的“皇帝之玺”没错,然后又接过张策递过来的铜虎符,仔细端详了一下,上撰:“郡兵之符,右在皇帝,左在代郡。”然后接过自己身边尉曹递上来的虎符,双符合并,刚好拼接在一起,上面所撰铭文也都符合,这才松了一口气,低声的说道:“看来是没错了。” 双手把玩着合起来的代郡调兵虎符,李信这才轻描淡写的对着张策说道:“公文和符节都无误,看来确实是朝廷天使没错了!” 说完之后李信转身又走到了堂上的主座上,而一旁的张策看到李信拿走了虎符合符后却没有归还的意思,抬手就要去拿回来,但是李信很快转头走了上去,看得张策一愣一愣的,都不知道是哪一出,一直在怪自己没有出使的经验,出了糗。 当张策还没有缓过来的时候,坐到了堂上的李信立刻大声厉喝道:“来人,拿下!” 放说完,但见堂上的屏风后面立刻蹿出十余名手持利刃的士卒,门外也冲进来十余名士卒,拔刀把张策三人团团围住。张策三人顿时没反应过来,只是本能的拔出佩剑和佩刀四顾,相互背靠着背,在做着徒劳的防守。 好一会张策才缓过来,顿时怒气上头,对着李信喊道:“李信,你这是想杀害朝廷天使,造反自立吗?还是你已经投靠了北虏,想拿我们的头颅作为晋身礼?”一开口就是一个造反通敌的大帽往李信头上扣了上去,此时的张策心中已经是后悔万分,即便是撤了卫尉的职位,在光禄勋里混个郎将也比出来送命强啊。 不过杀害朝廷天使确实有些骇人听闻,因为这意味着造反。但是今日李信却是信心满满,藐视的对着张策说道:“哼,好你个张策,还破虏将军!你见过兵仗吗?你杀过北虏吗?一个富家子弟,要不是仗着太后的权势能混到今日吗?今日本君就是要送你上路的,不过嘛,本君可不是背叛朝廷更不是投靠北虏。” “纵兵围困天使,私收朝廷右符。如今你已经无异于造反了,还用得着狡辩嘛,今日要杀便杀,悉听尊便。到时候朝廷大军一到,自然会为我复仇。”知道眼下已经无法脱身,张策自咐必死,反而生气了一股勇气来。 看到张策竟然悍不畏死,李信确实小小讶异了一番,但是旋即平复下来,对着张策说道:“好你个张策,竟不惧死,就凭这一点本君对你有点刮目相看,不过可惜你是张通之侄。今日这个局面料来你应该能猜出原由。” “自太祖皇帝持剑诛暴虞至今,我大夏立国至今已经九十九载。太祖皇帝曾经与众臣子盟誓非皇室姜姓不得封王。但是你叔张通,封侯拜相,位极人臣,隆宠至极。却不思感待天恩,还敢仗势晋身自封为张王,就不怕大夏上下百郡都不答应嘛?” “自太后薨,天下众人谋划诛除张通许久。日前代郡所发赤白囊只不过是个幌子,我们需要的是就是符节在手,才能使兵入京除逆。今日张通想贪下这番军功,派了你这小子前来送死,料不到吧?” 对峙了一会,知晓自己没有生机,张策也不再那么害怕,听到李信将事情原由全盘托出后,张策反而有一种释放感,因为他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便直接丢下了手中的剑,而两旁的代郡士卒则在李信的示意下,上前枭了张策的首级。 天德元年三月,老丞相叶谦病重,弥留之际,张太后曾经遣人去问叶谦何人可以继任为相,叶谦推荐了曹敏。张太后因为叶谦迎立自己儿子为帝的原因,对叶谦尊重有加,也打算听从叶谦遗令,以曹敏为相。 这个时候张通不做了,自己身为御史大夫,理应出任下一任丞相,哪能让曹敏插上一脚。于是跑到其姐张太后那求情,张太后无奈,就以张通为相,封苍山侯,食邑三千户。 但是张通做了丞相后却不满足于一个小小的侯爵。天德元年七月,他自认为宫内有太后和皇帝,宫外自己把持着百官,于是又跑去跟太后要求晋为王,让张家也出一个王爵。 张太后刚开始没有同意,思考了很久,张通在一旁一直挑好听的说,最后张太后受不住,同意了下来。 于是天德元年八月初三,张通正式受赐九锡,都苍山郡,增食邑万户,称张王,与姜姓诸侯王同列,可辟祠堂宗庙,以张通子张桓之为张太子,留守封国。张通则留在朝廷为相,准为“参拜不名,剑履上殿”。 一时间,张通权势达到了顶峰,一些趋炎附势之徒纷纷投入张通门下。但是也有不少正直之士以太祖遗令来反对,都被太后一句:“规矩是可以变通的”强行压制了下来。之后张通又调来族侄张高、张策、张骁三人分别担任上林宫卫尉、永春宫卫尉和执金吾,掌握了京师内外防务和南军的调用权,杀死了几个强烈反对的郎官,这样才的压住了悠悠众口。 可惜天不遂人意。同年十月,张通才当了两个月的张王,张太后便病逝永春宫。没有了最大的依靠,朝中仅剩一个九岁的小皇帝姜或,虽然如今朝堂之上依旧风平浪静,但是内中暗流涌动还是让张通有那么点察觉,因此才会这般为了争功,派出张策来退虏。 只是没想到,北虏来犯是假,陷阱倒是真的,这一次张策第一个栽了。而这一切仅仅只是常起反击的第一步罢了。 第四章 谓我舅者 转眼就过了祭灶,虽然国丧期间禁止一切取乐之道,但是大家还是不忘习俗,家家户户开始了驱尘除旧,迎接新的一年。农夫也早已忙完了农活,服徭役的健壮除了部分必要留守的岗位也都分批次回到了家中团圆。 春节是大夏历里最重要的节日,意味着旧的一年过去了,新的一年正在来临。 不过今年官府有明文规定民间不允许用红桃符,各诸侯郡县处也不允许张灯结彩,不允许各诸侯王和郡县府君设宴,也使得这个年过得有些索然无味。 可是再过几天,就是大夏立国百年了。因此朝廷上下也是十分头疼,在张通、曹敏、太常司马和等人多次商议之下,决定春节那日早晨京中秩比三百石以上的官员都要衣黑色朝衣,先拜见皇帝,然后再由皇帝赐群臣每人三样寒食,吃完后各自拜谢回府。 眼看着离年关不足半旬时日,此时的张通心里那股不踏实感愈发的强烈了。自张策北上持节据守代郡至今已经有十日了,却迟迟不见张策派使来信。“都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了,虽然代郡有使来信说北虏只围不攻,一反常态,所图不明,但是策儿这孩子,出了京师,脱离了我的管控,总不至于胡作非为吧?” 一旁的张骁在早上点卯完后因为无事,直接被张通唤来丞相府待在身边。看到站在走廊上看着雪景入神的张通在自言自语,张骁心中一时不知如何自处,因为他很难分辨眼前的这个人到底是在担忧张策,还是在想着那份军功。 他们张氏一族因为孝恭皇帝幼子姜或继位,姜或生母张氏从广陵王太后荣升为皇太后,就此跟着鸡犬升天。 随着张氏母子地位的变更,手中的权力也变得不同。即位之初,因为叶谦身为三朝元老,迎立有功,因此叶谦的相位十分稳固,张氏母子对叶谦也是敬重有加。但叶谦在开春就病故了,外朝最高权力出现空缺,原本叶谦是推荐曹敏继任,但是张通在张太后面前直接讨要了丞相一职,又因为其本身是御史大夫,等同于副丞相,由其接任倒也没什么人反对。 可是张通在任相后开始狂妄自大,没有卓识的远见,只会耍上些许小聪明,导致其在朝中四处树敌。最可怕的是其晋身为王,虽然为张氏一族带来了一个王爵的荣誉,但是太祖的盟誓谁都清楚。张通这样做,无异于挑战大夏的权威,挑战天下的民心。虽然今上年幼,还不会反对什么,但是大夏立国百年,养士至今,那一批忠心耿耿的臣子,那天下苍生的悠悠众口,哪一个会轻易放过他张通? 也就是因为意识到了这些,张通才调了他们三个人来京中掌握兵权,还杀了几个持反对意见的布衣郎官来立威,不过这改变得了什么? 现在太后不在了,他们在京师已经不是那个让人高山仰止的存在了,反而得处处小心,如履薄冰,这一切都是因为张通他在火中取粟,挑战大夏这头魔兽。他到底是为什么要这么做,真的是愚不可及到不知道强行打破太祖盟誓会遭到反噬吗? 这一切,对张骁来说都说个谜,因为他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不过这一切张骁都不敢在张通面前点破,因为张通已经踏出了这一步,现在再劝岂不是马后炮了?所以他能做的只有默默的守在张通身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这点他张骁还是透彻的。 “叔父何须担忧,张策在我张氏这辈中也是佼佼者,处事机敏,虽然平时闲散,但也不是不知轻重缓急之人。如果叔父担忧,可以遣人去询问一番,刚好年关将近,也可以聊表关心嘛。”看到张通在说话,即便是自言自语,他张骁也不好当作没听见,只能发声建议道。 本来有些走神的张通听到一旁的张骁的提议,转头欣赏的看了张骁一眼。思索了一下,觉得此事可行,遂开口说道:“此事你着手去安排,尽快取得消息。记住,上点心,分明暗两路去,懂吗?下去吧,孤还要进宫一趟。” “喏!”张晓闻言也唱了个喏,恭敬的退了下去。 张晓这边才退了下去,张通让人去嘱咐了长史杨然一番,便上了车驾往上林宫去了。 安夏城是大夏太祖皇帝立国后在秦水旁的一个块处女地上经过缜密规划而建的,一直到了大夏开国十年建设完成,整个政治中心才迁移到了安夏城。 整座城池被四条大道呈丰字形划分开来,贯通南北的是安夏大街,在最北方是大夏皇帝和太后居住的上林宫和永春宫,两座宫殿另外有城垣隔开,也分称西宫和东宫,统称为内皇城。内皇城南方则主要是大夏王朝的各级办事机构,紧挨着上林宫最近的就是丞相府了。 因此张通才上了车驾,走上一会就到了上林宫门。左右递交了丞相的官帖后,就有侍卫和黄门郎一层层上报。他张通因为可以“赞拜不名”,所以不需要递交名帖。 那边侍卫和黄门在紧急的层层上报到皇帝,而这边张通只需要慢悠悠的往宫里走。因为国丧,整个上林宫都笼罩在一片片白布之下,所有的人都必须在制服外套着白衣,以示哀悼。 宫中的气氛显得十分的静穆严肃,也显得有那么点孤独吧。 没来由一股心酸在张通心上迸发。姜或如今才年仅九岁,就失去了母亲。虽然被迎立登极为帝,但是让一个八九岁的孩子独在大夏的最顶峰,天下间谁能与亲,那种孤独谁能懂? 脚下的步伐不禁开始加快,他和张氏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关系自是非常好。在姜或五岁时孝平皇帝继位就封其为广陵王。张通从那时候开始就随着姜或母子在广陵国出仕,对姜或这个亲外甥,也算是特别上心。 今日来上林拜见皇帝,也无非就是君臣说说事,舅甥说说话。因为张通自己的心里,也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感觉在萦绕,但是具体又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很快就到了上林宫前殿的策室,就是前殿乾元室旁的一个小书房。此时的大夏天子姜或正在与伴读楚羽和蔺离在策室里看着书卷。 楚羽和蔺离两人俱是大儒席明的授业弟子,而席明本是广陵国祭酒,是孝平皇帝指定给姜或授业解疑的。如今姜或为天子,席明迁为少府,成为了天子的私人大管家,楚羽和蔺离两人则为郎官,依旧为天子伴读。 张通走到了策室门口,解下了佩剑给身边的小黄门,并且脱下了鞋履,这才走进了策室。虽然他张通可以“剑履上殿”,但是在小外甥面前,他不想佩剑,因为他担忧这会给姜或带来一种武力上的压制感。 入了策室,张通径直来到了姜或身前几步远,跪坐了下来,伏地拜道:“陛下。” 座上的姜或看到是张通前来,连忙起身走到跟前扶张通起来,口中连忙道:“舅父大人与我虽是君臣,但是你我还是舅甥呢!以后若非在外人之前,莫须再行此大礼,以免见了外。快快请起罢!”在姜或连劝带扶之下张通这才跪坐了起来,见到张通如此,姜或也才退回到座上。 一旁的楚羽二人见是张通前来,连忙恭敬的见礼道:“郎官楚羽(蔺离)见过相王!” “你们且退下吧。”姜或在座上对二人挥了挥手道:“今日伴读就到这里了,你们二人明日再来。” 楚羽二人得逐客令,连忙唱喏,退了下去。 “陛下在读什么书呢?”二人退下后,张通并没有上禀什么要事,当即就聊了一句闲话。 姜或本来想开口问张通前来是否有要事要奏,还没问出口就听到张通一反常态说闲话,一愣之下有些不习惯,许久才稚嫩的答道:“左右闲来无事,席少府今日没有开堂,所以在读《尔雅》。” “《尔雅》?”张通疑惑了一句。 “是的,舅父大人。”张通每次来宫中基本是有要事禀奏,奏完就走了,很少跟姜或讲这些,所以姜或到现在还觉得有些奇奇怪怪。 《尔雅》是前虞朝就流传下来的一部辞典,相当于百科全书。但是这部书身为广陵王时姜或就应该读过了,不应该啊。所以张通乍闻之下,也有些发愣,不过其随即又调侃道:“谓我舅者,吾谓之甥也。” 座上的姜或此时觉得尴尬了。他本来只是闲着无事,随便取了一卷刚好是《尔雅》随手拿起来读罢了。而张通说的那句正好是《尔雅》释亲里的一句,他知道张通是在调侃他。张通又恰好是他的舅舅,这么调侃之下似乎没得反驳,所以姜或脸一下红了。 “舅父大人见笑了,我只是左右无事,随手取一卷观之。”姜或连忙解释道。 张通其实也不全是在调侃,他只是在表明他们俩的身份,同时也在像姜或表明另一层意思:你父亲不在了,你哥哥不在了,现在你母亲不在了,但是还有我这个舅舅。 不过调侃归调侃,说完张通就正了正身子,严肃的对着姜或说道:“陛下虽然是幼学之年,但陛下可是天子之尊,应该多看看《前虞史》《君王策》。” 《前虞史》是大夏前朝虞朝的兴衰史,为夏朝大儒郑徽之所著,里面详细记录了虞朝的施政措施和衰亡原因,因此多为夏朝皇帝的必读之物,以史为鉴嘛。至于《君王策》则是太祖时期的太子太傅玉离子为了开导大夏第一任太子所著,里面通篇所讲皆为天子为君之道、驭臣之术,也是大夏皇帝的必读书卷。 “舅父大人宽心,这两册我都读过了。”姜或知道张通误会了自己,以为自己只看些幼儿启蒙书卷,连忙表态。 张通听到这句话,脸上才出现了一点笑意,旋即又发问道:“那陛下可否说说如何治理这天下?”这是张通开始考量姜或了。 听到张通发问,姜或思索了一会才开口答道:“《君王策》里提到过君王治下,当王霸杂之。” “哦?看来陛下没落下功课。那且试问,如何王霸杂之啊!”张通又发问到。 姜或确实是读过这两卷必读物,席明也讲解过。不过席明乃一介儒生,对君王驭下之道也不是很懂,所以讲解的有些模糊,一时间姜或有些语塞,良久才说道:“不是甚解,还请舅父大人教我!” 看到姜或回答不出来,张通的脸色有些严肃了起来,随即开口说道:“君王治下,当王霸杂之的意思就是君王治理天下,应该王道、霸道并用。那什么是王道和霸道呢?你还小,说一大堆你也听不懂,简单点说就是嘴上说仁德,手上拿利刃,不能一味的仁慈待人,需要恩威并施,明白吗?” “但是这不符合贤君之道啊?”姜或听到张通如此简单粗暴的解答有些不适应。 张通耸耸肩,无奈道:“陛下还小,等再过几年就懂了,记得这句话就可以。” “谨遵舅父大人之训,一定铭记在心。国朝有舅父大人辅佐,定然能昌盛百年。”姜或连忙吹捧了一句,他最怕的就是这个舅舅来跟他说教。 听到姜或的吹捧,张通神色有些古怪了起来,又对着姜或说道:“这江山是陛下的,当然是在陛下的治理下才能昌盛百年。为舅已经是知天命之人,谁知道哪一天就不在了,到时候还是要或儿你来撑起这个江山的。”张通越说到最后,话变得越柔,到最后都称呼姜或为或儿。 然而说者无意,听着却有心。姜或才是十岁不到,已经丧父丧母,如今一个舅舅跟自己说这种话,不禁悲从中来,旋即留下了眼泪。 下面的张通见状知道姜或是想起了其去世没多久的母亲,连忙又伏地道:“陛下节哀。” 姜或连忙制止了张通,舅甥两人连忙话题一转又说到了经书上,一直聊到了夜色降临,张通才请辞回到了私宅。 第五章 惊闻变起 转眼又过去了三天,离大夏立国百年已经不足两日了。 按夏制,每年春节诸侯王必须进京与天子同庆盛事,如果诸侯王抱病无法进京也需派王太子来京朝贺,再次没有子嗣者也必须遣使来京。大夏现如今共有诸侯王凡六十一,其中封地占一郡以上者有十二,每人允率三百护卫护送入京。 不仅诸王进京,每年年底各郡守也需派郡丞入京述职。流程是郡丞入京后先去相府集曹处缴纳计薄,述各郡县缴收的税粮,新增人口等等,然后再去决曹处上述一年内各地遇到刑讼之事等等,忙活一圈下来述完职后还要留下来接受天子的统一召见后才还归各郡。按制,每个郡丞可以带三十名护卫入京。而如今大夏有郡共五十七。 因此接近了年底,一大批人从四面八方涌向了京师安夏,熙熙攘攘间,让安夏城比往常多热闹了几分。 这几天是丞相府一年里最忙碌的也是最幸福的几天,四处而来的郡丞哪个不是带着公文和大量的银钱,缴纳了公文后还要上下打点一番,让相府的各级官员都是累并快乐着。 不过这个时候的相府虽然里里外外都在全力的运转着,但这些事都在按惯例运转着,根本用不着张通去亲自过问,自有相府长史和少史在跟进。 此时的张通正端坐在相府宣室里询问着代郡丞黄安,在张通看似有意无意的询问之下,黄安心中也是十分焦急,但是只能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只回答郡中公事,对破虏将军张策之事只是稍微做了一些有如“破虏将军正在训兵”之类的回答,让张通也摸不着头脑。 见盘问之下并无异常,张通这才放过了黄安,令其退下,而另一头黄安也是松了一口气,连忙退了下去。 黄安刚走出宣室,便见有一身着甲胄之士急匆匆入了宣室,直接求见张通,很快便进去了。一看甲胄制式,虽然不知道对方官居何职,但是黄安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脚下不由加快了速度。 另一头,张通唤人进来后看清急匆匆就进来的人是张骁,开口就训斥道:“骁儿何事如此急忙,连礼节都忘了?” “叔父大人,大事不好了啊。”虽然座上张通呵斥一番,但是张骁没有收下心,而是对着张通连呼大事不好。 张通见状也提起了几分精神,问道:“何处出事了?” “叔父前几日不是让小侄遣几人往代郡探查张策的消息吗,如今出事了啊!”张骁连忙禀告道。 张通闻言十分上心,前脚代郡丞黄安刚刚报了平安刚走,后脚张骁就来说出事了,心下大骇,急忙开口问道:“可是打探到何事了?” 看到张通发问,下首的张骁不敢耽误,连忙开口回道:“前几日叔父交代后,小侄回去便遣了一明一暗两处人马去代郡打探消息,如今明处还未有消息传回,但暗处却是探到有一支兵马正在朝着京师逼近,看制式是边军,人数应该有数万,而且领头的手中持有符节,声言是大夏丞相发令进京,所以一路畅通无阻。如今离开京师不足一天日程了!” “什么!”张通惊得站起了身子,手中的竹简也掉到了地上。“边军制式?还持有符节?难道……”张通一时间有些发愣。 “如果小侄所料没错的话,朝廷近日发出的符节只有代郡了!但是领头的根本不是张策,加上最近十余日张策都没有消息传回,因此小侄觉得张策可能是横遭不测了……”张骁分析道。 “策儿……可恶啊!”张通哀号一声,不禁转怒,大手一扫,把桌子上的竹简全部打落在地,对着门口喊道“来人,去把刚刚从这里出去的代郡丞给孤带进来,切莫让他出了这相府!” “喏!”门外立刻有几个持戈枕卫的士卒立刻跑了出去。 张骁闻言也有些明悟,忙道:“代郡丞?可是刚才从这里出去的那人?” “正是,骁儿你颇有武力,你也去,务必把黄安带过来,孤要好好询问一番到底是怎么回事。”张通已经气得怒火冲天了,当即把张骁都派了出去。 “喏!”张骁也连忙唱喏跑了出去。 好一会,一个衣服被拉扯开来,头上的冠也被打落到不知何处,身着大夏郡服的官员被拉近了宣室,进来后看见张通正坐在主位上,身旁散落着凌乱的书简,心中有些明悟,但是还是伸出手正了正衣冠,装傻充愣的道:“相王刚刚已经让下官退下了,现在为何又遣人打伤下官带我回来?” “哼,我请你回来是做什么,你就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吗?”张通并没有一语点破,而是先反问了起来。 但是黄安可不敢多说什么,眼下只有继续装作不知的说道:“还请相王明言示下,可是代郡计薄出了问题?” “休再装傻!”张通看到黄安还在装傻,气得拿起身旁的竹简朝黄安的头部扔了过去,扔完后胸口还是气得起伏不定,好一会才开口说道:“你说说,驰道上那数万持节入京的边军是怎么回事,别告诉我你进京述职一路上没有看到这支兵马。为何隐匿不报?” 看到张通直言要紧处,黄安心中一凉,知道还是被张通知晓了。不过旋即释然,调兵入京这种事能瞒到现在很不错了,要不是沿路各郡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怕代郡兵马出了代郡张通就知晓了吧。 吾道不孤啊,黄安反而朗声笑了起来。 “张通,你称王之时就没想过这个天下不会答应吗?现在才想问别人为何对付你?哼,可笑啊,可笑至极啊!” 看到黄安不惧反笑,张通两眼失神了一会,才悻悻坐了下去,喃喃自语道:“数万边军入京,即便是持有符节,代郡入京也要经过四郡之地,沿途四郡竟然都没有上报,看来这天下人果然都盼着孤死啊!” “自那日太后不在,孤便知道有今日。但是孤一直以为国丧期间,你们这些自恃为大夏忠臣的国士不会动手,没想到你们根本就不管不顾啊。竟然用计赚我符节,发兵要杀我。哈哈…哈哈……”张通自言自语得有些疯癫,到最后拔出佩剑,直接捅进了黄安的胸腔。 “你……别想……活着……过大夏百……”被一剑贯心的黄安口中不断冒着鲜血,话还没说话,声调就越来越弱,直到张通把剑锋在心脏上一转,终究,想说的话最终还是没有完全说出口。 看到黄安倒在地上不断抽搐着,张通这才拔出剑,剑锋在放在黄安的衣服上擦拭了几番,方才收剑入鞘。然后转头对着张骁说道:“速派人去通知张高,整顿兵马,务必守好上林宫,没有我的符节,不许任何人出入,记住是出和入都不行。” “喏。”闻言张晓转身欲退。 “回来!”张通则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叫住了张骁,等张骁回头后继续说道“执金吾帐下北军和八门校尉,如今掌握了多少心腹兵马,老实交待。” 张骁听到张通一问顿时有些发愣,他在执金吾虽然任职四个月,但是执金吾中大部分都说开国勋贵的后代,长期盘踞着,他掌权后要安插自己的势力进去很慢,但是张通既然发问了也只能老实回答道:“嗯……北军帐下三军,只有中军令是小侄心腹,其它左军令和右军令都是勋贵之后,急切间我也是换不得。至于八门校尉也是如此,只有宣天、佑天、承天三门的校尉能完全听候调遣。”话语中不忘为自己没有全权掌握执金吾在为自己开脱。 听到张骁的报告,张通露出了一股果然如此的神情,旋即无奈道:“罢了,四个月的时间无法完全掌握执金吾帐下所有兵马也是正常。你回去发严令,说有边郡谋逆要偷袭京师,让他们关闭城门,严阵以待,如果谁私自放兵马入城,定诛全族。还有,你还要去集中一下可以调动的兵马,随时待命。” “喏!”张骁这才退了下去。 看到张骁下去准备了,张通心中稍安。虽然该来的还是来了,但是如今张通身居相位,手握京师兵权,再不济也是可以全盘退入上林宫中据宫而守,说不定到时候击退敌人,对政敌来一次大清洗,这样自己就能完全站稳了。 心中思索了一番后,张通又对着门外喊道:“来人,去唤杨长史、周司直还有把议曹的人都叫来这里,速去速回。另外把这个人拉到后院喂了狗。” “喏。”门外的侍卫当即领命。 过了一小会,丞相长史杨然、司直周成以及相府议曹四人皆到了宣室。进了宣室后,发现地上都是散乱的竹简,甚至中间还有一滩血,而张通则单手托着额头,好像在沉思什么似的。 见此情形,众人皆不敢言语。由杨然领头,六人在张通桌前弯腰打拱说道:“见过相王!” “是杨长史和周司直啊,都坐下吧。”看清了来人后,张通对着众人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坐下。 杨然径直往右下首坐定后,抬手对着张通作揖道:“相王唤我等前来可是有要事?” “孤称王那日,便问过杨长史,若有朝一日有人反对孤称王,甚至要杀孤。杨长史可还记得那日你是如何回答孤的吗?”张通没有直接说事,而是反问了杨然一句。 刚入座的杨然听到张通这么一问,当下又站了起来,走到张通之前,伏地拜道:“相王于然有知遇之恩,不管相王所做何事,然皆愿与相王一道同行,此生不悔。” “嗯,看来你没有忘。起来吧!”张通欣慰的说道,等到杨然再次入座,这才继续开口说道:“北边驰道上出现数万边军持符节南下,再过一日便要抵达京师了。此事若非日前孤遣人去代郡,我等一帮人都被瞒在鼓里呢!” 听到张通直言有兵马要逼近京师,座下六人皆尽愕然,然后交头接耳了一番后杨然才试探性的问道:“持符节调兵,如果然所记无误的话,旬日前只有破虏将军持符节去代郡退北虏,莫非是其中有诈?” “刚才代郡丞就在这里,对此事我已经问过了,按他的言下之意应该是代郡守李信杀了张策,然后夺符节征发了代郡兵马入京来了,看来是不想孤这个天下第一异姓王过好这大夏百年了。呵。”张通也不隐瞒,直接就托出了实情,顺带还自嘲了一句。 听完张通所言,杨然还没发表意见,左下首的周成直接开口说道:“既然如此,那相王为何不趁着近几日各地诸侯王和郡丞都在京中,去向陛下请旨,言李信为叛军,然后调北军剿杀之。” 杨然听完思索了一番,也开口建议道:“那边军已经离京师仅一日路程,朝中竟然没有收到沿途郡县的上报,看来这各地郡县应该是参与其中了。这样一来形势十分危急啊,而且那各路诸侯王都是国姓,料来应该不会与相王一路,着实难办了。” “不好!”此时一边的曹议令贾天冠急忙出口,看到众人目光都转向看他,才继续说道:“近日进京诸王共有五十三,每王三百私兵护卫,按制都驻扎在承天门外,如果皆同逆贼所谋,岂不是京城之侧已经有万余叛军虎视眈眈?” 听到曹议郎的分析,张通如同冷水泼在身上,双手竟有些瑟瑟发抖,好一会才道:“此事极有可能,虽然诸王不一定都敢跟他们谋逆,但是也是一个潜在的威胁。这样,周成,你持我令节去一趟上林宫,找张高,让他派人随你去控制诸王,言有人要谋逆,让他们各自待在府内勿要乱走动,有私出者,斩。另外控制全城秩比三百石以上的官员,不许他们出城,要是有秩比千石以上的官员不在京中,立刻来报。杨然你留下,剩下的你们去办吧,速去。” “喏。”除了杨然其余五人皆领命退下,办事去了。 第六章 京中何人 看到张通差遣了众人出去,独留下自己,杨然心中不免疑惑,可是张通良久不说话,于是发问道:“丞相可是心中在思虑京中应有人居中谋划?” “杨长史知孤!”张通回复了一句,后继续说道:“这帮郡守虽然同是秩比两千石,但是久在朝外,不可能伸手想要谋废孤王,因此孤料定有人坐镇京中谋划此事。” 杨然所言被张通肯定后,旋即说道:“然,有一话可能比较诛心,不知当讲不当讲。” “此时只有你我,但说无妨。”张通看着杨然,示意其继续说道。 杨然顿了顿,最后还是开口说道:“一郡太守可是两千石之要员,且远在郡外,不参与朝内政务,若无天子右符,郡守无权征发民力。而朝中能使两千石之要员与之为谋的,屈指可数。”说完,杨然看了张通一眼,毕竟杨然只是丞相佐贰,秩比千石,妄议两千石要员,稍有不慎可是大罪。 “继续说下去。”张通示意道。 得到了张通的首肯,杨然才继续分析道:“既然如此,那么依然所见,有此能为者也只有朝中的三公九卿了,除去相王和帝师席少府,还有一些与相王私交较好之人,然觉得常太尉、曹御史都有可能参与其中。还有边郡有假的赤白囊发入京师,廷尉的绣衣司竟然没有发现,可能廷尉里也有人参与了,甚至张廷尉也参与其中。”说着说着,杨然停顿思索一下,然后才开口说道:“嗯,若有诸侯王参与此事,那么宗正令的姜歆也有嫌疑。” 杨然在分析的时候,张通一直没有发声。当听到一个个熟悉的名字蹦出来,张通觉得有些玩味了。常起早年久在军中,积威日久,曹敏三朝元老,在朝中颇有声望,若此二人趁着自己根基未稳,联合起来对付自己,那自己胜算渺茫。 “这样,你点三百相府卫士去请诸公前来相府议事,即便有推托不来的,也必须给孤拉过来。去吧。”思索了一番,张通决定还是把诸公给请到相府里这样才能掌控他们的行迹,避免京师内部有人作乱。 “喏。”得了命令的杨然没有停留,行了礼后也退下去办事了,独留张通一人失神的坐在主座上,到现在他还是不大愿意相信这帮自诩为忠臣的人会在国丧期间就要对自己动手了。 话分两头,此时相府内黄安被杀的消息还人传出来,因此相府内各路办事人马依旧是来来往往。 但是前一秒还热闹的相府,下一秒就听到有人大喝一声“关门”,然后就有侍卫关起了相府的大小门。来办事的各地郡丞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何事,只看见了相府大门一关,立刻有相府兵尉领着百来人把他们通通围了起来。 这样的一幕不止发生在相府。代郡兵马再过一日就兵临城下了,而且城外还很有可能潜伏着万余诸王私兵,形势十分危急,容不得张通系人马有任何耽误的时间了。 杨然率着相府三百卫士首站就直扑太尉府衙,但是常起没有在府中当值,直接扑了个空。随即上马前往御史大夫府衙,同样扑了个空。气得杨然是一佛出窍,二佛升天。当即分三路,一路继续去廷尉府和大鸿胪府,然后一路去曹敏私宅,自己则率百人以最快的速度往常起的私宅扑去。 不过当杨然来到常起私宅的时候,依旧扑了空,得到府中仆人的答复是:常太尉与司马太常出城去渝陵祭祀孝恭皇帝和戾太子了。 无奈之下杨然只能引兵回到丞相府,这一次扑空使他心里的猜测愈发得到肯定了。 回了相府,用符令唤开了府门,径直入内的杨然看到场内有几十名身着黑底白边郡县制服的郡丞一个个在府内的曹所走廊处逗留,并且不断的私下议论着,场面十分嘈杂。还没等杨然开口,就看见张通手扶佩剑,快速的走到了众人面前。 离张通比较近的几个人眼尖看到张通到来,连忙小步趋上前见礼说道:“见过相王。” 张通打量了他们一番,应了一声“嗯。”便没有其它多言,几人直到拍到了马蹄子上,才悻悻退下去。 但是随着越来越多人看到张通出来,便有一人走出人群对着张通见礼后问道:“相王手下关闭相府,卫士持刀对着我等,不让我等出这相府大门,此举何意?” “此举何意?看着就知道了。”说罢张通便没有理会此人,而是朗声对着众人说道:“雁郡、上阳、西河、北地四郡郡丞可在?” 刚才那个从人群中出来询问张通此举何意的人闻言后立刻说道:“北地郡丞夏旸见过相王。” “哦?你是北地郡丞?倒是颇有勇气。”张通听到夏旸上来直接说自己是北地郡丞,转头又看了他一眼,但是旋即又看对着人群中说道:“还有三个呢?” 看到张通又问了一次,三人才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打礼说道:“见过相王!不知相王所唤何事?” 张通看到四人齐全了,方才说道:“问孤何事?那么代郡兵马经过你们四郡的时候,你们怎么不来问问孤是不是有事啊!” “什么?”“代郡兵马?”“发生什么事了?”张通说完,场内立刻议论纷纷,只有四郡的郡丞皆不发一言。 张通看到四人都不说话,顿时怒了,大声呵斥道:“说啊,怎么又要像代郡兵马过境一般不发言语了。别以为你们不说话孤就不知道,代郡守拿着孤王发出的兵符调兵要来诛我是吧?” “看你们一个个,自诩为忠臣赤子。可是如今太后丧期未过,天子还在守孝。你们竟然妄兴刀兵,还杀到京城来了。这就是忠臣赤子所为吗,你们根本就是乱臣贼子!来人,把这几个乱臣贼子,带下去斩了。” 大喝之下,场内众人都噤声不敢言语,只剩下刀兵进来拖人的声音。 眼看刀兵要把自己拖走了,夏旸立刻大喝:“你张通才是贼子。太祖立夏时异姓诸侯王连番作乱,遂与众臣盟誓非姜氏不得为王。如今你非姜氏却称王,视太祖之言为草木而?”说罢拔出佩剑冲向张通。 见夏旸要行刺张通,身边的卫士赶紧拔刀要制服夏旸。 大夏尚武,基本每个有官职在身的官员都有点武力在身,因此急切之间制服不了夏旸。看到张通形势危急,一旁进了相府的杨然见状连忙抽出佩剑,往夏旸扔了过去。夏旸一个没主意,从侧面被杨然扔出的佩剑刺进了胳膊,而两边侍卫的刀锋砍了下来,当场身首异处。 转眼间夏旸就落败了下来,另外三郡郡丞此时哪里还敢动手,都伏在地上口中不断的求饶,声言不关自己的事。但是张通却没有放过他们,直接示意身边的侍卫拉下去杀了。然后转身朝杨然走了过来,走之前对着身边的侍卫吩咐道:“这些人先关在相府里,叛逆没平定下来,一个都不许走脱了。” “喏。”四周百来人的侍卫立刻上前把这些人的佩剑都下了,然后押到了相府牢狱看管了起来。 “杨长史只身归来了,想来是常起等人悉数走脱了?”张通走向杨然后看到杨然没有带着三公九卿中任何一人到场,疑惑的发问道。 杨然看到张通发问,赶紧上前请罪道:“然率人在城中饶了一圈,常太尉和曹御史都不在城中,据常太尉府内所言是去先帝渝陵处祭拜了。” 张通听到杨然的上报,一脸不出所料的表情看着杨然,良久才开口说道:“看来还是走脱了。这次的主谋定是常起无误。” 一旁杨然也觉得是如此,赶紧附和到:“依然所见,能无令调动李信等人也只有常太尉了,此人之前就是在边关为将,积威多年,一路爬到的太尉一职,现在的边郡多人都是常太尉提拔起来的。” “杨长史现在有急策教孤吗?”知晓了主谋,那么接下来张通最关心的就是应对之策了。 杨然思虑了一番后答道:“既然常太尉走脱,料来是不会再进这安夏城了。此刻要紧在关闭城门,控制尚在城内的百官,然觉得相王应该入宫去面见陛下禀告原由,最好是守在宫内。” “杨长史所想与孤所差无几。孤已派张骁控制执金吾帐下北军兵马和紧闭各城门,禁止出入了!现在孤有一件要紧事需要你立刻去办。”张通此时探身向前,一把抓住杨然右手,拉到一旁。 “相王尽管吩咐,然必定万死不辞!”杨然见状受宠若惊,张通对他有知遇之恩,使其从布衣之身成为现在的丞相长史,这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事。虽然张通称王时杨然曾经劝说过,张通没有听劝,但是杨然还是对张通忠心耿耿的。 张通把杨然拉到一旁后,轻声说道:“你且亲自挑选几名心腹中的心腹,拿我的贴身令符前往苍山郡,辅佐王太子据城固守,倘若京中传出孤王身败的消息,寻机领王太子隐姓埋名,不要再出来了。” “相王……”知晓张通把最重要的后事交代给他,杨然顿时热泪盈眶。杨然走到张通身前,伏地便拜,说道:“然,定不负重托。” 张通见如此,从腰间摸出贴身令符交给了杨然,叮嘱道:“一路小心,切记,事不可为的话,不要让王太子再出来了,隐姓埋名过一生。” “喏。” 第七章 我乃天子 太祖皇帝在批建安夏城的时候,本着与民无争,避免重蹈暴虞覆辙,不愿过多大兴土木,因此对宫殿的要求十分精简,仅批复四个字:“够用即止。” 但是收到批复的大夏首任丞相却找到了太祖皇帝,直接劝说道:天子坐拥四海,必须以重威来使百姓臣服,如果天子所居与官员甚至百姓无异,旁人观之如何生畏?况且修一大宫,后世子孙皆可居之,无需反复扩建,劳民伤财。 就这样,太祖皇帝才同意批复建设上林宫,后来丞相又上谏太祖言:“大夏以孝治国,可在上林宫旁再修一宫殿奉养太后,为臣民表率。”太祖再三思之后,也同意了这个一件,遂在上林宫旁修了永春宫侍奉太后。 大夏以右为尊,天子居西宫,其母居东宫。政令皆从西宫出,如果西宫年幼,东宫可以临朝称制,百官可往东宫奏事议政,因此大夏的东西宫制度就这样形成了。 今上被迎为天子后,其母张氏也入主永春宫。起初张氏按夏制在永春宫临朝称制,但是才一年,张太后便福尽了。因此王朝的重担又回到了西宫天子手上,但是今上年幼,又如何能承担得起这个天下? 进宫的路上张通都在想着如何平叛,如何跟姜或说起此事,甚至在思虑成功亦或者失败之后该如何自处。一路上思绪如麻,头大如钟。 在靠近宫门的时候,守在宫门楼上的宫门校尉远远就看见了熟悉的丞相车驾。立刻差人去通报了正在当值的上林宫卫尉张高。 张高闻讯立马赶到宫门口,但见张通车架已经到上林宫前了,遂迎了上去道:“叔父大人!” 张通正在车驾上沉思,听见有人唤他,抬头看了一眼是张高,于是叫停了车驾并下了车。已经到上林宫门,他现在要步行进去。 看到张通步行,张高遂在一旁伴着。张通见张高跟了上来,开口问道:“骁儿派人给你传来消息了吗?” “张骁的人来过了。小侄已经下了宫禁,没有相令不许任何人出入,另外周司直也持令来领了一千兵马说是去控制城中百官。叔父大人现在还有其它指示吗?”张高在一旁边跟着边说道。 张高才说完,张通便吩咐道:“天子最是要紧,必须抽调最精锐的部队守卫上林前殿,不可以有任何闪失。另外一会你谴一心腹率五百精锐进前殿盯紧各个黄门、侍中等人。这几日孤要守在天子身边,去准备一下吧,有消息立刻来报。” 听完张通的叮嘱,张高立刻作揖道:“喏”后退了下去。 张高退下去后,张通便不在顾左右,径直大步流星的往上林宫前殿走上去。一直到前殿门口,有黄门来报天子在策室,并在前面引路。 一路来到策室,张通依旧解剑,脱履,轻轻的走到正在看书卷的姜或面前,跪坐了下来轻声道:“见过陛下。” 此时的姜或正在翻看书卷,今日楚羽和蔺离两人都没有来,无聊得有些犯困。迷糊间听到有人在叫自己,这才打起了精神看着眼前来人,发现是张通后,连忙坐直身体说道:“舅父大人入宫可是有事要奏?” “陛......朝中并无要事,临近年关了,来宫里看看陛下而。”张通一时间还不知道如何解释,想着直接跟姜或说常起谋反除了徒增天子惊慌,没有任何帮助,因此话才到嘴巴就改了。 但是姜或可不买账。 今日楚羽和蔺离两人都没有来伴读,而且宫内的人各个神色紧张,行止怪异。虽然姜或还年幼,但是当初叶谦要迎立他为皇的时候在广陵王宫中就见过这种情形,不过当日众人的神色都是喜悦的,与今日大相庭径,所以姜或料定必是宫外出事了。 再细想了一下,姜或就猜到了可能是因为其舅张通逾制称王,在母亲走后遭到众臣反噬了。但是姜或终究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虽然想通了内中原由,却不会为此烦恼。一个人看了一会书卷没人打扰,显得有些昏昏欲睡。 现在见到张通前来,姜或愈发的觉得自己的猜测是正确,所以开口便问了是否有事要奏。但是张通却不想提起一般,在跟自己说闲话,于是姜或有些不高兴的说道:“舅父大人欺我。今日看宫中众人神色各异,行止怪异,这情形与我当日要入京为皇的时候相似,就是众人脸上的神色无喜是忧,所以,莫要对我隐瞒了,是否宫外出事了?” “陛下……”听到姜或通过观察身边众人的反应,竟然把事情猜的八九不离十,张通不禁有些暗暗乍舌。他张通倒是还真不知道自己的小外甥竟然聪慧如斯,一时间有些语塞。 “舅父大人不必担忧我会受控若惊!先生教过,君子当处乱不惊。”看到姜或久久不语,姜或催促道。 张通被姜或这么一催也是有些愣神,良久后才开口说道:“旬日前代郡来报北虏来犯,求朝廷派天使持符节北上代郡征发兵马拒虏守城,陛下可还记得?” 姜或听了后小眼睛转了几圈,好生思索一番说道:“代郡嘛……近日朝中并没有北虏继续南下的消息,可是舅父提到代郡,那这么说是这调兵虎符被代郡守用计赚走,然后征发的兵马要攻我大夏京师了?” 张通听姜或一点就通,心中惊讶之余也在暗暗欣慰,大夏得君如此,实乃天幸啊。旋即开口说道:“陛下圣明,探子来报言叛军明日就能兵临城下。” “这么快!”姜或听到明天就到,也有也在意料之外。 “而且朝中太尉常起,御史大夫曹敏都不在城中,说是去了先帝陵寝祭祀。但是依臣所见,常起应该是这件事的策划者,他今日出城可能是召集城外诸王入京朝贺带来的私兵。如果此事是真的,那么不消明日边军兵临城下,危机已经立在眼前了。”张通知道姜或虽然猜测得挺准,但是不一定能全部猜出因果,遂补充了。 姜或听到太尉和御史大夫都参与了其中,不禁怒气上头骂道:“我乃天子!母后孝期未满,诸臣身上孝服未除,他们就兴兵临城,究竟欲置我这个天子于何地!” 见一个九岁的小孩子竟然说出“我乃天子”,张通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许久后才伏地而拜劝说道:“陛下息怒。” 姜或看到张通伏地劝说,赶忙走了过去搀扶了起来,并对着张通说道:“舅父大人莫要自责,个中对错忠奸,我都看得清清楚楚。” 看到姜或过来搀扶,张通才从地上起来,之后扶着姜或又坐了上首,自己陪在左右,对着姜或说道:“陛下无需多虑,一切有臣来抵挡。陛下是天子,即便臣败了,也没人敢拿陛下怎么样的。近几日,臣都会守在陛下身边,多有叨唠了。” “舅父大人,我一直有一事不明,想请教一下。”姜或见此,转了话题。 张通连忙道:“陛下尽管发问,臣知无不言。” “今日常起、曹敏二人反舅,是不是因为舅父大人逾制称王之事?”姜或疑惑的问道。 张通被姜或这么一问有些猝不及防,他没料到姜或会问这个问题,当下只回答道:“如所料不错,应该就是这件事了。” “那舅父大人当初为何执意称王?按祖制,外姓称王,必遭群臣反噬,舅父当日没有考虑到吗?”姜或话题一转,又问了一个张通觉得很意外的问题。 这件事在君臣之间是很忌讳的,毕竟一个是大夏天子,一个却逾大夏祖制称王,若非两人相伴日久,心中没有芥蒂,无论如何也是不会公开谈及这样的问题。一时间张通还真不知道如何作答,陷入了沉思。一旁的姜或发问后虽然着急想知道答案,但是却没有催促,而是在耐心等待着。 张通在座下沉默了许久,一直到很久后才开口。 “臣本是河间布衣。” “记得四十多年前,孝文皇帝在位,臣和父尊一同被征发到河间王府中服役。后来王府中失金,当时王府内有人指是父尊所窃,河间王不分青红皂白就打死了父尊,并且把臣下狱关了几年,一直到河间王太子出生,才被赦免放出。自那日起,臣就在心中发誓,一定要报得此仇。” “但是这世道。凭臣一介布衣,想要去颠覆一个坐拥河间郡的诸侯王,根本就无异于登天之举。但是臣不敢忘仇,臣先去习武,当时的臣想练得一身武艺,寻机刺杀河间王。但是当臣拜入大侠门下的时候才发下那些所为的大侠,其实就是欺软怕硬,鱼肉百姓的人渣罢了。当臣透露出计划的时候,就被他们扭送官府,还好臣机敏寻机逃脱了。” “后来臣就想着改变途径,跑到清河郡卖身给豪强李氏打长工,臣的要求只有一个,那就是让臣读诗卷,臣想得到一个博学之名,以求能得到朝廷的征辟。但是后来证明是臣当是年少天真了,臣一介布衣,根本没人向朝廷推荐。” “可是就在臣即将放弃的时候,一日却有人来清河唤臣。竟然说臣姐在乐成公主府上当差的时候竟然被出巡的太子看上,收为妾了。可笑,我张通习文学武报仇不得,最后竟然是靠着妹妹成为妃子,臣才跟着混了个郎官,看到了一点苗头。” “后来太后生了陛下,陛下被封为广陵王,臣也跟着到广陵任职,但报仇却显得愈发渺茫了。毕竟广陵离河间太远了,离开广陵臣就什么都不是了。于是臣报仇的苗头又被浇灭了。” “但是命运就是这么让人难以琢磨,终于让臣有朝一日守得云开见月明,我的外甥竟然成为了天子,臣也成为了丞相,于是臣又想到了报仇。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老河间王已经不在了,于是臣的怒火倾向了整个河间国。最后臣在权欲的驱使下鬼使神差的想称王,我想着以王的身份去河间国,去讨回父尊的尊严,讨回臣早年丢失的全部。” “但是现在呢?往复循环的给臣希望,又让臣绝望。臣还没去河间国讨得大仇,太后就走了,现在群臣又要起来诛除我这个异姓王了。唉。” 说了许久,张通说的有些入神,甚至有些发癫了,当说到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时候,张通那种意气风发展现的淋漓尽致,但是当说到太后薨,自己从靠山崩塌后,那种失落好似深渊,让人不敢凝视。 姜或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才是。 “陛下,臣今天就给你讲讲《君王策》吧。”看到姜或久久没有开口,张通似乎不愿意多说什么,话题一转,起身拿出了书架上的《君王策》,对着姜或说道。 “舅父大人给我讲讲《前虞史》里伊横驱冲帝那一段吧。”伊横是虞朝冲帝时期的丞相,伊横在位时以冲帝昏聩,驱走冲帝自己主政,一直到五年后伊横病逝,冲帝才重新回归帝位。对此事,后人评价不一,官方评价说伊横废君王,不是人臣之道。但是私底下很多人评价冲帝前期昏聩不足以治天下,因此伊横赶走冲帝使其下定决心发奋苦学,最后一鸣惊人,是正确的。 听完张通的故事,姜或心里却莫名的想听这段历史了。 “陛下……?”听到姜或的要求,张通有些不理解。 “舅父大人讲吧,我听着呢。”姜或直接无视了张通的疑惑,催促道。 “好吧。前虞冲帝三年……” 第八章 出来一会 安夏城内四条主干道呈丰字型分布,接通八个城门,承天门是安夏东三门中的南门。 因为安夏城地处大夏帝国的西北部,各地诸王官宦如进京朝见天子,皆要经过承天门。到承天门外的时候,凡属诸王官宦的卫队须在承天门外解兵器,除甲胄,驻扎于门外,只有诸王官宦及其家属佐官,并六员护卫可以入京。等要回去的时候再出承天门,唤回其余卫队,取回兵甲。 因此承天门外形成了一个热闹的坊市,主要服务于那些在承天门外逗留的诸王官宦的卫队。官称云阳坊,民间戏称解剑坊,驻有执金吾帐下左军左辅校尉,用来管制这些空闲下来的卫队,防止生乱哗变。 不同于往日熙熙攘攘的云阳坊,今日过了午后承天门的大门就关上了。让一些要进城的人很费解,于是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云阳坊中,一些识时务者纷纷关闭店门,打烊不做生意了。一时间,原本热闹的云阳坊变得十分寂静,甚至一些鼻子比较灵敏的收拾细软,备好了牛车要逃往乡下了。 大白天关城门,这是城内变天了啊,布衣小民对这种事情最敏感,甚至谣言就已经传开了,一时间说“张王弑君谋逆”的有,一时间说“城内有忠臣要诛除张王这个异姓王”的有,虽然众说纷纭,话题主角却离不开张通。不过说归说,大家还是觉得躲得远远的最好。 面对突然安静下来的云阳坊,一些在街上瞎晃悠的壮汉互相打了一个眼色,也都离开了云阳坊。出了云阳坊,这些人却一道回到了云阳坊旁边的承天营。营中都是用来安置诸王官宦的卫队的,有执金吾的兵马统一管辖。 此时承天营盘里却异常的安静,仿佛大家都约好了躲在各自的营舍里一般,没有了往日那南北都有的口音在嘈杂呼喝。而营盘最中间的主帐里此刻却有好几个身着黑色朝衣的人似乎在商量着什么。 如果杨然在这里,就会发现他要找的常起、曹敏等人悉数在列。而常起麾下左末座里坐着一个身穿甲胄的校尉,赫然就是执金吾帐下的左军左辅校尉杨安。 此时帐中众人正在商议着一些事情,但见门外有士卒急忙掀起营帐门进来对着杨安报道:“禀校尉,刚才派出去在外游弋的军士来报,承天门关上了,城中应该有变。” “知道了,下去吧。”杨安示意士卒退下去。然后转身对着常起作揖道:“常公,还请示下!” 听到城门关闭,帐内诸公立刻就明白肯定是事情泄露了,纷纷把眼神投向了常起。今日之变,主要还是靠常起结连边疆数郡郡守,用计赚了天子右符,并且主动出面示好各诸王,通过一定的条件换取了姜姓诸王的支持。因此在场众人皆以常起为主,现在就等着常起对应此事了。 此时常起端坐在主位上,对于承天城门关上一事并不觉得惊讶。代郡兵马出发之日,他就已经在府中暗伏三百死士,随时能护送自己出城。 前日刚好和太常令前往渝陵祭祀孝恭皇帝,昨日归来后并没有着急入城。而是在这营盘之中拉拢陆续进京的诸王。心中不免在庆幸昨天没有入城回复,而是选择了待在这里等待大军。 面对众人投来的目光,常起回答道:“代郡兵马明日才能到,既然张通已经发现此事,那我等就不能再等代郡兵马了。如今这承天营中,肯一起除逆的诸王有三十多,能凑近万兵马。还有执金吾左军令念某昔日旧情,愿同某一同诛逆。如此一来共有一万五千兵马,加上裹挟那些不愿意参合的诸王卫队,得此两万人,现在我们又有何惧?” “常公刚才所说那事是否再考虑考虑?”没有理会常起在给众人打底气,一旁的御史大夫曹敏提了这么一句不相关的话。 常起看到是曹敏在发问,随即答道:“曹公还在犹豫不决吗?张通乃天子舅父,如今我们图杀张通,若不一同废除天子,日后天子亲政,让诸公如何自处?” 话虽如此说,但是事到临头,曹敏却有点退缩。他一辈子小心谨慎,原本想着临了最多把张通拉下马,接班做一任丞相,名垂青史就可以了。如今杀张通就罢了,却连天子都要废除,曹敏觉得有虚。 “废天子乃是谋天大事,如今诸王皆在城中,常公废了今上,先帝已再无子嗣,打算迎立哪位旁支诸侯王为帝啊?”想了一想,曹敏说出了心中最想知道的。 “曹公忘了前日往何处去了吗?”常起反问道。 曹敏想都没想直接回答道:“自然是往渝陵祭孝恭皇帝和戾太子了。” “曹公还记得就好!”常起听完神秘一笑,大声回复了一声,然后又转头靠近曹敏,小声说道:“粗略估算一下,曹公在泰和四年应是太卜令,怎么才十六年中间,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听到泰和四年,曹敏顿时犹如雷劈一般,一时没有急于作答,而是陷入深深的回忆不能自拔。 常起见状,连忙伸手推了推曹敏,开口说道:“曹公!” “啊!”被常起一推,曹敏才回过神来,看见自己有些失态,连忙告罪了几句。 常起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追问上个问题道:“现在曹公还有疑虑吗?” 曹敏连连摇头,但是又点了点头,众人都不知道曹敏究竟何意。乱晃了一阵后曹敏才开口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先恭喜常公从龙有功了,不过毕竟废立天子是大事,曹某年老,心有余而力不足。” 常起听到曹敏事到临头,反做了缩头乌龟,白了曹敏一眼,但是也没说什么:“人各有志。”于是站起来对着座下诸公说道:“这次我们所谋甚大,如果成功则罢,要是失败了,就是身死族灭,你们还愿意跟着常某一起吗?” 看到常起站起来要求大家表态了,座下众人也纷纷站了起来,一起对着常起打拱说道:“常公大义,我等愿意追随。” “好!”见众人表态愿意追随,常起也是心中欢喜。毕竟废立天子乃是天大般的事,只有他一人参与和诸公一起行事,后世史书的评价可是大大不同。 “既然如此,杨校尉。”常起唤道。 杨安知道该来的要来了,立马出列作揖待命道:“在!”他杨安虽然是执金吾帐下,但他却是常起任执金吾时提拔起来的,如今能成为这左辅校尉,全靠常起,因此对常起是言听计从。 看到杨安迅速回应,常起欣慰的点点头,于是下令道:“去给诸王卫队分发日前收缴上来的武器,让他们列队做好准备。另外派人去左军令那里传令,命其率军到德天门前等待大军。虽然我们没有攻城武器,但是这安夏城门可挡不住我。” “喏!”杨安闻言,立刻退下去做了准备。 差不多一个时辰后,杨安便来报部队已经做好准备,诸公可以出发了。此时的曹敏已经退下去休息了,他年事已高,可不想亲自跟随部队去城内打打杀杀。 听到杨安来报,常起便命左右取来甲胄。穿上了久违的甲胄,常起想起了当年在边疆驰骋沙漠,讨伐北虏西羌是何等威风,想来有二十多年没有摸着盔甲了吧。 怀念归怀念,眼下还有事情要做,穿好甲胄后,常起手握佩剑,对着众人说道:“国朝养士百年,如今国朝正是需要我们挺身而出之时,诸公请跟我出发吧!” 受到了来自常起的感染,众人也是心中一腔热血喷发。这次他们所图虽然高至废除天子,但是师出有名,大家还是比较振奋的,于是跟着同呼“诸君同去!” 出了营门,大家都上了马。夏朝官员都是必学君子六艺,骑马和击剑都是必不可少的,因此官员基本都有武艺在身,对阵普通士卒都不在话下,当然了,哪个官员会闲着没事跟士卒拼死拼活。 因为承天门的城门校尉是执金吾张骁心腹,常起不愿意多浪费时间,只派了一个军侯率几百士卒在承天门外叫阵吸引注意力,自己则直接领着兵马绕过了承天门来到东三门中门德天门。德天门的城门校尉是常起部下之子,他料定张通应该会退守皇城,不会拿城门校尉如何。 来到德天门下,常起使人直接打马上前唤开了城门。德天门的城门校尉早就私下跟常起通过气,虽然张骁有命不得放任何人出入,但是他可不会去理会他张骁的命令。看到常起一到,立马令人打开城门,亲自接引常起等人入了城。 德天城门大开,常起直接率诸侯联军和执金吾的左军一同入了城中。 进城后根本就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一路畅通无阻。沿途发现效命于张通的士卒通通只缴了武器,并没有伤害性命。 当大军开至安夏大街上时,常起分几路部队先去占领各城门,扼守要害,其实真正需要攻打的城门只有三四处。指派完成后,常起亲率大军直奔上林宫而去。 到了上林宫,常起并没有立刻下令攻击,而是让杨安打马上前,前去叫门。上林宫中的部队基本被张高所掌握,所以常起知道这是最难的一步,也是最后的一步。但是常起不愿意在天子面前多见刀兵,毕竟刀剑无眼,伤了天子,性质就不同了。 杨安接了命令,立刻领着几百人走到上林宫的宫门前大声喊道:“常太尉有请相王出来一会!”然后左手高举,手下几百人齐齐跟着朗声喊道:“常太尉有请相王出来一会!” 第九章 你欲反吗 前几日安夏城中还漫天飞雪,一片银装素裹,近几日天气却没来由的转好,天空中还出现了罕见的冬阳。懒洋洋的挂在天上,即便晒不化那多日的积雪,但也总比那终日飞雪强上百倍。 但是天空作美又如何?此时安夏城中甚至连同京畿一带的百姓都躲在家中不敢出门,京城中发生兵变的消息已经如风一般,席卷了整个安夏城,此刻众人都生怕没遇到天灾反而遭了人祸。 上林宫门外杨安仍然领着几百士卒在上林宫门口呐喊,远远看上去,颇有些气势,而他们的意图很明显,就是叫张通出宫一会,能不动刀兵解决此事最是完美。 一旁的常起自负张通非无胆小人,一定会出上林宫与其一会。所以他早就安排了杨安从军中挑出了几个善射的士卒,埋伏在人群之中,他们得到的命令就是等张通出来后,如果谈判失败,则就地射杀。 此时上林宫中前殿策室。 “冲帝在魏三年,誓要一鸣惊人,夺回皇位。每日苦读经书,卧薪尝胆……”张通拿着书卷正在滔滔不绝的给姜或讲着伊横逐冲帝这段前朝史,还夹杂着一些自己的见解,并且教育了姜或该如何为人君。 而一旁的姜或也听得入神,虽然他不喜欢张通说教自己,但是这一次,他却生不起这种感觉来。 但是还没讲完全部呢,就听见宫外隐隐约约传来了有人在齐声呐喊,隐隐约约听不清具体内容。 姜或立刻对着喊道:“外面何人嘈杂,扫了我跟相王的兴致。” 守在门外的小黄门赶忙走了进来,伏在地上说道:“声音像是宫门外传来的,应该是几百人在齐声呐喊,在求相王出去一会。” 姜或听到有几百人在呐喊,心中开始不安了起来。 一旁的张通此时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站了起来说道:“陛下且在此处稍等,臣去去就来。”说罢转身就要走出去。 姜或此刻也意识到了什么,立刻拉住了张通的袖子说道:“舅父大人怎能一人独去,让我陪你一起去看看!” 张通听到姜或也要去,心下大骇,立刻阻止道:“使不得,陛下乃天子至尊。外面可能是千军万马,刀枪无眼之下,到时候伤了陛下,臣会愧疚而死。” 显然张通不会让姜或跟着自己一起去冒险,但是姜或哪里肯放手,于是跟着走了出去:“舅父大人莫劝,正因为我乃天子,就让我去问问这帮臣子,他们想怎么样!” 此时宫外。 当常起见有几个人影从上林宫前殿出来后,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因为他看到了张通和姜或两人手持着佩剑,正缓缓从上林宫的前殿下来。连忙对着身边的校尉打打手,示意撤了箭手。 等姜或和张通二人走到宫门前,张高急忙调几个持大盾的卫士护卫在姜或和张通身边,但是张通却伸手制止道:“不用了!” “叔父,小侄刚看到外面有好几个箭手埋伏在暗中,就这么上宫门楼,是不是太危险了!”张高看到张通推辞掉大盾卫士,急忙劝道。 张通听到后,反而朗笑了一声:“呵呵,放心吧,天子在右,常起不敢乱来的。这个罪名,他担当不起,让他们都撤下吧!” “喏!”张高无奈的指挥左右退了下去,亲自护着姜或和张通两人上了宫门楼。 此时的姜或,跟着张通一起走上宫门楼后,张通等人才站定,姜或就先趴在宫门楼的垛口上对着常起喊道:“刚侯,你今日带兵围朕上林宫,欲反吗!” 刚侯是常起的封爵,之前姜或心中敬重常起是随着已故老相叶谦一同迎立他为皇帝的老臣,所以都称一声常公。但是今日情形如此,姜或忍不住心中怒火,直接喊了常起的封爵称号,一来表示愤怒,二来表示君臣关系。 看到小皇帝在宫门楼上对着大声质问自己,常起心中也是苦闷不已。本来想先下手为强,如果张通出来喊话,可以直接指责张通挟持天子,现在倒好,小皇帝直接质问自己了。虽然心中打定主意要拉皇帝下马,但是姜或此时还是天子,在解决张通之前他还不敢跟天子决裂。 “陛下!大夏立国之初,异姓王连番作乱,致国朝混乱十几年,因此太祖皇帝才立下盟誓非姜姓不得称王。如今我朝出张通逾制称王,违反太祖盟誓,群臣不能容!国家养士百年,就等今日我辈为国出头。还请陛下退回宫中,以免动刀兵之时,刀剑无言,伤了龙体!”皇帝一个造反的罪名扣过来,让常起却不惧,厉声回道。 此时常起身后诸卿看到小皇帝在喊话,常起打了一个漂亮的反击后,也纷纷跟着喊道:“臣等今日为国除贼,还请陛下先退回宫中!” “好一个养士百年,国家养士是用来为天子解忧的,而不是用来逼迫天子的!刚侯可你今日如此可是大不敬!”姜或并没有放弃,张通逾制称王错在先,但是在他眼里常起兵困上林宫同样罪责难逃! 看到这个小皇帝还想跟自己斗嘴,常起不愿多言,直接再喊了一句:“还请陛下退回宫中,以免动刀兵之时,刀剑无言,伤了龙体!”喊完后,对着杨安挥了挥手,示意杨安和手下跟着一起喊了起来。 顿时宫门外喊声朝天,宫门楼上的姜或气得直跳脚,他姜或一个毛头小子,自然还不是常起这等老狐狸的对手。一旁见状的张通连忙拉了姜或一下,拉到自己身后,然后探身往前对着外面喊道:“常公好手段!” 张通一来直接嘲讽了常起倚老欺幼。 常起在后面看到是张通现身了,也打马上前,身边的护卫急忙要跟上却被常起出手制止了。 “相王别来无恙!”常起打马上前后,双手抱拳对着宫门楼上的张通见了一礼。 “呵呵,常公此心,孤王可不敢度。”张通看到常起上前就是一句别来无恙,顿时再讽了一句。然后才接着说道:“带兵前来欲诛孤王,却道孤王无恙否,常公是希望孤有恙还是无恙呢?” 明明知道常起只是随便客套一句,放在平时,也无非就是互相客套一番,但是今日张通可没那闲心情,抓着常起的口舌之误,攻击了一番。 “哼,张通你休呈口舌之利!本将劝你当众自刎,以谢天下!以免再造杀孽。”一旁的杨安听到张通在那只是唧唧歪歪不谈正事,立刻破口大骂。 张通看了杨安一眼,立马怒视道:“撮尔小将,看你衣甲制式乃京中兵马,定是执金吾帐下了。今日你却背主求荣,跟着常起兵困上林宫,定是谈了个好价钱了?” “你!”杨安本是一介武夫,要论口舌之利,根本比不上张通,话才开口就被比了下去,只能在一旁生闷气。 一旁的常起朝杨安摆摆手,示意其不要再插嘴,然后对着张通说道:“今日我等率兵围困上林宫是否要反,相王还不自知吗。” “呵呵。”宫门楼上的张通也没闲着,他站在宫门楼上其实是为了看京中形势。但是自常起兵困上林宫许久,却迟迟没有看到执金吾张骁率北军来援,顿时心中愈发阴沉了。 张通随即却释然了起来,对着常起悠悠说道:“孤自太后走时便知今日,只怪天不予孤多些时日。倒是常公好手段,用计赚兵符就算了,还要算上我侄策儿性命。今日也不见了执金吾,能否告知他还在吗?” “代郡一事,原来只想派马槐为将,持符节北上代郡统兵罢了,倒是相王自己贪图权欲害了卿卿性命,怪不得别人分毫。至于张骁,执金吾中军丞早有我的密令,如果张骁意封锁城门,调动兵马进京,就是他身首异处之时。想来现在……”常起说到这里话就停了,但是意思也很明显。 “孤...不甘啊……”张通此时心中又自责又失落,太尉常起久在军中,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只是斗了几个回合,张通都输得好惨,还搭进去了两个侄儿性命,不禁有些失魂落魄的对着张高问道:“高儿,今日随叔父走到这般地步,你后悔吗?” 张高连忙答道:“叔父大人莫要自责,若不是叔父,高儿现在还是那河间国中一介贩夫走卒。今日小侄能衣朝衣,出入这世间最豪华的上林宫殿,还能与一帮功臣勋贵之后做为对手,人生一遭,能复如此,无憾了!”说完顿了顿,又开口说道:“还请叔父大人下令,让小侄率上林卫杀出去,若能擒杀常起最好,若不得,也好歹杀几个作乱的朝官。他常起剑利,我张氏剑不利吗?” 听到张高请令要杀出去,张通却摇了摇头,现在没有外援,仅凭上林宫中几千上林卫,怎么打都是输,于是开口劝道:“叔父已经害了策儿和骁儿,今日又怎能连累你和陛下呢?你且不要鲁莽,今日叔父在的话,常起定不会罢休,说不定还会威胁到陛下,现在叔父心中自有计较,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守在陛下身边。有机会,带着孤和骁儿的尸身回河间,葬在我们老家的坟头。”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张高好歹也是一介武夫,但是此时的张高却已经哭成了泪人。 姜或也是两眼通红,不愿意相信张通这么几句话就认输了,才开口说道:“舅父……”话还没开头,却被张通制止了,“陛下,保重!” 说罢张通径直下了宫门楼,令左右打开了宫门径直走了出去。 第十章 废你为王 此时的张通身着黑色朝衣,最外面依旧披着为张太后守孝的白布,衣冠穿戴得十分整齐,但是黑瘦的脸上却没有了往日的神气。尽管如此,张通在众人面前还是站直了身躯,对着常起说道:“常公,可否上前借一步说话!” “常公莫要上去,小心有诈!”看见常起策马移步,一旁的杨安赶紧劝了一下,但是常起没有停下来。一直打马到张通身前,才下了马,一样昂然站立在张通身前。良久后才开口说道:“相王想通了?” 张通见常起来到了身前,放低了声调对着常起说道:“如果孤王伏诛,常公在天子面前打算如何自处?”言下之意就是自己是天子舅父,常起如果杀了他,还怎么面对天子了。 “某心中自由计较。”常起话中带话,并不说透。 “既如此,常公能否放小侄张高一条生路,仅此一条,再无他求。” “张高从入京以来就是这上林宫卫尉,倒是不曾为恶,不杀也无妨。” “那就好”得到了答案的张通不再理会常起,径直走到了其余诸僚面前,对着众人喊道:“今日诸公前来,无非就是为了孤王这项上人头,今日孤王给你们了!”说罢,拔出佩剑在众人面前自刎。 待剑落地那一刻,张通已经没有多少知觉了,只有隐隐约约听到宫门楼上有人在喊“不要。”但是割破的喉咙,血正在不断的往外冒着,此时的张通再也无法给出任何回应了。 那一刻,他只能看到眼前不断的闪现着一些片段。 他看见了他父尊被活生生打死,他在哭;他看见了他为了报仇四处寻策,他在急;他看见了姐姐成为皇妃,他在笑;他看见了衣锦入京拜相封王,他在狂;但是旋即画面直转,他看见了姐姐的灵堂,他在叹;看见了常起等人刀兵相逼,他在怒;看见了自己倒在了地上,看见眼前一片漆黑。 此时宫门楼上的姜或和张高连忙跑了下来,张高一把趴在张通躯体旁边,不断的磕头痛哭。一旁的姜或此时已经气得瑟瑟发抖,抬手指着常起怒道:“刚侯,朕乃天子,你竟然敢在朕面前逼死朕的舅父,今日之仇,朕必定记住终身。” 天子之怒,常起并不愿意直接面对,后面的诸臣也不愿意直接面对。 一旁的杨安会意,直接走了出来对着姜或说道:“大夏立国百年,出了张通为祸,天子还想独安吗?” “你什么意思?”看到杨安直逼上前,姜或不禁后退了几步。 “太祖皇帝祖训,在陛下位上为陛下舅父所僭,陛下还想独安吗?”杨安又大声说了一遍。 听到杨安又大声说了一遍,姜或心中瞬间明白了,他们这是要来逼宫了!自知杀了国舅,天子一定会记恨在心,干脆要来个一不做二不休,要逼自己退位。看这架势,应该是常起等一帮公卿不愿意背上逼迫天子的骂名,让一个小将出头了。 猜透了常起等人的心思,姜或反而不再畏惧,直接对常起说道:“一年前,叶老丞相和刚侯一同去广陵国,说要接朕来安夏当这大夏国君,当时朕对刚侯也是十分敬重,今日刚侯又要废朕,明言即可,何须他人代劳。朕知道你自诩大夏国士,不会谋朝篡位,不过朕乃孝恭皇帝最后血脉,你好歹也是孝恭皇帝的托孤大臣,今日若废了朕,难道要让皇位落入旁支吗?你这样做如何对得起孝恭皇帝!”前面几句话说得还十分平静,但是越说到后面,姜或愈发激动,最后几句话几乎是咆哮出来的。 “陛下且先退回乾元室休息就是,其他的,臣自会处理!”常起并不想正面回答姜或的话,而是示意左右把常起带回上林宫。 “刚侯!你们究竟想对我怎么样直接说出来,朕可不会怕了你们!”姜或没有得到正面回答,并不甘心。 但是此时两旁的士卒已经一人一手上前拉着姜或往宫内走。 姜或被两个士卒拖曳,更是怒火冲天,已经失去理智的大喊道:“放开朕,朕乃天子,你们拖曳天子,朕要诛你们全族!” 看到常起不愿意明说,一旁的杨安走上前对着姜或喊道:“无他,废你为王,既从广陵国来,就回到广陵国去。” 一直等到皇帝被拉进了宫里,杨安才上前来到常起身边问道:“常公,这张高要如何处理?”。 “先抓起来,等此间事了,削了官职让他扶张通棺椁回他老家安葬。” 大夏官员皆习《明经》,《明经》讲君子,因此夏人都有君子之风。君子重诺,常起既然答应了张通,自然不会再害张高性命。 但是当几名军士靠近张高的时候,张高突然放下了张通的躯体,拔出佩剑直接朝着常起刺过来。他要用尽最后的余力,进行着最后的反抗。此时张高负手横剑,剑锋离常起已经十分近了。 常起左近的侍卫连忙拔刀上前,才一瞬间,就冲上来十几个侍卫挡在常起身前。站在一旁的杨安急忙持槊一把挑开张高的剑,然后槊头一转刺在了张高的肩膀上,顿时槊头入肉三分,直接抵在了张高的肩锁骨上,才制止住了张高前进的势头。 见张高没了兵器,并且身形被压制住,杨安才开口说道:“常公仁德,不愿再造杀孽,你却不知感恩,还要刺杀常公,难道就不怕死吗?” “哼!死有何惧,我等三兄弟随相王入京,如今相王、张策、张骁都命丧你们之手,却留我独活,还要让我对你们感恩戴德吗?做梦吧。”说罢,身形向后一闪,右手朝着长槊伸去,想要借势夺走杨安手中的长槊,但是杨安此刻正盯紧着张高,哪里还能让他还手,直接毫不客气的往前一刺,恰好直中张高喉咙。 “我......哇......”话才到喉咙,便一股鲜血喷出,染红了长槊。张高头一歪,倒在了地上。 此时的张高绝望啊!近在眼前的常起好像一座高山,一座他张高再也无法靠近的高山,是那么远,那么永远。 “唉,何必呢!”常起看了张高最后一眼,惋惜道。“把他们厚葬了吧,同列三公九卿,不能堕了朝廷的颜面。” “喏!” 常起交代完了张通等人的后事后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转头对着身后唤道:“马长史!” “太尉有何吩咐。”后面的太尉长史马中良赶紧下了马来到常起身旁。 常起从袖口摸出了一块令符交给了马中良,待马中良接过后便开口说道:“你且率十人出城去找李信取一万骑兵,由你统辖,以最快的速度赶去苍山国抓捕张通之子和其家室,全部押解入京。如遇反抗,杀无赦!” 此刻虽然张通伏诛,但是张通之子张卬却还留在苍山国为王太子,手握苍山国大权。常起此刻已经逼杀张通,断然没有放过其家人的道理。 “喏!”马中良取了令符,当即点了十名亲随就出城而去。 常起此时眉头一挑,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唤来一心腹,附耳小声说了几句。那人接了令后,立刻上马往城南方向绝尘而去。 “来人,立刻派人去相府,把所有的相府属官全部抓起来,如有抵抗杀无赦。另外宣城中秩比六百石以上的文武官员,全部来上林宫前殿议国事!” “喏!” 觉得处理得差不多了之后,常起脸上才泛起了笑意,持剑昂首朝着上林宫前殿走去。现在国贼已除,天子失德,他们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做。 后面众人也意会到了常起的笑意,皆下马结伴同入上林宫前殿。 第十一章 天子失德 “此子非凡啊!仅幼学之龄,逢遭今日大变,在宫门楼上面对大军竟然毫无惧色,已经足以让人称奇。现在在众人面前竟然没有失态大哭,今天若不将其从皇位之上除之,将来必定为我等掘坟墓,不能留!” 常起因为走在最前头,第一个解剑脱履进入上林宫前殿,见小皇帝姜或两眼无神的的呆坐在龙位之上,好像还沉浸在张通之死的悲痛中,却没有如同龄人一般嚎啕大哭,心中不禁暗自赞叹道。 虽然心中想着要废除天子,但是常起面色如常,进了前殿乾元室后先朝着姜或行了个君臣大礼,才入座一旁。 后面跟进来的众人看到常起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行了大礼后分别跪坐在各自的位置上,静静的等待着其他人的到来。此刻他们本应该欢呼,本应该互相道喜。但是他们可能受到了来自姜或那份沉默的感染,反而都低头不语,各自想着心事。 过了许久,大夏秩比六百石以上的官员才一个个赶到上林宫。 此时的上林宫依旧白布飘扬,依旧巍峨厚重。但是空气里却弥漫着一股异样的氛围,赶来的人一时间不明就里,也都选择了沉默不语。 终于,在一个多时辰后,随着最后一个人姗姗来迟之下,整个前殿的乾元室才坐满了人,几乎所有在京的要员都到场了。 不过殿中还是空了一些位置,也没人问,因为大家不说也都知道,那是失败者留下来的位置。 见该到的人基本都到齐了,常起站了起来,来到了姜或的面前,先是朝着姜或作了一揖,然后转过身对着众人说道:“太祖皇帝曾与天下盟誓非姜氏不得为王,此誓天下皆知。今我朝张通,无视太祖遗训,异姓却敢为王,为天下所不容。今天幸我大夏,张通业已伏诛,当举国同庆。”说到这里,常起却闭起了嘴巴没有继续说下去,也没有要退回位置的意思。 “何幸之有!”此时坐在角落的杨安知道又该自己上场了,于是先在位置上喊了一句,然后才站起来,小步走了大殿中央。 环顾了众人一圈后杨安才说道:“我大夏以孝治国,今上却纵容张通僭越称王,践踏祖制,故今上乃失德之人。德薄之人却仍在位,于国朝于万民何幸之有?明年便是大夏立国百年,今上当有何颜面率群臣万民祭祀宗庙。某私以为,我等应该再另选一皇室族裔即位为天子,总率我大夏臣民,方为国朝之幸。” 虽然刚才在上林宫门口就敢咆哮姜或,但是现在百官在列,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要废除天子,另立新皇,杨安还是十分紧张的,毕竟朝中大部分老臣都是孝恭皇帝的臣子,可不会坐视皇位落入旁支。 杨安才说完,还没擦一把汗呢,当即就有人站了出来对着杨安破口大骂道:“文臣死谏,武将死战就可以了。你一介武夫竟然公然在朝堂之上狂言天子德薄,提议另立新皇,你心当诛!” 见有人站出来反对,大家赶紧把目光转移过去,才发现站出来的是九卿之一的少府席明,此人是帝师,站出来为天子说话也不出众人所料。 “国朝百年,列为先皇皆遵循祖制来垂拱而治天下,今上却纵容舅父僭越称王,难道今上不该退位以谢列祖列宗吗?”杨安看到来人是席明,当即回辩道。 席明此时哪里肯放杨安一个小小武将就藐视宫殿之上,直接开口就说道:“无非就是你等逼杀国舅,惧天子日后报复,想趁势要挟,你心中可还有一点人臣之道?你说天子德薄,那我等身为臣子,是否失责了!” “人臣之道?某忠的是这大夏国朝,而不是纵容舅父践踏祖制的皇帝。” 杨安哪肯认输,仍然坚持辩解。如今已经开口说要废皇帝,要是退缩了,那以后自己还会有活路吗?退则死,进则名传千古,这笔买卖,该如何取舍,谁都会算。 席明一时语塞,张通僭越称王一事,说大不大,说小可不小,如今杨安死抓不放,确实很难办。 想了一会席明无奈只能反抓杨安的小辫子说道:“你现在官居何职?废立天子乃国朝百年未有之大事,你一小小无名官员安敢如此?” “你!” 权小位卑,这是杨安最大的缺点,但是也是杨安最大的优点。身居高位之人需要他们来冲锋陷阵,他们也需要借此机会博取功名,但是被席明当众挑明说自己不够格,杨安差点气得跳脚。 不过气归气,杨安想了一会后,又辩解道:“我等皆身为人臣,天子失德,无论权职大小,都应该冒死指责天子不足之处不是吗?” 席明待还要再开口争辩,但是看到只有自己一人在为天子而战,满朝文武皆不发一言相助,知道事情已经成定局,只能无奈大骂:“匹夫,安敢如此!匹夫,安敢如此啊!” “不要再吵了。”看见下面两人吵得不可开交,跪坐在龙位上的姜或缓缓站了起来。 “记得先生曾经教过,天子失德,则臣民共弃。今日列臣皆在,其中半数以上都意在让我退位,既如此,这皇位不要也罢。先生可愿同我再回那广陵国中,先生为我执卷讲经,我依旧在一旁聆听先生教诲。这京师……”姜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抬头看了看这满朝低着头的文武大臣,良久后才继续说道:“就当作没来过这一遭罢。” “陛下……”看到姜或扫视了群臣一眼后自己说要退位,殿中群臣皆伏地一拜,最后喊了姜或一声陛下,以示尊重。 但是姜或没有再理会他们,姜或抬手拔出了头上的发簪,拿起发冠,丢在地上。今天本没有朝会,因此姜或并没有戴冕,只戴了发冠。丢掉了发冠后,姜或缓缓走到了殿中,披发面北而跪。 他这一跪,跪的是曾经身为皇帝的自己,跪的是他死去的母亲和舅父,跪的也是那未来的新皇帝。 众人拜完了姜或后,也都坐直了身体。旧皇帝已去,新皇帝为立,现在重头戏来了!从龙路上,谁不想分一杯羹?只有席明哭丧着脸向着姜或走了过去,跪在姜或身边,似乎外面的事都跟自己无关了。 既然姜或已经退下龙位,现在国无主君,那接下来的第一要务自然就是群臣商议新君人选了。 一年前,孝平皇帝驾崩,无子嗣。当时也就是在这大殿之上,叶谦提出了迎立年仅八岁的广陵王姜或为帝,因为那个时候的姜或是孝恭皇帝仅存的唯一血脉。孝恭皇帝在位三十一年,朝中诸臣多为孝恭皇帝之臣,便一致同意了迎立姜或为帝,过程和仪式也都十分顺利。 但现在的形势跟一年前可是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此时孝恭皇帝已再无血脉,长子戾太子在泰和四年之变中去世,次子孝平皇帝当了三年皇帝也驾崩了,现在幼子姜或被逼退位,想到这里,众臣都不觉有些羞愧了。 眼下摆在众人面前的是这空荡荡的龙位,是这无主的大夏国朝,还有那无数觊觎皇位的姜氏旁支诸侯王。 该选择哪个诸侯王即位,每个人都在自己心中较量着自己的权位,也有很多人在猜测常起的心思,想跟着常起站在同一边。不过殿中却迟迟没人说话,谁也不想做这个出头鸟啊。 常起见众人都不说话,也阴沉着脸一直眺望着殿外。现在天子逊位,龙位悬空,正是最要紧时刻,自己等的人却迟迟还没到来。“怎么就那么慢,要急死人啊。” 知道现在殿中众人都以自己为首,自己只有先开头表态才行了,这才开口说道:“按祖制,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姜公执掌宗正府,你来说说吧!” 见常起点名,一满头白发的老者才缓缓站了起来,把手往身边的宗正丞一摊,一旁的宗正丞立刻会意赶紧递过来一卷文书,老者没有理会众人急切的目光,慢吞吞的打开书卷,自顾自的看了起来。 良久后才慢悠悠的开口念道:“孝恭皇帝一脉已经没有人选,孝恭皇帝之上是孝文皇帝,孝文皇帝五子,长子孝恭皇帝。次子临江王,昌元四年薨,无子国除。三子早夭。四子衡山王,天凤元年薨,有长子承国……” “谁说孝恭皇帝一脉后继无人了?”此时大家都集中精神在听宗正令姜歆念皇谱,看能不能听到有用的信息呢,却听到大殿外传来一老者的声音。 殿内众人一时间错愕了,现在正是要紧时刻,竟然有人敢私闯前殿,咆哮乾元室,不禁纷纷转头看向了殿门口,想看看是何方神圣出来搅局了。只有那常起嘴角闪过一丝笑意,看着来人,长长舒了一口气。 第十二章 青衫少年 众人只见外面一个四人抬的坐轿缓缓的出现在大殿门口,坐轿正端坐着一个已经满头白发,老态龙钟的老者,坐轿后面跟着一个大概只有二十岁出头的青衫少年,此时正双手聚拢放在身前,目不敢直视殿堂之上,显得十分拘谨。 坐轿到了大殿门口就停了下来,四个大汉把轻轻的坐轿放在了地上。 此时侯在一旁的的黄门侍郎赶紧上前帮老者脱掉靴子,并且拿起了放在一旁的竹杖递到老者手上,然后缓缓扶着老者站了起来。 一旁的青衫少年见状也识趣的脱去靴子,然后快步上接手扶住老者,两人这才一并走进了这乾元室。 这个青衫少年,竟然知道一些宫中礼仪! 进皇家宫殿必须解剑脱鞋,否则就是重罪。 据闻太祖皇帝时期,礼仪制度刚刚定下来,还有一些开国武将大大咧咧还不熟悉,有次太祖皇帝急招众将商议要事,当朝大将军忘记解剑脱鞋匆匆进了乾元室,被人上奏天子。最后大将军罚千金,当值黄门也掉了脑袋,这才算完。 两人进来乾元室后,群臣才发现这个垂垂老矣的老者是已经致仕归隐的卢乡侯。 卢乡侯,名唤董沭阳,安夏人,孝文皇帝时,广有博学之名,被孝文皇帝征为博士。孝恭皇帝登基后迁为中大夫、宗正令、御史大夫,后来还做了一任丞相,被封为卢乡侯,在相位上致仕。致仕后一直待在京师之中,朝中每有要事,孝恭皇帝都会派人另外抄录一份由侍中前往卢乡侯府询问国策,终年不断。因此卢乡侯在朝中颇有名望。 此时众人看到卢乡侯前来,都站了起来,见了一礼后才再次跪坐下去。 此时殿中宗正令姜歆也才暗暗舒了一口气,刚才形势危急,卢乡侯迟迟没有赶到,他才出场故意慢吞吞的在翻卷宗,念皇谱,现在正主来了,终于没自己什么事了。 不过做戏还是要做全,既然董沭阳说了孝恭皇帝还有子嗣,于是开口问道:“原来是卢乡侯啊,你说孝恭皇帝还有子嗣,未指教?” 董沭阳没有立刻理会姜歆,而是慢吞吞的来到殿中,对着披头散发跪在地上的姜或行了一礼:“老臣见过陛下,老陈年老,不能全礼还请恕罪!” “我已经不是天子,无需多礼。”姜或此刻哪有心情管他是谁,只是轻描淡写的回了一句,仍然面朝而跪。 董沭阳自知无趣,便不再理会姜或,转身对着姜歆说道:“既然天子退位,龙位悬空,按祖制,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刚才是宗正令说孝恭皇帝再无血脉了吗?” “按卷宗记载,孝恭皇帝一脉除了广陵王,确实再无人选。”因为姜或已经退位,所以姜歆直接称呼其为广陵王。 董沭阳听了后摇了摇头说道:“你可知,那年的卷宗还是我记载的。” “卢乡侯这是何意?” 董沭阳转头看了一眼青衫少年,然后才对着众人开口讲述了起来。 “泰和四年之变,至今想起犹在昨日啊。当年戾太子被佞臣诬告谋反,于府中自刎,全府皆祸。不过当年廷尉李巢在查抄太子府的时候私底下放过戾太子之子姜意。姜意当时年仅两岁,被送外京外一户农家中,无人知晓。” “泰和六年,廷尉李巢病重,私底下上书孝恭皇帝说出了实情。孝恭皇帝念其为皇孙,没有继续追责,并令老臣代为抚养,至今已经十五年了。” “什么!” “戾太子之子!” 听到董沭阳说戾太子还有后人在世,殿中顿时嘈杂了起来。原本众人心中都有自己的盘算,现在却冒出了一个在众人预料之外的皇孙,而且还是孝恭皇帝亲自托付给卢乡侯的,能不让人惊讶吗! “卢乡侯所言非虚?”有人直接发问道。 太子一脉早就消失在众人视线中十几年,众人还是不大敢相信。 “老夫如今已经八十有三,诸位这是不信老夫吗?” “兹事体大,非我等不信任君侯,此事君侯可有凭证吗?”又有一个人出口盘问董沭阳。 董沭阳知道此事一定会引起众人的疑惑,因此他早就准备好了,直接跟宗正令姜歆说道:“宗正令,你可以翻看卷宗,看看对皇孙有何记载。” 姜歆闻言便让宗正丞取了另外一册卷宗过来,翻看了好一会才抬头说道:“根据卷宗记载,泰和二年八月,太子妃生长子姜意,右手腕处有块玉璧形胎记,脚底有两颗朱砂痣,孝恭皇帝大喜,赐千金,丝百匹,并且还特地赐了玉璧一对。并无其他了。” “那就对了!”董沭阳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转身拉过了后面的青衫少年,待少年走上前来,才对着少年开口说道:“意儿,你挽起衣袖,让诸位大臣看看你的手臂吧!” 他身后的青衫少年就是当年戾太子的遗孤,姜意! 众人都把目光转向了这个青衫少年,如果他真的是戾太子的遗孤,那么未来这大夏天子,可就非他莫属了啊。 青衫少年姜意也不畏惧,直接在众人面前抬起右手,挽起衣袖露出了手臂出的玉璧形胎记。 当下有人惊喜万分,“这是真的!” “他真的是戾太子遗孤啊!” “苍天有眼啊,太子一脉竟然还有后人。”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一下子就信了,还是有不少人还持着怀疑态度,继续追问问道:“君侯,这一个胎记并不能表示什么啊!” 董沭阳却没有着急,伸手从袖口中摸出了一卷锦帛,颤抖着慢慢张开锦帛,当着众人的面打开给大家看个究竟。 大家纷纷围了上来,看见锦帛里面写的是孝恭皇帝给卢乡侯的密令,并且还印有皇帝给臣子下诏专用的皇帝行玺。 可见孝恭皇帝对戾太子一事已经是追悔莫及,到泰和六年廷尉李巢临死前上禀姜意一事,孝恭皇帝还是十分高兴的。但是君无戏言,孝恭皇帝已经将戾太子定为谋反,自然不会再自认过错,所以只能下密令让董沭阳抚养。 董沭阳见众人也看的差不多了,又小心翼翼的收起了锦帛,然后又从另外一个袖口拿出了一对白壁飞龙玉玦,对这众人说道:“此玉玦乃泰昌元年齐王府所进献的,后来孝恭皇帝将此玉玦赐给了姜意,大家可以去少府里查看卷宗,看看是否有误。” 先是宗正府的卷宗记载无误,再是孝恭皇帝亲下的密令锦帛,最后是孝恭皇帝赏赐的玉玦。还是出自这个四朝元老卢乡侯之手,这个时候如果还有人提出疑惑,那么就是在质疑孝恭皇帝,质疑卢乡侯,质疑宗正府了! 董沭阳看见大家哑口无言,连忙对着姜意说道:“意儿,见一下朝中列为公卿吧。” 此时青衫少年才放下手臂上的衣服,然后对着众人行了一礼:“见过诸位公卿。” “使不得!使不得!”一些秩比千石以下的官员哪里受得起皇长孙这份大礼,连道几声使不得。 “咳……咳……” 此时站在众人面前的常起干咳了两声,大家这才把目光焦距在常起身上。 常起见目的已经达成,也没有再客套,对着众人说道:“按祖制,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诸僚现在心中可有计较了?” “既然孝恭皇帝嫡系血脉还在,自然是由孝恭皇帝嫡系血脉继承大统了。”常起发问后,立刻有人附和道。 “我等皆无异议。”有人带头,其余诸人也赶紧纷纷表态。 常起看见大家都没有其他意见了,心中大定。又对着众人开口说道:“昨日,常某已经跟在京的诸侯王提过此事了,诸王皆认同敬恭皇帝血脉继承大统,今国朝已定,万民之幸。” 站在人群中央的姜意这时才有些慌了神,不知如何自处。从小到大,他就成长在卢乡侯府中,很少出府,每日就是读读书卷,接触最多也都是府中的下人,如今一下子就要成为天子,跟着满朝文武打交道,突兀得有点不适应啊。 常起看见人群中的姜意还有些不适应这个氛围,便开口解围道:“既然大家已有人选,那么就请司马太常挑选黄道吉日,为我新君行登基大典。另外日前常某已经暗调代郡守李信率两万边军入京除贼,今日国贼已初,代郡大军明日就到,先置为京中治安军,坐镇中央,已震慑宵小。众人没有意见吧?” 虽然常起说是代郡大军入京坐镇,防止有人作乱。但是在场的人都不是傻子,谁都知道代郡两万大军听的是他常起的命令,震的是宫外有心怀不轨的诸侯趁机作乱,慑的也是他们这些当朝公卿,让他们奉姜意为主。 可是还没完呢! 知道时机已经成熟,一旁的杨安又又站出来了。 “如今上无天子,下无丞相。国朝无主,谁来处理天下政务?既然天子即位还需要些时日,但是也不能少了丞相,某以为刚侯除逆有功,应当为我等百官之首,暂时摄理这国朝政事。” 杨安挑头,大家顿时悟了。姜意要即位还要一段时间,国家无君无相,最高权利出现真空。而现在最有资格继任相位的,常起站出来说不敢的话,还有谁敢? “刚侯大义,当为丞相,总率百官。”众人附和道。 “常某不才,天子即位之前,某就先暂领这丞相之职,处理国政,还望诸僚相助。”常起跟着客气了一方,笑领了丞相一职。 第十三章 传檄天下 “古圣人有云,君德圣明,臣民以荣,君德不足,臣民以辱。君明则彰,不足则谴。明主为国,一当以天下之耳为视听,以天下之心为心,端旒而自化。二当任正去邪,邪则不忠,不忠必祸国。忠则必正,有正方能用其能。是故,明主为国,内睦以文,外威以武,被服礼乐,堤防政刑。故得大化兴行,蛮夷率服,人臣和悦,邦国康平。今之朝堂,上有幼子帝,下有老奸臣,前坏祖宗遗训,不孝不明,后诛忠良民心,不贤不睦。为此,天下忠良志士无不日日忧心,盼能废幼立能,荡清君侧。今,天子知失德,让出玉玺自逊皇位,老奸臣业已服诛。顿时天庭清明,乾坤朗朗。然,国不可一日无君,檄文到国,各诸侯入觐新君,祭祀宗庙祠堂。檄文到郡,无管内朝外庭,昔有从张通,适时自首者,轻恕,忤逆不从者,立斩不赦。” 上林宫兵变后,旧主已去,新主未至。 常起暂时领了丞相一职,率领满朝带罪文武处理天下政务,并广发檄文,为新皇帝登基造势。 按照祖制,新皇登基,各地诸侯王都要进京朝拜,所以常起按制派遣特使持节前去传召诸王。不过诸王此时已经都在京中了,特使都不用出这安夏城,到各王府走上一遭就完成了使命,回去复命了。 朝中很多大臣都知道,诸王之间大部分已经跟常起达成了协议,只是没有明说罢了。此次诛除国贼张通的兵马大部分都是诸侯王的私人卫队,这还不算,对于常起打算拥立戾太子之子姜意即位,竟然也没有诸侯王站出来反对,可见双方合作十分愉快。 按制走完了诸侯王的流程后,常起又往各郡派出侍御史,带着檄文传檄天下。 此举意图很明显,意在昭明自己除国贼张通并不是为了谋朝篡位,同时也是为了震慑张通余党,毕竟张通上位一年,朝廷内外都有一些附会之徒。 除去了僭越称王的张通,京师上下陷入了沸腾中。 第二日,在常起的示意下,廷尉署缇骑解押丞相司直周成为首的十几名相府官员前往刑法台,当着京师万民的面斩首示众。 接下来几天,即便是跨入新的一年,仍有不少因为附会张通的官员被抓。其中认罪自首者从轻处罚,不认罪更有潜逃者一律抄家灭族。 铡刀一开,接连诛杀了几日,张通朋党被斩者百二十人,每天都有人被押往刑法台处极刑的人,刑法台血流成河,京师臣民都谈之色变,人人惶恐不安,生怕哪一天门口出现廷尉署的缇骑来把自己抓了。 这个时候有些人担心再这样牵连下去,会造成人心惶惶,甚至会有政敌相互攻击制造冤假错案。于是几个跟卢乡侯交好的人联袂上门拜访了卢乡侯,一来可以让卢乡侯去劝说常起收起铡刀,适而可止,二来可以先觐见一下未来的皇帝,留个好印象。 卢乡侯董沭阳也是一点就通,连夜起身前往常府劝告了常起一番,常起思虑了一番后,除了走脱了丞相长史杨然和张通之子杨卬外基本该杀的都杀得差不多了,这才收起了铡刀。 转眼,上林宫兵变已经过去了将近半个月了。 这半个月来,京师显得愈发的热闹了。姜或退位为广陵王,姜或生母自然降为王太后,除了广陵国之外其他地方都取消了国丧限制,因此各地都不在显得冷清。 况且按例在此时诸王早就该回封地去了,但现在都还逗留在京师,另外还有各地的郡丞也被要求暂居京师,到时候新皇即位,大家都可以一睹天威真容。 此时还是冬天,昨夜刚刮了一夜的冬风。 这段时间一来,被常起下令幽禁在上林宫偏殿之中的姜或一直沉沉郁郁,虽然只有九岁,但是他的脸上并没有同龄人的稚气。 入京为皇一年,接连遭逢大变,先是母后去世,再是舅父被逼杀,最后自己被逼退位。这样的经历发生在一个十岁不到的小孩身上,让他的心里聚拢了一股挥之不散的郁气,吐也吐不出,咽也咽不下。 在这半个月之内,竟憔悴了不知几许。仔细看的话,发鬓还隐隐约约夹杂一丝丝斑白。 浑浑噩噩不知道过去了,只听得外面传来了嘈杂声,然后是几个黄门侍郎打开了殿门,闯进来几个上林宫卫士,对着姜或见了一礼后说道:“还请广陵王移驾上林宫,参加新皇登基大典。广陵王,跟我们走吧。” “呵,新皇登基大典?”姜或不禁自嘲,还记得一年前,也是新皇,也参加了登基大典,但是那次自己才是主角啊。现如今,这个新皇是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戾太子之子姜意!一个年龄比自己还大上一倍的侄儿。想了想,姜或都不觉笑出了声。 此时的姜意已经率领群臣祭祀完天地、拜谒了祖宗庙宇,正要前往上林宫举行登基大典。 当姜意头戴帝王冕,身着黑色朝服,腰悬三尺玉剑,昂首挺胸,意气风发的领着百官一步步的踏上阶梯,一步步的走向上林宫前殿。心中不免感慨,这半个月里,他才真正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身为孝恭皇帝的嫡长孙,原本的皇位就该是他父亲的,是他的! 一行人进了前殿,来到乾元室。殿中废帝姜或正跪在龙位之前,太常司马和双手捧着象征着皇位交替的传国玉玺。 姜意进入大殿,接过了太常司马和奉上的传国玉玺,然后径直走向了龙位,面朝众臣跪坐了下来,下面众人连忙跪拜一地,连呼陛下。这一刻,正式代表着他姜意,成为了大夏的新主人! 此时的姜或正跪在了皇帝面前,凌乱的头发,还夹杂着些许的白,尽显憔悴落寞与心酸,与龙位上的姜意一对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上。 听着一旁的宣诏谒者宣读着诏书。真可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己在位时的张通一党悉数被清洗了干净,现在空缺出来大量的官位,成为了新君上位拉拢众人的好见面礼了。 “……着刚侯起,奋忠良之力,诛张通,除奸党,加封食邑三万户,迁为丞相,总率百官,加太尉衔,主理各郡县军政大权……” “谢陛下!”常起听封,连忙上前拜谢。 还在感慨着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姜或听到诏书已经念到常起了,连忙注意听了起来。 “太常和迁御史大夫,封成德侯,食邑三千户。总天下监察之事,当为我臣民表率……” “谢陛下!”废帝之前前御史大夫曹敏已经辞官致仕,御史大夫空闲出来,太常司马和被迁为御史大夫,同样连忙上前拜谢。 “着代郡守信,发边军入京平乱有功,迁为执金吾,掌京师北军和八门校尉,加封东昌侯,食邑两千户,” “着北军左军左辅校尉安,诛张通、张高有功,擢升为上林宫卫尉,位列九卿,主上林宫防务,掌武库。加封成安侯,食邑一千户,” 李信和杨安两人连忙出列上前拜谢道:“谢陛下!” 不仅以上诸人,另外还加封了卢乡侯董沭阳食邑一万户,赐太师衔,以谢养育之恩。 其余封侯者十一,升迁无数。 此时下面的姜或冷冷的跪着,听着,越听到后面只觉得心里在翻腾,这些人跟自己哪一个不是有着深仇大恨,现在他们一个个在人前显贵,自己却在殿中受辱,跪听仇人被加封。 顿时一种压抑不住的感觉澎湃的爆发而出,随即乾元室里面的人都听到了一阵阵咆哮,那像是一种发泄,一种不满。 众人看着眼前这个才十岁的孩儿被逼成这般,不禁回想起一年之前,这个人端坐在龙位上,何等意气,也是加封无数。如今却成为了阶下囚,有些人不禁悲从中来。 一旁的谒者见状也停止了宣读诏书,这时有人注意到常起眉间竟然有浓浓的杀意,皇帝是他拉下来的,如今新君在为,他可不会再放他这般放肆。 而皇位上的姜意中不由得泛起一阵说不出的感觉,他才两岁自己父亲就被满门抄斩,当时姜或还没出世,自然不可能参与到其中,所以姜意对姜或完全生不出半点恨意。 但是姜意也不能坐视姜或如此扰乱朝堂,看了看常起,却见常起没有动静,才幡然醒悟,现在自己才是皇帝,是这天下之主,这件事理应自己来处理。于是招呼身边的黄门侍郎把姜或带下去偏殿休息。朝中众人也沉默了许久,直到宣诏宦官的声音再次朗朗响起,大家才回过神来。 诏书里还以各地诸侯王借兵平乱有功,许诸王可以任命封地内除了丞相和都尉之外大小官员,经营盐铁之权,扩充诸王卫队三百人到三军九百人。 众人这才知道常起是如何得到诸王的支持。 当夜,整个宫城沸腾起来。轻歌曼舞,鼓箫争鸣,人人大欢大笑,杯酒不尽。只有姜或在偏殿,闻着远处传来轻微的鼓瑟声,一个人放声大哭,哭了好久才渐渐入眠。 或许这是一场噩梦。 他在闭眼,等睁开眼就会什么事都没发生。这一废一立间,才一年光景,天差地别。 姜或最后被废为王,仍居广陵国,都广陵,但是不享有卫队的掌控权。以郎官方弼为国相,调虎中军辅军校尉赵枫为都尉,领五百健锐护送姜或前往广陵国,即日就封,允可永不入朝述职。 第十四章 林中有虎 “楚羽,我们到哪了?” “王上,我们已经在临淮郡舆县境内了,早上舆县县丞才送了补给过来。那个时候王上还在休息,没敢打扰王上。” “哦?舆县啊,那再往前一日应该就到广陵了吧?” “是的,王上!” “广陵国……广陵……终于又回来了吗?” 姜意登基后,便下令让姜或即日启程回广陵封国,不得在京师逗留。 现在距离他们出发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天了。 临行前,常起召见了方弼和赵枫两人,暗中授意他们一行人必须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京畿之地,眼不见心不烦。 常起本来想在半路暗伏人员,以劫道山匪的名义除掉姜或,但是想了想还是没有下手,毕竟姜或也是孝恭皇帝的血脉,仓促除之于己不利。 方弼、赵枫两人因为常起的推荐,被姜意直接任命为广陵国的相国和都尉。虽然广陵国辖下只有四县,但也是秩比两千石,跟之前比起来可谓天差地别,因此都对常起感恩戴德。 有了常起的授意,两人哪敢停留,一切都收拾妥当后便直接离开了安夏。一路上不断督促着车队快点行进,吃睡都得在车驾之上。直到进入弘农郡境内才放慢了速度,走走停停。 而此时的席明已经辞去了少府令的职位。天子坐拥四海,丞相在外为天子掌管百官郡国,少府令在内为天子掌管一切私产。 现在天下易主,新皇帝直接任命卢乡侯董沭阳之子董呈接替少府令,席明也识趣的辞官,交出了少府大权,收拾了一番后随着姜或回广陵国。 席明的两名弟子楚羽和蔺离也一路随行。 他们本是天子伴读,新天子即位,他们自知如果留在京师,永远都没有出头之地,估计一辈子都得呆在郎官的位置上。 现在一行人已经走进了舆县境内,出了舆县境,就进入广陵国封地了,虽然天子指派了国相和都尉,不过广陵国可是姜或的地盘。 姜或四岁就封广陵国,八岁才被迎立为皇帝,在广陵国已经待了五年了,想当年在张通的治理之下,广陵国也是与民无争,人人称赞。 一想起张通,姜或再次陷入了沉思,脸上尽显与年龄不符的沧桑之感。 一年半前,叶谦和常起领着八百车驾,一万北军兵马,浩浩荡荡的前往广陵国亲自接姜或前往京师即位天子,一路上,母后伴行,舅父在侧,谈笑风生,那时的姜或是何等风光。 如今呢,只剩下席明和两个伴读随驾匆匆南下,物是人非啊。 “唉……”姜或长长叹了一口气,心中的郁气才舒展了不少。 上林宫之变离现在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他也差不多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这一趟回来就回来了吧,那京师,就当作没去过吧。 “什么人!” 一旁的楚羽看见姜或正在长吁短叹,正想开口劝上几句,却听到车驾之外突然传来一声大喝,并伴随着凌乱的步伐,好像有为数不少的护卫正在朝着车驾聚拢。 “不要再靠近了,否则就地射杀!” 这时候车驾外又传来一声厉喝,并且还听到了利剑出鞘和长弓拉弦的声音。 姜或见车驾也停了下来,便伸手打开了车门,好奇的探头往外看了一下。 只见驰道旁边有一个身上穿着棕色粗布衣,手上拿着一把弓,箭壶里还搭着好几把箭,神色慌张的往车队跑了过来,并且是不是回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追他。 仔细一看还能看到身上有不少伤痕,衣袖不知被何物抓成一条条,手臂上还有几道显眼的抓痕。 虽然这边护卫还在大声呵斥不许靠近,并且有不少护卫已经搭起了弓箭,蓄势待发。但是那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没有听到,不管不顾的朝着车驾队伍跑了过来, “有老虎啊,有老虎啊,老虎在吃人,求求你们救救我!”。那人看到驰道上有一支数百人的车队,连忙大声呼救。但是在离车队还有几十步的时候,直接身形一栽,歪倒在路边。 “有老虎?” 听到驰道一旁的林子里有老虎出没,众人不禁绷紧了神经。东南一代常常有老虎伤人的事情发生,这也不需要奇怪,多注意一点就行。况且他们有一支五百人的队伍,因此从来不担心有猛兽伤人。 现在听到有老虎在身侧,不由得都紧张了起来。 “何事嘈杂?” 车队前头的广陵国都尉赵枫此时正在车驾中休息,听见后面传来嘈杂的声音,立刻勒令停下了车驾,下车换马,打马走了过来。 看到赵枫下了车驾,立刻有几名护卫赶紧上前守在赵枫旁边,左手持剑,右手放在剑柄上,如果真的有老虎出来伤人,随时可以拔剑护卫。 赵枫上前来后,立刻有个小队长上前报道:“驰道旁突然蹿出一个背弓者,看样子像个猎户。一直在喊有老虎,身上还有被虎抓的痕迹,看来像是真的。” “什么!林中有虎?” 赵枫听到有老虎,瞬间来精神了。连忙赶到广陵王车驾身旁,并且对着所有人大喊:“护好王驾,王上有任何闪失,全族皆祸知道吗?” “喏!”众人大声回应道。 看见赵枫在那严厉的呵斥,立刻又过来了一队十来人的小队到广陵王的车驾旁边,都打起了精神巡视四周,防止老虎突然蹿出。 车驾上的姜或看到护卫越来越多了,便直接跳下了车驾,一旁的护卫连忙上来两个人紧紧守在姜或旁边。 看见姜或下了车驾,车驾上的楚连忙跟下来,并且开口劝道:“王上,林中有虎,还是上车驾比较安全,以免伤了王体啊。” “无妨,此间人多,猛虎见了也要畏惧。”姜或并没有听劝,回了楚羽一句后,又对着身边的护卫问道:“那个人是怎么回事?是昏迷了还是死了?”” “还没上驰道就倒在路边了,生死不明。”护卫如实答道。 “王上……” 赵枫看见姜或下了车驾,赶紧凑近身前见了一礼。 “免礼。”姜或面无表情的说道。 因为赵枫是朝廷直接指派为广陵国都尉的缘故,姜或对赵枫心中还是十分抗拒,只是表面没有表现出来罢了。 赵枫意识到自己是在自找没趣,见礼后直接转身指了几个护卫:“你,你,你,还有你,你们四个上前查探一下那个人死了没有。” “喏!” 被赵枫点名的四个护卫半俯着身子,小心翼翼的往那人靠近。 待走近那个猎户的身边后,靠得最近的那个人趴下去伸手压在猎户的脖子上查看是否还有心跳。好一会后确定了人还活着,这才站了起来对着赵枫喊到:“使君,这人还活着。” “还活着就拉过来。”赵枫当即下令说道。 “喏!”说罢,又凑过去一个人,两人一个抬肩膀,一个抬脚,另外两个人凑到一旁随时防着老虎出现。 一行人走了一个来回,有惊无险,老虎并没有出现。 猎户被抬了过来,赵枫径直来到猎户身旁,蹲下去翻看了一下猎户身上的伤口,发现此人的手臂上有三条很深的抓痕,其中有一处深可见骨,可能因为被抓的时间有些长,伤口没有继续往外冒血。 查看完伤口,赵枫发现猎户手上还拿着长弓,伸出双手正要掰开猎户的手取出长弓。突然猎户的手指一动,在旁人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在赵枫手上轻轻划了几笔。 第十五章 追奉为皇 赵枫原本只是想上去查看猎户一番,毕竟姜或虽然已经不是天子了,也是王尊。自己身为广陵国都尉,自然要防着一些不相干人等。 不料昏迷中的猎户竟然用手指在他的掌中写字,惊骇之下赵枫以为是猎户转醒,差点吓了一跳。 但是猎户的手指并没有停下来,又在他手上划了几笔。 虽然猎户的手指在他的掌中写画,但是表面看上去依旧昏迷如常,不像是醒来的样子。觉得猎户有些异样,赵枫本想喊人前来押解猎户,但是又觉得猎户在其手中所画的顺序相加起来似乎是一个熟悉的字,赵枫顿时心中警惕了起来。 仔细感受了一下之后,心中模拟了笔画顺序,旋即明白了什么。 “你去取些水来。”赵枫面色如常,转头支开了离他最近的一个护卫。 见赵枫支开了护卫,猎户又在赵枫的手上写了一次刚才的笔画。赵枫再次认真感受了一下,终于确定了心中的猜想无误,这才安心的站了起来。 身旁的护卫去车驾上取了水壶后,上前递给了赵枫。 赵枫一把接过水壶,打开后晃了晃水壶,看到还有不少水,便直接倒在了那人的脸上。 现在才刚刚开春,冬天的寒气还没有全部消去,即使是这江南大地,吹来的风也是冷的。这一壶冷水下去后,猎户一个激灵,立刻就醒了过来。 “啊!救命啊!有老虎啊!” 才醒过来,猎户又开口大喊大叫,好像还在惊恐中还没有回过神来。 “你是何人,为何敢擅闯驰道,知罪吗?” 赵枫看到猎户醒来后还在叫喊,走了过去,假模假样的开口问罪。 猎户听到有人在质问自己,便停止了喊叫,当下没有立刻答话,左手撑在地上,半坐了起来观察四周情况。 发现四周都是穿着甲胄的士卒,眼前是一个身着官袍,头戴长冠的官员,顿时脸色大变。 按《大夏律》规定,无官职或者县级以上机构开具的官引在身,私入驰道可是大罪,更不用说现在还冲撞了官差队伍。 猎户连忙放下手中的长弓,站起来对着赵枫躬身作了一揖。 “多些诸位官差搭救。小民秦正,本是此间猎户,今日和父尊出来打猎,不料蹿出一头猛虎,咬死父尊,抓伤小民,小民慌乱间朝着猛虎射了一箭后就一路狂奔,不想竟然跑到了驰道之上,并不是有意擅闯驰道。” “既然如此就不与你过多计较,且快快离去,不要阻拦了我们的行程。”赵枫表现出一副不愿意多纠缠的样子,假意打发道。 “救命之恩,来日必报。” 猎户听得赵枫要打发他走,道了谢后,蹲下去捡起地上的长弓背在身上,转身欲走。 “且慢。”这时候不远处的姜或喊住了转身欲走的猎户。 “恩上有何使唤?” 猎户本来转身就要走了,这个时候听到姜或出口喊住了他,嘴角很快闪过一丝笑意,没人发觉。 “你现在身上有伤,此间老虎尚在,你这样回去岂不是自寻死路吗?” “父尊被老虎咬死,我要回去为父报仇!况且小民家中还有一个年幼的弟弟,我需要赶紧回家,实在不敢逗留。恩上活命之情,在下日后必当寻机报答。” “家中还有幼弟啊。这样吧,赵都尉,你派一队人马前去帮他除去祸人猛虎,也算是为民除害了。你看如何?”姜或看向了赵枫,似乎在寻求他的同意。 如果是郡国军政要务,有朝廷明令在,此时的姜或自知指挥不动赵枫,但是现在只不过是派十来人为民除害,他相信这点赵枫还是会卖给他面子的。 “王上仁义!”赵枫看见姜或有助人之心,心下也是一笑,当即称赞了一句。然后转身对着身边一个小队长说道:“秦上缺,你也姓秦,这个秦正数百年前估计跟你还是本家呢,你且领十五人,去帮他进山除害。” “喏!”一旁的小队长秦上缺欣然受命,当即转过身点了十几个本队士卒,拿好干粮,随时准备出发。 “王上?临淮地界什么时候又有朝廷封王了吗?” 猎户在旁自言自语,眉间紧缩,似乎尽显疑惑的神色。 “放肆,不得无礼!今日好叫你知道,你眼前的乃广陵王,若非今日广陵王驾到此,你才饶幸得救,还不上前谢过广陵王。” 赵枫看见秦正在嘀咕着什么,上前说了一句。 听到来人是广陵王,秦正直直的朝着姜或跪了下去,趴在地上磕头说道:“王上活命之恩,小民定不敢忘。待小民报得父仇,接回幼弟,定追随左右,服侍王上,以报此恩。” “你且先去吧!杀了老虎报得父仇后再带着你弟弟来广陵王府找我,我收留你了。”帮人帮到底,姜或毕竟还是一个小孩子,看见秦正的丧父,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遭遇,怜悯了起来。 “谢王上。”说罢转身在前头带路,很快就进了林子,秦上缺领着十几名士卒紧紧跟在身后。 就这样一段小插曲才算揭了过去,姜或上了车驾,赵枫下令车队继续出发。现在离广陵越来越近了,大家不免都加快了步伐。 此时,千里之外的京畿之地,安夏城西北约五十里处,渝陵。 要说这皇位好坐,但再好坐,每个皇帝在位最多也不过几年到几十年,但是他们则要永远沉睡在陵寝之中,几百年,上千年。 按制,每个皇帝即位之初,当朝将作大匠就要上议求选陵寝之地,然后经过精挑细选才定下具体位置。定下了陵寝位置后便开工建设,一直建到皇帝入寝方止,因此在位时间越长的皇帝,陵寝规模越大,陪葬越多,建设得也越好。 孝恭皇帝还是太子时,曾经来到过渝水游玩,对此处异常喜欢。因此孝恭皇帝即位后,当将作大匠提出要选择陵寝地址的时候,孝恭皇帝便批复了此处作为选址开始建设。 渝陵一共占地120多亩,四周砌有围墙把整个渝陵围起来。 渝陵内的主建筑就是孝恭皇帝陵寝的主殿。不过一座皇帝陵寝可不会只安葬皇帝一人,按制,皇帝的妃子、未分封的子女、在位时期提拔的大臣都会在过世后一起葬入皇帝的陵寝。 而此时渝陵主陵寝西北处,戾太子陵寝,孝恭皇帝批建的思子殿内却异常的热闹。 当今天子姜意即位后,常起就带头上疏,要求为戾太子平反,应该追封为皇帝。这一举措很多大臣纷纷附和,本来戾太子一案,大家都觉得太子冤枉,如今太子后人继任,追封戾太子为皇帝,大家乐于参与其中。 奏书一上到姜意面前,姜意立刻大喜过望,当即同意,并且下令朝臣议论谥号,最后议来议去,以戾太子跟孝恭皇帝有隙,不加谥孝,只尊为怀皇帝。 既然追封戾太子为怀皇帝,姜意下诏让太常令做准备,他要以天子葬礼的规格前往渝陵重新安葬生父怀皇帝姜宣。 接到诏令的太常令忙碌了二十多天这才备好最基本要求的东西,之后姜意带着常起等众大臣浩浩荡荡的出发前往渝陵。 渝陵校尉早早接到了诏书,立刻着手安排守园卫士净水泼街,黄土垫道,修缮了思子宫。当姜意带人到达渝陵的时候,更是三步一哨五步一岗,所有卫士皆全身穿白迎接天子前来。 姜意率领大臣撑着车驾来到渝陵后,众人先去孝恭皇帝陵寝的主殿上草草祭祀了一番,便直奔今日的主目的地,怀皇帝陵寝主殿,思子宫。 在怀皇帝的陵寝主殿上,姜意和常起等人隆重祭祀了一番,并且重新按照皇帝葬礼的规格开土,下葬了大量陪葬品。之后又把渝陵西北一代共20亩左右的土地重新修理了围墙,改为思陵。 看到终于让戾太子的冤气得平,在下首的不仅姜意这个儿子十分高兴,常起也是一脸欣慰。 当年常起在边关只是一员小校,这辈子要么就是战死沙场,要么就是最终调到京师当一任城门校尉,然后致仕任上。是怀皇帝在边关抗击北虏的时候一路提拔他,重用他,他才有机会一步步爬上来。 后来怀皇帝为宵小诬陷谋反,全族皆祸。当时常起正在边关防守北虏,避免了遭受牵连。本来常起以为怀皇帝帝一脉以下后续无人,但是他跟卢乡侯董沭阳私交甚好,卢乡侯也知道他是太子提拔起来的心腹,所以透露了姜意的存在,这才燃起了常起心中的希望。 后来常起越爬越高,一路累功当上了太尉,封刚侯,最后还成为了孝恭皇帝的托孤大臣,这让他愈发的想要为戾太子平反。 孝平皇帝死后,常起曾经向叶谦提出迎立戾太子之子为皇,但是叶谦认为应该迎接孝恭皇帝三子姜或,常起知道还不是时机,便同意了。 也许是天可怜见!姜或年幼即位,大权旁落,张氏姐弟把持朝政,张通更是僭越称王,这让他再次看到了希望。于是常起出面,联合几个边郡太守,更是牺牲了一定的利益赢得诸王的支持,最终逼杀张通,废姜或为王,并且以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祖制迎接姜意为皇。 在姜意当上皇帝后,又上疏姜意追封戾太子为怀皇帝,这才报得大恩。 第十六章 城北之悬 又是一度花开柳丝长。 江南的细雨是那般绵长不断,屋檐上的滴水声惊动了塞外南归的飞雁,栖宿城头的乌鹊也闻声而起,带有泥土芳香的薄雾,透过重重的帘幕。 一身黑色王袍的姜或正一个人在广陵王府内的湖边小亭内饮着江南的酒。 可惜,江南无烈酒,倒是跟这春水一般,初入口只觉平淡无味,只有再细尝,才会感受到入喉后会有一股绵长的甘甜。 这样的酒,姜或已经喝了五年了。 南下广陵复为王,转眼已有五年春秋。 这广陵国中,没有京师的春华秋实,没有京师的冬雪漫天,只有那四季如常,只有那雨雾霏霏。 江南的景色是静谧的,是悠长的,也是多愁善感的。 姜或这几年里常常自度,如果不是那朝入京为帝,改变了自己的轨界,改变了自己的视线。或许从四岁封广陵王起,他姜或会安逸的在广陵国度过一生。 但是现在的姜或已经不是之前的姜或了。 之前的姜或,有母后,有舅父,有坐师,他觉得自己只要开开心心的过一辈子,就是最大的幸福。 现在的姜或,没有了母后,没有了舅父。更是在一年前,那个忠心追随他南下广陵的坐师席明也病逝在广陵国中。 南下广陵这几年,每当回想起那日朝堂之上,眼睁睁看着众人逼迫姜或退位,自己却无能为力,席明就自责不已。 所以席明总是在四下无人的时候,跟姜或提起京师内发生的种种。 有如姜意即位后拜法家术派人物李承为师,学帝王之术,驭臣之道;也有如,姜意上位后,常起等人便上疏请求追封戾太子为怀皇帝;更有如,姜意放宽了税制,将原本的十五税一,降低为二十税一。这几年来与民无争,天下无人不称颂姜意是个仁孝爱民的好天子。 虽然席明在话语中没有直接说什么,但是他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姜或都懂。 席明又担心姜或年幼心性多变,会被这江南的安逸迷住眼。 重新南下为王后,席明经常给姜或讲《前虞史》,讲虞朝之前的《南北史》,在姜或面前把偏安南方的政权批评得一无是处,为的就是彻底改变姜或的心性。 最后席明因为终日自责,心魔缠身,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终于在南下广陵第三年一病不起。 临终前,席明嘱托姜或一定要把他葬在广陵城北,坐北朝南。 他说他要看着姜或有朝一日,拥万丈雄心,出广陵城北,重新北上京师,要回那个属于他的龙位。 从此,席明化身成为一把利剑,永远的悬在了姜或的心头。即便是尝遍这江南的美酒,即便是沉浸在这安逸得让人发困的江南春雨中。只要姜或稍有懈怠,就会想起在城北的席明,在京师的张通、母后。 此时的广陵王府湖边小亭只有姜或一个人,身边的侍卫和侍女都被姜或赶到十米开外了。姜或心里清楚,这些人都是方弼安排在他身边的,目的就是为了监视他的一举一动,所以姜或对这些人十分不待见。 他现在就连出去王宫大门一步,都会有方弼的人跟在身侧,姜或也自知自己身为废帝,身份敏感,时间久了也没什么抱怨的。 “呵,用不入京述职,用不,这是要让我一辈子困在这王府之中啊。” 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想起了姜意的诏书,姜或不禁自嘲了一下。 “先生总是教我不要被这江南迷住了眼,困住了心。总说姜意得位不正,常起仗势无端逼迫天子逊位,乃千古未有之事,如果我能振臂一呼,天下必然群起而随之。” “可如今,我这个便宜侄儿做了几年皇帝,君臣无隙,天下靖平,天子与民无争,人人称颂。又能有几个人放着安生的太平日子不过,会拿着脑袋帮着我讨回大位。” 闲来无事的时候,姜或总是喜欢一个人静静的待着,对着眼前这湖深绿色的湖水自言自语,好像这只会听不会回应的湖水是他最亲近的人一般。 “先生一定是醉了,醉了!” 说着说着,姜或不禁提高了语调,远处的侍女听到姜或在那高呼醉了醉了,也都见怪不怪了。这不是第一次这样了,也不可能是最后一次。 在她们眼里,这个小广陵王就喜欢一个人在那疯言疯语。席祭酒还在的时日,这个时候总会劝上小广陵王几句,现在席祭酒也不在了,小广陵王的身影愈发显得孤单了。 这个时候姜或是真的醉了,至于是酒醉,还是心醉,旁人无从得知了。只能看到姜或那弱小的身影,跪坐在那长案上尽一杯,续一杯。只有在没酒的时候,姜或会把酒壶重重的扔到地上,这个时候听到声响的侍女就会识趣的捧上酒壶走上前。 这才看到姜或又把酒壶扔到地上,远处的侍女又取过了一壶酒,正欲走向前头,却在不提防间,身旁伸过来一双大手,一把拿过了酒壶,侍女轻啊了一声,正在错愕间,才看到是一个身穿蓑衣,头戴斗笠的男子接过了她手上的酒壶。 这个男子她认得,此人正是国中的学经师楚羽,席祭酒在的时候,他就是广陵王的伴读,因此对他不陌生。 楚羽这个时候刚从宫外进来,身上的蓑衣和斗笠都还没除去,便被下人告知广陵王在湖边独饮。 轻轻叹了一口气,楚羽就急匆匆的直奔湖边而来,看到刚好有侍女正要拿酒上前,便顺手拿了过来,对着侍女挥了挥手,示意其不用上去了。这名侍女见此,也识趣的退到了一边。 拿过了酒,楚羽便下了走廊,直接穿过庭中小径,来到这湖边小亭。此时的春雨正在不断的下着,四周望去一片都是雾茫茫,让人看了平添一份心堵。 “都说这江南的酒不会醉人,这喝多了不也如是吗。都是骗人的,都是骗人的啊!” “先生你说在城北看着我,等着我。可是如今我连这王宫大门都迈不出去一步,你要等我到何时何日啊!啊!” “今生恐怕要辜负先生了。” 此时的姜或正是背对着楚羽,正在对着那王府内湖自言自语着,并没有发现楚羽已经沿着小径来到了自己的身旁。 进了亭子,楚羽这才摘下了斗笠,除去了身上的蓑衣,拿着酒壶来到了姜或的前面,把酒放在案桌上后,楚羽这才跪坐在姜或的对面。 “当年先生眼睁睁看着王上被众人逼迫,临死都不忘此仇,也是为了要帮王上要回属于自己的东西,王上何须如此妄自菲薄。” “是楚羽啊,今日祭酒处无事吗?” “王上,可否不要再喝了,此酒虽然甘醇,但是喝多了也是会醉。王上乃是王尊,不可在众人面前失态了。” “楚羽,先生在的时候也是经常这么劝我的。现在先生不在了,换成你了哈。” 姜或八岁入京的时候,楚羽就被征为伴读,不过楚羽却年长姜或四岁。此时姜或身边举目无亲,能说得上一些知心话的也就剩下楚羽和蔺离了。 “臣不敢说教王上,只是不忍看着王上整日被心魔困顿。臣随王上已经五六年了,自然不会放任王上这般消沉。先生还在城北看着王上呢!” “先生……如今天下靖平依旧,朝堂之上姜意和常起两人,风飞云会,不曾闹过间隙,我还能有什么机会?” “王上,臣今日前来,是因为校经处传来了京师的消息,王上会感兴趣的!” “哦?”听到是京师传来的,会让其感兴趣的消息,姜或不自觉的坐正了身体,放下了酒杯,这才开口说道:“说吧。” 第十七章 满饮此杯 六年前,席明随着姜或入京。刚入京时张太后权势未稳,席明只担任郎官,张太后见席先生左右无事,就在京中设了一处校经处,以席明为校经司,在此延揽博学之士,主要从事校对经书,收录古籍,开坛讲学。 人数最多的时候加校经处曾经延揽了六位博学之士在此处开坛讲学,在他们的宣传下许多残缺古籍和稀世孤本都送入校经处抄录和保存,使得校经处名显一时。 后来席明迁为少府令,忙碌于宫内之事,没有时间再管理校经处,后来校经处被朝中博士所掌管。 姜或被废后,席明随姜或南下担任祭酒,闲下来的席明又在广陵城中重开了一处校经处,一时间吸引了不少江南士子在校经处停留。 原本校经处大家只是校对古籍,坐而论道,大家也是其乐融融。 后来有一次楚羽在校经处跟一位士子说起了姜意的施政举措,开启了在校经处谈论政事的风气。后来这股风气愈发不可收拾,因为能来校经处的人都是各郡县的达官显贵之后,再不济也是广游之士。因此大家天南地北的事都拿出来说,席明意识到这股风气可用,于是从府中下人处调来几个知晓文字之人来记录他们所谈论的事情,从此校经处成为一处半公开的情报机构。 刚开始时校经处只是一个被动接受消息来源的低级情报机构,后来楚羽建议花些钱重金聘请一些人,专门往来各地,重点是京畿一带以联络京师校经处,校对古籍的名义,打探一些有用的消息。 就这样来两三年的时间里,校经处完成了转变。表面上这里是一个士子聚集讨论经史子集的地方,暗地里校经处的记事一个个都是专事收集信息的探子。校经处成为了姜或获得外界信息来源的最大途径,也是姜或目前能掌握的最强有力的组织,尽管它没有半点军事力量。 一年前席明病逝,楚羽虽然只是国中小小的一个经学师,却继承了对校经处的掌握和管理。 当姜或听到楚羽这次前来不是单纯为了说教自己而是校经处有消息传来,立马打起了精神,扶正了衣冠,坐直了身躯,一副认真的样子在等楚羽开口。 楚羽看到姜或终于打起了精神,人也中微醺中回过神,心中这才稍安。 “校经处一名记事刚从京师赶回来,说半个月之前常枢在京外打猎的时候不慎坠马,坠马后其坐骑好似发疯一般当即乱踏,常枢命丧当场,这件事已经在京师传开了。” “常枢……常枢……常……这个人怎么这么耳熟。”姜或乍闻常枢这个名字,一时想不起来,但是又觉得有印象,甚至因为其姓常,心中突然有那么一个让他窃喜的想法。 “王上忘记了吗,常枢是刚侯常起长子,现任中大夫。” 楚羽看姜或一时间想不起来常枢是谁,赶紧开口提示了一番,见姜或眉头一挑,又继续开口说道: “据记事所报,他在京中抄录古籍《游鸿子》的时候,拜访了相府兵曹令,在宴中兵曹令无意间说漏嘴,常起因为丧子之痛倒床不起,就是现在半个月过去了不知道具体如何了。” 姜或听到常起的名字,拿着酒杯的手晃了一下,杯中的酒撒了一桌子,但是姜或仍似没有发觉一般,口中喃喃道:“常起长子……常起……哈哈,天怜我姜或,这是开眼了吗!”姜或刚开始还没有完全消化这个突兀的消息,琢磨了一会,待全部品味过来后发自内心的大笑了出来。 这个世界上不会有真正意义上的仁德之士,每个人都会为自己的目标而奋斗,而这个目标就是每个人心中的私欲。 常起为了报戾太子的提拔之恩这个私欲,苦心孤诣的筹划了一年多才抓住时机对张通一击必中,甚至废掉自己,不顾他姜或是否还在为母守孝。 而他姜或,如今听闻仇人丧子,常起也是一病不起,自然也是心下大为痛快。要知道这可是心病,常起白发人送黑发人,如果捱不过去就要交待在这一劫上了。 姜或高兴之余,当即拿起了桌上的酒壶,作势欲要往杯子里续上一杯,他此时想满饮一杯以庆祝这个几年来唯一让自己值得高兴的事情。坐在对面的楚羽看见姜或抬手要拿酒壶,立刻知晓了姜或的心思,连忙伸出双手在姜或之前拿起了酒壶,眼疾手快之下往姜或的杯中满满倒上了一杯。 看着姜或一扫阴霾,满心欢喜,楚羽也跟着受到了感染往空杯子上也满上了一杯,朝着姜或敬了一杯说道:“王上,一同满饮此杯。” “好,一同满饮此杯!” 两人各自满饮了一杯后,姜或手中的杯子并没有着急放下,而是拿在手中拿捏了几下才对着楚羽开口说道:“此间事大,你有继续派出校经处人员去京中探查消息吗?” 楚羽早就知晓姜或会有此一问,他也早就派人再去京中探查消息了,遂直接开口说道:“臣已经再让那名记事以《游鸿子》抄录有误的名义再次入京打探消息了,不过路途遥远,一来一回可能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如果这次常起就此过去了,还望王上早做一些打算。” “哦!你是觉得此事我们可以从中获利?”姜或听到楚羽让他做些打算,一时间有些疑惑。 楚羽见姜或还陷在常起一病不起的消息中,也理解姜或的处境。一个幼学之龄的小孩,在常起的逼迫之下,失去了一个又一个亲人,如今身边真正可以说话的人只剩下了他、蔺离和几年前那个被姜或在舆县救下的猎户秦正。 现在姜或大喜过望,一时间无法理清个中厉害关系,也是正常人的反应。不过,时机稍纵即逝,身为旁观者的楚羽还保持着最基本的理智,因此开口提醒了姜或。 “王上,常起乃强臣。其对当今皇帝忠心不二,天下皆知。”边说着,楚羽边拿起酒壶,又为姜或和自己各自满上了一杯。 “但是常起还是有私心的。当今皇帝已经即位五年,常起却仍然抓着部分权力没有全部交付给当今皇帝,即使怀皇帝对他的知遇之恩再大,但是权利才是最吸引人的东西,因此他们君臣之间并不是真正的没有破绽。” 说到这里楚羽稍微停顿一下,发现姜或已经回过神来正在认真听自己分析,就继续说道。 “如果这次常起因为丧子之痛而郁郁离世,那么当今皇帝势必要抓住机会亲政。这样他就会任命自己的心腹来执掌朝政,摆脱常起留下的影响。这样一来说不定会与常起势力产生冲突。我们只要关注此事,说不定这会成为王上打破当今天下这摊死水的石子!” 楚羽说罢,俯身在地上捡起了一小块石头,站起来用力的朝着湖中扔了过去。只听得湖水中传来一声咚,一下子让姜或陷入了沉思。 “王上,臣且先……王上”转过头,楚羽向着姜或作了一揖,正说话间看见姜或又陷入了痛苦的回忆,楚羽连忙呼了两声王上,才把姜或唤回神。 “王上,臣且先回府安排一下,再派几个记事入京查探,有消息臣立马回禀王上。”楚羽话刚落,又指了指桌上的酒杯说道:“还请王上少饮此物,保重身体要紧。臣等实不愿意见王上这般沉沦,我等一定会助王上重回京师的!” 把姜或唤回神了,楚羽这才再次交代了一番。 姜或虽然如今只有十五岁,但是一些事情还是一点就通,当即站了起来,对着楚羽见了一礼回道:“有劳楚卿!” 言罢,楚羽再次回了一礼就带上了斗笠,披上蓑衣出了王府。 看着楚羽的身影渐行渐远,虽然四周都是那还未散去的雨雾,但是此时的姜或仿佛通过了楚羽的背影看到了此时的京师风起云涌,不禁双手暗暗攥紧。 “终于等来一个机会了吗?” 第十八章 校经记事 广陵城虽然是广陵国都,但是跟大夏帝国的国都相比那可差远了。广陵城只是一个人口仅千户不到的小城,后者却是仅城内就有万户人口以上的大城,更不用说京郊一代,各种坊市云集。 如果一个人见识过了了京师的繁华,走在广陵城内,都会免不了一个冷清感。 出了王宫门口,这时雨还在下个不停。头戴斗笠,一身蓑衣的楚羽径直往广陵王宫南边走了过去。 楚羽只是郡中祭酒处的一个经学师,按夏制他还没有资格配备车驾。当然了楚羽身为广陵王近臣和伴读,他跟广陵王关系非同一般大家都知道,如果楚羽想给自己买一辆马车,自然不会有人说什么。 不过楚羽为人谨慎低调,他的私宅离王府和祭酒处都不远,因此往来各处宁愿步行也不会用车驾,除非是出远门才会租借车驾,以供代步使用。 当初设立校经处的时候考虑到方便,席明便购买了位于他和楚羽等人私宅不远处的一处三进私宅。前院是是主堂和东西厢房,主堂主要是用来讲学辩论所用,平时最为热闹。东西厢房则是校对古籍所用的。中院较大,但是只有东西厢房,被改造成了讲师和士子休息之所,靠西北处,还有一个小湖。后院也只有东西厢房,东厢房是整理书籍和看守书籍的仆人居住的,西厢房是在校经处当值记事休息所用。 校经处位于广陵王宫南约两里处。因为还在不断下着不大不小的春雨,城中并没有多少行人,一路上楚羽的身影显得十分孤单。此时他正不断思索着一会该派何人去京师探取消息,又想着如果常起真的没有躲过此劫,他们如何抓住机会破局。 不知不觉在路中间走了好一段路,根本没有注意眼前事物的楚羽好像不小心撞了什么似的,不禁连连后退了几步。 楚羽连忙站稳了身形,刚开起头看见是撞到一个行人了,还没开口说话呢对面的声音就迎面扑了过来。 “哎!走路没长眼睛吗!那么大一条路上都没几个,这也都能撞上我!”被撞的人此时也正在赶路,没有仔细看路。那人先稳住了身形,仔细一看是一个披着蓑衣的人,以为是个平民,当即先反应了过来直接开口骂起了楚羽。 楚羽这还没反映过来呢,对面就先责怪了自己。这才站稳了身子,以为是自己一路上光想着事情把人给撞了,当即弯腰打拱道歉到:“一时走的太匆忙,是小生鲁莽了,没有撞伤阁下吧?” “一句鲁莽就能当作没撞到吗!要知道你这一撞……”那人本来以为楚羽是平民布衣之身,开口就先责了楚羽一句,打算讹上楚羽一些钱财,但是话还没全说出口他就看到了楚羽腰间的佩剑,瞬间后悔了,知道自己看错了,连忙改口说道:“无妨,无妨!没啥大碍,阁下自己多注意则个!”说完就赶紧溜走了。 他怕的可不是楚羽出剑伤人,而是按夏制,只要是在大夏官府中任职无论大小,一律必须佩剑。刚才楚羽的佩剑被蓑衣挡住,没仔细看清,等看清后这才后悔了,他这次出来可是有要事在身,不想纠缠在一个有官职之人的身上。 楚羽一时间有些莫名其妙,那人刚刚还很凶,现在一下子又溜走了。整理了一下蓑衣和斗笠又要继续往前走,但是想了想又不对。 “刚才那人好像是关中口音!” 仔细回想了一下刚才那人说话的语气,楚羽本就是关中人士,对关中口音有着骨子里的熟悉感,断然不会听错。一时间来了点兴趣:“这广陵城中除了当初护送王上南下的那些人,应该没有多少关中人。而那些人大部分在军中任职,这个时间段不可能出现在城中。看来这个人是最近才出现在广陵城中的?” 自己嘴上嘀咕着,连忙转头朝着那人溜走的方向看了过去,却见那人往北走了过去,身影已经陷入浓浓的雨雾之中,看不清具体进了哪里。 “那个方向好熟悉……”觉得这个人不简单的楚羽本来向前走了几步,发现已经找不到身影了,这才转过身子继续往城南走了过去。现在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这个小插曲很快被他忘记到脑后了。 有了刚才的小插曲后,楚羽加快了脚下的步伐直接来到了校经处。 此时的校经处大门紧闭,楚羽上前直接敲了敲门,很快校经处的大门就打开了,是一个头发须白的老者开门的。此人大家都叫他何伯,原本是席明在广陵私宅里的管家,现在席明不在了,便直接被楚羽安排到这里守着校经处的大门,也算有了个养老之处。 何伯看到来人的校经处的掌处,开了门放楚羽进来后说道:“外面下着雨,楚公子为何不乘马车出行,这要是淋湿了,你们这些读书人的身子骨可架不住呐!” 何伯是一个比较守旧的人,虽然嘴上说的是楚羽是读书人身子弱,但是在他的观念里,楚羽身为广陵王的近臣,还是这校经处的掌处,却穿着蓑衣出门,看着很别扭。但是话虽然这么说,可是双手还是赶紧凑过去,接过了楚羽递过来的斗笠。 “有劳何伯挂心了!小子只是郡中经学师,按制是不能乘坐车驾的。”楚羽边脱着蓑衣边解释到。他知道何伯不曾以前只是个市井小民,对此间事还不甚了解,所以随便解释了一句。 “对了,吕记事有在校经处内吗?” 除掉了蓑衣后,正要迈步走进宅子,楚羽好像想起了什么似得,回过头又问了何伯一句。 何伯接过了楚羽递过来的蓑衣后,抖了几下蓑衣,雨水撒了一地。看到楚羽没有进去反而停下来问他吕记事的去处,连忙思索了一下后答道:“吕记事昨日回来后并没有出去,应该在后院休息呢。” “嗯。有劳一会去后院唤他,说某在东厢房天字房等他。”说罢楚羽就进了宅子,绕过东厢房的走廊先来到了前堂。 这段时间春雨连绵不断,正是江南交通最糟的时期。 此时校经处内只有附近几个郡县的士子聚在这里,因此显得特别冷清。楚羽进了前堂后,立马有几个士子上前见礼招呼了一下,楚羽见此时前堂并没有人在讲学,只有几个士子三三两两在辩论着什么,这要放在平时楚羽会过去跟他们一起讨论起来,但是现在不是时候。见大家并无什么要事,赚了一圈后楚羽就退了出去,来到了东厢房的天字房。 东厢房基本都是用来收录虞朝和今夏大儒的书籍所用的,有四间房间,分天地玄黄。天字房是第一间房间,以前是席明专用书房,所以按照惯例大家都以东厢房为掌处书房。 打开东厢房天字房后,迎面扑来的全是笔墨的味道。房内正对面是一条长案,上面摆了几卷书册,两旁也都是书架,满满的都是收录起来的古籍和经书。 径直走到位置上跪坐下去,楚羽随手翻开了一卷书册打发时间,等吕记事过来。 好一会后,门外有人在唤:“掌处!”,楚羽知道是人来了,喊了他进来,那人这才进了天字房。 那人进来后先是对着楚羽行了一礼,跪坐在了楚羽的对面。 “日前吕记事带回的消息紧要,还要劳烦吕记事再跑一趟。” “掌处尽管吩咐。” “这次你带五人入京,还是以抄录《游鸿子》为名。这次的密本就用你带回来的《游鸿子》为范,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便令人带信回来。切记此间事要紧,不要走漏了真实意图。” “掌处放心!那吕某应该何时出发?” “越快越好!”按楚羽的意思能现在出发自然是最上的。那人很快也就退了下去收拾准备了。 与此同时,广陵城内位于城北的一处小宅外,匆匆来了一个四处张望的人。趁着下雨四下无人的时候,从胸口掏出了一块油布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朝着院内扔了过去,然后就迅速走开了。如果楚羽在场,一定会认得这人就是刚才跟他撞到一起的那人。 第十九章 秦正秦明 城北这处小宅院正是秦正的私宅。 五年前,姜或南下广陵路过舆县,遇到了被老虎抓伤的秦正,并且还派了十来个士卒帮秦正射杀了老虎。报得了父仇,接到弟弟后,秦正就随着那一小队士卒一同来到了广陵城,投靠了姜或。 姜或南下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几个亲近之人了,除了席明、楚羽和蔺离,秦正的到来填补了姜或身边带武之人的空缺。就这样姜或让秦正教他学习一些强身健体之术,虽然秦正教的都是下乘之术,但是比起那些押送他南下的校尉护卫等,姜或打心底里更愿意亲近这个半路出现跟自己没有丝毫瓜葛的人。 要不是席明等人在身边经常劝导姜或不要太过于相信任何人,姜或或许已经把秦正划到核心圈子里了。不过即使有席明在劝解,秦正还是颇受姜或的亲近,还赏了秦正不少金银让他在城中购置宅院,可以让兄弟俩一起住。 开春以后,因为连日下雨,所以秦正也有段时日没有进王府教授姜或武艺了。近几日也是一直闷在私宅里,想外出都没得出去。 今日又下一整日的细雨绵绵,秦正的弟弟因为姜或的关系被安排进了国中学府读书,他秦正只有一个弟弟,乐得愿意让他去读书习字。虽然下雨,但是秦正还是赶着弟弟去了学府。因此秦正只能一个人无聊的待在家里看着细雨,想着事。 这个时候秦正刚好在堂前发呆,两眼无神的他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事,如果旁人见到了一定会以为这是个傻子。 正出神的时候,突然听到墙外扔进一个东西,刚好砸在堂前的水缸壁上,发出一声沉重的“怦”声。这一声着实把秦正吓了一大跳,这才回过神来,朝着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发现有一块棕色皮囊正在水缸旁静静的躺着。 秦正立刻紧张了起来,直接三步并作两步走,快速来到大门口打开大门看了外面几眼,发现四周无人后,赶紧关上了门,这才朝着水缸走去。 来到水缸后,秦正哆着手才捡起了地上的皮囊,心中似乎十分不愿。但是手虽然长在他身上,却似乎不听他的使唤一般还是把皮囊打开,取出了皮囊中的竹简。 左手拿着竹简,右手拿着皮囊,秦正快速的走进西侧厢房,关上了房门。然后小心翼翼把竹简和皮囊放在了门边的案桌上,来到自己的床边,双手并用用力的把床向外挪了几步远,这才蹲下去挖了几下,从地下挖出一个封得严严实实的陶罐。 小心翼翼取出陶罐后,秦正拨开了陶罐上面的一层牛皮,取出了陶罐里的竹简。这竟然是一卷书册! 取出了书册后,这才来到案桌旁跪坐了下来,颤抖着双手打开皮囊里装着的竹简,发现里面写的都是七,二,九,三,二,七,八,八。秦正连忙打开从陶罐里取出的书册打开,一一对照了起来。 秦正取出了平日里给弟弟练字使用的竹简和毛笔,把翻译出来的字按照顺序写在竹简上,待全部对照翻译完成后,秦正看了一眼发现只有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尽快除之”。 看完了翻译好的文字后,秦正又快速收拢了书册,放回到陶罐里,封好了陶罐后,重新埋回床下。然后又拿起了皮囊和皮囊里的竹简,包括刚才翻译出来的那一简,打开东厢房的门,径直来到东边的厨房,看到下面的炭火还没完全熄灭,就一把将竹简全部扔了进去,并且拿出扇子在旁边扇了起来。 尽管此时秦正脸上身上都是热汗,但他还是坚持到把竹简全部烧掉了才出了厨房。 此时外面的天气虽然十分清爽,但是秦正的内心却久久不能平静,身上的热汗始终退不下去。 他原本是常起手下府卫,后来常起为了扳倒张通,启用手下最忠心的常中建立其一个专门用来刺探情报,联络盟友的暗卫部门。 秦正就是暗卫的一份子。后来姜或被废,南下广陵为广。常起并不放心姜或就这么南下,但是他也不敢担上杀死孝恭皇帝血脉的罪名,于是明处派了方弼和赵枫两人担任广陵国相和都尉,掌握了广陵国的军政大权,使得姜或成为一个傀儡。 但是这仍不能让常起放心。相国和都尉要负责处理一国军政要务,不可能时时刻刻都盯住姜或。后来常中建议派一名暗卫前往监视姜或的一举一动,最好是能得到姜或的信任。这个计划当即被常起采用。 于是身为临淮郡人的秦正被常起挑中,并且将秦正喊到了跟前亲自叮嘱他:“广陵王的存在,始终是个祸患。本相在时,或许世人不敢如何。但是就怕有朝一日本相不在了,难保不会有人拿他兴风作浪。你想办法潜伏到广陵王的身边,最好能获取广陵王的信任。监视广陵王的一举一动,若其有反心,可自行杀之。要是接到暗卫密令,则不用犹豫,立刻杀之。” 就这样秦正带着其弟弟一路南下想进广陵城找机会,没想到路经舆县的时候,看到有一无人草屋,秦正让他的弟弟在草屋中等他,他去打些吃食来。恰逢遇到一个老猎户正在被老虎追赶,秦正上前相助不及,老猎户被老虎咬死,自己也被老虎抓伤,被老虎追赶之下夺路狂奔,所幸他射中了老虎一箭,老虎吃疼追赶不上他,他才有机会跑到驰道上。 当秦正慌忙间冲到驰道上大喊大叫时,看到是一个几百人的大车队,立马猜到这是广陵王姜或的车驾,于是把老猎户当成自己的父亲,博取了姜或的同情心,成功被姜或收留了下来。 后来秦正成为了姜或的武艺教习,可以自由出入广陵王府。本身就是暗卫出身的他很快就掌握了王府中的各种路线和护卫巡逻动向。 这几年来,因为席明、楚羽等人的小心谨慎,跟姜或有任何谈话都不会有其他人在场,所以秦正根本不了解校经处的真实意义,自然也无法完全掌握姜或的一举一动。 虽然如此,但是这几年也就这样过来了,姜或在秦正的眼里就像他弟弟一般,慢慢的看着姜或一步步成长,并且从来没有怀疑过姜或会打算造反,而且他也了解过,就凭借姜或身边的几个文臣,根本没有那个力量去造反。 现在的秦正,除了每年给常起发信一次告知姜或这一年来的一举一动,基本跟常起已经没有什么联系了。 或许是安逸久了,秦正反而有点希望就这样在广陵国待上一辈子。 但是今天最不愿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姜或这边没有任何异动,常起却下令让他除去姜或。那么只能是京中发生了变动,亦或者是常起出了意外,不然也不会这么贸然要除去广陵王。 一下午无话,秦正继续坐在堂前发呆。只是不同于刚才的是,他背后一直在冒汗,因为如果这次真的前往刺杀广陵王,能否功成身退也说不定,到时候他的弟弟会面临什么样的下场,他不知道。 在堂前呆坐了整整一个下午,秦正的心中反复的挣扎着。甚至还去厨房确认竹简和皮囊是否全部烧光,明明已经确认了,可是他还是去看了好几趟。 一直到秦正的弟弟秦明从学府回来,秦明进了宅子看到秦正正在发呆,喊了几声兄长,秦正才回过神,去厨房给秦明做了些热食,兄弟俩一起吃了晚饭。 吃完晚饭后,秦正问了好几次秦明今天先生教授了什么,问他有没有听进去。就连入睡的时候,秦正都不断的拍着秦明的后背。 这个时候正是四下无人的时候,加上外面虽然雨停了,但是整座广陵城都埋在巨大的雾中,为这本来就漆黑的城池平添了几分阴沉。 待秦明完全入睡后,秦正这才翻起了身子,换了一身平时穿的紧身服,来到厨房灶台旁边。挪开灶台旁的柴垛,拿上一根柴禾轻轻挖了几下,只见地下露出一个匣子。 秦正拿出匣子,拂去了匣子上的尘土,然后打开了匣子,里面赫然放着一柄长剑。 第二十章 兄长欺我 清干净匣子旁边的土灰,顺手打开了匣子,取出了里面的长剑后,秦正却陷入了沉思。 这一去,不管成败与否,他们兄弟前途未卜,是生是死,身不由己了。 彷徨了许久,伸出手轻抚了长剑几下,然后抓住剑柄用力试着拔出来摸了一下刃口,发现还是锋利的。秦正这才稍微放下了点心,收拾了一下匣子和柴垛后,秦正拿着剑出了厨房。 出了厨房,秦正直接朝着大门口走了过去。正要伸出右手去开门的时候,心中犹豫再三,还是再次去了一次西厢房,打开房门看了一眼里面的秦明还睡得很香,这才下狠心,关上西厢房的房门,径直出了大门。 因为连日春雨的缘故,现在城中到处都是浓浓的雨雾。不过秦正这几年来,已经走过了无数遍从自己私宅到广陵王宫的路,就连哪里有块大石头,哪里有颗树,他都一清二楚。秦正对广陵王宫内的路线更是清楚到闭着眼睛他都能来去自如。 一转眼,秦正的身影就没入了浓雾之中。再看到秦正的时候,他已经绕过了王宫的卫士,来到了姜或的寝宫之外。 因为姜或对王宫内的侍卫和侍女都不信任,所以姜或睡下的时候,寝宫内外都没有侍女和护卫。而且这几年来,广陵王宫平静惯了,护卫们也都十分松懈。 此时姜或已经沉沉入睡了,虽然楚羽今日带来了京中的消息让姜或看到了那么一点点希望。但是姜或毕竟还年幼,到时间了,睡意上头就去入睡了,甚至还有些打鼾。 而此时秦正已经摸到了姜或寝宫的门外,往门内看了一眼,发现姜或已经在榻上入睡。看着姜或那还略带点幼稚的脸庞正在平稳的起伏着,秦正有些犹豫了。 他南下经过舆县的时候无意中就接近了姜或,姜或不但派了十几个人帮他“复仇”,还让他到广陵王宫任武职,这一些秦正都很意外。 他意外的是接近姜或如此顺利,又意外姜或待他如此之好。 其实这几年来秦正每一天都在动摇。 一边是身为影卫的使命!另一边却是姜或这几年来的恩遇。 他还记得,姜或怜悯他们居无定所,给他钱银让他能在城中买了一处宅院住下来。 他还记得,姜或看到秦明已及幼学之龄,亲自说服了席祭酒允许秦明以布衣之身进了学府。 他还记得,前年他弟弟秦明病重,药石罔效,是听到消息的姜或亲自带着从京师中带来的医正治好了秦明。 从那时候开始秦正就开始怀疑其了自己的使命,他好几次在疑惑如果真的有一天常相要让他诛杀姜或,他到底下不下得了手。 现在事情已经摆在了眼前。 往前一步,就是拔剑进去收了姜或的性命,完成使命。但是秦正这次是真的犹豫了,退却了。因为他还不清楚京中发生了什么变故,他想再打听一下再下决断。 于是来到了姜或寝宫门口的秦正又原路退了出去。 在浓雾中疾奔了好一会,秦正才回到了私宅内,关上了门,秦正来到大堂内,此时持剑的手已经放在了案桌上,静静的坐着。 虽然刚才在王府内,心中想的姜或这几年来的恩情,让秦正一时间退却了。等回到家中,却又想起了常起对自己的恩情和自己的使命。 秦正父亲本是被征伐守边的戍卒,后来迁功成为常起手下小校。有次在抵御北虏寇边的时候,秦正的父亲被北虏枭了首,连个完整的遗躯都没有。是常起出钱将秦正的父亲下葬了,并且怜悯秦正兄弟俩人,将秦正收为亲兵。 后来常起设影卫的时候,秦正自愿进入影卫的,他想报答常起的恩情,常起也因为信任他才把这个重要的使命交给自己。 就这样内心挣扎了许久,秦正还是拿起剑站了起来。或许常相说的没错,非姜或有罪,而是怀璧其罪。既然常相会下密令让他诛除姜或,那么应该是京中有变或者常相命不久矣。 可是等秦正要走出前堂的时候,他却发现门口站着一个身影。 即便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看不清来人是谁,但是看着那隐隐约约弱小的身形,高不及自己的肩部,秦正瞬间明白能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的人,也就只有自己的弟弟秦明了。 “兄长深夜这身装束这是要去哪?”秦正还没开口说话,黑影就先出声了。 来人确实是秦明。 其实秦明在秦正哄他睡觉的时候就发现了,因为他察觉到了秦正今晚的异常。平日里,兄长可不会这么拍着他的背哄他入睡。不是他们兄弟感情不够好,而是自从秦明入学以后,秦正总是说他长大了,必须要懂事。 所以秦正的异常行为一下子就引起了秦明的警觉。刚才秦正出去的时候,秦明以为秦正是出去办什么事,并没有开口说什么。现在却看到秦正回来后一个人坐在漆黑的大堂里沉默不语,好一会又提剑似乎要出去,秦明这才开口发问了。 “秦明,你不是睡了吗?”看到秦明突兀的出现在自己面前,秦正一时间有些意外。 秦明此时看到秦正仍然站在堂中,觉得黑漆漆的,转身想去厨房找些火石来点一盏烛灯,但是很快就被秦正阻止了。 “秦明,你明日还要去学府,还是早点休息,兄长出去办点事很快就回来的。”秦正尝试着驱赶秦明去休息。 “兄长莫欺弟弟还是年幼无知。你我是相依为命的兄弟,有什么困顿可以说出来,弟弟也可以为你分忧!” 想要点灯火的秦明被阻止后,也摸着黑来到了大堂上跪坐了下来。看到秦明进了大堂,秦正也随之跪坐了下来。 坐下来后秦正并没有立刻开口说什么。他们是兄弟没错,不过秦明年幼,秦正自然不会拿这等生杀之事讲与秦明知晓。 但是秦明也不是那个年幼的秦明了。 进了学府一年多,学了不少字,读了一些书,知晓了一些世道长情。此时看到秦正深夜提剑去了又回,秦明回想了一下这几年来发生的事,心里隐隐约约猜出了一点什么。 想通了一些后,秦明直接开口问道:“兄长深夜提剑出门,定是为了杀人,就是不知道所为何人?” 但是秦正却闭口不答,因为他也实在不知道如何回答。 想了好久,秦正放下了剑走进了西厢房,秦明一时间有些不明所以,也赶紧起身跟在后面。却见秦正正在翻箱倒柜收拾一些衣服细软,打包起来后一把塞到了秦明的手上。 看见秦明那疑惑的眼神,良久秦正才开口说道:“秦明,是兄长对不住你!你拿好包裹,里面有为兄这几年存下来的一些钱银,如果夜里有人找上门来你就寻机溜走,要是一夜无事,明天一早天亮开了城门你就出城,找个地方照顾好自己,千万不要再参与到朝堂之中。” 看着身前被强塞过来的包裹,秦明心下的猜想被证实了大半,当即伸出双手推了出去,瞪大了眼睛看着秦正狠狠的说道:“兄长不说,弟弟也能猜出几分!是不是常相要你前去刺杀王上了?” “你……你是如何得知的!”一下子被秦明窥破心思,秦正反而有点虚了。 其实秦正一直在怪自己,要是当初没有接下这个使命该多好。原本以为直接南下寻机刺杀了广陵王就可以回去交付使命了,没想到一呆就是五年,还屡受姜或恩遇,这让他有点慌了手脚。手心手背都是恩情,此时的他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影卫。 “从我记事起,你就跟在常相身边当亲兵。后来却在王上被逼逊位后突然带着我南下,之后又在舆县遇到王上,从此跟在了王上身边。兄长,莫说这一切都是巧合。”秦明顿时心中大骇,知道自己的猜对了,心下想起了广陵王姜或对自己的种种恩情,连忙又开口说道。 “秦明……” 秦正话刚说出口,秦明那边就接了过去。 “兄这几年来王上一向待我们不薄,如果不是王上,明儿这条性命已经丢了,更别说现在还能跟那些世家子弟一起在那学府之中读那经史子集。难道兄长一点就不念恩,一点就不想想弟弟吗?” “难道就这样跟在王上身边不好吗,如果兄长杀了王上,从今以后我们兄弟如何自处啊!兄长能否……”知道秦正已经动摇了,秦明一句接一句不断劝说着秦正。一直到说道秦正十分丧气的随地一坐,这才没有在说话。 “这事就容兄长再考虑考虑,秦明,此时切莫说出去,否则你我兄弟性命全无。”本来就不坚定的秦正在秦明的一连串劝说下,最后还是暂时放弃了行刺。 一旁的秦明看到终于说服了兄长,这才漏出了笑容,一把上前扶起坐在地上的秦正,一边拍打他衣袍上的灰尘,一边说道:“兄长放心,事关你我兄弟性命,我自然不会出去胡说的。” 第二十一章 你可知罪 广陵已经连下了几天的雨,昨夜弥漫了一夜的大雾。懂点常识的人都知道十雾九晴,因此下雨的时候人们最盼的就是雨后大雾,这样第二天就会是个大晴天。 果不其然。 一夜的大雾后,广陵城内的居民第二天就迎来了一个大晴天。看着万里晴空,被连日细雨所阴沉的心情也随之转变。每个人的嘴都咧开了笑脸,迎接这美好的一天,因此天亮没一会,这广陵城就开始变得热闹了起来。 似乎每个人都被这个大晴天所感染了一般,此时的姜或在广陵王宫中也是一脸的笑意。 昨天楚羽带来了一个好消息,让他昨夜难得睡了一夜好觉,早上起床后居然罕见的没有赶走一旁的侍女和侍卫,在侍女的伺候之下吃下了这几年来胃口最好的一顿。 因为雨雾刚刚散去没多久,太阳也才出来一会,宫中的花草上都挂着不少昨日残留的雨滴,道路也还是十分泥泞。 不过这都影响不了姜或的闲情逸致,吃饱后就在宫中四处走了走,最后想着左右无事,便差人去请秦正入宫,今天姜或打算锤炼锤炼身体。 秦正此时正在府中。虽然昨晚被秦明暂时说服了,但秦正还是一夜无眠。跟着兄长坐了很久的秦明看见秦正被自己说服后也有些发困,但是害怕秦正半夜又临时转意,把长剑收到了自己怀里,抱着长剑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秦正就把秦明唤醒让他洗漱一下就去学府报道。秦明担心秦正会想不开,有些不愿意离开秦正左右,最后是秦正以兄长的名义做了保证,秦明才去了学府。 秦明去了学府之后,秦正一个人又想了很久,最终打定主意再观察几天,然后就进了屋子里补了一觉。 只不过秦正刚睡下一会,门外就传来了敲门声,秦正无奈开了门后发现是王宫的侍卫,立刻知道了是姜或又要让他入宫去了,二话没说换了身衣服跟着侍卫进了广陵王宫。 按夏制,诸侯王的王宫只能是京师皇宫规格的五分之一。不过这也已经足够大了,广陵王宫在广陵城北占据了一半以上的土地。此时的姜或正在王宫内的演武殿中,这是王宫偏东南方向的一个小殿,是平日里姜或习武之处。 太祖立国后,手下的文臣就开始忙着制定《大夏律》。正式规定了凡是出仕国朝的官员必须精通礼、乐、射、御、书、数这六项技艺。夏制又规定凡是有官职在身的人必须佩剑,而配件则需会击剑,因此夏朝的官员基本都是文武在身。 席明在姜或还小的时候就开始教授他文武艺,射箭、击剑这些都是需要从小开始培养的,因此这些技能他也不差。但是这次南下广陵,“恰巧”让姜或遇到了秦正,姜或因为怜悯秦正,又因席明和楚羽等人在国中任职后没有多少时间可以陪他练习击剑和射击,姜或就留下了秦正。 其实秦正并不精通剑术,他从跟随常起后最多就是学习一些战场上最实用的刀法、拳法和弓法。但是姜或却偏偏喜欢跟着他学一些拳法什么的,也算是打发时间罢了。 差人去叫秦正很久了,但是秦正一直迟迟未到。姜或一个人呆在演武宫等得无聊,随手拿起了放在一旁的一把形制比较小的弓。 这是一把专门让年龄较小的初学者用来学习射礼的礼弓,因为拉开它需要的臂力比较小,所以很适合初学者使用。 姜或取了礼弓后顺手拿起一把没有铁箭头的练习箭直接就拉满弓,对准了门口的那根大红色柱子。因为姜或身边不喜欢有侍女的伺候,所以他根本就没去想会射伤到人。 姜或此时已经拉满了弦,集中了精神看着红色柱子,手上的箭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只需要姜或一放手它就能立刻扑射出去。不料这个时候,门外侍卫引着秦正刚好走了进来,两人一起抱拳喊了一声:“王上。”一下子打散了姜或集中起来的精神,姜或看到是秦正来了,正要啊一声,手中的弓却不小心放了出去,长箭直直的没入了离秦正不足几尺远的演武殿红色大柱上。 秦正和侍卫一个措手不及,以为姜或要射杀他们,见状连忙一齐跪拜在地上。 看到秦正和侍卫一起匍匐在自己面前,姜或此时心情很好,打算吓秦正玩一玩,于是就装腔作势起来,对着秦正严肃的说道:“秦正,你可知罪!” 秦正一听,心中大骇,以为昨晚的行动被姜或发现了,这是要诓自己进宫来把自己抓起来,一时间十分后悔昨晚没有立刻动手。不过想是这么想,嘴上却还是赶紧说道:“王上,秦正有何罪,还请明言。” “哼,还不知罪。你让我在这演武殿中等了你那么久,就是大罪!”姜或看到已经成功吓到秦正了,顿时开心的说道。 本来以为身份暴露的秦正匍匐在地上的时候就开始想着如何脱身了,亦或者心底还闪过反正左右是死,还不如直接冲进殿中随手抄一件兵器当场将姜或除去。不过正在盘算的秦正却听到了姜或在责怪自己进宫太慢。 当下秦正才舒了一口气,知道姜或是跟自己开玩笑。于是这才解释道:“适才在宫外路途耽搁了,让王上久等,还请王上降罪。” “降罪,降罪,一定要降罪。就罚你今天陪我在宫中练习这弓术一天好了。”姜或成功吓到了秦正,看着秦正一脸惊惶无措的样子,正笑得开心呢。现在秦正让他降罪责罚,开口就让他在宫中一日。 听到姜或不是真的要降罪两人,秦正和侍卫这才站了起来。姜或这才收起了笑脸,先是对着侍卫说道:“退下吧,没有孤王的命令都不许进来。” “喏!”有惊无险的不止秦正一人,那名侍卫也是吓得够呛,别看姜或是一个废帝,没有什么大的特权,但是想要射杀个侍卫还是没人敢管的,到时候就冤了。因此看到姜或驱赶他离开此处,侍卫赶紧站起来唱了个喏就赶紧退下去了。 一旁的秦正此时也站了起来,想起了自己刚才差点想就地找个兵器把姜或除了,不免有些下脸红。姜或则指了指旁边的兵器库,对着秦正说道:“秦授习刚才受精了,要是缓过神就去那边取把趁手的弓箭,今日我们二人就比比这射箭之术。” 秦正得到了指示,连忙走到一旁,挑了几下后,选出一把平时比较常用的长弓,并且试拉了几下,发现保养得挺好,就取了过来。 秦正这边才准备好,姜或起手拉弓,满弓,放手,动作一气呵成,只听得一声沉闷的“叮”的声音,长箭刚好扎在了柱子上,姜或却没有得意,而是转头对一旁正在准备开弓的秦正说道:“秦授习,你试试能不能射中我刚才射的那把箭,据说这样的人才是神射呢!” 往广陵王的箭上再射一箭,然后一路势如破竹把广陵王的长箭破开,自己的箭取代广陵王箭的位置。这点莫说秦正没有把握做到,就算能做到也不敢啊! 当下秦正连忙说:“王上,秦正箭术还没有那么精湛!”说完只见秦正也在一瞬间拉弓,满弦,然后还摆好了姿势,放开手后,长箭飞出,刚好插在了姜或射出那把箭的旁边。看到箭射到的位置后,秦正连忙转头,拘谨的看着姜或。 这一箭不管姜或懂不懂,但是在秦正的心里已经是一个答案了,他以此来隐晦的表示自己会跟随姜或左近。 不过姜或还真没看懂,觉得秦正的箭术确实很棒,自己随便射个位置,秦正都能射在他位置的旁边,不禁让姜或高兴的在那大呼小叫。 第二十二章 “常相已故” 接下来的二十多天里,接连都是晴天。 姜或的心情一天比一天好,每天都要召秦正入宫来研讨武艺,有时候也会让秦明也进来一起切磋一些经学,看看秦明在学府是否有学到什么。 看着秦明每次进宫,秦正心里都捏了一把汗,他担心秦明年幼,会不小心说漏嘴。不过还好这些担心都是多余的,秦明深知此事攸关兄弟二人的性命,因此一直守口如瓶,不曾对外人透露半句,好像那天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打定主意先观察一下的秦正在找了个机会溜到城南一家铺所,在那里留下了一个用锦袋装着的两颗大石子,三颗小石子,以此来拖延时间。按照约定,两颗大石头表示行动失败了,三颗小石头表示还没有暴露,等待后续命令,接下来就看暗卫首领常中是如何处理此事了。 姜或这头虽然闲着无事,整日读书习武打发时间。楚羽在校经处可没有闲着,这一个月里多次派遣手下记事出广陵北上,几乎把所有的大小记事都派往了京师安夏。 一直到二十多天后校经处终于收到了吕留发来的第一封密信。这一封是吕留通过楚羽私底下给他的官引,打着为广陵国祭酒处办事的名义通过驰道快马加鞭送过来的。 收到密信的楚羽立刻让何伯去请蔺离来到校经处。等蔺离急匆匆赶来后,楚羽带着蔺离进了东厢房天字号房,两人摊开密信,逐字逐句看了起来。 “属下此次入京自度只需三五时日,不料求古籍而来欲价者皆二三金。周旋之下,已有旬日,留顿首告知,必得一二经典,方归国中。” 表面上这就是一封吕留发来的说京中古籍价格太高,以至于拖延了原定时间还没归广陵国发来的告罪信。但是楚羽没有理会上面的大部分内容,转身拿出身后书架上的《游鸿子》摊开。 “三五……君子守五常,常!” 翻译出第一个字后,两人心下大骇,知道有想要的消息了,立刻集中注意力继续往下翻译了下去。 “皆二三金……”“二三……相!” “已有旬日,留顿首……”“旬日是十,顿首是一,十一。”“已!” “待得一二经典”“一二……故!” “常相已故。” 翻译好后,放下了手中的毛笔,拿起竹简看了一下,又对着密信再翻译了一次,确定无误后,便拿起桌上的削竹刀,在竹简上轻轻刮了几下,把翻译出来的几个字刮掉。然后把密信卷起来放在案桌上,把《游鸿子》放回背后的书架上,确认都处理完后两人才在天字号房间内相视一笑。 “天助我等,常起果真的没有捱过这一劫,紧随其子一同病故了,料来此时京中一定风起云涌了。”楚羽先开口说道。 “既如此,兄长觉得谁会接任常起成为丞相?”因为楚羽年长蔺离两岁,加上两人皆是姜或伴读,待在一起时日久了,就以兄弟相称。 看到蔺离问到了关键处,楚羽沉吟了一番,这个问题他这二十多天来已经想过很多次,甚至特地了解一番朝中的形势最后才分析出一些自己的见解。 “常起在拥立今上之前就身居太尉一职,在军中颇有威望。上林宫一事后迁丞相领太尉职,国朝军政,尽在一人之手,上亦不能制,实乃我大夏立国百来年未有之权臣啊。如今相位悬空,能为丞相者仅御史大夫司马和一人也。”楚羽分析道。 “司马和此人行事一向小心谨慎,主张以柔和治天下,并且对兵家之事也是一窍不通,又非常起心腹,如果司马和迁为相,事情倒是尚有可为。”蔺离随即和道。 “这才是今上所欲也!常起以一人之能拿捏权柄,就算他不想要,今上也会强行给他。这样一来就算表面君臣无间,实际上内心的那道鸿沟是无法逾越的。如今常起一走,丞相一职不可空缺,但是某私以为今上会让太尉一职悬空。” “哦?兄长有何见教?”蔺离追问道。 “现在朝中手握兵权者也就卫尉杨安、执金吾李信。此二人,前者兵围上林,逼迫王上。后者擅杀朝廷天使,私带边军入京!两人皆是常起心腹,常起在时能累功封侯,位列九卿已经是到顶了,今上断然不会让这样的臣子位居三公高位。至于两人之外,朝廷久无战事,那些个中郎将无一人能累功迁太尉一职,那么太尉一职无人可任。这样一来武将群龙无首,时日一久定然各自为政,到时候今上再允以些许小恩小惠,必定皆入今上肱骨矣。”楚羽继续分析道。 听到楚羽分析得头头是道,蔺离也有些明悟了,连忙点头称是。 常起这样的臣子,不管哪个天子在位都会敬畏皆有。姜意登基后在朝中除了一个少府能听他的话外,其他的基本都是阳奉阴违,因此也需要常起来弹压朝中一切。 如今姜意在位五年,在常起的默许下提拔了不少亲近官员。现在这个时局,正好给机会让姜意夺回权柄,当名副其实的天子。 “这样一来朝中并没有较大变动,我们当如何破局?”想了好一会,蔺离始终还是觉得他们最大的收获就是常起病故,但是朝中局势反而偏向有利于姜意一方。 楚羽料到蔺离会有此一问,当即开口朗笑了一声,这才说道:“你忽略了内史李承了吗?” “内史李承?就是今上帝师的那个吗?”蔺离一时没想起来,疑惑道。 “正是!”楚羽直接开口点醒道:“这个李承本是法家人士,几年前投靠张通,受到张通提拔在相府决曹任事。后来张通要称王,李承激烈反对,但是张通没有听劝,李承辞官而别。不知为何后来李承投至常起门下,今上即位后,李承还成为了帝师,教权术之学。前年出任内史,这个人可以作为一个突破点,成为我们翻盘的机会。” “还请兄长教我!”因为对李承不是很了解,蔺离还是有些不明所以。 楚羽也没拖着,继续说道:“司马和如果迁为丞相,那么御史大夫一职空缺,今上肯定不会放跑这个位置,而今上身边能够出任御史大夫的也只有李承一人。某私以为,今上定然会让李承出任御史大夫,领内史职。既掌百官监察,又掌京畿三辅事务。而李承此人对常起放权给诸侯王一直颇有微辞!如今我们这校经处内,可是收囊了不少诸侯下官的龌蹉事,到时候只要寻机将这些卷册交给李承,一定会搅动天下风云大乱。”说着说着,楚羽的眼神冒出精光,似乎看到了姜或重新登基为帝王一样兴奋。 一旁的蔺离听到楚羽的分析也觉得有道理,认同他的看法。 “对了!”突然楚羽双手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吓得沉思中的蔺离跳了起来。 “兄长是想起了何事吗?”蔺离不解的问道。 “常起在时一直压制王上,如今常起病逝,我们还是需要小心提防一点,预防常起有后手对王上不利,近几日,你我二人必须时刻都有一人守在王上身边。”楚羽说道。 蔺离听到常起会有后手对姜或不利,顿时也大惊失色,“兄长担心常起临死前会派人谋刺王上?” “正是!” “可是王上并不信任身边武职,你我二人只会些许剑艺,真有人行刺王上,我们足以抵挡吗?”蔺离有些担心的说道。 楚羽却一脸自信,好像心中已有安排一样,“你且放心,可以让秦正日夜守护在王上左右,另外宫中某另有安排。我们先入宫去面见王上,陈说此事吧。” 说罢楚羽站起来走了出去,蔺离紧随其后,两人一前一后往广陵王宫走了过去。 第二十三章 宫中遇刺 楚羽和蔺离两人在校经处密商了一阵后,觉得此事大有可为,便起身出了天字房,才发现外面不知不觉下起了瓢泼大雨。 两人这才想起了在房内聊得太过于入神,都没注意到外面的动静,不禁相视莞尔一笑。 随后两人转身绕过走廊去了前堂。 最近连月天晴,周边郡县有不少士子都来到了校经处,因此这半个月来显得特别热闹。 现在雨势颇大,两个人一时间也无法赶去王宫求见姜或,只能先去前堂听听谁在讲学,谁在辩论,或许也会参与其中,打发打发时间。 此时的校经处俨然成了一个集讲学、辩论、收录古籍为一身的著名学所,颇受江南一带士子的追捧。大儒们来这里讲学收徒,士子们在这里靠辩论彰显自己的才华,以求博取一个名声,好为朝廷或者地方所征辟。 不过谁不会想到掩盖在校经处盛名之下的竟然是一双双阴沉的眼睛,一副副利索的耳朵。那些整天在众人中间穿梭看似卑贱的校经记事,在暗中看着众人的一举一动,记录着天下的形势变化。 此时广陵王宫内,姜或正闲得无聊。 接连练了好几日的武艺,弱小的身子有点吃不消。现在正半躺着靠在案桌上休息,秦正则护在演武殿外。 听着殿外大雨哗啦啦的下个不停,还隐隐伴随着几声轰鸣声。姜或正有些昏昏沉沉,此时他的思绪似乎融入了这个只有雨声的世界里,时间变得缓慢,只听到了雨的淅沥,萦绕在耳边,仿佛是替他哀怨,又似在跟他述说着什么。 只觉得额头在案桌上猛的碰了一下,传来的刺痛让姜或突然从恍惚中转醒。才发现自己在大雨中昏昏入睡,有些迷糊了。随即站了起来,伸展了一下手脚,走到了殿外发现雨停了,今天这场突兀的瓢泼大雨似乎在预告着已经快要入夏了。 看到秦正在殿外一丝不苟的守卫着,姜或直接走下了石阶,背对着秦正说道:“秦卿,随我在宫内走走吧。现在雨雾初晴,最是神清气爽。” “喏!”秦正连忙唱了个喏,紧随其后。 两个人出了演武殿,来到了前殿左近,正欲转身前去宫内湖边的时候,姜或听到耳边有一阵急促的踩水声正在快速靠近。还以为是有宫内奴仆有要事前来禀报,刚转头要看个究竟,入眼就是一把长剑对着自己直直刺来。 姜或一时间心下大骇,看清来者是一个奴仆打扮的大汉,但是对方已经逼近自己了,来不及拔剑的姜或连连后退,口中急呼:“你是何人!” “要你命的人!”直接狠狠回了一句,刺客挺着长剑,脚上加快了速度,直逼姜或。看到姜或连退到秦正身后,连忙脚下移步,换个身形,再次朝着姜或刺了过去。 而一旁的秦正看到姜或一个转头后就连连后退,并且口中在大呼大叫。连忙转身一看,发现有人要行刺姜或。待仔细再看的时候,突然眼睛爆出精光!这人,他认识! 这个人也是暗卫的一员,秦正看见此人后,立刻明白了前因后果。一定是他到联络铺所说自己行刺失败,常起并没有放弃刺杀计划,再派了一个人过来了。其实常起本来是想直接授意方弼和赵枫两人寻机找个借口暗中除掉姜或的,但是想想自己将死之身,料定这两人在外多年,断然不会奉自己这种掉脑袋的命令,只能无奈的再派了一个刺客过来。 刺客是刚才趁着下大雨的时候摸入宫中的,他进入王宫后正巧遇到一个奴仆,就杀了奴仆取了他身上的衣服,打算转悠一下寻找姜或的踪迹。才找一会就发现有个身着王袍的少年郎,立刻就断定是姜或。观察了一下后发现秦正身边仅仅跟着一个侍卫,当机立断立刻拔剑出击。 刺客发现姜或身旁的人是秦正后,正想开口叫秦正上前相助,却不料秦正却拔刀朝着他砍了过来! “你……”刺客暴怒,本以为秦正跟他是一路的,现在看到秦正拔刀跟自己相向,立刻意识到秦正是叛变了。当下大呼上当,心下猜想秦正这是给自己下套了,连忙拔身欲走。 其实秦正在认出了刺客后短暂的陷入了沉思。 向后跟着刺客一同杀了姜或,可以完成使命,但是他和他弟弟秦明的性命难保。而他现在只要向前,趁着刺客没有说出什么之前杀灭了此人,在广陵王面前立下大功,起码能过个富贵日子。 心下有了决断,秦正立刻回过神来,看见刺客拔腿欲走。 秦正可不会放走这个机会,脚下加快了速度,上前一刀直接挡在了刺客的退路上。刺客见状更加确信了秦正已经叛变的事,以为两旁定有伏击,一心不愿恋战,想寻机脱离战场。 但是秦正挡住刺客后,姜或可没有闲着,立刻扯着喉咙大喊:“来人!有刺客!来人……”并且边喊边拔剑在一旁看着,此时的他没有一丝却意,想要寻机加入战场解决刺客。 此时的秦正眼角扫到了姜或正在看着他,更加的兴奋了起来。如果这次他能在姜或面前手刃刺客,既能报得姜或的厚待之恩,也有机会获得姜或更深层的信任。虽然姜或只是个废帝,但是人家也是个诸侯王,一辈子不愁吃穿,跟着姜或也没什么不好的。 于是秦正手中的刀挥舞得更加起劲,一连砍中刺客手臂两三刀。此时刺客吃疼,出招之间只能自保,一时无法脱身。 而在姜或的叫喊之下,很快就有一队巡逻的侍卫赶了过来。这群人一个个发疯似得冲上前,每个人都拔剑大叫上前要宰了此人。他们在广陵王宫内当差,如果广陵王被刺杀的话,他们这些侍卫的人头一个个都得落地! 刺客本来对阵秦正就落在了下风,此时看到过来了一队巡逻的卫兵,心下知道不妙,不再恋战,直接转身欲走。秦正见状,立刻反握刀柄,掷出手中长刀,直接贯穿刺客后背。 “你……”看着胸前那把贯穿而来的长刀,刺客气愤得大声喊了出口,但是这一声牵动了全身的内脏,顿时刀绞般的疼痛在下腹传来,嘴中无力的吐出了一口鲜血,转头看了一眼秦正,好像要说出什么。 但是这时迟,那时快,秦正掷出长刀命中刺客后,连忙一把夺过身旁护卫手中的剑,快速几步上前,左手直接按在刺客的脑袋上,右手长剑划出,割断了刺客的喉咙。 “葩……徒……”刺客长大眼睛死死的盯着秦正,话才说道喉咙,就见涌出大量的鲜血,音调都跟着变了声。随之身形一歪,倒在地上抽搐了起来。 而就在秦正提剑上前的时候,身后的姜或着急的大喊:“留活口!留活口!留……”却没能叫停秦正的步伐,才两个眨眼,就看见了刺客被秦正抹了脖子,只能无奈的把话留在了口中,放弃了活捉的希望。 秦正等了好久才探下身子查看了一番,发现已经此人完全气绝身亡后才站了起来舒了一口气。刚才确实好险,电光火石之间,如果不是自己反应快上前一剑割开了此人的喉咙,让他喊出点什么的话,那自己可就两头不讨好了。 确认了刺客已经死透了,秦正这才赶紧跪下来对着姜或说道:“刚才形势危急,臣出手太快,还请王上恕罪!” 秦正身后的护卫看到刺客伏诛后,也一个个连忙伏地下跪,领头的卫士长也紧跪到姜或身前,磕了好几个响头这才开口求绕道:“是属下疏忽,让刺客混入宫中,还请王上降罪!” “哼,降罪?孤王……你去唤赵都尉前来,孤倒要看看他要如何降罪的。”姜或本来心直口快想讽上一句“孤王可不敢”不过话说到一半还是忍了回去,直接让他去叫赵枫,这次姜或心中有了一点计较,这次刺杀事件可以为自己增添一点筹码,他要开始跟方弼、赵枫等人讨价还价了。 “秦卿无罪,起来吧!”说罢姜或转身甩了一下衣袖,阴沉的哼了一声后就径直的往前殿走了进去,他要在里面等着赵枫等人。 第二十四章 如何治罪 姜或衣袖甩了卫士郎一脸,满脸的怒气走进了前殿,在王位上跪坐了下来,此时面无表情的姜或,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已经气急了,其实内心里在盘算着如何盘剥方弼和赵枫二人。 身后的秦正看到姜或没有发觉刺客的异常,心中一笑。姜或唤了他一声无罪,秦正连忙叩首再谢了一声有罪,见姜或进了前殿,秦正连忙起身紧紧跟随身后,以防宫内还有刺客出现。 而一旁的卫士郎可就没那么好运气了,虽然他们及时出现配合秦正一起围杀了刺客,但是让刺客混进宫内怎么都是个大罪。加上姜或的眼里,他们这些人都是赵枫的眼线,现在宫内出事了,他要直接跟赵枫谈。 姜或没有让他起来,只是让他去唤赵枫前来,卫士郎也不敢起身,当即点了身旁一名士卒让他前去告诉负责王宫戍卫事务的中尉宫中混入刺客一事,然后依旧跪伏在地上。 士卒起身后,前去寻到了广陵王宫中尉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番后,悻悻的回到了前殿继续跪伏着。 中尉得到消息后也是吓了一身冷汗,又立刻遣人去通知方国相和赵都尉了。此事牵扯太大,心中也在庆幸广陵王无事,不然掉的可不是几个人的脑袋那么简单。 中尉吩咐好了之后赶紧来到前殿,看着正跪在前殿阶梯之下的卫士郎,也狠狠的哼了一下,意在责怪他办事不利拖累了自己,然后才板着脸走进了前殿。 进了前殿看到广陵王似乎气急了,连忙来到殿中跪伏在地上,嘴上连呼:“臣护卫不周,还请王上降罪。” 中尉说完后,姜或却故意迟迟不回话。冷冷的看着眼前的中尉。 跪在下面的中尉见状是敢怒不敢言,当即只能再次开口大呼:“臣护卫不周,还请王上降罪。”看得一旁的秦正都不禁暗笑了一番。 但是姜或还是没有开口说话,看似是愤怒到了极点。一直等到下面的中尉身形有些漂浮了,这才对着中尉喝到:“知道护卫不周就好,你应该庆幸孤王今日无恙,否则孤王看你有几个脑袋可以掉。你就继续跪着,等赵都尉前来,孤王想看看赵都尉怎么治你的玩忽职守之罪。” 看到姜或坐在上面对自己十分不客气,下面的中尉也没有办法,混入刺客一事再怎么推都推不掉,谁让他是总责王宫守卫呢。心下只能暗中问候刺客全家和今日负责站岗和负责巡逻的那一批卫士。不过表面上中尉还是只能老老实实的匍匐着,等待着上位者的惩罚了。 没过多久,门外传来了几串紧急的脚步声。 姜或以为是方弼或者赵枫来了,遂摆起了脸色,只要方弼和赵枫等人一进来,姜或打算劈头盖脸先一顿说,这样才能解心中之气。 看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姜或的脸色越来越沉重的,故意把头别到了一边,从表面看完全是一副没有好脸色给人看的样子。 随即很快就觉得有人走到了殿中,然后就是一阵见礼,姜或瞪着鼻子轻轻哼了一声。下面两个人见完礼才开口说道:“王上,臣等来迟,听说王上遇刺,可否有伤到王体?” 姜或本来摆着一副脸色是要给方弼和赵枫看的,现在却听得下首两人的声音有些熟悉,这才转过头来看到来者不是方弼和赵枫而是一脸关心看着自己的楚羽和蔺离。 当下姜或觉得有些尴尬,连忙对着二人摆摆手示意一旁入座,嘴上忙说:“幸得有秦卿在一旁尽力护卫,现在孤王无事,楚卿、蔺卿无须担忧。” 秦正听到姜或夸了自己一句,表面上赶紧对着楚羽和蔺离各自见了一礼,表示谦虚。心里乐开了花,觉得自己这么做赚了。 刚才他自己分析了一下,觉得常起会在自己失利后还派出暗卫来刺杀姜或,那么证明常起要么失势要么就是常起已经死了,这个命令是暗卫首领常中下的。两者不管如何,都是京中有巨变,常起定是担心姜或会寻机崛起,才会这般疯狂的算计姜或。 如今他当着姜或的面诛杀了刺客,已经等同于把全部身家投靠在姜或身上,现在手握这份大功,只要事情没有败露,后续和秦明的日子还是无忧的。 楚羽和蔺离入座后看着跪伏在殿中已经有些瑟瑟发抖的中尉,心下都猜出了七八分。这是姜或要拿此事开刀了,都不觉的对着姜或投向了欣慰的目光,并且心中也在盘算着一会该如何打个漂亮的助攻。 过了好一会,这次门外传来了大量的脚步声,还有兵器碰撞甲胄碰触的声音。姜或这次知道来人定时赵枫无误了,当即再次摆起了脸色,两边的楚羽和蔺离互相看了一眼后也跟着摆起了脸色,这次行刺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契机。 门外来人确实是方弼和赵枫。 本来赵枫正在都尉署里处理公务,就见着有一士卒急匆匆的来到了都尉署跟自己禀告了广陵王遇刺一事,当即大怒,立刻就把中尉骂了一遍。不过想了一下觉得此事还是应该进宫处理,于是让人去通知了国相方弼,自己则穿着官服带上几个贴身亲卫就急匆匆赶往广陵王宫了。 此时的方弼正在不远处的国相府处理公务,看到赵枫差人前来,也立马赶去了广陵王宫。 两人在广陵王宫门前相会,互相看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无奈。而此时守在宫门口的府门令看见两人来到,赶紧上前见了一礼。 不过赵枫可没对这个小小的府门令客气,大声质问了几句后,就让手下的卫士上前把府门令解了兵器,压住一同带往了前殿。 两人进了前殿后,看见王位上的姜或正一脸阴沉,两旁楚羽和蔺离他们也认识,知道是广陵王近臣,见两人也板着脸,方弼和赵枫心中都暗暗苦恼,知道今日之事恐怕无法善了。只不过两人看见姜或一旁站着秦正,心中也是十分疑惑不解。 五年前姜或南下的时候,途径舆县救下秦正,赵枫可是参与此中的。而且当时秦正在赵枫手上写了一个“常”字,让他顿时明白了秦正是常起派来接近姜或的,并不是一个正经的猎户。 刚开始他们以为秦正是来刺杀广陵王的,两人紧张得不得了,派了大量人手盯紧了秦正。开玩笑,要是在他们任上广陵王被刺杀,他们不仅官职不保,脑袋也要搬家了都。 后来秦正一直没有任何异动,两人私底下商讨了好多次,觉得秦正应该只是常起安排的暗棋,用来监视姜或的,也就没有再管此事了。 今日赵枫听到姜或遇刺,第一时间想的就是常起派人暗杀广陵王了。因为姜或就是常起拉下马的,只有常起有理由对一个废帝下手。不过现在看到秦正傲然站在姜或旁边,不禁有些凌乱了起来。 不过想归想,两人进了殿还是赶紧小步快趋的来到姜或的面前,弯腰行了一礼后才开口说道:“臣等来迟,还请王上降罪责罚。” 这次的姜或听声音确实是方弼和赵枫传来的无误,才冷冷的哼了一口气。 两人见姜或如此,赶紧再次齐声开口请罪了一次:“还请王上降罪责罚。” 此时姜或故技重施,并没有立刻做出回复,而是摆了很难看的脸色。不过对方弼两人始终无法跟对待中尉一般,本来想直接劈头盖脸骂一顿,但是姜或想了想还是算了,看见两人拱手躬身在自己面前请罪了一会,这才松说说道:“方国相、赵都尉不必自责,今日之事孤王知道与你们无关。也幸有勇士秦正拼死守在身边,孤王才没有受伤。至于唤二位前来,就是想问问赵都尉,这宫中守卫玩忽职守,该如何治罪?” 第二十五章 主副皆斩? 方弼和赵枫两人进了广陵王宫,刚刚告罪了一番,却见姜或并没有说他们什么,只是示意他们座下之后,便直接开口对着赵枫问道如何处理这宫中守卫等人。 两人能被常起挑中成为这广陵国的国相和都尉也不是泛泛之辈,今见姜或开口就要问罪广陵王宫众守卫,就知道姜或要打的算盘了。 要知道这宫中最忌讳的就是犯刺客。 这种事如何处理主要是看上位者的态度了。往小了说这广陵宫虽然比上林宫小,但是也是一座大宫城,如果有心人想要刺杀宫中之人,寻找一些偏僻的角落摸进宫中也是很难完全杜绝的,上下关系还不错的往往都是责罚几句,或者小小处罚一下。不过要是往大了说,宫中的戍卫职责全在你手,走漏了刺客可是重罪,不掉脑袋也得脱层皮。 今天看姜或和楚羽、蔺离等人的架势,方弼和赵枫就知道这广陵宫中要大换血了。这些人大部分都是他们当初安插进来的,主要负责姜或的起居和监视姜或的一举一动。这广陵王宫的守卫主要是由秩比千石的中尉负责,手下领着众多负责巡逻的卫士郎和负责固定岗位的府门令。 如果姜或要认真追查起来,包括中尉在内的所有大小卫士郎和府门令全部都要治罪。两人心中也是无奈加愤怒。无奈的是遇上了这茬事,愤怒的是这广陵王宫中的守卫真是废物,居然能让刺客摸进来。尤其是赵枫,看着匍匐在殿中的中尉眼神都要吃人。 现在姜或开口就给这帮人扣上一个玩忽职守的罪名,直接问赵枫要怎么处理了。很显然姜或对此事特别不满,如果这次没有解决妥当,到时候上疏朝廷,他们两个人的前途也只能止步在此了。 赵枫被姜或直接点名,知道躲不过了。此时的他脸色别提有多难看,耷拉着脸心里已经把殿中的中尉全家照顾了个遍。 “按《大夏律》,凡宫中有混入刺客者,当值卫士无论主副皆斩。” 既然姜或已经问罪了,赵枫也没办法不回答,思考了很久后还是走了一步弃车保帅。 坐在右下首的方弼此时也是一脸阴沉。自入座后就一直闭口不说话,发生了广陵王被刺一事,他们在这王宫里的势力范围就从主动变成被动了。 坐在上头的姜或本来以为赵枫会为两人求情一番,他心里的底线最多就是免职罚金处理,没想到赵枫直接搬出《大夏律》来定罪,顿时令姜或有些不知所措。 毕竟姜或还没有那么心狠手辣。刚才板着脸囔囔这要严厉处罚无非是想为自己增加点筹码,但是现在赵枫却一把将所有的筹码都推上桌面,让姜或有点慌了神。 这一把赌的有点大了,如果真的按《大夏律》把宫内中尉及其以下的主副职都杀了,虽然于法合理,但是保不准背后大家都会说他残暴不堪,难怪会被拉下帝位。 一时间姜或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急忙朝着楚羽打眼色,让他解围。 楚羽此时坐在右排方弼之下。赵枫两人进殿的时候,楚羽也是板着脸,低着头在沉思。刚刚在校经处和蔺离就有不好的预感了,结果还没过来提醒姜或,就遇刺了。看着姜或无碍后两人这才放心了。 现在楚羽听到赵枫开口就要斩杀所有人,也是被吓了一跳,立刻就看向了赵枫,发现赵枫脸上却是一脸严肃和怒色,似乎没有半丝同情的意思,内心仔细端详了一下很快就明白了赵枫这是要弃车保帅了。 毕竟大夏立国百多年也没有发生过一起刺杀皇帝或者诸侯王的事情,如果非要上纲上线,两人虽然不会被直接问罪,但是会断了前程。 楚羽还在揣测赵枫的心思呢,随即眼角瞟到王位上的姜或正在朝着自己使眼色,立刻明白了姜或的意思。当下立刻开口说道:“虽以《大夏律》来断,主副皆死。但是王上常言仁义,不当乱造杀孽。臣愚见,将中尉等人下狱交由决曹查问一番,如果他们与刺客却属同伙再问罪不迟,如果只是因为疏忽以致刺客寻隙混入,免官罚金即可。不知王上和两位府君意下如何?” “孤王也无意滥造杀孽,方国相,此事就交与你府内决曹去查办。如果证据确凿,宫中中尉和刺客是同伙,那么杀了便是,如果是因为疏忽而致,免官罚金即可。” 姜或看到楚羽打了个漂亮的助攻给自己台阶下,立马就附和了一句。 看到姜或和楚羽两人一唱一和,右下首的方弼心中暗松了一口气。看来姜或是被赵枫上来就直接喊打喊杀吓到了,既然姜或直接这么说了,那他也么有任何一箭了,当下就抬手作揖对着姜或说道:“王上仁义,我等信服。”随后又转头对着侯在殿外的卫士喊了一声:“来人,把宫中中尉、卫士郎、府门令全部抓回下狱。待本府回去,一定要审讯一番,看看是谁吃了吞天豹子胆。” “喏!”立刻有两个侯在门外的卫士冲了进来,押走了正跪在殿中不断磕头谢不杀之恩的中尉。 看到事情已经处理一半了,坐在一旁迟迟没有说话的蔺离此时对着众人作了一揖后开口说道:“既然中尉与诸卫士郎、府门令皆已下狱。现在当务之急应该是选议一中尉来主理宫中防务,防止还有刺客再入这王宫之中。否则到时候我等该如何自处!” 蔺离一开口,众人来了精神了。这才是今天几个人都聚在这里最主要的了。 见到中尉被押了下去,赵枫和方弼两个人还在沉吟该选派谁为好的时候。 却听见王位上的姜或又开口说话了:“这宫中防务当时最要紧的,定不能再草率胡来了。依孤王所见,方国相府内曹史秦上缺就不错,孤王看的也顺眼,这中尉一职就由他来担任吧。” 这个秦上缺原本是关中人士,五年前随赵枫等人护送姜或南下的。在路经舆县的时候,姜或遇到了秦正,当时派了几个人去帮秦正射杀老虎,那个小校就是秦上缺。姜或就是在那个时候见此人颇有英气,对他记上了心。后来秦上缺累迁至贼曹史,主责广陵国中刑法决断之事。 这几年来,姜或几次授意楚羽暗中去拉拢秦上缺,但是秦上缺行事太过于小心谨慎,以为楚羽是怀有目的的接近他,对楚羽一直是不冷不热。 现在姜或干脆对秦上缺来了一招釜底抽薪,直接要让秦上缺来当这王宫中尉。这样一来任他秦上缺如何解释也会被方赵两人所误会,到时候秦上缺左右不是的时候,久在宫中,自己再许些许小恩小惠就能完全掌握在手中。 姜或这一招不可谓不高,等他降服了秦上缺后,这宫中他也就能出入自由了。简直是一举两得。 但是下首的方弼却有些沉吟,他看见姜或开口就要秦上缺,以为秦上缺跟姜或有联系,哪里肯同意。当即开口反驳道:“这秦上缺确实是相府内贼曹史,但是今日刺客一事还要贼曹相助决曹一同巡查城中同党。臣倒是觉得赵都尉府内的尉曹史恪尽职守,行事谨慎,又深谙调度之法,可为中尉。” “这王宫里孤王说了算!方相如果还有其他异议,可以上疏朝廷陈明今日之事,看看朝堂之上如何决断此事。”姜或如今稳坐上风,哪里肯放手此事,当即就耍起无赖来。 方赵二人现在最怕的就是姜或上疏朝廷了,两人相觑而视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无奈,只能一起抬手打拱说道:“我等附议。” 看到两人屈服,姜或三人皆暗中一笑。这中尉的位置是姜或志在必得的,但是身边的秦正今日拼死救命,姜或觉得也该为他谋份差事。 姜或遂又开口说道:“今日孤王遇刺,全赖秦授习竭力护在孤王身边,当记大功。孤王决意将秦授习留在宫内授常侍从尉,秩比六百石,专统几十名卫士,日夜护在孤王身边。不知道诸卿意下如何?” 姜或刚开口说完,楚羽和蔺离立刻没有意见的附议。 方弼和赵枫两人则沉思了一下,互相打个眼色,觉得秦正既是常起人马,又护主有功。虽然摸不清秦正的真实意图,但是这常侍从尉乃是王宫内官,他们干脆卖个人情也一同附议了。 要到了心中的价码后,姜或这才舒了一口气,对着众人说累了,就先退下去休息了。方弼和赵枫两人自知姜或这是下逐客令,也随即告退去处理后续事项了。 第二十六章 右眼跳财 要说今天的气氛确实有点诡异,就连正在相府曹所处理公务的秦上缺都有些察觉到了。 上午的时候,屋外正下着瓢泼大雨。秦上缺在相府曹所里听着淅沥沥的雨声,左眼开始跳个不停。秦上缺本是关中望族之后,自幼就读过不少书。眼下左眼皮跳个不停,秦上缺就想起了他在一册古籍《宝匣记》中看到关于“眼皮跳”的一些记载。 要说这个左眼是青龙眼,主喜气。左眼跳是青龙发动,那么意味着今日可能会有喜事发生,因此秦上缺就这么惦记在心上,高兴了一上午。就连处理公务的时候看着眼前这张家长李家短的繁琐公务都觉得特别顺眼,处理起来也十分顺手。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进,秦上缺却高兴不起来了。因为他变成右眼皮跳动了。 要知道右眼是白虎眼,主凶气。那这右眼跳动可是有灾祸来临啊。看着跳个不停的右眼皮,秦上缺开始觉得这些野贤笔记都是骗人的。 不过右眼皮跳没持续多久,两边的眼皮就一起跳了起来。吓得秦上缺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连伸手揉了好几次眼睛都阻止不了眼皮的跳动,让秦上缺不禁有些开始想入非非了。 “真是奇怪了,这《宝匣记》上也没有看到过有说两眼一起是怎么一回事啊。”秦上缺跪坐在曹所里,十分郁闷。 正郁闷间,突然门派有一小吏窜了进来直接对着秦上缺打拱说道:“秦曹史,府君请您去前堂。” 听到方弼有请,秦上缺心里头当即噔了一下。他隐约知道这两眼的眼皮为何跳个不停了。当即没有停留,立刻就起身随在小吏身后前往了前堂。 到了前堂后,小吏就在前堂之外止步了,秦上缺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径直进了前堂。进去后看到方弼正端坐在主位上,闭目沉思,脸色显得十分阴沉,好像有人得罪了他一般。 看到方弼如此神态,当即把秦上缺吓得不轻。他自咐到广陵这几年从来没得罪过谁,今日方国相这幅神态是摆给谁看呢。 一时无解,秦上缺只能上前对着方弼行了一礼后恭恭敬敬的说道:“府君唤下官前来,是否有要事指教?” 主位上的方弼听见有人在堂下说话这才睁开眼睛端视起了秦上缺。看着眼前这个黝黑精干的小青年,此时方弼的心里头十分疑惑。这秦上缺几时得到的广陵王这般赏识,竟然在自己反驳之下还是坚持用他为中尉。不禁怀疑起了秦上缺背后的关陇望族秦氏起来。但是秦氏虽然是望族,却在姜或一朝没有掌权高官,不至于跟广陵王有什么说不清的关系啊。 当即越想越怀疑,最后直接怀疑到秦上缺是被姜或收买了,这才会如此受姜或举荐。想到这里,方弼的眼神变得十分阴冷,看着秦上缺连说了三个好。 下面的秦上缺本来眼皮跳个不停,现在进了前堂却停下来了,知道源头就是这里了。现在又看到方弼横眉冷对看着自己,还连说了三个好。吓得秦上缺心里有些慌神,一直在盘算着自己这几天到底得罪谁了。 想了好一会秦上缺还是不得要领,只得对着方弼再行了一礼后开口说道:“府君差下官前来,是否有要事指教?” “哼!”方弼这边也同样想了很久也是想不通姜或为什么会看中秦上缺,于是冷哼了一声,这才说道“王宫中尉今日走漏了刺客,已被下狱治罪。宫中中尉空缺,王上有意擢升你。现在王宫守卫无首,你且带几个人速去王宫接管防务,以免再有刺客寻隙进入王宫再对王上不利。所需的官印官袍本相后面再遣人给你送去!” “啊?”此时的秦上缺简直是一脸懵逼。今天发生的一切到现在他都一愣一愣的。怎么好端端的王宫里闹了刺客,自己又成了王宫中尉了。 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秦上缺愣了好久,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上面的方弼才处理完中尉等人,刚发誓要彻查刺客一事,正气头上呢。现在看到秦上缺这样子,以为这个新任中尉在自己眼前显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的拍了一下座前的案桌厉声说道:“本府君跟你说话你是没听到吗?既然领了中尉职就赶紧给我去贼曹所把公务交接给从史,交接好了就进王宫见王上去吧。还是想留在这里等本君给你设宴庆贺啊?”话越说到后面越显厉色。 “下官一时失态,还请府君息怒。下官这立刻就回贼曹交接公务。”说罢对着方弼拜了一下,然后才恭恭敬敬的退了下去。 一直到出了前堂,秦上缺才幡然大悟。今天跳了半天的左眼皮原来是升官了!但是这个官升得不妙啊。中尉官按说是广陵王私臣,他一个诸侯王国相府里的三百石曹史一下子变成了宫内千石中尉。也难怪方弼会发怒了,方弼这是把他当做势利之徒,以为自己暗中投靠了广陵王。现在看到方弼这态度,傻子都看得出来他秦上缺已经得罪国相了! 一路无话,秦上缺满怀心事的走回了曹所。唤来了贼曹从史交代了一单自己手头正在处理的公务,然后又叫来几个心腹,收拾了行当,当即就出了相府直奔广陵王宫来了。 此时的广陵王宫,后殿。 王宫的形制跟皇宫有一些本质上的区别。上林宫的前殿相当于皇宫里的一个主体宫殿集群,而不是单座建筑。但是王宫的前殿就是前殿,是一座比较庞大的单体建筑,主要用作来议事,宴请等。而王宫的后殿则是单纯的起居之处,还有一处书室,平时可以用来议事等。 姜或下逐客令驱走了方弼和赵枫两人后就径直出了前殿,来到了后殿书室。 在姜或的暗示下,楚羽、蔺离和秦正三人也在方弼两人走了之后一同来到了后殿的书室。 三人一路楚羽在前,蔺离在中,秦正则恭恭敬敬的走在最后。 虽然现在秦正居常侍从尉,秩比六百石是三人中最高的,楚羽、蔺离两人还只是国中学经师,秩比只有两百石。但是要比起跟姜或的亲疏关系,秦正只是刚刚把后半只脚迈入姜或势力范围的后来者。因此十分识趣的跟在楚羽、蔺离两人后面。 三人绕过一段又一段长长的走廊才看到后殿,进了后殿书室看见姜或正志得意满的坐在主位上就等着他们到来。 进了书室里三人一同朝着姜或行了一礼,姜或示意三人入座。等三人皆入座后先对着秦正开口说道:“秦从尉,你即刻前去挑选卫士三十人,以后专由你统卫,日夜护在孤王身边,孤王到哪,你们就到哪。”这是姜或入广陵后第一次能指挥得动身边的武装力量,不由得有些兴奋,当即就开口要秦正去办理。 之前由于宫中众人皆是方赵二人的人马,姜或对他们实在生不起亲近感。加上这几年一直相安无事,让姜或也有些麻痹了。今日刺客之事,让姜或抓住机遇的同时隐隐背脊发凉。 第二十七章 见过王上 三人进了后殿书室后,楚羽并没有着急开口说话。 虽然秦正已经正式把后半脚也踏入了姜或的核心圈,但是每个人各司其职,秦正主要负责护卫,而楚羽现在所谋甚大,自然不会随便就开口乱讲。 恰好他们才刚入座,姜或就立刻派了秦正去挑选一下司职之内的护卫。 秦正被支走后,姜或立刻就跟楚羽他们攀谈了起来。楚羽见姜或主动发问了,连忙起身作揖一拜才说道:“今日校经处传来密信,臣等本欲直接入宫求见王上。奈何天公不作美下起了大雨,导致耽搁了。等臣赶到宫内之时恰好遇到有刺客行刺一事,所幸王体无伤,是臣等之幸,广陵国之幸。” “嗯?校经处又传来密信了,楚卿快说来听听。”听到校经处有密信传来,姜或立刻来了兴趣,就说嘛,自己遇刺之后两人就能及时赶到,原来是本就有要事要进宫禀奏了。 楚羽正要开口,但是想了想还是朝着蔺离看了几眼,蔺离识趣的退了出去守在书室大门外。现在新任中尉还未到任,宫内侍卫暂时无人管制,虽然宫内还有各种司职官,但是他们毕竟不是负责守卫之事,难免会有些人乱跑。他们现在所谈之事乃大事,蔺离出来守在门外是为了防止有人恰巧来此偷听。 看见蔺离出去后把门关上,楚羽这才站了起来跪坐到姜或一旁。姜或心中明白应该是与常起有关,十分期待的端正了姿势。楚羽来到姜或一旁后,这才开口小声说道:“今日校经处传来迷信,言常起已经病故。” “千真万确?”姜或听到常起病故,差点兴奋得跳了起来。常起于姜或,几乎就是一个心魔。可以说常起独揽权柄一日,姜或就会被压制一日,但是现在常起不在了,形势自然要刷新一番,姜或看到的机会终于来了。 楚羽看到眼前的姜或有些失态了,连忙假咳了两声,低沉的说道:“千真万确!” 姜或这才意识到失态了,又赶紧坐正了姿势。 楚羽又接着说道:“今日谋刺王上之人,臣断以为是常起所派。自王上入这广陵国,军政之权皆在方、赵两人手上,王上与民无争,不可能有国中豪强会想要刺杀王上。本来今日臣收到京师密信就料定常起会行非常之道。没成想,臣等还没进宫,这刺客就先进了宫了。是臣等失职了。”说完楚羽朝着姜或见礼请罪。 “楚卿说的在理。京师密信传来也需要十来天,刺客混入宫中之前最少也要在我广陵城中熟悉几日才能下手。这么一来,常起这老匹夫定是在临死之前就派人要来谋刺我了,看来是想把我拉进棺材陪他同行啊!”姜或越说越激动,最后伸手重重的拍在了桌子上怒骂道:“这老匹夫就不怕黄泉之下无颜面对先帝吗!” “王上息怒!” 楚羽看到姜或越说越激动,楚羽赶紧上前劝了一句。 “常起之后谁接相位啊?”过了好一会,好不容易平复下情绪的姜或再次开口问了起来。 “暂无消息。我们只需要静待朝廷巡使即可,应该就在这几日了。”这次楚羽没有再说心中猜测了,常起拥立姜意有功,现在常起病逝,姜意为了表示敬重,一定会给常起来一场庞大的葬礼。他心中再跟常起有隙也不会否决常起,因为否决常起就等于否决自己即位的合法性,这点楚羽还是很清楚的。 楚羽说完后两人都陷入了沉思,姜或此时还沉浸在兴奋之中,而楚羽则在考虑下一步该如何走。 楚羽这边刚想起点什么,正欲开口说话,却见书室的大门被推开,蔺离赶紧小步快趋的来到了姜或面前说道:“王上,秦中尉已到,在殿外侯宣。” “哼,这个秦上缺,孤王几年前见他觉得非凡,起了拉拢之心,不料出卿几次接近都不可得。今日还不是乖乖让孤王将了一军,这次看孤王怎么收拾他。”姜或听到是秦上缺来了,当即冷哼了一声,埋怨了几句。 一旁的楚羽听到姜或在说自己几次拉拢秦上缺失败,不觉脸色有些尴尬,连忙称是。今日姜或在方弼面前直接讨要秦上缺,给他来了一招釜底抽薪,现在的秦上缺肯定没有了退路。既然来了这王宫之内,就没有再回去的道理。 “先让他在外面侯着,半个时辰后再宣他进来。”姜或还在生秦上缺的气。 “喏!”蔺离无奈的唱了个喏,出去跟秦上缺说王上正在忙,让他先等着了。 姜或就这样在殿中闭目养神了好一会,一旁的楚羽也赶紧退了下去来到右下首座下。大概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秦上缺这才入了殿中。 看到秦上缺进来后,姜或故意拉长脸,摆了个脸色给他看。秦上缺径直来到姜或面前行了一礼抱拳说道:“臣秦上缺,见过王上!” “秦中尉免礼。”姜或冷冷的说道。 下面的秦上缺见姜或让他免礼,这才放下了双手垂在身边等着姜或继续说话,但是姜或却故意没有继续说下去,一下子显得有些冷场,现在下面的秦上缺不觉有些尴尬。 心中不断的在问自己今日到底得罪谁了,无功迁至中尉一职就算了,现在却人人摆着一个脸色给自己看,到现在他都还摸不着头脑。 就这样站了好一会,楚羽在一旁看差不多火候了,赶紧站了起来对着秦上缺见了一礼说道:“见过秦中尉!” 看见有人搭理自己了,转头一看发现是跟自己颇有接触的楚羽,秦上缺尴尬之余赶紧回礼说道:“楚学经!” 两人打完了招呼,这端坐在上面的姜或才缓缓开口说道:“现在宫中侍卫无人统辖,还需要秦中尉前去整顿一番。孤王可不愿再看到有刺客混去这王宫之内,否则前车之鉴,明白吗?”最后一声,说得十分阴沉严厉,听得下面的秦上缺都产生了一种压力感。 不过既然姜或开口让他去整顿宫中士卒,秦上缺这才算有点进入角色了。立刻唱了个喏,慢慢的要退出后殿。 “秦中尉且慢!”正往后退的时候,听到有人喊他且慢,秦上缺又立刻转身对着姜或抱拳问道:“王上有何吩咐?” “今晚戌时,孤王在前殿为中尉设宴。下去吧!”刚才给了秦上缺一个下马威,现在又抛出了甜枣让秦上缺尝一尝。姜或心中冷笑,他这一次一定要彻底让秦上缺和方弼断绝再来往的可能,让其全心意投入麾下。 听见姜或要为他一人设宴。此时的秦上缺差点泪崩。他今天郁闷了一整天,先是眼皮跳,再是莫名其妙的被升为中尉,然后是来自方弼和姜或两人先后的冷落,让秦上缺到现在都还一愣一愣的,完全不知所措。不过现在不同了,姜或亲自开口说今晚要在前殿为他设宴,当即跪伏在地上略带哽咽的说道:“臣谢王上厚爱!” “行了,起来吧,这禁宫安危,孤王的身家性命可全赖秦中尉了。”姜或又开口说了一句。 “臣定当尽心竭力,效死方休!”秦上缺当即表态道。 再次行了大礼后,秦上缺这才退出了后殿去到中尉值所了解情况去了。看到秦上缺最后退出去之前的表现,姜或含着笑意看向了楚羽,似乎在说你之前几次接触都失败,我今天给他来上几招还不是服服帖帖的。 第二十八章 为秦中尉贺 楚羽看着姜或那带着炫耀的小眼神,心下大汗,也是一阵无语。 最后不得已和蔺离两人一起称祭酒处还有事要先告退。姜或也因为今日被刺杀,被吓得不轻,现在处理完一系列事后也想要休息了,就让两人退了下去了。 接下来姜或要处理的就是拉拢秦上缺和等待朝廷正式公布常起死讯。 按说一般的王公大臣病死是不会派巡使全国传诏的。但是这次可不同,常起的离去将会引起国朝上下一系列的变动,并且姜意与常起已经是一种共生的关系,肯定常起就是在肯定自己。 楚羽和蔺离两人退下去后,姜或闲来无事就转身取了一卷放在身后的书册。这书室之中藏有不少校经处送来的关于各地的情报,现在的姜或可要加紧了解一下,他隐隐觉得自己要开始翻盘了,眼下常起病故就是一个很难得的机会。 就这样,姜或在书室里一待就是一下午,不知不觉就到了戌时。 进入戌时后,立刻有侍女进了书室提醒了姜或,姜或这才不得已不起身了。了解了一下午校经处送来的情报,现在姜或对各地也有了不少的了解,心里隐隐约约构建了不少后续计划。 坐了一下午的姜或正要站起来,不觉整个左腿发麻,刚要迈出一步就踉跄了一下。一旁的侍女还未退下,见状赶紧上前扶住了姜或,这才没有摔倒。 姜或对侍女投去了感激的目光,这才发现这个侍女虽然面生,但是长得也是眉清目秀,很符合夏人对于美女的标准。侍女看到被广陵王注视着,显得十分拘谨,连忙嘤声问了一句:“王上可有伤到?” “无碍!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怎么孤王以前没有见过你呢?” 姜或正觉得左腿还是有些麻,那名侍女扶住了姜或后,连忙蹲下去给姜或的左腿揉了揉。好一会后,姜或的左腿才恢复自如,看着这名忙碌侍女,姜或随口问了一句。 那名侍女被姜或这么一问,以为是自己伺候不到位广陵王要责怪自己,大惊失色之下连忙匍匐在地上答道:“婢女姓荆,大家都唤我荆女。婢女本在浣衣司当差,今日是中尉见婢女手巧便调婢女来王上身边听差。刚才王上在看书册,没有注意到婢女。吓到了王上,还请责罚!” 姜或看着眼前匍匐在自己脚下的荆女吓得花容尽失,不禁笑了起来。知道荆女误会了他的意思,连忙开口说道:“起来吧,孤王没有要责罚你的意思。就是觉得你面生随口一问罢了。” “喏!”荆女看到姜或没有责罚自己,暗暗松了口气。 她虽然是在浣衣司当差,但是平时日可没少听身边的侍女议论过。都说这个小广陵王平日里十分难伺候,稍有不如意就是责罚示下。 其实她们并不知道姜或不是对她们反感,而是觉得能留在他身边伺候他的人都是方弼安排的眼线,所以才对这些本应该最贴身的侍女如此疏远。 现在眼前这个侍女是中尉秦上缺安排的,而且面容姣好,五官清秀,姜或是越看越顺眼。当即又开口说道:“嗯,这样吧,既然是中尉派你前来,以后你就贴身留在孤王身边,孤王的起居之事你来总责。” “喏……”本来荆女看到姜或没有责罚她,心中正在暗自庆幸呢。现在姜或又让她贴身留在身边,心中却忐忑了起来。 她刚刚到姜或身边当差,从以前姐妹的口中听到的都是眼前这个广陵王是如何残暴不堪,深怕自己留在姜或身边如果有犯什么错会被责罚,当下只能颤声应了一声喏,然后就恭恭敬敬的站在姜或的身边,心中不断告诫自己一定要做好一切,千万不要犯错误。 不过此时的姜或没有发现荆女说话声调的异常,他现在想着应该去前殿了。下午他就吩咐下去让食膳司在戌时备下宴食,并且邀请了广陵城中秩比两百石以上的官员都来赴宴。 姜或这次搞这么大的意思很明显,他就是故意要在全城人面前摆出一副很器重秦上缺的样子。 这一招无异于是给秦上缺的退路狠狠砸了一锤,彻底把秦上缺和方弼的关系砸裂开来。让方弼以为他秦上缺早就暗中被姜或所收买,否则一个小小中尉上任,怎么会引得一方诸侯王如何器重。 再加上这样的盛宴庆祝秦上缺就任中尉,里子面子全部给足了,秦上缺也势必会对自己感恩戴德。 到时候两相比较之下,秦上缺肯定会向姜或一方靠拢。这样一来姜或就能掌握这广陵王宫卫队的调拨权。 怎么说姜意登基后为了报答诸侯王借兵给常起推翻张通,可是允诺天下诸侯王皆可以扩从三军,每军从原来的一百人增员到三百人,三军加起来就是九百人。 这九百人虽少,但是姜或缺少的正是这样的一股武装力量。 一路上都是荆女提着灯笼在前面带路,姜或悠闲的跟在自己后面。很快两人就来到了前殿,此时前殿已经是坐满了人。 众人见到姜或也到场后,连忙起身朝着姜或行了一礼,齐声道:“见过王上。” “诸卿无须多礼。今日孤王设宴请来这广陵城中两百石以上的官员,座下可都到齐了吗?”接受了众人的朝见后,姜或直接大步流星走到了主位上,坐下来后开口就问了众人是否都到齐了。跟在一旁的荆女待姜或入座后也赶紧跪坐在姜或左近。 此时立刻有王宫礼官上前禀道:“回禀王上,府君刚刚遣人来说今日下午偶感风寒,无法赴宴。另外赵都尉也遣人来报他已经出城办理公务,同样无法赴宴!其他人尽数在座了!” “无妨,既然国相和都尉因公因私不能来此赴宴,那么这宴会就开始把!”听到方弼和赵枫两人都没有来,姜或表面看似无所谓,其实心底已经是乐开花了。他知道方弼和赵枫两人中计了,这次肯定彻底恨上秦上缺了才会不来赴这王宫之宴。 姜或宣布宴会开始后,立刻有无数侍女端着酒和热菜来到宾客的案桌之前,并且一个个跪坐在宾客之旁随时听候差遣,可见这次宴会的规格之高。 “今日孤王宫中有刺客混入一事想必在座诸卿都有耳闻了吧?”看见大家都进入状态了,荆女为姜或满上了一杯后,姜或遂举起酒杯跟着在座的众人说起了今日遇刺之事。 言罢殿中立刻爆发出一阵议论之声。看着这群人姜或心中冷笑一声,不过不管此时殿中之人是真知道,还是假知道,这都不要紧了。遂再开口说道:“宫中走漏刺客乃是大罪。现在前中尉已经下狱问罪了,这宫中戍卫可是一刻也不能无人统领,孤王早年曾经一睹秦中尉之风采,时常挂念在心。所以孤王就以方国相府下的秦曹史为这中尉官,大家今日一起同饮此杯,为秦中尉贺!” 说罢姜或拿起了酒杯,下首殿内众人见状也赶紧举起酒杯,一齐喊道:“为秦中尉贺!” “干了!”姜或说罢带头饮了这杯酒,下面众人也纷纷饮尽杯中酒。 满饮了一杯后的姜或心中确是暗笑不已,如今这殿中诸人不管是真心的还是假意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他贴在秦上缺脸上的金子,让秦上缺这个中尉官当的特别有面子。 而此时,坐在靠前的秦上缺此时仍然还在品味姜或说的那句“为秦中尉贺”,这实在让他十分满足。并且他还发现他下午从浣衣司调过去的侍女此时正跪坐在姜或身边服侍姜或,感觉自己受到了姜或的器重。从早上到现在,一天都还没过去,今日发生的种种,让他还是有点不敢相信。 看着宴会慢慢的走向了高潮,殿中诸人都沉浸在这氛围之中。姜或又带头喝了一句:“赫赫明明,王命卿士。关陇望贵,入我肱股。今日之乐,为秦中尉贺!” 殿中众人听见姜或又在作诗了,连忙跟着喝到:“赫赫明明,王命卿士。关陇望贵,入王肱股。今日之乐,为秦中尉贺!” 就这样前殿的气氛再一次被推向了高潮。这下子秦上缺再也坐不住了,立刻上面对着姜或作揖一拜表态道:“王上器重如此,臣必当肝脑涂地,舍生忘死!” “中尉有此心,孤王甚慰!今日孤王与中尉与众卿不醉不休!”姜或趁热打铁道。他知道越是给足了秦上缺的面子,那么秦上缺就会越靠向自己,那么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此时殿中,楚羽等广陵王一党见状都是面带笑容,互相劝酒作乐。而那些怀有目的来赴宴的人,则转溜着眼神,把秦上缺的表现尽收眼底,他们一会离宴还要去那相府禀告方弼呢。 第二十九章 护孤周全 当夜,一群人在广陵王宫中大醉方归。 姜或本来心情就不错,带动了气氛后自己也是喝得失去了意识,最后不得不被伺候在一边的荆女搀扶着一路带回到寝宫。就连秦上缺也喝断了片,在宴上几次高呼:当为王上效死。搞的殿中众人都是大笑连连。 翌日,姜或一大早就被渴醒了,连忙唤了几声:“取水来!”侯在不远处的荆女赶紧拿了备好的水来到姜或身边,喂姜或喝了下去。 猛喝了一大口水后姜或才好了一些。昨晚喝太多酒让他都有点不记了后面发生的事情。努力回想了很久,才想起来昨晚秦上缺在酒后对自己表示效忠好几次。虽然有的人酒后会胡言乱语,但是姜或知道秦上缺那是发自内心的对自己效忠。要知道,昨晚姜或可是给足了秦上缺面子。 不过姜或却实在想不起来最后自己是怎么回来的,料定自己是喝多了。连忙看了一眼侍女,发现是昨天伺候自己的荆女,这才开口问道:“昨日孤王在殿中是否酒后失态了?” 毕竟他是广陵王,如果在众臣子面前醉酒失态,那会让他没面子。 荆女看到姜或这么一问,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想了一下觉得昨晚姜或除了高呼几句“为秦中尉贺”外似乎也没什么失态的举动,连忙回答道:“王上昨夜并无失态。” 姜或这才收起了担心,知道自己多想了。随后姜或起了身,在荆女的服侍下洗漱了一番。洗漱完成后立刻有侍女端上了一碗粥。 现在的姜或觉得神清气爽,以前他醉酒后从来没有这种感觉,应该是这段时间一来事事顺心的缘故吧。就连一碗只加了一小碟小咸菜的白粥姜或都吃得津津有味。 姜或之前就让楚羽几次接触秦上缺,都是失败而归。对于这次秦上缺效忠得如此之快,姜或也是略显意外。 其实是因为姜或没有全想明白关键点。 之前楚羽以个人名义接近秦上缺,但是秦上缺却以为楚羽是怀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来接近他的,这才使得楚羽几次失败而归。 但是昨晚可就不同了!姜或当着众人的面这样提拔重用他,秦上缺也不是傻子,在反映过来后已经想通了个中利害关系,觉得跟着广陵王也没啥不好的。当场就投桃报李,表态誓死效忠广陵王。 另一边,昨晚宴会之后,方赵二人的耳目也都各自回去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广陵王是如何如何器重秦上缺,又是如何如何礼遇他之类的说了一大堆。这也彻底的激怒了方弼,让方弼大为恼火。 其实他恼怒的不是丢失了对中尉的掌控权,中尉本就是诸侯王的私官,得与失都不是那么重要,他愤怒的是自己的手下竟然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跟广陵王眉来眼去,自己竟然没有发现。 不过气归气,秦上缺现在已经投效姜或了,方弼只能另外想办法监视姜或了。对于姜或,已经五年过去了,方弼早已没有了刚南下广陵那段时间需要防着有人借着姜或的名义行造反之事,整日提心吊胆小心谨慎的盯着姜或。现在天下靖平,姜意为帝也有五年了,他姜或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只要姜或安安稳稳的当一辈子的诸侯王,方弼就不会跟他计较太多。 姜或吃完了早饭后,便让人去唤秦上缺和秦正两人去前殿听召。 两个人虽然昨晚在宴上都喝得伶仃大醉,但是今天是两人第一天正式上任,因此早就交代身边都人让他们天亮后就叫醒自己。尽管各种头弄难耐,他们还是强撑着起床洗漱,穿上了新官服来到宫中值班了。 现在听到姜或叫他们,立马就收拾好自己,打着崭新的面貌去见广陵王。 两人先后来到前殿。 由于秦上缺几年前带兵帮过秦正“杀老虎,报父仇”,因此秦正和秦上缺并不陌生。互相打了招呼,就各自落座等待姜或前来。 差不多等了片刻,姜或这才姗姗来迟。等看到姜或进了前殿后,两人才发现姜或穿着合身的通体白衫,头戴高冠,整个人收拾得十分精神,远远望去显得十分贵气。但是这是在王宫之内,姜或却为何不穿宽大的王袍,两人也十分不解。 姜或一袭白衫进了前殿后,径直来到主位上跪坐了下来。看着眼前两人,不禁嘴角刮起了一丝笑意。昨天遇刺本是险极,却让他化险为夷,还成功的把两个人安排到自己身前的位置,不由得生起了一股自豪感。 “两位昨晚休息得怎么样啊?可还有精力护着孤王出宫一趟啊?”姜或开门见山直接说明了来意。 “什么!王上要出宫?”两人同时错愕出声。 没错!姜或要出宫!姜或南下广陵五年,整整五年,一共才出过三次这王宫! 一次是席明任祭酒之时,姜或去席明府上为他贺喜;一次是席明病故之前要见姜或一面;最后一次是姜或想去祭拜席明之墓,这次方弼派了大量人马名为保护实则重重监护,姜或才出了王宫没多久,因为广陵城内突然有一处突发火灾,方弼强命侍卫把姜或送了回去。 他在这广陵王宫待了五年,除了衣食无忧,跟那监狱里的囚犯没有丝毫差别。 现在机会来了,这宫中卫士郎、府门令之上所有官职全部撤换一新,中尉官也向他表明了忠心。他姜或的从早上起来就坐立不安,那颗要出宫的心早就蠢蠢欲动了。 而且这也不仅仅是出宫一趟而已,姜或还想验验秦上缺是否真正完全听命于自己。 “这春日明媚,孤王今日正好有此闲情逸趣出宫一趟。况且还有两位爱卿陪在左右,孤王出去一趟又有何妨。难道两位爱卿觉得自己无法护孤周全吗?”姜或已经打定主意要出这王宫了,淡淡的回应着两人的惊讶,当然了他可不会承认自己是在这王宫之中差点憋出病了。 下面两人见姜或反问他们是不是没有那个能为护他周全,顿时不敢说话了。再反对姜或出宫,这不是显得自己无能吗。 秦正第一个站起来抱拳说道:“王上宽心!臣这就去点齐麾下人马,定护吾王周全!” 一旁的秦上缺还在犹豫呢,上任前一天广陵王刚遇刺,这上任第一天广陵王又要出宫游玩,让他十分难办啊。但是现在秦正已经站出来表态了,他再不说话自觉有愧广陵王的赏识,于是也站了起来抱拳表态。 “王上这次是打算出宫还是出城,臣下好去让人备好车驾随扈,定护吾王周全!”秦上缺也赶紧随之表态道。 姜或看到两人对自己的出宫之举表示支持,当即朗声笑了起来,伸出右手指着两人说道:“两位卿家上心了!孤王今日本欲出城祭扫先生之墓,但是想下再过几天就是清明,到时候再劳烦两位卿家点齐随扈护孤王出城。今日两人且去换身平常一上,孤王就在这城中走走即可。” “王上就算只在城内走走,但是这广陵城里人多纷杂,不带随扈怎么行?”秦上缺见姜或只带他们两个出宫,当下立刻劝了一句。 “嗯?这样……”姜或似乎被秦上缺说动了,想了一下后,这才再次开口说道:“这样吧,你们一人带四名随扈,孤王带着荆女,我们一行十人即可。这广陵城中乃教化之地,光天化日之下,哪来那么多贼盗强掳会对孤王不利,两位卿家还是赶紧去换身衣裳,孤王在此等你们前来。” “喏!”两人见姜或做了个小让步,这才唱了声喏退下去做准备。 第三十章 你个杀才! 姜或让两人下去换衣裳后,转头对着身旁的荆女说道:“你也去除掉身上的宫衣,换身平常衣裳,随孤王出宫走一走。” “喏!”荆女听到姜或也要带她出宫,赶紧高兴的行了一礼,退了下去。 三人都去准备后,姜或这才悠哉的半躺在王位之上等了起来。别看他现在一副期待的表情,看似人畜无害,但是现在要是有人拦着他出宫,就算是国相方弼,姜或也不会去理会。 今天这宫,他是出定了。 原本姜或就盘算好了要去城外祭扫席明之墓的,毕竟席明走了这么久姜或都还没到过一次城北去看他。但是想着再有那么几天就是清明了,心下打定主意,且忍上几天,等清明之日,他要隆重的去一趟城北祭扫席明之墓。 好让席明也知道知道,他姜或已经不是宫中困龙了! 好在这次姜或出宫一路畅通无阻,宫里的戍卫人马基本都换了一遍,没有人可以及时的通知方弼和赵枫两人。且就算有人去支会他们,也不见得方弼会去阻止。现在只要姜或不出这广陵城,方赵二人是不会去管他的。 秦上缺、秦正两人交代好副手后很快就换了一身平常的长袍,一人带着四个随扈打扮的好手。这一个个都是他们精挑细选的,随时能用来应付突发情况。并且行走间,隐隐约约可见他们身上不同的地方都藏着不同的兵器,而且没人腰上还配了腰刀。 好家伙,虽然人少,但是护卫方面可一点都不见得落下啊。姜或见两人带着随扈过来,不禁都赞叹道。 很快荆女也换掉了宫服,穿上一身平日里不当差穿的衣服。虽然衣着普通,但是荆女天生丽质,远远看着都分外入眼。 众人都准备完毕后,秦正带着两个随扈在前,秦上缺在右,荆女在左,姜或则被众人重重包围着,一路出了王宫。 姜或打定注意只在宫外不远处转转就回去,因此他们没有乘坐车驾,而是步行。出了王宫宫门后,由于城北王宫左近一带都是深宅大户,官贵府邸。姜或并没有打算拜访城中哪位要员,也没什么可玩的。 一行人直接走大道来到城中。 广陵城跟安夏城的形制不同。安夏城是大夏立国后经过缜密规划,各区域都有各自所属的规制被严格的划分开来,城中的各种坊市都是聚集在城南和城门之外。 至于广陵城,因为是几百年的老城,在前虞朝就是这南方重城之一了。立城相对较久,规划也比较混乱,只能勉强保持城北王宫左近一带是官贵府邸,其余的城中城南都成为了民吏商混居的地方。 也正得益于此,姜或一行人出了广陵王宫没多久就来到了这广陵城中最热闹的地方。 广陵城中,交叉着几条广陵城的要道,分别通向城南和城东西向的四个城门。这里琳琅分布着各家商号,有驿馆、医馆、酒楼、布行、米粮商号等。 当然了,这城中商号有不少都是挂在他广陵王名下,这些都是归王宫少府来管理的。这王宫少府跟天子九卿之一的少府是一样的,王宫少府是诸侯王的私人大管家。不过这个王宫少府也是方弼的人,姜或现在还没由头可以打发走此人,只能暂且忍耐着。 看着眼前人群纷杂,熙熙攘攘,秦正和秦上缺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当下立刻指派各个随扈从多个方向探查靠近的人,预防城中还有刺客出现。经历了昨天一事,他们才因此上任,自然不会导致这种情况再出现。 不过也因为昨天宫里闹了刺客,现在方弼正在发捕曹的人马到处探查同党,所以他们觉得这城中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出现刺客。 再说了,姜或五年前南下广陵的时候,虽然百姓载道欢迎,人人都目的了这个“废帝”的尊容。但是现在五年过去了,姜或长大了不少,容貌也发生了一些变化,没有过人记忆力和分辨能力的人是不会看出人群中还夹杂着一个这广陵国主。 姜或此时是既兴奋又迷茫,兴奋的是他已经很久没出宫了,今天终于出来了。迷茫的是他对外面基本不熟悉。想了想还是去校经处走一走吧,现在姜或手中掌握的两只力量一直就是这九百王宫卫队和那校经处了。 “秦卿……秦上缺,你听说过校经处吗?”姜或从来没有去过校经处,不认识路,不得已向秦上缺求助,本来习惯性直接开口喊了秦卿,但是立刻又改口喊了名字。 “校经处可是江南一带最出名的辩学处,某还是知道的!” 这校经处如今在江南士子里已经是人尽皆知了。秦上缺也是一个好读之人,在楚羽的邀请下去过几次校经处,现在看到姜或发问了,立刻就回答道。 听到校经处如此出名,姜或倒是小小讶异了一番。他只知道校经处暗中给他收集了不少情报,没想到在士子之中也是一处知名之所啊。当即就开口说道:“那我们今日就去那校经处看一看,我倒要看看这校经处有何奇妙之处,能当这江南一代最出名的辩学处!秦上缺,你前头带路。” “喏!”秦上缺得令后代替秦正走在了前头,要在前面带路。 正当秦正和秦上缺在互换位置的时候,人群中突然嘈杂了起来。很快就传来了“让开,让开”的厉喝声。 秦正刚要走到姜或右边,人还没站稳呢,人群之中就蹿出了一辆马车朝着秦正撞了上去。好在秦正手脚机敏,当机立断向右翻了过去,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动,这才闪开了车驾。而后面秦上缺立刻绷紧了神经,以为又有刺客,赶紧示意其他人上前护驾。姜或身边的八个扈从纷纷拔刀,从八个方向背靠着把姜或和荆女两位围在身后。 姜或这边众人正在手忙脚乱,那辆车驾上的人看到有人在地上打了几个翻滚,一旁还有几个扈从抽刀好像在护住谁一般,以为撞到哪个世家子弟的随扈了,赶紧勒住车驾。 车驾停了下来后,车驾上的车夫一把翻身下了车驾,正想上前查看秦正是不是还活着,就看到了秦正拍拍身上的尘土站了起来。看到秦正没事,而一旁的拔刀随扈守在一个少年郎的四周,车夫以为秦正只是一个随扈,当即厉喝道:“你是何人,你可知道冲撞了谁的车驾吗?” 秦正站起来后本想开口就骂,没想到对面恶人先告状,当即气不打一处来,拔出腰刀立刻冲上前一把抵住车夫的脖子狠道:“你个狗杀才,在闹市纵车狂奔,伤了路人不算,还血口喷人污我冲撞车驾!你倒是说说车驾上是谁,难道能大到随便颠倒是非吗!” 秦正到现在都还在后怕,刚才还好自己身手敏捷,及时卸力闪开,要是撞到姜或那后果可是不堪设想。 抓刀的手也不知道是因为吃疼还是因为自己激动,竟然颤抖了起来,锋利的刀锋随着手的抖动在车夫的脖子上割开了一个小口子。 车夫本来还想嘴硬,但是秦正的刀锋在脖子上隔开了一个小口子,顿时吃疼,赶紧伸出双手护住脖子,开口求饶说道:“壮士手下留情,手下留情,适才是小人驾车太快,不是这位英雄冲撞了车驾,还请拿开刀子,不然小人这脖子就要断了。” “够了!”车夫正求情的时候,这时候车驾里传来一声厉喝,大家转头看向了车驾,只见车驾里探出了一个黑袍高冠少年。 第三十一章 越王太子 秦正和车夫正在僵持间,眼看车夫就要被秦正逼退,车驾上传来了一声厉喝。 姜或一行人和在一旁围观的众人纷纷把目光投向了车驾,只见车驾之上有个黑袍高冠少年探了半个身子出了车驾。 少年只有二十岁左右,眉宇之间尽显贵气,黝黑的皮肤衬着黑色的长袍,看着也算颇为英姿潇洒。探出身子后,黑袍少年直接指着车夫说道:“尽给我丢脸,还不快给我上来,勿要耽误了我的行程,否则拿你是问。”说罢直接回到了车驾之内,全程没有看车外众人一眼。 “喏……喏……喏……”车夫见到黑袍少年对着自己怒喝,差点就吓得魂飞魄散,现在见到黑袍少年没有责怪自己,哪里还管得着秦正等人,伸手擦掉了脖子上渗出的血,唯唯诺诺的作势要上车驾。 “站住!你们这对主仆好生无礼,撞了人一句道歉都没有就想这么走了吗?” 秦正哪里肯这么放走车夫,要是就这样放走了他们,那他这新官上任的脸直接就没了。当即直接用刀背拍了一下车夫的背部,一下子打的车夫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脚步。 车夫站稳脚跟后,当即怒气上头,转身对着秦正怒喝:“你这人好不识趣,适才你冲撞的可是越王太子的车驾,现在越王太子有事要走,不欲与你计较,你却这般死缠烂打,当我们越王太子是泥团捏的吗?” 越王太子!四周的人顿时一片哗然。怪不得看着那个人眉宇之间掩盖不住的贵气,原来是南面越国的王太子。不过众人对越王太子几乎没有什么了解,只听说过越王太子有博学之名,好辩。至于越王太子能来这广陵国,大家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是奔着校经处来的。 看到车夫报出越王太子的名号后,围在一旁的民众识趣的散去了大半。眼前这帮人一个是王太子,一个随身扈从都是带刀之人,随便哪一个都得罪不起,甚至连看都不敢看,还是赶紧散了好。 秦正刀背拍了车夫一下后,本来作势要上前再抓住车夫,但是听到对方报出来头,顿时一愣。他只是一个秩比六百石的常侍从尉,对面是越王太子,一时间愣愣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看着姜或。 此时姜或悠然的站在扈从的包围圈之中。 从车驾出现那一刻,他就预感到这不是刺客了,现在捕曹在全城严查,没有哪个刺客敢这么大胆在人多的地方出手。所以车夫下来后,秦正拔刀威胁车夫,姜或并没有制止,他就是想看看车驾之中是哪尊真神,竟敢在他广陵城中这般嚣张。 当姜或一身白袍看到一身黑袍的越王太子,也是差点笑出声。暗叹自己今天真巧,出门一身白,结果还能冲撞上一个全身黑袍的少年。 就在车夫要回到车驾上时,秦正用刀背拍了车夫一下,本来正要上前抓住车夫,车夫却报出了身家,背后乃是越王太子。 姜或顿时对这个越王太子来了兴趣。越国是大夏太祖时期就封下来的诸侯国,立国本意就是用越国来镇压当地的闽越和抵御来自更南方的诸越,因此在诸王之中也是一个比较说得上话的。也难怪一个越王太子敢在这闹市之中纵车驾狂奔了。 而且再看越王太子,刚才探出身子只是对着自己的车夫喊了一句就不再理会众人,从头到尾都没有一句道歉话,可以看出此人心高气傲,目中无人。 本来姜或打算要好好会一会这个越王太子,但是一旁的围观群众却在说起这个越王太子博学好辩,每次来广陵都是去校经处了。姜或心中顿时有了计较。 “秦正,回来!”姜或看到秦正呆在原地,当即唤了一声让他回来。 得了王令的秦正这才狠狠的瞪了车夫一眼,回到了队伍之中。看到秦正回来,姜或对着身边众人说道:“都把刀收起来吧,白晃晃的太显眼了。收起来!”然后拨开侍卫走了出去对着秦正关心道:“没受伤吧?” 秦正看到姜或上来就关心自己,心中也是感动了一番,连忙说道:“多些王上……公子关心,只是一些皮外伤,秦正无碍。” “那行,秦上缺,你继续在前面带路。这越王太子要去那校经处,今日我也要去校经处。我们就去校经处会一会他!”姜或看秦正无事,就对着秦上缺挥挥手示意其继续带路。 “喏!”秦上缺指挥众人整顿好队形后,继续在前面带路,绕过了一条人群最多的路,就来到了校经处门口。 姜或一行人来到校经处门口的时候,发现这里已经停了好几辆马车。甚至有不少带刀的扈从都守在校经处门口,看起来也颇为壮观。 众人细看之下发现是越王太子的车驾也在此处!此时的车夫正用手拿着一块白布在脖子处擦除血迹,看到姜或等人也来到这校经处,正好跟秦正打了个对视。 秦正立马怒视了车夫一眼,比了一个拔刀的姿势,车夫立马把身体缩回车驾里。现在越王太子不在车驾之中,自己没有了最大的依靠他可不敢跟一群拿刀的硬碰硬,而且明显对方看起来来头也不小,当然是能躲则躲了。 秦正见对方退缩了,也没有再理会那个车夫。对方只是一个仗势欺人的小角色罢了,他现在可是广陵王面前的近臣,跟一个车夫计较与自己身份不符。 秦上缺没有理会两人,加快脚步先到校经处门房处给何伯递上了名刺。他这次是打着广陵王宫中尉官的名号来这校经处的。何伯看到来者是王宫中尉,立刻让人进去通报一番后就开了校经处的大门让他们进去了。 秦上缺示意几个扈从也跟其他人的扈从一般守在这校经处门口。他和姜或、秦正、荆女四人一起进了校经处。 正进了大门,就看见楚羽急匆匆的从前堂走了出来。刚才有下人来报说王宫中尉秦上缺来校经处,楚羽就纳闷起来了。按说今日秦上缺第一天出任中尉,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来校经处的。想了想,最后楚羽觉得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广陵王掌握了秦上缺之后忍不住出宫游玩了。 想到这里,楚羽当即跟身边的士子告了个罪,就出了前堂。反正不管秦上缺是自己一个人前来,还是伴这王驾一起前来,他出来迎接一下也没啥损失,毕竟他在国中只是两百石的官员,秦上缺现在可是一千石,差距摆在那里呢。 走出前堂后,楚羽没有绕行两旁的厢房走廊,而是直接穿过了前堂门前的小径来到门口,发现秦上缺确实不是一个人,在仔细一看看到了姜或和秦正。 所料无误!楚羽看到姜或后,立刻喜上眉梢。他们这广陵校经处设立到现在也有三四年了,姜或这还是第一次来这里。当即迎上去,抱拳拜道:“臣……” 楚羽话还没说出口,姜或上前一步直接伸手盖在了楚羽的抱拳之上,说道:“今日我来这里看看这校经处。现在我们不分臣主,你只要称呼我为公子即可。” 楚羽看姜或的一身打扮,加上姜或让他不要称臣,立刻就明白了姜或的意思。立刻改口说道:“楚羽见过公子!” “少客气了。对了,那个越王太子可在里面啊?”姜或开门见山,直接问了越王太子的下落。 “越王太子刚好一会,此时正在前堂之内呢。怎么,公子认识这个越王太子吗?”楚羽跟随姜或多年,他并不知道姜或认识越王太子啊,虽然两个人是姜氏同宗。 “刚才此人马夫在我广陵城闹市之中纵车狂奔,可是伤了我们秦从尉。此子一句话也没说就走了,今日我倒想领教领教这个越王太子,看他是不是欺我广陵国中无人。”姜或面无表情,话语中有点冷。 “公子里面请!校经处现在在江南周边九郡五国可是名声显赫,每日都有不少士子慕名前来,难免会有官贵子弟,性格孤傲,不要记在心上即可。” 楚羽边解释边引着姜或一行人往前堂走了进去。 第三十二章 还不道歉 楚羽在前面带路,姜或等四人跟随在后,很快众人就来到了前堂。 由于当时席明没有预料到校经处能有今日这般繁荣景象,只是购买了个不大不小的私宅用作校经处所用。现在这校经处名扬江南一带,眼前这略显寒酸的小宅院跟这校经处跟名气比起来显得不是那么相匹配。 姜或边走心里边思量着该如何跟王宫少府讨要些钱银给这校经处在城北再购置一处大宅。 几人走了几步就进了前室,姜或发现并不宽敞的前堂内居然挤满了人。细看之下,屋内之人大多身穿长袍,头戴高冠,一看就是非富即贵之人。而区别于这些高冠长袍士人之外的是一些头戴纶巾,统一青色短袍之人,他们每个人都是左手一卷空白竹简,右手拿着一根毛笔,时不时在竹简上写下一段话,一看就是负责记录的记事人员。 看了一圈下来后,室内大概有四五十个人。几个人分成一个小圈子围着一张案桌在讨论着各自的话题。有的在讨论今上的施政之策,有的在讨论经学。不管讨论什么,身边都会跟着一个到两个的记事记录他们所讨论的内容,然后再整理出一些有用的信息抄录在册。 偶尔会有人拿出一卷孤本古籍,这时候就会有专门的记事上前询问是否同意让校经处收录一份,持有者可以开价,也可以无偿让校经处抄录。但是也有不少是拒绝的,因为他手里的都是孤本,所以不肯让别人收录也是情有可原。 堂内众人分成好几个小圈子各自聊得热火朝天。姜或四人进来后,并没有引起多少注意。毕竟姜或第一次,这里面的都是周边郡县的士子,就算是本国里的士子也不一定认识眼前这个常年待在王宫之中的广陵王。因此更多人在看了他们一眼发现又有人来了之后,都若无其事的回过身去说起了自己的事。 姜或也没有理会众人,四下张望了一番后似乎在寻找什么,找了好一会才在人群中找到了一身黑袍的越王太子。 此时的越王太子正在跟其他三个人有说有笑,时不时还比手画脚,看起来聊得很入神。 姜或直接大步流星,朝着越王太子的小团队走了过去,身后的楚羽、秦上缺等人赶紧跟了上去。 “哟!王太子也在此间啊!”姜或走到越王太子身边后,直接抱拳对着越王太子客套了一句。 越王太子此时正在说话呢,听见身后有人喊他,以为是有熟人跟自己打招呼,立马转身疑惑的看了一眼,发现是领头的是一个不认识的白袍少年,正在对自己抱拳说话。 “阁下是……”越王太子并不认识姜或,发现来者不是熟识之人后,以为是有人知道了自己王太子的身份要来套近乎,当即开口要问对方是身份,却看到白袍少年身后跟着一个人很熟悉,再仔细一看,想起了这不是刚才他怒骂车夫的时候正拿刀抵着自己车夫的那壮汉吗。 越王太子当即心中暗骂秦正好生不懂事,自己身份尊贵,他秦正挡了王太子车驾,没有责罚已经是开恩了,怎么还找到这校经处来了。 “你等既然知道本太子的身份,却还追到这校经处之中!是欺我越国软弱,要来索赔钱财吗?”认出了秦正后,越王太子没有再说客气话,当即拉下脸色,显得十分阴沉。 “我想王太子误会了!某早闻这校经处大名,今日就是为此处而来。路上些许小事,某自不会挂在心上。只是不料到这校经处,还能再遇上王太子,特打声了招呼罢了。没想到王太子竟然还记得此事。”姜或自然不会接话说我们就是来找茬的,不过话外之音谁都听得出来。 姜或对着越王太子说完后,转身又对着身边的秦正假意大声训道:“看看你这德行,站在路边被车马冲撞就罢了,再次巧遇还能被人家误认是追上门讹诈钱财。是不是出门没看黄历,这般为我招惹是非!” 姜或话中带话,越说到最后越大声。前堂本来就小,大家一听见有人在大声训斥着什么,都赶忙循声看了过来。等听清了训话的内容后,基本都听出了话中之意,哄堂大笑起来。 听懂了姜或的意思,看着满堂之人都在看笑话,越王太子的脸色愈发阴沉了。“阁下究竟何意,是看不起我越国还是看不起我这个越国王太子啊?” “岂敢,某只是替王太子教训教训某这个不成才的左右罢了。王太子莫要往心上去!”姜或连连摆手说道。 “你……”看到姜或一副皮笑脸不笑的欠揍表情,越王太子简直气得要暴起伤人。他在乃一过太子之尊,今日不就是车驾冲撞到一个左右下人吗,竟然还在此被人当众说出,当即气不打一处来。 不过现在他在别人的地盘上,再是气极,也忍了下来。转头对着一直待在一旁看热闹的楚羽说道:“楚掌处,这就是你们校经处的待客之道吗?” 楚羽知道越王太子这是要通过自己这个主人的身份来赶走姜或几人,不过可惜的是他的如意算盘打错地方了。楚羽假装没听懂越王太子的意思,当即选择装傻充愣。 “王太子此话何意,楚某这校经处可有招待不周之处?” “本太子好歹也是常客,这几个人从进这校经处,就处处与本太子做对。楚掌处乃此间主人,今日却在一旁袖手旁观,就不怕寒了众人之心吗?”看到楚羽跟他装傻,越王太子当即没有客气了,直接说个清楚。 看到越王太子把事情推到自己这边,偷偷瞄了姜或一眼,看见姜或对着自己轻轻摇了摇头。 楚羽立刻会意,当即转身先肃穆的对着堂上空悬的主位行了一礼,意在拜一下先师席明,然后才对越王太子开口说道:“王太子言重了!楚某先师立这校经处乃是以收录校对经籍为主,辩学为辅,从不曾有变。这天下熙熙,人才攘攘,每日都有士子慕名而来我校经处。今日校经处传至楚某之手,总不能有士子来访,楚某便将来人拒之门外,王太子此举乃是我某违背师道,万万不敢!” 看到楚羽抽身之外,自己的算盘打空,越王太子为之气结。 只能狠狠瞪了楚羽一眼,再看向姜或说道:“既然是教训左右,可以出得这大堂之外,切莫辱没我等视听,烦得很。”说罢伸出手轻轻挖了几下耳朵。 越王太子一旁跟他要好的几个士子见状也跟着开口呵斥道:“此间主人不管,不代表此间就能容你等这般藐视王太子。现在太子大度不与你计较,还不速速退下。” “你没看到王太子生气了吗,还不赶紧上前赔礼道歉!”姜或没有理会他们,自顾自侧身对着秦正再训道。 越王太子身份尊贵不假,并且有博学好辩的贤名在身,孤傲惯了,说白了就是爱面子。现在满堂都是各地官贵俊才,他姜或所幸就将计就计,将越王太子一军,逼他接招。如果越王太子从容接受秦正的道歉,那就坐实了越王太子是娇纵之徒,定然名声大损。 此时的秦正摆出一章十分委屈的脸色,看了姜或一眼,然后无奈上前对着越王太子抱拳拜道:“适才秦某不应站在路边碍着越王太子车驾疾驰,更不应该在王太子车夫责罚秦某的时候僭越出手代替王太子教训属下,还请恕罪!” 秦正说完后,士子们立刻都明白了,这是越王太子仗势欺人了,当即满堂都是倒彩之声。姜或也笑眯眯的看着越王太子看他如何应对。 第三十三章 王主大度 看着满堂倒彩的士子,越王太子知道眼前之事自己是无法躲开了。 但要是接受秦正的道歉,岂不是在众人面前表明自己是“以势压人”嘛,传出去可不好听。可是要是不接受道歉,这可是明着被欺负上门了,他本心高气傲之人,断然也不可能如此。 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却听得门外有女声传来:“谁在欺我王兄?” 看到门外有人出声相助越王太子,围观众人都看向了门外。只见门外来了一男一女,踏入前堂。 方才那个声音正是此女所发,众人仔细打量了这个喊越王太子兄长的人,只见一身青色直裾衬在略显黝黑的皮肤上,面貌姣好,虽然没有一眼看上去就令人叹为天人的感觉,但是却越看越耐看,总会品出一种别样的滋味。 女子身旁跟着一个年龄稍小,双手放在身前的少年。少年看了屋内一眼,发现众人都在打量他们,顿时显得有些拘谨起来。 不同于少年郎的拘谨,一旁的女子从神情和装束来看,都给人一种落落大方的感觉。 少女和少年入了前堂,径直来到越王太子身边先是见了一礼说道:“见过王兄。” “明月、云冠,你们两人来得有些晚了!”越王太子看见两人进来,虽然嘴上责怪一番,但是脸上是抑不住的开心。 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越王太子的同胞妹妹和弟弟,姜明月和姜云冠。他们和越王太子姜云宗乃是一母所生,从小关系就非同一般。而且姜明月行事机敏聪慧,现在越王太子姜云宗正是左右为难的时候,姜明月一来由她出面,不管如何收拾都是一种破局,总比他以越王太子的身份做出抉择来的好。 本来姜云凡带着他们姐妹二人一同从越国来到这广陵国中,为的就是带他们二人来这校经处会一会这周边游学士子。今日一早姜云冠因为等不及姜明月在屋内打扮费时甚久,就先行出门,留下姜云宗等姜明月。 现在姜明月两人赶了过来,才进这校经处,在前堂之外就听见姜或大声嚷嚷着要让秦正给姜云宗赔礼道歉。开始姜明月以为是兄长在欺负人,待走近一看发现姜云宗一脸为难之色,而下首“要道歉”的人却一脸得意洋洋。反以为是有人在欺负他们越国王室,当即发声相助。 见过了王兄,姜明月这才转身打量了姜或几眼,然后又转头看了看一旁正在“赔礼道歉”的秦正,露出一张笑容来:“小女来得稍晚,不知道王兄与诸位有何冲突,不知能否细解一下?”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看见姜明月的态度这么好,秦正赶紧开口解释了几句。还特地捡着重要的说明了,是秦正站在路边挡住了越王太子的车驾,然后来到校经处又被人家误以为是要讹诈钱财,这才赶紧“赔礼道歉”。 姜明月一看秦正的表情,再加上秦正所描述的当即就明白了发生什么事了。她王兄的性子她还是知道的,从生出来就是越国太子因此难免心高气傲,再联想到刚才姜云宗难看的脸色,就知道是姜云宗爱面子的毛病发作了,当着众人的面这才左右不是。 当即姜明月几步上前,对着秦正说道:“这位仁兄还请收礼”,然后对着姜或一行人说道:“今日之事王兄并非有心之举,诸位何须这般逼迫我王兄。如果诸位觉得王兄有冒犯之处,现在小女代王兄给诸位陪个不是!” 说完姜明月给众人行了一个标准的赔礼。 看着姜明月就这么接下了这招,姜或不觉带着欣赏的眼神注视起了姜明月。没成想这越看越被姜明月的气质所吸引。 现在姜明月对着众人行了一个赔礼,秦正还想再上去说什么,姜或当即伸手制止了,然后端正了姿态对着姜明月行了一礼道:“王主大度,我等佩服。如果再为这些许小事计较下去,岂不是显得我小人之心了。今日之事就此揭过,就此揭过!” “多谢阁下。”姜明月回了一句,对于眼前之人,只觉得眉宇间一股贵气似乎不输在场的任何人。当下心中好奇,又开口问道:“不知阁下是……?” 站在后面的姜云宗看见姜明月差不多把事情解决的差不多了,心里也是乐开了花。今日确实是他有错在先,但是他平日就是这般人儿,刚才被人逼迫得下不来台,显得十分难堪。现在幸得妹妹姜明月替他解围,自然高兴。 不过姜云宗表面上却还是一张很为难的表情,现在看到姜明月要套问姜或姓甚名谁了,赶紧对着姜明月喝道:“明月,回来,我们跟他们不是一路人。这校经处内四方游士皆有,没啥好问的。” “喏。”姜明月无奈的回身,显得有些失落。 姜或这边既然姜或已经开口此事就此揭过,众人也就散开各自讨各自的事情去了。姜或也没有再理会众人,转身看了楚羽一眼,正打算开口让他带着众人在这校经处转一转。 话还没说出口呢,只见眼角急匆匆飘来一个黑色身影。待仔细一看才发现是腰悬佩剑,一身官服的蔺离来到跟前。 “王上原来在这,让臣一顿好找!”姜或才看清来人呢,还没做出任何举措,蔺离就来到姜或面前直接行礼开口喊起了王上。 “王上?”一旁还没完全散去的人看到又有一个人闯了进来还对着姜或行大礼喊王上。当下诧异了起来。 这天下间还有这么年轻的诸侯王吗? 不过很快大家就反应过来了,这广陵国主不就是只有十五六岁吗。当即大家纷纷猜测莫非眼前此人是…… 姜或本不想露出身份,他是虽广陵王,但也是一个货真价值的废帝,在这群各国的官贵才俊之中,身份还是比较特殊和敏感的,如果一个处理不好,被有心人士添油加醋,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一份奏疏上呈给姜意,说他姜或私交官贵,疑有复辟之心。 但是急匆匆赶来的蔺离不明个中原由,一来就行大礼,喊王上,这让姜或的身份一下子暴露出来。姜或当即二话不说,拉过蔺离的手立马出了前室。一旁的秦正、楚羽和秦上缺见状赶紧跟了出去。 留下一堂众人在里面目瞪口呆。 “此人难道是此间之主,广陵王?”有人开口先说了一句。 “这江南五国,只有这广陵国主如此年轻,那人断然是广陵王无误了!”有人断定道。 “听旁人说这广陵王长得十分丑陋,而且行事张狂,在位的时候对大臣动不动就是非打即骂,还纵容其舅僭越祖制,因此才被常相所废。今日一见,这废帝长得虽然不是英气逼人,但也是相貌堂堂,举止也颇有法度,行事更是进退维止,别有一番风范,跟别人说道都不一样啊?”有人疑惑的说道。 “嘘……你不要命了吗?人家现在再怎么也是王尊之身,这废……一词其实能乱说的。再说了,这废……广陵王即位的时候才八岁,即位一年多就回到这广陵国中,那时也才十岁。怎么可能会像传闻那样,都是有心人瞎编乱造,你好歹也是饱读诗书,怎能跟着张口胡来!”听到有人开口说出大家都不敢说的“废帝”一次,当即有个要好的赶紧拉住那人,私底下训了一句。 现在堂内众人知道了姜或的身份了,是上前见礼也不是,不上前见礼也不是,进退两难。当有几个人广陵国士子决定走出前堂上前见礼的时候却发现姜或已经拉着蔺离走出了校经处。 “阿姊,那人就是父王常说的废帝姜或吗?”盯着已经空晃晃的校经处大门,姜云冠开口问起了姜明月。 但是姜明月却没有理会姜云冠,只是呆呆的看着门口,口中小声的呢喃道:“广陵王......姜或......” 至于姜明月身边的姜云宗则在心中暗庆他妹妹姜明月及时出现解决了刚才的危机,不然现在他就要落下一个得罪一方诸侯王的罪名,回去肯定会被爹爹处罚了。 第三十四章 朝廷巡使 此时的蔺离正诧异不已。 本来他有要事要找姜或,就先进了王宫,才到宫门口中尉丞就告诉他王上出宫了。 这倒是让蔺离十分意外,毕竟这好几年来,姜或外出的次数一只手手数得过来。当即询问了姜或的去处,但是中尉丞只答道王上领着中尉和从尉几人微服外出,具体他也不知道。 无奈之下蔺离只能在宫门口想姜或能去哪。 想了老半天蔺离才想起来姜或应该是去了校经处,因为这城内姜或能去的地方不多啊。当即就上马直奔校经处而来。进了校经处就看到姜或在那里,上前就喊了一句王上。 没成想,姜或一把拉着他一句话不说就往外走,这就让蔺离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鲁莽了。 但是旋即蔺离就想通了,这姜或既然是偷偷来到这校经处肯定是不愿意摆明身份。现在自己一来就直接点破姜或的王尊之身。 当下心里大悔,连忙开口说道:“臣心直口快,不是有意说破王上身份,还请王上责罚。” “行了,这事也不全怪你。你这么匆匆忙忙的来找我,有什么急事吗?”一直拉着蔺离出了校经处大门,姜或发现除了自己几个人外没有其他人跟上来,这才放慢了脚步,问起了蔺离的来意。 刚才确实好险,毕竟校经处内人多嘴杂。要是出一个心怀不轨的人,后果不堪设想啊。现在姜或都在庆幸自己没做任何解释,当机立断就离开了校经处,并且留下了楚羽在校经处处理后续事宜。 蔺离见姜或只问自己来此何事,没有责怪自己,这才松了一口气。 “刚才臣在相府内听差,突然有朝廷巡使的探骑持令先入我国中,说朝廷巡使未时便到。府君便臣来支会王上,让王上沐浴更衣,备好一应招待物品。府君会在未时之前领众官到王宫内与王上一同迎接巡使!” “朝廷巡使?”一行人听到这四个字,眼睛都发亮起来。 此时姜或心里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常起病故,盘算着应该是此事没错了。就是诧异于昨日校经处才传来的密报,今日朝廷巡视就能到,看来姜意还是挺在意此事啊,就是不知道这个拉自己下马的常起会得到什么样的殊荣。想着想着,姜或的脸色变得有些阴暗了起来。 而一旁的秦正听到朝廷巡使刚开始没啥感觉,因为朝廷派使节下郡国这是常有的事。但是随即又想起了常起下令让自己暗杀姜或一事,还有昨日的刺客之事。让秦正愈发觉得这次朝廷派使节过来,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情。 “既然朝廷巡使下午就到,我们先回去准备准备了。秦中尉、秦从尉,你们回去整顿好宫中卫士,巡使到时千万不能出现任何纰漏。” “喏!”秦上缺和秦正同声回道。 “对了蔺卿,你且回校经处跟楚卿说下此事,让他下午也到宫中来。”姜或没忘记楚羽,回头交代了蔺离一番。 “喏!”蔺离当即领命退了下去。 “今日孤王还没尽兴呢就要回去了,真是扫兴,罢了!过几日我们再出来。现在先回宫吧!”说罢姜或让秦正在前头带路,一行人启程回宫。 进了王宫之后,荆女换上宫装取来膳食服侍姜或吃下。姜或等着左右无事看了一会书卷觉得差不多了这才前去焚香沐浴,换上了王袍,持着象征着诸侯王权势的王节来到了前殿主座上。 太祖皇帝开国的时候,姜氏宗族出力良多,分封了十一个较大的诸侯国。后来每一任皇帝的子嗣都有封国,因为后来的皇子都没有军功,封地跟开国时候的姜氏宗族无法相比较。 但是不管封地大小如何,天子都会授王节一根。这根王节,象征着诸侯王持节代天子牧守一方领土。 姜或四岁的时候被孝平皇帝封到广陵,当孝平皇帝把王节交到年仅四岁的姜或手中时,姜或还不懂得王节的含义,都如今已经十年过去了。姜或也不记得拿过几次手中的王节了,但是权势不在自己手里,这王节也只是摆设而已! 没过多久,方弼和赵枫陆续领着广陵国中百官来到了王宫前殿,按照序次跪坐等待着。一般朝廷巡使的先锋探骑如果是送消息到王宫之内,那就意味着巡使只奔着诸侯王而来。但是巡使先锋探骑如果是把消息传到国相府中,那就是朝廷有大事要昭告天下,因此需要召集国中百官,在这王宫之内静静等待巡使的到来。 很快就进入了未时,此时广陵城中的大小官员也基本在列了。没多久就有礼官来报朝廷巡使已到宫门之外。 凡如此,在礼官的三次通报后。巡使便来到这前殿之上,看到众人皆着官服肃穆以待。巡使看坐在主位上的广陵王没有多说话,直接从身边侍卫的手中结果匣子,取出了放在里面的锦帛。 把匣子交给身后的侍卫后,巡使这才打开锦帛朗声念道。 “朕治国以孝以仁。天德二年时,佞臣张通僭越祖制,自封为王,祸国无度。幸得丞相起内外交通文武大臣,平定张通之祸,始接朕入宫建元载初,登位大宝,至今五载矣。丞相起,公忠体国,文武两全,自持掌权柄,河晏海清,天下万民大同无事;且手持国器而无贪念,更屡教朕于务国务事之道,为皇为帝之行,高风亮节,古今难有。今丞相因老年丧子,哀痛无度而辞世,朕每念至此,如朝廷砥柱之崩塌,国家之千城尽失,令朕哀恸不已、夜难安眠。今念丞相保进治国天功,特宣告国中臣民行国丧礼,哀示一月,不得有误!” 巡使念完后,将锦帛一合,对着姜或说道:“广陵王接旨吧!” 但是姜或却迟迟没有反应。 此时的姜或正沉浸在内心的回忆里。 诏书里提到了他的舅父张通,让他想起了五年前的一幕幕,虽然已经知道了常起病故这件事,但是现在朝廷正是派使者告知了此事,姜或心里始终有点不是滋味。 而且姜或此时发懵可不仅仅是因为常起病故,还有一部分是因为姜意竟然将其葬入渝陵跟孝恭皇帝一起也就算了,还要哀示一个月,这简直就是享尽哀荣。虽然有猜到那么一点,但是姜或的心里还是接受不了此事。 看到姜或没有反应,巡使又提高声调喊了一声:“请广陵王接旨!” 但是姜或还是持着王节在王位上发呆。 一旁的方弼看着朝廷巡使似乎要发作,连忙上前几步接过了锦帛,对着巡使说道:“天使莫怪,王上闻常相噩耗悲伤过度,本相先代王上接下圣旨。” 方弼上前解围,朝廷巡使这才收起脸色,从衣袖中取出几片竹简交给方弼,说道:“有劳方相了。这里还有一份朝廷邸文,还请方相代劳交给王上。本使另有要务在身,先告辞了!”说法转身就要走出前殿。 “王上已经在宫中备下酒食,天使一路舟车劳顿,何不先用些酒食再走不迟。”方弼接过邸文,上前一步劝住巡使。 巡使却没有回头,直接背对着方弼伸手摆了摆:“王上和方相费心了。本使奉命宣诏江南五国,片刻不得耽误。” “恭送天使!”方弼带头对着朝廷巡使行了一礼。 殿内众官也赶紧站起来一齐出声唱道:“恭送天使!” 第三十五章 破局之人 恭送着朝廷巡使一步步消失在眼前,方弼这才拿出刚才巡使交给他的邸文看了起来。 邸文是太祖皇帝时期所设立的一种位于圣旨之下的公文制度。 但凡朝中有千石以上、地方有两千石官员的调动,还有朝廷的各项政策调整都会誉写成邸文,然后交由相府法曹驿官通过各级驿站转送天下各地,从而达到沟通中央和各地的目的。 方弼此时还在想着常起病故的事,看了几眼邸文上的职位调动后觉得对自己没啥影响,就让身边的礼官把圣旨和邸文一起上呈给姜或,之后对着姜或行了一礼后便径直退下了。 方弼带头退了下去,众官也纷纷行礼告退。 这朝廷变动之事,对他们这些中低层官员来说只不过是徒增饭后谈资,根本无关己身。 等姜或回过神的时候,朝廷巡使和殿中众官都已经不在了。正疑惑间,一旁的常侍从尉秦正赶紧上来几步说明了情况。 发现自己又失态了,姜或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看了一眼发现殿中此时只剩下楚羽、蔺离、秦上缺等几个心腹人员。 视线回到身前后,发现桌上多了一张锦帛和几片串好的竹简。当即放下王节,拿起锦帛看了看,里面的内容刚才巡使已经念过了,但是姜或还是忍不住又看了几遍。 看完了锦帛,姜或这才拿起竹简看了起来。 竹简内容比较简单,只写着迁成德侯、御史大夫司马和为丞相,开府治事,迁内史李承为御史大夫,领内史事。 翻看着邸文,姜或心中却疑惑不已。 常起文武双全,可领军政两事。但是这司马和他是知道的,老倌一个,用他为相治国还嫌手段不够老辣,哪里还知晓兵事。但是姜意却不设太尉一职来参议军政,让他十分疑惑。 思来想去还是姜或还是无法从这只言片语之中想通姜意此举何意,于是招招手示意秦上缺和秦正回去各司其职,两人识趣的告退下去。 待两人退下去后,姜或让楚羽和蔺离上身前来。两人上来后姜或把邸文先拿给楚羽。楚羽双手接过细读了起来,待看完邸文的内容楚羽的脸上露出了自信的笑容,邸文上所通告的基本跟他之前的猜想无误。 随手把邸文交给蔺离后,楚羽压低声调对着姜或说道:“王上观此邸文,心中有何想法吗?” “还请楚卿相教!”姜或也跟着压低声调说道。 每次谈论这种事,姜或都是小心堤防,生怕被第四个人听到的。 楚羽摆出一副就等着你问这个的表情,自信的说道:“司马相精通百家典籍,博学无误。但是此人却有一个最大的弱点就是不知兵事。今上以司马为相,却不置太尉参议军事臣以为有二。” “这其一,司马相处事以柔为主,以其治国有如无味甘草,用得一时,用不了一世。且司马相年事已高,再过几载,及至风烛残年,必告老还乡。这时候空缺出来的相位就任由今上拿捏了。” “这其二,自古皇帝亲政,必掌京兵。掌京兵者卫尉、执金吾也。故帝王欲掌权,此二人必为帝王心腹。彼时常相在,能弹压上下,聚拢李杨之徒。今时却不设武首,实乃今上窥司马相不知兵事,有心悬位以待,意在降服李杨二人。等时日一久,二人皆从今上,则权柄在手矣。” 朝廷邸文还没到的时候,楚羽对此事就已经成竹在胸了。现在朝廷邸文一来,证实了楚羽所想,所以楚羽才能侃侃而谈。 其实楚羽并没有把心中所想全部都说出来。 昔日姜或被废就是因为张高、张骁二人一朝直上九卿之位,在军中无根无基,掌权时日不久就遭到常起挖空反噬,这才是姜或被废的基础。 反观现在李信、杨安两人在任上已有五年之久,足以让他们根深蒂固,就算是姜意有心也无法急切除之,更不消说两人在姜意上位的时候可是立大功的。 也正是因为杨安逼姜或禅位,楚羽一直很避讳谈及此人。今日不得已才在姜或面前简单带过分析了一下。 不过姜或已经从回忆中走出,听楚羽说到李杨二人也没什么不自在的反应。现在要紧的是在这个阵容之中找到突破口,如果能有朝一日再入京师,李杨二人算什么,不还是臣子罢了。 “孤这便宜侄子从小就在董沭阳的卢乡侯府长大,卢乡侯治事有余,但是谋国尚缺,姜意断然不会想出如此高招。想来是背后有高人献策啊!” 别看一旁众人提起姜意都是今上今上的,姜或可不买账。姜意虽然年长与他,但是姜或总是在私底下称姜意为便宜侄子,讨些嘴上便宜。大家想想也觉得有道理,反而也不为外人道之,对姜或这样称呼也是听之任之了。 “御史大夫,领内史事,李承!”看到姜或说姜意背后有高人,楚羽直接说出心中所想。 “内史李承?”姜或在脑中思索此人。 “李承乃河间人士,擅法家术。早年随张相为决曹,后来因为劝阻张相晋王,被张相所冷,挂印辞官。后来不知为何出仕常相,几年前为帝师,授今上帝王术。后迁内史,今擢为御史大夫。”楚羽说道。 姜或听到李承擅法家术,先事张通,再事常起,现在又事姜意,觉得此人是个人才啊。顿时两眼发直,开口问道:“楚卿说此人就是姜意背后的献策高人?” “如臣所料无误,定是此人!”楚羽点头肯定道。 “真要如此,孤王这便宜侄儿只要过上几载岂不是就能稳握朝中大权,到时候孤王还有机会吗?”姜或开始有些急了。 “王上多心了。”楚羽连忙劝了一句。“王上以为李承此人为今上棋盘之上的强子,一子能定大局。但是棋是死的,人是活的。王上不了解李承此人,据校经处传回的消息,李承此人一向自视甚高,此前对常相借诸王之兵就持异见,更是对诸王可自行任命封地官职等颇有微辞。如今常相不在,司马相暗弱,今上要亲政毕先付权于李承。” 末了楚羽还叹了一句:“这李承掌权,这天下必有一番变动,王上时机就在此人!” 第三十六章 江山权柄 姜或本来以为他和姜意对弈的这盘棋上,姜意手中执李承这枚棋子就可以稳中取胜,自己则会堕入失败的深渊。 没成想。在楚羽的算计里,李承确实是棋局上关键的一子。 但是这一子,他姜或也能用。 只要掌握得好,即便棋在别人手上,那也能为我带来胜局。 “哦,楚卿似有高论,说来孤王听听。”姜或听到楚羽说自己也能靠李承翻盘,心里开始挠痒痒了。 “今上以李承为御史大夫,领内史事,总全国监察事,又治京畿三辅。可谓实权在手,丞相之下第一人了!如今司马相暗弱,时日一久,李承必定独揽国朝政务大局。而且李承此人乃法家人物,私底下一向主张天子集权,若其掌权,必与诸侯王产生冲突。王上请看这卷书册!” 说到这里,楚羽伸手从袖兜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卷书册,早上蔺离去跟他说朝廷有巡使先锋探到相府里,他就知道必是此事。 姜或看到楚羽掏出一卷书册,以为是楚羽有什么计策,立刻伸手接了过来。在案桌上摊开仔细看了起来。 等看完了书简上的内容,姜或的神色变得有些难看,眉宇间还带着点疑惑。看完书简上最后一个字后,大手一扬把书简重新卷了起来给一旁的蔺离看,然后疑惑对着楚羽问道:“楚卿拿这吴国之事给孤看,是何意,孤王不解啊!” “王上可细想,吴王这几年在吴国境内任人唯亲,大肆侵吞铜铁盐业,这些本是朝廷所有,现在皆入吴王之手。如此一来吴王有铜可铸钱银,有铁可造兵器。兵强国富之下,吴王势必不再满足于吴国这一块小小的国土……” 楚羽说到这里又停了下来,再说下去就是犯禁的事了,他不用明说姜或也能会意的。 “楚卿是想说……吴王姜择会反吗?”姜或细细品味了楚羽说的话,越想越不是滋味。 楚羽此时不敢接话,擅言诸王谋反,搞不好就是一个挑拨姜氏皇宗的罪名,那可是杀头的罪名,虽然此时只有君臣三人,但是还是不要说出来的好。 但是姜或却没心思这么想,此刻他满心思都在想着吴王会反这件事。别看他处心积虑要扳倒姜意,重回皇位。但是他再怎么闹,他们都是孝恭皇帝一脉,都是太祖皇帝一脉。 “他吴王姜择只是太祖皇帝之侄。当年太祖皇帝念兄弟旧情,恩泽于他,封为吴王罢了。他算个什么东西,竟敢贪图我这大夏天下!” 想来想去,姜或愈发觉得吴王可疑,最后连常起都骂上了! “都怪常起这老匹夫,当年以孤舅父异姓称王逼孤禅位,为了让姜意上位,执掌一国权柄,反让诸王掌权。他好歹也活了一大把年纪,难道不知道权柄是什么东西,一旦沾染在手,还有能放得下吗?” 是啊!权柄,权势!人沾染了权势,就像一块白布被染上颜色,还有机会再变成白布吗? 大夏立国之时太祖以功大小,封八个异姓王,最后八王尽叛。还不是因为谁都想争得更高、更大、更强的权势。 现在大夏立国百年,已历六帝。这姜氏皇宗血脉日益疏远,现如今的吴王乃太祖之侄后裔,跟姜或论族谱,都得隔开好远。 “王上息怒!”楚羽和蔺离两人看到姜或在那破口大骂,连忙上前劝了一句。 “孤王没事。楚卿继续说吧。”姜或虽然有些激动,却没有发怒,知道两人误会了,赶忙摆摆手,示意楚羽继续。 楚羽尴尬的干咳了两声,这才继续说道:“刚才臣说过,李承此人擅帝王之术,自然不会容忍今上卧榻之侧有他人鼾睡。以李承之智,我们只需要寻一时机,将这卷书册丢在内史私宅之内,到时候时机自到。” “时机吗?怎么样才能算时机?”姜或有些不解道。 “王上莫急。今上亲政,必集权。诸王的权势则在膨胀,尤其是赵、吴、齐、鲁、越等横跨数郡之大国。常相在时,诸王尚能安分守己。常相一走,时机快了!” “此事仰仗楚卿了!”听楚羽分析得头头是道,姜或眼下也别无他策,只能再等等了。 反正五年也等过来了,就算是再等五年又何妨。按照楚羽的意思,诸王执柄时间越长,和姜意的矛盾自然会越大,早晚会有爆发的一天。 此时,安夏城,上林宫前殿。 殿中就姜意和李承二人。李承正在喋喋不休的讲着什么,姜意却没有心思听下去。 常起病逝已经快有一个月了。姜意亲自操持常起的葬礼,以天子葬礼的规格葬入渝陵和思陵的交界处。 一如诏书上所说的,常起的死如朝廷砥柱之崩塌,国家之千城尽失。 但是砥柱压身,千城在他人之手,这种感觉对于姜意,是别人无法体会的滋味。不为皇时还好,既然登极御宇,谁都不愿意当一个被人操控的傀儡,即使那个人是推自己上台的。 现在常起一死,权柄落入姜意之手,姜意却没有那种初掌权柄带来的快感,反而有些措手不及。 好在他有李承。 这个自称通晓帝王之术的授业恩师。 几年前,常起以李承为帝王师,当时姜意心底还是很抗拒的。因为李承是常起的人,就这么简单! 但是。 授业第一天,李承连书卷都没有打开,只问他什么是江山。 他说江山就是国家,是大夏。 李承说错了。江山就是臣民,臣子与万民构得江山。 授业第二天,李承问他什么是帝王。 他说帝王就是江山之主。 李承说对了一半。天下是帝王的视野,江山是帝王的胸怀,万民是帝王的根基,臣子是帝王的手段。 授业第三天,李承问他帝王如何治江山。 他说帝王用群臣,方得以治理这广袤的江山。 李承说对了。帝王只需要用手段和权术驾驭群臣,就能统治万民,治理天下,永固江山。 授业第四天,李承问他什么是帝王心术。 他说不知。 李承说你且听臣讲。 从此,姜意就在李承之下学起了这帝王心术,他的目标很简单就是要攥紧手中的江山,成为一个万民敬仰的帝王。 这宽敞的前殿,突然挂起了一阵凉风。 冷不丁的,姜意打了个哆嗦,从回忆中转醒。 看着眼前每日都要在忙完公务后抽出少量时间进宫为自己讲课的李承。姜意突然站起来,来到李承身旁拿起李承放在身旁的芴板交到了李承手上,并对着李承行了郑重的一礼。 李承正讲得入神,不禁有些被姜意的举措吓到,连忙开口询问:“陛下这一拜何意?” “帝王之威,但凭先生驱使。”姜或严肃的说道。 李承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又拿起手上的玉芴对着姜意问道:“陛下将芴板交代臣手上是何意?” “帝王之尺,但凭先生鞭策。”姜或又行了一礼。 彻底明白了姜意在做什么的李承笑颜尽开,笑着对姜或说道:“陛下悟了,臣之幸,国之幸!” 第三十六章 再次折返 最近几天可忙坏了王宫内的众人,因为再过几日就是清明了。 姜或直接召见了王宫少府,下令让其在清明前一定要备好相应物品,他要出城去祭扫席明之墓。 巡使来过之后,在楚羽的劝解之下,姜或选择继续沉寂,等待时机。 当初姜意允许他可以永不入朝述职,这就意味着姜或要被边缘化。而随着常起的病逝,他这个废帝的身份不再那么备受关注,甚至渐渐被朝中诸人所遗忘。 另一头方弼也一样安静。 当初常起让他盯紧广陵王是因为担心有人拿广陵王谋不轨之事。现在几年过去了,天下靖平,常起也不在了,他只需要静静的当着他的广陵国相,防着姜或有异动就行了。升迁?他一个废帝的国相,能在广陵国相任上致仕已经是祖坟冒烟了,谁会举荐他升迁。 就这样,广陵城内众人出奇的平静。 姜或每日在都督促王宫少府准备这些准备那些,他要以王的身份去祭拜席明,自然要多准备一些祭品。 楚羽则带着校经处进入蛰伏期。 机会需要时间来等待没错,但是机会只留给有准备的人。 楚羽在姜或的全力支持下,又启用了一批记事,作为新人留在校经处记录士子的言行。有一定经验的记事则以求购古籍的名义派到各地收集信息。 只要时机一到,楚羽会毫不犹豫的做出雷霆一击。他要引导朝廷和诸王站到对立面上,两者的矛盾越深,他们的机会越大。 清明这天,才刚刚转亮,因为昨晚有交代,荆女在卯时就唤醒了姜或。洗漱了一番后,顺便用了些清淡的早餐。姜或还特地沐浴了一番,换上了王袍。 自席明因他郁郁而终,姜或就一直保持着对席明的敬重之心。 这也是几年来姜或第二次要出广陵城,早在两天前他就让人去跟方弼打了招呼。方弼倒没有再横加阻拦,但是必须要有赵都尉陪同。 姜或很快就同意了。只要能出城看看恩师,让赵枫陪同又如何? 一切准备妥当后,已经进入辰时了。 姜或领着宫内众官,还有楚羽、蔺离这两个席明的弟子。在赵枫和秦上缺的护送下缓缓的往广陵城北而去,因为广陵城没有北门,他们只能绕道西门,再北上。 席明的墓在广陵城北偏西北方五里处的栖凤山,这是广陵周围唯一的山丘。广陵国内的士子常会集于此,登高览胜之余还会再次吟诗作赋,算是广陵国内的一处小名胜。 不过说栖凤山是山还真是抬举它了。 江南一带本就平原为多,栖凤山的高度要是比起那些名山俊岭来,只能说是一个小土堆。但是这也是广陵周围唯一的小土堆,广陵城内凡有官贵死后皆葬入此处。就连早几年,姜或第一次南下封王,他的母亲都打算把栖凤山划为广陵国的专用陵寝之地。 随着车轮的转动,车驾上的姜或此时的心情五味陈杂。上一次要出城,才离开宫门没多远就因为城内失火不得已撤了回去。现在他终于出城门了,姜或焦急的心情对比起那缓慢的行进速度,总觉得这一步路就要走上好久,正打算唤来在左右骑马随行的秦正让队伍加快行进速度,却听到车驾之外齐刷刷的抽刀声,然后就是一阵凌乱的马蹄声,和一些宫女的喊叫声。 “护住王上先回城中!”只听见秦正暴喊了一声,驾驶车驾的车夫立马先调转了车头,一旁的秦正领着骑兵跟上,护在姜或车驾左右,以最快的速度向着城内冲去。 他们刚刚出城没有多久,刚才姜或还在高兴终于出了广陵城呢。但是旋即又进了城中,此时的姜或心里的滋味简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不管外面发生什么事了,他隐隐觉得这次出去祭扫席明的想法又破灭了! 姜或现在的内心简直要抓狂。待车驾进了城中,只听见秦正在那大声的喊:“关上城门,关上城门。”然后就是关城门所发出的“吱……”的声音,直到听得一声“怦”的声音,姜或知道城门关上了,这才打开车门,跳下了车驾。 看见姜或下了车驾,秦正赶紧下马来到姜或身边。看着姜或一脸狰狞的表情,秦正完全能理解姜或的心情。他等了三年,等来了出城往北见一见恩师席明,现在才出了城门没多远又回来了。换做谁,都得抓狂啊。 看到秦正走近,姜或压抑住起伏不定的情绪,冷冷的问道:“秦从尉,城门之外发生何事了?” 姜或也不是无智之人,秦正能这么急匆匆的带着亲卫护送他进城,还关上城门。一定是城外有变,因此下了车驾姜或要先问个清楚。 “王上,刚才车队刚出城一里,便看到有几个黑影朝着车队狂奔而来。臣担心有刺客,先护着王驾入城了,至于外面现在什么情形暂时还不清楚。”关了城门,秦正舒了一口气,但是现在想想又有点后悔了,毕竟其他随行人员都还在城外呢。 “走,我们上城门楼一探究竟。”见秦正发生异变就先带着他进城了,姜或内心还是十分感动的。但是现在他们这样也不是事,还是要先看个究竟,说罢带头上了城门楼。 秦正看到姜或上了城门楼,赶紧带上随身亲卫一起上了城门楼。 众人来到城门楼后,姜或举目望去,发现城外没有发生想象中的战斗场面。不远处他们的车队正在慢慢的往回撤,围在车队四周的是一群衣衫褴褛之人,看样子像是流民,因为忌惮官兵手中的刀剑,一个个都不敢靠近。 看到城外的情形,姜或的脸色顿时拉下来了。 “我广陵国中何时多了这么多的流民?为何不曾有人跟孤王提及?是我广陵城中何处发生灾变了吗?”一连串的问题问向秦正,搞的秦正也是一头雾水。 “王上恕罪,臣这几日一直在宫中宿卫,不曾出宫半步,也不知道是何处生变。” 看到秦正也不知道,姜或高悬的心始终放不下去,“你去唤城门司马前来,孤王要问一问他!” “喏!”秦正领命赶紧去叫城门司马。 此时守在城门楼下的城门司马见广陵王有召,赶紧小步快趋来到城门楼上,对着姜或恭敬的行了一礼后说道:“下官见过王上!” “你说说,这城外的流民是怎么回事!”姜或行程被坏,此刻没有心情跟一个小小的城门司马讲什么客气话。 城门司马趴在城垛上往城外看了一眼后,转身对着姜或说道:“王上,这是九江郡来的的流民。” 第三十七章 九江流民 “九江郡来的?不是我广陵国中的流民吗?”听到不是广陵国的流民,姜或心里的石头放下了一半。 “城外这些确实非我广陵国民,而是从九江郡来的。臣听说九江郡连日暴雨,走大水了,这群流民盘踞在城外已经有三两日了。”城门司马显然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批流民,张口就说出了来历。 “该死,这群流民流窜到我广陵城来就算了,竟然还敢袭击王驾车队,简直是找死。还请王上下令,让臣领着亲兵去把刚才那几个冲击王驾的流民抓来降罪!” 当听到只是一群流民在袭击王驾,秦正这就尴尬了。刚才他以为有刺客,一下子就调转车头,护着姜或进城,现在想想有点小题大作了。怕被姜或所看轻,立刻表态要出征擒捕那些流民。 “唉,有赵都尉在城外,秦从尉还有下手之地吗?”姜或知道有流民袭击车队,赵枫一定不会再让他出城了,姜或只能叹息道,随后转身指责城门司马说道:“你,下去开了城门,一会赵都尉该入城了。” “喏!”城门司马得了姜或的命令,赶紧下去打开城门。 没多久,整个车队缓缓的往城门口过来。赵枫先头打马进了城,姜或见状和秦正一起下了城门楼。 赵枫看到姜或后以为他又要出城,赶紧上前劝道:“这股流民乃九江郡灾民,聚集再次有些许时日。臣本以为流民最多聚集在城外,不想现在竟敢袭击王驾。臣以为,王上安危为要,还请立刻起身回宫,这祭扫先师之事,王上另派人出城为代即可。” 姜或从进了城那一刻开始就料到赵枫会不会再轻易让他出去了,知道再说也无用,赵枫肯定不会让自己出城的。 姜或无奈,当即叹了一口气,只好转身交代了楚羽和蔺离一番。让他们二人领着备好的祭品,又加派了五十名王宫士卒护送,继续去完成祭拜。 而他本人只能朝着城北席明墓方向行了执了一个弟子礼,然后灰溜溜的上了车驾回宫。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他第二次要去城北祭拜席明半途折返而归了。 “这到底是为什么啊!”姜或在心底一次次咆哮着,抓狂的心让他十分郁闷。一次才出宫门,一次才出城门,再怎么他也是广陵城的王尊!出个城就这么难吗! 回了王宫,姜或一头钻进了后殿的书室里生闷气,一整天下来谁都不见。 一直到第二天,楚羽和蔺离进宫,姜或才召见了他们。 “臣幸不辱命,已经代王上祭拜了先师,修缮了坟墓。请王上宽心。” 楚羽见到姜或之后先说了祭扫席明之墓一事,顺带劝了姜或一句。他明白姜或此时的心情,但是眼下他们需要的静静蛰伏,等待时机。在没有实际能获利的事情上,能不跟方赵二人起冲突就不起冲突,好在姜或也能明白这个道理。 “有劳楚卿了。孤王早晚会亲自去祭拜一番席先生的,定不负先生在世之时的照拂之恩。”姜或说着说着,眼眶有些泛红。 “先师有灵,会理解王上苦心的。”楚羽和蔺离见状赶紧伏地再劝。 “好了,先不说这个了。西门外那群流民是怎么回事?”姜或打断他们,转移了话题。 既然暂时不能出城已成定局,眼下还有更重要的要处理。 “臣在相府打听到九江郡因为连日大雨,临近大江的一些县城决堤严重,水势在整个九江蔓肆虐。受灾连县,九江郡东部十室九空,皆举家外逃躲水灾了。” 楚羽见姜或说起了正题,连忙说起了城外流民的来源。说完之后看了姜或一眼,发现还在听,又转用较为沉重的语气继续说道:“现在广陵城西门和南门都有大量流民聚集,大部分是九江郡建阳县人,还有少部分临淮郡堂邑、舆县临近大江的居民随众人逃灾到此。” “城外流民应该有三万多人!”末了楚羽又补充了一句。 “三万多人?”姜或一听顿时大为头疼,九江郡遭水灾都跑到他们广陵国来,这医、食、治安之事,都要妥善处理才可以。 “九江郡走水多久了?”姜或开口问道。 “应该有半个多月了,据传朝廷巡使当时就在九江郡内,也遭了水灾,幸得无事。之后巡使便立刻动身回京,臣想朝廷再过几天应该就有明令救灾了。至于城外流民是这几天在建阳令的带领下才到的。” 姜或思索了一下,又开口说道:“有半个多月了......那流民逃灾之前所带的粮食应该都吃得差不多了吧?” 楚羽连忙答道:“正是如此。昨日赵都尉抓了那些冲击王驾的流民,根本不需要严刑拷打就全招了。他们都是因为没有了吃食,看到车队里的贡品都饿的发昏才敢冲击王驾。不然放在平时,他们连靠近都不敢靠近,更别说冲击王驾了。” 一旁的蔺离连忙补充说道:“此事是真的。臣刚从相府过来,建阳令正在相府内求方相出手援救饥民,否则再下去就要饿殍遍地,引发瘟疫和动乱了,不过方相并没有答应。” “九江郡民也是我大夏子民,方弼这老狐狸难道要坐视不理吗?” 听见方弼不答应施救,姜或顿时有些暴怒。 “方相应该是在等待朝廷命令,赈灾也就在这几日。”蔺离连忙解释到。 “既然朝廷明令未到,方相不敢擅动。那就让孤王在救这三万流民,否则到时候瘟疫横行,祸连我广陵国。让孤作壁上观,孤王可做不到。”姜或想了想,方弼行事瞻前顾后,觉得这是个机会,自己应该趁机捞一把民心。 “你去相府内唤建阳令前来,说孤王要见他。”姜或既然决意要赈灾,就要先召见建阳令。当即让蔺离去相府延请建阳令。 楚羽却似乎有些顾及,连忙开口说道:“朝廷命令不到,王上就先出粮赈灾,到时候恐有人会参上一本,说王上聚拢民心......” 说道这里楚羽没有说下去,接下来的内容不用说白,姜或也能懂。 “可是这几万子民既然都来到这广陵国内了,孤这广陵王若不出手施救,日后于万民如何自处?蔺卿速去,就说孤在这前殿等着他。” 富贵险中求嘛,姜或坚持要先手赈灾,楚羽和蔺离再没有反驳,当即起身就出了王宫。 第三十八章 莫再往前 约莫半个时辰的时间,建阳令在楚羽的带领下进了王宫。看到姜或端坐在大位之上,建阳令连忙上前作揖行礼,恭恭敬敬的说道:“下官建阳令吴晁,见过广陵王。” “吴县令免礼。”姜或挥挥手示意吴晁坐到一旁,“大江决堤,九江郡遭水,孤王也深感痛心。吴县令领着万民一路辗转到此,孤与卿同为大夏子民,断无坐视不管之理。孤已决意,着让王宫少府拨钱粮,明日一早便在城门外设粥厂,赈济灾民,建阳令可出城转告城外众民。” 姜或没有多说客气话,直接开门见山说要用宫内的钱银来赈灾。 他和其他诸侯王可不同,常起以后其他诸侯王可以任免封地官员,决断封地之内大部分事情。但是他只是一个傀儡,大权还是在方弼手上,因此只能用自己宫内的钱银来赈灾。 而且要是方弼答应赈灾,那就相当于朝廷出面赈灾了。他姜或早些出手赈灾,那赚来名声的才是他广陵王的。 听到姜或要设粥厂赈济灾民,建阳令吴晁喜出望外,刚坐下的身子立刻又从座位上起身来到殿中,对着姜或隆重的行了一个跪拜礼。 “下官代建阳县中数万百姓谢过广陵王。待下官回去,一定要让乡亲们知广陵王的恩德。” 吴晁知道有广陵王出手,城外的灾民就有活下去的希望了。毕竟这次受灾甚广,很多农民刚种下去稻苗,大水就冲走了一切。即便是这水退了,往后的日子也不好过。 如今有一处救济是一处,这也是他身为建阳令却带着全县百姓出来躲灾求援的原因。 姜或也很自然的接受了建阳令的大礼,因为他代表着建阳县的民心。 行过大礼后姜或又跟着建阳令具体了解了一些九江郡的情况。 这才得知九江郡东部和丹阳郡西部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水灾,九江郡下辖的阜陵、历阳、全椒三县之民皆往丹阳和庐江郡跑去,只有建阳县民流转到广陵国。 感觉到这次九江郡水灾可以为自己打下声望基础,姜或在送走建阳令后立刻唤来了王宫少府张绍,让他每日调拨三百石粮食在城西和城南各设一粥厂,以广陵王的名义施粥。 王宫少府没有推脱,立刻领命下去筹办此事。这出奇的举措,让姜或心里注意了起来,私底下跟楚羽求了一策,这一次他要一箭双雕。 第二日,以广陵王名义开设的粥厂就在西门和南门外开设起来。 但广陵王私有粮仓能够挪用的存粮有限,姜或不得不大量派人去江都、高邮和平安县的粮仓调集粮食,甚至还让人持钱银前往临淮郡的盱眙和淮阴求购粮食,为了避免有粮商趁机抬价,还特带了王府印信前去,多少有点威慑的作用。 要知道城外三万灾民每日所消耗的粮食都是惊人的,一日三百石只能保证三万人每人每天有两碗粥。 赈灾济民也不是一日两日之事,这四个字,说起来容易,但是做起来却需要强大的财力作为支柱。 看着金库每天都在大量削减,姜或虽心疼但是也没有停手。 不过别看姜或这边在忙着救灾,方弼也没闲着。 他最担心的就是广陵王赈济灾民收取民心,要是其他诸侯王还好,可是姜或身份不同。 但是广陵王救的也是大夏子民,方弼要是强行制止恐怕会落人口舌。左思右想之下,方弼进宫求见了姜或,两人商议一番之后,方弼擅自做主,以朝廷的名义在南门和西门也各开设一处粥厂。 但是自古施粥济民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粥厂才开了三天,楚羽就急匆匆的进宫求见了姜或。 此时姜或正在后殿书室里看书,施粥带来的经济压力很大,每日都要有几百石的粮食运往两处粥厂,但是姜或还是扛了下来。 他是广陵王,这些钱粮赈出去一时,日后收到的可不止今日这些。 现在正是收取民心的好时机,有点头脑的人都会抓住机会。 听到楚羽求见,姜或立刻宣见了楚羽。 见楚羽来得匆匆,姜或带着疑惑的表情问道:“楚卿如此急切入宫见孤,可是有要事啊?” “王上,粥厂有动静了!”楚羽见礼过后,没有到一旁座下。 “楚卿可详细说说?”姜或看到是粥厂的事,问的有些轻描淡写,好像他早就有预料。 “臣今日在校经处,听得不少士子在议论说王上赈灾只是敷衍了事,皆言王上这般施济还不如不赈,反而招惹民怨。”楚羽顿了顿后继续说道:“臣听说此事后立刻出城走了一遭,发现城外灾民都跑向了方相所设的粥厂,只有少部分走不动的灾民在我们的粥厂里。臣本想走近一看,不料却被粥厂杂役驱赶了出来。看来王上所料不错,这张少府确有问题!” “张绍这个杀才还真敢伸手!楚卿可秘派几个心腹化成流民混入其中,明日一早煽动百姓打砸粥厂。届时孤王再邀方相一起出城,看看孤王这王宫少府是怎么听命行事的!” 姜或说着,眼里不时闪过了一丝狠色。 数日前,他让王宫少府筹备祭拜先师的祭品,王宫少府就颇有些推辞,要不是他一力督促,估计都凑不齐祭拜的物品,为这件事,姜或就有心要撤换掉王宫少府。 前日让他负责施粥救济百姓,张绍直接爽快的答应了。姜或当时就觉得此人有异常,果不其然,这才几天张绍就敢伸手了,那他就帮他煽煽火。 翌日一早,姜或就静坐在前殿里等消息,没等上多久楚羽就进宫了。 知道事情已成,两人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姜或起身跟着楚羽出宫。 出了王宫,姜或立刻让左右去支会方弼和赵枫二人到西门外一会。又让侍卫叫来了王宫少府张绍,二话不说带着楚羽和张绍,让秦正领着百名带甲护在左右,直奔粥厂而去。 到粥厂后,只见西门外万余灾民皆聚在一个粥厂里。姜或立刻对着楚羽投去了疑惑的目光,楚羽会意当即说道这是方弼开设的粥厂。 看着眼前的情景,姜或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正要去那个没有多少人的粥厂。 一旁的王宫少府张绍知道坏事了,一早就有下人来报粥厂里的流民因为粥中只有米汤,早上有人挑头,砸了粥厂。 想到这里张绍连忙缩了缩脖子,刚才一路上他都在祈祷姜或看一眼就回来,不要进粥厂。现在事与愿违,姜或一步步的朝着粥厂走了过去,张绍大骇连忙唤住姜或:“王上切莫再往前了!” 第三十九章 问你话呢 “嗯?张少府喊住孤王可是有何事相教吗?” 姜或被张绍叫住后,说话的语气间倒是挺客气的,但是不是真的客气,谁都听得出来。 看着姜或略带愤怒的脸色,张绍心底知道自己今日十有八九要交代在这里了,现在他有些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了。 但是他还想做一下最后的努力,连忙抱拳对着姜或说道:“王上,这粥厂人多且杂,不少流民都是凶恶之徒,王上如此贸然前去,恐有流民暴起,于王上不利。再说,这粥厂内的流民大都有病在身,臣恐粥厂内有瘟疫,还请王上慎行!” 张绍此时已经别无他法了,但是姜或要是进了粥厂,今日就是自己的死期,他只能挑些最坏的说,看能不能吓一吓眼前这个小孩了。 “哼,张少府何其惜命也!”听到张绍在劝阻自己,姜或随即嘲讽了一句。表面上还装作不知情的说道:“你我与这万民同为大夏国民,现在国民有难,我们却避而远之,如何能赈济灾民?张少府莫要跟孤王说开设粥厂好几日,你一步都没到过这粥厂之内?再说了,孤乃广陵王,身边有带甲百人,些许宵小,孤还不畏惧。” “王上言重了,臣就是进过几次粥厂,知晓内中凶险,才担心王体安危,出言相劝。” 姜或一个大帽子给他扣下去了,张绍同样背不起,赶紧推脱了一句。 眼看离粥厂越来越近了,此时的张绍两腿有些发软。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还是多想想一会如何开脱吧。 说这里是粥厂,其实就是砍了十来颗歪脖树做梁柱,上面撑着几块大小不一篷布,四周也围着简易的木制栏杆,栏杆上也有篷布,可以遮风挡雨,让部分生命或者残疾的灾民可以夜间留宿此处。 等走进了粥厂内部,只见里面杂乱不堪。地上随处可见躺着饿得无法动弹的饥民,似乎残存的力气只够让他们张着眼睛证明他们还活着。 而粥厂内角,施粥的地方几口煮粥的大锅翻到在地,米汤流了一地,有不少还能动弹的妇女小孩正蹲在大锅旁边,正徒劳的想从地上舔几口稀得近乎看不到米的米汤。看锅边的炭炉还有一些炉火若隐若现,可见这个锅刚被砸翻不是很久。 粥厂的另一边有十几个衣衫褴褛的流民聚在一起,从表明上看虽然穿得破旧,但是还有些力气,似乎在交谈这什么。流民旁边有几个身着皂隶服饰的人蹲在地上,双手抱头不敢动弹。 看到有人进了粥厂,那群大汉以为是其他的粥厂办事人员,刻挥舞着拳头走过来。还没近身发现是百来个装备精良的持刀官军,立刻吓得魂都飞走了,连忙大呼着要逃出粥厂,被后面冲进来的王宫卫士当场擒住。 虽然姜或早有心里准备,但还是被眼前的情形所震惊了。姜或和楚羽等人都是世家大族出身,就连秦正从小都被常起所收养,几人何曾见过这般人间惨象。若非今日亲身所见,在以往要是有人跟他们谈及此间种种,他们断然不会相信。只有缩着脑袋站在一旁的张绍害怕得瑟瑟发抖,他不用看也知道粥厂内是什么情形。 姜或正欲发飙,就见身后又冲进来一批持戟官兵,然后有人大步流星走了进来。 听见有动静,楚羽转身一看发现是一身甲胄的都尉赵枫,连忙见了一礼。赵枫摆摆手示意不用多礼,一路径直来到姜或身边,连看都没看周围一眼,抱拳对着姜或说道:“城外流民众多,凶险异常,还请王上随臣进城!” “原来是赵都尉到了。” 看到赵枫一来就让自己回城,姜或立刻气不打一处来。这赵枫眼前的惨象根本就是不管不顾,要是自己静静的在宫中呆一辈子,赵枫一定是最高兴的一个,当即开口讽上一句。 “今日有赵都尉和众官军在,又有秦从尉领着百名王宫精锐。难道对着一群手无寸铁的饥民,就无法护孤周全吗?”说完姜或顿了顿又张口说道。 “再说了,这粥厂之内,灾民如此凄惨,孤王要不是亲临,断不敢相信。难道赵都尉要孤王临阵脱逃,做这万人唾骂的广陵王吗?” 听到姜或一连串话过来,赵枫也有些懵。之前姜或在安全方面对自己是百依百顺,不成想今天却当着众人的面用大义回绝自己,眼下自己要是再坚持就是不知轻重了。只能回声了不敢,护在姜或身边。 看到赵枫不再劝,姜或对着楚羽打了个眼色。楚羽当即会意,走上前几步对着那群被押下的大汉厉声问道:“你们是何人,为何见了官军就要逃?这粥厂内发生何事了?”然后又抬头在粥厂内四处看了看,大声问道:“粥厂主事何在,还不出来!” 楚羽对着那群大汉厉喝了一声,大汉一个个蹲着缩在,没人敢上前答话。又在粥厂内喊了两声粥厂主事,在刚才的角落里,立马上前几个皂隶服饰的人。 为首的人此时已经鼻青脸肿,额头也磕破了不少血,头发更是凌乱不堪,夹杂着不少稻草。身旁的一些从事也好不到哪里去,看样子是刚刚收到了攻击。 踉跄的来到楚羽面前后,粥厂主事这才抱拳作揖见了一礼对着楚羽说道:“某正是这粥厂主事,还请问上差是?” 粥厂主事出来了,楚羽却没有答话。 身后的姜或见状上前一步,赵枫和秦正等人也赶紧贴身护在旁边。姜或来到粥厂主事面前,大声说道:“孤乃广陵王,这粥厂是孤下令开设的,谁砸的粥厂,给孤从实招来。!” 听到是广陵王来了,一旁的饥民骚动了起来。 “啊!他是广陵王!” “是广陵王来了!” “广陵王真年轻啊,听说当初还是皇帝呢?” “广陵王救命啊!求广陵王行行好!” “呸,广陵王能咋的。这粥厂内施的粥全是清汤寡水,一碗粥里面没有一粒米,我看他也就是个沽名钓誉之徒,怪不得当了一年的皇帝就被废了!” “对,成天不想着做点实在的,尽想着糊弄我们这些平头百姓的。” “现在广陵王就在眼前,大家快来求求广陵王救救大家把!” 姜或的身份就像一颗炸弹扔到了一潭死水里。立刻在饥民里引起一阵哗然。眨眼间,一传十,十传百,大家都挪动着瘦弱的身躯朝姜或身边靠拢过来,有惊讶围观的,有破口大骂的,也有跪地求救命的。 看到聚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赵枫和秦正立刻令手下拔刀围成一圈,几百个侍卫齐齐拔刀,刷刷刷的声音接连响起,白花花的刀刃在众人面前晃来晃去,围过来的群众这才识相的站在了一定范围外。 而此时姜或身前的粥厂主事听到是广陵王亲临,已经吓两耳发鸣,整个人呆若木鸡。 “孤王问你话呢!”看到粥厂主事只跟着在匍匐在地上却不答话,姜或没有管外围的饥民,又厉声问了一句粥厂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