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入住别墅(一) “阿姨!”颜霏狂吼着冲到窗口,挂着一脸比窦娥还冤的表情控诉,“我宿舍的电闸怎么又给弄了?我不过烧着水开了下吹风机,我何错之有啊啊?!!” “这是规定,用电不能超过规定数。”寝室阿姨掏掏耳朵,眼皮也没抬一下,仿佛颜霏只是一团空气。 “你跟我扯规定?”颜霏瞪大眼睛忍无可忍无需再忍,一掌就拍在了窗口的玻璃上,惊得整块窗玻璃都震了震,然后在阿姨一脸“这丫有病吧”的目光中继续控诉,“那我问你,规定里有写寝室阿姨要负责联系宿舍维修吧?是吧啊?!我们宿舍那个水龙头坏了三个月了,整整三个月水龙头一开闸噗呲——那水能直接射/在脸上!还有我们宿舍的电风扇!” 颜霏一脸痛不欲生,“你们不装空调就算了,我忍。但是能不能给我们学生一点安全感?”颜霏伸出一根手指,“那电风扇现在就剩一根电线坠着。一打开就呼啦啦呼啦啦呼乌拉拉声音跟念咒一样!还随时都特么有可能要掉下来啊!阿姨你知道它掉下来是什么后果么?你不知道我告诉你啊!”颜霏说着就把发绳一解,把头发一把全捋到脸前,“你信不信哪天我就这样来~找~你~啊~~” 宿舍阿姨见状仍旧波澜不惊,体现出她坐镇宿舍管事处十年不倒的霸主之气,“你们报修呀。” “啪”一声,颜霏把一沓报修表格拍在了阿姨面前的桌子上,一双眼睛从面前凌乱发丝中露出狼一样的凶光,“你当我瞎么?这些报修单加起来有五十多张了吧,张张签的都是你的名字!!” “我喊了他们不来啊。”阿姨噗的把磕着的瓜子一吐,瓜子壳精确的剥离了瓜肉,划了一个优雅的抛物线,完美又精准地落在那沓报修单上。 颜霏怒了,这下她真的怒了。 那阿姨看着颜霏一脸同归于尽的开始挽衣袖,脸上肌肉一抽,沾着瓜子屑的嘴巴终于有了点颤抖的迹象,“你你要做什么?” “哼哼哼哼……”颜霏阴测测的笑笑,然后整理了一下衣服上根本不存在的领口。深吸一口气,在阿姨万分惊恐的眼神中无比绝决壮烈的—— 转身走了。 这件事情一闹,颜霏也压根不想再在宿舍待下去了,她开始在n市找出租的房子。其实以前不是没有起过出去住的念头,但是想着家中只有父亲一个人在苦苦撑着,每个月的生活费就已经很紧张,要是再加上租房费用,怕是自己要多打几份工才行了。 学校对面的那些小区的房价都很宰人,颜霏想着反正大二课程还并不算多,干脆住的远一点,上课的时候提早一个小时出发就行了。于是她向本地的同学打听了一下,来到了学校后紧邻的一片依山的郊区。这片郊区据说是被一个富商承包下来的,里面有几栋风格复古的别墅,带花园带马场带果园带泳池。不过那肯定不在颜霏考虑的范围之内,她想租的是那边界线上的一些旧的民宿。这些民宿其实就是用来给学生来租的,理由可不尽相同。有些是富商包养了小情人便将这些装修还算不错的民宿包下,将人安置在这里,来个金屋藏娇。有些则是六七个学生一起凑钱合租,这样下来,租金可比三四个人去挤单元楼划算多了。 正巧有热心的同学知道她在找合租屋,告诉她有一家还剩下一个房间的民宿在找拼钱的人,颜霏打算趁今天没课赶紧去看看,能早一天搬出去就早一天搬出去。 “奇怪,按理说百度地图上指的就是这里啊……”颜霏拿着手机茫然四顾,她猛烈的摇动了一下手机,皱眉道:“难道是因为今天天气阴信号不好?”颜霏郁闷的在地图上箭头所指的目的地旁绕圈子。突然,手机自动关机了。 “哇,听说气温过低会导致手机自动关机,这没听过摇了几下也能自动关机啊。”颜霏边说边重新开机,却发现手机居然怎么打都打不开,“啧,该不会又出毛病了吧。”颜霏又恼怒又心疼的将那只从同学那里削价买来的手机放入包里。一个人开始没有头绪的瞎摸索起来。 明明就是这里,可是怎么会一点民宿的影子也没有?颜霏嘴上不说,但心里却开始琢磨起来。要说是同学骗她,毫无理由啊,她一没财二没色的有啥好骗的。要说是同学指错了路,可是那同学当时说的信誓旦旦的,几乎是拍着胸脯给她保证了,怎么会有误呢?更别说是手机地图了,那么多人都在用的东西怎么会她偏偏出了错。 想到经常在报纸杂刊上看到的那些,类似站在一个路口就莫名消失到了另一个国家的路口的诡异事件,颜霏狠狠的打了一个冷战。 剩下的唯一理由,就是—— 自己找错路了。 郁闷如颜霏,她无奈的揉了揉脑袋,真没想到自己的路痴已经到达了这种水准。 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这处山路四周人烟稀少,附近也没有什么同类的民居,颜霏就如同一枚孤零零的棋子,被抛在了无边无垠的棋盘上,孤立无援。 似乎往回学校的方向去也不对了,眼前出现的杂草越来越高,一脚踏下去都没了她的膝盖。颜霏毕竟还是个女孩子,无论在外人面前如何彪悍,内心还是敏感的,周遭的变化她不是没有发现,在看到一颗长绦柳树下忽明忽暗的光亮时,她缓缓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从自己记事起,就没有见过母亲。是收入微弱的父亲一人挑着重担将她养到了十九岁,上了n市最好的美术学院。学美术很烧钱,光是材料就能耗去她父亲三四个月的工资。颜霏为了给家里添点收入,开始给一些游戏或是小说绘人设封面,但画这些东西就需要数字板,好的数字板都要上千,一开始颜霏向同学借着用,但时日久了终究不是办法,最后还是父亲放弃了修理家中热水器,省钱给她买了一块。 有了吃饭的工具,颜霏拼了命一样的画稿,终于在这两个月有了些起色,可这还没将赚来的工资打给父亲让他高兴高兴,自己就被困死在了这里。 巨大的悲戚和绝望感毫无预兆的笼罩了颜霏,再抬眼时,天幕已降,今夜无月无星。 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推动着她慢慢向那颗柳树走去,拨开长长柳条,看到了光亮来源。 那是一盏昏黄的复古式煤油灯。 颜霏将它提在手里,有了这一点微弱的光亮,似乎她的整个世界都有些明亮了起来,烛火闪动中,从未有过的安全感透过玻璃罩一圈一圈晕了开来,远远看去仿佛笼了一层暖黄的光层。 突然一阵门扉开启声自颜霏背后传来,沉重而缓慢。仿佛低音提琴的琴弦上流淌出的喑哑乐章,叩响了谁的心门。 听到动静,颜霏旋身回望,古欧洲式的别墅静静的矗立在一片枝桠纵横的枯树之后,正面的墙砖反射着暗绿的微光,令人想起那些最深最沉的梦里,那被诅咒过的城堡。 颜霏的目光就像被凝滞住一般久久没有移开,而那座别墅也似有目光一般,在暗夜中与她对视。 这一刻,沉沉命盘转动,从此灵魂相扣,福悻相依。 那扇缓缓开启的门似乎有着什么魔力吸引颜霏一步一步向它走近,大风忽起,带的阵阵入骨寒意。颜霏终于在距离别墅六步左右的距离停下,别墅的正门口立着一个的女子。 那个女子约莫二十岁的年纪,皮肤很白,一双眼睛犹如点漆,长发黑而亮泽,一身垂至地上的黑色斗篷迎风而舞。她站在风里,让人想起翱翔于夜晚的斑斓夜蝶,神秘而眩目。 鲜红的唇瓣开合,吐出冷冽的话语。 “欢迎你的到来,租客。” 颜霏一听这话有些如梦初醒的感觉,是啊!我是来租房子的啊!瞬息而来的清醒感让她觉得现在的一切都是那么的荒诞可笑。 她,颜霏,二十一世纪的女大学生。现在却提着一盏真人探险游戏里才会用的复古煤油灯走在荒山野地。而她面前,一幢豪华别墅大门前,站着一个颇有电影里魔幻风格女主气质的妹子! “那个你好啊,我是来租房子的。”颜霏换上一副笑脸迎上去,从包里麻利掏出一些租房所需资料,“这个是我的身份证复印件,我就是之前电话里联系过你们的颜霏。我朋友说你们这里在找合租的人,房子设施什么都很好的,这些我当然不担心啦,但我可不可以先看看我可以租的房间呀?租房合同能不能给我瞧瞧呀?” 颜霏一连串的说了一大堆,兴致勃勃说了半天才发现,面前的人就像雕塑一样半天没有说话。只是惨白着一张脸注视着颜霏。这让颜霏瞬间有种脊背发寒的错觉。她开始怀疑一些灵异事件的真实性,并计算自己撞上灵异事件的概率了…… 这时,别墅里另一道女声响起打破了此刻的寂静,这道声音听来无悲无喜,无感无思。彷如世间一切都与她没有半分关系,却又似千罗万象皆与她息息相关。 “不是租客,她是暗夜别墅最后一位住户。” 第2章 入住别墅(二) 颜霏此刻的内心是有点懵逼的,她就这样呆呆的捏着几张复印件,在风中优美的凌乱。 面前的斗篷装女子听见话语,微不可察的流露出了些诧异,又很快的恢复先前冷漠疏离。 “既是住户,那,欢迎回家。” 言落,她像左后方的位置退了几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回家?颜霏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内心居然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温馨感,但是看着面前陌生的别墅却又是说不出的抗拒。 这两个字,从小到大只有父亲对她说过。他们家并不富裕,甚至也没有达到一般水平,但有父亲在,似乎传说中的穷苦日子也并不是很难过。每当放学回家,看到老旧居民楼第三层亮着熟悉的黄灯,颜霏的心里就会被那暖暖的柔光填的满满的。 或许对于其他人来说,颜霏是不幸的,生长在一个单亲且贫穷的家庭中。但她又何其有幸,一位温柔的父亲撑起了她整个童年美好的蓝天。 然而此刻,一个陌生的女子,在一栋虽然豪华却诡异得令人不安的别墅里,用机械般的感觉说着这一句熟悉的话语。 这特么是在逗我? “那个,我不是你们说的住户啊。我是来租房子的……”颜霏突然发现,自己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腿肚子正紧张的发颤。“我不租了不租了,谢谢啊。我走了。” 太诡异了,这一切都太诡异了,还是先走为上!天涯何处无租房。这么想着颜霏小心翼翼的退了几步,然后拔腿就跑。 然而命运就好像偏生要和颜霏开个玩笑,在她还没跑几步后,手中的油灯噗嗤一声,灭了。 突然从光亮中进入了一片黑暗,眼睛需要几秒钟的适应。但颜霏此刻哪里还管的上那么多,她随手将油灯抛到一旁,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拼了命的狂奔。 事与愿违,颜霏撞树了。 几分钟后,颜霏鼻青脸肿的回到了别墅前,一脸生无可恋的走到那个斗篷装女子面前,突然举起手拜了下去。 “你到底想怎么样啊?我求求你放了我吧,我下虽无小上却有老,我不能死啊。” 斗篷装女子似乎有些听不太懂她的话,面露不解的歪了歪头看着颜霏。 颜霏一下子有些没有反应过来,这个酷似东方魔女的妹子,居然会做这么萌的动作?这栋别墅果然不是一般的诡异! “镯夜,去泡一杯薄荷来,她需要镇静。”先前出现过的女声再次响起。 名唤镯夜的斗篷装女子听到指令,立刻以一种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从颜霏的视线中消失了。颜霏犹自诧异着缓缓站起,正揉着磕疼的膝盖一个颀长的身影来到了她的面前。 颜霏抬头一看,不禁窒了呼吸。 也算是笔下画过无数黄金比例容貌倾世的美人的颜霏,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惊为天人”。 面前的女子足足高她一头有余,复古典雅的丝绸衬衫将她傲人的身形完美勾勒,紧裤长靴更添一分利落之感,最惹眼的是她那一头垂至腿部的波浪卷发,银白的色泽随风闪动,仿佛今夜星月便是被这头华美的白发吸去了光耀的资本。她的脸庞映着别墅中独有的暗蓝色光芒,愈显精致贵气。 看的颜霏只想单膝跪地双手平举,高呼一声:女王大人! 惊艳之余,颜霏终于发现女王大人早已向她伸出手,示意拉她进来。 颜霏的内心是激动的,早先的恐惧感似乎从面前这个女子出现的那一刻便消匿无形,她看着面前那只冰雕玉琢般的手,羞羞答答犹豫了半天,鼓足勇气伸出手的时候,面前的人已经坐在客厅的长沙发上等着她了。 诶?这里的人都是走路不出声的吗?!颜霏拍拍脸试图让自己冷静一些,努力洗脑自己,这里的人其实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对对对一点都不可怕一点都不可怕,只是进去坐一坐而已,坐一坐就出来。 僵着身子抬脚踏上了第一阶阶梯,颜霏突然感觉脑中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复又一阵耳鸣,持续了几秒钟之后便恢复了。此时的颜霏并不知道,这一步踏上之后,便没有回头路。 这座别墅的内里装潢毫不逊色于它的外观,颜霏一进来就被吸引住了,她很喜欢这种古罗马式的风格。墙壁上精美的雕刻,宝石镶嵌的镀金家具,还有椅子边上呈放的天鹅头,幽暗天光从窗口透入,将繁复华丽的客厅笼上了一层诡秘的薄纱,颜霏一步一环顾的走到了沙发边上,伸出手触摸那雕刻在扶手上有着典型古罗马特色的莨菬叶形图案,惊叹不已。 女王大人似乎耐性很好,一直等颜霏欣赏够了受宠若惊的坐在她对面之后才开口说话。 “初次见面,我是华曦。” 颜霏用力点点头,舌头有点打结,“华华曦你好,我叫颜霏。我是来租租房子的,啊不是不是我不租了现在。” 华曦就这么淡淡的看着她,等她说完了,才道:“不行。” 颜霏睁大眼睛,“为什么啊?!” “你明明很喜欢这里,为什么不住?” 颜霏一脸崩溃,这种房子住上一天就能精神失常好吗!!她不能因为自己喜欢这里的装修风格就把自己的命搭进去啊! 当然这种话她是不会说出来的,她只能委婉的找最合理的托辞,“我没那么多钱。”说完后,颜霏只觉自己太机智了。 “不收你租金,你只需要每周在这里办一件事就可以免费住。” 什么?不要钱?每周只打一份工就可以随便住?颜霏怀疑自己是不是惊吓过度耳朵出问题了。 华曦颔首,唤道:“镯夜。” “啪嗒”一声,一杯飘着醒神清香的薄荷茶放在了颜霏面前的茶几上。 “清醒一下,告诉我你的答复。”这句话是对颜霏说的。 颜霏端起茶杯,送至唇边,“我要是答应了住在这里,你能保证我的人身安全吗?”这个太重要了,必须要问清楚。 “当然。” “哦哦。”颜霏抿了一口茶,薄荷叶的清凉让她瞬间镇定了不少,“那我要是不答应的话,我今晚能活着走出去吗?” 华曦不言,将一只手肘靠在沙发背上,指尖轻点上太阳穴。另一只手往裤兜里取了一样东西,缓缓往外拿。 颜霏见状“啪”的一下把茶杯放在了茶托上,“我特别喜欢这里,请让我住下!” 华曦悠悠然看了她一眼,继续将那样东西缓缓抽出。 颜霏吓得蒙住了眼睛,喊道:“我我我我都答应了你你你你不要杀我!” “这是你房间的钥匙。” “诶?”颜霏一脸懵逼。 “幽缎,带她去房间。” “啊?”颜霏持续懵逼。 “怎么?还有什么问题?” “那个。”颜霏努力回想好像还有什么东西没问。“啊对了!”她有些小心翼翼的开口,“你让我做的,是什么事情啊?” 华曦正要开口,突然被颜霏打断,“我先说好啊,杀人放火什么的,我都是不会干的!这种事情你逼着我我也不会干的!” “不是。”华曦摇摇头。 “那是什么事啊?”颜霏的好奇心瞬间被勾了起来。 “今夜你先休息,明天再谈工作内容。” “可是——” 华曦打断她的话,再次催促,“幽缎。” 话音甫落,高跟鞋的声音由远及近而来,颜霏扭头一看,只见一个女子施施然从楼梯上走下,由于光线太暗,直到她近到眼前,颜霏才一睹真容。 颜霏最喜欢画的便是民国时期身穿旗袍的女子,如若不是她现在很清楚自己在哪里,她一定会认为,面前的女子是从她哪幅画里跑出来的。似情非情的一双柳叶眼,端的是媚眼如丝。她的旗袍是近墨的暗紫,丝缎上是湘绣的金雀。颜霏看了不觉心下赞叹,湘绣的针法最为千变万化,像极了这位名为幽缎的女子,一颦一蹙间,仿佛世间万种风情都藏匿其中。 “颜大小姐,还要我扶你起来吗?”幽缎玩味似的看着颜霏,一缕打卷的发丝垂在了她的腮边,平添无限风情。 颜霏只觉自己就像梦游一样跟着幽缎上了漩涡似的楼梯,走到第二楼的拐弯处跟着幽缎停了下来。整座别墅都在尽心尽力的复古,连现代的电灯都没有,用的全部都是蜡烛。而且根据别墅光亮程度来看,楼上楼下的蜡烛全部加起来不会超过五根。 “我们怎么停下了?” 幽缎撩了一下发丝,倦懒的倚靠在阶梯栏杆上笑的媚态横生,“我得先告诉你一下这座别墅的布局,防止你乱闯遇到我们不能控制的事情。” 颜霏闻言脊背一寒。 幽缎满意的笑了笑,继续道:“最顶上是阁楼,华曦住的。你最好不要跑上去打扰她。三楼有书房和阳台,东面卧室是我的,西面是镯夜的,南面那个没有人住。二楼都是客房,一楼就不用我说了,和其他别墅没差。室外有球场和泳池,你喜欢的话可以随意使用。最后必须要告诉你的是,这栋别墅有三层地下室,其他两层无所谓,但第三层你千万不能进入。进去了,后果自~负~哦~” “哦哦。”颜霏点点头,嘿嘿笑着心痒痒的问:“诶,你说了这么多,那我住哪里啊?” 幽缎眯起眼睛,露出一丝诡异的笑。 “一层地下室。” 第3章 入住别墅(三) 颜霏大约用了一分钟才反应过来。 “我住地下室你带我上楼干嘛?” 幽缎轻呼一口气,“随便转转喽,这么认真干嘛?” 颜霏气极,“你不是说有很多客房吗?我不能住客房吗?” “客房是给租客住的,你是住户。” “那卧室呢?你不是说三楼南面的卧室没有人住吗?” 幽缎看着颜霏有些气鼓鼓的脸,花枝乱颤的笑了起来,终于在颜霏看傻逼一样的眼神中笑够停下,迅速俯到了颜霏的脸前。 颜霏看着眼前骤然放大的精致面容露出了一个可以称得上是无辜的表情,“我只是说没有人住,”幽缎故意压低的声音就好像无数蛆虫在她的耳廓上蠕动。“可没说那房间空着哇~” 颜霏觉得这一瞬间,腿好像已经不能站立了。 楼下传来华曦不耐中略带一丝警示的声音,“幽缎。” 幽缎无奈的翻了个白眼,“知道了知道了。” 来到地下室,颜霏的第一感觉就是窒息。这里与楼上的光景大不相同,楼上的装修豪华繁复,然幽暗无光。这里虽然光线充足但除了墙壁上被刷过油漆以外,颜霏找不出一丝装修过的痕迹。因为没有隔间,所以整个房间大的离谱,可这么大的房间里却只有一张木桌一张单人床,这未免就有些诡异了。 颜霏学过美术,在研究美术史的同时也会去研究一些其他擦边的东西。古时候,人们建卧室都会尽可能的小一些,拿皇宫为例,历代帝王的寝殿都会比较小,一般不超过十平方米。而不是通常人们以为的越大越显贵气。这是因为风水上有一种说法:屋大人少为凶屋,人不得住。 人的身上有一种能量,当房间小的时候人体的能量释放的就越少,对身体损伤不大,但若是房间偌大无比,人却只有一人,那么能量释放对人体的损伤则越大。 而且最重要的是,幽缎之前提醒她,不能进入三层地下室。她有点发怵的看了一眼房间角落里一处下楼的阶梯,屋内的光线似乎并不能透下去,那处拐角就这么由下往上吞噬着稀薄的光亮。 “我……可以不住这里吗?”颜霏捏着自己的衣角转过头去看幽缎,可这屋里哪还有什么幽缎,这个人也如同之前见到的那两个人一样无声无息的就从她身边消失了。 颜霏一个人孤立无援的站在房间里,右前方的角落是通往二层地下室的阶梯,身后是回到一楼的阶梯,这两处阶梯口皆是幽暗无比,黑暗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黑暗中的未知。 颜霏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不要去胡思乱想,她努力的用唯物主义洗脑着自己,告诉自己不要害怕,但她同时又觉得自己这种做法简直是愚蠢。因为她现在就住在一个无比唯心主义的别墅里啊! 这屋子里的床倒是出乎意料的柔软,颜霏坐在上面,伸手摸了摸珊瑚绒的被套,柔软细腻的感觉从指间流窜到了身体里,这里似乎,也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恐怖吧。 “唏————————” 卧槽!什么声音! 颜霏瞬间从床上弹了起来。她屏住呼吸伸长了耳朵听,只觉得自己的听觉瞬间灵敏了数倍。然而此刻甚至能听到楼上动静的颜霏却再也没有在她所在的这一层听到任何声音。通往下一层地下室的楼梯仍旧在光亮找不到的角落盘踞,似乎有什么生物在下面静静潜伏。这种感觉简直要疯! 于是,颜霏以一种从未有过的速度,窜了出去。 “呼,吓死我了。”颜霏靠着阶梯的扶手大口大口的喘息,通往地下室的阶梯很长,像一条镀金的波浪卷发,站在一处的阶梯上,绝对看不到拐弯处会出现什么。 颜霏想到这里,抚着胸口忐忑的往转弯处看去,微弱的烛火下只有扬在空中的尘埃缓缓飞舞。 “唏——————” “啊啊啊啊啊!!!”颜霏惨叫着往楼上跑去,一道白影突然从拐角处飘出,颜霏吓得立刻捂住了眼睛,心脏噗噗噗的几欲跳出喉咙。半晌,似乎没有发生什么,借着微弱烛光,颜霏壮着胆子从指缝里偷偷往面前看,轻如薄絮看不出什么材质的衣料迎风微动,再往下看去,她倒吸一口凉气。 面前的这个人,没有脚。 “……” 此刻的颜霏连呼吸都快要停止,她的脑子里只有一句话—— 太特么狗血了! “我我我靠啊,这幢别墅里还能不能有正常生物了!” 颜霏死死闭着眼睛惨嚎,身后骤然响起一个清冷的声音。 “不是有你么。” 身体全部僵住,颜霏甚至能清晰感受到肾上腺素正在迅速分泌。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前有虎后有追兵,颜霏觉得自己现在就是这样的一种情况。正在她胡思乱想之际,肩上被搭上了一只冰冷的手掌。 “哇哇啊啊啊!!” “闭嘴。”那手掌似乎力大无比,轻轻一施力,颜霏就被迫和她面对面站着了。 “睁眼,我是镯夜。” “啊?镯夜?”颜霏抖着腿缓缓睁开眼睛,眼前站着的正是之前看见的镯夜,虽然镯夜也浑身透着诡异的气息,但是对颜霏来说,实在是太亲切了。 “镯夜啊,你来了真是太好了,啊啊我后面有个白衣女鬼啊!”颜霏抓着镯夜的手臂,恨不得整个身体迅速缩小,躲到她袖口里去。 却听头顶上方传来镯夜鄙夷的话语,“一块海绵就能把你吓成这样?” “海海绵??”颜霏诧异的睁大双眼,顺着镯夜的目光看去,果然一块巨大的薄海绵一端被阶梯上的雕刻勾住,整块海绵就像一片薄纱一样悠悠然飘动。 颜霏瞬间有一种日了狗了的感觉。真是太窝囊了! “诶嘿嘿,好吧。我回去了。”颜霏讪讪笑了一下,往她的房间走去。 “不过,这里确实有鬼。”镯夜的声音在她身后幽幽响起。 “啊?”颜霏迅速把迈出去的腿收回来,伸着脑袋东张西望,“在哪里?在哪里啊?” “呵呵。”镯夜的笑声犹如冰块相碰,空灵而冷冽。颜霏疑惑看去,只见镯夜红唇微启,两颗雪白而尖厉的獠牙缓缓伸出,红白相衬,唇愈红,齿愈白。 夜风又入,昏暗中黑色的斗篷再次扬起,微弱的光线映照出面前女子血色的双瞳。 第4章 入住别墅(四) “啊啊啊啊!!!” 当颜霏抱着头窜回地下室之后,她觉得自己的神经已经完全衰竭了。 “呜呜呜,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呦……” 阶梯上,镯夜靠着栏杆闭上眼睛,试图平复自己内心的嗜血*。一双手柔弱无骨的缠上了她的腰间,有人抵着她的肩膀暧昧的吐气。 “又在委屈自己。” 熟悉的气息包裹了镯夜,她急速旋身,一口咬在了那细滑的脖颈上,鲜甜的血液大口大口涌入身体。 “嗯~~”幽缎有些吃疼,不可抑制的溢出一声呻/吟,一双手安抚似的在镯夜背后抚摸,“宝贝,慢一点。” 镯夜自然不敢太过放纵,解了渴便将獠牙从幽缎身体中拔/出,正要伸出手擦拭嘴角血渍,双唇便被堵了个结实,滑/腻湿润的触感轻柔的在她嘴角游动。 “她怎么样了?”间歇中,幽缎搂着镯夜问。 镯夜自然知道她问的是颜霏,冷笑了一声道:“想要逃走,被我吓回去了。” “噗,宝贝你真坏~~”幽缎掩唇,细长柳叶眸中划过一丝宠色。 “不过,今晚她真的会没事吗?”镯夜难得流露出些许担心。 听到此话,幽缎也略微严肃了一些,“你是指?” 镯夜的目光幽幽的扫了过来。 “南面卧室里的,不是不见了么。” 颜霏将随身的包包拿下来,开始从里面取出画纸和画笔,准备开始练习人体的结构。只有在画画的时候,她的心情才最平静。这栋别墅处处透着诡异,还有时不时出现在她身后的吸血鬼……颜霏觉得自己现在急需画几幅人体来冷静一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楼上再也没有传来什么声响,整间屋子里只听到颜霏的画笔画纸相互摩/擦的沙沙声。 沙沙沙,沙沙沙…… “唏————————” 卧槽! 颜霏吓得把笔也丢了出去。她迅速抬起头警惕的环顾四周,难道镯夜又来了?不,好像不是,刚才的声音无比尖锐,应该不是镯夜的声音啊! 难不成,这地下室还有一只?! 颜霏被自己的脑补惊呆了,更可怕的是,她脑补的东西似乎就是事实。 这一次颜霏受到的惊吓有点过头,那只画笔直接被颜霏丢到了通往下一层地下室的阶梯口。 “……”颜霏一脸生无可恋。 那是她此行所带的唯一一支画笔,也可以说是唯一一支笔。那么问题来了,这笔现在是捡还是不捡呢? 颜霏凝重的思考了一下,最后咬了咬牙重重点了一下头,视死如归的深呼了一口气。 揭开被子上床睡觉了。 但颜霏悲催的发现,自己根本睡不着。向上的阶梯堵着一个吸血鬼,向下的阶梯不知道有个什么鬼。心有多大才特么能睡着啊! 颜霏叹了口气,从包里拿出了自己拿自动关机的手机,却仍旧怎么也打不开。只好将手机抱在怀里,只当父亲和她在一起。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卵用,颜霏仍旧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终于,颜霏决定壮着胆子过去看看,反正横竖都是一吓,早吓晚吓都一样。已知的恐惧完全要比未知的恐惧来的让人容易接受一些。 这幢别墅里的楼梯都是罗马风格中最典型的漩涡式,一圈一圈绕下来,你身在其间完全不能从一个角度看清阶梯上的全貌。颜霏俯瞰着那曲形的阶梯,总觉得她要的答案就在这阶梯下,可偏偏那里什么都没有。 颜霏拾起落在脚边的画笔,突然不知道哪根筋搭错,将那支画笔试探性的丢了下去。 攒起的手心越来越湿,整整一分钟,她竟然没有听到画笔落地的声音。 回到床边时,颜霏似乎已经用完了全部的气力。没有画笔落地的声音,证明这道楼梯下确实有吊诡之物。 这下可怎么办,现在能去找谁?镯夜?不可能,找她的话自己还没被阶梯下那个东西害死就被她吸死了,那去找幽缎?不,也不行。贫穷的家庭让颜霏从小练就一双能看人的眼睛。看得出来,幽缎就似一只笑面虎,你永远都不会知道她内心真实的想法,这种人,比吸血鬼更加可怖。 想来想去,也只有华曦最靠谱了,但是—— 自己现在完全没法上楼,镯夜很有可能再次堵住她的去路。 颜霏用被子将自己裹了起来,露出一小条缝隙,观察着外面的情形。虽然这样的做法无异于掩耳盗铃,但是却神奇的给颜霏带来了一些安全感。 不知道为什么,颜霏总觉得,在这个房间的一个角落,有一双眼睛一直在注视着她。还有那一支掉下去没有响动的画笔,这一切究竟意味着什么? 颜霏许是惊吓了一天实在太困倦了,胡思乱想中渐渐昏沉起来。 就这样睡去吧,睡着了,便不知道恐怖了。 “唏——————” …… “我草你妹啊!唏你妹啊唏!!”颜霏骤然暴起,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一把掀开被子大声谩骂着就冲到了向下的阶梯口前然后完全石化在了原地。 那圈阶梯仍旧吞噬着光亮,漆黑一片。但是颜霏却看到了。 她看到了一只眼睛,按照她的审美来说,这是一只漂亮的眼睛。但是,这一定不是活人的眼睛。 颜霏看着那只眼睛,双腿就像灌了铅一般挪不开步子,然而她还是一步一步缓缓沿着阶梯走下去。指甲已经嵌入了手心,细珠一样的汗水已经密密麻麻的渗出了额头。 脑中紧绷的弦就快要崩断,身体却像不受控制了一样,仍旧朝着那只眼睛所在的位置走去。 渐渐的,其他部位开始出现在了颜霏面前。 眼睛,鼻子,然后是整张脸,再然后是肩膀…… 说来也奇,在地下室中看阶梯,几乎难以看清事物,然而站在阶梯上往上看,确是可以较为清晰的看清眼前事物。 大约下了二十多阶后,颜霏停了下来。她平生第一次不知道用什么言辞来形容面前的东西。 那是一个精致漂亮到不可思议的洋装娃娃,身体的比例仿了十一二岁的女孩,一头暗金色的长发在暗色中闪着光泽,她的头微微上扬,整齐的刘海上正躺着之前丢下去的画笔,而视线的角度正好是自己的床榻…最诡异的是,这个娃娃的脖子上套着一股绳索,准确的来说就是—— 她就这样一直被吊在这座楼梯上。 一直注视着自己。 第5章 入住别墅(五) 颜霏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屏住呼吸。 那个寂静岭里怎么说的来着?好像你不呼吸不动作,邪灵就看不到自己嘛,对不对!很好,就这样。 似乎这一招十分有效,约莫一分钟,那洋装娃娃都没有出现奇怪的迹象,忍着不眨动眼睛导致酸涩泪水流了一脸的颜霏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个智障了。 这个娃娃难不成并不是声音来源? 颜霏无力的垂下手,紧紧闭了一下眼睛,缓解已经开始发疼的眼球。弯下腰用拳头在僵硬的腿肚子那里揉着。 “唏——————” 颜霏如遭雷極,当场怔住。她明显的感觉到左胸下面扑通扑通似乎有什么直接要跳出来一样。 “啪嗒”一声,低着头的颜霏正好看见那刚才还顶在洋装娃娃刘海上的画笔掉落在自己脚边。 此刻她脑中清晰的闪现了一个字:逃! 然而身体却再次滞住,因为她完全不敢想象一旦她抬起头,等待她的会是什么。拳头早已汗湿,她拼尽身体全部的力气,仿佛视频一样一帧一帧的抬起了头。 洋装娃娃的脸正对着她,刚才滚落的画笔就是这娃娃动了的最好证明。 接着,颜霏看到了平生所见到的最恐怖的画面—— 那个娃娃对着她,极缓极僵的咧开了嘴。 “唏————————” “啊啊啊啊啊!!!”颜霏惨嚎着连滚带爬逃上了一层地下室,紧接着想也没想便奔上了通往一楼大厅的阶梯。哪想到正转到拐角处,摸着扶栏的手上突然触到了黏腻的液体,颜霏抬起早已吓得惨白的脸,一张比她更惨白的脸赫然出现在她的眼前。 我命……休矣…… 这就是颜霏昏过去之前脑中闪过的话。 华曦端坐在大厅的主座上,平淡如水的目光从三个微垂的脑袋上一一扫过。 “她还没醒?” 幽缎点点头,“吓得不轻。” “解释一下吧。”华曦说着拿起面前的薄荷茶,嘬了一口。 镯夜和幽缎对视了一眼,道:“我只是想看着她不让她逃走。” “就是呐,”幽缎紧接道:“谁让那小妮子胆子那么小,我们镯夜这么漂亮,正常人哪能吓成那样。”说着她往沙发背上一靠,伸手指向了镯夜身边,“说起来都得怪夭璃,那小妮子在地下室的时候叫的最大声,一听就知道是夭璃吓得。” 幽缎口中的夭璃就是吊在阶梯上的那个洋装娃娃,由于灯光太暗,她的面容又太过精致,导致颜霏一眼看去以为是一个模仿真人比例的娃娃。此时她怒气冲冲的瞪大了眼睛,这才让人相信她是个真真切切有生命的。 “你胡说!胡说八道!血口喷人!”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 “呦,还‘血口喷人’?”幽缎换了个姿势,开启嘲讽模式。“你是人么你?” “说得好像你是人似的!” “诶,我还真的就是人。”幽缎说着站起身,双手撑在茶几上,俯下身子,将丰满圆润的胸/部展示在夭璃面前,唇角微斜,“不信你摸摸呐~” “你混蛋!”夭璃怒叱。 幽缎腰身一低,“彼此彼此。” 轰的一声巨响,幽缎正撑着的茶几竟然一块一块碎了下来,然而将全身重力都负担在这张茶几上的她却丝毫没有受影响。直到茶几碎尽,幽缎依然保持着她撩人的姿态,唯一不同的就是她的双手是悬空的。 幽缎先是向镯夜抛了个媚眼,然后才万千妩媚的直起身子,居高临下的看向夭璃,“没事别把你那把破镰刀拿出来耍,不小心扎到镯夜怎么办?” 夭璃早已不想和她废话,一把巨镰舞过头顶,直朝幽缎劈去,巨镰挥动出的镰风将她的蓬蓬裙层层吹动。 幽缎看着那把镰刀挥下,却不躲不闪,还对着夭璃挑衅一笑,眼看镰刀离她只有一指宽距后才瞬间俯身,纤长鞋跟在地面上一滑,整个身体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滑了出去,避开了夭璃的一记重击。 她竟以鞋跟之力堪堪滑出六米远,在后滑过程中一个旋身,倏然双/枪在手,一边后滑一边对准夭璃进行射/击。 夭璃双手掐决,口中念念有词,一时间,所有向她射来的子/弹都被凝滞在半空,接着骤然以原先的速度反射回幽缎所在的位置。 幽缎眼看子/弹回飞,几个利落的跳跃,毫不费力的躲开了夭璃的回击。 “耍够了吗?”间歇中,华曦的声音凉凉响起。 幽缎和夭璃同时停了下来。 华曦合上了茶盖习惯性去放茶几,半天感觉不到桌面,这才想起茶几早在刚才的打斗中牺/牲。于是她将茶盏拢回了手中。 “现在可以解释了吗?” 一直沉默的夭璃突然抬起头,一跃而起,握起拳头朝着幽缎飞去。幽缎反应何其迅速,鞋跟一抹,立刻闪开了去。 “咣当”一声,刚巧醒来到大厅找水喝,却又万分不巧经过幽缎身后的颜霏,再次陷入昏迷。 华曦端坐在大厅的主座上,平淡如水的目光从三个微垂的脑袋上一一扫过。 “她还没醒?” 幽缎点点头,“砸得不轻。” “解释一下吧。”华曦说着举起手中的薄荷茶,想要嘬一口。却被夭璃拿了过去。 华曦有些愣怔的看着夭璃把那杯薄荷茶浇在了颜霏脸上,然后转过头对自己说,“醒了。” “咳咳咳咳。”颜霏被茶水呛醒过来,好不容易理顺了气一抬头,就看见一屋子的人都盯着她看。 “诶?”颜霏打了个饿嗝,嘿嘿笑道:“你们继续,你们继续。其实我是透明的。”说着,有一只凉凉的手掌拍在了她的肩上。 “嗨。” “诶?你好。”颜霏笑眯眯的转过脸,正好看见之前挂在她阶梯上的娃娃木着脸和她说“嗨”。 “啊啊啊啊啊,你你你你你你!!!” 幽缎一把掐住夭璃的脸,“你个小屁孩有完没完啊。” “她叫夭璃,不会伤害你。”华曦开口和颜霏解释。 颜霏听完之后要不是碍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想翻个白眼。 什么叫不会伤害我啊?都特么差点吓死我啊!! 华曦看向一旁打闹的夭璃和幽缎,“幽缎,你和小孩子较什么劲。” 幽缎一脸吃了shi的表情,“她是小孩子?她活的可能都比我久好伐?!” 镯夜有点看不过去,只好打圆场,“幽缎,夭璃只是个孩子。” 幽缎闻言,瞬间笑开了花,松开手还宠溺的在夭璃脑袋上揉了揉,“对对对,像夭璃这么可爱的孩子,我是不会和她过不去的。宝贝你真善良。” 颜霏:“……”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第6章 入住别墅(六) 华曦见颜霏欲言又止,问道:“你想说什么?” “啊?”颜霏猛地惊醒过来,内心惊悚的发现华曦的关注点居然也会落在自己身上。“哦哦我是想问,之前说的工作内容到底是什么呀?” “一个晚上没睡,你不累的吗?”幽缎有些好奇的靠过来。 “诶……”颜霏其实很想说,晕厥了两次平均时间还那么久,已经算是睡过了。现在她的脑子无比清醒,但是这话说出来怎么也有点讽刺的感觉,尤其是对着夭璃和幽缎,于是为了避免被她们恼羞成怒合力揍一次,颜霏打算用一种相对委婉的方式来叙述,“我喜欢熬夜。” “原来这样啊。”幽缎笑着往后一倒,高跟鞋纤细的鞋跟啪嗒啪嗒的蹭着方才茶几的残骸,“不过这会就算你想睡,也没法睡了。” “为什么啊?”颜霏不解的睁大了双眼。 “因为,”镯夜掺了冰似的嗓音从她身后响起,“天亮了。” 天亮了。 颜霏看到洒了一地的茶几碎块上映照出了暖金的阳光,切割成不同形状的宝石边沿折射出七彩的辉芒。顺着几乎落地的巨大玻璃窗看去,外面早已是天光乍破,万瓦生灿。 “天亮啦!”颜霏高兴地喊了声,却半天没有人应和她。 “天亮不亮,与我们没有什么关系。”华曦阖目,淡淡道。 “诶?为啥呀?”颜霏不解。 “因为无论外界如何变化,这里的时间永远都是凝固的。” “啊?为啥呀?”颜霏再次懵逼。 “这栋别墅,只是一道磁场。”华曦睁开眼,淡然的目光落在颜霏身上,看得颜霏胸口一紧。 颜霏双唇微张,眼睛迅速开始泛红,不出片刻竟然落下泪来。 “难道……呜呜,难道我已经死了吗?” “啊哈哈哈哈哈你才知道啊~~你要是没死,怎么能看见我们呢?”夭璃在一旁幸灾乐祸的怪笑,直到华曦冷冷的看了她一眼,才收敛下来。 “你没有死,你只是进入了这道磁场。在这里你感觉不到时光的流逝,换句话来说。”华曦微微侧头,“只要你留在这里,你,就获得了永生。” 永生? 颜霏石化,小时候花了几个月时间才完全接受人需生老病死这个残酷事实的她,居然有一天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人告知,自己获得了永生。这种感觉简直—— 太扯淡了! 颜霏一脸你特么是在逗我的眼神看过去,却见华曦的眼神犹如无波瀚海,落在自己身上寂静的可怕,全然不像是在说笑的模样。 但是她还是不信。 “这是为什么呀?” 华曦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薄唇中吐出了一句很狗血的话。 “因为你是被别墅选中的人。” 颜霏更加不信了,然而为了保护自己的人身安全,她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哦——” “我知你不信。”华曦一点面子都不给的戳穿了颜霏拙劣的演技。“你的手机是不是一进来就自动关机了?” “诶?你怎么知道?!” “那是别墅在自我保护。”华曦说着对她伸出手。 颜霏:“诶?” “拿来。”华曦催促。 颜霏:“啊?” 言落,幽缎就把一样东西交给了华曦。 “诶?!”颜霏大惊,“我的手机!你什么时候拿的!” 华曦接过手机,指尖一滑,开机音乐响了起来。 颜霏张大了嘴,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你刚来别墅之前,是不是突然很难过,很想哭?” 颜霏傻傻的眨了眨眼睛,点点头,“好像是的。”她深深记得那种,无力感,绝望感,仿佛内心最痛苦的那个点瞬间被无数倍放大,脆弱之处如遭重击。 “那是别墅的磁场在影响你。” “啊?”颜霏怔了一下,接着不明觉厉的点点头,“哦…哦…” “你没有找错路。”华曦看着颜霏手机中的地图说道:“经纬所指,就是此处。不过是空间磁场对换罢了。”说着,她将那副地图上已到达的标志指给颜霏看,“你一定听过有人经过站口莫名消失到了另一个国家的站口,这种事吧。” 颜霏再次不明觉厉的点头。 “恭喜你,千万分之一的几率,你遇上了。” 华曦说到这里,颜霏已然是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了。 手机没有预兆的关机,莫名奇妙感到绝望,地图标识没有出错却并未到达正确地点……之前一切离奇的情况都在此刻有了解释,这个解释荒诞吊诡,但从华曦的嘴里说出来,却又没来由的可信。 一句问了无数遍的话语再次脱口而出。 “为什么啊?”颜霏一脸懵逼。 华曦再次将刚才的答话重复了一遍,然而这一遍敲在颜霏心上,却再没了荒诞之感,而是字字千钧。 “因为你是被别墅选中的人。” “我……” “给你三天的适应时间。三天后开工。”华曦甩下一句话起身欲离,却被颜霏一把抓住,她诧异看去,颜霏认真的神色映入眼帘。 “不需要,请现在就和我说工作内容吧。” 华曦的头微微后倾了一下,淡然的目光中第一次流露出些许亮色,“好。那我就慢慢说与你听。” “各界之中的生物都会根据他们的所经所感产生情绪,这些情绪会转化为能量从而改变他们身上的磁场数值。正常的磁场数值自然对于各界的发展来说没有影响,然而所谓正常的数值都有一个区间,当部分生物的磁场数值超出这个区间之后,这个生物的存在就会对它所在的世界产生不可估计的影响,这些影响中只有近百分之零点零零一的概率是正面的,剩下概率全是极负的影响。” “这些超出正常区间的特殊磁场会与这栋别墅散发出来的磁场能量相契合,它们的主人就会遇到‘引路灯’,并寻到这里。而我们的工作,就是用一些方式将他们身上的特殊磁场转化成正常磁场,让他们重返属于他们的世界。” 一直默默听着的幽缎补充了一句,“那些特殊磁场的主人大多都是人界来的,手无缚鸡之力。但我们并不能杀了他们,别墅中决不允许死人,因为当身带特殊磁场的生物死去之后,他们身上的磁场会变得更加恶劣。” 华曦点头,“由于别墅的特殊性质,偶尔我们也会接收到一些其他的求助。因为我们可以自由穿梭一些空间屏障,只是并不能太明目张胆。” 听到这里颜霏突然的举起了手,“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华曦微微抬头,示意她说。 颜霏努了努嘴,道:“你刚才说,这些特殊磁场带来的影响也会有好的影响,那这个要怎么来区分啊?” 华曦闻言,微不可察的牵了一下唇角,“不必区分。”她的目光停留在颜霏因不解而紧皱的眉头,“所有产生正影响的,已经全部坐在这里了。” 颜霏双唇阖动,却半天也没吐出一个音节。她看着地上的茶几残骸,心中百感交集。 那碎了一地的,不是木块,是世界观。 第7章 入住别墅(七) “三天后开工。”华曦说完,起身回她的阁楼了。 “好好享受你最后三天的正常人生吧~”幽缎朝颜霏抛了个媚眼,揽着镯夜返回楼上。 颜霏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哎哎哎!你们都走了,这些世界观……啊呸,这些碎块怎么办啊?!” 夭璃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地面一眼,在颜霏凌乱的眼神中,默默离开。 当颜霏把茶几的残骸打扫完毕后,外面的日头已经到了中午。她看着几大袋的垃圾,一脸愁容。 “靠,没事买这么大的茶几做什么,搞得我都不知道扔哪里好。” 虽然在别墅中感觉不到时光的流逝,但是颜霏却饿了。她挠了挠头发,有点不明白这里到底是怎么个情况,明明时间不会动为毛她会饿呢?难道说,时间不会动,但是生理机能会一直生机勃勃的新陈代谢?似懂非懂,还是别懂了。 她看了一下手机,经了华曦手的手机恢复了时间功能,调出课程表一看,下午有两节视唱练耳课。 等等!颜霏震惊了。 她一个美术生,怎么会有视唱练耳课!? “妹妹背着洋娃娃,走到树下弹棉花~~”夭璃一蹦一跳得哼着歌谣,从楼上下来。 颜霏一脸黑线,这首歌的歌词是这样的吗? “喂,你!”颜霏对着夭璃伸出手,自从幽缎说这栋别墅不能死人之后,她就再也不害怕夭璃。“你有没有动过我的手机。” “呼呼呼哈哈哈~”夭璃怪笑着走过来,一脸邪意的看着颜霏,“你不怕我了?” 颜霏瞬间警惕起来,“你想干什么。” “我没想干什么。就是在你房间的墙壁里面——”她说着爬到了椅背上,俯身贴近颜霏的耳朵,“砌了个死人~” “什么?!你!”颜霏欲哭无泪的伸出一根颤抖的手指,“我招你惹你了!” “呼呼呼呼呼~~~”夭璃倒在沙发上笑的手舞足蹈,“我骗你的!哈哈哈,大笨蛋!” “……”颜霏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盯住沙发上那个不住发笑的身影,缓缓欺近,在对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按住了她的双肩,随即整个身体都压了上去。 夭璃完全没有想到过弱鸡一样的颜霏居然敢这么对她,被制住之后,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一眨不眨的看着颜霏。 “嘿嘿嘿,”颜霏学着夭璃之前的邪笑,一脸猥/琐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心中升腾起蹂/躏的快感,“怎么样小娃娃,还敢欺负人不?” 夭璃怔了一下,突然再次阴测测的怪笑起来。 颜霏有点郁闷,咋都这样了还能笑得出来,不应该两眼开始泪汪汪的,糯糯的求饶么?但是紧接着,颜霏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僵硬,甚至有了惊恐的意味。 她看见,与她面对面的那张粉嘟嘟的娃娃脸,缓缓开始变白,随着眼珠充血弹出眼眶,眼窝逐渐深陷,颧骨突高,脓水浮出,上一刻还粉团似的肌肤这一刻已经化作了一片狰狞坑洼的腐肉…… “啊啊啊啊啊啊————!!!” 心灵受到巨大创伤的颜霏默默的回房和同学核对好了一周的课表,背上包,打算出门去找一些东西吃。经过大厅的时候她看到了那几袋分毫未动的垃圾袋,无奈的叹了口气。 “蹬蹬蹬”飞速跑上了三楼,颜霏掏出了手机使用指南针。 其实虽然她分不清东南西北,但是这层楼就三间卧室,最多试三次总能找到幽缎的房间。然而她极度害怕一开门等待她的是一只吊在半空眼珠垂落的腐肉娃娃,或者是一滩鲜血中狰狞可怖的吸血鬼…… 找到正确方位后,颜霏伸出手轻叩了两声,等待里面回应。 可是她在门外又坐又站等了半天,里面愣是没有一点动静。难道人不在?颜霏疑惑的将耳朵贴在了门上,竖起耳朵仔细听。 “嗯……幽缎……你……别这样……” “那你要我怎样?” “……哈……不要……” “你说出来,我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啊~嗯~” “你……混蛋……” 什么情况…… 什么情况…… 什么情况啊?! 华曦下楼的时候,看见的就是颜霏坐在沙发上,一脸被雷劈过的表情。 “你怎么了?” 卧槽!!世界观都碎成渣了有没有!幽缎?和镯夜??我靠!整个人都要不好了啊! “出门?买张茶几回来。” 这栋别墅里到底是一群什么人啊?一个两个怎么就没个正常的啊?!还能不能好了啊啊! “你是睡着了么?” 我什么时候能逃出去啊,我出去了能不能不回来了啊?我再待下去,会不会也变得和她们一样啊?!卧槽,不敢想象啊!! 颜霏的正在进行一场前所未有的脑补风暴,骤然一道冷意钻入了脖子。 “回过神了吗?”华曦冷冷的看着她。 “诶?”颜霏有点呆呆的转过头和华曦大眼瞪小眼,“啊啊啊啊!!” 她几乎一跳三尺远,下意识的护住衣服往后瑟缩,“你你你你要对我做什么?” 哗啦啦一声,颜霏怔然抬头,已经震惊到麻木的双眸中映出正在空中优美飞舞的钞票。 颜霏突然一脸严肃,宁死不从的对着华曦昂起了脸,“你以为有几个臭钱就可以买到所有的东西吗?!我告诉你不要拿金钱来侮辱我,你就算是得到了我的肉/体,你也得不到我的灵魂!因为——”话未说完,华曦带着凉意的手掌便捂住了她的唇。 华曦俯身凑近了颜霏,一头银发自她脖颈分开,柔顺的垂了下来,正落在颜霏胸前。这样近的距离和若有似无的暧昧气氛,加上锁骨处银色发丝带来的触感,让颜霏十分尴尬。 “你不愿?” 颜霏颤抖着反抗,“我怎么可能愿意!这种事情我我我是不会做的!” “你不做,难道让我来做?”华曦反问。 “你不想做,为什么要我来做!”颜霏咬牙,脸上愤然。 “因为我出不去。”华曦淡淡道。 “你出不去你不做,那我…诶??”颜霏这才有点反应过来自己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啊?你要……和我做那种事……”颜霏说到这里差点咬了舌头,直觉自己好像误会大发了,糗色满眸越说越慢,“和你……出不去有什么关系啊……” “茶几没了,要买。我出不去,你去。”华曦用极其简洁的语言让颜霏的双眸倏然睁大。 “所以说,你你不是要对我……对我……” 华曦有些疑惑的瞥向眼前低着头脸上可疑泛着红晕的人,“我要对你什么?” “啊啊啊没什么没什么……”颜霏伸出一只手抚着胸口,努力平缓气息,“我去啊,不就是选茶几吗!我去的啊。” 华曦站起身,指着已经落满一地的钞票,“自己拿。” “哦好。”颜霏点点头,“我下午下了课就去买。”突然她转过身,看向华曦。 “你刚才说,你出不去?是什么意思啊。难道——”颜霏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华曦的神色,见后者并没有特别反感的表情出现,才放心的问出了她的问题,“你从来没有走出去过吗?” 第8章 入住别墅(八) 华曦垂下眸子,让人看不清底下的神色。良久,她轻点了下头。 “啊?”颜霏再次进入她来到这栋别墅后的经典状态,两眼圆睁,“为什么呀?” 华曦起身就走,颜霏下意识的跟上去,开启复读机模式,“为什么呀?” 正午的阳光静悄悄落满大厅,一道道稀薄的光束洒入古罗马式的殿堂,美得令人窒息。颜霏就在这么美好的情境之下,捡钞票。 “这是有多少钱呀……这么久都捡不完。”颜霏一边抱怨,一边捡着地上的钞票,她的左右手已经各捏了一大把,身边也已经堆起了一座小山,然而地上的却还是铺了一层。 颜霏从未见过这么多钱,但她一点也没有脸红心跳,从小父亲就教育她,别人的东西就是别人的东西,再好,也不能据为己有。她也一直照做,小时候哪怕别人的玩具再神奇,别人的笔袋再精美,她都不会去碰一下。所以,这些钱她一点私藏的想法也没有,只思索着,哪里能够买到这么贵的茶几。 又过了大概十分钟,颜霏发现身边的钱大概估算起来已经有十多万,而地上却仍旧还有许多……她决定,还是先出去吃饭吧。 “你要出门?”高跟鞋的声音从楼上缓缓下来。 “是啊,我下午有课。”颜霏将背包的背带向上提了提,回答道。 幽缎有些敬佩的看着颜霏,道:“看来真的是我小看你了。” 小看我了?颜霏正在思索她的闪光点,却等来了幽缎一句让她哭笑不得的话。 “你居然是不会饿的。” …… 你丫才不会饿呢!!颜霏压了近二十个小时的怒火瞬间喷发,足足少吃了两餐饭,马上就要错过第三餐饭的她,怎么可能不饿! 然而一腔怒火还是在幽缎的挑眉之下,生生的压了下去。大丈夫审时度势,能屈能伸,颜霏这么洗脑自己。 “我有点饿了,想出去吃点什么。” “给我捎点呀。”幽缎倚着栏杆笑的动人。 “你想吃什么?”颜霏正经问道,其实她内心想的是:你丫也用吃东西? “我想吃一家店的小笼包。” 颜霏“啊”了一下,“一家店是什么店?”紧接着长长“哦——”了一声,“你是说有一家店啊!汗,哪家店啊?” 幽缎徒然笑了一下,“不用给我带了。你自己吃的饱一点。” 颜霏有些吃惊的揉了揉眼睛。难道是自己刚才眼花看错了?怎么好像感觉,面前的那个人,笑的有点悲伤?她也会伤心吗? 出了别墅之后,借助手机的导航功能,颜霏成功的回到了她熟悉的学校,在食堂用完午饭后游魂一样飘回了宿舍。此时她居然觉得从前无比“催人泪下”的宿舍,一时间变得可爱起来。 室友们都在上课,颜霏决定逃课好好休息一下先。反正那边别墅给了三天假期,自己可以放松一下。她三两下就爬上了床铺,脱了衣服钻到被窝里,抱着被子深深的吸了一口熟悉的味道,突然发现有什么不对。 等等!这—— 颜霏惊呆了。自己为什么会一点反抗的情绪都没有,就这么乖乖的入住了那里呢?颜霏严肃的坐在床上,思考人生哲学。 明明自己可以不再回去的,明明可以重新找个房子租下,为什么偏偏定好了闹铃,打算醒来后去看茶几呢?那栋别墅就像是有魔力一般,就在她身后的某一个位置,敞开大门随时等待她的归来。 真是细思恐极啊…… 颜霏捏紧了拳头,心下绝决。 第9章 入住别墅(九) 既然华曦不能出门,那其他几个应该也出不了门。自己现在躲在这里她们应该找不到自己吧。 下完决心后,一夜没睡好的颜霏昏昏沉沉进入了梦乡。 安安稳稳过了一天之后,颜霏的生活回到了正轨上,似乎之前在那座别墅中的经历只是一场梦魇,大学生活的平静安宁冲淡了起初那份恐慌。 “颜霏,厕所的拖把是不是你弄坏的?布条全部都松了。”陈琦一脸兴师问罪的模样。 “我没用过啊。”颜霏放下数字板扭头看了那根拖把一眼,说道:“这个拖把一拖就掉色,很久没有人用了。” “我怎么不知道?前几星期还好好的。” “那我也不知道啊,你问我有什么用。”颜霏有点来气。 人们用很多种形式歌颂过大学寝室室友之间的友谊,单纯看着颇为动人。然而那样美好的缘分不是人人都能遇上,例如颜霏就没有。从小就被同学疏离的颜霏在现实生活中的朋友寥寥无几,所以她一般喜欢在网上交朋友。考上大学后,原以为同寝室的室友和她专业相同,应该会有很多共同话题,但当她怀揣着这种想法踏入寝室后,她才发现,原来故事都是骗人的。你对别人好,久了别人会当做理所当然,对别人有一点差池,她们就会记一辈子。就算世上真的有故事里那样美好的情谊,也不会降临在她的身上。 “早知道寝室里也呆不爽,就不回来了。”陈琦哗啦一下摊开行李箱,开始收拾了起来。 谁特么让你回来了,颜霏暗暗腹诽,索性眼不见为净,继续练习她的人体结构。 父亲买给她的数字板压感十分好,但上面的保护膜不知道被谁偷偷拿走,现在看着笔触就在板上直接描画,颜霏说不出的心疼。鬼使神差的思路一转,想到了那日洒在别墅大厅里,怎么捡也捡不完的钱,她有些恍惚。那么多钱啊,华曦要买的,该是有多贵重的茶几。她们几个现在会在做什么?华曦是不是还是躲在她的阁楼里,安静的喝着薄荷茶,两眼注视着窗外,想象着站在阳光下的感觉?幽缎是不是还是拉着镯夜在房间里做一些奇怪的事情?还有夭璃,她是不是又无聊到把自己挂在地下室的楼梯上,等待着下一个被她吓得魂不附体的人?她们要是发现自己走了,会怎么样?是想方设法把自己抓回去,还是就当逃了一只宠物? 画笔无意识的在数字板上画圆,电脑屏幕上显出一个个颇有毕加索风格的太阳…… “你着魔了?”陈琦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颜霏身后,一脸见鬼的看着颜霏的电脑屏幕,嘴角微抽。 “啊?”颜霏如梦初醒,这才发现自己走神了,她看了一眼ps画纸上的大作,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掉转笔杆用另一端的橡皮去擦抹圆圈,一边转头看了一眼陈琦,“怎么了?” “哦,来问你借点湿巾,我忘带了。” “拿去吧。”颜霏取了一小片递过去。 陈琦随意的道了声听不出任何感激的谢谢,擦了会她的桌子复又看过来,“诶,你不是去外面租房子了么?怎么还回来住。” 画笔微微一顿,继续勾勒线条。“没找到好的。” “是没找到便宜的吧?”陈琦将用完的湿巾往垃圾桶中一丢,拍拍手道。 “随你怎么说,我在画画别烦人ok?” 陈琦看了看手,还是决定拿肥皂好好洗一下才行,出寝室门的时候嘀咕了一句什么,十分模糊。 然而颜霏却是听得一清二楚,她说,“穷成这样还去外面租什么房子。” 这种事情颜霏从小到大见得多了,早已对她构不成什么伤害。其实颜霏的家庭并不是穷到揭不开锅,只是相对于其它普通家庭,稍许差一些。但是她所就读的学校是n市最好的艺术院校,这里的学生大多非富即贵,颜霏的家境和她们一比,瞬间形成云泥之别。 活了这么久,她自然知道家境确实能给孩子帮助很大,她也不想天天把什么“我和别人比未来”这种鸡汤挂在嘴边,她能做的,就是努力提高自己的手绘水平,争取接到更好的活,赚更多的钱。 陈琦没有回来,估计洗完手就和别人跑出去吃饭了,颜霏练习的人体已经有了五张。夜幕降临,吃过晚饭后的颜霏再次拿起了画笔,准备练习。但不知什么原因,她感觉今天已经完全没了练习的激/情,过往这种厌烦心态上来的时候颜霏都会咬咬牙继续下去,用她自己的话讲,就是每次练习都要画吐为止,只有这样才说明今天练习的量够了。但今天她却怎么也画不下去,洗漱完爬上床,原想着看些喜欢的大大的佳作,然而脑袋一枕上枕头,便进入了黑甜的梦乡。 难道是之前精神受到的摧残太大了么?这是颜霏睡过去之前最后的一点神识。 不知道是哪个室友回来了,把厕所的水声开的很大。颜霏迷迷糊糊的摸索着下床,来到厕所前,发现厕所的门竟然被人锁上了。这可奇了,难道楼下浴室的水又停了,有人在厕所洗澡所以锁了厕所? 颜霏敲了敲门,朝里面喊道:“谁在里面啊,能不能把水声关小一些?”乖乖,这里面的水声就跟发了洪水似的,她是开了多少个水龙头啊。颜霏等不到里面的回应,郁闷的回了寝室,可才跨出去一脚,她便觉出有些不对。 脚底有些黏稠,她低头一看心里咯噔一声。从厕所门缝中流出来的液体——是红色的。 “咚咚咚”颜霏拼命的敲打厕所门,“谁在里面?到底谁在里面?”虽然平时室友几个关系并不怎么样,然而这种人命关天的事情颜霏却决不能坐视不理。 “陈琦?许彤彤?宋薇?你们谁在里面?”颜霏越来越着急,将厕所门拍的震天响,“到底出什么事了?能回应我一下吗?我是颜霏,喂!喂!!”颜霏拍打多时无效,突然发现随着血水流出来的竟然有一把薄薄的钥匙! 颜霏拾起来甩了甩血液一看,谢天谢地,这是厕所门的钥匙!在这种万分火急的时刻,颜霏骤然冷静下来,她深吸一口气,做好接下来看到各种血腥情形的心理准备,然后将钥匙插/入锁孔。 “啪嗒”一声,门开了。颜霏大步迈入,然而迎接她的并不是什么凶杀场景,而是一道道喷/射的血流。颜霏吓坏了,连忙伸出手去遮挡,却还是被糊了一脸。 六只水龙头比赛似的,从它们经久未修的管道中喷/射出一道道浓稠腥红的血液,喷的颜霏一身是血。颜霏发现根本拧不上开关之后,只得急忙往后退去却一头撞在了重新被锁住的门上,她一下子慌了,张口要喊却发现自己一点声音都出不来,匆忙间脚底一打滑整个人摔在了地上,血液的腥气扑鼻而来。 这样下去不行,颜霏逼着自己冷静,然而似乎并没有什么卵用,她只好继续在门锁上想办法。之前的钥匙已经不知去向,颜霏拼命的转动门把,试图将它拧松。 门外突然响起了吹风机的声音,颜霏如蒙大赦,拍着门朝外喊:“救命啊!!开个门!谁在外面吹头发,过来开个门!”话音刚落,门外吹风机声未断,出现了另一个声音。 颜霏将耳朵紧贴在门上,心头猛地一颤。“不能烧水!寝室限电,你别吹着头发烧水!”似乎是为了应证她说的话一般,“啪嗒”一声,整个寝室陷入黑暗之中,逼得颜霏几乎绝望。 然而就在这时,门,开了。 颜霏手脚并用跑出厕所,却发现寝室大厅空无一人。奇怪,刚才是谁在吹头发?她明明听见有人在吹头发的。 “呼啦啦啦啦乌拉拉拉拉——” 一道像最沙哑的歌手发出的声音传入颜霏耳中,响在整个寝室上空。 颜霏浑身一个激灵,暗自叫苦,不是吧! 她们那整整一年都靠一根电线连着的电风扇,终于—— 获得自由了。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黑灯瞎火,水管失修就算了,现在连电风扇都下来杀/人了,这还得了……颜霏不禁开始懊悔,早知道就住在别墅了,虽然说都是一群非人类,但好歹也没伤害过她。哪像这个宿舍,没啥灵异玩意,可偏偏就能要了你的命! “呼啦啦啦——”颜霏神思飞转间,催魂般的电风扇声已经呼啸到了耳边,颜霏用平生从未有过的反应速度直接趴在地上,躲过一劫。她大概辨别了一下寝室大门的方向,拳头暗暗捏紧,现在看来只能逃出去了。可是哪有那么容易,室内亮光全无,又有一只抽风了一样的电风扇。唉,悔不当初啊…… 突然不知道是谁在她耳边发出了一阵笑声,待颜霏还没反应过来,电风扇的呼啸声便来到了她耳边,随即进入了她的脑中…… “啊啊啊!”颜霏猛地惊坐起来,喘着粗气。 “咦?我还活着?”颜霏摸了摸自己的身体,确定那都是能捏的肉而不是一团空气,这才长长舒了口气。“卧槽,吓死宝宝了。”她伸手抹了一下额头,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原来做噩梦真的会出冷汗啊……靠,不过那梦也忒真实了,跟从鬼门关走了一趟似的。 “啪嗒”一声,颜霏不耐烦的朝床帘外问了一声,“谁啊?别乱摔东西啊,怪吓人的。” 然而久久没有人回应。颜霏刚做了噩梦,这时候神经特别脆弱,她捏紧了被子,伸出另一只手颤抖的挑开门帘,探头往外面一看。颜霏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无比惊恐的表情。 她们寝室的电风扇,真的摆脱了最后一根电线的纠缠,自由落体到了地上…… 暗夜别墅中 夭璃倒在沙发上发出一连串的怪笑。幽缎鄙视的瞥了她一眼,继续回过头擦着她的枪。“果然是缺少母爱的小孩,笑点都和正常人不一样。” “喂你说什么!” “说你缺少母爱啊。” “你住口你住口!” “哟,想打架啊?怕你哦?” 华曦无语的转过身去,抿了一口薄荷茶。听着身后的镰风弹雨,她想起了那个住了一夜便离开的人类。 颜霏,你终是要回来的。 你是别墅的光。 第10章 盲道(一) 颜霏收拾了点衣服,去学校超市买了点饼干和牛奶,打算出去找个民宿先住几天,然后再找合适的租房。 “去哪呀?地铁站,还是市中心啊?上车就走。” 颜霏一出校门,一大堆私车司机涌了上来,学校所在的大学城地段偏僻,一般学生要去别的地方就会打这些门口的黑/车。然而颜霏极少会打车出行,除非是特殊情况,就比如现在。 她的行李箱居然爆开了,封的好好的料子居然因为里面东西太多而爆了开来。这可麻烦了,她没有第二个行李箱,现在去借也不一定借的着,她若是一直双手抱着的话,坐公交就太痛苦了。正愁间,一个长相憨厚的司机走了过来。 “姑娘,你这个行李箱都坏了,坐公交不方便。坐我车吧。” 颜霏看了他一眼,问道:“去地铁站,多少钱啊?” “不贵,十五块钱,上车就走。” “便宜点啊,我从地铁站打回来五块钱就够了。”颜霏重新紧了下行李箱的搭扣试图将它裹起来,却发现还是徒劳。只好装作不想坐的样子和黑/车司机讨价还价起来。 “哎呀姑娘,五块钱那是四个人的价啊,今天没多少人出门,你要不赶时间,就等等。” 颜霏听着看了一下天色,心中暗暗叫苦。自己昨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莫名其妙的开始发困,一睡居然就睡了一天,还做了一个那么可怕的梦,现在都已经到了晚饭点,再等下去恐怕今天就难找到能住人的民宿了。 “十块钱。不行我不坐了。”颜霏抱起行李箱,佯装要去坐公交。 那司机估计也是今天没兜到什么活,一咬牙便同意了。他贴心的把颜霏的行李箱放入后备箱,边开车边和颜霏聊天。 “小姑娘你这么晚了带着行李箱出门,是要回家啊?” “不是。” 那司机见颜霏有点不太想搭理他的样子倒也不在意,憨厚笑笑继续和颜霏说话,“小姑娘出门在外要小心啊,现在交通事故还是很多啊。今天啊,就在东昌路那边,一个小姑娘被撞了。哎呦,我都没敢看。那个司机也是作孽啊。” “有人被撞了?”颜霏一惊,“那然后呢?肇事司机找到了吗?” “那个司机啊好像还有点良心,听说抱着那个姑娘就说要去给她看医生,现在应该在医院陪着治吧。” “怎么会被撞的?” “怎么被撞的?这个我也不太清楚,我看见的时候已经撞上了。问看见的人吧,他们说那个乱闯马路,我啊有点不相信,这个年头,你们小年轻的素质啊不要太高,嘿嘿怎么还会有乱闯马路的呢,不要命了吗哈哈。” 颜霏摇摇头,“没准还真的有呢,这个可是难说了。” “小姑娘,你学什么专业的?” 颜霏看着车外飞逝的风景,回答道:“我学美术的。” “学美术好啊,以后想做画家吗?还是当老师啊。” “这个倒还没——”正答着的话音戛然而止,颜霏心中猛地一沉,“这条路我怎么从没来过,你带我去哪?!” 一直唠个不停的司机却没了音。 “你!你现在放我下去,我不报/警。你放我下去,你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颜霏努力的让自己冷静,然后她仍旧可悲的发现自己的声音在轻轻颤抖。 方向盘急转了个弯,车厢开始有些颠簸,颜霏看了眼窗外心里咯噔一下,那司机把车辆驶上了荒无人烟的泥路,这下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颜霏没有再继续和司机周旋,她急速从裤兜里捏紧了钥匙,把最锋利的一把钥匙夹在了食指与中指之间,这司机看样子今夜是不会放过她了,既然软的不成,只能孤注一掷,硬拼了。 终于车子行驶渐缓,停了下来,颜霏听到了熄火的声音。就在这一瞬间,颜霏以她最快的速度打开车门冲了出去。而就在她暗自庆幸车门没落锁的时候,背上一重,整个人被压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放开!”颜霏向后一个肋击,却换来了更重的桎梏。她捏着钥匙的手也被狠狠压在了一边。 身后传来了那司机喘着粗气的警告,“再动杀了你!” 颜霏心里直骂自己,为啥一开始还会觉得这个人憨厚呢?!没想到自己的看人功力还没到家啊。等等!卧槽,这种时候了自己特么的在想什么啊! “美术生,嘿嘿,老子最喜欢干你们这种艺术生!”那司机低厚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狠戾,“你们他/妈的不是都一个个清高的很么?老子就喜欢看你们绝望的样子!” “卧槽你特么有病啊!”颜霏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 身后的司机却不怒反笑,“你骂啊,你他/妈再骂啊,老子一会让你永远闭嘴!” “靠!你杀我就不怕坐牢枪/毙吗?”颜霏打算做最后的努力,眼中不知何时蓄满了眼泪,“你放开我,我可以把我所有钱都给你,你大可以用那些钱去做你想做的事情!我也不报/警,你放开我行不行?我还有爸爸……我不想让他痛苦……” “呵,老子管你那么多。老子今儿个就告诉你,你说的那些老子早在杀第一个女人的时候就不怕了,横竖都是一死,多占几个便宜,那他/妈都是赚了!” 颜霏听了他的话,感觉全身血液都冷了下来。这个司机是个老手,他已经没有任何顾忌,这样的人无疑是最可怕的。因为,他们是一群亡命之徒。 就在颜霏缓缓闭上眼睛,将要放弃反抗之时,身后猛地一轻。颜霏立刻趁此机会爬了起来,转头一看愣在了原地,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事实上,她确实见了鬼,一只吸血鬼。 夜色下,镯夜的斗篷随风而舞,兜帽被吹落,黑的没有一丝杂色的发丝四散扬起,远远看去宛如一只月色下的夜蝶,漆黑如墨却又迷人眩目。她看了一眼完好无损的颜霏,仿佛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那司机被她揪起摔在一旁,这时已经恢复,眼看又来了一个女人,登时怒火窜起。起先憨厚老实的样子早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狰狞万分的笑意。他站起身捏起拳头朝着镯夜走去,镯夜见他怒目走来,面上神情没有一丝变化。 “噗嗤”一声,颜霏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暗红色。那司机痛苦的嚎叫着捂着心口,拔腿狂逃。镯夜气定神闲的看着他奔逃的身影,好似一个猎人看着逃不出他手掌的猎物。残酷,悠闲,势在必得。 司机的身影已经只剩下了一个小点,镯夜拢了一下不知何时长出的十几厘米长指甲的手,骤然飞起,用常人难以相信的速度几个起落间便追上了那以为自己逃出生天的司机,尖厉的长甲瞬间便扎入了那个司机的右肩,痛得他浑身颤抖,他拼命想要将那长甲挣脱,却绝望的发现这长甲浑似金铸铁塑,坚硬的可怕。 “求求你了,放了我!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啊!” 颜霏赶到的时候看见的就是那司机一脸惨白着求饶的样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然而镯夜的脸上,丝毫没有动容的迹象,仿佛这种情形已经看过无数遍一样,或许曾经柔软过的心已经变得坚不可摧。 长甲拔出,那司机早已浑身是血,而那些血液溅在镯夜身上,便似融入了那一身黑色,永远看不见痕迹。 那司机禁锢一除骤然变脸,伸出一直藏在身后的右手直接往镯夜挥去。 “小心啊!”颜霏急吼着提醒,她看得真切,有那么一瞬间月色照亮了那人右手上的东西,一把闪着寒意的刀子。 “晃当”一声,刀子掉落在地。颜霏抬头一看,只见那司机被掐住脖子高高举起,镯夜的眼神安静的可怕,似乎能从中感觉到,那个人的生命正在她的指间一点点流逝。 镯夜歪了歪头,锋利的长甲在司机青筋毕露的脖颈上划出一道道血痕,血液很快染红了她苍白的手。 颜霏感觉胃中有什么在剧烈翻腾,连忙转过脸去干呕起来。 “宝贝~接下来就让我来吧。我不想看到这种人的血,脏了你的手。”只字片语间便能撩拨起人心中最缠绵的那根弦,不是幽缎还能是谁。 颜霏这才有些反应过来,随即一大团的疑惑占据了她的思维。她们居然能出别墅?!这不科学啊! 幽缎自后揽住了镯夜的腰,暧昧的气息喷吐在后者耳边,染满殷红的手臂一松,已经精疲力竭的司机重重跌落在了地上。 镯夜推开幽缎的怀抱,“你去吧。” 幽缎在镯夜脸上偷了一口香,然后玩味似的目光落在了在地上抽搐的司机身上。一条粗粝的麻绳缠在了他的颈脖,幽缎邪笑着将麻绳另一端往肩上一拉,款款向他的车辆走去。颜霏想起车上还有她带来的行李物件,也跟着幽缎来到了车边。 将所有的东西取出来丢给颜霏,幽缎把那个司机塞入了车厢。颜霏不明所以的看着幽缎一掌打昏司机后,重新发动起了车子,还打开了空调,最后将车门紧紧锁住。终于忍不住开口问:“这是要干什么呀?” 幽缎似笑非笑的看了颜霏一眼,花瓣一样的嘴唇上下开合,吐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话语,“要他的命咯。” “啊?”颜霏背上一寒,嘴巴动了半天,最后还是纠结着发出了一个单音,“啊?” 幽缎但笑不语,看了一眼颜霏损坏的行李箱,施施然走上前,一把将那个行李箱扛在了肩上。“颜大小姐还不走,要我请你吗?” “哦哦!”颜霏有些发懵的点点头,亦步亦趋的跟在幽缎身后。 镯夜也走了过来,“还有四个小时,够我们回别墅了。” “这丫头太难找,夭璃那混蛋还不告诉我们地址,咱们要是散形了就都怪她。”幽缎撇撇嘴,走着走着突然看向了颜霏,把后者看得一个激灵。 “你怎么不说话?我猜你现在一定有很多问题对不对,来,你问吧。”幽缎风情万种的将一缕垂在鬓边的发丝别到了耳后。 “谢谢你们救了我。”颜霏绽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嗯哼?”幽缎目有讶然之色。 “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救我,但是真的很感激。”颜霏现在心中的问题几乎多的要溢出来,然而她却暂时先压住了没问,而是对镯夜和幽缎表示感谢之意。“如果今天没有你们,我真的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真的,谢谢你们。” 我知道你们带我走的是通往暗夜别墅的路,看来我还是会被强制性带回那栋黑暗诡谲的别墅中。 但若是今后同居的是你们,我似乎已经不再如起初那般惧怕。 第11章 盲道(二) “你不必谢我们。”一直没说话的镯夜目视前方,缓缓开口,“是华曦让我们来接你的,把你安全送回别墅是我们的任务,仅此而已。” “那你们要是走在路上,遇到这样的事,会眼睁睁看着不管吗?”颜霏反问。 镯夜愣了一下,不知如何作答。倒是幽缎笑了起来,斜斜朝颜霏看过去,轻勾唇瓣说道:“想不到,你脑子居然有点好使?我好像知道华曦为什么那么重视你了。” “我很笨的啊,她难道觉得我脑子很好使?”颜霏好奇的问。 幽緞嘟了下唇,妩媚的一张脸上显出了些许俏皮,“你自己猜咯~~” 镯夜抿唇看着她们二人一路笑语,眸色忽明忽暗。 “诶,幽缎。”没过多久,颜霏已经一脸开心的直呼幽缎,问道:“你们和华曦是不一样的吗?华曦说她不能出别墅,而你们可以耶。” “哦这个啊。”幽缎很爽快的就给她解答了疑惑,“华曦是最早在别墅中的,我去的时候她就已经在那住了很久了。听说她确实不可以离开别墅的范围。具体她离开了会怎么样,这我们也不太清楚,反正没看她出去过就是了。我和镯夜还有夭璃呢,是可以在十二个小时内离开别墅不受影响的。” “这样啊。”颜霏点点头表示明白,“那,你可以告诉我你们究竟是什么吗?”这个问题着实困扰了颜霏很久。其实颜霏现在问出来也是因为今后势必要和她们几个非人类居住,知道她们是什么物种至少要比不知道来得好一些。 “我们究竟是什么?”幽缎一双柳叶眸中藏了几许凄迷,“这个问题我曾问了华曦无数遍,可是连她也不能确定我们现在究竟是什么。是人?是鬼?这么多年了,哪里还说得清。唯一可以告诉你的是夭璃。”幽缎看向颜霏,笑的有点意味深长,“夭璃她是一只鬼,从始至终都是一只鬼。” “什么意思?”颜霏有些纳闷,晚风迎面吹来透过她单薄的衣衫带来几丝寒凉,预示着夜将深了。“鬼不都是人变得吗?你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呀?” “就是字面的意思,你今后就会知道的。”暗夜下幽缎的眸子如鬼似魅,看得颜霏心中轻颤。“还有吗?没有别的问题的话,我们可要抓紧步子了。” “还有还有!”颜霏举起手,有些踌躇的道:“你真的杀了那个人吗?” “拜托,他可是想杀了你呢!你还不想他死啊?”幽缎用一种看外星人的眼神看着颜霏,若不是两手扛着颜霏的行李箱,她都想拱起手对着颜霏拜拜了,“之前可没觉得你这么圣母啊。” “不是不是。”颜霏连忙摆手,“我是想知道你是怎么杀他的!”见幽缎收回了之前鄙夷的眼神,耐心听她说下去,颜霏才问道:“我只看你把他塞进了车里,发动了车子,打开了空调,又锁上了门。并没有杀他呀?” 幽缎笑着摇了摇头,“这样还不是杀他么?” 颜霏更不解了,“这样怎么杀他?” “如果他这辆车子停在室内,就更容易致死了。”幽缎说完停了一会见颜霏还是一脸懵逼的样子,只好开始详解,“车子停在户外的时候,如果开了内循环模式的空调,便会导致车内空气流通变少,渐渐的车内空气会变得浑浊,加上如果发动机或者排气管有漏气的情况,那么一氧化碳就会随着车身缝隙进入车内,一夜过后,便能在无声无息间夺人性命。” “哦……”颜霏更懵逼了。“哎呀!”颜霏突然反应过来,“这样的话,你会不会暴露啊?” “嗯哼?”幽缎理解了一下她的意思,花枝乱颤的笑了起来,“我最喜欢看的,就是人们明明意识到是怎么回事,却又无可奈何的脸~~” “哦……”颜霏憋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想来想去还是由衷的称赞了一句,“你真厉害。” “噗嗤,厉害什么呀。这是基本要做的功课。”幽缎无所谓的腾出一只手摆了摆,加快了脚步。 “功课?”啥个子功课学这些玩意啊?颜霏愣了一下,瞬间有种恍然大悟的表情。“难道你是学化学的?!诶,幽缎!你们等等我!” 幽缎将扛了一路的行李箱小心放下,和镯夜一同停在了别墅前,等待着落在后面的颜霏赶上来。 别墅孔门缓而重的打开,星月被黯云掩住,此时此刻天地间唯一明亮的,便是别墅对面一株柳树下藏着的那盏油灯。整栋别墅散发出暗绿色的微光,在漆黑夜色中与那盏油灯的暖黄遥相辉映。 颜霏粗喘着站在别墅前,待呼吸慢慢平复后忽生感慨万千。 仅仅是三天,竟有一种传说中的恍如隔世的感觉。神奇,太神奇了。 颜霏胡思乱想着,一步一步朝着那犹如命中注定过的殿堂走去,每走一步,心中的沉担便卸去一分。在外界中积压多年的压力,竟然在这里,神奇的得以片刻释然。 别墅的大厅中,传来悠扬的钢琴曲。颜霏听着那曲子陌生而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见过,却因从来不曾驻足聆听未闻其名。 它时而轻柔的似飘在云端,时而又铿锵有力如同万马奔腾;时而缓缓流淌直达心底,时而又俏跃明快听得人几欲提裙而起一舞当场。 一曲终了,颜霏花了很久才回过神来。 许是方才琴声太动人,连窗外下起了小雨,颜霏都没有察觉。虽是刚入秋,夜里的雨声多少夹着些凄清之意。镯夜走到火炉边升起了火,不多时大厅里便盈满了暖意。幽缎坐在沙发上点了根烟,优雅的吐着烟圈。夭璃小小的身体上盖了一条绒被,趴在柔软的毯子上看漫画书,不时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华曦从琴凳上下来,走到颜霏面前。与初见时一样,对她伸出手。 “欢迎回家,颜霏。” 第12章 盲道(三) 颜霏有些不知所措的笑笑,然后犹犹豫豫的伸出手去。 上一次华曦对着她伸出手的时候,她便下意识的把手递过去,然而当她伸出手之后华曦便已经离开了。所以这一次她有了些踌躇。 不料华曦似乎看懂了她的顾虑,大步上前,直接挽起了她的手。“我弄了点汤,你要不要喝一点?” 颜霏现在的表情简直可以用震悚来形容,嘴巴张的跟吞了个鸡蛋一样。她听见了什么?女王大人做了汤做了汤做了汤做了汤汤汤…… 华曦见她半天不说话也不动作,以为她并不想喝,便端起餐桌上放的汤羹回了阁楼。 颜霏如梦初醒,“她说她给我做了汤?” “没错。”幽缎幸灾乐祸的笑道:“不过现在她应该已经把汤喝完了。” “啊?我,她她会……”颜霏舌头开始打结,厨艺两个字怎么也说不出来。 “唉~~”幽缎眯着眼睛摇头,“没想到你居然拒绝了她,下一次她下厨恐怕就是几年后咯。” “……”从下午被一个噩梦惊醒,还没缓过来就上了辆黑/车,被人差点先/奸/后/杀虎口脱险之后,又游魂似的回到了别墅,一回来对她一张冷脸的华曦居然弹了一首动听的钢琴曲给她听,然后还说要请她喝汤,却在她还没回过魂来的时候便把汤卷走了。 颜霏觉得,今天她的内心,是崩溃的。 更让她崩溃的是,那个幽缎口中,从始至终都是鬼的家伙,正挂着邪恶笑容一蹦一跳的向她靠近。 颜霏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满脸戒备,“你想干嘛?!” “嘿嘿嘿。”夭璃挺起了小小的胸膛,趾高气昂的伸出手指着颜霏的包,一脸街头霸王的表情命令道:“把你的包给我,现在它是我的了!” “我包里没东西。”颜霏再次后退一步,下意识护住自己的包。 夭璃怪笑一声,身形一动,瞬间消失在了原地,下一秒颜霏感到背上一轻。 “喂!你!”颜霏转过身去想要抢回背包,却看到夭璃正一脸好奇的盯着自己买的牛奶和饼干看。 “这是什么呀?”夭璃大大的眼睛一眨一眨看着手里的东西,脑袋微微歪了歪。 颜霏从来没见过她露出这样的神情,一腔怒火憋回了肚子里。靠,不得不说,这鬼娃子有时候还蛮萌的。“这是牛奶和饼干,你没吃过?” 夭璃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暗金色的发泽随着动作浮动。紧接着她一口咬在了牛奶盒上…… “额,来来来,我帮你剥开来。”颜霏无奈的帮她撕开了饼干的包装,又帮她把吸管插上牛奶盒。夭璃兴奋的两只眼睛亮晶晶的,等到颜霏把食物递给她之后,大口大口的咬了起来,边鼓着腮帮子边用沾满了饼干沫的小嘴唇含糊不清的说着,“嗯!好吃!” 颜霏看着她这样子,心里痒的只想拿手揉乱她的头发…… “哐当”一声,别墅大门缓缓开启。 “咦?”颜霏讶然回头,这别墅门能不能每次一开就跟要世界末日了似的。 镯夜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她的身边,“是明日的租客提前到了。” “租客?!”颜霏好奇的往门口张望,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租客”呢! 别墅门前,淅淅沥沥的下着夜雨。有一道消瘦颀长的身影提灯而立,灯光的暖调柔和了夜雨,却丝毫没有为那人苍白内陷的脸添上一丝生机。那是个约莫四十多岁的男人,双眼无神,仿佛没有人唤他的话,他可以静默着立在门口一辈子。 “欢迎你的到来,租客。”夜风吹拂起镯夜身上的斗篷,一只苍白的手接过了那个男人手中的油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男人迈入别墅的那一刹那,别墅大门倏然阖上,发出沉闷短暂的嗡鸣。 颜霏想起她刚来的时候华曦让镯夜准备了薄荷茶,于是她拍拍幽缎的肩,问道:“厨房在哪里呀?” “嗯哼?”幽缎不明白她的意思。 那边镯夜已经端了一杯姜汤过来,递到了男人眼前。然而男人并没有伸手去接。 “他怎么回事啊?”颜霏悄悄问幽缎。 幽缎在她耳边轻轻道:“他手上拿着什么?” “一根棍子。”颜霏懵逼中。 “他眼睛看着哪里?” “前面啊。”颜霏持续懵逼状。 “啧。”幽缎一脸你这智商没救了,“手拿盲杖,目中无光。你还看不出来他是怎么回事吗?” “哦!”颜霏恍然大悟,朝着幽缎做了个口语:原来是个盲人啊? 幽缎懒得理她,别过了头去。 “你好,我扶你过来坐吧!”颜霏热情的跑过来扶住了男人,把他往沙发上带。 “谢谢。”男人有了颜霏的搀扶明显放松了许多,手在沙发上摸了两下,转身坐了下去。 “喝点姜茶。”镯夜将那盏茶递到男人手上。 那男人道了谢,接过姜茶放在手心里,一动不动就像睡着了一样。众人等了半晌,才发现他的肩膀在不住颤抖,极度压抑的抽泣声响在空旷的大堂。 “你,你怎么哭啦?”颜霏愣了一下,赶紧坐到了他身边,信誓旦旦的道:“你怎么了?把事情说出来,我们帮你解决!” 男人闻言点了点头,然而依然止不住的抬手抹着眼睛。往往越压抑的哭泣下是越浓厚的悲苦,这还是颜霏第一次看到一个和他父亲差不多年纪的男人,哭的这般痛不欲生。 幽缎放了烟,施施然走过来,坐在了男人的另一侧。玉手一伸,掌心就多了一个小皮夹。而男人犹自沉浸在悲伤之中,未曾察觉。 幽缎斜了男人一眼,手一抖,皮夹子应势而开,一张一寸的照片被幽缎从中抽了出来。 照片上是一个和颜霏差不多大的女孩子,面容秀气,发际处还留着些许柔软的胎发,显出几分乖巧。与同龄人唯一不同的,便是她的一双眼睛。虽然在笑着,但摄影灯光却没有一缕照进她的双瞳。 她与这个男人一样,都是盲人。 第13章 盲道(四) “这个人是你的女儿吗?看上去和我一样大呢!” “叔叔,你不要哭了,告诉我你发生了什么,你说出来我们才能帮你呀。” “叔叔,叔叔?” “……” 颜霏两手叉腰地坐在原位上,有种火山爆发的趋势。然而不知道什么原因她又强行忍耐了下来。沙发上的男人仍然在掩面哭泣,其实虽说是在哭泣,可是颜霏却觉得他看上去像是机械的在重复哭泣。再大的悲伤经历这么一番淋漓的发泄,理应能稍微舒缓一些。可他却一直持续着最高的那个点。 “他现在是灵识状态,思路是浑浊的,你和他说再多他也听不进去。”镯夜在一旁蓦然说道。 颜霏虽然已经有了些心理准备,但是真的听到这样匪夷所思的解释还是大吃一惊。 “灵识怎么身上还会有东西啊?” “灵识身上带的东西,一定是他本人最为重视的。至于为什么能够随着灵识一起过来,这大约只有华曦知道了。”镯夜冷冷道。 幽缎不耐烦的双指一弹,那张原本被她夹在指间的照片一下子脱离了钳制,缓缓飘落在地。她从腿上绑着的枪套里抽出一把枪,准确的对准了那男人的太阳穴。 “你要干什么!!”颜霏大惊,一时间顾不了太多,直接用手把幽缎的枪摁了下去。一双眼睛惊恐得看着她问:“你要杀了他?为什么?!” “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幽缎神色一敛,全然没有昔日的媚气,“这人的磁场太乱,就像一团麻一样麻烦。毁了他的灵识,人间的他就会立即死亡,干净,利索。” “不可以!”颜霏死死的摁着幽缎的枪,却悲哀的发现哪怕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幽缎还是能轻松让那把枪保持上提趋势。 “颜霏,我们从来都不是你心里所想的样子。我们残忍,无情,不见天日,这么多年,我们早已没了所谓的‘人性’。”镯夜冷冷的看着颜霏不住颤抖的唇,肃然起身,藏于衣袖中的手指微微张开,五根指甲开始疯长。 颜霏,你到底想错了。 那日你问我倘若遇上那样的事,我会怎么做。我很想告诉你,我会眼睁睁放任不管。别墅以外的人与事,与我有何干? 然而我那日之所以没有说,是因为不知道为什么在你面前,我无法将这个答案宣之于口。或许,真的是因为你太过明亮,明亮的耀眼。 镯夜闭了一下眼睛,将复杂之色掩去,复又睁开,双眸之中一片冰寒。 “还有,如果我现在告诉你,他多留在这里一刻,外面的世界就会多一刻风险。你会怎么做?” 颜霏呆住了,她从来没有面对过这样的质疑。这份质疑太沉重,让她无法承担,因为这一次在良知的对面翘板上压着的是外界众生。 “颜霏,你才在世上活了不到二十年。有些东西,你还不知道。”镯夜的脸上没有狰狞,亦没有悲悯。似乎下一刻便夺取一个人的生命这种事对于她而言,连让她动动眉头的分量都不够。 “不对,不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颜霏不住摇头,是,幽缎和镯夜说的她都明白。这个人的磁场太可怕,他会给整个外界带来难以估测的灾害,一个人和外界众生来比轻重,答案可想而知。但是,她总觉得还是有哪里不对。 这个人的磁场虽然有问题,但是他的人何错之有?更何况…他可能还有一个双目俱眇的女儿需要他照顾! “那我们的意义是什么?”沉默良久的颜霏缓缓问出一句话来,她低着头,眸光在暗色里有点点水光。 幽缎和镯夜闻言一惊,连坐在地毯上的夭璃也抬起头来,嘴边沾着点牛奶,同是一脸被颜霏惊到的表情。 “你说什么?”幽缎眯了一双柳叶眼,眸中射/出几丝不易察觉的危险。 “你们说这个人磁场有异,他对世界有负面的影响,所以来到了别墅。然而他来到别墅,等待他的却是死亡的宣判!我不明白了,我真的很不明白。”颜霏说这些话的时候整个人都在颤抖,猛然站起却又立刻头晕目眩倒回沙发。“那我们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别墅赐予了你们强大的力量,不灭的身躯,来回自由穿梭空间屏障的能力,而你们现在却告诉我,你们能做的仅仅是取走他的生命,用他和他家人来作为祭品?!” 颜霏一口气说完这些话,由于略微有些缺氧脱力的靠在沙发上不住喘/息。 镯夜微拢了手指,凝在原地纹丝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夭璃缓缓的放下牛奶,从毯子上站了起来。幽缎面无表情的听着颜霏在身边喘/息,突然往地上啐了一口,像掀一张薄纸一样轻而易举的挥开颜霏的手,下一刻她的枪便抵在了那男人的太阳穴上。 拉开保险,扣动扳机。 突然一道从未有过的白色光辉从她们身后飞来,至男人的太阳穴边绽开,烟花般四散流落,幽缎的枪被这团白光弹开,开枪的后坐力加上这白光的力量使得幽缎整个人往后倒去。 “当啷当”一声脆响,刚发出去的“子弹”掉落在了地上,轻轻弹动了一下,滚了两滚,归于平静。 众人不约而同向后看去,只见漩涡式的楼梯拐角处,立着不知在那里停了多久的华曦。她手上托着一团白色光团,有淡金色的光点在其间流转,绚烂如晨昏时的曦霞。 “让她去试试吧。”华曦淡淡开口。 “让她去试?”幽缎冷笑一声,“这个人的磁场这么霸道极端,你是真没看出来还是假没看出来?拖久了你知道后果!” “我担着。”华曦寥寥三字算是回应了幽缎的质疑,她身形微动缓步走来,停在了颜霏面前。低下头看那人涨的通红的脸颊,“你说我们没有意义,那你就让我们看看你的意义。” 颜霏抹了一把脸,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她完全没有想到刚才说的话,居然全都被华曦听见了。不知道为什么,她只觉得脸上的温度似乎更高了一些。 有句话咋说的来着,对子骂父则是无礼……虽然她没对子骂父,但是当着华曦的面说她们没意义,这……貌似挺作死的。 幽缎无语的瞥了她一眼,伸出手在昏睡过去的男人身上摸索了一番,抽出一张身份证丢给颜霏。 颜霏从地上捡起那个身份证,突然有一瞬间的脑袋放空。随即顿感豪情千丈,仿佛身披万道霞光。她觉得身体里面的每一滴血液都在沸腾,每一处细胞都在呐喊。 她捏着男人的身份证和钱包,就像看过的动漫里面那些打了鸡血获得了无穷力量的主角一样,满怀自信的看向华曦。 “好!我这就去给你看看,我的意义!” 言落,她雄赳赳气昂昂的大步走到别墅门前立定。 “那个,开下门。” 重锁垂下,别墅大门沉而缓的在颜霏面前开启,光明与黑暗,于此一线之隔。跨过门槛的时候,颜霏突然想起了她第一次离开这扇门的时候的心境,与此刻大不相同。 天光已经隐隐有些泛白,沉重的大门在颜霏身后关闭,隔绝了身后四双眼睛的注视,颜霏觉得浑身轻松了许多。但轻松只是一瞬间的,下一刻她便又愁了眉。 “这下可咋整啊……我该咋证明自己的意义啊……” 别墅中 “把他带去客房吧。”华曦留下一句话,便转身往厨房的方向走。 “你究竟看上她哪点了?”幽缎一脸不解的看过来,原本妩媚姣好的面容因情绪的过激有点扭曲。“你说说你,先是让夭璃制造了一个梦境,把所有隐患放大,把她吓了个半死。然后又让我和镯夜护送她回来,半路上顺手把她救了。你一步一步瓦解她内心的恐惧。让她不再生逃走的念头。又给她破天荒弹了个曲子神奇的让她觉得我们这里很温馨。我真是看不懂你了华曦。”幽缎直起身来,把放在地上的烟枪继续拿起来吸了一口,皱皱眉嘴里骂咧了一句什么,将那杆烟枪丢了回去,“值得么啊?为了一个愚蠢,无知,幼稚还他/妈容易犯抽的学生,你费那么多心思是闲出毛病来了吧?” 华曦淡淡的撇了她一眼,道:“怎么?你们有你们的做派,就不允许别人有她自己的做派了?” “我真搞不懂你为什么这么向着她,别告诉我你是因为看上她了啊?”幽缎的表情可以称得上是扭曲。 “正如你们而言,在这别墅里待的太久,早已泯了人性。”华曦转过身,伸手抚摸置在扶台上装饰用的天鹅头,感受掌中温柔的触感,“而暗夜别墅,正是需要一个还有着人性的人。” “不要总以为是颜霏离不开我们。”指尖轻轻沿着天鹅头顶缓缓向下,所经之处俱是滑腻柔和,“而是别墅离不开颜霏。” 颜霏坐在山脚下加油站旁边的便利店里,思考了一个小时。桌子上的笔记本里密密麻麻写着各种方案,涂了删删了添,捣鼓了半天,最终还是全被颜霏删了个干净。 “唉,要怎么办啊。”颜霏哀嚎着枕在了手臂上,深刻理解了“莫装逼,装逼遭雷劈”的意义。 “你买不买东西啊,本子好还我咧。”便利店的老板娘操着一口n市的标准方言,拍了拍颜霏的肩。 “好好好还你了。谢谢啊。”颜霏强打着精神道了谢,一头又栽回了手臂间,想把自己打造成一只鸵鸟。私心想着只要啥都看不见,就啥事都没有了。 天真。 颜霏被便利店老板娘轰到马路上后,几欲躺在地上睡了起来。 从昨天到现在,她一会没睡,全在想怎么帮助那个男人了。仅凭一张身份证,一张照片,向来没有寻人经验的颜霏一下子就觉得智商不够用了。 颜霏坐在公交站的长椅上,从兜里取出那张照片和男人的身份证对应着看,男人名叫李施,现在她已经几乎完全可以确定,这李施和照片上的妹子就是一对父女。但问题是,她现在手上只有这么一条线索,她完全不知道李施究竟是因为什么才到了别墅的,也不清楚如何才能找到他的女儿。 “车来了车来了。”身边还啃着早餐的人们三三两两朝停下的公交车挤去,颜霏也后知后觉了上了车。 找了个位置坐下来之后颜霏终于能靠着椅背补一会眠,她打算到了城里去派/出/所碰碰运气,阖上眼睛之后开始苦思问警/察叔叔们身份证上李施住址的理由,闻着车厢中早餐的香气,颜霏的思绪已经飘向了一会下车了吃什么的方向。胡思乱想着,意识越来越沉,终于沉到了底处的梦乡。 “醒醒醒醒,到站了到站了。啧。” “啊!谁拍我!”颜霏条件反射的弹了起来,迎面碰上了司机横飞的唾沫。 “终点站到了啊,你不下车我就带你再绕一圈。” “哦哦哦我下去了下去了。”颜霏拢拢刘海,把李施的身份证塞到衣袋里,站起身往后门走。刚走出没几步,便听得后面司机叫她。 “诶诶,这是不是你的东西啊。” 颜霏闻声转过头,只见司机从地上捡起女孩的照片,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差点将女孩的照片落在车里了。 “谢谢谢谢。这个要是丢了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颜霏笑着想要接过司机手里的照片,却发现司机盯着那张照片一脸说不出的怪异。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颜霏试探性的问。 “你怎么会留着这个人的照片啊。”那司机皱紧了眉头,额上的抬头纹因为他时不时打量颜霏而一皱一皱的。“你是她朋友啊?” “啊,不是啊。我只是…”颜霏想了想,找了一个比较稳妥的理由,道:“地上捡来的,我学画画的,看到长得不错的女孩子男孩子都会想要画一张。” “哎呦。”那司机摇摇头,“你啊还是把这个扔了吧。这是个死人呦。” 纳尼?!颜霏感觉大白天的她的寒毛一根一根立了起来。尼玛她捂了一晚上的照片,上面居然是个死人?!卧槽这简直细思恐极啊! “啊?你没搞错吧?”颜霏被他说得有点不敢去接那个照片。 “怎么可能搞错啊。”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神情激动,“我亲眼看见的。这个小姑娘啊乱闯马路,被一辆汽车撞死了呦。” 颜霏颤抖的接过照片,她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答案。但是这司机的话总让她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在哪被撞的?” “在哪里被撞的啊,这个我倒是有点忘了……西福路?西门路?东府路……东昌路!对对对,东昌路。” 东昌路…东昌路……颜霏默默念着这个名字,神思电转回到了昨日—— “小姑娘出门在外要小心啊,现在交通事故还是很多啊。今天啊,就在东昌路那边,一个小姑娘被撞了。哎呦,我都没敢看。那个司机也是作孽啊。” “有人被撞了?那然后呢?肇事司机找到了吗?” “那个司机啊好像还有点良心,听说抱着那个姑娘就说要去给她看医生,现在应该在医院陪着治吧。” “怎么会被撞的?” “怎么被撞的?这个我也不太清楚,我看见的时候已经撞上了。问看见的人吧,他们说那个乱闯马路,我啊有点不相信,这个年头,你们小年轻的素质啊不要太高,嘿嘿怎么还会有乱闯马路的呢,不要命了吗哈哈。” 对…怎么能让人相信呢,一个书卷气的女孩子怎么干得出乱闯马路的事情?唯一的理由,也是真正的理由——她,是个盲人。 原本以为是瞎编出来为引起她注意的故事,却没想到竟是真的…… “我也听说过哪个事。”颜霏好似急于求证什么的样子,拉住司机的衣角问道:“但我听说后来撞人的司机把她带走了,说是要去看医生,不是死了呀!” “嘁。”那司机哂笑道:“这种司机我见过两个,哪里是要带小姑娘去看医生哟。这一行啊都知道‘撞残不如撞死’,小姑娘要是被救活了也准得残疾,那他可就得养人家一辈子。这要是直接弄死找个荒山野林丢了,那运气好点就逃过了。啧啧啧这种人啊,作孽哟。” 颜霏从他第二句话开始就觉得浑身冒虚汗,血液一根一根迅速转冷,听到最后已经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她确实听闻过这样的事情,但都是从报纸上新闻中看来的,难过一阵就过去了。然而此刻却大不相同。 她是没有看到这花季年龄的女孩惨死的场景,但她看见了一个丧女的父亲。她第一次感受到了这种事故背后的辛酸与绝望。那个和他父亲年龄一般大的男人,颓然坐在沙发上哭泣的时候,泪水从指缝中滴落,怎么安抚都不能停止下来,有一瞬间颜霏似乎感觉他一下子老了十年。 颜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下的车,怎么来到的派出所,只记得等她缓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坐在了警/察哥哥面前。 “你要报案?” “是,我要报案。” 询问她的是一个年轻的警/察,他拿出一支笔准备做笔记。 “说吧。” 颜霏思考了一会,将那女孩的照片放在了桌子上,道:“这个女孩是个盲人,她在东昌路过马路的时候,被一辆车子撞了,伤得很严重。肇事司机为了逃避法律责任,把这个女孩带走不知道抛在了哪里。我说的句句都是实情。” “有拍下那个肇事司机的车牌号吗?” “没有。”颜霏摇摇头。 “好的,我已经记录下来了。接下来我们会调查一下东昌路的监视视频。”那个警/察的语调虽然不是很温柔,但却让颜霏安心了不少。他看着颜霏阖动不已的嘴唇,问道:“还有什么问题吗?” “啊。”颜霏被他一问抬起头来,“哦哦!”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将李施的身份证拿了出来,放在女孩的照片旁边。“这个好像是这个女孩的父亲,你能帮我查一查他家的地址吗?” “这身份证上不是有吗?”他笑笑道。 “哦…对哦……”颜霏捶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自己是瞎了吗?不过既然都已经知道原因了,他女儿也应该已经香消玉殒了,就算知道李施家的地址,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吧。更何况,她非亲非故的,有什么资格去乱闯别人的屋子呢?罢了,这样也好。 “我可以有一个请求吗?”颜霏想了半日,抬起头来问。 “请说。”那警/察点头,提起笔又开始准备记录。 “你们要是查到了他女儿的一些线索,能不能告诉我?” “为什么?” “因为…我是这个女孩的朋友的朋友……”颜霏开始瞎扯,“我偶尔有在帮助她,但我却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她家住哪里。这次发生了这种事……我也特别难过。我想知道后续的线索,只是想为我们两个的友谊画个句号。” “好吧,这个可以。” “谢谢!”颜霏抓起另一只笔,刷刷刷就在白纸上写上了自己的手机号,“这个是我的手机号,请给我发短信吧。” 警/察接过号码,点点头。 “嗯嗯谢谢你们。”说完颜霏便将桌子上的身份证件和照片收了起来想要还给尚在别墅的李施的灵识。她理所当然的想着,既然灵识可以把重要的东西带入别墅,那应该也可以把东西再带回去吧。 “等一下。”背后一道冷静的声音响起,止住了颜霏的步子。 “怎么啦?”颜霏转过身,好奇的问。 “你是怎么得到李施的身份证的?” 颜霏心中一凛,只觉得面前的目光就跟x光线一样,扫的她无所遁形。于是爱画画爱乱想的颜霏又开始编故事。 “这个是我有一次做完值日去看她的时候,她落下的。我捡到后追出去,就看到,就看到……” “好吧,你也别太难过了。有后续消息我会通知你的。” 颜霏做贼一样溜出了派/出/所,只觉得她一个报案的,就跟一个作/案的似的。 今天是个好天,他们也应该会很快找到那个女孩吧。颜霏乐观的想着。 第14章 盲道(五) “也就是说,你去报案了?”幽缎跟看白痴一样的看着颜霏。 “对啊。有什么问题吗?”颜霏有些不明所以的问。 “呵。”幽缎翻了个白眼,重新倒回她的沙发上。 “那你说我能怎么做呢?我只有一张他的身份证和他女儿的照片。你难道认为我是工藤新一吗?”颜霏一晚上没睡又东奔西跑,此时情绪激动一口气没顺下来,整个人踉跄了一下,直直向后倒去。然而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出现,反而落入了一个柔软的怀抱。她抬头一看,吓得立刻精神了。 “华华曦!”颜霏滞了一秒然后手忙脚乱的从华曦的怀中脱离开去,连退了一米远的时候,颜霏的眼睛还保持着刚才那一瞬间的半径,只觉得胸中有数万头草泥马撒蹄狂奔。 “有解决办法了吗?”华曦轻轻将袖子上的褶皱抚平,抬起无悲无喜的双眸,看向颜霏。 原本理直气壮的颜霏被她这么一看一问,瞬间气馁下来。“还没有。”她小心翼翼的和华曦对视了一眼,补充了一句,“我甚至连原因都不知道。” “如果换做是你,你会怎么样?” “啊?换做是我?”颜霏楞了一下,“哦哦你是说,如果我是他,我现在会是什么心情吗?” 华曦点头,走至沙发边坐下,拿起放在地上的薄荷茶盏,放到唇边抿了一口。 颜霏走了两步,又往回踱了两步,思忖间兜了两三个圈子。时而眼神一亮,时而黯淡无光。突然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乐的转了过来,却又瞬间欲语还休,摇了摇头。 “你耍猴戏呢?”幽缎看她在眼前没完没了的晃悠甚感心烦,若不是面前没有茶几她早就要怒的拍桌了。 颜霏垂头丧气的走到华曦面前,“我想不出。” 华曦这回没有看她,只是一口一口抿着薄荷茶。 “想不出?那就去找答案。” 言落,立在大门边隐于暗色中的镯夜会意点头,拉开了沉重的大门,昏黄的夕阳从门缝中倾泻而入,使这栋古雅的别墅更觉邃然。 当光照进来的时候,颜霏有一瞬间的窒息,随后而来的是山间植卉的清香。 “我知道了。”她轻轻勾唇,露出一个毫无杂质的浅笑,迎着那一缕并不是很灿烂,透出些许晦暗的光柱。然而,走步上前,将手按在镯夜刚在按着的地方,向两侧猛里一拉。 顷刻间,一室明亮,抵过万千烛光。 颜霏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缓缓闭上了眼睛,伸出双手开始用触觉感知世界。不错,光用自己少之又少的人生阅历来揣测租客的内心,抠破脑袋也想不出来个所以然。只有自己亲身体会,去听一听黑暗世界中他们的呼吸,摸一摸他们的心跳,才能从中获得答案。 正如华曦所说,想不出,就去寻找答案。 幽缎坐在沙发上看着颜霏闭着眼睛走出去,嘴上犹自喷云吐雾。烟雾给她华美无暇的容颜笼上了一层缥缈之感,她缓缓靠在椅背上,脑中不知在回味着什么,修长的素指一下一下轻轻敲击在膝盖上。“或许你做的是对的。” “嗯?什么。”华曦指尖轻挑,一团柔白光华从指间升起化作一面薄薄的光墙,隔绝了幽缎那里飘过来的刺鼻烟味。 “也只有她,才会那么无聊透顶。” 却又让人不得不侧目相看。 颜霏一出别墅,没坚持几分钟便睁开了眼。简直太特么难受了!那些盲人是怎么忍过这么多年的啊啊!“哎呦我去!”颜霏一个没注意,脚下被一颗小石子一绊,还悲催的在下坡路上。于是在滚落下去之前她只来得及捂住自己的嘴巴,保护好牙齿便体会了一把当皮球的快感。 大脑一片空白,身体一阵阵辣疼,当颜霏站在山下公交车站等公交的时候,满肚子的脏话几欲狂喷而出。唯一拦住了那些脏话的屏障,是她一丝似有若无在脑中缓缓成型的了悟。 人间的路如此难行,她一个正常人尚且狼狈至此,那双目俱眇的盲人又该如何艰难? 公交车行驶到站台前停下,颜霏跟着走上去,寻到了一个位置坐下。也不知是否是因心中所思过重,从来都是坐上车就开始睡觉的她今天却睁着眼睛观察着车厢里每一个她能看见的乘客。然而她打开手机,开始搜寻关于盲人的信息。 科学数据告诉她,她所在的国家是全世界盲人最多的国家,在这里约有500万的盲人,占全世界盲人口的18%。每年在这里约有45万人十名,甚至按照趋势来分析,再过七年左右,盲人的数量将增加4倍。 “这么多啊……”颜霏看着科学研究统计出来的数据,又看了看车厢里的人,开始质疑这个数据的准确性。 颜霏是在她所在大学的大学城前三站下的车,这是一个广场,地段繁华,十分热闹。颜霏就这样捏着一只手机漫无目的的在广场上晃悠。偶尔晃进商场中看看那些或在用餐用在购物的人们,其余时间便是在街上看那些来来往往的行人。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浓。 依照科学统计,每100人中就会有一个盲人,但是在这样繁华的地带,来来往往的人数以千计,她却没有看到过一个戴着墨镜牵着导盲犬或者是拄着盲杖探路的盲人。 颜霏百思不得其解,捶了捶发酸的腿,眼前经过了一对散发着温馨气氛的母女。 “晚上想吃什么呀?” “晚上,想喝牛奶!” “嗯,那妈妈给你买来牛奶后你要乖乖的做什么呀?” “乖乖的…吃鸡蛋……” “真乖。” 颜霏听着她们的对话不禁想起了那个别墅里傲娇却又可怜的小萝莉,看了一眼地下超市的方向,无奈一笑朝那里走去。 地下超市的不远处,停了上百辆自行车和电动车,颜霏找了一条“羊肠小道”,打算从超市的东门进入。 “大哥哥,你不能在这里停车。”一个奶声奶气的小男孩瞬间吸引了颜霏的目光。 男生看了一眼只到他腰间的小男孩,伸出手很不客气的捏住他的脸蛋,把人往外扯。“怎么就不能停了,老子想停哪就停哪,再说这么多辆车都停着,你干嘛非管老子的啊?小屁孩滚一边去。” 颜霏听了也有些郁闷,只当是这年头小学生不懂事,摇摇头打算无视这件事情。正当她往超市走去时,身后的小男孩突然喊出了一句话,一下子让她停住了步子。 她转过头,就看到那小男孩涨红一张脸,肉呼呼的小手死命拽着那个大男生,“大哥哥!我们老师说这是盲道!是盲人走的,你们不可以停车的!” 第15章 盲道(六) 盲道(六) “我们老师说,要是我们把盲道都占了,盲人叔叔阿姨就没有路走了。” “放他/娘狗/屁!”男生手一指,“那么多路不能走?你当我三岁小孩啊?” 小男孩急得快哭了,一张小嘴开始不住颤抖,“不是这样的…… “嘿你这个小屁孩咋这烦,别逼老子揍你!”那男生手上一使力,小男孩一个重心没稳倒在了地上,通红着一双眼睛瞅着那男生。 颜霏一见立刻火了,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那个男生面前,扶起小男孩,对着那个男生斥道:“有话不会好好说啊,干嘛打小孩子?!” 男生见这么一个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女孩子跑过来,斜了眼睛道:“你丫哪来滚哪去。别管屁事。” “道歉!”颜霏的声音蓦地粗了几倍。 “嘿你有病啊?”男生说着往地上啐了一口,“你哪只眼睛看我打他了?瞎比。” 这时已经有许多人围了过来,但是他们看着一个魁梧的男生朝着一个怀中护着孩子的柔弱女生谩骂,没有一个人走上前来说一句小伙子你不该这样。 颜霏将垂在两侧的拳头攒得更紧,小腿因情绪过激而不住颤抖。“刚才孩子说的话你没听见么?你聋了么你!这是盲道,盲人走的,不能停车你特么别停!还有!瞎子怎么了?你有什么资格那他们侮辱人!” “麻痹的你找揍啊!”那男生似是终于气急,肌肉锻炼的十分好的双臂猛地把车子往空地一摔,发出巨大的声响。他和颜霏的距离并不大,几步就来到了颜霏面前一把揪住颜霏的头发闪电般的一拳打在了颜霏的胸口。 颜霏的胸口处正好佩了一块玉貔貅,这一拳砸来她几乎觉得那块立体的玉石镶入了肋骨一般,瞬间窒息过后是排山倒海的疼痛。雨点般的拳头没有遗漏的全部落在了她的身上,迷糊中颜霏只是努力的让小男孩躲到她身后,不要受到连累。小男孩的哭声和周围人群的窃窃私语却十分清晰的响在了她的耳边。 “这小姑娘真是,别人家的事管什么管。被打了吧。” “那个小男孩和她什么关系啊?她俩是姐弟?” “哪能啊,你刚来的吧,一看就知道是不认识的。那女孩不知道怎么的就开始骂那个男的了。” “哎呀那个女的不让那个男的停车,这不是没事找事么,这么多人都停着,有病。” …… 朦胧中她感觉到好像有人将那个打她的男生拉开了,然而这似乎并没有多大区别,身上的疼痛已经从闷疼转为火辣的疼,现在已经有些疼麻木了。颜霏揉揉眼睛,突然感觉有人将她扶起来,手臂触到那人的衣料,很滑,上面还有些绣图… 人群的讨论声炸起来了,他们似乎在说—— “哎呦你快把人带走吧,这有些严重啊赶紧去医院看看。” “你这女人想怎么样啊,都拉开了你还掺和什么?” “哎呀呀这女人怎么这么凶。” 颜霏听得奇怪,撑起身体看了下眼前的情形,瞬间愣在原地。 只见幽缎想要去揪那男生的衣领却抓了个空,一双柳叶眸中正燃着熊熊怒火,她还从未见过幽缎这个样子。 “这位小姐,事情都过去了都过去了,你别生气。我们已经拉住他了。” “是啊,你朋友受了那么重的伤,你要不先带她去医院看看?” 颜霏看着那两个男人,想起这两个男人应该就是刚才帮她拉走行凶男生的人。他们一只手努力压制住男生不让男生继续打人,另一只手不约而同的挡在幽缎面前,不让幽缎靠近,嘴上还好言相劝,说来说去都是些什么事情已经过去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不如让打人的男生赔点医药费也就行了,以和为贵之类的。 可幽缎哪买这账,细长柳眉一挑,冰冷开口,“让开。” “小姐,你不能不讲理啊——”话未说完,幽缎干净利落的一个拳头就招呼在了那规劝的男人脸上,随即以拳变掌向下一滑掐紧了男人的脖子。与此同时,长腿侧踢,另一边挡着她的男人瞬间便被踹到了一边。颜霏看得目瞪口呆,她以前经常听人说什么踹开踢飞之类的话,今天居然看到真的了。 幽缎像丢垃圾一样将右手上的男人甩开,一双柳叶眸死死盯住眼前方才打颜霏的男生,看得人不毛而栗。紧抿的唇中再次惜字如金的吐出两个字,“道歉。” “道歉?笑——”说到此处话音徒转,尾音直接变成了一声痛呼。 幽缎一手钳制住男人想要挥来的拳头,另一只手闪电般砸在了男人的太阳穴上。揪住男生的后领迫使他抬起头来看着自己,“道歉!” “操/你/妈!”男生愤然。 幽缎冷笑一声二话不说便将他往一排车堆里狠狠一摔,那力道强的惊人,男生缓冲了数步都没能止住幽缎摔出来的力道,电光火石间便感脸侧一凉,下一秒泛凉的一大片面积瞬间成了火辣辣的刺痛,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头顶流下。 “啊啊啊好多血,那个男的流血了!” “哎呀会不会出人命啊。” 人群中终于有四五个胆子比较大的人看不下去了,他们冲上来想要把幽缎制住,幽缎薄唇微挑一手抓起一辆沾着男生血的电瓶车就往那几个人砸去,将他们一时间堵在了后头。这一下子把所有人都惊住了,再没有人敢上前来阻拦她。幽缎冷笑着回过头,缓缓攒了拳头,用上□□成的气力,一拳一拳几乎毫无间歇的砸在了男人的鼻梁上,出口的话语一声比一声冷,一声比一声沉。 “道不道歉?道不道歉!” “我道歉,我道歉!!”那男生早已承受不住这暴雨般的痛击,血液和眼泪和了一脸。“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不要打了求求你不要打了……” “哦,道歉了。”幽缎满意的点了下头,然后缓缓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男生,语调冰冷如死神的宣判。 “那么现在,你可以去死了。” 言落,幽缎缓缓掀开旗袍下摆的一角,摸到了里面一个有些凉的金属物。 “幽缎!”颜霏看得真切,明白幽缎这是要取他性命了,不由得惊呼出声,但奈何她现在连呼吸都会浑身泛疼,根本就是寸步难移。 已经有人掏出了手机,有些人是在报/警,还有一些人颜霏知道他们在做什么。所谓的真相就是这样开始被慢慢扭曲直到万劫不复。今日她神奇的成为了主角之一,然而她心中却没有丝毫畏惧。 因为她再也不是孤军奋战。 当她想做一些想做的事情的时候,再也不会力不从心。 或许留在那里,真的可以找到所谓的意义。 幽缎很快就跑过来扶起她,查看她的伤势。“再忍一会,镯夜应该快到了。” “嗯……嘶……”颜霏似乎牵动了伤口,抽气连连。 一辆黑色轿车从远处驶来停在了路边,车门自行打开。幽缎知道这是镯夜到了。她看了一眼动一下都会疼得半死的颜霏,想也没想一把横抱起来往车子走去。 镯夜看着幽缎一脸戾气却又动作温柔的将颜霏安置在后座坐好,回过头目视前方,纤长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方向盘。 幽缎走到副座上坐好,关上车门后等了一会,郁闷的看向镯夜。 “宝贝你怎么不开车?” “看风景。” “嗯哈?”幽缎一脸迷茫,她搓了搓手,下意识的觉察到可能是自己做了什么惹镯夜不快了。 “身手好啊。”镯夜凉冰冰的道。 幽缎想了想没羞没躁的往镯夜身上贴去,两条手臂柔弱无骨的攀上了镯夜的手臂,呵气如兰,“那可不,身手不好怎么能伺候的你舒服呢~~” “力气也大。”镯夜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 幽缎巧笑嫣然,“那是~~” “踩着高跟抱个人都不费力。” “……”果然…… 幽缎了然的摇了摇头,看来只能用那一招了。她左手手肘撑在主座靠背上伸出手缓缓抚摸镯夜的头发,然后倾身俯下。“宝贝啊,你听我说……” 镯夜悄悄拉开了手刹,挂了档位,在幽缎身体失去支撑的那一瞬间猛地踩下油门—— “啊啊啊啊啊——” 夏末临秋,n市的山道上彩叶斑斓,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行驶。它颜色明明十分突兀,行驶在这里却异常和谐。颜霏看着窗外,心想或许是因为天色已经昏暗的原因将所有颜色融合在一起了吧。 颜霏在幽缎为她简单处理好伤势之后睡了一会,再醒来时便发现天已经暗了下来。 “你的伤有点严重,不过你放心,到了别墅里华曦会帮你治好的。别墅可是有强大的修复功能呢。”说完,幽缎在后视镜里对着颜霏挑眉一笑。 颜霏默默举起了手。 “嗯哼?”幽缎知道她有问题要问,示意她直说。 颜霏用一种十分不解的眼神看着幽缎,道:“那为什么不直接把茶几修复了?” 该利用的资源就要利用,省的花钱买啊土豪们。 “咳咳……这个。”幽缎摸了摸鼻子,岔开了话题。“你是做了什么呀?那个杂种为什么打你?” “他把车停在盲道上,盲道是盲人走的路。他把车停着了,盲人们以后就不会走那里了。” “这倒是。于是他就把你打啦?” “嗯。”颜霏点点头,“因为我说话太重吧。” “对于这种人就别留情,不论嘴上还是手下。”幽缎愤然道,接着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幽幽的看向窗外,“一个人做错了事情,就必须要受到惩罚。如果像今日那帮愚民一样,以为把人制住了事情就解决了的话。谁为你负责,谁为正义负责?长此以往,我甚至都不敢想以后的世界会变成什么样。” 颜霏错愕的看了她一眼,讶然道:“没想到你居然还挺忧国忧民的。” “是啊。”幽缎悲悲戚戚说:“长此以往,我甚至都不敢想以后的别墅客房还够不够住。” “……”颜霏只当自己刚才没夸过这个人。她把目光投向了窗外,看着绵延的山路,夜色下路灯光辉照耀着的地方,想着如果可以将这个景色画出一幅画来该有多满足。 于是她掏出了手机,调出了拍照功能,突然不知想到了什么,轻喊出声。 “怎么了?”镯夜因她这一声惊呼,手一抖差点让车子自由滑行出去。 “那些人今天拍照了!我看见了!他们一定是想把幽缎打人的视频或者照片传到网上去!” “哈哈哈哈哈哈。”幽缎闻言笑的花枝乱颤。 “你笑什么?”颜霏有点奇怪,然而她没有很激动的拉着幽缎的衣服追问只是象征性的问一下就算作罢,因为她早就摸清楚了幽缎的尿性,每次笑的花枝乱颤的时候不用问她她自己就会把原因告诉你。 果然,不出几秒。幽缎就已经满脸坏笑的把头探了过来。“我们是不会留下任何影像的哦~~” “啊?”颜霏犹在诧异。幽缎便又欠揍的来了一句。 “小颜霏,你以后都不能拍照了,你有没有很难过啊?” 颜霏泪汪汪的看着她,深思熟虑了半天,又嘴唇轻轻阖动欲语还休了半天,终于委委屈屈的问出一句话来。 “啊?那咋办啊?” “可以画画呀。”幽缎笑眯眯道。 “画画?” “对啊,以后很多美好的瞬间,就要拜托你来记录啦~~” 颜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又睡着的,当她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她第一眼看见的是一缕银白色的发丝。发丝的主人正倚靠在她偌大地下室的唯一一张床的床靠背上。 感觉到她的醒来,华曦倏然睁开了眼睛。卷翘浓密的长睫看得颜霏呼吸一窒。 她也是正值喜欢动漫的年龄,经常会看到有漂亮的女孩或者帅气的男生披上白色的假发装扮成故事里面的角色。然而不管怎么样总归会有一丝微妙的违和感。或许是假发终究是假发,取代不了真发,亦或许是气质不相吻合。 但无论那种原因都无法诠释此刻她眼中的惊艳,这头银发和眼前的这个人相互辉映,不知是这头银发因她而生,还是她因这头银发而生。 “你在看什么?”华曦淡漠的声音从一边传来。 “啊?”颜霏清醒过来,立刻想要掩饰自己的失态,随后却还是在华曦似乎能穿透一切的眸色中吐露了真情,“我我觉得你的头发很好看。”言落,她小心翼翼的去观察华曦的神色,原本猜想说完这句话后,华曦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是羞赧,还是欢喜?是骄傲,还是满足? 然而她发现她通通猜错了,在华曦那张精致到无以复加的面容上呈现出来的,竟是一种淡淡的厌恶。 华曦似乎并没有继续说她头发的意思,直接开门见山的把来意说明。 “李施的时间不多了。” “啊?”颜霏愣怔了一下,急忙问:“他怎么了?不是原先还好好的……” “他的磁场已经向一个极端靠拢。你若是再找不到原因并且处理的话,幽缎就会使用最简单的方式解决。” “不可以!” 华曦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颜霏,淡淡的目光中透着些许异样的光色。 “其实我是相信你的。” 纳尼?!颜霏惊呆了。女王大人居然说,她是相信自己的!颜霏内心有种莫名的小雀跃,瞬间感觉一身的伤痛似乎都没有之前那么痛了,什么都抵不上这一句话。 然而这似乎除了使自己的心跳加速以外,并没有什么卵用。 因为颜霏其实也不是很明白,华曦说的相信到底是指哪一方面。 颜霏觉得果然女王大人还是当做精神支柱来依托就好,真正有事的时候还不一定靠得住啊。 “其实我这两天已经了解很多东西了。但那些东西都是散的,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冒头,它们之间似乎有着什么联系。” “不用和我说细节,我只需要结果。”华曦说着走向通往大厅的阶梯。 正当颜霏在心中默默吐槽这句话有多么装/逼的同时,华曦似是想到了什么,微微侧头不知所谓的说了一句,“保护好自己最要紧。” “啊?”颜霏在一次惊呆了,惊呆了的同时她又有些懵逼。嘴巴蠕动了半天,终于说了一句她自认为可以化解此刻尴尬气氛的话。 “哦,哦哦!” 待华曦离开很久之后,颜霏才有些反应过来。华曦居然说了一句关心自己的话。人们啊,似乎总能对一些暗暗的关心比较看重,华曦平日里对她淡淡的,冷不丁说了一句关怀的话,就可以使她开心许久。 一定是这样的。颜霏想通了其中关节,这才伸了一个懒腰,进行她此夜第二轮的睡眠。 啊……从学校过来之后,还真是第一次一夜好眠呢。 次日,幽缎拦在了颜霏面前。 “你又要出去找抽啊?身上的伤不疼了?” 颜霏看了她一眼,有些不好意思的捏紧了包包,说道:“我这次不和人吵了。” 幽缎很是无语,“你上次难道是和人吵架?” “我不去那种人多的地方,我就去闭着眼睛,感受感受。” “那你要是再遇到有人把车停那呢,你怎么做?” 颜霏想了想,给了幽缎一个大大的笑脸,“我不管。” “信你就有鬼了。” 言落,夭璃踮着脚裹了个毯子从她们后面经过。 “……” “……” 第16章 盲道(七) “不行,说什么都不行。” “让她去吧。”华曦的声音淡淡响起。 幽缎瞬间三百六十五度变脸,哈哈大笑着拍了下颜霏的肩膀,疼的颜霏向后一个踉跄。“既然华曦发话了,那你就赶紧去吧,啊哈哈。” 颜霏一脸黑线,所以这个人原来刚刚都只是做给华曦看的吗?真尼玛枉她还平白感动了一场。 “咚咚咚”,是盲杖的声音。众人闻声回头,只见李施正拄着盲杖小心翼翼的下楼来。颜霏见状立刻冲上去扶住了他,两个人极缓慢的走下楼来。 李施今日的状态似乎比昨天好很多,大约是别墅里的客房条件太好了吧,颜霏默默地分析。唉,一想到自己这个所谓的“住户”居然只能住地下室,颜霏就觉得自己太悲催了。 李施很安静的拿着一张纸坐在沙发上,面上的表情有点像安详又像麻木,看的颜霏有些不明所以。看来问题还是出在这张纸上,颜霏低下头一看,不禁“啊”了一声。 因为她看不懂。 “那是一张角膜捐献通知单,通知他的女儿去医院接受复明手术。”华曦说完后顿了顿,然后补充了一句,“就在他女儿失踪的那天上午,他接到了医院的这张单子。” 属于秋季的风从别墅巨大的落地窗中泄入,温柔中带着一丝残酷。颜霏一时兴起挂在帘钩上的风铃相互轻扣发出悦耳清脆的声响。李施捏着单子,闭着眼睛静静的听那风铃声,浮出了一丝笑意。 n市相较j省来说算是个比较繁华的城市,一应措施都比较不错,可以说面面俱到。只不过,不包括盲道。 n市的盲道,正是盲人出行艰难的关节点。 颜霏并不知道其他城市的盲道措施如何,但是n市的她今天算是领教到了。 n市的盲道分为两种,一种是用直条状突起砖铺好的直道,另一种是用点状突起砖铺成的弯道。这两种盲道踩上去对于正常人来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然而触感敏锐的盲人倒是踩上便知。 盲道按理来说应该要避开树木、电线杆、拉线、树穴、井盖等障碍物的,并且其他设施绝对不能占用盲道。然而n市却给市民们展示了盲道的个性化与跳跃性。 颜霏闭着眼睛在盲道上走,几乎每十来步撞树,每二十来步撞电线杆,居然还有一条九弯十八拐的!走在上面左脚右脚各种亲密接触擦出火花。这一切颜霏本来都已经忍了,然而她走着走着居然差点一脚踏空,稳住身体后低头一看,那条盲道生生断在了一处横截的阶梯上。 真是欺人太甚!颜霏正咬牙切齿的边走边思考解决方法,迎面就撞上了一个中年发福的女人。那女人夸张了“哎呦”了一声,尖利的声音几乎要刺破颜霏的耳膜。 “没长眼睛啊你!” 颜霏被她这么一骂懵了一下,然后双手前举作摸索状,两眼放空,诚恳的说道:“对不起啊阿姨,我看不见。”艾玛我太特么机智了! “瞎了就在家里好好呆着,出什么门。”言落,那个女人向天翻了个白眼,一脸老娘不和瞎子过不去的表情扭着肥/臀走开了。 “……” 卧槽,卧槽!颜霏觉得的她体内的洪荒之力就要控制不住了!就像百里屠苏要开始释放自己的煞气一样!然而下一刻她突然觉得有些累,不是身体的疲累而是内心的无力。为什么是这样呢?盲人不应该是弱势群体吗?为什么还会受到这样的讽刺和挖苦。还好她是装的,这句话打在她身上不疼不痒,顶多有点恶心。然而如果是一个,先天或后天原因失明的人,本身就已经承受了莫大的痛苦,若是再受到这样的谩骂,内心会有多难过。 突然,颜霏的手机响了。她拿起来一看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喂?” “喂,是颜霏女士吗?” “我是我是,请问你是?”颜霏觉得这个男人的声音有点耳熟。 “我是上次接手你报的失踪人口案的那个警/察,我叫祝源。” “啊啊祝警/官你好!”颜霏蓦地有些激动,她捏了捏手机,迫不及待的问道:“祝警/官,那个姑娘你们有找到吗?” “…”祝源在电话那头似乎有点迟疑,最终还是说的有些模糊,但颜霏明显已经又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颜霏女士,你现在方便的话来西陵山这边吧。” 颜霏挂了电话想也没想就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这种时候也不心疼那几个钱了,一上车连连催司机开快些。西陵山上山处围了一大圈人,还拦了警戒线,没有救护车。颜霏下车后看到这个阵仗心瞬间就沉入了谷底。 她有些呆滞的走进去,被警戒线边上的人拦住。 其实心里早就已经猜到这个结果了的不是吗?但为什么,还是颤抖的这么厉害,还是这么的不愿意接受,还是在希求一会救护车就会来,那个女孩她还可以抢救? “她是受害者的朋友,让她进来。”祝源见到颜霏过来,立刻让人放行。 她伸出手想要去揭开那块白布,却被祝源拦下。 “别看了吧。”祝源眼中不忍之色溢于言表。 颜霏这回倒有些莫名其妙的清醒了,她的心中刷过了几条不合时宜的弹幕……这人还真的相信她的话了啊……其实自己和这个妹子根本就不是朋友啊,今天甚至都只是第一次见。然而哪怕是第一次见,一种不能言喻的莫大悲伤瞬间席卷了颜霏。 她收回手没有去揭那块白布,转过头用询问的目光看着祝源,天知道此刻她已经不忍出声。 “是今天晨练的一对爷孙发现的,刚开始只是孙子捡到了一根手指觉得好玩,他的爷爷发现不对便报了警,我们一接到消息就过来了,花了一上午才把她的身体部分找全。这也是我为什么不让你看的原因。” “经过初步鉴定,应该是凶手分尸之前人就已经濒临死亡了,身体部分上有明显的车祸痕迹……” 祝源还在旁边尽责的将事情陈述给颜霏,然而颜霏却觉得整个天都在旋转。 白布下这个身无完骨的女孩,她出身时母亲就难产去世。她和她的父亲一样,没有过过一天光明的日子。外面没有属于她的保障与温暖,她只能和父亲一样一辈子缩在家中度日,需要什么东西了,只有托亲戚或者好心的邻居去帮她购买。她的父亲给医院打了无数电话,托了无数关系,十多年的苦等终于盼来了希望。然而就在拿到可以做复明手术的通知那天,她出了车祸,眼前心中尽是混沌一片,被黑心的肇事司机带上车的时候根本没有能力反抗。再之后她经历了怎样的痛苦?黑暗的世界里可有滔天血光? 她或许都不知道,她没过多久就可以复明,她的父亲还在家里等待着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 颜霏很想哭,她心中翻涌着浓烈的悲伤,她止不住的颤抖,却没能流出一滴眼泪。祝源见她五感俱废的样子,小心的碰了碰她的手臂,说道:“你还好吧?” 颜霏摇了摇头,“no.” 祝源叹了口气说道:“你可以后别像你朋友。” “你这话什么意思?”颜霏觉得有些不对抬起头问道。 祝源肃了神情,“监控录像里显示,确实是你的朋友在红灯时乱闯马路……” “不可能!”颜霏想也没想就吼了出来。 祝源本想再说些什么,在看到颜霏通红的眼睛之后止住了话头。 颜霏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了起来,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对,这个女孩是一个盲人,但是她并不是不懂得这种事呀,盲人应该是比正常人更谨慎的才对,怎么可能乱穿马路呢?难道说这只是个偶然,是个意外? 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悲剧没有偶然! 颜霏倏然抬头,一个模糊的想法渐渐从她心中升起,慢慢清晰起来。 东昌路,是么? 颜霏猛地冲了出去,用她最快的速度来到了大路上,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东昌路,带我去东昌路!十字路口下。” 不多时,车子就到了。一看到东昌路的一个标志性银行,颜霏连忙把手中一路算好的车钱丢给了司机,车门一开差点滚出车外。 这条路十分平坦宽阔,颜霏一眼就找到了修在这条路上的盲道,她跑到上面沿着那些突起的砖块走,没多久就走到了马路边上。然后—— 盲道断了。 颜霏憋了整整几个小时的一口气瞬间泄去,她脱力的瘫坐在截断处,觉得一颗心瞬间凉到底。 那个女孩拄着盲杖走到这里的时候,是有多无助?有多迷茫?她踌躇了多久,才试探着走出去,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愤怒、悲伤、痛苦、失望…无数种浓烈的情绪激烈的交缠在一起,结成无法言说的钝痛在颜霏的体内横冲直撞。 我能做什么?我特么能做什么呢?我……什么也不能做…… 什么也特么做不了! 颜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别墅的,或许鬼是怎么飘回坟冢的她就是怎么回去的。颜霏一回到别墅,就一把攒住了正在玩牙膏的夭璃,这突如其来的惊吓害的夭璃一坨牙膏射在了脸上。 夭璃黑着脸去瞪颜霏,却见颜霏的脸比她还要黑。 “夭璃,你的镰刀借我一用。” 第17章 盲道(八) 夭璃被颜霏这么一问明显没有反应过来,樱桃一样的小嘴微微张开,呆呆的看着颜霏。刚刚射在脸上的那一坨牙膏正缓缓顺着她的脸蛋下滑。 颜霏急了,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居然伸手猛地一推,把夭璃推到了地上推到了地上推到了地上………… 那坨牙膏从夭璃脸上滑落,然后随之倒下的夭璃就这样被糊了一脸糊了一脸糊了一脸…… “咣当”一下,颜霏只觉眼前一眩,明晃晃的寒光就这样朝她的面门劈来—— 然而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颜霏小心翼翼的将捂在眼前手指挪开,入目的是满眼飘舞的银白发丝。华曦手中绽出的淡金色光芒形成一个牢固的屏障阻住了夭璃的进攻,将颜霏安全的护在身后。 华曦神情微动,手心微侧,金色光罩化作一道光柱,反守为攻力道加强后将夭璃连带着她劈下来的镰刀一起弹飞了出去。 然后是*落地声和沉重的金属物落地的声音。 绚烂的照亮整个别墅的淡金色光束瞬间被华曦收拢消失于她的掌心,银发柔顺的垂在了她的身后。“夭璃,回屋去。” 夭璃有些吃力的爬了起来,然后一瘸一瘸的带着一脸牙膏愤懑的上了楼。 华曦看着她不情不愿的样子有些无奈,若是再这样下去,她之前做的所有努力都会白费,颜霏迟早有一天会被吓跑,不吓跑也会在这里送命。 她低头想了想决定去安慰一下颜霏,虽然并没有多少作用,但毕竟聊胜于无。 “颜霏。”咦人呢? 华曦诧异回过头,只见颜霏正拖着那把看上去比她人还要重的镰刀艰难的往门外走。 “你要做什么去?”华曦一把抓住已经走到门口的颜霏,冷冷问道。 华曦长眉轻蹙,反手托住了颜霏的身体,手指间一团柔光化出附在了镰刀上,一下子减去镰刀大部分的重力。不料使劲全身力气去举镰刀的颜霏压根没想到这种情况,卯足了劲后突然臂上一轻,被强大的惯性带的整个人倾倒了去。 眼见着颜霏手上脱力,失去了支撑的镰刀就要沉沉砸下将颜霏劈成两段,华曦眼疾手快先一步靠在颜霏身后,然后指尖光团飞出托住镰刀,保住了颜霏的小命。然而颜霏还是带着护在她背后的华曦一同倒在了被阳光照的有些暖意的地上。 那一刻华曦的脑中一片空白。 不是因为背部被地上的石子搁得有些疼,也不是因为胸口闷的有些喘不上气来,更不是因为一向不与人肢体接触的自己身上压了一个人。而是因为—— 她出来了。 岁月如流水般逝去,她不知道在这栋别墅中待了多久,从她有了记忆开始,就被禁足其中。然而今天,她居然出来了,千百年来她第一次,踏出了暗夜别墅的门槛。 当然她不可能天真的认为是创造这栋别墅的神明突然开了眼,一定是有什么媒介。倏然她抬眼看向那个早就从她身上爬起来,扛着镰刀向山下走去的颜霏,心念微动。 颜霏,你可真让我惊奇。 突然一阵抽魂剥骨的疼痛瞬间布满她的四肢百骸,华曦疼的整个人抽搐起来,然而她似乎是明白了什么,连忙追上了颜霏的脚步,身体上的疼痛随着她靠近颜霏的距离缩短而逐步减轻直到再无踪影。果然,只要不离开颜霏百步左右,她就可以离开别墅! 一时间,百感纷杂。 但她没有多余的功夫去欣喜欢悦,见颜霏今日举止诡异,华曦片刻不敢分心。循着颜霏的踪迹抬脚跟了上去。 山间的路十分崎岖,华曦由来淡漠的眼神中透露出些许好奇,待她走到山脚之时,正好看见颜霏上了一辆巨型的车子。华曦心中一紧,略一踌躇便跟了上去。 颜霏坐在位置上,左右空无一人,因为她的镰刀占据了一排所有座位。 司机不时的带着警惕性的目光看着后视镜中的颜霏,终于忍不住开口:“哎,你拿着这个东西太危险了……” 颜霏面无表情,“我玩cosplay的。” 司机长长的“哦~~”了一声,神情放松了下来,“原来你是玩那个靠靠死铺累的啊,原来是这样,我朋友的女儿也玩,哎你这个道具很逼真嘛。” 颜霏难得没有开口接司机的话,只是把脸瞥到了一边,看着车窗外的景象。阳光是那么明媚,天空是那么澄澈。她曾问过别墅中那些所谓的暗夜中人,为什么她们能够站在阳光下却还说自己是黑暗中的人? 得到的回答是:难道有阳光就是光明吗? 东昌路很快就到了,颜霏因为镰刀过大是最后一个下车的。她来到那条盲道断绝的地方,冷冷的注视着截断口。 脚下干净平坦的柏油路上,可曾有血迹斑斑? 因阳光普照而温暖的地方,可曾被暗夜笼罩? 一个悲剧的产生,绝对没有偶然。 颜霏看了一眼手中的巨镰,轻抚上面粗粝的痕迹。是谁害死了那个女孩?颜霏自问。 是那个女孩自己乱闯马路?是那个司机撞人分尸? 不是,都不是。 真正的元凶,是这条不符合规定中途截断的盲道的建造者;是在这里人为隔绝盲道用车辆压住盲道的停车人;是饱含着嘲讽与鄙夷的口舌;是从冰雪天地间挖出来一般冰冷的人心! 既由人起,又因道起;我不能弑人,却可毁道! 天下道路岂止千万,我今毁此一条害人之道有何不可! 巨大的镰刀毫无犹疑的砸落,像是早已在心中构想了千万次,干净果决。 一条条细微的裂缝迅速向周围扩延,沉重的碎裂声再次响起,第二下重击势如万钧雷霆。 反复数下之后,颜霏已经用巨镰在坚实的路面剖出了一个大坑。这时,数辆轿车的喇叭声从颜霏身后响起,随即谩骂声此起彼伏。有几个衣着奢侈的年轻人从车子上下来,一脸趾高气昂的走过来。 他们在坑外停步,不再靠近。似乎是不想让颜霏沾到他们。 “你这人怎么回事啊?精神有问题趁早去看,在这里挡什么路?”一个戴墨镜的男人抄了手表态。 后面跟着的几个浓妆艳抹的女人也开始讥讽颜霏,表示她们的不满,周围又渐渐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 “她脑子有病吧?” “刨那么大自己睡?” “今天真是倒霉,前几天来着还没遇到这种神经病呢。” “前几天不也遇到个?” “哦你说前几天那个一直站在这里左右走哒?笑死我了。” “晃荡啷”一声重响,止住了她们的议论声。 颜霏冷冷的看着她们,捕捉到了一句重点,“前几天?你们也把车停这了?” 墨镜男微扬了扬头,“碍你什么事?” “碍我什么事?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路?”颜霏皱眉。 那墨镜男闻言一笑,自认为极其潇洒的摘了墨镜,露出还算帅气的面容居高临下的看着颜霏,“什么路?” “盲道。这里本就断了一截,但勉强还靠着人行道,但你们直接把接口都占了,让盲人怎么过马路?”颜霏眼中浮出浓浓的愠怒。 此言一出,周围的人群再次沸腾起来。 “居然是朵白莲花……无语……” “故意装出一副看不上那个高富帅的样子,以为别人就吃她这套呢。” “圣母婊不嫌事大。” …… “闭嘴!!”颜霏怒吼出声,一时安静下来。她扫视了一圈人群,“白莲花?圣母婊?”言落,低头冷笑数声。接着她骤然抬头,指着地面平静说道:“前几天,就在这里死了一个女孩。”说到此处声音猛地太高,“她两只眼睛看不见!” “知道她怎么死的吗?”颜霏环顾人群,眼中射出的锐光无人敢与之对视,“盲道中断,接口被车辆堵住。东昌路这么多路人没有一个人去帮她!她是瞎的,你们也是瞎的吗?!” “你们这哪是断了她的路,啊?你们是断了她的命!” 颜霏几乎已经是用高八度的语调在怒吼,身体内的共鸣震得她眼前发花浑身打颤,良久不能平息。 似乎过了很久以后,那个摘了墨镜的男人饶有兴趣的看着她,酷酷的指了指自己的豪车,明知故问,“那我们车子怎么办?” 颜霏瞥了他一眼,默默拾起了被她丢在地上的巨镰,猛地一挥—— 巨大的金属撞击声骤然响起,之后是无数碎裂声和女人的惊呼声。 “这么办怎么样?”颜霏收回镰刀,面无表情的询问。 “你!”墨镜男快速的调整了一下呼吸,然后带着极低的气压走到颜霏面前,高高举起手却滞在了半空。 使力,动不了…… 再使力,还是动不了…… 他郁闷的抬头看去只见一团淡金色的光环箍住了他扬在半空的手,更奇怪的是,身边似乎没有人看到这一奇怪的现象。 正当他打算一脚喘向颜霏时,他看到了一头银发,确切的说,是拥有一头华丽银发的女人。才有一点点抬起迹象的腿在他看清面前来人的同时猛烈一疼一麻,一下子就让他单膝跪在了地上。 银发女子没有说话,只是径自走到他的车前,伸出手—— 然后他看到他的车子,炸裂在了半空,只留下一堆焚烧的残骸。 “下次再停在不该停的地方,我见一次炸一次。要是不巧你正坐在里面,那只能怪你命该如此了。”银发女子淡淡说完,便头也不回的拉着之前砸路的女孩离开了。 待穿着制/服的人赶来之时,那两个人已经全然不见了踪影,而他的手仍然被禁锢在半空,整个人保持着单膝下跪的动作,无法挪动分毫。 “看什么看!没看过人抽筋啊?!” 第18章 盲道(九) 夜晚,暗夜别墅 幽缎有些郁闷的看了一眼颜霏,转过头问华曦,“哎,她拿着夭璃的镰刀出去干什么啦?都坐了快半天了,傻掉啦?” 华曦顺着她刚才的目光看过去,只见颜霏抱着一杯玫瑰花茶呆呆的坐在沙发上,看上去有点可怜兮兮的。 “李施的时间不多了。” 颜霏闻言立刻惊醒过来,看见不知何时坐在她身边的华曦,一下子有点没反应过来。“那怎么办?” “你觉得应该怎么办?”华曦就这样看着她,淡然却深如泱漭夜空的目光似能把万物穿透。 颜霏欲言又止,嘴唇阖动半晌,才摇摇头一脸颓败,“我不知道。” “你现在最想做什么?”华曦又问。 颜霏眼中瞬间亮起一丝光芒,却又立刻暗淡下去,还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你想做,但你不敢。对不对?” 颜霏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蜷起,抠的牛仔裤都薄了一层。突然一个明晃晃的东西朝她丢了过来,颜霏下意识一接,发现那是回来后就归还给夭璃的巨镰,身体被人猛地拽起往外面拖去。 “有些事情只要你敢想,然后努力去做,它就一定会做成。” 镯夜和幽缎明显仍处于懵逼状态,夭璃一脸不明觉厉的蹭过来,仰了小脸问:“她俩刚刚那些话什么意思啊?” 幽缎抽搐着嘴角解释,“大约就是类似‘小妖精,今晚就让你知道我的厉害’的意思吧。” 镯夜像看白痴一样看了她们两个一眼,“难道你们没有发现,华曦居然能出别墅了吗?” 颜霏愣愣的看着眼前凹凸不平的盲道,转过头看向华曦,表示出自己的迷茫,“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做你想做的。”华曦一双映着夜空的眸子淡淡瞥来,看的颜霏心如擂鼓。 “我我我……”颜霏捂紧了自己的领口,扭扭捏捏的说:“我还是一个处………” 话音刚落,她感到手上一轻,然后耳边传来一阵玻璃碎裂的声音,颜霏诧异的转过头一看,瞬间目瞪口呆。 华曦居然用镰刀将一块立在盲道上广告牌连根凿去,然后挫骨扬灰。这么大的破坏公物的动静,要是在白天早被人抓起来了。颜霏伸出一根颤抖的手指,“你…你……” 还没等她说完,镰刀便回到了她的手里。她低头一看,好家伙,十多块盲道砖全被华曦砸了个粉碎。紧接着一道柔和的淡金光圈笼罩了这片空间。 颜霏眯了眼,不敢直视那强烈的光线。然而很快,那光芒便淡了下去,她睁眼一看连颤抖的手指都伸不出了。 只见原先被华曦砸烂的路面居然已经被完整的铺好了盲道砖,就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如果那块广告牌还在的话。 “懂了吗?”华曦收回手,淡淡的看着颜霏。 颜霏也转过身抬起头看她,然后露出了一个毫无杂质的笑容。 “懂了!我的女王大人!” 别墅中 幽缎烦躁的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喷云吐雾,镯夜终于忍不住一把将她的烟枪夺过来,丢了出去。幽缎果断的掏出了枪套中的手/枪对准李施拉开了保险栓,结果还是被镯夜夺走,丢了出去。 “宝贝你做什么啊?”幽缎一拍沙发站了起来,“他要是再不解决掉就要祸害我们了!” “祸害我们的人还没出世呢。”镯夜目不斜视。 “他到底要什么啊?啊?”幽缎愤愤道:“那个杀他女儿的司机找到了带到他面前他也不认识,夭璃当着他的面把那个人的心掏出来的时候他也没反应,成天就捏着那张破纸看啊看,这不成心折腾我们吗?” 镯夜眨了眨眼睛。 幽缎仰起头环起手臂道:“你眼睛怎么了?不舒服?” 镯夜侧了侧头。 幽缎走上前摸着镯夜的头说:“宝贝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镯夜一把把她的手拉下来,正要说话,别墅大门沉而缓的开启声响在了整个大厅。她们齐齐转头一看,那个羸弱却挺直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口。 “他回去了。” “啊?”颜霏不明所以。 华曦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仰头凝视星空。“颜霏,你真的很特别。特别到让我也感觉到了惊讶。” “嘿嘿,我其实很普通啦。”颜霏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她们并排坐在一处休息椅上,颜霏累的直喘粗气,在她们眼前是重新铺好的全无障碍的盲道。 “华曦你真厉害,居然可以把整个n市的盲道都修好。”颜霏眯了眼,静静的感受深夜的静谧,开始自言自语。 “也不知道,该怎么让那些不敢出门的盲人知道,我们已经解决了这个问题……” “不,或许根本没有解决吧。我们只是治标,不能治本。” “全国那么大,还有很多很多盲道不人性的城市,我却没法顾过来。” “而且,这些盲道还不一定能维持多久,或许那些人发现了之后,又会把树栽在上面,又会把广告牌立上去,我们能管多久呢?” 一直没有开口的华曦突然说了话。 “足够了。” “嗯?你说什么……”颜霏梦呓般眯着眼睛笑着看她。 华曦知她困了,伸出手抵住颜霏向她倒过来的身体,却又觉得这么做似乎不太地道。于是笨拙的扶住颜霏让她瘦弱的身体靠在了自己的身上。 “尽你最大的力,做你能做的事。足够了。” “嘿嘿……”颜霏傻笑着把头枕在华曦的肩膀上,突然问了个不着边际的问题。 “华曦,你名字里面有个‘曦’字,你见到过晨曦吗?” 华曦微顿,摇了摇头,“我在暗夜别墅中永远不能直视阳光,也看不到曦霞。不过我真想看看你说的晨曦,那一定很美。” “那我陪你看…”颜霏的声音越来越轻。 “嗯?”华曦楞了一下。 “我陪你…等…天亮……” 肩上再也没有动静,华曦知道她是睡着了。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悄然生长,晕出一层有一层比她的光团还要温暖的东西。 其实,也不是非要等天亮。 萤烛之光虽不及日月之辉,但终有一日,它也能如同日月一样,光耀人间。 翌日,清晨 颜霏是在她地下室的床上被压醒的,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 “啊啊啊啊啊啊啊!!!!” 洗完脸刷完牙,看完课表背好背包。颜霏一脸萎靡的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觉得还没有从方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 太恶劣了太恶劣了,哪有一大清早就顶着一张鬼脸贴人脸上的啊啊啊啊啊!!! 颜霏生无可恋的看着客厅里各干各的压根没有注意到她更不可能生出关心她的想法的四个不明生物,内心无比疼痛。 我还是走吧。 颜霏委委屈屈的走到别墅大门边,委委屈屈的去拉大门—— 没拉开。 这时有一双手覆在了她的手上,带她拉开了沉重的门。 颜霏感动的泪流满面,“华曦,还是你好!!” 华曦看了她一眼,虽然表情很淡,淡到几乎没有表情,但是颜霏还是觉得华曦的身上笼罩着天使般的柔光。 啊!天使开口了。 “你有没有忘了什么事情?” “嗯?什么事情呀。”颜霏冒出星星眼。我忘了带早饭,我忘了拿速写本,我忘了戴发卡,我忘了喝你给我做的汤,快来关怀我!! 华曦牵了一下嘴角,算是笑了一下。 “你准备什么时候买茶几?” …… 这个世界再也没有爱了!!!老天啊!!你带我走吧!!! ——盲道·完—— 第19章 星辉(一) “你找抽呀?” “颜霏你是在开玩笑吗?” “夭璃,把怨气收回去!不许胡来。” “我要咬死你!” “夭璃!” 颜霏愣愣的看着眼前的情形,神经再粗她也已经感受到了面前四个非人类生物的愤怒,那可真是滔天的愤怒啊。 “咚”的一下,幽缎脱离镯夜的控制,几步上前一脚将高跟鞋踏在了那张所谓的“茶几”上,可怜的茶几发出沙哑的摩擦声,仿佛下一刻就要四分五裂。 “颜霏。”幽缎眯起柳叶眸子,露出危险的光色,“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嫌命太长了?” “我我我没有啊我。”颜霏连忙拼命摇手,试图解释:“我只是觉得这张茶几看上去挺精致的,而且大小刚刚好,我们五个人挤在一起比较温馨嘛。” “啊呸!”幽缎伸出一根颤抖的手指,“老娘今天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小的如此惊心动魄的茶几。你唬谁呢?!” 颜霏眼中露出些许纠结之色,“这是因为……因为……” “因为啥啊?我们待你不薄啊颜霏!” “因为你们没有给我钱啊。” …… 颜霏被赶出了别墅,与她一起被赶出来的还有被丢在她身边装了几百万钞票的皮箱。 隔着厚厚的别墅大门颜霏都能听到里面幽缎的咆哮,“去最好的商城买最贵的茶几!” 颜霏不明觉厉的点了点头,这堆人果然壕气冲天。 公交车还是原来的配方原来的味道,只是颜霏坐在座位上怎么也静不下心来。艾玛,怀里这可是几百万钞票啊几百万钞票啊,这要是一会出车祸咋整,呸呸呸不许诅咒自己!艾玛咋觉得自己现在还没这个箱子值钱咧?? 颜霏从怀中取出刚才华曦递给她的名片,那是一位具有高资历的收藏家的联系方式。那名收藏家最喜收藏历史悠久的家具以及摆设,他的收藏馆中已经摆满了各种不同的大型家具器皿,这些东西大大小小形状不一各式各样,它们唯一的共性,就是昂贵。 “喂,您好,请问是裘馆长吗?我是刚刚和您约的颜霏,我现在被您的保镖拦在您的收藏馆门口了。” 颜霏话音刚落,就有一位年迈却神采奕奕的老人踱步而出,身后跟了十个威风凛凛的彪形壮汉。 “颜小姐,请。” 颜霏跟着裘馆长沿着收藏馆的通道前进,一路上她的嘴巴都没有合上。唐朝的白地青花瓷,清代的紫檀贵妃榻,古罗马帝国的折叠椅…走完这条通道颜霏感觉自己看完了一场家具变迁史。 “颜小姐,你先看着。一会鞮红小姐也要过来,暂时失陪了。”龚馆长和蔼的笑了笑。 颜霏闻言大惊,“鞮红?是大明星鞮红吗?” “鞮小姐在演艺界确实享有盛名呐。” “哇,我能不能也和您一起去,我可以要一个她的签名吗?” 龚馆长微笑,没有把话意说死。“这个恐怕你需要问一下鞮小姐本人了。” 颜霏心中揣着一个小鹿一样来到了接待室,龚馆长一推开门就亲切笑道:“鞮小姐订的贵妃榻已经搬出来了,雕刻精致保存完好,鞮小姐与它有缘呐。要不要检查一下包装?” 颜霏顺着龚馆长的方向看去,看到皮沙发上的女人之后,心中的小鹿就似要跳出来一般。 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你一见到她唯一能想到的便是这个词,也只是这个词。她不似华曦的精致,不似幽缎的魅惑,不似镯夜的冷艳,她有的是一种从头到脚纯粹的漂亮。 镜头前她的漂亮是毫无瑕疵的,站在眼前她的漂亮是祸国殃民的。 “龚馆长是家父的忘年挚交,包装自然不用检查。”鞮红微微含笑,大方得体。 她是颜霏的荧屏女神,亦是国民的荧屏女神,粉丝们喜欢她不仅是因为她品性好,颜值高,更重要的是显赫的家室等于证明了她有着娱乐圈中为数不多的纯洁。 “鞮红小姐,请问您能帮我签个名吗?”颜霏鼓足了勇气递上去纸笔。 鞮红优美的脖颈并没有一丝动静,颜霏等了半天看见鞮红仍旧高高昂着头,带着优雅的微笑看着龚馆长。 “那龚馆长,我晚上还有节目要录,就先失陪了。” “鞮小姐客气了。” 递出去的纸笔已经被攒的有些黏腻,颜霏虽然只是微微弯腰,却觉得那个部位实在太酸了,酸的她心里发闷。 失魂落魄的走在上山的路上,呼吸到了新鲜的山林空气颜霏才觉得心情舒缓了不少。唉,自己玻璃心个什么劲呢,闹什么委屈。 突然,她看见昏暗天光下,晦暗神秘的别墅前亮着一盏莹莹黄灯,那提灯的女子远远看去,身姿清拔不似人间来。 这个光一个背影就能令人觉出一段故事来的女人,有着怎样的心结? 别墅大门沉而缓的开启,迎入了它今夜的租客。 “渝辞小姐,请喝茶。”镯夜将泡好的苦丁茶递给那名叫做渝辞的女人。 颜霏就坐在渝辞的对面,只觉得万千感绪纷至沓来。 若说鞮红是梅开绝世,渝辞便是雪落倾城。渝辞,渝辞,与曲牌同名的女子,生的果然颇有古典风韵。一双狭长凤眼微微上挑,没有想象中的勾魂倒有一派清明大气,一张瓜子脸小巧又不似那些能戳死人的锥子脸,心形唇瓣,挺直的鼻梁,构成了一张立体又不乏古典气质的面容。 渝辞这个名字颜霏听过,却未曾牢牢放在心上。这是一个演员的名字,一个不红的演员使用的名字。像这样的演员有很多,他们经常或者偶尔出现在一些电视剧里,饰演着一些复杂或者简单的角色,或许你会记得曾有一个演员在偶一个瞬间带给过你惊鸿一瞥的感觉,但你不一定就会将她记在心间。因为这样的演员太多太多,只有极个别的才能登上绝顶高峰,站在娱乐圈这座大山的置高点俯视尘寰。 楼道里响起咔哒咔哒的高跟鞋声,幽缎施施然向沙发处行来,边走边问:“颜霏,茶几呢?” “订好了。”颜霏搓着手道。 “奇了。”幽缎啧啧咋舌,“你今天怎么看上去黑了一个色号啊?” “没事。”颜霏转过头,似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接着她便悲催的感觉到华曦幽邃的目光瞥了过来。 “怎么了?” “哎没事。”颜霏想糊弄过去,但又因为是华曦问的,觉得糊弄完心里不太舒服,便只好简而言之,“问鞮红要签名被无视了。” 话音刚落,她的脸上又多了一道目光。颜霏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大海上十万只狂奔的羊驼。 “你觉得她演得好吗?” “啊?”颜霏一愣,一帧一帧的把头转向渝辞,猝不及防的对上了那双含着雪意的凤眸。“你说鞮红啊?” “你觉得她演得好吗?”渝辞重复。 “她…长得很漂亮。”颜霏咽了一口口水。 “你觉得她演得好吗?” “她真的长得很漂亮。” “你觉得她演得好吗?” “她真的长得太漂亮了。” “你——”渝辞似要再问,却被颜霏捂住眼睛大喊着打断。 “啊啊啊你别逼我承认我女神演技烂嘛!” “演技烂。”渝辞心形唇瓣微微有上扬的趋势,她轻笑一声,“演技再烂也可以轻轻松松得到其他人准备了将近半年的角色。” “哎,这不是——”颜霏本想说,这不是很寻常的事情嘛,然而当她目光触及到渝辞的眼神的时候,嗓子自动消音。 颜霏虽然不是很了解,但是经常在微博上网站上看到过许多类似的新闻,谁谁谁为了一个角色剃光了头发呀,还是被那个谁抢走了角色啊,谁谁谁为了一个角色争取了很久啊,最后角色还是落在了空降的某个谁的头上啊…… 有句成语叫做:屡见不鲜。当一件事情重复出现,它的频率变高了之后,话题的新鲜度便会严重被消磨。这种事情人们已经见多了,最先前的愤懑不平早已变作了司空见惯,没有人会去思考这种问题出现的因由。 当一件坏事出现多了,坏事也会变成常事。 更可怕的是,如果这个角色人气够旺,空降的演员不太招人讨厌,那么大多数人都会慢慢接受剧组喂给他们的那口翔,忘记了究竟是谁才真正是为这个角色而生的人。 “渝辞小姐是带着身/体来的,不是灵识。镯夜,食宿方面替她好好安排。”华曦淡淡吩咐。 镯夜闻言点头,对渝辞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吃过华曦烹饪的晚饭,颜霏心满意足的回她的地下室画画了。她已经完全接受了这个地下室,不得不说她的适应力还是很强的。 画笔刷刷刷的在纸上练着人体肌肉结构,颜霏很享受这种独属于她自己的时光。 “梦璐姐,呵,请大家举杯吧,为了女明星世界里神神秘秘的生活,精精彩彩的表演,轰轰烈烈的下场——干杯!马大哥,谢谢你把做道具的三瓶安眠药通通给了我,让我找到了自己的归宿……” 颜霏瞬间放下画笔,冲了上去。 尼玛,这是要出人命啊!! 第20章 星辉(二) “咚”的一声,一楼影音室的门被颜霏撞开。 渝辞跪坐在地上,楚楚可怜的模样见者生怜,她缓缓抬起头看向颜霏,那一个瞬间,就在那一个瞬间,颜霏被她的眼神锁住了心神,忘记了动作。 “穆先生,天、培、兄……”她哭着将手中酒碗贴在胸前,“你说,你说我是一个好女人吗?你说,你说,我是一个坏女人吗?”凤眸含泪,流转光华,却迟迟不肯落下。 然后她突然一颤,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缓缓起身疾走了疾步,然后颤抖着举起酒碗往唇边一送—— “哎呀我去,不可以啊!!”颜霏连忙冲上去将渝辞的酒碗打开,酒碗失去控制落到了地面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碎瓷上有点点水光,被影音室幻彩的灯光一照,宛若珠光。 渝辞长长舒了口气,有些不耐的抬手拭去了眼泪,无所谓的耸了一下肩,“我在演段子。” “啊?”颜霏懵了。 渝辞给她解释,“这是话剧《阮玲玉》中最后一场戏,我大二就学了,非常喜欢就一直在练。它陪我经过了无数面试无数比赛,这个段子看似已经被表演学生用烂了,但是真正要演好并不容易。” “啊?”颜霏仍旧在状态外,神奇的被渝辞带着走了。“为什么啊?” “我有一位师姐,她曾经用了三年时间研究阮玲玉,历访名师请求他们指点,方才感受到了一点灵光。我天资比她聪颖,但这个段子演的却不及她的十分之一。并不是因为我不努力,而是因为我与阮玲玉大约没有桥梁。” 颜霏觉得好像更懵逼了,她开始考虑自己是不是继续留下来是错误的。 “你若是觉得和我说话很累,就走吧。”渝辞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诶?你怎么知道我想要离开啊。” 渝辞浅笑,“做演员,观察人揣摩人是最基本的,要是连你的心理活动都看不出来,我还做什么演员呢。”言落,她又是一笑,这一笑不同于刚才的纯粹,似乎夹杂了些许苦涩,“不过,我却也真的不用做什么演员了。” 颜霏回到房间,整个人有些失魂落魄的。她时不时的会想起渝辞的那个眼神,虽然她说她是在演阮玲玉,但是颜霏总是觉得其实那似乎就是渝辞自己。但是渝辞好像一点也不像阮玲玉吧,为什么她却又觉得渝辞好像就是阮玲玉呢……额,表闹,自己似乎压根不了解阮玲玉吧。 不知坐了多久,颜霏忽然感觉背后撞上了一个人。 “啊!!” “是我,华曦。”华曦言落,便从她身后绕出与她并排坐在床沿。 颜霏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你你你咋来我屋里了。” “你大约不是很了解渝辞。”华曦说了句没有由头的话。然而颜霏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哦我明白了!”说完,她一把把桌子上的电脑抱到腿上,进入网页开始搜索“渝辞”。之前第一位租客,华曦就是让她自己去感觉,自己去思考。这一会当然也要她自己来。 唉,白吃白喝白住,多干一点活心里头才舒服嘛。 网页上跳出来的讯息清一色都是一些带过的内容,没什么绯闻却也没有什么特别为她写的通稿,可以看出渝辞确实是一个只活跃在三四线的小演员,根本及不上明星的称号。只有零星几个论坛的帖子里在扒颜值与演技齐飞却仍然不红的女星时提到了渝辞。 颜霏点开来一看,拉到渝辞的内容。 “渝辞:一个有着女神的名字女神的容貌女神的演技却仍然不温不火的演员。ps:不要吐槽楼主这么长的标题,辞辞是楼主的心尖尖。” 这个楼主大约是渝辞的粉丝的缘故,一大串作品罗列的十分详尽,不仅有作品名和渝辞饰演的角色,还花很多笔墨简单讲解了一下这个剧的大概内容以及渝辞饰演的角色的大致性格。甚至有一个戏份较多的角色,那个楼主还专门截了许多图,分析渝辞的演技和那个角色的一生。 详写的那个似乎是渝辞出道三年后接到的一个比较经典的角色——绿珠。 老实说,颜霏并不觉得渝辞那种女神脸能演绿珠,因为她当年看到绿珠这个名字的时候,觉得应该是一个娇小的妹子。这部电视剧叫做《石崇传》,影响度不是很大,然而它的内容却烂出了天际。都说雷片出美人,往往一个脑洞溃烂的连女娲都补不了的电视剧,总会出一个脍炙人口百看不厌的经典角色。渝辞饰演的绿珠便是这团泥淖中涌出的一泓清流。 渝辞在这部戏中并不能算作主角,顶多是一个配角。然而她的光环似乎把片中所有角色都秒了个干干净净。虽然说绿珠是石崇生命中一个重要的过客,然而这部剧却放大了石崇的魏晋风骨,抹消了他的负面形象,甚至连绿珠坠楼这种事也推给了绿珠,剧情令绿珠勾引在先,坠楼则变成了她自食恶果,这样就很好的洗白了石崇那一句:我今因你获罪。 靠,这特么是有多直男癌啊!颜霏一脸黑线,渝辞给她的感觉是一个很有原则的演员啊,怎么会去接这种破片啊! 种种疑惑在颜霏点开楼主分享的绿珠单人剪辑视频之后,全部消散空中。看的颜霏差点拍案叫绝。 一开始,渝辞身着一身翠绿衣衫,坐在金谷园中横笛飞声。这一幕演的是石崇初见绿珠,被她的笛声所惊,便上楼一睹芳容,是绿珠的第一次出场。 导演给她安排的出场可谓十分俗气,然而渝辞却压住了这份俗气。她收起了御姐的气场,收起了饱经坎坷的目光,双眉微蹙,眼角含情,给本身偏成熟的面容染上了一份稚气。她吹了五六秒后缓缓闭上眼睛,眉头稍舒,似乎是抛开了自己的悲伤沉浸在美妙笛曲之中如痴如醉。当她听到石崇的问话,倏然睁开眼睛时,惊诧,欣赏,好奇,心动一系列不一样的情绪都浮现在了那一瞬间她的眼神中。 颜霏不禁开始联想,这样一个角色,若是让鞮红来演,她会怎么演?恐怕会演出一个出尘绝俗的仙女来吧…… 颜霏收了心思继续往下看,这时候已经是放到原创剧情绿珠勾引孙秀的地方了。看得出导演的安排就是让绿珠妩媚动人,故意攀附权贵……什么鬼!然而渝辞又给人带来了一个惊喜。 你要妩媚?给你。你要我攀附权贵?可以。突然妩媚和原先的感觉相悖了?没问题。 只见渝辞手持诗稿缓步而行,“妾有新词,望君赐教。”言落她盈盈而拜,摄像师并没有特意对她做哪个部位的特色,而她却估好了镜头的距离,将胸口的衣襟微不可察的扯松了一些,酥/胸微露,面若桃花有谁能抵得住这会心一击!然后最绝妙的地方来了,她边抬头边双手将诗稿奉上,古人的衣袖过于宽大,拂之有风,渝辞递诗稿的时候状若无意的将左侧一撮长鬓发往面上一蹭,由于那时她的头还未完全抬起,那一缕青丝落下之时好巧不巧粘住了她唇上的胭脂。 然后渝辞羞怯的将粘在唇上的发丝拨落,举手投足之间不经意流淌出万千绮艳,但表情却仍旧是一派无辜清纯,用言情小说中惯用的语言来描述,就是妩媚中透着清纯,明明是一脸无辜却撩的人欲/火/冲/脑。 妙极,妙极。 连坐在屏幕面前的颜霏都牢牢相信,那个孙秀看上绿珠,就是因为那一粘的风情。 颜霏看完绿珠的剪辑后,被渝辞最后那一场跳楼戏狠狠虐到了,于是她开始去搜索一切关于渝辞的剪辑视频。若说鞮红对她来说像是一盘甜爽可口的草莓,百吃不腻,那么渝辞就是一杯茶叶茶,每品一口都能品出不同的滋味。 不知不觉一个小时过去了,颜霏已经被渝辞征服的五体投地,要不是华曦在这,她绝对现在就冲到影音室里去抱着渝辞的大腿哭嚎:“渝辞大大你还缺腿部挂件吗!!” 英姿飒爽的女将,幽锁深宫的嫔妃,甚至是被强抢的民女,仅仅给玉帝酌了一杯酒的仙姬……每一个角色虽然戏份不重,但渝辞却总能演出不一样的味道,如果颜霏不认识渝辞,她看到那些角色时一定不会认为那么多角色竟是同一个人扮演。 渝辞美,演技又好,也不是那种扔在一堆演员里认不出来的流水线脸,那么为啥米不红呢?颜霏陷入了沉思。 “你看看了她的作品年份。”华曦在一旁突然出声。 艾玛吓死宝宝了,看渝辞看的太入迷,颜霏几乎忘记了华曦的存在,不得不说华曦有些时候确实是个很适合陪伴的人。卧槽什么鬼!颜霏心中大骇,自己怎么会生出这种诡异的想法。 为了平静心中的郁闷,她看了一下渝辞的作品年份,奇怪道:“诶?到去年三月份,渝辞就没有作品了呢。” 华曦点头,“去年三月份,出了一件震惊娱乐圈的事情。” 第21章 星辉(三) “那一年,有什么事吗?”颜霏不解的看着华曦,她甚少关心娱乐圈的事情,只有几样闹得特别大的才略有耳闻。不过你要是问她某件事情是哪一年的,这她就又要迷糊了。 华曦静静的看着她,薄唇轻启,吐出了三个字,那是令整个娱乐圈人心惶惶的三个字。 “艳照门。” “艳照门?哦哦那个我知道啊!”颜霏一拍大腿道:“那个时候闹得很大的!原来那是去年的事啊,艾玛我都以为是好几年前的事了。”说着她突然蹙起了眉头,对华曦说出了疑惑,“不对啊。” “什么不对?” “那件事情里面并没有渝辞什么事啊?好像针对的都是一群当时很红的女演员!”颜霏正疑惑间,手背被覆上了一个温热的触感。 “哎哎哎你拉我去哪?”颜霏惊得大叫。 “影音室。”华曦头也不回的拉起颜霏就走。 “你带我去影音室干嘛?诶诶诶你轻点,我疼……” 影音室空无一人,渝辞早已离去。华曦轻车熟路的走到一个开关面前,打开了巨大的投影。 “哇,这里还可以看电影啊,这么大的屏幕看起来一定很爽吧,下次我们一起在这里看电影好不好嘿嘿,你这里有没有新上映的电影呀?你要不要收我的影票费啊?”颜霏喋喋不休问个不停,一边问一边感叹别墅设施的完备。突然在看到面前的影像时噤了声音。 影像中的渝辞身上只裹了一条浴巾,她哆哆嗦嗦的坐在酒店房间里那张kingsize的床上,两只手不安的搓着,面上带着一种隐忍却又迷茫的表情。 那双眼睛里流露出来的色彩和颜霏现在看到的渝辞眼中的色彩很不一样,那个时候的渝辞迷茫,惆怅,挣扎,不安,像是一个陷入迷境中的小鹿,不知道哪里才是它的出路。而现在的渝辞,虽然悲伤却很有韧性,虽然痛苦却很坚定,她很明确的知道自己要什么,只是那株梦想之草她或许还无力紧握。 影音室中的音响效果十分好,颜霏可以清晰的听到从浴室里面传出来的水声。其实看到这一幕颜霏就大概明白什么了,她紧紧握住一侧的拳头,为渝辞感到痛心。她虽然不太了解娱乐圈,但是这些已经成为默认的事情,她多少还是明白一些。那些娇艳盛放的鲜花底下,大多都会有无比脏污的养料供给它们营养。 毕竟不是每朵花都像鞮红那样,一出生便含着金勺,有家族的荣耀庇佑。 影像中的水声一直在持续,似乎没有停止的意思。画面中的渝辞动了,颜霏呼吸一紧,不敢放过一丝细节。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如此专注……大约是第一次看这么劲爆的东西……有些小激动吧……当然颜霏自己是不会承认的。 “剧本呢?不是说,还要说戏的吗?”渝辞说话了。 说戏?颜霏一愣,万万没想到那个时候的渝辞居然如此单纯,居然真的会相信“来我房间说戏”这种话的深层含义仅仅只是说戏? 其实渝辞当然明白这句话不过是个托词。她出道也算是有些年头了,演的都是一些小角色,没有一个角色可以真正让她释放自我,让她释放出所有的光芒。她坚守过,她挣扎过,她谋划过,然而一切努力在强大的规则面前如同蜉蝣撼车,苦苦支撑了多年的膝盖终于向前弯了一弯了。 有什么难的呢?闭一闭眼,一切便随风而过; 有什么难得呢?如梦韶华,除此还有何意义; 有什么难的呢?今夜过后,她将是影坛新星; 有什么难的呢?一场屈辱,换的她一世荣光。 或许是因为浴室的水声响了太久,或许是当刽子手的刀迟迟不落,让她原本坚定的心开始动摇起来。她局促了,她害怕了,她踌躇了,她不安了!她始终放不下自己的骄傲,借着找剧本的由头,试图继续催眠自己。这时,她看到了桌子上放着的一台屏保中的电脑。 她想看看剧本,她想让那个十分具有挑战意义的角色来刺激她的*,麻痹她的骄傲。她移动鼠标,开始寻找电子格式的剧本。 颜霏看着那个鼠标在屏幕上胡乱寻找,原先极度不平的心瞬间静了下来。她看出了渝辞心中的慌乱,是的渝辞在害怕,她越来越怕,越来越惶恐,越来越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随着一个文件夹的打开,一切都凝固了起来。 渝辞找到了,但她找到的并不是剧本,而是整整一百来张照片。 屏幕里的渝辞,屏幕外的颜霏都因为那组照片而僵硬。渝辞是因为一份前所未有的屈辱之情,而颜霏则是因为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之感。不错,这组照片,正是去年在网上疯传后遭到封禁的艳照。颜霏曾赶在未被封禁之前瞟到过一眼,虽然她死也不会承认当初确实不单单是瞟了一眼,但确实那组照片给她留下了深刻的映像,也是那组照片让整个圈子的阴影面积扩大了数倍。 渝辞心如擂鼓,大惊失色。她抓紧了鼠标,细眉深蹙,终于势如山倒的意志和傲骨终于镇压了那一场可笑的,对她身体的叛变,再无犹豫,抓起衣架上褪下的衣物夺门便跑。 这一切如同一个险象迭生层层危机的电影,看的颜霏又惊又喜一惊一乍,到此时却是终于放心下来。 女神果然还是女神啊。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继续让颜霏屏住了呼吸,只不过这一会没有人再陪她一起紧张。 屏幕里,渝辞推开酒店的房门夺门而逃后,并没有及时将其锁上。这时有一个可疑的身影小心翼翼的探了进来。那个人带着兜帽颜霏看不清楚他的样子,只能看见他的胸前挂着一个小型的相机,颜霏猜测这十有*是一个极度没有操守的狗仔,他应是一路尾随渝辞而来,原以为能拍到什么值得“深撅”的东西,等渝辞以后红火了拿出来夺眼球,结果却扑了个空。 扑了个空?未必吧。 虽然隔着屏幕,颜霏也看不清他的面容,但是却能清晰的感觉到那人的正露出了一个阴测测的笑容。 这里似乎有更有意思的东西呢。 屏幕到这里就定格了,颜霏举手提议,“能不能关了,我看着这个画面晚上会做噩梦。”言落,整个房间陷入了黑暗之中。 “啊啊,开开灯,华曦……”颜霏突然有些心慌,她颤抖着伸出手去,“华曦…” “我在这里。”华曦淡淡的声音从右边传来。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了华曦的声音,感受到她在身边的气息,颜霏的心蓦地平静了下来,像是被裹上了一层浓浓的安全感。 房间的灯仍然没有亮起,颜霏却没有刚才那么慌了。 “所以就是那个黑帽兜的人策划出了艳照门的事情嘛?”颜霏问。 “是的。”华曦的声音响在了耳边,“就是第二天,渝辞被原公司雪藏,合约期满了之后,她签了另一家公司,然而那家公司并没有将她重用,她仍然在三四线徘徊。” “啊?”颜霏愣愣的问,“为什么呀?为什么出了那种事情,却要雪藏渝辞啊?太不公平了。” “人的世界,哪有什么公平可言?”视觉适应期过去,颜霏的视觉开始清晰了一些,暗暗的影音室中,华曦的眼睛闪烁着微弱的光芒,看在眼里,却如一星烛光,“那个原本富有盛名的导演因此被封杀,错综复杂的关系致使了渝辞的悲剧。” “不过恕我直言,就算是渝辞没有遭遇此事,她也不一定能够被原公司器重。”华曦突然说道。 “啊?”颜霏继续说出了她的经典台词,“为什么啊?” 华曦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似乎在笑的样子,黑暗中看不真切,只是语气听起来没有方才那么冰凉了,“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渝辞此夜陪了那个导演,也不一定就能够从此登坛拜后。” “啊?为什么啊?” “因为渝辞是一个成功的演员,但却不是一个成功的艺人。” “啊?为什么啊?” “因为她只知道钻研演戏,不懂得制造话题。” “啊?为什么啊?” “因为她生性耿直,一身傲骨铮铮,不愿意接受任何弄虚作假,不愿意去说她不愿意说的话,做她不愿意做的事。” “啊?为什么啊?” “因为这世上,从来没有侥幸。” “啊?为……”颜霏顿了顿,“哦。” “你懂了?” “我懂了。” “你懂什么了?” “我要努力接客,努力帮他们回到自己的世界,努力打扫房子,努力练习画画。” “为什么?” “因为我不能企求侥幸……只有我努力做事才能获得我的安全。” “你的安全?”华曦愣了。 颜霏重重的点了点头,用一种视死如归的语气说道:“我知道夭璃一直想吃我。” “……” “咦,华曦你要去哪?”颜霏慌了。不要走啊啊!夭璃没准就从那个角落旮旯里窜出来了!! “我要出去静静。”我怕夭璃还没动手,我先忍不住了。 第22章 星辉(四) 渝辞已经在别墅里住了许多天,她与之前的李施不同,李施成天闷在自己的屋子里,甚少出来走动。而渝辞则每天雷打不动的七点起床,然后去游泳池游两个小时的泳,回房练半个小时的腿功和腰功。再之后就坐在她的阳台上,呆呆的看风景。 颜霏起初还有些奇怪,不是说,演员都是很忙的吗?有些演员一年能接五六个戏,要赶没完没了的通稿,然而渝辞却清闲的可怕。但渐渐的她也明白了,这个圈子里铁打的品牌,流水的艺人,“过气”和“不火”两个词就如两颗害人的毒瘤,侵蚀着他们的内心。 或许,渝辞还完全谈不上过气,因为她像是从来没有大红过。 既然如此,那为何还要苦苦保持着身材,还要这么刻苦的练功? 不知从哪天开始,渝辞走到哪颜霏就跟到哪,她看着她健身,练形体,练台词,练各种表演。声、台、形、表,身为一个演员最基础的素质,放眼当今娱乐圈,有几人还在坚守?在颜霏看来,渝辞的条件并不比任何一个有名气的影星差,然而有人就是可以凭着一口“飘准”的“腐通发”演男一女一,就是可以打架落水跳舞甚至喝茶的背影都用上替身,就是可以用假到三岁小孩都骗不了的演技在屏幕上荼毒观众,为什么像渝辞这样的演员却只能一个人凄凄凉凉的看着一片虚无,直到一身技艺随她的人一起,化为飞灰,永无现世之日? 颜霏看着渝辞在游泳池中飞速的来回游动,在游泳池边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打开手机看起了视频。 这个视频是网友剪辑的一个cp向视频,因为画质太渣所以看得人并不多,不然颜霏都觉得这个视频能把渝辞直接带红了,因为和渝辞剪成cp的是鞮红。它用了鞮红演高阳公主的形象和渝辞演妇好的形象,拼凑出了一段可歌可泣恢弘壮阔的百合情深。 颜霏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入了这个邪/教,其实对于百合这类的东西她并没有太多接触,昨天晚上刚搜到这个视频的时候简直觉得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她看着看着不知所谓的开始幻想如果华曦配上妇好的这身行头会不会帅裂苍穹…… “你在看什么?”字正腔圆却又不显突兀的柔淡女声倏然响在耳边,把颜霏唬了一跳。 “哦哦我在看……”乖宝宝颜霏正打算实话实说,猛然看了一眼手上按住暂停的视频,头摇的直像拨浪鼓,“看小电影。” 没想到面对这种污/言/秽/语,拥有着女神光环的渝辞一根眉头都没动,居然还拉了一把椅子坐到她身边,很淡定的说:“哦,那一起看吧。” 颜霏惊呆了。 我屮艸芔茻!!这个世界其实已经崩坏了吧! 颜霏再也没有什么拒绝的话,因为都是因为她自作聪明堵住了自己的活路。颜霏垂了脑袋,视死如归的颤抖着按下了播放键。 “等一等。”渝辞伸过手按下了暂停。 颜霏激动的快哭了出来,真是谢天谢地菩萨保佑啊!女神啊,你快走吧,离开我!离开我的手机!离开我的视频! 渝辞点了点太阳穴,风轻云淡的道:“你都看了这么后面了,从头看一遍吧。” …… 颜霏觉得如果世上真的有什么生不如死的瞬间,那一定就是她现在这种状态。 开头……有一段……阿西吧…… 女神你真的不要去擦一擦身体,或者喝一杯咖啡,或者念一段台词吗? 渝辞完全无视颜霏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将进度条往前一拉,重新看了起来。 这个视频严格来讲,除了画质渣还是画质渣。要不是po主脑洞清奇,万中无一,这个视频压根就没有可取之处。 它讲的是一位高贵任性的公主嫁给敌国女将军和亲后的故事,不同于其他相似题材的俗套。女将军在战场上的凌云气焰,公主在凤辇上的矜贵娇奢,加上六部大型历史题材古装剧的恢弘场面,配上三部中国风文艺片的空镜头,居然生生把一段女儿私情演绎出了一番磅礴之象——如果它画质不渣的话。 果然渝辞的眉头在看到开头就皱了起来,因为视频的开头就是公主嫁到敌国与女将军完婚的场面。红罗帐下,美人多情,*蚀骨,一刻千金。画面愈演愈露骨,渝辞的眉头越看越紧皱。 颜霏的额头已经开始冒汗了,她小心翼翼的提道:“那个,我也是无意才看到的,那一段我跳过去了你看着不舒服的话……” “确实不舒服。”渝辞冷冷道。 颜霏的额头更加汗津,“是啊是啊,我也很不舒服。” “画质太渣了。”渝辞赞同的点头。 …… 所以女神你一点也不在意你和抢了你角色的人做了的这种事吗?!颜霏突然有种血液倒流,头晕脑炸的感觉。 终于随着结尾字幕的出现,酷刑终于结束了。此时颜霏已经大汗淋漓。 “你热?”渝辞诧异。 “不热。”颜霏摇头,猛然又拼命点头,“热热热,太热了,哎呀这个天气今天不错啊,很热啊。” “这个剪辑师不错。”渝辞知她有些羞/耻,毕竟看意/淫的东西被本尊发现,确实是一件很让人崩溃的事情。话锋一转换了话题。 “啊?”此时的颜霏正在缓冲。 “能把她都剪出几分演技来,还真有点本事。” 渝辞口悦实讽,颜霏还是听得出来的。正当她想要去安慰渝辞时,却见渝辞再次点开了那个视频,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 颜霏吓坏了,“诶诶诶你不是不喜欢她吗?那你还看啥呀给自己找不自在。” 谁知此言方落,渝辞的凤眸中笼上了一层朦胧之色,她喃喃自语又似意有所指,目光一刻不离那视频中鲜衣怒马的美丽公主。 “有些人啊,因着先天或者后天的原因,轻轻松松就可以得到一些很好的角色。但是为什么,他们却不知道好好珍惜呢?” “大概是得到的太轻松了,所以觉得对他们来说,不是很珍贵吧。”颜霏也生出了些感触。 同是非大富大贵的人家出生,颜霏也经常有类似的困惑。有些人可以买到最好的数位板,可以用最好的绘画软件,但他们的日常安排中,却嫌少有那些设备的露面机会,用到它们的次数,简直可以被零整除。 伤感完,渝辞收了收情绪,把进度条往左拉到底,又一次看了起来。 卧槽,这人咋这喜欢自虐呢! “你别看她了啊,你怎么还看她呢?” “嘘。”渝辞竖了一根手指抵在唇边,头也不回的说道:“我在看我自己。” 颜霏无语的看着渝辞将那个视频反反复复看了许多遍,从白天看到了黑夜。颜霏受不了了,她觉得自己胃已经在开始傲娇,终于义正言辞的带着自己的胃脱离了苦海。 一楼餐厅中,颜霏和四个非人类同桌用餐,虽然食物各不相同,但是起码吃的还算温馨。当颜霏正夹起一块鱼腹肉打算挑刺时,夭璃惊叫出声。 “怎么了你?”颜霏边拍胸/脯安抚自己受惊的小心脏,边询疑惑的看着夭璃。 只见夭璃看着她刚才夹过的那盘鱼,目光中透出一种只要看上一眼就能让你从脚底心开始生寒的神色,不发一言。 “是我的不是。”一直安静吃饭的华曦突然开口致歉,这令颜霏着实吃了一惊。 华曦走上前,将那盘鱼拿了起来,然后打开通向外面的窗户,连鱼带盘扔了出去,这一连串看的颜霏一脸懵逼。 她暗戳戳的戳了一下坐在左手边的幽缎,“咋回事啊?” 幽缎看了她一眼,又观察了重新坐下来喝果汁的夭璃一眼,才压低了声音对颜霏咬耳朵,“夭璃不吃带籽的鱼。” 颜霏一愣,嘴巴倏然长大被幽缎一把严实捂住。 “把你那句经典台词咽回去。”说完她看了一眼颜霏盘子里的鱼腹肉,抬眼对着颜霏诡异一笑,“如果你不想晚上有人剖开你的肚子掏出你的胃的话,就把这块肉丢出去。” 颜霏被捂着嘴巴,发不了话,听得幽缎这么严肃的警示她,也知道了事态的严重性,连连点头,然而按照华曦刚才的样子,她端起碗走到窗边,连鱼肉带碗一起丢了出去。 就在这时,别墅沉重的大门缓缓启开,发出沙哑的低吟。 “渝辞?”颜霏一愣,连忙追了出去,向着那个背光的身影问道:“你要走了?”刚一问完,后脑瓜被人拍了一下。 “傻/逼啊你,她走了不是最好。”幽缎在后面郁闷的研究颜霏的脑回路。 颜霏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她上前了几步,却还是没有跑到渝辞面前就止住了步子。 渝辞在连天暮色下背对颜霏,光影勾勒出她完美的身形。颜霏的理智告诉她再看下去没有意义,可是她的目光却一刻也不能从眼前的这个背影上挪开。 或许,是因为这个背影太美。这样的背影,应该由全世界的人一起来欣赏。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渝辞微不可闻的一笑,如同一滴柳枝上滴挂了半日的露水,终于聚集了重量,被微风一拂,滴入平静的湖中,荡开一圈圈轻而浅的涟漪。 “人啊……百折千回,终是会走回她最想走的那条路上。” 言落,别墅的大门边再也没有哪个伫立的身影。 颜霏真诚的希望,今后漫天的星光可以照亮她的道途。可是命运总在告诉人们,什么叫做“事与愿违”。 第23章 星辉(五)(六)(七) 星辉(五) 颜霏再次见到渝辞,是在一个雪夜。那时她正和夭璃一起在露天球场上堆雪人,突然有人摘走了雪人的头。 “你干什吗?!”夭璃怒火中烧,两颊气的鼓了起来。 “渝辞又来了。”幽缎难得的严肃。 颜霏看到沙发上那个惨白的不似人样的女人时,第一反应是心惊,然后便是心疼。 “她的肩胛骨摔断了,刚用钢钉固定,你少动她。”华曦嘱咐完就离开了。 颜霏颤抖着伸出手想要去握渝辞的手可是又怕自己粗手粗脚一不小心动伤了渝辞,思忖半天还是收回了手。 “怎么回事啊?”颜霏不知不觉喉咙中带了些抖。 渝辞安慰似得笑笑,“拍戏时候不小心摔了,没事的,过一阵子就好了。” “一阵子是多久?”颜霏心中绞疼。 “谁知道呢。”渝辞似乎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把脸往沙发内侧转了转。 “会影响吗?”颜霏问。 “影响什么?” “你以后跳舞,演戏,会受影响吗?” 渝辞突然笑了,笑的颜霏鼻头泛酸。 “有影响怎样?没影响又怎样。”渝辞看着别墅大厅里绘着油画的天花板,一行清泪从她眼角滑落。“都不重要了。” “怎么会不重要!”颜霏急了,“你,你还要演戏啊,你难道不演了吗?那不是你最喜欢的东西吗?你不是说,你不是说你不管怎么样,都还是会回到你所钟爱的那个地方去吗?你怎么可以放弃呢?” “也许这就是命吧。”渝辞闭上了眼睛,“我不信命,所以遭到了报应,现在我信了。”肩胛骨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她知道那是因为她的胸膛在急促的起伏。“现在我信了……可不可以,不要再这样折磨我了。真的……太痛苦了。”泪水源源不断的从她的眼角流出,然后渗入鬓发,润湿了沙发的抱枕。 颜霏坐在一边,跟着她哭。 如果有一天,我的手断了,我呕心沥血画出来的画作,没有人购买,没有人赏识。我做不做得到梵高那样,即使买不起颜料还是要把大把大把的颜料涂在心中的太阳上,让它金光耀目,即使画坛中一片骂声也还是愿意坚守住自己的画风,为它痴,为它狂,甚至——为它死。 没有答案,也猜不出答案。事情落到头上之前,谁也不知道会做出怎么样的决定。 这,就是所谓的迷茫吧。 将渝辞在客房中安置好,待她睡下后颜霏轻手轻脚退出了房间,关上了房门。转身的那一刻猝不及防撞在了一个柔软的事物上。 “你做什么?!” “你做什么?!” 颜霏和华曦互瞪着对方,又很有默契的压低了音量。 “你怎么来了也不打一声招呼啊!吓死我了。”颜霏后怕的拍着自己的胸,嘴上埋怨。 华曦长眉一蹙,是不是自己对她太温和了,这个人类居然敢埋怨自己。此风不能长。 于是她一把将颜霏拖到了一个只容得下一个人的过道里,封住出口,摁住颜霏的肩膀把她抵了上去。 颜霏一脸震悚的看着华曦,低头观察了一下她们两个人现在极度诡异的姿势,颤抖的说:“你你你要做什么。” 华曦挑眉着低头凑近她,一双眸子逼得人浑身发冷。 “你刚才对我说话的口气,怎么回事?嗯?” “啊?”颜霏实力懵逼,然后终于换了一句台词,“什么什么啊?” 华曦身遭气压明显低了下去,“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 “啊?我做了啥啊?”颜霏皱眉想了想,然后很不确定的问了一句,“勾引了你?” …… 华曦带着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直起了身子,然而露出了一个很完美,却让颜霏看的瘆的慌的微笑。 “你你你你笑什么啊……”颜霏觉得她的心脏再次受到会心一击。 华曦高深莫测的抿着唇,然后潇洒的转了个身,走了。 颜霏愣愣的看着华曦今天穿的超长款风衣因她一个转身微微扬起下摆,划了一个优美的孤独便消失在了墙角。心中百味俱陈,一时忘记了离开。 天知道,颜霏有多后悔这个时候自己出现了不该有的懵逼。 华曦走后,一道银光带着水渍落入了颜霏下意识伸出的手掌中,低头一看,竟是一条大了肚子的鱼。然后夭璃便红着眼睛来到了她面前…… “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 入夜,幽缎优雅的坐在铺着柔软绸缎的沙发上,想象自己是仙女,不停地喷云吐雾。在看到下楼来的颜霏时,喉头不可控制的一闭,猛烈的咳嗽了起来。她边咳嗽边捶着沙发扶手笑,“哈哈哈哈哈,你,你怎么跟被雷劈过似得哈哈哈哈哈。” 颜霏一脸愤然的坐在了华曦对面,华曦却是淡然的将目光从报纸上抬起扫了颜霏一眼又继续看她的报纸。 这种态度极其成功的使颜霏喷发了,颜霏一把扯过华曦的报纸,站起来居高临下的俯视华曦。而华曦则饶有兴致的抬头回视。 “额,那个,我去补个妆。”幽缎收齐烟枪,努力的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默默地退出了大厅。坐在垂吊灯罩上的镯夜也默不作声的飘落在楼梯上溜之大吉。 整个大厅内只留下了颜霏和华曦二人对峙。 其实那甚至称不上对峙,就是颜霏单方面的发火,而华曦当她是空气。 “你明知道那种鱼是夭璃的忌讳,为什么还要把鱼扔给我,还放了夭璃进来,还把出口堵住了!你要杀我吗?!”颜霏越说越委屈,说到最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华曦头也不抬,“我可没有这意思,只不过——你怎么哭了…” 颜霏倔强的嘟着嘴,伸手捂住一双湿/润的眼睛,抵赖道:“我没有!” 华曦刷的扔掉手中的报纸,一把把颜霏的两只手腕钳住,不容反抗的扯了下来,暴/露在她眼前的是一双哭的通红的眼睛。心不可控制的一颤。 “你……”华曦第一次觉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手上力气一松,颜霏的一双手立刻滑了出去。 “你什么你啊!我看错你了!”颜霏红着眼睛揉着手腕,头发乱乱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模样十分可怜。“我原来以为你是不一样的,刚刚来的时候,她们都欺负我,只有你没有。呜呜,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是好人!”说着颜霏重重的抹了一下又不争气渗出来的眼泪,站起了身体,“现在我知道了,你和她们一样混蛋!” 言落,颜霏一阵风一样的哭着跑上了楼,结果发现自己走错路又一阵风一样的哭着跑回了地下室。 “好像连带着我们也被骂了呢。”幽缎怨念的和与她一同躲在楼梯拐弯处偷看的镯夜咬耳朵。 华曦还保持着刚才被甩开手的姿势,狭长的眸中氲着暗色,看不清内容。 宿舍门被推开,原先各干各的三个人齐齐转头看向了站在门口的人,没来由的一阵槽心。 颜霏见她们没有过多搭理自己,那么自己也不用做什么白莲花圣母倒贴上去。默不作声走到自己的位置边,忽然听到许彤彤在后面并没有多少歉意的说:“不好意思啊,我男朋友送的礼物太多了,桌子放不下,就先借你地方放放。” 陈绮放了画笔,径自走到颜霏床前,把晾在颜霏衣柜前的袜子收了回去。宋薇倒没什么东西“寄存”在颜霏那里,不过她也没说些什么,把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进行到底。 不知道为什么颜霏突然觉得有点累,不仅身体疲惫,而且一颗心都倦怠的不行。她拿起已经有些脏兮兮的浴篮,去厕所清洗了一下。又在里面装上洗浴用品,跑到楼下洗了个澡。 学校的澡堂自然没有别墅里的舒服。在别墅里,她的房间虽然在地下室,但是却有自己的独立卫浴,这一点深受颜霏欢喜。只是今天她暂时不想回别墅。 洗完澡后颜霏就爬到了她被窝里,薄薄的床帐将她和三个室友隔绝了开来,狭小的空间却给她带来不尽的安全感。 原本都已经要进入梦乡的颜霏突然被一句话吵醒,渐渐的其他两个室友也加入了讨论。使半梦半醒状态中的颜霏很快清醒了起来。颜霏没有起床气,加上她今天身心俱疲,所以没有和她们发作,默默蜷在被窝里就当是听故事了。 “咱们学校这几天出了件大事知道么?”许彤彤先开了口。 “什么大事啊?”陈琦接了话头,一直看书不作声的宋薇也带着好奇转过身来。 “就咱们学校那编导系,出了个大才子。他写的一个叫什么《海国吟》的剧,居然有策划愿意做成话剧。” “哦就那事啊。”陈琦立刻换上了一副我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原来不过如此的表情,“那也没什么了不起的,策划本就是学校里的学生。” “重点不是在这里。”许彤彤捏着手机看了一眼微信,笑着说道:“你知道他想请谁演女主么?” “谁啊?” “大明星,鞮红!” 星辉(六) “不可能吧。”宋薇终于忍不住开口。 “对啊。”陈琦笑笑说道:“这要是真的,那也太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了。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异想天开?” “可不是,更有趣的是他的导师居然和他一起疯。还真的去托了关系,找了一个月的人。” 陈琦闻言笑的浑然不知屋里有人睡觉一样。宋薇噗嗤一笑,道:“人不疯狂枉少年。” “可不是,花了无数财力心力啊。但是,听说人家鞮红连个剧本的封皮都还没摸,剧本就被中途阻了回来。你说这事搞不搞笑。大明星耶,怎么可能那么顺利就真的给你演戏了。” 颜霏在床上听得暗暗点头,渝辞曾对她说过,这个圈子错综复杂,有些事情超乎寻常的顺利,可有些事情也会超乎寻常的难。 “那然后呢然后呢?”陈琦笑够了,迫切想听下面的内容。 “然后啊,他们就傻逼了。我听说因为这个话剧的策划啊,原本是想要通过这件事情来达到宣传的目的。啧,心机boy嘛。” “等等等等,这鞮红要是不接,那还能有宣传效果么?按我看啊,那策划原本就是个傻逼。” “这你就不懂了。”许彤彤装出一副老成的样子道:“不论鞮红是接受还是拒绝,都是对这个剧的一次炒作。懂不~这都是套路。不过说回来,哈哈哈鞮红连封皮都没见到,我估摸着她连《海国吟》是啥都不清楚。那个剧组投出去的本钱吧又不可能要回来,现在整个剧组都已经在打算把那些乱七八糟的赞助费都给退了。” “为什么要退?”宋薇奇道。 “是啊。一个方法不成功,总有第二个方法啊。”陈琦一拍大腿,“嗨,说再难听点,就算这个剧啥影响力都没有,学校名义策划的,咱们本校学生铁定捧场啊。” 许彤彤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事情不是你想的这么简单滴。”她喝了口水,缓了口气,继续说:“因为策划那什么经验不足,那什么有胆无谋,那什么孤注一掷,把所有宣传费全砸在了请鞮红宣传这方面上,原本还打算借着这个势头再拉点赞助,结果啊,嘿嘿,得不偿失哦~~” “那就不演了?”宋薇看上去有些遗憾,她是那个编剧的粉丝,一直在心里偷偷恋慕着那个干净的学长。 “no~no~no~”许彤彤攒着茶杯放松的把身体靠在了椅背上。“不论如何,这个剧要演,还是可以演滴。但是因为剧组的资金已经严重不足,那个重要的角色,就是请鞮红演的龙女,已经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了。” “龙女?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耶。”陈琦搓了搓手。 “那可不,这本书我看过,龙女这个角色不仅需要有演技,还需要演员长得漂亮,有气场!哎呀,要是鞮红真的演了,该有多合适啊。” “是啊,我也觉得鞮红很合适,她真的很美。”宋薇由衷的称赞。 “再美又什么卵用,人家有不愿意演。”许彤彤环了手,叹了口气。“唉,你们说,这种角色,这种只有鞮红能驾驭的角色,哪个演员能替代?” “那现在怎么办呢?” “可以找话剧演员呀。”宋薇表示。 “听剧组那边的消息,原来是决定找个话剧演员的,但是到一直也没啥动静。毕竟漂亮又要有演技的演员能有几个,要么就是死贵死贵的,要么就是烂的不行。”许彤彤说到这里,眼睛倏然亮了起来,“所以呀,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我们的机会?”陈琦不解。 “这个故事,红不红?”许彤彤挑眉, 宋薇和陈琦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点点头。 许彤彤打了一个响指,“剧组现在打算进行以学院名义的众筹,并且开始在n市招募能够饰演龙女的女演员。” “那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啊?”陈琦一脸迷茫。 “你傻啊你,咱们几个长得也算不错啊,不管谁演龙女,准能火啊。”许彤彤笑着勾了勾手指,示意她们凑过来说悄悄话,这回才想起屋子里还有一个人似得放轻声音道:“我在剧组里有认识的人,到时候……” 虽然她已经刻意压低了声音,怎知颜霏早已经清醒的不要再清醒了,她的话一字一句全部传入了颜霏的耳中。 听着三个人商量着套角色,颜霏不禁又想起了渝辞的感慨。 现在这个年代,都看得到明星的光鲜。凡是有几分姿色的女孩子,大多都做过明星梦。其实她们真正渴求的并不是表演带给她们的酣畅淋漓,而是大把金钱,大把名声堆积出来的上层生活。 “渝辞!!”颜霏一脸狂喜的跑回别墅,四处大喊着寻找渝辞,然而却扑了一场空。游泳池、花园、球场、健身房,都是渝辞平日里待得最多的地方,然而这些地方现在却空无一人。 “你在找渝辞?”镯夜端着一杯白开水过来递给颜霏。 “是啊是啊,哦!谢谢!”颜霏欣然结果镯夜的白开水,一口饮尽前不忘道谢。心中蓦地一暖。 “慢些喝。”镯夜就这样看着她喝完又递上纸巾示意她擦擦嘴。 颜霏咧着嘴接过纸巾,粗狂的抹了一把嘴,动作一僵。“镯夜,你今天怎么这么温柔?” 镯夜闻言,嘴角居然有上翘的趋势。 “我现在还是混蛋吗?” 颜霏惊呆了。她愣愣的看着镯夜诡异的笑容,总觉得下一刻全身的血液将不再是她的。 “那个……那个……”颜霏哆哆嗦嗦都忘了自己要问的事情。 “渝辞很多天没下楼了。”幽缎将她手中的纸巾抽离飞入垃圾桶中,一边用手揽住镯夜的腰,一边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一脸自以为很温柔的样子说道:“你快去看看她有没有长蘑菇。” “哦!谢谢!”颜霏装出开心的样子准备逃走,却被人拉住了衣领扯回来。那人还在头顶得意洋洋的问道。 “我呢?我还是不是混蛋?” 好不容易拜托了那俩混世魔王,颜霏赶紧跑到了渝辞的屋里,以避免还有什么非人类围堵她,问那种奇怪的问题。 渝辞双眼无神的看着天花板,脑子里不知道在思考一些什么。颜霏想,不管她现在在想什么,都不能再让她继续这样下去了,因为她现在这种状态一定想不出什么好事。 “渝辞!”颜霏卸下担忧,换上了一张笑脸唤她回神。 “颜霏。”渝辞一出声就把颜霏吓到了,她的声音再不复之前的清澈,粗粝的好似碎冰摩挲。 “你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颜霏连忙跑到渝辞面前,伸手触摸她的额头。触上的那一刹那,明显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只是低烧!” “我发烧了你还说的那么开心?” “不是不是!”颜霏赶紧摆手示意她不是这个意思,却在对上渝辞满含笑意的凤眸时才知道渝辞只是在逗她。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和我开玩笑。”颜霏抱怨了一句,去给她取来了冰毛巾。 渝辞静静的看着颜霏动作,突然问道:“颜霏,你刚才来的时候那么开心,是有什么好事要告诉我吗?” “啊?”颜霏听她问才想了起来,边绞毛巾边道:“《海国吟》那本书你看过吧,我们学校有个人想把它策划成话剧演出,但是由于资金比较紧张,所以招不到合适的女演员演龙女。” “《海国吟》?是不是里面有一个龙女一个帝王,还有一个鲛姬的那个故事?” “是啊是啊,你也看过啊?”颜霏笑着将毛巾叠好正要敷上渝辞滚烫的额头,却见渝辞一双凤眸亮的惊人。 “你……”动作僵在了半空。 渝辞连忙抓住颜霏的手,用劲之大颜霏竟然不能一下子挣开。 “带我去。”渝辞坚定的看着颜霏。 “啊?”颜霏怔了一下,随即立刻否决,“不行,你现在生病了,钢钉又还没去掉,不能面试。” “带我去。”渝辞的声音仍然沙哑,她的面容微泛潮红,她的眼神时而涣散时而凝聚。 可就是她眸中的那份重燃起的希冀之火,看的颜霏不忍拒绝。 是什么力量支撑着你,哪怕被飞蛾扑火般毁灭了无数次,只要有一丝微光透入,你就还能拖着这样的身体,拼了命的伸出手,只为触摸到那片最靠近心口的地方? 渝辞,你真是个傻逼。 但是我,敬佩你这种傻逼。 虽然《海国吟》剧组面试门槛很低,但是面试的流程还是比较专业并且全封闭的。也不知是考虑到有非专科出身的妹子会害羞放不开,还是为了方便他们进行一些黑箱操作。当然,颜霏还是比较愿意理解为:专业性。 面试的内容无外乎是:声、台、形、表。其他的倒也没啥,就是形体方面令颜霏十分担忧。渝辞现在的动作并不能做的太大,她平时练功时做的那些高难度的都不能用,这可不就吃亏了么。 然而,所有的担忧全都在导演亲自扶着渝辞出来的时候,烟消云散。 星辉(七) “过了?”颜霏期待的睁大眼睛。 “过了。”后者的凤眸中闪露出久违的自信。 颜霏就这么看着她笑,看着原本颓靡了许久的她,重新绽放出了属于她的骄傲。 或许今次之后,一切都会不同。 厨房的门被人打开,华曦警告性的一回眸正好看见幽缎拿了根标志性的烟枪,扭得跟个封面女郎似得站在那里喷云吐雾。用颜霏的话来讲就是:幻想自己是一个仙子。 啧。怎么又想到她了。 华曦不高兴的转过头去,继续研究她的新菜色。 “女王大人就没什么想说的?”幽缎懒懒开口。 “不想死就滚出去。”华曦冷冷道。 “啧,你发起脾气来比我家宝贝还可怕。”幽缎做出一副惋惜的表情,细长鞋跟一抹,堪堪避过了华曦飞过来的水果刀。转眼便滑到了华曦的眼前。 幽缎在常人中已经属于高挑得了,没想到华曦居然比她还高出一些。然而幽缎似乎并没有在意这些细节,她笑眯眯的看着华曦,明知故问道,“小颜霏今天没在呀。” “我正好可以少做一份食物。”华曦唰的一下把菜倒入锅中,炉火窜起老高,吓得幽缎往后一踉跄。“我说最后一次,不想死就滚出去。” “啧,脾气差。”幽缎笑着用一根纤长的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华曦啊,你也是个脾气差的。装的倒还挺清心寡欲,其实脾气比谁都大。”说着一偏头,躲过一团燃烧着的娃娃菜,继续作死,“这么多年忍下来了,到颜霏那里破功啦?哎呦你谋杀啊!”言落,幽缎几个闪身,躲过了三块未解冻的冰豆腐。 “你是怎么想的啊,啊?”幽缎看似轻轻松松的斜倚在餐桌边上,搔首弄姿。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的心现在跳的有多快。那话怎么说来着?无形装逼,最为致命。 “本来不都好好的,你为什么突然想要捉弄她了。你不是经常给我们说颜霏很特别,她很重要,让我们别把她吓走么?这下可好,你自己把她吓跑了。你也不是不知道夭璃的杀伤力吧,你差点把她害死你知不知道?”幽缎说完这段严肃的话之后,突然秀眉轻颦做出一副弱女子的样子,抱住了自己的身体,“我的天,我无法想象颜霏离开我们的情形,她还那么嫩,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而我们居然就这样残忍的,灭绝人性的——” “你在念啥台词啊?” 二人闻言惊诧的往门边一看,那门边站着的居然是——她们原以为负气出走后再也不回来的颜霏!! “啊?我……”幽缎瞬间一肚子的话全部被拧成了一句话,“你不是你不是……” “我是来借钱的。”颜霏平淡的说。 “哦借钱啊。”幽缎把烟枪收了收,然后朝华曦努嘴道:“借钱找华曦啊。我们的钱都在她那里。” “我长得很像三岁小孩吗?”颜霏淡定的看着她。 幽缎一脸不明觉厉,对着颜霏的脸左看看又看看,然后坚定的抿了抿唇,摇头道:“不像。” “那你唬谁呢?!” “额,我……”幽缎心中的小人已经跪下来,一束光线打在她的身上,满心的凄凉化作一句惊天地泣鬼神的话,“我冤枉啊!” “你要多少?”华曦放下锅铲,走了过来。 其实这还是颜霏第一次看到华曦这么居家的样子,若非亲眼看见,她绝对想不到,暗夜别墅中最神秘的主人,居然也会出现洗手做羹汤的一幕。 正胡思乱想着,一个沉甸甸的箱子便放到了颜霏的面前。 “这里面是十万,够不够?”华曦淡淡的看着她。 幽缎坐在一边皱紧了眉头,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幕她总觉得好像有点……有点眼熟?怎么那么像一个渣男把黄花大闺女睡了,然后人家妹子上门找他要求负责,而渣男却取出了一箱臭钱…… “我要搬出去住一阵子。”颜霏接过箱子,低着头不想与华曦对视。 “啊?你真的要走啊?”幽缎闻到此言立刻停止了脑补,出声挽留。 “多久?”华曦问。 “你允许多久?”颜霏反问。 “不能超过——” “肯定超过。” 华曦抿了抿唇,缓缓道:“那就随你吧。记得回来。” “知道了。”颜霏将那只箱子还给了华曦,华曦一愣看到颜霏手中捏着从箱子里取出的一千块钱时了悟过来。 她点点头,算是默许了。 颜霏将钱塞进包里,“谢谢。这些钱我会打工挣回来还给你的。”言落,她就往外面走去。 “不必。”华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颜霏向外走的脚步顿了顿,随即继续向外走。当等候在大门边的镯夜为她打开别墅那沉重的铁门,外面阳光照射进来的时候,颜霏突然有一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虽然只是暂时离开,但是这一幕就仿佛是永诀。 极其细微的弧度自唇角扬起,是什么时候开始,对这里有了名曰“不舍”的感情? 颜霏带着渝辞入住了学校内的一所宾馆中,其实她去向华曦借钱,只是想让渝辞有一个不需要她太劳顿的条件。毕竟机会难得,但渝辞现在状态太差,若非自己财力实在太有限,撑不起两个月的宾馆费,她一定不会去向华曦借钱。 渝辞每日排练强度很大,再加上她身体很吃不消,所以暂时没有多余的时间顾忌食宿的问题。加上颜霏也不太好意思和渝辞说房费的问题,两个人便没有对此方面的交流。 “吾常闻得南海之外,有鲛人焉。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 “停。”导演做了一个手势,“大家先休息一会吧。” 渝辞听到“停”字的时候,周遭人喝水的喝水,休息的休息,补觉的补觉,只有她还进入在状态中,琢磨着自己的表情和动作,怎么样融合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 “渝辞,你过来一下。”导演看了她一眼,冲她招招手。 “怎么了导演?”渝辞尽量不牵动道自己的肩胛,缓缓的走了过去。 “来来来请坐。”导演体贴的为她拉好了椅子。扶她坐下,方才开口。 “渝辞啊,我知道你肩膀受了伤,钢钉还在里头。但是你在台上,也不能只抬抬手就了事了呀。” 渝辞闻言咬了咬唇。连颜霏都不知道,她现在这幅样子,光是抬手就已经是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控制住没让自己痛呼出声,如果还是要加动作的话,可能肩膀处会留下后遗症。 “导演。”渝辞打算和导演细细交流一下,“我这几天也在琢磨,想着是不是可以让龙女用一些其他的东西,例如语态,眼神,神情来丰富这个角色。” “渝辞啊。”导演无意识的拿手在剧本上轻轻抚摸,眼神蓦地有些沉重,“你是科班出身,一定也知道。舞台剧不比影视剧,形体表演,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啊。” “那…可…”渝辞痛苦的做着身体和精神的同步斗争。 “没有可是。动作,必须要加。” “……”渝辞挣扎半晌,终是重重的点了点头,轻声答道:“好。”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个字的分量,有多重。 第24章 星辉(八) 昨夜朱楼梦,今宵海国吟。 因为策划不知道从哪里拉来一个大土豪,为《海国吟》剧组拉来了巨资。据导演说,舞台的舞美效果将比之前更上十个档次。他们决定将这出剧打造成类似田沁鑫导演的《青蛇》的舞美效果,为观众展现一个华美又不乏仙气的神话世界。 排练阶段很快就过去了,然而渝辞的伤也加重了。但虽然如此,她仍然没有请过一天假,珍惜每一次的排练,认真对待每一个细节,这是她的恩师说过的话,在娱乐圈中沉浮数载,也没有磨去这一句教诲。 最后一次彩排结束,渝辞回宾馆休息时给了颜霏五张票,请颜霏和别墅里的朋友一起来观看首演。颜霏将五张票放在一边,面带凝重的抬起头,“你晚上真的能演出吗?” “怎么不行呢?”渝辞疲惫的笑笑。 “你肩上的伤更严重了,我听剧组里的人说,你的戏服订了一套新的,那套特别重。” 渝辞摇摇头,做了一个别说了的手势,闭了眼睛。当颜霏都以为她已经睡着了的时候,她出声了。 “我就是死,也该死在舞台上。” 那是我的冢,我的乡。 别墅里的四个没有艺术细胞的非人类拿到了票非常开心,精确的做了一下时间规划后,兴奋的开始准备可以出门的衣服。不多久镯夜幽缎夭璃便穿戴一新站在了停在别墅门边的那辆宾利飞驰前。 为了走在大街上别太引人注目,颜霏只得一个一个检查过来。镯夜去掉了黑色斗篷,换上了一身黑色的绒大衣,撑着一把黑伞。颜霏满意的点点头,甚好甚好。从前镯夜出门从来不换衣服,是因为那个时候她一般不会走出车子,现在要招摇过市,铁定得低调点。幽缎为了不要太惊世骇俗,裹了一件长款大衣。但内里仍旧是一身旗袍,只是今日换了一件素白色的,比较低调。不过颜霏觉得,这人长了这么一张不低调的脸,估计就算穿个军大衣也是会有极高的回头率吧。算了不管她了。 颜霏低下头去检查夭璃,夭璃没有再穿洋装,而是换上了一套较为朴素的连衣裙,外面披了一件鹅黄色的羊羔绒休闲外套,配了一双毛茸茸的长靴。颜霏看着有些纠结。 “这裙子你穿太长了,你怎么不穿小短裙露个小腿呢?”那样才可爱啊。 夭璃面无表情的答道:“因为我没有啊。” “那你怎么不穿背带裤呢?” “因为我没有啊。” “那你怎么不穿短裤呢?” “因为我没有啊。” “你没有啥啊?” “没有腿啊。” 颜霏震悚的倒退一步,鼓足了勇气也没敢撩起她的裙子看看究竟有没有腿。这时夭璃发出一阵怪笑,吓得颜霏猛然捂住自己的小心肝。 “我的姑奶奶你笑啥?” 夭璃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我骗你的啊哈哈哈哈!” “卧槽,你吓死我了。”颜霏闻言稍微缓过来一些。 夭璃笑够了,抬起她可爱的脸庞看着颜霏,“我没有的是脚。” 颜霏:“……” “咦,华曦怎么还没准备好啊?”幽缎摇着她那把搭配旗袍的檀木扇,往门里望。下一刻她的那把檀木扇就被嘴角抽搐的颜霏劈手夺去放入背包里。 “咦,你拿我扇子干什么?”幽缎居然还无辜的眨了眨眼睛。卷翘的睫毛蝶翼般上下扑动。 颜霏无语的望了望天,雪花们正在空中快乐的舞蹈…… “诶,颜霏啊。你去看看华曦呀。”幽缎很快跳过了之前那个话题,那手肘搥了搥颜霏,“她只有你能带出来,你去看看她呀。” 颜霏闻言有些不自在的把手插入衣兜,又把手拿出来。纠结了一会,才一言不发的低着头往别墅门口走去。眼看着别墅大门的门槛出现在了眼前,她抬头一看正巧和华曦俯视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我……” “你……” 最终还是颜霏先行伸出了手,“来吧,再不出来就没时间看完演出了。” 一路上颜霏一直没有像以前一样主动和华曦滔滔不绝的说话,甚至有点在躲避华曦的目光。她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在别扭什么。起初确实有点生华曦的气,但是似乎这种气愤在慢慢的变质? 有几次目光不小心瞥到华曦身上,看不出什么质量的外套的袖口边缝着一颗淡金色的袖口,只这一个局部竟然就让她心跳蓦的加快了一些。 还是睡一觉比较好,颜霏转过身闭目神思渐沉,最后的那一刹那仿佛还感觉到,自己的面上居然有些发烫?? 车子在靠近剧院的地下停车场停下,颜霏率先下了车,正当她在包里翻找入场票的时候,一阵嬉闹声从隔壁车子那传来。根据声音听来是许彤彤她们。 “谢谢黔老师!” “老师真是大好人,这次真的麻烦了嘿嘿。” 颜霏看她们围着一个男人撒娇,心下嘲讽:说着麻烦了麻烦了,也不见你们俩有啥愧疚啊。 陈琦和许彤彤一边一人围着男人欢语不断得朝出口走去,颜霏十分想要避开她们,看着他们即将经过这里便立刻从另一条路上避走,谁料冤家路窄,陈琦和许彤彤居然也往这边走过来,一个转身看见了走在边缘的颜霏。 “哎呀,颜霏呀。”陈琦装作熟络的和颜霏打招呼,她身边的男人低下头轻轻说了句什么,在一旁的许彤彤笑道:“这个同学啊,叫做颜霏。我们一个宿舍的,她对我们特别好,每次过节的时候都把她爸爸做的菠萝干分给我们吃。” 陈琦笑道:“是啊,还有家里种的一些水果,都是大老远从山区里寄过来的,天然无污染。” 颜霏听在耳中很不是滋味。她们说的确有其事,那是她大一的时候刚入校的那一年,她把她们当朋友,把爸爸寄过来的好吃的都分给她们吃。当时根本不会想到,一时的友好竟会变成今日的暗讽。 那个男人听完说话了,他的声音十分有磁性,颜霏根据许彤彤和陈琦对他的称呼猜想,这位可能是他们学校的播音学院教师。也不知道陈琦和许彤彤是怎么勾/搭上的。 他看了一下颜霏,笑着说道:“正好顺路,这位颜同学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走?回头看完了演出,我把你和她们一起送回学校。” “谢谢,不用了。”颜霏直截了当的拒绝。 “哎呀黔老师,颜霏不需要的。”许彤彤对着颜霏露出了一个看上去很不舒服的笑容,攀住黔森的手臂道:“颜霏最近啊都住在咱们学校的宾馆里,现在又在这里出现,肯定是已经有了男朋友啦。” 陈琦更是过分,直接开口问颜霏,“颜霏呀,你说你交了男朋友也不带回来给姐妹们看看,多不合适呀。而且啊你也别总在宾馆住着,偶尔也回宿舍来住几天。你男朋友就算有几个钱,也不该那么霸道呀。” 许彤彤配合着接了一句:“就是呀,这样的话以后有了孩子还不更把你绑得死死的,哪里也不让去?” “你们算是个什么东西,敢教训我的员工。”一道冷厉的女声从他们声后传来。 人未至,威先到。许彤彤和陈琦不由得一愣,然后缓缓转身看去,登时齐齐滞了动作。 眼前的女子,身量竟和身为男人的黔森相差无几。紧身的长裤包裹着两条笔直修长的腿,一件超长的大衣披在她的身上竟然一点也不突兀。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一头银白的长发,一圈一圈打着卷子直垂到腰际。这样的女子,就算不说话,只往那里一站,都能令人感到窒息般的压迫。 最先从这种窒息般的压迫中缓过来的是黔森,毕竟活了三十多年还算有点自持力,不会受他人影响太久。他赞许的看了华曦一眼,朝她礼貌的伸出手,“你好,我是黔森,是这几个孩子的老师。” 谁料华曦插在裤兜里的手根本没有要抽出来的意思,一双狭长的眸子就这么冷冷的锁着黔森,看的黔森不受控制的开始冒冷汗。 “那你又算是个什么啊?!”是许彤彤的声音。 颜霏听了不由一僵,她似乎已经能够想到,许彤彤的n种死法。不知道为什么这一瞬间,颜霏觉得自己颇有一种言情小说里玛丽苏女主的神圣光辉。 华曦却不怒反笑,空旷的车库给那两声低沉的笑声加上了天然的混响,显得特别装逼。 “子不教,父之过。”她薄唇轻启,说着一句不知所谓的话,抽出手将一张纸抖开在许彤彤面前。 许彤彤不屑的瞟了一眼她手中的纸,登时愣怔在地,“你……你……!!” 华曦面无表情的将那张纸一扬,看着许彤彤狼狈去接,便伸手轻轻推了一下看呆了的颜霏,示意她赶紧走,不要和垃圾一起呼吸同一片空气。 “靠,没见过这么装的女人,脸上不知道动了多少刀,还一脸自以为很女王的样子。”陈琦等华曦离开,终于不吐不快道。 “是啊,就是一绿茶婊的脸。”许彤彤应和着,“我们快走吧,赶不上演出了。” “诶?彤彤,你怎么了?你刚刚怎么就突然怂了?”陈琦郁闷的问。 黔森闻言也看了过来,许彤彤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没什么,就是有点被恶心到了。”说着她推了陈琦和黔森一把。“快走吧。” 藏在衣兜中的手紧紧捏着那张已经被攒的汗津津的纸,那上面写着怎样的内容,恐怕直到她死,也不会告诉任何人。 至于华曦是如何得知的?她想不出,也不敢再想。 第25章 星辉(九) 颜霏坐在华曦旁边,和在场一千多个观众一样,等待大戏开场。然而与他们不同的是,颜霏此刻的内心充满了战栗与尴尬。 华曦怎么就坐旁边了呢?华曦她怎么就坐过来了呢?不过怎么记得好像是我自己选择的位置?那也就是是我自己坐在这里的,所以是我坐在她旁边而不是她坐在我旁边吗?我怎么这么不要脸…… 随着一阵古琴弹出的乐声响起,舞台的帷幕缓缓拉开,颜霏和所有观众便立刻被那个端坐于高台上白衣抚琴的身影吸去了注意。舞台很大,序章的布置及其简单,一座高台,一袭白衣,一把古琴,一道面光。然而没有一个人觉得这个舞台“空”。 偌大的场子,何以填之?是那悠扬的古曲,也可以是那演奏之人单薄身躯散发出来的巨大气场。一人一琴,足以胜过千军万马。 这就是舞台剧的魅力。 这幕场景,名曰:沧海月明。 高台下由五十多盏led灯呈现出来的波纹光束若隐若现,象征着神秘浩瀚的海洋。高台升明月,白衣如月色般皎洁,广袖轻拂,琴曲泠泠。“铛”的一声,白衣人眉头轻舒终止了这首不知名的乐曲。曲虽终,意未绝,余音犹在,这仿佛从亘古传来的声响,盘旋于洒满月辉的海面久久不能散去。 很快便是鲛姬出场,和一个贪心不足的凡人上演了一场爱恨交织,情仇难断的戏码。虽然这个剧情说来略老套,但是颜霏却看得十分认真。她只是偶尔在渝辞身体状况特别不好的时候陪她排练,但那时候能看到的也只能是渝辞的戏份,其他连跟毛都看不到。所以按理来说,这一次还是颜霏第一次看完整的《海国吟》,也算是她第一次看话剧。 看惯了电视上的真真假假,镜头前的虚虚实实。第一次看这么华丽的舞台剧,颜霏还是蛮震惊的。她也是第一次发现,原来同为表演,带给观众的感觉,却可以如此不同。 有些电视剧可以称之为娱乐,而舞台剧却绝对是一门艺术。相对于拍戏时可以无数次的ng,舞台剧的演员只要站在台上,就不容许出一点差错。就算你出了岔子,也得把它圆过去。而且,有些演员会临时起意,抛出一个球来,和他演对手戏的演员就必须无比机敏的接住这个充满了挑战的球。这也是为什么同一部戏,每次演出却都不是一模一样的原因。这自然也就是其经久不衰的魅力所在。 颜霏越来越来精神,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舞台连稍微瞥一眼周边的功夫都没有,生怕错过一点。不过其实说回来,她也怕一不留神,渝辞就出场了。 不错,已经演了半个小时,渝辞居然还未出场,这可愁煞了颜霏。要是渝辞在后台出了什么事,那自己岂不是罪大恶极?正思索着突然听到一阵繁复的琴曲,其曲相比开场曲少了一份古朴悠远,多了一份绮丽端庄。led屏瞬间从幽暗的蓝藻之地转为深邃的海底,然后渐渐明亮华美起来。各色的珊瑚礁,游动的海族,翻滚的水汽,似乎光看这画面便能听到咕噜噜的气泡声。 龙宫近在眼前,这里的主人自盛装出迎。 渝辞出场的那一刻,颜霏听到剧场齐刷刷的一片吸气。这么说可能有些夸张,但足以看得出渝辞所带来的惊艳。 她提裙缓步拾阶而下,唯一旋身,将华丽的彩帔往后一拂,端坐于为她准备好的蚌座上。一连串的动作看似毫不费力挥洒自如,但坐在底下的颜霏确实暗暗捏了一把汗,只有她知道,渝辞在做那些动作的时候肩胛骨处要承受怎样的伤痛。 舞台水池开始有水柱环起,led屏上的景象越来越瑰丽,渝辞琅环彩帔端坐正中,仿佛她就是原作中那个优雅矜持,不怒自威的龙宫主人。一般来说,其实话剧的舞台越简洁越好,因为服饰背景灯光这些东西会将原本应该黏在主角身上的目光抢走,然而渝辞却镇住了她周身那些华丽的光影,让观众的眼里只有她的存在。 今天我站在这里,站在这属于我的舞台上。哪怕身体是残缺的,哪怕声音是沙哑的,只要我站在这里,我就是这片领域的女王。在我演完之前,你们没有资格质疑,没有资格打断。你们,在座所有人,都要给我坐在这里,看我演的戏。 这便是,身为演员的气场。 台上的渝辞仍旧在作为龙女的举手抬足,颦笑言谈,而颜霏的眼睛却渐渐湿润。她知道,这才是真正的渝辞,渝辞就应该站在这样的地方,让万众瞩目。所有的光都应该照在她的身上,她或许不是最好的演员之一,但她一定是最适合站在这里的演员之一。 看着台上那个仿佛燃烧着她的性命一样放射出夺目光彩的演员,颜霏心中突然响起她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 “人间的戏,演一场少一场。所以每一次演戏的机会,我都会倍加珍惜。” 再美的梦也有结束的一刻,只是这一次结束之后不再是冷冷清清的休息室,内心被掏空了一样的空虚。而是迎接她的一束束还挂着水滴的花捧以及一群人争先恐后的嘘寒问暖。连很久没有露面过得经纪人终于也记起了她的存在,隔绝开一堆人,连忙将渝辞扶着宣誓自己艺人的所有权。然后不由分说的将刚卸完妆肩胛骨撕裂般疼痛的渝辞安排在了他刚才定好的酒店里。 颜霏在后台找不到渝辞,急的逮住一个人就问,有没有见过渝辞。但是基本上被问及的人都急匆匆的跟投胎似得去赴庆功宴,终于有一个刚才舞台上没怎么露面的女演员告诉她渝辞是被她的经纪人带走了。 幽缎冷笑道:“哟,她经纪人从阴曹地府爬上来啦?之前她受伤疼的要死的时候,那经纪人不是死透了么?” “怎么办?”颜霏有些担心,“渝辞的伤肯定撕裂了,她经纪人是男人还是女人啊?处理伤口方不方便啊,他会带渝辞去医院吗?” 那个女演员闻言给了她一个安抚性的笑容,“放心吧,艺人是经纪人吃饭的招牌,他不可能让他吃饭的招牌出事的。” 这个世道,或许不能相信所谓情谊,但却可以相信所谓利益。只要利益相关,那就是绑在一起同辱共荣的人。 颜霏点点头,这才有些安心下来。 回到别墅后,颜霏把背包卸下来放在沙发上,正打算去浴室先清洗一下却被一只手牵住了胳膊,郁闷的回头一看便望进了一偏极深极深的暗蓝之中。华曦的眼睛在别墅中仔细看居然是极深极深的蓝色,平日里完全看不出来,只觉得似乎要比寻常瞳色来的冷一些,却没料到原是颜色的缘故。 “跟我去一个地方。”华曦言落,不等颜霏回应便将她拖走。 幽缎和镯夜僵了动作,良久才互相对视了一眼,发现对方也和自己一样迷惑不解。夭璃甩掉羊羔绒的外套,提起她的小裙子,一蹦一跳准备偷偷跟去。但很快便被幽缎和镯夜一人一边牵住,保住了小命。 颜霏被华曦带着穿过了一片茂密的草地,钻过了纤长浓密的枯柳条,走过了一条悬挂着许多蔬果的长廊来到了别墅球场外的小树林边。呈现在眼前的是一片冰蓝色的湖泊,银白的月辉洒下来犹如铺了一湖的荧光粉,灿若流光。 颜霏愣愣的站在那里,看着周围如同仙境般的景色,猜测着这样神秘美丽的地方会不会有同样神秘美丽的精灵和仙女? 不过事实证明,颜霏想多了。这里只有一个神秘美丽的银发女王。 “你……”颜霏突然觉得面上有点烧,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微微抬起头,在触及到华曦一直投在她身上的目光时连忙收了回来。此时的颜霏,借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说肚子很饿晚饭没吃,能不能先放她吃点东西这种纯粹嫌命太长的话。 华曦也有点局促的样子,她往旁边的圆桌走了几步,然后一把掀开了蒙在上面的罩子,一股食物的清新甜腻之味扑面而来。 颜霏早就被香气吸引,也跟着走到了华曦旁边,看着一桌的点心和果酱流口水。 “这些,都给你吃。”华曦开口道。 “啊?”颜霏愣了愣,眨巴了一下眼睛,“为什么啊?” 华曦不说话了只是站在一边,也不坐下。就这么看着颜霏。 冰蓝色美丽的湖泊,皎洁的没有一丝瑕疵的月色,万籁俱静的小树林,还有冰山一样冷艳的美人……这要是换做以前那种沉迷于声色的君王,指不定明日就升仙了。而颜霏却怎么也没有食欲。她总觉得,华曦最近诡异的可以。于是她看着那一桌色香俱全不知道味咋样的点心,又开始展开女娲也补不了的脑洞了。 华曦盯了她半天,终于忍不住从一个花瓣形的碟子里捻起一个茶果塞进了颜霏的嘴。 “唔……唔……咳咳……唔唔……”等那只茶果下了肚,颜霏已经憋得眼睛湿润面色泛红,正欲发作却见华曦有些期待的看着她。 “滋味好吗?” 颜霏当然很想点头,但是想了想做人要有骨气!不能因为华曦给的食物好吃就忘记华曦刚刚是多么粗/暴的把东西往自己嘴里塞的。可是要是说不好吃,岂不是太昧着良心了么。颜霏进入了痛苦的抉择中。 “张嘴。”华曦冷冷的命令。 颜霏条件反射的张开了嘴,瞬间一个冰凉的东西被塞进了她的嘴。 “含住。” 椰子的清香已经融化在唇齿之间,清甜不腻的滋味顺着津液流入身体…… “嗯,好吃!”颜霏终于诚实的将感受说了出来。 “那你,是不是该说些什么。”华曦低下头,状若不经意的提醒颜霏。 “啊?”颜霏下意识的自己伸手去拿点心,一边傻傻的看着华曦,“说什么啊?” 华曦叹了口气,听得颜霏僵住了去拿点心的手。不对啊,华曦今天怎么这么奇怪……啊啊啊?!莫非这点心里有毒?!啊啊啊啊我要死了奶我!!! “你还在生气?”华曦闷闷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生气?”颜霏懵了,“生什么气啊?” “你不是在生我的气么?” “啊?”颜霏更懵了,“为什么啊?” 华曦:“……” 颜霏:“???” 华曦:“……知道了。” 颜霏:“啊?????” 华曦默默的端了那盆茶果塞到颜霏怀里,自己又取了一盘玫瑰馅水馒头拿着示意颜霏做到湖边的秋千上去。颜霏这才发现波光粼粼的湖水边竟然有一把秋千!不只是什么材质制成,缓缓波/动的水光就映在上面,颜霏坐上去的那一刻只觉自己置身于童话世界,月色下水波上,明明是冬季此地却如同夏夜般静谧梦幻。 “吃吧。”华曦把那盘玫瑰馅水馒头递给颜霏,五个水馒头因为她的动作微微颤动,就像果冻一样剔透,映着面前的湖光水色,十分动人。 “嘿嘿,好。”颜霏拿了一个来吃,眼睛猛地一亮,“好吃!” “这些都是你的。”华曦坐到她身边,淡淡道。 “不不不,你也要吃。还有幽缎镯夜夭璃她们,也给她们留一点吧。” 华曦闻言想了又想,想了又想,想了又想…… “可以。” 颜霏开心了,“哈哈嗯嗯!来!” 华曦还未反应过来,口中便被塞入了一个微凉富有弹性的东西,唇齿轻阖,玫瑰的清香溢满口腔。甜美如眼前的人,心,倏然一动。 “我给你看个东西。”华曦也不知道自己开始抽什么风。 颜霏无比配合的点头,“好啊好啊!” 华曦思忖片刻,纤指一动,一团柔金色的光团聚于掌中。下一刻这团金光便被抛向了面前的湖中。颜霏期待着睁大眼睛看向湖面,果然几秒钟后,那团光团开始萦着湖水的水雾冉冉升起,缓缓向四面八方散开。 颜霏想,这一刻眼前的光景或许是她有生以来见过的最美的景色,只见那团柔金色的光团四散后凝出的荧光星星点点的映在湖水中,相互辉映。此间只有月色无有星光,而这番情形,就好似所有的星辰失去了天空的牵引,全部落入面前湖水中一般,如梦如幻,欲辨忘言。 “这是……” “这是星辉。”满湖的灿色映入了华曦极深极深的蓝眸中,“漂亮吗?” “嗯!”颜霏欣喜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激动的都要哭了出来。虽然……这种诡异的恋爱感是怎么回事? “那就留着。”华曦淡淡道。 “好啊好啊!嘿嘿,到时候我也带渝辞来看看!”颜霏开心的道。 不知道为什么,华曦听完这句话心中起了些不爽的感觉,但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究竟为什么会不爽。 于是这一个梦幻的夜晚,就在颜霏开心的吃吃看看,华曦蹙眉思索人生的过程中过去了。此时的她们还不知道,这一晚将成为她们人生中一个永恒的回忆。 第26章 星辉(十) 渝辞已经有半个月没有回到别墅了,就在众人都以为她不会再回来了之后,她回来了。 颜霏一见到渝辞愣了一下,她不知道这一次是渝辞的磁场又开始不对,还是渝辞特意想来看看她们。思忖许久,终是笑着迎了上去。 “渝辞,你快过来坐下。我给你去泡杯茶!”颜霏说着腾腾腾的就跑到厨房里去为渝辞准备她常饮的苦丁茶。 于是整个大厅立即陷入了死寂中。 “你这是?”镯夜歪了歪头,目露不解。 幽缎也有些不明所以,“你不是在到处巡演吗?是不是你的经纪人做了什么?” 渝辞一言不发的坐在沙发上,交握着的十指,根根关节处泛出青白。她那一双在舞台上无比灵动的凤眸,如今却又恢复了她初来时的淡漠,隐隐透露出一股凄厉的淡漠。 “茶来了~”颜霏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了六只茶杯一只茶壶。明显是想请大家一起来喝,然而从没有喝过苦丁茶的颜霏却不知道,那茶的味道有多一言难尽,也不知道渝辞怎么就这么爱喝。 “这茶你请渝辞一个人喝就可以了。我们几个已经有饮品了。”华曦难得替别墅众人考虑了一下,引得夭璃把她的小脸贴在华曦膝盖边欢喜的蹭了蹭。 “哦哦!好!”浑然不知道自己差点干了什么的颜霏一脸开心的帮渝辞沏好了茶,托着腮帮子看她喝。 “颜霏,你不要这样看着别人喝茶。”华曦冷冷道。 “哦哦好滴!”颜霏自从那天吃了华曦一桌子点心之后,对华曦的话莫敢不从。总觉得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看来自己这回是栽的狠了。但是就算时间回溯重来一次,她也是会对那些点心……没有克制欲吧…… 今天的渝辞十分奇怪,不管颜霏怎么调动气氛,她都不发一言,只默默的坐在那里喝她的茶,让颜霏好不尴尬。 手被人拉住,手中的茶盏被人夺去,放到了桌子上。 “华曦,我可以带渝辞去吗?”颜霏拉着渝辞一脸恳求的看着华曦。 华曦别过目光状若浑不在意的点点头。 “嘿嘿,女王大人最好了!”吼出这句话之后,颜霏狠狠的打了一个冷颤,卧槽,刚才那种肉麻话我特么是怎么喊出来的怎么喊出来的!! “渝辞,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一定会喜欢。”话音方落,颜霏便拉着渝辞离开了死寂的客厅。 留在客厅里的四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互用眼神和脑电波做着沟通,然而谁也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渝辞被颜霏拉着九弯十八拐的跑,好不容易停了下来,便一瞬间天旋地转,若不是颜霏扶着,便早已昏厥在地。 “渝辞你没事吧?”颜霏眸子里盛着满满的担忧。 渝辞看了她一眼,安抚性的摇摇头。“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我带你来看星星!”颜霏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像装了漫天的星星。 “哪有什么——”星星?! 渝辞一愣,随后仿佛被那一湖的灿色所吸引,一步一步缓慢向前。 “这是华曦变出来的,好看吧!”颜霏在后面自豪的笑,虽然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干嘛笑的这么傻逼。 “好看。”渝辞走到秋千边上坐下,由衷的赞叹,“真好看。” 颜霏欣喜的走过去,坐在渝辞身边。正欲说话一转头对上了渝辞的眼睛,瞬间如鲠在喉,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对面湖上的星辉使这里灿若白昼,可是哪怕再璀璨再夺目,似乎也映不入渝辞的眼中。 所有的灿烂和光华,都不属于她。她仿佛就像是一个与这里隔离开来的生命体,一切都与她毫无关系。 “渝辞……你怎么了?”颜霏小心翼翼的问着,生怕一不小心就触碰了对方的逆鳞。 “我没事,我能有什么事呢?”渝辞漠然一笑。 正当颜霏又要说出她那句令人抓狂的“啊?为什么啊?”的时候,她的手机及时响了起来。颜霏打开一看,是华曦发来的短信。 “啊!?”颜霏大惊,连忙揪住渝辞的手臂摇晃,“他们怎么能这样啊!是你带火了那个剧啊!他们怎么过河拆桥?!” 渝辞并没有多大反应,似乎连唇角都没牵一下,眉毛都没动一下。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我自然是比不上鞮红的。” “胡说!”颜霏立刻否定她这种自惭形秽的想法,“你比鞮红好多了!” “她不是你的女神么?”渝辞终于有些动静。 “她是我的女神啊,但我的女神列表里也分排名的!”颜霏笑着看向渝辞,“我想,如果你和她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或许她连你走的一半路都走不到。” 渝辞闻言终于轻笑出声,“有你这样编排自己女神的么?”一时轻松过后,凝重的气氛再次压了下来。 二人坐在秋千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荡着,看着眼前波光粼粼的湖面,久久不知道该说什么。终于颜霏跳了下来。 “我认识那个策划,我去找他!就算不能改变什么,我也要他给我一个说法。” 渝辞立刻拉住颜霏道:“他不会给你说法的,这些早已是这个圈子里不成文的规则……” “什么不成文的规则!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颜霏愤然,“很多事情错的就是错的,哪怕世界上已经有五分之四的人都在做,也不能让错的变成对的!” 这句话她同样吼在了那个新做了发型的《海国吟》话剧策划面前。 “颜霏啊。来站着多累呀,坐。”策划笑眯眯的邀请颜霏坐到他对面的椅子上,不料颜霏根本不想给他脸。 “你知不知道‘知恩图报’这四个字怎么写?渝辞来演《海国吟》,没因为她是一个专业演员恶意抬价,甚至还为了照顾你们组,还降了她一贯的报价。然而你们呢?这么多年的书光学写‘忘恩负义’了是吧?”颜霏深吸了一口气,那团气体钻到胃里让她的胃一阵翻涌,草!这种人呼吸过的空气,果然特么一样的恶心! “话不能这么说啊……” “那要怎么说?难道不是渝辞的出演才让你们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破剧火了么?难道不是她的及时救场才让你们这个剧没有流产么?可你们呢?你们现在居然因为鞮红有意向加入就把渝辞踢了出去!”颜霏冷笑,“那鞮红要是最后不想来了呢?你们以为渝辞还会屁颠屁颠跑回来以德报怨吗?!” “我们没有这么奢望。”策划摆出一脸官方的架子出来,看着颜霏。“竞争这么大,行业规则就是这样。我是一个商人,鞮红能愿意演龙女是天大的好事。我不可能也不能够因为一个潜力股而拒绝一个如日中天的绩优股。这是为商之道。” “可却不是为人之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哪有你们这样做小人的!”颜霏的声音猛然拔高,听得那策划心中一颤。 “你这话就偏激了,什么叫做小人?”策划似乎被颜霏方才的那句话刺激到了,斯文的脸上终于浮现一丝狰狞。他从座位上直起身,凭借身高优势俯视颜霏。“照你这么说,是不是所有商人都不用做生意,而是该去讲究跟空气没差的做人之道?不然的话,他们就通通都是小人?哈哈,真是搞笑。所有商人都是小人,所有生意手段都是不正当手段,你是不是还想说,整个商圈就是肮脏的?整个演艺界都是肮脏的?” “你别玷污演艺界!”颜霏震怒,“演艺界中多得是德艺双馨的人,不少都是像渝辞那样勤勤恳恳工作,认认真真做人的艺人!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样,还不都是因为你们这群只认钱不认理的狗屁商人!” “啪”的一声,那策划将一叠厚厚的文件重重砸在了桌面上,“那你说!换做是你你怎么做?难得大明星看得上我们的小制作,想要加入。难道我们拒绝吗?你是不是来搞笑的?这种事情换做你,你说,你特么拒绝吗?” “她要来的话早干嘛去了?你们不是请了她很久她都没音讯么?” “颜霏。”策划仿佛平静了下来,“你不是学这个的,你不懂。”他有些脱力的跌坐在椅子上,那手掌抹了把脸,说道:“铁打的剧本,流水的演员。从来都是这样,没有道理可以讲。” “没有道理可讲,就不讲了吗?”颜霏盯着他看,“其实你也知道鞮红演技的吧。我不太懂话剧,但我也知道龙女这个角色有多难把握,排练的时候有多辛苦。这一切渝辞都能坚持下来,都能做得到。她鞮红能吗?这些不用我说你们其实也是知道的吧?” “我知道渝辞演得好。”策划抬手按了按太阳穴,“但是这个圈子里,从来不是看谁演得好的。渝辞演得再好,也只能在一千座左右的地方剧院演出积攒名气。但如果是鞮红,不管我们这个剧是不是新剧,是不是好看,它第一场就能放在首都的大剧院里上演!” “渝辞不是没有能力成为鞮红那样的大明星!她一直都是缺少一个机会!你为什么就不能给她这个机会呢?”颜霏怒极反而冷静了下来,“你捧她,她就是你的艺人,以后她红了难道会少的了你的羹?” “你以为多少人知道《海国吟》啊?”那策划哑然笑道:“我们不可能指望《海国吟》来带渝辞,只能指望鞮红来带《海国吟》。” “鼠目寸光!”颜霏恨极了这种缺少远见而抱怨现实太过于残酷的人。 “好吧,你说什么都行。” 颜霏捏了捏拳头,还是有点不死心。然而别无他法,除了为渝辞求情,请求策划给渝辞一个角色。但是剧本已经定稿,且演出了这么多场,贸然加入一个新角色一定会很不能让人接受。那么就只能将别的角色换给渝辞,然而如若这样,那她与鞮红又有什么区别?都是为了一己私利,而对他人不公。 颜霏回去的一路上都在思考如何劝慰渝辞,好让她再次振作起来。不过想想也是难了,如果是她的话她恐怕早就已经放弃演艺事业安安心心过自己的小日子了。 别墅大门沉而缓的在她身后合拢,颜霏往客厅一看,并没有找到渝辞的身影,心下着急,忙揪着幽缎问:“渝辞呢?有没有看到过渝辞?” 幽缎使了个巧劲,把胳膊从颜霏的手掌中解救了出来。她白了一眼颜霏说道:“渝辞不是跟你一起去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理了么?你问我们我们怎么知道。” “啊?她一直没出来过?”颜霏震悚,随即看到客厅里扫来的一堆目光无一不是在表示对她的看法:宛如一个智障。 然后她一溜烟的就往湖边跑去。 “渝辞!渝辞!”颜霏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在得知渝辞还在这里的时候她的内心是慌张的,生怕渝辞一个想不开就投湖了,麻麻米呀,那样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大老远就听见你在喊我了……”渝辞像是被她从梦中惊醒,懒洋洋的支起身子来说道。 “你你你不能想不开啊!”颜霏后怕的看着渝辞。 “早就习惯了,要是这一点还想不通,我或许都活不到今天。”渝辞自嘲的笑笑。然后换上了一个极为肃穆的神色,看的颜霏不禁认真准备好,听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渝辞说之前,看了一眼湖泊上万分璀璨的星辉,笑着摇了摇头。 “我并不想做什么明星,我只想好好演我的戏。我最享受的,并不是站在星光之下享受潮水般的追捧。” “而是可以在万众瞩目下,沉浸在我自己的角色中——” “让他们,看我演的戏。” 或许,人只有等她的一切都被毁掉,整个人经历过彻底的绝望之后,才能知道那块压住梦想不让它被风吹跑的石头,究竟有多重。 “你怎么了?失魂落魄的。”华曦端着刚出炉的点心,有些诧异的看着客厅里游魂似得颜霏。 “华曦。你说老天之所以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是不是真的是为了降大任于斯人也?”颜霏坐在厨房的餐桌边上,等待华曦的回答。 华曦看了她一眼,又看了自己手中刚出炉她自己都还没尝过的点心一眼,还是将那盘点心放在了渝辞的面前。然后方说道。 “等一个人真正一无所有之后,她才会真正清晰的看明白自己的心。” “当她历经挫折,尝遍失望,受尽苦难。如果这个时候她还能继续坚持下去,那她就是真正的强大。届时,什么也阻止不了她。什么也不能。” “虽然在这个世界上,即便强大了,没有机缘还是没有卵用,但那个时候,当她明白自己最想要什么的时候,她至少可以把自己活的像一个人。” 第27章 星辉(十一) 鞮红将抿了一口的蓝山放在面前的桌上,随性的翻看剧本。“我倒还没演过这样的角色。” “那对于你来说,是个挑战。”厉符不苟言笑的脸上难得带了些柔和,“这可是个传奇人物啊,鞮小姐如果可以拿下的话,金鹰视后非你莫属。鞮小姐可以先简单的看一下剧本再决定接不接。”说完,他用食指和拇指捏住杯耳端起了自己面前已经有些凉了的拿铁,只嘴唇沾了一点便顿住,眉心纹一深,重新放回了桌面上。 “啪”的一声轻响,鞮红轻笑着将没翻几下的剧本放在了桌上,“虽然我已经很久不接电视剧了,但是厉导的戏我一定不会推辞。不然我也就不会亲自来了。” “嗯。那鞮小姐有什么要求?”厉符向鞮红投去询问的目光。 鞮红抬起手用指尖轻柔的点了点额头,“角色的造型我要满意。” “这个一定让你满意。” “嗯,我看了一下,似乎讲的是女主的一生吧。”鞮红微微仰了一下脖子,中年和老年我不会出演,但是你们选的演员必须要经由我审核。” “这个…”厉符顿了一下,没有立刻接话。 “如果厉导不同意的话——”鞮红伸出手将剧本往面前一推。“那就另请高明吧。” 厉符用一种略微复杂的眼神看了鞮红一眼,而后竟是笑了一下,看的鞮红无名火起,正欲寻个得体的借口赶紧离开时,一道醇厚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 “鞮小姐,你饰演的这个角色,她在二十七岁时就香消玉殒了。” 鞮红闻言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厉符是在笑她没看清剧本就胡乱提要求,当下心中又羞又恼却又不能损坏她的形象,于是她面上挂着优雅的笑容,悄悄将手放入自己的衣袋中,按下按钮。 一阵悠扬的钢琴曲突然响起—— “不好意思啊厉导,我出去接个电话,失陪一下。”说完,她将手机放到耳边,装模作样的走出去“接听电话”。 “厉导……”一直侯在厉符身边的助理小唐终于忍不住了,“您这回咋就想让她来演呢?您私底下不总说这个女星就是个花瓶嘛?” 助理心直口快,厉符倒也不气。“怎么能说是花瓶呢?”他意味不明的看向门口,道:“你看她刚才不就演的挺好的?” 渝辞得到试镜通知时,她已经在m公司任职一年了。交完做好的文稿,渝辞坐在她明亮的办公室里,泡一杯苦丁茶。下午的阳光透过落地的玻璃窗暖暖的洒进来,春天就要来了啊。 其实放弃一样事情,原本就不是很难。 渝辞觉得最近这段时间,是她一生中最轻松的时光。不用考虑今年能不能接到活,不用提心吊胆的揣测试镜能不能通过,不用翻来覆去研读剧本,不用几天几夜蓬头垢面的站在镜子面前练习人物的感觉,寻找最佳的角度。 生活,原本就该轻轻松松的,不是么? 她早过了那些小艺人们挤破头要红的年纪了,坐在办公室里老老实实当个文员,下了班和刚认识的同事去吃吃火锅,晚上舒舒服服的泡个澡,躺在床上安详的入眠。多好啊,还有什么能够不满足的呢? “哎哎哎,你们快看,鞮红要演新片了!” “我看看我看看。” 渝辞笑着看她隔壁的那两个小姑娘兴致勃勃的盯着手机把那寥寥几百字的新闻看了又看,激动地跟她们自己演新片似得。 心,平静了呢。再也不会因为别的演员出了什么成绩而倍感怀才不遇的愤懑,人生如梦啊。 手机短信铃短促的响了一下,她点开一看,是经纪人的短信:“鞮红领衔主演电视剧《鱼玄机》选角中,你们几个开足马力去撞个大运。” 很快第二条接着发了过来,“渝辞?我发错了。” 设置好了静音,“啪嗒”一声锁住手机。渝辞清浅的笑了笑,是啊,既然没有续约,那就再也不是那人手上的艺人了,既然他说发错了,那就不需要再在意了吧。 暗夜别墅中,颜霏欢快的和她的网友打着游戏,最近她迷上了一款名叫“英雄联盟”的网游,喊上了同系的几个哥们儿,一起战了个火热。可惜笔记本配置不行,经常卡机是一个问题。颜霏打算这个月要提升解决客人问题的水平,压缩租客在别墅中的时间,这样就能多赚一点钱换一台高配的电脑。 一想到这方面,颜霏就愁了脸。借华曦的钱还差一些没还上,之前画画赚的和在别墅接客赚的钱已经通通打给了父亲,这下子又要凑好久吧……她忧伤的看了一眼搁在一旁冷落了许久的画板,猛地丢掉鼠标捧住自己的脑袋大嚎:“啊啊啊啊堕落了啊堕落了啊堕落了啊!!!” “鬼哭狼嚎什么呢?接客了。”幽缎插着腰,配着她的台词活像一个逼/良/为/娼的青楼鸨娘。 “诶有客人啊?!”颜霏大喜,连蹦带跳的冲上大厅后,满腔的喜悦之情瞬间凉了下去。 “渝辞?” 镯夜将一杯泡好的苦丁茶放在了渝辞的面前,幽缎则坐在沙发上一口一口吸着烟,一脸“你丫事怎么这么多”的看着渝辞。 颜霏搓着手,良久抬起头来看向渝辞。“我觉得你应该去试一试。” “可是我都已经稳定下来了。”渝辞崩溃的捂住脑袋,泪水止不住的奔涌而出。“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我真的已经,我真的已经受不住了。你知道我花了多少时间让自己平静下来吗?一开始我根本不能接受,根本不行,每天每天我都是要喝安眠药才能入睡!每当我看到墙壁上,那些以前演过的戏的海报,我都会发了疯一样把明明已经藏得很隐蔽的那些剧本翻出来一页一页的看,一页一页的读!”她的声音说到这里已经完全哑的不行,可见这段时间她一点也没有休息好,“我好不容易,我好不容易死了心,我死心了!我都死心了,还要我怎么样呢?!” 一颗心,从怀着最真挚纯澈的期待,被摧金裂石的武器不间断的伤害,它的外表腐蚀了,然而内在却仍然是执着的如同自虐一般的保持着鲜红。它不断的结痂,不断的被撕裂,再不断的结痂,再不断的被撕裂……终于,它死了。 它神不知鬼不觉的死在了一个冰凉的夜里。 然而那样执拗的心,怎么可能一下子就完全死透?期间它无数次的复活,又无数次的被生生扼杀,无数次的生出希冀,又无数次的被残忍浇灭…… 很好,现在它已经完全凉透了。它已经不复初样,不再拥有那么美好的形状,它甚至不再是完整的一块,它碎在空气中,散在尘埃里,就算有意拼凑,也不可能再复生。 然而为什么,为什么仅仅因为一条发错了的短信,这一地碎落的鲜红奇迹般的又聚在了一起,肌肉开始重组,经络开始延伸,神经开始布满,血液开始奔流! 明明是不可以的!明明这样下去是错误的!明明看得到那黑暗的前路,为什么还要这么义无反顾?! 或许真的是应验了当初思考转系时候的那句话吧…… 那时候她扪心自问:如果不能再演戏了,她会不会死? 当时她的答案是:会。 这个答案伴随她沉浮数载,辗转至今。 无可更改,永不会改。 最后一次吧,最后一次,最后给自己一次机会,最后做一次,扑火之蛾! 颜霏看着她从崩溃到迷茫,从不安到坚定,那狭长的风眸中流露出来的神色让颜霏知道:她,自己救赎了自己。 “厉导。”小唐捧着一叠资料进入办公室,看了一眼厉符眼前屏幕播放的内容愣了一下,说道:“这演员一双眼睛倒是长得漂亮。” 厉符赞同的点点头,“凤眸,很古典。” 小唐嘴唇蠕动半天,厉符笑道:“你平日里不是嘴蛮快的么?今天怎么谨慎起来了?” 小唐不好意思的笑笑,“厉导挑演员最严格了,我就算什么都敢说,这方面还是不敢瞎说的。” “说说。”厉符按了暂停,转向小唐。 小唐见厉符认真的打算听他说话的样子,更加不好意思了,脸都红到了耳根,“那个,我是觉得,这个演员演一清师父挺好的!” “鱼玄机的师父啊……”厉符低喃着,回头点开了视频又看了几眼。 “小唐。” “诶诶!厉导。”小唐立刻迎上去。 “通知服装组,下午三点准备试妆。” “哦哦好的!”小唐麻利的掏出手机,拨通了服装组组长的电话,“喂,熙姐,厉导说今天下午角色试妆。对对对,试一清的妆……” “不对。”厉符出声否决。 “啊?”小唐愣住了。“不是一清?那是什么角色?” 厉符取过剧本,凝视片刻,眸色一深。“让她试裴罗孚。” “哦哦好,熙姐啊,下午试裴罗孚。对对对就是那个鱼玄机老公的老婆,哎呀就是她的老公的老婆是鱼玄机……” 厉符抬起头,将剩余的视频全部标上了已阅的记号。 我从来不会选错人。 开机第一天,演员们陆陆续续到达了片场。渝辞走进休息室里,看到了刚从单人化妆间走出来的鞮红。 鞮红看着独自拎着大包的渝辞高高昂起了头,渝辞则淡定的望着那个抢了她无数角色的女人。 她们互相对视着,就像是一场一触即发的战争。 这个圈子里没有童话,有的只是倾生豪赌,孤注一掷。你胜券在握,甚至不屑用你的名气,而我步履艰难,必须赌上我的所有。 暗夜别墅的沙发上,颜霏经历了一下午的惨败,终于迎来了今天的首胜。不知道为什么她想起了渝辞,那个即使跌入过无数次深渊,却还是能因那团亮起在山巅的星星之火,再做扑火之蛾的女子。 她望向那扇许久未因租客开启的大门,想起渝辞屡屡从那里出现的样子,也想起渝辞一次次从那里离开的背影。 这一次,我希望你,不必再回到这里。 还记得那个被星星耀亮的湖泊吗?我相信,那一湖的星辉—— 皆是为你而亮。 ——星辉·完—— 第28章 圣罗斯大教堂(一) 别墅大厅里的落地窗微微开了条缝,春夜的暖风携了几朵柳絮飘飘扬扬漏了进来,粘在了颜霏的马尾上,微风一拂便又飘开了去。镯夜坐在吊灯的大灯罩上,手中托了个托盘,上面盛着她刚沏好的红茶,她微微仰了下脖子,转眼间人便出现在了茶几边上,因过于快速的降落,身后的斗篷如蝶翅般展开。 幽缎挑眉一笑,沿着那端着杯盏的素白手掌往上抚摸,猝不及防的被泼了一脸红茶。“啊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么暖的天气还坐在壁炉边玩布娃娃的夭璃应景的发出一阵怪笑,捧着肚子在地上打滚。 “你这个缺少母爱的小孩,再笑我就打死你!”幽缎柳眉一竖,边走边把手往枪套上按去。 “你来呀你来呀~~” “站住!” 华曦看了一眼面前的闹景,便垂下眼帘从茶几上取来一杯红茶,将她腿上的书重新翻了一页。却似被夭璃和幽缎闹没了继续看下去的心思,转眼去看颜霏。那人倒完全没受到影响,正拿着几根彩铅,在画纸上“娑娑娑”的画着什么,暖暖的烛光照在她的马尾上,晕开一圈亮泽。 “你在画什么?” 颜霏闻言笑着回答:“我在用图画记录我们的生活呀。” 听起来倒是有几分意思。华曦这么想着,放下书,坐在了颜霏身边。 颜霏知她坐到了身边,为画中女子的衣裳上完最后一笔颜色,笑着抬起头来。“我给你看哦~~”她说着把一旁零零散散放着的图画简单叠了叠放在了华曦面前。“你看~~” “这一张,是我们第一次帮的那个租客的女儿,她身后那些都是安全的盲道!你看她笑的多幸福。” “这一张,是我第一次来别墅的时候见到的柳树,里面那盏就是每个租客来的时候手里提着的那盏灯,哈哈~~” “这一张这一张,是我们几个的生活,镯夜在沏茶,夭璃趴在摊子上看漫画,幽缎在擦她的枪,你在这里看风景,我呢,就在这里,画画。” “还有我刚画完的这张,哎呀这张太耗时了。”颜霏略嘟了嘴。 “这张画的是什么?”华曦问道。 颜霏讶然的指着画中的女子,瞪大了眼睛,“这个是渝辞演的龙女啊!这个衣服太华丽了,好难画的!你看我画的好不好看~~” “好看。”华曦点点头,居然画的比真人漂亮多了。 颜霏得意的笑了笑,献宝似得给华曦递上一张图,“还有这个!” “这个?”华曦看了她一眼,才伸手接过那张最大的画纸,低头一看感觉浑身的血液齐齐流向了头顶。 “好看吧!”颜霏笑的像个无比期待赞许的孩子。 “…嗯。”华曦嘴上应着,眼睛却目不斜视的看着颜霏笔下的自己。一头银白的长卷发飒然四扬,映衬着她精致大气的眉眼,很是有气场。身上穿着的是一袭银白色的军装,翻着立领,携着佩刀,浑似夭璃看的那些漫画书里的角色。“怎么想到给我画这身衣服?”看上去倒也不赖。 颜霏不好意思的低了头,“其实,这个是我第一眼见你的时候的感觉。我觉得你特别特别适合穿这个!” 华曦没有说话,只拿一双狭长清冷的眸子在颜霏脸上来回的扫,看的颜霏把头低的更低。 “颜霏,你头断啦?”幽缎惊恐的大叫。 “断你妹啊!你头才断了!”颜霏猛地抬起头,愤怒的回击。 “哎呀吓死我了,你以后可别再把头低这么低了,我刚刚那个角度看过来啊,晚上都要做噩梦了!” “颜霏。”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镯夜突然开口。 “怎么了?”颜霏讶异的转过头询问,却见镯夜一双眼睛一直盯着颜霏手边的一幅图看。“颜霏,你画的这个是什么?” 颜霏不明所以的就要去拿那副画,那幅画却瞬间飘到了华曦手里。 “我看看我看看!”颜霏伸手要去够,却发现华曦死死的拿着那张图,一点力道都不肯松。颜霏没办法,只好跑到华曦身边,凑过去看那副画作。 这一眼,就将颜霏吓的够呛。 “我……我……”她心脏猛跳,口中难发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看到了?”华曦投来目光。 “她一定看到了。”镯夜肯定的说道。 华曦顿了一下,手中缓缓浮出淡金色的光点,围绕着那张画纸,顷刻间便将其吞噬殆尽。 “夭璃,这个租客,你去接待。” 第29章 圣罗斯大教堂(二) 颜霏迈着步子踏在不知什么材质做成的地板上,高跟鞋的声音回荡在空荡大堂中。自己似乎难得穿的很正式呢。 她正走着的这个方向尽头的墙上都有十字架,并且十字架的两旁刻着:“以马内利”。她感觉自己走在这教堂中,仿佛走在天际绵软的云层上一般梦幻,明亮,圣洁,便是她此刻内心最直观的感受。 十字架下面有一个偌大的舞台,舞台上是圣讲台,颜霏知道那是牧师主持圣礼或证道时候使用的,虽然她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圣讲台的另一侧放着一架古钢琴,颜霏晃了晃眼,似乎看到刚才有一个单翼的天使坐在上面轻轻按着琴键。 古钢琴再往下是一个阶梯状的唱诗班的座席。唱诗班之前有两个谱架。这个教堂的格局很大,在舞台之下还有着一个讲台,是给一般的基督教徒讲学或做见证使用。整个教堂中充斥着鲜花之类的装饰,还有许多《圣经》语句条幅。 明明一切都给人一种得主庇佑,心情安适的感觉,但是颜霏此刻的内心深处却隐隐冒着一丝寒气。突然轻轻的吟唱声渐渐响起,颜霏回头一看,发现这里的居然聚了将近百人,这一百个人是什么时候聚在这里的她完全没有感觉到。 一声惊雷响彻天际,青紫的电光在窗外疾闪,一声声沉闷的巨响仿佛神灵的愤怒,击打在人们的脑中。人群开始骚动,他们陆陆续续有人起立,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教堂大门外已经开始下大雨,雷电并没有要停止的迹象,颜霏知道自己现在不能出门,然而后面那些人似乎都彼此相熟,她一个人在此倒像是异类。 颜霏考虑了一下打算坐到一个小女孩身边去,那个小女孩相比这些大人看上去更可亲一些。可是—— 他们都没有脸呀。 颜霏愣怔了一下,仔细思考自己是如何觉出她比较可亲的,可是思路刚一展开,身体就不受控制的和教堂中几百号人一样,转向了教堂大门口。 昏昏沉沉的傍晚天幕下,走来了一个女人。 一头柔软的金发盘在头顶,嘴唇性感的微微扬起,冰蓝的鱼尾晚礼服勾勒出她曼妙的身材,从容优雅的目光在她对面的百人脸上一一扫过,那浅碧色的眼珠无比澄澈,它剔透的能映射出世间所有的色彩。当它停留在你身上时,你会觉得自己身上所有的遮蔽物都不复存在,那目光就像一条射线,从你的脸上钻入你的心底,你潜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泥淖,她能看得一清二楚。 就是这样的一双眼睛,染上了些许笑意,然后愈来愈浓。 颜霏就这样看着她,和那几百号人一样看着她,看着她扶腰而笑,发出略显低沉却绝不难听的笑声。不能不承认,这是一个极有魅力的女人。这种魅力是她的样貌衍生品,而是一种从她的身体内部,她的皮肤底下,不可遏制的渗透出来的一种迷人的本能。 然后,迷人的女人开口说话了。 “ing” 颜霏:“?” 她向前两步,胯部动出优美的弧线,“itisj.” 颜霏:“???” 这时,那近百号人开始惶恐不安,她坦然对之,笑的冰冷。 “whatdoyouthinkofhellwhat’shell” 颜霏:“????!!” 颜霏的内心无疑是崩溃的。因为她根本听不懂那个女人在说什么,然而身为英文课上的差等生,她居然神奇的从那女人带笑的口吻中,听出了丝丝诡异。 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她心中升腾而起。 此时那个女人已经不说话了,她笑吟吟的看着教堂中的那近百号身着正装,自诩绅士贵胄的人们慌乱成一团,争先恐后的冲出了教堂。之后,颜霏忽然感觉眼前一黑,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她来到了另一片地方,转头一看,汗……这不就是教堂外么! 仍是一样的地方,仍是那近百号人,不一样的是,这里除了她自己,和还在教堂里的那个礼服女人,已经没有一个活人。 镜头开始倒转,颜霏的头越来越疼,似乎有什么要裂开一条缝来。 节奏越来越快,场景越来越血腥,那些奔逃的人们就如被淹没在一片血海之中,他们嘶喊,挣扎,无助而绝望的向天空,他们所认为的神祗居住的地方伸出双手…… 一切成了黑白的,一切都变成无声的,这个世界的颜色越来越淡,就像上世纪那些黑白电影一样,古老而又真实的可怕…… 颜霏猛地一震,在她的床铺上坐了起来。原来是梦么……她下意识的一摸头,啧,电视剧里不都是做了噩梦会冒一额头冷汗么,咋自己就没有呢? “唉,太可怕了。”颜霏自言自语着在床铺上轻微的发抖,她一帧一帧的转向那个通往二层地下室的楼梯,拍了拍心脏。亲娘咧,她永远都不会忘记在那个楼梯上曾经看到过什么…… 虽然那个东西现在每天都在大厅里围着个毯子玩玩具,但不能抹杀她曾带给自己的那种彻头彻骨的森冷和恐惧!绝对不能! 颜霏恶狠狠的瞪了一眼那个楼梯,下一秒就缩回了被窝继续发抖,呜呜呜那个梦的阴影还在呜呜呜好可怕…… 颜霏伸手从紧贴着床铺的桌子上取来手机,屏幕亮后显示此刻为凌晨4:00。颜霏结实的打了一个冷颤,太特么邪门了。放了手机,借着手机微弱的光线,她用被子把自己包裹成一条虫,然后默默回忆刚才那个场面宏大如美国大片的梦,脑子里不知道怎么就冒出来一个信息:圣罗斯大教堂中的一百位伊弗罗家族成员,于三日内全部死亡,死法不一。 艾玛,这还连名带姓都给有了啊……颜霏敲了敲脑袋,自己是不是最近美术史背多了? 不行…… 还是好怕啊…… 此时的颜霏突然意识到,自己并不是一个人呀!她有室友!她是一个拥有着四个虽然不是很可爱但是还是会给予她温暖的室友的幸福人类啊! 于是颜霏立刻披上外套,拖着拖鞋跑到了大厅,扑面而来一阵肉香—— 鸡肉香。 “颜霏?这么晚还不睡。”幽缎托着一个食盘走过来,然后把里面的鸡翅拨到颜霏用的小茶杯里。“华曦在厨房研究新菜呢,你尝尝这个。” 颜霏抱着杯子感动的热泪盈眶,室友就是如春风般的温暖!于是她开始对着幽缎倾诉。 “我和你说,我刚才做噩梦了!”颜霏说着啃了一口鸡翅,“太可怕了,我梦到一个女人!”颜霏努力回忆,“是个外国女人,她穿着一条蓝色的晚礼服,紧身的那种。然后笑的超级诡异,还说了三句英文!嗯,好吃。”颜霏啃着啃着,眼见一只中翅就这么被消灭了,面前的幽缎却再也没有发出过声音。 她心中奇怪,抬头一看。只见幽缎对着她缓缓笑开。 “ing” 第30章 圣罗斯大教堂(三)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颜霏猛地坐了起来,重重的喘息回响在空荡的地下室。颜霏摸一把脸,这下可切切实实摸了一手的汗。 这尼玛,居然是个梦中梦! 正当颜霏想要舒一口气时,一种奇异的感觉缓缓临近。 “what'shellforthinkyou” 颜霏双眼蓦地瞪大,梦中的那个水蓝色礼服的金发女子正优雅的笑着,款款走来。时不时吐出一串鸟语。 “你你你你不要过来……”颜霏边哭边往后缩,奈何后面就是墙壁,除非能凿个洞钻进去,不然再退也是无济于事。 “不要过来!”颜霏尖叫着坐了起来,喘息声已经变了调,她甚至不用伸手去摸额头,已经能够很清楚的感受到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脖子往下滑。 颜霏颤抖着下床想要从包里拿点纸巾来擦汗,两腿一软没站稳,身体直直往前倒去—— 意料中的疼痛并没有来,她似乎落入了一个柔软舒适的怀抱。 颜霏眯着眼睛回头一看,眼角的余光瞥到一抹水蓝…… “麻麻呀!!!” “颜霏,是我。”无悲无喜的音调从身后传来。 “华曦?”颜霏在听到后面声音的那一刻,身体/下意识的放松了。 “嗯。”华曦的声音近在咫尺,酥酥痒痒的气息喷在她的耳边。“颜霏。” “哎。”颜霏低了头轻轻答应。 “自己站着。” “嗯~啊啊??”颜霏这才反应过来一看,自己正心安理得的赖在人家怀里…… “对不起对不起!”颜霏连忙把自己往外挣,结果用力有些过猛,把华曦推得向后倒去。 啊,女王大人倒在了她的床上她的床上她的床上…… “对不起!我拉你起来!”颜霏说着就伸出手去拉华曦,结果人还没拉起来,她自己也栽了下去。从未和华曦有过这么近距离接触的颜霏吓得手忙脚乱的想要站起来,却无意间触到了一片柔软且极富有弹性的区域。 “啊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颜霏死死闭住眼睛道了半天歉,感觉似乎并没有得到华曦的半点回应。悄悄的睁开一条缝去看目前情况,却看到华曦正仰面躺在床上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一头银发铺了一床,在幽暗的灯光下闪烁着莹润的色泽。 颜霏情不自禁的看呆了。 下一刻,颜霏只觉天旋地转,她和华曦的位置一瞬间就调换了。看着侧脸边触到的银白色发卷,颜霏小心翼翼的转过头,正对上了华曦微微闪动的目光。对视了半晌,心中隐隐纳闷。分明是一双那么的清冷的眸子,怎么就灼的自己的脸那么烫呢?这也太不正常了啊,玩我吧喂! “睡觉。”华曦说完直起身子,却被颜霏一把拉住。 注意到华曦的目光慢慢挪到了被自己拉住的袖口上,颜霏很没骨气的朝华曦投去了乞求的目光,可怜兮兮的说道:“你能不能——”话未说完便被华曦打断。 “我在这里。”华曦抬手挣脱了颜霏弱到不能再弱的力道,背对着颜霏坐在了床尾上,似乎是怕颜霏不放心,微微侧过头来补充了一句,“哪也不去。” “嗯……”颜霏含含糊糊的应着意识开始昏沉。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栋别墅里,只要华曦在她身边,她就能感觉到一种安全感。听到华曦肯定的答复后,一夜来紧绷的神经倏然放松,身体再也承受不住精神的负荷,迅速进入了睡眠状态。 次日,颜霏顶着两个重重的黑眼圈游魂似的荡到了餐厅准备吃早饭。 “哎~~颜霏,你昨天没有睡好吗?”幽缎果然又是第一个发现了颜霏的异样,正带着一种无比欠揍的笑容向颜霏走来。 “嗯。”颜霏把华曦放在她盘子里的荷包蛋放到嘴里咬,思想还是处于放空状态。 “啧啧啧,可怜的小霏霏哟~~”幽缎摇摇头,开始解决她的早餐,其实她们四个根本就不需要吃早餐,只是因为华曦喜欢做,所以每天也会按时吃一点,也算是怀念怀念以前当正常人的日子。 正常人?幽缎挑着柳叶眉环顾了一下餐桌上除了颜霏以外的四个人,突然发现,好像她们来别墅之前也没当过正常人吧。 “夭璃,租客的问题解决了吗?”华曦淡淡的看了夭璃一眼,把麦片端到她面前。 夭璃嘟着嘴老大不情愿的样子,“没有。” 华曦投去了一个“解释解释”的眼神。夭璃气的把调羹一摔,“我等了一个晚上,鬼影都没见着一个!怎么解决啊!” 华曦闻言突然面上一凛,不说话了。 “鬼影?鬼影?!”颜霏猛地站了起来,“对对对,我和你们说!我怀疑我们这里有不干净的东西!” 话音刚落,四道冰冷的目光立即齐刷刷的射在她身上,似要凿出八个洞来。颜霏连忙摆手,“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接着她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四周,然后压低声音说道:“我和你们说,我昨天晚上连续做了三个梦中梦!太可怕了,我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幽缎轻哼了一声,然后露出了一个笑容。 “你哼什么呀,我说的是真——”说到这里颜霏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眼睛猛然睁大,“不不不别别别别!!” “幽缎。”华曦警告的看了她一眼。 幽缎无所谓的挑了挑眉,“嗐,不就是个西欧鬼魂么,我们几大护法都在你身边,你怕个鬼啊。” 颜霏腹诽,还不都是你吓得。诶?西欧鬼魂? “你知道那个女人是谁?诶等等!你的意思是,”颜霏惊呼:“我的梦是…是……” “是有意为之的产物。”幽缎替她接道。 “为什么啊?这究竟是为什么啊?”颜霏夹着个荷包蛋,只觉得自己自从进入别墅之后就一直在被刷新世界观。 “因为她选择做你的租客。”华曦淡然出声,“还记得幽缎昨天说你的脖子看起来像被截断的事情么?那个时候她便来了。” 颜霏愣愣的看着华曦,半晌,才挤出一个字,“啊?” “或许你会以为那是幽缎的无心之言,但其实那恰恰是她来临的征兆。”华曦起身,继续去锅边准备下一份早餐,“暗夜别墅的租客不一定全部都是人类,也有一些其他世界的来客。例如鬼界。” “她可以对人使出障眼法,也可以将本相扭曲,变成一个抽象的符号依附在某样事物上。例如你昨天的那张画。” 豆浆机的提示音响起,华曦熟练的滤出豆浆,给每个人都倒上了一杯。“我本来想让夭璃去接待,毕竟夭璃和她相通之处太多,解决起问题来也更得心应手一些。” 华曦说着在最后一杯豆浆中放了点冰糖,然后将它放到了颜霏面前,“可谁知,她却偏偏选中了你。”言落,她略带深意的看了颜霏一眼,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此时的颜霏已经处于一个完全懵逼的状态里,她颤抖着右手端起了那杯华曦给她倒得豆浆,缓缓送到唇边,然后自然而然的被烫了舌头。 “哎呀,嘶……”这一烫倒是把她烫清醒了。“啊,那这个人,啊不,这个鬼,她究竟是谁啊?” 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镯夜开口道:“玛格丽特·依弗罗,中世纪依弗罗家族流落在外的私生女。在她生时,我曾与她有过些许交流。” “哎呀,听说那女人生前可是个出了名的大美人啊。”幽缎看着镯夜笑道。 镯夜察觉到她的目光,微微侧了头,“美丽是真,出名却假。她一生都在藏匿,幼年时随着母亲藏匿,少年时被五个情夫藏匿,青年时为了躲避她的族人而藏匿,被残忍折磨致死后尸体被藏匿,甚至连灵魂都被藏匿。 “啊,听起来蛮可怜的。”颜霏感慨。 镯夜点点头,“确实可怜。因为凌迫她的五个男人都是将她和她的生母抛弃的依弗罗家族中颇有地位的族人。对于他们,她想要反抗却又不能反抗,甚至因为这段被迫的关系,还被依弗罗家族捉住,经历了惨无人寰的折磨才痛苦的死去。” “啧……”颜霏一脸嫉恶如仇的点点头,咬了一口已经凉了的荷包蛋,迷茫的抬起头,“不对啊,这又不是我把她害的这么惨的,她为啥要吓我啊?!还不让我好好睡个觉,什么仇什么怨啊!!” “她不是要吓唬你。”华曦把自己盘子里一块热乎着的荷包蛋放到了颜霏盘子里,“她是希望你可以帮助她。” “帮助她?”颜霏并没有注意道华曦的小动作,“她都已经这样了,我们还能怎么帮助她?”说着她低下头重新去插荷包蛋,发现她盘子里的荷包蛋又重新热乎起来了,她盯着那块荷包蛋,愣怔道:“难道说,她要我们超度她??” “不是。”华曦否定的摇了摇头,“我猜,她应该是想利用你来帮助她穿越空间屏障。” “哎?”颜霏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这么说,只有我可以带她穿越那个什么空间屏障?” “想多了。”幽缎喝着果汁翻了个白眼,“只是因为我们这些人里,只有你这个笨蛋会愿意冒这个险~~” 第31章 圣罗斯大教堂(四) “冒险?冒什么险?”颜霏忽略掉了幽缎对她言辞上不太好的形容,直接把关注点放在了最后那句话的重音字上。 “一般这样的租客,只要你愿意和她穿越时空屏障回到一切的开端把情况给她扭转一下,就立马没事了。”幽缎给身边的镯夜倒了点果汁。 “但是穿越时空屏障会有极高的危险性,一不小心就会消失在时空隧道中。”镯夜补充道:“也就是说很有可能你会因此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再也回不到别墅再也回不到你原来的世界。” 颜霏的眼神深邃了起来,她沉思了五秒,然后把叉子郑重其事的往盘子里一放,义气凛然的站起来道。 “那我肯定不愿意啊!!我又不是傻!” “那租客怎么办?”幽缎悠悠然一眼飘过来。 “你把她毙了吧。”颜霏直截了当道。 “啪”一声清脆的鸣掌,“就等你这句话呢~”幽缎言落起身,一手取出枪支拉开保险。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般下来,期间没有受到任何人的阻挠。 颜霏吃着鸡蛋,总觉得有一道凉飕飕的目光追着她,她去倒果汁的时候盯着她,她去滤豆浆也追着她,她去冰箱里拿点冰块也追着她。总之她走到哪这道目光就追到哪,终于忍无可忍回视了上去,只见夭璃仰着苹果一样的脸蛋,一脸“狗子,你变了”的表情看着她。 “你这么看着我干嘛,又不是我把她变成这样的。”颜霏缩了一下脖子道。 夭璃的视线仍旧牢牢锁着,“对于一个鬼魂来说,最希望的就是可以回到一开始去改变,你知道吗?但是鬼界那么多的鬼魂,能有几个有机会到这里来。她得到了这个亿万分之一的机会,却还是没有什么用。” “你别净说我呀,你既然这么有感触,你怎么不去帮啊!”颜霏回击。 夭璃傲娇的一扭头,“华曦不让我去。” 颜霏听到这句话愣了几秒,幡然醒悟,痛心疾首的指着华曦道:“你不舍得她去,就舍得我去啊?!” 华曦深如瀚海的目光淡淡扫过来,“玛格丽特选择了你,我们几个里面只有你可以见到她。如果要回溯时光,我们看不到她的话,便是处于极度危险的境地,你是最佳的人选。但至于去不去,就看你自己的选择了。” 颜霏想了想,问道:“回溯时光听起来好高端啊,我们还有这能力啊?” “从你一进来华曦就对你说了,只是你自己不记得了而已。”镯夜看了她一眼,起身离开。 “哎呀原来如此。”颜霏煞有介事的点点头,复又摇摇头,“哎呀要是这种方式不那么危险就好了,我还能穿越时空屏障,去一趟1853年的荷兰!” “你去荷兰干嘛啊?”夭璃不解的睁大了眼睛看她。 “我去看看刚出生的梵高啊!”颜霏乐呵呵的幻想,“我要多买点颜料给他!那样他以后就不会为了一点颜料吃不饱饭了。” 夭璃听完登时翻了个白眼,“幼稚。” “诶诶诶诶你站住,说谁幼稚呢啊!!” 华曦和镯夜淡定的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的继续默默进食。 突然,客厅中的闹声戛然而止,“啊!!!” 镯夜一惊,怒斥道:“夭璃不许胡来!”言落就要起身,却被华曦一把按住,回头一看便落进华曦眸里那片极深极深的蓝海中。徒然压低了声音,“华曦你…” 华曦静默不语,淡淡摇了摇头。 “你不想要自由了么?”镯夜长眉紧蹙,一脸肃穆的看着华曦,“她可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能带你出去的人类!” “你说错了。”华曦浅淡勾唇,“她是能带我出去的人类,但却不是唯一一个。” “可是失去了这个你又要等上多久?” “多久都无所谓。”华曦打断道,“再久我也等过来了,不差这一次。” “华曦!”镯夜的声音低沉中带着极盛的怒意,“你不为你自己想想也为别墅想一想,三层地下室——” 镯夜话未说完,只听客厅中“砰砰砰”三声枪响,隐隐约约还能听见夭璃的镰风,然而这次华曦却显然没有动身的意思。一下一下,喝着杯中的豆浆。 “好,这一次我去。”镯夜怒意看似已散,额头上的青筋居然一根根暴起,转眼间便消失在了厨房。 华曦重重的把杯子一掷,流淌出来的白色液体撒了一桌。她冷冷的注视着那正一滴一滴往地上淌的液体,薄唇微抿。 “这么苦的东西,撒了也罢。” 客厅里,幽缎连发三枪,解决了三个逃窜的黑影。夭璃一阵镰风劈过,不多不少也恰好解决三个。镯夜赶到的时候,那几个零落的黑影已经完全化成分子状被别墅吞噬了。 “怎么回事?” “那几个是玛格丽特的幻影。”幽缎气的踹了一下沙发,狠狠说道:“杀伤力不高,携带的极端磁场倒是大。从本体里一释放出来就直接往那跑,真特么该死。” 夭璃一屁股坐在地上,面无表情。 “颜霏被她从哪个撕口带出去了?”镯夜懒得多说一句废话,直接开门见山。 “不知道。”幽缎低着头回避镯夜的目光,从襟口取出一块丝绢,去擦拭她的枪支。 “幽缎!”镯夜从没有如此震怒,这一声怒斥,让幽缎整个人都震了一下。 “镯夜……”幽缎叹了口气,收起双枪,无奈道:“你不是不知道,我们要进入空间隧道,穿越屏障,要么是接到各界委托,要么就是得到华曦首肯。然而我们现在一样都没有,怎么能够贸然进入?” “你不是不知道颜霏的重要□□?”镯夜冷然而视。 “我知道。”幽缎无力软倒在沙发上,一脸不忍的拿手撑着额头。“怎么不知道呢,地下室三层——” “够了!”一直坐在地上不说话的夭璃,突然握着镰刀站起来。“要说你们这群怎么就生着人样却不是人呢。真是白瞎了颜霏对你们的一片心。”言落,她飞身而起,势风将她的蓬蓬裙层层吹动,然后连人带镰刀一起消失在了客厅的西南角。 夭璃说的话,一字不落的凿在了一直在厨房门口听着客厅动静的华曦内心,刺辣,生疼。 第32章 圣罗斯大教堂(五) “镯夜!”幽缎鞋跟一抹,瞬间拉住欲追的镯夜,第一次沉声喝住镯夜,“不许去。” 镯夜猛地抽回手,冷冷的盯着她看。 “你留在这。”幽缎没好气的把丝绢往茶几上一丢,取出双/枪握在手中,“我去。” “够了。”一道没有起伏的声音响在她们身后,华曦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客厅,“你们两个守好别墅,我去。” 镯夜看了她一眼,嘴唇微牵,“你开什么玩笑?” “我没在开玩笑。”华曦紧接道,边说边往西南方位的撕裂口走。“我身上的痛楚并没有加重,可见颜霏眼下还离我不远。” 镯夜冰寒的眸中透出几丝复杂之色,“我们几个人,都是可以替补的,只有你是唯一。你若是在时空隧道中出了什么岔子,这栋别墅怎么办?” “别墅?”华曦语调滞涩,脚步却未停。反问道:“谁说我的位置不能替补?” 在这片神所创造的领域里,她华曦,不过是一个被遗弃的工具。 颜霏被一道力道吸得浑身酸疼,这时才悠悠转醒的她并不知道在自己昏睡的那一会功夫里,她们脚下流淌的时波已经有百年的历史。 “你是玛格丽特吗?”颜霏有些迷迷糊糊的问,她此刻的神识并不是很清醒,只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很模糊,看不真切。 “你可以看到我吗?”自带混响的中文女声从她身后响起,颜霏回头一看,登时就清醒了。 这哪里是她梦里那个风姿绰约的金发女郎,分明就是一坨烤肉! 咳,当然这么说似乎很不尊重人啊…… “你好,我是玛格丽特。”烤肉露出一排并不是很整齐并不是很洁白的牙齿,看似友善的对颜霏笑笑。 颜霏看着她努力的吞了一口口水,然后挣脱她的禁锢,朝一边呕了起来,把早上在别墅里吃的东西没有保留的呕了出来。 待颜霏再次清醒过来时,眼前的一切已经化作了一块海洋风景布。蔚蓝的海面衬着明媚的天空,还有阵阵微风不时拂面而来。如果不是现在情况特殊,颜霏一定会觉得这是一场十分美好的度假。 等等,微风?卧槽,这原来不是一块拍写真的风景布吗? 颜霏揉揉眼睛,用力捶了下自己的脑袋。这一回她才真真切切的醒悟过来:她现在真的在一处荒无人烟的海崖上,和一只鬼。 “你——啊啊!”颜霏刚想说什么一转头便瞬间条件反射的捂住眼睛大喊,“你你你你能不能变一个我能接受的样子啊啊啊!” “这样可以吗?”自带混响的中文再次响起,颜霏将信将疑的挪开了一根小拇指,从指缝间偷偷观察。嗯,很好,金发碧眼的大美女姐姐回来了。 “可以可以,这样可以了!”颜霏点点头,突然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她想了想,伸出一根手指说道:“请问,你怎么突然学会了中文啊?” “不,我没有学会中文。”玛格丽特笑着耸了耸肩,“这是我想的一个办法,有一种魔法可以让你听懂我说的话,让我听懂你说的话,也可以。” “哦,这样啊。诶,这样蛮好的蛮好的。”颜霏嘿嘿笑着戳了戳玛格丽特,“那个,你能不能教教我这种魔法,这样的话我英语四级就不愁啦!” “这个不用学。”玛格丽特笑着,有些危险的挑了挑眉毛。“变得和我一样,你就可以学会了。” 颜霏立刻摆手,“哈哈这个不用了不用了,我觉得只有努力,走正途!才是学英语的最好方式!” 说着颜霏挠了挠头,觉得好像还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她抬头看了看天楞了一下,又低回来,看了看面前金发碧眼的美人…… “那个,我还能不能问一个问题啊?” “没问题,你讲。”玛格丽特表现出一副侧耳倾听的样子,让颜霏发问的更加尴尬。 “现在是白天吧?” “没有错。” “你…不是人吧。” “没有错。” “那……你怎么能毫无关系的站在这里呢?” 言落,玛格丽特放声大笑,笑的颜霏一脸懵逼。终于笑完了,她才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肩膀,说道:“这都是依靠你呀,小姐。” “啊啊啊??”颜霏惊呆了。她嘴唇蠕动片刻,方成一言,“为什么啊?” “你是别墅里的人,可以有回溯时间的功能。”说着,玛格丽特一双湛碧的眼睛望过来,“这个,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啊。”颜霏愣了愣,“我真的不知道啊。”没人和她说过啊! 此时若是华曦在场,一定登时吐血三尺,后悔收了这么个健忘的人回来。 “你不相信?”玛格丽特看出颜霏眼中的不信,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拍了下颜霏道:“小姐,请看好。” 言落,她做了一个诡异的手势,一眨眼的功夫,原本碧蓝碧蓝的天空已经惊雷密布,苍色压顶。方才还一望无际风平浪静的海洋,眼下已是巨浪滔天,波/涛/汹/涌。无边无际的暗色调,仿佛在叫嚣着要吞噬掉世界上的一切事物。 颜霏立在岸上,分分钟有种马上要被岸风吹到海里去的感觉。紧接着,令颜霏膛目结舌的一幕出现了,在那深不见底的海水中,开始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冒了尖,渐渐的越露越多,大约半分钟的功夫,整座建筑便已经完整的出现在了海平面上。 颜霏定睛一看,那斑驳的墙壁,残破的建筑,竟是一座古老的教堂。看样子应该是十五,十六世纪的遗址了。 “刚才,是我用你的能力,倒溯了大约五百年的时光。” “过程大概就和你刚才看到的异样,这座教堂被上涨的海水淹没。它曾经的样子就和你现在看到的差不多,只是要比现在更美丽一些。” “这座教堂就是在当时很有名的圣罗斯大教堂。” “自从它被海水淹没后,附近的居民都听信了一个传言:在这座教堂下,镇压着一只魔鬼。” 颜霏听到这里顿时心中咯噔一声,“镇压着一只魔鬼?!” “是的。”玛格丽特点头。 “那,那魔鬼呢?”颜霏感到自己的拳头开始有点汗津津的了。 玛格丽特笑得灿烂,“正站在你的面前。” 第33章 圣罗斯大教堂(六) 颜霏僵在原地,感觉脑中“嗡”的一声轰鸣,眼前糊了一瞬。她不知道该用什么句子来形容此刻波涛汹涌的内心,甚至连呼吸都快忘了。 额滴神啊……站在我面前的是个恶魔……一个恶魔……恶魔……魔…… 低沉中带着磁性的嗓音在耳边轻笑,“你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 颜霏闻言身体一松差点栽倒在地,眼中直冒金星,喘的上气不接下气,“哎呀我去,吓死我了你。”她勉强的牵了一下唇角,算是笑了一下,“唉,你早说我也不至于缺氧啊。艾玛。” 那嗓音未等她喘完,又接着方才的话说道:“如果你完成了我给你的任务的话。” 颜霏震悚的瞪大眼睛,她哪怕是英语回回成绩单发下来发现不合格时,也没有像这一刻一样痛恨英语的语法!奶奶个熊,倒装句你妹啊!!! 气归气,人还是要认怂的,颜霏颤着声音问:“你要给我什么任务啊?” 玛格丽特一笑,“你进到教堂里去,帮我把里面的一样东西取出来交给我。” “什么东西啊?”颜霏有些胆怯的看了一眼那座雷电轰鸣下的残破教堂,努力让自己的神智保持清醒。 “绮罗蒙圣杯。” “什、什么门圣杯?”颜霏一脸“什么鬼”的表情。 “绮罗蒙圣杯。”玛格丽特重复。 “……绮沃门圣杯?”颜霏揪着眼睛再一次确认。其实她真的不是故意找事,实在是她的英语太烂了,根本就听不清楚发音。 但是玛格丽特就不这么认为了,只见她笑容一敛,一团黑雾自她身遭蔓延开来,深邃的眼缓缓合上,丰润的嘴唇念念有词。倏然,双眼一睁,惊得颜霏往后连退三步。 玛格丽特的眼中澄澈如洗的碧色早已不存,浓郁的墨黑浸染了整个眼球,看不到一丝眼白。 颜霏怔怔的看着,心如擂鼓。亲娘啊,这模样比夭璃变脸还丑啊…… “额,不是不是,你听我解释啊,事情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啊!!”颜霏慌忙摆手,试图解释,可玛格丽特此时就像听不懂中文一样,直勾勾的盯着颜霏。当然在颜霏眼里玛格丽特肯定是直勾勾看着自己的,因为没有眼白的眼球就算转了一百八十度,那也是看不出来的。 玛格丽特身上的黑雾越来越浓,一股恶臭铺天盖地的笼罩过来,颜霏感到那股气味实在难以忍受,心道不妙,拔腿就跑。可是玛格丽特释放出的恶臭与黑雾就像颜霏的影子一样,根本不能甩脱。 不知道跑了多久,颜霏突然脚下一软,身边所有的清新空气全部被恶臭融浑,双腿脚踝处传来巨疼和巨痒混合在一起的操/蛋感觉。 背后的凉风愈来愈盛,是玛格丽特追过来了!颜霏拼命想要起身,可是脚踝处的难受使她的两条腿都废了一样,根本没有一点力气。尖锐啸声如同一道利刃破空而起,连颜霏这种普通人都感觉到了背后猛烈的风势。 ”啊————!!“ 颜霏痛呼着被这拥有着龙卷风风力的风势连人带起,掀到了空中。整个身体被风吹起的感觉实在不好受,她甚至能感觉到体腔中的内脏被猛烈一震。果然电视剧里都是骗人的。 她不知道自己被玛格丽特抛到了多高,她猜测自己应该已经被带到了一个足够摔死的高度,接着托力骤然消失,突如其来的剧烈失重感让颜霏痛苦的紧闭双目,青筋一根根从额头爆起,这一刻她的内心只有一个念头:早知道这样,刚才不懂装懂就好了。 但现在想什么都没有任何卵用了,颜霏内心的痛苦要比身体上遭受的痛苦更甚。 就在她痛心疾首的构思完遗嘱,突然发现她好像根本没有途径传递这个遗嘱陷入深深绝望之时,不远处惊起一声金属碰撞声!继而铿锵不绝,竟盖过了同时炸起的雷鸣。 恶臭失了源,清新的空气迅速将那些无根的气体吞噬,颜霏贪婪着呼吸着,然而身体的失重感和脚踝处的剧烈疼痒之感使她并没有轻松多少。 冷兵器的打斗声忽远忽近,忽疾忽缓。颜霏浑然没有心思去听,因身体飞速下降而引起的疾风声不时地震荡着她的耳膜,就似在不时提醒着,马上可以见到死神了呢…… 突然,疾风声消失了,下降的失重感消失了,笼罩着视野的黑雾也消失了…… 颜霏难耐的动了动,倏然僵住了身体。怎么感觉自己在一个软软的地方? 眼睛原本因不适应瞬间出现的强光紧紧闭着,而此刻,哪怕再疼她也想睁开眼看看,看看究竟是谁将她从绝望的沼泽中带回了温暖而光明的人间。 睁开眼看到眼前人的那一瞬,颜霏脑中只有四个字:天神临世。 虽然进入别墅的第一眼就已经被这个女子惊艳过,而此刻,确仍是生出了一股由心入骨的震撼之感。淡金色的光芒耀在这电闪雷鸣的暗色天幕之下,要说是日月同辉也并无夸张。一头长而微卷的银发随风肆舞,衬衫领口处系着的丝绸缎带翻卷出明亮的光泽,她的眸色肃穆清冷,俯视着这片海崖,无悲无喜。 “你……咳咳咳……”颜霏本想打声招呼,唤她一下,却不料话到喉头,一阵酸痒骤然窜上,引得她咳嗽不止。 听到怀中的动静,那极深极深的蓝眸看了下来,难得露出一丝急切,“哪里不舒服?” “脚疼……疼死了。”神思回转过来,所有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又疼又痒的脚踝上。 华曦身形微动,抱着颜霏缓缓下降。风拂起她的银发和身上披着的长衫后摆,映着身遭淡淡金光格外好看。然而颜霏此刻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因为她发现了一件更让她震惊的事情—— 原来她们刚刚一直在空中吗? 念头还没完,颜霏突然感到脚踝像是被什么东西抓住,酥□□痒的感觉传上来,痛苦的感觉不轻反重了。 “华华曦……” “我帮你看看伤。”华曦撂下话便认真查看起颜霏的伤势来。 颜霏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突然她惊呼出声,“玛格丽特还在这里!” 华曦闻言头也没抬,“夭璃缠住她了。” “哦哦。”颜霏点点头,看着华曦专注查看自己伤势的眼神,渐渐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扭扭捏捏道:“华曦,谢谢你来救我。” 华曦的动作僵了一下,随即她摇摇头,“你该谢的是夭璃。” “铛”的一声嗡鸣,夭璃见势头不对连忙抽出巨镰飞身而起,层层蓬蓬裙在空中展开犹如一朵绽放的叠瓣花。玛格丽特也受到了巨大的后坐力,整个人连退数步才勉强用手杖稳住了身形。 “你真是个可爱的孩子。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玛格丽特将容貌复原后,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容。 “我没有名字。”夭璃一脸不爽的撇撇嘴。 玛格丽特先是顿了一下,上下打量了夭璃几眼,道:“你跟我有着同样的气息,相似的境遇,甚至杀过一样多的人,我们是一类的。” “那又怎么样?” “你不应该帮她们。”玛格丽特向前行了一步,见夭璃紧了紧握着巨镰的手,笑了一下止住了步子。“我们穿行于黑暗之中,被人□□,被人憎恶,被人遗弃,被人伤害,永远都只能躲在最不见天日的地方,看那些犯下罪恶的人们仍旧在拥有着幸福和快乐。我们是痛苦的,我们是负面的,我们时时刻刻都在被地狱的业火焚烧,我们属于黑暗!”说到这里,她抬手指向夭璃身后,颜霏和华曦所在的位置,深邃的眼睛泛着点点微光。 “而她们不一样,她们光明,干净,没有瑕疵。她们可以行走在太阳和月亮的光芒之下,永远不能理解,也不会知道我们的痛苦。”玛格丽特睁大眼睛,直勾勾的锁住夭璃,定着诡异的神情下了结论,“你不应该救她们。” “我不就她们,难道救你?”夭璃叉着腰,扬起小脸道:“你的能力很强,说明你怨气很深。这么深的怨气一般是没药救的。” 玛格丽特显然没料到夭璃会这么说话,“孩子,你小时候没有人教过你礼貌吗?” “要你管?”夭璃有些不乐意了。 玛格丽特微笑着摇头,“如果我是你的父亲或者母亲,我一定会因为有你这样的孩子而羞愧。” 夭璃不怒反笑,“我没爹生没娘养,你要是觉得看的不顺眼,那我就再送你上一次黄泉路!”言落,原地再不见夭璃身影。 玛格丽特知夭璃是被激怒了,接下来的一击一定致命,紧握住手杖脚步微动,随时准备迎击。 “华曦。”一直注意着夭璃和玛格丽特撕斗的颜霏抬头向华曦发出了疑问,“黄泉路这么中国特色的词语,玛格丽特听得懂吗?” “……”华曦目光一侧,用行动表达了这个问题她不想回答。 “华曦,夭璃的父母是不是做了很对不起夭璃的事啊?“颜霏皱了皱眉,“每次一提到这个,夭璃就会像吃了炸弹一样暴躁。” “这个以后你会知道的。”华曦置下一语,又没了声。 “咦?不对啊。”颜霏突然有点紧张起来,“怎么这么久了,夭璃还没炸呀?啊不对,夭璃怎么还没出现?” 华曦闻言心下也是一惊,莫不是—— “额啊……”金属的坠落声和夭璃的痛呼声一齐响起。 颜霏闻声大惊,“夭璃呢?我听到了她的声音,但是我没有看见她在哪里!!怎么回事!” “她本就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华曦的右手缓缓托起一小束浅金色的柔光,振臂向一个方向挥去,“夭璃,回去!” “不……啊——”声音渐渐传远,直到消失无踪。 “夭璃她咋啦?”颜霏懵逼的看着这一切,直到华曦收回手才敢抬头发问。 “她和幽缎镯夜一样,不能离开别墅超过十二个小时。”华曦淡淡道。 “啊,那你为什么可以啊?” 华曦看了她一眼,“我和她们不同。” 颜霏把华曦给她说的一堆艰深晦涩的解释做了一个阅读理解,大致意思算是明白了。按照理论上讲,华曦是一个生灵,夭璃镯夜和幽缎都是本应销匿的死灵。她们在别墅是为了维持一个“存在”,好比别墅是一个会产生buff的神奇地点,幽缎她们需要这个buff才能和正常人一样的活动,一旦离开这个地点,那么附在她们身上的buff将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弱,当buff消失之后,幽缎她们就不能再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而华曦则并不需要这个buff,所以理论上来讲,华曦可以一直在别墅外面,想待多久待多久。但问题是,华曦根本出不了别墅,因为她一旦离开别墅就会像一条鱼离开了水,寸步难行。所以,在自己没有到来之前,华曦根本没法离开别墅半步,她并不需要别墅buff保护的这个属性根本没有什么卵用。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没有自己的话,华曦和幽缎她们对于别墅buff的受影响情况简直就是背道而驰。幸好啊…… 颜霏想到这里,不禁有点沾沾自喜。将在场的另一个“人”忽略的干干净净。 “你们倒是悠闲。”玛格丽特的声音自她们身后响起,伴随着两声拍掌声,“我第一次见到中了我的死咒,还能这么坦然的人。” “死咒?”华曦一滞,迅速托起颜霏的脚踝。果然,原本早该医治好的伤口仍然在向四面八方扩展。 “开个条件吧。”华曦冷冷开口。 “这回着急了?不要着急。”玛格丽特缓步上前,将手杖收起,微微一笑道:“我要你们帮我找到那座教堂里的一样东西,并且把它取出来交给我。” “什么东西?”华曦直截了当的问。 “绮蜗们圣杯。”颜霏悄声提醒她。 “孩子,我有时候怀疑你是不是真的听不懂人话。”玛格丽特似笑非笑的俯视着她。 “问题是你不是人啊……”颜霏暗自腹诽。 “你要的,是绮罗蒙圣杯吧?”华曦略一琢磨,抬头看向玛格丽特。 “你既然知道那便再好不过。”玛格丽特露出满意的神情。 华曦看了一眼颜霏,背对玛格丽特冷声道:“你先收住咒印,我即刻便去取来给你。” 玛格丽特轻笑,“我能信你吗?” “放心。”华曦抱住颜霏缓缓起身,转向玛格丽特。极深极深的蓝眸中迸射出冷厉的光芒直刺向对方。“我只是让你先收住它,不要让它继续外扩。只要咒印还在,那我们就逃不了。” 玛格丽特双手环臂,“我是否可以询问你的理由?” “因为我不相信你。”华曦仰了一下脖子,“把她留在这里我不放心,她必须和我同行。” “是啊,我怎么忘了。”玛格丽特笑着耸了耸肩,“你的小甜心现在不能走路呢,但是你为什么不选择一路抱着她呢?” “这样的说话方式,也不像是一个从小接受优秀教育的贵族女孩该有的。玛格丽特小姐。”华曦冷冷回击。 “克制的咒术也是有时限的。”玛格丽特抬手,一缕黑烟缓缓蔓开,全被颜霏脚踝上的咒印吸收了去。“不过你们的效率我想我不用担心。”她说完抬起头,发现身边早无一人,不禁笑道:“还真是急切呀。” 从海崖上被华曦抱着一路踏水而行,来到圣罗斯大教堂前的整个过程,颜霏是懵逼的。只记得华曦的速度确实是快的惊人,这期间仅仅花了大约半分钟的时间,便行了数百米路。 而且华曦的反应十分灵敏,每当天际有光束朝她击下时,华曦都会立刻闪避,开始几次还能让颜霏感到一种有惊无险的刺激感,到后来变成活着真好的欣然感,到最后就已经是一张生无可恋脸了。 “能走动了吗?”华曦将颜霏小心的放下来,双手从她的肩膀一路下滑扶到腰上。好细……这个念头在华曦脑中一闪而过。 “哎呀呀呀~~”颜霏脚刚触地便软倒下去。 “脚软了?”华曦担忧的问。 “你你你……”颜霏一张脸浮起可疑的红晕,“你能不能不要碰我腰……我痒……我敏感……” 华曦冷着脸抽回手,然后拉着颜霏的手臂把人拽起来,看人站好了,很干脆的松手。 “哎呀呀呀~~”颜霏身体刚站直还没一秒便又软倒下去。 “难道你脚底心也敏感?”华曦冷冷的盯着她。 “不是不是。”颜霏委委屈屈的解释,“这次是脚软了……诶诶诶你……” 华曦一句话也懒得多说,横抱着颜霏就往教堂内部走去。 颜霏窝在华曦怀里,心跳的比刚才面对玛格丽特的时候还要快,但是随着华曦带她进入的越深,一股浓烈的熟稔感在她心中炸裂开来。 这里……! 这里不就是她梦中梦到的那个教堂吗? 第34章 圣罗斯大教堂(七) 华曦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提醒道:“在这个地方要少思少感,不然容易被蛊惑。” “嗯嗯!”颜霏点点头,按照华曦说的控制住了自己乱飞的思绪。果然,有一些蠢蠢欲动的怪异感消失了。 “绮罗蒙圣杯是传说中可以改变历史的圣物,玛格丽特要得到它,一定是为了复仇。”华曦淡淡道。 “复仇?”颜霏一愣,说道:“我在梦里梦到,整个教堂的人全都死了,那个原来是预示?” “不是预示。” “不是预示?”颜霏蹙眉,“难道是” 华曦点点头,示意她的猜想完全正确。 “我去!”颜霏猛一拍大腿,差点被把自己从华曦怀里拍下去,“那她不是都报仇了么!干嘛还要没事找事拿那个什么杯子去改写什么历史啊?” 华曦刚才因为她的动作,险些没抱稳,警告意味的朝颜霏射去了目光,“鬼魂的思想都是偏激的,像玛格丽特这种生前受尽凌虐愤恨而死的怨魂更是极端,之前的复仇并不能满足她疯狂的内心,她想要回到最开始,根本上摧毁依弗罗家族。” “只有那样,她的问题才能解决?”颜霏若有所思。 “可以这么说。” “等等,我有一个问题。” 华曦示意她问。 “是不是别墅对于租客,有一种强制性和约束性?” 华曦不假思索的回答:“是的。” “那为什么玛格丽特可以带着我跑到这么远的地方?甚至她的能力似乎并没有受到任何限制?” “因为现在的她已经不是之前你看见的那个女人了。” “啊?”颜霏一愣,“为什么啊?” 华曦就知道她要问这句,耐心解释道:“你还记不记得,幽缎取了枪要去杀她?” 颜霏瞬间被点通,“之前进我梦里的玛格丽特已经死了?消失了?那那个抓我的是谁?!” 这尼玛是见鬼了啊,真特么是见鬼了啊! “她的鬼气太强,即灭即生。若不解决掉最根本的问题,她将继续存在很长一段时间。” “那我们应该'怎么解决问题呀?” “倒溯时光。” 华曦说完便收回了目光,金属鞋跟的声音停止在了这片空旷的地方。此刻雷电俱停,惨淡的月光撒在了这座孤独的浮在海上的教堂遗址上,为其原本就有些凄惶的氛围笼上了一丝。迷离。海中的水汽蔓延上来,在海风吹拂下形成了海雾,翻腾在圣罗斯教堂的断壁残垣间。 颜霏被一束浅蓝的圣光吸引微微侧头,一眼就看到了放在高台上的绮罗蒙圣杯。不用怀疑不用猜测,她一眼就可以认定,这定是那传说中的圣物,不可能再有其他的杯子拥有这样一种,让人一看便想要落泪的光芒。 “玛格丽特的伪装体已经消失,此刻的她是完全进不来的,我们只要在她克制咒术完好的时限内,回到她出生的年代,帮她从一开始就远离依弗罗家族就可以了。” 华曦说着便走向了那盏圣杯,颜霏看着那浅蓝色温柔的光芒,心中竟无端升起了一抹雀跃之意。 第35章 圣罗斯大教堂(八) 中世纪,被人文主义者称为“黑暗的时期”。按照圣奥古斯丁的观点,这是人类处于历史的第六个阶段也是最后一个阶段。颜霏跟着华曦走在熙攘的街道上,看着眼前的建筑和来往的人群,有种恍若行在一纸油画中的感觉。 颜霏牵牵华曦的衣角,“华曦,我们这个样子,会不会被当做异类啊?” 华曦摇摇头,“放心,他们看不见我们的。” “啊?”颜霏惊讶的语气中有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遗憾意味。 “你想让他们看见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那样会引来些不必要的麻烦。”华曦听出了她的不开心,微微侧过头道。 颜霏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也不是啦。”她捏了捏衣角,说道:“我小的时候经常会把换下来的窗帘裹在腰上,当成那些西方故事里的主人公。后来长大了学了美术,还是特别爱画那些西欧贵族女性的服装,觉得那衣服特别好看。” “所以……”颜霏笑了笑,接着道:“一直渴望着可以穿一穿那种衣服,过过瘾也好。可惜没有多余的闲钱去拍类似的写真,也不知道哪里可以有这样的衣服穿……” “换上试试。”华曦淡淡的语调自头顶上方响起,一个精致的大礼盒被递到了面前。 颜霏楞了一下,“这个是……给我的?” 华曦点头。 颜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难以置信的接过大礼盒,怀揣着一颗颤抖的心,小心翼翼的揭开了礼盒。礼盒盖子打开的那一瞬间,颜霏睁圆了眼睛,再次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差点没把自己的肺撑炸。 “试试看。”华曦的嘴角微微上扬。 颜霏突然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就像是沉浸在公主和王子的童话世界里一样,面上飞速蹿红,脑中嗡的一声,久久不绝。 颜霏颤抖着伸出手去触摸盒子里静静躺着的那件浅绿色袒领大礼服,这是十五世纪流行的款式和颜色,也不知道华曦是什么时候整来的这样一件礼服。华曦将盒子接过,示意颜霏将礼服取出来。 整件礼服抖开之后,华丽的裙饰看的颜霏眼花缭乱。颜霏伸出手指,从领口处开始一路沿着那珍珠和绿色宝石点缀成的线路抚/摸下去,在礼服高束的腰侧发现了一个绣图。那是一个类似徽章的绣图,暗绿色的线料配着金丝绣成了一个建筑式样的徽章。 颜霏知道,这个时代女子的礼服上,都会绣有她们家族的徽章。可她家好像没啥族徽啊。 “这是暗夜别墅的徽章。”华曦淡淡出声。 颜霏一愣,“原来暗夜别墅也有徽章啊?” “别墅经常会收到一些委托,这些委托一旦被接下,就会在委托书上留下别墅的徽章。” “哦!”颜霏的眼中露出惊讶的目光,由衷的赞叹,“真是太高端了!” “快换上试试。”华曦面无表情的催促。 颜霏举着礼服尴尬的环顾了四周,有些手足无措的说道:“在这里啊?” “放心吧。”华曦托着礼盒优哉游哉的道:“他们看不见你。” 换上了衣服的颜霏走在街道上时,突然觉得整个人都不一样了。虽然换衣服的过程十分一言难尽,但是好歹现在她的内心洋溢着幸福。 “华曦,你不换一件吗?”颜霏喜滋滋的问。 “我就不换了。反正也没人看见。”华曦答道。 “我看得见啊我看得见啊!” 华曦瞥了一眼颜霏,“办正事要紧。” “好!”受人恩惠的颜霏立刻很狗腿的走到前面开路。“所以我们现在要先去哪里呢?老大!” “等一等。”华曦喊住颜霏。 “啊?”颜霏有些不明所以的想要回头,却被华曦轻轻抵住了头。手指微凉的触感穿梭在头发间。 “穿了这身衣服,就不要配马尾了。”华曦的声音在脑后淡淡响着,“盘上去好看。” 话音刚落,那双手便离开了颜霏的头发,颜霏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发觉华曦居然帮她编了一个繁复的盘发发型,心下一时竟有些意乱神迷。 脸颊又开始发烫,嗓子似乎也被什么堵住了,说出来的话结结巴巴。 “是……是谁刚才说……办正事要紧的。” 一间破败的小屋,便是玛格丽特的出生之处。 颜霏看着面前的那个女人一时有些愣怔。无论怎么联想,也没办法把这样一个衣衫褴褛,发丝凌乱,脸上青一道红一道的妇女和所谓的贵族女眷联系到一起。 然而虽然没有服饰点缀,没有妆容修饰,甚至怀里还抱着一个浑身皱巴巴沾着鲜血的婴儿,但这个妇人的身上就是有一股独特的韵味,让人看一眼,就很难再将目光挪下来。 美貌是天神赐予女人最好的礼物,但在很多时候,这份礼物会变异成一个恶魔,带来无尽的灾难。 眼前的这个女人就是被她的美貌毁了一生,她或许还不知道,她那刚刚出生的女儿,也会因为遗传于她的美貌,一生凄惨。 “华曦,那个就是玛格丽特吗?”颜霏指着妇人怀中抱着的婴儿问。 “是的。”华曦说着,将一直拿在手中的绮罗蒙圣杯举起来看。 “怎么了华曦?”颜霏看着她,有些不解。 华曦摇头,“我只是随便看看。”说着便把圣杯交给了颜霏。 颜霏诚惶诚恐的接过,“给我?是需要我做什么吗?” “这里磁场很乱,你拿着它不会受到影响。” “哦哦好!”颜霏慎重的将圣杯双手握住护在了胸前,想了想又把圣杯小心的放入了紧贴着背部的背包里。 “等这个女人睡着,我们就将玛格丽特带走。带的越远越好。”华曦嘱咐道。 “嗯!”颜霏表示明白。 那个妇人像是受了凉,打了一个喷嚏,然后吸了吸鼻子,将玛格丽特往怀里紧了紧,生怕冷到了自己的女儿。颜霏看着这情形心中委实不忍。小幅度的拉了拉华曦的衣袖,引得华曦不解的瞥了过来。 “华曦,你是不是会变衣服呀,给这个女人变一件衣服吧。” “……”华曦看了颜霏一阵,突然笑了一下。 这一笑把颜霏给笑怕了,连忙摆手道:“不不不不用了,我只是随便说说,随便说说。” “你等着。”华曦撂下话便离开了,把一脸懵逼的颜霏留在小屋中看着妇人和玛格丽特。 不多时华曦便回来了,手中多了一只包裹。 “这是?”颜霏伸长脖子去看。 华曦将包裹打开,露出里面呢绒的衣服。“她这个身份,不适合穿的太张扬。这两件衣服足够她度过这个冬天了。” “嗯嗯!”颜霏点点头,从华曦的手中接过包着衣服的包裹,跑到女人床前将包裹放在矮柜上。 “颜霏。” “啊?”颜霏转过头问。 “她睡熟了。”华曦说着,伸手一点矮柜上的包裹,让那个包裹可以呈现在这个时代人的眼前。 颜霏点点头表示明白,然后蹑手蹑脚的靠近熟睡的妇人,试图不惊动她们。 华曦在一边看的有些无语,“她们又感知不到你。” “啊?”颜霏瞪大了眼睛,“那小婴儿要是突然发现自己飞起来了,不会有反应的咩?” 华曦伸手将一团淡金柔光摄入玛格丽特与她母亲的脑中,“她们陷入梦境中了。速度。” “嗯!”颜霏立刻一把将婴儿从妇人怀中拽出来,跟着华曦飞奔出了小屋。华曦不知从哪里弄来一辆马车,载上颜霏绝尘而去。 马车扬起的尘土使小屋在颜霏的视线中变得有些模糊,她突然有点想哭。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脑中总是在想象:当那个妇人醒转过来,发现自己唯一相依为命的孩子不知所踪,她还有没有勇气活在这个黑暗、阴冷、没有温暖的人世。 “她的命运,我们没有权利改变。”华曦在一旁淡淡出声,没有欣悦没有悲悯。 “她的命运是什么?”颜霏紧张的问。她很害怕,害怕华曦口中说出让她后悔刚才的举动。 “每个人的命运,殊途同归。”华曦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眸中流露出一种无法言说的忧郁,颜霏看不懂,但是看着看着自己的心情似乎也跟着沉重了起来。 “那我们这样做……” “我们这样做,至少能救一个。”华曦斩钉截铁道。 “至少能救一个……”真的能救一个吗? 颜霏细心的为玛格丽特包裹好身体,生怕冬季的寒风将她吹病了。临走时她还不放心的问华曦,“她会不会被人丢弃啊?” 华曦看了一眼玛格丽特睡着的花园,说道:“这户人家收养了一个男孩,正打算再收养一个女孩。但上一次他们到死也没有得到心仪的女儿,这一次我们便用圣杯修改他们的轨迹,让玛格丽特做他们的女儿。” “那我们怎么能够知道他们有没有善待玛格丽特呢?”颜霏还是有些不安。 华曦突然牵住了她的手,引得颜霏整个人震了一下。 “啊?你?” “不放心的话,去十八年后看看。” 第36章 圣罗斯大教堂(九) “玛格丽特小姐,您上次订制的礼服已经做好,请随我去试衣。”绅士模样的男人彬彬有礼的欠腰,对着玛格丽特伸出手,示意要将她领上马车。 玛格丽特穿着橘粉色缀满珍珠的袒领裙,戴了一顶颜色相近的礼帽,浅碧色的眼珠纯澈而干净,那里面倒映出花园里新开的苹果花。 “你把礼服送过来吧,如果不合身,艾琳会帮我修改尺寸的。”玛格丽特甜甜的笑开,才十八岁年纪,就已经让人挪不开眼。 “这恐怕有点难办。”男人有些歉意得皱了皱眉。 “为什么?”玛格丽特歪了歪脑袋。 “因为贝斯小姐从不希望她自己的作品在制作的过程中,有其他人的参与。所以很抱歉,玛格丽特小姐。您必须要亲自去试穿才可以。” “怎么这样……”玛格丽特嘟了下嘴想了想,“那好吧。” 说着她将套着蕾丝手套的小手搭在了男人宽厚的手掌上,提起裙摆上了马车。坐定后,她探出脑袋不放心的嘱咐,“请快一点哦,我今天还没有帮小泰尔洗澡呢。” 男人闻言笑了笑,一抖马缰行远了。此时的玛格丽特还不知道,她终究没能再见她的小泰尔一面。 “华曦,这——“ 刚赶到的颜霏就看到了这一幕,正有些摸不着头脑,却见随后赶来的华曦长眉一蹙,拉起颜霏就上了马车。 颜霏看着周围飞逝的场景,突然开始伤春悲秋起来。 “华曦,你说我们真的可以改变玛格丽特的命运吗?” “三分人力,剩下七分,要靠天意成全。”华曦淡淡道。 颜霏捏了捏裙子上的珍珠,道:“我以前听过一个故事。一个村庄里的所有村民,都染上了一种怪病,这种怪病随时都能夺走人的性命。每个死者临死前都有一个征兆,就是看到一个老婆婆对着他们笑。有一个村民死后遇见了天使,天使说可以再给他一次重生的机会,虽然他反生后还是会染上这个怪病,但是只要想办法躲过那个老婆婆七天,七天后他就可以重获健康。” “那个村民回忆了一下,自己是在医院睡觉的时候梦到那个老婆婆的,于是他每天努力睁着眼睛,生怕梦到老婆婆。到了最后一天,他实在困得不行,但又不敢睡,便下床乱走。这个时候突然他听见楼梯口出现了一个声音,是年迈老人才能发出的那种脚步声。他十分害怕,因为他记得当时在梦里先听到的就是那样的脚步声。他找了一条绳子系在腰上,所幸医院的楼层不高,眼睛一闭就跳了下去。” “谁知,在他跳下去之后不久,身后又响起了那种脚步声。这个村民顾不及身上的疼痛拔腿就跑,跑到了自己的家里。锁上门窗之后,累的筋疲力竭。他看了一下钟表,离他脱离病痛的时间还有四个小时,这个时候他已经十分困倦。为了提神,他打开了家中的电视机,哪成想到,打开电视机,画面还没出来,便听到了一阵骇人的笑声。紧接着,那个噩梦中的人脸微笑着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颜霏说着似乎是把自己也说怕了,紧张的吞了一口口水。在看到身边坐着的华曦之后,一颗心瞬间被随之而来的安全感包围。 华曦看着她浑身放松下来,心中有点不是滋味。这个女孩将自己视作保护神,而自己却在她陷入危难存亡之际,丝毫没有犹豫的放弃了她。她这样做,与当时将她遗弃的那些神祗,有何区别? 果然……连自己也如此厌恶自己啊…… 这么想着,华曦伸出手一把揽住了颜霏的腰,让她的脑袋靠在自己肩膀上。 颜霏被华曦的这一连串动作闹不懂了,这是唱哪出啊?她顺从的枕在华曦的肩膀上,一双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华曦,“华曦,你说是不是真的有些事情,注定了就是注定了。根本没有办法更改啊?”她转了转眼睛,叹了一口气。“就像你总说,我是被别墅选中的。所以那一次我误打误撞来到别墅,也就是被注定的咯。就算我那次不来看房子,我也可能会因为春游迷路找过来,也有可能是因为上山写真,顺着风景找过来,甚至有可能是因为坐上了一辆黑车,司机想要把我带到偏僻的地方进行勒索,结果我逃着逃着就逃到了别墅里。” 华曦摇摇头,“你倒真会想象。”她抬起手,轻轻抚了抚颜霏盘着精致发型的发顶,说道:“我们只需要努力去做,尽力了,就足够了。” “可是如果一开始就注定是失败的,那我们为什么还要去做?”颜霏不解的抬头,华曦宁如夜海的眸子映入眼中。 “因为,比失败更难以忍受的,是后悔。” 玛格丽特并没有被带到所谓的裁缝店,而是被马车载到了一座恢弘的城堡下。看着耸入云天般的堡顶,玛格丽特有一种晕眩感。 尚显稚嫩的容颜微微肃起,眉毛轻蹙,“这里是贝斯小姐的家?你在欺骗我。” “亲爱的玛格丽特小姐,能够来到依弗罗伯爵的城堡,是您的荣幸。您不应该露出这样的表情。”男人仍旧带着得体的笑容微微欠腰站立。他巧妙的站在一个可以挡住玛格丽特去路的位置上,优雅中透着一种不得抗拒的强硬。 “我要回去!”玛格丽特吓坏了,用力推攘着男人的胸膛。“你走开!我要回去!” 纤细的手腕被人抓住,挣脱不得。男人近似贪婪的看着那双被拽的泛红的手,俯下身在被蕾丝手套包裹的细滑肌肤上,轻轻吻了一下。 “奥文少爷,您回来了。”红发女仆走出来迎接,正看到了玛格丽特。“这位可爱的小姐就是伯爵请的客人吗?” “是的,琳娜。”奥文·依弗罗说着就顺势牵过玛格丽特的手跟着琳娜步入了这座对于玛格丽特来说潜藏着无尽未知的庄严城堡。 在他们城堡大门关闭之后,一辆马车从林间驶出。 “他们走进去了!”颜霏指着城堡慌忙喊道。 华曦一把将颜霏抱起跳下马车,手中柔光一闪,马车化作一道金色光团收入她的手中。紧接着她抱着颜霏几个起落,跃到了城堡顶楼的一个小窗户边,闪身隐了进去。 整个过程中,颜霏持续懵逼,只觉得眼前一花,自己就和华曦来到了城堡内部。 然而颜霏懵逼的时间并不是很长,她深刻的明白现在首要任务就是把玛格丽特救出来,让她远离那帮衣冠禽/兽。但问题是,玛格丽特现在在哪呢? 展现在她眼前的是一间及其华丽的餐厅,上面摆着精致的食物,陈年的酒浆,华美的餐具。但奇怪的是,在这种饭点,餐厅里却空无一人。 “华曦,他们把玛格丽特带到哪里去了?”颜霏郁闷的东张西望,在她的记忆里,镯夜只是说过,玛格丽特少年时有五个情夫,她被这五个情夫藏来藏去的。 奥文明显对玛格丽特有意思,那么奥文应该就是玛格丽特的情夫之一了。但是那个女仆又说,伯爵有请……这这这,难不成要抢人? “玛格丽特是这个家族的私生女。对于这种门庭显赫的家族来说,私生女都是摆不上台面的,更何况他们还想要与这个私生女发生点什么。”华曦的神色中露出了些许鄙夷,“这个城堡中最不见天日的角落,便是藏匿玛格丽特最好的地方。” “不不不是。”颜霏摆摆手,“我是想知道,具体这个玛格丽特的情夫,到底是哪一个啊?镯夜说她少年时期有五个情夫,那个奥文明显是一个,然后女仆说是伯爵邀请的,难不成伯爵也是?但是他们怎么同时……”突然,一个念头自颜霏的脑中升腾而起。 卧槽不是吧!也太重口了吧! 华曦淡淡的看着她,没有否认。“在这个时代这片封底这座城堡中,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而且,远远要比你想象中的更污/秽,更淫/乱,更见不得人。 颜霏怔怔的看了华曦一会,突然醒悟了什么。“那是不是有可能,她的那五个情夫——” “哦~奥文,你真是太厉害了。居然就这样把她弄到了城堡里。”奥笛亚笑着推了奥文一下。 “我只是向戴里克叔叔借了一个裁缝店,没有多做什么。谁让我们可爱的小玛格丽特那么没有防备呢?”奥文挂着一脸邪笑耸耸肩。 这时,他们的身后传来铁门开启的声音,一个蓄着胡须的中年男人缓缓步入,看他的着装打扮明显像是刚从一个宴会上下来的。 奥文和奥笛亚不约而同的笑着迎上去,“戴里克叔叔这个时间就离开了爱琳婶婶的生日宴会,难道不会引起爱琳婶婶的疑惑吗?” “你们两个家伙。”戴里克斥了他们一句,有些等不及的要往里间走,却被一双手拦下。 奥文脸上挂着一丝神秘,“别心急啊,戴里克叔叔。里面那位可爱的小姐,可是您的哥哥,尊贵的依弗罗伯爵的客人。” 第37章 圣罗斯大教堂(十) “真是没想到,这么大的一座城堡居然有这么多铁牢!”颜霏压低了声音惊叹。 “别说话。”华曦命令道。 颜霏看着她缓缓捂上了自己的嘴,郑重其事的点点头,继续听里面的动静。 果然如她们所料,玛格丽特的五个情夫具是依弗罗家族中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五个人居然聚在一起,打算一同享用玛格丽特的美妙。 不过话说回来,颜霏回忆了一下当时看见十八岁玛格丽特的情形,可能是因为只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背面,并没有觉得她有多倾国倾城,可以让依弗罗家族的五个贵族男性为之癫狂。 突然里面传出了一声惨叫,叫声无比凄厉,少女嗓音中的柔和全然不存,只剩下撕心裂肺的尖锐。 “是玛格丽特?!”颜霏大惊,就要去找进入那铁门的入口。 华曦一把将她拉住,“无须那么麻烦。你现在的身体可以穿透这里的一切屏障。” 颜霏一脸梦幻的表情,“这么好!” “少说话,你的话语会导致你的状态不稳定。说得多了,情绪波动越大,身体感官上的影响越大,你显露在人前的几率也会越大。”华曦提醒道。 颜霏点头表示知道了。 华曦给了颜霏一个眼神,示意她们即刻进入铁牢。颜霏会意。华曦转过身瞬间就消失在了斑驳的墙壁间。 颜霏紧张的屏住了呼吸,打算学着华曦的样子进入铁牢,突然双脚脚踝处传来一阵剧痛。 “额啊……”这疼痛实难忍受,偏偏刮骨般的疼痛之中还时不时冒出几丝难以忽视的瘙/痒。生理泪水不可控制的从颜霏的眼睛中滑落,太难受了,实在是太难受了…… “糟糕,中计了!”华曦进入铁牢后即可反应过来,转身一看不见颜霏跟着,眉头蹙的更深。 “啊哈哈哈哈哈,华曦小姐。难得看到您露出这样的表情呢。”少女的声音稚/嫩而清脆,透着一股早熟的风韵。 华曦回身一看,果然见一身橘粉袒胸礼服的玛格丽特抱着手臂站在那里。嗓音,容貌,都是十八岁的样子,可是那一抹似笑非笑的诡异表情立刻暴露出她的真实身份。 “你进来了?”华曦冷冷说道。听上去是问句,实则确是肯定句。 “是啊。我进来了。”玛格丽特耸耸肩,一脸神秘的说道:“你猜猜我下一步要做什么?” “我没有功夫和你猜。”华曦说着就要穿墙出去。颜霏一个人在这个地方,太危险了。 “别急呀~”玛格丽特笑着去拉华曦的手,一道淡金色的光束倏然乍起,震得玛格丽特连退数步,金丝绒的裙子如同在舞池中舞动一般扬起美妙的弧度。她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抬头看去时,再不见一人踪影。 “呵呵呵呵呵呵。”玛格丽特缓缓起身抱住手臂发出一阵阴冷的笑声。继而,她唇角微掀,将右手手指中挂着的东西举到了眼前。 那是一只女式的双肩背包,黑色的仿真皮料中若有若无的透着一种萤蓝色的光芒,看上一眼,悲悯顿生。 “戴里克叔叔,杜克叔叔怎么还不来,我们可都已经等不及了呢。”奥笛亚摆/弄了一下他名贵的礼服,有些不满的坐到了椅子上。 “杜克这家伙,准是又躺在哪个女人的床/上了。”戴里克的样子也有些急切。 “马上就有大餐可以享用,我怎么会先拿那些不入流的点心垫肚子呢?”一道浑厚的男声从铁门处传来,听他的口吻应该就是奥文和奥笛亚说的杜克·依弗罗子爵了。 “那么,现在就等着我们敬爱的父亲了。”奥笛亚脸上表现出来的欲/望越来越明显,看的奥文都有一种想要冲上去给他一拳的冲动了。 “爱格伯特应该还在处罚那个背叛了他的骑士吧。”杜克猜测。 “哦,我的老天。”戴里克也有些等不住了,“我们还要等上多久?” “急成这样,可不像是依弗罗家族的人。” 随着铁门再次开启,今夜的五个主角已经全部到齐。戴里克兴奋的向他的哥哥,这座城堡真正的主人——爱格伯特·依弗罗伯爵走去。 “轻快开始吧,我已经饿得饥肠辘辘了。” 奥文邪肆一笑,站在通往里间牢房的铁门前,做了一个执事的礼。“各位尊贵的客人,准备好了吗?” 奥笛亚笑着推了他一把,“你扮上/瘾了?” 奥文笑而不语,从他那被熨的极其平整的口袋中取出了一把镶着红宝石的钥匙,打开了通往里间的铁门。 走入里间就仿佛走入了另一个世界,雕刻精致的梳妆台,摆放着无数白色光烛的豪华型餐桌,还有正中心,一张宽大,边沿镶嵌了数之不尽的珠宝的公主床。沉重的粉色丝绒床幔掩着床/上的光景,奥笛亚迫不及待的想要去撩/开,却被奥文一把拉开,由他们的父亲,伯爵大人来做这一件仪式般的事情。 “你看到了什么?”幽缎端了杯热巧克力走过来坐在镯夜身边,并把那杯巧克力放在她触手可及的位置上。 镯夜闭着眼睛道:“并不是只有我有追踪能力吧。” “哎呀,你知道的。我懒嘛。”幽缎扯开一个倦倦的笑容,伸开手臂往柔软的沙发垫子上一靠。“你就和我说说嘛,念在我亲自下厨——” “亲自下厨给我泡了包巧克力粉。”镯夜波澜不惊的接道。 “宝贝~~”幽缎黏糊糊的靠上来。 镯夜果断的一推,幽缎悠悠然的顺势倒了下去。同时不忘抛个媚眼,虽然没人看见。“你真坏~~” 镯夜睁开眼,端起巧克力就要往屋里走。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脚步顿住。 “你说,让一个人放弃仇恨,是对这个人的救赎,还是对这个人的毁灭?” 幽缎带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怎么突然这么问。” 镯夜想了想,说道:“如果放弃仇恨,可以获得轻松和快乐。那么这么做的话,就一定是正确吗?” 身后没了声音,像是幽缎在对这句话进行思考。就在镯夜以为她不会再回答的时候,幽缎难得严肃的声音骤然响起。 “仇恨,应该是永恒不灭的。” “谁都没有权利让一个人放弃仇恨。” “不要问为什么,这种事根本没有理由。” 颜霏从来没有像此刻一般无助,就算是之前被黑车司机意图不轨时,也没有像现在这样的绝望。眼前围着她的五个人,他们被人们称为贵族,他们拥有平民所没有的荣耀和权柄,他们有自己的封地,有自己的宝藏,有自己的子民。可他们华贵的表象下,藏得确是一颗比腐肉还要令人作呕的内心。 颜霏吃力的挪动了一下/身体,之所以吃力,是因为她的四肢上被缚上了沉重的锁链,寸步难移。而且更令她惊恐的,是沿着她的身体轮廓摆放的那堆五花八门的“器具”。 那些器具的远离构造复杂难懂,但是看看现在的情形……颜霏嘴角一撇,傻/子才猜不出这些器具的作用! 颜霏突然有种错觉,她感觉现在自己就是一盘口味极佳的大闸蟹,而她的周围放满了用来将自己拆吃入腹的蟹八件。啊我的天啊,为什么这种时刻抑制不住的想要爆粗口呢!混蛋!! “奥笛亚,你看橘粉色是不是很配她?“奥文边脱手套边问一旁的兄弟。 颜霏听得一脸黑线,闹呢!!这尼玛真的不是色盲吗?老子穿的是绿色啊绿色啊! “哦~她的表情真是太可爱了。”爱格伯特赞叹道。 卧/槽……颜霏已经无力吐槽,能不能不要闹了!这些贵族难道通通都得了眼疾吗啊? 颜霏再也忍不住,咆哮出声,“你们睁大眼睛看看!!老子不是玛格丽特啊!老子……老子一看就不是个金发碧眼的妞好吗!” “哦哈哈哈。可爱的奥文侄子,你是从哪里弄来的这样一个女孩。她居然还会这样神奇的语言。”戴里克笑着重重拍了一下奥文的肩。 奥文吃痛却又不敢显露出来,他的表现极有涵养,“这个也是我今天新发现呢!” 颜霏两眼一翻,她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广场上狂奔着十万头草/泥/马…… 这一定是有哪里不对,到底是哪里出现了问题呢?颜霏努力的翻检着自己脑内的记忆,可是极其不幸的是:她的记忆好像有过断片…… 颜霏怒从心头起,仰天大吼,“*!!” …… 世界寂静了。 “我的天啊。”奥笛亚夸张的张大嘴,“我听到了什么,哦我的天,奥文快告诉我,她刚才是不是说了……哦我的天,我根本没有办法把这个词语说出口!” “太粗鄙了。”杜克轻蔑的“哼”了一声。 爱格伯特皱了皱眉,上前两步,从床的器具中挑出了一把用珍珠裹边的金剪刀,张开刀口,伸向了颜霏的裙边。 “你要做什么!”颜霏慌忙大喊,拼命的向后躲避。然而却并不能阻止那把剪刀已经剪开了她的礼服裙边,正一刀一刀向上剪来。 巨大的屈辱感从被压迫的位置一路攀升,最终炸裂在整个颅腔。颜霏再也受不住这份屈辱,声泪俱下,嘶声喊道:“华曦!!华曦!!” 救我…… 第38章 圣罗斯大教堂(十一) 颜霏觉得要是搁从前,打死她她也不会相信自己有一天会躺在一张豪华的床上被五个中世纪的贵族凌/辱。眼看着礼服已经被剪到大腿根部,颜霏绝望的闭上眼睛。 剪刀带来的令人战栗的凉意缓缓欺近,颜霏死命的抓住身下的床单浑身发抖。突然,腿间的凉意和四肢上的重量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身体一轻,落入了一个令她无比安心的怀抱中。 颜霏小心翼翼睁开一条缝,生怕这一切都只是她的幻觉。然而在看清抱着她的人之后,欣然欢呼:“华曦!” 华曦长眉微蹙,狭长的眸中掺着几许冰寒,从眼前的五个人身上扫过。继而双臂一紧,迅速飞奔向窗台,一脚踹开了那华丽的窗栏,腾身一跃。行动间带起的风势拂起了她长及脚踝的外袍。 颜霏明显还没有从刚才的突发情形中缓和过来,她看着脚下景物飞逝,下意识的抬头。华曦优美的脖颈落入眼中,继而是精致无瑕的下巴…… “华曦……”颜霏讷讷开口。 “嗯?”华曦回了一个单音,神色肃穆,似乎心情极度不悦。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华曦低头看了她一眼,继续抬起头看路。思忖片刻,还是给颜霏解说了一下,“玛格丽特潜进来后施计取走了你身上的绮罗蒙圣杯,圣杯从你身边离开的那一刻你在这段历史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接下来也将继续扮演下去,直到绮罗蒙圣杯回归,或是——”华曦顿了顿,说道:“你扮演的角色死亡。” “不可以啊!”颜霏惊恐的瞪大了眼睛,“怎么可以这样!” 华曦不语,颜霏粗喘了半天,情急之中居然冷静了下来,“那我们赶紧去找回圣杯!” “不可能。”华曦摇头,既然玛格丽特有本事将她从我们身边夺走一次,就能夺走第二次。” “那那我该怎么办?”颜霏回想了一下刚才的遭遇,瞬间头皮发麻,屈辱的差点哭了出来。 华曦在城堡周围寻了一片僻静的树林,将颜霏放下来,检查她的伤势。一低头看见眼下的情形,心里就像被堵住了一样难受。 颜霏眼泪一大颗一大颗的滚落下来,她抱住自己的双肩,仍然在止不住的发抖。华曦沉默了一会,伸出手拥住了眼前人纤弱的肩膀。颜霏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笼上了一股暖意,头顶处传来华曦特有的没有起伏的语调。 “有我在。” “嗯…呜呜呜……”颜霏转过身,将鼻涕眼泪全粘在了华曦名贵的丝绸衬衫上。一双手臂紧紧的回抱,“华曦,呜呜呜你真好。” 华曦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将下巴轻轻抵在了颜霏的头顶。目光越发深沉。 玛格丽特受到的远不止这些,现在自己虽然将颜霏救出,然而历史的轨迹并不会发生改变。接下来迎接她们的,不知颜霏可能受得住…… “我的天啊奥笛亚,你居然杀死了你的妻子!”伯爵夫人一脸愠怒,“安曼达是克里斯侯爵的女儿,你做下了这样的错事,接下来我们该怎么面对克里斯侯爵?” “母亲,您不要愤怒。”站在一边的奥文突然说话了,“奥笛亚只是太着急了,他太着急想要证明他的清白……” “我当然知道这些。”伯爵夫人瞪了她的儿子一眼。“可我们要面对的问题是,安曼达是克里斯侯爵的女儿。” “母亲。”奥文突然扳过了伯爵夫人的肩膀,俯下身来用他深邃的碧眸凝视他的母亲,“请您一定要相信,您的儿子奥笛亚之所以杀死了安曼达——” “是因为受到了女巫的蛊惑。” 第39章 圣罗斯大教堂(十二) 伯爵夫人眼神出现了微妙的变化,“可是大家都看见,安曼达是被奥笛亚掐住了脖子,导致难产的。” “安曼达是被受到女巫蛊惑的奥笛亚掐住了脖子。”奥文一双眸子越来越暗,看得人不寒而栗。“又因为女巫的巫术导致难产的。我尊贵的母亲。” 伯爵夫人看着她的儿子,久久不言。 一切都像做梦一样,邻邦的克里斯侯爵下令,要捉拿那个诅咒并害死了他女儿的,名为“玛格丽特”的女巫。依弗罗家族的家主依弗罗伯爵表示,他将会让这个女巫亲口承认自己犯下的罪行,并给克里斯侯爵一个交代。 “取出女巫的心脏,我要看到女巫破碎的肢体,依弗罗伯爵。”克里斯侯爵留下这句话便离开了这座城池,依弗罗家族开始在他们所在的封地上追查玛格丽特的下落,且大肆搜捕与玛格丽特相似的女子,但凡抓到不由分说就将她们视为女巫,进行严刑逼供。 许多男人为了掩盖自己的失误和弱点,都开始纷纷上交告密信,把所有的恶行都归咎于女人。甚至有传言称:一个死刑犯只要能交出一百个女巫的名单,就可以免于一死。一时间,依弗罗家族统辖的封地上,迫害“女巫”的行为达到了几乎疯狂的地步。然而持续了将近一个月,仍旧没有一个人见到过那个传说中引起这一场惨剧的,那个名叫“玛格丽特”的女巫。 他们没有寻找到身为“玛格丽特”的颜霏,然而颜霏确是一直密切关注了这一切。 “华曦……”颜霏紧紧拽住华曦的袖子欲言又止,引来后者一个了然的眼神。 “去吧。”华曦轻声允诺。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只是一旦颜霏现身,将一切罪行都揽在自己身上,那么整片封地上的女人以及个别同被诬告成“女巫”的男人,都会获得安宁。哪怕这份安宁只是暂时的,并不能维持多久。但是对于那些手无缚鸡之力,此刻身坠于刀山火海之中的可怜人来说,这久违的安宁,聊胜于无。 “嗯!”颜霏突然鼻子一酸,破天荒的抱住了华曦。华曦就任她这么抱着,缓缓伸出手,抚摸怀中人柔软的头发。 都说头发软的人,心也很软。颜霏就是一个这样的女孩子。华曦一下一下的抚着头发,心里一扎一扎的疼。这个女孩原本拥有着无忧无虑的人生,她虽然贫穷,却仍对于将来的生活有着美好的憧憬,她配有一个光明的一生。可磁场逆回,命运轮转,茫茫人海之中,暗夜别墅偏偏选中了她。 自己也偏偏看中了她。 这个女孩来到别墅知道了始末之后,虽有抱怨,却不逃避。她人微力薄,却可以怀着一颗懵懂却纯澈的心,愿意尽她所有的努力去帮助那些或迷茫,或绝望,或癫狂的租客们。 赤子之心难能可贵。面对这样的人,自己当初竟然狠得下心对她施以束缚,加以利用…… 华曦呀华曦,千年浑噩而过,莫不是那颗初心,也被你磨尽了么? 紧紧回搂住怀中颤抖不已的颜霏,反手握住了她那缩在一边早已冷汗津津的手掌,无比郑重的说道:“我陪着你。” 天风海雨,我护你身侧。 果然,“玛格丽特”的出现,确实暂时性的止住了依弗罗家族封地上的疯狂暴行,因为此时家族中的所有人都把注意力聚焦在了她的身上。 没有了绮罗蒙圣杯,颜霏不可抗的被捉入了依弗罗家族所在的城堡的地牢中。 故意杀人,难产而死这类事情居然能归咎于女巫身上何其荒谬。可是像奥文·依弗罗这样心思敏慎歹毒的人,居然用这个借口为他那愚笨莽撞的兄弟开脱罪名,并不是因为他的智商被狗吃了。 早在远古时代中,人们的生产力比较低下,生活的幸与不幸大多由自然因素来决定。那个时候人们对自然畏惧多于尊敬,当饥荒、贫困、疫情以及地震海啸等灾祸出现,人们需要有一个解释的时候,就容易把它们都归咎于一种非自然力或者超自然力的作用。比如妖怪、精魅、魔王、以及女巫。 欧洲中世纪的黑暗,还有一部分因素便是十五世纪到十八世纪那一场令人闻风丧胆的“猎杀女巫”风潮,整整三个世纪,约有十万名“女巫”被处死。这其中,大部分都是手无寸铁的良家女子。就连一个没有任何恶行的女子都有可能莫名其妙被人告密成女巫,折磨致死,更何况玛格丽特这种直接被牵扯上贵族纷争的可怜女人。 城堡地牢中的空气阴暗、潮湿,有各种各样的刑具。茅草堆积的地方掩埋着零散的人骨。这些……都是小说里写来诓人的吧喂! 颜霏郁闷的翻了个白眼,望向了那顶她万分熟悉,作为她噩梦中必备道具的华丽床幔,心中叹气。到底又被他们关到这里来了……接下去的事情用膝盖想想都能猜得到。玛格丽特之所以会从一个萌哒哒的少女变成现在这样,其中缘由颜霏觉得她好像有点明白了。 “华曦。”颜霏有点怵的想要去拉坐在床边的华曦,她的手脚被沉重的铁链缚住,只能挪动很小的范围,然而她一动华曦就注意到了。 “嗯?”华曦往床中间坐了坐,看着颜霏。 看着猛然凑近的华曦,颜霏突然感到自己一阵心跳加速。开口不由得结巴了起来,“你,你这样呆着别人不会发现异样吗?” 华曦看着她,摇了摇头。 颜霏嘿嘿笑笑,道:“对哦对哦,你肯定控制情绪比我厉害多了!他们肯定没机会看到你哒哈哈!不过我还蛮想看看他们看到你之后的表情…”颜霏说到后来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一半是因为紧张,另一半是因为尴尬。 尴尬?忐忑?或者说——娇羞?? 颜霏觉得此刻她整个人都不太好,镶着宝石的铁链缚住了手脚,将她锁在华丽的床上。身边的位置微微下陷,穿着复古的美人就这么低着头近距离的看着她,银白的发丝垂在她的颊边,若有似无的轻触挑动着内心深处沉眠的情丝…… “那个华曦……”颜霏正要开口打破沉寂,却被铁门乍然打开的巨响声惊住。与华曦一同转过头看向声源处。 来了五个人,为首的那个是依弗罗家族的少爷,奥文·依弗罗。 “我的小羊羔,你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是因为太想我吗?” “……”颜霏第一次感受到从心底深处爬起来的恶心。 奥文发出一串犹如毒蛇在身上游动般滑腻的笑声,“镶嵌的宝石再多,这些也还是铁链。会磨破你细嫩的皮肤,流出迷人的血液。”他走到床边单手撑在颜霏枕边,缓缓俯下身凑近了凝视颜霏。 说来也奇,同样的动作由华曦做来,颜霏会感觉到丝丝甜意从心尖冒出。此时由奥文做来,却只令她觉得现在趴在床边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才畅快。 “你想做什么?!”颜霏怒目而视。 “我听不懂你奇怪的语言呢,玛格丽特小姐。”奥文露出十分迷人却又极度阴诡的笑容,“玛格丽特小姐不承认自己是女巫,是想要获得救赎吗?” 颜霏闻言瞪大了眼睛,没想到这世间竟还有脑洞比她还清奇的人! “看来玛格丽特小姐是不打算承认了。”奥文站起身,优雅的拍了拍手。和他一同进来的四个魁梧男人立刻得令,走了过来一人一角将颜霏团团围住。其中一个人将手中准备的盛有滚烫热水的桶放在了颜霏身边,那桶的高度目测可以伸入一只手。颜霏估摸了一下那个桶的深度,心中大概有些模糊的影子,她紧张的看向奥文。只见奥文脱下指上戴的一枚蓝宝石戒指,“咕咚”一声丢入水中。 “玛格丽特小姐,其实我也不愿意相信你就是女巫,是蛊惑了奥笛亚害死安曼达的真正凶手。为了证明你的清白,我从圣罗斯教堂的神父那里求来了几个方法。” 奥文说着将两只手放到桶上,动作优美的就着那水蒸气搓了一下手。“只要你能够从这刚沸腾的水中取出我丢下去的圣戒,然后用绷带将你的手包裹封印。三天后,三天后要是一点痕迹没有,那么即刻就能证明你不是女巫。” “怎么可能!”颜霏怒道:“一个正常人手被烫伤,无论如何不可能在三天内复原!何况你——” “啧啧啧。”奥文摇着头,放开了刚才捂住颜霏嘴的手,“玛格丽特小姐这是在开始念咒语了吗?这样的眼神是在否认?”他笑的越来越温柔,在颜霏眼里就越来越诡异。“那我们就来试一试,试过之后,玛格丽特小姐就可以回到自家的花园里,陪你的小泰尔了。” 言落,他猛然抓起了颜霏那被铁链拷着的手腕,发出了阴测测的笑声。 第40章 圣罗斯大教堂(十三) 因灼烫引起的疼痛远比寻常方式受伤引起的疼痛刁钻万分。其它的疼痛顶多疼一阵子,随着时间慢慢消淡。而烫伤灼伤引起的疼痛都是愈演愈疼,直教人痛苦的在床上打滚。 颜霏的额头细细密密的布了一层细汗,只一瞬的光阴,与她却似过了千万年般冗长。此时的她万不敢动弹,甚至连呼吸都是谨小慎微的,因为只要有一点点牵拉,一丝丝动静,她的右手掌直到手肘的全部皮肉都会发出极强烈的抗拒,疼的她生不如死,痛不欲生。 一条手臂的区域连带着整个身体时而麻木,时而剧疼,头脑涨的不行,床单上的颜色忽明忽暗,若非身后传来华曦身上的寒凉之意,颜霏觉得自己恍若已然跌入了阿鼻地狱。 “华曦……”颜霏眼中湿润,不停的滚下泪来,咬出血的唇瓣无力的开合。“华曦……” 身后瞬间寒意大胜,“我在。”华曦素来无波无澜的声音难得带上了一丝艰涩。 “我的手……会废了吗?”颜霏说到这里,一股子酸涩之意涌上鼻尖,泪水更是汹涌,胸膛剧烈起伏,连带着她的气息都开始急促起来。 “不会的不会的。”华曦连声安慰,“玛格丽特取走了绮罗蒙圣杯,将你替换。这确实会让你受到她当年受过的苦楚,但也同时在本质上不会伤你分毫。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不会在我们这里得到改变,这同时是对你的一种保护。你放心,你的身体一定不会有事,一定不会。”华曦用平生最快速的语速诠释完这一理论,下意识反应过来,此时的颜霏哪里听得进这些道理话,无非是疼的太难受,寻个话头来和华曦说,好转移转移注意力,不至于一门心思都放在手臂疼痛上。 这么想明白了,华曦就将颜霏搂到了怀里,然后运起谈金色的光团轻柔的在颜霏的伤口边按/摩,嘴上不时和她说些话,也不管她听不听的进去,唯恐一下子停了话声,颜霏的思路就又跑到疼痛上去了。 奥文笑着拍手道:“哦哦~~你们快看哪,她在念咒!女巫在念咒!我的眼睛看的可清楚了,原先她的手臂上,雪白雪白的,几乎没有一点瑕疵。但是现在,你们看,都是烫伤的痕迹。这说明了什么?”他止住了笑声,神情变得极度肃穆起来,“这说明她是个女巫!她根本不会被烫伤,她现在看上去伤的这么严重,都是她施的巫术的原因!” “很好,很好。”奥文翻了翻袖口,边点头边往后退,朝着他的侍卫们做了一个后退的手势,“我们可要小心一点,这可是一个女巫呢。既然现在已经确定她就是女巫了,那么接下来也不需要将她的手绑扎看看几天后有没有伤痕了。快去通知父亲,明天就实施刑罚吧!” “不!!”颜霏惊恐出声,直挺挺挣了起来。这一个大动作,下一刻就疼的她龇牙咧嘴。“我不是女巫!你不要污蔑人!!” 奥文摇摇头,“你们听得懂她的咒语吗?” “奥文少爷,我想她一定是在为自己辩护。”一个侍从答道。 另一个侍从也低了头附和,“是的,一定是这样。奥文少爷可千万不能放过她。” 他们这边说着,颜霏复又倒回了床上,华曦的怀中。然而华曦这时根本不敢箍着她,颜霏整个人能疼的弹到床下,这简直比砍了她这条手臂还要痛苦。 华曦调整好姿势,继续用她的光团减轻颜霏的痛苦。其实她的光团不论在哪里都是好使的,偏偏此处情况太过复杂,这光团有复原的功效,但它的效果对玛格丽特几百年前留在这里的原身的影响才是最大的,对偷天换日被撂在此处的颜霏的效果确实少之又少。 不忍再去看颜霏的华曦倏然抬眸,原先所有的柔色俱化成了冈仁波齐神山上万年不变的冻雪,冰寒了万年一般的长眸中迸出厉光。若非圣杯不在身侧,无论她做什么都改变不了这段已成定局的事件,她一定会将眼前的这个贵族青年千刀万剐后带入别墅,放置于那个地方…… “辩护?”奥文明知故问,缓缓往前行了两步挑起了眉。“现在还在辩护,那可真是太愚蠢了。” “是啊,奥文少爷。她简直和她的猫一样的倔强。”一个侍从说着说着浮起了一层令人作呕的笑容。 “cat……mycat?”不知是玛格丽特的原形原身在听到这个词的时候反应太激动还是颜霏也被这一突然的话语惊到,居然和玛格丽特的原身合着将一句非中文的问语脱口而出。 “是啊,你的猫咪。我记得好像是叫泰尔吧?”奥文抬起手优雅缓慢的搓着自己的下巴,似乎在脑中回放什么美好的记忆。 颜霏眼神灼灼的望着奥文,华曦也停下了动作冷冷的扫过去。 “说起来,那可真是一只倔强的猫咪啊。”奥文放下手,一双碧蓝的眼睛里透出阴狠却又带了一分快意的光芒,“猫是什么?它们都是女巫的使者!” “这是一个多么完美的巧合啊。你,玛格丽特,有一只从小养到大的猫咪嗯哼哼。它是你的使者,是你作恶的帮凶。我们囚禁了你,当然也要去解决你的猫。”奥文说到这里接过了侍者递上来的一块手巾,捏在手里轻轻抚摸,仿佛在抚摸某种动物柔软的皮毛。 “它不愧有巫术保护,真的很倔强呢。我们把它从高高的钟楼上掷下来,没想到只摔断了它一条腿。啧啧啧,这下可就麻烦了。既然它有巫术保护摔不死,那只能逼迫我们使用更加强硬,更加直接的方式。”奥文抖了抖手巾,洒在上面的香水味悠然浮起,沁入鼻尖,和某种动物刚从浴室清洗完毕后取出来的味道十分相似。 “我们把它装在了布袋子里,啊哈哈哈它挣扎,它在痛苦的挣扎,我可是头一次看见有动物能带着套着它身体的布袋子一起逃命。”奥文笑着,用手巾擦拭了他的手,仿佛在擦去某种残留在手上的温热液体。“可惜,这一切到底都是徒劳的,我们抓住了它,用锋利的刀刃刺穿了它柔软的身体啊哈哈哈温暖的血液流在了我们的手上,这说明什么我的宝贝,你的巫术不起作用了哈哈哈。” 纤细的手指紧紧抓着滑细的床单,唇瓣已经被牙齿咬得鲜红。颜霏猛地一下子弹起,一双眼睛熬得通红,右臂上的伤口要命的疼,周身的神经全部被燃起,她止不住的颤抖着嘶声大吼:“你这个畜/生!!你这个该下地狱的畜生!!”她拼命的喘息,哭的全身痉挛,眼睛都有些翻了白。 “华曦,杀了他!!杀了他!!!” “别急啊我的小宝贝,我才和你说了这些,你就这么不漂亮了,我一会要是再告诉了你哥哥的情况,你岂不是更不漂亮了?”此时的奥文如同一条毒蛇,每一次张嘴都是一次将毒液带出的吐信。 “我们原本是为了给你准备火刑的用具去的,向女巫的家人索要行刑后的庆祝宴和行刑用的柴木钱,这是惯例。是你的哥哥太引人怀疑,居然敢将肮脏的唾沫吐在我们依弗罗家族成员尊贵的衣服上,这就证明了他和你这个女巫行往过于密切。这样的男人当然也要被好好拷问一下。”奥文说到此处,做了个假模假样的为难表情,“果然不出我们的预料,你的哥哥也是个‘女巫’。哦,哦……我知道这么说听起来很荒唐,但事实就是这样,小宝贝。男人也可以是女巫呢。” “我们处决了你的帮凶,马上便将你的哥哥拖到刑场,献给了主神。对了还有那个屋里住的老妇人,我们脱光了她的衣服,将她放入了‘铁处女’——”他话未说完,被一股大力扑倒在地。猛然抬头一看,竟见玛格丽特满手血污骑在他身上掐住了他的脖子,一张脸上的表情犹如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魔。 “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颜霏!”华曦知道颜霏此时已经被百年前玛格丽特此时迸发出的怨气控制住,实是无法,只得放出光圈护住颜霏,不让她的本身情绪受到不能磨灭的影响。然而视线一触即颜霏此时的脚踝处,不由得一阵心疼。 虽然玛格丽特所受到的伤害并不会传给颜霏,但是她所受到的痛楚颜霏却是感同身受。当时的玛格丽特原本应该是被铁索缚在床上的,但是由于玛格丽特情绪太激动,竟然用床上的一把精致利器,生生凿掉了自己的双脚,又削去了手上多余的肉,这才逃脱下来,将奥文掀到在地。 “华曦,华曦……”颜霏一瞬迷茫,僵在一处动弹不得。奥文趁此机会一下子将身如薄纸的玛格丽特掀翻开去,两个侍从迅速上去看奥文的情况。 “颜霏!”华曦知她是灵台一瞬清明,但是又和玛格丽特崩到极致的思绪撞在了一起,导致大脑一瞬空白。 颜霏双目无神,翻过身来一双手颤抖着寻上去,去找华曦的手。华曦见了立刻拉住她的手,捂在自己心口前。“你说。” 颜霏牢牢抓着那微凉的手掌,整个人抖得不行,嘴唇颤了多时方才颤出一句话来。 “杀了他,华曦……杀了他,杀了他!!” 华曦凝眸看了她一眼,心念电转。思毕,沉声道:“好。我应你。”言落,她长身而起,竟现身于几人面前。那几人愣了一瞬,还未来得及喊出“天啊,真的是女巫!”便已经被万缕光刃切割成了一地的肉末。 万道金光骤闪,一瞬归入了华曦的袖中,再也难见真切。她看着一地的尸肉血洼,一双长眸无惊无怖,无喜无忧。 她俯下身抱住了早已昏厥的颜霏,贴在她耳边轻轻说道:“颜霏,我应了你了。” 只是……这并无用处。 没有圣杯,明天的太阳升起后,没有人会知道这座铁牢囚室中发生过的一切,这些腐肉不仅会消失干净,还会变回那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继续进行他们比恶魔还要无耻残忍的行径。 但是,我这也算是应你了吧。 因玛格丽特的不承认,奥文一干人等又将玛格丽特关入了真正的刑室,没有了脚掌,他们便将玛格丽特整个人吊起来,对她进行侮辱与逼供。 整整三日,颜霏一直处于半昏半醒间,也不知这一刻醒的是玛格丽特的原身,还是她自己。华曦坐在潮湿阴寒的牢房地上,赤红的火光将她的肃冷的面容衬得愈发森然。她脸上一点神情都没有,仿佛什么画面都没有进入她的眼中,也仿佛什么声音都没有传入她的耳中。一双长眉半点不动,不知那森寒如冰的眸中究竟闪动着怎样的光色。 “招了,我招了!!”一声嘶哑的不似人声的女音骤然爆起。 “好啊你招什么了?” “我是女巫!我是女巫!!” “来说说,你是怎么和魔王苟合,残害那些可怜的婴儿的。” “我折磨他们啊……我折磨他们……我吃……我把他们做成魔鬼油……好吃啊……我折磨死了一百零四个小孩,包括亲生的,我自己的孩子哈哈哈哈…他们被我从坟里挖出来呜呜呜哈哈哈,他们的腿骨细……我就把那些做成笛子吹……” “都记下了么?” “记下了,少爷。” “判处玛格丽特·亚布亚多。火刑,当即执行。愿上帝原谅这可怜的魂灵吧。” 高台上铺满了柴垛,十字架竖起,缚住了他们声讨的“女巫”。烈火燃起,强烈的刺鼻味与呛人的浓烟随着火势蹿高越来越浓,火舌逼近,咫尺之距,便能感受到那一分蚀骨夺命的灼烫。 颜霏悠悠转醒,眼中早已不复任何色彩。华曦垂下眼帘,隔着火海看着她。因为她现在做任何事情都是徒劳,她今日救走了颜霏,明日颜霏还是会莫名其妙被押在地牢里天一亮就被押上法场。无数遍的重复不过是徒增她的痛苦,玛格丽特一日不回来解决这一情况,颜霏便一日不能做回自己,还是要继续走玛格丽特的路。 不是没有去寻找过玛格丽特,夺回绮罗蒙圣杯。只是玛格丽特有了圣杯,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华曦根本寻不到她的去处,甚至有可能玛格丽特带着圣杯回了其他的世界也说不定。此时的颜霏,根本不能令华曦放心的去追寻玛格丽特,只好作罢,陪在颜霏身边,尽自己所能,让那原本不应该忍受这一切的人尽量减轻痛苦。 颜霏环顾四周,似是对身遭发生的一切半点也不讶异,浑然就似这绑在这里接受火刑的人本来就是她一般。她看见火海之外,那些人或狰狞,或仇视,或怜悯,或冷漠的面容,唇上一疼。干裂后结痂的嘴唇因为那一下轻轻的牵扯重新裂了开来,伸出舌头一舔,铁锈般的味道盈满了口腔。 华曦脑中“砰”的一声炸响,千情万绪齐齐涌上喉头,垂在两侧的双手缓缓握起。 颜霏艰涩的咽了一口口水,发觉自己的咽喉就像是被锋利的刀子割出了无数伤痕,疼的她心脏似乎都抽了一抽。火舌已经开始舔舐她的下半/身体,眼睛木然的抬起,继续看生命尽头的景象。 镜头一般的扫过后,终于停滞在那个人的身上再也挪不开去。她的眼神为什么那么凄凉?她的身体为什么在微微发颤?她是在为我心痛吗?那她为什么不过来,抱抱我…… “哗啦”一声,眼前火光皆因风势往外一扩,复又拢了回来,像跗骨之蛆一般瞬间就将新进入的对象紧紧缚住,疯狂舔舐,欲一起吞噬。 “天啊,你们快看,那是一个白发的女人?!” “女巫,女巫啊!!她果然是女巫!” “她们都是女巫!!烧死她们!!烧死她们!!” “向神效忠的机会来了!!快啊,烧死她们!!” …… 一切嘈杂声音如同九天闷雷炸裂在颜霏脑中,但是身后紧紧拥着她的柔软身躯中透出来的丝丝凉意,控制住了她更疯狂的举动。 华曦紧紧的拥着颜霏,替她隔绝部分火焰,虽然知道这样无济于事,但还是想要为她多做一点。 哪怕一点也好。 她从来没有这么紧的被谁拥抱,而她也从来没有这么紧的拥抱过谁。 高台旁边一起执行火刑的还有成箱无辜的猫,猫绝望的嘶号不绝于耳。它们那处的火光与颜霏此处的火光越窜越高,到了一定高处仿佛融为了一体,它们吼叫着激愤着映亮了教会统治下的中世纪,那无比昏暗晦谲的天空。它们引带着整整三个世纪数十万无辜平民的怨气直冲云天,逼近那个所谓的,神居住的天堂。 若有天堂,必设地狱。 那么敢问这些惨绝无道的刽子手,究竟何日坠入地狱,身受业火烧焚! “华曦,我要他们死!!” “你说什么?”华曦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刚才那怨毒至深的话语竟是从颜霏口中流出。 “我要他们死…我要他们死。”颜霏中魔似的重复着这五个字,但看她的眼神,却清醒的可怕。 第41章 圣罗斯大教堂(十四) “自然要他们死。”一道低沉的女声响在她们耳边。 继而铺天盖地的咒雨落下,溅在地上,浮起黑色的雾气,浇熄了高台柴垛上的大火。 “你是谁!”坐在后面台上观刑的奥迪亚一愣,连忙拔出佩剑急吼吼的冲下去,拿剑指着玛格丽特,声音不住的发颤。“你这个婊/子!施的什么巫术!” 玛格丽特不怒反笑,“我是玛格丽特·依弗罗。” “玛格丽特·依弗罗?不,不是这个!”奥迪亚怒道:“依弗罗家族多么高贵!你却是个低贱的贫户中出来的女人,哪里配缀依弗罗家族的姓氏!” 玛格丽特款款走去,面容带笑道:“这个当然是要问问你那尊贵的父亲,这片封地最高尚的伯爵大人——爱格伯特·依弗罗了,问问他当年对我可怜的母亲做下过怎样丑陋无耻的行为!” “你你你胡说!”奥迪亚的声音骤然提了个八度,拿着剑的手颤个不停。一般人的底气越不足,他的嗓门就会越大,“不可能!你说的事情都是假的!” “奥迪亚,把剑给我。”奥文走下来,取过他兄弟手中根本形如虚设的佩剑,二话不说便往玛格丽特刺去。玛格丽特黑袍一抖整个人竟飘了起来,浓云蔽日,阴雨无绝,刑场的气氛一直冷肃到了极点。奥文蹙眉,招招取玛格丽特致命之处,可玛格丽特其实那么好伤到的。她取出手杖,轻而易举的便能将奥文的攻击招招击破。 按常理来讲,玛格丽特现在已成恶鬼,奥文这样的普通人类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她明明可以一下子就取了奥文的性命,却又不做的那么干脆,反而与其缠斗。唯一的解释便是她想要好好的享受这种折磨凌/辱仇人的快/感。 玛格丽特的咒术解除后,颜霏便软到了下来。华曦眼疾手快赶紧接住了她为她查看伤势。不过除了脚踝处刚刚愈合的几处伤口以外,其他地方一根汗毛也没有少。颜霏身上的疼痛也骤然消失,但是那些记忆就像烫铁留下的记号一般永远烙在了她的骨髓上,时时提醒着她这一段不忍复想的回忆。 华曦的身体上却犹在疼痛,因为她没有被人施那般移形换影的咒术,火焰在她身上灼烤,那便是在她的本体上灼烤,逃脱不得。但是眼下她根本顾不及去想这些,满门心思都放在了怀中那个轻轻颤抖的人身上。细嫩的手掌中满是汗水,整个人不可遏制的颤抖着,华曦心疼的抚过怀中人的脸颊,将自己的脸轻轻贴在了颜霏的脸上。 “颜霏,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华曦紧紧拥着颜霏,唇边翻来覆去就这么几句话,一贯临危不乱的她今日也体会了一番什么叫做手足无措,心念俱焚。 心中若有所感,华曦抬头看去,玛格丽特正在压制性的与奥文·依弗罗缠斗。招招之间游刃有余,奥文对于她来说简直就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不满任人宰割却也只能徒劳的垂死挣扎。渐渐的,依弗罗家族的人来的越来越多,见到玛格丽特俱是大惊失色,男性成员中有几个抽出了自己的佩剑,上前加入了玛格丽特和奥文的打斗中。 明明是寡难敌众,玛格丽特的脸上原本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微笑,见这么多人蜂拥而上,那笑意不隐反更明显,浓烈的仿佛下一刻就要放声大笑,震裂这漫长的阴霾晦雾一般。 “颜霏,或许我们在这件事情的处理上根本就是错了。”华曦淡淡道。 “看到你经受的那一切,我仿佛时而被浸泡在冷水中,时而又被放置在铁架上烘烤。兜兜转转就像是去地狱走了一遭。这样的痛苦连我都实难忍受,何况当年一个仅仅十多岁的女孩。” “你遭受那本不该自己承担的痛苦时,我可以陪你身侧,我可以救你出来,待你缓和。但是玛格丽特,却又有谁人来陪,又有谁人来救?一切的一切都要由她一人面对,何其残酷。” “这一份残酷倘若分成十分,我们所受只得一分。” “我们又有什么资格,去让这样的一个人,放弃她的仇恨呢。” 没有理由,没有立场,亦没有所谓资格,更莫提不疼不痒的宽恕。 仇恨,是永存的。 依弗罗家族的城堡不时便出现在了眼前,在一侧不起眼的角落里开了一扇铁门,那道铁门可以通往一条密道,沿着那条密道走下去,将会看见这座城堡中最肮脏的地方。 因为在这个地方,他们曾对无数无辜的少女犯下了永远不能饶恕的罪行。 啼哭声越来越大,其中夹杂着无数女人的,也有无数男人的。黑色的浓雾围绕在他们身侧,就像是被一条有影无形的枷锁束缚着一样,他们被迫的被赶入那扇铁门中,然后被里面的黑暗一下子隐去,看上去就如同被一张巨口吞噬了,再不见踪迹。华曦知道他们即将被送到那座华丽的牢房中,成为砧上鱼肉,任人宰割。 依弗罗家族的人,今日可算是到齐了。他们第一次来的这样安静,这样齐全。自然也是最后一次。 不过这阵子过后,他们将永远在一起。 颜霏身上披着华曦的外套,在昏黄晦暗的天空下,背对着铁门,面无表情。华曦立在她身侧。 待最后一个人进入,沉重的铁门无人自动,发出“晃当”一声沉重压抑的闭合声。若是此时凑近了驻足细听,他们能听见里面隐隐传来的玛格丽特的笑声。 华曦旋身边走,颜霏没有驻足听,跟着华曦离去了。仿佛这里的空气愈来愈稀薄,再待下去便要窒息了一般。 几百年前,也是这样一个令人窒息的晦暗黄昏下,在这扇铁门内,发生过了一起惨无人寰的暴行。今日这扇铁门之中,便将要对这群施行暴行的禽/兽进行惩戒。 今夜无星无月,天使都看不真切。 是魔鬼的狂欢。 what'shellfor ——圣罗斯大教堂·完—— 第42章 蝴蝶迷梦(一) 自从颜霏从中世纪回来后,可谓是心灵受到了巨创,整个人课也不去上,饭也不来吃,整整一周都躺在床上,夭璃变出鬼脸去吓她都没了反应。要不是还有那么一口气在呼进呼出的,别墅众人还以为这可怜的娃是要死了。 “颜霏,坐起来吃饭。”华曦拿托盘盛了两三个菜和一碗饭端到颜霏屋子里。颜霏仰卧在床上,整个人一动也不动,听到华曦的声音连眼珠子都没有转动一下。 华曦看了直摇头,只得先把饭放下,坐到床边把人扶起来,打算一口一口喂给她吃。 幽缎和镯夜在外头偷偷看着,心下俱是惊讶。夭璃也想看,可才挤进了一只头便被幽缎用爪子按了回去。“小孩子不要乱看,眼睛会坏掉的!” “我不是小孩子了!”夭璃不满。 “嘿~”幽缎笑着拿手去拧夭璃的脸,细腻粉滑的触感让她心情大好。“你这个肉嘟嘟的样子怎么不是小孩子啊?” 夭璃一掌拍开幽缎的手,嚷道:“我比你年纪还大呢!按辈分你应该喊我一声太奶奶!哎呦!你你你打我!” “还喊你太奶奶,喊你丫的太奶奶。”幽缎啪/啪的打着夭璃的脑袋,说一句打一下,渐渐的打出了节奏来,“我都没这么喊过我的太奶奶,喊你丫的喊!还太奶奶!喊你丫的喊!” 夭璃愤怒了,手中青光一现,幽缎就知道她又把那把宝贝镰刀取出来了。 “你你你想要谋财害命!”幽缎怪叫。 “你混蛋!”夭璃一言落定,便将镰刀轻击地板,整个人从阶梯口飘了上去,然后浮力骤失,势如疾风一般对准幽缎就凿了下去。 幽缎也不是木鱼,眼看着巨镰落下,一个旋身纤细的鞋跟踏在了阶梯的镀金扶手上。脚尖微翘,全身的力气都击中在脚跟,身影一动,顺势居然沿着扶手向上滑了出去。 镯夜看着她们两个每日惯例似的闹腾,只得无奈的摇了摇头叹一声家门不幸。 里头华曦和颜霏完全没有被外界打扰到。华曦是懒得去管她们,颜霏是已经达到了“入定”的境界,任你万事转烛,我自两耳不闻。 但是饭不吃还是不行的,华曦只能一口一口的将汤水和着米饭,喂到颜霏嘴里,再用纸巾把部分流出来流到脸上的汁水擦拭掉,和好汤水米饭继续喂。 其实颜霏的理智早就已经恢复了,但是感情上还是没有办法承受,毕竟对于一个从未经历过真正惊心动魄的人类女孩来说,那样的事情确实是太过震悚了。 华曦将一口汤饭喂到颜霏嘴里,突然说道:“要是受不住了,我送你回家吧。” “什么?”因为久久没有开口说话导致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颜霏眼珠子动了一动,整个人挣扎着要起来。 华曦连忙将她扶住,“你做什么?” 颜霏用力摇摇头,眼中显出毅然之色,“我不回去,我要留在这里。” 华曦将一口饭喂到她嘴里,“我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也不是施什么欲擒故纵。我方才说的话是我真心实意要说的话。你不适合这里,不要勉强自己了。” “不我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颜霏说的太急,口中饭粒未完全咽下,一慌忙整个人都止不住呛了起来。华曦忙帮她轻拍背部,好让呛入气管的饭粒顺着咳嗽连带呛出来。 好不容易理顺了气,颜霏这才有机会说话,她一把紧拽住华曦的袖子,言辞恳切,“我的本性就是这样,看到有需要帮助的人,我都会想要去帮助。但是曾经的我什么都没有,就算有帮他们的心,做了帮他们的事,也是没有丁点用的。他们都说心意到了就好了,但是那个遗憾的表情我到现在都忘不了。”说到这里她抬起头开心的看着华曦,“来到了这里,我第一次觉得我的存在是有价值的,不仅仅是对于我的爸爸,还有对于一些真的需要帮助的人,我想要帮助他们,我渴望帮助他们。我想这种情绪这种欲/望,是每个人都有的。只是有些人畏于骗术,有些人苦无财力,所以才渐渐少了温情,多了冷淡。” “所以我更加要留在这里,那些苦头算什么呢,又不是真的对我造成了伤害。你看我这不是还好好的么?比我来说,玛格丽特才是更加可怜。”颜霏说着突然也不知哪来的劲头,一把抢过华曦手中捧着的碗筷,奋力的吃了起来。 华曦看着颜霏,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觉得眼前的这个平平无奇的女孩突然一下子耀眼了起来。 是啊,这个选择,或许也是很多人共同的愿望吧。 正思索间,镯夜走了进来。华曦微微一侧头,示意她说话。 “租客来了。”镯夜淡淡出声。 第43章 蝴蝶迷梦(二) “租客来了!”颜霏连忙大口大口的扒拉了几口饭,然后就将饭碗放到了床边的木桌上,边嚼边寻拖鞋,嘴角胡乱擦了一把便急急往客厅接客去了。 每个不同身份的人都有他们各自的气质,画家的闲雅、作家的淡愁、鉴宝师的锐利……眼前的这个男人给颜霏的感觉可谓眼前一亮。儒雅的气质,却又带了点青年的颓废,整个人给人一种画中诗人的味道。 颜霏猜,这是一个收藏爱好者。 “你好。”颜霏笑着伸出手去,一边根据以往几次的经验打量面前的租客,心中揣测他磁场异常的原因。 “你好,我的名字是邱藏,是一名收藏爱好者。”他浅笑着说道,彬彬有礼的与颜霏握手。 “你……”颜霏欲言又止,终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询问他的问题,总不能直接开口就来:你有啥毛病,干啥到这里来吧? 不料,这个邱藏倒是很坦然,直接就将原因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我方才已经向幽小姐咨询了一下,大体已经明白了一二。颜小姐不必烦扰,我直接说明吧。”邱藏将手中的茶杯放回了茶托上,两手交握,面上露出了些许寥落之色。 “在我的家乡有一处山谷,里面有着百千种蝴蝶。从小我就喜欢去那处玩耍,蝴蝶色彩斑斓,形貌各异,那时候我只觉得蝴蝶才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生灵。直到有一日,我遇到了那个比蝴蝶还要轻盈美丽的女孩。” “我看着她在蝶海中时而起舞,时而写生。一时间竟然不知道究竟她是人,还是一只蝴蝶。”邱藏唇角微掀,从侧面看去他面容如玉,实在是像个从古书里走出来的美男子。他阖目回忆,温润念着那古书中的句子。 “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 “真美好。”颜霏由衷的赞叹,毕竟她修习美术许多年,邱藏一番话,她的脑中便构出了一副蝶谷少女图。神思流转,决定一会回房间将这幅图画画出来。过了一会颜霏才突然反应过来,接着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我们便相爱了。”邱藏说到此处,眉宇间拢上了浓厚的悲恸,“再之后,她失踪了。” “失踪了?”颜霏惊讶问道:“怎么失踪的?” 邱藏抬手扶着额头,比常人微长一些的睫毛掩盖住了内里的神色。但他微微颤动的肩膀仍然能让人感觉到他内心的痛苦。“这些年我一直在找她,但是到处都找不见。我没有办法,我太想念她了。我只好卖了自己的房子,辞了原本的工作,用积蓄在蝶谷旁边买了一块便宜的地基自己盖房子住。我只想离她近一些。” 颜霏听了着实不忍,看来这个男人应该是相思成疾,应该帮他找到他女朋友就好了!这么想着颜霏心中开始思索起来,打算在男人身上寻找蛛丝马迹。 因为有前车之鉴,颜霏脱口就问:“你女朋友是盲人不?” “噗——”一旁坐着的幽缎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颜霏郁闷的看了她一眼,继续求证似的看向邱藏。后者摇摇头,面容上又多了一分愁绪,他对颜霏说道:“她看得见东西,只是并不能分辨色彩。” “啊,这么可怜……”颜霏想了想又问道:“忘了说,你的女朋友叫啥名字啊?” “她叫云透。”邱藏道。 “云透,姓云啊?!”颜霏笑道:“这个姓倒不常见。” “是很不常见,我第一次听她说的时候还以为是她自己给自己起的艺名。说实话,她十分神秘。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她的家在哪,她就像是从地里冒出来的。”邱藏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眼角眉梢带了点柔和笑意。 “这样啊。”颜霏心中不由的染上了一些疑惑,但不知道这淡淡的疑思是从哪里来的。“那你女朋友一般喜欢去哪里啊?她咋失踪的你说说。”颜霏说着掏出了一本笔记本,“来你说,我记。” “她喜欢去风景好的地方,没事的时候就喜欢坐在我给她做的秋千架上。她没有提起过她家在哪,我也不知道她是哪的人,每次一问起来,她就把话题带过去。我猜测她可能是和自己家里闹了些矛盾,便把她留下了。” “哦哦。”颜霏一笔一划记得认真,低眉思索了一会,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有些尴尬的说道:“那个,我想问一下,这个妹子,你确定她是……呃……本地……人吗?人吗?吗?吗?吗?” “颜小姐的意思?”邱藏觉出颜霏话里有话,便生出一问。 “呃……没什么没什么……”颜霏理了理线索,发现似乎根本没有什么卵用,只得先去找华曦说说这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一有独自不能解开的疑惑,她就下意识的会跑到华曦那里,说出自己的疑惑,让华曦帮她抽丝剥茧。 是什么时候依赖上的呢……颜霏脚步顿住,从小十分独立的她从来没有过这么依赖人的时刻,完了完了,这难道是自己的独立功能退化了么!听上去十分恐怖啊。 颜霏踌躇着没有回到她自己的房间,反而是朝着花园的方向去了。可是没走几步路,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喊住了她。 颜霏一边暗自心里叹着冤家冤家,一边有些不好意思的回过头,朝着华曦打了个招呼,“嘿嘿早啊。吃了没啊?我下/面给你吃?” “你会下面?”华曦疑惑的走过来,自然而然的牵住了颜霏的手,引的后者一个踉跄。“一会功夫不见,你怎么了?” “你你你……”颜霏惊讶的睁大了眼睛,一副避恐不急的样子。 “我送你件礼物。跟我来。”华曦说着也不打算继续方才的话题,不由颜霏多说什么便拉着她的手便将人往楼上带。 颜霏一颗心扑扑跳个不停,被华曦这么牵着,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兴奋的战栗,一时间绯红了脸颊。幸好华曦走在前面看不到颜霏的样子,要不然的话颜霏简直要羞到地缝里去。 颜霏死死的咬着嘴唇,天知道她此刻的内心有多么波涛汹涌。收住收住收住!那可是个女人啊!哪有一个女孩子家对着一个女人脸红的啊啊!卧槽这不科学,这真的很不科学啊! “你很热吗?” 正当颜霏胡思乱想之际,一道疑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啊?”颜霏羞得连忙低下头去。“还还好啊。” 一丝微凉的触意点上了颜霏的脸颊,引得她浑身一震。却原来是华曦伸手抚了上来,“别墅中一向是冷热适宜,会根据屋外的天气进行自动调节,你是怎么了居然热红了脸?” 走到半路的幽缎闻声连忙止住了脚步,往反方向下楼去。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心中暗叹:楼上那俩货简直了。 华曦将颜霏带到了一间颜霏从来没有见过的房间前,停住道:“进去看看?” “嗯嗯。”颜霏笑着点头,抬手摸上了门把就要往里推开,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停住了动作,小心翼翼的回过头看华曦,“那个……里面……会不会突然蹿出什么东西啊?” 华曦面容一凝,颜霏立刻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啊哈哈哈,那个我开玩笑的……” 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天知道她颜霏自从被华曦捉弄过一回后,便再也不敢全无防备的去接受华曦给的“惊喜”。 “啪嗒”一声,大门应声而开。展现在颜霏面前的景象令颜霏为之惊叹。 这是一个极为完备的娱乐厅,颜色鲜明跳跃的墙砖,宽阔舒适的长沙发,最吸引人的是安置在墙上的超大显示屏,无论是看电影还是看比赛都是十分享受。 看着颜霏欣喜的表情,华曦的神情终于舒缓了一些。她抿了抿唇,说道:“我看你用的电脑屏幕太小,配置也差强人意。就准备了这个给你。显示屏已经和电脑主机连接好了,以后你可以用它来打你的那个——”华曦顿了顿,蹙眉不太确定的说了英雄联盟四个字。 “啊?”颜霏顿时从惊喜变成了惊吓。她不可置信的看着那面超大的显示屏,“这么大你给我玩游戏用??” “屏幕大你可以离的远一些,对视力比较好。”华曦解释道。 “!”颜霏深深吸了一口气,一脸梦幻的表情。“好,真好……真好啊……” 颜霏这么念叨着看了一眼房间东面沙发前桌子上放的鼠标和房间西面墙上装着的显示屏,有种不明觉厉的感觉。 虽然看起来很爽的样子,但是总觉得有点不太对的地方。 不过不论怎么样,都是华曦的一份心意,颜霏还是很开心的。她琢磨了一会,突然踮起脚双手勾住了华曦的脖子,然后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对着华曦那张冰雕雪塑的脸颊吧唧了一口。 第44章 蝴蝶迷梦(三) “啊啊啊啊啊——” 暗夜别墅中爆出一声惨叫。 坐在灯罩上的镯夜疑惑的望向夭璃,夭璃抓了抓身上的毛绒毯子一脸无辜的摇摇头,并朝着刚下楼来的幽缎怒了努嘴。于是四只眼睛齐刷刷看到了幽缎的身上,幽缎摊开了双手,一脸梦幻的表情,似乎是在等待什么。 “扑通”一声巨大的水声从后院泳池那边传来。镯夜夭璃幽缎皆是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此事过后,华曦又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她一自责就开始做东西给颜霏吃,颜霏一看到吃的便又把之前的事情忘到了九霄云外,但是华曦却仍然出不来。 当时送给颜霏的那片湖泊上的璀璨星星都还留在原地,华曦一个人坐在那把秋千椅上,一头银发铺开,狭长的眸子淡淡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看上去十分寥落的样子,让人不由自主的跟着她一起沉郁。 “华曦,你在想什么呀?”从来不会有人敢走过去这样问她。 每当她做好了一大桌子的点心果酿独自坐在这里的时候,幽缎若是看见了会笑着回去开一瓶红酒坐到她身边,让不能喝酒的华曦看着自己喝,然后奸计得逞一般的大笑;镯夜会捧一本厚厚的典籍过来,向她询问书里面的东西,消遣漫漫长夜;夭璃则会把一边的点心桌子整个搬过来,然后睡在华曦怀里,一块一块往自己的嘴里塞点心。然后在不知不觉中睡着,把口水全部流到华曦名贵的衬衣上。 她们总是用着自己的方式陪伴着这个不知为何寥落的人,但从没有人想过去了解她的寂寞,她的寥落。 “华曦,你在想什么呀?” 再次响起的疑问终于惊醒了沉浸在自己神思中的华曦,狭长的眸子微侧,一丝讶然,“颜霏?” “诶嘿!”颜霏笑着抱着刚从桌子上取来的点心,吃成了一个活的表情包。“你做的东西真好吃,你自己怎么不吃啊,胡思乱想什么呢。” “你喜欢吃,我可以经常给你做。”华曦淡淡道。 颜霏看了她一眼,浑不在意的笑笑,她知道华曦这话说的有多不走心。华曦对自己的厨艺十分苛刻,每次她一做菜就进入物我两忘的状态。做出来的菜哪怕在颜霏看来已经是色香味俱全妥妥的大师水准,甚至连贵族出身的镯夜都赞赏不绝,但只要华曦自己发现了一点瑕疵,她就能让那盘菜立刻消失,绝不会拿给别人品尝。 华曦平日里鲜有空暇,而空暇的时间一般都给她拿来做大菜了,像今天这样做一桌子小点心是极其少的情况,可以和中五百万大奖的几率拼一拼,看谁的几率更丧心病狂了。所以,经常做给颜霏吃这种话在颜霏听来妥妥就是哄三岁小孩的,颜霏这么想着情不自禁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难道自己看上去很像三岁小孩吗?她摸着摸着顺手又捏了一把,嗯,满满的胶原蛋白啊。 华曦看着她的动作嘴唇蠕动,“我是认真的”话在口边,想了想却仍旧没有说出来。本来想告诉颜霏,自己真的是想对她好一点,自己对颜霏的愧疚越来越深,似乎颜霏没在这里待上一日,自己的愧疚就会多一分。自己还经常不经意的伤害到颜霏,就像今天下午一样,好端端的怎么就把人飞到水里去了呢?幸好是飞在了水里,这要是飞到了地上……后果不不堪设想。 早上对颜霏的询问,其实不仅仅是给颜霏解脱,也是给自己解脱。不知道为什么,只要颜霏出现在她眼前,一股浓浓的窒息感从心底而生,明明想对人家好一点,怎么偏偏就总是伤害人家呢?但是这种愧疚感似乎还与对从前那些租客的愧疚感不太相同。从前的那些租客带给她的愧疚感,只是内心发酸,厚重的压抑感恍如一口大钟,只要轻轻一口,便是满耳嗡鸣挣脱不得。然而对于颜霏的这种愧疚,却是味蕾发苦,心底生疼,再完美的佳肴从锅中端出呈到面前,却也是如同一掬清水般无味。 太可怕了。 华曦自觉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这超出了她的控制,她不能让一种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过无色无味无影无形的东西控制住她。必须要颜霏离开。 但是,颜霏留下了。而她的内心深处,似乎也在叫嚣着,要那个人留下。 不安、兴奋、纠结、喜悦……互相矛盾互相排斥的种种情绪一涌而上,将她淹没其中。这一切便是她恐惧的来源,这一切却又是她欢悦的来源。纠缠到深不可解之处,她甚至不知道是这一切带给了她恐惧与欢悦,还是因为她自己使得这一切变得令人恐惧却又令人感受到那无尽的欢悦。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 “华曦你看,那些星星还在呢。”颜霏笑着指着湖面上的星光,两条小腿轻快的动了两下伸了个懒腰,“我今天在报纸上看到渝辞了,她拍了一个电视剧,居然和她的死对头鞮红演对手戏了耶!哈哈哈我一想象她俩相处的那个情形我就特别想笑,你想啊,她们两个都那么傲,一个傲在骨子里,一个骨子里表面上都傲,哈哈哈哈我都不明白,那个剧组是怎么做到拍完整部戏都还没被她们俩整塌的!” “所以说,只要努力,只要坚持就一定还是会成功的,对不对呀!虽然这个道理已经被玩烂俗了,但是还是很激励人啊,而且确实是有道理的嘛!你说对不对啊华曦~~”颜霏乐呵呵的去看华曦,却见那人只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顿时一番话都噎在了喉咙里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二人对视片刻,同时偏过了头去。 “那个……”颜霏飞快的转动脑子,奈何左脑一堆面粉,右脑一桶水,现在她的脑袋里成功的装满了面糊。正踌躇间,突然她的脸被一双手扳了回去,甫郁闷的抬头,脸上倏然一点柔软的湿润。 “啊!华曦你!”颜霏惊呆了。 华曦面无表情撇过脸去,“下午的还礼。” “啊!可是这个……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啊,这……你是哪个意思啊?”颜霏语无伦次的伸出颤抖的手掌覆上自己的脸颊,艾玛烫死个人! “你打算怎么做?”华曦这回不转过脸去了,一双狭长的眸子一眨不眨看着颜霏。分明是冰寒的色泽,投在颜霏脸上,却制造出了灼热的效果。 “啊??我……我要怎么做啊……”颜霏羞羞答答的把两只手捏在一起,一脸小媳妇样。 “邱藏的事情,你打算怎么进行。”华曦解释道。 “啊?原来——”颜霏张大了嘴恍然大悟。 “原来什么?” “没有,没有什么。”颜霏再愤怒也只敢在心里暗戳戳的吐槽。 “那和我说说你的计划。”华曦紧接着道,一脸正儿八经谈公事的表情,看的颜霏心里不知怎么的就失落了起来。 颜霏偷偷瞄了瞄华曦,发现她不是装的,整个人又颓废了很多。 一只手臂微微撑在了颜霏的腰际,“累了?给你靠靠。”淡淡的声音自身边响起。 “诶?”颜霏楞了一下,然后下意识的往那条手臂上靠了过去。唔,好舒服呀。一天的疲累似乎都在此刻消失殆尽,哪怕夜已深沉。 “现在可以说了?” “嗯嗯,我是这样想的……” 湖面的星光璀璨依旧,一片风光都如同是为了湖岸上的一双人化作的一般,静谧,幽然。它们不会去打破那洋溢着的美好,只会恰到其份的闪烁着聆听那轻柔的低语,安静的感受那属于人间的暖调。 “这个是新来的活,我按照你的报价报给客户了,客户说可以接受并预付了百分之四十的定金,你这几天就先试画一下。”颜霏的编辑是个大四的女生,叫做祺祺。虽然只比颜霏大个两岁,充其量也就是一个社会经验比颜霏多两年的小姑娘。但是她雷厉风行的行事作风确实令她得到了许多领导的赏识。 “好嘞。”颜霏接活的报价虽然也是依据于市场价,但是要比同行稍许低一点点,这倒不是她自轻自贱亦或是恶行压价,而是因为她一来资历尚浅,二是因为她真的很需要钱。不过虽然是低一些,但是也算是合理范围内,不然她在这一行里可是混不下去了。她有比别人更充足的时间,所以想着能多接点就多接点,自己辛苦一点换爸爸轻松一点,总是划得来的。 祺祺自然知道颜霏的情况,确实也蛮照顾颜霏。一般有颜霏能够驾驭的风格的活找过来,就优先考虑颜霏。同时还每天督促着颜霏练习她不太擅长的厚涂,因为厚涂的价格远比颜霏擅长的水墨风、水彩、赛璐璐什么的来的高。 而这一次的活,就是一个厚涂的活。 “祺祺姐,这次是厚涂啊?”颜霏看着客户提供的文字资料,一边自己琢磨,一边敲着键盘问。 “是的,不过我看着相对简单,价格也开得高,就拿过来让你先试。”祺祺那边很快就回复了信息。 “我看看哦。”颜霏打完字,回头就点开了素材资料。 清脆的鼠标按键声响过,颜霏的电脑屏幕上展开一抹斑斓—— 那是一只,振翅欲飞的透翅蝶。 第45章 蝴蝶迷梦(四) 有一种蝴蝶,是每一位蝴蝶收藏家梦寐以求的精品蝶。 它不似东方红蝶的耀眼,不似光明女神蝶的梦幻,不似鬼美人蝶的吊诡…… 它清透、轻盈、纯净,在这个世界上,你一定找不到一种比它还要干净的蝴蝶。 你一定不会相信,茜纱窗下,女儿红妆。细瓷白的脸上那一抹晕开的玫瑰色胭脂,竟是一只栖息的蝴蝶。 透翅蝶有千万种,而它却独此一家。 或许是它的形象就像是童话书里飞出来的小仙女,所以它有着仙女似的名字,它叫作:玫瑰水晶眼蝶。 颜霏这才看明白整张图的构思,周遭的那些蝴蝶都是陪衬,真正的主角也并非画中的那个在梳妆的古代闺秀,而是栖息在她脸上的那抹“胭脂”——那只玫瑰水晶眼蝶。 不得不说,这幅画的构思确实巧妙。颜霏查过资料之后知道这个蝴蝶天然就是后翅膀上有分散的玫瑰红,停在妹子脸上就真的像是妹子化妆时打上去的胭脂,因为翅膀是透明的缘故,所以停在妹子脸上确实很难看清楚。这就大大增加了绘画的难度。 颜霏反复思量,想了又想,心中下了决定,还是敲开了编辑祺祺的qq。 一只有颜色的小天使14:02 祺祺姐,我认真的想了一下,这活我要不还是不接了吧。请其他有经验的前辈来画吧。 编辑祺祺姐14:08 怎么回事? 一只有颜色的小天使14:10 琪琪姐,是这样。我查了很多资料,查出来这个蝴蝶是一种叫做玫瑰水晶眼蝶的蝴蝶,好吧就是玫瑰水晶眼蝶。嗯…… 编辑祺祺姐14:12 多练习练习,一定画的出来的,我相信你。 一只有颜色的小天使14:13 不是啊,祺祺姐(⊙﹏⊙),我真的没法画。我本来厚涂就不太好,这个明显要求很高。它是透翅蝶啊,姐!!透翅蝶啊!!又要有明度,又要清晰透亮美白有光泽……这我实在有些驾驭不了啊。 编辑祺祺姐14:15 …… 编辑祺祺姐14:16 你想清楚,这个活可以说千年等一回,难得有这么个人傻钱多的冤大头,你努力努力试试看啊。 一只有颜色的小天使14:20 我认真想过了祺祺姐,这个真的没有办法画。要不真的就让给前辈们吧,我就安安分分先继续接我的水彩好了。 编辑祺祺姐14:21 ok,明白了。 一只有颜色的小天使14:25 祺祺姐不好意思啊,真的对不起。我一定好好练习,以后不辜负祺祺姐的厚望┗|`o′|┛!! 颜霏关了qq聊天窗口,整个人萎靡了下去。 三千块啊!!!就这么飞啦!!!飞啦!!!!飞啦!!啊啊啊啊!!! “鬼嚎什么呢!” “怦”的一声地下室的门被踹开,幽缎裹着一身紫红色的丝绸睡袍柳眉倒竖的走了进来,“镯夜都被你吵醒了,你有什么好兴奋的!” “啊!”颜霏愣了愣,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想要发泄一下,但是没有想到居然喊出声音来了,实在是对不起啊。”颜霏嘿嘿赔笑道:“你们继续去睡觉呀?” 幽缎瞥了她一眼,只得无奈回去继续睡她的回笼觉。 颜霏却蛋疼纠结了起来,什么时候别墅的隔音这么差了……还是她们两个听力太好了?那要是这里的人听觉都这么好,那么隔音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啊?但是明明知道这里的隔音都没有存在的意义了,她们就不能想办法让自己听觉不要这么好吗?听觉不这么好的话那岂不是隔音又有意义了……? “你在自言自语什么?” 一道冷冷的声音传入房中,门又开了。颜霏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子,怎么好端端的又说出声音来了,真是的…… “华曦。”颜霏冲着来人打了个招呼。 “嗯。你在做什么?”华曦走进来,很自觉的霸占了颜霏的床。嗯,软软的,比她的硬椅子舒服。 “我在瞎几把玩。”颜霏蔫蔫的回答。 “瞎几……把玩?”华曦咬文嚼字状,狭长的眸子中难得露出了些许疑惑,看上去无辜的不得了,“是什么意思?” “咳咳,没有什么意思,我开玩笑的,啊哈哈哈。”颜霏越笑越干,甚至笑的咳嗽了起来。 “这是什么?”华曦突然就被颜霏屏幕上的那张照片吸引了。 颜霏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心中又是一叹。 “这个是我刚刚回绝的活。”颜霏信手叉掉了素材图,“不看了,再看我也画不出来。” “你怎么知道你画不出来?”华曦在她身后突然出声。 “肯定画不出来啊,我特别不擅长厚涂,我的厚涂还在一年级阶段呢。”颜霏抬起手撑住了脑袋,索性一吐苦水,“我的那个编辑手上,有特别多的手绘美工大神!都是前辈,他们好厉害的。他们一笔单子够我吃好久呢。但我就到达不了他们那个境界。” “你的编辑对你这么好,你应该更加努力,不要让她失望才对。”华曦目光炯炯的看着颜霏,使得颜霏更加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我也在努力的,但是实在是现在嚼不动那个活。”颜霏嘟了嘟嘴,不知道想通了什么,立刻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来给华曦看。然后转过头去,将那个刚才叉掉的素材图,做成了电脑背景桌面。 面对华曦询问似的目光,颜霏笑呵呵解释道:“越王不是有个卧薪尝胆嘛!我也这样做!哈哈,这样一来我每天看到这张图的时候都会鞭策我自己要努力练习!争取有一天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拿下它!” “也好。”华曦点点头,竟也唇角微勾,似乎笑了一下。 颜霏不禁有些看呆了,qq的信息响起声,将她拉回了现实。去查看信息的同时也不忘关照屋里的那个坐在她床上的人,“啊!有人找我了,我先看一下qq哈!” 编辑祺祺姐15:30 颜霏,客户说对你的作品很满意,他决定加价。 颜霏看到这条信息时,整个人是懵逼的。她十分不确定的敲下键盘。 一只有颜色的小天使15:35 那个……祺祺姐,我是不是理解错了……那个我理解的是,这个图客户指定要我来画??(⊙o⊙) 编辑祺祺姐15:36 是的。 一只有颜色的小天使15:37 然后……他还决定要加钱?加钱指定非我不可? 编辑祺祺姐15:38 是的。加一千。 颜霏的嘴唇已经形成了一个“o”字型。她颤抖着手指极度不确定的敲下了心中的疑问。 一只有颜色的小天使15:40 也就是现在这幅画,他给四千??? 编辑祺祺姐15:41 是的。 颜霏:“0.0!!” “你做什么鬼脸?”华曦纳闷的看着她。 颜霏越笑越大声,边笑边手舞足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华曦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触摸了一下颜霏的额头。 “四千!!四千!!”颜霏兴奋的嚎叫。 “什么四千?” 颜霏高兴的抓住了华曦的双肩,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毫无犹疑十分自然。“这幅画客户指定要我!!哈哈哈还给了四千块钱,天哪我可以给我爸爸买生日礼物了!!哈哈哈,我第一次,可以给他买贵一点的生日礼物了!!” 华曦原先蹙起了眉头,然而看到颜霏这么雀跃的模样,竟也没忍心去让她停止。只觉得颜霏似乎真正高兴的时候并不太多,今日就让她高兴个够吧。 然而,该来的还是要来—— “怦”的一声,可怜的地下室的门再次被撞开。 “鬼嚎什么呢!能不能消停一下,你是——”还未等幽缎说完,一团淡金的光束就将地下室的门别上了。门外的幽缎差点被撞歪了鼻子。 在床上翻来覆去被颜霏吵得睡不着的镯夜看到黑着脸的幽缎走进来便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呀,”镯夜连忙闪身到了幽缎跟前,心疼的去触摸她的鼻子。 “你这鼻子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幽缎反握住了镯夜替她揉鼻子的手,触到一阵寒凉,心道怎么刚焐热了点又凉回去了。“这屋子里能把我弄成这样的还能有谁,被华曦轰出来了呗。” “华曦?”镯夜低头思索片刻,复问道:“她和颜霏?” 幽缎恨得咬碎一口白牙,“还没好上呢,就这么护着了。这以后在一起了,这里哪还有咱们的容身之所啊。” 华曦等颜霏冷却下来了,开始喜滋滋看素材图片的时候,方才提醒道:“你去问问你的编辑,为什么客户指定要你,还加了价。” “还能为什么,哈哈。脑子抽抽了呗!“颜霏敲着键盘乐。 “事有反常必为鬼。”华曦微微蹙眉。 颜霏听出她话里的严肃之意,便打开了祺祺的qq对话框,敲上了疑问。 一只有颜色的小天使16:50 祺祺姐啊,那个我想问一下。为什么这个客户指定要我还加了那么多钱啊?他有没有说明原因啊。 编辑祺祺姐17:00 冤大头。 一只有颜色的小天使17:01 不是啊祺祺姐,这个客户当时有没有和你说什么?比如很喜欢我的哪副画作? 编辑祺祺姐17:02 说的比较笼统,都是些很官方的话,没有多少营养可以提取。你安心准备画作,别想这么多。 一只有颜色的小天使17:02 不是啊,祺祺姐,我就是蛮奇怪的,我有点方啊祺祺姐。 这一次颜霏等了半天,那边都没有回应了。她对着华曦摊了摊手,“祺祺姐不回复我了。” 华曦凝眸片刻,突然说了一句令颜霏整个人毛骨悚然的话。 第46章 蝴蝶迷梦(五) “你这张素材图上的女人,是个死人。”华曦淡淡道。 “啊啊啊??!”颜霏惊呆了。颜霏瞬间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定没有其他可疑生物之后,才敢把话题继续下去。 “你……你什么意思啊?” 华曦似笑非笑的看了颜霏一眼,指着素材图上的女人道:“她的唇本是无色,点绛唇只是为了让自己看上去有血色,像活人。” “你怎么看出来没有颜色的?”颜霏颤颤巍巍的问。 华曦又是一眼看过来,这次颜霏看懂了。她完全明白华曦这一眼的意思,那就是:我见过的死人比你见过的活人还要多。 “好吧,你赢了。”颜霏颤抖着抱了抱拳。 “你怕?”华曦看过去。 “嗯。”颜霏缩了缩脖子。“我听你这么一说,有点瘆的慌。” “其实也有另一种可能。”华曦突然道。 “什么可能?” 华曦想了想,悠然转过头去看着颜霏,乍然展颜一笑,迷得颜霏七荤八素的。然而接下去一句话却又将颜霏从*阵里捞了出来,“她可能不是人。” “这尼玛不是更恐怖啊!!”颜霏咆哮。 “噗。”华曦低头敛眉一笑。 艾玛……颜霏内心山崩海啸。这一笑看的颜霏完全把刚才那些寒气透骨的话全部抛在了脑后,为什么当年纣王为一个妲己就倾了江山啊,为嘛当年周幽王王座都不要了就只为博美人一笑啊,这尼玛都是有道理的啊!! “咳咳。”颜霏自以为很好的掩饰好了自己的失态,她笑笑道:“那个我觉得不管这是个啥,我只要负责把她画出来就可以了。嗯。对,她不是人。”颜霏自我催眠,“她是四千块钱啊!“ 华曦看着已经财迷心窍的颜霏只得摇头,看了下颜霏的小粉包子闹钟,觉得自己差不多该去准备晚饭了,便起身欲离开,却被颜霏一把抱住。“这……”华曦迷了。 颜霏抱着华曦的腰,似乎一点都不觉得哪里不对。可怜兮兮的抬头道:“你你你能不能不要走,我有点怕。” “怕什么?我们都在别墅里。”华曦道。 “诶?”颜霏豁然开朗。对哦!这个别墅隔音效果这么差,哦不对。她们的听力这么好,我要是遇到了什么危险喊叫起来,大家都是听得到的呢!这样一想似乎就没有那么害怕了。 “好了,我可以去做饭了吗?”华曦素来无波无澜的声音中透露出几分无可奈何。 “嗷嗷嗷对不起!请!”颜霏做了一个“小姐慢走”的手势,恭送走了华曦,然后并不敢关门,自己一个人走回了电脑前,对着那个“不是人”的妹子发起了呆。 不得不说,虽然这个妹子身份很诡异,但是她真的长得很美。唇红齿白,明眸红颜,真是活脱脱一个古典美人啊。尤其是她脸上栖息的这只玫瑰水晶眼蝶,简直就是太衬。唉,也不知道是这个蝴蝶衬托了这个妹子呢,还是这个妹子衬托了这个蝴蝶。 亦或者可以说?这个妹子就是蝴蝶的魂,又或者是这个蝴蝶是这个妹子的化身?亦真亦假,有无难辨啊。 咦,等一下。颜霏猛然惊醒,这个论调怎么和那个邱藏一样一样的?颜霏突然不知道哪里衔接来的脑回路,灵光一闪。莫非—— 莫非!这个女人,是邱藏的女朋友? 邱藏他女朋友不是人?! 其实这一点颜霏很早就怀疑过,但后来觉得自己的想法实在太过神幻,就直接放弃了。 在这个世界上,在人们的身边,有多少奇思妙想就因为其自身的局限性而被抛之脑后?有多少天马行空的构想就因为这个世界所谓的现实而被放弃? 太多了。 颜霏挠了挠头发,觉得自己该洗头了。最近奇思妙想太多,脑细胞全死了变成了头皮屑。唉,人太聪明也不好啊~~颜霏“自怨自艾”的继续看图。 人物的厚涂自己还是擅长的,于是颜霏打开ps,接上数位板,准备开始构图。 “啪嗒”一声清脆的断裂声清晰的响在了地下室的房间里。颜霏画了这么多年画自然知道是什么,然而不由的还是心脏一阵紧缩。太巧了吧,她有些心痛的拿起了断裂的笔芯,这笔芯特别耐用,怎么刚换上的新笔芯这一下子就断裂了?不得不说确实有点诡异。 颜霏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不能太敏感了,这么大惊小怪可不行啊……在别墅里待了这么久,不该神经已经很粗了么? 新笔芯换上后,颜霏基本已经做好了自己的思想工作,一门心思对着数位板画了起来。 之后的数日,颜霏找了大量的蝴蝶素材图来进行练习,一有空就开始临摹。在学校没有素材图看的时候,她就凭着自己脑子里的记忆在白纸上速写。有机会的时候就抱着一大堆资料和画纸画笔跑到老师家里去求指导,整个人好学的不行。 颜霏向来是一个很良心的画手,她认为,既然拿了客户的钱,那么就要替客户画好画。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画出最好的画作,这就是对得起客户的信任了。她虽然也偶尔会觉得那些出高价买个简单画作的客户是人傻钱多的冤大头,但是从来没有一次敷衍了事。她觉得哪怕人家人傻钱多,那也是人家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血汗钱,人家拿着血汗钱指定要你画,这就是一种万金都买不来的信任。 虽然这么想可能太捧那些客户了,但是颜霏觉得这确确实实是事实。万事万物,只求对得起自己的心。 把试画的初稿发过去给祺祺已经有几天了,这几天颜霏没有像之前画画交稿后一样轻松中带着忐忑,生怕客户不满意从而逃走一笔活。这一次颜霏十分坦荡的原因是,她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这段时间她甚至连如厕都带了一本本子和一支笔,在本子上面描描画画的,简直比高考的时候还要努力。如果这样努力之后客户还是不满意,那也无所谓了,因为她已经做到了她自己的极致。 编辑祺祺姐13:30 颜霏,客户来回复了。 一只有颜色的小天使13:31 怎么样怎么样!! 编辑祺祺姐13:32 客户不满意。 颜霏得到这个信息后,没有意料中的失落,反而是一种释然。她很平静的伸出手,敲动键盘。 一只有颜色的小天使13:35 嗯,我知道了祺祺姐。没关系,我还是会继续努力的。 编辑祺祺姐13:36 你当然得努力,继续练蝴蝶,最近什么都不要做。 一直有颜色的小天使13:38 ……?啊?为什么啊? 编辑祺祺姐13:39 客户直接把加钱加到了六千,让你继续画,并且给你宽裕了很多天。 编辑祺祺姐13:42 所以你最近什么都不要做,就给我练蝴蝶。客户说了,你的人物没有大问题,再精细一些就可以。问题就出在蝴蝶上。 编辑祺祺姐13:45 这笔单子一定要拿下,也算是为你自己挣名气。也可以算是鞭策你的一个动力,我从来没有看过你的进步这么速度。从厚涂半吊子水平,居然一跃成了这个档次,我看好你哦。 编辑祺祺姐13:49 颜霏?颜霏你还在不在?出声。 颜霏足足愣了十分钟之久,才回过神来。看见祺祺在互换她,连忙敲了键盘。 一只有颜色的小天使13:50 我在我在,祺祺姐!我只是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编辑祺祺姐13:51 这也是我今天的惊喜。 祺祺似乎今天也十分高兴,拉着颜霏说了很多话,比如什么她梦到了喜鹊原来真的有好事,她一开始看到客户一直在说蝴蝶画的不好蝴蝶画的不好说画手一定没有看过真正美丽的蝴蝶什么的,还以为客户要撤单子不干了。结果峰回路转,没想到客户又加了价,看来这幅画对客户来说很重要呢。 颜霏更加高兴,这回要是拿到了钱,不仅可以给爸爸买礼物,还可以给自己买两件新衣服或者是给自己的英雄买几个新皮肤什么的。“哈哈哈哈我颜霏终于过上土豪的生活了!!” 这日,颜霏又在坐在洒满阳光的客厅里练习绘画,邱*自坐在一边。自打颜霏和邱藏坐在一起之后,别墅的窗帘几乎都是拉开着的,阳光洒的整个客厅都是,简直都可以喊阳光别墅了。害的夭璃和镯夜都不太来客厅。虽说别墅有瞬间留存的功能,但是耐不住夭璃和镯夜原先怕光,哪怕自己现在已经无惧阳光,也实在不想在阳光底下多待,毕竟阳光对于她们来说,就像是根植在她们灵魂深处的恐惧。千万年也难以磨灭一分。 幽缎和华曦则比较愁邱藏的问题,邱藏在别墅里住了有些日子了,虽然他的磁场比较安定,不像是其他租客的磁场一天天变异速度极快,但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 “你在画什么?”邱藏彬彬有礼的走到颜霏身边坐下。“请问我可以看看吗?“ “看吧看吧,嘿嘿。”颜霏自然很乐意别人欣赏她的画作。 一声瓷器碎裂的声响回荡在了整个客厅,幽缎华曦循声看去,只见邱藏整个人口吐白沫抽搐在地。 第47章 蝴蝶迷梦(六) 别墅众人连忙聚了过来,见邱藏都快两眼翻白一命呜呼了,居然还死死的瞪着颜霏手中的画作俱是心中生疑。颜霏起先是一愣,再之后也发现了问题。她试探着将那幅画抽走,换来了邱藏更激烈反应后,一个念头重新自脑海中跃出。 “诶,你女朋友该不会是只蝴蝶吧?” 幽缎闻言抬头看了一眼颜霏,没有说什么便把头低了回去。华曦若有所思的看着那副颜霏的画作,不发一言。 邱藏不知是不是被颜霏这句话刺激到了,连忙大吼大闹起来。他突然发难,颜霏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一下子就被邱藏掀倒在地,画作被抢去,牢牢的被控制在了邱藏的手中。 颜霏一惊,伸出一根颤抖的手指,“你你你你不要乱来啊,你你你撕了我和你拼命哦!” 其实颜霏的电脑里还有备份,画作被撕了可以再画,她这么说的原因只是为了将邱藏的注意力从画作上转移到她身上来。然而众人的猜测都错了,邱藏并没有撕毁颜霏的画作,而是一双眼睛直愣愣的盯着那幅画上的蝴蝶看。 这种眼神颜霏很熟悉。 颜霏有幸师从过一位国画大家,那位老先生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收颜霏为徒。但还未来得及教授完颜霏,便仙游去了。这么多年颜霏都没有忘记过那位恩师,尤其将她与恩师点点滴滴的相处牢牢记在心间。她记得最深的,便是恩师每次将自己的精品画作取出来欣赏的时候的那一抹眼神。 入迷,如痴,似醉,若狂。 邱藏看着颜霏画作上蝴蝶的眼神,用这四个词亦能囊尽。 “轰隆”一声炸雷响彻天际,偌大的落地窗薄薄的玻璃恍若不存,怒雷狂雨响在耳侧。气压瞬间低了下来,颜霏原本轻松的心境荡然无存。一点一点吊诡的思绪挤挤攘攘的爬入了颜霏的脑海。忽明忽暗的别墅大厅,将邱藏的眼神映的颇为骇人。 “幽缎,还不把他带回去!”华曦长眉微蹙,冷声斥道。 幽缎不发一语,脚尖轻轻一挑巧妙的触及到邱藏的手背上的穴位,邱藏手掌一麻一松画作瞬间被镯夜取走。邱藏恢复过来即刻要夺,却见镯夜早就飞身而起轻盈的落在了灯罩上,黑色的斗篷下摆随着刚才动作带起的风势轻轻摆动,宣示着想要从她手中拿回画作是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邱藏还不死心,欲起身找工具去够灯罩,却一把被幽缎拽起打晕,身体一折不省人事。 颜霏目瞪口呆的看着幽缎轻而易举将邱藏扛回客房,等人走入转角不见后才回过神来看华曦。“华曦,邱藏……” 颜霏这才有点后怕起来,刚才的邱藏她仿佛都不认识了。其实如果这一次的租客一进来就是这种癫狂状态,颜霏觉得自己习惯习惯也就过去了。但是原本那么温润如玉的人突然之间变得那么疯狂,让人不惊异都难。 “你是怎么想的?”华曦问。 颜霏搓了搓手,有点犹豫。 “无须顾忌太多,想什么便说什么。”华曦淡淡道。 “我……”颜霏开口欲说,却发现自己的脑袋乱成了一滩浆糊,只觉得从小到大的考试都没她脑袋里现在对于这件事情的分析来的复杂。但是当她要把那些一条条一丝丝说与华曦听的时候,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就像解线结一不小心使过了力,线结缠的更丧心病狂了一样。 正当颜霏纠结的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说些什么的时候,一点凉意点上了她的额头,耳边传来华曦沁凉心脾的声音。 “累了就先去休息吧,不急慢慢想,想清楚了再来告诉我。” 颜霏下意识的点头,又听得华曦在她耳边说。 “我的房间在最顶楼,找不到路问镯夜。” 颜霏再次下意识的点头,瞬间又觉得有啥不太对。 第48章 蝴蝶迷梦(七) “你让我去你屋里啊?”颜霏终于反应过来,有些诧异又有些羞涩的看向华曦。可是眼下整个客厅空空荡荡,哪里有华曦的影子,甚至连夭璃都不知道躲哪里去偷乐了。颜霏突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其实华曦有些时候还是很体贴的,比如颜霏在学校晚自习自习的特别累了的时候,华曦就会给她做些不是很刺激胃的夜宵。每每接到这样的夜宵,颜霏都会激动地热泪盈眶。比如颜霏生病的时候,华曦都会准备好对人没有副作用的药膳,给颜霏滋补身体。一个人在异地求学多年艰苦的颜霏,面对这样的人很难冷下心肠来。只不过,这也只是有些时候了。 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华曦还是那样冷冰冰的,言辞不多。让颜霏每每都觉得是不是产生了幻觉,那个温柔的,脸上表情柔和的,会根据她的身体情况给她做很多调理食物的华曦,似乎只是她的一个错觉,因为这种情况少之又少。又或者,其实华曦对每个人都是这样,对待她并无特别,只是她太需要爱了,这才对一切外部因素如此敏感? 诶?不对啊…… 颜霏楞了一下,自己怎么会对这些东西这么在意呢?华曦又不是她的谁……自己最近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听到她的声音,就会不由自主的竖起耳朵仔细听。看到她站在面前,哪怕心里根本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身体都会不受控制的紧张起来,生怕自己言行举止有任何不佳的地方,让她笑话。甚至,晚上入睡前,眼睛不自觉的漂到门口,脑子里都会莫名其妙的幻想一下,那个人一头银发的缓缓步入那扇门的场景。以至于有些时候那个人真的端着个夜宵走进来,颜霏都要愣好久才反应过来。艾玛呀,真人出现了…… 颜霏郁闷的往她的房间走去,一边走一边想,越想越纠结,越想越郁闷。 你说这叫什么事啊,平白无故的跟害了相思病似得…… 卧槽……相思病。 颜霏顿住脚步,捂住脸蛋挤出了一个无比狰狞的表情。 奶奶个熊自己特么该不会是害了相思病了吧!!对一个女人?对一个女性生物?对一个女性不明物种害了相思病?卧槽这太可怕了。命运女神真是对她开了一个大大玩笑啊! “你在这里玩什么呢?” 倦倦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明显是幽缎。颜霏以闪电般的迅速恢复站好,突如其来一阵如同抖虱子一般的动作居然把幽缎都唬了一跳。 “我去!你唱戏呢你!吓死我了。”幽缎拍着她的胸口,微微喘道。。 “啊?我我我吓到你了?”颜霏有些愧疚的把两只手交叠在腹部,整个人看上去特别像日剧里的日本小女子,特别温和。 “你现在比你刚才更吓人了。”幽缎很不给面子的如实评价。 “啊!幽缎!”颜霏突然触了电一样跳了起来。 “你干嘛!”幽缎不出意外的又被吓到了。直觉告诉她,颜霏今天一定是受什么刺激了。幽缎这么想着,一步三回头的走到了沙发处,给自己点燃了烟枪压压惊。不出意料的看着颜霏挂着一脸诡异的温柔表情,跟了过来。 “呼~”幽缎深深吸了一口,然后长长吐了出来。艾玛终于好受点了。 “幽缎啊……”颜霏心里有点发虚,导致说话也气虚。“幽缎啊~~”最后那个啊字跟着她虚的不要不要的气抖了抖。幽缎似乎都能感觉到最后那个字后面紧跟着的波浪线是多么的荡漾。 她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冷战,斜着眼道:“有话快说,有——嗯哼你懂得。” 颜霏得令立刻挨着幽缎坐到了她身边。 “那个……” “别吞吞吐吐的,我喜欢干脆。” “这个……” “啧,你再这个那个我回屋里抽去了。”这话幽缎也就是说说,她是实在不可能回屋里抽的,除非她想感受一下屁股还没坐热就被人抓着从楼梯上丢下去的感觉。 颜霏知道幽缎最讨厌人扭扭捏捏不干脆,于是她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心中的郁闷不解一股脑儿涌到了嘴边。“幽缎!我我我我我我觉得你真好看!” “咳咳咳咳咳咳。”幽缎猝不及防被颜霏吓到了。好半晌,她才抚着胸口缓解过来,给了颜霏一个白眼,红唇轻启,“你这不是废话么。” “是啊……我这不是废话么……”颜霏也惊呆了,明明话到嘴边,可是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只好紧急刹车,翻到沟沟里去了。 幽缎斜了眼睛挑着看了颜霏半晌,见颜霏一直沉浸在自己蛋碎的世界中,压根没看见自己都快酸出泪水来鄙视她的眼神,只好干咳了两声,率先出声道:“说吧,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奇怪。” “我也不太知道,大概是着魔了?“颜霏愣神道。 “你是不是被邱藏吓到了?”幽缎想了想,问了个可能性比较大的可能。 颜霏内心热泪盈眶,艾玛幽缎这是在给台阶下呀!“嗯,一定是这样的!” “哦,你不要害怕。有些租客就是那种,平日里磁场什么事情都没有,但是一旦遇到他磁场产生的原因或者与他磁场产生原因紧密联系的因素就会磁场突变,跟得了羊癫疯差不多。” “啊,这么恐怖啊。”颜霏觉得幽缎为她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是啊,你以后多见见就会习惯了。”幽缎闭着眼睛贪婪着吸着烟枪,沉浸在烟草的气息中。 颜霏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没用了,应该要像幽缎一样,对什么都不惊讶,不害怕。这样似乎才能离那个人近一点,不会总觉得自己和她是完全两个世界的人……诶?颜霏怔住,自己怎么想着想着又想到华曦哪里去了,真是太可怕了…… “行了,你要是没什么事啊,我就回去了。镯夜还在等着我呢,要是让她知道我不陪她而在这里跟你耗时间,她肯定会让我上不去床的。”幽缎说着一脸邪笑的拍了拍颜霏的肩膀,“嘿嘿嘿,小妹妹。姐姐要去享受快乐了,你继续在这里慢慢纠结吧,嗯哈~~” “诶幽缎!我找你有事!”颜霏突然想起来自己确实有事情找幽缎,但是话到嘴边却又忘记了是什么事情。 “嗯哼?说。”幽缎显然已经有点不耐烦了。她上下瞅了一眼颜霏,心中郁闷。这娃子今天受啥刺激了,好像比平时又傻了一点。 “我……我……”颜霏吞吞吐吐起来。 幽缎的眼睛里几乎已经要迸出绿光,说好了十五分钟的!镯夜小甜心还在床上等着呐混蛋! “我……那个……我真的有问题要问你……可是……”颜霏无比歉意的不时观察幽缎的表情,可现在观察有个毛用啊……明显幽缎急了啊! “你到底要说什么,我最后给你三分钟啊呸,给你一分钟不对给你特么三十秒!你快点给我说!” “对不起,我……啊啊啊啊哇呀呀呀……”颜霏抓狂。 幽缎欲掏/枪。 颜霏一惊,“啊啊啊啊呵哈哈哈哈我觉得今天天气不错,幽缎姐姐你越来越美丽了!我就是想问你你平时用什么护肤品啊真是很美好呢!啊哈哈我觉得别墅真的是很好啊,风景这么好,装修也这么好啊哈哈天啦撸,我觉得我好像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呢?啊幽缎姐姐你生气的吧表情也特别好看,啊幽缎姐姐你要回去了呀,快回去快回去,啊哈哈你走路的姿势一如既往的漂亮呢!” 颜霏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叽里呱啦说了一堆什么鬼,只从幽缎那个表情中就能看出,幽缎是花了多大的力气才没有用高跟鞋戳穿她的脑门。 颜霏烦闷的轻轻给了自己一个脑啵。“真是的,明明有问题呀。怎么就是想不起来了呢。” 邱藏的情况渐渐稳定下来,但颜霏知道,这只是暂时的表面现象。一旦具有蝴蝶元素的东西呈到了他面前,他一定分分钟抽风给你看。 邱藏这是怎么回事呢?颜霏信手举起正在用来绘蝴蝶做练习的画纸,蹙眉深思。难道说这个蝴蝶女人真的是邱藏的女朋友?我的天啊开什么玩笑,蝴蝶成精,然后和凡人相恋?这种故事里的情节怎么可能成真。 但是—— 这里可是暗夜别墅啊,再稀奇吊诡的事情都出现过,这样的可能性也不是很小啊貌似。 颜霏这么想着又将那幅画的原素材图调出来琢磨。这个素材图上的女人有一双微微上挑的眼睛,但又不是华曦那种狭长上飞的眼睛,而是有点像杏眼,却比杏眼多一丝轻浮;像狐狸眼,却比狐狸眼多了一抹清纯。 要说这个女人像不像蝴蝶吧,确实有那么几分像。颜霏拿画笔轻轻点在下巴上,但是说起来,镯夜好像要比她更像蝴蝶一点呢…… 奇怪,怎么又想偏了。颜霏把神思回转过来,她发现好像自己一面对这副素材图,脑子就会不受控制的胡乱猜测。好像这幅素材图有什么魔力一样。 咦?这幅素材图…… 颜霏瞪大了眼睛,惊恐的注视着那张完全没有一丝变化的素材图,微微张开了嘴。 她好像知道,这幅图片的诡异之处在哪里了。 第49章 蝴蝶迷梦(八) 图上的女子轻纱微拢,珠翠点映下发髻呈现出迷人的光泽。问题偏偏就出现在她的发饰上。 古典的发饰品类繁多,这个女子大约用的就是翠和珠花。一眼扫过去根本寻不到问题所在,而一旦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极其有意思的内容。 这个女子缀在发髻上的发饰基本呈一个环状,从一个有些s型的珠花开始,到最后延到额心的翠蝶,完全可以看做是一条蝴蝶幼虫经历一系列变化最后破茧成蝶的生长链。 小学里做阅读理解题经常会用到固定句式:如何如何形象生动的表现了什么。 直到今天,颜霏才感受到,什么才是真正的“形象生动”。 看看这满头的珠翠,看看,这才叫形象啊,这才叫生动啊!这简直比小学的科学教材还要形象生动啊! 感慨完毕,颜霏不禁打了一个冷战。欣赏之情淡下去后,沿着骨髓爬上来的就是彻骨的森森冷意了。究竟是何等鬼才,才勾出了这样一幅素材图,他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去为一个已死之人,亦或说是非人类,来精心设计她的发型发饰,甚至寓以了这样的潜在内容? 可怕。 “滴滴滴”□□的提示音应景响起。 “艾玛呀吓死宝宝了!”颜霏惊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倒也不是她大惊小怪,人在神经绷紧的一定程度的时候,一点点动静都能将人吓个够呛。 颜霏点开一看,原来是她的编辑祺祺姐来催稿子了。 编辑祺祺姐13:30 颜霏,你画好了没有。 一只有颜色的小天使13:31 嗷!祺祺姐,快好了快好了! 编辑祺祺姐13:32 我明白了,一般你说这样的话的时候,就是还要等上大半个月。 一只有颜色的小天使13:32 不不不!祺祺姐,你相信我!这次真的快了,我已经掌握了画蝴蝶的精髓,保证这次客户满意! 编辑祺祺姐13:33 没事,你慢慢画。我来只是想告诉你,客户那边又涨价了。足足涨到了一万。 一直有颜色的小天使13:35 (⊙o⊙)!!!!! 编辑祺祺姐13:36 怎么过了这么久才回复? 一只五颜六色的小天使13:37 啊!我我我激动!!我我我在平复心情!我我我太开心了,天哪,我这辈子还没有见过这么多钱! 编辑祺祺姐13:38 得了吧你哪有那么寒酸。 一只五颜六色的小天使13:39 我我我真的是太开心了! 颜霏坐在电脑屏幕前,抽了一张纸巾。她以前看一些电视,看到有人整容成功,或者是名成功就等快乐满足的时候都会哭。那个时候她觉得那些人实在是矫情的很,人哪有那么脆弱的?再说了,遇到的是天大的好事,应该开心才对,有什么好哭的呢? 然而她现在似乎明白了。正是因为这份快乐底下铺垫了太多悲痛的尸骸,无限心酸唯有自知,这才会流泪。 一只五颜六色的小天使13:41 嘿嘿,那个,祺祺姐。我能不能问你几个关于这个项目的问题啊? 颜霏小心翼翼的敲着键盘,心如擂鼓。她想着既然这幅画里面藏了一个这样的秘密,并且看样子很有可能与邱藏的情况有关联,那么从客源入手,一定是没有错的。 编辑祺祺姐13:42 你说。 一只五颜六色的小天使13:42 我想问问,这个客户是什么身份啊? 编辑祺祺姐13:43 噗,这叫什么问题。没有调查过。 一只五颜六色的小天使13:44 啊?为什么没有调查啊? 编辑祺祺姐13:44 我手里并不仅仅是你一个,下单子的客户那么多,我哪有功夫一个一个查过来?再说了,我要知道他们的身份有什么用?除了一些固定的长期合作的游戏工作室,网络文学平台,其他的不知道也没有什么影响。更何况,说句玩笑的,人家给了钱那就是大爷,咱们就得好好画,给人家供着。哪怕客户是个杀人魔头,抵不过人家给了钱啊。 一句玩笑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颜霏整个人如遭雷殛般定在那里。 编辑祺祺姐13:50 颜霏?你还在吗?怎么这么久不说话了。 祺祺坐在电脑前,有些郁闷的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咖啡提神。接着伸出手,轻轻的敲了一下电脑边的玻璃罐,突如其来的震动惊得内里的蝴蝶惊慌四散,却屡屡碰壁,不得已继续安分下来。祺祺看了一会觉得有些无聊,继续打开其他画手的□□,进行下一轮催稿。 “哈~幽缎,停下来。” “再一会。” “啊~你……” “哎呀,宝贝,你打疼我了。” 颜霏满脸黑线的站在幽缎房间门口,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整个人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焦躁。 尼玛……大白天的能不能清心寡欲一点! 夭璃蹦蹦跳跳的抱着一罐冰激凌经过,一勺一勺吃的起劲。看到颜霏后,大大方方的把那罐子冰激凌递到颜霏面前,“吃。” “不不用了。谢谢啊!”颜霏笑眯眯的做了个拒绝的动作,为夭璃的好意道谢。 “这个很好吃哒,是华曦前些天做的。奶味很浓的!”夭璃不解的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颜霏,表情特别无辜。 颜霏想着最近熬夜熬多了,吃了冷的可能容易拉肚子,一脸正义凛然的摆了摆手。“不,我、真、的不、吃!你、吃、吧!不用因为我是一朵娇花而怜惜我。” “……”夭璃无语的看了一眼颜霏,正欲走时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脸贼笑的走到了颜霏身边,用手肘撞了撞颜霏。 “你思春了?” “噗!!!咳咳咳咳!”颜霏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好不容易缓过来后,哭笑不得的看着夭璃,“你瞎说什么呢!小孩子家家的不要乱说这些。” “我不是小孩子了!”夭璃鼓着腮帮子,往自己的嘴里塞了一大口冰激凌,愤愤宣示。 “好好好。”颜霏笑着点头,突然她开了窍。“对啊!问你也行啊!我怎么一开始没有想到!”颜霏陷入自我唾弃状态,天啦撸,华曦只是随口一说不知道她房间问幽缎,但没有说不能问其他人啊!幽缎知道华曦的房间,夭璃肯定也知道啊!这尼玛,自己刚刚怎么就没有想到呢?要是早一点想到,也不用再在这里纠结这么长时间了吧! “那个夭璃啊!”颜霏笑的一脸灿烂。 夭璃看到这个笑容,咽了咽口水,一脸警备。“你要干什么!” “嘿嘿嘿嘿。”颜霏贼笑,“你知不知道华曦房间在哪里啊?” “啊!”夭璃张大了小樱桃一样的嘴唇,红红的,润润的特别好看。看的颜霏只想捏爆了才爽。 “颜霏,你要去华曦房间啊?!”夭璃讶然道。 颜霏正欲提醒夭璃这句话不要说得这么大声,身后那扇她等了半日的房门终于开了。露出幽缎一脸八卦的面孔,“呦,小颜霏,你要去华曦房间做什么呀?” “我……”颜霏一时语塞。 夭璃看见幽缎身披睡袍,一脸慵懒,浑身散发着纵/欲气息的斜倚在那里,连忙把颜霏拉到了自己房间门口。 “咦?你干什么?”颜霏不解。 夭璃抱着冰激凌一脸说悄悄话的表情,声音分贝却似要宣告天下人。“这种事情看多了要长鸡眼的!” “你个缺母爱的小屁孩砸,你胡说些什么呢!”幽缎柳眉倒竖,掏了枪就走过来。 “我没有胡说!我才不撒谎!”夭璃鼓了腮帮子据理力争。 颜霏头疼的看着这俩人又炸起来,只想赶紧下楼睡个安生觉。突然一个冰凉的东西被塞进了怀中。 卧槽!!好凉! 颜霏低头一看,原来是那夭璃的一大罐冰激凌。 *…… 颜霏发现自从来了别墅,她的爆粗口频率呈直线上升。颜霏看着冰激凌发现夭璃吃冰激凌喜欢在冰激凌上面画图案,图案……颜霏不知怎么的,思绪又跳到了那副诡异的蝴蝶素材图上。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个客人一定和邱藏的事情有联系。 想着想着颜霏游魂似的下了楼,等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颜霏对自己的这种类似梦游的情况十分无语。 “我听幽缎说,你在找我?”华曦的声音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她的身侧。 颜霏抬头一看,华曦就这么站在她面前。下午的阳光悠悠的透过落地窗洒入,耀的那一头银白色的长发闪动出迷人的光泽。原来银发也可以散发出温暖的味道。 颜霏就这么痴痴的看着。后者被看的有些不自然。 “你在看什么?”华曦终于忍不住问。 “你的头发。”颜霏笑答,“真漂亮。” 华曦不以为然的坐到她身边,言语中微微透露出自嘲的意味。“银发有什么好喜欢的。” “不!”颜霏立刻表示出不认同,“白色,其实是温度最高的颜色!” 白色,是温度最高的颜色。学习美术的颜霏知道,随着温度的升高,使用的颜色也会不同。从深色,到红色,再到橙黄、金色、浅黄……直至最后,使用的一定是白色。 白色,代表的不是严寒冷酷,而是那一簇最炽热的光。 第50章 蝴蝶迷梦(九) 颜霏自顾自的说了一大堆,半天没有听到华曦接话。一阵郁闷抬头看去,只见华曦一双狭长眸子一眨不眨的凝视着自己。颜霏没来由的感觉到一阵羞赧。 “那个……”颜霏支支吾吾起来。 “怎么不说了?”华曦接口。 “啊?说什么?”颜霏意识堵塞。 华曦薄唇轻勾,竟是笑了一下。她信手拂过自己的长发捻了一端在指尖,发丝的银光和指尖的剔透微红衬在一处,煞是好看。她就这样似笑非笑的看着颜霏,声音低低的带着几分揶揄,“不是说到明度了么?” “明明度……”颜霏嘴唇蠕动半天,也再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腹部放着的冰激凌罐子渗出的水珠濡湿了她的雪纺裙,透明的几乎可以看到腰际柔和的线条。颜霏低头一看膛目结舌,我滴个乖乖,这是湿了多久啊…… “那是夭璃的冰激凌吧。”华曦显然也注意到了颜霏的腰腹处的情况,“这个太寒,把它交给我吧。”说着华曦伸手就要去拿颜霏放着的冰激凌,却被颜霏拒绝。 “不用不用,嘿嘿,那个我还是自己拿着比较好。”颜霏紧张的冷汗直冒。这一下拿开了,华曦岂不是一下子就发现她衣服变透了么,这……这以后还怎么做人啊! “不冰么?”华曦奇怪道。 “不冰不冰,特别凉、爽。”说到凉爽两个字的时候,颜霏的面孔已经可以用狰狞来形容。 华曦知道颜霏倔劲儿上来了,只得作罢。起身说道:“跟我来。”言落便向楼梯处走去。 颜霏一脸不解的坐在沙发上,睁圆了双眼,“跟你去哪里?” 华曦微微侧头,长而微卷的发丝垂在她的颊边,给她的面容添上了一丝柔意。“我房间。” “纳尼!”颜霏惊呆了,“你想要做什么!” 华曦挑眉看了一眼她的衣服,淡淡道:“都湿成这样了,不处理一下吗?” 颜霏立刻对这句话产生了歧义,她定了定神才把九弯十八拐的心思转了回来,“没事没事,我我一会自己去屋里处理好了,再说这里离浴室也不远,不用特意去你那里的嘿嘿。” 华曦却是不同意,“夭璃食用的冰激凌奇寒,对于人类起初并没有什么影响,但一旦久了,便会寒气入体。严重者甚至挨不过冬日。” 话音刚落,颜霏“哇!”的一声就把那罐子冰激凌丢了开去,抖虱子似的跳动起来,欲让受凉的部位回暖,口中紧张的喊着:“那怎么办啊怎么办啊呜呜呜我不能死啊我还要照顾我的爸爸我还有梦想!!” 华曦摇摇头,走过去对颜霏伸出手,道:“还不快随我来。” 颜霏想也没想立刻抓住了华曦的手,就像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涕泪横流道:“华曦,你一定要救我!” 华曦没有说话,拉着颜霏便往地下室走去。 “诶?”颜霏疑惑道:“为什么往地下室走啊?” 华曦没有回答,只是说了个题外话,“一会我让你闭眼,你就闭眼,不许偷看。不然后果自负。” 颜霏听了这话一阵战栗,但是这回她倒也没有问为什么。毕竟这么严肃的事情,华曦既然没有解释,那就是不想解释。颜霏知道,这栋别墅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和一些豪华别墅没什么区别,但是在它的深处一定潜藏着很多深谲陆离的东西,是她所不知道的。而且她相信,这些东西一定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巨大,还要深不可测。 “嗯嗯好的!”颜霏说着便闭上了眼睛。 华曦见了不由得再次牵了牵嘴角,她发现这些时日她笑的频率比以往高了太多,“你就这么信我?” “嗯嗯!”颜霏不假思索的点点头。 华曦一阵沉吟,“你就不怕我再一次放弃你,或者把你当做祭品牺牲?” “你不会的!”颜霏没有迟疑。 华曦一愣,声音不自主的有些发颤,“为什么?”为什么要给我这样全心全意的信赖。 这倒把颜霏问的愣住了,“大概……是你虽然总说要放弃我,但没有一次是真正的放弃了我吧。” 华曦默默的牵着颜霏,不自觉的替她避开一些障碍,看似一系列行云流水般自然,其实只有她自己才知道此刻的她的内心有多紧张。她在等待颜霏说下去。 “其实我有一次是真的以为你要放弃我了。” 在华曦以为颜霏不会再说话的时候,颜霏继续说道:“就是我被依弗罗家那几个人重新抓回去的时候,我原本以为你打算扔掉我了。毕竟那个时候我们没有圣杯,你就算有回天的能耐也救不了我。与其白白费时,还不如直接放弃我再去找一个能够帮助你的人类。” “但是后来你却又回来了,那是我没有想到的……不!我其实想过你可能会回来,但是这个想法真的太微薄,根本没能持续多久。然而你回来了,我好开心。” 华曦听着后面跟着的颜霏一字一句的说,她在前面一步一顿的走。 曾经的曾经,似乎也有过这样一个女孩。白云苍狗,世事转烛。随着时间的流逝,华曦已经淡忘了那个女孩的容颜。唯一记得的,是那个女孩带给她的感觉。落花一样的纯美,流水一样的温柔。还有那全身心的信赖,依恋,和身后的颜霏何其相似。 那个女孩后来怎么样了呢? 华曦已经遗忘了,但是回忆的久了,身体莫名其妙的开始泛冷,不多时,原本残余着一丝温度的手掌便会变得冰冷彻骨。就像每一个下雪天,她在窗棂边触摸到的白雪一样的冰寒。 “真是傻瓜。”你们都是一样的傻瓜。 “啊?华曦你觉得我是傻瓜?”颜霏不解,差点睁开了眼睛。 “我唬你的。”华曦叹了口气。 “你唬我?你唬我什么了?”颜霏有点小紧张。 “夭璃的冰激凌和普通冰激凌没有什么区别。我刚刚是唬你的。”华曦有些歉意。 颜霏一听,整个人有种说不出来的无奈。“华曦你怎么越来越像个小孩子了……”说着就要睁眼,突然身体被人搂紧,一只手覆在了她的眼睛上,阻住了就要随着睁开的缝隙透入的光芒。华曦的味道近在咫尺,她们贴的那样近。 “华华曦……”颜霏有些不自在,脸上好像开始烧了。 “我只唬了你这一样。” 颜霏感觉华曦声音中透出肃厉之感,静下心来,似乎能听到身遭有些异动,一个大胆的猜测瞬间涌现—— 这里,似乎不仅仅只有她们两个人。 不是幽缎……不是镯夜……也不是夭璃…… 周围是谁!又或许……不能用“谁”这个字来代替…… “闭上眼睛。”华曦的气息状若有形,喷触在颜霏的额头上,有些痒痒的,很挠心。 颜霏赶紧点点头,身体却又向着华曦挨了一点。 “……”华曦僵了一下,这下可好,她的衣服也被弄湿了。 颜霏却浑然不知,还一脸懵懂的问华曦,“我们还有多久可以到啊?这里真大。” 不得不说,华曦也觉得这条路很长。其实一般情况下,华曦是不会通过这里到达自己居住的阁楼的。虽然这条路是通往阁楼的必经之路,但是以华曦的身手她完全可以选择直接飞上去……这也是为什么颜霏总是能看见华曦从楼梯口下来的情形了。当然,这个情形也造成了颜霏以为那个楼梯可以直接通往华曦阁楼的错觉。 “你在这里等我一会,我去帮你放水。”华曦把颜霏丢在偌大的客厅里,自己便去浴室给颜霏放水。 颜霏刚坐在柔软的沙发上,屁股还没坐热,突然想到自己居然还没把事情和华曦说,心里一着急便也没心情欣赏华曦的屋子,赶紧跑去浴室找华曦。 “华曦,华曦!” “怎么了?”华曦听到颜霏喊她,手还湿着便打开了浴室的门。 颜霏一眼就看到了华曦浴室里那个堪比贵妃汤浴的大浴缸,大约是这一天连续不断的受惊,颜霏一下子就石化在了原地,什么反应都没有了。 “颜霏?”华曦试探性的喊了她一声,没有得到反应。又道:“水放好了,你洗不洗?” 颜霏还是没有反应。 华曦无奈,只好亲自替颜霏去解衣服。结果指尖刚触碰到颜霏,颜霏就跟中电一样的跳了起来,不慎滑倒在地。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颜霏终于躺在了温热的水中,闭目享受十分惬意。至于刚才换衣服的情形她打死也不想去回忆。 “好了,现在可以继续你一开始没说完的话了。”华曦隔着屏风对颜霏说。 颜霏有事要对她说,但又不好让华曦看着她泡澡,正尴尬的时候也不知道华曦从哪里扯出一大扇翠玉屏风,隔住了两者之间的视线。 颜霏看着屏风上雕刻的梅兰竹菊,开始说她先前的发现。 “我总觉得那个客人有问题。” “什么客人?”华曦问。 “就是花钱买我画的那个客人。他又加价了。”颜霏有些不安。 “这有什么奇怪的,愿意为所好一掷千金的大有人在。”华曦不以为意。 “不,奇怪的还不只这个!”颜霏似乎在里头有点激动,水声哗哗的。“我还发现,那个素材图上女人用的发饰组合排列在一起,简直就是蝴蝶的生长链!” 第51章 蝴蝶迷梦(十) “怎么讲?”华曦向着屏风的方向微微侧目。 “我仔细的观察了一下,”颜霏努力描述,只因为没有现成的纸笔也不能和华曦面对面笔画只好尽可能的让华曦明白她的意思。“图画上那个妹子一共用了四个发饰,每个发饰可以看做蝴蝶生长的一个阶段。比如她的鬓珠可以算作蝴蝶卵,s型的珠花可以看做是幼虫,金镶白玉的华盛可以看做包裹着蝶蛹的茧,额头上的翠蝶就是最后的成虫。” “你说的这些太抽象了。”华曦抚了抚额头。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我说的很抽象,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思路就是这样走了。太诡异,又那么让人信服。”颜霏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的抬头看向华曦,“我知道这些话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但我觉得说给你听,你是会相信的。” 华曦一震,也不知是颜霏的眼神太过清澈,还是她话语中满满的信任感太蛊惑人心,竟然感觉全身暖了起来。颜霏说的东西确实荒诞无凭,但不得不承认她听完后也确实认为这个想法有足够的可信度。但是无凭无据,她们得了这个信息又有何用呢? “华曦,你是不是不太相信啊?”颜霏小心翼翼的想要去抓华曦的袖口,迟疑了一会还是放了下去。 “不,我没有不相信你。”华曦立即否认。虽然华曦回答的已经很快,但是片刻的迟疑还是令颜霏有一种失落感。 她们曾经离的那么近,她们曾在新修好的盲道边依偎,曾在前往观赏话剧的路上嬉笑,曾在中世纪的火场上相拥。她们曾经毫无罅隙的紧靠,却从未真正的走近。 虽然同在一个屋檐下,但是她们永远都不会是一家人。 “嗯。”颜霏淡淡的应了一声,默默垂了头。 华曦自顾自思索颜霏方才提及的问题,倒也没有在意颜霏这一举动。心念一动,忽道:“颜霏,让我去你屋里看一下素材图。” 颜霏闻言径自往自己住的地下室走去了。华曦并没有多想,跟着她来到了屋里,看着颜霏打开电脑。整个过程中颜霏没有说一句话,一张唇紧抿着,微微上翘的弧度,透出几分倔强的意味。 “客人是谁?”华曦凝视着那张蝴蝶美人素材图,随口问颜霏。 “还不知道。”颜霏答。 “不知道客源的活以后不要接了,你在别墅久住,身上磁场会受到影响越来越吸引一些异界的东西。对你安全不利。”华曦蹙眉,语调因为内容的严肃而显得生冷。 颜霏听完后表情也没有变一下,“那损失呢?” “什么?”华曦听着有点不太对转过头去看颜霏。 颜霏淡淡对上她的目光,“我不接单子就没有钱赚,没有钱赚我爸爸的生活质量就会打折扣,这笔损失你负责吗?” “好,我负责。”华曦微微昂了一下头,“你所有的损失都可以到我这里来报销,既然你进了别墅,那我也不会亏待你。” 颜霏嘴角微微一牵,点头随口应下,“行。”说完便回过头去继续去看屏幕,挪动鼠标放大发饰部分。 留着华曦却是一滞,就像是一场说好了彼此相伴的长途旅行。日出而行,日落而止。一同跋涉了多年后,一个人突然撤出,留下另一个人在哀婉的夕阳下孤影阑珊。甚至都不知道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们相行的轨迹开始偏移,留在脑海中的只剩下一片空白。 明明在不久前,她们还离的那么近。 “你问一下到底客户是谁吧。”华曦说道。 颜霏闻言,直接点开祺祺的聊天窗口,噼里啪啦开始打字。 一只有颜色的小天使17:24 祺祺姐在吗? 编辑祺祺姐17:25 颜霏?我正要找你。 颜霏下意识的要去看华曦,却生生控制住了自己的本能一般的动作,视线牢牢的锁在眼前的文字上,脑中一片空白。 编辑祺祺姐17:26 客户又加钱了,一万五,要求是作品必须达到他们的要求。原本他们还打算换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很笃定的找我加钱,并且确认了不换人。 颜霏本来对于这件事情心里就有点怪怪的感觉,现在看祺祺这么说,更是浑身发毛。原先巨大的欣喜感全部化作了一盆冷水,随着加价的信息由祺祺传达给她,这盆冷水劈头盖脸的浇了下来,惹的颜霏不喜反惧。 一只有颜色的小天使17:28 怎么又加价了? 颜霏还没来得及顺藤摸瓜的去问客户,华曦一下子俯身覆上颜霏握着鼠标的手去点了□□语音选项。这突如其来的亲近,使得颜霏憋红了脸,又气又恼的想把华曦推开,却发现根本无济于事。 那边的祺祺似乎是比较空闲,便接通了华曦的语音邀请。 “喂,颜霏吗?怎么了。”略带南方的口音从笔记本电脑的音响口传出。华曦懒得和她招呼,开门见山道:“客户是谁?” “嗯?什么客户是谁?”祺祺那边似乎迟疑了一下,随之很直接的问道:“你不是颜霏,请问有什么事?” 华曦也没打算和她太客气,“我是颜霏的朋友,出于她的安全考虑,我必须知道这位一直加价的客户底细。” “客户如果想要保密的话,我们是不能将他们的信息透露的。” “那么也就是说,你是知道客户情况的?”华曦冷了眸子,“那请问之钱颜霏询问的时候你为何说你没有调查?” 那边的祺祺似乎没有想到华曦说出口的话会这么尖锐,顿了顿回道:“这位小姐,首先我不否认我当时没说过这样的话,但是我也可以是之后调查完没有告诉颜霏。你这么咄咄逼人的态度是想要我怎么样呢?最后,我能不能因为你与这件事情并没有太直接的联系,所以不和你继续交谈呢?” 倒是个牙尖嘴利的人,华曦心中冷笑。转头询问颜霏,“这笔单子有签合同吗?” 颜霏摇摇头。因为她和祺祺姐认识已经有些年数,不上万的活基本只是编辑和客户那边签订合同,不需要她自己再和编辑有一份合同。这单活比较特殊,起先并没有上万,是自上上次开始才渐渐涨价,直至上次破万而出。但因为时间紧迫,加之祺祺对她的信任,两人也没有签订合同。所以这单活除了祺祺和客户有一份合同在,其他什么都没有。 华曦微不可闻的一笑,对着麦克道:“既然没有合同,那么不好意思,这笔单子我们不接了。” “诶,你怎么能这样——” 剩余的话随着华曦的动作消失在了另一头,华曦不以为然的关掉对话框,眸色暗沉。 “你没有经过我的同意有什么资格替我拒绝生意!”颜霏头一次语气僵硬,华曦闻声,身体滞了一下,随后恢复如常。 “我这是为了你的安全。”华曦淡淡道。可只有她知道,自己虽然语调上无惊无怒,看似心平气和。实则心底早已巨浪滔天。她不自禁的想起了中世纪的刑场上,颜霏痛苦到扭曲的面容。不知为何,自己已经自发的想要去替她挡掉一切对她有威胁的人事物。 哪怕,从一开始就没有征询过她的意见。可是这又如何?自己就算是被她恨死,也不想再经受一遍险些失去她的痛楚。 华曦思及此,突然有些发愣。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颜霏在自己心中的重要性,似乎已经胜过了原先的一些东西? 颜霏从未这样生气过,像是积蓄了许久的怒气一次性激发出来。“你生下来就不愁吃不愁穿,不用辛苦劳作不用看他人脸色,你根本不知道穷人的苦!你总说要知道一个租客的问题,就要自己亲身去体验,可我怎么觉得你从来都没有去体验过,你只知道他们或许因为什么而痛苦,却从来不知道那份痛苦到底有着怎么样的绝望!” “我学了画画很多年,高二的时候才可以零星接到一点画画的活,赚一点钱。祺祺姐那个时候就一直在帮助我,可以说她陪我走过了人生中最困难的一段时间。现在苦尽甘来了,我可以凭着自己的实力,去接到更多的活。虽然赚到的数目对你来说根本就是不值一提,但是那也是我自己的努力赚来的血汗钱。你有什么权力站在一个至高者的位置去否定?!” 颜霏越说越气,一口气说完有点缺氧,脱力的跌倒在了椅子上。她看着被华曦关掉聊天窗口的电脑显示屏,心里一抽搐,眼泪啪嗒啪嗒的掉下来。 华曦一看颜霏哭了,一时有点手足无措。她急速的反省了一下,得出了一个结论:她好像并没有做错什么呀? 在华曦给颜霏找纸巾的时候,颜霏边哭便开始说:“祺祺姐很信任我,基本不和我签合同,可是我这次居然这样对她呜呜呜……” “你别哭了。”华曦硬硬的出声,拿着纸巾走过来。 不是她不懂得安慰人,也不是她不想放柔声音。只是她心里越虚,声音就越硬。根本不是安慰人的料。 “拒绝也是我拒绝的。和你有什么关系?”明明想好的话到嘴边一说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华曦只想叹气。可是想想,自己确实没有做错什么。祺祺的行为前后矛盾,加之她质疑的时候,明显有些畏缩犹豫,显然是藏了些什么没有告诉颜霏。她替颜霏拒绝掉这笔单子,绝对是为了颜霏好,可颜霏怎么就是不领情呢? 第52章 蝴蝶迷梦(十一) 当晚颜霏没有上去吃饭,甚至可以说,在那件事情结束之后,颜霏一步都没有迈出她的房间。幽缎含着筷子时不时探看门口,被镯夜敲了一记才老老实实吃饭,但还是趁镯夜不注意偷偷观察。 华曦视若无睹的吃着自己面前的食物,吃了几口便站起来,“汤好了。” “哎呀今天的汤很香呢!”幽缎毫无保留的称赞着。 华曦瞥了她一眼,没有做声,只是把汤盆放到餐桌中央,端起碗打算给众人舀汤。 幽缎看着她动作,状若不经意的说道:“我原以为这汤是自己舀来喝着香,自打颜霏来了以后都是她给我们舀汤。那时候我还惊奇,原来这别人舀的汤尝着要比自己舀来香的多啊。没想到今天这么荣幸能够让华曦亲自给咱们舀,哎呀这种机会可要好好珍惜啊。” “以后没重点的话不要说。”镯夜冷冷的截断了幽缎还要继续说下去的*,接过华曦舀来的汤。 华曦舀了四碗后,兀自坐下。剩下幽缎在那里纠结道:“诶?不对啊,为什么没有我的汤啊?” 华曦头也不抬的回了她一句,“我舀的汤不香,要喝自己舀。” “诶,不是——”幽缎欲争辩,却听轻轻一声碗响。只见镯夜将自己面前的汤碗放在了她面前,示意她闭嘴。接着站起身为自己舀了一碗。 幽缎受宠若惊的喝了一口,兴奋的杏眼微醉花枝乱颤。看的夭璃忍不住直接在餐桌下狠狠踹了幽缎一脚。 “……”华曦默默的喝着汤,眼角余光瞥见镯夜和幽缎的互动,想起自己傍晚和颜霏的相处,心下又是一叹。自己分明没有对颜霏发狠,也没有恶意伤害她,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闹成了这样呢? 看了一眼颜霏卧室的方向,华曦心想,要不一会拿点饭给她送过去?啧,自己怎么这么关心那个人,难道她哭了,就全部都是自己的错误吗? “怦”的一声,夭璃镯夜幽缎具是一惊,只见华曦摆着个脸,从架子上拿来一个托盘,然后动作无比生猛的将一些菜拨到小碟子里,又盛了一碗米饭一碗热汤,取了筷勺,端着朝颜霏的房间走去。 夭璃:“……” 幽缎:“……” 镯夜:“……” 这叫什么事啊…… 华曦走到颜霏门口,下意识的便要推门直入,却鬼使神差的还是选择了敲门。轻叩一声,顿一顿再叩两声。华曦其实十分懂得礼数,平时大多数人的连续敲门方式其实真正意义上来说是用来报丧的,华曦的这种一声之后停顿再继续敲击两声的才是正确的敲门方式。 华曦自己也纳闷,自己怎么偏偏就喜欢在颜霏面前“失礼”呢? 门里一点动静也没,华曦再次叩了三声之后,里面才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颜霏来开门了。 门打开后,颜霏恹恹的眼神在扫到华曦手中盛着丰盛饭菜的托盘上时,滞了一滞,但也没有过多停留,只是敞开着门让华曦进入。 “你来有事吗?”颜霏坐在椅子上,把画板收拾好。 不知道为什么,华曦看到这个情形突然有点愧疚感油然而生,情不自禁想要去抱抱颜霏。但是碍于托盘在手,也幸好有托盘在手,她才控制住了自己没有把人吓着。 颜霏等了半天没等到华曦的回答,只好走过去,把她手中的托盘接过来放到一边的桌子上。又拉开椅子,看了看华曦。“你坐嘛。” 一句生硬的打算回答颜霏开口第一句的问题的语句被华曦生生摁灭在腹中,顺着颜霏的意在椅子上坐下,华曦头一回有点不知道该做什么,居然有点扭扭捏捏起来。 “你慢慢吃,我走了。”椅子上就像是长了荆棘枝,华曦没坐多久,就站了起来告别。 “你先别走,我有事情要和你说。”颜霏喊住了华曦,把刚拿起来的筷子放下,从床后面拖出了一只大大的行李袋。一边把收拾好的画板放进去一边背对华曦说:“我要去一趟x市的蝶谷,和你告个假。” “什么?”华曦拍案而起,“你要去x市的蝶谷?怎么都不和我商量一下?” “我既然是你聘来的员工,当然就要给你办事。邱藏的问题不能不解决吧。”颜霏垂着头没什么力气的解释。 “那也该提前告知我,我好安排。”华曦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股无名火在腹中乱窜,窜到哪里就烧到哪里,不一会工夫便让她整个人分分钟想要爆炸。 “我这不就和你说了么。”颜霏收拾完,拉好拉链,把包放到了华曦面前。抬起头直视华曦,“请批准吧,老板。” “你一个人去?”华曦生生接下那个她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反感的“老板”称呼,随即问道。 “我都可以。”颜霏不置可否。 华曦狭长眸子微动,“我和你一同去。” 颜霏一惊,“那别墅怎么办?” “相比于别墅,我更担心你的安危。”此言一出,华曦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什么叫相比于别墅,自己更加担心她的安危?这种话要说是幽缎说出来的自己还能相信,眼下居然从自己口中说出来,这也太荒谬,太诡异了。 一定是和幽缎待得久了,有些被传染,华曦暗暗想着。下次就不允许幽缎上桌吃饭了吧。 远在一层餐厅美美的喝着镯夜亲手舀的热汤的幽缎没来由的脊背一凉。 面对颜霏疑惑的目光,华曦僵了僵,为她刚才那番特别诡异的言论做出了一个合理的解释,“别墅自由夭璃镯夜她们,我绝对放心。但是你,手无缚鸡之力。孤身一人前往,实在是很危险。” “……那好吧。”颜霏没有拒绝的余地,只好应下。 “不对。”华曦走了几步突然调转回来,微微挑眉。“你去蝶谷除了查邱藏的事情,还有什么事?” 颜霏闻言一愣,没料到华曦会这么问,“没有干什么了呀?” 华曦长眸微睐,“你不做什么的话,带画板和电脑做什么?” “我……”颜霏有些支支吾吾起来,实在受不了华曦审视一般的目光,只好招认。“蝴蝶那个单子,我和祺祺姐去道了歉,还是继续画。”说了一会见华曦并没有明显的反对态度,继续道:”我想我目前画蝴蝶的技艺突破不了,大约是因为没有近距离观察过真正的蝴蝶,没有在现实中那么亲近的观看过蝴蝶拍动翅膀的样子。所以我想要去蝶谷,亲眼看看。”颜霏想了想又说道:“今天的事情我觉得特别对不起祺祺姐,所以我想要给她好好的完成这一笔单子,以后这种不太正常的单子我不接就是了。” “我也不是什么都不让你接。”华曦也有些蔫,“只是有些潜在的危险,我必须要将它降到最低。”末了,思忖片刻,又补充了一句。 “因为你是暗夜别墅中极其珍贵的存在。我想保护好你。” 颜霏低了头,没有说话。华曦以为她还在生气,只得寻了个由头自己给自己打圆场。“饭菜应该有点凉了,我帮你去热一热吧。” “不用了。”颜霏立即拉住华曦,然后自己端起华曦刚才端进来的托盘,说道:“我从来也不太喜欢麻烦人,我自己过去吃吧。” 华曦把颜霏拉进餐厅的那一刻,幽缎的眼神明显闪烁了一下。然后她幸灾乐祸的戳了戳镯夜的手臂,示意镯夜快点看好戏,结果被镯夜毫不留情的赏了一个毛栗子。爽的夭璃捂着肚子咯咯咯的怪笑,两条小腿抖得不停。 幽缎没好气的往她腿上一拍,“没有腿还抖的那么起劲。” 夭璃高高的昂了一下她的小脸蛋,浑不在意自己这番模样在幽缎眼中有多欠揍。“镯夜姐姐前几天给我做了一双假腿,我以后不仅可以抖腿,还可以穿漂亮的小鞋子!” “镯夜你!”幽缎一脸苦大仇深的看向镯夜,却在碰到对方目光的那一刻瞬间萎了下去,“嗯,我觉得夭璃有了腿更好看。” “咯咯咯咯咯……”夭璃笑的更起劲了。 颜霏接过华曦给她盛上的热饭,又接过镯夜给她盛好的汤羹,看着夭璃幽缎嬉闹,突然有一股暖流涌上心尖,萌发了一个连她自己都震惊的念头:似乎一辈子这样过下去,也还不错。 翌日,颜霏向站在大厅送她的幽缎夭璃镯夜告了别,转头看向了坐在沙发上等她的华曦。 轻薄却质感极佳的衬衣勾勒出完美的上身,一条极窄极短的裙装衬出笔直修长的双腿。长而微卷的银发编成了一个精致的发型,显出下方比例完美的五官。“好了?”华曦放下手中厚重的典籍,淡淡回眸。不经意间,脖颈昂出两条优雅的曲线,看的颜霏喉头有些莫名其妙的发干。 第53章 蝴蝶迷梦(十二) “颜霏啊,你过来。” 颜霏无比感谢幽缎,要不是幽缎及时把她拉到了一边,她恐怕就要失态了。 “怎么了?”颜霏有点懵逼。 幽缎把她拉到一边似乎是有什么秘密要和她分享,但是不会啊,幽缎哪是会跟人分享秘密的人。 “这个给你。”幽缎暗戳戳的塞给了颜霏一只网兜。 “这个是做什么的?”颜霏接过网兜正欲翻看,被幽缎连忙塞到了自己的包包里。 “别声张!”幽缎竖了一根修长的手指在她那瓣熟樱桃般的唇前,示意颜霏不要让他人发现。然后压低声音解释道:“你这回不是去x市的蝶谷嘛,我查了一下资料,这个蝶谷很出名呢,里面有上百种蝴蝶品种。你啊,帮我捉一点回来。我想送给镯夜当礼物。” 颜霏闻言心下着实感动不已,用力点了点头,表示这件事情包在她身上。 幽缎见她如此心中了然,对她道:“为了表示感谢,等你把蝴蝶捉回来,我一定给你一笔报酬。哎呀不用推脱,就当是我的一点心意啦~” 颜霏“嗯嗯”的应着,被幽缎推了回去,却被镯夜抓住。 “幽缎和你说了些什么?” 在镯夜冷冽眼神的逼视下,颜霏还是挺住了。她视死如归的挺起胸膛,道:“什么都没说!“ 镯夜对她十分无奈,继而塞了一样东西给她。 颜霏低头一看,一脸黑线。果然情侣处久了连品位都一样吗?镯夜塞给她的也是一只网兜,并悄悄的对颜霏说:“帮我兜几只蝴蝶回来。我会感谢你的。” “好的好的。”颜霏一脸汗水的收起了网兜,私心想着这下倒也省事,抓完分两拨就得了。 正想着猝不及防又被夭璃拉到了一边,当颜霏以为夭璃也要给她一个网兜让她兜点蝴蝶回来时,夭璃神秘兮兮的塞给了她一只五角星形状的玻璃瓶,长得跟许愿瓶似得。颜霏不禁诧异,夭璃什么时候这么有童心了? 夭璃仰着个小脸蛋凑过来,“嘿嘿颜霏,你帮我弄点花蜜回来。” “什么蜜?”颜霏以为自己听错了。 “哎呀花蜜啦,嘿嘿甜甜的花蜜~~”夭璃咧着个嘴,可爱的让人不忍心告诉她蝴蝶一般只吃花蜜,不会像蜜蜂一样回巢酿蜜。 颜霏想着回头回来的时候买罐蜂蜜然后把蜂蜜倒到这个瓶子里骗夭璃说这就是拿回来的蜜吧,这么想着颜霏点点头收起了夭璃的五角星玻璃瓶,表示她会把花蜜带回来的。 看着差不多了,华曦终于走过来状若不耐烦的道:“别磨蹭了,跟我上车。”说着一把接过颜霏手上提着的行李袋,径自搬到了她们的车上。 别墅三人看着汽车载着颜霏和华曦而去,心下各有所思。她们身后的邱藏眼神烁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所谓的x市蝶谷位于y湾天然五彩池的后部,处于热带半落叶季雨林,这里和许多位处与热带半落叶季雨林的地带一样,植被极其丰富,生长着众多珍贵的龙血树和眼镜豆、黑格、水翁等三百多种植物,其中许多是天然的蝴蝶寄主,蝴蝶大多喜欢栖息于此。比如龙珠果藤,马豆玲藤,榕树、夹竹桃等。 蝶谷位于一片原始幽深的热带丛林中,三面环山,一条溪流贯穿谷底,谷内生活着成千上万只色彩艳丽的彩蝶,品种繁多,游人目不暇接。随处可见的彩蝶,在溪谷中翩翩起舞,见之令人心旷神怡,恍若身至桃源仙境,只觉己身污浊。 现在是旅游的淡季,这片地域的蝶谷又不如z市的蝶谷出名,所以还保留着原始的气息,并没有被太大程度的商业化。华曦早在在此处唯一一家酒店定好房间,一到便让颜霏在车上等着,自己将行李带到了房间内。之后便带着颜霏一同前往蝶谷。 颜霏的包里除了必备的纸巾矿泉水手机,剩下的就是一大叠画纸和画笔了。看来颜霏是打算在这里待一段时间。 颜霏这几日只和华曦在一起,所以避免不了交谈。但是因为之前的心结还在,所以颜霏也鲜少主动和华曦说话,就像是个赌了气的孩子,在心结没有完全解开的时间里,不会去主动化解。 她知道华曦一直跟在身后,但是转过头面对华曦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递给华曦一瓶水,又拒绝了华曦给她提包的建议之后,自顾自的取出画笔画纸坐在一块比较干净的石块上,开始写生。 华曦攒了攒手中颜霏递给她喝的矿泉水瓶,迟疑了一下,还是对颜霏伸出了手。 “怎么了?”颜霏不解的抬头看去,不禁一愣。只见斑斓的谷壁间,华曦一头银发被染上了紫霞般的光色,衬着她一张容颜宛若天光霁月中的神妃仙子,顾盼生辉。 “手机给我。”华曦见颜霏的样子,知道她是没有听见自己刚才在说什么。只好开口再次重复了一遍。 “咦?是要做什么吗?”颜霏虽然口中问着,但还是老老实实把手机从包里翻了出来递给华曦。 华曦按了按手机,轻车熟路的解开颜霏密码,调出照相功能。“你画你的,我帮你拍点素材。” “啊,谢谢。”颜霏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飞快的道了谢。 华曦到没在意这么多,看颜霏这样子,唇角不由自主的往上牵。 颜霏画画的时候很安静,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温暖的味道。华曦拍了几张不一样品类,不一样姿态的蝴蝶之后,便有些厌倦了。这时看到这样的颜霏,竟然鬼使神差得对着颜霏按了好几次快门。 华曦看着手机中拍下的照片不过瘾,贪婪的将视线从手机的照片中挪到了颜霏身上。颜霏总是喜欢扎马尾,其实她更加适合盘发,这是上一次在中世纪给颜霏盘完头发后华曦的感悟。但是颜霏却很少会去主动盘发,一个是因为她没有工夫去学习繁冗复杂的盘发,另一个是因为她懒。就像她自己说的,她宁愿把变美的时间用来睡觉,也不愿意为了好看一丢丢而舍弃宝贵的睡觉时间。 颜霏两鬓有自然的细碎鬓发,使得她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柔和,不像镯夜和幽缎那般锋芒毕露的锐利。她穿的衣服质量不是太好,但是看着却很舒服,也很适合她。就在颜霏凝眸为一只蝴蝶的翅膀画上纹彩的时候,一只飞舞的维多利豹凤蝶轻盈的停在了颜霏的发顶,缓缓扑动翅膀。 华曦连忙按下快门,记下了这灵动的一幕。想着晚上休息的时候,可以拿给颜霏看。 “华曦。”颜霏的声音突然响在了身前。 华曦抬头一惊,不知颜霏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她跟前。极快的调整好情绪,问道:“怎了?” “那个……”颜霏有些不好意思的捏着两个网兜。“是这样,镯夜和幽缎在我临行前都嘱托我兜点蝴蝶回去,可是我刚才试了几次,一次都没有成功,华曦你……你会不会抓蝴蝶啊?” 华曦本能的想要说她不会,但是看着颜霏这个模样,却不由自主的结果了颜霏手中的网兜。“可以尝试。” “嗯,那……”颜霏搓了搓手,不知道怎么开口让华曦帮她抓蝴蝶,却听得华曦先一步开口。 “那我们一起?” 蝴蝶谷的蝴蝶比城市中偶然出现的蝴蝶“野”很多,它们胆大,灵活,警惕性极高。你刚刚靠近的时候,它们不为所动,但是当你近到一定程度之后它们便像是背上长了眼睛一般,急速掠开,叫人扑了个空。 “嘘,别出声。”华曦压低声音,示意颜霏和她一起靠近一只纯白透彻带了一圈浅淡圆斑的透翅蝶,想要将这只蝶的去路包住。这只透翅蝶的反应有些慢,这个特点也是华曦之所以锁定它为目标的原因之一。华曦经过这半天的捕抓,梳的一丝不苟的秀发都乱了一些,几缕银色发丝顺颊垂下,给华曦的容貌添上了几许亲切之意。 “颜霏你!” 颜霏闻得声音压根没有反应过来,就见华曦朝着她猛然压倒下来,将她结结实实砸了个准。 “你……”颜霏弱弱出声。 “颜霏,你发什么呆呀?”华曦的口吻中竟然有些难得的气急败坏。“好不容易眼见着能逮到一只,关键时刻你居然发呆。” “啊,不好意思。”颜霏还没有从刚才那突如其来的情况中出来,双眼圆睁,保持着惊吓过度的状态。 华曦长吁了口气,正欲从颜霏身上起来,突然身体一僵,保持着欲起来的姿势滞在了原地。但是这种情况只持续了片刻,她便瞬间弹起,并一把揪起躺在地上的颜霏。 “华曦……”颜霏被华曦抱得太紧有些喘不过气,只好出声提醒华曦。但是这提醒似乎美又什么卵用,华曦的手臂还是紧紧的抱着自己,一双狭长眸子凌然的看着方才她们倒着的地方。 “华曦——”颜霏的提醒被华曦打断。她心生疑惑随着华曦的目光看去。一眼,便如遭雷殛。 就在她们刚才躺过的地方,被枝叶掩映着一截苍白的手臂。 第54章 蝴蝶迷梦(十三) 原本因为有杂乱的枝叶和杂草覆盖在上面,所以很难让人发现这一截手臂。但是因为刚才华曦也颜霏重重的碾过这片区域,导致许多早已丧失生命力的枯干被折断,所以就露出了下方的这一截手臂。 如此诡异的情形看的颜霏不住的颤抖,但是心中突然腾起的一个念想却让她挣扎着推开了华曦,想要去一探究竟。 “你去做什么?”华曦一把拉住颜霏,横眉怒视。 颜霏很认真的说道:“我必须要看一看。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个东西同蝴蝶女人,和邱藏有不一样的关系。” “不行。”华曦一口拒绝,“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那万一就是一个障眼法,一个陷阱呢?你让我就这么看你送死?” “那怎么办?”颜霏急了,“就算不和邱藏他们有关系,那也是一条人命啊,我们不可以放之不管!” “你在这里等着。”华曦冷然道:“我去看。” “啊?”颜霏更急了,“那玩意是你说的障眼法陷阱可怎么办啊?” “我,你担心什么?”华曦自信的语气让颜霏绷紧的神经稍许松弛了下来。手中失去华曦的温度,没来由的一阵失落。她抬起眼看着华曦手中化出一个光圈,走向那截断臂。 果不其然,那截断臂来自于一个女人。华曦用书法将底土刨开,没有意外的发现了一具女尸。奇怪的是,整具女尸就像是刚被杀害一般,保存的十分完好。然而女尸的表情狰狞无比,似是死亡的时候极度痛苦,第一眼看到的时候颜霏甚至控制不住惊恐的低叫了一声。 “这个人,她的手臂……”颜霏捂住嘴,有些颤抖的指着女尸。不错,女尸的情形十分诡异。整个身体都被扭曲成了一个s型,双腿被绑在一起,两只手臂向后曲起一个正常人根本到不了的角度。整个尸体看上去——就像是一只人形蝴蝶。 “华曦……”颜霏单单喊了华曦一声,说了两个音。然而这两个音的音调却抖着转了十八转。 华曦知她害怕,连忙将她拉到身后,“背过身去,别看了。” “华曦,你说人死之后真的有亡灵吗?”颜霏沉默了半天,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话。 “什么意思?“ “我想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亡灵,亡灵是不是真的会跟着她的身体一直徘徊着不肯离去。” “你不是都见过玛格丽特了。”华曦微微侧头。 颜霏摇头,“不,玛格丽特是有了恶灵的侵蚀,不一样的。”她缓缓的走出华曦的屏蔽视线区域,蝴蝶状女尸再次映入眼帘。这一次颜霏没有颤抖,虽然心中还是翻涌着作呕的感觉和无限的恐惧,但是她还是鼓着勇气走到了那个女尸面前,拿了一片叶子轻轻去触碰女尸。 “你做什么?!”华曦一把就要把她来开,却被颜霏制止了。 “我不知道人死之后是不是一定会有亡灵,只是姑且这么相信吧。这个女孩横死荒谷,心里一定是很害怕,很痛苦的。我曾经看过一个纪录片,片子里是一群记者,为了这个纪录片来到了一个鬼屋。这个鬼屋里曾经发生过一起先奸后杀的案子。据说女孩的鬼魂一直徘徊在那个地方,从未离去。” “摄影师是一个有着阴阳眼的女人,她进去后就开始哭。人们问她怎么了,她说‘她看到了那个女孩,那个女孩就一直在窗边偷偷的往里瞧,因为她是被几个男人用极其残忍的手段杀害的,所以她害怕男性,不敢进来。’再后来,有一位阴阳师父,用符水让一位灵气稍强的女记者来感触女孩的鬼魂。女记者一下子就开始哭,一哭就停不下来。结束后,女孩的鬼魂已经离开了女记者,可是这位女记者还是止不住的哭,并且断断续续的告诉她身边的人。说她能够很明显的感觉到女孩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她能够感觉到的是无尽的绝望和悲伤,这些感觉压抑的她十分想哭。” 华曦听着颜霏的述说,微微蹙眉,“这事你是不是和我说过?” “我忘了。”颜霏默默低了头,继而又道:“我只是想来帮她。”颜霏说完,双目一阖,口中念念有词起来。 她竟然在念,《大悲咒》?这是华曦没有想到的。佛经的念力确实能够超脱一些亡魂,但是在年轻一辈中,像颜霏这样相信的人还处于极少数。 颜霏心中还是有些恐惧,或许又为了以示尊重,她以叶为引,与尸体相交为其超度。华曦垂手立在一边,不敢打扰这庄严的仪式。但是渐渐的华曦觉得有些不对。 颜霏肉眼凡胎自然看不到亡灵,但是华曦是可以的。不仅仅是玛格丽特那种可以显现在人前的凶灵,就连普通人的灵魂华曦都可以看到。但是这具女尸……就如同颜霏所说,这具女尸被人诡异杀害,胡乱葬于此处,理应恶念俱生不愿投胎。但是颜霏诚心为其念了这么久的经言,为什么久久不见她的魂灵? 是这具女尸的灵魂特别看得开去投胎了,还是——她的灵魂已经被人取走? 颜霏念完了七七四十九遍,被华曦扶着站起身来。笑着对华曦道:“这下她应该可以安息了。” 华曦眉头紧锁,双眸寒沉。面对颜霏毫无芥质的笑容,华曦不忍心告诉她事情的真相。只得顺着她的话说,给予安抚性的表情。心中却暗自下好决心,必须要将这件事情查个水落石出。不单单是为了这个丧命的女人,更是因为这诡异的尸形让华曦不得不觉得此事与邱藏一事或许有关。 “我打个110吧,让他们处理一下这个女孩的尸体。”颜霏说着就伸手向华曦要手机,华曦迟疑了一下,才将手机递给颜霏。 一切处理完后,二人早已没了继续玩耍的兴致,上了车回到酒店。一到酒店可乐坏了颜霏。 “天啊,华曦!你定的酒店好有品位啊,这个酒店好别致!”颜霏兴奋的这里看看那里摸摸,“我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住这样的酒店!”说到这里颜霏纠结了一下……嗯,好像自己从小到大也没住过多少次酒店。 “这里的酒店只此一家。”华曦淡淡一句解释,但嘴角边倒也噙了一抹笑意。原先确实料到颜霏知道这酒店后一定会很开心,倒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开心。难道是暗夜别墅太过压抑,让她不快乐了?华曦想了半天,可怎么也想不到颜霏到现在还住在地下室的这一层现状。 蝶谷的这座酒店装修设计确实很有特色,整个露天的酒店,空气十分清爽,采光的效果绝对一等一。一到雨天,工作人员便会把酒店最外围的杆子升起来,然后每根杆子上都会抽出墨绿的顶棚局部向内延伸,直到八杆杆子中抽出的顶棚局部合而为一。这样一来整座酒店便可以躲避在顶棚下,不用担心会被雨水淋到。 颜霏来的这日天气晴朗,所以也就没有必要升起顶棚,绕过大厅走到客房处,映入眼帘的景象更是让颜霏啧啧称奇。“天呀,居然还有这么巧妙的构思。” 整个客房区竟然没有一块墙壁作为阻隔,客房与客房之间居然都是以一扇扇落地的大型百叶窗阻隔开来。一走进去恍若进入了山中精灵的地界,明亮梦幻。颜霏兴奋劲过了,担忧之情便起。她转头询问随行的工作人员,“这个百叶窗牢不牢靠啊?要是有小偷怎么办?” 工作人员是一位温和的年轻男士,他彬彬有礼的用行动为颜霏作答。只见他走到一扇百叶窗边,拉起底部给颜霏看。原来这百叶窗的底部都特别配置了钩锁,锁中有两个孔,打开它们分别需要连接着的两个房间的房客一起用房间钥匙打开。这样一来,如果只有一方单纯的想打开百叶窗也是不可能的了。 这一下颜霏倒是放心了,华曦遣退工作人员后,与颜霏一同坐在了床边,在这匠心独具的酒店房间内感受傍晚的静谧。 “这里没有厨房,我先叫个餐。”华曦只坐了一会,便起身去点餐了。 颜霏一个人坐在房间里百无聊赖,只好去翻百叶窗玩。叶片的凸面都向着室内,可见这个房间的*保护措施做得很好。想来脑子闲不住的颜霏便开始疑惑,可是这样一来她可以看见周围的房间里的人在做什么呀,这可怎么办呢? 纠结的颜霏更是坐不住,她来到百叶窗边,观察刚才工作人员示意给她的那把锁,这才发现,原来百叶窗是有两扇的,因为现在是旅游淡季,她和华曦的房间周围都没有房客居住,所以另一头的百叶窗被收起来,使得空气更加流畅。 二人就在蝶谷的酒店内住了几天,白天去谷中抓蝴蝶,练习绘画,嬉闹,晚上就回来沐浴休憩。 安稳闲适的日子终于在一天彻底结束。 第55章 蝴蝶迷梦(十四) 颜霏特别爱在浴缸里洗澡,这日便也不例外。浴室隔壁的客房没有人,所以颜霏并没有关自己这面的百叶窗,而仅仅是把隔壁的百叶窗拨了一下,使自己看不到外面的情况。其实按理来说保险一点应该是将百叶窗的百叶拨至自己可以看外面而外面看不到内部情况才对,然而颜霏就是有一种骆驼属性,只有自己看不到外面才能够安心。 颜霏的洗浴大约持续了一个小时左右,她先玩了一会手机,怕手机被水弄潮又找了个塑料袋裹上继续玩。终于玩累了才开始上洗发液和沐浴乳。等全部洗浴完毕裹上浴袍,一阵极不明显的腥味传入了颜霏的鼻尖。 “什么味道?”颜霏以为是哪里生锈了,没有太在意,直到吹干了头发打开浴室房门,为了彻底除去水汽再次拨动百叶窗后,才见到了那至为恐怖的一幕。 一具浑身浴血的女尸被折成了诡异的蝶翼姿势趴伏在地,她的眼睛惊恐的睁大着,面目极度扭曲显然遭受了无法忍受的痛苦。她的嘴巴被布条封住,显然这是她被杀全程一点动静都没有的原因,她的眼睛死死的瞪着颜霏的浴室,刚才她一定万分渴求颜霏的救助。 颜霏呆呆的站在原地,仿若时间瞬间凝止,一切变化都不复存在。刚才发生了什么啊……刚才发生了什么啊…… 在她无比安逸的洗浴泡澡的时候,就在她近在咫尺的地方发生了一起变态杀人案!而且最细思极恐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百叶窗百叶的走向令她看不到隔壁,而那个死者和凶手——却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她。 颜霏啊颜霏……你可真是手贱啊……这是颜霏晕倒之前最后一抹意识。 华曦听闻酒店房内发生了凶杀案,飞速赶了回去,看到裹着一件不知道哪里来的大衣正蹲在酒店外面亭子下瑟瑟发抖的颜霏,悬了半天的心终于放下。她捏着一瓶子刚抓来的蝴蝶向颜霏走去,然后拥住了那个冰凉的身躯。 “华曦……”颜霏被拥住的那一刻整个人震颤了一下,立即抬头,眼见是华曦这才松懈下来。 华曦将蝴蝶瓶子塞给颜霏,看了一眼她的情况,蹙了蹙眉。“颜霏,谁给你的衣服?” “啊?”颜霏一愣,整一个如梦初醒的懵逼样。“咦,这个衣服哪里来的我也不知道啊。我刚才在屋子里晕倒了,醒来后就在这里了,其他我都不知道啊。” 华曦长眉蹙的更紧,还没等颜霏说完,她就一把扯飞了颜霏身上来历不明的大衣,脱下自己清晨出门为了御湿寒的外套,重新裹在了颜霏的身上。 “现在和我说说,发生什么了?”华曦观察了一下四周,才坐到颜霏身边,开始询问。 暗夜别墅中,长夜又至。 幽缎裹了个奢华的披肩,端着个高脚杯,步步生姿的下楼。坐在灯罩上的镯夜见状,合上手中正在看的书身形一抖,风势带起了黑色的斗篷。 “找到了吗?”镯夜降落到幽缎面前,阻住了幽缎的去路。 “你都找不到我怎么能找到呢?”幽缎姿态优雅的抚了抚额头,端着酒杯挽上镯夜朝着沙发走去。 “夭璃呢?”镯夜面上是甚少出现的凝重。 “还在找吧。”幽缎打了个哈欠,被镯夜重重揍了一拳。 镯夜冷下眸子,“别给我装。我问你,邱藏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哪里?” 幽缎揉揉被揍痛的胸口,一双柳叶眸似嗔还痴,“人家怎么知道嘛,你一直坐在灯上,这几层的情形应该都很清楚嘛。所以不会是客房也不会是大厅。”幽缎一字一句的说完,抿了一口酒,神色也渐渐肃穆起来。“华曦的阁楼他是不可能找到的,颜霏的地下室他不通过大厅也根本无法到达。我俩房间他想都别想,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室外别墅磁场包裹的区域了。”幽缎说完又抿一口。 镯夜赞同的点点头,可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我认为我们忽略了一些……” “我也这么认为。”幽缎不停的抿酒,这是她一贯的习惯,一遇到让她不安的事情,就会喝酒。 二人思忖片刻,倏然双眸一冷一同抬头,撞上了对方同时射过来的目光,然后几乎不约而同脱口而出—— “夭璃的房间?!” “夭璃的房间?!” “他去夭璃的房间做什么?”华曦举着手机听完镯夜向她汇报的情况,蹙眉道。 “我也不知道。”那边的镯夜也似一筹莫展。“但是我们几乎可以肯定,他最后出现的地方一定是夭璃的房间。” “租客决不可能离开你们的监视,他一个人类是怎么做到的!”华曦面对镯夜和幽缎的失职,怒意渐生。 一旁的颜霏被这风平浪静下包裹的怒意,吓得震了震,然后不怕死的接了一句,“那会不会他不是人啊?” 无心之言却道中关键,既然人类不可能离开镯夜幽缎的监视,那么非人类呢? 华曦思忖片刻,缓缓摇头,“不可能。邱藏一定是人类,别墅不会辨错。” 颜霏不解,“那会不会是磁场的错乱?邱藏的情况本来就和其他租客不太正常,他那次抓狂差点吓尿我。” 镯夜在通讯那头听着华曦和颜霏一言一句扯着,紧张了数日的内心一下子神奇的舒展开来。“那我这边就和幽缎夭璃再查查吧,你们在外小心。” 说完,便挂了电话。留下华曦和颜霏大眼瞪小眼,愣了半天。 “华曦……”颜霏突然有一个大胆的猜测,“你说……邱藏的失踪,和这个连环变态杀人案……会不会有什么联系啊……” “确实,太过凑巧。”华曦点头,邱藏一个人类居然能在幽缎她们几个的眼皮子底下失踪,这已经足以令她们细究。而祸不单行,偏偏她们所住的酒店房间隔壁几乎同一时间发生了凶杀案。这两件吊诡之事加在一起,实在无法令人不联想到一块去。 第56章 蝴蝶迷梦(十五) 颜霏感觉脊背有点发凉,怯怯的拉了拉华曦的衣袖,想说要不要先回别墅去。感觉现在唯一能够给她安全感的地方就是别墅了。却没料到她刚有点动作,华曦就一把抱起了她急速旋了个身。颜霏大惊未定,忽听“哗啦啦”一阵响声,就像大风吹打林叶的声音。转头一看竟然是成百上千只蝴蝶急速从林间飞出,差点扑打上颜霏的脸。 “华曦!”颜霏惊魂未定,“这是怎么回事?” 华曦摇摇头,也是一脸迷惑的样子。她原本想跟随那些蝴蝶,看看蝴蝶们都去往哪里,却见那片蝴蝶飞到离她们几十米远的距离,居然一下子就散开了,大有各归各家的趋势。而且它们散开的地方也没有什么特殊,每一个方向去处的蝴蝶数也没有什么诡异的,可以说这个现象也就是一开始奇怪些,很快趋于正常了,没有什么值得深入探寻的。何况一下子就分散开来,纵然有心细究,也没有机会给她细究。 “怎么办,我感觉现在这件事情一点头绪也没有。”颜霏垂下脑袋,感觉脑袋重的要命,这种感觉简直像极了从前她解数学几何题的无力感和抓狂感。早知道就应该听爸爸的,把头发剪掉一点,省得它们吸收大脑本就所剩无几的营养。 “暂时不能回别墅。”华曦道。 “为什么?”颜霏十分不解,惊恐的瞪大了眼睛。天啦撸,难道他们还要再继续在那个死过人的酒店里住下去咩!子啊,带我走吧…… “这些事情串在一起,明显与蝶谷有关联。”华曦狭长的双眸颜色渐深,薄唇微抿,透出几分倔强。颜霏看着不禁想笑,她觉得华曦这个样子颇有点自己当年解不出几何题的样。 “你笑什么?”华曦注意到了颜霏“诡异”的笑容,微微蹙眉。 “啊,没什么。”颜霏立刻移转目光,“我只是第一次看到你这个样子,觉得有些好玩。嘿嘿嘿。”颜霏边说边偷笑,看的华曦眸子更深了。 颜霏想要挪动两步,却诧异的发现,自己居然还被华曦抱着。 “诶,你放我下来先。”颜霏嘴上说着放下她,身体却纹丝不动,似乎在华曦臂弯里窝的很安心。 而华曦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怀里还抱着个东西,长眉微蹙,眸光一闪,突然往蝶谷走去。 “啊!你要带我去哪里!”颜霏这下有点慌了,整个人有点不安分起来,在华曦怀中挣动。然而她的抗拒对于华曦来说便如螳臂当车,蜉蝣撼树,丝毫没有作用。 到了蝶谷之后,华曦突然止住了脚步,夏季傍晚的暮色洒在空灵的山谷之间,给原本就斑斓的蝶谷镀上了一层火金色的光辉。华曦一头银丝也被染成了柔和的淡金。 颜霏经过这一路“颠”也没力气和华曦耗了。整个人软在了华曦怀里,正欲说话便被这一头灿然的金色吸去了目光。她曾记得在一个西方的奇幻故事中,有一位女性的精灵长,她的头发柔软顺滑,远远看去似是紫霞化成。爱慕她的将军花了重金,不远万里只为求她头上一缕秀发。 那个时候她根本不相信,头发的魔力有这么大,只觉得那个将军简直是个傻瓜。直到今天她才醒悟,原来自己也是个傻瓜。顺着夺目的发丝往下看去,是华曦立体精致的容颜。长眉斜飞入鬓,一双眸子虽不似凤眸般缱绻勾魂,却也狭长深邃。顾盼之间,或喜或忧都能让人看的如痴如醉。只可惜,那双眸子中甚少会有喜怒悲欢的情绪起伏。 正执迷那片泛着霞光的金辉之间,突然身体一重,一股大力将她掀倒在地,脊骨被人抵住,面朝下的被人紧紧压在蝶谷微湿的还散发着些缕草木清香的泥地上。颜霏心中大感惊惶,生怕有虫子钻到她的耳朵里。 “华曦——”颜霏左手撑地奋力起身,才起了存许便又被华曦制在了地上。随即一双手臂被用力的向后剪起,颜霏隐隐觉得这个情况有点熟悉,心中慌乱更甚,哽咽起来。“华曦你放开我!你做什么呀!” 华曦并未理会她,动作利落的将颜霏手臂拉至脱臼,从后面剪起固定。从对颜霏法系进攻到现在完全制服摆好形状,一系列动作下来竟然不到一分钟。 颜霏的身体不住抽搐,她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屈辱。明明对这个人这么信任,心中虽有隔阂却并无芥蒂,可谓坦诚相待。为什么要这样对她……这么想着,忽然耳尖一热,竟然是华曦压着她俯身下来,一双温润薄唇贴在她耳边说话。 “颜霏,想办法起来。” “呜呜呜……我不要起来……”颜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才一张嘴就啃了一口泥。颜霏瞪大了眼睛,卧槽……杀了我吧……太恶心了…… “颜霏。”华曦微愠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看来华曦是支起了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被她制服在身下的颜霏。“想办法起来。” “我不要……呜呜呜……我……我再不要和你好了……”颜霏早已哭晕了头,心里怎么的想的就怎么说了出来,也顾不得这话有多幼稚。 华曦心中微微一动,顿了顿便松了对颜霏的桎梏,想着拖久了对她双臂不好,连忙为颜霏重新接好了筋骨,再动作轻柔的扶她起来。颜霏一抬脸,华曦瞬间破功,掩着嘴笑了起来。 颜霏郁闷的看着华曦,有什么好笑的。她抬手狠狠的抹了一把脸,想着刚才吃进嘴里的部分泥叶,直接扶着肚子干呕了起来。手臂和肩胛连接处的部位微微有些疼痛,但是想着华曦的高超复原术,便也没有在意。只是觉得胃中翻江倒海般,难受的不行。 华曦笑够了,脸上还带着些悦色,看着颜霏这个样子猛然间泛起了心疼。 “给你,漱漱口。” 颜霏眼睛微微循着声源而去,只见素白的手掌中托着一个水瓶递在她面前。“哼。”颜霏微不可察的哼了一声,接过水瓶,打开瓶盖在华曦诧异的目光中咕噜噜的喝了起来。 “嗯?”颜霏一愣,“呕——” “噗,哈哈哈。”华曦这回笑的更欢了,暮色更沉,蝶谷中的绚烂皆被染上了一层浓厚的昏黄,仿若旧梦陈卷中的颜色,拨着人心里最柔软,最纤弱的那根弦。 “好了。”颜霏终于弄干净了嘴,把剩下不到四分之一水的水瓶递还给华曦。 “好了?”华曦接过水瓶意味不明的问,由于天色昏沉,致使颜霏很难看清华曦此刻的神情。 颜霏有些不确定,但却很坚定的回答:“嗯,好了。” “那我们再来一次。”华曦说完便要准备开始刚才的那一系列动作。 “诶!!等等等等!”颜霏连忙转了个身,逃脱华曦的控制。脸上写着大大的惊慌失措,“为什么啊!你要干什么啊!” “不干什么,多多练习而已。”华曦说的理直气壮。 “练习什么啊!”颜霏心里更没底了,华曦今天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太可怕了… “你刚才的表现不错,继续来。”华曦说着便伸手握住了颜霏的肩膀,试图将她的手拉脱臼,好容易掌控一些。颜霏吓得连忙往后躲,奈何天色一旦开始发昏发暗,黑的速度就会越来越快。眼前的路颜霏早已经无法辨别。只得漫无目的的向前跑。 可是她哪里逃得过华曦,一牵一捞,便又结结实实的撞在了华曦的怀中。 “你到底要做什么呀!”颜霏终于很没好气的爆了出来。她很不明白华曦这突然之间抽的哪门子疯,眼看着自己的手臂又要再脱一次臼,只得什么也不顾的喊了出来。 华曦听到她的喊声,倒也停下了动作,没有继续。忽然双手一圈抱紧了颜霏。 颜霏吓得立刻抓住华曦的手臂,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很显然已经吓得瞪圆。“你又要干什么!” “抱你坐下来。”华曦淡淡出声。声音的震动和温热的喷气使颜霏本就敏感的耳朵瞬间滚烫了起来。 “我自己会坐,你这样我我不习惯。”颜霏支支吾吾的道。 颜霏靠着华曦安稳坐下来后,天色已经差不多黑到底了。华曦想了想抬手一托,一个淡金色的光圈在她手中缓缓放大,化作了一个虚拟的灯笼,映亮了岑寂的蝶谷。 “真好看。”颜霏不由自主的感叹。夜色下的蝶谷没了百日的斑斓炫目,有的是一份空灵的寂静。若说真有什么人间仙境,应该就是这幅景象了吧。在华曦淡金色光圈的映照下,一切都变得很柔和很温暖,仿佛前些日子出现的那些血腥吊诡的杀人事件,都只是一场梦境,梦醒了,仍旧是这般静谧,这般安宁。 “华曦,你变几只萤火虫来看看好不好。”颜霏突然提议。 “这么多蝴蝶还不够你看?”华曦不觉想笑。 “不一样嘛。”颜霏摇了摇华曦的手臂。 “那就再来一次。你若是表现的让我满意,我就变给你看。”华曦说完,心下一哂。自己竟然不自觉的用上了哄夭璃的方式。是把颜霏当小孩子了么? “啊?”颜霏懵逼,但瞬间便明白华曦说的是什么,“为什么啊?华曦你受了什么刺激呀?” 兴许是因为之前太过心急,华曦没来得及和颜霏解释便施上了手段。现在万籁俱寂,空谷无声,华曦这才将自己的担忧缓缓告诉颜霏。 “我偷偷去查看过那两具女尸,她们皆是先被人拉脱双臂,后才丢了性命。死因奇诡容后再说,光是女尸身上不少挣扎的痕迹就足以证明,这个凶手并不是什么身材魁梧的莽汉。”华曦说着将手中光灯往前一送,让它悬浮在二人身前,又变出一盏耀于身后。两盏光灯前后照应,互生屏障,为华曦和颜霏两个人造出了一个安全且外人无法用肉眼发现的结界,这才接着往下说。 “这里的事情太过复杂,我们的眼前布满了迷雾。为了调查清楚事情,我必须只身去一些地方。虽然我可以尽量减少这种情况,但你一离开我的视线,就是置身于危险之中。”华曦察觉到颜霏微微的瑟缩,顿了顿。抬手将她揽过来让她的头枕在自己肩膀上。“所以我必须要让你学会应对那个凶手,这样哪怕我不在你身边,你也可以平安。” “那……可是凶手万一有武器怎么办啊?比如大砍刀,枪啊什么的。”颜霏不解,要是光逃脱就可以,那怎么世界上还有那么多变态杀人案啊? 华曦狭长的眸子淡淡看过来,看的颜霏整个人都有点慌。 “我检查过,女尸全身上下除了挣扎的时候有些微的擦伤,和脚底心被钻了两个血洞,没有其他的伤痕。也就是说凶手似乎是有意识在保护她们的肌肤。照这样看来,凶手身上除了钻她们脚心血洞的凶器以外不会有其他凶器了。” “啊!”颜霏听完后,比较在意那两个脚底心的血洞。“为什么会有脚底心的血洞啊?什么情况?” “那两个血洞就是那两个女孩丧命的原因。”华曦眸色一暗,似是想到了什么。“颜霏,你看过《聊斋志异》么?” “看过啊……”颜霏听华曦突然转了话题有点迷茫,但是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了华曦抛出来的问题。 “聂小倩知道吧。”华曦问。 “知道啊知道啊!她是一个小狐妖!”颜霏兴冲冲的举手。 华曦无语的看了她一眼,纠正道:“聂小倩不是狐妖,是女鬼。” “……啊……”颜霏有点不好意思。 华曦继续说道:“聂小倩其实是有原型的。在一些荒山古寺旁,确实会有一些妖魔盘踞。因为大多常年没有香火供奉的寺庙,容易被邪魔妖孽侵占,作为自己的巢穴。在那些荒僻地带丧命的冤魂恶鬼就会与之为伍,偷人精血害人性命。而大多使用的方法便是拿锥子由生人的脚底心钻破,吸取精血。这一次蝶谷那两个女孩的死相,令我隐隐觉得有些熟悉。” “你是怀疑,这件事情不是人为,而是有……”颜霏害怕的看了看四周,这才哆哆嗦嗦的把没说完的话说出来:“有鬼?” “是的。”华曦点头。 “可是那,那邱藏呢?”颜霏觉得事情越来越混乱了,有许多东西明明有联系,却又没有联系。或者说它们其实真的有联系,可是表面上看起来一点联系都没有。虚中有实,假中藏真,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反而看不分明了。 “邱藏。”华曦轻轻呢喃这个名字,翻来覆去的念,似要将这个名字咀嚼开来,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末了她抬起头轻吁一口气,叹道:“或许,邱藏和这件事真的没有说什么联系吧。” “可我觉得就是有!我直觉有!”颜霏很笃定的说着,目光中透着浓浓的倔强。 “你的直觉?”华曦浅浅勾了唇角,“你的直觉并不能占多少比重,它起不了任何作用。” 颜霏摇头,“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件事情和邱藏逃不了关系。华曦,你还记不记得邱藏说自己是个收藏家,你想,什么样的杀人凶手会把尸体做成那个样子?他喜欢蝴蝶,喜欢收藏,那两具女尸不正合了他的口味!” “但是颜霏。”华曦打断道:“他既然是一位收藏家,为何不将女尸收回而是把女尸就地扔在原处?” “这……我没有想过。”颜霏呐呐说着低了头。 华曦看了有些不忍,轻轻抚了抚颜霏的后脑勺,“你的思维固然灵活,却缺乏逻辑。这对于真正发生的事件来说毫无用处。” 颜霏听了就要开口,却被华曦轻轻点出唇瓣,一个字也说不出。只听华曦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也迫切的想要解决这件事情,但你和我说这些没有用。你若是心急,不妨将你脑中那些天马行空的猜测放在一起看看,能够发现什么。而我,要去蝶谷附近的村落问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啊?”颜霏睁大了眼睛,迫不及待道:“我和你一起去!” 华曦本想拒绝,但是看着颜霏的眼神没来由的一阵心软。现在的蝶谷对于她们来说,就是一阵浓雾,谁都不知道雾里面藏得究竟是什么。蝶谷附近的村落里,住的都是这处土生土长的居民,从他们口中可以打听到很多她们所不知道的消息,将这些消息与她们所有的猜测放到一起分析,或许很多潜藏在迷雾里的东西就能够显现出来。 不过这些仅仅是往好处想,世代居住的居民在此处盘根错节,与蝶谷更为亲近。他们或许是可亲的,也或许是至为危险的。千百年来,身居别墅从未出门的华曦就曾经从她的途径中得知过许多诸如杀人村之类的信息。虽然她自信可以护颜霏万无一失,但是这样的险,她还是不愿意冒。 “颜霏。”华曦一把将颜霏拉起来,严肃的目光锁在了颜霏身上。看的颜霏不毛而栗。 “我们再来一次。” “啊?!”颜霏原本以为这场酷刑早已被华曦遗忘,没想到华曦却是时时刻刻都记着。 “能不能别了啊……”颜霏央求。 “不行。”华曦直截了当的拒绝。 “你……”颜霏气的直道:“你要是觉得那些村落危险,我可以不去。但是你难道觉得,村落要比变态杀人狂魔还危险吗?” “颜霏。”华曦叹道:“杀人凶手盯得未必是你,但是我们一步入此处村落,相当于羊入虎口。” “那村落也不一定就是坏的啊!”颜霏跺脚。 “……”华曦看着颜霏,深吸一口气轻轻拍了下脑袋。阖目道:“是我疏忽了,我怎么忘了……” “对吧对吧!”颜霏绽开了一个灿烂的笑脸,嘿嘿明天可以去村落里了。 “不对。”华曦冷冷的否认了颜霏的话语,无奈的给她解释,“此处村落确实有问题的可能性十分大,因为杀人凶手对于这块地方十分熟悉。首先你想,这处蝶谷开放时间是早上八点至下午四点,短短几个小时本就紧张,何况游客众多。以钻小孔放血的方式杀人,耗时极长。所以蝶谷有近百分之七十的几率不可能是凶杀现场而是抛尸地。这么久了,没有人发现其他地方有杀人迹象这说明什么?” 华曦见颜霏蹙眉不语,顿了顿又道:“而且,蝶谷开放时间紧迫,就算是他要抛尸,也难逃悠悠众目。所以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凶手是在蝶谷关闭的时候才进入抛尸的。” “等一下!”颜霏打断道:“那会不会是他在蝶谷中杀的人啊?就是蝶谷关闭的那个时间里杀人?” “也有可能。”华曦点头,“他可以先将受害者骗至蝶谷,再对其进行杀害。所以我说只有百分之七十的几率,蝶谷是抛尸地。” “为什么在蝶谷杀人的几率只有百分之三十啊?”颜霏不解。 华曦的眼睛幽幽的看过来,然后微微绽开笑容。“你真的要知道吗?” “啊啊啊你你你要说什么?!”颜霏一看华曦这个表情就心道不好,华曦肯定是要说什么恐怖的东西了! “你真的要知道吗?” “我我我我不要知道了。”颜霏吞了一口唾沫,梗着脖子拒绝。 华曦莞尔,“其实也没有什么,只是这里这么昏暗,我怕说出来你害怕。” “啊……”颜霏无语,明明在这个昏暗的地方已经说了这么久杀人凶手,杀人村,女尸什么的了,还会有啥更可怕的东西啊。“你说吧。” “我前些日子,日日替你在蝶谷捕捉蝴蝶。”华曦放慢语速悠悠道来,像是存心吊着颜霏胃口。“为了捕捉一只闪蝶我误入了一处洞穴。在这处洞穴中,我发现了一种蝴蝶。” “啊?什么蝴蝶啊?”颜霏好奇的问。 “一种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蝶。它们表面上看着极像你所练习的玫瑰水晶眼蝶,但是与之不同。” “哪里不同啊?” 华曦看了颜霏一会,方道:“在幽暗的洞穴中,可以看到这种蝴蝶在发光。” 世界上没有自身能够发光的蝴蝶,所谓耀眼的闪蝶也仅仅只是能够在光学作用下折射各种光芒。所以华曦当时见到的,一定是一种世界上还未被人发现的蝴蝶。 颜霏蹙眉不语,华曦缓缓摇头,“令我疑惑的不是这种未被人发现过的蝴蝶,而是这种蝴蝶的蝶种分明是透翅蝶,透翅蝶怎么会发光呢?它的翅膀上完全没有磷粉,无论如何不该发光才是。” “但是……这和你说的凶手不可能在蝶谷杀人有什么关系吗?”颜霏想了想还是问出了自己的问题。 华曦笑道:“因为我发现这种蝴蝶,啖人肉嗜人血。” “什么!”颜霏吓得惊呼出声。“你是怎么发现的?” “我在洞中无意蹭破了皮,未曾想那些蝴蝶竟然蜂拥而上想要吸食我的伤口。被我光圈打散后尤有不甘试图再次对我发起进攻。可见这些蝴蝶对鲜血的敏锐和渴望。如果凶手是在蝶谷杀的人,很有可能他血还没放完,就被这些蝴蝶抢了先。” “哦,原来是这样。”颜霏豁然开朗的点头。 “因为不能排除这个凶手是不是有对付这些蝴蝶的法子,所以我不能完全否认他一定不是在蝶谷杀的人。”华曦给颜霏解释完,继续之前没有说完的关于村落的话题。 “此乃其一。第二个被害者是在酒店房间遇害,那个酒店构造奇特,而且喜欢故弄玄虚。我以给你做菜为由试图将整个酒店摸头,不料整整一周我都没能走遍。我发现的那些仅仅是酒店的老板想让客人发现的房间,而在这些明房下,一定藏着不少暗房。那是我们所不能发现的。” “啊!”颜霏惊悚,“这,难道是酒店的人?天啊,华曦,这酒店这么大的问题,你怎么不告诉我?” “这样的地方,这样奇怪的酒店,仅仅是源于特色几人能信。或多或少都有秘密,只是有些秘密与人无害,有些秘密却可以夺人性命。”华曦说完总结道:“所以不由我不怀疑,这个人不仅了解酒店还应该很了解这片蝶谷,不仅和酒店的人相熟,而且知道蝶谷除那几处供游客出入的大门以外的其他入口。这样的人最有可能藏身的就是本地的村落。”言落,华曦突然长眉一蹙,狭长双眸一凛,素指一勾光点如蝗的向二人身后疾射而去。 颜霏连忙随着华曦起身二人齐齐向后看,却见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人影急速奔远。 “华华曦……”颜霏吓得打颤,幸好有华曦在旁边,不然颜霏只觉得自己能够被吓得晕过去。这是什么情形啊,啊!这是什么情形啊!原本美好的花前月下瞬间就变成了点灯笼听鬼故事,然后现在居然真的出现了一只!颜霏两眼一翻,口中呜咽:“吾命休矣……” “瞎嚎什么!”华曦轻轻在颜霏头顶拍了一下,然后检查两盏光灯布下的结界。奇怪,结界并未受到破坏,按理来说,应该不可能被人发现才对。她想了想,绕着结界走了一圈,突然想到了什么低头在两盏光灯的下方寻找,果然不出她所料—— 是那种在山洞中发现的蝴蝶。 “看。”华曦招手示意颜霏过来看,二人蹲下身只见那种蝴蝶在华曦的光灯照射下微微抖动,似是在苟延残喘。几秒后便渐渐不再动弹,失去了生命迹象。 “好奇怪啊。”颜霏捏了捏手。 “是啊,真奇怪。”华曦缓缓起身,看了一眼方才那个人影慌忙逃走的方向,凝眸不语。 “华曦。” “嗯?” “那你后来怎么不带人去那个谷看看啊?” “找不到了。” “找不到了?” “是的。” “好吧……”颜霏垂了脑袋,被华曦牵着往蝶谷外走。 “明天你就跟着我一起去那些村庄吧。” “为什么啊?你不是担心……”颜霏说道担心两个字,心中一暖。除了爸爸以外,这似乎是她第一次真真切切从别人身上感受到的关怀。 “我之前忘了,我不能离你百里远。”华曦回答的语调没有一丁点起伏。 …… 刚才谁心里一暖的?啊?劳资才没有心里一暖。气死我了。 颜霏和华曦在离蝶谷风景区很远的地方找到了一家连锁宾馆,洗漱完后,颜霏开始整理她的画稿。这几天遇到那么多事,倒是把这事给荒了。 “滴滴滴。”□□的提示音再次响起。颜霏打开手机一看,发现是祺祺姐的信息。想必祺祺姐是来催稿子的。 一只有颜色的小天使20:44 祺祺姐,我最近已经画的差不多了,过几天我找个网吧传给你。 编辑祺祺姐20:45 不急,慢慢,绘画。 一只有颜色的小天使20:45 祺祺姐,不好意思啊,我拖了这么久。 编辑祺祺姐20:46 没事,客户,涨价。 一只有颜色的小天使20:47 啊?客户又涨价了,怎么又涨价了? 颜霏心中不免的为那个客户有些不值,一万一张厚涂对于她这个水平的画手来说简直太浪费了,现在又要涨价,也不知是脑壳进水了还是大脑皮层进水了还是脑浆被水泡了。 编辑祺祺姐20:48 涨价,二万。 一只有颜色的小天使20:48 啊?这个是涨价到二万了,还是又加了二万啊? 颜霏心中隐隐有些忐忑,却不知这忐忑从何而来。 编辑祺祺姐20:49 二万,三万,四万。 一只有颜色的小天使20:50 哈哈哈祺祺姐,你能不能别两个字两个字蹦了?到底几万啊? 编辑祺祺姐20:51 三万,四万,五万。 一只有颜色的小天使20:52 啊?什么啊,到底几万?祺祺姐你怎么了? 编辑祺祺姐20:53 四万,五万,六万。 编辑祺祺姐20:54 五万,六万,七万。 编辑祺祺姐20:55 六万,七万,八万…… “华曦……华曦!!”颜霏她惊恐的呼喊声很明显的打着颤。她连忙站了起来,一只手机就好像是烫手山芋般被她抖着丢到了床上,慌乱间被椅子勾住整个人连带着椅子倒在了地上。 而手机的屏幕还亮着,□□信息还在不间断的传来。 七万,八万,九万,十万…… 第57章 蝴蝶迷梦(十六) “这是什么?”华曦盯着那只犹在闪烁着的手机,头也没回的问颜霏。 “是……是客户涨的价。”颜霏哆哆嗦嗦的躲在华曦身体斜后方处,一只手下意识的拉着华曦的浴袍一角。 “涨价?”华曦将信将疑的注意手机屏幕上已经飙到了五十万的价码,别说是其他专业画手的一张厚涂都不至于飞到五十万,这个价格配上颜霏的画堪称天价。这个客户究竟安了什么居心?他的动机不由得别人不怀疑。 “颜霏,问你的编辑,这个客户到底什么来头。必须问出来。”华曦的语调很冷,透着一股不可违背的意味。 但是颜霏明显感觉不到。“不行啊……” 在华曦森冷的目光笼罩下,颜霏仍旧顶着一张无辜的脸,重复道:“不行啊。” 华曦顿了顿,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话语,“理由。” “你你看啊……”颜霏弱弱的伸出一根手指指向至今还原封不动维持着刚才被颜霏甩出去姿势的手机。“她今天那么不对劲,我怎么能问啊……” “谁不对劲?”华曦被颜霏的手抓到了腰际的柔,长眉一蹙不动声色的忍下了。 颜霏早已经抖成了筛子下意识的提了音量,“祺祺姐啊!!” 华曦轻轻挣了一下,颜霏却似牛皮糖一样,整个人通过一只手牢牢的吸附在她身上。腰际睡袍裹着的部位被颜霏抓的生疼,华曦滞了滞还是无奈选择带着颜霏一起动。 纤长有力的手指抓稳了不停震动发出滴滴滴魔音的手机。吓得颜霏赶紧躲到华曦身后只露出一个脑袋,然后伸出一根颤抖的手指指着屏幕道:“今天祺祺姐,说话跟中邪了一样,两个字两个字蹦的,吓死我了!!” 华曦微微侧头听完了颜霏的话,转回来低头去看手机。只见价格飙到五十万之后就再也没有上涨,只是不停的重复着这个价格。如果不是这件事情联系最近发生的诸多奇事,华曦只会认为这可能是系统故障或者是哪个程序的作为。等等—— 程序? 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清晰。 “你认识那个祺祺那么多年,知不知道她家住哪?”华曦没头没尾的来了一句话,把颜霏说的脑子打了个结。 “有寄过礼物,不知道她还在不在那个地方住着。”颜霏有些迟疑。送礼物是三年前的事了,三年时间足够一个人成长,也足够一个家庭毁灭。祺祺有一段时间状态一直很差,颜霏曾多次提及想去看看她,却被祺祺一口回绝。所以这些年过去,颜霏也不能确定祺祺是否还住在原先的地方,未曾变动。 “走,去找她。”华曦拉起颜霏就往门边走,吓得颜霏直喊:“华曦华曦你淡定啊!!现在这个点怎么走啊!人都在睡觉呢!” 华曦微顿,把手机丢还给了颜霏,一只手机就像是烫手的山芋般在颜霏颤抖的手掌间上下弹动两下方才被拿稳。面对颜霏投来的疑惑目光,华曦薄唇轻启只给了四个字。“给她电话。” 颜霏领命手指刚触到数字键,立即被制止。“慢着!” “拜托啊女王大人……”颜霏抓狂,“你今晚怎么啦?“ 华曦颔首,正对上颜霏的目光,看着颜霏的眼神就像在说,元芳,此事你怎么看? 果然当颜霏的忍耐频临极限的时候,华曦开口了。 “颜霏,此事你怎么看?” 第58章 蝴蝶迷梦(十七) “这件事太迷糊了。但我觉得就是邱藏杀的人。不知道为什么。”颜霏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回答的极其不上心。 华曦默默低下头,在网页搜索栏中敲入了“密集恐惧症”……然后点开放大,把手机近距离贴在颜霏眼前—— “啊啊啊啊啊啊啊!!!” 华曦凉凉道:“清醒了?” 颜霏伸出一根颤抖的手指,苦大仇深,“华曦你!” “说说你的看法。” 颜霏老老实实的蔫在床上,华曦居高临下看去,颜霏此时就像是一个被玩坏了的娃娃。娃娃开口了,“我觉得这件事情到现在为止,嫌疑最大的就是邱藏,这里一死人,镯夜就说他不见了。还有,一般租客哪有这么自由进出别墅的呀,更何况镯夜说他还不是从大门边离开的。” 华曦点点头,示意颜霏继续说。 “我没啥好说的了,我又不知道别墅的构造,也不知道夭璃房间里有什么,他怎么就还能从夭璃房间里消失。哈啊~”颜霏说着说着又开始犯困。怕华曦又给她看那些比凶杀案还恐怖的图片,只好强打起精神来继续说道:“我倒也没什么想法了,问题倒是一大堆。” “那就说说问题。”华曦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颜霏揉了揉太阳穴,道:“一、我们已经在那副素材图上发现了发饰的秘密,就是蝴蝶的生长阶段。但是那代表了什么呢?二、为什么邱藏看到那幅画就开始抽风。三、那副素材图背后的客人究竟是谁,为什么要重金购买,他买这幅画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就因为那副素材图有点糊,想要一副全新的么?但是给出的价钱也太高了。就像你说的,事有反常必为鬼。四、连环杀人凶手杀人的动机是什么?到底是什么原因采用了那么奇怪的杀人方式?五、酒店到底藏了什么秘密。六、祺祺姐那边发生了什么,怎么突然说话这么奇怪,就像中了病毒一样?七、这一点是我们从一开始就遗忘了的,却也是我认为最关键的。”颜霏抬起头看向华曦,神色严肃认真。 “华曦,你还记不记得,邱藏进别墅后和我们提到的那个女朋友?叫云透的。” “云透,我记得。”华曦点头。 “我们自打那副素材图出现,就有点淡化了对云透的调查。原以为来到蝶谷可以更进一步的了解一些东西,却被连环杀人案打断。一下子就遗忘了那个叫云透的女人。”宾馆房间的灯光在颜霏的脸颊上投下一抹阴影,阴影中的眼睛却异常明亮,藏了万分灵气。 华曦看了不觉一窒,颜霏的洞察力其实很强,人也很敏感。就像是她的一剂营养剂。原本的堵塞的思路听她这么一说似乎明朗了不少。删繁就简是颜霏的生活习性,不怪乎她有这样的思路。 “确实,我们遗忘了那个云透。”华曦将手机下意识在手里掂了一掂,说道:“我明天去蝶谷附近的村庄,顺便打听一下邱藏的住址。要解开邱藏和云透的谜团,就必须去他家里看看。” 颜霏举起手,表示有话要问。得到华曦好笑的点头许可之后,才道:“这件事情警/察怎么说?” 华曦摇头,“因为案情太离奇吊诡,目前进程停滞。没有太大进展。” “而且你还怀疑,这件事情非人力所为?”颜霏半信半疑的补充道。 “或许是脚底心抽血的方法太过奇怪,我才会这么猜测。”华曦答。 “确实啊……可是这件事情要是牵扯上山上精魅,那不是没邱藏什么事了?“颜霏托着腮帮子强撑力气,其实到现在为止她已经清醒了不少。只是她不经常熬夜,一下子睡太晚整个人有点像被掏空的感觉。 “明天再议吧。”华曦看着颜霏迷迷糊糊还要打着精神和她商谈的样子,不免有些心疼。将颜霏的睡袍带子松开,把人安置在床上躺好。颜霏果然是困得紧了,一沾到杯子立刻沉入了黑甜的梦乡。 华曦看着颜霏的睡颜,一张薄唇抿成了一条线。然后她转身走到洗浴间关上了门。在手机中拨了一个号码,即刻通了。 “镯夜?帮我把电话给幽缎。” “喂?嘿,我办正事呢~这么晚了什么事比正事还要紧?”幽缎那头一向华丽慵魅的声音略显沙哑,一听就知道刚经历过怎样的狂风暴雨。 面对幽缎的调笑,华曦闭耳不闻,直接切入正题。“帮我黑一台电脑,并定置监视。东西已经发给你了。” “哈?”幽缎语气夸张的质疑了一下,但是并没有推脱而是给了令人信任的答复,“行,知道了~~” “给你一天时间。” “一天时间啊?!”幽缎震惊。“拜托啊华大小姐,你给我的资料这么模糊一天哪够啊!” “那你给时间?“华曦的话跟冰锥一样冷厉。 “一天……”幽缎拖长语调,显得特别不甘不愿,“多一小时吧……” 华曦薄唇微微上钩,“好,依你。” 翌日,并没有温暖的阳光透过窗纱洒入房间内,华曦和颜霏具是被一阵雨声惊醒。 “下雨了?!”颜霏揉揉眼睛,立刻拖上拖鞋蹭蹭蹭的跑到窗边拉开窗帘,刚睡醒的慵懒全化作了烦躁。“天气预报一点也不准啊……最讨厌下雨了……”一想到一会要迎着风雨走在村庄那泥泞的路上,颜霏就整个人不舒服。她最讨厌鞋子进水的感觉了。 华曦自另一张床上下来,走到颜霏身边。在颜霏还没回过神来之际,一双手臂揽上了颜霏的腰际。 “哇啊啊啊华华曦!!”颜霏如遭雷殛般弹跳起来,“大清早的你你你做什么啊!” 不管颜霏怎么动,华曦的手臂都牢牢的箍住颜霏的腰,“别吵。我帮你系腰带。” 颜霏看着玻璃前映出的自己那一脸梦幻的表情,任由华曦灵活的手在她腰部动作。不对啊,不对啊……虽然好像一切都很正常没有什么不对的,但是为什么她就是觉得这种感觉很诡异呢?有一种……有一种小的时候爸爸给生活还不能自理的她系裤子的感觉哇? 不过这种话颜霏是不可能说出口的,这一说出口,就是灭顶之灾啊,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如果你不喜欢下雨,我们就改天去吧。”华曦开口。 “啊?你可以自己去呀。”颜霏这回倒不计较自己危不危险了。她转过脸去征询的看向华曦,后者则给了她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颜霏恍然大悟,“对哦……你不能离我太远。” 颜霏纠结了,这今天要是不去,明天不知又会出什么事。但是今天要是去了,她就必须忍受雨水把脏污带进她的鞋子。 “走吧。”华曦拉起颜霏就出门。 “咦咦咦,我还在考虑啊!”颜霏慌忙大叫。 “我去给你买雨衣雨靴。” “诶?这个好啊。” 蝶谷附近的村庄和寻常村庄并没有什么两样,但颜霏总觉得那古朴的民宿就是透出着隐隐的不祥。由于下雨的缘故,木色的村庄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薄纱,令人看不真切。颜霏转头去看华曦,刚才华曦只给她买了雨衣和雨靴,而华曦自己却连一把雨伞都没有。奇的是,华曦的银发和深绿的长外套在雨中曝了这么久都没有沾上一丝泥泞。这不免让颜霏好奇发问。 “华曦,你怎么不需要雨伞呀?” “我不会被别墅外的雨水打湿。”华曦很无所谓的回答。 “但是,我们还是撑雨伞吧。”颜霏建议道。 “为什么?”华曦疑惑,明明没有雨伞她也不会被弄湿,那又何必多次一举撑伞呢? “呃……”颜霏突然有些无语。“现在我们这条路上没有人,当然不会让人觉得奇怪了,但是一会我们进到人家院子里,人家看我这副装备都有点被淋湿,再看看你,能不生疑么?别到时候我们还没找出些什么来,人家就把我们找出来了。” 华曦听了颜霏的话,自觉方才疏忽,只得由着颜霏回去买伞。 路上,来自暗夜别墅的手机铃声响起。“喂,幽缎。” “华曦,那台电脑我已经监视起来了。”幽缎在那头自信满满的道,隔着万里华曦似乎都能想象到对方一脸“老子英明神武”的仰头坐在椅子上打电话的情形。 “不愧是曾经令人闻风丧胆的幽缎啊。”华曦有气无力的回了一句。 “哎呀华曦华老大,你什么时候学会颜霏的调调了?” 无视幽缎诧异的语气中满满的八卦气息,华曦直接接回正题。“有什么发现?” “哎呦,这可说来话长啊~” “说重点。” “哦好吧,咳咳。”幽缎许是被镯夜瞪了一眼,立马正经了起来。“你猜的不错,那个编辑的电脑上确实被人安装了一个程序,可以对应不同的问话回复出设置好的语句。至于为什么俩字俩字蹦,应该是因为程序制作者不是内行,编的的程序限制太多。等到了一定时间,就开始发一开始设置好的涨价信息,至于为什么一直发不完,其实是因为程序故障了。这程序是故意被整故障的还是程序制作者太蹩脚却不得而知。” 第59章 蝴蝶迷梦(十八) “那人去哪了,你知道么?”华曦进一步追问。 “人去哪了我怎么知道,没准还呆在屋里睡觉,不知道她的电脑已经控制在我的手中~~”幽缎正经没一会,又开始洋洋自得。 华曦知道已经没有她需要的信息了,一言不发挂了电话。 “诶?喂?喂?华曦?靠!居然挂我电话!”幽缎怒砸手机。 “华曦,你和幽缎说什么呀?”颜霏知道华曦在和幽缎打电话,但是她嘴里说出来的话颜霏却听得一知半解,好像是华曦托幽缎黑了谁的电脑? “你不是昨天说祺祺和平时不太一样么。”华曦将幽缎发过来的程序内容截图递给颜霏看,“幽缎查了,祺祺的电脑中被人植入了一个程序,你昨天晚上看到的话都不是祺祺发给你的,而是那个程序。也可以说,那些话都是那个程序制作者要告诉你的。” “什么!”颜霏大惊,“那祺祺姐会不会有危险!” 好端端的人,电脑中突然被植入了一个奇怪的软件,居然还知道她与祺祺最近在谈的事情,这一切都太可怕了。就像是有一双眼睛在她们看不见的地方密切的注视着她们的一举一动。 “我要联系祺祺姐!”颜霏立刻拿出手机准备给祺祺打电话。华曦冷眼看着她动作,并没有阻拦。 “喂,祺祺姐,我是颜霏。”颜霏紧张的捏着手机,等待着那边的回复。这么多年绘画生涯,要不是有祺祺一直陪着她,鼓励她,把一些要求不是很高客户不难搞的商活都介绍给她,她一定走不下来。祺祺,是她可以称之为朋友的人。 “颜霏。”祺祺回应了,但是声音听上去似乎有些憔悴。 “祺祺姐!”颜霏捏着手机的手紧了紧,“你现在在哪,你没事吧!” “我没事啊,就是昨天晚上去陪客户吃饭结果熬了个通宵,在离酒店近的朋友家简单睡了会,怎么啦?” “你没事就好,太好了。”颜霏悬了好一阵的心终于放下,“那你现在到家了没啊?” “嗯,快到了。怎么了?”祺祺的语气有些疑惑。 颜霏赶紧道:“祺祺姐,你不能回家啊!你家里的电脑被人动了手脚!现在你回家太危险了!” “你说什么?”祺祺明显也是被吓到了,整个语速加快,“你说什么?有人进入我家动了我的电脑?” “嗯!所以你现在不能回家!”颜霏说的斩钉截铁。 “不行。所有画手和客户的合同还都在家里呢,电脑……我的电脑里还存着很多重要的客户资料,怎么会……”那一边的祺祺慌乱起来。 “祺祺姐你不要急,你听我说。”颜霏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东西没了还能再有,而且动你电脑的人也不一定就是潜入了你家,不一定偷走了你重要的资料。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那个人既然能动你的电脑,在你的电脑里安插程序,那么这个人一定正监控着你家。所以你现在回家是很危险的事情!” “我可以先去朋友家暂住。”祺祺也很快镇定了下来,开始思考接下来的打算,“但是我家中的重要资料我还是不放心,必须找时间回去拿。” “祺祺姐,你可以多喊一些你的朋友一起。”颜霏建议道:“我想就算是有人要对你造成不利,应该也不会选择在人多的时候!” “你说的有道理。”祺祺赞同道:“那我现在就去准备。” “嗯嗯。”颜霏点头。 “对了颜霏。”祺祺突然回想起来颜霏的活,“你的那个商活啊,涨价了。” 颜霏一听这话心里一根弦又绷起来,她顿了一顿,才有些战栗的问道:“涨到多少了?” “我说出来你不要太害怕哦~~”祺祺在那边卖了个关子。 颜霏心想:你还没说出来我就已经够害怕了。你要是说出来我岂不是得吓死。 “五十万。” 华曦眼疾手快接住差点晕倒在地的颜霏,电话那端的祺祺还在兴高采烈的和颜霏说着,“是不是觉得太神奇了!” 颜霏两眼翻白,“神奇……真的很神奇啊……神奇的都快吓死爹了。” “你知道他为什么出这么高的价么?” 颜霏几欲口吐白沫,“人傻钱多呗。” “不是!”祺祺偷笑了两声,道:“这个客户啊,有个女朋友,这幅画是他女朋友留给他的。因为这幅画的年代挺久了画质不似先前明亮,他才找到我让我寻找画师帮他画一幅出来。我寻思着要复原这样的图,厚涂最好。所以就找你啦~~诶?颜霏你还在听吗?” “在听……在听……”颜霏有气无力的站起来,突然一激灵,“祺祺姐你说什么!!你说,这个客人,这个客人是是什么原因?”颜霏紧张的语无伦次起来,“这个客人的女朋友,是不是叫云透!” “诶?你怎么知道啊?”祺祺倒是奇怪了起来,“原来你认识邱藏啊?” “祺祺姐你现在在哪!”颜霏紧张的汗毛都快竖起来了,阴雨连绵的天气温度不高,然而颜霏却生生急出了一身汗。 “我现在在小区里啊,快到朋友家了。怎么了颜霏?” “祺祺姐!你来找我吧我保护你!”颜霏看了看身边的华曦一句话脱口而出。 “噗,你保护我?”祺祺像是听到了很好笑的笑话。“就算是有危险也是我保护你,你保护我是个什么道理?” 华曦听了一路早已不耐烦,一只手将刚买好的雨伞塞到颜霏怀中,另一只手一把就夺过颜霏正在和祺祺联系的手机,贴到自己耳边。 “你保护颜霏?你有什么能力保护颜霏。□□账户给我,我给你打机票钱。限你一天之内飞到x市,别问为什么,挂了。”言落,华曦便按下了挂机键。 “华曦你……”颜霏委委屈屈的想要拿回手机,却被华曦冷眸一扫。 “废了半天话没事也出事了。” “祺祺姐她会不会过来啊?” “她不过来也是她的命。”华曦收回目光径自往村庄走。 “诶诶诶华曦!”颜霏抱着雨伞跌跌撞撞追上去,然后将雨伞撑开挡在了雨水和华曦一头银发中间。“撑伞啦!” 华曦因这一明显带了几分撒娇之意的话语顿了顿,随即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道:“就你事多。” 颜霏恍然不觉,开始说正题,“华曦,祺祺姐怎么会认识邱藏啊!天啊那个客人是邱藏我早该猜到的。” “你家祺祺姐认识邱藏我怎么知道什么原因。”华曦微不可察的冷哼了一声,“至于客人是邱藏,我倒是不惊讶。” “啊?”颜霏奇怪道:“为什么啊?” “因为——”华曦睁着一双冷艳的长眸,卷翘的长睫投下动人的扇形,缓缓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啊你说的有道理!”颜霏点头称是,开心的给华曦举着雨伞前行。走着走着渐渐觉得怎么刚才那句话听着不太是滋味呢? “好啊华曦!你怎么能暗讽祺祺姐!!” “我可没有。” “你刚才那句话就是讽刺了祺祺姐!” “证据?” “华曦你你你……”颜霏憋了半天,一张脸憋得通红,这才斗胆憋出了三个字,“你胡闹!” 华曦再也忍不住,破颜大笑起来。 两个人一个憋得一张脸通红,气喘吁吁,一个捂着肚子笑的开怀。路人纷纷侧目,心中暗道:妈的智障。 二人走了一路都有些渴,走到一间小铺子里想喝点饮品。结果发现那是一家馄饨店…景区周边开馄饨店,老板,你很有想法啊。无奈之下二人只好一人来了一碗馄饨,其实颜霏是想要来一碗馄饨汤的,但是觉得反正有华曦这个大金票在,就来一碗馄饨吧。唉,五十万的单子肯定泡汤了,沾了血的她就算是收了也于心不安啊。看来还得抱住华曦的大腿才行。 “老板,你的馄饨馅肉真细腻。”华曦难得开口赞了一句别墅外头的食物,“汤熬得也很浓,馄饨皮薄又有嚼劲,更妙的是入口即化,香味却久久积在里面。你有这样的手艺光做馄饨真是可惜了。” “对啊对啊。”颜霏立刻接上,“老板你要是能研究研究鲜榨果汁,肯定生意更好啊!” “哈哈哈。”那老板是个年逾花甲的老头,肤色红润声音洪亮,可见身体保养的不错。听到华曦和颜霏夸他的馄饨,高兴地合不拢嘴。“两个女娃娃倒很有趣啊。我啊,在这里做了五十年的馄饨啦,做馄饨都做成匠活了。要是做别的按照我的脾气啊,少不了费几十年的功夫,我是有这个心,没这个力啊。” 颜霏投以崇拜的目光,这么执着的简直跟华曦研究厨艺有一拼啊。不过说实话,人的寿命有限,现代人有机会接触到的东西更多,在这个到处都是追名逐利的环境里,会愿意把一生心血放在一门手艺上的人越来越少,人心也越来越浮躁。或许,只有老一辈的人或者是像华曦这种岁月和金钱对她来说如流水无尽的人才会心无旁骛的专注一件事情吧。当代年轻人中这样的人几乎已经绝迹了,就连颜霏自己都承认自己同样是追名逐利的人之一。画画她虽然打心眼里喜欢,大多数的动力却也是金钱,利益。 “这个黑头发的女娃娃,你怎么不吃了?想什么好玩的东西啊?说给我也听听。”老爷爷很健谈,也很开朗,坐在颜霏身边想和她聊天。 颜霏面对老人的态度从来都很诚恳,想什么就说什么了。“我是在想像爷爷您这样愿意一辈子专注一件事情的年轻人已经不多了。别的也没什么,嘿嘿,让爷爷见笑了。因为我就蛮浮躁的~”颜霏说到自己有些不好意思。 “诶,女娃娃不要这么悲观。这样的人年轻人里面还是有很多的。”老爷爷笑着指了指对面的一些村民民居,“在那片地方住了好多喜欢收藏东西的年轻人。有的喜欢弄古董,扇面,有些喜欢弄新鲜发明。这里离蝶谷特别近,所以大部分啊都喜欢收藏蝴蝶的标本。诶,他们不仅收藏,他们还会做。一钻就是好几年啊,都没有断过哒。” “收藏蝴蝶标本?”颜霏和华曦异口同声。 “对啊。哎呀不过……”老爷爷流露出些许不忍的表情。 卧槽!这个表情,这个话!这就对了啊一定是邱藏,一定有问题啊!颜霏简直茅塞顿开,抓着老爷爷的手就问,“不过啥呀老爷爷!您快说!” “不过……他们做标本这个,我不喜欢。”老爷爷皱了眉,“女娃娃你看那些店里卖的标本啊,漂亮。我也觉得漂亮。然后我就问啊,这么漂亮的标本,怎么做的呀?你猜怎么着,他们和我说完,大太阳开着,我就冷啊。” “怎么样的啊?”颜霏抓紧了问,似乎有什么东西渐渐游上水面。 “就是把蝴蝶活活弄死啊。”老爷爷说到这个,面色也黯淡了不少,他伸出手指给颜霏比划,“这么粗的针,朝这个蝴蝶的屁股扎进去,然后把里面的东西吸出来。” “把什么吸出来啊?”颜霏听着也不禁打了个颤。 “命!”老爷爷声音都低了下去,“那是蝴蝶的命啊。他们说的好听,什么把蝴蝶最好看的时候留下来。屁!命都没了,还有什么啊?” 老爷爷说到这个就来气,开始数落起那几个他刚刚还夸过的年轻人,颜霏却沉默了下来,再也没接过话。小的时候,父亲带她去过蝴蝶展览活动,那时她开心坏了。雪白的墙上塑了一面面玻璃,里面尽是斑斓各异的蝴蝶。那时她只顾着欣赏蝴蝶的美态,如今想来,那些在记忆中的蝴蝶仍旧是一样的宛如生时明艳,一样的翩然欲飞,一样的入诗入画。但是……它们是否也一样的—— 充满着深深的怨恨? 对人类的怨恨。 第60章 蝴蝶迷梦(十九) 告别了老爷爷,颜霏跟着华曦离开的时候不禁回头看了一眼在收拾桌面的老爷爷,那个背景说不出的落寞和心酸。颜霏不知道这股难过的感觉从何而来,一时竟忘了走步。 “在想什么?”华曦走出一段距离后发现颜霏还在原地,只好又走回来问她。 “没有什么。”颜霏摇摇头否认,亦步亦趋的跟在华曦后面。 “你是不是也想到了?”华曦停住脚步望向方才馄饨店老板指的方向。 颜霏点头,“如果说这整个案子是罪有应得的话,那还勉强说的通。邱藏作案的手法正如制作蝴蝶标本,蝴蝶的命液通过尾部抽取,人的命液便从脚底心抽取。” “只是我并没有确认那两具女尸的尸源,她们的指纹都被破坏,也没有家属一类的人来报失踪,根本无从查起。”华曦叹道。 “你的意思是,不能确定那两个女孩子是不是标本师?”颜霏说着低头看着泥泞的村庄小路,沿着路漫无目的的走,大有走到哪里算哪里的趋势。“即使那两个女孩子是标本师,我还是不能接受邱藏是蝴蝶……蝴蝶精。” 倒不是因为颜霏不能接受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情,自教堂以后她还有事情是不能相信不能接受的。只是因为眼下尸源不能确定,杀人手法虽类似蝴蝶标本制作,但是直觉告诉颜霏,这件事情远不似表层看起来,单纯只是复仇这么简单。 从邱藏貌似盯上了祺祺就可以看出,邱藏并不是只逮着标本师杀,甚至还不知道死去的那两个女孩子究竟是不是所谓的标本师。看来目前最关键的还是要了解那两个女孩子的尸源啊。 华曦走在颜霏身边突然出声,“如果邱藏是蝴蝶所化,来到别墅的原因,是他同样身为蝴蝶的女友失踪,导致他情绪失控磁场异常。而杀人目的是为了替他的同伴报仇,并带走了那些死者的魂魄,这样一来确实是说的通。”言落,华曦顿了顿,接着道:“然而——”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也有可能只是邱藏布下的迷障,为了掩饰他的罪行布下的迷障。”颜霏接着华曦的揣测,说道:“因为首先尸源未确定,那两个女孩是不是标本师还未可知。” 华曦赞同道:“你说的也是一种可能。况且尸体本就储不了太久的魂魄,他们的魂魄自行消散也不是不可能。” “那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啊?”颜霏抬起头,仰着脸问华曦。 华曦低头一看,猝不及防被颜霏这个样子惹得心头一跳。雨天的潮气将颜霏两鬓的刘海紧紧贴在她的脸上,一张脸看上去竟然比平时圆润一些。有可能是被她养胖了?胡思乱想的华曦脚下打滑,一不留心就摔在了地上。雨伞被溅了一大片泥点。 “华曦!”颜霏赶紧把华曦扶起来,一看华曦的身上居然也都是泥点,又无奈又心疼,“你说说你,好好的怎么就摔在地上了,让你披件雨衣也不披,这下好了,都脏了吧。” “我一时走神了。”华曦明显有点不好意思的表情,看的颜霏也无法子再说她些什么。只觉得现在的华曦高挑颀长,看上去却不是那么如天神谪世的居高临下拒人千里,而是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颜霏暗暗猜测,难道是因为现在的华曦被溅了一身泥的缘故? “回去吧。”华曦突然说道。 “啊?回去?”颜霏一愣,“回哪去?别墅还是宾馆?” “宾馆。”华曦答道,顺着颜霏的力道站起身拍拍手,拍完一看默默摇了摇头。唉,还是脏。“你不是要让祺祺过来么。”回别墅了还怎么保护人家。 “嗯嗯对对对,华曦你和我想到一起去了!但是我们今天不到村庄里面看看了么?”颜霏惊讶。 华曦的脸色沉了下来,“邱藏就是此处之人,查与不查他都跑不了。何况今日大雨,看来是老天有意阻行,我们不要逆天行事。” “啊?这话——”你怎么不早说啊!但是后半句颜霏是不敢说出口的,她及时噤了声,华曦似乎也没有要追问到底的意思。两个人一人举伞,一个扶着一个,归途无话。 洗完澡后颜霏整个人都清爽了,思路也开始清晰起来。她渐渐开始疑惑,为什么华曦一开始那么执意要去村落中寻找线索,一会又不去了。想不清楚,就只有开口问了。 “华曦,我要问你一个问题。”颜霏走到浴室边,对着哗哗的水声轻喊。 “说吧什么事?”华曦的声音清晰的从水声中传入颜霏的耳朵。 “我想知道一开始你不是坚持要去那里查么,为什么我们可以查了你却不去了?” “我不是说了,雨天不便。”华曦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哦,可是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呀。”颜霏委委屈屈的趴在玻璃上。 “趴在这里干什么?”华曦发问。 第61章 蝴蝶迷梦(二十) “没没什么。”颜霏吓得立刻从玻璃上站起来。天地良心啊她只是有点累不想高声说话所以想缩短与华曦之间的距离好让华曦听清楚她的话。哪成想这看上去实在是太变态了。 浴室门打开,华曦裹着浴袍从里面出来,一头银丝泛着水汽,氤氲了华曦的容颜。颜霏看的呆了一呆,脑中迅速浮起一个想法:似乎当个变态的偷窥狂也是极好的。 “你在看哪里?“华曦缓缓将自己的一头银发撩到胸前擦拭,微微倾斜着角度看颜霏。 颜霏只觉得这一幕似乎,似乎有点,嗯,她不太能承受。于是果断的背过了身去。“我是想问你,你之前不是不顾一切想要去村子里调查么,为什么现在觉得不要去了呢?别和我说是因为什么兆头,我才不相信你会怕什么凶兆,你可是暗夜别墅的主人啊!” 华曦就这么便擦拭头发边听着颜霏将一长段话说完,微微勾唇,“说完了,说完就休息吧。” “诶!你你你!”颜霏急了,伸出一根颤抖的手指,却在看到华曦似笑非笑瞥来一眼的时候收住了话头,老老实实坐在床上。蔫蔫的说:“华曦,这件事情到现在,应该算是清楚了吧。你是不是觉得已经明了了,就不想我再涉嫌啦?” “明了了?”华曦似有意味的转过头来,“你感觉明了了?” “对啊。”颜霏特别诚恳的睁着一双杏眼点头,“难道还不明了吗?邱藏一开始说他女朋友丢了,我觉得很有可能就是被他用那种方法杀掉了。你看他多迷恋蝴蝶啊,还说他女朋友像蝴蝶。肯定就是神智失常把他女朋友当成蝴蝶做成标本了!” “胡加猜测。”华曦轻笑。 “好吧,这个确实是我猜的,但是有几点我觉得现在我可以肯定了!”颜霏信誓旦旦的道。 “说说。”华曦很有兴致的斜斜躺倒,一截皓白的手腕撑在颊边,垂下几缕仍旧泛着水汽的银丝,风韵天成。 颜霏吞了一口口水,接着道:“邱藏一开始说他不知道女朋友从哪里来,那时候我就觉得奇怪。怎么可能有人对另一个人爱的那么深,却不知道她的来历背景呢?”颜霏说这句话时,华曦的内心微不可察的震动了一下,极快恢复平静。 颜霏并没有发现华曦的异常,专注的继续往下说着,“我真的很怀疑,是不是他那个时候就已经有戒心了,所以故意编了个不知道的借口想要蒙混过去reads;。这样一来我们就算有什么奇怪的也拿他没有办法。” “其实让我注意到他的,还是那次酒店凶杀案出现后,那么巧,邱藏也在别墅里失踪了,还不知道是哪天失踪的。这一点我到现在也想不出原因,但是可见邱藏确实很可疑。”颜霏皱了眉,特别认真的眼神看的华曦莞尔打断了她。 “我知道你现在有很多想法,但是很混乱,没有章法对不对?” “……有点。”颜霏蔫蔫的点头。 “那我来问你,你回答便是。” 此时的颜霏并没有发现华曦的语气比在别墅中要柔和许多,听到了字面上的意思,更加奋力的点点头,“好。” 华曦勾了勾唇,问道:“你还记不记得在酒店凶杀案发生后,我在路上偶然遇到了一大片蝴蝶。按理来说不可能有这么多蝴蝶成群结队往人身上撞着飞的。我当时并未在意,如今想来,却是有异。” “我觉得,蝴蝶素材图,蝶谷,以及一系列关乎蝴蝶的东西,都是邱藏布下的迷障,故弄玄虚的东西。”颜霏在很认真说事情的时候,头会不自觉的一点一点的,似乎是在自己回应自己,看起来认真的可爱。华曦就这么斜倚在床上看她说。 “实际上,他就是想掩盖他的罪行!”颜霏用一句话斩钉截铁的结尾,然后站起身正想去找杯水来喝的时候,一杯温度适中的水递到了她面前。颜霏赶紧道谢接过水喝了起来。喝完后脑子清醒了不少,这才反应过来刚才她吧了啊吧啦说的起劲的时候华曦好像一句话都没说。是她完全赞同自己,还是她根本没有听进去? “华曦啊。”颜霏攒了攒杯子,抬起头看刚才递水给她喝的人,脸又开始烫了起来。不好,今天似乎格外热啊。 “华曦你对我刚才说的,就没有什么看法吗?” “你分析的有理有据。”华曦笑着说道:“我没有要补充的。” 颜霏一愣,一切事情删繁就简后竟然是这样的纯粹,这是颜霏万万没有想到的。眼下邱藏是第一嫌疑人,或者可以说已经能够确定的这一连环杀人的凶手,且已经盯上了祺祺。那么接下来她们要做的就是尽快将邱藏控制住,或者将祺祺保护起来。然而,邱藏行踪不定,目前人在哪里还是个问题,所以她们能够做的仅仅只是将祺祺保护起来。 祺祺一天不到,颜霏的心就要跳一天。 终于在晚上八点左右,颜霏借到了祺祺的电话,这一通电话让颜霏悬了半天的心放了下来。 这是颜霏第一次看见祺祺,颜霏承认祺祺的容貌要比她想象中的美许多。华曦看到祺祺的时候明显也是滞了一下,似是她也没有料到祺祺居然是这样的容貌。说不出是多倾国倾城,但是肤色白皙,面颊红润,映的整个人十分俏丽。 “祺祺姐,我就是颜霏。”颜霏有些紧张的搓了搓手。 “我知道。”祺祺微笑,拍了拍颜霏的肩膀,“画稿怎么样啦?这可是笔大买卖。” “这个暂时先不说。”颜霏拉起祺祺的手,“我们马上先去宾馆,在这里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危险!” 祺祺闻言噗嗤一笑,“有这么邪乎么?” “当然有,祺祺姐你不知道。”颜霏说到这里,左右看了看,机场的人很多,目测没有可疑人物。于是压低了声音在祺祺耳边道:“这里已经发生两起杀人案了,而且很有可能就是你的那个朋友,邱藏。” ... 第62章 蝴蝶迷梦(二十一) 祺祺听完颜霏的叙述,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但是华曦眼尖,发现她抓行李的手有细微的颤动。 “祺祺小姐,可以这么称呼么?”华曦冷冷出声。 “你好。”祺祺主动面带微笑的伸出手,算是认可了华曦的称呼。毕竟是颜霏的朋友,她虽然对华曦有点意见,但也不至于太不给颜霏面子。 但是华曦这次似乎并不在意大家是不是下的了台,直接转过身往出口走,看也没多看祺祺一眼。浑身散发着一股挑衅的气息。唯独颜霏感觉不到周围的磁场变化。 “华曦,你不是找祺祺说事情吗?怎么不说了呀?”颜霏一手接过祺祺的挎包,一边奇怪的追着华曦问。 “我什么时候要找她说事情了?”华曦故作诧异的瞥了呼哧呼哧跟在身后的颜霏一眼,而后极其自然的接过她肩上扛着的挎包,挎在了自己身上。卸去了负荷的颜霏立刻轻松了起来,轻松了之后的颜霏仍旧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样子。 “可是你不是问祺祺怎么称呼了么!那你难道不是要和她说话?” “哦,那个啊。”华曦的语调中仍旧听不出一丝波澜,“我只是随便问问。” “……”颜霏用狗子,你变了的看了华曦一眼,发现后者根本不在乎她这种眼神,只得无奈的摇摇头作罢。 跟在她们身侧的祺祺低头掩唇,也掩不去那唇边溢出来的笑意。 宾馆中,祺祺开始督促颜霏绘制作品,华曦冷着眼走过去,一把拍下了颜霏的电脑。 “华曦小姐,你这是做什么?”当颜霏投去疑惑目光的时候,祺祺也忍不住开了口问。 “不为什么。”华曦凉丝丝的道,并不打算给祺祺什么面子,单刀直入。“这幅画不必再画了。” “颜霏是画手,哪有生意来了拒之门外的道理?”祺祺一向好脾气,遇到华曦这样的也算是不想忍了。 “颜霏的那五万我直接补给她都行,但是这画却不能再画了。”华曦干净利落的拔掉了电源插头,“别给我灌输什么商人利为本的道理,这幅画的客户是谁大家心里都明白,背后发生了多少事情也不必我多说。”她说着转向颜霏,“该不该继续画下去,你自己决定。”言落,华曦将电源线塞入了颜霏掌中。 “你这是无形的给颜霏施加压力reads;。”祺祺十分不满,但关键是她也不能确定华曦和颜霏究竟是什么关系,所以不好妄加指责,生怕颜霏以后就和她掰生了。 “祺祺姐。”颜霏捏着电源线,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这幅画我确实不是很想画了。我这个人胆子比较小,上头也有个爸爸。我……” “你怕这幅画给你带来危险?”祺祺直截了当的把颜霏的担心说了出来。 “是的祺祺姐。”颜霏点点头。 华曦看着颜霏这个样子,整个人没来由的冒火。但是想想自己刚才已经太过失态,不能再失态第二次。于是一言不发的坐在自己床上,拿出了一本书看,摆出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子。 祺祺看了一眼华曦,又凝视了颜霏一会,摇摇头,打开电脑将它安全关机之后,提起自己的行李就要往门边走。 “祺祺姐你去哪啊?”心里发虚的颜霏连忙站起来发问。 “这里只有两张床,我去楼下自己开一间吧。”祺祺也没有故意让颜霏难做,温和的笑着解释。 “祺祺姐,你就睡在这里吧。这么晚了你要是一个人去别的房间,我会担心的。”颜霏立刻拽住祺祺的手,满脸歉意。 祺祺笑着轻推掉了颜霏,“没事的,这里都有监控,就算邱藏在也不敢怎么样的。” 她往前走了两步,又转过身嘱咐颜霏道:“画不画了没事,下次我再给你其他的活。你也别太草木皆兵了,实在太害怕了,就给姐打电话。”言落,祺祺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看的颜霏歉意更胜,连连点头。 将祺祺送出门后,颜霏又补充了一句,让祺祺开完房间后,把房号发送到她的手机里,也算报个平安。祺祺接受了颜霏好心的建议,自行带上了房门。 这下屋子里又只剩下颜霏和华曦了。 “华曦……”颜霏有些不高兴,但面对华曦也只能把所有的不爽化成无奈。“你为什么要对祺祺姐那样态度呀。你明明可以好好说嘛。”不知道为什么,颜霏总觉得华曦和祺祺姐一对上,或者说华曦一遇到和祺祺姐有关的事情,就开始变得很……很……很小肚鸡肠? 华曦躺在床上听了颜霏这话忽的冷笑一声,“颜霏,你真是一个单纯的人。”说完后,华曦迅速反省了一下,自己需要的不就是颜霏的这一份傻不拉几? “华曦,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笨,很没有防人之心啊?”颜霏嘴一扁,眼眶中汪出了水。 “也不能完全这么说,但是你确实该提高提高你的戒心,别随意什么人都毫无防备的把自己赤/裸的展露在别人面前。”华曦说着去看颜霏,只见颜霏泪珠啪嗒啪嗒往下掉,这下可吓坏了,连忙就要起身去安慰颜霏,却有碍于自己刚才已经摆出那样的姿态,突然转变也太没脸了。 颜霏哭的抽抽搭搭,“基本的戒心我当然有啊,但是那个是祺祺姐啊……” 感觉出颜霏要是再哭下去,又是山崩海啸的节奏,华曦连忙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发现并没有起多大的作用,只好站起来,将一盒纸巾递到颜霏面前,努力放柔了语气,但说出口还是一句硬邦邦的,“你别哭了。” “我也不想哭……呜呜呜……”颜霏一下子就绝了堤,哭的泪眼汪汪通红的大眼睛不时往华曦身上眨巴,看的华曦心里就跟有只爪子挠一样。 “今天很晚了,先睡吧。”华曦去卫生间绞了一块湿毛巾走出来欲帮颜霏擦脸,但是递到颜霏跟前却又犹豫了一下,放到了颜霏自己的手里,让她自己擦。 颜霏在情绪中,也没有注意这些小细节,接过毛巾就是一通狠擦,把自己的脸都磨红了,华曦看了心疼,只好接过毛巾一点一点细细的给她弄reads;。 混乱的夜晚就这样过去,次日清早华曦在去给颜霏买早饭的路上便将近日情况报给了当地负责此案的警/察。 警/察很快就进一步展开了追踪调查,华曦表示自己这边一有情况也及时向他们反映。一时间,蝶谷瞬间从人人欣向的旅游胜地变作了一片令人闻风止步的阴风邪地。 “华曦,你说邱藏现在会躲在哪里?”颜霏缩在被窝里,一边吃着华曦给她带的早饭一边问。 “自然是躲得远远的。”华曦随口说道:“难不成都已经全国搜捕他了,他还敢往这里跑?” “但是不是有一句俗话嘛,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颜霏咬着吸管喝豆奶。 “这是在古时候搜捕工具不发达,人们玩的最多的是心理战术,所以这一招会管用。”华曦浅浅笑道:“现在的科技,若是敢明目张胆的跑回来,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你当专案组的警犬都是吃素的?” 颜霏不明觉厉的点点头,但随即又摇摇头,“不对啊华曦,但是你不是说他很熟悉酒店和蝶谷嘛,会不会他躲的那个地方,警犬都找不到呢?” “他又不是什么能通天彻地的神通,只要是人,做出了事情就会留下踪迹,循着线索一路追下去即便是掘地三尺,也能给他挖出来。” “哇,这么厉害啊。”颜霏猛吸了一口豆奶,“我还以为……” “你还以为警/察都是吃白饭的?”华曦噙了一抹笑,眼中闪烁,似在回忆什么,“那是世上最神圣的职业之一,值得人用一生去追随。” 颜霏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虽然她没有什么深刻的感悟,但是华曦这么说应该就是这样的。她将袋中最后一点豆奶吸干净,然后起身寻找垃圾桶。突然惊叫一声。 “怎么了?”华曦因她这一声惊叫瞬间警觉起来,“有蟑螂?” 只见颜霏紧抿着唇瓣,一双眼睛忐忑不安的看着华曦,似在看一根救命稻草,“昨天我没有收到任何短信。” 华曦紧绷的情绪瞬间松懈下来,懒懒的靠回了床枕。“那又如何?” “但是我有说过让祺祺姐开完房发房号给我!”颜霏一下子急了起来。华曦闻言自然再松懈不得,她蹙眉眼珠微动,拉起颜霏就往门外走。 “走,去问前台。” 前台的服务生是一个年轻的大男孩,看见颜霏和华曦走过来,眼睛亮晶晶的,很是殷勤。 “二位小姐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华曦直接将从别墅里调出来的资料往桌子上一拍,“查这个人的房号。” 服务生先看了一下华曦递过来的资料纸,又看了一眼华曦,面带歉意道:“不好意思,我想请问一下这位房客与你们二位是——” 话未说完便被华曦一眼瞪了回去,不怒自威的气势压迫的那服务生有点窒息,一个眼神就逼得他连连致歉。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现在就查。” 这个前台小哥的效率很高,颜值和工作能力成正比。但是这么高配置的前台却给出了一个令人失望的答案。 “二位小姐确定这资料没有搞错吗?”前台小哥面带难色道:“我们这里并没有这位小姐的入住信息。” ... 第63章 蝴蝶迷梦(二十二) 颜霏闻言大惊,随即而来的是重重的忧虑,“不可能啊!!怎么可能呢?祺祺姐昨天明明说了她要来开房间的啊!” 前台小哥也明显不知道什么情况,看见颜霏着急,便也跟着他一起着急,“这个我们也确实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但是我这边确实没有这位房客入住的信息,所以二位看看是不是打个电话联系一下会比较好?” 这一句倒是点醒了颜霏,“对哦,我真的是着急昏了头了,我怎么没有想到可以打一个电话问一下呢?” 于是颜霏在四只眼睛注视下,拨了祺祺的号码,放在耳边紧张的等着接通。但似乎事情永远都是期望越大失望越大,祺祺的手机很久都没有人接听,原本轻灵动听的彩铃听在颜霏耳中简直就如同一个跑调的灵魂歌手在那里撕扯嗓子。 “怎么办华曦……”颜霏都快急的哭了,“打不通,打不通啊,祺祺姐该不会出了什么事了吧。我昨天就应该留下她的,我昨天应该想到她这样一个人出去很危险的啊!我怎么昨天让她一个人走了呢!” 华曦见颜霏这样也实在于心不忍,连忙拉住颜霏的手,试图用这一方温热镇定住颜霏的情绪。 “颜霏你先不要急,我们现在就去找负责这个案子的刘警官,他会帮助我们的。”华曦起伏不大的语调就如同一支镇定剂打入了颜霏的静脉,颜霏渐渐缓了回来。 二人简单带了些东西就前往刘警官临时住的地方。 这位警官一眼看去就能够令人不由自主的产生对他的信任感,略深的川字纹为其整个面容添了一丝凝重,一双鹰眼锐利逼人。不愧是一线城市调下来的侦破组长,可见对此案的重视。 然而这件扑朔迷离的蝴蝶连环凶杀案调查至今,竟逼得这位睿智的警官也如坠迷糊。三人交谈一番后,认为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祺祺,并将最大嫌疑人邱藏捉拿归案。 但是祺祺似乎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唯一能够派上些用途的便是华曦颜霏暂住的宾馆里的监控录像了。这一监控录像十分模糊,画面显示祺祺昨晚从华曦颜霏房间里出来后,就独自前往了前台打算开房。因为电梯损坏,所以她只能从楼梯步行到二楼楼梯,然后再步行至一楼去往前台reads;。因为这家宾馆的拐角处并没有设置监控仪,所以只能调出二楼的监控录像继续看。 离奇的事情出现了,同一时间段二楼的监控录像中竟然没有祺祺的身影! 华曦颜霏和刘警官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不解和凝重,这说明了什么?说明祺祺根本没有到达二楼!那么她会去了哪里? 从三楼楼梯而下,却没有出现在二楼监控范围内。这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祺祺在三楼至二楼的楼梯拐角处,一定发生了什么。并且,在那个毫不起眼的拐角处蓦然失踪。 这尼玛也太诡异了!颜霏觉得此时此刻她的汗毛都已经一根根站立了起来,“我记得你们宾馆楼梯拐角处啥都没有啊,连个窗户都没瞧见过,人还能蒸发了啊?” “不不是吧。”前台小哥颤抖的嘴唇,神情犹疑。 刘警官看出异样,锐利的眼神就如同刀子一般锁住了那个前台小哥,“怎么了?你说。” 前台小哥犹犹豫豫的道:“这位小姐你可能是记错了,我们宾馆单数楼到双数楼的拐角处都是有一扇窗户的,但是这扇窗户很小——” 话未说完便被刘警官直接打断,“带我们去。” 前台小哥很尽责的将刘警官和他带的两个刑侦队里的警/察,加上颜霏华曦一同带到了三楼至二楼的楼梯拐角处看窗户,当然也有可能是迫于刘警官的淫威……颜霏注意到前台小哥的腿抖个没完。 “这个就是我们的窗户。” 众人仔仔细细开始观察起窗户来,颜霏发现这块地方十分阴暗,路灯也是坏掉的,而且窗户对的是一片林子并不是什么街道。越密的林子阴气越足,颜霏越看越后悔自己当时怎么就让祺祺姐一个人下去开房,理应陪同才是。自己真的是太不应该了。 窗户果然很小,小到尽仅容一人通过。等等—— 仅容一人通过? 那就是说,祺祺昨晚是极有可能就从这里去往了外面? 可是祺祺又不是杂技演员,这里可是三楼,虽说有一定几率摔不死人,但是摔残一个人是绝对的。祺祺昨晚一个人从这里离开,是有什么目的吗?可是她是怎么离开的呢?她是醒着离开的,还是—— 无意识中被人带走的? 颜霏想到这里不禁打了个寒战,她拉住与刘警官一同细细观察的华曦的袖子,整个人颤抖着贴了过去。 “华曦,我有点怕。” “怕什么?这里这么多人。”华曦笑着反握住颜霏的手,给了她安定的感觉。 颜霏有点压低了声音,因为她觉得在警/官面前说一些怪力乱神的事情不太好,“华曦,你不是说这件事情有可能是鬼魂作祟吗?你说会不会祺祺姐是被什么妖精……”颜霏的声音越来越轻,说到后面其实她自己都不确信了起来。 鬼魂作祟,太特么扯了吧。 华曦摇摇头,“我也不知。” 刘警官耳力何佳,听到颜霏对华曦的窃窃私语微微笑道:“小姑娘年纪轻轻,也相信这样的说法吗?” “不不不,我不是很信这个的。”颜霏知道大多数警/察都是无神论者信奉的都是唯物主义。鬼神之说对于他们来说,都是无稽之谈,所以她也不敢开这个口。到时候用处没有,反而遭人笑话一番reads;。 谁料刘警官并没有完全否定她的猜疑,只是若有所思的笑了笑,并没有说其他的话。 颜霏的眼神深邃了起来,看来这位刘警官也是有故事的人啊。 些许凉风灌入了楼道,令在场所有人心中的燥热都去了三分,这一下子,心倒是定了。 颜霏轻轻吁出一口气,去窗户缝里瞅瞅,想着这个天气,窗户缝里应该会有很多结了网的小蜘蛛。就在她将头探出去的时候,头顶上方却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 一下、一下、一下…… 颜霏忍不住了,抬头一看—— “啊!!!” 祺祺的尸体很快便被运到了尸检的地方,得出的尸检仍旧与之前两名女尸同样,死于失血过多。 祺祺的容貌宛如生时,看的颜霏好一阵错愕。明明昨天晚上还在和她说话,还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还为了帮她保养好辛苦攒钱买的电脑,特意帮她安全关了机…… 生时种种,恍然间溢满了颜霏的脑海。虽然华曦不明原因的不喜欢她的祺祺姐,但是祺祺姐对于她来说,是除了亲人以外第一个对她好,给予她关心的人。这个人,她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 颜霏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压抑的巨大悲伤反而滞住了夺眶欲出的眼泪,连为祺祺哭一哭都做不到。撕裂般的剧痛在五脏六腑间流窜,颤抖不已的颜霏倒在了华曦的怀中,耳边是谁在那么焦急的呼唤自己?她都已听不见,唯一能够感受到的是心底那抹巨大的悲凉和眼前越来越暗的光影…… 残阳透过窗纱洒满宾馆的床上,颜霏缓缓睁开眼睛,入目的确是华曦略含担忧的长眸。 “你醒了。”华曦的冰雪塑就般的容颜破裂出一丝笑意,忙递过一杯一直温着的开水,确保颜霏醒来后第一时间能喝到一杯温度适中的开水。 水纯净清新,一杯下肚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 “你不要担心,你的祺祺姐已经被很好的安置了。”华曦淡淡道。 “祺祺姐的家人有来吗?”颜霏听闻祺祺已经被安置好了,便松了口气,转念一想又抛出此问。 “你恐怕还不知道吧,祺祺的家人早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把她抛弃了。她是孤儿。”华曦沉了语气,慢慢给颜霏说,后者听着听着眸色果然黯淡了下去。 她的祺祺姐原来也是个可怜人,甚至比她更加需要人关怀。她只是没有母亲,而祺祺虽双亲俱全却没有人真的把她当回事。 “祺祺姐什么时候出殡,我想去送送她。”颜霏话未说完,眼泪又簌簌的往下淌。华曦看的心疼,给她递过纸巾。 “你别太伤心了。”华曦轻叹一气,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摇头。 “我不伤心呜呜呜呜……”颜霏上气不接下气的哭着,“我只是,觉得呜呜我只是觉得太难过了,好端端的人,她昨天还在和我说话,还帮我呜呜呜关电脑呜呜呜……” 华曦无奈,只得将颜霏搂入怀中,任颜霏的鼻涕眼泪黏在她名贵的衬衫上。一只手轻轻抚着颜霏的后颈,给予她安慰。 等缓和过来以后,颜霏表示要亲自替祺祺操办后事,但由于其悲痛难当,华曦只好揽下了这个差事。而案子继续交由刘警官审理。 祺祺的头七当天,刘警/官给颜霏和华曦带来了一个震惊的消息。 ... 第64章 蝴蝶迷梦(二十三) 然后作者的话:同志们这一章是新哒,/(tot)/~~热腾腾的出炉了!关于蝴蝶迷梦的真相大家还可以尽情的猜哦~~~有小天使猜对的话玉玉有奖励! “你说什么?都是我的照片?”颜霏惊悚的瞪大了眼睛。 “是的。我们找到了邱藏栖身的房屋,里面全都是你的照片。”刘警/官说着便将一沓挑选出来的照片递交到颜霏的手中。 颜霏手一抖,一沓照片四散着飘落到地上。笑话!杀人凶手弄得鬼玩意谁敢接啊!何况这图这么诡异,把蝴蝶的脑袋全部p成她颜霏的头算是几个意思啊我的天! 照片似乎很轻,飘飘扬扬落下的样子像极了翩翩而舞的蝴蝶。 “我不敢吓你,但是不得不说。邱藏很有可能是盯上了你。”刘警/官严肃的语调沉沉响在颜霏耳畔,犹如催命魔音。 “这这这……”颜霏脑中一瞬间供血不足,踉跄了一下坐倒在宾馆的床上。华曦递给她一杯冰水,然后拾起散落在地面上的照片细细看了起来。 由于刚为颜霏倒了一杯冰水的缘故,华曦的指尖带了些水珠,这水珠触碰到照片,便分裂了一部分晶莹留在照片上。细碎水珠濡湿的地方正好是照片中花瓣的位置,不仔细的看,仿佛是一朵带着露水的真花,正在吸引蜂蝶前来采蜜。一种莫名其妙的眩晕感袭上华曦。 “颜霏。”华曦站起身就开始去收拾行李,“一会就和我回别墅。” “我不去。”颜霏一双眼睛抹的通红,梗着脖子答道。 “你说什么?”华曦脸色一下子沉下来,“不回别墅你在这里等死吗?” 颜霏看了华曦一眼,鬼使神差的冒出一句,“有你在,我有什么好怕的。” 华曦听了这话一下子愣在了那里,竟不知胸口中跳动的节奏是不是因为颜霏那看似漫不经心的一句话。 “他害死了祺祺姐,”颜霏吸了吸鼻子,眼神中露出鲜少出现的坚定,“我虽然不能让他血债血偿,但也一定要将他找出来。” 说完这句话颜霏皱起了眉,本来表情都做到位了,想着能够发一句豪气干云,惊天地泣鬼神的豪言壮语,结果没想到说了这么一句不三不四的话,唉太挫了reads;。 刘警/官听了亦是眉头紧锁:“这太危险了,你们还是赶紧回家吧。你编辑遇害当天我们便全面封锁了这座城市,料那邱藏插翅也难逃。你们回家一定是安全的。” “那要是他有翅膀呢……”颜霏突然喃喃自语。 刘警/官神色一凝,“你说什么?” “哦,没有什么。”颜霏摇摇头,觉得刘警/官的眼神还停留在她身上,又补充了一句,“我只是小说看多了,说出来的都是一些无稽之谈。刘警官不要放在心上。” “你们赶快回家,立刻动身。”刘警/官点头对华曦嘱咐。 华曦表示明白,但看着颜霏的眼神有些犹疑。等刘警/官带人离开之后,她才来到颜霏身边,问起颜霏刚才无意中说的话。颜霏双手抱着头,蜷缩着坐在床上,眼睛红着,有些湿润。华曦明白她又开始为祺祺伤心了。 华曦想要说什么却又在话头跑出嘴之前止住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坐到颜霏身边抚摸颜霏的发顶。 “华曦。我想留在这里,等他们抓到邱藏。”颜霏咬着牙,她目光凝聚的地方开始被一滴一滴落下的泪水打湿。 有些时候,不说话憋着还能控制住,但是一旦把话说出来了,将情感外放。那胸中汹涌如潮的悲恸就会疯狂的喷涌而出,倾坝决堤。 “……好吧。”华曦知道这件事情拗不过她,何况自己也确实守在她身边,勉强答应。后又补充了一句,“如果别墅中这几日没有租客,我允许你在这里多留几天。但是一有租客你必须立刻回去。” “嗯,好的。”颜霏点点头。 “我去给你弄点吃的。”华曦看着明显消瘦了一圈的颜霏,准备去邻近的地方转转,看看有没有能做菜的食材。但没走开几步衣服下摆却被一股力道扯住,回头一看颜霏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只得又转回来。 “怎么了?”话一出口,华曦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变成了一个有着女儿的家庭妇女,又是做菜又是安慰人的,这种感觉实在是太诡异了。 颜霏大概也是发觉了自己这个行为的好笑,和华曦大眼瞪小眼等了一会,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下引得华曦也是愁容渐消,精致的容颜上满是笑意。 华曦离开后,颜霏拿出纸巾擦了擦自己的眼泪,开始将整件事情重新拿出来整理。其实颜霏自己也觉得自己对于这件事情过于敏感了,但是若遇害者是其他人,她现在大可将整件事情当做她某夜做的一个混沌不堪的迷梦。但是这一次,是她的朋友。 她不能就这么算了,可是思绪也因为情绪的波动而被扰乱,她现在已经开始在质疑之前的判断。祺祺的死状太诡异,整张脸都扭曲到不行,第一眼见到她甚至不敢相信这是她的祺祺姐。而且那么小的一扇窗户,那么高的三楼楼房,邱藏以一个凡人的能力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呢? 眼下她脑海里唯一能够构想到的,那就是邱藏他不是人。可他不是人,那会是什么,和他那个似真若虚的女朋友一样的蝴蝶么? 虽说颜霏在暗夜别墅里待得久了,什么鬼啊妖啊都已经有点见怪不怪,但是这件事情她无论如何都有点不太敢往精怪身上靠。她也至今也没想明白邱藏杀人的动机究竟为何,整个一连串事情发生下来,简直就像是一场毫无目的的屠杀,颇有逮谁杀谁,遇到算你倒霉的势焰。 “咔擦、咔擦、咔擦。” 突然,几声掰门锁的声音响起。颜霏惊讶的站了起来,房门外有人? “咔擦,咔擦、咔擦、咔擦……” 颜霏连忙跑到宾馆门边,对准猫眼往外看,可是门外空空如也,根本没有人影reads;。颜霏想了想试探性的敲敲门,“有谁在外面吗?华曦,是你回来了吗?” 门外没有人回应。 难道是个小孩子?颜霏想了想觉得有可能,毕竟小孩子身量矮,透过猫眼并不一定能够看到。于是颜霏找了一把椅子想要垫起来看,正当她搬起一把椅子后,这诡异的声音再次响起。 “咔擦、咔擦、咔擦咔擦咔擦……” 轻轻一声响动颜霏整个人就像是被电麻到一样,双手一软,椅子跌落在地,明明是三伏天,颜霏却直拿手中的纸巾去擦额头渗出的汗。刚才,就刚才的一瞬间,她发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这个声音,好像是从房间内部发出的。 “咔擦、咔擦……” 诡异的门锁声仍旧在继续,而且发声频率渐高,颜霏清晰的感觉道一股冰凉的触感直接从她的脊骨窜上脑门,然后哄得一声炸开,只剩下一片空白。短暂麻木后,颜霏弯下腰一把掀开华曦床上的被子,发现空无一物后又一脚踹掉床边的柜台,又是什么也没有。但是随着她突然爆起,声音也沉寂了下来。 整个屋子静的令人发怵,唯一能够听见的,是颜霏自己强烈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有力而快速。突然—— “咔擦、咔擦、咔擦咔擦咔擦咔擦咔擦咔擦咔擦咔擦咔擦咔擦……” “啊啊啊啊啊!!” 颜霏尖叫着跳了起来,然后她看见自己的床开始缓缓晃动,难道——床下有人?!!! 这一想法吓得颜霏寒毛直竖,哪里还敢留在屋子里,直接房门一开连电脑都来不及取,一阵风似的逃出了房间,“砰”的一声摔上了房门。 一出房门后颜霏立刻冲往前台,想着去前台好歹光天化日之下谁也不敢做些什么。然而她发现了一件早应该记得而她却因为被过度惊吓而遗忘的事情,那就是电梯坏了。如此一来她想要到达前台,就必须要经过那片无监控区域。 呵呵…… 颜霏惨笑一声,只得靠着墙壁站住。尽量让自己保持在监控范围内。然而这里并不安全。 虽然有监控但是要是邱藏已经抱了必死的心,想着多杀一个多赚一个,从而夺走了她颜霏的命。那么就算是邱藏落网,与她颜霏又有什么关系?命还是没了啊…… 这么想着颜霏越来越慌越来越无措,华曦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现在这么等着也不是个办法。唯一能够联系外界的手机被她遗落在房间内,这下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个故事告诉我们手机必须要随身携带啊,颜霏想到此处扶住额头,真是醉了,怎么这个时候她还有心情在心里自我吐槽呢?颜霏啊颜霏,你特么真是个神人。 唉,神人也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啊…… 华曦在离宾馆近的小超市买完食材,正欲回宾馆时不经意瞥见了这家店的冰箱里居然有售椰子冻。想着颜霏在别墅时很喜欢吃自己做的甜点,这荒郊野外好些时日没吃过了,就打算给她带两个去。 足轻轻跨出去一步,一股剥皮裂骨的剧烈痛楚瞬间爬满了全身,华曦整个人恍如玉山倾倒直挺挺倒在地上。买好的食材撒了一地,她双手环抱住自己的身体,不可遏制的抽搐起来。 “哎呀,你你没事吧reads;!!”店长见状立刻跑过来,见华曦整张脸惨白惨白的登时吓坏了,忙掏出手机就要拨打急救电话。 “不碍事。”华曦忍着痛制止了店长,然后抖着手咬着牙要去拿口袋中的手机,可是每次手都要碰到口袋的边沿了,却又被一阵赛一阵的剧痛弹了回去。 “请你……帮我呃啊……”华曦疼的直拿头磕地面,“拿手机,口袋……快……” “来,快拿着。”这个店长倒也是个机灵的,听华曦断断续续的说什么手机,再看刚才华曦忍着痛把手伸向口袋,便猜到她是要拿手机,给家人通电话。于是早在华曦说到手机两个字的时候便已经将手机塞到了华曦手中。 华曦一片薄唇咬得惨白,再配上她一头散乱的银发,整个人宛如冰雪塑成,看得那店长心头一震。 拨通了别墅的联系电话,接电话的是镯夜。 “镯夜……”华曦心中暗自庆幸,要是幽缎那厮接这个电话,保不齐要她先以威严示之才有心思听正事。 “华曦?你怎么了。告诉我地点。”镯夜一听华曦这个声音就知道出事了,直接示意一旁的幽缎开始搜寻华曦所在的地点。 “快接我……回别墅……”华曦这几句话简直是从牙缝中咬出来的。 疼,太疼了,一波接着一波愈疼愈烈。 颜霏已经不在百里之内了么?那她会去哪? 华曦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她整个人完全不能动弹,也不让店长将她挪动到椅子上休息。因为她此刻只要稍微有些碰触都是山崩海啸般的巨痛。 意识飘飘忽忽中,似乎有一个声音要她去找颜霏。是啊,她要去找颜霏,找到颜霏自己的身体就不会痛了。找到了颜霏,似乎心也会好受很多……为什么呢? 华曦抓住自己的胸口,奇怪,从前哪怕是身体要裂开一般的疼,她的心都是坚定的,那颗心脏从来都是与她的头发看上去一样冰寒彻骨,从来都不会为任何事物而动。可是此时此刻,为什么会这么的难受,就像是烈火烹油,难熬至极? 颜霏呢,她去了哪里,怎么会……这样…… 别墅中进行了一番商讨后,幽缎和夭璃负责留守别墅,而镯夜则快速换了一身便装,上了车打开直达的隐蔽空间隧道,直接往目的地开去。根据定位,镯夜很快就找到了华曦的所在地,戴上一顶黑色鸭舌帽,镯夜立刻下车冲进了那家超市。华曦已经倒在躺椅上不省人事,那个店长看到镯夜,一下子就猜到这个人估计是华曦的家属,立刻走上前去。 “你就是她家属吧?哎呦你可来了,这人都已经晕啦。” “谢谢。”镯夜没有多言,将一沓钞票放在柜台后,直接将华曦靠在自己肩上,扶回了车子。 店长一脸不明觉厉的看着黑色轿车远去的方向,良久才回味过来,赶紧开始数柜台上镯夜留下的钞票。末了,偷腥似的一笑。 夭璃看到镯夜的车子停在别墅门口,连忙跑下台阶,和镯夜一起把华曦扶下来。然而华曦整个身体都软的不成样子,夭璃和镯夜的身高又相差太大,不是这边倒就是那边歪,幽缎在一旁看得无奈,踩着十几公分的细高跟走上前一把将华曦横抱起来往别墅里走。 镯夜和夭璃看着她的背影,皆默默的在心里为幽缎的鞋跟捏了一把汗。 一回到别墅,华曦就如同归了水的鱼,很快便恢复过来。眼见自己回到了别墅,一口气刚松就又提了起来,“颜霏呢?她没有回来吗?!” 见三人迷茫的眼神,华曦的心直接沉入了谷底reads;。 颜霏,失踪了。 幽缎是最无奈的一个,直接往沙发里一倒,吸着一根烟枪直喷烟。“有完没完啊啊?有完没完了还!这都多久了,怎么这事还没结束啊?你们唱戏啊?” 镯夜默默的给了幽缎一个脑啵。夭璃合上了她的漫画书,做了一个鬼脸。 华曦揉揉太阳穴,长达六个小时的痛楚虽然已经完全消失,身体也已经恢复原样。但是那种已经许久未曾经历的剧痛还是让她的身体到现在都隐隐发着麻。 “必须找到颜霏。”华曦只说了这一句话,便让在场三人感觉到了一种凝重感。 从来没有一个人,让华曦这么上心。 或许是因为那个人是颜霏?亦或许是因为那个人只能是颜霏。 既然已经下了决定,镯夜第一个提出来,“我去吧,刚才记了路,能节约些时间。” “我和你一起去。”幽缎立刻接上。笑话,华曦在的地方颜霏都能失踪,可见是龙潭虎穴,极其危险的地方。这种地方怎么能让镯夜一个人去! “你们都去……那我也要去!”夭璃对手指。 “你们……”华曦扶额,“夭璃你和镯夜去。” “啊?凭什么啊!”幽缎膛目结舌,立刻举手抗议。 华曦冷冷斜了幽缎一眼,轻勾唇角。幽缎觉得此刻的华曦一定是故意的,一定是因为颜霏失踪了,所以华曦见不得她和镯夜恩爱,一定是这样!这笔仇就算是记下了! 镯夜得到指令,立即牵起夭璃准备上车。 “等一下。”华曦出声,接着对夭璃招招手。“来。” 夭璃有些疑惑的眨巴了一下大眼睛,还是乖乖的走到华曦身边,由着华曦凑到她耳边嘱咐了些什么。镯夜和幽缎都有点看不明白,只见夭璃听了之后一双本来就水汪汪的大眼睛更亮了,嘿嘿嘿的笑着跟华曦回答:“我知道啦我知道啦~” 镯夜:“……” 幽缎:“……” 你知道什么了你说啊喂! 颜霏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倒在一张和寻常床铺不一样的床上,这张床粗粝,阴冷,潮湿,直接把颜霏冻醒过来。然而睁开眼睛看清眼前事物的那一刹那,颜霏万分希望自己可以再次被冻晕过去。 邱藏,那个初见时儒雅温婉的谦谦君子,如今在颜霏眼中早已与恶魔等同。他正正面对着颜霏,手上拿着一根粗/长的形状奇异类似钉子的事物,螺旋纹上沾染着不明的暗红色液体,看上去十分狰狞。而他的脸上,则挂着比那长钉还要狰狞的笑容。 “你你你要做什么!”颜霏下意识向后瑟缩了一下。 “哼哼哼哼哈哈哈哈哈。”邱藏用鼻腔震出的笑声,听起来极度渗人,颜霏吃惊看着邱藏这个模样,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原因才导致他骤变。 “你叫颜霏,哈啊哈好名字啊。和她一样都是好名字。”邱藏拿了一块绣了彩蝶的丝绸,轻柔的擦拭那枚长钉,仿若在抚摸恋人光洁的面颊。眼底眉梢的温柔,全落在了颜霏眼中。然而这春雨如绵的温柔却令颜霏止不住的颤抖。 变态,太变态了! 第一度脑子泛白的紧张过去,神思渐渐冷静下来,颜霏开始思考如何逃脱reads;。思绪飞速运转的同时,颜霏打算和邱藏攀谈,先分散他的注意力。 “好名字?谢谢啊。”颜霏嘿嘿的笑着道:“你刚刚说我的名字和她的名字一样都是好名字,这个‘她’是指谁呀?” 邱藏的动作滞了滞,随即便继续慢条斯理的擦拭他的长钉,嘴角露出一个堪称温润的笑容,薄唇紧抿,没有说话。 颜霏开始瞎猜,“难道,是那个云透?”其实颜霏也不确定到底是谁,只是直觉告诉她,这个云透对于邱藏来说是一个很重要的人,这个名字被眼前的这个恶魔小心翼翼的安放在心中最柔软的角落。他所有的温柔都属于这个人。 “你倒很有意思。”邱藏对颜霏的猜测不置可否,而是换了一个话题。“我杀了那么多人,你是第一个不怕我,反而还问我问题,还敢和我提云透的人。”邱藏笑的温润,若是放到古代,这个形象这个气质掷果盈车都不足以诠释。 “诶嘿嘿,大概是因为我比较二吧。”颜霏挂着一脸认真的傻笑很诚恳的黑着自己。 “呵呵。”邱藏轻笑,形状好看的唇轻轻呼出一口气,喷薄在刚擦拭完毕的长钉上,转身换了一根,继续仿照刚才的样子擦拭。 “诶嘿嘿嘿。”颜霏不懂声色的观察着周围的环境。这里似乎是一处石屋,我的乖乖,石屋啊,旅游的时候要好多钱才能买得到一张票呢。 “我和你说过多少有关云透的事?”寂冷的石屋中骤然响起邱藏温柔醇厚的声音。 “啊,你说过她很漂亮!然后喜欢写生,喜欢蝴蝶,还喜欢你。”颜霏心想我太特么机智了!果然抓住了这个变态内心的美好,可劲夸就能让这个变态露出更多温柔的笑容呢!额,虽然这个笑容似乎并不是露出越多越好的。 邱藏听完颜霏的话,并没有发狂,也没有愤怒,只是宁淡的笑着,像一个怀念着往昔美好的诗人。 啊呸,颜霏已经无力吐槽自己了,怎么会到现在自己还觉得这个男人很有气质呢!颜霏摇了摇头,察觉到邱藏注意过来的目光,换上一副很傻逼的笑容继续麻痹敌人。 “真的就只有这些,没别的了!我知道的很少!”一般知道的越多,就越靠近死亡。这个道理颜霏还是懂的。 “原来我已经对你说了那么多关于她的事。”邱藏轻呵一气,停住了动作。似乎是在反省的样子。 颜霏心中一凛,卧槽,难道说错了?这下可糟了。自作孽不可活啊。 不料邱藏并没有对颜霏怎么样,他只是将刚擦拭好的长钉和刚才那枚已经擦拭好了的长钉一同包在那块彩蝶丝绸上,慢慢向颜霏走来,坐在了颜霏身前的一个石凳上。 “你愿不愿意听我说一个故事。” “愿意愿意!!”颜霏不假思索的点头,变态的经典台词来了。一般来说,接下来这个变态就会向自己诉说内心的悲伤,说着说着就会沉浸在里面,沉浸在悲伤里的时候,就是自己逃出生天的最佳时机! “你可以先朝你枕边看看,那里放着什么。”邱藏温和的笑着说。 颜霏听话的点头,然后开始以一帧一帧肉眼可见的速度将头转移到邱藏说的“枕边”。内心开始飞速猜测,枕头边会有什么?头骨?血肉?尸块?虫子? 然而当她终于扭到尽头,目光逼不得已的落到那一块地方的时候,颜霏震惊了。 邱藏的枕边,放着一只玫瑰水晶眼蝶的标本。令人惊奇的是,这只玫瑰水晶眼蝶竟然有足足四掌宽! ... 第65章 蝴蝶迷梦(二十四) “这个蝴蝶……”颜霏震惊过后,呐呐出声。 邱藏轻笑,“你不是想知道云透么?它就是云透。” “什么!它是云透?”颜霏捧起那保存完好的蝴蝶标本,仔细观察。惊叹造化稀奇的同时又诧异这蝴蝶来历的稀奇,“她,这,云透不是一个人么?” “几年前,我在蝶谷与她相遇,后来我们便相恋了。那时候她并不知道我喜爱收藏蝴蝶标本。”邱藏将目光停留在颜霏手中的蝴蝶标本上,对着颜霏伸出手。 颜霏当然知道邱藏不是要和她握手,很机灵的把蝴蝶标本递到了他手上。邱藏摩挲着保存标本的玻璃框,动作轻柔缠绵,就像是当年每晚临睡前抚摸恋人的发顶一般。然而这一温馨的画面若是细细思索,便能发现那其中隐隐透出的可怖。颜霏很不应景的打了个寒战。 “她是那么美,那么神秘。我早该猜到的。”邱藏说着说着,本就水亮的眼睛开始泛起一丝水雾。“但是那时候我并没有察觉,也没有想过。甚至在她发现我收藏的那些蝴蝶标本之后神秘消失的那一段时间里,我也没有去怀疑过什么。直到那一天……”邱藏言落,停下了动作,只凝视着那玻璃框中的玫瑰水晶眼蝶,默默无声。 “哪一天啊?”颜霏下意识的问了一句,言刚出口才发现自己是多么的傻逼。这个时候应该让邱藏静静的沉思,自己想办法逃脱。怎么对方绕进去了自己也被绕进去了?!爱听故事的毛病真得改改,颜霏自我厌弃着继续观察着这个看似封闭的石屋,试图寻找到可以逃离的出口。 “5月27日。”邱藏的声音再次在寂冷的石屋中响起,“我一直不会忘记那个日子。那天清晨,我就看见三色霞光透过白色的纱帘洒进我的床榻,一只硕大的蝴蝶扑扇翅膀,就停在我和云透一起栽种的蔷薇花上。云透最喜欢那盆花了,我就把那盆花摆在窗台边上,每天看着就像是看见了云透。而那天吸引住我的并不是蔷薇,而是那只蝴蝶,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蝴蝶。” “玫瑰水晶眼蝶,这样的蝴蝶同普通蝴蝶一样,寿命很短,也长不了多大。然而那只蝴蝶,竟然有足足一尺宽。”邱藏眉峰紧锁,似又想起了那一日初见这蝴蝶时的诧异。“我想这一定是上天送给我的礼物,送给我的挽回云透的礼物。我将它小心翼翼的捉住,然后用工具抽干了它的□□用针固定好,那时候我当真认为这是我一生做的最顺利最完美的作品,因为一般蝴蝶在被抽取□□时都会极力挣扎,而这一只在我的手中,却那么听话,那么……乖顺。” “我早该猜到的。”邱藏说到这里,蝴蝶标本上的玻璃已经聚出了一个小小的水洼,“它怎么会这么乖呢?因为它的我的云透啊!我的云透……” 颜霏一脸不明觉厉的看着邱藏,心中也似沉了一块巨大的石头,压抑的喘不过气来。不过这一次颜霏留了个心眼,并没有完全被邱藏牵着情绪走,而是留出一部分理智寻到了这个石屋的出口。在石屋的一个光线很暗,很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一个隐隐约约看起来很像梯子的东西,很多条锁链缠在那里。颜霏初步认定,从那里攀登上去,可以寻到出口。不然那个东西没有理由存在那个地方。 “你怎么不说话?”蓦然响起的质疑声使得颜霏整个人一激灵,邱藏凄怨的眼神渐渐开始恢复冷厉。 “啊那你后来是怎么发现的呢!”颜霏暗自庆幸自己从小上课就喜欢一边在课桌下偷偷画画,一边听老师上课,这个一心两用的本领果然很有实用性啊!值得普及。 “后来……”邱藏明显又因为颜霏的这个问题掉回了刚才的沉痛中,“我做完标本后,将它放在床边,就去参加了一个朋友的婚宴。等我回来后,我看见了令我毕生难忘的一幕。” “你看到了什么?”这下颜霏学乖了,开始接邱藏的话,以表示她并没有动歪脑筋,而是一门心思听邱藏说话。 “我看见了云透……”邱藏说到这里就像是刚浮出水面,大口大口的喘息,面上涕泪横流,一只手扶在额头上,止不住的颤抖,声音中带着浓厚的鼻音,听的颜霏的心也冷不丁被扎了一下。 颜霏听到这里大约算是明白了,虽然很离奇,但是按照邱藏这么个说法,云透就是个蝴蝶成精的玩意没跑了。然后这个邱藏又不知道,于是就本着职业本能,把云透给做成了标本……卧槽为毛听起来那么寒。之后邱藏就发现云透被做成了标本躺在自己的床上,登时全明白过来了,标本就是云透,云透就是标本,所以说,他就这样——变成神/经/病了? 一时间两人无言,石屋中只听得邱藏掩面痛哭的声音,一声赛一声凄厉。 “从那时候起我就在想!” “唉呀妈呀吓死我了!”颜霏被邱藏猛然抬头喊出的话给吓了一跳,不住的用手轻拍胸/脯。“你你你别这么突然啊!” “呵呵呵啊哈哈哈哈。”邱藏的愁容还未淡去,便又在它的基础上扯起了狰狞之色,一双眼睛缓缓停留在颜霏的身上,“我就在想啊,为什么我的爱人死了,其他人的爱人都还活着!我要她们都死,通通都去死!” “你你你冷静啊……”颜霏瑟缩着向后挪,开始有意识的去靠近那条她刚才发现的锁链梯。 “蝶谷的那个女人,我杀的。我那天看见她在蝶谷拍照,一个人,哈哈一个人!我看见蝴蝶飞在她的身边。”邱藏张开了双臂,仿佛在拥抱着谁,“那么多蝴蝶,它们都应该飞在我的云透身边,那个女人凭什么得到蝴蝶的青睐?于是我杀了她,嗯哼哼哼哈哈哈哈哈,就像做蝴蝶标本一样,我用长长的工具,在她的脚底心钻了孔,一点一点抽干了她的血液……” 颜霏下意识缩了缩脚。 “酒店的那个女人,也是我杀的。她是自己找死,居然穿了和云透一样的衣服,你说她这不是自己找死!”邱藏想到了什么,突然凑近了颜霏看着她笑,“我记起来了,那个时候你就在隔壁。你以为隔壁没有人,所以没有注意百叶窗对不对?啊哈哈哈我就让那个该死的女人眼睁睁看着能救她的人就在隔壁,却根本没有办法。我用胶带堵住了她的嘴巴,然后拉脱了她的双臂,一点一点把她的血液从她的身体里抽出来。” “那你为什么要杀祺祺姐。”颜霏垂在身侧的拳头骤然捏紧,早在邱藏开始说他杀人的手段开始,颜霏就已经快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此时此刻,她必须找一个契机离开这张床,慢慢接近那个锁链梯。既然如此,她也不需要再克制这份情绪。 “你为什么要杀害祺祺姐?她并不该死。”颜霏骤然抬起双眸,充满着恨意瞪向邱藏。 “我告诉你她为什么该死。”邱藏露出一个阴测测的表情,石屋中昏暗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一圈阴影,更显阴鸷。“因为她养蝴蝶。你还不知道吧,她在她的家里,养了一罐子的蝴蝶。你一定没见过。” 颜霏楞了一下,她确实不知道祺祺居然有这个爱好。然而没有想到这个爱好竟然致使祺祺招来了杀身之祸。 “我的云透也爱养蝴蝶。我的云透死了,她也得死。” “神经病!”颜霏破口大骂,气的直接跳下了床。 “是啊,你骂得对。自从我的云透死了之后我就没有想要再活在这个世界上。但是我不能马上去死,在死之前我必须报仇。”邱藏并没有发觉颜霏已经离他有一段距离,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世界中癫狂。 “笑话!云透就是你杀的你跟谁报仇去!”颜霏气的咬牙切齿,一个旋身踹翻了身后墙壁处的木椅子。嗯,很好,快接近梯子了。 “你说得对,我没有办法找别人报仇,我只能找我自己报仇。”邱藏似乎已经意识到颜霏离他有点远了,并且有靠近逃生口的趋势,将标本摔在床上站了起来。“但是既然我要死,那我就不能孤孤独独的死,我要她们,还有你!一起陪我死!” “关我什么事啊!”颜霏警惕起来,不太敢再往梯子靠,战战兢兢立在原地。“我和云透有毛线像的地方啊!你不要乱杀好人!不对,你不要乱杀人!” “你像,你最像云透。”邱藏举着手中丝绸包裹的细长铁钉向颜霏靠近,“你的那双手画出来的画,和我的云透一模一样。” 颜霏听了这话豁然开朗,当时在别墅里,邱藏就是看了她画的画这才口吐白沫差点倒地而亡,想来正是这个原因了。 “我不像,你在胡说,你只是在为你的杀戮找借口!”颜霏开始在心中默数,准备一口气朝梯子冲过去。不管怎么样,在她观察了这么久之后,那个地方确实是把握最大的,要是不是的话,那她也就认栽了。是死是活,就看这一回的了! “你像,你怎么不像,你像!”邱藏一步步逼近,颜霏一步步后退,努力和邱藏保持两米的距离。 “我不像。” “你像。” “我不像!” “你像!” “我说了不像就是不像!!”颜霏大喊出声一把抄起身边另一把木椅拿出在小弄堂里打群架的狠劲奋力朝邱藏抡去。 邱藏显然没有料到颜霏会主动进攻,迅速躲开却还是被椅子砸中了肩膀。 就是这个时候!颜霏疾速朝链梯奔去,一把抓住向上一看心中大喜,上方是一个虚掩着的可供一人通过的圆洞,果然是出口!趁着邱藏还未靠近,立即手脚并用的向上爬去。 颜霏紧紧抓着锁链向上攀登,心中只恨自己怎么就那么懒惰,平日应该多锻炼身体的,没爬几步就开始气喘吁吁,手脚发酸虚力。突然身体猛地一晃,颜霏吓得差点摔下铁链。定了定心,颜霏发现原来不是她的身体在晃,而是整条锁链都在摇晃,颜霏哪还敢低头往下看,只得拼了命继续往上爬。 指甲被石壁的粗粝磨断,鲜血流到了手肘,这要是换在平时颜霏早就哇哇大喊起来。可人在遇到特别情急的情况时,就会迸发出巨大的潜力。颜霏头也没回,保持着原有的速度继续往上攀爬。 然而铁链的晃动感越来越大,需要保持着不被晃下来需要比刚才多几倍的力抓住铁链,颜霏早已累的手脚发软,哪里还经得住这晃动,好几回差一点就被这力道给摔了下去。 这样不行,颜霏蹙眉。要是再这样下去,自己就算没被邱藏杀死也会被这玩意摔死。晃动感越来越大,而且颜霏能很明显感受到一股大力压上了铁链,可想而知,这是邱藏追上来了。 汗水早已浸透了颜霏的薄衫,脑中嗡鸣不断,千钧一发之际,颜霏猛然发现,在这条锁链的上方似乎有一个,脱节口。 ... 第66章 蝴蝶迷梦(二十五) 电光火石间颜霏计上心来,她快速爬了几节,来到正好能让右脚踩到那截脱节口的位置,用力的蹬踩。这铁梯每节都有两个节口,这一节偏偏左侧节口已经滑落,只剩下将开未开的右侧节口有一下没一下的随着震荡摇晃。颜霏使出全身的力气,甚至将左脚离开锁链,令右脚承担她所有的重量。 颜霏踩得龇牙咧嘴,心中大喊:你特么倒是断啊!震荡感越来越强烈,颜霏的心脏一下一下跳的震耳欲聋。突然,颜霏脚下一划,只听嘎拉拉一连串的铁链声响。颜霏兴奋的低头一看—— 铁链纹丝未动的挂在那里,闪着binglingbingling的光。 颜霏还没来得及破口大骂,就被接下来的情形吓得忘记了呼吸。 几个眨眼间,邱藏竟然已经来到了颜霏一米之远。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颜霏失控的喊叫出来,这简直太尼玛惊悚了好吗!!要不要这么突然啊!!眼中酸涩再难忍耐,恍如身坠绝境,再无活路可寻。 “哗啦啦啦——” 蝴蝶翅膀扇动是没有声音的,但是如果你一睁开眼睛,发现刚才那一阵扑动声正是来自一群蝴蝶,那说明了什么? 颜霏不知道答案,她也猜不到答案。 昏暗的石壁间,只余得虚掩的洞口些微透下的微弱光束。在这片暗淡中,成百上千只斑斓的彩蝶一涌而下。颜霏下意识低下头紧闭双眼,生怕会撞到蝴蝶,哪成想那些蝴蝶竟然齐齐飞向了邱藏的位置,颜霏听见邱藏爆出了一声凄厉惨叫。 铁链剧烈震颤声响后,人体坠落声清晰入耳,那一群斑斓的蝴蝶失去了目标竟然开始追着颜霏而来。 颜霏顾不及去看清那些究竟是什么蝴蝶,连忙手脚并用的向洞口爬去。那些蝴蝶就这么追着她往上跑,有几只大胆的围着她滴血的手指伺机而动。 这尼玛的,颜霏觉得如果愤怒有形,那么她现在的愤怒一定是滔天烈焰。要不要这样啊?怎么就这么衰啊?刚刚被一个变态追杀,现在又被一群蝴蝶追杀,这种疯狂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镯夜,你觉得颜霏会在哪里啊?”夭璃舔着一根巨大的波板糖一蹦一跳的问镯夜,神情悠然,一点都没有同伴正陷于危难中的紧迫感。 镯夜无奈的看了一眼夭璃,“这个东西色素多,你少吃点。” “哼。”夭璃小小的嘴唇一嘟,“颜霏答应了我要给我带花蜜的,结果华曦却什么都没说,颜霏肯定是忘记了。所以我就要吃这个!” 镯夜摇摇头,这颜霏忘记了带花蜜,和吃波板糖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真是搞不懂千年老鬼的思维啊。 “啊!镯夜你看,那里怎么有那么一大团蝴蝶。”夭璃惊讶的用手指了指对面的情形,她和镯夜在蝶谷内转了这么久,都还没有见过这么一大团蝴蝶围在一起飞的。 “!”镯夜神色一凛,腾地飞身而起,消失在了原地。夭璃正兴奋着,却没听到镯夜的反应,一回身发现不见了镯夜,一脸懵逼的舔了一口手中的波板糖。哼,做的都没华曦好吃。 “走开!走开啊啊啊!”颜霏发丝凌乱,手指上好几处伤口上都死死的吸附着一些蝴蝶。颜霏现在想死的心都有,因为她发现了一个骇人的情况:这些蝴蝶正是华曦当初遇到过的,嗜血啖肉的蝴蝶。 之前在洞中,由于光线太暗加之她情绪极其焦虑,所以并没有看清楚蝴蝶的原貌。现在已经逃出洞口,走到了阳光下的蝶谷中,这才看清。这些看上去救了她一命实则是在保护自己食物的蝴蝶,都长了一副玫瑰水晶眼蝶的样貌。然而与其不同的是,这些蝴蝶的翅膀上,都沾着一点点磷粉,使得它们能够在昏暗的洞穴中也可以发出亮光。 越美丽的东西,就越致命。这些蝴蝶诚然如是。 小的时候颜霏就听种庄稼的老人说过,田里庄稼人很烦蚂蟥。蚂蟥在吸血的时候,几个小爪子紧紧吸在你的肉上,你就算是把你的手甩脱臼,把你的肉撕下来,都很难让蚂蟥从你的肉上掉落。 颜霏很想再去找到那位老人,告诉她。其实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比蚂蟥还要恶心的东西,那就是这种吸人血的蝴蝶。颜霏一双手疼的要死,几只蝴蝶紧紧咬在她手指上,当着她的面吸她血的样子实在是太恶心了,看的她密集恐惧症都要犯了! 终于支撑不住,颜霏膝盖一软直挺挺的跪在了地上。 她放弃了。都说十指连心,如今她一双手上鲜血淋漓,指尖处的伤口还被那恶心的昆虫争相撕咬。有个毒液还干脆一点,直接让她死了得了,偏偏只有攻击性没有致命性,颜霏疼的眼泪淌了一脸,心中气的直骂娘。边骂还边自我吐槽,生命的尽头原来脑子里装的尽是些骂人的词汇。 这样不行啊,颜霏哭的越来越凶,死到临头怎么也要风雅一回。呜呜呜我要找首诗来念念,呜呜呜怎么这个时候偏偏一首诗都吟不出来。太没出息了…… 就在颜霏合上眼睛打算躺在青葱柔软的草地上等死之际,一阵迅风拂过,眼前黑袍一闪,蝴蝶皆是如临大敌,纷纷逃命般散去。 黑色长袍落下,入眼的是镯夜久违的容颜。 “呜呜呜哇哇哇哇哇镯夜!!”颜霏嚎啕大哭着对镯夜伸出血淋淋的一双手,“呜呜呜呜好疼啊呜呜呜……” 镯夜连忙将人扶起,冰冷的神色在看到颜霏手的那一刻,更显一分肃杀。“立刻回别墅,华曦会治好你。” “嗯嗯嗯。”颜霏看着宛如救世主一般的镯夜连连点头。 镯夜扶着颜霏走到刚才离开夭璃的地方,心中一惊。夭璃不见了。 “怎么了?”颜霏疼的嘴唇苍白,只好将心思分散开,以缓解自己的疼痛。此时感觉到镯夜脚步停了一下,便询问道。 “夭璃不见了。”镯夜如实回答。 “夭璃也来了啊?”颜霏咧开嘴,想要露出一个灿烂中带一点坏坏的笑容,最后龇牙咧嘴了半天,只勉强露出了一个很蛋疼的傻笑。 “不管她了,我们速速回去。” “嗯好。” “诶呀镯夜呀?”颜霏疼的要命,只好继续和镯夜说话。“你车呢?” “停在入口处,很快就到了。”镯夜回答。 “哦哦好好好。”颜霏一个踉跄,若非镯夜扶住她,险些摔倒在地。 镯夜看着颜霏的样子蹙眉,松开手背对着颜霏站在前面。“上来。” “啊?什么上来?”颜霏失血过多,大脑当机。 “我背你。快。”镯夜利落道。 “你被我?你被我怎么了?“颜霏大脑持续当机中。 “你——”镯夜话音未落,一群身穿警/服的人出现在了二人面前。为首的竟然是那日宾馆一别后再未见面的刘警官。 刘警官见到颜霏这个样子显然是吃了一惊,连忙走到二人跟前,眉头拧成川字。“颜霏?队伍里带了医护,我带你立刻去包扎一下。” “不必。有我照顾就够。”镯夜冷然拒绝。 刘警官这才注意到颜霏身侧的镯夜,这一眼看得他心中如遭闷棍,一棒惊头。 这个女人,初见之时存在感十分低,极容易让人忽略。但是只要她一出声,一有动作,所有目光都是她的。撕也撕不掉,扯也扯不去。万众瞩目,仿佛是她生来便拥有的东西。 玫瑰花瓣一样的唇缀在这张脸上居然没有一丝妖艳之态,反而更添冷肃。深邃立体的五官看上去像是中欧混血,最令人讶异的是这个女人竟然三伏天穿着一身极长的黑色斗篷。这个女人,究竟什么来历? 刘警/官审视般的目光一直盯着镯夜看,镯夜还没什么反应,就昂着头仍人看。颜霏倒是紧张起来了,连忙出声,“刘警官,我没事啦,你有啥事吗?” “我正要来找你说。”刘警/官被颜霏这一声惊醒,连忙开始说正事。“邱藏死了。” “啥玩意?!”一脸苍白无力看上去一碰就倒的颜霏听闻这话瞬间来了力气,脸上也泛了一丝红晕。看的镯夜还以为她回光返照了。 “你说什么?邱藏死了?!”颜霏不确信的眼神锁住刘警/官,要在他脸上盯出两个洞一样。 “是的。我们在蝶谷附近的酒店中发现了他的尸体。”刘警/官点头。 “不可能啊,这才过了多久,怎么就死了?”颜霏晃了晃神,抬头看天。 蝶谷的夕阳洒下金灿的余晖,照的整个蝶谷宛如西欧神话中的仙境。颜霏恍然,原来已经过了大半日。 “邱藏去了酒店,还死了?这是怎么回事?”颜霏已经站不稳,顺着镯夜的动作,缓缓坐在了地面上。“邱藏怎么可能死了呢?他就在今天上午,才要准备在一处石屋里杀我,怎么一下子,他反而被杀了?” “我们也十分疑惑。不过好在已经有充分的证据证明之前的几名死者皆系他所杀。” “啊?”颜霏一愣。“这就证明啦?怎么证明的?” “事情是这样的!”刘警/官身后有一名年轻警/官听颜霏这么问十分兴奋,就要给颜霏把精彩刺激的破案过程说一说,例如怎么找到邱藏藏身之处的,怎么发现邱藏在祺祺身死的宾馆窗户外小森林里安置了粗粝绳索然后推理出邱藏的手法……然而正当他兴致勃勃准备长篇大论讲给颜霏听得时候,直接被刘警/官截住了话头。 “我来说吧。”刘警/官见颜霏明显体力不支失血过多的样子,长话短说道:“其他东西谅你也不感兴趣,我说一些重点吧。我们在邱藏的藏身处中发现了五六具女尸,其中一具按照迹象来分析,应该是他那位失踪的女友,云透。” “啊?”颜霏又是一愣。明明早上的时候,那个标本还在邱藏的石屋中,怎么又变成了女友?这难道真的是蝴蝶精随便变的啊? “总结来说,邱藏在几年前误杀了他的女友后,精神受到了刺激,于是犯下了之后的凶案。他把受害者们都看成了自己的女友,并在梦魇中用相同的手法将他们杀死。而且我们查出,邱藏有极其严重的臆想症。他生前极爱蝴蝶,我们怀疑他是将所有受害者包括他女友都看成了蝴蝶,并将她们杀死后做成蝴蝶标本的样子,就连杀人手法都仿照了蝴蝶标本制作手法。” “???”颜霏听完刘警/官的话,感觉脑袋重重的,里面装满了问号。 尼玛,敢情邱藏在石屋中说的话都是发神经说的话嘛?!其实根本没有什么蝴蝶精?都是他的臆想?我了个大擦啊…… 刘警/官自然不知道颜霏内心正在疯狂的爆/粗/口,继续一本正经道:“还有一事想来你也会感兴趣。你当时被邱藏抓走可是因为宾馆房间内出现了极其异样的情况?” “是的是的,当时我以为床底下有人!”颜霏想到这个就本能的瑟缩了一下。 “你的床底下当时并没有人,只有很多能够发出动静的机器。”刘警官笑笑道:“恐怕你还不知道,其实你在宾馆睡的那张床的床底下早已被人掏空。之所以没被人发现是因为这家宾馆的经理就是邱藏本人。” “!!”颜霏听到这句话,恍然明白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邱藏怕是在她初次进入宾馆之后就锁定了她的位置,然后将床底掏空安装上能够发出“咔擦”声和震动的机器,利用她内心的恐惧让她自己跑出房间,随后便被守株待兔的邱藏抓个正着。 “你没想到吧!”那个年轻警/官又按捺不住,开了口道:“还有神奇的呢,你也去过那个都是百叶窗的酒店吧?嗐,那个酒店的老板啊也是邱藏!原来是个深藏不露的富豪呢,却偏偏的了臆想症犯了抽。” “小许!”刘警/官显然不悦,警示道。 那个名叫小许的警官也是个调皮的,吐了吐舌头撇了撇嘴,“我又没说错,按我说这就是报应。房间里那么多蝴蝶标本,蝴蝶那么可爱,他居然残杀了那么多。就是报应!” “小许!说够没有。”刘警/官的眉头蹙了起来,那个小许也意识到自己真的惹刘警官生气了,终于闭口不言。 但是小许无心的话倒是令颜霏深思起来,莫非这真的是报应?另外有一点颜霏也想不明白,邱藏这么有钱,这么年轻,这么俊雅。干嘛不去旅旅游泡泡妞之类的享受人生,偏偏在蝴蝶这里较了真?果然是收藏家里多变态么? “这个邱藏还真的很有钱啊哈哈。”颜霏惨淡的笑了笑,让镯夜将她扶起来。伤口的血已经凝住,但是精神却越来越差了。再好奇也得抵住有命听啊。 “刘警官我要回家了。谢谢你今天特意来告诉我这么多。”颜霏真诚的向刘警官道谢。 “我也不是专程来告诉你的,原先也不知道你在这里。”刘警官被颜霏真诚的眼神看的有点不好意思,微微一顿还是说了原委。说完突然想到了什么,将小许肩上的背包卸下来递给颜霏道:“哦对了,这个包是你的吧,里面放着你的手机身份证还有一罐蜂蜜。“ “啊!是我的!谢谢!”颜霏欣喜的接过包她还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这个包了。 刘警官看了看表,严肃了神色,“我们现在又要立刻返回酒店,邱藏的尸体还在那里。我们要去处理一下后续事宜。” “嗯,那就不打扰了。”颜霏识趣的点点头,决定离开。 这件事情来的突然,结束的居然也如此突然。颜霏突然觉得有点空虚,这场比圣罗斯大教堂持续的还要久的事情终于有了一个结果,一直负在肩上的压力也终于可以撂在一边。 不得不感慨,命运女神真的很爱和人开玩笑。她给了邱藏俊雅的容颜,不俗的谈吐,高尚的品位,挥之不尽的金钱,却没有给他一个健康的灵魂。她赐予了这个男人一切,却又和他开了一个小玩笑。这一个小玩笑,倾了这个男人所有。 邱藏,他如此钟爱蝴蝶,爱的如痴如狂。这样的男人或许本就不该留存于人世间吧?或许来生他成为一只蝶,翩然于花间,酣卧于叶下,也好过人世蹉跎一梦。 “头儿,那酒店里那个小女孩还管不管啊?我们都说了那地方死了人要封锁起来,她还是赖着不走。跑的还跟兔子一样快,五六个弟兄抓她都抓不住……” 没走出几步便听到那个小许警/官在和刘警/官抱怨,镯夜步子一顿,“你们说什么小女孩?” 小许转头一看,是刚才那个黑斗篷美女发问,立刻回答,“就那个百叶窗酒店啊,有个小女孩赖着不走,我都快头疼死了唉。” “什么模样?”镯夜微微侧头。 小许想了想,描述起来,“齐刘海,大概这么高,头发有点暗金色。穿着蓬蓬裙,拿着一根好大的糖果——” “多谢。”镯夜点头表示感谢,然后带着颜霏转身就往酒店的方向走去。留下小许一个人不解的挠挠头。 那布置有百叶窗特色的酒店中已然围上了一大圈黄色的警戒条,如果忽视那个坐在高高栏杆上舔棒棒糖的小女孩的话,可以说现场被保护的很好。 “夭璃,下来。”镯夜一脸冰冷的走过去,劈手夺走了夭璃的棒棒糖。 “镯夜,你把蝴蝶都赶走啦?”夭璃笑眯眯的弯了一双眼睛。其实夭璃这是明知故问,那些蝴蝶害怕镯夜是因为镯夜本就是血族,未入别墅前噬血而生,力量要比区区野了几年啖肉噬血的蝴蝶强的多。同类之中,强者为王。 镯夜没有说话,摆着一张冰脸示意夭璃赶紧乖乖下来跟她回家。 “哎呀颜霏你怎么脸色这么苍白啊?”夭璃眨巴着大眼睛仰着一张小脸观察颜霏。 颜霏摇摇头,从镯夜那里拿来方才刘警官给她寻回的背包打开,取出里面存了好些天的蜂蜜地给夭璃。 夭璃咧了一个大大的笑脸,一把摔了波板糖,空出双手去捧她的花蜜。掀开盖子凑近小鼻子闻了闻,嘟起了嘴。“颜霏大骗子,这个不是夭璃要的蝴蝶采的花蜜,是蜜蜂采的蜂蜜!哎哎哎哎镯夜镯夜你不要把我拎起来啊我自己会走会走啊啊啊!” 镯夜就这么一手拎着一个,一手扶着一个,缓慢的朝停车处挪动。右手像小鸡一样被她拎着走的夭璃哇哇大叫起来,“我让颜霏看一样东西!看一下就走看一下就走啊啊镯夜好镯夜!!你放我下来,这是华曦给的命令!” “华曦的命令?”镯夜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夭璃,看她憋得通红的小脸上没有捣蛋的神色,半信半疑的放下了她。“什么东西,快。” “颜霏你来。”夭璃获得了自由,立刻一把拽过颜霏,差点拽掉了颜霏半条命。 颜霏内心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老天爷啊,原来一个人失血过多这么久,还能活生生的站在这里,真是太神奇了。 夭璃带着镯夜和颜霏跑到了离百叶窗酒店很近的一幢楼上,趴在窗户边指着楼下示意她们看。一张笑脸露出狡黠的笑容,那得意的小表情十分欠揍。 颜霏轻轻从镯夜背上下来,被镯夜扶着走到了窗边,顺着夭璃伸出的小短手看去。这一看,不仅是颜霏怔住,连镯夜也愣了一愣。 夭璃两只眼睛在昏暗的楼道中水亮水亮,她挑了挑眉毛,神神秘秘道:“你们看这酒店俯视着,像什么?” 颜霏被夭璃这么一提更是惊讶难当,一张嘴开合半天,终于合着内心的疑惑与诧异一同吐出,“像花瓣,层层叠叠的花瓣!” 百叶窗酒店晴天从不用雨棚,所以晴空万里之下,无数映射着七彩光芒的玻璃,一片片百叶窗错落有致的安置着。俯视下去,竟然就好似一片片花瓣,整体看上去便聚成一朵娇艳盛绽的鲜花。 但是这又代表了什么?为什么夭璃执意要带她来看,甚至还说是华曦的命令? 华曦要让她看一朵花? 可怕…… 颜霏带着一肚子疑问坐回车上,不是她多疑,是这件事情真的渐渐超出了她的想象。明明应该是结束了,但是总有一大串疑问接踵而生,一个一个的质疑都似在告诉她,这件事情还有的折腾。 镯夜一脸冷酷的开着车,看着眼前道路的眼神仿佛在看千军万马。颜霏有一下没一下的靠在车垫上闭目养神,不时打打哈欠。夭璃则在一旁捧着蜂蜜生气,一张小脸气的鼓囊囊的,终于摇醒了颜霏。 “我的小祖宗,你要干嘛?”颜霏无奈的睁开了眼睛。其实有夭璃在身边她想睡也睡不着,毕竟夭璃对她来说是心理阴影的重要组成部分。但是这是她自己的问题,怪不得夭璃。然而现在这样算是故意骚扰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颜霏我要花蜜。”夭璃抱着那罐蜂蜜傲娇。 “行行行你让我睡一觉,回头我给你采蜂蜜去。啊呸,采花蜜去行了吧。”颜霏应付似得答了两句,再次靠回垫子上打瞌睡。唉,手脚没有力气,暂且放你一马吧小混蛋。 “你能采花蜜吗?”夭璃一脸鄙夷。 “那蝴蝶也不能采给你吃啊……”颜霏迷迷糊糊道。 “蝴蝶可以的!” 感觉到夭璃大有据理力争的架势,颜霏按了按太阳穴打起了精神,“小东西我告诉你,我现在很累。有些话呢我只解释一遍,你听好了哦。”颜霏摆出一副老师的样子,推了推鼻梁上不存在的眼镜道:“蝴蝶呢,确实会采蜜,但是它采完就自己吃掉了,不像勤劳的小蜜蜂。小蜜蜂采完蜜那都会存起来,所以才有了我们可以吃的蜂蜜。懂了么?哦了?那我睡了,别烦我。” 夭璃听完后怒了努嘴,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摇了摇,“不对哦~~蝴蝶采来的花蜜也可以吃到的!” “……”颜霏终于忍无可忍,“怎么吃啊!!!混蛋!!!!” 夭璃完全没有理会颜霏的抓狂,“在它完全消化掉之前,从它身体里抽出来咯~~” “靠,都吃进去了还怎么抽——”吼声戛然而止,颜霏有些清醒过来,“你说什么?在花蜜完全消化掉之前,把花蜜从蝴蝶身体里抽出来?” “嗯哼~~”夭璃一脸洋洋自得。 颜霏心头一凛。 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因这句话而清晰起来,但是它们的外部还罩着一层朦朦胧胧的薄纱,只要戳破这层薄纱,真相就能大白。可是偏偏这层薄纱飘忽不定若有似无,实在难以捉摸。 颜霏皱眉思忖半日无果,决定给华曦打个电话。手机刚被掏出来,就收到了华曦的一条短信。颜霏好奇点开,只见短信内容如下: 颜霏见之速回。别墅里有你要的答案。 第67章 蝴蝶迷梦(二十六) 将看了一半的《花间集》轻轻放于膝头,华曦怡然自得的端起面前的薄荷茶,轻轻抿了一口。若非连日来的骤雨倾盆,不见一丝阳光,使得别墅晦暗无比,这一定会是一副悠然恬静的画面。 颜霏呼哧呼哧的跑到大厅坐在了华曦面前,“我睡了多久?!” “半月有余”。华曦放下薄荷茶,继续拿起她的《花间集》开始看。 “!”颜霏一惊揉揉脑袋,眼中因酸疼泛起,“你不是说邱藏的那事还没结束么!我这睡了半个多月,他不是早逃走了!” “邱藏已然死透,还能做什么怪?你也是多虑。”华曦狭长的眸子抬也没抬一下,温庭筠的词又翻过一页。 “啊?他死透了!”颜霏觉得脑袋更重了,虽然当时已经从刘警官处得知,邱藏的死法与被他杀的那几个受害者一样,已经完全死翘翘了,但是因为夭璃那日的奇怪话语,颜霏一直觉得邱藏可能没死。但是要说他没死的话,这又怎么证明呢?颜霏一个头两个大,甚至连昏睡时零碎的梦境片段都在纠结这件事。眼下又听华曦说邱藏真的是死了,所有思绪又拧成了乱麻,就像看了一部未完结的悬疑小说,胡乱的思绪缠了一团偏偏临近结局时作者又被暗杀了一样蛋疼。 “哟,你们两个在弹情说爱啊?”幽缎话音一落瞬即俯身,陶瓷碎裂声几乎是同时在她身后响起,薄荷茶的清香四溢开来。 “啧啧啧华曦啊华曦,你的涵养被夭璃吃了么?”幽缎咋舌下楼,靠近颜霏坐着的沙发时将手中一副装裱了的作品放置在颜霏跟前。“有人送到别墅的礼物,指明给你的。” “啊?给我的?”颜霏受宠若惊,这还是她来到别墅后第一次收到别墅以外的人寄给她的礼物。 “你难道不好奇这个人的身份?”幽缎拿着烟悠闲自得的坐在颜霏的对面,一口一口吐着烟圈。她领口处的湘绣金龙仿佛要乘着这雾气腾飞直上耀舞九霄。 能将礼物送到别墅来的,那可真不是一般人。或者说可能不是人。 但是颜霏完全没有在意这回事,因为她早已在看到那幅作品之时就被深深的吸引住了。 这幅作品上的画面她无比熟悉,因为这幅画她描摹了无数次,反复练习,深入研究。要说这是她最花心思练习过的画作也不为过。不过她也是今天才知道,原来这幅画作居然是一副刺绣作品。 颜霏不明觉厉的看向幽缎,目光灼灼,“你绣的?” 幽缎听闻此言气息没控制好,一个烟圈吐毁。“怎么可能?” “对哦是外面送来的怎么可能是我们当中的人绣的呢,我也是糊涂了。”颜霏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哂然一笑,信手翻看那幅蝴蝶美人,倏然呼吸一窒,双手轻微颤抖就像是触电了一样一动不动,随即求助似的看向华曦,“这是什么!怎么怎么会这样!” 华曦随意瞥了一眼颜霏手上的绣品,不动声色的抿了口茶然后递过一盘粽子给颜霏,“别急,先吃个粽子。” 颜霏很想翻白眼,端午节早过了好吗!吃个毛线粽子啊!吃点茶果还差不多啊!但是最终在华曦那双漂亮的长眸注视下还是选择取了一只粽子。 膝上的绣品闪着幽暗的光,玫瑰水晶眼蝶较之方才的愈发鲜艳,它透明晶莹的翅膀下,赫赫白骨刺目,让这份动人的美丽透出几分残酷。然而白骨越森冷,蝶翅越美艳。颜霏心下骇然不已,她描摹了这幅画那么久,到今天才知道这原是一幅双面绣。 红楼梦中有提到一面风月宝鉴,一面是美人一面是白骨,白骨令人生美人令人死。莫非这一副双面绣也有此意? 华曦不言不语,整个大厅内只听见翻书声响,一本花间集似乎嚼出了味道来。 窗外大雨滂沱,大厅内镯夜拨亮了烛光,不觉明亮反而愈添昏沉,夭璃塞上放着童谣的耳机窝在幽缎怀里睡觉,颜霏打起瞌睡,没有倚靠的头轻轻垂了一下。 “看了这么久可有看出什么名堂?”华曦无波无澜的声音从身侧响起,颜霏猛然惊醒,自己居然睡熟了过去。 “我我我在等你说啊!”颜霏揉揉眼睛,十分无奈。 华曦微微一笑,似有所指,“我要说的都在这幅画里。”言落看见颜霏越发迷茫的表情,只得摇摇头,对颜霏伸出手示意颜霏将绣品给她。 “还记得你第一次看到这幅画是什么时候吗?”华曦接过绣品轻轻抚摸装裱好的玻璃,仿佛透过玻璃也能感受到蝶翅的轻薄。 “是邱藏刚来别墅不久啊。”颜霏回答。并不是颜霏刻意要提起邱藏只是深居别墅不知岁月,从前以课时计算时间的颜霏现在比较习惯用租客来计时。 “这幅画便是邱藏有意让你画的。”华曦道。 “我知道啊,那个出高价的客人就是邱藏而且他很早就认识祺祺姐了。” “你知道邱藏所做的一切。”华曦垂眸,“但你不知道他的动机。” “是啊,他可有钱了,长得又好,又没什么仇敌,应该过得很快乐啊。他干什么自掘坟墓呢?”颜霏说出了心头最紧的结。 “他不是自掘坟墓,而是想要置之死地而后生。”华曦轻呵一气,染着三分倦意。 “啊?”颜霏歪头,“为什么啊?” 华曦将那幅绣品举起,壁炉的火光自细密的绣线中透出一层薄淡的红光,蝶影投在窗棂间,恍若下一刻就要飞入窗外如织的雨幕中。 “这幅绣品中藏着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当一个人拥有了金钱与美貌,那么他还需要什么?”华曦淡淡投来目光。 颜霏心念一动,“!” 长生的秘密。 长生,是千百年来永恒的命题。诗中说的唯美,只羡鸳鸯不羡仙,可真正愿意放弃长生许身爱情的痴者古来又有几人?就连秦皇汉武,也曾不惜一切代价的寻求长生,只叹涛山险阻,天意难测。 然而,数不清的王侯将相都寻不到的长生之法竟然就藏在这小小的一幅绣品之中? 华曦看出了颜霏的心思,解释道:“这幅绣品中潜藏的自然不是唯一的长生之法。” “唉。”颜霏轻叹,“是不是长生之法都要以害人为代价呢?” “以害人为代价只是邱藏的猜测,他自以为的长生之法。” “也就是说邱藏并不知道这幅绣品中的秘密?”颜霏诧异的咋舌,不知道正确方法邱藏居然就敢大胆尝试,这不是作死?“咦,那他这幅绣品哪里来的?” 华曦点头,“你还记不记得蝶谷中嗜血的蝴蝶?” “记得啊!”颜霏可怜兮兮的抬起已经在华曦治疗下痊愈的双手,“它们还吸了我的血呢!” “我回到别墅中翻阅典籍,了解到这种蝴蝶是被人以咒术饲养而出的,它们嗜血啖肉生来只畏惧两者,其一是血族。我知你若遇那咒养之蝶定难脱离,所以派了镯夜前去接你。” 颜霏听到这里下意识去看了一下镯夜,怪不得那些蝴蝶见到自己就跟饿狼扑食一样而见到镯夜却像是兔子见了老虎。“还有呢?还怕一样什么?” “蝶王。”华曦一字一顿道。 “蝶王?”颜霏猛然想起了自己在石屋中见到的那只四掌宽的大蝴蝶,莫非那就是蝶王?“我可能见过蝶王,就在邱藏关我的石屋里!”说完后颜霏恍然大悟,“所以说他的女朋友就是蝶王?然后他开始钻研长生之道?” 华曦思忖片刻道:“你居然到了现在还相信邱藏的话。” “啊?”颜霏一愣,“你是说邱藏一直都在骗我?” 华曦抬手素指微动,一道淡金色的柔光从指缝间绽出化作两只幻光蝶,相依着飞到了颜霏眼前,“你难道从未想过,或许他根本没有女朋友呢?” “啊?”颜霏不解,目光从眼前欢乐飞舞的幻光蝶上移开投向华曦。 华曦一片薄唇微微牵起,“蝶王自来都是成双成对的孕育而出,不可能背叛对方。身为蝶王又怎么可能和一个凡人相恋。”华曦说完,用你这小妮子神话故事看多了吧的眼神看向颜霏。 颜霏犹自沉浸在原来邱藏根本没有女朋友这一震惊事实当中,一直以来她都深深相信云透的存在,这似乎都已经成为了一个心中确定的东西这一下子抽离让颜霏一下子很难接受。 还没等颜霏恢复过来,华曦继续抛出了一个更让她惊悚的信息,“虽然那个所谓的女友不存在,但是云透此人未必是邱藏杜撰。” “纳尼?”颜霏一脸虚脱。 “关于云透的信息太少,我并不能推断出什么,但可以清楚的是,她不仅认识邱藏,和绣品中的长生之术也有关联。” 华曦顿了顿,开始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与绣品所藏的长生之法细细说与颜霏听。 第68章 蝴蝶迷梦(二十七) “邱藏曾偶遇落单的蝶王,将其捕捉并制成标本。而后惊讶于蝶王的寿数之长,却不知从何处入手研究。就在他苦思冥想而不得的时候,这幅绣品出现在了他眼前。” “等等等等!”颜霏举手,“这幅绣品就蹭的一下出现在他眼前啦?” 华曦摇摇头,“按照后续的迹象来看,邱藏极有可能有一位深谙长生之法的导师,但却又不像。因为倘若他当真有一位解惑的导师为何还会误入歧途?可见这幅绣品来源无法确定,亦或者是这位并不是真心诚意想要助他的导师所赠。” “啊?”颜霏一头雾水。 华曦略过这个问题继续说下去,“邱藏得到这幅绣品后欣喜若狂,可谁知他灵根太浅,根本悟不出其中奥秘。不减困思反添厌恼,大喜大悲情绪骤变致他磁场错乱,因缘巧合之下来到了别墅。” “哦!原来邱藏来别墅是这么个原因,想长生想疯了。”颜霏理清这个缘由后顿感哭笑不得。 华曦淡淡瞥了颜霏一眼,没有说话。幽缎喷了一口烟,一双细长柳叶眼微微眯起看着被烟雾迷蒙了的镀金吊灯,嘴角噙起一抹促狭笑意,揶揄道:“他就算是疯了也比你多根筋。” “什么意思啊?”颜霏不乐意了,什么叫邱藏比她多根筋!不对,什么叫一个疯子比她多根筋! “邱藏一进入别墅后就开始在利用你,而你却仍旧傻乎乎的被人利用,你说这不是比你多根筋么?”幽缎说着含住了烟嘴,又开始啜起来。 颜霏蹙眉,不解的看向华曦。 “颜霏。”华曦轻唤,“你已经知道邱藏便是藏在那副绣品之后的客户,那么你认为他让你画这幅画,并且在你练习的时候不住的加价,这一切行为目的何在呢?” 颜霏闻言顿感心中一直堵着的水匣打开了塞,装满了答案的泉水激涌而出。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引起她的好奇心!亦或者可以说,是为了引起华曦的注意。 “邱藏何等人精,他阴差阳错入了别墅,自然明白这处地方的神奇。”华曦淡淡道。 幽缎接道:“而这处地方,握着秘密最多的就是华曦,最好利用的就是你~他利用你的热心肠和好奇心。而且他通过观察还发现你和华曦关系最近。” 当幽缎说到颜霏和华曦关系最近的时候二人不约而同楞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很快便掩饰好了自己的些微失态。 幽缎一双眼睛眯着享受烟草的香气,完全没有注意到她二人的情况,接着说道:“先让你对他编造出来的遭遇显露同情,又让你对那副素材图引起足够的好奇,这样一来华曦也不得不参与其中,和你一起破解蝴蝶绣品之谜。” “天啊……这个人……”颜霏无语,如此精于算计感情的人还真特么令人反感。 “其实,他至始至终都在利用你。”华曦冷不丁开口的话,更是让颜霏的心沉到了谷底,“你虎口脱险,并不是你运气好,而是他故意放你走。” “啊?”颜霏大惊。 “他之所以那么做,就是为了让你相信,让所有人相信,他邱藏是一个不折不扣为情所困的疯子。美好的神话故事和现实令人唏嘘的精神问题都只是为了掩藏他最真实,最恶劣的目的。”华曦说道此处,语调中不自觉的带上了几分轻蔑之意。 “所以他杀人,是为了让他自己获得长生?” “正是。” 颜霏了然,邱藏看上去拿故弄玄虚的东西来做幌子,掩饰他杀人罪行,实际上是用连环迷幻的杀人手法掩饰他在实施邪术。设下三重迷障,就是为了让人看到第二层的时候就以为自己看到了全部。此时的人都沉浸在全完放松的释然和揭破迷障的骄傲中,有几人会关注到在虚实相混的迷障之下,□□张烈的真相之上,居然还笼着一层迷雾。 颜霏挺了挺酸疼的脊背,左顾右盼了一下选择靠在了柔软的沙发背上,“那我就不明白了,这长生之法和杀人有什么关系啊?” 华曦笑笑,道:“这就要问那位导师了,不知他是如何高明的误导,致使邱藏以为自己顿悟了的。” 幻光蝶犹自翩然相缠,世间所有术法看似纷杂迷乱,实则最是纯粹。而看似纯粹的人心,潜藏的确是最纷杂迷乱的欲/望。 “哦哦那这个方法到底是啥啊?”颜霏迫不及待的想知道邱藏悟出了什么。 华曦凝视着蝴蝶缓缓道:“花瓣为阵,命液为眼。” “我早先便对那百叶窗酒店起过疑心,但因在我所阅览过的典籍中并未有过类似记载,便没有即刻发现什么。后来我派熟知奇门遁甲的夭璃前去查看,夭璃精通各类术法,一眼便识出那整个酒店是一个形类花瓣的阵法。” “而所谓命液,其实就是蝴蝶的□□。套在人类身上,便是人类的血液。但这种命液不单纯是血液,而是配合咒术混融了人类魂魄的血液,死者还有多少寿数,命液所得者便会拥有这些寿数。在邱藏布下的花瓣阵中,女子身躯被做成蝶形,那自然就成了所谓的“蝶”。吸食过蝴蝶命液的女子身体还并没有完全转化命液,这时便如同蝴蝶采蜜,直接从她身体里抽走是最好的时机。” “我曾在你为第一具女尸念佛经的时候便说过,这具女尸身周并无魂魄徘徊留恋,便是此因。她的魂魄早已混融在她的血液里形成命液,被邱藏驯服的另一只蝶王取走。” “另一只蝶王?”颜霏讶异道:“这蝶王还能被驯服啊?” “蝶王怎可能真的臣服与人,不过是伪装罢了。”华曦轻嗤。 颜霏震悚了,这蝴蝶尼玛真的是成精了啊!还特么懂的伪装!不得了啊。 “不过这个法子邱藏早已知晓,他卡的瓶颈并不是这些。” “啊?那卡的哪?” “将足够的命液交付于蝶王之后,如何转回到自己体内。”华曦的眼神暗了暗,倒映出壁炉的红光。 “!!原来是这么回事!”颜霏理解了一下,这个方法简而言之,就是利用咒术,先让人吸取蝴蝶的命液,在没有消化前将人的魂魄融化到它的血液里,然后用蝶王抽出来。抽出来之后再想办法把这些命液都放到自己的身体里,这样自己就拥有更长的寿命了?诶嘿,听起来蛮好用的。“唉,可怜了那几个妹子。” “可怜?”华曦幽幽出声。 “对啊。我觉得很可怜啊。”颜霏点点头,“无缘无故就变成别人的长生工具了,当然很可怜。” 华曦摇头,“你可知道,这种吸食寿命的咒法只对两类生物有效。一类是蝴蝶,但是一只蝴蝶寿命太短,想要长生须得集齐成百上千只才有用,另一类,就是信奉此法的人类。” 颜霏自然理解了华曦的意思,心中慨然。有因方有果,有果岂无因。若非是那些女子自身便起了这份贪念,又怎会被邱藏利用,白白断送了性命……颜霏想着想着,垂下了头。这么一说,祺祺姐…… “诶,华曦。”颜霏晃晃头,止住了眼中又开始翻涌起的酸涩,歪了歪头,目露不解,“那邱藏应该有很长的寿命了呀,怎么还死了呢?”连华曦都说他死透了,那邱藏肯定是死透了呀。 华曦薄唇微掀意味深长,“谁让他太聪明。” “啊?”颜霏越来越迷糊了。 “庄生梦蝶,蝶梦庄生。”华曦轻抚绣品,双眼微沉,“红颜枯骨转瞬而就,却不知是这蝴蝶食尽了美人的血肉,还是美人吸干了蝴蝶的命液。” “你是说……这两者之间……”颜霏欲言又止。 华曦直接肯定了她的猜测,“不错,邱藏的理解是,修此法,便可得蝴蝶身。也不知他从哪里得来保护住魂魄不被融合的咒术,他以为得此咒术人与蝴蝶就可以互相转换,这也是他可以编出蝴蝶化成女子于他相恋的缘由之一。于是当此案闹大,他放走你之后通过连接的密道跑回酒店,驱使蝶王吸走了他的命液。自以为算无遗策,哪成想反算了自己的性命。” “怎么说?!” 华曦嗤笑道:“邱藏凡体俗胎,就算有能够护住魂魄不被融合的咒术,又怎能敌过蝶王百年道行。而且,据我所知这种长生之法根本无需护住魂魄的咒术。” 颜霏再次不明觉厉道:“你知道这种法术啊?” “曾于百年前,我有幸在一位租客那里,见到过这幅绣品。”华曦闭上眼,将那副绣品置于《花间集》上,“那位租客曾将这种术法完完整整的告诉过我。那时你临摹之际,我便已对邱藏心生戒备,所以并未透露只言片语。” “这种以蝴蝶为媒介获取长生的术法,有一个很美的名字,叫做‘蝶引长生之术’,它讲究的是‘共生’,而非害命。” “共生?”颜霏微微睁大了眼睛,强烈的好奇之火熊熊燃起。 华曦点头,“修者需耗精血,布阵术,孵养出一对与其共生的蝶王,这对蝶王将与其共修共生。修者需利用咒术令蝶王吸取其他蝴蝶的部分命液,之后再通过蝶王将吸取到的命液其中一小部分传输到自己体内。大多数蝴蝶的寿命只有短短几周,吸取的部分命液中还要割舍一部分归于蝶王,这样一来,最终修者得到的寿数可能仅有短短三日。如此,修者便需将此步骤重复在成千上万的蝴蝶身上,整个过程复杂冗长,需要极强的毅力,与对度的拿捏把控。因为对于这种术法而言,过犹不及。” “哇……这么复杂啊……”颜霏啧啧叹道:“大部分生命都拿来添寿命了,这样的长生持续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也不全是,偶尔也会有一两个该死的撞上来。”华曦对于邱藏以及那些被邱藏利用而死的女子并无丝毫的同情。 颜霏听华曦说完,吐出一口长长的气,仿佛憋闷了数日,终于在此刻,豁然开朗。轻松过后却又是唏嘘不已。 邱藏何其聪明,他步步为营,耗费无数心力物力,设下真真假假三重迷障,最后反将他自己的命算了进去。颜霏想到这里,不知怎的又想起了祺祺,鼻头开始泛酸,凝视着蝴蝶美人绣品的双眼一下子汪出了水。 华曦起身,将绣品递到了颜霏手中,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轻轻抚过颜霏的发顶,“你祺祺姐的事,别太伤心。” “嗯……”颜霏抱着绣品,温热的液体大颗大颗的往下落。 壁炉边看书的镯夜早已不知去向,幽缎抱起熟睡的夭璃也站起身,走到华曦身侧,“让她一个人静一静吧。” 华曦点点头,同幽缎一起离去。 木柴燃烧的声音,很脆。伴着窗外滂沱雨声,竟有那么一丝悦耳。柔金色的幻光蝴蝶随着华曦的离去而渐渐消散,徒留下一触即碎的光影记录它曾在这里的蹁跹。 颜霏擦去眼泪,嘴唇轻轻开合,虔诚的为她此生第一个朋友默诵佛经,愿她五蕴消弭,不堕三恶道。 来生,请再来到我的身边,留一刻也好。 三层的阳台上,幽缎倦懒的披着一件丝绸睡衣,斜着眼似笑非笑扫视华曦。 “你眼睛出毛病了?”华曦嘴上根本不客气。 “哈。”幽缎低头,妩媚顿生,“你明明知道的,为什么不告诉颜霏。” 华曦自然知道幽缎说的是什么,冰雪塑成般的狭长眸子竟微微有些闪躲,最终落在了夜月下的一棵紫榕树上。“有一些美好的记忆,是值得一生去珍藏的。它早就脱离了残酷的真相本身,自成一体。我又何必去无情撕毁?” 言落,华曦缓缓合上眼,再不多言。她永远都记得那日,颜霏双眸含泪,拳头捏的死紧,一张小嘴倔强的抿成一条线。大声的告诉她,那人,是自己生命里第一个称得上是朋友的人。 你这般倔强守护的东西,我又怎么忍心让你看到它背后的鲜血淋漓? 蝶谷因暂时性的全面封锁显得十分幽寂,对于她而言,确是难得的时机。四掌宽的透翅蝶翩跹而来,停在女子的绣架旁,透明纯粹的蝶翅上忽然间晕开一团浓重的玫瑰色。 女子了然,放下针线伸出皓白的手腕递过去,那硕大的蝴蝶便停在女子的手腕上,将一根肉针扎入进去,肥肿的躯体缓缓消肿。差不多时间了,女子轻轻触碰了一下蝴蝶的翅膀,那蝴蝶似有所感,振翅飞开,翅膀上的玫瑰色消淡了不少,再没之前那么触目惊心。 “这次吃的够了?”女子巧笑倩兮,“真是对不起,没有办法让你的妻子复生。这顿大餐即使来之不易,对你来说也没太大的意思吧?” 那蝴蝶听了女子的话,一动不动的伏在绣布上。女子定睛一看,只见这蝴蝶竟然正好停在绣图中的一只身形较它略小一些的蝴蝶上,叹息不已。 “再过一段时间,等这里人多了,我们可就又要走了。”女子轻轻托腮,看着明亮的天色,秀美姣好的面容流露出淡淡的忧虑,“你说下一次我做什么好呢?换了那么多好像都没什么意思啊,活着可真无趣啊。” “可是一死,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女子笑着摇头,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咖啡,接着伸出手,轻轻的敲了一下绣架旁的玻璃罐,突如其来的震动惊得内里的蝴蝶惊慌四散,却屡屡碰壁,不得已继续安分下来。女子看了一会觉得有些无聊,提针又刺起来。黑色丝缎上绽开着一朵鲜艳欲滴的牡丹,牡丹旁的美人轻纱微拢,珠翠点映下发髻呈现出迷人的光泽。飞针走线下,角落里的“透”字渐渐清晰。 蝴蝶迷梦,梦迷蝴蝶。 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 ——蝴蝶迷梦·完—— 第69章 奶油花开(一) 连日来的淫雨终于在这一天放晴,颜霏在沙发上舒展双臂,顺着动作伸了个懒腰,将腰间的被子往下挪了挪,拖上拖鞋去厨房找吃的。这几天因为下雨,地下室潮的不行,颜霏不得已只能抱着被子去睡沙发。想到这里,颜霏很不爽的踹了厨房门一脚,正好被华曦瞧见。 “你怎么了?” 听见这道无悲无喜的声音,颜霏倏然背后一凉,谄媚的笑着转过身来,“诶嘿嘿,华曦早啊~” 华曦一脸意味深长的表情,“你对我不满?” “怎么可能!”颜霏矢口否认。 华曦瞥了一眼被颜霏踹了一脚的厨房门,由于上面雕着繁复华丽的图案,这一脚下去倒也看不见被踹的痕迹。她思忖片刻,缓缓靠近颜霏,放出危险的目光。 “你当我看不见?” “啊啊啊啊啊我错了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颜霏双手抱头。 “想换房间?” “诶?啊?”颜霏一愣,随即猛然点头,“啊对对对对对!” 华曦狭长眸子一眯笑的倾国倾城和蔼可亲,就当颜霏满心以为华曦心情很好要给她福利的时候,却听对方凉凉的来了一句。 “下辈子吧。” “靠!凭什么!”颜霏炸了,她终于炸了。调查盲道时受到的讥讽与攻击,她能忍;猎杀女巫狂潮中的残酷刑罚,她能忍;蝴蝶事件中日日提心吊胆,她能忍。但是—— 她绝对不能忍受住在偌大别墅里的自己每天只能睡沙发! 颜霏暴起了,“这么大的别墅!租客的客房多的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幽缎镯夜夭璃住的房间足足占了整一层!你一个人就霸了整个阁楼,为什么我却只能住地下室!你知不知道这几天下雨地下室多潮湿啊,我只能睡沙发啊!” 华曦就这么听她说完,然后露出了一个堪称无辜的表情,道:“按照你的说法,你也把一层地下室都占了。” 颜霏登时震悚,倒不是因为华曦说的那句令人发指的话,而是因为华曦的表情。试想一个冰雕雪塑的人突然露出了一个无辜的表情,这简直比蜘蛛网上开了朵花出来还要惊悚。 “华曦你混蛋!”颜霏暴跳如雷破口大骂。 “你要是再无礼一次,我就让夭璃把给你新添的床砸烂。”华曦凉凉说道。 “啊?新添的床?什么东西啊?”颜霏下意识感觉这似乎是一个好消息。 华曦径自走到冰箱边上,打开冰箱取食材,头也不回道:“自己去客厅看看。” “啊?”颜霏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立刻冲向了客厅。华曦打开一只鸡蛋,浅笑着摇摇头。 颜霏站在客厅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她的面前放着一张粉嫩无比的公主床,雪白镂空的花纹布满了圆形的床身,靠背上镶嵌了数不清的各色宝石,床面上被单,被子,枕头,抱枕通通都被包裹上了粉红色的珊瑚绒,绣着斑斓的图案。最动人的还数那缀着宝石珍珠的床幔,掀开高高吊起的复古式床幔躺在这样少女心满满的床上,顿时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变成了一个可爱的小公主。 冷汗簌簌的往下淌。 “耶!” 颜霏还没来得及去摸一摸这张华丽丽的公主床,只见一个娇小的身影飞一样扑入床幔中,一粘被子就拿小脸蹭了蹭枕头,缩成一团露出洒家这辈子值了的表情。 颜霏嘴角一抽,看,小公主来了。 “颜霏~~这张床好软好舒服哦,快过来躺躺!”夭璃小公主露出一排洁白的小牙齿,奸笑着拍拍身边的位置,动机一看就很邪恶。 说实话,夭璃躺在这张床上正好,颜霏看了看床又看了看自己,最终下了定论,自己实在是和这床太不搭了。 “地下室潮湿的话你就住到客厅来。”华曦用托盘端着一份早餐走过来,“睡觉的时候把床幔拉紧,能睡的塌心一些。” 颜霏接过华曦递来的早餐,忍了又忍还是小心翼翼的问了出来,“华曦,你不让我住到楼上去,是不是有什么原因啊?” 华曦没有接这个话题,而是打量了一下尚穿着睡衣在客厅打哈欠的颜霏,提醒道:“你不是说七点就要过去的么?现在已经快六点半了。” “啊啊啊啊啊!我忘记了!!!”颜霏立刻找来一只便当盒,将华曦煎好的蛋饼和打包好的豆浆一并装好,然后又急匆匆跑入房间将昨天就准备好的香烛带上,火急火燎窜出门去了。 夭璃眨巴着眼睛询问似的看向华曦,华曦一把将她从颜霏的新床上拽下来,一边命她收拾整齐被弄乱的床铺,一边解释:“今天是颜霏一位国画老师的一周年祭日,颜霏身为老先生的关门弟子前去拜祭拜祭。” 夭璃动作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的吐了吐舌头,发出一个长长的“哦”音。 华曦自查失言,“对不起。” 夭璃就当没听见似的,鼓了鼓脸蛋,蹭了蹭粉绒绒的枕头闭上眼道:“这床真舒服,我也想有一张!” “好。”华曦浅笑,“依你。” 颜霏呼哧呼哧的跑到老师家门口的时候,发现一向低调简朴的老师家居然停着三辆豪车,车边笔挺的站着几个黑发碧眼的男人,颇有一股大/佬出行的架势。 心中诧异的颜霏只在外面停了一会,见他们似乎没有什么阻拦的意思,便放心大胆的上去叩响了老师家的门。 “谁呀?”一个粗蛮的声音自头顶传来,颜霏抬头一看竟是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她因家里的事情没能参加老师的奠礼,且由于老师的孩子并未替他办七七,所以颜霏之前也根本没有机会祭奠老师,所以老师的家眷也只认识常来老人家里的梓阿姨,那是老师哥哥的小女儿,因为父亲早逝由老师抚养长大所以关系较亲。颜霏听老师说过家中还有两个亲生的儿子,想来这个应该是老师的儿子之一了。 不过她老师之前说过他的两个儿子并没什么出息,没有继承他的画艺还常年不归家,简直就是白生了两个败家子。而侄女早早嫁了人,所以也没能有太大造诣。唯独这侄女有个女儿,年纪同颜霏相仿,倒是最得他的疼爱。颜霏一度想要见见那位老师总挂在嘴边的侄孙女,只可惜颜霏还没学多久的画,老人家就撒手仙游了。 颜霏礼貌的微微鞠躬,“叔叔好,我是桑爷爷的学生颜霏,跟着桑爷爷学国画的。今天听梓阿姨说是桑爷爷的一周年祭日,就想来给桑爷爷上柱香。” 颜霏的国画老师名叫梓桑,待人极其亲厚,和颜霏并不以师徒相称,而是让她称呼自己“桑爷爷”。颜霏没有见过自己的爷爷,和梓桑虽然没认识多久,但一见如故,梓桑把她当成亲孙女一般待,颜霏亦真心将老师当成亲爷爷敬爱。 男人似乎很不爽这个称呼,正要开口,却见一个不知何时出现在门边的小男孩对着颜霏直接嚷嚷起来,“你谁啊!我爷爷就我一个孙子!你是哪里来的野种也想来我们家分钱!” 卧槽!颜霏闻言内心被狂轰乱炸过一般狼藉,这么没教养势利眼的小孩特么怎么会是气度自华和蔼可亲的桑爷爷的孙子!捡来的吧! 这要是换做平时颜霏肯定一个巴掌扇上去了,毕竟她最反感的就是没教养的熊孩子。但是这一日毕竟是桑爷爷的祭日,颜霏捏了捏拳头,极力忍下。“我没有这种意思,桑……老师的祭日,我只是想上柱香而已。我还买了香烛,希望——” 话未说完面前的熊孩子居然被一个女孩子揍倒,那女孩子看上去也就初中年纪,一张稚嫩的小脸上却满是凶蛮之色。“放你妈的臭/狗/屁!爷爷的东西我也有份,什么时候成你一个人的了!要变成你的先让你爸死了去!” “你咒我爸死?你爸才去死!”小男孩重重抹了一下嘴,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通红着眼就要去揍女孩,却一下子被自己爸爸抱起来。 “我打你打你打你!”女孩见男孩已不能还手,更是嚣张,不停的追着小男孩打。 “梓晴!不许打弟弟!”一个妇人走过来严厉的责备那个名叫梓晴的女孩,“今天是爷爷的祭日,你这样像什么话!快去洗个手,一会要给爷爷上香了。” “也是我们家梓远不乖。”另一个盘发妇人也堆着笑脸走过来,“我们家梓远被惯坏了,姐姐多担待啊。” 颜霏看着这一门户内的“精彩表演”,真想扼腕击掌由衷夸一句,“真是一出好戏啊”。孩子没教养不说,父亲粗蛮无礼,两个妻子虽看似温婉明理的说了些好话实则并没有什么用。女孩打了人她们没有让她给弟弟道歉,弟弟对客人无礼她们也不做任何表示。面对这样的一户人家,颜霏突然觉得有些无言以对。 “查克斯先生,您慢走。”正安静时,一个满脸胡渣的男人捏着一张支票躬身送一个金发碧眼的高挑男人走了出来,并将他送出门,送上车。颜霏远远看见那个金发男人手上似乎拿着一副画卷,她不知道里面画着什么内容,只是看装裱的轴头的确是桑爷爷惯用的,猜测是桑爷爷的作品。 男人送完金发男子回来,看见颜霏楞了一下,问道:“你是谁?” “她说是爸爸的学生。”另一个男人答完便抱着自己的儿子进门去了,两个媳妇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也带了梓晴进屋。 “上香时间到了,要上香快来吧。”还留在门口的男人将手中支票往兜里一塞,带着颜霏进了屋。 上香的顺序自然是直系亲属先来,颜霏属于外人,于是先在子孙堂对面的房间内坐着等一会。 隔壁的梓远在上香时不小心烫到了手,哇哇大哭起来,子孙堂中一片混乱。颜霏无奈的摇了摇头,想着等到她上香恐怕还需要很长时间,于是便将带来的香烛放到桌子上。就在转身之际,她才发现原来这房间内还坐着一个人,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孩。 利落的短发,素朴的着装,一双上挑的眸子冷冷地观看着对面令人啼笑皆非的戏码。这双眸子生的极好,仿佛所有的世故纷杂落入其中,就会顷刻之间烟消云散,半点不留。 第70章 奶油花开(二) 颜霏不禁看愣了,第六感不停的告诉她,这个很可能就是桑爷爷经常和她提到的侄孙女。不过颜霏向来很怕认错人,虽然直觉很清晰但是她并不敢立刻去认,只好继续坐立不安的待着。 女孩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颜霏,并没有做出过多的表情,她那一眼就像清风微拂转瞬便逝,片刻不多留。 颜霏这下更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索性掏出华曦送给她的新手机开始打游戏,梦里雾里听到有人喊她,便梦里雾里的上了香,梦里雾里的离开了桑爷爷的家,梦里雾里的回到了别墅。 别墅大门一开,幽缎就摇曳生姿的走了过来,轻轻挑起颜霏的下巴上上下下可劲瞧,末了来了一句,“呦,思春了?” 一掌拍开幽缎的爪子,颜霏涨红了脸,“你不要乱说!” “呦呦呦,都脸红了还狡辩。”幽缎贼笑着想要继续逗颜霏,突然后颈一疼,眼前的地面越来越远…… 镯夜降落到三层栏杆旁,冷冷的将捏着幽缎后颈的手指一松,径自回了屋。 华曦看到颜霏还站在原地,一副被幽缎抽了魂儿走的样子,有些不放心的走过来看。“你怎么了?”颜霏听见华曦问她,缓缓摇头,有些失魂落魄的抱着自己的袋子走回了地下室。 华曦疑惑的看着颜霏的身影消失在阶梯尽头,手中未清洗完的水果滴了一小洼的水。 地下室里,颜霏抱膝坐在床上,对着一处墙壁发呆。别墅里没有昆虫,所以地下室虽然潮湿,颜霏也能放心的待在这里。夭璃抱着一只胖鼓鼓的小鸟在入口处探头探脑。 “谁啊?”颜霏听到动静回过头,看见是夭璃吊着的心便放了下来。也不知道为什么,满腹心事的时候看见夭璃就会放松下来,可能是因为夭璃看上去还是个小娃娃的原因吧,颜霏想。 “有什么事吗?”颜霏问。 夭璃摇摇头扭扭捏捏的伫立在门边,似是有什么事情要说却又不好意思说出口。 还是头一回见夭璃这么不羞涩,颜霏不禁莞尔,“进来啊~” 夭璃眨着两只大眼睛,忐忑的走到颜霏面前开口,“颜霏你有没有养过小鸟呀?” “养过呀。”颜霏很理所当然的答道。 “那……你能教我怎么养吗?” “当然可以。”颜霏笑着揉了揉夭璃的脑袋,暗金色的发丝出乎意料的柔软,摸得颜霏心中一软。抱着小鸟的夭璃真是想让人按进怀里好好疼爱呀! 夭璃得到颜霏肯定的回答,整个眼睛都亮了起来,终于把手中严严实实捂住的小胖鸟露给颜霏看。那鸟儿胖胖的,竟是一只小麻雀。 “它好像受伤了,颜霏你有办法吗?”夭璃的神色中破天荒的带了一丝担忧。 “受伤了?让我看看。”颜霏小心翼翼的从夭璃手中接过小麻雀仔仔细细查看,“只是略微伤到了腿,怎么不找华曦治疗。” 夭璃瘪了嘴,“华曦不管这些。” “那幽缎和镯夜呢?”颜霏疑惑道。 “你是不是不会治啊!废话这么多我咬死你哦!”夭璃说着露出狰狞的小尖牙冲着颜霏使劲龇牙咧嘴一番。 颜霏摇摇头,她知道夭璃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便识趣的没有追问,而是找出一根发带拆开,为夭璃的小麻雀包扎起来。 夭璃很认真的看着颜霏动作,两只眼睛在昏暗的地下室中泛着晶亮的光泽。“这样它就会好了吗?” “是的。” 夭璃高兴的捧住脸,“太好了,马上我就可以和它一起玩了!” “不可以哦~”颜霏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打消了夭璃的幻想,“小鸟和你玩过它的家人可就不要它了。” 夭璃闻言双眸一暗,悻然道:“它的家人已经不要它了。” 颜霏一怔,这才反应过来。那鸟被夭璃一路捂在手里,身上早就沾染了夭璃的气息,它的家人怎么可能还认它呢?颜霏的心情跟着有些低落,她看了看手中的麻雀,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上午在桑爷爷家里看到的那个女孩子。 桑爷爷总向她提到自己的侄孙女,但是却不曾告知她那位侄孙女的名字。原本颜霏也未曾在意,毕竟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都要讲一个缘分,既然注定没啥缘分那么也无需刻意强求,但是自打见了那个女孩之后,颜霏却强烈的想要知道她的名字,没来由的想和她交个朋友。 “颜霏,我把小鸟养在哪里好啊?”夭璃抱着包扎好的小鸟,兴冲冲的问。 “古时候有一个文人养鸟,在院里栽了一片树木,鸟儿每日自来。我看这只鸟不如也养在树上吧。”颜霏笑着提议。 “养在树上啊?那小鸟会不会飞走?”夭璃有些担心。 “你是希望它快乐呢?还是希望每天都能看见它?”颜霏问。 夭璃想了想,做了一个痛苦的抉择后,蔫蔫说道:“希望它快乐。” 颜霏再次揉了揉夭璃的发顶,“你希望它快乐的心意,它一定能够感受到。它会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你对它好。这样它的心永远有一块地方会留给你,永远都会记挂着你。” 夭璃一脸想相信又不敢相信的看着颜霏,“真的吗?它真的会知道?” “那当然了,万千生灵都是有灵性的!”颜霏笑道:“这是教我国画的桑爷爷告诉我的。” “嗯嗯,我相信你!”夭璃诚恳的点头,然后对着怀中的小麻雀傻笑。 颜霏此刻的内心是震悚的,说实话,入住别墅至今,还没见过夭璃露出过这么……嗯……这么“母性”的光辉,这简直太可怕了。 可怕的情绪没有持续多久,颜霏就被叫走了,原因是新租客已经恭候多时。 “啊呀租客来了早些叫我呀!”颜霏着急的跑到大厅,生怕怠慢了租客,被华曦罚钱。 幽缎一脸“好心没好报下次不帮你了”的表情,“是这人自己说不用太管她,要不是看这天都要暗了你还和夭璃磨叽,我才不喊你呢。” “话也不是这样说呀——”颜霏在看清租客的面颜后,话音戛然而止。一根手指颤抖的伸出,“你你你你你……” 你不就是我老师的弟弟的女儿的女儿,我桑爷爷的孙侄女么! 第71章 奶油花开(三) 颜霏走到那女孩跟前鬼使神差的伸出手,“你好,我是颜霏,是桑爷爷的关门弟子。很高兴认识你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那女孩见到颜霏也是有些愕然,不过也只是一瞬间,很快便恢复过来,然而她并没有回答颜霏的问题,仅仅是拿一双凌厉上挑的眼睛上下打量颜霏。 颜霏伸出去留在半空的手已经开始微微发酸,热血冲脑的劲头过去之后剩下的就只有尴尬。 “啊哈哈,那个我觉得今天天气不错哈哈。”颜霏自以为很自然实则很生硬的将伸出去的手半路拐了个弯收回锤锤肩,然后又开始不知所措起来。 以往每当有租客来,华曦都会在她身边,好似身边有一个倚靠,心中无比踏实。今天偌大的客厅里只有她自己和这女孩两个人,令颜霏实施有些放不开。 “那个,你要喝点什么吗?”颜霏搓搓手,找了个话题接下来,“我们这里什么喝的都有。”说完颜霏只觉得这个话题还是不要开始的好。怎么会有这么傻逼的话题。 果然,那个女孩轻轻摇头,算是不需要。 颜霏这下烦躁了,除了第一个接待过的租客,这是第二个一进别墅就一言不发的,这种情况最麻烦了。烦着烦着颜霏的脑中泛起了一个很可怕的猜测。颜霏“霍”的站起身,拿眼睛上上下下的看了一遍那女孩的全身,想到第一次见面这女孩也是坐在那里纹丝不动,终于忍不住用颤抖的声音问道:“你~四~肢~健~全~吗?” “……”女孩的目光犀利了起来,看的颜霏更加惊悚。这是戳到痛处了啊!! 想着自己可能要坐着轮椅去学校体验租客的生活,颜霏就是一阵瑟缩,绝望的触角开始蔓延到她的全身。 “你的心理戏很丰富嘛。”女孩终于忍无可忍的开口,“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其实就是想问,你遇到什么事了没啊?我可以帮帮你。”颜霏已经蔫在沙发上,生无可恋的样子。她开始思考自己是坐轮椅去学校,还是拿根拐杖凑数了。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女孩的声音有些轻微的沙哑,不似镯夜的冷冽,淡淡的听着很舒服。她顿了顿又道:“你们谁也帮不了我。” “这个话不能这么说嘛。”颜霏鲠直了脖子,道:“我在这里待了一年了,也算成功帮助过很多人啦,你要相信我呀!”话音方落,颜霏才恍然醒悟的把目光在女孩的双腿间打了个转,满脸歉意道:“嘿嘿不过,你这个问题,我好像确实帮不了哈。” 对上女孩疑惑的目光,颜霏突然灵光一现,“啊!这个问题华曦可以帮你啊!你等着我去找她,她可以治好的。” “慢着。”女孩起身喊住颜霏,“你刚才说治好我?我没病没灾的,需要你治什么?” “啊?你不是……”颜霏转过头,入眼的便是女孩亭亭玉立站在她面前的画面,“诶?你你你不是瘸子啊?” 女孩的眼神泛冷,颜霏自知定是自己误会了,这特么就很尴尬了。一定是最近自己在地下室睡不好,睡眠不足导致的神经错乱!都怪华曦…… “这是哪里?”女孩问。 “这里是暗夜别墅啊。”颜霏歪歪头,有些诧异这个女孩竟然不知道自己来了哪里。不过似乎这种情况很正常,记得之前几位租客都是经由华曦介绍之后才明白的,眼下华曦不知忙什么去了,这个责任就落到了自己头上。“这个地方有特殊的磁场,”颜霏耐心的为女孩讲解起来,“一般人是到不了这里的,只有因为一些感情或者事件导致自身磁场变异的人才会来到这里,而我们的任务就是帮你们解决问题,恢复你们的磁场,让你们回到正常的世界中去。” “我没有异常,我不需要。”女孩直接拒绝。 “不可以啊。”颜霏摆摆手,有些着急,“要是让你这样子回去了,很多东西就会受到影响——” “比如你的月薪?”女孩语调骤冷,看样子根本不相信颜霏说的那套歪门邪说,转身便走。 “诶诶诶你站住啊!什么月薪啊,你别瞎想行不行啊!”颜霏有些郁闷,这个女孩的性格真不讨喜,一言不合就开嘲讽。所以见女孩都要走出别墅大门了,颜霏还站在原地,一点要把人追回来的意思都没有。 “苜蓿小姐请留步,你的客房已经备好,不想上来看看吗?”华曦穿着一身丝绸面料的复古长袍,一头银发松松挽在脑后,简单的簪了一根冰雪般剔透的长簪,噙着一抹浅笑缓步拾阶而下,高贵如神女临尘。 “苜蓿?”颜霏转向女孩道:“原来你名字是梓苜蓿啊?” 梓苜蓿,紫苜蓿,颇有种草木之人的感觉。倒是蛮符合她给人感觉的,颜霏心中暗道。 梓苜蓿对华曦能够喊出她的名字这件事并没有过多好奇,头也不回淡淡道:“不用了,谢谢。” “你要做的事凶险无比,没有我们的帮助根本不可能成功。”华曦直接戳其要害。 梓苜蓿闻言身形一滞,微微侧头,“你是在小看我?” “空有一身技艺却没有实战经验,你的心中不也在打鼓?”华曦言落,便等着梓苜蓿的回应。 果不其然,梓苜蓿只是略微迟疑了一下,便很干脆的走回来坐在沙发上。对于华曦伸出的援手,并没有满口感恩戴德千恩万谢,也没有激动的感激涕零,而是沉着的抬头看向华曦,“你想要什么?” “我对你无所图。”华曦径直走到颜霏身边坐下,轻轻抚掌后镯夜及时从她们身后绕出,为华曦和梓苜蓿各呈上一杯薄荷茶。 梓苜蓿的眼神中略微流露出不解的情绪,但是很快便收了回去。端起茶几上的薄荷茶,微颔道:“谢谢。” “哎呀只是一杯茶嘛,不要客气不要客气。”颜霏连忙摆手,真是头一次见这么客气的人,自己都被弄的不好意思了。 立于一侧的镯夜不动声色的看了颜霏一眼,这孩子……茶是她递的,她是华曦传的,按道理来讲,这茶是华曦的待客之物。这孩子不好意思个什么劲。 梓苜蓿咽下唇齿间泛着些微凉意的清香,摇头道:“我们既不是亲人,又没有情谊,一丝一毫都没有牵连。”纤长却并不是很白皙的手指自杯沿划过,“这杯茶,要谢的。” 第72章 奶油花开(四) “……”颜霏还是头一次见这么客气的人,这下尴尬的反倒她像客,梓苜蓿像主了。 华曦没在乎这么多,只是将呷了一口的薄荷茶放归原位,道:“镯夜,带客人去看一下客房。” “我没有多少时间了,五天后就要动身。”梓苜蓿冲对她微微欠身准备引她去看客房的镯夜摆摆手,继续对华曦道:“我没有多少钱,不能给你天价的报酬。但如果没有其他你看得上的偿还方式,我可以去银行贷款。” 华曦薄唇微牵,不置可否的起身离开了座位。 颜霏意味到这个看似寻常的女孩身上藏着不寻常的秘密,犹豫着冲梓苜蓿那边探了探。“梓苜蓿啊,你要做什么事啊?” 梓苜蓿回答,“去俄罗斯。” “哦哦,你要去那里玩吗?”颜霏燃起了兴奋之火,琢磨着向华曦开口自己也要去。 “我要去查克斯家族掌权人的家。” “哦哦哦!你好厉害啊!”颜霏心中大喜,太好了,梓苜蓿还认识听上去那么了不起的人物,看来俄罗斯之行妥妥的!不过既然是拜访那么厉害的人物,一定有重要的事情。“那你是有什么公事要和那个掌权人谈吗?” 梓苜蓿摇摇头。 颜霏疑惑,“咦?那你是去干啥?” 梓苜蓿语不惊人死不休,“去盗窃。” “卧槽!!!”颜霏浑身一震,差点从沙发上蹦起来,“太刺激了!!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我从未见过如此出尘绝艳的神偷!这个薄荷茶有点凉了,我再去给你续上吧!拜拜您嘞!!”说完,颜霏一溜烟的跑没影了。 厨房中,华曦正低头在蛋糕胚子上挤着一朵一朵一看就能令人垂涎欲滴的奶油花,明黄的五瓣花朵像极了四叶草的形状。傍晚烟紫色的曦霞洒入窗棂,在华曦银白的发顶铺了一圈,如果没有身后狂躁的人影,这将是一副绝对值得入画的美景。 “华曦,你知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事啊?她要盗窃啊!还是去一个什么什么掌权人的家里,还是个家族啊,就跟残害玛格丽特的那个家族一样背景雄厚的家族啊!”颜霏站在华曦身后轰炸着华曦的耳膜,“怎么可能成功啊!我看电影里面,那种家族都很低调奢华哒,家里面各种各样的机关啊,而且偷盗的东西肯定是珍品吧,那守护的机关更多啊,这人一进去就变成肉片了啊!” 身边的鲜奶奶油散发出诱人的甜腻,颜霏说的话似乎一字不漏全部被阻隔在了华曦的耳朵外。颜霏忍不住了,鲠直了脖子喊道:“华曦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啊!” 挤着奶油花的动作一顿,自来无波无澜的声音中竟带了些许侃味,“你是在担心我变成肉片?” 颜霏脑袋里的血液全往脸上冲去,“哪有!!” “哦,那是什么?”华曦放下工具,懒懒的斜倚在锅台边,好整以暇的等待颜霏的回答。 “我我我是怕我自己变成肉片!”颜霏捂住脸,“你不是只有我能带出去嘛,俄罗斯那么远,幽缎镯夜夭璃肯定不能去。我能出远门的就只有我俩。我差不多是只废鸡,肯定还得你来。但是你又必须要我带出去,这这这不就是会让我变成肉片嘛!” 华曦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都恼羞成怒了思维逻辑还这么清晰不容易啊。 “你,你这么看着我算什么意思啊!”颜霏不爽,“我和你说了半天,你好歹表个态啊!” “你现在已经敢这样和我说话了,再过几年不得拆别墅?”华曦幽幽道。 “我哪敢啊老大!”颜霏叫苦不迭,“你让我做什么都行,就是不能接她这个事。”颜霏将两只手交在胸前比了一个大大的叉,“拒绝拒绝拒绝!” “做什么都可以?”华曦抓住了重点。 “是的!”颜霏用力点头,顿了一顿猛然惊醒,“啊!你要做什么!” 华曦用鼻子笑了一声,转过身去继续做花。 “喂,你说呀。”颜霏急了,今天的华曦怎么黏黏糊糊的不干脆,“你快说吧……”颜霏挣扎了半天,脸上浮起两朵红晕,扭扭捏捏道:“快说呀。” “你去把她轰走吧。”华曦头也没回。 “嗯……啊?啊啊啊??!”颜霏回过神来,“轰走她不就会出事?” 华曦动作不停,语调没有起伏,“那就把她杀了。” “什么,不行的啊!”颜霏连忙摆手,“她是桑爷爷的侄孙女,我怎么可以下这个手。额……就算她是个普通人我也不能这么做呀。” “尝尝。” 鲜奶的甜腻直扑鼻端,颜霏贪婪的深吸一口,张嘴就含住了华曦舀来的蛋糕。感受着唇齿间缓缓溢开的甜腻,颜霏满足的眯了眼。 诶等等!不对啊?刚刚不是还在讨论梓苜蓿的生死大事么,怎么现在两个人就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温馨的吃着蛋糕呢!颜霏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堕落下去了,她推开了华曦舀过来的第二口蛋糕,义正言辞道:“华曦,我们在说正事。” “说正事?”华曦看上去十分诧异的模样,“正事难道还没有说完吗?” “啊?”颜霏一愣,“说完了吗?” “没说完吗?” “没说完啊!”颜霏提高了音量,“梓苜蓿的事还没有结果啊?” “你不是已经答应陪她去俄罗斯了。”华曦眨眨眼。 “卧槽!什么时候啊?我怎么不记得了!”颜霏挣扎。 华曦放下蛋糕,耐心给她解释,“梓苜蓿不走,就会扰乱平衡对不对?” “对啊。”颜霏点头。 “那么你又不愿意杀她对不对?” “对啊。” “那你就必须和她去俄罗斯。对不对?” 颜霏一脸懵逼,“好像是这样子没错。” 华曦摊手,“那不就是答应了。” “……”颜霏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可是偏偏找不出到底哪里不对,她总觉得好像是遗漏了什么。 其实这件事情还有一种选择,那就是梓苜蓿一个人去,不牵连她颜霏。只是当颜霏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身处热情奔放的俄罗斯看豹猫了。 第73章 奶油花开(五) “你到底要偷什么东西啊?那东西很名贵吗?” 颜霏坐在临近莫斯科河的阿尔布特步行街边的一家咖啡厅里,把整个店里洋溢着的异域风情全抛在脑后,所有注意力全部砸在坐在对面的梓苜蓿身上。试图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等了那么久护照好不容易出国玩一趟,何不逛逛街,看看水,尽情游乐一番。何必非要冒着生命危险去偷个画呢?要多少钱可以让华曦给嘛…… 咳咳,颜霏想到这里不觉愣了一下,也不知脑袋又拐了怎么个弯,浑身不自在起来。想必华曦为了解决租客的问题,也不会太在意那几个钱吧?颜霏心虚的安抚着自己躁动的内心。 梓苜蓿小幅度的歪着头,单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轻轻搅动面前的咖啡,午后的阳光穿过阿尔布特街,透过玻璃窗洒在了她的脸上。这样的梓苜蓿看起来,倒褪去了初见时的冷厉,柔和许多。“或许很名贵吧,不然查克斯家为什么要买呢。” “所以你去偷那幅画就是为了钱?” 颜霏差一点就压抑不住声音炸起来,幸好被华曦及时制止,她蹙眉继续道:“我不知道桑爷爷家里到底什么情况,恕我直言,钱这个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没有这条命了,是握不住钱的。” 梓苜蓿闻言倏然抬眼,一双凌厉的眸子斜飞着,头一次仔细打量面前这个极其普通的女孩。 颜霏被她这么打量,心里怵的很,直接摆手晃花了那锐利得毫不遮掩的目光。“你别这么看着我,我说的是直话,可能不太中听。”颜霏抿抿唇,终于对着面前的女孩说出了久藏的心里话。“恕我直言,我觉得你们家也太看重钱了。我家庭情况要比一般人家里差很多,但是我爸爸从小就教育我,钱这个东西,缘来则有,缘尽则无,不是你的你不要去强求。更别说偷盗了。”颜霏顿了顿接着道:“我们家里穷,我当然也爱钱,但是爱钱也要堂堂正正去赚来,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靠偷盗。” 梓苜蓿就安安静静听着她说,一张唇紧紧抿住,只言不出。 颜霏终于败阵了,心中暗叹,果然租客都是一群执拗到不行的人,要是能三言两语劝服,肯定也来不了别墅了。想到这里,颜霏搓了搓太阳穴,只觉头痛无比,“真是败给你了,行了。那你对这件事有把握么?” 梓苜蓿闻言蹙眉,半晌才迟疑的摇摇头。 “我/靠!”颜霏无语了,“你没把握就敢去做?谁给你的胆子啊!啊?” “我有我的理由,你不用管。”梓苜蓿凉凉道。 “什么我不用管!我都到了俄罗斯了我不用管你在逗我吗!”颜霏虽然没有咆哮出来,但是音量极高,不少顾客回头往这里看了看。 颜霏自觉失态,又无处发泄心中怒意,一把拿起咖啡杯咕咚咕咚的喝了下去。卧槽,想苦死爹呀! 在别墅的一年里,颜霏见过不少租客,有为长生的,有为复仇的,有为事业的。她曾经思考过,会不会有一个视财如命的人因为钱财而造访别墅。可是在她无数次的幻想中,没有一次幻想出来的租客形象和眼前这个似乎不染尘俗的妹子沾边。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准备为了钱财去送命呢?难道自己识人的本事还是这么烂? 几声轻响,颜霏的咖啡杯里被丢入两块方糖,又加入了一些奶。顺便帮颜霏把咖啡搅匀的华曦终于开口,“你想去,可以。但是必须让我们看看你的本事。” “我不明白。”梓苜蓿坐直了身体,“你们无条件帮我,还这么担忧我的生死,究竟是为什么?不要说是因为关心我,我不会相信的。” “一开始,是怕你死在别墅。别墅已经不能再死人了。”华曦顿了顿,接着道:“而现在,仅仅是因为你的身份。” “身份?”梓苜蓿嗤笑,“妙手画盗的孙侄女兼唯一传人的身份?” 此言一出,颜霏惊诧的连话都说不出一句来。妙手画盗?说的是……桑爷爷?学了一段时间的国画,和桑爷爷也有很深的感情,却从来不曾想过会将电影里看到的那些盗贼和慈爱的桑爷爷联系到一起。这简直是惊天雷霆一般的信息。 “不。”一旁的华曦倒不受影响,仿佛早已预知一般平静。她摇摇头揭晓答案,“是你身为梓桑侄孙女的身份。” 梓苜蓿微微一滞,没有说什么,但也没有很相信的样子。颜霏移开了目光,她发现她开始不喜欢这个女孩了。从惊鸿一瞥的惊艳,到现在字字藏锋满满的不信任,她觉得自己对这个女孩仅有的好感度已经低到最低。 “所以在我们陪你去那个地方之前,你必须让我们了解你的实力。”华曦微微朝着玻璃窗外一侧颜,优雅的线条自脖颈两侧拉出,刹那被阳光晕染成金色。“看到街对面那家店了么?你是妙手画盗的孙侄女,那一定知道那家店里有着什么。” 梓苜蓿看向华曦的目光多了一分探究,然而华曦对此并未在意,继续道:“你去将它取出来,我就在这里等你。” 颜霏一脸懵逼的看了看梓苜蓿又看了看华曦,“你们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了?” 然而没有人回答她。因为这似乎是一个早就应该被尘封于往昔长河中的事情,将它再度取出现世都会成为一种罪孽。 梓苜蓿没有说话,她只是给了一个眼神,一个轻描淡写的眼神。接着便背上她的包,离开了座位。华曦好整以暇的目送她出去,然后续满了杯中的咖啡。 “华曦华曦,你们在说什么东西啊?”颜霏透过玻璃窗看了一眼街对面的店铺,那是一家古色古香的古董老店,在这条洋溢着俄罗斯风情的阿尔巴特街上并不显得特别出奇,颜霏左右看不出个名堂来。“那家店里到底有啥东西啊?” 华曦没有回答她,只是一点一点抿着杯中的咖啡。华曦的唇生的很美,不是很单薄也没有很丰满,恰到好处的缀着水红的色泽,衬着咖啡的浓重,两相辉映。 颜霏就这么看着一杯咖啡见了底。 一杯咖啡的功夫,只需要一杯咖啡的功夫。 街对面警铃大作,连这边咖啡馆里的人都被惊动了。颜霏诧异往外看去,只见许多穿着制/服的俄罗斯警/察从车上下来,直奔那家梓苜蓿进入的古董店,古董店门外,纷乱人群中,梓苜蓿一脸平静的将手插在口袋中,信步往咖啡馆走来。 第74章 番外鬼屋之行(上) 暗夜别墅中虽有四季,气候却并没有相差太远。只是这年夏天,全球变暖的余波似乎也影响到了别墅。颜霏早已热的恨不得能让华曦冻住游泳池躺进去消暑,偏生夭璃还兴致勃勃的往火炉里添柴火…… 欺人太甚啊! 但是颜霏却又做不了什么。思虑再三,颜霏决定用一个很蛋疼却十分有效的降暑方式——鬼屋一游。 “你要去鬼屋?”幽缎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颜霏,“这都有只现成的你怎么想的还要去外面看?” 颜霏背后一凉,回过身看了看正在抱着冰激凌狂啃的夭璃,无奈道:“我就是想出去散散心。” “你去鬼屋散心啊?”幽缎看向颜霏的眼神已经可以用惊悚来形容。 “额……不是。”颜霏不知该如何分辩,只得住口。 “啪嗒”一声,颜霏面前的茶几上被甩上了一沓钞票,顺着往上看便对上了华曦万年不变死水无波的眼神,“去吧。” 颜霏立刻感激流涕热泪盈眶,“女王大人~” 华曦冷漠的回身,拒绝看颜霏此刻的表情。巨大落地窗边的钢琴声渐渐响起,曲音转浓。夭璃吃完冰激凌又不知从哪里抱来一大捆柴木,开始露着邪恶的笑容,往壁炉里添柴火。镯夜捧着一本书安安静静的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一页一页认真翻看,幽缎受不了大厅的温度,决定去泳池里扎个猛子。 颜霏环顾一圈,诧异道:“你们,你们就没有人要和我一起去吗?” 寂静无声—— “这……”颜霏一时竟有些无助。 “你们真的不去看看嘛?听说那个鬼屋是仿日本富士急鬼屋最像的一个,好大好大的……” “你给我三天,我把这里给你变鬼屋。”幽缎笑眯了眼。 “……那个假的有安全感嘛……这里窝久了,也该出去刺激刺激嘛……” 不管颜霏说什么,整个大厅除了夭璃噼里啪啦扔木柴的声音,别无其他。 颜霏呆立良久,终于很不好意思的开口。 “其实我一个人……怕……” 此言一出,大厅里就像炸开了锅。 幽缎笑的花枝乱颤,“哎呀呀我最期待去鬼屋了,我活这么老什么龙潭虎穴都去过,偏偏就是没有去过鬼屋哇哈哈哈~~” “确实可行。”镯夜笑着点头,夭璃一张小脸蛋洋溢着兴奋,哇哈哈的跟着幽缎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一只装了矿泉水的双肩包“怦”的被丢到了颜霏面前,华曦早换上了一身便装,仰着下巴俯视颜霏,冰冷的声音自颜霏头顶响起。 “还不带路?” 这间鬼屋不同于日本富士急鬼屋,是真医院改造。但是投资商也算是下了血本,让人仿着日本那个慈急病院平地盖起了一座医院为原型的鬼屋。虽然步行距离也超过700米,经过和通过的门同样有190多扇,但是毕竟不能和人家有吉尼斯纪录的鬼屋相媲美,不过吓人倒也足足够了。 为了弥补非真实医院改造不能带给游客由心而生的恐惧,这里的老板不仅借来了真正的医疗用器,还特别安排了比慈急病院多一倍的工作人员,似乎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把游客吓死。选择恐怖程度如此高的鬼屋,倒也不是颜霏想突显自己并不胆小,而是因为幽缎等人根本无法远行到日本去体验真的。 不过来到这家鬼屋门口的颜霏在看到这座建筑的那一刹那,心中猛生凉意。因为,这地方太特么真了!完美的模仿品!就连大门口种植的樱花都透着一股浓浓的诡异,看上去一点也不正常。 因为有预定,加之工作日人并不是很多,颜霏几个到了没多久就被工作人员带入了大门。打扮成僵尸护士的妹子看了看颜霏一行人,有些犹豫的问了一句:“真的不需要给你们加两个汉子吗?” “不用不用~”颜霏无比豪迈的一挥手,“我们几个向来胆大包天~” “噗嗤。”小护士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由于这间“病院”高仿日本慈急病院鬼屋,所以许多程序都是一模一样的,颜霏来之前就在网上看了好多篇攻略加游记,所以对一些开头的吓人环节有了心理准备,甚至在影片结束屏幕前掉落尸体后,还兴致勃勃的抬起头数天花板上挂了几具尸体。直到穿过一扇门,鬼屋之行才进入正题。 这时,幽缎踩着高跟鞋风姿绰约的走在了最前面,然后露出极坚定的目光,“我出去了。” 你特么在逗我?这还没开始呢!颜霏的内心咆哮着。然而这咆哮幽缎听不到,于是四人就以各色眼神目送自言闯过无数龙潭虎穴的幽缎踩着细跟咔哒咔哒的走出了逃生门。 幽缎怂了,可她们不能怂!颜霏之前虚浮着的内心顿时沉定下来。怕啥?身边站着个真的难不成还怕假的? 据说日本的那个已经简化了不少,而她们此刻所在的这个则是采用了最原始的设计方式——迷宫式鬼屋。在这个地方会有无数岔路,无数错路,会让你不停地跑上跑下,不停的寻找真正的逃出生天的路。 “夭璃,先说好,你不许吓我知不知道。”颜霏趁缓慢前行之际,先给夭璃打预防针,以免自己未被工作人员吓到,反而被夭璃这个小混蛋吓死。 “知道啦,知道啦,咯~~”夭璃吐了吐舌头,嘴上是答应了,心里怎么想的谁都不知道。 随着逐渐的深入,一个楼梯出现在四人面前,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颜霏突然脚步一滞。卧槽,脚底下黏糊糊的是什么?不是内脏不是内脏不是内脏,都是假的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吼啊啊啊——”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咯咯咯咯咯哈~~” 颜霏的惨叫未绝,夭璃的狂笑声就响了起来,妈呀……这笑声比鬼屋还恐怖十倍……颜霏余惊未消,内心暗自吐槽。 此时,躲于楼梯拐弯处的工作人员一脸懵逼,好像……好像还没做什么吧? 第75章 奶油花开(六) “卧槽你你你你!”颜霏瞬间整个人跟抖虱子似得,一双手把自己全身摸了个遍,然后戒备的盯着走到跟前一脸云淡风轻坐回位置的梓苜蓿。 梓苜蓿淡淡垂下双眸,“我不偷别人的东西。” “啊?那你——”颜霏的话还没有说话,华曦就自然接上,“找准时机还回去吧。” “找时机?找什么时机?”梓苜蓿喝了一口咖啡,眼睛也没抬道。 华曦微微一怔,随即唇角往上一牵,“我想你若是还有机会回别墅,应该可以和幽缎聊聊。” “谬赞。”梓苜蓿报以浅笑。 颜霏听得简直一头雾水,这两个人从刚才就开始在说奇怪的话,每个字她都听得懂,可是组合在一起就听不懂了。正犹豫着想要开口问,却又怕自己的问题很傻逼时,咖啡厅的安逸氛围被一群穿着制服的人打破。 “你好。”一口很流利的中文响在梓苜蓿耳后,颜霏双眸突然睁大,发出一声惊叹。 此时站在梓苜蓿身后的,是一个高挑帅气的俄罗斯大美人!一头金棕色的长发一丝不苟盘在脑后,五官深邃立体,眼珠是十分有代表性的深蓝色。然而就是这么一张美的令颜霏惊叹出声的脸,却板的很严肃。 华曦站起来,优雅的向她伸出手,“.” 那美女警官见到华曦向她礼貌问候,便伸手同她握了握,回以同样的问候。似乎是职业病,她对华曦故意用她的母语攀亲近并没有多少在意,仍旧以中文对颜霏她们说道:“这位小姐,请问你刚才走出去时,手里的东西是什么?” “我刚才手里没有东西。不好意思。”梓苜蓿并没有回头,仍旧自顾自喝着自己的咖啡。 颜霏心如擂鼓,卧槽这俄罗斯美女眼睛都尖的啊,这么都被发现了。不过梓苜蓿也够狠啊,要是换做是她颜霏,早就吓得连忙把东西交出来求个自首免罪给我一个机会我只是想做一个好人了。 美女警官见梓苜蓿不吃这套,眉宇之间明显聚了愠意。而梓苜蓿居然还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纤长的手指拿着搅拌棒,轻轻搅动杯中的咖啡,似乎觉得奶味不够足,又往咖啡杯中倒入了少量的奶,这才满足的喝了一口。 颜霏服了,颜霏这下彻底服了。她开始琢磨着一会这要是交起火来,她该躲华曦身后呢还是自寻出路。 气氛一点一点冷却,洒在手臂上温暖的午后阳光此时似乎也成了凉的。颜霏这一桌似乎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结界,结界内剑拔弩张,气氛冰冷到极致,而结界外的客人似乎都已经恢复了原先的谈笑风生。 终于在那个美女警官似乎准备采取什么暴/力措施的时候,身后跟着的一名警/察走到她身边低声说了什么。美女警/官紧皱的眉头一瞬间舒展,却在下一瞬间聚的更紧。她犹疑的看了一眼梓苜蓿,微微低头,“对不起。”接着就带着人出去了。 在她离去的时候,颜霏听见她似乎口中呢喃了一句“Эчyдo.”也不知道是啥意思,便没放在心上。 “把东西偷走之后又换了一个地方藏,没想到你也是一个喜欢追求刺激的人。”华曦丢了几块方糖到颜霏刚续上的杯中。 梓苜蓿轻笑,“我说过,我不偷别人的东西。” “你口口声声说你不偷别人的东西,这么看来那幅画是你的东西了?”华曦看向梓苜蓿的目光里多了一分锐利。 “那应该是我的东西。”梓苜蓿握着咖啡勺的手指一紧。 “包括里面的藏宝图吗?”华曦的语调凉凉的,听不出有没有比刚才冷。 颜霏又懵逼了,这尼玛又是啥情况啊,咋个子突然扯上藏宝图这种只在电影里看到过的东西了? 梓苜蓿不说话了,只是低头去喝她的咖啡。华曦也没再说什么,这回倒是颜霏开口了。 “诶,看来你技术确实不错啊,那你打算啥时候踩点啊?” “踩点?”梓苜蓿明显一愣。 “我靠你连踩点都不知道,你师父是怎么教你的啊?”颜霏一脸老江湖的嫌弃,忘记了她连人家亿万分之一的身手都没有。 “他并没有和我说过这些东西。只是教我怎么去做。”梓苜蓿似乎在追忆什么,脸上露出柔和的笑容。 颜霏见到梓苜蓿这个表情顿了一顿,似乎把刚才的对话和什么东西联系到了一起,汗,她怎么忘了,梓苜蓿的师父就是她老师梓桑啊。“苜蓿。” “嗯?”梓苜蓿似乎有点诧异于颜霏突如其来的这一声呼唤。 颜霏的眼神有些哀伤,“桑爷爷教你技术,是为了让你有一技傍身。但是他没有教你那些东西,你有没有想过是什么原因?” “原因?”梓苜蓿眼神暗了暗,“或许他不愿意我有朝一日真的走了这条路。虽然他对此,无比自豪。” “我想桑爷爷一定不希望你这么做,不希望你有一天因为这身技艺行走在刀山火海里。”颜霏说完移开了目光,华曦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 “那又有什么办法。”梓苜蓿咬牙笑道:“有些事情,明知不应该做,却必须要去做。做人……有时候就是这么无可奈何。” 无可奈何? 无可奈何。 无可奈何这蹉跎人世,无可奈何这执着人心。 梓苜蓿没有踩点,因为华曦直接给她指了路。定下日子以后,三人直接来到了查克斯家族所居住的大楼附近。 颜霏背着个包伸出手遮阳,“这么高,画在第几楼啊?” “第九十九层。”华曦没有看楼,直接撑开伞为颜霏遮阳,漏梓苜蓿一个人在伞外,然而面对此情形华曦仍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颜霏一脸见了鬼的看向华曦,“你咋啥都知道啊?你从来没有来过这里吧,但是你居然可以认得路还知道藏在第几层!” 华曦笑笑,“其实这些我并不知道,但是暗夜别墅知道。暗夜别墅会根据租客的需求不时更新资料,更新后,镯夜便会立即对接给我。” “卧槽,高科技啊!”颜霏也着实没有想到看似古朴陈旧的暗夜别墅居然还有这么高科技的一面!她暗戳戳的想,回去之后一定要讨好镯夜,看看能不能用暗夜别墅淘一点绝版的游戏来玩玩。 “今夜就动身。”梓苜蓿掏出一本笔记本刷刷刷的记下了一串颜霏看来根本不知作何用处的数据,飞速检查核对一遍利落收起。 “啊?今夜就动身啊?这我我还没准备好。”颜霏有些手足无措,颜霏就是事前跃跃欲试,但是真的要开始的时候便蔫了的人。 “不需要你准备什么。”华曦的声音从头顶处传来,颜霏只觉这句话配上这个人,简直给了她满满的安全感,就算是面对这种事情……额……面对这种九死一生的事情,好像没啥卵用。 只听华曦继续道:“我会用将你的神识取出,与梓苜蓿同行。” “那你呢!”颜霏脱口便问。 以下为防盗分割,一会就更新。 颜霏走到那女孩跟前鬼使神差的伸出手,“你好,我是颜霏,是桑爷爷的关门弟子。很高兴认识你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那女孩见到颜霏也是有些愕然,不过也只是一瞬间,很快便恢复过来,然而她并没有回答颜霏的问题,仅仅是拿一双凌厉上挑的眼睛上下打量颜霏。 颜霏伸出去留在半空的手已经开始微微发酸,热血冲脑的劲头过去之后剩下的就只有尴尬。 “啊哈哈,那个我觉得今天天气不错哈哈。”颜霏自以为很自然实则很生硬的将伸出去的手半路拐了个弯收回锤锤肩,然后又开始不知所措起来。 以往每当有租客来,华曦都会在她身边,好似身边有一个倚靠,心中无比踏实。今天偌大的客厅里只有她自己和这女孩两个人,令颜霏实施有些放不开。 “那个,你要喝点什么吗?”颜霏搓搓手,找了个话题接下来,“我们这里什么喝的都有。”说完颜霏只觉得这个话题还是不要开始的好。怎么会有这么傻逼的话题。 果然,那个女孩轻轻摇头,算是不需要。 颜霏这下烦躁了,除了第一个接待过的租客,这是第二个一进别墅就一言不发的,这种情况最麻烦了。烦着烦着颜霏的脑中泛起了一个很可怕的猜测。颜霏“霍”的站起身,拿眼睛上上下下的看了一遍那女孩的全身,想到第一次见面这女孩也是坐在那里纹丝不动,终于忍不住用颤抖的声音问道:“你~四~肢~健~全~吗?” “……”女孩的目光犀利了起来,看的颜霏更加惊悚。这是戳到痛处了啊!! 想着自己可能要坐着轮椅去学校体验租客的生活,颜霏就是一阵瑟缩,绝望的触角开始蔓延到她的全身。 “你的心理戏很丰富嘛。”女孩终于忍无可忍的开口,“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其实就是想问,你遇到什么事了没啊?我可以帮帮你。”颜霏已经蔫在沙发上,生无可恋的样子。她开始思考自己是坐轮椅去学校,还是拿根拐杖凑数了。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女孩的声音有些轻微的沙哑,不似镯夜的冷冽,淡淡的听着很舒服。她顿了顿又道:“你们谁也帮不了我。” 第76章 奶油花开(七) “杜涅奇卡,这么晚了还不回去休息吗?”一名警/察披上外衣,看了一眼犹自坐在电脑前的女警官。 杜涅奇卡一头棕金色发丝挽在脑后,正神情肃穆的盯着显示屏。听见询问声耸了耸肩,“你先回去吧,我要做点有趣的事情。” “有趣的事情?”那名警/察明显也是动了兴头,复而辗转回来,一手支撑在杜涅奇卡的肩膀上,“也告诉我?” 杜涅奇卡一把拂掉同事的手,“我设计了一款新型的捕鼠器,你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等老鼠?”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杜涅奇卡。”那名警/察明显不信,甩了甩被杜涅奇卡摔疼的手,一脸没趣的离开了办公室。“那祝你有个有趣味的夜晚。” 杜涅奇卡做了个无语的动作,走到窗前,凝望窗外那一片漆黑的虚空。 今夜,会有老鼠吗? 梓桑身为一代传奇大盗,生平所盗的名画数不胜数。但谁都不知道那些名画是被梓桑在黑/市中交易了,还是私藏了起来。跟同时期的盗贼或买城堡落脚,或买岛屿独居不同,梓桑或许可以说是这一时期最为低调的盗贼。自己开了个培训班不说,还大隐隐于市,买了个普通的小别墅娶妻生子,含饴弄孙。颇有一种早已金盆洗手,隐于熙攘人间的感觉。 但是与梓桑生前有过一些交往的查克斯家族却认为梓桑并不如 “卧槽你你你你!”颜霏瞬间整个人跟抖虱子似得,一双手把自己全身摸了个遍,然后戒备的盯着走到跟前一脸云淡风轻坐回位置的梓苜蓿。 梓苜蓿淡淡垂下双眸,“我不偷别人的东西。” “啊?那你——”颜霏的话还没有说话,华曦就自然接上,“找准时机还回去吧。” “找时机?找什么时机?”梓苜蓿喝了一口咖啡,眼睛也没抬道。 华曦微微一怔,随即唇角往上一牵,“我想你若是还有机会回别墅,应该可以和幽缎聊聊。” “谬赞。”梓苜蓿报以浅笑。 颜霏听得简直一头雾水,这两个人从刚才就开始在说奇怪的话,每个字她都听得懂,可是组合在一起就听不懂了。正犹豫着想要开口问,却又怕自己的问题很傻逼时,咖啡厅的安逸氛围被一群穿着制服的人打破。 “你好。”一口很流利的中文响在梓苜蓿耳后,颜霏双眸突然睁大,发出一声惊叹。 此时站在梓苜蓿身后的,是一个高挑帅气的俄罗斯大美人!一头金棕色的长发一丝不苟盘在脑后,五官深邃立体,眼珠是十分有代表性的深蓝色。然而就是这么一张美的令颜霏惊叹出声的脸,却板的很严肃。 华曦站起来,优雅的向她伸出手,“.” 那美女警官见到华曦向她礼貌问候,便伸手同她握了握,回以同样的问候。似乎是职业病,她对华曦故意用她的母语攀亲近并没有多少在意,仍旧以中文对颜霏她们说道:“这位小姐,请问你刚才走出去时,手里的东西是什么?” “我刚才手里没有东西。不好意思。”梓苜蓿并没有回头,仍旧自顾自喝着自己的咖啡。 颜霏心如擂鼓,卧槽这俄罗斯美女眼睛都尖的啊,这么都被发现了。不过梓苜蓿也够狠啊,要是换做是她颜霏,早就吓得连忙把东西交出来求个自首免罪给我一个机会我只是想做一个好人了。 美女警官见梓苜蓿不吃这套,眉宇之间明显聚了愠意。而梓苜蓿居然还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纤长的手指拿着搅拌棒,轻轻搅动杯中的咖啡,似乎觉得奶味不够足,又往咖啡杯中倒入了少量的奶,这才满足的喝了一口。 颜霏服了,颜霏这下彻底服了。她开始琢磨着一会这要是交起火来,她该躲华曦身后呢还是自寻出路。 “找时机?找什么时机?”梓苜蓿喝了一口咖啡,眼睛也没抬道。 “谬赞。”梓苜蓿报以浅笑。“啊?那你——”颜霏的话还没有说话,华曦就自然接上,“找准时机还回去吧。” “找时机?找什么时机?”梓苜蓿喝了一口咖啡,眼睛也没抬道。 华曦微微一怔,随即唇角往上一牵,“我想你若是还有机会回别墅,应该可以和幽缎聊聊。” “谬赞。”梓苜蓿报以浅笑。 颜霏听得简直一头雾水,这两个人从刚才就开始在说奇怪的话,每个字她都听得懂,可是组合在一起就听不懂了。正犹豫着想要开口问,却又怕自己的问题很傻逼时,咖啡厅的安逸氛围被一群穿着制服的人打破。 “你好。”一口很流利的中文响在梓苜蓿耳后,颜霏双眸突然睁大,发出一声惊叹。 此时站在梓苜蓿身后的,是一个高挑帅气的俄罗斯大美人!一头金棕色的长发一丝不苟盘在脑后,五官深邃立体,眼珠是十分有代表性的深蓝色。然而就是这么一张美的令颜霏惊叹出声的脸,却板的很严肃。 颜霏听得简直一头雾水,这两个人从刚才就开始在说奇怪的话,每个字她都听得懂,可是组合在一起就听不懂了。正犹豫着想要开口问,却又怕自己的问题很傻逼时,咖啡厅的安逸氛围被一群穿着制服的人打破。 “你好。”一口很流利的中文响在梓苜蓿耳后,颜霏双眸突然睁大,发出一声惊叹。 此时站在梓苜蓿身后的,是一个高挑帅气的俄罗斯大美人!一头金棕色的长发一丝不苟盘在脑后,五官深邃立体,眼珠是十分有代表性的深蓝色。然而就是这么一张美的令颜霏惊叹出声的脸,却板的很严肃。 华曦站起来,优雅的向她伸出手,“.” 那美女警官见到华曦向她礼貌问候,便伸手同她握了握,回以同样的问候。似乎是职业病,她对华曦故意用她的母语攀亲近并没有多少在意,仍旧以中文对颜霏她们说道:“这位小姐,请问你刚才走出去时,手里的东西是什么?” “我刚才手里没有东西。不好意思。”梓苜蓿并没有回头,仍旧自顾自喝着自己的咖啡。 颜霏心如擂鼓,卧槽这俄罗斯美女眼睛都尖的啊,这么都被发现了。不过梓苜蓿也够狠啊,要是换做是她颜霏,早就吓得连忙把东西交出来求个自首免罪给我一个机会我只是想做一个好人了。 美女警官见梓苜蓿不吃这套,眉宇之间明显聚了愠意。而梓苜蓿居然还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纤长的手指拿着搅拌棒,轻轻搅动杯中的咖啡,似乎觉得奶味不够足,又往咖啡杯中倒入了少量的奶,这才满足的喝了一口。 颜霏服了,颜霏这下彻底服了。她开始琢磨着一会这要是交起火来,她该躲华曦身后呢还是自寻出路。 气氛一点一点冷却,洒在手臂上温暖的午后阳光此时似乎也成了凉的。颜霏这一桌似乎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结界,结界内剑拔弩张,气氛冰冷到极致,而结界外的客人似乎都已经恢复了原先的谈笑风生。 终于在那个美女警官似乎准备采取什么暴/力措施的时候,身后跟着的一名警/察走到她身边低声说了什么。美女警/官紧皱的眉头一瞬间舒展,却在下一瞬间聚的更紧。她犹疑的看了一眼梓苜蓿,微微低头,“对不起。”接着就带着人出去了。 在她离去的时候,颜霏听见她似乎口中呢喃了一句“Эчyдo.”也不知道是啥意思,便没放在心上。 “把东西偷走之后又换了一个地方藏,没想到你也是一个喜欢追求刺激的人。”华曦丢了几块方糖到颜霏刚续上的杯中。 梓苜蓿轻笑,“我说过,我不偷别人的东西。” “你口口声声说你不偷别人的东西,这么看来那幅画是你的东西了?”华曦看向梓苜蓿的目光里多了一分锐利。 “那应该是我的东西。”梓苜蓿握着咖啡勺的手指一紧。 终于在那个美女警官似乎准备采取什么暴/力措施的时候,身后跟着的一名警/察走到她身边低声说了什么。美女警/官紧皱的眉头一瞬间舒展,却在下一瞬间聚的更紧。她犹疑的看了一眼梓苜蓿,微微低头,“对不起。”接着就带着人出去了。 在她离去的时候,颜霏听见她似乎口中呢喃了一句“Эчyдo.”也不知道是啥意思,便没放在心上。 “把东西偷走之后又换了一个地方藏,没想到你也是一个喜欢追求刺激的人。”华曦丢了几块方糖到颜霏刚续上的杯中。 梓苜蓿轻笑,“我说过,我不偷别人的东西。” “你口口声声说你不偷别人的东西,这么看来那幅画是你的东西了?”华曦看向梓苜蓿的目光里多了一分锐利。 “那应该是我的东西。”梓苜蓿握着咖啡勺的手指一紧。 第77章 奶油花开(八) 查克斯家族的现任掌权人,生性多疑,杜涅奇卡为他设计完存放的密室机关后就受到其威胁被勒令退出这一行业,再不为他人制作密室机关。杜涅奇卡无法只得栖身警局。然而职业道德让她不得不再次提醒了那位刚愎自用的掌权人一句,针孔监控头是整个机关系统的左右臂,没有监控,便如飞鸟无翼,游鱼无鳍。可以猜到,这个提议同样被一个多疑的家族否决,他们怕杜涅奇卡会和她的团队打这幅藏宝图的主意,而身为密室机关设计者的杜涅奇卡自然在这间密室里是能够开金手指的。 杜涅奇卡不知在落地窗前站了多久,等繁华的市中心街区来往的车辆渐渐减少,城市上空笼罩着属于夜的寂寥,藏于暗处的鼠正在蠢蠢欲动。杜涅奇卡看了一眼手腕上系着的表,眼神中闪烁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厉色,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衣架边取下自己的外套夺门而出。 几个利落的翻身,梓苜蓿安全到达了底部,“当啷”一声脆响,似乎是触碰到了什么机关,一样不明物体掉落下来。梓苜蓿秀气的眉头蹙起,分辨不出究竟是什么东西。就在颜霏以为可以顺利进入第二个房间的时候,梓苜蓿却停步了。 “你咋不走了?”颜霏疑惑。 “……”梓苜蓿拒绝回答颜霏这个问题。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轻微的秒针走动声,在这个静谧而空旷的房间里格外明显。梓苜蓿轻抬脚尖,似芭蕾舞者一般轻盈的在面前的道路上点了两下没有迟疑瞬间收回。往后收之势格外迅猛,让颜霏整个人都被带着震了一震。 正当颜霏要开口询问的时候,只见梓苜蓿从腰间的工具包中取出一瓶外形极似云南白药喷雾剂的玩意,蹲下身自下往上喷了一条雾线。超乎意料之外不出情理之中的现象发生了,只见眼前但凡是喷剂中喷出的微粒粉末飘到的位置都能看到密密麻麻、或静或动、极其纤细的红外线。 “哇,这个这个我在电影里看到过,没想到这里居然也是这样的耶!”颜霏兴奋的在梓苜蓿耳边说着,无比期待梓苜蓿接下来的表演。穿越红外线耶,听上去就很激动人心有没有! 但是,下一秒梓苜蓿便取出了几面由镜片作为支架的小镜子,她看了一眼百分之□□十是方才清脆响声出现的位置,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用镜片摆出了一个看上去很像阵型的东西。令颜霏膛目结舌的景象出现了,只见面前的红外线竟然跟着梓苜蓿手中镜片的移动而移动,每一条接触到梓苜蓿镜片的红外线都因此改变了方向,梓苜蓿将起头的一片镜面挪高,再将随后而置的镜面再比之前的那片挪高一寸。每一次挪高的差数都看似相同却又有一厘米的误差,颜霏看得久了,发现这一厘米的误差也似是有意为之。 梓苜蓿左手挪镜片右手不停的喷着微粒粉末,大约五分钟左右,只听“咚咙”一声,有什么东西滚进去的声音,伴随着这怪异声音的是眼前红外线一次性全部消失,只余微粒粉尘伴着透过十层楼的玻璃窗洒入的月光,四散,飘舞。 “叔公~~”是谁稚嫩的欢声洋溢了古朴的小屋,又是谁摘下老花镜挂着祥和的微笑推开门来。 “小苜蓿来,叔公给你看个好玩的。” “哈哈,这个我上次来的时候叔公给我看过了!”小小的脸仰着,那上面还没有岁月遗留的冷厉与悲恸。 “这个啊和上次的不一样,来叔公给你变个戏法。” “小镜子~~” 起了褶痕的双手灵活宛如盛年之时,由镜片与红外线组成的戏法如真似幻将年幼的人儿看的目瞪口呆。 “叔公好厉害!我也要学戏法!” “好,叔公教你~” “苜蓿?苜蓿?梓苜蓿!!” “吵死了。”梓苜蓿头一次控制不住的轻吼出声。 “不好意思啊……”颜霏自己知道自己是烦了点,但是还是忍不住出声提醒梓苜蓿,“你发了好久的呆啊,红外线清除了,咱们是不是该往门里面走了啊?” 梓苜蓿闻言一顿,自己怎么能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发呆,所幸颜霏的提醒。“谢谢。” “啊?谢什么啊?”颜霏一脸懵逼,随即催促道:“快点快点啦!你刚才破了那个阵……阵法!会不会有人已经发现了啊?你再不往里面走,一会我们就逃不出去啦!” 梓苜蓿心中凛然,依言迅速走到通往里间的门前,开始研究开门的密钥。颜霏原以为在这里会耽搁许久,毕竟梓苜蓿给她的感觉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嗯……简—— “滴滴滴”后便是大门开启的风声。 “卧槽你怎么做到的!”颜霏不可置信的在梓苜蓿耳边狂轰乱炸,“简直了!!你是怎么做到的啊!你就是我的神!” 梓苜蓿唇边漾起一抹其实很骄傲但是非要强忍显示自己荣辱不惊的笑意,信手将刚才使用过的指纹刷放回包中。愉悦自豪的像个刚得了第一名的小姑娘。这是颜霏认识梓苜蓿一来,梓苜蓿第一次情感这么外露的一次。不由的让颜霏突然有些为她高兴。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这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女生苦苦压抑着自己的感情,但是还是真心的希望她可以挣脱这一层枷锁,重新获得快乐。 “咦,梓苜蓿你怎么又不走了呀?”颜霏欢喜之后发现梓苜蓿居然又停留在原地止步不前,难不成又在想心事了? “你看。”梓苜蓿的声音中压抑着一抹很难察觉的紧张与战栗。“要开始了。” “什么要开始了?”颜霏抬眼看去,跟着心头一跳,因为眼前什么都没有,什么也看不见。“看…看啥啊?你看见鬼了?” 梓苜蓿反应过来她有红外线探视镜,颜霏没有。所以她可以看见,而颜霏看不见。“嘶——”梓苜蓿抬起手喷向半空,颜霏顺着她的手看去,瞬间吓瘫。 “怎么还有啊!”颜霏吓得面如土色,她不是没见过电影里炮灰触碰到红外线被烧焦的样子,“快!苜蓿!快把你那些个小镜子掏出来!我们破阵!” “不是什么红外线都可以解决的,这一种我镜面能够探视到的,会拉响警报,直接连输到查克斯家族那里。”梓苜蓿难得说了一长串的话,都让颜霏产生了“这是不是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的质疑。” 没有激动人心的音乐,没有节奏感超强的镜头,梓苜蓿一只手先伸了进去而后折弯,下一瞬间她的上身一节一节进入了红外线区。这一步后,再见便是生与死的岔口。 一直聒噪不安的颜霏此时跟着梓苜蓿一同屏息凝神,一口大气也不敢出。超强的柔韧性和迅捷的反应能力让梓苜蓿身在其中便如一条灵活的蛇,柔若无骨的穿梭翻跃于红光线阵之中,一身血肉硬骨与她而言根本构不成影响。一举手一抬足恍若精灵舞蹈,梓苜蓿微一侧头,将抬至身后的右腿直接板到耳旁,整个身体缩扁近似一道光。两条红外线堪堪从她的脸颊处及脑后移过。 “当啷啷~”红线上的铃铛因为触碰而响个不停,小女孩摔倒在地,哭的稀里哗啦。 “小苜蓿不哭,来,叔公给你擦眼泪。你个小花脸。” “呜呜呜叔公,我抽筋了。” “嘿嘿,笨蛋。来叔公带着你。穿过这里的时候腿要抬的再高一点,对了。” “当啷啷~~” “哈哈哈叔公笨,叔公也碰到了!” “叔公这是给你示范。” “当啷啷~~”“哎呀你这个调皮蛋!”“啊哈哈哈哈叔公又碰到了又碰到了!”“当啷啷~~”“哈哈哈哈……” “当啷啷~~”“当啷啷~~” 一滴清泪滴落在奢华的地板上,堪堪与一道移动的红外线错开。梓苜蓿下意识上身仰后将差点又滴落的泪水蓄回眼眶,顺势双手撑地,眼见一道红外线突然变轨,斜了四十五度角自上滑来。梓苜蓿面不改色,双脚微抬以一个难度极高极考研身体控制力的动作避过,再双臂掌控好力度一撑,极险的从两条相距不远的红外线中跃过,安全脱离。 见梓苜蓿脱力趴在地上喘着粗气,颜霏悬着的一颗心也总算落了地。乖乖,果然亲身体验和看电影还是不一样的啊,太刺激了,如果让她选择她绝对不会选择看第二次。 空荡荡的房间里,除了自嗨的红外线阵,陪伴着她们的还有一样东西。梓苜蓿喘/息够了,缓缓直起身来。几乎是同时的,她看向了墙上的那幅画,而那泼墨写意的画作似乎也抬起眼看向了她。 梓苜蓿抬手迅速摘下红外线探测镜,此时此刻,似乎所有横隔在她与那副画作之间的东西全部都是阻碍,都是对这幅画作的亵渎。 久违了,我的画。 第78章 奶油花开(九) “好了,谁都不要说了。以后梓箐和小孙侄女都跟我过。”梓桑一挥手,沉音落定。 两个儿子自然不服气,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默契。 “爸,哪有生了孩子的女人回娘家住的道理?” “就是啊爸,何况梓箐只是大伯的女儿,你把她养大已经算对得起大伯了,现在还把她接回来算什么道理啊!” 梓桑沉了脸,目光从两个儿子愤怒到快狰狞的脸上移到从一开始就低垂着头站在角落的侄女脸上,再往下看便挪不开了。小小的女孩依偎在妈妈怀里,一双大大的眼睛眼尾微微上翘,原本该是顾盼神飞的相貌却生生被那一抹惧怕的神情夺去了神采。笼罩在她头上的是父亲带来的家庭暴力的阴云。 “你们两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梓桑暴怒,一柄纹路上佳的梅箓竹扇被砸了个稀烂。“大哥在世的时候没亏待过你们,现在你们却要把你们的堂妹扫地出门。我怎么会生出你们这两个狼子!” “算了叔父。”梓箐终于弱弱的出声,“我带着小俞也不是很累,这里不方便的话——” “什么不方便?”梓桑截断了她的话头,“有我在这个家一天,就这种话!”梓桑说着走下太师椅,一手拉过梓箐一手拉过小孙侄女,看也没看他那两个儿子一眼就直接往楼上带去。走了几步忽然转身去看那个小小的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明显是被吓到了的小孙侄女,气压顿散,云破天开。 “她叫什么?小俞?什么俞?”梓桑看向梓箐。 “哦,俞,是人字头一个一,下面是月刀。”梓箐笑笑,“她……她爸爸那边给起的,叫陈俞。” “什么玩意。”梓桑撇撇嘴,转头就看见了院子里花树下静静沐浴阳光的苜蓿花,一瞬间心窗豁启,“这孩子就随我姓,叫梓苜蓿。” 梓苜蓿唇边溢开一丝甜笑,神思有些恍惚。她无视颜霏在耳边的提醒,一步一步走向那副画。画上稚嫩的笔迹,随便挑出一笔梓苜蓿都能清清楚楚的记得当初是怎么画上去的。仿佛一切都发生在昨天,温情未远。 “来来来,小苜蓿,今天叔公给你露两手。”梓桑握着一支紫毫,慈笑着招呼。 小小的梓苜蓿丢下手中的风筝,欢笑着跑入落满金色光尘的书房。梓桑将她揽到怀中,在紫毫上蘸些颜料,提笔欲画。“呐,叔公今天要画紫苜蓿。” “啊!叔公要画小苜蓿?”梓苜蓿睁大一双眸子,好奇的歪了歪头。 梓桑笑着轻点一下那胖鼓鼓的小脸,“叔公要画的是苜蓿花,什么小苜蓿。” “嗯~我不要看苜蓿,院子里每天都可以看~”梓苜蓿摇晃着扎着两个辫子的小脑袋,头摇的像个拨浪鼓。 “嗯?不要看苜蓿。”梓桑将紫毫上的颜料在小圆桶中冲刷干净,低头耐心的问道:“那想看什么啊?” “嘿嘿嘿。”小小的梓苜蓿笑的开心,“我喜欢上次叔公吃的蛋糕上面的花,嗯~~奶油花哈哈哈!” “奶油花?”梓桑转了转眼睛,忽然笑如春风。他松开梓苜蓿,左手潇洒一负,右手取来方才的紫毫,蘸上了些藤黄。而后肆意泼墨,运笔如飞。一朵朵嫩黄色的小花在宣纸上倏然绽开。 梓苜蓿已经走到她朝思暮想的画作前,取出纤薄的刀片就要将画从墙上取下,然而伸出去的手却顿在了半空,她近似贪婪的将脸贴在了那副画上,入鼻的尽是熟悉的味道,似乎还带着那日午后,铺满书桌的阳光的味道。 小小的梓苜蓿从被叔公画技震撼中回过神来,小手立刻去握住叔公那似有魔力的大手,小嘴嘟起,“叔公骗我,这个不是上次叔公吃的奶油花!“ 梓桑挣脱不了梓苜蓿的手,无所谓的笑笑,手中用力干脆带着梓苜蓿的小手一起继续作画。“这个是百慕大的奶油花,你当是吃的呀?嘿,小馋猫。” “诶?”梓苜蓿顿生好奇,两只眼睛晶晶亮的看向梓桑,“真的有奶油花啊?”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嘛。”梓桑笑眯着一双眼睛,“这个花除了颜色不同,和苜蓿花很像呐。” “哇,真的耶。”梓苜蓿兴奋道:“叔公教我画,叔公教我画!” “啊哈哈哈哈,来,叔公教你,小苜蓿自己画。” “嘿嘿嘿~~” “晃荡浪当——” 一声熟悉的脆响再次在这个寂静的房室中响起,位置似乎相对于刚才的更逼近一些。颜霏没梓苜蓿的心理戏那么丰富,瞬间警觉起来,“梓苜蓿梓苜蓿!!又是那个声音啊,会不会有什么东西过来了啊啊啊啊!” 梓苜蓿充耳不闻,拭去面上泪水,左手轻轻在画作的边缘抚摸,寻找下刀的位置,缓缓插/入。 “你看,这是叔公刚才在街上看到的好玩的东西。送给你了。”梓桑笑着递来一只玩具乌龟。 “好可爱呀!叔公真好!”梓苜蓿欣喜的接过翠绿塑料甲壳的乌龟,放在地上滑着玩。 梓桑跟着她一起蹲了下来,指着那只乌龟说:“诶笨蛋,这个小乌龟会自己跑哒。” “啊?真的吗?” “呐,这样……嘿呦,你这个小笨蛋~” “哈哈哈哈~~小乌龟摔跤咯~~” 纤薄的刀片裁到一半,梓苜蓿取出一根细管子插入画作背后的墙面,继续取画。颜霏看不懂她这些专业的手法,更是没梓苜蓿这种处变不惊的能力,听到那种奇怪的好似催命符咒的脆响不时响在各个角落,心中越来越慌乱。 “梓苜蓿啊,你特么能不能快点啊!!这里突然响声变得这么多,卧槽你是不是触动什么机关了啊!喂!你说句话啊别吓我行不行啊!!你怎么了梓苜蓿!” “叔公,呜呜……”年华悄逝,稚嫩的女童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昔日耳顺之年的老人也已年逾古稀。 “小笨蛋,上大学哭什么?”梓桑像从前一样弹了一下梓苜蓿的脸。 梓苜蓿一双眸子被手抹的通红,“我不要和叔公分开,呜呜呜。” “诶,笨蛋。叔公就在这里,你想叔公了就回来看嘛。” “那我每天都回来!” “乱说。”梓桑摇头,笑的慈爱。“放假了再回来看,到时候和叔公说大学里好玩的事情。” “嗯!”梓苜蓿点点头。 梓桑从房里取出一个细长的圆筒递给梓苜蓿,“叔公把这个送给你。” “这是什么呀?”梓苜蓿好奇的往叔公手里看。 “你忘记啦?”梓桑笑着,打开圆筒,把里面的画小心取出缓慢展开。 梓苜蓿在看到那副入目嫩黄墨绿的画作瞬间,破涕为笑。 “有这幅画在,“梓桑将画重新卷起来,重新塞入圆筒,“不就跟叔公陪着你一样嘛。” 刀子被卡住了。 只是一瞬间,挂画的四周突然弹出了四片五厘米高的薄片,几乎是同一时间,顶上落下一块看似玻璃却比玻璃坚实无比的透明板,异常精确的落在之前弹出的薄片前,且瞬间密合,将画作严严实实保护起来。 “卧槽,怎么还有这手啊!”颜霏惊呼,下一刻赶紧呼喊跟被点穴了似得梓苜蓿,“喂喂喂梓苜蓿,梦醒了梦醒了!!!天亮了啊!你快点动作啊,你怎么不动了啊!” 梓苜蓿似乎被她这一声唤醒,然而她并没有做出立刻逃离这片看起来已经有点诡异的地方,而是从工具包中取出了一个特质管刀,用力朝着那封住画作的透明薄片凿去。 “嘣—!” “这是什么声音!!”颜霏吓呆了,“卧槽,梓苜蓿!红外线那个地方爆开来了!完了完了,会不会堵住出口啊!喂,梓苜蓿你在干嘛,不要那个画了!你快点逃啊!” “苜蓿……考试考得怎么样啊?”梓箐的声音有点沙哑。 “过了呀,很简单的!”梓苜蓿抱着画看着前方的路。 “哦,你之前说会很严格,我挺担心的。”梓箐打着方向盘,往梓家开去。 梓苜蓿笑着催促,“妈妈,快一点呀~~我这次得了奖学金,给叔公的画裱好了,想要拿给叔公看~” “那个……苜蓿啊……”梓箐眼神闪烁,“一会你进去的时候,可能会看到一些和平常不太一样的情况……你……” “会有什么不一样啊?”梓苜蓿以为母亲在和她开玩笑,再次催促。她可是盼了好久才盼来假期。 车子突然失控,梓箐猛地一刹,停在了路边的小道。 “妈妈?”梓苜蓿拍着胸/脯,显然有些被吓到了。 “苜蓿……”梓箐的声音染上浓重鼻音,沉浸在喜悦中的梓苜蓿瞬间发现了不对。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啊?” “你叔公……”梓箐的嗓音已经哑的难辨音字,“你叔公他昨天……已经去了。” 轰隆—— 脑中恍若雷殛,爆炸似的音量仿佛要震破耳膜。 一瞬间,唯留空白。 “嘣—!”“嘣—!”“嘣—!” 接连三处都爆炸开来,整个房室瞬间陷入一片火海之中,然而梓苜蓿仍旧充耳不闻。只一下一下凿着那块根本凿不动的玻璃板。 “梓苜蓿啊!老子求求你了,你快跑行不行啊!你要干什么啊!画比命还重要吗!!喂!”颜霏只恨自己不是实体,要是现在她是实体,早揍晕眼前这个傻逼了。 “啊!”梓苜蓿痛呼出声,看了一眼手上被管刀凿到流血不止的伤口眼眸一深。微顿后,她咬了咬牙,从包中掏出一瓶腐蚀溶剂。 “卧槽!梓苜蓿你要干嘛!!!” 第79章 奶油花开(十) “梓苜蓿你疯啦!”颜霏看着眼前的景象只觉得辣眼睛。 梓苜蓿眼神决绝,也不顾自己的血肉之躯,竟然将一瓶腐蚀剂打开直接从封住画的最上面那块透明板开始往下倒,一股子刺鼻的味道迅速蔓延开来,所流过的地方都开始呲呲的冒烟。 —————— “这幅画不是我爸的吗?”男人在梓苜蓿进门的那一瞬间就锁定了她手中的圆筒。 “你确定吗?”他的妻子有些狐疑的望向他。 男人大着嗓门,生怕这一屋子的人都听不清楚似的道:“我当然确定了,我以前在我爸房间里见到过那个筒,就是用来装画的。刚刚整理我爸房间的时候还想着去哪了,原来是被她拿走了!” 一直坐在椅子上沉默的男子霍的站起身来,几步走到梓苜蓿面前伸出手,“拿来。” 梓苜蓿眼神定定的望着摆在主位上的遗照,也没注意周边人都在做什么,仿佛她的世界里只留下这一张笑容。这时看到二舅舅走过来向她索画,下意识的紧了紧怀中的画筒,牙缝中挤出两个字。“我的。” “什么你的?”男人不再与她多言,一把抓住女孩怀中的画筒便凶狠的往外抽,一点都不顾忌自己粗蛮的动作会不会伤到女孩。 “我的。”梓苜蓿咬紧牙,双手死死的抱着画筒,眼泪早已在眼眶中打转,嘴上仍旧重复着那两个斩钉截铁的字,“我的。” “哎呀算啦,就是一幅画。”远房的亲眷有些看不过去,上前来插了句话,“表哥走了,你让孩子留个念想……” “你算老几?”男人直接对那个拿着一块手绢的婆婆吼去,“女人都嫁出去了,还有什么资格分我们家的东西?” 那婆婆被晚辈一吼,心中又怒又惊,立刻领着家眷头也不回的出了梓家的大门。 男人丝毫不以为然,继续抢夺梓苜蓿怀中的画。 “够了。” 突然一声怒斥,竟是一直在梓苜蓿身后的梓箐发出的。斥责对象不是堂哥,而是她自己的女儿。 ———————— “梓苜蓿你快走啊!!”颜霏已经冲着梓苜蓿的耳朵狂吼,整个房间火势滔天,已经熏得人难以喘息。然而梓苜蓿却仍旧在和那一幅画较真。 淡金光晕乍现,熊熊烈火之中,一个人身携冰雪之息而至。她所经之处,炙热的火焰具降为零度。 “华曦!!!”颜霏惊喜的叫道:“华曦快点,快把梓苜蓿救出去!!她好像疯了!!” 华曦走到近前,冷冷的看着那已近封魔的女孩,缓缓摇头。“她走不了。” “为什么!”颜霏满脸的不可置信,“你带她走,你可以的不是吗!” “我不可以。”华曦的语调恍如初时,无悲无喜,无惊无怒,一似大海无澜。她不顾颜霏惊呼,伸手放出一团淡金光团,将颜霏的灵识从梓苜蓿的耳畔剥离开来,装在其中。而后往自己手心收回。 “华曦华曦!”颜霏红了眼眶,“你救救苜蓿啊!你不是华曦吗?你救她啊!” 华曦淡淡看了颜霏一眼,没有说话,转身回走。 “华曦!!华曦!!!“ 淡金光晕闪过,冰银的发丝消失于满室火光之中。 —————— “梓苜蓿,把画给二舅舅。”梓箐的声音气的发抖。 “不要!”梓苜蓿眼眶通红,一张唇颤抖不已,“这是叔公给我的……“ “你不是梓家的人!”梓箐握紧身侧双拳,“你越来越不听话了……把画,还掉。” “这是我的……!!” 泪水再也止不住夺眶而出,在光洁的脸颊上留下一道长痕,而后滑落在地,任凭污淖浸染。 “我的东西……” “你叔父临去之前把财产都留给了你大舅舅,所有作品都留给了你二舅舅!为什么每次你都要我把话说的这么明白你才能懂!”梓箐哑了声音,脸上涕泪纵横,“什么都没有你的,快点把不是你的东西还给主人听到没有!” 怀中顿失力度,那已经渗透了她体温的画筒被一下子抽离,巨大的虚空将她笼罩。 平生第一次,她低下了头。 “二舅舅……这幅画不值钱的……我……求求你,你把它……给我。可以吗?“她忍下十八年的傲意,满脸祈求之色。只求眼前之人施舍给她,哪怕只有一丝的怜悯。她红着眼,舔着脸,重复道:“可以吗?” ———————— 泪水无声滑落,紧咬的牙关已经将唇咬出血来。手臂已经凿的酸疼,四周的火舌已经蔓延至她的身周,舔上了她的脚背。手心被磨破皮露出的生肉,因剧烈的动作伤口愈深。鲜红触目的血液已经顺着纤细的胳膊汨汨流下。 疼,锥心刺骨的疼。 然而即使将命豁在这里,即使葬身火海,即使天崩地裂,即使寰宇不复,她也要,带着这幅画一起! 握着管刀的手仍在用力的凿着…… 一下凿不穿就凿两下、两下凿不穿就凿三下、三下凿不穿就凿四下…… 裂尽指甲,砸断十指又怎么样? 这个世界太冷,只有这周身的烧灼剧痛才能使我温暖片刻。 眼眶中的温热不停的滚落,梓苜蓿怀疑这是不是要流尽自己十八年来所有的眼泪才罢休。哭泣声自微弱渐渐放大,到最后都仿若炼狱中凄绝的嘶吼。三年来苦苦压抑的情绪骤然在这一刻尽数炸开! 何须再掩饰?绝望的舞台上她便是主角,这满室的火焰就是她的舞者,没有一处不是在表演她此刻内心的狰狞!不绝于耳的爆裂声便是她的伴奏,没有一刻不是在同她一起叩击这世间所谓的纲常! 您疼我,爱我。十八年来无微不至,我从不敢想失去您以后的道路,我该如何独行…… 您曾说画伴身侧,如您在身旁。我小心保管,从不离身。可为何最后将它从我身边带走的还是您?! 您若真觉得我不该是梓家的人,不该是您的亲人,为什么您当初要让我跟您姓,让我用您取的名字!! 我甚至查过奶油花的花语,“忽视”……您如果从一开始就是忽视我的该有多好!为什么还要将您最珍视的技艺全部传授给我? 我画着您教我的画,用您教我的技艺来到这里,只是为了感受到您的一丝气息,只有在做这些您留给我的事情时,我才仿佛觉得…… 您同我在一起。 呵,您同我在一起么? 梓苜蓿的唇边溢出一抹冷笑,倏然抬高握着腐蚀剂的左手,对准位置—— 呲啦啦一声,大股大股的腐蚀剂自透明框的顶端溅开,同一时间,梓苜蓿的脸上脖子上全是比灼伤还要辣疼一万倍的剧痛! 冷笑未减,身体受此剧创纹丝不动。 那我就疼给您瞧,伤给您看!折腾掉这一条贱命,再跑到阴曹地府去问问您!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梓苜蓿抬眼,肃厉如魔,凄狂似鬼!紧握着管刀的右手发力对准腐蚀液冲击的位置狠狠一扎,奋力一划! “嘣——!!!” 整块墙壁在透明框的材质破裂的那一瞬间轰炸开来,梓苜蓿死死抱着从一干碎片中取出的画作,被这一下爆炸直接炸开五米远,跌入熊熊烈火之中。 她用身体护住画,迅速卷上。而后解下一直未离腰间的具有防火特性的画筒,将画插/入其中。这才放下心来。 “咳咳咳咳……”火势已经很大,屋内浓烟滚滚,身上没有一处完好。梓苜蓿从包中取出之前的微粒粉末,吃力起身,突然感觉到有一大股温热的东西自剧痛的腹腔缓缓下滑。 梓苜蓿想也没想,顺手一把抓住往回一塞,捂着破裂的腹腔,强忍着剧烈的浓烟和周身的灼烫,一步一步,缓慢的走到一个勉强可以置身的角落,吃力的用粉末扑灭身上烈火。 暂时脱离致命危机后,梓苜蓿将一团帛状物覆在口鼻上,深吸一口气,而后打开窗户,费力爬上窗沿。此刻的梓苜蓿已经精疲力竭,但是她还拼命维持着清醒,她必须带着画,离开这个地方。必须! 手已经维持不住正常情形,颤抖的不似自己的。用了好几次劲,都没能完成这一平时轻而易举便能做到的事情——拉开小型降落伞。 “啊!”随着一声惊呼,一个纤弱的身影自九十层楼高的位置跌落。 极速降落之际,梓苜蓿终于拉开了小型降落伞。她一只手紧紧捂住破裂的腹腔,因为在高空急坠时,这伤口若不顾忌,便会裂到胸腔。而她的腋下则死死的夹着那个画筒,坚硬的圆筒似乎已经与她连为一体。 落地的时候,梓苜蓿内心闪过一丝诧异,遭了这一系列的剧变,自己居然还有一口气在。或许这是上天留给她的最后一点安逸的时光吧…… 金属质感的脚步声响在耳边,梓苜蓿侧头一看,一双马丁靴出现在她的眼前。往上看,在看到那一头金棕色的发丝,以及那张有过一面之缘的面庞之时,梓苜蓿没有战栗紧张,反而徒生一抹释然。 杜涅奇卡深蹙着眉,目光从梓苜蓿身上以及那条染血的画筒上游了一圈,完全不敢相信的拍了两下手。 “nдeaльhыn,完美的盗窃。” 第80章 奶油花开(十一) “卧槽你你你你!”颜霏瞬间整个人跟抖虱子似得,一双手把自己全身摸了个遍,然后戒备的盯着走到跟前一脸云淡风轻坐回位置的梓苜蓿。 华曦微微一怔,随即唇角往上一牵,“我想你若是还有机会回别墅,应该可以和幽缎聊聊。” “谬赞。”梓苜蓿报以浅笑。“卧槽你你你你!”颜霏瞬间整个人跟抖虱子似得,一双手把自己全身摸了个遍,然后戒备的盯着走到跟前一脸云淡风轻坐回位置的梓苜蓿。 梓苜蓿淡淡垂下双眸,“我不偷别人的东西。” “啊?那你——”颜霏的话还没有说话,华曦就自然接上,“找准时机还回去吧。” “找时机?找什么时机?”梓苜蓿喝了一口咖啡,眼睛也没抬道。 华曦微微一怔,随即唇角往上一牵,“我想你若是还有机会回别墅,应该可以和幽缎聊聊。” “谬赞。”梓苜蓿报以浅笑。 颜霏听得简直一头雾水,这两个人从刚才就开始在说奇怪的话,每个字她都听得懂,可是组合在一起就听不懂了。正犹豫着想要开口问,却又怕自己的问题很傻逼时,咖啡厅的安逸氛围被一群穿着制服的人打破。 “你好。”一口很流利的中文响在梓苜蓿耳后,颜霏双眸突然睁大,发出一声惊叹。 颜霏听得简直一头雾水,这两个人从刚才就开始在说奇怪的话,每个字她都听得懂,可是组合在一起就听不懂了。正犹豫着想要开口问,却又怕自己的问题很傻逼时,咖啡厅的安逸氛围被一群穿着制服的人打破。 “你好。”一口很流利的中文响在梓苜蓿耳后,颜霏双眸突然睁大,发出一声惊叹。 此时站在梓苜蓿身后的,是一个高挑帅气的俄罗斯大美人!一头金棕色的长发一丝不苟盘在脑后,五官深邃立体,眼珠是十分有代表性的深蓝色。然而就是这么一张美的令颜霏惊叹出声的脸,却板的很严肃。 华曦站起来,优雅的向她伸出手,“.” 那美女警官见到华曦向她礼貌问候,便伸手同她握了握,回以同样的问候。似乎是职业病,她对华曦故意用她的母语攀亲近并没有多少在意,仍旧以中文对颜霏她们说道:“这位小姐,请问你刚才走出去时,手里的东西是什么?” “我刚才手里没有东西。不好意思。”梓苜蓿并没有回头,仍旧自顾自喝着自己的咖啡。 颜霏心如擂鼓,卧槽这俄罗斯美女眼睛都尖的啊,这么都被发现了。不过梓苜蓿也够狠啊,要是换做是她颜霏,早就吓得连忙把东西交出来求个自首免罪给我一个机会我只是想做一个好人了。 美女警官见梓苜蓿不吃这套,眉宇之间明显聚了愠意。而梓苜蓿居然还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纤长的手指拿着搅拌棒,轻轻搅动杯中的咖啡,似乎觉得奶味不够足,又往咖啡杯中倒入了少量的奶,这才满足的喝了一口。 颜霏服了,颜霏这下彻底服了。她开始琢磨着一会这要是交起火来,她该躲华曦身后呢还是自寻出路。 气氛一点一点冷却,洒在手臂上温暖的午后阳光此时似乎也成了凉的。颜霏这一桌似乎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结界,结界内剑拔弩张,气氛冰冷到极致,而结界外的客人似乎都已经恢复了原先的谈笑风生。 终于在那个美女警官似乎准备采取什么暴/力措施的时候,身后跟着的一名警/察走到她身边低声说了什么。美女警/官紧皱的眉头一瞬间舒展,却在下一瞬间聚的更紧。她犹疑的看了一眼梓苜蓿,微微低头,“对不起。”接着就带着人出去了。 在她离去的时候,颜霏听见她似乎口中呢喃了一句“Эчyдo.”也不知道是啥意思,便没放在心上。 “把东西偷走之后又换了一个地方藏,没想到你也是一个喜欢追求刺激的人。”华曦丢了几块方糖到颜霏刚续上的杯中。 梓苜蓿轻笑,“我说过,我不偷别人的东西。” “你口口声声说你不偷别人的东西,这么看来那幅画是你的东西了?”华曦看向梓苜蓿的目光里多了一分锐利。 “那应该是我的东西。”梓苜蓿握着咖啡勺的手指一紧。 “包括里面的藏宝图吗?”华曦的语调凉凉的,听不出有没有比刚才冷。 颜霏又懵逼了,这尼玛又是啥情况啊,咋个子突然扯上藏宝图这种只在电影里看到过的东西了? 梓苜蓿不说话了,只是低头去喝她的咖啡。华曦也没再说什么,这回倒是颜霏开口了。 “诶,看来你技术确实不错啊,那你打算啥时候踩点啊?” “踩点?”梓苜蓿明显一愣。 “你到底要偷什么东西啊?那东西很名贵吗?” 颜霏坐在临近莫斯科河的阿尔布特步行街边的一家咖啡厅里,把整个店里洋溢着的异域风情全抛在脑后,所有注意力全部砸在坐在对面的梓苜蓿身上。试图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等了那么久护照好不容易出国玩一趟,何不逛逛街,看看水,尽情游乐一番。何必非要冒着生命危险去偷个画呢?要多少钱可以让华曦给嘛…… 咳咳,颜霏想到这里不觉愣了一下,也不知脑袋又拐了怎么个弯,浑身不自在起来。想必华曦为了解决租客的问题,也不会太在意那几个钱吧?颜霏心虚的安抚着自己躁动的内心。 梓苜蓿小幅度的歪着头,单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轻轻搅动面前的咖啡,午后的阳光穿过阿尔布特街,透过玻璃窗洒在了她的脸上。这样的梓苜蓿看起来,倒褪去了初见时的冷厉,柔和许多。“或许很名贵吧,不然查克斯家为什么要买呢。” “所以你去偷那幅画就是为了钱?” 颜霏差一点就压抑不住声音炸起来,幸好被华曦及时制止,她蹙眉继续道:“我不知道桑爷爷家里到底什么情况,恕我直言,钱这个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没有这条命了,是握不住钱的。” 梓苜蓿闻言倏然抬眼,一双凌厉的眸子斜飞着,头一次仔细打量面前这个极其普通的女孩。 颜霏被她这么打量,心里怵的很,直接摆手晃花了那锐利得毫不遮掩的目光。“你别这么看着我,我说的是直话,可能不太中听。”颜霏抿抿唇,终于对着面前的女孩说出了久藏的心里话。“恕我直言,我觉得你们家也太看重钱了。我家庭情况要比一般人家里差很多,但是我爸爸从小就教育我,钱这个东西,缘来则有,缘尽则无,不是你的你不要去强求。更别说偷盗了。”颜霏顿了顿接着道:“我们家里穷,我当然也爱钱,但是爱钱也要堂堂正正去赚来,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靠偷盗。” 梓苜蓿就安安静静听着她说,一张唇紧紧抿住,只言不出。 颜霏终于败阵了,心中暗叹,果然租客都是一群执拗到不行的人,要是能三言两语劝服,肯定也来不了别墅了。想到这里,颜霏搓了搓太阳穴,只觉头痛无比,“真是败给你了,行了。那你对这件事有把握么?” 梓苜蓿闻言蹙眉,半晌才迟疑的摇摇头。 “我/靠!”颜霏无语了,“你没把握就敢去做?谁给你的胆子啊!啊?” “我有我的理由,你不用管。”梓苜蓿凉凉道。 “什么我不用管!我都到了俄罗斯了我不用管你在逗我吗!”颜霏虽然没有咆哮出来,但是音量极高,不少顾客回头往这里看了看。 颜霏自觉失态,又无处发泄心中怒意,一把拿起咖啡杯咕咚咕咚的喝了下去。卧槽,想苦死爹呀! 在别墅的一年里,颜霏见过不少租客,有为长生的,有为复仇的,有为事业的。她曾经思考过,会不会有一个视财如命的人因为钱财而造访别墅。可是在她无数次的幻想中,没有一次幻想出来的租客形象和眼前这个似乎不染尘俗的妹子沾边。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准备为了钱财去送命呢?难道自己识人的本事还是这么烂? 几声轻响,颜霏的咖啡杯里被丢入两块方糖,又加入了一些奶。顺便帮颜霏把咖啡搅匀的华曦终于开口,“你想去,可以。但是必须让我们看看你的本事。” “我不明白。”梓苜蓿坐直了身体,“你们无条件帮我,还这么担忧我的生死,究竟是为什么?不要说是因为关心我,我不会相信的。” “一开始,是怕你死在别墅。别墅已经不能再死人了。”华曦顿了顿,接着道:“而现在,仅仅是因为你的身份。” “身份?”梓苜蓿嗤笑,“妙手画盗的孙侄女兼唯一传人的身份?” 第81章 奶油花开(十二) 颜霏走到那女孩跟前鬼使神差的伸出手,“你好,我是颜霏,是桑爷爷的关门弟子。很高兴认识你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那女孩见到颜霏也是有些愕然,不过也只是一瞬间,很快便恢复过来,然而她并没有回答颜霏的问题,仅仅是拿一双凌厉上挑的眼睛上下打量颜霏。 颜霏伸出去留在半空的手已经开始微微发酸,热血冲脑的劲头过去之后剩下的就只有尴尬。 “啊哈哈,那个我觉得今天天气不错哈哈。”颜霏自以为很自然实则很生硬的将伸出去的手半路拐了个弯收回锤锤肩,然后又开始不知所措起来。 以往每当有租客来,华曦都会在她身边,好似身边有一个倚靠,心中无比踏实。今天偌大的客厅里只有她自己和这女孩两个人,令颜霏实施有些放不开。会在她身 “那个,你要喝点什么吗?”颜霏搓搓手,找了个话题接下来,“我们这里什么喝的都有。”说完颜霏只觉得这个话题还是不要开始的好。怎么会有这么傻逼的话题。 果然,那个女孩轻轻摇头,算是不需要。 颜霏这下烦躁了,除了第一个接待过的租客,这是第二个一进别墅就一言不发的,这种情况最麻烦了。烦着烦着颜霏的脑中泛起了一个很可怕的猜测。颜霏“霍”的站起身,拿眼睛上上下下的看了一遍那女孩的全身,想到第一次见面这女孩也是坐在那里纹丝不动,终于忍不住用颤抖的声音问道:“你~四~肢~健~全~吗?” “……”女孩的目光犀利了起来,看的颜霏更加惊悚。这是戳到痛处了啊!! 想着自己可能要坐着轮椅去学校体验租客的生活,颜霏就是一阵瑟缩,绝望的触角开始蔓延到她的全身。 “你的心理戏很丰富嘛。”女孩终于忍无可忍的开口,“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其实就是想问,你遇到什么事了没啊?我可以帮帮你。”颜霏已经蔫在沙发上,生无可恋的样子。她开始思考自己是坐轮椅去学校,还是拿根拐杖凑数了。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女孩的声音有些轻微的沙哑,不似镯夜的冷冽,淡淡的听着很舒服。她顿了顿又道:“你们谁也帮不了我。” “这个话不能这么说嘛。”颜霏鲠直了脖子,道:“我在这里待了一年了,也算成功帮助过很多人啦,你要相信我呀!”话音方落,颜霏才恍然醒悟的把目光在女孩的双腿间打了个转,满脸歉意道:“嘿嘿不过,你这个问题,我好像确实帮不了哈。” 对上女孩疑惑的目光,颜霏突然灵光一现,“啊!这个问题华曦可以帮你啊!你等着我去找她,她可以治好的。” “慢着。”女孩起身喊住颜霏,“你刚才说治好我?我没病没灾的,需要你治什么?” “啊?你不是……”颜霏转过头,入眼的便是女孩亭亭玉立站在她面前的画面,“诶?你你你不是瘸子啊?” 女孩的眼神泛冷,颜霏自知定是自己误会了,这特么就很尴尬了。一定是最近自己在地下室睡不好,睡眠不足导致的神经错乱!都怪华曦…… “这是哪里?”女孩问。 “这里是暗夜别墅啊。”颜霏歪歪头,有些诧异这个女孩竟然不知道自己来了哪里。不过似乎这种情况很正常,记得之前几位租客都是经由华曦介绍之后才明白的,眼下华曦不知忙什么去了,这个责任就落到了自己头上。“这个地方有特殊的磁场,”颜霏耐心的为女孩讲解起来,“一般人是到不了这里的,只有因为一些感情或者事件导致自身磁场变异的人才会来到这里,而我们的任务就是帮你们解决问题,恢复你们的磁场,让你们回到正常的世界中去。” “我没有异常,我不需要。”女孩直接拒绝。 “不可以啊。”颜霏摆摆手,有些着急,“要是让你这样子回去了,很多东西就会受到影响——” “比如你的月薪?”女孩语调骤冷,看样子根本不相信颜霏说的那套歪门邪说,转身便走。 “诶诶诶你站住啊!什么月薪啊,你别瞎想行不行啊!”颜霏有些郁闷,这个女孩的性格真不讨喜,一言不合就开嘲讽。所以见女孩都要走出别墅大门了,颜霏还站在原地,一点要把人追回来的意思都没有。 “苜蓿小姐请留步,你的客房已经备好,不想上来看看吗?”华曦穿着一身丝绸面料的复古长袍,一头银发松松挽在脑后,简单的簪了一根冰雪般剔透的长簪,噙着一抹浅笑缓步拾阶而下,高贵如神女临尘。 “苜蓿?”颜霏转向女孩道:“原来你名字是梓苜蓿啊?” 梓苜蓿,紫苜蓿,颇有种草木之人的感觉。倒是蛮符合她给人感觉的,颜霏心中暗道。 梓苜蓿对华曦能够喊出她的名字这件事并没有过多好奇,头也不回淡淡道:“不用了,谢谢。” “你要做的事凶险无比,没有我们的帮助根本不可能成功。”华曦直接戳其要害。 梓苜蓿闻言身形一滞,微微侧头,“你是在小看我?” “空有一身技艺却没有实战经验,你的心中不也在打鼓?”华曦言落,便等着梓苜蓿的回应。 果不其然,梓苜蓿只是略微迟疑了一下,便很干脆的走回来坐在沙发上。对于华曦伸出的援手,并没有满口感恩戴德千恩万谢,也没有激动的感激涕零,而是沉着的抬头看向华曦,“你想要什么?” “我对你无所图。”华曦径直走到颜霏身边坐下,轻轻抚掌后镯夜及时从她们身后绕出,为华曦和梓苜蓿各呈上一杯薄荷茶。 梓苜蓿的眼神中略微流露出不解的情绪,但是很快便收了回去。端起茶几上的薄荷茶,微颔道:“谢谢。” “哎呀只是一杯茶嘛,不要客气不要客气。”颜霏连忙摆手,真是头一次见这么客气的人,自己都被弄的不好意思了。 立于一侧的镯夜不动声色的看了颜霏一眼,这孩子……茶是她递的,她是华曦传的,按道理来讲,这茶是华曦的待客之物。这孩子不好意思个什么劲。 梓苜蓿咽下唇齿间泛着些微凉意的清香,摇头道:“我们既不是亲人,又没有情谊,一丝一毫都没有牵连。”纤长却并不是很白皙的手指自杯沿划过,“这杯茶,要谢的。” “梓苜蓿你疯啦!”颜霏看着眼前的景象只觉得辣眼睛。 梓苜蓿眼神决绝,也不顾自己的血肉之躯,竟然将一瓶腐蚀剂打开直接从封住画的最上面那块透明板开始往下倒,一股子刺鼻的味道迅速蔓延开来,所流过的地方都开始呲呲的冒烟。 —————— “这幅画不是我爸的吗?”男人在梓苜蓿进门的那一瞬间就锁定了她手中的圆筒。 “你确定吗?”他的妻子有些狐疑的望向他。 男人大着嗓门,生怕这一屋子的人都听不清楚似的道:“我当然确定了,我以前在我爸房间里见到过那个筒,就是用来装画的。刚刚整理我爸房间的时候还想着去哪了,原来是被她拿走了!” 一直坐在椅子上沉默的男子霍的站起身来,几步走到梓苜蓿面前伸出手,“拿来。” 梓苜蓿眼神定定的望着摆在主位上的遗照,也没注意周边人都在做什么,仿佛她的世界里只留下这一张笑容。这时看到二舅舅走过来向她索画,下意识的紧了紧怀中的画筒,牙缝中挤出两个字。“我的。” “什么你的?”男人不再与她多言,一把抓住女孩怀中的画筒便凶狠的往外抽,一点都不顾忌自己粗蛮的动作会不会伤到女孩。 “我的。”梓苜蓿咬紧牙,双手死死的抱着画筒,眼泪早已在眼眶中打转,嘴上仍旧重复着那两个斩钉截铁的字,“我的。” “哎呀算啦,就是一幅画。”远房的亲眷有些看不过去,上前来插了句话,“表哥走了,你让孩子留个念想……” “你算老几?”男人直接对那个拿着一块手绢的婆婆吼去,“女人都嫁出去了,还有什么资格分我们家的东西?” 那婆婆被晚辈一吼,心中又怒又惊,立刻领着家眷头也不回的出了梓家的大门。 男人丝毫不以为然,继续抢夺梓苜蓿怀中的画。 “够了。” 突然一声怒斥,竟是一直在梓苜蓿身后的梓箐发出的。斥责对象不是堂哥,而是她自己的女儿。 ———————— “梓苜蓿你快走啊!!”颜霏已经冲着梓苜蓿的耳朵狂吼,整个房间火势滔天,已经熏得人难以喘息。然而梓苜蓿却仍旧在和那一幅画较真。 淡金光晕乍现,熊熊烈火之中,一个人身携冰雪之息而至。她所经之处,炙热的火焰具降为零度。 “华曦!!!”颜霏惊喜的叫道:“华曦快点,快把梓苜蓿救出去!!她好像疯了!!” 华曦走到近前,冷冷的看着那已近封魔的女孩,缓缓摇头。“她走不了。” “为什么!”颜霏满脸的不可置信,“你带她走,你可以的不是吗!” “我不可以。”华曦的语调恍如初时,无悲无喜,无惊无怒,一似大海无澜。她不顾颜霏惊呼,伸手放出一团淡金光团,将颜霏的灵识从梓苜蓿的耳畔剥离开来,装在其中。而后往自己手心收回。 “华曦华曦!”颜霏红了眼眶,“你救救苜蓿啊!你不是华曦吗?你救她啊!” 华曦淡淡看了颜霏一眼,没有说话,转身回走。 “华曦!!华曦!!!“ 淡金光晕闪过,冰银的发丝消失于满室火光之中。 —————— “梓苜蓿,把画给二舅舅。”梓箐的声音气的发抖。 “不要!”梓苜蓿眼眶通红,一张唇颤抖不已,“这是叔公给我的……“ “你不是梓家的人!”梓箐握紧身侧双拳,“你越来越不听话了……把画,还掉。” “这是我的……!!” 泪水再也止不住夺眶而出,在光洁的脸颊上留下一道长痕,而后滑落在地,任凭污淖浸染。 “我的东西……” “你叔父临去之前把财产都留给了你大舅舅,所有作品都留给了你二舅舅!为什么每次你都要我把话说的这么明白你才能懂!”梓箐哑了声音,脸上涕泪纵横,“什么都没有你的,快点把不是你的东西还给主人听到没有!” 怀中顿失力度,那已经渗透了她体温的画筒被一下子抽离,巨大的虚空将她笼罩。 平生第一次,她低下了头。 “二舅舅……这幅画不值钱的……我……求求你,你把它……给我。可以吗?“她忍下十八年的傲意,满脸祈求之色。只求眼前之人施舍给她,哪怕只有一丝的怜悯。她红着眼,舔着脸,重复道:“可以吗?” ———————— 泪水无声滑落,紧咬的牙关已经将唇咬出血来。手臂已经凿的酸疼,四周的火舌已经蔓延至她的身周,舔上了她的脚背。手心被磨破皮露出的生肉,因剧烈的动作伤口愈深。鲜红触目的血液已经顺着纤细的胳膊汨汨流下。 疼,锥心刺骨的疼。 然而即使将命豁在这里,即使葬身火海,即使天崩地裂,即使寰宇不复,她也要,带着这幅画一起! 握着管刀的手仍在用力的凿着…… 一下凿不穿就凿两下、两下凿不穿就凿三下、三下凿不穿就凿四下…… 裂尽指甲,砸断十指又怎么样? 这个世界太冷,只有这周身的烧灼剧痛才能使我温暖片刻。 眼眶中的温热不停的滚落,梓苜蓿怀疑这是不是要流尽自己十八年来所有的眼泪才罢休。哭泣声自微弱渐渐放大,到最后都仿若炼狱中凄绝的嘶吼。三年来苦苦压抑的情绪骤然在这一刻尽数炸开! 何须再掩饰?绝望的舞台上她便是主角,这满室的火焰就是她的舞者,没有一处不是在表演她此刻内心的狰狞!不绝于耳的爆裂声便是她的伴奏,没有一刻不是在同她一起叩击这世间所谓的纲常! 您疼我,爱我。十八年来无微不至,我从不敢想失去您以后的道路,我该如何独行…… 您曾说画伴身侧,如您在身旁。我小心保管,从不离身。可为何最后将它从我身边带走的还是您?! 您若真觉得我不该是梓家的人,不该是您的亲人,为什么您当初要让我跟您姓,让我用您取的名字!! 我甚至查过奶油花的花语,“忽视”……您如果从一开始就是忽视我的该有多好!为什么还要将您最珍视的技艺全部传授给我? 我画着您教我的画,用您教我的技艺来到这里,只是为了感受到您的一丝气息,只有在做这些您留给我的事情时,我才仿佛觉得…… 您同我在一起。 呵,您同我在一起么? 梓苜蓿的唇边溢出一抹冷笑,倏然抬高握着腐蚀剂的左手,对准位置—— 呲啦啦一声,大股大股的腐蚀剂自透明框的顶端溅开,同一时间,梓苜蓿的脸上脖子上全是比灼伤还要辣疼一万倍的剧痛! 冷笑未减,身体受此剧创纹丝不动。 那我就疼给您瞧,伤给您看!折腾掉这一条贱命,再跑到阴曹地府去问问您!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梓苜蓿抬眼,肃厉如魔,凄狂似鬼!紧握着管刀的右手发力对准腐蚀液冲击的位置狠狠一扎,奋力一划! “嘣——!!!” 整块墙壁在透明框的材质破裂的那一瞬间轰炸开来,梓苜蓿死死抱着从一干碎片中取出的画作,被这一下爆炸直接炸开五米远,跌入熊熊烈火之中。 她用身体护住画,迅速卷上。而后解下一直未离腰间的具有防火特性的画筒,将画插/入其中。这才放下心来。 “咳咳咳咳……”火势已经很大,屋内浓烟滚滚,身上没有一处完好。梓苜蓿从包中取出之前的微粒粉末,吃力起身,突然感觉到有一大股温热的东西自剧痛的腹腔缓缓下滑。 梓苜蓿想也没想,顺手一把抓住往回一塞,捂着破裂的腹腔,强忍着剧烈的浓烟和周身的灼烫,一步一步,缓慢的走到一个勉强可以置身的角落,吃力的用粉末扑灭身上烈火。 暂时脱离致命危机后,梓苜蓿将一团帛状物覆在口鼻上,深吸一口气,而后打开窗户,费力爬上窗沿。此刻的梓苜蓿已经精疲力竭,但是她还拼命维持着清醒,她必须带着画,离开这个地方。必须! 手已经维持不住正常情形,颤抖的不似自己的。用了好几次劲,都没能完成这一平时轻而易举便能做到的事情——拉开小型降落伞。 “啊!”随着一声惊呼,一个纤弱的身影自九十层楼高的位置跌落。 极速降落之际,梓苜蓿终于拉开了小型降落伞。她一只手紧紧捂住破裂的腹腔,因为在高空急坠时,这伤口若不顾忌,便会裂到胸腔。而她的腋下则死死的夹着那个画筒,坚硬的圆筒似乎已经与她连为一体。 落地的时候,梓苜蓿内心闪过一丝诧异,遭了这一系列的剧变,自己居然还有一口气在。或许这是上天留给她的最后一点安逸的时光吧…… 金属质感的脚步声响在耳边,梓苜蓿侧头一看,一双马丁靴出现在她的眼前。往上看,在看到那一头金棕色的发丝,以及那张有过一面之缘的面庞之时,梓苜蓿没有战栗紧张,反而徒生一抹释然。 杜涅奇卡深蹙着眉,目光从梓苜蓿身上以及那条染血的画筒上游了一圈,完全不敢相信的拍了两下手。 “nдeaльhыn,完美的盗窃。” 梓苜蓿觉得自己行窃被抓了包,应该是很紧张才对,可是此刻面对杜涅奇卡,她的心中却是一片泰然。 “你好,鼠姑娘。”杜涅奇卡伸出手一把将趴在地上根本不能靠自己站起来的梓苜蓿扶起站好,猛然瞥见她腹部狰狞万分的伤口,面色一僵,“你——” “谢谢,你可以松手了。”梓苜蓿淡淡抬眸。 杜涅奇卡瞬间如同触了电一般收回手,怔怔的站在原地,竟有些手足无措。俄罗斯民族拥有的深邃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矮她一头的中国姑娘,紧抿唇瓣。 梓苜蓿做了一个深呼吸,抬头看了看未明的天色,冷肃的眼神在触到怀中紧紧抱着的画筒时瞬间冰消雪融。手掌轻轻的在画筒上拍两下,转身离去。 杜涅奇卡全程没有阻拦没有说话,她目送着她渐行渐远。 前方的身影背对她而行,行的很慢,也不稳。她不知道那个纤瘦且已经不堪一击的身影还能走多远,只是因为目光黏住了便不愿再离开。 ———— 已经完全没有办法去管自己身后是不是拖出了长长的血迹,梓苜蓿只觉得脑袋里似乎压了一块巨石一般,压迫的她喘不过气来。她越行越慢,越行越颤,走到了一个无人的深街旮旯,便扶着墙缓缓坐了下去。 天际呈现出鱼肚白色,第一抹微曦缓缓拨开云雾,洒向这异域的无人注意的角落,洒在那坐在角落里奄奄一息的女孩身上。 这么快,就天亮了啊…… 梓苜蓿仰着头倚在长满青苔的墙面,眼睛已经无力全部睁开,只能懒懒的开一条缝,试图记住这最后的景色。 她没有去纠结人们共有的,对客死异乡的惆怅,反而一股温暖的感觉渐渐升腾。真好……这里……真像小时候和叔公一起时长玩耍的地方。也是这样一面爬着青苔的墙面,也是这样一个无人问津的角落,没有人打扰,没有人纠缠,没有人怨咒,只有她和最疼爱她的叔公,仅此而已。 就这样……也好…… 我很满足。 天光越来越亮,逐渐洒满了这个被隐藏在闹市中,无人发觉的角落。静悄悄的,暖融融的,亘古如磐的金乌也似不忍心去打扰一个生命的长眠。 ———— “你干嘛?从回来开始就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幽缎拿着一柄烟枪,懒懒的坐到颜霏身边,垂眼看她。“做人像你这样,可没意思哟。” 颜霏撇过脸不说话,不知怎么的,她突然想走,想要离开这个冰冷的地方。她曾经天真的以为留在这里真的可以帮助一些人,解决一些事。而此刻她才不得不清醒的认知一个残酷的事实:存在这里的都是死灵,她们没有温情,不懂人心。或许她们曾经有过,但也已经被这无情的岁月磨蚀的一干二净。颜霏从不恶意揣度别人,而此刻她的内心竟然生出了些许仇恨,然而,她举目四顾,心中恍然。其实谁都没有做错,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只是跟着自己的心在行走,按照自己的观念在行事,严而论之,何错之有? 恨,也只能恨自己罢了。 “我要走了。”颜霏冷冷的甩出一句话,便走向自己的地下室,去准备行李。 幽缎看到这样的颜霏,惊讶的都忘记把烟嘴从口中取出,等反应过来时早已来不及,生生咳出了肺都快蹦出来的架势。 “再吸下去,别墅也保不了你。”冷冰冰的声音劈头盖脸砸落下来。 幽缎抬头正对上华曦暗沉着俯视她的长眸,顿时如坠冰窖。“诶,这,你管我吸烟干嘛?” “呵。”华曦冷笑,“到时候我可不会救你。”言落,便回身离去。 卧槽,难道她沦落成了出气包么!幽缎美目圆睁,只觉得整座别墅的磁场都倒流了,这尼玛一个两个都冲她撒什么气啊!她招谁惹谁了?! “镯夜!我们也离家出走!” ———— 颜霏在自己的房间里抱着一个盒子抹眼泪,抽抽噎噎中时不时还爆出一两个“哼”。那盒子刻着些复古的纹样,盒盖上镂了一大片空白,可以透过空白处镶嵌的透明玻璃清晰的看见,里面呈放的是一件中世纪绿色的服装,上面镶着的珍珠宝石熠熠生辉。 抹去新汪出的眼泪,吸了吸鼻子,颜霏又哼了一声。把那件华曦送的礼物重重丢在床上,合上了自己的行李箱,起身欲走时,却又折回去,抱起了那个盒子,又是哼了一声。 “喜欢就带走吧。”门边传来的淡淡女声,万年不变的音调,不悲不喜无忧无怒。 “我才不要!”颜霏吼着,一把将盒子再次丢回床铺,弹性极好的床使得那个盒子在上面蹦跶了下。眼泪都不争气的开始流下来,颜霏已经嫌弃死了自己。 金属材质的鞋子响了两声,是华曦靠近了一些。“最后一个租客,我们一起接待吧。” “谁要和你去!”颜霏狠狠抹了一把眼泪,扭头就冲着华曦吼:“我再也不接待租客了!” “就当陪陪我。”华曦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自有意识以来她还没有这么低声下气的对一个人说话。虽然语调听起来与平时无异,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语气中的卑微。“最后一次。” 颜霏真想扇自己一个巴掌,为什么华曦一开口,她就瞬间心软了呢!真是太没有原则了!“你……你不用这样的。”话还是说的硬邦邦的,但是里面的意思分明软了几分。颜霏奋力搜索生气的感觉,装出气鼓鼓的样子不理华曦直接夺门而出。 在经过华曦身边时,那股独属于华曦的清淡香气在鼻尖打了一个转,颜霏近乎贪婪的吸了一口。香味很淡,一个呼吸间,就消散难寻。一瞬间颜霏竟有种落泪的冲动,打定主意要离开,最眷恋不去的,不就是这个么…… —————— 颜霏走到大厅里,还未见到新租客,便听见夭璃咯咯咯的笑声。 “这个都是华曦给我做的,很好吃的!都给你吃~”夭璃撅着小屁股,桃粉色的小裙子花似得撑开在对她而言很宽大的沙发上。颜霏到时,正看见她将怀中捧着的一大堆糖果糕点全都塞给身边一个满头银发的老人怀中。 老人一双眼睛笑的眯起,亲切的抚了抚夭璃的头,“乖孩子~” 夭璃没有排斥,反而亲昵的蹭了蹭老人的手掌,大大的眼睛闭起,卷翘的睫毛在红扑扑的脸上覆成一个扇形。“我比你大好多岁呢~~” “哈哈哈哈。” 老人笑的爽朗,颜霏却几乎要滚下泪来。“桑爷爷!!” 梓桑闻声转过头来,面上具是怀念之色,“颜霏,来,到桑爷爷这里来。” 颜霏哪还用他说,早已冲到了梓桑面前,扑通一声跪下来,磕了一个头。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何况是授以画技的恩师。 磕完头,颜霏突然就觉得有点不太对。连忙抬起头来,红肿的眼睛里染上一抹狐疑的神色,慢慢伸出手。 “啊啊啊啊!!鬼鬼鬼鬼鬼鬼!!“颜霏颤抖着后退,正撞在一个人的怀中。 华曦无奈道:“梓桑与世长辞已满三年,如何还能是人?” “啊?那那那他怎么没去投胎啊?”颜霏讶异。 “修功德咯~”夭璃摊摊手。 “啊?什么玩意?”颜霏眯起眼,一脸懵逼。压根就没发现自己一直窝在华曦怀里,直到华曦轻轻将她放开时,才蓦地脸上一红。轻轻“哼”了一声。 夭璃从沙发上跳下来,开始给颜霏科普。“他生前盗窃太多,所以有了孽障。幸好他有个好孙侄女,跑到普陀山一步一磕头,在那为梓桑修了七七四十九天的功德。所以梓桑现在才有机会自己修,极乐希望渺茫,但是修完之后做散仙还是投胎,就随他咯。” 颜霏听得云里雾里,“那你咋不修炼啊?” “她?”一旁坐在沙发上咬冰棍的幽缎斜了夭璃一眼,嗤笑道:“她还是别修了,造的孽比修的功多十倍,再修下去可就下阿鼻地狱啦~~”话刚说完,一把糖果飞镖全落在了她脸上,待全部掉下后进入眼帘的便是夭璃火冒三丈的小脸。 “幽缎你混蛋!!” “哎呦呦呵呵哈哈哈哈,你个小屁孩!” “叫姑奶奶!” 颜霏不知道幽缎说的话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便也没有太在意,因为眼前还有更需要她去做的事。 “桑爷爷,你怎么会到别墅来啊?” 梓桑闻言,一直含笑的脸悲色顿生。话音一出,似是又苍老了十岁。“我想去看看小苜蓿,你们能帮我和她见上一面吗?” 这句话就如同一道咒符,将颜霏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我以为……你们已经团聚了呢。 ———— 再次踏上俄罗斯的土地,颜霏的心境与上次大不相同。 华曦安置好车中的梓桑与夭璃,便下车来到了颜霏身边。犹豫了半天还是将红了眼眶的颜霏揽入怀中,嘴唇蠕动半晌,还是未发一言。 梓苜蓿觉得自己行窃被抓了包,应该是很紧张才对,可是此刻面对杜涅奇卡,她的心中却是一片泰然。 “你好,鼠姑娘。”杜涅奇卡伸出手一把将趴在地上根本不能靠自己站起来的梓苜蓿扶起站好,猛然瞥见她腹部狰狞万分的伤口,面色一僵,“你——” “谢谢,你可以松手了。”梓苜蓿淡淡抬眸。 杜涅奇卡瞬间如同触了电一般收回手,怔怔的站在原地,竟有些手足无措。俄罗斯民族拥有的深邃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矮她一头的中国姑娘,紧抿唇瓣。 梓苜蓿做了一个深呼吸,抬头看了看未明的天色,冷肃的眼神在触到怀中紧紧抱着的画筒时瞬间冰消雪融。手掌轻轻的在画筒上拍两下,转身离去。 杜涅奇卡全程没有阻拦没有说话,她目送着她渐行渐远。 前方的身影背对她而行,行的很慢,也不稳。她不知道那个纤瘦且已经不堪一击的身影还能走多远,只是因为目光黏住了便不愿再离开。 ———— 已经完全没有办法去管自己身后是不是拖出了长长的血迹,梓苜蓿只觉得脑袋里似乎压了一块巨石一般,压迫的她喘不过气来。她越行越慢,越行越颤,走到了一个无人的深街旮旯,便扶着墙缓缓坐了下去。 天际呈现出鱼肚白色,第一抹微曦缓缓拨开云雾,洒向这异域的无人注意的角落,洒在那坐在角落里奄奄一息的女孩身上。 这么快,就天亮了啊…… 梓苜蓿仰着头倚在长满青苔的墙面,眼睛已经无力全部睁开,只能懒懒的开一条缝,试图记住这最后的景色。 她没有去纠结人们共有的,对客死异乡的惆怅,反而一股温暖的感觉渐渐升腾。真好……这里……真像小时候和叔公一起时长玩耍的地方。也是这样一面爬着青苔的墙面,也是这样一个无人问津的角落,没有人打扰,没有人纠缠,没有人怨咒,只有她和最疼爱她的叔公,仅此而已。 就这样……也好…… 我很满足。 天光越来越亮,逐渐洒满了这个被隐藏在闹市中,无人发觉的角落。静悄悄的,暖融融的,亘古如磐的金乌也似不忍心去打扰一个生命的长眠。 ———— “你干嘛?从回来开始就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幽缎拿着一柄烟枪,懒懒的坐到颜霏身边,垂眼看她。“做人像你这样,可没意思哟。” 颜霏撇过脸不说话,不知怎么的,她突然想走,想要离开这个冰冷的地方。她曾经天真的以为留在这里真的可以帮助一些人,解决一些事。而此刻她才不得不清醒的认知一个残酷的事实:存在这里的都是死灵,她们没有温情,不懂人心。或许她们曾经有过,但也已经被这无情的岁月磨蚀的一干二净。颜霏从不恶意揣度别人,而此刻她的内心竟然生出了些许仇恨,然而,她举目四顾,心中恍然。其实谁都没有做错,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只是跟着自己的心在行走,按照自己的观念在行事,严而论之,何错之有? 恨,也只能恨自己罢了。 “我要走了。”颜霏冷冷的甩出一句话,便走向自己的地下室,去准备行李。 幽缎看到这样的颜霏,惊讶的都忘记把烟嘴从口中取出,等反应过来时早已来不及,生生咳出了肺都快蹦出来的架势。 “再吸下去,别墅也保不了你。”冷冰冰的声音劈头盖脸砸落下来。 幽缎抬头正对上华曦暗沉着俯视她的长眸,顿时如坠冰窖。“诶,这,你管我吸烟干嘛?” “呵。”华曦冷笑,“到时候我可不会救你。”言落,便回身离去。 卧槽,难道她沦落成了出气包么!幽缎美目圆睁,只觉得整座别墅的磁场都倒流了,这尼玛一个两个都冲她撒什么气啊!她招谁惹谁了?! “镯夜!我们也离家出走!” ———— 颜霏在自己的房间里抱着一个盒子抹眼泪,抽抽噎噎中时不时还爆出一两个“哼”。那盒子刻着些复古的纹样,盒盖上镂了一大片空白,可以透过空白处镶嵌的透明玻璃清晰的看见,里面呈放的是一件中世纪绿色的服装,上面镶着的珍珠宝石熠熠生辉。 抹去新汪出的眼泪,吸了吸鼻子,颜霏又哼了一声。把那件华曦送的礼物重重丢在床上,合上了自己的行李箱,起身欲走时,却又折回去,抱起了那个盒子,又是哼了一声。 “喜欢就带走吧。”门边传来的淡淡女声,万年不变的音调,不悲不喜无忧无怒。 “我才不要!”颜霏吼着,一把将盒子再次丢回床铺,弹性极好的床使得那个盒子在上面蹦跶了下。眼泪都不争气的开始流下来,颜霏已经嫌弃死了自己。 金属材质的鞋子响了两声,是华曦靠近了一些。“最后一个租客,我们一起接待吧。” “谁要和你去!”颜霏狠狠抹了一把眼泪,扭头就冲着华曦吼:“我再也不接待租客了!” “就当陪陪我。”华曦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自有意识以来她还没有这么低声下气的对一个人说话。虽然语调听起来与平时无异,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语气中的卑微。“最后一次。” 颜霏真想扇自己一个巴掌,为什么华曦一开口,她就瞬间心软了呢!真是太没有原则了!“你……你不用这样的。”话还是说的硬邦邦的,但是里面的意思分明软了几分。颜霏奋力搜索生气的感觉,装出气鼓鼓的样子不理华曦直接夺门而出。 在经过华曦身边时,那股独属于华曦的清淡香气在鼻尖打了一个转,颜霏近乎贪婪的吸了一口。香味很淡,一个呼吸间,就消散难寻。一瞬间颜霏竟有种落泪的冲动,打定主意要离开,最眷恋不去的,不就是这个么…… —————— 颜霏走到大厅里,还未见到新租客,便听见夭璃咯咯咯的笑声。 “这个都是华曦给我做的,很好吃的!都给你吃~”夭璃撅着小屁股,桃粉色的小裙子花似得撑开在对她而言很宽大的沙发上。颜霏到时,正看见她将怀中捧着的一大堆糖果糕点全都塞给身边一个满头银发的老人怀中。 老人一双眼睛笑的眯起,亲切的抚了抚夭璃的头,“乖孩子~” 夭璃没有排斥,反而亲昵的蹭了蹭老人的手掌,大大的眼睛闭起,卷翘的睫毛在红扑扑的脸上覆成一个扇形。“我比你大好多岁呢~~” “哈哈哈哈。” 老人笑的爽朗,颜霏却几乎要滚下泪来。“桑爷爷!!” 梓桑闻声转过头来,面上具是怀念之色,“颜霏,来,到桑爷爷这里来。” 颜霏哪还用他说,早已冲到了梓桑面前,扑通一声跪下来,磕了一个头。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何况是授以画技的恩师。 磕完头,颜霏突然就觉得有点不太对。连忙抬起头来,红肿的眼睛里染上一抹狐疑的神色,慢慢伸出手。 “啊啊啊啊!!鬼鬼鬼鬼鬼鬼!!“颜霏颤抖着后退,正撞在一个人的怀中。 华曦无奈道:“梓桑与世长辞已满三年,如何还能是人?” “啊?那那那他怎么没去投胎啊?”颜霏讶异。 “修功德咯~”夭璃摊摊手。 “啊?什么玩意?”颜霏眯起眼,一脸懵逼。压根就没发现自己一直窝在华曦怀里,直到华曦轻轻将她放开时,才蓦地脸上一红。轻轻“哼”了一声。 夭璃从沙发上跳下来,开始给颜霏科普。“他生前盗窃太多,所以有了孽障。幸好他有个好孙侄女,跑到普陀山一步一磕头,在那为梓桑修了七七四十九天的功德。所以梓桑现在才有机会自己修,极乐希望渺茫,但是修完之后做散仙还是投胎,就随他咯。” 颜霏听得云里雾里,“那你咋不修炼啊?” “她?”一旁坐在沙发上咬冰棍的幽缎斜了夭璃一眼,嗤笑道:“她还是别修了,造的孽比修的功多十倍,再修下去可就下阿鼻地狱啦~~”话刚说完,一把糖果飞镖全落在了她脸上,待全部掉下后进入眼帘的便是夭璃火冒三丈的小脸。 “幽缎你混蛋!!” “哎呦呦呵呵哈哈哈哈,你个小屁孩!” “叫姑奶奶!” 颜霏不知道幽缎说的话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便也没有太在意,因为眼前还有更需要她去做的事。 “桑爷爷,你怎么会到别墅来啊?” 梓桑闻言,一直含笑的脸悲色顿生。话音一出,似是又苍老了十岁。“我想去看看小苜蓿,你们能帮我和她见上一面吗?” 这句话就如同一道咒符,将颜霏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我以为……你们已经团聚了呢。 ————“杜涅奇卡,这么晚了还不回去休息吗?”一名警/察披上外衣,看了一眼犹自坐在电脑前的女警官。 杜涅奇卡一头棕金色发丝挽在脑后,正神情肃穆的盯着显示屏。听见询问声耸了耸肩,“你先回去吧,我要做点有趣的事情。” “有趣的事情?”那名警/察明显也是动了兴头,复而辗转回来,一手支撑在杜涅奇卡的肩膀上,“也告诉我?” 杜涅奇卡一把拂掉同事的手,“我设计了一款新型的捕鼠器,你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等老鼠?”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杜涅奇卡。”那名警/察明显不信,甩了甩被杜涅奇卡摔疼的手,一脸没趣的离开了办公室。“你有个有趣味的夜晚。” 含饴弄孙是 华曦安置好车中的梓桑与夭璃,便下车来到了颜霏身边。犹豫了半天还是将红了眼眶的颜霏揽入怀中,嘴唇蠕动半晌,还是未发那祝一言。 第82章 狸猫(二) 作者有话要说:  奶油花开最终章和狸猫(一)已经替换,请漏掉的小天使往上一章去看哦~~此章为防盗章 狸猫(二) “母皇,请息怒。”华服的公主款款拜倒,“花卉开放各有其时,现在不是春天,牡丹不开实属寻常。” “哦?”尊贵的女皇冷冷撇过一眼,年迈的眼睛却流露出了摄人的威严,“朕乃天子,当得百灵相助。更何况,今日百花奉命齐绽,唯独牡丹不放。这岂是时令的问题?枉朕平日待牡丹最厚,不料它竟如此负恩!”她是自命日月临空的则天女皇,竟被如此蔑视,断不能饶。 “母皇……” “来人,传朕口令!将园中牡丹尽以炭火炮烙!发贬至洛阳!” 霎时间牡丹园中火光四起,烟尘漫漫。一园子的牡丹不出片刻便被焚得残枝断叶,再不复当年国色天香之姿。 唯一没有变的,是它的苞,直至被烧成焦土,也没有一丝一毫愿意绽开的迹象。 这是它为王的骄傲。 昌国 “娘娘,娘娘!”稚嫩的小宫女慌慌张张从殿外跑来。 “慌慌张张做什么?”端坐在殿中身着红锦华服的女子闻言轻蹙眉头抬头看了一眼来人,又缓缓低下头去看手里的书,朱唇轻启,“本宫见你面生,你是新来的?” “皇后娘娘请恕罪。”侯立在侧的宫女见状开口说道:“小梨是奴婢的妹妹,自小莽撞。进宫之后经许多教习姑姑之手,仍旧脾性不改。今日冲撞了娘娘,还望娘娘莫要放在心上。” “放肆!”姚篁再也忍不住,将手中书卷摔在了案台上,震得茶盏的盖子与杯身轻撞了一下,发出“叮”的一声。她是姚元帅的女儿,昌国当朝的皇后——姚篁。她端坐在凤仪宫的主殿上,着红锦凤袍,戴九珠凤冠,然而整个宫中,却没有人真正将她视作皇后。就连她身边的这名低贱宫女,都可以直挺挺的高昂着头站着,毫不恭敬的回话。 那宫女见姚篁发怒,竟也不怕,微微欠了欠身子算是赔罪,“奴婢放肆了,娘娘恕罪。” 姚篁做了几个深呼吸,平复了一下情绪。只冷冷的盯着刚才跌跌撞撞闯进来的名唤小梨的宫女,“本宫念你初犯,不予追究。但下次倘若再这么没有规矩,可就别怪本宫。” “姐姐这是在教训奴才啊?那妹妹今儿个来的倒不是时候了。”话音未落,一个女子已经被一群锦衣华髻的后宫嫔妃簇拥着仿若逛御花园一般随性步入了凤仪宫正殿的大门。 “芍妃妹妹。”姚篁淡淡看了她一眼。 芍妃正摇着一把团扇,似嘲非嘲的看着姚篁,然后很夸张的拿扇子捂住嘴笑的花枝乱颤,“哎呦,姐姐今日打扮的可真美,这九珠凤冠上的凤凰展翅欲飞金光灿灿的。不知道姐姐是不是时常取出来擦拭呀?不然怎么能做到将这金饰保护的这般好呢?”说着她面带惋惜的扶了扶自己的发髻,看似不经意的显摆了一下她髻上配着的三支绢花金簪。“妹妹就没有姐姐这种本事,就只能请陛下多送几支了。” 姚篁不想搭理她,但因为毕竟自己是皇后的身份,不能先失礼于人。她牢牢记着自己的身份,哪怕自己是一位不受宠的皇后,也不能失了一点分寸。她知道自己与芍妃不同,芍妃不过是一个五品官吏家中庶出的女儿,而自己确是当朝元帅的嫡女。她在宫中不仅代表的是一国之母的身份,还有姚氏一族的颜面。 姚篁不想惹事不代表随芍妃来的那些嫔妃也这么有涵养,她们自是习惯了的,本来一个个进宫时都想着要敬重皇后,心中不以为然但起码表面上要做足样子。没想到原来实际上冠宠六宫的人是芍妃,更没想到的是,在宫里,竟然没有一个奴才会把这个皇后放在眼里。一个皇后地位低到此等地步,也实属百年难遇了。于是,连奴才都不放在眼里的皇后,她们这些有位份的宫妃自然也不用把皇后放在眼里了。万事万物以芍妃为尊即可。 “皇后姐姐,妹妹有个问题想要请教姐姐。”惜嫔堆起一脸假笑,看似很诚恳的问道:“妹妹前几日一直有个困惑,皇后姐姐每日也不见客,何必在自己的宫里也盛装打扮呢?” 大凡在后宫中,都会有众嫔妃晨起向皇后请安的惯例,唯独昌国此朝不同。其实也不是惯例被废了,只是名存实亡。大数嫔妃都明白,这个后宫真正做主的是芍妃,讨好她比讨好皇后更为重要。而且随着在宫中的日子待得久了,她们都惊讶的发现,她们的皇上似乎真的对这位皇后置之不理到了一定程度。入冬发的炭和才人是一样多的,有一回皇后被冻得大病了一场,皇上也没有派一个太医过去诊脉,就由着她自生自灭一样。这样被忽视的皇后,想必离被废黜不远了吧。这是所有人的共识,但是令人惊奇的是,皇上似乎也没有要废黜她的意思。但这根本不影响任何事情,除了名义上还是要尊她为皇后,但是芍妃的地位已经等同于真正的皇后了。 惜嫔的问题其实很尖锐,也很无礼。然而没有人会去指责她有哪里说的不对,姚篁身边根本就没有一个向着她的侍婢。 “本宫只知礼不可废。”姚篁冷冷地答了一句再无多话,她重新拿起置在一侧的书卷,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这就是惜嫔妹妹你不懂事了。”芍妃的面容在一室暖光的映衬下娇艳非常,果如其名“芍妃”,当真是一身娇娆谁堪比,只是说出来的话语却令人无比生厌。“皇后姐姐向来素朴,这么多年了也未曾给自己添过几身新衣。最近战事连连,国库并不充盈,许是姐姐在为皇上分忧解劳啊。” 芍妃话里的意思姚篁听得分明,但却不置一词,只拿着书的手在微不可察的颤抖。 芍妃见她面容冷肃想是也到了极限,她嫣然一笑,回身对一众嫔妃说道:“好了好了,今日皇后姐姐想必是乏了,咱们接下来就去御花园赏赏花吧。” 芍妃走后,整座凤仪宫瞬间清静了下来。殿中烧着暖香,点着烛台,暖色充盈了一室。但是不知为何,姚篁还是感觉寒意刺骨,冻得她双手握拳浑身发颤。 “砰——”的一声,雕花木案被她全部掀翻,墨砚茶盅烛台乱糟糟滚了一地,正如她此刻心境,凌乱万分。 “娘娘,这桌案乃是皇上御赐,娘娘这样不太好吧。”小瑭微微欠了欠身,提醒道。 “闭嘴!”姚篁森冷的目光投在了小瑭身上,似要将她剜骨剥皮一般,“你这奴才好大的胆子,竟敢威胁本宫?来人!” “娘娘!”看着门外进来的侍卫,小瑭这回终于屈膝跪了下去,“娘娘息怒!奴婢是太后娘娘派遣过来伺候娘娘的,若是害娘娘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向太后娘娘交代呀。” “滚,给本宫滚出去!”姚篁压低了声音吼道:“全部都给本宫滚出去!!” “是。”一众宫女被这厉喝吓得纷纷退了出去,虽说皇后罚了人之后同样也不会好过,但是自己的命也是命啊,好歹心里还是要有一个分寸的,要是真把这皇后惹急了。自己也是没有好果子吃的,何必与者形同虚设的皇后玩硬气呢。 正殿的门被最后一个出去的宫女带上了。这下空落落的殿中就只剩下了姚篁一人。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姚篁只想发笑。身为姚帅嫡女,又被封为昌国皇后的她,理应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可为何今日,连一个小小的宫女都敢如此欺凌她。姚帅之女,皇后之名,与她而言不过是一场笑话罢了。 姚篁突然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但是她不敢在这个大殿上哭泣,她觉得这里虽然现在只剩下了她一人,却仍然不是她可以抛去所有保护壳放声痛哭的地方。眼中酸涩再难忍耐,她开始朝着那个地方奔去,一刻也没有停留。正红色的凤袍后摆因她的奔跑而略微扬起,上面用五□□线绣上的凤凰随着她的动作振翅欲飞,然而这番景象在此刻看来却显得异常讽刺。 泪水早已盈满留下,花了她晨起时精心描画的妆容。她跑在凤仪宫的长廊中,这里空无一人,寂静无声,只剩下她轻微的喘/息,与脚下奔跑的声音回荡在耳侧。这般情形令她忽然升起一种恍惚感,似乎这里不是压抑深锁的后宫,而是可以任她嬉戏玩耍的帅府后院,从前她最爱在自己家里的亭廊上无拘无束地奔跑,就这样跑着似乎就可以永远没有烦恼没有悲伤。那时候的她还嫌弃帅府的长廊不够长,然而真的在这条凤仪宫中真正长的廊上奔跑的时候,她心中便漫上了一层无边无际的孤寂无助之感。这里再也不是可以守护她,任她欢笑的帅府了,而是凤仪宫。 头上的凤冠金钿是那么的沉重,身上的凤袍套住了她原本张扬烂漫的性情,她渐渐沉默寡言起来,感觉自己越来越不像是从前的姚篁了。一切都变了,一切都不再是从前的样子了…… 不……不对,还有那院牡丹,那院她从帅府移植过来的牡丹,从未绽开的牡丹。唯有它们,仍旧是老样子,不曾开放,亦不曾改变。 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来到了那院牡丹圃前。下一刻,再难承凤冠之重,凤袍之抑的皇后终于双膝一软跪倒在那片牡丹之前,俯下身去失声痛哭。 一院含苞未绽的洛阳红沉默无声,它们静静的听着面前这位昌国尊贵的皇后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般伏跪在地上无助的哭声。 同为人间失意客,只在君前落琼珠。 “娘娘。”小梨端着一盅燕窝步入寝殿。自从那日见姚篁发怒,她倒着实被吓了一跳。其实她倒是对这个皇后映像挺好的,从前她伺候的是惜嫔,那惜嫔出身不高,寻常生活上倒是矜贵的很。一有不合心意的便是一通责骂,闹的她宫里的宫女大气都不敢出。 而跟前这位皇后娘娘,虽然不受宠爱,但是脾性却不差。举止投足之间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毕竟是姚帅府中出来的,出身摆在那里嘛。小梨这么想着不知不觉便已来到了姚篁跟前,她正要屈膝下去将那托盘托着的燕窝举至头顶呈给姚篁,却被姚篁一把拉住,扶了起来。 “本宫乏了,你搁在那就退下吧。”姚篁支着额头看上去似是有些憔悴。 “娘娘,奴婢粗通些按摩之法,娘娘若是累了,奴婢为娘娘按按肩怎样?”小梨有点忐忑地问。 姚篁略带诧异的看了她一眼,面对那张稚嫩的面颜她忍住了没有告诉她向自己献媚可捞不到什么好。她闭上眼睛,淡淡允了,“来吧。”这女孩刚来应该还不明白,她是多年失了恩宠的皇后,空有凤袍在身,却连那飞在枝头的麻雀都不如。许是久了之后,这女孩自然会对自己冷下去吧。罢了。 姚篁想着撇了眼搁在小桌上的汤盅,随口问了一句。“这里头是什么?”整个后宫都知道她是失宠的皇后,皇帝摆明了拿她这个皇后摆在位置上装样子。这么多年,宫里头虽然仍旧不敢太明目张胆的去欺负她,但是像克扣些月俸,缩减些炭类的小事还是会顺手一做的。金贵的补品在这凤巢宫中根本不可能有。 “启禀娘娘,是燕窝。”小梨诚实的说。 “什么?”即将放入口中的银勺顿了一下,姚篁不敢置信的看着那盅补品,她原本以为不过是银耳,也没细看,却不料这竟是燕窝!她盯住那低头待命的宫女,语调肃冷,“从哪来的。” “啊,娘娘。”小梨吓得噗通跪在了地上,“奴婢是从厨房里取来的,奴婢初来乍到,不知道风潮宫的规矩,还望娘娘念在……” “罢了罢了。”姚篁摆摆手,“起来吧。本宫没有要惩罚你的意思。” 小梨见姚篁面容微愠,再不敢多言,有些战战兢兢的站起来,侍立在一旁。 姚篁一下一下搅动着银勺,晶莹的燕窝滑下银勺,在勺面上留下了润泽的光丝,然而这看在姚篁眼中却没有半分食欲。她将燕窝放回了托盘上,“拿下去吧。” “娘娘您不吃吗?”小梨蹙了秀眉,不解的将托盘拿在手中。 “不了,本宫去照料一下牡丹。” “是。” 外面淅淅沥沥下着小雨,天色有些昏暗。姚篁罩了一件斗篷,由小梨在前面提着宫灯照路,徐徐向牡丹园而来。 “娘娘,您在这里先待一下,雨天路滑,奴婢去拿把笤帚扫一扫积水娘娘再进去吧。”小梨说罢,服侍姚篁在牡丹园前面的亭廊中坐下,自己去清理积水。 姚篁缓缓取下兜帽,贪婪的深吸了一口气。来牡丹园的一路上可以闻到泥土混着青草那股干净的气味,宫中处处熏着名贵的香料,闻得久了竟觉得还不如这土中的清香,干净,不惹纷繁。 “娘娘!!!” 出身将门的警觉性让她迅速站了起来,往声源处看去,只见小梨一身狼狈的朝她跑来。衣裳上都是泥点子,像是刚刚摔了一跤。 “出什么事了?你慢慢说。”姚篁将她接进亭来,以免她再摔个跟头。 小梨喘的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平了呼吸也顾不上一身污秽,连忙指着那牡丹园对姚篁道:“娘娘,你种的那一院子牡丹,全开了!!!” 牡丹,开了?! 姚篁霎时脑中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自己这般欣喜却又战栗的感觉从何而来,这简直比现在告诉她她怀上了龙种还要来的激动。此时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想看看那片花海,看看那洛阳红究竟是否如父帅所说,能灿过天边云锦。 她再也顾不上自己一身华贵的凤袍,轻轻提了裙裳就往仍在下着雨的路上跑去。吓的小梨连忙抱了姚篁脱下的斗篷口中不停的喊着“娘娘”“娘娘”的追了上去。 姚篁行至园前,再难往前行一步。许是那一院的金红迷了她的眼,或是那散在空中的香沁乱了她的心。 什么叫做竟夸天下无双艳,独占人间第一香?什么叫唯有此花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那哪里是花,分明是燃在这深深宫墙之内最炽热的一丛火焰!它们可以无视这漫天的雨帘,从这个园子蔓延到整个凤巢宫,再从凤巢宫延生到整座昌国皇宫。赫赫炎炎,无休无尽!撕破这昏暗的天穹,炸裂这厚重的宫墙,烧毁这一片令人窒息的寂寞! “开了……”姚篁早已盈在睫上的泪水再也止不住,“花开了……花开了……” 你开了,而我仍旧在这深宫之中,不得解脱。 昌国宫中晚膳时分,昌国的帝王会翻内侍呈上来的绿头牌,以定当夜侍寝的后妃。一般来讲,绿头牌是不会有皇后的名字的,因为每值月初月中都是历代君主定下的帝后相聚之期。然而到了本朝,昌帝几乎没有一次是按规行事的。所以皇后的绿头牌也被内侍做了与其他嫔妃的放在一起供昌帝挑选,不过可想而知,那块绿头牌在昌帝眼中就和透明的没有分别。 “娘娘,晚膳已过,还是没有公公来宣唤,咱这宫里又没有宫人愿意去外面打听消息…奴婢斗胆猜测应是皇上去了别的娘娘宫里了。”小梨来了凤巢宫一阵子,也渐渐看清了一些事情。他们这凤巢宫其实与冷宫没有太大的区别,宫中的侍仆形同虚设。别的宫里好歹一些宫侍会想方设法从各个途径打听消息,但是这凤巢宫中却从未有人会去打听些消息,似乎皇后的死活与他们毫无干连。 “想必又去芍妃宫里了。小梨,服侍本宫沐浴更衣,准备歇了吧。”姚篁倦倦起身,看着这灯火通明的凤殿愈发感到冷清。是谁天真的以为多点几盏暖灯,多熏一些暖香就能够驱散宫里的夜晚那彻骨的寒意?尽是些自欺欺人的手段罢了。 “皇上驾到——” 突然一声尖锐刺耳的通唤声传入姚篁的耳中。她有些不敢相信的转头看向小梨,“本宫是不是听错了,皇上……皇上来了?” 小梨兴奋的也顾不上礼数,拉着姚篁的手乐的像个孩子,“嗯嗯!娘娘您没有听错,是皇上来了,是皇上来了!!” “他怎么会来……”姚篁一瞬间有些失神,其实扪心自问,这些年虽然他对她冷情之至不留一点情分,但是毕竟姚篁的内心最深处还是对着那个亲手将她从帅府接上凤撵的男人存着一些期许,哪怕这些期许已经薄如蝉翼,但不可否认的是它仍旧存在。 “篁儿。” 胡思乱想中,一道醇厚华丽的嗓音从她身后传出,继而一双有力的臂膀拥住了她纤细单薄的身躯,那人温热的存在很久远的记忆中的气息轻轻喷在她的耳侧,“朕来看你了。” “皇上……”姚篁眨了眨眼睛,泪随之而落。她太苦了,太苦了…… 小梨早已有眼色的退了下去,贴心的带上了门。原本清寂孤寒的凤殿中,暖意萦了一室。 “篁儿,今夜陪陪朕?”昌帝的大掌轻轻抚过姚篁的肩膀,大红的外罩广袖凤袍随着动作滑落在地上…… 本是郎情妾意,再承恩泽之时,却不料有人就是不开眼。 “皇上,娘娘今日风寒在身,怕会传染给皇上。” “大胆!”被人这么一打断,昌帝顿时没了兴致,他满含怒意的眸光刀子一般射向声音来处。 绣着五□□丝的凤帘之下,一室盈盈烛光之中,一个身着红衣,髻戴金步摇的少女昂着头缓缓来至殿中。 她表情虽柔但隐不了那通身的气派,她声音虽恭却掩不去底下那一抹倨傲。 “扰了皇上的兴致实属无奈,皇上龙体金贵半点马虎不得,故而还请皇上择日再来吧。”言落,她只微微倾斜了一下昂着头的角度,终是没有像一个宫女那样把头完全低下去。膝盖也仅是微微弯曲,就这样行了一个宫礼。 “这是你的宫女?”昌帝的脸上再也寻不到一丝方才的柔情,冷硬的线条看的姚篁心底一惊。 姚篁身形一晃,“皇上,臣妾……” “牡丹是新来凤巢宫的宫女,皇上不认得是自然的。”那红衣少女此刻已经完全直起了腰板,她也不自称“奴婢”,只是以自己的名字代替奴性的称谓。 姚篁一听她这名字,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这一眼令她定在了当场。那少女目光澄澈,眉宇之间竟然有一股子傲然。这是她从未在宫中见到过的。不仅这股傲气从未见过,这个少女也根本不是她宫中之人。 她说她叫牡丹?牡丹么? 暂时脱离致命危机后,梓苜蓿将一团帛状物覆在口鼻上,深吸一口气,而后打开窗户,费力爬上窗沿。此刻的梓苜蓿已经精疲力竭,但是她还拼命维持着清醒,她必须带着画,离开这个地方。必须! 手已经维持不住正常情形,颤抖的不似自己的。用了好几次劲,都没能完成这一平时轻而易举便能做到的事情——拉开小型降落伞。 “啊!”随着一声惊呼,一个纤弱的身影自九十层楼高的位置跌落。 极速降落之际,梓苜蓿终于拉开了小型降落伞。她一只手紧紧捂住破裂的腹腔,因为在高空急坠时,这伤口若不顾忌,便会裂到胸腔。而她的腋下则死死的夹着那个画筒,坚硬的圆筒似乎已经与她连为一体。 落地的时候,梓苜蓿内心闪过一丝诧异,遭了这一系列的剧变,自己居然还有一口气在。或许这是上天留给她的最后一点安逸的时光吧…… 金属质感的脚步声响在耳边,梓苜蓿侧头一看,一双马丁靴出现在她的眼前。往上看,在看到那一头金棕色的发丝,以及那张有过一面之缘的面庞之时,梓苜蓿没有战栗紧张,反而徒生一抹释然。 杜涅奇卡深蹙着眉,目光从梓苜蓿身上以及那条染血的画筒上游了一圈,完全不敢相信的拍了两下手。 “nдeaльhыn,完美的盗窃。” 梓苜蓿觉得自己行窃被抓了包,应该是很紧张才对,可是此刻面对杜涅奇卡,她的心中却是一片泰然。  “来人,传朕口令!将园中牡丹尽以炭火炮烙!发贬至洛阳!” “你好,鼠姑娘。”杜涅奇卡伸出手一把将趴在地上根本不能靠自己站起来的梓苜蓿扶起站好,猛然瞥见她腹部狰狞万分的伤口,面色一僵,“你——” “谢谢,你可以松手了。”梓苜蓿淡淡抬眸。 杜涅奇卡瞬间如同触了电一般收回手,怔怔的站在原地,竟有些手足无措。俄罗斯民族拥有的深邃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矮她一头的中国姑娘,紧抿唇瓣。 梓苜蓿做了一个深呼吸,抬头看了看未明的天色,冷肃的眼神在触到怀中紧紧抱着的画筒时瞬间冰消雪融。手掌轻轻的在画筒上拍两下,转身离去。 杜涅奇卡全程没有阻拦没有说话,她目送着她渐行渐远。 前方的身影背对她而行,行的很慢,也不稳。她不知道那个纤瘦且已经不堪一击的身影还能走多远,只是因为目光黏住了便不愿再离开。 ———— 已经完全没有办法去管自己身后是不是拖出了长长的血迹,梓苜蓿只觉得脑袋里似乎压了一块巨石一般,压迫的她喘不过气来。她越行越慢,越行越颤,走到了一个无人的深街旮旯,便扶着墙缓缓坐了下去。 天际呈现出鱼肚白色,第一抹微曦缓缓拨开云雾,洒向这异域的无人注意的角落,洒在那坐在角落里奄奄一息的女孩身上。 这么快,就天亮了啊…… 梓苜蓿仰着头倚在长满青苔的墙面,眼睛已经无力全部睁开,只能懒懒的开一条缝,试图记住这最后的景色。 她没有去纠结人们共有的,对客死异乡的惆怅,反而一股温暖的感觉渐渐升腾。真好……这里……真像小时候和叔公一起时长玩耍的地方。也是这样一面爬着青苔的墙面,也是这样一个无人问津的角落,没有人打扰,没有人纠缠,没有人怨咒,只有她和最疼爱她的叔公,仅此而已。 就这样……也好…… 我很满足。 天光越来越亮,逐渐洒满了这个被隐藏在闹市中,无人发觉的角落。静悄悄的,暖融融的,亘古如磐的金乌也似不忍心去打扰一个生命的长眠。 ———— “你干嘛?从回来开始就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幽缎拿着一柄烟枪,懒懒的坐到颜霏身边,垂眼看她。“做人像你这样,可没意思哟。” 颜霏撇过脸不说话,不知怎么的,她突然想走,想要离开这个冰冷的地方。她曾经天真的以为留在这里真的可以帮助一些人,解决一些事。而此刻她才不得不清醒的认知一个残酷的事实:存在这里的都是死灵,她们没有温情,不懂人心。或许她们曾经有过,但也已经被这无情的岁月磨蚀的一干二净。颜霏从不恶意揣度别人,而此刻她的内心竟然生出了些许仇恨,然而,她举目四顾,心中恍然。其实谁都没有做错,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只是跟着自己的心在行走,按照自己的观念在行事,严而论之,何错之有? 恨,也只能恨自己罢了。 “我要走了。”颜霏冷冷的甩出一句话,便走向自己的地下室,去准备行李。 幽缎看到这样的颜霏,惊讶的都忘记把烟嘴从口中取出,等反应过来时早已来不及,生生咳出了肺都快蹦出来的架势。 “再吸下去,别墅也保不了你。”冷冰冰的声音劈头盖脸砸落下来。 幽缎抬头正对上华曦暗沉着俯视她的长眸,顿时如坠冰窖。“诶,这,你管我吸烟干嘛?” “呵。”华曦冷笑,“到时候我可不会救你。”言落,便回身离去。 卧槽,难道她沦落成了出气包么!幽缎美目圆睁,只觉得整座别墅的磁场都倒流了,这尼玛一个两个都冲她撒什么气啊!她招谁惹谁了?! “镯夜!我们也离家出走!” ———— 颜霏在自己的房间里抱着一个盒子抹眼泪,抽抽噎噎中时不时还爆出一两个“哼”。那盒子刻着些复古的纹样,盒盖上镂了一大片空白,可以透过空白处镶嵌的透明玻璃清晰的看见,里面呈放的是一件中世纪绿色的服装,上面镶着的珍珠宝石熠熠生辉。 抹去新汪出的眼泪,吸了吸鼻子,颜霏又哼了一声。把那件华曦送的礼物重重丢在床上,合上了自己的行李箱,起身欲走时,却又折回去,抱起了那个盒子,又是哼了一声。 “喜欢就带走吧。”门边传来的淡淡女声,万年不变的音调,不悲不喜无忧无怒。 “我才不要!”颜霏吼着,一把将盒子再次丢回床铺,弹性极好的床使得那个盒子在上面蹦跶了下。眼泪都不争气的开始流下来,颜霏已经嫌弃死了自己。 金属材质的鞋子响了两声,是华曦靠近了一些。“最后一个租客,我们一起接待吧。” “谁要和你去!”颜霏狠狠抹了一把眼泪,扭头就冲着华曦吼:“我再也不接待租客了!” “就当陪陪我。”华曦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自有意识以来她还没有这么低声下气的对一个人说话。虽然语调听起来与平时无异,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语气中的卑微。“最后一次。” 颜霏真想扇自己一个巴掌,为什么华曦一开口,她就瞬间心软了呢!真是太没有原则了!“你……你不用这样的。”话还是说的硬邦邦的,但是里面的意思分明软了几分。颜霏奋力搜索生气的感觉,装出气鼓鼓的样子不理华曦直接夺门而出。 在经过华曦身边时,那股独属于华曦的清淡香气在鼻尖打了一个转,颜霏近乎贪婪的吸了一口。香味很淡,一个呼吸间,就消散难寻。一瞬间颜霏竟有种落泪的冲动,打定主意要离开,最眷恋不去的,不就是这个么…… —————— 颜霏走到大厅里,还未见到新租客,便听见夭璃咯咯咯的笑声。 “这个都是华曦给我做的,很好吃的!都给你吃~”夭璃撅着小屁股,桃粉色的小裙子花似得撑开在对她而言很宽大的沙发上。颜霏到时,正看见她将怀中捧着的一大堆糖果糕点全都塞给身边一个满头银发的老人怀中。 老人一双眼睛笑的眯起,亲切的抚了抚夭璃的头,“乖孩子~” 夭璃没有排斥,反而亲昵的蹭了蹭老人的手掌,大大的眼睛闭起,卷翘的睫毛在红扑扑的脸上覆成一个扇形。“我比你大好多岁呢~~” “哈哈哈哈。” 老人笑的爽朗,颜霏却几乎要滚下泪来。“桑爷爷!!” 梓桑闻声转过头来,面上具是怀念之色,“颜霏,来,到桑爷爷这里来。” 颜霏哪还用他说,早已冲到了梓桑面前,扑通一声跪下来,磕了一个头。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何况是授以画技的恩师。 磕完头,颜霏突然就觉得有点不太对。连忙抬起头来,红肿的眼睛里染上一抹狐疑的神色,慢慢伸出手。 “啊啊啊啊!!鬼鬼鬼鬼鬼鬼!!“颜霏颤抖着后退,正撞在一个人的怀中。 华曦无奈道:“梓桑与世长辞已满三年,如何还能是人?” “啊?那那那他怎么没去投胎啊?”颜霏讶异。 “修功德咯~”夭璃摊摊手。 “啊?什么玩意?”颜霏眯起眼,一脸懵逼。压根就没发现自己一直窝在华曦怀里,直到华曦轻轻将她放开时,才蓦地脸上一红。轻轻“哼”了一声。 夭璃从沙发上跳下来,开始给颜霏科普。“他生前盗窃太多,所以有了孽障。幸好他有个好孙侄女,跑到普陀山一步一磕头,在那为梓桑修了七七四十九天的功德。所以梓桑现在才有机会自己修,极乐希望渺茫,但是修完之后做散仙还是投胎,就随他咯。” 颜霏听得云里雾里,“那你咋不修炼啊?” “她?”一旁坐在沙发上咬冰棍的幽缎斜了夭璃一眼,嗤笑道:“她还是别修了,造的孽比修的功多十倍,再修下去可就下阿鼻地狱啦~~”话刚说完,一把糖果飞镖全落在了她脸上,待全部掉下后进入眼帘的便是夭璃火冒三丈的小脸。 “幽缎你混蛋!!” “哎呦呦呵呵哈哈哈哈,你个小屁孩!” “叫姑奶奶!” 颜霏不知道幽缎说的话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便也没有太在意,因为眼前还有更需要她去做的事。 “桑爷爷,你怎么会到别墅来啊?” 梓桑闻言,一直含笑的脸悲色顿生。话音一出,似是又苍老了十岁。“我想去看看小苜蓿,你们能帮我和她见上一面吗?” 这句话就如同一道咒符,将颜霏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我以为……你们已经团聚了呢。昌帝走了。 姚篁身上蓦地有些冷,但是顾着有外人在场,她没有弯下腰去捡拾落在地上的凤袍。正思虑间,身上一暖,竟是那个牡丹帮她披上了袍子。 “娘娘,燕窝的味道可合心意?”牡丹含笑问道。 姚篁戒备的看了她一眼,没有作答。 “燕窝补气养颜,娘娘虽正值风华之年,但也要注意调养身子。” 姚篁没有理她,兀自往自己的床榻走去。 那牡丹不急不躁,在她身后缓缓说道:“牡丹再为娘娘去备一盅燕窝,这回还请娘娘务必食用。” 姚篁侧过头去,这一天的起伏让她感觉身累心疲,她缓缓倒在床榻上,盼着自己早些进入梦乡。 芍妃仍然一有空便来寻姚篁的乐子,昨日方过,今日又来。不知道的还以为芍妃有多尊敬这位皇后娘娘,日日过来请安。 “皇后姐姐的宫里熏得可是**?”芍妃深深吸了一口,略带讽意的笑道:“姐姐可真是品味独特,妹妹这等俗人也只有用些沉水香檀香的合香才能品出韵味来,姐姐竟是单单用一味**便能满足。妹妹真是自叹弗如啊。” 芍妃的意思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一般在宫中所用的香料皆是沉水香,檀香以及其他名贵香木调制而成的合香,气味百千,各有不同。而姚篁只用一味**熏着,虽也可行,但到底相比芍妃用的那些帐中香来的普通一些。芍妃所言,正是在讽刺姚篁的吃穿用度皆不及她。 姚篁冷冷一笑,正欲遣客,突然一道红色的身影步入殿来。 “以芍妃娘娘的出身,方才的言论可是下了一番功夫吧。” 芍妃闻言气的花容失色,转过头去想看看究竟是哪个没眼色的贱人在找死。一回身却愣在了当场。 一个红衣金步摇的少女正高昂着头,手中端着一只描金牡丹白玉盅,不卑不亢的站在她对面,一道目光扫来,便让她怔得难发一言。 这种迫的人没法说话的感觉,她芍妃只在昌帝那里见识到过。几曾想到今日竟会在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野丫头这里感受到。 芍妃只觉自己受到了天大的侮辱,指着牡丹破口大骂,“哪里来的贱婢,来人!将这个出言不逊的贱婢拖出去乱棒打死!” “放肆!”姚篁喝止了一众欲上前绑人的侍卫,一挥凤袖,“此处是凤巢宫,谁允许你们未经本宫指令就随意动本宫的宫女的?” “原来这个贱婢是皇后姐姐宫里头的啊。”芍妃似笑非笑的走上前,拿她那双画的像个妖精的眼睛打量牡丹。 牡丹目不斜视,淡淡道:“牡丹的话方才还未说完。” “话未说完?”芍妃若有兴致的开口,“那本宫允许你说下去~” 牡丹连正眼也没有给芍妃,更别说是行礼。她端着燕窝行到皇后跟前,微微屈膝算是行了个礼,继而询问道:“娘娘,牡丹将燕窝做好,还请娘娘品用。” “大胆!”芍妃大怒,“本宫让你把话说下去,你个贱婢竟敢无视本宫!” “牡丹是皇后娘娘的人,皇后娘娘想听牡丹才说。” 芍妃闻言更是气的不可收拾,她怒气冲冲的走到牡丹面前,想亲手教训这个贱婢,却不料姚篁先一步挡在了牡丹面前,冷冷的看着芍妃。 昌帝走了。 姚篁身上蓦地有些冷,但是顾着有外人在场,她没有弯下腰去捡拾落在地上的凤袍。正思虑间,身上一暖,竟是那个牡丹帮她披上了袍子。 “娘娘,燕窝的味道可合心意?”牡丹含笑问道。 姚篁戒备的看了她一眼,没有作答。 “燕窝补气养颜,娘娘虽正值风华之年,但也要注意调养身子。” 姚篁没有理她,兀自往自己的床榻走去。 那牡丹不急不躁,在她身后缓缓说道:“牡丹再为娘娘去备一盅燕窝,这回还请娘娘务必食用。” 姚篁侧过头去,这一天的起伏让她感觉身累心疲,她缓缓倒在床榻上,盼着自己早些进入梦乡。 芍妃仍然一有空便来寻姚篁的乐子,昨日方过,今日又来。不知道的还以为芍妃有多尊敬这位皇后娘娘,日日过来请安。 “皇后姐姐的宫里熏得可是**?”芍妃深深吸了一口,略带讽意的笑道:“姐姐可真是品味独特,妹妹这等俗人也只有用些沉水香檀香的合香才能品出韵味来,姐姐竟是单单用一味**便能满足。妹妹真是自叹弗如啊。” 芍妃的意思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一般在宫中所用的香料皆是沉水香,檀香以及其他名贵香木调制而成的合香,气味百千,各有不同。而姚篁只用一味**熏着,虽也可行,但到底相比芍妃用的那些帐中香来的普通一些。芍妃所言,正是在讽刺姚篁的吃穿用度皆不及她。 姚篁冷冷一笑,正欲遣客,突然一道红色的身影步入殿来。 “以芍妃娘娘的出身,方才的言论可是下了一番功夫吧。” 芍妃闻言气的花容失色,转过头去想看看究竟是哪个没眼色的贱人在找死。一回身却愣在了当场。 一个红衣金步摇的少女正高昂着头,手中端着一只描金牡丹白玉盅,不卑不亢的站在她对面,一道目光扫来,便让她怔得难发一言。 这种迫的人没法说话的感觉,她芍妃只在昌帝那里见识到过。几曾想到今日竟会在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野丫头这里感受到。 芍妃只觉自己受到了天大的侮辱,指着牡丹破口大骂,“哪里来的贱婢,来人!将这个出言不逊的贱婢拖出去乱棒打死!” “放肆!”姚篁喝止了一众欲上前绑人的侍卫,一挥凤袖,“此处是凤巢宫,谁允许你们未经本宫指令就随意动本宫的宫女的?” “原来这个贱婢是皇后姐姐宫里头的啊。”芍妃似笑非笑的走上前,拿她那双画的像个妖精的眼睛打量牡丹。 牡丹目不斜视,淡淡道:“牡丹的话方才还未说完。” “话未说完?”芍妃若有兴致的开口,“那本宫允许你说下去~” 牡丹连正眼也没有给芍妃,更别说是行礼。她端着燕窝行到皇后跟前,微微屈膝算是行了个礼,继而询问道:“娘娘,牡丹将燕窝做好,还请娘娘品用。” “大胆!”芍妃大怒,“本宫让你把话说下去,你个贱婢竟敢无视本宫!” “牡丹是皇后娘娘的人,皇后娘娘想听牡丹才说。” 芍妃闻言更是气的不可收拾,她怒气冲冲的走到牡丹面前,想亲手教训这个贱婢,却不料姚篁先一步挡在了牡丹面前,冷冷的看着芍妃。 ———— 再次踏上俄罗斯的土地,颜霏的心境与上次大不相同。 华曦安置好车中的梓桑与夭璃,便下车来到了颜霏身边。犹豫了半天还是将红了眼眶的颜霏揽入怀中,嘴唇蠕动半晌,还是未发一言。 梓苜蓿觉得自己行窃被抓了包,应该是很紧张才对,可是此刻面对杜涅奇卡,她的心中却是一片泰然。 “你好,鼠姑娘。”杜涅奇卡伸出手一把将趴在地上根本不能靠自己站起来的梓苜蓿扶起站好,猛然瞥见她腹部狰狞万分的伤口,面色一僵,“你——” “谢谢,你可以松手了。”梓苜蓿淡淡抬眸。 杜涅奇卡瞬间如同触了电一般收回手,怔怔的站在原地,竟有些手足无措。俄罗斯民族拥有的深邃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矮她一头的中国姑娘,紧抿唇瓣。 梓苜蓿做了一个深呼吸,抬头看了看未明的天色,冷肃的眼神在触到怀中紧紧抱着的画筒时瞬间冰消雪融。手掌轻轻的在画筒上拍两下,转身离去。 杜涅奇卡全程没有阻拦没有说话,她目送着她渐行渐远。 前方的身影背对她而行,行的很慢,也不稳。她不知道那个纤瘦且已经不堪一击的身影还能走多远,只是因为目光黏住了便不愿再离开。 ———— 已经完全没有办法去管自己身后是不是拖出了长长的血迹,梓苜蓿只觉得脑袋里似乎压了一块巨石一般,压迫的她喘不过气来。她越行越慢,越行越颤,走到了一个无人的深街旮旯,便扶着墙缓缓坐了下去。 天际呈现出鱼肚白色,第一抹微曦缓缓拨开云雾,洒向这异域的无人注意的角落,洒在那坐在角落里奄奄一息的女孩身上。 这么快,就天亮了啊…… 梓苜蓿仰着头倚在长满青苔的墙面,眼睛已经无力全部睁开,只能懒懒的开一条缝,试图记住这最后的景色。 她没有去纠结人们共有的,对客死异乡的惆怅,反而一股温暖的感觉渐渐升腾。真好……这里……真像小时候和叔公一起时长玩耍的地方。也是这样一面爬着青苔的墙面,也是这样一个无人问津的角落,没有人打扰,没有人纠缠,没有人怨咒,只有她和最疼爱她的叔公,仅此而已。 就这样……也好…… 我很满足。 天光越来越亮,逐渐洒满了这个被隐藏在闹市中,无人发觉的角落。静悄悄的,暖融融的,亘古如磐的金乌也似不忍心去打扰一个生命的长眠。 ———— “你干嘛?从回来开始就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幽缎拿着一柄烟枪,懒懒的坐到颜霏身边,垂眼看她。“做人像你这样,可没意思哟。” 颜霏撇过脸不说话,不知怎么的,她突然想走,想要离开这个冰冷的地方。她曾经天真的以为留在这里真的可以帮助一些人,解决一些事。而此刻她才不得不清醒的认知一个残酷的事实:存在这里的都是死灵,她们没有温情,不懂人心。或许她们曾经有过,但也已经被这无情的岁月磨蚀的一干二净。颜霏从不恶意揣度别人,而此刻她的内心竟然生出了些许仇恨,然而,她举目四顾,心中恍然。其实谁都没有做错,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只是跟着自己的心在行走,按照自己的观念在行事,严而论之,何错之有? 恨,也只能恨自己罢了。 “我要走了。”颜霏冷冷的甩出一句话,便走向自己的地下室,去准备行李。 幽缎看到这样的颜霏,惊讶的都忘记把烟嘴从口中取出,等反应过来时早已来不及,生生咳出了肺都快蹦出来的架势。 “再吸下去,别墅也保不了你。”冷冰冰的声音劈头盖脸砸落下来。 幽缎抬头正对上华曦暗沉着俯视她的长眸,顿时如坠冰窖。“诶,这,你管我吸烟干嘛?” “呵。”华曦冷笑,“到时候我可不会救你。”言落,便回身离去。 卧槽,难道她沦落成了出气包么!幽缎美目圆睁,只觉得整座别墅的磁场都倒流了,这尼玛一个两个都冲她撒什么气啊!她招谁惹谁了?! “镯夜!我们也离家出走!” ———— 颜霏在自己的房间里抱着一个盒子抹眼泪,抽抽噎噎中时不时还爆出一两个“哼”。那盒子刻着些复古的纹样,盒盖上镂了一大片空白,可以透过空白处镶嵌的透明玻璃清晰的看见,里面呈放的是一件中世纪绿色的服装,上面镶着的珍珠宝石熠熠生辉。 抹去新汪出的眼泪,吸了吸鼻子,颜霏又哼了一声。把那件华曦送的礼物重重丢在床上,合上了自己的行李箱,起身欲走时,却又折回去,抱起了那个盒子,又是哼了一声。 “喜欢就带走吧。”门边传来的淡淡女声,万年不变的音调,不悲不喜无忧无怒。 “我才不要!”颜霏吼着,一把将盒子再次丢回床铺,弹性极好的床使得那个盒子在上面蹦跶了下。眼泪都不争气的开始流下来,颜霏已经嫌弃死了自己。 金属材质的鞋子响了两声,是华曦靠近了一些。“最后一个租客,我们一起接待吧。” “谁要和你去!”颜霏狠狠抹了一把眼泪,扭头就冲着华曦吼:“我再也不接待租客了!” “就当陪陪我。”华曦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自有意识以来她还没有这么低声下气的对一个人说话。虽然语调听起来与平时无异,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语气中的卑微。“最后一次。” 颜霏真想扇自己一个巴掌,为什么华曦一开口,她就瞬间心软了呢!真是太没有原则了!“你……你不用这样的。”话还是说的硬邦邦的,但是里面的意思分明软了几分。颜霏奋力搜索生气的感觉,装出气鼓鼓的样子不理华曦直接夺门而出。 在经过华曦身边时,那股独属于华曦的清淡香气在鼻尖打了一个转,颜霏近乎贪婪的吸了一口。香味很淡,一个呼吸间,就消散难寻。一瞬间颜霏竟有种落泪的冲动,打定主意要离开,最眷恋不去的,不就是这个么…… —————— 颜霏走到大厅里,还未见到新租客,便听见夭璃咯咯咯的笑声。 “这个都是华曦给我做的,很好吃的!都给你吃~”夭璃撅着小屁股,桃粉色的小裙子花似得撑开在对她而言很宽大的沙发上。颜霏到时,正看见她将怀中捧着的一大堆糖果糕点全都塞给身边一个满头银发的老人怀中。 老人一双眼睛笑的眯起,亲切的抚了抚夭璃的头,“乖孩子~” 夭璃没有排斥,反而亲昵的蹭了蹭老人的手掌,大大的眼睛闭起,卷翘的睫毛在红扑扑的脸上覆成一个扇形。“我比你大好多岁呢~~” “哈哈哈哈。” 老人笑的爽朗,颜霏却几乎要滚下泪来。“桑爷爷!!” 梓桑闻声转过头来,面上具是怀念之色,“颜霏,来,到桑爷爷这里来。” 颜霏哪还用他说,早已冲到了梓桑面前,扑通一声跪下来,磕了一个头。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何况是授以画技的恩师。 磕完头,颜霏突然就觉得有点不太对。连忙抬起头来,红肿的眼睛里染上一抹狐疑的神色,慢慢伸出手。 “啊啊啊啊!!鬼鬼鬼鬼鬼鬼!!“颜霏颤抖着后退,正撞在一个人的怀中。 华曦无奈道:“梓桑与世长辞已满三年,如何还能是人?” “啊?那那那他怎么没去投胎啊?”颜霏讶异。 “修功德咯~”夭璃摊摊手。 “啊?什么玩意?”颜霏眯起眼,一脸懵逼。压根就没发现自己一直窝在华曦怀里,直到华曦轻轻将她放开时,才蓦地脸上一红。轻轻“哼”了一声。 夭璃从沙发上跳下来,开始给颜霏科普。“他生前盗窃太多,所以有了孽障。幸好他有个好孙侄女,跑到普陀山一步一磕头,在那为梓桑修了七七四十九天的功德。所以梓桑现在才有机会自己修,极乐希望渺茫,但是修完之后做散仙还是投胎,就随他咯。” 颜霏听得云里雾里,“那你咋不修炼啊?” “她?”一旁坐在沙发上咬冰棍的幽缎斜了夭璃一眼,嗤笑道:“她还是别修了,造的孽比修的功多十倍,再修下去可就下阿鼻地狱啦~~”话刚说完,一把糖果飞镖全落在了她脸上,待全部掉下后进入眼帘的便是夭璃火冒三丈的小脸。 “幽缎你混蛋!!” “哎呦呦呵呵哈哈哈哈,你个小屁孩!” 第81章 奶油花开(十二)狸猫(一) 奶油花开(十二) 有夭璃在,寻找一个人的魂魄并不是难事。没有耽搁多久,颜霏一行人立刻就来到了一座花园小洋房的大门前。 “我的乖乖,苜蓿还蛮会找地方的啊。”颜霏摸了摸下巴,下意识的把眼前的这个洋房和华曦的暗夜别墅做了个对比,她觉得虽然这座小洋房也很漂亮,但还是暗夜别墅比较铺张浪费…… 身边的华曦将车停好,走过来轻轻叩门。颜霏小小的疑惑了一下,“这里有人住?” 夭璃打着蕾丝小阳伞,听到这句话甩了个看白痴的眼神,“这么重的阳气怎么可能没人住?” “啊?”颜霏更疑惑了,“那有人住,苜蓿怎么进去的?”在她的意识里,鬼魂应该都喜欢挑没有人住的地方盘踞吧?怎么会和人同居呢?想到这里她看了看夭璃在阳伞下更显粉嫩的小脸蛋,莫非,和夭璃一样,被人养起来做了一条米虫? “等一下!”夭璃突然出声,她看了一眼同在伞下的梓桑,“你们确定要让梓桑也跟进去吗?” 颜霏奇怪,“不然呢?”毕竟心病还需心药医,解铃还需系铃人。 夭璃垂了眼睛,脑子里不知道在滴溜溜的转着什么,半天才糯糯出声,“哦,那随便你们。” 华曦看她这幅样子,登时心中明白了什么,对梓桑道:“梓先生不如在此等候?” 梓桑一脸凝重的摆了摆手,“我这个孙侄女,我太了解了。” 大门突然应声而开,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俄罗斯大美女。与那时不同,此时的杜涅奇卡看上去有些憔悴,散落下来的金棕色长发柔和了她面部的曲线,淡淡洋溢着女性的魅力。 “你好,我原本还在烦扰怎么能够找到你,现在看来,这个问题被解决了。”她的语调很轻松,对着华曦伸出手。 杜涅奇卡身材高挑,竟然与华曦的身高不相上下。所以哪怕华曦就这样与她站在同一格阶梯上,她也没有很大的威压感。 “你好。”华曦淡淡笑着伸出手,对她点点头。 —————— 杜涅奇卡的家十分素洁,女孩子家的脂粉气很薄淡,甚至还摆设了许多看起来极为复杂的器具,不知是何用处。 “哇,你家好高端啊看上去!”颜霏情不自禁的发出感叹。 杜涅奇卡对这个赞美并没有太多表示,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是吗?可我并不喜欢这里。” “啊?”颜霏一愣,“为什么啊?” 夭璃翻了个白眼。 杜涅奇卡摇摇头,不再多说。只是带着她所能看见的华曦和颜霏前往主卧室。 随着一串清脆的风铃声,主卧室的房门打开,宽大柔软的床铺上,洁白的被子将一个细弱的身躯包裹。这句身躯已经弱的一触即碎,若非亲眼看见,谁能够相信这样一具孱弱的身体曾经孤身闯入摩天大楼,穿越重重机关盗取过名画? 颜霏跑上前去,轻轻捻起盖着梓苜蓿的被角,手指刚触到那柔软的料子,心里便如同沉了一块巨石。正难过着,腰部却被一双手轻轻托起。华曦的淡香充斥鼻尖。 “颜霏,我们先出去。” “啊?”颜霏眨巴着微微泛红的眼睛,疑惑的望向华曦。 “听话。”华曦说完这句话,手上用力,直接将颜霏托了起来。颜霏也不知怎么的,那双手一揽到她的腰部,整个人就酥软下来,一点抗拒的力道也没有。就这么神魂颠倒的跟着华曦走出了房间。 —————— 黑暗。 无穷无尽的黑暗,看不见边际。 梓苜蓿一个人行走在一条长长的甬道上,寒风刺入她的肌骨,但是她已经感受不到寒冷。阳光铺撒在她身上的温暖,已经消失的很彻底,留给她的只有虚虚浮浮的识海,和这条走不完的路。 黑洞洞的路,漫无目的却又似被安排好了一样,脚步不停的往前走。前面有什么在等她吗?可是为什么走了这么久,也没有看见一个人,一件物品。 无心去思考这究竟是哪里,唯一的执念,便是往前走,再往前走。 怀中本应该是抱着一样东西的,虽然没有记忆,但是怀抱中那种比内心的虚浮感重一万倍的滋味,恰恰昭示着,这里曾经抱着一样东西,嵌入她生命的东西。 人死万事空,哪怕是灵魂最深处的执念,也会随着意识的抽离而转化成一股积压不去的怨念。 她没有怨念,也没有满足,空空荡荡,任意东西。 光。 前面似乎有了光。 稀薄的,微弱的,温暖的光,在出现的那一瞬间便照亮了她苍白的容颜,填满了她空荡的胸膛。是什么东西,重新恢复了弹跳? 那束光线投来的一瞬间,无数光影重合,游离的身影终于找到了目标,缓慢无目的的脚步瞬时朝那束光线狂奔而去,就像很多年,很多年前一样。 或许有些东西,从来就没有改变。它已经无视时间的侵蚀,深深烙刻在了意念的坚岩上,永远留存。只需一点萤烛之光,便能清晰的照亮所有。 足尖轻点,双臂张开,身体犹如彩蝶一般翩然而起,落入了一个久违到她想落泪的怀抱。宽大温和的手掌轻拍她的背脊,她将头深深埋入对方的怀中。熟悉的感觉将她全身笼罩,仿佛重新进入了那个她不愿醒来的梦。 “小苜蓿……” 是……是谁? 梓苜蓿抬头,那张出现在面前的脸仍是记忆中的样子,未曾改变。胸中压抑了三年的委屈尽数倾倒出来。 “叔公……” “你这个笨蛋。”梓桑搂紧梓苜蓿,一只手轻轻抚着梓苜蓿的头发。小的时候,这个娃娃就最喜欢赖在他身边,捏着梳子让他帮自己梳头发。熟了那么多次,那头秀发他也抚过很多次。然而自梓苜蓿上学之后,就再没机会了。春去秋来,新发替旧发,这一头长发早已不是当年那些了。 “叔公为什么不要我了……叔公为什么不把画给我……”早以为凝住的伤疤,却在说出第一个字的时候才发现,根本没有愈合。只需轻轻揭开敷在上面的纱布,便能看见这素白之下,狰狞的伤口血脓横流。 “叔公是不是从来没有把我当成家人?……我连叔公的一支画笔都拿不走……妈妈说,我根本就不算梓家的孩子……叔公是不是也是这样认为的?”梓苜蓿泣不成声,一只手拼命攒成拳却极轻极轻的在梓桑肩上落下,“叔公给我画奶油花,送我小乌龟……原来都只是随便哄哄我的吗?” 梓桑抬起手,粗糙的手掌轻轻为她拭去泪痕。他蹲下身,就像很久以前一样,宠溺的拍了拍梓苜蓿的发顶。 “小苜蓿,叔公跟你讲啊……” 周围的一切都在变幻,金黄的枫叶飘落而下,屋顶的夕阳笼罩下金色的余晖,洒在爷孙两个的身上。有好些年,梓苜蓿都爱让梓桑抱着坐在屋顶上看日落。然后听梓桑说那些很传奇,很有趣的故事。 “还记不记得叔公教你画的奶油花?这种花在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代表坚强。叔公希望你,可以像它一样坚强。你是叔公最疼的孩子,叔公把最好的东西都送给了你。你长大了,要面对很多困难。我们呢,要把这些困难,一个一个,翻过去。” “叔公怎么会不要你呢?叔公的绝技可是只交了给你啊。金子银子,你说有什么用啊?你说那些东西,古董,字画总有吃穷的一天吧。一技之长才是安身立命的本钱啊。” “小苜蓿,你的性子太像叔公了……” 梓桑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搂紧了怀中,他这一生最疼爱的人。 梓苜蓿埋在他怀中不抬头,声音闷闷,犹带着痛哭后的沙哑,“我才不要那些钱……我只是想要叔公的一副画,陪着我……就像叔公还陪在我身边一样,叔公以前说过的……叔公说话不算话。” 梓桑闻言明显一愣,随即面上浮起歉意的神色。“是叔公不好,叔公没有把那件事情告诉你……” “什么事情?”梓苜蓿抹抹眼泪,抬起头来。 梓桑的面容是那么的真实,梓苜蓿不敢动弹,生怕一个动作,就惊散了眼前的幻影。此时的她仿佛已经忘记了自己也早已不在人世的这个事实。 “叔公年轻的时候,喜欢偷盗名画。这些画偷过来之后就会被叔公藏得来,或者通过其他途径高价卖出。人在道上混久了,肯定会留下蛛丝马迹。很多人就知道了叔公处理那些画的模式,理所应当的以为,叔公有很多钱。” 梓桑顿了顿,一双眼睛眯起,眼尾的皱纹为他的双目添上了一丝经久世故的睿智。“其实叔公早就看开了,什么金银财宝,什么名画名作,都是虚的。等到两腿一蹬,还有什么留在自己手里?所以叔公就把那些钱通通捐出去了。一个子儿也没留。” 梓苜蓿听到这句话显然一脸不敢相信的神情,二十多年的积蓄,说捐就捐了?梓桑看着她这个表情,宠溺的揉了揉她的头发,接着道:“你也不相信吧?几十年前的叔公也不相信自己年纪大了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所以,其他人也不相信。” 梓桑说着抬起头,眼神中划过一丝嘲讽,“有些人,品格低劣的久了,就会以同样的高度去审视其他人。他们甚至还秘密成立了打探我的组织,目的就是为了寻找到那个‘莫须有’的藏宝处。” “所以,他们就以为那幅画……“梓苜蓿的智商没有欠费,一听梓桑这么说了,脑中一个转弯很快就将两件事情联系到了一起。 梓桑点点头,“我很快就找到了他们在我身边安插的那些眼睛,但因为清者自清,我没有什么好畏惧的,也料定他们探察不出什么,便由他们去。哪成想,他们居然会那么以为。” 一幅普普通通的画作,甚至还有些拙涩的痕迹。只不过因为点上了亲情的颜料,只不过因为时常被人从柜子里取出来多看了那么几眼,只不过因为被用心裱挂,妥帖珍藏。便被一群财迷心窍的蝇虫赋以了藏宝图的含义。 真真可笑至极。 梓桑懒得辩驳,便将这个秘密带入了棺材。为了使祸水东流,他命自己的两个儿子在他去后尽快将这幅画作转手,切勿留在家中。却不料他的孙侄女对这幅画的执念之深犹如瀚海狂澜,一顷如洗。甚至将自己的性命都搭了进去。 天光乍亮,原先的黑暗甬道早已消失,梓苜蓿感觉周身一阵刺痛,不解的抬起头来。却见梓桑一身若披金光,笑着看她。 “小苜蓿,你该回去了。” “什么?!”梓苜蓿浑身一震,“不要,我不要回去!我要和叔公在一起!!” “傻孩子。”梓桑笑的愈发慈祥,“你还有你的妈妈,你是她在那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 “不,不要!!”梓苜蓿抱住脑袋,混乱的思绪夹杂着乱窜的记忆搅乱着她的意识,头疼的就像要炸裂开来一般。身上的热量还在一点一点增加,仿佛下一刻便将葬身火海。潜意识告诉她,这种热量积蓄到一定程度,她就会离开这里,永远的离开疼爱她的叔公,他们这一刻的见面,便是最后的诀别。 “我不走,我不走!!”梓苜蓿惊恐嘶喊,耳膜被自己的声音刺的嗡嗡作响。 “你该回去了。” 眼前再也看不见其他,耳中再也听不到声音,灵识一滞,意念一散,梓苜蓿瞬间失去了知觉。 —————— “这样就行了吗?”颜霏呆呆的看着车窗外飞逝的景象,仍有些没有从刚才的事情中走出来。她担忧的看向华曦,不放心的再次问了一遍,“那万一不成功,怎么办呢?” 华曦兀自打着方向盘,紧盯着眼前的道路,头也不回道:“夭璃的时间不够了,我们只有这个办法。” “可是我可以留在那里呀!我可以!” “你不可以。”华曦直接回绝。 颜霏不出声了,车厢内弥漫着一股迷之尴尬。华曦叹了口气,尽量的放柔了语调,对着旁边用钥匙一下一下轻轻刮着车壁犯愁的人道:“奇门遁甲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你连入门都不及,如何能帮得上忙?”说着,似是觉得自己说的还不够详尽,再次补充道:“我在暗夜别墅里待了这么久,有些事情必须看的分明。命运这种东西,三分天定七分人为。我们已经帮不到她什么了,现在唯一能帮她的,就只有她自己。” 华曦破天荒的耐心解释了很长的话之后,便再不出声。颜霏已经完全把这句话咀嚼明白了,只是还是做不到如华曦一般云淡风轻,看了看后座抱着画筒,嘴里吐着泡泡睡觉的夭璃,只得继续自己一个人纠结。 —————— 梓苜蓿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居然站在家门口,而自己的家门口居然摆放着一排排的花圈,小小的楼道口就被这一大批丧葬的物品占据了所有位置,连她自己目前都是挤着一堆花盆勉强站立的情况。大门外贴着一道黄色的纸符。这是怎么回事?梓苜蓿心中一凉。 根据大门上贴着的符纸判断,这一大批丧葬物品都是属于她家的。可是她家目前只有她和母亲两个人,她现在好端端的站在这里,那么出事的只可能是——她的母亲了?! 想到这里梓苜蓿连忙将手伸入口袋中,其实她已经渐渐想起之前去到别墅的事情,似乎还去了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口袋里有钥匙的几率微乎其微,她之所以会这么做只是因为多年来的习惯罢了。 “咦?”梓苜蓿秀眉一扬,两眼倏然睁大。将手中摸到的冰凉物体放到眼前一看,怎么会,真的有一把钥匙放在口袋里?! 梓苜蓿疑惑的看着那把钥匙,这似乎并不是她的钥匙,被打磨的光滑圆润的钥匙柄,从来都是她叔公喜爱用的……想到梓桑,梓苜蓿的眼神忽的暗了下来,心头好似压了一块巨石般难受,这种难受大概会伴随一辈子吧,根本不会有什么时过境迁后的淡然,所有的痛楚,不死不休。 大门打开的响动,并没有惊动房内正掩面抽泣的妇人。大堂正中央少女稚嫩却冰冷的容颜被封在缠了黑布的镜框中,白烛前的妇人发丝微乱,似是许久未曾打理。纯黑的衣裳将妇人的躯体映衬的更为消瘦,冷不丁的在梓苜蓿的心上扎了狠狠一针。 无穷无尽的愧疚之情一瞬间从喉头涌出,“妈妈……” 妇人闻之一震,接着映入眼的便是她通红的双眼和像是老了十岁的容颜,几日不见,母亲居然憔悴了这么多。 到乡翻似烂柯人。 梓苜蓿再也忍不住飞扑入母亲的怀中,母女两个紧紧相拥。无关是人是鬼,哪分阴阳有别。她们只知道自己怀中紧紧拥着的,是这个世界上,自己唯一的亲人,最亲的人。 梓苜蓿也无法解释自己之前究竟经历了什么,去俄罗斯盗画,夜访暗夜别墅之类的事情她已经全部记起,只是她究竟是怎么死里逃生的,以及自己是怎么回到的这里,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 在母女两个都恢复过来后的日子里,梓苜蓿惊讶的发现,梓桑的那幅《奶油花开》,竟然奇迹一般出现在自己房中。母亲告诉她,在她不在的时候,有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小女娃和一个看上去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学生来过她们家,这幅画就是她们送过来的。然而当她去为那两个送画的人倒来温水之后,两个人却消失不见。 梓苜蓿抚摸着略微粗糙的画纸,心中难抑激动之情。她自然知道那两个送画的人是谁,可惜暗夜别墅可遇不可寻,登门拜谢怕是没有机会了。 —————— “你在画什么?”华曦掀开粉嫩的床帘,看见颜霏靠在粉嘟嘟的抱枕上,架着一块画板,一支笔簌簌的不知道在画些什么。 “在画奶油花呀~”颜霏对着华曦扬起笑容,手上不停。 这一笑烂如云锦,看的华曦手一抖,粉色的床帘没握住重新覆了回去。华曦后退两步,随口说了几句话便离去,像是为了掩饰什么。颜霏的画笔一顿,奇怪的往外面敲了敲,然后又倒回去,继续在画纸上画着嫩黄色的奶油花,会心一笑。 如果一直可以这样,留在别墅似乎也很不错呢。 —————— “妈妈,我回来了。”梓苜蓿笑着推开门,放下大包小包的行李,接过母亲及时递过来的温水,满足的喝了一口。 梓箐笑着合上门,边往浴室走去边和梓苜蓿说话,“你啊,不用太挂心我。导师给你保研是好事,要抓住机会才好啊。” 梓苜蓿摆摆手道:“没关系,比起外面我更想回来。”大学时光转瞬而过,梓苜蓿脸上的稚气微微褪去了一些,隐隐已经有些女人的成熟之态。只那一双如猫一般凌厉飞扬的眼睛依旧如昔。 梓箐对女儿的决定一向很支持,见梓苜蓿已经打定了主意,便也不过多劝说。“洗澡水我帮你放着了,过一会你往里面加点热水就能洗了。我晚上要开会,东西你可要自己整理啊。” “嗯,你放心~待会路上小心~”说话间,梓苜蓿已经将大包小包全部推入了自己那个与书房合并的小房间,日常生活之中便已展露出利落果决,极具效率的一面。她此次回来就是打算自行创业,和一些已经谈妥的工作室合作,所以书房与卧室直接合并有利于她今后的生活。 “妈妈我把我给你带的礼物放在你的房间了哦~~”梓苜蓿冲着门外又补充了一句,“晚上回来才可以拆~” “好好好。”门外传来梓箐的答复。 梓苜蓿甜甜一笑,正当她将行李箱打开,准备整理自己衣服的时候,目光不经意间瞥到了早已装裱完毕悬挂在床头的那幅画。点点嫩黄娇花,被一片墨绿林叶衬托的娇艳无比。脚步不受控制的往这幅画走去,似是有什么在呼唤着她,又似有什么魔力使她一点一点向那边挪动。 手指轻轻触碰上覆盖在画图上的玻璃,预料中的微凉感并没有传入指尖,反而是温温热热的,一种奇异又欢喜,温暖又战栗的感觉充斥了梓苜蓿的全身,自打她得奇遇重生回到家中看见母亲在她的灵前哭的很伤心之后,她就发誓自己再也不任性妄为,给爱自己的人增添烦忧。加之在那个似真似幻的记忆当中,叔公已经向她解释清楚了很多东西。心中的大结早已解开,取而代之的是无尽释然与不绝如缕的怀念。 所以她虽然知道这个世界上奇诡的事情很多,甚至连死而复生这种事情都在她身上出现过。但仍然没有强求一切有关叔公的事情。然而直到此刻,她突然有一种感应,这种感觉十分诡异陆离,然而梓苜蓿却神奇的觉得这个想法并不荒诞。她似乎感觉到叔公并没有走远,他仍旧陪伴在她的身边。 收拾完东西舒舒服服的泡了个澡,与会议结束回到家的母亲说了一会话梓苜蓿便回屋躺下了。一天的车马奔波令她颇为疲倦。 静谧的夜色下,一切都被映上了深蓝的色调。只是有一处例外。 那幅名为奶油花开的图画上,点点花瓣却不甘寂寞的悄然亮起,仿佛夜空中闪烁的星辉。花瓣投在地上的金光很快聚拢起来,有什么东西依靠着这道光束来到了沉睡女孩的枕边。 很温暖的感觉俯低下来,有什么轻柔的东西放在了女孩的发顶,很温和的往后抚了抚。这一拂过后女孩紧蹙的双眉随即舒展开来。仿佛这温柔的光芒为她挥去了盘踞的梦魇,带去了宁静的睡眠。 月光皎皎透入窗棂,金光微微离开床头,全部栖息在了床尾,安静的闪烁着柔光。在它们都映照不到的角落,抱抱空调被的掩盖下,看似沉睡中的女孩,唇角微微牵起一个小弧度,这回是真的沉入了黑甜的梦乡。 我是个从不知足的人,然而这一刻,我很满足。我想在今后的道路上,我会走的更加坚定。因为我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其他的欲求。有家人相伴身侧,已是这世上最最快乐的事情,不是么? 黄金万两作何用?丹青一魄足表心。 ——奶油花开·完—— 狸猫(一) “干杯!” 小小的包厢内坐着一群青春洋溢却又一个个故作在社会上摸打滚爬了多年的老成样的大学生,男生们一个个推杯换盏,女生们一个个坐在位置上笑着看热闹。颜霏对于这种局面最是头疼,莫名其妙被灌了几杯酒之后头晕的厉害,为了尽量避免不再有人来劝酒,只得将手机打开佯装自己在忙着和客户讨论上一张水彩人设需要改动的地方。 “来来来,为我们即将到来的分班,再干一杯!”班长面红耳赤的端着酒杯,语气豪迈的就跟要上战场似得,“以后啊,咱们可能就不是一班的了,这个意义啊,以后都不一样了,不一样了!来,干杯!” “干杯!” “干杯!!” 颜霏举着酒杯和大家碰完很小很小的抿了一口,瘫坐回椅子上。她果然不能碰酒,三杯下肚脑袋就开始犯晕糊,见谁都像华曦……嗝…… “颜霏,来来来,这杯酒啊你必须得喝。”一个高挑的女孩子端着杯酒走了过来,她叫井茵。黑长直的秀发配上靓丽的面容使得她在学校混的如鱼得水。 颜霏极度吃力的抬起头,半眯着眼睛看来人。嗯……这一脸装逼样,肯定是井茵……颜霏很没形象的打了一个酒嗝。这也不能怪她,毕竟她酒量太差,喝之前也没吃点菜垫吧垫吧,所以这个时候打嗝是很正常的事情,虽然实在是很不雅观。但是浑浑噩噩状态中的颜霏并不自知。 嗯,这个世界上,自己不知道的事情,那就是没有发生。 井茵笑道:“还没喝几杯就醉到啦?那我也不逼你喝了。”说着当真放下酒杯就近在颜霏身边坐了下来,开始逗她自己怀里一直抱着的胖猫咪玩。 “哇,茵茵啊,你这只是不是狸猫啊?”聚餐开始进入自由模式,更多的女生注意到了井茵怀中抱着的猫咪。那猫咪圆头豹身,是一只皮毛极佳的花狸猫。 “是啊。”井茵笑着抚了抚怀中狸猫的脑袋,道:“我啊以前养过一只波斯猫,还是鸳鸯眼的,可惜后来被我弟弟养的蜘蛛给咬死了。” “啊?你弟弟养蜘蛛啊,好可怕!” “是啊是啊,茵茵,你这么有爱心,你弟弟怎么养那种东西啊?” 井茵面上带着些无奈的神情,“他喜欢嘛,没有办法咯。谁让他是我弟弟,平时在家我也得多让着他。” “茵茵你太辛苦了。” “就是啊,现在重男轻女虽然比古时候好多了,但是还是普遍存在的。你家里是不是都比较疼你弟弟啊,才让他这么放肆妄为的。” 井茵没有接话只是淡淡笑着,抚摸怀中猫咪的皮毛。那狸猫似是极为舒服,咕噜咕噜的响个不停。 不知是谁提议要看一下井茵曾经养过的那只波斯猫,井茵很爽朗的就答应了。可是打开图片的那一瞬间一个女孩就惊讶的叫了出来。 “这根本不是波斯猫啊井茵,波斯猫是没有鼻梁的,一张脸跟被平板锅揍过一样。你这只也就是鸳鸯眼的中华田园猫而已。” 井茵闻言纤眉一蹙,手中不禁用力。“喵呜!!”怀中的猫咪似是被抓痛了,尖锐的叫了一声,又迅速蔫了下去。 “哎呀斑斑。”井茵满脸歉疚的揉了揉怀中猫咪的脑袋,连声道歉好似那只猫咪听得懂一般。“对不起对不起,是妈咪刚才没有注意哦,不痛不痛。斑斑乖。” 井茵的温柔腔调,令旁边两桌正在谈天吹牛的男生也纷纷侧目,都开始放诸如娶媳妇就该娶井茵这样的女神此类的厥词。围在井茵身边的女生则是羡慕与恶心的两个极端。当然排除已经脑子拎不清了的颜霏在外。 “茵茵啊,你这只猫怎么这么肥,是不是吃多了从来都不运动啊?” “你们家井澜平时找不照顾你的猫咪啊?” 女生口中的井澜是井茵的同胞弟弟。井茵闻言噗嗤一笑,“小澜他平日里不欺负斑斑我就谢天谢地了,那还求得了他照顾斑斑啊。要真是那样,我可就要每天阿弥陀佛了。”她顿了顿,接着方才另一个女生的问题答道:“斑斑这不是肥,是肚子里有小宝宝了。” “啊?这是一只怀孕的狸猫啊?” “这里烟味酒味这么重,会不会对她有影响啊?”女生们都是细心善良的,得知井茵怀中的狸猫竟然是一只身怀六甲的母猫,纷纷为它忧虑了起来。虽然这个包厢里都是些没有过怀孕产子经历的女生,但是电视上看得,网页上找的也都不少。既然人怀孕要避开烟酒,那猫咪应该也不例外吧? ————————以下为待替换内容,玉玉会尽快替换—————————— 查克斯家族的现任掌权人,生性多疑,杜涅奇卡为他设计完存放的密室机关后就受到其威胁被勒令退出这一行业,再不为他人制作密室机关。杜涅奇卡无法只得栖身警局。然而职业道德让她不得不再次提醒了那位刚愎自用的掌权人一句,针孔监控头是整个机关系统的左右臂,没有监控,便如飞鸟无翼,游鱼无鳍。可以猜到,这个提议同样被一个多疑的家族否决,他们怕杜涅奇卡会和她的团队打这幅藏宝图的主意,而身为密室机关设计者的杜涅奇卡自然在这间密室里是能够开金手指的。 杜涅奇卡不知在落地窗前站了多久,等繁华的市中心街区来往的车辆渐渐减少,城市上空笼罩着属于夜的寂寥,藏于暗处的鼠正在蠢蠢欲动。杜涅奇卡看了一眼手腕上系着的表,眼神中闪烁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厉色,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衣架边取下自己的外套夺门而出。 几个利落的翻身,梓苜蓿安全到达了底部,“当啷”一声脆响,似乎是触碰到了什么机关,一样不明物体掉落下来。梓苜蓿秀气的眉头蹙起,分辨不出究竟是什么东西。就在颜霏以为可以顺利进入第二个房间的时候,梓苜蓿却停步了。 “你咋不走了?”颜霏疑惑。 “……”梓苜蓿拒绝回答颜霏这个问题。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轻微的秒针走动声,在这个静谧而空旷的房间里格外明显。梓苜蓿轻抬脚尖,似芭蕾舞者一般轻盈的在面前的道路上点了两下没有迟疑瞬间收回。往后收之势格外迅猛,让颜霏整个人都被带着震了一震。 正当颜霏要开口询问的时候,只见梓苜蓿从腰间的工具包中取出一瓶外形极似云南白药喷雾剂的玩意,蹲下身自下往上喷了一条雾线。超乎意料之外不出情理之中的现象发生了,只见眼前但凡是喷剂中喷出的微粒粉末飘到的位置都能看到密密麻麻、或静或动、极其纤细的红外线。 “哇,这个这个我在电影里看到过,没想到这里居然也是这样的耶!”颜霏兴奋的在梓苜蓿耳边说着,无比期待梓苜蓿接下来的表演。穿越红外线耶,听上去就很激动人心有没有! 但是,下一秒梓苜蓿便取出了几面由镜片作为支架的小镜子,她看了一眼百分之□□十是方才清脆响声出现的位置,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用镜片摆出了一个看上去很像阵型的东西。令颜霏膛目结舌的景象出现了,只见面前的红外线竟然跟着梓苜蓿手中镜片的移动而移动,每一条接触到梓苜蓿镜片的红外线都因此改变了方向,梓苜蓿将起头的一片镜面挪高,再将随后而置的镜面再比之前的那片挪高一寸。每一次挪高的差数都看似相同却又有一厘米的误差,颜霏看得久了,发现这一厘米的误差也似是有意为之。 梓苜蓿左手挪镜片右手不停的喷着微粒粉末,大约五分钟左右,只听“咚咙”一声,有什么东西滚进去的声音,伴随着这怪异声音的是眼前红外线一次性全部消失,只余微粒粉尘伴着透过十层楼的玻璃窗洒入的月光,四散,飘舞。 “叔公~~”是谁稚嫩的欢声洋溢了古朴的小屋,又是谁摘下老花镜挂着祥和的微笑推开门来。 “小苜蓿来,叔公给你看个好玩的。” “哈哈,这个我上次来的时候叔公给我看过了!”小小的脸仰着,那上面还没有岁月遗留的冷厉与悲恸。 “这个啊和上次的不一样,来叔公给你变个戏法。” “小镜子~~” 起了褶痕的双手灵活宛如盛年之时,由镜片与红外线组成的戏法如真似幻将年幼的人儿看的目瞪口呆。 “叔公好厉害!我也要学戏法!” “好,叔公教你~” “苜蓿?苜蓿?梓苜蓿!!” “吵死了。”梓苜蓿头一次控制不住的轻吼出声。 “不好意思啊……”颜霏自己知道自己是烦了点,但是还是忍不住出声提醒梓苜蓿,“你发了好久的呆啊,红外线清除了,咱们是不是该往门里面走了啊?” 梓苜蓿闻言一顿,自己怎么能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发呆,所幸颜霏的提醒。“谢谢。” “啊?谢什么啊?”颜霏一脸懵逼,随即催促道:“快点快点啦!你刚才破了那个阵……阵法!会不会有人已经发现了啊?你再不往里面走,一会我们就逃不出去啦!” 梓苜蓿心中凛然,依言迅速走到通往里间的门前,开始研究开门的密钥。颜霏原以为在这里会耽搁许久,毕竟梓苜蓿给她的感觉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嗯……简—— “滴滴滴”后便是大门开启的风声。 “卧槽你怎么做到的!”颜霏不可置信的在梓苜蓿耳边狂轰乱炸,“简直了!!你是怎么做到的啊!你就是我的神!” 梓苜蓿唇边漾起一抹其实很骄傲但是非要强忍显示自己荣辱不惊的笑意,信手将刚才使用过的指纹刷放回包中。愉悦自豪的像个刚得了第一名的小姑娘。这是颜霏认识梓苜蓿一来,梓苜蓿第一次情感这么外露的一次。不由的让颜霏突然有些为她高兴。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这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女生苦苦压抑着自己的感情,但是还是真心的希望她可以挣脱这一层枷锁,重新获得快乐。 “咦,梓苜蓿你怎么又不走了呀?”颜霏欢喜之后发现梓苜蓿居然又停留在原地止步不前,难不成又在想心事了? “你看。”梓苜蓿的声音中压抑着一抹很难察觉的紧张与战栗。“要开始了。” “什么要开始了?”颜霏抬眼看去,跟着心头一跳,因为眼前什么都没有,什么也看不见。“看…看啥啊?你看见鬼了?” 梓苜蓿反应过来她有红外线探视镜,颜霏没有。所以她可以看见,而颜霏看不见。“嘶——”梓苜蓿抬起手喷向半空,颜霏顺着她的手看去,瞬间吓瘫。 “你到底要偷什么东西啊?那东西很名贵吗?” 颜霏坐在临近莫斯科河的阿尔布特步行街边的一家咖啡厅里,把整个店里洋溢着的异域风情全抛在脑后,所有注意力全部砸在坐在对面的梓苜蓿身上。试图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等了那么久护照好不容易出国玩一趟,何不逛逛街,看看水,尽情游乐一番。何必非要冒着生命危险去偷个画呢?要多少钱可以让华曦给嘛…… 咳咳,颜霏想到这里不觉愣了一下,也不知脑袋又拐了怎么个弯,浑身不自在起来。想必华曦为了解决租客的问题,也不会太在意那几个钱吧?颜霏心虚的安抚着自己躁动的内心。 梓苜蓿小幅度的歪着头,单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轻轻搅动面前的咖啡,午后的阳光穿过阿尔布特街,透过玻璃窗洒在了她的脸上。这样的梓苜蓿看起来,倒褪去了初见时的冷厉,柔和许多。“或许很名贵吧,不然查克斯家为什么要买呢。” 咳咳,颜霏想到这里不觉愣了一下,也不知脑袋又拐了怎么个弯,浑身不自在起来。想必华曦为了解决租客的问题,也不会太在意那几个钱吧?颜霏心虚的安抚着自己躁动的内心。 梓苜蓿小幅度的歪着头,单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轻轻搅动面前的咖啡,午后的阳光穿过阿尔布特街,透过玻璃窗洒在了她的脸上。这样的梓苜蓿看起来,倒褪去了初见时的冷厉,柔和许多。“或许很名贵吧,不然查克斯家为什么要买呢。” “所以你去偷那幅画就是为了钱?” “就是啊爸,何况梓箐只是大伯的女儿,你把她养咳咳,颜霏想到这里不觉愣了一下,也不知脑袋又拐了怎么个弯,浑身不自在起来。想必华曦为了解决租客的问题,也不会太在意那几个钱吧?颜霏心虚的安抚着自己躁动的内心。 梓苜蓿小幅度的歪着头,单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轻轻搅动面前的咖啡,午后的阳光穿过阿尔布特街,透过玻璃窗洒在了她的脸上。这样的梓苜蓿看起想 “就是啊爸,何况梓箐只是大伯的女儿,你把她养 “就是啊爸,何况梓箐只是大伯的女儿,着下巴,另一只手你把她养大已经算对得起大伯了,现在还把她接回来算什么道理啊!” 梓桑沉了脸,目光从两个儿子愤怒到快狰狞的脸上移到从一开始就低垂着头站在角落的侄女脸上,再往下看便挪不开了。小小的女孩依偎在妈妈怀里,一双大大的儿,你把她养咳咳,眼睛眼尾微微上翘,原本该是顾盼神飞的相貌却生生被那一抹惧怕的神情夺去了神采。笼罩在她头上的是父亲带来的家庭暴力的阴云。 “你们两个狼心狗 “就是啊爸,何况梓箐只是大伯的女儿,着下巴,另一只手你把她养大已经算对得起大伯了,现在还把她接回来算什么道理啊!”肺的东西!”就是啊爸,何况梓箐只是大伯的女儿,着下巴,另一只手你把她养大已经算对得起大伯了,现在还把她接回来算什么道理啊!”肺的东西梓桑暴怒箓竹扇被砸了个稀烂。“大哥在时候没亏待过你们,现在你们却要把你们的堂妹扫地出门。我怎么会生出你们这两个狼子!” “算了叔父。”梓箐终于弱弱的出声,“我带着小俞也不是很累,这里不方便的话——” 第83章 狸猫(三) 话音刚落,镯夜一脸“你居然才看出来”的表情,夭璃心直口快立刻就“咯咯咯”的怪笑起来,“哦~我的智障宝宝。”幽缎沉下脸色,“你要是还想吃华曦做的鲜奶芒果冰激凌就老实点。” 夭璃一听立刻正襟危坐,板起一张小脸,神情肃穆的道:“老大,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嗯。”幽缎沉吟道:“我们必须合计合计,想个法子出来。” 于是三人就在壁炉映照出的昏暗火光下,开始了她们的秘密谋划。虽然深居别墅不知岁月,但是坐在宽敞的客厅里,透过落地窗还是能够看到外界月落日升的变化,她们三人从傍晚的夕霞满天商量到了夜晚的星月初升,还是没有商量出个所以然来。 就在这时,伴随着厚重的回响,别墅大门缓缓启开,新的租客迈着轻盈的脚步,踏一路星月而来。 —————— “喂,爸爸。你最近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啊。我啊?我很好啊,你不用担心我的。”颜霏躺在床上煲着电话粥,反正最近她没有要完成的画稿,也没有要接待的租客,清闲的很。 “嘿嘿,我现在真的挺好的。我找了一个地方住,啊?房东啊?你放心啦,房东是一个女孩子,同居的也都是女孩子。房东——”颜霏顿了顿,重新扬起嘴角的弧度,“房东人也很好的,做饭超级好吃,我现在都不去学校里吃饭了。” “哎呀爸爸我知道哒,我不会白吃人家的。我现在新找了一份兼职的工作,房东也正好是我的老板,那些饭就当做是员工餐了啦。”颜霏笑着又捏着耳机和父亲聊了半天,眼看着手机显示屏上的时间从21:59瞬间变成了22:00,想着父亲成天劳累,还是早点休息比较好。终于恋恋不舍的挂了电话,一个人躺在床上发呆。 最近没有画稿,也没有租客,颜霏摸了摸自己的口袋觉得生活依旧艰辛。她打开手机q/q,打开了自己新编辑的聊天窗口,思考了半天才犹犹豫豫的发了一个“你好”。祺祺姐过世之后,颜霏就换了一个新编辑。这个新编辑是一个话不多的男人,他更看重画手的能力,一般有活下来都会优先资历老的,而不是像祺祺姐那样,如果有颜霏能够驾驭的就先考虑颜霏。 颜霏感觉到自己已经被“冷落”了很久,思忖过后决定主动上门揽活,毕竟山不会向着人走来的话,人就向着山走去嘛。 一直有颜色的小天使22:05 你好。 大王叫我来巡山22:06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一直有颜色的小天使22:06 我是之前从祺祺姐那边调过来的画手,擅长赛璐璐和水粉,请问最近有适合我的活吗?(^o^)/~ 大王叫我来巡山22:07 没有。 一直有颜色的小天使22:07 我报价很低的,那样你抽成也可以多一点。我大三了,课很少,画画的时间很多,基本上不出24小时就可以交稿子。 大王叫我来巡山22:09 再说吧。 一直有颜色的小天使22:10 啊,编辑大大,你就给我一次机会吧! 一直有颜色的小天使22:11 编辑大大?请问你还在吗?编辑大大? 颜霏等了半天不见回应,加速的心跳渐渐变得平稳。她曾经读到过一句诗,对着锁屏时间一到,自动黑屏的手机,脑海里隐隐泛出这句诗来。 当时只道是寻常。 祺祺姐带她的时候,她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只以为天下的编辑都是一样,负责,有耐心,雷厉风行。曾经不是一两次偷偷埋怨过祺祺姐催债时候略微激烈的语气和她审阅时苛刻的要求。然而现在仔细回想起来,每一滴每一刻,都是极为难得的。 现在想来,自己这么多年居然都没请祺祺姐吃一顿饭,唯一的一次见面还没能好好说上一番话,这怕是一辈子的遗憾了吧。颜霏叹了口气,调整了一下坐姿。突然就想到了华曦。 其实……自己似乎也忽视了华曦很多。颜霏掰起手指一样一样算,华曦给她丰厚的报酬,给她栖身之所,给她做美味的食物,在她难过的时候陪伴她在她遇到危险保护她……而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将这一切都视为理所应当的呢?华曦不善言辞,不喜多言,一直默默的做着一切,那么她呢?回过头来讲,她给了华曦什么? 除了接待租客,就剩下跟她吵架了吧。 颜霏是一个遇到事情习惯先生一肚子气,然后自己坐下来首先反省自己的人。她想到这里,突然回忆起那天下着大雨,华曦一头银发微微濡湿,身上穿着一件单衣帮她找背包的情形。霎时间铺天盖地的懊悔翻江倒海而来,她立即站起身,来不及换睡裙披了件外套就朝客厅跑去。 “喵呜~~喵呜~~” 咦?什么声音。颜霏往声源处走了两步,由于已入深夜,壁炉的火光十分暗淡,整个大厅就如同被幽夜中的鬼魅所掌控,散发着未知的迷障。 “喵呜~~” 叫声很微弱,但是却因为大厅的空旷添上了些混响,让这一声叫唤,变得格外清晰,空灵。 “有猫咪在?”颜霏裹紧了外套,顺手拿起扶手上放着的一盏昏黄煤油灯,此刻她觉得自己简直就像是走在黑童话里的树林里一样。可以,这样很有feel。 “喵呜喵呜~~” 颜霏心头一颤,天啦撸,猫叫声居然可以这么奶这么萌,听着这个声音她就想把这些玩意抱在怀里揉搓。 “恍啷当——”一声金属器皿被撞翻的声音突兀响起,颜霏下意识拿煤油灯往声音响起的方位一照,原来是今天夭璃拿来盛装水果的镶金树脂蔬果盘,里面的几颗草莓滚落在地面上。颜霏摇摇头,这个夭璃,自己洗的水果不吃完也就算了,居然不喊她一起吃,真是太不乖了。 身为强迫症晚期的人,最是看不惯食物乱在地上。颜霏拿着灯往前走,突然脚步一滞,一蹦三尺高。 “卧槽卧槽卧槽吓死宝宝了!!!”颜霏粗重的喘息着,边口中胡乱念叨边用空着的一只手猛拍胸脯,让自己回魂。 高跟鞋的声音响起在颜霏耳后,安全感登时回到了颜霏脆弱的内心。 “幽缎啊,你来了太好了。”颜霏深呼吸后又拍了几下胸脯。“快快快,你快来看。你快看夭璃水果盘旁边那是啥啊啊?血呼啦几的我去吓死宝宝了!你快来看看快看看。我觉得那几颗草莓肯定是不能吃了。” 被问及的人没有回答,而是兀自绕过颜霏走上前去查看刚刚把她吓到的果盘附近的东西。看到那一头在昏暗火光下闪动着幽幽银泽的长发,颜霏虚了。 “华……华曦……” “什么?”语调是一如既往的没有波澜,但是音色却带着低低的沙哑。 “啊?什么什么?”颜霏懵逼状。 “你刚才看到了什么?”华曦背对着颜霏仍旧没有转过头来。 “我看到了你啊。”颜霏仍旧一脸懵逼,智商就像被狗吃了一样。 “……”华曦转过身来,清冷的长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神色。她让开身子,露出身后地面上的东西来。 “喵呜喵呜~” 在看清那堆刚才把她吓懵的事物后,颜霏有点茫然,但是瞬间就被俘虏了。“哇啊!好萌的小猫咪嗷嗷!” 三只身上布着豹纹的小花猫正喵呜喵呜叫的欢畅,毛茸茸的身子挤在一起,看的颜霏整个内心都要萌化了。“喵喵,来来来到我怀里来~”颜霏将煤油灯放在一边,蹲下身子小心翼翼的将黏在一起的三只小奶猫拥入怀中。那种初生的柔软在怀里动来动去的感觉,真是让人又怜又爱。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将它们给捏坏了。 “喵喵呜~~”三只小奶猫叫声也是奶奶的,颜霏有些奇怪的抬起头,“它们为什么老叫啊?” 华曦身形微动,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小碟鲜奶托在掌心递给颜霏。 颜霏看着那碟鲜奶,又看了看怀里似乎兴奋了很多的小奶猫们,伸出手接过放到地上,然后小心的从怀里放出那三只小奶猫。看着小奶猫们围到那一小碟鲜奶边上,伸出嫩红的小舌头开始舔鲜奶,心情不由自主的好了很多。 “你不查查怎么养小猫吗?”华曦的声音突然从头顶传来。 蹲在地上观察小奶猫的颜霏听到华曦的这句话,一时间有些不敢确定。“华曦,你,你是说我可以养它们吗?” 华曦披着睡袍的修长身姿微动,顿了顿后走到沙发边上坐下。颜霏等不到回应,但是心中却是又忐忑又惊喜,低头在华曦看不见的地方偷偷一笑,“那我现在就去查怎么养小奶猫!” 说完,颜霏揉了揉三只小奶猫的脑袋,然后喜滋滋的跑回了地下室。没过多久就抱着她的手机回到了火光微亮了些的客厅,眼前的一幕让她呆了一呆。 只见三只小奶猫早舔完了碟中的鲜奶,正黏在华曦的脚边,“喵呜喵呜”的叫唤着去咬华曦的睡袍边角。而华曦则明显有些失措,睡袍由于被拉扯,本来就系的不是很牢的腰带松垮垮的,随着呼吸起伏的睡袍边沿中微微露出曼妙风光。 第84章 狸猫(四) 狸猫(四) 其实现在天气已入秋,别墅的一层地下室早就恢复了干燥,只是因为一个夏天颜霏睡惯了客厅的粉嫩公主床,所以暂时还一直宿在客厅。 幽缎擒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嘿嘿嘿,看你好看~~哎呦呦呦——”话未说完,夭璃一下子就扑到了幽缎的身上。吓得幽缎连忙甩掉烟枪以免在自己的衣服上烫出破洞来。 “卧槽,你这个小屁孩干什么!” “咬死你!” 颜霏看着她们二人打闹,心情也并未好转。一场秋雨一场凉,寒风携带着些雨水濡湿了厚重却仍旧被吹得乱舞的窗帘。别墅大厅的落地窗太高太大,雨水很快便在大厅内的许多处地方留下了痕迹。颜霏仰头望去,天幕阴沉,细小的雨珠被风以片式吹入,被华丽的吊灯映出晶莹的光泽,转瞬消弭在空中。 其实说实话,风景还是不错的……只可惜再好的风景,一旦想到一会还要去学校上六点半的晚课,心情就怎么也好不了。 “收拾好了吗?收拾好了就出发。”华曦平淡的语调在颜霏身后响起。 “诶?”颜霏讶异回过头去,正好看见华曦一身超长款黑色风衣配着一双高帮皮靴,银色长发向后挽起很明显是出门的打扮。颜霏不由得更疑惑了,“要去哪里吗?” 华曦不给她反应的时间兀自打开了别墅大门,漫天雨幕尽收眼底,她就站在那水雾连天之中淡淡回眸,眸色如漆。看的颜霏犹如被冰雪塑住,难动分寸。 “你不是晚上有课?”华曦从风衣口袋中取出车钥匙,道:“雨天山路不好走,我开车送你。” 本来还同华曦闹着别扭的颜霏哪里能抵挡这么有魅力的画面,和这么有诱惑力的邀请,忙不迭的从沙发上爬起来,冲进地下室里取来了她上课要用的材料,迅速抵达了华曦的身边。华曦从门面雨器架上取来一把酒红色的长柄伞,撑开后信手将颜霏揽入伞下。 感受着肩上穿来的稀薄体温,抬头看华曦的脸正映着雨伞投下的昏红光影,心跳倏然加快,被触碰的地方竟然还有一瞬间的酥麻。“啊!我自己走就好了!”颜霏把脸瞥到一边,抬起手极轻极轻的推了一下华曦的手发现推不开,只好一个大步迈出,转了个圈脱离华曦的手。 就在颜霏被雨水淋到不知该以什么方式重新回到华曦伞下的时候,猛然一个力道将颜霏揽回了伞下,头顶上传来华曦淡定的声音,“只有一把伞。” 华曦的声音闷闷的,却字字如梆敲打在颜霏的心头。低着头往前走,因着雨水的冲刷,去往车库的路并不好走。湿泞的泥水飞溅到华曦的高筒皮靴上,但是华曦的脚步却仍是不停,带着她一起,朝着前路走去。 “我……”颜霏刚想说要不她来撑伞吧,华曦就将伞柄交到了颜霏手中,而她自己则独自走入漫天雨幕之中。 颜霏愣愣的举着雨伞,看着前方被雨水淋湿的背影,心中一阵难过。她不知道自己这几天究竟是怎么了,总是有意识的想要避开华曦,可是夜深独卧的时候,却又总会肖想那一头银发握在手中的凉滑。自己方才其实并不是刻意不想和华曦一同撑伞,只是因为心底那抹难言的焦灼,让她下意识的想要离华曦远一点点,有那么一道距离在,她才能让自己的心跳跳的不太猛烈。 哪知……这个举动却让华曦不悦了。 颜霏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往车库走,还是自己下山。想着华曦刚才是朝着车库行去的,那应该是去取车子了。只是自己这样害她淋了一路的雨,哪还好意思让华曦送她去学校。颜霏摇摇头,僵立片刻终是迈出步子打算自己下山做公交。一道车喇叭声惊破了她的迷离。 车窗缓缓摇下,华曦微微侧颜,“还不上车。” “啊?”颜霏一愣,随即连忙点头,“诶诶!” “啧啧啧啧。”幽缎托着烟枪半倚在门边,一边吐着烟圈一边摇头啧啧道:“华曦居然也会有这么傻缺的时候,真是难得一见啊。”说着重新将烟嘴含住。 她身后的夭璃探头探脑的往外看,发出咯咯咯的怪笑声。 “你笑什么?”幽缎信手用烟枪砸了一下夭璃的脑袋,引得夭璃抱住头气鼓鼓的踹了她一脚。 “你再打我我跟你不客气!” “呦,反了天了还!哎呀呀住手——” —————— 两个小时的课在颜霏神游的状态中结束,等她回过神来后,教室已经空空如也。 “诶,怎么都不叫我。”颜霏摇摇头,开始收拾材料。今天的课程由于涉及到场景美术,颜霏有一个自制的模具带着,所以收拾起来比较麻烦,等她收拾完毕走到教学区楼下的时候,惊讶的发现雨又开始下了。 因为一路上尴尬万分,所以下车的时候忘记带雨伞的颜霏这时深切的感受到了老天的恶意。无奈的颜霏只得一手提好装模具的包,一手将自己的背包顶在头上,以最快的速度向最近的校门撒丫子跑去。 “淋死我了啊啊啊!!”颜霏冲出校门跑到公交站牌边上,开始急促的喘息,眼见此时没有候车人,于是开始很没形象的跟抖虱子一样的抖自己身上的雨水,感受着鞋袜湿透带来的黏稠感,颜霏烦躁的直想砸墙。 “喵呜~~”“喵呜~~” 咦?哪里来的猫声。这猫叫声凄惨之至,颜霏听着很不忍心。她犹豫片刻,将自己的模具包在公交站牌边能够避雨的座位上安放好,小包顶在头上循着猫叫声往外走。 “喵呜~你在哪呀?”颜霏感觉猫叫声似乎是从站牌后面的绿化带中出现的,只是那片绿化带枝叶十分的密,很难找到这发出惨叫的猫咪到底在哪。 “喵呜啊—喵呼——” 如果将这声音比拟成人声,颜霏真的觉得那会是一个人扯破嗓子一般的惨嚎。颜霏越听心越急,生怕是这猫咪遇到了什么危险,怎么说都是一条性命,这种声音听来实在是摧心挠肺的难受。 颜霏找了半天找不到,更要命的是那只猫咪突然不叫唤了。颜霏感觉浑身的血液都似在倒流,电光火石之间她想到了一个在微/博上看到的信息:一般女生听到婴儿的啼哭千万不要开门,这很有可能是变态杀人凶手故意制造出的假象,目的就是为了引诱母爱泛滥的妹子们开门。 “我……我……”颜霏哆嗦着嘴唇,左看右看没见到什么人,想着刚刚为了找猫错过两班车,此时此地人烟更是稀少,这—— 还是先走为妙! 颜霏迅速撤回到了站牌边,这里灯光比起刚才那个地方稍微亮一点,心中的安全感也更加多一些。 可是就在颜霏坐下来准备安心等车时,变态杀人凶手出现了。 “请问你有见到一只猫吗?” “哇啊啊啊啊啊!!”颜霏狂叫着跳了起来,伸出一根剧烈颤抖的手指,“你你你你不要杀我!!!” “我杀你做什么啊?我在找我的猫!”说话的声音十分稚嫩,颜霏往后缩了一点,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却见面前站着的是一个穿着天蓝色连帽衫打着把雨伞的小男孩,长得十二三岁的样子。他见颜霏睁开眼睛打量他,露出了一个笑容。颜霏看着他的笑颜,忽觉这十里阴雨天瞬间日开云散,一顷澄澈天光。 “你,你有啥事啊?”颜霏的警惕略微放下了些,开口询问。 “我没事啊,我家的猫有事!”男孩说着又开始显露出先前焦灼的神色,“我家的猫要生小宝宝了,可是我找不到她了!” 颜霏这才看清男孩的天蓝色的衣衫上已经濡开了一片水迹,他的头发也有些湿,不过尽管如此,男孩的样子看起来还是十分养眼……若非如此相见,颜霏真想在他皮光水滑的脸上掐一掐……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男孩见颜霏发呆,更加着急。 “啊啊不好意思!”颜霏登时回过神来,“你找猫啊?我刚才也找猫啊!”她走到旁边往绿化带一指,“我刚刚听见那里有猫叫声啊,特别凄惨。但是我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 男孩一听颜霏这么说,来不及道谢立刻朝着绿化带跑去。颜霏看他这样子猜测他应该就是那个猫咪的主人,和华曦发了个晚归的短信后也顶着背包跟着男孩跑去。 “斑斑?斑斑快出来。”男孩温柔的呼唤着自家猫咪,一边用手拨开绿化带茂密的枝叶寻找他家斑斑的踪迹。 斑斑?颜霏听着这个名字蓦地觉得有点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见过。 “喵~喵~~斑斑,斑斑快出来。”男孩声音仍旧十分柔和,但是颜霏已经从他的语调中听出了焦切。那男孩似乎嫌一只手找的太慢索性丢了雨伞,也不顾雨水恣意的从他稚嫩的脸上往下淌,更加卖力的翻动那些枝叶,希望可以尽快找到他的斑斑。 颜霏看他这样子有些不忍,将头上的包背在肩上,走过去拾起雨伞替那男孩撑着。“喂你别这样啊,我们总能找到的。” 男孩转过头来双眼因雨水的进入刺的通红,满是焦灼之色。“谢谢。”他匆忙道了谢,转头便又寻起了他的猫咪。这时只听一声凄厉猫叫,男孩的眼睛顿时一亮,飞速朝着猫叫的地方跑去,然后蹲下身,不顾树枝揦破了他手背的皮,用力拨开枝叶将不小心卡在上面的猫咪小心翼翼的抱了下来。 颜霏很快就赶过来,为他和猫咪撑伞。她蹲下来,低头去看在男孩怀中瑟缩的猫咪,惊讶出声。“咦,这只长得好像我一个同学养的花狸猫啊。” 男孩闻声抬头,“很少有人养花狸猫的,你那个同学也喜欢啊?” 颜霏点点头,“是啊,我那个同学叫井茵,长得很好看的。她特别有爱心,喜欢养各种各样的小动物。” “啊!快,快把雨伞给我!”男孩突然叫起来,抬头就将颜霏手中的雨伞抢过来。 “你你你怎么了啊突然!”颜霏被他吓着,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大雨淋了一头,刘海紧紧贴在额前,好不难受。 “她要生了!” 她要生了她要生了生了生了了…… 颜霏如遭雷击,一张脸顿时朝着暴漫方向扭曲,“什么!!!” 男孩将猫咪紧紧抱在怀中,用自己的体温给它烘着毛发。颜霏打开手机上自带手电,惊呼出声,“她在流血!!你的猫流血了!!” “我知道。”男孩红着眼睛朝四周看,没有找到能够遮蔽的东西。他一咬牙将雨伞放在一边,盘腿坐下让猫咪睡在他腿间,然后竟然直接将身上穿着的加绒连帽衫脱了下来。秋雨寒凉,他一脱下来的瞬间浑身打了个哆嗦,但仍然坚定的把自己的衣服垫在了猫咪的身下。 “你这是做什么啊!”颜霏着急的为他打好伞,看着男孩这练少林金刚不坏神功的既视感,有些无语。 “我们人在,她会紧张,一紧张就可能生不出来。”男孩光着上身,一边打哆嗦一边说:“我把她裹好,让她觉得自己已经躲好了的话,我们就可以躲到一边去,她自己可以生出来的。” “卧槽你怎么不早说啊!”颜霏在男孩诧异的目光中往公交站台跑去,不多时拿来了一个大包。生命大过天,颜霏也不管这快且粗暴的动作会不会损坏她辛苦做了一个星期的模型,直接掏出来就往雨地里一丢,把空包递到男孩面前。“来,我这个包防水的,你快点把猫放进来。你那个衣服都已经被水弄湿了,一会猫咪也会着凉的。” 男孩连忙道谢,然后将大着肚子的猫咪小心翼翼的放进大包中,颜霏从包包里掏出一块新买的毛巾,垫在猫咪身下。两人忙活完之后,终于歇了口气。 颜霏看着男孩光溜溜的上半身,问道:“诶你这样不冷啊?”话才出口,男孩便迅速捂住了颜霏的嘴,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颜霏点点头表示明了,为了能够和男孩聊会天挨过猫咪生产的无聊时间,颜霏将雨伞撑在包上,带着男孩来到了站牌旁的候车座上。 “你冷不冷啊?”颜霏看那男孩红扑扑的一张脸冻的苍白,便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示意他穿上。 “不用不用。”男孩礼貌的拒绝。“你是女孩子,我爸爸和我说男孩子不可以让女孩子受冻。我是男孩子不怕的。” “嘿嘿,你家教很好啊~~”颜霏不管男孩拒绝,还是将衣服披到了男孩身上,紧紧压住不让男孩扒开。“我住的地方比较冷,所以出来的时候穿的也会多一点。脱一件给你冷不到哪里去的~你是小孩子我是成年人了,当然你更要紧啦~” “谢谢。”男孩有些不好意思,一张小脸又开始有点泛红。 “嘿嘿都说养小动物的男孩子很善良呢~你家人一定都很喜欢你吧。”颜霏笑的揉了揉男孩的头。 男孩听到这个问话,把头低了下去,拒绝回答。颜霏倒也不在意,低头去玩手机。玩着玩着突然抬起头,一脸惊悚的看着小男孩,男孩被她的眼神盯得有点发冷,“你怎么了啊?” “好巧啊。”颜霏目光不动,嘴里呢喃。 “什么好巧啊?”男孩不解的看着颜霏,微微瑟缩了一下。嗯,这次是真的冷。 “我那个同学的花狸猫也怀孕了,诶该不会你这只就是我朋友那只吧?”颜霏大胆的做着猜测,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就奇怪了。好好的猫咪怎么要跑出来生产呢?家里应该有她的小暖窝吧。 男孩不说话,抱着膝盖坐在长椅上,过了一会才点点头。长翘的睫毛垂着,十分惹人怜爱的样子。 “哇,这么巧啊!诶,那这只猫咪是跑出来了嘛?”颜霏继续问,本来如果猫咪好端端待在家里待产,不至于下这么大雨天跑出来啊,这是发生什么事情了?颜霏想了想又问,“还有啊你咋知道猫咪躲在这里啊?你俩心有灵犀啊?”一跑过来就知道猫咪躲在哪,这未免也太奇怪了。 “斑斑是我抱出来的。”男孩闷闷出声,“本来想带她去宠物医院,但是我下错了站,走下站斑斑就跑了。” “哦……原来如此。”颜霏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又要询问什么之时,猫咪的叫声打断了他们二人的思绪。 “卧槽这是啥!”看见包里的情形,颜霏差点没把打着手电的手机给摔了。 好好的防雨包内一片血污,血污中还有三团在轻微蠕动的血球子。颜霏看的胆战心惊,那个男孩却是十分欣喜。他蹲下去轻轻抚摸斑斑的毛发,看着斑斑给她的孩子舔血衣,心头一块大石落了地。 “母子平安就好了。”颜霏从起先的惊讶中恢复过来,习惯了这个场景之后,舒了一口气。 “今天谢谢你。”男孩站起来伸出手想要去握颜霏的手,但是瞧见了自己指上无意间沾上的血污,还是微微瑟缩一下收了回去。然后摸了摸身上的衣服,不好意思的说道:“对不起啊,我把你衣服弄脏了。”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颜霏连忙摆摆手,“这衣服你就穿回去吧,我打个电话让我朋友来接我就好了。” “那,那……”男孩似是歉意甚浓,支支吾吾的想要说什么却又迟迟不敢开口。 “你怎么啦?”颜霏看出男孩的迟疑,给了他一个暖心的笑容,“嗐,你不用纠结哒,想说什么就说~~” 那男孩听颜霏这么说,也像是下了决心的样子,说道:“我可以拜托你帮我照顾斑斑和这三只小猫吗?” “啊?”颜霏怔了一下,“你说啥?要我照顾这些猫咪,为什么啊?” 明明对这几只猫咪这么上心,就算自己挨冻也不愿意它们受凉。这已经算得上是将这几只猫咪当成亲人对待的程度,为什么母子平安的欢喜时刻,眼前的男孩居然提出了这样的请求?颜霏感到十分不解。 男孩捏着手指,已经被雨水打的湿漉漉的脑袋垂着,说道:“如果可以亲自照顾他们我也不会这样……对不起……”男孩说着蹲了下来,把颜霏的防雨包拉上拉链,从裤兜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钱,递给颜霏,“我可以买下你这只包包吗?” 颜霏见状,一把就接过了男孩递来的钱,嘿嘿“哎呀你太客气啦~~~”说着将那几百块被揉的看不清原形的纸币塞入口袋中。倒不是颜霏贪财,只是那只防雨包和身上的外套都是她自己用真金白银买来的,那可都是她的血汗钱,哪有什么都不要就送人的道理。她虽然善良但也不是什么大圣人,做不到视钱财如粪土的境界。 男孩见颜霏收起钱,便拎起那只装了四只小猫咪的包包,冲颜霏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颜霏见状,一把就接过了男孩递来的钱,嘿嘿笑道:“哎呀你太客气啦~~~”说着将那几百块被揉的看不清原形的纸币塞入口袋中。倒不是颜霏贪财,只是那只防雨包和身上的外套都是她自己用真金白银买来的,那可都是她的血汗钱,哪有什么都不要就送人的道理。她虽然善良但也不是什么大圣人,做不到视钱财如粪土的境界。 颜霏看着男孩提着四只小猫咪的背影,不知怎么的就觉得自己像个黄世仁一样的恶劣。“诶那个你等一下。”颜霏在食堂晃悠了半天,终于选择了一家川菜店,进去咬牙点了一碗水煮鱼配饭。不是她挑食,是整个食堂就没有清淡的伙食,最最清淡的炒青菜上都裹着一层厚厚的油衣,和华曦做的那些以食材原汁为鲜味的菜肴根本没法比。之所以点水煮鱼是因为唯有极重的口味才能满足颜霏现在口腹的空虚。 “你的水煮鱼吧,慢慢吃啊。”老板慈祥的笑着端上一碗水煮鱼,又放了一碗米饭在颜霏面前。颜霏拿起勺子就是一口辣汤灌喉,啊爽了。 红肿着一张唇走下食堂的楼梯,颜霏舔了舔唇角心疼的捂了一下钱包,将犹豫的目光瞥向了超市。要不要去买点冰激凌吃呢?虽然已入深秋但是超市里还是有卖冰棍的,好久都没有吃到华曦用鲜奶制作的冰激凌球,颜霏实在有点遏制不住自己的*了,冲进超市就是一顿买。虽然没有华曦做的味美,但好歹能稍微满足一下自己。 “嗝。”颜霏打着冷嗝,一步一晃的往公交车站走去,没有办法,吃可以不在别墅吃,但是住还是得住回别墅的。颜霏揉着自己的肚子突然有点顾影自怜的伤感。唉,想她颜霏自打自己开始赚钱,就没有这么凄惨过。吃吃不爽,睡睡不好,天底下应该没有比她更悲惨的人了吧。 自己究竟是怎么和华曦走到这一步的呢?颜霏坐在站牌边的座位上做思想觉悟。那天晚上,也是在这个地方……她们那么的亲密。华曦湿着头发低头看她的样子,仍在每夜的梦境中挥之不去。这几天她跑到秋千旁边的湖泊看过,那些华曦送给她的星星还在闪烁,唯一不同的是一旁奶白色的餐桌上没有了华曦做的食物的香气。 几天工夫,两人就彼此避而不见。仅仅是因为幽缎的一句玩笑话? 她们都知道,仅仅是因为各自心中的魔障罢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心头隐隐的悸动,不安,难舍,又避之不及。 似乎寻不到这份悸动的由头,也看不到它将来要到达的方向。 惶然,无措,却又那么的依恋,不舍得分离。 久而久之便酿成了这一种,不如不见的悲哀。 开往暗夜别墅所在的山脚的公交车已经到站,颜霏就那么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她目送着人们争先恐后的挤上公交,刷卡声投币声轻轻敲打着她的耳膜,忽然心头一麻,从未有过的迷茫感笼罩了她的全身。 她突然看不清前方的道路,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她向来是一个喜欢顺其自然的人,所以从小到大,一直都是随遇而安的态度。需要钱就想办法赚,画画能赚钱,那就学画画。n市的大学录取通知书下来了,那么就读。暗夜别墅可以打工,那么就打。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一切是不是自己想要的,她是不是因为真的喜欢画画,所以坚持了这么多年,是不是因为喜欢n市的城市,喜欢n市美术学院的气氛才去这个学校读书,是不是觉得在暗夜别墅打工可以顺便帮助很多人才一直留在那里打工,不顾其他的帮助那么多人。 这些她都没有想过,所以她现在真正遇到了需要抉择的东西,根本做不了决定。 她不知道她应该怎么面对华曦,所以一步一行,一举一动,都是错误。她根本不知道怎么样才是正确的,她不知道自己的悸动来源为何,不知道这份悸动该如何质变,不知道这份悸动该如何安置,是该掐灭,还是该留存,亦或是依照她的人生宗旨,顺其自然。 颜霏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一样痛恨自己的性格。如果她自小就是一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人,那么会不会在遇到这样模糊不清的问题时,会有不同于此刻的果决? 她不知道,她也没法知道。 —————— “回来啦~”幽缎吐着烟圈,看着大袋小袋拎着进门的颜霏,丝毫没有要去帮助她的意思。 但是颜霏本着一个小天使的本能,还是走到沙发边,对着“奄奄一息”的三人问:“我买了点零食,你们要不要吃啊?” “我要喝酸奶!”眼尖的夭璃早就看见了插在袋子上的一排酸奶,兴奋的扑过来抱住了颜霏右手边的食品袋,咯咯咯的笑。 “有没有……巧克力?”镯夜合上书从吊灯上飞下,风势带起的斗篷此时看来竟也有些有气无力。 颜霏从零食袋中掏了掏,拿出一盒德芙巧克力来递给镯夜,“酸奶十块钱,巧克力五十块。” “不是免费的啊?”幽缎伸入零食袋中的手顿了一下。 “废话,我还不是土大款,没钱给你们买东西吃。”颜霏理所当然的说道。 “拿去拿去。”幽缎掏出一百块塞到颜霏手里,并从颜霏的零食袋中取出了一包彩虹糖,喜滋滋的拆开来一看柳眉一皱。“现在仙丹都长得这么花哨啦?” “我看看拿给我看看!”夭璃咬着吸管,两只手往幽缎那边伸。 幽缎严肃认真的从彩虹糖的包装袋中小心翼翼的在夭璃的小手掌上倒出了一颗红色的“仙丹”。夭璃郑重其事的接过,然后一脸视死如归的将那颗“仙丹”吞入腹中。小脸皱巴巴的,良久方道:“请再给我一粒。” 颜霏看着她们二人的互动,差点没笑喷出来。强忍着憋笑憋出来的泪花,往地下室走去。“我先回去画画了。” “诶诶诶快快快。” 颜霏一走,幽缎就赶紧招呼了镯夜和夭璃到身边,神秘兮兮的道:“你们发现没,颜霏这几天也有点不对劲。” —————— 番外篇鬼屋之行(下) 颜霏吓得魂不附体,怒斥夭璃,“你干什么!知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啊喂!!” 夭璃咯咯咯的笑道:“可是我们并没有人吓人啊~~” “嘿呦我我我!!”颜霏气的就要把夭璃大骂一顿,但是这个节骨眼上还是不太敢触这位祖师奶奶的霉头。” “够了。”华曦冷冷开口,手起手落利落干脆的赏了夭璃一个脑啵。 “呜呜呜华曦你打我。”夭璃捂住她的脑袋,两颗大眼睛湿漉漉的,我见犹怜。 华曦没有搭理她,而是径自往前走去,算是打头阵。镯夜如影随形的跟上,颜霏可不敢落在最后一个,微微眯了眼睛,在睫毛勉强能挡住视线又不影响通行的情况下,飞速跟了上去。夭璃自然担起了断后的作用,跟着众人屁股后头走。 这件鬼屋里面的场景基本上和慈急病院一样,就是根据一座荒废的医院的样子建造装修的。只不过人家是真正的医院改造,而这个是模仿着建立的,真实性自然差了一截。 “我看过攻略了!这里进去上楼梯,楼梯口会有一个‘鬼’出来吓我们!!”颜霏暗戳戳的说着,生怕被什么东西听见一样。 一直没有出声的镯夜这时淡定的道:“是不是你背后的那只?” “啊?我背后……我……背……后……”颜霏僵了一下,很慢很慢的把头转到身后,大约转了十五度,乍然一声惨叫闭着眼就往楼梯上冲去。“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有鬼啊————” 华曦:“……” 镯夜:“……” 夭璃:“……” 工作人员:“……” 颜霏停住脚步,这才发现她现在貌似是一个人待在一条长长的走廊上。华曦和镯夜还有夭璃都没有跟上来。这……尼玛是怎么回事啊!!! 颜霏仔细回忆了一下,好像是她刚才还没看清“鬼”就一路惨叫闭着眼睛狂奔,然后跑到了这个奇怪的地方。这下惨了,颜霏觉得现在自己呼吸有些困难,封闭的,散发着冷气,以及一股扑面而来的恶臭的空间内,颜霏能够听到自己愈来愈强的心跳。 不得不说这个鬼屋布置的真的很用心,空气中时不时飘散的异味,根据不同的场景设置调节的不同气温,还有不知道藏在哪里的音响装置,在你猝不及防的时候给你来点应景的音效……真的使人身临其境。不得不说,虽然这个鬼屋的票价在国内算是偏高的,比日本那家足足贵了一倍,但是里面的设计可以说绝对对得起这个票价。马勒戈壁但是这特么的现在分析有毛用啊!!! 颜霏觉得自己可能下一秒就要尿裤子了,长时间待在一个诡异地方,那种寂静是常人很难忍受的。在鬼屋中,最可怕的莫过于,你和同伴分散了,而你又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同伴的脚步迟迟未至,这个时候你所在的地方便真假难辨。你不知道自己只是在玩一个终会结束找出出口的鬼屋,还是真的陷入了一个无人察觉似真似幻的异度空间之中。 “呜呜呜呜。”颜霏一屁股坐在地上,委屈的哭了起来。朦胧中,她感觉有一只手在拍她的背部。 一下、两下…… 无视就好无视就好无视就好,我看不见他我看不见他我看不见他我看不见他……颜霏心中疯狂的默念“咒诀”,想着一会要不要原路跑回去,没准能兜到华曦。 又一下、两下…… “……”颜霏内心的恐惧已经飙到顶峰,看似理智的分析只不过是为了使自己不要太过害怕,心理暗示自己还保持着思维能力,而非任人宰割。但是现在……这种恐惧已经快要吞噬她了。颜霏深吸一口气,闭上眼一把将自己的头发撩到面前,“哇啊啊啊啊啊——吼——吼——吼——!!” “鬼”:“……” “那个小姐……”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烦死啦你混蛋啊————不要叫我————啊啊啊啊————” “……”那只“鬼”忍了又忍,一脸狰狞的笑容,“小姐,你钱包掉了。” “啊?啊!”颜霏楞了一下迅速反应过来,汗原来这只“鬼”拍了她半天,是要还她钱包吗?颜霏拍了拍胸口,笑着回过头去。“嘿嘿,谢谢你啊。” 一张满是腐肉的面孔突兀的出现在颜霏的眼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颜霏拔腿狂奔,不过这一次她长了一个心眼,推开“鬼”就往来路跑去,但即使如此,身为路痴晚期的颜霏还是迷路了。 她们队伍中唯一的一只手电筒还捏在自己手里,但此时颜霏宁愿不要这只手电筒,有的时候看清比看不见可怕太多。但是人毕竟本能中便是需要光明的,颜霏并没有真的关闭手电,她循着能走的路极慢极慢的往前走,直到面前再无去路,只剩下一扇虚掩的门。 推,还是不推,这是一个问题。 “噶了哒,噶了哒……” 高跟鞋的声音突然由远及近,回荡在整片“无人区”。颜霏肾上腺素急速分泌,想也没想,闭了眼“咣当”一下推开面前的木门,迅速找了一个角落把自己藏了起来。虽然在看电影的时候经常吐槽主角这种看似弱智的行为,但是真的遇到了自己也会本能性的这么做啊! 这间屋子有一些亮光,且透过玻璃窗可以看见外面的情景,颜霏屏住呼吸关掉手电,一点也不敢看窗边会出现什么。高跟鞋的声音来到很近的地方突然停住,看过攻略的颜霏似乎已经能够脑补到提着人头的护士面无表情的注视着屋内的情形。 “上天啊……”颜霏心中疯狂的祈祷,道教佛教基督教的一通乱念,也不管什么冲突不冲突的,保命要紧啊!说真的玩鬼屋玩到这种境界也是没谁了,颜霏决定等出去之后一定要在班级群里面炸一炸,毕竟不能她一个人被吓。 “噶了哒,噶了哒……” 听声音,护士应该走了。颜霏长长的舒了口气,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发现由于刚才躲的太急,一直是呈一个诡异的姿势挤在角落的,这下可好,脚麻了。 祸不单行,玩鬼屋最可怕的事情莫过于你身边待着一只工作人员,而你寸步难行。 “你……你……”颜霏刚打开手电筒就受到一万伏特的暴击,这只“鬼”究竟什么时候出现的根本毫无预兆,也或许……其实在她刚才躲进来的时候,就一直待在她身边。颜霏觉得自己一条小命要搭在这里了,做个鬼屋的工作人员而已啊,玩个兼职而已啊,为什么要这么敬业啊,能不能玩忽职守一点啊!! 嗓子已经辣疼辣疼,所谓张口为惊闭口为恐,颜霏现在只觉得自己都能听见肾上腺素疯狂分泌的声音了。 在手电筒微弱的光芒之下,一张戴着口罩的,苍白的脸定格在颜霏面前,然后缓缓向上,接着是举起的巨大手术刀—— “呜呜呜呜……”颜霏站也站不起来想跑也跑不走,突然回忆起攻略里有妹子说的,遇到很可怕的工作人员你只要装柔弱他们就会变得很温柔。于是颜霏就势坐在地上,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 一只苍白的手伸到了颜霏面前,勾了勾。在颜霏以为这“鬼”已经化身温柔和蔼的工作人员,要拉她站起来时—— 收走了她仅有的手电。 “呜呜哇呜啊哇——”果然攻略都特么是骗人哒! 颜霏越哭越伤心,满手的脏东西都抹到了脸上,把一张笑脸抹成了花猫。 “噗。” 一声轻笑过后,颜霏被圈入了一个怀抱,一只手按住她的后脑让她枕在了自己坚实的肩膀上。 “咦?”颜霏浑身血液都冲上了脑门,喉咙干涩无比。却又在闻到对方身上淡淡清香的那一瞬间,彻底放松下来。她贪恋的嗅着华曦身上好闻的味道,鼻头一酸,哭的更委屈了。 “哦!颜霏胆小鬼~”夭璃在一旁蹦跶,不时做着鬼脸。镯夜默默的待在一边,隐于黑暗之中无声无息。诡异空寂的鬼屋,因她们三人的存在,蔓延开了不可思议的温馨。一种名叫安全感的东西缓缓流入颜霏的心间。 “诶?你们怎么会有手电筒的啊?”颜霏哭够了打量起三人的情形,悲哀的发现那三人仍旧是刚走进来时的光鲜亮丽,衣服上一点脏污都没有,甚至头发丝都没乱。可以想象她们三个一路就像观光团一样的优哉游哉晃荡过来的情景。 “诶嘿嘿嘿嘿~~”夭璃怪笑起来,“这个是我从一个小女孩的裤兜里掏出来的哇哈哈哈。” “什什么?”颜霏一脸惊诧,想不到夭璃看上去这么纯洁,内心居然如此禽/兽! 夭璃双腿叉开,双手叉腰,扬天哇哈哈了三声,“那个小女孩把她的眼珠子抠了下来递给我,太小儿科了。我直接把我的头摘了下来!” 颜霏一阵瑟缩,心里默默同情人家工作人员小姑娘三秒钟。遇到夭璃真是她出来工作没看黄历啊。 “我趁她哭的时候掏了掏她的裤兜,就掏出了一只手电筒。”夭璃自豪的拍拍胸脯,“怎么样,我厉害不。” 颜霏颤抖,“厉害厉害。” “我怀里很舒服?”华曦突然开口。 颜霏看了一下自己现在窝在华曦怀中的情况,跟触了电一样弹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华曦凝视了她一眼,转身向前走去。就在颜霏和镯夜打算跟上去的时候,突然听见背后一阵翻了天一样的巨响,伴随着夭璃的怪笑。 “咯咯咯咯咯,你躲在这里啊哦吼吼吼!” 颜霏满脸大汗,“夭璃你在干毛线啊!” 夭璃昂了昂头,无视掉背后可怜的伺机出来吓她们现在可怜兮兮缩在一角明显被夭璃吓到的工作人员,推着华曦和颜霏往前走,“走走走我们再去前面看看。” 颜霏算是见识到什么叫做拆台子了,只见夭璃满口嫌弃着“鬼”少,自打穿过一条窄小的仅容一人通过的小道后,看到帘子就掀开,看到死角就去钻,遇到虚掩的门的开,遇到上锁的门就踹,惊得颜霏一路目瞪口呆。 “夭璃……你这样是要被/艹/的。”颜霏震惊之余总算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 “啊?”正撅着小屁股探一个类似狗洞的死角的夭璃回过头来,脸上邪恶的笑容未褪挂上了无辜的表情,“什么叫被/艹/的呀?” 看着夭璃天真无邪的表情,颜霏萌生一股罪恶感,连忙摆着手道:“没什么没什么,你听错了。” 一场原本设想着很带感的鬼屋之行,就这么在华曦冷漠的表情中,和夭璃放肆的笑声以及颜霏的惨叫中草草告终。 “呼……”终于出来了。颜霏长长呼出一口气来。 “上车吧。”华曦将车子开到了颜霏面前,招呼她上车。 夭璃舔着一根大棉花糖,黏在颜霏后面上了车。车子发动之际,颜霏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落了,可偏偏又想不出来。 第85章 狸猫五 作者有话要说:  半防盗 狸猫(五) 经历过之前邱藏制造的蝴蝶连环杀人事件的颜霏,对这种看似毫无联系但是有些微似曾相识的即视感的两件事,第一反应就是连环事件。し “你怎么啦?”井澜发现了颜霏的不对劲,抬起头问道。 颜霏摇头道:“没事只是有些困了。”她说着把自己手上的竹签往垃圾桶里一丢,转头道:“小弟弟啊,你要是没事的话,姐姐就先回去了啊。” “诶等一下。”井澜喊住颜霏,一双手拧着衣角,“可不可以,留一个你的手机号?” 颜霏一双杏眼猛的睁大,我滴个乖乖,现在小盆宇都这么开放了啊!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居然敢当街跟大姐姐要联系方式这—— “来来来这是我的手机号。”颜霏弯下身把自己手机号展示给井澜看。“嘿嘿嘿,你可以打电话给姐姐,姐姐就会带你去姐姐住的地方” 井澜宝贝似的抱着手机,一张小脸红扑扑的,“太好了,我可以去你家看小猫咪了。” 颜霏:“” 感觉心拔凉拔凉的。 —————— 颜霏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华曦端着一盘水果走过来。 “吃点水果。” “嗯嗯好。来得劲花,你一起吃。”颜霏插了一小块苹果放到得劲花的奶盘里。 “咪咪~” 另外两只小奶猫见得劲花有苹果吃而自己没有皆不满的哼唧,然后一爪子挠掉了得劲花的奶盘,泙零嗙啷一阵响白花花的奶就撒在了沙发上。 “握草!你俩要翻天啊!看我不揍死你俩混蛋!”颜霏大怒,迟疑了半天的手最终还是挪向了奶盘,开始收拾残局。 “喵——喵!!!咪——!” 突然得劲花从沙发上一跃而起,跳上茶几随后冲着客厅里那个新装的巨幕显示屏嘶吼,汗毛直竖。 “你干啥叫魂啊!”颜霏怒不可遏的伸出手欲将得劲花捞回来结果没想到这猫居然跟她闹上了,怎么抓都抓不住。颜霏嗖的站起身两手叉腰,她觉得自己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有些女孩嫁人生娃之后脾气会变差。 华曦走过来把颜霏摁回沙发。“你怎么在看这种电视?以后不要在它们面前看这个。”言落,华曦举起遥控器啪嗒一下关闭了电视,然后又将炸了毛的得劲花抱入怀中不知使了什么法子,那前一秒还在炸毛的狸花猫居然很快就安分的进入熟睡。 颜霏拿着一堆粘了奶渍的纸巾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有些不知道怎么回事。“华曦,得劲花这是怎么了?它之前是最最乖顺的那只,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华曦看了她一眼,把可劲花和使劲花赶下沙发,自己坐在一边,这才说道:“你还记不记得你刚才在看什么电视?” 颜霏明显不明白华曦的意思,“我刚刚在看包青天!可是这个和得劲花有什么关系吗?难道得劲花不喜欢看这种片子?哦哦那我以后不看就好了。” “刚刚那个案子是狸猫换太子。” 按照颜霏的属性华曦知道给她再多时间她也不会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于是单刀直入的告诉颜霏,“民间杜撰的狸猫换太子故事,讲的是一位皇妃用剥了皮的狸猫换走另一位皇妃甫生的皇子的故事。” “这个我知道啊,可是这个和得劲花有什么关系吗?” “”华曦不再言语,蹲下身利落的收拾完东西,把刚刚跳入她怀中的可劲花和使劲花塞到颜霏怀里,转身离去。 颜霏愣愣的抱着两只猫仔,一脸懵逼的坐在原地半天没有动弹。 奇怪了,华曦这次似乎是有点反常啊。颜霏心想,但是随着怀里两只磨人的小妖精冲着颜霏不住的撒娇,刚刚到疑惑早已不翼而飞,颜霏嘿嘿笑着一把摁倒两只小狸猫,揉起了她们柔软的肚皮。 华曦的阁楼只属于她自己一个人。幽缎和镯夜她们从来无缘得见,华曦的阁楼是整座别墅的一个禁地。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也没有人去问过为什么。 通常华曦给人冷冰冰的映像,什么样的环境造出什么样的人,所以大家会理所当然的认为,华曦的房间是一个比雪库还要冰冷的地方。 但其实,华曦极其怕冷,她的房间并没有其他人想象的那么素净,反而是金碧辉煌,灿的让人移不开眼,要是颜霏来了一定会兴奋的五天五夜睡不着觉。 华曦秉着原则病每天将得劲花带入房间,而仅仅是将它放在阁楼下一级阶梯铺着的绒毯上,自己打开房门走了进去。得劲花从来没有睡过这么舒服的绒毯,只觉得比刚才睡觉的地方要柔软舒适的多。 ————(以下为暂时防盗部分)———— 连日来的淫雨终于在这一天放晴,颜霏在沙发上舒展双臂,顺着动作伸了个懒腰,将腰间的被子往下挪了挪,拖上拖鞋去厨房找吃的。这几天因为下雨,地下室潮的不行,颜霏不得已只能抱着被子去睡沙发。想到这里,颜霏很不爽的踹了厨房门一脚,正好被华曦瞧见。 “你怎么了?” 听见这道无悲无喜的声音,颜霏倏然背后一凉,谄媚的笑着转过身来,“诶嘿嘿,华曦早啊~” 华曦一脸意味深长的表情,“你对我不满?” “怎么可能!”颜霏矢口否认。 华曦瞥了一眼被颜霏踹了一脚的厨房门,由于上面雕着繁复华丽的图案,这一脚下去倒也看不见被踹的痕迹。她思忖片刻,缓缓靠近颜霏,放出危险的目光。 “你当我看不见?” “啊啊啊啊啊我错了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颜霏双手抱头。 “想换房间?” “诶?啊?”颜霏一愣,随即猛然点头,“啊对对对对对!” 华曦狭长眸子一眯笑的倾国倾城和蔼可亲,就当颜霏满心以为华曦心情很好要给她福利的时候,却听对方凉凉的来了一句。 “下辈子吧。” “靠!凭什么!”颜霏炸了,她终于炸了。调查盲道时受到的讥讽与攻击,她能忍;猎杀女巫狂潮中的残酷刑罚,她能忍;蝴蝶事件中日日提心吊胆,她能忍。但是—— 她绝对不能忍受住在偌大别墅里的自己每天只能睡沙发! 颜霏暴起了,“这么大的别墅!租客的客房多的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幽缎镯夜夭璃住的房间足足占了整一层!你一个人就霸了整个阁楼,为什么我却只能住地下室!你知不知道这几天下雨地下室多潮湿啊,我只能睡沙发啊!” 华曦就这么听她说完,然后露出了一个堪称无辜的表情,道:“按照你的说法,你也把一层地下室都占了。” 颜霏登时震悚,倒不是因为华曦说的那句令人发指的话,而是因为华曦的表情。试想一个冰雕雪塑的人突然露出了一个无辜的表情,这简直比蜘蛛网上开了朵花出来还要惊悚。 “华曦你混蛋!”颜霏暴跳如雷破口大骂。 “你要是再无礼一次,我就让夭璃把给你新添的床砸烂。”华曦凉凉说道。 “啊?新添的床?什么东西啊?”颜霏下意识感觉这似乎是一个好消息。 华曦径自走到冰箱边上,打开冰箱取食材,头也不回道:“自己去客厅看看。” “啊?”颜霏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立刻冲向了客厅。华曦打开一只鸡蛋,浅笑着摇摇头。 颜霏站在客厅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她的面前放着一张粉嫩无比的公主床,雪白镂空的花纹布满了圆形的床身,靠背上镶嵌了数不清的各色宝石,床面上被单,被子,枕头,抱枕通通都被包裹上了粉红色的珊瑚绒,绣着斑斓的图案。最动人的还数那缀着宝石珍珠的床幔,掀开高高吊起的复古式床幔躺在这样少女心满满的床上,顿时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变成了一个可爱的小公主。 冷汗簌簌的往下淌。 “耶!” 颜霏还没来得及去摸一摸这张华丽丽的公主床,只见一个娇小的身影飞一样扑入床幔中,一粘被子就拿小脸蹭了蹭枕头,缩成一团露出洒家这辈子值了的表情。 颜霏嘴角一抽,看,小公主来了。 “颜霏~~这张床好软好舒服哦,快过来躺躺!”夭璃小公主露出一排洁白的小牙齿,奸笑着拍拍身边的位置,动机一看就很邪恶。 说实话,夭璃躺在这张床上正好,颜霏看了看床又看了看自己,最终下了定论,自己实在是和这床太不搭了。 “地下室潮湿的话你就住到客厅来。”华曦用托盘端着一份早餐走过来,“睡觉的时候把床幔拉紧,能睡的塌心一些。” 颜霏接过华曦递来的早餐,忍了又忍还是小心翼翼的问了出来,“华曦,你不让我住到楼上去,是不是有什么原因啊?” 华曦没有接这个话题,而是打量了一下尚穿着睡衣在客厅打哈欠的颜霏,提醒道:“你不是说七点就要过去的么?现在已经快六点半了。” “啊啊啊啊啊!我忘记了!!!”颜霏立刻找来一只便当盒,将华曦煎好的蛋饼和打包好的豆浆一并装好,然后又急匆匆跑入房间将昨天就准备好的香烛带上,火急火燎窜出门去了。 夭璃眨巴着眼睛询问似的看向华曦,华曦一把将她从颜霏的新床上拽下来,一边命她收拾整齐被弄乱的床铺,一边解释:“今天是颜霏一位国画老师的一周年祭日,颜霏身为老先生的关门弟子前去拜祭拜祭。” 夭璃动作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的吐了吐舌头,发出一个长长的“哦”音。 华曦自查失言,“对不起。” 夭璃就当没听见似的,鼓了鼓脸蛋,蹭了蹭粉绒绒的枕头闭上眼道:“这床真舒服,我也想有一张!” “好。”华曦浅笑,“依你。” 颜霏呼哧呼哧的跑到老师家门口的时候,发现一向低调简朴的老师家居然停着三辆豪车,车边笔挺的站着几个黑发碧眼的男人,颇有一股大/佬出行的架势。 心中诧异的颜霏只在外面停了一会,见他们似乎没有什么阻拦的意思,便放心大胆的上去叩响了老师家的门。 “谁呀?”一个粗蛮的声音自头顶传来,颜霏抬头一看竟是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她因家里的事情没能参加老师的奠礼,且由于老师的孩子并未替他办七七,所以颜霏之前也根本没有机会祭奠老师,所以老师的家眷也只认识常来老人家里的梓阿姨,那是老师哥哥的小女儿,因为父亲早逝由老师抚养长大所以关系较亲。颜霏听老师说过家中还有两个亲生的儿子,想来这个应该是老师的儿子之一了。 不过她老师之前说过他的两个儿子并没什么出息,没有继承他的画艺还常年不归家,简直就是白生了两个败家子。而侄女早早嫁了人,所以也没能有太大造诣。唯独这侄女有个女儿,年纪同颜霏相仿,倒是最得他的疼爱。颜霏一度想要见见那位老师总挂在嘴边的侄孙女,只可惜颜霏还没学多久的画,老人家就撒手仙游了。 颜霏礼貌的微微鞠躬,“叔叔好,我是桑爷爷的学生颜霏,跟着桑爷爷学国画的。今天听梓阿姨说是桑爷爷的一周年祭日,就想来给桑爷爷上柱香。” 颜霏的国画老师名叫梓桑,待人极其亲厚,和颜霏并不以师徒相称,而是让她称呼自己“桑爷爷”。颜霏没有见过自己的爷爷,和梓桑虽然没认识多久,但一见如故,梓桑把她当成亲孙女一般待,颜霏亦真心将老师当成亲爷爷敬爱。 男人似乎很不爽这个称呼,正要开口,却见一个不知何时出现在门边的小男孩对着颜霏直接嚷嚷起来,“你谁啊!我爷爷就我一个孙子!你是哪里来的野种也想来我们家分钱!” 卧槽!颜霏闻言内心被狂轰乱炸过一般狼藉,这么没教养势利眼的小孩特么怎么会是气度自华和蔼可亲的桑爷爷的孙子!捡来的吧! 这要是换做平时颜霏肯定一个巴掌扇上去了,毕竟她最反感的就是没教养的熊孩子。但是这一日毕竟是桑爷爷的祭日,颜霏捏了捏拳头,极力忍下。“我没有这种意思,桑……老师的祭日,我只是想上柱香而已。我还买了香烛,希望——” 话未说完面前的熊孩子居然被一个女孩子揍倒,那女孩子看上去也就初中年纪,一张稚嫩的小脸上却满是凶蛮之色。“放你妈的臭/狗/屁!爷爷的东西我也有份,什么时候成你一个人的了!要变成你的先让你爸死了去!” “你咒我爸死?你爸才去死!”小男孩重重抹了一下嘴,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通红着眼就要去揍女孩,却一下子被自己爸爸抱起来。 “我打你打你打你!”女孩见男孩已不能还手,更是嚣张,不停的追着小男孩打。 “梓晴!不许打弟弟!”一个妇人走过来严厉的责备那个名叫梓晴的女孩,“今天是爷爷的祭日,你这样像什么话!快去洗个手,一会要给爷爷上香了。” “也是我们家梓远不乖。”另一个盘发妇人也堆着笑脸走过来,“我们家梓远被惯坏了,姐姐多担待啊。” 颜霏看着这一门户内的“精彩表演”,真想扼腕击掌由衷夸一句,“真是一出好戏啊”。孩子没教养不说,父亲粗蛮无礼,两个妻子虽看似温婉明理的说了些好话实则并没有什么用。女孩打了人她们没有让她给弟弟道歉,弟弟对客人无礼她们也不做任何表示。面对这样的一户人家,颜霏突然觉得有些无言以对。 “查克斯先生,您慢走。”正安静时,一个满脸胡渣的男人捏着一张支票躬身送一个金发碧眼的高挑男人走了出来,并将他送出门,送上车。颜霏远远看见那个金发男人手上似乎拿着一副画卷,她不知道里面画着什么内容,只是看装裱的轴头的确是桑爷爷惯用的,猜测是桑爷爷的作品。 男人送完金发男子回来,看见颜霏楞了一下,问道:“你是谁?” “她说是爸爸的学生。”另一个男人答完便抱着自己的儿子进门去了,两个媳妇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也带了梓晴进屋。 “上香时间到了,要上香快来吧。”还留在门口的男人将手中支票往兜里一塞,带着颜霏进了屋。 上香的顺序自然是直系亲属先来,颜霏属于外人,于是先在子孙堂对面的房间内坐着等一会。 隔壁的梓远在上香时不小心烫到了手,哇哇大哭起来,子孙堂中一片混乱。颜霏无奈的摇了摇头,想着等到她上香恐怕还需要很长时间,于是便将带来的香烛放到桌子上。就在转身之际,她才发现原来这房间内还坐着一个人,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孩。 利落的短发,素朴的着装,一双上挑的眸子冷冷地观看着对面令人啼笑皆非的戏码。这双眸子生的极好,仿佛所有的世故纷杂落入其中,就会顷刻之间烟消云散,半点不留。“ 华曦:“……” 告别了老爷爷,颜霏跟着华曦离开的时候不禁回头看了一眼在收拾桌面的老爷爷,那个背景说不出的落寞和心酸。颜霏不知道这股难过的感觉从何而来,一时竟忘了走步。 “在想什么?”华曦走出一段距离后发现颜霏还在原地,只好又走回来问她。 “没有什么。”颜霏摇摇头否认,亦步亦趋的跟在华曦后面。 “你是不是也想到了?”华曦停住脚步望向方才馄饨店老板指的方向。 颜霏点头,“如果说这整个案子是罪有应得的话,那还勉强说的通。邱藏作案的手法正如制作蝴蝶标本,蝴蝶的命液通过尾部抽取,人的命液便从脚底心抽取。” “只是我并没有确认那两具女尸的尸源,她们的指纹都被破坏,也没有家属一类的人来报失踪,根本无从查起。”华曦叹道。 “你的意思是,不能确定那两个女孩子是不是标本师?”颜霏说着低头看着泥泞的村庄小路,沿着路漫无目的的走,大有走到哪里算哪里的趋势。“即使那两个女孩子是标本师,我还是不能接受邱藏是蝴蝶……蝴蝶精。” 倒不是因为颜霏不能接受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情,自教堂以后她还有事情是不能相信不能接受的。只是因为眼下尸源不能确定,杀人手法虽类似蝴蝶标本制作,但是直觉告诉颜霏,这件事情远不似表层看起来,单纯只是复仇这么简单。 从邱藏貌似盯上了祺祺就可以看出,邱藏并不是只逮着标本师杀,甚至还不知道死去的那两个女孩子究竟是不是所谓的标本师。看来目前最关键的还是要了解那两个女孩子的尸源啊。 华曦走在颜霏身边突然出声,“如果邱藏是蝴蝶所化,来到别墅的原因,是他同样身为蝴蝶的女友失踪,导致他情绪失控磁场异常。而杀人目的是为了替他的同伴报仇,并带走了那些死者的魂魄,这样一来确实是说的通。”言落,华曦顿了顿,接着道:“然而——”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也有可能只是邱藏布下的迷障,为了掩饰他的罪行布下的迷障。”颜霏接着华曦的揣测,说道:“因为首先尸源未确定,那两个女孩是不是标本师还未可知。” 华曦赞同道:“你说的也是一种可能。况且尸体本就储不了太久的魂魄,他们的魂魄自行消散也不是不可能。” “那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啊?”颜霏抬起头,仰着脸问华曦。 华曦低头一看,猝不及防被颜霏这个样子惹得心头一跳。雨天的潮气将颜霏两鬓的刘海紧紧贴在她的脸上,一张脸看上去竟然比平时圆润一些。有可能是被她养胖了?胡思乱想的华曦脚下打滑,一不留心就摔在了地上。雨伞被溅了一大片泥点。 “华曦!”颜霏赶紧把华曦扶起来,一看华曦的身上居然也都是泥点,又无奈又心疼,“你说说你,好好的怎么就摔在地上了,让你披件雨衣也不披,这下好了,都脏了吧。” “我一时走神了。”华曦明显有点不好意思的表情,看的颜霏也无法子再说她些什么。只觉得现在的华曦高挑颀长,看上去却不是那么如天神谪世的居高临下拒人千里,而是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颜霏暗暗猜测,难道是因为现在的华曦被溅了一身泥的缘故? “回去吧。”华曦突然说道。 “啊?回去?”颜霏一愣,“回哪去?别墅还是宾馆?” “宾馆。”华曦答道,顺着颜霏的力道站起身拍拍手,拍完一看默默摇了摇头。唉,还是脏。“你不是要让祺祺过来么。”回别墅了还怎么保护人家。 “嗯嗯对对对,华曦你和我想到一起去了!但是我们今天不到村庄里面看看了么?”颜霏惊讶。 华曦的脸色沉了下来,“邱藏就是此处之人,查与不查他都跑不了。何况今日大雨,看来是老天有意阻行,我们不要逆天行事。” “啊?这话——”你怎么不早说啊!但是后半句颜霏是不敢说出口的,她及时噤了声,华曦似乎也没有要追问到底的意思。两个人一人举伞,一个扶着一个,归途无话。 洗完澡后颜霏整个人都清爽了,思路也开始清晰起来。她渐渐开始疑惑,为什么华曦一开始那么执意要去村落中寻找线索,一会又不去了。想不清楚,就只有开口问了。 “华曦,我要问你一个问题。”颜霏走到浴室边,对着哗哗的水声轻喊。 “说吧什么事?”华曦的声音清晰的从水声中传入颜霏的耳朵。 “我想知道一开始你不是坚持要去那里查么,为什么我们可以查了你却不去了?” “我不是说了,雨天不便。”华曦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哦,可是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呀。”颜霏委委屈屈的趴在玻璃上。 “趴在这里干什么?”华曦发问。 “镯夜。”华曦一双狭长眸中全是寒意,镯夜浑然不惧,抬眼与她对视。 颜霏剧本 华曦看了她一眼,把猫咪和奶瓶拿到沙发上继续喂。 “好啦,镯夜你找我什么事啊?”颜霏凑到镯夜面前问。 镯夜寒意回敛,混血姑娘特有的长睫投下一片阴影,再抬眸时一双眼睛犹如风清月明,没有半分犹疑朦胧之色。“没事了。你好好照顾你的猫。”言落便转身离去。 长生之术,那是不是也有猫引长生之术啊?” “噗。”华曦破颜一笑,“并没有听说过。” “哦哦……”颜霏明显有些失望,“那你见多识广,你分析分析这个案子的情况呗?” “没有什么好分析的,你不要多想这些东西。”华曦清理好木屋,把里面的冰块全部取了出来,放上了一只暖水袋,“想太多伤神。” 颜霏配合的把小奶猫一只一只递给华曦,“好吧。可是我最近太闲了,自从祺祺姐走了以后,我就再没接到过画稿的活。这段时间待在别墅也没有租客,我都快闲出病来了。” “这么想做事?”华曦浅笑。 颜霏认真的点头,“因为我要赚钱啊,没有租客就没有报酬。我这个月要寄给爸爸的钱还没有赚够呢。” “需要多少,我一会拿给你。” “不不不。”颜霏连忙摆手,“不可以这样的,无功不受禄。” “就算你帮别墅照顾流浪猫的佣金吧。”华曦一把拎起装了三只奶猫的小木屋,放回原来的地方,拍拍手。 一瞬间舒展,却在下一瞬间聚的更紧。她犹疑的看了一眼梓苜蓿,微微低头,“对不起。”接着就带着人出去了。 在她离去的时候,颜霏听见她似乎口中呢喃了一句“Эtoпpoctoчyдo”也不知道是啥意思,便没放在心上。 “把东西偷走之后又换了一个地方藏,没想到你也是一个喜欢追求刺激的人。”华曦丢了几块方糖到颜霏刚续上的杯中。 梓苜蓿轻笑,“我说过,我不偷别人的东西。” “你口口声声说你不偷别人的东西,这么看来那幅画是你的东西了?”华曦看向梓苜蓿的目光里多了一分锐利。 “那应该是我的东西。”梓苜蓿握着咖啡勺的手指一紧。 “包括里面的藏宝图吗?”华曦的语调凉凉的,听不出有没有比刚才冷。 颜霏又懵逼了,这尼玛又是啥情况啊,咋个子突然扯上藏宝图这种只在电影里看到过的东西了? 梓苜蓿不说话了,只是低头去喝她的咖啡。华曦也没再说什么,这回倒是颜霏开口了。 “诶,看来你技术确实不错啊,那你打算啥时候踩点啊?” “踩点?”梓苜蓿明显一愣。 “我靠你连踩点都不知道,你师父是怎么教你的啊?”颜霏一脸老江湖的嫌弃,忘记了她连人家亿万分之一的身手都没有。 “他并没有和我说过这些东西。只是教我怎么去做。”梓苜蓿似乎在追忆什么,脸上露出柔和的笑容。 颜霏见到梓苜蓿这个表情顿了一顿,似乎把刚才的对话和什么东西联系到了一起,汗,她怎么忘了,梓苜蓿的师父就是她老师梓桑啊。“苜蓿。” “嗯?”梓苜蓿似乎有点诧异于颜霏突如其来的这一声呼唤。 颜霏的眼神有些哀伤,“桑爷爷教你技术,是为了让你有一技傍身。但是他没有教你那些东西,你有没有想过是什么原因?” “原因?”梓苜蓿眼神暗了暗,“或许他不愿意我有朝一日真的走了这条路。虽然他对此,无比自豪。” “我想桑爷爷一定不希望你这么做,不希望你有一天因为这身技艺行走在刀山火海里。”颜霏说完移开了目光,华曦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 “那又有什么办法。”梓苜蓿咬牙笑道:“有些事情,明知不应该做,却必须要去做。做人……有时候就是这么无可奈何。” 无可奈何? 无可奈何。 无可奈何这蹉跎人世,无可奈何这执着人心。 梓苜蓿没有踩点,因为华曦直接给她指了路。定下日子以后,三人直接来到了查克斯家族所居住的大楼附近。 颜霏背着个包伸出手遮阳,“这么高,画在第几楼啊?” “第九十九层。”华曦没有看楼,直接撑开伞为颜霏遮阳,漏梓苜蓿一个人在伞外,然而面对此情形华曦仍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颜霏一脸见了鬼的看向华曦,“你咋啥都知道啊?你从来没有来过这里吧,但是你居然可以认得路还知道藏在第几层!” 华曦笑笑,“其实这些我并不知道,但是暗夜别墅知道。暗夜别墅会根据租客的需求不时更新资料,更新后,镯夜便会立即对接给我。” “卧槽,高科技啊!”颜霏也着实没有想到看似古朴陈旧的暗夜别墅居然还有这么高科技的一面!她暗戳戳的想,回去之后一定要讨好镯夜,看看能不能用暗夜别墅淘一点绝版的游戏来玩玩。 “今夜就动身。”梓苜蓿掏出一本笔记本刷刷刷的记下了一串颜霏看来根本不知作何用处的数据,飞速检查核对一遍利落收起。 “啊?今夜就动身啊?这我我还没准备好。”颜霏有些手足无措,颜霏就是事前跃跃欲试,但是真的要开始的时候便蔫了的人。 “不需要你准备什么。”华曦的声音从头顶处传来,颜霏只觉这句话配上这个人,简直给了她满满的安全感,就算是面对这种事情……额……面对这种九死一生的事情,好像没啥卵用。 只听华曦继续道:“我会用将你的神识取出,与梓苜蓿同行。” “那你呢!”颜霏脱口便问。 华曦似乎对颜霏被这个问题给弄得懵了一下,颜霏没有立刻对取出神识行走这一惊世骇俗的事情产生好奇,反而是对她到时候会不会前往而担忧。这是……依赖自己的表现吗? “你是不是打算一个人去吃我们上次说好的要一起去吃的红烩牛肉啊!”颜霏鼓着脸不乐意了,昨天和华曦在一家俄式餐馆订好了今晚的桌,偏偏今晚她得陪梓苜蓿去。 “……”华曦面无表情收起了伞。 “啊,华曦你怎么把伞拿走了?!”颜霏站在原地惨嚎。 梓苜蓿看着身边两个人,一个深陷其中却不自知,一个似真似假雾里看花。真真是上辈子的冤家。 但谁又道得尽这其中是非?谁又看的清这其中缘孽?谁又分的明这其中浊清? 甚至有些东西,是连生死都不能斩断的羁绊。 “还真是痴啊……”梓苜蓿阖目,单手撑住发酸的眉心,温热的湿润自指缝间滑出,滴到异国的地面上,被遥远挂在天际的烈阳烘烤殆尽,不见踪影。 颜霏看着梓苜蓿摊了一床的各式各样的仪器,好奇宝宝的心理趋势她一个一个的问。而梓苜蓿不知怎么的,仅仅给颜霏介绍了一下自动升降机之后便默不作声。华曦轻轻拍了拍颜霏的肩膀,示意颜霏跟她走。 “华曦,我是想和她说说话,让她不要那么紧张。”颜霏蔫蔫道。 “你也看出她紧张了?”华曦的语调难得带上了一些柔和,“知道你的好意,但是现在还是让她自己一个人待一段时间,晚饭了再叫她吧。” “那她会不会更紧张啊,我看她手上的青筋的爆出来了。”颜霏看上去十分担忧。 “妙手画盗的孙侄女,怎会给她的叔公丢脸。你说是么?颜霏。”华曦说到这句话的时候,音调明显提了一提。 颜霏知道这是华曦给梓苜蓿的安慰,便点点头,跟着华曦出门去吃她朝思暮想的俄式特色餐——红烩牛肉了。 是夜,查克斯家族购置下的摩天大楼楼顶,站着一个纤弱的身影,宛如一只夜色下的鹰,正用睿厉的眼神俯视着高楼之下来往人群。 手指几个翻动,将特制的红外线探视镜固定在眼前,方才的景观倏然大变。一条条移动的射线密布在眼前,梓苜蓿不由心惊,这还是外围,殊不知内里还有多少陷阱。并且,设计防御机关的人似乎已经看透了这些盗贼的心思,居然在外围丧心病狂的布了这么多红外线。 夜幕之下,一场盗贼与防御机关设计者的博弈悄然展开。 “嗯,都是什么样的。” “都……都是……”颜霏说话声越来越小,自己心如擂鼓,见到华曦如此淡定,自己更加紧张。 一场戏,本该是两个人一起唱。华曦若有似无似是似非的邀请让她犹豫良久都没能伸出手去,正当她心中挣扎完毕有了自己的决定之后再踏上戏台,却觉得晨雾甚浓,台上遍寻不见华曦的身影。开声亮嗓,唱的终是一场独角戏。 “我玩日女吧,曙光女神。”在颜霏沉默不语之时,华曦已经自己找出了所谓的“日女”,“风女”,“琴女”。并且选择了自己比较入眼的日女,选好了英雄。见颜霏还在发呆,便出声提醒,“这个该怎么用?颜老师。” “诶诶?颜老师?”颜霏不敢置信的看向华曦,骄傲如她居然会叫她一声“老师”,不管是真心实意还是因为她过生日,为了让她满足,这一声“老师”听得颜霏十分满足。 “是啊。”华曦浅笑,“你授我知识,自然要称一声老师。” “可是,这只是游戏啊……”颜霏再次撇过头去。 “事事皆学问。” “我们不说这个了,我们说英雄的技能吧。” “学生等待多时了。” —————— “不得了啊,你看了微博上那个热搜没,卧槽我室友报复我,把那个图片点大放我枕头边上,一早上起来吓死我了!我都差点尿裤子了真的!!” “我去,你室友也太缺德了吧,那个图片我喊了我男朋友先看我才敢看的。” 颜霏一走进教室就看见一大堆人又围在一起讨论最近的时事热点,走到座位上放下书包,颜霏也加入了听众队列。为首的梁雯眉飞色舞的讲的正兴奋。 “诶,关键不是我室友缺不缺德,是这张图片特别奇怪,现在已经消失了。” “是啊是啊,我后来就找不到了,一下子就显示该条微博被删除。”有同学点头附和。 梁雯神秘兮兮的说:“那是因为这张图片容易造成社会恐慌,肯定得安定人心啊。” “你们在说什么图片啊?”颜霏听得云里雾里的,“我今天没有看见有什么热点图片啊?” “嗐,那是因为你看的时候已经被删掉啦。”梁雯摆摆手,“那图片假的可以,看上去就像是p的。” 此言一出,有同学反对道:“哪里假,我和我室友看了都觉得很真,就是因为很真实所以才细思极恐!” 颜霏更懵了,“什么样的图片啊?密集恐惧症的啊?”她想起之前有段时间班级里炒的沸沸扬扬的一些手贱不能取搜的图片。当时有同学秉着不能一个人被恶心的理念,拿着那几张看了让人头皮发麻的图片各种传阅,害的那阵子全班都清减了不少,就因为那图片闹得他们吃不好睡不好,梦里面都是图片上的东西在萦绕。难道这次又是新的一波? “就是一个女的,浑身上下皮被人剥了,还刻了很多花纹,像是字,却看不出来是哪国文字。评论区有人怀疑是咒语。” “哎呀我去,你居然看的那么仔细,你还真敢看啊,我都没敢点大,太恐怖了!” 颜霏听完之后莫名觉得有什么东西连接了起来,追着问道:“是不是又是凶杀案啊?” “这个不知道,因为到目前为止那条微博也只是出示了一张图片,没过几个小时就立刻被封号删微博了,很多人都表示懵逼,完全不知道是有人恶作剧还是真的发生了什么。” 梁雯点点头,道:“诶说真的,如果颜霏说的是真的,这个图片又是一起新的凶杀案的话,那么很有可能这个发微博的人就是杀人凶手。”她目中精光一闪,故作玄虚道:“而且~~” 最受不了的就是这种明知道什么却卖关子的语调,有同学直接问出口,“而且什么你倒是快说啊!” “就是啊别卖关子了。” 梁雯嘿嘿一笑,摸了摸下巴神秘兮兮道:“而且经过我的分析,初步怀疑这个案子的凶手和上一个案子的凶手,是同一个人!” “都在嚷嚷什么,上课了还嚷嚷。”场景美术的老师捧着千人报告厅的模型走上讲台,推了推眼镜,“好了,都准备上课了。给你们五分钟迟到的机会了啊,现在我先点个名。” “诶诶诶,井茵让咱帮答个到。”颜霏听见身边的女生暗戳戳的和她说话。 颜霏一愣,轻声回应,“开什么玩笑,这个又不像上午是大课,小课代答就是个死啊。” “哎呀拜托拜托。”女生低声求颜霏。 “为什么让我代答啊,井茵是让你代答啊。”颜霏心里很不是滋味,就爱拿她挡枪子,难道脾气好就要事事接受吗?颜霏一口回绝,“不干。” “哎呀求求你啦。就帮我一次嘛。” “吵什么啊!我点井茵的名,井茵没说话,你们两个吵什么,出去罚站!”颜霏班级里教授场景美术的老师是个绝对事逼的老男人,最反感学生在他的课堂上随意说话,此时更是怒不可遏,勒令颜霏和那个女生一起出去,不要影响他上课以及同学们听他的课。 “好的老师。”颜霏如蒙大赦,很干脆的拿起书包就走人。 那女生怨恨的看了颜霏一眼,犹犹豫豫的站起来,握起手机也走了出去。 颜霏今天心情被那女生搅得有点差,加上对班级们传的沸沸扬扬的神秘图片事件很感兴趣,看了遍课程表确定今天场景美术是唯一的课,便放心大胆的逃学了。 临走时她还特意走到女生面前,提点了那女生一句,“你现在可以发短信给井茵,告诉她,就说你被老师赶出教室没办法帮她答到了。” “颜霏你,你等着!”女生怨恨的目光投过来,颜霏完全不以为意。这似乎要感谢幽缎,颜霏觉得她好像学会如何把人气到最想发疯的程度。 “行行行,我等着。你来咬我呀~~” 言落,再不管身后满脸愠怒却又碍于隔壁就是正在上课的事逼老男人不敢高声说话的女生,哼着跑掉跑到西伯利亚的歌声,潇洒的下了教学楼。 —————— 不得不说,缘分是一个很美妙很神奇的东西,有些人你期盼地久天长,可偏偏没挨过一个月就各自发下毒誓老死不相往来。而有些人只是一面之缘,并没有想过太久远的事情,甚至都不觉得彼此还会再次相见。可偏偏千百条道路上,又得相遇。 “诶,是你啊?” “诶,是你啊?” 颜霏看着面前的男生,笑的很愉快,方才阴霾的心情一扫而空。“又见面了小弟弟。” “什么小弟弟,我已经很**了。”穿着天青色连帽衫的男孩涨红了一张脸,颜霏仔细瞧瞧,发现男孩的面色相比那个初逢的雨夜好了不要太多。 “你最近长胖了一点呢。”颜霏伸出手捏了捏男孩的脸蛋,被对方躲闪掉。 男孩揉着脸,有点委屈的样子,“不要捏我。” “嘿嘿。你太可爱了。”颜霏突然想起那日的事,话锋一转问道:“对了,那天你家斑斑生的三只小猫咪现在怎么样啦?很不好意思哦,当时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保证我一定能养它们,所以真的真的不敢和你要。但是现在没事啦,因为我和我的房东啊在家里收养了三只流浪猫呢,都是小奶猫,我和房东把它们照顾的很好哒~~你那三只要是实在没有地方去还没有人愿意接回家养的话,可以考虑给我。我租的房子超级大,既然房东不排斥,那我想多养三只猫咪没什么的~~” 颜霏一口气说了一大串话,说完喘息之际才发现眼前的男孩头越来越低,一直没有搭腔。便奇怪道:“诶?你怎么啦?怎么不说话呀?” “不用了。” “什么不用了?”颜霏后知后觉,“哦哦你是说小猫咪已经找到新主人啦?那就好那就好,嘿嘿我还一直担心着呢,现在好啦~~” “嗯。”男孩两只大眼睛红红的,点点头就打算走。 “诶,小弟弟等一下。”颜霏见他神色不对,连忙攀住他的肩膀,问道:“你怎么啦?是不是小猫咪们出什么事了?” “呜哇哇哇哇哇——”男孩毫无预兆的大哭起来,唬得颜霏大惊失色,手足无措。 “哎呀哎呀呀呀呀,你咋了啊!”颜霏左顾右盼确定没人特别关注他们这边之后,才一把把男孩搂到怀里,“哎呀呀你这倒霉孩子,咋一下子就哭了呢。不哭不哭,姐姐给你买点小吃怎么样?”说着颜霏便牵起男孩的手,把人往校门口的小卖部带。 虽然颜霏所在的大学可谓是美食遍地,尤其是有个学生广场,里面有美食餐厅不计其数,各式各样,风味皆不相同。然而为了不遇到熟人引起不必要且万分尴尬的误会,还是转战小卖部,毕竟现在是上课时间,小卖部人烟稀少,可以让她为所欲为。不……怎么可以有这样的思想呢?颜霏克制了一下自己□□可爱小弟弟的欲/望,掏出被捏的可怜巴巴的纸币递给小卖部阿姨,道:“阿姨,来两串年糕一串川香鸡柳。” “好的。” “小弟弟啊,姐姐已经在给你买吃的了,你不要哭了好吗?” “嗯。”男孩抹了抹眼泪,还真的就不哭了。 颜霏汗颜,莫非刚才是骗她的?作妖啊!!! “年糕鸡柳好了。” “诶诶,谢谢啊。”颜霏接过食物,鸡柳自己吃,狸猫(二) 其实现在天气已入秋,别墅的一层地下室早就恢复了干燥,只是因为一个夏天颜霏睡惯了客厅的粉嫩公主床,所以暂时还一直宿在客厅。 被华曦这么一凶,颜霏可怜巴巴的抱着枕头走回了地下室。哼,她再也不睡那个床了。因为这一件说不清道不明,看似暧昧实则又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的诡异事件,颜霏和华曦连续五天没有说话。 “哇~下了好大的雨啊。”夭璃穿着一身浅紫红的小旗袍,扎着两个小发团,正跪坐在沙发上敞着窗户伸出手去接雨。幽缎吐出两个烟圈,懒懒看了身边兴奋的夭璃一眼,顺手拍了一下被旗袍勾勒的略鼓的小屁股。“啊!”夭璃立刻回过头来,两只大大的眼睛里有点湿润,一双小手迅速捂住自己的屁股,“你打我干嘛!” 幽缎擒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嘿嘿嘿,看你好看~~哎呦呦呦——”话未说完,夭璃一下子就扑到了幽缎的身上。吓得幽缎连忙甩掉烟枪以免在自己的衣服上烫出破洞来。 “卧槽,你这个小屁孩干什么!” “咬死你!” 颜霏看着她们二人打闹,心情也并未好转。一场秋雨一场凉,寒风携带着些雨水濡湿了厚重却仍旧被吹得乱舞的窗帘。别墅大厅的落地窗太高太大,雨水很快便在大厅内的许多处地方留下了痕迹。颜霏仰头望去,天幕阴沉,细小的雨珠被风以片式吹入,被华丽的吊灯映出晶莹的光泽,转瞬消弭在空中。 其实说实话,风景还是不错的……只可惜再好的风景,一旦想到一会还要去学校上六点半的晚课,心情就怎么也好不了。 “收拾好了吗?收拾好了就出发。”华曦平淡的语调在颜霏身后响起。 “诶?”颜霏讶异回过头去,正好看见华曦一身超长款黑色风衣配着一双高帮皮靴,银色长发向后挽起很明显是出门的打扮。颜霏不由得更疑惑了,“要去哪里吗?” 华曦不给她反应的时间兀自打开了别墅大门,漫天雨幕尽收眼底,她就站在那水雾连天之中淡淡回眸,眸色如漆。看的颜霏犹如被冰雪塑住,难动分寸。 “你不是晚上有课?”华曦从风衣口袋中取出车钥匙,道:“雨天山路不好走,我开车送你。” 本来还同华曦闹着别扭的颜霏哪里能抵挡这么有魅力的画面,和这么有诱惑力的邀请,忙不迭的从沙发上爬起来,冲进地下室里取来了她上课要用的材料,迅速抵达了华曦的身边。华曦从门面雨器架上取来一把酒红色的长柄伞,撑开后信手将颜霏揽入伞下。 感受着肩上穿来的稀薄体温,抬头看华曦的脸正映着雨伞投下的昏红光影,心跳倏然加快,被触碰的地方竟然还有一瞬间的酥麻。“啊!我自己走就好了!”颜霏把脸瞥到一边,抬起手极轻极轻的推了一下华曦的手发现推不开,只好一个大步迈出,转了个圈脱离华曦的手。 就在颜霏被雨水淋到不知该以什么方式重新回到华曦伞下的时候,猛然一个力道将颜霏揽回了伞下,头顶上传来华曦淡定的声音,“只有一把包含哈哈哈哈回家难言的焦灼,让她下意识的想要离华曦远一点点,有那么一道距离在,她才能让自己的心跳跳的不 伞。” 华曦的声音闷闷的,却字字如梆敲打在颜霏的心头。低着头往前走,因着雨水的冲刷,去往车库的路并不好走。湿泞的泥水飞溅到华曦的高筒皮靴上,但是华曦的脚步却仍是不停,带着她一起,朝着前路走去。 “我……”颜霏刚想说要不她来撑伞吧,华曦就将伞柄交到了颜霏手中,而她自己则独自走入漫天雨幕之中。 颜霏愣愣的举着雨伞,看着前方被雨水淋湿的背影,心中一阵难过。她不知道自己这几天究竟是怎么了,总是有意识的想要避开华曦,可是夜深独卧的时候,却又总会肖想那一头银发握在手中的凉滑。自己方才其实并不是刻意不想和华曦一同撑伞,只是因呵呵刚刚好就好好为心底那抹v不包含哈哈哈哈回家难言的焦灼,让她下意识的想要离华曦远一点点,有那么一道距离在,她才能让自己的心跳跳的不 第86章 狸猫六 狸猫六 “怎么讲?”华曦向着屏风的方向微微侧目。 “我仔细的观察了一下,”颜霏努力描述,只因为没有现成的纸笔也不能和华曦面对面笔画只好尽可能的让华曦明白她的意思。“图画上那个妹子一共用了四个发饰,每个发饰可以看做蝴蝶生长的一个阶段。比如她的鬓珠可以算作蝴蝶卵,s型的珠花可以看做是幼虫,金镶白玉的华盛可以看做包裹着蝶蛹的茧,额头上的翠蝶就是最后的成虫。” “你说的这些太抽象了。”华曦抚了抚额头。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我说的很抽象,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思路就是这样走了。太诡异,又那么让人信服。”颜霏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的抬头看向华曦,“我知道这些话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但我觉得说给你听,你是会相信的。” 华曦一震,也不知是颜霏的眼神太过清澈,还是她话语中满满的信任感太蛊惑人心,竟然感觉全身暖了起来。颜霏说的东西确实荒诞无凭,但不得不承认她听完后也确实认为这个想法有足够的可信度。但是无凭无据,她们得了这个信息又有何用呢? “华曦,你是不是不太相信啊?”颜霏小心翼翼的想要去抓华曦的袖口,迟疑了一会还是放了下去。 “不,我没有不相信你。”华曦立即否认。虽然华曦回答的已经很快,但是片刻的迟疑还是令颜霏有一种失落感。 她们曾经离的那么近,她们曾在新修好的盲道边依偎,曾在前往观赏话剧的路上嬉笑,曾在中世纪的火场上相拥。她们曾经毫无罅隙的紧靠,却从未真正的走近。 虽然同在一个屋檐下,但是她们永远都不会是一家人。 “嗯。”颜霏淡淡的应了一声,默默垂了头。 华曦自顾自思索颜霏方才提及的问题,倒也没有在意颜霏这一举动。心念一动,忽道:“颜霏,让我去你屋里看一下素材图。” 颜霏闻言径自往自己住的地下室走去了。华曦并没有多想,跟着她来到了屋里,看着颜霏打开电脑。整个过程中颜霏没有说一句话,一张唇紧抿着,微微上翘的弧度,透出几分倔强的意味。 “客人是谁?”华曦凝视着那张蝴蝶美人素材图,随口问颜霏。 “还不知道。”颜霏答。 “不知道客源的活以后不要接了,你在别墅久住,身上磁场会受到影响越来越吸引一些异界的东西。对你安全不利。”华曦蹙眉,语调因为内容的严肃而显得生冷。 颜霏听完后表情也没有变一下,“那损失呢?” “什么?”华曦听着有点不太对转过头去看颜霏。 颜霏淡淡对上她的目光,“我不接单子就没有钱赚,没有钱赚我爸爸的生活质量就会打折扣,这笔损失你负责吗?” “好,我负责。”华曦微微昂了一下头,“你所有的损失都可以到我这里来报销,既然你进了别墅,那我也不会亏待你。” 颜霏嘴角微微一牵,点头随口应下,“行。”说完便回过头去继续去看屏幕,挪动鼠标放大发饰部分。 留着华曦却是一滞,就像是一场说好了彼此相伴的长途旅行。日出而行,日落而止。一同跋涉了多年后,一个人突然撤出,留下另一个人在哀婉的夕阳下孤影阑珊。甚至都不知道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们相行的轨迹开始偏移,留在脑海中的只剩下一片空白。 明明在不久前,她们还离的那么近。 “你问一下到底客户是谁吧。”华曦说道。 颜霏闻言,直接点开祺祺的聊天窗口,噼里啪啦开始打字。 一只有颜色的小天使17:24 祺祺姐在吗? 编辑祺祺姐17:25 颜霏?我正要找你。 颜霏下意识的要去看华曦,却生生控制住了自己的本能一般的动作,视线牢牢的锁在眼前的文字上,脑中一片空白。 编辑祺祺姐17:26 客户又加钱了,一万五,要求是作品必须达到他们的要求。原本他们还打算换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很笃定的找我加钱,并且确认了不换人。 颜霏本来对于这件事情心里就有点怪怪的感觉,现在看祺祺这么说,更是浑身发毛。原先巨大的欣喜感全部化作了一盆冷水,随着加价的信息由祺祺传达给她,这盆冷水劈头盖脸的浇了下来,惹的颜霏不喜反惧。 一只有颜色的小天使17:28 怎么又加价了? 颜霏还没来得及顺藤摸瓜的去问客户,华曦一下子俯身覆上颜霏握着鼠标的手去点了□□语音选项。这突如其来的亲近,使得颜霏憋红了脸,又气又恼的想把华曦推开,却发现根本无济于事。 那边的祺祺似乎是比较空闲,便接通了华曦的语音邀请。 “喂,颜霏吗?怎么了。”略带南方的口音从笔记本电脑的音响口传出。华曦懒得和她招呼,开门见山道:“客户是谁?” “嗯?什么客户是谁?”祺祺那边似乎迟疑了一下,随之很直接的问道:“你不是颜霏,请问有什么事?” 华曦也没打算和她太客气,“我是颜霏的朋友,出于她的安全考虑,我必须知道这位一直加价的客户底细。” “客户如果想要保密的话,我们是不能将他们的信息透露的。” “那么也就是说,你是知道客户情况的?”华曦冷了眸子,“那请问之钱颜霏询问的时候你为何说你没有调查?” 那边的祺祺似乎没有想到华曦说出口的话会这么尖锐,顿了顿回道:“这位小姐,首先我不否认我当时没说过这样的话,但是我也可以是之后调查完没有告诉颜霏。你这么咄咄逼人的态度是想要我怎么样呢?最后,我能不能因为你与这件事情并没有太直接的联系,所以不和你继续交谈呢?” 倒是个牙尖嘴利的人,华曦心中冷笑。转头询问颜霏,“这笔单子有签合同吗?” 颜霏摇摇头。因为她和祺祺姐认识已经有些年数,不上万的活基本只是编辑和客户那边签订合同,不需要她自己再和编辑有一份合同。这单活比较特殊,起先并没有上万,是自上上次开始才渐渐涨价,直至上次破万而出。但因为时间紧迫,加之祺祺对她的信任,两人也没有签订合同。所以这单活除了祺祺和客户有一份合同在,其他什么都没有。 华曦微不可闻的一笑,对着麦克道:“既然没有合同,那么不好意思,这笔单子我们不接了。” “诶,你怎么能这样——” 剩余的话随着华曦的动作消失在了另一头,华曦不以为然的关掉对话框,眸色暗沉。 “你没有经过我的同意有什么资格替我拒绝生意!”颜霏头一次语气僵硬,华曦闻声,身体滞了一下,随后恢复如常。 “我这是为了你的安全。”华曦淡淡道。可只有她知道,自己虽然语调上无惊无怒,看似心平气和。实则心底早已巨浪滔天。她不自禁的想起了中世纪的刑场上,颜霏痛苦到扭曲的面容。不知为何,自己已经自发的想要去替她挡掉一切对她有威胁的人事物。 哪怕,从一开始就没有征询过她的意见。可是这又如何?自己就算是被她恨死,也不想再经受一遍险些失去她的痛楚。 华曦思及此,突然有些发愣。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颜霏在自己心中的重要性,似乎已经胜过了原先的一些东西? 颜霏从未这样生气过,像是积蓄了许久的怒气一次性激发出来。“你生下来就不愁吃不愁穿,不用辛苦劳作不用看他人脸色,你根本不知道穷人的苦!你总说要知道一个租客的问题,就要自己亲身去体验,可我怎么觉得你从来都没有去体验过,你只知道他们或许因为什么而痛苦,却从来不知道那份痛苦到底有着怎么样的绝望!” “我学了画画很多年,高二的时候才可以零星接到一点画画的活,赚一点钱。祺祺姐那个时候就一直在帮助我,可以说她陪我走过了人生中最困难的一段时间。现在苦尽甘来了,我可以凭着自己的实力,去接到更多的活。虽然赚到的数目对你来说根本就是不值一提,但是那也是我自己的努力赚来的血汗钱。你有什么权力站在一个至高者的位置去否定?!” 颜霏越说越气,一口气说完有点缺氧,脱力的跌倒在了椅子上。她看着被华曦关掉聊天窗口的电脑显示屏,心里一抽搐,眼泪啪嗒啪嗒的掉下来。 华曦一看颜霏哭了,一时有点手足无措。她急速的反省了一下,得出了一个结论:她好像并没有做错什么呀? 在华曦给颜霏找纸巾的时候,颜霏边哭便开始说:“祺祺姐很信任我,基本不和我签合同,可是我这次居然这样对她呜呜呜……” “你别哭了。”华曦硬硬的出声,拿着纸巾走过来。 不是她不懂得安慰人,也不是她不想放柔声音。只是她心里越虚,声音就越硬。根本不是安慰人的料。 “拒绝也是我拒绝的。和你有什么关系?”明明想好的话到嘴边一说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华曦只想叹气。可是想想,自己确实没有做错什么。祺祺的行为前后矛盾,加之她质疑的时候,明显有些畏缩犹豫,显然是藏了些什么没有告诉颜霏。她替颜霏拒绝掉这笔单子,绝对是为了颜霏好,可颜霏怎么就是不领情呢? 颜霏僵在原地,感觉脑中“嗡”的一声轰鸣,眼前糊了一瞬。她不知道该用什么句子来形容此刻波涛汹涌的内心,甚至连呼吸都快忘了。 额滴神啊……站在我面前的是个恶魔……一个恶魔……恶魔……魔…… 低沉中带着磁性的嗓音在耳边轻笑,“你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 颜霏闻言身体一松差点栽倒在地,眼中直冒金星,喘的上气不接下气,“哎呀我去,吓死我了你。”她勉强的牵了一下唇角,算是笑了一下,“唉,你早说我也不至于缺氧啊。艾玛。” 那嗓音未等她喘完,又接着方才的话说道:“如果你完成了我给你的任务的话。” 颜霏震悚的瞪大眼睛,她哪怕是英语回回成绩单发下来发现不合格时,也没有像这一刻一样痛恨英语的语法!奶奶个熊,倒装句你妹啊!!! 气归气,人还是要认怂的,颜霏颤着声音问:“你要给我什么任务啊?” 玛格丽特一笑,“你进到教堂里去,帮我把里面的一样东西取出来交给我。” “什么东西啊?”颜霏有些胆怯的看了一眼那座雷电轰鸣下的残破教堂,努力让自己的神智保持清醒。 “绮罗蒙圣杯。” “什、什么门圣杯?”颜霏一脸“什么鬼”的表情。 “绮罗蒙圣杯。”玛格丽特重复。 “……绮沃门圣杯?”颜霏揪着眼睛再一次确认。其实她真的不是故意找事,实在是她的英语太烂了,根本就听不清楚发音。 但是玛格丽特就不这么认为了,只见她笑容一敛,一团黑雾自她身遭蔓延开来,深邃的眼缓缓合上,丰润的嘴唇念念有词。倏然,双眼一睁,惊得颜霏往后连退三步。 玛格丽特的眼中澄澈如洗的碧色早已不存,浓郁的墨黑浸染了整个眼球,看不到一丝眼白。 颜霏怔怔的看着,心如擂鼓。亲娘啊,这模样比夭璃变脸还丑啊…… “额,不是不是,你听我解释啊,事情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啊!!”颜霏慌忙摆手,试图解释,可玛格丽特此时就像听不懂中文一样,直勾勾的盯着颜霏。当然在颜霏眼里玛格丽特肯定是直勾勾看着自己的,因为没有眼白的眼球就算转了一百八十度,那也是看不出来的。 玛格丽特身上的黑雾越来越浓,一股恶臭铺天盖地的笼罩过来,颜霏感到那股气味实在难以忍受,心道不妙,拔腿就跑。可是玛格丽特释放出的恶臭与黑雾就像颜霏的影子一样,根本不能甩脱。 不知道跑了多久,颜霏突然脚下一软,身边所有的清新空气全部被恶臭融浑,双腿脚踝处传来巨疼和巨痒混合在一起的操/蛋感觉。 背后的凉风愈来愈盛,是玛格丽特追过来了!颜霏拼命想要起身,可是脚踝处的难受使她的两条腿都废了一样,根本没有一点力气。尖锐啸声如同一道利刃破空而起,连颜霏这种普通人都感觉到了背后猛烈的风势。 ”啊————!!“ 颜霏痛呼着被这拥有着龙卷风风力的风势连人带起,掀到了空中。整个身体被风吹起的感觉实在不好受,她甚至能感觉到体腔中的内脏被猛烈一震。果然电视剧里都是骗人的。 她不知道自己被玛格丽特抛到了多高,她猜测自己应该已经被带到了一个足够摔死的高度,接着托力骤然消失,突如其来的剧烈失重感让颜霏痛苦的紧闭双目,青筋一根根从额头爆起,这一刻她的内心只有一个念头:早知道这样,刚才不懂装懂就好了。 但现在想什么都没有任何卵用了,颜霏内心的痛苦要比身体上遭受的痛苦更甚。 就在她痛心疾首的构思完遗嘱,突然发现她好像根本没有途径传递这个遗嘱陷入深深绝望之时,不远处惊起一声金属碰撞声!继而铿锵不绝,竟盖过了同时炸起的雷鸣。 恶臭失了源,清新的空气迅速将那些无根的气体吞噬,颜霏贪婪着呼吸着,然而身体的失重感和脚踝处的剧烈疼痒之感使她并没有轻松多少。 冷兵器的打斗声忽远忽近,忽疾忽缓。颜霏浑然没有心思去听,因身体飞速下降而引起的疾风声不时地震荡着她的耳膜,就似在不时提醒着,马上可以见到死神了呢…… 突然,疾风声消失了,下降的失重感消失了,笼罩着视野的黑雾也消失了…… 颜霏难耐的动了动,倏然僵住了身体。怎么感觉自己在一个软软的地方? 眼睛原本因不适应瞬间出现的强光紧紧闭着,而此刻,哪怕再疼她也想睁开眼看看,看看究竟是谁将她从绝望的沼泽中带回了温暖而光明的人间。 睁开眼看到眼前人的那一瞬,颜霏脑中只有四个字:天神临世。 虽然进入别墅的第一眼就已经被这个女子惊艳过,而此刻,确仍是生出了一股由心入骨的震撼之感。淡金色的光芒耀在这电闪雷鸣的暗色天幕之下,要说是日月同辉也并无夸张。一头长而微卷的银发随风肆舞,衬衫领口处系着的丝绸缎带翻卷出明亮的光泽,她的眸色肃穆清冷,俯视着这片海崖,无悲无喜。 “你……咳咳咳……”颜霏本想打声招呼,唤她一下,却不料话到喉头,一阵酸痒骤然窜上,引得她咳嗽不止。 听到怀中的动静,那极深极深的蓝眸看了下来,难得露出一丝急切,“哪里不舒服?” “脚疼……疼死了。”神思回转过来,所有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又疼又痒的脚踝上。 华曦身形微动,抱着颜霏缓缓下降。风拂起她的银发和身上披着的长衫后摆,映着身遭淡淡金光格外好看。然而颜霏此刻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因为她发现了一件更让她震惊的事情—— 原来她们刚刚一直在空中吗? 念头还没完,颜霏突然感到脚踝像是被什么东西抓住,酥□□痒的感觉传上来,痛苦的感觉不轻反重了。 “华华曦……” “我帮你看看伤。”华曦撂下话便认真查看起颜霏的伤势来。 颜霏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突然她惊呼出声,“玛格丽特还在这里!” 华曦闻言头也没抬,“夭璃缠住她了。” “哦哦。”颜霏点点头,看着华曦专注查看自己伤势的眼神,渐渐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扭扭捏捏道:“华曦,谢谢你来救我。” 华曦的动作僵了一下,随即她摇摇头,“你该谢的是夭璃。” “铛”的一声嗡鸣,夭璃见势头不对连忙抽出巨镰飞身而起,层层蓬蓬裙在空中展开犹如一朵绽放的叠瓣花。玛格丽特也受到了巨大的后坐力,整个人连退数步才勉强用手杖稳住了身形。 “你真是个可爱的孩子。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玛格丽特将容貌复原后,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容。 “我没有名字。”夭璃一脸不爽的撇撇嘴。 玛格丽特先是顿了一下,上下打量了夭璃几眼,道:“你跟我有着同样的气息,相似的境遇,甚至杀过一样多的人,我们是一类的。” “那又怎么样?” “你不应该帮她们。”玛格丽特向前行了一步,见夭璃紧了紧握着巨镰的手,笑了一下止住了步子。“我们穿行于黑暗之中,被人□□,被人憎恶,被人遗弃,被人伤害,永远都只能躲在最不见天日的地方,看那些犯下罪恶的人们仍旧在拥有着幸福和快乐。我们是痛苦的,我们是负面的,我们时时刻刻都在被地狱的业火焚烧,我们属于黑暗!”说到这里,她抬手指向夭璃身后,颜霏和华曦所在的位置,深邃的眼睛泛着点点微光。 “而她们不一样,她们光明,干净,没有瑕疵。她们可以行走在太阳和月亮的光芒之下,永远不能理解,也不会知道我们的痛苦。”玛格丽特睁大眼睛,直勾勾的锁住夭璃,定着诡异的神情下了结论,“你不应该救她们。” “我不就她们,难道救你?”夭璃叉着腰,扬起小脸道:“你的能力很强,说明你怨气很深。这么深的怨气一般是没药救的。” 玛格丽特显然没料到夭璃会这么说话,“孩子,你小时候没有人教过你礼貌吗?” “要你管?”夭璃有些不乐意了。 玛格丽特微笑着摇头,“如果我是你的父亲或者母亲,我一定会因为有你这样的孩子而羞愧。” 夭璃不怒反笑,“我没爹生没娘养,你要是觉得看的不顺眼,那我就再送你上一次黄泉路!”言落,原地再不见夭璃身影。 玛格丽特知夭璃是被激怒了,接下来的一击一定致命,紧握住手杖脚步微动,随时准备迎击。 “华曦。”一直注意着夭璃和玛格丽特撕斗的颜霏抬头向华曦发出了疑问,“黄泉路这么中国特色的词语,玛格丽特听得懂吗?” “……”华曦目光一侧,用行动表达了这个问题她不想回答。 “华曦,夭璃的父母是不是做了很对不起夭璃的事啊?“颜霏皱了皱眉,“每次一提到这个,夭璃就会像吃了炸弹一样暴躁。” “这个以后你会知道的。”华曦置下一语,又没了声。 “咦?不对啊。”颜霏突然有点紧张起来,“怎么这么久了,夭璃还没炸呀?啊不对,夭璃怎么还没出现?” 华曦闻言心下也是一惊,莫不是—— “额啊……”金属的坠落声和夭璃的痛呼声一齐响起。 颜霏闻声大惊,“夭璃呢?我听到了她的声音,但是我没有看见她在哪里!!怎么回事!” “她本就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华曦的右手缓缓托起一小束浅金色的柔光,振臂向一个方向挥去,“夭璃,回去!” “不……啊——”声音渐渐传远,直到消失无踪。 “夭璃她咋啦?”颜霏懵逼的看着这一切,直到华曦收回手才敢抬头发问。 “她和幽缎镯夜一样,不能离开别墅超过十二个小时。”华曦淡淡道。 “啊,那你为什么可以啊?” 华曦看了她一眼,“我和她们不同。” 颜霏把华曦给她说的一堆艰深晦涩的解释做了一个阅读理解,大致意思算是明白了。按照理论上讲,华曦是一个生灵,夭璃镯夜和幽缎都是本应销匿的死灵。她们在别墅是为了维持一个“存在”,好比别墅是一个会产生buff的神奇地点,幽缎她们需要这个buff才能和正常人一样的活动,一旦离开这个地点,那么附在她们身上的buff将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弱,当buff消失之后,幽缎她们就不能再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而华曦则并不需要这个buff,所以理论上来讲,华曦可以一直在别墅外面,想待多久待多久。但问题是,华曦根本出不了别墅,因为她一旦离开别墅就会像一条鱼离开了水,寸步难行。所以,在自己没有到来之前,华曦根本没法离开别墅半步,她并不需要别墅buff保护的这个属性根本没有什么卵用。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没有自己的话,华曦和幽缎她们对于别墅buff的受影响情况简直就是背道而驰。幸好啊…… 颜霏想到这里,不禁有点沾沾自喜。将在场的另一个“人”忽略的干干净净。 “你们倒是悠闲。”玛格丽特的声音自她们身后响起,伴随着两声拍掌声,“我第一次见到中了我的死咒,还能这么坦然的人。” “死咒?”华曦一滞,迅速托起颜霏的脚踝。果然,原本早该医治好的伤口仍然在向四面八方扩展。 “开个条件吧。”华曦冷冷开口。 “这回着急了?不要着急。”玛格丽特缓步上前,将手杖收起,微微一笑道:“我要你们帮我找到那座教堂里的一样东西,并且把它取出来交给我。” “什么东西?”华曦直截了当的问。 “绮蜗们圣杯。”颜霏悄声提醒她。 “孩子,我有时候怀疑你是不是真的听不懂人话。”玛格丽特似笑非笑的俯视着她。 “问题是你不是人啊……”颜霏暗自腹诽。 “你要的,是绮罗蒙圣杯吧?”华曦略一琢磨,抬头看向玛格丽特。 “你既然知道那便再好不过。”玛格丽特露出满意的神情。 华曦看了一眼颜霏,背对玛格丽特冷声道:“你先收住咒印,我即刻便去取来给你。” 玛格丽特轻笑,“我能信你吗?” “放心。”华曦抱住颜霏缓缓起身,转向玛格丽特。极深极深的蓝眸中迸射出冷厉的光芒直刺向对方。“我只是让你先收住它,不要让它继续外扩。只要咒印还在,那我们就逃不了。” 玛格丽特双手环臂,“我是否可以询问你的理由?” “因为我不相信你。”华曦仰了一下脖子,“把她留在这里我不放心,她必须和我同行。” “是啊,我怎么忘了。”玛格丽特笑着耸了耸肩,“你的小甜心现在不能走路呢,但是你为什么不选择一路抱着她呢?” “这样的说话方式,也不像是一个从小接受优秀教育的贵族女孩该有的。玛格丽特小姐。”华曦冷冷回击。 “克制的咒术也是有时限的。”玛格丽特抬手,一缕黑烟缓缓蔓开,全被颜霏脚踝上的咒印吸收了去。“不过你们的效率我想我不用担心。”她说完抬起头,发现身边早无一人,不禁笑道:“还真是急切呀。” 从海崖上被华曦抱着一路踏水而行,来到圣罗斯大教堂前的整个过程,颜霏是懵逼的。只记得华曦的速度确实是快的惊人,这期间仅仅花了大约半分钟的时间,便行了数百米路。 而且华曦的反应十分灵敏,每当天际有光束朝她击下时,华曦都会立刻闪避,开始几次还能让颜霏感到一种有惊无险的刺激感,到后来变成活着真好的欣然感,到最后就已经是一张生无可恋脸了。 “能走动了吗?”华曦将颜霏小心的放下来,双手从她的肩膀一路下滑扶到腰上。好细……这个念头在华曦脑中一闪而过。 “哎呀呀呀~~”颜霏脚刚触地便软倒下去。 “脚软了?”华曦担忧的问。 “你你你……”颜霏一张脸浮起可疑的红晕,“你能不能不要碰我腰……我痒……我敏感……” 华曦冷着脸抽回手,然后拉着颜霏的手臂把人拽起来,看人站好了,很干脆的松手。 “哎呀呀呀~~”颜霏身体刚站直还没一秒便又软倒下去。 “难道你脚底心也敏感?”华曦冷冷的盯着她。 “不是不是。”颜霏委委屈屈的解释,“这次是脚软了……诶诶诶你……” 华曦一句话也懒得多说,横抱着颜霏就往教堂内部走去。 颜霏窝在华曦怀里,心跳的比刚才面对玛格丽特的时候还要快,但是随着华曦带她进入的越深,一股浓烈的熟稔感在她心中炸裂开来。 这里……! 这里不就是她梦中梦到的那个教堂吗?伯爵夫人眼神出现了微妙的变化,“可是大家都看见,安曼达是被奥笛亚掐住了脖子,导致难产的。” “安曼达是被受到女巫蛊惑的奥笛亚掐住了脖子。”奥文一双眸子越来越暗,看得人不寒而栗。“又因为女巫的巫术导致难产的。我尊贵的母亲。” 伯爵夫人看着她的儿子,久久不言。 一切都像做梦一样,邻邦的克里斯侯爵下令,要捉拿那个诅咒并害死了他女儿的,名为“玛格丽特”的女巫。依弗罗家族的家主依弗罗伯爵表示,他将会让这个女巫亲口承认自己犯下的罪行,并给克里斯侯爵一个交代。 “取出女巫的心脏,我要看到女巫破碎的肢体,依弗罗伯爵。”克里斯侯爵留下这句话便离开了这座城池,依弗罗家族开始在他们所在的封地上追查玛格丽特的下落,且大肆搜捕与玛格丽特相似的女子,但凡抓到不由分说就将她们视为女巫,进行严刑逼供。 许多男人为了掩盖自己的失误和弱点,都开始纷纷上交告密信,把所有的恶行都归咎于女人。甚至有传言称:一个死刑犯只要能交出一百个女巫的名单,就可以免于一死。一时间,依弗罗家族统辖的封地上,迫害“女巫”的行为达到了几乎疯狂的地步。然而持续了将近一个月,仍旧没有一个人见到过那个传说中引起这一场惨剧的,那个名叫“玛格丽特”的女巫。 他们没有寻找到身为“玛格丽特”的颜霏,然而颜霏确是一直密切关注了这一切。 “华曦……”颜霏紧紧拽住华曦的袖子欲言又止,引来后者一个了然的眼神。 “去吧。”华曦轻声允诺。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只是一旦颜霏现身,将一切罪行都揽在自己身上,那么整片封地上的女人以及个别同被诬告成“女巫”的男人,都会获得安宁。哪怕这份安宁只是暂时的,并不能维持多久。但是对于那些手无缚鸡之力,此刻身坠于刀山火海之中的可怜人来说,这久违的安宁,聊胜于无。 “嗯!”颜霏突然鼻子一酸,破天荒的抱住了华曦。华曦就任她这么抱着,缓缓伸出手,抚摸怀中人柔软的头发。 都说头发软的人,心也很软。颜霏就是一个这样的女孩子。华曦一下一下的抚着头发,心里一扎一扎的疼。这个女孩原本拥有着无忧无虑的人生,她虽然贫穷,却仍对于将来的生活有着美好的憧憬,她配有一个光明的一生。可磁场逆回,命运轮转,茫茫人海之中,暗夜别墅偏偏选中了她。 自己也偏偏看中了她。 这个女孩来到别墅知道了始末之后,虽有抱怨,却不逃避。她人微力薄,却可以怀着一颗懵懂却纯澈的心,愿意尽她所有的努力去帮助那些或迷茫,或绝望,或癫狂的租客们。 赤子之心难能可贵。面对这样的人,自己当初竟然狠得下心对她施以束缚,加以利用…… 华曦呀华曦,千年浑噩而过,莫不是那颗初心,也被你磨尽了么? 紧紧回搂住怀中颤抖不已的颜霏,反手握住了她那缩在一边早已冷汗津津的手掌,无比郑重的说道:“我陪着你。” 天风海雨,我护你身侧。 果然,“玛格丽特”的出现,确实暂时性的止住了依弗罗家族封地上的疯狂暴行,因为此时家族中的所有人都把注意力聚焦在了她的身上。 没有了绮罗蒙圣杯,颜霏不可抗的被捉入了依弗罗家族所在的城堡的地牢中。 故意杀人,难产而死这类事情居然能归咎于女巫身上何其荒谬。可是像奥文·依弗罗这样心思敏慎歹毒的人,居然用这个借口为他那愚笨莽撞的兄弟开脱罪名,并不是因为他的智商被狗吃了。 早在远古时代中,人们的生产力比较低下,生活的幸与不幸大多由自然因素来决定。那个时候人们对自然畏惧多于尊敬,当饥荒、贫困、疫情以及地震海啸等灾祸出现,人们需要有一个解释的时候,就容易把它们都归咎于一种非自然力或者超自然力的作用。比如妖怪、精魅、魔王、以及女巫。 欧洲中世纪的黑暗,还有一部分因素便是十五世纪到十八世纪那一场令人闻风丧胆的“猎杀女巫”风潮,整整三个世纪,约有十万名“女巫”被处死。这其中,大部分都是手无寸铁的良家女子。就连一个没有任何恶行的女子都有可能莫名其妙被人告密成女巫,折磨致死,更何况玛格丽特这种直接被牵扯上贵族纷争的可怜女人。 城堡地牢中的空气阴暗、潮湿,有各种各样的刑具。茅草堆积的地方掩埋着零散的人骨。这些……都是小说里写来诓人的吧喂! 颜霏郁闷的翻了个白眼,望向了那顶她万分熟悉,作为她噩梦中必备道具的华丽床幔,心中叹气。到底又被他们关到这里来了……接下去的事情用膝盖想想都能猜得到。玛格丽特之所以会从一个萌哒哒的少女变成现在这样,其中缘由颜霏觉得她好像有点明白了。 “华曦。”颜霏有点怵的想要去拉坐在床边的华曦,她的手脚被沉重的铁链缚住,只能挪动很小的范围,然而她一动华曦就注意到了。 “嗯?”华曦往床中间坐了坐,看着颜霏。 看着猛然凑近的华曦,颜霏突然感到自己一阵心跳加速。开口不由得结巴了起来,“你,你这样呆着别人不会发现异样吗?” 华曦看着她,摇了摇头。 颜霏嘿嘿笑笑,道:“对哦对哦,你肯定控制情绪比我厉害多了!他们肯定没机会看到你哒哈哈!不过我还蛮想看看他们看到你之后的表情…”颜霏说到后来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一半是因为紧张,另一半是因为尴尬。 尴尬?忐忑?或者说——娇羞?? 颜霏觉得此刻她整个人都不太好,镶着宝石的铁链缚住了手脚,将她锁在华丽的床上。身边的位置微微下陷,穿着复古的美人就这么低着头近距离的看着她,银白的发丝垂在她的颊边,若有似无的轻触挑动着内心深处沉眠的情丝…… “那个华曦……”颜霏正要开口打破沉寂,却被铁门乍然打开的巨响声惊住。与华曦一同转过头看向声源处。 来了五个人,为首的那个是依弗罗家族的少爷,奥文·依弗罗。 “我的小羊羔,你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是因为太想我吗?” “……”颜霏第一次感受到从心底深处爬起来的恶心。 奥文发出一串犹如毒蛇在身上游动般滑腻的笑声,“镶嵌的宝石再多,这些也还是铁链。会磨破你细嫩的皮肤,流出迷人的血液。”他走到床边单手撑在颜霏枕边,缓缓俯下身凑近了凝视颜霏。 说来也奇,同样的动作由华曦做来,颜霏会感觉到丝丝甜意从心尖冒出。此时由奥文做来,却只令她觉得现在趴在床边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才畅快。 “你想做什么?!”颜霏怒目而视。 “我听不懂你奇怪的语言呢,玛格丽特小姐。”奥文露出十分迷人却又极度阴诡的笑容,“玛格丽特小姐不承认自己是女巫,是想要获得救赎吗?” 颜霏闻言瞪大了眼睛,没想到这世间竟还有脑洞比她还清奇的人! “看来玛格丽特小姐是不打算承认了。”奥文站起身,优雅的拍了拍手。和他一同进来的四个魁梧男人立刻得令,走了过来一人一角将颜霏团团围住。其中一个人将手中准备的盛有滚烫热水的桶放在了颜霏身边,那桶的高度目测可以伸入一只手。颜霏估摸了一下那个桶的深度,心中大概有些模糊的影子,她紧张的看向奥文。只见奥文脱下指上戴的一枚蓝宝石戒指,“咕咚”一声丢入水中。 “玛格丽特小姐,其实我也不愿意相信你就是女巫,是蛊惑了奥笛亚害死安曼达的真正凶手。为了证明你的清白,我从圣罗斯教堂的神父那里求来了几个方法。” 奥文说着将两只手放到桶上,动作优美的就着那水蒸气搓了一下手。“只要你能够从这刚沸腾的水中取出我丢下去的圣戒,然后用绷带将你的手包裹封印。三天后,三天后要是一点痕迹没有,那么即刻就能证明你不是女巫。” “怎么可能!”颜霏怒道:“一个正常人手被烫伤,无论如何不可能在三天内复原!何况你——” “啧啧啧。”奥文摇着头,放开了刚才捂住颜霏嘴的手,“玛格丽特小姐这是在开始念咒语了吗?这样的眼神是在否认?”他笑的越来越温柔,在颜霏眼里就越来越诡异。“那我们就来试一试,试过之后,玛格丽特小姐就可以回到自家的花园里,陪你的小泰尔了。” 言落,他猛然抓起了颜霏那被铁链拷着的手腕,发出了阴测测的笑声。“三天后开工。”华曦说完,起身回她的阁楼了。 “好好享受你最后三天的正常人生吧~”幽缎朝颜霏抛了个媚眼,揽着镯夜返回楼上。 颜霏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哎哎哎!你们都走了,这些世界观……啊呸,这些碎块怎么办啊?!” 夭璃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地面一眼,在颜霏凌乱的眼神中,默默离开。 当颜霏把茶几的残骸打扫完毕后,外面的日头已经到了中午。她看着几大袋的垃圾,一脸愁容。 “靠,没事买这么大的茶几做什么,搞得我都不知道扔哪里好。” 虽然在别墅中感觉不到时光的流逝,但是颜霏却饿了。她挠了挠头发,有点不明白这里到底是怎么个情况,明明时间不会动为毛她会饿呢?难道说,时间不会动,但是生理机能会一直生机勃勃的新陈代谢?似懂非懂,还是别懂了。 她看了一下手机,经了华曦手的手机恢复了时间功能,调出课程表一看,下午有两节视唱练耳课。 等等!颜霏震惊了。 她一个美术生,怎么会有视唱练耳课!? “妹妹背着洋娃娃,走到树下弹棉花~~”夭璃一蹦一跳得哼着歌谣,从楼上下来。 颜霏一脸黑线,这首歌的歌词是这样的吗? “喂,你!”颜霏对着夭璃伸出手,自从幽缎说这栋别墅不能死人之后,她就再也不害怕夭璃。“你有没有动过我的手机。” “呼呼呼哈哈哈~”夭璃怪笑着走过来,一脸邪意的看着颜霏,“你不怕我了?” 颜霏瞬间警惕起来,“你想干什么。” “我没想干什么。就是在你房间的墙壁里面——”她说着爬到了椅背上,俯身贴近颜霏的耳朵,“砌了个死人~” “什么?!你!”颜霏欲哭无泪的伸出一根颤抖的手指,“我招你惹你了!” “呼呼呼呼呼~~~”夭璃倒在沙发上笑的手舞足蹈,“我骗你的!哈哈哈,大笨蛋!” “……”颜霏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盯住沙发上那个不住发笑的身影,缓缓欺近,在对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按住了她的双肩,随即整个身体都压了上去。 夭璃完全没有想到过弱鸡一样的颜霏居然敢这么对她,被制住之后,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一眨不眨的看着颜霏。 “嘿嘿嘿,”颜霏学着夭璃之前的邪笑,一脸猥/琐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心中升腾起蹂/躏的快感,“怎么样小娃娃,还敢欺负人不?” 夭璃怔了一下,突然再次阴测测的怪笑起来。 颜霏有点郁闷,咋都这样了还能笑得出来,不应该两眼开始泪汪汪的,糯糯的求饶么?但是紧接着,颜霏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僵硬,甚至有了惊恐的意味。 她看见,与她面对面的那张粉嘟嘟的娃娃脸,缓缓开始变白,随着眼珠充血弹出眼眶,眼窝逐渐深陷,颧骨突高,脓水浮出,上一刻还粉团似的肌肤这一刻已经化作了一片狰狞坑洼的腐肉…… “啊啊啊啊啊啊————!!!” 心灵受到巨大创伤的颜霏默默的回房和同学核对好了一周的课表,背上包,打算出门去找一些东西吃。经过大厅的时候她看到了那几袋分毫未动的垃圾袋,无奈的叹了口气。 “蹬蹬蹬”飞速跑上了三楼,颜霏掏出了手机使用指南针。 其实虽然她分不清东南西北,但是这层楼就三间卧室,最多试三次总能找到幽缎的房间。然而她极度害怕一开门等待她的是一只吊在半空眼珠垂落的腐肉娃娃,或者是一滩鲜血中狰狞可怖的吸血鬼…… 找到正确方位后,颜霏伸出手轻叩了两声,等待里面回应。 可是她在门外又坐又站等了半天,里面愣是没有一点动静。难道人不在?颜霏疑惑的将耳朵贴在了门上,竖起耳朵仔细听。 “嗯……幽缎……你……别这样……” “那你要我怎样?” “……哈……不要……” “你说出来,我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啊~嗯~” “你……混蛋……” 什么情况…… 什么情况…… 什么情况啊?! 华曦下楼的时候,看见的就是颜霏坐在沙发上,一脸被雷劈过的表情。 “你怎么了?” 卧槽!!世界观都碎成渣了有没有!幽缎?和镯夜??我靠!整个人都要不好了啊! “出门?买张茶几回来。” 这栋别墅里到底是一群什么人啊?一个两个怎么就没个正常的啊?!还能不能好了啊啊! “你是睡着了么?” 我什么时候能逃出去啊,我出去了能不能不回来了啊?我再待下去,会不会也变得和她们一样啊?!卧槽,不敢想象啊!! 颜霏的正在进行一场前所未有的脑补风暴,骤然一道冷意钻入了脖子。 “回过神了吗?”华曦冷冷的看着她。 “诶?”颜霏有点呆呆的转过头和华曦大眼瞪小眼,“啊啊啊啊!!” 她几乎一跳三尺远,下意识的护住衣服往后瑟缩,“你你你你要对我做什么?” 哗啦啦一声,颜霏怔然抬头,已经震惊到麻木的双眸中映出正在空中优美飞舞的钞票。 颜霏突然一脸严肃,宁死不从的对着华曦昂起了脸,“你以为有几个臭钱就可以买到所有的东西吗?!我告诉你不要拿金钱来侮辱我,你就算是得到了我的肉/体,你也得不到我的灵魂!因为——”话未说完,华曦带着凉意的手掌便捂住了她的唇。 华曦俯身凑近了颜霏,一头银发自她脖颈分开,柔顺的垂了下来,正落在颜霏胸前。这样近的距离和若有似无的暧昧气氛,加上锁骨处银色发丝带来的触感,让颜霏十分尴尬。 “你不愿?” 颜霏颤抖着反抗,“我怎么可能愿意!这种事情我我我是不会做的!” “你不做,难道让我来做?”华曦反问。 “你不想做,为什么要我来做!”颜霏咬牙,脸上愤然。 “因为我出不去。”华曦淡淡道。 “你出不去你不做,那我…诶??”颜霏这才有点反应过来自己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啊?你要……和我做那种事……”颜霏说到这里差点咬了舌头,直觉自己好像误会大发了,糗色满眸越说越慢,“和你……出不去有什么关系啊……” “茶几没了,要买。我出不去,你去。”华曦用极其简洁的语言让颜霏的双眸倏然睁大。 “所以说,你你不是要对我……对我……” 华曦有些疑惑的瞥向眼前低着头脸上可疑泛着红晕的人,“我要对你什么?” “啊啊啊没什么没什么……”颜霏伸出一只手抚着胸口,努力平缓气息,“我去啊,不就是选茶几吗!我去的啊。” 华曦站起身,指着已经落满一地的钞票,“自己拿。” “哦好。”颜霏点点头,“我下午下了课就去买。”突然她转过身,看向华曦。 “你刚才说,你出不去?是什么意思啊。难道——”颜霏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华曦的神色,见后者并没有特别反感的表情出现,才放心的问出了她的问题,“你从来没有走出去过吗?”原本因为有杂乱的枝叶和杂草覆盖在上面,所以很难让人发现这一截手臂。但是因为刚才华曦也颜霏重重的碾过这片区域,导致许多早已丧失生命力的枯干被折断,所以就露出了下方的这一截手臂。 如此诡异的情形看的颜霏不住的颤抖,但是心中突然腾起的一个念想却让她挣扎着推开了华曦,想要去一探究竟。 “你去做什么?”华曦一把拉住颜霏,横眉怒视。 颜霏很认真的说道:“我必须要看一看。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个东西同蝴蝶女人,和邱藏有不一样的关系。” “不行。”华曦一口拒绝,“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那万一就是一个障眼法,一个陷阱呢?你让我就这么看你送死?” “那怎么办?”颜霏急了,“就算不和邱藏他们有关系,那也是一条人命啊,我们不可以放之不管!” “你在这里等着。”华曦冷然道:“我去看。” “啊?”颜霏更急了,“那玩意是你说的障眼法陷阱可怎么办啊?” “我,你担心什么?”华曦自信的语气让颜霏绷紧的神经稍许松弛了下来。手中失去华曦的温度,没来由的一阵失落。她抬起眼看着华曦手中化出一个光圈,走向那截断臂。 果不其然,那截断臂来自于一个女人。华曦用书法将底土刨开,没有意外的发现了一具女尸。奇怪的是,整具女尸就像是刚被杀害一般,保存的十分完好。然而女尸的表情狰狞无比,似是死亡的时候极度痛苦,第一眼看到的时候颜霏甚至控制不住惊恐的低叫了一声。 “这个人,她的手臂……”颜霏捂住嘴,有些颤抖的指着女尸。不错,女尸的情形十分诡异。整个身体都被扭曲成了一个s型,双腿被绑在一起,两只手臂向后曲起一个正常人根本到不了的角度。整个尸体看上去——就像是一只人形蝴蝶。 “华曦……”颜霏单单喊了华曦一声,说了两个音。然而这两个音的音调却抖着转了十八转。 华曦知她害怕,连忙将她拉到身后,“背过身去,别看了。” “华曦,你说人死之后真的有亡灵吗?”颜霏沉默了半天,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话。 “什么意思?“ “我想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亡灵,亡灵是不是真的会跟着她的身体一直徘徊着不肯离去。” “你不是都见过玛格丽特了。”华曦微微侧头。 颜霏摇头,“不,玛格丽特是有了恶灵的侵蚀,不一样的。”她缓缓的走出华曦的屏蔽视线区域,蝴蝶状女尸再次映入眼帘。这一次颜霏没有颤抖,虽然心中还是翻涌着作呕的感觉和无限的恐惧,但是她还是鼓着勇气走到了那个女尸面前,拿了一片叶子轻轻去触碰女尸。 “你做什么?!”华曦一把就要把她来开,却被颜霏制止了。 “我不知道人死之后是不是一定会有亡灵,只是姑且这么相信吧。这个女孩横死荒谷,心里一定是很害怕,很痛苦的。我曾经看过一个纪录片,片子里是一群记者,为了这个纪录片来到了一个鬼屋。这个鬼屋里曾经发生过一起先奸后杀的案子。据说女孩的鬼魂一直徘徊在那个地方,从未离去。” “摄影师是一个有着阴阳眼的女人,她进去后就开始哭。人们问她怎么了,她说‘她看到了那个女孩,那个女孩就一直在窗边偷偷的往里瞧,因为她是被几个男人用极其残忍的手段杀害的,所以她害怕男性,不敢进来。’再后来,有一位阴阳师父,用符水让一位灵气稍强的女记者来感触女孩的鬼魂。女记者一下子就开始哭,一哭就停不下来。结束后,女孩的鬼魂已经离开了女记者,可是这位女记者还是止不住的哭,并且断断续续的告诉她身边的人。说她能够很明显的感觉到女孩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她能够感觉到的是无尽的绝望和悲伤,这些感觉压抑的她十分想哭。” 华曦听着颜霏的述说,微微蹙眉,“这事你是不是和我说过?” “我忘了。”颜霏默默低了头,继而又道:“我只是想来帮她。”颜霏说完,双目一阖,口中念念有词起来。 她竟然在念,《大悲咒》?这是华曦没有想到的。佛经的念力确实能够超脱一些亡魂,但是在年轻一辈中,像颜霏这样相信的人还处于极少数。 颜霏心中还是有些恐惧,或许又为了以示尊重,她以叶为引,与尸体相交为其超度。华曦垂手立在一边,不敢打扰这庄严的仪式。但是渐渐的华曦觉得有些不对。 颜霏肉眼凡胎自然看不到亡灵,但是华曦是可以的。不仅仅是玛格丽特那种可以显现在人前的凶灵,就连普通人的灵魂华曦都可以看到。但是这具女尸……就如同颜霏所说,这具女尸被人诡异杀害,胡乱葬于此处,理应恶念俱生不愿投胎。但是颜霏诚心为其念了这么久的经言,为什么久久不见她的魂灵? 是这具女尸的灵魂特别看得开去投胎了,还是——她的灵魂已经被人取走? 颜霏念完了七七四十九遍,被华曦扶着站起身来。笑着对华曦道:“这下她应该可以安息了。” 华曦眉头紧锁,双眸寒沉。面对颜霏毫无芥质的笑容,华曦不忍心告诉她事情的真相。只得顺着她的话说,给予安抚性的表情。心中却暗自下好决心,必须要将这件事情查个水落石出。不单单是为了这个丧命的女人,更是因为这诡异的尸形让华曦不得不觉得此事与邱藏一事或许有关。 “我打个110吧,让他们处理一下这个女孩的尸体。”颜霏说着就伸手向华曦要手机,华曦迟疑了一下,才将手机递给颜霏。 一切处理完后,二人早已没了继续玩耍的兴致,上了车回到酒店。一到酒店可乐坏了颜霏。 “天啊,华曦!你定的酒店好有品位啊,这个酒店好别致!”颜霏兴奋的这里看看那里摸摸,“我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住这样的酒店!”说到这里颜霏纠结了一下……嗯,好像自己从小到大也没住过多少次酒店。 “这里的酒店只此一家。”华曦淡淡一句解释,但嘴角边倒也噙了一抹笑意。原先确实料到颜霏知道这酒店后一定会很开心,倒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开心。难道是暗夜别墅太过压抑,让她不快乐了?华曦想了半天,可怎么也想不到颜霏到现在还住在地下室的这一层现状。 蝶谷的这座酒店装修设计确实很有特色,整个露天的酒店,空气十分清爽,采光的效果绝对一等一。一到雨天,工作人员便会把酒店最外围的杆子升起来,然后每根杆子上都会抽出墨绿的顶棚局部向内延伸,直到八杆杆子中抽出的顶棚局部合而为一。这样一来整座酒店便可以躲避在顶棚下,不用担心会被雨水淋到。 颜霏来的这日天气晴朗,所以也就没有必要升起顶棚,绕过大厅走到客房处,映入眼帘的景象更是让颜霏啧啧称奇。“天呀,居然还有这么巧妙的构思。” 整个客房区竟然没有一块墙壁作为阻隔,客房与客房之间居然都是以一扇扇落地的大型百叶窗阻隔开来。一走进去恍若进入了山中精灵的地界,明亮梦幻。颜霏兴奋劲过了,担忧之情便起。她转头询问随行的工作人员,“这个百叶窗牢不牢靠啊?要是有小偷怎么办?” 工作人员是一位温和的年轻男士,他彬彬有礼的用行动为颜霏作答。只见他走到一扇百叶窗边,拉起底部给颜霏看。原来这百叶窗的底部都特别配置了钩锁,锁中有两个孔,打开它们分别需要连接着的两个房间的房客一起用房间钥匙打开。这样一来,如果只有一方单纯的想打开百叶窗也是不可能的了。 这一下颜霏倒是放心了,华曦遣退工作人员后,与颜霏一同坐在了床边,在这匠心独具的酒店房间内感受傍晚的静谧。 “这里没有厨房,我先叫个餐。”华曦只坐了一会,便起身去点餐了。 颜霏一个人坐在房间里百无聊赖,只好去翻百叶窗玩。叶片的凸面都向着室内,可见这个房间的*保护措施做得很好。想来脑子闲不住的颜霏便开始疑惑,可是这样一来她可以看见周围的房间里的人在做什么呀,这可怎么办呢? 纠结的颜霏更是坐不住,她来到百叶窗边,观察刚才工作人员示意给她的那把锁,这才发现,原来百叶窗是有两扇的,因为现在是旅游淡季,她和华曦的房间周围都没有房客居住,所以另一头的百叶窗被收起来,使得空气更加流畅。 二人就在蝶谷的酒店内住了几天,白天去谷中抓蝴蝶,练习绘画,嬉闹,晚上就回来沐浴休憩。 安稳闲适的日子终于在一天彻底结束。“这是什么?”华曦盯着那只犹在闪烁着的手机,头也没回的问颜霏。 “是……是客户涨的价。”颜霏哆哆嗦嗦的躲在华曦身体斜后方处,一只手下意识的拉着华曦的浴袍一角。 “涨价?”华曦将信将疑的注意手机屏幕上已经飙到了五十万的价码,别说是其他专业画手的一张厚涂都不至于飞到五十万,这个价格配上颜霏的画堪称天价。这个客户究竟安了什么居心?他的动机不由得别人不怀疑。 “颜霏,问你的编辑,这个客户到底什么来头。必须问出来。”华曦的语调很冷,透着一股不可违背的意味。 但是颜霏明显感觉不到。“不行啊……” 在华曦森冷的目光笼罩下,颜霏仍旧顶着一张无辜的脸,重复道:“不行啊。” 华曦顿了顿,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话语,“理由。” “你你看啊……”颜霏弱弱的伸出一根手指指向至今还原封不动维持着刚才被颜霏甩出去姿势的手机。“她今天那么不对劲,我怎么能问啊……” “谁不对劲?”华曦被颜霏的手抓到了腰际的柔,长眉一蹙不动声色的忍下了。 颜霏早已经抖成了筛子下意识的提了音量,“祺祺姐啊!!” 华曦轻轻挣了一下,颜霏却似牛皮糖一样,整个人通过一只手牢牢的吸附在她身上。腰际睡袍裹着的部位被颜霏抓的生疼,华曦滞了滞还是无奈选择带着颜霏一起动。 纤长有力的手指抓稳了不停震动发出滴滴滴魔音的手机。吓得颜霏赶紧躲到华曦身后只露出一个脑袋,然后伸出一根颤抖的手指指着屏幕道:“今天祺祺姐,说话跟中邪了一样,两个字两个字蹦的,吓死我了!!” 华曦微微侧头听完了颜霏的话,转回来低头去看手机。只见价格飙到五十万之后就再也没有上涨,只是不停的重复着这个价格。如果不是这件事情联系最近发生的诸多奇事,华曦只会认为这可能是系统故障或者是哪个程序的作为。等等—— 程序? 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清晰。 “你认识那个祺祺那么多年,知不知道她家住哪?”华曦没头没尾的来了一句话,把颜霏说的脑子打了个结。 “有寄过礼物,不知道她还在不在那个地方住着。”颜霏有些迟疑。送礼物是三年前的事了,三年时间足够一个人成长,也足够一个家庭毁灭。祺祺有一段时间状态一直很差,颜霏曾多次提及想去看看她,却被祺祺一口回绝。所以这些年过去,颜霏也不能确定祺祺是否还住在原先的地方,未曾变动。 “走,去找她。”华曦拉起颜霏就往门边走,吓得颜霏直喊:“华曦华曦你淡定啊!!现在这个点怎么走啊!人都在睡觉呢!” 华曦微顿,把手机丢还给了颜霏,一只手机就像是烫手的山芋般在颜霏颤抖的手掌间上下弹动两下方才被拿稳。面对颜霏投来的疑惑目光,华曦薄唇轻启只给了四个字。“给她电话。” 颜霏领命手指刚触到数字键,立即被制止。“慢着!” “拜托啊女王大人……”颜霏抓狂,“你今晚怎么啦?“ 华曦颔首,正对上颜霏的目光,看着颜霏的眼神就像在说,元芳,此事你怎么看? 果然当颜霏的忍耐频临极限的时候,华曦开口了。 “颜霏,此事你怎么看?” 第87章 狸猫七 华曦垂下眸子,让人看不清底下的神色。良久,她轻点了下头。 “啊?”颜霏再次进入她来到这栋别墅后的经典状态,两眼圆睁,“为什么呀?” 华曦起身就走,颜霏下意识的跟上去,开启复读机模式,“为什么呀?” 正午的阳光静悄悄落满大厅,一道道稀薄的光束洒入古罗马式的殿堂,美得令人窒息。颜霏就在这么美好的情境之下,捡钞票。 “这是有多少钱呀……这么久都捡不完。”颜霏一边抱怨,一边捡着地上的钞票,她的左右手已经各捏了一大把,身边也已经堆起了一座小山,然而地上的却还是铺了一层。 颜霏从未见过这么多钱,但她一点也没有脸红心跳,从小父亲就教育她,别人的东西就是别人的东西,再好,也不能据为己有。她也一直照做,小时候哪怕别人的玩具再神奇,别人的笔袋再精美,她都不会去碰一下。所以,这些钱她一点私藏的想法也没有,只思索着,哪里能够买到这么贵的茶几。 又过了大概十分钟,颜霏发现身边的钱大概估算起来已经有十多万,而地上却仍旧还有许多……她决定,还是先出去吃饭吧。 “你要出门?”高跟鞋的声音从楼上缓缓下来。 “是啊,我下午有课。”颜霏将背包的背带向上提了提,回答道。 幽缎有些敬佩的看着颜霏,道:“看来真的是我小看你了。” 小看我了?颜霏正在思索她的闪光点,却等来了幽缎一句让她哭笑不得的话。 “你居然是不会饿的。” …… 你丫才不会饿呢!!颜霏压了近二十个小时的怒火瞬间喷发,足足少吃了两餐饭,马上就要错过第三餐饭的她,怎么可能不饿! 然而一腔怒火还是在幽缎的挑眉之下,生生的压了下去。大丈夫审时度势,能屈能伸,颜霏这么洗脑自己。 “我有点饿了,想出去吃点什么。” “给我捎点呀。”幽缎倚着栏杆笑的动人。 “你想吃什么?”颜霏正经问道,其实她内心想的是:你丫也用吃东西? “我想吃一家店的小笼包。” 颜霏“啊”了一下,“一家店是什么店?”紧接着长长“哦——”了一声,“你是说有一家店啊!汗,哪家店啊?” 幽缎徒然笑了一下,“不用给我带了。你自己吃的饱一点。” 颜霏有些吃惊的揉了揉眼睛。难道是自己刚才眼花看错了?怎么好像感觉,面前的那个人,笑的有点悲伤?她也会伤心吗? 出了别墅之后,借助手机的导航功能,颜霏成功的回到了她熟悉的学校,在食堂用完午饭后游魂一样飘回了宿舍。此时她居然觉得从前无比“催人泪下”的宿舍,一时间变得可爱起来。 室友们都在上课,颜霏决定逃课好好休息一下先。反正那边别墅给了三天假期,自己可以放松一下。她三两下就爬上了床铺,脱了衣服钻到被窝里,抱着被子深深的吸了一口熟悉的味道,突然发现有什么不对。 等等!这—— 颜霏惊呆了。自己为什么会一点反抗的情绪都没有,就这么乖乖的入住了那里呢?颜霏严肃的坐在床上,思考人生哲学。 明明自己可以不再回去的,明明可以重新找个房子租下,为什么偏偏定好了闹铃,打算醒来后去看茶几呢?那栋别墅就像是有魔力一般,就在她身后的某一个位置,敞开大门随时等待她的归来。 真是细思恐极啊…… 颜霏捏紧了拳头,心下绝决。 第88章 狸猫(八) 太不可思议了。 有时候人在被一样事情或者是事物吸引去全部目光,勾起最大欲/望的时候,其他的一切就会变成旁枝末节显得无关紧要。只有在犹如魔障一般的念头消失后,才会显得清晰起来。 此刻的颜霏就是如此。她无比清晰的知道了自己刚才干的蠢事,觉得自己可以去死了…… “我现在要回家了……”颜霏有点哆嗦,说话声也不如刚才那么大。小学时背过什么“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尽是瞎说,应该是“恐惊土中人”才对!! “喵呜~”小猫们仍旧在她面前软软的叫,颜霏用哆嗦不已的手指想也知道它们是在和她说话,听那个语气似是在哀求……哀求也没用啊!难不成她颜霏还要为了三只猫死在乱坟山吗! “滴滴咚咚滴滴咚咚~~” “妈妈呀!!”颜霏吓得一屁/股瘫在了地上,颤抖的摸出口袋里正撒着欢儿震动的手机,颤抖的按下接听键,颤抖的举起来放在耳边,结果由于手指颤抖的幅度太大,最终还是按了免提。 “你在哪里?”镯夜特有的冷感嗓音响在乱坟山的夜里,空旷的山坡许久都没有听到回响。颜霏把手机放在肚子上,双手撑地,颤抖着回答:“我我在在在山山坡坡上上……” “快回来。”镯夜的语调冷到极点,颜霏似乎都能看到镯夜蹙起的眉头,立刻点头如抖虱,“诶诶诶诶好好好啊……” “你和井茵在一起?”镯夜突然莫名其妙的补了一句。 颜霏一懵,连忙摇头,“没没有啊。咋咋咋啦?”她感觉身遭荡漾着一团凉气。 “井茵不见了。” 凉气一瞬间凝固,冻得让人喘不过起来。电话那端的镯夜还在继续说。 “井澜刚到家,发现他姐姐不在家里,各处都找遍了。”镯夜顿了顿又道:“那孩子很信任你,一直在想办法联系你。” “啊?那他怎么不直接打我电话啊?”颜霏一愣,随即觉得有些不对,低头一看才发现了原因。所以—— 她今天情急之下是拿了华曦的手机吗?!拿了华曦的手机吗?!她床/上怎么会有华曦的手机的!!这不科学! “我……”颜霏一时语塞。 镯夜也有点无语,“快回来吧。挂了。” 挂断后的忙音持续的响着,颜霏大脑有一分钟的空白,她觉得一切都变得很奇怪,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做什么,该往哪里去。 井茵不见了?井茵怎么会不见?她现在大伤初愈应该老老实实待在家里修养才对啊,一个拄着拐杖走路都还很吃力的女孩子,在这样寒冷的晚上,她会去哪?她能去哪呢? “喵呜~~” 在颜霏接电话的时候很安静的小猫咪们现在又不安分起来,喵呜喵呜的缠着颜霏叫。颜霏摇摇头,十分坚定,“你们这样卖萌也没有用,你们现在要么和我一起走,要么就自己待在这里,我不会陪你们瞎胡闹了!嗐,我和你们说什么,你们又听不懂人话。”颜霏一拍脑袋,就往回路走。 说实话她现在有些庆幸自己拿错了华曦的手机,因为华曦的手机里存有暗夜别墅的导航。这个导航十分有用,不仅可以准确的为颜霏导路,还会有一些危险提醒。确保颜霏可以平平安安的回到暗夜别墅。颜霏从前就知道华曦的手机里有这么一个东西,但是一直不认为自己能用上,自己不爱逛街,顶多就是别墅学校两点一线,闭着眼睛都能走。现在才发现原来这玩意这么好用~回头让华曦在她手机里也装一个,这样有时候心血来/潮想去远一点偏一点的地方走走也不用担心路痴属性爆发了。 “喵哇——!!”可劲花使劲花得劲花突然齐声嘶叫,一起冲向颜霏,咬住她的裤脚奋力一扯。 “哎呦!”颜霏走的本就很急被它们这一捣蛋瞬间栽了个跟头,华曦的手机摔落在一边,可劲花眼疾腿快,一下子就跑过去衔走了华曦的手机,然后撒蹄子跑远,留下使劲花和得劲花围着颜霏喵喵叫。 颜霏气的青筋直爆,一张小/嘴开了又合合了又开,两只拳头捏的咯咯作响。突然她双眉一蹙,眼神中划过一丝狠厉之色。 “你们信不信——信不信我给你们跪下了呦~!!”颜霏哭丧着脸直/挺/挺拜倒,来了个五体投地。 “我滴个祖宗呦,两位姑奶奶啊,我到底是哪招你们惹你们了啊?你们怎么就这么和我过不去啊?呜呜呜呜你们把手机还给我啊我给你们跪下了,啊啊啊我受不了啦,你们放过我吧……” 使劲花和得劲花四目相觑,心道:“妈/的智/障。”然后转身就走。 “诶诶诶你们站住啊!”颜霏惊呆了,手忙脚乱爬起来。 今亡亦死,从狸奴亦死,等死,死好奇心可乎?在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后,颜霏毅然决然的踏上了作死的道路,跟着两只她很想现在就揉死的小狸猫往深处走去。打死她她也不会承认,真正的原因是她不记路,没有导航她能走到西伯利亚去。 其实颜霏愿意跟着它们走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相处了这么久,颜霏的直觉告诉她,三只小猫并不会害她。虽然这三只猫出现的很诡异,还被三个死者饲养过,它们曾经经历过什么,做过什么她都不知道,但是她自信没有亏待过它们,心正身直,怕什么邪祟? 动物皆有灵性,它们会用自己的方式去陪伴人类,甚至还会拼尽自己的力量去救助人类。颜霏从来不信这世上有什么无缘无故的善,也不信有无缘无故的恶。 渐渐的,一片工地废墟展现在颜霏的眼前,这是一片还未竣工就已经被废弃的楼盘。颜霏看了看四周,居然感觉自己对这里有点映像,当初炒的红红火火恍恍惚惚的御井山庄不就是这里么?怎么就中途竣工了呢? “喵呜~”得劲花和使劲花看到颜霏停下脚步,立刻催促着叫。颜霏不耐烦的摆摆手,“哎呀你们烦死我了!我又不是不来。”言落她便继续上前,突然又停下了脚步抬头向上看。 没有搞错吧?这两只狸猫要带她去楼里?看着眼前昏黑的楼房,只有惨淡的月色透着些光亮,映照在深绿色的网纱和灰暗的毛坯壁上,给人以无尽的恐怖联想。 “这特么是危房吧!”颜霏伸出一根颤抖的手指指着面前的楼房崩溃的冲两只猫吼,“你们这是要干嘛啊!我对你们那么好,每天给你们吃鱼!你们!你们居然要这样对我!” “滴滴咚咚滴滴咚咚~~”华曦的手机再次响起铃声,看来是镯夜她们又来催促了。颜霏抬头看着约莫三楼处微弱的手机亮光,心脏跳的飞起,喉头一阵干涩。一双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急出了一身冷汗。 镯夜这次好像是急了,也有可能是幽缎那个急性子在打电话,手机铃声几乎不间断的响着,在空旷的楼房中阴恻恻的回荡。颜霏牙关一咬,眼中闪过一抹决绝,她视死如归的闭上眼睛,深深的长长的吸了一口气。 “咳咳咳咳咳……麻蛋怎么这么多灰!” ———————— 走在楼梯上的时候,颜霏努力的不去想一些恐怖故事鬼怪传闻,嘴里不停的默念:“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无量寿佛无量天尊耶稣上帝美丽的赫拉社/会/主/义好啊科学发展是第一生产力毛/主/席/万岁……” “喵~” “卧/槽/你吓死我了!”颜霏惊叫出声,不停地拍着自己的胸/脯。她承认她今天晚上是有点神经质,一惊一乍的情况太频繁了,可是这不能怪她啊,她胆子就跟芝麻一样大。 “喵~”小猫再一次呼唤她。 颜霏安了下心,定睛一看,见一开始动如疯兔的可劲花居然安安静静的待在一堵墙边,身旁的地上放着那只被叼走的手机,正眼巴巴的看着颜霏,目含水光。 “不跑了?啊?”颜霏喘匀了气,叉着腰一步步走过去,“怎么不跑了啊,你再跑啊——哎呦!”颜霏伸出脚想去碰一下可劲花,哪想力气透支严重,这一脚出去直接身体脱力失衡来了个满分的平地摔。 “喵!” “喵!!” 使劲花和得劲花叫着走过去,用小肉掌触碰可劲花身后的墙壁,喵呜喵呜开始叫。 颜霏揉着屁/股站起来,看着它们的样子有些疑惑,这是唱哪出啊?她缓步走过去蹲下/身,揉了揉得劲花的脑袋,“行了,你们把我带到这里来,是要干嘛?” “喵呜~”三只小猫面面相觑,最后得劲花冲颜霏喵了好几声,然后用它的小肉掌扒了扒墙壁,“喵喵~喵呜~~” 颜霏扶额,她当然知道三只小猫千辛万苦把她引到这里来卖萌给她看是不可能的,一定是有什么原因。可是现在这里这么暗,整个一阴测测的毛坯房,月光能照到的仅有一块墙壁,光圈外的一切都看不真切。已知的远远没有未知的来的恐怖,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摇摇头,颜霏走上前想要取回手机。“喵呜!”却听可劲花一声叫唤,然后挞挞挞的跑过来,用身体覆盖住了华曦手机。颜霏无奈道:“你们放心我不走。”见可劲花似乎不信,还是死死的挡着手机,不管它们听不听得懂人话,颜霏只得耐心解释道:“我真的不走,我要是想走,现在就把你丢开拿手机了。” 她拍拍身上的土继续道:“我想,你们想方设法把我弄到这里来,一定有什么原因吧?嗐,反正我人都已经来这里了,坟地也路过了,危房也进来了,索性就解决完你们的事再走呗。” “喵~”可劲花有点犹豫,对着使劲花得劲花叫了两声,三只狸猫似乎是在交流。颜霏也听不懂它们在说个啥,走了这么长的路,腿微微发酸。也不管地面脏不脏,干脆席地而坐,等它们三只商量完。 “你们啊,慢慢商量,我等着你们说完。” “喵~”可劲花软软的叫唤了一声,挪开了小小的身体,露出了手机。 颜霏露出笑容,算是感谢它们信任,然后起身取来了手机。“啪嗒”一下,整个空间都变得亮堂起来,颜霏举着开了手电筒功能的手机四处打量,发现这个屋室比她想象中的要大很多,无数尘埃颗粒在光束中无规则的飞舞,光束所照之处具是残败的景象,甚至有些地方水泥已经拨落露出内里的钢筋。 突然颜霏的光束照射/到三只小猫身后的水泥墙上,一样事物骇的颜霏连连后撤。 血迹? 这个地方的地面上怎么会有血迹?这里死过人?!难道是连环凶杀案中没有被发现的一具尸体? 颜霏的思绪飞速旋转,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墙壁前的地面上斑驳的血迹。这些血迹看上去并不新鲜,却也不是太陈旧。颜霏就算曾经无聊的时候看过《洗冤集录》,但是她到底一个字也没记住。她不懂得如何判断血迹留下的时长,只能通过最原始的感官来大致确认这个血迹出现的时间。 她不解的看了那几只小猫一眼,这三只猫为什么要把她带到这里来?除了一地血迹其他什么都没有啊,猫咪们要她做什么呢?要在这里杀了她?没有缘由。要告诉她这里死过人?没有意义。 颜霏越想心里越慌乱,楼盘外的月色阴森的可怖,攒着手机的手掌心已经微微渗出了些冷汗。此时的颜霏脑中一团乱麻,纠纠缠缠弯弯绕绕,捣鼓了半天就给颜霏呈现出一个字:跑! “喵!!喵呜!!!” 颜霏哪里还管得了身后三只猫尖锐的叫声,手指飞速的在手机上滑动寻找导航,拔腿便跑。 “咪————————!!” 三只狸猫就像发了疯一样的撕扯着自己的嗓子,颜霏自顾自的找路,听到身后传来刺耳的猫爪抓挠墙壁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厉,一声比一声惨,到了最后甚至她听到了它们用脑袋撞墙的声音。 细嫩的肌肤被粗粝的水泥墙磨出细密的血珠,脆弱的指甲被凹凸不平的石材一根根刮断,它们就像没有痛觉一样,没有停顿的敲击着比它们的身体厚几倍的墙面。 一下、一下、一下…… 没有停歇。 是什么样的执念让它们想方设法把人类引到这里来?是什么样的力量驱使它们不顾身体的剧痛做到这种程度?疯狂绝望又带着浓浓乞求的叫声充斥着颜霏的耳膜…… 颜霏停下了脚步。 三只小猫看到面前的墙壁重新亮堂起来,整个房/室都盈满了暖色的光。它们停下动作,止住了嘶叫,齐齐朝光源处望去。光的源处站着一个女孩,她没有它们曾经的主人那样漂亮光鲜,没有优雅到无懈可击的笑容。然而这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在它们的眼中—— 耀如天神。 她带着光芒走过来,拾起地上被人遗弃的铁榔头,奋力往墙壁上击去,一下、一下……熟悉的感觉,亲切的气味越来越浓,这是一种混杂着血液的眷恋,深沉而浓烈。 颜霏砸了很久,她的手臂酸涩的要命,墙壁上被她砸到的区域已经纷纷剥落下水泥块。颜霏发现这些水泥块貌似是新砌上去的,因为还残留在墙壁上的水泥颜色明显和剥落下来的这些水泥颜色不一样。甚至更深的水泥块的颜色呈现出铁锈一般的褐红。 等等,褐红? 水泥块,怎么会有褐红色? 颜霏停下动作,举起手机,让灯光照到她隐隐约约看不真切的部分。 “喵啊!!!” “喵呜——!” 小猫们突然之间,激烈疯狂的嘶叫似要将整个屋顶掀翻。它们不要命一样的用爪子去挠水泥墙块,一双眼睛厉的似要滴出/血来,和那些红褐色的斑点融为一体,难分彼此。 “咚!”轰然一声巨响,小猫们止住了声音纷纷往后撤去。只见颜霏抹了下额头,一只脚直接踩在墙壁上做支点,双手紧紧攒住铁榔头,运足气力死命的朝目标区域砸去。 “咚!” “咚!” 每一下都让她精疲力竭,每一下都让她想立刻倒地休息。但是她仍旧在一下一下的用劲砸。 人类,是万灵之长。 上天赋予了人类智慧和力量,如果生而为人,在其他生灵需要帮助的时候视若无睹,袖手旁观,那又何必生而为人?! “轰隆~” “哗啦啦~” 一整面墙破开一个大口,露出了里面的事物。 颜霏气喘吁吁的放下榔头,站在原地喘了一会儿,这才探头往刚刚被她砸破的地方看去。当手机自带的手电筒灯光往墙壁破损处照去的那一刹,颜霏几乎是看见了平生最为恐怖的一幕—— 三只小猫正在沉默的将一个血肉模糊的东西从墙壁里头扒出来,那东西的毛发根本已经无法辨认,但是却能够很清晰的看到,长长的,沾满血液的长条状内脏,一圈一圈的缠着那团血肉模糊的东西…… 颜霏很想撇过头去或者是闭上眼睛,但是她却一眨不眨的看着面前犹如默片的景象,忘记了呼吸。 这场视觉的酷刑还未结束,就像是变魔术一样,在这片废弃的工地三层,凿烂的墙面之下,血肉难分的地面上,那三只她饲养了数月毛绒可爱的小狸猫,正在缓慢的变化。 布满花斑的皮毛开始腐烂残破,宝石般水灵的眼珠直直从眼眶中蹦出来,不时吐出小粉/舌的嘴巴开始有了条条缝痕……血液开始流出,射/出,迸出!一切的一切就像是突如其来又像是早已准备好的,迅速的,疾速的,朝着最血腥最可怖的方向发展! 哪里还有她养的小猫?站在她面前缓慢朝她走来的,分明是三只从地狱的油锅里爬上来的恶鬼血魔! 颜霏急速的喘息,她感觉一瞬间的缺氧,然后她捏紧手中的手机也不管正确的路到底在哪里,直接凭着直觉往一个方向冲去。 “啊啊!!” 楼道上只有她的手机光亮,手电筒功能早已不知何时被关闭,颜霏跌跌撞撞的冲下楼梯一个不慎连滚带摔的滚到了地上。额头处肩胛处火辣辣的疼,但此时的颜霏已经无暇再顾忌这么多,她攒着手机夺命的逃亡,有路就跑,摔倒了就爬几步继续站起来往前跑。 她的口中不时的发出破碎的惊呼,这是刚才一下次没有叫出来的惊呼。她也是看过许多血腥恐怖片的人,但是她从来没有亲眼见过这么血淋淋的真实场面,这种直入骨髓,透入脾肺的生冷,就连当初在猎杀女巫时期的地牢中,也没有感受过。 或许你在电视中曾经看过肢体横飞的场面,或许你在一些人的口中知道过*在被敕破时一系列的变化,或许你曾经壮着胆子看过医学院解剖系的各种教学视频……但是这一切远远没有你在那样的地点,那样的时间,看到一片血肉那样的飞到墙壁上,“突突”弹跳两下时的感受更加强烈。 那是一种让人直想自毁双目的骇人。 颜霏的体力已经快流失完,她险险回头一看。果然,那三只已经不复原样的狸花猫正睁大空洞的眼眶,面目极其狰狞的冲她跑来,它们身后甚至……跟着那团从墙壁里刨出来的血团!!!那只血团已经面目全非,然而肌腱却奇迹般的还能活动,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团蠕动的血渣正在飞速的移动。身上缠绕的肉红色器官已经散落,长长的拖在它的身后,那应该是它的肠…… 颜霏绝望的大吼一声,亡命一样的向前跑。在这种紧急万分的时刻,手指居然恢复了灵活,她迅速的划开华曦手机,开启了暗夜别墅的导航功能。 一路风驰电掣般冲回别墅,颜霏用力的捶打别墅大门,企盼着镯夜她们能快点开门。身后的动静越来越大,颜霏已经能够清晰的听到她的心脏在胸腔内的跳动声。 “开门啊!我是颜霏!快开门!!” 今夜的别墅大门竟然迟迟未开,颜霏吓坏了,更加用力的击拍,“开门呐!!华曦!华曦!!镯夜,我是颜霏!夭璃!!” 铁索的声音响起,别墅的大门缓缓启开,颜霏惊魂未定,忐忑的回头瞧了一眼吓得一脚就往门上踹去。天知道别墅的大门自落成于此,何曾遭受过这般侮/辱。经颜霏这一踹,大门明显滞了一下,然后“恍啷恍啷”的迅速开启到最大—— 不合上了。 “我了个去!!!”颜霏吓得魂飞天外,“你干什么啊!原来你还会闹脾气啊!”末了,或许是因为她自己都觉得对着一面门发火太幼稚,只得窜了进去。颜霏前脚进入暗夜别墅,后面紧追的四只猫也飞奔而入。 找到华曦!! 找到华曦就安全了!! 客厅里空无一人,厨房也没有传来什么鲜美的味道,颜霏当机立断就往楼梯上跑。华曦住的阁楼她上去过一次,只不过不是通过这条路走的。所以对于她来说,这条路十分陌生。然而此刻恐惧已经占满了她的思路,她什么都不想,只知道往前跑,尽量拜托身后的那几只穷追不舍的怪物。 额头似乎摔得不轻,伤口火辣辣的疼痛蔓入颜霏的全身,将她的内心也灼成了一片火海。 华曦,华曦在哪里!! 颜霏不知疲倦的向上跑,兜转了许久她才发现,自己似乎是迷路了。 别墅的阁楼层大的惊人,颜霏甚至觉得这里比楼下那几层大出十倍,她很有可能会迷失在这一片区域中。 “喵~” 不知哪出传来了猫叫声,仍旧是软软蠕蠕的调子,却让颜霏毛骨悚然。她大致的辨别了一下那几只猫的位置,然后从相反方向跑去。 毕竟她要是迷失在阁楼层消失好多天,华曦一定会发现,她相信她们一定会找到她。但是要是被那几只怨气满满的猫发现了,那她当场就会毙命。 真的是千想不到万想不到,想不到这连环凶杀案居然是她每日饲养的三只小猫做出来的。事情闹到这份上不是一般的离谱,所有的诡异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这几只猫其实并不是活着的猫,而是猫的亡灵。 猫灵杀人。 颜霏越想越是心惊,她虽然相信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惊门这种话,但是还是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断。她砸掉墙之后,那四只猫的眼神就变了。鬼的记忆是混乱的,它们不会有活着时候的逻辑,只会存在临死前最强烈的情感,纠缠的深了变成为执念。 它们憎恨人类,憎恨那些把它们虐杀的人类。 颜霏现在倒是有些明白之前一些卡壳的关节了,但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华曦究竟在哪?初冬的阁楼却让颜霏生生冒出一阵汗来,阁楼层的落地窗前惨淡的月光,透着诡谲与阴森。颜霏时不时的就能听见猫叫声,而且那声音渐渐逼近,逼得人只觉此命休矣。 她现在根本就不敢出声喊,手指慌乱的在华曦的手机上给自己的手机发短信,可是自己的手机似乎被人不知道丢弃在哪里,许久都没有回应。 就在这时,颜霏突然发现她右手边距离二十米的地方,似乎有一抹亮光,光下掩映着一条向下去的楼梯。颜霏既是兴奋又是忐忑,她现在有些吃不准那会通向何处。因为她能够肯定,那条楼梯绝对不是她上来的时候的那条。且不说宽窄形貌颜色都有巨大差异,看上去那么诡异的一条路,颜霏要是走过,绝对终生难忘。 她很兴奋,因为她现在只想下楼,就算见不到华曦,见到镯夜幽缎她们也是一条生路。方才寻华曦太急,经过三楼时并没有停留去敲她们三人的房门。现在她只能这么做。然而同时颜霏又有些忐忑,因为,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刚才已经感觉很近的猫叫声就是从那个方位传来的。她这样冒冒失失的走过去极有可能就会转角遇到猫。 颜霏站起身,缓步朝着那个位置走去。她想先走近一些探个究竟,若是猫并没有在楼梯上那么她直接就冲下楼梯,要是猫就在附近,那么她只能继续往相反的方向跑,能耗一阵就是一阵,能多赚一秒就是一秒。 “喵呜~”一声猫叫从颜霏身后传来。 就是现在! 颜霏想也不想猛然冲下楼梯,很好,很好!真是天助我也!她以从未有过的速度冲下楼梯,脚步快的连她自己都惊叹无比。那四只猫果然就在附近,但是并不在楼梯上。颜霏这一招行的极险,虽然找到了生路,却被猫发现踪迹。她夺路狂逃,而那三只猫则一直叫着紧追不放。 到三楼了!到三楼了!咦不对……这里有很多转角,却是一条线路走到底,压根就没有通往幽缎她们房间的路!!这下糟了,然而颜霏已经没有退路,只得继续往下逃。然而意料之中的事情发生了。 三楼的路没有…… 二楼的路没有…… 一楼的路……也没有…… 这个楼梯,究竟是通往何处! 颜霏吓坏了,她显然高估了自己对别墅的熟悉程度,此刻的她万分后悔为什么没有在经过三楼时不去寻幽缎她们,而是舍近求远去找华曦……原来自己对华曦的依赖已经这么深了么? “嗐!我这是瞎想什么!”颜霏兀自吐槽,没想到在这种万分火急的时刻自己居然纠结的是这种无聊到爆炸的问题。 就在颜霏快要绝望之时,暗夜别墅再次给颜霏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就在她的前方,出现了一扇窗户,窗打开着,只不过若想出去必须翻窗离开,而且—— 不知道通往何处。 颜霏在栽过一次跟头之后自然有了警觉,可是身后的猫叫声越来越近,此刻已经无暇他顾。颜霏一不做二不休,把手机往口袋里一装,攀住窗沿就往外面跳。 落地的那一刹那,颜霏觉得自己的腿可能断了。见识过梓苜蓿高超的身体控制能力和柔韧度,颜霏只觉得自己这十几年白活了。 “喵呜~” “嗷嗷嗷啊啊啊啊啊啊啊!!”颜霏骤然惨叫,捂着腿一瘸一瘸的往前跑。“救命啊!!救命啊!!!”颜霏吓得扯着嗓子大喊,心里暗骂这别墅今天人都特/么的到哪里去了!!就任凭几只猫灵追杀她啊!! 唉,求人不如求己,颜霏现在只得向前跑,哪怕不知道前路为何。 窗户翻出之后是一片山路,山路崎岖,颜霏越跑越奇怪,掏出手机打开导航,只见自己已经离别墅的图标越来越远,可奇怪的是这片区域竟然也在暗夜别墅的buff之中,也就是说这里也是华曦她们的地盘。自己并没有跑出别墅。 可是这里究竟是哪里?且不提她从未来过这里,就连泳池马场那些别墅附带的户外场地也离这里很远。华曦她们知道这里的存在吗?这里会不会是暗夜别墅的一个bug?就像今天门被她踹了一脚就傲娇发作不合上一样? 颜霏已经有些跑不动了,她的腿越来越疼,在山路上摔了两跤之后已经处于半废状态。转弯处出现了一座通往上方的阶梯,颜霏回头看了看,吓得就差一头栽倒在地。她猛吸一口气,锤了自己双/腿一拳,拼了命的往上跑。 一座罗马式的斗兽场进入颜霏的视野,她诧异这个地方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建筑,虽然这个比起古罗马的斗兽场迷你了许多,但仍然十分壮观。可是在此等情景之下,确是透着浓浓的诡异。颜霏觉得这个地方就是典型的“让你迷路建筑”,按照暗夜别墅的尿/性来分析,这个地方走进去了就再也别想绕出来。 但是颜霏还是进去了。 没有办法啊!!在这种地方起码还能斗智!勇她已经没有力气斗了。 拨开齐腰的杂草,颜霏不顾身上的痛楚,强行挤进了一方孔门。身后窸窸窣窣的拨草声,使她更加快速的往前挤,然而她发现了一件让她绝望的事。 由于此处杂草太茂盛,孔门处本来就窄小,现在已经基本不能容人通过。由于这一处离颜霏最近,她秉着试一试的念头钻了进去,没想到就被卡在了这里。 手机的光亮能够照亮近身处的草堆,虽然看不见那四只猫的身体,但是通过草堆的起伏便可以看出,它们,已经来了。 颜霏咬了咬牙,双手扳住门框,使出吃奶的力气往前挤。粗重的喘息伴着身上的疼痛,颜霏的意识已经开始有些模糊,脑中杂念全无,只有一个念头。 明年吾坟草丈五。 天空突然一阵亮光,轰隆一声惊雷平地乍起。吓得颜霏一下子像使出了洪荒之力,“卡啦”一下就进去了。然后雷声继续,豆子大的雨点劈头盖脸砸了下来。 雷打冬。 这是不祥之兆啊…… 颜霏心中惶惶难安,记起现在情形,只能继续往深处走去,顾不得其他。闷雷一声响彻一声,闪电如紫龙般划亮天空。颜霏吓得赶忙往能够遮蔽的地方跑,以免被雷电劈中。 这场雷雨虽然救了她一时,却也给她带来了危险。因为雷声贯耳,几乎掩盖住了世间一切声响,在打雷的那几秒钟,颜霏听不见除雷声以外的任何声音。 包括猫叫。 颜霏只能凭着自己的直觉在这个古罗马斗兽场一样的地方一圈一圈的摸瞎跑。就在她行到倒数第二排,雷声骤停的一瞬间。她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声音。 “我很好奇。” 华曦?是华曦!! 颜霏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朝着声源处跑去。太好了,华曦在这里!她有救了有救了!!颜霏捏紧已经被雨水冲刷了一遍的手机,奋力向前跑去。想告诉她自己对她的依恋,想要无所顾忌的埋在她的怀里,感受她的手掌抚摸自己发顶的温柔…… 到了,就到了!颜霏几欲喜极而泣,张口要喊! 一瞬间惊雷乍起,引紫的闪电划亮整个世界。 呼之欲出的两个字卡滞在喉头,只发出了破碎的气声淹没在了随之而来的雷声之中。颜霏双/腿一软/瘫倒在地,狂风骤雨全部招呼在她身上,她却置若未闻。她身上的所有感官一瞬间全部失灵,所有的触感所有的知觉全部聚集在一双眼睛里,这双眼睛剧烈睁大,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情景。 她的眼前漆黑一片,阴云蔽月雷电忽停顷刻之间天地无光。颜霏就如同被抛弃在黑暗之中,孤立无援,世界上只剩下绝望。 四只猫咪已经追上她,却并没有伤害她,而是静静的围在她的身边。它们身上的血肉经过一番雨水的冲洗更是触目惊心,然而这一切颜霏已经没有感觉了。因为在刚才那一瞬间,她见到了比它们此刻的形象惊悚万倍的情形! 那个人……是华曦吗? 颜霏没来由的一阵慌乱,她不相信,她不敢相信她怎能相信!! 可是暗夜别墅这种地方岂是普通人能够进的来的?那头标志性的银发……不是华曦,还能是谁呢? 血腥味随风蔓延,颜霏一嗅到就觉得胃中翻滚的难受,她很想呕吐却发现此刻的她就像被冰雪封住,一动不动。怎么会有这么浓的血腥味呢?这里怎么会有血腥味? 太浓烈了,浓烈的她已经忘记了哭泣,忘记了所有的情感,忘记了她此刻姓甚名谁,忘记了她此刻是死是生! —————————— 镯夜放下螺丝刀,拿起一只新完成的小拖车试了试轮子,然后交给一旁的幽缎上润/滑/剂。雨水打进工房,镯夜起身将窗边工台上的木头都收起来。 “没想到你竟然真的会帮夭璃做这个。”镯夜唇畔微微牵起一抹笑意。 幽缎认真的上着润、滑,也笑道:“谁没有几个一生都珍之重之的东西呢?” “哦?”镯夜似是来了兴致,“你除了腿上的枪以外,还有没有万分珍惜的东西?” 平时的幽缎在被问到这种问题的时候,肯定会挂一抹邪笑,然后将人搂入怀里耳畔轻喃,“自然是你啊~” 可是此刻,或许是外面的冬雨太过凄迷,或许是这工房的灯光太过温暖,幽缎唇畔牵起的笑意渐渐凝固,接着,低眉不语。 镯夜知道她状态还没恢复,也不纠缠。只是递过磨刀,道:“磨一磨吧,别伤到手。” 幽缎抿抿唇,接过,“嗯。” “其实我还是比较喜欢你现在的样子。”镯夜坐在幽缎身边,托腮看她,“你平时太假了。” “不。”幽缎摇头,“我现在也是假的。” 镯夜否定,“至少比平时真一些。” “一半一半吧。” “幽缎。”镯夜认真的看着她,像是在说一句承诺一般郑重道:“我渴望看到真实的你。” “……”幽缎没有回答。 镯夜在继续说:“就像华曦和颜霏一样,至少能够坦诚相对。” 幽缎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骤然大笑,然后颇是玩味的看向镯夜,花瓣一样优美的嘴唇轻轻开合,吐出几个意味深长的字眼。 “是、这、样、吗~?” ———————— 爬山虎布满的墙面上,有着斑斑点点的红褐色痕迹。原本青葱翠绿的墙面,已经成了一堵血墙。如果看的更加仔细一些,就能够发现在这爬山虎的藤蔓上,缠着几缕女性的发丝。 一片吊诡猩红之中,她银发长袍,不染纤尘。 在风暴的最中心,自是风平浪静,无波无澜。 “我很好奇。”华曦轻启唇/瓣,用手上执着的细棍挑起被束缚着的女孩的下巴。那张脸五官精致,肌肤细腻,然而此刻却被折磨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令人再也无法将她和那个校园中最令人歆羡的富家少女联系在一起。 这个女孩,正是井茵。 华曦对井茵很有兴趣,“你居然一点也没有意外,是早就猜到了么?” 井茵冷冷一笑,“呵,没有十拿,也有九稳。” “你很聪明。”华曦淡淡的看着她,一双眼睛无波无澜,“只可惜,聪明的不是地方。” “你这么说,是在教训我?”井茵阖上双目,“我这辈子最讨厌的,最憎恨的,就是别人教训我。” “我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被很多人教训。” “我的父母,他们一开始是放弃了我的。因为我不够聪明。是的,我的弟弟井澜,他要比我聪明百倍。然而当他们发现井澜主观意识太强,不愿意按照他们铺设的路子走之后,又重新把目光转投到了我的身上。” “他们在发家之后就给我找了各种各样的教习,其他的孩子可以上学自由的读书,而我却只是在学校挂名,在家接受各种训练和教学。不论我如何努力如何奋进,他们总是对我不满意。为了练钢琴,我把十指手掌的掌蹼全部割开来,我能撑到其他人一辈子都撑不到的跨度,他们不满意。为了练好芭蕾,我每日每夜的练习,练到脚趾全无知觉,甚至有一天我的舞鞋里不知怎的进了一只甲虫,直到血液渗出来我才发现,这样的程度他们还是不满意……在他们的眼里,我永远都是有缺陷的,哪怕我真的已经足够完美,他们还是不满意。我不知道他们到底要我怎么样?” “我很想发火,我很想和井澜一样,发一通大火,然后一狠心一咬牙离家出走整整一年。可是我没有勇气啊……我也没有能力。我还需要他们的荫蔽,我还需要他们的钱财,我不能反抗。既然不能反抗我就只能接受。”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曾经看到过一起杀人案。那个人好厉害啊……他可以把人一块一块的切开来,一点一点的把人掏空,居然等到最后一刻,人才会死。是的,饱受了恐惧和极端的痛苦之后,才会死去。” “本来这件事情已经快要被我遗忘,可是就在前几年的一个晚上,那个情景居然来到了我的梦中,我再一次,完完整整仔仔细细的看完了那个过程。和小时候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我不再有一点害怕,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兴奋,战栗!” “太刺激了,跃跃欲试的心情让我整整亢奋了一个月,可是我做不到啊……我怎么去做到呢?”井茵的眼神中充满了紧张和欣喜的神情,恍如那个惨烈的凶杀案再次来到她的眼前,“如果是井澜,一定很快就能想到办法吧?他们都说井澜比我聪明,他们都说如果是井澜,那一定会做到他们的要求。是啊,如果是井澜!!什么都不会是问题吧?” “如果是井澜,他会怎么做呢?我想,他一定会拿他身边的猫来练手。拿猫来练手,多么诱人的计划啊~”井茵的眼神忽然有些暗淡,但紧接着眼睛一亮,嘴畔的笑容让她这样看上去无比的诡异。“但是我不能太鲁莽,我必须有一个完美的计划才行,是啊因为我要做完美的人,我的一切都要是完美的……是完美的。” “我亲爱的弟弟只养了一只猫,只有一只猫就意味着我只能试验一次,我的第一次必须是完美的!操作对象必须是干净的!所以我不愿意去用外面的野猫,我的操作对象只能是斑斑!我开始和斑斑培养感情,我开始学着养猫,可是井澜总是不让我碰它。呵呵我知道,井澜,我的亲弟弟,他也一定在这样计划,他也想这样做!他怕我抢了他的实验对象,就像我已经成功的抢了他的财产,他的地位一样!” “我查了猫的发/情时间,趁井澜出门,将斑斑放了出去。果然没过多久,它怀/孕了。看,我的计划开端这么成功,之后的一系列都一定是完美的!井澜他生气了,他好生气,他居然会对一只猫感到心疼?呵呵,我知道~他一定是觉得自己的操作对象不完美了,才怨恨我!” “但那又怎么样?我很满足。我接着我的计划实施,很快我就认识了三个女孩。是的,我需要经验,我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我需要人教啊~如果是井澜,他会不会无师自通呢?呵呵呵呵。” “为了寻找到三个有这方面经验的人,我走了些弯路,但是这些弯路绝对不是我的败笔!因为我成功的让这些人认为我是女神,是他们心中完美的,有相同爱好的女神。很好,得到东西的同时一定会有失去,等斑斑生下试验品之后,我必须想一个掩人耳目的办法把试验品送出去。” “我想了一个办法,就是发送微/博,我让他们抽奖,抽到的就可以获得一只斑斑的孩子。是不是很完美?是不是无懈可击?可是井澜发现了,井澜太聪明了,他居然发现了这件事,他……识破了我的计划?不行,我绝对不能让他破坏我的计划!我宁愿自己毁掉我的计划,也不能让他毁掉!我毁掉了我父母的定情信物,嫁祸给了井澜。趁他们体罚井澜的时候,我把斑斑扔下了楼。哼哼哈哈哈哈……” “但是……但是有一天我突然发现。那个斑斑居然生下了三个孩子,它们被井澜偷偷的藏在我们家一片废弃的工地里照料着。三只,正好三只,这难道不是天意么?我趁他上学的时候,偷走了那四只狸猫,然后一把火烧了工地。当然我的目的并不是要烧掉整个工地,而是让井澜知道,他的猫已经死了!” “我将三只小猫分别送给了我的那三个同好。我去到她们家里,亲眼看着她们操作。真是神奇,我从小到大每天做的都是他们让我做的事,而我从来都不知道我究竟喜欢什么,想要做什么。而那几天,我闻到血腥味的时候,听到它们绝望叫喊的时候,看到那些血液的时候,我突然知道我喜欢什么了!” “我最最喜欢的,是凌虐。” “我喜欢凌虐自己,凌虐他人。” 华曦听到这里眼神闪过一丝厉色,“按照你的说法,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你现在其实很享受?” 井茵笑了,笑的犹如鬼魅,“当然。” “不,你在害怕。”华曦收回细棍,轻轻划过束缚着井茵的绳索。“如果你不害怕,你不会找上颜霏,更加不会撞到我的手上。” “你!”井茵开始有些沉不住了,原本微不可察的抖动幅度明显了许多。 “你的恐惧,源于第一起命案。” “你惊讶的发现作案手法与死者当时虐/待狸猫的手法一模一样,你心虚了。接二连三的连环命案,让你更加加深了自己内心的猜测,猫灵杀人。” “这个时候,你发现有人将案件线索收集好放到网上,便利用所有资源查出了这个人的信息,发现居然是同校的颜霏。你便想利用颜霏来做你的替罪羊,不料被我阻断。” “其实你根本不必害怕,我原本是要留你过冬的。” 井茵抬头怒视华曦,“你别在这里装!你杀了她们三个,怎么可能独独留我——”她话音未完就自己断了,因为她发现这句话不管怎么说,都屈辱的可以。难不成自己还真的愿意领受对方这种“好意”? “我何时杀她们三个了?”华曦反问。 “难道,难道不是你?”井茵这回是实实在在的惊讶,她一直以为是华曦…… ———————— “什么?!”镯夜蹙眉,“你的意思是,颜霏并不知道那几个人是我们和夭璃杀的?” “如果你是华曦你会告诉颜霏么?”幽缎哂然一笑。 “我当然会。” “然后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喜欢的女孩从身边逃走?” 镯夜沉默一会,摇摇头,“颜霏不会逃走。” 幽缎对着打磨光滑的小拖车吹了一口气,“你这么认为,不代表颜霏这么认为。这种事情,华曦赌不起。” ———————— 别墅后山,雷雨倾盆。 井茵双目通红,一头秀发浸在雨水中,万分狼狈。而她眼前的这个人,却是光华依然,半点未受影响。 “那你……又何必来杀我?脏了你的手!” 一道紫电耀亮天际,华曦的眸里染上了一抹银紫。凄风狂雨,更映得她圣洁耀目如神祗临世。 “猫灵无力,吾等自当代为效劳。” 井茵一脸不能理解,“你们替死猫杀人?太荒谬了!” “井茵。”华曦语调比这夜雨还要冷上几分,“你迁怒于无辜生灵,难道就不荒谬?手段残忍至令人发指,你何以为人?” “不要教训我!”井茵一双眼睛里闪动疯狂的火苗,“我警告你你不要教训我!!” 华曦微微侧头,“你想故技重施?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杀死那只狸猫的吗?” 井茵唇畔露出一丝恶笑,狰狞而疯狂,“当然!” 华曦也笑,细棍划落了牵扯住井茵小肠顶端的倒勾的束缚。 “那便,悉数奉还。” 濒临生命尽头的惨嚎,全部被随之而来的雷声掩盖。激/射乱洒的血液都被新砌上的水泥隔绝了尘寰。 等这场浣天涤尘的冬雷雨过去,暖暖的日光洒在古老的圆柱之上,今夜所发生的一切,都会随之消失,无人察觉。 然而—— 华曦却在这里看见了她此刻最不愿,最不敢看见的人。从未起过波澜的海面骤起狂风,暴雨清江倒海而来。在看到那个明显在雨夜里站立了很久的女孩睁着大大的杏眼惊恐又痛苦的望着自己的时候。 平生第一次,手足无措。 在看到颜霏额头上触目惊心的伤口时,华曦也不顾颜霏会不会厌恶她,抬手聚起一团淡金色的光团就朝伤口上放去。治愈的术法光团还未触及颜霏的额头,就被后者一把挥开。 华曦看着那淡金光辉被甩到空中,四散成金蝶翩翩散去。转过头来无奈的开口,“颜霏,你受伤了。请让我为你医治。” “我怎么敢呢?华曦。”颜霏双眼通红,身体一直在发抖。 华曦看了一眼她湿的就像是从河里捞上来的衣服,迅速解开自己长袍襟扣,拂手一甩就披在了颜霏的身上。在她俯身替颜霏扣襟扣的时候,她听到颜霏发问。 “其实这段时间是有租客的,对不对?” 系着襟扣的手指一顿,“是的。” “那天晚上我闻到的血腥味,就是它们的,对不对?“ “……是的。” “你怕它们吓到我,就在它们身上施了术法,对不对?” “没错。” “你那段时间一直在跟踪我,对不对?” “对。” “所以你骗了我……对不对?” 华曦抿唇不语。 “你还不承认吗?”颜霏木然的道:“我早就该想到的。你从来都不能离开别墅半步,就连杀人都要利用我和井澜把井茵引到别墅里杀,那段时间怎么会总是突然出现在我的身边。没有我,你一个人怎么出的来?唯一的解释,就是你在跟踪我。” “你猜的不错。”华曦颔首,“但是……” “但是你其实是在保护我,你是想这样说吗?”颜霏撇过头去,“不论怎么说你都是骗了我,是的吧。” “……是的。” 颜霏裹着长袍仍旧冷的发抖,华曦替她裹紧,有些急道:“什么话都回去再说,你这样子淋下去不行。”说着就要去拉颜霏,再次被挥开。 “我不需要你的这种保护!”颜霏后退了两步,险险稳住身体。她的脸色有些泛白,眸子已经开始迷离。“其实华曦……我……很喜欢你。” 华曦怔然,一瞬间不能呼吸。 颜霏还在神思微乱的说着,“我从来没有喜欢过谁,没有这种经验,我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不是喜欢。但是我想,这或许就是喜欢,一定就是喜欢。” 第89章 狸猫(完)蔓枝影(一) 狸猫(九) 颜霏抽了抽鼻子,“其实我胆子是很小的……但是……但是如果是我喜欢的人……我就……也不是那么害怕。” “就像现在……其实……其实我已经不是很害怕了。一阵子就可以过去的……” 华曦没有想到颜霏会这么说,冬雨凄寒,而她却觉得千万年冰冷的内心,有那么一瞬间,变得温暖充实起来。她几乎是颤抖着声音道:“颜霏……” “不要叫我!”颜霏胡乱挥了两下朝后退去,一张冻得苍白的脸,竟然开始起了病态的潮红,“你走开……” 华曦的表情瞬间僵住,“颜霏?” 颜霏一张唇扁了又扁,眼睛和鼻头酸涩难忍,“哇”的一下哭了出来。这下华曦更加着急,心尖上的人就在眼前哭的昏天黑地,自己却不知道是不是该上前去扶一扶。 “我喜欢你的呀……我……我不会真的因为害怕,躲起来……远远地不见你。我可以……我可以接受的。”颜霏抽抽搭搭,“但是你怎么可以骗我呢?呜呜呜……你骗我……我……我……我不要再见到你了!” “我……我知道的……你故意利用我……利用我认识井澜,带井澜来别墅……用这个,引/诱井茵过来……自投罗网。因为你出不去别墅!你就利用我……你骗我……还利用我……” “我知道嘛……你想保护我,我知道我弱……但是,你也不能因为这个……就因为这个……来骗我啊!我那么相信你……” “你是除了我爸爸,祺祺姐以外,对我最好的人……我……我喜欢和你一起生活……” “但是你骗我……你什么事都瞒着我……呜……华曦你丫混——” 颜霏声音忽弱,华曦连忙抬眸心中巨震,只见颜霏双目紧阖整个人直挺挺的往后倒了下去。华曦眼疾手快闪身至颜霏身边,接住了将要倒地的颜霏。颜霏双目微睁,看清扶着自己的人之后咬着牙用力推华曦,被那绵软的力道推攘的闹心的华曦眉头一锁,长臂一带,直接将颜霏揽入怀中。颜霏大怒,张口要骂,第一个音节却已经被淹没在突如其来的吻中。 唇齿之间倏然充满了华曦的味道,淡淡的香味萦绕鼻尖,华曦有力的手臂箍着她的腰身,疾风暴雨般的吻持续了很久都没有结束。她从来没有感受过如同急火燎原似的华曦,华曦从来都是淡淡的,波澜不生的,而此时此刻,她却感觉这个人真的如同化作了晚晴时灼灼天际的曦霞,绚烂华美似火焰,焚尽她的身躯。 颜霏的脑子瞬间变成一团乱麻,她的意志告诉她要推开身上的人,可是身/体却迟迟不愿接受大脑发送的命令,当她的身体本能性的想要推据时,她的意志却已沉沦。 哎呀……好气吖!! ———————— 若不是唇上还残留着昨夜*辣的触感,颜霏一定会以为自己是做了一个无比荒唐的梦。她艰难的支起身来,额头上压着的凉毛巾掉到胸口的被褥上,伸手一摸竟是微烫的。颜霏心下大汗,这是发了多少度的高烧啊,她作画的神经会不会被烧断啊! “躺下去。喝药。”镯夜冰冷的声音自一旁传来,吓得颜霏狂出一阵冷汗。 古朴的白瓷碗莹润光洁,深棕色的中药药汁微微漾动,镯夜一边搅动药汁一边轻轻吹气。颜霏吞了一口唾沫,只觉得眼前这幅光景真是太诡异了。问谁人能有幸见过吸血鬼吹中药的!! “我自己来,我自己来吧!”颜霏说着就要去接过药碗,可是一双手臂还没伸出去整个人就脱力倒回床榻。 “张口。”镯夜言语虽冷,但是动作还算温柔,将颜霏稍稍扶起后,才将药汁往她嘴里送去。 颜霏乖乖的喝药,然后她痛苦的发现这个药一勺一勺喝简直就是酷刑,“我,我不行了……”颜霏扭头推开汤碗,“快扶我起来……” 镯夜深邃的眼睛一眯,掐住颜霏的后颈将整碗药汁全部灌了进去。 “啊……”颜霏犹历酷刑浑身酥/软瘫倒在床。许是这一闹腾,使得她病汗一出,神智倒是清醒了不少。她看着身边收拾着的镯夜,一个问题差点就从嗓子眼里蹦了出来,结果刚到唇边又被死死咽了下去。 镯夜一向沉默寡言,此刻整个地下室静的出奇,只有镯夜摆弄碗筷的声音。她是混血,虽然五官有着东方人的特色,然而却还是惯用刀叉。想要用筷子夹起一块肉,却屡遭失败。颜霏感觉再看下去她的强迫症就要犯了,于是忍不住开头,“我自己来吧。” 镯夜闻言看了她一眼,便把筷子递给了她。 颜霏抓起筷子,极熟练的夹起一块日本豆腐塞进嘴里满足的咀嚼。镯夜就默默坐在一边不说话。颜霏吃饭时不自主的去瞟镯夜,不自禁的就开始脑补如果和镯夜在一起的是华曦,两个人会不会闷死。本来这个情景在她脑海里是很搞笑的,可是一想到那个人……再高的兴致都冰冷到了极点。 直到现在颜霏才有点缓过来,但是思绪一旦触及昨夜发生的事情,立刻就会被跳转。就仿佛身体已经自动屏蔽了那个人,以及有关那个人的一切。 “你在想什么?”镯夜看着颜霏脸上表情阴晴不定,不由发问。毕竟自己是答应了华曦要好好照顾颜霏的,那么这个照顾当然不仅仅限于身,还有心。 颜霏“啊”了一声,而后思维迟钝的反应过来,“哦……我……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镯夜显然对这个答案十分无语,但是没有办法,谅在颜霏此刻高烧不退,思维严重迟钝,加之自己答应过华曦要好好照顾颜霏的份上,再次问了一遍。 “在想什么呢?” 颜霏吞下一块肉,忍者要窒息的痛苦回答道:“我想一会去看看井澜。” 听到这个回答之后,镯夜彻底相信人是会被烧傻的这一言论。听听她在说什么啊,发烧40多度的人居然说想出门看朋友,这或许已经不是烧傻了,而是烧疯了。 镯夜对颜霏投去同情的目光,开口道:“吃完饭先睡一觉。”能睡醒再说吧。 照顾颜霏睡下之后,镯夜没有一丝声响的离开了。来到客厅看见幽缎已经恢复初始状态,慵懒的靠在沙发上抽烟。镯夜低头看了一下自己手上的一堆汤碗瓢盆,瞬间黑了脸。算了一下别墅的隔音力度和瓷器碎裂发出的分贝之后,她举起了托盘—— “哎呦呦呦——!!” 幽缎行云流水的从沙发滚落,然后被残羹浇了一身。“小宝贝你吃了炸药啦?!” 镯夜黑着一张脸站在那里,周围是肉眼可见的低气压。 幽缎抚了抚额头,不顾自己一身华美的湘绣旗袍被上了一层汤汁,快步走到镯夜跟前安慰老婆要紧。“这是怎么啦?谁惹你生气啦?” “就是你。”镯夜抬头咬牙切齿。 面对镯夜的无名之火,幽缎只能自认倒霉。“来来来小宝贝,你先坐下歇歇。之后你的活啊就由我来干好了。你歇着,你歇着。” 镯夜在幽缎的搀扶下坐在沙发上,头一撇避开了幽缎伺候上来的咖啡。“那天晚上的雨下的那么奇怪,你为什么不去看看!” 幽缎大喊冤枉,“我哪知道颜霏会自己摸到那里去啊!” “就算她摸不到那里去,你就不会去看看么!” “这华曦一旦要做什么,暗夜别墅的天气就会失控。这么多年来次数难道还少!刚来的时候觉得奇怪当然还去看看,那现在我肯定都麻了啊!就像水开了你难道次次都觉得奇怪会去看嘛!” 镯夜见幽缎还敢顶嘴,整个人身边的气压更低,宛如一座冰雕。 镯夜不说话了,镯夜生气了。 幽缎心中叫苦不迭,这祖奶奶呦…… 华曦自打昨天把煮熟的落汤鸡似的颜霏交给她们之后就把自己锁在了阁楼,整一日的别墅伙食都由幽缎接手。然而除了颜霏这种病入膏肓食不知味的,在此的其他人都是被华曦的玉粒金莼养刁了舌头的。幽缎的伙食虽然也算色香味俱全,可是跟华曦的比起来那简直是云泥之别。于是在晚饭时分,战争终于爆发了。 “太难吃了!你把我们当猪吗!”夭璃一摔筷子就站在了桌子上。 幽缎岂是任人揉搓的主,见夭璃这么猖狂,立刻飞了一把餐刀过去。一时之间,厨房燃成战场。 在颜霏捂着肚子跟提着最后一口气似得来到厨房时,见到的就是这种场面。当然她第一关注的地方并不是夭璃拿着砧板左躲右闪抓住时机就射/出几滴辣椒油,也不是幽缎抱着一只刀具柜左右开弓人在哪刀子就能飞到哪。她立刻关注到的,是那把属于华曦的,空着的座椅。 华曦去哪了? 她很想问,却仍然问不出口。她不知道自己这样算什么,明明是她自己说的再也不要见到这个人,然而当这个人真的不见了,难受的却还是她。 “你们……请停一下。”颜霏的这句话可谓气若游丝,然而所起的效果确实极大的。镯夜劝了半天都没有劝停的架,这么一句话就止住了。 “你疯了吧!”几乎是同时的从厨房三人口中道出。 三人看了看窗外的瓢泼大雨,具是眉头紧锁。颜霏此刻的情况就跟一美人灯似得,风一吹就能吹灭。她居然想在这种天气出门?傻逼了吧。 “我……想去看看井澜。”颜霏将三人的反应视若无睹,她找了就近的餐椅坐下,因为再不坐下她就要晕倒了。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接着说道:“我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见他。” 镯夜抿抿唇,与幽缎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摇摇头。夭璃白了她们一眼。 颜霏头痛欲裂,拿手托住脑袋继续说:“那天……可劲花它们明明跟着我,它们到哪里去了?” “已经亲送它们转生。”镯夜回复道。 颜霏听后心安了不少,点点头感谢,“谢谢你。” “它们是租客,我们理应如此。”镯夜的回答仍然表面听上去很冷血,但是颜霏也不是第一天认识她,了然一笑。 受过极端痛苦后的人确实会比一般人冷血的多,他们会认为世间所有的磨难也没有他们自身受到的深,他们见到陷入痛苦泥泞中的生灵大多都会无动于衷。但是谁也不能说明,谁也不能肯定,千百年白云苍狗,这些人遇到触动他们心灵的人事物之时,会不会,会不会有哪怕那么一点,恻隐之心。 或许只需要这一点,他们就会倾以全力,赴汤蹈火,绝不言悔。 因为他们知道,他们哪怕只是动动手指,对于那些生灵来说,都会是奇迹。 “井茵……”颜霏说出这个名字之后明显的僵了一下,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井茵死在这里,应该就算是人间蒸发了吧。会不会有什么善后?” 幽缎“嘿嘿”一笑,吸了口烟,不置可否。 “如果……如果是这样。”颜霏吞了口口水,嗓子干涩的生疼,接过镯夜及时递来的温水抿了一口,“那现在外面,就还只是她失踪的消息吧。”这样也好……至少井澜不会立刻……知道自己亲姐姐惨死。 颜霏深吸了口气,井茵或许可以算作是遭了报应,可是她的父母,她的弟弟面对失去女儿,亲姐姐的现实,会有多么痛苦。想到这里颜霏突然愣了一下。 多么可笑啊。 人类,最爱讲众生平等。可是当人类遭受到了他们曾施在动物身上的暴行之后,人类又还是会第一时间为自己的同类感到不值,感到痛心。 颜霏摇摇头,再次提出了她的请求,她想见一下井澜,越快越好。她怕等外面开始察觉井茵可能已经死亡这一事实之后,自己再也无颜见井澜。 ———————— 虽然颜霏此刻还是高烧不退,但好歹没有昏迷不醒。于是镯夜和幽缎一合计,便让夭璃做了个冰袋子,一路提在颜霏脑袋上。颜霏窘得不行,但幸好基本上都是坐在车内,不然估计明天微/博头条就是她了。 镯夜告诉颜霏,井澜搬家了,新家的位置在御湖山庄,是个山灵水秀的地方,价格死贵但是性价比也没有对外宣传的那么高。比它价位低一些的小区基本和它质量没差多少,只是小区风景可能委实略逊一筹。简而言之就是搬那的人非显即贵,基本都是些有钱没处花的家伙。 颜霏一进去就被一片翠绿和深蓝交缠的景色晃晕了眼,迷迷糊糊跟着镯夜幽缎荡到了井澜家门口。 井澜家门口的游泳池也是深蓝深蓝的,此时正值华灯初上之际,暖橙的灯光映着深蓝的池水吸引的颜霏想跳下去淹死在里面。 夭璃仰着高高的下巴“哼”了一声,“难道暗夜别墅不能满足你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咳咳。”颜霏干咳了一下,脑子跟坨浆糊似得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只得呵呵呵呵的傻笑着跟着幽缎去敲门。 来开门的正是井澜,今天的他令颜霏耳目一新。换掉了平日里舒适的卫衣,穿着一身挺括的白色绸缎衬衣。头发明显被细心打理过,再也不是以前那种闲适安好的状态了,此刻的井澜仿佛就是一个城堡里的小王子,每时每刻都保持着优雅得体的仪表。 其实就算是真正的皇族贵胄,也不一定是每时每刻保持着这种姿态的。颜霏终于有点明白井家父母骨子里病态的严苛了。只是之前不一直都是栽培井茵的么?怎么一下子就把目标转移到井澜身上了?那天听井茵说的话,意思好像是井澜曾经放弃过的?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井澜自是看到了颜霏眼中的诧异,他对着颜霏和门外的那几个陌生的来客得意一笑,伸出手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不得不说,井澜虽然年轻尚幼,但是已经颇具风范。 进了井澜的家门后,颜霏发现光是玄关处便已穷极奢华……好吧这个穷极奢华只是跟一般的民居比,当然是不能同暗夜别墅这种全是真古董买来糟/蹋的非人类建筑相比。 井澜关上门之后便打开了正厅的煮茶机,准备给客人们煮茶。颜霏看着井澜熟练地做着“观音入宫”,心里五味杂陈。她感觉此刻的井澜仿佛不再是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的井澜,秋日的雨夜里寻了一晚的爱宠这种荒唐只能永远的留在他记忆最深处,被妥帖的保存,再也不可能去翻阅。 “没想到颜霏姐姐居然能找过来,我真的很开心。”井澜说着露出一丝笑容,矜持而不放纵。看的颜霏又是一阵伤感。 “那个井澜啊……”颜霏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她原本还以为井澜一家会急疯了的找井茵,可是摆在她面前的事实却是冰冷又残酷,井家父母这算不算是直接舍弃了井茵,改为培养井澜?她想了又想,还是斟酌着开口问:“井澜,你姐姐找到了吗?” 井澜的手微不可察的颤了一下,微微摇了摇头。 “那你爸…………叔叔阿姨登了寻人消息吗?” “我妈妈昨天晚上进医院了,还在重症加强护理病房观察。” “啊?!” 颜霏突然觉得这个世界有点迷,这也太夸张了吧!井澜看了颜霏的表情,并没有什么惊讶,他知道自己的父母和姐姐给颜霏留下的会是什么样的映像,所以颜霏的这点反应也算是在情理之中。 “其实我的父母……并没有你看上去那么坚强。” “他们走到今天很不容易,每走一步都是如履薄冰。” 井澜说着,用茶夹将茶盏一只一只端放在客人面前,继续道:“人一生下来总是要吃苦头的,吃了苦头以后才会有好日子过。但他们不希望自己的子女和他们一样劳累辛苦二十多年,他们希望自己的子女只花几年就可以走遍他们当年走过的路,吃完他们当年吃过的苦。” “可是世界上哪有那么轻松的事情呀?”井澜苦笑,继续煮沸新茶。 家长总是会把希望寄托在子女身上,有些父母更是恨不得自己的子女一飞冲天,成龙成凤。然而矫枉过正,操之过急无异于拔苗助长,或许苗苗确实长到了自己希冀的高度,可是它们的根,看不见的,深入泥土的那一部分,未必健康,正直。 “爸爸妈妈很爱姐姐的,姐姐练舞蹈把脚趾头练破了,妈妈怕涂药会让她更痛,就趁她睡觉的时候,轻轻的,一点一点的往她脚趾上涂药。姐姐为了练好琴,弹更多难度很高的曲子,就拿小刀把两只手上的蹼全割了。当天晚上伤口感染,家里车子又坏了,是爸爸冒着雨拿家里的旧自行车载她去医院的。结果雨天路滑,加上自行车本来就很旧了不太灵活,直接翻在了马路上,爸爸拿身体护住的姐姐,自己在医院缝了好多针,肩膀到脖子好长的一条疤。” 他说着突然讪笑一下,“我不知道你这样听来会不会觉得我爸爸妈妈是因为功利心才对姐姐这么好,但我是明白的,我真的是明白的。” 为人父母,哪有不心爱子女的呢?只不过初为人父母,还不知道该如何教育自己的儿女,如何教他们为善,如何教他们不为恶,如何让他们居安思危,如何让他们勤勉克己。 可怜天下父母心。 “姐姐……也对我很好。”井澜抽出纸巾试了试眼角的湿润,“虽然她看起来对我很不好,但是她其实一直记挂着我。她的手指,这一块地方,”井澜边说边伸出手指比划给颜霏看,“不知道你有没有看到过,她手指这里有一块很不起眼的疤痕,那个疤痕是被火烧伤后留下的。小的时候爸妈经常出差很久,有一天阿姨没有来,我很饿,姐姐就摸索着给我做饭,结果把自己的手弄伤了。” 颜霏听着不安的喝了口茶,乖乖,他说的真的是井茵?那个张扬跋扈,骄奢傲气的井茵? “她现在长大了,脾气变得很奇怪。我知道她一直很嫉妒我……”井澜低头抹了把眼泪,“我也知道……是她带走了斑斑,但是……如果没有她……我早就在那场毁灭一样的车祸中死了。” 颜霏惊讶的张大了口,这……这么说来,井茵对她弟弟真的是有救命之恩啊。兄弟姐妹的性格虽然会有不同,但是好歹同出一脉,本性应该是不会差太远的。因为井茵和井澜的性格相差太大,她还一度怀疑过井澜是不是井家的娃,但是现在听井澜这么一说,这个疑虑算是打消了。 看起来,井茵小的时候还是很善良的,和她弟弟一样。但是因为成长路上负荷太重,日久天长扭曲了性格。她还那么年轻,便已经小有所成,名动一方。如果没有这件事……她以后的道路还很长,充满了无数的未知,她或许可以飞的更高更远…… 井澜已经在她面前泣不成声,毕竟只是个未成年的孩子,再怎么强装镇定,装成熟,也敌不过这排山倒海的悲伤。 此刻,颜霏已经心乱如麻,紫砂的茶杯捏在手中,分明是温热适中,却灼的烫手。面前的这一出悲剧的酿造者是谁,她一清二楚。 可是人固然可悲,难道猫就有罪?所谓的众生平等,难道就只是口上说说么?因为伤了人类的孩子而把动物的孩子全部虐杀而死的事情比比皆是,闹到最后也是人们各执一词。难道人就不是动物?难道灵长的生命就偏偏高上一等? 人和猫,谁又更无辜?救猫救狗还是救人?是非从来难断横,如果是自己,自己会怎么选择呢? 颜霏绞尽脑汁,汗如雨下,终是万千无奈涌上心头。 这个问题的答案便是—— 没有答案。 华曦……是不是就是为了不让她陷入这样的两难,才出此下策? 这里的每一寸空气都令颜霏窒息,匆匆起身告别,她逃也似的离开了井澜的家,唯恐再继续待下去,整个人会崩溃。 “现在你知道华曦为什么瞒着你了?” 紧跟上来的镯夜将冰袋敷到颜霏头上,她知道恐怕下一刻,这个已经弱不禁风的女孩会倒在自己面前。因为她知道,这个女孩正经受着生理和心理的双重折磨。 她本来不想带颜霏过来的,可是想想华曦把自己一个人自虐一样的关在阁楼里,再想想颜霏那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作死力,还是硬了心肠,答应了颜霏的请求,把人带来了。 颜霏紧紧抓着镯夜的袖子,眼角噙着泪整个人抖动不已。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她不停的重复着这句话,泪水一次一次的淌下来。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难过些什么,是为了人与猫,还是为了这世间善恶难言,是非难断。 突然,颜霏只觉天旋地转,整个人被接着赶到的幽缎打横抱起,耳边还充斥着幽缎火急火燎的声音。 困意骤袭,颜霏努力的睁大双眼,想要将头顶的这一方天空刻入心底。 她也不知道她想要记住些什么,抓住些什么,只想着睁大双眼,用自己的眼睛,看清这举头三尺的一方清明。 ———————— “怎么病的这么重?!”华曦诧异的看着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颜霏。“我不是让你们好好照顾她么?” 夭璃对着手指嘟囔道:“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颜霏自打那天从井澜那里回来之后,就再也没有醒过,连续昏迷了三天,幽缎终于顶着被华曦一掌拍的灰飞烟灭的风险,请华曦出山。 镯夜在一边很不怕死的添了一句,“她病倒的第二日,我们带她去看了井澜。” 华曦一双狭长的眸子倏地睁大,几个字似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你活腻了?” 猝不及防一道金光就射向了镯夜,镯夜血色染透眸子,在金光甫及的那一刻骤然消失,继而稳稳当当的出现在了幽缎身侧。华曦疾掠而起,丝丝银发被风势拂开,看的在场众人一阵心惊。虽然都在小小的地下室中,但是此刻的华曦神情肃杀,宛如震怒的天神。 镯夜闪身疾退,可是斗篷的边角还是被金光的余焰灼破。华曦的金光有媲美阳光的威力,对于镯夜来说是致命的武器。而镯夜此刻居然不退不避,抽出利爪迎光而上,黑色的斗篷扬在空中就像黑洞,再耀眼灿目的光华照到她的身上都会被吸的一干二净,望过去永远都是一抹黑色,永远都无法被照亮。 华曦眸中冷意更盛,轻舒玉指,点点金光便从她指尖蔓延开来。 “喂!你们两个疯了吗!”幽缎看的火急火燎的,恨不得两颗枪子儿把这俩家伙轰了。 不出意料,这一声喊出来,华曦和镯夜齐齐飞来眼刀。 “那个……”幽缎怂了,清清嗓子正义凛然道:“那什么,颜霏还在休息,你们俩要打出去打!” 华曦和镯夜听了觉得有理,立即停火,转移战地。步入大厅的那一刻,镯夜一个跃起猛扑华曦,华曦蹙眉正要反击却发现镯夜的长甲已经抵在自己喉头,她没想到镯夜今儿个是铁了心要和她刚。轻微的蔑色溢开唇畔,一道光剑化在手中对着镯夜就刺了下去。 幽缎和夭璃在一旁越看越是心惊,光剑光华绽开,电光火石之际,镯夜迅速收势后退却仍旧被烧到了帽沿。火势凶猛可镯夜丝毫不惧,反身回勾一双利爪再次稳准狠的朝着华曦脖颈最致命处攻去,华曦回腕一刺,以攻为守躲过一击。只是镯夜收了手,华曦却并不打算收手。 眼看着那一点明辉越逼越近,镯夜却站定了脚步,背脊挺得笔直,一双血眸半点异色也无,极其完美的诠释了什么叫不作死就不会死,什么叫视死如归。 就在剑尖离镯夜只有零点零零零一毫米的时候,剑头的光华已经使镯夜的眉心犹如烈火焚烧一般的灼痛。苍白如雪瓷的肌肤瞬间爆裂开来,鲜红刺目的肌理自眉心喇开的皮肤处蔓延到整张脸。一瞬之间,本拥有着完美面孔的镯夜面目全非,惊怖骇人仿若地狱修罗! 烈火继续侵蚀着镯夜的肌肤,一身黑袍已经变成火袍,身上的剧痛可想而知。 “镯夜!!”幽缎惨嚎着扑上来想要为她扑灭那周身火焰,却被镯夜挥出的风势击倒在地。 夭璃一双大眼睛变得湿漉漉的,她却不敢做任何事。千年的鬼力在华曦的威力面前根本就是沧海一粟,她抹了抹眼睛,转身就往颜霏的房间跑。她不知道华曦究竟是什么,只知道那恐怖到能与神魔较量的威能,若是与之正面对垒,一定是惨败而归。所以她只能去唤醒那个人,只能寄希望于那个人。 通往地下室的阶梯就在眼前,夭璃知道只要再往前走几步,就能看到颜霏。可是背后灼热的痛感告诉她,如果自己再往前行一步去惊醒那个重病昏迷的人,很可能连鬼都做不成了。 “华曦,你现在的样子真的很难看。”冰冷沙哑,就像是磨砺冰块发出来的声音自她们身后响起。华曦转过头,只见仍然浴在火中的镯夜已经转了身冲她走来。 “无论出于什么目的,你既然敢骗她,那么就该有被揭穿,被怨恨,被抛弃的觉悟!现在的你,纯粹是自作自受!” “颜霏她信你,所以才给了你伤害她的机会,她倘若不信你,那你对她而言与路人无异!她待在这里,为的就是一份平等,一份尊重。而你,却生生粉碎了这一切。” “如果我是你……哦不,我不可能是你。”镯夜哑着嗓音嗤笑,“我也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我在这里待了五百年,仍然不知你究竟是个什么。不过我今日好像知道了,你就是个胆小鬼。有着神魔般威赫的力量却连一句道歉都不会说只会把自己关起来或者对着同伴发狠的胆小鬼!” “住口!”华曦震怒大喊,对方却丝毫无惧,甚至还发出一声冷笑。 “敢做不敢当。华曦,你现在的嘴脸真的很难看。” 住口,住口!!! 有什么东西瞬间爆裂开来,光剑自掌间滑落,碎了一地光华。 —————— “你的这个糖果看上去很好吃,可以给我尝尝看吗?”小小的颜霏对着一根棒棒糖流口水,试探着问着棒棒糖的主人。 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一头耀眼的银发,站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她似乎在犹豫,一张小嘴紧紧抿着不发一言。 小颜霏有点急了,从口袋里掏出早上爸爸给的零钱,把那两张皱巴巴的钞票递到银发女孩子的手里,露出小鹿一样的目光,软软蠕蠕的说:“这些够不够,我可以买吗?” 银发女孩仍旧一张小嘴抿的死紧,手里把棒棒糖攒的更紧。小颜霏捏着钱,左顾右盼了一番,确定没有人之后,凑近了银发女孩。 “我,我给你画幅画,你把棒棒糖给我吃好不好?我们交换。” 银发女孩显而易见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但目光中却流露出了些许期待,她有点想看看这个女孩能画出什么样的画。 小颜霏看到女孩神色间有松动,立刻解下小书包,掏出里面的蜡笔和美术纸,刷刷刷的画了起来。清晨的街道逐渐热闹,各式各样的人涌上街头,早点铺子里糕点汤粥的香气飘了出来,银发女孩看了眼坐在小板凳上认真画画的小颜霏,蹭蹭蹭跑到早点铺子里买了三块奶糕和一碗馄饨,送到小颜霏身边。 “你给我买了吃的?”小颜霏捏着画笔,很是不好意思。但是奶糕的香味太诱人她犹豫了一秒钟,转头就着银发女孩的手一大口咬了下去。“嗯!好吃!” “你吃了这个就不要吃糖了。”银发女孩突然冷冰冰的开口。 “啊?为什么啊?”小颜霏大口嚼着奶糕,不解的问。 银发女孩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她一把把奶糕塞到小颜霏怀里,然后嗖的一下站起身,把怀里的棒棒糖往地上一甩摔,五颜六色的糖果顷刻碎了一地。她呼吸急促,有点忐忑的去看小颜霏,她怕她一转头看到的是一个满眼泪水的泪人,然而实际上她看到的只是一个一脸懵逼的小颜霏。 “你……你怎么没有哭?” “因为没有什么好哭的呀。”小颜霏更懵逼了,哪知下一刻眼前的银发女孩突然抓住了她的手,恳切的道:“这个棒棒糖很危险,虽然它长得很诱人,但是被它诱惑的人会马上就死掉,我看你那么喜欢,就只能当着你的面把它弄碎。我只是……不想你受到伤害,我现在把事情告诉了你,你能够原谅我吗?” “???”小颜霏一脸“八戒你在说什么”的表情。 银发女孩见小颜霏眨巴眨巴的看着自己却又不说话,猛的一把抱住了她,“对不起!你不要生气了!是我的不对,我再去买一个更漂亮的棒棒糖给你,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其实……我没有生气。”小颜霏轻轻推开银发女孩,“什么事都没有呀,你已经对我很好了。” 银发女孩面上露出欣喜的神色,“真的?你真的一点都不生气了吗?” 小颜霏露出雪白的小牙齿,“没关系呀,真的没有关系。” 银发女孩笑着再次将小颜霏搂到怀里,然后有点忐忑的问道:“那……那你之前说的……喜……” “你看!” 未说完的话就这么被打断,滚回喉中。银发女孩只是愣怔了一瞬,便有又露出了期待的神色,“什么?” 小颜霏把美术纸举到银发女孩面前,“喜欢吗?” 银发女孩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她摸着画上的那个秃头……颤抖的声音暴露了内心的痛苦,“你画的这个是我?” 小颜霏露出开心的笑容,“对呀!漂亮吗!” “……”银发女孩摸了摸她那头漂亮的秀发…… “诶诶你要去哪里呀?”小颜霏看着泪奔走的银发女孩,一脸不解的捧起刚刚的奶糕继续啃。嗯!真好吃! —————————— 夭璃的嘴角从开始就没停止抽搐,她今天算是见识了有生以来第一奇葩的道歉方式。这么卑鄙的道歉方式居然是出自向来光明磊落的华曦之手! 在地方浑浑噩噩陷入梦境此身彼身的状态下进行道歉,这种道歉一点都不真诚!一点都不坦率!一点都没能让人感受到道歉者的诚意!哼!颜霏太可怜了! “你站在这里做什么?”冷不丁一道声音给夭璃燥热的脑袋降了温。 “你你你你怎么出来了!”夭璃瞪大眼睛。 华曦居高临下的俯视,“你怎么待在这里。” 不待在这里,又怎么能撕开你高冷的外皮看到你卑鄙的内心!!!夭璃在内心疯狂的吐槽,她小小的胸膛剧烈的起伏,恶狠狠的瞪了华曦一眼,然后气鼓鼓的憋出一句话,“你什么时候去治镯夜!” 华曦闻言,微不可察的僵了一下,然后掌间金华蔓起,待散去时一只长颈琉璃瓶静静卧在上面。夭璃接过之后,两只大眼睛疑惑的眨呀眨。“这是什么东西?” “圣水。” “啊啊啊啊啊?”就在夭璃伸出一根手指准备强烈谴责华曦时,却被华曦的下一句话憋回了心里。 “对不起。” “你说啥?”夭璃不敢相信。 华曦后退一步,对着夭璃深深一鞠。又道了一声,“对不起。” 做错了事,总是要道歉的。心中被沉重的歉意覆满,这句话不是说不出口。 只是……近人情怯,吾意悠悠。 ———————— 颜霏眼睛刚睁开一条缝,便听到了华曦的声音。 “你醒了?” “没有,我没醒。”颜霏继续闭上眼睛睡觉。 “……” 知道她是不想面对自己,华曦没有勉强,只把几块刚出炉的奶糕放在颜霏枕头边,便起身离开了。 有些梦,醒了就忘了。而有些梦,却可以在经年之后还记忆犹新。很不幸,颜霏昨晚的梦,就是类属后者。她看见那几块奶糕,整张脸就羞得通红。其实她在那天被镯夜点透之后便已经原谅华曦了,毕竟是自己喜欢的人,人家也是为自己好,这样的气,生再久,也是徒劳。终有一日会烟消云散,和好如初。 华曦给了她们一个很好的缓冲环境,让所有的尴尬,所有的羞赧,所有的怯意,都孕在梦中,化作一枕南柯。南柯梦醒,一切如初。 但是还是好羞啊……颜霏拿被子蒙住头,怨念的捶自己的脑袋。 真是……羞死人了…… ———————— “我……有个问题。”幽缎颇有些后怕的抚摸着镯夜重新修复过已经光滑如昔的脸颊。 镯夜闻言睨了她一眼,“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吞吞吐吐的了?” 幽缎嘿嘿笑着道:“你为什么要在颜霏面前说华曦瞒着她是对的,为啥又要在华曦面前说她不该瞒呢?” 镯夜撇过脸去,“她们两个,终究会好的。” “哇你这么肯定啊!”幽缎对镯夜的洞察力颇感佩服, “我这么说也只是为了让这个结果加速到来。” 幽缎笑逐颜开,侧躺在床边,“镯夜啊镯夜,你可真是个善良的吸血鬼。” 镯夜有点无语,“你就想看着他们这样下去?” “我倒是不介意继续看热闹~~”幽缎很无所谓的摊摊手。 “可我很介意再继续吃你煮的饭。”镯夜冷冰冰的道。 幽缎:0.o!! ——————— “井澜,井澜啊?” “诶妈妈!”井澜穿戴一新,准备去出席父母为他准备的成人宴。今天是他的十八岁生日,也是他接管父母一部分生意的重要日子,很多商圈的长辈都会受邀而来。所以他也必须打起十分的精神来。 井母身着一袭天青色的绸缎旗袍,聘聘袅袅的走过来,上下打量了井澜一番,满意的点点头。“嗯,我们的小澜长大了。” 井澜不好意思的低头笑笑。突然手被井母牵起,套上了一只看上去十分低调实则用料款式都极为考究的男镯。 “这是?”井澜不解的抬头,却发现井母眼中闪着两点泪光,顿时鼻头一酸,“妈……你怎么了?” “这是茵茵送给你的。”井母看着那只男镯,神色异常温柔。 “姐姐?!”井澜一双眼睛瞬间亮起来,“姐姐回来了?!!” 井母意识到井澜误会了,连忙解释,“不……不是。这只镯子,是茵茵很早的时候就备下的。说是要在你十八岁生日的时候送给你。” 泪水一下子就涌了出来,这几年已经颇有些老成的井澜听闻此言,竟一下子泣不成声。 “对不起,是妈妈不好……”井母取出晚宴包中的手绢试泪,然后疾步往楼上走去。“妈妈去补个妆啊,你先去车上。妈妈一会就来,别跟你爸说。” 井澜连声应着,抽了点纸巾修整好仪表,平定了一下情绪,这才打开大门走出去。 三春的阳光很暖,一下子就洒在了井澜的身上。他被突如其来的耀辉刺激到连忙闭上眼睛。 这时他听到了几声很稚嫩,却又很动听的鸟鸣。很久了……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近距离的听见过小鸟的叫声。 井澜徐徐睁开双眼,他想要寻找这美妙叫声的来源,找了一圈也没找见哪棵树上有鸟巢,反而还离叫声越来越远了。就在他热出一身汗回到屋檐下时,蓦然抬头一瞥,只见大门边上的房檐处,竟然垒了一只鸟巢!三只小燕子正探着脑袋看着他。 说是燕子,却又不太像。因为三只乳燕的身上有着几个小圆点,看着像是珍珠鸟,但真要说是珍珠鸟却又不像。 又是一阵欢叫,只见一只带着与它们相同圆点的大鸟飞来,给巢中的乳鸟喂食,一幅其乐融融的画面,看的井澜眼迷心醉。 它们就在这里垒巢了么?真好。 空气里飘来三春花海的清香,阳光暖融融的洒在肩上,梁间的鸟儿叽叽喳喳唱着欢乐的歌谣,腕间微凉的触感是姐姐给他的祝福。一切美好的就像是回到了童年那无忧无虑的时光。 从未褪色。 ——狸猫·完—— —————————— 蔓枝影(一) “颜霏,为我画幅画吧。”华曦坐到颜霏身边,浅笑着看她。 幽缎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冷,于是端起镯夜的咖啡就往外溜。夭璃一脸辣眼睛的表情转过脸去。 颜霏停下动作,没有抬头,把手里的画笔攒的死紧。“画什么?” “画我。”华曦的语调居然有那么一丝殷切的感觉,夭璃突然觉得耳朵也有点辣。 颜霏提笔就是“刷刷刷”的几下,扯了丢给华曦。“画好了。” 华曦接过那副比毕加索还要抽象的画,居然十分认真的欣赏了起来,然后挂着温和的笑意轻轻摇头,“画的不对。” “哪里不对了!”颜霏有点不爽了,这特么有完没完!还能不能让她安安静静的画画了?她只是想要做一个安静的文艺少女啊! “这里不对。”华曦指给她看,颜霏瞥了一眼没好气的道:“这里哪里不对了?!”那么浓密的秀发还不满意啊!摔! “这里不是应该没有头发么?” “噗——”这回夭璃可真忍不住了,她在华曦如同雷达一样的目光下,卷起零食漫画夺路而逃。 颜霏一张脸跟便秘了似得难看,“你想干嘛!” “嘘。”华曦突然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颜霏将问题咽下去,疑惑的看着华曦。 此时正值夜晚,别墅里未点明光,只有颜霏这里为了作画开着的一盏小台灯。台灯是暖暖的黄色,幽蓝的夜色透过别墅巨大的落地窗洒在二人身上,冷暖光辉相交,映出华曦绝美的容颜。颜霏只看了一眼便触电般回过头去,面颊火烧一样。 “你听。”华曦眼波流转,看向窗外。 颜霏低着头,嗫嚅道:“听……听什么啊。” “佛号。” “佛号?”颜霏一惊,同华曦一同看往窗外。 目光及处,荒无一片。何来佛号声声? ———————— “你听说了没,那几个杀人犯给放出来了。” “杀人犯还能给放出来?” “谁让人家是未成年,未成年人xxx呗~” “我去……那咱这n市还太平么?” “谁晓得,放学路上小心点咯。” “诶你说井茵失踪这么久了,该不会也和那几个未成年有关系吧?” “诶说这些都没用,自己保护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行行行,快收拾吧,哎呀今天别逛街了,咱们赶紧回家吧。” 颜霏听着身后同学的议论,要说心里半点不慌,那是不可能的。她觉得比起变态杀人凶手,这帮作孽的未成年人更恐怖。在她还没来到n市上学时,就听闻过那一起震惊全国的虐杀案,几个未成年人把一个姑娘直接绑到家里,非人的虐待了十天之后残忍的将其杀害。但最后由于这几个人是未成年人,所以并没有判他们死刑。这件案件最大的两个震惊点一个是凶犯的残忍,一个则是凶犯未被判死刑。 如今那几个少年已经是三十多岁的壮年人,他们或游走于街头,或藏匿于巷尾,带着满手的血腥从修罗地狱爬回了人间。 颜霏觉得按照她加入暗夜别墅后的尿性来看,她百分之八十会遇到这几个人,因为就算他们不来找她,她也会作死的去找他们。看夭璃的巨镰如何将他们碎尸万段。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这是颜霏心中一贯认准的准则,只可惜曾经的她是个普通人,学不了文人笔下侠客卷里的快意恩仇,惩奸除恶。而现在,她有华曦她们。 之前井茵的事情里,是她没有考虑周全,也是华曦对她有所隐瞒。所以这件事情她想好好地找华曦商量一下。 “颜霏,你等一下。”就业指导课的王老师喊住了颜霏,然后咔哒咔哒踩着高跟走过来。 “老师。”颜霏有些疑惑的应了一声,不知道这个王老师喊她干啥。都下课了来喊她,该不会是想要她做苦力吧?诶呀呀今天是肚子疼还是腿疼还是头疼呢……得赶紧想个理由脱身! “颜霏。听说你修佛的,你有没有认识哪个大师呀?”王老师一改平日里的刁钻,笑的和蔼可亲。 颜霏有点无语,但还是露出了一个堪称礼貌的笑容,“老师你问这个干什么?” “是这样的。”王老师拍拍颜霏的肩,“来来来颜霏,坐坐坐,我们坐下来说。”看颜霏坐下之后,这才继续拐弯抹角,“我听说周老师说,你对佛学有点研究的。这个老师啊也不太熟这方面的东西,所以就想来问问你。” 颜霏看了看手机里的时间,心里有些急,但是毕竟面前坐着的是要给她学分的老师,颜霏还是不太敢乱来,“老师,你究竟想问什么?” “啊哈哈,颜霏你一会是不是还有事啊?那我就长话短说啦。”王老师笑眯眯的压低声音道:“我啊想给我女儿求一个平安福,但是因为从来没去哪个寺庙拜过,我啊也不知道哪个寺庙灵。万一花了很多钱买了个不是很灵验的回来,这多不合适呀你说是不是?你也知道最近那几个杀人犯又被放出来了,我也是心里怕啊。我女儿他们学校啊前几天搬校区了,哎呦,那个校区离家里太远了,我和她爸爸又都没时间去接她,这才想着给孩子求个平安福……” “老师,按佛家的说法,所有东西都是心诚则灵,讲究的是一颗诚心。”颜霏实在是有些听不下去了,“老师,这个建议我可能给不了你,因为我不是本地的,来n市也没有多久,我虽然信佛,但是也不是日日夜夜都在寺庙里清修,对于n市的寺庙并不熟悉。” 真是笑话……这种事换谁谁能做?颜霏心下腹诽,这王老师的女儿怎么说都是一条人命,而且世界上巧合的事情很多。退一万步来说,运气差到谷底,她女儿真的哪天遭遇不测了,那自己是不是还得落个骗人的罪名?是不是还得赔她女儿一条命? 王老师听颜霏这么说,心里也是了了几分,面上的笑容一点点收了起来。“那好,我自己去打听吧。颜霏你早点回去好了。” 颜霏看见王老师不悦,也没太当回事,面上仍旧笑了笑,“那我走了,老师再见。”说罢,背包一拎离开了教室。 ———————— “你的意思是你想手刃这些人?”华曦听完颜霏的大段叙述,得出了一个结论。 “不用不用~~”颜霏连连摆手,然后指了一下不远处趴在绒毯上玩玩具的夭璃,“她来刃就好了!” 夭璃抬了一下头,总觉得自己被人算计了。 华曦合上书本,向后靠了靠,唤道:“镯夜。”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现在华曦身后,走上前来。镯夜微微颔首,等待着华曦的吩咐。 华曦接过颜霏正显示着当年那个案子信息的手机,递给镯夜,吩咐道:“找到这几个人目前位置,然后派夭璃去解决了。” “是。”镯夜看了一眼手机上显示的信息,冰冷的神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像是见惯了一般。 颜霏却有点坐不住了,“居然,居然就这么简单?”她还没反应过来好不好。 华曦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语调中竟然含了一丝宠溺的气息,“那你还有什么想法?一并说。” “额……”颜霏搓搓手,“这个这个……我也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就是感觉……有点太简单了……” 颜霏说到这里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这是轰动了好几年的案件,就这么简简单单的让她鼓捣完了?这……这种剧本写出来也没人看吧喂!说实在话,颜霏的内心有一股强烈的想参与进去的冲动,但是她反过来想想,自己那样是不是又有点太作了?毕竟三两下就能解决的事情,要是自己掺和进去了,反而坏事怎么办? “带你去。”华曦淡淡的语音在耳边响起,那么淡然,淡然的像是一壶温茶,但却燃气了颜霏内心熊熊的火焰。 “啊啊啊啊真的吗?真的可以带我去吗?”颜霏又激动又羞涩又忐忑又开心,嘴皮子都开始打架,“可是可是,那那那我会不会拖累你们啊?会不会不太适合啊?” 华曦笑了一下,如月下池水轻点涟漪,很快便恢复了静谧。“只要你不害怕那种场面,当然没有问题。” 颜霏紧紧的攒着小拳头,紧张兮兮的问:“啊,真的吗?!” 华曦闻言微微蹙眉,身体俯低了些,“难道你是担心,我保护不了你?”温热的气息喷薄在颜霏额边耳尖,惹得后者有些心跳加速。 “没有!我只是……”颜霏迅速回答,却发现这个回答让她掉入了另一个套里。 “只是什么?”华曦追问。 果然—— 颜霏黑了一张脸,自己还是太年轻了,面对这种老油条还是尽早缴械投降为好。 ———————— 颜霏被夭璃和华曦带到目的地时,脸上显出了惊讶的神情。“这这这,这里是不是,是不是……” “对~这里就是那个女孩被折磨囚禁的地方。”夭璃回答道。 颜霏不解的看了看华曦,“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镯夜是不是给错位置了啊? 华曦摇摇头,“据镯夜得到的消息,那几个凶犯出狱后每年都会来这里一趟。” “来这里干啥?呵呵,来忏悔?”颜霏撇撇嘴,她才不相信那几个人会有悔悟这一套。 “并非忏悔,实是回味。” “回味?!”颜霏一股作呕的感觉,“人渣!禽/兽不如!” 华曦和夭璃没有再开口,只是相视一眼,拉起颜霏躲进了一间空房间,破旧的房门虚掩上并不会被人发现。不多时,黑漆漆的废屋里,就进来了几个三十来岁的壮年男子。他们手上拎着几瓶啤酒,脸上的神情轻松的仿佛来度假一样。若不是颜霏早就得知这个地方便是他们当年行凶施暴之地,还以为这哥几个是闲逛闯进来了。 “来来来,兄弟我先开。”其中一个男子发出尖锐的嗓音,听上去活像个嚣张跋扈的太监。颜霏从门缝里能看到那人正在开酒瓶,怒气直窜着上涌,手臂瞬间被人钳住。 “别冲动。”华曦压低了的嗓音响在耳边,颜霏转头怒道:“那个女孩的冤魂或许还在这里!他们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他们怎么能在这里这样喝酒?一点点忏悔的心都没有?他们还是不是人?”颜霏很努力的控制着音量,但激动地情绪使得她全身都在不住颤抖。 “去吧。”华曦淡淡道。 “啊?”在颜霏还处在一脸懵逼状态中时,只听“咚啪”一声巨响,掩着她们身形的房门已经被夭璃的巨镰一劈为二,而后瞬间化为粉末。 “卧/槽!她她她她就这么上了?!?!”这个突变完全没有给颜霏反应的时间,直到整个屋子的门窗全部闭紧,灯光转为血红,那几个壮汉嘶声嚎叫的时候,颜霏才惊醒过来,呆呆的看着眼前的变故,牢牢地抓紧了华曦的手臂。“这是要要要杀人啦?” 华曦一脸“就知道你会害怕”的看着颜霏,“现在回去?” 颜霏定了三秒,然后视线定格在夭璃拿着镰刀的背影上,嘴唇蠕动,蹦出四个字眼。 “太、过、瘾、了……” 华曦:“……” 那几个壮汉眼神惊恐,手中的啤酒瓶全部碎裂在地,面前那个红裙的女孩低垂着脸,厚重的头发被诡异乍起的狂风拂乱看不清容貌。他们脑中第一个反映出来的念头,就是那个惨死在他们手下的女孩……来复仇了。 但是他们并不畏惧鬼神,因为他们是恶人。向来人惧鬼,鬼惧恶人,人恶到一定程度,胆子也会肥到一定程度,他们可以极尽残忍的手段虐杀一个无辜的女孩,也可以刨坟毁墓,送她再上一次黄泉。 可眼下他们到底是怕了—— 他们怕的不是这个女孩,而是女孩手中那比人还高,正闪着寒芒的巨大镰刀。 “跑!” 几个壮汉分头行事,他们一下子四散开来,攀到窗户就猛掀窗户,撞到房门就怒踹房门,恐惧已经开始占据他们的内心,他们深刻的意识到自己不能慌乱,必须逃出一条生路来。然而一瞬间这间屋里所有的门窗全部变得如铜墙铁壁一般,不管他们怎么用力,都无法撼动一丝一毫。夭璃的用意很明显,她就是要让他们饱尝数日的恐惧,然后死在刻骨的绝望之中。 颜霏所藏匿的房间早已被夭璃破开,但是那几个壮汉迟迟没有寻到这里来,每次来到跟前都像是没有看见一样绕了过去。颜霏知道,这是华曦对房间布下了结界。 “夭璃这是要折磨死他们?”颜霏看着眼前那几个目呲欲裂徒劳奔忙的壮汉,发出了自己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 华曦缓缓摇头,“恐怕不止。” “啥?”颜霏顿时来了兴致,她一双杏眼亮晶晶的看向华曦,“夭璃还想怎么折腾他们?!” 华曦微微一滞,低头看着此刻正万分期待的等着她回答的颜霏,心里头泛起一阵不知名的涩意。这个女孩刚来到别墅的时候,那么干净,那么良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复仇,惩戒有了如此狂热的情绪的呢?似乎是从玛格丽特事件结束后,又似乎是被他们所影响……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颜霏,我们该走了。”华曦沉下声,没有给颜霏反应的余地,拉起她就准备离开。哪知颜霏这次反应迅速,后退了一步急忙问道:“怎么了,我是不是惹你不高兴了?” 华曦眸色暗沉,一头银发在暗红灯光笼罩着的房间内显出几分妖异,冰冷的话语如冰珠滚盘一样流出来,“你以前不是看不惯这种事的么?怎么?现在倒开始乐在其中了。” “不不不不哪有啊。”颜霏感觉眼前的华曦有点恐怖,就像完完全全换了个人一样,“你你你你要做什么啊!” 华曦仍旧一动不动的凝视她,那清明又深沉的目光看的颜霏十分尴尬,一张脸绯红。“其实……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毕竟这是人家的初吻,在这种地方有点浪费……” “……”华曦扶额,“你在瞎想什么?”不得不说,华曦虽然无法理解颜霏神奇的脑回路,但是还是被颜霏的这个说法说动了心。不过华曦毕竟是华曦,在些许凌乱过后很快便恢复了清明。“我是在疑惑,你不是向来仁慈么?让我阻止夭璃,宽恕那些罪人,不要再增强怨气,这才像你会做的事。” 颜霏抿了抿唇,眼底划过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失意,片刻后方才开口,“善必赏,恶必惩。谢谢你华曦,是你终于让我看懂了这个道理。” “我不希望你的手上染到他们的鲜血,你应该是干净的。”华曦定定的看着她。 而我们,早已坠入万丈深渊,万劫不复。 颜霏突然嘿嘿一笑,华曦被她吓了一跳,“你笑什么?” “华曦你这样说话特别像那种霸道的男主角!”颜霏不知道被戳到了什么笑点,居然在这种氛围里笑个不停。 “你在说什么?”华曦蹙眉,她对颜霏这种回应有些不悦,这个女孩难道被她养变态了?一定是被幽缎影响到了,回去把幽缎锁在屋里不放出来,就这么定了。 颜霏笑够了,终于抬起头,认真的对上华曦的眸子,一只手好哥们儿似得拍上华曦的肩膀。“华曦,我知道你对我好。但是我还是希望,你可以把世间万态呈现到我眼前。我是很单纯,是没多少阅历,但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单纯,那么浅显。我希望你可以尊重我,信任我,把我当成可以与你并肩齐行的同伴。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我根本没法忍受的罪恶,有很多难以启齿的*,这些你都不想让我面对,把它们远远的隔绝开来。你是为我好,但其实这样本质上却是害了我。” “我很相信你的,华曦。也请你相信我,相信我不会因为那些东西扭曲了我的本性,相信我有是非善恶的分辨力,判断力。有些东西我一时之间……确实接受不了。但是只要给我一些时间,我就可以恢复的很好。你看,我自打来到别墅,那么多事情,不也一桩桩一件件都过去了么?我还是颜霏啊,我仍旧是那个会为渝辞鼓掌,会为玛格丽特心痛的颜霏呀~” 颜霏在说话的时候,华曦也同她一样,一眨不眨,极认真的看着对方。她的目光由沉冷到柔和,再慢慢凝重认真,就如同她此刻的语气,“好。”简简单单一个字,是她沉如千钧的承诺。 上一次这么郑重的承诺,是在什么时候?她记得是有的,可却忘记了准确的时间。华曦的思绪有一瞬间的混乱,但立刻被收拢整齐。 —————— 番外篇·别墅众人的一天 华曦篇 华曦的阁楼是别墅中第一个沐浴到阳光的地方。虽然暗夜别墅中也会迎来晨昏,只是每每阳光洒入这里都会被莫名的磁场稀释掉含杂在其间的最重要的物质。所以华曦从来没有感受到过阳光的温暖,她从早到晚就只有一个字:冷。 如果不是在冬日或者天晴无雪,华曦的心情就会好一些。她会在精挑细选完服饰之后,穿戴整齐来到厨房,制作美味的早餐。如果没有租客的话,那么到中饭之前华曦都是空闲的,她会像一只幽灵一样不停地穿梭在暗夜别墅的各个角落,犹如女王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中餐结束之后,有一下午的时间供华曦阅读大量资料书籍,实时掌握外界瞬息万变的信息。接着等待华曦的就是晚餐。若是当天资料比较少,华曦就会有很多时间窝在厨房研究菜品。大概是因为对雪的厌恶与恐惧,华曦更喜欢待在温暖的厨房,看油火喷溅,珍馐百出。 不过自打颜霏来了之后……华曦似乎减少了研究菜品的时间,大多数时候都是陪颜霏在娱乐厅度过的。 镯夜篇 镯夜是一只吸血鬼,遵循的自然是正常的吸血鬼作息。早晨当第一缕阳光洒入华曦的阁楼,镯夜便跳下幽缎的床,回到自己的棺材里,解衣就寝。白天到傍晚,她出现在自己房间外只有四种原因:一是华曦传唤,二是就餐时间,三是游客到访,四是没事找事。 身为一只血统高贵的吸血鬼,三餐是必须要按时的,晚上必须要出没的。在幽缎睡熟以后,别墅夜晚的巡逻任务就抗在了镯夜的肩上。镯夜最爱去的便是别墅后山上的那片欧式废墟,谁也说不准那里会不会有冷冻的食物,不是吗? 幽缎篇 别墅里会早起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华曦,另一个是幽缎。闻鸡起舞这个成语就能很好地诠释幽缎每日的勤奋。在别墅后山打死颜霏颜霏也找不到的地方,有一个练靶场,那是幽缎每日必经之地。她和镯夜华曦夭璃她们不一样,哪怕拥有再好的天赋她也只是具*凡胎。 有别墅磁场的庇佑,容颜能永葆青春,但技艺却不会。她必须极度刻苦,才能维持住自己一身绝技。练完枪就吃早餐,吃完早餐继续练枪,接着是体能,接着是搏击……同时也只有在疯狂的训练中,她才能够麻痹自己,欺骗自己……那个人或许还在身边。 吃过午饭后的幽缎基本和上午的幽缎不是一个人。因为她一吃完午饭就瘫了,整个人像一团肉泥一样粘在沙发上,一口一口颓废的抽着烟,一下一下迷茫的擦着枪。早上能睡多晚睡多晚,没课能在床上画一天画的颜霏至今都不知道幽缎的上午是怎么度过的,若是她偶尔心血来潮想早起去游游泳跑跑步大概会被幽缎吓回梦里去。 幽缎虽然早起却甚少早睡,她从前就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过度的训练和劳累使得她的身体几乎被透支干净……那个时候,她根本没有想过,要活这么久吧…… 夭璃篇 能唤醒夭璃的,只有华曦的早餐。吃完早餐之后夭璃便会抱一条厚厚的绒毯来铺在火炉边然后把自己卷进去,跟条毛毛虫似的开始玩。 小孩玩什么她就玩什么,小孩看什么她就看什么,时不时搞个恶作剧整人,时不时缠着华曦做甜点,时不时跑到花园里转圈圈做新衣服……晚上再由着幽缎把她人连大绒毯小玩具一并裹了抱上楼,听镯夜讲个睡前故事乖乖睡觉。 或许只是因为当初从未拥有过,才会在现在疯狂追寻,疯狂弥补。 颜霏篇 睡觉,吃,没事找事。 第90章 蔓枝影(二) 夭璃的长发逸散开来,迎着乍起的狂风起舞。她的瞳仁本就近墨色,现在这墨色已经蔓延到了整个眼珠,将之前的纯白尽皆覆盖,一眼望去只有黑洞洞的一片,仿佛世间所有的光色都会被她的眼睛所吞噬,没有谁能逃离。 那几个壮汉已经精疲力竭,他们瘫倒在地上,惊恐万端的看着眼前那看不清面容的女孩。巨镰的寒光已经将他们笼罩住,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在这里他们唯一的选择就是引颈待戮。 “namo”mitābhāyabuddhāya” “namo”mitābhāyabuddhāya” “namo”mitābhāyabuddhāya” 三声佛号响过,红光瞬息,莲华冉生。 “这佛号……”华曦一震,她走出结界想要寻找这佛号声源,却发现这声响竟然没有定处,似乎听者在哪,声音就响在哪。真真犹如心声。 “呀,难道有出家人来?”颜霏本就对佛法有些涉猎,她听到这个声音出现十分激动,跟着华曦就往结界外走,却和华曦一样,并没有看见有人来。 就在此时,一道清雅的女声传入众人耳中。 “小施主,你何苦造此业孽。” 夭璃早已在听到那三声佛号之后就尖叫着捂住了耳朵,佛海无边,海容百川。鬼魂同样是受到佛法庇佑的,据说,在寺庙之中,金佛座前,位于中间的那个蒲团除了供高僧大德跪拜以外,还供鬼灵跪拜。佛怜孤魂野鬼,故佛寺之中便有鬼灵。 但是夭璃不一样,在她的心底对这一切都是有着强烈的排斥心理,折磨她的并不是这几声佛号,恰恰是她自己。一直以来不愿意放过她的,正是她自己。所谓明心见性,修佛者,修的便是自己的心。 这么多年,夭璃自己都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年,偏偏在此时她又一次,隔着几百年又一次清晰的感受到了自己的心,清晰的感受到了它的痛苦,它的诉求。她这一刻无比清醒,亦无比痛苦。苦海无涯,身后便是彼岸,可她却偏偏不远踏出那一步,不愿上那来渡她的莲华。 华曦震惊,一声佛号便能让夭璃反应至此,可见此人修为之深。“师父既来了,何不现身一见。” “阿弥陀佛。” 随着佛号只闻房门吱吖一声,从一间房间中慢步走出一位身着七条衣的女尼,她单手持一串佛珠,见到众人不慌不忙,双手合十又是一声佛号。 颜霏走上前去,同样双手合十诵了一声佛号。甫一凑近便闻到那女尼身上竟然有一股子清香,这清香不同于任何一种香水或是熏香,颜霏很想开口询问但是又觉得不太好意思,而且现在的情形实在是太诡异了,便行完礼后退了回来,继续待在华曦身边。 华曦凝眸看那女尼一阵,那女尼也不避不躲,安然站在原地任她打量。终于,华曦开口了。 “还没请教师父法号。” 那女尼清浅一笑,“贫尼法号妙枝。” 颜霏汗颜,这……还真像挤牙膏,挤一点出来一点。看大家都像个闷葫芦一样,要打破这种诡异的气氛,还得自己开口。 “妙枝师父,请问你刚刚一直都在那间房间里吗?” 这个问题一问出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深邃了起来,颜霏暗自吐槽,尼玛你们既然都想知道这个问题自己干嘛不问啊?啊啊啊! 第91章 蔓枝影(三) 然而妙枝却只是笑笑,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叹了口气道:“小施主,切勿再添业障。” 夭璃早已经从开始的痛苦中缓过来,此时一双黑瞳空洞洞的看着妙枝,嘴角牵起一丝狞笑。“那他们的业障,由谁来消?” “六道之中自有他们的去处。小施主何必为此徒增自己的业孽?”妙枝的语调慢而柔和,听她说话仿佛能听到鸟鸣山涧,暖风拂花。 “呵。可是留他们在人世,他们依旧会祸害人。今天你拦着我杀他们,到时候他们又害了人,那业障你是不是也有份!”夭璃睨着眼睛,口中半点不饶人。 妙枝摇摇头,眸中显出怜悯之色。“小施主,你难道不觉得他们也很可怜么?” “他们可怜?”夭璃觉得自己仿佛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哈哈哈哈哈真好笑啊!你说他们可怜,那难道那个惨死在这里的女孩就是咎由自取?” 颜霏听到这里也觉得妙枝说的有点过了,她可以理解所谓的普度众生,她可以诵完佛号之后,回向给法界众生。但是她也还是个红尘中人,她觉得恶就该惩,善就该赏。哪有施暴之人反是受害者的道理? “妙枝师父。”颜霏走上前开口道:“我认为您这话并不全对。”她指着那几个壮汉道:“他们或许真的可怜,但是那个被他们残害的女孩更加可怜。这几个恶人,惨绝人寰,再可怜也是可恨的。” 妙枝浅笑道:“最可恨的,是他们的老师。” “什么?”颜霏一愣。 妙枝对那几个壮汉投去怜悯的目光,看在颜霏眼里仿如佛祖微笑着抚摸撒旦的头,道一句“傻逼”一样的讽刺。 “最可恨的,还有他们的父母。”妙枝僧衣微动,步伐轻移,“他们从小就没有受到正确的教育,所以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人之初性本善,子不教父之过。父母的知识水平有限,那么重担便落在老师的肩上,而他们的老师却将他们放任成了现今的模样,所以最可恨的,是他们的老师。” “好,那我现在就去宰了他们的老师。”夭璃说完提起镰刀就往外走,被妙枝喊住。 “你这番行事,与他们又有何不同呢?” 夭璃炸了,巨镰一摔大吼道:“当然有不同!我是惩奸除恶!为民除害!他们是滥杀无辜!丧心病狂!” “啪啪啪”颜霏在内心鼓掌,面对这种情况夭璃居然说了四个成语,真是太厉害了。 妙枝再次摇头,“小施主,如果贫尼说,连那位姑娘都已经放下此恨,你能不能也放下此恨呢?” 夭璃昂头,“那位姑娘?哪位姑娘?!” 妙枝仍旧是温声细语,清浅的笑着,“不瞒你们说,贫尼刚才就在那间屋里为此处的亡灵超度。” “亡灵?”颜霏一惊,“是……是被他们杀死的那个女孩的亡灵吗?她还在这里?” 妙枝微微颔首,“刚才还在,现在已经不在了。” 颜霏皱起了眉头,“她一直在这里?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灵魂一直没走!” 妙枝眸中怜惜之色一直未褪,“我并没有看见她,但是我感受到了她的悲伤,我知道她肯定在这里。” “我感觉到她将双手放在我的肩上,把她的痛苦传递给我,她的遭遇我感同身受。她想在这里等待她的仇人,那几个害死她的少年,可是她又很害怕。越恨就越怕,越怕就越恨,她的执念越来越深,分明转身便是通天大道她却非要一意孤行的往死胡同里钻,越钻越深,万劫不复。” 颜霏听得入神,不自觉伸展了一下手指,惊讶的发现自己居然攒了一手心的汗。妙枝说的话让她想到了另一个可怜的女人——玛格丽特。 玛格丽特教会她,仇恨是永远无法消磨的,它如跗骨之蛆惑心之骨,如影随形。所以她再也不会轻易的让人放弃仇恨去走所谓的通天大道。但是今天听了妙枝这番话,她虽然还是没有扭转受玛格丽特影响的价值观,但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感慨。她在想,如果当初玛格丽特遇到了妙枝……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 其实她现在也不知道玛格丽特到底怎么样了,她复了仇,消了恨,但是仍然只能穿行于黑暗之中,得不到解脱。她不信神佛,不信上帝,她自己放弃了救赎,堕入地狱。而那个被妙枝超度的女孩,她或许现在过得非常快乐,非常自由。她们两个的选择,谁是对,谁是错? 我之蜜糖,彼之□□。每个人的选择都无关对错,终究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我劝她她不听,我就给她诵经,当我诵到第四十九遍的时候,她便离开了。”妙枝唇边溢着满足的笑容,娓娓道着。 “诵到第四十九遍?”颜霏一愣,你来了多久了? 妙枝笑着看向颜霏,“千万年与一瞬间又有什么分别?” “好。” 华曦轻笑,抚掌三下,说道:“妙枝师父果然是得道高人,今日听君一番言语,感慨颇深。为了报答师父讲禅之恩,我们这便放人。” 妙枝转过头去正视华曦,一双清目静静看着华曦,“阿弥陀佛。” 华曦微一点头,“夭璃,放人。” 夭璃嘟着嘴百般不情愿,但还是将结界打开。屋外午后的阳光倾泻进来,颜霏突然觉得刚才那一切就像一场梦境,这间屋子就跟其他寻常房屋一样普通,曾经在这里流淌过的血液,实施过的暴行都在这倾泻进来的阳光中消匿无形,不复存在。 那几个狼狈至极的壮汉见到门打开了,立刻蜂拥而出,争先恐后的逃命。颜霏见到这一幕特别无语,撇了撇嘴正要抱怨些什么,妙枝却先一步看懂了她的意思,开口道:“其实谢不谢都无所谓,这也不能怪他们。他们根本就没有这种意识,也没有人告诉过他们。” “妙枝师父,我想问您一个问题。”颜霏认真的看向妙枝。 妙枝点头,示意她讲。 “刚才夭璃的质疑,妙枝师父还没有给答复。”颜霏抿抿唇,她走到一把木椅子前,看着那把有明显勒痕曾经一定长时间困过人的椅子,神情渐渐严肃起来。 “如果哪几个人,并没有丝毫的悔改之心,那么师父您这样做,岂不是放任他们去害别的无辜的人?” “这就要麻烦几位施主了。”妙枝对着她们行了一礼。 “不麻烦,你俩帮她吧,我走了。”夭璃翻了个白眼,捡起她的巨镰就往外走。 颜霏一脸懵逼,华曦却笑得意味不明。 —————— “我草/泥/码!你们带我来这里做什么!”一名被五花大绑丢在寺庙门口的壮汉愤怒大吼,他身边有着同样被五花大绑的四名壮汉,听见他这么一吼,也纷纷嘴上抗议。反正那个对他们最有威胁的红衣女孩不在,这几个女的无足为惧。 颜霏见他们不知好歹,立马插了腰凶神恶煞的吼回去,“你们吼什么啊!留你们一命已经是大仁慈了,非要被砍成肉泥才开心?!”嚯哟,居然还敢吼,以为自己是软柿子可以随便捏吗! 妙枝抬眼看了看庙门前书着“未明寺”三个鎏金大字的匾额,对着颜霏和华曦颇为感激的一笑,“谢谢你们帮我这个忙。” “哎呀没关系没关系。”颜霏连忙摆手,她看了身边那几个被丢在地上的壮汉一眼,突然有些担心,“妙枝师父,你……他们可都是年轻力壮的汉砸,你……应该没啥绝世武功吧,会不会被他们欺负啊?你真能管教好他们?” 妙枝笑而不语。 “颜霏。”华曦拍了拍颜霏的肩膀,道:“妙枝师父一定还有很多事情要忙,我们先回去吧。” “嗯。”颜霏乖乖点头。 二人与妙枝相互道别后,便离去了。 未明寺所处的位置,是在一座山的峰顶。这座山并不怎么出名,颜霏甚至都不知道n市居然还有这么一座山。但是在人越少的地方修行,或许更得真趣。 颜霏这么想着,越想越惬意,连下山的脚步都飘了起来。突然她感觉整个身体彻底轻了—— “啊啊啊,华曦你快放我下来!”颜霏杀猪一样的叫了起来。 “还有很长的一段路,天阴下来了很可能会下雨。我抱着你走快些。”华曦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颜霏感觉到脸上有点烧。 腊月的寒风一阵阵的吹到颜霏的脸上,刘海被风拂乱,模糊了视线。炽热的温度从华曦抱着她的那双手臂中传来,心脏的跳动声越来越明显,颜霏抿着唇,缓慢的将脑袋往华曦的肩膀上靠,每靠近一点就多一分忐忑,但他们都没有说破。 在这个荒草枯杨的山路上,那一丁点甜蜜的折磨,足以令二人如置身春日中。 终于靠在那温热坚实的肩膀上后,颜霏满足的呼了一口气。感觉到华曦在无奈摇头,她就像是一只偷腥成功的小猫,低了头得逞的笑。 就在此时,目光一转,她看到了一抹红影。 衰草连天的山腰上,一个女子茕茕孑立。长发如瀑,红衣飘扬。她目光所视的方向,正是建于山顶的—— 未明寺。 第92章 蔓枝影(四) 暮色四合,苍穹变得晦暗起来,一大片浓重的墨云朝着这边缓慢移动。看样子的确是快下雨了。颜霏的视线环顾一圈后又落到了那个红衣女子身上,不禁有些奇怪。 就快要下雨了,那个女的不走么? “华曦,你看见了没?”颜霏抬头看着华曦优美的下颔问。 “看见什么?”华曦只顾抱着颜霏赶路,哪里有什么闲心去看四周的风景。 “那边的山路上,有个妹子!”颜霏把手伸出去指给她看,“红色的衣服,头发好长好长……额……”颜霏说到这里突然想到了什么,有些小心翼翼起来,“那个……该不会是厉鬼吧?光天化日下的……厉鬼耶……” 华曦失笑,“鬼魂哪能这么大摇大摆的在白天出现,你以为每只鬼灵都是夭璃么?” “真的啊,真的吗?”颜霏明显是被那个影子吓到了,华曦无奈摇头,“这个世界上并不是除了人就是鬼,回去给你看本书。” “啊啊啊你要给我看什么!”颜霏更加害怕了,她深深记得上次只是心血来潮和幽缎提出想知道那些欧美恐怖片里的血腥场景到底真不真实,结果颜霏就不知从哪里变出一个看上去很像大活人的玩意,一刀一刀切给她看,把她恶心的三天吃不好饭。 “你把眼睛捂住做什么?我又不是现在变给你看。”华曦嘴角牵起一抹促狭的笑容,“只不过是一些文字罢了,你害怕的话我可以陪你一起看。” “呃呃呃不用了不用了,我一点好奇心都没了!!”颜霏连忙摆手,身体颤抖的跟条粘板上的鱼一样一样。 止住了颜霏的好奇心,华曦心满意足的抱着她继续往山下走。他们并没有发现,离他们甚远的那个红衣人影缓缓转过了头来…… —————— 暗夜别墅中 “哎呦呦,你们可算是回来啦。”幽缎拿着一根烟枪特别风/骚的走了过来,挤出一个欠揍的笑容调侃,“大发慈悲了呀你们俩,这是打算遁入空门慈悲为怀了?” “啊?是不是夭璃和你说什么啦?”颜霏有点忐忑的问着,一双眼睛滴溜溜的左右转却不见华曦身影。华曦进了门就往厨房走去,留下颜霏独自一人被幽缎“审讯”。 其实说到这件事颜霏挺不好意思的,因为这个念头是她牵起来的,组织也是华曦为了她组织的,结果最后居然不了了之。虽然是华曦做的主意,但是她自己也是有一份责任在里头的。所以面对幽缎此刻的调笑,颜霏的一颗小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颇忐忑的样子。 “哎呀你这是个什么表情。”幽缎侧了侧脸,长而卷翘的睫毛状若无辜的扑闪了一下,“怎么?我问你的问题你还没回答,这就先审问起我来了?” “啊?我我我我我没有啊!”颜霏叫冤。 幽缎媚笑,“还敢抵赖?你今天胆子很大啊,是要和我一决雌雄吗?” “诶诶诶诶!”颜霏惊得摆手摆出了一朵花,同时脸上绽开谄媚的笑,“诶嘿嘿,不用决不用决!你雄,我雌!” “幽缎,今天晚饭你就不用吃了。” 这时一道阴测测的声音从幽缎脑后响起,幽缎如遭雷殛,“不——!!!” 颜霏立刻星星眼,此时的华曦虽然手持锅铲,身上系着她前几天从网上买来的小兔子绒绒围裙,但这些丝毫不能影响华曦那俨如女王般的神圣和权威! 听到不能吃晚饭,幽缎立刻怂了,“颜霏!你才是雄!” “啊?”颜霏看了看幽缎又望了望华曦,豁然开朗,“哦!我是雄!对我是雄啊!啊哈哈哈!” 一旁由镯夜和夭璃组成的烤火二人组见状不约而同的摇头。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精/神/病人思维广,智/障/儿童欢乐多。 —————— 晚餐时分,暴雨如约而至。一场雨携一场寒,如今已是腊月,想来这天是再也不会回暖了。颜霏和华曦她们在餐厅用着晚饭,突然有种酸意涌上鼻尖。暗夜别墅的餐厅很大,然而她却依旧感觉不到寒冷,汨汨暖流涌在这个餐厅的每一个角落,她看着同桌的四个美人,蓦然失笑。 华曦、镯夜、幽缎、夭璃…… 原来已经过了一年了呢,她们就像家人一样,在这里住了一年。其中有争执,也有温馨,有分歧,也有齐心。颜霏知道自己是一个很容易情绪激动的人,所以她尽量不想让别人发现,自己一个人默默感动就好了。 “这个牛肉做的还算还原,你多吃些。”华曦将一块红烩牛肉夹到颜霏的碗里,当初在俄罗斯没好好让颜霏吃个爽,她索性就把那几道特色菜给练了,好经常煮给颜霏吃。 “嗯。”颜霏点点头,很迅速的将那块牛肉放到嘴里咀嚼。她一直低着头,镯夜细心发现了端倪,“颜霏,你怎么一直低着头?是不是今天走山路受凉了?” 幽缎闻言立刻放下碗筷,伸出手放在了颜霏的额头上,“没啊,还好端端的。哎呀宝贝儿啊,你就是爱操心。你怎么不多操心操心我啊?我也不舒服呢~~”话音刚落便被镯夜一巴掌扇到一边。 “哈哈哈哈哈咯咯咯咯咯~~”夭璃捂着肚子在一旁幸灾乐祸的大笑,满腮帮子的汤汁沾着还不自知。 虽然你们都各怀心事,我也并不知道你们神秘的过往。但是和你们生活在一起,我还是觉得很开心,很快乐。 如果有来生…… 如果有来生,我还愿意入暗夜别墅,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去和你们……生活在一起。 我真的希望,永远和你们生活在一起。 执念。 有些时候就是形成的这么容易。对于整个天地来说,千万年白云苍狗,一瞬一息都很难被留住,甚至极快被遗忘,留不下一丝一毫的踪影。但是对于人类来说,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可以是千载万载,凝固为永恒,升华成希望,变质成执念。 暴雨滂沱,暗云蔽月。 暗夜别墅的大门缓缓开启,夜风卷着雨汽纷扬的飘入。湿沥的裙摆随风轻动,继而粘在脚踝。 “暗夜别墅……呵……暗夜别墅。”轻薄的红唇微微牵起一角,露出左脸颊处一只漂亮的梨涡。 第93章 蔓枝影(五) 用完晚饭,大家聚在客厅里烤火,美曰其名为促进感情,实际上就是各干各的。颜霏刷刷刷的在速写纸上勾勒着暗夜别墅的外观轮廓,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过头看向紧挨在她身边看厚厚一沓资料的华曦。 “华曦华曦,暗夜别墅一直是这个样子的吗?” 华曦听见她的问题,将手中的资料暂时放到一边,俯身取来一杯香茶,“你是指的哪一方面?” “啊!”颜霏突然来了兴致,“我是想知道,暗夜别墅是不是从它出现开始,就是这个风格,这个外观啊?有没有过什么变化?” 这个问题一问出来,坐在灯罩上看书的镯夜,瘫在沙发上擦/枪的幽缎,卷在绒毯里面吃糖果的夭璃齐齐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竖起耳朵等待华曦的回答。她们几个毕竟都是后来才来到别墅的,不像华曦,自打暗夜别墅出现时就待在这里。她们记忆中的暗夜别墅历经几千年几百年都是同一番模样,确实很想知道,在暗夜别墅形成之初是不是就是这个样子的呢? “曾经的暗夜别墅是按照古神的神殿建造的,虽没有古神们居住的神殿华丽,但是也十分华美雅致。”华曦抿了抿茶,继续为别墅众人讲述曾经的别墅样貌。颜霏听得格外认真,华曦讲完了,她猛捶了一记沙发,“哎呀呀华曦,曾经的别墅听上去更加高档啊!为什么后来别墅变成这个样子了啊!” 中华的古神神殿风格,肯定是古色古香颇有意境的。古罗马风格的话虽然说十分华丽,金碧辉煌,但怎么说都还是自己国家的的文化底蕴厚嘛!住在从前的暗夜别墅里肯定会有种成了仙的感觉,至于现在……顶多是成为了暴发户吧。 在颜霏打开脑洞的时间里,华曦都保持着沉默,幽缎有些等不及了,开口道:“诶华曦,你怎么不说了啊?你为什么后来把别墅变成这个模样了啊?” 颜霏听到这话也回过神来,一双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华曦,等待这个让她十分郁闷的事情的原因。 哪知华曦此时竟然端着茶杯并不作声,她长眉微蹙,眉心皱起一小道浅浅的褶痕。末了,终是答了一句,“忘记了。” “几千年的事了,她怎么会还记得呢?亦或者,是故意想要遗忘。”一把娇柔的嗓音传过来,把在客厅里除了华曦以外的四个人都惊了一惊。没说暗夜别墅有第六个人啊? 说话的人很快便走到了别墅众人面前,那是一个柔媚到骨子里的女人,颜色略深的红色长裙衬得她愈发妍丽。她的五官并非特别惊艳,但是组合在一起却有一股子说不出的好看。最引人注意的是她唇边一点浅浅的梨涡,可谓点睛之笔。言语颦蹙之间,这点时深时浅的梨涡当真是勾人心魂,动人心笙。 颜霏一眼就认出这个女人就是她们今天在半山腰看到的那个女人,没想到她居然跟到这里来了! “你,你不就是那个看着未明寺的女人吗!”颜霏直截了当道。 那女子柔柔的往这里看过来,秋波盈盈,“是啊,又见面了小姑娘。” “不不不不我可没有跟你见过面啊!”颜霏看到她这个样子,分明是很动人的美貌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不太对劲,连忙摆手撇清关系,生怕不留意被她缠上。 “镯夜,去沏一壶新茶来。”一直没开口的华曦突然开口。 镯夜从灯罩上飞下,将书本放在茶几上,转身正要走。华曦又补充了一句,“取梅花上的新雪,化开了再煮。” 镯夜点头离去。 颜霏瞅了瞅华曦又瞅了瞅那个神秘的女人,敢情这俩人认识?“咳,那个你好啊……“说着她转向华曦,“你朋友?” 华曦眸色一深,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吩咐颜霏,“颜霏,你去将二楼最里面那间客房收拾一下,给客人住。” “啊?”颜霏张大嘴,一脸不可置信,“她是租客?可是我并没有听到大门开启的声音啊,夭璃幽缎也没听见。” 华曦失笑,“你有几回租客来访是听到了开门声的?” 颜霏深吸了一口气,她觉得华曦说的确实很有道理。那几只花狸猫是租客她不知道,玛格丽特来的时候她也不知道……想到这里颜霏更加确定这个红衣服的女人,她肯定不是人。 “华曦啊……我……”我怕…… 颜霏两只手搓来搓去,十分忐忑。这个女人给她的感觉特别异样,她现在很担心自己上去给她收拾房间,转头就和她偶遇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二楼,那个时候她一定会吓晕过去的。 一只温暖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拍了拍,华曦柔声道:“一会我上来找你。” “嗯嗯嗯。”颜霏泪汪汪的上楼了,幽缎和夭璃也前后离开,昏暗的大厅中只留下了华曦和红衣女子两人。壁炉的火光忽明忽暗的映照在两个人的面颊上,空寂的房间里只剩下了燃料微弱的燃烧声。直到镯夜沏来了热茶离开后,红衣女子方坐到沙发边,端起茶盏拨茶叶。 “华曦,好久不见呐。” “别来无恙,花蔓。” 名叫花蔓的女子呷了一口茶,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好久没喝过这样的茶水了。” “这里的茶水怎能与大德之人所沏的茶水相提并论,只不过讨了个巧而已。”华曦摇摇头,继续喝自己的薄荷茶。 “她还是没变吧。”花蔓的一双美目升起雾气,“我今天见到你了。在半山腰的地方,我一猜就知道你见到她了。” “你也没变。”华曦直起身体,手指在空中轻划,霎时间金光点点聚成条状,生叶延枝,又见数点金光化作藤蔓绕枝而上,开出一朵金色的三角梅来。她将那朵金色的花递到花蔓面前,花蔓含笑接过,酒红的指甲点缀在金枝花叶间煞是好看。 “谢谢。” “不必。”华曦浅笑,端起薄荷茶来又呷了一口。 “你淋了雨,早点去房里休息吧。房间没变。”华曦嘱咐了一声,拿了资料就打算离开,却被花蔓叫住。 “等一下。”花蔓急忙起身,手里紧紧捏着那支金梅,一双眼睛企盼的看着华曦,她的声音不自主的发着颤。“上次……她留下的话是什么?” 华曦怔了一下,空气仿佛有一瞬间的凝固。花蔓见她不语更是紧张,手里的金梅被她转来转去。华曦叹了口气,转过头来展颜一笑,晃花了花蔓的眼。 “她什么话也没留下。” 金梅应声落地,有什么晶莹的液体滴落在花瓣上,犹如露珠点点,“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华曦摇头,并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便走。 花蔓缓缓蹲下身,一双美目泪水盈盈,她抱住自己的膝盖,将头埋了进去,一头湿漉漉的长发散在背上把衣服上原本没有湿透的部分全部沾湿,寒意透骨而入她却浑然不觉…… 颜霏把一面绣着几株寒梅的屏风展开放好位置,拍了拍手,“艾玛呀,总算是收拾完了。”她环顾了整个房间,脸上的表情有点微妙,“啧啧啧,这个女人肯定和华曦有什么特殊关系,同样是租客,她的房间就跟总统套房似得。啧啧啧,说没关系谁信。” 气叹完了,槽也吐完了,颜霏伸了个懒腰之后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她好像在这里待了好长时间,眼下夜已经深了……也就是那个诡异的女人……要回来了。不行……我得走! 颜霏思毕,踮起脚就往门边溜,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贴在了门边的墙壁上,来不及把气喘匀她悄悄的把脑袋探了出去。 “你在做什么?鬼头鬼脑的。”头顶一道声音骤然响起,颜霏还没来得及尖叫就被来人搂入胸口。 “华曦?!”颜霏一双眼睛贼亮,连忙抱住救命稻草嚷嚷:“快快快,快带我走!” —————— 地下室一层 华曦在颜霏身边看今晚没看完的资料,颜霏则在她的数位板上刷刷刷的赶图,只不过一个看的很认真,一个画的三心二意。 “不好好画画,总是往我这里瞄什么?”华曦疑惑的看了颜霏一眼,随即嘴角微牵,“难道你是想看看我手上的资料?”说着她把手上的资料慢慢朝颜霏方向移动。 颜霏“哈?”了一声,眼角余光瞥到华曦手中那沓资料上似乎有什么血肉模糊的东西,瞬间死死闭上了眼睛,急忙喊道:“不不不不用!我我我我不要看!” 华曦窃笑,故作正经的问她,“那你想做什么?” 颜霏干咳了一声,道:“我是一个有职业道德的人,所以我想向你了解一下新租客的情况。” 其神情之严肃,话语之八卦,把华曦逗乐了。 “哎哎呀,你笑什么呀!我是很认真的。”颜霏拿手胡乱的在华曦的手臂上拍了两下,“那你能不能先告诉我,她到底是个啥呀?” 第94章 蔓枝影(六) “是个俗人。”华曦淡淡回答。 “你这不是废话么!”颜霏炸毛,“我们谁不是俗人啊!”颜霏这个俗人指的是俗世中人,也就是非出家人。由此可见,华曦确实有敷衍她的意思。于是,颜霏不高兴了,颜霏不高兴了就开始轰华曦。 “你走!”颜霏两只手抵在华曦的背上用力往外推,“快点离开这里!这是我的房间!” 华曦被她推得有点好笑,手掌一松一沓资料落了一地,颜霏习惯性的低头要捡,一片血肉模糊不可言物的玩意即刻入眼,颜霏突然觉得自己可能瞎了。 “啊啊华曦你到底今晚在看什么东西啊!快点把它们捡起来!!”颜霏捂住眼睛大喊。 华曦一本正经的用媲美树懒的速度蹲在地上收拾资料,“这些可都是宝贝。” “什么宝贝血肉模糊的啊!!华曦你欺负我!你快点出去!”颜霏一只手捂眼睛,另一只手颤抖的指向门口。 “这样吗?”华曦故作失意的站起身,转向就往门边走,“那你早点休息。” “哎呀呀呀你给我回来!华曦!!”颜霏不想看见地上那摊资料迅速的背过身去,可忍了忍又没忍住想往地上收拾的冲动,干脆脱了外套踢了拖鞋跑到床上去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条毛毛虫,不停地蠕动。 在颜霏看不见的地方,华曦笑的灿烂,她觉得自己应该适可而止,毕竟真的把颜霏惹毛了的话自己也不会好受。她弯下腰收拾资料,随口说道:“颜霏。你这两天好好休息,这个租客有点麻烦。” “啊?”颜霏从被子里钻出一个脑袋,略显凌乱的头发使得她现在看上去有点毛茸茸的,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了转,“比玛格丽特还要麻烦吗?” 华曦浅笑,“恐怕不止。” 颜霏倒吸一口冷气,颤抖着问:“华曦啊,那个女的,到底是不是人啊?” 华曦的神情有些凝重起来,收拾资料的动作不停,“是人,但是并不是一个普通的人。” “你这不还是废话么!”颜霏蔫了。然而这次华曦却并不打算瞒她什么,一股脑儿全部倒了出来。 “这个女人名叫花蔓,这一世是个孤儿,出世时便被抛弃山野。后来,是山中的精怪救了她,将她抚养长大。”华曦看了看颜霏欲言又止的模样,接着道:“你是不是觉得她给人的感觉很奇怪,但是又觉得她很漂亮?” “嗯嗯嗯。”颜霏点头如捣蒜。 “这正是因为抚养她时间最长的是一只狐精。她本身五官并非倾国倾城,却因习练过狐媚之术,所以才会变得十分迷人。” “我/去!原来狐狸精这种东西现在真的还存在啊?”颜霏既兴奋又战栗的捏紧拳头,“华曦,你能不能下次带我去见识见识真正的狐狸精啊!” “……可以。”华曦干咳了一声,答道。 “耶!华曦你真好!不过冬天狐狸们应该要冬眠吧,我们开春的时候去好了!到时候多拍几张照片,我把速写本和画架带过去!然后balabalbala……” 华曦看着已经兴奋的开始准备开春写生计划的颜霏,无奈摇头。自己刚才……好像在说正事吧?说的……什么事来着……? 第95章 蔓枝影(七) “颜霏,起床了。” “唔……”颜霏翻了个身,继续睡。 “起床了。”华曦掩了房门,走过去拍被子团。 “谁啊……唔……”颜霏嘟了嘴,两只眼睛略微睁开一条缝,什么也没看清就又闭了回去,“哎呀今天没课,别吵我……我要……睡……” 华曦看了眼颜霏床头的小黄/鸡脑中,时针还指在三点的位置……这么早,确实苦了她了。 五分钟后—— 华曦刚走进地下室一层,门还没来得及关,上一秒还在梦境里发大兴的颜霏一个鲤鱼打挺就坐了起来。“啊!我感受到了巨大的能量!” “我煮了点水果汤圆。”华曦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圆走过来,琉璃制成的碗里模模糊糊能看到几只浮在汤上五颜六色的圆子,那些圆子在琉璃碗的映衬下格外玲珑可爱。每靠近一步,那汤圆的香气就浓郁一分,颜霏现在哪还有什么睡意,立刻精神了起来,两只眼睛直直的盯着那香气四溢的汤圆看。 华曦故意的搅了搅汤勺,那香气诱的颜霏连口水都下来了。“去洗漱一下,不然不给你吃。你先披——” “好好好好好!!”飘雪的腊月,地下室一层格外森冷。颜霏女侠豪迈的一揭被子,连件外套都没披就冲着洗漱间奔去。 “……件衣服啊……”华曦僵在当场,刚刚那人……真的是睡觉要改五层被子才暖和的颜霏吗? 小黄/鸡脑中里的秒针还没转够一圈,颜霏就携着一身寒气冲回了地下室,稳准快的抢过华曦手里的汤圆,呼哧呼哧吃了起来,在舌尖碰到草莓冰皮的那一刻,颜霏觉得身子骨都酥了。 看着吃的心满意足的颜霏,华曦开始说今天的计划。 “吃完后你先去别墅外面的车里等我,我收拾一下就过来。” “啊?”颜霏腮帮子鼓鼓的,还不忘往嘴里塞汤圆,“我马雅其干啊(我们要去干嘛)?” 华曦伸手把小黄/鸡闹钟转了个面,胖乎乎的小/鸡/屁/股对着颜霏,“一会你就知道了。” 颜霏看华曦神神秘秘的,不解的继续吃汤圆,突然她两只眼睛贼光一现,露出了一个堪称猥/琐的笑容。华曦一惊,“怎么了?噎着了?” 颜霏握住华曦不放心伸过来的手,一双眼睛贼兮兮的盯着华曦,露出一排沾满果酱的牙齿,“你要带我私奔?” “……”颜霏没噎住,华曦差点被自己的唾沫呛死,“咳咳咳……颜霏,不要乱说。” 颜霏“哼”了一声,继续去吃汤圆,颇享受自己这种恃宠而骄的感觉。吃着吃着习惯性的去看时间,却发现自己的小黄/鸡闹钟屁/股对着自己。华曦来不及阻止,那只闹钟便被颜霏拨了回来。 “华曦!!!!” 果然…… 华曦面不改色,但是心如擂鼓。“诶,怎了?” 只见颜霏伸出一根颤抖的手指,她一张嘴唇还沾满着汤圆的浆汁,表情却狰狞的像是结了十八辈子的血海深仇,“才凌晨三、点、半!你把我弄起来是有多、恨、我、啊!!!” 华曦板起脸,起身就走,走之前留下一句话来,“吃完就去车上等我,不许再睡。” 颜霏被这突如其来的冷硬唬了一下,正当她准备反问之时,却听华曦又硬邦邦的摞下一句,“去车里也可以睡。”语落,便里去了。 “……哼。”颜霏有些别扭的低下头,愤愤的往嘴里塞了只汤圆,狠狠咬下。 —————— 别墅大门打开的那一刹那,颜霏有些不敢置信自己生活在当代。一辆古朴典雅的四轮马车就停在别墅大门口,马车顶篷四角各垂落一只六角香囊,挂下长长的流苏迎风飘扬。雪花悄无声息得飘落下来,纷纷扬扬的大雪中,颜霏看着这辆马车发呆,何似在人间的感觉是什么,她现在是真的知道了。 颜霏二话不说立刻从包包里掏出速写本,啪的一下坐在地上就画了起来。她想把这一幕留在自己的画中,太美了,真的是太美了…… 当华曦提着两个布包走出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被华曦赶着上了马车,坐在马车车厢里早已布置好的貂绒垫子上时,颜霏打了个寒战。麻麻呀,刚才怎么不觉得有这么冷。 将一个锦缎面料包着的暖炉塞到颜霏手里,又帮颜霏改好厚实的绒毯,华曦这才指了指刚才从别墅里带出来的两个包裹吩咐道:“小些的包袱里面衣服是你的,一会捂得热了就把它换上。车里备着两个软枕,你可以取出来睡一会。” 颜霏捏着绒毯一头雾水,“华曦,我们这是要去哪啊?” 华曦没理她,利落的翻身上到驾车位,从兜里掏出怀表细细查看。颜霏探头探脑也去看,结果看到一大堆杂乱不成形的数据,和方位。颜霏看了半天也没有头绪,索性关上车帘,用小几压好。然后把华曦刚才说的枕头翻出来,舒舒服服的靠在上面打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玉铃声将颜霏惊醒。她揉了揉眼睛,脑子昏昏沉沉的,像是久睡难醒的感觉。“华曦?我们到了吗?”她问出口后,并没有人回答。 待清醒一些了之后,颜霏支起身子做了几个深呼吸,斜了一眼身边两个包袱,将那个略小一些的取来,打开一看—— 里面竟然整整齐齐叠着一套考究的古装。 —————— 这一次的时空隧道十分黑暗,不见天日,只有华曦手中的怀表指针发出的点点光亮为她指明正确的方向。明明这一次的任务要比当日玛格丽特的事安全百倍,可为什么内心不安的感觉却更胜从前? 突然,一片冰凉的触感落到华曦额上,她神色一紧,手中紧握缰绳,薄唇抿的死紧。第二片、第三片、第四片……数不清的冰凉迷离了她狭长的眼。 “吁。” 华曦勒紧缰绳,马车随即停下。黑暗的磁层消失不见,迎来的是一片冰雪天地,几株红梅映在这一方世界之中,红妆素裹分外妖娆。 那如果没有这些梅花该是什么样的呢? 雪……一望无际的雪…… 一望无尽的冰寒。 华曦狭长的眸子阖起又开,再睁开时,是同着雪天一样,一望无际的冰寒。 其实原本没有这么冷的,只是……少了一样东西…… 华曦捂住脑袋,她记得那是一个很重要的东西,可是过了好久好久了。就如花蔓所说,几千年过去了,有些事,有些人谁还记得呢? 可是不应该忘记啊。 明明当初是那么的刻骨铭心,怎么可以忘记呢? 她在雪地里伫立了很久,银色的发髻上积了一层薄薄的雪,远远看去犹如冰雪雕成的王冠,那么的神圣高洁,又那么的拒人千里。 “华曦……你很难受吗?”有些弱弱的语调从华曦身后响起。她猛然惊醒回头向后看去,本以为可以离开那冰冷残酷的梦境回到温暖光明的人间,却不料在看见那马车上的人时,跌入了下一个梦境。 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有这样一个人……姣好的面颊,温暖的笑靥……可是又似乎从来没有过那样一个人。那么美好的人只可能存在于最美妙的梦境里,怎么会出现在这冰天雪地的残酷中?! 颜霏刚才就发现华曦带她来到了一个不太一样的世界,她猜测着或许是循着什么稀奇古怪的路线来到了古时候。正好马车也停了,于是她换上衣服后打算下车问问华曦究竟是什么情况,结果掀开帘子一看,发现华曦侧颜上的神情十分沉重,她把脸转过来看到自己的那一瞬间,表情可怕的简直像要吃人! “那个……那个华曦啊……”颜霏有点忐忑的捏着斗篷系带上的毛毛球,左看右看也没看见哪里可以下车,只得又钻回去把小几搬出来丢到地上当阶梯。 华曦神色已经渐缓,看到颜霏小心翼翼的拿脚去够小几,直接大步走了上去一把将颜霏抱了下来。 “华曦真好!”颜霏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而华曦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温和浅笑,反而蹙着眉什么也没说就把她放到地上。 “在这等着。”华曦撂下一句话,便翻身进了车厢。留颜霏一个人待在原地傻眼,刚刚发生什么了吗?她低头不解的看了看自己,自己好像没有穿错衣服吧?为什么华曦要用那种可怕的眼神看自己? 只是过了一阵子,华曦对她的态度就像气温骤降二十摄氏度,可怕…… “上车。” 久违的平淡无波的语调响在耳后,颜霏转过头去被身着古式华服的华曦狠狠惊艳了一把。忍不住夸赞道:“华曦!你穿这种衣服真好看!等这次忙完了,不如我给你挑几套汉服吧,你穿肯定都好看!” “上车,我不想重复第三次。”华曦提着缰绳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一如初见时居高临下,遥不可及。 第96章 蔓枝影(八) 车厢里非常暖和,颜霏被里三层外三层的绒毛包裹的昏昏欲睡。然而致使她困顿的另一个原因是华曦的态度,这气温突降般的态度转变让颜霏颇有点接受不能,只盼着一觉睡醒全部变回原样。 就在颜霏即将进入梦境的前一秒,一阵冷风打着旋儿夹杂着几片雪花钻入车厢,这突如其来的冷意冻的颜霏一激灵。 “简单的和你说一下这次任务。” 颜霏愣愣抬头看着走进车厢来的华曦,两只手紧紧捏着貂绒被子。原来刚才那阵冷风……是华曦放进来的。 华曦撇过脸去,不看颜霏的神情,像极度厌恶一般,这个动作狠狠的扎痛了颜霏。 “花蔓的主要问题是情。这份情阻碍了妙枝的修行,所以神将花蔓引到了暗夜别墅里来。”华曦一字一句说的清晰,别人的累世情殇在她的语调中听不出一丝悲恸。 “等等!”颜霏出声打住。“你是说,花蔓并不是自己要来别墅的,而是神将她引来的?什么意思?” “这些不是你考虑的。花蔓和妙枝的起点就在花蔓的这一世,我们即将到达——”华曦无波无澜的叙述再一次被颜霏打断。 “什么叫这些不是我该考虑的?”原本瘫在软枕上的颜霏一下子就直挺挺的坐了起来,“如果不是花蔓自己来的,我们有什么权利去干涉她的选择?” “你可知妙枝是何人?”华曦一记冷目扫来,看的颜霏一凛,“她早该功德圆满,却屡屡被花蔓纠缠,功亏一篑。神尚怜之。” “那又怎么样!”颜霏把手炉一丢,不买账了,“我问你,为什么妙枝会因为花蔓功亏一篑?是不是她因为花蔓破了戒?!” “是又怎样?”华曦垂眸。 “是又怎样?是当然很怎样了!!”颜霏两只眼睛睁得比铜铃还大,激动得唾沫横飞,“如果妙枝一心修行,心如磐石,那怎么可能会因为花蔓一个俗世里的人纠缠着坏了修行!一个巴掌拍不响这个道理你都不懂吗?那个妙枝肯定也是喜欢花蔓的啊!“ “那又怎样?”华曦阖目。 “什么那又怎样,有情人应该要得到祝福怎么可以拆散呢!”颜霏不依不挠,一腔怒火直刺天灵盖,整个人炸了,“我来到别墅是为了有能力帮助那些遇到困难需要帮助的人,不是来跟着你们害人的!如果你要我做这种事情,那我宁愿离开暗夜别墅!” 华曦一双狭长的眸子倏然睁开,冰冷似刀,“你在胡说什么!你要离开别墅?谁允许了。” “我是一个自由人!我要去哪去哪,要留哪留哪!用得着你管吗?” “你!”华曦如鲠在喉,“啪”的一声,纤长的手指紧紧抓在车厢门框上,不多时便听到木板碎裂的声音。 颜霏惊恐的往后缩了缩,继而鼓着腮帮子吼:“华曦我真是没想到你脾气这么臭!先是莫名其妙态度三百六十度转了个弯!然后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现在还对着我莫名其妙的发脾气。我颜霏是喜欢你怎么了!我是个人又不是你仆人!” 注意到华曦射/过来越来越冷的目光,颜霏心下一沉,语气也跟着沉了下来。“我差点忘了,你是神安排在暗夜别墅的,那你也是神咯?呵。”颜霏冷笑,眼眸中流露出一丝蔑视之色,“所以是不是你们神都是这样?喜欢了就百般疼爱,不喜欢了就信手一推,丢到黑暗的角落旮旯里,管也不管?” “停车!”华曦声如惊雷着实惊到了颜霏,带动车厢向前行驶的马屁闻声立刻停住,缓慢的踏着步。 颜霏一颗心扑通扑通快蹦出嗓子眼了,但是还背脊笔直的坐在那里,虽然已经僵硬了…… “我不和你扯这些。”华曦的声音像是镀了一层冰,“你,现在给我下车。” “下车?”颜霏掀开窗帘布往外看了看,冰天雪地的没了马车这不是要她的命么! “不下么?”华曦歪了歪头。 “不下!”颜霏斩钉截铁。 “不下就给我老实点,按我说的去做。”华曦说着扯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不然,我什么都做的出来。” 颜霏条件反射般迅速捂住自己的胸口惊恐的盯着华曦,而华曦的视线却没有在她身上过多停留,而是走出车厢继续架马。其实颜霏知道,华曦那批马是可以自己认路前行的,而华曦之所以不进来暖和的坐着是因为不想离自己太近。虽然华曦的态度真的很可恨,但是颜霏仍旧在怀疑,华曦究竟是遭遇了什么,亦或是想到了什么才会对自己的态度有如此明显的转变的。 “华曦,你怎么突然跟变了个人似得?”颜霏把心中所想问了出来,她知道华曦耳力极佳在外面听得到。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一个回答,颜霏缩了缩脖子,倒头就睡了。啊……真是适合睡觉的天气啊。 —————— 颜霏是被一声呵斥声惊醒的,那人嗓门大的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听见。 “哪里来的怪人!我们家三小姐近日病魇缠身,老爷特意吩咐了不能让任何不明来历的人进入宅中!” 颜霏在车厢里一听,登时明白过来。连忙抱了暖炉掀开帘子往外瞧,果然见马车四周已经围了一圈人,全都对着华曦那一头银发指指点点,看门的守卫估计和他们一样,都把华曦当做是害人的妖精了。 “阿弥陀佛。”正焦灼间,一声清亮的佛号响在这一场喧闹之中,却超脱于此外。 颜霏和华曦跟着众人一起回头,只见一个僧衣单薄破旧的女尼持着一串不知是什么材质的佛珠从人群间走出。她嘴角的笑容轻轻浅浅,没有一丝一毫杂质。 “这……是妙枝,的前一世?”颜霏挨在华曦身边轻声问。 华曦摇头,“并非前一世,这是她与花蔓相识的第一世。” 源起,缘起,怨起。 累世的纠缠,莫不起于这一声佛号之中。 妙枝含笑着与看门守卫说明来意,却被那两个守卫推攘开去。 “走开走开,说了老爷下过命令,不行就是不行。” 妙枝并没有生气,反而对着那守卫行了个礼,“贫尼法号妙枝,在灵丘山未明寺中修行。听闻贵府三小姐重病缠身,久寻良医未果,窃不自揣,愿以一试。” “去去去,你是谁啊?边去边去,别害的我们被老爷责罚。”守门的侍卫压根不听妙枝多言,干脆站会自己的位置眼观鼻鼻观心,不论妙枝说些什么他们都不去听了。 华曦看着眼前这一切,面上的表情冷淡的仿如操纵世间命运□□的神祗,没有丝毫温度。颜霏看着就来气,一把攀住华曦的胳膊,“啪嗒”一下直接跳下了马车,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直接抡了那守卫一个巴掌。 “真是狗眼看人低!你们知道自己在和谁说话么?!”颜霏腰一插,拿出当时举镰刀砸豪车的气势,脸一扬挑衅的看着那守卫,毫不示弱。 其实换做平时,这事压根就还没蹭到颜霏的底线,颜霏大不会反应如此激烈。她这么做的原因,只是想看看,若她遭难,此刻的华曦会不会顾她。 第97章 蔓枝影(九) “颜霏。”突然一声厉喝,将颜霏的气势全部压了回去。颜霏浑身一颤,震惊的回过头去看着正朝她一步步走来的华曦。 从相识至今,华曦还没有用过这么大的声音和她说话。 “颜霏,我平日是怎么教你的?”华曦居高临下俯视她,语调中是她从未听过的上位者的威严。 颜霏一张小嘴微微蠕动,最终开口,“你是怎么教我的?” 此话一出,华曦狭长的眼眸眯了眯,“跪下!” “你说神马?!!”颜霏眼珠子险些从眼眶里蹦出来,“你叫我跪下?!” 两个守卫和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见到华曦和颜霏这般僵持都颇感兴趣的看了起来,就差没搬把椅子嗑包瓜子了。 华曦微微扬起下巴,因她此时盘着高髻,颈部到下巴的弧度极美,伸手一指妙枝,道:“若不是你贪图钱财,将这妖尼引荐给渝州太守治病,太守大人怎会由小病转为大病,非泰山仙草不得治愈!” “卧/槽,你脑子被雷劈了吗华曦!”颜霏大怒,胸膛剧烈起伏,气得连一根颤抖的手指都伸不出来。 华曦冷笑一声,转头目视妙枝,“妖尼,你说你精通医术,其实不过是些糊弄人的戏法。你在渝州混不下去,就想来这灵丘山下为祸!若非今日被我撞见,岂不是又要累及一条性命!” 颜霏心中骇然,说是惊涛拍岸那也是不夸张的。她震惊于华曦突然对妙枝反唇相讥,还编造出了个什么渝州太守。渝州离这里十万八千里,华曦怎么可能在来到这个时代不到几个小时就知道十万八千里以外的事情?说是在别墅时做的功课也不太对劲啊…… 突然,颜霏脑中灵光一闪,她转眼看向华曦突然明白了其中缘由。 华曦说神安排花蔓来到暗夜别墅,为解这累世的纠缠,那么华曦此行的目的自然是遵循着神的旨意,从源头扼杀花蔓和妙枝的缘分,阻止他们相见。 哼哼,华曦啊华曦,你就是败于话多! 颜霏心生一计,立刻反过来指着华曦道:“师父,徒儿实在看不下去了!请师父恕罪,徒儿今天有几句话不得不说!” 华曦差点一口血喷了出来,这丫头要搞事情! “你讲。”华曦长眸微眯,一派庄重肃穆之气。 围观群众爆发出一阵激烈的讨论声,两个门卫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就连一直闭目养神中的妙枝都睁开了眼睛,想看看这两人究竟要做什么。 “师父!”颜霏这么喊着险些咬到了自己的舌头,“难道不是您先用错药引,害太守大人重病的吗!”说着,颜霏装出一副大义灭亲欺师灭祖天地不容悲愤交加的矛盾表情,在外人看来那就像是便/秘/三天一样的蛋/疼,“若不是这位妙枝师父,您的一世清明早就毁于一旦了!是谁给你的脸让你在这里污蔑他人的!!” 话音落定,还未等华曦开口,颜霏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妙枝面前。她心想反正华曦说过妙枝是得道高僧,大德之人,她这一跪也没啥损失,“妙枝师父!还请您原谅我们师徒啊!” 妙枝眨了眨眼睛,叹了口气,“小施主,你在说——” “啊!妙枝师父啊!!”颜霏自然知道妙枝要说什么,出家人不打诳语,妙枝一开口那自己绝对就栽了啊!“妙枝师父我知道您大慈大悲,一定不忍心看我师父身败名裂!在渝州您受委屈啦!都是我师父不好!这里是灵丘山下,有陵光神君神迹的灵性宝地。怎么能让我师父这种阴险卑鄙的小人污了呢!”她清了清嗓子,用余光瞥了眼一张脸已经黑成碳了的华曦,心底发虚。但还是抱着横也是死竖也是死的心态,打算拼到底。“那啥你们俩侍卫!我和你们说,这位妙枝师父可是我们渝州一带出了名的妙手神医!你们如果今天不放她进去给你们那个什么三小姐看病,那绝对就是你们的损失!” 那两个侍卫看了这么一出戏,确实觉得华曦有些不可信,反倒是那个妙枝,一身清明之气,面带三分宝相,满眼慈悲之色看上去比较可信。但是毕竟老爷吩咐了不能随随便便让人进去,这万一闯了祸可不是他们这等微不足道的下人担待的起的呀。 华曦睨了颜霏一眼,回去再收拾你。之后带上一分礼节性的笑容,上前行了个礼,“不瞒二位小哥,我的徒弟早生叛心,今日一切我早就预料到了,只是没想到她如此迫不及待的要令我身败名裂,好另择新主。”说到新主两个字的时候眼眸恰到好处的瞥了眼妙枝,接着继续道:“二位小哥想必现在也在踌躇,毕竟二位人微言轻,即便想救府中小姐,也做不得主。这样吧,我也不多强求,这是我的名帖。”说着华曦从衣襟中取出一张名帖递给其中一个侍卫,“烦请交给老爷,届时请老爷定夺。” 颜霏举手,“啊!我们也有名帖!”说完,立刻戳了戳妙枝的手臂,“快呀妙枝,把你的名帖拿出来好见三小姐!” 妙枝一脸懵逼,“这,贫尼并非是为了——” “哎呀呀知道知道,快点快点,名帖先拿出来啦!”颜霏自悔失言,立马转移话题。 “贫尼,没有名帖啊。”妙枝摇头。 “纳尼!!”颜霏震惊。 就在这时一旁的角门里跑出一个青衣丫鬟来,对着两个侍卫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还磨磨蹭蹭什么!刚刚小艳就听见门口有两位神医要来给我们小姐看病,凭什么不放进来!”那丫鬟说着说着居然就开始哭起来,“我知道你们一个个在想什么!你们都是二夫人的人,小姐生母去得早,疼小姐的大夫人今年初春也去了,你们就恨不得我家小姐也赶紧去了才好!大夫人和九姨娘的嫁妆就都是你们二夫人的了!” 唉呀妈/呀我勒/个/去呀!颜霏登时就激动起来了,这尼/玛活生生的宅斗啊!! “小瑛!你哪里听来的这种话,我们什么时候有过这种心思!”一个侍卫听着受不了了,登时就反驳道。 那个名叫小瑛的丫鬟立刻乘胜追击,哭的更凶了,一双眼睛通红通红的我见犹怜,“那为什么你们不放两位神医进去还百般刁难?!呵,是啊,我们小姐平日里虽然对你们也不错,可哪有二夫人给你们的金银钱财多,你们这群狼心狗肺的东西!我们家小姐这次要是熬不过去,我也就陪她去了!到时候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哎呦呦呦呦,颜霏心下感慨,太刺激了!这比电视剧小说漫画里的刺激一百倍啊!货真价实的宅斗啊就是够味儿!不过……她挠了挠下巴,叹了口气。按照宅斗文里的尿性,这个姑娘怕是活不长了,毕竟这是花家大门口,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呢。古往今来这种大户人家最看重的就是颜面,一张面皮比天大。经这个小瑛这么一闹,他们家小姐的命应该是能保住了,毕竟不论最终看病的是华曦还是妙枝,他们花家三小姐——应该就是花蔓,肯定是会痊愈的。但是这个小瑛……怕是会被灭口。 “华曦啊……”颜霏小碎步挪到华曦身边,戳了戳她的手。华曦投以冰冷的目光,颜霏瑟瑟发抖,轻声道:“那个……华曦啊,这个叫小瑛的,我估计这个花家不会留着她的命了,你到时候能不能行行好,把她救了啊?” “呵。”华曦冷笑一声,不置可否。 “诶,你你你——”颜霏就要控诉,却被华曦骇人的目光止住了开口的欲/望。 “都在嚷嚷什么?”正纠缠不清之际,一道浑厚的嗓音从正门处传来。 花家的正门徐徐开启,一个面目阴沉的中年男子站在门口,身后跟着几个人高马大的侍从。颜霏细细打量,说不出什么质地反正一看就很贵重的簪子束发,说不出什么质地反正一看就很高档的面料着身,一看就知道是这户人家的老爷。 他向前走了两步,并未跨出正门门槛,就这么原地打量妙枝和华曦。良久方怒斥道:“不长眼的东西!” “老爷饶命老爷饶命!”两个侍从心道不好,立刻就跪了下来,疯狂的磕头。 花家老爷神色不动继续斥责,“这两位神医乃是昨天特意从外乡请来的,还不速速放行?” “啊是是是,小的们这就放行!” “继续跪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向两位神医赔礼道歉!” 颜霏心里嘲讽,这老爷也太虚伪了。他口中称华曦和妙枝是请来的神医,这体现了他对三女儿的关怀,并没有对其置之不理,维护了自己的面子。又说这两人是从外乡请来的,言下之意就是家丁不认识不放行是情有可原,并不是待客不周,这样又维护了花家的面子。他自己不动身,让家丁去赔罪,这样又显出自己高大的形象,果然老油条一根! 第98章 蔓枝影(十) 花家虽然富甲一方,但这个一方也只是灵丘山脚下的一个小城,所以住宅用度并不算太穷极奢华。颜霏一边跟着那个小瑛一路左绕右绕,一边观察华曦和妙枝的神色。妙枝一派清明,眸光静定,反倒是华曦,一双狭长美目微微眯起,仿佛蕴藏着巨大的怒火,颜霏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 过了桥又有一条小弄,穿过了小弄又有一处花园,最后约莫又走了十五分钟左右,才到了一处较刚才看到的屋舍来说简陋几分的院子。院子里有个穿碧衣的小丫头蹲在井边哭,颜霏心中大惊,不是吧!这也太戏剧化了。 小瑛一看到那丫头,立刻欢天喜地的跑过去摇她的肩,“小络,我们小姐有救了!有两位神医要替小姐治病,快把神医带去见小姐!” 那名叫小络的丫鬟目光呆滞任她摇晃,像是失去了五感一样。颜霏看不过去了,直接冲进屋子里,很快又冲了出来,“小瑛,你家小姐估计是掉到井里去了。” “什么!”小瑛双眼倏然睁大,眼眶很快湿润了起来,她疯狂的摇晃小络,“小络!!小姐呢?!”言落干脆一把推开小络,大喊着“小姐,小姐!”往房间里跑,很快也冲了出来,单脚要跨进井里去,颜霏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吼:“你傻/逼了么你!你要干啥啊!” “我要去救小姐!”小瑛哭的满脸鼻涕,和颜霏拉扯起来。妙枝一听此话,秀眉一蹙,立刻取来了打水的桶和绳子,另一端系在腰上,“帮我放绳,我去救小姐。” 小瑛立刻反应过来,“好好好。多谢神医!”说着她紧紧握住绳子一点一点将妙枝放下去。她的承受能力比那个叫小络的要强多了,颜霏真心觉得,这古时候小姐也不好做啊,要是身边都是小络那种丫头,死个十次都有了。 在她们几个惊心动魄的时候,华曦一直冷冷的站在一边,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多行一步。她就这么淡淡的看着,对一切都无动于衷。颜霏看了不禁来气,“华曦你能不能帮帮她们啊!你,你能帮的啊!” 华曦没有回答,只是睨了她一眼,转过头去。 颜霏也沉默了,华曦这次恐怕是真的被她气到。可是这莫名其妙的关她什么事呢?是华曦先在下车的时候无缘无故凶她,冷淡她,她可什么都没做啊?难道……是因为她害的任务失败?这……这是她的本性嘛!华曦不可能不知道。唉,没想到华曦的性格这么无常,自己以后的日子恐怕不好过啊。 “救起来了!救起来了!!”小瑛吃力的转着桶轮,一边喊:“小络你快来帮帮我啊!快点!我一个人撑不住——” 小络这才如梦初醒,“啊!好!” 颜霏见状也跑过去帮她们一起,三个人合力终于将妙枝和花蔓拉了上来。 “小姐小姐你怎么样?!”小络连忙扑在她家那浑身湿透的小姐身上大哭起来。小瑛喘了口气,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妙枝拜了下去,“多谢妙枝师父救了我家小姐!” 妙枝的神情丝毫没有放松,她轻轻推开死死抱住花蔓的小络,“三小姐昏迷不醒,许是被水堵了呼吸,你先退开容我先就醒小姐。” “哦哦哦对对对!”颜霏赶紧一把拉开有些不情愿的小络,心想这丫头真是不搞死她小姐不甘心,“你家小姐这个叫溺水,那个胸里面啊都是水,要立刻采取急救措施哒。你这样抱着你家小姐就是要害死她!”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想这样的。”小络肿着眼睛解释。 妙枝眉头微微蹙起,“小姐情况不好,需使用吹气疗法,冒犯了。”说着妙枝俯身含住花蔓的樱唇,双手继续在花蔓胸口抚动。 “啊你!你要做什么!”小络吓得花容失色立刻要扑过去组织妙枝,颜霏再次箍紧这不省心的丫头,“哎呀你给我回来,你们长在这种大户人家哪知道这种救命方法啊!这个啊在我们那种穷乡僻壤可是很管用的!” “小姐醒了小姐醒了!”小瑛突然惊喜的叫起来,引得颜霏和小络齐齐看去。 只见花蔓随着妙枝的按压,她胸肺中积着的井水全部喷吐了出来,开始剧烈咳嗽,人也悠悠转醒。 “太神奇了,神医果真是神医!”小瑛再次对着妙枝又夸又拜,简直把她当菩萨来看。“不知神医使用的这个法子叫什么?小的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样神奇的法子。莫非是什么仙法吗?” 妙枝笑着摆摆手,“此法名曰‘吹气疗法’,早在东汉末年张仲景先生撰写的《金匮要略》第二十三卷中就有记载。” “原来如此,真的是太神奇了,谢谢神医师父!”小瑛笑着再拜。 这回连小络也对着她拜,妙枝连连请她们起来她们也不肯。 “多谢……咳咳……神医救命……”花蔓耳鸣渐弱,听到了周边的声音。她的两个丫头在说什么谢谢神医救命,也就是自己被人救了么?这世间……原来还有在意她死活的人? 她双目微睁,可因太过无力,睫毛交织着在目光所及的事物上覆上了一层朦胧之色。似乎有一道温柔的声音在关切询问她,“三小姐,你现在感觉如何?” 感觉如何?是在问我……是谁…… 晴天艳阳下,隆冬的严寒似乎已经淡去,留下阵阵温暖。目光微抬,一道如月牙皎洁的笑容映入眼底。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她自小便喜爱诗书,却在此时方才明白其中的几分意思。 在她们此时看不见的角落里,一个侍卫抱着一个锦衣华服粉雕玉琢的小童,他手里拿着一只拨浪鼓而眼睛则大大的盯着刚才的那一幕。他们身边还站着一个珠翠满头粉黛皆宜的贵妇人,那妇人满面笑容,温柔的看着小童,“五少爷,你刚才看见了什么?” 那小童咯咯咯的笑了起来,“我看见那个尼姑在亲三姐姐!” “嘘,五少爷,这话可不能乱说。”贵妇人竖了一根涂着丹蔻的手指在唇前,明眸含笑,“这件事情是你我之间的秘密,五少爷回去之后千万不能把这件事情告诉四夫人,知不知道呀?” 那五少爷黑葡萄似得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知道!我不会告诉我娘的!” “五少爷乖,以后大姑母再找有趣的事情给你看。” “嗯!一言为定!” 缘起,孽自生。 自那以后华曦和妙枝就开始治花蔓的病,频繁出入花蔓闺房。华曦每每检查汤药煨好,便自行离去,而妙枝则在喂完花蔓汤药后,还与花蔓说些佛法,花蔓也听得认真。在古时候,尼姑出入小姐闺房,与小姐或者妇人结缘是常有的事,但是这种事情大多会被以讹传讹。因为古时候落发为尼的不一定是真正潜心礼佛的人,也有一些为了逃避管教束缚而鱼目混珠,所以确实有许多不雅事。这些不雅事正是花家这种高门大院深恶痛绝的。 虽然花蔓与妙枝清者自清,却也敌不过悠悠众口,毕竟人言可畏。 颜霏这几日和华曦住在花家,也听闻了一些。花蔓虽对妙枝有些暧昧模糊自己也不明朗的心思,但是妙枝对花蔓只存了怜惜之情,这点颜霏再清楚不过,听到她们身边的侍从在讨论这些莫须有的龌/龊事,气的咬牙切齿。 “你们都在胡说些什么!有病啊是不是!” “颜姑娘,你这是在说什么?”一个小丫头嘻嘻笑着,并不打算承认。 颜霏气的发抖,“放/屁!麻/痹你这种人我最恶心了!你虽然只是说几句话,但也是造孽!事情真的还是假的都没分清楚,就传来传去,最后假的也成了真的,你们又有什么好果子吃!” “颜姑娘,不要以为你是家里的贵客,就可以这么说话。花家也还是有礼法的。”另一个年长一些的丫鬟不卑不吭的回道。 “你!你们这群混蛋!”颜霏信手抓住身边一只茶壶狠狠砸过去,哗啦啦的碎了一地。 “这可是我们老爷平日里待客的白玉壶,都是入库的。颜姑娘这样摔了,可是要赔偿的额——”话未说完,那年长的丫鬟似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穿喉咙,血水一股一股的从嘴里流出来,两眼翻白倒地而亡。另一个小丫鬟来不及尖叫也被同样方式杀死。 颜霏怔怔的看着她们两人惊怖的死状,手心全是冷汗。她抬眼看去只见那两个丫鬟方才站立的地方,华曦银发高挽,一身素色锦衣清贵非常。长眸中宁淡无波,就这么静静的注视着颜霏。 “华……华曦……”颜霏吞了口口水。 “以后不要和这种人起冲突,人命账不好算。”华曦淡淡开口,颜霏却一阵红云灼烫了脸颊。 “诶……诶。好好的呀。” 第99章 蔓枝影(十一) “那你为啥还要杀她们啊?”颜霏突然反问。 华曦睨了她一眼,“传播致命的谣言,与杀人凶手何异?不过是一报还一报。” “啊……”颜霏捏捏手指,“那不是挺好算的么,你干嘛说人命账不好算啊?” “砰—”华曦拍碎了一张桌子,颜霏瞬间闭嘴。呼……不就是戳穿了你只是气急杀人的事实,干嘛这么暴躁嘛…… 若是换做从前,颜霏一定会指责华曦不该这么轻而易举的剥夺他人的生命。但是这一次不同,她和华曦都明白,在这种封/建时代,尼姑与小姐暗通款曲这种淫/事若是传播开来,是对当事人致命的迫害。显然有人在捕风捉影,故意散播此类谣言从而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在这种高宅大院里浸淫久了,相信这些事情不用说破大家也都明白,偏偏这两个丫鬟传话都传到她们客人耳朵里了,可见用心之限恶。小丫鬟或许只是单纯的做了炮灰,但那个年长的丫鬟绝对是收了好处才这样做的,以她的经验不会主动去做散播谣言这类事。仆不议主,这是原则。 如此想来,这两人死的也并不冤枉。颜霏想到这里不禁暗暗心惊,自己什么时候看的这么狠辣了? “那华曦,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啊?”颜霏既然想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那么就不得不去正视这结果。 “该怎么办?”华曦冷哼一声,“这还不是你干的好事。” “啊?关我啥事呀0.0?”颜霏捏着杯子站起来有点手足无措。 “你若是不在花家大门口悖逆我的意思,我早就进入花家,治好了花蔓的病。花蔓没有机会见到妙枝,妙枝也无法在灵丘山下待上一日,一切本是水到渠成的。全部都因你打乱。”华曦长眉微蹙,严词厉声,听得颜霏一阵瑟缩。 “不行……不能这样!”颜霏突然手一松杯子应声而落,她整个人跟箭一样冲了出去,被华曦一脚踩住兔毛披风。 “你上哪去?!” 颜霏张牙舞爪,“我要去救花蔓和妙枝啊!!!” “救人?”华曦呼了口气,“你怎么救?” “我……我……”颜霏支吾了,倏然眼睛一亮转过头来,“华曦,他们会把妙枝和花蔓怎么弄啊?” 华曦沉吟一声,道:“妙枝被绑在柱子上烧死,花蔓被荆棘条插/入/下/身,活生生痛死。” “什什么……”颜霏脑子里一根弦儿duang一声崩断,撕心裂肺的狂吼,“你怎么不早说!!!” “我早说了你听么?”华曦松开颜霏的披风,缓步走到颜霏刚才坐的位置上,给自己倒了杯水。还没送到口中,便被冲过来的颜霏一把拍飞,破裂声响起,茶水在屏风上留下一滩浅棕的痕迹。 “你只说神让你破坏她们的姻缘,没有告诉我如果这样做她们会死!还死的这么惨!!”颜霏气的满地乱走,说完这句话她又冲到那俩已经死透了的丫鬟身边,拿脚踹了她们的尸体两下,还不够解气,直接搬来椅子砸在她们身上。“我知道谣言会害死人,却没想到居然会把人害的这么惨!!这些人死不足惜!!”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该办正事了吧?”华曦看着颜霏动作,气定神闲的又给自己倒了杯水。 颜霏冲过去又要啪飞,却突然醒悟过来,一双眼睛变得贼亮,“你有办法救她们?!” 第100章 蔓枝影(十二) “华曦!!你这是什么破办法!!”颜霏在麻袋里大喊,不时扭动自己的身躯。在华曦眼里,就像是一条毛毛虫在努力的蠕动。 妙枝一脸忧色看着在地上翻滚的麻袋,十分惭愧,“华曦姑娘,这恐怕不使得吧。” 华曦面无表情,“你不必管这么多,剩下的我会处理。” “若是为了贫尼的性命而害了另一条性命,这种罪业贫尼受不起,还请华曦姑娘带着颜姑娘离开吧。刀山火海,贫尼一人来当。阿弥陀佛。”妙枝对着华曦双手合十行了一礼,绕过颜霏打算回到关押她的花家柴房。 华曦二话不说,掌中突然出现一把金匕首,她走到颜霏跟前举起匕首就要刺下—— “慢着!”妙枝急忙制止,走过来有些不安,“华曦姑娘究竟为何这么做?!” 华曦冷冷一笑,“你不走,我就杀了她。你走的话,我能救她。你自己选吧。” “贫尼……告辞。”妙枝行了一礼,便走入黑夜之中。 “华曦,你要干什么快放我出去!”颜霏在里面听见妙枝离开了,便继续放开嗓子嘶嚎起来。华曦一把抄起她抗在肩上。 啊!胸/部被压到了……颜霏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继续在华曦的肩膀上扭/动。“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华曦喂喂喂!” —————— 翌日清晨 两个侍卫在清晨的曦光下打开了后院的柴房,今天是老爷下令处死那迷惑三小姐的尼姑的日子。一会动作得麻利点,赶紧烧了往后山一扔就得了,可千万别弄出什么岔子来。要不然以二夫人的脾气,一定会弄死他们俩的。 生锈的锁链一圈圈绕开,铁锁落地,推开破旧的柴门,两个侍卫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咋一个晚上,尼姑长头发了? 但是身为下人,其实事情做的质量有多好,准确率有多高那都不是重要的。最最紧要的是把事按照主子们的话做成了,那就完事了,是不会受到苛责的。老爷的原话是什么样的? “明日一早,先把柴房里的那个处置了,再动那个不孝女!” 关键词:柴房里的那个。 两个侍卫低头一看不约而同的对视了一眼,无比默契的就扛起颜霏往外拖。 颜霏尚在昏迷中,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捆绑在后山的木桩子上,准备施以火刑。另一边,华曦则去营救花蔓。 “我不会跟你走的,就算是死我也要和妙枝死在一起!” 华曦冷笑一声,“那恐怕由不得你。” “你什么意思!”花蔓一双眼睛熬得通红,这么一眼看过来足以令任何人动容。但华曦毕竟不是人。 “此生此世,永生永世,你都休想再与她相见。” “凭什么?”花蔓恨得咬碎一口白牙,若不是此时她的双手被金光所缚,一定会冲过去打面前这个可恶的银发女人。 华曦看起来微微有些惊讶,高宅大院中庶出的女子竟还能保持这种气性,她似乎明白为什么妙枝会被这个人所迷惑,生生世世纠缠不清了。 “你会阻碍她的修行。”华曦难得一次对外人说这么多话,“若非你的原因,妙枝早已功德圆满,岂会仍在红尘中受苦。” “功德圆满………”花蔓没有找到重点,“那她是不是就会离开我?永远不会再记得我?” 华曦心中无奈,即便功德圆满,想来妙枝也不会忘记她。只不过不能永远相伴而已,又不是永世不得见,何须执着于此。花蔓,妙枝皆是看不透看不破的人啊…… “但是这样,她会活的更好。”华曦长长叹了一口气,终是说道。 花蔓一双美目倏然湿润,纤长的一缕鬓发柔柔的垂在颊边,蛾眉轻颦,我见犹怜。 —————— “啊!你们住手!你们搞错人啦!”颜霏刚一睁开眼睛,就看见有人在往她的身上扎柴火。顿时极其没有形象的鬼哭狼嚎起来。 那俩侍卫根本无动于衷,只要完成任务就行,至于他们有没有搞错人这都不重要,到时候把烧焦的尸体喂了狼,整个一面目全非,就算是二夫人派人来查也根本发现不了端倪。 颜霏拼命的想要挣脱绳索,却发现这俩侍卫把她困得特别紧,这么两下扭下来,手腕处已经火辣辣的疼起来,想是蹭破了一圈皮。挣脱无效,只得继续喊道:“喂!你们都瞎了吗!看看我啊,我不是出家人!我有头发!”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那两个侍卫。那俩侍卫同时抬起头来看向颜霏,颜霏以为他们终于发现了自己的错误打算放了她,却听到其中一个认真看着她做思索状的侍卫严肃的说道:“兄弟,她说的没错,她有头发,尼姑是没有头发的。” 另一个“刷”的一下拔出配到,说道:“多一道工序而已,我们先把她头发都剃了再烧不迟。” “什、什么……”颜霏大惊失色,舌头打结,“诶诶你们不不不要过来啊!” “还是兄弟聪明,剃了她的头发可就万无一失了!任老爷也发现不了什么。”说着他们便举着佩刀齐齐往颜霏的方向走去。 “不不不不你们听我说——!”颜霏赶紧自救,“哎你们呀呀放心!烧光了头发绝对看不到的啦,你们不要剃我的头发!” 两个侍卫举刀对视,似乎觉得颜霏说的也有道理,既然烧光了都看不到,那么何必多此一举?赶紧烧死了好拿着老爷赏的银钱买酒吃。于是又齐齐收了佩刀,继续往颜霏身上铺柴火。 颜霏抬头看天,满眼绝望。 华曦……为什么要置她于死地呢…… —————— 半月前,暗夜别墅 “颜霏,你和华曦好啦?”夭璃一边玩着小拖车一边看着颜霏问。 颜霏两边脸瞬间就红了起来,“哎哎呀你小孩子怎么老打听这种事。” “这有什么。”夭璃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以前我每天晚上都蹲在幽缎和镯夜的房间门口偷听,那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 “嘿你这小鬼信不信我捏你!”颜霏放下画板就要去捏夭璃的脸和她闹,却发现夭璃突然严肃了下来。 “颜霏,你一定要考虑清楚。”夭璃一张苹果似红扑扑的小脸上,有着和以往从没有过的深沉之色。 “华曦,她的记忆是缺失的。” “那份缺失的记忆里,应该有另一个人。” 那个时候颜霏还当夭璃说着玩笑,嘻嘻哈哈就过去了。可现在想来,真的很奇怪。腿上的茅草有点扎到皮肤,颜霏痛苦的动了动小腿,可是被紧紧缚住的小腿根本动弹不得。身体上的不适越来越严重,额头上突然感受到了片片冰凉。 雪…… 下雪了。 古时候的雪,居然这么冷。 颜霏的唇角溢出一丝苦笑,这么久了,她其实……也知道华曦当初利用过她,不顾她的安危便将她带到玛格丽特的世纪。她有一回被镯夜叫过去,劈头盖脸说了一顿。具体镯夜说了什么话她已经不记得了,但是大致的内容就是一条:以后不要再去时空隧道。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的肉体凡胎,而华曦是天神后裔。她与她,本就不是一路人。 后来动心了,在一起了,也并没有想过能够相伴到何时。 她终是要离开别墅的吧……也终是……会和华曦分离。至于分离过后该怎么过,她却从来没有想过。 可是现在……已经不用再想了。 当时看到那辆华曦停在暗夜别墅大门前的马车,自己确实很激动,从来没有见到过那么华丽漂亮的马车,可是随之而来的确实一阵心凉。明明喜欢了,答应了,就不该再去怀疑什么的。可是层层失望接踵而来,就如同此刻漫天飘扬的雪花,那么让人透不过起来。 第101章 蔓枝影(十三) 漫天飞雪,古庙森森。数点红椿映在银装素裹之间,越显明俏。 铺满白雪的古木桥上,红裙曳地,留下一行人迹。 今冬初访古刹,却也或许是最后一次。 花蔓看着那盈满白雪的匾额上未明寺三个大字,秋波微漾,樱唇轻掀。 安得与君相决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妙枝,我们还是不要再见的好。 ———————— 等华曦赶到颜霏被处刑的山坡时,远远便能看见一股一股黑压压的浓烟直往上冒。隔这么长的距离都能闻到那股味道,何况身在其中的人呢? “颜霏!” “颜霏!” 华曦大声喊着她的名字,却并未见人回应。她飞身过去,只见火势冲天,火舌已经舔到了那人的腰部。心中再多矛盾在此刻也只得全部咽下,她指尖绕出金光数点,齐齐聚在那火束的顶方,使周遭飞雪全部化成雨点,倾倒而下。 烈火很快就被扑灭了,然而华曦胸腔中却燃起熊熊大火,灼的五脏六腑皆剧痛难当。 “颜霏,颜霏你醒醒。”华曦将颜霏紧紧搂在怀里,迅速伸出左掌化出治愈的淡金色光团修复颜霏被火焰灼伤的腿部。待颜霏身上的伤口全部修复之后,华曦才取出放置在襟口的怀表,查看里面的数据。 此刻她心乱如麻,看了半天什么端倪也瞧不出来。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明明算好了时间点,却出了这么大的纰漏。怀中的颜霏已经毫无知觉,华曦把她又往怀中搂紧了一分,明明不该是这样的,自己根本不会伤害到她的不是吗? “这酒不错,改天发了月钱再去买一坛来。” “嗝~一坛哪够啊,哥要买个十坛,五十坛~” 华曦听见远处传来若隐若现的人声,便横抱起颜霏,往山下奔去。寻到一处能暂避风雨的茅舍,抱着颜霏往内里走去。 这是一间已经空置了一段时间的茅舍,用来囚禁花家犯事的罪人的地方。华曦在资料上看到过,由于上任花家主母仁慈,释放了所有的罪奴,于是这间茅舍便空了下来,正巧被她们用上。 颜霏的伤势已经完全复原,但是精神受到的损伤却不是这么简单便能修复的。颜霏这一昏迷,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醒了。 华曦坐到床沿上,将睡着的人搂到自己怀里,轻轻为她整理凌乱的头发。突然,心脏猛受一击重锤,那一刹那间,仿佛天崩地陷翻江倒海。华曦的身体痛苦蜷缩,阵阵余痛冲击着她的神经。是什么时候……是什么时候……她也是如同今天这样,紧紧搂着一个女孩…… 再然后呢…… 华曦头疼欲裂,再然后,她的记忆里便是一片模糊的白,白的森冷,白的绝望。 她知道那是雪的颜色,所以她很讨厌雪,深恶痛绝。 华曦突然放下颜霏,跑到柜子边,飞速的打开柜子把里面存放着的棉被全部抱了出来。这些棉被气味很重,估摸着已经是螨虫的天下。华曦将那些被子一一打开,双掌翻飞,烈金色的光圈一朵朵扑上去,犹如烈日骄阳,将那经久未晒的被子全部晒了一遍,然后将这些带着阳光温度的被子一条条裹在颜霏的身上。 “这样就不会冷了,这样就不会冷了……”华曦焦急的往上盖,而颜霏似乎仍旧没有回温的迹象,记忆中的身躯越来越冰,俨然与漫天漫地的冰雪融为了一体。 “不……不能这样……”华曦急促的喘息,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压在层层被褥上的双手在止不住的颤抖。 “撕拉”一声,却见华曦想要尽快脱去自己的衣服,却因为服饰太多繁复华美根本无法迅速脱除,华曦干脆直接撕开了那些金线密压的祥云牡丹,裸/露出的雪白肌肤在这昏堂陋室中极为炫目。 华曦被突如其来的冷意袭的一阵战栗,她早已寒暑不侵,这冷意更多地是来自她的内心深处。她自在别墅的阁楼睁开眼,第一次目睹这世界以来,便从未感受过温寒,只有那一次,她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彻骨的冰寒。她一开始不懂,只是觉得不舒服,但渐渐的,绝望和恐惧侵占了她的全部感官,不留下一丝温暖。 “华曦,华曦……我好冷……” “华曦……你再抱下去,你也会冷的……” “快点进屋去……华曦。” 是谁?曾经在她怀里温柔的呢喃。 脑中似有一只魔爪在疯狂的撕扯她的神经,身体像是被覆了一层寒冰一样冷的出奇。她闪电般掀开厚厚的被褥,将那个尤在昏睡中的人儿拥入怀中。 万幸……这里还有一点温暖。 她没有变冷。 —————— 颜霏醒过来的时候第一个反应是庆幸自己没被压死,第二个反应是疑惑本应被烧死的自己为什么会差点被压死。 阳光透过陈旧的窗棂洒在靠窗的床榻上,星星点点几处光斑,散发着古朴温柔的气息。 “哎呀我去,这床咋这么脏啊!”颜霏看清自己睡着的地方之后,整个人都毛骨悚然起来。闻闻这刺鼻的味道,自己昏迷前是多没追求啊,居然找了这么个鬼地方就睡下了,可怕! “哎呀我去,这被子咋盖了这么多啊!”颜霏总算是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快被压死了,一二三四五……总共五条被子,直接把自己裹成了个“桶”!五雷轰顶……啊不,泰山压顶都没这么狠啊!颜霏突然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脑神经被烧裂了,居然盖了这么多条被子在身上。 “哎呀我去,这谁啊抱我这么紧!”颜霏想要转个身,可怎么都不成功,终于发现自己到底为啥睡得这么不舒服了。她随口说着转头一看,差点没吓得咬掉舌头。 “华华华华华曦?!?!” 颜霏手忙脚乱就想起来,结果手掌划过之处一片滑腻触感…… “妈妈呀!!”颜霏一脸扭曲,“华曦你你你你……”她想要伸出一根颤抖的手指,却发现自己现在被缠得连一根颤抖的手指都伸不出。 “华曦你快起来,哎呦我去你怎么没穿衣服啊你,你醒醒啊你!”颜霏欲哭无泪,自己居然……居然就这样失/身了!呜呜呜呜她还没有一个婚礼,怎么就这么失/身了呢!!麻痹还是在这张破床上!苍天啊大地啊你们怎么能这么对我啊! “唔……” “啊!华曦你醒啦!” 人没醒之前鬼哭狼嚎,人一醒颜霏简直就要爆炸。 “你怎么能做出这种禽/兽的事!!”颜霏百般挣扎不开,一脚就踹了过去。华曦刚刚转醒,发现身体有些麻木正想转身活动一下,不设防被颜霏一脚踹到了地上去。她滚落在地蹙眉回头,只见那个踹了人的还在唾沫横飞的吼她这个被踹的。 “呜呜呜我真的没有想到你是这样的华曦!你居然趁我昏迷,就对我……就对人家做了这种事情!” “要是早知道你你你,对人家有这种意思,我我我我……” “呜呜呜你怎么可以这样,我这样还哪有脸见人啊,呜呜呜我爸问起来我该怎么回答,我还是个‘处’啊!!” 华曦:“……” 颜霏正哭着,突然被一把拉了起来。这冷不丁的一下吓得她立刻噤声,一双哭的红通通的眼睛愕然的与华曦对视。 “哭完了?”华曦淡淡问。 “嗯嗯嗯。”颜霏点头如捣蒜,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又摇头,“嗯?嗯~嗯~嗯~” “那准备走吧。”华曦说完,捡起地上的衣服一件一件往身上穿。 颜霏被华曦的态度弄得有些伤心,可还没来得及伤心,眼睛先直了。 华曦的皮肤……不是一般的白啊…… 一般银发显黑,可是华曦的皮肤确是白玉莹莹的,衬上一头银发也不嫌暗淡,反而更加娇嫩得不可方物。一层浅薄平滑的肌肉覆盖在该有的位置,勾勒出匀称有力又不显夸张的美好身形。微卷的银发垂下几缕在丰腴的胸/前,两点殷/红若隐若现…… 颜霏觉得鼻子有点热。 “看够了?”波澜不惊的语调在头顶处传来。 “啊!”颜霏如梦初醒,“华曦,你穿好啦。” 华曦闻言眉头轻挑,“没看够?” “啊没有!不是!你误会了!”颜霏立刻狡辩。 华曦看了她一眼,径直往外走,“马车停在外面,你休息完了就出来。” “唉……”颜霏觉得自己很委屈,小说里面男主要是对女主这样这样那样那样了,不是会很温柔的吗?怎么华曦就不是那样,仍旧对自己冷冰冰的呢?难道因为华曦不是男的? 颜霏郁闷着低头去找自己的衣服,突然她脸颊一红,紧跟着全身都开始烫了起来。 自己的衣服……好端端的穿在身上啊……这…… 她摊开手,把羞的比熟虾还红的脸埋了进去。华曦……没和她那个啥?那那那那那为什么华曦会是光着的啊?啊啊啊好丢脸啊……这……太丢脸了…… 老天啊……你带我走吧……太丢脸啦!! 第102章 蔓枝影(十四) “华曦,你为什么昨天给我盖那么多被子啊?”颜霏坐在马车上捏着绒毯,一双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华曦。 “把你捂死。”华曦低头弄着暖炉,头也不抬。 “啊,你要把我捂死。”颜霏有点委屈,“可是我要是死了,你不是会浑身痛么?” 华曦动作一滞,原本已被封藏的记忆纷至沓来。 ——“华曦华曦,你从来不出去走走的吗?这么可怜啊……” ——“华曦,你每天都待在这里,有没有想过办法出去看看呀?” ——“华曦……要是有一个人能带你出去就好了……” “华曦,华曦?” “做什么!”华曦向后一退,避开了颜霏招呼过来的手,语气带了丝戒备。 “啊啊我就是看你发起呆来了。”颜霏凑过来关切问,“你在想什么啊?你以前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发呆的。” “和你有什么关系。”华曦冷冷回答。 “诶你!”颜霏气极,原本已经熄灭的火苗簇的一下重燃。“我倒还没问你,你这几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说着支起了身子做正,一双手规规矩矩的摆在膝盖上,双目凛凛,“好端端的一场任务,你莫名其妙就冲我发脾气,冷落我,我除了在马车上睡了一觉其他什么也没做吧?你到底为什么变成这样,好歹给我个理由吧。” “……”华曦本想对此置之不理,可是颜霏质问的语气十足认真,那灼灼的目光逼得她不能不直视。“颜霏。”她叹出一口气后,终于坦白,“我们,还是先不要在一起了。” “我/靠!华曦你这个渣!”颜霏蹭的一下站起来,头顶没有防备的撞到了车厢顶部,疼得她一声惊呼又跌了回去。她一手揉着头,一手颤抖的指着华曦,满脸被丈夫抛弃的怨妇样,“我颜霏……我……我辣么纯洁,傻不拉几的就这么喜欢上你了!结果居然被你这么残忍的抛弃!你,华曦,你,你真是个渣!” 她气的整个人胡言乱语,一张嘴哆嗦不已。 华曦看着颜霏这么激动也是意料之中,她自觉无颜面对颜霏,只得转过脸去。“我知道,人都应该向前看,不能被过去绊住。但是很抱歉……我真的做不到。因为那是一个对我而言,十分重要,十分特殊的人。”她说着,纤长的五指有些烦躁的拢了下头发,“虽然我现在只能记起来一点点,但是——” “但是仅凭这一点,就足以让你拒绝我对吗?” 华曦的话未说完,颜霏就立刻接了下去。华曦甚至是有些诧异的回过头来注视着颜霏,这个女孩刚才语无伦次的状态已经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令她惊诧的冷静。 颜霏现在很冷静,也可以说是因为极致的激动反而使她五感麻木,再也闹不起来。 “可以啊。” 她听她说,可以。 这么轻描淡写的,就结束了一场两人都为之心颤过的迤逦。 从此在感情的路上,分道扬镳。 第103章 蔓枝影(十五) “让我回去吧。”颜霏冷淡的看了眼华曦递过来的暖炉,并没有伸手去接,只垂下了眼帘。 “还不行。”华曦见颜霏不接,还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只得将暖炉放到了一边。 “凭什么?我现在和你什么关系也没有了吧。”颜霏胸中气闷,撇开脸去。 “我离了你就不能出别墅了。” “呵!你还有脸说这种话!你怎么能渣到这种程度呢你这个混蛋!”颜霏顺手抄起身边的暖炉奋力朝着华曦砸了过去。 沉重的暖炉在空中划开一道平短的抛物线,准确的砸到了华曦的右额上,本就看着吹弹可破的雪肌迅速泛红发青,爆出一个伤口,殷红的血液从裂口处留下与雪白的皮肤映衬出一种诡异的美。 颜霏下意识想要上去查看,很快便反应过来止住了自己汹涌而出的关怀,逼着自己坐视不理,这都是华曦应得的。哼,这么渣,只是被砸了一下,还算便宜她了。 颜霏两只手十根手指紧紧互相缠住,逼迫自己绝对不能动弹,既然华曦都表现的这么过分了,她必须要高冷起来!好歹自己也是个人,娘生爹养的,自己一颗琉璃心还没这么被人糟蹋过,哼气死人了! 华曦闷声受了这么一下,并没有出声指责,只是默默的并指轻点了一下伤口处,发现素白的指尖上粘了些殷红下来,得知自己当真被砸出血来。狭长的眼眸中复杂情绪一闪而过千头万绪最终只得化为长长一叹。 对不起,颜霏。 —————— 颜霏虽然说着华曦渣,过分,无耻,但是当华曦仍旧把她带到了规定好的目的地之后,颜霏也并没有再提把她自己送回去的事情,而是配合着下了马车,开始打量眼前的景色。 柳榭烟台,歌舞如梦。好一派盛世之相。 “所以我们要去做什么?”颜霏有一肚子的兴奋想要表现出来,但是看了华曦一眼便把那团兴奋全部灭了个干净,直切主题开门见山的问道。 华曦转头看向她们所在的这座都城的城门口,“去山上,见妙枝的第二世。” 颜霏正想问妙枝第二世是个啥,一回头冷不丁的看到了华曦右额上的伤口,心中一闷。颇擅治愈修复之术的华曦居然不用法术治愈自己的伤口,这点令颜霏十分不解。琢磨着琢磨着颜霏怒从心生,“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什么?”正打算给颜霏买些糕点路上吃的华曦有些诧异的回头问道。 颜霏伸出手直指华曦右额上的伤口,“你明明可以治好的,为什么不自己治!你是不是特意想留着这个东西让我看了难受,看我难受了你就爽了是不是啊!” 颜霏其实自己也不喜欢自己这种怨妇似的状态,但是她现在看见华曦就来气,以前华曦做什么都是女王范儿都是绝对正确的,现在华曦做什么都是错的让人看了槽心的。颜霏特别想自己好好冷静一下,奈何华曦紧催着要把任务继续下去,导致颜霏一团怨念无处发泄只得像活火山一样,时不时爆发一下。太难看了……颜霏自己都忍不住唾弃自己现在的这个样子,真的是……太难看了。 她再也忍受不住,捂住脸缓缓蹲了下去,在这条车水马龙的闹市街上,哭泣起来。 第104章 蔓枝影(十六) 华曦见颜霏居然就这样没啥顾忌的屁/股一坐,哇哇大哭,顿时也有些不知所措。 颜霏毫无形象的撒开了大哭,然后把鼻涕眼泪全部抹在橘红色的披风上,哭的累了她就愤怒的擤鼻涕,把一肚子的怒气全部撒在华曦给她准备的橘红披风上。 一股子鲜甜的味道钻入颜霏的鼻中,颜霏循着香味看去只见华曦拿着一包不知是什么玩意的东西递在自己面前,颜霏哼了一声不想去接,奈何那味道实在太香,颜霏吞了口口水一把把那个还有点烫手的油纸包抢到了怀里。 油纸包一打开颜霏直接被口水呛到,她两眼发直的看着手中的东西,棕黄的油纸里盛放着六只玲珑可爱的水晶虾饺,透明晶莹的皮子包裹着一团粉嫩,鲜香的虾味携着淡淡清甜,诱的颜霏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那家馆子的虾饺名满京城,远胜我们那个时代的,你尝尝。” 华曦的声音自头顶传来,明明如同寻常一样波澜不惊,但间总流露出那么一丝歉意。听的颜霏很是不爽。 颜霏撇了脸,把虾饺重新包了起来,一点也不想搭理华曦。 华曦见她如此叹了口气,“我们还要上山,你先上马车吧。” 颜霏头一扭,蹭的站了起来爬上马车钻进车厢。帮颜霏放好车帘,华曦矫健跃上马背收紧缰绳,策马前突然想到了什么往后一嘱咐,“隆冬虽然已经过了,但是天气还没有完全回暖。现在不吃的话很容易就冷了。” “烦死了!”身后的车厢传来一声怒叱,华曦摇了摇头提缰策马。 车厢里的颜霏正强忍着眼泪猛拍胸口,嘴角粘着一片刚在狼吞虎咽留下的香油,妈呀刚刚差点被噎死!这讨厌的华曦! 马车载着两人离了繁华的京城,驶上坑洼的山道。初春的山道,夭桃初绽,枯木抽新芽,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颜霏吃完虾饺迫不及待的掀开车帘往外探去,这美好温暖的景象使得她心情也变好了许多,然而一想到此次任务结束她就要永远离开别墅的事情,情绪不由自主的再次低落。此时再看那些花木,颜霏也体会不到刚才的暖意了。只觉春寒料峭,不禁紧了紧身上的衣服,缩回绒毯里。 果然,人的心情不会因为景色变化,而景色却会因心境的不同而发生改变。人,真的是一种奇怪的动物呢。 “快驾车,快点!” “公主,车已经很快了,这山路崎岖若是再驾的快些,怕是会翻车啊。” 在颜霏她们车后面,突然飞驰来了一辆豪华型马车,华曦迅速紧紧勒住马缰,那豪华型马车擦着她们的车辕飞过缓缓停在了原地。刚才若不是华曦收的快,怕是这两辆马车都得车坠人亡。 “本公主过路,哪个不长眼的差点撞到本公主!”那马车一停下,一个身着嫣红色盛装的少女利落的跳下车来,对着华曦就发飙。 颜霏在车厢里听得怒火四起,正愁没处撒气呢,这就迎鼻子撞上来一个。但她一撩开帘子就后悔了,这分明是华曦的事,管她什么事儿啊。想到这里颜霏便打算收起帘子睡回马车,一切都交给华曦来处理。然而当颜霏准备放帘子时,她突然停住了动作。 那眼前毫无礼数的女子乍一看竟然有那么三分熟稔,嫣红色的盛装显示着那少女不凡的身家,漂亮的五官尚显稚嫩,然而脸颊上那随着她表情变幻时深时浅的梨涡却如此清晰。这女子,不是花蔓是谁?! “这就是……”颜霏呐呐出声。 “是花蔓的第二世。”华曦直接替她说道。 “啊,那那她这是要去见妙枝?”颜霏诧异这俩人缘分来的这么快。 “是的。”华曦点头。 “那我们?” “阻止她。” 阻止!你想得美!颜霏愤愤想着,她对华曦的怒气还未消除,看华曦居然对拆散神仙眷侣的这种事情如此热衷,更加不爽。不过有了前车之鉴,这一次她还是选择小心为上。 “那个,华曦。”颜霏清了清嗓子,在华曦身边用彼此才能听到的声音问,“这一世这俩人是个什么情况呢?” 华曦瞅了她一眼,“你听说过高阳和辩机的故事么?” “高阳和辩机?额,算听说过吧。”颜霏挠了挠头回答。 “大概就跟那个差不多。”华曦淡淡回复。 “哦……是这样的。”颜霏有点不好意思,“我那个故事只是听过几首歌,但是具体是个什么情况我倒是不太清楚啊。” “两人一见倾心,暗通款曲。事情败露之后妙枝被判腰斩之刑,花蔓与其夫策划谋反,被赐死。”华曦简言意骇的说完了她们的此世。 “啊,她们怎么就没一次是好的?”颜霏有点郁闷,看着眼前那个嚣张跋扈的公主顿时没之前那么厌恶了。“她们两个的事情是怎么败露的啊?” “你想做什么?”华曦一眼就看穿了颜霏的意图,直戳要害。 “那什么,我这不是好奇么。”颜霏有些心虚的给自己打掩护。 华曦也懒得与她计较这些,她今天整个人的状态都有点差,恐怕心情也没有太好。 “你不需要知道这些,因为她们不会走到那一步的。” “可是——”颜霏有些不满,被华曦直接一句话噎住。 “这一世她们连一面都见不着。”华曦一字一句说的淡薄而残酷。 颜霏听着很不是滋味,她努力回想自己当初看的那些资料,回忆高阳和辩机是怎么败露的。华曦既然说妙枝和花蔓的情况和他们两个差不多,那其中一定有可以推敲借鉴的地方。 “喂,本公主站在这里吹了这么久的冷风,你们怎么连一个屁都没有!”花蔓公主遣词用句颇为粗鲁,颜霏简直不敢相信刚刚那句话竟然出自皇族公主之口。这个花蔓……这一世她到底是怎么长大的啊! 花蔓身边的侍女明显觉出公主刚刚那句话说的特别没形象,立刻小声提醒,“公主,请注意言辞。” “注意什么啊!”花蔓一插腰十分不服气,“本公主好不容易出来玩一趟,你别跟那些个老太傅似得,古板!” “哎呀公主。”那侍女又无奈又焦急,还不能发火得憋着,一张俏脸憋得通红,看的颜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你你你居然敢笑本公主!”花蔓指着颜霏凤颜大怒,被她身边的侍女及时拉住。“公主,算了算了。” “什么算了!她们都欺负到本公主头上来了,你还说算了!你到底是谁的人?”花蔓仰着一张小脸特别不乐意的样子。旁边那侍女见公主火气上来了,赶紧在她耳边嘀咕了一阵,花蔓脸上的表情阴晴难定。 “你说的是真的?”花蔓有些不相信。 “那些影卫昨天被公主折腾过之后就全回去了,要是公主和她们发生争执,奴婢不一定保护得了公主啊。”侍女低着头苦口婆心。 花蔓听完这些,脑子终于清醒了,她现在不是在皇宫里受着层层保护的皇族公主,而是一个普普通通带着个侍女的姑娘,手无缚鸡之力,要是敢惹了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这下花蔓老实了,清了清嗓子给自己满地找台阶下。 “那个,你们两个先过吧,我和小梅要摘点花戴!” 颜霏听了这话,又看了看横了一辆马车在狭窄的山道中央,自己也站在山道中央不让路,还一脸谦逊有礼你们先过我们让步的花蔓,实在有点无语。 “上车吧。”华曦对颜霏说着,自己也跃上了马背。 “诶?可可可可是??”颜霏一脸懵逼,这花蔓的马车还在路中央,她们要怎么过啊?? 将信将疑的在马车里做好,然后看着华曦放下车帘,一阵寂静过后,骤然一声马嘶紧接而来的是翻天倒海般晃荡的飞驰感!不知道撞上了些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颜霏被颠的魂飞魄散直感觉自己是从各种嶙峋的山石之间蹦出去的,“华曦你在做啊————”话音未落颜霏直接在马车里翻了个滚,双手死死攀住车厢壁以维持平衡。 华曦这是要闹哪样啊!颜霏正欲出声询问,突然意识到一件可怕的事。 刚才花蔓和她的侍女还有她的马车直接挡在路中间,山路就这么狭窄根本容不得两辆马车并驾齐驱,华曦……是怎么过来的? “华曦!!”颜霏一撩车帘差点整个人扑了出去,电光火石之间落入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溢着熟悉的清香。颜霏整个人有点不自在的推开了华曦。 “小心些。”华曦避过头去。 颜霏没有理她,而是直接往前头看。奇了怪了,前面大道平坦,这是……已经上山了?再转头看华曦一派轻松的倚在车门边上有一下没一下的策着马,颜霏终于忍不住爆出了她的疑问。 “华曦……你把花蔓撞山谷里去了啊?” 第105章 蔓枝影(十七) 蔓枝影(十七) “她的影卫不敢离开的。”华曦目视前方,手里仍旧有一下没一下的驾着车。 既然影卫一直跟着,那花蔓自然没有人身安全问题了,颜霏终于放心下来。 ———————— “好啊小梅你居然敢欺骗本公主!”花蔓顶着一头乱发勃然大怒,“你不是说影卫们都回去了么?那他们怎么又出来的?” 小梅叹了口气,“公主,他们是半路折回来的。” “大胆!本公主长得很像三岁小孩吗?!” “公主不要任性了,刚才若不是他们出手相救公主早就,早就凶多吉少了。” 花蔓一听此话说的倒是在理,便也不闹了。她拍拍身上的灰尘信步向面前的石阶走去,走着走着总觉得身边的小梅很碍眼,眼珠子转了转便推了小梅一把。 “哎呀,公主,您推我做什么!”突然被推倒在地的小梅睁圆了眼睛,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花蔓。 “咳咳。”花蔓轻咳一声,“那什么,本公主渴了,看这山峦秀美,此处的泉水一定十分清冽。你,快去给本公主弄点全谁来。” 小梅听了便知道公主这是在嫌弃她碍眼,但谁让人家是皇帝陛下最宠爱的女儿呢,自己只是个奴仆,主子说什么自己就得去做什么。她站起身,行了个礼,“那公主您先随意走动走动,小梅一会打了泉水,便上那寺里等你。” “快去吧快去吧。”花蔓挥退了小梅,继续向前走去。她身上嫣红的宫装用了上好的绣缎,经过她刚才那么一掸很快就恢复了原本的光艳。 春风如梦,枝上点点新苞缀满了古寺的墙头。花蔓嫣红的华裳经暖风拂动泛起波浪似的缎光,滟滟红衣,惊了这古刹梵音。 “这位姑娘,你也是来上香的吗?”一位年长的香客见了花蔓,含笑走来。 “啊哈哈是啊是啊。”花蔓暗自腹诽,谁要上来啊,她也只不过是想做做样子罢了,哪知道那个疯女人驾马车撞自己,影卫直接提着自己飞到这座山头来了。 “姑娘可来对了地方啊。”香客欣然道:“这座寺庙虽然不如那些有名声的,日日香火鼎盛。但是在这里修行的主持日夜虔诚礼佛,佛号不断,来这里修行或是祈福都是不错的选择呢。” “是吗?”花蔓听那香客这么一说,便打量起这座寺庙来。奇峰秀丽的灵丘山,这座寺庙只占一隅之地。庙小岂容大佛?真真搞不明白。这么想来,她的态度也就轻慢了不少,“这座寺庙里,有多少僧众?” 香客自然看出她的神情变化,对花蔓也有了初步了解,轻叹一声道:“这里只有住持一人是出家人,其余的都是我们这些俗家弟子了。说起来,这位主持还是有些来历呢。她本来远在西面的一个小城里,与此地隔了十万八千里远。那是老住持还在,我们都劝老主持快些选择新任住持,可是老住持偏偏不急。说什么,‘待今冬明春之际,自然会来’。没想到啊,真的就在那一年开春的时候,我们现在的住持就不远万里过来了。” “呵!”花蔓听得笑了出来,“我怎么觉得是因为这里就只有住持一个人?所以他就成住持了呢~” 香客蹙眉,“姑娘怎么能如此说话。” “哼。”花蔓轻蔑一笑,仰着高贵的头颅负手向前走去,再没看那香客一眼。 那香客长长叹出一口气,摇头走了。 初春的寺庙寂静清幽,天际边还遥遥挂着一抹残月痕,散着清皎的辉光。任花蔓这种骨子里静不下来的人,也被这禅寺中静谧的花林醉了心。 林地光斑微动,一袭灰袍自优昙疏影间绕出,缓步朝花蔓而来。优昙枝蔓相缠,说不出它的禅意又道不明它的缠/绵。 花蔓一时间双脚就像是被粘滞在了原地,毫厘动不得。她一眨不眨的凝视着那林间浅笑而出的女尼,那女尼每往她身前走一步,她的心跳就会快一拍。待走近了,她闻到那女尼身上竟有些若隐若现的清香,这清香不同于她父皇用的龙涎香名贵,也不似她自己用的鹅梨帐中香那般甜腻,在这种香气面前,世间所有的薰香竟都成了下品,俗不可耐。 “你……好香啊……”花蔓痴痴的道。 妙枝微微一怔,“女施主好气度。” “啊……气度……”花蔓慌忙抚了抚鬓发,一双秋波凝向别处,“师父,谬赞。” “我不曾闻着有什么香气呐。” “啊?” 妙枝的话让花蔓一时愣怔,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看着花蔓的反应,妙枝无奈一笑,“你方才不是说我身上携带了香味。” “对,对的。”花蔓反应过来,连连点头。“是什么味道?不是花草香,也不是薰香,更不是你们禅院的香火味……” “这我便不知了。”妙枝浅笑。 一半嫩瓣自树梢苞蕾处脱下,借着清风在空中舞了会打着旋飘下,正落在花蔓的发髻间。花蔓忽觉清香又至,紧接着便感到发髻被人触碰,那触碰的滋味就如蜻蜓点水一般,轻轻一拂,便是无限涟漪。 “放心吧,发髻没有乱。”妙枝抬起手示意花蔓看。 白的近乎透明的纤指间捻着一片粉瓣,粉/白相映煞是好看。花蔓看着看着,一张俏/脸竟然红了起来。 “施主可用过早膳了?”妙枝又问。 花蔓闻言暗自后悔,刚刚车上太过无趣,小梅怕颠着她故而把马车行的极慢,导致她能做的事只有吃。宫里头带出来的那些糕点不够,她还谴小梅在饮月楼买了好些吃食,这下子肚子没爆已是奇迹,哪还能吃得下东西呢?可是……若是这下不去,这女尼怕是就要不理自己了…… “不曾。”花蔓硬着头皮道。 妙枝颔首,“那施主便随我来吧,敝寺斋饭虽淡,然嚼之有味呢。” ———————— “我们这是,这是还要走多久啊……”打定主意再不和华曦说一个字的颜霏,终于在走的上气不接下气还剩一口气的时候忍不住破了戒。 “行完这段路,再上数十级台阶,便——”华曦说着看了颜霏一眼,忽道:“罢了。” “啊?”颜霏喘着粗气翻着白眼,感觉自己下一秒就会晕死在这里,“你说什————啊啊,华曦你要杀人啊…………“ 华曦不理会颜霏奄奄一息的抗议,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来,步履稳健的向山顶行去。 —————— “味道如何?”妙枝给花蔓的碗里加了一根青菜,温和问道。不知道为什么,虽然眼前的姑娘一身嚣张跋扈的气焰,但是她却仍旧想与她坐下来,安安静静的吃一顿饭。哪怕这顿饭过后,天涯路远再无相见之日,她也可以在今后的日子里,时不时将今日的相伴拿出来回味。 “我尝尝。”花蔓放在膝盖上的左手微微抚了抚自己的腹部,右手起筷夹菜。她在皇宫里,什么山珍海味没尝过,岂会看得上这一根素菜。但是—— 花蔓抬头看了眼面前端坐着一脸期待的妙枝,吞了口口水一脸视死如归的把那根青菜塞到嘴里。本以为尝惯了玉碟珍馐的自己压根咽不下这种山野杂食,竟没想到,只是略一咀嚼,一股子清甜的浆/汁顿时盈满口腔,滑/爽的口感让她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吃的是一根普通的再不能普通的青菜。 “这、这青菜真好吃!”花蔓说着,又夹了一根青菜放入嘴中细细品嚼。 “山珍海味自是美味非常,偶尔品品这山野之味也是一趣。”妙枝说罢低头用斋,再不多言。 山寺檐下已经有早燕来筑巢,清脆的鸣叫合着梵音响在禅寺中,仿若那叽喳声亦是流传法音,妙不可言。 时光仿佛就在这一刻悄然停止,如果没有之后的诸多纠缠,她们会走向何方? 颜霏早已从华曦怀里挣脱出来,她静静的立在斋堂门口,看着那对坐用斋的一双璧人,思绪纷繁。她们一个是皇族贵眷女,一个是佛门清修人,明明不该相交的两条直线,却在此处诡异的交叠,彼此纠缠。便如那藤蔓缠上枯枝,生生开出一朵花来。 那么不相称,却又那么的和谐。 这便是……孽缘吧…… 本不该起,偏偏一往而深。 “看来……有些事情果然是注定的。”颜霏喃喃道。 华曦站在一旁没有接话,注定……注定的么?如果一切都是注定的,那是不是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是没必要的?千般万般的算计都无知的可笑。 就如她一样可笑。 —————— 斋堂中用斋的二人丝毫没有注意到山寺中来了两个不速之客,用完斋饭,花蔓整个人瘫在了椅子上,她觉得自己的肚子可能下一秒就要爆炸了。妙枝则起身收拾碗碟,看了花蔓的样子不禁失笑,“施主若是无事,不妨晚上就留宿在敝寺?” 花蔓一听这话,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嘴巴就先应下了,“诶好!” 妙枝噗嗤一笑,“施主真乃性情中人。初春之夜,敝寺后山的溪水会顺着竹管流入田间,潺/潺水声相伴入梦,想必是宫闱之中难以享受到的。” “嗯……嗯?”花蔓一怔,“你、你是怎么知道我是宫闱中/出来的……” 妙枝浅笑,这抹笑意看在花蔓眼里特别高深莫测。她起身把使用完的碗筷端走,并未留下一言半语。这让花蔓如坐针毡,十分不安。 从小到大,虽然有着几十名影卫贴身保护,但是伪装过的刺客十有八/九她还是“有幸”能遇上。过路的樵夫、被打的奄奄一息的宫女、冷宫中被偷天换日的妃嫔……过往一桩桩一件件惊险的刺杀霎时涌/入花蔓脑海中,使她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施主,时辰尚早,不如让我陪施主四处走走?”妙枝施施然从里间走进来,看到花蔓紧绷的神态不由疑惑,“施主这是……” 话音未落电光火石之际,七八个影卫“簌簌簌”的从房间各个角落里飞掠出来,花蔓身前香茗冉起的白烟只乱了那一刹,七八把闪着寒芒的利剑便齐齐锁在了妙枝的颈上。 妙枝面上疑云散去,只留下她一贯的清宁淡泊。她双手合十,一声清朗佛号出口,三分无奈七分怜惜,“花蔓公主何须如此紧张。” “你……你如何知道我是公主的?”花蔓本来看着那几把利剑离妙枝白/皙的脖颈那么近,心中的紧张丝毫不比紧张她自己少,可是听妙枝这么一说,心又沉了几分。 妙枝突然笑起来,转头往左边行去,纤薄锋利的剑刃在她白/皙的肌肤上开了口子,殷/红的鲜血流淌下来只觉刺目惊心。 “你做什么!”花蔓急了,直接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可这下又觉得自己太过莽撞,不顾皇家威仪。如此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好在站在那里干瞪眼。 一旁看了半天戏的华曦颜霏终于走上前去,打破僵局。 “那个,有没有饭吃啊……”颜氏化解尴尬大/法唯一的作用就是让场面再度冷下十分。 华曦无奈轻咳了两声表示提醒,可颜霏丝毫不买账,不仅更大声的问了一句同时拿出看小日本鬼子的愤恨眼神回瞪华曦。 “噗。”妙枝又是一声轻笑,颜霏着眼看去,只见那被利刃牢牢锁于方寸之地的妙枝竟然丝毫畏惧之色都没有,一派风轻云淡,仿佛正站在田间洒水吹风…… “那个……这这是怎么回事啊!”颜霏故作惊讶的左看右看,最后锁住了花蔓的方向。她拙劣的演技使得站在最前面的影卫一剑就逼了过来。 “咣当”一阵轻响,那影卫还未来得及靠近颜霏,手中兵器便已经随他一起滚落在地,想要立即起身换来的是一阵剜心椎骨的疼痛。 “你,你是何人!”花蔓大惊失色往后退了一步。 华曦手中淡金色的光芒微敛,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活人勿近的气场,骇的众影卫立即将注意力全部放在她身上,紧紧逼视她。 额……场面好像更尴尬了呢……颜霏有点蛋/疼。 “我左手边那一人多高的柜子里,有几床被褥。春寒料峭,诸位施主夜间若要留宿,不妨取出来用。”最终还是妙枝开口打破寂静。此言一出,那几个影卫具是面面相觑,不由得怀疑起这尼姑的脑回路来。 “喂,你们还愣着干啥,还不快放了这位师父!”颜霏忍不住又道:“你们也算是皇宫里出来的人了,怎么一点识人的本事也没有啊!这位师父看上去气质那么好,哪里有一点杀手的样子!人的样貌会骗人,难道眼睛也会骗人吗!” “你又是谁!”花蔓蹙眉看过来,好家伙,这不是刚刚在路上差点害死她的人么?“你,是你们!好啊,给我拿下!” “是!”一半的影卫从妙枝那边抽身,飞扑向颜霏,颜霏正惊骇之际突然只觉腰间被一搂一托飞离五尺开外。紧接着那几名飞掠过来的影卫便如同之前的那名影卫一样,被击落在地。隐隐金光泛于身周,几人皆动弹不得。 “这是,什么妖法!”花蔓跑出来看清后又缩回屋里,指着颜霏颤抖的问。 颜霏一把推开华曦,拍了拍身上被华曦触碰过的地方,鼓着腮帮子转过脸去。华曦无奈摇头,走上前对着花蔓一礼,“公主既是微服出宫,可要留心自己的玉牌。若是被歹人所得可就不好了。” 当朝的花蔓公主桀骜难驯,嚣张跋扈。偏偏皇帝极其疼爱此女。知晓女儿爱出宫游玩,以她的性子定会惹出不少麻烦,所以就赐给了她一块象征王权的玉牌。见此玉牌则如见天子,只需亮出玉牌,天下的臣子便能供花蔓公主驱使。这玉牌珍贵非常,世间只此一枚,可以说拥有这个玉牌的人定是花蔓公主无疑。 华曦这句话便是对知晓花蔓身份最好的解释,花蔓一听这话,紧张感倒是卸了大半,可疑云顿生。“我……我的玉牌没丢啊,这不是在这里吗……”花蔓边说边在自己身上翻找起来。这枚玉牌使用的玉料并不是什么极其殊贵的,之所以说其珍贵,是因为它背后代表的权势之大,堪比君王的玉玺。这么重要的东西,花蔓即使再任性不懂是非,也不会轻易存放。这块玉牌她一直是贴着胸口佩戴的。 点点金芒自华曦指尖流转而出,一枚莹润水透的玉牌倏然出现在她的掌间。“公主请看,是不是这一块?” “啊,正是此物!”花蔓点头确认。 华曦将手一抬,便有影卫从旁掠出,玉牌眨眼就回到了花蔓手中。 “快点,你们快放人!”花蔓立刻让影卫将妙枝松开,可是那几名影卫却有些犹豫。 “殿下。”其中一名影卫抬眸道:“那二人嫌疑可除,可这尼姑犹有嫌疑。” “什么嫌疑啊你们快放了她。” 妙枝的脖颈的伤口已经扩大了不少,殷/红的血已经将灰色的衣襟染红了一圈。 “公主遇到妙枝师父之前,民女正与妙枝师父在后山攀谈。”华曦接道。 妙枝……原来她叫妙枝…… 花蔓听到这个名字,心脏突然被什么凝了一下,只这片刻,便如隔世。 那几个影卫见自家主人这番样子,都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来,“殿下,她们掀翻了您的马车后,您是被我们几人直接带上山头来的。那时她们尚在半山腰,如何能先于殿下遇见这尼姑。这根本说不通,定是扯谎。” “许你们身轻如燕,就不许别人御风而行么?”华曦淡淡回问。 “哦?”那影卫明显不信,一脸智商被人侮辱的愤恨表情,“那不知这位姑娘是作何想法,放着香车软垫不坐,放着一路山桃青峦不赏,直接跃到山顶处喝冷风。” “许你们虐/待公主,就不许别人自虐吗!”颜霏本来就一肚子怒气没处撒,这次看到这么个傻/逼玩意,一股火就对着那榆木脑袋喷了出去。 “你!大胆刁民,竟敢侮辱殿下!” “够了!” 本来已经被气的横眉竖目就要拔刀上前的影卫听见这声怒斥,立刻跪了下来,“殿下赎罪。” 花蔓不耐烦的挥手,“你们一个个是不是傻!”她说着指了指华曦,接着对那几个影卫斥道:“以这位姑娘的身手,要杀我易如反掌,岂会等到现在还不动手!“ “殿下……所言有理。”那几个影卫低了头看不清表情。 “可不是,本公主说话什么时候没理了!”花蔓翻了个白眼,“还不快把……妙枝师父放了!” “是!” 刷刷刷几声,几个影卫齐齐归剑入鞘,静候花蔓接下来的吩咐。 “快点给妙枝师父上药啊!”花蔓急的几乎吼出来。 “是!” 几个影卫通身翻找倒出一大堆瓶瓶罐罐,花蔓看的上火,直接冲过去从一堆伤药中选出了最名贵最温和最快见效的秘制金疮药,一大坨全部倒在了妙枝伤口处。有些泛着金粉的伤药洒在白/皙的肌肤上,竟是比那些个迷惑她父皇的妖/艳/贱/货费尽心机倒腾出来的妆面还要娇/嫩诱人,花蔓一下子脸红到了脖颈。 相比其他人的混乱,妙枝却仍旧是那副淡然的表情,仿佛刚才只是春燕归巢,春雨一场,风过无痕。 “花蔓公主,这些被褥便分给这些施主吧。”妙枝浅笑,丝毫没有在意方才那几个对侍卫的她质疑和无礼,甚至无所谓他们方才险些要了她的性命。 花蔓抿抿唇,浅浅梨涡隐现,她用一种冷了八倍的语调对跪了一地的影卫吩咐,“没听见吗?还不自取被褥去!” “是!多谢殿下,多谢妙枝师父。”那几个影卫听了妙枝的话顿觉羞愧难当,取了被褥便与那几个被华曦解开束缚的影卫一同告辞散去。 “二位女施主不妨进屋里来?”妙枝站在檐下含笑唤道。 颜霏就这么远远的看着她,只觉得这个女尼真是与上一世没有不同。一样的眉目,一样的慈悲。如果不是确定这是转生,她只觉得妙枝是穿越过来的。 心如止水,福慧双修。这样的人早已超凡入圣,早该修成正果。可是生生世世却只因那一场孽缘,坠入红尘挣扎不休。 或许神的选择,才是对的? 颜霏心在这一刻有了些微动摇,她不知道自己先前坚持的究竟是对是错。如果可以的话,她现在就想冲到妙枝面前,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她,让她自己选择自己的因果。到那时,妙枝会如何抉择呢? “我们走吧。”华曦见颜霏呆呆的站在原地一句话也不说,心里也有点不好受。 “走?你不是有任务要做么?”颜霏这句话是纯粹就事论事,不夹杂其他。但是听在华曦耳朵里,就不一样了。毕竟人类的承受能力是有限的,虽然失恋这种事……并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华曦怎么说也是始作俑者,内心的歉意影响了她一贯精准的判断。 “我……”华曦想要解释,却发现脑中一片空白,她能如何解释?她又要解释些什么?她……甚至连为了谁拒绝了颜霏都不知道,她……根本就没有资格解释。 “怎么办,她们还是遇见了,看来这一世又是逃不了了。到时候要不要去劫法/场?”在华曦自责的时候,颜霏的思维已经跳跃到了西伯利亚。 “咳咳,这个还不急。”华曦垂眸,“我们走吧,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颜霏诧异的回视她,“那这一世怎么破!” “有些事情既然是注定的,我们何须再费力气。”华曦的语气竟是少有的无力。 “不是这样的……”颜霏喃喃。 “什么?” “既然现在已经知道这样下去是错误的,那么我们就应该去阻止。”颜霏捏紧了拳头目视前方。那方小几上已经没有了花蔓和妙枝的身影,她们会有一段十分美好的时光,但是这短短的美好正如掺了蜜糖的□□,待甜味散尽,便是蚀骨腐心。 “那么你想怎么做?”华曦淡淡的看着颜霏,垂在肩上的发丝微动,像是有些险些抑制不住的失态。如果再来一次选择,她或许不会让颜霏进入暗夜别墅,做一个普通人,不要经历很多事情,不要看破很多事情。那样的人生对于颜霏来说,才是最正确的。 “晚上我们就把花蔓带走。”颜霏提议。 华曦摇摇头,直接否定,“你带不走她的。她现在一颗心都悬在妙枝身上,新鲜劲正浓。不可能跟你走的。” “那……那……”颜霏一咬牙,坚定道:“那如果我们杀了妙枝,让她直接成正果呢!” “……”华曦有些无语,“你从哪听来的横死能直接修成正果?” “那……那我们该怎么做啊……” “先找个地方休息一晚吧,明天回去。” “不行!”颜霏立即否决。 华曦抚了抚额头,“事已成定局,我们没法改变什么了。” “不管怎么样,我都不能再让她们这么错下去了。” “那你想?”华曦转过身去准备把马车驾过来,信口问道。 “我们杀了花蔓吧。” “你说什么?”华曦整个人就像被速冻的冰锥刺中,一动不动僵立原地,半晌才犹豫出声,“颜霏,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说过了……”颜霏垂下眼帘,一双眸子被不算浓密却十分纤长的睫毛遮住,若隐若现的光泽在睫毛下闪烁。“既然从一开始就被判定为错误的,那么就应该不惜一切代价去中断。这件事情她们自己完不成,那么就需要我们来帮助她们完成。” “如果完成了,妙枝就可以脱离俗世,通往极乐。而花蔓,就也可以在下一世,找到一个真正适合她的夫君,快乐安稳的度过一生。” “……”华曦本欲说些什么,却被颜霏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胸口沉甸甸的发闷。 二人相对无言,只得先寻一个过夜的地方,明日再决定如何行动。此时的花蔓与妙枝并不知道自己将迎来怎样的命运,只觉得在同一屋檐下相伴的感觉,十分美好。 “公主金贵之体,怕是住不惯这里吧。”妙枝替花蔓薰着软被,含笑问。 花蔓被她问的有点耳根发烫,立刻否认道:“哪里,我才没有那么娇贵呢。这里妙枝师父住得,我怎么就住不得了?” “公主。”妙枝的声音突然离得很近,惊得花蔓一趔趄。 “啊你,你怎么突然靠这么近。”花蔓摸着黑找妙枝,手中却被塞入了一个棍状物体。 “被子已经熏上香了。” “额,啊?”妙枝身上散发出来的清淡香气盈满鼻间,从未与她这么近距离接触过的花蔓有点不能适应,她突然有点庆幸这乌漆墨黑的房间,让妙枝看不清自己那已经绯红的两颊。 “公主,可以就寝了。”妙枝话中一直带了些轻轻浅浅的笑意,这抹笑意清远悠闲,又似带了几分揶揄之意,逗得花蔓更是窘迫。 “公主……” “诶诶,我在呢。妙枝师父,你别靠我这么近啊……” 妙枝身上的淡香果然远了些,只是声音仍然折磨着花蔓已经红的发烫的耳朵。“这香公主随身带着,想必是极喜爱的吧?” “对对啊……”花蔓连连点头。 “呵,公主。贫尼方才逾越了。”妙枝身上的淡香突然间淡的不可闻,花蔓一阵失落。 “你怎么了?” 妙枝的语气似是很愧疚,“贫尼晨时一见到公主,就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故留了公主。此时想来竟是太过逾越了。” “不逾越不逾越!就是……”花蔓委屈的捂住肚子,“就是没用晚膳有些饿。” “原来如此。”妙枝自悔没有照顾周到,“公主稍等,贫尼这就为公主准备药石。” “药石?啊啊我没有生病,不用吃药的。”花蔓以为妙枝会错了意,连连摆手。 “噗。”妙枝轻笑,解释道:“是公主会错意了。公主不知,按照佛制日中一食,过午不食,在我佛门之中,晚膳需称药石,药石皆吃粥,所以也被叫做晚粥。” “这,居然是这样。吃药等于吃饭?”花蔓惊讶的睁大了美/目。 “不错。”妙枝点头,继续道:“莲池大师所著的《沙弥律仪要略》曰:‘必也知违佛制,生大惭愧,念饿鬼苦,长行悲济,不多食,不美食,不安意食。’意思就是说,佛门中人,在食用药石的时候,必须怀着惭愧之意与慈悲之心。” “哦哦原来是这样。”花蔓开口应声。她心中暗惊,自己居然在这里听一个出家人说了一会尚且可以称之为佛法的理论。这要是换做从前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儿呀! “诶妙枝师父。”感觉妙枝要走,花蔓慌忙喊道。 听动静,妙枝似乎转回身来。虽然花蔓看不见,但她可以肯定,此时的妙枝一定闪着她那双闲宁淡然看破世间万般迷障的眸子,沉沉的,静静的注视自己。 “我……怕黑,可否同师父一起去?” “自是可以。”妙枝言落,伸出手。“来,公主。为了避免公主玉/体有损,贫尼僭越了。请公主牵着贫尼。” 凉风泄入,卷起心头千思万绪。春夜寺院墙头的花骨朵迎着晚风轻摆,浮在墙头聘婷的影子不知是花,还是人。 “妙枝师父为何将汤碗摆在这儿?”花蔓见妙枝把一些剩下的汤羹放在墙角,颇是不解。 妙枝玉/指轻点,“为鼠常留饭。” 花蔓乐了,唇角的梨涡深陷下去,给她的容貌添了几丝俏皮,“这倒是有趣。诶,妙枝师父,你怎么把蜡烛吹了?”花蔓一慌,身后有人及时托住了她,一股子清远的香气扑鼻而来,温和静雅的嗓音自她身后响起。 “怜蛾不点灯。” “妙枝……师父……”花蔓感觉胸腔里那颗东西已经快蹦跶出来了。 “公主就唤贫尼,妙枝即可。”妙枝已经放开了她,走到一边。 窘迫紧张感瞬间消失,可紧接着失落感涌然而上。 “公主可是乏了?”妙枝又问。 “没有,一点也不。”她正赌气,手又被人牵起。耳边仍是那人浅笑着的声音。 “那公主可介意,与贫尼秉烛夜话?” 花蔓糊里糊涂的应了。直到半晌后才后知后觉,什么秉烛夜话??分明是不点灯的!! ———————— “颜霏,你真要这么做?”华曦跟着颜霏亦步亦趋的走,看着颜霏手中拿着的打火机和木材面无表情。 颜霏没有说话,抬手擦了把汗,继续爬坡。华曦跟上来,颜霏看了她一眼就知道她想做什么,直接抬手拒绝。“不用,我自己能走。” “那我……” “不用,我自己能抱。” 华曦不再言语,尽随她去。 火苗,柴油,很容易就可以酿起一场火灾,在这场灾难之中会牺牲无数生灵,这是一种孽,也是一段劫。只是它们永远都不会料到,制造这场灾难的竟是一个曾经会被一只被踩烂的蜜蜂激起怜悯心的女孩。 华曦看着颜霏浇上烈酒,点燃火苗,晨光熹微下的禅寺眨眼间便浸在一片汪洋大火之中。在进行这一切的时候,颜霏的唇紧紧抿着,没有泄露一丝一毫的情绪。 其实并不是颜霏将自己伪装的好,而是她在进行这一系列动作的时候,一丝/情绪的波澜都没有。她感觉自己只是在做一件普通的事情,对也好错也罢。这件事情现在必须要这么做,她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其余的,与她何关呢? 既然你们都说是错的,那么我也已经认为这样是错误的了。我这么做,就是为了纠正错误。一件事情可以有很多面,可以有很多种理解,但我只需要看到一面,解读一种理解就可以了。 有些抉择太困难,请不要再让我去做了。 华曦,我们的关系,也是时候该断了。 “公主!!” “快!十八十九,你们去找水来!我和十四冲进去救公主!!” 颜霏站在山峰的顶端,遥遥俯视着未明寺中的情景,一双拳头捏的死紧。 “恐怕你的计划要失败了。”华曦在一旁说道:“花蔓的影卫毕竟不是吃白饭的。” “这次杀不成就等机会再杀,一定可以杀掉的。” 华曦终于扭过头去注视颜霏,“你为什么突然这么坚持?之前不是——” “之前是我太幼稚。”颜霏打断她的话,仍旧目视前方,“有些东西是错误的,就没必要继续了,当断则断,这不是你教给我的么。” 华曦惊呆了,颜霏这是受了什么刺激,居然说出这种冷血的话来。要是幽缎在这里,一定会一脸欣慰的拍拍颜霏的头,说一句:孺子可教也。 漫天火光之中,几道黑影几起几落,几进几出,终于带出了一道嫣红人影。然而当他们将那道人影带出之后,所有人都惊呆了。 公主,没了头发? 不!不是公主没了头发,而是这个人根本就不是公主! 在场所有的影卫都陷入了慌乱中,公主呢?公主岂不是还在里面!! “十八!你要做什么!”年长的影卫队队长拦住了又要进入火场的十八,那十八是个清秀少年,此时一张脸目呲欲裂。 “公主还在里面!” “我知道!可是这时候不该你去,我去!” “队长!!” “队长不可!!” “我去!我去!队长。” “都别喊了!”副队长一双鹰目射/出十足的戾气,他沉沉的注视着眼前早已坍塌成废墟的火海,微微向下的唇角透出一股子令人胆寒的冷峻。“卑职被人利诱大逆不道背叛公主,引开众人将公主杀害,影卫队其余众人发现为时已晚,赶到时只来得及将卑职击毙,公主伤势已无力回天。仅凭卑职一人并不足以做到这般地步,定有余党未清。陛下当朝明君,定会令诸位戴罪立功追查余党,不会牵连诸位亲人。” “什么!!副队你要做什么!!!!!” “老二!!!” “二哥!!!!” “二哥别这样!!!没了你我们活着也不会好受啊!” “就是啊二哥,一定还会有其他办法!!” 一群人迅速围上要去夺那副队长的武器,可是他是擅长使用匕首的,断刃拼的就是灵巧和速度,他伸手一划划出一道流利的弧度,紧接着鲜血就跟着淌了下来。 “老二!!” “二哥!!” 突然,金光烁烁自天而降。烈金色的光团霎时散作数只飞舞的金蝶,齐齐停在了影卫副队长的伤口处,几个影卫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只见那几只金蝶随着伤口的变浅也逐渐透明,末了与狰狞的伤口一起消失无形。 “谢谢老天爷,谢谢老天爷!!” 一群秉着人定胜天不知生死何辜的影卫齐齐对着上苍拜了又拜,几个大男人紧紧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华曦……”颜霏看着远处光景,转头看向华曦,轻喃一声便没了下文。 华曦长眉微舒,呼出一口气来。 山巅长风凛,妙枝一身嫣红的外披将她本身就娴美的样貌衬的娇艳可人,然而她的脸色却是如粉墙一般,死白死白。 身边的影卫刚经历了人生的大悲大喜,而她却兀自站在原地,眼神空洞的看着那片火海。 ———————— “公主你做什么!” “叫我蔓儿,妙枝。” “蔓儿……” “够了。” “你做什么!你会定穴?!” “披上我的衣服,他们就会救你,认不出我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被生出来,就是一枚弃子。我的父皇,他爱我宠我,只不过是为了有朝一日弃车保帅。他真正爱的那个‘帅’,和我没有半点关系……” “那你也要活下去!你……有我啊…!” “公主!!公主您在里面吗!!!” “快看,那个是公主!!“ “快救公主!” “那尼姑……” “惑主之人,留其作甚?!” “可是……” “快走!!” ———————— “华曦,妙枝要做什么?”颜霏看着妙枝一步步往山崖边挪着,脊背窜上一阵凉意。 华曦看了一眼,无动于衷,“她一颗心已经不再古井无波,活着死去,都是一样的结果。” “搞什么,只是住了一个晚上,聊了会天,就能到这种程度?”颜霏撇过脸去。 “牵动她内心的不仅仅是刚刚萌生的情愫,更多的是一种愧疚。”华曦将手拢到衣袍中,柔缓说道:“虽然有些东西植入人心很久,影响着这个人的行为举止,生死攸关时的取舍。但是只要还活着,就有可能发生改变。屠夫可能会愿意放下屠刀,圣人也或许会掉入泥潭,花蔓……也有可能会不在乎自己棋子的命运,好好过完她的一生。但是现在因为妙枝,一切都没有可能了。” “你这么说……这一世是我害了她们?”颜霏双手开始有些颤抖。 “有意无意,有心无心,现在清算下来其实都没有太多差别。”华曦挑眉看向东方天际,夕阳投下的霞光绚烂了她原本氤氲着寒气的瞳仁。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颜霏见华曦不语伸手去拉她的臂膀,只这一瞬,华曦一下子将颜霏扑倒在地,宽大的披风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如鹏翅疾展牢牢将颜霏护在身下。 “华曦?!” 颜霏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几乎失声,正欲推攘只听一道惊雷乍响,随即风声疾掠,覆在她身上的华曦闷/哼出声。 “华曦!!华曦你怎么了华曦?!” 华曦是什么人?她是暗夜别墅中不老不死,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神族,能够让她忍不出呻/吟出声的疼痛,一定不是什么正常的伤害。 华曦压在颜霏身上一动不动,颜霏急了,想将她翻下来。颜霏的动作一直很轻柔,华曦却在背部触及地面的那一刹那整个人猛地弹了起来! “啊哈——!!” “华曦!”颜霏手忙脚乱的解开华曦斗篷,一道仍旧在冒着烟的灼伤狰狞的布在华曦的背部。厚厚的冬衣已经被破毁,可见那道灼伤是自天而降,深入骨髓,冲着华曦那道脊椎去的。 不,不是冲着华曦去的。 是冲着自己来的。 这是……天谴? “你,干嘛替我挡?”颜霏的声音忍不住的颤抖,眼泪簌簌的往下掉。 华曦苍白着嘴唇,无力道:“我把你活着带出来,自然就要把你活着带回去。”她说着看向遥远的东方天空,那里已经没有了金乌的痕迹,西方天空的金乌也将缓缓降落。 “我,独生独死,独来独灭。没什么牵绊。暗夜别墅需要的不是华曦,而是一个能够驭驶它的主人,这个主人我可以做,别人也可以做。但是你不一样。” “你不是有爸爸吗?你还有关心你的亲人,你在学校,也有喜欢和你一起玩耍的伙伴。而我什么也没有。” “你不要以为,我有镯夜幽缎她们,其实大家都是一样的。没有我,她们一样可以过下去,而且会有更多地选择。”华曦说到这里,突然笑了一下,“你还不知道吧。其实她们……都不是心甘情愿的。” “镯夜,是因为暂时无处可去。幽缎,是与我订下了短暂的契约。而夭璃,是因为怕我。”华曦缓缓合上眼睛,不再看那漫天余晖,“你也走吧。回到原本属于你的世界里去,别再跟着我做这些危险的事情了。”华曦说完,便抿了唇静静等待死亡。 那道金光她知道是谁劈下来的,她出生神族,说得好听一些是神之后代,说的难听一些,她就是一个弃卒。花蔓身为弃卒也只不过是一世不如意,可她却永生都将背负这个诅咒一般的身份。她永远都是,被神遗弃的子民。 “你说你是不是有病!”一声泛着浓重鼻音的斥责炸在耳边。华曦有些愕然的睁开眼,意外的看见颜霏哭的眼泪哗啦的模样。 颜霏擤了下鼻涕,狠狠抹了一下泪水,“我对你那么好!你干嘛就要和我分手啊!你有病!华曦你就是个神/经/病!气死我了!呜呜呜呜呜……“ “我……”华曦本想沉默了事,但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可是我的心里面有过另外一个人,她在我脑海中的映像很模糊,但我肯定真的有那么一个人。我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致使我忘记了她,但她仍然像一道屏风一样阻隔在你我之间。这样,你不介意么?“ “反正你都把她忘了,对我们没有影响啊!”颜霏捏起一拳头犹豫片刻最终还是软/绵绵的捶打在了华曦肩上,自己呜呜呜的继续哭。 “可是这对你不公平。”华曦吃力的摇摇头,原本莹润的薄唇此时已经开始皲裂。 颜霏不说话了,她开始沉默。华曦这句话重重打在了她心中一个敏感的地方。她抬起眼睛,看暮色四合群山起伏,这是于她那个时代要古老几百年的世界。这个世界上流传着一句家喻户晓的,很美丽的诗句。 一生一世一双人。 这也是几百年后的她,一心坚守的情感。 在她的时代里,大多数人的处事原则就是现实,他们向现状低头,向现实屈膝。少数人也曾坚守过这个原则,可是最终都放弃了,只有极个别,寥寥无几的人,还在可怜可笑又可敬也有些可悲的坚守着这一原则。 或许对他们来说,这已经成为了一种信念。 他们愿意,并且用他们的一生印证了他们曾在心中许下的承诺。 从一而终。 这是戏台上最美好的誓言,也是世界上最缥缈的心愿。 这不是三从四德的封建礼教,仅仅是一些想要不负此心的人们,脆弱的,却也是坚固的初心。 颜霏,就有着这样的初心。 华曦也有。 她们都不会轻易交托出自己的心,但是一旦倾许,那就要一生一世。 颜霏迟疑了,华曦缓缓阖上眼帘,她精致的眉眼在昏沉的天色下开始模糊,看不真切。 “我们成全她们吧。”颜霏轻飘飘一句话出口,打破了此时的无声。 万籁俱寂之下,颜霏的这句话语格外清晰,一字不落的传入华曦的耳中。 “什么?”华曦问。 颜霏抬头看天,此时的天空已经翻涌/出暗褐色的云幕,看样子明天应该不会是个好天。可这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就像花蔓与妙枝的生死情长关乎不到影卫队,影卫队的兄弟情深关乎不到坠入俗世的妙枝,花蔓的愤恨妙枝的愧疚关乎不到重重深闱之后的皇族,这百年前的沧桑变故,这一世花蔓与妙枝的生死情缠都与她颜霏毫无关系一般。 马车四角的金铃轻曳,在苍茫的夜色中漾出清脆空灵的声响,这声音穿过暗夜,穿过长长的时空隧道,穿过三百多年的风霜雨雪,又来到了她们的身边。 “女施主,贫尼只是过路人。” “瞎嚷嚷什么呢,给我押回去好好看压。”领队的女贼活动了一下筋骨,将一把六钧的大刀抗在了脖子上。她发髻挽得很随意,一撮秀发散落下来遮住半边脸颊,给她娇艳欲滴的容貌添了三分英气。“你放跑了本大王的压寨相公,那就留下来抵债吧!” 一个在马上耀武扬威,一个在平地垂首念佛。 颜霏撩/开车帘,透过盛夏滂沱的雨幕看着那一双孽偶。 “隔世又逢君,合知孽与缘?”华曦的声音比以往虚弱不少,天谴过后,她的精力就大不如前。 “别装文化人了。”颜霏毫不留情的打断华曦的雅意,直截了当的问:“说吧,你还能撑多久。咱们必须在你情况还可以的时候回到暗夜别墅。” 华曦吃力的抬起眸子,闪烁的目光让颜霏躲闪不及十分不爽。 “草!你别拿那种眼神看我,快点说,我没工夫等你玩煽情。”颜霏撇过脸去。 “不会那么快不行的。”华曦扯出一抹很难看的笑容,“好歹我也是神族后人。” “哦,那我知道了。”颜霏嘴上说的轻描淡写,但从她跳下马车伞也不拿直接冲向那两人的速度足以判断看出她内心急切的程度。 ———————— “大姐!那尼姑小弟们已经绑上了!” “嗯,绑结实点。”花蔓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漫天大雨也淋不去她的骄狂。唇边梨涡深深陷着,迷得一干小弟神魂颠倒。 “大姐。” “嗯?”花蔓鼻子里发出一个音来,眼神都没给一个。 “你真好看!” “滚你/妈/的!”花蔓一刀背就砸了过去,把那个说出大家心声的小弟揍倒在地。 “啊哈哈哈哈,大姐威猛!” “大姐揍死他丫的!” “看你还敢不敢对大姐说这种话哈哈哈哈!” 这一群粗狂的人惊得妙枝后退了一步,太可怕了这简直…… “喂!我拜托你们赶紧在一起吧!“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跑入他们的包围,然后喊出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来。 “你谁啊!在这里说什么屁话!”一个小弟没好气的吼了颜霏一句,颜霏毫不理睬径直向花蔓走去,这时她才看清,这一世的花蔓远远要比前几世来的稚/嫩,一身红衣正是豆蔻年华的明媚。再转头看那妙枝,颜霏彻底怂了。 这哪是前几世那个淡然如水,古井无波的妙枝啊?这分明就是个刚刚出家,还稚/嫩得很的小姑娘!! 乖乖,这下子可如何是好? “喂。” “啊啊?”颜霏整个人都抖了一抖,她转过身一抬头,入眼的就是花蔓那张俏/丽的脸,以及——她肩上那把半人高的大砍刀。 不管了!豁出去了! “这个这个,不管你信不信,我都要告诉你!不对,你必须相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 花蔓歪歪头,“那你倒是说啊?嗯?”那把半人高的大砍刀在颜霏肩上轻飘飘的搭了一下,颜霏觉得她每个毛孔都立起了一根汗毛。 “你,你你你和那个尼姑!是注定的恋人,赶紧的别磨叽啦,你们俩快在一起吧!!!!”颜霏闭了眼大吼出声。 花蔓着实被惊了一下,一道风声在颜霏后面响起。 “放什么屁!砍死算了!” “当啷”一声,花蔓振臂将那把偷袭颜霏的砍刀甩出老远。那小弟没想到花蔓居然会挡掉这一下攻击,也楞在了那里。 “大姐,你?”他两只眼睛瞪得圆圆的,浑然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 颜霏抱着脑袋半天,发现自己还是完整的个体,没被出啥分装……连忙对着花蔓双手合十,“哎呦喂吓死我了,谢谢救命谢谢救命。” “你不用谢我。”花蔓状若不在意的问道:“你刚刚那话怎么说的来着?” “啊?哦漏我不敢说了我不敢说了,我走……“颜霏低了头想溜,被花蔓牵住衣领拽了回来。 “话没说完就想走?你是不是也要我把你绑起来才老实?”花蔓恶狠狠的威胁她,但不知怎么的听在颜霏耳朵里,这句威胁和这一世的花蔓本人相比较起来,实在是娇柔的可以…… “恩?怎么不说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前几世花蔓被欺负的太厉害,这一世的花蔓专爱欺负人。她伸手挑起颜霏的下巴,美/目微眯,轻挑的扬起嘴角,“那晚上就拿你炖汤。” “哎呦凭什么啊!”颜霏怒了,“凭什么你抓了那个尼姑丢床/上,抓了我扔锅里啊!” 颜霏说完就怂了,正欲谢罪,却发现花蔓蹙了眉,居然极度认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颜霏赶紧拍拍胸口,看样子花蔓这一世的技能全部都点在武力上,智商系数为零啊。这么一来,颜霏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开启忽悠模式。 “其实,我不是人!我是被王母娘娘削去了法力的小天使啊不,小仙女!”颜霏伸出一根手指,“我每天都在西天的瑶池边上跳舞,但我最主要的职责就是帮助月老牵红线。” “……”远在马车里使用了隔空听音的华曦嘴角抽/搐了一下。 “在我们牵到第九百九十九根红线的时候,出问题了。”颜霏一脸深沉,“因为那根红线的两端连接的竟然是两个女子。一个是尼姑,一个是额……“颜霏说着偷偷瞄了一眼花蔓的神情,见后者无比认真的听她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登时放了心,“一个是山贼。也就是你。” “我?”花蔓被绕晕了,看着颜霏那一脸“你要信我呀~~”的猥/琐表情,大刀一挥,“这不可能!” “哎呀呀呀呀麻麻咪呀,大姐,大姐咱能不能别弄不弄耍这刀。”颜霏三魂七魄差点去了一魂一魄。“怎么不可能啊,我我我真的是小仙女啊呜呜呜。” “……”华曦开始严肃思考,把这家伙丢在这里算了。 “你怎么证明?”花蔓挑眉问。 “我我我没法证明啊,我已经被王母娘娘削了法力,只有完成任务才可以恢复真身……”颜霏对手指。 “小仙女?”花蔓沉思。 颜霏忙不迭的点头,“对对对对对。” “那正好,老子劫过贪官杀过屠户,还没砍过仙女呢。今儿就当磨磨刀!”言落,花蔓仰头举起大刀。 “啊啊啊不!!!”颜霏捂住脑袋尖叫。 雨声滂沱,折木打叶,将夏季原本的*冲蚀的一干二净。 然而此刻,颜霏却听不见任何声音,世界一下子悄然无息。 “诶,这些是什么,亮晶晶的还蛮好看。” “老大这东西我帮你捉了给你当花戴吧。” “别毛手毛脚的你,一会弄坏了怎么办。” “说到底,这到底是个啥啊??你们谁见过啊?” “没见过。” “我也没见过。” …… 声音又回到了这个世界,颜霏脑中嗡鸣渐衰,人声又开始震颤她的耳膜。 雨似乎停了,没有雨水的流入,颜霏的眼睛不再酸涩已经能很好的视物,她抬头一看,一柄青竹伞悄然撑在她的头顶,为她挡去漫天风雨。三朵金色的蒲公英在她身边飞舞,远远看去真像是曾高居九天的仙女谪贬人间。 华曦脱下自己的披风罩在颜霏身上,“你又淋雨,上次还没烧够?” “我……”颜霏任由华曦给她系着温软的披风系带,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花蔓早已被眼前这一幕惊呆,这个雨幕中步出的高挑女子,一头银发在这青竹林的映衬下仿佛笼着一层寒芒,雪白的衣裳,银色缎面的披风,修长的手指握着的那一把苍劲挺拔的青竹剖制的纸伞,再加上她信手幻化出的那几朵金色蒲公英,无一不体现出这个人不凡的身份。 而这个女孩,花蔓看向颜霏,这个女孩身边有如此气质绝俗的人物,想必也是个有身份的人。她说自己是小仙女……那姑且就是吧。 “二位姑娘,怠慢了。”花蔓一把大刀重新抗在肩上,对着她的小弟们一招手。“今天晚上多宰几头猪,咱们摆宴庆祝。” “哦!!” “好!!!庆祝!!!” 众山贼耍着他们的武器,一个个都不知道在乐些什么。终于有人乐够了反应过来,对着花蔓露出傻兮兮的表情,“那个……大姐,咱们晚上庆祝啥呀?” “笨!”花蔓赏了他一刀背,“庆祝你大王我要娶媳妇了!” “好!!” “嗷!大王娶媳妇了娶媳妇了!!” 众山贼耍起他们的武器,一个个又开始瞎乐。等回到了寨子乐够了,他们才反应过来,这……不对啊,他们大王是个女的,这……娶得哪门子媳妇啊? 颜霏和华曦也受邀参加了花蔓山寨的晚会,原本一切都水到渠成,但是到了妙枝那里,事情的发展似乎不那么遂人意。 “你们杀了我吧,杀了我我也不会穿的!”妙枝把叠的整齐的嫁衣往床边一推,一脸抗拒的表情。 “嘿,你这尼姑咋这么不识趣,我们大姐看得上你那是你的福气知不知道?还敢给我犟,你再给我犟是不是!”说着那汉子抄起一柄棍子就砸在了妙枝肩上,见后者不为所动,砸的更加厉害,边砸还边叱骂,“你再犟!你再给我犟!” “住手!” “啊,大姐!”那汉子赶紧丢了棍子跪倒在地,“大姐,这这个尼姑她不穿衣服!” “滚出去!”花蔓怒斥。 “诶诶诶。”没等那汉子自己滚,就被花蔓一脚踹了出去。 看着坐在床沿扶着肩头瑟缩的妙枝,花蔓心脏猛烈收缩。“你没事吧……” 妙枝畏惧的看了花蔓一眼,然后抖得更剧烈。 “你,你别哭啊……”花蔓看到妙枝袖口处有一道泪痕,吓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你,你不要哭。我,我不会那么粗/鲁的。”说着她一甩手,六钧大刀脱手而出,摔落在妙枝面前。 “啊,你你你不要杀我!”妙枝整个人一激灵,脑袋埋入膝盖,抖得花蔓都怀疑她是不是要抽筋了…… “怎么了,怎么回事呀?”颜霏闻声闯入进来,看见花蔓和妙枝的窘态,一阵发懵。“这什么情况啊,你不是很喜欢她嘛?她也很喜欢你啊,你们俩干啥呢这是?” 这时妙枝终于开口了,这回她是吼的,撕心裂肺那种,“你们快杀了我吧!!我是不会屈服的!我去年才剃度,刚当上住持,在老师父面前发了誓的!你们,你们现在就杀了我吧!你们死心吧!我不会嫁人的!女的也不可能!” 颜霏赫然睁大双眼,伸出一根颤抖的手指,“你你你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呀!”转头又向花蔓,“你是不是抓错了,这个是叫妙枝不?” 哪成想花蔓眼睛睁的比她还大,“我怎么知道她叫什么,她成天贫尼贫尼的,我还以为她就叫贫尼呢!” “怎么可能有人叫贫尼啊,卧/槽/你都不知道她叫什么你就把她抓回来当压寨夫人啊?” “我把她抓回来当压寨夫人还不是你说的我俩被红线绑着!”花蔓叉着腰说到这里,突然意识到不对,原本瞪着颜霏的双目危险的眯了起来,“哦~~我知道了,是你这不要命的东西唬我呢!” “诶不不不不。”颜霏赶紧伸出手在身前乱晃,“我哪敢唬你啊太岁奶奶。” “那你倒是说啊,这怎么回事!”花蔓怒火攻心,气的就差炸了。她给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双手环抱看着颜霏,看看这“小仙女”的嘴巴里能吐出什么东西来。 “其实……其实……”颜霏眼睛满屋子乱晃,支支吾吾起来。 “哼,其实我现在不想成亲了。”花蔓牵起嘴角邪笑。 “啊?那你想?” “我现在想砍仙女!” “啊啊啊啊啊华曦救我!!” “你又怎么了?”华曦略显无奈的声音响在身后,颜霏一下子呆住了。举目所见之处尽是茅檐矮舍,木椅竹屏,可是就在华曦刚才说出那句话的时候,颜霏只觉得自己还在别墅里一样,受着那个人的宠溺,沉浸在名曰初恋的美好时光中,山中不知岁月老…… 华曦抬手,几点金芒缓缓飞出,飘落在妙枝手臂脱臼的地方,渗透进去没了踪影。 “行了,颜霏。我们先出去吧,她们两个的事情,让她们自己解决。我们插不了手。”华曦拍拍颜霏的肩膀,推着她的后背将人往门外带。 出了房间之后,颜霏才醒过神来。不着痕迹的推开了华曦,自顾自走到一边。 “我们能够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华曦安慰道:“上一世因为那场大火,妙枝和花蔓的生命提前结束。导致我怀表中的时刻稍微出了点偏差,这一世她们都还没有成熟,所以我们只能量力而为。” “原来是出了偏差。”颜霏把自己刚才乱七八糟的念头抛之脑后,决定先做正事。“那这一世我们是不是可以提前离开?”早一点回别墅对你的伤也会好一些。这句话刚到颜霏嘴边就被咽了回去。 还是……算了。 “我们……得等她们有个了结。”华曦唇色依旧很苍白,颜霏见了叹了口气,站起来将华曦扶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了结?”颜霏倒水的动作滞了一下,“什么样算了结啊?她们在一起?没在一起?在一起了之后又分开了,算不算了结啊?” “我也不知道。”华曦闭目养神,秀美的脖颈微微扬起勾勒出完美的弧线。 “那你知道的,她们这一世会发生什么?”颜霏把水端过来对着华曦的嘴喂进去,“你怎么不说话啊?” “咳咳咳咳。”华曦想说话,奈何颜霏正在喂她水,猝不及防被自己蠢了一下。“在记录里,花蔓和妙枝这一世还未来得及相爱,就为这个乱世殉葬了。” 华曦取出丝绢在自己的唇边试了试,然后接过颜霏手中的茶杯示意可以自己喝,“妙枝路遇山贼被花蔓救下,然花蔓亦是一方贼寇,妙枝才出龙潭又入虎穴,境遇十分凄惨。她本心性稚嫩,可是花蔓的一些作为令她渐生慈悲之心,领悟了佛法真谛。本来打算逃跑的她放弃了一次绝佳的机会,她想要渡那些山贼,便留了下来。三年后,那伙花蔓为首的山贼除去几个横死的,其余竟都金盆洗手,洗心革面。” “兄弟们散了,妙枝本来也准备离开。她离开前突然想去见见花蔓,来到花蔓的居所只见花蔓一个人坐在床边,徒感悲凉。她不忍心留花蔓一个人守着这空落落的山寨,便再次留了下来。” 颜霏沉默了,她们二人果然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妙枝第一次留下是为了渡人,第二次留下,却仅仅是因为花蔓一人。 那边华曦继续说道:“花蔓见她留下,也很是欢喜。这个时候她们都还看不清自己的心。后来王朝覆灭,流寇四起,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一伙亡命之徒翻过小岐山,藏匿在了花蔓的山寨中。” “吱吖”,夏季的风雨不冷,微醺中透出一股清凉。山寨的木窗被风拂开,远方几丛翠竹的影子投在对面的墙上,染着水墨的黑白摇曳生姿。几点凉雨洒在颊上和着胭脂化入肌肤。 颜霏和华曦都没有说话,桌上的热水氤氲着热气。也不知是雨水的凉意和杯盏的温热混合在一起太过醉人,还是华曦口中那个掺着乱世那厚重如漆墨的味道的故事让人无法接口,沉默如无形的雾气在这木屋中悄然溢开。 “后来呢?”颜霏终于先华曦一步出声,她取了茶杯放在手心,让那抹微烫在掌心间留驻。 华曦凝视着对墙的竹影,那竹影在风中摇曳,恍惚间似有刀光剑影拂乱这苍茫人生。 “花蔓用她的刀,砍死了所有的流寇。” “哇去……这么帅!”颜霏完全没想到是这个结局,心口的石头落了地。 “但她的身上,插/满了所有流寇的兵器。” “……” 风疏雨骤,竹影斑驳。 “那……妙枝呢?” “她和她在一起。” 她和她,在一起。 “麻/痹。”颜霏爆了一句粗口,重重的抹了下眼泪,“华曦你真不会讲故事。” “恍啷当。”那把六钧长刀落在地上发出沉闷声响,花蔓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门口,颤抖的唇透露出她此刻的不平静。 “花蔓?”颜霏和华曦相顾一眼,不约而同站了起来,“你出来了?你和妙枝怎么说了?她……她人呢?” 花蔓没有说话,颤抖的手捂住了脸。 几道闪电划过天际,银亮的光线使原本昏暗的木屋一下子亮堂起来。电光之间,她们看到了花蔓手背上几点触目惊心的殷红…… “我……杀了她……” “我讨厌她不听我话的样子……我就……把她砍死了……” “我也不想的……” 轰隆隆—— 轰隆隆—— 夏雷滚滚,似要捶破人心。 颜霏惊讶的张大嘴,一双眼睛瞪得老大,脑海里一直回旋着四个大字—— 什么鬼呦!!!!! “你杀了她?”颜霏狂冲到花蔓面前,抓紧她的肩膀疯狂摇晃,“你!你有病吗你!!什么情况啊!你干嘛啊你!卧/槽!你特么其实是上帝派来的逗比吧喂!!” “颜霏,颜霏别这样。”华曦扶住颜霏的肩膀试图让她冷静下来。 “你到底想干嘛啊!人都给你送过来了,你就不知道啥是温水煮青蛙?她跑不了你慢慢炖不就是了!!干啥啊你!” 华曦:“……” 颜霏简直骂红了眼,狠狠将花蔓往一旁一摔,冲进屋里去。 妙枝双手抱着肩膀倒在血泊中,一双秀气的眉毛紧紧拧着,生时怕是受了极大的痛苦才会使她一张脸扭曲成这样。颜霏颤抖着手想去抚平妙枝的眉头,却在即将触及的那一刻触电般收了回来。 她错了,她低估了这一世花蔓的武力值和疯狂程度。这一世的花蔓是野蛮的,凶残至极的,也难怪曾经的妙枝需要花三年的时间才能将她引向善途。 成全的初衷,究竟是遇到了什么岔口,演变成现在这出荒诞的戏剧? 颜霏不知道,花蔓和妙枝不知道,华曦也不知道。 或许就像她们根本无法改变玛格丽特的结局一样,一切的不完美和完美都是注定了的,这个意识让颜霏无比的挫败。 “改变的几率不是没有,只是微乎其微,基本可以忽略不计。”华曦来到颜霏身后蹲下,将颜霏的脑袋轻轻扶到自己怀里。 温热的气息笼罩了颜霏,她转过身在华曦怀里泣不成声。 这一世结束,还有下一世,下一世结束还有生生世世。 灵魂永无尽头,生命永无终结。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颜霏突然觉得这样没有终点的轮回像是一场永远醒不过来的梦中梦,望不到边际,剩下的只有绝望。 所有的美好都是梦境,所有的甜蜜都是虚假,那么人类还有什么必要沉溺其中苦苦挣扎呢? 毁灭是错,成全也是错。所有外力的介入……都是错。 那不如,就让她们自己选。 不想再追逐往昔,不想再操纵源头,不想再寄希望于下一世。 能掌握的,只有今生。 今生,让她们自己选择吧。 ———————— 马车飞也似的穿越时空隧道,华曦那块神秘怀表里密密麻麻的数据不停改变,固定在上面的指针在飞也似的旋转。当她们看到暗夜别墅那扇古老苍隽的硕大孔门之时,俱是身心疲惫,百感交集。 四条铁链缓缓运作,别墅大门发出沉重的声响,长风拂起镯夜黑色的斗篷,远远看去宛若一只振翅的夜蝶。 “欢迎回来。”镯夜苍冷的嗓音吐出四个字眼,激得颜霏心中一片涟漪。 回来了,真好。 真特么好啊!! “快让我见花蔓。”颜霏一跳下马车就急吼吼的往别墅里冲。 “花蔓不在。”镯夜跟在她身后回答。 “啥?”颜霏一愣,“她去哪啦?” “心愿已解,当然是离开了。”镯夜转身去看刚才没看完的书,随口接话。 颜霏吞了下口水,看了看镯夜又看了看刚走进别墅,正在拂身上雪花的华曦。“花蔓……走了?” 华曦也是完全没有料到花蔓居然会这么早离开,转头询问镯夜,“她什么时候走的?离开之前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我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镯夜摇摇头,“什么话都没留下。” “那有没有少了什么?”华曦意识到什么,又问了一句。 “少了些什么?”镯夜这下似被问住,一旁的幽缎吐了个烟圈接口道:“少了几根香烛,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这儿养了个鬼。” 这话说的夭璃不乐意了,小小身板一下子从绒毯里弹起来,撒开蹄子就往幽缎那里跑。“幽缎你去死吧!” 颜霏无心看她们胡闹,只把幽缎的话翻来覆去的嚼。 香烛,少了香烛? “妙枝?!” “妙枝。” 颜霏和华曦默契的相视一眼,衣服都来不及换就往外走。 —————— “上车。”华曦利落的打开车门,发动汽车,让颜霏从另一边上。 二人火急火燎的赶到了未名寺,一下车就往死里面跑。 寺庙里禅声轻唱,香火缭绕,颜霏站在这里倏然有些伤感,但她此刻没时间放/纵自己的情绪,四处寻找花蔓的身影。 今天未名寺的居士们似乎都没有来,整个寺庙十分静谧的坐落在山林间。颜霏跑遍了所有能够让人进入的地方都没有寻到花蔓,登时着急的不行。这一世的花蔓一般来说不会害妙枝,但是她现在离奇的失踪和带走香烛的奇异举动让颜霏很是忐忑。她就像是一枚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boom的一声炸开了。不确定因素太多,有很大的安全隐患。 “二位施主,是来找我的吗?”恬淡悠然的声音从颜霏和华曦的身后传来,她们转身一看,只见妙枝一袭七条衣加身,佛珠在手,仍是当时模样。高悬的心不禁落了下来,颜霏甚至都快哭出来,天知道这个时候的妙枝对她来说有多靠谱! “妙枝!花蔓失踪了,她在不在你这里?”颜霏一下子凑到妙枝面前,连珠滚玉的把一通话都倒出来,“啊我不知道你认不认识那个花蔓啊,就是有个红色衣服的女孩子,她是你生生世世的恋人啊,你到现在还在这个这个俗世里打转就是因为你每一世都喜欢上她了,然后她本来是在我那里的,啊对本来我们想要帮你然后但是但是那个她现在逃走了,她逃走的时候还带走了几根香烛——”颜霏混乱的叙述还未结束就被华曦一把拉了回去。 “妙枝师父,你可安好?”华曦对妙枝轻点了一下头,平静问道。 妙枝面对颜霏刚才那团乱麻似的话语丝毫不耐烦也没有,虽然听不懂但是仍旧要保持微笑。现在听完华曦的问话,她浅笑答道:“多谢施主关心,我在此处朝礼佛暮参禅,无所谓好或不好。” 没有立即询问花蔓,华曦转了个话题,“之前送到这里来的那几个人,怎么样了?” 华曦问起这个颜霏才想起来,确实,如果华曦不提及,她还真要忘记那么回事了。在她和华曦穿越时空隧道之前,她们抓到了几个绝对变/态残忍的杀/人/犯,本/欲让夭璃将他们碎尸万段,但是后来却被妙枝救走,带到了这未名寺中来。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没想到,平日里面不改色的妙枝说起这几个人,竟然微微蹙起了眉头,然后极缓慢的摇了下头。“只恨此生短,不足渡世人。” “那就是没有感化的意思咯?”颜霏一说起这个就来气,恶人就要有恶报,佛光普照的是善人,恶人就该下地狱。“把他们带出来吧,让我们带走。” “这……”妙枝有些犹豫。 “怎么了?你还不同意吗?!”颜霏掏出手机就准备让镯夜夭璃她们过来接人,手机却被人从身后夺走。 “呦,轴哥,这寺里又来了俩水灵的妹子。”一个汉子一脸淫/笑的看着颜霏,手中握着她的手机做了个十分猥/琐的手势,看的颜霏怒火中烧。 “你这畜/生!”颜霏破口骂道。 那个被称为“轴哥”的男人明显要比其他四个男人来的魁梧很多,看来最近小日子过得很滋润。他走近颜霏,突然指着她大笑起来,“哎呦呦,这不是当时要杀了我们的人吗?” “哎呦还真是呢!” “自个儿送上门来了。” “轴哥,这回咱不能放过她们!” 颜霏大惊,回头去看妙枝,却见后者一脸挣扎的表情,似乎在努力忍耐着什么。她心里突然破开了什么,眼前的情况不禁让她回想起妙枝和花蔓的第三世那个视人命如草芥的山寨。华曦说,妙枝花了三年的时间,将所有山贼引向正途。当时颜霏还觉得妙枝真是圣尼,功德无量。但是此刻,她却真真正正的感悟到,要度化几头畜/生,付/出的或许不仅仅是日夜说法的精力了…… “你们,不可以伤害其他人。” 妙枝横眉而立,手中紧攒佛珠,清瘦了不少的身板挺得笔直,眸中是他们从未见过的厉色。 “呦,小尼姑又要给咱说法了?”轴哥嘿嘿笑着走过去,“那好,哥哥我最喜欢听小尼姑说法了,来,今天说哪段啊?” “住手!”颜霏冲过去杠在轴哥和妙枝的中间,“你这个畜/生!做的孽还不够多吗?像你这样的禽/兽就该扔到十八层地狱里,用油锅炸,刀片滚!” “妹妹嘴挺厉害啊。”轴哥伸在脸上摩挲胡子的手停下,想要去触/摸颜霏的脸,还未触及便被一声厉喝打断。 “不许碰她们!” 颜霏从未见过妙枝露出过这么严厉的神色,那几个男人一开始也是被唬了一下,但是随即便不以为然。 “啊哈哈哈,原来你还会发火?我们还以为,你是永远都不会生气的。”那个轴哥领着那几个男人笑起来,震耳发聩的笑声气的颜霏直发抖,一张脸憋得通红。 “华曦!快杀了他们!”颜霏探出脑袋去看华曦,奇怪了,按道理说虽然已经分手了,但是华曦面对自己被欺负还是不会袖手旁观的,怎么现在居然一句话都不说呢?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惊得颜霏立刻推开轴哥扑了过去。 华曦似乎快支撑不住,本来就因为遭受了天谴羸弱的身体再频繁穿梭鱼时空隧道更是不堪一击。后背天谴留下的创伤一直没有得到机会治疗,力量每时每刻都在流失得不到补充。这次回了别墅也没有好好休养就立刻跑到了这里,华曦的耐力已经撑到极限,再不能够了。 她看着颜霏遭受欺辱本想施展术法,却不料只是念想一动整个人就软了下去,瘫倒在地动弹不得。她不知道自己这情况是不是殒命的先兆,只盼不要拖累了颜霏才好。 “华曦!!你怎么样了华曦!”颜霏扶起华曦,将她的上半/身倚在自己的怀里,颤抖着手去触碰她苍白的面颊。 “快逃吧,颜霏。”华曦干裂的唇瓣也在微微颤抖,颜霏直觉自己的心脏在被一只从岩浆中伸出的巨手□□,疼得她几/欲尖声哭叫出来。 “快走……” “我不走……”颜霏呜呜的哭了起来。 华曦不该这样的…… 初见时的惊艳,相处时的高洁,相恋时的浅浅温柔,那才是华曦……华曦何时,何该,何能沦落到这样的境地!! 第106章 蔓枝影(完) “颜霏!你做什么!”华曦艰难的支撑起身体,苍白的唇不住颤抖。 颜霏跪在地上,对着未名寺大殿所在的方向重重拜了三拜。“既然华曦是神的孩子,那么诸天神佛应该都看着这里吧!我颜霏今天在此发愿,只要现在让华曦恢复,你们想把我怎么样都可以。错是我犯得,惩罚的也应该是我,和华曦没有任何关系。” “颜霏!”华曦吃力的深深吸气,再缓缓出声,几个字就仿佛去了她所有的力气,“你不要胡说,神佛面前,一语成谶。” “一语成谶,那就成啊!”颜霏骤然拔高音量,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坚忍,“我可以一辈子青灯缁衣侍奉你们,只要你们现在让华曦好起来,我做什么都可以!你们听见了没有!” ——我今在此发愿,我可以不要我的人生,只求华曦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倘若如愿,我愿青灯缁衣,一辈子侍奉你们。 ——佛前陈三愿,三愿未离君…… 这是……这个人是……? “咳咳咳咳咳额……”华曦一口气没缓和,猛烈的咳嗽了起来。 云衣四合,天光在云层中若隐若现,只留下几条光束洒向人间。颜霏闭了眼睛再次对着金殿磕下三个响头,然后迅速转过身,忐忑又期待的等着华曦的变化。 “颜霏,快起来。”妙枝上前将跪在地上,膝盖已经冻得冰凉的颜霏扶起来。颜霏就任她动作,眼睛仍旧一眨不眨的注意着华曦的动静。 明知有希望却没有去尝试,和明明已经去尝试了却换不来一丝希望,同样绝望。 颜霏就那么看着华曦的嘴唇一点点苍白下去甚至已经开始发灰,她银发上的光泽渐渐消退,留下一缕缕丧气的灰白。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就这样看着…… “这小妞快不行了,轴哥要不咱先尝了?”一旁站着的男人见华曦这情况,搓了搓手向余轴提议,余轴觉得有道理,便走上前去,粗大的手掌即将触碰到华曦衣带。 “滚开!” 余轴连忙向后一缩,只见颜霏就像不要命似得尖叫着扑了过来,一巴掌扇在他那张油光发亮的大脸上。 不是很疼但十分火辣的触感激怒了余轴,他一脚踹在了颜霏的肚子上,把颜霏整个人踢飞了起来。“妈/的,给我先办了她!” “住手!”妙枝美目生怒,一把佛珠颤抖的握在手中,“罪过,罪过,与你们说法,真是辱了佛法。” “呦,你这尼姑怎么又生气了,生气也搅不了你爹我的事儿!”余轴摩挲着下巴在颜霏面前蹲下,看着颜霏捂着肚子蜷缩在地上的样子直觉好玩,虐/待的快/感渐渐升腾,一条条红血丝爬上了他的眼球,那是嗜血的红。 云层四散,金光如片片利刃刺破气雾,灵丘之巅万古无声。 妙枝沉目捻珠,口中念念有词,点点金芒从她手中的佛珠间散出,此时若有人定睛去看那些金芒,会发现那点点金芒其实是一个个极微小的“卍”。 余轴一行人本来根本没把妙枝的举动放在眼里,然而当他们触碰到颜霏哪怕只是碰到了一根发丝都感觉浑身如遭雷殛,根根骨头应声碎裂,全身的筋之脉竟然在一寸一寸的无力,然后,痛不欲生! 妙枝冷眼看着那几个男人倒在地上挣扎,疼的睚眦欲裂,一双手摁在头上五根手指生生扎入头皮血流一地,佛殿之前,香火之下,远远望去这一大片的猩红极其突兀可谓触目惊心。 佛门弟子,一生效法菩萨低眉,但亦有金刚怒目! 使得雷霆手段,亦显菩萨心肠。 如若日日夜夜佛法仍旧难调伏顽劣之人,那么为了那些良善的世人,吾自当将恶人除之!哪怕此举已犯杀戒,吾当堕入地狱。 又有何不可! “妙枝?”颜霏缓缓从地上爬起来,见妙枝一张面容仍是姣柔如玉,可她的神情却是与之不符的端严肃穆,令人想到那佛门金殿中高大威严的怒目金刚。 明知是不合时宜,但颜霏仍旧叹了口气。这一世……哪怕不为花蔓,她也圆满不得了。 妙枝啊妙枝……大德之称与你,真是当之无愧。 “啊……” “妙枝?!” 颜霏大惊,立刻起身跑到晕倒在地的妙枝身边,扶起她的肩膀微晃,紧张的差点问不出话来,“妙枝你怎么了?!” 刚才一瞬间不知怎么回事,妙枝居然两眼一翻直挺挺倒在了地上,这一切的发生毫无征兆逼得颜霏手足无措。一抹嫣红色出现在颜霏眼前。 那是一段嫣红色绸缎镶成的滚边,迎着晚风微拂,翻滚出粼粼缎光。 “你带她走。” 她樱唇微启,吐出四个字来。唇角扬起,唇畔的梨涡浅浅陷下,看上去笑的很灿烂。 她说,带她走,带妙枝走。 颜霏定定望着她,她觉得眼前的这个人,笑的很苦。 花蔓站在风中,四世未改的嫣红长裙迎风而舞,像是她说不尽的缠绵缱绻,道不完的相思情深。 “她该成佛去的,是我阻了她。”花蔓仍在笑着,梨涡浅浅,佳人如画。 “我阻了她那么多世,她伴了我那么多世。” “我很满足了。” “这一世,我成全她。” 花蔓抬手,露出掌中紧握的香烛,“你们那里太穷酸,这香烛权当是喜烛了吧。” “待我走后,把它和我葬在一起。”悄然落下的泪珠衬着姣好的容颜格外动人,她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虔诚的说着她最后的嘱咐。 “拜托了。” 颜霏吸了下鼻子,颤抖着唇接过了花蔓手中的香烛应下了她沉重的,似将一生交付的希求。一张唇颤了许久,终是说不出一句劝说,只得由着眼中的泪水一串接着一串。 花蔓长长吐了一口气,转身向着那几个在地上抽搐的男人走去。一双眼瞳突然一翻,菱形的狐瞳散发出妖异的光。 利爪从袖口出伸出,片片红羽迎风而起。 “花蔓!” 一声厉喝自她身后乍起,花蔓闻声一僵,身遭金光固了一圈五感俱被封住,寸步难移。 颜霏被眼前这一幕弄得有点懵,转头一看惊得下巴差点脱臼,“妙,妙枝?你咋醒了!” 妙枝没有答她,只注视着花蔓的方向,抚着胸口缓缓起身。 她一步一步走向花蔓,就像前几世,她们红衣结发,她牵着喜绸向她走去的时候一样。 坚定地,温柔地,小心翼翼地,满怀希冀地,向她走去。 接着,她将手中佛珠向天一抛,线断珠散,颗颗佛珠撒在空中化作点点金芒如雨疾落。那几个原本还在苟延残喘的男人经此金雨一打,悉数停止了呼吸。他们的灵魂将被送往地狱,受尽百般折磨。 金雨落地后便化为灰烬,一世功德尽化尘土。 杀孽生,功德尽,佛门路断,红尘劫起。 妙枝仿佛被抽去了大半血气,整个人重重一晃,双目一阖就要倒在地上。一双手及时伸过来扶住了她,她合着眼睛顺从的靠在身后那人的怀里,呼吸之间都是那人明媚的气息。 “哭什么?”妙枝阖着眼浅笑,“不要哭,我们还要一起,好好的过一辈子呢。” “你刚刚说的话,其实不对。” “什么?”花蔓微微侧颜,将脸贴在妙枝的鬓角,也阖上眼感受彼此的气息。 妙枝缓缓覆上花蔓的手,扳过来,十指相扣。 “你阻我功德圆满,我阻你白首良缘。你不欠我,我也不欠你。” “与你世世纠葛不得解脱,实是折磨。” “但,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我甘之如饴。” 枝为干,蔓为茎。前尘注定,世世纠缠。 倘若这便是天意,那我就顺了这天意,再陪你人世一遭,相伴几许年华。 享尽红尘之趣,修我一人之佛。 他世今朝,明光如梦。 谁又一袭红装,滟了这古寺清钟。 而谁扫径相迎,只为卿候。 ——蔓枝影·完—— 第107章 故人归·华曦篇(一) 清晨,清风,清寺,清钟。 颜霏在灵丘山半山腰的花蔓家中住了三晚,按照和妙枝的约定,今日上山接华曦回暗夜别墅。 未明寺内大雪飘飞,远远就能看见一身嫣红的花蔓提着一桶什么摇摇晃晃的向前跑,然后摔倒在了妙枝怀里。 “这么冷的天不在屋里休息,你跑出去干什么?”妙枝心疼的接过花蔓手中水桶,把人搂得更紧。 花蔓舒服的窝在妙枝的怀里,但嘴上却故意带上几分嗔意,“我去年把几颗荔枝封在雪瀑里了,雪瀑终年积雪封进去的东西哪怕隔年再去取出都仍旧是鲜滑可口。你昨天晚上不是说想吃鲜荔枝可惜时节不对么?我就给你去取了点出来。说到底,我摔跤都怪你。” “好好好怪我。”妙枝含笑着吻在花蔓额角处,将人揽着往前走,没走几步就遇到了在冰天雪地里不知道站了多久的颜霏。 “颜霏?你来了。” 颜霏对着妙枝一点头,“妙枝师父。” “花蔓啊,你先进去。”妙枝拍拍花蔓的手,把装着满满荔枝的水桶递给花蔓。 花蔓接过后回头嘱咐颜霏,“一会别急着离开,我去洗些荔枝给你带走。” “好啊。”颜霏眉眼弯弯笑着答应。 妙枝牵过颜霏的手带她去看华曦,一路上都没有做声,直到来到华曦房前时,才敛容说道:“我已经尽力了。” “啊,好,我知道了。”颜霏淡定的答完,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呜哇哇的哭了起来。 “……”妙枝尴尬的拍拍她的肩,“咳咳,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呜呜呜呜我,我没有误会,呜呜呜我呜呜……” “华曦只是陷入昏迷,并没有生命危险。” “……”颜霏抬起头两眼通红的看着妙枝,爆发出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怒吼,“你不早说!!!” “这样你更能接受呀。”妙枝依旧是温和仁慈的模样,但是看在颜霏眼里,居然有了点狐狸的狡黠。她严重怀疑眼前的妙枝是不是已经被花蔓传染了。 “我让镯夜过来把人接走,我不会开车。”颜霏说着便掏出手机编辑信息发送给镯夜。 妙枝等颜霏发完了短信,把颜霏领到两个石墩边坐下。 “这是要干嘛?”颜霏被她这动作搞得莫名其妙,不解问道。 “等那位姑娘来,应该还需要一点时间。花蔓的荔枝快准备好了,不妨先在这里吃几颗,你我畅聊一番。”妙枝不急不缓,伸出手来,接过两片薄雪。那两片薄雪一瞬便化在了妙枝通透白皙的掌心,留下点点晶莹。 “出家也挺好的。”颜霏看着她感慨,“这里风景又好,与世无争的,活着真是一种享受。” “如果能做到心如止水,哪怕身在闹市也可以过得十分惬意。”妙枝浅笑,从隔壁茶室取来茶具,接上电源煮开泉水给颜霏沏茶。 颜霏接过那一盏小小香茗,指腹抚摸那光滑的杯沿突然问道:“你不后悔吗?” “后悔是什么,我从来都不知道。”妙枝抿了口茶,呵出一口白雾来,“趁着这雪落得正好,我给你将一个故事吧。” “好啊。”颜霏由着妙枝给她续上茶,捧在掌心暖手。 “在西天,诸佛的世界里,有一泓莲华池。池中的莲华大如车轮,诸色相映微妙香洁。有一日,其中一朵白莲竟然横生出一截砗磲枝,砗磲乃佛门圣物又生于白莲之上,是至圣之物。佛将它移入新池,待其独立开花。不料,竟被身旁一株曼陀罗花的花藤缠住,开不出花来。” “这条砗磲枝其实完全有能力融化那条缠缚自己的藤蔓,起初它确实想过要那么做。却在偶然一次,见到那条藤蔓熟睡的模样时,放弃了这个做法。因为,那是它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不一样的快乐。” “它甚至开始觉得,就这样一直下去,也挺好的。” “都说是蔓毁了枝,可是枝若无蔓相缠相伴,此生何寂寥。” 妙枝说完抿了口茶,“诶,茶凉了。我再煮一壶。” 颜霏就着凉茶继续喝,一杯见底方道:“然后呢?” 妙枝似乎有些诧异,“什么然后?” “故事的后续啊。”颜霏把空茶杯递给妙枝,“佛难道就放任它们那样?不可能吧?” 妙枝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熟练的分茶,“后续嘛,今日不是时机。时机一至,便说与你听。” “……你开心就好。”颜霏无奈的摇摇头,心中腹诽说的不就是你和花蔓的故事么,有毛线时机不时机的,唉出家人就喜欢故弄玄虚…… —————— 雪。 漫无边际的雪,洒在这片地上。 而我,是这里唯一的居住者。 我不知道我从哪里来,但我知道,我永远出不去。 我离不开这里。 这个地方其实很美,有很软的床,很漂亮的屏风,很甜美的果实。但我一点都不喜欢这里,没有任何原因,就是本能的排斥。 我是在一片雪地里醒过来的,我站起来的时候,脑袋粘起了一大片雪。后来我才知道,那些细丝不是雪,虽然颜色和雪差不多,确是实实在在长在我脑袋上的。书里说,这是头发。 这里有很多书籍,说真的,我从未见过那些符号,但是却奇迹般能够看得懂。从书里我得到了很多知识,我开始知道这个地方叫做暗夜别墅,之所以叫别墅,是因为这里不是第一居住地。 为什么呢?我出现在这里,居住在这里,为什么这里会被叫做别墅? 我不明白,我翻遍了这里所有的书籍,却始终没有得到答案。 这没关系的,终有一天,我一定可以知道原因。因为我有无边无际的岁月,无穷无尽的力量。我可以等。 渐渐的,我发现我好像有一些特殊的能力,我可以修复被雪冻裂的果实,可以让落在地上的花瓣重新回到树枝上,再飘落下来。这是很有趣的事情,但我却在尝试了一次之后再也提不起任何兴趣。 真无趣啊。 我在这里,好像没有什么可以做的事情。 我不会死亡,所以我不必去找东西吃找水喝。我不会老去,所以我无需在意自己的身体状况。 那我的意义在哪里呢? 我……可以做些什么呢? 有一天,我千年如一日的从我的阁楼上醒来,阳光洒在我的脸上,让我很不舒服。转身之际,我诧异的发现我的枕边居然放着一只类似世界另一边的一些小国里生产的钟表,准确的说那是一只怀表。 我略带兴趣的把它打开,只见这怀表里面居然有着九十九圈刻盘,每个刻盘上都是密密麻麻的数值和一根停滞着不动的指针。我伸出手指轻轻拨动其中一只刻盘中的指针,呼吸之间我竟然发现空间骤转,我被一个巨大的力道吸了进去! 刺耳的嗡鸣在我脑中震响,我双手死死捂住耳朵却绝望的发现这声音的来源根本不是外界,就是我的脑中! 我痛不欲生,目光所及之处尽是虚无之色! 我不知道我身处何地,更不知道我究竟做了什么导致自己到了这般境地! 手中的怀表瞬间变得滚烫,我的掌心被它灼痛,熟悉的剥皮抽骨的剧痛再一次席卷我的全身…… 这里,不是暗夜别墅。这到底是哪里…… —————— 待我再次醒来之后,我又回到了那所将我囚禁的别墅。而那只害惨了我的怀表,正静静地躺在阁楼的书案上,映着翡翠屏风里雕刻的江河峻岭,发出幽暗的金光。 经过这件事后,我再也不敢随意碰触那只怀表,在书案上写字的时候,也是选择坐在一个离它最远的位置。那东西仿佛就是一团烈火,一碰便会将我焚烧殆尽。 我虽然厌生,却也不至于寻死。 暗夜别墅里的书籍我差不多看完了大半,终于对我的职责有了些许了解。 在这个世界上,有一种名叫磁场的神秘物质。各界生灵各界生灵或因爱欲或因贪婪或因绝望或因悔恨,一旦他们身上的磁场数值符合别墅的磁场数值区间,就会成为所谓的“租客”,他们的存在会对他们所在的那个世界产生影响。而身为别墅住户的我则要负责将这些“租客”带回他们原本的世界。 只要控制磁场平衡就可以,这听上去十分简单,但我的直觉告诉我,这并不是简单的事。 那么,租客什么时候会出现呢?我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他们的样子,我那如无风无浪的寂海一般平淡的人生,终于有了那么点希冀的曙光。 我开始每天精心挑选华服,搭配好合适的发型,日复一日坐在别墅的灵丘古木太师椅上,等待暗夜别墅第一位租客的到来。 我不知道我等了多久…… 十年?百年?千年?万年…… 但在那四条铁链缓缓拉伸,别墅孔门发出沉重的回响之时—— 我知道,我等到了。 我像一只雀鸟一样,欢快的穿过层层纱帘迎风轻展的花榭,穿过那些纵横交错的长长的亭廊,掠过碧水潭,飞下白玉阶,撩开茜纱帐,绕过青石屏……终于,来到了别墅的大门前。 第一眼,我看到了一把青竹伞。紧接着,片片霏红入梦来。 第108章 故人归(二) “你是?” 待我将话问出口,青竹伞微微一动,那人一个旋身转了过来。 伞下是一个姑娘,眉眼弯弯笑靥如花,四散的霏红缤纷了她的容颜。一头如云乌发披散下来,只在脑后简单挽起几个发环用粉紫相间的丝带随意系着,料子柔滑的衣裳外缠着一条轻透的水蓝披帛,她从门外一步一步走进来,似是在踏着彩云翩跹起舞。 我看着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站在原地出神的看。 “你怎么直勾勾的看着我啊?”甜暖的声音响起,带了三分笑意。 她怎么总在笑?这世界上有那么多好笑的事情么? “请进。”我撤身后退,伸手往里面一指。 她笑着收了雨伞,歪了歪脑袋,“我已经进来了呀。” 对哦,你也有腿嘛。 我在心里腹诽了一句,转身就往屋里走。她连步追上来,彩带和披帛在她身后轻轻扬起,似真似幻。 “你要带我去哪?”她在我身后追着问。 我一愣停了下来,她直接撞在了我背上。好笨啊…… “你怎么又突然停下来了?” 我转过身,她揉着脑袋这样问我。我更郁闷了,“我要走要停,与你何干?” 她听完我的话,垂下手鼓起了腮帮子,“你不是这里的主人吗?你去哪我自然是要跟着你的。你一声不吭就停下,我反应不及自然就撞上来了。” 我觉得她说的好像很有道理,但总觉得有些不爽,于是硬邦邦的回了一句,“你好烦。” 她似乎完全没有了料到我的回应居然是这个样子的,惊讶的瞪大了眼睛,感慨道:“你好有趣!” “……”我无言以对,只能继续向前走。她又跟了上来,让我想起书里写过的牛皮糖。 “我叫盛雪,你叫什么呀?” “你好高啊,和我的哥哥差不多高耶~太厉害啦!” “你的头发怎么是白颜色的,你是神仙吗?” “你如果是神仙姐姐,那你能带我上天玩吗?!” …… 整整一天下来,她就像我的尾巴一样跟在身后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我不禁诧异,她是不会饿的吗? 书上说,人类都是会饥饿的,可是这整一天,她跟在我身后说东说西就是没说她饿了。 “诶,你。”我放下书本,映入眼中的就是她托腮盯着我看的脸。我感觉脸上有点烫烫的,这种感觉不是很舒服。“你别这样看着我,站起来。” “你真好看,你叫什么名字啊?”她听话的站了起来,但是一双眼睛仍旧在我身上打转。 “你不饿吗?”什么名字不名字的,她不饿吗? “饿?”她恍然大悟,“啊,我确实有点饿了。” 嗯,这才对嘛。我点点头便往外走,她跟上来一把拉住我,我很无情的把她摔在了地上。真的好烦哦。 “啊,你怎么摔我。”盛雪有点委屈,啊对,她是叫盛雪。好奇怪哦,我居然这么顺口的叫出来了。 “我觉得你很烦,就想摔你。”我如实告之。 “你!”盛雪明显没有料到我会这么实诚,于是她瘫在地上决定不起来了,一双永远都带着笑意的眼睛终于黯淡,晶莹的水从里面流出来。 她哭了耶。 我第一次见识到书中说的,哭泣。原来是这样好看呀。嗯,决定了,下次多摔摔她。 我看了一会,她也不哭了,两只眼睛红红的跟书里写的小兔子一样,居然有点可怜。哈哈哈好想笑哦,不过我不能笑,因为我要是笑了她大概又会来烦我。她这个样子我想应该是饿的,于是走到园子里给她摘了点果子,用露水淋了装在琉璃盏里送过去。 “盛雪。”我叫她。 她抱着膝盖坐在原来的位置,咦,她是不是出现了书里说的另一种情绪——生气啊? 哦,她生气了。看样子很严重,可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把果盘放在她身边,打算拿几本书去园子里看。 “你到底叫什么名字?”盛雪突然开口,吓了我一跳。 我叫什么名字?这个问题我都没有执着过,为什么她这么执着?有点意思呀。 我抱着沉重的竹简,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认真思考了一番才郑重回答:“我没有名字。” “你没有名字?”盛雪像是听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为什么呀?” “因为没人给我起名字啊。”我理所当然的道。 “太可怜了。”盛雪想了想叹了口气,抓住一个果子往嘴里塞,“看你这么可怜,我请你一起吃果子吧。” 我感觉她说的这话有点奇怪,但是听里面的意思是要和我分享东西,我感觉胸口有些暖暖的,接过她递给我的果子吃了起来。我决定以后还是不要摔她了,毕竟她是人类嘛,万一被我一不留心摔死了可怎么办? 吃完果子之后,我带盛雪去花榭看夜景,我燃起明灯点亮长夜,花榭的万般美好俱在此刻。 “你也喜欢点灯啊?我也很喜欢。”盛雪笑着坐在台上,一双明亮的眸子映出五色莲灯。“来这里的路,很黑,很长。那个时候我就在想要是有一盏指路的灯就好了。”说着她突然想到什么兴奋的转过来看向我,“诶,你在上山的路边放一盏灯好不好呀?这样以后在这里的人就可以不用像我一样摸着黑走路了。” 我听完后觉得这简直就是一个馊主意,冷冷的回答,“我走不出去。” 盛雪听完很是诧异,“走不出去?”说着她低下头似乎在思考什么,复又抬起,“你是说,你走不出这里?” 我理所当然的点头,“对啊。” “那你不是很可怜?” “可怜?”我思考了一下,“还好吧,我已经习惯了。” “要是你能出去就好了,我下次可以带你去我家玩……不过得等到不打仗的时候。”盛雪托住腮帮子继续看灯,我却在意了起来。 “你家在哪啊?”我问。 “我家?我家在盛国。” “盛国?”我在脑海中搜索了一下,那好像是一个常年苦寒的边境小国。时常被周边的大国欺负。思及此,我拍了拍她的肩,认真的问:“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不然应该不会来到我这里的。说吧,我看看我能做什么。” 租客,就是因故改变了自身磁场的生灵或死灵。她提到了她的国/家,那么应该是她的国/家出了事。” 说到这个,盛雪两弯秋水盈盈的眸子啥时间黯淡下来,她出神的看着湖上漂浮的莲灯,良久才将她的遭遇缓缓道来,“我,是我们盛国大国师的妹妹。我们的国家连年战乱,遭受战火洗礼已经不堪一击。敌国皇子派来使臣,说要娶我为妻。只要我愿意成亲就可以保住我们盛国。” “这件事情很快就传到了我的耳朵里,我几乎是想也没想就同意了。虽然我们盛国之前已经嫁过去了三个公主也没有止住战乱,但是好歹每次和亲之后都是享了一两年太平的。所以我同意了。可是,我的哥哥却不允许。” “我的哥哥是大国师,他熟知天文地理,在我眼里他就是我们盛国最强大的人,我对他的话一向深信不疑。他告诉我,有一天晚上他在观星台,看到了一颗不一样的星星。” 盛雪的眼中渐渐浮现出惊惶,“那是一颗灾星。” “哥哥说,灾星现世,我们盛国怕是不足三年便要灭亡,哥哥背叛了王上,要带着我逃走!在一个深夜,哥哥布置好一切准备带我走,却没想到他最信任的徒弟出卖了他。王上将哥哥关在地牢中,将我软禁在房间里等待敌国皇子的迎娶之期。” “哥哥曾经告诉过我,那个敌国皇子生性残暴不堪,每一任妻子都被他折磨而死。我心中害怕,却没有一个人可以诉说。终于有一天,我收到了哥哥不知道用什么办法从地牢中传出来的一张字条,上面……”盛雪说道这里,绵软的声音中隐隐带上了些许哽咽,“上面用他的血写了一个字,逃。他让我逃。”她捂住嘴,将呼之欲出的啼泣锁在喉中,细弱的肩膀痉/挛似得耸动,轻蹙的秀眉说着她不愿说出的悲伤。 我看着有点不忍,有点不自然的伸出手,笨拙的将那个瘦小的身躯圈在怀里。 “我想救哥哥……呜呜……他是这个世界上,我唯一的亲人了……”盛雪再也止不住悲伤,在我的怀里大哭起来。 我今天穿的衣服很薄,她把脸贴在我怀里的那一刻,几乎是迅速的我感受到了胸口的温热。她好像把什么都擦在上面了…… 但我还是搂紧了她,毕竟她看上去真的很可怜。唉,我这样是不是书里描述的,善良呢? 终于,这姑娘哭累了,也有可能是哭晕了。她一动不动的伏在我怀里,从她匀称的呼吸我判断出来,她真的睡着了。 这下怎么办呢?我有点慌神,我这里好像没有客房呀?所有的房间都是我的,哪有客房呀? 我站起身把她打横抱在怀里,突然灵机一动—— 那个地下一层的酒窖好像空着,可以给她住呀? 嗯,我真是聪明。 第109章 故人归(三) “来吧,先睡在这。” 这个盛雪真沉,我把她放在床上的时候想。她看上去也不胖,除了脸圆了点,那怎么会这么沉呢?这有点不可思议。 我本来想回去看书的,毕竟今天晚上的书还没有看。但是转头看到盛雪熟睡的脸,我突然觉得这是一个机会。毕竟从她进门开始,我就想要好好研究一下人类。那是和我不一样的存在,那么到底哪里和我不一样呢? 我这么想着,伸出手去触摸了一下她的脸颊。嗯,挺滑的,和我的差不多。我又捏起一撮她的头发,拿起我的头发和她的缠在一起看,同样都很有光泽,但是黑色的看上去好带感,银色的怎么看都冷冰冰的,要是能和她换一下该多好啊。 外表就是这样了,那内里的构造呢?我这么想着,掀开了刚刚给她盖好的被子,然后触摸上那片粉紫色轻薄的外套—— 额,还是算了。 我悻悻收回手,看她的胸/部,好像身上根本没几两肉。等把她喂肥一点再看吧。我捧着滚烫的脸冲出了酒窖,满心诧异。乖乖,为什么酒不喝,只是闻着也会脸红啊?我要回去看几本书压压惊。 第二天,我还在花园里摘果子准备当今天的早餐,盛雪就宛如一匹脱缰的疯马朝我奔来。我怀里的果子洒了一地,她趁我手里没有了东西赶紧抱住我的腰,然后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你知道吗?我昨天晚上梦见哥哥了!” 我当然不知道。想要推开她,却发现她根本没有察觉我的不耐烦,还在兴奋的和我说话。 “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这里很奇怪好像与世隔绝一样,没想到在这样的地方我还是可以和哥哥心灵相通,梦中相会。你这里真的是太好了!” 你好,可是我不好啊。唉,真烦,看来只能用老办法了。我伸出手环住她的腰,然后一边感慨着“好细呀”一边将她举过头顶,一个漂亮的转身,把盛雪丢到了花池里。 “啊,你怎么又摔我!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我还没有说她一直抱着我不让我动弹,她倒还恶人先告状,我决定不理她,让她好好泡个澡。捡起地上的果子,头也不回的回了客厅。 真是的,没见过这样的人。给她吃给她睡,居然还要说我的不对。诶,这好像也算是我见过的第一个人吧,难道人类都是这样的吗?太可怕了。 把用露水淋好的果子装进琉璃盘子,我坐在膳房等她用饭,等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她向一只鸭子一样走进来了。 为什么会像一只鸭子呢?我将目光疑惑的在她身上扫了扫,只见她的衣裙披帛上都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整个人冻得惨白,嘴唇在不住颤动。由于衣裙被严重滞连,她只能用鸭子前进的方式,一点点挪着走。 她看见我在打量她,并没有说什么,而是径直像一只鸭子一样挪到锅台前,颤巍巍举起手掀开锅盖,往里面看了一眼之后终于瘫倒在地上。 “哗啦啦——” 我匆忙站起来查看,不禁发出一声惊呼。 呀,她的裙子碎了呢。 第110章 故人归(四) “你怎么这样……”盛雪的表情很委屈,她看着自己碎了一地的裳摆,有些无措。 我一把把她从地上抱起来,穿着一身冰块的盛雪比之前更重。我拖了两步觉得有些吃力,干脆快刀斩乱麻再一次将盛雪狠狠摔在地上。 她惊讶的瞪大双眼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我,当然是在她已经被摔在地上之后。要是她刚才就把眼睛瞪着么大,恐怕眼珠子已经离家出走。 看到她的衣裳碎了一地,我轻松的呼出一口气。将光/溜/溜的盛雪抱了起来。嗯,这下轻了很多嘛。她的皮肤也很光滑,抱在手里像是一团软香玉,尽管我不想承认但是必须诚实的表示,这个感觉还是很不错的。 虽然……我无法理解她那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酒窖里毕竟寒气重,看到她有点发红的脸,我猜测她可能是发烧了。没办法,人类就是脆弱。我善心大发把她一步一步抱上了阁楼——我的房间。然后轻且缓的将她放在床上。不得不说,她粉嫩的肌肤和我那团暗云金底白玉牡丹的绸缎锦被极为相称,我大手一挥洒脱的道:“这个房间送给你了,你以后就住在这里吧。” 她像是吓坏了,下意识揉紧被子盖住身体,缩在一个角落里瑟瑟发抖。此时此刻,我居然觉得有点尴尬,这个场景……这个场景……嗯…… 尴尬着尴尬着,我开始脱自己的衣服。 她一看我开始解衣服,整个人就像一只炸了毛的猫一样从床上弹、跳起来,我被吓了一跳,她根本没有给我反应处理的时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之时裹紧被子窜出了阁楼。然后……听动静,她好像滚下去了……对,沿着楼梯…… 这是怎么回事呢?我不想这样的呀,我……没有要伤害她的意思呀。她怎么这么敏感呢?人类果然太奇怪了。 在绕过白玉屏后的一个犄角旮旯里,我找到了裹着我那暗云金底白玉牡丹绸缎锦被,一脸可怜兮兮让人很想去欺负的盛雪。她颤抖着缩在那里,苍白的嘴唇不时给自己的双手呵暖气。 这个人吧,据我的推断,可能脑子有点问题。我什么都没干,她怎么就从好端端一姑娘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人类都是这么喜欢糟/蹋自己的吗?我走上前准备再次将她抱起来,她却惊恐的向后缩了一缩。这一缩看在眼里,那我就不高兴了。 “你既然怕我,就走到别墅外去自杀吧。”这句话我说出口后,自己也觉得有点过分。但是这是目前解决问题的最好方式了,她害怕我,不肯让我近身。那么最终的结局一定就是折腾死在暗夜别墅里,而她死在这里是不符合规定的,虽然似乎写那本书的人也不知道租客死在这里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但是这种事情千万,一定,绝对不能够发生。 因为我不能保证我的能力能够处理那未知的后果。 “你真是一个奇怪的人。”她突然抬起头来看着我,“你真的一点都不会与人相处啊……你,是不是从来没有和人相处过。” 她这一下态度转的我有点措手不及,刚才还怕我怕的要死,这一下怎么就又不怕了。“你不怕我了?”我问。 盛雪点点头,却又摇摇头,一脸试探的表情,“我……刚刚在这里转了很久。” 嗯,裹着我的被子。 “这么久,没有见到除你以外的任何人,任何动物……” 我可能不是人,也不是动物。 “你是不是也会寂寞?” 我当然…… 寂寞? 寂寞么…… 我好像,是寂寞的。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和我一起吃饭,没有人同进同出,同起同卧。我并不知道那是不是寂寞,只觉得心里头闷闷的,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致,没有什么是值得我开心的,也没有什么是值得我难过的。时间久了,这种感觉就会像雪水浸透入皮肤,带着它的寒气侵蚀肌骨,骨销血融,却无感无伤。 可能,这真的是寂寞吧。 但我已经习惯了。 我原先真的没有想到过,有一天我会和一个人类共同生活在这样一个地方,这样一个,空寂,冷漠,无声无息的地方。 很神奇,很陌生,很……欢喜。 但这种感觉是极为短暂的,我觉得还是不要太用心比较好。毕竟等送走了她,我还是要一个人面对寂寞空庭,夜雨孤竹。倒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太享受那种美好,等失去了也不至于惋惜。 “以后我在这里陪着你好不好?”她又说话了。 她说什么了?她说要陪着我?我嗤笑,“开什么玩笑,你怎么可能——” “我可以的。”她打断我的话,一双眸子泛着点点明光,“我教你怎么和人相处,我帮你一起打理这里的事务,我陪你看书,陪你点花灯,陪你在这里做任何事情。你开心的时候,有我和你一起开心,你难过的时候,就可以把难过的事情都告诉我,有我和你分担。你觉得这样好吗?” 我……当然觉得好。 可是……你陪不了我啊。 我的生命无穷无尽,而书中记载的人类寿命却不过百年。这里没有什么延年益寿的仙草仙果,你根本无法一直陪我下去。那又何必……许我须臾的欢愉,永生的寂苦。 “不好。”我摇头。 “怎么会不好?”她急了,嘿!她还急了!! 只见盛雪一下子跳起来,被子因为重量从她身上滑下去了一些,露出精致漂亮的锁骨,“只要我处理完哥哥那边的事,我们就可以一直生活在这里。这不是很好吗?你难道,就不想要有一个人可以陪着你说说话吗?” “可你没几年能活啊?”我直截了当的把话说出来,好让她死心。 “我……”她果然被我问住了。 人力微薄便如萤烛微弱,而我的生命堪比日月永存。区区须臾之明,怎能长伴皓月之辉? 终不过一句,不自量力。 “我会努力……” 什么?我有点没听明白。 “我会努力尝试。”话音落,她喜逐颜开。一瞬间我似乎看见花榭的碧树摇落漫天琼华,霏花如雪坠我梦中。 “我会活得久一点,再久一点。尽最大的努力陪着你,你说这样好不好?” 也不好。我很想就这样冷冷甩她一句,但我迟疑了。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我的胸膛中破开,奔涌出来。 “好吧。” 我答应了。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答应,可能……是舍不得那温柔明媚,千顷玉树落霏红一般的笑颜吧。 —————— 我给她找了新换的衣服,一件粉紫相间的衣裳,很适合她。 “你这里的衣服真好看!”她兴奋的像个小孩子,跑到空些的地方连连转了五六个圈。“哈哈,真好看~~” 真是的,不就是一件衣服么。我暗自腹诽,一贯舒平的唇角微微有些上钩。 “对了,我以后怎么称呼你好啊?总是诶诶诶喂喂喂的,你听着不难受,我倒是要难受了。” “随便你怎么叫。”我无所谓的回答道,毕竟名字这个东西除了给人叫的也没有别的用处。以前不曾有人同住,名字自然没有什么必要。现在在这别墅里的仅她盛雪一人,名字也只有她一个人叫。那她想怎么叫,便怎么叫好了。 “嗯……名字怎么能随便叫呢。”她嘟着嘴若有所思,“我给你想想。” 行吧,你想去吧。 我坐在她对面,捧起之前没看完的书看了起来。 “华曦。” 啥? 我脑袋有些发懵,抬起头来发现她居然一脸期待的看着我,樱唇开合声调软的像初春的池水,“华曦。喜不喜欢?” 华曦? “嗯,行啊。”我点点头继续看书。 “诶你怎么不问为什么要叫华曦啊?”她有点急。 我举起书掩住微微上翘的嘴角,“哦,为什么要叫华曦啊。” “当然是有原因的啦!”她得意的扬了扬脖子,笑的更灿烂。 我仍旧装作浑不在意的样子,“嗯,你说的很有道理。” 她彻底毛了,蹭的站了起来一把将书从我手中抽出,拉起我的手雀儿一样跑了出去。 我还是第一次被人牵着这么肆无忌惮的奔跑,很畅快,很开心。虽然我不知道她要带我到哪里去,但仅仅这种感觉就让我沉沦欲醉。然而哪怕再美妙的时光也会结束,再冗长的岁月也会到头,她牵着我很快就跑到了目的地。 今日阳光耀眼,曦霞满天。我有些不能直视阳光,便伸出手遮腕,而盛雪确实盈盈笑着伸手指给我看。 “我哥哥曾经和我说过,世界上有万千种颜色,然而最炙烈的却是白色。” “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像曦霞一样耀眼,尤其是你那一头银发,真真是好看。” “你说这里叫做暗夜别墅,那正好啊~你就是这里的太阳,这里的霞光!永远永远都可以照耀这片地方!” “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华曦~” 第111章 故人归(五) 我就这样看着她,金灿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姣好的面容因着被镀上一层柔光。 盛雪。她叫盛雪。 我一直都觉得,雪应该很冷,很冰,无情是它最好的诠释。可是在这个名叫盛雪的姑娘身上,我却感受到了春日的温柔。 “你怎么不说话?到底喜不喜欢呀~” 她在我身边锲而不舍的问,我转过头去掩了忍不住漾开的笑意,快步向前走去。她急了,迈开步子飞快的跟上来,我更是加快步伐像是要逃离什么又像是想要与她嬉戏一番。她浑然不知我意,火急火燎的跟在我后面,边跑边气喘吁吁的继续追问。 “你到底喜不喜欢呀~华曦,你跑什么呀!” —————— “华曦,我想吃点东西。” “华曦,你陪我说说话嘛。” “华曦,你最近怎么不理我?” “华曦?华曦!” 她一直这样叫我,让我很是无奈。只得放下看了一半的书简转身问她,“你饿了?” 她捂着肚子,委屈的点点头。 我叹了口气,心想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填不饱的租客呢?我深吸一口气站起身,从床边的小几上取了琉璃盘准备去园子里采果子,不料被她牵住了披帛。 “华曦,我不想吃果子了。”盛雪说着跑到我跟前来,指了指庖厨的方向,“我想吃熟菜~” 我了然,“一会帮你把果子都烤熟。”言落继续向前走去,不料她又扯住我的衣袖。 “华曦。”她晃了晃手中捏着的我的衣袖,“我不是要吃熟的果子,我是想吃菜,热腾腾的饭菜,放过盐,放过调料,香喷喷很好吃的熟菜!” 嗯……我蹙眉思索了一番,“那是什么?” “啊,你不会做菜啊……”盛雪有些失望,俏丽的容颜像是一下子失去了神采,“我也不会做菜。可是好想吃,我哥哥做菜就很好吃……” 我垂手立着,心中些微烦闷。我似乎是更喜欢她兴奋的,笑起来的样子,现在的样子让我看着也并不高兴。 “啊!有了!”她突然欢叫起来。 “有了什么?”我不解的看着她,心中升腾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她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架梯子,在我那三人高的书架上乱翻起来,“华曦你这里书那么多,一定有一些关于烹饪的书籍吧!快快快帮我找一点出来。” 我于心不安的找出几本古谱给她,她欢喜的接了之后又问我,“华曦华曦,我看西苑那边的菜地里有几颗菜长得绿油油的一看就很好吃,我可不可以把它们采下来做菜吃呀?” “可。”虽然心中仍然觉得有哪里不对,但既然想不明白哪里不对,就无所谓了吧。我应允了她。 她见我点头,欢呼一声就匆匆忙忙跑下楼去。我站在,阁楼上,心中惴惴不安。 半柱香后,一股异味弥散到阁楼钻入我的鼻子,在我还未来得及分辨那是什么味道之际,忽听楼下一阵爆响—— 厨房,炸了。 第112章 故人归(六) 我认命的收拾着一片狼藉的厨房,背后跟着一条哭唧唧的尾巴,实不胜烦恶狠狠的拍了下她的脑袋。 “有完没完了,闭嘴。” 她果然不哭了,呆呆的坐在一边看着我忙进忙出,我恼了,把手上的布巾拖把往地上一摔,“你就不能来帮帮我吗!” “哦!哦!”她如梦初醒的样子,顶着满脑袋炸焦了的头发跑过来捡地上的布巾。我眼角余光在扫到那爆炸头的时候腹部一抽再也抑制不住蹲在地上狂笑起来。 “华曦,你好坏啊……”她拿着布巾一脸委屈的看着我,腮帮子有点鼓,“你还笑我。” “我没有。”我硬生生的憋了回去,肚子忍得绞痛。 她凑近来,在我僵硬的脸上巡视一圈,忍无可忍,“你还在笑。” “说了没有。”我转过身,想要即刻逃离现场,好找一个犄角旮旯笑够了再回来。 “呜呜……”盛雪更委屈了,呜咽出声。 听到这样的声音,我几乎能想象的出来她在后面委委屈屈抹眼泪的可爱样子,啊……实在绷不住了。 “哈哈哈哈哈哈!!” “呜呜呜……华曦你……你……” “哈哈哈哈哈对不起,我……哈哈哈哈哈哈哈……” “呜呜呜呜……” —————— 好不容易她哭的昏了过去……对没错她哭晕了。不过我觉得这个和她的体质没什么关系,她看上去也不是那么弱不禁风的人,我猜想她可能是因为炸了厨房受到了极为严重的心理刺激,所以才会因为哭了一会晕倒。 对,毕竟如果她是单纯因为哭晕倒的话,那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我在收拾厨房的时候还在反思,我刚才到底应不应该笑话她,但是反思数次终止,原因是我每当想起她顶着爆炸头哭唧唧的样子都会破功大笑一阵再继续反省,而每当笑完后我好不容易积累的负罪感几乎所剩无几,要重新积累,积累到一定程度又会返归为零。屡次循环往返,我终于放弃了。 真的很好笑,我只是顺应天性,何错之有。怪只怪她心理承受能力太差了,大不了等她醒了让她笑回来就是了。 我这么想着,厨房已经收拾的差不多。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算了算时间怎么也该给她吃点什么,人类没有食物是会死亡的,可不能让她死在这里。我取了篮子就准备去花园里采果子,可是看了看厨房我的心头犹豫了。 ………… 到底我是为了什么才会拿了两本菜谱站在这里啊! 面对一台的锅碗瓢盆,我深切的感受到了书里说过的人类特有的情绪——绝望。 然而没有办法,她那个状态大概再也吃不进果子了,如果心情不愉快,那么吃什么东西都和吃□□无异。罢了,为了我第一单任务,就忍了吧。 —————— “咚咚咚。” “进来。” 房间里传出闷闷的声音,我端着一锅汤不方便伸手推门,便只得再次用脚再次轻轻点了三下门,对屋里提示道:“那我进来了。” 言落,对准房门猛烈一踹。 “duang——!” 门板飞了出去,正砸前来应门的盛雪身上。 我:“……” 盛雪:“……” 我:“……” 盛雪:“……你是不是恨我?” “不不不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我想要摆手,但是我手上端着一锅汤不方便做这个动作,只得作罢。 盛雪原本有些难过但是看见我手上端着的汤之后,心情似乎好了很多,一点也看不出刚才被门砸过。 “你给我做了吃的?”她露出欣喜的眼神。 “对。”我点点头,把汤放在桌子上。 嗯……这个锅有点大,放在桌子上好像不是很美观,于是我准备去楼下拿点漂亮的盘子来装饰一下汤。盛雪却拉住我。 “你……不和我一起吃吗?”她问。 “我看这锅太大,给你拿点小的器皿来,方便喝一些。” 此言一出,我感觉有些奇怪。我似乎从来没有这么会替人着想过,虽然盛雪是我接触到的第一个人。 “不用了不用了。”她听完我说的话非常高兴,但紧接着连连摆手,拉过我坐到桌边。“我们一起喝吧,你不是已经准备了汤勺吗,虽然……有点偏大,但是喝汤还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大一点喝着也香嘛。” 嗯,这话对我很受用,我听着很高兴。于是把汤勺塞到她手里,笑道:“那你快喝。书上说凉了就不好喝了。” “嗯。”她笑的有点甜蜜,映入眼中直觉眼前一花,我似乎觉得这个笑容格外的好看。 “噗——” “……” 在我觉得她笑的好看的下一秒,她毫不留情的把汤喷在了我的脸上。 “咳咳咳咳,你,你……”她边咳边伸出一根颤抖的手指,一脸妾有意奈何郎心似狗肺的看着我。 这……还有天理吗?我殚精竭虑研究菜谱千辛万苦终于做出一锅汤来,她不感激也就罢了,居然还这样看着我,目光逼人怒火燃烧,似要把我烧成一把灰。 原来好心就是这样的下场,我愤然离席,霍的一下顺脚把门板踹了出去。 她被我吓坏了,坐在那里不知所措,我发完火之后也觉得有点尴尬,气氛一时间微妙起来。 “你……” “我……” “你……” “我……” 我们你你你我我我的鸡同鸭讲的问候了半天,终于她憋不住,一脸中毒了担心自己很快会死表情的看着我,忐忑的问道:“你用什么煮的汤?” 我坦然答曰:“池里的莲花。” 她不信的眼神甩过来,“还有呢?” 我对答如流,“树上的梅果。” 她扶额,“还有呢?” 我不知为何有些发虚,“地窖里封存的雪水?” 她西子捧心状,“还……有……没……有……” 我后撤了半步,“池里的……淤泥?” “啊啊啊啊啊!!”盛雪突然一声暴喝,然后冲出房间,大老远我只听亭下一阵水花声。待我追出去后,只见她整个身子浸在水里,一只手摁着胃部,一只手死命掐着脖子,疯狂的在池子里呕吐着些什么。 我浑身一个激灵,在脑中迅速的搜索了一下盛雪此时的病状,她—— 好像怀孕了? —————— “我才没有怀孕!”盛雪推开我端过来的一大锅“安胎药”,一脸觉得自己可能会被眼前这个我活活气死的表情。 “可是你不是呕吐不止么?”我有点发慌,她要是难产死在这里,那我也太冤枉了呀。 “那还不是得归功于你那碗汤!”她一张脸憋得通红,“到底是谁告诉你的那些东西可以拿来煮菜做汤!你究竟是什么思想呀!” 我,我有什么办法,我也很绝望啊,我又不会做菜,我看那些菜谱里写的东西实在没见过就只能找点相似的下汤呀,我哪里知道那些东西根本不能吃,反正我吃了什么都不会死。 这些话在我肚子里转了很多圈,每每呼之欲出却被我硬生生搁下。算了,孕妇脾气大不宜与之计较。 我放下还在冒着热气的安胎药,坐下开始思考究竟怎么样能立刻解决盛雪的问题。 “诶,你上次说你哥哥那个事,你打算怎么办呢?”我问她。 她见我不再提怀孕之事,也没有再继续发怒下去,而是一本正经开始和我说她哥哥给她托的梦。 “不瞒你说,我和我的哥哥从小就有灵根,我们每天晚上都能在梦中相聚。”她这么快进入主题让我很是惊讶,这些话像是早就打了千万遍腹稿准备和我说。 “哥哥在梦里的样子和在现实中的样子是相同的,他看起来很憔悴,所以我猜他在现实中过的根本就不好。王上一定每天都虐/待他,逼问他我的下落。虽然他一直和我说他过的还好,王上把盛国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找见我已经打算放弃了。但我想,哪怕王上最终放弃继续寻找我,也不会善待我哥哥。”她说到这里哀求的看了我一眼,继续道:“哥哥问我现在在哪,安不安全。我很高兴的告诉她,我在一个仙子住的地方,这里有很美的风景,很美的人,很温暖的房间,很舒适的床铺。最重要的是,这里有人,有这个能力把他救出来。” 我被她那么一看本来就有点慌神,这听她这么一说,我更慌了。 “我……不是你说的什么仙子。”如果要说是仙子,眼前的她倒是更加贴切。而且…… “我不知道该怎么帮助你。” 我坦诚回答。 她明显不相信,“你怎么会不知道?我知道,你会术法。你不会生病不会老去不会死亡,你不是神仙又怎么样,你就算是妖是魔只要你能帮我,我的性命任由你取!”说着她视死如归的看了一眼之前给她准备的安胎药,凛然道:“就算你要我天天喝这个,我也愿意!” 我惊呆了,倒不是惊呆她这番壮烈的言辞,也不是惊讶她和她兄长血浓于水的亲情,而是震惊的发觉—— 我做的东西,可能真的很难吃。 我看了看已经不冒热气的安胎药,又看了看一脸准备慷慨就义的盛雪。 “好吧好吧,你赢了。” 我说完便把安胎药倒出了窗口。 盛雪一脸惊喜,“你这是答应帮我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答应的,你有一颗好心。” 果然!! 我忍无可忍,“你就是嫌我做的东西难吃!“ 盛雪一脸迷茫,“你说什么?” “你走吧!”我好难过,第一次这么用心做事却换来这样的结果,“我想一个人呆一会。” “不是啊,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盛雪伸手拉住我,我一把将那个柔弱的力道推开。 “我再也不会做东西给你吃了,你快走吧,别来烦我。”我几乎是吼着把她赶出了房间,用术法钉上房门。接着一把掀开被子把自己整个人都包了进去。 眼睛好酸好难受,人类是不是都是这样的呢,明明不喜欢的是一样事物却偏偏要折腾出另一件事情来掩饰自己对第一件事物的厌恶,不喜欢就明说好了。 唉,好失落。明明那么用心的研究了,却还是换来这样的结果。为什么投入和回报不一样呢?书上明明有说“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我……我也算很努力了,可是她却…… 空气中隐隐约约还有之前那锅安胎药的味道,一闻到这个味道我就想起我第一次做的那锅汤,心中更委屈了。 再也不做东西吃了,再也不做任何东西吃了。 唉,还是好难受。怎么会这样呢?从来都没有什么事情能让我这么难受。 难道,我真的已经有了书里说的那种名叫情感的东西吗? 如果所谓的情感,换来的只有痛苦和难受,那我宁愿不要。 永远的无悲无喜,无感无怒。 也没什么不好。 —————— 虽然在我的世界里,从来没有时间的概念,但是对于盛雪来说,一天天过的很快。 她的精神似乎没有之前那么好了,从她眼角的阴影我能够看出来,她精神差的原因是质量不好的睡眠。 我从库房里选出一些安眠的药材缝进她的枕头,却于事无补。她的精神一天天差下去,终于有一天,她爆发了。 这天,我刚从新增的资料中了解到—— 盛国,都城破。 “华曦!华曦!!” 盛雪跌跌撞撞的跑到我的房间,撞入我的怀里。我看着她的样子,心脏微微抽疼,“你怎么了?” “我,我昨天晚上,梦见哥哥,哥哥……”她脸上布满泪痕,一张樱唇早已没有刚来时的娇艳,那上面竟然已经有了干涸的血痕。 “你不要急。”我紧紧搂着她,不知为何,此时的我竟然同她一般紧张。“慢慢说,我在这里,你慢慢说。” “哥哥……”新的眼泪从她的眼眶中滑落,与那些旧的泪痕交织汇融在一起,看得人心中难受。此刻看她哭泣,我完全没了先前的新奇好玩,反倒是自己心里头闷得难受,极有和她一起哭的冲动。 “我梦见哥哥受了很严重的伤,好像是王上对他动刑了!”盛雪的眼中布满惊慌,“很可怕很可怕的刑罚,给我哥哥脸上留下了很可怕的伤疤!然后,然后我记得……“她抱住脑袋死命回忆,越想越痛苦可是不得不想。 “然后王上把他关入了水牢,水牢是暗无天日的,整个人浸泡在水里,那是对待盛国犯了极重的罪行的犯人才会被关押的地方。他们,他们怎么可以,这样的,对待哥哥!”盛雪哭的快接不上气,“阴冷,潮湿……更重要的是!!” “哈,咳咳,哈咳。”盛雪被呛到,狠狠的咳了几下,我伸手去接,不料在她咳出来的液/体中看到了量不多但是极为刺目的血痕。 “华曦,华曦。” “我在!”我赶紧托住她的脑袋,她两只眼睛已经开始翻白,我知道这是因为她的精神受到了严重的打击,日复一日与日渐增的精神折磨,已经影响到了这个少女的身体健康。 “华曦,盛国,有危险。”盛雪死死的抓住我的袖子,隔着布料我都能清晰的感受到她内心的痛苦挣扎,“求你帮我,求你帮我。我知道你可以的,他们打进来了,他们有着最锋利的武器,最强健的马匹!!等到他们把都城攻破的那一天,我不知道他们会做什么!”她声泪俱下,双膝一曲直挺挺的向我跪了下来! “你做什么啊盛雪!”我惊讶的要把她扶起,不料她这一次是下了狠心,死命拉也不起来只当自己膝盖已经被铁钉钉在地板上。 “华曦,他们可能会放火,可能会屠杀,就算最轻微的,只是把整个王宫软禁起来,也会波及到我的哥哥!我的哥哥被关在那样的地方,他根本逃不了,根本逃不了……就算不被烧死杀死,也会被饿死……怎么办,我究竟该怎么办……华曦我求你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怎么会这样呢?前阵子还是好端端的,一下子,这么突然就……”盛雪的呼吸开始急促,整个身子已经完全控制不住颤抖。我知道这也有别墅的磁场影响在,对租客的身体算是一种无形的侵蚀,她的磁场越强就越会被别墅反噬,也就越能……对她所在的世界产生最强大的影响……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她给她的国/家带去的……是极端负面的影响。 她曾对我说,她那身为国师的哥哥曾经算出盛国有灾星临世,不出三年便要亡国。这算的一点都没错,而我猜想她的哥哥一定算出,那颗灾星,就是他的妹妹盛雪。 所以他才要带走妹妹,一则救他妹妹的命,一则免盛国的难。 却没想到,阴差阳错,她的妹妹确实成功离开盛国,可偏偏入了我这暗夜别墅。 如果情况继续恶劣下去,害盛国国破,害亲生哥哥身死的,都是盛雪。 而她,并不知情。 盛国何辜?国师何辜?盛雪何辜? 暗夜别墅,何辜? 我亦何辜。 怀中的盛雪已经昏厥过去,我知道现在再多的助眠药草,再好的续梦仙丹都治不了她的病。心病唯有心药医,而我……当真做不来她需要的新药。 真的做不来吗? 我抚摸着她脑后柔软的秀发,一遍又一遍的问自己:我,真的做不来吗? 我,大概真的做不了。 —————— 之后的日子又复归平淡,盛雪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今天我在她房间里给她挑选披风,外面下雪了,我想带她去看看。 她看着我突然笑了,“虽然已经不梦见哥哥很久了,但是我也没有之前那么焦虑。这样也少折磨你了。” 我鼻头微酸,牵扯了一下嘴角,“瞎说什么呢,你是我的租客。何来折磨一说。” 窗外飞雪漫天,一片亭台楼阁银装素裹颇有韵味。我心中不知打哪来的万千感慨,第一次觉得时间也过的很快,转眼间隆冬悄至,转眼间夏雨又来。我这里是千年万年如一日,而对于人类来说确是聚散离合走一遭。 “穿这件怎么样?”我取出一件荷叶绿的厚绒披风来,拿到她眼前给她看。她含笑点头,苍白虚弱的笑容仍是暖意满满。我心中特别不是滋味,给她仔细披上,拉过她的手下楼。 她的手很明显已经骨骼突出,整个人凑近一看就像是一堆枯骨拼起来的,消瘦的让人心疼。牵着她的手,我不敢太用力。我生怕自己一用力道,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就会从我手中逝去。原来人类……这么脆弱。 我的世界里,从来无生无死无起无灭。我在书里看过很多生离死别的故事,没有升起一点感触。原以为我会在这一片冰山雪原里永世不起悲欢,哪料到有朝一日我也会感慨人世凄恍,苦乐无常。 “真好看。”盛雪突然轻声赞叹。我被她惊醒,才发觉自己已经和她站在花园的玉阶上,漫天飞雪迎面而来。 她伸出手接住一片雪花,晶莹的雪花很快融化在她的掌中,如风而逝。 “盛雪,这里有些凉。我们去上面坐?”我提议道。 她却摇了摇头,“华曦,陪我坐在阶梯上吧。小的时候,我哥哥就喜欢抱着我坐在阶梯上。” 她这么说了,那我也没办法拒绝。只得把自己身上的外袍解下来对折两次厚厚的垫在她身下。 她坐上去一脸幸福,“你真体贴。” 我笑笑,“嗯。” 她突然又接了一句,“要是以后你喜欢上了谁,那个人一定很幸福。” “为什么?”我有点奇怪,我知道喜欢是什么意思,书里面有很多至死不渝的佳话传奇,可我并不觉得那些东西和我有什么关联,她会这么说实在让我很奇怪。 盛雪眨了眨眼睛,透出几分狡黠,“因为虽然你傻傻的,不是很懂得和人相处,做出来的东西也不好吃,但是我看得出来,你的心很温柔。” 谁给她的自信对我下定义,我不以为然。但是一想到她命不久矣,我也就闭了嘴。眼角的余光瞥见她领口系带有些松,我叹了口气,伸出手替她解开重新系了一下,这冰天雪地的万一病情加重就糟糕了。 “诶,华曦啊。” “啊?” “你这里一直都是这样,从来没有变化过吗?”盛雪把脑袋靠在我肩上,合了眼睛同我说话。 我被她这一举动吓到,感觉她这样像是随时随地会死掉,连忙把她推开接着让她枕在了我的腿上。额……好像这样看上去更加……算了,她身子虚弱,怎么舒服怎么来吧。 “什么没变化过啊?”我不懂她在说什么,把目光移向雪景。点点红梅在飞雪的掩映下,更加俏丽夺目,给整个园子添了几许生机。 盛雪接着和我说话,她的声音虚弱带着些沙哑,却仍旧很甜暖,直暖到人心里去。“我以前听哥哥说过,在遥远的西方国度,有着和这里不一样的房子。那边的房子很高很直,用了大量的金属装饰,一走进去金碧辉煌特别炫目。我以前一直缠着哥哥让他带我去看,可惜总是没有机会。我想……大概这辈子都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吧。” 我的眼眶温热起来,我吸了一下鼻子,喘匀了气状若平缓的问她,“什么地方啊?我在书里看过很多,你要是喜欢,就和我说,我去找点资料图给你看。” “我……不记得了。” 盛雪蹙了眉头,我不忍心看她,强笑着继续问:“希腊?罗马?只要你还记得一个字我就能找出来。” 她也跟着笑了,“那就罗马吧,这个名字好听,我也喜欢骑马。” 我跟着她一起笑,“行,那就罗马。一会上去了我就找资料图给你看。” “那个……华曦。” “嗯?” “你不要总叫我盛雪,太生疏了。”她嘟起嘴,有些不满的样子。 “那叫什么?阿雪?雪雪?”说着说着我自己又笑起来,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在笑什么,也不知道我会这样犯抽一样的笑多久。 “叫我霏儿。” “霏儿?”我纳闷了,这霏儿和盛雪有什么关系啊。 她抬起手,轻轻在我鼻子上刮了一下,轻笑道:“这是我的乳名,傻瓜。” “雨雪盛,则成‘霏’字。” “盛雪,盛雪。不就是霏吗?” “盛雪,即霏呐。” 第113章 故人归(七) “……”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果然那几本在书架上撒了厚厚灰尘的《古文观止》应该早点看呐,要是当时不是因为觉得那是几本闲书,何至于如此出丑! 唉,不过说这些都没有什么意义了,盛雪现在虚弱成这样,我得多陪陪她哄她开心才好。毕竟……她可能真的没有多少时日了。 这一天,我收拾好了屋子,跑到花园里堆雪人给盛雪玩。但是当我堆完了一个雪人想要把它放在盛雪手心里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事情—— 盛雪,失踪了。 我赶紧用术法将那个小雪人冻住,然后在整个暗夜别墅中寻找盛雪的身影,然而盛雪就像在暗夜别墅中蒸发了一样,根本寻她不见。 我吓得不知如何是好,想要跑出别墅去周边山上看看,却是心有余力不足。我始终惧怕那抽筋拨皮一般的痛楚,那种恐惧深入我的骨髓,浸透在我的血脉里流遍我的全身。 那是我永恒的梦魇。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晚来天欲雪,我却压根就没有对雪饮杯酒的心情。今夜我没有点亮暗夜别墅大堂的夜明灯,我就静静的坐在那把灵丘古木太师椅上,看着雕花窗轩外的大雪发呆。 她,会不会已经了结夙愿,离开了呢。 可是……那么强的执念,怎么可能在我毫不作为的情况下说解就解? 盛雪才多大年纪?十五?十六?撑死不过十七的年纪,能有多清明豁达的心境?以她的经验阅历根本看不破这红尘中生离死别的苦楚,根本不可能自行想通离开别墅。 她会不会有危险,她会不会遭遇不测?我在脑海中努力回想暗夜别墅中一些可以藏匿的地点,而后一边搜寻一边琢磨暗夜别墅中会不会有什么我还未知的,对生人能够构成伤害,甚至导致其突然消失的危险。 终于,暗夜别墅大门的缓慢开启声惊破了我的混乱迷离似疯似魔的心绪,清亮佛号净平了我的内心。 “施主,这可是你的客人?”清雅温濡的声音一如其人。 那是一个……尼姑。应该没错,按照我的那些资料提示的来看,这人从外貌打扮到谈吐气质无一不彰显出,她身为尼姑的身份。 但这些都并不重要,在我眼里,看到的仅仅是她怀中抱着的,那个让我疯魔一样,在暗夜别墅中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的人。 “盛雪,盛雪……”我呼唤着走上前,“她去哪了?” “她来了贫尼所在的寺庙。”那个尼姑清浅笑着,将盛雪交给我后双手合十,“贫尼法号妙枝,无意惊扰施主。” 我懒得去听她在说些什么,连忙把盛雪放到贵妃榻上躺下,仔细检查她的情况。那个叫妙枝的尼姑从后面走过来,娓娓诉道:“她没有大碍,只是身子过于虚弱,晕过去了。” 这我当然知道,只不过我极度不认同她的话。盛雪这个情况,已经算很“大碍”了。 “施主不好奇,她为何会晕过去么?” 我……好想骂人哦。 我为什么要好奇那种无聊的问题,盛雪的身体非常差,晕过去是很正常的事情,我完全没有必要好奇嘛。察觉盛雪的呼吸渐渐平和,我将她抱起来无视妙枝自顾自走上了阁楼。 将盛雪好好安置在暖床上,仔仔细细给她盖好一堆被子后,我下楼准备去取早上做的小雪人。却没想到,那个烦人的尼姑居然还站在那里。 嘿,还赖着不走了。 我走上去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你不是租客。你不该留在这里。” 她毫不在意我的态度,笑的仍旧温和,“她今日跪在大殿中,一直重复着三个愿望。” “什么……什么愿望?”我……虽然很不想承认我被这个尼姑勾起了好奇心,但是嘴巴还是很诚实的问了出来。 她笑的竟然有一丝狡黠,诵了一声佛号后颔首道:“这个贫尼不能说。” “你不该留在这里。”我冷冷的下逐客令,“你不是租客。” 妙枝缓缓摇头,“但是贫尼可以说一句那位施主说过的话。”她说完见我没什么反应,含笑继续道:“她说,她可以不要她自己的人生,只希望一位叫华曦的姑娘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的心头恍如巨山惊颤,飞沙走石山崩地裂日月无光。 “她还说,倘若如愿,来生便青灯缁衣,长伴古佛。” “你……不是租客。”我颤抖的音调破碎不成话语,“你不该……留在这里……” 她笑着将一块冰凉的东西塞在我手中,转身离去。 离去之时,话语未绝。 “此生你我相见,冥冥之中定数也。” “安魂引赠与君手,也算物归原主。” “安魂引,定魄幡。忘今日之忧,留往日之愿;解前尘大梦,待故人归来。” —————— 晶莹剔透的小雪人被我装在一个很漂亮的琉璃托盘上,放在盛雪的枕畔。寒凉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入,给雪人的身体披上一层银衫。 微弱的雪光褪去月色的寒凉温温柔柔的洒在盛雪本来就柔和的五官上,更添圣洁。 我就这样看着她,眼睛泛酸,微疼,涨红。终是再接不住那些琼珠碎玉,一股脑的淌满脸颊。 温热的泪珠一滴一滴打在被褥上,转瞬凉透,不复温存。 宛如人类短暂,却又璀璨的可以折射出任何光辉的生命。 我这下子,是真的弄不明白了。 明明那么脆弱,明明自己已经活不了多久,明明什么希望都没有,国破家亡生离死别一起遭上了。 为什么还要把剩余的温柔,发挥的那样淋漓尽致? 盛雪,盛雪…… 你的名字里明明就有一个雪字。 那么冷,那么清,那么冰寒入骨,一横一竖都透着冷漠绝情的意味的字眼。 拥有着那样一个残酷的名字的你,为什么会那么……让人心疼? 我不喜欢雪,但我……却不讨厌你。 我也想……你可以长长久久的,陪伴在我身边。 你拖着这样的身体去为我祈福,而我拥有着无边无际的法力,却从不为你做过些什么。 我,不能再这样…… 透过翡翠屏风,我可以依稀看到一些金属的光芒。那只刻满了数值得怀表正静静地躺在我的案几上,撒满着厚厚的灰。 来而不往,非礼也。 或许,我也应该为你做点什么吧。 等着我回来,盛雪。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一定一定,要为你做些什么。 第114章 新年番外·千里祝君安(上) 盲道篇 屋外鞭炮闹,远远的能听见稚嫩童声嬉笑的声音。待鞭炮声音消失,李施放下茶水取过搁在一边的盲杖,一点一点向屋外走去。 红彤彤的鞭炮碎屑洒了一地,开门便是满堂红。李施拄着盲杖踏在上面只觉得脚下绵软,如在天边云端,也算沾了些喜气。 “老李,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一个年过四十,却明显看上去并不老态风韵犹存的女人尖锐地叫着跑过来,她小心翼翼搀扶上李施,另一只胳膊揣紧了一沓纸钱。 李施听见她的声音又禁她这么一搀,整个人有些局促不安。一根盲杖捏在手里都不知道怎么用了。 “你说你怎么就这么不叫人放心呢,一会在阿倩和你闺女那儿啊,我可得好好数落数落你。”那女人嘴里说着数落,面上却挂着丝甜蜜的笑意,她笑起来很有味道年轻时一定是个大美人,然而李施却无缘得见。 “阿,阿俞,你不用……” “什么不用啊,那山路那么远,你没打车习惯难道一个人摸着去。” “这……” “你和我还客气什么,别露出这种表情啊,大过年的。要笑才对嘛。我可警告你,一会在阿倩和闺女那儿,可不许露出这样的表情来,知道么?” 五彩缤纷的烟火在他们身后一尺处上升,直升到遥遥天际方才炸出花来。这烟花转瞬即逝,又偏偏燃在白昼,平白辜负了那一身绚烂。 然而世间万象皆如饮水冷暖自知,谁又知它在绽放的那一刻,是否欢喜呢? —————— 星辉篇 演员无年假是圈内惯常的事了,大年初一的横国仍有十几个剧组在抓紧时间拍摄。 鞮红身后跟着五个助理,他们身上都背着一个大包,里头羽绒服暖宝宝燕窝盅一应俱全,这阵仗堪比古时候皇帝出游。同剧组的几个小演员看在眼里,表面上虽然碍于她的身份不会怎么样,但背地里早就把她批了个透。 “干什么的出去出去,今天导演催得紧。” “诶不是,保安同志,我是来看我女儿的。”一个容貌清昳的妇人提了大包小包被保安拦在外面,寒风吹拂下她的一头乌发有些凌乱。 今日剧组大咖云集,那保安不敢弄出纰漏,推攘的动作十分粗暴,转眼间那妇人就要被他推倒在地。只是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有人扶住了她。 “钱中铭是吧。”鞮红一手轻环妇人的臂膀,一手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你被开除了,一会收拾包袱走人吧。” 那保安本欲发作,一看来人还是强忍住默默离开。五个助理连忙簇拥过来,鞮红见那妇人穿着单薄朝后一伸手,有助理眼疾手快递上一件貂绒大衣,鞮红看也没看顺手就披在了妇人身上。 “阿姨,您是找人吗?”鞮红一笑,灿若露水玫瑰。 那妇人满脸感激,“哦谢谢你谢谢,我是来找我女儿的,过年她在这里演戏我挺想她的,就从老家那边赶过来看看她。” 鞮红耐着性子问,“那您女儿叫什么,我找人帮您去叫来。” “妈?”一道清丽嗓音传来,众人纷纷回头,只见一个高髻白裳的女子盈盈站在风雪中,一双凤眸美得惊人。 “小辞。”那妇人见女儿来了,连忙欢喜的迎上去。 “妈,你怎么来啦!”渝辞欣喜若狂,扶住妇人的手眼眶微微湿润。 “先不说这个,先来谢谢人家。”妇人拉住渝辞转身往回走,可是鞮红却已经不在那了。举目望去,只见那个跟皇帝出游似得大明星已经领着她浩浩荡荡的队伍走远了。 “唉,那个好心的女孩走远了。小辞啊,回头一定要跟她说谢谢。” “好的妈,我知道了。”渝辞看着那个已经走远的身影,若有所思。 “哎呀,妈衣服还没还人家呢,这衣服是那个女孩的。” “来给我吧妈,我去还她。” “你认识那个漂亮的女孩子啊?你多跟人家学学,人家又漂亮又善良,演技也一定比你好吧。” “…………是啊……嗯……嗯……”渝辞乐呵呵的笑着,心中忐忑不已。 大过年的,说谎……不遭雷劈吧? —————— 圣罗斯大教堂篇 春节?春节是什么?跟圣诞节一个性质么?那她可不喜欢。 玛格丽特一身黑袍招摇的走在n市的大街上,浑然不顾路人惊艳又惊讶的眼神。毕竟大过年的,穿成这样走在街上肯定是会让人很惊讶的,但是偏偏又金发碧眼那么漂亮肯定是会让人惊艳的。 绕了一圈用蹩脚的中文买了几个红筒和几盒银灰色的细棒,也不知道做什么用的,反正钱多就买着吧。 但是……这到底是做什么用的呢? 玛格丽特盯了那几样奇怪的东西半天,决定放弃艰难困苦的钻研过程,直接问路人。 “喂,小哇哇,这个洞戏是则摸用的?(喂,小娃娃,这个东西是怎么用的?)”……嗯,这中文确实很蹩脚,被喊住的小萝莉一脸嫌弃的回应,“seisreallybad!” “腻!腻硕蛇墨!(你!你说什么!)”玛格丽特怒了,她决定不研究这劳什子玩意,准备好好教训一下这个没有礼貌的小萝莉。 她的双手间燃起黑雾,双目变得浑黑,眨眼的功夫她就能将这个小萝莉挫骨扬灰——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啊啊啊啊啊!!” 小萝莉继续点燃烟花棒。 “磁力擦啦磁力擦啦磁力擦啦——” “啊啊啊啊啊!!” “你别喊啦,你看很好玩的!” 玛格丽特一脸惊恐。 小萝莉无奈,把她手拉过来,放上正在绽放的烟花棒,一双大眼睛水亮亮的。 “你看,多好看啊~~过年最好的就是可以玩这个啦!” 玛格丽特看着那绚烂的金黄,和孩童天真无邪的笑容,瞬间感觉鼻头有些微酸。 仿佛,这种简单的快乐,已经离她很远很远,逝去很久很久了…… “大姐姐,你不怕了,那我们继续玩吧!” “好……好啊。” “你看我这里有响炮!” “???”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轰隆轰隆达拉——” “啊啊啊啊啊!” ——新年番外·千里祝君安(上)完—— 第115章 故人归(八) 我盯着掌心中的怀表,密密麻麻的数值如同催命的蛊虫,令我不敢再去看第二眼。 试试看吧,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 暗夜别墅的大门缓缓开启,发出沉闷厚重的金属声回响在整个大堂。我伸手一指,一道白光混着淡金色的星点飞出别墅化作一辆马车安静停落在别墅门前。马车顶篷四角各垂落一只六角香囊,挂下长长的流苏迎风飘扬。 雪花又无声无息的飘落下来,□□静了。 我惧怕这种万籁俱寂的环境,伸手再指,给四角垂落的香囊系带上各结上了几只铃铛,随着风雪发出清脆空灵的声响。 准备好了这一切,我再次将目光移向怀表中的数值。其实这一次我已经能够看懂它了。不是从哪本资料中得知的方法,而是仿佛早已刻入我骨血的熟稔,让我理解了所有刻盘所代表的意义。 这很奇妙,也很可悲。 我有了这样的东西,上达九霄下通幽冥,八荒*三界九州任我遨游。可偏偏……我一步也迈不出去。 我也想看看那些圣坛神台幽府冥司,我也想看看咸池洱海龙宫凤殿;我想走遍江河湖海访遍名山大川,我想尝试人间欢喜看尽万象浮华。 如果可以交换,我宁愿用我永无止境的生命去做交换。世人皆求长生,可若是如我这囚徒一般的长生,又有什么意思? 今天我想尝试,不是因为我终于不甘寂寞,想要冲破这潭死水。而仅仅是因为—— 我想帮助,需要我帮助的人。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自从我有记忆开始,我便在这里。除了这里我无处可去。这栋别墅仿佛就是我存在的意义。 那么,我便忠于命运派给我的职责,也忠于我的内心。 我咬咬牙,手中紧紧捏着那块怀表,抬起脚试图跨过那道隔绝了我与外界,禁锢了我所有自由的门槛。 没感觉? 铺天盖地狂喜激涌而来,我,我可以了?! 我可以跨过这道屏障,去完成我心中所思所愿?我可以逃出这禁锢我的华丽牢笼,去看看我梦中时常出现的名山大海,万种繁华? 我欣喜若狂的冲出去,想要驾上马车驰骋万里。 然而只一瞬间,我崩溃了。 全身上下每一处皮肤都仿佛被放在地狱冥火上锻烤,每一处血液都仿佛开始沸腾叫嚣着要冲破血管炸裂开来! 我滚落在地,疼的在地上打滚。眼前已经变得一片迷离,唯一入眼的是无边无际的白,零星几片雪花落在我的眼睫上,沁入几分冰凉。 马儿前蹄抬起将我飞回别墅大门内,排山倒海的痛楚一瞬间消匿于无形,世界真实的让我觉得刚才种种只是一场邪恶的梦境,永生不愿想起。 我失败了……准确的来说,我再一次失败了。 怀表掉落在门槛外一步之远,这距离就像是对我无情的嘲笑。 呵,连你也敢嘲笑我? 我一把抓住那只怀表,重新设置好数值,一个箭步再次冲出别墅,在痛楚再次袭击之前一个起跃飞入马车车厢里。 “驾!”我驱动马车,手中紧紧握住那只怀表,仅余一丝理智控制着怀表刻盘的数值,其余的任它痛的山崩海啸天塌地裂,只要我不去想,统统与我无关! “啊……”马车驶入空间隧道,我感受到了那股压抑的气场,与身上乃至灵魂的痛楚遥遥相应,痛的我只愿下一刻死了才好。 有什么东西将我的皮毛一块块割裂,是什么力量将我的双目灼毁,筋骨摧裂…… 再忍一会,再忍一会…… 再忍、一会…… 巨大的压强将我整个身躯压至变形,我全身的筋脉都被抽出体外拉到很远,千千万万跗骨之蛆竞相从我的骨肉中爬出撕咬着我那已经绷直极限的理智…… “额啊啊啊啊啊——” 我终是受不住那般极致的折磨,车厢翻毁,被一股大力送回别墅。 马儿悲鸣着消失在眼前,原本停落着马车的位置眼下只余了一片茫茫白雪。 又失败了…… 但是这次,我已经多坚持了半柱香时间。 也是有点进步的,不是么?苦笑从我的嘴角溢开。 我看不见我现在的凄惨样子,我也不愿看见。因为这一次和前几次不一样,前几次只要我一回到别墅,所有的痛楚都会顷刻消失。而这一次却仍有余痛在折磨我的身心。 手无意识的抚摸身/体,我惊讶的发现原来刚刚所有的刑/罚都只是过于真实的臆想,原来这外界带给我的痛楚不仅仅只是抽筋扒皮那么简单,一旦我呆的久了,会自动升级。从视觉听觉一系列的感官上给我制造折磨,逼我疯魔! 有什么意义呢? 为什么要这样呢? 我抱住膝盖蜷缩在暗夜别墅美轮美奂无一处不精致无一处不典雅的大堂里,泣不成声。 我究竟从哪里来,我究竟犯了什么错?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 我也只是,一个平凡的生命…… 我和所有的生命一样,渴望着自由。 我……何错之有呢? 是啊,我根本没有做错。 我是没有罪的。 那这栋别墅,又有什么资格将我囚禁在这里?是有任务给我么?可笑。 如果帮助租客就算任务的话,那我身在此中不得出,又怎么去完成任务?这桩桩件件是那么不符合逻辑,那么没有常理,那又有何意义存在与此?! 给了我任务,给了我使命,又限制住我的脚步,注定我根本无法完成。 那就是要逼我去死了? 罢了,罢了。 既然这条命是你们赐予我的,那我今日就还了你们吧! 伸手一指,马车再现,与方才那辆分毫不差,只屋外雪深一尺,与方才不同。 我掐紧怀表,再一跃一坐,勒住缰绳,策马扬鞭! 今日,要么你们就干脆取了我的命!要么,就让我冲出这樊笼,再也无法困住我! 马车扬尘而驰,再入空间隧道,掌心怀表中的数据一路飞速运转,一点一点接近人界此时的盛国。 身上余痛未除,新痛又叠。我疼的再次在马车上辗转挣扎,疼到不行时只得用头重重的捶马车厢的车壁,震得四角铃铛不时发出脆响。 已经没有任何言语能够形容出我此刻的痛楚,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甚至都不知道我还在不在人世,我还有没有呼吸……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已经不知道我忍了多久。 那种疼痛到麻木,再到新一波剧痛袭来,一波一波的剧痛碾转在我身上,没有止境…… 终于,终于我听到我手中的怀表发出叮的一声轻响,我知道我到了……我几乎是匍匐着掀开车帘,一片汪洋大火之中的盛国王宫出现在我模糊的视线中,缓缓变成了两种颜色,红与白。然而渐渐地,又只剩下一种颜色—— 漫天漫地的黑。 …… —————— 我还是没有撑到最后,当我再次醒来,别墅大堂那繁复华美的雕梁画栋呈现在眼前时,我无比颓丧。 我又失败了…… 在抽筋剥骨的剧痛后是视觉听觉多重刺激的刑罚盛宴,而在忍过这波生不如此的疼痛之后,是强制性的将我陷入昏迷。 这如果是一道题的话,那么这就是一道循环往复,最终颓然无解的题。 我能做的,只有一次又一次的尝试,一次比一次更持久的忍耐…… 但我恐怕,真的无法做到了。 因为我的身躯已经承受不住疼痛,开始无意识的痉挛。我的大脑再也无法控制它们,根本无法使上一点力气。那些剧痛还在侵蚀我的身体,一波比一波强烈,宛如被万千蛊虫撕咬,痛不欲生。 我绝望的看着暗夜别墅里华美无匹的装潢,精致绝俗的摆设。这些东西都只是梦幻泡影,再美轮美奂亦不过是浮生一梦罢了。其实我从未拥有过这里的任何东西,包括我这个人。 呵,是的。就连我这个人,都不属于我自己。 我不是暗夜别墅的主人,而是暗夜别墅的奴仆。我将永生永世被捆绑于此,每日感受无尽的困苦绝望,无法超脱。我无法选择我要走的路,无法处理我要做的事,甚至……无法决定我的生死。 我如同一具行尸走肉,再无自己的意愿。 —————— “华曦,你最近不爱笑了。”盛雪看向和她并排坐在阶梯上的我,歪着脑袋发问。 “因为没有什么值得我笑的。”我的语气无波无澜。 她似乎有点奇怪,吃力的抬手扳过我的脸,我念她虚弱配合的转过脸,只是脸上的表情一如风雪肃杀。 “呀,你这样好吓人。”她吐了下舌头,这个动作倒是给她苍白如雪的面颊添了些生气。 我为她紧了紧披风,她不老实喜欢乱动,披风领子总是被她扯开。 “华曦,你这花园里的红梅真美,你能抱我过去摘两株吗?”她满怀期许的看着我,这眼神我无法拒绝。 我抚了抚手臂,那里仍旧有着阵阵余痛,但抱起她应当不碍事。 我站起身一捞一抱将她牢牢托住,步履慢却稳的将她送至红梅旁。 点点娇红,照亮了她的容颜。 第116章 故人归(九) 枝头红梅玉指轻折,片片薄雪落在两人髻上鬓间。 我看着她折红梅,绚烂的霞光将漫天雪花映的温柔可人,抬眼看还能看到七色的光圈,光圈下的盛雪笑的一如来时明滟……突然臂间一阵剧痛袭来!我一时脱力连带着盛雪直挺挺摔落在地。 “华曦!” 红梅枝散落在耳畔,她连忙从我身上爬起来,紧张的查看我的情况,“你怎么了华曦?” 我摇摇头,示意她无妨。 “噗。”她突然轻笑。 我诧异,撑起上半身看着她,“你笑什么?” “你真的是个很温柔的人呐,华曦。”盛雪笑着从衣襟里最贴近胸口的位置取出了一只小雪人,举起来放在颊边摇了摇,“你捏的吗?” “是啊。”我点头。 她笑意更浓,“捏的我?” 我看向那只被我施了术法的雪人,云带轻环笑靥如花,微微撇过头去并不作答。 她将那个雪人捏在手里,一手拉过我的手,“谢谢,我很喜欢。” 我的唇蠕动片刻方有些不自在的回道:“那就好。” “华曦,你说一个人许下了愿望,会实现吗?”她凑过来轻轻躺在我的肩头,我心头一酸干脆直接将她揽入怀中,让她舒服的枕在我的腿上。她仰着头看漫天薄雪,抬起手接过一片,等待那晶莹融化在指尖。 “你许了什么愿望?”我状若无意问。 “你猜呢?”她看着天际万丈霞光,瞳中似琉璃倒影,剔透通明。 “我猜不到。”我无法直视那种纯粹的美好,再一次撇过头去。 “我许了三个愿望。”盛雪温和的声音响在这冰天雪地间,恍若梦境虚无。 “一愿,今后能有一人带华曦走出去,看遍天下美景,免她剥皮削骨之痛。” 我心头猛颤,如一击重锤敲响巨钟,在我脑中嗡鸣回响迟迟不散。 “二愿,今后能有一人帮助华曦去解决租客的问题,免她秉烛冥思之苦。” 我鼻头酸涩,泪水夺眶而出,悄无声息的滴落在莹莹雪地上。 “三愿,今后能有一人……替我,长伴华曦身侧,免她万古寂寥。” 只一瞬间,我五脏俱焚六腑尽碎!只盼着我下一刻便死了去吧! 盛雪说完那三个愿望,盈泪含笑望我,“华曦,你可欢喜?” 佛前陈三愿,三愿未离君。 然而对于自己,却无欲无求,心若止水。 她犹在那盈盈笑问,倘若如愿,君可欢喜? 我一丝苦笑从嘴角溢满颊,泪水无休止的淌下滑落…… 君可欢喜? 云胡不喜?! “其实……我也是有私心的。”盛雪看着我,缓缓挤出一句话来,“我多么希望,我可以就是那个人。” 眼泪汨汨流出,渗入我的华裳。 “我多么希望,可以带你出去,可以帮你做事,可以伴你千年万年。免你痛,免你苦,免你寂寞,我真希望那个人就是我,只有我……” “盛雪。”我弯下腰紧紧将她搂住,将脸与她的额头紧紧相贴。 “叫我霏儿呀。” “嗯,霏儿。”我的声音早已嘶哑,杜鹃啼血梨花谢,而我却要带着这剜心椎骨的血泪万古不灭。 盛雪的声音已经非常虚弱,她还在笑。 “你,你的记性真差。”她喘着气,如嗔似怨的看了我一眼,“倘若,我以后真的还有机会回来,你岂不是认不出我?” “认得的,一定认得的。”我抱着她止不住的颤抖,泪如雨下。 “怎么可能认得呢……”她的语调一瞬间变得冰凉,“即便轮回转世,那也已经不是我了。” “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我箍紧我的手臂,一遍遍的承诺。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我有一柜子的古籍,一定可以找到方法! “别说笑。”她想要推开我,却被我再次搂紧。 我死死抱着她不放,“我没有说笑。”赌气一般。 “杀了我。” 我如遭雷殛,“你说什么?” 她笑的耀眼至极,手里紧紧捏着我送给她的小雪人,“杀了我吧,华曦。” 七个字眼,字字温柔声声泣血。 “我再活下去,盛国就真的没了。”朦胧泪水掩不去她眼中的一片清明,半点不似垂死之人。 “你怎么知道?”我满心诧异,这件事情我从未对她提起! 她展颜巧笑,带着三分狡黠。“你如果有没看完或者想多看几遍的书,就会放在床头的茶几上。有一本书已经被翻得脱页破落,却还被放在那里。说明你一直在看。” “那么重要的书,折磨的你焦头烂额的书,我自然也想看看。” 我扶额叹息,心中又是悔恨又是焦躁。 她抬手抚平我紧蹙的双眉,“华曦,不要这样。” 她的手无力地滑落我迅速将其抓住,贴在心口。眼角的余光瞥见她放在她胸口的手,还紧紧的捏着那只莹白的小雪人。 眼前再次模糊湿热,看不清清明世界,只余混沌浮生。 我怀中的身体即将从温热变得冰冷,从柔软变得僵硬。有什么东西从这里悄然流走,又似乎没有任何变化。 枝头红梅被风雪吹落,原本轻盈飘飞的雪片瞬间变做携着风暴的恶魔劈头盖脸打下。我抱着一具不知还有没有温度的躯体在这一片狂风暴雪之中静静坐了很久。 雪落满身亦无知无觉。 或许我与这雪本身就是一体的。 冰冷,无情,绝望的因子存满了我的根根血管之中。 我活了数千年,没有一刻如同此时一样憎恶这些雪。 憎恶到,恨不得能将它们全部黏成泥烧成灰烬,恨不得将我这一头雪色长发全部拔下撒入湖中永沉虚无晦暗中。 —————— 我服下了安魂引。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服用,只是这么做了。 其实不管我是死是生,都没有人会在意吧。我独自穿梭在这死寂的暗夜别墅中,无心去抖那一身厚厚的寒雪。 暗夜别墅,暗夜别墅…… 我此刻才明白它真正的意义。 别墅,即为别馆。 神的别馆。 而我是被神遗弃的,弃子。 没有人眷顾,没有人在乎。独生独死独来独往,与任何人都没有干系。我每日坐在灵丘古木太师椅上,看着那些芸芸而来的租客,心如静海无波无澜。我与他们无关,他们也与我无关。我要做的,就只是杀戮而已。 善人,恶人,生灵,死灵,六界大荒而来的各族租客,与我这里唯有死路。 他们或心存善念,或歹恶一生。或死得其所,或死有余辜。 不过这些都与我无关,他们在我无尽绵长如天河的生命里,都只是过客。 我的记忆似乎开始变淡,曾经的我可以对万年前的任何一个细节加以回味,但现在不行了。与一样事物或者是一个人有关的那部分记忆在迅速消退。 我必须在那些东西全部退光之前做些什么,必须。 我开始每日每夜的待在厨房里,钻研厚厚一沓菜谱。租客之流已经从我需要掌控的思维中淡去很久,每天的记忆都在这庖厨之中,仿佛我留在这里就还可以挽回什么期待什么。 我渐渐对别墅那些精美的雕栏画栋生厌,我攀上高高的书架,取出角落里一些对于古罗马……对,古罗马,这三个存在我脑海中的字眼,挥之不去。 我开始研究古罗马建筑,其家居的装潢风格。我扯掉了所有珠帘绸帐,拆毁了一切雕花木具,炸碎了全部玉阶石屏……我想把神留在这里的所有痕迹全部抹除,留下……我脑海深处即将泯没的那段时光。 这里的夜太黑,我记得有人和我说过,可以在前来这里的路上放一盏灯。 我提起一盏明灯,用术法将它置在了离别墅很远的一棵柳树下,盈盈暖光只为夜行之人。 …… 当所有租客都开始提灯而来的时候,当我已经可以在厨房中做出一桌无比美味的菜肴的时候,当我在四处安置着天鹅头,所有家具上都刻着莨菬叶的图形,镀金阶梯皆为旋涡式,抬眼一片金碧辉煌的暗夜别墅里独自徘徊的时候。 我俨然忘了…… 那盏明灯是依了谁的话,一手厨艺是为了谁而学,这偌大别墅的改变仅是听了谁的一句无心之言?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 我坐在阁楼上,轻启轩窗目视远方。 荒山之中常有失路之人,我无悲无喜的望过去,手边是一盏已经凉却的薄荷茶。 奇怪,她并非租客,为何去取柳树下的灯盏? 我想看看,一会坠入深渊后她怎么脱身。暗夜别墅在夜色下现身,萤绿的暗光爬满墙皮。 她听见动静倏然回望,只那一瞬! 灯火摇曳,暖光明睐,我心巨震! 双眼痛的不行,我抬手去揉发现我自己躺在自己床上,临窗的案几上根本没有什么茶水。我仿佛……从一场华胥大梦中惊醒,冷汗犹存。 窗外光线微暗我分辨了一下应该是傍晚时分。突然有一股不知名的力量驱使着我,我整个人战栗的跳下床,连外套都没披就冲下阁楼,冲到那堵沉重巨大的孔门前,屏息等待。 终于,沉声回荡天光泄入,我看见了一把伞。紧接着,片片霏雪入目来。 昔君往矣,雨雪霏霏; 今日来归,盛雪如昔。 ——故人归·完—— 第117章 狂蟒(一) “颜霏……”华曦轻唤,两眼痴痴的看着门口抖落一肩雪花的颜霏。 而后者并没有回应她,只淡淡看了一眼便往地下室走,没有丝毫留恋。 “颜……”华曦想要去追思来想去还是伫在了原地。 “你把她当什么?”一道冷冽的声音从头顶响起,镯夜从灯罩上飞下落在她身边。 “她……是我爱人。”华曦没有转身,眼前一片苍茫雪景。 镯夜冷笑一声,“是你爱人的转生?还是你爱人的翻版?” “你什么意思。”华曦声音一瞬冰冷,略一思索长眸微微眯起,“你窥视了我的梦境?” “是的。”镯夜很不要脸的就承认了,“不过没有看全。” “呵,是么?”华曦眸中泛起危险的光色。 “风雪太大,那个时候没有看清。”镯夜似有所指,让华曦十分不悦。 “她就是她,不是转生,也不是翻版。”华曦字字千钧,“我绝对没有认错,绝对没有。” 镯夜将书本背到身后,踱步走到华曦面前,歪了歪脑袋,“何以如此肯定?” 华曦一双长眸倏然如苍鹰逼人,却只锐利了一瞬,复又转为迷茫。“我……也不知道,但我确实可以肯定……” “那你接下去准备怎么做?挽回她?还是直接占有?”镯夜一针见血,一双眼睛也牢牢锁住华曦。 “你胆子越来越大了镯夜。”华曦傲然抬首,俯视身前那个不知分寸的吸血鬼。 镯夜冷笑,“我奉劝你在没有理由证明你的直觉之前,不要有任何动作。” “你教训我?”华曦眯眼。 “你欠教训。”镯夜回敬她。 华曦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字眼,“镯、夜。” “要打奉陪。”镯夜同她一样昂首,卓然与她对视。她身上流淌着血族的血液,自有血族的骄傲。 华曦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好,这次我听你。”言落,她转身便走。 半晌后,等她已经步上那旋涡式的二楼镀金台阶时,她听到了镯夜特有的苍冷沙哑的嗓音在大堂中悄然响起。 “不论她是不是你梦里的那个人,她都是一个完整的个体。” “你如果选好了,就要给出完整的心。” “在你看清自己内心之后,挽留也好,放弃也罢。对她而言才是公平的。” 华曦脚步无顿缓步向上走,只嘴角漾开一抹笑容。 在摇曳的华服尾摆上,在彻夜通明的灯火中,在这满堂镀金的光影交错里,在这别墅里任意一个黑暗晦涩不见天日的角落内,都潜藏着无数秘密。 暗夜别墅的秘密,你们终此一生都无法知尽万一。 而我,全部都知道。她,也终将知晓。 安魂引散,所有记忆纷沓而来。 对,这确实是一道题。只不过并不是一道选择题,而是—— 命定题。 往日之种,今日之花。 我会一直一直等下去,一直等到,花开的那一天。 ———————— 颜霏才刚打开电脑接上数位板,就听见别墅大门那震耳发聩的开启声。 “啊呀好烦啊,这怎么一下子就又有租客了。”颜霏拿笔捶了下额头,恹恹起身准备去接待租客。走到门边的时候突然闻到一阵清甜的香味。 “刚回来怎么就又要出去?”华曦端着一盘茶果笑容可掬的站在那里。 这样诡异的华曦看的颜霏冷汗直冒,“你你你干嘛?吃错药了??” “我刚刚做好的,你尝尝?”华曦将茶果交到颜霏手里,颜霏端着那盘茶果看着华曦的眼神宛若在看一个智障。 “租客我来接待,你好好休息。晚饭了喊你。” 言落,华曦帮她带上了门,不再叨扰。留颜霏一个人在原地诧异,华曦可能真的吃错药了。 大门开启,租客提灯而来。 幽缎踩着高跟咔哒咔哒走过来,悠闲地绕开烟袋子抽起烟来。 “诶,我怎么会来这里啊,你们,你们是谁啊?”租客是个浓眉大眼的男子,看见幽缎和华曦表情有点讶异。 “欢迎来到暗夜别墅。”华曦拍拍手,镯夜从黑暗中走出,端上一杯薄荷茶。 那男人一脸不可置信,“你们管事儿的人呢?这里干啥的啊。” “我们几个都管事儿,你说吧。有什么问题我们都能给你解决。”幽缎一口一口吐着烟圈,一脸不耐烦。 “哦这样啊。”男人转了转眼珠子,手一挥。“那成,我就跟你们说,你们得给我解决啊。” “我那老婆,生了仨女儿了,愣是生不出个儿子。我们家虽然有钱,但那也担不起罚款啊。这不又怀上了做了个检查,我偷偷塞了点钱打听到了,又是个女儿。”男人说到此处一拍大腿,面部扭曲整个一后悔当初的样子,“这打算打了也不行啊,医生说我老婆子宫壁已经打薄了,我也不想的啊。这老婆当时我也算花了一番心思才追到手,宝贝的不行。这不,实在没办法了,你们几个看看能不能给我整出啥法子来啊?” “我们家到我这代也算单传,我是不要儿子的,可我爸妈要啊。这我们家几千万的财产可都指着这儿子继承啊。”男人说完对着华曦幽缎拱了拱手,“帮帮忙,帮帮忙,回头事成了我就来谢谢几位,怎么滴?点个头吧。” 颜霏刚打开房门,就听到了这一串话,手指在门上抠出一块指印。幽缎停了抽烟,一双美目幽幽的看着那男人,不发一言。华曦仍是波澜不惊的站在那里,看那男人的眼神仿佛在看一滩烂泥。 镯夜歪了歪脑袋,手中端着的薄荷茶悄然落地,发出碎裂的脆响。一道身影应声而来,电光火石间只听几声重击,再放眼看去时,别墅大门外头血肉横飞不堪直视,一把巨大的镰刀上鲜血淋漓,静静插在一团看上去类似心脏的肉团上,刀口滴落腥红刺目的鲜血,看去简直触目惊心。 夭璃的胸膛剧烈起伏,镯夜走过去把她抱进屋里,轻声安慰。幽缎嬉皮笑脸的吐出一个烟圈,“邱藏要是当初暴露的那么快,早就没你们什么事儿了。” 华曦看了她一眼没有做声,她徐步走到别墅门口,露出一个礼节性的微笑,“欢迎你的到来,租客。” 租客?不是死了么? 幽缎镯夜齐齐向门口看去,只见一个看上去十四五岁的女孩子怯生生的提着灯笼站在门口,明显被眼前血腥的景象吓得不敢往前。 第118章 狂蟒(二) “呦,是个小姑娘。”幽缎收了烟杆,在一旁的隔火香薰炉里放了点沉香片再用香炭埋好,尽量驱散这一方烟味。 夭璃好奇的看过去,发现那个看上去比她大一些的女孩子也在看她,一双眼睛胆怯又好奇的在她身上打转,似乎从来不知道,原来在十几岁的年纪就可以穿上这么漂亮的裙子,梳这么好看的发型。 “镯夜。”华曦示意道:“换成牛奶。” 镯夜点头,立刻去准备了一杯牛奶。颜霏则跑出来将那个女孩领进屋子里,在牵到那个女孩的手接过灯笼的那一刹那心中一惊,好冰的手! “她可能体寒,不要喝牛奶。弄一杯红枣茶。”颜霏急忙吩咐。 镯夜将牛奶放在茶几上,也不等华曦点头便依着颜霏的意思去准备了一杯红枣茶端到女孩面前。 “叮当。”几块冰糖入奶,摇晃着被华曦递到颜霏面前。 “这是做什么?”颜霏接过牛奶凉冰冰的问。 “我记得你喜欢甜的。”华曦轻启唇瓣,看着她轻笑。 颜霏在华曦的灼灼目光下十分不自在喝了一口牛奶,这才想起正事来。 “你叫什么?怎么会来到这里呀?”颜霏拉过那女孩的手放到肚子上,两只手不停地帮她搓。 “去拿两只热水袋。”华曦转头吩咐镯夜。 镯夜点头,光速就拿来了两只热水袋交给华曦。后者接过转身就走到颜霏面前,一把抽掉那女孩的手给她们一人一只塞上了热水袋,“天气还很冷,你别冻着。” 颜霏看了她一眼,弯下腰脱掉女孩的鞋子,直接把华曦给她的热水袋捂在女孩脚上,“脚也暖暖。” 华曦:“……” “我……我……”那女孩受宠若惊,一双澄澈的眼睛水汪汪的在别墅众人之间游离,支支吾吾说不连贯。 “你别紧张,慢慢说,这里没人会伤害你的。”颜霏一边轻抚那女孩的脊背一边安慰。 女孩吞了口口水,终于鼓足勇气说出话来,“我叫万招弟,我有一个爹有一个娘还有一个弟弟。” 众人:“……” “那个,这些你不用介绍,你就说你最近发生了什么事就可以了。”颜霏耐着性子说。 万招弟点点头,“我我我们家还有一条蛇,叫三万更,哦不不不叫万三更,我们都叫她三更。” 颜霏有点无奈,“嗯……那个妹子啊,我们想知道的是——” “蛇吃了我的家人!”万招弟尖叫出来。 颜霏更无语了,这,这个人一定不会说故事。这种叙述方式就跟把电视剧的剧集梗概第一集和最后一集连起来看一样,忒直接了。 “你,能不能慢慢说,完整的说,声情并茂的说?”颜霏觉得自己这耐心已经到达了超凡入圣的境界。 “好,好的。”万招弟捧起红枣茶喝了一口,开始缓缓述说她的故事。“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阿爸在后院里抓到了一条蛇,就跟金子一样黄,村子里的老支/书管它叫‘黄金蟒’。” 第119章 狂蟒(三) j市x县万家岸三更天 “哎呦,这明晃晃的什么玩意儿,孩他娘,你快来看看。”万爹拿着烟杆子,皱巴巴的眼皮微眯就地坐了,有一口没一口的抽起来。 “三更半夜的不睡觉,明儿个你打算啥时候起来。”梅香稻披着衣服从屋里走出来,一看地上一坨金晃晃的东西以为是金子,一边嘀咕着天上掉馅饼一边揪着眼睛凑近瞧。 这不瞧不知道一瞧吓一跳,梅香稻一屁股坐在地上连带整翻了前日晒得肉干,颤抖的指着地上那什物嘴皮子都不利索,“这这这是个什么东西!” 万爹连忙拿手指头堵在嘴巴跟前,“嘘,这是个活的!” “活活活的?”梅香稻吓得更是不敢动弹,生怕自己把那可怕的东西招惹着,缩着脖子大气也不敢出。 “嘿,孩他娘,你过来看。” “看啥呀,你快走,不然一会这东西怼/着你脖颈子咬!”梅香稻看万爹不仅不怕,居然还两眼冒光的盯着那坨金黄的什物瞧,心道疯了疯了孩他爹这回是疯了呐。 万爹一拍大腿,“没事儿,这东西撑着咯。” “撑着啦?”梅香稻半信半疑。 “撑着咯。”万爹渣渣眼睛,笑咧着嘴,“这小东西偷吃我们家鸡崽子,这回肚子正涨着呐,动不了。” “不早说。”梅香稻埋怨了一句,拍拍裤子上的灰也跟着凑上去瞧。万爹从裤裆子里摸出手电筒,打开光一照,只见地上卧着一条金色的小蛇,整个身子都细细的只有腹部明显粗很多,梅香稻不敢相信的指了指,“这是整只鸡崽子下肚啦?” “得消化好一阵子呐。”万爹笑眯眯的含着烟杆子,“估计是从后头山包里爬出来的,闻着鸡味就钻进来了。” “哎呦,那咱赶紧的吧。”梅香稻走到万爹边上拉了拉衣服。 “赶紧啥?” “赶紧杀了它啊。”梅香稻整个人快急的上火,蛇是什么?蛇是要命的东西啊,要是被它咬上一口这还活不活了。 万爹摆摆手,“别别别。” “你脑子里在瞎想啥啊?”梅香稻瞅了万爹半天,终于明白了,“你是要拿它泡酒?” “泡啥子酒。”万爹一拍大腿,“抓了咱养着。” “养这?”梅香稻睁大眼睛后撤半步,“你糊涂啦,谁家养这啊。” 万爹哈哈大笑,拿着烟杆子指了指屋里头,说道:“今天咱丫头满月,这蛇来的正巧和咱丫头有缘,咱就把它当自个儿娃养,给咱丫头做个伴儿不挺好嘛。” “这蛇哪天把咱丫头吃了怎么整?”梅香稻是死也不愿意,“到时候你赔我个丫头?” “啧,那这样这样。”万爹揽过梅香稻的腰,拍拍她的手,安抚道:“明儿一大早,我就去对面张家坊,把这蛇给那张老支/书看看,要是这蛇没毒,咱就养着。要是有毒,那就泡酒里头它想作恶也做不成,怎么滴?” 万爹先服了个软,梅香稻也没脾气了,她叹了口气,无奈答应下来。 次日张老支/书告诉他们,这条小蛇学名“黄金蟒”,蟒蛇都是无毒的,对人体没有害处。据说这条黄金蟒很有是后头山包里的蛇。冬眠结束了就下山觅食,根据这身形来看也不过一两岁,还是条幼蛇。 万爹夫妻俩很高兴,抱着这黄金蟒乘了竹筏回万家岸,一到家里斗笠都没摘就坐在田里给这黄金蟒起名字。 “就叫金子吧,叫这名吉利。”梅香稻一边奶孩子,一边提建议。 万爹听了想也没想就摆摆手,“不得,这名忒俗气。” “那叫啥啊。”梅香稻捏着女儿的小脸蛋突然又来了一个名,“诶,叫阿弟吧。正好咱丫头叫‘招弟’,这蛇就叫阿弟吧。” “那哪成啊。”万爹再次否决,“它叫阿弟了,那你还能生出男娃来不。” “这也没法生啊,现在搞/政/策,这不都不让生第二个么。” “啧,你哪里听来的这话。”万爹放下烟杆子,摘下斗笠来给自己扇风,“咱农村人头胎丫头的,就能生二娃。当初给丫头起名的时候不就和你说了。” “那万一……”梅香稻有些支吾,“那万一又是个丫头咋办?” 万爹没有说话,只拿斗笠给自己扇风,过了好一会才叹口气,一脸认命的表情,“那也就认了。两个丫头也有个伴,以后给她们嫁一处去,咱做爹娘也能放个心。” 夏季的田间,风仍然是熏面的。金黄的稻子随着风摇曳,状似波浪。身为农民的万爹看着这样的景色应当是欣慰的,可是因为刚才的话题他们二人间的气氛并不太好。 “孩他爹,你听说了吧。”梅香稻压低了声音,手掌轻拍怀中已经睡熟了的孩子,一脸神秘的看着万爹。 万爹凑过脑袋来,“啥事?” 梅香稻看了看四周,转回来悄声道:“隔壁老万,昨天因为上头来人查超生的事,把他家刚出生的丫头拿刀劈了,那血带着肠子流了一地啊。” “嘿,那畜/生迟早遭报应。”万爹摇摇头,他和媳妇这么多年了,自然知道媳妇的意思,“你放心,咱一定不干畜/生干的事儿。” 梅香稻心中舒了一口气,表面上丝毫不显,附和说道:“可不是,迟早得被老天收了去。” —————— “你那时候还是个婴儿,能听到这么多对话啊。”颜霏一脸深思的看着万招弟。 万招弟点点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确确实实记得很牢。我的爹妈对我很好很好,他们没有像村子里其他父母一样,因为我是个女儿就亏待我。” “那你父母还不错。”颜霏拍拍万招弟的肩膀,“啊对不起,你刚刚说……你的父母一定会投好胎的,你别难过。” 万招弟抬手抹了一下眼泪,继续述说她的故事。颜霏低头偷偷打了个哈欠继续表现出精神百倍的样子听她讲。 “那天之后我沉沉睡去,也没有听他们给小蛇到底取了什么名字,直到我长得大了些之后,他们才告诉我小蛇的名字,叫做‘三更’。因为那天发现它的时候正值三更天。” —————— “招弟啊来来来,你看这是蛇。”万爹一把把招弟抱在怀里,柔柔软软的抱得他自个儿一个劲傻乐呵。 “小蛇。”招弟字正腔圆的跟着念。 “它叫什么你知道不?叫‘三更’。”万爹指着三更教招弟。 “三更……为什么叫三更?”招弟两只眼睛水灵灵的看过来,又惹得万爹一阵哈哈大笑,“因为当时捡到它的时候啊,正好是三更天。” “嗯~~不对。”招弟摇摇头。 “不对?”万爹把她转过来,“哪里不对啊?” 招弟开合粉嫩的小嘴,一板一眼的说:“上次那个城里来的老师说,三更的更,要念羹,不是念惊。” “放/屁。”万爹一巴掌拍在了招弟的屁股上。“这字咱祖祖辈辈念得都是惊,放/屁念羹。几千年老祖宗的东西咱不要啦?放/屁!” “呜呜呜。”招弟被万爹的样子吓坏了,哇啊哇大哭起来。 “好了好了,你没事打凶丫头做什么。”梅香稻走过来一把抱过招弟哄,“不哭不哭~”哄了一会又看着万爹无奈道:“丫头还小,长大了就会明白的,你现在凶她做什么。” “小时候不教,长大了还改的过来?”万爹怒气还没下去,“这老祖宗的东西,一句话就给改了,以后咱子子孙孙那认得都还是咱的字吗?” “好好好你说什么都对。”梅香稻无奈,只得抱着招弟去了里屋,留下万爹一个人对着黄金蟒自说自话。 —————— “我阿爹就是这样,对祖宗留下来的东西非常珍视。”招弟说着又喝了口红枣茶。 颜霏长长的“嗯”了一声,“你爹这个思想很对啊,我就特别不爽现在很多字为了方便把字音都改了,尤其是那个‘骑’,我啥都不管反正就按照以前古文里的读,什么新字改革都特么放/屁。” “骑?骑怎么了?骑不就一种读法吗?”招弟一脸疑惑。 “啊?”颜霏有些疑惑了问了句,“你不知道‘一骑红尘妃子笑’?” 看着招弟一脸雾水的摇头,颜霏觉得自己可能有什么东西搞错了,干脆打个哈哈混过去,“哎呀不管这个了,你继续说,那个……你说重点,说你和蛇,那蛇为什么吃你家人。” 招弟乖巧点头,端起杯子继续喝,可是这下她才发现杯子里的红枣茶已经见了底,她两只眼睛湿漉漉的看向颜霏,在看到对方眼睛的那一刹那羞红了脸,“我,我……” “你,你??”颜霏一脸懵逼。 “她杯子空啦要喝茶。”夭璃在一旁翻了个白眼,“嘴巴生给你是为了让你说话的,不是让你成天你你你我我我的。” “你……你说的有道理。”招弟特别不敢看夭璃,一张小脸红的差点都埋到杯子里面去。 第120章 狂蟒(四) 续上了茶,招弟继续说:“其实……三更以前对我也挺好的,它还是我的救命恩人。” “啥玩意?”这下颜霏摸不着头脑了,“这蛇救了你?又吃了你家人?” “嗯。”招弟点头。 颜霏挠了挠头发,凑近了低声问:“那个蛇公的母的?” “啊?”招弟不明白。 颜霏一脸装,你继续给我装的表情,“你确定那个蛇不是喜欢你?” “颜霏。”镯夜在一旁出声,“不要逗弄租客。” “不碍事的。”华曦走过来拍拍镯夜的肩,“不过是随便逗弄两下,无伤大雅。” 招弟:“……”所以原来她们在逗我? ———————— “诶,这大半夜的有人钓鱼?” “你眼睛花了吧,快走快走,大晚上的水猴子都从水里爬上来啦。” 正说着,身后河水竟真的出现“噗通”一声,把两个打牌晚归的村民吓得一个趔趄。 “哎呦哎呦还真有水猴子啊!” “快跑快跑!!” 二人匆忙逃离河边,没有听见随后传来的女童的呼救声。 “救命啊——!!谁来救救我咳咳咳……阿爹咳咳咳咳噗——阿娘!咳咳咳咳咳……” 那女童不过五六岁的年纪,小小的身子在河水中奋力扑腾,凑近了一看不正是万家的闺女万招弟么! “啊嚏——” 午夜的河水看不见白天里澄澈温柔的波光,没了阳光下的暖绒,露出了它真实狰狞的面目,伸出无数细爪纷纷缠住女孩四肢,将她往深不见底的幽暗中拖拽吞噬。 就在这时,暗夜里突然窜出一条金蟒,宛如一道金光从天而降直入那幽晖深处!它粗如水桶一双眼睛有车轮那么大,片片金鳞覆体行动处如历飓风。 只听水声乍响,三四声后,那金蟒便将招弟卷至岸上。 “咳咳咳咳,咳咳咳……”招弟咳了许久,那黄金蟒就静静盘在她身侧。 “是小三更。咳咳咳……” “嘶~嘶~”名叫三更的黄金蟒伸过脑袋亲昵的蹭招弟的脖子,不时的吐着信子。它长得很快,寻常的蛇都没有它长得快。短短五年功夫,它便从一根细竹竿子粗细长到水桶粗,这是所有人都不曾想到的。 “谢谢你救了我。”招弟摸摸它的脑袋站起身,“哎呀,我得回去了。我突然不见,爹妈一定很着急!快,三更,我们回家去。” “嘶~嘶~” 招弟行在前,三更便缓缓的游在她身后,宛如金刚天神,愣是有豺狼夜叉之流也不敢靠近。 柴门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盏油灯,继而是爹妈疲惫苍老的面孔。 “阿爹!妈!”招弟一到家哇哇的哭了起来,满腔满腹的委屈只有这一刻才敢爆发。 万爹和梅香稻见到招弟具是大惊,继而泪如雨下。 “丫头诶,我的丫头……”梅香稻一把抱住招弟,竭嘶底里的哭喊起来。 万爹站在旁边没有出声,只是抬手抹眼泪。 “回来就好,活着回来就好。”万爹赶紧从门口井里打来一盆水烧了,用温水擦招弟的手。“快,快给丫头擦擦身子,这浑身都是水,明儿个就病倒了。” “诶,诶好。”梅香稻把脸上眼泪鼻涕一擦,接过布巾水盆把招弟往她的屋子领。招弟自己的屋子睡着刚出生不久的小弟弟,这会已经熟睡了。 万爹坐在椅子上颤抖的摸出烟杆子点燃了送到嘴边,一口一口抽起来。 三更就盘在桌子前边,蜡烛时不时爆出点声响,那声音模糊的。到后来,万爹也分不清究竟是蛇吐信子,还是灯爆灯花了。 第121章 狂蟒(五) “就你说的这些来看,你家这条蟒蛇并不是什么恩将仇报之辈啊。”颜霏摸着下巴思索。 招弟缩了缩脚,低下头,“小的时候我去林子里玩迷了路,差点饿死。也是三更进来找到我给我果子吃,把我从林子里带了出去。我阿爹阿娘直说三更是我们万家的恩人。” “它不是想当恩人,只是想报你们的养育之恩。”华曦走过来坐在颜霏身边,颜霏自动往远处靠靠,一点边边都不想粘到她的样子。华曦发现后也没说什么,只继续同招弟讲话,“它有恩与你,你自然也有恩与它吧?” “嗯嗯。”招弟连忙点头,“你怎么知道?” “和我们说说。” “嗯。那是我长到十岁左右的时候,我们家一夜之间什么都没了……” —————— “孩他爹,这点面粉给你下点面吧,你都两天没进东西了……”梅香稻解了围裙坐在万爹身边,长长叹了口气。 万爹端起面前的水咕咚下喉,对着梅香稻摆摆手,一双眉毛拧成了川字。盯着那团拳头大的面粉半天,终于开口:“留给丫头和阿愿吧。” “你又糊涂了。”梅香稻给他的杯子里重新倒上水,“丫头今天刚吃了地里头的红薯,还能撑。阿愿那娃喝半杯水就饱了,一个男娃成天不皮也不闹,哪里要吃那么多东西。倒是你……”梅香稻说着说着抹起眼泪来,“你这样下去,咱们的日子可就真没什么盼头了。” “那你说要怎么做呢?”万爹见她哭,已经很烦躁的内心更是杂乱,终于忍无可忍吼了出来,“别哭了!” “前几天不是有人给活路了吗?你自己愁这个愁那个的,你自己饿死就算了,别拖累孩子。”梅香稻见万爹吼她,说话的声音也大了许多。 万爹一把把水杯摔在地上,“什么叫愁这个愁那个的,他万仲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害的我们家揭不开锅的不就是那小畜/生么!他把我们家接济他的钱都赌/输赔光了,现在又来问我们要钱,他图的是什么你还没看清楚吗!” “他说了只拿两成!”梅香稻一拍桌子站起来,“能有钱就不错了,你管他是什么人呢,咱们活命要紧呐。” “可那也不能卖三更呐。”万爹从裤兜里颤抖着摸出旱烟杆,发现里头早就没烟草了,这才放回兜里。“那么多年咱都穷下来了,这一次咱们也能挨过。” “是,你认三更是娃,我生的都不是娃儿!”梅香稻哭着吼完这句话拔腿就走。 “咳咳咳,你站住香稻!香稻!” 万爹追了过去,两个人在院子的树荫下不知道在合计些什么。但他们刚才的话语一字不落的听在了招弟的耳朵里。 次日,正午的阳光十分刺眼。招弟看着那被涂抹的金灿灿的窗栏发呆,突然她听到了三更嘶嘶吐信子的声音。 “怎么整,就这么装进去?会不会没送到就闷死了?”这是,万爹弟弟的声音,招弟认得。 “反正都是要死的,闷死也比到时候挨那些厨子的菜刀强。”这是梅香稻的声音。 招弟先前并不明白他们要做什么,但是此刻听了这两句话便有点头路了,阿爹阿娘这是要把三更卖了给人吃肉!这怎么可以! 她强按下心里的震惊和害怕,偷偷走到门边竖起耳朵听。 “哪家酒店?”万爹哑着嗓子问。 万仲重重的“嘿”了一声,“老哥,你还信不过我?” “我信你有鬼!”万爹冲他直接啐了一口,“要不是你这个畜/生——” “诶好好好老哥,老哥您回头再揍我也不迟啊,富贵酒楼,富贵酒楼。呐这是地址,地址我都给你原原本本抄下来了。你要是不放心呐,回头亲自去问,我要是敢骗你,就让我一个雷劈死!” 招弟在门口细细听,听到了一张被折叠好的纸头展开的声音,她暗自琢磨,那张纸上应该就是她二叔说的那个富贵酒楼的地址。 男孩在床上呼呼大睡,女孩蹲在门边静静的等待时机。 万家岸三更天 招弟穿上她过年时才穿的那件衣服,虽然很热,但这件衣服是阿娘一针一线给她做好的,她才穿过一次。万一这次她没能平安回来,能穿着这身衣服她也认了。如果她真的回不来,家里也就少一张嘴,阿爹阿娘还有弟弟就不用饿肚子了。 那个写着富贵酒楼地址的纸条被丢在桌上,万家夫妻俩谁都没有去碰那张令他们心碎的字条,却正好被招弟轻松取到。招弟把字条仔仔细细叠好揣在兜里,连夜跑了出去。 “小舅舅,小舅舅!”招弟翻过一个小山包跑到了梅家坊,她舅舅那里。 “诶呦是,是小招弟啊。”梅家舅舅至今没有媳妇,正一个人点着油灯给自己缝衣服,听到招弟的声音也不管衣服补没补完,赶紧披了出来见外甥女。 “你怎么这么晚一个人跑过来啊,哎呀你,你翻山了吧。看这一身树叶子。”梅家舅舅看了招弟的模样十分心疼,“怎么啦,爹妈揍你了?怎么大老远跑到我这里来啊,你爹妈知道不?” 招弟喘匀了气,也顾不上解释。直接从衣服兜里摸出那张字条递给舅舅,“小舅舅,这个地方,这个地方你快带我去!” 梅家舅舅一看,这富贵酒楼正是离他们x村特别近的一个镇子上的一处酒楼,排场很大东西也很贵,上头来人了才会在那里接待的地方。 “你为什么要去这个地方?” “我家三更,被卖到那里了!”招弟抓住她舅舅的衣服摆子,急的都结巴了,“快快点去救三更,他们要杀了三更吃肉!晚了就来不及了!” “等等等等。”梅家舅舅按住小外甥女的肩膀,“这事你爹妈知道么?” 招弟一听这话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就是他们把三更卖出去的呜呜呜呜。” 招弟一家最近的情况梅家舅舅也有耳闻,只是没想到他们竟然真的把蛇卖了。梅家舅舅年轻时也没少跟那蛇玩,也知道他这小外甥女的性命就是那条名叫‘三更’的黄金蟒救回来的。心下一合计便有了谱,他将那纸条揣进兜里,一把扯断了衣服上还没缝完的线,捞起小外甥女就往屋外走。 “走,舅舅带你去救三更。” “谢谢小舅舅呜呜呜呜。” “哭什么呀傻丫头,救三更是应该的,你这丫头还有点良心哈哈。” 说着梅家舅舅一把将招弟放在他那辆三轮的后框上,骑上之后飞速向镇上赶。但愿能在三更成为盘中餐之前想办法把它救出来。 富贵酒楼这个点已经打烊休息,黑灯瞎火的也没什么人守着,毕竟此处民风颇为朴实,没什么人干偷鸡摸狗的勾当,防卫自然松懈不少。 梅家舅舅和招弟一核对,确认没错后便马上下车,偷偷撬开了窗户翻身进去。 “小舅舅,你居然会撬锁!”招弟一双眼睛在漆黑的屋子里亮晶晶的,梅家舅舅不耐烦的挥手。 “你舅舅我可是锁匠,这点小意思难不倒我。” “小舅舅!我就知道找你没错!”招弟捂着嘴偷笑,被梅家舅舅砸了一脑啵。 “小丫头年纪不大心眼倒是多啊。行了别废话,快找三更被关在哪!” “嗯嗯!” —————— “然后呢?”颜霏正听的津津有味,奈何招弟说了一半不说了。 “啊我以为你不想听了,我……真的不太会说故事。”招弟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 颜霏很不爽的挠挠头,她发现今天她挠头的次数比往常多很多。“我说你能不能别这么自卑啊,虽然我也挺自卑的,但是我还是看得到我自己的长处的啊。” 说着颜霏摸了摸招弟的头,语重心长道:“你其实很聪明,你看人很准。你一个那么小的女孩子……”说着她似乎想起了什么,补充了一个问题,“读过书没?” 招弟点点头,很快又摇摇头。 “啧,什么意思你倒是说啊?”颜霏不耐烦的朝后一瘫,做了个你别这样你这样我很绝望的手势。 “以前读过一段时间,后来没有钱付学费就不读了。”招弟脑袋垂的更低,一只手伸过来将她的头顶起放正。 “诶~~这才对嘛。”颜霏收回手继续道:“你书没读多少,但是你真的很有眼力。你懂得扬长避短,懂得找什么人做什么事。你看比如你救你们家三更这件事,你就做的很对嘛。你知道你自己一个人势单力薄,所以就找了一个重情重义,知恩图报的人帮你,对说的就是你那个梅家的舅舅。对。”说着一摊手,“所以你看,你真的很聪明,你也是有长处的女孩子。不要总是低着头,你有自信的资本,你应该挺胸,抬头,以一个独立的姿态活在这个世界上。” 招弟抬着一张小脸,脖子都僵了也没有发现。因为她已经被眼前这个女孩说的话震惊了。她,几乎可以说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夸她,也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教诲。 有人夸过她漂亮伶俐,有人夸过她温柔文静,有人教过她要多干家务,有人教过她要多让着弟弟,做一个乖巧的女孩子。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一儿半女,就是放/屁。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女孩子,是可以很聪明的。一个女孩,要因为自己的长处骄傲,要时刻抬头挺胸,以一个独立的人的面貌,去过她的人生。 绝非累赘,绝非附属。 她是一个,人。 第122章 狂蟒(六) “来吧,故事听的差不多了,直入主题吧。”颜霏打了个哈欠提了提精神,坐直了看着万招弟。 万招弟有点懵,“啊?” 颜霏扶额,“你不是说那蟒蛇,对就那个三更,把你家人都吃了么。怎么回事。” “哦哦。”万招弟这才反应过来,抱着茶杯缩了缩腿,“我和小舅舅把三更救回来之后,就偷偷养在梅家坊和万家岸中间的一座小山包上,因为离我们两家都近,我和小舅舅可以经常去看看它。每年冬天三更冬眠的时间会比其他蛇短一些,但具体是哪天我也不清楚,所以等冬天到来的时候我和舅舅就不会再去给它送食物了。” —————— “小舅舅,你这里的腊肉真好吃,我可以带点回去给弟弟吃吗?”招弟咬着腊肉问梅家舅舅。 梅家舅舅听见招弟吃肉的时候还惦念着她弟弟,特别感慨,“诶,你对那个小子倒是好,但我看那个小子对你不怎么样啊。” “他是弟弟嘛,我是姐姐,当然要多让让他。”招弟把嘴里的肉都咽下去了继续说道:“妈妈和我说,她小时候也常常让着你的,小舅舅你小时候也可调皮了。” “我和你们家那小子能一样吗?!”梅家舅舅听招弟把他和自己弟弟作比较,登时不乐意起来。 招弟连忙安抚,“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小舅舅是长辈,怎么可以和晚辈比较嘛。小舅舅你别生气!” 梅家舅舅看招弟的模样,气更大了些,“你看看你,胆子被你爸吓得小成芝麻了吧!” “哎呀,说起这个!”招弟连忙放下筷子,看了看舅舅家大堂挂着的时钟,惊呼出声,“九点了!!小舅舅,我不吃了,我先回家了。要是晚回去了我爹妈肯定要不放心的!” “你是来我家当客人的,又不是被拐卖走的,担心个屁啊!”梅家舅舅立即反驳。 “这个这个,我不是这个意思……”招弟连忙低下头,两只手不停的绞啊绞啊绞啊。 “诶行行行,你快走快走快走。”梅家舅舅手一挥,不耐烦的赶人。 招弟赔上笑脸,“对不起小舅舅……” “说什么对不起啊,舅舅是你家人。”梅家舅舅缓了脸色,“舅舅和你开玩笑呢都分不清。快回家去吧,下回再到这里来吃腊肉。” “嗯嗯!”招弟听了眉开眼笑,鞠了个躬就开门跑出去了。梅家舅舅看着敞开的家门,和那个已经不知道跑的多远的侄女无奈摇头。 隆冬的晚上九点,天色已经晦暗无比,走在没有路灯的小路上伸手不见五指,掉到山沟沟里了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翻下去的。 招弟后悔自己刚才为什么没有问舅舅拿个手电筒,这样走下去谁知道自己会不会遇到危险。黑夜一直是她心中的陈年顽疾,小时候那冰冷的河水一度给了她极大的阴影。 心脏的跳动越来越快,招弟的喉头一阵发干发紧,这种莫名的恐惧感在她离家很近了的时候还未褪去。 家门紧闭,那盏一直会亮着的油灯,此时却是暗的。 第123章 狂蟒(七) “阿爹?妈妈?”招弟把门推开一小条缝隙,悄悄的往里面探了探脑袋。 没有人回应她,她心下生疑,难道说这么晚了阿爹和妈妈去了别人家串门?这么晚了会去谁家呢…… “还愿在不在呀?小还愿?” 漆黑的天空,一轮皎月从云中穿出把清辉洒向人间。村子里的树叶上,霜水上都映上了莹莹的光亮,招弟稍微能看清点自己家门扉上的油漆。 家里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隐隐还残留着一些中午玉米糊糊的香气。招弟吸了吸鼻子,呼出一口气并且顺手关上了门。 她想着父母可能带弟弟去哪里遛弯了,虽说这时间不太合适,但是还是有这么个可能的。毕竟这个可能比他们家遭贼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万家岸的村民都十分朴实,基本不会出现什么偷鸡摸狗的现象。招弟打着哈欠准备去后院的井里打点水洗下脸。 “嘶~” 什么声音? 招弟登时僵了身子,这个声音—— “嘶~~” 是三更! 招弟连忙跑向里屋去拿灯,三更和别的蛇不一样,别的蛇大多数都讨厌光亮,而三更却很喜欢。每次招弟点亮灯,三更就会很开心的游过来。今天估计是三更趁着她父母弟弟都不在偷偷跑回来看她,所以招弟想赶紧和它亲/热一会。 “你这次出来怎么不先去梅家舅舅那里?我和舅舅都找了你好久呢。”招弟边说边点灯,有微风从窗户的方向吹进来,突然间招弟闻到了一股不腥的尿味。 奇怪,蟒蛇从来不会像家禽一样四处屎尿,怎么今天?难道说是还愿又尿裤子了? 招弟疑惑的拿着灯往回走,当她走出里屋的那一刹那,灯光所照之处的景象令她完完全全冻在原地,不得动弹。心脏跳动的速度骤然加快,一梆一梆的震响她的胸腔。 她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她看到了怎样一副画面,或许这幅画面并不吓人但是足以令她思绪炸裂,如果她是一个没有常识的人或许此刻真的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者只会觉得眼前这条黄金蟒一个冬天长肥了不少,可偏偏她有时间就去老支/书那里询问蟒蛇的相关事宜。 “嘶~嘶~” 三更拖不动自己肥重的身躯,奄奄一息的吐着舌头。它的眼皮耷拉着没有一点精神,也或者只是为了掩饰在那之下的—— 血一样的瞳。 地上很乱,招弟四肢俱麻脑仁却无比清醒。她颤抖着,像是被人牵引着的提线木偶,毫无知觉的走上前垂头看着。 母亲的布巾…… 父亲的烟杆子…… 弟弟的……散发着尿味的裤头…… 三更……肥硕的……足足有三人长……一人粗的肚子……就像是一条没有擀匀称的面条…… 金黄的肚皮因为太过鼓胀而泛了白…… “啊……啊……”招弟抱着脑袋痛苦的痉/挛,喉头想要发出什么声音却只能如同失声之人一样发出“啊啊”的无助音节。 “嘶~” 三更看到招弟手中的光亮一点一点抬起头来,血一样的瞳孔没有感情的与招弟对望。 一农冬日逢一蛇,疑其僵,乃拾之入怀,以己之体暖之。蛇大惊,乃苏,以其本能故,以利齿啮农,竟杀之。 无数的霜雪飘旋而来紧紧冻裹住招弟的全身,刺骨的寒冷一点一点从她的脚底心蜿蜒着爬上来,直逼心脏。 吾欲行善,然以学浅故,竟害己命,而遭此恶报哉! 如果她现在可以动弹,如果她现在还能动哪怕一下。她一定会奋不顾身的冲到厨房举起菜刀一把劈在这忘恩负义的畜/生肚子上! 但是她动不了。 并非是三更缠住了她的身躯,而是无边无际的冰寒和从未受过如此巨大打击尚且十分稚嫩的内心绊住了她的脚缠住了她的身。 她只是一个乡下不知事的丫头。 从来没有人教过她要如何保护自己,要如何一个人面对所有的艰难困苦。 她生来便懦弱,加上从未经受历练,仅有的一点灵慧早就在看到那番场景时魂飞魄散,一时之间只有叫嚣着的仇恨本能无形无影的盘旋在她的头顶,落不了实。 她想复仇,她想救人,她想和这忘恩负义的畜/生同归于尽! 但她做不到……她怕…… 她也恨,恨的是自己为什么是个姑娘家,恨的是自己的弟弟还未长大不能保护父母双亲。 她觉得自己,根本拿这条巨蟒没有办法。 她忘记了老支/书曾经告诉过她蟒蛇食人后根本动弹不得的常识,她无视了自己亲眼所见这条蟒蛇已无攻击能力纯属任人宰割的现实,在她感觉到四肢恢复了一点点力气时撒腿就冲着家门跑去。 月亮在万家岸的路面铺上了一层银纱,所有此刻晚归的行人都走在归家的路上,唯有万招弟,背道而驰。 眼前的植被郁郁葱葱,哪怕是冬季也向天地展示着它们蓬勃的生机。招弟看着这片葱茏,蓦然一阵迷茫。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她不敢去找梅家舅舅,也不敢去找老支/书,因为她跑入了山包上的树林后便不知路往何方。 家没了,天下道路皆是离家之路。 有甚分别? —————— 暗夜别墅 夜 壁炉的火光跳动着映在后壁的墙上,时而明媚时而肃杀。镯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飞上灯罩开始看书,幽缎收了烟杆继续开始擦她那两把枪,夭璃裹着绒毯缩在火炉边显然已经入睡。 颜霏听完招弟的话语,长长叹了一口气,拍拍招弟的瘦弱的肩膀说道:“你放心吧。你想复仇,我们会帮你的。”她看了看窗外已然暗下的天色,转头道:“她的房间在哪里?” 镯夜飘然落下,微微鞠躬,“请跟我来。” “招弟啊,你先跟镯夜去房间里休息吧,我们明天就动身去你家里看看。”颜霏信誓旦旦的言语让招弟悬了很久的心定了一定,她点点头,很乖巧的跟着镯夜走了。 “给我看看吧。”招弟走后,颜霏对着空气道。 华曦坐在一旁,自然知道颜霏这话是对自己说的,于是手掌一翻掌间白光倏现继而一沓厚厚的资料纸便呈到了颜霏面前。 颜霏一把抓过翻阅起来,头也不抬完全无视了身边那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大美人也没怎么不悦,含笑坐在她身边,顺手给颜霏杯子里重新倒了点甜奶。 宽敞的落地窗被厚重华丽的窗帘覆上,夜色丝毫透不进来。壁炉的火光幽暗异常,华曦玉指轻舒数千只金色的萤火虫自她指间飞舞而出,霎时间一室荧光。 颜霏本来因为华曦擅自拢上了窗帘看不清资料中的文献有点生气,结果刚想骂人就看到了这一室奇景,一时间却也看呆了。 长在城市的颜霏并没有看见过萤火虫,她只知道那是一种精灵般的生灵,小时候会幻想着见一见,长大了这个童真的梦就像无数个人们小时候都曾有过的梦想一样,在几十年如一日的阳光下化为泡沫翻腾海中消散的无影无踪。 “喜欢吗?”向来无波无澜的声音轻轻响在颜霏耳边,竟意外的带着些许柔情。 颜霏别扭的转过头去,一张脸死死板着没有说话。 “若是喜欢,就都送你了。”华曦的声音温柔起来就像一池春水,汨汨而流。去了海的波澜暖的醉人。 “华曦,我还在。”一道平日里自带风情的声音干瘪瘪硬邦邦的从隔壁座传来,金属的亮泽与漫空萤火相映。幽缎黑着一张漂亮脸蛋手上不停的擦/枪,满心满肺都是要吐的槽点。 华曦:“……” 颜霏:“……” “这些虫子花眼睛,我回屋去了。”颜霏抱着一叠资料刷的站起身,逃离现场。留下幽缎和华曦面面相觑,相看两厌。 —————— 地下室一层 颜霏捧着厚厚的资料缩在被窝里,看着图片上的黄金蟒出神。 这将是一个很难解决的问题,招弟的仇恨很单纯,但是这整件事情却不似看上去这般简单。颜霏拧了拧眼角的穴位,最近生物钟很正常到了这个点实在是困得厉害。 答应了明天带招弟回去寻仇,不论如何都不能反悔。就先这样吧……颜霏抱着资料在胡思乱想中进入了梦乡。 一夜乱梦。 幽缎拿着牛奶经过客厅时,正巧看见顶着两个大大黑眼圈神游的颜霏,不禁嘴上发功,“呦~你昨夜不是睡在这里的么,怎么一脸出去鬼混了似得?长本事了呀~” 颜霏懒得理她,抱着沙发上的靠枕补眠。 幽缎知她没睡好便也不再逗她,进了餐厅搂她的镯夜小宝贝去了。华曦端了鸡蛋饼和牛奶走过来,把它们放到颜霏面前,“吃了这些,再回床上睡一会。” 颜霏丢了靠枕背上包就往外走,“我不困我不饿,我去外面等招弟。”说完双腿岔开蹲在大门口一副我心情很好我在看太阳的姿态。 “早餐必须得吃。”华曦重新端起托盘追过去,颜霏见状直接从包里掏出已经压扁了的面包使劲往嘴里塞。远远看去,特别像一个饿了十天八天的流浪汉。 “……”华曦无奈,端着托盘靠在大门边,假装自己也在看太阳。“我以为,你会因为早餐不合你胃口让我再重新做一份的。” 颜霏顿住动作,用余光瞥了华曦一眼,然后抖动嘴边所有面包渣,“闻着就恶心,重新给我做一百份去。” 第124章 狂蟒(八) 等招弟战战兢兢在无双眼睛的注视下吃完早餐,暗夜别墅的轿车便载上华曦颜霏夭璃招弟加一百份早餐浩浩荡荡的下山向j市x县的万家岸出发了。 j市和n市不仅不同省,还离得十万八千里远,愣是华曦抄了近路,也得坐上个几天几夜。 路面十分颠簸,颜霏闻着后座一百份不时散发着鸡蛋牛奶清香的早餐,迫切的想要呕吐,她颤巍巍的伸出手扶上华曦的肩膀。 “停停车……” 华曦看了眼面如土色的颜霏,心里也急的不行,可偏偏在高速公路上停车不得。“颜霏,你再坚持一下,马上到服务区了。” 颜霏痛苦的咽了口口水,她看着远处的景色强忍胃中翻江倒海。“啊……远处的山就是我的胃,啊……远处的海就是我吃的饭。山哦~海哦~山哦~海哦~浪呀么浪打浪呦~~” “你在嘀咕什么?”华曦眼角余光瞥了颜霏一眼继续开车。 颜霏紧抿着嘴拼命摇着手,华曦蹙眉,“颜霏你怎么了?实在不舒服就别忍着,过来——” “呕——” 华曦话未说完,颜霏就张口呕了出来,她实在忍不住了,太难受了天啦撸!! “——靠我……肩……上……”华曦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本能的打着方向盘,足足花了五分钟才接受了此刻的情形。 颜霏趴在自己身上呕吐。 “我……我说的不要忍着,不是说你可以吐……”华曦僵硬的开口,很快便忍了下来。她强忍住冲鼻的酸臭味,腾出一只手在颜霏背上一点一点的顺。“吐吧吐吧,你舒服就好……” “呕——”颜霏又羞又恼又抱歉,然而她的身体已经不受自己控制,只想把胃呕出来才罢休。 前座的呕吐味很快就传到了后座,于是整个车厢爆出一阵尖锐的怒吼。 “给老子停车——!!!!” 华曦猝不及防,方向盘一划,颜霏被惯性冲到华曦身上粘了一脸的不可描述之物…… “啊啊啊啊啊————!我不活啦!!!!” “轰隆——” “呱啦—刺啦啦啦——” “扑通——” 今天,有十数辆行在跨海高速公路上的车辆,都看见了堪称奇观的一幕:有一辆黑色的宾利在高速公路上玩出三个漂亮优美的漂移,而后撞断护栏,以一个极为优雅姿态落入海中。此外还有一大片黄白相间的不明浑浊液体顺着宾利飘过的路径一同落下,宛如一道动人的光芒尾随其后。司机高超的车技与其视生命如粪土的情怀引得众人无不扼腕,惊叹连连。 暗夜别墅中幽缎和镯夜正看着报道。 幽缎:“……” 镯夜:“……” 幽缎:“这大概是宾利被黑的最惨的一次。” —————— “我日哦!!华曦你要杀人也换个地方好吗!”夭璃爬上岸后一度处于爆炸状态。 “车,你的车没了。”招弟站在一旁冷的直颤,但仍旧先关注别人的情况,这是她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一旦她和弟弟出去玩出了不愉快的事,她一定优先照看弟弟而不是关注己身。 不过目前看来,确实另外两个人的状况要更加“惨烈”一些。 华曦的墨绿大衣整个湿透近乎黑色,而颜霏已经瘫在地上模拟扮演一滩扶不起的烂泥。 “额……好饿啊……”颜霏面朝蓝天,头靠大海,如果不是身上黏腻的难受,她一定觉得自己此刻在享受阳光海滩。 “一百份早餐已经掉海里了,你要饿死了。”夭璃叉腰冷冰冰的道。 “夭璃。”华曦责备的看了她一眼,手上施法将颜霏身上的衣服烘干。 颜霏其实并不是整个人迷糊了,而是她根本不想去想自己的现状。在车上吐了半天就已经够丢人了,还特么好死不死吐在华曦身上。现在衣服还是华曦烤干的,太没面子了。而且虽然衣服烤干了,但怎么隐隐约约还可以闻到那让人想重新吐一吐的味道啊…… 太尴尬了。颜霏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眼前这个极其复杂的情景于是两眼一翻决定昏睡过去。 唉怎么都睡不着,那就当做自己已经睡着了吧。 “颜霏睡着了?”华曦诧异,自己给她烤个衣服而已,怎么还能把人烤睡着了呢? 夭璃翻了个白眼,“装的。”陷入恋爱的生物果然智力会严重下降。 招弟两只手交叠在腹前,小媳妇似得哒哒哒跑过来,“不好意思啊,如果不是我你们也不至于……” “你闭嘴!”夭璃扬起小脸蛋就吼了过去,“真是够了,你能不能别总是把自己比到泥里去,烦死人了。” “对,对不起……”招弟低了头,一张脸涨得通红。 “哎呀没事没事啊。”夭璃摆摆手,实在对这个人没法子。 华曦走到颜霏跟前,把自己也已经烤干的大衣脱下来,颀长优美的身材展露无遗,看的招弟满眼歆羡。 “走吧,我们去找个代步的工具。”华曦将大衣盖在颜霏身上,然后将人也横抱起来,对着夭璃和招弟嘱咐道。 夭璃撑起她的小洋伞,踩着洛丽塔小高跟咔哒咔哒往前走,招弟亦步亦趋跟在后面,眼馋的看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问出口来,“你的雨伞真好看,我,我可以和你一起撑吗?” 夭璃瞥了她一眼,把雨伞朝她跟前一递,“那你举着。” “诶诶好!”招弟受宠若惊,战战兢兢的从夭璃手中接过雨伞高高的撑在两人头上。 华曦没有顾后面的情形,她寻到一条山路,便越过围栏翻了过去。 “去哪啊?”夭璃在背后不解的问。华曦转头解释说:“我在这里曾经存着一辆车,我一个人去取来就行,你们在这里等我。” 夭璃一脸我长得很像三岁小孩吗的看着她,“你一个人?” 华曦被她问住,有些发窘的低头看了看那个怀中“熟睡”的人,承认道:“睡熟了就不算。” 夭璃:“你赢了。” 招弟蹭过来道:“上面可能很危险,可能会有很危险的动物,华曦姐姐你们要小心啊。” 华曦微微颔首,抱着颜霏转身便往山上去了。 招弟等她们走远了才回过头去问夭璃,“华曦姐姐和颜霏姐姐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吗?她们感情真好。” “她们不是一起长大的。”夭璃找了一个石墩子坐了下来,精致的小脸在阳光下仿若透明。 “那她们真的很有缘分。”招弟露出十分羡慕的神色,“我就没有这么要好的姐妹。” “你不是有个弟弟么?”夭璃拍拍身边的石墩子,示意招弟也坐下来。 招弟抿着嘴很羞涩的坐在了夭璃身边,她总觉得这个女孩子和自己相比,一个在云天,一个在泥地,是能够说上一句话就该无比庆幸的。她垂着首,十根手指不停地绞啊绞啊绞啊,“我弟弟其实不怎么和我玩的,他有自己的小伙伴。” 夭璃扭过头来,精致的面庞近在咫尺,招弟讶异抬头,夭璃根根分明,卷翘的长睫毛几乎都要戳到自己脸上。她心头一震很快又低了下去,耳根子通红。 夭璃本来想说什么,看到她这幅样子自己也有些不自然起来。“哎,那个……” “啊?”招弟连忙应声。 “你……没有好姐妹吗?”夭璃把身子凑过去了一点,顶上的雨伞也稍微往招弟方向倾斜。“像你这种出生的女孩子,应该从小就有很多小姐妹一起玩啊。没有吗?” “没有……”招弟刚才还微微扬着的声音一下子黯淡下去。“我很害羞,在家里帮阿妈干活比较适合我。而且也没有人喜欢来找我玩,她们都有自己的小姐妹,没有人理我。” “……原来是这样啊。”夭璃眸子暗了暗,不知情绪。 招弟忽而抬起头来,对着夭璃笑开道:“那你呢?你这么好看肯定有很多朋友吧。” “不啊。我没有朋友。”夭璃淡淡出声,没有拖音,没有停顿,就这么淡淡的,平静的说出口。 “怎么会?”招弟嘿嘿笑着低头看自己的手,“华曦姐姐颜霏姐姐她们都是你的朋友啊。” 华曦,颜霏她们……朋友? 夭璃心头一震,不知其缘由。一双稚嫩的眉微微蹙起。 “啊?不是吗?”招弟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连忙纠正,“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的情况。你们是亲人对不对?你们几个在一起的时候气氛那么好,幽缎姐姐对你那么温柔,你们也都那么漂亮,肯定是一家人对不对。我,我闹大笑话了哈哈。” 家人? 这一个词汇仿佛一击脆响,打翻了夭璃心头的五味瓶。从来没有人这样说过,也从来没有人这么想过。她们五个,从不同的世界中来,相聚在暗夜别墅。同一个屋檐下相处了这么久,却从未用言语表达过彼此之间的关系。 家人这个词,是不是太理想了?也只有颜霏那种傻蛋才有可能呆兮兮的提出来吧…… 可她还记得,壁炉边每天为她备好的绒毯的温暖,在她半梦半醒间幽缎身上的烟草味和淡淡琥珀香,在她贪睡不起床的日子里床头柜上永不缺席的餐食…… 这一切的一切又似乎与“家人”并无区别…… “你,你在想什么?”招弟疑惑的对着夭璃眨眼睛,这个小姑娘从刚才听到她说的话开始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己浑然不觉得自责了半天。 夭璃被她一语惊醒,随即摇摇头,“我只是脑子卡壳了。” “哦!”招弟立刻化身求知宝宝,“脑子还会卡壳啊?你怎么知道自己脑子卡壳了呀?” “你好烦。”夭璃收回小雨伞。 “对不起……”招弟伸出十根手指绞啊绞啊绞啊,“我,我自己也觉得自己有点烦。” 夭璃看着那颗垂下的脑袋,无声摇头。“换个话题就行了。” “啊,好。那我们换一个。”招弟点点头,然后开始绞尽脑汁思考新话题。 “你为什么叫招弟?”夭璃抢先开了新话题,这句话一出口,她突然觉得自己也挺烦的。没话找话这种事怎么会落到她头上呢?难道说,只是因为—— 同是天涯沦落人? 相逢此刻,便是相识。 她还未出生就被抛弃,而面前这人,十几年都生活在被抛弃般的日子里。 倒也是个同命相连之人。 “我叫招弟,是因为我的阿爹阿妈希望可以有一个儿子。”招弟认真的回答,“他们说了,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东西不能抛掉,而女孩子从很久很久开始就不可以继承家里的东西,以后嫁出去了更加不算家里的人了。所以最好可以有一个儿子,招弟,招弟,就是想要招弟弟的意思。后来他们真的有了一个儿子,所以我的弟弟叫做还愿。” 第125章 狂蟒(九) 夭璃听着极不是滋味,正思绪飘忽中,招弟发问了。 “那你,为什么叫夭璃呀?” 夭璃,夭璃…… 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叫夭璃。她总觉得这个名字就像一个诅咒,咒得天恚地怨,灾祸横生。 她不喜欢这个名字。 “我也不知道。”夭璃回答。 招弟又缠着问:“你的‘夭璃’是哪两个字啊?” 夭璃抓过招弟的手,一撇一捺在她掌心里写起来,“璃,是琉璃的璃。” “琉璃,是不是那种像水晶钻石一样亮晶晶的东西?”招弟一双眼睛笑得弯弯的,“这个名字真配你!好听好听。那,‘夭’呢?” 夭…… “夭折的‘夭’。”夭璃指下顿住,只觉银针入指,连着胸膛中那颗早已停止了千年之久的什物一起疼痛。 招弟也很吃惊,“你,会不会记错啦?怎么可能有父母会给孩子取夭折这样的名字呢,太不吉利啦!” “……”夭璃没有说话,一双黑不见底的眸子沉沉的看着远处的海面,精致细腻的脸上尽是落寞之色。隔了一片海湾的对面山坡上,几处炊烟袅袅,几处黄灯暖暖。人有各自的喜悲,这种喜悲无法传递,无法寄托,是甜是苦都只能往自己肚子里咽。 喜极而泣也好,苦痛难当也罢。来了这冰冷世间,便要做好独行的准备。 可我已独行了千年之久…… 总也,望不见归途。 招弟看着夭璃的神色,暗自悔恨自己刚才不该说那样的话,这下子正绞尽脑汁想怎么哄好夭璃,忽听身后一声车鸣。 “华曦姐姐,颜霏姐姐,你们回来啦!”招弟兴奋的拉过夭璃的手,“夭璃夭璃,华曦姐姐她们回来了,我们可以启程啦!” 启程? 夭璃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见华曦开了车门出来,正等着她们两人上车。 还要走多久……我似乎,已经不想走了。 我的世界里没有归途,走出去的每一步都是启程,每一次的日升月落,每一次的斗转星移,在我眼中根本没有分别。 又是一次索然无味的启程罢了,有什么好开心的。 —————— 这次选择坐在后座的颜霏又一次冲着夭璃凑过脸,眨巴着她的两只眼睛,“夭璃,你今天怎么一只一副死人脸啊?” 夭璃面无表情,“我本来就是死人。” “啊啊啊?”一旁的招弟吓飞了魂,“夭璃你说什么?” 夭璃继续面无表情,“我是鬼。” “什什么?!!”招弟魂飞魄散,“你你你是鬼!!” 夭璃翻了个白眼,“我害过很多人。” 颜霏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差点晕倒的招弟,安慰道:“哎呀她漫画看多了瞎说的。你别听她瞎掰。” 招弟长长呼出一口气,但她一口气还没完全提上来,又听一旁的夭璃冰冷的出声。 “你不信我变给你看。” 一掌伸过来呼在夭璃脑袋上,把她戴的小发卡拍的一歪。“别闹!乖。” 夭璃完全不敢置信的看着在她面前敢如此嚣张的颜霏,“你找死呢!” “啧。”颜霏双手环抱,一脸得意的冲她扬了扬脸,“怎么跟姐姐说话的呢?” 夭璃两只眼睛里几乎要爆出火来,“我比你长几百岁!谁是你妹妹!” “瞎几/把扯吧。”颜霏嗤笑,伸出一只手狂揉夭璃脑袋,“就你这小不点的样儿,还比我长几百岁,嗯~小小年纪想象力很丰富嘛。” “走开!不要碰我头发!” “哎呀呀你还傲娇了你,我就揉,就揉怎么滴!” “放手,我咬死你哦!” “来呀来呀来呀~~” —————— j市x县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这里主要以山地,江南丘陵为主。所以车子不太好开,容易晕车的颜霏被安排坐在副驾驶座上,腮帮子鼓鼓看着窗外,然后皱紧眉头像吞□□一样痛苦的咽下一口混合了百分之九十话梅汁的口水。 啊……这酸爽…… “你把华曦给你的话梅全吃啦?”夭璃瞪大眼睛看着空空如也的话梅罐子,惊讶的问颜霏。 颜霏一副我已经是只废猫了的姿态瘫在座位上,眼中流露出绝望的光色。 “咯咯咯咯咯!”夭璃叉着腰在车厢里爆发出一阵怪笑。 “我日哦!”颜霏抽过纸巾一口把所有话梅吐了出来,“你公鸡下蛋嘛!每天咯咯咯咯咯!” 夭璃挑着眉毛贼兮兮的看着颜霏,“这个只有孕妇为了治孕吐才会吃的哦~” “去死吧!”颜霏将手里包好的话梅向夭璃丢去,“天女散花!” “诶!”夭璃灵活的一闪身,“没打到!” “我捏死你!”颜霏从副驾驶座上一跃而起,脑壳和车顶来了个火辣辣的碰撞。“额!” “咯咯咯咯咯咯!” 华曦抿了抿薄唇,腾出左手抚了抚耳朵,面露无奈,“别闹了,马上到地方。” “华曦姐姐,这里离万家岸还有段距离。”招弟看了看窗外的景象,好心提醒道。 华曦看了看后座仍然在缠闹的两人,轻按太阳穴,“已经一点多了,我们在这里停一下吃点东西再赶路。” 听到这话,招弟万分同意,“嗯嗯确实有点饿了,嘿华曦姐姐真贴心。” 华曦投以礼貌的笑容,看了后座的颜霏一眼便回过头开车去了。这一幕颜霏没有看见,却丝毫不差的落入了招弟的眼中。 小小的女孩心底腾起浪花,在此之前她根本不敢相信,这宛如冰雪一般的女子竟然会露出那样温柔的眼神,如轻波碧水汨汨淌下,看得人遍体生温。 真可惜呀,招弟心中惋惜,这么温柔的眼神,颜霏姐姐并没有看见呢。 “饿死了饿死了,不和你打了,我下车吃东西去。”颜霏收回手,顶着一头乱发就要去开车门,一双手将她扳回来,她脚下不稳堪堪向后倒去,正落入一个柔软的怀抱。 浅淡的香气若隐若现萦绕鼻端,点点银泽在眼角余处闪烁。继而往上看去,是一双狭长的眼,万般温柔缱绻其中。 第126章 狂蟒(十) 招弟觉得自己似乎有点碍眼,连忙打开车门准备下车,回头一看夭璃还很没有颜色的坐在车子上,伸出手轻轻扯动她的裙摆。“我们先下去吧?” 夭璃“哼”了一声,双手环/胸一副大爷我今儿个就不走了的模样。 “哎呀快走吧。”招弟无奈的一把抱起夭璃出了车,夭璃瞪大双眼完全不相信自己居然被人……被一个人类小姑娘就这么抱了出去。这事一定不能让幽缎知道,不然这个梗能让她玩上五十年! 招弟把夭璃抱出去之后,还为华曦和颜霏带上了车门。虽然她不知道华曦和颜霏要做什么,只是华曦的那个眼神实在太恐怖了,不出去不行啊…… 车厢里,暧昧的气氛一瞬蔓延。颜霏觉得这样有点不自在,挣脱华曦的怀抱后整了整自己的衣服。 “你头发有些乱了。”华曦在身后温柔提醒。 颜霏闻言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嗯……果然有点凌乱。她解下束发的发绳正以指代梳理着头发,一股柔和的力道插/入她的发间。 “你……”颜霏不禁出声。 “我来。”身后那人轻答。 车厢里的空调虽然已经关闭,但余温尚留。华曦的手掌很暖,她梳理过的地方无不服帖舒畅。如果暖风须得有形那必然是她的手掌这般,看似冰雪雕成,却又暖如波柔如絮,教人无法抗拒甘愿沉沦在里头,永远也醒不过来。 不过颜霏可能不是一般人。因为她拒绝了。 华曦狭长的眸中微微透出些许诧异,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刚才一把推开自己的颜霏,轻抿薄唇。 “够了吧华曦。”颜霏散落一头长发,淡淡的回视华曦。没有躲闪,没有尴尬,没有抗拒。就这么静静地,淡淡的看着面前的人,表达她的立场。 华曦的手还凝滞在刚才的位置上,这时似乎是被她的眼神惊醒,颤颤收了回去。 颜霏仍在看她,那眼神清明得一览无余,如此单纯如此透彻,却让她如此心惊。 “我们之间都结束了不是么?” 华曦一怔,结束?怎么可能! “你现在又这样来纠缠我是什么意思?你不是心里有人么?我只不过是打扰了你思念故人的一场插曲而已,不需要了随随便便丢掉就行了,你没必要想着补偿我。”颜霏说着说着自己苦笑起来,“你说的没错啊,我就是渴求那种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幸福,缺胳膊断腿的我都看不上。” “颜霏。”华曦心中一急,欲全盘相告,“我梦里的那个人——” 就是你啊…… 昔君往矣,我痛彻心扉,漫漫人生只余一片茫茫。而今君归来,我狂喜难自禁,恨不得日日夜夜与君相伴。可是,我却犯下了滔天的过错,不可能得到你的原谅。 言至此处,她把后面的半句话生生咽了下去。只平静看着眼前人,嘴角溢出一丝与那人相同的苦笑。 人生如戏,诚然如是。只叹命运太弄人。 “行了,我明白。”颜霏冷冷回敬,抽动了下下巴,转身开门下车。 手伸至半空凝了片刻最终按在了自己的额头上,关灭车灯锁住车门,昏暗的车厢里华曦放肆而笑,她笑了半日却终究没有发出一声声响。 一旁掉落在地的手机响起,发出蓝莹莹的光芒恰好映出了华曦那一双狭长的眸,倒映在后视镜里有种冷冽的凄迷。笑,且笑不尽,悲,也悲不尽。如果这世间真有时光倒流之法,再一次雪落满头,再一次怀中冰冷之际她会怎么选择。 思了半日辗转反侧头痛难当,万千种解法下来都仍是那个答案。 不悔。 暗夜别墅的秘密多如星海,守护秘密的人总是要付出比别人更大的代价。 不用任何人理解,不用任何人知晓,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说我咎由自取也好,自作自受也罢。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心甘情愿之事,又何须言悔? —————— “出来了出来了。” 车门打开的一瞬间,便看到夭璃臭着一张脸捏着手机瞪着她,招弟在一旁努力灭火。颜霏则已经不见踪影。 “颜霏呢?”华曦沉下脸质问剩下的两个人。 招弟颤抖着手往后面的小餐馆指了指,“颜霏姐姐……说有点饿了,她她先去那家店里等我们。” 妈呀,华曦姐姐怎么突然这么可怕!招弟小心肝一颤一颤的,难道刚才车里面她们吵架了吗? 夭璃把手机放回小兜兜里,不冷不热的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华曦没有回答,径自手/插/口袋,大步流星的朝她们定好的馆子走去。 这x县的馆子看上去要比更里头那些村庄里的干净些,颜霏早早坐在一张四人桌的位置上,这里隔音很差,隔壁包厢里在说什么这里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他们没来的时候,颜霏就在这里听了半天的戏。 华曦看到颜霏如此悠哉悠哉的等着她们,回想起方才她在车厢里的表现,一张脸刷的黑了下来。 “菜单呢。”女王大人冷冰冰甩出这么句话来,面前的夭璃都是一颤,招弟早已颤抖着手递过了菜单。 华曦接过菜单顺手放到颜霏面前,抿了唇正襟危坐等她点餐。 颜霏吞了口口水,不得不说,虽然已经对面前这个人没啥好感了,但是这个人身上发散出来的气场还是摄魂夺魄催心爆肝啊。 “你们要吃什么啊?”颜霏握着笔在菜单上看来看去难以抉择。 “有什么呀。”夭璃调整了一下坐姿问。 颜霏皱着眉努力辨别着特色菜一栏中的第一道菜名,不是很确定的念,“尸骨炒蛋?” “噗——!!”招弟喷出一口水。 “咳咳咳咳,对不起对不起。”她抱歉的拿来纸巾擦干净桌子,然后无奈的解释,“应该是尺骨炒蛋吧,这个其实是一种和青蛙很像的动物,我们j省的特色菜。可以试试呀。” “好,那就来个。”颜霏迅速在菜名前打了一个大大的钩。 “这里的金钱汤葫芦,还有炒米粉都是很有特色的,我听妈妈说她和阿爹办喜酒的时候桌子上就有这么三道菜,很香很好吃的。”招弟兴致勃勃的为他们解说,很快四人就点了五菜一汤,等着上菜。 隔壁包厢里的几个汉子喝高了,哇啦哇啦唱了几句歌之后又开始大吐苦水。 “哎,真是操/了/他/娘/的了。” “诶,雄哥,别介啊。你都要当新郎官的人的了。” “还当新郎官呢,当个屁新郎官呦。” 那汉子事未开始说又是一通脏话,颜霏一桌直觉得自己受到了听觉强/奸。正打算换个离包厢远点的桌子,偏生那汉子又往下说了,四个人在换位置和听墙脚的艰难抉择中败下阵来,齐刷刷竖了耳朵继续听。 “死老婆子问我要二十万!特么二十万彩礼呦,他们家是卖女儿嘛!” “嗐,老兄你原来是烦这个,咱j省爹娘不都兴卖女儿嘛。你要想,这买来了以后任打任骂还不是你说了算的嘛。” “我要个女的,哪里要不到!”那被叫雄哥的汉子大着舌头一摔酒杯,“泰哥,你特么当年结婚娶婆娘不就花了五六万嘛,轮到我这里怎么这个生意他就亏本了哇。” “对对对,老泰啊,你站着说话不腰疼。哎雄哥你先坐下坐下,要不兄弟几个给你支支招?”有个一听就很滑头的声音插/入进来。 “什什么招?”雄哥声音弱了下来,想必是循着苗头打算认真听招。 “嘿,兄弟跟你说,这招啊就一个字,‘拖’。”那油头滑脑的人贼笑着分析,“这个女人啊她拖不起,他们要价高,咱就拖着。咱男人拖久了那也是黄金汉啊,女人拖久了那不就破抹布了么谁要啊还。” “老李,你出什么馊主意呢。” “诶你这话说的,我怎么出的是馊主意呢。” “咱雄哥拖久了还是有一大把小姑娘喜欢的,要是娶了那破抹布不是雄哥吃亏了嘛。” “啊哈哈哈哈哈,老泰啊,你这话够痛快哈哈哈哈。喝。” “来来来喝!” 听到这里,招弟心惊胆战的观察着同桌几个姑奶奶的表情,她可是深深记得当时自己刚到别墅门前时候看见的血呼啦几的场景,这几个姑奶奶那可都是不好惹的啊。这些话在整个县里都是可以放在台面上讨论的,但是对于这几位姑奶奶来说,怕是听不得吧。颜霏姐姐还好,好像只是愤愤的把杯子砸在桌子上溅出一滩水,夭璃嘛……低着头厚厚的刘海挡住了视线看不清表情。 华曦姐姐……嗯……华曦姐姐的脸更黑了。 “你们别闹,老子我还是挺喜欢那女人的,娶不回来老子就不娶别人了。” “你才闹吧你。哈哈哈哈。” 推杯换盏间,那个叫老李的油头突然说了一句让颜霏她们具是心头一惊的话语来,“你不是早就上过她了么,你干脆啊这几天抓紧再多上她几次,直接先把孩子搞出来,再问她娘家要奶粉钱。这样一来一去,不就划清账了嘛。” 第127章 狂蟒(十一) “哎呦老李啊,没想到你这个狗嘴巴还特么能吐出象牙来嘛。” “来来来老李,兄弟我敬你一杯啊。其实啊兄弟我也想明白了,就当是花钱买个女人来干活了!” “谁说不是嘛,你再不上手啊,这个女人还特么要涨价~喝喝喝。” 那包厢里的声音在餐馆大堂中字字清晰声声入耳,颜霏环顾四周登时心一凉,这餐馆中满满当当的食客,竟然没有一个人对那包厢里的言论发出一点点质疑,没有胆子当面去质问,那窃窃私语总是有的吧?可她却悲哀的发现,这里的所有人,甚至包括带着孩子或者与朋友一同来的女人,都对这种言论习以为常,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麻木?或许应该叫做认命吧。 招弟胆战心惊的站起身来,“我帮你们去拿壶开水来。”言落,先撤了出去。毕竟面对华曦的黑脸,胆汁的疯狂分泌会严重影响她的消化功能,还是先避一避缓一缓比较好。 “你们的菜来咯。”老板娘端着汤过来,顺道将一只大勺放入汤盆里。“诶呦,小姑娘几个长相蛮标致嘛。” “谢谢。”颜霏礼貌性的说了句,然后拿起大勺给夭璃盛汤。 “你这个姑娘头发染得白白的,姑娘啊头发还是黑色好看。”那老板娘看华曦并未露出什么不悦的表情,加上颜霏十分有礼貌,又看看夭璃长得特别乖巧,一下子就热情起来。“姑娘你们哪里来的啊?” “n市。”颜霏不是特别自来熟的人,但是面对他人的热情倒也不好意思冷面待人,便有一句没一句的回答。 “哦,我啊以前也去n市开过店,后来就回来了。”老板娘搓搓手,“你们点的这几道菜都是我们这里的名菜,好吃的话一会再给你们加点啊。” “嗯,谢谢啊~”颜霏口齿不清的喝着汤点头,这汤入口后十分鲜嫩,颜霏又喝了几口由衷赞道:“阿姨你手艺真好,你家里人都很爱吃吧。” “我们家老爷子经常夸,我女儿也特别喜欢喝。这个汤里面的料子啊很养颜的,你们要多喝皮肤就会滑滑的。诶对我女儿和你们差不多大,也长得很标致的。去年刚抬出去了,也不怎么回来吃我煮的东西了。”那老板娘一提到自己闺女,眉眼都带了甜蜜。 “她嫁的远不远啊?”颜霏喝光一碗,继续往自己碗里舀汤,“如果嫁的不是很远的话,就经常把女儿接回来吃几顿饭呀。” “这个不得的不得的。”颜霏本是一番好意,没想到老板娘听到这句话后连连摆手,“刚抬出去就回来这个不得的不得的,人家会觉得姑娘被阿公阿婆嫌弃嘞。” “……”颜霏低了头默默喝汤。 “小姑娘有对象了伐?”老板娘笑眯眯的看着颜霏,“小姑娘多大了啦。” 颜霏顾左右而言,“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喝这么好喝的汤啊!” “咳咳。”对面的华曦清咳两声。 颜霏撇撇嘴继续喝汤,面对那老板娘的笑脸,心下疯狂吐槽。 你他丫的还来劲儿了哈!老子跟你那么熟吗啊!!谁给你的许可来和本姑娘唠嗑!!没大没小的! 那老板娘嘿嘿笑笑,这时候走过来一个软软蠕蠕的小孩,一把扑到老板娘怀里,奶声奶气的喊:“奶奶~” “哎呦,这个我孙孙。”老板娘笑着跟她们介绍,她拉起小孙儿的手打招呼,“来,说阿姨们好。” 夭璃直接一口汤喷了出来,华曦的脸……黑的跟锅碳有一拼。颜霏倒是习惯了,身为一个十七岁开始就被人喊阿姨的女孩纸,这点都是小case。 “阿姨好。”小娃子又奶声奶气的喊。 “好了去里面等奶奶啊。”老板娘拍拍小娃子的屁/股,小娃子就屁颠屁颠熟门熟路跑后厨去了。 “我儿子啊媳妇娶得早,折腾三四年才产下一个崽来,可急死我和老爷子了。”小娃子走了之后老板娘继续和颜霏聊天。 颜霏在臆想中翻了个白眼,这阿姨一头乌发长得一点都不老,尼玛被人叫奶奶很开心哦?? 就在颜霏吐槽完这句话之后,那老板娘突然靠在她身边端详华曦。说出了令她瞠目结舌的话语。 “嗯,这个白头发姑娘越看越标致,以后四十万有的。福气好的哦。”说着那老板娘又扭头看了看身边已经完全僵住的颜霏,“你嘛要二十万绝对也是有的。” “你什么——”还没等颜霏问完这句咬牙切齿的问题,对面的华曦便已经炸了。 一盆还冒着烟的汤直接抄起来扣在那老板娘头上,“晃荡”一声,人连着盆子一起倒地,汤盆摔碎在地时连着人也哇哇大叫起来。 “森你臀婆哩□□!(拼凑的方言,勿对号入座)”那婆娘破口大骂,整个店的人都站了起来,有点良心的丢了钱再走,没道德的直接当逃过了一餐。那包厢里的几个汉子听到声音酒气熏天的闯了出来。 那老板娘看起来也是同他们几个认识的,叽里呱啦手舞足蹈的说了半天,最后伸出手指向颜霏她们,一脸恨恨的表情。 一旁总算等来了开水的招弟这下也用不着提水了,直接闷着头躲到了华曦身后。夭璃把筷子往身后一摔,冷着脸站在最前。颜霏也站起来横眉怒目的站在夭璃身边,胸膛剧烈起伏。奶奶个熊她颜霏长那么大还是第一次受到这种指向性的侮/辱! 她向前一步正准备和夭璃站一块去的时候,华曦突然伸出手将她拉到自己身后,然后越过夭璃站到最前,微微抬首,面露不屑。 那几个汉子正在劲头上,听老板娘胡七八啦加油添醋扯了一堆,火气更盛。指着华曦明知故问道:“你们,哪个对我姐不客气的?” “你待如何?”华曦轻松斜倚在方才使用过的餐桌上,一条腿微微曲起,长发银泽垂在背后胸前,眼光烁烁。她此刻的高度正好与对面那几个汉子平视,这让对方不爽的情绪外露的十分明显。 第128章 狂蟒(十二) “说话还挺有意思。”一个大脑门油光发亮的男人脸上酡红,散着恶臭走过来,他的背微微耸着看上去十分邋遢。 华曦腿一伸脚背一抬轻松勾起一把离得最近的椅子,闪电般踢了出去正中那男人胸腹。 “呕——”那男人酒喝多了胃正鼓着,经这一撞哇啦啦就吐了出来。幸好华曦她们几个反应迅速立马往后退了退,华曦还甩过一侧的餐桌,挡住了前面灾难地。 “哎呀雄哥!”老泰和老李立刻扶住摇摇欲坠的雄哥,目露惊慌明显是被华曦吓到了。 “哦!原来你就是刚刚里面那个说娶妻子不想花钱的那个啊!”颜霏叉了腰鄙视的看着他们,“长得也太对不起人类了,本事嘛也没多少,我真是奇怪那姑娘是有多善良才愿意替全人类收了你这个渣子啊!” “你说什么!”那老李一听这话登时来气了,喝出这么一句话来之后死死瞪着颜霏,一双眼球表面爬出几根血丝。而另一个叫老泰的早已沉不住气,钻入厨房后没几秒就拿着一把菜刀冲了出来。 “小心!”华曦将颜霏往后面一揽,一个横肘挡开了老泰的一击。为了不太过引人注目她没有使用任何法力,那菜刀一刀下来划破外套直接嵌入血肉里,伤口迅速见红。 颜霏一惊下意识的想要回护华曦,却被那人直接一把推入了夭璃怀里,夭璃抱着比她高半/身的颜霏直直往后连退三步才站稳。颜霏正要呼声,却见华曦足尖在面前倒地的餐桌边沿上轻轻一点,倏然整个人飞跃起来。那老泰结结实实被眼前情形吓了一跳继而迅速反应过来,举刀再砍。 这回没了颜霏需要保护,华曦哪还给他机会,一飞腿直接把那人的下颌骨踢了个粉碎。老李蹲在一边见华曦奋力踢出一脚正是休遣的机会,拾起老泰手中掉落的菜刀对准华曦的腰身砍去,却不料华曦在空中反身疾旋又踢出一记,将那老泰直接飞到墙上,虚弱下滑。 老板娘见状怀里揣着什么东西神色紧张的想缩进厨房里,华曦长眸寒光一闪,抓了一双筷子甩出,将那女中手里捏着的东西击落在地。颜霏定睛一看冷汗直冒,这个女人居然要报/警!她后怕的拉了拉华曦的衣角。 “我们先走吧,快走吧,这事毕竟是我们挑起来的,万一警/察真的来了我们站不住道理的。” 华曦闻言只能强按住胸中翻涌未平的怒涛,扶着手臂随夭璃颜霏一道走出去。门外堵了很多人,招弟一直低着头怕被人记住脸,夭璃直接撑开一把镯夜给她们准备的大尺寸黑伞,跟明星出游一样挡住所有人的脸。 这些人都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但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拦住她们。 这是幸运,亦是不幸。 华曦带着她们坐上车之后便疾驰而去,一路上颜霏神色十分不自然,招弟细心看出了这点,连忙安抚,“颜霏姐姐你不要担心,我们万家岸那边很少和这边有来往的,他们是找不过来的。” “嗯。”颜霏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转而继续凝视方才的位置,心里各种矛盾,伤口似乎又崩裂了,真是的打方向盘那么用力做什么。哎呦我/操/我/干嘛还关心这个混蛋呦。 “其实……其实……”招弟看大家表情都不太对劲,低了头想着怎么解释才能把事情解释清楚又不伤和气。 “其实什么?”颜霏给她一个台阶,让她往下说。 招弟吞了口口水,终于说道:“其实你们误会了,那个老板娘她不是要卖你们,那个不是黑店……” “我们知道啊。”颜霏看也没看她,只目视前方。上了山路之后更是崎岖,眼前的道路坑坑洼洼,除了大灯照到的位置其余处俱是黑暗。 “你们知道?”招弟不可思议的睁大眼睛,她严重怀疑颜霏她们根本就理解错了意思。 颜霏靠在椅背上,合上眼,“不就是彩礼钱么。” “啊?”招弟反应了一会,随后激动的点头,“嗯嗯嗯嗯嗯。” “那不还是该打。”颜霏的语气已经凉到冰泉底下,一点回暖的空间也没了。 车子驶过的道路越来越曲折,大灯只能找到前方不远的位置,她们在黑暗中前行,不知道能行多久,不知道能行多远。只是不论还能行进多久,她们都得向前。眼前那无边无际的黑雾等着她们的车灯来驱散,哪怕只够驱散一点点,也比永无光明的幽谷来的幸运。 寂静中,颜霏的声音悄然响起。“招弟你是不是也觉得她是正确的?” “啊?我啊?”突然被点名,招弟整个人都弹了一下。她搓搓手红着脸很不好意思的点了头,颜霏了然一笑。 是啊,在她从小到大接触到的环境里,所有人奉行的都是一模一样的教条,他们固守着祖辈们流传下来的规矩,精华糟粕一并接收。一代又一代,守着那些精华的人已近绝迹,而那些糟粕却被人请来顶在头上,膝行着奉到祖宗牌位前,美曰其名为“传承”。 忠孝礼义,知恩图报这些精华因为或许会令他们吃些小亏而被他们视若无睹,弃之不用。男尊女卑,夫权父权,三从四德这些糟粕只因为能让他们享受些别样的特殊待遇而被他们奉为真理。 记忆中一条条刺目灼心的报道,一桩桩令人扼腕痛惜的案件争先恐后涌上脑海。此刻她想说很多,想把她脑子里所有的东西血淋淋赤/裸/裸的挖出来呈在那个还未开智的小姑娘面前,可她又阖上双目闭了口,她居然觉得此刻是那么那么的疲惫,疲惫到她连一场lol游戏都没精神去打…… 真是好曹蛋的比喻啊,颜霏吐槽着自己。她总是喜欢在不悦的时候自己拿些乐子来逗乐自己,可今天她发现她连这点本能都磨掉了,她只想拿一柄刀子,给后座那个有着澄澈懵懂目光的小姑娘来上一刀。与其看着这个清灵钟秀凝聚出来的生灵在她今后绵长的人生中染上泥泞深陷沼泽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还不如今天让她痛快的来上一刀,避开那段苦楚。 唉,好想骂人哦。 颜霏蔫蔫的靠在椅背上,后排的招弟不知道颜霏脑子里经历了怎样一番殊死搏斗,还一脸担忧的看着颜霏,“颜霏姐姐,你怎么了是不是又晕车了啊?” “不晕车了。”颜霏气若游丝的吐出三个字,“我晕人。” “啊?晕人啊。”招弟似懂非懂点点头,正当她想问晕人是什么意思的时候,旁边的夭璃终于忍不住插/嘴。 “晕你。”说完,夭璃翻了个白眼。 招弟:“……” —————— 颜霏她们在车里开着暖气过了一晚后,第二日映着清晨的薄雾继续上路,过了大约十五分钟排排果树迎面而来,招弟兴奋的指着前方路面喊,“要到了要到了!” “你咋这么兴奋,你不是——”刚死了爹妈弟弟么?最后半句颜霏噎回了肚子里。 “啊?什么?”招弟攀上她的座椅问。 颜霏扶额,“没什么。” 华曦把车停好,然后扯出一团白绢来给自己昨夜草草包扎的伤口换药。 “你不是术法很强么,怎么还上药?”身旁传来略显冷漠的问话。华曦浑身一颤有些激动的看过去,却在颜霏毫无温度的注视下悻悻回过头,继续有些生疏的给自己包扎。 “医者不自医吧。”唇边淡淡苦笑。 颜霏心有所动,不自在的挪了挪身子,正想伸出手去帮她包扎,坐在后座的招弟抢先一步捧住华曦的手臂接过白绢,殷切道:“华曦姐姐,这个包扎我从小就学过的,我帮你来吧,你自己太不方便啦!” 说着便为华曦熟练的包扎起来。 颜霏把视线移向窗边,嗯,没我不是也挺好么。 众人讨论了一下早饭的着落,最后本着不生事不闹事不搞/事的规章制度,决定还是去招弟家随便吃点什么。招弟来到自己家前情绪有些失控不敢进去,只得华曦亲自下厨就地取材烤了点红薯和玉米带出来让大家回车上吃。 红薯和玉米的香气氤了一车,谷物杂粮那充满着家的温馨和熟悉的味道让招弟痛苦不已。颜霏夭璃面面相觑都是毫无办法。 “你别哭了,你不是要报仇么?报仇就拿出勇气来。”颜霏手里捏着人家的红薯,吃人嘴短。看人哭这么厉害不安慰一样良心实在不安。 招弟没有回答,只是拼命摇了摇头继续在夭璃怀里狂哭。 颜霏看着她的模样流露出怜悯的神色,她收了红薯给华曦一个眼神,与华曦先后开车门出去。 清晨的薄雾将一片早麦映衬的若影若现,细密的水珠惆怅的弥漫在空中,笼罩着这一片即将苏醒的土地上。颜霏看着眼前美景,怀着万千感慨,啃了一口手里的红薯。 “你不忍心?”华曦在身后询问。她没有靠太近,似乎怕靠的太过近会让对方不满。 颜霏倒无心在意这些,只是望着眼前的景象皱眉,“这样的抉择太痛苦了。” “但是这样的选择只能她自己来做。”华曦平淡无波,天生带着一股冷意的嗓音传来,“谁也没有权利去替她决定。” 无人可代之,无人可伴之。 人的一生中总有一段路,需要独行。 第129章 狂蟒(十三) “哦,你很有经验啊。”颜霏呼哧呼哧啃着红薯,似笑非笑的看向华曦。 知她故意挑衅华曦却无可奈何,谁让自己之前凶人家在先呢,现在想要挽回可真不是容易事。现在的自己在颜霏眼里,那可是行也错停也错,横也不顺眼竖也不解气,只得忍过这阵子了。 “回车里去吧,此地寒气太重,等回暖了再出来。”华曦放软了语气。 颜霏从红薯里抬起头来露出一个诧异的表情,“你怕寒气?” 华曦被她一下子问住了,不明白颜霏为什么要问她这种问题。自己寒暑不侵的属性颜霏应该清楚啊……于是,华曦很诚实的摇了摇头。“不怕。” “嗯。很好。”颜霏点点头,疯狂啃了几口红薯,一边往前走。“不怕你就待在这儿吧,我回去了。” “……”若换做从前华曦一定将那人高高举起,好好吓唬一番。可今后怕是只能低头认命了。突然一个酱红色的什物对准自己的面容飞来,华曦敏捷接住,摊在手里一瞧,竟是只被啃得七零八落的红薯。 “给你暖手~不必谢恩了~”颜霏趾气高扬的说完这句话钻入暖气足足的车厢里。 —————— 车厢内 “颜霏姐姐,华曦姐姐怎么不进来啊?”招弟看着不远处捏着一只红薯在风中凌乱的华曦,十分不解。 “她耐寒。”颜霏轻轻松松抛出个答案,然后舒服的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夭璃抿了抿小嘴唇,果然只要堕入恋爱的人,之前智商再高也会变成傻逼。幸好自己年纪还小,不用沾惹这种损伤智力的事情。 颜霏眯了半天迷迷糊糊醒了过来,转头一看华曦居然还站在车外吹风,不由得立刻询问夭璃。“我睡了多久?!” 夭璃看着膝盖上的漫画书头也不抬,“十五分钟。” “哦……”颜霏感慨这十五分钟睡眠质量很高啊,她调整了一下坐姿又往后座瞟了眼,见招弟眼角泪痕已淡,整个人情绪似乎平复了不少,便开口问道:“招弟,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招弟深吸了一口气后点点头,“我已经准备好了,请颜霏姐姐带我找到那条黄金蟒。” “好。”颜霏摇下车窗,对着不远处已经冻成一尊雕塑的那人吹了声口哨。不过,由于她不会吹口哨,所以这一声并没有吹出来。然而华曦就像是心有灵犀一般转过头来,看着颜霏一根手指曲着放在唇边,腮帮子鼓鼓的拼命吹气的模样,不禁笑意绽开。这一笑恍如春风拂面暖了这十里青峦。 颜霏吹了半天一张小脸憋得通红,正准备偃旗息鼓不干了,车窗边却适时递来一把金色口琴。 “这个能吹响。”华曦在车窗旁浅笑着把口琴放入颜霏手中,然后由另一侧上车。 颜霏捏着那把口琴放也不是丢也不是,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搭错了,她居然还真的把那把口琴放到唇边吹了一下。 “哇,这个真的可以吹响耶!”招弟在后座兴奋的说道。 颜霏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把那把口琴丢到座位下面去然后捂着脸趴到车窗边上,自己生自己的气。 搞,搞什么嘛! 夭璃觉得,这一幕真的是没眼看了。 华曦与招弟说了几句话,问清意思之后,直接朝着一处小山包开去,那座山包是万家岸到梅家坊的必经之路,也是万三更从酒店被救回后居住的地方。 —————— 十五分钟后,华曦在山脚寻了一处地方停车,然后结了安全带打开车门直接下车,招弟颜霏她们也陆续下车,跟随华曦往山上行去。 华曦找来一根落在地上的树枝,拨开一些齐腰的杂草荆棘在前方开路。颜霏她们紧随其后,招弟一步也不敢落,两只手握成拳头捂在胸口处,心里强行替自己打气。 清晨的水雾已经逐渐散去,属于上午的阳光展开她灿烂的羽翼洒落金色的光点,几束阳光从密布的林叶中穿出,投射在布满枯叶的山路上,好似哪一位天神经过此地时不慎遗落的佩饰,似真似幻耀眼却无形。 眼前约莫已经没有齐腰的杂草与荆棘了,华曦随手丢掉树枝自然而然插/入外套口袋中,闲闲的在前方走,顺道“漫不经心”的为大家科普。 “其实无论哪一种品类的蟒蛇,连吞三人后基本都会撑死在原地。你当初要是直接去厨房取一把到来就能给你家人报仇。” 招弟在身后默默的听,低头亦步亦趋跟着走。 “我听你说,三更长得十分迅速,不满几年就从一根细棍的宽度长成了水桶的宽度。这种奇异的事情我想到了几种可能,却无法确定。直到来到万家岸感应到它的气息,知晓它如今在活在世上,我才可以确定原因。”华曦缓步徐行,仿若自己只是在心无旁骛的闲步散心,一点也没有带人复仇的那种紧迫感。 “什么原因?”招弟终于抬起头,有些忐忑的问。 华曦脚步不停,在招弟的视野中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看到那朔雪般的银发在林子里熠熠光华。华曦没有说话,她由着招弟眼巴巴的等,偏偏就是不说。 颜霏知道华曦使坏,忿忿转头对招弟说:“你不要听她的话,她最会忽悠人了。一条蟒蛇只不过长坏了而已,不要放在心上。” 招弟乖巧的点头,一双小拳头还是贴得紧紧的,她的心情并不轻松。 颜霏见她这么个情况,立马安慰道:“哎呀你别这么紧张,你想点快乐的事情就好啦。”说着她打开自己的手机,点开音乐盒随机选了一首歌曲,“来来来音乐可以舒缓紧张的情绪,我给你放首歌你就不紧张了,很灵哒~” “嗯嗯。”招弟凑了过来,两个人靠在一起一边走路一边听音乐。 颜霏随机挑选的那首歌曲有着激昂的前奏,那本是一首英文歌曲,后来有网络歌手将它翻译成中文并翻唱出来,颜霏觉得好听!带感!就存入了手机中。 待前奏过去,女歌手用着颤抖的嗓音开始她的表演。 “哦~~死亡~~~哦~~~死亡~~~” “能否~~再赐予~~~我一年~~光景~~” “那双冰凉之手~~的背后~~究竟~~是什么?” “我要你的~~灵魂~~我要你的~~灵魂~~~” 夭璃:“……” 华曦:“……” 颜霏:“……” 招弟:“……颜颜颜霏姐姐……” 颜霏僵硬的回过头来,“诶诶诶……” 招弟不动声色的离远了些,“咱们能不能……换一首歌?” “诶诶好好好。”颜霏忙滑动手指准备切换歌曲,却被一阵妖风唬在了原地,一根手指颤抖着迟迟不能按下,颜霏缩起脖子哆哆嗦嗦问:“刚刚刚才那是啥声音?咋咋还凉飕飕的咧?” 另外三人也感受到了身遭环境的不对劲,俱是屏息凝神,不放过一点风吹草动。 “哦~~死亡~~~哦~~~死亡~~~” “那双冰凉之手~~的背后~~究竟~~是什么?” “哦~~死亡~~~哦~~~死亡~~~” “等待~~死亡~~降临~~” 夭璃:“……” 华曦:“……” 颜霏:“……” 招弟:“……颜颜颜霏姐姐……” 夭璃终于忍无可忍,“关、机!!!” “诶诶诶好。”颜霏抖着手直接把手机关机,揣了三四次才揣回兜里。 对面是一片密林,此时突然又起一阵狂风,伴随着一声说不清究竟是什么物种的嘶声。 华曦沉步挡在颜霏跟前,闭目侧耳听了几秒,开口用术法声音传远,“前方可是(*……&*……?” 颜霏懵逼,“你说啥?” 华曦没有答她,对着突然没了动静的前方密林又问了一句,“那,可是万家三更?” “嘶——” 一声长嘶直击云天,倏然间狂风过境穿林打叶。 颜霏发誓她从小到大都没有听过这么大的蛇吐信子的声音!她说怎么这个声音又熟悉却又诡异呢,原来这就是放大了几万分贝的蛇吐信子的声音啊!! 淡定如夭璃也不禁佩服的看了招弟一眼,“你养的动物可真厉害。” 招弟楞在原地,一双手紧张的都发冰了,两只眼睛直直的盯着前方,像是已经被吓傻了一般。 就在这时,万卷林叶翻飞,一道巨大金光自那密林中疾驰而来,众人皆被这突如其来的光芒闪花了眼。唯有招弟,仍是一眨不眨的注视着,看着眼前的情形她不禁鼻头一酸。 那夜自己遍体寒彻,心中惊骇非常。它也是这般宛如一道金光从天而降,将自己从那九幽般浑暗的地方救回。明明该是相伴一生,哪成想着会演变成今日不共戴天的关系? 华曦她们待晃眼之感过去,伫立着开始打量眼前这巨大生物。这不瞧不知道,一瞧三人心中齐齐惊叹—— 好气派的蟒! 血色双瞳大如车轮,粗如水桶的身躯盘踞在一起,这还是只露出了一半,另一半隐在林中不见其尾。片片金鳞覆体静如古木参天动如飓风穿林。 颜霏吞了口口水看了眼华曦,自己似乎猜到那人闭口不向她们披露的原因究竟是什么了。 第130章 狂蟒(十四) 万三更警惕的将眼神在她们身上一一扫过,直到发现招弟时方才松懈下去。 “它倒认主。”华曦浅笑,狭长眸中一点明光,“招弟你过来。” 颜霏把视线移向窗边,嗯,没我不是也挺好么。 招弟看见华曦招呼她,犹豫了一下便怯生生的走了上去,试图抬起头直视面前那不共戴天的仇敌,却终是败下阵来缩在华曦身边低了头看脚下枯叶碎石。 夭璃戳了戳颜霏,小声翼翼的道:“我怎么觉得那条蛇像是要哭了?” 颜霏扭头看了眼躲在华曦旁边尽力往后缩的招弟,又看了看眼前那条明显没了气势的血瞳金鳞的大蟒蛇,低头回复夭璃,“我觉得你看的没错。” “嘶嘶~”那条硕大的黄金蟒突然吐了两下信子,整个身子矮了一点下去,那模样似是在讨好。 “夭寿了夭寿了。”颜霏后退两步抱紧夭璃。 招弟听见熟悉的嘶嘶声,偷偷抬起眼皮看了眼三更,发现对方似乎没有她想象中的可怕,便也放松了些。不过这个放松的程度大概就是她终于敢抬起眼皮目视前方…… “嘶~”三更突然有些决绝的撕了一声,然后“哇啦”一口从嘴巴里吐出一样事物来,唬得招弟忙往后跳。在她原来站着的位置跟前,一把金亮的匕首不偏不倚的落了下来。 招弟吓坏了,茫然的抬起头去看华曦。可此时的华曦却拂下她紧紧攀住的手,向斜后方退下两步,留她一人站在原地与三更四目相对。 颜霏不忍心,只得开口提醒,“招弟?” 这一声也不知道是被赋予了什么魔力,似乎把万招弟心里所有的小宇宙全部点爆了,只见万招弟一把捡起那金亮匕首,目光狠厉的几欲刺穿面前的大蟒。但她没有动作,仍站在原地蓄力般,喘息渐重。 颜霏看了看华曦,华曦歪头表示她一点也不理解。颜霏给了个你要是不说信不信我宰了你的表情,华曦终于被逼着开了口,充当一回恶人。 “招弟,可否先听我一句话?” 招弟没料到明明事不关己的华曦居然在这个时候同她说话,疑惑着点头表示应允。 华曦抛出第二个问题,“那,可否顺便再听我一段话?” 招弟:“……” 颜霏:“……” 夭璃:“……” 华曦摆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解释:“我是觉得,在你做下这件事情之前,必须了解一下整件事情的全貌。” “什么?”招弟捏着金匕首的手有些发抖,她努力遏制住自己的恐惧,咽下一口唾沫润泽因过分紧张而干涩的喉咙。 颜霏转过身去,不愿看到此刻招弟的神情,更不愿看见三更苦忍的模样。华曦冷沉的嗓音在她背后响起。 “事情便要从你满月那日说起了。” “天地间的生灵除人以外都有一点共性,那便是知恩图报。这黄金蟒生来颇有灵根,故而有那么几年修行来的道行,对报恩一事更为看重。因那日饿极受你父母一饭之恩,便认你们万家为主,暗自发誓要守护你们万家。” “只可惜它那时修为尚浅,还听不懂人言。便不知那日你父母在稻田边谈论着怎样的事情。” —————— 十三年前万家岸 “孩他爹,你听说了吧。”梅香稻压低了声音,手掌轻拍怀中已经睡熟了的孩子,一脸神秘的看着万爹。 万爹凑过脑袋来,“啥事?” 梅香稻看了看四周,转回来悄声道:“隔壁老万,昨天因为上头来人查超生的事,把他家刚出生的丫头拿刀劈了,那血带着肠子流了一地啊。” “嘿,那畜/生迟早遭报应。”万爹摇摇头,他和媳妇这么多年了,自然知道媳妇的意思,“你放心,咱一定不干畜/生干的事儿。” 梅香稻心中舒了一口气,表面上丝毫不显,附和说道:“可不是,迟早得被老天收了去。” 万爹摇着斗笠,几缕清风拂面。可他不知怎么的,内心一股烦乱渐渐显了形。 梅香稻抚着孩子的身子,一段一段的开始哼曲。不料下一刻万爹的一句打趣似得话跟吹卷鹅毛雪的北风一样吹寒了她的心。 “断了根,灭了种……可不也得被老天收了去呀。” 梅香稻背脊一冷,根根冰凌沿着她的脊柱爬上来,爬一寸冻一寸,直冻得她瞠目结舌,如同身坠数九寒冬。 “孩他爹,你……”她憋了很久,只敢说出这么句话来。她听闻了其他父亲的残忍,这一瞬竟也不敢估量她家这口子的良心。 万爹嘿嘿笑了,一只斗笠也不扇风,拿在手里不停转溜。 “孩他爹,你别笑。”梅香稻正了脸,把她家老头扳过来,“孩他爹,你,你跟我说实话。如果为了儿子,你是不是也……也下得去手!”说到最后梅香稻的声音都颤抖着,满满的哽咽。 万爹没有去安慰妻子,因为连他自己都很茫然。 这满眼的金黄地,一把水泥一把铲建起来的宽敞屋子,这要是没了根……还有什么意义呢?风吹稻曳,簌簌作响。这自然舒畅的声音进入此刻万爹耳中,倒成了惹人意乱心烦的祸首。 ———————— “三更不懂人言,即使在那稻田附近听了半日也不知道其中意思。几年后你的弟弟还愿降世,偏生遇上旱灾。你的父母一番取舍之后便定了心意。三更初涉尘世不懂那些所谓的宗法礼法,自然当你深夜落水只是不慎失足……” “却不知,竟是帮了恩人的倒忙。” ———————— “阿爹!妈!”招弟一到家哇哇的哭了起来,满腔满腹的委屈只有这一刻才敢爆发。 万爹和梅香稻见到招弟俱是大惊,面面相觑之后猛然泪如雨下。 “丫头诶,我的丫头……”梅香稻一把抱住招弟,竭嘶底里的哭喊起来。 万爹站在旁边没有出声,只是抬手抹眼泪。 “回来就好,活着回来就好。”万爹赶紧从门口井里打来一盆水烧了,用温水擦招弟的手。 梅香稻突然发疯一样捶打万爹的胸口,“都怨你都怨你,不就是旱灾么,咱前几年再苦再穷不都过来了!你要是还要丢,就丢我吧啊……” 万爹一把把烟杆子摔在地上,“这一个巴掌拍不响,你奶小子的时候不都点头了!嗨,早知道这三更会把丫头救回来,咱还折腾这回做什么!” “嘘!”梅香稻推了万爹一把,用力竖着一根手指头在嘴巴前面,“你个要死的!说话轻生点!这要是被丫头听见了叫人怎么办!” 万爹像是一下子被抽去了气力,颓然坐倒在座椅上。干褶的眼眶再次湿润,一个而立之年的大男人就这么在一方小桌子上捂着脸痛哭起来。 “不丢了!再也不丢了!我就算以后自己活活饿死,也不要再丢掉我的宝贝闺女!” 梅香稻压着声音低喊出这句话后,便哭着跑回了自个屋。 与脸上皮肤差不多情形的手徐徐伸到地面上,三更歪了歪脑袋敏捷的让了开去。万爹苦涩的面容绽出一点暖意,他拾起烟杆子轻轻在三更头上敲了两记,“真是个小麻烦。” 三更就盘在桌子前边,蜡烛时不时爆出点声响,那声音模糊的。到后来,万爹也分不清究竟是蛇吐信子,还是灯爆灯花了。 ———————— “有第一次便有第二次,然而第二次发生的时候,三更已经能够听懂人话了。它知你爹娘每日给你食物只是因为早已做好了放弃你的准备,他们受不住内心的谴责故而想对你好一些。它也知道你的弟弟万还愿在你爹娘面前是乖巧听话,独独在你面前时耍横蛮强。与你爹娘想的正好相反,每日你的食物俱是入了他的腹中,而真正喝白开水便能忍一天的人,其实是你。” “你的父母将你骗至林中并自己离去,本想着能将你饿死,却不曾想到这个阴谋已经落入三更耳中。他每日采了水果来与你吃,将你领出了那片险些要了你命的树林。” 华曦说到这里,明显的顿了一下。她想看看招弟的表情,她想知道这个女孩此时此刻,是否已经捏不稳刀刃,是否自己又造了一桩闻不见血腥的孽事? 招弟果然一张秀气稚嫩的脸上泪痕交错,她几乎是虚软了身子,满心满眼的不敢置信。哭的颜霏几乎想立刻走人。 “为什么会这样呢……”招弟后退两步跌倒在地,金色的匕首孤零零的摔落到一边,她握紧拳头抵在胸口上,上气不接下气的重复着一句话。 “为什么会这样呢?” 谁能知道? 要怪,就怪这天意作弄人,封/建太吃人吧。 华曦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这种事情经历多了,心绪总是难起波澜。颜霏心软见不得这些,捅破纱窗纸披露血腥在人前的恶人还是得由自己来当。 “为了解决旱灾导致的粮食短缺问题,三更每日去很远的地方采来野生山菌和蔬果送到你们家。有些菌类长得普通它不能分辨是否含有毒性,便时常以身试毒。若是没它那身修为,怕是早已经死在了那些毒菌之前。很快你们迎来了甘霖,很快你们便忘了是谁拿一筐一筐的山菌野菜帮你们度过了最困苦的那段日子。” “你的爹娘甚至决定用它的命来换取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换取一点卖一车稻谷便能赚出来的金钱。在它被你的爹娘亲手套进麻袋,送上砧板的那一刻,它自觉要报的恩,已经报尽了。” “万三更没有想到。连夜跑到镇上寻到酒店,冒着生命危险救了它一条性命的人,竟然会是你。一个牙齿都没有长全,成日里唯唯诺诺的小女孩,万家爹娘的女儿。” “人世有伦理纲常,可它们蛇可不认这些。它们只认,有恩就要报,无关天理无关伦常。从你万分心疼的把它从铁笼子里抱出来的那一刻起,它便认你为主。” “自今往后,万死不辞。” ———————— “孩他爹。”梅香稻一脸无助的捏着一张纸条走到万爹身边,暗戳戳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万还愿本来就不好好做作业,此刻看妈在和爹咬耳朵,登时吵嚷起来,还把招弟的作业本举过头顶挥舞。 “吵什么!”万爹怒了,一巴掌拍在万还愿屁/股上,“好好做作业,跟你姐姐学学!” “我才不和招弟学呢,小姑娘家家以后能有什么出息?哈哈哈哈哈!”万还愿叉了腰放声大笑。 万爹从裤兜里摸出旱烟杆子准备抽,却被梅香稻拦住。“好了好了,孩他爹,崽子还小咱们先说正经事儿。” 万爹叹了口气,“都是你惯得。”说罢被梅香稻拽进了屋里。 “小姑娘怎么了,小姑娘也可以学的很好啊。”招弟见爹妈进了屋,嘟了嘴跟弟弟辩解。其实她倒不是有多想证明女孩子也可以很有用,而是觉得自己毕竟是姐姐,弟弟这么对自己说话有些太不懂礼貌了。这样在自己家还好,要是以后出去了可是要给他们老万家丢脸的。 万还愿哪里管这些,挤眉弄眼,又掐起嗓子模仿招弟刚刚的神态,“小姑娘怎么了,小姑娘也可以学的很好啊。哈哈哈哈哈哈,小姑娘学了这些有什么用,以后还不是得给爷们补衣服做饭,能有什么出息,学这个就是浪费钱!” 招弟无从反驳,只得坐下继续写作业,把气憋在肚子里。反正她已经习惯了。 屋内,梅香稻正与万爹打着十几年后的商量。 “孩他娘,你说的这件事不是不能考虑,只是现在有点太早了……”万爹有些犹豫,妻子提出来的事情让他很为难。 梅香稻把垂下的袖套拉了拉,叹口气道:“可这也得考虑着了不是吗,丫头十四岁也算是大姑娘了,现在咱不把事办了难不成以后给别人配阴的?” “胡说什么你!”万爹听到此处怒火一下子就冲到了头顶,“什么叫配阴的,亏这话还是你这个当妈的说出来!是,丫头养这么大迟早是别人家的,但那配阴的算是什么事,为了点钱咱难不成还要把丫头活生生弄死?” 梅香稻急的赶紧把快脱了控制的万爹摁到椅子上,“你这老头子瞎说什么话?我哪里是这个意思啊,我这不是打个比方啊,丫头现在嫁出去,总比以后嫁出去来的好啊。现在人看她年纪小,没准还能把她当半个女儿来养着,这以后长得再大点那不就得被人当媳妇了么。到时候咱当爹妈的哪还能放心啊?” “你说的轻巧。”万爹一手握拳在桌子上敲了两下,“这年头哪还有婆家把抬进门的媳妇当自家丫头养着的,你啊你就是脑子糊涂了。” “那不然怎么办?你那杀千刀的亲戚把咱上次给的钱又败光了,咱现在一个子儿的积蓄都没有,咱都劳苦一辈子了还能去哪里弄钱?”梅香稻一摊手,“儿子大了吧,再过十年也得娶媳妇了不是?你有钱么,你拿得出钱么!” 万爹一脚跺在地上,“这不有屋,有田,还能饿死他俩口子?” 梅香稻锤死他的心也有了,“有屋有田顶个屁用!没有那几个子儿,哪个丫头瞎了眼嫁过来啊,你让人家图啥呀?” “就非得图个钱才和咱儿子算数?”万爹往地上啐了一口,“呸,那就别进咱老万家的门。” 梅香稻一根指头戳在万爹脑袋上,“咱家儿子是金子镶的银子做的?你当咱家儿子有多宝贝?” 万爹抬起头瞪着梅香稻,一双眼睛红的刺目,“可那老周家的崽子是个瘸的!” “瘸的人家给的钱多啊孩他爹!”梅香稻恨铁不成钢,语气中都带了抹哭腔,“咱俩都老了,儿子还得娶媳妇,咱俩以后还得看病,还得养老。总不能样样指着儿子过啊。” “可,可是……”万爹支吾了半天,也跟着落下泪来。 “孩他爹,你别难过。”梅香稻强挤出一个笑容,“老周家有果园,日子过得比咱可好多了。既然他们肯拿出这么多钱来娶咱丫头,日后也肯定会对咱丫头好的。你说,是不是啊?” “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什么?”万爹一双布满茧子的手粗重地抹着面,“那家小子人品怎么样啊?” 梅香稻努力安慰,“人品行的,蛮老实一个小子,就比咱丫头大五岁。咱这门亲要是成了,可比那隔壁老万家的闺女嫁的好多了。” “老万家闺女嫁的那是个小畜/生。”万爹似乎想到了什么,泪眼中带了点憎恶之色。 梅香稻拿出手绢抹了抹眼泪,“可那有啥办法,也是那闺女命苦。抬都抬过去了,总不能回娘家住吧。那老万家还哪有脸。” 老旧的点灯管发出呲呲的声音,房间里只听得见万家爹妈抽泣。万爹哭累了眼睛干涩的难受,转了转眼珠子看向桌面。桌面上有一副稚嫩的画作被主人用玻璃宝贝一样压得严严实实。 那是他家招弟用铅笔画的全家福。 他还记得,自家丫头拿着那副画红着脸来找自己的模样,那么小,那么嫩,那么幸福。 泪水终于又控制不住的从干涩眼框中涌出,刺的眼睛生疼。他颤抖的拉过妻子的手,将整个脸深深埋进去。 “阿香啊……” “咱俩这不是嫁闺女,是卖闺女啊……” ———————— 华曦顿了顿,脑中浮现出资料中看到过的那副,招弟画的全家福,心海如风吹拂泛过片片涟漪。 “你的父母并不知道,就在他们相拥痛哭的那一刻,三更就在窗外听的仔仔细细。因为你的父母那夜并没有为你选好出嫁的日子,所以三更一直都不知道吉日是哪一天。它惊恐的在你们家窗外待了一夜,你要被父母嫁给一个瘸子的事情对它来说是不小的打击。” “此时此刻你的父母已经不再是它承认的主人,所以这一次,它选择的保护你的方式,就是截其源断其根,帮你了结真正要害你的人。” 这条黄金蟒的行为看上去像是恩将仇报,实则蛇比人更通情。 颜霏听到此处不知是不是因为背对招弟看不见招弟此时跪在地上痛哭的模样,特别狠心的又补充了一句。 “招弟你知道蟒蛇吞入两个大人一个小孩是会撑死的吧,三更当然也知道的。所以,你能明白我说的意思么?”颜霏说完,心里估摸了一下招弟目前的状态,好吧,依照招弟现在的精神受损程度来说,她可能还真的无法听进去自己刚刚说的话里的意思。只得把意思在脑中整理了一下,完完本本解释给招弟听。 “它没有受过所谓的价值观熏陶,在它眼里,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有恩就要报,恩人的幸福比它的命还要重要。” “它自知连吞三人会撑死,却还是那么做了。它连它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又岂会在乎别人的性命?以自己的命,换你的幸福。这笔交易它觉得很值。” 招弟跪伏在地上,颜霏的话一字不落的传入她的耳朵,她觉得自己仿佛要崩溃。三更给她的匕首落在旁边,隔了那么远似乎还能隐隐感受到那把匕首的暖意。 是的,是暖意。一把伤人的利器带来的暖意。 它愿为它的主人披荆斩棘遮风挡雨,它愿用自己的碎裂换取主人的幸福无忧。 寒凉握于掌心,却可护君一生平安。 “不过——” 华曦再一次开口,颜霏知道华曦说这两个字的时候,就代表她要开始折磨你的价值观了。 “你的父母又何错之有?” 颜霏:“……” 果不其然。 华曦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她的论调。“你父母一辈子勤勤恳恳,守着辈辈相传的祖训:传宗接代,开枝散叶。” “对他们来说,他们从小接受的教育便是这般,儿子是根,女儿再好也无法接手家业,最终几百年来传下的东西只得流于外人田。甘心不甘心另当别论,可是等百年之后归于地府,哪有颜面见与列祖列宗?” “千百年传下来的东西,他们只能遵从,无力反抗。” “你们万家岸别人家的父母我不清楚,但是你家的父母在千斤重的祖训之下,已经算倾尽了他们最大的爱。这或许对于我们来讲不算什么,但是对他们来讲,真的已经是最大的努力了。怀着你弟弟的时候他们曾经想过打胎,每次准备做出伤害你的事情之时,最痛苦的就是他们自己。还每每尽力把你的痛苦降到最小。” “不过我知道我说这些都没有什么用。”华曦突然莞尔,“因为他们的价值观已经根深蒂固,就算再疼你这个女儿,也终是也要为了他们死守着的价值观,放弃你。” 第131章 狂蟒(完) “我,我……”招弟颤抖着一张唇,整个人都晕沉沉的。恍惚中她似乎看到一道光,穿透密密的林叶照到她的眼睛上,可是突然之间,又好像身边什么都不见了,她在不停的下坠,下坠…… 一直坠到无声无影的黑暗洞穴中,再也看不到外面的世界。 全身的血液仿佛开始倒流,忽冷忽热又伴随着阵阵刺痛,她感觉自己就好像被拴上了引燃的绳索下一刻就会爆炸。 颜霏看不下去,想要走过去劝劝她。可是万招弟此刻的模样真是令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颜霏甚至害怕自己一靠近,本来垂着脑袋盯着匕首发呆的招弟就会突然做出什么很可怕的事情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夭璃干脆盘腿坐在地上冥思起来,颜霏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腿,想找块地方坐下但是觉得这个地实在太脏还是算了,甚至连华曦都有些耐不住小幅度的走了几步。 没有人说话,因为所有的话已经在刚才说尽。没有人动作,因为此时的气氛有千钧之重足足压的人难以喘息。 一边是救命恩情,一边是养育深恩。 人这一辈子,最难面对的正是这,孰正孰负,孰对孰错的较量。 可笑的是,有些东西放的久了,历经白云苍狗,却仍旧看不清当时的颜色。有些事情,也从来没有答案。 纵使有答案,那也不是一张嘴,一个人,一把扶尺能够说得破的。 阴云蔽日,沉沉的云层蔽住了日光,四周倏然间岑寂下来。一只纤弱的手徐徐伸向一旁的金芒—— “嘶~!”一直沉默的三更此时突然有些不安起来,原本哀戚的跟个怨妇似得眼神突然犀利。 只见晦暗密林之中,金蟒剧烈扭动,远远看去只觉一条金带肆意狂舞!它大如车轮的血瞳霎时间红的极为刺目,从哀戚到锐利,从锐利到迷茫,再从迷茫到决绝—— “哐”的一声巨响,众人应声望去皆是眼前一眩,只看得一道金光顷刻散开碎了一地。 正巧云层消匿,日光又泄入林间。众人这才定睛细看,这一看却让他们震动不已—— 金色的蛇鳞片上竟有一大滩触目惊心的鲜红血迹,整个身体长长的盘踞起来早已不再动弹。原来那硕大的黄金蟒竟然趁方才阴云蔽日,将头奋力撞在了一块巨大山石上,自尽身亡。 颜霏心里极其不是滋味,她看着那黄金蟒的死相,总觉得它是故意趁着刚才天暗自尽的。宁愿自己死,也不愿意让主人纠结难过,宁愿选择阳光被遮挡住所有人都眼前一黑的时刻阴暗迷茫的死去,也不愿意让主人见了害怕。 这般苦心孤诣,真的值得么?或许对它来说……颜霏歪了歪头,将视线停留在那金色身躯上,不由心中叹息。还哪里需要旁人来为它痛惜惋叹?它的行为已经给出了答案。 万招弟完全傻眼了,如果说刚才她只是崩溃的不知所然,那么现在的她已经等同于被人抽走了灵魂,只剩下一具空空的躯壳,再也没有一丝情绪。 “它不会说话,但我觉得它是想用它的命告诉你,不要死,好好活着。”华曦的声音在这寂静的林中悄然响起,拖着沉沉的调子,仍是那般波澜未惊,仿若刚才的飓风只是一晃过境。 万招弟再也控制不住,嘶叫着冲上去不顾一切的扑到了三更冰凉的身躯上。很小很小的时候她就习惯这样抱着它,三更会调皮的在她的怀中扭动一番。然而此时此刻,它却是再也没法同她撒娇玩耍了。 浓稠黏腻的血液浸透了招弟的衣服,小小的女孩粘了一身一脸的血,哭的昏天黑地。此刻巨浪狂风般的力量,都难以将这一人一蛇分开。 红尘凄苦,最难是相依。 颜霏偷偷转过身去,狠狠的抹了一把眼睛。华曦将这个小细节收入眼底,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 安葬完三更之后,招弟跑了大半座山终于寻来一块像样的石头,央着华曦将那石头铲平磨润,然后仔仔细细的安插在三更的墓前,陪它长眠在这里。 “你来替三更刻名吧。”华曦弯下腰,将一把不易伤手的刻刀递到招弟手中。 等一切安置完毕时间已至傍晚,招弟仍旧不愿意离开三更的墓地。华曦无奈只得用术法将其催眠,强行抱回了车里。一路上颜霏总是闷闷的,华曦几次询问她晚饭的事情,她却只字不答。华曦由此断定,颜霏肯定生气了。 在车厢中开好暖气,做好了安全设施之后。华曦并没有发车,而是解开了颜霏的安全带,换来颜霏一拳头。没办法,华曦只好顶着一张故意卸了防御被她打肿的脸,强行将颜霏拖下车。 下了车之后再也不怕会吵到熟睡的招弟,颜霏又一拳头糊在了华曦脸上。“你干嘛啊!” “咳咳。”华曦捂了捂脸,叹口气。“我带你去个地方。” 颜霏见华曦这么神神秘秘的,一颗好奇心迅速被挑/逗起来,一脸不情愿的飞速跟上了华曦。 可是,直走回了万三更的墓前,颜霏也不知道华曦这到底唱的哪一出戏。 于是她只能再次极不爽的问了一遍,“你干嘛啊?” 华曦但笑不语,伸出手来抓起一把淡金色的光团,迅疾做了几个看的颜霏眼花缭乱的手势将光团打出。光团渐渐变薄变大,最后将三更的墓完全笼罩在里面。 “五百年修行不易,此劫虽未渡过却成另一段巧缘。修与不修,但凭你意。”华曦神神叨叨说了几句后,又是几道符印挥出,等了片刻忽然破颜一笑。 “小姑娘命苦,你既愿意,且守她一世吧。” “就此别过,租客。” 颜霏听到这句话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她没工夫细想,因为华曦这句话一放出去之后整个小山包居然剧烈震颤起来,颠得颜霏根本站不稳一下倒在地上。 霎时狂风漫天骤雨滂沱,颜霏一下子被冲陷的泥水的巨大力道带着滚落下去。华曦心头巨震,几个起步纵身一跃飞扑向还在迅速滚落的颜霏身上,将她牢牢抱紧护在怀中。也是自己作孽,她刚刚为了使颜霏解气,在颜霏挥来拳头的那一刹那结去了身遭防御的术法,这下可算吃了大亏。 细密尖锐的荆棘条在华曦所有露出肌肤的位置都留下了深深浅浅的痕迹,幸好她还有点理智没将自己一身术法全封了让颜霏寻开心,最后关头弹出几条符印抱着颜霏腾身跃起乘着飞符逃离了这片灾区。 劫后余生的两人过了五分钟才反应过来,颜霏一下子推开华曦,打开车门就往热乎乎的车厢里钻。华曦幽怨的叹了口气,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伤痕,只得劝说自己这都是报应。 安安稳稳坐进车厢里,华曦发动汽车。从后视镜中看到了什么,嘴角忽的噙了一抹暖意。 “总算笑了?” 颜霏听到这话就如受惊的鸟儿一下子弹起来,拼命想要掩饰自己的笑容,面上倒装的一本正经。“切,我只是在庆幸又解决了一个租客的问题,乐的!” 好好好,随你怎么说。华曦终于笑开,觉得这开夜车也是很有一番趣味嘛~~ 后座的颜霏抱着招弟很悠闲的样子,嘴里还在哼着什么小调。车厢内的暖气温度适中,也不过分闷人,这样的惬意环境只想让人抱着抱枕昏天黑地的睡上一觉……等等! 颜霏整个人又剧烈弹了一下,华曦也被她这举动惊了一跳,差点把车开阴沟里去。 “怎么了?”华曦从后视镜中观察颜霏,体贴的问了一句。但愿颜霏不会反感。 而颜霏并没有在意这些细节,她双目圆睁,车灯的映照下两只瞳孔散发出诡异的光芒,然后车厢里响起了一句令人遍体生寒的话。 “你见到夭璃了吗?” ———————— 午后的阳光懒懒的洒在咖啡厅的橱窗上,把整个屋子都映的暖绒绒的。万招弟勤奋的学习并记录着咖啡的种类和味道,这是她想要留在这里继续打工的必修课。 华曦给了她很多钱,并且在n市给她买了个一厅两室的单身公寓供她居住。招弟拿着这些钱重新回归了校园,而且她不打算一直依靠华曦的帮助,她想要努力打工以求努力生活,这也是颜霏教给她的。 万家岸的一切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屡屡出现在她梦中,然而现在回想起来,却已经自动过滤剔除了那些黑暗的,腐朽的东西,只留下了温热的内核。 她留下了那些美好,接着正式和过去的自己一刀两断。 她也想要像那个别墅里的姑娘们一样,光耀自信的生活在这个天地间,然后尽情的去享受人生的美好。 周末的咖啡店人并不多,大概是因为这个咖啡店的地址有些偏僻,而且是新店开张,生意并不是特别好。但因为投资人有钱,舍得下本,店里的装潢十分有格调,招弟相信以后这里很快就会变得热闹起来的。 “招弟啊,来来来。”有几个女孩窸窸窣窣的在角落里说了半天闲话,这时冲着招弟挥手。 招弟原本不想理她们,因为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有种直觉,这些女孩子并不会和颜霏姐姐华曦姐姐那样对她好,成为她的朋友。但是现在她们叫她了,她也只得先过去再说。 “诶,你为什么叫招弟啊?我们现在可没有人叫这种名字了。”一个身上弥漫着劣质香水味的女生笑嘻嘻说道。 另一个一看就特别狗腿的接了下去,“我听我奶奶说,她以前见过的几个乡下人才取这种名字呢。” “就是就是,招弟招弟,不就是招弟弟么?哈哈哈真恶心,什么年代了还重男轻女。” “不仅恶心而且还很土。” “诶诶招弟招弟,那你后来招到弟弟了没有啊?” 招弟气的呼吸都重了很多,但是她不能发火,这是好不容易接受她打工的店,必须要忍住必须要忍住。 “诶,你爸妈都是做什么的啊?老板上次说你是那个j省x市的,那里不是穷乡僻壤一地方么?诶你们家种不种田啊?” “我听说你是未成年额,你爸妈是没能力供你上学么,居然来这里打工。” 招弟气呼呼的在心里想,哼,打工总比你们这些辍学不好好读书的人好! “现在上学也没用,还不如以后找个大老板傍,等人老头一死家产不就都归自己了吗。” “诶你说的很有道理啊,招弟啊。你爸妈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啊?” 三句不离父母,这是极其没有素质的表现,这也是再也无法忍耐下去的理由。招弟终于破口大骂,“你们有没有素质!我爹妈怎么你们了!嘴巴放干净一点!” 这一通发泄没起到什么大的作用,反而让那几个婊/子笑的更欢。 “天啊爹妈,哈哈哈好土啊还喊爹妈。” “大概真的是村子里的小村姑。” “砰”的一声,大门应声而碎,吓得屋内的店员都是一个趔趄。不约而同长大嘴巴望向门口,这一看嘴巴都长得更大了。 一个高大的男生气愤的站在门口一地玻璃碎片中间,但是让众人惊讶的不是他这个出场,而是那人顶上那头灿金的短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只见他大步走到招弟身边,一张剑眉星目略带着些粗犷的好看面孔瞬间拧出愤怒的模样,双指并起疾风般指向那些乱说话的女生。 “你你你们怎怎么说话的!” “别别以为,我我不敢打打女的!” 说着,他似乎觉得那些女生不相信,顺手一巴掌拍碎了右手边的茶几。 一阵倒吸凉气声。 待他结结巴巴骂了一大串话,怒气值max的拉着招弟走出店之后,那群女生才魂魄归体。 “他,他好帅啊!” “啊!好想被他蹂/躏哦!” “他会不会超有钱!” ———————— “哎呀你放手!”招弟看着面前很忐忑的望着她的男生,这才发现这男生竟然看上去只比她大个五六岁的模样,一头金发甚是耀眼,几乎让人本能的忽视了他俊朗的相貌光盯着那头金发瞧。招弟不自觉的也结巴了。 “你你你是谁啊……刚刚才,谢谢……” 金发男生挠了挠头,他个子很高,可如今在娇小的招弟面前竟跟个刚涉世的孩童般稚嫩羞赧。 “不不不客气。” 招弟低了头掩去羞红的面颊,故作镇定道:“那那没事我我就先走了。” “诶,别别别走。”男生一把拉住招弟,却又忽觉不对,连忙放手。 “对对对不起。” “啊……没事没事。你……你……” “哦!我我我迷路,迷路了!” “那,那我我带你去,你家在哪啊?” “我家……” 你在的地方,就是我家。 ————狂蟒·完———— 第132章 恨血千年土中碧(一) 万家岸的山坡上,林木郁郁葱葱。哪怕是初春冰雪尚未消尽,俨然已可预视到万木归春时的生机澎湃。夭璃捏着她的小花伞在晚霞漫天的林中踽踽独行。 几处炊烟袅袅升起,暖灯的颜色与这视野中的一片冷绿交相辉映,衬的那灯光愈暖,林间愈寒。 忽然间,隐约传来一阵妇人的啼哭声,那啼哭声断断续续,时而还念念有词。夭璃眨巴眨巴眼睛调转方向往那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去。 风打山林声越来越大,时至傍晚想是起风了,夭璃虽然是一只鬼,本来身体发肤就都没什么温度,可偏偏她十分怕冷。这一点她倒和同样居住在暗夜别墅中的镯夜恰恰相反。镯夜与她俱是没有生命的族类,她们都十分怕冷。镯夜比较奇怪,不知怎么的镯夜非常害怕火光,倒不是因为吸血鬼们有惧火的本能,而是因为镯夜一旦靠近火便会感觉寒冷不已,直接要冻晕过去。所以镯夜选择的取暖方式只能是飞到别墅那镀金且镶着天鹅头的华丽灯罩上,捧一本书忘却一切烦恼。而她会选择的取暖方式与之相反,可以说和人类更加接近,她怕冷就一定要靠近别墅的壁炉,裹着毯子躺在壁炉边上,半睡半醒间听听壁炉中轻微的噼啪声和别墅中人的谈话声,不出多久就会暖融融的睡过去。 此时暮色渐渐沉下,山地海拔高气温更加低,寒风一阵一阵的吹得夭璃紧紧抱住了自己的双臂。意识到自己太过无聊的夭璃开始想念华曦那打足了暖气的宾利了。 就在夭璃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那妇人的啼哭声分贝一下子拔高,其间竟然还伴有婴儿的啼哭声! 不打三春鸟不吃四季鱼的夭璃最听不得这类声音,她将小花伞负在身后,身体化为虚体朝着声音源处穿木过叶成直线状飞驰而去。 ———————— 一个约莫三十六七岁的女人怀中抱着一个襁褓坐在地上哭的正伤心,但这悲戚的哭啼并不能让她掐紧襁褓中婴儿脖子的右手松懈半分。 “咯咯咯……” 如婴灵般的笑声自她身后的林间传出,那笑声清脆稚嫩却是鬼气森然,骇的那女人浑身一激灵下意识松了掐在婴儿脖颈上的手。 “谁……谁在那里!!”那女人吓得往后挪动,一双含泪的眼睛里布满惊恐,胡乱地打量着她身后的树林,想要找出声音的源头。 “刚才我在找你。”这声音从树顶叶梢处传来…… “找~到~你~了~”这一句从左侧的矮木丛里响起…… 女人听到这两句话已经浑身僵住不能动弹,泪水全部收住化成冷汗从额间滚落下。然而这声音却没打算放过她,一点一点靠近…… “现在~你~找~我~” 再一点一点靠近…… “咯咯咯咯咯。” 更近了…… “你看~到~我了吗?” 更近了…… “我在……” 猛然一道阴风惯耳,那声音也跟着—— “你~身~后!” 133.唉 </strong>狂蟒(十四) 万三更警惕的将眼神在她们身上一一扫过,直到发现招弟时方才松懈下去。 “它倒认主。”华曦浅笑, 狭长眸中  狂蟒(十三) “哦, 你很有经验啊。”颜霏呼哧呼哧啃着红薯,似笑非笑的看向华曦。 知她故意挑衅华曦却无可奈何,谁让自己之前凶人家在先呢, 现在想要挽回可真不是容易事。现在的自己在颜霏眼里,那可是行也错停也错,横也不顺眼竖也不解气,只得忍过这阵子了。 “回车里去吧,此地寒气太重, 等回暖了再出来。”华曦放软了语气。 颜霏从红薯里抬起头来露出一个诧异的表情,“你怕寒气?” 华曦被她一下子问住了, 不明白颜霏为什么要问她这种问题。自己寒暑不侵的属性颜霏应该清楚啊……于是,华曦很诚实的摇了摇头。“不怕。” “嗯。很好。”颜霏点点头,疯狂啃了几口红薯,一边往前走。“不怕你就待在这儿吧,我回去了。” “……”若换做从前华曦一定将那人高高举起,好好吓唬一番。可今后怕是只能低头认命了。突然一个酱红色的什物对准自己的面容飞来, 华曦敏捷接住, 摊在手里一瞧,竟是只被啃得七零八落的红薯。 “给你暖手~不必谢恩了~”颜霏趾气高扬的说完这句话钻入暖气足足的车厢里。 —————— 车厢内 “颜霏姐姐,华曦姐姐怎么不进来啊?”招弟看着不远处捏着一只红薯在风中凌乱的华曦,十分不解。 “她耐寒。”颜霏轻轻松松抛出个答案,然后舒服的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夭璃抿了抿小嘴唇,果然只要堕入恋爱的人,之前智商再高也会变成傻逼。幸好自己年纪还小,不用沾惹这种损伤智力的事情。 颜霏眯了半天迷迷糊糊醒了过来,转头一看华曦居然还站在车外吹风,不由得立刻询问夭璃。“我睡了多久?!” 夭璃看着膝盖上的漫画书头也不抬,“十五分钟。” “哦……”颜霏感慨这十五分钟睡眠质量很高啊,她调整了一下坐姿又往后座瞟了眼,见招弟眼角泪痕已淡,整个人情绪似乎平复了不少,便开口问道:“招弟,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招弟深吸了一口气后点点头,“我已经准备好了,请颜霏姐姐带我找到那条黄金蟒。” “好。”颜霏摇下车窗,对着不远处已经冻成一尊雕塑的那人吹了声口哨。不过,由于她不会吹口哨,所以这一声并没有吹出来。然而华曦就像是心有灵犀一般转过头来,看着颜霏一根手指曲着放在唇边,腮帮子鼓鼓的拼命吹气的模样,不禁笑意绽开。这一笑恍如春风拂面暖了这十里青峦。 颜霏吹了半天一张小脸憋得通红,正准备偃旗息鼓不干了,车窗边却适时递来一把金色口琴。 “这个能吹响。”华曦在车窗旁浅笑着把口琴放入颜霏手中,然后由另一侧上车。 颜霏捏着那把口琴放也不是丢也不是,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搭错了,她居然还真的把那把口琴放到唇边吹了一下。 “哇,这个真的可以吹响耶!”招弟在后座兴奋的说道。 颜霏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把那把口琴丢到座位下面去然后捂着脸趴到车窗边上,自己生自己的气。 搞,搞什么嘛! 夭璃觉得,这一幕真的是没眼看了。 华曦与招弟说了几句话,问清意思之后,直接朝着一处小山包开去,那座山包是万家岸到梅家坊的必经之路,也是万三更从酒店被救回后居住的地方。 —————— 十五分钟后,华曦在山脚寻了一处地方停车,然后结了安全带打开车门直接下车,招弟颜霏她们也陆续下车,跟随华曦往山上行去。 华曦找来一根落在地上的树枝,拨开一些齐腰的杂草荆棘在前方开路。颜霏她们紧随其后,招弟一步也不敢落,两只手握成拳头捂在胸口处,心里强行替自己打气。 清晨的水雾已经逐渐散去,属于上午的阳光展开她灿烂的羽翼洒落金色的光点,几束阳光从密布的林叶中穿出,投射在布满枯叶的山路上,好似哪一位天神经过此地时不慎遗落的佩饰,似真似幻耀眼却无形。 眼前约莫已经没有齐腰的杂草与荆棘了,华曦随手丢掉树枝自然而然插/入外套口袋中,闲闲的在前方走,顺道“漫不经心”的为大家科普。 “其实无论哪一种品类的蟒蛇,连吞三人后基本都会撑死在原地。你当初要是直接去厨房取一把到来就能给你家人报仇。” 招弟在身后默默的听,低头亦步亦趋跟着走。 “我听你说,三更长得十分迅速,不满几年就从一根细棍的宽度长成了水桶的宽度。这种奇异的事情我想到了几种可能,却无法确定。直到来到万家岸感应到它的气息,知晓它如今在活在世上,我才可以确定原因。”华曦缓步徐行,仿若自己只是在心无旁骛的闲步散心,一点也没有带人复仇的那种紧迫感。 “什么原因?”招弟终于抬起头,有些忐忑的问。 华曦脚步不停,在招弟的视野中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看到那朔雪般的银发在林子里熠熠光华。华曦没有说话,她由着招弟眼巴巴的等,偏偏就是不说。 颜霏知道华曦使坏,忿忿转头对招弟说:“你不要听她的话,她最会忽悠人了。一条蟒蛇只不过长坏了而已,不要放在心上。” 招弟乖巧的点头,一双小拳头还是贴得紧紧的,她的心情并不轻松。 颜霏见她这么个情况,立马安慰道:“哎呀你别这么紧张,你想点快乐的事情就好啦。”说着她打开自己的手机,点开音乐盒随机选了一首歌曲,“来来来音乐可以舒缓紧张的情绪,我给你放首歌你就不紧张了,很灵哒~” “嗯嗯。”招弟凑了过来,两个人靠在一起一边走路一边听音乐。 颜霏随机挑选的那首歌曲有着激昂的前奏,那本是一首英文歌曲,后来有网络歌手将它翻译成中文并翻唱出来,颜霏觉得好听!带感!就存入了手机中。 待前奏过去,女歌手用着颤抖的嗓音开始她的表演。 “哦~~死亡~~~哦~~~死亡~~~” “能否~~再赐予~~~我一年~~光景~~” “那双冰凉之手~~的背后~~究竟~~是什么?” “我要你的~~灵魂~~我要你的~~灵魂~~~” 夭璃:“……” 华曦:“……” 颜霏:“……” 招弟:“……颜颜颜霏姐姐……” 颜霏僵硬的回过头来,“诶诶诶……” 招弟不动声色的离远了些,“咱们能不能……换一首歌?” “诶诶好好好。”颜霏忙滑动手指准备切换歌曲,却被一阵妖风唬在了原地,一根手指颤抖着迟迟不能按下,颜霏缩起脖子哆哆嗦嗦问:“刚刚刚才那是啥声音?咋咋还凉飕飕的咧?” 另外三人也感受到了身遭环境的不对劲,俱是屏息凝神,不放过一点风吹草动。 “哦~~死亡~~~哦~~~死亡~~~” “那双冰凉之手~~的背后~~究竟~~是什么?” “哦~~死亡~~~哦~~~死亡~~~” “等待~~死亡~~降临~~” 夭璃:“……” 华曦:“……” 颜霏:“……” 招弟:“……颜颜颜霏姐姐……” 夭璃终于忍无可忍,“关、机!!!” “诶诶诶好。”颜霏抖着手直接把手机关机,揣了三四次才揣回兜里。 对面是一片密林,此时突然又起一阵狂风,伴随着一声说不清究竟是什么物种的嘶声。 华曦沉步挡在颜霏跟前,闭目侧耳听了几秒,开口用术法声音传远,“前方可是(*……*……?” 颜霏懵逼,“你说啥?” 华曦没有答她,对着突然没了动静的前方密林又问了一句,“那,可是万家三更?” “嘶——” 一声长嘶直击云天,倏然间狂风过境穿林打叶。 颜霏发誓她从小到大都没有听过这么大的蛇吐信子的声音!她说怎么这个声音又熟悉却又诡异呢,原来这就是放大了几万分贝的蛇吐信子的声音啊!! 淡定如夭璃也不禁佩服的看了招弟一眼,“你养的动物可真厉害。” 招弟楞在原地,一双手紧张的都发冰了,两只眼睛直直的盯着前方,像是已经被吓傻了一般。 就在这时,万卷林叶翻飞,一道巨大金光自那密林中疾驰而来,众人皆被这突如其来的光芒闪花了眼。唯有招弟,仍是一眨不眨的注视着,看着眼前的情形她不禁鼻头一酸。 那夜自己遍体寒彻,心中惊骇非常。它也是这般宛如一道金光从天而降,将自己从那九幽般浑暗的地方救回。明明该是相伴一生,哪成想着会演变成今日不共戴天的关系? 华曦她们待晃眼之感过去,伫立着开始打量眼前这巨大生物。这不瞧不知道,一瞧三人心中齐齐惊叹—— 好气派的蟒! 血色双瞳大如车轮,粗如水桶的身躯盘踞在一起,这还是只露出了一半,另一半隐在林中不见其尾。片片金鳞覆体静如古木参天动如飓风穿林。 颜霏吞了口口水看了眼华曦,自己似乎猜到那人闭口不向她们披露的原因究竟是什么了。 一点明光,“招弟你过来。” 颜霏把视线移向窗边,嗯,没我不是也挺好么。 招弟看见华曦招呼她,犹豫了一下便怯生生的走了上去,试图抬起头直视面前那不共戴天的仇敌,却终是败下阵来缩在华曦身边低了头看脚下枯叶碎石。 夭璃戳了戳颜霏,小声翼翼的道:“我怎么觉得那条蛇像是要哭了?” 颜霏扭头看了眼躲在华曦旁边尽力往后缩的招弟,又看了看眼前那条明显没了气势的血瞳金鳞的大蟒蛇,低头回复夭璃,“我觉得你看的没错。” “嘶嘶~”那条硕大的黄金蟒突然吐了两下信子,整个身子矮了一点下去,那模样似是在讨好。 “夭寿了夭寿了。”颜霏后退两步抱紧夭璃。 招弟听见熟悉的嘶嘶声,偷偷抬起眼皮看了眼三更,发现对方似乎没有她想象中的可怕,便也放松了些。不过这个放松的程度大概就是她终于敢抬起眼皮目视前方…… “嘶~”三更突然有些决绝的撕了一声,然后“哇啦”一口从嘴巴里吐出一样事物来,唬得招弟忙往后跳。在她原来站着的位置跟前,一把金亮的匕首不偏不倚的落了下来。 招弟吓坏了,茫然的抬起头去看华曦。可此时的华曦却拂下她紧紧攀住的手,向斜后方退下两步,留她一人站在原地与三更四目相对。 颜霏不忍心,只得开口提醒,“招弟?” 这一声也不知道是被赋予了什么魔力,似乎把万招弟心里所有的小宇宙全部点爆了,只见万招弟一把捡起那金亮匕首,目光狠厉的几欲刺穿面前的大蟒。但她没有动作,仍站在原地蓄力般,喘息渐重。 颜霏看了看华曦,华曦歪头表示她一点也不理解。颜霏给了个你要是不说信不信我宰了你的表情,华曦终于被逼着开了口,充当一回恶人。 “招弟,可否先听我一句话?” 招弟没料到明明事不关己的华曦居然在这个时候同她说话,疑惑着点头表示应允。 华曦抛出第二个问题,“那,可否顺便再听我一段话?” 招弟:“……” 颜霏:“……” 夭璃:“……” 华曦摆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解释:“我是觉得,在你做下这件事情之前,必须了解一下整件事情的全貌。” “什么?”招弟捏着金匕首的手有些发抖,她努力遏制住自己的恐惧,咽下一口唾沫润泽因过分紧张而干涩的喉咙。 颜霏转过身去,不愿看到此刻招弟的神情,更不愿看见三更苦忍的模样。华曦冷沉的嗓音在她背后响起。 “事情便要从你满月那日说起了。” “天地间的生灵除人以外都有一点共性,那便是知恩图报。这黄金蟒生来颇有灵根,故而有那么几年修行来的道行,对报恩一事更为看重。因那日饿极受你父母一饭之恩,便认你们万家为主,暗自发誓要守护你们万家。” “只可惜它那时修为尚浅,还听不懂人言。便不知那日你父母在稻田边谈论着怎样的事情。” —————— 十三年前万家岸 “孩他爹,你听说了吧。”梅香稻压低了声音,手掌轻拍怀中已经睡熟了的孩子,一脸神秘的看着万爹。 万爹凑过脑袋来,“啥事?” 梅香稻看了看四周,转回来悄声道:“隔壁老万,昨天因为上头来人查超生的事,把他家刚出生的丫头拿刀劈了,那血带着肠子流了一地啊。” “嘿,那畜/生迟早遭报应。”万爹摇摇头,他和媳妇这么多年了,自然知道媳妇的意思,“你放心,咱一定不干畜/生干的事儿。” 梅香稻心中舒了一口气,表面上丝毫不显,附和说道:“可不是,迟早得被老天收了去。” 万爹摇着斗笠,几缕清风拂面。可他不知怎么的,内心一股烦乱渐渐显了形。 梅香稻抚着孩子的身子,一段一段的开始哼曲。不料下一刻万爹的一句打趣似得话跟吹卷鹅毛雪的北风一样吹寒了她的心。 “断了根,灭了种……可不也得被老天收了去呀。” 梅香稻背脊一冷,根根冰凌沿着她的脊柱爬上来,爬一寸冻一寸,直冻得她瞠目结舌,如同身坠数九寒冬。 “孩他爹,你……”她憋了很久,只敢说出这么句话来。她听闻了其他父亲的残忍,这一瞬竟也不敢估量她家这口子的良心。 万爹嘿嘿笑了,一只斗笠也不扇风,拿在手里不停转溜。 “孩他爹,你别笑。”梅香稻正了脸,把她家老头扳过来,“孩他爹,你,你跟我说实话。如果为了儿子,你是不是也……也下得去手!”说到最后梅香稻的声音都颤抖着,满满的哽咽。 万爹没有去安慰妻子,因为连他自己都很茫然。 这满眼的金黄地,一把水泥一把铲建起来的宽敞屋子,这要是没了根……还有什么意义呢?风吹稻曳,簌簌作响。这自然舒畅的声音进入此刻万爹耳中,倒成了惹人意乱心烦的祸首。 ———————— “三更不懂人言,即使在那稻田附近听了半日也不知道其中意思。几年后你的弟弟还愿降世,偏生遇上旱灾。你的父母一番取舍之后便定了心意。三更初涉尘世不懂那些所谓的宗法礼法,自然当你深夜落水只是不慎失足……” “却不知,竟是帮了恩人的倒忙。” ———————— “阿爹!妈!”招弟一到家哇哇的哭了起来,满腔满腹的委屈只有这一刻才敢爆发。 万爹和梅香稻见到招弟俱是大惊,面面相觑之后猛然泪如雨下。 “丫头诶,我的丫头……”梅香稻一把抱住招弟,竭嘶底里的哭喊起来。 万爹站在旁边没有出声,只是抬手抹眼泪。 “回来就好,活着回来就好。”万爹赶紧从门口井里打来一盆水烧了,用温水擦招弟的手。 梅香稻突然发疯一样捶打万爹的胸口,“都怨你都怨你,不就是旱灾么,咱前几年再苦再穷不都过来了!你要是还要丢,就丢我吧啊……” 万爹一把把烟杆子摔在地上,“这一个巴掌拍不响,你奶小子的时候不都点头了!嗨,早知道这三更会把丫头救回来,咱还折腾这回做什么!” “嘘!”梅香稻推了万爹一把,用力竖着一根手指头在嘴巴前面,“你个要死的!说话轻生点!这要是被丫头听见了叫人怎么办!” 万爹像是一下子被抽去了气力,颓然坐倒在座椅上。干褶的眼眶再次湿润,一个而立之年的大男人就这么在一方小桌子上捂着脸痛哭起来。 “不丢了!再也不丢了!我就算以后自己活活饿死,也不要再丢掉我的宝贝闺女!” 梅香稻压着声音低喊出这句话后,便哭着跑回了自个屋。 与脸上皮肤差不多情形的手徐徐伸到地面上,三更歪了歪脑袋敏捷的让了开去。万爹苦涩的面容绽出一点暖意,他拾起烟杆子轻轻在三更头上敲了两记,“真是个小麻烦。” 三更就盘在桌子前边,蜡烛时不时爆出点声响,那声音模糊的。到后来,万爹也分不清究竟是蛇吐信子,还是灯爆灯花了。 ———————— “有第一次便有第二次,然而第二次发生的时候,三更已经能够听懂人话了。它知你爹娘每日给你食物只是因为早已做好了放弃你的准备,他们受不住内心的谴责故而想对你好一些。它也知道你的弟弟万还愿在你爹娘面前是乖巧听话,独独在你面前时耍横蛮强。与你爹娘想的正好相反,每日你的食物俱是入了他的腹中,而真正喝白开水便能忍一天的人,其实是你。” “你的父母将你骗至林中并自己离去,本想着能将你饿死,却不曾想到这个阴谋已经落入三更耳中。他每日采了水果来与你吃,将你领出了那片险些要了你命的树林。” 华曦说到这里,明显的顿了一下。她想看看招弟的表情,她想知道这个女孩此时此刻,是否已经捏不稳刀刃,是否自己又造了一桩闻不见血腥的孽事? 招弟果然一张秀气稚嫩的脸上泪痕交错,她几乎是虚软了身子,满心满眼的不敢置信。哭的颜霏几乎想立刻走人。 “为什么会这样呢……”招弟后退两步跌倒在地,金色的匕首孤零零的摔落到一边,她握紧拳头抵在胸口上,上气不接下气的重复着一句话。 “为什么会这样呢?” 谁能知道? 要怪,就怪这天意作弄人,封/建太吃人吧。 华曦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这种事情经历多了,心绪总是难起波澜。颜霏心软见不得这些,捅破纱窗纸披露血腥在人前的恶人还是得由自己来当。 “为了解决旱灾导致的粮食短缺问题,三更每日去很远的地方采来野生山菌和蔬果送到你们家。有些菌类长得普通它不能分辨是否含有毒性,便时常以身试毒。若是没它那身修为,怕是早已经死在了那些毒菌之前。很快你们迎来了甘霖,很快你们便忘了是谁拿一筐一筐的山菌野菜帮你们度过了最困苦的那段日子。” “你的爹娘甚至决定用它的命来换取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换取一点卖一车稻谷便能赚出来的金钱。在它被你的爹娘亲手套进麻袋,送上砧板的那一刻,它自觉要报的恩,已经报尽了。” “万三更没有想到。连夜跑到镇上寻到酒店,冒着生命危险救了它一条性命的人,竟然会是你。一个牙齿都没有长全,成日里唯唯诺诺的小女孩,万家爹娘的女儿。” “人世有伦理纲常,可它们蛇可不认这些。它们只认,有恩就要报,无关天理无关伦常。从你万分心疼的把它从铁笼子里抱出来的那一刻起,它便认你为主。” “自今往后,万死不辞。” ———————— “孩他爹。”梅香稻一脸无助的捏着一张纸条走到万爹身边,暗戳戳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万还愿本来就不好好做作业,此刻看妈在和爹咬耳朵,登时吵嚷起来,还把招弟的作业本举过头顶挥舞。 “吵什么!”万爹怒了,一巴掌拍在万还愿屁/股上,“好好做作业,跟你姐姐学学!” “我才不和招弟学呢,小姑娘家家以后能有什么出息?哈哈哈哈哈!”万还愿叉了腰放声大笑。 万爹从裤兜里摸出旱烟杆子准备抽,却被梅香稻拦住。“好了好了,孩他爹,崽子还小咱们先说正经事儿。” 万爹叹了口气,“都是你惯得。”说罢被梅香稻拽进了屋里。 “小姑娘怎么了,小姑娘也可以学的很好啊。”招弟见爹妈进了屋,嘟了嘴跟弟弟辩解。其实她倒不是有多想证明女孩子也可以很有用,而是觉得自己毕竟是姐姐,弟弟这么对自己说话有些太不懂礼貌了。这样在自己家还好,要是以后出去了可是要给他们老万家丢脸的。 万还愿哪里管这些,挤眉弄眼,又掐起嗓子模仿招弟刚刚的神态,“小姑娘怎么了,小姑娘也可以学的很好啊。哈哈哈哈哈哈,小姑娘学了这些有什么用,以后还不是得给爷们补衣服做饭,能有什么出息,学这个就是浪费钱!” 招弟无从反驳,只得坐下继续写作业,把气憋在肚子里。反正她已经习惯了。 屋内,梅香稻正与万爹打着十几年后的商量。 “孩他娘,你说的这件事不是不能考虑,只是现在有点太早了……”万爹有些犹豫,妻子提出来的事情让他很为难。 梅香稻把垂下的袖套拉了拉,叹口气道:“可这也得考虑着了不是吗,丫头十四岁也算是大姑娘了,现在咱不把事办了难不成以后给别人配阴的?” “胡说什么你!”万爹听到此处怒火一下子就冲到了头顶,“什么叫配阴的,亏这话还是你这个当妈的说出来!是,丫头养这么大迟早是别人家的,但那配阴的算是什么事,为了点钱咱难不成还要把丫头活生生弄死?” 梅香稻急的赶紧把快脱了控制的万爹摁到椅子上,“你这老头子瞎说什么话?我哪里是这个意思啊,我这不是打个比方啊,丫头现在嫁出去,总比以后嫁出去来的好啊。现在人看她年纪小,没准还能把她当半个女儿来养着,这以后长得再大点那不就得被人当媳妇了么。到时候咱当爹妈的哪还能放心啊?” “你说的轻巧。”万爹一手握拳在桌子上敲了两下,“这年头哪还有婆家把抬进门的媳妇当自家丫头养着的,你啊你就是脑子糊涂了。” “那不然怎么办?你那杀千刀的亲戚把咱上次给的钱又败光了,咱现在一个子儿的积蓄都没有,咱都劳苦一辈子了还能去哪里弄钱?”梅香稻一摊手,“儿子大了吧,再过十年也得娶媳妇了不是?你有钱么,你拿得出钱么!” 万爹一脚跺在地上,“这不有屋,有田,还能饿死他俩口子?” 梅香稻锤死他的心也有了,“有屋有田顶个屁用!没有那几个子儿,哪个丫头瞎了眼嫁过来啊,你让人家图啥呀?” “就非得图个钱才和咱儿子算数?”万爹往地上啐了一口,“呸,那就别进咱老万家的门。” 梅香稻一根指头戳在万爹脑袋上,“咱家儿子是金子镶的银子做的?你当咱家儿子有多宝贝?” 万爹抬起头瞪着梅香稻,一双眼睛红的刺目,“可那老周家的崽子是个瘸的!” “瘸的人家给的钱多啊孩他爹!”梅香稻恨铁不成钢,语气中都带了抹哭腔,“咱俩都老了,儿子还得娶媳妇,咱俩以后还得看病,还得养老。总不能样样指着儿子过啊。” “可,可是……”万爹支吾了半天,也跟着落下泪来。 “孩他爹,你别难过。”梅香稻强挤出一个笑容,“老周家有果园,日子过得比咱可好多了。既然他们肯拿出这么多钱来娶咱丫头,日后也肯定会对咱丫头好的。你说,是不是啊?” “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什么?”万爹一双布满茧子的手粗重地抹着面,“那家小子人品怎么样啊?” 梅香稻努力安慰,“人品行的,蛮老实一个小子,就比咱丫头大五岁。咱这门亲要是成了,可比那隔壁老万家的闺女嫁的好多了。” “老万家闺女嫁的那是个小畜/生。”万爹似乎想到了什么,泪眼中带了点憎恶之色。 梅香稻拿出手绢抹了抹眼泪,“可那有啥办法,也是那闺女命苦。抬都抬过去了,总不能回娘家住吧。那老万家还哪有脸。” 老旧的点灯管发出呲呲的声音,房间里只听得见万家爹妈抽泣。万爹哭累了眼睛干涩的难受,转了转眼珠子看向桌面。桌面上有一副稚嫩的画作被主人用玻璃宝贝一样压得严严实实。 那是他家招弟用铅笔画的全家福。 他还记得,自家丫头拿着那副画红着脸来找自己的模样,那么小,那么嫩,那么幸福。 泪水终于又控制不住的从干涩眼框中涌出,刺的眼睛生疼。他颤抖的拉过妻子的手,将整个脸深深埋进去。 “阿香啊……” “咱俩这不是嫁闺女,是卖闺女啊……” ———————— 华曦顿了顿,脑中浮现出资料中看到过的那副,招弟画的全家福,心海如风吹拂泛过片片涟漪。 “你的父母并不知道,就在他们相拥痛哭的那一刻,三更就在窗外听的仔仔细细。因为你的父母那夜并没有为你选好出嫁的日子,所以三更一直都不知道吉日是哪一天。它惊恐的在你们家窗外待了一夜,你要被父母嫁给一个瘸子的事情对它来说是不小的打击。” “此时此刻你的父母已经不再是它承认的主人,所以这一次,它选择的保护你的方式,就是截其源断其根,帮你了结真正要害你的人。” 这条黄金蟒的行为看上去像是恩将仇报,实则蛇比人更通情。 颜霏听到此处不知是不是因为背对招弟看不见招弟此时跪在地上痛哭的模样,特别狠心的又补充了一句。 “招弟你知道蟒蛇吞入两个大人一个小孩是会撑死的吧,三更当然也知道的。所以,你能明白我说的意思么?”颜霏说完,心里估摸了一下招弟目前的状态,好吧,依照招弟现在的精神受损程度来说,她可能还真的无法听进去自己刚刚说的话里的意思。只得把意思在脑中整理了一下,完完本本解释给招弟听。 “它没有受过所谓的价值观熏陶,在它眼里,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有恩就要报,恩人的幸福比它的命还要重要。” “它自知连吞三人会撑死,却还是那么做了。它连它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又岂会在乎别人的性命?以自己的命,换你的幸福。这笔交易它觉得很值。” 招弟跪伏在地上,颜霏的话一字不落的传入她的耳朵,她觉得自己仿佛要崩溃。三更给她的匕首落在旁边,隔了那么远似乎还能隐隐感受到那把匕首的暖意。 是的,是暖意。一把伤人的利器带来的暖意。 它愿为它的主人披荆斩棘遮风挡雨,它愿用自己的碎裂换取主人的幸福无忧。 寒凉握于掌心,却可护君一生平安。 “不过——” 华曦再一次开口,颜霏知道华曦说这两个字的时候,就代表她要开始折磨你的价值观了。 “你的父母又何错之有?” 颜霏:“……” 果不其然。 华曦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她的论调。“你父母一辈子勤勤恳恳,守着辈辈相传的祖训:传宗接代,开枝散叶。” “对他们来说,他们从小接受的教育便是这般,儿子是根,女儿再好也无法接手家业,最终几百年来传下的东西只得流于外人田。甘心不甘心另当别论,可是等百年之后归于地府,哪有颜面见与列祖列宗?” “千百年传下来的东西,他们只能遵从,无力反抗。” “你们万家岸别人家的父母我不清楚,但是你家的父母在千斤重的祖训之下,已经算倾尽了他们最大的爱。这或许对于我们来讲不算什么,但是对他们来讲,真的已经是最大的努力了。怀着你弟弟的时候他们曾经想过打胎,每次准备做出伤害你的事情之时,最痛苦的就是他们自己。还每每尽力把你的痛苦降到最小。” “不过我知道我说这些都没有什么用。”华曦突然莞尔,“因为他们的价值观已经根深蒂固,就算再疼你这个女儿,也终是也要为了他们死守着的价值观,放弃你。” 134.卧槽,这章更错了玉玉大晚上脑子不清楚!!! </strong>“啊啊啊啊啊鬼啊!!!”那妇人一个趔趄向后倒地, 一吧嗓子颤的像帐子外头的蚊虫。“我我我见鬼了,我见鬼了……” 夭璃的脸上挂着一个阴森森的笑容, 殷红的嘴唇开启露出一排洁白的小牙齿为这个已经开始昏暗的树林里添上了几分鬼气。 妇人两只眼睛翻了半天, 每每要吓晕过去却又被吓醒过来, 眼前那亦真亦幻的小女孩让她分不清自己现在究竟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 究竟是该晕过去还是该拼命醒着。 “咯咯咯咯咯。”夭璃发出清脆诡异的笑声, “你还有什么遗言吗?我会记住的。” “遗言?”妇人一惊,突然一巴掌拍在了自己脸上, 这一下后倒是精神了不少, “我现在是活着,我看见鬼了,我真的看见鬼了……” 夭璃大概是觉得自己的存在感被一个村妇质疑这种事情十分没脸, 所以一下子就板起一张小脸,腮帮子鼓鼓的,“那我就不给你这个机会了!” 言落,一只手在背后摸索着什么,同时一步一步逼近妇人。 那妇人惊恐张惶的瞪着两只眼睛,手脚并用的向后倒退, 就在这时一根带刺的荆条刺破了她的肌肤, 尖锐的痛楚一下子激化了她早已害怕到极致的情绪。 一根荆条毫无预兆的从那个已经半疯癫的妇人手中挥舞过来,夭璃不避不躲任由荆条穿过她虚同空气般的身躯,原本诡异的神情上鬼气更郁。她被激怒了。 而那个妇人此刻似乎也已经到了和她差不多的地步,撕扯着嗓子竭嘶底里的大喊:“我不怕你!!” 明明炎夏未至,那妇人鬓边发丝就已经被黏腻的汗水沾湿,她闪烁着眸子四顾嘴中本能的呢喃着什么两只手在身后扒拉着泥块,原本怀中的婴儿被她掉在了地上,“哇——”的一声啼破暮霭沉天。 “你不应该来找我,你为什么要来缠我!!”那妇人就地嘶嚎,一双泛白的薄唇干涩裂开,一点腥红给她此刻的面色添上了些许狰狞。“这一切关我什么事!你为什么要来缠我,你凭什么要来纠缠我!!” 泪水从发红的眼眶里蜿蜒淌下,流进了干涩的唇瓣中,涩在了那一点舌尖上。 “我只不过是生了个女儿,我有什么错……他们看不起我的女儿,更看不起我,每天不是打我就是骂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他们要那样对我?那些哥哥叔父公公骂我我忍了,和我一样是女人的婆婆姑子媳妇也都骂我,就连我的男人,也……”她突然拿棉衣的一角捂在自己嘴上,哀戚的抽泣,眼角一层层涌出泪水全部润湿在了袖口间。 “我第一胎得了血栓,差点就把这条命给丢了。谁让我命贱。”她吸了吸鼻子,面部有细微的抽动似乎是在苦笑。可由于她此刻面部表情极为复杂,实在难以辨认。只是到了这般田地,除了这象征自嘲的苦笑,还能挂上什么样的神情? “他们说我生不出了,我就努力怀,但是怀上了一查,又是个女的。原先医生不肯说,我偷偷塞了好多娘家给的钱才把这消息撬出来……他为什么不说呢,他该告诉我啊,要是又生了个女儿我可怎么办?他提前告诉我就好啊……我就把她打了。然后再怀再查再打……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打了多少次,我就记得我男人…呵呵呵,那个找对象的时候口口声声说对我一辈子好的男人,一巴掌一巴掌抽在我脸上。” 她的眼中露出本能的恨意,却又瞬间转为迷茫。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谁才是对的谁才是错的,对她而言就连本能的呼声竟也听不得。她的孩子在一旁啼哭声渐弱,慢慢的也不哭了。夭璃看着那被掀开的襁褓心惊,担心那小婴儿受不了这天寒地冻,正准备将那婴儿亲自搂入怀里,却在下一刻反应过来:自己根本给不了那个孩子温暖。 就连她自己都是冷的,她能做什么? 在夭璃迷茫的时候,那妇人却发现了孩子的异样,挪动着她沉重的身躯爬到孩子身边,心疼的抱入怀中轻轻拍抚。 “后来打不了了,早产……又是个闺女。生的时候难产大出血,医生说,说……”她两只眼睛空洞的看着前方,几缕乱发垂在脸前,“说我再也不能生娃了。”说到此处她眼角唇边的细纹在这时像是更深了些,无端添了老态。分明还是个妇人看上去倒像是婆子的年纪。 襁褓中的小婴儿安安静静的睡着,在她的世界里一切都是那么的静谧一切都是那么的祥和,只因她看不见随着她年龄增长而生长的梦魇枝蔓已经在她的身体里扎了根,只待她年华盛绽便残忍吞入肚中,不论如何呼救挣扎都会被淹没在名为“阳尊”的暗海中,永不见天日。 “小闺女生出来了,身体一直很差。这些我男人一概不管,每次都是我抱着她跑医院。我急了气了,觉得这辈子就是我这俩娃害的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我就打她们!“她越说越激动,眼泪却也掉的越凶,整个人控制不住颤抖起来,连声音也开始不稳,“我打她们,我恨不得打死她们!!她们就是两个害人精,就该去死!!但是——” 她说着说着又缓了下来,语句中的意思连她自己都在质疑,“我好像看着她们的脸,又觉得我还是有盼头的。我就盼啊盼啊……到最后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到底在盼个什么,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吧。” “后来啊,我就想。既然我什么希望都没有了,那我不如舍了这条命。可是白白舍掉有什么用呢?倒不如……”她低头看着她的小女儿,眉目低垂看不清神色,语气也渐渐沉了下来,“倒不如,我将她杀了,然后拼了我这条命再赌一把!要是能生个儿子……我男人也许还会回过头来对我好。要是生不出……”她突然闭上双眼,将头高高抬起。“那就算死了,我也是解脱了。” 干涸的双唇轻颤,终于展开了一个清明的笑容,上面满写着释然。 “你想得到美。”脆生生的应答在夜色下响起,鬼气森然。 妇人一震,理智徐徐回转,刚才的一番话语将她这椎心泣血的一辈子血淋淋的铺打开来,这些话她从来没敢在人前说过,眼下对着一个鬼说了,心绪激动竟然将那鬼的存在遗忘了。 “你,你……你说什么?” 夭璃无辜的眨了眨眼睛,嘟起她樱桃一样的小嘴唇,十分无害的宣判对方的死刑。“你就要死了。”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妇人连声复述似乎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她搂紧怀中的婴儿,双眼惊恐的看着夭璃,“不可能,我好端端的我为什么会死!” 夭璃与她对视半晌,突然“咯咯咯”的笑了起来,“因为在你解脱之前,你得先解脱她们!!” 伞面倏然展开,几乎是须臾眨眼之间,几团幽蓝鬼火瞬间从那展开的伞面下窜出!在空中打了几个旋找准目标后飞速冲着那妇人攻去! 待那几团鬼火飘至近前那妇人才看清,幽幽闪烁青蓝相间的鬼火中竟燃着一个个婴胎!这些婴胎皆是残缺不全,大些的倒还勉强算完整,那些个小的具是手臂脑袋被夹烂挤做一堆!与她偶然一次在医院里瞧见的被打落的婴胎废渣一模一样!! 这些……这些…… 这些并不是山野间的野鬼,而是她的骨血…… 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团团血肉啊!! 妇人惨叫着后退,一声声毫不顾惜嗓子的尖叫,像是要撕破这片已经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一般,绝望而无力。 那几团婴胎鬼火绕着妇人开始转圈,同时发出婴儿稚嫩不成调子的啼哭,杂乱凄厉的让人头皮发麻。妇人紧紧抱着怀中的襁褓努力将自己缩成一团,母女们的哭声渐渐循为一处。曾经的曾经她们也如同此刻亲密无间,不分彼此。然而眼下却是音容难辨,阴阳两隔。 夭璃瞳中的墨色晕染开来,一双眼珠被千年的恚怨染成空洞的黧黑。手中青光凝成柱形转眼锋芒毕露化作青辉战镰,层层恚气萦于锋刃之上,深不可解。 “被抛弃,被杀害,日夜被鬼火焚烧着残缺的身躯直到重新回到你的身边……” “它们的苦痛,我感同身受。” 夭璃手持战镰,漂浮着身躯缓缓逼近。她的眼眸黑暗无光,青蓝的鬼火将这一小范围区域点亮的同时也映照在她白瓷无暇的脸蛋上,没有感情,没有欢喜。 “你只说你有多苦,你的苦再苦不过遇人不淑,家族怨憎。纵是滔天苦海,也该幸尤生人世。” “生者若苦,死者愈苦!” “这千百个昼夜里,她们无时无刻不在啼哭,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她们的母亲,无时无刻不在思考自己为什么会从温暖的腔室中来到这冰寒的世界里,也无时无刻——” “不在想着如何杀了你。” 她的眼睛里再看不到一点明光,仿佛天地间所有的颜色全都被吸入那阴测测的黧黑之中,半点不留。唯一剩下的是渗入肌骨的恚怨,千年不散万载不化。 “还没出生……就被人从母亲的身体里掏出来,丢进了无边黑暗中的滋味……你可能想、象、得、到?!!” 青光长舒匹练当空,一把巨大的战镰在空中化出一个起势便直直崩下!闭目便能闻及那腥涩血气,须臾间层层红莲花开,哪知—— “妈妈……?” 一声怯弱娇嫩的呼唤,竟阻了夭璃持镰于半空中的那一崩! 几乎是一瞬间,鬼火四散收归夭璃伞中,一个裹着小棉袄扎着两个辫子的小姑娘拿着手电筒哭着向妇人奔去。“呜呜呜妈妈,妈妈!” 夭璃翻身回到原地,一把战镰犹在手中,但是面前那小女孩面对鬼气蓬然的自己竟然毫无惧色,抱着她的母亲一脸逞强的看着自己。 夭璃愣住,女孩则怯生生的开口。 “你不要杀我妈妈,好不好?” 夭璃很想说不好,但是这两个字在喉头百般辗转终是说不出口。 那个女孩眼睛红的像只兔子,嘴唇一个劲哆嗦,她很害怕。只是她再害怕,也将自己的母亲挡在身后,直挺挺的与夭璃对视。 谁给她的勇气?她居然还敢继续哀求,“你不要杀我妈妈,你不要杀她……” 夭璃静静的看着她们,一双眼睛里面空空洞洞。 “妈妈,我们快走!” “妈妈你抱好妹妹,我扶着你走。” 那女孩见夭璃一动不动,天真的以为夭璃被定住了,立刻抱着妇人的胳膊努力想把她拽起来。 “你的女儿拼了命也要救你,你可看到?”夭璃清脆的童声风吹即散。 “啊啊!!”女孩明显被吓到,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妈妈快走!”但是很快的,她又站稳脚搀扶着妇人往回走,时不时用警惕的目光观察夭璃的行动。 如果换做从前,这母女三人当即就会成为夭璃的镰下亡魂。只是这一次,夭璃迟迟没有举动。 “后悔么?” “啊?”还未走出很远的女孩听到这句话有点诧异,到底也是孩子心性,竟然壮着胆子回了头。幽幽冥火之下,夭璃小小的身体漂浮在半空,夜风吹起她的裙摆宛若莲花。一张小脸被映出青蓝的光,一双黑到眼底的瞳诡异得注视着自己所在的方向。女孩咽了咽口水心跳的声音越来越重,今夜的这吊诡的一幕或许会是她一生的噩梦…… “好好疼你的女儿吧。” “这个世界上,如果连母亲都不疼她们,还有谁会疼她们呢?” 言语落地,夭璃撑起伞面,再不管身后那愣怔的母女,兀自飘远。 前行的途中,越来越多的鬼火聚拢于她的招魂伞下,纵是夭璃也不禁感到茫然。鬼魂无下足,早在千年之前她便已走不了人间路。飘飘浮浮游游荡荡,何处是归途? 坟冢鬼泣声声,怨的哀的恨的痴的尽数入耳中。我听了这枯坟鬼哭一千年,却仍是不知该如何去劝慰他们。这大抵是因为,我也窥不破。 每个鬼魂都有自己的执念,窥不破的便抱着执念踽踽独行,千万年如一日,没有尽头,没有终结,没有解脱。 幽蓝鬼火为我引。 我是黄泉鬼路执念客,不做奈何桥上失心人。 招魂伞下,鬼泣不断。 我放眼望去,这荒草枯杨的乱葬岗,倒不见几许老者之墓,星星点点具是婴胎鬼火。难怪这一整片山林恚气冲霄,恨血染碧,连我这么个早就对这些产生免疫的厉鬼听来都倍感凄晃。 此处所见所闻,何其荒谬? 我的心中布满了痛苦和愤恨,在我阖起双目仰天厉啸之余蓦然忆起,我似乎,和她们没有分别…… 我悲她们,亦是哀我自己。 凄坟鬼唱,风寒夜寂,恨血千年土中碧。 ————以下内容还在更新中,玉玉正在详细查找某些很可怕的资料,今天会疯狂更新毕竟榜单还未完成!!!———— ————最近断更真的不好意思,玉玉努力码字中—————— “嘶嘶~”那条硕大的黄金蟒突然吐了两下信子,整个身子矮了一点下去,那模样似是在讨好。 “夭寿了夭寿了。”颜霏后退两步抱紧夭璃。 招弟听见熟悉的嘶嘶声,偷偷抬起眼皮看了眼三更,发现对方似乎没有她想象中的可怕,便也放松了些。不过这个放松的程度大概就是她终于敢抬起眼皮目视前方…… “嘶~”三更突然有些决绝的撕了一声,然后“哇啦”一口从嘴巴里吐出一样事物来,唬得招弟忙往后跳。在她原来站着的位置跟前,一把金亮的匕首不偏不倚的落了下来。 招弟吓坏了,茫然的抬起头去看华曦。可此时的华曦却拂下她紧紧攀住的手,向斜后方退下两步,留她一人站在原地与三更四目相对。 颜霏不忍心,只得开口提醒,“招弟?” 这一声也不知道是被赋予了什么魔力,似乎把万招弟心里所有的小宇宙全部点爆了,只见万招弟一把捡起那金亮匕首,目光狠厉的几欲刺穿面前的大蟒。但她没有动作,仍站在原地蓄力般,喘息渐重。 颜霏看了看华曦,华曦歪头表示她一点也不理解。颜霏给了个你要是不说信不信我宰了你的表情,华曦终于被逼着开了口,充当一回恶人。 “招弟,可否先听我一句话?” 招弟没料到明明事不关己的华曦居然在这个时候同她说话,疑惑着点头表示应允。 华曦抛出第二个问题,“那,可否顺便再听我一段话?” 招弟:“……” 颜霏:“……” 夭璃:“……” 华曦摆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解释:“我是觉得,在你做下这件事情之前,必须了解一下整件事情的全貌。” “什么?”招弟捏着金匕首的手有些发抖,她努力遏制住自己的恐惧,咽下一口唾沫润泽因过分紧张而干涩的喉咙。 颜霏转过身去,不愿看到此刻招弟的神情,更不愿看见三更苦忍的模样。华曦冷沉的嗓音在她背后响起。 “事情便要从你满月那日说起了。” “天地间的生灵除人以外都有一点共性,那便是知恩图报。这黄金蟒生来颇有灵根,故而有那么几年修行来的道行,对报恩一事更为看重。因那日饿极受你父母一饭之恩,便认你们万家为主,暗自发誓要守护你们万家。” “只可惜它那时修为尚浅,还听不懂人言。便不知那日你父母在稻田边谈论着怎样的事情。” —————— 十三年前万家岸 “孩他爹,你听说了吧。”梅香稻压低了声音,手掌轻拍怀中已经睡熟了的孩子,一脸神秘的看着万爹。 万爹凑过脑袋来,“啥事?” 梅香稻看了看四周,转回来悄声道:“隔壁老万,昨天因为上头来人查超生的事,把他家刚出生的丫头拿刀劈了,那血带着肠子流了一地啊。” “嘿,那畜/生迟早遭报应。”万爹摇摇头,他和媳妇这么多年了,自然知道媳妇的意思,“你放心,咱一定不干畜/生干的事儿。” 梅香稻心中舒了一口气,表面上丝毫不显,附和说道:“可不是,迟早得被老天收了去。” 万爹摇着斗笠,几缕清风拂面。可他不知怎么的,内心一股烦乱渐渐显了形。 梅香稻抚着孩子的身子,一段一段的开始哼曲。不料下一刻万爹的一句打趣似得话跟吹卷鹅毛雪的北风一样吹寒了她的心。 “断了根,灭了种……可不也得被老天收了去呀。” 梅香稻背脊一冷,根根冰凌沿着她的脊柱爬上来,爬一寸冻一寸,直冻得她瞠目结舌,如同身坠数九寒冬。 “孩他爹,你……”她憋了很久,只敢说出这么句话来。她听闻了其他父亲的残忍,这一瞬竟也不敢估量她家这口子的良心。 万爹嘿嘿笑了,一只斗笠也不扇风,拿在手里不停转溜。 “孩他爹,你别笑。”梅香稻正了脸,把她家老头扳过来,“孩他爹,你,你跟我说实话。如果为了儿子,你是不是也……也下得去手!”说到最后梅香稻的声音都颤抖着,满满的哽咽。 万爹没有去安慰妻子,因为连他自己都很茫然。 这满眼的金黄地,一把水泥一把铲建起来的宽敞屋子,这要是没了根……还有什么意义呢?风吹稻曳,簌簌作响。这自然舒畅的声音进入此刻万爹耳中,倒成了惹人意乱心烦的祸首。 ———————— “三更不懂人言,即使在那稻田附近听了半日也不知道其中意思。几年后你的弟弟还愿降世,偏生遇上旱灾。你的父母一番取舍之后便定了心意。三更初涉尘世不懂那些所谓的宗法礼法,自然当你深夜落水只是不慎失足……” “却不知,竟是帮了恩人的倒忙。” ———————— “阿爹!妈!”招弟一到家哇哇的哭了起来,满腔满腹的委屈只有这一刻才敢爆发。 万爹和梅香稻见到招弟俱是大惊,面面相觑之后猛然泪如雨下。 “丫头诶,我的丫头……”梅香稻一把抱住招弟,竭嘶底里的哭喊起来。 万爹站在旁边没有出声,只是抬手抹眼泪。 “回来就好,活着回来就好。”万爹赶紧从门口井里打来一盆水烧了,用温水擦招弟的手。 梅香稻突然发疯一样捶打万爹的胸口,“都怨你都怨你,不就是旱灾么,咱前几年再苦再穷不都过来了!你要是还要丢,就丢我吧啊……” 万爹一把把烟杆子摔在地上,“这一个巴掌拍不响,你奶小子的时候不都点头了!嗨,早知道这三更会把丫头救回来,咱还折腾这回做什么!” “嘘!”梅香稻推了万爹一把,用力竖着一根手指头在嘴巴前面,“你个要死的!说话轻生点!这要是被丫头听见了叫人怎么办!” 万爹像是一下子被抽去了气力,颓然坐倒在座椅上。干褶的眼眶再次湿润,一个而立之年的大男人就这么在一方小桌子上捂着脸痛哭起来。 “不丢了!再也不丢了!我就算以后自己活活饿死,也不要再丢掉我的宝贝闺女!” 梅香稻压着声音低喊出这句话后,便哭着跑回了自个屋。 与脸上皮肤差不多情形的手徐徐伸到地面上,三更歪了歪脑袋敏捷的让了开去。万爹苦涩的面容绽出一点暖意,他拾起烟杆子轻轻在三更头上敲了两记,“真是个小麻烦。” 三更就盘在桌子前边,蜡烛时不时爆出点声响,那声音模糊的。到后来,万爹也分不清究竟是蛇吐信子,还是灯爆灯花了。 ———————— “有第一次便有第二次,然而第二次发生的时候,三更已经能够听懂人话了。它知你爹娘每日给你食物只是因为早已做好了放弃你的准备,他们受不住内心的谴责故而想对你好一些。它也知道你的弟弟万还愿在你爹娘面前是乖巧听话,独独在你面前时耍横蛮强。与你爹娘想的正好相反,每日你的食物俱是入了他的腹中,而真正喝白开水便能忍一天的人,其实是你。” “你的父母将你骗至林中并自己离去,本想着能将你饿死,却不曾想到这个阴谋已经落入三更耳中。他每日采了水果来与你吃,将你领出了那片险些要了你命的树林。” 华曦说到这里,明显的顿了一下。她想看看招弟的表情,她想知道这个女孩此时此刻,是否已经捏不稳刀刃,是否自己又造了一桩闻不见血腥的孽事? 招弟果然一张秀气稚嫩的脸上泪痕交错,她几乎是虚软了身子,满心满眼的不敢置信。哭的颜霏几乎想立刻走人。 “为什么会这样呢……”招弟后退两步跌倒在地,金色的匕首孤零零的摔落到一边,她握紧拳头抵在胸口上,上气不接下气的重复着一句话。 “为什么会这样呢?” 谁能知道? 要怪,就怪这天意作弄人,封/建太吃人吧。 华曦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这种事情经历多了,心绪总是难起波澜。颜霏心软见不得这些,捅破纱窗纸披露血腥在人前的恶人还是得由自己来当。 “为了解决旱灾导致的粮食短缺问题,三更每日去很远的地方采来野生山菌和蔬果送到你们家。有些菌类长得普通它不能分辨是否含有毒性,便时常以身试毒。若是没它那身修为,怕是早已经死在了那些毒菌之前。很快你们迎来了甘霖,很快你们便忘了是谁拿一筐一筐的山菌野菜帮你们度过了最困苦的那段日子。” “你的爹娘甚至决定用它的命来换取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换取一点卖一车稻谷便能赚出来的金钱。在它被你的爹娘亲手套进麻袋,送上砧板的那一刻,它自觉要报的恩,已经报尽了。” “万三更没有想到。连夜跑到镇上寻到酒店,冒着生命危险救了它一条性命的人,竟然会是你。一个牙齿都没有长全,成日里唯唯诺诺的小女孩,万家爹娘的女儿。” “人世有伦理纲常,可它们蛇可不认这些。它们只认,有恩就要报,无关天理无关伦常。从你万分心疼的把它从铁笼子里抱出来的那一刻起,它便认你为主。” “自今往后,万死不辞。” ———————— “孩他爹。”梅香稻一脸无助的捏着一张纸条走到万爹身边,暗戳戳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万还愿本来就不好好做作业,此刻看妈在和爹咬耳朵,登时吵嚷起来,还把招弟的作业本举过头顶挥舞。 “吵什么!”万爹怒了,一巴掌拍在万还愿屁/股上,“好好做作业,跟你姐姐学学!” “我才不和招弟学呢,小姑娘家家以后能有什么出息?哈哈哈哈哈!”万还愿叉了腰放声大笑。 万爹从裤兜里摸出旱烟杆子准备抽,却被梅香稻拦住。“好了好了,孩他爹,崽子还小咱们先说正经事儿。” 万爹叹了口气,“都是你惯得。”说罢被梅香稻拽进了屋里。 “小姑娘怎么了,小姑娘也可以学的很好啊。”招弟见爹妈进了屋,嘟了嘴跟弟弟辩解。其实她倒不是有多想证明女孩子也可以很有用,而是觉得自己毕竟是姐姐,弟弟这么对自己说话有些太不懂礼貌了。这样在自己家还好,要是以后出去了可是要给他们老万家丢脸的。 万还愿哪里管这些,挤眉弄眼,又掐起嗓子模仿招弟刚刚的神态,“小姑娘怎么了,小姑娘也可以学的很好啊。哈哈哈哈哈哈,小姑娘学了这些有什么用,以后还不是得给爷们补衣服做饭,能有什么出息,学这个就是浪费钱!” 招弟无从反驳,只得坐下继续写作业,把气憋在肚子里。反正她已经习惯了。 屋内,梅香稻正与万爹打着十几年后的商量。 “孩他娘,你说的这件事不是不能考虑,只是现在有点太早了……”万爹有些犹豫,妻子提出来的事情让他很为难。 梅香稻把垂下的袖套拉了拉,叹口气道:“可这也得考虑着了不是吗,丫头十四岁也算是大姑娘了,现在咱不把事办了难不成以后给别人配阴的?” “胡说什么你!”万爹听到此处怒火一下子就冲到了头顶,“什么叫配阴的,亏这话还是你这个当妈的说出来!是,丫头养这么大迟早是别人家的,但那配阴的算是什么事,为了点钱咱难不成还要把丫头活生生弄死?” 梅香稻急的赶紧把快脱了控制的万爹摁到椅子上,“你这老头子瞎说什么话?我哪里是这个意思啊,我这不是打个比方啊,丫头现在嫁出去,总比以后嫁出去来的好啊。现在人看她年纪小,没准还能把她当半个女儿来养着,这以后长得再大点那不就得被人当媳妇了么。到时候咱当爹妈的哪还能放心啊?” “你说的轻巧。”万爹一手握拳在桌子上敲了两下,“这年头哪还有婆家把抬进门的媳妇当自家丫头养着的,你啊你就是脑子糊涂了。” “那不然怎么办?你那杀千刀的亲戚把咱上次给的钱又败光了,咱现在一个子儿的积蓄都没有,咱都劳苦一辈子了还能去哪里弄钱?”梅香稻一摊手,“儿子大了吧,再过十年也得娶媳妇了不是?你有钱么,你拿得出钱么!” 万爹一脚跺在地上,“这不有屋,有田,还能饿死他俩口子?” 梅香稻锤死他的心也有了,“有屋有田顶个屁用!没有那几个子儿,哪个丫头瞎了眼嫁过来啊,你让人家图啥呀?” “就非得图个钱才和咱儿子算数?”万爹往地上啐了一口,“呸,那就别进咱老万家的门。” 梅香稻一根指头戳在万爹脑袋上,“咱家儿子是金子镶的银子做的?你当咱家儿子有多宝贝?” 万爹抬起头瞪着梅香稻,一双眼睛红的刺目,“可那老周家的崽子是个瘸的!” “瘸的人家给的钱多啊孩他爹!”梅香稻恨铁不成钢,语气中都带了抹哭腔,“咱俩都老了,儿子还得娶媳妇,咱俩以后还得看病,还得养老。总不能样样指着儿子过啊。” “可,可是……”万爹支吾了半天,也跟着落下泪来。 “孩他爹,你别难过。”梅香稻强挤出一个笑容,“老周家有果园,日子过得比咱可好多了。既然他们肯拿出这么多钱来娶咱丫头,日后也肯定会对咱丫头好的。你说,是不是啊?” “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什么?”万爹一双布满茧子的手粗重地抹着面,“那家小子人品怎么样啊?” 梅香稻努力安慰,“人品行的,蛮老实一个小子,就比咱丫头大五岁。咱这门亲要是成了,可比那隔壁老万家的闺女嫁的好多了。” “老万家闺女嫁的那是个小畜/生。”万爹似乎想到了什么,泪眼中带了点憎恶之色。 梅香稻拿出手绢抹了抹眼泪,“可那有啥办法,也是那闺女命苦。抬都抬过去了,总不能回娘家住吧。那老万家还哪有脸。” 老旧的点灯管发出呲呲的声音,房间里只听得见万家爹妈抽泣。万爹哭累了眼睛干涩的难受,转了转眼珠子看向桌面。桌面上有一副稚嫩的画作被主人用玻璃宝贝一样压得严严实实。 那是他家招弟用铅笔画的全家福。 他还记得,自家丫头拿着那副画红着脸来找自己的模样,那么小,那么嫩,那么幸福。 泪水终于又控制不住的从干涩眼框中涌出,刺的眼睛生疼。他颤抖的拉过妻子的手,将整个脸深深埋进去。 “阿香啊……” “咱俩这不是嫁闺女,是卖闺女啊……” 135.恨血千年土中碧(三) </strong>皦思定定的站在原地, 一双眼睛干涩的要滴出泪来却仍然控制不住的睁的很大。 他不知道该如何描述他看到的东西。 那是一个看上去十分精致的女娃,但又与寻常能见的女娃并不相同。一头青草绿的发丝铺散开来,泛着鲜亮的光泽。雪白的肌肤覆盖在肌骨上, 莹润如玉。眼睛鼻子无可挑剔,一张小巧玲珑的嘴唇素白素白毫无血色。最诡异的是—— 这个女娃没有腿。 她身上没有衣物覆盖, 肌肤如雪一览无遗。却偏偏断在了她的大腿根处。皦思略微凑近了一些, 那凹凸不平的截面告诉了他,这个女娃的双腿是被生生砍断的。而且看上去,应是砍了不下二十多斧头。 “皦思!!快闪开!!”纪无妄突然一声大喊惊醒了似入魔障的皦思, 后者立刻惊恐的往后退去, 脚步一滑坐倒在一簇簇爆裂的火苗跟前, 体软若泥。 “轰隆——!!” 所有的火焰几乎是炸裂开来, 纪无妄振开袍子将皦思揽入怀里, 巨大的热浪自他们身后轰开, 整个山洞皆似要被这火红吞噬一般。触目只见具是红潮,皦思双唇发颤不知所措,纪无妄连忙将其搂得更紧, 一张布满褶痕的脸上火光忽明忽暗, 流入他那双苍老的眸中变作浓的化不开的忧虑。 “咿————————” “咿——————————” 一声声奇怪的童声幽幽传出, 与那浓烈的火浪格格不入, 却又丝丝入扣。 在师徒俩看不见的背后, 正处于瞬息万变之中。 因为烈火烹尸油对棺材的剧烈刺激, 棺材里那团物什的“死怨”之力引得结界上空那些青蓝色的烟气四处乱窜, 浓重火光崩裂, 而那些青蓝的气体控制不住,有几缕钻入了火洞之中顷刻间消匿无形。要命的是,那些气体似乎还有些许意识,知道自己遇到那些红色的气浪会灼痛乃至消散,都开始害怕起来。 害怕,恐惧,不想从这个世界上就此消失的执着引得它们悲喜无常,恚怨丛生! 它们更害怕就更疯狂,更疯狂就生出更多恚怨,恚怨愈躲能量随之愈强!癫狂至死,便得力量无限! 然而它们有了这力量又有何用,它们还是逃不出这漫天火牢,生死怨境,还是只能无休无止的厉啸着逃窜嗔癫! 逃不出,离不乱,生不死……五蕴俱炽,六神尽狂!既然我不能生,那我就要这泱漭天地与我同死吧! 青蓝之息突然凝在了一处!然后它们开始丝丝缕缕飞速下移。在那熊熊火海中央是一具与它们出生之处一模一样的棺材,此时此刻正与它们一同经受这烈火的炼烤。炎炎火光宛若一朵展开的红莲,红莲之中孕着一个人偶一般纯洁完美的女娃。青翠的发丝散着柔和的光芒,酷烈的油火反而给她素白的身体镀上了一层柔光,仿如圣子降临。 没有缘由,没有犹豫。就像是排演了千万次,本能般的滑落下去,渗入了那皎洁如初雪的肌理之间。等待最后一丝青蓝之息渗入之后,那女娃的身躯倏然发生了变化。 原本尸油不能腐其色,烈火不能融其形。可待青蓝之息在她身体之中流窜,周遭的火舌逐渐开始舔上她的皮肤。白皙水嫩的肌肤一下子变开始发红发焦,脓水冲破脓包缓缓流下,细嫩之处一寸寸爆裂开来…… 死怨未尽,生怨已起…… “师师父……”皦思颤抖着想要看看身后的情形,纪无妄却死死拦住他的徒弟,一双眼睛迅速阖上。 “皦思,别回头看。” “师父,我,我……“皦思的声音越来越弱,“我好疼……”最后一个“疼”字淹没在了骨骼碎裂的声响之中。纪无妄手臂一热,不敢置信的低下头看见了那一片触目惊心的鲜红,一张布满褶子的脸上瞬间老泪纵横。 “皦思!!!!” 袍袖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大窟窿,鲜血染满了它的边缘。皦思便是从那里被拖走的。纪无妄攒住拳头,愤怒的看向身后,不料他身后的情形竟将他也唬了一跳。 他的身后正站着一个一/丝/不/挂的女童。说是女童是因为纪无妄记得她初生时的样貌,发如翠叶,肤如初雪。然而此刻却已经面目全非,若不是她还保持着女童的身形怕是纪无妄也不敢确认了。她用她皮开肉绽猩红的双手死死箍住皦思的头颅,伸出满是脓包的小舌一点一点舔着颅内的脑浆。红白的浆液从她的嘴角滴落下来,和棺材里已经烤出的尸油融为一体。 她的腿断在腿根,便安安稳稳的坐在她刚才睡的小棺材里,一头因为烧灼而晦暗变成暗金色的长发在她身后柔顺的披着。纪无妄无法得知这个东西是怎么来到他身后并破开得罗袍袖扯走皦思头颅的。 指尖本能的掐起一个手势,口中念念有词。 那东西无比敏感,只听撕拉一声,得罗袍袖正式碎成两片,皦思身体被破开,左胸上赫然一个大洞! 她挖了皦思的心。 纪无妄拭去泪水,眉头紧蹙,三道黄符浮于面前。只待一声令发,便可迅疾如箭。 “唏……” 那东西边啃便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声,纪无妄眉目渐冷,符咒逼去。而那东西面对那三道符咒却没有丝毫的惧意,一歪脑袋,任由它们粘在身上传来致命般的痛楚。 眼看着那三道符咒竟然在那东西身上逐渐化去,纪无妄绝望了。他根本就不是这东西的对手。 寻常这“偷龙转凤”制鬼之法,便已是阴毒之极损尽元息,偏偏此物又是从**中剖出,趁了个千载难逢的时机出世,便是鬼王在此怕也不知该如何制她。 纪无妄悔痛难当,原是想将这东西做了,让她自己为自己攒福,却不料弄巧成拙白白赔上了自己唯一徒儿的性命。颓然坐在草垛之上也不知该如何进行下一步。 “咯咯咯。”一声清脆的笑声响在耳边。纪无妄想也不想就知道是那东西凑过来了。 “咯咯咯。”那东西依旧在笑,可纪无妄却不想回头,他已经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腥味,是从那东西身上散发出来的。 凉丝丝的东西滑上了他的肩膀,缓慢的开始在一个地方打圈。一边打圈一边发出“咯咯咯”的声音,似是玩的十分愉悦。 纪无妄心头一僵,过了一会竟然慢慢的软化下来。 她又有什么错呢?法子太烈,致使她一出世就暴虐非常。而正是因为自己的疏忽大意,导致了徒儿的惨死。真正有错的……是他纪无妄才对啊。 他扶着额头眼中酸涩,背后火光依旧,只是没了那癫狂的厉啸声和自家徒儿的聒噪声,万籁俱寂好不凄凉。 草垛子发出梭梭的声响,那东西不知不觉竟来到了跟前。纪无妄想着总这么低着头也不是办法,这东西毕竟出于他手,终有一天是要见面的。于是他在经历了一番心理斗争之后,与那东西对上了眼睛。 嘶…… 这是…… 只见面前坐着一个通体雪白的女童,暗金色的头发披肩而下几乎能将她的身体裹住,一双眼睛黑洞洞的注视着自己,长卷的睫毛浓密的排在眼睑上方。全身最显眼最浓艳的是她的唇……不似之前的素白透明,这次的唇因噬血而转为红色,因啖肉而变得丰盈。 啊……是因为皦思…… 厉鬼出世,便得童子之身。这对于她来说是极好的补药,她容颜的变化全部归于此因。这下,原本还在筹划如何亲手毁掉她的纪无妄开始踌躇了。 皦思的血肉已经与她融为一体,她生,是不是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是皦思还活着呢? “咯咯咯。” 那东西吃饱了性情也缓和下来。大大的眼睛眨了眨,黑洞洞的眼神竟然因为这个动作鲜活了几分。和纪无妄面对面的坐了下来,靠着墙壁捏石头。 纪无妄的脸背着火光,阴影之下看不清神色。 一人一鬼也不知在这口山洞中坐了多久,火势渐弱,只闻得柴火的噼啪声,和洞外的滂沱雨声淅淅沥沥,彻夜奏鸣。 “你知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纪无妄突然开口,但他这一开口并没有准备让对方接话,因为对方虽然看上去有个**岁的样子,实际上心智就跟个出生的婴儿差不多,哦不……她严格算起来就是个连眼睛都未睁的婴胎。 她一出世,见到的,便是鬼的世界。她还没有享受过阳光的暖,就要来这阴界沐浴寂夜的寒。 纪无妄看着眼前的女童,缓缓伸出手去抚/摸她的长发。 世间真有公平二字么?恐怕答案是否定的。 如果真的有那杆秤,那这眼前的荒诞剧目又是何人书就,何人吟哦? 所以我,从来都不信这些。 “你有一个名字的。” “还是你母亲给你起的名字。” “你什么都可以不记得,不知道。但是这个名字,你一定要知道。” “记住了,你的名字,叫‘夭璃’。” 136.恨血千年土中碧(四) </strong>名唤夭璃的小童鬼眨了眨眼睛歪着脑袋突然对着纪无妄伸出双手。纪无妄先是一愣随即一捞一抱将那小童鬼抱在怀中。 暗金色的发丝触到肌肤上柔柔的, 一点也不扎人。她小小的脑袋抵在胸口,竟然令纪无妄有一瞬间的心软。是啊,他此刻才发现, 夭璃也只不过是个孩子。 粗粝的大手一下一下顺着夭璃的发丝, 夭璃则乖顺的伏在纪无妄的怀中, 一张苹果脸压在胸口微微挤压变形,若不是那双黑不见底的眸子实在诡异,不然此刻的她看上去倒像是在嘟着嘴撒娇。 “你的母亲叫做孟秀君,生的清秀非常。在清水镇算得上数一数二的美人。许多有钱人家的公子都想娶你的母亲为妻, 然而你母亲却从来没有答应过任何一门亲事。”纪无妄就着火光和一地斑驳的血色, 静静的说着那陈年的故事。 “大家都猜测孟家的女儿有心上人, 只是谁都没有见到过那个传闻里的公子, 渐渐的也就不当回事了。转眼间,你的母亲到了二十岁,家里再没给她说过亲事,只当没这个女儿。你母亲丝毫没有在意, 仍旧过着自己的日子。可是没有想到, 在一个下着雨的夜晚, 清水镇上的大夫把孟家的门槛都踏破了。” “你道是为何?”纪无妄苦笑着摇头, “你的母亲被诊出了喜脉,清水镇上那个最清丽的姑娘, 怀孕了。孟秀君没有夫君, 谁都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 “这对于孟家, 对于清水镇来讲都是莫大的耻辱, 谁都忍受不了自己祖祖辈辈居住的清水镇上居然会出现这样的丑闻。于是他们群起攻之,将你的母亲从床上拽下来,在你外祖父母的眼皮子底下把她锁进了猪笼。而你的外祖父母就这样冷眼看着这一切,丝毫没有劝阻之意。” 纪无妄说到这里停顿下来,他感觉胸口有些**,将伏在怀中的小脑袋微微挪开,毫不意外的看见了胸口出现一圈浅浅的血痕。夭璃被迫停止了进食却没有恼怒,只是拿一双黑洞洞的眼睛望着纪无妄,没有聚焦点,纪无妄不知道她究竟看的是自己,还是透过自己看向远处的景象。 洞外雨声喧哗,夜风凄寒。纪无妄从包袱里翻出一块素白的汗巾,将夭璃裹起来。夭璃低头看着纪无妄动作,不发一言。 “他们将你的母亲拖到河边,想要将她活活浸死。其实未成亲便有了身孕岂是你母亲一人之错,他们丝毫不去寻找你的父亲,而是把一腔怒火全部都泄在了你母亲身上。他们内心嫉妒之火早已盖过愤怒占据了全部内心。满嘴仁义道德,肚子里还不尽是男盗/女/娼。” 纪无妄手上不停,帮夭璃把身子裹好之后在侧边打了一个蝴蝶结,左右端详了一番满意之后方把夭璃揽入怀中。似乎完全不惧怕夭璃会接着在他的胸膛上啃一口。 “我那日只是想去河边掬水,见到此番景象实在做不了无动于衷,就用身上所有积蓄换得你母亲性命,将她救回了我的居所中。她与我说了前因后果,感激我的救命之恩,因为她身上没有什么银两所以想要在生下你之后为我为奴为婢,算作报恩。我是修道之人,自然不会接受她的提议,而她却十分歉疚,加上暂时无处可去便在我居所中住下,等待临盆。” “原以为一切就此风平浪静下来,可不料,你的母亲犹自念着你那至始至终没有露面的父亲,她还惦念着要为她的情郎生一个儿子。” “唏——?”夭璃突然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微微睁大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 “不。”纪无妄反手将她搂回来,顺长的发丝在他手中滑落。“你不是她心中所期待的儿子,夭璃。” “你是个女孩。这一点我本来不想告诉她,因为如果她不知道这一点就没有之后这番变故。可是我低估了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执念,也低估了一个女人对腹中胎儿的狠心程度。在她状若无意的打听时,我将你的性别告诉了她,然后她竟然砸碎碗碟逼着我将刚满五个月的你活活打落。” 纪无妄低下头去,苍老的面颊轻轻蹭着夭璃暗金的发丝,企图为那丝缕的冰凉带去人间的温度。“再拖下去便是一尸两命,我拗她不过,只得为她打胎。打落之后便将你迅速封在这阳山古木所制的棺材里,等待时机令你重生。” “可惜,即便是重生,你也再没有机会在阳光下嬉戏了。” 纪无妄说到这里长叹一声,“你的名字是你母亲离去时留下的,我本不愿将它告诉你,但毕竟父母为大,你的名字还应是用你母亲起的才合理法。只是这名……” 夭璃,夭璃,因离而夭,因夭即离。 怕是只有这世间最心狠的女人才会为自己未出世的孩儿起这样的名字。 亦或者,她起这样的名字,就是根本不希望自己的孩儿能够活在这个世界上吧。 纪无妄嘴角微微牵起,对着虚空发出一个轻微的笑声,接着他理了理衣服抱着怀里粘人的家伙一同站起身来。染血的得罗在身后拂起,一把拂尘犹自雪白。年长的道士抱着他刚炼制成功的童鬼向那无法预知的未来徐徐行去。 洞外雨狂风寒,冰冷彻骨。雨水顺着木制的道冠滑落下来深入一头微乱的鹤发之中,晦暗的天色将那一抹得罗也隐匿下去,直至那个身影完全没入夜色之中。 ———————— 清水镇右侧有一座鹤青山,鹤青山北面山脚下则是清水镇的邻城——长匣城。长匣城与家家户户安分守己的经营小本生意的清水镇不同,长匣城可谓是鹤青山一带城镇的商业中心。小地方有那么一两户豪门大家自然而然便会选择落户于此。 宇家便是其中一户,而且声名播的最远,连鹤青山一带最偏的虾骨镇都知道长匣宇家的名头。他们这个家族主要是以蚕桑丝绸业为主,其余连带酒楼茶坊一类的副业兴家望族。 丝绸织品技术从这一带兴盛,几乎将当朝的丝织技术完全垄断,由于其养蚕抽丝以及编织的工艺在当时的天朝并不是一项人人都掌握熟练的技术,又因宇氏丝绸中特有的粼粼波光备受人们的关注,因而宇氏的丝织品成为这一带主要进贡给皇宫的贡品。 每逢甲子,宇家便会迎来他们一族最重要的大事——更换当家。 门面上有多光耀,背地里就有多阴暗,外人面前相敬如宾,家族内部血流成河。这是宇祝生从小就明白的一个游戏规则,而他也深谙此道且乐此不彼。 他喜欢争斗,喜欢流血,喜欢看他人一个个倒在自己面前。可那都是曾经的事情了,眼下他遇到了自己最强劲的对手。那就是他的三弟,自小聪颖过人,样貌品性俱佳的远房三弟——宇祝扬。 宇祝扬除了家世略逊他一筹以外,几乎全部与他持平甚至比他更得人心。得不得人心在其他的家族里或许算不上什么,但是在他们宇家确实头等比拼的要点。 宇祝生害怕了。 他一害怕就想到了一个让他不那么害怕的人。 ———————— 鹤青山茅屋 宇祝生行到此处,长吁一气,将背上背着的包袱解下抱在怀里,然后轻轻叩响了茅屋的柴门。木头质地独有的“笃笃”声突兀的响起,令宇祝生才刚刚平复一些的心境立刻又忐忑起来。 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宇祝生的心跳似乎跟着那个脚步声的节奏一下一下击打着胸腔。汗珠细细密密的布满了他光亮宽敞的脑门,矜贵的公子哥竟在这面柴门前狼狈成这般模样。 “滋——呀——” 门扉敞开,一名头戴木冠,身披得罗的老道士带着和蔼的笑容站在门前,正对着他点首。 “宇公子,这次怎的如此生分。”纪无妄笑着说道,并且伸手往内里一指,请那宇祝生进去坐。 宇祝生却抱着那包裹踌躇在原地,纪无妄见到包裹面上生出喜色,连忙上前从他怀中接过包裹,宝贝似的揣在怀里,对那宇祝生更是一拜。 “多谢宇公子,上回贫道也只是随口一提,竟没想到宇公子如此有心,当真帮贫道寻着了。真是感激不尽。”纪无妄说完,见宇祝生还呆立在原地,干脆牵起宇祝生的手,将他往屋里引。 “来来来,宇公子进来坐,进来坐。” 关上柴门之后,纪无妄先搬出椅子让宇祝生坐下,然后为他倒了茶。紧接着揣着那软绵绵的包裹走入后院的一间小屋内,然后再出来的时候手中空空如也,显然那包裹被他安置在里头了。宇祝生只瞥了一眼,就没有再在意,而是满头大汗的站了起来。 “哎呀宇公子今日怎的这般客套,与贫道这里还拘什么礼啊。快快请坐。”纪无妄笑着按他的肩膀,却发现这人像是僵住了一般,正疑惑间便听“扑通——”一声。 那宇家的大公子竟然直挺挺的跪了下来。 137.【修改章节】 </strong>“啊啊啊啊啊鬼啊!!!”那妇人一个趔趄向后倒地, 一吧嗓子颤的像帐子外头的蚊虫。: 3w.しWxs520.CoM“我我我见鬼了,我见鬼了……” 夭璃的脸上挂着一个阴森森的笑容,殷红的嘴唇开启露出一排洁白的小牙齿为这个已经开始昏暗的树林里添上了几分鬼气。 妇人两只眼睛翻了半天, 每每要吓晕过去却又被吓醒过来, 眼前那亦真亦幻的小女孩让她分不清自己现在究竟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 究竟是该晕过去还是该拼命醒着。 “咯咯咯咯咯。”夭璃发出清脆诡异的笑声,“你还有什么遗言吗?我会记住的。” “遗言?”妇人一惊,突然一巴掌拍在了自己脸上,这一下后倒是精神了不少, “我现在是活着, 我看见鬼了, 我真的看见鬼了……” 夭璃大概是觉得自己的存在感被一个村妇质疑这种事情十分没脸, 所以一下子就板起一张小脸,腮帮子鼓鼓的,“那我就不给你这个机会了!” 言落,一只手在背后摸索着什么, 同时一步一步逼近妇人。 那妇人惊恐张惶的瞪着两只眼睛, 手脚并用的向后倒退, 就在这时一根带刺的荆条刺破了她的肌肤, 尖锐的痛楚一下子激化了她早已害怕到极致的情绪。 一根荆条毫无预兆的从那个已经半疯癫的妇人手中挥舞过来,夭璃不避不躲任由荆条穿过她虚同空气般的身躯, 原本诡异的神情上鬼气更郁。她被激怒了。 而那个妇人此刻似乎也已经到了和她差不多的地步, 撕扯着嗓子竭嘶底里的大喊:“我不怕你!!” 明明炎夏未至, 那妇人鬓边发丝就已经被黏腻的汗水沾湿, 她闪烁着眸子四顾嘴中本能的呢喃着什么两只手在身后扒拉着泥块,原本怀中的婴儿被她掉在了地上,“哇——”的一声啼破暮霭沉天。 “你不应该来找我,你为什么要来缠我!!”那妇人就地嘶嚎,一双泛白的薄唇干涩裂开,一点腥红给她此刻的面色添上了些许狰狞。“这一切关我什么事!你为什么要来缠我,你凭什么要来纠缠我!!” 泪水从发红的眼眶里蜿蜒淌下,流进了干涩的唇瓣中,涩在了那一点舌尖上。 “我只不过是生了个女儿,我有什么错……他们看不起我的女儿,更看不起我,每天不是打我就是骂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他们要那样对我?那些哥哥叔父公公骂我我忍了,和我一样是女人的婆婆姑子媳妇也都骂我,就连我的男人,也……”她突然拿棉衣的一角捂在自己嘴上,哀戚的抽泣,眼角一层层涌出泪水全部润湿在了袖口间。 “我第一胎得了血栓,差点就把这条命给丢了。谁让我命贱。”她吸了吸鼻子,面部有细微的抽动似乎是在苦笑。可由于她此刻面部表情极为复杂,实在难以辨认。只是到了这般田地,除了这象征自嘲的苦笑,还能挂上什么样的神情? “他们说我生不出了,我就努力怀,但是怀上了一查,又是个女的。原先医生不肯说,我偷偷塞了好多娘家给的钱才把这消息撬出来……他为什么不说呢,他该告诉我啊,要是又生了个女儿我可怎么办?他提前告诉我就好啊……我就把她打了。然后再怀再查再打……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打了多少次,我就记得我男人…呵呵呵,那个找对象的时候口口声声说对我一辈子好的男人,一巴掌一巴掌抽在我脸上。” 她的眼中露出本能的恨意,却又瞬间转为迷茫。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谁才是对的谁才是错的,对她而言就连本能的呼声竟也听不得。她的孩子在一旁啼哭声渐弱,慢慢的也不哭了。夭璃看着那被掀开的襁褓心惊,担心那小婴儿受不了这天寒地冻,正准备将那婴儿亲自搂入怀里,却在下一刻反应过来:自己根本给不了那个孩子温暖。 就连她自己都是冷的,她能做什么? 在夭璃迷茫的时候,那妇人却发现了孩子的异样,挪动着她沉重的身躯爬到孩子身边,心疼的抱入怀中轻轻拍抚。 “后来打不了了,早产……又是个闺女。生的时候难产大出血,医生说,说……”她两只眼睛空洞的看着前方,几缕乱发垂在脸前,“说我再也不能生娃了。”说到此处她眼角唇边的细纹在这时像是更深了些,无端添了老态。分明还是个妇人看上去倒像是婆子的年纪。 襁褓中的小婴儿安安静静的睡着,在她的世界里一切都是那么的静谧一切都是那么的祥和,只因她看不见随着她年龄增长而生长的梦魇枝蔓已经在她的身体里扎了根,只待她年华盛绽便残忍吞入肚中,不论如何呼救挣扎都会被淹没在名为“阳尊”的暗海中,永不见天日。 “小闺女生出来了,身体一直很差。这些我男人一概不管,每次都是我抱着她跑医院。我急了气了,觉得这辈子就是我这俩娃害的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我就打她们!“她越说越激动,眼泪却也掉的越凶,整个人控制不住颤抖起来,连声音也开始不稳,“我打她们,我恨不得打死她们!!她们就是两个害人精,就该去死!!但是——” 她说着说着又缓了下来,语句中的意思连她自己都在质疑,“我好像看着她们的脸,又觉得我还是有盼头的。我就盼啊盼啊……到最后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到底在盼个什么,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吧。” “后来啊,我就想。既然我什么希望都没有了,那我不如舍了这条命。可是白白舍掉有什么用呢?倒不如……”她低头看着她的小女儿,眉目低垂看不清神色,语气也渐渐沉了下来,“倒不如,我将她杀了,然后拼了我这条命再赌一把!要是能生个儿子……我男人也许还会回过头来对我好。要是生不出……”她突然闭上双眼,将头高高抬起。“那就算死了,我也是解脱了。” 干涸的双唇轻颤,终于展开了一个清明的笑容,上面满写着释然。 “你想得到美。”脆生生的应答在夜色下响起,鬼气森然。 妇人一震,理智徐徐回转,刚才的一番话语将她这椎心泣血的一辈子血淋淋的铺打开来,这些话她从来没敢在人前说过,眼下对着一个鬼说了,心绪激动竟然将那鬼的存在遗忘了。 “你,你……你说什么?” 夭璃无辜的眨了眨眼睛,嘟起她樱桃一样的小嘴唇,十分无害的宣判对方的死刑。“你就要死了。”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妇人连声复述似乎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她搂紧怀中的婴儿,双眼惊恐的看着夭璃,“不可能,我好端端的我为什么会死!” 夭璃与她对视半晌,突然“咯咯咯”的笑了起来,“因为在你解脱之前,你得先解脱她们!!” 伞面倏然展开,几乎是须臾眨眼之间,几团幽蓝鬼火瞬间从那展开的伞面下窜出!在空中打了几个旋找准目标后飞速冲着那妇人攻去! 待那几团鬼火飘至近前那妇人才看清,幽幽闪烁青蓝相间的鬼火中竟燃着一个个婴胎!这些婴胎皆是残缺不全,大些的倒还勉强算完整,那些个小的具是手臂脑袋被夹烂挤做一堆!与她偶然一次在医院里瞧见的被打落的婴胎废渣一模一样!! 这些……这些…… 这些并不是山野间的野鬼,而是她的骨血…… 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团团血肉啊!! 妇人惨叫着后退,一声声毫不顾惜嗓子的尖叫,像是要撕破这片已经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一般,绝望而无力。 那几团婴胎鬼火绕着妇人开始转圈,同时发出婴儿稚嫩不成调子的啼哭,杂乱凄厉的让人头皮发麻。妇人紧紧抱着怀中的襁褓努力将自己缩成一团,母女们的哭声渐渐循为一处。曾经的曾经她们也如同此刻亲密无间,不分彼此。然而眼下却是音容难辨,阴阳两隔。 夭璃瞳中的墨色晕染开来,一双眼珠被千年的恚怨染成空洞的黧黑。手中青光凝成柱形转眼锋芒毕露化作青辉战镰,层层恚气萦于锋刃之上,深不可解。 “被抛弃,被杀害,日夜被鬼火焚烧着残缺的身躯直到重新回到你的身边……” “它们的苦痛,我感同身受。” 夭璃手持战镰,漂浮着身躯缓缓逼近。她的眼眸黑暗无光,青蓝的鬼火将这一小范围区域点亮的同时也映照在她白瓷无暇的脸蛋上,没有感情,没有欢喜。 “你只说你有多苦,你的苦再苦不过遇人不淑,家族怨憎。纵是滔天苦海,也该幸尤生人世。” “生者若苦,死者愈苦!” “这千百个昼夜里,她们无时无刻不在啼哭,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她们的母亲,无时无刻不在思考自己为什么会从温暖的腔室中来到这冰寒的世界里,也无时无刻——” “不在想着如何杀了你。” 她的眼睛里再看不到一点明光,仿佛天地间所有的颜色全都被吸入那阴测测的黧黑之中,半点不留。唯一剩下的是渗入肌骨的恚怨,千年不散万载不化。 “还没出生……就被人从母亲的身体里掏出来,丢进了无边黑暗中的滋味……你可能想、象、得、到?!!” 青光长舒匹练当空,一把巨大的战镰在空中化出一个起势便直直崩下!闭目便能闻及那腥涩血气,须臾间层层红莲花开,哪知—— “妈妈……?” 一声怯弱娇嫩的呼唤,竟阻了夭璃持镰于半空中的那一崩! 几乎是一瞬间,鬼火四散收归夭璃伞中,一个裹着小棉袄扎着两个辫子的小姑娘拿着手电筒哭着向妇人奔去。“呜呜呜妈妈,妈妈!” 夭璃翻身回到原地,一把战镰犹在手中,但是面前那小女孩面对鬼气蓬然的自己竟然毫无惧色,抱着她的母亲一脸逞强的看着自己。 夭璃愣住,女孩则怯生生的开口。 “你不要杀我妈妈,好不好?” 夭璃很想说不好,但是这两个字在喉头百般辗转终是说不出口。 那个女孩眼睛红的像只兔子,嘴唇一个劲哆嗦,她很害怕。只是她再害怕,也将自己的母亲挡在身后,直挺挺的与夭璃对视。 谁给她的勇气?她居然还敢继续哀求,“你不要杀我妈妈,你不要杀她……” 夭璃静静的看着她们,一双眼睛里面空空洞洞。 “妈妈,我们快走!” “妈妈你抱好妹妹,我扶着你走。” 那女孩见夭璃一动不动,天真的以为夭璃被定住了,立刻抱着妇人的胳膊努力想把她拽起来。 “你的女儿拼了命也要救你,你可看到?”夭璃清脆的童声风吹即散。 “啊啊!!”女孩明显被吓到,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妈妈快走!”但是很快的,她又站稳脚搀扶着妇人往回走,时不时用警惕的目光观察夭璃的行动。 如果换做从前,这母女三人当即就会成为夭璃的镰下亡魂。只是这一次,夭璃迟迟没有举动。 “后悔么?” “啊?”还未走出很远的女孩听到这句话有点诧异,到底也是孩子心性,竟然壮着胆子回了头。幽幽冥火之下,夭璃小小的身体漂浮在半空,夜风吹起她的裙摆宛若莲花。一张小脸被映出青蓝的光,一双黑到眼底的瞳诡异得注视着自己所在的方向。女孩咽了咽口水心跳的声音越来越重,今夜的这吊诡的一幕或许会是她一生的噩梦…… “好好疼你的女儿吧。” “这个世界上,如果连母亲都不疼她们,还有谁会疼她们呢?” 言语落地,夭璃撑起伞面,再不管身后那愣怔的母女,兀自飘远。 前行的途中,越来越多的鬼火聚拢于她的招魂伞下,纵是夭璃也不禁感到茫然。鬼魂无下足,早在千年之前她便已走不了人间路。飘飘浮浮游游荡荡,何处是归途? 坟冢鬼泣声声,怨的哀的恨的痴的尽数入耳中。我听了这枯坟鬼哭一千年,却仍是不知该如何去劝慰他们。这大抵是因为,我也窥不破。 每个鬼魂都有自己的执念,窥不破的便抱着执念踽踽独行,千万年如一日,没有尽头,没有终结,没有解脱。 幽蓝鬼火为我引。 我是黄泉鬼路执念客,做不来奈何桥上失心人。 招魂伞下,鬼泣不断。 我放眼望去,这荒草枯杨的乱葬岗,倒不见几许老者之墓,星星点点具是婴胎鬼火。难怪这一整片山林恚气冲霄,恨血染碧,连我这么个早就对这些产生免疫的厉鬼听来都倍感凄晃。 此处所见所闻,何其荒谬? 我的心中布满了痛苦和愤恨,在我阖起双目仰天厉啸之余蓦然忆起,我似乎,和她们没有分别…… 我悲她们,亦是哀我自己。 凄坟鬼唱,风寒夜寂,恨血千年土中碧。 ———————— 一千年前 沧海未桑田…… 一口幽暗的洞穴内,柴木经受着烈火的灼烤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给这本是寂静的洞穴添上了几丝吊诡的气息。 身着得罗的老道士一头鹤发尽皆束入木冠中,他闭着一双眼睛,从眼角延伸开去的皱纹在他脸上布下了深深浅浅的沟壑,这每一道深陷都是岁月的见证沧桑的化身。 “师父?师父?”一旁同样以木冠束着头发的小道士盘着腿不安分的呼唤,将他的师父唤醒过来。 “唉,你这懒徒儿。”老道士长长的叹出口气,用手中那一把拂尘的柄点在徒儿的脑袋上。“为师命你看火,你可看好了?” “看好了看好了。”那小道士兴奋起来,指着面前一簇火给老道士瞧,“师父你看,不多不少分寸正好。都是按照师父您的说法办的。” 那老道士眯着眼睛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嗯”音,站起身子蹒跚的走到洞穴口,外面天空昏黄黯淡间杂风动草木之声,萧萧簌簌不绝于耳畔。 “时辰已至。” “是,师父。” 师徒二人无需多言便知彼此心中意念,拂尘放置在一旁,对着洞穴外天地拜了三拜然后用茅草堆上的两把铲子铲起日落西方的泥地来。不多时,两处不知何事物的尖角微微露出个头。 两个道士见状同时弃了铲子,齐齐跪在地上对那两处见光的角拜了三拜口中开始念词。 “吾今请尔为神将,免在郊外受风霜。四时八节祭祀你,每日香羹你先尝。赫赫阴阳,日出东方,生死怨除,早离此方。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念罢又是一阵叩拜,最后一拜拜下之后两人都没有立刻站起来。 四野寂静,鸦雀无声。 小道士毕竟年轻沉不住气,等了许久只觉得膝盖下面酸涩难当,忍不住偷偷抬头看了眼。这不看到没事,一看将他一身的寒毛全部惊了起来。他赶紧去拉师父的衣角,哆哆嗦嗦的道:“师,师父。这棺材这棺材……“ 老道士闻言一惊,甫一抬头就看见那两具约莫三尺的小棺材居然有一半露出了土面。这棺材又没长手,怎么就自个儿钻上来了呢? 但毕竟比徒儿多活了几载春秋,他没有像徒儿一样急的跳脚而是立刻一巴掌拍在徒儿脑袋上,沉声低吼,“拜!” 两人不要命似得拿脑袋去磕黄土地,嘴里继续念叨方才的词,直直拜了一炷香的时间才敢起身。小道士趔趄了一下被他师父扶住,立刻躲到师父身后揉眼睛。“师父,这棺材怎么自个儿它冒出来了?!” 老道士叹息一声,布满皱纹的眼皮微微眯起,眸底闪烁着深邃的光色。“它也想出来了。” “师师父……您别吓唬我啊……”小道士哆哆嗦嗦钻在他身后突然一下子被人拎了出来。 “去,与为师一同把这两口棺材抬回洞里去。” “……是。” —————— 洞中不见天日,晦暗阴森。只闻得洞外风声恣嚎,雨声喧哗。 小道士裹紧了自己身上的得罗,笼着袖子小心翼翼的探过身子询问老道士,“师父,外头下雨了,咱可以开始下一步啦!” “万阴蔽日,上苍垂怜无妄呐。”名唤无妄的老道士面露笑意,激动地站起来看了看火堆,然后来到两口小棺材前喊来他的徒弟。“皦思,准备开棺!” “是!师父!”皦思也十分激动,不过比之师父的道阻且长一朝通明,他的激动更多来于对这个第一次接触到这类术法的新奇。 一老一少很快就在这方寸之地忙碌起来,纪无妄一边检查两具小棺材一边给皦思讲解,“眼下她的魂魄还被困在本体中,咱们开棺之时务必小心谨慎,切不可鲁莽。” “嗯嗯,徒儿明白。”皦思嘴里答应着,动作也小心起来,他早就听师父讲过,此类术法最是惊险不容差池。 一般会动这类术法的,偏门中五鬼行业的人居多,所谓的五鬼行业,便是吃、喝、嫖、赌、诈。为了自己的私利行那见不得天日的阴事。然而他和他师父进行此类术法则是因为惨死的婴灵或是幼童福气薄,必须作一番特殊的术法然后寻一处有缘人家里供着,用行善事的法子为自己攒福报,这样才能获得转世的机会。 然一经拘提,想要再入生门哪有那么容易,何况那些从难产死的妇人肚子里头取出来的婴灵能量最高,更不要说这棺材里头的据师父说是一个活生生从孕妇肚子里剖出来的,是比寻常婴灵还要凶煞的胎灵!皦思可是小心小心再小心,谨慎谨慎再谨慎。生怕惊了这棺材里的东西,还没做成就丢了性命。 “诶,师父啊?”皦思突然小心翼翼的问。 “什么?”纪无妄正在棺材周围的地面上用石子与茅草布阵,头也没抬的开口。 皦思挠了挠脑袋,终于把心里头一直藏着的一个问题问了出来,“师父啊,徒儿听说这从死人肚子里剖出婴胎来炼制的法子特别伤元气,而且……您不是说这胎儿是从活人肚子里取出来的嘛,那这天下哪个母亲会愿意让人这么做啊,师父您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纪无妄听闻这话,手中动作未停却是微微抬首拿余光看了眼皦思,轻声一笑。“皦思啊,先准备开棺。” “是,师父。”皦思是一个听话的徒弟,师父就是天,哪怕心里头疑窦丛生也会强行按捺住,先做师父嘱咐的事。 极为朴素的两具小棺材下已经布上了复杂的阵型,皦思只能大致看懂阴阳之分,其余的意思便怎么也搞不懂了。 纪无妄先对着阳位的棺材念了几句,又对着阴位的棺材念了几句,然后连结下去咒语未绝,拂尘一扬双指入剑直指阳位棺材,忽的大喝一声:“起!” 只见阳位的杂石乱草无风自动,青蓝之息从棺内一丝一缕的冒出来,有的跑出阵法之外顷刻间消弭于无形,有些直直袅袅往上升的,升至半空便氤氲在了一处,像被浆糊糊住了似得凝固在那。 待那半空的青蓝之息凝出了一个大致的有些类同于地上那用乱石杂草摆放出来的轮廓之时,底下的棺材有动静了。 皦思还没仔细观察那坨青蓝之息,便被那棺材发出的诡异动静吸引去了注意。只听得一声清脆婴啼—— 晃郎当! 巨大的震动从棺材内部传出,婴啼一阵大过一阵,最诡异的是震动来自于棺材,而婴啼却出现在这幽闭洞穴中的各个角落。 皦思此刻神情已经完全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他腿肚子抖得极其剧烈连带着整个身躯都在摇晃,一颗心犹如被巨捶擂动,骇得他几欲打退堂鼓。 “皦思!凝神定气!”纪无妄拂尘一扬不知道哪里来的水汽零零点点的洒落在皦思脸上。他知道,眼下情形已经不是什么宁心咒定心咒能够让徒弟平静下来的,念咒不如炼心,炼心不如运气。把他自己的功力渡给徒弟或许才是最有效的方式。 清心符水洒下,皦思有一瞬间的迷茫,紧接着便感觉到背部一阵灼烫,似有什么温热的气息涌入到了身体里。迷离生疼的双眼渐渐清明,脑子一下子反应过来。 “师父!不要再渡了!徒儿已经醒了!”皦思大惊又不敢直接退开,只得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皦思,切勿咳咳咳咳咳!”说着纪无妄猛烈咳嗽起来,皦思听着那声音心痛难当却又根本做不了什么只能继续干着急。直到,暖流的源头终于离开自己身体,然而已经注入的暖流在他的身体里周天旋转,让他觉得自己身体都轻盈了不少。 “师父,这?” “为师无碍,你不必太担心。”纪无妄扶着胸口盘坐下来,阖目道:“皦思啊,接下来就要靠你了。” “什么?”皦思一惊,这怎么可能! “凝神静气,接下来按照为师说的去做!”纪无妄的声音苍老却不羸弱,句尾断的干净富有气势,让皦思心头微震立即郑重点头应允。 “嗯……”纪无妄发出浓重鼻音,略带着喘气的发出第一道指令,“你先去查看棺中阴胎可有异动。” “是。” 皦思蹑手蹑脚走到阳位棺材边,犹犹豫豫的转头去看他师父,“师父,我是要?”开棺什么的他从来没有自己做过啊!这就跟给尸骨招魂似的,在道友的陪同下招魂和自己一个人跑到深山老林里去招魂完全是两码子事儿啊! “怕什么,有为师在呢。”纪无妄看出了自家徒弟的害怕,放软了声音,“好孩子,去吧。” 皦思用力点点头,吞了口口水,然后撸起袖子抓住棺材两角然后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用力一推!顶上的青蓝之息就在此时突然躁动起来,在它们的形状范围内四处游移,浓郁的颜色散发着吊诡的光芒。皦思很害怕,可双足却似被定在了原地,根本无法逃离。 “看见了吗?”纪无妄在身后询问。 “看看看见了,师父。”皦思抓着袖口按了按额头,细密的汗珠浸湿了袖子。 “可有异样啊?” “没没没有异样。” “嗯,那就将它取出来吧。” “什,什么!”皦思哆嗦道:“师父,这,我我我……” 纪无妄长叹一声,道:“这也是为了助她,你无须过分害怕。” “是。”皦思深吸了好几口气,这才颤抖着手尝试着往下探,随着手指往下伸的距离加深,丝丝缕缕的寒气绕指而上,遍体生寒。 “皦思,你在做什么!”纪无妄见徒儿迟疑出声询问,皦思被师父的喊声惊到一颤,接着迅速抱起棺材中的那团鲜红,屏息闭目不敢去看。 纪无妄来到他身边,将手中的一盏青烛递到皦思手中,“焚她的下巴。” “什么!”皦思一惊,眼角的余光瞥到了手中那坨血肉模糊,胸膛剧烈起伏。 纪无妄这一次没有回答,而是从腰兜里取出一只玉瓶,将里面透明中泛着浅浅黄色的液体倒入小棺材里。结束后看见皦思仍旧抱着婴胎不动作,连忙催促道:“还不快!等这棺材中的尸油流尽就来不及了!” “哦哦哦!”皦思看那刚注入的尸油已经呈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心中也急了生怕坏了师父的术法,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把那不会滴蜡的青烛火苗抵在了婴胎的下巴上。 一瞬间皮开肉绽,青色的火舌舔着血红的筋肉宛如万叶簇蕊,呈现出一种诡异万端的美感。待皮肉尽化,露出里面的脂肪层,脂肪层遇热开始溶解,一滴浅金黄的透明液体从狰狞的血肉间缓缓滑出,滴落在棺材中与原先的尸油混在一起。 渐渐的一股子烧焦的味道蔓延开来,皦思连呼吸都开始小心翼翼,突然他感觉到手中的那小小血肉团似乎动了一下。幅度不大,但因为他现在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那双手上,所以那微小的动颤倏然放大几十倍,清清楚楚的传达到皦思的每一根血管里,刺激着他的神经。 “她她她她在动!!师师父!”皦思蓦地睁大双眼,喉结滚动,“她是活的师父!!!” 纪无妄长叹一声,“皦思,凝神定心!” “不!师父,她真的在动她还没死师父!!”皦思胡乱大叫,他的精神已经崩到了极致,眼泪混着生理泪水汹涌的夺眶而出。“师父!!我我我做不到了!!我我我……”青烛从他掌中掉落,摔在杂草之间,噗呲一下灭了。 整个山洞因这变故陷入一片沉寂之中。 “唏——————” 一声诡异婴啼打破寂静,皦思吓得将那手中的婴胎摔落回棺材,手脚并用的爬开去,缩在一个角落瑟瑟发抖。刚才经历的那片鲜红刺目还未从脑海中褪去,这更刺激感官的一幕便接踵而来! 只见顶上已经疯狂流动的青蓝之息伴着那一声一声尖锐刺耳的婴啼竟然开始离开原本的位置,在结界内胡乱逃窜。 “唏————唏————” “唏——唏——唏————唏————” 这吊诡的婴啼一声比一声锐利,一声比一声凄凉,一声比一声癫狂。洞中无风,此声便成风声!洞中无雨,此息便可成雨! 一时之间,洞里的情形便开始不受控制,皦思缩在一旁半点也不能动弹,不知是真的动弹不了,还是压根不敢动弹。纪无妄见徒儿已经指望不上,也只得拼着自己余下的功力拼命一搏! 见师父要去触碰棺材,皦思连忙惊呼出声,“师父!您要做什么!!” “来不及了,必须准备移魂!” 苍老的手指捻起发黄的咒符 138.恨血千年土中碧(六) 恨血千年土中碧(六) “这块玉佩不是我的, 难道还是你的不成!”宇祝生愤然振袖。 宇祝扬嘿然一笑,“大哥做了什么大哥自己心里明白, 如今却要我来说。我无缘无故被人摆了一道,又能作何辩解?” “事到如今你居然还在这里血口喷人!”宇祝生一脸愠怒的指着他控诉,“你的玉佩丢了, 而我妻子自尽的房间里有你的玉佩!难道你这个身为小叔子的人不应该做点解释吗?!” “大哥在此,解释会有用处?” “你!”宇祝生指着宇祝扬的手瞬间变拳, 如一头试了控制的猛兽一般扑向宇祝扬, 却被一群眼疾手快的家丁拉住。 “大少爷,不可以啊!” “大少爷这里是正堂老爷还看着呢!” “大少爷我们明白您难受可现在没有什么证据您不能这么做啊!” 宇祝生面上一片悲恸难当,但心里却冷静的很。他明白宇祝扬这么做的用心,如果此时宇祝扬开口辩解,一定会遭人怀疑。但若是他坦坦荡荡一个辩解的字都吝啬出口, 那么反而会让人觉得他是清者自清, 君子无所畏惧。 高座上的宇老爷子将这场乱局看在眼里, 果然因为宇祝扬的态度对这件事情起了疑心。“来人,将你们大少爷与三少爷分别禁足, 宇莫,你来彻查此事。” 宇管家闻言上前一步, 俯身作礼。“是,老爷。” “嗯。”宇老爷子一双眸子眯出一道精光,如一片薄而锋利的刀片从每个人身上划过, 堂下一片人心惶惶。 “真相没有查清之前, 全都不许私下妄议。若是让我听到一个字, 直接连坐。” 众人齐齐跪在地上,点头称是。 宇祝生愤怒到胸膛剧烈起伏,但是再气也不能当着宇老爷子的面对宇祝扬动手。只能一边口是心非的应着宇老爷子的话,一边拿眼睛狠狠的剜宇祝扬。后者被他瞪了半天,倒跟个没事人似得,十分配合的就跟着家丁回了自己屋。 —————————— “哗啦——” 宇祝生袍袖一带,将八宝架上的玲珑古玩全部扫在地上,价值千金的古董顷刻间碎的一文不值。 “宴香,宴香!!” 屋外候命的宴香听见传唤,连忙应着声跑进屋来,对着宇祝生福了一福“大少爷您找我?” 她低头等了半日不见宇祝生 ———————— “当真?” “我宇祝生说出的话,就一定会做到。” 纪无妄果真如宇祝生预料的那般,内心开始动摇。宇祝生知道此时此刻自己只需要再加一把力,纪无妄就会答应他的事。只是这一次他却不这么做了。一件事的诱惑太大,便会适得其反,会让对方觉得自己是在设套等着他钻。所以这个时候只需要耐心的等待。 “道长?” “不必说了。”纪无妄颓然抬手,止住了宇祝生的话头。宇祝生恰到好处的闭了嘴,他原本就不打算往下说。只是纪无妄此刻的态度,想必…… “你随我来。”言落,纪无妄便起身,颤颤巍巍朝着他放包裹的后院走去。宇祝生见有戏,心头狂喜,但他很快就收敛了眸中的精明之色,换上一副憨直随纪无妄同去。 —————————— 纪无妄的后院颇有曲径通幽之感,沿路栽着许多盆栽,偶有一两丛翠竹,清风如许紫气东来真是一块风水宝地。二人一前一后一绕一行,很快就来到了一个小屋子前。 那小木屋伶俜孤立,与后院的景色并不协调,倒显出几分特殊的意味来。纪无妄走上前去,从腰间摸出一把用红色丝线穿起来的钥匙,落了门前的铜锁。接着开了一条小缝隙光够他一人进入,在他站在门槛处的时候恰好能够遮挡住内里的场景。离他有一段距离的宇祝生只看得里头黑洞洞一片徒然生出几丝吊诡之感,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里面也正探着脑袋往外偷瞧。他心生讶异,正欲再看得清楚些时,纪无妄已经关门落锁将他自个儿反锁在了里头。 宇祝生不解的走过去,看着开启又紧闭的木门上那将落未落的铜锁,心里一阵恍惚。这个地方他总有种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觉,不知道这种感觉作何解释。 纪无妄在里面没呆多久就出来了,开门的那一刻宇祝生看到他手上抱着一只锦盒。宇祝生目不转睛的盯着那祥云金丝纹样的黑绸锦盒瞧,怎么瞧怎么觉得这锦盒长得就像一只缩小版可以托在掌心的小棺材。 “你可有带汗巾之类的物什?”纪无妄一出来便没头没脑的砸下一句来。 宇祝生听了这话正欲出声揶揄,待看到纪无妄一脸凝重紧张的表情时生生噎了回去。还没有完全得手,必须控制自己不能出一丝差错!他飞速的调整好情绪,点了点头。“有一块绢帕。” “是你自己的吗?”纪无妄神情无比严肃。 宇祝生听了之后虽然仍不解其意,但是好歹明白了这物什必须是属于自己的,妻妾留下的东西不能用。他把浑身上下摸了个遍最终干脆利落的解开衣袍直接抽出贴身匕首把位于胸前的那块中衣丝料割裂下来,递给纪无妄。 纪无妄接过后直接用它将棺材状的锦盒裹住,托在掌心口中念了几句咒语,又往上面划了几个符,一番简单仪式做毕才将锦盒郑重的递给了宇祝生。 宇祝生忙伸出手,认认真真接过。然后对着纪无妄深深一鞠躬。 纪无妄疲惫的摆摆手,“无须如此多礼,只要记得贫道的一些嘱咐便是了。” 宇祝生立刻显露出一副乖乖听讲的模样,俯低了头。纪无妄突然爆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脚步不稳险些摔倒在地,宇祝生眼疾手快将人搀扶住,然后就地寻了一块大石头,将纪无妄小心扶过去坐下。抬首时,纪无妄的脸就近在咫尺,宇祝生讶然后退一步。 仅仅须臾之间,纪无妄却似又苍老了十岁。 “宇公子……” “在,我在。道长请说!”宇祝生连忙应话。 “贫道修炼一世,并无子孙绕膝之福。唯于因缘际会之时得一小徒,奈何世事无常徒儿被一场变故夺去了性命。九十载来到头,只有此物伴在身侧。今日将它托付与你,万望珍之重之。”纪无妄苍老的面容疲惫不已,说到此处更是牵心,竟然 139.恨血千年土中碧(七) 恨血千年土中碧(七) “什么!”鑫儿倒吸一口凉气, 嘴巴抿得紧紧的大气不敢出。 有人在学她说话?是什么人?什么人能在这里听他们说话并且学出声来? 家中的小主子一个一个在鑫儿脑海中过滤着, 但是宇家家规森严,纵然是最调皮捣蛋的辉哥儿也不敢跑到禁足中的少爷屋门外偷听屋里人说话,毕竟乳母不是摆设扬少爷屋外那几个孔武有力的家丁也不是木雕。 就在面色惨白的鑫儿面前,宇祝扬说了一句令她几乎开始发抖的话。 “是一个小女孩的声音。” “小女孩的声音?!”鑫儿直接瘫倒在地。 她清楚的记得宴香姐对她说过的话,宴香姐说那个夜晚正好是她去送饭,送饭途中在她小憩时,她的饭盒被打开, 里面的糕点被人取走。后来 她在琴朝云的屋子里听到了小女孩的嬉笑声。 “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宇祝扬看着自言自语的鑫儿,走上前将她从地上扶起来。一边问道。 若隐若现的熏香自宇祝扬袖角衣带散出,鑫儿心头一震一张小脸刷的一下就红了起来,这下子倒是把恐惧感祛了大半。能冷静说出自己的想法了。 “扬少爷,宇家多了一个人。”鑫儿笃定的道。 宇祝扬听了先是凝眉思索了片刻,然后摆摆手, 展颜笑道:“鑫儿啊, 你怕是困盹了,快些去休息吧说的什么胡话。” 言落便转头回到案前继续抄写佛经。 “扬少爷你听我说, 事情真的没有那么简单!那个小孩是出现在大少奶奶屋子里的,千真万确是宴香姐亲口告诉我的!” 宴香早便与她说过这是秘密,但在李鑫儿心中,姐妹再好也终究没有少爷来得重要。毕竟姐姐最后终于是要离开自己嫁去婆家的, 而少爷却是可以依靠一辈子的。 这个年代的姐妹之情最终都将眼消云散, 身为下贱的婢女大多数结局都是随便配个小厮或者家丁什么的凑合过日子。唯一能够脱离这个命运的只有嫁给家中的老爷少爷做小这一条路。哪怕一辈子都只是个填房, 也总比胡乱许配个粗枝大叶的男人一辈子委屈来得容易接受些。 所以与之相比,将宴香告知她的秘密对着少爷全盘托出又有什么问题? 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宇祝扬见她说的如此认真,消息又是从宴香那边得来了。不觉搁了笔认真询问,“所以你的意思是,大嫂搬到后院是为了偷偷养这个女孩?不对……”他凝眉思索,根据李鑫儿提供的零碎线索自顾自的推测着。 “我思前想后总觉这件事情疑点太多。第一那屋里的女孩是谁大嫂为何要养她?大嫂搬出去偷偷抚养难道是说明这个孩子与宇祝生没有关系?可是以大嫂的品性我不信她红杏出墙。”宇祝扬低了头,看着他案上鎏金异彩的手抄佛经,两道狭长眸子微微眯起,“我怎么觉得,那是宇祝生私生女的可能性更大呢?” 要是真是那样,可就有好戏瞧了。 140.恨血千年土中碧(八) “咯咯咯~” 翌日宇家祠堂 宇琴氏的牌位一共制了两块, 一块放在感业寺中日日聆听佛号, 一块则在今日郑重请入宇家祠堂。 身为宇家家主,宇老爷子一身深色祭服端正立在正前方手中捻着三柱高香,口中说着秉告历代先祖的祭辞,开始歌颂祖宗功绩,因祖宗余荫庇护感恩戴德。接着将今年家族中大小事重则详述轻则带过,大致呈述了一遍,这才开始说宇琴氏也就是琴朝云的悼词。什么温顺贤良堪比皎月, 品性端淑永致芬芳。 说到底不过都是些空话, 人死如云烟散,既不能如皎月一样永悬山间檐上,也不能变成花卉在天地间漫洒芬芳。生前种种也只能记在那些存了些良知的至亲人心里。例如宇家的老夫人。 宇老夫人泪眼朦胧中看着她身为家主的儿子念完祭辞,循着礼法将琴朝云的牌位安置好,匆匆拭干净了眼泪,起身在牌位前站好, 用颤抖的布满皱纹的手替她最疼爱最满意的大孙媳妇揭掉牌位上的红丝绸。 “生儿, 你过来。” 宇祝生被突然点名吓了一跳,本以为今天的事情基本没他什么事便一直昏昏欲睡的站在队伍中, 这一下却是将他推到了众人瞩目的中心。 他把领口往上扯了扯,状若无意的整理了下衣服,迈着端重沉缓的步子走上前,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行了礼上了香然后转过头低头礼貌的喊了一声:“奶奶。” 宇老夫人数十载沉浮也是步步为营如履薄冰上来的, 哪会看不出宇祝生此刻的心不在焉。朝云这丫头的乖巧她记在心里, 宇祝生不喜欢这个循规蹈矩的妻子她也是知道的, 但是在方才捕捉到宇祝生扯领子的动作后,她的胸口极速聚起一团怒气,当场一根拐杖当做刑杖就打在了宇祝生的肩膀上。 她再老眼昏花,也看的到宇祝生襟口脖颈上那斑斑点点的情/色痕迹。这算是什么事?朝云丫头尸骨未寒,昨日才黄土陇头埋白骨,他竟然当夜就暖纱帐里睡鸳鸯。 “啊!” 宇祝生被突如其来的责打震惊了下,在他看来这棍子家法来的毫无道理。他做了什么?要受这等侮辱?!他错愕的抬起头,委屈的神色里透着些许不被人发现的狠戾。 “奶奶,孙儿做错了什么?” “哼,你做错了什么自己难道不清楚?竟还有脸来问我?罪加一等!今日祭奠结束你就在这列祖列宗的牌位前跪上一夜,给我好好反省!”宇老夫人说完重新将棍子拄回地面,胸口起伏渐渐平息了一些,“宴香,扶我回屋。” 此语一出,不要说是宴香,就连宇祝生及堂内诸人都是一阵惊讶。宴香本家姓朱,是朱瑞家的婆子带到宇家来伺候主子的。她聪敏乖巧一直留在宇老夫人身边伺候。后来宇祝生迎娶琴朝云,老夫人极度喜爱这个孙媳妇,便将身边最伶俐的宴香送到了宇祝生房里,伺候他们夫妻二人。从某种意义上讲,宇祝生拥有宴香等于拥有着宇老夫人的依仗,因为宇老夫人的地位几乎与宇老爷这个家主的地位齐平,所以在继任家主之争的大战中,谁拥有宇老夫人的倚仗等于拥有宇家半壁江山。 而宇老夫人今日这番动作等于是将宴香召回,并且告诉满堂子孙从今日起,宇祝生不再受她的倚仗,宇祝生这回可真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宴香诚惶诚恐的上前扶住宇老夫人,一路把头低的死死的不用看也知道宇祝生此刻是怎样可怕的神情。 宇老夫人昂着头往外走突然发现祠堂外竟然悄无声息的聚了一众家丁,为首的一个家丁正把声音压的极低,但说话语气却极其有震慑力。不过好像并没有多大作用。 “去去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今天主子们在里头办天大的事儿,要是被你这丫头搅和了,当场把你摔死!” “要摔死谁呐?” 那家丁本来还没反应过来直到身边人都低了头死命拉他袖子,这才反应过来。“啊!老夫人恕罪!小的这是怕这丫头打扰了主子们办事,吓唬她呢。” “什么小丫头,今儿个不是说了不许没名姓的丫头过来么?” 宇老夫人敛眉微愠,唬得一众魁梧家丁具低了头大气不敢出。 “这,回禀老夫人,小的小的也没有见过这丫头,不知道是哪个婆子屋里的奶娃娃,小的在宇家当差这么久还真是没见过。” “让我瞧瞧。”宇老夫人一声令下,所有围在这里的家丁全部有秩序的左右两行排开,宇老爷闻声徐步而出,祠堂里听到这边动静的人见家主离开了几乎都转过头来想要一看究竟。这一看,所有人都呆了。 有一种人无需太多姿态,便能让世间凡夫俗子的心口都为之一痛。 没有一株花卉能够拟出她的娇嫩,没有一块白玉可以媲美她的肌肤,没有一泓碧水可以模仿她此刻的神态。 在一众家丁魁梧的身形对比下,这个女娃愈发娇憨玲珑,惹人怜爱。 她一身白色麻衣,更衬得肌肤赛雪。小脸庞红扑扑的,上面两只大大的眼睛里满满都是好奇,看着宇老夫人的眼神完全没有惧意。当然这在别人眼中自然而然成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具象表现。 “太奶奶。”女娃突然扑通跪倒,小小的上身挺得笔直,“夭璃给太奶奶请安。”说着就拜了下去。 “太奶奶?”宇老夫人起先确实被这女娃惊艳了一把,可是这开口便自认亲戚还是让她没来由一阵反感。 “哪里来的野丫头,宇家家谱上什么时候有过这个名字!”宇管家上前一步斥责。 那唤作夭璃的女娃两只大大的眼睛突然汪出一股眼泪,顺着粉团子一样的脸颊流了下来。长而卷翘的睫毛扑闪扑闪沾了几颗泪珠晶莹闪亮。 “我真的是宇家的孩子。” 141.无 “什么?”“她说什么, 她是宇家的……”“这怎么可能?”“从来没听过哪个主子屋里有这么个孩子啊……”“骗人的吧, 不知道哪个不要脸的女人……” 众人面面相觑, 原本还以为是哪个下人屋里的, 可是就在这宇家的祠堂门前, 她说她是宇家的孩子。不论听上去有多么荒谬, 竟然还是有那么点感觉的。 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宇老爷已经下了正堂徐徐踱步而来, 此时见到夭璃也是心中一紧。要紧的不是这孩子究竟是谁的孩子而是……怎么做才能挽回宇家的颜面。当务之急,必须把这件事情搞清楚。 “胡言乱语, 来人, 将这丫头打入柴房看押起来。”宇管家是见过大风大浪的, 眼前的局面并没有难倒他。只言片语便将场面稳定了下来。训练有素的家丁立刻上前反手将夭璃控制起来,因为只是个垂髫小儿, 所以只出动了一名家丁,否则怎么看都有些杀鸡用宰牛刀的感觉。 那名家丁看着夭璃的可爱脸蛋, 心头一软没下重手, 手上的力气稍微卸去了三分。谁知此时夭璃突然剧烈挣扎起来, 这一挣脱有心算无心, 等家丁反应过来夭璃已经逃脱钳制冲到那堆公子少爷的地方, 五黑的眼珠子飞快一转认准宇祝扬一把扑了过去。由于跑的太急脚步又不是很稳健, 夭璃被地上的碎石子绊倒在地上,一双小手向前努力伸着堪堪够到了一双脚踝。入眼金丝碧雀绫罗靴, 再往上看, 一张眉目如画的脸正对着她的方向, 神色微微怔住。 “爹。”软软蠕蠕,带着三分撒娇一分委屈的声音,任那铁石心肠的宇老爷都软了几分。 “爹?你是喊我?”宇祝扬并没有和同辈人一样露出厌恶之色,而是好脾气的蹲下来摸她的脑袋,笑的一派温和。 “爹爹……”夭璃的声音很稚嫩,这么软软的叫唤着,宛如一只小奶猫的爪子在轻柔的挠心抓肺,根本无法抵御。宇祝扬这边才有些疑惑便见夭璃一下子抱住了他的胳膊,苹果似红扑扑的小脸蛋亲昵的在上面蹭了蹭,“夭璃找到爹爹了。” 四下具寂,没有人敢在此刻发出一丁点声响。全场皆以宇祝扬和夭璃为焦点,自发的形成了一个不规则的圈。焦点处诡异的温馨早已在众人的心底掀起一阵飓风,而夭璃和宇祝扬便是这场飓风的风眼,造成了大规模的狼藉却兀自不知。“今日就先散了吧。”一直在一旁没有出声的宇老爷突然说话,“扬儿和这丫头留下。” “是。” 众人知道事情严重性,早就想要溜了。正好宇老爷给了所有人一个释放令,他们如获大赦没有多久便散了个干净,宇祝生临走前还给了宇祝扬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怎么看怎么有问题。眼下便只剩下宇祝扬,夭璃,宇老爷,老夫人还有宴香留在原处。老夫人拍了拍宴香搀扶着她手臂的纤手,和蔼吩咐,“先去把行李收拾了搬回我屋里去。” “是,老夫人。”宴香轻撤出手,顺势与另一只手一同叠在腰间微微一福,然后便安安分分的退下了。现场再次沉入一片死寂之中。 “扬儿,说吧。现在没有外人。”谁都没有料到最先开口的竟然是沉默寡言的宇老爷。宇老夫人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心中满意。其实在长辈眼里宇祝扬一直都是子嗣中最合适继承家主之位的人。虽说宇祝生与他的心智计谋手段不相上下,但是作为宇家家主,人们更重视的是他的品性与德行。长辈无疑是偏爱宇祝扬的,毕竟在长匣里所有有钱人家的公子哥都在喝花酒包戏子斗促织倾家豪赌之际,他毅然决然的选择四处游历,师从各式各样的人才,吃过的苦不计其数,此番回来定是要做人上人的。今日若是这女娃喊来宇祝生做爹,他们甚至连问都不问便会相信。但是她喊的对象却是宇祝扬。怎么可能呢?没有人会相信。但是事情还是要处理,毕竟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不让宇祝扬身败名裂的同时还要处理好那些外在因素。 “回禀奶奶和父亲,虽然我这个时候百口莫辩但是夭璃真的不是孩儿的。”宇祝扬仍旧不慌不忙的解释着。 ———————— “滴血认亲?你觉得奶奶他们会用这种法子去试验?”宇祝生看着一身孝服的宴香说道。正所谓女儿俏一身孝,宴香本就是个眼若水杏鼻腻鹅脂的美人,孝服在身灯光摇曳下愈发端正秀丽。然而宇祝生此刻并没有心思去观赏这抹丽色。 “正是。”宴香点点头,神色间有些犹疑,“不知道会不会影响我们的计划。”宇祝生突然沉默下来,宴香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问题起了作用。小心翼翼的准备接着问下去,却没想到宇祝生直接打断她的话,眼神烁烁丝毫没有惧怕之色。 “这个问题,你大可不必担忧。” “为何?”宴香本是安分守己的姑娘,在主子面前会主动隐藏自己的情绪。但是她更知道,此时的宇祝生更加需要一个能与他共商大计的幕僚。“你会这么担心,只是因为你对夭璃还不够了解。” 宇祝生嘴角噙笑,眼神开始在宴香身上飘忽起来。宴香自然敏锐的觉察到了这一点,既然宇祝生都已经放松了心情,那么自己便也无需多虑。或许此时宇祝生需要的是一个称职的情人。宇祝生卸去平日里的厉色,伸出手去将宴香脸颊边垂下的发丝撩到其耳后,言语温情款款,“来,让我仔细看看你。” ———————— 滴血认亲之法始创于三国时期,一直被奉为圭臬。虽然偶尔有人怀疑,但是在一些氏族家庭中仍有一席之地。幽暗的中堂中燃起几支明烛,粗砾的墙面上四个人的影子拉的很长。 中堂方寸之间,晃似隔开了凡尘烟雾绝世独立。此时的中堂里弥漫着一股浓的抹不开的死寂。“现在就开始吧。”宇老爷说着,也不去吩咐下人,当然此刻的屋里压根没有下人。他亲手将早在茶壶里准备好的清水倒入被清洗十遍绝对干净的空碗里,然后小心翼翼从针包里捻出一根细针,抬起头凝视宇祝扬。 宇祝扬知道他的意思,坦然伸出左手,任宇老爷用细针在他的指尖捻出一颗血珠,细小的血珠越来越大,直到指尖的肌肤不能再承载它的体积,倏然滚落滴入清水中化作一点猩红。 “来。”宇老爷对夭璃伸出手。夭璃一双眼睛懵懂的看着他,见他伸来手,便乖乖递上自己的手,还很懂事的握了个拳头只伸出一根中指。 宇老爷一见登时上了火气,但看到夭璃那一脸讨好似的表情后瞬间灭火。无心之失嘛,何苦去为难这样一个孩子。银亮的细针如一条细虫在娇嫩的指尖噬咬,血珠滚落。 宇老爷原以为小孩子受不了这个痛,结果却只听夭璃好奇的来了声“咦?”便没了下文。心中蓦然对这个孩子生出一丝喜爱来。这种情绪让他有些迫不及待的去看验亲结果。 “父亲,孩儿有话要说。” 一直默不作声配合着的宇祝扬突然开口,清冽的声音响在方寸之地甚是清晰。 “讲。”宇老爷绷着声音,听不出喜怒。他的眼睛却仍然未离那碗滴了血液的清水。 “滴血认亲之法固然普遍却不一定万无一失。” “你这是在质疑你的祖母吗?” “孩儿不敢,孩儿只是觉得,宇家只要是嫡系子嗣身上留着的是一样的血。例如孩儿与父亲的血液可以相融,父亲与祖母的血液可以相融,祖母与伯父的血液可以相融,那么伯父与父亲,孩儿与伯父的孩子血液亦可相融。”宇祝扬言辞凿凿,倒是让宇老爷说不出其他反驳的话来。 “你的意思?”宇老爷放下手中银针,先是去看了下宇老夫人的神色,见后者也是一脸深思,便正式将这个言论摆上一个重要的地位来看待。“孩儿不敢妄自揣度,仅能提出一点拙见。”宇祝扬看着那碗已经渐渐在交融的血水,轻叹出声,“倘若这孩子是孩儿兄弟们的骨肉,又岂会不与孩儿之血相融?” “你……”宇老爷猛然一惊。“扬儿言之有理。”宇老夫人出言肯定。 是啊,一个家族祖祖辈辈皆流着相同的血液,那这滴血认亲还找怎么作数?“那今日之举你为何要应?”宇老爷突然脸色一沉,这一切难道只是因为不想驳了他的意?殊不知这记巴掌打的他更是难堪。 “孩儿之所以应了这滴血认亲,是因为孩儿有与父亲同样的疑虑。”宇祝扬浅笑,自己父亲最好面子他是清楚的,只要在场有除他以外的任何一个人,他就会把面子放到比命还重要的地位上。所以他打算顺着父亲的意思转个小弯,但绝不脱离原轨。“其实今日这滴血认亲,要认夭璃是不是孩儿的骨肉倒是其次,最关键的是,要看看夭璃是不是宇家的骨血。” 宇祝扬清浅笑着,在这方寸之间长身玉立,清贵无暇。 ———————————— 一日间夭璃当真是宇家血脉的事传遍了长匣。街头巷尾纷纷议论着这桩对于他们这个小城来说最大的新闻趣事。这是宇祝生所预料到的,然而宇祝扬却没有如计划中安排的身败名裂。 “哗啦”一声巨响,宇祝生房内的八宝架轰然倒下,一片珍奇古玩尽然粉身碎骨,地上满是残骸。宴香正端着燕窝进来,被这阵势一惊差点让托盘上的燕窝盅和它们陪葬。 “大少爷?”宴香惴惴不安的放下托盘,并没有立刻给宇祝生端去燕窝而是诚惶诚恐的来到他身边静候吩咐。一巴掌就这样意外却又不意外的落了下来。宴香没有躲开。“他宇祝扬凭什么?凭什么一次次都能逃脱出关!” 宇祝生已经赤了双目满身酒气。“大少爷……”宴香挨了打脸上火辣辣的疼,但她克制着自己的本能尽量不让自己的手去触摸脸也不让自己露出一丝不悦的表情。她能做的,只有忍耐。 为了自己?为了鑫儿?还是为了保住父母?她对于这一块脑海中已经没有了明确的答案,走一步看一步吧,没准哪天就真得熬出头了呢?谁又知道呢。 宇祝生不知道自己的丫鬟在想些什么,仍旧在那里发着火。宴香就默然立在一旁等他的邪火下去了大半才徐徐开口。“大少爷,其实这一步棋并不算无用功呐。” “哦?怎么讲。”宇祝生喝了口宴香递过来的茶,顿时茶香溢满唇齿之间。神思也清爽了不少。“大少爷安排那样一出戏乃是存了三个目的。一让夭璃仿冒宇家骨血进入众人视野,二让夭璃待在宇祝扬身边做眼线,三便是让众人以为夭璃是宇祝扬的私生女儿从而使宇祝扬身败名裂。” 宴香轻而缓的说着宛如溪水潺潺,令人闻之心畅。她见宇祝生一杯清水下肚,便取来茶壶接着给他续上。“眼下宇祝扬狡猾,生生避过了。但着实也算不得捞了好处。大少爷的目标完成了两个该是可喜可贺呀。”宴香一只玉手支在下颚上,巧笑倩兮,“更何况有了夭璃在宇祝扬身边做眼线,大少爷这边不会短了有用的消息。” “言之有理。”宴香这一番话令宇祝生心旷神怡,宇家都说宇祝扬最像老家主仁慈宽厚却又有铁腕手段。其实要真论起来宇祝生才是最像他父亲的。一样的死要面子一样的喜欢听恭维,权力,面子,仁德这三样要是真要排个顺序,那绝对是权力第一面子第二,这两样甚至超乎生死。 但如果这两样东西都在手边伸手便可得到,那谁又会吝啬那小小的仁德呢? —————————— 宇祝扬这边近来有些忙碌,手中打理的部分家业并没有增多的情况而是他的屋里多了一个需要抚养的女娃。鑫儿自然是喜欢夭璃的,虽然她觉得这个一身孝服出现在祠堂上的娃娃很可疑,但是因为夭璃长得太可爱了,谁会不喜欢可爱的事物呢?而宇祝扬对夭璃的感情却有点复杂,这个复杂并不来自于夭璃的外貌和舆论强加给他的困扰,而是来自于夭璃一直把玩的一样玩具——一辆略显粗陋的小拖车。 其实这辆小拖车并不粗陋,相反在一些细节上十分细致,只是因为似乎制作者赶时间的缘故使得这辆小拖车有了点赶工的痕迹。显得并不那么精致。不过再赶工的作品也会留下制作者的痕迹,这辆小拖车也不意外。更重要的是,这辆小拖车的制作者宇祝扬认识。 那是一个存在于记忆中的人,确切的说是整个长匣都不至于感到陌生的人,一个美丽动人的人。 孟秀君。 一个“秀”字足以诠释的女人。 宇祝扬心动过的女人。 她是夭璃的母亲,这一身份足够让夭璃在宇祝扬的心中变得不同。但同时,疑问也接踵而来。秀君失踪究竟是因为什么?她去了哪里?为什么夭璃一个人找回了宇家?夭璃是宇家的孩子,那么秀君是和宇家的谁生下了夭璃?…… 满心满腹的疑问使得他每日心事重重,他不是没有问过夭璃,但是夭璃懵懵懂懂的似是什么都不知道。她唯一知道的是她有一个母亲,这个母亲因她是女儿丢弃了她,那辆小拖车是母亲留给她的唯一事物。 夭璃在宇祝扬屋里十分乖巧,因为没有名分,所以夭璃不能和家中女眷一同用餐,宇祝扬每每都把好菜夹到一个空碗里,命鑫儿家丁送去给夭璃食用。长辈一问起来,他就说不过是因为多了吃不完不浪费罢了。但是只有他和鑫儿两个人知道,宇家少爷们吃的饭菜要比女眷们食用的好上一倍,宇祝扬这么做是为了能让夭璃吃到更好的菜,好好长身体。 若是遇到收佃租等需要外出的活计,宇祝扬就会给夭璃带点小糖人拨浪鼓之类的小玩意,吃的玩的样样不会短了她。夭璃每次接到那些礼物,总是会发出“咦”的一声,然后“咯咯咯”的笑着抱住礼物玩耍,一边玩一边眨着两只明亮的眼睛看宇祝扬,像是在对他表示感激。 至于孟秀君的事情,夭璃既然不知道,宇祝扬也没有再多问什么,而是下定了决心要自己查。其实他听完夭璃对母亲的记忆心中有些难过,毕竟他是真心喜爱孟秀君的,并且也私心打算着,等自己做了家主,便可以不顾众人反对将木匠出身的孟秀君娶回宇家。可是秀君……为何会与他人有了孩子,还执意想要生一个男孩呢? 消息不胫而走,宇家的仆人们闲来无事时的谈论中,渐渐开始出现了“孟秀君”这个名字。他们对这个女子有所耳闻但是了解不深,只记得这个女人是未婚先孕被浸了猪笼的。 “真没想到竟然奸夫是扬哥儿,扬哥儿平日里看不出是这种人啊。” “就是啊,扬哥儿平日里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哪里像是偷/奸的人。” “那那个孟秀君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扬哥儿肯定会娶她啊,她怎么只让小孩来不自己过来?” “听说啊,是因为她本来盘算着生一个男孩好争取正妻的位置,以后也是个主母。飞上枝头变凤凰啊。结果呢老天不成全,生了个女儿。这下可就急啦,这年头女儿还不是跟路边垃圾一样,没有个用处。索性啊一不做二不休,让女儿找过来,是生是死由天定了。自己嘛又可以去找下家。” “啊……这孟秀君这么贱啊?” “可不是,这种女人啊就活该没丈夫没孩子。” 一声轻咳打断了他们的窃窃私语,这两个丫头登时心头大慌,立刻低了头垂了首循规蹈矩的站在原地,眼角余光瞥见宇祝扬身子挺拔,一身素衣的站在她们面前,手上还牵了夭璃那个小萝卜丁。而且更要命的是,夭璃竟然还一脸天真无害的看着她们,刚才的话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这俩丫头真是惭愧非常,努力把头低的更低。 “罚一个月的俸禄,今日面壁一天。”宇祝扬清冽的声音传来,使得这俩丫头在心底叫苦不迭,直恨自己贪图一时口舌之快,这下遭了大难。 奴仆散去后,宇祝扬蹲下身去将夭璃搂在怀里,一只手拍拍她的脑袋。“乖孩子,受委屈了。” 他之前也听得鑫儿给他说过,宇家的人都在嚼夭璃和他的舌根,起初不以为然,因为言语交织而成的风刀霜剑他从来都是受惯了的,这回只不过是换了一种新的说法,打在身上心尖的感受又有什么分别呢? 但是这是惯经风霜的他,而不是仍处于懵懂无邪期的夭璃。 夭璃还是个孩子,这些关于她母亲的和关于她自己的风言风语传到她的耳朵里,她能听得懂其中的意思吗?她真的能承受得了这份伤害吗?不论内心有多坚韧,她都还是个孩子。 宇祝扬将夭璃小小的身板重重的搂着,像是永远不想放开。这虽然不是他自己的孩子,但是总归是秀君的,既然秀君不能继续照顾她,那终究是有原因。她让她来投奔宇家,那么自己就代她这个做娘的好好照顾夭璃,这样也算对得起这段无疾而终却噬髓跗骨的绝恋吧。 夭璃乖巧的趴在宇祝扬的怀里,感受着温热的大手抚摸自己的后脑,舒服的眯了眼睛。 以前在宇祝生屋里的时候,那个男人也会对她做这样温柔的动作。但是动作相同感觉却大不一样。 宇祝生会抱着她喂食,喂得是能够令她增长能力的食物。宇祝扬也会抱着她喂食,但喂得却是她爱吃的东西。只要她摇一次头,宇祝扬就不会接着喂第二口,每每都由着她吃,由着她闹。 她虽是无心的鬼魂,却也略微感受得到这无形无影却饱含温度的感觉。 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的温暖,好想永远都不放开。 —————————— “册子呢?那本册子去哪了?!我的册子!!” 大少爷的屋子里,一排侍女端着洗漱用具眉目低敛,宴香不在谁都不敢去看屏风里头的情形,也没有人敢在此刻出声催促正在抓狂的大少爷。 宇祝生赤着双脚一双眼睛布满血丝,头发凌乱衣衫不整的在房间里找着什么。此时已经算日上三竿,宇家大少爷却还在自己的寝屋里仓皇打转。他急吼吼的将书架上的书一本本抽出来,看了几页之后再气急败坏的插/回去。后来都懒得放回去,直接往后一甩,飞到了地上,无人去拾取。 “啊……找到了。”突然,宇祝生捧着一本古旧的黄封皮的书,一双有些发青的手颤个不停。干裂的嘴唇直打哆嗦,有些癫狂的眼神终于平复了些许转换成激动的光芒,“就是这个,就是这个……” 众侍女听到里头动静小了,便小心翼翼往里头探脑袋,却见他们的大少爷就像是失了心智,捧着一本书诡异的笑着…… —————————— “夭璃,今日的佃租出了点问题,我回来的晚了些。等我到集市上的时候你爱吃的糖葫芦已经卖完了,吹了泡泡的糖人也没有买到。但是呢,我给你带了只小泥人,虽然这个不能吃但是要比吃的漂亮多了。你看,这是一只虾,煮熟了的所以是红颜色的,这个虾须还会动呢,好不好玩?” 宇祝扬献宝似得把那只泥巴虾递到夭璃跟前,看着夭璃好奇的伸出手指去触摸那只大虾长长的胡须,发出惊讶的声音。 “娘……” “嗯?什么?”宇祝扬听到夭璃这么突然的一声呼唤,倒也没一下子反应过来,“你这孩子,我可不是你娘。你要喊我的话估计是叔叔或者伯伯了。” “娘……”夭璃又软软蠕蠕叫了一声,突然举起虾一脸恳求的对着宇祝扬说:“娘……给娘看虾虾,夭璃想给娘看虾虾。” “你!”宇祝扬一愣,半天才回过神来不敢置信的话都哆嗦了起来,“你是说,你知道你娘住在哪里?” “夭璃大概知道了。”夭璃想了一会才说。 “快带我去,快带我去!”饶是宇祝扬这种沉稳的人遇到这种事情也有点不淡定起来,他看了看自己的着装满意的点点头,却在摸到空荡荡的腰带时叹了一口气。那里原本悬着一块秀君十分喜爱的玉佩…… 夭璃看着宇祝扬对她伸出手,大红虾缓缓被放下来,紧紧捏在手里。另一只手则搭上了宇祝生的手,然后跟着他去了一条僻静的小路上。这条路蜿蜒曲折,一下子倒也看不出是通往哪里。 “这是一条通往后山的小路,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先出去出去之后就好办了,路我都熟悉,不会让夭璃晚上回不了家的。”宇祝生说着又蹲下来摸了摸夭璃的头。 “好夭璃,快带我去见你的母亲!” 142.恨血千年土中碧(九) 夭璃看着宇祝扬恳切的脸, 歪了歪头, 眼神中竟然流露出了一些不舍。 “怎么了?夭璃怎么了?”宇祝扬边问着边从衣襟里抽出丝帕在夭璃的眼角拭了拭。这块绣了傲骨青竹的丝帕是宇家上等金蚕丝所制, 轻薄丝滑一点线头也看不出, 拿在手里堪堪能滑下去。 只不过再好的材质也是无用, 男儿哪需要这样什物, 所以一直以来都没有什么用处, 这些公子哥带一方丝帕在身上无非做个意思。有家室的带给家室看, 未娶妻的做给长辈看,以防突发情况没一方丝帕备着当众出丑。 然而自打来了夭璃, 宇祝扬的丝帕几乎成了为夭璃准备的东西, 夭璃的脸十分细嫩宇祝扬生怕自己的手或者寻常巾帕对她的脸蛋造成伤害, 便一直让夭璃使用这块贴身的丝巾。 夭璃任由宇祝扬抚着,抬起脑袋悄声说:“夭璃不想和爹爹分开。” “怎么会呢。”宇祝扬柔声安慰, “夭璃不会和我分开的。我会一直这样照顾夭璃,看着咱们夭璃长成大姑娘。” “可是……夭璃就要去找娘亲了。” “找到娘亲就可以把娘亲也接过来啊。”宇祝扬舒开眉头, 看着眼前的小姑娘无奈的笑, 这个小傻瓜, 为什么会觉得找到娘就要和自己分开了呢, 明明会有更好的结果, 他一定能照顾好她们母女俩。 他不知道秀君到底与谁生下了这个孩子, 他也不想听宇家那些下人乱嚼舌根说秀君是什么攀龙附凤的贱女人,他是有疑惑但他想亲口问问秀君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个女子让自己唯一的女儿跑到暗流汹涌吃人不吐骨头的大家族去认父亲, 宇祝扬不信这是什么贪慕虚荣贪恋权势的险招, 他觉得秀君是有苦衷的。若非走投无路怎么会做出这种举动? “娘亲会带夭璃走, 夭璃是偷偷跑过来的。”夭璃小嘴巴一瘪,两只眼睛水汽蒸腾。 “为什么?”宇祝扬有些惊讶但这事还算在他猜测范围之内所以没有太过震惊。 “娘亲说夭璃是个女娃娃,没有用处让夭璃不要去找爹爹,爹爹不会要夭璃……但是娘亲想错了,爹爹对夭璃很好……” “所以夭璃现在带爹爹去找娘亲,咱们把娘亲一起接过来住吧。”宇祝扬心疼的搂住夭璃,他不知道这个孩子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遭了多少罪。光是身上那些斑斑点点坑坑洼洼的伤痕就足以说明些什么。 “娘亲不会跟夭璃走的,娘亲不要夭璃了呜呜呜……”豆子大的眼泪一颗一颗滚下来,看得宇祝扬心疼不已。 “怎么会呢夭璃这么可爱。” “不会的……娘亲会带走夭璃……” “那爹爹就陪夭璃一起走。” “什……什么……”夭璃猛的抬起头,泪眼朦胧间看到宇祝扬白净俊秀的脸上满是怜惜。一时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还在愣神中只感觉额头一点温柔触感。 宇祝扬在夭璃的额头上落下一记亲吻,重新将这个软软的小身体搂在怀中,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背部帮她顺气。 “爹爹陪夭璃一起走,好不好?” “爹爹……” “你都喊我爹爹了,我怎么能丢下你和你娘亲不管呢。”宇祝扬眸中清澈如山尖遥挂的皎月,水般澄净梦般朦胧。 他一把抱起夭璃,就这么一袭白衣,携着袖底清风,长身立起。 “来吧,告诉爹爹,我们该往哪个方向去?” —————————— 宇祝生静静的立在一颗古树下,待着月盈又缺,暗夜无光。他提上一盏灯笼,在暖橘色的灯光下反复默记纸上的咒文,嘴角牵起的邪佞越来越大。 夭璃,夭璃…… 弃于荒郊野道旁。 “夭璃啊,你娘亲住在这个地方?太偏僻了她一个姑娘家不安全。”宇祝扬抱着夭璃往这边走来。探着头寻找孟秀君可能居住的地方。举目间昏暗一片,若非手上的灯笼还有些微弱的光亮,或许连步子都不知道该往哪里迈了。宇祝扬每走一步,心底下就多疼一分,他不该过早放弃寻找秀君,不该听信别人的谗言。而今幡然醒悟,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吾今请尔为神将, 免在郊外受风霜。 “夭璃,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困了?不打紧,离这里不远有一条江,我经常出远门贩货,与那江畔樵夫相熟。等一会接上你娘亲,咱们就上船。”宇祝扬尽量使自己走的平稳一些以免颠的夭璃不舒服。 “这长匣太小,外面的世界大了去了。你一定还没有出过鹤青山的地界吧,等咱们上了船我就给你们母女俩好好规划一番。大江以东可以到繁华热闹的京城,那可是天子脚下呐,街市上有数不清的好玩意~大江以西是连绵不绝的山脉,好山好水,可以考虑一路玩过去。大江以北却有些荒无,但是如果忍得了一时枯燥,多行几日便可以看到漫天漫野的金沙,我们可以在那里寻找一些古老的遗迹。”宇祝扬滔滔不绝的说着,眼中充满了对今后生活的向往。 四时八节祭祀你, 每日香羹你先尝。 “夭璃……其实,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想和你解释,但没有找到机会。现在我们离了宇家,我便也没了顾忌。”宇祝扬抿抿唇,将语调低了下来。一手抚着夭璃的后脑,生怕惊了怀中的小人,“其实,我并不是你的爹爹。” “但你既然认了我,我却是欢喜当你的爹爹。” “因为你的母亲是秀君。” 赫赫阴阳, 日落西方。 “我曾经发誓要一生一世对她好,可是我却没能够做到。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惊讶世上竟有与秀君生的这般相似的女孩,心中不觉升腾起希望。虽然知道有可能是宇祝生那厮派到我身边的细作,但我还是努力将你留在了身边。” “每天早上醒过来能够看见你,真的很美好。就像秀君重新回到了我的身边一样。” “这段日子,我真的很开心。” “夭璃……你睡着了吗?” 生死怨除, 早离此方。 143.无 “夭璃?夭璃?”宇祝扬轻声呼唤, 而夭璃却似在怀里睡着了一般一言不发。 宇祝扬无奈轻笑, 抚了抚夭璃的发顶, 那柔软的触感使他沉寂多年的内心烘的暖洋洋的。宇祝扬抱着夭璃一路往前方走, 暖灯中烛火摇曳, 忽来一缕刁钻的夜风将里头的火吹灭了, 惹得宇祝扬打了一个冷颤。不得不说, 这山中的夜当真寒冷啊。 宇祝扬蹲下来, 将夭璃搂在怀里,腾出一只手去摸打火石, 好容易将火重新点起来, 这才发现周遭似乎与刚才有些许不同, 可究竟哪里不同他倒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夜更暗,火愈明, 启明星遥遥悬在天际,仿佛下一刻便是冰寒夜破, 金鸡啼晓。许是刚刚在黑暗中摸索了一阵, 眼睛一下子有些不适应明亮了。 “夭璃, 你要是困了, 就睡吧。等你醒过来, 爹爹就已经带着你娘亲和咱们团聚了。”宇祝扬脱下自己的大氅将夭璃裹了个严实, 提起灯笼继续往前走。 其实他现在心里有些没底,因为夭璃只是说了娘亲就在附近, 可是并没有说具体的方位, 现在夭璃睡熟了, 若是将她唤醒委实心疼,便只好自己一个人胡乱摸索。好歹这种荒郊野岭的,若非如秀君一样权为隐居避难,断不会有人居住吧。夭璃既然今天带自己出来,想必是已经和秀君通了消息,只要细心寻找一阵,应该不难发现。 夜风呼啸而至,卷起他单薄的衣衫,但此刻宇祝扬的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似得,他竟然一点都不觉得寒冷,嘴角还缓缓上扬,他无比满足。 “宇郎?” “宇郎,是你吗?” 一道缥缈的女声由远处传来,似乎离得很近,又似乎相隔千里,绵软的随着夜风飘飘悠悠传入深山偶行客的耳中,婉转空灵不似人间有。 按理说,大半夜的听到这样的声音,寻常人大抵都乱窜逃命去了,压根只有恐惧。而宇祝扬听了这个声音,却是惊喜非常,万般激动。 不用去分辨,不用去试探。 那些年里,晨光熹微乱红飞去,墙头马上遥相顾盼,江船暮雨红袖添香,郎情妾意琵琶声声,饶是过了百年千年万年,待他黄泥销骨化为烟云浮尘,也依然会在留有她一丝气息的地方,停留萦绕不愿离去。 “秀君。”宇祝扬提灯而立,一双清冽的眸子被这灯烛的光晕上了一层柔和色调。夜月清辉,郎朗君子,长匣镇里多少闺中女子的梦里郎君,端的此番容貌? “宇郎。”孟秀君并未秉烛,只通过灯烛之光分辨出了来人的形容,故而出声试探,见当真是她等候良久的恋人,便笑着提起裙摆一路碎步小跑过来。 “宇郎~宇郎~” 轻快的唤声伴着步子,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多少年的深思苦等,都在这一刻化作了一声声甜蜜的呼唤,此夜之后,定是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再不用受那些世俗礼教的压迫,不必为他们门不当户不对的背景苦恼,眼下的她只需要跑到他身边去,牵住那只骨节分明柔软修长的手掌,便可得他一生的疼爱,百年相依。 宇祝扬自然也是欢喜,他将手上的灯笼放置在咫尺处,准备将孟秀君迎入怀中,可偏偏身上还抱着夭璃。夭璃身子娇嫩这里全是刺啦的山地,没有一处平整。他不舍得将夭璃随便找一处安置,便只好继续抱在怀里,仅腾出一只手来,好接住秀君向他伸来的手。 同秀君一样,他等这一刻也等了很久。每日空对着宇家的雕栏画栋,花宴上的名姝佳丽个个难入心底,莺莺燕燕反闹得心烦。他只觉得眼下便如千万次梦里所见一样,她身着初见时的那件赵粉的衣裳,十六幅马面裙上绣满艳丽的赵粉牡丹。这是他赠她的衣裳,也是她最喜欢的衣裳。 当年未见其人先闻其名,只因一个年少轻狂的赌约,见那木匠果真摆出失传已久的木牛流马大喜过望,又听闻这复原的木牛流马是出自其嫒之手。他非但不妒她天赋之高,还赠以贵重的赵粉团绣锦缎马面裙作为礼物邀她一见。 初见那日秋雨绵绵,他在桥上撑伞等待,心中担心雨天绣花鞋易湿,怕姑娘行走不便,又害怕孤男寡女受世俗之缚,不得如约前来。 “不知桥上等候之人,可是宇家公子?” 她的声音荡在雨中听来空灵婉转,不似人间声。 他心中一颤继而回望,惊艳当场。 她穿着百蝶穿花妃色袄,下面配了赵粉团绣锦缎马面裙。一把素色伞将漫天雨幕与伞下风光隔绝开来,不知不觉,秀君已经近在眼前。 明眸皓齿,巧笑生姿。她朱唇轻启,声如梦里瑶笛。 “是奴来晚了,还是宇郎来早了?” “是,我来迟了。”宇祝扬展颜,回答一如那年。“秀君如花美眷,应让我再等上数年,方能得见才是。” 孟秀君听了笑起来,只嗔他胡言乱语。这厢便拉了手,将宇祝扬往小屋里带。 “我把细软都收拾在里头了,你就在外头等我。我取出来咱们就走。”孟秀君的笑容明艳的晃人,“这一走,就不回来了。我们去过我们自己的日子,再不管他们。” “好。”宇祝扬欣然应允,便目送她进屋,自己则在屋外抱着夭璃等待。 “呀——”孟秀君尖叫着跑了出来,一张小脸惨白惨白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同寻常的可怕事物。宇祝扬连忙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孟秀君,连声问怎么回事。 “我看到,我看到……”孟秀君整个人像是被醋浸泡过,酸软如泥的瘫在宇祝扬怀里瑟瑟发抖。“我看到一个头发遮着脸的人!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怎么会!”宇祝扬从小便习儒家经典,读的是孔孟之道,自然知晓君子不语怪力乱神。“秀君莫怕,我进去看看。”说完便从地上拾起灯笼,抱着夭璃便要入内,却被一股力道拉住。转眼一看,灯烛光下是孟秀君啼的梨花带雨的脸。 “别,别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我害怕。” 宇祝扬想牵着她的手,却因为一手抱着夭璃一手提着灯笼实在没法做到,只能给了她一个安抚性的笑容,“别怕,跟着我。” “要不……要不咱们别进去了?”孟秀君怯生生的抓着他的袖子问。 “那也可以。”宇祝扬点头,“毕竟这金银细软,都是身外之物。我这次出来带了些银两,回头到了我们栖身之地,再买些喜爱的便是。”他说着往那黑布隆冬的茅草屋里张望了一番,心里也是有些不安,“这里是荒山野岭,那东西怨气不散留滞在此也是有可能的。咱们两个都是凡人,委实不该为那些身外之物冒这种险。” 孟秀君频频点头,“好,都听宇郎的。原本我只是因为想着此番离开,定是要漂泊一阵,身上总该有些银两傍身才是。现在想想倒是多虑了。你我皆是有手艺的人,何苦因这些东西起不舍之心。” 宇祝扬欣然道:“秀君知我意,那我们现在便启程吧。” “嗯。”孟秀君长舒一口气,便牵着宇祝扬的衣角,跟着他的步子走。自此便是夫唱妇随如胶似漆,即使天高水远前路未知也无惧无悔。 “咦……” 就在二人欢天喜地的往山下走时,在宇祝扬怀里的夭璃突然转醒,宇祝扬腾不出手,只得用脸颊轻轻去蹭她的发顶,安抚道:“夭璃再睡一会,马上爹爹就带你到船上了。到时候啊咱们在船上点灯笼玩,好不好呀?” 夭璃点头,小小的脸蛋此刻没有一点戾气,看上去十分乖顺讨喜。宇祝扬笑着吻了下她的额头,哄她继续酣睡。“秀君啊,你帮我紧一紧夭璃裹着的大氅,我腾不开手。” 孟秀君立刻依言去做,宇祝扬就停下来,等孟秀君帮夭璃裹好了御寒的衣物再行走。臂弯间传来微微酸意,这酸意顺着躯干经脉流入心脏竟化作丝丝甜蜜。他在一个大家族待了十数年,却在此刻真正感受到了“家”的温馨。他从不悔抛弃一切带秀君和夭璃走,因为比起坐拥金山银山但内心孤寒落寞,他更喜欢这种妻女在旁其乐融融的日子。 古来王侯将相,权势滔天。却又有哪一个拥有着平凡而又不平凡的幸福快乐呢? 宇祝扬只觉得此刻自己是这天底下的第一幸运人。 夜明风清,宇祝扬抱着夭璃与孟秀君缓缓行走,他让孟秀君从他的襟扣中取出指南针看了一下,估摸着离到河岸边还有半柱香的时间,步子渐渐加紧,心也渐渐飘了起来。 山林的风夹杂着草木的清香,吸入肺腑令人神明气爽,若不是现在这种情形,宇祝扬定是要摆上一桌酒菜,邀孟秀君一同饮酒赏月的。 唇角刚刚掀起的弧度猛地僵住,不对,风中传来的不仅是草木的清香,还有……焦糊的味道!! “秀君!” “怎么了宇郎!”孟秀君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呼唤声惊了一跳,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地。 “你闻,风里带了些什么味道。”宇祝扬的眸中印着天边残月,眼瞳其余的地方都是漆黑一片,黑的不能见底。孟秀君见他神色如此深沉,便也停了脚步细细嗅了一嗅。一双秀美也蹙了起来。 “这是……山林起火了吗?!” “怕是山林起火了,这深山林中没有火源许是草木自燃。” 孟秀君连忙攥紧宇祝扬的衣袖,“那宇郎,我们快逃吧!!” “好。”宇祝扬抱紧夭璃往焦糊味传来的相反方向跑去,但由于一手抱着夭璃一手提着灯笼,袖子又被孟秀君紧紧拽着,委实不能跑太快,他想了想,让孟秀君提了灯笼,接着一只手紧拉住孟秀君的手一同往前奔跑。 秋日草木干燥,偏偏山间风大,火势很快就吞噬了这一片林地,逼着宇祝扬和孟秀君袭来。 宇祝扬心急如焚,却又不能丢下孟秀君与夭璃,想了想便让孟秀君将自己身后背着的行囊解了,只留一锭金子塞在夭璃怀中,其余便都舍了。重量减轻后果然快了不少,但是哪里能那么好运。山间夜风最是凶猛,风助火势火助风威,铺天盖地的火浪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宇祝扬和孟秀君便如油锅中的蚂蚁,滚油烹火极目之处已经全是热浪,根本无处可避。 “啊,宇郎!”孟秀君猛然倒在地上,宇祝扬一看登时慌了神,也没时间去顾地上都是些狰狞的枯枝荆棘,便将夭璃放在地上,脱下自己的外袍猛扑孟秀君的裙裳。 “宇郎,我好疼啊。”孟秀君趴在地上凄楚道。 宇祝扬见火被扑灭这才放下心,将她扶起搂在怀中,这还是见面以来他第一次将她抱个满怀。发丝间桂花头油的香气丝丝缕缕钻入鼻尖,清甜好闻。 “别害怕秀君,别害怕。火已经被我扑灭了,已经没事了。”宇祝扬搂着孟秀君,这一生都不想放开。 孟秀君乖顺的伏在他怀里,姣好的面容露出一丝凄楚的笑,“宇郎,你会不会怪我?” “我为何要怪你?” “若不是因为我……”孟秀君开始哽咽,“若不是因为我,宇郎应该还在宇家当少爷,衣食无忧风光无两。日后能娶上一位门当户对贤良体贴的结发妻子,待得年长子孙绕膝福禄满堂……岂会和一个匠人家的贫女在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被烧死。” “以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了。”宇祝扬语气冰冷,怕骇到了怀中的人儿,复又温柔,“这种想法我想都没有想过,秀君不要多虑。” “宇郎……” 宇祝扬感觉胸襟处渐渐湿润,心头如被针尖毫不留情的猛扎,只得将怀中的人搂得更紧,生怕秋夜的寒风冻着了她。 “宇郎,我舍不得你……”孟秀君双手环住宇祝扬的腰,在她唯一能依靠的男人肩上放肆哭泣。 “秀君,秀君!” 头顶处传来宇祝扬焦急的呼喊,她抬头去看,只见宇祝扬一双清冽眸子晶亮,那个睿智多谋的宇家少爷的风姿又重新展现在了他的身上。 “宇郎,你这是?”孟秀君看着宇祝扬放开她,开始去用力折那些荆棘枯枝,不解的问道。 宇祝扬用力拽着,只顾得上催她同自己一起去折些干枝来,“秀君,折这些枯枝,它们都连在一起,数量庞大足以救我们出去。” “竟还有办法?”孟秀君看着已经将快要将他们团团围困住的火势,十分怀疑。 “死之前挣扎一番也要比任人宰割来得好,来秀君,这些应该够用了,我们速度把它们点燃!”宇祝扬将已经连成几丈宽的枯枝竖起来,然后取出身上的打火石蹲下身奋力点火。 孟秀君蹲在他身旁与他一起,夜风将她发丝拂起,胡乱粘在她的脸庞上。宇祝扬见了不由扯出一丝笑意,“真是天助我也。” “宇郎,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孟秀君蹙着眉头,一边整理自己的发丝,一边问。 蹭—— 火苗燃起,宇祝扬连忙拉着孟秀君退至身后,转眼间火势已经将几丈宽的荆棘枯枝全部吞没,火舌还在到处乱舔,吓得孟秀君花容失色,完全不敢想象自己刚刚如果慢了一拍将会怎样。 此时狂风起,竟是将这已经蔓延到十几丈宽的火势悉数往包围过来的烈火那边推去,千百条火舌疯狂舔舐着地上的草木,如千百朵重瓣红莲展开层层叠叠的花瓣,没多久便到了之前那火势的面前。 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出现了,这借着狂风后起的火势竟然将原本那排山倒海的火势逐渐吞噬,犹如两条火龙喷着烈火交缠互斗,约莫过了一刻,原本即将吞没整片山林的大火竟然渐渐熄灭,与后起的火势同归于尽,只留下弥漫在空中久久不散的焦糊味,和焚烧过草木之后留下的黑色灰烬与淡淡乌烟。 “宇郎,这是……”孟秀君早已看呆,站在原地发怔。 宇祝扬笑着为她解释,“火能用衣裳扑灭,自然也能被其他的东西扑灭,这方圆百里的树木都难以幸免,风又不能灭火只能为火势助力,有形无形之物皆不能够。说明只有火本身能够对抗自己。这山诡异,前半夜刮得是东南方向的风,后半夜却起了西北风,故而我们人为制造火势定能趁风而起,将那头的火势扑灭,而它自身也会被对方扑灭。” “这取得是以毒攻毒的法子。” “宇郎当真聪慧过人。”她舒了眉笑着,眼角还挂着两滴方才受惊时沁出的泪珠,宇祝扬见了便在自己身上摸索一阵却发现那块巾帕并未待在身上,又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上面全都是方才捆杂草枯枝时沾上的黑泥。只得任由那几滴泪挂在孟秀君的长睫上欲落不落。 月辉皎洁,盈盈洒在山顶树间,透过那茂密交接的枝叶,洒在地上形成斑驳的银点。 宇祝扬抱起夭璃,一只袖子任由孟秀君牵着,徐徐往山下行去。 ———————— 古树枯杨之下,一盏橘灯忽的被风吹灭,再燃起时竟成了青绿色。诡异的烛光在山风中摇曳明灭,穿过灯笼周围镂空的繁纹花案在杂草丛生的地面上投下抽象狰狞的影像,仿如须臾之间,便是一场红颜枯骨,韶华空翼。 宴香颤抖着身躯扶住树干,唯恐自己撑不住摔倒下去。她看着那个站在树前面不改色的宇家大少爷,惊颤的说不出话来。 究竟需要多么刻骨的仇恨,才能在此时此刻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镇定,究竟需要多么噬心的欲望,才能在做出这种事情之后还能在脸上露出笑容?这个人太可怕了,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可怕万倍! 宇祝生伸出手轻轻将不慎粘在自己袖口的殷红血迹拭去,在这鬼火灯烛的微光下,那一抹殷红早已成了泛着青紫光的墨黑,腥臭无比。 他伸出手对面前一个呆立的小人影勾勾手,嘴角露出一个阴测测的笑,“宝贝儿,过来。” 夭璃精致的小面孔上毫无波澜,她机械的转过头,然后是身体,再然后一步一步缓缓冲着宇祝生走去,身上的大氅暖烘烘的为她抵御秋夜深寒,袖子和后摆长长的拖在她身后,像是她被拉长的倒影。 “宝贝儿,你可真是我的心头肉啊。” 宇祝生哈哈大笑着将夭璃抱起来,抬手爱抚夭璃的发顶,柔软的触感令他笑的更加放肆,恣肆放纵的笑声像是要震裂山谷好告知天地他此刻的心满意足。 “大,大少爷……这这……”宴香终于缓过来,僵硬的走到宇祝生跟前,踌躇半晌也无法将地上那团散发着剧烈腥臭味的腐肉唤作——扬少爷。 在人们的映像中的宇祝扬,永远是一身白衣玉冠广袖的儒雅郎君。怕是除了面前这心狠手辣的宇家大少爷,没有人能够接受一个冰壶秋月的豪门少爷须臾之间变成一堆难以名状的肉泥,污血横流骨碎成渣。 “宴香,你是在可怜他?”宇祝生像是用了邪术变成了邪魔似得,说出来的话音语调竟也带了点阴邪的味。语调辗转之间仿如有一条毒蛇在你的耳边蜿蜒而上留下湿邪的毒液缓缓侵蚀着你的肌肤。 “不!宴香哪敢。”宴香立刻跪倒在地,出言认错。面对这样的宇祝生她完全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反意,他怀中抱着的是一个恶魔,无知无感,无肺无心。只需要一段咒语,便能对爱惜怜悯自己的人痛下毒手,这样的东西早已不是人,甚至连鬼怪都不配是。 “宴香。”毒蛇又在勃颈处缠绕蜿蜒。 “奴婢在!”宴香把头低的更低,身子抖如筛子,明明是深寒的后半夜,她额头上的汗珠却在不停的渗出。 “你无须可怜宇祝扬。”宇祝生搂着夭璃眼神黑的如一滩墨,宴香远远看去,只觉得宇祝生的眼睛已如夭璃一般深难见底,“宇祝扬现在怕是在他的梦里,chunxiaohuandu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宴香震在当场,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她甚至连自己的存在也浑然忘却,剩下的唯有恐惧,恶寒,与深深的憎恨。 那样东西的力量,也无可估计。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这般可怕的东西,是什么缘由让她降临于世的呢? 是啊,这种东西根本就不该降临于世。 魔始降临,人间罹难。 ———————— “什么!你们说扬少爷失踪了?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李鑫儿推开一众家丁,发了疯一样冲出院门被架回来狠狠摔在地上。 “你们在做什么!”宴香正好带着几个小丫鬟经过遇见这等情形立刻上前阻拦,一双俏脸尽显怒容。“你们眼里还有没有规矩了!李鑫儿好歹也是扬少爷屋里的大丫鬟,你们这么做是以下欺上!” “以下欺上?嘿!”为首的那个身体彪悍虎背狼腰一看就是宇家的武奴,自小陪着宇家少爷们习武练武,少爷们长大了便看家护院,算得上是得力奴才。这不平日里威风惯了,对着这些大小丫鬟也没太尊重。“别说是以前扬少爷在,咱们兄弟对这屋里的婢女也没多少敬意,只不过井水不犯河水,各不犯冲得了。” 说着他伸出肌肉紧实的小臂,上面一排赤红的牙印,一看便知是何人所为,“今儿个兄弟几个只不过是奉了新家主的命令,前来清院,便遭到这种对待。那兄弟几个铁定不能咽下这口气啊,宴香姑娘,你说是不是啊?” 宴香见了那牙印便知鑫儿理亏,暗骂这小丫头没点长进。但毕竟是家里头安排带过来的,血浓于水自己怎么也得帮衬着,毕竟在这种闻不见硝烟味的战场中,除了亲人还有谁可以依仗呢? 老夫人虽然对自己如亲女儿般疼爱,但毕竟年事已高不是长久之计。与自己有肌肤之亲的宇祝生更是人面兽心心狠手辣,在他手底下办事,日日如履薄冰百般辗转,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自然不会在她的选择范围内。宇祝扬……虽说之前当真有想要投奔宇祝扬的意图,但当时自身受限,李鑫儿被人当做控制自身的工具,自己但凡有一点差池后果不堪设想。更不用说现在了……宇祝扬已经被害惨死,一缕冤魂尚不知在何处徘徊,哪里还能给予她们姐妹庇护呢? 所以……虽然弱小,虽然鲁莽,但是自己唯一能够彼此扶持互相依靠的也只有这有亲缘关系的妹妹了。 宴香琢磨了一番,咬牙对那为首的武奴道:“难道你们不知,老夫人已经派我来接鑫儿了吗?” 那武奴果然变了颜色,但立刻又起了疑心,“你说的是真的?”他狐疑了看了眼因为刚才的事还鼓着脸恨不得将自己咬死的李鑫儿,转头对宴香做最后确定,“老夫人竟要这等货色服侍?” 宴香扬起下颔一脸傲容,“你这是在质疑老夫人的眼光吗?” “呵,这种帽子可别瞎扣!”那武奴倒也知道不吃眼前亏的理,一扬手便招呼他的兄弟几个离开了宇祝扬的庭院。 宴香走过去将李鑫儿揽入怀中,柔声安慰,“别哭了。” “都怪你!!” 一股大力将宴香整个人推攘开去,她猝不及防的被这么一推重心不稳栽倒在地。在她惊愕的眼神中是李鑫儿疯狂的指责。 “他们都说扬少爷是跟那个贱女人跑了,我看都是胡说!!都是你,都是你们屋子里那个大少爷传出去的对不对!人面兽心的畜生!我诅咒他不得好死!!” “鑫儿!!”宴香“霍”的站起身来就给了李鑫儿一巴掌,“你给我醒过来!” “你打我……”李鑫儿一双杏眼一下子汪出眼泪,泪盈盈的看着宴香,一夜未眠的她眼里满是红血丝。“就因为你们院的那个畜生你打我……” “来人!”宴香对左右吩咐。 “在。” “将李鑫儿禁足院内,没有我的允许不得出院门半步!倘若被我发现,整个院子的下人跟她一起受罚!” “是!!” 宴香是最恨连坐之罚的,毕竟法不责众因为一人的过失惩罚众人怎么说都不是一个高明的手段。但是为了此时这阵子情绪过激的李鑫儿也只能是出此下策。 她看着李鑫儿被带走时还哭闹的样子,不禁为这个妹妹捏了把汗。看来宇祝生那边又得想法子了……毕竟刚刚的情况始料未及,那些话传入宇祝生耳中不知又会生出怎样一番腥风血雨。 ———————— “大少爷,门外那位老道已经等了很长时间了,您看我们是把他赶走还是——” 宇祝生此时虽然还被下人们称为大少爷,但俨然已经成为了宇家实际上掌权的家主,这短短三个月他利用夭璃肃余党,揽人心。逼的大老爷将手上的权力一点点分给了他,现在可以说宇家上上下下的收支全都是他一人说了算。 此时那纪无妄会登门上访倒也在他的意料之中,毕竟这么好的一个宝贝,谁愿意拱手让人呢?即便是当时看似心甘情愿的做了交换,时日一长见了效益还是会心痒难耐复归求索。 宇祝生停下手中的动作,将那盛满了紫/河/车的瓷盅随手丢在一边。随手取了块丝巾抹手,将床帘拉上后才吩咐道:“把人请进来吧。” “是。” 纪无妄进来的时候,闻着满屋子的腥香气,又看了眼供在桌上的祥云金丝纹黑绸锦盒,顿了顿没有说什么,兀自寻了处地儿盘腿坐了。 “呦,道长果真是仙风道骨啊,随处一座便是云台。”宇祝生出言调侃。 纪无妄听了只摇摇头,长叹道:“人间富贵若有十分,宇公子也已占去了三分,这命应该是保住了吧?” “保命?”宇祝生先是一愣,后来想起自己当初去寻纪无妄时确实说的是保命,那时候宇家争未来家主之位争的是腥风血雨日月无光,一群少爷公子虎视眈眈,那群少爷公子身后还有一群更加虎视眈眈的党羽,自己岂非是处于水深火热之中需得人救命? “道长此言差矣啊。”宇祝生扬眉一笑,满是不知餍足的样子,“人间富贵有十分,可这人间有多大?江南淮北,浙东闽西,小小的长匣能占个百分之一怕是不错了。在这长匣之中宇家或许算得上第一大家,但还有百姓上千,那家家户户的柴米油盐加起来,也怕是抵得上半个宇家。更别说天/朝/大国,类似长匣这般的小镇没有上万也有足千,如此算来人间富贵十分,我这小小宇家怕是连千分之一也没有咯。” 说着他信手取下自己指上的一个玉髓扳指随意把玩,“这金银玉石便是我的血脉,我的血脉连我身体的千分之一也没有足够,我宇祝生岂不——” 他将这未尽的尾音拖长,玩味似得看了纪无妄一眼,保养的红嫩鲜薄的唇瓣勾起的弧度愈发明显,“还是会血亏而死呐~” “人心不足……人心不足呐……”纪无妄听了他这番话连连摇头,原本只是想让夭璃救人信命,积点福德好投胎转世,如今一看怕是这孽造的都够下十八层地狱了。他愤然起身,一只手拂尘一扬另一只手闪电般伸向那供在台上的祥云金丝纹黑绸锦盒。 宇祝生对此始料未及,完全不曾想到这窝在深山里修行的老道竟然会干出这种强抢的事情,一下子五官扭曲面部表情狰狞如豺狼,“混账东西,你竟然敢抢我的宝贝!!” 纪无妄手捧着锦盒,看着对面那人嗜血般的眼神,暗恨自己早该来看看,宇祝生怕是已经入了魔障。 宇祝生哪管这些道道,立刻大声命令:“夭璃,还不速速将那锦盒给我夺回来!” 此言一出床帘微动,一个面容无比精致的稚嫩女童掀开床帘赤脚走出。她身上未着寸缕,一张樱桃似得小嘴上满是猩红。 “夭璃。”纪无妄看着她容貌愈发精致,一双眸子却愈发黑洞,更是心疼不已。“快回到我身边来,我们去行善积福,不能再做这样的错事了!” 宇祝生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招呼夭璃到身边来,然后抚摸着她暗金色的发丝挑衅的看着纪无妄,“来,小宝贝儿,快告诉你的旧主人,咱们这么久了都吃了些什么呀?” 纪无妄的瞳孔随着夭璃每报出一个食物名,便放大一分,在夭璃懵懵懂懂报了十数个听来便有一股血腥味的食名后纪无妄终于承受不住,拂尘一扬便开始念咒。 宇祝生有夭璃在手岂会害怕他这招,“夭璃,将他做了!” 纪无妄那边早已咒符在手,空中还有方才画符时留下的金色余光,一道金光闪闪的符咒闪电般飞向宇祝生的额头两肩,意在灭其三盏命火,好把夭璃完全夺回来。 宇祝生见那符咒太快避无可避想也没想就近抄起夭璃用夭璃的身躯一挡。 “额啊——”娇嫩的嘶喊听来恍似厉鬼的鸣泣,夭璃整个身躯都开始震颤起来,被符咒打中的部位开始立刻发红发烫,乌黑青紫的脓包雨后春笋般从她白皙柔软的肌肤上爬起来,一时之间冰瓷玉雪般的娃儿突然变成炼狱修罗,面容可憎。 “住手!宇祝生!”纪无妄又急又心疼,却也不敢再施加符咒,只得站在那里干着急。 屋外有家奴听见动静,前来扣门被宇祝生喝退。就留下纪无妄夭璃和他将这恩怨了结。 “夭璃,去把那老道做了,不要让我说第三遍!”宇祝生几乎是咬牙切齿的下命令。 宇祝生说着开始念起了驱使的咒语,然而这一次夭璃却定定的留在原地,没有丝毫动作,她已经面目全非,对这蚀骨的疼痛也渐渐习惯,此刻的她似乎在自己决定着什么。 “夭璃!”宇祝生气急败坏的呵斥了她,突然想到什么,一把扯下床帘,在枕头底下取出一条新鲜的柳枝,不知他枕席下是何等构造,那柳条枝取出来后竟然能看到上面滴挂着新鲜的露水! “事已至此,莫怪我不客气!” 言落,那柳条上的露水顷刻被甩到了纪无妄捧着的锦盒上。 纪无妄至此真正大惊失色,宇祝生泛起一丝狞笑,口中开始念念有词。 “不!!!不!!!!!” “夭璃,去!!” “唏————————” “额啊————” 声嘶力竭的惨叫自宇家大少爷的房中传出,屋门外候着的一帮家丁一个都不敢入内,充耳不闻。 —————————— “老夫人,这些日子鑫儿在您这处,没添什么乱吧。”宴香拿起一支七宝累丝金凤比着位置就要往那雍容大气的素髻上添。 “今日没有家宴,这凤啊,就不必戴啦。”宇家老夫人慈祥的面容映在镜中,看的宴香眼中微酸。 “这凤是宴香自己做的,赶了好几晚上,就想着赶紧给老夫人戴上呢。”宴香知宇老夫人素朴,最看不惯那些穷奢极欲的作风,但是这今儿不戴,明儿也不戴,老夫人虽身子骨硬朗却也已是耳顺之年,还有几个年头能戴呢。她知道这么想不对,但怎么说也想要宇老夫人多戴几日,便柔声哄道:“今日虽没有家宴,可老夫人大病初愈,也算得上是一桩喜事呐。既有喜事,戴个凤儿也不算奢侈。” “哈哈哈哈,就你嘴儿巧。”宇老夫人被她逗乐,便点头允了。“既然你说有喜事,那便戴吧。” “是~”宴香认真的帮她戴凤,看那七宝累丝金凤簪在银发间,仿如七彩的金凤凰昂首停立在极峰白雪之间振翅欲飞,给大病初愈的老夫人添上了点精神气,真是越看越欢喜,越看越得意。 宇老夫人自然知她心意,便也随她去了。了了这茬才忆起方才宴香问的问题,安然答道:“鑫儿那丫头哪有你说的那么不懂事,她在我这儿一切都好,你放心吧。” “那便好。”宴香提心吊胆了两个多月总算是安心了,这边伺候完梳洗,正要为宇老夫人捏腰捶腿,却听得丫鬟来报,说宇祝生召他回主院。 —————————— “大少爷,您召奴婢。”宴香俯低了头,身子低微到了尘埃里。 “怎么,本少爷不能召你?”宇祝生轻轻吹着茶盅里的武夷肉桂,斜睨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宴香。 “奴婢万死。”宴香往日里都自称姓名或是卑言“小的”。但自打宇祝生手段越来越凌厉,性子越来越阴狠,尤其是三个月来目睹了宇祝生在宇家掀起的血雨腥风之后,便改口自称“奴婢”。为的是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让宇祝生的邪风刮不到自己这里来。 “有人诅咒本少爷,你觉得本少爷该如何治治他呢?” “什么?”宴香一脸不可置信的抬头待反应过来又立刻伏了回去,“啊,那人怕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诅咒大少爷?” “是啊,本少爷觉得奇怪。”宇祝生摩挲着杯沿,似笑非笑的看着案台上供奉的金丝祥云锦盒,“宴香,你就不想知道,那人是谁,他咒了些什么吗?” 这话问的宴香进退两难,若是说想知道,那岂不是又要将这咒语翻出来说一次?难免宇祝生不会说着说着一怒之下要了自己的性命,但若是说不想知道,万一宇祝生抛出这个问题来就是因为想讲,自己说不想知道岂非不让他一逞所欲?宇祝生已经神智不正常,就因为一句话的憋闷取自己的性命,似乎也是极有可能的情形。 宴香犹在踌躇间,宇祝生倒是“好心”开口替她解了围,似乎原本就不打算等待宴香的回答,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他说本少爷身边带的这个东西,会令本少爷一辈子也逃不开‘孤’、‘贫’、‘夭’三字。” 一听这话宴香冷汗便下来了,这不知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说出来的话。 “他还说,倘若本少爷再执迷不悟下去,这东西轻则嗜主,重则灭、族。” 宴香猛地将头磕在地上,“此人胡言乱语,当杀。” “可是本少爷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啊?”宇祝生听似无辜的语气却是令宴香结结实实出了一背的冷汗。 “大少爷,且不说当今是太平盛世,物阜民丰,根本不会有战乱。再说,宇家这么大的家族就是一窝山贼从外头杀进来也杀不干净,怎么可能被这么一个小东西全灭了呢?”宴香言之凿凿,“所以大少爷,此人企图用妖言迷惑大少爷,骗取宝物。理应该杀!” “宴香说的有理啊。”宇祝生将茶盅放下,将准备在茶几上的一把镶着蓝宝石的匕首拿起,雪亮的匕刃抽出,隔着空气都能感受到那匕刃上的寒凉。“抬起头来。” 宴香浑身一颤却又哪敢不从,缓缓的抬起一张汗津津的俏脸。甫一抬头,冰凉的触感便被抵在了下巴上,伴随着那种刻骨凉意的还有轻微的疼痛和热辣的液体感。大抵是被划破了吧……宴香心里凄苦的想着。 “你是跟在我身边时间最长的婢女。”宇祝生欣赏着殷红在雪白的脸颊上形成鲜明对比,“这段时间下来,每次我杀人你就害怕,别以为我看不出来。既然跟了我,你这温吞懦弱的性子也该历练历练。” “是……是。”宴香朱唇轻颤,一滴汗簌的从额头滑落脸颊。 “那个诅咒本少爷的人,就由你去杀。” 言落,下巴上的疼痛骤消,一柄雪亮的匕首便落在她的膝前,纤薄如纸的匕刃上还挂着几点从她身上落下来的殷红,如白雪里点缀的红梅,艳的触目惊心。 ———————— 转眼已经入了冬,宇老夫人的肺病再次复发,长匣镇的名医又开始频繁的被宇家请走。许是冬日千里冰封,连同那秋时的肃杀之气也一并封冻起来。宇祝生像是杀过了瘾,终于洗净了手清心寡念的坐在湖心亭赏雪,藏匿了好些戾气。 宴香从园子里进来穿过亭台曲榭,端着盘热茶糕点缓缓走来,整片湖经寒风冻了几月,湖水上方覆了一层薄冰。船桨已经被冻住,若是想到达湖心亭必须通过那薄冰到达。这薄冰…… 宴香迟疑的看着那冰下冒着可疑的水泡,冰厚不足一寸,这若是踏上去……她想着看了看亭中锦帽貂裘的宇祝生,猜测这位大少爷怕是真的成精了。 就在她迟疑的时候,宇祝生早知晓了她到了这里,“怎么?害怕?害怕就让李鑫儿来服侍吧。” 宴香一惊,脑中像是有什么东西一下崩断,她面如死灰的看了看那薄冰,咬了唇闭了眼再想不到其他,抬脚便踩了上去。“咔嚓啦——”随着一声脆响,她只觉脚下一空,失了重心的人一下子便栽入了冰湖里,周围薄冰碎花筋似得往旁边开裂,中心裂的开的早已碎入湖中融化在了湖水里。 宴香喉间鼻间具是寒气,冻得她几乎无法呼吸。手中热气腾腾的酒水糕点已经不知道落在哪里,那热气早被冰湖的寒气吞噬的荡然无存。宴香想要抬起手臂却觉得身子越来越沉,湖心亭里还传来阵阵模糊的笑声。 就这样结束了吗,就这样…… 终于解脱了吗…… “孽障!你们几个还不快将人救上来!快啊!” “宴香姐!!!宇祝生你这个畜生!!” 是谁谁来了,身体突然好暖,好轻…… 我是已经……死了吗…… ———————— “宴香,宴香。” 谁在叫我? 梦里飞雪漫天,梅骨嶙峋,几点嫣红点缀在一片冰雪琉璃间,霎是动人。梅树下立着个娉婷的人影,看不清面容。 “宴香,宴香。” “是谁?“ 宴香朝那人影靠近,却发现不管怎么靠近,都与那人隔着一丈的距离,风雪飘摇,那人的身影看来模模糊糊虚实难辨。 “宴香,你后悔吗?” “后悔?我因何后悔?”在这冰天雪地之间,宴香似乎察觉不到寒冷,口中呼出的白雾使得本就模糊的视线更加朦胧。 “你自入宇家以来,任何抉择都是替鑫儿着想,没有一分半点是出于你自身的愿望,这一点难道还不足以后悔吗?” 宴香眼神一凛,“你是宇家的人?”她定睛细看却发现不管她怎么努力那个穿着红色斗篷戴着牙色昭君帽的人依然如同幻影看不真切。 那人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继续接着方才的话往下说:“你为了一个曾经背叛过你的人,将一颗玲珑心抛进烈火油锅中煎熬,舍了冰清玉洁的身子,甚至不惜伤害怜你惜你的人,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你用你的心来讲,你真的不后悔吗?” 宴香这次却没有说话,她一双秀眉紧蹙,嫣红的唇瓣抿的发颤。 后悔吗? 后不后悔? 我……并不想知道。 “走上这步路,没有后不后悔之说。”宴香抬起头,一双眼睛被风雪迷蒙不知尚留几许清明,“只要我想保全的人健健康康的生活着,还有资格去追求她的喜乐,她的幸福。那我就算没有辜负亲人的嘱托……这是我的坚持……也是我,唯一活下去的理由。我不会轻易的将它摒弃,我……只能这样,哪怕背负的东西越来越沉,哪怕步履蹒跚力气源源不断的流失……我也,必须前行。” “所以说到底,你其实是为了你自己?” “又有什么分别呢?”宴香形状姣好的唇瓣咬起,露出一丝凄苦的笑容,“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他人,不都是一样吗?人生便如苦海泛舟,乘的是竹筏,还是木船,不都是在苦海漂浮着看不到归属。” “那如果你发现你的舟,是漏的呢?” “你什么意思?”宴香猛地抬起头,一滴清泪晶莹如漫天白雪,流星般在她清瘦的面颊上划落。 “你拼尽半生的心血打造的木舟,其实一直居住着一窝白蚁。它们从深处蚕食,你却浑然不知。你用你的血你的肉日复一日的打造着这艘在你心中完美的木舟,有一日终于发现,它其实早已千疮百孔,但为时已晚。木舟在海中沉没,而你被抛弃在了茫茫苦海苦海之间,寻不到依托。到那个时候,你又当如何自处?” 宴香整个人都癫了,稳重自持的她第一次在三言两语之间溃不成军,“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到底想说什么!” 疾风从西面扫来拂乱漫天的白雪,那几朵开在瘦骨嶙峋般枝丫上的红梅不堪风暴的袭击,顷刻便被吹落下来。风卷残雪,雪挟红梅,一瞬间好似天地变色,这美好的雪梅绝景竟如刚用刀子搅开斩碎的肉沫溅洒开来,血腥味侵蚀入口鼻之间,令人窒息。 144.恨血千年土中碧(十二) “啊!救命!!” 宴香胡乱挥舞着手臂挣扎, 从床上一坐而起。 手里有什么东西倏然掉落在地, 宴香费力支起身体, 一边揉太阳穴一边去看那什物, 目光所及时竟是一怔。 嶙峋痩骨, 风雪劲梅。 是谁将那千丝万缕的柔线, 在这脂粉锦缎之间刺出一寸寸风霜傲骨。 月夜下, 临别间。 她将这个荷包赠送与她, 亦是要她留住自己的那一份骄傲。 可是…… 我还能有骄傲吗? 我已经, 回不了头了呀。 宴香苦笑着摇头, 手臂再无力支撑, 重新倒回了软塌上。她没有睡去, 只拿一双黯淡的眸子没有目的的看着帐顶。鹅黄锦缎上一对彩蝶翩然在花间穿舞,艳丽分明的色彩看得她一阵目眩。 这么华丽的帐子…… “啊!”宴香猛地坐起, 这太过迅猛的一坐让她本就晕眩的脑袋更加难受,眼前全是金星点子。宴香等那些东西淡了些, 便匆匆忙忙踩了绣鞋下床, 紧张的四处打量。 “这是……朝云夫人的房间……” 琴朝云去世的时间离现在不算短, 但是据说因为宇祝生大少爷“情深义重”, 每每来到这里便要“睹物思人”好一阵子。所以没有人敢将这间屋子彻底清理出来, 所有的东西都还留在原处, 丝毫未改。 丝毫未改? 等等…… 平日里打扫的一尘不染的房间,怎么今日变得这么乱。那地上斑斑点点的是——血迹!! 顾不得物是人非的惆怅, 宴香散着一头青丝, 拖着长长的外披下摆沿着那触目惊心的血迹四处寻找。那血迹混乱不堪, 时而斑斑点点,时而竟是若拖拽出来的形状,这血迹的主人定是受到了非人的折磨。绣鞋不知遗失在了哪里,她赤着足踏在冰冷的地面上浑然不觉。 那个吊诡的梦境一直在宴香心头萦绕不去,此刻又见了这血迹,一股不祥的预感在心中愈演愈重,宴香发现那血迹竟然不仅仅是在屋内,还延伸到了屋外! 这里是琴朝云的院子,平日里除了奴仆定点定时打扫,其他时候不会有人来访。那自己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宇祝生吗?可是这血迹是谁的,谁跟着来过? 宴香神思飞转,此人流了这么多血,可见伤的极重,既然如此定不会大摇大摆的晃出院子,必然还在此院中!可会是谁呢……那抹不祥的感觉几乎充斥了她久睡后昏沉的脑海,她脑中越乱,心便也越急,一不留心在调头时被拖地的衣摆重重绊倒在地。 “嘶……”她的膝头被磕破,鲜红的血液渗透了薄布,涓涓的往外冒。就在她抬头的时候,那幽深茂密的小竹林间似乎有什么东西一下子吸住了她的目光。再也管不了生疼的膝盖,她起身便往小竹林那边跑去。 她双目圆睁,似乎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思绪被冰雪覆住,完全不敢去想自己看到的景象意味着什么。 不可能…… 这不可能…… 我不相信…… 额上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落了下来,冰冰点点迷离了视线。而眼中却是淌下了一股股温热的液体,试图去用自己微薄的暖意消融这漫天的寒雪,螳臂当车般不自量力,荒唐的可笑。 她摔倒下来,整个身躯都趴伏在冰寒刺骨的雪地上,一点一点向前挪着,终于将那个已经凉透的躯/体搂入自己的怀中。几乎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才能颤抖着唤出那两个字,“鑫儿……” 青色的衣衫被人粗暴的撕毁,几块残片零碎的覆在李鑫儿的身体上,似乎在为她保留最后一点尊严。一头青丝早已凌乱,冻得苍白的小脸上,一处明显的砸伤红的触目惊心,从凝结了黑红血块的伤口可以分辨出,这是被重物砸出来的伤口。 她的身上布满青紫的印记,宴香原本早已哭的麻木的神经一跳一跳,根本不敢去想象李鑫儿究竟在那件屋子里遭到了怎样的对待。李鑫儿整个人蜷缩成一团,不知是冷的还是痛的,宴香怎么都无法让她舒展开来。这么多年的保护,她何曾令她受过这样的苦。 ——宴香,你后悔吗? ——你如果发现你的舟是漏的呢? ——你拼尽半生的心血打造的木舟,其实一直居住着一窝白蚁。它们从深处蚕食,你却浑然不知。你用你的血你的肉日复一日的打造着这艘在你心中完美的木舟,有一日终于发现,它其实早已千疮百孔,但为时已晚。木舟在海中沉没,而你被抛弃在了茫茫苦海苦海之间,寻不到依托…… ——到那个时候,你又当如何自处? 此刻的我,活的像个笑话。 我活着,就是为了守护我的亲人,在这飘摇的尘世间有个依托。 我舍了我的贞洁,舍了我的青春,舍了我的幸福,舍了我的良心,舍了我……喜欢的人…… 现在的我,还剩下些什么? 我这一辈子,又抓住了些什么呢? 泪水已凝结于框,漫天的寒冷终于将它冻住,化作碎末。素白的飘雪将一地的红腥覆盖,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没有杀戮,没有算计,没有阴谋,没有生死…… 上苍骗我…… 我还能骗得了我自己吗? ———————— 隆冬时节,一捧雪敲腊月寒。 宴香和其他侍女一起,为宇家的赏梅宴做准备。因为宇老夫人卧病在床,所以今年的赏梅宴办的比较素朴,宴香一众并没有太辛苦。大抵都是些准备食谱,礼品单子,邀请名单之类的活计。一般卯时开始干活,做的紧张些,酉时便能休息。宴香每日便早早做完工,去厨房炖点补品上宇老夫人屋里伺候。眼下的她再没什么牵挂,便也不怕开罪宇祝生,冷着脸辞了宇祝生屋里的一切差事,召入老夫人院里,夜里伺候完便回自己屋里抄经礼佛,帮老夫人祈福。 幸亏宇祝生最近迷上个戏子不管不顾的纳了回来,没日没夜的与其厮混。对于宴香的事情也没放在心上,左右家主之位已经得到身/子也已经玩腻便任由她去了。 这日,宴香刚做完活计,炖了点乌鸡栗子汤往宇老夫人房里送去。老夫人的院子里遍植红梅,此时刚下完一场雪,地面上覆着一层厚雪,踏上去晶莹绵软倒有几分意趣。 突然一个小身影见到人来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从梅花树上直接跳下来一个不慎栽在雪地里。一片碎玉乱琼之间,她小小的身体被火红斗篷团成一团,看上去十分可爱。 宴香被她逗乐了,将乘着汤的托盘寻了个石桌放下,然后走过去蹲下身将那个小小的身影从雪地里拉起来。这一照面,又将她吓得向后跌倒了去。穿着火红斗篷刚刚骑在梅花树上玩耍的小娃不是旁人,正是夭璃。 宴香看着她这辈子最恐惧的东西,如坠冰窖浑身打颤。却见夭璃歪了歪脑袋,大红色的昭君裘从脑袋上滑落下来,露出脑袋上两个小发团。她黑洞的眸子配上莹润的肌肤,血红的樱唇,这幅样貌在同龄人之间实属诡异,但在这冰天雪地里却也漂亮的惊人。 夭璃搓搓小手,对着宴香犹豫了一会,又搓了搓,这动作不知有心还是无意看的宴香呼吸急促浑身寒毛直竖,宴香见她只顾着在那里搓手不上前来,寻了个时机“霍”的站起身来,汤也不顾一溜烟跑进了老夫人的屋子里,“哗”的甩上大门。 夭璃惊呆了,她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女人这么怕自己。她把搓了又搓的小手贴在自己肉鼓鼓的脸蛋上,又学着今天看来的样子放在嘴巴前面呵了呵气。再放在脸上感受,小小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失望的神情。 好像……还是很冷。 为什么那些小姐姐把手搓一搓,在脸上捂一捂,嘴巴前面吹一吹就好像不冷了,但是自己就怎么也不行呢? 真奇怪呀…… 夭璃歪着脑袋半天也没有得到答案,这整个院子的人又紧紧闭上了门,天寒地冻也没有什么地方能待,只好自己弯腰捡起小小的昭君裘自己替自己戴上,然后离开。 “咦,香,香……” 夭璃的小鼻子动了动,她闻到了一股诱人的鲜香味。嗯……好像是从石头桌子那里传来的,夭璃探了探脑袋,迈开腿跑到宴香刚才因为害怕而顾不上取走的汤盅前停下。 夭璃伸出手用尽力气去够,却只能勉强够到托盘的一角边缘。她想了想干脆跳上桌子盘起双腿坐好,然后把那盅热汤抱起来。 诱人的鲜香引得夭璃食指大动,她揭开汤盅的盖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哈~香,香香~”小小的嘴巴包住汤盅的边沿,想着能够喝一口这闻着就如此鲜美的汤汁,那该有多好呀。可是就在舌尖将要尝到那汤的时候,夭璃犹豫了。 她发现,这个汤的温度似乎在她揭开盖头之后开始逐渐流失,这个情形把她吓坏了。稚嫩的小脸揪起,夭璃进行着痛苦的抉择。大约一刻钟后,夭璃嘟着嘴气鼓鼓的盖上了汤盅的盖子,然后把汤盅放在自己胸口的位置抱好,整个身体蜷缩起来,小小脸蛋缓缓凑近汤盅紧紧的贴在上面,露出了一个满足的笑容。 “暖暖的……咯咯……暖暖的……” 145.恨血千年土中碧(十三) “老夫人!!老夫人!!宴香姐你快来看呐!” “怎么了!”宴香闻声连忙将新炖好的补品搁在桌上, 小跑着到宇老夫人的床榻前, 看到濡湿被褥的褐色药汁后太阳穴突突直跳, 颤抖的音调成了哭腔, “这是怎么回事!!” 一直伺候着宇老夫人的燕儿此时早已哭成个泪人, 她拼命摇头, “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宴香姐,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呀!!” “什么怎么办, 还不去找大夫!!”宴香几乎是嘶吼着喊出这句话来。 “是,是!”燕儿哪里见过这样的宴香, 现在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跟个木头人一样宴香说找大夫便立马跑出去找大夫了。 “老夫人, 老夫人,老夫人您醒醒啊老夫人……” 大颗大颗的泪水滴落在老夫人的被褥上, 渗入锦绣织缎间晕开在褐色药渍上,宛如盛开在暮色下被揉碎折落了一地的琼花, 美的残酷。 宴香颤着手去探宇老夫人的鼻息, 却在三寸之远处僵住收了回来。她心里万般不愿意知道这个结果, 哪怕是自欺欺人她也甘愿。连番的打击已经将她所有的勇气剥离本身, 她在这宇家大院中已经如同一只畏人的老鼠, 只想畏缩在一个阴暗孤僻的角落里自生自灭。她的心已经受不起这些折腾磨难, 再多一分便要疯魔。 “宴香姐!”本来去为宇老夫人打水擦拭身体的珍儿端着水盆进来,见了这情形倒比两人都镇静的多。 宴香见了她就像绝命之人见了救命稻草一把抓住她的衣襟问:“老夫人这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啊, 你告诉我啊!!” “宴香姐你先冷静一下。”珍儿并没有要挣脱宴香的意思, 而是伸出另一只还能活动自由的手扶上宴香的肩膀让她先镇定下来。“老夫人这儿今天并没有什么异常的情况, 前两天大少爷倒是来过老夫人这儿。珍儿不敢胡乱猜测,并不知道大少爷与老夫人今天这情况有没有联系。” 珍儿这话一出,宴香脑中“当——”的一声犹如危弦崩断,流淌全身的血液一寸寸冰凉,封冻。她这辈子或许都没有此刻清醒冷静。宴香看着昏迷不醒的老夫人,眼角最后那汪盈满的泪水滚落脸颊,这一滴泪褪了往日的温情,从眼眶溢出再到划过脸颊,直至由下颔滴落化入锦丝绣布之间渺失踪影,所经之处具是冰凉之感。她取出自己的丝帕一点一点去擦拭老夫人被褥上的药汁,她机械般的擦着,脸上没有一丁点表情,她的声音很冷,冷到仿佛能将着整个房间的事物冰冻。 “大少爷来做什么了?” 宴香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一丝不漏的入了珍儿的眼底,珍儿心中惊讶却也没有将其显露出来,只安分的答道:“大少爷前些日子把那个戏子给折腾死了,他本想随随便便埋了了事,但不知怎的竟然传到了老夫人耳中……老夫人一怒之下便把他喊来罚跪。”珍儿抿抿唇继续说道:“宴香姐,你也是知道的,大少爷虽然已经成为家主,架空了老爷,但是老夫人这边他是忤逆不了的。老夫人让他罚跪他不得不从。” “罚了多久?”宴香面容冰冷,听了这件事竟也没什么惊诧。 “一天一夜。”珍儿说着便来到宴香身边,接过宴香手中的丝帕,叹了口气道:“宴香姐,你累了就去歇一会吧,这里我来就可以了。” 宴香并没有拒绝,见珍儿取了她的丝帕开始替老夫人擦拭被褥,没说什么便离开了屋子。 珍儿目送她离去的背影,又长叹一口气,接着起身取来水盆把丝帕在水中沥了沥,重新擦拭起来。 —————————— 宴香离开宇老夫人的屋子之后便开始没有目的的在宇家游荡,身边常有丫鬟奴仆端着大大小小的托盘在她身边经过,她视若无睹。仿佛宇家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和她有关联,没有什么东西值得她再去多看一眼。 “哎呀……” 一个小小的身影绊倒在她身前,宴香被阻了去路只好停下来,定睛一看却是夭璃。宇祝扬离开之后,夭璃变成了“孤儿”,宇祝生顺理成章的将她过继在了自己的名下。所以在宇家,夭璃的待遇还算可以,好歹算名义上的宇家小小姐,明面上看来并不会短了吃的穿着,只是私底下宇祝生疼不疼她,下人给不给她偷偷使绊子就不得而知了。 夭璃今日换了一身行头,明黄色的小棉袄,配了一顶兔毛制就的小虎头帽,那帽子上的老虎活灵活现,映衬的夭璃那张剔透小脸越发玲珑可爱。 宴香抬头看了下自己所处的位置,竟然是宇家的厨房,她心下暗道奇怪,宇家明面上的小小姐为何会自己跑到厨房来,难不成是饿了?总不可能是馋了吧……她狐疑的看了眼夭璃,这东西爱吃的食物怕是在厨房里寻不见吧。 “呀。” 在她神思飘远的时候,夭璃也看见了她。巴掌大的小脸突然露出一个笑容,把宴香看的一惊。夭璃撑起自己的手臂努力想要站起来,奈何雪天路滑,刚刚站起来一点不留神又滑倒在地。 见夭璃努力想要站起来却始终不能如愿,宴香只得上前抓住她的手臂,像拔萝卜似得把人从雪堆里拔出来。隆冬雪大,道路上的雪扫去一层又覆一层,飘飘摇摇的大雪落在两人的头顶和双肩,明艳的颜色俱被染上了一层圣洁的雪色。宴香看着眼前那个呆立着的孩童,突然转身走入了厨房。 夭璃歪了脑袋,一脸迷茫的看着宴香离去的背影,两只手又开始搓啊搓。雪一直下着,夭璃也不走,等着等着干脆一屁股又坐回雪地里继续等。她也不知道她在等什么,只是没有地方去,没有人理自己,没有人和自己说话,更没有人……会在她摔倒的时候扶起她…… 而在那个凡尘烟火起的地方,却有一个人会立在自己面前,不是那么厌恶,也不是那么谄媚的看着自己。 这种感觉,很奇妙,很……舒服…… 正沉思间,一股诱人的鲜香传入了夭璃的鼻子里,小小的嘴唇蠕动半晌开开合合,“香香~香~” 厨房的门开启,鲜香味更浓,夭璃循着香气跑去一头撞在了宴香的肚子上。“呀——” 这一下撞得不重,充其量只是将宴香撞得向后退了一步,手中的汤盅安然无恙。海蓝冰裂纹的汤盅盖子向后一颤,菌菇乌鸡甜汤的鲜香味丝丝缕缕的从缝隙中飘出钻入夭璃的鼻子。宴香看着夭璃一双平日里黑不见底的眸子霎时变得晶亮,将她牵出厨房来到一处小亭子里做好。 亭外天寒地冻,然而有这盅热汤在,仿佛一切冰寒都不能侵蚀她们的身体,一盅热汤便是这隆冬最温暖的慰藉。宴香用小碗盛了一碗甜汤放到夭璃面前,淡淡道:“喝吧。” “不,不不……”夭璃吸了一口口水,还是艰难的摆了摆手,一张小脸鼓着挪开视线。但是那该死的香气仍旧不死心的撩拨着夭璃的鼻子。 这下倒是把宴香的好奇心挑起来,她一只手撑着脸腮,斜斜看着夭璃那别扭的模样,好笑的发问:“这是怎么了,你在厨房前逗留不就是为了喝汤吗?现在帮你盛好了,怎么又不喝了?” 夭璃转过头来一双眼睛被甜汤的热气熏得湿漉漉的,一眨不眨的盯着汤看,脸上的表情极度纠结,“喝了……不暖……不暖了……夭璃想要,暖,暖……” 宴香上下打量了一下她,许是没想到这样一个东西居然会害怕寒冷,她思索了一阵,又进入厨房,出来时手中多了一个鼓囊囊的绣包。她将这个绣包放在夭璃面前道:“这里面加了碳火,你拿着就会很暖和了。” 那绣包经宴香放在夭璃面前后,夭璃明显向后缩了一缩,像是有点害怕这样东西。宴香见之便解释道:“我在这个绣包里面用布料缝了很多隔层,碳火不会烫到你的。放心拿着吧。” 夭璃似是听明白了宴香的意思,试探性的去触碰那个碳火绣包,一摸好像想象中的疼痛确实没有传来。她看了看宴香,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将那个碳火绣包美滋滋的抱在怀里,舍不得松开。 “既然有暖暖的东西了,那可以喝汤了吧。”宴香无奈道。 “呀。”夭璃猛地抬头,似乎感觉到宴香说的很有道理,她把绣包放在肚子上,然后双手抱住小汤碗小小的嘴巴撅起往里面吹气,殷红的小舌头伸出试探性的舔了一下汤勺,一双黑洞的眸子倏然一亮。 “喜欢喝就多喝一点。”宴香揭了一下汤盅的盖子,示意里面她熬了很多足够喝的。 夭璃舔舔嘴唇,小脸一下子就埋在了汤碗里,“呼哧呼哧”的喝了起来,满足的像得到了心仪已久的礼物,小腿一荡一荡的开心的不得了。 146.恨血千年土中碧(十四) 夭璃低着头喝汤, 脑袋上戴的小虎头帽虎口缠着开阖, 两只活灵活现的眼珠子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宴香看着也不禁觉得夭璃可爱得紧。不过,这小虎头帽虽然精致,却已然开了边,平日里并不怎么见夭璃戴它,想来这帽子不是崭新的。但至于它从何而来却不得而知。 “你的帽子开线了,取下来我替你补上?”宴香从贴身的荷包中取出丝线, 捻开在手中缠绕两圈问道。 夭璃有点懵, 她并不明白宴香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歪了歪脑袋看着宴香,小巧的唇瓣上沾满了油亮的汤汁。 宴香无奈摇头,想必说的再多这东西也不会明白的,她直接站起身,将那顶小虎头帽从夭璃的脑袋上取下来。夭璃脑袋一立马抬头看了看, 没有发现什么其他特别的情况, 便歪歪脑袋继续埋头喝汤。 宴香将丝线穿入针孔捻好,看着那破开的布料思索。若是用寻常的补法定是要留下些痕迹的, 这么精致可爱的一顶小虎头帽要是这么补了,就跟条蜈蚣似得爬在上头,算得上暴殄天物。如果要补得看不出来就必须用经纬界线之法,耗时甚久。这雪越下越大, 若是在此间待上半日, 面前这东西不会怎么样, 而自己怕是要被冻僵了。 思来想去她还是拿出一个补线绣花的小绣绷来将那帽子破损处固定好,那绣绷只有杯口大小,用来缝补这类事物着实方便。宴香看了便开始用针将开线的部位发毛的丝线一根根挑出来,分出经纬再沿着那纵横的线条细细缝补。 亭子四周的丝帘半垂下来,飘雪越来越大,夭璃将那一盅汤喝的见了底,发现宴香仍旧没走。她觉得宴香拿着手里的东西挑挑刺刺煞是有意思,便跑过去坐在宴香身边瞅。 隆冬的风冰寒刺骨,偶尔有飞雪绕过丝帘钻入衣襟之内,冰冰凉凉的化在里头,这滋味实在是很不好受。然而亭中的两人似乎都没有察觉,一个补一个看,两人都专心致志的看着那明黄的丝线穿入刺出,如飞蛇游龙缠绕其间。约莫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宴香总算将那虎头帽子补完,放下针线活动了一下脖子,感觉整条脊椎折弯了一般酸涩的不行。 这经纬界线之法她也只是从一个老嬷嬷那里学来的,满打满算只用过两次,今日这一回生疏的要命,这么半天补下来可算是尽了全力了。正舒展放松肩背时,一股小小的力道传来,她转头一看,竟是夭璃在帮她揉捏肩膀,力道适中柔中带力,不知这东西是从哪里学来的这本事。 宴香本想拒绝却因那力道委实舒服,便闭了眼睛由她去。待一切理毕,两人出亭子的时候已然到了晚膳时分。 “还想喝汤吗?” “汤,汤,夭璃喝。” “那等着。” 宴香觉得这东西真是鬼,自己就是被那鬼迷了心窍的人。她替夭璃戴上虎头帽子,拍拍身上的落雪便入了厨房。 —————————— 冬天基本上都是不打雷的,冬雷落地便是凶兆。今夜整个长匣镇的居民都在枕席间被这冬雷震醒。 宴香也不例外。 她本就睡得浅加上这惊雷动地,哪里还睡得着,干脆起身披了衣服坐在窗边,秉烛做点针线活计。 “咚,咚,咚,咚。” 不知哪里来的脆响在她房门外头响了四下,在宇家这种大户人家,四下声响是很不吉利的征兆,都说“神三鬼四”,每逢传话的人拿着传事云牌走到各个屋子前扣满四下,便代表有老爷太太这类有身份的人过世了。 这四下本就不吉利的扣门声在这冬雷不绝显现凶兆的夜晚响起,令宴香本就不安的心头愈发紧张。 “是谁?” 此话方落,门“吱呀——”一声开了,门扉尽头骤雨狂风裹狭着冬日的寒气将屋里的暖意吞噬的一干二净,小小的身影站在电光雷鸣之下瑟瑟发抖。 “夭璃?”宴香秉烛朝着夭璃一步一步走去,寒风席卷而来,那烛台上的火焰一跳一跳倏然便化作一缕青烟随风而逝。此时宴香已经走至夭璃跟前,借着雷电的光亮她看到了满脸惊惶的夭璃,夭璃一下子扑到她的怀里,脑袋上还带着前几日她替她补好的小虎头帽。那小虎头的虎口和虎目因着夭璃的动作一颤一颤,颤的宴香心头一软。 “夭璃,怕。” 这东西竟然也有害怕的事物? 宴香拉起她的手将她领到屋内,关上房门取来巾帕替她擦拭脸颊。细嫩的肌肤触碰到手指掠起一抹奇异的感觉,宴香将人揽过问道:“你的脸怎么这么凉?我送你的碳火绣包没带着么?” 夭璃歪头表示不解,宴香思索了一番解释道:“就是那个摸起来暖呼呼的小包,你丢哪了?” “不,不,夭璃不知道。”夭璃把小脑袋摇的像个拨浪鼓。 宴香放下巾帕踌躇起来,“这下可怎么办才好,我这里的火炉早就没用了,这个月又没发碳火,屋子里冻得要命。我那天也是问厨房的李大哥要了点碳才帮你做的暖手包,现在深夜不方便再去惊扰,你同我睡一处的话也会冻着的。”说到冻着,宴香打量了一下夭璃,又道:“你应当不会生病,但是这冻一夜的滋味也不好受啊。” 夭璃垂下脑袋像是做错了什么事一般,她也确实不知道那个碳火绣包到底被放在哪里了,她明明是揣在怀里的,不知道怎么的就消失不见了。 宴香想了想,从衣架上将斗篷取来披在身上系好,用打火石重新点燃烛台,拿着便要出门,斗篷的一角却被夭璃牵住。 “我是要去替你找那碳火绣包,你好好在屋里待着,跟着我作甚?”宴香回头问她。 夭璃嘟着嘴满脸不情愿,“夭璃,夭璃要,要跟。” 宴香无奈叹气,从橱柜里取出一件厚些的棉袄给夭璃召上,夭璃的身高只在她腰腹处,这上袄披在夭璃身上便如同一件大斗篷,应该不会让她冷着了。 “那你要记着,我走哪你就得跟到哪,不许乱跑,若是我寻不到你,可就不管你了。”宴香警告。 夭璃听了拼命点头,表示自己乖乖跟着不会乱跑。宴香看了她一眼,转身撑开伞步入漫天雨幕之中。 —————————— 夭璃完全不记得自己跟着宴香转了多久,她只看到那一树树血红的梅,转眼是一丛丛惨青的竹,绕过后是一面面惨白的墙,最后来到的地方布满着一重重昏沉的黑。 “哪里?哪里?”夭璃见宴香站定,自己便在这里胡乱摸索。 “呲——” 宴香将手中早已被笼罩在宇家上空的滂沱大雨浇灭的烛台重新点亮,暖橘的灯光映亮了整个房室,金丝楠木的梳妆柜上供着一只祥云锦丝的黑匣子,而在那金丝楠竹柜的旁边是一张笼着华丽帐幔的床榻,上面沉睡着宇家现任的当家——宇祝生。 夭璃微微睁大了双眼,迈开小腿往那只黑匣子的方向走,小虎头帽上的虎嘴随着她的脚步一颤一颤。 “夭璃。”宴香在她身后呼唤。 “嗯?”夭璃转头迷蒙的从鼻子里发出一个音。 夭璃,夭璃…… 弃于荒郊野道旁。 夭璃的眼睛倏然一转,那黑匣子边上放着的,不就是自己的碳火绣包吗?夭璃喜出望外,“呀,这里。” 吾今请尔为神将, 免在郊外受风霜。 夭璃开心的向那只绣包跑去,努力的往柜子上够…… 四时八节祭祀你, 每日香羹你先尝。 “嗨呀。”夭璃动了动脑筋,从旁边取来了一只小矮几垫在脚下,这一回轻松的够到了那只漂亮的碳火绣包。满足的夭璃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赫赫阴阳, 日落西方。 夭璃坐在了矮几上,把那只绣包牢牢抱在胸口,一张肉鼓鼓的小脸靠近,再靠近。她想,这下应该不会冷了…… 生死怨除, 早离此方。 147.恨血千年土中碧(十五) “不可能, 不可能不可能!!” 宇祝生看着面前浑身浴血的宇祝扬,他感觉自己的神经即将要被这突如其来的现实摧毁!他瘫坐在地上,想要用手臂的力量使自己的身体可以往后挪动, 逃离这个人的面前,可他悲哀的发现, 自己的身体就像是被丝萝藤蔓牢牢缚住,根本不能挪动分毫。 甫一渗出就转为冰冷的汗珠从他宽方光洁的额头处一滴一滴往下滑落, 他闭上眼睛拼命告诉自己: 宇祝扬已经死了! 宇祝扬已经死了!! 宇祝扬已经死了!!! 可调皮的思绪总是转回宇祝扬那张浴血的脸,一双眼睛漆黑深邃如不见底的深渊,就这么直勾勾的对着他看。 “啊啊啊啊————你不要过来, 不要过来!!!” 宇祝生发出一声无比凄厉的惨叫, 他面前的宇祝扬直挺挺的趴倒在地,只剩下一截白骨的手掌看似无力的搭在他的脚踝处,凉飕飕的。 “宇祝扬,宇祝扬的别过来!!!你听我说,不是我杀死你的不是我杀死你的啊!!”宇祝生满脸鼻涕眼泪, 哪里还有白日里宇家家主的凛然威容。他哀嚎着极力想撇清自己与宇祝扬死亡的关系, 一边脑袋求着菩萨佛祖玉皇大帝保佑, 一边脑袋想着找个谁来做他的替死鬼,“啊!是夭璃!!是那个混账东西杀死你的,不关我的事啊, 不管我的事啊!!!” 宇祝扬以宇祝生的脚踝作为支点, 抬起坑坑洼洼满是血口的头颅, 龇着牙齿不知是什么表情。这幅面目看的宇祝生恨不得此刻就昏厥过去。 “宇祝扬啊, 好弟弟啊,好弟弟你听哥哥说啊!!” 从未有过的骨肉亲情到了此刻竟被他拿来派用场,“弟弟啊,我们血浓于水啊哥哥怎么会想办法害你呢!”他眼睛滴溜溜一转,瞥到自己柜台上的那个祥云纹案黑缎匣子,心头大喜。立刻伸手指给宇祝扬看,“都是那个东西!弟弟啊都是那个东西!那是个妖道给我的,我本来,我本来也无心家主之位的啊,我本来就只是去祈福的啊!!哪知道半路上遇到个妖道,妖道给了我这个东西说是趋吉避凶,哎呀我就信了他啊……” 宇祝扬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在他话音落后脖子向前一伸,血呼啦差的脸孔与宇祝生的脸贴的极尽。 “唉呀妈呀弟弟啊。”宇祝生几乎仰面瘫倒在地。“弟弟喂,我没有信他我没有信他!哥哥都是被逼的啊,那个妖道说,如果哥哥不收下这鬼东西他就要杀掉哥哥我啊!!哥哥也是没有办法……” “哥哥一点都不想和你争家主的位置,哥哥都是被那匣子里头的鬼东西控制了啊,一切都是这鬼东西干的事,与哥哥我无关啊!” “弟弟,好弟弟。”宇祝生见宇祝扬没有下一步动作,以为是他说的这些话起了作用,抹了把脸趁热打铁,“弟弟啊,你想想,那天,你……你被害的那天,你怎么被害的嗯?还不是那鬼东西骗你说她娘在哪,对不对,你记不记得弟弟?” 宇祝生一双眼睛死死看着宇祝扬,生怕漏掉一丝细节,神经崩的死紧,密切关注宇祝扬的动作和自己能逃亡的生机,“那个鬼东西特娘的每天都要找她爹找她娘,鬼东西哪里来的爹娘,鬼东西就是鬼东西,谎话连篇还害人啊!” “她把你当成了她爹,把你喜欢的女人当成了她娘,害死你们,就是她的目的啊!” “你当时把她放下了对不对,你当时是不是抱着她却把她放下了?!” 宇祝扬当时见了孟秀君的衣服被火烧到,的确将夭璃放在地上为孟秀君扑火。但这是人之常情,却被宇祝生妖魔化。 “你一定是把他放下过了,哥哥来不及告诉你啊,这东西不能放下的,抱起来了就千万不能放下!”他佯装痛心疾首的模样,一只手指着青筋暴起的太阳穴,“鬼的脑袋和我们的脑袋不一样的,她会觉得你把她放下了那就是丢弃她了,这鬼东西最恨的就是这个,你把她放下了她就把你害死了啊。” “弟弟,所以你要报仇,你要索命,你一定要去找那个东西啊!就是那个东西那个东西。”宇祝生面部僵着不敢动,只拿一对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他的目光在装着夭璃的黑匣子和宇祝扬之间来回打转,警惕地观察着宇祝扬的神色。他试探性的一点点开始挪动自己的身体,一只手遥遥指着那黑匣子,用动作为宇祝扬指明索命的方向。他们两鬼相斗才是自己的脱身之时! “弟弟啊,你还能不能走?”宇祝生试探性的问:“这样,你在这儿待着,哥哥帮你去把那个匣子拿来,怎么样啊?” 伴随这一声巨大的震响,仿如万钧的山岳轰然砸在宇祝生的胸口上,一张惨白的脸倏地与他鼻子挨着鼻子,紧紧相贴。脖子上被那东西钳制住,感觉被硕大冰块挤压住冻得面庞发青,又因紧迫的窒息感变红。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的宇祝生眼睛努力睁开一条缝隙,整个人如遭雷殛。他的面前哪里还有什么宇祝扬,骑在他身上索命的是那只刚刚被他一口一个诬蔑的“鬼东西!” “咳,咳你,咳放,开……” 他拼尽全身力气去扳夭璃的手,却悲哀的发现夭璃箍着自己的手指还在一点点紧缩,自己全身力气竟然连对方一只手指也动不了么?自己对付夭璃,便如蚍蜉撼树,螳臂当车,简直不自量力到了极点。 “咯咯咯……”夭璃一双眼睛里充满了恚怨,小小的眉毛紧拧可见是对身下这人的言论极度不满。她生气了。 厉鬼一怒,伏尸万里。 这区区一个宇祝生便是千刀万剐也不足以平怨! 宇祝生突然觉得禁锢着他脖子的手臂一松,尚未来得及喜悦便感受到了更彻骨的冰寒。夭璃正趴伏在她的身上,一张小脸埋入他敞开衣襟内,一排整齐锋利的牙齿贴在他的左胸处,轻轻一划—— 温热的血液伴随着排山倒海的痛楚一下子席卷了宇祝生整个世界!夭璃一边发出天真无邪的稚嫩笑声,一边用着与那笑声完全不符的力道奋力撕扯他的脏腑,啃噬他的肋骨!!冰冷刺骨的触感所经之处,滚烫的血浆翻腾成海,冰寒与热烫的触感交织起来如疯似狂!毁天灭地的锐痛将他覆盖吞没! 更可怕的是,这一系列的过程里,宇祝生……无法晕厥。他的思绪无比清晰,他的感触无比敏锐……他清楚的明白夭璃正在啃噬他哪一处的骨头,吮吸他哪一处的脏器…… 修罗炼狱,莫过如此…… —————————— 电闪雷鸣之下,一盏橘灯忽的被卷入屋室中的风吹灭,再燃起时戚戚然成了青绿色。诡异的烛光在空寂的房中摇曳明灭,拖得长长的烛影延至地上延至屋外,最后延入了屋外滂沱雨幕之中竟仍旧摇曳不熄,仿如幽匣鬼魅心中的恚怨,无止无休难以泯灭。 夭璃舔舔嘴唇,满足的摸了摸肚子。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小虎头帽子,转身想要投入宴香的怀抱。突然一股痛楚自她断截的腿部传出,汇聚在心口处有如一块巨石压倒下来,将她压在地上抽搐不已。她用力转过头去,却见面前的宴香似是将一扇无形的大门关闭,把她囚禁在里头,而宴香则离她远远的,再也不想亲近她。 “啊,啊啊,额啊——————” 夭璃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被金红色的咒符包围着的,是夭璃不敢置信的眼神。 这咒术仿佛用字符密密交织成一片钢丝铁网对着夭璃的身体罩去,然后狠命勒紧,勒到一块块肉从那钢丝铁网中剥落下来,勒到它穿透一切经脉钳碎骨骼,勒到她完整的身躯变成一滩模糊浓稠的血肉,神形俱损,挫骨扬灰! 宴香并不讶异这咒语有多厉害,竟然能将夭璃这种千年厉鬼都困缚住。她的面容无喜无悲,今晚的这件事与其说是她与宇祝生的一场了断,莫不如说是她与夭璃之间的一场了断。 在她看来,夭璃听命于宇祝生助纣为虐,害死了琴朝云,害死了宇祝扬,害死了李鑫儿,害死了老夫人……坏事做尽十恶不赦,根本没有理由再留存在这个世间。但是转念一想夭璃本就是辗转于阴阳两界的魑魅魍魉,左右不过再死一次又有何意义? 既然要惩罚就要惩罚到你最痛的那一点上,你最渴望什么我就给你,毫无保留的给你。玩弄你的欲/求,利用你的情感,然后在你毫无意义之后让你痛不欲生,这样一来,像不像是让你再上一次黄泉路呢? 宴香突然仰天大笑,供奉在台上的祥云纹黑匣子突然燃起诡异的火簇,青蓝色的火光映照出宴香那张狰狞而张狂的脸,她看着那黑匣子沐浴在鬼火之中想着那锁在黑匣子中的东西正在经受灭顶的煎熬,她的胸中便如洪浪冲翻堤坝快意如潮水般排山倒海倾泻而下。 我做到了,我做到了…… 少夫人,鑫儿,扬少爷,老夫人…… 宴香,替你们报仇了!!!! 鬼火凄凄,鬼泣如诉,“啪嗒”一声,一顶明黄色做工精致的小虎头帽倏然掉落在地上。 148.恨血千年土中碧(十六) 长匣镇的清晨, 大雪初晴,一弯残月遥遥悬于天际漫洒清辉。街上的早点铺子一家家开了门,穿着棉衣棉裤的小姑娘挎着个篮子用稚嫩的嗓音叫卖红梅花。街道上行走的人还不多, 青石板上的落雪还未来得及扫去便被这些早行的人留下了深深浅浅大大小小的鞋板印子,仿如一段舒展开来的雪色披帛上留下的水渍, 待得炊烟薄雾蒸腾起,便化作云烟散去, 恢复如初。 “呦,客官,来俩馒头不?”面点铺子的老板掀开蒸笼, 里面陈列着的馒头形态各异模样玲珑可爱, 实在引人垂涎。 “来两个素面的。” “素面的?哦这位客官,我们这儿的馒头啊都是两个铜板,一样价钱。” “没有么?” “哎呀有有有,来来来您先里面请啊这就给您拿。”老板一边拿木夹在蒸笼的角落里把两只素面馒头夹到盘子里一边心里头郁闷,“这老道真是古怪, 放着这么多俊俏馒头不要, 偏偏要那素面馒头。不知这人心里头怎么想的。” 纪无妄寻了一处靠街的位置, 将拂尘理顺置在身边,然后从怀中旧损的钱袋里摸出四个铜板放在桌子上。 “来咯,热腾腾的素面馒头。客官您请哈~” 见店家上了馒头, 也拿走了桌上的铜板之后, 纪无妄才从自己的怀里摸出一个长条布袋展开, 从里头取出双木质筷子夹起一只馒头吃。 街道的另一头突然喧闹起来, 听动静是很大的阵仗。铺子里吃早点的食客纷纷探头探脑的张望。 “这是咋啦?” “哦那户人家呀是从临镇里搬来的,准备入住宇家那宅子了。这不,一家老小都带着。” “呦,要住宇家那宅子,那宇家的人呢?” 这时候他们邻桌的一个客人哈哈大笑,“宇家哪还有什么人呐,三年前,宇家老太太没了,当家的宇祝生也死的莫名其妙,听说还疯了个丫头就是宇祝生屋里的,一个个都跟中邪了似得。唉,这有本事的都没了,就留下一堆没本事的,这三年啊是一年不如一年,早亏成了个空架子。这不,临镇哪户人家听了风声,就打算过来收购入住啦。” “唉,这宇家也不知道是造了什么孽啊,他们在这快有个一百多年了吧,就这么没了。” “那种大家族,指不定在背后偷偷摸摸干些什么没天良的事情,这不报应来了吧。” “唉,可惜呀可惜呀。” “人宇家当年一顿饭,就够你吃一辈子的。你有这闲工夫还是先可怜可怜你自己吧!” “啊哈哈哈哈哈哈。” …… 纪无妄不动声色的听着,手上的馒头已经吃完。他取来桌上用来倒醋的干净碟子,将剩下的一只馒头放在碟子里往旁边一推。那里正静静躺着他的包裹,包裹的布料十分单薄,几乎能看清里头物件的形状。那东西看起来像是个长方形的木匣。 纪无妄吃完了也不走,像是在等待什么,又像是在怀缅着什么,叹息着什么。 须臾大梦一场起,朱门宴罢,大厦将倾。 他转头看向街对面那座百年老宅,牌匾上“宇家”两个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孤独执拗的彰显着它延绵百年的骄傲,即便已身处末世,犹是一笔辉煌。 ———————— “你是来取我性命的吗?姑娘。” “不,我不想杀人。相反,我可以放了你。” “你想要什么东西?” “我要你教我,御鬼之术。” “御鬼之术?你是想御……” “不错。” “此鬼戾气之重远远超过你的想象,若在强行留在宇家,轻则嗜主,重则灭族呐。” “我知道。” “你知道?那你还……” “我最重要的东西已经全都没有了,我的命,我不在乎。宇家,与我何干?” 有谁会想到,一个百年家族的覆灭竟是因为一只鬼魅。 充满了血腥味的飓风席卷过境,一切人事物尽被卷入其中,阴谋算计交织成一张硕大的蛛网,由人心最阴暗险绝处滋生的欲望化入蜘蛛腹中涩酸的黏液,再顺着盘结的蛛丝,渗透到蛛网的每一处。 夭璃便是处于风暴中心的风眼,仿佛所有惨剧都与她无关,但偏偏促成这些惨剧的人就是她。所有人都将自己的欲望寄托与肮脏的手段,在这风眼中做不得见人的交易,以达到自己的目的。他们都将她视为一件工具,一件能够达到自己目的,一逞所欲的工具。 他们利用她的情感,利用她的能力,都以为她无往不胜无坚不摧,却无人知晓她的内心早已千疮百孔不堪一击。过度的使用,不思后果的索取,最终自食恶果,不可谓无辜。 百年大族,起于行,立于业,昌于德,倾于颇,灭于欲。 世人皆叹惋大族兴亡,又有谁念夭璃何辜? 馒头渐渐凉透,硬如顽石。纪无妄背起包裹取了拂尘,起身便往外走。晨时的阳光暖融融的罩在他随风而扬的得罗上,又是闲适美好的一天。 从今天起,我不会再将你赠与他人。这世间多欲望,你心念单纯辗转其间,必遭有心之人利用。德未积成,孽已滔天。说到底也是我之过。 便让我带着你,潜心修行罢。 149.恨血千年土中碧(十七) 昏黄暗淡的天空下, 坐在河岸边一块溪石上的纪无妄看着手中的一卷手札。自从夭璃跟着他修行,他便离开了栖身的木屋开始云游四方。若要积德行善光在一个地方可不够,夭璃身上背负滔天罪孽, 必寻些大德之事遣派与她。 手札上写的是几样大凶之器,这些器物因锻造之时染了血气, 所以大部分被恶灵所控,得到它们的主人多会被器物反噬丢掉性命。如果能将这些凶险器物一一取来, 寻个清气汇聚或是属性相克之所,撅土封印,姑且也算功德一件。 纪无妄将目光在其中几样凶性较弱的器物上打了个转, 又在两样至凶至邪的器物上徘徊一番, 仍是难以抉择。按理说,他现在不确定以夭璃的水平能不能降住那几样器物,保险起见应该先以危险最低的器物开始,但他担心夭璃身上的孽债太重,若是一件一件循序渐进怕是自己寿命耗尽时也没能助她重返轮回。 “我饿了。” 夭璃裹着件黑色的粗布麻衣, 掂着个石碗走到纪无妄身边, 张口要食。她跟着纪无妄这段时间, 已经开始会说短句意思简单的话语了。 “好。”纪无妄看了看她,从怀中摸出一把剑鞘生锈的匕首。拔出之后在布满陈伤的手臂上浅浅刺入,鲜血顺着新结痂的地方汩汩渗出滴在夭璃捧着的石碗上。那伤口未愈此时新添一刀等于将之前的愈合作废, 但纪无妄无可奈何。夭璃认他为主自是要喝他的血的, 之前宇祝生怕疼, 不舍得伤自己的身体便取一些紫河车之类的婴胎净血来喂给她, 所以夭璃和他不亲,才会在别人驱使她时毫不犹豫的痛下杀手。 纪无妄为了培养夭璃和他的紧密联系,也是为了让夭璃不那么轻易的受他人驱使,每日必用自己的血喂食之。一开始总是在自己的手臂完好的肌肤上割血,后来发现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日复一日他整条手臂上都是伤口,行止安寝之间无不牵引整条手臂的伤口这种痛处没人能受得,于是他后来就只在一块地方取血,揭痂取血总好过整条手臂伤痕累累。 夭璃见石碗中血满了,急吼吼的用小嘴包住碗沿,“咕咚咕咚”开始喝。纪无妄简单包扎一下伤口重新对着那卷手札发起愁。夭璃喝饱了摸了摸不那么瘪的肚子,抱着石碗也跟着凑过去看。 “璃儿,来。”纪无妄将手札放在石桌上,一把把夭璃抱到腿上坐好,指着那手札让她看,“这些东西你最想要哪一样啊?” 手札上整整齐齐画着一十二样至凶至恶的器物的外形,旁边有小篆书写着它们各自的名字。夭璃好奇的拿着一根手指去戳一个青色的器物,纪无妄定睛看去心中一震,那是手札中第二凶邪的兵器,鬼火战镰。 相传这把战镰是由鬼界而来,它被锻造出来并非为了在战场上作战厮杀,而是为了勾人魂魄。千百年流逝,它从鬼界来到了人间,后来又不知怎的竟然辗转到了一个东瀛武士手中,那武士对它爱惜如命,日同食夜同寝,还不许任何人靠近。那把战镰在那武士手中被耍的八面威风,一切觊觎它的人都已经成了镰下亡魂。另人不敢置信的是,这么一把威风凛凛的战镰却有个与之万分不符的名字—— 青练。 夭璃,竟然看上了青练! 那武士极擅镰刀,据说就连东瀛名噪一时的剑圣都亡命镰下。对于这件凶器,噬主倒是小事,杀虐四方指使亡魂无数却是关键。此镰刀非取不可,但是眼下……夭璃真的做得到吗? “璃儿啊,这镰刀很危险,你……” 纪无妄本想让她重新选择却不料此话一落,夭璃竟一把将手札举起来丢到地上,然后仰着一张小脸倨傲的看着他,樱桃似得小嘴嘟起,“就要!” —————————— 纪无妄带着夭璃来到了一个叫轴渠的地方,他记得那武士最后出现的地方便是这个宁静的小镇。小镇四面环水阴雨绵绵,是一个很潮湿的地方。水多的地方阴气也重,那武士选择这样一个地方隐居多半也是为了那把青练战镰。 他向轴渠生活着的居民打听了一番,寻到了武士的居处。轻轻推开青竹所制的小门,芥末酱香若隐若现的透了出来,客厅正中央的小几上摆着一副碗筷,一碟掺了芥末的鱼酱料,还有一盘被切的整整齐齐晶莹透亮的白鱼片。 没有想象中的剑拔弩张,那武士拿着瓶清酒出来的时候嘴角边还挂着笑容。“你们是?” 长年的中土生涯,来自东瀛的武士已经能说一口比较流利的话语。当他意识到来者不善的时候却已经来不及了。 “你怎么不还手?”纪无妄收回拂尘,诧异的看着那武士吃痛的扶住被烫伤的手臂,并不打算开打。 “我,柳生烈信。从不接受未正式下贴的战斗。”柳生烈信整张脸肃穆起来,目光坚如磐石。 “不料一个手中沾满鲜血无数的人竟然还秉着武士道精神?”纪无妄冷冷看着他。 “你说的真是笑话。”柳生烈信缓慢站起身来,他看着地上散落一地的生鱼片和被打碎的清酒,眉间腾上一抹愠怒,“那些人企图夺取我的东西,就向我下了决斗的战帖。决斗的时候,不是生就是死,哪有什么对错!” “所有孽债都是因为那把凶器而起,你将凶器交出来,以往一切烟消云散。”纪无妄垂下眼帘,他也不愿再让夭璃多添血债,若是这柳生烈信明事理直接将战镰青练交出,那便再好不过。 柳生烈信听了这话,眉头一舒,“原来你也是要来抢东西。” “休要血口喷人!”纪无妄神色一凛,“战镰青练锻造于鬼门关,后来辗转于人间落到你的手里。它原为勾魂而造,注定要夺人性命!从前与现今的区别不过只是由鬼使办差换做假使你手!此等凶邪之物,岂能留存世间!你若将它交之与贫道封印,便是深明大义,孽债自消。” “下战帖吧,白纸黑字。” 柳生烈信压根不想与他多说,“要战便战。” ———————— 战帖既定,生死由天。 孟秋的天已经暗的很快,转眼间已是一片暗沉,暮云深深星月未明。轴渠的暮晚秋雨未停,淅淅沥沥的打在山林的叶上,和着耳畔万叶涛声。 柳生烈信从一个长匣里小心取出一把乌青色的战镰,镰身的边缘上布满了暗纹,青蓝色的光华流转其间。单从样貌上来看,这把战镰确属上品。 “练儿,我们要战斗了。”柳生烈信痴迷的看着他的战镰,伸手抚摸上那冰凉的长柄,像丈夫待妻子那般温柔的将它从匣中抱出来。 纪无妄看这柳生烈信病态的模样摇头叹息,“以凶器为妻,执迷不悟孽上加孽!” “来战吧。”柳生烈信举起青练斜斜在空中一划,摆出一个起势。 纪无妄做了一个且慢的手势,伸手对着从一开始就站在一边拧衣角的夭璃过来。“你既诚心祭出心爱宝器作战,贫道自当还礼。”说着他手中捏起一道黄符,口中念念有词,夭璃的眼神从好奇变作迷茫又从迷茫化成一抹看不出神情的黑。 柳生烈信似是极为惊诧,“这厉鬼,竟然供你驱使?!” 纪无妄冷笑一声,“厉鬼尚能知善,助贫道夺取危害一方的凶器。你生而为人,竟然执迷不悟,岂非连鬼也不如?” “看招!” 柳生烈信被他这么一讥再也不客气,挥手一个斜斩。那战镰在空中划出一道上弦月的弧度,暗纹处青光流淌,看上去就像是一弯青色的月亮。 夭璃利落的向后跃起,一侧身避过柳生烈信的第二击。 柳生烈信镰下亡魂之人,往往不能避过三击,见夭璃已经轻松躲过了两击,却也不急。他将战镰反手一抡,双腿使力一跃而起,将战镰高高举在头顶作势欲崩!生死关头念着咒诀的纪无妄竟控制不住为之一震。 他终于明白这战镰究竟为何名曰:青练! 晦暗天际之下,这战镰之周霎时鬼火簇起,青蓝色的火焰顺着战镰挥舞划出一道长长的轨迹!一如匹练当空,耀眼光华撕破万古长夜! “躲开!”纪无妄只滞了一瞬间,但这生死搏斗中哪里能容得片刻松懈,眼看着那泛着青芒的巨镰不偏不倚的罩着面门落下,就要将夭璃劈作两半之时,夭璃竟然向后一仰,遁入土中! “遁地之术?”柳生烈信见此情形只在口中默念一句便立刻开始谨慎查看任何一个夭璃可能破土而出的位置。这没有月光照耀的夜晚伸手不见五指,唯有手中战镰散发着幽蓝色的光芒,能勉强看见方寸之地。 纪无妄收了已经无用的符纸站在一边静静观看这一场人与鬼的对决。柳生烈信的优势在于镰术精湛,青练便如他身体的一部分,念发镰至。而夭璃的优势在于吊诡难测,她的所有举动几乎无法预判。 明与暗,人与鬼,谁胜谁负,当真无法猜度。 150.恨血千年土中碧(十八) 轴渠民风朴, 没什么夜间活动。才过酉时家家户户就熄了灯,整个小镇笼罩在一片诡异的寂静中。小镇后方的山林中,大雨滂沱阴风穿耳, 四季常青的树叶被不见星月的夜晚染成浓郁的墨黑。 雨水不停的自云层中降下,顺着柳生烈信的发顶滑落到他阖起的眼皮上, 战镰青练被他背在身后形成一个防御的架势,青练的刃背很宽, 柄很长,在尾端与镰刃相对的位置悬着配重用的子刃,它的子刃要比其他普通战镰大一倍, 杀伤性也更可怕。 “轰隆——” 一声惊雷响彻大地, 柳生烈信嘶声大吼着跃起,一镰崩在右脚边的土壤之中,双膝骤屈顺势跪坐在地。 被他斩到的土壤应势破开,浑身沾满污泥的夭璃手中掐诀速如闪电飞至空中。她指弯呈爪,双目如炬, 挟着狂雨疾风直冲柳生烈信而来! “呀啊——”柳生烈信手腕一抖, 战镰转出一道幽蓝残月截住夭璃的进攻, 夭璃一击不成敛招欲退,哪知柳生烈信就着姿势手腕一翻,一式截镰立即化为斜割攻向夭璃!纪无妄在旁看的心惊, 这一抖一转, 截与割斩接的天衣无缝, 好一招化守为攻! 东瀛镰刀技的核心是一击必杀, 这柳生烈信在起先的三击之后便开始反其道而行之,虽然招式仍旧简洁,但招招不为夺人性命而为诱人出招!夭璃孩子心性,时间拖得越久必然越不耐烦,出招越烦躁越想取对方性命就越容易露出破绽!高手过招不仅拼的功夫还有心性!这有心算无心,夭璃岂能不落败! 果如纪无妄所忧,夭璃身上已经开始散发出红光,一双黑洞洞看不清深浅的眸子居然明显的透着心急。夭璃放弃了躲闪开始招招直逼柳生烈信的致命处! 滂沱雨幕之下只见得那团红光越来越刺目辗转腾挪之间尽是狂躁之感,而那幽幽青蓝火光却不紧不慢的画着弧,不论红光如何紧逼,它只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来一招化一招用最省力最巧妙的招式挡去对方吃力的进攻,以逸待劳。 再这样下去,夭璃怕是撑不过五招!纪无妄心里被悔恨充斥,但现在再悔恨时间也不会回到来轴渠之前。必须尽快想办法…… 镰风呼啸,骤雨如芒,夭璃微微一侧避过镰刃,不避不退就贴着仅一寸距离的镰刃顺着长柄冲柳生烈信刺去!柳生烈信见夭璃拧的狰狞的一张小脸越来越近,被钩碎的麻衣成羽翼状散开,嘴角一勾。战镰青练徒然急旋!夭璃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震慑,饶是她身为鬼魄反应再快也抵不住这将近两个时辰的消耗! 根本无法来得及反应,她下意识的想撤回却已与柳生烈信近逾咫尺—— 嘀嗒、嘀嗒、嘀嗒。 大雨未歇,可此时天地间仿如万籁俱寂,只有血珠低落的声音不绝于耳。 夭璃伏在柳生烈信的肩上,两具身体一同缓缓倒在湿泞的雨地上,似乎就着这个姿势长睡不醒。 “璃儿!!” 纪无妄收起焚了一半的符纸,连忙跑到夭璃身边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查看夭璃的伤势。 “璃儿,快醒醒啊璃儿!”纪无妄心疼的想要将夭璃抱回怀里,却发现她和这个柳生烈信就像黏在了一起怎么掰都分不开。 血液一下子从脚底凉上脑门,方才千钧一发之际他取出符纸对柳生烈信施了定身术,但时间太紧迫术法只施到一半,连他这个施术之人也不知道究竟是成了还是不成。若是成了定然皆大欢喜可若是不成…… 一切心血,毁于一旦。 “呜嗯……” 大雨声中,稚嫩的呻/吟脆弱的几不可闻,但与纪无妄听来却是如雷贯耳! 他欣喜若狂的将夭璃搂入怀里,沾满了猩红的小手从柳生烈信的颅腔中抽出,带出汩汩白花的脑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咱们回家了回家了。”纪无妄口中念叨着,失而复得的感受太过真实猛烈,激的泪水盈满眼眶。 纪无妄将酣战过后鬼力不支的夭璃抱到腰间拿绳索缚牢,这才去取柳生烈信尸体上的鬼火战镰。没想到,他的手甫一碰触青练,刃纹上的幽蓝火流迅速激增,镰刃猛然剧震!发出一声长长的,无比凄厉的镰鸣! “凶器有灵,奈何无心。”纪无妄长叹一口气,双手牢牢握住镰柄,用力往外拽却发现那战镰卧在柳生烈信的胸膛上被臂弯紧紧缠住根本拔不出来。 “失礼了。”手起刀落,两条肌肉暴突的健壮手臂被割断在地,纪无妄捧起战镰的那一刻,青练长柄狠狠一震!竟然将纪无妄弹开足足一丈远! 战镰通身的幽蓝冥火自纹路间簇起,自毁一般从镰刃流向长柄连同子刃一起包住,甚至有几簇冥火干脆脱离镰身飞到空中,见孔就钻见物就焚。雨水浇不灭,狂风吹不歇!这天地之间再没有一人一物能驱使与它!若妄图降服,便要与它同死! 纪无妄再次用手重重抹了一把脸,雨水将他一双眼睛刷的通红。他的直觉告诉他此地不能再留,但是他的执念却不容许他此刻就离开!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怎能退却!他看了看怀中的夭璃,深深吸了口气。做好必死准备纪无妄捏紧拳头一步一步朝鬼火缭绕悲鸣不已的青练走去。 行到距离五步时,突然一道强光自青练刃身发出直此天穹,镰鸣声响的能将整个轴渠镇惊醒!纪无妄本以为自己即将葬身此地,却不料这强光倏灭,巨鸣顿消,顷刻间所有的事物都恢复如初,仿佛天地之间一如此般静谧,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不,这是怎么回事?” 纪无妄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急速走到跟前,只见那柄战镰与寻常废铁一样静静躺在柳生烈信的尸体旁,光亮全无,浑然已不是那把威风八面的凶镰青练。 颤抖的拾起失去所有鬼力的战镰,纪无妄面上的惊恐越来越大—— 不,这不可能…… 这绝对不可能!! —————————— 夭璃是在一条汩汩流淌的小溪边醒来的,刚睁开眼就见得白晃晃的日光直直冲着她照。本能抬手去遮挡日光缓缓支起身子。环顾四周发现周遭的一切都与记忆中不同,若不是身边那把形同废铁的巨镰和一直伴身的黑匣子提醒她这一切都是真实存在,她几乎要以为自己只是在小棺材里又睡了一天一夜。 咦那个叫纪无妄的,天天缠着她给她喂血吃的老道士去哪了?夭璃寻了一圈不见纪无妄身影,便走回来坐在原地,觉得口渴了就喝小溪水,觉得饿了就吸点林木中的精华果腹,觉得无聊了就把衣襟里藏着的小拖车拿出来玩,觉得困顿难支就化成青烟缩回黑匣棺材里睡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于是收好那把巨镰刀,将小拖车和黑匣子一起包了背在肩上,开始没有目的的游荡。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到哪里去,也不知道有谁在什么地方等待着她…… 树叶绿了又黄,大雁去了又来……已经不知道又过了多少时间…… 当她缩在棺材里睡觉的时候,蓦地被人捡了去。她迷迷糊糊听见那人啧啧称奇,说什么百年一遇千年一遇,嘀咕了半天开始召唤她出去。她不想出去不论那人怎么召唤也不从,那人打开了黑匣,也就是供她沉眠'的棺材,发现了那张写着驱使她方式的纸条。 纸条已经泛黄,纸质脆弱不堪,但是上面的字迹却依然清晰不已。她的身体开始疼痛一下子如坠冰窖又一下次被丢进火海,记忆中的疼痛、谩骂、屈辱……接踵而至,她痛苦的发了狂,浑身沾满了血液温度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又杀了很多人。瘫坐在地上,困苦迷茫,身边那把镰刀却似得了生命,从那些尸体中飘出幽蓝的冥火,尽数被这镰刀吸入体内。 她带着死而复生的镰刀重新赶路,再次被人捡走。不过这个人似乎没有对她做什么而是在收取了一些红色纸张之后,将她转手给了一个看上去比她大许多的女孩。 那女孩将她带回家放在梳妆台上,给她买了很多漂亮衣服,和很多好吃的东西,接着开始对她许愿。这个女孩说想要学校里最帅气的男孩子和他女朋友分手,念在女孩没有折磨自己的份上,她来到那个明亮的课堂,找到了女孩口中帅气的男孩,然后钻入他的耳朵开始诱导。男孩意志不坚与女朋友发生争吵,一怒之下将女朋友推下了拉杆…… 女孩的心愿一个一个达成,夭璃也一天比一天疲累。她从女孩和朋友的聊天中了解到,像她这样的小鬼有很多,只需要一点衣食就可以帮人们满足任何欲望。 一点衣食?就要帮他们满足填补不了的欲海? 怎么可能。 她需要精元维持她的鬼力,她需要鲜血满足她的口腹,一时的蛰伏不代表她被拔了獠牙斩了利爪,她记起很久很久之前人们对她的评价—— 轻则噬主,重则灭族。 151.恨血千年土中碧(十九) “你, 是谁造出来的?” 身披百衲衣的僧人长叹一气, 阖目诵一句,“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夭璃舔了舔镰刀上猩红的血液,无辜的看着那僧人“咯咯咯”笑了起来。 僧人不语,向着已经被烧成一片焦土的校区缓缓坐下,双腿盘膝,一遍一遍的诵着往生的经文。夭璃就站在他身后, 在高高的山坡上俯视女孩的校园。一双黑色的眸子深不见底, 隐隐透着些隐诡的光。 那僧人身上渐渐开始冒出金色的光华,淡金色的透明莲花瓣自他身上绽开,盘腿坐在肮脏的土丘上,仿若坐在明净的莲华台中,宝相庄严光华万丈。而夭璃,就像这万丈光华背后的影, 拖出长长的, 吊诡的墨黑,隐藏在光芒后, 与那无量的善背道而驰,孤独桀骜的行驶着她的恶。 没有人告诉过她,何为善何为恶。她一出生便生食人脑,血溅得罗。然后被人牵引着利用着诱骗着灭了一家百年大族, 自此之后一发不可收拾, 所犯下的孽债已如毒瘤侵蚀溃烂的身体, 不见消停只日复一日的啃噬仅存的完好肌肤。她的生命中只剩下了单纯的恶,善早已不复存在,或者可以说在她的心里根本就没有土壤供善生长。 她的恶,固执,单纯。就如同她本人一般。 一只素净修长的手摊开在她面前。夭璃讶然抬头,入眼的是僧人怜悯的双眸。 他问她,“你愿不愿意随我去一个地方?” 曾经也有一个人,抱着失控厉啸的她足足被啃咬了三天三夜未放手,待她恢复神智,出现在面前的也是那样一只手。 只是那人对她说的是,“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修行?” 一样的语气,一样悲悯的看着她的眼神,一样的说她福德未积,罪已滔天。 而他却问她,愿不愿意随他去一个地方。 去一个地方?去什么地方?为什么不带着她,而是要把她送到别的地方去……是不是……是不是没有人要她了,都想把她丢掉呢? 自己就这么……不讨人喜欢吗? 是啊……有谁会喜欢自己呢…… “那是个很适合你的地方。”僧人斟酌着用词,“我想,没有一个地方比那里更加适合你。” 她抬起了头,僧人呼吸一窒,他竟然从一只杀孽无数,双手沾满血腥,恚怨极深的厉鬼眼中,看到了一丝受伤? 引火烧死山下校园中的无数学生,看着那些在火海中声嘶力竭哭嚎的孩子无动于衷。被契约主人临死前用符咒阴毒的残虐,甚至最后关头被下了永生无解的血咒,承受万蚁噬身的巨大痛苦时仿佛在看别人的苦难。如此一个没有丝毫情感的婴灵,竟然会因为一句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问话,而露出这样的表情! 匪夷所思,当真匪夷所思。 僧人摇摇头,蹲下身来耐心等待着夭璃的选择。 愿不愿意呢? 夭璃歪了脑袋,面前的人是在等待她的选择吗? 可是她还有选择的余地吗?如果不答应,就又是一场没有终点的旅途,每日游荡东西,被这个捡去,被那个利用,从来从来都没有做过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甚至她连自己究竟喜欢什么,想做什么都不知道…… 就在僧人觉得夭璃不会再回应的时候,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搭上了他温润的掌心。 好温暖……好舒服…… 如果能被这么永远的牵着,朝着一个所谓的目的地走去,那该有多好?只可惜,再长的路也有终点,而在那终点等待她的,不知是不是又一场血腥,一场覆灭。 ———————— 古罗马式的别墅矗立在山林掩映之间,巨型的别墅大门紧紧闭合,上满尽是些看不懂的浮雕,仿佛一个哑人用着拙笨的方式为来客讲述那亘古的传说。 僧人拉着她站定,她举目望去,只觉一阵眩晕袭来,不禁也跟着停下了脚步。 似是感应到他们的到来,沉重紧闭的大门缓缓开启,发出沉闷绵长的声响。金属的嗡鸣与地面粗粝的摩擦声震颤着耳膜,没有想象中的尖锐,反而是一种钝钝的舒畅,就像被一双并不细腻的手掌轻轻按揉耳廓。不仅不难捱,甚至还有些令人上瘾。 待眩晕感过去,夭璃好奇的打量着这栋看上去十分神秘古老的别墅,一道毫无波澜的声音淡淡传出。 “欢迎来到暗夜别墅。” “华曦施主,阿弥陀佛。”僧人对着华曦双手合十诵了一句法号。 华曦亦是颔首回应。 夭璃怔怔的望着大门处的银发女子,突然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压力。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强大气场,她活了这么久第一次遇见一个比她还要强大的存在。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进入那扇大门,也完全听不进那个叫华曦的女人和带自己来的僧人究竟在交谈什么,她只知道自己紧紧贴在闪烁着火红的壁炉边上,恨不得能将自己融入里面去。 “我正是需要这样一个存在,来帮我做一些我无法做到的事情。”华曦轻轻抿了一口薄荷茶。 那僧人笑道:“我想这个婴灵,也正是需要像暗夜别墅这样一个地方,作为她的家。” 家? 一个陌生却又隐隐觉得有些熟稔的字眼钻进夭璃的耳朵。 觉得熟稔是因为她在不知多少年前,经常听到这个字挂在那一户大宅院里老老少少的口间,但是似乎没有一个人真正将那个大宅子当做他们的家。 觉得陌生是因为,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比任何一个人活的都久……却不如那些只活寥寥数十载的人明白这个字眼底下真正的含义。 她突然觉得这个字眼对于她来说很可笑,因为像她这样的存在根本无法享受这个字眼带来的温暖,包容,理解,疼惜…… 所有自诩为她妈妈,娘亲,姐姐的那些“亲人”,都以她们能够给予的东西,来利用她,换取她的帮助。没有人是真心诚意想要做她的家人……都是骗人的…… “这些东西是她的随身之物?” 不,不要拿起那个匣子! 夭璃蓦地睁大双眼,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剧痛隐隐从她的记忆中回到她的身上…… “这张咒符……?” 不要!!求求你,不要使用那张咒符!! 眸中的墨色再次向周边晕染,直到自瞳孔发散的墨色将眼白侵蚀殆尽,巨镰现于掌心,青蓝色的鬼火缠绕其间。不知何来的狂风吹起夭璃暗金色的发丝—— 呲—— 一簇跳跃的火焰对准黄色的咒符纸,舔去了火舌。 152.恨血千年土中碧(二十) 夭璃不可置信的僵住身体, 一把鬼火战镰高高扬起却迟迟崩不下去。 这个女人居然, 这个女人居然,她居然……烧了咒符!! 她从她开始侍奉第一任主人起,就每日饱受这咒符的摧残,这小小一条黄纸上记录着惩戒她的咒语。只要有这张咒语,任她再不愿意再发癫发狂,也绝对逃不出主人的五指山。 不论是象牙塔里未受过什么磨难的少女,还是深宅大院中满腹算计的大少爷, 他们都将这张符纸试做保命符。可是这个华曦, 居然烧毁了它! 曾经坚如磐石硬如顽铁的东西,发出“卡啦搽”一声,在看不见的角落悄然裂开一道缝隙。微不可察,却从此处开始,坚冰破裂渐渐化如春水…… 她听得她说:“从今日起,夭璃与我, 便如家人。” 千年倥偬, 恍如一梦。很多事物都湮灭在时间的长河里,却唯有这句话, 永生铭记。 然而在万家岸的小山坡上,她的家人竟然为了和某个人打情骂俏,连她几时丢的都不知道…… 夭璃嘴角渐渐溢出冷笑。 呵呵,好个家人。 ———————— 暗夜别墅 颜霏顶着一条已经松散的马尾两只眼睛底下乌漆嘛黑一大团, 坐在长长的茴叶纹镀金真皮沙发上, 边揉搓一只大抱枕边颤抖着嘴唇。 “完了完了完了, 这次真的完了。” 镯夜面无表情的提了一只垃圾桶走过来,将洒了一地的抱枕填充羽毛装进垃圾桶里。 幽缎瞥了她一眼,刷的从她手中抽走不时洒落羽毛的大抱枕,斜了一双柳叶眼,“别揉了,想累死我老婆啊!” “啪”回应她的是一个清脆的巴掌。 华曦挥挥手让她俩让开,径自坐到了颜霏身边。一只手自然的想要去拍身边人的肩膀却又在半空停滞,纤长的手指微微蜷曲悻悻收了回来。 “你,别担心。既然我们寻了那么久都没有寻到,说明夭璃可能故意躲着我们。这样的话无论我们怎么费心都是寻不到的。”华曦抿抿唇,不知道为什么回到别墅之后,颜霏之间有些升温的感情再次降到零度。大抵是暗夜别墅风水不太好吧。 说完脑中回顾了一下刚才那番话,补充道:“其实,以夭璃的能力应该也不需要我们担心。一千多年的厉鬼不可能被凡人所伤。” 这句话倒还像句人话,颜霏自以为很清冷的“哼”了一声,背对着华曦转过去,实在不想看见那张面无表情却看上去布满了愧疚的脸。搞得自己虐待人一样,不爽。 “按我说啊,你们两个就是眼睛长脑门上了,偏偏脑门里头还是空的。”幽缎嘬了两口烟枪,一副上海滩百乐门歌女的风/骚模样。 一向沉默寡言的镯夜这次也思索着开了口,“不如我们兵分三路,再去万家岸的山坡上找一下夭璃吧?” “兵分三路?怎么个分法~?”幽缎的兴趣点明显在镯夜的第一句话上。 镯夜冷冰冰的回复,“你一路,我和颜霏一路,华曦一路。” “诶,这!”幽缎睁大一双美目,一脸不可置信,“凭什么你和颜霏一路!” 镯夜回敬,“那凭什么我要一个人一路?” 华曦有些不明所以,“为什么颜霏要和你们一路?” 颜霏脱口而出,“凭什么我要自己一路!” 幽缎不乐意,拉住镯夜,“那我也不许你和华曦一路!” 镯夜抽出手臂,“凭什么我就不能和华曦一路?” 华曦扶额,“为什么我非要和你们一路?” 颜霏有点晕,“为什么我非……” 幽缎摔烟杆子,“谁特娘的要和你一路!” 镯夜冷笑,“不和华曦一路难道让我和你一路?” 华曦拿起茶杯,“我为什么不能自己一路?” 颜霏抱住脑袋,“我也为什么……” 幽缎一脚揣飞华曦手中的茶杯,“谁特娘的让你自己一路了。” 镯夜一脚踹开幽缎,“凭什么我非要和你一路不能和华曦一路?!” 颜霏大吼,“凭什么我非要和你们一路不能和华曦一路?!” 镯夜:“……” 华曦:“……” 幽缎:“……朕准了。” 颜霏正欲辩解,突然“晃啷啷——”一声长鸣,别墅大门发出沉闷的声响,清晨霞光化作道道利剑刺破云层直直射入别墅大堂,空气中飞舞的灰尘在这般明艳的阳光下一览无余。 一道娇小人影自光影间走出,投下一个玲珑的剪影。 众人不约而同的眯起眼睛,是……夭璃回来了?! 夭璃回来了,提着她的小花伞。大家都坐在椅子上看着她,没有人动作。一贯有人回来就会站在门口搔首弄姿迎接的幽缎今日也守在沙发上根本不想着去靠前迎接,大概职业缘故使她本能的避开了此时此刻的夭璃。就连神经最粗的颜霏,这次也楞在沙发上不敢过去。 夭璃就这么目不斜视的经过沙发经过回廊,没有在她钟爱的壁炉边休息,也没有去看她那些花花绿绿的漫画书。“啪嗒”一声,有什么东西摔在了地上。然而夭璃并没有去关心这些,一路笔直的走上了楼,留给沙发上众人一个高深莫测的背影。 “这,这是咱那个夭璃?”幽缎不敢置信。 镯夜冷冰冰的睨了她一眼,起身换了个位置,“不是咱的夭璃还能是哪个夭璃?”她嫌弃慢慢的坐在离幽缎有五个人距离的位置上,对幽缎的智商表以真诚的怜悯。 颜霏走到刚刚夭璃掉落的东西前蹲下身,“呀,这好像是一个木头做的玩具。” 幽缎听她这么一说心里大概就明白了,仰头回道:“哦那个是夭璃从小玩到大额……从以前玩到现在的玩具,她妈送她的。” “是不是又坏了,让我看看。”镯夜不知何时已经来到身边,拿起颜霏手上捧着已经碎成四分五裂的小拖车,叹了口气,“果然。” “得了,找个时间再帮她修修。”幽缎一挥手潇洒的道。 颜霏从镯夜手中接过那只小拖车,问道:“这个是夭璃妈妈送给她的啊?” “是啊。”幽缎点头,“好像她妈当初以为生的是个男孩,结果道士说生下来是个女孩,她妈就不要她了。这个玩具车也是那时候她妈以为怀着的是个男孩才做的。” 颜霏摇摇头,“男孩女孩都一样啊,这,唉。” “谁知道呢~”幽缎摊手,把刚才摔在那张颜霏费劲波折才买到的茶几上的烟杆子重新拾起来,放在嘴边兴致勃勃的嘬,“也不知道被搞坏多少次了,每次都是我和镯夜帮她修。唉~命苦哦~”她对着颜霏遥遥一摆头,“拿过来吧,不给她修好,等她脑子恢复正常了,不知道怎么闹呢。” ———————— 卷起重重帘幕,稍微让外面的阳光透入进来,颜霏觉得好受了一些。等自己恢复的差不多了转头向夭璃房间紧闭的房门看了一眼,想了想重新把窗帘拉了起来。不管怎么说,夭璃都是鬼魅。这鬼魅最好还是不要见阳光吧。 颜霏将手上幽缎镯夜修了一晚上修好的小拖车托在左手,右手“笃笃笃”的敲上夭璃的房门。 等了很久,房门并没有被打开,只是门锁似乎从里头发出了“咔嚓”的声音。 “夭璃。”颜霏试着去旋把手,惊喜的发现夭璃真的打开了门锁,这就代表着,夭璃不排斥自己现在去找她吗? 颜霏欣喜的抱着小推车,小心翼翼的旋开把手,探头探脑走了进去。 三楼向南的卧室采光极差,加上华曦特意为这间房间的主人配备的厚绸窗帘,重重的压下一层就算是用百万瓦特的强光直照怕是也透不进一点光芒。颜霏转身把房门带上但不锁,留出一条小小缝隙隐约透出些光来为自己引路。因为那条小缝隙留出来的光实在太微乎其微,以至于颜霏根本就看不清楚夭璃房内的陈设。想起这间房间带给她的第一次印象,颜霏不禁瑟缩了一下,她十分担心灯光突然一亮一张血肉模糊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 “夭璃?”颜霏试探性的呼唤,“夭璃你在哪呀?我有点夜盲症我看不到你的位置。” 见没有人回应当然也没有鬼,颜霏在黑暗中举了举手中的小推车,“幽缎和镯夜把你的玩具修好啦,我给你拿过来了,你在哪呀?” 本来幽缎是要来还的,但颜霏看夭璃心情不对,想着幽缎这缺心眼的家伙万一把人家弄的更难过可就不好了,于是自告奋勇的担任起给非正常状态的千年厉鬼送玩具的任务。 任重而道远啊,颜霏长长吸了一口气,露出一脸舍生取义的壮烈表情。 突然,颜霏在她的西南角听到了一些动静,于是壮着胆子一步一步往西南方向挪动。要说不害怕那肯定是骗人的,毕竟那可是曾经杀人不眨眼的厉鬼啊!但是转念一想,这栋别墅里就她们几个人,而且大家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那么久,怎么说也有点感情了,夭璃应该不会无缘无故去伤害自己。 思路理顺了,脚步自然也加快些。当颜霏抱着小拖车走到声源处时,一簇鬼火毫无征兆的亮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 ———————— “砰啪”一声巨响,暗夜别墅三楼向南房间倏然大亮,华曦箭也似的冲入门板轰破后分散扬起的烟尘之中将颜霏护到怀里。 “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颜霏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导致现在气氛十分尴尬,特别愧疚,“额,是我大惊小怪。对不起啊……” 随后跟进来的幽缎闻听这话,立刻去查看夭璃的情况。却发现夭璃此刻的情况确实很严重……一身烙红焦糊的皮肤,整张面孔就像是埋在地里几百年被自然和虫蚁侵蚀啃咬过后一样血肉模糊,暗金色光泽的头发散在这副皮囊上更添诡异…… 幽缎咽了口口水,虽说这便是夭璃本身的面貌,而且大家一个屋檐下住了那么多年怎么说都不该这么介意,但是……好久不见夭璃这幅样貌,偶尔见了还是很容易让人几天吃不下饭。 白花花的阳光照耀在夭璃那头光泽粼粼的暗金色发丝上,耀目的像个被摆在城堡窗台上的洋娃娃。镯夜脱下自己遮光的斗篷,黑暗一下子笼罩住夭璃,这个时候众人才发现夭璃的小身躯似乎在不停的发抖打颤,似是抽泣的模样。 早就挣脱开华曦怀抱的颜霏,捡起地上刚才因为她受/惊而掉落的小拖车,深呼吸两下壮壮胆,然后伸出一根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的戳了戳那个在小幅度发抖的身影。 “夭璃,你不要哭了。你看你的小拖车修好了。”颜霏说着像掀开头一样掀起镯夜为夭璃盖上的斗篷,将小拖车递进去。 等了半天,手心里突然被一个冰凉的东西触碰到,掌中一轻。 颜霏知道是夭璃拿走了小拖车,抚慰的笑道:“华曦做了你最喜欢吃的点心,一会等你……嗯……”她斟酌了一下用词,“等你准备好了,就下来吃。” 斗篷里耸起的小身影往里面转了转,似乎是不愿意再多和她们接触,颜霏想了想便起身跟着华曦镯夜离开了,留下幽缎一个人修门。 ———————— 暗夜别墅金碧辉煌的大厅里,颜霏就像身上长了虱子似得走来走去,坐个两秒就能弹跳起来。镯夜的黑斗篷脱去以后,露出里面酒红色的金丝绒长裙,款式考究暗色的宝石点缀在敞开的领口、绣边以及腰带上,这一身长裙终于将镯夜混血般精致深邃的样貌优势衬托出来,如镶了金边的玫瑰花饱含浓郁的花香一瞬展开,登时贵气逼人馨香四溢。欧洲中世纪贵族式样的礼服,是颜霏心头好,但是颜霏却一眼都没有贡献。 颜霏终于在绕了第五十九个圈子后定住脚步,一脸“我已经看穿了一切”的表情凝重的对华曦和镯夜道:“我断定,夭璃一定是在万家岸的那座山坡上遇到了什么人,或者东西。” 这不是废话么……镯夜立刻转过脸去,她实在很想吐槽但毕竟碍于华曦在场,怎么都不好把这种吐槽宣之于口。 华曦则是很配合的给了一个“军师果然神机妙算”的表情,肯定颜霏的智商。 颜霏得了赞赏心里是很满足,但是还是不想去理华曦,于是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凑到镯夜推了推她的肩膀,“诶,镯夜你能不能和我说一下,夭璃她当初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镯夜愣了一下,如实说道:“夭璃来的比我和幽缎都早,具体的事情大抵只有华曦清楚了。” 这就很尴尬了,颜霏吞了口口水,偷偷瞥了一眼华曦,发现华曦似乎并没有在意这边的动静,于是轻咳了一声就当刚刚的对话并没有发生。 华曦实在装不下去了,又怕影响颜霏的心情,想告诉颜霏她想知道的事情又因为镯夜在场怕颜霏拉不下脸来听,只能挑个时机起身佯装去厨房端点心。走之前不忘提醒,“夭璃一会下来要饿了,我去厨房再做点点心,有空的帮忙给夭璃送上去。” 客厅里只剩下颜霏和镯夜,面对镯夜愣是颜霏这种话唠也说不上三句,颜霏只得装模作样拿起画板和笔在一副已经上了水彩的景物画上用4b的铅笔打阴影,然后在镯夜看不到的地方用大拇指重重捻水彩最厚的地方,“哎呀,这个颜料居然还没有干,把我的手都蹭脏啦。我去洗手。” 说罢,颜霏迅速朝厨房奔去。 拿着一本书看了很久却一直停留在第十八页的镯夜放下书,一边揉捏酸疼的手腕一边翻了个白眼,这俩人就不能坦诚一点吗?演技这么拙劣,还要自己努力配合维持她们的面子……心累。 ———————— 暗夜别墅的小厨房里,拙劣的表演还在继续…… 华曦拿着一把有她两条手臂那么粗的刨子,在一块绵软的布丁上“认真”的雕花,看样子她企图在那块布丁上刻出一宅子雕栏画栋,奶黄色的布丁在刨子下不住颤抖。 “认真”的华曦边雕边看上去十分随意的开了口,“夭璃是我收纳的第一个住户,她生来幽暗之地,不适合留驻人间。” 颜霏倒着奶茶的手一僵,开始状若无意实则极度认真的听了起来。 “她是被人用一种类似‘偷龙转凤’的炼鬼之法生生炼成了可以供人驱使的厉鬼。这种法子类似‘偷龙转凤’,却比之更加阴毒狠辣,‘偷龙转凤’尚且是采用已经身死的婴胎,而夭璃,却是被人从娘胎里活生生挖出来炼死的。” 握着玻璃杯的手下意识一紧,随后狠命的捏住了杯柄,颜霏觉得自己如果不这么做,怕是现在就会气的掀了桌。 华曦将她这一微不可察的细小看在眼里,不动声色的将一边切割整齐的布丁块放到餐桌上,接着转身一边雕她的雕栏画栋一边用尽量温和的词句将她所了解的那部分全都说给了颜霏。 几乎在尾音落下的那一刻,她听到了颜霏微微啜泣的声音。这个孩子…… 颜霏转过脸去,悄悄抽了一张纸巾掩盖自己的狼狈,努力平稳着自己不住发颤的语调,“那为什么她会被人从母亲的肚子里剖出来呢?特娘的这又不是剖腹产,她母亲不会保护她嘛!还有她爹呢!” 华曦“专心致志”的雕布丁,不转过头去看,她知道这个时候的颜霏并不需要自己多此一举,接着告诉颜霏她想知道的,残酷的真相。 “我听说,就是夭璃的母亲,自己要落的胎。” 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暗夜别墅的小厨房里只听得见华曦拿刨子雕花不小心磕到砧板的声音。 餐桌的椅子“哗啦”一声被抽开,颜霏风风火火的往外走,华曦甩了刨子和雕了一半的布丁花一把拉住颜霏,长眉紧锁,“你要去哪?” “我要去问问那个女人怎么就这么狠心!!”颜霏挣扎不过被华曦拖到跟前,满脸的泪痕暴露无遗。 华曦心脏一抽,顿时缓下神色,“你上哪去找呢?” 激动不已的颜霏闻言登时愣怔下来,是啊,夭璃是千年的厉鬼,她的母亲早已在千年前便已去世。白云苍狗,沧海桑田,一千年前的恩恩怨怨早已随风而逝,随水而流。放到一千多年后纠缠着不放,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想清楚后,颜霏颓然坐倒在地上,那该怎么办呢?在她被卷入邱藏阴谋的时候,夭璃曾冒险来救她,这么久了大家生活在一起,都已经把彼此认作是今生的挚友。现在夭璃的心情这么差,自己又知道了夭璃背负着的巨大痛苦,好想做些什么,可是又能做些什么呢? 一只纤长秀美的手紧握成拳伸到她的面前缓缓摊开,露出里面金属色的光泽。 “!”颜霏猛然站起来,完全没有想到华曦居然会把这个怀表拿出来。她记得华曦曾经说过,这个怀表只能用于一些特殊的任务,或者是用于租客的需求,然而现在,华曦却愿意为了成全她而取来私用。 金色的怀表表盖悄然向上打开,里头九十九圈刻盘层层清晰可见,每个刻盘上密密麻麻的数值和一根停滞着不动的指针仿若命运女神的轮盘,停则万籁俱静,动则烽火连城。万事万物的陨灭与诞生,仅在呼吸之间。 ———————— “夭璃!!夭璃!!!!”颜霏捏着怀表向夭璃房间冲来。 刚修好房间门满头大汗坐在边上抽烟的幽缎惊恐的瞪大一双美目,“你给老娘小心点别碰坏了门!!!” “夭璃!”颜霏小心的开门,然后几乎是扑了进去。 被她千呼万唤的夭璃正裹着被子吃草莓,此时听到动静吓得差点呛死。 “夭璃!!走,快跟我走。”颜霏一把拖住满嘴塞了草莓的夭璃就往外走。 夭璃拼命挣扎,一盘鲜红的草莓滚了一地。“一要啊啊啊!(你要干嘛呀!)库昂开哦!(快放开我!)” 颜霏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太粗鲁了,连忙松开夭璃的手蹲下来,静静的看着夭璃,突然笑了。 被她笑的有点发毛的夭璃转过身去,撅着个小屁股对着她,开始捡草莓,“我没有事情了你回去吧……” 身后的那人似乎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声音温柔的仿佛要滴出水来,“你看,这是什么东西?” 夭璃没忍住好奇回头一看,怔怔楞在当场。 颜霏笑的如三月春风,“我们回千年前看看,把你想说的话都告诉那个人。” 回到千年前?去找她的娘亲?夭璃一张因为刚吃了草莓所以看上去十分水润的粉/唇微微张着,她每每午夜梦回时都能看到一个模糊的,穿着妃色衣裳的身影。她知道那就是她的娘亲,那个狠心抛弃了她的女人……她每次都很想问问,为什么,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真的为了要个男孩吗?但是自己还没有出生就算有人断定自己是个女孩,那也没有出生啊。那个人怎么就能这么狠心的,因为一个谁也不能保证的事情,将她活生生的剖出来封在了暗无天日的棺材里。 颜霏的声音仍旧响在身后,“跟我们走吧,和那个人彻彻底底的,做一个了断。 153.恨血千年土中碧·夭璃篇(二十一) 一辆华顶悬铃的马车在时光隧道中穿梭而过, 世间光阴如指间流沙, 须臾之间千年已过。 马车停下的地方是长匣镇的牌门跟前,夭璃掀开车帘向四周张望一番,随即跳下了车边看边往长匣镇里头走。华曦和颜霏将马车停放好,很快便追上了在集市里看街边艺人表演杂耍的夭璃。 小小的夭璃今日穿上了一身颜霏给她从网上千挑万选买下的袄裙,外面裹了一件华曦做的小披风,加上她精致可爱的容貌,在长匣镇的路上一站便引来了不少注目。 “诶那个小姑娘长得真不错啊。” “是啊, 看着是个美人胚子, 长大了铁定好看。” 颜霏听着路人们对夭璃的样貌赞不绝口,比他们夸自己漂亮还开心。兴奋过后又是对夭璃一阵心疼,这么玲珑可爱的一个孩子,怎么就爹不疼娘不爱被人捡去做成了……唉,造化弄人说的一点都不假。 在她们三人经过那几个路人时,又听他们议论。 “呦另外两个姑娘也好看啊, 该不会是外乡来的一家姐妹吧?” “你这李老头, 成天看人家漂亮姑娘,按我说啊这漂亮姑娘有什么好, 人长得漂亮铁定诶嘿嘿。”说话的那人露出一个晦涩淫/荡的笑,嘴边的哈喇子差点都要下来了,“你们瞧瞧城西老孟头家里的那女儿,好端端一个漂亮妞儿, 每天上门提亲的都快把她家门槛踏破了。结果呢, 上赶着来娶她的她不要, 喜欢背地里被男人玩。” “啊?这是咋回事啊?”那个被叫李老头的登时也来了兴致,赶紧抓着人问。 夭璃听见“老孟头家中的女儿”几个字时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那几个人。颜霏意识到不好,也跟着停下来看着夭璃。 “嗨,你还不知道吧,老孟头家那女儿肚子被人搞大咯。”齐麻子嘿嘿笑着,压低了声音,“小道消息说,那肚子里的是宇家少爷宇祝扬的骨肉。” “啊不是吧,这老孟头的女儿啥时候和宇祝扬搞一起了?”李老头也跟着压低了声音,两眼冒光的看着齐麻子,这类人平日里游手好闲唯一的乐趣便是打探这些风流韵事,回到家意/淫。 齐麻子做了个附耳过来的手势,等李老头凑过去,便用一种看上去像两个人咬耳朵实则和刚才几乎没变化的音量道:“还不是老孟头的女儿有手段,做木匠活的,手上功夫能差?” “诶诶诶诶夭璃夭璃夭璃啊!!”颜霏眼疾手快一把抱住手里头已经捏着一张符纸两眼冒火笔直往前冲的夭璃,边拼命拽着边冲华曦吼:“孩子他娘,你特么倒是快点帮把手啊!!” 华曦本来是要去服的,结果被这声孩子他娘喊得脑子轰的一炸,呆立在原地。 “你特娘的还愣着干嘛,快给我过来抓住夭璃啊!!”颜霏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喊了什么奇怪的东西,看着华曦过来轻松制住夭璃这才松了一口气。 那几个人往这边看了一眼,见没了热闹可看,重新转过头去讨论。 “那那个孟秀君现在住在家里养胎啊?”李老头皱着眉头问,毕竟未出阁的闺女有了身孕,可是天大的丑闻。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种事情一朝一夕便能传遍整个长匣镇,让他们老孟家的人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哪能啊。”齐麻子摆摆手,脸上没有一丝怜惜的表情满满都是揶揄之色,“大清早的被人从家里面拖出去浸猪笼了呗~” 言落,一道人影眨眼间来到齐麻子跟前,冰凉的触感一瞬覆上他的脖颈渐渐收紧,目眩神晕的窒息感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齐麻子一张脸憋得通红,双手拼命挣扎却怎么也无法触碰到那禁锢着他的东西。 “夭璃!!快松手!!”颜霏的喊声炸在耳边,夭璃充耳不闻,一双眸子里眼白已经消失,只留下覆满眼框的墨黑。这黑色如同宇宙里的黑洞,将一切光源吸入进去,反射不出任何事物。 华曦碍于周围已经有三三两两围观的人,不方便使用术法,只得一个手刀将夭璃打晕,成功解救了那个差一秒就要被掐断气的齐麻子。 颜霏厌恶的看了那个齐麻子一眼,此人虽然罪不至死但绝对是个活着浪费空气死了浪费土地的垃圾,一把抱住晕倒的夭璃,查看她的情况。 齐麻子剧烈咳嗽了一阵,还没等完全缓过气来,衣襟便被人抓着拉过跟前。一张放大的华美容颜突兀的出现在眼前。 “我问你说,不然我就取你性命。” 齐麻子整个人一凛,僵硬着点点头。 华曦长眸微眯,启唇道:“那位孟姑娘现在在哪?” “白白白天就在城北桑河里浸猪笼的,现在在哪我也不知道啊!”齐麻子老实回答。华曦见他的样子不像是说假话,看来吃硬不吃软,手中力道更紧一倍。 “你什么意思?” “没没没啥个子意思啊,姑奶奶呦我真的没骗你。今天一大早好多人去看呐,你问他们答案也是一样。本来这浸猪笼死了也就沉在河里头喂鱼,可今天偏偏来了个不怕死的老道士,扑倒河里去把人给救了,几个小伙抓他都抓不住,这回子准找哪躲起来了。” 华曦低头思忖片刻,将人扔垃圾似得丢在地上,转身一把抱起昏迷的夭璃径直往前走。 颜霏怀里一空,见状立刻小跑着跟了上去,边跑边喊:“诶诶诶你这是要去哪啊!你走慢点等等我呀!” ———————— 长匣镇的桑河是整个镇子附近面积最大,水质最好的河流。据说这里供养着一位河神,每每镇上有女子不守妇道镇民们便会结伙来到女子家中强行将人绑起来塞到猪笼里,孝敬给河神。美曰其名是让河神好好教训这些女子,实则就是要吃了这些女子饱腹。 颜霏觉得这种说话简直是无稽之谈,肯定是最早想要把女子浸猪笼的人胡诌出来的,说什么供奉给河神其实就是丢到水里淹死了事。孟秀君未婚先孕,若真算过错,惩罚也不应该由她一个人独自承受。 从桑河附近的村民口中得知,那个救了人的老道士抱着昏迷不醒的孟秀君游上岸后一路往西面跑去了。桑河的西面是连绵高山,想要在山中度日须得依赖山中洞穴,三人思及此立即动身前往西岸。 “哇去,这里这么多山,我们要找到什么时候去啊。”颜霏好死累活绕过桑河走到西岸,举目望去全是高山,整个人都快崩溃了。 华曦看了看她,轻手在夭璃的后颈处拍了拍,不多时卧在她肩胛处的夭璃悠悠转醒,颜霏看她瞳仁已经恢复正常,终于舒了口气。 “夭璃,找你母亲吧。”华曦柔声说道。 夭璃点点头,戴在头上的兜帽轻轻落下,暗金色的发丝被风吹动着拂起,几簇幽蓝鬼火缓缓浮现在夭璃面前。 154.恨血千年土中碧(二十二) 天穹暗沉沉的, 似有一场大雨将要到来。纪无妄看了看天色, 将一把拂尘拢于袖中,转身回了洞中。 山中洞穴潮湿阴冷,对人体并没有益处。但是除了这里他暂时无处可去,因为他救下了一个不该救的女子。 “道长,外头是不是要下雨了?” 一把娇柔的嗓音从燃的噼啪作响的火堆后面传来,在山洞中听来婉转空灵,不知此时身在现实还是一枕黄粱。纪无妄蹙着眉头一脸凝重的坐到她面前, 并未回答她的问题, 而是另起了个话头,“夫人可想清楚了?” 这句话一出,火堆那边沉默了。直到纪无妄以为那人不打算回答了的时候,火堆那边又传来了和刚才一样柔婉的嗓音。 “道长,说真的,我很害怕。” “您告诉我我腹中怀的是一个鬼胎时, 我真的觉得心都凉了。” “我埋怨天埋怨地, 埋怨那个对我置之不理的男人,埋怨那些将我父母活活打死的长匣镇镇民, 我甚至埋怨我的父母为什么要将我带到这个世界上让我承受这么大的痛苦。” “但是我唯一没有埋怨的,就是我腹中的孩儿。” “她并没有做错什么,生而为鬼,也不是她的选择。” “我虽然是她的娘亲, 却没有权利去决定她的生死。不管她是什么, 我都会爱她。” 火堆后的声音依旧温柔, 却比之前少了一分犹豫。纪无妄不禁转过头去看,那一簇明亮恣肆的火堆后,是一张无比坚毅的脸。 孟秀君,一个令全长匣镇都为之疯狂的名字,一张令贵门子弟都为之倾倒的容颜。这个女人似乎享尽了人世间最好的礼物,却偏偏在阴年阴月阴时阴日与人在阴水泽边行男女之事,万万分之一的厄运降临在她的头上。这个女人怀了鬼胎。她怀孕尚五月,按道理来说,此时及时将鬼胎从她腹中取出可保母身一命,可偏偏,偏偏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铁了心。 纪无妄无奈的点了点头,长叹一气,“既然夫人已经做了决定,那贫道也不好再多说什么。风雨欲来啊,夫人多多保重。”言落纪无妄对着里侧作了一揖,便拂袖而去。 孟秀君看着满头鹤发的老道士离去的背影凄楚一笑,颓然靠在了身后的石壁上,闭目养神。今天的遭遇太过惊险,她明显感觉到自己腹中的胎儿躁动不已,明明才五月刚足,怎么动静就这般大呢?她摇摇头露出一丝母性的笑意,伸手拍了拍隆起的腹部,抚慰似的说道:“宝宝乖,等外面雨停了,娘亲就带你走。既然长匣镇容不下我们,我们就去别处,总有地方安身的。” 她说着说着,语气中带上了些哽咽,一滴清泪顺着脸庞滚落下来。取来一根小儿手臂般粗的木棍,顺着力道将身体主要重心施加上,缓缓站起身来。孟秀君将面上的泪水抹去,掏出袖中已经烘干的绢帕仔仔细细将自己的脸擦拭干净,又以指代梳重新挽好了头发,秀美精致的鹅蛋脸完全展露出来,她似乎又成了那个令整个长匣镇都为之着迷的孟秀君。 拄着木棍子,蹒跚的走到洞口,接着她将木棍拄在一边,自己托着隆起的肚子朝着雨幕中桑河的方位跪倒下去,万分肃穆的拜了三拜。理智的弦突然崩断,她就着最后那一拜痛苦出声,迟迟没有起来。 就在今天早上她的一生都被毁了。 不知谁人散发出她未婚有孕的消息,那一群平日里看着畏首畏尾的百姓突然一个个都成了暴民,脸上狰狞的面容似是要将她生生撕碎!他们提着猪笼,用斧头凿开了家里的大门,冲进屋里后全然不顾已有五个月身孕的她,强制住捆上就往那猪笼里塞。父亲见了冲上前去想要救她,却被活活打死在乱棍之下,鲜血溅满了整个大堂。母亲哭叫着要去拼命,被那些人按在地上用木棍桶穿了下/体。 那些人杀了她的父母,竟然丝毫没有愧疚之心,反而大笑着嚷嚷什么“教女不严父母之过”。根本不给她收拾父母尸体准备后事的机会,那些人振臂高呼着将她拖到了桑河畔,把一切最恶毒的词汇丢在她身上,然后在一片叫骂声中将她丢入桑河,兴奋得看着她挣扎哭喊,随着浪漂入死亡的殿堂。 颜霏狠狠抹了一把眼泪,转过去拿两只红的跟兔子似得眼睛瞅华曦,“这怎么跟之前听来的都不一样啊,呜呜呜孟秀君好可怜……她的父母居然是被那些村民活活打死的,才不是什么眼睁睁看着她被浸猪笼呜呜呜,到底是谁在胡说啊好难受啊。” 华曦看着她这个样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想把人楼到怀里又怕被一把推开。思前想后终是挤出一句干瘪瘪的抚慰话语,“别难过了,反正我们来都来了,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的,不是么?” “嗯嗯,你说的有道理!”颜霏掏出纸巾摁了下鼻涕,左右看了看,突然问道:“夭璃呢??这,这天大的反转消息,她怎么不在这里啊?” 听得这话华曦也往四周看了一圈,这时才发现夭璃失踪了。 “哎呀糟了!!”颜霏大惊失色,“刚刚孟秀君说她父母是被长匣镇的镇民打死的,这孟秀君的父母就是夭璃的外公外婆啊!夭璃她该不会去血洗长匣镇了吧!!” 此言一落,一团幽蓝色的鬼火飘然而至,夭璃随即从一处大型山石后面绕出,一张小脸没有丁点表情。看向雨幕中那个颤抖抽泣的身影也没有任何怜悯之意。 颜霏看她这冷静的模样觉得十分诡异,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对华曦道:“夭璃怎么一点都不生气啊?” 华曦摇头,收起有远程探听的功能的术法,摊手表示她也不知道。 深山叠嶂雨幕重重,夭璃也不撑伞,就站在高起的山丘上,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母亲的背影不发一言,只有手里攒着的花伞发出一声微振,那是—— 伞骨被攒断的声音。 155.恨血千年土中碧(二十三) 山林涛响, 暴雨如注 山洞中半点火星子都没有, 阴冷潮湿的空气使得孟秀君浑身发抖,蜷缩在洞穴最深处。这地方就连一个青壮汉子都待不住,更何况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 “哎呀这可怎么办呀,夭璃她不进去看看这时候跑哪去了?”颜霏和华曦站在洞穴附近,因为穿越过来的缘故加之她们节约能量并未使用显身的术法,孟秀君并不能看见她们,也不能听见她们所说的话。 “孟秀君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尚未有定论。”华曦拍了拍颜霏的脑袋, 耐心解释道:“你了解这件事情的原委只在昨天,可是夭璃却揣了这份恨意将近千年,一夕之间就要她彻底打破之前所有太不现实了。” 颜霏边听边认真思考,压根没发现华曦拍完她脑袋之后搭在了她的肩膀上,末了她一拍大腿,“嗯, 你说的有道理, 那我们就给夭璃一些时间,让她慢慢适应吧。不管怎么说, 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她妈妈并没有要把她打掉的想法,这真的是意外之喜!” 华曦点头,赞同她的说法, “不过似乎孟秀君并不知道自己怀的是一个女婴, 夭璃最耿耿于怀的是这个。” “诶这么说起来倒是!孟秀君只是不嫌弃夭璃是鬼胎, 但是她还不知道这个鬼胎是个女娃娃,之前说她想用这个孩子去绑住宇祝扬,那必须就得是个男胎。”颜霏说到这里只觉得神思混乱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干脆挥了挥手不耐烦道:“不过孟秀君也太可怜了,那个什么宇祝扬简直就是一个渣男!始乱终弃,一定没有什么好结果的!”颜霏愤愤的攒进了拳头,突然想到什么一把拉住华曦的衣角,“啊对了华曦!你能不能生火啊,你有法力,应该可以在这个洞穴里生一把火吧?” 华曦想了想,抬起的手上握了一圈淡金的光团,光团中隐隐有些红色的元素体在流转,她玉指轻动,那光团中红色元素体竟然跟着她的手指听话的翻转。华曦见差不多了,便使光团飞到了孟秀君身前一堆枯草乱柴上,淡金色光芒散去,那些红色元素一触到木材“簇”的一声便燃了起来,火光映亮了整个洞穴,驱散了雨夜的阴寒。 “这般湿的地方,竟然还能自己起火?”孟秀君苍白清秀的面颊因这团火有了些血气,她挺着肚子挪到火堆旁,伸出手尽可能的靠近火焰,那纤白的手软弱无力,上面还布满了一道道血痕,想必是这段时间在洞中眠宿被虫蚁啃咬或者被粗粝的枯草木枝划破的。 鞋履踏在茅草上的声音自洞口处传来,孟秀君一惊瑟缩着后退。直到火光映出纪无妄苍老的脸。 “道长。” 孟秀君身上实在乏力,便含笑微微点头以示礼节。 纪无妄走到她跟前,一把拂尘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出毛躁脏污的须条,孟秀君等了一会也不见纪无妄说话,有些疑惑的抬头看去,却见纪无妄另一只手缓缓从拂尘的须条间抽出一把利刃。 “啊你!你要做什么!”孟秀君如遭雷殛,伸手捂住肚子急忙向后退去。 颜霏抓着华曦的手一紧,“华曦!纪无妄他他他竟然!” 华曦反握住颜霏,不发一言。只拿一双波澜无惊的眸子注视着洞穴中发生的一切。 纪无妄向前行一步,孟秀君就向后缩一分,直直缩到墙角退无可退。 纪无妄举着刀子幽幽开口,“夫人,今日正值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取出你腹中鬼胎不会伤及你的性命,倘若再拖延下去,是生是死贫道就不能保证了。” “不需要,我不需要取什么鬼胎。不管是人是鬼,我都不会允许你伤害我的孩子!”孟秀君哑着嗓子几乎是喊出这句话。 纪无妄凝视着孟秀君倔强的表情,突然仰天大笑,尖利的笑声刺破雨幕,原先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尽在这火光付之一炬诡厉成妖! “你你你,你是人是鬼!”孟秀君颤抖着抱住自己的膝盖,用自己的身体护起自己腹中的孩儿。 “贫道自然是人。”纪无妄拧开一个邪佞的笑容,就这么直勾勾的看着孟秀君的腹部,面上全是贪婪之色,“然而你腹中的那个,却是勾魂厉鬼。你不听人言,却为鬼请命,你是人是鬼呢?” “你你你,你不是人,你一定不是人!!”孟秀君额上鬓发全湿,一张脸上满是冷汗,她惊慌知错之余反而镇定下来,她要保护自己的孩子,无论如何都要保护住自己的孩子。腿边搁到了一样尖锐的事物,孟秀君拿余光一瞥,惊喜的发现,那竟是一把柴夫遗留在洞穴中的伐木斧头。 洞外的颜霏看得满头大汗,她不住的催促身边的华曦,“华曦,华曦你快点救救孟秀君啊!!快点啊喂喂喂!!你变成石头啦!?!?!” 华曦任由她拖拽,站在雨幕中一动不动,“这是必然,我若插手就是破坏了规矩。” 颜霏浑身血液从脚底凉到头顶,“你的意思是,我们就要这样眼睁睁看着她被剖腹吗!” 华曦转过头来,对颜霏深表歉意,“不如我带你去一个看不见的地方?” 颜霏简直是要被她气死了,左顾右盼像是在寻找什么,“夭璃呢?夭璃在哪里!这特么的,这时候她瞎跑个Jb呀!!” “夭璃可以。” “你说什么?”颜霏急忙转过头来,似乎是理解了华曦的意思,一双眼睛蹭的亮如星辰。 华曦看着她点点头,“我们打不破历史的必然,夭璃可以。” “啊啊啊啊——————” 一声苍老的痛呼穿透雨幕刺入二人耳膜,华曦和颜霏定睛看去,只见山洞中突然扭转了形式。纪无妄捂着他的肩膀不住痛呼,血液从指缝中汩汩流出,染红了素色得罗。 孟秀君踉跄了两步勉强稳住身形,她一双眼睛冷如霜雪,两手紧紧的攒着一把生锈的斧头,猩红的血液从斧头上一滴一滴滑落,溅在了她的绣花鞋上。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156.恨血千年土中碧(二十四) 纪无妄捂着眼睛不停粗喘着, 孟秀君双手紧紧攒着斧头, 两眼一眨不眨注视着纪无妄的动静。突然,紧闭双目一瞬睁开,孟秀君尖叫着将斧头对准纪无妄甩去!纪无妄没料到她会将保命的东西丢出来,加上肩膀受伤闪避的动作迟钝了一下,那斧头堪堪钳入了他的肩胛骨中。 “额啊啊啊啊!!!” 鲜红的血液飞溅而出,孟秀君惊恐的抱住头向后退了两步,紧接着捂着肚子一脚深一脚浅的跑入了漫天雨幕。身后山洞中震耳发聩的痛嚎声隔了雨幕逐渐模糊起来…… ———————— 暗夜别墅 烛火微弱, 晦暗不明。 镯夜坐在轻轻摇晃的灯罩上将手中正在阅读的书翻过一页。幽缎坐在沙发上有一口没一口的吸着烟, 时不时看看落地窗外滂沱的雨幕,心情跟着天色一起渐渐沉郁。 “诶,镯夜。”幽缎放下烟枪,拿起铺了一茶几的烟草开始卷,“你说我们是不是该听颜霏的,在这里放个电视机啊。” 镯夜低头瞥了幽缎一眼, “等颜霏回来了让她去买。” 幽缎丢掉手里的烟草, 不耐烦的拍拍手将残留在手掌的烟草屑都拍掉后,往沙发上仰面一躺, 嘴里哀嚎:“好无聊啊,好无聊啊,好无聊啊。” “无聊就去后山上练会靶子吧,你以前不是没事就喜欢跑到那去的吗?”镯夜手中的书又翻过一页。 “你别看书了, 陪我聊会天吧。”幽缎将手臂整在后颈处, 仰面看向轻盈如一只夜蝶的镯夜, “你这看的是个啥呀……《堂·吉诃德》?这本书你看了八百遍都有了吧!” 镯夜手中的书静静摊开,嘴角扬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总比你好看。” 半晌,偌大的客厅里再没有发出一点声响,镯夜合上书本扭头往下看,却见幽缎闭着眼睛仰躺在沙发上,花瓣似的薄唇微微张开,丰满的胸/脯均匀的起伏。这半点工夫,竟然睡着了? 镯夜摇摇头,从灯罩上翩然落下。将那本《堂·吉诃德》放在茶几上唯一一处没有被烟草侵略的净土上,弯腰取过夭璃平日里盖的毯子,轻柔盖在幽缎的身上。然后坐到一边,静静的看着幽缎的睡颜。 倘若……颜霏知道了你的故事,会不会也拿着怀表带你回去你的世界,了却你的遗憾呢? 到那时……你还愿意留在我的身边么? —————————— 长匣镇,雨连天 “快,我们快跟上孟秀君!”颜霏抓着华曦的手在雨幕里跑着,她发现自己现在和华曦一样,身在雨中,却滴水不沾身。这种感觉很奇妙,然而她此时根本没什么心情去体会这种奇妙的感觉。 “我们再快也没有用,生死祸福早已注定,孟秀君逃不过此劫。”华曦任由颜霏拉着在雨中穿梭,她身步极快,基本上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和拼命狂奔的颜霏保持同一频率。 “不是这样说的!”颜霏寻了个空当转头来对着华曦说一句,接着回头继续向前跑。“你别忘了夭璃呀!这一世,我们必须要跟着孟秀君,必须要让她们说上话!不然我们来这里的意义是什么呢!” 华曦看着颜霏脸上焦急的神色,没有说话。 千年前,她从那位僧人手中换来了夭璃,当看见那张写着夭璃生辰八字的符纸时她便明白,这只在世人眼中穷凶极恶的厉鬼,一定遭受过非人的苦难。 她打心眼里怜悯这只鬼。 为她做漂亮的衣裳,为她烹饪甜蜜的糕点,为她托人买来精致的漫画书,为她准备了一个大壁炉…… 她对夭璃的作为,也仅止于怜悯。 然而颜霏…… “你发什么楞呀,快看,纪无妄也追过来了!!”耳边是颜霏撕心裂肺的喊叫,“能不能联系上夭璃呀!!快点把夭璃召来呀快点啊!!再晚就来不及啦!” 华曦闻言顿住身形,手中泛起一阵淡金色的光团。 ———————— 一个幽僻的园内,有两人身穿蓑衣立在大棚旁。其中一人手里拿着把割草的镰刀,却迟迟没有动作。 “还有两个时辰,何必如此心急?” “我看,你比我更心急。” “我要这东西有何用,这一切不都是为了你安排的么?” “这倒是折煞我了,此等术法极损阴德,我又怎么能够安排呢?” “你是怎么想的你心里面最清楚,不必跟我多费口舌。” “那就不说这些了。嗯,这株元菜倒是长得妙。” “出自妙人之手,怎能不妙。” “只可惜,再过两个时辰它便不再完美……这也是它的宿命吧。” “我倒不这么认为。” “哦?敢问高见。” “形状再完整,仅仅只是空壳又怎能称得上完美?倘若一具残躯中注入新的生命,虽不完整却很完美。” “你们这些人都是这种怪僻的思想吗?” “思想怪僻比不过人心险恶。” “哈哈哈,有理有理。你这人极对我胃口,待事成之后,我定要与你痛饮三日!” “多谢美意。” 大棚的茅边不时滴下雨来,厚密的茅顶将漫天风雨挡在半空,丝毫伤害不到底下呵护着的事物。 它正静静的扎根在土壤里,沉眠在美梦中,完全不知道接下来等待它的是怎样一场浩劫。 ———————— 华曦的术法在这个时空中失了控,她非但没有召唤到夭璃,甚至都感受不到夭璃的气息。 “怎么办,我们身处在这个时空里本来就很危险,现在夭璃还失了联系,万一出了什么事就糟糕了。”颜霏听见华曦宣告术法失效后,立刻开始自责起来。 华曦抬手安抚性的拍拍她的脑袋,“别急,虽然这个时空与我们来说很不稳定,但是一般来说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何况夭璃身手敏捷体质特殊,应该不会有事的。” 几句交谈之间,纪无妄已经制住了手无寸铁的孟秀君,将人往肩上一抗重新折返山洞中去。颜霏连忙要跟上,却被华曦抓住手腕。 “颜霏,孟秀君的下场已经注定,以我二人之力无法更改。你若真想助她,就与我一起先将夭璃寻来。” 157.恨血千年土中碧(二十五) 风雨如磐, 荒鬼凄鸣。雨夜的山林有一种说不出的吊诡, 寒意丝丝缕缕的渗入每一寸肌理筋骨。 突然一声惊雷响彻天地,火光“嗤”的照亮一地蜿蜒咒符,一片极薄极薄的钩刃在火上划过泛出雪色寒芒。 孟秀君惨败白着一张脸,浑身无力的靠在微微高起的草垛上,一双秀美的眸子浑然失了神采,除了她隆起的腹部还有些许起伏,其余地方已然与死尸无异。 “你知道全阴时有多难得么?”苍老的声音里透着满满的邪佞, 若非亲眼所见, 孟秀君完全不敢相信,眼前这个阴鸷到令她毛骨悚然的人就是昔日仙风道骨的纪无妄。 纪无妄似乎根本就没准备等待她的回答,自顾自说了下去,“阴年阴月阴日阴时,非五个甲子不能遇也。” “而一年双阴时,更是二十个甲子不能遇也。” “千年难得一遇的至阴鬼胎, 孕育在你的腹中。”纪无妄说到此处突然从鼻子里发出一串阴邪至极的笑声, 眸光落在钩刃映出的孟秀君身影上,用一种极度崇敬的口吻说道:“这是你的大幸哇啊哈哈哈哈哈。” 孟秀君有气无力的冷笑了下, 这看在纪无妄眼中仅仅是扯了下嘴角。“为什么?” “这就是你的命。” 纪无妄在雪亮的钩刃上吹了一口气,伸手轻轻抚过将自己的指印留在了上面。“你要学会认命。” 孟秀君一双眼睛并不放过纪无妄,“你就真的不怕遭报应?” “报应?饲鬼之人,孤贫夭三字逃不了。可这三字有两字我纪无妄已经占去, 人皆有一死, 寿终而亡不如按照自己的意愿赴死。” “你这叫做, 自取灭亡。” 这是纪无妄下刀之前孟秀君说的最后一句话。 极薄的刃钩挑起唯一连接着母子的脐带,轻轻一挑,接着便对准那高高隆起的皓白莹润的肌肤狠狠刺了下去。一时间,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叫和男人变态到极致的狂笑混合着浓重刺鼻的血腥味弥漫到深寒山雨之中,久久不能散去。 —————————— “瓜熟蒂落。” “还在犹豫什么?快砍!” 一刀、两刀、三刀,…… 男人执着斧头生疏又狠重的朝着那颗翠绿的元菜的根处砍去。 瓜熟蒂落。 —————————— 颜霏和华曦终于在山上的一间柴房里寻到了正在砍柴的夭璃。她的身后堆了一个小山坡的柴薪,而她却还在不知疲倦的砍着。 颜霏几步上前想要把夭璃拽起来,失败了两次之后她选择夺走夭璃手中的斧头。 “你怎么还有心情在这里砍柴!” 夭璃木着一张小脸,伸手要去夺回颜霏手中的斧头,却被华曦拦住。 “夭璃。”华曦不悲不喜的声音响在雨打山林的夜晚,令人想起佛陀的悲悯。 “你还是先去看看你娘吧。再晚,怕就来不及了。” 夭璃闻言突然顿了一下,就在颜霏以为她被点穴了的时候,夭璃一阵风似得消失在了她们眼前。 158.恨血千年土中碧(二十六) 风雨如晦, 鸡鸣不已。 纪无妄一身得罗被鲜血浸湿, 怀中抱着个蜷缩的皱巴巴的婴胎,浑身肌肤裹着血液抚于手心,极烫,极滑!纪无妄的内心有一种诡异的满足感。就在这时,女人的呻/吟传入耳中。 这声音似呻/吟却不是呻/吟,纪无妄眉头一皱,百年夙愿今朝乃成的兴奋和战栗促使他差点忘记了最为重要的步骤——还胎。 沾满了腥臭鲜血的得罗广袖扬起, 那仍旧与母体脐带相连的婴胎一瞬落回孟秀君的怀里, 此时的孟秀君早已双眼蒙雾口不能言,她的双手颤抖着从自己皮翻肉绽的腹腔里摸了一圈,发现内里空空如也,她的喉咙发出了痛苦嘶哑的怪声,这声音发于人体却响在阴间。 一道滚烫的事物倏然落在她空洞的腹腔中,她双臂一紧几乎是疯狂的将那事物从自己腹腔里抱出来, 熟稔的温暖席卷了她的全身。 咚! 咚! 咚! 是谁!是谁在向她叩拜! 咚! 咚! 咚! 纪无妄完全不敢看此刻惊然乍起的孟秀君, 因为这个女人已经一只脚跨入了阴间,只差一瞬便要化作厉鬼向其索命。此时的自己必须不停地磕头, 只到孟秀君肢体舒展,重新躺落回去为止…… 夭璃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寻回这处山洞的,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紧张,这么不安。 山洞中已经熄灭了火光, 漫天漫野无休无止的大雨将此处发生过得所有事情都冲刷的一干二净, 连一丝气息都没有留下。 就这样……没有了吗? 就这样……结束了吗? 夭璃召唤出战镰, 那青色匹练般优雅的镰刀上冒出星星点点的鬼火,将整片山洞映亮。 继而一声厉啸刺碎雨幕几欲震裂苍穹。 厉鬼的泪,是和血液一样的猩红。 如七月半偶逢的血月沥化开来,循着百鬼重回人间的足迹一路飘洒,淋淋漓漓的穿过那些虚晃的身形,渗入到立着无主孤坟的土中,与那未被销噬殆尽的血肉融为一体。 青练被丢在一旁,只剩下几团孤独的幽蓝火苗盘旋在镰柄上,映出主人悲恸欲狂的稚嫩面容。 夭璃半张着小嘴,双眸空洞的望着山壁,仿佛刚才那一声厉啸便抽干了她全身的鬼力。巨大的声浪麻痹了她的痛感,现在麻醉效果过去之后,她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俱被万千虫蚁疯狂噬咬,剧痛一阵强过一阵,只痛得她几乎要昏死过去! 她使出了全身的力气,试了一遍又一遍,才勉强让自己的双手在剧烈颤抖的频率中往前伸了一寸,再一寸、又一寸…… 日升月落,斗转星移。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样久……久到天崩地陷,海枯星沉。 她第一次抚摸到了母亲的身体。 已经凉透的身体。 “娘亲……” 双唇一张一合,夭璃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像是被漫野黄沙撕磨过后的声音。 这一声呼唤,御在心潮上的堤坝被冲碎了它的第一块基石,紧接着是第二块、第三块、第四块…… 磐石裂碎,洪浪决堤。 159.恨血千年土中碧(二十七) 娘亲? 这是她的娘亲吗? 夭璃揉了揉满目的血泪, 终于天地间浓烈的猩红褪去, 露出原本的样貌。她有点迟疑的凝视着手下那具鲜血淋漓的尸体,目光渐渐游移到残缺的腹腔,那里的血肉全部无存,内里空洞只剩下累累白骨横在眼前。 颤抖的小手拨开被沾血的发丝覆着的面庞,露出她初见时的模样,虽然已非那时的皓如霜雪面靥桃花,但那抹秀气依然浮在眉间, 哪怕是满面血污也让人心生涟漪。 秀君, 秀君,这名字起得委实贴切。 “咯……” 夭璃猛然一震,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并没有在颤动。 “咯咯……” 夭璃:“!!” 她惊讶的发现已经凉透的孟秀君竟然嘴巴在动!不仅在动还在发出诡异的声响。一股不祥的预感在她心里缓缓腾升。 “孩……子……” 夭璃只觉得空寂了千年的左胸处有什么东西跳动了一下,她看着孟秀君紧闭的双眸和不停阖动的嘴唇,那跳动的感觉从虚无走向实心, 越来越明显, 犹如擂鼓。 “……孩……子…………”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产生了什么幻觉,仿佛是要确认一样连忙凑近了听, 却被突如其来的凉意贴上了脸颊。 孟秀君贴在她脸上的手又抓又挠,夭璃蹙眉,她做了千年的孽鬼,自然知道这是起尸的模样。一想到自己的母亲就要跟那些横尸山野的冤孽一样无心无感只留下弥留之际最强烈最痛苦的欲念, 困于天地幽暗之间不得解脱不得轮回, 心中又恨又痛, 眼泪又不争气的冒了出来染的眼前血红一片。 孟秀君还在锲而不舍的挠着夭璃,嘴里喊的音调断断续续却又加急的趋势,夭璃手上划了一个咒符对着孟秀君那张饱含着痛苦狰狞的面容,试了好几次却依然迟迟没有落下。不禁心中大骇,她究竟在纠结什么? 此咒一下,孟秀君自然能够得到解脱,她们千年的纠葛至此而终。 你生下我,我解脱你。 我们应该有个了断了…… 但是…… 为什么这么难过,为什么下不了手?为什么左胸口那明明空洞无物的地方,会那么疼?疼到浑身皲裂疼到四肢无感疼到胸口震裂疼到生不如死! “……孩子……我的孩子……” 该死的……闭嘴……闭嘴…… “孩子……” 闭嘴……闭嘴…… “我要……孩子……” 别再说了……求求你闭嘴………… “……你见过,我的孩子吗?” “扑通”一声,夭璃跪倒在地上,血泪污了一面,双手颤抖的抓过脸上已经失了温度的手掌紧紧攒在手心里,大颗大颗的血泪失了控的滚落下来,一大一小具是满面血红,还真是……有母女相。 空洞的心房处架上了柴薪烈火,在滚油的加势下将那颗仿佛有了实质的东西灼烤的翻卷焦黑火势如岩浆般钻入每一丝沟壑,沥干最后一滴精血后就要炸裂胸腔。夭璃捂住心口垂下头,洞穴的昏暗迅速掩盖住了她眼角流露出钻心的痛苦,狠狠抹了一把眼泪,保持着跪的姿势将自己的衣裙扯落下一大块布料。 然后她抱着那块布料迅速起身,由于动作太过猛烈差点翻倒在地。夭璃红着眼睛茫然四顾,最后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在洞穴里找来一大堆绵软的茅草,又如何将那些茅草完美的裹入布料里仿造成了一个婴儿安睡在襁褓里的模样,抱着怎样的心情将那个襁褓塞入孟秀君激烈挣动的怀抱中。 孟秀君抱着那堆茅草,终于停住不闹了。 夭璃膝行过去,将孟秀君扳上来一点,在身后的草垛子上靠好,仿佛这样就能让孟秀君已经废弃的双目看到自己孩子的残影。 秀气漂亮的唇珠微微往上抬了一下,夭璃看见她的娘亲笑了,笑的很美。 “我的……好孩子……”她抱着那个茅草襁褓温存了一会,突然转过头来,封血的双眸仿佛能透过紧闭的眼皮看到面前的夭璃。夭璃被她看的一慌,忙别过脸去。 “好心人……你能帮我看看我的孩子吗?” 倘若换做别人看到满身血污腹腔空洞裹着白骨的女尸咧嘴转过来笑的诡异,还问能不能帮她看看怀里明明是一堆茅草的所谓孩儿,早就吓得魂飞九天四窜奔逃去了。但是夭璃知道,这是她的娘亲,怀她生她的娘亲。 千年来,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自己的娘亲可以对自己说上一句话,哪怕是一句咒骂,也好过千年茕茕孑立踽踽独行。她喜欢坐在壁炉边不是因为她冷,而是因为她幻想着壁炉里冒出的热气是娘亲在耳边亲切的嘱咐低喃;她喜欢围着毯子,不是因为她嗜睡,而是因为她幻想着绒毯上那种温暖舒适的触感是娘亲温柔的抚/摸;她喜欢看漫画看小人书,不是因为她无聊,而是因为她幻想着这一个个或温馨或甜蜜的小故事,是娘亲在临睡前用柔和好听的声音一字一句讲给她听的;她喜欢追着华曦要甜点要糖果,不是因为她嘴馋,只是因为她幻想着她所拥有的所有甜蜜美好都是娘亲带给她的。 恨了千年,怨了千年,却也念了千年,盼了千年。 在千年来的每一个梦里,娘亲都会走到小小的她身边,将她抱入怀里,细声软语的哄着,“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她来到这个千年前的世界,每每看见自己的娘亲对他人说一句话,她心中的嫉妒就会浓烈一分,那是她的娘亲,她盼了千年可以亲近的娘亲!她看了她那么久,她却没有一眼是看她的,她对着她心中默默诉了那么久,她却没有一个笑容留给她。 虽然她恨,她有百千种无视她的理由,但是她却说服不了自己,忽视不了空寂千年的左胸里骤然响起的跳动,在万籁俱寂的长夜里,轰然若钟鸣。 千年夙愿,一朝成真。 只是再好的美梦也免不了有些残缺。 她的娘亲唤她:好心人。 娘亲……你没有认出我吗?可是我却隔着千里都能寻到你的气息。 没关系……没关系…… 至少……你对我说话了。 夭璃看着她的娘亲,下意识理了理衣服和头发,仿佛自己的娘亲还能看见自己似的,接着用力点头,尽量不颤抖的声音说道:“孩子很可爱,她长大了一定是一个像您一样的美人。” 言落夭璃死死的咬住嘴唇生怕自己控制不住多说一个字引起孟秀君的怀疑,她忘了孟秀君现在已经没有所谓的思维,只有一腔毫无逻辑的欲/念。 孟秀君顿了一下,语调中有些颤动,“是一个女儿?” 夭璃倏然抬头,一身血液冷到冰点。她怎么就忘了,孟秀君……要的是一个儿子。她根本不要自己…… 僵硬着动作抬手试了试眼角重新溢出的刺目猩红,夭璃刚要改口说自己看错了却听见孟秀君笑了一下,说话都顺畅了不少,声音听起来竟携着几分欣慰之情,“女儿好,女儿好……” 夭璃猛地一惊,像被人从浸泡了千百年的冰川大河里捞起来,带着一身彻骨的寒气丢入冒着泡的温泉里,啥时间冰消雪融似闻鸟语花香,曼妙的春/阳透过云层洒下金辉,点点金光漂浮在温泉水面上与薄薄的暖雾氤氲在一处,驱散周身的严寒。 “您说,什么?” 孟秀君努力的牵起嘴角,模样狰狞万分,偏偏看在夭璃眼中温润慈祥倾倒众生。 “好心人,麻烦你帮我找找,我给我的女儿准备了礼物。” 夭璃干涩稚嫩的声音里带着控制不住的颤抖,“好。”话音一落,她就在整个洞穴中翻找起来,每每寻错一个地方她就坦然一分,可是每每走到一处新的地方寻找时她就又忐忑一分,她不知道自己的动作该快还是该慢,一个想法在脑海中渐渐成形,夭璃拼命摇头想要忽略那个赤/裸/裸的真相。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又在期待什么。 一切的一切在那个礼物出现在眼前的时候烟消云散,规整为零。 夭璃一眼就认出来了,没有猜测,没有怀疑,因为眼前这辆去掉茅草枯枝遮挡后呈现出的木雕小拖车与她珍藏了千年之久的那辆,一模一样。 唯一有出入的,是在这辆小拖车的上面,静静睡着一个木雕娃娃。 女孩子玩的娃娃。 “是不是很漂亮?” 是的,再也没有比这更漂亮的娃娃了。 “好心人,你说这个礼物……我的女儿会喜欢吗?” 喜欢,怎么会不喜欢。 “好心人,我给我女儿起了一个名字,你帮我听听。” 好……好啊。 “叫做‘夭璃’,‘璃’是琉璃的意思,我希望我的女儿像琉璃一样干净好看。” 夭……是诅咒的意思…… “‘夭’是祝福的意思。” 祝、祝福……?!夭璃猛地抬头看向孟秀君,从双手开始的颤抖一直蔓延到全身,她几乎不能控制自己身体的反应。含血刺目猩红一片的世界里,唯有那个女子光洁如皎月,笑靥如星辉。她白雪一样剔透莹白的面颊带着万般疼惜贴到了婴孩鸡蛋似微微鼓起的脸蛋上,轻笑恍如华胥梦中。 “‘夭璃’这个名字,是妈妈给你的祝福。” 160.恨血千年土中碧(二十八) 恨血千年土中碧(二十八) 夭, 是祝福, 也是诅咒。 它象征春季的草木年年如新生机盎然,却也象征着生命的早亡。 心急如焚赶来山洞的颜霏一个趔趄踩到泥泞水洼里,与此同时她的心跳仿佛停了一拍下意识紧了紧攒着华曦袖子的手。 “华曦!” “怎么了。”华曦跟着停了下来,见颜霏面色苍白右腿上满是泥水,立刻蹲下来替她用术法清理脏污。冷不丁被颜霏抓住肩膀。颜霏一双小鹿似的眼睛定定看着她,里面满是水渍也不知是外面落进去的还是里面涌出来的。 “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华曦淡淡答。 幼童的凄厉啸声裹挟着镌刻灵魂的恚怨和锥心刺骨的疼痛仿佛要把这山林震穿荡平,一声比一声长, 一声比一声凄, 一声比一声厉。 颜霏抬手抹了抹眼角,顾不得腿上还未完全干燥的水渍,脱离开华曦的光照圈,一个人冲进雨幕里。当她喘着粗气跑到那个山洞门口时,厉啸早已停止。夭璃带着满面血泪干涸的痕迹走了出来,手里紧紧抱着一辆木制小拖车。 骇人的目光与她相逢, 如鬼似魔的女童一点一点靠近, 空气仿佛一点一点被抽干,惊得颜霏狠狠打了个哆嗦。若不是早就认识她, 颜霏觉得自己很可能会被直接吓死。颜霏举目往后面山洞里看,黑灯瞎火的什么都瞄不到,她收回目光屏住呼吸接着打量夭璃,疑惑的瞪大眼睛。 “诶, 你这车里怎么多了个娃娃?”颜霏的目光落在夭璃怀里的小拖车上, 在车轱辘载着的木台上竟然多了一个小巧精致的木娃娃。 夭璃一言不发, 对着颜霏伸出手。 颜霏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见夭璃伸出手,自己也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在她细嫩冰冷的手掌上拍了一下。 夭璃:“……给我。” 颜霏一脸问号,“给你?”然后在夭璃越来越可怕的眼神中瑟瑟发抖,“你你你你要什么啊?” “给我。”夭璃重复一遍,声音已经哑的听不出本音。 轰隆一阵闷雷,电光火石之间颜霏脑中断裂的两端一瞬间连接上,“你要怀表?你要再穿一次?” “给我。”夭璃又一次重复,浓郁的朱红从她的嘴角流下。 颜霏又是心疼又是心急,雨水不停地从她的头顶冲刷而下,“夭璃你不要急你不要急,东西在华曦那里,华曦她马上就过来了!” 言落,一只手臂从颜霏身后伸出至夭璃面前,纤长的手指舒展开,一枚精致怀表静静躺在掌心,风雨并不能沾到分毫,金属的光泽在暗夜中隐隐发亮。 被分成三块的金属镂空表壳向三个方向划拉开去,仿佛原本连在一起的三片花瓣被溪流分开,轻柔漾起圈圈涟漪。眼前的山洞极速扭曲旋转,马车四角的铃铛在风中清脆鸣响,大风过耳,呼吸之间便已千年。 夭璃一到地方就冲下马车沿着山路拾阶飞上,一路上拼命压抑的情绪仿佛在此刻化作沉默的浪潮铺天盖地涌来,回岸的舶船早已迷失踪影,狂风乍起一浪一浪将她抛至顶端,逼断她所有退路。 为什么要骗她?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她赤/条/条来到这个世界上碍了谁的路?为什么要割舍掉她身边所有的温存将她丢至修罗炼狱中苦苦煎熬? 生而为鬼又岂是她的本意?! 夭璃死死揪住自己一头被尸油烈火烹煮而形成的暗金色发丝,头皮被拉得生疼,仿佛只要这样做便能让自己不再胡思乱想不再因脑袋里那些爆炸般的疑惑侵蚀理智。 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原本就已经被逼到崩溃的心再一次被剑戟戳刺撵转折磨至癫狂! 天色已幕,暗沉的层云遮掩住夕阳的余光,整条崎岖的山路上迷雾渐生,看不清道路的前方。然而夭璃知道,答案就在那里,再往上行,穿过一片雪松枯杨,绕过几重苍竹,便是鹤青山的顶峰——纪无妄的居所。 来到那扇古旧朴素的门扉前的一刻,愤怒、迷惑、憎恶、熟稔……一切复杂又彼此矛盾的情绪如波/海狂涛在夭璃周遭环肆呼啸,夭璃缓缓站定,一个隐身穿入屋中。 —————————— “那如此说来,宇公子今夜是得手了?”一身得罗,鹤发木冠的老道士起筷夹了株青菜放入口中咀嚼,面上没有多余的神情,阴晴难辨。 他对面坐着一个锦衣貂裘的年轻公子,眉宇间尽是桀骜之色,此时正端着个酒杯眯着眼仿佛在回味什么美妙滋味。“纪道长也太小看我了,只要是我宇祝生出手,世间有几个女子能不乖乖就范?”他搁下酒杯,略微向纪无妄那边凑近一些,邪笑道:“可别说,那滋味,真恨不得能天天尝上一次……” “时辰算准了么?”纪无妄摇摇头截断了宇祝生的话头,丝毫不想听对方继续之前的话题。 “放心吧。”宇祝生指指胸口心脏处,“这儿都算着呢,你给我的送子丹我也服了。阴年阴月阴日阴时,一点儿偏差也没。” 纪无妄呼出一口气,神情放松下来手指在桌上轻点,终于不再吝啬夸奖,“宇公子还真有办法。” “嘿,那是自然。”宇祝生听见这话兴奋的不得了,塞了半天的话匣子总算能打开了,“那女子名叫孟秀君,是一个木匠的女儿,在长匣镇是出了名的美人。人们都以为她一门心思钻研木工不愿嫁人,只有我知道她心里头早有人了,就是我那远房三弟宇祝扬。” “正好我屋里的丫鬟和宇祝扬的丫鬟有点沾亲带故的,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就给我把宇祝扬的玉佩弄过来了。接着我略施小计便将孟秀君骗到了一处山间私宅,算好时辰灭了灯烛就把人往床上带。我特意把我宇祝扬那块玉佩别在腰里,谁知那孟秀君摸着了玉佩还不肯,唉,吓得我呦……幸亏我那好弟弟的玉佩上有他平时熏的紫木贤的香气才蒙混过关。” “诶你说那个宇祝扬也真是,大美人一颗心黏他身上扯都扯不下来,他倒好,演什么柳下惠。”宇祝生话语间似是恼怒,但一张脸上却是春风得意,“他俩好了这么些日子,美人都还是个雏儿,倒便宜了我。”说着自己给自己重新斟了一杯酒,放到唇边慢慢抿。 纪无妄没有接他的话茬,抬起苍老下垂的眼皮看了他一眼,声音低哑意味深长,“拿自己亲骨肉来炼制小鬼,宇公子不心疼么?” 宇祝生似乎压根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只愣了一下便哈哈大笑起来,“不瞒道长,放眼长匣镇,我宇祝生的骨肉那可多得两只手都数不完呐。道长放心,我绝对不会打扰道长之后的计划,只要此鬼力量够强,能助我夺得家业,其余都不在话下。” 纪无妄:“宇公子今晚可有伤及孟姑娘的腹部皮肉?” 宇祝生:“道长的意思是?” 纪无妄:“届时贫道取出鬼胎之后,需割取母体腹部皮肉熬炼尸油,作炼烤鬼胎之用。宇公子不是想要其鬼力强盛么?那么在‘偷龙转凤’炼鬼之法的基础上加上这个,阴毒至极却也事半功倍。” 宇祝生连忙起身,对着纪无妄俯身拱手,“道长为我费心至此,他日定当重金酬谢。” “鬼灵一旦制成,其耳力可及万里之遥。宇公子他日来取时,便当与贫道初识。贫道提前祝宇公子顺利继承家业,延续宇家百年辉煌。”纪无妄阖上双目,拂尘一扬,“那么,从这一刻起你我便是陌生人了。” 宇祝生明白纪无妄这是下逐客令了,于是连忙退步至门外站定,又转过身来对着纪无妄的背影行了一礼,这才动身往山下行去。 夭璃隐身于一张书架后,她望着宇祝生离去的背影握紧了手中的战镰,若非随后赶到的华曦的颜霏拉住她的手臂,她差点就冲出去和屋内另一个隐藏的人撞在了一起。 屋里还有一个人。 素色得罗,拂尘在手,吊眼薄唇一看就是个寡情之人。 宇祝生走了以后,此人就从里屋掀帘步出,来到宇祝生坐过的位置坐下,不去喝酒,就摸着他那把拂尘瞧着纪无妄笑。 纪无妄见到他就笑了,“皦尘,你来了。” 那名为皦尘的年轻男子笑答:“元菜落籽,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分毫不差。” 纪无妄:“你那一脉,是种植元菜的行家,我炼的符水也没有你的纯。这事有你帮忙,等于成一半了。” 皦尘没有答他的话,细长的不似男子的手指轻轻滑过拂尘白须,指尖竟比那长须还要白,冰雪似的不见血色,“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纪无妄:“你这是何意?” 皦尘挑眉,“宇祝生自以为算计了宇祝扬,整个宇家半落他手,却不知这一切都仅仅是你布局中的一环。可不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么?” 161.恨血千年土中碧(二十九) 纪无妄但笑不语, 伸手取来一盏酒, 张口欲饮,却被横空伸出的一只素手抢去了酒杯。 “你不说,就当做还能将我蒙在鼓里?哼。”皦尘轻蔑一笑,“你三上羽魑宫用自己的修为换取我帮你培植元菜,费尽心机遍寻欲/望炽烈之人加以利用,不就是为了能造出一只有毁天灭地之力的鬼王么?”一双细眸将手中朴实无华的酒杯看了看,放在唇边饮下, “而且我还知道, 你造这只鬼王,是为了我。” 纪无妄听他戳破自己的心思并没有羞意,杯子被抢去了,他就继续抚拂尘,嘴角含笑静静的听。 “普天之下,论元菜的培植, 我皦尘若数第二, 无人敢称第一。你酷喜炼鬼之术,却在培植元菜方面寻不到门径。得知我培植元菜的本事之后便一直想要拜我为师, 在我这里习得培植元菜的本事。” 皦尘唇角一牵,像是自嘲亦像自怜,“可惜呀,我习这阴邪的术法又天资极高到底是糟了天谴, 还没好好享受几年盛名, 便要去见阎王了。” “你怕我不收你, 亦怕我收了你却没命教你,遍寻良医为我求药。皇天不负苦心人,连我自己都快放弃的事情却被你做到了。你寻到了能救我命的药,可是这药你却得不到。” “因为这续命丹药被藏在天下第一阁——丹鹤阁的密室之中。丹鹤阁机关重重,又有各类法阵层层压制,非人力及一般鬼力所能抗之。所以你需要一只极阴极强的厉鬼。” “炼鬼之术越阴毒,炼出的鬼能力越强。你不惜以炼鬼术里最阴毒的‘偷龙转凤’为基,融以数十种炼鬼之法,创出一套空前绝后惨无人道的新法,誓要炼出能助你盗取续命丹药的鬼。” “此术法以‘偷龙转凤’为基,那必须以两条规则至上,一是要毫无瑕疵的元菜承载鬼力,二是炼成鬼的婴童必须为驭鬼之人的亲生骨肉。你纪无妄阴毒至此倒也还有几分良心,不肯用自己亲生骨肉来炼,便要寻得一个被欲/念支配的行尸走肉。遍寻不得,终于被你遇到了宇祝生。” “宇祝生狠辣有余,谋略不足,加上同辈之间有个天资极高八面玲珑的宇祝扬。宇祝生若没有助力,家主之位定落宇祝扬之手。你知他所欲,予他所求,最终全是为了你自己。” 皦尘说到这里,一双细眸中笑意点点似星辰,如此凝视竟有些惑人。“只是我有一点好奇,不知道纪道长愿不愿意为我解惑?” 默然良久的纪无妄此时终于开口,“你问吧。” 皦尘笑意渐浓,略微凑过去了些,“炼造出的厉鬼对主人极其忠心,加上又有血脉相连,宇祝生就算是得到了家主之位也顶会将厉鬼留在身边,届时你打算如何将其取回收为己用呢?” 纪无妄看着皦尘,不答反问:“饲养的厉鬼如何易主?” 皦尘闻言先是好不在意的一笑,笑到一半却僵住,细目微微睁大,不敢置信的吐出两个字,“噬主?”他眼珠一转,“不可能,这怎么可能,且不说宇家名门望族戒备森严,你又怎么能令一个厉鬼无缘无故反噬她的主人呢?” “世上最锋利的刀——”纪无妄抚在拂尘上的手猛然一拽,根根泛着柔泽的白丝顷刻崩的笔直,利如封喉之剑。 “是借刀杀人的刀。” 纪无妄苍老浑浊的眸子,狠光毕露。 “像宇家这样的大家族里,就有很多把这样的刀。”纪无妄说到这里像是回忆起什么,摸了摸须髯笑的意味深长,“宇祝生身边有个丫鬟名唤宴香,有点意思。” 宴香,宴香…… 这个名字……夭璃甚至无需在千年的记忆中费心搜寻,几乎是在纪无妄提出这个名字的同一时刻,那个看似羸弱却凭一己之力直接抽掉了宇家支撑百年荣光的主心柱的女子便仿佛出现在了她的眼前。几代人的心血就是从她让自己反噬宇祝生的那一刻起,土崩瓦解尽付东流。 交织在记忆最初始的那一团噩梦,竟原来是纪无妄的一盘棋局。 宇祝生、宇祝扬、宴香、鑫儿、宇老夫人、还有她自己……都只是或黑或白的棋子,被人信手拈来,坐落在各自的位置上,吞噬厮杀,最终留下一个仿如空壳的独子—— 拥有无尽恚怨无尽鬼力,对新主人忠心无二的自己。 “啪”、“啪”、“啪”。 三声清脆的掌声在斗室中响起。皦尘一脸意味深长的看着纪无妄,为他的精心布局股掌。细眸之中光华点点,像是久溺与死海中的浮尸一瞬间睁开溃烂的眼睛,倒映出朝霞的辉光。 他看到了生的希望。 既然如此,那便一刻也不要耽搁。皦尘起身离席。 “我现在便动身去宇祝生府上照顾元菜,在同你剖取鬼胎之时,我亦会让宇祝生砍下元菜封入棺材,埋与鬼胎之侧。”皦尘想了想又道:“‘初祭’的人选你可有了?” 纪无妄摇头,“还未有人选。” 皦尘笑道:“那你怕是要重谢我了。羽魑宫近年新收了一批弟子,有一人拜入了我师父门下,名唤皦思,可做‘初祭’之人。” 纪无妄有些担心:“‘初祭’之人必须是处子之身,心思纯净。你说的这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皦尘:“你也知道我师父他老人家收徒最是严苛,心中但有半分邪念就入不了他的法眼,所以此人定然心念极正。至于处子之身就更不用担心了,沾过男女之欢的根本连羽魑宫的大门都入不了。届时我将他引来,凭你这副仙风道骨的皮囊定能让他供你驱使。” 纪无妄放下筷箸,站直身体对着皦尘拱手作揖,“多谢了。” “好说。”皦尘摆摆手便走,走到门口突然一顿,噙了抹笑转过头来。夜风扬起他身上白纱,此时倒像是站在云山雾峦之中。 “明年的今日便是我身死之期,我命数已定,无缘仙道,只能寄托希望与此了。” “纪无妄,可别让我失望啊。” 失望? 我可从来不让人失望。 纪无妄望着门外渐行渐远的白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没有立刻坐回原处,而是将自己手上的拂尘举起,对着月光静静的看那丝丝不染杂尘的白,眸色也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皎白的纱罗。 “你在忏悔吗?” 一道稚嫩纤细的声音穿过静谧,破土而出。 纪无妄一惊,面上终于有了除微笑以外的表情,他惊恐得看着四周想要找出声音的来源。“是谁?是谁在这里!” 那道声音不理会他的问题,兀自说着自己的话。 “不,你根本不会忏悔吧。” “你给皦思一堆修炼的法门,是为了让他作为‘初祭’之人,葬于鬼魅之口。你给宴香驭鬼之法,是为了让她除掉你的挡路之人。你给宇祝生强大的助力,是为了最终夺取那个由他的骨血炼化而成的鬼魅。你给皦尘半生修为,是为了让他继续苟延残喘为你卖命,因为你怕他没等鬼魅炼成就死了。” “你若懂得忏悔的意思,又怎会骗了那么多人?” “虽然他们和你一样,都该死。” 那声音落下的时候,纪无妄一张嘴唇已经煞白,他惊惶不定的转过头,面前是空无一人的斗室。 “你怎么知道我在骗皦尘?”其余的人或许能从方才对话中听出,但是关于皦尘……他并未明说啊。 “因为劣性。” “劣性植于根骨,在你的血脉中发芽,生长,最终吞噬你所有的血肉,蛀空你所有的骨髓,倾占你的身躯,将你变作一具只供罪恶驱使的行尸走肉。” 纪无妄双腿一软,瘫倒在地,抖如筛糠,“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是了。你还不知道吧?” “你也骗过我。” 纪无妄,你也骗过我。 ——“你的母亲犹自念着你那至始至终没有露面的父亲,她还惦念着要为她的情郎生一个儿子。” ——“我唯一没有埋怨的,就是我腹中的孩儿。她并没有做错什么,生而为鬼,也不是她的选择。” ——“你不是她心中所期待的儿子,夭璃。” ——“好心人,麻烦你帮我找找,我给我的女儿准备了礼物。” ——“在她状若无意的打听时,我将你的性别告诉了她,然后她竟然砸碎碗碟逼着我将刚满五个月的你活活打落。” ——“我虽然是她的娘亲,却没有权利去决定她的生死。不管她是什么,我都会爱她。” ——“你的名字是你母亲离去时留下的,夭璃,夭璃,因离而夭,因夭即离。” ——“我给我的女儿起了个名字,叫做夭璃,‘璃’是琉璃的意思,‘夭’是祝福的意思。” ——“‘夭璃’这个名字,是妈妈给你的祝福。” 纪无妄,你骗得我好苦啊。 这一千年来,我没有一刻不为此神伤。 童颜鹤发不过星月斗转的罅隙之间,唯有我被抛弃在漫无尽头的长路上踽踽独行。 自北而来的寒风吹响萧簌的落叶发出凄狂的哀嚎,无声摇落的朔雪惊响了梧桐的枯枝,龟缩在墙角的络纬也用尽全身的力气引吭高唱。 夭璃自虚无间走出,无声无息却如同携着惊涛骇浪。 战镰青练周身鬼火拥簇在半空中滑下一道幽蓝的光弧,拄在地上之时发出一声闷闷的钝响。夭璃沾满血污的双眼甫一抬起,似有烈火惊雷轰然其间,震耳发聩。 纪无妄, 这一次,我要你血、债、血、偿!! 162.520特别番外 暗夜疯人院 颜霏考完驾照后的第二天, 就问隔壁邻居借了一辆运货用的旧车欢欢喜喜载着一车零食玩具开去郊区玩。之前坐在别人的车里总喜欢摇开车窗, 感受迎面吹来的凉风,再将手肘撑在车窗边上,尽可能的捕捉窗外飞逝的风景。而现在自己开车才知道,连路标和后视镜都顾不过来,鬼才有心情欣赏劳什子风景啊! 虽然路上的心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愉快,但是此行的目的还是让颜霏小兴奋了一把,此行想要完成她一直以来的一个夙愿, 她知道H城和Y城相接的近郊山上, 有一处年代已久的孤儿院,这家孤儿院并不是社会福利性质而是民办性质,和蔼可亲的老院长曾经有一次去颜霏所在的学校做活动,与颜霏一见如故,两人在活动候场处谈了很久,自然也谈到了老院长举办的孤儿院。 活动结束后颜霏去校门口送老院长, 老院长从兜里取出一张纸, 用钢笔在上面端端正正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和孤儿院的地址交给颜霏, 颜霏很宝贝的收在了包包的密层里,边拉拉链边许诺等她学会开车,就去孤儿院看老院长和孩子们。 她很喜欢小孩子们,大约是因为从小就和父亲相依为命, 她比任何人都知道孩童所渴求的关怀与温暖。所以她这次带了画板, 很多玩具, 零食还有帐篷,孤儿院在山郊上想必风景秀美,她可以带着孩子们坐在广阔的草坪上教他们画画,也可以带上吃的和帐篷去山里露宿一晚,感受大自然的美好。 孩子们现在都在做什么呢?他们是在老院长的带领下排排站翘首等待?又或者老院长不在,孩子们自由的在阳光下的院子里奔跑,当然有些孩子可能无法奔跑——毕竟被送来孤儿院的大多都不是健康的孩子,他们就会安安静静的坐在绿荫下,捧一本书或是做一些手工,累了就抬起小脑袋歆羡的看那些奔跑的孩子嬉笑打闹。 颜霏幻想过很多种初见时的场面,唯独没有料到过眼前这种—— 青灰色的建筑楼高高耸立,墙皮翻卷剥落,因年久失修而产生的裂缝藤蔓般蜿蜒向上攀附着墙面,与地面连接的水管早已断裂,断断续续的淌着细细的水流,渗入窨井中。枯败的杨树歪扭着躯干,从树冠延伸出数不尽的枝丫扭曲成狰狞的模样。荒废已久的院子并无想象中的欢声嬉闹,只有山腰处的凉风席卷过境,诉说这难以言喻的凄凉。 颜霏微张开嘴,完全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的景象,从包里取出那张出门前还再三看过的纸张—— Y城西,盛山,暗夜孤儿院。 没错啊,可是……也太不像了啊…… 颜霏不是没有去过孤儿院,在H城也有两家孤儿院的,她经常跟着志愿者团前去慰问。哪怕再破再穷的都不该是这种荒废已久的样子,那……难道……已经人去楼空? 颜霏捶了捶脑袋,两年了啊,都整整两年了,两年里能发生多少事情呀!这里这么荒僻很可能老院长带着孩子们搬走了,或者是……老院长已经与世长辞,而孩子们也都有了很好的归宿。又是一阵凉风拂过,颜霏早用手捏住连帽衫的衣领不怕风再灌进胸口,可是拂在面上的寒意仍旧使她陷入恍惚,十八岁年轻的生命,还不是很能习惯白云苍狗物是人非的苍凉。 悔恨的颜色像极了满墙的枯败青灰,一点点啃噬掉颜霏来时的雀跃,早知如此,就算父亲起早贪黑鲜少有多余闲暇时间,也该提一提这件事,没准父亲会答应自己,挤一天出来,开车载自己来Y市一趟,反正也就一天时间,仔细计较一下能耽误多少事呢?还不都是借口…… 颜霏烦躁的抹了一把脸,将拎在手里满满一袋子的玩具重新放回副驾驶座上,可就在转头的那一瞬间她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再转回头去,抬眼一看,霎时如遭雷殛! 哪里有什么暗夜孤儿院,那建筑物顶端挂着的五个字分明是—— 暗夜疯、人、院! 初秋的天还没有那么冷,但或许是半山腰的关系,颜霏止不住的打了个冷颤。 孤儿院?疯人院?究竟…是什么?!颜霏摊开手心,再次确认了一下纸片上用蓝黑墨水端端正正写的字迹,孤儿院,没错呀,是孤儿院呀?怎么会呢…… 颜霏突然陷入迷茫,心慌意乱的她没有关上车门,而是向前凌乱的走了两步又退回来,一只小麻雀啾啾啾的叫着停在了车前镜的雨刷上,沉思中的颜霏没有惊动它,可它却像看见了什么似的,仓皇的叫了一声展开翅膀飞跑了。荒山老林,疯人院,看不见的影子……嗯,再来一阵凉风,就齐全了。 天空不复来时清朗,不知哪里一朵乌云飘来,将日头遮住。顿时青灰色的疯人院整个笼罩在了阴翳下,更添荒凉。颜霏这才发现,疯人院的楼顶天台上,好像有几个人影,或呐喊或奔跑姿态不一,难道这里还有人?!她心里一惊,也顾不得这景象是否离奇,立刻跑上前呼喊道:“喂!你们小心啊!” 风将这呼唤声传去很远,直到消散无踪,那楼顶的人影也没有变换动作,颜霏举目细看,那几个“人”虽然姿态栩栩如生,却无口无目,衣服的颜色和脖颈手臂没有区分。看到这里才意识到,那可能就是几个人物雕像。 也是到这时候,颜霏才敢肯定,根本就没有什么孤儿院,这里一直以来就是疯人院。 老院长为什么要骗她呢?将她骗进来的目的又是什么呢?这种问题还是先回家打几盘游戏再慢慢思考吧!颜霏就跟烫了脚似的弹跳起来,一溜烟冲进车内,以她有史以来最快如果教练在这里一定会吓掉香烟的速度关车门开钥匙踩离合踩油门一气呵成!紧接着就在她以为可以迅速逃离这处诡异的地方的时候只听汽车低鸣一声—— 她熄火了。 重重的捶了一下方向盘,颜霏重新去扳车钥匙,汗水已经从她额头上淌落下来,风一吹透心凉。越紧张越不安越狂躁的结果就是—— 熄火了! 熄火了!! 怎么又熄火!! 怎么居然还是熄火!!! 最后颜霏终于发现问题所在,她的车子好像被人动了手脚,怎么都启动不了。寒意一点点渗透着颜霏的肌骨,浑身的汗液还未来得及收回去,握着方向盘的手已经凉的颤抖。刚才她并未离开太远,怎么可能有人接近自己的车都不知道!这时她再次想起那到无端受惊的麻雀,灵台一点清明。 一定是那只麻雀! 颜霏恨恨咬牙从带来的包裹里翻出一只弹弓,找了个糖果泄愤似的往周边树上一弹,也不管有没有打到鸟,总觉得心里的气消了些,也没有刚才那样害怕了。毕竟兵器在手……虽然是一只小小的弹弓,却也聊胜于无。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方才遮住太阳的阴云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反而越积越浓,颜霏看了看远处青灰色的高楼,又看了看自己的车,逐而升起车窗,发动汽车,打开空调,掏出手机一边播电话一边嘴角扯出一丝冷笑,哼,想让我进去?做梦! 三分钟后,颜霏拿着个手电筒站在疯人院入口的时候,觉得自己大约真的是在做梦。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电话拨不出去,网络信号搜索不到,就连下山的路都寻不见了!!连番的异样终于使原本打算在车里躲一夜的颜霏愤怒到干脆破罐子破摔,冲进来看看到底是哪个疯子这么渴望被她揍一顿! 疯人院里的陈设和医院很相近,服务台,医疗窗,候诊室的长椅……里头虽然破旧但却十分规范,并没有想象中的诡异,甚至还有电,还能开灯。颜霏关掉手电筒走到医疗窗口内部,随意翻阅了一下整齐叠放在听诊器边上的病历本,所以医疗窗口怎么会摆放听诊器?好了这是个疯人院不能用常理揣摩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所以当在病历本上看到成语口诀,在签名处看到了雄伟的万里长城,在听诊器边看到一条数据线发现这竟然是个耳机的时候,也就没什么好惊讶的了。 所以……就这样? 颜霏思索了一下是不是自己打开方式有问题,这里的一切都是如此的平常,平常的像是一个正常的疯人院,这句话好像有点问题但是就是这么个事实,这是一座正常的疯人院没有什么牛鬼蛇神魑魅魍魉,所以是不是自己会错意了?其实自己只是车技太差手机太老旧路痴太严重,根本就没什么把她引入疯人院的把戏吧! 进入科学殿堂的颜霏决定掉头—— 关上疯人院的大门好好游览一番,虽然她觉得自己这个举动一定是脑壳坏掉了神志那个不清鬼迷那个心窍,但这都不能阻挡她勇于探索的脚步! 于是颜霏逢门便入,缝窗便开,势要把死作到底。但很快她不敢继续猖狂下去了,因为她闻到了一种液体的气味,这种液体医学生最熟悉,然而美术生也不会陌生。在学习画肌理的时候,她的老师就曾带来一具被福尔马林浸泡过的尸体,用构造特殊的工具撕开覆盖表面的皮肤,露出底下鲜明的肌理,回家后颜霏第一次无视桌上热气腾腾的晚饭,顺便把午饭也贡献给了马桶。 随着福尔马林的气味越来越重,颜霏走路的速度也逐渐变慢,三楼的走廊灯光不似大堂里的明亮,颜霏把路灯全都打开后还开启了自己的手电筒,试图使环境更亮一些。仿佛是觉得她此刻的行为降低了恐怖指数,逛这种地方什么都能少,就是不能少气氛!走廊尽头很配合的响起了小女孩的哭声。颜霏浑身一凛转身就要往楼下跑,但或许是因为那个女孩哭的实在伤心,或许是因为颜霏太过作死,又或许是不这么安排剧情没法走下去,颜霏犹豫再三后还是循声找到了那个房间,打开门后颜霏惊呆了。 满地都是撕碎的纸片,拘束服扔在一边,一个幼小的身躯背对着她止不住的颤抖,稚嫩的声音哀泣着传入她的耳朵里。颜霏也顾不得这个人是不是精神病,快步走到女孩身边,小心翼翼的在旁边蹲下,问道:“你好,请问,我,我可以帮助你吗?” 那个小女孩听到声音顿时僵化,一动不动的,若不是颜霏听到了她极尽掩盖但仍然泄露出来的哭声,一定会以为她看到了顶楼天台那些雕塑的现场演化过程。 女孩不动,只能颜霏动。于是她认命的转到了小女孩的对面,抬头一看再次呆立当场。颜霏很喜欢小孩子也见过很多小孩子,但不得不说,眼前这个小女孩是她见过的所有小孩当中生的最出众的,满脸脏污涕泪横流也掩饰不住五官的精致,就像一个被人弄脏的BJD娃娃。 颜霏又问了她几遍,女孩好像是意识到这个人不会伤害自己,又哇哇的哭了起来。颜霏喜欢小孩却最烦小孩子哭,想着把孩子带走又怕她万一发起狂来自己是制不住的,踌躇了会还是选择抛却了良知。 楼梯下到一半颜霏发现有哪里不对,刚刚那个小女孩好像没有影子?不,是有影子的,颜霏给了自己一个脑啵,惩罚它刚刚让自己做了自己吓自己这种愚蠢的事。那是……哪里不对呢?颜霏左右环顾了一下,发现墙壁上雄伟的万里长城变成了鬼畜的涂鸦,我滴个乖乖让我看看这画的都是些啥……哦!颜霏浑身一震,她知道了!她知道是哪里不对了!这里—— 不是刚刚走过的那个楼梯呀! 颜霏这才恍然大悟,原本应该是要往东边楼梯下去的,看完那个小女孩后就顺势往西边楼梯走了,算了来都来了,反正都是要去楼下的,就接着往下走吧。 这可真是太不对了…… 站在一方水池前的颜霏如是想。 好好的一楼弄啥玩意不好啊非要弄什么水池啊设计师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啊!而且弄水池不种点荷花养几尾锦鲤就算了谁能给我解释一下那个露着半个脑袋的鳄鱼是怎么回事啊!你们其实就是不想收拾对面屋子所以弄个水池阻隔一下不想让领导发现对吧! 颜霏虽然满腹吐槽但还是很老实的在旁边杂物堆里翻检起来,按照通常游戏里的设定,通常这里都会藏有过水池的工具,游戏玩多了总还是有点用的,秉着良好的差生自我修养的颜霏如是想。不过其实这种设定也不是不合常理,毕竟建造这个水池的人不可能这辈子都不想再去对面,肯定会留有后路。 而且颜霏肯定,那个建造水池的人一定是将什么重要的东西保存在了对面。果然!颜霏用嘴咬住手电筒然后因为牙齿很疼于是又把手电筒别在裤腰上,接着奋力将一条折叠梯子拖了出来,她把梯子撑开又合并,然后让它重重倒在了水池两岸,一时间整个空间都充斥着金属和水泥地碰撞产生的巨大回响。 经过水池之后,水声仍旧不绝,颜霏想着是不是靠水池比较近所以还听得见水声,可她发现并不是这样,这汩汩水声分明是来自一处房间,颜霏摸索着找到了这扇房间,却发现和三楼那个女孩的房间不一样,这个房间是上锁的?!她盯着这个生满锈迹的门思考了一会,又爬回那个杂物堆找来一些工具,将门上一个因生锈而松动的装置拆了下来,露出了监视用的圆形玻璃窗。她搬来凳子踩上去梗着脖子往里窥,姿态十分猥琐。 玻璃窗内一片赤红,如果不是这些赤红的火焰在不停跃动,她大概会以为看见了女鬼的眼睛。等等……这里面好像真的有个女鬼啊!颜霏更加奋力的踮起脚往里面望去,只见屋里熊熊烈焰之中,摆放了一张简陋的小床,一个女子埋首膝盖间,身上绑着拘束服,没有戴拘束帽,乌黑的长发垂及床下,尾端微微蜷着像是有些被火烧焦的痕迹,火光映照出黑发丝缎般的光泽和女子痛苦的神情。 她在害怕! 她怕火! 她怕火怎么还被关在这里?! 颜霏的视线在火房里逡巡着,终于寻到了水声来处,一个硕大的玻璃水库就在那女子的头顶,宛如圣洁的天使雕像,给予着希望同时也赐予着绝望。憧憧火影仿佛张牙舞爪的魔鬼,用丑陋狰狞的身躯包裹着她,向她嘶嚎向她大笑!听着潺潺水声,却可望而不可及,只能无助的被捆缚在烈火的包围中,这是怎样的痛苦! 一声凄厉的惨叫震颤了颜霏的耳膜,她连忙往里面看去,不,不是这个房间,难道这里还关着其他的人?颜霏立刻跳下椅子去寻找发出惨叫的房间,这回没用多少时间就找到了,因为就在火房的对面,她熟练用手中工具拆掉当着玻璃的装置时,眼前的一幕吓得她差点也跟着尖叫出声。 拘束服被丢在一边,一个浑身赤/裸的女子被强制性固定在座位上,她面前的巨幕影像上正播放着一幕幕极致血腥的片子,隔着两寸厚的玻璃,都仿佛能闻见血液的腥臭味……不,好像是真的能闻到!颜霏仔细嗅了嗅又往里头看去,果然寻到了罪魁祸首—— 那女子的脚边躺着一洼鲜血,一把尖锐的刀子正横亘在她的脚边,每一次战栗抽/动都会将脚踝上的伤口刺的更深,这个女人害怕鲜血,却被囚禁在鲜血之中,甚至连她自己都在无尽的流血!! 颜霏身侧的拳头悄然握紧,她想不明白…… 这里……不是疯人院吗? 医院的职责,不是治疗吗? 明知道她们害怕什么,为什么又要故意她们置身于最害怕的事物之中?是谁……究竟是谁安排的这一切?!它为什么要这么做?! 颜霏猛地举起握在手中的钢钳,奋力砸向玻璃窗,可这玻璃窗的玻璃足足有两寸厚!颜霏用尽力气也只能在那厚的丧心病狂的玻璃上砸出几道凌乱的划痕,喘息之际她突然想到,这些人最害怕什么,就被禁锢在什么之中,那三楼的那个女孩?! 思想间,颜霏已经跑过水池,捏着钳子飞奔上了三楼,那个女孩的房间门虚掩着——她去时忘了关。三楼的走廊灯仍然明晃晃的亮着,颜霏不知道现在是何种情绪操控着自己,只知道自己握上门把的手在不住颤抖,颤抖到几乎连轻轻推一推的力气都消失殆尽。 啊,那个小女孩还在。 火房的女子怕火,所以被捆缚在火海之中,血房的女子怕血,所以被禁锢在鲜血环肆的环境中,那么这个女孩又是害怕什么? 和水池那边的两个房间不同,这个房间没有上锁,也没有用拘束服捆住病人,那么究竟是什么东西阻碍了她追逐自由的脚步,而心甘情愿的被困锁在这个带给她痛苦的房间里呢?颜霏的视线扫过空旷的四壁,扫过被丢在一旁的拘束服,扫过满地的碎纸片,等等……碎纸片?颜霏灵台一片清明—— 一定是因为墙壁太空了! 这个小女孩一定是嫌弃墙壁太空,可是满地碎片没有一张能用的,这才使她痛苦又不甘的留在此地。颜霏煞有介事的点点头,然后光明正大的看起了小女孩的日记——小女孩睡着了,枕头边上放着一本粉红色的小本子,颜霏觉得这肯定是她的日记。 翻了两页后,颜霏拿本子的手微微颤抖。 她凝滞一秒,轻手轻脚将日记本放回小女孩的枕边,紧接着飞快的蹲到地上认真查看那些碎纸片,眼睛……衣角……手指……鲜花……这一张张一片片都曾经记载着一个女子绝代的风华。这个女子,在女孩的日记本里,被称为—— 妈妈。 这是她的妈妈,她妈妈的照片,被撕碎了。 颜霏一言不发的跑下楼再上来时手中多了一瓶胶水,她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少时间,才将那些碎片复原,贴上最后一块碎片,颜霏满足的呼出口气,接着环顾四周不再空旷的墙面,最后将目光落在小女孩安静的睡颜上。 好好睡吧,等你睡醒了,就不会再哭了。 紧接着颜霏又跑下楼,在万能杂物堆上找来电钻,在火房和血房的门把上钻了五十来个孔,两扇大门的门把彻底报废。颜霏搬来在水池边上做桥的折叠梯,举起榔头对着巨型水库就是一顿乒铃乓啷,蜷缩在床上的女子失声尖叫,拘束服控制她不能做动作,她只能无助的嘶喊。 水声和嘶喊声交融在一处,待她睁开眼来,满世界的赤炎已经消失无踪,许是一下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她整个人楞在当场。颜霏一抹脸上被浇到的水珠,也顾不得几个被划开的细小伤口,连忙下了梯子帮那个女子解开身上的拘束服。 她自由了。 女子还未恢复神智,但看上去已经没有刚才那么害怕了,颜霏顾不得安慰她,立时又跑去血房。她先是把从万能杂货堆里拿来的旧电池塞入旁边的遥控器,关掉了正在播放彩色版人体实验录像的大屏幕。 噩梦结束了。 那女人呆了一呆,复而继续激烈挣扎。颜霏本来是打算先帮她解开拘束服的,但是这么一来她决定先帮这个女人的脚踝上药。 一边上药一边暗叹这个策划者的阴狠,本来是不会露出脚踝的,但是有人特意给这个女人的裤子割开一道口子,这才变成这在这副残样。等上完药,女人发现颜霏似乎并不会伤害自己逐而渐渐停止挣扎,任由颜霏帮她脱掉拘束服。 颜霏看到她渐渐恢复神采的眼神,终于累的瘫倒在地上。 “你好啊。”紧绷的神经一瞬松懈,颜霏边喘着气边和那个女人打招呼,那个女人抬起眼来,看向她。 “你……乖豪。” 大约是许久没有和人交流,那个女人的语音有点失调,但模模糊糊还是能听懂她在说什么。至少她没有敌意,这已足以令颜霏放心。 “你们都是这个医院的病人吗?你们是怎么被绑到这里来的?”颜霏顿了顿还是打算将自己的疑问问出来,也不管会不会刺激到对方,现在时间紧迫,她并不打算在这个疯人院待很久,所以想要帮助对方,还是趁早问了比较好。 那个女人幽幽的看着她,颜霏被她看的怪不好意思的,毕竟这个女人的眉眼细致,皮肤白皙,若是好好打扮打扮,肯定也是个很美的女人。 “你……枴好。” “你也好你也好。”颜霏笑着回答她,帮助别人后得到对方的感激,真的是一种很满足的感觉。 那女人听她这么说似乎有些不高兴了,伸出手比划起来,“你……枴好。” “诶你不要激动,慢慢说啦。”颜霏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毕竟这个女人是个疯子,精神不稳定,别看现在还好,下一刻突然炸毛也是符合逻辑的情况。 “你,枴好,枴好……” 那女人越说越激动,口齿不利索,四肢就躁动起来,颜霏不解其意更是被她这副模样吓得有点失措,伸出两只手掌心向下试图让她安心,“你先淡定淡定好吗?诶呦我的姐姐啊……” “你!”女人的语调突然拔尖,“怪饱!怪饱!!” “怪?怪饱??”颜霏意识到这个女人可能想和她说的并不是“你好”,但是,“怪饱”又是哪国鸟语?颜霏摇摇头正欲对她说些什么,眼角余光突然瞥见一张惨白的脸。 “哈!”颜霏急呼一气,瞳孔猛张,缓缓将视线移到那张惨白的人脸上,这这这是那个隔壁房的女人么不是…… 那女人看向她的眸中竟有几分炽热,就在颜霏震惊她的表现时,一个娇小的身影也突然闯入房来,是那个三楼的小女孩!小女孩一看见她,满脸焦急的神色顿时化成极端的惊恐,声嘶力竭的冲她喊道:“快跑啊!!” “快跑——!!!”那个女人也终于厉声喊出。 颜霏如遭雷殛,身后突然一阵巨大的轰鸣传来,颜霏哪里还顾得了回头,撒开腿就往门外跑去,那个小女孩和女子迅速退让两边,颜霏也顾不了她们有没有跟着她一起跑,只没命的朝身后那阵妖风的反方向跑去。她不知道身后追逐她的到底是什么,只知道那脚步声听得她一颗心脏满腔乱撞! 待冲到水池边这才发现刚刚折叠梯没有带过来,也顾不上许多,颜霏一个猛子就往水里扎,接着就扎到了水底下…… 颜霏也不知道这水怎么就这么深,扎到水中后反而冷静了一点,可还没待她理清思绪,又是一阵水花溅起声催的她心如擂鼓!一向游泳时都不敢睁眼的她忍着池水包裹住眼球后数万支针要把她眼睛扎出血似的疼痛,一路下潜,往前游,往深处游,只有飞快的向反方向跑,她才有活下来的希望!! 突然颜霏感到身子一沉,像是水中有一个巨大的旋涡正在吸着她的身体,身后的划水声渐渐融合在旋涡声中听不真切,眼前的水流激荡起来,眼球已经痛到完全挣不开,颜霏索性闭上眼睛,耳膜鼓鼓的若非一口气在里头撑着怕是早被这激烈的水流冲破灌入脑中。疼痛和嗡鸣如周遭的水浪环肆席卷颜霏的感知…… 这池水,也太特么深了吧!! 就在她即将失去知觉的前一刻,一切声音都静止下来,世界仿佛宁静了数万年之久,久的无声无息。颜霏身子一轻,像是被水中巨口吸附这吞吐到了岸上,再睁开眼时,颜霏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这……完全不是属于人间的景象,冰雪覆盖了整个世界,光线自隐蔽的角落射/出,将凝固的巨冰折射出七色的绚丽光辉,一瞬间竟也分不出这究竟是在室外还是在室内,莹亮剔透的冰雪间仿佛流淌着一直轻灵的乐曲,引人入梦。 颜霏忘却了身后的追逐,一步一顿向前走去。突然她在冰雪下看见了一个人,看清那个人容颜的一瞬间,她的心跳错了拍。 晶莹皎洁的冰雪之下,洁白的拘束服穿在那人的身上,银色的头发像浮在空中四散开去,她静静的沉睡在冰雪中,容姿端华,圣洁的宛如雪中女王。 仿佛等着有朝一日,有人惊破此间静谧,用一己温柔融化冰雪,将她吻醒。 这种命定之人,一定不会是自己的。颜霏很有自知之明的想着,但是她的内心却似野草般疯狂滋生出一股妄念,她想吻她,她想拥抱她,她想破开坚冰,带她回家。 颜霏像是着了魔一般,顺着凹凸不平的底层冰面往上攀爬,那冰层就好像是天然的阶梯,仿佛就是为了那个惊破此间的来客而设,为她能够靠近她而准备的一样。 近了……近了……在攀上最后一级冰阶后,颜霏已经可以平视力那个女子。她颤抖的伸出手,隔着冰层虚抚她的脸颊,陌生又熟稔,仿佛千百年前她们也曾如此。 分明是寒芒刺骨,却又似被烈火煎熬,再也忍耐不住内心的悸动,她踮起脚循着她的唇所在的冰层,重重的吻了下去…… ———————— “这女孩怎么还没醒,救护车呢,还没来吗?” “山路不好走,救护车还要五分钟……诶?李队,她醒了!” 颜霏在一阵警笛的轰鸣声中醒来,迷迷糊糊的揉了揉眼睛,有些迷茫的看着眼前奔忙的景象。 “我这是,怎么了?” 那个叫李队的拿着传呼机走过来,不耐烦的脸上难得换上了一副温和的神情,“你啊先前被关在这疯人院里了,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 “我被关在里面了?”颜霏揉揉太阳穴,前事如潮水般涌上,“哦!我不是被关进去的!我是自己——” “你啊先别说这些了,好好休息吧。小洲,给她吃点东西喝点水。”嘱咐完,李队冲颜霏点了点头就去忙别的了,被传唤的小洲抱着一大袋吃食走过来,从里面挑出瓶牛奶和一只面包递给颜霏。 “我,我不是疯子,我是个正常人,我今天刚进去的,我还救了几个女人……唔……嗯,好吃。” 见颜霏开始乖乖吃东西,那个小洲才好脾气的笑笑解释道:“我知道,你们一开始都是正常人,这个疯人院关的就是正常人,真正的疯子是院长。” “咳咳咳咳咳……”颜霏边咳边冲着小洲摆摆手,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院长?” “是啊。”小洲摇摇头,“这里最开始是孤儿院,因为是民办加上比较荒僻,只有四个女孩子和一个老院长,那个老疯子刚刚已经被抓了,他从三年前患上精神病,开始对孤儿院里的女孩进行凌/虐,最害怕什么,就在她们身边安排什么。”说到这里他像是感慨什么似的叹了口气,“再正常的人都有害怕的东西,天天对着,正常人也得疯,于是孤儿院也就变成了疯人院。惭愧的是,因为这里太过荒僻,所以直到今天有人报/警,我们才发现这里的秘密。” 颜霏点点头想着和她想的八九不离十,想着想着突然哎呀一声,“那那四个女孩都救出来了吗?” “早就救出来了。”小洲揉了揉颜霏的脑袋,“她们三个都是最先救出来的,因为她们没有被拘束衣绑着,像是刚逃出一半的样子。” “三个?”颜霏想起最后那个冰层里的女子,用力直起身来,神情无比恳切,“不不是啊,你不是说有四个吗?最后一个,冰里的那个,你们救了吗?” “冰里的那个?”小洲琢磨了一下突然想笑但又不好意思,努力咬住嘴唇,“你说的是你自己吧,啊对不起……我不该说起这些,对不起啊小姑娘,诶呀面包掉了,你……唉算了我再拿一块给你,这块别吃了啊。” 颜霏彻底梦幻了,她突然伸出手看着掌心的纹路,不知道这一刻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亲吻冰雪的感觉那么真实,发现了疯人院的真相时那种震颤愤怒仿佛就在不久之前,可是为什么……究竟这个世界是假的,还是……她自己是假的? 还未来得及伤心够,巨大的失落充斥着她的身躯,如果什么都是假的,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梦境,那个梦里被困在冰雪间的人其实是自己,那么是不是意味着,那个她所见的,冰雪中宛如神祇降临的,令她怦然心动,蓦然神伤的女子,也是假的? “怎么办李队,刚刚那个女孩好像情绪很不稳定啊……” “你小子平日里哄女孩子那么多花样,怎么碰着事的时候就没本事了!” “那李队怎么办啊……呀,警/官……” “呦,警/官好,现场一切正常。是,人在车里……” 颜霏捏着未喝完的牛奶坐在警/车后座椅上,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模样看起来很伤心。 银发及腰的警官踩着警靴走到后车座外,弯下腰,轻轻扣了扣车窗玻璃,坐在驾驶位上的小警/察忙去按控制车窗的按键,颜霏若有所感抬起头来,立时震然。 车窗玻璃徐徐下滑,有人负手而立,身似劲竹。别着警/徽的帽檐下,银发静垂,眉目如画。 车门被冲撞似的打开,有人像个疯子似的从警/车里窜出来,搂住跟前劲窄的腰身。 是了,她本就是个疯子嘛…… 疯子就疯子吧…… 这个世界是真是假我都无所谓…… 我只希望,你可以是真的。 幸好, 你是真的。 163.恨血千年土中碧(三十) 鬼火焰焰, 厉鬼索命。 纪无妄惊恐的目光徒然升温, 变得滚烫炽热,如癫似狂。 夭璃一头暗金色的长发被身遭环肆的阴风拂起,青蓝色的火焰灼亮她盈满恚怨的眉眼,青练长柄握在手中将整道寒芒高举头顶,对准纪无妄站的位置奋力一劈! 镰风携万钧之势而来,纪无妄连忙一个侧身,巨大的镰刃堪堪在他方才站着的位置留下一道足足三尺的裂缝。纪无妄低头看了那个裂缝一眼, 转身便逃。夭璃岂能如他所愿, 拔起镰刀便追! 一人一鬼在这件小木屋中追逐起来,纪无妄熟门熟路跑的飞快,却见夭璃永远黏在身后六尺的距离不管他如何变幻路径,夭璃总能发现他的踪影。他心中万分疑虑无暇细思,只得尽力奔逃,他所不知道的是, 身后怎么甩也甩不脱, 红了眼追杀他的这只厉鬼也曾经在他这小木屋中住了多年。 颜霏和华曦就没这么好运了,纪无妄这屋子虽小, 歧路却多,楼上楼下楼梯交纵仿佛是暗合一些阵法运数在其中。颜霏跑到一个楼梯下再也没有力气,抚着粗糙的楼梯扶手弓腰直喘气,华曦立刻将人扶住, “先歇歇吧, 夭璃自有分寸, 你这样跟着她也帮不上什么忙。” “你……你说的,有道理……”颜霏喘着气连句话都说不匀称,觉得华曦说的在理便留守在原地等待夭璃复仇归来。 夭璃将巨镰负在身后,一双赤红的眼瞳中映出纪无妄仓皇逃窜的身影,身边萦绕的鬼火越来越多,将整间屋子都笼罩在青蓝色的光晕之中,幸好纪无妄的居所在深山老林里,这要是那户坐落在市井间的屋舍,此时怕是要遭到几百双眼睛的注目了。 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纪无妄年老体力不支,竟被自己一块平日里打坐的蒲团绊倒。眼看着纪无妄瘫倒在地无计可施,夭璃顿住身形,巨镰高举对准纪无妄的脑袋,泛起一个冰冷的笑容。 面对青蓝萦身的鬼火,纪无妄缓缓抬起头来,猛然一道风声巨镰已近在眼前,刃的角度在靠近时为了避免他躲避斩击微微有些偏斜,可纪无妄却不避不闪,苍老下垂的嘴角正在以肉眼可见的趋势上扬—— “怨灵郎,怨灵郎……” “弃于荒郊野道旁。” “吾今请尔为神将,免在郊外受风霜。” 晃荡啷一声,青练巨镰竟似卸了千钧之力,轻飘飘软绵绵的掉落在一盘,夭璃痛苦的抱住脑袋,在一片凌乱飞舞的青蓝鬼火中厉声嘶嚎。 “什么情况!!”颜霏喘气喘到一半惊恐的看向华曦,后者被她这么一看也是怔然,接着颜霏突然感到身体一轻,竟是被华曦打横抱了起来,心跳不合时宜的快了一阵。 夭璃一双赤红的瞳仁中像是化开一点墨点,黧墨与赤红在她的瞳仁中争斗厮杀,互相倾轧吞并妄图占据仅剩的空间。双手如白骨剧裂,呈爪形敞开,夭璃目眦欲裂的看向纪无妄,对上一张肆意狞笑的脸。 “炼制你的那个人,一定是个天才。”纪无妄眼中冒着贪婪的火焰,他看着夭璃,仿佛在欣赏一件价值连城的珍宝。“不光如此,要炼制你这样的千年厉鬼,天赋、运气、实力缺一不可,更关键的是需天意成全。” 夭璃感觉身体热的要命,偏生这焱焱热浪之中生出一股严寒之息,像一条长满了脚的冰蛇在她滚烫的身体里四处猛蹿。 怎……怎么回事! 夭璃试图用自己的法力去压制这一冷一热的邪气,可自己的法力竟如潮落后的浅滩,连一条溪流都聚不起来。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纪无妄邪佞的笑着,刺耳的声音像是喉头研磨着砂砾。“我的宝贝,看看你的周围,那都是为你准备的。” 夭璃听他言语暗自咬牙,莫说她此时根本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就算是能控制她也不想去看周遭的物什。这已经是第几次落入此人圈套了?每每都被此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愤恨的血液从四面八方奔腾而来涌汇到一起,拧转嘶吼却最终无力散开溃不成军。 “原先我还想着,费了这么大的功夫准备,要是苍天不容最后无果而终岂非抱憾终身?谁料——”他扬起两道苍白的长眉,脸上的沟壑全都挤在了一起,“上苍如此眷顾,竟直接将这样完美的作品馈赠于我。”话语中的感激之情尚未褪去,本性的奸邪再次流露明面,他扯开眼皮狎笑着瞥向夭璃,“你莫要怪我,要怪就怪将你送到我跟前的老天爷吧哈哈哈哈……” “老怪物!!你别做梦了!!” 纪无妄闻言又惊又怒,却见一个奇怪打扮的少女和一个满头华发的年轻女子站在阶梯口处,遂手中念诀,阴冷出声,“哪里来的东西,从哪来回哪去!”言落指尖一道白光射向方才对他口出狂言的颜霏。 白光在空中化出几缕轻烟,氤氲延伸化成一个虚虚实实的咒符,直冲颜霏面门袭来。就在飞至颜霏鼻尖三指距离的一刹那,万张金光如孔雀展屏自虚无中乍起挡在颜霏面前,袭来的虚白符咒一触及金光羽屏便消匿无形。 纪无妄大惊知道这是来了厉害人物,眼珠子一转挥手一道符咒丢向正在鬼火中痛苦挣扎的夭璃—— “夭璃……啊!!” “颜霏!!!” 华曦正聚精会神对付纪无妄哪知下一道咒符竟然飞向夭璃,而时刻专注着夭璃的颜霏反应比自己更快,连忙上前想要护住夭璃,却是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符咒。纪无妄见华曦分心,趁机遁逃。华曦余光瞥见根本顾不得追,怀中的颜霏接受到符咒就跟抽筋了一样,在怀中安生不住。 “她,怎么样了?” 纪无妄一走夭璃自然也脱了桎梏,失去操控的克鬼器物就如没有灵魂的虚壳,微弱的气场对于夭璃而言基本可以忽略。她刚才困于阵中并未封闭五感,自然知道是颜霏救了她。 “很不好。”华曦摇摇头,一只手中捏着金光为颜霏检查,颜霏的情况却越来越严重。 夭璃蹙起眉头,神情奇怪的看了华曦一眼,“华曦,纪无妄的符咒只对——” “什么?”华曦无暇顾她,头也没抬,语调淡而急促像是信口问出的话。 “……”夭璃顿住片刻,终是摇了摇头,“没什么。” 华曦根本管不得夭璃在想什么,收起手中金芒,从襟口抓出怀表摊在手心。 164.恨血千年土中碧(三十一) 夭璃醒的时候四周空无一人, 她不禁怀疑华曦是不是已经带她的心肝宝贝回了暗夜别墅。青练静静的躺在一边, 发出柔和的青蓝光晕。这世间万物都是这么有趣,比如同是一片江河,当你心情好时它就是万顷碧波,当你心情差时它就是寒江无涯。此时的青练就是如此,在旁人眼里,那青蓝光晕是噬命鬼火,而在夭璃眼中, 就是最温柔的陪伴。 小小的手掌伸出去拾起比她人都长的镰柄, 牢牢的握在掌心,虽然它们无法给予彼此温暖,但这种冷硬的触感却是彼此最坚实的依靠。 夭璃收拾了一下心情,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纪无妄的身影,想来华曦这一次使用怀表太过突然, 没有提前准备, 所以他们四人应是冲散在时空甬道中了。不过,因为华曦不会调错数据, 所以他们虽被冲散,却仍是同处于一个时间内,纪无妄一定就在此间。 她想到这里便开始四处走动,想着先一步寻到纪无妄, 然后杀他个措手不及—— 不, 不行。 夭璃摇了摇头, 那样岂非太便宜了他? 此番定要叫那妖道生不如死痛不欲生! 突然,一点火光亮了起来,暖暖的照开一方天地。夭璃转头望去,只见那火光的来源似乎是个山洞洞穴,那跳动的火光离她很远,看不真切,却似身裹红衣的妖魅,迷惑着脆弱不堪的心智,引得她一步一步往自己这处行来。 夭璃无足,故而山间的草木免遭踩踏,可不知何来的阴风仍旧将它们脆弱的茎杆摧折枯萎,如兽群过境。夭璃的鬼力失控了,然她本人却不自知,只觉得那抹跳动的火焰处,有什么在召唤着她,仿佛,是在叫她回家。 回家?她还有什么家。 天大地大,任何人都有去路,只她夭璃再无归途。 她走走停停磨蹭了很久,终于来到了那处洞穴前,她看到了那团跳跃在她漆黑眸中的篝火,一如她想象中的温暖,却没看到点火的人。 这又是什么把戏?夭璃冷笑一声,正欲灭火,却在篝火旁的草垛掩映下,看到了一个连十二个时辰都没相处够,却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娘亲! 夭璃小嘴开开合合,这两个无需太废唇舌的字眼却被她一直含糊口中,在唇齿间徘徊许久还未出声就被咽回了喉头。 她患得患失了好久,这才鼓足勇气一点点揭开覆盖如山的草垛……昳丽明秀的容貌一点点展露出来,隆起的腹部正在均匀的起伏,若非夭璃已经无需依靠呼吸存活,此时怕是已然窒息而死。 她发自内心的赞叹,她的娘亲,生的真美。 突然她无比的感激先前那一番遭遇,时空回溯,此时的孟秀君仍是生时。还来得及……一切都还来得及! 颠沛流离的一颗心落入狂喜的浪潮,激动的夭璃差点扑到了篝火里。 孟秀君似是在睡梦中感知到了她的凝视,蝶翼般覆盖在眼睑上的睫毛倏然颤动,随着孟秀君悠悠转醒,两泓秋水迷了夭璃的眼。 夭璃下意识就想躲,却已经落入孟秀君的视线中。 她含笑问:“乖孩子,你从哪里来的?” 这或许是夭璃有生以来第二次哭泣,她看着孟秀君的脸从清晰到模糊,顾不得自己此刻有多狼狈,一任泪水淌满脸颊。 孟秀君却是有些惊慌,连忙吃力的坐起身来,从怀里取出一块绣了“秀”字的绢帕,轻柔的擦拭夭璃哭红的脸蛋,嘴上还温声哄道,“乖孩子,不哭啊,哭了就成花脸猫了。” 夭璃一眨不眨的看着眼前活生生的孟秀君,愧悔、激动、兴奋、不安一众情绪蜂拥而上,脸颊上是轻柔的力道和娘亲的温度。 这是她头回近距离感受娘亲给予的温暖,却不是她们第一次相处。 第一次,孟秀君被人强吊着一口气,活体剖出夭璃,只来得及给女儿取好名字,却没能等到女儿睁眼的那一天; 第二次,一个在洞中垂死挣扎,一个在洞外冷眼旁观。彼时她们之间还有着积压了千年的恚怨和误解,隔如山岳; 第三次,千年隔阂冰消雪融,可她却在女儿的怀里逐渐消逝,连魂魄都没有留下。一个痛彻心扉,而另一个已入死境无感无知。 这一次…… 夭璃轻轻阖上眼眸,扬着脸在柔滑的触感上贪婪的磨蹭,鼻翼间满是馨甜的草木清香,是娘亲的味道…… 这一次,她沉醉在久违的天伦之乐当中,而对方,却仅仅将她当成了偶遇迷途的女娃,秉着母性的本能给予适当的温柔。 世间至痛之事究竟为何? 若是询问当年的夭璃,想必她定会踌躇半日,不置一词。 而若是询问此刻的夭璃,答案定不做二想。 世间至痛,是纵使相逢应不识。 孟秀君连日奔逃体力流失太严重,没多久又陷入沉睡。燃烧的篝火令夭璃有些不舒服,这也难怪,火能却邪,夭璃本身便是邪灵,暗夜别墅的壁炉里头燃烧的,都是华曦经过处理的火焰,此时她遇见这等天地之火,自然是要忌惮三分。如果换做平日,夭璃定会立即浇灭这篝火,而此刻正是夜间凝霜降露之时,山洞中又湿冷,孟秀君怀着身孕,烤着火还缩成一团,若是将火灭了怕是不用纪无妄来,命就折腾没了。 夭璃摊开手掌,以一种嘲弄的眼神看着掌心纵横蜿蜒的纹路,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一样厌弃过自己。她是千年难遇的厉鬼,是能与鬼王一战的邪灵,空负一身旷古绝今的强大鬼力,却连为自己的母亲取暖都做不到! 她能怎么办呢?鬼属阴邪,如何能驱使人世间至纯至暖的火力?她第一次羡慕起颜霏来,和鬼神相比,人类太过脆弱,可偏偏就是这样脆弱的人类,却可以为自己的至亲烤火取暖。 多么大的讽刺啊。 夭璃甚至不敢靠近孟秀君,她担心自己的强横鬼力会影响到孟秀君的身体,她看着母亲隆起的腹部,竟然生出了嫉妒此时安卧在母亲腹中的自己这种可笑想法。摇摇脑袋不再让自己胡思乱想下去,夭璃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小裙摆,将青练放在草垛旁,缩起身子,缓慢枕在巨大的镰刃上。只一瞬就又弹了起来,不行,不能睡,夜色下的火光太明显,纪无妄随时都有可能找到这里,她必须醒着,哪怕是胡思乱想折磨自己,也必须要清醒! 她转头看向孟秀君熟睡中秀美的脸庞,心中默默许下坚定的誓言。 您曾经守护我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 现在,换我来守护您。 直至我生命的最后一刻。 165.恨血千年土中碧(三十二) 洞穴中的清晨早已没了夜晚的寒湿, 笔直如剑的光束从林叶树杈间穿出, 射入昏暗的山洞内化作一汪柔晕,孟秀君的左脸恰好被笼罩其中,不施脂粉的容颜衬起这清晨曦光恍如谪尘仙子,梦幻美好到仿佛一触即碎。当那双钳在玉瓷般容貌上的眼睛泛开一池秋水,夭璃觉得自己已经痴了。 孟秀君睁开眼,对上的就是这么一双有些呆呆的眸子,她轻笑出声随即看到夭璃写满脸上的疲惫, 顿时满是心疼, “乖孩子,你怎么不睡觉呀?” 其实鬼灵,尤其是像夭璃这种有千年道行的厉鬼,并不需要睡眠。只要她愿意,就算是不眠不休数年也无关痛痒。但是因为这几天的剧烈变故,加上反复穿梭时空隧道, 致使夭璃鬼力受损, 同时这数日来就像是要填补上千年平波无澜的空洞心境般,情绪起伏太过强烈, 这才显出明显疲态,被孟秀君捕捉。 时隔千年,夭璃总算体会了一把当代所有孩子都体验过的经历——熬夜通宵被家长抓包。但是她是有道理的! “有些东西在盯着你,我保护你。” 所有的家长, 当然是思维正常的家长, 听见自己孩子不睡觉还有个这么奇葩理由时候, 都会斥责,或者觉得好笑。然而孟秀君却是含着笑,吃力的对夭璃点了点头:“好孩子,谢谢你。”说完,眼角眉梢都洋溢着安心和喜悦,像是真的相信一个垂髫稚童能守护住自己。 夭璃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甫一听孟秀君谢她,小脸顿时熟的跟只红苹果似的,要是颜霏在这里准以为这个夭璃是走火入魔遁入邪道了——虽然本来就是邪道。 “你……我……”夭璃一张小嘴开开合合,憋红小脸都没把话说全,她像一只见到了愿意带她回家的小流浪狗一样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孟秀君,羞赧的张开双臂,想要像世间所有的孩童一样,向自己的母亲讨要一个拥抱。 她不知道之后纪无妄会不会找来这里,也不知道纪无妄招来之后自己能否幸存,即便幸存,孟秀君能否顺利的生下孩子,她更不知道,在孟秀君生下孩子之后,眼中还会不会有这个,萍水相逢的自己。 所以她什么也不愿想,什么也不愿意知道,她只想在这一刻,乞求一个拥抱。 片刻的温暖,足够她用无尽的余生来回味。 孟秀君秀眉轻蹙听了她半天的你你你我我我,最后看到小女孩张开双手,一点点忐忑的朝自己靠近,所求所愿早已一览无余。孟秀君顾及了一下自己的肚子,接着上前一步主动将小女孩拉到跟前。 夭璃空洞洞的左胸不知被什么东西猛地一撞!一种温柔的甜香裹挟着初春露水浸润过最温柔的那簇花蕊的馨香瞬间包裹住了她,温柔的手掌在她的手臂上收紧,这个距离她甚至能看到天鹅般优雅的脖颈和襟口处雪白的肌肤。她贪婪的想要凑近,可是这一刻又是那么漫长,仅仅只是一个拥抱仿佛就耗尽了她生命中所有的光阴。 “这下倒是不费工夫。” 就在孟秀君就要她揽入怀中的时候,一道阴邪苍老的声音突兀响起,孟秀君脊背一僵,动作也顿在了原处,夭璃贪婪的吸了一口母亲身上好闻的味道,逐而后退一步,丝毫没有留恋的脱开了孟秀君的触碰。 够了,也足够了。 向来充斥着肆无忌惮的戾气的眸子,第一次,有了克制。 她和此刻的孟秀君,终究隔着一段距离。 这段距离近在咫尺,却又远隔阴阳。或许这次之后,便是生死不相逢。 虽然……连一个拥抱都没有机会得到,但于愿已足,再无恚怨。 “大姐姐。” 夭璃抬起头,完美的笑容毫无瑕疵,谁都不知道她喊出这个称呼的同时,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抑制住了拼命颤抖的牙关,不至于失态。 “你相信我吗?” 孟秀君先是被她的动作弄得诧异了下,再伸手时夭璃又向后退了一步。她哪里顾得上夭璃在说什么,一边挪动行动不便的身体,一边焦急唤道:“乖孩子快过来,那个道士不是好人,你快到我身边来!” 夭璃又问了一遍,“你相信我吗?” 孟秀君的动作顿在原处,仿佛被眼前的女孩用世间最甜蜜的咒语蛊惑似的,点了点头。 “你是个乖孩子,我当然相信你。但是那里太危险了,你快——” “那好。”夭璃打断她的话,径自说了下去,“你听着。” “你将会活着离开这个山洞,平平安安的诞下一个女儿。” “她将长得跟你一样好看,跟你一样善良。” “等她长大了,一定会很努力很努力,她会让你过上幸福快乐的日子。” “至于我,请忘掉我吧。” “我……只是一个过路人。” 孟秀君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心头满满都是悲怆,明明只是萍水相逢,却似认识了千万年那样久。两行清泪毫无预兆淌下脸庞,她伸出手去想要抓住夭璃,却见对方毅然决然转过身去,手中青芒一现,巨大的镰刀携来万顷风雷之势,笔直朝着纪无妄崩去! 后面的纪无妄方才出了声就一直好整以暇的停在洞口,见夭璃这么凶恶的一招,忙伸手捻符奋力一挥,自己则足尖轻点速退一丈! 夭璃追出山洞后也不急着与纪无妄颤抖,反而用了许多幅度大的招式,购割大崩有什么就招呼什么,根本不顾及章法也不急着取其性命,而是将之越逼越远。毕竟两虎相斗最易殃及他人,她不想自己和纪无妄的斗争牵扯到她无辜的娘亲。 纪无妄苍老尖利的声音在破风中笑出了声,他身形已经被夭璃打乱,发出的声音却仍旧不急不缓。 “不愧是我的作品。” 夭璃镰风一偏,堪堪擦过纪无妄的身体,垂直钉在了地上。她像是听见了这世上最可怕的毒咒,惊恐的睁大双眼,不可置信的看向面前的纪无妄。 那人伸出手捻着颔下白须,满意的笑容勾勒出他脸上狰狞的弧度,一字一句的说出令人肝胆俱寒的话语。 “想不到千年不见,已经变得如此强大了啊。” “我的夭璃啊。” 166.恨血千年土中碧(三十三) 这是哪个纪无妄?! 夭璃一瞬间有点混乱, 如果是从先前同她一起传来的纪无妄那一定不会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但那个纪无妄又去了哪里?可明明这个时间的纪无妄应该还没有制作自己,那又怎么会知道自己的身份?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个纪无妄是自己和柳生烈信决斗时莫名消失的纪无妄,可是那个纪无妄又是怎么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呢? 一连串的问题电光火石般在夭璃的脑海中闪过,没有更多的时间足够她考虑,三道黄符已经锁着她面门而来! 夭璃后仰一翻,召出三团鬼火与其对抗。金红的火苗触及幽蓝的鬼火发出似腐尸一般恶臭的味道, 谁都不晓得那燃火的材料究竟是什么鬼玩意制成。夭璃闻得作呕, 连忙又一个翻身,单手俯撑在地,另一只手负镰于背,源源不断的青蓝色电光流窜入地面,草皮突然鼓出一个个婴儿脑袋大小的球形,朝纪无妄的方向飞速蠕动过去。 纪无妄后退一步, 看着四周婴儿脑袋大小的球体草皮逐渐将自己团团围住, 沉心静气,手中掐出一个复杂的诀, 口中念念有词。夭璃要的就是他这一瞬,顷刻飞身举镰而起,层层叠叠的裙子好似在空中绽开一层层的花瓣。 “铛——!”一声金属嗡鸣,纪无妄捻着符纸的身躯重重摔落在地, 左肩上一道贯穿胸前的伤口正在往身下淌血, 汩汩殷红从狰狞外翻的皮肉间流出, 散发出一股难闻的腥臭。 就这样结束了? 夭璃拖着镰刀缓缓降落到地面,她突然觉得有些空落落的,轻柔的风声响在耳畔,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千年的恨怨、千年的折磨……就这么……结束了? 她一点一点飘到纪无妄的尸身边,这个在她心里留下烙印的妖道,就这样,永远的离开了?阖上的眼睛再也不会睁开了? 腥臭的血液提醒着夭璃纪无妄的死亡,就像和颜霏打游戏一样,还未真正感觉到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夭璃俯下身来,伸出手指猛地插入到纪无妄的伤口里,在那层层翻起的皮肉内部恣意搅动,听着筋骨血管肉泥在指缝中研磨绷断碾成肉泥的声音,浑身的细胞都在叫嚣着爽快。血液流的更快更多,大股大股的往外涌出,泛起熏天的恶臭,夭璃却只觉有趣,指尖用力仿佛要用手指将整个纪无妄的尸体搅烂成泥—— 不对!! 夭璃猛然惊醒,瞪大眼睛看着自己手掌及处血肉模糊的浆体和大股大股往外涌出的黑红色的黏稠液体,她是鬼,却也知道人类的血液,死后是不会流动的!那纪无妄他…… 电光如疾箭矢雨掠过天际,雷声如狂鼓不休,大颗大颗的雨珠从天际倾倒下来落在夭璃的发顶上面上,而夭璃仍旧沉浸在方才的震惊中无法回神,甚至完全感觉不到雷雨的存在。 她眼里只有纪无妄肩背上被镰刀剌出的巨大伤痕,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痊愈! “不可能……这是怎么可能?”夭璃惊恐的向后退了一步。 倾注了千年鬼力的一击,怎么可能还有生还的余地?!纪无妄就算道行再高深,也只是个人类啊!突然夭璃意识到了一个更可怕的事情—— 一个人类,如何能相遇千年后的自己? 人命不过百年,而这个纪无妄刚刚口中确实说了“千年后”,他知道这是千年后的自己,也知道岁月流转已经千年,甚至对这一场时空交错并没有任何疑惑……在自己离开后的千年里,纪无妄究竟发生了什么?! 如果不是纪无妄还能够驱使道符,夭璃一定会怀疑他已经堕入妖道,而非本身了。 “没想到吧,我的夭璃。”纪无妄沙哑的像两片粗粝干枯的肉干在撕磨的声音从夭璃身后响起,夭璃下意识想退,纪无妄又瞬间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你……是个什禁么东西?”夭璃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一日,用这么颤抖的声音发问。就像从前那些死在她面前的人类一样,即便知道害怕并没有用,仍旧会克制不住的做出这种只有弱者才会产生的反应。 纪无妄厉笑出声,饶有兴致的看着夭璃,而夭璃则是完全不敢置信。 “雷电……你……你居然动用了禁术!”夭璃不住的摇头,“以你的体质,怎么可能……” “我可以炼出一个你,自然也可以再炼出一个我。”纪无妄狞笑着张开双臂,满意得看着夭璃震惊的面孔。“早知如此,当初何须在你身上浪费那么多……嗯?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你可千万不要这样看着我。”纪无妄身形一动,猛然出现在夭璃眼前一寸之处,骇的夭璃也忍不住后退一步。“若不是我,你怎么会有机会来到这个世上!你应该感激我……” “如果可以选择。”夭璃身遭的戾气渐渐散灭,就像一副没有灵魂的驱壳,“我宁愿……从未来到这个世上。” 不必经历痛苦,也不必雀跃欢欣。我宁愿无感无知,无爱无恨,沉沉浮浮于混沌虚无中,也好过这悲怆一生。 167.恨血千年土中碧(完) “既如此, 那我就成全你, 也成全我自己!哈哈哈哈——!!” 纪无妄笑声渐厉,手中苍白骨节似老树枯枝,枝头生出尖锐的长甲,他脸上突然像是被什么吸干了血肉,眼眶深陷下去,皮肤龟裂,胡须无止境的延长…… 如果颜霏在场, 一定会吐槽为什么别人魔化都是变得更强壮, 而这个纪无妄魔化就一副被人打死了的样。但是夭璃知道,这是一种需要献祭的邪术,只有这种邪术才会把人摧毁成没有血肉,没有精气神的行尸走肉。 夭璃两眼紧紧盯着眼前已经妖魔化的纪无妄,她不清楚纪无妄具体是练的什么邪术,只知道听他话里的意思, 是要将自己的鬼力夺取为自己所用, 否则怎么称得上成全她,也成全他自己。手中青练感应到强大力量, 下意识发出阵阵嗡鸣,提醒主人进入防御状态。 但是纪无妄的攻击太迅速了,迅速到完全感觉不到那股子战力,他头顶穹隆墨染一般黑, 被他力量所慑像礁石旁的海浪逆着走向执拗的形成一个巨大的旋涡, 像是要把天地万物都吸纳其中。 “啊!!”夭璃痛叫出声, 手把青练奋力往地里一压,借力起身翻旋开去。咬牙往肩上一瞥,衣料已被震碎裸/露的肩头一片血肉模糊,狰狞可怖的伤口中并列四个圆孔,想来是刚才纪无妄一爪穿透了她的肩膀。 灼痛从左肩绵延不断的裹袭全身,夭璃觉得自己像是重新被丢回沸腾着尸油的棺材,每一寸的肌肤都在经受灼烫的洗礼,痛的她几乎握不住手里的镰柄。在这一场决斗中,或许对于她来讲根本就不能叫做决斗,只是她单方面被纪无妄血虐罢了。不是因为她比纪无妄弱,而是因为纪无妄对她太了解了,纪无妄对她的了解甚至比对自己的了解还要深。她从头到脚甚至连灵魂都是纪无妄一手塑造,不用说是现在已经炼了邪术的纪无妄,甚至从前那个肉体凡胎的纪无妄,她也不一定能够打得过。 夭璃知道纪无妄为何存了这么重的杀心,像她这样出自自己之手,却又逐步脱离自己掌控的情况,是断然不能被允许的。所以,纪无妄一定不会留下她的性命,步步紧逼,招招致命,纪无妄的攻击密的就像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夭璃每每被逼至尽头,浑身解数都无法施展。她被重重摔落在一块布满棱角的巨石上,不知道磕到哪里,“哇”的一口吐出浓黑的血浆。 纪无妄怪叫一声,再次腾空跃起,指间一张赤红的符咒隐现对准夭璃的天灵盖直直袭来。夭璃惊恐瞪大双眼,她想过很多种可能,却唯独没有想到这种——夺舍! 与借尸还魂不同,这种夺舍是以灵体为驱壳,神思强行侵入。他想要把夭璃的神思逼出体外,这样一来夭璃这千年一遇的厉鬼灵体将被掌握在纪无妄的手中!难怪他会愿意将自己的命献祭出去,愿意将自己变成一具强大却空虚的驱壳!原来他是在打夭璃身体的主意! 夭璃太完美了,又不受他的控制,这种情况之下,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夭璃真正与他的神识合在一处,真正成为他摆布的傀儡!好一个鸠占鹊巢的歹计! 夭璃拼尽全部力气翻身躲过,同时带起巨镰朝天划出一道半弧形的青蓝火光,纪无妄居然不避不闪直面迎向那鬼火护罩的夭璃,青蓝鬼火如一片锋利的薄刃笔直从纪无妄腰间穿过,将纪无妄整个身躯切成两段! 令人惊诧的一幕出现了!只见被切为两段的纪无妄下半身随惯性落到地面,而上半身竟然丝毫没有改变其行动轨迹,眼看着那血红的符咒离夭璃的天灵盖只肖两寸之际—— “轰隆——”一声惊雷响彻山巅,一道道电光树枝般交错纵横,白龙般在晦暗圆穹循复游曳,牵动雷霆无数。 天劫已至。 纪无妄惊骇万端,手肘一偏,血红符咒自夭璃耳侧堪堪划过。夭璃心道不妙,手中青练已经替她做出选择,徘徊在链刃上的鬼火一簇簇飘落地面,婴儿脑袋般大小的草皮再次掀起一股一股眼花缭乱的衔接着,将夭璃推向别处。招魂伞不知从何处飞出,撑开伞面为夭璃罩下一道幽蓝的防护罩。就在夭璃身躯离开后的下一刻,一道霹雳自天而降,紫红电光如一道剑气无情劈下,纪无妄忙用袖子遮住脸颊奋力朝边上一滚,这才逃过一劫。 那电光并不罢休,一道一道接踵而至,震耳发聩的雷声中天地间仿佛构起一座紫红光束交纵而成的牢笼,将纪无妄困锁其中。然那纪无妄被抽了魂取了魄,拖着一具驱壳竟然还能在天劫中游刃有余,丝毫没有受到雷电的惩罚,只余一股浓烈的焦糊味从山地的草壤间弥漫开来。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天劫不是无休止的,一旦磨过了时间便再无什么力量可以将纪无妄除去。眼看着紫红电光越来越稀,惊雷声一声接一声的减缓,而纪无妄却在其间游刃有余,嘴角溢出一丝嘲弄意味的冷笑。此刻的纪无妄太强大了,夭璃越等越焦急脑中飞速旋转,纪无妄入邪途至今,不可能连一点破绽都没有。这个妖道心思歹毒狡猾万端,究竟将什么致命弱点藏在心底呢? 眼前紫光白光闪作一处,穹隆晦暗天地无光,山风透骨大雨滂沱,巨镰卧在夭璃的腿边,雨水从锋刃上飞溅开来。夭璃愣怔的看着溅开的雨花,每一颗水珠都似将这天地包裹其中,一眼一乾坤。 纪无妄甫躲开一道转折劈下的紫电,正欲调动身上法术,忽听身后有人唤他。 “纪无妄。” 他闻声转过脸去,却见夭璃噙了一抹绝然的冷笑站在漫天大雨之中,雨水顺着她光洁的脸蛋一路下滑,不见生动反觉鬼气森然。纪无妄隐隐生出不祥之感,转眼见招魂伞合了同青练弃在一处,幽蓝和暗青的光芒稀稀落落的交织闪烁,有什么东西猛然冲破阻塞疯狂叫嚣着冲击他的思路。 “不!!不要!!!” 纪无妄惊吼出声,再也顾不得其他拔腿就往夭璃处跑去,夭璃凄冷绝然的神情中透出一抹得逞的快意。 你或许早就不记得了,可我却永生难忘。 你孤身离开将我重新抛入噩梦中的那一日,正是柳生烈信伤我毁我之时。 你最大的弱点,不在己身,而在我手。 这天雷声声震颤心魂,你技法了得自能安全无恙,可你莫忘了—— 我也是天地不容之身! 既然你我皆罪愆似海,不如同归一处,到了九幽地下再去论个分明! 纪无妄的双眼痛的几乎要滴出血来,他明知夭璃以身为饵,就是要引他赴死,却依然目眦欲裂嘶声厉嚎。 “不可以!不可以!!不!!“ 他决不允许!!决不允许!!” 一颗心在胸腔中恣意冲撞,像是带了长满荆棘的头冠,每到一处就头破血流,纪无妄只觉得自己每一寸肌肤都在炸裂,每一处脏腑都被烈焰凝成的火龙肆意啃噬。他为了称霸世间,倾尽毕生心血牺牲一切换来的东西,他最完美的作品!最终却毁在自己的手上,这怎么可以!!怎么容许!!! 天际雷声聩耳紫电如龙,像枯枝生出藤蔓映出一道巨网似的耀眼光芒。夭璃手中青蓝鬼火隐现,横陈在一旁的青练听到召唤发出嗡鸣,顷刻朝主人飞去。纪无妄赤红着眼睛毫无顾忌的朝她冲撞而来,两道比刚才重十倍的雷声轰然落下!电光火石之间夭璃巨镰在手,纪无妄已经逼至面前,幽蓝鬼火闪作一处,紫电白光携巨声而至—— 一道原本不属于这里的身影突然将夭璃护在怀中。 耳边惊雷滚落,与焦糊味混着雨水气味蛮横侵入鼻端的还有一股,仿佛隔绝万山之遥,万水之远,在压抑心头最低处的一次次期许中,在日升月落,斗转星移的千载光阴里缓缓走来的,久违却又似从未相离的气息。 千年流转,四时荣枯。到头来,仍是她护住了她。 夭璃泪同血落,悲痛欲狂,“娘亲——!!!”一口白牙几欲咬碎,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反抱住孟秀君的身子猛力一转,喉头涌起腥味还未来得及咽下只听头顶惊雷万钧,背上一阵辣痛,仿佛被无数把剑戟捅了个对穿! 齿轮拨转的声音在怒雨狂雷声中竟然清晰可闻,接连天地的大雨化作一片片机簧连接指针,在时空与命运交错的芯腔内飞速转动,顷刻之间天昏地灭寰宇不存。 —————————————————————— “娘亲……娘亲!!” 夭璃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扑面而来的眩晕感使她倒了回去。 “哎呀!你醒了呀!”正端来一杯牛奶的颜霏见状连忙把牛奶放到一边的桌子上,上前将夭璃摁住,“你别乱动啊,华曦说你损耗太大了,需要好好休息。” 夭璃看清眼前人,像抓救命稻草一样一把拽住颜霏的袖子,面容惨白虚弱的让人心疼,“华曦呢?华曦在哪里?我要见华曦!!” “哦哦哦你等等啊,华曦在厨房给你做吃的呢。我去帮你叫。”颜霏说完扯了两下被夭璃抓紧的袖子悲哀的发现力量悬殊,只能扯高了嗓子,呼唤最近的人,“镯—夜——啊!!!!” “砰”的一声门开了,镯夜“嗖”的一下飘到床边,清冷的面容难得写满关怀,“不好好休息再胡闹我就吸干你的血。” 颜霏:“……”不是有你这么安慰人的么。 几人闹了一阵救世主终于来了,华曦将一叠闻着就很香甜软腻的糕点放在夭璃床头柜上,拿一边的毛绒公仔垫在床背,将人从床上扶起来,正打算说些什么手被人拽住了。 “怎么样了?”夭璃惨白着一张小脸,嘴唇像是冻极了似的打着哆嗦。“我娘亲……怎么样了?” 华曦拿自己另一只手将夭璃的手包裹起来,俯下身子柔声与她说:“得你舍命相护,她在那个时空保全了性命。或许现在已经产下女儿,获得了幸福。” 夭璃就像是濒死之人秉着毕生执念撑到最后一刻,此时夙愿已了,强撑的最后一口气瞬间溃散,软软倒在床上仿佛要陷入永生的长眠。但她是不会有这种机会的,身在暗夜别墅,无生无死不长不灭,她目无焦距的看着上方,嘴里无声的呢喃。 “那就好……那就好……” “但是在那之后,她会忘记你。”华曦用最温柔的声音说着最残酷的事实。“那个世界里,再也没有我眼前的夭璃。” 夭璃闻言愣怔一瞬,已经惨白至极的脸仿佛瞬间枯败,渐渐的才恢复过来,她阖上目复又睁开,苍白的小脸上露出一个释怀的笑。 “这样,最好。” ——————————————————————— 夭璃恢复身体后的第二日,便又动了华曦的怀表,将自己传到了一片从未到过的国土。低矮的平房里,男人酒阑而卧,夭璃看着手中激动的生出幽蓝光焰,嗡鸣不止的巨镰放到他的身边。 男人似有所感,猛然从梦中惊醒,见到青练卧在身边,顷刻泪如雨下,像抱着久久未见的妻子,欢笑悲啼尽是相思。 “别了……青练。”夭璃心中默道,“这一千年,多谢关照。” 她悄悄退到屋外,转身离去。 “请等一等。” 夭璃循声转过身去,见柳生烈信抱着青练追了过来,面上泪痕未干,却是笑的无比灿烂,“我真不知该怎么谢谢你。” “你不必谢我。”夭璃摇摇头,尽量让自己不要露出不舍的模样,“华曦同我说了,此镰中有一个女鬼的精魄,前世便与你结缘。此生她多次相救与你,你也曾为她万里奔波,即便阴阳相隔却早已如夫妻相待。我夺你妻子,霸占千年,万死不能偿还。哪里能当得起你这声谢。” 柳生烈信闻言并不惊讶,坦然笑道:“青练不会认无情之人为主,她离开我后与废铁无异,你能操纵她一千年,正是因为你疼她惜她,她心甘情愿认你为主。” 夭璃微愕,久久不能言语,柳生烈信又道:“她与你有缘,我想在我身死之后,将她托付与你。不知你是否愿意?” 夭璃看着静卧在柳生烈信怀里,镰刃上温柔流转着青蓝光焰的绝世武器,心中叹惋,“我想,待你去世后,青练应该更想与你陪葬。”生同衾,死同穴。 “如此神兵利器若永世眠于地下,再无人领略其绝世风采,岂不遗憾。”柳生烈信望着手中青练出神。 夭璃思索片刻,“若你愿抛却红尘,我有办法在你百年之后将你炼入镰中,你们将魂体相缠。这样,你愿不愿意?” “幸甚之至。” 柳生烈信将脸贴在冰凉的镰刃上,幸福的阖上眼睛,仿佛这一刻他们已经交融合一,不分彼此。 ———————————— 夜幕降至,暗夜别墅的大门沉而厚重的开启声伴随着铁链抽/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响起,微弱的光束中无数微尘沫子翻涌纷飞,一只蛾子扑棱着翅膀落在来客手提的煤油灯上。 华曦走进夭璃的房间,发现夭璃正抱着颜霏前几天给她买的大兔子发呆,抬手象征性的扣了扣门。 “夭璃,这位租客,是你来负责。” 夭璃抱着兔子翻了个身,“……让颜霏去吧。” 话音落后,没有响起华曦的声音,只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远。夭璃将小脑袋蒙到绒布兔子的肚子里,小脸蛋被柔软的棉花挤的有点鼓。 没过多久,夭璃迷迷糊糊中听到又有人往她这处走来,动静越来越大,夭璃烦懑的捂住头,抱着被子缩到了被子里,“楼下有个叫颜霏的,她最温柔聪明了,你去找她我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知道。” 来人停了下来,就在夭璃以为那人准备走的时候,那人却开口了。 “我的女儿走丢了,她们说,只有你见过我的女儿。” 夭璃浑身一震。 “我找了她很久,我很想念她。你……愿意帮我找找我的女儿吗?” 泪水无声无息的浸透了怀中的玩偶。 “我的女儿,名唤‘夭璃’。” —————————————————— 颜霏嫌这几日天气闷,就把别墅大门打开着,让阳光透进来。正当她把新栽好的几盆多肉搬到客厅时,就见夭璃撑着把小花伞一蹦一跳的进来。 “我回来了~” 过了将近一个月颜霏都还没有从夭璃这状态的变化中适应过来,夭璃见到颜霏却很是热情,收起小花伞扑到颜霏怀里拱了拱,然后两只眼睛蓦然睁大,“哇!好可爱的花花呀!夭璃喜欢!”言落不由分说就将颜霏手中的多肉悉数抱到怀里,在颜霏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溜走了。 颜霏:“……” 被人抢走了半天心血的颜霏歪倒在华曦旁边的位置上,“所以夭璃的娘亲就这么住下来了?” 华曦将手中的书翻过一页,“夭璃的娘亲不是租客,自然可以留在这里。” “这,我以前怎么不知道啊??”颜霏疑惑。 华曦不动声色瞥她一眼,笑道:“你该不会真觉得,整栋别墅只有我们五个吧?” “咳咳咳。”颜霏打了个冷颤,“大半天你别说这么渗人的话啊!诶不是,你之前不是说我是最后一个住户么?那怎么还能住人啊?” 华曦放下书本取来薄荷茶放在唇边喝了一口,笑而不语。其实之前颜霏不是没有见过暗夜别墅里有除了她们五个以外的,只是那些记忆容易让人不愉快,所以华曦在斟酌过后还是选择闭嘴。反正有些问题,时间久了颜霏自然是会懂的,不急在这一刻。 夭璃抱着多肉拎着小花伞穿越整个别墅,来到暗夜别墅所辖的后山。这里有一个仿古罗马斗兽场的废墟,不知何时所建,却是经久未衰。这里住的都不是租客,多是华曦带来的囚徒。 然而只有一个人,跨越万水千山,沿着时空的罅隙,只为寻她而来。 夭璃很早就发现,别墅里的四人对她很好,其实她自己也早已将她们当做自己的家人,只是恚怨深如冰川,封闭她的内心使她并不知道,在那一片曾经冰封千里的原野上,早已万木春归,冰消雪融。 不过现在,她还有更重要的牵绊。 轻车熟路的沿着颓败的阶梯跑到那间亮着暖灯的小屋,像一只蝴蝶一样投入那人的怀抱,夭璃的将脑袋深深埋入,贪婪着吸着熟悉的馨香。她闭着眼睛,如婴儿梦呓。 “你可知,你罪大恶极。” 那人含笑不语,只温柔的取走她怀里的多肉,让她在自己怀中更舒适些。 “所以,我要关你一辈子。” 永远永远,关在我身边,哪也不能去。 孟秀君沉默良久,终于出声,柔的漾开池水潋滟生波,“我都应你。” 夭璃埋在娘亲怀里,甜甜的笑了。 鬼火为引,一步一喋血,回望人间黄泉路数千。 然而从今往后,踏上的每一条路,都将是,回家的路。 ———————————————————— 风乍起,吹开堆积在山坡处的一团灰屑,若干野牛飞奔踏过,有一半被碾入土里。没有人发现,那些野牛的蹄子上都沾上了污黑的血点,碾碎的灰屑被泥浆压覆,渗出一滩黑血,几片碎成微末芥子似的正在无风自动。 人欲,流转世间,故生执念。 执念,归于人心,故生妄念。 妄念,穷极毕生,寻得阴术。 阴术,习于人手,始有饲鬼之人。 饲鬼之人,畅快一时;祸影随行,终殃己身。 孽生祸衅,永生难赎。 ——恨血千年土中碧·完—— 168.单翼古钢琴·镯夜篇(一) 满月的光辉伴着轻灵的乐章透过高大的落地窗洒落在一排美人鲛立雕的黄金烛台上, 低矮圆柱形的蜡烛上灯芯完好的静卧着, 生来只为引火的躯干上不留丝毫烟火的气息。嵌花贴皮的沙发扶手外侧,繁复线条勾勒着蓬帕夫人少女时期最绚烂的梦境,与之相称的同套餐几上放置着两只水晶高脚杯,鲜红的浆液盛在其中,炙烈如火的色调透出诡秘的幽蓝,仿佛两颗吸饱了月色的鸽血红。 尊贵的伯爵歇躺在柔软的沙发上望着窗外大片大片的玫瑰园,哪怕此时他身处城堡顶层, 仍可以毫不费力的望见那片在静谧中恣意盛绽的红玫瑰, 永不凋零的生命只为镌刻短暂却永恒的爱情。 苍白纤长的手指优雅抚过少女那一头被夜色浸透的长发,苍白没入黑海,只留出无名指上戴着的克什米尔蓝宝石点缀其上,那么的契合,完美的像是被月亮独宠的美丽,被夜晚眷宠的魂灵。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东西, 它比任一种果实都要甜蜜, 比任何的酒酿都要醇香,没有一件东西可以比的上它的珍贵。” “我的女孩, 如果你有一天幸运的遇见了它,就像拥抱生命那样,毫不犹豫的,去拥抱它吧。” “神不会光临暗之大地, 却不会吝啬送给我们, 名曰‘爱情’的礼物。” ———————————— 镯夜背对着房间门躺在床上, 等待关门声响起房里重归寂静,于黑暗中缓缓睁开眼睛。 爱情,确实是神给予世间最珍贵的赐礼。 可惜,我并不幸运。 ———————————— “所以你是嫌乐子太少,命却太长?”华曦坐在阁楼上采光最好的一处位置,摆弄桌上的瓶瓶罐罐,那封郑重签署了两百年的契约被她丢在一旁甚至都懒得施舍一眼。 幽缎坐在她面前的椅子上面无表情的擦着她的宝贝双/枪,从来都是能扣两颗绝不扣三颗,能扣一颗干脆不穿的旗袍今天倒是矜持端庄的扣到了脖颈处,更显那段曲线优雅似天鹅。 “我签下的事我已经做到了,你承诺我的事什么时候给我交代?” 华曦听到这句,终于从百忙之中抬眼看了幽缎一眼,视线从她未施粉黛依然媚气天成的容颜下移到她正漫不经心擦拭着的枪/杆,不点破她每遇焦灼之事就擦/枪的习惯,转了话锋,“你倒是走的干净,想过镯夜没有?” 早已经被布帛擦拭到铮亮的枪/支负气似的拍在扶手上,紧接着滑落到地上发出一连串惹人心烦的碰撞声,制造出这一切的主人却沉静的可怕,末了才自嘲似的,像吐烟圈一样轻飘飘的落了话声。 “同行于暗夜,彼此慰藉罢了。都明白心里头有放不下的,就别互相折磨了。” “幽缎,”华曦将手中滴管归入管槽转过身来,“你——” 正欲说什么,突然听见楼下一阵惊天动地的声音,紧接着传来凌乱的上楼梯脚步声和颜霏的呼唤。 “华曦!!你快来啊!!镯夜被火烧到了!!” 169.单翼古钢琴(二) 单翼古钢琴(二) 正火急火燎往楼上赶的颜霏感觉一阵风从身边刮过, 眨眼功夫楼下就响起夭璃惊慌大叫的声音。 “幽缎你想死啊!她身上的火得找华曦来灭!”开玩笑, 这火连自己这个千年老鬼都不敢碰,何况她一个活死人?! 颜霏难以置信的看向刚刚从阁楼上下来的华曦,整个人有点斯巴达,“华曦你实话和我说,传送阵藏在哪儿?” —————————————— 据夭璃说,她当时正裹着小毯子一边吃着娘亲给她做的桃花酥,一边不怕被毒死的用蜡笔在速写纸上画我与娘亲的日常, 可以说是幸福到随时都能昏过去。而镯夜则丝毫没有被她身周洋溢着的幸福气息沐浴到, 一个人低气压的裹着黑斗篷坐在离壁炉最远的位置上,膝盖上瘫着本书,眼睛却落在别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就在这时突然之间有什么东西震动了一下,明显能感觉到气流疯狂涌到脸上的波浪,因为事出突然她和镯夜正在辨别气浪的来源和方向根本没有预料到壁炉里的火焰也会受到这种气浪的波及,几团火球从壁炉里呈直线飞射而出袭向毫无防备的镯夜。 镯夜本就避无可避加上她一贯对火焰的惧怕, 身上黑袍立刻就被火球引燃, 怎么扑都扑不灭。 夭璃说完还没来得及感慨一句想不到暗夜别墅里也讲究世事无常,一旁原本安静如鸡的幽缎骤然暴起, 一把扯住华曦的领子迫使对方以一个不太舒服的姿势被迫压到自己跟前。 “你怎么对我都可以,为什么要对镯夜下手?” 华曦闻言看向她的眼眸里波澜无惊,倒是一旁的颜霏着急起来,忙过来掰幽缎掐着华曦衣领顺势要掐上脖颈手, “幽缎你冷静一点啊!她们相处的时间没有千年也有百年, 华曦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对镯夜下手, 你清醒一点啊!” “幽缎你今天怎么回事?”夭璃也被幽缎突如其来的一下子吓到一点,“太不像平时的你了。” 幽缎在众人劝阻之下也像是醒悟过来,松开华曦的手顺势摁在自己的眉心揉了两揉。“对不住。”幽缎吐出三个字,瘫坐在椅子上。 华曦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正欲说什么,却听一楼传来锁链震动的声音。 幽幽月色之下,暗夜别墅的大门发出与地面摩擦的沉重混响,启开的门缝间泄入水般清皎的辉光。有人提灯而入,好奇的打量敞开在面前的古罗马式繁华世界。 ———————————————— 颜霏看着坐在对面沙发上的租客,一时间竟然有些不好意思。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许久没有接租客了,还是因为不常接待到外国的租客,她两只手并在一起搓了搓,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 “你好,我是颜霏,那个今天本来要接待你的姑娘生病了,所以由我来接待你。” 今夜的租客是一个留着棕色微卷及肩发的少女,两靥有一双迷人酒窝,衬的一张温柔的脸蛋愈发甜美。最令人难以转睛的是她一双碧蓝碧蓝的眼睛,这种颜色十分特别,你说不出到底是绿还是蓝,只觉得像一汪金色余晖下的碧泉,吸引你走到那盈盈水间掬一捧清凉在手,甘甜入喉。 “你好,我叫莉娅。”莉娅说着伸出手,和颜霏握了一下。 “你有什么问题解不开的,或者有什么愿望都可以和我说,虽然我不是本该接待你的人,但其实我们这里没有太区分这些的,客人的问题我们每个人都会帮忙解决。”颜霏说着突然睁大眼睛,“对不起对不起,我忘记介绍我们咳咳咳。”她站起身来,毕恭毕敬的来了个电信客服的招牌语气,“欢迎你的到来,租客。” “噗嗤。”莉娅被她逗乐了,两弯垂在suo/骨前的发卷随着呼吸的起伏轻轻弹出两个小弧度,看上去煞是可爱。 “颜霏。”一道沉稳的女声从身后巨大的楼梯上传来,二人回头一看,华曦正穿着一身浅金的礼服缓缓步下楼来。而她身后跟着说不出神情的幽缎。 “这位租客,让幽缎来接。” 颜霏一脸懵逼的跟在华曦身后,都快走到游戏间外还不放心的往楼下瞟去,虽然根本看不到什么,但她总是觉得把莉娅留给幽缎,有些隐隐的不安。 “华曦啊,这个不是我去接待了么,为什么还安排了幽缎啊?” 华曦并不打算回答的样子,在房间前停下脚步替颜霏打开游戏厅内的电闸,最近别墅里磁场出现问题,与客厅内耗费火力的大壁炉容易造成事故同理,像游戏厅这种极度耗费电力的房间平时不用的时候还是闭了电闸比较安全。 颜霏得不到回答,只能自己哄自己说,这可能是因为幽缎是镯夜的情人吧,情人之间互相帮忙接待客户好像确实比她来接待更合适一点……想到这里颜霏默默瞥了眼华曦,之前的冷战到夭璃的事情结束之后也跟着结束了,经历过几乎与生离死别同等分量的境况,两人早已经恢复了原先的关系。但是似乎仍旧有什么东西梗在两人的关系之间,谁都没有挑明,风平浪静之下谁又知道是怎样一番光景。 —————————————— 幽缎娴熟的打开手中的笔记本,用金尖的钢笔在上面写了一个大写的壹,继而抬起头漂亮的脖颈被拉伸出两道极度优美的弧线。虽然平日里看着对什么事都漫不经心,但是杀/手/组/织出身的人职业操守永远排在第一位,暗夜别墅如果也会按季度来考评各人的工作,业绩第一的位置谁都争不过幽缎。 “你在这里说的事情,就像被薛定谔关入纸箱的猫。不打开纸箱谁都无法探知真相,不进入这里谁也无法知道你的秘密。” 莉娅好脾气的笑了笑,目光注视着幽缎漂亮的手指间那点笔尖金色,“其实我的故事也不算秘密,因为那根本都不是实际的东西,我甚至都不知道我到底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一切的一切都源于一个梦……” “关于一架古钢琴的梦。” 170.单翼古钢琴(三) 被荆棘缠绕的王国、高阁上沉睡的美人、四季盛绽的红玫瑰……那都是童话里的故事, 但是当梦境的阶梯架入现实, 于似真似假中牵引她来到那座谜一样的古堡,穿过那片巨大的玫瑰园,登上复古华丽的楼梯旋阶而上的时候,莉娅才知道所有童话都附着于真实。 一个梦境多次出现本就离奇,何况莉娅每次梦到的都是同一个地方同一个情况。 古堡阁楼的大门轻轻推开,厚重的落地窗帘不放过一丝阳光尽数阻挡在外,空中飞舞的微尘粒子连同一切神秘的事物就此潜藏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不肯露面, 如果不是莉娅的直觉太强烈, 她几乎都要以为这是一座空空荡荡的城堡,早已经没有人居住。可那个居住在这里的人为什么要躲着她?不愿与她相见? 幽缎在纸上刷刷刷的记着笔记,圈出重点后“啪”的一声合上厚厚的真皮笔记本,起身对着莉娅递出手,“一天之内我会帮你想到最妥帖的解决方式,现在请允许我带你去你下榻的房间。” “那就谢谢了。”莉娅跟着她站起来, 垂在肩上的蜗牛卷随着她动作的起伏弹了弹, 将她姣好的五官衬托的更加乖巧可人。幽缎以职业目光打量她一眼,心里给出一个中肯的评价:矜贵与甜美结合的恰到好处, 天生的杀/手脸。 —————————————————— 华曦接过幽缎给的笔记本扫了两行便转入书架里,幽缎看着一望无尽的书架排翻了个白眼,旋身坐在书桌上随手抄起一只铜质的球形盔甲摆件把玩,那看上去像一只缩小版的士兵上半身, 纤长的手指轻轻板起头盔后形如龙爪的金属羽毛, 头盔很配合的张开嘴, 墨水洒了她一身。 “哦该死!” 幽缎看着整个被浸染成蓝黑色的衣料,怒不可遏的瞪了眼那颇具伪装力的墨水瓶,有些头大的站直身子同时掏出丝绢拼命擦拭。 “你动我的墨水了?”捧着一卷案宗出来的华曦看到正在试图挽回已经荡然无存的体面的幽缎,毫不留情的戳穿了她,“我想你更应该拯救的是你衣扣里面的东西,幽缎。” “你现在可以选择不说话!”幽缎一脸坚贞不屈的剜了她一眼,手上毫不犹豫的扯开自己的衣襟,果然白皙如雪的胸/膛已经变成了阿凡达的同类。 华曦自觉的瞥过脸去,反手将资料放在桌子上便往外走,经过幽缎的时候特意放慢了步子偏头嘱咐,“等收拾完了再拿,卷宗如果弄脏了,你就把它全部重新誊写一遍。” 言落大步流星的离开了书阁,无数飞来的眼刀和气急败坏的骂声悉数打在书阁门上,无力掉落下去,噼里啪啦的在幽缎的心里碎开一地。 *** 终于休整沐浴完毕的幽缎劫后重生般长舒一口气,慵懒的半倚在暗夜别墅书阁的长沙发上,月光轻纱似笼了她一身。幽缎单手枕在脑后单手举着卷宗,仍由夜风将她手中卷宗一页页吹拂开,一目十行的读着。 一行行蝇头小楷像是扰乱思绪的咒符从书中飞身而起萦绕在幽缎脑海间,神思不觉开始飘远,早在很久很久之前,她捧着厚如辞海的案宗不知所措。书阁的门没有关月光如水流淌一地,有人踏月色而来,摇曳的灯烛惑了谁的心智。 那时候镯夜与她已经不算陌生,一身沉疴养的差不多,她迎来了自己负责的第一个租客。彼时的她心肠冷硬到无以复加,华曦拨开她抵在瑟瑟发抖的租客额头的左|轮|枪,将一叠资料砸在了她的怀里。她衣不解带苦读三日仍然不知道从何入手,是镯夜一点一点教她,指引她,让她散逸开自己内心的冷漠,去解读租客的苦衷,解除租客的执念。 三个月,出双入对形影不离,镯夜陪着她四处奔波无有怨言,像是在弥补自己的遗憾,又似是一场对彼此的救赎。最终当那把左|轮|枪再次抵上那个可怜人的额头,枪声的余音在漫天的雨幕中回响不歇,脑海中一片空白四肢筋骨似乎同时间离她而去,膝头即将触到湿泞地面的一瞬间一股不属于她的却毫无排斥感几乎与她融为一体的力道托住她的手臂,用自己同样纤细的身躯架住了她。 镯夜陪她在雨地里站了很久,冷雨湿透二人的衣衫却浑然不觉,直到时辰将至,天光欲晓。 “啪嗒”一声清脆的响声打破了溢满此间的回忆,幽缎如梦初醒般看了眼空了的指间,弯下腰去拾落在地上的钢笔。怎么又想到那么远的事情了……幽缎揉了揉额角,想继续接着刚才没看完的内容阅读下去,然而夜风早已不知将那页藏在了哪里。 幽缎叹了口气,她向来以工作高速度高效率为傲,今天的状态太不对了必须立刻改正。她坐起身子来,有些厌烦的拉开身旁落地窗的窗帘,窗外的月光灯光顷刻间铺了满怀,幽缎似有所感往窗外望去,一片灯火辉煌。 自从颜霏来后,暗夜别墅其实也不那么“暗”了,她喜欢灯火喜欢光明,别墅中时常灯火如昼,但唯有一间屋子永远、永远不会有光亮。 一片银杏叶从树梢落下被风打着旋儿飞出去,牵引着相随的目光来到那间一室幽密的窗前,缓缓飘落在台沿上。她知道,那里安睡着一个足以牵动她所有情绪,足以扰乱她所有心思的姑娘,圣洁的月光正落在她恬静的脸上,照入她盛开着遍野玫瑰的梦乡。 *** 火, 一望无际的火, 熊熊燃烧,仿佛要燃烧到世界尽头,无止无休。 疼, 锥心刺骨的疼, 如蛆附骨,反复游走啃噬她的全身,不死不休。 金属制的锐气穿胸而过将她钉在银十字架上泛着冷冽的光,悬在头顶的太阳亮的吓人,太过刺眼的光影响了她的视力,滚烫的液体从眼眶中汩汩流出,眼前世界变得鲜红无比,不知是因为这满天满地的灼烧之火,还是因为那通体爆裂开的浓稠血浆。 但她仍旧睁着眼睛,用尽全身力气一般,睁圆,睁大,直到整个世界纤毫可见。可即便这样,她的目光仍旧充满了不可置信…… 怎么会是她? 怎么能是她? 火舌疯狂舔舐着已然露出森森白骨的残躯,从银十字架下方蜿蜒着灼烧了一路,望不到边际的火光充斥着她的感|官|世|界,然而霸占去她所有感知的却并非这场赤红的劫宴。 而是在这片火光的尽头,站着的那个棕发蓝眼的女孩…… 她深深眷恋,爱逾性命的女孩。 171.单翼古钢琴(四) 暗夜别墅的琴厅前, 安着一面落地窗, 窗面是少见的弧形,刚好容纳下一架三角钢琴。那是一架很华丽的钢琴,它不同于当代钢琴的简约大气,似是与这栋金碧辉煌的别墅同出一源。莉娅好奇的踮起脚尖望了望钢琴的内部,整齐的金属配件泛着冷冽的光,仿佛呼吸重点就会在琴身内引起一阵空旷鸣响。 “你可以弹弹,我这架琴同外面的琴可不一样。” 低沉的声音在耳后响起, 莉娅被吓了一跳, 随即感激的笑笑,“那真是荣幸了。”言落便坐上琴凳抬起琴盖,琴凳上的皮革发出受压的声响同莉娅惊叹声混在一处。那琴盖内部竟也是镶金镂花的,铜绿和金黄相互嵌合,无数珠宝点缀其间,琴键却根根黑白分明, 黑如墨白如玉, 极为简洁纯粹。 “真漂亮。”莉娅叹息着将手放上琴键,按下第一个音, 却发现这琴键下竟不是木块,整块琴键都是光润白皙,不由惊讶道:“这琴键是……?” “玉石所制。”华曦解释道:“我这琴的工艺,外头百年也造不出一把来。” 莉娅点点头, 刚要回身去弹琴, 却听后面华曦清冽声音再次响起, “这琴同你梦中那把古钢琴作比呢?” “我梦中的——” “砰砰砰!” 子弹冲出腔膛的爆裂声穿破莉娅未尽的话语整齐划一朝着她的面门飞/射而去,尖锐的惨叫伴随着一系列杂乱的声音接连响彻在暗夜别墅的大厅。 十秒后,莉娅惊魂未定的睁开眼睛,眼前被一道金光束缚在原地的女子和掉落在地的双/枪提醒着她刚刚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枕间的幻象,感谢上帝,她还活着。 女子双手缚于身后挣脱不得,本就玲珑有致的身材被凹出更诱人的轮廓,乌黑的发丝打着波浪卷儿彼此缠绕垂落两肩,本该是活色生香的光景,却偏偏散发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莉娅看不清她隐藏在额发阴影后的面容,却依稀能想象出她的神情。 小心翼翼的抬脚靠近,猛地被那突如其来的眼刀唬的钉在了原地。 “我捧在心尖上的人,岂容你随意践踏!” 天生的含情眸冻碎销魂媚意,只留下一片被炼狱油锅蒸过似得的血红,恨意顺着她的视线张牙舞爪侵袭过来缠绕入骨,刺得莉娅战栗不止。 “她那么爱你,你怎么能背叛她!!” 野兽般的怒吼回荡在空旷的客厅,惊呆了前来查看家具损坏情况的颜霏。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抖如筛糠的身体逐渐恢复镇定,莉娅勉强想让声音不要颤抖结果却并不乐观。自卫的本能促使她后退却被倒在地上的东西绊倒跌坐在钢琴凳上,轻微凹陷的皮革声惊得她又是一颤。 幽缎看着她的模样冷笑,唇角缓缓溢出刺目的鲜血。 “我这辈子最痛恨的,就是背叛。” 话音甫落她整个身体突然站起直立,身后金光不知何时被她脱开,脚尖灵巧探出一勾一弹,眨眼间的摔落在旁的枪/支就回到了她的手中,远高于常人的敏捷度使人根本捕捉不到她的动作!就连华曦都无法在这短短一秒不到的时间内阻止住她,电光火石间突然一阵狂风席卷而来,灯火辉映的大厅一瞬陷入黑暗。幽缎唇角轻勾,常年行于暗夜的身体早已教会她如何在视觉失效时精准锁定狩猎目标,子弹上膛的声音在黑暗中无比清晰—— 一分钟过去了, 无人开枪。 莉娅颤抖的放下捂住耳朵的双手,却在下一刻怔在原地。 她听到了,萦绕于梦境中的声音。 “幽缎,我恳求你。” 这把声音一如它的主人,冰冷而苍白。 “闭嘴,我不想听。” 烦躁的话音草草收尾,枪/支重新回归地面。 寒风从打开的门窗灌入,卷起散落的琴谱,满室皆是纸张翻卷的声响。莉娅蜷起身体紧紧环抱住自己的膝盖,灯烛俱灭,身遭一切都浸没在黑暗当中,没有人知道自己的身边是不是站着一个人,亦或是,一只鬼。 她开始害怕起来,先前两个女声都消失了,一场毫无预兆的对峙可能已经结束,也可能只是被迫中止。她将头埋在膝间埋的深深的,一股股湿热浸透布料传达到手臂,她无声抽泣着直到有人于黑暗间将她环住。柔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别害怕,只是起了风把灯都吹灭了。我们重新点上就好啦~” 仿佛是为应证她所言非虚,几簇金芒勾勒开蝶翅的轮廓蹁跹舞上烛台,烛火沿漩涡式的楼梯旋转而上所经之处辉煌一片,火焰在烛台上跳跃,光华化作的蝴蝶如同在湖面点开的一圈圈涟漪霎时耀亮整片大厅,光芒的尽头处站着一头银发的华曦,同满堂辉光一起映在颜霏的眼睛里。 “你看,现在不就亮了?”颜霏笑着将莉娅搂紧些,拍了拍她的肩膀。 莉娅艰难的转过头想要道谢,目光却一动不动的被眼前那个身影锁住,喉头像是被沥干了水分,手指无意识但剧烈的抠拧自己的衣角,浑然无觉。她今夜不止一次的失控,每一次失控都源于背向她站立的那个颀长身影。 幽缎最烦看到这样的镯夜,睁着一双不是因为嗜血而通红的眸子,神情是如此的冰冷,眼眶底下却不易被察觉的湿润着,她永远都以为,只要的斗篷足够宽大就不会被人发觉她斗篷下的身躯在不住颤抖,赤红的眼球晶体里的瞳仁已然收缩。 可这一切都瞒不过幽缎,她是最顶尖的刺客,任何一点细微的变化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她能在第一次与人赴床/笫/之/欢时便掌握对方所有“脉门”,能在第一眼见到一个人时就判断出他一天的行程,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尚且如此,何况是曾经夜夜相拥入眠的枕边人。 她什么都看得出,却什么话也没法说。 她不想再一次伤害她,记录里那段简短却锥心泣血的记载描述令她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心脏的抽疼,旁观者尚且如此遑论受害者。何况那种疼痛不仅仅是一个吸血鬼遭受火刑时受到的高于寻常人类百倍的皮肉之苦,还有被心上人背叛后堪比剥皮挖骨的锥心之痛。 幽缎越过镯夜的肩膀看向那个在颜霏怀里瑟瑟发抖的少女,恨不得能把对方的骨头全拆了然后捆上刑柱,让她将镯夜受过的苦全都重新受一遍,她犯下的罪万死难辞其咎。 镯夜是那么的爱你,你怎么能背叛她?怎么忍心去背叛她?! 莉娅等了很久,没等来镯夜的转身却等来了幽缎的恶狠狠的瞪视,吓得连忙窝回了颜霏的怀里,却被一只带着微凉的手从颜霏的怀里拉了出来。 华曦面无表情:“莉娅小姐,夜深了。你要是继续留在这里,我可不能保证你的人身安全。” 莉娅呐呐的看向颜霏,后者被华曦一把拖到了身后,“她明天还要上学,恕不能奉陪。” 颜霏挣扎:“华曦你清醒一点,我已经放寒假啦!” 华曦:“我给你报了绘画进阶班。” 莉娅最后是被夭璃带了下去,徜徉在母爱海洋里的小孩永远都那么乐于助人。颜霏当然没有乖乖的去睡觉她缠着华曦说了事情的起因结果后连忙又窜回了客厅,果不其然,那俩闷葫芦还在面对面的置气,最丧病的是她们连姿势都没有换一个。 “诶诶诶我说你们啊,”颜霏哀其不幸怒其话少,“你们就不会好好坐下来谈谈,聊聊事情经过,把所有问题摊开来一个一个解决吗?” 幽缎斜了她一眼,难得没有对她说的话摆出嘲讽姿态,淡淡问:“你说怎么解决。” 颜霏指了指一旁吃着酥酪看热闹的夭璃,“我们可以时间回溯一次,去看看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莉娅的问题不也是源于当年的往事吗?这样一来也算一举两得啊。我们干嘛不试一试呢?” 幽缎听完这句突然就冷笑一声,“莉娅的事从现在起与我无关,改明儿我就一/枪/子儿崩了——”说到这她迟疑的扫到镯夜,转了话头,“当然我也可以不动她,只不过要我和她同乘一车,对不起,请容我拒绝。” 言落,她一瞬恢复了往日的优雅,离去时一双高跟鞋踩得高亢嘹亮。颜霏一脸语塞的看着她行远,又转过头去劝镯夜,镯夜自然没有幽缎那么风骚做派,她离去的方式极其朴素,朴素到颜霏一转头连个鬼影都没瞅见。 ———————————— 夜蝶翔于屋顶,夜风带起黑色披风的一角隐隐露出裙裾处酒红的丝绒。 镯夜膝上摊着平日里最爱看的书,那本书是她父亲留给她的东西,据说曾是她母亲的遗物。父亲常与她说起母亲的事情,可只字不提他们之间超越生死的爱恋。但镯夜知道,父亲含笑的深邃眉眼、在扶手上弹动的手指、不时哼出的来自遥远东方的曲调、以及那永远摊在膝上,从未合拢过的书……一处也不说,却没有一处是不在说的。 爱情,如蜜糖、如□□、如魔盒。 甜也是它,致命也是它,最不可琢磨的也是它。 五百年前她游荡而来,身形俱毁,心里却装了满满的困惑。五百年后她仍是雾里看花,思来想去只能坐在危檐上,问风问月无人来为她解答。 因为困惑,所以惧怕。 172.单翼古钢琴(五) “你好像很喜欢这里, 从你第一天来到暗夜别墅, 十有八九会选择待在这里。”银发华服的女子踏月色而来,落座在镯夜身侧。余下的话她并未说完,自镯夜同幽缎渐渐熟稔,就很少再跑到这里来了。发现镯夜与幽缎产生隔阂也是由于镯夜上屋顶的频率愈来愈高。 “以前住在城堡里,成天什么都干不了,就只能坐在阁楼上看月亮。这里很高,也有月亮, 我待着比较习惯。”镯夜也不去合膝盖上的书, 见华曦过来连姿势也没有作出改变。 “你就不想回去看看?”华曦看向身旁端坐的人,如瀑的长发垂至腰间,被夜风拂起些许,月的光泽遍洒其上像是浸润着整片夜色。高挑优雅的身姿被光亮勾勒出剪影的线条,依稀留存着百年前贵族的影子。 严格来讲,镯夜也确实算是贵族。 她承袭了其父的爵位和城堡, 本应万众敬仰, 却偏偏流着一半鬼魅的血液。 镯夜鲜红的嘴唇微微阖动,乌黑的眼珠有一瞬的失焦, 苍白的手指在摩挲的已经有些模糊的书页上胡乱滑动,最终长长的叹出口气,“父亲栽下的玫瑰终年不败,自幼伴我成长, 我很想念。” 能让镯夜说出“我很想念”, 那已经是普通人灼心焦肺, 抓耳挠肝的程度。华曦心中清明却也不点破,四处漂泊惯了的旅人,也会在心尖最柔软处留出一块地方安放梦里的故乡。 梦里的城堡,一望无垠的玫瑰园,永不落幕的夜色,和执手相携的挚爱……镯夜深邃精致的面颜没有一丝破绽,只有她自己清楚,包裹在坏死心脏外围的冰层已经因为曾经的跳动绽开出数以万计的裂痕,尖锐的碎片无情刺穿心脏,浓稠的血液冻在血脉中不得释放,日以继夜的闷在心口,不足以致命,却生不如死。 “华曦,你尝过爱情的滋味吗?” 华曦垂下眼帘并未作答,那边镯夜仍在追问:”在你看来,什么是爱情?” 这时正巧颜霏外出购买画具归来,在暗夜别墅门口逗留了会儿,一蹦一跳的搂着为她开门的夭璃进了客厅。镯夜捕捉到华曦视线的方向,“我猜你的回答是,从一而终。” “但你与我终究是不同的,我已经看清了我的心。”华曦转过脸来直视镯夜,剔透的瞳仁倒映着月的清辉,“你看清了吗?” 镯夜愣了愣,终于和盘托出,“我害怕看清。” 华曦拍了拍她的肩膀,“人总是要向前走的,如果永远沉湎于过去,那就永远逃不脱阴霾的笼罩。” “可如果往前走,得到的是我已经不想要的东西,又会变成什么样?”镯夜叹道:“夭璃回溯时间,得到了她想要的真相,可如果我说,我不想得到我要的真相呢?”她像是极力想要避开什么,一股脑儿说着片刻不停,“曾经我以为我爱莉娅,我深深的爱上了她,除了她我不会再渴望拥有其他人,拥有了她就足以填满我空虚的世界。但是现在我茫然了,我觉得我可能并不是真正的爱她,那时的我或许还未曾领悟爱情的真谛,我只是需要一个人的陪伴,无论是谁……” “曾经我以为我爱幽缎,我爱她爱的无法自拔,我可以为她做出任何的妥协,甚至可以奉上我的一生。但是现在我却觉得,或许我们只是各自在黑暗中独行久了,遍体鳞伤的时候凑巧相遇,互相舔舐伤口,在冰冷与黑暗中彼此依偎。日久天长我们只是习惯了彼此的陪伴,这样的情感,可能也称不上爱情。” 她一口气说完,终于深深吸了口气,有些局促的望向华曦,就像一个背完课文小心翼翼观察老师表情的学生,华曦没有说话,只一双眼眸沉如古井静水,镇静着镯夜焦灼的内心。叹息着往后撑了手臂,扬起优美的脖颈,夜风在耳边呼啸而过,终于有勇气将剩下的话继续宣泄于口。 “都过了五百年了呀……我早就不恨莉娅了,当年那些事情的细节经常不受控制的萦绕在脑海中,也不是没有怀疑过是否另有隐情,但是我以为我可以不在乎了。” “直到我又见到了她。她和那一世一模一样,甚至连瞳孔的颜色都没有发生改变,我知道,这一世她是为那一世的我们而来的。” “可我不要。”镯夜摇着头,如瀑长发细碎闪烁着如霜月华,“她应该去过她该过的生活,在阳光下灿烂的笑着,无忧无虑,不受到我的连累……” “你不想离开幽缎。”沉默半晌的华曦终于开口,“这才是你害怕的真相。” “我从暗夜中来,归暗夜中去。没有人会给我救赎,直到我遇到了一个和我同样生活在暗夜中的人。”镯夜一双眼睛倏然睁大,“我们彼此救赎,彼此陪伴,我只是已经习惯了……” “我和夭璃也是黑暗中人。” 镯夜竭力否认,“可夭璃已经有了她的娘亲,你也有了颜霏……” 华曦:“那是现在,曾经我们也在黑暗中独行,与你相遇,我们三人并肩行来而你偏偏选择了幽缎。” 镯夜微张开嘴,过了许久,才呐呐出声,“我不知道……” “那就去寻找答案吧。”华曦的声音无悲无喜,字字撞在心口,如暮鼓晨钟,震心沥魂,“最终的真相并非就是你需要的答案。” “真正的答案会在你寻找它的路上,通过你的心,告诉你。” —————————————————— “进来。” 颜霏提着画具打开房门的时候,幽缎刚拆完枪,正开始进行今晚第一百三十七次组装练习,并计算着若以刚才的速度投入任务,她能留几次全尸。 “幽缎,我买了新的颜彩!我来给你画肖像好不好?”颜霏兴奋的提议。 幽缎眼也不抬,“成,我遗像就交你了。” 话题终结。 颜霏尴尬的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来,然后将画板画笔颜料放好,抓出一管颜料开始当牙膏挤。幽缎也不管她,兀自拼拆枪/支,平日里灵活的双手此刻像是灌了铅似得迟钝,零件摩擦撞击的声音越来越狂躁,突然一声脆响,弹匣针簧等零件“哗啦啦”散落一地,把颜霏吓得一个鲤鱼打挺原地起跳。 幽缎瞥了眼整个人站在桌子上瑟瑟发抖的颜霏,动作粗鲁的扯了扯领口朝后仰脖子一躺。“华曦应该感谢你,如果是她来劝我,今儿这房间谁都别想待。” 颜霏悄悄在幽缎看不见的角度吐了吐舌头,“其实华曦也只是希望大家都好。” “你是真不怕我一枪崩了你。”幽缎懒洋洋的冒着杀气。 颜霏叉开腿大摇大摆的往桌上一坐,目光不屑的扫过满地枪/械零件,“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现在连一把———————姑奶奶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幽缎慢悠悠的收起刚组装好的手/枪,抬腕看了眼表,对着颜霏挑了挑眉,“可算达标了,谢你哈。” 颜霏:“……客……气……” 双/枪经幽缎灵活的手指一转精准无误归入腿上绑缚的枪套里,她拧着襟前的盘口走到衣柜前,不经意往回一瞥,拧出个风情万种的弧度,灯光迷离了姣好的曲线,随便哪个角度都是一副完美的画作。而颜霏却没有生出特别强烈想要作画的冲动。 “你说,你不想和莉娅同坐一车,那是不是就是代表,只要莉娅不去,你就会陪镯夜去?” 幽缎解衣服的动作一滞,“我为什么要陪她去?” “就凭我来到暗夜别墅的第一天,你告诉我别墅里不能举火,”颜霏毫无惧色的看向幽缎,嘴唇开合,“你说,镯夜会怕。” “那又怎么样?”幽缎嗤笑一声转回头继续换衣服,漫不经心道:“我以前做什么的你们都清楚,每一单任务到手,第一件事就是将目标的一切了解清楚。日子久了也就成了习惯,知道每个人怕什么,喜欢什么,就如同我也很了解这栋别墅里的每个人。我知道镯夜怕火,很稀奇吗?” 刷拉一下绛紫的旗袍同话音落地,肩背处的皮肤白的像在发光,颜霏连忙避开视线,犹豫了会她结结巴巴的开了口,“幽缎,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嗯哼。”幽缎丝毫不介意自己换衣服的时候有他人在场。 “你们真的会为了杀/人和别人那个什么吗?”她避开视线没敢看,只听见幽缎那边传来声冷艳的哂笑。 “你希望呢?” “我……不知道。” “我也不希望啊,但我是人,不是故事里完美的化身。” 对话之间,幽缎就已经换上一件酒红色真丝睡袍站在颜霏跟前,伸手托起颜霏的下巴,上挑的双眸迷离万种风情,勾魂摄魄,映在眼中偏生叫人遍体生寒。饶是如此,语调却依然是暖的。 “我曾生活在人世间最黑暗最丑恶的地方,那有一切肮脏的交易。就算我再如何希望自己可以和你们一样冰清玉洁,也改变不了我已经肮脏的本质。也正因为如此,你们都能站在阳光下,而我只能藏身于暗夜中,永堕地狱。” 173.单翼古钢琴(六) 颜霏带着幽缎出来的时候, 华曦正正襟危坐在暗夜别墅的客厅里。 “镯夜入梦了。” “啥玩意?”颜霏一脸懵逼。 华曦便将方才镯夜被劝动后提出要回屋准备一番, 她在门外左等右等等了一个多小时这才察觉不妙进去一看才发现,镯夜居然服下了安魂引,孤身一人入了莉娅的梦。 “我们不是要回溯时间吗?她这,这进入莉娅的梦是个什么情况啊?”颜霏脑袋上的雾越来越大。 “莉娅的梦里,有她想知道的真相。” “那不是啊!”颜霏气的想把镯夜翻过来摔过去,“我们直接回溯时间不也能看到真相吗?那个入梦什么的,我以前听你们说的, 不是不稳定性因素很多吗?为什么镯夜要选择入梦啊。” 比起什么劳什子的真相, 朋友平平安安才是更重要的事。 华曦将视线落到客厅的角落,壁炉的火光没有完全照亮,反衬的那处明明灭灭,幽晦丛生。 “她不敢赌。” *** 众人一番商议,决定让夭璃留守别墅,看好沉睡的镯夜, 颜霏同幽缎, 华曦二人一同进入莉娅的梦境。得到这个安排的颜霏偷偷瞄了眼幽缎,虽然后者将自己的情绪掩藏的很好, 但还是能瞧出松了口气。不用直面面对清醒的镯夜,这样的逃避心理还是可以被理解的吧。 当然这种鸵鸟式自欺欺人的办法时效性委实太短。 层层断裂的山花装饰在夜色弥漫下将整座古堡映衬出畸形的璀璨,终年不败的红玫瑰为远道而来的客人献出无声的绚烂。还未等颜霏研究透这座处处彰显巴洛克风格的城堡建筑,莉娅的梦境就将初来乍到的三人直接带到了幽深如许的阶梯前。方才还响在寒风中的夜鸦声一瞬而息, 只留下一缕尾音缠绕耳侧。 装饰以花叶的楼梯在微弱的灯光下透着巴洛克时期特有的繁丽感, 而月光浸润下倒挂在圆瓣型穹顶上的一溜蝙蝠却为这一室奢华披上颓废的外衣。 颜霏边四处观察边往上走, 不同于意大利的早盛,德国在18世纪才进入真正的巴洛克时期。盛世华服笼罩不住颓靡的本质,界与迷信与科学间的18世纪,是真实意义上的灰暗时期。在此之前—— 17世纪三十年代,吸血鬼一词首现德国。 一路拾阶而上,梦境的牵引力使得她们不知不觉间来到古堡的顶层阁楼。一切与莉娅所描绘的梦境几乎全然相同。 古堡阁楼的大门轻轻推开,厚重的落地窗帘,空中飞舞的微尘粒子,落地窗外大片大片的玫瑰花海映入眼中。 唯一不同的,是她们所在的这个梦域里,有一个美人。 纤长雪白的手指拈着枝刚去了刺的玫瑰,削薄的肩背放松半倚半靠在沙发扶手上,长发被轻纱似的月色笼着铺了满身。 华曦是华美,幽缎是风情。镯夜的美从一开始,就是惊心动魄,只不过她从来喜欢把自己掩藏于黑夜中。 此刻的幽缎睁着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敢相见,故相见。 她定定的看着眼前将她惊艳到几乎心脏骤停的镯夜,平生第一次手足无措。 镯夜对于她们的到来没有什么反应,一直就是捏着朵花,出神的想着什么。她这个样子对于幽缎更是煎熬,如果尴尬也有高|潮的话,那么此刻的气氛可以说是飙到了顶点。 当然没多久她们就发现了异常,梦境中的镯夜似乎并没有看见她们,而且这个“镯夜”好像同她们认识的那个镯夜有些不同。 虽然是相同的身材相同的五官,但是这个镯夜脸上的懵懂和天真是暗夜别墅的镯夜不会有的。颜霏感觉对方看不到自己大着胆子上前凑近了去看,果见这只镯夜的神态像极了十八九岁的模样,神态里藏不住独属于少女的纯澈。这样的镯夜倒是让人感到新奇。 颜霏一看就看入了迷,猝不及防被人揪着后领子拉回来,转头就对上了幽缎含冰的眸子。 “这是怎么回事?”幽缎有些没好气的问华曦。 颜霏听着这不悦的口气似乎并不是因为自己被愚弄,而是有点像自己宝贝的东西被人瞧了去的……恼……恼怒? “我们初来乍到对此地一切都不熟悉,如果贸然现身只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谁问你这个了!”关于镯夜看不见她们这个问题幽缎也就先开始疑惑了一下,之后也捋清楚了,华曦的回答令原本就焦躁的她升级为狂躁,“我是问真正的镯夜去哪了?” 似乎这个问题也让华曦有些不解,她沉吟片刻道:“真正的镯夜正是我们眼前这位。只不过她仅仅拥有镯夜的灵识,而且是昏睡的灵识。” “啊只有镯夜的灵识?”颜霏立刻发现了华点,“那镯夜的肉|体在哪?” 华曦:“……在暗夜别墅。” 颜霏:“……哦,哦对。” 幽缎没有理睬她们的智障对话,而是紧追问:“那她什么时候能醒来?” “镯夜寄灵识与莉娅梦中的镯夜体内,这是最安全稳妥的入梦方式。因为相比回溯时间,入梦的风险要大很多,因为回溯时间后,从前的本体和现在的本体可以并存,就好比夭璃能见到怀孕的孟秀君。但是一旦入梦,本体之间彼此影响就会出现错乱的情形,镯夜的选择能很好地避开这一问题。”华曦解释完拍拍幽缎的肩膀,安抚道:“等时候到了,镯夜自然会醒过来的。” 颜霏在阁楼房间里转了一圈,“为什么没有莉娅的身影?我们在莉娅的梦里,看到的都是莉娅的视角,可是为什么没有出现莉娅呢?”话音刚落,她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性,“难道说,我们代表的就是莉娅?” “不。”华曦向后退了一步,同时将颜霏整个人拉到一边,众人屏息凝神,听见有脚步声自楼下传来,步步逼近。 “这是镯夜的梦境。” 话音甫落,阁楼的门再次开启,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立在门前,月光映亮他一身暗红的华服,和无名指上佩戴的那枚克什米尔蓝宝石。其余一切皆没入黑暗,难以辨别。 174.单翼古钢琴(七) 单翼古钢琴(七) “父亲。” 伯爵的身影随着呼唤声自暗影中走出, 哪怕只是在自己的城堡里行动, 他的穿戴也齐整的如同要去赴一场贵族间的豪宴。可相比一丝不苟的衣着饰缀,他的发型倒是随意得多。一头金发自由散漫的拢在身后任其垂落,这座城堡可谓将奢侈渲染到极致, 却没有一样事物可以同那头金发作比。 镯夜的黑发应是遗传自她的母亲。 颜霏出神间, 伯爵已经走到落地窗边,将已经差不多坐起身的镯夜搂入怀中。镯夜一贯疏冷的性子哪怕是少女时期也没有多少改变, 但与父亲的互动里无时无刻都透露着绝对的信任和独属于父女间的亲昵。 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世了, 城堡中没有一个奴仆,她也不被允许跑出去玩, 所以伴她成长的除了阁楼的月色和满园玫瑰,只有她唯一的亲人——她的父亲。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东西, 它比任一种果实都要甜蜜,比任何的酒酿都要醇香,没有一件东西可以比的上它的珍贵。” “我的女孩, 如果你有一天幸运的遇见了它, 就像拥抱生命那样,毫不犹豫的,去拥抱它吧。” “神不会光临暗之大地,却不会吝啬送给我们, 名曰‘爱情’的礼物。” 尊贵的伯爵用那只戴着克什米尔蓝宝石的手温柔梳过镯夜的长发,深邃的眼神如傍晚的霞光照在波澜万顷的海面, 泛起粼粼碎金。那是藏不住的柔情, 缅怀着, 追忆着他漫长的岁月里曾拥有过的温存。 颜霏在来之前就听华曦帮她科普完了镯夜与莉娅几百年前的恩怨情仇,此时看着听完父亲的话一脸迷惑却又掩饰不住满满憧憬的镯夜,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 不知道后来被绑在火刑架上心如刀绞的镯夜会不会想要不惜一切代价冲到父亲面前大吼一声:“老子信聊你滴邪!!” 自带阴郁气质的伯爵今天的心情似乎格外的好,拉着女儿说了很多以前的事,颜霏一众也由此得知,镯夜的母亲是一位来自东方的公主,因为年少无知被人以自由之名骗到了异国他乡,镯夜的父亲就是在那时遇到了她。 那时候的伯爵还是正常的人类,伯爵的身份带给了他属于自己的城堡,无尽的财富与声望。但恰恰也是这个身份成了他迎娶心爱女子最大的桎梏。 最后就像所有童话故事里说的那样,落难的公主遇到了爱她胜过一切的真爱之人,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了一起,不久之后就有了漂亮的小女儿。 但童话故事终究是童话故事,在那个贫民劳死饿死,贵族纸醉金迷的黑暗时代,风暴接连不断的到来,为了有更强大的能力来保护妻子和女儿,伯爵遣散了奴仆封闭了城堡,最后,与强大的吸血贵族签订了契约。 他成为了永生不死的吸血鬼。 五朔节前夕,贵族王权之间的倾轧达到白热化,公主被污以吸血鬼之名,在烛光中告别了她的丈夫和女儿。她的尸体被送去“处理”,画像上的头部被割去,伯爵盛怒难言,待复仇的火焰灼遍整个皇庭,终究在余烬中沦为孤独的囚奴。 又是一个五朔节的前夕,传说中属于魔女和恶魔的夜晚。 伯爵如那日一样温柔的抚摸女儿的长发,镯夜舒服的伏在父亲怀中,小猫似的眯着眼睛享受片刻的安宁,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的父亲慈爱的目光里透着浓浓不舍。 “华曦,伯爵想干什么?”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颜霏看出不对头却又不能跑上去将镯夜拉下来,只能求助华曦。 华曦没有回答,脑海中飞速检索着镯夜的资料,惨叫想起的同时她脑中的资料也刚好翻到了那一页。 “反哺。” 颜霏震惊:“什么?!” 幽缎早已箭一般冲上前去,使劲浑身解数也无法拥住颤抖不已的镯夜,只能看着她心爱的女子缩在父亲怀里声嘶力竭的喊叫,挣扎,如一条濒死的鱼。 “她还要这样痛苦多久?!” 华曦摇摇头:“短不了,她需要换尽身上每一滴血。” “会有多痛?” “宛如凌迟。” 话音甫落,幽缎浑身僵冷仿佛正在被抽干原生血液换上冰冷浓稠的浆体的人是她。看着明明冻得嘴唇苍白却落一身汗的镯夜,她双拳紧握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这是镯夜的必经之路,镯夜的灵识在梦中沉睡或许不会感觉到痛苦,想了一百种理由,条条都能说服她自己,可却仍止不住跟着浑身颤抖。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伯爵将反哺完毕的女儿小心翼翼抱到床上,盖好被子,无力垂落的手刚被塞入被子里又被拉出来握在双手中,冷透十二年的肌肤一厢情愿的包裹着即将冷透的手掌,仿佛彼此依偎便能在这风雨飘摇的人世寻求到一丝温暖。 哪怕只是错觉。 “曾有一位伯爵因他心爱的女人选择了永生。” “而我则愿意为我心爱的女人放弃永生。” “他因爱而坚强,我因爱而脆弱。失去了你的母亲,我无法再度过一日,这座城堡里处处都是她留下的痕迹,我以此自我安慰,却像是用那些可笑的,闻所未闻的古怪药物吊着性命,活的越久,中毒越深,到最后病入膏肓不能医治。” “我的孩子,我不舍你母亲的离去,我曾一度想将她也带入血族,让她与我一起永生,可是我不能那么做,因为这个世界最痛苦的事情,便是永生。” “但是我的孩子,请原谅你自私的父亲。他必须要给你永恒的生命、高贵的爵位以及——无尽的孤独。” 伯爵离开了阁楼,幽缎连忙来到他刚才待过的位置,手臂在被子里落空的那一下惊醒她混沌的神思。阁楼外的月色照拂着满园的玫瑰,也毫不吝啬的填满阁楼的每一处角落。 幽缎就这样静静的守在镯夜床边,伴她度过此生第一个特殊的夜。 175.单翼古钢琴(八) 没有人知道伯爵去了哪里, 镯夜醒来后无视了自己身体上的反应一心在城堡里寻找他的父亲。颜霏一众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刻意忽略还是眼下更急着寻找父亲而未曾发现。 镯夜寻遍了整座城堡都没有寻到她的父亲, 她在地下室排排书架间穿梭,在漫野的玫瑰花丛中呼喊,在无尽的长廊两头来复奔跑, 只有梦中的残影半是施舍半是怜惜的慰抚她陷入苦痛的灵魂。 再一次看见伯爵, 是在他的葬礼上。 准确的来说,是在验尸的地方。 梦境中时空轮转没有逻辑, 颜霏一众跟随着镯夜和莉娅交织的梦境来到了一所当时科学家聚堆的实验室里。一口棺材放在正中与西东轴对齐, 这是基督教的安葬方式,在这里却已经提前依照其摆放。 之所以说摆放是因为现在的场景让颜霏根本无法与“安葬”两个字联系在一起。五六个黑衣的科学家围着棺材站立, 举着各种工具的双手不停的对那句尸体动着什么,从颜霏的角度来看, 只能看到有玫瑰色的血肉不时从棺材里被镊子夹着放到惨白的托盘上,触目惊心。 “他们在干什么?!”颜霏惊怒交加,按照中国的习俗, 人死为大, 伯爵已经身死为什么还要遭受如此大辱? “他们在验尸。”华曦平静回答。 “什么验尸啊!”靠近几步的颜霏触电似的退了回来,发抖的双手昭示着本人受到震颤的内心。 “他们他们在切他的头,在挖他胸口的肉,敲断他的肋骨, 还把一根银针刺入他的心脏!!这是哪门子验尸啊!”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那夜比月色还要迷人的俊影, 却如刀锋镌刻心上, 永生难忘。那种只存在于漫画小说中的金发吸血贵族, 无时无刻不散发着与生俱来的贵气与骄傲,可现在却毫无尊严的躺在一具棺材里,皮开肉绽身首异处……饶是颜霏这等局外人也看的浑身冷颤,然而镯夜—— 棺材里那具尸身的亲生女儿,却站在一旁面无表情的看着,一语不发。 那是颜霏在梦境中第一次看到镯夜披上黑袍,缀满珠宝的酒红色长裙隐在纯黑的斗篷下,正如她将自己所有的风华都藏在暗色之中。一室的人都没有察觉到镯夜的存在,颜霏意识到她可能是隐了身。 颜霏不知道她这幅样子离开城堡了多久,又是找了多久才在这一方实验室里找到了被开膛破肚的父亲。 其实镯夜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是什么心情,正如她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要以这种毫无尊严的死法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她看着自己的父亲被以验尸之名进行处理,这才知晓当年自己被同以吸血鬼名义杀死的母亲曾经经历过怎样一番检验。 只不过她的母亲被处死之后就死去了,而她的父亲则是在这一场所谓的“验尸”中慢慢死去的。父亲让她寻到了自己,然后在死刑中与她做最后的告别,亲手斩断尘世间最后的牵绊,陷入永世长眠。 这一场验尸,实则是在对吸血鬼处以死刑。 吸血鬼是杀不死的,除非砍其头颅,将银针刺穿心脏。口中塞入石块是为了保证其不能再咀嚼,四肢被石块压制是为了让其不能再动弹,敲断他的三根肋骨取出他的心脏是为了能够使其彻底死去葬身万劫不复之地。 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保证活人的利益——亦或者说,胜利方的利益。 她久居城堡,今日方知外面王权倾轧腥风血雨,她身为贵族却厌恶贵族,与其与那些肮脏的败类呼吸同一片空气,她宁为鬼魅潜行暗夜,生灵万千熙攘而来,她孑影世间背道而行。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做好满意的处理,将伯爵的尸体远送千里之外下葬。 载着棺材的马车连夜疾行,也不知道是真的害怕可能已经沦为吸血鬼的尸身,还是害怕尸身承载的怨气太重化作厉鬼向他们索命。 颜霏站在塔楼下,目送千万点火光萦绕而上。 送葬的队伍每人手里都举着火把,口中祷念着什么一步一台阶的往上走,火光映照出斑驳的古墙,罩着黑色斗篷的镯夜潜在火光照不到的区域跟着送葬队队尾亦步亦趋的走着。 她来送父亲最后一程。 同样也是来看看她的母亲。 欧洲的每个小镇都藏着秘密,她跟着来到这座荒无人烟的小镇后才知道父亲的苦心—— 她那样强大的父亲啊,如果不愿意,没有人能够杀死他。 尊贵一生傲慢一生的伯爵故意败在了权力争斗之中,被污以吸血鬼之名杀死。砍落高贵的头颅,破开华美的皮囊,敲断挺傲一生的肋骨,以最屈辱最痛苦的方式赴死,只是为了求一个合葬。 只是为了能够和和同样被污以吸血鬼名义杀死的妻子,葬在一起。 他们焚穿了他的心脏,烈火焚烧出的灰烬飘上教堂上空,热气蒸腾出的虚影是谁人生前的残影,犹在诉说未尽之言。字字婉转句句深情,哪怕心已不存,那一腔爱意早被他刻入骨血融于魂灵,守在那两具紧邻的棺材旁,随着落下巨石一同埋入地底。 永世相依。 *** “夜半时分我将骑马出现, 我于夜深人静的时候离去, 希望,能带你同行。” ——丽诺尔公主墓碑文 *** 伯爵的葬礼上一眼望去满是虚席,送葬的人全是当地下等奴仆,没有一名生前交好的贵族,没有一名贵族身死必须陪同的高阶神职人员,只有颜霏一众坐在前排的位置上,颜霏低头看了眼旁边的位置,是一件衣服和一本经文,它的主人没有来,送来这些又能有什么意思?徒留无尽嘲讽罢了。 已经成为吸血鬼的镯夜不能在这个地方停留太久,这也是为什么伯爵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才能陪在妻子身边的原因。她像一抹黑影般消失在敞开的大门口,仿佛在逃离随之而起的颂唱。 从那天开始镯夜就消失了,城堡人去楼空。伯爵死后城堡对外的禁锢也随之消除,但是新住户却没有一个人能在里面待一个月以上,多半逃出来的已经疯癫,剩下的则是被抬出来的,白布下垂落苍白干涸的手臂。 渐渐的,伯爵留下的城堡成了无人问津之地。镯夜这个伯爵遗孤的下落也成了皇室中禁止提起的未解之谜。 只有幽缎知道她去了哪里。 其实镯夜一直待在城堡里,月光透不穿的地下室,一排排六英尺的书架像一道道铜墙铁壁替逝去的伯爵守着城堡的宁静,那些书架上放置的累累卷宗记载着从古至今,这座城堡里度过的每一日。 镯夜就抱着膝盖蹲在烛光投下的光圈范围内,身周地上摊满了有关伯爵和伯爵夫人的卷宗,黑色的兜帽罩着头顶缓缓埋入膝间。 这个世间广袤无垠,有繁华万千。 然而只有这个小小的光圈,才是属于她的。 *** 幽缎走过去,蹲下,缓缓拥住了她。 烛蜡滴落在地上积成凝白一洼,烛光颤了颤重新恢复宁静。 什么都没有变,除了那一圈小小的光圈中间—— 拥着一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