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诡异穿越 大周朝玄庆八年,冉冉斜阳,春意无极。 皇城外的树林内,十四忽然感觉到马车比先前更为狂野的奔跑起来,车外呐喊声四起,夹着着马匹受惊的嘶鸣声。 十四浑身颤抖起来。 “十四!”宇文珏忽然喊她,像以前千万次喊她一样,没有怒气,只有担忧。 然,不等十四回应,马车就忽快忽慢起来,最终还是停了下来,十四喊:“宇文珏!” 话音刚落,马车被两柄银晃晃的大刀劈得四分五裂,一队蒙面黑衣人出现在夜色中,与宇文珏对持。 十四知道,宇文睿终是不会让宇文珏活着的,而她,就是陪葬。 火光照亮的大片的夜空,黑衣人手持长剑,剑尖直指宇文珏。昔日高高在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富可敌国,当今皇帝最为倚重,曾帮他平内乱,杀国丈,驱强敌,弑叔父的煜王————宇文珏。 今日,要他命的,就是他的亲皇兄,宇文睿。 夜风中,领头的人忽然高喊一声:“杀无赦!” 黑衣人便团团的冲了上来。 宇文珏单手护着十四,手中的长剑挥舞的如同闪电一般。 十四只觉得浑身都是血,别人的,宇文珏的,她自己的。连双眼都被滚热的鲜血迷蒙着,满目的苍红。 三月的夜晚,冷风如刀。 十四看着宇文珏被血染红的侧颜,她不明白…… 然而,她再也问不出什么了,一把明晃晃的大刀突兀的砍向自己,连同宇文珏护住她的手臂,接着,身子像是被撕裂一般,疼痛到欲哭无泪,疼痛到无法呼吸。 原来,这就是死。 “长安!” 一声惨痛的尖叫在一片刀剑声中突兀而出,十四茫然的抬头,是宇文珏。 “你叫我?”十四的声音,沙哑如锯。 “长安。”宇文珏看着她,眼里的泪混着脸上的血滚滚而落。 那神情,是哀伤,是悔恨,是爱恨纠缠。 十四的手想去自己的脖子上抓点什么,可什么都没有了,她渐渐无光的眸流出死灰般的失望,就在她要放弃的时候,宇文珏忽然在她的手中塞了一件东西。 她的指腹摩挲着,许久,她笑了:“是长安,长安……” 再也没有人叫她长安了,宇文珏,为什么,最后一个叫她长安的人,是你。 “长安,我不怪你,活着,跟我走,求求你……”宇文珏轻抚着十四的发,一丝丝一缕缕,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十四看着他,模模糊糊的脸庞,她做不到了。 “长安,不要拒绝我。” 十四想,他们都会死。 “长安……我没有杀无忧。”宇文珏紧紧的把她摁在自己的胸口:“你舍不得的,我都舍不得。” 十四听着他的话,像是梦境一样,她想多听一些,她舍不得闭上自己的眼,她知道,如果闭上了,她会死。 可宇文珏的声音也越来越小,十四伸手,想握住他的手,可什么都握不住,包括从他体内流出的鲜血,一滴也会留在她的掌心,就像他们两个的生命。 宇文珏从没想过自己会这样死。 十四只是想努力的活着,活着就好。 朦胧中,一道不轻不重的马蹄声缓缓而来,十四努力的睁开眼,火光中,她还能看到宇文珏看着她的眸。 掠过去,一道明黄的身影立在马上。 十四努力的对着宇文珏的看着她的那双眼睛笑了笑,闭上的眸,再也没睁开过。 ………… “臭丫头,别装死了,赶快给老娘起来!” 粗鲁的女子声音未落,兜头而下的冷水一下子泼在了缩在墙角的小女孩身上,刺骨的寒意将她沉迷在黑暗中的意识一下子剥开,一瓣瓣的,透着窒息的疼痛,冷水呛在喉咙里,她急促的大力咳嗽了几声,像是要把整个肺都咳嗽了出来,然而,等到彻底清醒的时候,她身体上第一个感觉,就是痛。 林惜文只觉得身体像是被严重撕扯过一般,没有一处不是痛的!最痛的还是心口那里,不仅仅是痛还有堵!像是被刀割了一般,一钝一钝的痛! 该死!她现在到底是死的还是活的?难道死人还能感受到痛? 一双细嫩的小手抚上了林惜文的胸口,微弱的声音轻轻的喊她:“姐姐,姐姐……” 姐姐……姐姐…… 林风吗?! 想到林风,林惜文噌的睁开眼,视线由模糊渐渐转为清晰,摇摆的昏黄灯烛,明明灭灭,各种重叠怪影,黑黒惨惨。 她虚弱的靠着黄土泥墙,浑身的感官都集在胸口那里,痛的无法抑制。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第二章 死牢 林惜文脑中闪过自己临死前的一幕。 自己的亲叔叔,利用她对他所有的亲情,雇了杀手,将她杀了。 或许,不是没有察觉,而是从未想过自己会死在最亲的人的手里。 临死前,她听到自己的叔叔在电话对他所说的每一个字:我要夺回林氏,我要让你和林风都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只有你们消失了,林氏才会真正的落在我手里!林惜文,你和你的生物科技都下地狱见鬼去吧! 子弹入心那一刻,林惜文一次觉得临死前的生命感是那样的强烈!林氏……林氏真的有那么好吗?如果不是因为父母的早亡,如果不是因为她要替林风撑起这个家,她还是会继续她的医学专业,还会搞自己的生物研究。 若是林风成年后不想要林氏,她自然会将整个林氏送给她叔叔,林氏投资生物科技也只是为了自己圆梦而已,可是林氏投资的新型药物已经就要投放市场见到利润了,为什么叔叔会这样仇恨她呢! 林惜文忽然一阵心痛捂住了胸口,她真的是想不到,自己居然这样就死了!可是她死了?林风呢?林风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胸口那儿越发的疼了,意识从混沌渐渐的回笼。这身体几乎每一寸都是疼的,可是她突然死了,又突然这么活了,这倒是是什么情况她还没有搞清楚……还有,刚才,是谁在叫她‘姐姐’。 “愣着干什么,拿碗吃饭。” 苍老的一只手把她身边的孩子揽过抱在怀中,对林惜文说话的声音却是厌恶的。 林惜文捂住了抽痛的胸口,睁着一双难以置信的双眼看着周围的一切。 这是一间窄小的牢房,只有干枯的稻草,冰冷的泥墙,腥烂的臭味。 眼前是冰冷而陌生的铁栏,栏杆外堙没在黑暗中的人影如兽一样虎视眈眈,耳边,有凄厉的喊叫,似鬼似妖。 穿着藏蓝色劲装的狱卒在走廊里走来走去,伴随着暴怒或者脏俗的吼叫及喊骂,抽打和怪笑,耳边甚至能清晰的听见鞭子挥在人皮肉身上的响声,空气里,还弥漫着人肉被活活烤熟的怪异味道……腐败的恶臭,腐败的地狱。 林惜文还在怔愣,盛着嗖饭的木碗已经扔到了眼前,腥臭的菜叶,混着沙子和石子的黑饭,就算是这样,也是和着凉水,稀稀拉拉的,唯一奢侈的食物,便是浮在一旁的硬如石头的窝窝头。 她怎么能够在这样的地方! 可是,如果她这样活了的话?林风呢?她不能忽略,她的叔叔,要的是她和林风都要消失! 林风呢! 突然,林惜文像是疯了一样扑向栏杆,隔着铁栏抓着狱卒的裤脚:“这是哪里?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儿!在这儿,那林风呢?林风在哪里?林风!” “作死的臭丫头!鬼叫什么!老娘今天没给你挨鞭子抽是不是皮痒的狠!到现在你个贱蹄子还没清醒,这是大周朝的死牢!看这顿鞭子能不能让你个贱人长点记性!”说着,浑实的皮鞭便一声声的朝林惜文抽去! 与她同关在一间牢房里的老妇人只是紧紧的抱着那年幼的孩子缩在墙角,甚至能充耳不闻的将那窝窝头一点点的掰碎,喂食怀中的孩子。倒是那孩子,哇哇的哭嚷:“姐姐!姐姐!” 林惜文被狱卒揪着头发硬生生的挨了一顿鞭子便又扔了回去才往前走继续派饭,她奄奄一息的伏在地方,脑子里一片混乱,直到她的手被一直软软的小手握起,才挣扎着从地面上抬头。 “姐姐,吃饭。” 林惜文捏着这双软软的手,姐姐……林风小的时候也经常这样,捏着她的手,叫她姐姐! 大周朝?死牢? “小少爷回来!”老妇人急急的将孩子抱回怀里,把手里的小块窝头递给他,轻声哄着:“吃饭。” 玉宝睁着泪眼,依然叫着林惜文:“姐姐,疼不疼?” 那老妇人倒是没好气的瞪着她:“你这个贱丫头,活该你挨这顿鞭子,你这是废了脑子不成,还问这是什么地方?我们顾家就算没有沦落到如斯地步,你的日子又不比这里好得了多少,今儿是犯病了不成!” “大周朝?顾家……”林惜文睁着死一般的眼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她怎么又活过来了。 仿佛…… 脑中印出自己在死后似乎有人在自己耳边说了什么话。 是什么话来着…… “林惜文,回去吧,回到真正属于你的地方,记住,你是顾十四……长安……” 顾十四,长安…… 穿越? 疼痛使林惜文稍微清醒了一些,她知道,自己现在是一种什么状况。 第三章 牢中八卦 林惜文颓然的垂下头,如果老天想让她死为什么又以这样的方式让她重生,如果老天不让她死,又为什么让她重生为一个死囚! 老妇人见林惜文半天抬不起头,将自己的那份吃完之后又把她碗里的窝头拿过来啃,一边吃一边道:“也不知道老奴是造了什么孽,和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小贱.人关到一起,可怜了我们的玉小少爷……” 林惜文只有听着,无言以对。 想笑,笑不出。哭,亦是无声。呆呆的愣着,脑子里空荡荡的,她……到底要怎么做? “姐姐,吃……”玉宝蹒跚着将自己手里的半个窝头递给十四。 林惜文抬头看了看玉宝,多小的孩子,小小脸上尽管布满了污垢,也能够看出当初是那么一个粉雕玉琢的娃娃。 “玉小少爷,你可怜这个贱.货作甚。”老妇人想夺过那半个窝头,可当林惜文一抬头盯着她的时候,她突然就没了胆子,瑟瑟的收了手,不咸不淡的说了句:“吃吧吃吧,玉小少爷是菩萨心肠。” 林惜文摸了摸玉宝的头:“姐姐不吃。” 突来的异变来的让林惜文措手不及,当她的人生可以从转折点重来一次的时候,她不知道,自己以现在这样的出境还能做什么,又怎样能救林风! 黑暗的牢房里,一盏油灯幽幽的燃着,玉宝已经在老妇人怀里睡了,林惜文垂着头窝在墙角,碗里的东西一口都没有吃,动也不动,就像是死了一般。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的时间,只听道铁栏外有人在说话。 “明日煜王就要来了吧?” 这是女牢,看管囚犯的自然也是女狱卒,可这低哑的声音已经听不出来到底是男是女了。 “是啊,听说咱这位煜王长的可是风华绝代,又是先皇后的小儿子,先皇很是宠爱。”另一个人搭话道。 “就连这次铲平这唐家和顾家也都是煜王的功劳!”粗嘎的声音带着一种向往:“听闻,先皇倒是也曾属意咱们煜王做太子呢。” “嘘!这可是大不敬。”有人战栗道。 “怕什么!这也不是什么不可说的,朝中有谁不知道,咱这位煜王之所以没能当上太子坐上龙位是因为……” 这个人的大嗓门将那个战栗的声音给压了下去,话到此处,却又偏偏停了下来。 身边的几个狱卒纷纷问道:“因为什么?” 牢中的林惜文蜷着身子,也是认真的听着,闲话到处都有不是。 只听那人猥琐的笑了一声,缓缓的吐出两个字:“不举!” 林惜文听了,忍不住嗤了一声,还就是这样一个细微的声音,引起了牢门外狱卒们的注意。 只见领头那人一双污浊的眼睛朝她看了过来,冷哼一声,道:“她这样多久了?” “大人,自从昨日挨过鞭子后就一直是这样,不动也不说话,像是死了一样。”狱卒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说道。 “哼!刚才既然能出声可见还没死透呢。不过圣上还未下谕,顾家的人若是死了一个谁都别想活!拖出来用水给浇透了,就是拖,也得让她拖到明天再死!” 狱卒应了一声,便利落的打开牢门,有人已经备下了冷水,牢门突然打开,狱卒进来不由分说的将林惜文拖出牢中,一桶冷水便又重头淋到尾,林惜文打了个寒颤,可依旧没有睁眼。 若不是她动了一下,可真的像是死了一样,若是没死,为什么连眼都不睁! “死了?!”领头的大人连忙问道。 狱卒连忙探下.身用手指去触林惜文的鼻息,惶恐道:“回大人,还有气。” 这时,驻守在外面的狱卒急匆匆的跑进来,俯在大人的耳边悄语了两句,那大人脸色微微一变,盯着如死人一般的林惜文,无奈之下,眼角的余光落到角落了一个半尺有余的细铁棍和一些木炭,便冷笑了两声:“装死!本官自有对付装死的办法!来呀,去把那堆碳给点了!” 狱卒自是明白要做什么的,默不作声的速速将炭火引燃。木炭噼里啪啦的燃烧着,越烧越旺,火星乱窜。那根细长的铁棍,钝圆的一头就插在木炭里,慢慢的烧着。 还被关在牢门的玉宝吓的哇哇大哭,叫着:“姐姐,姐姐。” 那老妇人紧紧的把玉宝搂在怀里,一只手也捂住了玉宝的哭叫,生怕那些个狱卒不高兴,祸害到他们。 “烧好了么?快点!”大人有些不耐烦的催促道。 第四章 我能治不举 狱卒看差不多之后,便用布条缠着另一端已经烧红的铁棍递了过去。 就在这时,林惜文突然仰起脸,盯着他,自己的半张脸就在那火红的烙铁烙的边上,她的眼睛印着那通红的光,仿佛冒着火,冰冷的声音自口中溢出:“你们谁敢!” 那大人的心突了突,但还是麻木的下了手,只是,那烙铁狠狠并非印在她的脸上,而是烫在了她的肩头,烙铁毫不留情的在皮肤上搅动着,痛吗?毫不留情的痛! “呃……” 可即便是这样,仿佛经历了这一场生死,林惜文只是从喉咙中溢出了一声几近小兽的呜鸣,没有嚎叫,没有挣扎。 揪着她衣领的手一松,林惜文重重的摔倒在地上,整个人趴在地上,隐隐的抽搐着,像一尾临岸无水的鱼。 大人满意了,只要看着不是死的就成。 丢了手中的刑具,他重重的呼了一口气,吩咐左右道:“快些打扫干净,除了看守的人,速速随本官出去恭候御驾。” 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两声啪啪的拍手声。 “大人的安排果然有条不紊,只是本王的突来让你失望了。” 一道微沉声音陡的出现在这冰冷腐朽的牢狱里,他声线里隐隐的笑意在这人间炼狱里显得格外突兀。 已经被提起的林惜文猛然被松开狠狠的砸在地上,一瞬间耳边响起的只有稀稀拉拉下跪的声音,连牢中的罪犯依然,铁链混着哀求,声声不绝于耳。 昏暗的光线里,光影慢慢移动,照耀出一张俊美的脸。一袭精致的檀色锦服,华丽的金色丝线隐隐的绣于裾摆内侧,随着他移动的脚步,如影动云形,浮华奢靡。 原本林惜文灭如死灰的双眼里,微微的起了些许波光。 跪在那儿的内监大人抖如筛糠,额头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臣……臣罪该万死。” 宇文珏微侧首,薄唇含笑,烛光耀耀下那双魅惑异常的眼眸呈现出极为妖异的琥珀色,略收的瞳线在睫影的忽闪下看来,隐约猫一样慵懒的弧度,轻轻道:“那就拖出去砍了好了。” “珏,你又是要治死哪个?”宇文睿从宇文珏身后走了过来,笑的春风拂面。 宇文珏更是笑的柔和,回首看着他的皇兄:“皇兄又何必这样慈悲为怀,我说上十遍治死谁也不见得死上一个,哪里像你,笑着笑着就杀了人全家。” 宇文睿无奈摇摇头,看着宇文珏的眼里满是亲昵:“这顾家若真的没什么好玩的,就全都杀了吧,连同这条狗明日一并砍了吧。” 他就是宇文珏!刚才狱卒所谈论的不举煜王! 林惜文突然抬头,匍匐着身体,一把扯住了宇文珏的衣摆:“求你,带我出去!” 这个人……林惜文看着这个人的出现,强硬的撑起了身子,好吧,既然她没有死,那么从今天开始,她就更要好好的活下去,为自己为林风,好好的活下去! 不过,首要的,就是要走出这间死牢! 而这个煜王,就是自己唯一的希望。 宇文珏的目光还未转过来,便突然被人抓住了衣摆,他的眸光闪过一丝厌恶,转瞬即逝,依旧带着笑音问道:“要本王带你出去?凭什么!” 林惜文死死的抓着宇文珏的衣摆,是啊,凭什么呢?他一个王爷,怎么肯听她的哀求?! 等等!刚才那老头说什么来着?这个煜王不举! 豁出去了! “我……”林惜文直直的看着宇文珏的眼睛,道:“我能给你治病!我是学医的,我能治不举!” 林惜文这一句话说的,瞬间,周围一阵倒吸气的声音。 “哈哈哈哈……” 唯有一个人,张狂的笑着,便是宇文睿! 宇文珏微蹙眉头,抬脚就要将林惜文踢开…… 可随着他的动作,林惜文颈项上一串金色的光突然跳了出来,趁着她身上挂着那破败的囚服,闪烁着刺目的金光。 宇文珏顿住动作,微垂的眸光一闪,勾唇笑道:“好啊!爷倒是要看看你有多大的本事!” 他突然往前走了两步,那华丽的裾摆扫过面如死灰的内监官,到林惜文眼前,缓缓的俯身,看着地上的她,轻轻的问:“疼吗?” 林惜文抬起眼,对上宇文珏的眸子,最后,摇了摇头。 疼吗?当然疼! 可是,她能忍,也必须要忍! 疼痛,委屈,疾病,孤独,寒冷,一切的一切,以前,她要忍,以后,她知道自己更要忍,谁让她父母早亡,谁让她最后是死在自己亲叔叔的手里…… 秀眉微微的蹙起,林惜文的唇边泛起一丝冷笑。 不过没关系,这样致命的错,用生命作为代价,只有一次! 第五章 木丫头 大周朝玄庆五年。 当朝皇帝宇文睿以谋反罪杀了当朝皇后他的结发妻子之父唐元成,随后整个唐家九族之内所能找到的名单在一个月之内纷纷处死,其刑法残暴异常。当朝皇后在大牢里关了半个月仍然逃不过被杀的命运,听闻皇后在大牢里苦苦哀求了大半月最后换来的不过是宇文睿派人送来的一壶毒酒,当时监刑的人正是他的胞弟,宇文珏。 宇文睿狠到连她最后一面都没有见。 而作为唐元成心腹的顾顺章在唐元成的势力倒塌之后,一家九族也全都押解在大牢内。 今天便是处死皇后的日子,他们都知道,很快,就轮到顾家。 大周朝有一个十分变态的规矩,若是犯了重罪的大臣的子女中有被皇家看中的人,带在身边为奴,如果这怒能讨得主人欢心牢里的亲人也就能过的好一些,如果惹得主人生气或者主人有什么不测的话,一家九族全都要死。 顾家如今想活命,唯一的希望便放在这一点上。顾顺章共有十六个子女,不过夭折了八个,现留有三个儿子,五个女儿。 林惜文穿到的这个身体便是最小的那个女儿,只是,她是奴所生,且她出生的那日,顾家的长子不知何故突然溺水而亡,她满月那日,顾家的大小姐在花园玩耍被毒蛇咬死,她周岁,顾家突然失火…… 这丫头自小便是这样,被当做灾星一样,人人可打,人人可欺,人人可骂,人人可辱。如蝼蚁一般,活着。 顾顺章连个名字都没有替她取,就因为她是第十四个出生的孩子,便叫了十四,甚至,他连这个孩子一眼都没有看。 事实上,也没有人在意她,除了受了气的丫鬟和嬷嬷时不时的想起来顾家还有这号人可以泄气,就再也没有人在乎了。 只是,顾家所有的人都没想到,他们如今活命的筹码,都落在了十四,不,现在是林惜文了,她的身上! 宇文珏修长而细腻的指尖如丝绢般划过林惜文的鞭痕,用来束发的墨紫色发带混着柔顺的长发垂到林惜文的肩上,他的鼻尖就快碰到她的。 他这是留下她了?! 这个煜王,还真的是不举啊!林惜文心里一阵叹息,可对上宇文珏的眸子时,她却笑了。 死一样的安宁。 连宇文珏,也只是这样静静的看着林惜文,并不说话。 “珏。”有人缓缓的走过来,声音冰凉。 宇文珏这才缓缓的转过身,笑着对身后一身素衣的人道了一声:“皇兄。” 夕阳惨淡的光透过头顶的铁窗垂落,摇曳着在黑暗的牢房里,印在宇文珏的身上,宇文睿看着他,微微的眯着了眼:“你这是想留顾家一百多条命了。” 宇文珏指了指十四:“这个小东西就留着吧。” “跑了呢。”宇文睿嗤笑。 宇文珏盯着林惜文的眼,捏着她的下巴摇摇头:“一百多条命绑在她的身上,她逃的了吗。” 林惜文垂下了头,这一百多条命她不在乎,她在乎的,只有林风!可,顾十四在乎呀?所以,她只能跟着宇文珏。 囚室里的声音总是格外清晰的,宇文珏与宇文睿的声音不见得高,却能让离这儿不远的顾顺章听的一清二楚。 再顾家的人看来,选中谁,都比选中的这丫头来的好。 顾家有她在乎的人吗? 跪在地上的顾顺章冷汗连连,她在乎的,早就不再这天牢里了! 更有甚的,已经开始嘤嘤的哭泣,却,半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的。 宇文珏认真的问林惜文:“想离开吗?” 林惜文抬头,看了眼宇文睿进来时未关闭的牢门,那里的尽头,阳光明媚,她想到方才响在耳边的声音,如果她能保这身体所说的无忧便能保住林风的命的话……她用劲儿的点了点头。 宇文珏似笑非笑的看着林惜文,像是玩笑般说着:“那你会逃吗?” 逃? 林惜文果断的摇了摇头,但没有说话。 宇文睿看了眼林惜文蹙了下眉,有些无奈道:“这么个木丫头,也真看不出来什么好,也不知道要来作甚。” 但这语气里,听得出来,还是同意了。 宇文珏转身,那张藕荷色的唇,斜斜的挑起一个弧度,还露出一颗精致的小虎牙,如顽童一般:“那谢过皇兄了。” 宇文珏将林惜文扶了起来,问道:“你叫什么?” 第六章 随我回家吧 她叫什么? 林惜文有些懵,她不知道该回答宇文珏什么名字? 她该叫顾十四?还是叫林惜文! 宇文珏一直看着她。 林惜文大着胆子抬头对上了他的眼睛,同是黑色的眼睛,生在他的身上却仿佛特别的好看,隐隐琥珀色的流光,一眼就能望进去。 她轻轻的开了口,许久不说话的嗓子带着不自然的暗哑:“惜文。” 就这样,她如同习惯般,说了跟随了自己二十八年的名字!不管以后的路是什么,既然顾十四没有走下去换了她林惜文来走,那么,这身体便不再是顾十四,而是林惜文! “宇文珏。”他说了自己的名字。 夕阳斜照。 林惜文一路上都是目不转睛看着马车外的,宇文珏并不与她同乘一辆马车,也让她没那么拘束。 红杏疏落,百鸟翻飞。 这些再平常不过的景色在林惜文看来,却是有些稀奇的。 阳光渐没,马车的速度也越来越慢,缓缓穿过一片稀疏的竹林之后,便稳稳的停了下来。 林惜文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马车外有人说道:“姑娘下车吧。” 接着,自有人替她挑开车帘。 林惜文低着头踏出马车的时候那替她挑帘的人瞬间便趴了下去,她平时很少看电视剧,但是书倒是读了不少,她知道,有些朝代阶级身份很是分明,奴是最低贱的,王爷,那是皇亲贵族,可以虐杀人的生命,可以轻贱人的尊严,但她是一个现代人,这种事情,她做不来。 “惜文。” 前面,有人喊她。 林惜文抬头,眼前豁然灯火通明,她竟一时痴了,煜王府出现的这样突然,只是绕过那稀稀疏疏的竹林。她还没有将外面的风景看够,就要从阴暗的死牢进入这深宅大院之内了。原来,她还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而这里,她连自己到底算什么都不知道。 煜王府的大门口出奇的明亮,大门是敞开的,两边各一排站着十个护卫,都是低着这头。 她的前方,还有一辆马车,与她乘坐的这辆也是不同的。 宇文珏已经下车,站在离她并不远的地方,饶有兴致的看着她,她脚下,为她做垫脚石的小厮已然是瑟瑟发抖了。 林惜文看的明白,小厮怕的宇文珏,而她,今后的指靠也是他。 “呀,瞧我这记性。”宇文珏盯了林惜文好一会儿,才恍惚想起什么来,吩咐左右道:“让人用柚子叶烧水给姑娘备下洗澡水,再去找个火盆来,把那李太医也给本王叫过来。” 左右听了令立刻忙去了。 宇文珏往前走了两步,立在林惜文眼前,对她伸出一只手,又唤道:“惜文,随我回家吧。” 回家?多么讽刺的一个字眼啊! 这里,还会有她林惜文的家吗?! 宇文珏看着这样冷漠的林惜文,眉头微蹙。 林惜文最后闭了闭眼睛,搭上了宇文珏的手,却没有踩那小厮的背,径直跳下了马车,也不理会伤口因为剧烈的动作而扯出的疼痛。 宇文珏的眸子闪过一丝讶异,但也没说什么,依旧牵着林惜文,领着她从正门而入,踏过火盆,到了后院,自有丫头迎了上来,莺莺燕燕的一群,对着宇文珏福了福身子:“爷万福。” 他推了一把林惜文:“去吧。” 林惜文不明白,她下意识的回头看他,却已经被两个丫头半扶半推的领入了室内。 氤氲的蒸汽,飘渺薄纱。 里面,正有人提着木桶往那白玉般的池子里倒水。 林惜文的身上还穿着囚衣,黏着尘土污秽与血渍,脏的已经看不清楚原本的颜色,一张脸,也是乌黑抹漆的,头发脏的粘在了一起。 有人拿着一把剪刀上前,也没说话,林惜文连下意识躲避的时间都没有,那剪刀已经从衣领至下刷的剪了过去,那囚衣更像是垃圾一样落在地上,下一秒便被扔了出去。 身上的亵衣也被丫头们七手八脚的给拽了下来,动作堪称粗鲁,林惜文从未这样对待过,下意识的护住胸口,有丫头窃笑一声。林惜文低头,这身子似乎才十三四的样子,格外的瘦弱,确实没有什么好遮掩的,便又将手放了下来,坦然处之。 这次,丫头倒是不笑了,推着她下池子沐浴。 第七章 上药 水是极暖的,还带着柚子叶的清香。 有丫头用陶罐舀起池子里的水匀匀的撒在她的肩头,因为这身子挺脏,丫头们没让她泡一会儿便拿着皂角在她的皮肤上揉搓了起来,选的毛巾也是粗布的,这样就是搓也是能搓下一层皮的,还怕洗不干净。 林惜文身上有伤,皂角的泡沫渗在伤口上灼热的疼,丫头们的手劲儿一点也不轻,替她揉头发的姑娘更是扯掉了她不少发丝,林惜文吃痛的眼泪几乎掉下来,最后出来的时候,她浑身上下都是红的,像一只虾子。 丫头们不管,径直给她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就送了出去。 门外有个女官模样的人见了林惜文,略微的点了下头:“还算干净,走吧,爷等着呢。” 林惜文知道她们口中的爷指的便是宇文珏了。 跟在这女官的身后一路走过,转了几个弯,来到一个颇大的院落,林惜文抬头,这朝代的字有点像汉书,她看不懂那门口的匾额上写了什么。进去后,看到院墙的边上种了一排的翠竹,空气里有股淡淡的杏花酒香气,一张古琴,就放在翠竹下的竹案上,根根银丝,邀月舞光,如述这锦瑟的年华。 在院子中央,女官停下脚步,转头交代她:“在此等着,不要乱动。” 林惜文还未出声回答,就听到屋内有些许动静,门吱呀一声,宇文珏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也似刚沐浴过的样子,身上裹了一件飘逸的长衫,近乎天际的水色。银色的腰带自中间一拦,显得身形格外的修长,远望其容,犹如朦胧烟春里绽放的一树清丽夜樱,唯有月光牵萦。 若细看,他白皙的两颊,已染上的微微的嫣红。 只是那双眸子,依然清明,蕴含光华。 宇文珏看着林惜文,微笑的向她招手:“过来。” 林惜文看了眼那女官,她早已退至一旁恭敬的弯着身,眼睛都不敢抬的。 她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可到上石阶的时候才发现,石阶上还跪了个人,跪姿僵硬,显然是跪了好半天的。 “看什么,还不快些过来。” 宇文珏见林惜文离他两步停了下来,笑嘻嘻的又对她再招了招手。 林惜文抬步拾阶而上,再离他有两步远的时候又停了下来。 宇文珏低声一笑,捞过她的肩膀直接把她抱了起来。 林惜文睁大了眼睛,正好对上他戏谑的笑:“要松开?” 作势,就要把她摔下去。 林惜文不由惊呼一声,连忙抓住了他的衣襟,却红了脸。 她是被宇文珏抱着进去的,房间里的空气隐隐的带着芬芳,铜鼎里的气味让人舒适、安神。 连身下的被褥都是松松的,软软的,趴在上面,就像是站在如云的棉絮上一般,隔着芙蓉帐,林惜文的一只手搭在外面,帐外,一位老者正在替她切脉。 不消片刻,那老者的手便离开了她的手腕,转身对坐在不远处的男子俯首作揖,压低声音不知说了些什么。 宇文珏面不改色的朝他挥一挥手,他便躬身告退了,轻微的关门声还未落尽,便又有人推门进来。 宇文珏微微偏头,什么都没有说,林惜文便听到悉悉索索的下跪声:“请爷的安,药都备齐了。” 然后便听到属于那个男人特有的天籁般的嗓音,似是心情愉悦的样子,说话声音都隐隐的带着笑。 “起来吧,东西放下,再去备些吃食。” “是。” 门又被关上了,林惜文的心突的一缩,一只白色的靴子率先从那掀开一角的帘子闯入她的眼帘。 随后,那道水色的纤长身影便直突突的来到她的眼前,林惜文微微的低下头,不敢去看他。 而他,仿佛坐在她的身边是多么自然的事,于是,他就挨的她那么近的坐在塌上,打量着她。 “惜文,要把衣服脱了。” 宇文珏突然道。 林惜文猛的抬头,对上他略带笑意的眸。 宇文珏抬手,修长的指尖把玩着一只精巧的白玉瓷瓶,笑道:“伤口总要上药的,本王帮你。” 林惜文满脸通红,宇文珏摇摇头,自己动手要去掀她的衣襟。 几乎出于直觉般的,林惜文一把捉住了他的手。 宇文珏的目光漫不经心的扫过林惜文捉着她的那双手,突然笑了,这笑容,像春风中的桃花那般动人。 “乖,听话让本王看看。” 林惜文喉头艰难的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出口,他眼神中的不容置疑让她必须服从她的命令,她唯一能做的便是松开他的手然后乖乖的趴好,感觉他慢慢掀开他的衣衫拉下裹裤,让整个身体赤.裸.裸的在他眼前。 第八章 本王等你治病 这样的境遇,林惜文第一次遇到,陌生时空的无措,以及眼前如此强势并掌握着自己的性命…… 林惜文把头深深的埋在被褥里,手指紧紧的绞着床单,指尖勒的通红也不自知。 “上药不会疼的,只是不用药的话,会留下疤痕。” 说着,林惜文只觉得背上一凉,他的指尖卷了药膏,在她伤口上滑动,缓缓的,移动到颈项,突然,指尖一勾,林惜文便像一只受攻击的虾子,弹了起来,防备的看着宇文珏! 宇文珏的手抬在半空,无限落寞。 林惜文的手紧贴着颈脖,指尖传来的冰冷让她略略安心。 宇文珏冷笑一声,依然固执的去碰她的颈脖,林惜文稍微有反抗的意识,下一秒便被卡住了喉咙。 宇文珏倾身,几乎是贴着林惜文的身子,浅浅的呼吸抚过她头顶的发丝,让她的头皮也跟着紧张的发麻。 那双卡着她喉咙的手又收紧了一分,连在耳边的声音都不如刚才那样笑意愉悦,阴冷如月般,只是说了两个字:“放手。” 林惜文喉咙里呜咽了一下,一个指头一个指头的,缓缓的放开了摁在颈脖上的那只手。 似乎有轻笑的声音吹过她的耳后…… 宇文珏顺势拽住她松开的手用劲一扯,揽住林惜文的腰便直接将她压入怀里,低下头把脸颊贴在她的脸侧,指尖顺着颈脖上那条细细的金色链子一路蔓延,冰凉的手便顺着那链子深入了胸衣之内,恣意摩挲…… 林惜文被吓了一跳! 温热的胸口被冰冷一激本能的一哆嗦,几欲尖叫出声。 而宇文睿的手,也只是在一个物件上来回摩挲着。 林惜文在他怀里紧张的眨了眨眼,长密的睫毛细细颤颤的滑过他的侧脸。 宇文珏像是觉得痒了一样,偏了偏头,贴着林惜文的耳侧,声音又带上了笑意:“本王能把这东西掏出来看看吗?” 东西?她脖子上像是框着条什么…… 林惜文点了点头。 宇文珏手指一勾,那染了污秽的金色便跳跃而出,稳稳的被他攥在手中。 “长安……无忧……” 如同梦呓般,这四个字从宇文珏漂亮的唇角溢出。 长安! 林惜文的眸子突然睁大,这两个字,她听过,现在看来,这个煜王留下她,八成和自己身上这块金锁脱不了关系。 他正垂着眸,口中念出的像是她脖子上那物件上所写的字。 宇文珏突然便放了攥着那枚金锁的手,他低头吻了吻怀里的人儿:“惜文,惜文……这名字是谁起的?” “我父亲。”林惜文下意识的回道。 宇文珏嘴角一撇,戏弄的眼神扫了过来,就这么静静的看了林惜文片刻,忽然笑着说道:“在牢里你不是说你是学医的可治本王的病?” 他的突然转变让林惜文有些措手不及,她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宇文珏的唇角勾起一抹诡异的淡笑:“你说本来得什么病来着?” 他煞有其事的想了一番,勾起小指似有似无的摩挲着额角,突然道了一声:“不举对吧!” 林惜文满头的黑线,目光不由的缓缓下移到他的跨步,他倒是一点都怕别人辱没他的男性雄风啊! 宇文珏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整个人微微往后一倾,笑嘻嘻的说:“看什么呢?惜文,本王等着你给本王治病呢!” 装! 打死林惜文她也不相信眼前这个男人不举,她虽然不知道宇文珏为什么突然会把她从死牢里拽出来,可他要她,必然有他的用意。 林惜文想了想,一狠心,干脆说道:“王爷,并非我不愿意治病,惜文斗胆问上一句,您是真的不举吗?” “是啊。”宇文珏脸上的笑容变成淡淡的温柔又多情的笑意:“所以,本王才会将你从死牢里给捞出来啊。” 林惜文看着他的样子,一咬牙,整个人便扑了上去,精准无误的握住他的关键部位,随后,嘿嘿一笑的说道:“王爷,您确定还要惜文给您治不、举、吗!” 最后三个字,林惜文几乎是咬牙说出来的! 宇文珏眉毛一蹙,毫不留情的推开林惜文,之后拢了拢衣衫,冷冷一笑:“既然无用,本王何必留你!” 林惜文的眉毛抖了抖,笑着反问:“王爷当真觉得我无用?那么惜文也不会劳王爷亲自上药了。” 宇文珏听了林惜文的话,突然就笑了,笑的搅动了一池的春水,他勾着她的发丝:“你倒是说来听听。” “我……” 第九章 交易 林惜文刚出口一个字便又硬生生的给停住了,她想着,为求长远,自己该不该同这府里的人一同称眼前这个人一声爷呢? 爷?! 这个字刚在喉头里滑了一下,林惜文不禁一阵恶寒,想想自己活了二十八岁的年纪,再看看眼前这位高高在上也不过只有二十来岁的小子,这声‘爷’她可真的叫不出口! 宇文珏低头看了眼林惜文,原本如逗弄宠物般缠绕在他指尖的发丝现在再抚摸起来竟然带了那么一点若有若无的怜惜。 林惜文是敏感的,她不由自主的仰起了头。 水色的衣衫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下竟然是触目惊心的一片雪白,仿佛那凝聚了千山的剑气,一笼天下,容不得人掉转任何目光,只能把所有的视线都牢牢的锁在他的身上。 他略垂的一张脸,容颜如玉,华贵天成。 她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怔了许久之后,终于垂下了头,她定了定自己的心,缓缓道来:“王爷留了我,也就留了牢里顾家一干人等命,至于留着有何用,王爷自己心里明白。” 宇文珏脸上的笑意多的一份嘲讽,他略略的直了直身子,林惜文原本并不依附他的身体霎时与他拉开了一道不远也不近的距离,唯有两人的衣衫依旧重叠,仿佛继续着方才的虚假缠绵。 林惜文微微的垂着眼,她知道,自己并没有说错话,可惜没有说错话并不代表他会喜欢。 宇文珏偏了偏头,抬起一只手,伸向帐外。 一道人影晃了过来,悄无声息的。 林惜文不知道这房间里还有别人,她下意识偏了下头想要看清楚,却也只是看到浮动的纱幔而已。再看的时候,宇文珏的手里便多了一份卷宗,卷宗不厚,寥寥的只有几页泛黄的纸。 宇文珏看了几眼,眼帘漫不经心的抬起,落在林惜文身上:“惜文?” 他念着她的名字的语调带着讥哨,目光再次下沉,缓缓说道:“大周朝玄兴二十八年生,年十五。生父顾顺章,母不详,出生的那日,顾家的长子不知何故突然溺水而亡,满月那日,顾家的大小姐在花园玩耍被毒蛇咬死,周岁,顾家突然失火……” 宇文珏声音微顿,林惜文也不接口,因为说的每一字每一句与她都没有任何关系。 灾星! 宇文珏的心头滑过这样一个字眼,随即,便嘲讽的笑了。 “你说你叫惜文,还是你父亲取的?你还对我说你学过医?这样的一个你,十五年来在顾家是什么地位,又过着怎样的生活,顾顺章什么时候又给了你这么一个名字?你又是师从何门?”宇文珏自上而下藐视着她:“你以为本王为何要要你?” 林惜文抬眼,定定的看着宇文珏,再次说道:“我说了,你要我,自然有你的理由。” 宇文珏的眸光一闪换了个姿势,指尖一松,手里那几张纸便如同废物一般抛于帐外:“好一个本王的理由!那你告诉本王,你可在乎顾家那一百多条的命?” 帐外的人影缓缓的矮了下来,依旧悄无声息的,捻了纸张,又退了下去。 “在乎又怎样?不在乎又怎样?”林惜文微微勾唇,语音低的出奇,凝神听去,恍惚中多了一份动人心神的娇柔:“我只是在乎我自己的命!” 只有留着命,她才知道自己以后的路要怎么走! 宇文珏看着林惜文,笑出了声,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你倒是聪明。” 林惜文抬头,正巧迎上那样的笑容,她觉得,他要她的,便是这样! 于是,她也笑了。 清冷的夜明珠光下,这样的笑容,竟然显得有些凉薄了! 凉薄这个词,用在这样一个人的身上……宇文珏突然间没了逗弄的性质,他抽身从床榻之上站了起来,侧身立在一侧。 林惜文仍旧是那样。 “惜文,既然你说你叫惜文,本王就这样唤你。”宇文珏微微冷下了声音:“既然你想要从本王手里留下你这条命,你又能为本王做些什么?” 林惜文的心揪了揪,闭上了眼睛,低低的应了一声:“无论什么。” 宇文珏微微一晒:“证明给我看。” 见林惜文微微蹙起眉头露出了几分不解,他也丝毫不以为意:“本王可不愿意自己费尽心力弄出来的是个傻子!” 偌大的房间里,听不到一点声息。 许久,林惜文慢慢的直起身来,本就宽大的袍子松垮的裹在身上,露出了半个肩头,她轻轻一扯,衣袍悉数落尽,指尖一勾,连贴身的亵衣也散了下来。 长长的发丝便是她唯一遮蔽。 林惜文抬起眼:“我现在所有的一切,便是如此,王爷若是要用,悉听尊便。” 第十章 王府贱婢 ‘啪啪啪’ 宇文珏轻轻的拍了几下手:“本王喜欢聪明人,惜文,你要记住你今天说的话,若你以后做得到,荣华富贵自是不言,你想要的,本王一定给你!若做不到的话……” 宇文珏微微冷下了声音:“本王能把你从不见天日的牢里给捞出来,自然也能再把你给丢回去!更甚,让你永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林惜文整个人都被笼罩在阴影之下。 她闭了闭眼睛,暗暗告诫自己,林惜文,你不能慌也不能怕! 一个人,无论身处于什么环境,都要镇静!唯有镇静,才能看清楚眼前的路,唯有镇静,你所面临的事情才不会因为你的慌乱和不安而更加错乱。怕,解决不了任何的问题。 轻轻的吁了一口气,林惜文睁开了眼,她对宇文珏,也是对自己说了这样一句话:“我不能就这样回去,也不会让自己就这样回到死牢!” 因为,只有在外面,才能找到回去的机会! 如果有机会,她还是想回去的。 她不能让林风那样孤苦无依的活在世界上,她答应过父亲,答应过母亲,她会照顾好林风!她会看好林氏集团!她要那些害死他们林家的人不得好死!她要报仇! 所以,她必须留着自己这条命,尽管这身子不是自己的,她也要留着!留着能够找到回去的办法为止! 林惜文又咬紧了牙关,反复说道:“所以,无论如何……我也要活着!” “好。”宇文珏弯腰,将散在床底间的衣袍轻轻一带覆上了林惜文削弱单薄的身体,他的动作如此轻柔,声音却冷得像地狱里的回声:“如果你背叛了你今天所说的话……” 林惜文淡淡的笑了笑,白的看起来仿佛有些病态的脸庞上透着一丝清澈的微光:“我为何要背叛我今日所说的话呢?难道王爷认为我想活着也有错吗?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惜文只是凡人一个,再艰难的活着,也比死了强!这个道理,惜文明白。” 宇文珏的唇角勾起一个完美的弧度:“惜文这番话在本王听来可比那什么毒誓来的顺耳朵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倒是看得明白!那从今往后,你便是我煜王府的惜文,既然你知道要依靠着我活着,那么前尘往事的一切与你再也没有半点关系,你以后要听从只有我一个人,宇文珏!顾家,本王替你留着了!” 他满意的笑了,就要转身离开。 “等等!”林惜文突然叫住了他,她慢慢撑起身子,盯着宇文珏投过来的目光,说道:“死牢里同我一个牢房的那个孩子,拜托王爷多多照拂了。” 宇文珏的眉眼一动:“你是说顾顺章的小儿子?” 林惜文点了点头。 宇文珏不置可否的笑了,他摇了摇头:“居然还有一丝善心,要得,还是要不得呢……” 似是轻蔑,又似是不屑。 “惜文。”宇文珏的唇角忽的勾起一抹林惜文并未看懂的淡笑:“王府里不缺女人,尤其是不缺自动送上床的女人,你的证明如此的苍白无力,本王等着你拿更好的出来。” 接着转身而去。 林惜文看着渐渐远去的水色身影,匍匐在床头,她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林惜文知道一点,在这煜王府,宇文珏就是她唯一的希望,而她所能付出的,是她的整个未来! 可是……值得! 她现在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活下去,活下去……拿出自己能够让他留自己一条命的本事活下去! 微微低头,林惜文的眸光触到一丝金色,无忧……她突然攥紧了脖子上的那片金锁!片刻后,她将那金锁自颈项上取了下来,拿在手里反复的看着。这锁的样式不算普通,工艺很是精细,锁的两面分别刻了字,只是……这字体和她方才看到匾额上的字体有些不同。 林惜文看着这锁蹙了蹙眉,宇文珏决定把她从死牢里捞出来也是因为看到这枚金锁才决定的事儿,而方才他看这锁的眼神…… 大周朝玄兴二十八年生,年十五。生父顾顺章,母不详,出生的那日,顾家的长子不知何故突然溺水而亡,满月那日,顾家的大小姐在花园玩耍被毒蛇咬死,周岁,顾家突然失火…… 寥寥几句,宇文珏便告知了这身体的身世,而现在看来,恐怕没这么简单! 第十一章 记忆 穿越,已经是不可否定的现实。 更何况,她的第一步已经走出去了那么,无论是作为交换还是怎样,她都必须走下去。再加上,现在这种情况,根本就是强按牛喝水好吧,就算她对老天这种安排有任何意见,老天都会不屑的甩给她两个字,保留! 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林惜文躺下开始睡觉。 而在她睡着的时候,似乎是有人在操纵着她,给她灌输着什么记忆一般。 一个小女孩从出生到长大的悲惨史!他的父亲不认她,她的母亲抛弃她,顾家的每个人都可以骂她两句踹她两脚,她住的是老鼠乱窜的房子,吃的是连下人都不屑的剩饭剩菜,无论谁受了主子的气都可以来唾弃她两句! 她唯一的希望便是等待她的母亲将她从顾府接出去,为了这个希望,她艰难的活着!她对顾家只有恨,可却强烈的希望顾顺章,也就是她的生父可以活着,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等到她的母亲! 紧接着,又换了一场景。 这是一个不大的院子,顾家最偏僻的地方,从布局上看,那儿在很久以前也是雅致的地方吧。 那个院子很小,周围却种满了竹子,那是一道天然的屏障,仿佛隔离在顾家之外的,院子里原来应该种了很多花,可后来再也没人照理过,都败了。 庭院里只种了两棵树,是木棉,可也枯了。紧接着便是一个房间,,硕大的书架,一方琴案,上面是空的,可书架上却是堆满了整个书籍。 这些完全不属于自己的记忆,一点一点的回到林惜文的脑子里,像是生了根一样。这种种的一切与她原本的记忆结合到一起,差点没把林惜文的脑子给闹懵了。越是想要分离,越是崩溃。 顾十四,林惜文…… 种种记忆接踵而来,直到翌日清晨。 林惜文是被一道极为轻微的推门声给吵醒的,尽管身下的床榻柔软舒适,可她这一夜也睡的并不安稳。梦里很多事情都在困扰着她,这一梦,倒是让她知道了这个身体不少的过往,基本上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惨! 那门再次嗑上的时候,屋内再也没有一丁点声音了。 林惜文睁着眼睛,微微骗了偏头,隔着重重的纱帐,仿佛看到天边一丝光亮射穿了云层,晨日透云而出的景象。 她不自觉的眯了眯眼,看来,如果想弄清楚一些事情,势必要回顾家一趟了。 而现在,她唯一的筹码不是自己能治这个煜王所谓的不举,而是她身上这片金锁。还有,宇文珏昨天走的时候最后的话摆明意有所指,看来,她要做的事还有许多。 “姑娘可是醒了。” 不知何时,那人影已经立在帐前,语气里虽然听不出鄙夷,但也没有丝毫的恭敬。 林惜文摸了一把自己的头发,也没说话。 来人似乎也不是真心询问林惜文的,也不管她应不应就接着道:“姑娘请洗漱更衣吧。” 说着,便自顾自的撩起了纱帐…… 林惜文微微抬眼,来伺候的是个稍微年长一些的丫头,身上的衣服款式看似寻常,可料子明显是好的。 发间的饰物并不多,可无论哪一件挑出来也都是极为精致的。 一个丫头,把你这主人放不放在眼里不是听说话听称呼,而是看她的神态。 林惜文眯了眯眼,在这煜王府里,宇文珏给她什么样的身份不重要,关键……是她自己要什么样的身份! 思及此,林惜文的眸光一抬从她的脸上一扫而过,也不说话。 原这丫头是宇文珏的近身的侍女,虽然伺候的日子不算多,但也算颇得宇文珏的喜好,平日里也是做些手头上的细致差事。 可偏偏被突然指来伺候这么一位,心里自然是不顺的,不过这丫头也算聪慧,想着可能是来看着的这位的,再加上林惜文的身份昨夜里她也暗自打听了一番,更是肯定了这等想法,自然不会放在眼里。 不曾想,林惜文这一眼看过来,她只觉得这女子神色倦怠,奄奄欲死,只是这一眼,眸光却亮的像垂死前的一尾毒蛇,不由的往后退了两步。 林惜文依然没有说话,可也没有动身的意思。 这丫头也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讪讪的往后退了两步,老老实实的站在一侧。 许久,林惜文才似缓过来一样,撑着坐了起来,及腰的长发遮住了她的半边脸:“你叫什么名字?” “……凌云。” 凌云在开口的先头虽然犹豫了一下,但仍旧没有自称奴婢。 林惜文笑了一声,冷冷的:“名字不错。” 凌云微微自得,面露骄色:“是王爷给改过的,亲笔提名。” 第十二章 王府 “是吗?” 林惜文挪动着身子下床,突然,整个人便直挺挺的立在凌云眼前,恍若无心般随意问道:“那对着煜王爷的时候凌云也这样放肆连句‘奴婢’也不自称吗!” 凌云原本是不把林惜文放在眼里的,可现在,被林惜文这么一说,她刚接触到她的眼睛,竟然吓得‘嗵’的一声跪倒在地:“凌云……奴婢不敢。” “你是当着煜王不敢呢?还是除了煜王你什么都敢!” 林惜文没有去看凌云,自顾自的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 “奴婢……” 凌云叩首:“奴婢知错了。” “你是煜王指来伺候我的吗?”林惜文又问。 凌云回:“回姑娘的话,是的。” 林惜文这才笑了笑:“起吧。” 凌云顿了顿,还是起来了…… “凌云伺候姑娘梳洗。” 林惜文微微点头,转身,坐在了一侧。 铜镜前,凌云站在林惜文身后替她绾发,林惜文的眼睛一直盯着铜镜里的自己。 很美的一张脸。 镜子里的人肤白如雪,螓首蛾眉,眸子黑亮动人。带着一种最自然的清灵,干净纯粹的气质,十五岁年纪,眉宇间已然流露出两分坚毅。 林惜文知道,以后,这份坚毅必然会越来越重,也只有这样,她才能见到她想见的人,做到别人不可能做到的事! 以前这个身体所受的苦,所受的虐,从她林惜文到来这一刻开始全都成为过往,今后,她再也不是顾家那个被娘抛弃被爹扔的十四,她就是自己,林惜文! 她要努力,努力找到回去的路,她要让那些让她家破人亡的人不得好死! 对着铜镜,林惜文扯了扯唇,笑了。 凌云捧着衣服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铜镜里林惜文的笑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姑娘……” 林惜文转过身。 凌云道:“请姑娘更衣,爷等着您一起用早膳呢。” 林惜文扫了一眼凌云递过来的衣服,层层叠叠的好几件,她自然的张开双臂,等着凌云的下一个动作。 凌云将衣物放在一旁,先褪了她裹在身上的长袍,拿了一件纯棉的贴身衬衣,然后又套上了一件修身长衫,最后才套了件银丝绣成兰花的袍子,正红的腰带束在腰上,突然出盈盈一握的腰身,长袍拽地,倒是显得林惜文这样瘦弱的身子也修长起来。 凌云半跪在她的身前,替她系好了腰带,低低的说到:“好了。” 林惜文转了个身:“走吧。” 凌云这才起身,领着林惜文出去。 煜王府很大,大的远远出乎人意料之外,从半山腰延绵而下的宅院一眼望不到头,其间高山流水,花鸟潺潺,美人如云,好一派富丽堂皇的人间仙境! 林惜文住的地方应该算是安静的,凌云领着她走了快一盏茶的功夫也没碰到几个人。 一路上,似乎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又转过了两条长长的回廊,林惜文才被带进一个独门的院落,院子里种了许多翠竹,晨风吹来,沙沙作响。 正堂的门板是半开的,外面站了几个侍女,自台阶而上,一层一个。 凌云也只是走到最末端的侍女边,微微福了福身子,轻道:“姑娘到了。” 那侍女并没有看林惜文,转了身,这话一层一层的传了进去。 不消片刻,屋内出来一名身穿碧色衣衫的女子,她身上的衣服像是与周边的翠竹融在一起一般,梳着最简单的发髻,只是斜插着一只碧色的翡翠簪子,面容也只称得上清秀,眉眼却很是柔和,尤其是眼角,微微的弯着,像是在笑。 她看到站在台阶下的林惜文,缓缓的走了下来,到她眼前的时候,福了福身子,道:“姑娘可来了,爷已经在等着了,请姑娘随奴婢进来。” 林惜文没有说话,却拾步随着她去了。 凌云也只敢站在原地。 林惜文走到门边,双脚刚迈进去,那穿着碧色衣衫的女子便将门合了起来。 首先,是一股淡淡的檀香味道,屋里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一张矮几横跨东西两厢。 宇文珏一袭白衣,外面罩了一层月色的袍子,一束红色丝缎编织着金色丝线的腰带随意的揽在腰间,给人添了几分随意的意味。他在矮几的一侧席地而坐,看到林惜文的时候,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他的对面。 林惜文往前走了两步,在他面前悄无声息的坐了下来。 第十三章 要你何用 那碧色衣衫的女子端了杯茶过来,无声的放在林惜文眼前,便退下去了。 茶雾氤氲萦绕在矮几之间,白衣如雪的宇文珏透过这茶雾来看面色有些朦胧,连声音都透着天外飞仙般的不真实: “这茶是武夷山上百年方得一株的绿野仙踪……”宇文珏的语气稍稍一顿:“惜文,本王从今以后给你的,一定是这世上最好的。但,你也可想好了要用什么来回报本王?” 多少人看见这富贵逼人的气派都软了半边身子,抓着机会表衷心,恨不能把肠肝肚肺都掏出来给他看。 然而,现如今的林惜文……也只是淡淡的垂了眉眼,波澜不惊的,把原本该是一句最动听的话也说的淡然无波:“但凭王爷吩咐。” 宇文珏原本心不在焉的眸子不由的多看了林惜文两眼,最后,也只是璀璨一笑:“那便先用膳吧,有些事,本王自是不急的。” 林惜文一直低垂的眼睫微微动了动,也只是道了一个字:“是。” 宇文珏捞起一旁的热茶,愍了口,又抬眼看林惜文。 这时,退去的碧痕又悄声来道:“王爷,膳好了。” “端给姑娘吧。” 宇文珏的话音刚落,门便被推开,一个穿着粉色衣衫的丫头手里捧着个托盘,站在门外,碧痕走过去,将托盘接过,她转身的时候,门再次被合上。 不消片刻,那托盘便放在了林惜文的眼前。 托盘上只放了一只不大不小的白瓷碗,上面,冒着白花花的热气。 林惜文看着这汤碗里飘着的汤圆不像是汤圆饺子不像是饺子的东西眨巴了两下眼睛,这是什么玩意儿? 宇文珏笑着说:“怎么不动呢?” 林惜文想她现在的表情肯定很呆。 宇文珏笑道:“本王以为方才那番话说的会很明白了,给你的,就是最好的。” “就是这一碗?最好的?”林惜文听着宇文珏以近乎调情般的语调说出这句话之后,愣了。 林惜文当然不知道,这一碗对这身体来说,确实是最好的! 金银财宝,荣华富贵,权势加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些,对宇文珏来说都不算什么。 可惟独这碗…… 大周朝的习俗,家中添丁后,在孩童断奶可进食时,吃的第一种吃食便是这糯米柔出的汤团,喻意一家团圆,纯的糯米汤团人这一辈子也只能吃那一次。 之前的十四,从没被顾家认可过,她没吃过。 林惜文不知道,十四层无数次的幻想过,或许等到和母亲团聚的那天,她也能吃上一次这样的糯米汤团。 被认可,有一个家,是十四一直以来的奢望,所以,来这煜王的第一天,宇文珏便给了她。 他是要告诉她,他认了她! 从此,她不是无家可归,而这煜王府便是她的家! 可林惜文不是十四,这一碗对她而言也不过是再平常不过的汤团,甚至,从她看来,堂堂的煜王府就只拿这个来当早膳未免也太小气了一些,所以,宇文珏说这是最好的,林惜文有些愣!甚至,有些鄙夷! 而且,好死不死的,她还将这份鄙夷给表现出来了,尽落宇文珏的眼底。 安静,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了。 不过,林惜文还是端起了碗,因为她早就饿了,昨天准备的吃食因为心累的缘故给错过了,从她‘死’到现在,这是她的第一顿的饭,再鄙夷,也得吃东西不是么。 良好的教养让林惜文吃东西几乎是无声的,并且,仪态很好,这一幕幕自然是落在宇文珏的眼中的。 直到她将那碗里的汤团连清汤都不剩吃干净将汤勺放下时所发出一道清脆的不大不小的碰撞声之后,四周仿佛才有了声息。 宇文珏豁然的睁开双眼,扫了那干净的碗底一眼,碧痕便将那碗连同托盘也拿了出去,再关上门的时候,这房间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宇文珏正坐而直,瞬间,林惜文便感到他的那份气场直逼而言,压的她呼吸都有些局促了。 “识字吗?”宇文珏突然问道。 林惜文点了点头,可又想到那匾额上无比销魂的象形文字,继而又摇了摇头:“不算识吧。” 宇文珏微微蹙眉,勾起的小指像是有些意想不到的挠了挠额角:“对本王而言,若是要用人的话口诛笔伐向来比真刀实枪的动手来的高明多了,你这样……又是这么一个身子,你说本王要你何用?” 第十四章 以心织江山 林惜文几不可闻的牵了牵唇角,好一个‘口诛笔伐’! 从昨天那不属于自己的记忆里她知道,顾家为何落到如斯地步,可不是他煜王口中的一个‘口诛笔伐’! 都道当如今圣上狠厉无情,可煜王呢?! 为守住他这宇文家的天下,为帮那嫡亲的哥哥当今的圣上宇文睿,‘口诛笔伐’当朝一品宰相,曾经的太子太傅,如今的国丈官,赐爵封王的宇阳王,当如今的皇后,现在的顾家……曾经的权倾朝野,现如今的满门抄斩与阶下囚…… 一桩桩一件件,哪件没有他宇文珏的功劳! 就连那牢里的狱卒都知道!只是不知道现在的宇文珏要知道他一直效忠的哥哥到最后也要把他给杀了,是怎样的一个表情?! 林惜文的唇角几步可见的牵了牵。 他管她要的不是口诛笔伐,可她也不能沦为他手里的一枚的只论姿色的棋子!她林惜文要做的便是与他相等!她不会给他口诛笔伐,她要给他她的谋! “以线为绣,可织岁月,以心为绣,可织江山……” 林惜文闭了闭眼睛,仿佛下了决心般,轻轻的说出了这样四句话。 宇文珏看着林惜文,眼睛一亮,随即笑道:“不识字?嗯?” 满是嘲讽。 林惜文微微扬了扬头,唇角带笑,语气慵懒:“我所知道的,懂得的,也只有一个‘心’字。” 啪啪啪———— 宇文珏轻拍了下双手:“好一个‘心’字,本王给你这个时间。” 他的手指轻点桌面,看向林惜文的时候,她正轻咬着下唇。 宇文珏偏了偏头:“你有想说的?” 林惜文抬眼,并不隐瞒:“是。” “说来听听。”宇文珏道。 林惜文斟酌了片刻,先问:“顾家……可抄了?” 宇文珏倒是没想到林惜文突然这样问,他轻笑出声:“惜文,本王可不会以为你是在关心顾顺章那个老不死的。” 这样一句话,竟被他堂堂煜王说的如同孩童一般顽劣。 林惜文抖了抖眼睫,又问了一遍:“顾家,可抄了?” 宇文珏这次倒是正了正神色:“抄了如何?没抄又如何?” “抄了……”林惜文顿了顿:“劳烦王爷给我些东西。没抄,麻烦王爷让我回顾家取些东西。” “你要什么?”宇文珏倒是爽快。 林惜文听了这话,顿了顿道:“回顾家。” 宇文珏的眸光闪了闪:“惜文啊惜文,你倒是聪慧,本王一句话你便知道本王还没去抄顾家?” 林惜文淡淡道:“以王爷的性子,抄了顾家,便不会问惜文要什么了?” “哦?”宇文珏像是有了性子:“何以见得?” “没有用的东西,王爷该是不屑一顾的。”林惜文如是说道。 宇文珏的身形微动,待林惜文反应过来,他已来到她身边,缓缓的蹲下身子。眸中闪过嗜血的光芒,再非池中之物,也要为本王所用!只要,你手中有她想要的东西,即便没有…… 她也是一个女子! 天下的女子……最奢望的,他即便是骗,也要骗她到毫无利用的价值为止! 林惜文并没有抬眼看眼前的宇文珏……她不知道,如果她此时此刻只要看上一眼,怎会有以后的那样一个她,以后的那样一个宇文珏! 她也只是微微的往后侧了侧身子,反问道:“王爷许了?” 宇文珏单手背向身后:“是,许了。” 林惜文动了动眼睫,平淡道:“谢王爷。” “不急,本王不急。”宇文珏漫不经心的看了看门外:“今天天气不错。” 林惜文暗自攥紧的双手,等着宇文珏的下文。 “惜文。” 宇文珏缓缓起身,居高临下的对着林惜文伸出一只手:“陪本王在园子里逛逛吧。” 第十五章 四国 古有四国。 大周朝占地广阔,海纳百川,故图腾为龙。 錖兰土地肥沃,而国之周边的海岸与山峦又是其天然的防护屏障,强而富贵,所以图腾为鹰。 兴兰位处四国最为有利的衔接枢纽地带,占地面积虽不大,但有天然的玉石金矿,而且,兴兰从商者居多,将其丰厚的天然资源换之贫瘠之物,商旅遍布四国,最为富有,所其图腾为国花牡丹。 而睢国,地处海外偏僻的群岛之上,面积小而疏散,土地资源贫瘠,矿物稀有,还要经历海啸地震等种种天灾人祸。但国中人人嗜武好斗,又广招能人异士天工巧匠,自力钻研兵器,并大量开发海产品还换取金钱,整个国家不过千万人口,却有三百万都是精兵悍将,图谋何事,路人皆知。 宇文珏带着林惜文在这煜王府中闲适漫步,林惜文与他之间的距离始终不过一步之遥,连那碧痕也只是尾随在林惜文身后。 林惜文一路随着宇文珏看这煜王府的美景,听着宇文珏如同信手拈来般玩笑的讲着他口中四国…… “惜文,你可知道蜀藏?” 突兀的,宇文珏停下脚步回头问道。 惜文堪堪的站在原地,睁着一双眸子,她没有抬头,看大的,也只是宇文珏胸前衣衫那暗浮锦绣。 碧痕见状,适时的往后退了十丈之远,那原本浩浩荡荡的人自是连续的退后。 蜀藏?林惜文听都没听过。 不过这身体自幼一直活在顾府最底层,不知道,也没什么奇怪的吧。 所以,林惜文摇了摇头。 “本王去过。” 宇文珏浅浅的笑着,说不出的灵动与向往。 “人都到蜀藏苦寒,可真的深入其境你才知道那个地方有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神韵,头顶,是蓝的透明的天空,纯的没有一丝烟霞。脚下,是高原坚实的土地,挺拔壮阔,印证着历史的刻骨与铭心。那样精致的一个地方,落到世人眼中,却成了苦寒二字。” 林惜文没有做声,他所描述的地方,倒是与西.藏有几分相似,只是不知道,那里的天是否同西.藏一样,干净无暇,佛光留心。 宇文珏又问:“那惜文认为这煜王府如何?” 林惜文环顾四周,这里……真的是说成一座奢华的宫殿也不为过! 比奢华这里完全不会比金碧辉煌珠光宝气的皇宫差,更甚者,这一路走来,不去看巧夺天工的园林雕刻,不去看如神来之笔的假山瀑布,更不必去看那坚实宏伟的壮阔宫殿,仅仅是那灵动张扬的墙面,古意盎然的古董珍玩。 看看那些墙饰,手绘丝织品,精致古董银的底色,天堂鸟与牡丹花为主的图案,那完全是出现在神明迷离的夜色,透着一种让人无法移神的魔力,美得让人哭泣。 “也许这便是世人眼中精致的的所在。”林惜文轻轻的说道。 宇文珏往林惜文的眼前轻走了半步,再自然不过的托起她的一只手:“那比起本王所说的蜀藏呢?” 林惜文慢慢的垂了眼:“苦寒二字,不在环境,而在心境。” 宇文珏拖着林惜文的那只手紧了紧:“惜文,你可怕苦?” 林惜文笑了,她抬眼,深深的望进宇文珏的眼底:“王爷,惜文若怕苦的话,便也不会站在这儿了,那……也就不会有以后了!” “呵呵呵……” 宇文珏微微一愣,随即淡淡摇头笑出声来,袖摆之下那拉着林惜文的手却是越来越紧了! 两个人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目光也并无相交。 十丈之外的碧痕,偶尔抬眼望去的一个瞬间,怔愣在原地,连一直以来的谨言慎行的规矩都险些忘记。 这样的高高在上的煜王,竟然也会自淡其辉…… 而,原本应该那样低贱如泥的人,竟然也会光芒笼罩…… 他们如此不和谐的肩并肩站着,却也如此和谐的肩并肩站着。 只是不知,这份和谐是煜王许的,还是这丫头争的! 可无论如何,从此这煜王府,就真的有了第二位主子了! 碧痕再次垂下了的双眸,再也没有掀开过。 半面石壁环绕的凉亭中,初春里还略带冰冷的石椅上被凌云放上了锦缎缝制的软垫,亭子四周摆了开的最早的迎春花,旁边放的是一个小炉子,上面煮着热茶,桌上放了四样糕点,四样干果,四样水果。 宇文珏果然说到做到,他能给她这煜王府里最好的。 可林惜文没有忘记,这里乃是帝王家! 第十六章 煜王的往事 自那日与宇文珏在庭院走过之后已经过去了十日。 这十日,林惜文没有见过宇文珏,确切的说,自那日他去了皇宫之后便没有再回到过煜王府。 而碧痕却是在的。 也许就是因为碧痕的缘故,这府里的下人与丫头再也不敢无视她这被他们主子从天牢里带出来的奴! 碧痕对林惜文的态度,是拿她当一个主子看的。 所以,下面的人自然是不敢轻慢了林惜文去。 连一开始还露点嚣张之色的凌云,现如今,也是不敢的。 这煜王府,宇文珏说过:“你想去的任何地方,都可以去,只是,不能踏出这府邸半步。” 林惜文知道,她现在是宇文珏的培养期。 宇文珏也说过,他愿意等。 而林惜文并不认为,宇文珏所说的等便是将她丢在这煜王府内让她自学成才! “姑娘。” 凌云给林惜文添了一杯茶,道:“下雨了。” 林惜文自恍惚中抬起头,正好看到一个金色的身影消匿在怪石堆砌的假山之中。 她的眸子微微一眯,随即站了起来:“是吗,那回吧。” 凌云一怔,这几日来,林惜文偏爱到这里坐坐,一坐便是半日,这期间她不曾说话,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春日里雨水本来就多,林惜文坐着坐着即便是下起来也没有回去的意思。 凌云也知道,林惜文刚入府自己的态度是轻慢了些,那也是她原本作为王爷的近侍就倒霉兮兮的突然被指来伺候这个奴心理不顺所致。 可这两日她可是看得清楚,碧痕对待的林惜文的态度也就奠定了她在王爷眼里的态度。 不消说,这凌云也是有几分聪明的。 不然也不会被宇文珏挑来内殿伺候。 所以,今日她审度半天,才同林惜文搭了这么一句话,没想到…… 林惜文抬眼看凌云:“我说的话没听到吗?” 凌云慌忙跪下:“奴婢不敢,只是这雨势急了些,还请姑娘稍等片刻,凌云回去撑把伞再来接姑娘。” 林惜文看了看亭外的雨,笑了笑:“是啊,雨势不小呢。” 说着,她伸手服了凌云一把,又道:“春雨短暂,你也不必这么折腾,就留下来陪我说会儿话,待雨停了再回去吧。” 凌云瞬间一头雾水,不过林惜文都这样说了,她也只得谢过站了起来。 林惜文也没有让她坐,只是端了方才她倒的茶愍了一口:“你原是也算是贴身伺候过煜的,说说这王爷吧。” 她的口气随意,又是十五这样的芳龄,凌云一时听了,倒觉得像是谁家的小女儿如同撒娇般的天真吟语,一时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而什么又是该说什么又是不该说的。 而林惜文既然问了,凌云也知道,她也必然要答。 于是,顿了顿,便开口道:“回姑娘的话,咱们王爷……” 宇文珏同当今皇上宇文睿是同胞兄弟,都是先帝已故先皇后所出。 先帝十三岁与当时刚刚笄的先皇后大婚,后封太子,继而为皇!而在先皇后诞下宇文珏之后一年便因为气若血虚去了。先皇后在位时未得封号,也是死了之后才得了一个字:桦! 宇文睿同宇文珏虽贵为皇后之子,但自小并不受父皇爱戴。 先皇后母家在大周朝的势力并不大,她的父亲虽然贵为亲王,到底也只是个闲散王爷,手中并无实权,与之联姻也只是因为先皇出身并不高贵,但却极富才华,若想立为太子,必然要找一位身份高贵的结发妻子。 先皇的妻子是先祖亲自挑选并赐婚的。 而先皇继位后,世人皆知,他独宠当时被誉为四国的第一美人,余姚夫人。 这位余姚夫人不光人美,心也毒,其狠厉之心堪比商纣妲己! 余姚夫人有一子一女,按大周朝规矩,宇文睿为太子,名正言顺。 而正是因为余姚夫人的所在,曾几度让先帝废太子立自己的儿子为太子。 宇文睿与宇文珏在宫中的日子其实算来,并不好过。 一无父皇爱戴,二无生母疼惜,三无权贵依傍…… 能走到今天,宇文睿称帝并将实权大半握手,这路上,皑皑白骨血雨腥风,又怎能少! 第十七章 出府被阻 而宇文珏在这中间又扮演着一个怎样的角色,并不难猜。 凌云的话侃侃而来,而落在林惜文耳中的,却是这些她深想过的事实。 宇文睿同他的父亲不同,他的父亲是受他父皇器重的,而他,只能靠自己! 所以,他向他的父皇求亲,娶了皇后,便如同娶了皇后身后的权势,有了权势,他才能坐稳太子之位。 都道先皇是善终,而如今的皇上却这样的年轻,称之为天之少年也不为过。 这样的善终……恐怕都是宇文睿与宇文珏亲自导演吧。 继承皇位,三年隐忍终于一举废后灭门,而顾家,不正好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陪葬吗? “王爷与当今圣上风雨同度又是这样嫡亲的手足,所以,当今圣上在宫中一直都留着王爷当时住的寝殿,外面划府封地一样不落,时不时的,王爷也是要进宫陪圣,住上个十天半个月也是常事……” 凌云还在说。 林惜文豁然睁开双眼:“你是说王爷入宫了?这十天都住在宫中?” 凌云被林惜文问的一愣,王爷去什么地方她哪里知道,连忙低了头:“回姑娘,这只是奴婢猜测……” 林惜文不语。 凌云想了想,又道:“不过王爷很喜欢喝仰天雪绿,王爷说,平生于物之无取,消受山中水一杯。这茶,真真是不错呢。” 林惜文又笑了,宇文珏真正的喜好,恐怕连近身如碧痕也摸不准吧! “凌云。” 林惜文看得出来,凌云现在多少是有些讨好她了。 这就是宇文珏,他给你最好的锦衣玉食,同时……也给你地位! “奴婢在。” 林惜文道:“你去请碧痕来一趟吧。” 凌云微微一怔,可还是道:“是。” 说完,便急忙朝外面去了。 凌云跟在宇文珏身边,又有点小聪明,这时候,她自然是知道在哪里能找得到碧痕的。 而这府里,能找得到宇文珏的,也只有碧痕了。 林惜文知道,宇文珏的等,不是让她停步不前,而是看她能争取多少! 而她在争取之前,有一件重要的事非做不可,那便是回顾家! 凌云做事效率果然高,林惜文在亭里也只是等了一刻钟的时候,便看到她领着碧痕来了。 凌云替碧痕撑着伞,碧痕只是步到亭外,便停下脚步对着十四盈盈一拜:“给姑娘请安,请姑娘吩咐。” 这就是碧痕,宇文珏的贴身侍婢,这府里人人都不敢怠慢的一等丫头。 她都这样尊林惜文为主子,谁还敢轻慢她! 林惜文站了起来,对碧痕道:“还请碧痕姑娘入亭来叙。” 碧痕起身,拾步而上。 凌云也聪明,撑着伞站在厅外。 “我想出府。”林惜文开门见山道,因为她知道,碧痕有这个权利! 她礼遇她,尊敬她,听从她,但,也管制她! 碧痕面上并无多大的波动,她没有不同意,只是道:“姑娘可是要添置什么?这等事情交予奴婢办便好。” 林惜文又道:“我要回顾家。” 碧痕表情依旧淡然:“顾家已被封,姑娘是不能去的。” “宇文珏答应过我的!” 林惜文料到碧痕会这样说,‘宇文珏’这三个字就这么被她再直接不过的说了出来。 厅外的凌云听了心都快跳了出来,她想,姑娘这也太胆大了些,竟然直呼王爷名讳! 果然,碧痕的眼皮微微动了动,语气却依然平淡:“奴婢是做不了王爷的主的。” 一句话,将林惜文堵的死死的! 她直直的看着碧痕,碧痕依旧保持着应有的姿态,恭敬,却冷漠,微微的垂着眼,仿佛在等着林惜文的任何一句吩咐…… 可林惜文知道,她吩咐不了碧痕! 她吩咐不了这府里的任何人! 因为这里的人,都看着宇文珏! 连她,都是宇文珏的! 林惜文抬了眼,恍惚间,那道金色的身影又一晃而过,有一种东西仿佛在她的脑子里炸开了般,她就这样不顾一切的朝那金色身影消失的地方冲了过去。 “姑娘!” 先叫出来的是凌云,她朝着林惜文跑过去的方向喊着:“下着雨呢,您这是去哪儿?” 她想追,到底,却看了眼碧痕。 碧痕蹙着眉,没有看到凌云的目光,立马也追了过去。 雨中,这两个人都没有撑伞,凌云见状,也急忙跟着碧云跑了过去。 林惜文没有理会碧痕在后面的追赶,那抹金色的身影消失的很快,而这煜王府却如此之大,她只能随着自己认定的那个方向追过去。 穿过假山,跑过长长的走廊,一直——追到了外院! 第十八章 疑见宇文睿 这四周哪里还有什么金色的影子……可林惜文,林惜文啜着气,她不相信,她不相信自己会看错! 可是,他怎么又会在这里?! 连宇文珏都不在的地方,连宇文珏都要去的地方所要找的人,他怎么会在这里! 可,这普天之下,谁还能穿得上那个颜色! 林惜文不想放弃! 可是……眼前豁然堵住门口的两个人—— 林惜文被拦截而下,后面,还有一直追着她的碧痕。 这是林惜文第二次看到这座府邸的大门,气势磅礴,巍然而立!可,四周哪里有她所看到的影子呢! 碧痕脸不红气不喘的,一面平静的自身后凌云递过来的那伞,对林惜文道:“姑娘还是请回吧,雨打湿了衣衫,不换下来是要着凉的,姑娘身子本来就弱。” “碧痕。” 林惜文缓缓转过头,看着她:“你也看到了对不对?” 碧痕道:“回姑娘,奴婢什么都没有看到,既然姑娘说王爷答应过姑娘,那就请姑娘等王爷回府,煜王府,您这样是闯不出去的。” 林惜文笑了。 像碧痕这样一个能跟在宇文珏身边的丫头,她的心思,她所知道的事情,岂是她可以问出来的! 她什么都不会说,除非宇文珏让她说! “回吧。” 林惜文这句话说的难免有些有气无力。 碧痕见状,道:“碧痕送姑娘回去。” 林惜文也不管她,碧痕就这样一直替十四撑着伞,走在她身侧离她半步之遥。 再也没有心思去那凉亭里坐,林惜文直接回自己所住的地方,而进门后便也直接将碧痕给拍在了门外。 碧痕没走,她在门外依然用那波澜不惊的嗓音说道:“容许奴婢为姑娘更衣。” 林惜文没有理碧痕,自己解了外衣放置一旁,坐在榻边想着她刚才看到的事。 她知道,自己不会看错,虽隔着遥遥之距,可是那身影,那姿态,那侧容,分明就是那日她在死牢的看到过的……宇文珏堪堪称之为‘皇兄’,如今这大周朝的皇帝,宇文睿! 如果宇文珏的到来是为那地牢增添了一道华美柔和的月光话,那么那个人,便是夺目的骄阳! 那样的一个人,存在感太过强烈。 可为何,他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煜王府,竟然还让她看到两次! 他的出现,和宇文珏故意放置她十天不闻不问有何关系? 是宇文珏在试探她什么?考问她什么?评估她什么? 而这身体到底有什么能让宇文珏非她不可呢!就连宇文睿也要来插上一脚?! 林惜文捏紧了颈项间的金锁,你给我留下的还真是不简单的问题呢!你要我求的人是宇文珏,可我要面对的却是这个时空最大的两个BOSS! 长安……无忧…… 林惜文身体的力气渐渐的仿佛被抽光了一般,慢慢的伏在了桌面上。 就这么呆着,一直到掌灯十分,外面的天渐渐暗了下来,流泻了满室的黑暗,林惜文仿佛才又‘活’了过来。 凌云多久没来烦她了? 林惜文眨了眨眼睛,这个时候,即便凌云知道她心里不爽利也该来送饭了。 她偏头看了看门外,突的站了起来,直直的走到门边,一拉门—— 今日的雨下的格外紧,也格外的久。 碧痕就那样贵在雨里,一动不动。 碧痕都跪了,凌云自然不敢不跪,这个讨巧的丫头,还知道要给碧痕撑着伞。 “姑娘。”碧痕的声音现在听来有些麻木:“请容奴婢为姑娘更衣。” 林惜文随手扯过一件袍子自己却仅穿着衬衣便跑了出去,她把袍子裹在了碧痕身上,双手将她扶了起来,有些不知所措的说了声:“你……是白痴吗?” 可怕的奴性!可是,她又何必呢! 她对她的礼遇,不过是作为样子,作为样子让这煜王府的人看看,她在某一程度上代表的是宇文珏的态度,所以,她规矩行礼,她尊称恭敬,都可以理解,可现在…… 林惜文扯着碧痕要进屋,碧痕可能是出于被雨淋久了那种无意思的动作吧,也就顺了她的拉扯。 进去之前,林惜文看了眼凌云,碧痕能跪这么久,她不奇怪,可凌云……这么不吵不闹不声不响的也跪了这么久……她倒是有些讶异的。 “凌云,你去让人备两桶热水,好了差人来报,你自己也好好泡泡,再让厨房备姜汤,请郎中。” 凌云领命下了,起来的时候没站稳,差点栽进雨里去。 林惜文没有再多看,领着碧痕进去了。反身关上了门,走到桌边,倒了一杯茶给碧痕,碧痕湿嗒嗒的站在原地,没有动。 林惜文坐下了。 “碧痕,我不会因为给了你这杯热茶就让你对我感恩戴德。”林惜文看着她湿嗒嗒的身影有些无奈。 碧痕眼都没有抬:“奴婢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奴婢不该逾越。姑娘并未应奴婢的话,奴婢不敢擅自离开。” 林惜文看着碧痕,眉头微微一蹙,有些无奈:“碧痕,这府里的丫头都像是你一样吗?” 第十九章 煜王要什么? 碧痕抬眼,有些迷茫。 “你可真把我当主子?”林惜文自嘲的笑了一下,继续说道。 “你我都知道,宇文珏要我当这煜王府的主子,所以你便给人前人后把我当主子看,但是像今天这种情况,你又何必呢?在宇文珏手里都没吃过的苦,何必为了我来受。这府里,别人不知道,恐怕只有你最清楚,我只不过是宇文珏弄过来的一个工具罢了,你也是叫我姑娘而并非小姐,你的主子只是宇文珏不是吗?” 碧痕听明白了林惜文的话,低头道:“奴婢就是奴婢,姑娘就是姑娘。碧痕只知道,姑娘有什么吩咐,只要奴婢能做得到的,做就是了。” 林惜文怔了一下,碧痕这种态度……她正想说什么,外面凌云已经回来了:“姑娘,热水备好了,膳食奴婢也让厨房令做了,给您也加了碗姜汤。” 凌云过来,将姜汤放下。 林惜文对凌云道:“你下去吧,喝了姜汤之后便歇着不用过来伺候了。” “谢姑娘。”凌云垂着眼退下了。 林惜文将眼前的姜汤推给了碧痕:“先喝了吧。” 碧痕没有动:“奴婢不敢。” “呵。”林惜文轻笑一声:“你刚才不是还说只要我有什么吩咐只要你能做到,你做就是了。怎么现在让你喝碗姜汤,就不愿意吗?” “奴婢……”碧痕抬起头,睁大了眼睛看林惜文,最后道:“是。” 她端起眼前的瓷碗,仰头,慢慢的把姜汤喝了进去,一阵暖流冲刷过去,碧痕只觉得麻木的身体缓和了许多,人也舒服了一些,放下碗,她道:“多谢姑娘。” “你不必谢我。”林惜文看着碧痕的眸子,说:“碧痕,你能再答应我一件事吗?” “听姑娘吩咐。” 林惜文眨了下眼睛,瞳孔清亮,语气郑重:“无论何时,都要爱惜自己的身体,身子是自己的,命也是自己的。什么姑娘主子的,都是人命,人命是没有高贵低贱之分的。别人怎么轻贱自己都没关系,唯独自己不能轻贱了自己,你明白吗?” “奴婢……”碧痕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最后微微低头,说了句:“记得了。” 林惜文清楚,碧痕说她记得了,却不是明白。 林惜文心里也清楚。以碧痕今时今日在煜王府邸的地位,以她在宇文珏身边的分量,她依旧知道该如何谨言慎行,时时刻刻的都守着她所谓的奴婢本分。 连凌云只是在宇文珏身边伺候了几天的人都能嚣张起来,碧痕却不会。她这样的人,该是怎样的成长才会成为今天这样? 林惜文确实也不指望碧痕能明白,她能说她记得,已经很好了。 第二日一早,林惜文是被一阵嘈杂的声音给吵醒的。 揉了揉眼睛,林惜文偏头看过去,这煜王府她的院子里平日里能跟出魂一样,今天怎么这么吵? 睁开眼,隔着重重的纱幔,她便看到凌云用点了香的熏炉在她熏衣服,那是一套新的衣物,水水的正红色,里料却是雪纺的纱,隐约的透明。 林惜文拥着被子坐了起来,凌云就机灵的拿着衣物向床榻走去,隔着纱帐,她道:“姑娘醒了,奴婢伺候姑娘更衣。” 声音,倒是有些愉悦的,像是为什么事儿高兴一样。 林惜文看了眼凌云手上的衣服:“今天可是有事儿?” 凌云回道:“王爷昨日回府了,夜里就派人来说今儿一大早请姑娘过去,还送来了这身衣服。” 林惜文点了点头,道:“起吧。” “嗯。” 凌云高兴的应了一声,伺候林惜文起床洗漱过后将那用香薰熏过的衣物一件件的拿了过来。 这衣服的样式和她平日里所穿的衣物不同,繁琐复杂的很,一层层的往上套,胸前有一颗红色丝线编织的衣结,里面还夹杂着一根根的金线,末了尾端是纯金打造的流苏,妖娆的垂了下来,只是穿一次太过复杂,单单编织这个衣结都已经一刻钟了。 衣服穿好之后,凌云替林惜文绾发。 “姑娘的头发可真好。” 发式倒是简单,一只独髻,什么饰物都没有,只在里面编了一条红绸,与这身衣衫倒是相得益彰。 全部拾掇妥当之后,凌云倒是满意的端了镜子给林惜文看。 “姑娘可满意?” 林惜文对着镜子的人看了看,这身子这十来天也养的像了点样子,最少不再是干巴巴的,这么一打扮,也真有那么几回事儿。 不过,凌云从头到尾都没问过她的意见,可见是吩咐好的,她满意不满意又如何,漂亮不漂亮又怎样? 宇文珏要的可不是这些! 第二十章 初见玉公子颜玉 凌云也不敢端着铜镜太久,自己笑笑又将镜子放下去,道:“姑娘随奴婢来吧。” 林惜文起身。 今天外面的天气倒是好,昨夜的一场雨将这园子里的花草都浇了个痛快,叶子都是油光水亮的,太阳也出来了,印着朝阳,有些花瓣上的露珠都透着七彩的光芒。 而这煜王府也像是一夜之间活泛了起来一样,三步一岗的侍卫,穿梭来去的忙碌丫头,哪有这十多天来‘出魂’的安静。 看来,今儿,可是真的有事儿了。 凌云这次领林惜文去的是王府的正殿,与内院的精巧不同,正殿的建筑风格更为磅礴大气,简单的陈设,却无一不透露出属于皇家那份独有的威严。 凌云没有领着林惜文从正门进去,而是从一旁的耳室绕到了殿内。 林惜文走过来的时候只看到外面一顶明黄的软轿,不由暗自讶异,这是…… 正想着,凌云低声在十四耳边道:“还请姑娘自己进去,奴婢只能领到这儿了。” 林惜文点了点头。 刚走入侧殿,便听到—— “煜王接旨!” 林惜文此时正好从侧殿之内走出,可眼前这人喊着要接旨,她也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在有所动作,也知道自己该这么顺着跪下,可不知怎地,自己的膝盖就是弯不下来。 宇文珏原本是坐着的,听到这句话,倒也不急,慢悠悠的站了起来,正要下跪—— “皇上交代了,煜王可免跪接旨。” 那宣旨的人像是方才想起来一般,语带笑意的说道。 宇文珏面无波澜,倒也没有下跪,只是道了一声:“谢圣上。” 宣旨那人洋洋洒洒的念了一堆,无非是奖励宇文珏在这次捉拿叛逆之臣的功劳等等,这叛逆之臣自然指的是皇后一系以及顾家,林惜文在一旁听着,字字不落,而最为重要的莫过于最后几行字—— “赐别院一座,并封地安州,念煜王生辰不日将至,安州遥远,特许煜王留京庆生之后再巡视封地。” 宇文珏听完之后,眉眼依旧平淡,抬手缓道:“臣,遵旨。” “大胆!” 旨意宣读完之后,那人便突然喝了一声,这声自然是说那远远站在一旁的林惜文,听闻圣旨竟然不跪。 林惜文抬头看着呵斥她的人,这个人并非宦官,而是一位风神俊秀的锦衣少年,一身紫缎细绣麒麟袍,头戴晶透玉石宝冠,年纪倒是不大,可这身衣服,加上他所乘坐的软轿……必然也是皇家的人。 林惜文不予理会,直直的朝宇文珏走了过来。 “你竟然不跪!”那少年倒是没想到林惜文有这样的胆子,眉眼间的厉色去了几分换上了好奇。 林惜文抬眼:“我应该要跪?你口中直说煜王接旨,我远远的站着,就这么跪下去,我傻啊!” 那少年似乎从未见过这么不知礼数的女子,一时间竟然被呛的红了脸。倒是宇文珏轻笑出声,伸手牵住了林惜文,顺势揽入怀中:“惜文在我府里这几日放肆惯了,我从不用这些礼数束缚着她,也是我给宠坏了。” 这语气,让靠在宇文珏身侧的林惜文止不住一阵恶寒,起了半身鸡皮疙瘩,宠坏?她这几日可真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宠坏’她的人呢! “不知道四哥这生日想要怎样庆祝?皇上的意思可将这件事交给我了,我得好好替四哥谋划谋划,必定要让四哥离京前有个难忘的记忆!”少年听了宇文珏的话,横了林惜文一眼算是给宇文珏面子吧,也不再计较了,便换了一个话题。 宇文珏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皇兄倒是会找人办此事,你心里不是早有谋划,何必问我呢。” 林惜文一听,这锦衣少年的身份便猜到了七八分,这几日无事她也翻阅了一些典籍,虽然大部分字看不太懂,但意思也能猜到个七八分。 先皇有一妹妹琴瑟公主,虽不是嫡亲,却在年幼时与先皇最为交好,于是也免去到其他三国和亲的命运,挑的是名满天下的望族,当世的第一才子颜家。 这想必就是那四岁能文,八岁能诗,十二岁便封大周朝使臣出使錖兰,继承了他父亲之名气的小才子颜玉了。 这是一个天之骄子。 只可惜他出使錖兰回朝的路上,琴瑟公主与驸马出城相迎,在途中被俘,当时宇文睿刚刚登基,就将这小公子带入了皇宫,据说,这颜玉与宇文睿和宇文珏也是自小的情分。 颜玉听了宇文珏的话,摇摇头:“四哥错了,谋划是谋划,贺礼是贺礼。” 宇文珏摇了摇头:“还有你小颜玉不知道的?” 颜玉年十五,还未行弱冠之礼,称为小颜玉也不为过。 林惜文想,这么一个小才子居然被自己给呛到了,不由一笑。 不过颜玉最忌讳这个‘小’字,所以,待宇文珏说出来的时候,摆上一副气呼呼的脸色,在看林惜文脸上的笑,便出言嘲讽:“也看不出哪里个好,倒是为了一个你要浪费我们大周朝几年的牢饭了!” “颜玉。” 第二十一章 中了媚药! 林惜文正要开口,宇文珏说话了:“你眼巴巴的替皇兄讨来个宣旨的旨意,说吧,想从我这儿拿点什么?” 颜玉听出来点意味,转过身,对宇文珏道:“什么都瞒不住四哥,我是来讨‘春河图’的。” “还说要送我生辰礼物,倒是先从我这儿拿走点东西了!” 宇文珏鲜少这样说话,林惜文是真的看不出来,他对这颜玉是真的宠溺呢还是—— “碧痕。” 宇文珏唤了一声。 碧痕现身。 “带颜公子去书房吧。” 颜玉展颜一笑:“那就谢过四哥了。” 转身要出去的时候还不忘狠狠的瞪了林惜文一眼,就连临走还故意撞了她一下,林惜文只觉得被他碰过的手有些凉凉的,也不在意,倒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什么四岁能文,八岁能诗,这明显还是个孩子! 殿门再次合上,宇文珏转了个身,还是那样的笑容:“可听明白了?” 林惜文直接道:“要去安州。” 宇文珏点点头。 “你要带着我去。”林惜文说。 宇文珏走过来,指尖挑起那红绸的流苏,笑意连连:“不如此历练一番,我的小惜文该如何长大呢。” 林惜文没有躲,她抬眼道:“去安州之前,我要回顾家。” “你倒是执着!”宇文珏松开那捏着流苏的手,走到一侧拎起那白玉壶倒了一杯酒拿在手中,语气倒是戏谑:“顾家那个破地方有什么好回的。” 林惜文看着宇文珏,他这样一身白衣胜雪的装扮,如墨的黑发用一只通透的和田玉雕刻的发冠束着,腰间的银月色的腰带同样用银色的丝线勾勒出一种曼妙的图案,和缎面靴子上的图案相得益彰,他的脸柔白细腻,像一块最为上乘的羊脂玉一样,折射着温润的光泽……他的样子,真的活活要把你溺毙死! “宇文珏……” 不知不觉,她就这么喃出了他的名讳,如此的……亲昵! 林惜文狠狠的甩了下头,不对……这很不对! “宇文珏……” 林惜文几乎不能看他,连呼吸都是急促的,她烦躁的扯了扯上衣的领口,方才还感觉好好的身子硬是突然间泛起一股子的燥热,眼皮也越来越重,可也不是昏昏欲睡的那种沉,就是浑身轻飘飘的,感觉自己就成了那一汪的池水,清荡荡的,飘摇的厉害。 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可,那隐隐的从小腹升起,让她越来越难自持,甚至,甚至开始—— 林惜文的心都是惊的,她这是怎么就中的媚药呢?! 她之前在在海德堡医学院主要学的便是生物制药,所以,对药理有一些研究,她现在的状态,明显就是中了媚药才会有的,这种药她虽然不知道是用了什么配方,但是,她绝对知道这种药的厉害。 可是能将药做道这样无色无味无状态,竟然连什么时候下的药她都不知道! 此刻,连林惜文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模样了,她知道自己现在有多勾人吗?十五岁的年纪,脸庞依旧稚嫩,可眸子里所荡漾出来的那种欲念……连脸颊都染上一圈儿淡淡的红晕,像天然氤氲上去的。 她眼睛非常的漂亮,可这么眯着,水汪汪的,更漂亮!让你想去吸——恩,更想吸的是她的唇,微微张着,贝齿时而咬咬唇,那是真狠心在咬啊!压印留在上面,看得人都心疼—— 宇文珏看着这样的林惜文,也惊觉她的反常。 他持着酒杯想要去抓林惜文的手看个究竟,可林惜文被他这么一碰像是碰到了什么毒物一样,下一秒,便狠狠的甩开了! “你过去!” 林惜文喊出来的声音,都有些尖锐了,可到底,还是有些软绵绵的,像是欲拒还迎的姿态。 宇文珏却没有防备,身子一个趔趄,杯子里的酒撒了出来。 空气里,到处都是酒香。一丝丝的渗入她肌肤的每一寸,瞬间,所有的感官仿佛被放大了一般……林惜文的呼吸更急了! 怎么搞的?到底是怎么搞的?她的脑子在叫,可是这身子,这呼吸,连这意志,慢慢的,都快要不是她的了。 林惜文不得已,靠着身边的几案,想要撑着自己,可这一动才发觉,现在的身子已经不止是轻荡了,而是又软又柔,就跟那被风吹的飘带一样,腿还忍不住的想越收越紧。 林惜文摸了把脑门的汗,身子再难以自持,甚至,根本就无法抑制!那“欲壑难填”的感觉像是潮水一般,一浪接着一浪的打过来,袭击着她身体每一寸肌肤。 宇文珏就站在她的身边,还笑着看着她,却也不伸援手,他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可似乎也不知道为什么,还问她:“你怎么了?” 林惜文抬眼看他的时候,那眸子,已经迷蒙的足以构成泪珠给掉下来了,她想要逃,可却动不了,只能用根本就像自己的软绵绵的声音警告他:“宇文珏!你……你离我远一点……” 但真的说出口,语调中那吴侬软语,还有那骨子媚劲儿,连她自己听了,都又要软上几分。 毫无作用的话,宇文珏讥诮地笑。 他没理会林惜文那根本就没有任何威力的警告,反而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那只手,正是颜玉临走时碰过的那只。 “这个颜玉!” 看了之后,宇文珏尽管想到了,可还是忍不住呵斥了一声。 林惜文听的清楚,她明白裹了,她现在的异样肯定是方才颜玉走时撞她那一下,也就是那一下药就给她下了!好小子,倒是姐姐我小看他了! “是他给我下的药!”林惜文咬牙切齿。 而自己的手,却依旧是抑制不住的要去拉扯领口的衣物! 宇文珏轻叹了一口气,捉住了林惜文乱扯的手,语气轻喃,像是对情人般:“乖,不要乱扯,忍一忍就好了。” “忍个屁!” 林惜文只感觉自己的心越收越紧,腿也越收越紧,更不敢相信的是,连自己那里都在不由自主的收缩,还越来越湿润……再湿润…… 林惜文知道自己身上这个药应该是有解药的,也不是非找男人不行。可偏偏眼前这么个活物,而是还是个尤物的活物,就这么贴着自己,捉着自己手让她忍! 宇文珏听到林惜文这样的话,先是一愣,后来却是低低的笑出了声:“惜文啊惜文,你方才那三个字还真是对不起你这个名字啊!” 林惜文狠狠的瞪着宇文珏,奈何她现在这种状态,倒更像是欲拒还迎的羞态。 宇文珏抚了抚她的发,出声哄道:“你当那颜玉是个好招惹的?吃苦头了吧。” 可林惜文怎么听怎么都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在里面。 “哼!”林惜文这时重重的哼了一声,接着,唇微张,直啜着气。腰肢扭动地更急促,唇间呼出的艳气———曼妙人间! “惜文啊惜文,本王现如今真想让你看看你这幅样子,颜玉这种药,还真的是不错呢。”宇文珏还捉着林惜文的手,声音低沉,隐隐带着诱惑力。 林惜文现在不想宇文珏说的任何话,她想挣脱宇文珏的束缚,她想要离开这儿,奈何使不上力气。狠狠的沉了口气,想趁着这股气拼着最后一股劲想要推开他,谁知道脚下不知道怎么回事,左脚绊了右脚一下,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咚的一声整个人直直的就扑了过去—— 只听到一声闷哼,她的唇和他的——撞在了一起! 或许是被林惜文这么一砸,也或许是被她这么一亲,宇文珏整个人居然僵了一下,而林惜文,却兴奋了。 她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再去将宇文珏推开,她想要他的呼吸,想要她的唇,想要,想要,不停地还想要他—— 掰过他的脑袋,唇狠狠地吻上去,舌尖强势勾进去,吮吸一圈儿,不够,再吮吸!上瘾!再吮吸!直到感觉呼吸将尽—— 对于床上这点事儿,想林惜文在现代活了二十八年,不是没有过,对于这种事情,再她看来,是以享受为前提的。 亲吻,是件很美妙的事儿。 可林惜文从来没想过,宇文珏的唇竟然是这样的柔软,带着一种奇妙的芬芳,像是罂粟的花瓣一样,沾上便有一种上瘾的感觉。 不过,仅存的理智,让林惜文将这些自动划分到了药物的作用之下,她绝对不会从心里承认自己会对这个小毛孩子的吻有感觉! 慢慢的,林惜文主动放开了宇文珏的唇,改为轻啄一下,舔一下,一开始她舔的很快,简直有点过分饥渴的感觉。后来,她开始懒洋洋的舔他,吸吮他。舌头打卷似的,勾着他。 而宇文珏此刻却将林惜文与他之间的距离微微拉开了些,唇,却是贴着她的额角的:“惜文啊,等等,等等呢,我知道你难受,可有的事情,我还是要和你说一说不是?别等一会儿做过了,你这种感觉过去,你若后悔呢?我可怎么赔给你呢?” 怎么听,都像是一种调笑。 如果不是那声音中夹杂着一丝极为不自然的暗哑,都要让人以为,方才林惜文贴上去那香艳的一吻,都没有让这位煜王爷有半丝的反应了! 林惜文听了宇文珏的话,微微的仰起头,她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着,脸都通红,却红的很好看,像是鲜血浸润进璞玉中,一点点的侵袭—— 宇文珏这时一手掌住她的后脑勺,托起她的脑袋。 两个人就同孩子一般缠绵在地上,她的罗衫眷恋着他的衣袍,层层叠叠的附加在一起,连发丝都是纠缠的。 暧昧无边。 第二十二章 跳入冷水池 “宇文珏……我很难受……”林惜文都有些想要哭出来了,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才能把这药给解了,只是方才亲吻他的时候,她身上的难受能够缓解一些,她也只能求助他。 “我知道。”宇文珏轻轻的顺了下他们纠缠在一起的发丝:“你就是想这样一直抱着我吗?要不要松开一些,听我把话说完?” 林惜文看着他,那双水润的眸子里,有泪,有苦,有痛,更多的,却是欲,可……依旧是那么干净。 “松不开吗?”宇文珏低低的笑,他说:“我帮你。” 说着,轻轻的推了她一下。 顺着宇文珏的力道,林惜文翻了个身,干脆让自己躺在冰凉的地板上,让地上的凉气缓解下浑身难以忍受的燥热。 宇文珏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却保持着那样一个微微倾身的样子,指尖点上了她眼角的一颗眼泪:“看来我不在这府里的几日你自己倒也知道了不少的事儿,可总有遗漏的不是。今天本王提醒你一点,颜玉是个用药高手,你刚才得罪了他,现在就是他对你的惩戒。” 用药高手?!那是她还没见识过姑奶奶的厉害! 林惜文真的想要吐血,她恍恍惚惚的看着宇文珏,他的声音那么近,让她听的又真切,又难耐,满满的,只看到他那张漂亮的唇,一张一合,想要咬上去。 “他这药叫什么?”林惜文吐着呼吸柔柔的问道。 “艳果儿。”宇文珏轻飘飘的说道:“这种药无色无味,中了也没什么要紧的,就像你这样,特别特别的想要……嗯,怎么说?要!就是这么一个要字,要是有人给了,也就过去了,对身体倒是无害的。” 艳果儿?! 这名字可真是好听,说白了,还不就是一种媚药! 颜玉才多大! 十五岁的年纪,不学好,竟然搞这些个东西!还真是白白浪费他在医药上的天赋! “找他要解药。”林惜文咬牙道。 宇文珏轻笑一声,慢慢的俯下身来:“本王不是在这儿么。” 他的气息缓缓的拂过她的面上,林惜文艰难的别过脸:“宇文珏,你别告诉我中了这种药就非要和你做才行!” 林惜文心里冷笑,就没有不能解的药! 宇文珏微微抬手,林惜文朝他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正殿侧旁是一方池水。 “跳进去,两个时辰,便好了。”宇文珏慵懒的建议,自己却离她更近了一些。 仿佛在告诉林惜文,刚才你也尝过了,用哪种方式解毒是最舒服的选择,这就是赤裸裸的诱惑! 林惜文瞪着宇文珏,他给她两个选择!一个,近在眼前,让她轻轻松松就能把这药劲儿给解了,顺带她还能爽一下。 另一个,让她在冰冷的池子里泡两个时辰,也就是四个小时! 但林惜文也看清了,她看清了宇文珏眼中那抹讥诮地笑,他就是在笑她,笑她无力与这种媚药抗衡。 宇文珏是在看她,看她能有怎样的选择! “宇文珏……” 林惜文对着他轻笑一声,像是在讽刺般,说了一句:“算你狠!” 说完这三个字,她突然抬手,狠狠的给了自己一巴掌! 打的真不轻啊! 这边脸都隐隐有些浮肿上来。 这下,轮动宇文珏脸色变了,先是一惊,继而,便是无所谓的轻哼。 她要出去!赶紧出去! 也不知道突然哪儿来了那么一股劲儿,她全身软地象骨头都化了的,竟然一下站了起来!可是——失败!立即就又站不稳的跌倒在地。软绵绵的,如同柳絮一般,飘然而落。 宇文珏对林惜文伸出一只手,戏谑道:“惜文,让本王帮你?” 林惜文看都没有看,软软的身子错过了宇文珏伸出的一只手,她不能站,不能走,可她就是刚才猛给自己的那一巴掌让她惊醒了一丝意志。就是这一丝意志,让她一步步慢慢的爬了出去。 宇文珏单单的举着那只手,就这么看着林惜文错过他,整个人贴在地板上,像是一尾软骨的蛇,以极为艰难的姿态蠕动着。 “惜文,你这又是何苦呢?”宇文珏轻叹。 林惜文没有回头,牙齿狠狠的咬着唇,直到唇齿间弥漫着一股血腥的气息,她依旧没有松开,她也没有说话,眼睛直直的盯着那方池水,忍一忍,跳进去,也就好了。 宇文珏收了手,站在林惜文的身后。 她爬一步,他就走一步。 步步坚定,让她听着,也像是让她可以回头。 可是林惜文知道,若她回头了,那么,她之前做的一切全都变了。 她说过,她要给他的是谋!不是她的身体! 宇文珏缺不是女人,她林惜文若想从他手中得到什么,不是求,是交换! 直到林惜文爬出了正殿,宇文珏跟着她的步伐依旧没有停顿。 来来往往的婢女与侍从看到这幅景象,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林惜文所爬过的地方,跪下一片,没有人敢抬头。 而从正殿到池边,距离不算长,可林惜文爬的时间可真不短,爬不动的时候,便用指甲勾着地板与地板之间的缝隙,加以用力,连指甲都断了,流血,都不觉得疼。 最终还是到了。 伏在池水边的时候,林惜文回头看了宇文珏一眼,里面,有一种倔强。 宇文珏看了,轻笑着摇摇头,再次道:“惜文,在池子里泡两个时辰的滋味真的不好受,你还是可以选的。” 林惜文冷笑,再不好受,还能怎样呢? 她一个翻身,滚了进去。 嗵的一声,水花四溅,湿了宇文珏的鞋面。 片刻,水中竟然毫无动静。 宇文珏往前走了两步,一盏茶过去了……他微微蹙眉,别一口气没提上来淹死了,那就不好玩了! “惜文?”宇文珏出口唤了一声。 依然毫无动静。 宇文珏沉了口气,微微倾身,盯着池面,还未有所动作,只听‘哗’的一声,等周围的人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看过来的时候,宇文珏被林惜文兜头泼了一头的冷水,站在池边。 水里,林惜文也站着,只露了个头在水面上。 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散开了,全披在脑后,又一缕缕的飘在水面上,像一匹绸缎般,那根红绸混在其中,耀眼夺目。 宇文珏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笑看着水中的人儿,叫了一声:“惜文。” 林惜文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红色的绸缎趁着她血红的脸庞,她也对宇文珏笑着,像是不屑。 宇文珏像是不同她计较般,也不恼,淡淡的一句话:“泡着吧,两个时辰。” 说完,转身走了。 林惜文看着宇文珏的背影,冷哼! 不泡着怎么办?这药还真让她上了宇文珏来解?! 可这么冷的天,单是穿着薄衣在外面站一会儿便觉得冷了,更何况是泡在这冰冷的池子里。 头一个小时还行,林惜文泡在这冰冷的池子里只觉得正好缓解了身上的那股子燥热,也算舒坦。 可过了一个小时,就开始觉得冷了,入骨的那种冷,像是一块块冰坨子直接穿过皮肉冻进骨髓里面去一样。 宇文珏说的对,两个时辰,却是不是好受的,她泡着都有些受不住了。 恰巧此时颜玉从此路过,手里提着个画轴,应该就是从宇文珏这里要走的那副画。 颜玉看到池子里的林惜文,竟然走了过来,他半蹲着身子,入孩童一般顽劣的对林惜文道:“很冷吗?” 林惜文瞪着这个小毛孩子,也不说话,这笔账她记下了!你颜玉不是用药高手吗?迟早有一天,我要从你身上给讨回来! 或许证实林惜文这种不甘心正好迎合了他颜玉恶作剧之后的成就感吧。 他对林惜文的冷淡也不那样在意,反而满开心的笑了起来,还嗤笑了她一句:“原以能让四哥入眼是个多不同的女子,原来竟是个傻子!” 然后得意洋洋的,晃着手里画轴,便走了。 然而,颜玉这句话倒是让林惜文反应了过来。 颜玉虽然顽劣,但给她下药绝对不会存害人之心,只是想要对她惩戒一番罢了,这所谓的‘艳果儿’发作凶猛,估计熬一熬也就过去了。哪里可能像宇文珏说的这样,硬要在这冷水池子里泡够两个时辰! 更何况,现在林惜文已经觉得自己身体没什么异样了,想了想,林惜文决定从池子里爬出来。 可她还没动,宇文珏又来了。 碧痕甚至在他身后给放了一张椅子,就这么对着池子里的她,坐了下来。 宇文珏换了一身衣服,一袭简单的白衣,洞开的衣领低低的叉开,随着他狂放的坐姿衣衫微动,便露出了性感的锁骨。 腰间系的是一串淡蓝色的水晶石,用银线串起,尾端是白色珍珠串起的流苏,绣满蔷薇的广袖下的手就这么有一打没一打的把玩着,使这珍珠仿佛都活了起来。 “想出来了吗?” 宇文珏温润的笑着,而说出来的话—— “本王可是提醒你,现在还不够两个时辰,若你出来了,就代表着药劲儿还没解。方才本王给你机会,可是你不要的。但本王若要让本王看着你死,本王也舍不得。喏……” 他的声音一顿,微微的抬了抬手。 身后,碧痕便领了十来个侍卫走了过来。 “这些都是解药,你现在若想出来,就随便挑一个吧。”宇文珏眼眸微沉,唇角却扬起一个怪异的弧度。 站在水中的林惜文,看着一排伫立在宇文珏身后的彪形大汉,一个个虎背熊腰的。宇文珏绝对是个说一不二的主。 “亦或者……”宇文珏微微弯了下腰,对着池子里的林惜文笑着眨了下眼睛:“你求求本王?”…… 第二十三章 毒解,出王府 林惜文在池子里重新站定,任由冰冷的池水继续侵蚀自己的肌骨,她微微垂下了眼:“惜文不敢劳烦王爷大驾。” 林惜文明白,今天无论如何她都得在这池子里呆够了两个时辰才行! 宇文珏就是要告诉她,路是她选的,想要回头,也得问过他才行。 而她就是要告诉宇文珏,路是她选的,就是用跪的、用爬的,她也一定会走完! 对于林惜文的反应,宇文珏似乎想到了,也似乎在他的意料之外。从一开始,林惜文一步步爬到池边的时候,他就在猜,猜这个女孩能坚持到哪一步? 她若回头求他,他不诧异,毕竟她只有十五岁,十五岁,做到如斯地步,已经很难。 可,她能一直到现在。 宇文珏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他略一抬手,碧痕便递了热茶过来,不消片刻,还拿了件披风出来,因为这会儿起了风,连太阳都没了。 院子里所有的人都在看。 碧痕一直站在宇文珏的身后,她的目光没有离开过泡在池子里的林惜文,就是这个姑娘,对她说过,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轻贱了自己。 原本,她以为她口中所谓的轻贱,只是善待自己,别让自己受苦。 而现在,她……似乎明白了一些,明白她所告诉自己的话,是什么意思。 宇文珏就这么一直优哉游哉的看着,看着林惜文在池子里泡的瑟瑟发抖。 期间,林惜文甚至几次体力不支快栽了进去,可她还是硬生生的挺回来了。 她是林惜文,她不是十四,既然她选择了这条路,那么……她就该撑下去。为了林风,为了林家! 林惜文一直这么告诫着自己,已经是死了一次的人了,苦有何惧! 宇文珏不是要看她能挨多少吗?她就挨给他看! 煜王,不要无用之人! 如果连这点都挨不过去,以后的路……她还能怎么走! 一个半时辰过去了,站在宇文珏身后的碧痕都觉得时间已经够久了,她想了想,还是轻轻的走过去,附在宇文珏的耳边轻道了一声:“爷,时辰已经过了。” 宇文珏回头看了眼碧痕,讶异的扬了扬眉毛:“碧痕。” 碧痕连忙连忙垂下了头:“爷吩咐。” 宇文珏悄声了几句,碧痕福了福身子领命下去了。 一万九千八百九…… 林惜文已经冻的浑身麻木了,她只能靠数字来度过在这池子里的每一分每一秒。 “把姑娘捞上来吧。” 待碧痕下去一盏茶时间之后,终于,宇文珏说了这么一句话。 立刻有两个壮硕的老妈子跳了下来,扶着林惜文朝岸边去。 到了池边的时候,林惜文扶着石岸,微睁着眼睛看宇文珏,笑了一笑,这一笑,如晨曦初升的水雾般,轻灵美好到无以复加。 而后,眼睛便合上,没再睁开了。 然而,这一笑,看入宇文珏的眼中,竟隐隐成了一种怜惜,很轻,很淡,却又是真实存在的。 她,毕竟只有十五岁。 十五岁的女孩,她原本只是顾家最不受宠的卑贱丫头,大周朝死牢中的贱命一条。 而现在,她是他煜王府的人! 这个女孩,她牢牢的记得她第一天到府中时对他说过的话。 她有机会成为他煜王的女人,他也给她这个机会,可她拒绝了。 她选了一条她可以走的路,很难,但……确实让他怜惜了。 旁边的老妈子麻利的将林惜文弄上了案,才对宇文珏道:“王爷,姑娘晕过去了。” 林惜文醒过来来的时候还是在池子里,不过换了个地方。 汉白玉雕刻的浴池里,引的天然的温泉泉水,浸在里面,一点点的透过肌肤暖进去,身体里每个细胞仿佛又活了过来,她缓缓的睁开眼,看向四周。 天该黑了,要不然在镶嵌在墙壁里的夜明珠也不会这样的亮。 “醒了?” 林惜文掀开眼,令她没想到的是这时候守着她的人竟然只有宇文珏。 微微点了点头,林惜文想要动,却发现浑身的骨头都是酸痛的,动一下,几乎能要了半条命,这四个小时的冷水泡着,可比她刚穿越过来时挨的那顿鞭子难受多了。 “那池水里泡了两个时辰,现在是寒气入骨,你就好好泡着吧。”宇文珏淡淡的说了一声,人却走了过来,就半蹲在池边,看着她。 又泡! 她觉得自己浑身的皮都快泡的离开肉了! “敢问王爷,惜文有要在这暖池子里泡多长时间?”林惜文的语气听起来不像是询问,倒更像是嘲讽了。 宇文珏轻轻一笑,也不介意,还煞有介事的认真回道:“不多,也是两个时辰。” 林惜文一听,一双眸子如同利剑狠狠的看向宇文珏。 变态!他肯定是故意的! 而宇文珏在对上林惜文的目光时,显然是一副‘你耐我何’的姿态。 林惜文咬牙,再泡两个时辰就泡两个时辰,命都是捏在他手里的,何必跟他较劲。还好,这池子里的水是天然引入的温泉,周围瓜果茶点一定俱全,她就当是享受天然皇家SPA了。平时她想这样消遣还挪不出来时间呢! 宇文珏看林惜文换了一副安然享受的态度,倒也笑了出来,这还真是个随遇而安的。 突然,他整个人干脆伏在了池边,将下颚放在她裸露在外的肩头上,话语就在她的耳边,像极了情人间的呢喃:“惜文,本王答应你一个要求算是补偿可好?” “嗯?”林惜文抬了抬眼:“真的?” 她倒是不敢信了。 宇文珏伸手替她抚了抚湿漉漉的头发,最后,捏了一撮把玩在手中:“本王骗过你吗?” 林惜文嗤笑,也不回答。 宇文珏竟然似是委屈般的叹了口气,用手里的发丝骚动着她颈后的肌肤:“惜文,你当真这么不相信本王吗?” 林惜文被他这么一说,加上他手上的动作,脊背下意识的一片酥麻,她缩了缩脖子,道:“惜文不敢。” “这么勉强?”宇文珏又说。 林惜文忍不住一阵恶寒,受不了的伸手,从他的手中将自己的头发夺了过来,一字一句道:“王爷说要答应惜文一个要求?” “嗯。”宇文珏笑着点头:“你说啊,要什么?” 林惜文笑了一声:“请王爷遵守一个承诺便好。” 宇文珏蹙了蹙眉:“本王有应允过你的事没做吗?” 林惜文眨了眨眼:“王爷曾答应让惜文回趟顾家的,还请王爷遵守承诺就好。” “这件事啊……” 宇文珏拖长了尾音,懒懒的支起身子,道:“这件事本王自然是记得的,而且已经安排了下去,惜文明日便可出府到顾家一趟。本王这次应允可是让你将别的事提一提,既然惜文只有回顾家这一个要求,本王也就省了。” 林惜文听了宇文珏的话,一口气滚在喉头,吐也吐不出来,咽也咽不下去。 整个小脸也不知道是泡这温泉水泡的时间长了还是被他气的,红彤彤的,连耳后的肌肤都染成的绯色。 宇文珏笑了一声:“本王这样,可算言而有信了吧?” 他就是故意的。 林惜文咬着唇,瞪着这张过分俊美的笑脸,恨不得一巴掌给打掉。 宇文珏又道:“惜文不该对本王说点什么吗?” “谢王爷!”林惜文咬牙。 宇文珏脸上的笑意更甚了几分。 当天晚上,宇文珏变态的看着林惜文又在温泉水里足足泡了四个小时才离去,凌云伺候她从水里起来的时候浑身的皮都给泡皱的,林惜文自己摸了一把,这皱的,就跟那搓澡巾似地。 等她头挨着枕头的时候,几乎下一秒她便沉沉的睡去了,这一天,过的可真够悲催的。 第二日,林惜文早早的便醒来了,今天伺候她梳妆的,竟然是碧痕。 再看今天这一身衣服,林惜文便也了然了。 顾家如今被封,自然是不好光明正大的进去的,更何况她这个戴罪之身的人。即便宇文珏是煜王,想要让她到顾家走这一趟,恐怕也是费了些周折吧。 “姑娘请更衣。” 洗漱过去,碧痕碰了衣服过来,这是一套男装,灰色的长衫,黑色的腰带,极为平常的样式,料子却是很舒服的。 到底比女装省事儿些,衣服很快就穿好了。 凌云送来了早膳,林惜文坐下的时候,问了一句:“宇文珏呢?” 碧痕听到林惜文就这么大刺刺的提煜王的名讳,脸上有一丝不自然的表情滑过,不过也没出言反驳什么,毕竟她当着爷的面也这么叫,爷都没说什么,她这个做奴婢的更是不会说。 倒是一旁的凌云,听了,暗自腹诽了一番。 “回姑娘的话,爷一早就出去了。” “出去了?!”林惜文睁大了眼睛:“他今日不是要带我出府吗?” 碧痕回道:“爷已经吩咐了,从今日起,姑娘要出去,去哪里尽管吩咐就是,奴婢听从便是了。” 碧痕这样的回答倒是让林惜文吃了一惊的,宇文珏的意思,她从今日起便可以自由出去煜王府了? 可,还是点了点头。 用完饭之后,林惜文一边往院子外走,一边问碧痕:“府里可有马车之类的?” “回姑娘的话,已经备好了。”碧痕说道。 “嗯,碧痕,你知道我要去什么地方,跟随的人由你挑选一下,应注意的事项在府里就交代好,出去后不要多言。再叫上两个侍从便好,不宜人多。另外,带些银子在身上。” 碧痕听了,自然知道林惜文是要回顾家的,再听林惜文这样的安排,也无什么不妥之处,便点头称是。 一切安排妥当后,碧痕才领着林惜文出了煜王府。 第二十四章 路遇暴发户美男 马车从外面看是极为朴素的,颜色和她身上的衣服有的一拼,一个车夫,两个侍从,加上碧痕与她,才五个人。 林惜文走过去的时候,站在一旁的侍从立刻趴在地上,以方便林惜文踩着他好登上马车。 林惜文恍若未见般,径直绕了过去,自己爬上了马车,好在她今天穿的男装,方便了许多。 对于这种行为她不会多去评论,也不好去改变什么。反而,她倒是明白了一些这种社会的潜在规则,从某种程度而言,这种作为马镫让主子踩着上马的人相对而言也是非常得主子信任的,毕竟谁也不愿意放一把刀子在自己脚下。 那侍从跪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碧痕摆了摆手,他才站起来退到了一边。 林惜文看过去,只见碧痕轻巧的一跃,人便上了马车,比她刚才爬的样子可优雅多了。她不禁汗颜,难怪宇文珏放心碧痕跟着她,指不定这丫头就是一个高手中的高手。 进了车内,碧痕先服侍林惜文坐定之后,才道了一声:“走。” 马车缓缓启动,那两名侍从一路跟着马车步行。 “姑娘要去的地方还有些距离,不如用些茶水吧。” 碧痕说着,便抽开立在马车一侧的暗格,茶具,各式瓜子果脯点心一应俱全,这马车上甚至还备了一个小小的炭炉,碧痕就这样在马车上煮起茶来。 这宇文珏还真是个会享受的主! 不过再想想,生在帝王家,自小习惯了这样奢靡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茶已经泡好了,林惜文接在手中的喝了一口,才发现,好像最近自己一直喝的都是这种茶,叫什么来着?绿野仙踪?喝惯了,倒也觉不出什么珍贵来。 品了两口,便放下了。 碧痕一直也是安然伺候着,也不多话。 路,真够长的。马车行驶的并不算快,而且,越走,外面也显得越来越热闹些。 林惜文还未见过这个朝代的闹区是什么样子,忍不住挑开车帘看了两眼。 碧痕倒也没多加阻拦。 林惜文想了想,便觉得有些奇怪:“碧痕,煜王府怎么会建在那样偏僻的地方?” 顾家的大宅怎么也算是在都城里的贵族圈子地界里了,可堂堂煜王干嘛要住在那样偏僻的地方? 煜王府占地面积是不是小,可凭宇文珏想要在都城的繁华地段里要块地建个房子,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吧? 碧痕眼观鼻鼻观心的坐着:“这点奴婢并不知晓。” 林惜文叹了口气,也不在多问。 因为到了闹区,马车行驶的更慢了一些,林惜文不免频频的挑帘去看。 到底是大周的政治商业中心城市,不管是从街面商铺的繁华来看,还是从整个城市布置的格局来看,都显示了这个时代中最地广物博国家的实力! 市井的气息严重的影响着林惜文,她轻轻叹了一口气,不管是在现代,还是在现在,她最向往的,也不过是平凡的生活罢了。 林氏企业并不是她最在乎的,她只是想把林氏守到林风可以继承时让他来选择自己的人生,如果林风不愿意被林氏束缚,那谁要拿去,便拿去好了。 可是……人心往往不是这样的。 权和钱,到底能迷惑多少人的心呢? “姑娘,现在离顾府也不算太远,爷安排了中午守门侍卫换班的时间才能放姑娘进去片刻,不如干脆用了膳再过去?” 林惜文正趴在窗上往外看的时候,碧痕突然出声道。 这样也好,林惜文点了点头。 而此时,马车正好行驶到一家酒楼之外,林惜文抬头一看:同福客栈! “就它了!”林惜文喝了一声,车夫勒马停车,碧痕先下去,才将她扶下了车。 正赶饭点儿的时候,酒楼里人生鼎沸。 林惜文现在是男装,碧痕自然跟在她后面,侍从随后。 小二哥见林惜文进来,眉眼带笑的便迎了过来:“这位公子,里面请!您是……” “我们公子用饭,劳烦给找个雅间。” 还不等小二哥说完,碧痕便上前递上了块碎银子,说道。 小二哥笑呵呵的接过银子,殷勤的招呼着:“是是是,请公子跟小的来。” 林惜文也不反对,跟着小二哥上了楼,楼上相比较楼下而言僻静了好多,而靠窗那儿正好空了一个位置,还用屏风给隔了开来。 与其坐在房间里闷气还不如坐在这个位置看一看这街上的繁华来的有意思,毕竟难得出来一次,也难得有这么一点时间。 林惜文一时兴起,便指了指那个位置,道:“就那儿吧。” 碧痕虽然潜意思里觉得有些不妥,可看了看周围的环境,也算安静雅致,便就随了林惜文了。 入坐的只有林惜文一个,碧痕替她张罗了菜式。 林惜文指了指一边的空位置,道:“再安排一桌,让他们也坐下吃吧。” 碧痕俯身,低声道:“公子,不太合规矩。” “出门在外,不用顾忌太多,你去安排吧,随后,你也坐下陪我吃饭。”林惜文倒是不以为意,看这情况,恐怕今天一天都要在外了,难不成让大家都饿着就她一个人吃饭么。 碧痕看林惜文坚持,也就安排去了。 菜肴上了之后,林惜文一边看着街上流动的人群一边吃着,倒也安静。 “来来来,公子里面请……” 就在此时,小二哥又领了人上来,碧痕顿时听了吃饭的动作,耳根动了动,突然凑近林惜文,轻道:“公子,等下还请小心些。” 林惜文点了点头表示明白,可也有些好奇,毕竟这是大周的都城,而来的是什么人,居然能让碧痕这么小心?她忍不住还是看了一眼,偏偏就这一眼—— 正巧对上了来人的目光! 还真是一位翩翩佳公子! 一袭檀紫色的衣袍穿在他的身上一点也不显得突兀,反而更显得一张面容精致如画中般走出的人一般,手里攥着一把玉骨的扇子,扇尾的流苏是金色丝线所坠的翡翠。 金色腰带上镶了排璀璨的东珠,腰间还挂着一枚羊脂玉的玉佩,紫色袍子的袖扣上用金色丝线绣着立体花鸟图,与他袍子下摆上的绣物相得益彰。同样是紫色的靴子,鞋面上竟然也镶了东珠! 林惜文看着紫衣人这一身行头,其奢华程度比起宇文珏来还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个人穿成这样还独自上路,不知道他是太自信还是对大周朝的治安太放心。 而紫衣人也看到了林惜文,点头致意后,手上的扇子轻飘飘的一摇,指向她的位置:“那地方倒是不错,本公子用了。” “哟,这位爷,那地儿那位公子已经坐下了,雅间好,您雅间请。”小二笑的好不殷勤。 紫衣人轻笑一声,拿出一锭银子抛了出去,也不说话。 小二眼疾手快的接了银子,为难的看着林惜文他们:“这位爷……” “开店做买卖的主要看中利益二字,店小二,别有钱都不知道赚呐。”紫衣人拿扇子点了点店小二的头,面上是一点都看不出有难为人的意思,还是笑吟吟的。 林惜文轻笑一声收回了目光,不为所动,继续吃饭。 碧痕见状,反而沉下了气,对于来人也不再理会,专心为林惜文布菜。 到底是生意人,店小二还是舔着脸过来了:“公子……” 刚说了两个字,林惜文只是略抬了下眼,碧痕便扔出一锭金子来:“我们公子用膳的时候不喜人打扰。” 店小二接了金子,他算是看出来了,两边都是富贵的客人,他一个都得罪不起,只能眼巴巴的站在中间。 碧痕这一举动,无疑让那紫衣人更加好奇起来。 而林惜文也奇怪,碧痕应该不是惹事儿的性子。尽管她是十分不愿意让座的,可若真从大局出发,让个座也是无所谓的事情,倒是碧痕……想不通。 紫衣人展开扇子,摇了摇头,这次他倒是没为难这店小二,自己走过来了。 而且,还就这么大刺刺的坐在了林惜文的眼前。 林惜文正在吃肉! 碧痕点的这个菜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倒是有些黑胡椒牛柳的问道,口感浓郁。 “这位公子应该不介意我坐这儿吧?”紫衣人开口说道。 林惜文头都没抬,继续与食物奋战:“介意不介意你都坐了。” 说白了,您还能再不要脸一点吗?! “呵!”紫衣人轻笑一声:“公子的这位婢女倒是出手大方。” 说着,还看了碧痕一眼。 林惜文听了,抬头,放下筷子,浪荡的一笑,拉起碧痕的手:“这丫头,我在府里是极宠的,不过是一锭金子的事罢了,何来大方不大方一说。” 碧痕无端端被林惜文这么调戏了一番,下一秒,脸便红了,不免多了一抹娇羞姿态。 林惜文见了好玩,干脆拉着碧痕的手不松了。 而对面那紫衣人,对于林惜文的动作倒是怔了一下。 “公子。”碧痕再淡定,对这样的林惜文还是有些不适应的,她果断的抽回自己的手,轻道:“时辰不早了。” 林惜文倒也配合,起身要走还不忘调戏碧痕一把:“本公子听你的。” 碧痕脸又红了。 林惜文看都没再看那紫衣人一眼,领着碧痕和三名侍从便下楼去了。 那紫衣人从窗口望下去,林惜文的身影正好没入马车之内。他注意到马车轱辘上细微的特殊标记,不由笑了一声,好个宇文家! 第二十五章 萧条的顾家 车上。 碧痕坐定后便说道:“姑娘出门在外,行为举止还是需要……需要注意些的。” 林惜文一听便知道碧痕说的是方才在酒楼调戏她的事情,她笑了一声,不过还是连连点头:“好好好,听你的。” 碧痕一听林惜文的话,又别扭起来了。 林惜文看了,摇了摇头,也就作罢。 不过,她对碧痕在酒楼里的所为不免有些疑惑:“碧痕,那紫衣人还未上楼你就提醒我小心些,怎么等他上来了你反而要招惹他呢?” 碧痕倒也不隐瞒:“那人未上楼前奴婢只听出来他是个高手,未免接触后有不必要的麻烦,奴婢才建议姑娘要小心为好。可那人上楼之后,奴婢知道,他不是会找麻烦的人,所以才放心让姑娘继续用膳。” “你怎么知道他就不是找麻烦的人?”林惜文笑,那紫衣人拿钱叫她们让座可不是就是在找她们麻烦。 碧痕道:“他是商人,兴兰的商人。他有这样的举动,不足为奇。” 林惜文听碧痕这样说,倒是有了些兴趣:“你说来听听。” 碧痕给林惜文道了一杯茶,缓缓说道:“他上楼时步伐太过轻缓,但气息却很深厚,由此可判断,他是一个内力与修为都非泛泛之辈的高手,别说以我们明着五个人,就算加上随从的暗卫都不能是他的对手,所以为了以防万一,奴婢才决定要小心为上。可他上楼之后,看他的穿着与神态,奴婢断定,他是兴兰的商人,而且,是王室。” “王室?商人?!”林惜文奇怪了,王室怎么可能从商? 碧痕解释道:“嗯,兴兰大部分人都是从商,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就连兴兰的皇上,也是一个商人。” 兴兰啊…… 林惜文轻笑一声:“倒真是不错的地方。” 碧痕接着道:“那紫衣人手上的扇子,玉骨上刻了一个图腾,很小,依奴婢的记忆,那该是皇室的某种图腾。他之所以会一人上路,还穿的那样招摇,因为他有这个自信,没人能动他半分。” 这样的人,才是最深不可测的。 碧痕的话音刚落,只听那马夫说道:“姑娘,到了。” 碧痕挑开帘子看了一眼,对林惜文点了点头:“姑娘,这是顾家的侧门。” 林惜文顺着碧痕挑开的帘子看了一眼,心头突然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这种熟悉感对他本人而言却又这样的陌生,与其说是一种熟悉感,倒不如说是一种指引更为贴切一些。 下了马车,林惜文推门进去的时候,对碧痕道:“我想一个人先进去看看。” 碧痕停在了林惜文的身后:“奴婢在这儿等着姑娘,不过只有这一个时辰,还轻姑娘不要耽搁。” 林惜文点了点头,进去了。 顾家进去应该有两个月了吧?两个月的时间,这园子看起来就这样的萧条。 林惜文没有时间到处晃悠,按照这身体给自己留下的记忆,她一路朝记忆中的那个院落的方向走去。 院子外,还是有一排竹子的,可能是因为很久没有打理吧,稀稀疏疏的,叶子也都泛黄。独立的院落,门是半遮掩的,门上的锁锈迹斑斑。 林惜文推了一下那门,吱呀一声,残破的像是要倒了一般。 她走进去了,这院子里面,比起顾家来,更加萧索,连院子里种的木棉,都枯了。 院子的一侧,是个破败的房子,以前该是堆放稻草柴禾之类的屋子,后来,那便是这身子的住所。 有几间房子,倒是很好的。 因为宇文珏还没有抄顾家,所以,这几间屋子依然是被锁住的,如这身子以前在这里住时的样子。 林惜文弯腰捡了一块石头,走近后,对着那挂着的锁,使劲砸了两下,便开了。 扔掉石头,推门进去,一切如同这身体所记忆中的样子,硕大的书架,一方琴案,上面是空的,可书架上却是堆满了整个书籍。 林惜文走过去,随手抽了一本来看,这书,与她在宇文珏府上所看到的文字还是有些不同的,更贴近她所认识简笔字。 又抽了一本,倒是又不一样了。 看来,这身体母亲到底是个怎样的奴,还真是说不准呢。 将这两本书撂了回去,林惜文沿着书架每道格子几乎都摸了一遍,也没什么发现什么。 而这书架上的书籍大都是史记或者野史之类的,这些,宇文珏府上这类的书籍也有,从表面上看,并没有什么不同。 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林惜文道了一声:“把这房间里所以的书本都给带回去。” 四周没有人。 可林惜文知道,暗卫就在她身边,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保护她,也监视她。 当然不会有人回答她,可说完这句话,林惜文还是走出去了,自然会有人按她说的去做的。 顾家,她没什么心思欣赏,依照原路就出去了。 碧痕还是站在原地,看到林惜文这么快出来,还是有一丝讶异的:“姑娘。” 林惜文道:“我要带一些东西回去,让他们慢慢收拾吧,我们先走。” 碧痕自然是知道的,她点头,扶林惜文上了马车。 回去的路上,林惜文显然没有来时这样轻松了。 原本,她以为回到顾家总要能知道一些事情,现在看来,除了得了那么大一架子的书,别无它获。 只是这个身体母亲也太多奇怪,如果她是一个奴,那么,替顾顺章生下这么一双龙凤胎,凭顾顺章当时在朝廷的地位,自然是可以上奏替她去了奴籍的,更何况这种事,在大周朝也不算什么先例。 另外,为何在她生下孩子之后便跑了?什么原因?能让她就这么放弃了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甚至还丢下自己的亲生女儿只抱走了那个男孩? 长安……无忧…… “姑娘……姑娘……姑娘……” 林惜文的眉头越簇越紧,连碧痕连着叫她三声她都没有听到。 碧痕无奈,只得伸手轻轻的推了林惜文一下:“姑娘!” 林惜文这才缓过神来:“额,有事?” 碧痕道:“姑娘要的东西已经收拾妥当了,奴婢想问送回府之后姑娘想放在什么地方?” 这么快?! 林惜文在煜王府是十分自由的,甚至连宇文珏休息的院落,她都是可以自由出入的,书房之类的地方也是来去自如。 平日里,林惜文也愿意在宇文珏的书房里呆着,所以,碧痕问她的意思是把这些东西放在书房中还是她的住所那儿。 宇文珏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他都做到了。 现在,他看的是她。 林惜文想了想:“送我院子里去吧,西厢不是还有间空房吗?让整理一下,立个书架吧。” “是。” 碧痕应了,挑开帘子说了两句,便有马蹄声渐行渐远了。 宇文珏养的人,办事效率还真是够快的。 待林惜文回到煜王府的时候,那西厢的书房就已经布置好了,凌云正在指派手脚伶俐的丫头将一本本书上的灰尘给拂了,手脚都是轻柔的,一点都不敢损坏书籍。 这些丫头看起来也都是识字的,书貌似都是按分门别类的给整理的。 房间里还多了一方软榻,就靠窗摆着,上面铺了厚厚的毡子。 长长的几案上多了文房四宝,看来都是新备下的。 凌云看林惜文这么快就回来了,连忙迎了过来:“姑娘回来了,看这样布置还满意?” 林惜文点了点头,倒也没多说什么。 坐了一天马车,也够累的,正要回去休息一会儿,凌云却拉扯了一下她的衣袖:“姑娘,您再看看,凌云这样按书名给分了下类,放在了这书架上可好?” 林惜文对凌云这样的态度倒是有些诧异了,不过,还是走了过来,认真的看起了凌云摆的书,不得不说,这确实也是心思细腻的丫头。做事井井有条,速度也快。也难怪,毕竟是近身伺候过宇文珏的人,是有点小聪明,还机灵。 林惜文笑了笑,待她转过身来时,却发现这书房里只有凌云了。 “其他人呢?”林惜文问。 凌云倒了杯热茶过来,递给了林惜文:“剩下的细致活奴婢自己收拾就行了,怕别人做不好。姑娘累了吧,坐软榻上歇歇。” 林惜文会意过来:“凌云,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凌云手看着林惜文,突然——她整个人便跪了下来。 “姑娘,凌云有事相求。” 林惜文放下了手里的茶杯,也没去扶她,淡淡道:“你说说吧。” 凌云抬起头:“姑娘,爷现在允您能自有出入煜王府,凌云想……想拖您出去一趟带点东西给奴婢的家人,求求姑娘了!” 说着,便开始不断的给林惜文叩头,一声一声的,殷实的磕在地板上。 林惜文受不住别人这么跪她,弯腰把凌云扶了起来:“既然是想给你家人送点东西出去,你禀了碧痕不就出去了吗,何必来要我帮忙呢?” 凌云抬起头时已经是眼泪婆娑一片:“姑娘,奴婢自小是被卖进王府里的,王府有规矩,丫头们入府后不能出去,月例银子都是两份,一份由碧痕姑娘统一发放给外面的家人,另一份是发到奴婢手里的。一个月可有两次与家人互通书信。” “前些天,家中哥哥来信说……说家父得了重病,家中无钱医治想让奴婢想想办法,这里,这里是奴婢这两年积攒下来的钱,还请姑娘出府一趟给哥哥送过去,不需要姑娘走太不远,哥哥说了,今日傍晚会在侧门外的小林子里等着,凌云求姑娘了!” 第二十六章 煜王府中计 说着,一边奉上用帕子包好的碎银子,一边给林惜文磕头。 林惜文听了不由蹙紧了眉头,王府里的规矩她并不太清楚,可隐约还是能看出来,宇文珏按说是将这王府统管奴婢和侍从的事情交给了碧痕,而碧痕是个做事谨慎也通情理的人。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凌云这样的情况若告诉了碧痕应该别说送点碎银子,就算允她出府看一看她的父亲也是应该的啊。 “你先起来。”林惜文拉起凌云:“这银子你还得自己送出去,我领着你到碧痕那儿说一说,让她允你出府看看你的父亲。” 凌云一听,却连连摇头:“求姑娘,这件事千万不要让碧痕姑娘知晓,奴婢……奴婢这一出府,恐怕是再也回不来了啊!” “这怎么说?”林惜文诧异。 凌云道:“姑娘不知,王府里的规矩,丫头做满二十五才能放出去,要不然……姑娘行行好,帮帮奴婢吧!” 这丫头,已经是泣不成声了。林惜文倒是有些惊讶,这王府里丫头怎么和宫女一样规矩,在打开那被帕子包裹的银子,都是碎银,一两二两的,还有些两两锭银子,底部烙有煜王府的印记,应该是月例银子,其他的该是赏钱。 加起来,也算是数目不少了吧。 林惜文想了想,还是接过了:“好吧,今天傍晚对吗?” 凌云听到林惜文同意了,这才站了起来抹了一把眼泪,破涕为笑:“凌云谢过姑娘!” 林惜文将银子收好,问凌云:“你说你哥哥会在侧门外的小林子里等着?” 凌云连连点头,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姑娘现在就过去吧,我哥哥估计已经到了。” “嗯,你就留下吧,别人来问……” 林惜文话还没说完凌云就接道:“别人来问我就说姑娘累了已经歇下了。” 林惜文点了点头,装好银子便去了。 而凌云,看着林惜文出了院子一直朝北面走之后,也鬼鬼祟祟的朝南面一路小跑着过去了。 王府的侧门在哪儿她也知道,出门有个林子的也就是厨房那个门了,是由侍从看守的,平日里府里往府里送些生鲜蔬果的也都是从那个门进来的。所以,凌云的哥哥在那儿等着,也算合理。 林惜文过去的时候也没遇到什么阻拦,只是同那看门的小厮说了两句,那小厮便放行了,只是多了一句嘴:“姑娘,天色不早了,您出去快快回来,也算是照顾小的了。” 林惜文点了点头。 果然,出去走几步便是一片小树林,林子入口那儿站了一个穿着粗布衣衫的男子,面相敦厚,应该就是凌云的哥哥了。 林惜文上前询问,也正是凌云的哥哥。 他说的和凌云也相差无几。 林惜文给了他凌云捎的银子,又取了头上的一柄朱钗一同给了他,道:“请个好大夫,好好给令尊治病吧。” 那男子接了朱钗连忙跪下给林惜文磕了三个头:“感谢小姐大恩大德,妞子这次可算是遇到好主子了。” 妞子?想来就是凌云入府前的名字了。 林惜文将他扶了起来,问了他可有话带给凌云,那男子一时愣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憋了半天也只是要她转告凌云要老实本分的服侍好主子之类的话,另外就是多注意身体,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你的话我会转告凌……妞子的,回去吧,好好照顾你爹。”林惜文说道。 那男子拜谢过林惜文之后便去了。 林惜文也没多做耽搁,就回了王府,没想到,开门的不是方才那小厮,而换成了碧痕。 “碧痕?”林惜文奇怪:“你怎么在这儿?” 再看一旁,那小厮瑟瑟发抖的跪在一旁。 “姑娘,爷让您过去一趟。”碧痕福了福身子,说道。 林惜文问了一句:“宇文珏回来了吗?” 碧痕也不作答,站过了一侧,对林惜文比了个请的手势。 林惜文看碧痕的样子,呼了口气:“走吧。” 一路跟着碧痕朝宇文珏的院子走过去,路上,安静极了。林惜文隐隐的觉得可能有什么地方不太对,但也说不上来。可若是因为她外出帮凌云送了趟银子,应该也不至于。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是吗? 没想到,就在林惜文走到宇文珏院子口的时候,一道不同寻常的吵杂声由远至近的传了过来。 “快快快!腿脚都利索点,别让人给跑了!” 一队侍从匆匆忙忙的跑了过来,四处散了出去,像是在找什么人。 碧痕远远见了,招来一名婢女,她的表情看起来很严厉,语气亦然:“告诉一声,让安静些,找到了就处置了,千万别扰了爷的清净。” 那婢女一路小跑,连忙去了。 林惜文倒是有些奇怪,可再看碧痕,面上已经换过来了。她虽然觉得奇怪,但也知道有些事还是不必过问的好,便也当做无事一般跟着她进去了。 今天宇文珏的院子倒是很安静,没有一个婢女在外站着,只偶尔听到一两声清脆的鸟鸣,又呼的一下飞远了。 踏着石板慢慢的往前走,临近的时候,看到平日里紧闭的房门是敞开的,宇文珏就坐在前厅的椅子上,穿了一身墨兰的衣衫,捏了一只煞白的杯子在品茶。 林惜文就这么抬腿走了进去。 “你回来的倒是早。”宇文珏抬了下眼皮,也看不出什么喜怒。 只是这个‘早’字,让林惜文听了有些别扭,也不知他到底说的是哪次的‘早’。 林惜文正斟酌着宇文珏的话,突然,院子外传来一道凄惨的尖叫,是属于女子的。 这叫声太过惨厉,青天白日的,竟让林惜文的心莫名的颤了一下。 再看宇文珏,他也是蹙着眉,显然也是被有些厌烦的情绪了。 “碧痕。” 宇文珏唤了一声,碧痕便已经跪在门外了:“爷吩咐。” “刚才是怎么了?”宇文珏淡淡的问道。 碧痕垂着头,说道:“该是园子里哪个女人跑出来了,现在已经抓住了,请爷放心。” “哦!”宇文珏轻笑一声。 林惜文按着他唇边的那抹笑,竟然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他的表情,比起方才那声尖叫了,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先别忙着处置。”宇文珏起身,放了茶杯说道:“本王看看去。” 林惜文知道这声惨叫该和她进来时侍从到处找的那个人有关,对这种事情,她并不愿意多看。 而宇文珏在经过她身边时,却道了一句:“你也一起来吧。” 宇文珏要的不是林惜文的回答,她只要听他的做就行了。 步出了院子,侍从已经将人带到了。 林惜文看着,眼前被众人压着跪在地上的是个小厮装扮的人,低着头,瘦弱的肩头瑟瑟的抖着,像是秋天的一片落叶,这人该是很害怕的,离的这么近,似乎都能听到她因为剧烈的抖动导致牙齿打颤的声音。 “奴才该死,惊扰到爷了。”侍从稀里哗啦的跪了一地。 宇文珏略往前走了两步,对那跪在地上的人道:“抬起头来。” 跪在地上那人只是跪着,对于宇文珏的到来,她似乎更害怕了,整个人差点就栽在地上起不来。 “给压起来!”碧痕上前开口,声音比平日里多几分冷冽。 当即有人上前,拎着那小厮的肩膀就给提溜的扔到了宇文珏的脚边。碧痕弯腰,抽掉了他头顶的毡帽,拔了发簪,这小厮的头发倾泻而落—— 林惜文在宇文珏身后看着,不禁睁大了眼睛,好漂亮的一个女人! 宇文珏低头看了一眼这人的样子,随即环视周围,浅笑道:“是谁看管的紫林苑,怎么就让人跑出来了?还到了这儿?” 紫林苑?跑出来的? 林惜文心里一惊,看来这煜王府还藏着她不知道的许多事情。 然而,突然来这么一出,宇文珏是想让她知道什么?或者,警告她什么?! 林惜文看着这女子一身的装扮,再听宇文珏的口气便知道这紫林苑估计就是这个女子住的地方,姑且猜猜这个女子的身份,宠妾?甚至连个妾都不是,也许就是个被宠幸过丫头……可是,如果是个被宠幸过的丫头,呆在这煜王府不是很好吗?为什么要逃呢? “奴才这就领下去责罚。”领头追人的管事连忙说道。 宇文珏却道:“先留这儿吧,带你该带的人去!” 管事儿的人应了,就退下了。 “碧痕……” 宇文珏慢慢的倾下了身子,眼睛柔柔的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女子,语气却是冰的吓人:“凡煜王府内院的侍人擅自出府,而且还打扮成了这副样子,你这个管事儿的大丫头说说,该领个什么罪?” 碧痕福了福身子,沉声道:“丢入狼园。” 狼园?这又是个什么地方? 那跪着的女子猛然抬头,瞳孔紧缩,吓的唇都白了,跪也跪的直不起来,可硬是没有求饶,就是那手,紧紧的抓住了宇文珏的衣摆。 宇文珏也任由她拽着,也不说话,这跪了满地的奴才自是没有人敢动一动。 倒是那管事儿的,林惜文倒是没想到,他又去而复返,而且,还压着一个人来,就是那紫林苑的侍卫,也给摁在了宇文珏的脚边。 宇文珏低头,扯下了那侍卫的腰牌,看着上面的字,轻念:“元金……侍卫元金玩忽职守,斩。” 第二十七章 斩首 宇文珏最后一个字语音还未落尽,一道殷红的鲜血便喷撒而出,那元金的头‘咚’的一声在地上滚了两圈,染红了他脚下青灰色石砖。 煜王府里的奴才像是见惯了这样的场面,只是秉着呼吸,大气都不敢喘。 林惜文这个方向看过去,看不到这叫元金的侍卫是怎样一副死不瞑目的表情,可却看到了那头连着脖子处的血肉模糊一团! 呕—— 林惜文恶心的连胆汁都要吐了出来,这种感觉真是难以用言语来形容,想叫,却硬生生被恶魔钳制了喉咙般发不出一声——他要她来看什么?就是这样的一个死人头吗?! 他想提醒她什么?抑或试探她什么?! 宇文珏手里的腰牌滑落,掉在那无头尸体的旁边被血染头,他依然低头看着那女子,语气温柔:“你说,如果紫林苑的人都像你一样三天两头往外面跑,本王可怎么办?” 碧痕连忙上前去扶那一直干呕的林惜文,可没有宇文珏的话,没人敢去清理那死人的头。 “惜文。” 锦绣的墨色长靴出现在眼前,林惜文不用看也知道是谁走了过来。 宇文珏递了一方白色的丝绢过来,林惜文顿了一秒,还是接过,干巴巴的说了一声:“谢谢。” “先别忙着谢本王。”宇文珏轻笑一声,转而问碧痕:“碧痕,爷今天问你一句,你是从哪儿将姑娘迎到本王这儿的?” 碧痕面上一时竟突然变的毫无半分血色,对着宇文珏的目光,不自觉的身子微微一动:“回……回爷的话,奴婢是……是半路碰到姑娘的。” 宇文珏听了也不忙着说什么,徐徐的在她身边绕了两圈,忽的站在她的眼前,伸手慢慢的抚上了她的脸颊:“碧痕,你是不是觉得本王太过宠你,信你了呢?” 碧痕听了慌忙跪下:“奴婢不敢。” “不敢?”宇文珏摆一摆手,下一刻,便有人压了一个人过来,狠狠的一推,那人便咚的一声趴在了碧痕的眼前。 林惜文看了那人,不由一惊,叫了出来:“凌云!” 凌云双手被捆着,嘴也被堵上了,一直摇着头,眼泪不断的往下流,嘴里呜呜呜的叫着。 宇文珏一个眼色,便有人去了她嘴里的布,凌云跪着到了宇文珏的脚边:“爷,凌云冤枉啊!凌云只是拖姑娘给在府外等候的哥哥送些给奴婢爹爹治病的钱,碧痕姑娘却不知为何将奴婢绑了起来,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奴婢冤枉啊。” “你可知错了?”宇文珏问的是碧痕。 碧痕的容色一分一分的暗淡了下去:“奴婢……错了。” “错在哪里?”宇文珏又问。 碧痕嗫嚅道:“奴婢……奴婢不该瞒着王爷。” 宇文珏直直看着碧痕良久,然后弯腰,扶了碧痕一把:“你心是忠于本王的,本王不怪你,倒是有人让本王小瞧了。” 话音未落,眸光直直的看向林惜文。 而林惜文对现在的状况也是一头的雾水,到底怎么了?她不过是出去给凌云的家人送了点银子,而且,不很快就回来了吗?凌云怎么让碧痕给绑了?是因为送银子出去的事吗? 宇文珏似乎看透了林惜文的疑惑,他慢慢的走了过去,单手扣住了林惜文的下颚猛地用力,一张薄唇凑在她的耳边,低声说道:“给本王仔细的听听,你是怎么被一个婢女给愚弄的!” 随后,他放开了她,轻道了一声:“碧痕。” 碧痕微微点头,半蹲下身,林惜文看过去的时候,碧痕手里已经多了几根银针,渐逼凌云的眼眸,她低声道:“自己说还是要我动手。” 凌云看着渐渐逼近的银针,额上已经吓出了细密的汗珠,嘴上也不利索了:“碧痕姑娘,奴婢,奴婢并没有害姑娘的意思,奴婢真的只是让姑娘送些银子出去,不信,不信你问姑……啊!!” 她的话未说完,碧痕手中一针已经直直的插入她的眼珠,凌云惨叫声还未落尽,那针又很快的拔了出来,滴血未沾。 “我说!我说!是奴婢错了,一时起了贪念,可奴婢真的没有害姑娘之心啊!王爷,王爷你要相信奴婢。” 原来,凌云的爹爹病重哥哥来要银子也确有其事,其实,依照凌云在府里的地位只要这件事告诉了碧痕,碧痕自然会替她将她父亲所需的银两给送过去。 只是凌云前些日子因为突然被指派去伺候了林惜文,加上她在林惜文那儿也吃了些苦头心里多有不忿,那日行走到紫林苑前的时候一个小丫头不小心冲撞了她便被她拿来解气。 这一幕被紫林苑中的一个姑娘看到了,便暗中拉拢了凌云,许了她金银财宝,并让她帮组逃出煜王府。凌云一时鬼迷心窍,加上自诩聪慧,便想了这么一个办法。 她有点小聪明知道林惜文是个心软的人,便央求林惜文给自己的哥哥送银子,因为她知道只要林惜文动一动,这府里的侍卫必定会密切注意林惜文的行踪,紫林苑的防备也就松懈了一些,这姑娘才有机会逃出来。 凌云这样做目的有二,一,自己得了好处。二,林惜文这样做若惹的王爷不高兴被责罚最好,即便没有,自己也没什么损失。 林惜文一字一字的听了,当下,也不知道是一种怎样的滋味。 “你可都听明白了。”宇文珏看着林惜文,徐徐道:“惜文,你可知道你这次出去要是不回来会是怎样的情况吗?” 林惜文看着宇文珏。 宇文珏微微抬了抬头,林惜文只听到嗤啦一声,一道明晃晃的光在她眼前一闪,随后凌云的一声惨叫。 再看过去,凌云已经被一旁的侍卫一刀腰斩,血溅满地,那下肢似乎还在挣扎,人分两截之后那双脚在罗裙之下还蹬了两蹬,那眼睛,更是睁的圆滚滚的,一只还隐隐的往外渗着血水,是被碧痕扎的。 林惜文只觉得心猛地跳到了胸口,仿佛静止了一般,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一样,直直的往后面倒了下去,却被揽入了一个怀抱。 是宇文珏。 他的轻笑就在耳边,语调依然温柔:“戏还没完呢?你就这么点胆子吗?” 碧痕见状,便对身边的侍卫小声说了句什么,凌云的尸体很快的被拉走了,紧接着一桶水泼了过来,地板上的血迹被冲刷尽去,仿佛方才那嗜血的一幕也一并被冲走了一般,无迹可寻。 第二个了……又是一条人命。 如果说那个侍卫的死只是让林惜文觉得看到鲜血的那种恶心的话,那么凌云的死,对林惜文而言确实是不同的。 且不说凌云仅仅是想用她的那点小聪明想要自己吃一点苦头,就算她真存了想害她的心思,也不该命丧至此,更何况,她家里还有人要等着她这么点钱来过生活!她死了…… 林惜文不禁想到那个粗布男子,他的卑微,以及他接到她递过来那柄朱钗时的惊喜!仿佛那柄朱钗就是他以后人生所有的希望……凌云呢?凌云也是他人生的希望。 他说,妞子遇到了个好主子。 他说,让妞子好好保重身子。 可,就是宇文珏的一个眼神,他甚至连句话都不用说,就能毁了一家人的希望! 林惜文的表情宇文珏全都看在眼里,他并不多言,只是反过来,突然问了碧痕一句:“狼园里刚进的那两头雪狼怎么样了?” 碧痕虽然不明白宇文珏怎么这会儿突然问起狼崽子来,可还是照实了回答:“回爷的话,已经两个月了,长得挺结实的。” “开荤了吗?” 碧痕道:“那倒还没,奴婢还没找着合适的猎物。” 宇文珏的眸子扫过跪在地上的人,浅浅的笑了,他这样的笑容,从林惜文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印在夕阳的光辉下,柔柔的暖,可从这嘴里说出来的话,还有残留在唇角的那抹笑—— 都让她不寒而栗。 “这不有个现成的猎物吗?” 听听! 碧痕低头:“奴婢明白了。” 说完,她使了个眼色,原本跪在不远处的连个壮硕婆子连忙站了起来架起这个女子就要离开。 “王爷……”那女子抬头,已经吓得面无人色:“求求王爷,看在奴婢伺候过您的份上,能不能给奴婢一个痛快!” 碧痕摆了下手:“还不赶快给带下去。” 那两个壮硕的婆子正要将人拖走,只见宇文珏扬了扬手:“慢。” 林惜文看向宇文珏,他还要干什么?她才不会相信,宇文珏会因为这个女子简单求饶的两句话,就真的愿意这样放过她,给她一个痛快。 就连碧痕,也有些疑惑的。 而宇文珏却突然回头看了眼林惜文,对碧痕道:“安排一下,本王就想在这儿看看这雪狼崽子是怎么开荤的,惜文……” 宇文珏转身,对林惜文伸了手出来。 林惜文看着他墨兰色的广袖下所伸出的了一只手,她知道,自己不能拒绝。 慢慢的,还是伸了手过去搭上。 “碧痕,你且准备着。惜文,你进去洗洗换身衣服再出来吧。” 宇文珏牵着林惜文又折回了院子。 一路到了浴室,进去的时候,池子里已经放好了水,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馨香,凉丝丝的。 宇文珏牵着林惜文进去后让她先坐在了软榻之上,林惜文正要开口让他出去自己好沐浴,没想到,他竟然蹲下了身子,捉住了林惜文的脚腕。 “你……” 林惜文脚尖往后一勾,看着宇文珏。 第二十八章 这只是警告 宇文珏抬头对林惜文笑着:“本来让你过来原本只是想问问你回顾家的事儿,没想到遇上了这么一出,走了一天,累吗?” 他用力捞了林惜文的脚踝一下,当即褪了她绣鞋,拽掉了袜子,就这么端详着她的脚,吩咐后面的丫头说:“把让你煮过的草药给端过来吧。” 不一会儿,那丫头便端了一个木盆过来,松木的香气,里面盛着琥珀色的液体,清清朗朗的,一点药草渣滓都没有。 木盆放下后,那丫头便退出了浴室。 带门关上后,宇文珏就这么捧了林惜文的脚给放了进去。 林惜文一直看着宇文珏:“王爷……” 她……这个时候,不敢再叫他宇文珏。 “舒服吗?”宇文珏抬头,微微的笑着。 林惜文对着这样的笑容,竟然说不出来一句话。 她从没想过,能在宇文珏的脸上看到这样单纯的笑,像个少年,而不是高高在上的煜王。更不是刚才那个嗜血的宇文珏! 林惜文点了点头。 宇文珏的手与她的脚一同浸在水里。 林惜文微闭着眼,垂下的余光朝盆里看着……这琥珀水中的脚,还真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样,怎么形容,玉透玲珑! 浸透在草药里的小脚真是圆润细嫩透着如玉的光泽,宇文珏的手还在她的脚背上轻轻的捏着。 水里,其实相当美。 林惜文的脚显然没有像中国古代裹足女人那样变形,这是一双生的极美的天足。而宇文珏的手,绝对是双好看的手,修长而优雅,它抚摸在细嫩的脚背上,那样轻柔…… 盆里草药的香气弥漫在两人之间,渺渺蒸汽催着暧昧……在升腾…… 氤氲中,林惜文仿佛觉得这一切都是幻觉!刚才的血腥是幻觉,而如今宇文珏的柔情,更是幻觉! 而此时,殿门又被推开,这次,是碧痕进来了。 宇文珏一抬手,碧痕便递了毛巾过来。 林惜文一双脚被他就这么从水里捧了出来,马上便被毛巾给包上了,也没用劲儿擦,就这么轻轻的拭着:“去看看池子里的水。” 这是对碧痕说的。 “爷,温度正好。”碧痕回话。 宇文珏将林惜文的脚放在了软榻上,对碧痕道:“你服侍姑娘沐浴吧。” 看宇文珏出去之后,林惜文顿时松了口气。 碧痕伺候过林惜文沐浴之后,仔细的替她绞干了头发之后并没有挽髻,只是用一支玉釵松松的卡在脑后,前面的碎发自然而然的披散在两边,里面穿的是一件绣着兰花的银色抹胸,外罩了一层月色的雪纺纱,腰间也是用银色的腰带束着,正中心是珍珠攒成的拼花。 碧痕弯腰,替林惜文抚平的裙摆,说:“姑娘跟奴婢来吧。” 林惜文踏出浴室,才惊觉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这宇文珏院子的里里外外被灯笼照的仿佛白日一般,灯火辉煌。 院落外,碧痕布置了一方斜长的锦绣软榻,旁边还放着一张广面的椅子,上面铺着厚厚的毯子,高立的小方台子上放着青花茶杯。 此时的宇文珏慵懒的倚在软榻上,手里端着茶杯,也不喝,就是在端着。 再看,方才那小厮装扮的女子竟然全身赤裸的给钉在了木制的架子上,有点像那种十字架。 最让林惜文觉得无法接受的是,那女子是实实在在给订在木架上的,精钢造的粗制钉子穿过她的左右手腕深深的钉在木头里,白皙的身子在夜风中微微颤抖着,双腿交缠在一起用一根银丝捆着,双手下垂,指尖不断的向下滴着墨红墨红的血,头发披散的覆盖了大半个脸庞,她低着头,垂散的发丝遮盖着肩头,脸色惨白。 可即便是这样,她竟然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如果不是那粗重的呼吸声还响着,人们恐怕都以为她已经死了吧。 而林惜文相信,不是她不愿意也不是她忍得住,恐怕,她现在是不能发出任何声音了吧。 宇文珏知道林惜文出来,他略抬了下眼,指了指自己身边的椅子:“过来坐啊。” 而林惜文的腿就跟生了根一样,动都动不了。 “惜文,难道要本王亲捞你过来坐下吗?”宇文珏看着林惜文还是笑着的,只是这语气,林惜文知道,如果自己再不听话,下一秒,也有可能是自己被订在那木架之上了。 林惜文还是过去了,就坐在那方椅子上。 宇文珏轻笑了一声,对碧痕说:“把那畜生放出来,本王看看。” 碧痕应了,她走了两步,半个身子没入黑暗之中,只听打了一个响指,林惜文便听到那边林子里悉悉索索的声音越来越重,隐隐的还有什么呼哧的响声,伴随着诡异的呜咽…… 林惜文炸着胆子往那黑森森的林子里扫了一眼,却对上了两双绿光,像是——狼! 忽的一阵冷风吹过,夹杂着一股淡淡的腥臭味道,这种味道林惜文并不陌生,这是人肉腐烂的气味,那大周朝的死牢中,充斥的就是这种,恶臭,腐败的气息,让人作呕。 林惜文不禁往后退了退,她看了眼宇文珏。 正巧,对上了宇文珏的目光。 宇文珏伸手握住了她的,蹙眉道:“手怎么这么凉?很冷吗?” 林惜文没有回答他的话,她极力的压抑着体内不断翻滚的恶心及恐惧,问道:“你打算让这丫头怎么死?” 宇文珏给林惜文指了个方向:“诺,现在知道了吧。” 冷风中的腐臭味道一下变的浓烈起来,林惜文顺着宇文珏所指的地方看了过去,两头巨大的雪白动物突然以肉眼难以辩驳的速度从黑暗中窜了出来,大有扑过来的趋势。 旁边伺候的丫头,有的胆子小点的,都晕了过去,立马被人给抬下去了,但就是没人敢尖叫。 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林惜文吓得汗毛直竖,她下意识的反过来死死的捏住了宇文珏的手。 宇文珏也不说话。 当那两头畜生完全暴露在光线下的时候,林惜文看清楚了,原来这畜生是被人给牵着的,其实,严格说来,体积也不算太大,如同藏獒那般,通体雪白,长长的白毛蓬蓬松松的,甚至有的快拖到了地上,一双眼睛黑暗中是冒着绿光,现在看来,像是两颗碧色的宝石。 “爷,已经饿了三日了。”碧痕走过来,说道。 宇文珏点了点头,说道:“丢下去吧。” 碧痕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朝那被钉在木架上的女子走了过去。 林惜文睁大眼睛,想要看看碧痕到底要干什么,只见碧痕将那瓷瓶打开,空气里突然又多了一抹奇异的幽香,还没等林惜文真切的感受到,那股香味便消失的一干二净,却也平复了那股子令人作呕的恶臭。 只见碧痕不知道在那丫头身上点了下什么东西,便返了回来。 “宇文珏,我今日就算是便宜了这畜生也不愿在留在这煜王府过这种舔血的日子!” 那将死的女子在碧痕离开之后突然高喊了这么一句,原本拽着那两个畜生的人手上一松,那两头畜生齐刷刷的像风一样便朝木架上被钉的女子扑了过去。 林惜文下意识的想要闭上眼。 而捏着她手的男人突然用了力道,捏着她腕骨的手像是要把她腕骨捏碎一样:“给本王睁开眼睛,好好的看着。” 林惜文只能睁着眼睛看着,她另一手的指甲已经深深的陷入椅子上的木制扶手里。 自那两头畜生扑过去之后,这女子的叫喊声连同呼吸声便如同被刀削断一样嘎然停止,但却叫人生出更多的恐怖来。 咔嚓,咔嚓! 尖利的牙齿啃噬人骨头的声音,不过如此。 一丝一丝的,挤进了林惜文的耳朵。 她被宇文珏逼着,逼着看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被这两头畜生啃的血肉模糊,露出森森白骨。 再也抑制不住。 林惜文别过脸就开始吐,方才已经吐过一些,此刻这种恶心让她胃部翻滚可就是吐不出来什么东西,除了酸水,便是眼泪。 也不知道是呛到的鼻酸连锁反应,还是吓得,抑或只是可怜…… 可怜那女子,也可怜自己。 她们都一样,是死是活,就连你能不能得到一个好死,都只不过是这个男人一句话的事情罢了。 又是一方白色的丝绢。 林惜文眼泪模糊抬眼看这个男人,他一直握着自己的手,笑的如此温暖。 前一刻钟,他还在浴室里替她捏脚,笑的如同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如此纯净。 后一刻钟,他便能如此残忍的让她来看这样一场杀戮。 没有人性! 林惜文无法理解这个朝代的权位代表什么,你是王爷,你可以杀了一个忤逆你的女人,你也可以处置任何一个在你眼底做小动作的奴婢。 可,你也是一个人啊,一个人,怎么能够做如此没有人性的事,而且还能这样处之坦然的观赏着……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 林惜文没有办法去理解,更没有办法去阻止什么! “惜文,你可知道本王要对你说什么吗?”宇文珏用温柔无比的声音,在她的耳边说道。 林惜文瘫软在椅子里,捏住了那方丝绢,缓缓道:“不要妄想逃离。” “还有呢?” “不要妄想欺瞒。” 轻轻的点了点头,宇文珏笑了,他伸手捧住了林惜文的脸:“惜文,从现在开始,本王给你出入煜王府的自由,任何人,都无权过问你去做什么。” 像是一种恩赐。 可这种恩赐后面呢?又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她! 第二十九章 病了 如果是非要让她亲眼看到这一切才能换来他口中的自由,她宁愿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 可…… 林惜文还是扯了扯唇角,笑着说了一声:“谢王爷。” 宇文珏啊宇文珏,如此牺牲一个女人的性命,就为给她这么大的一个警告。 林惜文没有勇气再看那女子被那两个畜生祸害成了何种样子,她闭上了眼,眼泪顺着眼角落了下来…… “碧痕。” 宇文珏道了一声:“把这雪狼崽子迁回去好好养着,今儿既然开了荤了,回头等这畜生缓过来了,就把这皮毛给好好修修。” 碧痕应道:“是。” 林惜文以为今天就到这儿了,谁知,此刻宇文珏突然对她说了一句:“惜文,这雪狼可是个宝贝,给你挑一只当宠物如何?” 林惜文瞪大了眼睛,她连在看那畜生一眼都不愿意,他说什么?那畜生给她一只做宠物! “哈哈哈……” 宇文珏看着林惜文的反应,抬手捏了捏她的脸:“就这么定了!” 而当天晚上,林惜文就病倒了。 大夫说是寒气入骨,还未调理好便受了风寒,所以导致发热。 宇文珏也是当晚看过她之后便不知道哪里去了。 林惜文在从床上昏昏沉沉的躺了几天,这几天,也一直是碧痕在近身伺候着,迷迷糊糊之中,她总能看到凌云,却再也不是从前的样子,记忆最深刻的便是罗裙下那不甘就死的挣扎,与死不瞑目的双眼。 不如……就这样一直昏睡过去好了。有时候林惜文这样想着,可总有人不愿意她这样,一碗碗的苦药,还有一声声的叫嚣—— 林风的,十四的……他们都在等着她。 林风……是啊,还有林风!既然当初她选择了这条路,那么,就走到底吧!血性也好,残忍也罢,这就是这样一个世道,你心软了,到最后,死的便是你! 等她完全好了之后,已经十日之后了,而整个煜王府都呈现着一种热闹的景象。 天气已经转暖了,中午的时候甚至有些燥的慌。 煜王府从上到下都是忙忙碌碌的,只有林惜文倒是闲着的,她在西厢那个屋子里看从顾家拿过来的书,毕竟,她还要继续下去。 已经病了十日了,自己若不把想要明白的事情搞清楚,之前的一切,又有何意义。 还好,从顾家拿回来的书中,那种简笔字的书很多,她看起来也不那么费劲儿。 一个丫头过来送茶的时候,林惜文随口问了一句:“府里有什么事儿?” 那丫头伺候很是小心,连头也不敢抬起来看林惜文一眼,唯唯诺诺的说着:“姑娘,王爷的寿辰要到了。” “哦……”林惜文想起来了,那日颜玉来宣旨是提了。 “姑娘。”那丫头又给林惜文奉上了一份蜜饯果子,低声道:“早上碧痕姑娘给您送了只玩物过来解闷儿,您看看?” 林惜文放下了书本,抬眼看了过去。 很小的年纪,恐怕只有十二三岁吧,总是低着头,说话也很小心。 “你叫什么名字?” 那丫头道:“回姑娘的话,奴婢在家的时候没名字,入府之后管事的嬷嬷给起了个,叫沫儿。” “沫儿……”林惜文喃喃了一声,是啊,这府里人的命可不就如同那泡沫一般,说破就破了:“你这名字不好,我给你换一个吧,就叫尛儿吧。” “尛儿?”那丫头抬了头,有些不解。 林惜文道:“尛,微也。在这府里,也许只有最微不足道的人,才能活的越久。” 尛儿的样子看起来还是有些不明白,不过也知道跪地谢恩:“尛儿谢姑娘赐名。” 起身后,尛儿对林惜文说:“姑娘,那碧痕姑娘送过来的玩物您要不要看看。” 林惜文定睛好好的看了看这丫头,一双眉眼长的很是机灵,看得出来,还算个不谙世事的,碧痕给她挑了个不错的丫头。 林惜文点了点头。 尛儿笑了笑,脸上是终于完成了任务的喜悦,她忙朝外面喊道:“抱进来吧!” 话音刚落,一个伶俐的丫头进来了,怀里抱着只毛茸茸的小东西,通体雪白,一双眼睛圆碌碌的滚动着。 那丫头也不往里面走,进了门就将那东西给放下了。 好小的一只,像狗一样的。 刚一落地,撒欢的朝林惜文跑了过来。 近了一看,更像一只雪狐。 林惜文弯腰,刚一落手,那东西便巴上了她的手臂。 林惜文把这东西抱在了怀里,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动物,挺香的,皮毛上一股淡淡的味道。 “尛儿,你知道这是个什么玩意儿?”林惜文问道。 尛儿摇摇头:“奴婢也不知道,不过听碧痕姑娘的意思这东西可是金贵的很,现在该是还小吧,姑娘交代了,它目前只能吃些坚果喝点牛乳。碧痕姑娘还说,姑娘若是喜欢就好生的玩着,该吃什么喝什么碧痕姑娘都给奴婢交代了,奴婢会照顾好的。” 林惜文笑了笑,一只手顺着这玩意儿的毛顺了两下,这皮毛油光水亮的,而且还很温顺,窝在她怀里就不动了。 “碧痕呢?”林惜文随口问了一句。 “啊!”尛儿怔了一下,眼睛里有些闪烁,最后,低低的道了一声:“回姑娘,奴婢不知道。” 林惜文松开了怀里的东西,这也是个知趣的玩意儿,跐溜一下,窝她脚边去了。 “行了,你拿些坚果来喂喂它吧。”林惜文看了这小东西一眼,说道。 尛儿道:“姑娘,您也给这东西起个名儿吧。” “这样啊……”林惜文看着这玩意通体雪白的样子,想了想:“就叫雪儿吧。” 尛儿听了喜滋滋的,忙说:“奴婢替雪儿谢姑娘赐名,奴婢这就下去给雪儿准备吃的去。” 跑的倒是快,林惜文抬头的时候,这丫头就没影儿了。 林惜文摇了摇头,伸手去逗这雪儿。 真是蛮可爱的一个小东西。 尛儿从房里退出来后托了个丫头去拿了坚果过来,自己朝院子外走去了。 碧痕就在那儿等着。 “碧痕姑娘。”尛儿低着头福了福身子。 碧痕转过身来,问尛儿:“姑娘看见那玩意儿了?” 尛儿回道:“是。” “说什么了?” “姑娘挺喜欢的,抱了一会儿,给取了名字,叫雪儿。”尛儿回道。 碧痕点了点头,交代道:“小心伺候着,要是有一点差池,小心的命!” 尛儿连忙跪下叩头:“奴婢知道。” 碧痕看着吗尛儿,又道:“起来吧,再问你,你进去伺候的时候看姑娘的精神还可好?” 尛儿起来,回道:“看起来是很好的。” “你注意些,看姑娘夜里可有发什么噩梦没有,知道吗?” “奴婢知道,奴婢会小心伺候的。” 碧痕没在问什么了,道:“你回去吧。” 尛儿福了福身子:“是。” 待她到西厢门口的时候,丫头已经把坚果给备好了。 尛儿赶紧端了坚果过去,林惜文这会儿也不看书了,倒是和雪儿玩上了。 这小东西,肉呼呼的,一张脸也长的俊俏,眼睛碧黑碧黑的,有点墨绿色的样子,但是通透,还水汪汪的。 它很听话,林惜文见尛儿把坚果给端过来了,忙招手:“你快点过来,这小家伙像是饿了。” 尛儿走过去,正要将坚果给剥了,那小东西倒是自己动上爪子了,它蛮喜欢吃松子的,而且剥的速度很快,真像个松鼠一样。 林惜文看着,咯咯咯的笑了。 尛儿看着也觉得有趣,跟着笑了起来。 碧痕回到了了宇文珏的院子,比起外院的喧嚣来,这里倒是同林惜文住的地方有的一比,也算是安静的。 丫头们默不作声的在整理各种贺礼,珠光宝气的,满目的金银。 堂堂煜王的寿辰,自然是有不少官员想要巴结的,南海的东珠,千年的灵芝,各种翡翠玛瑙珍珠玉石,数不胜数。 而宇文珏正坐在两尊白玉观音像之间,看到碧痕进来,抬了抬眼:“东西送去了?” “回爷的话,姑娘很喜欢,取了个名字叫雪儿。”碧痕道。 “呵。”宇文珏轻笑一声:“她倒是会取名字。” 碧痕没接话,微低着头,站在那儿。 宇文珏又道:“碧痕,吩咐下去准备准备,明天一早离京。” 碧痕一愣:“爷,您待会儿还要进宫呢,明天一早是不是……” 宇文珏摇摇头,也不多做解释。 “奴婢明白了,奴婢这就去准备。”碧痕说道。 宇文珏又问:“她身子可好利索了?” “是。”碧痕说:“姑娘这几日也没出去,醒了多半时间都在看书。” “是吗。”宇文珏笑了一下:“晚上入宫把她给带上吧。” “……”碧痕又是一怔,随后应道:“奴婢这就过去给姑娘梳洗打扮。” 林惜文还在逗弄雪儿的时候,碧痕来了。 身后跟着一个丫头,手里捧着个托盘,上面是一件衣服。 “给姑娘请安。”碧痕给林惜文行了礼。 林惜文将雪儿给放开了。 这一放开,雪儿倒是缩墙角里去了。 看样子,像是很怕碧痕一样。 林惜文问碧痕:“有事儿?” 碧痕道:“爷请您过去一趟,让奴婢过来伺候您沐浴更衣。” 林惜文下了软榻,走到那端着托盘的丫头身边,伸手摸了一下那衣服。 果真是件好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料子做的,竟然如温润的泉水一般,触感很滑,真如某广告说的,抓都抓不住。 衣服是通体的白色,样式也是简单的,窄腰广袖,领口袖口都用银色的丝线绣着簇簇的杏花,裙摆处什么装饰都没有,可就是在摆动的时候散着七彩的流光。 尛儿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衣服,眼睛都睁大了。 第三十章 病愈入宫 “姑娘!”尛儿到林惜文身边,高兴道:“您看,这衣服可真漂亮!” 林惜文对她笑了笑:“你觉得好看?” 尛儿使劲的点了点头。 碧痕见状,在旁解释道:“这是泣血绣,百年难得一匹的料子,费了三年时间,才做了这么一件衣裳。” 林惜文轻笑了一声,倒是看不出喜怒:“百年难得一匹?” 碧痕说道:“是啊,这料子是真正的水中泣血绣!一股水凝丝,一股冰丝,一股浸了珍珠粉的云丝才能凝聚成为一根丝线,而每根丝线都是由幼年苏绣绣女口中凝聚在一起的。从凝丝到织布都是在水中完成的,所以格外珍贵,上百年才得了这么一匹,做了这么一件衣服。” 碧痕说的肯定不假,也不会夸夸其谈。 这样说来,宇文珏送给她的可都是上品中的上品,就拿这几日她病着来说,各种补品人参燕窝的一并给送了进来,今天是怕她闷还给送来这么一个宠物。 如今连让她到他那去一趟都能送来这么一件衣服。 尛儿听了嘴巴都合不上了,最后,说了一句:“姑娘,王爷对您可真好。” 真好?尛儿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是真心实意,而对林惜文而言,却更像是一种讽刺。 碧痕倒是不多话,不过也没阻拦凌云说出口的话,只是对林惜文道:“姑娘请更衣吧,爷还在等着呢。” “尛儿。”碧痕一个眼色,尛儿便福了福身子,临走时还不忘把雪儿给抱了出去。 林惜文换了衣服,碧痕又给重新梳了头发。 林惜文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是要去什么地方吗?” 这次碧痕梳发也太过仔细了一些,所绾的发髻比起平日里来也隆重了许多。 “嗯。”碧痕应了一声,但也没明说。 林惜文也不问了。 一切弄好之后,林惜文刚出去,一顶软轿便停在了门口。 一个小厮给林惜文打了个千:“给姑娘请安,爷已经在马车里等着了,命奴才来接姑娘。” 碧痕上前替林惜文打了轿帘。 没想要是要出府,这天都晚了,也不知是到哪里去。 林惜文坐进去的时候看碧痕的样子,问道:“你呢?” 碧痕道:“奴婢在府里等姑娘回来。” 林惜文笑了一声,碧痕将轿帘放下了。 轿子一直到了煜王府的大门外才停下,林惜文下轿果然看到一辆马车停在这儿。 与她那日出去的低调不同,宇文珏这出门的排场可真够大的,马车是由八匹黑马拉着,硕大华丽的马车上坐着车夫。 而宇文珏就懒懒的坐在马车里,透过垂了珠帘的车窗朝林惜文招手。 旁人扶着林惜文上了车,刚坐定,就看到他富有深意的笑容。 林惜文只觉得这笑容有些奇怪,另她毛骨悚然的,干脆也不看他,别过了脸去。 “走吧。”宇文珏说了一声。 马车队伍便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马车内部结构很豪华,座位宽敞舒适,一盏小巧的铜质火炉,上面坐了一柄铜壶,旁边一张几案上放着几样点心,车顶还悬着一只鎏金香囊,里面燃的是丁香。 窝在马车的最里教,林惜文广袖之下的手无所事事的搅动着。 马车行驶了一会儿,炉子上的水烧沸了,宇文珏竟然亲自动手给林惜文倒了一杯茶:“不问问我要带你去哪儿?” 林惜文看着宇文珏递上来的茶,最后,还是接了,她反问:“你若不想说问了有用吗?” 宇文珏收了手,似乎像是第一次见她一般,将她从新大量了一番,如是说道:“惜文啊,本王倒是觉得,你和本王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呢?” 林惜文挑了挑眉,笑问:“王爷想象的惜文该是什么样儿呢?” 宇文珏的目光对上了林惜文的眸子:“你不怕本王。” “王爷错了。” 林惜文也看着宇文珏:“我怕你!宇文珏,我很怕你,我怕你会杀了我,我怕你会折磨我,我更怕你会让我生不如死。” “呵呵。”宇文珏笑了一声,说:“可你敢叫我宇文珏,普天之下,只有你!” 林惜文却摇了摇头:“那是因为我知道,你现在还不想让我死!你从死牢里要了我出来,就代表我对你有用,宇文珏,对你……哦,不,应该说对大周朝有用的人,你都会留着!” “然后呢?”宇文珏垂了眸子,淡淡的问。 林惜文轻轻道:“驾驭他。” “本王对你呢?你也这样认为?” 林惜文嘲讽的笑了:“王爷对惜文有何不同吗?如果王爷指的是这身衣服以及在煜王府的待遇的话,那么,王爷也只是对照了自己的承诺罢了。惜文说过的,惜文也会做到。” 宇文珏听了林惜文的话,微微的蹙了下眉,突然又笑了,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马车大概行驶了一个时辰左右,宇文珏看了林惜文一眼,道:“一会儿入了宫,言行举止得当一些。” 入宫! 林惜文睁大了眼睛:“入宫!” 宇文珏道:“是啊,入宫。” “怎么突然要进宫?” 宇文珏笑了一声,轻道:“今日是本王寿辰。” “啊,原来就是在今天啊。”林惜文看着宇文珏的样子,她觉得,他似乎并不喜欢自己的生日,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不早说,我都没准备礼物。” 宇文珏眸子一闪:“你有这心思?” “难得你生日么。”林惜文回答的很是随便。 宇文珏哼了一声,又别过头去了。 林惜文看了他一眼,他这是……生气了? 她也不说话了。 慢慢的,马车停了下来,林惜文想着该是到宫门口了,她顺着门缝看了一眼,只有朱红色的宫门围墙和成群的侍卫,别的一概看不到。 马车门也没打开,车夫亮了令牌,侍卫也没盘问什么便放行了。 马车再次行驶起来,不过宇文珏倒是把窗户开了,速度也变得慢了。 要看一个时代建筑艺术的精华,当然是去欣赏他们的宫殿。 几千年来,帝王们不惜以大量人力,物力,在都城建造规模宏大、巍峨壮丽、金碧辉煌的宫殿,以满足自己穷奢极欲的享受,并在精神上给人们造成一种无比威严的感觉,以巩固他们的政权。 这个大周朝自然也不例外,马车慢悠悠的行驶,透窗看出去,这上是翠绿色琉璃瓦,下是光华可鉴的大理石,旁是汉白玉雕刻的龙凤图案的回廊—— 帝王所居住的宫殿,林惜文看过最完整的恐怕就是故宫了。然而,千年之后的故宫成为游人鼎盛的地方,年代久远,尽管几番修葺,可给人的感觉怎样都是空荡荡的。少了天子居住,怎么看,都没有那种慑人气魄的尊贵。 再看这大周朝的宫殿,处处体现的是一种极绚的奢靡之感。除了几大正殿之外,其他偏殿的墙壁栋梁与柱子,皆饰以云彩花纹,意态多姿,斑斓绚丽。 一路下来,林惜文不觉看的已经有些入迷,也不去管旁边的宇文珏了。 宇文珏看了林惜文啧啧惊叹的模样,不禁一笑,只是这笑容背后的含义,就让人觉得难以捉摸了。 马车又跑了半盏茶的功夫才停下,下车就已经到了宇文珏所住的宫门口。 而这一路过来,林惜文觉得这宇文珏的面子还真够大,皇宫里跑马车,这沿路上的人连个屁都不敢放,远远的见了也都是慌乱的跪了行礼。这都不算,关键是在马车进宫门的时候检查都不检查,单看一个车夫手里的令牌就放人进来了。 想来,这宇文珏和当今天子宇文睿的关系,显然是很好很好的,可以说宇文睿既然给了宇文珏这样一个权力,那肯定是信任万分的。 推开了车门,宇文珏踩着一内监下了马车,林惜文探出头来的时候,宇文珏正好转过了身。 林惜文在马车上,宇文珏对她浅笑,伸出一只手:“惜文。” 很轻柔的声音,这样的迷惑人心,让她几乎有一瞬间的恍惚。 “我拉你下车。” 这次,宇文珏没有用本王。 林惜文牵住了他的手,突然觉得他的掌心似乎有一种不同于平日里所传来的那种温度,他牵他手的感觉很轻,难以言喻的那种温柔触动着她,一时间,她竟然觉得有些恍惚了。 过后,林惜文又觉得,有些暖,温暖。像是一种虚幻的依靠感,尽管消纵即逝吧,但是她搭上他手的那一刻,这种感觉是真实存在的。 依旧是自顾自的跳下了车,林惜文不由环顾下四周,最后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带着一种悲凉。 宇文珏并没有放开她的手,就站在原地,听到她的叹气声,倒是不由的问了一句:“为什么叹气?难道觉得这宫里不好吗?要知道,在大周朝的天下,这里,便是最好的所在了。” 话语间,有两个小太监上前帮着车夫卸了马车,把马绕过后面给牵进去了。 林惜文则是看了宇文珏一眼,反问道:“王爷,您是在这宫里长大的,依您看,这皇宫好吗?” 宇文珏的眸光闪了闪,最后道了一句:“好与不好,这皇宫,都是本王的家。” 家?! 是啊,这皇宫可不就是宇文珏的家吗。他出生在这里,成长在这里,只不过,他的父亲是天子,而他,是皇子。与外人而言,这是尊贵无比的皇宫,可对他而言,这里何尝不能称之为家呢! 只是,林惜文没有想到,宇文珏会这样想。她以为,在他看来,煜王府才是他的家,亦或者,他的心里,是没有家的。 一时间,林惜文不知道她该如何接宇文珏的话了。 宇文珏看着林惜文,笑着说道:“且不管本王怎么看,惜文,你怎么看待这皇宫呢?” 第三十一章 煜王寝宫 林惜文抬头,将这深宫深深看了一眼,暮色四合的天空半边已经是如同滴了墨汁一般透出些许黑意。 而另外一半则是幻紫流金的晚霞,如铺开了一条长长的七彩织锦,然而,在这样幻彩迷蒙之下,殿宇深广金碧辉煌的大周宫殿却依然透着一种让人难以言说的慑人之势。 “王爷。”林惜文幽幽的说道:“都说侯门一入深似海,那入了这宫门岂不是深似马里亚纳海沟?” 她如今在他那煜王府都已经在如履薄冰了,更何况是在这宫闱之内呢。 不过,这句话林惜文倒是没说出口的。 更不曾想,宇文珏竟然会问—— “马里亚纳海沟?”宇文珏蹙眉:“什么地方?” 林惜文干笑了一声,她这要解释起来,就先要从地球是圆的说起的,这要解释道何年何月。于是,她摆了摆手,掩饰的说道:“没什么。” 她抬头,宫门的匾额上写着‘毓麟宫’。 “这是你在宫里住的地方吗?”林惜文连忙岔开话题。 宇文珏牵着林惜文的手往里走,守着宫门的太监看到他的身影无不下跪:“请煜王爷安。” “我从小住的地方。”宇文珏这样说。 毓麟宫很大,林惜文粗粗看了一会儿,大致计算了一下,光这宫女太监都有百来号人了,而且,这毓麟宫的格局与布置与其他宫殿不太一样,倒是有几分像煜王府的,或者,那煜王府邸便是按着毓麟宫的格局给扩建的吧。 天色渐渐暗了,掌灯的宫女将宫灯一一点燃,林惜文才看清楚,这宫墙的边上摆了好几百盆的花卉,每一盆都不一样,簇一起,姹紫嫣红的, 这种节气,有的花并不算是常见的,尤其是几个小盆栽,看起来晶莹剔透的,小小的一簇,堆在白玉花盆里,很是精致。 林惜文松开了宇文珏的手,走近了看。 宇文珏在后面跟着。 林惜文在一盆植物旁蹲了下来:“宇文珏,你过来看看。” 她头也不回的伸手招他。 周围的宫人听到她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喊煜王的名讳,都吓了一跳,站在边上惊恐的看着宇文珏的脸色。 宇文珏倒像是习惯了一样,面上淡淡的,信步走了过去。 “你看这一盆是什么?以前没见过。”林惜文指着花盆问道。 宇文珏低头,一个白玉盆子里冒出一种很晶莹剔透的植物来,很饱满的样子,鲜艳的颜色,欲滴的姿态。 “是生石花。” “生石花……”以前没听过。 林惜文轻道:“真的好像玛瑙一样的。” 宇文珏笑了笑:“这是睢国特有的花种,誉为‘有生命的石头’。” 林惜文伸手碰了碰,很轻很轻,像是怕碰坏了一样。 “你喜欢?”宇文珏看着林惜文的笑颜,倒是有些好奇,平日里让碧痕送去那些真的玛瑙宝石也不少,倒也没见她露出这样的笑容来。 林惜文点了点头,回头看了宇文珏一眼,或许是真的喜欢,她的眼睛看起来很亮,漆黑的眸子映着宫灯,有种难得的烟火气息。 宇文珏招了招手,一名宦官迈着碎小的步子快速走来:“王爷吩咐。” “这盆花儿是谁送的。” “回王爷的话,是兵部侍郎李国忠大人。”那宦官看了一眼,连忙说道。 宇文珏眯了眯眸子:“哦!这东西送的不错。” 宦官献媚着说:“能让王爷看上是这东西的造化。” 宇文珏又对林惜文道:“喜欢就送你了。” 林惜文连忙抱了起来,递给了宇文珏:“找人给我放马车上,别等我走的时候给忘了。” 速度快的像是怕他反悔一样,有了那么点小孩子的样子。 宇文珏的笑意更甚了,他一个眼色,那宦官连忙小心的抱着花盆去了。 就在这时,宫门外来了一个身带佩剑侍卫模样的人。 “王爷,潘放来了。”一名女官模样的人靠近宇文珏轻道。 宇文珏回头,潘放已经来到眼前,双手抱拳对他行了一礼,说道:“潘放奉皇上旨意请王爷入养心殿。” “回去告诉皇兄,本王这就过去。”宇文珏单手扶住了潘放,免了他下跪之礼。 潘放道:“王爷,皇上等候多时了,属下先行回去复命,还请王爷速到。” 宇文珏点了点头,刚转了个身,便看到林惜文饶有兴趣的看着潘放的背影,单手搓着下巴。 “怎么?”宇文珏一抬眼:“瞧上了?” 林惜文勾唇一笑:“难得还有王爷放在眼里的人。” 宇文珏牵住了林惜文的手,领着她往毓麟宫外走去:“惜文,你可知道潘放这个人?” 林惜文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宇文珏看林惜文的反应,挑眉一笑。 行至宫门口的时候,方才领潘放进来的女官对着宇文珏福了福身子道:“王爷,软轿已经备下了。” 宇文珏抬了抬手:“退下吧,本王走着过去。” 林惜文跟着宇文珏走在汉白玉铺就的小路上。 “惜文,你来说说你知道的潘放。”宇文珏道。 “潘放,四品带刀侍卫,御前行走。”林惜文曾在宇文珏的书房看到过这么一本册子,上面记载了部分大臣的姓名,官职。 都城的官员多如牛毛,你在路上走着,随便掉下来一个招牌,都能砸到一个带乌纱帽的。 林惜文看了整整两天,也没记全乎,更何况,那本册子应该有些年月了,有部分调动或者升贬的,也很难说。 但是这个潘放倒是有些印象,毕竟是在宫里行走的,且如今看宇文珏对他的态度,宇文睿应该对这潘放颇为赏识及信任。 “潘放,是潘家的幼子,自小养在宫中,是我皇兄的伴读。”宇文珏轻轻的说道。 潘家? 林惜文睁大眸子:“潘怀的儿子吗?” 宇文珏看着林惜文的目光多了几分赞赏,微微点头。 林惜文懂了。 潘怀!这个人,对于大周朝,乃至四国而言都是个难得的将才!大周朝地广物博,位于内大陆,边境的安危靠的就是这个潘怀! 潘家手握大周朝的近百万兵权,自古帝王多疑心,若说这宇文家对潘怀没有丝毫的戒备也是不可能的事。先帝让潘放自幼入宫陪伴宇文睿,面上对潘家是极大的恩宠,实际上,也不失为牵制潘怀的一个计策。 而最为关键的,其实只有一条,那便是御人之术! 从毓麟宫到宇文睿的养心殿离的并不远,走了片刻,林惜文便看到了养心殿的所在。 她不由的放慢了脚步,环顾四周,重重琉璃瓦,森森金銮殿—— “呼……”她轻轻的呼了一口气出来。 她要走的路,还有多长? 宇文珏看着林惜文注视养心殿的样子,捏着她的手不禁紧了紧:“怎么?你怕见我皇兄吗?” 林惜文轻笑,对宇文珏眨了下眼:“怕吗?不见得。不怕吗?那是帝王!大周朝的帝王!宇文珏我们都知道,对你而言,就算那是你仅存的唯一亲人,你的皇兄,可是,你生在帝王家。” 帝王家。 原本宇文珏想说的‘只不过是一场家宴’全数给吞了回去。 好啊,好一个帝王家。 是啊,有些事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 可,他还是在执着。 “惜文,有时候……” 宇文珏看着林惜文的眼睛,笑道:“我真的怀疑你是顾府那个被称作灾星的丫头吗?” 林惜文心里一突,她目光戒备的看着宇文珏。 而宇文珏的笑意更甚了。 他牵着林惜文继续走着,随意道:“走吧,皇兄还等着呢,今天是我二十岁的寿辰,二十岁……可真快啊。” 夜凉如水。 更鼓声远远的传来,听不真切,养心殿的四周灯火通明,殿外,站满了当值的太监宫女,殿门敞开。 林惜文远远的就看到那个少年天子身着明黄色的便衣坐于正位之上,眼前的几案上摆满了香果佳肴,一人一案,宫宴大抵如此。 宇文珏带着她进去之后,正欲行礼,却被宇文睿给免了。 “珏,每每你都迟到,让皇兄好等。” 灯火珠光下,宇文睿眼带笑意的动了动身子,目光落在宇文珏身旁的林惜文身上时,眸光似乎微闪,一身明黄色的绣龙便服更是显得他华贵天成。 “入座吧。”宇文睿伸手指了指他下方的位置。 宇文珏还是拱手道:“谢皇兄。珏哪敢让皇兄等着,只是不愿意承认自己又老了一岁,能拖些时候便拖些时候好让自己也宽慰一些罢了。” 宇文睿听到宇文珏这样一说,神情明显有些哀伤在里面,可面上淡笑如故:“珏,我送你的贺礼看到了吗?” 宇文珏带着林惜文入了座,才答道:“皇兄了有心了,如此难得‘蜀锦墨’都替珏找来了。” 林惜文默不作声的随着宇文珏坐了下来,可刚才宇文睿那抹明显的哀伤倒是让她有些奇怪了。 “三哥明显是偏着四哥的!那‘蜀锦墨’自落在三哥手里我都不知道要了多少遍都没要来,三哥倒好,一声不吭的赏给四哥了!” 殿外,一道稚嫩的声音突的传来,这听着话像是在撒娇,可语气里,明显是有些个生气了。 林惜文的目光看了过去,这一看—— 果不其然,不是颜玉还能有谁! 颜玉一入殿门还未来得及参拜宇文睿,就看到了坐在宇文珏身旁的林惜文。 鄙夷的表情赤裸裸的宣泄在脸上,像看一个傻子一样,还极为不屑的嗤笑了一声。 林惜文倒是回了一抹笑容,如春风拂面般温柔。 这样一来,倒是显得颜玉有些个小家子气了。 颜玉不禁更为恼火。 第三十二章 皇上的试探 宇文珏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不免失笑。 颜玉嚣张惯了,皇上宠着他,爱惜他的才华。 他也喜欢这孩子,更何况,是姑母唯一的血脉,自然也是宠着的,没想到,第一次碰到林惜文就吃了一鼻子的灰。 而最让颜玉生气的,恐怕便是林惜文从心里所表露出来的那种态度,她并非觉得他颜玉有多了不起,甚至,还把他看做是个孩子。 也难怪…… 宇文珏的目光再次落在林惜文的身上,她还未及笄,说到底,也是个孩子。可是,她的聪慧,以及她的沉稳,又都不像是一个孩子。 “颜玉。”宇文睿叫了他一声。 颜玉对着林惜文冷哼一声,正步上前,参拜道:“颜玉见过皇上。” 还是要下跪的,宇文睿自然是免了的。 颜玉又转向宇文珏的方向:“颜玉给四哥贺寿!” 宇文珏笑:“皇兄还说珏晚了,这小人儿,可比珏来的更晚!” 颜玉入了座,气呼呼的道:“我是去给四哥准备贺礼去了,这才来晚的,不过,刚才听到三哥给四哥送了‘蜀锦墨’,我这贺礼倒是不够瞧了!” 装乖?! 林惜文瞧着颜玉一副小孩样子大人做派的言语,不免暗自一笑。 “你笑我!” 像是知道一样,颜玉一手直直的指向了林惜文。 笑你又怎么了?你给姐姐我下药的事儿我还找你算账呢!个小屁孩,要不是时间地点都不对,姐姐连上次的一并奉还给你! 当然,现在林惜文是没心思和他计较,十分从容的自果盘里拿了一个水晶梨啃了一口,慢悠悠的说:“我笑了吗?” “你!”颜玉气呼呼的站了起来,正要发作—— 宇文珏端起了酒杯,遥遥的敬向宇文睿,岔开了话题:“皇兄,珏倒是好奇,这‘蜀锦墨’皇兄是怎么得到的。” 颜玉一听,也好奇起来:“是啊,三哥,这祝智的‘蜀锦墨’这样难得,您也不怕淘了个假货!” 宇文睿笑看宇文珏:“珏,这东西你也看过了,你认为是真是假?” 宇文珏摇摇头:“珏进宫还未入毓麟宫大殿就被潘放给叫来了,只是知道皇兄送了这么一件东西,还未来得及打开一观呢。” “什么!”颜玉一听更是不得了:“四哥!你就这么暴殄天物的啊,要是换了颜玉,非得看它个三四个时辰!” 什么东西就能看上个七八个小时,小小年纪,也不怕看出个近视眼,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 林惜文把手里的梨咬的脆吧脆吧的响,暗自腹诽。 宇文睿扫了林惜文一眼,这丫头自上次见过一面之后倒像是有所不同了,瞧在这大殿之上怡然自得的模样! 不过,他倒也没说什么,唇角始终都挂着浅笑。 倒是颜玉,越看林惜文越觉得不顺眼,不过想想,若嘴上和她说下去,岂不是和这女子一般见识,还是个蠢女子。 当即,颜玉便摆出一副不屑理会林惜文的样子,满心放在那‘蜀锦墨’之上了。 “四哥,既然如此,你干脆让人把这好东西拿来,咱们一起看看。”颜玉说道。 宇文珏自然也不会反驳,便差人拿去了。 没过一会儿,毓麟宫的那名女官便将东西送了过来。 宇文睿一看,果然是纹丝未动,他怎么送过去的,现在又怎么拿了回来。不过,宇文睿心里也知道,宇文珏不是不喜欢他所送之物,只是每年的生日,对他而言,并非如同常人一般罢了。 宇文珏让人给打开了。 最先凑过去的自然是颜玉。 他端着这匹蜀锦所绘制的墨图上仔细端详了片刻,小小的眉头越皱越紧,最后抬起精致的小脸,看向宇文睿:“三哥,你这幅画哪儿来的?” 宇文睿也走了下来,抬手在颜玉的脑袋上给了一下,说道:“怎么?你还看出来点什么?” 颜玉也不说话,又低头开始仔细研究起来。 宇文睿对宇文珏道:“这祝智的‘蜀锦墨’是两江总督朱国治前些日子进献给朕的,我知道你喜欢收藏墨画,这‘蜀锦墨’又是墨画中难得一见的珍品,便当做寿辰之礼送给你。方才没心思看,这会儿看了,可喜欢?” 言语间,倒满是爱戴。 宇文睿对宇文珏说话的时候,是没有用朕的。 看来,传言宇文睿和宇文珏两兄弟相辅相成走到今天,两人有君臣义更有兄弟情这话果真不是虚言。 林惜文远远的看过去,不就是在蜀锦上画了一幅山水画吗?也值得这样! 祝智是谁?她不知道。 她倒是知道画画好的有个叫唐伯虎,近点的有个叫齐白石。 宇文珏道:“皇兄有心了。” “三哥!”颜玉这时突然抬头说道:“这画是像是假的!” 宇文珏低头看了一眼,便说道:“颜玉,这画不假。” 颜玉连连摇头:“四哥,你认真的看看,这蜀锦和墨迹相比较而言有些陈旧,定是后人得了蜀锦给仿制的。” 宇文珏道:“颜玉,你可知道祝智这‘蜀锦墨’的来历。” “当然!” 颜玉缓缓说道:“蜀锦千金难求,祝智祖父祝允山在得此蜀锦后,想要挥墨其就却因思虑到蜀锦纹理粗糙,涩滞难写迟迟不敢下笔,一传便留到了祝智这一辈。祝智下笔锐利,毫不拖泥带水,得此蜀锦时正在纵享山水,于是挥笔而下,方留此墨宝。” 宇文珏笑道:“既然知道这蜀锦以传三代,何来新旧一说呢。” 颜玉摇摇头:“不一样,反正不一样!祝智别的山水画我也研究不少,总觉得这幅与其他的墨迹不太相同,这淡墨的部分似乎重了些。” “颜玉。”宇文珏看着这‘蜀锦墨’笑了笑:“我敢说这幅绝对是真迹。” 颜玉一听宇文珏这样说,也被激了起来:“四哥,你就这么不相信颜玉的眼光吗?我若说这幅是假的呢!三哥,你来评论一番。” 宇文睿倒是悠闲:“东西是朕送的,你要朕如何评论?” 颜玉道:“那……那就找别人来!” 说着,就朝外喊道:“来人啊!把文阁大学士章鸿给传进来,现在就去!” 林惜文听了,不禁看了颜玉一眼,这小屁孩,没有宇文睿的话,就私自传内阁大臣了。 “慢。” 果然。 宇文睿抬了抬手,外面候着的内监便无人动了。 他指了指林惜文:“这儿不还有第四人吗?让她过来看看,做个评论,不就得了。” 突然被点到的林惜文微微一怔,她这边看两人为了一副破画呛声正有兴趣,怎么又会叫到她! 林惜文站了起来,正要说自己不懂字画给推过去,颜玉倒是十分鄙夷的瞧了她一眼:“就她!别说看这幅‘蜀锦墨’了,她能不能把这画上提出来的字给念出来都是个问题。” 林惜文一听颜玉这样说,本来想置身事外的,可心里那点好强因子还是隐隐作祟起来。她先是起身对宇文睿行了一礼:“惜文领旨。” 然后,才走到颜玉身旁,看了那画一眼,只一眼,便说道:“回皇上,这幅‘蜀锦墨’绝对是真的。” “你凭什么说是真的!”颜玉瞪着林惜文:“哼,你看得懂吗?还不是四哥说什么就是什么。” 林惜文笑看颜玉:“我是看不懂,可我也不是听王爷说什么便是什么。” 宇文珏看着林惜文,饶有兴致的笑了。 他倒是挺想听听林惜文凭什么说这幅画是真的,又凭什么能说服颜玉。 宇文睿对林惜文如此笃定的话也有些诧异,他道:“那你来说说,这画怎么就一定是真的。” 林惜文不疾不徐的说道:“蜀锦千金难得,这东西有钱也不一定能买来,如果想要仿制祝智的画尽管仿制别的作品好了,为何单单要仿制这一幅下了大成本的‘蜀锦墨’?若仿毁了,岂不是得不偿失。这是其一。” “其二呢?”宇文睿不禁问道。 林惜文对宇文睿微微福了下身,才说:“皇上刚才说这画是两江总督朱国治进献的,惜文听闻过这个人,朱国治为人谨慎,得了此画,既然敢进献给皇上,肯定是以千万种方法验证了此画肯定是真迹才敢进献了。以惜文所见,皇上恐怕在打开这幅画之前就知道这画是真的了,所以才会送给王爷做贺礼。” 如此缜密的心思……还当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呐! 宇文睿看着林惜文,对宇文珏说道:“珏,你在那死牢里倒是捡了个宝贝出来。” 宇文珏笑道:“皇兄,这丫头小聪明倒是有的。” “只是小聪明吗?” 宇文睿反问一声,也不等宇文珏回答,转而又对林惜文说:“你方才说这蜀锦千金难求,依朕看,你这身泣血绣更是万金难遇。” 林惜文没想到宇文睿突然将话题转移到她这件衣服上,连忙低下了头,暗道,自己大意了,为了激怒颜玉,倒是让宇文睿给注意上了。 朝臣的品行,岂是她所能知晓的!宇文睿与宇文珏不同,他是帝王! “珏,你能给这丫头这样的待遇,看来,这丫头算是你极喜欢的了。”宇文睿如此说道。 宇文珏笑了笑,也不置可否。 只是从神态上,倒是能让人一眼看出来宇文珏是认同了宇文睿所说的话的。 喜欢?宠?这便是宇文珏要给世人她在他眼中的定位吗! 林惜文站在宇文珏的边上一阵恶寒,装!都他妈的这样会装! 倒是颜玉,被林惜文这样一说,也明白了过来。 不过,还是不服气的。 “哼。”他对着林惜文一个冷哼:“投机取巧罢了。” 投机取巧也是我说对了! 不过林惜文这会儿也知道不能再和颜玉呛声了,今天宇文睿已经够注意她的了。于是便低着头,也没在说话。 “都入座吧。”宇文睿最后说道。 颜玉和宇文珏便又都坐了下来。 宇文睿坐定后,又看向颜玉:“颜玉,朕的贺礼你也见了,朕倒是想见见你给珏的贺礼是什么?” 颜玉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的红晕,干笑一声:“三哥,我的贺礼要等等……” 宇文睿看颜玉的样子,眼睛眯了起来:“颜玉,你这意思,莫非朕是无福一观吗?” 第三十三章 生辰礼物 颜玉连忙起身:“臣弟不敢!只是臣弟的贺礼比起皇上送给四哥的而言,有些不值一提罢了。” 林惜文看着宇文睿的表情,不免捏了一把冷汗。 帝王! 刚才对颜玉还是一副宠溺至深的模样,如今,帝王架子一端,连颜玉这样的,也不敢造次了。 颜玉也怕宇文睿。 不光是颜玉,林惜文知道,宇文珏也怕,或许,不应该称之为怕吧。 他敬重他的哥哥,他拥护他的皇位,他敬畏他的皇权。 宇文珏心里有分寸,宇文睿对他再好,那是恩德,他是臣子,臣子为天命是从。 而宇文睿是他的哥哥,更是天命! 这时,宇文珏站起来说话了:“颜玉,四哥也想瞧瞧,你这个古灵精怪的,送给我什么为我庆生。” 算是替颜玉挡一挡吧。 宇文睿也笑了。 颜玉那份紧张慢慢的松了下来,道:“还请两位哥哥不要笑话颜玉的好。” 说完,便找来内监,附耳几句,那内监便急溜溜的跑了出去。 颜玉站在大殿中央,右手高高举起,不消片刻,一枚例如信号弹模样的光芒冲天而去,还未陨落,对着养心殿前方的天空突然一阵巨响。 漫天的烟火如同雪片般密密麻麻的铺散开来,那烟火不如平日里所看的,绽放在夜空之后,转瞬即逝。而是,天空真的如下雪了一般,细密的雪子,洋洋洒洒的缓缓飘落,落在了阶梯之上,一片银装素裹的景象。 方才的绚烂,如今的银色满目。 真的如同在冬日下了一场大雪。 真美。 林惜文看着不免有些惊愕了,这个颜玉……还真的有些浪漫的潜质啊。 显然,宇文珏看了,也是真心喜欢的。 他看向颜玉的目光柔和了许多,有些无名的感动在里面。 颜玉真切的看着宇文珏,诚恳的说:“四哥,你不是喜欢下雪吗?可惜,今年冬日,你是要在安州度过了,颜玉今年不能陪你看雪了,今日,就当是陪你看了大周的第一场雪吧。” 这番话说出来,倒是让林惜文觉得,颜玉在某种程度上,或许该说,是有些依赖宇文珏的吧。 宇文珏点了点头:“颜玉有心了。” 宇文睿听了颜玉的话也是一怔,他看向宇文珏:“珏……我倒是把这件事给忽略了。” “皇兄。”宇文珏道:“珏明白此去安州之重任,珏不会让皇兄失望的!” 宇文睿勾起唇角微微一笑:“我在都城等着你。” “皇兄。”宇文珏道:“珏明白此去安州之重任,珏不会让皇兄失望的!” 宇文睿勾起唇角微微一笑:“我在都城等着你。” 宇文珏点了点头。 之后,颜玉也不在找林惜文的茬,一场宴席到最后也不过是歌舞升平,琴瑟和音。 林惜文看着倒是津津有味,宇文珏和颜玉都没什么特殊的表情,三个人偶尔说上两句无关紧要的话,一直最后,便散了。 宇文睿是住在养心殿的,据说当今的天子自赐死皇后之后也无心恩宠后宫的嫔妃,原本与皇后最能分宠的淑妃以为皇后死后自己能取而代之,没想到,皇后死后,连她的恩宠也一并尽失,倒是让人唏嘘不已。 这些事情,林惜文本就不怎么关心,所以听过之后也就一笑置之了。 倒是出了这殿门,颜玉这死孩子劲儿又上来了。 “你不是四哥府上最受宠的丫头吗?”颜玉看着林惜文说道:“方才看宫中舞姬翩翩起舞那样兴致盎然,怎么也不自己上去给四哥舞上一曲,助兴为乐。” 林惜文摇了摇头:“跳舞我不行。” “哼。”颜玉鄙夷:“四哥也不知道看上你什么了,奴!” 林惜文皱眉:“你说什么?” “本公子说你是个奴!不学无术投机取巧魅惑主上的奴!”颜玉咬牙切齿的样子,真是恨毒了林惜文。 林惜文就奇怪了,颜玉干嘛这样讨厌她?她也只不过是在见他第一面的时候不怎么客气罢了,瞧瞧他那张小嘴,波得波得的可全是最毒的话。 “我还就是个不学无术投机取巧媚惑主上的奴了?皇上都免我一死,免我全家一死,你奈我何?”林惜文摊手,做无辜状。 “你!本公子今日再附加你一句,不知廉耻!”颜玉说完,便气呼呼的走了,在经过林惜文的时候,又如同上次一般,狠狠的撞了一下! 林惜文这次留了个心眼,十分注意颜玉在撞她是时候有没有什么小动作,她记得很清楚,上次颜玉在撞她的时候她便觉得自己的指尖一凉,殊不知,那时毒便给她下了。 不过这次,这个死孩子似乎被气的已经没有心思给她下毒了。 倒是林惜文,上次的仇,此时不报更待何时! 所以,在颜玉撞了她那一下刚刚与她错开的瞬间,林惜文广袖之下的手轻轻一挥,一把药粉悄无声息的染上了颜玉的后身。 颜玉因为背对着林惜文,并不知晓,如常的走了。 倒是这一切落在了宇文珏的眼中。 宇文珏站在一旁,抬手拍了拍林惜文的头:“你何必激他呢。” 林惜文指着颜玉的背影:“瞧他,小小年纪,说的什么话。” 小小年纪。 呵,这两个,可不都是小小年纪。 “走吧,回毓麟宫。”宇文珏也不点破林惜文那点小小的恶作剧,牵着她便往回走。 临走,还不忘再看一眼那落在石阶上似雪非雪的东西。 林惜文看在眼里,宇文珏这样喜欢雪吗? “诶,我们就这样回去啊?”林惜文跟着宇文珏的步伐,不禁说道。 宇文珏回头看她一眼:“你以为呢?” “我的生日礼物你还没收到呢。”林惜文道。 宇文珏的眉毛颇具深意的挑起:“你的礼物?” 林惜文点了点头,她道:“你在这里长大的,你知道厨房在什么地方吧!” 宇文珏点了点头。 林惜文拍了下他的肩头,眨了下眼睛道:“那还等什么,快点带我过去啊!” 宇文珏原本是不愿意的,看不知为何,看到林惜文一张雀跃脸,倒是想顺着她了。 在皇宫里,几乎每个独居的宫殿都有小厨房,宇文珏带着林惜文走了许久来到一个很是偏僻,但却十分幽静的偏宫居所。 入门的时候,林惜文抬头看了一眼,翠竹馆。 进去之后,才发现,里面种满了竹子,倒有几分像他在王府独居那所院子。 宫里人不多,只有两个守夜的太监在当值。 看到宇文珏深夜过来也没有惊讶,依照规矩行了礼,称呼却是爷。 倒是看到林惜文的时候,眉毛动了动,可也没多什么嘴。 宇文珏领着林惜文到了小厨房,饶有兴致的看着她:“你要做什么?” 林惜文掳了把袖子:“你等着吧!” 那两个内监也跟了进来,林惜文倒是指挥上了:“你,去把灶台点了,热上水。你,去给我找面粉,鸡蛋,还有青菜。” 两个内监听了麻溜的干活去了。 宇文珏也没走,慵懒的靠在了门边,懒洋洋的将飘到胸前的冠穗甩回肩后,就看林惜文在忙活。 她会和面? 可看的出来,不算熟练吧。 而且灶台有些高,她个字矮矮的,得踩个小凳子才够得到。 身上穿着最华贵的泣血绣,可她不在乎,还嫌那衣服碍事儿,不断的给撩起来。宇文珏相信,若是现在有把剪刀,她肯定就毫不犹豫的给把这件衣服给剪了。 面很快和好了,她开始揉。 很认真的,也很累吧,秀气的鼻尖都冒出汗水来了。 林惜文拿和面的手擦了一把,脸上沾了些面粉,有些滑稽。 最后,她将揉好的面团很小心的扯了起来,是一根的,给扯的很细很长,或许只有这一步她是熟悉的吧,扯的很认真,不让断。 最后,水也烧开了,她把面给丢了进去。 林惜文这才擦了把脸上的汗:“长寿面,吃过没?我们家里过生日都吃这个。” 话是对宇文珏说的。 宇文珏看着林惜文,面该已经煮开了,她在里面打鸡蛋,袅袅的蒸汽氤氲着她的脸庞,皎洁的月光是笼罩在她的身上…… 刹那间,宇文珏有一瞬间的错觉。 “诺,做好了,长寿面,素的,我的生日礼物,你尝尝?” 林惜文捧着一碗面来到了宇文珏的眼前,她的眸子映着月光,令得双瞳璀璨明亮,仿同落入人间的第一颗晨星。 宇文珏将碗端了过来,拿起筷子,搅了一下,面食特有的香味扑鼻而来,很怀念的味道。 “诶,吃的时候面条不要咬断,要一口吃完!这样有个好兆头!”林惜文笑的很得意。 她是想看宇文珏怎么出丑吧? 宇文珏也笑,他挑起面条,送入口中,很熟练的,一边咀嚼,一边可以看到面条缓缓的堙没他的粉唇之下,不但没有从中断落,反而让人觉得有些诱人。 林惜文眼巴巴的看着,祈祷数次,都没有用。 倒是越看越觉得……宇文珏吃面的样子好像林风。 林风也是这样,吃面的时候,有些调皮的,明知道她想看着他笨拙这样吃不了的样子,他越是不咬断让她看。 渐渐的,林惜文倒是笑了,笑的很温暖,甚至,是带着点宠溺的。 宇文珏接触到林惜文这种宠溺的目光,不由心里一突。把面吃完之后,两个内监收拾了厨房退了下去。 厨房外,摆着一张石桌,四枚石椅。 宇文珏和林惜文这样坐着。 “你吃过长寿面吗?”林惜文问他。 宇文珏点了点头:“小时候母后会给我做,也是这样,一根面,不让我咬断,说是长命百岁,一生安好。” 林惜文说:“你是皇子,怎么会不安好,宫里多少人都是指着你们这些主子才能安好。你的母后是皇后,天下女人至尊,不过她这样亲手给你做面,倒是难得了。” “你呢?这面食,你怎么学的?”宇文珏问。 林惜文耸了耸肩:“和你一样啊,小时候我母亲也会给我做这种面,后来我母亲没了,弟弟每年生日,我也想让他吃上这种面,便慢慢学着做了。你觉得怎样?好吃吗?” 第三十四章 夜谈 宇文珏笑了笑,也不置可否。可林惜文说的每句话,他倒是一字不露的给听进去了。 广袖下的手,不禁捏了又捏…… 小时候……弟弟…… 如果不是再三证实,她确实是顾顺章的那个女儿,他可真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人了! 可是,如果没有找错…… “宇文珏?”林惜文看宇文珏不知不觉的陷入了沉思,便伸了个巴掌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想什么呢?” 宇文珏回过神,道:“惜文,我们明日便要去安州了。” 这么快? 林惜文倒是愣了一下,可随即又点了点头,不奇怪,刚才宇文睿的表情很明显,安州有事情,宇文珏不过去不行! “嗯。”林惜文点了点头,算是知道了。 宇文珏又说:“你想知道颜玉为何这么恨你吗?” 咦!还有意外收获? 林惜文连忙竖起耳朵:“你说说。” 宇文珏道:“颜玉恨的是顾顺章,你,只是个连累罢了。” “他为什么会恨顾顺章?”林惜文问。 宇文珏摇了摇头。 “你不知道?”林惜文很怀疑。 宇文珏又摇了摇头。 “你不愿意说。”林惜文有些郁闷了,怎么这么喜欢说话说一半让人来猜! 宇文珏不说话了。 林惜文叹了一口气:“不愿意说就算了,得,回吧。” 宇文珏说:“你累了?你回去吧,我倒是想在这儿坐到天亮。” 林惜文看着四周,那两个太监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这里又偏僻,绕了半天才绕过来的,四周连个鬼影都没得,她怎么回去! 更何况,她进宫就只认识他一个,她不跟着他,万一被人害了怎么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林惜文无奈的给了宇文珏一个大大的笑脸:“我不累,我陪着你。” “哦?”宇文珏对林惜文这个理由完全不信。 林惜文又补充了一句:“你是寿星你最大!” “嗯。”宇文珏笑着点了点头,很满意的样子。 林惜文不禁白了他一眼,低声道:“无知的小孩。” “你说什么?”宇文珏语调微扬,满是警告。 林惜文忙道:“我说祝你生日快乐!” 宇文珏笑的好不高兴。 林惜文就这么陪着宇文珏,开始的时候还能撑着,看看月亮数数星星,宇文珏会问她你看什么呢? 林惜文对着月亮眨了眨眼:“宇文珏,其实月亮挺横的。” “嗯?”宇文珏哼了一声。 林惜文说:“苏轼都死了好几千轮了,它还活着。” “苏轼是谁?”宇文珏问。 林惜文轻咳了一声,故意卖弄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听过没?” “是好词。”宇文珏轻点了下头,不过又说道:“本王知道,不是你写的。” 林惜文道:“你又知道?” 宇文珏笑了笑,不再说话。 林惜文也觉得没意思,困意袭来,便伏在了石桌之上,慢慢的有了些睡意。 天快破晓时分,林惜文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是隐隐约约的好像听到有人在说话。 “珏。” “皇兄,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宇文珏站了起来。 宇文睿是只身来的,身边没有太监内侍跟着,而且,他只穿了件寻常的便服,福字如意锦缎袍子,衬得面若冠玉,仿佛寻常富贵人家公子,唯有腰际的明黄织锦白玉扣带,和身上所披的明黄色斗篷,显出尊贵无匹的帝王身份。 他看了伏在桌上睡着的林惜文一眼:“我来这里找你不奇怪,倒是你也把这丫头弄到这儿来陪你坐了一个晚上倒是有些奇怪了。” 宇文珏漂亮凤眸斜睨了一眼林惜文:“这丫头,珏还算喜欢的。” 此言一出,便如同对宇文睿说了林惜文在他眼中的重要性。 “所以此去安州也一并带上她吗?”宇文睿淡淡的看着宇文珏,眼底似乎闪过些许不悦,可还是被关爱给掩盖过去了:“罢了,带一个丫头,身边有个服侍也不算什么坏事,你随我到这边来吧。” 说着,便错过了林惜文走了过去,只是,在经过她的时候,广袖似乎有意无意的扫过了她的脸颊,林惜文只觉得鼻端绕过一阵异香,头便犹如千斤重般给坠了下去,然后什么也听不到了,失去了知觉。 宇文珏像是没发现林惜文的异样,径直跟宇文睿走了过去,可不出十步,突然又道:“皇兄,请等一下。” 宇文睿回头,看着他。 宇文珏对宇文睿伸出手:“借皇兄的斗篷用一用。” 宇文睿轻笑一声,可还是解了下来,递给了他。 宇文珏接过斗篷,折回林惜文跟前,将斗篷轻轻的披在了她的身上,然后才道:“走吧,皇兄。” 待宇文珏随着宇文睿走后片刻,林惜文才嗅到一股沁凉的味道,接着,缓缓转醒。 宇文睿来过? 看着披在身上的明黄色斗篷,林惜文蹙了蹙眉头,而就在不远处的拱门之外,隐约有些声音传了过来。 林惜文站了起来,轻手轻脚的走过去,也不探头去看,就躲在拱门之后,那声音愈发的清晰起来—— “珏,你应该知道,安州是大周朝的边境,遥遥望去,便是睢国,你可知道,我此次让你前去,目的何在?”宇文睿幽深难测的目光落在宇文珏身上,他长长的吸了一口气,语气难明的问道。 宇文珏看着他,当今的皇上,他的亲哥哥,最后,垂下了眼睑,轻道:“皇兄,珏知道。” 宇文睿凝视着他,用一种很真挚的声音说:“珏,这些年,你替我担了很多事情,我也知道,扳倒唐家后,应该让你歇一歇了,可是,我……我不放心!泱泱大周,我能够相信,也只能相信的,只有你。” 宇文珏微微垂下的眼睑似乎动了动,他知道,宇文睿还有话要说。 “颜玉聪明机智,可毕竟年幼,有些事情,他还是不能像你一样的处理,他……还需历练几年方可重用。” 宇文珏依旧没有说话。 宇文睿又道:“珏,我让你监斩皇后一事,你可曾恨我?” 恨吗?宇文珏想,或许是有吧。 唐元成,曾经的帝师,也是他的恩师。 唐元成之女,唐傲雪,那是一个伶俐剔透的女子。 他们三人自幼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年幼时,这个女子对他和宇文睿说过一句话:“要做,就做人上人。要嫁,就嫁帝王妻。这样才不枉生一世!” 后来,唐元成极力拥护宇文睿,他登上了帝位。 而唐傲雪,自然也嫁与他做了皇后! 唐家权倾朝野的时候,唐傲雪没少在唐元成与宇文睿之间周旋,宇文珏是一点点的看着那个眼高于顶永远自信着的妩媚少女是怎样变成了深处后宫母仪天下,圆滑处世的皇后! 皇后!天下女人的至尊! 他所想的都成真的了。 他的哥哥,成为帝王。 他的青梅竹马成为了帝王妻。 他们本应该幸福的,可为什么?为什么那段无忧无虑单纯朴素的时光不见了?为什么眼前的一切被重重雾气所模糊再也看不清?为什么唐家倒了皇兄连傲雪都要杀? 宇文珏曾多少次想要问问皇兄,到底为什么? 可后来,他自己明白了。 不为什么! 因为他是帝王。 做了大周朝的帝王,便不能再做宇文睿。 而他,是大周朝煜王,同样,做了煜王,便不能再做宇文珏。 所以,皇兄让他去给傲雪送那壶毒酒,他便去了。 就是这样。 没有选择。 宇文睿没有等宇文珏回答,他接着道:“就算你恨,这也成了定局。我再舍不得,傲雪都要死。但,她依旧是我的皇后,我的发妻。待我百年之后与她同葬皇陵之时,我在向她赎罪吧。” 宇文珏的嘴唇动了几下,有些话几乎已经要涌出喉咙,但到了舌尖处却又深深捺下。 他没有说错,一切都成了定局。 即便他不杀傲雪,依傲雪的性子,自己也不会独活! 反而,他杀了傲雪,这世上,便永无唐家!而依附唐家誓死效忠唐家的那些余孽,便再也没有出头之日。 一劳永逸,这才是帝王之策。他没有错! “珏,再帮我这最后一次吧。” 宇文睿的瞳仁里倒映出宇文珏的影子,深深一道:“这次,待你从安州回来之后,我便成全你,让你做个富贵闲王,让你……” “皇兄。”宇文珏突然笑了,目光闪动,深深拜道:“珏最大的心愿便是辅佐皇兄,让皇兄成为大周朝历任来最好的帝王,皇兄好便是大周的百姓好,珏没有他想了。” “珏……”宇文睿有一瞬间是触动的,他有些不忍。 宇文珏却看着宇文睿,坚定的抬眼:“皇兄让珏去安州目的有二。一,珏是实视察封底之命去的,而到达封底之时正逢睢国之君大寿。而此时皇兄降旨让臣弟出使睢国贺寿再合理不过,不会引起睢国诸多猜测。只是珏想请皇兄明示,这第二,皇兄到底要珏出使睢国想要的是什么?” 宇文睿看着宇文珏缓缓说道:“为兄想要的是他睢国的细作探子谱!珏,你应该是知道,睢国地稀人广,资源稀少,历代以来,时常侵犯我大周边境,细作探子更是深入我朝权贵之中!珏,这些细作不除,你让我这个帝位,如何永固?” 墙后,林惜文将宇文珏与宇文睿的谈话一字不露的听在耳中,细作?不就是间谍吗?无间道啊! 她原以为这次去安州只是收拾一下地方官员以巩固宇文睿的王权,没想到,宇文睿竟然给了宇文珏这样一个危险之至的任务。 去敌国,找敌国插入大周的探子名单! 这种事儿……林惜文不禁摇了摇头。 “珏,如果你……”宇文睿将话至此,不再多说。 而宇文珏却笑了。 是啊,富贵闲王,多好的生活啊! 他可以游历大周的山河百川,吟诗作对,欣赏歌舞,极为悠闲的度过余生。 可,这是他希望的吗?他也是宇文家子孙! 他不是帝王,可林惜文有一句话没有说错,他生在帝王家! 天下苍生,黎明百姓,他有这个责任! 更何况,他帮的不是别人,是他的哥哥!他们是相依为命一起长大的,宫里的险恶,朝野的凶狠,他们一起走了过来。他并不觉得危险! “皇兄,珏愿意前往。”宇文珏轻轻的说。 第三十五章 推心置腹 “你,可有要求?”宇文睿听了宇文珏的回答似乎松了一口气,可还是问道。 宇文珏轻轻的摇了摇头。 “如此,便珍重吧。”宇文睿拍了拍宇文珏的肩头:“珏,为兄在帝都等着你。” “皇兄安心。” 宇文珏一贯的云淡风轻。 宇文睿点了点头,深深的看了宇文珏一眼:“你出宫时,我就不送了。” 说完,转头便去了。 宇文珏看着他的背影,直至消失,才轻轻的说道:“出来吧。” 林惜文裹紧了身上的斗篷,迎着渐渐的升起的朝阳走了出去。 宇文珏看着她。 林惜文也看着他。 “都听到了?” 林惜文点了点头。 “怕吗?”宇文珏笑着问。 林惜文摇了摇头,也笑了。 宇文珏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为什么呢?” “宇文珏,你有办法的对不对?”林惜文才不会相信宇文珏毫无准备的去睢国,虽然偷机密是项很危险的任务,可他一定有了想法才对。 宇文珏摇了摇头。 “我不信。” 宇文珏缓缓道来:“睢国的细作和探子在我父皇在位时便已经深入到了大周朝的王公贵族之中,而大周朝也是在皇兄登记之后才安排了一些细作过去,并且因为地域的差异,大都被识破斩杀了,剩下的一些也不成气候,所以,在睢国,我们,没有丝毫的优势。” 林惜文一听,不禁瞪大了眼睛:“那你刚才让皇上放心?” “不这样说还能怎样?”宇文珏轻笑一声:“难道告诉皇兄这件事我也全无把握?” “那你现在不一样办不了,宇文珏,你可知道你给皇上这一句放心是什么意思吗?”林惜文不免有些生气:“你应了他!你应了他你就该做到,若你做不到,是不是你要提着你的脑袋来见你的皇兄呢!” 宇文珏摇了摇头,轻轻的道了一声:“试试吧。” “试试!”林惜文倒吸了一口冷气:“宇文珏,你知道吗,你这是拿命再试!” “命啊。”宇文珏轻笑一声:“有关系吗?” 他竟然这样的……不在乎! 林惜文怔在原地,一时间之间,她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怎么能……这么不在乎呢! 宇文珏转过身去,迎着朝阳认真的看着。 晨辉落在他的身上,有一种难言的温暖,还有……希望吧。 他,还是有希望的吧? 林惜文看得出来,宇文珏不是那样不在乎的人,可他在乎的并不是自己的命,而是,他在乎的是太多事。不是自己的,是大周的!他希望活着,好好的活着。 可就是他,刚才在说那‘有关系吗’的时候,竟然有一种飘零而落之感。 宇文珏不该是这样的。 林惜文看着看着,不由自主的走上前去,轻轻的握住了他的手。 宇文珏回头看她。 林惜文叹了一口气:“没办法就没办法吧,到了在说,伺机而动呗。” 如今,她也只能这样说。毕竟,这不是她所熟悉的年代,她也在学,学他想让她做的事。她不愿意他死,最少,不该是现在死。她还要知道谁是无忧,她要求他放了他。宇文珏是她唯一的希望,她无论怎样,都不能放弃。 想到这儿,林惜文握着宇文珏的手不免紧了又紧,像是怕失去他一般。 宇文珏感受到的林惜文的异常,他偏过头看她,而她的眼睛……那里面所闪烁的光芒,却是比他还要坚定的,无形之中,她握住他的那只手,像是传递了某种力量。 “你不怕丢命吗?”宇文珏笑侃。 林惜文耸耸肩:“谁说不怕,当然怕!不过,有个王爷陪葬,好多了。” 宇文珏笑了:“惜文,此次去睢国,你不会死的。” 林惜文诧异的看着宇文珏。 不是没办法吗? 宇文珏反握住了她的手,肯定道:“因为,我不会让你死!” 林惜文却微微动了动两个相握的手,改为了十指相扣。 宇文珏第一次被人这样牵着手,他看着她的时候,她也在看他。 朦胧的朝阳印在她的脸上,让她的脸看起来稍稍有了几许血色,但那颜色似乎是虚的一般,像是层单薄轻纱,随时可以揭了去,依旧露出底下的苍白,她才十五。 可就是这张羸弱的脸上,却有一双亮的惊人的眸子,眸光如凝的这天地间冉冉的朝阳,温暖的像是能滴出水来。 “宇文珏,我们一起去睢国。”林惜文笑着说。 听了这话,宇文珏扣着林惜文的手突然松了几分,他转开脸去,淡淡的说:“一起去睢国。” 两人并未在此地多做逗留,宇文珏带着林惜文到了毓麟宫没多久,宫中的仪仗便已经准备妥当。 早些日子,皇帝将安州赐给宇文珏为封地时便已经昭告天下,宇文珏今日从宫中出发上路,自然是排场十足的,宫中的大队人马执礼大臣,上百名的宫女太监拥护着,一路浩浩荡荡,鸣鼓齐放。 林惜文上马车前换了身衣服,不如泣血绣那样招摇繁复。 是一袭樱色的窄窄春宫装,可能因为太过瘦弱的关系,穿在她的身上也显得有些宽大,领口和袖口都绣着一小朵小朵的浅绯色花瓣堆堆簇簇精绣繁巧,仿佛呵口气,便会是落英缤纷,繁乱如雨零落衣裾。 宇文珏也是换了一身衣服,是明黄色的绣龙官袍,头上的紫金冠闪闪发光,正中镶着一颗明晃晃的东珠,看起来玉树临风,好不威严。 林惜文明白,这是样子,做给大家看的。 当硕大的鎏金马车缓缓的驶出宫门的时候,林惜文看到,原本端坐的宇文珏突然伸手挑了车帘的一角回头看去。 林惜文微微侧了侧身,顺着宇文珏的目光看了一眼。 高高的宫墙上,明显有道纤长的影子,依稀中,能辨别出他的目光是深深注视着这辆马车的。 林惜文虽然看不真切,但从衣着和形态看来,该是宇文睿不错。他还是穿着来见宇文珏时那身衣服,他说,他不送了。 可他还是来了,远远的看着。 这一日的天真的很好,碧蓝一泓,万里无云。初夏上午的阳光带着温暖的意味明晃晃如金子一般澄亮。 从她这个角度去看大周皇宫,尽是飞檐卷翘,金黄水绿两色的琉璃华瓦在阳光下粼粼如耀目的金波,晃得人睁不开眼睛,一派富贵祥和的盛世华丽之气。 宇文珏只是看了这一眼,便放下了帘子。 林惜文悄然的观察着宇文珏的神色,他的神情似乎有些疲倦,微微的垂了眼在休息。 当下,林惜文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心中默默:此去安州出行便如此张扬,恐怕这每日走多少力路,途中经过那个驿站,下面的人都已经打听的一清二楚。 而且,安州算是大周边远之地,如果按照宫中这样的计划走过去,途中各路官员的献媚与讨好,几时才能到达安州。 更何况,此去最重要的事虽然是在睢国的那份名单上,但是安州与睢国仅仅一海之隔,当真就那么平静吗? 林惜文微微叹了一口气。 宇文珏睁开眸子,看着林惜文一眼,笑道:“怎么?是不是有些倦了?” 林惜文看了宇文珏一眼,她倒是不觉得,倒是他,方才看只是略显倦色,现如今再看,明显是有些憔悴了。 “我倒是不累,你怎么看起来一副很累的样子?”林惜文问道。 宇文珏摸了把自己的脸:“是吗?本王,是真的有些累了。” 话语间,眼睛又闭上了。 林惜文只当是他昨晚一夜未睡导致的结果,也不多问,瞧他闭眼的样子,恐怕是不仅是没睡更是因为想的太多也给累着了,所以便尽量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响,好让他好好休息一番。 也许是因为马车行驶的太过平缓,也许林惜文昨晚也没睡好,晃晃悠悠的,宇文珏没睡着,她倒是靠着车窗睡过去了。 宇文珏掀了掀眼皮,看到林惜文睡着了,轻笑一声:“惜文,你知道吗?昨夜颜玉回去之后身上奇痒无比,他自己给自己配了好几方的药都不管用,都快把自己给抓破一层皮了,今天早上才转好。” “是吗?”林惜文无辜的眨了眨眼睛,道:“或许是吃什么过敏吧。” 她心里呢?早就笑疯了!可惜啊可惜,她是不能亲眼看到那个死孩子是如何的奇痒难耐了!不过听听就解恨!林惜文别过脸,忍不住窃笑。 宇文珏看了,唇角溢出一丝几不可查的笑容。他摇了摇头,从一侧抽出了一袭狐裘盖在了自己身上,微微向后仰着,手里紧紧攥着的,是一枚鎏金的暖炉。 而现在,正是初夏时节,草长莺飞。 迷迷糊糊的,林惜文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她是被一个太监传膳的声音给惊醒的。 睁开眼之后,林惜文第一眼看的便是宇文珏,也不知道刚才他睡了没有,只是还是那副样子坐着,脸上的倦色并非缓和多少。 “请王爷示下。” 马车外,该是膳食已经准备好了,一个太监的声音,估计是想问宇文珏是否要下车用膳吧。 宇文珏抬了抬眼,声音平静如水:“饭菜传进来吧。” “是。” 不一会儿,有一双手只推开了半扇的车门,太监一律是低着头的,将托盘里的吃食递进来之后便关了车门下去了。 饭菜还算丰盛,林惜文自然是饿了,端起自己那份便吃了起来。 而宇文珏,依旧是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林惜文见了,轻声的问道:“这么累?连饭都不吃吗?” 宇文珏并没有回答。 林惜文自讨个没趣干脆闭嘴不管,自己吃了饭也没出声。 宇文珏看她吃完,才说道:“对外面说一声,启程。” 第三十六章 兵部侍郎 林惜文虽然奇怪宇文珏这一路的态度,但也知道,他不想说什么,自己多问无意,便按着宇文珏的要求做了。 大部队缓缓的又出发了,终于赶在掌灯十分来到了城外的驿馆。 马车停顿的时候,林惜文挑开窗帘看了一眼,驿馆早已灯火通明,也有不少的官员侯在此处,可见真如她所意料的一般,早就是准备好的。 下了马车,还未等站定,林惜文只觉得眼前呼呼啦啦的涌上了一群的人,跪在那儿,口中高呼:“臣等给煜王请安,千岁千岁千千岁。” 宇文珏单手拉着林惜文,不知为何,林惜文只觉得今日宇文珏特别的重,好像,他半个身子的重量都放在了牵着她的这只手上。 林惜文眼睛动了动,不着神色的凑近了宇文珏,将牵手改为了相依,在外人看来,广袖的遮掩下,让外人看来,亦不觉得过分的亲昵,也不会让人看出来,此刻,是她才搀扶着宇文珏。 他到底怎么了?林惜文狐疑。 而面上,宇文珏随意的摆了下手,面上带着不喜不疏的笑:“都起来吧。” 官员簇拥一堆,进了驿站后,有人上前道,参拜道:“王爷奔波劳碌,不知是想先用膳还是想稍作休息?” 林惜文看着此人一眼,从官府朝珠的样式来看,官阶不低。 宇文珏虚扶了一把:“外面昏暗,本王倒是没瞧见李大人也过来了,大人的贺礼,本王很喜欢。” 说着,还有意无意的看了林惜文一眼。 站在宇文珏身侧的林惜文略微抬眼,看了看这位大人。 此人虽穿着官府,可依旧掩盖不了一身的武官之气,他身形彪悍,大概不到四十岁的模样,双目炯炯有神,声音沉而浑厚。 而宇文珏说到贺礼时看了她一眼,林惜文猜想,这位可能便是送那盆生石花的兵部侍郎,李国忠了! 而此时,李国忠也正好抬眼看了看惜文,嘴里却说道:“区区一个盆栽,承蒙王爷不弃。” 宇文珏缓缓的朝楼梯那儿走着,林惜文自然也紧密跟随,李国忠就在他半步之后。 “李大人过谦了。”宇文珏回头看了李国忠一眼,突然停下了步伐,笑道:“李大人这个区区的盆栽,就先不说那羊从一整块天然羊脂玉石中给挖出来后再巧夺天工雕刻一番的碧玉花盆,单单是这盆子里所种的生石花可就把本王那一串串珍珠玛瑙给比下去了。是吗,惜文?” 对着宇文珏半真半假的调侃,林惜文适时低下了头,也并多话。 外人看过去,只能看到她而后细嫩的肌肤,脸上到底是怎样的表情就不得见了。不过,那微微泛红的耳根倒是让人浮想联翩。 传言,顾家侯斩的当天宇文珏去了趟死牢,出来的时候带了顾顺章的一个女儿,据说是奴所生,年方十五。 此女入煜府后极为受宠,连昨日入宫与皇上庆生都带在身边,此去安州也是近身随从。看来,应该就是此女了。 李国忠自是打着哈哈,也没多说什么。 只是林惜文总觉得这个李国忠仿佛总是有意无意的在打量自己。 行至楼梯口时,宇文珏转身道:“本王乏了,你们都回去吧。” 众人面面相觑,可看着宇文珏头也不回的上了楼,只能跪拜。 眼见着宇文珏消失在视线中,有人离去,而有人则是凑到李国忠的身边,低声细语道:“李大人,您看我们送上的这些东西……” 原来是有些地方官员专门为了宇文珏的生日进京来送贺礼的,可惜有的人连门都不得入,得知宇文珏今天路过驿站才赶了过来。 李国忠也不好说,这个煜王,他也参不透。 他抬头往楼上看了看,低头沉吟半晌,最终说道:“各位既然是送寿礼岂能有再拿出去一说,只是这奔波了一天王爷恐怕也乏了,不如各位将各自的寿礼留下,附上帖子,这一番心意王爷必能收到的。” 众人一听,如今也只能这样了,便纷纷依照李国忠的话留下贺礼便离开了。 倒是这李国忠,却没有走。 再说林惜文扶了宇文珏进了房间之后,转身就将门给关上了。 在看宇文珏,已经躺在了软榻之上,还是那副疲惫的模样,可林惜文,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了。 她走到宇文珏身边,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怎么了?” 说着,手就要附上他的额头,可却被躲开了。 宇文珏摇了摇头,也不与她说乏了累了这样推诿的话,倒是说道:“你现在去外面看看,留在驿站的还有谁,另外,绕道后院去看看马匹。” “马匹?”林惜文疑惑的对上宇文珏的眼。 宇文珏轻轻一笑,也不多做解释。 林惜文稍微思虑便明白了,她点头:“我这就去。” 宇文珏看着林惜文出去后,整个人便窝在软榻之上,沉了许久,从衣襟处掏了一个瓷瓶出来,拔了盖子,一粒药丸落在掌心,幽香四溢,宇文珏仰脖,将药丸吃了进去,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林惜文下楼之后,各路的官员已经退的差不多了,只留了一对对的贺礼在,有专人看管和记录。 她装作好奇的样子拆开了几份看看,也都是些金银财宝之类的。 “姑娘下来可有吩咐?” 一个看起来挺机灵的太监忙走了过来,献媚的问道。 林惜文露出疲倦的一笑:“坐了马车一天,浑身酸痛,下来走走,活动活动筋骨。” 这太监听了,立马说道:“姑娘不如到后院坐坐,现在这个季节正是杜鹃的花期,后院种了两棵杜鹃呢,现在正开的如火如荼。” 林惜文睁大了眼睛,一副好奇的样子:“是吗,那带我瞧瞧去吧。” 那太监麻溜的应了,领着林惜文便朝后院去了。 刚绕过回廊,林惜文隐约觉得身后好像有轻微的脚步声,可回头看的时候,也没个人影。她微垂了头,心中暗暗有了计较。 后院还算宽敞干净,两棵杜鹃该有些年月了,挺拔而茂盛,花开锦簇,一片火红。 院子里还置了竹子编织的桌椅板凳,就在那杜鹃旁边,虽然简陋,可在这小小的驿站里,也算是难得了。 林惜文走过去坐了下来,随口说道:“这一路过来,倒是有些渴了。” 那太监多机灵,连忙道:“奴才给姑娘弄些茶点瓜果来。” 林惜文点了点头,那太监便去了。 闲折二枝持在手,细看不似人间有,花中此物是西施,鞭蓉芍药皆嫫母…… 夜临露重,月色越加的分明,清华如水,林惜文一袭樱色衣衫,坐在这一片红色的杜鹃中间,人间四月芳菲尽,这杜鹃开的太盛,也就到凋零的时候了。 一阵轻柔的夜风吹过,几片花瓣落在了林惜文的衣袖之间,林惜文顺手拈了起来。 抬首间,一道身影已经到了眼前,却站在了两米之外,不曾再往前一步。 林惜文见了来人,还是站了起来,微微福了福身子,也不多话。 李国忠也是抱拳行礼,道:“叨扰姑娘了。” 林惜文并无身份,可明显在宇文珏眼中也算是不同,所以,李国忠这样客套的举动也显得突兀。 “大人言重了。”林惜文浅浅一笑,便别过了头,不在与他搭话。心中却明白了八九分,方才暗自跟着她的人,恐怕就是这位兵部侍郎了,只是她不明白,这李国忠跟着她到这儿又与她搭话,是想要做什么。 装作在看四周的陈设,林惜文想知道马棚在哪个位置,好不容易支走了那个太监,不想又同这个人纠缠在一起。 李国忠看起来也没有走的意思,但也不靠近林惜文,像是在欣赏这朦胧的月色一般,来回的踱着步,态度随意散漫,手里似乎还把玩着一个物件。 林惜文淡淡的看过一眼,那物件该是不大的,被他攥在手里,在他手间跳跃的只是用杏色流苏挽成的同心双绦。 这李国忠未免也太不长眼色,煜王的人在此,他也能这样刻意逗留。 莫不是…… 林惜文低着头正想着,突然,咚的一声—— 眼前多了一块玉。 那玉色腻白无瑕,镂刻精美,尾端坠的正是那杏色的同心双绦。这玉掉在地上极为精巧,整块玉璧正好落在那双绦之上,玉璧完美无损,只是这落的地方也太巧了,就在林惜文的脚边。 李国忠是万万不能过来捡的,林惜文抬头的时候他正一脸的犯难。 林惜文弯腰,将这块玉璧捡了起来,而就是她这弯腰的瞬间—— 李国忠居高临下的目光投过来,正好落在她耳后靠颈脖的那寸肌肤之上,或者是因为坐着弯腰的缘故,原本的衣领略微降低了一些。 李国忠盯着那寸肌肤,官袍之下的手不由的紧了紧,随机他的目光微垂,别了过去,不曾想,却有另外一件东西跳入了眼帘,微微的刺目,随即,便堙没了。 林惜文捡了玉佩,起身,走至李国忠身边,递给了他:“大人可要小心些,这玉璧看起来价值不菲,真的摔坏了,多可惜。” 李国忠接了玉佩,拱手道谢:“多谢姑娘,姑娘既有好兴致赏花,在下不便叨扰,若姑娘有何需要告诉下人便是,在下尽力而为。” “谢过大人了。”林惜文垂首道。 李国忠转身去了。 林惜文看李国忠的身影消失,连忙提起罗裙一路朝北面那个小门去了,方才隐隐听到马匹细微的嘶鸣声,那门后不远该是马棚了。 第三十七章 你会骑马吗? 果然,推开小门又绕了两道宫门在一侧瓦房之后,便是马棚了,可里面只有一匹马,还是有气无力的伏在地上,一副病怏怏的样子。 林惜文叹了一口气,转身回去了。 楼上,宇文珏略微休息片刻便从榻上起身,走到窗边支开了窗户。 阵阵凉风灌入,一扫室内方才的闷气。 宇文珏的脸色也似乎好了许多,也没那种疲惫之感了,索性,他便靠着窗坐了下来,目光一直看着窗外。 直到看到一道黑色的身影贴着墙根如同老鼠一般一闪而过,然后没入附近的林子里之后,宇文珏轻笑一声,便收回了目光,只是依然坐着没有动罢了。 林惜文进来的时候看到宇文珏已经坐在了窗边,只留给他一个侧脸,如他身后窗外的夜色一样,给人一种宽广道不可思议的突兀柔和。 他眼底一片清明,看起来倦怠全无。 宇文珏挑眉看了眼林惜文,随后,目光落在明灭不定的烛焰之上:“如何?” 林惜文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水,仰脖给喝了:“下面的官员都走的差不多了,贺礼都在,已经有人在记录整理了。不过那个兵部侍郎李国忠是住在驿站里的,刚才还同我在后院纠缠了一会儿,马匹也看过了,后院的马棚里只有一匹马,你问马做什么?” 这才是林惜文最想问的。 “一匹啊……”宇文珏偏着头,看林惜文的样子笑的顽劣:“惜文,你会骑马吗?” 林惜文被宇文珏这样一问愣了一下,马棚里那匹病怏怏的老马闪过脑海:“宇文珏,您不会是想骑马偷溜吧!” 宇文珏还真的点了点头,煞有介事的说:“知我者惜文也。” 啊呸! 林惜文瞪着他:“你想明白没有,咱俩这么骑马跑了,明天谁去上那鎏金马车,一路驿站的官员上哪儿去迎你这个煜王爷,没有外面那个架子撑着,你跑了有什么用!” 一开始便大张旗鼓的,现在倒是想低调行事了,如今这种情势,您也得低调的起来啊! 宇文珏听了林惜文的话,尤其是她说道‘咱俩’这个两个字的时候,脸上的笑意越发的深了:“惜文好细腻的心思,本王倒是忽视了,那如今,你说怎么办呢?” 林惜文听着宇文珏的话,再看他脸上的笑意,固然明白自己被愚弄了,不免撩了手里的茶杯:“王爷好心思,都想好办法了,又何必愚弄惜文呢。” ###第三十八章两个宇文珏 宇文珏敛起了笑容,放在桌上的手,似有节奏那般的轻叩了几下。 林惜文睁大眼睛看着宇文珏,她倒是好奇,他想了什么办法,而后院又只有那么一匹病怏怏的老马,兵部侍郎李国忠还在楼下等着,他们两个又怎样离开。 而,不消一刻钟,门板上传来一阵与方才宇文珏同样叩桌节奏的声音。 宇文珏并未出口应声,林惜文看着,也不动。 敲门声落下不过半分钟时间,门外的人进来了,有两个,具是穿着夜行的黑色斗篷,风帽压的低低的,遮住了大半的脸庞,只留着黯然的一道下颚弧线。 那二人仿佛没有看到林惜文一样,径直的走到了宇文珏的眼前直直的跪下:“参见主上。” 宇文珏点了点头,也没让这两个人起来,倒是对着林惜文,指了指榻上:“惜文,榻上有套衣服,换了吧。” 林惜文走过去,果然,放着两套衣服,具是青灰的男装。 她拿起衣服,下意识的看了那跪在地上的两人,想了想,反正里面的内衬衣物比起现代她穿的裹胸露背礼服都不知道多出多少布料来,便也不甚介意,径直脱了外衫罗裙,抓起那衣服就往身上套。 可惜,平日里林惜文都是别人服侍穿衣惯了的,她自己倒不是说多养尊处优,只是这时代的衣服繁琐的很,就算是简单的男装让她自己穿起来也是够难为的,关键是各种带子,她根本就不知道哪根是哪根的。 宇文珏远远的看着林惜文笨手笨脚的模样,不免失笑。最后,还是走了过来,捉住了她乱系一通的双手,轻柔的给放了下去,自己帮她从衣领处开始整理起来。 林惜文虽然穿着内衫,可宇文珏这样走过来,就站在她的眼前,他比她高出不少,以她这样的高度,正好在他心口的位置,稍稍倾身便能听到他平缓的心跳声。 加上他手上轻柔的动作,虽然衣带繁琐,可他系的却轻柔而小心,并没有碰到她的身体,甚至连内衫都极少碰到。 林惜文这样站着,竟然不知不觉红了脸颊。 “好了。” 宇文珏的声音自她的头顶轻轻的响起。 林惜文突然听到,身子轻微的一颤,便转过了身去,嘴里说道:“王爷也更衣吧。” 宇文珏轻笑一声,也没说什么。 林惜文只听到悉悉索索的一阵声响,该是宇文珏在换衣服吧。 她也没回头,可总是这样干站着也多尴尬,便走到了桌子旁坐下,先来无事,便打量起方才进来的两个人。 这两个人也奇怪,宇文珏不说话他们也不起来,不起来也就罢了,这样单腿跪着,竟然是一动不动的,仔细听了,连呼吸都是极微弱的,若是隐入这房间的一角,就如不存在般吧。 思索间,宇文珏便已换好了衣服坐在了林惜文的对面。同样是青灰色的普通长衫,林惜文怎么瞧他穿起来就显得身姿修长,丰神俊朗。 而自己,怎么看都像是个没穿好衣服的小童,同样的衣服,一个穿起来像是公子,而自己,就是那跟班。 林惜文撇了撇嘴,没说话。 宇文珏盯着林惜文瞧了一会儿,烛光下,她的脸也像是蒙上了一层自然的绯色,像是从肌肤里透出来的。 “你们起来吧。” 然后,才对着跪着的二人说了这么一句。 林惜文看着那二人如同机械般麻木的起身,双双站在了宇文珏的身后。 “取下斗篷。”宇文珏又说。 林惜文也好奇这二人到底长了一副什么样子,如此神秘。 当二人缓缓的将黑色斗篷连同风帽一并卸除的时候,林惜文整个人如同被定住般,呆愣愣的坐在那里。她想,她现在的表情一定是瞠目结舌,好傻的。 可……眼前这两个人,明明就是她和宇文珏。 不,准确的应该是说,是她和宇文珏的替身。 原来,真的有易容术! 宇文珏慢条斯理的给自己倒了杯茶,捏着茶杯贴在薄唇之间,轻轻的愍了一口,问林惜文道:“奇怪吗?” 林惜文倒是没有想到宇文珏用了鱼目混珠这道计谋,一边是皇家的仪仗,一边是是他的真身,如此牵扯麻木着安州的官员,再杀他个措手不及,也算妙计。 不过,她才不会多做评论。 现如今,她倒是想知道他要安排怎样离开驿站,又怎样能到得了安州。 难道就凭那匹老马吗?! “找连个代替品并不难,难的是该如何瞒住这一路而过的官员。”林惜文低声说道:“要知道这一路迎来送往的并不在少数,稍微言行不当便能惹人怀疑。还有……” 如果这二人并不可靠……林惜文顾忌二人在场,也知道有些话不能说,所以话语便停在了此处,并抬眼去看二人,这一看—— 林惜文的背后当即出了一身的冷汗来,这两个……哪里能算人呢,除了容貌易的与她和宇文珏一般无二之外,脸上根本就没有任何属于人的表情,如同机器人一般。 宇文珏倒是不避讳:“我既然作此安排便是想好了万全之策的。” 林惜文心下了然,可又问道:“那如何离开驿站?马棚里只有一匹马。而且,看起来,不太好。” 宇文珏挑眉道:“所以我才问惜文你会不会骑马啊?” “我会又如何,只有一匹马!你不知道吗!”林惜文再次重申。 宇文珏点头:“我知道,一匹马正好的。惜文,本王有没有告诉过你,我不会骑马。” “什么?!” 堂堂的煜王不会骑马! 你作为一个古代人你居然不会骑马! “宇文珏……”林惜文摇摇头:“你开玩笑的吧?” 宇文珏偏头一笑:“你看本王像在开玩笑吗?” 林惜文睁大眼睛,看透了他的用意:“宇文珏,你不会是想着让我骑马……带着你吧?” 宇文珏微微的点了点头,笑道:“惜文,拜托你了。” 林惜文听着宇文珏这‘拜托’两个字,想要反驳什么,却由一口气拖着,最后又给咽下去了。 她抬了抬眼,那两个假的宇文珏和林惜文如同蜡像一般站在他的身后,凭空的多一份诡异的恐怖感。 偏偏这时,有太监来敲门:“禀王爷,李大人因有要事回去前来像王爷辞行。” 林惜文不由的看着宇文珏一眼。 宇文珏倒是淡然,也没让人进来,幽幽道:“本王乏得很,告诉李国忠,让他自行去吧。” “是。”那太监应了一声,正欲离去。 “等一下。”宇文珏突然叫住了他。 “请王爷示下。” 宇文珏又道:“将贺礼清点完毕记录在案后送回煜王府。” “是。”那太监这才离开。 隔了许久,林惜文听着外面恢复了安静之后,才低低道了一声:“宇文珏,我马术不精,更何况,那马棚里的马看起来并不太好,你我这一去,到底能撑多久,连我也不知道了。” 宇文珏一挑眉,看着林惜文,一张脸庞在烛光下映照出一种极为艳丽的姿色来:“你会骑马便是好的了。” 一时,再也无话。 夜深了,四下里寂静无声。极远处传来隐隐的更声,三长一短,已经是寅末时分了。 屋内的烛光暗淡,林惜文为了保持体力早在方才便缩在榻上睡去了,宇文珏独自坐着,像是在思索什么,那两个‘蜡人’依旧保持着站姿。 西沉的月色透进来,林惜文猛的惊醒,身上不何时多了一匹凉而薄的锦被,她下意识去看了宇文珏,缓缓的吸了口气,翻身下床,轻步走了他的身边,低声道:“寅末时分了。” 第三十九章 父亲 宇文珏点了点头,并不动。 林惜文见状,又道:“我先去外面瞧瞧。” 小心的出了门,外面倒是安静,门口守夜的两个太监东滚一个西滚一个睡着了,林惜文跳过二人,看了看楼下,守夜的武将正在打滚,她折回来,也没进去,对宇文珏摆了摆手。 宇文珏一笑,迈着步子轻飘飘的出来了。 于是,林惜文在前方探路,宇文珏在后面就如同闲散公子一般慢悠悠的走着,那姿态不像是要逃出驿站,倒像是在逛自己的后花园。 反观林惜文,倒像是个贼一样。 好不容易来到了马棚,那马这会儿倒是站起来了,不过还是一副软趴趴的模样。 林惜文没好气的将马牵了出来,对方还不配合,呲牙蹬腿的,就要叫—— “嘘……嘘……” 林惜文连忙抚了抚它而后鬃毛的地方,很是轻柔。接着,还凑过头去像是在她的耳边说了什么,一人一马,这样站着,格外的协调。 宇文珏只手负立在林惜文眼前,看着她轻轻道:“你对马倒是喜爱的很,知道怎样安抚。” 林惜文看了宇文珏一眼,一边抚着马匹的鬃毛,一边拿了饲料在喂它,嘴上回着宇文珏的话:“我养过马。” 确切的说,林家养过。 宇文珏听了,讶异的挑了挑眉,却没有说话。 林惜文知道,在宇文珏看来,她这个在顾家如奴般下贱的人,说养马这样的事儿,恐怕只是奉命到马厩内给马喂喂饲料什么的吧。 可她没必要解释什么。 她真的养过马,属于她的马,她给那匹马取了名字,叫胭脂。 林惜文记得小时候,她的父亲带她和林风去看过一场马球之后,林风便喜欢上了这项极为烧钱的运动,就是当天,她的父亲给她和林风一人买了一匹马,就养在马场。 林惜文自长大之后开始学习骑马,每次时间都不长,最多也只是骑了半个小时左右,便觉得浑身颠的酸痛难受,所以,在后来的一段时间里,她并喜欢去马场,甚至,忘记了她所养的那匹马,直至在她出国留学的那天…… 他父亲带她去看了另外一场马球。 她赫然发现林风竟然是在球场上的。 当时他的父亲告诉她:惜文,在美国,流传着一句话:如果年薪二十万,你可以去打高尔夫。如果你年薪两千万,就可以去玩马球。当然,这句话从某种程度而言更大的渲染了马球这一运动的贵族化与奢侈性。可我要告诉的不是这样,你看看林风。 林惜文顺着父亲的目光看过去,林风与她年纪相差了八岁,彼时他们一起看马球时那种新奇与热情都是相同的。 林风说他喜欢马,她也说她喜欢。这么多年过去了,林风没有枉费父亲买给他的那匹马,他从喜欢到做到,而她,却慢慢的给荒废了。 要想练习好马术,确实是辛苦的,她往往只羡慕策马驰骋时的那份豪情与飒爽英姿,却忽略了人在马背上所受的那份颠簸之苦。 而林风,比他又耐性,也比她能受苦。当初的一份新奇与热情延续到如今真正变成了他所喜欢的事情,这样听起来多简单,可往往,谁又能坚持到最后呢? “惜文,我要告诉你的是,无论你因为什么而去做一件事,除了你自己真的让自己融入其中,否则,你都很难走到最后。” 那次谈话,是她与父亲的最后一次谈话,也就是那次谈话,让她不再犹豫坚定了自己学医的信念。她知道,父亲怕她犹豫选择错了路,才这样教导她。当时,她也告诉父亲,自己明白了。 次日,她上了去大洋彼岸的飞机。一年后,考入了海德堡医学院,这个医学上的最高学府! 可是没多久,便听到父亲乘坐的飞机失事的消息,她与林风,守着偌大的林氏财团,却成了真正的孤苦无依。她不得不弃医从商,在一条完全陌生的路上摸爬滚打。 经营林氏,经历商业上的每一个艰难的决定,都会让她想起与父亲的最后一次谈话。她一直告诫自己的是坚持,再坚持。 她以为,她一直做的很好,直到死去,她都不明白,自己哪里错了…… 可如今。 想到父亲,想到林风……是啊!她是做错了! 她总是觉得自己做的很好,可她从来都没有把自己真正的融入林氏,她总想着在哪一天能够卸下林氏对她的束缚,可是她忘了,那是父亲毕生的鲜血,而她,就这样任由着自己拱手让人!还置自己于如此地步,林风更是生死不明! 她错了!错的离谱啊!可这一世,她竟然到现在才明白。 林惜文不由的牵唇一笑,那笑容,在这深夜里看来,无比的冷冽,也无比的坚决。白白四五月的天气,却让人看了觉得有些冷了。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林惜文,从痛苦与仇恨中走出,同时也背负着痛苦与仇恨的林惜文。 宇文珏看着林惜文的样子,想要对她说些什么,可动了动唇,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样的林惜文,与他而言也是陌生的,他第一次觉得,对她,他不该用驾驭这两个字。 林惜文喂好马,又摸着它的鬃毛在它耳边轻言了几句,一个利落的动作,翻身上马,坐于马背之上,她微微抬首,对宇文珏伸手道:“王爷,上马吧。” 宇文珏处于马下,而林惜文坐于马上。 这是一个全新的姿态,也是一个全新的林惜文。 宇文珏虽然不知道,这短短的,甚至没有任何一件突然的事情发生,能让林惜文去改变什么,可,她确实是改变了。 如果说以前,这种改变是源于骨子里的,一直以来,宇文珏都能看得出来,她并不开心,尽管对于每件事都是极为用心的,可是她很累,她不喜欢现在的样子,甚至……是厌恶卷入如此多是非之中的。 只是,她无法逃避,也不能让自己逃避。她所做的每一件事似乎都是为了某一种结局,这种结局在无形之中已经成了她的信仰,她不为自己而活,为的是别人。 可就在方才,她看着这匹马的神态,她游离于那种虚幻与现实之间的迷茫……直至翻身上马的那一刻,全都清朗了。 她完全明白了她现在所做的事情,也接受了,不在是因为别人或者别的事,而是为了自己。 而林惜文呢? 就在方才她喂这匹马的时候,她也明白了父亲告诉她那句话的真正含义。 我是我,我不是我,但,我要做好我。 如果,救下林风,讨回林家是原来撑着她活下去唯一目标的话,那么这个目标也是一道枷锁。 她是怕,会累,尽管再坚持,也会如同她守的林氏一般,在无奈中丢失,同时,也丢失自己。 她,唯有融入,唯有做好她该做好的每一件事,尊于自己的心,她才能走下去,朝着自己所期望的目标走下去。 她决定,以一种迎接战斗的姿态来面对她接下来去安州之后所发生每一件事,宇文珏想从她这里要什么,是他该想的。而她,要奉上自己全部的心力,融入这场战斗。 她不是不知道这是一条充满危险和荆棘的道路,但是,上天是给了她这个活下去的机会,并让她来到一个充满诱惑和旖旎繁华的世界,这是她从未接触过的,尽管,这里面也暗藏了刀光剑影和满是毒药的脂粉香气,但是……这是她以后的路。 她要走下去,并,很好的走下去。 让一道无形的枷锁束缚着自己走下面的路,还是让她抛开枷锁遵照自己心走下面的路,哪一种,能更好让她走下去,走到结束呢。 答案显然。 林惜文依旧对着宇文珏伸着手,带着一种自信而优雅的笑容,看着他。 宇文珏抬手,慢慢的,拉住了她。 顺着力道,他轻轻一跃,跳上了马背。 林惜文勒紧了手里的缰绳,抬头望了望月朗星稀的夜空,无声道:父亲,请您好好的看着惜文吧! “驾!” 手里,马鞭一扬,林惜文骑马,带着宇文珏,从后面冲出了驿站,朝南方的树林里跑去。 到底是因为许久没有骑马的关系,林惜文的骑术并不怎么好,尤其是到了林子里之后,她那一般般的水平更是显得拙略不已。 宇文珏像是有些累了,他半个身子伏在林惜文的背上,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的讥哨:“会骑马?嗯?” 林惜文身上的衣服正不断被伸出来的树枝给挂到,偶尔那些带叶子的枝条还打在了脸上,一下两下的没什么,次数多了,难免有些疼痛。 再加上马背上坐着一个什么都不干还能挑刺的王爷,不免有些恼怒:“你个叫花子还嫌弃馒头黑呢,能跑出来就已经不错了!” “……呵呵,呵呵。” 宇文珏倒是没想到林惜文会这样回他,听了之后,先是一怔,后来变抑制不住的笑出了声。 林惜文懒得理会他,竭尽所能的往前跑着,反正,离开驿站越久,在她而言,便越有保障些。 更何况,接下来的去处她自然是不担忧的,此次是从宫中出发,他宇文珏的心腹都在煜王府,另辟新道赶去沧州并不算是一件难事。 而那留在驿站里假的宇文珏与林惜文,现在她想想,也不担心会被识破了。 出宫时,宇文珏的毓麟宫内跟了个女官出来,那女官便是领潘放进来的女官,看样子,也是心腹一枚,而且,行事也该是极为妥当的。一路有她维护周全,应该也不会被猜透。 倒是现在,她有些不清楚自己该往哪个方向跑了,于是,当前面有岔路口的时候,她便勒马停了下来。 “宇文珏,左边还是右边。” 林惜文没有回头,只是动了动肩膀,问已经是大半个身子趴在她肩膀上的人了。 身后,宇文珏微微睁了眼,环顾四周:“原来已经到这儿了?” 他抬头看了看天,夜色渐渐散去,近黎明的时分,因在这林子里的关系,并未看到一丝透亮的光,倒是眼前这浓雾,让人依稀觉得有些辨不清时辰了。 “右边。” 第四十章 王爷生病了 宇文珏说这两个字的时候,力气更为虚弱了。 林惜文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宇文珏如今这幅样子未免也太过反常,这一日一夜下来,几乎将她从未见过的倦色全都表露了出来,在马车内的时候,她偶尔一眼看过去,只觉得他的脸色仿佛都成了透明的一般。 他说他不会骑马…… 林惜文咬了下唇,她早该惊觉他的反常了。 下意识的,她垂了捏着马鞭的手,握住了他的,这一握——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五月的天气,尽管是在夜里,穿了这么层层叠叠的衣服,加上连夜奔波于马上,连她都燥出了一身的薄汗,可他的手,握起来,仿佛是捏了块病在手里,透骨的冷。 宇文珏只是摇了摇头,并不多做解释,反而笑道:“你若再不加紧赶路,恐怕就凉了。” 这一听,倒是有些将去之意。 林惜文也不敢再耽搁,挥起马鞭,狠狠的一抽,勒紧了缰绳调转马头,那马便朝右边小跑去了。 只是也不知道这马是跑累了还是怎地,速度却大大不如刚出来那会儿了。 想想,也不觉得什么,她去马厩里看的时候,这马不也是蔫蔫的吗。 “惜文,同我说说话吧。” 身后,宇文珏突然说道。 林惜文一边策马,一边道:“宇文珏,瞧你挑的这匹马,倒是越跑越慢了。你着人放马的时候就不能放的好一点的吗?” “唔……”宇文珏轻呢了一声,缓缓说道:“这是离都城的第一驿站,各路官员早早的就候着了,这马,不是我安排的。” “那你就知道那马厩里就一定有马吗?”林惜文不禁问道。 “有是肯定有的,毕竟这是驿站,总有奏折上曾跑到这里马力不支换马来的,只是没想到,就剩下这么一匹受了伤的了。”宇文珏的声音听起来很轻,但却有一种平缓在里面,像是不愿意浪费更多力气一般,句句都是贴在林惜文的耳边说的。 林惜文只觉得一阵阵的微弱的气息侵蚀着她的耳垂,有种粘哒哒的湿气在上面。 “宇文珏,给我讲讲安州吧。”她说道。 “安州啊……” 宇文珏话到此处顿了顿,平缓了片刻才道:“你想知道什么呢?” “你想说什么呢?”林惜文反问,尾调微微的扬起,像是含了一抹笑意在里面。 身后,宇文珏没了声音,林惜文只是觉得耳边的呼吸略有些不稳,大概是方才越过盘错纠结的树根时给颠簸着了,当下,更是谨慎的驭马。 片刻之后,宇文珏该是休息够了,缓缓说道:“那就说些惜文想听的吧……” 宇文珏说的缓慢,林惜文不由的竖起耳朵仔细听了进去。 安州,若按照现代来说的话,很简单,该是个像海南一般的地方。 临海之陆,四季温度宜人,风景秀丽,民风淳朴。单单这样看来,也确实是个好地方,适合旅游度假,若放在现代,便是另一个海南,让人心生向往啊。 可在大周朝,这样的环境,又是边境之地,何况,在王权者看来,这就个危险的地方。 贩卖走私,军队驻扎的唯我独尊,加上田地的稀薄,粮草不断的征用,更重要的便是……睢国的霍乱。 近十几年来,睢国一直有意无意侵犯大周的海域,说的简单点,击沉一艘大周的小船, 抢一点渔民的收成,虽然值不了几个钱,但总是在领土的问题上侵犯了大周朝的威严。 更何况,睢国的骁勇善战在四国是出了名的,大周朝地大物博,而新帝登基根基不稳,又刚刚失去了唐元成这样一员老臣,连同唐家附属的多种势力都以沉淀,百废待兴之际,可不正是睢国有机可乘之时。 然而,他们此去,虽然最重要的任务是到睢国获取细作名单,但安州的问题,也是不得不治的。 既然已经成了宇文珏的封底,驻扎的将领是否臣服,走私金属等重要资源是否能够根除,哪一件提起来,都是他不可不办的。 宇文睿还真是把宇文珏送了一个‘好地方’。 看来此去安州,还真不是一点半点的难啊…… 林惜文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再看宇文珏,更是虚弱了:“宇文珏,要不是停下来休息一会儿?” 眼前,前面就是这林子的尽头,她不禁提议说道。 宇文珏抬了抬眼,道:“不用休息,出了林子像北再跑五里地,自然有人接应,你若是为了我好,便再快些吧。” 林惜文点了点头,出了林子,更是使出浑身的力气策马奔腾。 这马似乎也通点人性,到了小路之上,又加快了一些速度。 果然,跑了没有多久,林惜文隐隐的看到,破晓的尽头,有一小队人马在等着。为首的那个翘首盼望的女子,不是碧痕,又能是谁呢。 再说碧痕这边,原来与宇文珏商议是卯时便该到此处了,没想到,竟然足足误了半个时辰,而这半个时辰,其中诸多的变换,碧痕已经不愿意去想了。 她所担心的并非是计划有变离不开驿站,而是…… 正在犯难之际,隐隐听到有马蹄声奔来,碧痕翘首一看,脸上不禁露出了欣喜的表情,忙吩咐道:“快点,将准备好的药拿过来,速速入血。” 旁边的站着的一个侍卫连忙去了。 待林惜文策马至碧痕跟前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碧痕忙上前相迎。 林惜文翻身下马之后,帮着碧痕将宇文珏也搀扶下马。 一旁的侍卫忙端了药丸过来,碧痕接过,小心的服侍宇文珏进了药。 林惜文看到眼里,宇文珏果然不只是因为疲惫的关系,只是这药…… 她方才自马上奔来的时候便隐隐的嗅到空气中的血腥气息,如今下马,这种浓稠的血的味道更是重了起来。 所以,宇文珏在进药的时候,林惜文不由的看了一眼,那碗药……在湛白的玉碗里盛着,更显得同其他的药色不同,仿佛多了一抹赤红在里面,不待她细细研究,药已经被喝完了。 服了药,宇文珏的气色才好了一些,碧痕自是赶紧让人搬了椅子过来,扶了宇文珏坐下。 林惜文站在旁边看着,宇文珏身体不好吗?这么多日子以来,她在府里也没发现什么,而且,每每去他的院子,也不曾闻到一点药的气息。 可再想刚才碧痕服侍宇文珏吃药的样子,什么时候递药,什么时候递茶漱口,什么时候递小青盂接水,都那样的连贯,就算是碧痕服侍的再怎样细致,都不能像做出来的样子如数十年如一日般吧? 宇文珏…… 林惜文端端的站着,一时间进入了沉思。 宇文睿生日时宇文睿频频露出哀伤的神色,再加上,从她的角度来看,宇文睿并不是个大度的君王,连同颜玉,只是因为情急之下宣了文阁大学士这样的小事他都能出言阻拦。 更何况……更何况是放宇文珏这样一个才智德行都不输给他的皇子在身边呢?而起,还这样的信任! 他之所以这样信任宇文珏,必然是料定了宇文珏不会同他争夺皇位,也绝无半点异心。而凭宇文睿这样多疑的性格,又是从哪点断定的呢?! “惜文……惜文……” 因为林惜文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连宇文珏叫她都不知道,还是碧痕不着痕迹的扯了扯她的衣袖,她方才惊觉。 “啊……你叫我?”林惜文看着宇文珏。 这药也不知道有多神奇,就是这么一小会儿,现在的宇文珏看来已经与平常无异了。 “上车吧。”宇文珏起身后,淡淡的说道。 林惜文点了点头,这才注意去瞧车队的安排。 不得不说,碧痕的心思也是缜密的,这一行装的该是商贾的车队,一并两辆马车,都是平常富贵人家出行时的样子,一个个侍卫也都打扮成平常小厮的模样,随行的只有两个丫头,马匹不算多,可也不算少,该是预防万一时用的。 上车时,宇文珏与她和碧痕共乘一车,另外两个丫头自行上了后面的一辆马车,方才递药的那个侍卫是他们这辆车的车夫,前面还有一匹马领着,马上的人倒是一身劲装模样,这样也行,富商出行,自然是有护院之类随性的,果然,后面押后的,也是劲装模样的。 不过,林惜文还是能看得出来,这里面,真正让人无法探底的高手,恐怕就是给他们驾车的这个人了。 上了马车,碧痕已经准备好了两套衣服,分别放下之后道:“爷,这一路行至日落便可到达安阳,奴婢已经先行派人去打点了。” 宇文珏点了点头。 林惜文对换衣服没什么兴趣,换了外面的衣衫又怎样,这一路下来急的她内衫都浸透了,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怎样,反正已经不舒服了,换了衣服也白搭,倒是现在觉得有些饿了。 这时,碧痕正好端了吃食出来,她在宇文珏身边这么久,自然是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儿,做什么才最贴心。 新熬的米粥,几种爽口的小菜,这种环境,也算是难得了。 林惜文也真的是饿了,端起来就吃,倒是宇文珏,开始慢条斯理的换衣服了。 一袭炙白锦缎长袍,腰环是用银丝绣着祥云的图案,冷艳和热烈混合在一起的眼神和欲滴的唇色……风华、绝丽、糜艳。 此刻,他脸庞的光彩,炫目的足以让人铭记一生。 双鬓乍绾横波溜。 记当日、香心透。 谁教容易逐雀飞,输却春风先手。 天公元也,管人憔悴,放出花枝瘦。 几宵和月来相就。 问何事、春山斗。 祗应深院锁蝉娟,枉却娇花时候。 何时为我,小梯横阁,试约黄昏後。” 宇文珏坐下后,林惜文也放了手里的碗,碧痕递了一盏茶,他接在手中,只听碧痕铺开了一张地图,徐徐说道:“此行,一共经过四个州省,安阳,长宁,云川,此后才能抵达安州。奴婢算了算,就算快马加鞭,也要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了。” 宇文珏端着茶杯,略微沉吟片刻后问道:“若是日夜兼程呢?” 碧痕粗粗算了一下:“可提前十天。” 宇文珏道了一声:“赶路吧。” 碧痕还要说什么,可看了宇文珏的神态,便也只能动了动唇,最后道了一声:“是。” 第四十一章 登门拜访 就是这宇文珏的一句话,接下来这余月中可真的是日夜兼程,披星戴月了。为了避免与那替身们走至一起,宇文珏是弃了官道的。 有几次,林惜文朝外面看过去只觉得荒芜的一片,只一队人马日夜兼程的往前赶。 这几日来,她连着坐在马车内,浑身的骨头都快被颠的散了架了,反观宇文珏,还是稳稳当当的。 且,自那日吃了药之后,接连几天都没觉得他有什么异常,这种状况,倒是让她有些摸不明白了。 不过,她现在也没什么精神来摸索宇文珏的身体状况到底如何,因为自己都快被这路程给熬的有些受不住了。 宇文珏看了看他旁边脸色发青的林惜文心里笑了笑,面上却不由的露出一种关心的申请,问道:“不舒服吗?” 林惜文心想能他妈舒服么?你这是马车啊!你以为你开的是阿丁斯顿啊!你真以为这时速能超280啊!再说,这又不是高速,这是山路啊!山路啊! “还好……”林惜文到底也只说了这两个字,怕说多了连声音都是波浪线的。 这马车连续奔波近半月时间,起先林惜文还能进些吃食,可到后来,连喝口水都能给吐出来,这心肝脾肺肾颠簸的都快挪了位置,天天吐啊吐的,等吐到连胆子都快吐干净的时候—— “爷,已经快到安州边境了。” 碧痕的这句话犹如福音,撞击着林惜文的耳膜。 而偏偏这时,宇文珏抬了抬眼,幽幽说道:“碧痕,你与人在原地等候,另外找两件素衫来。惜文,你随我去一趟蔚县吧。” 出奇的,只是这么一下,林惜文看见那双氤氲的眼睛滑过一丝艳丽的神采。 碧痕依言,告诉外面将马车停了下来,自己跳了下去。 不一会儿,便捧了两件极为普通的素装过来,均是男装,换上之后,连发饰都换成普通的少年模样。 宇文珏这样一身穿着,还真有那么一股子返璞归真之感,全束上发露出白皙如玉的精致容颜,唇红齿白,怎一个绝色少年! 林惜文一身伴童的短打扮,扶着宇文珏就下车了,一下子,外面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竟然是半透明的。 下车后,碧痕又牵了两匹马过来。 宇文珏却摇了摇头,道:“一匹便够了,对吧,惜文。” 林惜文刚接了会儿地气,人还没完全缓过来,再看宇文珏的模样,哪里还有她所隐隐担心的事情。 反观自己,本就干巴瘦弱的身体,好不容易在煜王府养起来的那点丰腴,这十几日下来,一下回到解放前。 现在看来,宇文珏倒是与她共骑一匹马骑上瘾了,她也懒得回他,自顾自的呼着外面新鲜的空气。 已经快入了六月,正值当午,天气已经燥热了,太阳下面站了一会儿,林惜文的脸颊已经有些微微泛红,像是涂了胭脂一般。 碧痕递给林惜文的马还是她从驿站里牵来的那一匹,这匹马照碧痕的说法也算是一匹难得的汗血宝马,只是因为受了伤被换在驿站之后没人认识,便就这样给埋没了。 这一路走来,碧痕对这马也算多加照料,再加上但凡林惜文下车防风期间都会去与这匹马沟通沟通,宇文珏便说道:“既然你与这马有缘,干脆就给起个名字养着吧。” 林惜文觉得这马长得有几分她那时在马场里所养的那匹胭脂,便取了这个名字。 宇文珏还笑了这女子太过脂粉气,真真是委屈了这匹好马。 林惜文却不以为意。 两人再次骑上了胭脂,一路上,宇文珏也不要求多快,林惜文也懒得再颠簸,便慢悠悠的一路走来。 蔚县是介于安州与云川之间的一个小小县城,不过也别小瞧了这个县城。这是个古县,处处都是那种类似于云南吊脚楼的那种建筑,几条小河贯通全县,犹如乌镇一般,步入其中,不免心静神怡。 所以,进入蔚县之后,林惜文与宇文珏干脆弃马改为步行,一路也算悠闲,直至行到一户人家门前,才停了下来。 林惜文抬头看了看,这房子与其他家的房子从外面比起来也无什么特别之处,她再看了宇文珏一眼,这才上去拍了拍门,许久一个拿着扫把的小童出来应门,却呆愣的站在门口盯着宇文珏半天,才开口问:“你们是谁!” 宇文珏看着这个仆人,淡淡的开口:“请问,杨子厚大人是住在这里吗?” 谁知这门童忽的就变了脸色,抬手就要关门:“不在!这里没有什么大人!” 好在林惜文眼疾手快,单手盯住了那木板门,指着那小童便喝道:“喂,你这小童,好不礼貌,你可知我家公子是谁吗?!” 那小童冷哼一声,道:“谁?管你是谁!哪怕当朝天子过来我们这儿也没什么大人!两位请回吧!” 林惜文闻言一僵,这宇文珏要找的杨子厚到底是何人,为何连个小小的门童都嚣张如此! 眼看这门就要硬生生的被顶住,宇文珏这才上前两步,从袖口拿出一件东西递给了那小童:“且拿这个与你家老爷看,若还是不见,我们自会离开。” 那小童眼见宇文珏的气度言语,虽然有些不甘,可还是接过了东西,道:“等着吧。” 说完,啪的一声,把门给关上了。 林惜文站的离门近些,险些被拍着了鼻子。她一转身,看着宇文珏:“那杨子厚是什么人,竟能劳烦你这样来请,瞧瞧这看门的,这架势,还真不会比你煜王府差到哪里去!” 宇文珏倒是一点也不生气,甚至连丝焦急的神色都没有,像是算准了这人一定会出来见他一样。 果然,不出一盏茶的功夫,那紧闭的门板再次打开。 先是那小童露出了个脑袋,随后—— “煜王爷!” 从里面走出来一位老者惊讶的看着宇文珏,随机‘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林惜文想,这位应该便是让宇文珏如此屈尊降贵想要来挖走的杨子厚了。 “草民不知煜王已入蔚县……还请恕罪。” “是本王任性了,这样仓促来访——”宇文珏说着赶紧自上前双手搀起对方,真诚的意愿在明艳的面容上呈现确实是另一番风情,给人感觉一改骄慢的贵族之气,清俊平易。 谁知这杨子厚竟然跪地不起,径直道:“草民前日已经接到王爷写来的书信,甚为惶恐。草民告老还乡已有余年,辅佐之事,恐怕要辜负煜王的厚爱了。” “大人还先快快请起,实在无需如此——”宇文珏的手还在扶他,语气也是极为谦逊。 杨子厚却固执亦然:“草民,年迈!实在难以当此重任,也确实无能与煜王分忧,还请煜王恕罪。则另请……” 林惜文眯了眯眼睛,这杨子厚如今看来并非故作架子,而是真的不愿意再踏入这朝野纷争之中,宇文珏既然决定只身前来拜会,自然是因为杨子厚有这样的本事。 只是,不知他如何才能将这老顽固的脑子给扳过来了。不过,这自然是他宇文珏的事情,林惜文乐得甩手一旁,好生的看着。 “老大人……” 宇文珏忽然打断杨子厚则另请贤能之类的话语,认真的看着他,然后——‘嗵’的一声跪了下去! 这一下,别说是杨子厚主仆,就连林惜文也当即愣住。 “大人还请务须自谦,皇兄命珏巡视安州并治理安州,此是重任。安州自古即为我大周与睢国之纷争之地,也是我大周防御睢国来犯之军事重地。” “珏资历尚浅,皇兄将此重任压至我身,珏深感一人难当此大任,所以月前故以书信拜访。您乃我朝忠臣名将,父皇还在时便与皇兄和我说过,您少年慷慨,有大志向,杨家世代都是靠文学智谋获取功名,只您喜欢骑马射箭力求文武兼备。” 宇文珏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而您的父兄曾责骂说,骑马射箭乃俗鄙武夫之行,不是文相所应从事的事业,有失身份。父皇当时复述您所说的话珏至今犹如在耳,您说:自古以来贤德君子,建树有功之臣,不具备文武全才而能建功立业的人不多。” “珏资质愚钝,可也明白一个道理,我如若能做到文武兼备,父兄为什么要责备我?正是您的这番少年慷慨,让您成为大周能文能武之名臣,而安州之地,也只有您这样能文能武之臣方可镇守!父皇深明此道,能安心让您在安州担任州府十年之久,而您,也并未辜负父皇的期许……” “煜王……” 此时,对立跪在地上的杨子厚已经是老泪纵横。 唯一站着的林惜文默默的看着将这一番话说的不卑不亢,有敬有畏的宇文珏,也只有啧啧摇头暗暗称奇的份。 二十岁!如今这宇文珏也只有二十岁呐!可这收买人心,该如何彻头彻底的收买人心的本事……真的是个狠角儿呐! 这杨子厚的年纪看上去,宇文珏叫他一声爷爷都不足为过,三朝元老呐!可宇文珏竟将他少年之事说的如此清楚。 且,他一个王爷,当今天子的嫡亲手足胞弟,冲冠天下的娇贵主子,如今,竟能像个普通少年一般跪在了这样一位为大周奉献了近一生的老臣面前,如此的动之以情,还不怕这老狐狸出山相助吗。 林惜文正想着,这边宇文珏已经扶起了杨子厚走进院子里,朝内室走去。 她正犹豫着这时是不是要跟进去的时候,宇文珏回头,对她道了一声:“你在院子里候着吧。” 林惜文点了点头,朝她一笑,随意的便坐了下来,她倒是有些累了。 宇文珏倒是愣了一下,而后转身扶着那杨子厚进去了。 第四十二章 你有银子吗 环顾着这院子,虽然从外面看与平常人家没什么不同,可这里面布置的,也确实雅致的很,别的不说,单单是在这廊子下养的两缸子鱼,就够瞧的了。 景德蓝大缸,里头种的新荷只如孩子手掌般大小,鲜翠欲滴,令人见之愉悦。荷下水中养着几尾绯色金鱼,清波如碧,翠叶如盖,红鱼悠游,着实可爱。 林惜文坐在这儿,那扫地的小童一脸不明所以的站在她的身边:“公子,你的主子真的是当今的煜王爷吗?” 她仰头看着这个半大的孩子,笑着说道:“你家老爷的话难道还有假吗?更何况,刚才是谁说的,当今圣上来了也是如此,如今,倒是怕了?” 这小童面上一窘,突的厉声说道:“我才不怕,只是无论如何,我叫老爷都不会出山的!我们家公子就是被朝廷,就是被那顾家,给害死的!老爷隐居时便说了,这辈子,再也不会踏入朝野纷争!再也不会给那劳什子朝廷卖命!” 顾家! “顾顺章顾家吗!”林惜文听了睁大眼睛问道。 那小童听了顾顺章的名字,更是忿忿,咬牙切齿道:“可不是那老不死的!那年,就是他状告先皇,说我家老爷与睢国暧昧不明,让圣上起了疑心,罢了我家老爷的官职全家押解回都成彻查,可怜我家公子,小小年纪,不诋路途奔波,一病,就去了。随后,夫人也因伤心过度,一病不起,没两年,也去了。” 原来,这杨子厚在八年前曾是那安州的太守,他在安州任太守一职已经十年时间。 按说,这样一个多事边境之地,一任官员是不能任职这么长时间的。谁都知道,这安州太守说来不过是从三品官阶,在都城,这从三品官可不多如牛毛? 可这安州太守这有他杨子厚一个!怎么算,都是个封疆大吏! 安州,又是这么一个走私,贸易,盛产海产品的一方富庶之地,加上睢国,能稳稳的坐在这个地方十年,看来没有足够的忠心及抵挡诱惑的能力是不行的,也难怪宇文睿会让宇文珏走这样一遭了。 只是,倒不曾想中间竟然还有这么一层,想想也不怪。安州虽乱,却是个难得的肥差,他杨子厚一坐十年,让别的等的人怎么办,可不要想办法治一治。 难怪一开始宇文珏说起那杨子厚的陈年往事时,那杨子厚只是动容,可后来当宇文珏提及‘并未辜负父皇的期许’这几个字时,他才叩首凄然。 可,既然有这样的过往,这杨子厚能真的放下介怀辅佐宇文珏吗? 林惜文很是怀疑…… 不过,既然这杨子厚能安然活到现在,这先帝恐怕也是知道是冤枉了他的,要不然,肯定是要满门抄斩的,卖国之罪,诛九族都不为过。 林惜文身子微微向前掺了掺,说道:“那押解入都成之后呢?” “好在那先皇也不算糊涂!” 那小童哼了一声,说道:“我家老爷自然是清白的,先皇查明后想要加以抚慰,不过我家老爷失了公子,自然也就不想在为官了,才选了这么一处隐居下来。现在那顾顺章得了这么个报应,也算是他活该!不过就是怨这煜王,平白无故的去那死牢作甚,去也就去了,偏偏还看上了那个顾顺章的小女儿,就为了那么一个破丫头,白白免去了顾家一百多条命,就算是让他们全家老死牢中,都算便宜他们了!” 被提到的林惜文不免轻咳了一声,她见这小童知道也不少,正要多问两句—— “惜文。” 宇文珏已经站在厅堂外的石阶之下了。 林惜文也不慌,不失规规矩矩的站起来,低眉顺眼的朝他走过去,很完美的扮演着伴童的角色。 宇文珏步下石阶就扣住了她的手腕,转身优雅的浅笑朝送出来的杨子厚微微点头:“杨大人留步吧,珏在安州等您。” 杨子厚道:“王爷请先行一步,老夫定不负王爷所望!” 说着,又要磕头,可被宇文珏给扶住了。 林惜文朝那低头下跪的小童眨了下眼,就被宇文珏给拖了出来。 两人携手牵马走在这蔚县的石板街上,看着来来往往的淳朴县民为生计而奔波着。 宇文珏瞅了林惜文一眼:“问出点什么没?” “这杨子厚可同这顾家有深仇大恨呢。”林惜文故意这么一说,去看宇文珏的脸色。 宇文珏倒是满不在意,他轻轻一笑:“所以呢?” “如果他要杀顾家呢?”林惜文问。 宇文珏看着她:“你会在乎吗?” 林惜文听了他的回答,蹙着眉又问:“那如果他要杀我呢?” “不会的。”宇文珏回答的倒是坚定。 林惜文嗤笑一声:“为何?” 宇文珏说道:“因为本王不准!” 林惜文默然了。 两人出了县城,翻身上马,这次,林惜文倒是没有闲情再晃悠,策马朝碧痕等的地方去了,这一行已经耽搁了大半日,想来,碧痕等的也该有些急了吧。 然而,不曾想,当林惜文策马赶到原地时,四周哪里还有碧痕与马车的影子,倒是满地的狼藉与尸首,告诉了他们,出事了! 立于马上,不光是林惜文看着眼前这一切呆了,连一贯冷静的宇文珏也是愣了一会儿,片刻之后,他才道:“碧痕他们无事,该是逃了。” “怎么说?”林惜文问道。 宇文珏指了指地上凌乱的尸首,说道:“我们的人只死了两个,其余的,都是对方的尸首,碧痕之所以不停留在此处,则是因为……” 说着,他伸手指了指地上凌乱的马蹄痕迹。 林惜文顿时了然:“对方有增援。” 宇文珏点了点头:“没错,碧痕担心持久下去终究不敌,还不如跑了来的划算。” “那我们上哪儿找他们去?” 这才是林惜文最关心的事情。 宇文珏幽幽的叹了一口,轻笑一声,道:“这时候,若是雪儿在就好了。” “雪儿?”林惜文诧异,又关那小畜生什么事儿! 宇文珏抬手敲了敲林惜文的脑袋:“以后你就知道这‘雪儿’的宝贝之处了,现如今,也只能跟着碧痕所留下的暗号慢慢找了。” “那去安州的日子……”林惜文不由的皱起了眉头。 宇文珏倒是‘呵呵’一笑:“惜文,我们先不去安州。” “不去安州?” “对。”宇文珏抬手,摇摇一指:“我们去万安。” 林惜文顺着宇文珏所指的地方看了过去,一株榆木之上,用簪子浅浅的刻着一柄荷叶的图案,别说不注意,即便是细看,也不一定能分辨的出来。 想来,这便是碧痕所留下的暗号了。 林惜文虽然奇怪碧痕为何不朝安州的方向跑,反而去了万安,不过,既然连宇文珏都没有任何异议,她也不多说什么。 策马,一路沿着碧痕所留下稀疏的暗号,朝万安去了。 只是沿途越走,林惜文越觉得有些不对劲,甚至,这一路上,可见厮杀仍然是不断的,是不是便能看到兵器亦或者是血迹,倒是尸体,却没再见了。 一直到了官道边上的小林子里,林惜文远远的看到一辆马车,突然喊道:“宇文珏,你看!” 那儿,独独的也只是剩了一辆车,拖车的马已经毫无踪影。林惜文勒马而至,她回头看了宇文珏一眼。 宇文珏漂亮的眉头在看到那辆马车之后,便拧成了一团:“惜文,过去看看。” 林惜文御马上前,手执着马鞭挑起了车帘的一角—— “这……” 车里,是两个女子的尸体。脸色苍白,毫无血色,衣着颇为华贵,容貌也是极为艳丽的,也算是百里挑一的吧。只是这两名女子林惜文从未见过,怎么死在他们的马车里。碧痕呢?怎么要弃车而逃了呢? 再看宇文珏,他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而此刻,碧痕所留下的记号也没了。 林惜文一时没了方向,她问宇文珏:“我们还去万安吗?还是……” 她想说,不如干脆去安州算了。 而宇文珏也是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的,那两具女人的尸体让他显然也不如方才那样冷静,他低头思付片刻之后,再抬头,对林惜文道:“还去安州!” “可是碧痕……”林惜文不免有些担忧了。 宇文珏却道:“无事的,我自有分寸。” 既然连宇文珏都这样说了,林惜文自然也不在多言,依旧朝安州的方向去了。 当两人行至万安镇上之后,便已经是入夜时分了。 这样颠簸了许久,林惜文看宇文珏似乎又有些倦色了,她扶了宇文珏下马之后,自己牵着胭脂,对宇文珏道:“不如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 宇文珏点了点头。 林惜文幽幽的叹了一口气,也真是难为了。她从未想过这一路无事,临近了安州,反倒出了这么大一个乱子。 碧痕他们到底遇到了什么?为何宇文珏一开始并不忧心,而在看到那两名尸体之后便也开始思虑重重? 向四周看了看,林惜文找了个看起来还算干净雅致的酒楼,走了过去。 进去后,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先安置宇文珏坐好之后,才招呼了店小二。 店小二提着茶壶麻溜儿的走了过来,一边翻着茶碗倒茶一边说道:“二位客官远道而来,看着不太像………” 当小二的眼睛看向宇文珏时,嘴边套近乎的话生生的给咽下去了,连茶水倒出来都不知道,眼睛呈呆滞状。 事实上,从林惜文扶着云纹绢走进茶楼的那一刻,这茶楼里稀稀疏疏坐下的客人全都朝他们两个看去—— 林惜文看了眼宇文珏,暗自感叹:先不提宇文珏这显赫的身份,单单生这样一张脸,生生就是个祸国殃民的料! 敲了敲桌面,让小二回魂,她道:“茶壶放下就可以了。” 这小二搁了茶壶呆愣愣的去了。 可走了两步,又反应过来,如常的询问道:“二位客官要住店吗?” 林惜文只能看宇文珏:“公子?” 宇文珏微微垂了眼:“先布菜吧。” 林惜文知道,这种时候,宇文珏该是不愿在此住下的,于是便让店小二弄点饭菜过来,住店一事揭过不提。 可当点完菜,林惜文倒是想到了一件事。 虽然现在这种时候提出来不太严肃,可,却也是真真存在的问题。 “那个,宇文珏……”林惜文结结巴巴的叫了他一声:“我想问你件事儿。” 宇文珏看她,难得见她有如此窘迫的时候,心头的疑云不免被冲淡了几分,勾着唇角,应道:“嗯?” 林惜文问道:“你身上有银子吗?” 这下,宇文珏也愣住了。 第四十三章 又遇暴发户 林惜文见状,不禁诧异:“你别告诉我你现在……” 惊觉自己声音过高,到最后,她忙压低了声音,说道:“你现在是身无分文吧?” 宇文珏身上平日里是肯定不会装钱的,显然,他是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的,刚才的一愣,也只是因为第一次有人提到他身上有没有装银子而感到错愕罢了。 宇文珏对着林惜文轻笑一声,似乎有些不屑:“你觉得本王出来需要带银子么!” 林惜文一听,真想一巴掌挥掉他脸上那副大爷样儿,没好气的说:“宇文珏!你要搞清楚,这里是万安,不是都城!你出门吃喝就是要花钱的,现在没有钱,先想想这顿饭怎么结账吧!” 这时候你装什么大爷啊!有银子的人才是大爷呢! 宇文珏看了林惜文一眼,他扬起嘴角轻笑:“我不是给你许多珍珠玛瑙玩么,你出门怎么没带一包出来?” “你!”林惜文见宇文珏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儿,更是为之气结。她带什么?她带个屁啊!谁出门没事儿带一堆首饰干嘛! 这边,林惜文还在愁这没有银子怎么办,那边,就听见一连串的杂乱的嘈吵声,只见一个提着鸟笼,油头粉面,衣着华贵的人带着一群凶神恶煞的家丁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眼明腿快的小二连忙迎了上去,就要引着进雅间,谁知这人眼光一扫,发现了坐在角落的林惜文和宇文珏。呆愣愣了半晌之后,眼睛噌的一下就亮了—— 堂里坐的几个客人再见到这群人之后悄无声息的溜着墙边逃了出去,偌大的茶楼现在只剩下林惜文他们这桌和刚进来的这么一群人。 林惜文看了看领头的那个人,又看了看宇文珏,心里不禁一沉,不着痕迹的往宇文珏身边靠了靠,低声道:“瞧你这副模样,引起注意了吧。” 宇文珏捏着茶杯瞧了一眼,冷冷一笑,却也不动。 眼看,那提着鸟笼的油头粉面就走过来了,再看宇文珏,虽然是一身素衣,可毕竟这倾国倾城之姿岂是这一身素衣可以掩盖的,那种人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放平时也就算了,现在他们落了单…… “宇文珏,我们躲躲吧,有些麻烦。” “有多麻烦?”一则漫不经心的问题从他的嘴缝里飘出。 林惜文不禁想,有多麻烦?这要怎么衡量?他这么一堂堂的王爷,难道要在这种穷乡僻壤给人调戏了吗! 果然,那领头的油头粉面已经两眼冒光的走了过来:“啧啧,这万安城里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个一等一的美人……” 瞧瞧,这连话都说的不利索了。 林惜文眼看着这一只咸猪手就要抚上宇文珏的脸庞—— “小二,还有上房吗?” 一道轻缓的脚步声由远至近,伴随着来人略带笑意的声音,就这样突兀的闯进了这气氛怪异的酒楼之中。 “公子……又来了个小美人,咱的运气还真不错,一来就是两个!” 林惜文隔着这一堆狗腿子看了过去,第一眼看见的,是一件红衣。 红衣本已火般浓艳,在烛光的照耀下,红得越发灼眼,彤云般铺泻在修长的躯体上,与黑发缠绕,带出十二分的妖娆,衬得那站在柜台前的男子,有着难以言述的风姿。 他极瘦,露在袖外的手骨节白得几近透明,倒是他手里的那柄玉骨凉扇…… 林惜文的目光微动,是他?! 那日在都城,她同碧痕去顾家时半路在酒楼碰到的紫衣男子! 而此刻,那人的一张脸也被满脸猥亵的狗腿子捏着。 他也不动,就微微的抬着脸,张狂的眼神直勾勾的看着那人—— “公子,这……这小子的眼睛,真……真他妈的勾人……” 然,着迷的喃喃被蓦地惊恐打断! 林惜文睁大眼,还未看清楚是怎么回事儿,那捏着他下巴的那个人眉心正中一只飞镖,一道鲜血顺着脸庞蜿蜒而下,跟着整个人也栽在了地上。 杀戮—— 听是一回事儿,可真正看到—— 只见他赤手空拳如幽灵般闪身而过,刀手劈斩经脉,封其死穴,杀这七八个人的动作干净利落,除了那枚飞镖之外,剩下的连血都没有流一滴全都倒下了。 “真是……麻烦。” 再眨眼的功夫,那人已经飘然而定,身上的轻纱般的红衣犹如同舞动的鲜血般慢慢飘落,身旁惨戾伏尸几只。 而他脸上挂着似有似无的笑。 再看那店小二,早已吓的目瞪口呆,别说招呼了,魂魄恐怕都被惊的七零八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倒是他,轻飘飘的移步到了店小二的眼前,手中重物一抛,一道金光闪过,只听沉闷的的‘咚’的一声,一个金灿灿的元宝落在了店小二的脚边:“把这些尸体是给收拾了,再腾一间上房,爷要住店。” 那店小二恍若未闻般,连掉在脚边的金子都不知道要看一看,片刻之后,才尖叫一声:“杀人啦!杀人啦!杀人啦!” 接着,人便冲出去了。 外面,早就乱作了一团,跑的跑,叫的叫。 不好!林惜文暗暗叫了一声。 宇文珏还是那副淡定的样子,仿佛刚才的一幕不曾发生般,甚至还问林惜文:“怎么没人上菜?” “还吃!” 这些个置王法于不顾的王室贵族,还有那个…… 一眼看过去,正好对上那人的眸子,竟然还……颇显无辜! “走了!” 林惜文连忙站了起来,拉上宇文珏就朝外面跑去,途径那红衣人时,不免也道:“你还站着做什么,还住店?干等着官府来拿人吗!” 说完,也不去管他了!这人浑身金银珠宝,武功又深不可测,来的远远比他们安全多了。 跑出去之后,一眼便看到了被店小二给闩在杆子上的胭脂,立刻的解了马,翻身而上,顺便不忘扯上了宇文珏,扬起马鞭就朝城外去了。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确定已经远离了万安城内她才缓缓的放慢了马速,就是这时,她忽然感觉自己的腰肢被人环住。 回头一看,宇文珏不知道什么时候靠在了她的身上。 林惜文幽幽的叹了一口气,道:“累了?” 宇文珏轻轻的点了点头。 “我们怎么办?” 此刻,林惜文是真的没有主意了。 她可不想连安州的地界还踏入,便山穷水尽吧。 宇文珏笑了,他轻轻道:“惜文……这确实是个恒古长青的道路,基业。” 先皇还是皇子之时原本也有十来个兄弟的,先皇没被立为太子之时,皇子中文武双全有望被立为太子的也有三四个,可现在呢? 据林惜文所了解的情况,先帝这十来个兄弟也只剩下了两个,一个终生碌碌无为,先帝给了亲王的名号只捞了个出宫建府拿俸禄过生活的成就。可还有一个呢…… 先帝给了杨子厚安州太守的职务,可,原来这安州领兵驻扎的可不正是那位老亲王么! 而现任的安州太守是曹寅……曹寅原是唐元成的门生,和这位老亲王算是敌对面,所以先皇才会将他放在了这个位置,互相牵制。 不过这两年来,他与唐元成的联系已经疏远了许多,所以,这次唐元成的倒台从表面看来并未影响到曹寅。可宇文睿该还是不放心的吧,要不然,也不会把安州给宇文珏来管着了。 可是,宇文珏既然安排了兵分两路前来,就是要避开二人给其来个出其不备。 碧痕现在到底是遇上了哪路人马还不清楚,可真若是被他们二人其中之一给撞破了,之前的一切算是白忙活了,那可就完全的被动了! “惜文,事到如今,便只能走一步险棋了。” 宇文珏沉默了半晌,幽幽的说道。 林惜文看着他,等着他的下半句话。 宇文珏道:“直去安州。” “就现在吗?”林惜文轻咬了下唇:“碧痕他们到底遇上了谁我们谁都不知道,你可知道,你这样同我去安州,面对着什么吗?” 宇文珏点了点头:“知道。” 林惜文又道:“你既然知道,那你可有几成的把握?” 宇文珏微微闭了眼,小憩了片刻,说:“现在情况有三种。第一,碧痕他们只是遇到的人虽然凶猛,可却都不是安州这两股的势力。第二,就算是,看是哪一种,属于曹寅的话,惜文……到时你便说自己是顾顺章的女儿,虽然不济,可总归不会丧命。第三,如果是我皇叔,我倒是有几分把握了。” 林惜文听了,不免蹙眉:“曹寅,他敢吗!” 宇文珏道:“敢与不敢,就看他曹寅的一念之间了。若他是大周的人,他自然不敢。可若他是……” 林惜文明白了,看来此来安州,宇文珏布如此大的局,要捉的,便是这曹寅。也难怪他会登门再请杨子厚了。 “宇文珏,我们去安州。”林惜文坚定的说。 宇文珏靠在了林惜文的肩头,喃喃道:“惜文,这时候有你在,真好。” 颠颠荡荡的,林惜文一路朝安州的方向去了。 连夜奔波,待两人入了安州城之后已经是近晌午的时刻了。 烈日当头,这初夏的阳光炽烈起来还真是滚烫,甚至是有些微微刺眼的。 两人一马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走在安州的接到上,还是这身素衣打扮,只是经过了这一天一夜,发髻散乱,脸上也是污了一片,显得狼狈极了。 一路也就这么不紧不慢的走着,宇文珏状似随意的看着这安州的市井大街,实际该是找碧痕有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林惜文确实很累了,一天一夜没有合眼,滴水未进,她现在早就透支了体力了。 “诶,挤什么……” 正走着,林惜文不知道被谁推了这么一下向前趔趄着,宇文珏也不防备,两个人竟齐齐滚在了地上—— 原本走的好好的行人慢慢的微观了过来,因为宇文珏一直挂在身上的一块镶金玉璧露了出来,众目睽睽之下,这金银与玉石之间的光芒辉映起来,那样耀眼。 林惜文连忙去遮掩,宇文珏倒是沉静,缓缓的站了起来。 周边的氛围忽然安静的有些紧张,人们或惊奇,或打量,或思索,或揣摩——都冲的是方才掉出来的那枚玉璧,突然二十几个身强力壮且动作利落的黑衣人仿佛鬼影般闪入人群中,林惜文想要带宇文珏赶快上马,可还未她勾到马镫,忽然听到背后一声惊叫—— 林惜文下意识的回头看—— 待回头才惊觉,他妈的的上当了!一点寒星已闪着蓝光朝她劈斩而来! 第四十四章 被劫 林惜文大惊失色,忽旁边有人拉了她一下,竟然是宇文珏!而他身后,一个布衣男子劈头一剑与那寒光相撞,叮当一声暗器落地,长剑被那人重新执回手中。 宇文珏在她耳边道:“是暗卫。” 林惜文这才惊觉,是啊,宇文珏怎么可能只带着她单枪匹马入安州呢?恐怕这暗卫从他们离开碧痕那刻开始就一直跟着了吧。直至现在危险之至才出手,显然是经过严密训练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以宇文珏和林惜文为中心,到处都是四处跑散的人,潜伏着的暗卫穿什么样衣服的都有,人不多,只有六个,他们果断的形成环形把她和宇文珏圈在中心,外围冲出来一群戴着脸谱面具的人形成一个大的包围圈将他们团团围住。 他们的动作很快,甚至没有什么任何语言上的交流但却配合默契。 其中一个暗卫已经率先冲了过去与来人打斗,外围的面具人也持刀砍了过来,敌人源源不断,而他们这边也只有这二十几个人。 虽然宇文珏挑选的这些留在身边的死士绝对都是高手,可寡不敌众之势已经愈来愈明显,包围圈在慢慢缩小,他们几个人见状忙收回攻势旋身回来靠拢宇文珏和林惜文。 避免不了的短兵相接,切肉之声不绝于耳,刀刃夹着内力划破肌肤的瞬间那种声音听起来仿佛有人紧紧的掐着你的脖子一般难受,更不用说炙热粘稠的血液像雨点一样喷洒的撒出来,毫无准备的便溅在你身上,散发着铁锈样的腥味让人窒息。 护着林惜文的两个近身侍卫均以挂彩,手臂上的伤口血肉模糊的向外翻着。 其中一名暗卫本想独自夹着宇文珏趁机潜逃,可宇文珏在整个过程中都是牢牢的抓着林惜文的手,甚至,在血肉飞溅的时候将林惜文圈在自己的怀里:“抓紧我,不要松手就好。” 空气中浓稠的血液味道像是毒物一般让林惜文闪避不及,恍惚中,她被拉入一个怀抱,熟悉的味道,冰冷的体温,还有头顶清冽的叮咛。 一个暗卫怎么能拖动两个,现如今他们身边也就这么六个暗卫,而对方的人却源源不断的赶来,丝毫没有拖泥带水的迹象,两名高手中的高手牵引着暗卫中一个明显武功很高的人,另外两个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面具人持着短刀迅速的架在宇文珏和林惜文脖子上,刀手劈下,提起就走。 林惜文醒来的时候觉得有些乏力,而后,便看到了依然晕倒在她身边的宇文珏,扭了扭酸痛的脖子……这俩丫下手还真的叫狠! 室内空荡荡的,但还算干净,没有在什么荒郊野岭或者破庙之类的地方,只不过窗户全都封钉的死死的,黑咕隆咚透不进一点阳光。她刚想去喊喊身边的宇文珏……就听到门外有了些响动。 “怎么绑回来两个?” “煜王不松手……时间紧迫,只能将另外这个也一并带回来。” 另一个人问道:“爷有没有吩咐什么时候动手?” 来人道:“我已经着人去问了……” “属下有一事不明,既然爷已经起了杀念,为什么不让我们当即动手,还要来绑人这一招?!” 那人顿了一下,又道:“杀念是有,可杀心……” 外面,又是静悄悄的一片了。 林惜文听着震惊的长大了嘴巴,感情这堆人知道是煜王……知道是煜王还敢绑!还要杀! 想来,他们此行,是暴露无遗了!只是不知道这波人到底是宇文珏口中的第二还是第三了。 林惜文将身子挪了过去些,她用肩膀撞了撞仍然紧闭双眼的宇文珏,可也不知道是敲的太狠了还是怎么着,硬是没有一点反应。 “宇文珏……宇文珏……”林惜文很努力的侧着头,咬了下宇文珏的耳朵,啜着气低喊着。 宇文珏猛然睁开眼,迅速侧头对上林惜文,唰的一下脸红了。 林惜文愣了一下:他……脸红什么! 宇文珏偏过脸去,锐利的目光扫了四周一眼,依然沉静:“你听到了?” 林惜文没有说话,只是直直的看着宇文珏,脸上是有期盼的。 “害怕?”宇文珏挑了挑眉,又问,仿佛带着一点捉弄在里面。 林惜文忽然就笑了:“我怕什么!要死,也是有你这个煜王爷陪着,你是王爷我是奴,赚了!” 宇文珏却稍微动了下,身体紧紧挨着她的,顶着她额角的唇呼出温暖的气息:“本王怎么会让你死呢。” 就这么死了……谁来做接下来的事呢? 林惜文看着他眼底那抹自信,应该说,他现在似乎倒是担忧全无了!她没有再出声,反而淡定了。 想这一路走来,先是与碧痕的失散,加上在万安的一幕,她问宇文珏身上有没有银子的时候,宇文珏并未提及那块镶金玉佩,而且,在万安的酒楼中,眼看危险降至,那帮暗卫依旧隐藏的很好并未出手。 可一入了安州…… 林惜文不禁又将全局重新审视了一番,要你说,宇文珏是一个已经进化成为妖魔段数级别的腹黑权谋人士,怎么会轻而易举的让自己陷入如此险境? 再说那帮暗卫,尽管当时环境确实险恶,那他们又何必恋战?尤其是你领头之人,凭林惜文的观察,如果一开始他们便不恋战只是带着宇文珏与她杀出重围的话,机会也是不无可能的。 而且,身为暗卫既然不能维护主子的周全,便是战死当场也不该活下来的,为何那人会在如此紧要关头偏偏就松开了宇文珏的手,还自行离去? 这样一看,确实有许多破绽,也许,从他们到了云川与安州的边界与碧痕分开之后,转至万安再到安州,都是他宇文珏所下的一步棋,只是,这次,他将自己也放在了这棋局之内罢了。 这么一呆就一直呆到了半夜,屋里黑洞洞的,门口那两个说话的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就在林惜文栽着脑袋就快睡着的时候,就听见外面由远及近渐渐有人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火把串串:“搜!给我仔细的搜!” “快!别等伤了煜王爷!” “那边!” 而门,就在这一瞬间忽然被踹开,两个依然带着面具的提刀就冲了进来,刚抬手要劈刀而下就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射出的一箭给解决了。 人声鼎沸且急又忙,还听到盔甲配剑摩挲的声音,听声来了不少人。 随即不消两分钟,那门忽然又被人猛的推开,火光一撩照进来,接着就听见:“这里!这里!” 人涌了进来,林惜文眯着眼睛一看,竟然全是盔甲士兵,领头的白胡子老将竟然是杨子厚! 林惜文忽然想到……宇文珏与杨子厚道别之时,杨子厚说的那句‘老夫定不负王爷厚望’。当时听来还以为是一句再也不过平常的话,现在看来,一切自然是早就安排好了的。 而这安州,更是军事要地的封地,宇文珏此次前来,或许除了他所说的那些,还有一个目的……军权! 而这军权……是由什么换的?脑子里一个念头忽闪而过,林惜文却来不及捕捉。 就在这时,从外面跑进来一个丫头。 “爷……爷……奴婢可算是又见到您了!吓死奴婢了!” 竟然是碧痕! 哭着就进来了,冲到了宇文珏眼前就跪了下来,满脸的惊忧与担心,看着宇文珏的时候,眼泪都落了下来。 林惜文见了,心里更是沉了一口气,不由暗自冷笑一声。 枉她这一路担心受怕,奔波劳累连一刻松懈的情绪都不敢有,鼓着一股劲儿一直到现在,前面连个希望都没有就这么走下来,原来,一切都是她想的太多。 这些,早就是有人计划好的! 这时,方才有人上前替宇文珏与林惜文松了绑。 只见,碧痕拭着眼角的泪水道:“奴婢那日与爷失散后便在这安州城内足足找了爷一整日,傍晚才打听到闹市所发生的事儿,奴婢护主不利,这次是死罪,还请爷处置了奴婢吧!” 说着,便重重的给宇文珏磕了一个头。 林惜文见这戏越做越假,不愿在看,别过了脸去。 还未等到宇文珏说一句话,这时候,外面又涌进来一队人,领头那位,林惜文还没看清,就听见旁边的宇文珏喊了一声:“皇叔……” 这声‘皇叔’喊的可真是极有技巧! 既有劫后余生获救后的感激,又有受到惊吓后遭逢亲人的激动,三分生疏,又七分尊重。 可林惜文看在眼里,心下‘啧’了一声,看来这大周朝人人都有拿奥斯卡的潜质呐! 反正林惜文敢从心里肯定的是,这绝对不是宇文珏看到他这个久未谋面的皇叔所应该有的正常反应! 看来,这一路,受尽艰苦从蔚县到万安再到安州,他宇文珏最终要的等的,就是这位爷了! 而外面,就是他所安排的心腹! 他们全都被杨子厚活捉,甚至连自尽的机会都没有,一个个就算想咬破镶嵌在牙齿中的毒药也没了门路。 显然,杨子厚深谙此道,每个人的嘴里都塞了一个核桃进去,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合不上嘴。 这位老亲王,见此情景,一脸‘大势已去’之态,最后,跪在了宇文珏的眼前,却一言不发。 林惜文仔细的看着跪在地上这位年过半百的老人,一脸的正气,虽然已经上了年岁,但身姿依旧挺拔,身上透着一种属于军人的威严。可,这样的人,为何要杀宇文珏呢? “皇叔!” 宇文珏像是受惊一般,急忙的去扶他:“您这是做什么,珏还要感激皇叔的救命之恩呢!” 第四十五章 廉亲王 “王爷!万万不可!” 杨子厚看宇文珏的动作,突然抬头,举手高声说道:“微臣已经查清楚,在安州城内伏击王爷将王爷带来此处欲杀之而后快的正是廉亲王!臣已经带兵将廉亲王王府上上下下全数缉拿,臣请旨,杀无赦!” 宇文珏适时的停住了去扶廉亲王的手,似是有些不相信般看着杨子厚,目光又看向廉亲王:“皇叔……” 只是这一声之后,宇文珏便开始摇摇欲坠起来,原本跪在地上的碧痕像是知道般站了起来,连忙扶住了宇文珏,叫道:“爷?爷?” 林惜文看过去的时候,宇文珏已经昏迷了。她心里冷笑,这宇文珏昏的还真是时候,不过,面上却是急切的,连同碧痕一并扶住了他,说道:“从昨夜开始,王爷就滴水未进了,连着今天又被捆了这么一个晚上……” 大家都明白了,连忙就近安排了宇文珏休息。 更搞笑的是,这最就近的地方,便是这廉亲王府了! 宇文珏这一睡就是一天,有时候林惜文睡醒了,看着还在沉睡中的他,总是坏心思的想着,他是不是故意的呢。 后来,干脆也不走了,反正宇文珏睡的床大,她也免去来回跑着看,呆着,若累了,就睡在了他的身边。 将近傍晚的时候,宇文珏醒了。 碧痕递了一碗参汤进来,林惜文看着,这红纱暖帐,里面躺着这么个柔丽的男子,他一身纯白,黑发披散床间,如何活色生香了得。 宇文珏将参汤接了,喝了半碗,便对碧痕摆了摆手。 碧痕连忙将碗放下,走了过来,跪在床边。 宇文珏道:“在蔚县外,到底是怎么回事?” 碧痕抬了脸,有条不紊的将事情的经过复述了一次。 原来,那日宇文珏带着林惜文离开不久,碧痕他们就遭遇了‘强盗’。 强盗? 宇文珏嗤笑一声:“这安州与云川的地界有强盗吗!” 碧痕沉吟道:“当时奴婢也是这样想的,初以为爷的行踪暴露了,对方显然与一般的强盗不同,出手招招都是毙命的。初来也不过十余人,不消片刻便被暗卫解决了。没想到,还未料理干净,便有围上来几十人。” 宇文珏听了碧痕的话微微蹙眉。 碧痕沉了沉,说道:“而且,他们确实也是为了财物而来,马匹,马车,都是他们的目标,只是这一帮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与一般匪盗不同,取了物,还要杀人。力量悬殊,奴婢便逃了,因为初始不明白对方到底是何人,所以也不敢贸然来安州,想了想,便去了万安,只是对方穷追不舍,一直快到万安边上时,奴婢等人又受了攻击。追来的,竟然有百十号人了!这些人,整体武功虽然一般,但……” 林惜文不禁想到,百十号人打十来号人,其中高手暗卫都随了她和宇文珏去了,而留下来的,恐怕只有那个侍卫装扮的车夫武功最高,其他人也都是泛泛之辈。碧痕能跑得掉,已经是相当难得了。 碧痕此时对着宇文珏重重的一拜:“奴婢该死,让两位姑娘遇害了。” 马车里的那两个女子是宇文珏带出来的?碧痕称她们为姑娘…… 紫林苑! 林惜文的目光下意识的看着宇文珏,他居然还有工夫带了两个暖床的一路随行! 宇文珏淡淡的摆了摆手:“死就死了。” 碧痕忙道:“奴婢已经八百里快报回都城了,玉公子该不日启程,半月便能抵达安州。” 玉公子……颜玉吗! “颜玉来做什么!”林惜文不禁问道。 可宇文珏与碧痕同时都没有看林惜文。 宇文珏对碧痕道:“你继续说。” 碧痕顿了顿,说道:“在这一路追途中,奴婢发现一件事。” “你说。”宇文珏道。 碧痕抬起脸,看着宇文珏:“奴婢觉得,这不是一般的强盗,也不是安州的势力。奴婢觉得,他们无论从出手还是围攻堵截的队形变换,都像是一支军队!但是他们生性残暴,出手便是杀戮,从体型还有所用兵器及伸手而言,不是大周的人!” 军队?! 宇文珏的手下意识的抓住了身下的被单,俯身问碧痕:“你可看清楚了!” 碧痕点了点头:“长攻带着奴婢逃脱之后,奴婢越想越不对,又与长攻偷偷的潜了回去,查了清楚,他们大致有二三百人,不是到安州来的,去的是泰阳!” 泰阳! 宇文珏听了碧痕的回报,冷冷的一笑,一手抬起又狠狠的落下,惊起好大一声,阴郁的说道:“好个廉亲王!好个曹寅!他们驻守着这安州,竟然能让睢国的骑兵这样堂而皇之的入我大周,侵犯我边境,竟然还劫到我煜王头顶上来了!他们当我们大周宇文家的人都是死了吗!” 这一声,别说是连忙叩头的碧痕,连林惜文都吓了一跳。 “宇文珏……”林惜文不禁拉住了他的手。 也难怪他生这样大的气,堂堂的大周朝,什么时候混进了敌国的军队都不知道,虽然只有二三百人,可竟然这样堂而皇之的在大周朝的境内行军……泰阳! 这个地方,林惜文并不了解,可看宇文珏这样生气的状态来看,恐怕,也是要地了吧。 宇文珏看了看林惜文,反握住了她的手,稍微平复了片刻,道:“去让长攻来,我要问问长攻。” 碧痕踌躇,却没有动。 宇文珏抬眼:“怎么了?” 碧痕落了眼泪:“爷,长攻还……还未醒呢。” 宇文珏看了,微微的叹了一口气:“你先下去,好好看着长攻,药都用最好的。” 碧痕行了礼,就连忙去了。 碧痕走后,宇文珏不禁揉了揉眉心。 境况如此凌乱,一切似乎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可一切也似乎都在他的意料之外。 他……只有二十岁呐。 林惜文握住宇文珏的手紧了紧,她轻道:“宇文珏,是不是很难了?” 宇文珏轻轻的摇摇头:“惜文,难与不难,本王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你可知道泰阳是什么地方?” 林惜文摇了摇头。 宇文珏想要说什么,最终只是动了动唇,他像是不能想,一想便要生很大的气一样,摇了摇头,道:“罢了!罢了!又过了这样两天时间,说什么,都是晚了。” 林惜文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她想了想,才轻言:“宇文珏,廉亲王还在外面跪着呢。杨子厚他们……捆了他。” 宇文珏轻哼了一声,缓缓的闭了眼,手轻轻的抚向了她散下来的乌黑长发:“那就继续跪着吧。” 林惜文摇了摇头,也不是真的这样劝宇文珏,悠悠的说道:“一大把年纪了,到底是你的亲皇叔,更何况,到最后,他都不忍杀你,你不见他,就让他这么再跪一个晚上?” 宇文珏一手撑起身体,一手抚上林惜文的脸颊手慢慢的下滑,游走在她的颈脖之上:“惜文,你知道我当时为什么要救你吗?” 林惜文皱了皱眉,没有应声。 宇文珏笑着靠过来,轻轻的环着她的腰。她依然是那样跪坐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任由他贴近,任由他的唇游移在她的耳廓,吐气如兰: “有时候想一想,很不舍。” 听着他说,林惜文的心像是被电撩了一样。 宇文珏缓缓的伏下了身子,将头放在了她的怀中,道:“惜文,今晚留下来,陪陪我吧。” 林惜文低头,宇文珏半垂着眼,墨色的长发盖了半边去,眼睛里的光是散着的,她从未见过宇文珏如此失了谋略,像个孩子一样,这样的无助。 “好。” 林惜文轻轻的手,她的手抚向了宇文珏的脸,又道:“好好是睡一觉吧,宇文珏,你或许只是累了,会好的。” 宇文珏点了点头,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翌日,一早,便有人来报: “王爷,杨子厚大人已经在外候着了,另外,安州太守曹大人求见。” 宇文珏醒来没多久,人还是懒洋洋的,可眸光却清明异常,他干脆将头枕在了林惜文的肩膀上,依然保持着抱她的动作,放松的,连身子都依偎在了她的怀里,道:“请杨子厚大人进来,曹寅,让人告诉他,本王旅途劳顿,身子不适,免了吧。” 片刻,外面一阵金盔铁甲摩擦的跪地声:“臣,叩见殿下。” “老大人起来说话吧。”宇文珏柔柔的声音从层层纱幔中传出。 几重朦胧本就遮住了许多视线,再加上臣下进寝殿都只能颔首回话,他们看不到他们的煜王爷此时正枕在女人的肩膀上,眸子里那满满溢出的玩味以及邪恶。 不过,这纱帐这样轻薄,尽管层层复层层,林惜文依然能看到外面杨子厚隐约的身影。 她想,他若是稍微抬一抬头,就会看到,他认为身子如此虚弱的煜王爷,此刻就像是一匹蓄势待发的狼,优雅而傲慢的看着已经被他掳在爪牙下的猎物。 “王爷,臣请王爷示下,这廉亲王……”杨子厚的声音适时的停了下来,等着宇文珏的回答。 宇文珏抬头看了眼林惜文,笑的像一个十分无害的孩子,低声问她:“惜文,依你看呢?你若说杀,那本王便杀了吧。” 林惜文垂下了眼睑,沉默半晌,低笑:“王爷……”她抬眼,直视着宇文珏笑的愈加的温柔:“你也当我林惜文,是傻子吗!” 第四十六章 香艳往事 宇文珏眼帘微闭,笑的眯了眼,可说出来来的话,却再也正经不过:“本王想见一见皇叔。” 杨子厚立刻跪下道:“王爷万万不可!臣已经彻夜审问了劫杀王爷之人,他们其中有人已经受不了刑全都招供出来!廉亲王已经动了杀心,臣愿王爷请旨禀告皇上,诛杀廉亲王九族!” “杨大人,廉亲王的九族不是连皇兄与本王都算进去了吗?”殷泫漾声音一沉:“宣吧。” 杨子厚也自知失言,略微顿了一顿,道:“是。” 林惜文饶有兴味的看着依靠在他身上的宇文珏,啧啧,瞧这局布下的,他让人家杨子厚勤王,人家却连他这煜王到底意欲何为都不知道! “杀心呐,宇文珏!”她拍了拍宇文珏的肩头,兴味道。 宇文珏抬脸,眼中已然没有半分玩笑:“若他真起了杀心,我这局也不可能收到现在!本王布局时赌的便是……他只有杀念,没有杀心!本王敬他,还是本王的皇叔!” 林惜文微愣:宇文珏…… 别说林惜文以貌取人,这进来的一个小老头,还真不能简简单单的用一个‘丑’字来形容! 宽突显的额压榨地五官全挤一块儿,说他是富甲一方称雄称霸的老亲王吧,可一点富贵大气的模样都没有,她实在很难把这位尖嘴猴腮且充满猥琐气息的老头和一个亲王联系在一起。 不过,想要长成这样一副极端抽象的模样,其实也挺是有难度的,但,这双眼睛——看人是要看眼睛的,那里面的精道—— 宇文珏的身上还是这么一身白绸的衣服,黑色的发丝披散着,脸色惨白,一副虚弱的模样的靠在林惜文的身上,像是这休息了一天两夜仍然没有缓过来一般。 再想想,那煜王在惨遇这一遭之前是如何的意气风发,倾国之姿——杨子厚不由的便将仇恨的目光看向走进寝殿内跪在地上的廉亲王! “罪臣见过煜王。”廉亲王低着头,不卑不亢道。 宇文珏趔趄的上前两步,就要去扶他:“皇叔多礼了。” 而廉亲王并不领情,依然跪着。 宇文珏虽然站着,可却是微微弯身,手依然扶着廉亲王的臂膀,相当的尊重:“皇叔这些年受委屈了,珏今后还要仰仗皇叔的指点。” 这话一出口—— 边上全是杨子厚倒吸气的声音! 廉亲王微微顿了一下,最后抬头,不甚在意笑道:“煜王又何知罪臣委屈呢!罪臣盘踞安州多年休养生息,自在安泰何来委屈的一说。” 林惜文暗自挑眉,这不摆明了给你脸你不要脸,瞧把煜王爷这一番好意给糟蹋的! 宇文珏却丝毫都不介意,依然维持着这个姿势,尊重道: “皇叔有鸿鹄之志,早在都城您与先皇同为皇子之时便以初见端倪,可先皇并不解皇叔意,——先皇在位二十二年的时候吧,御驾亲征南厥,一战乃功,俘获多名南厥封疆大吏,皇叔坚持主张封赏这些人,可被其他朝臣啻责鼓励‘乱臣贼子’,先皇也不解汝意,将您谪降安州——其实,皇叔当年之意不过是想借封赏南厥大将以显示我大周朝无量胸怀,广纳贤能,与此,也能招纳安抚更多观望未降的南厥贵族——” 廉亲王的脸上微微动容,可最后还是低下了头,只说到:“煜王不用再提那些陈年往事,罪臣以下犯上,确实该诛。” 这些话,在有人想要宇文珏命的时候,就有人对廉亲王说过。 廉亲王不会忘记,一月多之前,还是初春的季节,他突然到了安州一身素衣亲自叩响了安亲王王府的大门,行礼请安,字字恳切句句真心——廉亲王自是觉得‘贤臣终遇明主’,老泪纵横! 廉亲王也做过皇子,夺位败北之后的那种如履薄冰的日子他经历过,所以,他同意了。 可宇文珏来到安州之后,——到底都是宇文皇族血脉,所以他犹豫再犹豫——如今,被抓了,他认,即便他说出这样一番话,他还是认了! 杨子厚在一旁看了,劝解道:“王爷,成大事者不应念情。” 宇文珏慢慢的蹲下身,将视线与廉亲王平行,一字一句道: “皇叔,您也是从血雨腥风里走出来的,您也知道,成大事者不应念情!可是您念了。前日不论是谁想要通过您要珏的命,珏信,您都是动在这‘念情’二字。您不忍杀珏也是。皇叔不忍动侄儿的性命,侄儿怎舍得手刃皇叔?皇叔之志,皇叔之才,珏久仰。而珏也知道,皇叔并非小人心智,泯灭道义之事皇叔不会做。珏不会为难皇叔,可珏只有一事还请皇叔应了珏可好?” 廉亲王热泪盈眶,还是点了点头。 宇文珏将廉亲王扶了起来,情真意切的说:“珏只求皇叔保重身体,安居在这廉亲王府中,闲暇之余,能陪珏下下棋,喝喝茶便好。” 林惜文挑了挑眉,宇文珏就这样别无所求的饶了这廉亲王了?费解啊费解! 廉亲王似乎不敢相信般,看着宇文珏。 宇文珏却偏过头去,对站在不远处的碧痕道:“端上来吧。” 只见碧痕手中小心翼翼的捧着一只硕大的锦盒走了过来。 宇文珏打开,里面放的是一只晶莹通透的茶壶和成套的九只白玉杯。紧接着,又有人抬了烧了通红的碳炉子进来,后面跟着的人则抬了木盆,里面是一块冰。 “这套九龙朝凤皇叔不陌生吧?”宇文珏问道。 廉亲王只是在打开那锦盒的一刹那就已经是凝结了表情,看如今这等架势更加的眉头深锁,被宇文珏扶着的手微微颤抖着,不吭声。 许久之后,他口中喃喃一声:“余姚……” 几不可闻的声音。 但林惜文却听到了。 余姚……好耳熟的人呐,可这么一时之间,她也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过,或者看过了。 旁边的杨子厚虽然没听到廉亲王那一声喃语,可看到宇文珏这阵势也不免是一副诧异的表情。 宇文珏不语,碧痕则是将那一组茶具拿出来一个一个的排在烧红的弹炉子里,最后连茶壶也一并放了进去。 等杯子烧红后,宇文珏拿起一旁的夹子将杯子从碳炉里挨个夹了出来,嗤的一声放在冰块上。 原本理应碎裂的杯子没想到依然安好,当冰块被拿出来的时候那九只白玉杯上都映出一条金色的龙,当最后茶壶提出来的时候上面竟然是一只绘制精美的五彩凤凰! 此时,宇文珏才幽幽道:“今日珏将这套真的‘九龙朝凤’验明后亲自送与皇叔,此物价值不菲在其次,可对皇叔的意义却是非凡,若常常对着一套假物做纪念,真的是枉费皇叔的一片心了。” 此刻,廉亲王将这锦盒抱在怀中,单膝跪地,赤胆忠心,字字道:“臣,宇文步殑,誓死效忠大周,定用心保我安州安康!” 林惜文看着廉亲王,又看着宇文珏,一抹自信的笑绽在唇边。 宇文珏……是啊,她早该想到,他能废这一番周折,要的,不是扫掉廉亲王这颗绊脚石,而是要这颗石头为他大周鞠躬尽瘁! 而廉亲王,宇文珏终究还是新他的,信他是宇文家的人,无论如何,他都相信,廉亲王不会私通敌国至大周朝的安危于不顾。 更何况,虽然这廉亲王犯了大不敬之罪一心求死,可他乃带兵之将,皇族后裔,又盘踞安州久矣。宇文珏能杀了他,可能将这镇守安州的将士全都杀了吗? 得人心,驭人心,才是长久之道。 那么,想来,这宇文珏也该知道,是谁在这廉亲王背后要他的命了。 肯定不是曹寅,他没这个胆子,也绝对说不动廉亲王。那,到底是谁呢? 还有那个曹寅,还有那朝泰阳去的三百敌兵……现如今看来,这廉亲王是不可能知道这三百敌兵的事了…… 那这个曹寅,恐怕就是下一步宇文珏要的做的事情了。 这是一个叫做鸣鹤园的宅子,如此销魂的一个园名比起在乾隆一代宠臣和珅的鸣鹤园来还真是有名副其实的味道,院内有前湖、后湖、清雅阁和听水轩等建筑,是个以园林景观为主的别院,虽然奢华不足但也雅致有余。 这里便是宇文珏在安州的住所了。 据说是一直求宇文珏还不得见的曹寅给奉上的,宇文珏园子收了,也住了,可依旧没有见曹寅这个人。 已经进入了夏日,安州的天气是四季如一的,和煦的阳光,暖暖的风,百花齐放,水果良多呐! 林惜文难得安生的几日,过着逍遥的生活。 宇文珏也是。 有几天,她甚至都怀疑宇文珏是不是忘了曹寅,还有那日碧痕所说的敌军,连泰阳那边也没有丝毫的动静。 那日,林惜文回去之后便了解道,原来那廉亲王口中的余姚就是这大周第一美人,先帝独宠的余姚夫人。 这九龙朝凤便是余姚夫人当时宠冠六宫时这廉亲王亲自找来,表面是为了巴结这余姚夫人,可如今看来,当时的情况可就真的不好说了! 林惜文心里一叹,香艳往事呐! 可,这九龙朝凤是怎么到了宇文珏的手里,林惜文就不得而知了。那天,宇文珏说的话也句句皆在耳边,现在看来,是谁要杀他,显而易见。 诗里说的好呐: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可先不就这大周朝,就是纵观咱老祖宗几千年的历史,帝王子孙能和睦相处,互忍互让的有几对?所以,相残才是王道! 宇文珏看着闭目晒日的林惜文一眼,不由的笑道:“今日怎么这么老实。” “嗯……” 林惜文懒懒的抬了眼,看同样与她并排晒着太阳的宇文珏,她老实?只是瞧遍了这安州的街上,也再也没有比宇文珏更让人惊讶的西洋景了! 第四十七章 有美上门 瞧瞧这安州是什么天气,她身上已经开吃穿贴身的冰丝内衬,外面只照着一层月色纺纱,好在贴着肌肤的冰丝是爽滑沁凉的,这样穿着也算舒服。 反看宇文珏,躺在铺着厚厚的毡子的软榻上也就算了,里一层外一层穿的也不少,这还不算,竟然还盖了一方薄薄的丝被! 林惜文看了他一眼:“王爷不觉得热吗?” 宇文珏迎着阳光眯了眯眼睛:“温度适宜,怎么会热呢。惜文,你觉得安州好吗?” “好啊。”林惜文随意应承着:“人杰地灵的,怎么不好。” “是啊,人杰地灵……”宇文珏轻笑一声。 笑音还未落尽,碧痕便领着一队人马过来了,瞧这阵势—— 林惜文不禁抬头,鸿雁高飞,看来是个好预兆啊……只是这到底是谁的好预兆,就不得而知了。 碧痕往前走了两步,对宇文珏行了一礼,道:“爷,曹大人给您送的人奴婢给带过来了。” 宇文珏略微抬了抬眼。 一定定软轿落地,黑压压的一片人头从里面钻了出来,端的是绿肥红瘦,嫩脸修蛾,脂粉香扑鼻。 这阵势,倒比得上宫中选秀了。 林惜文见了不免嗤笑一声,这曹寅又送宅子又送女人的,这宅子要了,林惜文倒是不奇怪,可这女人,他会要? 谁想…… 宇文珏突然坐直身子,语气颇有兴趣:“走上前来,抬起头,让本王瞧瞧。” 碧痕自动让过一边,身后的十名女子整衣肃容走了过来,听一旁碧痕的口令下跪行礼,然后一起站起来,微微抬首,站成了一排。 林惜文也不免看过去,果然是个个的风姿绰约,相貌楚楚啊。而这十人之中,最具风姿的该是领头的那个,和最末端站着的那个了。 两人身着的衣衫一红一白。 白,如同这世间最圣洁的一朵天山雪莲,纤尘不染,出尘脱俗,清冷绝傲的气质,如谪仙般的容颜,就算是金庸笔下的神仙姐姐也不过如此吧。 红,那真是一抹最妖娆的颜色了,这样一个女子该怎样形容,仿若吸收了世间最妖媚的气息,水蛇一样的腰肢,柔若无骨的身架,尖细的下巴,水漾漾的眼睛,红润润的唇…… 人间极品呐! 看来,宇文珏也是看中了这二位,指尖轻轻一点,道:“你们两个留下,碧痕,剩下的回了曹寅吧。” “是。” 碧痕将那一红一白两个女子留在原地,剩下的,又原路送回去了。 林惜文偏过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宇文珏—— “你!” 宇文珏笑着看她:“怎么?” 林惜文道:“你收了曹寅送过来的女人,不就等于安了个定时炸弹在自己身边吗!” 宇文珏却恍然不觉:“两个女人而已。” 林惜文气呼呼的看着宇文珏,是啊,两个女人而已,他都不觉得有什么,她又何必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宇文珏看了林惜文一眼,摆手对下面的人道:“先带着两位姑娘下去安置吧。” “谢王爷。”两个女人不约而同的福了福身子,可,一个端的是稳重大方。一个端的是妖娆无边。 接着,便下去了。 林惜文见了,心里将那曹寅骂了一百遍不止! 这个曹寅,倒是会溜须拍马!还有这个宇文珏,一辈子没见过女人吗! 人家曹寅只不过送了两个绝色过来,就个留下了,也不想想你来这安州到底是干嘛来了,还有那泰阳呢?那边没消息,就不能派人去探一探吗?还是睢国的细作名单! 哼! 这一切的一切,林惜文全都摆在了脸上,她偏过头,也懒得理宇文珏的样子。 倒是宇文珏,他从那软榻上站了起来之后,缓步靠近了林惜文,难得的好心情:“今天本王高兴,瞧你也憋了几天的问题了,想问什么,本王就告诉你。” 林惜文冷哼一声,倒也不和他客气,照直了说道:“你怎么就知道廉亲王家里那套‘九龙朝凤’就是假的,而这真的你又是怎么得到的!你既然知道这‘九龙朝凤’的重要性,也该明白,当时来找廉亲王的人其实拿不拿‘九龙朝凤’廉亲王都会答应他的要求,他又何必拿了套假的‘九龙朝凤’出来,给如今的自己自掘坟墓呢!” 宇文珏笑吟吟的看着林惜文,反问:“你怎么就知道当时那人送给廉亲王的‘九龙朝凤’是假的呢?” 林惜文的脑子轰然一声—— 她伸出一只手,颤颤巍巍的指着宇文珏:“你……你……你竟然……” 这个小王八犊子,诬陷自己的亲弟弟,欺骗自己的亲叔叔,这也就算了,还要装出一个大义凛然,尊老爱幼,贤德兼备的样子,简直是无耻!还是无耻中的无耻! 或许宇文珏今天的心情真的很好,他坦言道:“你觉得碧痕提早一日到达安州是为了什么呢?你同碧痕单独在一起的时日也不算短了,碧痕的身手如何你心里没数吗?” 话还能说的更明白一些吗! “宇文珏……”林惜文咬牙看着他。 宇文珏浅笑回声:“嗯?” 林惜文一本正经的问道:“有没有人说过你很无耻。” “有,你刚刚说了。” 宇文珏脸上的笑容,果然十分无耻。 接着,他便转身,显然是要走了。 林惜文忙喊住了他:“宇文珏,你上哪儿去?” 宇文珏回眸一笑:“春日迟迟,当不负美色。” “宇文珏!” 林惜文竟然不自觉的随着他往前走了两步,还这样叫着他的名字。 待宇文珏再次转身看她,面露疑惑的时候,林惜文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 她连忙摆了摆手,道:“没事了……没事了……” 宇文珏轻笑一声:“惜文,若呆着无聊便出府去逛逛吧。” “哦。”林惜文低低应了一声,便坐回了躺椅之上。 故作无事的不在看宇文珏走的那个方向,直至他白色的衣炔消失在她眼角余光之时,她才干脆的闭上了眼睛。 林惜文啊林惜文,你刚才是犯什么神经病! 他是王爷!他走到哪儿,做下属的官员送两个美女过来不也是很正常的事吗?他是个男人,是男人看到绝色都会有把持不住的时候,更何况,那曹寅送过来的人……别说是男人,就是个女人看的都能心动。 再说,早在煜王府的时候,不就该知道,那紫林苑里的女人…… 哎呀! 林惜文,你想这些做什么! 这不是你该想的事情,现在,还是想想别的吧,就算……就算什么都不能想,就歇着吧…… 如此以来,林惜文也安静了,一阵凉风吹来,给这闷热的环境带了一丝凉爽进来。闭着眼睛,她难得享受这片刻的宁静,可也不过两刻钟的时候—— “四哥!四哥!四哥——” “玉公子,爷在后院呢,现在好着呢!” 颜玉?! 林惜文噌的一下睁开了眼睛,刚坐起来,一道纤弱瘦小的身影已经到了眼前。 瞧瞧这颜玉,哪里还有她在京城见他时那种意气风发,面若琉璃的精致感。 先看这头发,发髻早已散乱,歪歪斜斜的头顶一个包,额角,脑后,全是散落下来的散发。衣衫也是极为不整的,有的地方都给挂破了! 还有这张小脸哟,这一路跑来,红扑扑的,可脸上这一道一道的,真跟那门口那小叫花子似的。 更别提这身上的一股酸劲儿了! 从都城到安州,这才几天的时间? 颜玉居然能这么快就赶来,也难怪是现在这幅德行了。 颜玉看到了林惜文,当即抬脚踹了她身下的椅子:“诶,你家主子,我四哥呢!” 原本林惜文倒是想和这颜玉打趣两句叙叙旧的,可瞧他这种态度—— 林惜文当即闭了眼,悠哉悠哉的往后一躺,凉凉的道了一声:“玉公子不会自己看吗?王爷不在这儿,惜文区区一介奴,怎么敢问王爷的去处。” “你!”颜玉指着林惜文,手里还紧紧的攥着马鞭:“既然知道自己是区区的一个奴,爷站着你敢这么躺着,你找打!” 这出了都城,宇文珏又不在她身边,颜玉自然是不会把这林惜文放在眼里,他高举手上的马鞭,眼看就要落了下来。 “玉公子,手下留情!”碧痕已经追过来了,抬手,便拦住了颜玉即将落下来的鞭子。同时,对旁边的婢女使了个眼色,让她去请宇文珏。 那小丫头麻溜的去了。 碧痕到底是宇文珏贴身的人,颜玉还是有些顾及的,他冷哼一声,道:“连你这个丫头也要拦着本公子?难道本公子连教训你们煜王府一个奴的资格都没有吗?” 林惜文瞧了,冷笑一声:“玉公子高扬马鞭好大的派头啊,只可惜,玉公子进来之前是不是忘了照下镜子了,先不提您这一身造型,单单是这股味道,就已经让人作呕了!” “姑娘!”碧痕连忙出声阻拦。 她也不知道林惜文今儿是怎么了,平时那么知道分寸的一个人,今天怎么就硬是让自己往枪口上撞呢! 颜玉听了,冷冷一笑:“也不知道四哥是看上你这个臭丫头哪点了,本公子给四哥面子,在都城才不与你诸多计较。可今天在这安州,本公子就是把你打死,也与人无怨!” “公子,使不得啊!公子!” 碧痕一听,整个人直直的跪在颜玉的眼前,手死死的握着颜玉即将砸下来的马鞭,道:“万万使不得啊,姑娘对爷而言非同一般,公子请看在爷的份上手下留情!” 非同一般…… 林惜文听了碧痕的话,更是冷笑一声,干脆坐直了身子,今天颜玉不是要打她吗?她倒是要看看,宇文珏见了能是个什么反应! “滚!”颜玉抬腿就是脚踹开了碧痕:“本公子今天就打了!” 第四十八章 报仇的来了 “姑娘!”碧痕叫了一声,意思是让她躲过去。 而林惜文,仿佛就是迎着这鞭子来的,躲都不躲一下。 让颜玉抽她一顿也好呐,也让自己这糊成一团的脑袋好好的想想—— “颜玉。” 终究,林惜文还是失望了。 是啊,这是宇文珏的地盘,连她能不能挨这顿打,都得让他点了头才行。 “四哥……” 颜玉看到宇文珏那一刻,手里的鞭子也不由自主的缓缓放了下来,随后,竟然就那样一路冲到了宇文珏的身边。 宇文珏看到这样的颜玉,先是错愕,随后,便是阵阵的怜惜。 “怎么让自己这么赶呢?这样赶路来也就算了,不赶紧去好好的歇着,和这丫头置什么气。” 颜玉看着宇文珏:“颜玉怕……” 他停住了,可从林惜文这个角度看过去,明显的,颜玉像是要哭了。 这是—— 可随即,颜玉便抹了一把眼泪,恶狠狠的看了林惜文一眼,说道:“四哥肯定知道,你们那日离开都城前一定是她给我下了药,所以我才痒了一夜的,我要报仇,四哥要拦着吗?” 宇文珏轻摇了下头:“颜玉,你先去休息一会吧,你这样子,四哥看了也是心疼。” 颜玉一听宇文珏这样说,眼眶都红了,只是倨傲的站在原地,还不动,倒是没说什么了。 碧痕跪在林惜文脚边,忙看着她,低声道:“姑娘,您没事儿吧。” 林惜文木然的摇了摇头:“碧痕,我头有点疼,想要睡了。” 碧痕忙道:“奴婢服侍姑娘。” 林惜文临走之前,又看了眼颜玉与宇文珏……一时之间,脑子全乱了! 这到底是什么跟什么啊! 回去之后,碧痕在林惜文的房间里点了凝神香,林惜文躺下之后,不免拉住了碧痕:“碧痕……” “姑娘有什么吩咐?”碧痕站在了床前。 林惜文捏着碧痕的手,嗫喏的半晌,才慢慢的吐了一句话:“你……你跟了宇文珏多长时间了?” 碧痕听了愣了一愣,可还是回了:“奴婢自十三岁开始,就只有爷这么一个主子了。” 这么久了…… “碧痕,宇文珏他……”林惜文到底想问什么呢,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话要怎么问出来了。 碧痕却瞧出了些端倪,但也不会点破,她柔和的笑了笑,说道:“姑娘,您多虑了,睡会儿吧,前几日可累着了,以后累的地方还多着呢,趁现在还能歇着。” 说着,又摆弄了一会儿那鼎香炉,不一会儿,林惜文就觉得眼皮沉重,缓缓的睡去了。 碧痕是看着林惜文睡着这才离开的。 此刻正是午后阳光最炽烈的时分,宇文珏又回到了软榻那儿,身上依旧盖着薄被,碧痕走来的时候鼻尖都冒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 而宇文珏,看他的样子,似乎觉得更冷了。 “请爷的安。”碧痕朝宇文珏行了一礼。 宇文珏问道:“她呢?” “奴婢服侍姑娘睡下了。” 宇文珏点了点头,又问道:“方才是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跟颜玉叫上板了?” 碧痕斟酌了再三,只能含糊道:“姑娘似乎心里有些不痛快,到底是为了什么,奴婢就不得而知了。” “不痛快?”宇文珏微微蹙眉:“倒是谁招惹她了。” 碧痕偷偷的抬眼看了宇文珏,又立刻垂了眼睑,倒是不在说话了。 宇文珏看了看碧痕,不由笑了一声:“碧痕如今也有心思瞒着爷了。” 碧痕的头更低了:“奴婢不敢。” “罢了。”宇文珏摆了摆手:“既然是你的心事,爷也就不问了。长攻如何了?” 碧痕听到宇文珏提及长攻,下意识便蹙紧了眉头,她沉声道:“回爷的话,长攻现如今……提不起剑了。” 宇文珏一听,脸色沉了沉,他幽幽的叹了一口气,道:“明日让颜玉去给长攻瞧瞧吧。” 碧痕一听,面露喜色,慌忙的跪下,道:“奴婢替长攻谢过爷了。” 宇文珏扶了碧痕一把:“爷知道你那点心思,放心,爷不会让长攻有事的。” 碧痕连连点了点头。 宇文珏又道:“你看着去安排一下,晚上安排侍寝吧。” 碧痕听了,不由想到了林惜文,可还是照旧的问了一声:“爷可有指定的?” 宇文珏的目光沉了沉,最后自嘲了一声:“是谁又有什么分别呢?你看着安排吧。” “是。” 碧痕低了头,想了想,忍不住,还是问道:“爷,那姑娘那儿要不要……” 宇文珏一听不免笑了:“碧痕,现如今你这差事当的越发的好了啊!” 碧痕连忙禁声不提。 宇文珏嗤了一声:“去安排吧。” “是。”碧痕下去了。 宇文珏往后一躺,迎着这样炽烈的阳光,心里幽幽一叹:可真冷呐! 林惜文这一觉一直睡到了掌灯十分。 她睁开眼的时候,四周一个人都没有,屋里漆黑的一片,天已经黑了吗?我怎么睡了这么久? 翻身下床,林惜文揉了揉自己的脑袋,深吸了一口气,这一觉睡的还真的是沉。 不过这睡醒了倒是有些通透舒爽了不少,只是这个时候醒了,恐怕晚上就睡不着了,当下走了走,林惜文活动了会儿筋骨便想着这会儿到外面乘个凉,顺便弄点吃的过来,这不知不觉睡了大半天,早就饿了。 推开门,一阵凉风扑面而来,夹杂着园子里盛放的花朵,还真的是凉风习习,清芬满面啊。 林惜文当即也没有喊人,就顺着一条小道一直往前走着。 按说住进这园子里也有几天了,可一直都没有好好的逛逛,趁着这会儿安静,倒不如四处走走。 别说,这曹寅还真是会给宇文珏挑地方,这栋别院,依山傍水,精致极佳,加上后期修建的亭台楼阁,倒是把那宠臣和珅的鸣鹤园给比下去了。 再往前走,明显就热闹了许多,几个丫鬟来去匆匆的,像是在准备什么。 其中两个丫头明显抬着一件较重的物件,行至亭边的时候,一个丫头说道:“姐姐,停一下吧,走不动了。” 前面的丫头听了只好陪着那丫头将手上的东西放在石桌上,轻声道:“只能休息这么一会儿,别一会儿让碧痕姑娘瞧见了,挨骂。” 后面的小丫头一边锤着自己的胳膊一边轻轻说道:“姐姐,别说,今日王爷要宠幸的那个姑娘长的可真的美极了,一身白衣似雪的,连皮肤都白的像是透明了一般,就有一点,不会笑,多没趣啊。” “你管她会笑不会笑呢,王爷要宠幸她,那就是喜欢她!人家是美人,不笑也是冷美人。”前面这丫头小声的说着。 “美吗?我瞧着还是林姑娘漂亮些,还会笑,对我们下人又好。看碧痕姑娘伺候的架势,这林姑娘在王府是不是极为得宠的?” “你不要命了!林姑娘也是我们能议论的!好了,也休息够了,走吧,别耽搁了侍寝的时辰。” “嗯。” 两个丫头又抬了东西走了,林惜文从假山后面钻了出来。 好个宇文珏!中午刚送过来的人,到了晚上就这么的迫不及待了吗! 站在这凉亭里面,林惜文远远的瞧着,不远处的一方院落今天还真是格外的热闹,不就上个床吗,也犯得着这样兴师动众! 林惜文当即只觉得胸口像是什么堵了一块,也没兴致到处乱逛的,干脆在这亭子里坐了下来,没有一会儿,另外两个丫头抬着食盒经过了。 见到林惜文,惊了一下,还是依旧行了礼,正要离开—— “你们去哪儿?”林惜文出声问道。 领头的那个丫头道:“回姑娘的话,到‘宜芙阁’。” “手里提的什么?”林惜文指了指她们手里提的食盒。 “是……是碧痕姑娘特意交代要给……给送去的吃食。” “打开我看看。” 那丫头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听林惜文的,因为这盒子里的东西是碧痕特意交代只能给今晚侍寝那姑娘吃,任何人都不准动。 只是这丫头一踌躇,林惜文心里就更是不是滋味了,她道:“怎么,什么好东西,我倒是连看都不能看了!那‘宜芙阁’里住的是主子,我就不是了吗!” “奴婢不敢。”这丫头听了连忙下跪。 “打开给我看看!”林惜文又重复了一遍,只是这次,语气倒是不同上次那样恬静温柔,多了几分狠戾在里面。 这丫头没办法,只能将食盒打开。 揭开盖子的那一刻,这凉亭中顿时弥漫着一股奇异的幽香,甜丝丝的,带着属于玫瑰的那种特有芬芳,再看,可不就是这食盒里装的这碗东西所散发出来的。 林惜文弯腰,将这碗给端了出来,温热的,正好能吃。 而确实,她也饿了。 如果说刚才只是好奇想要看看,现在,她可就真的是想吃了。 “东西留下,你们去厨房在弄一碗给送过去吧。” 林惜文拿了勺子在碗里搅拌了两下,她还真没见过这种东西,黏糊糊的,还是紫色的,里面还放着别的东西,像是一颗颗那种软糖,还是彩色的。 好看,还好香! 这个宇文珏! 还什么好东西都会给她,她跟在他身边这么久,有这么一道吃食,她连见都没见过。 想她林惜文见他的第一天吃的是什么,一碗破汤圆! 这碗呢?! 这才叫天下奇物呢! 尽是给她些破宝石,破珍珠的来糊弄她! 林惜文正要将这东西往嘴里送,眼看这两个丫头还杵在这儿,不由道了一声:“快回去端啊,别让那位新姑娘给等急了。” 那丫头听了,只能提着空食盒,原路给走了回去。 在说碧痕这边,原本这东西该是她亲自送过去的,可一想,林惜文到现在都没醒来,这会儿怕是饿了,心里也就忽视了,就找了个贴实的丫头去了。 碧痕到林惜文房里的时候没找到人,当下也没多想什么,再加上放心不下‘宜芙阁’的事儿,也就过来看看。 这还没走到呢,就迎面碰上了又折回来的这个丫头,碧痕心里当下一个咯噔,别是就这么会儿功夫出意外了吧? 第四十九章 又中媚药 “姑娘。”这丫头见了碧痕忙磕头。 碧痕问:“让你送的东西送去了?是不是亲眼见着那姑娘喝下去的?” 这丫头一听碧痕这样问,战战兢兢的道:“奴婢该死,奴婢半路碰着林姑娘了,林姑娘非得看这食盒里装的东西,看了就喜欢,非要自己吃。” “你说什么!” 碧痕一听,心都快从嗓子里给蹦出来了:“你说这东西你让林姑娘给吃了!” “奴婢,奴婢不敢违背姑娘的话。” 碧痕揪着这丫头的衣服:“你看着姑娘吃进去了?” 这丫头连忙摇头:“我来的时候姑娘还在看……” 碧痕一听,丢了和丫头,使了轻功连忙朝凉亭去了。 林惜文这边饿,本来就饿,又是这么香的东西,那丫头一转身她就开始吃了。 唔,这到底是什么来着,味道很像玫瑰西米露,那彩色的,味道像是软糖—— “姑娘!” 碧痕气喘吁吁赶到的时候,林惜文正好将那碗里的吃食给吃了一干二净。 她看到碧痕,扬了扬手里碗,问道:“这东西挺好吃的,我饿了,还有吗?” 林惜文问的倒是云淡风轻,理所当然,碧痕听了,脸色都白了。 “姑娘,您……” 这可怎么办啊! 林惜文看着碧痕的样子,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空碗,顿时明白了什么,她轻轻的将碗放下,说道:“这东西不是给我吃的,我吃了,就是错了,对吗?” 碧痕连连点头:“姑娘,您怎么能胡乱吃东西呢!这,这是要给‘宜芙阁’那位送去的啊!您什么东西不好吃,怎么就偏偏瞧上她吃的呢!” 碧痕这次是真的急了,她忙呵斥身后的小丫头,道:“去!赶快找到玉公子,说这碗东西让林姑娘给吃了,让他想想办法!你,去告诉爷,今晚不能到‘宜芙阁’了,我现在就带着姑娘过去爷那儿。” 林惜文原本以为碧痕因为她吃了该给那人的东西生气了,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么回事儿,这碗到底是什么,又关颜玉那臭小子什么事儿呢?别她吃了一碗东西,宇文珏就不能去临幸那丫头了吧? “碧痕,这……这到底是什么啊?”林惜文睁大眼睛,眼巴巴的看着碧痕。 碧痕想到紫林苑的那些女子,再看看林惜文…… 她只能摇摇头,道了一声:“姑娘,随奴婢去见爷吧。” 林惜文只能跟着去了。 她从未走进过宇文珏在这别院里的住所,很空旷的一间房子,这就是宇文珏的卧房?卧的可真够彻底的!陈设的只有一方琉璃塌和一张大床,床的四周曼妙着轻薄的白纱,隐隐瞧见里面似乎坠着许多红色的绳,还有那横卧在上面的人影。 碧痕向前两步,跪在了帐外:“爷……” 事到如今,连她都不知道如何开口了。 倒是林惜文,本就含着一抹怒气,加上,这天气无端的让她感觉到一种极为燥热的感觉,便不管不顾冲了过去,几近粗鲁的扯开那层层的帷幔—— 林惜文呆愣的对上了一双深邃冰冷的眸子。 这床榻上铺满了鲜红的绸缎,绸缎上又垫了一张雪白的狐裘,那皮毛白到几乎没有瑕疵,只有极北之地的雪狐狸才有这样的皮毛。狐裘上还有三块软垫,中间一块是千千万万的白羽做成,左右两块草垫,一金一银,看上去也价格不菲。 宇文珏…… 这六月的天气,他怎么……怎么能冷成这样! 宇文珏就这么看着林惜文,一头乌黑的水发随意的散在脑后,绝美容颜再看到林惜文的时候没有一丝的波澜,冰冷的双眸忽然带上一抹笑意。这男人当真是个尤.物,鬼魅妖艳,魅惑人心。 一袭火红的衣衫穿在宇文珏的身上倒是和床上铺就的红色绸缎,满帐子里挂的红色璎珞相互映衬。这也只会更突显他的皮肤白皙细凝,高贵典雅不可方物。 衣衫的领口开的很低,一路延伸,稍微动上一动就露出性.感的锁骨,和若隐若现的胸膛。 林惜文一记冷笑,他穿红色! 他今天竟然穿红色! 怎么,他真以为要和‘宜芙阁’那位过洞房花烛夜吗! 宇文珏对着林惜文眸子里团如怒中天的怒火,片刻之后,淡淡的垂了眼,问碧痕道:“怎了么?这点事儿,都能给爷办砸了!” 任谁都听的出来,宇文珏这次,恐怕是真的生气了。 碧痕跪在那儿,大气都不敢出。 林惜文看了看碧痕,又看了看宇文珏,冷笑一声,道:“你责怪她干什么!那东西是我吃的,怎么,我还不相信了,那‘宜芙阁’的人,少了这碗吃食就不能让你煜王临幸了!” 宇文珏眸光一闪,冷冷的注视着林惜文,忍不住,还是骂了一声:“你个贪嘴的货!逮着什么都往自己嘴里送!也不怕吃死了自己!” “吃死我?” 林惜文轻蔑的一哼:“吃死我不正好!独留了那一白一红两个姑娘做你的宠妾得了!” 而此话一出口,林惜文才意识到,这里面,怎么听都似乎带了一抹酸劲儿。 碧痕跪在原地,抖了抖。 宇文珏则是,完全的愣住了。 而此时,门又被推开了。 这次,进来的自然是颜玉。 随之而带入的,还有一股奇异的幽香。 颜玉看样子该是刚刚沐浴过的,一头乌黑的发隐隐还透着淡淡的水色光华,身上垮垮的裹着一件碧色的衣衫,宽阔的广袖,袖口上绣着柳叶,腰间随意的拦了一条白玉腰带,脸上带着讥讽的笑,目光扫过林惜文的脸庞。 碧痕一看颜玉到了,连忙转过身跪拜颜玉:“玉公子,您的药让林姑娘给误食了,还请玉公子想个办法,去了这药性……” “无药可解。”颜玉的目光扫过碧痕,最终落在林惜文的脸上,轻飘飘的一句,便堵死了碧痕接下来想说的话。 碧痕为之一怔。 林惜文听了明白,她忙问碧痕:“药?你说刚才那个像玫瑰西米露一样的东西是药?还是颜玉的药!” 碧痕抬头看着林惜文,最终,点了点头。 林惜文心里一咯噔,隐隐的,她觉得有些不妙了。 她连忙回头看宇文珏。 宇文珏似乎还在生气,也不去看她。 林惜文傻乎乎站在原地,最后,只能看着颜玉:“你的……你的是什么药?” 颜玉幸灾乐祸的笑着,问她:“你真想知道?” 林惜文人小鸡啄米般点着头。 “你知道艳果儿吗?”颜玉问她。 艳果儿! 林惜文怎么能忘?她可为了这个艳果儿足足在水里泡了八个小时!冷暖浴啊! “那碗是艳果儿?”林惜文道:“不对啊,上次不是这样的。” 颜玉摇了摇头:“当然不是艳果儿,只是,这药性,恐怕要比艳果儿多上百倍不止呢……” 百倍不止……! 颜玉又道:“这药我也给取了个名字,原来俗气的很,爷懒得想了,就叫了‘媚果儿’,方才听你说什么‘玫瑰西米露’这倒是个好名字,就用了吧。” 啊呸! 林惜文狠狠的等着颜玉,你他妈少糟蹋好东西了! 你小小年纪不学好的东西,没事儿就研究这种媚药,还他妈有脸取名叫‘玫瑰西米露’!这‘玫瑰西米露’要真是你这种玩意儿,那还能太平么! 现如今,林惜文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宇文珏身上了,她一双眼睛,哀求的看着宇文珏:“宇文珏,你告诉我,有药解的是不是?” 这次,宇文珏摇了摇头。 林惜文快哭了……难不成还要在水里泡八个小时?! 而宇文珏像是看透了林惜文的想法一般,他道:“惜文,你这次就是在水里泡上一百个时辰,也不行了。” “什么!” 宇文珏摆了摆手,碧痕识相的退下了,颜玉也走了,只是临走时,看向林惜文的那抹目光,像是一把匕首般,在放她的血! 门,轻轻的关上了。 而林惜文的心里,也随着关上门,如同火烧了一般,慢慢的,她的身子开始发软,嗓子眼开始发干,连双腿之间—— 轻软,柔绵,荡漾——这样的感觉,林惜文并不陌生。 那日被颜玉下了那艳果儿之后,就如同这般,可这次,林惜文也清楚的感觉到,不同了。 那种轻轻荡荡的飘摇感,还有从小腹中隐隐蹿出来让她难以自持的欲.望,全都夹杂在这种像是被火烧般的燥热中。 而她浑身的这股热潮已经难以遮掩,林惜文不用看自己的脸,只是低头看她那一根根的手指头就知道,红葱葱的,除了指甲尖那刺眼的白。 “惜文,到我这儿来。” 宇文珏稍稍的坐起身子,对着林惜文伸出一只手。 林惜文看着宇文珏像是要哭了,可她还是犟,硬是没让自己的眼泪流出来,她慢慢挪过去,抓住了宇文珏的手,他的手好冰,冰的让她想要让这双冰凉的手抚遍自己的全身,好退去中炙热之感,让自己好受一些。 “宇文珏……” 林惜文伏在了宇文珏的怀里,抓住了他的衣襟,仅仅的,仿佛一个垂死挣扎的。 她不要哭! 她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死了,那时,她大哭了一场。自此之后,就很少掉眼泪的。她父亲走的时候,她想哭,可那时的环境,不允许她哭!她的二叔要杀她,她死了,林风孤苦无依,那时,根本没有人会在乎她的眼泪,她更不能哭。莫名的,来到这个陌生的时空,她咬牙,一步步走到现在,她依旧没有哭。 林惜文……你是个勇敢的姑娘。 她只能这样告诫自己。 可……这种难受的劲儿,还是在折磨着她,吞噬着她。 林惜文的手抓了宇文珏的手腕紧紧的抠着他的,指尖多用力都不解恨,都不解恨呐! “宇文珏,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呢?” 第五十章 谁是谁的解药 宇文珏轻抚着她的头发,忍着她掐着她的痛,柔声道:“我能要你做什么呢?你的人,从你入我煜王府的那天开始就是我的了。” “呵呵……” 林惜文笑了,是啊,她这身子,早就是她的了! 可是,她难受! 不该是这样的,她想的,他们之间,不该是这样的啊! “宇文珏,我难受……”林惜文喃喃。 宇文珏轻道:“我知道,不过惜文,你放心,给你吃的,绝对是好东西!补血气活心脉,比吃什么极品血燕要来的滋补多了。可药都有三分毒不是,后遗症就是这样了。不过我保证,只此一次了……” “补血气活心脉……”林惜文嗤笑一声:“宇文珏,颜玉那药是什么做的,我好信啊!” 宇文珏道:“百年寿珠碾的粉,千年人参雪山紫灵下的药,还加了一株是从上古时就留下来的嫛婗树百年才能结的一个果子……惜文,你吃的都是好东西。” 林惜文听了,死死的咬着自己下唇,一声不吭。 此时,宇文珏一手掌向她的脑后,拖起她的脑袋,像抱着他至爱的宝贝:“好了,惜文,嘴唇都被你咬破了,很难受很难受,我知道。” 他的唇贴着她的额角,轻问:“你若忍了,便是死。你是想忍,还是想要呢?” 林惜文扣着宇文珏的双手扣的更狠了! 她并未松开自己的唇,她摇摇头,不是不想要,而是不知道。 宇文珏见状,叹了一口气,抱着她先单脚跪在床上倾身把她放在床上,人就要起身,云初初忽然抓住他的衣襟! 他的身体的冰凉只要稍微远离,林惜文就感觉自己的心都掏空!她受不了,受不了!紧抓着,眼已经赤红! 宇文珏的手已经离开林惜文,可衣襟仍被她抓着,只能那样还微倾身的模样。浅笑着,伸手抹去她脸颊上滑落的一滴泪:“何必这样为难自己呢?下次,看你还这样贪嘴。” 林惜文的手明显的松了一些,可——当那股劲儿又来的时候,她抓着宇文珏的那手比刚才更紧,紧到宇文珏又往前靠了下,顺着,就抱住了她…… 宇文珏抱着林惜文往床中间挪了挪,林惜文的手始终都抓着他的衣襟,眼睛望着他:“是不是真的没有根除的解药?” 宇文珏抱紧她,一手揽在她的腰间,唇,始终贴在她的额角,一只手,慢慢从他们之间进去,解开已经湿透贴紧皮肤的衣衫扔了出去。林惜文的身上只剩下一抹束胸,他的手指,摸到锁骨的边缘,停了下来—— 因为,他明显的听到林惜文倒吸气的声音。宇文珏低下头,看着她火晶晶的眼眸,认真的回答:“没有。” 林惜文闭上了眼睛,有些认命了。 宇文珏的手顺着林惜文的手臂滑了下来,轻抚上她紧握的双拳硬是把自己的手插.进去,十指紧扣在一起,用自己的额头顶了顶她的额头,轻柔的说:“把眼睛睁开,不然我就不动了。” 林惜文气的睁大了眼睛,可马上却又闭上了。 她不理宇文珏,暗自咬着唇,一只手慢慢的向下,滑入了双腿之间…… 宇文珏见了,不由的有些哭笑不得。 “惜文啊,你还真是……” 宇文珏不由爱怜的用自己的额头点了点她的额头,然后,翻身重重的吻上了她。 此时,林惜文的唇很软,也很烫。 宇文珏一点点的轻咬,林惜文微微张着唇,可就是不睁眼,不看他。 宇文珏低笑出声,又吻上去,这次………真正柔柔的吻,细细的磨,舌,滑了进去,先她的贝齿,再她的软舌 林惜文的呼吸愈来愈重,自己埋在双腿间的手已经不知不觉拿出来,勾上了宇文珏的脖子,吻,这样缠绵悱恻的吻,让身体上所有的折磨好像都变得柔软些,不在那样刺痛灼灼,象冰凉的流水,一点点往上涌 她只想要更多,要更多更多! 宇文珏的一只手还轻柔的抚过林惜文披散的头发,抚过她红润的脸颊,然后,慢慢向下,她的背,她柔软的纤腰—— 林惜文哼咛出生,眼睛已经不再是紧闭,微微的眯开一条缝,看着伏在她身上的男人。 “林惜文……” 宇文珏第一次这样连名带姓在叫她,声音都带着一种难以言语的水漾:“林惜文……你要告诉我,我是谁?” 林惜文的眼睛睁大了一些,宇文珏妖冶的脸一点点的进入她的眼帘,越来越清晰的倒映在她水一样的眸子里。 “宇文珏……你是宇文珏。” 听着她这样肯定的叫着自己的名字,奇异般的,宇文珏的心头流过一丝异样…… “林惜文。” 宇文珏弓身揽着林惜文的腰肢往上一抬,紧接着,人重重的一顶! 这才是疯狂的开始。 当宇文珏从林惜文身子里滑出来的时候,林惜文嘤哼了一声,她依然是闭着眼睛,身子像是一匹上好的丝绸,柔软细滑,俯在床上,脚趾头紧勾着,像是缓神,像是回味。 宇文珏的手还放在林惜文的腰侧,轻轻的摩挲着,眼睛像是带着笑,脸有些过分的白,唇却殷红。 林惜文的眉皱在了一起,这是自然反应,刚被这么一折腾,尽管到现在脑子里还是有些‘嗡嗡’的,可身下的痛楚却是实实在在的,这个身子太过孱弱,确实是有些受不住的。 宇文珏弯了弯腰想要去抱林惜文,林惜文有些不适应,身子动了动,躲开了。 宇文珏轻笑一声,放开了她,勾了一件浴袍扔在了她的身上:“怎么,现在舒服了,就如此厌弃本王。” 林惜文起身,将浴袍揽上了身,抿着唇,不说话。 宇文珏的唇弯了弯,向她靠近了几分,轻道:“惜文,那药是你自己喝进去的,要不然,本王如今该是在‘宜芙阁’的。” 林惜文冷笑了一下,轻轻的顶开他,仰起娇俏的小脸:“倒是惜文坏了王爷的好事了!” 宇文珏笑着摇摇头,把羽被往自己的身上盖了盖,靠着柔软的横枕看着林惜文,也不说话。 林惜文看了看情景,自己也不知道该对宇文珏再说些什么,便低了头。 沉默。 连空气都似乎尴尬了。 半晌,林惜文总觉得该说些什么缓和一下,她刚抬头,便对上了同样抬头看她的宇文珏。 不约而同的,两个人竟然,都脸红了! “你……”林惜文啐了一声:“你脸红什么!” 宇文珏偏过头,别扭道:“本王没有!” “哼!”林惜文突然有些想笑了,她伸手去勾宇文珏手。 宇文珏没有动。 而林惜文却惊了:“你的手怎么还是这么凉?” 宇文珏将手抽了回来,垂了垂眼,轻道:“惜文,本王乏了,你先回去吧。” 说完,他扬声叫了一句:“碧痕。” 碧痕进来了。 宇文珏道:“把姑娘送回去吧。” 碧痕听了倒是愣了一下,她不禁抬头劝道:“爷,玉公子已经……” “本王说,把姑娘送回去。碧痕,你听不懂本王的话吗?”宇文珏的声音不由的冷了几分。 林惜文听了宇文珏话,心中已然冰凉,她不觉苦笑,罢了。 月光沉默自窗格间筛下,是一汪苍白的死水。 林惜文平静的起身,下了床之后,第一次,如此规矩的给宇文珏行了一礼,道:“惜文告辞。” 然后,头也不转的,掠过碧痕直接去了。 “爷……” 碧痕看林惜文步出房间后,不禁叩头道:“您就算不顾着您的身子,可是姑娘她……” “碧痕。” 宇文珏苍然一笑,自嘲道:“本王从来不会许本王永远都不会给的东西,你去吧。” 碧痕看了一眼宇文珏,低头的时候,落了眼泪下来。 躬身退出了房间,连忙朝林惜文所住的地方去了。 林惜文刚回来,就见碧痕跟着过来了。 “姑娘,奴婢伺候您沐浴安歇吧。”碧痕道。 林惜文点了点头,然后就坐了下来,没有一点的动静。 碧痕见状,只能什么都先不说出去找来了马奶,蜂蜜,蛋黄,先是细细的给林惜文洗了头发,后来又让她泡了热水澡,最后又焚了香,伺候她睡下了。 林惜文本以为自己该是睡不着的,可碧痕出去没多久,脑子里不容她多想什么,慢慢的,竟然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迷迷糊糊的,她像是听到一阵婉约的笛声,凄切婉转,如泣如诉,引得人不自发的泪眼婆娑。 林惜文趴在床上静静的听了一会儿,心下一阵悸动…… 是谁在吹笛? 怕黄昏不觉又黄昏,不销.魂怎地不销.魂。新啼痕压旧啼痕,断肠人忆断肠人。 起身,林惜文身上仅穿着寝衣,随意的捞了一件斗篷给披上了身,就推门而出寻着笛声去了。 兜兜转转寻了好久,竟然又走到宇文珏的房前。 林惜文心里一怔,不禁恶寒:难不成宇文珏在吹笛子吗? 想了想,她还是朝那发出笛声的房间走了过去,推门的时候,这门板并没有发出一丝声音,林惜文也没做声,迈着步子走进去。 房间里香熏迷人,烟雾缭绕。她一眼便看见一白衣小童正蒙着眼,塞着耳,站在角落吹笛,原来是专门的乐师,难怪吹得如此美丽。 屏风后,宇文珏正坐在那琉璃塌上,上衣半褪,露出清瘦的上身。颜玉就坐在他身边,手里举着几根银针正刺向他的背部。 而宇文珏的脊背之上……赫然刺着一朵正在燃烧的红莲! 林惜文惊愕在场,宇文珏……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第五十一章 莲花毒 最先看到林惜文的是颜玉,他正在施针,也不便有所动作,只能恶狠狠的说了一句:“出去。” 这个时间林惜文会听他的走才怪! “宇文珏怎么了?他的背上怎么会有一朵着了火的红莲?” 明明刚才她与他纠缠的时候,还没有的啊。 颜玉此刻已经将银针如数的刺入了宇文珏的脊背之上,他冷笑的看着林惜文,道:“若不是你一时贪嘴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四哥怎么又能受这样罪!你个没见过世面贪吃乱惹事的奴!” 若换了平时,林惜文早就骂回去了,可现在,她已经没有了这份心境。 “颜玉,你老实认真的告诉我,宇文珏到底怎么回事!” 林惜文对着颜玉难得有这样认真的气势,说话的语气中不乏关心,也有逼问颜玉之势。 颜玉从来都没有见过林惜文如此有阵势的模样,这种阵势,更多的是在她的眼睛里,这种目光倒是让他想到了……宇文睿。 他先将那笛童给遣了出去,才回答林惜文的问题。 “又不是我的错!” 颜玉别过脸,叫了一句,可还是如实说道:“四哥……四哥身上有毒。” “毒!” 林惜文一惊,谁敢给宇文珏下毒,而凭着宇文珏的本事,谁又能得逞呢! 颜玉缓缓说道:“这毒,是他自幼就带着的。” 林惜文认真的听着颜玉接下来的一字一句: 这是母子莲花毒。 这毒顾名思义是传中的子母毒,白莲乃是此毒的载体是凝固血液使其凝结成冰的剧毒,毒发时因血液成冰而全身僵硬无法动弹,最终会成为一具冻尸。 白莲之毒极其稀有,百年难得一遇,且从采摘到服用如果超过半个时辰便无效,白莲之毒,却只有红莲之毒可解。但一旦使用红莲之毒,虽然是以毒攻毒,却不能根治。 毒发之时,中毒之人一边承受着白莲毒的冻彻骨髓,一边又要承受红莲毒的火烧肌肤。 书上是这样记载的:子母毒物,白莲擅水,红莲擅火。 正常人使用红莲之毒必会在半刻之间烧尽五脏六腑而亡。而染白莲之毒者使用红莲毒,虽不会亡,却要忍受水火相克带来的痛苦。此痛苦就相当于忍受全身都在燃烧一般,每一刻都是煎熬。且一旦使用红莲之毒,就绝对不能染半点风寒,抵抗力奇弱,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先皇后不得先帝宠爱,却也生了宇文睿与宇文珏两个皇子。 而那余姚夫人,诞下一子后身子受损再也不能怀孕。她更是绞尽脑汁也要让自己的儿子成为太子,单单是一个宇文睿就已经难以让她对付了,更何况再来一个。 可,对一个婴孩,用这样毒,未免太过阴毒了。 颜玉看着林惜文眼中有泪水滑过,不免有些动容,他原以为这个女人只是靠着宇文珏来保她顾家一百多条命的,此时再看,或许……不全是吧。 “四哥他这毒是从母体就带出来的。”颜玉轻轻说道。 原来中毒的人是皇后!而且,当时,她是怀着宇文珏中的毒。 颜玉缓缓说道:“虽然有我母亲竭力解毒,可是,到底还是没有避免四哥要受这样的罪,皇后去之后,一直是我母亲照顾四哥的毒,我母亲去了……便是我了。” “颜玉,宇文珏这毒,没法根治吗?”林惜文问他。 颜玉摇了摇头:“我已经查遍了各路典籍,无药根治。” 林惜文看着颜玉:“颜玉……” “嗯?”颜玉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叫他,似乎带着一种……一种悲悯。 林惜文道:“你自幼熟读各种典籍,就是因为要医治宇文珏的毒吗?” 颜玉点了点头,什么四岁能文,八岁成诗,他根本就不在乎。 林惜文看着陷入半昏迷状态的宇文珏,忽而无声微笑出来。 她笑的那样无奈,无奈中有几乎淡漠不可见的胸有成竹和荒凉,仿佛冬日里第一层霜降,悄然无声地落了下来,苍白茫然。 难怪! 难怪宇文睿如此的信宇文珏,因为,他根本就不会,也没有这个资本与他争夺帝位! 而这二十年,宇文珏每每毒发之时,又是怎样熬过来的? 她仅仅是想着体会了一下身体中又如烈火中烧,又如寒气侵心的矛盾感觉,不觉全身发了个抖。 “噗……” 正当林惜文看着宇文珏那脊背上燃烧的红莲在发呆的时候,宇文珏一口鲜血已经吐了出来。 宇文珏果然不是等闲之辈,先不说他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年纪就能忍受这毒发时的痛苦,就是这十年年来无论春夏秋冬他都必须忍受白莲的寒气都足以让人佩服。 “好了。” 颜玉看施针的时间已经差不多,便施了最后一排银针。那些针排列起来,正是勾勒出那一朵鲜红的莲花。 “很热……” 宇文珏瘫软的往后靠了靠,狭长的眼睛微微眯着,脸煞白,却惊了一身的冷汗。 林惜文看着这张稚嫩的脸庞,没由来感到一阵揪心。 一阵冷风顺着门缝灌入室内,宇文珏抬头的时候,正好对上站在屏风后林惜文那怜悯的眼神……这是第二次,她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你在这儿干什么。”宇文珏唇角嘲讽的勾起,眼色冰冷如雪,声音因为身体的虚弱而有些颤抖。 “抱歉……”林惜文低了头,说道:“我以为是你在吹笛……” “笛声……”宇文珏想到了那个笛童,他的笛子恐怕是整个大周中吹的最好的,要不然也不会让他来转移对毒发时所引发痛苦的注意力了。 颜玉一看这种阵势,无声的告退了。 门再次被关上,室内只剩下云初初和殷泫漾两人。 绕过屏风,林惜文走到琉璃塌前,低头道:“对不起。” 她虽然不明白自己喝下的那东西,以及他为什么要突然宠幸那曹寅送来的女人,这中间有什么关系,可是她知道,一定和他身上的毒有关。 “无妨,只是不想让别人知道罢了。”宇文珏揽上衣衫,脸微微别过一旁,别扭的像个孩子。 林惜文的手轻轻的抚上了宇文珏后背上红莲的位置,问:“疼吗?” 宇文珏笑了,极为嘲讽:“你可怜我?” “需要吗?”林惜文反问。 她顺势也就盘腿坐在了琉璃塌边,这周围都铺有毯子,这屋里比起外面别说凉了甚至有些闷的慌,她将裹在身上的斗篷也给卸了扔在一边,抬头,就这么笑看宇文珏。 宇文珏眼色有些不同,可却没有说话。 林惜文又道:“天子之怒,伏尸百万,血流千里。可布衣之怒,也就是免冠徒跣,以头抢地。身在皇家,受身体发肤之罪,不可怜。” “好一个身在皇家!”宇文珏直起身,对上林惜文已然没有丝毫怜悯的双眸……终还是垂下了眼睑,懒散的向后靠去,室内一片寂静。 林惜文沉默了。 宇文珏看着林惜文,忽道:“惜文,在你心里,什么地方才是你的家?” 林惜文愣了……什么地方才是她的家? 小的时候,有父母的地方就是她的家。 后来,有林风的地方就是她的家。 现在…… “我没有家……”林惜文说:“我只是想回去……仅此而已。” 宇文珏看着林惜文,轻轻的说:“惜文,以后别说自己没有家了,有本王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此时,如果用镜头拉个全景,他们一定像对相守万年的恋人。 可林惜文心里明白,她与宇文珏,从一开始就是交易的关系,她在他眼里,或许只是一枚棋子。而他,在她的心里曾又何尝不是呢?而恋人,是需要对等的。 也不知道这样坐了多久,大概在凌晨时分,宇文珏终于睡去了。 林惜文将宇文珏安置好,盖上羽被之后还不忘给他加上了那狐裘,然后缓缓的退出了房间。不曾想,门前的石阶上,坐着一个人。 是颜玉。 颜玉听到开门声,回头看了一眼。 “四哥睡了吗?”他轻轻的问。 林惜文点了点头,往前走了两步,坐在了颜玉的身边,她轻轻的呼了一口气,一时间,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如此沉默相对,她突然低头闷闷的道了一句:“你很好。” 林惜文一时不能会意,脱口道:“你说什么?” 颜玉偏过头看了林惜文一眼,说:“你能这样真心关心四哥,不是因为你的族人而故意讨好他,这样很好。” 林惜文哑然:“你很讨厌顾家吗?” 颜玉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为什么?” 宇文珏也说过,颜玉很讨厌顾家,所以才连带的这样讨厌她。可是,就凭颜玉的家世,顾家,应该不会得罪他吧? 颜玉听林惜文这样问,目光有一瞬间森冷暴戾,狠狠从唇齿间逼出几个字来,像是吐出一口让人恶心的浓痰来,厌弃地唾出去,甩了老远还掷地有声:“顾家的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林惜文‘啊’了一声,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颜玉直截了当道:“你放心,我与顾家,与你,是不同的。我以后不会记恨在你身上,你在顾家……其实也是受了罪的。我若是你,出来后,就求了四哥把他们全杀了!那顾顺章个老不死的,他是怎么待的你,又可曾把你当过女儿!你就不该保着他们!” 他一口气说完,因为说的太快太急,呼呼的喘着气。 林惜文听着沉默着,指尖轻轻的摸着冰凉的石阶,那种沁凉的意味,透过肌肤直直沁入心里去。 颜玉是不愿意对她提他与顾家的仇怨的,林惜文也知道自己是问不出来什么,便作罢了。 可有一件事,她知道,颜玉或许会对她说! 第五十二章 玫瑰西米露 “颜玉,我吃的那碗……嗯,就是你调制的‘媚果儿’可是对宇文珏的病有帮助吗?”林惜文暗压住了顾家这等事,问道。 颜玉偏了偏头道:“‘媚果儿’?你说的是我晚上配的药吗?我说了,改了名字,叫‘玫瑰西米露’,你记住了。” 林惜文喉中一梗,咳嗽了两声:“对,那‘玫瑰西米露’……” 她说这名字的时候怎么这么想抽自己啊! “那东西到底对宇文珏的病有什么帮助?为何他要宠幸那些女人,煜王府里那紫林苑的女人可也是这般用途?” 一口气,林惜文将堵在喉中的疑问一口气全都问了出来。 颜玉‘嗯’了一声,看了看林惜文,不由说道:“你的嘴怎么这么馋!什么都往嘴里塞!” “额……” 颜玉接着道:“四哥的身子虚不受补,那‘玫瑰西米露’里用的都是最好的补药,四哥没办法直接给吃了,所以,便将这所有的补药聚集在一起,给你们……给你们女人吃了。你们吃了这药,四哥需要临幸你们一次,释放下身体里的寒气,然后,混着我开的药,最后以你们的血入药便能缓毒发之苦。如若不然,每每毒发之际,只能用方才施针的办法引出此毒,而四哥体内也是一半烈火,一半冰川,这种苦,是一种非人的折磨。” “啊!”林惜文听了,不由惊讶的长大了嘴巴:“这种办法是……是谁想出来的!” 颜玉不免有些自得:“当然是我!” 林惜文暗自汗颜,不禁问道:“那如今,我身上也流着缓解宇文珏所中之毒的血了?” 颜玉微微点头:“昨日我已经将药给了碧痕,碧痕也已经煎药了,就等着最后取你的血入药给四哥服用便好,四哥拒绝了。” 隐约的,林惜文明白为何欢爱过后宇文珏硬要让碧痕将她给送回去。 而在路上,碧痕出事之后,为何一开始宇文珏还是一副淡然的模样,而看到马车里那两名死去的女子便开始紧张。 原来,那煜王府里紫林苑中,养的是都是这样一帮女人,服了颜玉的药,被他临幸一次,后来,或许连煜王的人都见不到,每隔几日,还要放一次血。 也那怪,那人想要逃了! 只是,为何宇文珏不取她的血呢? 颜玉看看林惜文,林惜文低着头,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碰着石板,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两个人各怀心思。 林惜文想了想,突然又对颜玉说道:“颜玉,我离开都城的前夜,你身上奇痒无比确实是我干的。” 颜玉冷哼了一声:“我早知道了!倒是奇怪,是谁给你的药,我研究了大半夜都解不了,只能忍着,可又忍不住……” 林惜文想到宇文珏说颜玉那日都抓脱了层皮忍不住一笑,接着说道:“那药是我自己制的,我告诉你这个,不是为了别的。颜玉,你回头细细的给我讲一讲那子母莲花毒吧,我们一起,看不能替宇文珏把毒解了,以后……再也不用受这样的罪。” 颜玉惊讶的看着林惜文,一张嘴张的,足足能塞下一个鸭蛋。 但是,颜玉最后却道:“你不行。” “啊……”林惜文睁大了眼:“为什么。” 可颜玉却不再说了。 又是沉默了许久,颜玉总觉得这样干坐着有些尴尬,便不由的开始找些话来说:“在都城时,你到底是怎么断定那‘蜀锦墨’是真的呢?” 林惜文听了愣了一下,直觉道:“那日在养心殿我不是全都说了吗?” “你真的不懂一点诗词吗?”对于这点,颜玉倒是不信的。 就这么一会儿接触下来,尤其是刚才她在屋里与宇文珏所说的话……天子之怒,伏尸百万,血流千里。可布衣之怒,也就是免冠徒跣,以头抢地。 这不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女子能说出来的,也不是一个只会投机取巧不懂人心的女子能说出来的。 他觉得,林惜文和他想的不一样。 林惜文想了想,真的想说自己真的没这方面的天赋,不过,古人的诗词她倒是知道不少,便折中说道:“也不是全都不懂,略知一二吧。” 颜玉听了,有了些兴致:“那就以朝阳为题,做一首吧。” “啊!” 林惜文惊了一下,想了想,道:“万瓦宵光曙,重檐夕雾收。玉花停夜烛,金壶送晓筹。日晖青琐殿,霞生结绮楼。重门应启路,通籍引王侯。” 颜玉听了,眼睛突然放光:“好!好一个‘玉花停夜烛,金壶送晓筹。’,顾顺章这个不长眼的,放了你这么好个女儿不好好宝贝着,还那样任由下人欺凌你。” 林惜文汗颜。 颜玉顿了顿,又说:“你心思细腻,那日在养心殿,是我疏忽了‘蜀锦墨’背后的事情,想想,送给当今皇上的,谁又敢送赝品呢。” 林惜文听着颜玉突然又提起这件事,也明白,他是为那日说她‘投机取巧’道歉了。 摆了摆手,林惜文却道:“颜玉,你不是没想到这层,只是你这心思,不适合在朝堂。朝堂这两个字,背后太多太多的是非了。你还小,这些是非对你而言,不好。” 颜玉看着林惜文,最终点了点头:“我也不愿理会这些是非,颜玉只希望四哥能够平安就好。” 林惜文对着颜玉笑了。 就是今日,颜玉说他不愿意理会是非。他从没想过,在不远的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只能卷入这些是非之中,为的,便是今日与他同在石阶上谈话的女子! 颜玉不在说话。 林惜文亦是。 两个人一同看着自天际缓缓跳出的朝阳,真真是‘万瓦宵光曙,重檐夕雾收。’ “姑娘,玉公子!” 远远的,碧痕领着三四个奴婢过来时,林惜文和颜玉方才反应过来。 碧痕远远的看着王爷屋前坐的两个人像是颜玉和林惜文,可这两个人一见面就形容水火,怎么可能相安无事的坐在这里,想来是看错了。没想到,真的走近了一看,才知道,还真的是的。 “玉公子劳累了。” 碧痕惊觉自己方才失言,连忙给颜玉福了福身子,拜谢道。 颜玉似乎被人看了什么短处一般,连忙站起来道:“本公子还要配药去呢,先行一步了。” 说着,人就跑了,真像个顽童。 林惜文不禁笑出了声。 抬头的时候,正好对上碧痕别有深意的目光。 林惜文不禁挠了挠头:“那个,我半夜出来睡不着,正好碰到颜玉,聊了一会儿。” 碧痕笑了笑,说:“奴婢可什么都没说。” 林惜文一听,突然靠近碧痕,顺手摸了她一把,挑着她的下颚:“这位姑娘最近可愈发的顽皮了!” 碧痕面上一红,灵巧的避了林惜文,嗔道:“奴婢要伺候爷起了。” 林惜文伸了个懒腰,道:“我与你一同进去吧,看看宇文珏。” 碧痕自然是不会有什么异议的。 进去的时候,林惜文倒是发现宇文珏已经醒了,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醒的,已经坐了起来,看到林惜文的时候,竟然是有些别扭的别了过去。 林惜文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 倒是碧痕,如同往常般,近身,伺候宇文珏梳洗。 “爷,曹寅今日一大早就在别院门口等着了,说是有重大军报。”碧痕提宇文珏绾好了发,适当的说着。 宇文珏浅笑一声:“重大军报?” 碧痕点了点头,随即又补充着:“奴婢听门房说了,这曹大人半夜就在等着了,现如今,已经跪下了,口中高呼,如果再见不到爷您,大周就岌岌可危了。” 林惜文在一旁听了,这碧痕的语气倒是没觉得有多紧急,更有点像看耍猴! “大周岌岌可危?” 宇文珏幽幽的叹了一声:“若真的是大周岌岌可危之时他能这样劳心劳力,我大周,也没白白送了这么多银子给他曹寅了!” 宇文珏的话说的轻柔,可字字所透出的鄙夷和杀意,让碧痕不觉收了手,端正的站在一旁,微微低头。 林惜文看到宇文珏脸上一派温和的面貌,眸子里,却又开始藏着那样深不见底的思绪,与昨夜那个单纯的少年几乎判若两人,便知道,他这周的毒性,该是彻底的过去了。 下次,什么时候毒发,她也不知道。 不过,眼瞧着,这所谓的‘太平’日子,已经过去了。 整理好了衣衫,宇文珏这方才道:“走吧,去见见这位曹寅曹大人吧。” 碧痕点头称是。 宇文珏出门的时候,对林惜文道:“惜文,随我来吧。碧痕,你去趟‘宜芙阁’把曹大人送的礼也接过来,本王倒是想看看,戏如今做到这份上,他曹寅还怎么演!” 林惜文满腹狐疑搭上了宇文珏的手,碧痕也忙去了。 沿途之上,宇文珏的步伐很慢,倒是像在游园。 林惜文立于他的身侧,一步步的跟着。 “惜文,依你觉得,曹寅的重要军报指的是何时呢?” 林惜文略微思索,便道了两个字:“泰阳!” “没错。” 宇文珏这话一说出,林惜文便了然:“你当真不用查便知道私通睢国的人一定是他曹寅了。” 宇文珏摇了摇头:“你以为我来这安州之前去请那杨子厚只是为了对付廉亲王吗?他杨子厚盘踞在这安州十年之久,这几年是因为他磨了心性不问朝事罢了。你以为本王近几日为何不见他曹寅呢?本王只是在静候。” 林惜文想,既然宇文珏能这样说,那杨子厚肯定是得了十分可靠的证据了。 只是有一件事,她想不明白。 “那泰阳那边呢?你既然知道有敌国军队朝泰阳去了,为何还不赶快派兵拦截?非要等到泰阳出事才反击呢?” 这才是林惜文不解的地方。 宇文珏瞧了林惜文一眼,反问道:“泰阳出事了吗?” 林惜文诧异:“这曹大人不是给您送军报来了吗?” 这都多少日了,泰阳怎么可能不出事! 而且,那日,听了碧痕说起军队的事,他自己不照样担忧着么,直说晚了晚了,现在怎么又信心满满了呢? 林惜文搞不懂。 宇文珏别有深意的笑着对林惜文说:“泰阳若真的出事了,我能靠的,可只有惜文你了!” 第五十三章 泰阳之急 待宇文珏与林惜文慢慢悠悠的走入正堂时,碧痕已经领了那一红一白两位姑娘到了。 那曹寅一身官府,跪在正堂,头是低着的,林惜文也瞧不出是什么样子,只是从身形看,一介文官的普通样子,并不壮硕。不如杨子厚那般,年过半百,可一看,还是有点武将的样子的。 既然是有外人在,林惜文还是做足了丫头的本分,服侍着宇文珏入座后,便依礼站在一边。 “曹大人这是做什么?” 宇文珏先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才像是刚看到曹寅还在跪着一般,连忙道:“曹大人快快请起。” 那曹寅少说也跪了一个时辰了,自是苦不堪言,听了宇文珏的话,便起了。 这一抬头,林惜文倒是惊了一番。 这曹寅……啧啧,长的还真的白净,过于白净了! 看面相,也有三十有余了吧,留着两撇小胡须,一身深紫的官袍加身,越发衬着他那白净的脸庞清俊了不少。 天生一副娃娃脸呐! 唇红齿白的,若不是这两撇胡子,还真让林惜文想到了……宫里的太监! “回王爷!泰阳不好了!” 曹寅起身后便连忙说道:“昨夜泰阳来报,睢国的三百骑兵直逼泰阳,如今,离泰阳最近的便是安州,安州有廉亲王的大军驻守,还请王爷速速调兵,解泰阳之急啊!” 曹寅这话说的又急又重,宇文珏听了,脸上也是一片担忧之色:“曹大人!如此重的军情怎么延误到此时才来禀告!” 曹寅被宇文珏这么一说,脸色又暗了几分:“微臣昨日半夜便来别院禀告,可是门房拦了说是王爷在休息,一律不准入内!既然王爷现在怪微臣,微臣还要提醒王爷,安州乃兵家重地,王爷来安州十日之久,避不见微臣,微臣就算是有要事怎么能呈上!” 好个曹寅,这会儿倒是埋怨起宇文珏不务正业了! 林惜文暗自一笑,目光不由的看向了碧痕身后那一红一白的两名女子,方才她就奇怪,宇文珏叫这两个人来做什么,现在…… 只见宇文珏轻轻的放下了手里的茶杯,他看着曹寅,脸上也瞧不出喜怒,缓缓说道:“曹大人说的是,是本王疏忽了,哎……可要怪只能怪曹大人送来的美人太过天姿国色,本王一时耽搁军情也是沉迷其中。既然曹大人如此刚正不阿谏言尽忠,那本王……” 曹寅一时不明白宇文珏想干什么,不由的睁大了眼看他。 “碧痕。” 宇文珏轻飘飘的说了一句:“把这两个女子拖出去……” 话说到此,宇文珏似乎还有些不舍的意味在里面,最后,终于忍痛道:“赐死!” 碧痕福了福身子,道:“奴婢领命。” 说完,给了旁边两个侍卫眼色,便有人上来拖着她们二人就朝外面去了。 “王爷!王爷!饶命啊!曹大人,曹大人,您当初是怎样答应的啊,民女冤枉啊,民女冤枉啊……” 尖叫声,哭泣声,声声让人不舍。 更何况是出自此绝色之口。只是,从头到尾,那白衣女子从未多说一句话,连拖出去的时候,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连站在一边的林惜文都觉得宇文珏是不是过于狠戾了,这两个人,说到底,也是无辜的。 再看曹寅,显然没想到宇文珏会来这么一招,他连忙回头看那被拖下去的两个美人。 “王爷……” 曹寅正想要说什么,只见宇文珏抬了抬手,正色道:“将泰阳送来的密保给本王看看。” 曹寅就算现在有千万个不愿意,也只能听了宇文珏的话。 只是,脸上的那抹不甘心与恨意又明显了几分。 宇文珏只当没看见,低头认真的看着密报,思虑了良久,才抬头道:“这睢国的三百骑兵是如何入我大周境内呢!” 曹寅一听,连忙下跪道:“我大周与睢国素有生意往来,来来往往的商船不计其数,这二三百骑兵恐怕就是透过商船渡过来的!” 砰地一声! 宇文珏将手中的密报掷地,略带怒气道:“那要关卡吏兵何用!曹大人,你时安州太守,此事,你要给本王如何解释!” 曹寅仿佛早有准备,他不慌不忙的说道:“王爷有所不知,我大周与兴兰素来交好,兴兰的商船是免查的,想来,这兴兰可能是趁我们不备之时已经勾结了睢国,陷我们大周于不利啊!” 兴兰的商船免查,这是宇文珏知道的事。 他不由的深锁了眉头,像是为此事隐隐头疼一般,最后,只能道:“这件事本王要好好想想,还请曹大人先行回去,待本王好好考虑之后,再请曹大人来商议。” 曹寅一听,微微一怔,连忙下跪:“王爷万万不可再耽搁了啊,泰阳虽然是边远小镇,可王爷可知道,泰阳境内可有我大周最大的铁矿啊!那睢国骁勇善战,正是铸造兵器的时候,他们又资源稀少,此次意欲何为路人皆知,更何况,五王爷还在泰阳!万万不能让那睢国劫了做人质啊!” 这五王爷便是余姚夫人的儿子,宇文阙。 宇文珏隐隐的犯难:“曹大人,出兵之事不是本王说了算的,兵符在廉亲王手上,更何况五弟驻扎泰阳,手上最少也有几千金兵吧,以几千金兵敌对方三百金兵就这么难吗?” 曹寅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说好,便跪地不起:“还请王爷速速下令,安州一带是您的封底,即便是廉亲王也是不能拥兵自重的。” 宇文珏摆了摆手:“本王自有分寸,曹大人可容本王细细想一想!” 曹寅也知道不易在多说,只能告辞了。 等那曹寅出了别院,林惜文便忍不住对宇文珏道:“就算你想给曹寅一个下马威也不用牺牲两名无辜女子的姓名吧!” 这样做,未免太过狠戾了一些。 宇文珏一眼看过林惜文,那弯弯的眉毛,黑漆漆的眼睛和上扬的唇角此刻都满含笑意。 “惜文,本王不会留曹寅送过来的人。你可知道我为何选了那白衣女子侍寝而非那红衣女子吗?” 林惜文摇了摇头。 “那白衣女子是曹寅的表妹,家道中落自幼寄居在他府中,心高气傲的主,这次被逼送来这儿的,本王已经另外交代碧痕,给足她钱财,送出去了。只是那红衣女子,本王万万不能留。” 宇文珏将话说到这份上,林惜文也不会再多问了。 不一会儿,碧痕回来,禀告道:“回爷,那唐嫣奴婢已经送出去了,着了两名侍卫一路护送,不过……” 林惜文问道:“怎么了?” 碧痕回道:“她说要去都城,她让奴婢转告王爷,她在都城等王爷。” 林惜文听了扑哧一笑,走过去拍了拍宇文珏的肩膀:“佳人已倾心呐!” 宇文珏的一双眸子倒是定在了林惜文的身上。 林惜文被他看得久了不免有些不自然,任谁被这样盯着久了恐怕都会有些不自在吧。 “你看我做什么?”林惜文收回了手。 宇文珏笑道:“你也是个好看的女子。” 林惜文陡的,脸红了。 此时,碧痕又道:“王爷,廉亲王与杨大人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宇文珏又坐了下来:“让进来吧。” 碧痕请了两位大人,两位大人入座后,碧痕上前奉茶。 先是给杨子厚上的。 林惜文见了,便主动端了茶盏恭恭敬敬的给廉亲王递了过去,引得在场所有的人都看她。 其实林惜文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刚才宇文珏突然这样说她,她有些不自在,既然碧痕奉了茶给杨子厚,自己也就上前给廉亲王递茶去了。 可她的身份特殊啊! 尤其是在廉亲王看来,当日他捉宇文珏时,宇文珏就算被打晕了也没有放开她的手,才惹的一干人只能把她也带了回去。 更何况,这几天她随着宇文珏住在鸣鹤园,下面有人送来什么新奇玩意儿几乎都要过一遍她的手,以至于后来,有人已经开始察言观色,专门送林惜文一些稀奇玩意博其一乐了。 廉亲王接过林惜文递过来的茶,虽然修为好,看不出来什么,可初看着她端着茶向自己走来的那一瞬惊讶还是有的。要知道,林惜文这主动斟茶给人还是头一遭。 “想必两位大人都知道泰阳出事了吧?”首座上的宇文珏淡淡的开了口。 杨子厚一时无言。 倒是廉亲王,眉头深锁,显然是有些担忧的。 宇文珏也不说话,等着他们先开口。 片刻之后,杨子厚道:“王爷,敌方只有三百骑兵,而泰阳驻守便有两千,以微臣看,不足为惧。” 宇文珏微微点头。 廉亲王踌躇片刻,也道:“敌方虽然只有三百骑兵,可既然能悄无声息的入我大周境内还直逼泰阳,想来这三百骑兵定是睢国之精英中的精英了。泰阳虽然驻扎有军队,可……” 廉亲王的话没有说完,可谁都知道他担忧的是什么。 那宇文阙不是还在泰阳么! 偏偏又是余姚夫人的独子,只是现在谁都不好说。 毕竟当初,当即皇上和煜王在宫里的时候没少受余姚夫人的欺负,尤其是宇文珏,落了这么一个病根。 不过林惜文也有些想不通,像宇文睿那样的人,既然登基之后连唐家都除了,怎么还会留当初与他争夺大统的皇子之命呢? 这次,睢国的三百骑兵围了泰阳,杨子厚的意思很明显,泰阳之危不算危,无惧。 而廉亲王,这个带兵老将自然也知道,只是,他心里多了一层牵挂,便是那余姚夫人的儿子。 廉亲王自己也是知道的,宇文珏心里明白他为何要杀他,现在自然是不敢讲这些话说出来,可是若真的放任让那宇文阙自生自灭,他又不忍。 想了想,还是说道:“泰阳铁矿丰富,正是睢国所需,撇去一切杂因不谈,泰阳必不能失。” 这番话倒是中肯了一些。 宇文珏淡淡的垂着眼,最后只说了三个字:“等等吧。” 第五十四章 杀妖女 这一等,便是等了三日。 谁也摸不清宇文珏心里怎么想的,也没人敢谏言。 直到曹寅再来,带给了宇文珏一个消息。 泰阳被那三百骑兵给破了,现在据探子回报,那三百骑兵现在俘了泰阳城里的百姓日夜挖矿,稍有不从者,鞭挞杀戮,妇孺小孩都不放过。 宇文珏留了曹寅,同时招来杨子厚与廉亲王。 显然,连杨子厚都奇怪,区区三百骑兵怎么可能攻下驻守了两千金兵的泰阳城。 曹寅道:“据探子回报说,睢国派了两名密探深夜潜入了皇子府,劫走了五王爷以要挟泰阳驻守金兵开城门入城。而泰阳的金兵自然不肯,要求睢国敌军放了五王爷,两军僵持不下之际,不想五王爷的家将因为救主心切,私自开了城门……” “胡闹!” 杨子厚气的将茶碗摔在了地上:“此等无用之辈,留着何用!” 宇文珏面色如常的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如今五弟如何了?” “睢国敌军进了泰阳城并不履行承诺,将五皇子关在了牢中,守城大将赵国成……被杀。”曹寅说道。 死一般的沉寂。 杨子厚是气的连胡子都快翘起来了。 廉亲王一直低着头。 曹寅倒是满面的悲痛:“赵国成拼死抗敌,微臣请王爷如实禀告当今圣上加以追封以慰军心。” 宇文珏放下了茶杯,可有可无的说了一句:“曹大人有心了,本王自当奏明皇兄,谁忠……谁奸!” 曹寅听了不由的惊了一声冷汗,也不再多言了。 廉亲王抬头,看了看宇文珏,道:“王爷,微臣请令!” 说着,站了起来,跪在了宇文珏的眼前。 宇文珏挑了挑眉,上前扶起廉亲王:“皇叔何必多礼,请直说。” 廉亲王执意跪着:“微臣请王爷命老臣带兵去泰阳!老臣定当睢国敌兵杀的片甲不留,还泰阳一个安康!” 宇文珏幽幽的叹息一声,道:“珏,等的就是皇叔这句话呐!” 杨子厚一听,忙道:“王爷!万……” 他似乎还要说什么,却被宇文珏制止了。 杨子厚无奈,只能坐回原地。 宇文珏道:“皇叔请先行回去好好点兵操练,本王要八百里快急将此事禀告皇兄,待皇兄下旨之后皇叔即可带兵前往泰阳!” 廉亲王道:“微臣领命!” 说完,便回去了。 “曹大人!” 宇文珏转身又道:“这几日还请辛苦曹大人将泰阳的情况打探究竟,也好让皇叔知己知彼方可百战不殆啊!” 曹寅听了,忙起身道:“是王爷,微臣定当不负所托!” 说完,也走了。 杨子厚依旧坐在那儿,等二人全都去了,才起身道:“王爷,您大错特错啊!” 宇文珏缓缓转身,看着杨子厚,一字一句道:“不知道珏若让老大人去解泰阳,老大人需要多少兵马?” 杨子厚满腹的话被宇文珏这样突然一问,一句也说不出来。 “微臣不明王爷何意。” 宇文珏冷冷一笑,道:“曹寅是个什么东西相信老大人心里比珏明白许多,廉亲王不是信不过,只是现如今,廉亲王不能离开安州!想必老大人说珏大错特错就是在此吧?” 杨子厚听了宇文珏的话,稍微一想,也就明白。 不管此时宇文珏因为什么还留着曹寅的命,可既然留了,这位王爷自然是有王爷的用意的。他也不便多问,倒是便知道了。 于是,俯首道:“王爷深谋远虑,微臣自愧不如。” 宇文珏倒是谦逊,扶着杨子厚坐了下来,轻轻说道:“老大人还未告诉珏,若老大人领兵前往的话,需要多少人马?” 杨子厚粗粗的算了算:“泰阳本就易守难攻,加上赵国成已死,军心以乱。更何况……” 杨子厚话说到了这里有些保留。 宇文珏道:“老大人但说无妨。” 杨子厚沉了沉气,道:“更何况五王爷手里的那几千护兵到底是敌是友我们并不知晓,现如今,曹寅是细作,这是肯定的事情了。可依微臣的耳目来报,五王爷在安州之时并未与曹寅多做接触,而去廉亲王王府也不过两次,随后便一直在泰阳。所以,臣此次若真的带兵前往,不知道应该不应该……” 杨子厚的话虽然没有说完,但是所想要表达的意思宇文珏已经全然明了。 这,也是宇文珏所在意的一点。 他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老大人尽管按自己的对策前去准备吧。” 杨子厚俯首:“老臣斗胆,想问问王爷的意思。如王爷想要救人的话……” “老大人。”宇文珏对着杨子厚静静的笑着,打断了杨子厚的话:“本王只能等皇兄的手谕了。” 杨子厚面色一凛,抱拳道:“老夫先行告退。” 宇文珏见杨子厚走远,才转过头,对着后堂的屏风说道:“出来吧。” 林惜文手里拿着一个苹果,咔哧咔哧的咬着,直白道:“这杨子厚摆明是在试探你有没有手足之情,我看他的意思,是想要救下这宇文阙的。” 宇文珏认同的点了点头:“只是……” “我知道你想的是什么。”林惜文道:“你怕,越是不露面的,才可能越是你想要找的人!” 宇文珏摇了摇头:“五弟应该不至于愚钝至此。” 林惜文一听,也知道宇文珏对宇文阙没有杀心了。 只是不知道,远在都城那位,会不会利用这次难得的机会排除异己了。 接下来的日子,尽管外面如何戒备,廉亲王如何的整军待发进入备战阶段,曹大人一天一报来的多么的惨烈,这鸣鹤园之内,始终是一片祥和的。 已经到了盛夏的季节,尽管都称安州是个四季如春的好地界,可这风儿到底吹的有柔,什么‘吹面不寒杨柳风’‘映日荷花别样红’的林惜文压根感觉不到,她只知道,太阳很毒很辣,晒的她眼冒金星,眼都快睁不开了。 “惜文,你来试试。” 骑射场上,宇文珏一身轻便戎装手持弓辔举向她,满眼的戏谑。 林惜文迈着懒散的步伐,满脸冷漠。其实,人早就在暴走的边缘了,她现在的体质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就是怕热,更怕太阳,这夏天还没来的干脆,就已经受不了了,好几次都想自己给埋在冷水里不出来。 后来她问过颜玉,颜玉说吃了补药就是这样的,怕热,倒是不怕冷的。 想想也是,若不是自己这体内流着躁动的血,怎么能在宇文珏下次毒发的时候救下他的命呢! 可宇文珏倒好,天天选在这个时候来练习骑射,好像那头顶上的太阳是他情.人一样,操他祖宗的! 走进了,林惜文面无表情接过弓辔,手臂一下坠,还真的很有分量! 宇文珏挂在嘴边的笑意更深了,就站在离她不远不近的位置,看着。 林惜文对着宇文珏站立的方向微眯了眼,提着弓辔的手臂忽然抬起,另一只手果断的抽出羽箭架上弓弦,却是实打实指向他! “大胆!!” 这下热闹了,抽刀拔剑的声音纷纷响起。 林惜文片头一看,竟然是杨子厚来了,一身的戎装,所带的也都是近臣侍卫,而拿刀纷纷指着她的自然是杨子厚的人。 “大胆奴婢,竟然敢拿箭指着煜王,意欲何为!” 眼看那架在林惜文脑袋上的刀又逼近了几分,鸣鹤园里的侍卫们忙蜂拥而至,连碧痕都上前而言,似乎是要拦下杨子厚的人。 宇文珏只是微抬手阻止,他这一个动作,倒是让两边都停下了。 林惜文看着他,他只是一个挑眉,也颇为兴味的看着她。 林惜文只是冷冷的看着他,一转向,拉射出去—— 她那点力道能算什么,羽箭非常狼狈的滑落下去,连一米远都没有。她自己也不在乎,弓辔往地上一甩,转过身,拖着懒散的步伐,依旧回到角落的树荫下,站住。 只见宇文珏走过去,也不假他人之手,弯腰将那弓辔捡起来递给一旁随身侍奉的内监,又接过碧痕递上来的锦帕擦拭着手向林惜文走了过来,唇角带着愉悦的微笑。 “这满场子的人恐怕只有你和我……都是这样‘手无缚鸡之力’了。” 林惜文冷冷的瞟了他一眼:他这话说的无聊不无聊?她不擅骑射且‘手无缚鸡之力’那是再也正常不过的事儿了。 倒是他,身为王爷不能骑马不擅射箭,不过也是因为他从小身体与众不同。 宇文珏将自己擦过手的锦帕扔到一边,又接过一块干净的执起云初初的一只手开始擦拭:“惜文,你说我为什么一定要带着你来边关呢?你连拉个弓都拉不开,连自己都保不住自己,怎么办?” 他确实是在认真擦她的手,感觉上也确实是在担忧……林惜文心里一紧,她知道,有事儿发生了。 宇文珏抬手抚了抚林惜文凌乱的发丝,在她耳边轻道:“这次,你要吃点苦了。” 林惜文一怔,还没明白过来宇文珏所要她吃点苦意味着什么,便听到身后哗啦一声,似是有人跪下了。 宇文珏回头,微微错开了些身子,林惜文才看到,是杨子厚。 “王爷,微臣有一事本不当说,这毕竟是王爷的家世。可如今,微臣觉得,此事不提,便是置王爷的安危于不顾!” 杨子厚说的情真意切,大有老泪纵横之势。 林惜文在宇文珏的身后,冷冷的一笑,瞧,她就知道,杨子厚忍了多时,这会儿,终于忍不住了! 第五十五章 另有乾坤 泰阳还没有安定好,就来政治她了。 不过,林惜文不怪杨子厚,顾顺章间接的杀人人家妻儿,人家现在想报仇,无可厚非。 只是,她倒是要看看,宇文珏会怎么办。 宇文珏转过身的时候对着杨子厚的模样已然变得诧异了,他忙上前去扶:“老大人有事尽管说,何必行此大礼,什么事如果不说就是置珏的安危于不顾呢?” 杨子厚并不起身,而是伸手,直直指向林惜文:“老臣今日要说的,便是此妖女!” 妖女? 林惜文心里不由的想笑,她倒是第一次被说成妖女了! 宇文珏果然微微蹙眉,语气也变得冷淡非常:“老大人,此话过激了。” 杨子厚却不以为然,老泪纵横继续说道:“王爷!老臣知道,老臣此言不得入耳,可是……王爷未免太过宠爱罪臣之女,而从老臣刚才所见,此女……留不得!” 林惜文心里一突,好个杨子厚,原本以为你只是想我吃点苦头,没想到,一动,便是杀心! 是啊,没了她,在死牢里的顾家,还有什么指靠呢! 宇文珏听了杨子厚的话,明显有些怒气了:“惜文怎么了,就留不得了呢!” 杨子厚道:“此刁奴恃宠而骄,刚才老臣远远的看着,竟然敢拿弓箭指着王爷,而且,眼带杀气,大庭广众之下便敢如此,四下无人之时还了得!此女日后一定会陷王爷于不义不利之地,不如现在就除去,免留后患呐!” 杀气? 林惜文真想找面镜子好好看看自己,怎么就有杀气了? 陷煜王于不义不利之地?这杨子厚未免太看得起她林惜文! 宇文珏回头看了看林惜文,林惜文微微低着头,可脸上,明显是在笑着的。 这是宇文珏第二次看到林惜文这样的笑容,凉薄! 与第一次不同,宇文珏看到林惜文如此冷淡的笑,生气了! 没由来的,很生气! “老大人多虑了……” 再次转过身的时候,宇文珏看着林惜文的目光不由的冷了几分:“惜文,你先起来吧。” 杨子厚看宇文珏并没有处置林惜文的意思,依旧跪地不起:“王爷,就算王爷心生不忍也不能如此就将这件事给揭过去吧!如此一来,礼数何在?尊卑何在?王爷的性命又何在!今日王爷就算不赐此妖女一死,也不能轻饶!否则,老臣将在此长跪不起!” 说完,便是头往地上重重的一磕,不在起身了。 宇文珏回头看着林惜文,林惜文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她这样笃定……笃定他不会让她死?是啊,他是不会让她死! 可,不代表他不会罚她! “碧痕。” 宇文珏就这样居高临下的看着林惜文,轻轻的唤了一声:“去拿锁链来。” “爷……” 碧痕听了宇文珏的话,似是有些不信他一般,站在原地,不曾动弹。 宇文珏当即冷笑一声:“看来杨大人的话也不为过,这么快,我忠心的婢女就心向他人了。” 碧痕闻言,身子不由自主的微微一颤,连忙下跪道:“奴婢不敢,奴婢原看着姑娘只是与王爷开个玩笑,更何况,王爷是再知道不过的,姑娘压根就没有拉弓射箭的本事啊!” “碧痕,如今你倒是比本王会看人了呐,也不枉本王多年来对你调教!” 宇文珏这样一说,就算碧痕有心也不敢再多言了,多说了,便都是林惜文的错了。 林惜文也不晓得宇文珏这次玩的是什么把戏,只是他让碧痕拿了锁链过来是要锁着她吗?他刚才跟她说要她吃些苦头,可不曾想,这苦头这么快就来了! 碧痕无奈,只能去拿锁链。 这锁链林惜文倒是不算陌生,想她刚过来时在那大周朝的死牢中不也日夜带着么。 不消多时,碧痕便将锁链取来了。 可依旧犹豫着要不要给林惜文带上去,不免,又去看宇文珏的脸色。 而杨子厚却一直跪拜在地上的,可见,今天宇文珏不锁了林惜文,他便是不起的。 碧痕见无望,只能过来锁住了她,见林惜文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不免低声劝道:“姑娘,爷是生气,给爷服个软,一会儿就过去了。” 林惜文怎么会不知道,可是服软这回事儿,不是她不愿意,而是,这场戏,估计还没到头呢! 果然,林惜文被锁上之后,宇文珏看都不看一眼,只是道了一声:“以下犯上,跪着吧。” 说完,人便朝内室去了。 碧痕一听,不由的又叫了一声:“爷!” 宇文珏恍若未闻,而杨子厚却起身了。 林惜文就这样在这庭院里跪下了。 碧痕远远的在一旁看着,并不敢上前。 倒是许久未见的颜玉跑出来了,他看了林惜文的样子,脚镣锁着,双手还被粗糙的铁链绑着一层复一层,当真像是在绑着一个畜生般。 而此时,林惜文正是披头散发,一身单薄的绢衣,跪在太阳下曝晒,不给吃不给喝,若是没有宇文珏的一句话,便能给生生的跪死,这叫‘跪刑’! “我找四哥去!” 颜玉见了,不免有些气燥,转头便想朝内室去了。 碧痕见了连忙拦住了:“玉公子万万不可,爷现在是什么都听不进去的!” “什么以下犯上?本公子见过以下犯上的事儿多了!那个杨子厚……” 颜玉看样子本想辱骂一番的,可提到杨子厚不免还是闭上了嘴。 林惜文听着,倒是更觉得这杨子厚不一般了,能让颜玉都嘴下留情的,可见是有大智慧和大胸襟的。 可既然有大胸襟为何就这样容不下她呢! 已经足足一天了,被太阳暴晒,加上一直跪着—— 小心地舔了舔唇,林惜文已经渴的不知道疼了,这唇上只怕干的都是血口子,牙龈下方充血的老子恨不得咬断了直接喝血,要么,就死了了事—— 好在,已经是晚上了,深夜,林惜文再也支撑不住,其实意识已经有些模糊混乱了,又经了这么一天干燥毒辣的太阳,如今她又是这样一副单薄要垮的身体—— “快!快!还不快松了,水……” 昏迷中,林惜文感觉有人慌忙在卸掉她束在身前双腕上铁链,有人又攀着她的肩膀小心翼翼在她唇边喂着水—— 清凉的触感,林惜文多么想动唇吸进去,可,连往里咄的力气都没有了,感觉水顺着唇角流了下去,冰润着她全身仿佛就要皲裂的肌肤——林惜文在心里狂喊,多可惜!他妈多可惜!她想让它流进我肚子里! 颜玉见状,不由急道:“怎么办,都喂不进去水了!” “让奴婢来!” 还是碧痕心细,在用沾了水的帕子一点点弄湿林惜文的唇,慢慢的,林惜文微微张开唇,然后,碧痕一点点又给我碾进去,一滴水滑进口腔里,林惜文就有如甘露,而后,再一滴,再一滴,越来越多—— 林惜文终于慢慢睁开了眼,看见的是碧痕那双盛满担忧的眼—— “姑娘!可算是醒了!”碧痕惊喜中又带着心疼。 林惜文无力地想微笑,可怎么能笑的出来,她刚到鬼门关溜达了一圈回来,更何况—— “惜文。” 林惜文顺着这道声音看了过去,宇文珏就站在人群之外,一丝月光照在他那脸庞上,竟如同透明的了一般。 他这样子—— 林惜文不禁笑了,好个宇文珏啊! 提前对她说让她吃点苦头,可他没说这点苦头足以要了她半条命! 林惜文想,可真要对他笑上一笑呢,要不然,这位爷要是想不通,她今天可要跪死在这儿了! 宇文珏见了林惜文的样子,心里陡然沉了一沉,遥遥的走了过来。 “惜文……” 碧痕和颜玉见状态连忙让开了。 宇文珏走了过来,缓缓的落下身子,握住了林惜文的手:“你恨我吗?” “如你所说,我连自己的命都护不住,自然要找个能帮我护住命的地方呆着。”林惜文任由他握着自己手,轻轻的说着。 宇文珏竟然笑了:“你这性子,不说一个恨字,可出口的话,哪句不是恨上了。” 他这样,倒是在怪她了! 林惜文眼中凝了泪水,猛的抽回了自己的手:“宇文珏,我今天差点就跪死在这儿了!” 宇文珏倒是从未看过林惜文眼睛里又泪的样子,他怔了一下,随后缓缓的将她纳入怀中:“我都知道……今天是委屈你了。” “蔚县城外我问过你,若是杨子厚要我的命,你说什么,你还记得吗?”林惜文轻轻的说,因为晒了许久,一把嗓子都是粗哑的,让人听了心生不忍。 宇文珏低低叹道:“惜文,本王不是要的命。而是……” 说着,便微微的倾了倾身子朝林惜文的耳旁低声了几句。 林惜文越听,眼睛越睁越大,听到最后,忍不住就想骂他宇文珏了。 宇文珏说完之后便是等着林惜文的回答。 林惜文沉默了。 战争残酷,冷兵器时代的战争更残酷,她的灵魂隔着时空飘了十万八千里到这儿来不是来见证的残酷的!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要为他煜王那一心辅佐他皇兄巩固他大周根基的‘建功伟业‘上搭上自己一条小命。 这么一想,人就坚决的跪在了地上:“王爷,惜文只是一个无了家没了亲人没有牵挂的孤人,惜文知道我这条命……是您从……” 话声嘎止,她的脸颊忽然被他掐住,居高临下,宇文珏弯着身子盯着他:“既然你自己也清楚,你这条命是我给你,那就更应该明白些。” 他的那张异常艳丽的脸庞上印着不掩饰的阴狠,林惜文没有闪躲,勇敢的迎上他的目光,也是直盯着他:“宇文珏,可我怕死。” 第五十六章 我信你 是她糊涂了,对于宇文珏这样的人,怎么会有‘情’字可言呢! 宇文珏又笑了,捏住她脸颊的手更使劲儿的用了下力:“惜文,你是本王的人,本王怎么会让你死?!” 这是一个刚进入二十岁的少年该有的张狂邪肆吗?宫廷、权利、欲望,——这算是一个与她熟悉的认知绝对不同的时空,如此扭曲。也只有这里,才能生的出,养的来如宇文珏般的人! 林惜文有一时间的心颤,可她依然没有忽视他刚才说的那句话‘你是本王的人,本王怎么会让你死?’ 可是宇文珏……如果,是你让我死呢?! 如今,你让我来做这件事情,不是让我去送死,又是什么呢! 看着林惜文依旧沉默,宇文珏转过身问着碧痕:“杨大人那边可有消息?” 碧痕道:“杨大人派人来说一切都准备好了,就等王爷了。” 宇文珏点了点头,对碧痕说:“你下去准备吧。” 颜玉听了,忙道:“四哥,我跟着你吧,现如今她要走了,万一……” 她,指的当然是林惜文。 宇文珏却摇了摇头:“不妨事,你就留在此地,也好帮四哥看着廉亲王。颜玉,四哥还要给你一件事,你务必给办妥了!” 颜玉忙俯首:“四哥请说。” “看好了曹寅!”宇文珏说这句话的语气,便知道,曹寅肯定是不得善终了。 颜玉道了一声:“请四哥放心!” 林惜文也想留守,可如今,看宇文珏与杨子厚今天这一场戏,自然是给她安排了无与伦比的重要角色。 宇文珏遣散了颜玉,再看林惜文的样子,忽的拦腰抱住了她。 林惜文一声惊呼,下意识的便抓住了他的衣衫,可一想,又想松开。 宇文珏低沉的声音自她的耳边响起:“松开了可要掉下去的。” 林惜文听了不免又紧紧的抓着了。 可突的,心里有一种奇异的感觉滑过。 从死牢入煜王府的当晚,她沐浴出来到了他的院子,他也是这样抱着她,对她说同样的话。 时至今日,景变了,人也变了。 而林惜文明白,变得从未是他宇文珏,而是她……林惜文! 宇文珏一路抱着林惜文回到了内室,碧痕已经准备好了便装。 宇文珏一边换装,一边下了几道命令,简洁而严厉。 碧痕先是喂了一碗粥给林惜文,然后又服侍她换了衣服。 最后,三人便坐上了这辆看上去非常平常的马车。 出了鸣鹤园,林惜文挑帘看了看四周的,并没有任何侍卫的随行,只有一个车夫,还有碧痕,便再无他人了。 再看那车夫,不是长攻又是谁。 林惜文不禁问道碧痕:“长攻全好了?” 碧痕略微点了点头,又奉了茶水给林惜文:“姑娘多喝些水,嗓子若不舒服,这两日也只能吃些流食作数了。” 林惜文接过了茶,一想……流食,恐怕她是吃不上了。 这一路行驶,前前后后还有通信兵追上来求见过几次,林惜文在一旁很认真的听了……可还是不太明白!他们所说的不止是战事,而是已经上升到了‘权谋’——太高深。 不过这些也让她放心了些,宇文珏这样的人,是不会拿自己的命来开玩笑的,只要他说她没事,她也一定会没事!到时候,只要是他带着她,让她做什么,做了便是了。 可,有时候是注定的,你千万别想什么,因为有的人想什么来什么,而有的人则是怕什么来什么。 披星戴月的,马车狂奔了一个晚上—— “王爷。” 门忽然被推开,长攻一身黑衣跪在外面,道:“到了。” 宇文珏问:“怎么样?” “杨大人在调兵上还未完成,毕竟这安州都是廉亲王的部下,若想此时完全的瞒住廉亲王,并瞒着曹寅不让事发,是有一定难度的。” 宇文珏了然的点了点头:“那泰阳呢?” 长攻回道:“守城门都换做了睢国的人,具体事宜,不详。” 宇文珏又点了点头,徐庶便退下了。 车门关上的那一刻,林惜文觉得这车里的气氛瞬时沉了几分,重重压在眼睫上,使得她的眼皮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宇文珏所要让她冒险做的一件事,终于要对她说了吗? “惜文。” 宇文珏朝林惜文移动了过去,一手抱住了她的腰,一手扒开她额前的碎发,问的温柔:“第一次离开本王独子去做事,你怕吗?” 林惜文盯着他,也不回答。 宇文珏又说:“这次能不能拿回泰阳,就靠你了。” 林惜文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这话……他想让她做什么? 宇文珏也不问林惜文到底是怎么想的,双手上来捧着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说:“你从这里骑马到泰阳需要三天时间,你要想办法混进城去见到宇文阙,你替我告诉他一句话,我必然会将他活着救出泰阳!” 他竟然让自己独自去泰阳见宇文阙! “宇文珏,曹寅每日报的泰阳,你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吗?”林惜文冷冷的问出口,她偏了偏头,躲过了宇文珏的碰触。 他不知道吗? 现如今的泰阳,简直就是一个人间炼狱! 那三百的睢国骑兵在泰阳竭尽烧杀抢掠之势力,别说是壮男,还孩童妇孺都不放过! 那日曹寅来报时,说的明明白白! 在泰阳的铁矿上,那些骑兵闲来无事想要打猎。 打的什么猎啊! 就在那树林里,他们让泰阳的老百姓背上贴着动物的名称拖着厚重的铁链满林子里跑,好让他们用箭射死!射死了还不够,有凶残者竟然能将人体内的五脏六腑全挖出来! 饶是像曹寅这样的叛国之贼,念到最后也不免渐渐没了声音。 “惜文,我都知道。”宇文珏看着林惜文的眼睛里又微微的湿润:“就是因为我知道,泰阳才不可不救,不但要救,还要救的快救的干脆!惜文,我知道泰阳危险,可,这如今,也只有你能去。” 林惜文冷冷一笑:“宇文珏,你认为我能按你说的三天到达泰阳?你认为我能混进城去?即便我混进去了我就一定能见到宇文阙吗!” 宇文珏回答的极轻,但却极为笃定:“能,因为我信你。” 林惜文直视着宇文珏的眼睛,微微笑道:“可,我不信你宇文珏!你真的是想救宇文阙于泰阳,而不是趁此机会杀了他……还有我吗!” 宇文珏幽深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盯着林惜文,慢悠悠的说道:“惜文,以你短暂接触皇兄的性格你以为他的性格如何?” 林惜文嗤了一声:“他是帝王,多疑,狠戾,当属正常。” 宇文珏的眸子暗了暗,接着说道:“这次调动兵马,若我不报皇兄,皇兄便会多想,安州虽然是我封地,但泰阳不是。更何况,你真以为这里就没有皇兄的眼线了吗?我在这安州所有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皇兄的眼睛。你可知道为何皇兄登基这样久都没有除掉宇文阙吗?那是因为他有父皇的庇佑!父皇临去之前颁了一道遗诏给余姚夫人,谁都不知道那遗诏中写了什么,只是命了所有的内阁大臣聆听床前,他将皇位传给了我皇兄,却也要我皇兄答应他永保宇文阙的命,无论他是何等的罪恶滔天!否则,宇文阙离世之日,便是这遗诏出世之时。这么多年来,内阁大臣个个忠心耿耿,皇兄也是个能人善用之人,他断断不会为了一个宇文阙动摇大周的根基。更何况,宇文阙一无实权,二无拥戴,也只是拿了个王爷的俸禄,领着他那忠心不二的两千家将,保他姓名罢了。但宇文阙始终是我皇兄心里的一根刺,如今,你要知道,若是让我皇兄知道了宇文阙的如此境况……” 宇文珏没有再说下去,林惜文却已经明白。 她没有想到宇文珏会这样说! 是啊,介于君臣之礼,他不能不将安州与泰阳所发生的一切如实的报给宇文睿,而他也十分的清楚,宇文睿即将颁布的皇命是什么。以宇文睿的性格,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一定会杀宇文阙而后快! 先皇遗命,宇文阙不管犯了什么滔天的罪孽,郡王之衔不可削!富贵之命不能夺!宇文睿不能陷害他任何一条罪状让他伏死。而暗杀?宇文阙身边怎么可能没有誓死效忠保他命的人! 这么些年,唐元成都倒了,可见宇文睿若是没有对宇文阙动过杀心那才是出了怪了。 现如今,好不容易逮着这么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怎么会放过! 为了一个宇文阙,宇文睿不会动摇大周根基,但他绝对能舍掉满城的百姓! 所以,宇文珏才会让曹寅一日一报,他想听的不是曹寅所说的军情,而听的是曹寅所说的泰阳之惨! 他在听,宇文睿的人也在听! 宇文珏要的只是若今后有一日宇文睿怪罪下来,他能说出他的不得! 安州离都城那么远,来回一趟最快也要月余,宇文珏就是要趁着宇文睿的皇命没有下来的时候,以他的方式把解决了! 否则,等到皇命下来的那一刻,宇文珏自己也知道,他不会违背他的皇兄! 可,让他牺牲整个泰阳百姓的事,他也做不出来。 “惜文,我说过,不会让你死。”宇文珏倾身上前,将眼前的人拥在怀里,喃喃的说:“你那么聪明,一定什么都想到了。你也知道,皇兄之命,我不会违背。可泰阳城里的百姓何其无辜。你不会相信我不恨宇文阙,我也承认,我恨他。若不是他和他的母亲,我和皇兄自小在宫中的日子也不会那样难过!我父皇到底是偏心,临死,最不放心的也是他……我是想杀他,可不是现在,更不会拿你来做陪葬!这样的方式,我不屑!” 第五十七章 暴雨梨花针 去泰阳,见到宇文阙,告诉他,他会救她。 宇文阙会相信她吗? 林惜文知道,宇文珏对她说这番话,就是让她一字不露的转告给宇文阙。 是的,宇文阙不会信她?但是,宇文珏知道,宇文阙,应该是信他的吧。 林惜文对宇文珏说道:“宇文珏,我会将你刚才的话一字不露的告诉宇文阙,他信与不信,我尽力了。” 宇文珏点了点头。 此时,长攻卸了马车的马匹牵了过来,林惜文看了,当即道:“这马我不习惯,我要我的胭脂。” 碧痕听了,过来道:“姑娘,我们走的突然,胭脂还留在别院,更何况……更何况前些日自胭脂受伤已经没有好好医治,现如今正是调养期,姑娘还是将就一下吧。” 林惜文心里也明白,她也不是不知道,只是,她心里突然觉得,如果离开了,她不知道……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回来。 碧痕见了林惜文脸上的表情,心里一阵哀伤,上前握住了林惜文的手:“姑娘,奴婢没有别的送给姑娘,这个针盒,姑娘贴身戴在身上,若是遇到危险,按了这个机关,可帮姑娘缓一缓,也机会逃生。” 林惜文连忙拿在手里看着,很精巧的一个盒子,机关设置的也很巧妙。 碧痕解释道:“这里面藏了万根毒针,一次摁下,百针齐发,姑娘能多用几次。” 林惜文听了,兴奋的叫了出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暴雨梨花针!” “额……”碧痕脑后一滴冷汗落下:“姑娘收好就是了。” 长攻牵着马,默不作声的站在林惜文身后,林惜文收好了针盒,回头再看这马,怎么都不如胭脂好,迟迟不肯上马。 宇文珏也知道,她心里的舍不得,也不在乎这片刻时间,等她自己做决定吧。 没想到,就是这个时候,一阵马蹄声由远至近,再看来人,竟然是杨子厚。 “杨大人,你怎么过来了。”碧痕连忙迎了上去。 杨子厚翻身下马,将手中的马匹亲手交给了林惜文:“老臣前来给姑娘送行,还请姑娘莫怪老臣昨日的权宜之计。” 林惜文倒是没想到杨子厚有这样的胸襟的,想来,昨天她罚跪一事也是宇文珏与杨子厚计划好的,只是为何这样计划,应该是和让她去泰阳有关。 她就想,杨子厚这样的人,应该是不会为难她才对的。 “还请姑娘受了老夫的马匹,这是陪着老夫多年的汗血宝马,叫厉风。老夫在泰阳城外等着姑娘和厉风的归来,老夫也在此向姑娘保证,尽全力,让姑娘平安出泰阳!” 杨子厚拱手说道。 话已至此,林惜文现在是想说无论什么马都行了也不行了。 她只能从杨子厚手里接过厉风,说道:“老大人言重了,惜文此去,尽力就是了。” 杨子厚亦是点头。 此时,宇文珏上前,亲手扶正了马鞍,挂上水壶干粮。 “姑娘,带上这个吧。”碧痕走过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盆栽。 林惜文看着眼熟,突然想了起来:“这是我从宫里带出来的那盆‘生石花’!” 碧痕点了点头。 宇文珏道:“你此去泰阳带着这个东西,总有帮助的。” 生石花……特产睢国! 隐约的,林惜文知道了一些什么,可终究还是猜不透。 不过,还是带着吧。 林惜文点了点头。 宇文珏扶着林惜文上马的时候,对着她的耳际轻喃:“惜文,相信我,宇文阙一定会信你!” 林惜文利落的翻上马背,把缰绳挽几道在手上,挺直腰杆,居高临下的看着宇文珏,平淡道:“生在皇家……你没有站在最高处俯瞰生死,就得匍匐在最低处承受灾难,这个道理我明白。可是我的心,从未想过要帮谁,也从未想过要害谁。宇文珏,你说宇文阙信我。可我,信你!信你的心里……有亲情!” 说完,高高扬起马鞭,这匹随军的战马便嗖的一下就蹿出去了。 宇文珏看着战马驮的细小身影消失在视线中……久久,却一动不动。 杨子厚站在一旁,由着宇文珏看了许久,才悠然说道:“想不到,顾顺章这样的人,竟然养了这样一个女儿!她的身世,老夫在蔚县也听闻些许,这是个可怜的孩子。” 碧痕对着林惜文离去的身影站立许久,此次去泰阳,她知道有多少凶险,可……她从心里相信,相信林惜文能够活着回来,并且,她一定不会辜负王爷的期许,因为,她为的不是王爷,也不是自己,她和王爷一样,为的是泰阳的百姓! “王爷,老夫突骑已经调动完毕,五千精兵,就等王爷示下。”杨子厚突然下跪在宇文珏的眼前,声音浑厚,百战待发。 宇文珏低头看了一样杨子厚,说道:“你调动骑兵可惊动了廉亲王曹寅?” 杨子厚答道:“廉亲王最近都在练兵,曹寅以为王爷还在等圣上的圣谕,王爷也是。” “王爷的兵马如何?”宇文珏又问。 杨子厚道:“廉亲王一直没有懈怠对边关的防卫,此次睢国,定是讨不到什么便宜了。” 宇文珏点了点头,突然看向长攻:“长攻。” 长攻跪下。 “本王让你跟着她,必要保她毫发无损的回来。”宇文珏低头看着他,命令道。 长攻却不领命:“王爷,长攻不能离开王爷!” 宇文珏已然转身:“她若有丝毫损伤,你也不用回来了。” 碧痕看了长攻一眼,低声说道:“爷让你去,你就去吧,爷这边,我会看着。” 长攻看了一眼碧痕,可终究还是不放心。 宇文珏对碧痕道:“我们走。” 勒马扬鞭,当灰尘落下,肚留长攻一人仍跪在原地。 …… 林惜文这边呢? 她真的怀疑这杨子厚是来给她送马践行的还是觉得她此去这一路怕是荆棘不够来给添乱的! 厉风是一匹军马!这军马比起她的那匹胭脂来根本是没法比的。 胭脂柔顺,也听她的话! 可这厉风—— 这跑起来就跟打了鸡血一样那叫一个奔放!任凭她喊破了喉咙这马爷也没有停下来的趋势!直到两个时辰后,马爷跑累了,这才慢慢减速,溜溜达达的开始啃草皮。 被颠的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的林惜文像块抹布一样从马背上滑了下来—— “宇文珏……你大爷的……连张地图都不给我!你以为这匹破马自己认得泰阳吗!呃……呕……”手还勾着缰绳,林惜文一边吐一边想。 原来她是骑马来着,可她不认识路啊!一路都有宇文珏这个活地图引着,她根本就不会管什么方向之类的,可现在……三天到泰阳?这四周连个人影都没有,她又不认识泰阳到底该怎么走,这里又不像现代那样有个导航,最不济有个路标,最最不济还有12580呢! 操! “宇文珏……咱么走着瞧!” 再次上马的时候,林惜文就明白了,人家宇文珏手下的一匹马都比她狠多了,因为马爷是跑着瞧的。 一直狂奔,待天擦黑的时候,连胆汁都已经吐没的林惜文乌青着两个黑眼圈任由着马驮着慢慢悠悠的走在一片小山坡上…… 林惜文整个人已经趴在马背上,这是她第一次单枪匹马的出来,她可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 想来想去,不由的开始拍这匹马的马匹来了,低着头,林惜文靠在这汗血宝马厉风的耳边,献媚的说道: “厉风大爷?厉风大爷!看你跑的这么嗨,你一定是认识泰阳的对吧?好歹你也跟了杨子厚这么多年,他去过的地方不少,你也记得路吧?!” 嘶—— 这破马,长鸣一声,甩都不甩林惜文,一样悠然自得的吃着山坡上的草。 林惜文再接再厉。 “厉风大爷,厉风大爷……首先呢,我们要确定一下,我们确实没有跑错方向吧?” “厉风大爷,霹雳无敌的酷帅厉风大爷!过了今晚,我们可只有两天时间了,泰阳的百姓可都在等着我们救命的!不知道这泰阳现如今好进不好了,不知道泰阳城的城墙上有没有什么狗洞之类的,我林惜文不是君子,我是女子,我钻个狗洞也没什么的……” 匍匐在马背上,林惜文一边解下一旁挂着的水囊喝水,一边与狂放马爷做思想上的沟通—— “啊!” 突然,林惜文的眼前一亮,她将那生石花递道了马的鼻子前:“厉风大爷,你闻闻,这可是睢国的味道,你就朝着这股浓烈的味道奔放而去吧……” “哈哈哈哈哈!” 林惜文的动作还未做完,只听到这空旷的山坡上传来一道抑制不止的大笑,紧接着,一道清冽而低沉的声音缓缓传来:“这位姑娘,做这种事儿的,应该是狗而不是马吧!” “谁!谁在听本姑娘与本姑娘的马爷沟通!” 林惜文戒备的立马在马背上坐直了起来,目光朝四周看了过去。 第五十八章 无处不在的暴发户 “谁!谁在听本姑娘与本姑娘的马爷沟通!” 林惜文戒备的立马在马背上坐直了起来,目光朝四周看了过去。 突然,一道白色的身影从眼前掠过,便已经稳稳的落在她的马背之上,瞬间,她整个人身体就已经被身后的人纳入怀中,可他的姿势却很好,彬彬有礼,只是说出来的话—— “姑娘这么快就把我忘了吗?我可是为姑娘杀过人的啊!” 身后的男子扬唇浅笑,话语的热气隐隐的扫过她的耳际,林惜文不由的便恼怒起来。 “你坐我马上做什么,给我下来!” “我要是不下呢?” 痞子一样的声音。 林惜文想要转身,无奈,身子像是被他牢牢环住了一般,她不能回头,只能低头,正好看到他踩在马镫上那双坠了东珠的紫云锦靴子,突然抬脚,狠狠的一踩! 身后那人‘哎呦’一声,林惜文快速的翻身下马! 不过,还是不忘牵住了厉风的缰绳。 林惜文下马之后,再看马上的人,不禁叫道:“是你啊!” 瞧瞧这人一身如此风骚的打扮! 一袭月白色的锦缎长袍,白色本就出尘,加上他如玉般的面庞,更显得像是嫡仙般的人了。他似乎不喜欢绾发,如墨般的发丝随意的披在脑后,用同色的缎带松松的束了起来,只是额际散落了一丝零碎的头发,倒是更显得他的面庞有些妖娆起来。 如此飘飘欲仙的打扮,若能沉寂一身的朴素无华也好了。 偏偏,这人还真的是走到哪儿都怕让别人不知道他多有钱一般! 瞧瞧那雪白的衣襟出,原本已经用银色的丝线暗暗的绣了一些海棠花多好!可偏偏,他要在脖子上框上那样一条硕大的金链子上去,上面还缀了不少红色宝石,真的俗到爆了。 还有那腰带,白玉腰带缀东珠,多好! 他又添了两枚璎珞打的宝石带子上去,红的,紫的,蓝的……还真是嫌这颜色不多不好看呢! 再看他那双靴子! 刚才踩他的时候就看到了,缀着的东珠用的还是赤金的拖! 林惜文不禁的嗤之以鼻,这人是能够多炫富呢! 还真的不知道他是做什么买卖的,还是兴兰的商人都如此粗鄙不堪!恨不得将全家的金银宝石都穿戴在自己身上! “姑娘还认识我?” 那人顿时面露喜色,眼波儿往斜上方一瞟,当他做这个动作时,表情就显得说不出的撩人,看得林惜文不由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然后,他也翻身下马,站在了林惜文的眼前:“既然姑娘还记得,那就好办多了。” 林惜文一时之间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便道:“什么好办不好办的,你一个商人,怎么在这荒山野岭的地方?” 那人挑了挑眉:“姑娘既然知道我是商人,在此处当然是有买卖做喽!” 林惜文嗤笑:“毫无人烟的地方怎么会有买卖!我还是请你哪儿人多往哪儿钻,省的被……” 本来想说被打劫的,可一想他出手不凡的武功……哼,他不去打劫别人就是好的了! 林惜文自己还有事,也懒得在这儿和他纠缠,便签了厉风,正要走—— “姑娘就这么走了?”那人虽然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可惜,林惜文想要牵走厉风,却是不可能的事儿了。 林惜文不禁回头,双眼瞪得如杏核一般:“你到底想干什么。” “姑娘欠着我的钱呢!”那人痞笑一声,悠悠的说着:“我说了来做买卖,姑娘走了,我找谁做去。” “呵!”林惜文轻笑出声:“我欠着你的钱?我何时管你借钱了!” 那人也不着急,悠悠的抬手,仿似无意般抚过自己指上套的那硕大的玛瑙戒指,说道:“姑娘忘了吗?在万安的时候。” 林惜文反问:“我在万安不过只和你说了一句话,还是好心劝你离开免得你白白招惹了官司,你不感谢我也就算了,本姑娘大度,不和你计较。你怎么还说我管你借钱了!” “大度?”那人的眸光似有似无的扫过林惜文的腰际:“别的不说,你倒是有自知自明。” 林惜文伸手一指:“你什么意思?” “你腰确实不细,不是大肚是什么!”他说着,便笑了出来。 林惜文不禁摸了摸自己腰围,还是很瘦啊! 当即,却明白上当了,瞪了她一眼:“我不想理你!” 那人给了她一个随意的眼神,也不说话。 林惜文用了用力,照样牵不动厉风。 她不禁怒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说了,找姑娘还钱!”那人也干脆。 林惜文朝他大叫:“我什么时候欠你钱了!” “我不是说了么,在万安的时候……”他说着突然一抬脚,便从那靴子的一侧取出了豆腐干大小的金算盘,用比一般人都要瘦长的手指飞快的拨了几下,然后抬头道:“一共一千二百五十六两银子三钱!那三钱就当本公子行善心送给你了,你一共要还给我一千二百五十六两银子才对!” 林惜文一鄂:“啊?” “那日我在万安出手杀了六个人,杀了这六个人倒是不值什么钱的,可一时间惹得人人注目还让你和那个人给逃了这可就值钱了,本……本公子给算的不多,也就五百两!本来本公子杀人也不是不怕的,可你偏偏让本公子逃,本公子还信了,连夜奔波的,劳累死了,本公子给你算的也不多,二百两!本公子去万安自然是做生意的,可被你们这样一搅和耽误了本公子的时间和机遇,本公子给你算的还是不多,五百两。这一共是一千二百两银子。”那人将金算盘举到了林惜文的眼前,好让她看得清楚。 林惜文瞧了,冷冷一笑:“那多余的五十六两银子你还给我算了利钱是吧?” 那人眼睛一亮:“姑娘既然还能想到这层,不做生意倒是可惜了呢!” 林惜文突然抬手,一把夺过了他的金算盘,一只纤细的巧手在你算盘上拨来拨去,嘴里说道:“既然公子要和我这样算账的话,那么惜文也同公子算一笔账吧!那日在万安,我和我家公子好好的饮着茶水不想你怎么突然就杀了出来,一连杀了几人,妨碍我与公子饮茶住店,本姑娘给你算的不多,也就五百两!本来你杀人我们也是不怕的,死活关我们什么事儿呢,可本姑娘觉得死了的酒楼住下去晦气不得不跑,连夜奔波,劳累死了,本姑娘给你算的也不多,二百两!中间那句提醒的算是本姑娘送给你的,对了,不收利息!本姑娘和我家公子去万安自然是有要事的,可好好被你这杀人一搅和要事也做不了了,耽误了我家公子的要事,本姑娘给你算的还是不多,也是五百两!这一共是一千二百两银子!” 林惜文将手里的算盘重新举到了那人面前,好让他也看清楚! 随后,说道:“不过本姑娘的利息高了那么一点,一共是八十二两五钱!抵了你的银子,剩下的,算是本姑娘给你赏钱,不必谢了!” 妈的!和她算账! 算死你! 那人倒是没想到林惜文竟然有这么一手,一双漂亮的眸子在她的身上转了几转,突然笑了一声:“你这丫头倒是对……对本公子的胃口!丫头,既然你这么算了,本公子给你这个面子,不知道丫头有没有想法弃了你那位公子随我呢?天涯海角如此之大,我们两个又都是做买卖的人,何必去干那些自己不喜欢的事儿呢!” 林惜文非常干脆的一口回绝道:“不行!” 他眯起了眼睛:“为何呢?” 林惜文笑道:“你同我的帐算完了,我同你的可还没算清楚呢!” 说着,将手里的算盘一摇,重新清零,再次的拨弄起来:“你平白无故的拦我去路,本姑娘很生气,收你五百两!你再次纠缠不休,刚才还轻薄本姑娘,本姑娘更生气,收你一千两!公子,现如今你倒是欠了我一千五百两,本姑娘就网开一面不和你算利息,给钱吧!” “你这现学现卖的倒是乖觉!”他也不恼怒,依旧笑吟吟的。 林惜文将手里的金算盘抛给他:“公子,赖账可不好哦。” 他十分懒散的伸了个懒腰,笑眯眯的道:“谁说本公子要赖账了,钱,本公子有的是,本公子又不是不还你,只是本公子现下要去泰阳办事儿,耽搁不得,若是耽搁了,你知道本公子会怎么跟你算的,到时候怕是姑娘得不偿失喽!” 他要去泰阳! 林惜文眼睛一亮:“你说你要去泰阳!” 他冲着林惜文一笑:“是啊,要去泰阳!” “好啊!正好我也去泰阳,不如一道走了,正好管你要银子!”林惜文暗自笑了,正不知道怎么走呢,偏偏送上门来一个领路的。 他却摇了摇头,也干脆的说道:“不行!” “为什么?”林惜文瞪大了眼睛,提醒道:“你可是欠着我钱呢!” 他道:“你刚才同这霹雳无敌帅大帅马说的话本公子可听到了,你正好要去泰阳,却不认识路,本公子有这么笨吗?白白给你带路。” “你自己不是说你要去泰阳吗?”林惜文说。 他点头:“我去是我的事,你去,是你的事。” 林惜文道:“好啊,你走啊!” 她就不信,她就这么一路跟着他,看他如何。 没想到,他竟然干脆的往地上一趟:“你走啊,本公子要等等呢!” “你!” 林惜文的眼睛转了转,他个云游仙人,有钱又有貌,还穿的这么烧包,这也就算了,关键还一身好武功深不可测,这次去泰阳跟着他,绝对行! 想了想,林惜文牵着缰绳,也蹲了下来:“诶,给你商量件事儿,咱俩做一笔买卖可好?” 第五十九章 买卖 他略掀了掀眼皮:“你刚才不是说这里没有人烟,根本就不能有买卖吗?” “我说过吗?”林惜文眨巴两下大眼睛:“你肯定听错了!” “你说了,你说这里没有人烟,你不是人吗?”他可不会就这么放过林惜文,还微蹙了下眉,有些委屈的样子。 你他妈才不是人呢! 林惜文真的想破口大骂了,可还是忍住了。 “有啊,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能发财,你是买卖人,我现在也是,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林惜文还在陪着笑。 他听了林惜文话,突然坐了起来,说道:“好啊,本公子喜欢你这句‘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能发财’!本公子倒是要听听,你说的什么买卖!” 有门! 林惜文道:“很简单,我们一起上路去泰阳,一来有个照应,二来……本姑娘就当认你这个朋友,刚才那一千五百两,就算了,怎么样!” 这番话,林惜文也算说的豪气万千,还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那胸脯一荡一荡的,倒是让眼前的他给看了,不由的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 他掩了掩唇:“我怎么听着都还是本公子亏呢,亏本的生意,本公子不做。” 林惜文咬牙:“那你想如何?” 他直接道:“你说白了,不就是想让我带你去泰阳?何不拿些真金白银的东西,空手套白狼,本公子生下来那会儿,就已经玩腻了。” 好小子,还知道空手套白狼啊! 林惜文也干脆的坐了下来:“不就是出钱吗?你倒是说个数!” 他将林惜文从头扫视到脚:“你现在这样样子,有钱吗?” 林惜文也干脆:“我现在是没钱,可不如谈个价钱,等我日后,绝对不会欠账。” 其实这话说白了也就是一个空头的支票,他这一路上,做了这么多事儿,很多人都如她一样对他说过这句话,可不知为何,偏偏听她说了,他倒是信的。 “姑娘的日后指的是哪日呢?”他笑着呢,说出来的语气,还是不信的。 林惜文道:“等我入了泰阳三日之后!三日之后,一定给钱。” “若姑娘说话不算话呢?” 林惜文反笑了,她岔开了这种信誉上的纠缠:“公子你还没说价钱呢,又怎么知道我付不起呢!” “我要的不多,五千两!”他倒是干脆。 林惜文说:“好,我给你一万两,是你的双倍!可既然你要挣这双倍的钱,就要承担一定的心里风险。不过,你注意了,我所说的是心里风险,本姑娘,一定说话算话!” 他听了,心里当即是全信了,可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好,你若真的想要我信,不如再加个附加条件。” 林惜文蹙眉:“什么?” 他突然凑近她的脸庞,鼻尖都快贴上她的,玩味的嬉笑:“讨好我喽!” “你说什么?!”林惜文仿佛觉得自己听错了,他说什么?讨好他! 他点了点头:“我刚才听你讨好你这霹雳无敌的酷帅厉风大爷马挺有意思的……我也想听!” 林惜文的后脑落下一滴冷汗。 月黑风高杀人夜! 山坡旁的一片小树林,林子里的风不大不小,刚好吹得树叶窸窣作响。天空不时有夜鹰飞过,嘶鸣着拍打翅膀。昏暗星光之下的两个人距离很近,是情人间暧昧的距离,四目相对时,却不是情人间的爱恋的眼神。 “你准备好了吗?如果你不能像讨好那匹马一样的讨好我的话,我就不赚你那一万两银子,然后把你扔在这儿,困上你个十天八天,恐怕到时候你想办什么事儿都来不及了吧。”靠着树干,他装作若无其事般的看了看自己随身携带的地图,唇角那抹嬉笑的笑容越发的深了。 站在他眼前的林惜文嘴角抽搐了两下,还十天八天?再留个两天她就完蛋了! 不光她完蛋,宇文珏也完蛋了,泰阳城里百姓更是完蛋了! 可,不要自己完蛋的方式显然竟然是讨好他…… 林惜文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再抬头的时候,,脸上挤出的笑容像是要生出一朵花来:“公子,您抬头看看,今天的月亮,好圆啊!” 他果然很配合,抬头看了看被阴云密布的夜空,别说月亮了,就连半颗星星都没有,目光再次落在林惜文的脸上:“嗯?月亮?” 她的眼睛倒是亮,像极了这夜空里的星辰落在其中,璀璨闪耀。 林惜文看了看夜空,脑后流下一滴冷汗,干笑了两声,又道:“看月亮其实也没什么意思……那个,公子,你看,天色已经这么晚了,我想,您也饿了吧……” 说着,便走到厉风跟前,去那马鞍下的侧面掏宇文珏替她准备的干粮。临走的时候,她看到碧痕在这里塞了满满的一包,都是自己平时喜欢吃的。 可摸了半天—— “咦……” 林惜文掏出包裹打开的时候,哪里是什么干粮啊,这是…… 那男子看林惜文的样子,不禁走过来,笑道:“怎么,自己的干粮包袱都找不到了!” 这是什么? 林惜文看着这小小的布包,碧痕给装进去的袋子可能是路上厉风跑的太嗨早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就给颠掉了,只是这小小的布包里—— 是块玉! 而且还是很好的一块玉! 林惜文是喜欢玉的,这块玉璧虽然小,可一捏在手里,便知道是件好东西,这是一块真正的古玉,微凉,但润泽。 这个大周是一个架空的时代,这点与林惜文所了解的历史不同,中华上下五千年,各个时期的玉形各有不同:新时期时代的玉器,素面朝天,随形通神。 商周玉器,嚣张迷幻。春秋繁夏,云蒸龙腾。战汉剽悍,切刀为主,八刀成形。唐宋雍容,花鸟带板。辽金简素,秋山春水。元俗明粗,清朝堆砌。 而这块,既有商周玉的暖,又有清中期的工艺。无论放在什么时候,这都是个价值连城的好物件,可……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碧痕明明是放了糕点进去的,当时,她并未看到里面有什么夹带的东西。 林惜文将玉摩挲在手中…… “芙蓉玉?” 林惜文一直低头看着手里的玉佩,只瞥到他走过来时带动的白色衣摆。 只是他突来的这一句话,声音顿时竟然去了刚才那抹吊儿郎当的痞子之气,变得清润如风起来,似是染了清晨竹林里的露气,润人心脾。 林惜文抬了抬眼,也没有说话,但也没将手里的玉收起来,还是这样捏着。 他含笑,半倾下身子,林间月下两人被抽长的影子重叠交错在一起。林惜文皱起眉头,欲要往后退两步拉开距离,他却突然支起了身子,手上拿了一片被风吹落的树叶。 “你手里的是芙蓉玉,怎么?你不知道吗?”他低笑一声,又道:“这芙蓉玉本是一对儿的呢。” 林惜文抬首报之一笑,笑的灿烂:“这样说来你倒是知道这芙蓉玉的来历。” 他的手指稍稍的松开,碧色的落叶随风而去,他侧过身,眯眼看着如墨般的夜空,缓缓笑道:“这东西不是姑娘你的么!” 林惜文也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随着他的语气缓缓笑道:“是我的,可公子怎么就能够认得出这就是你口中所谓的芙蓉玉呢!” 他挑了挑眉,转眼正视林惜文,笑问:“姑娘是谁?” 林惜文扬了扬眉,对上他的眼,笑问:“公子是谁?” 第六十章 一去莫回头 “姑娘是不是该先回答我的问题?”他的笑容愈甚。 林惜文毫不示弱,笑容似要生出朵花来,柔声道:“公子年纪不大记忆倒是不怎么好啊,难道是这夜色太暗迷了眼睛也迷了公子的耳朵不成?我方才在与公子算账的时候就已经报过名讳了。” 他的身子又靠近了一些。 林惜文觉得一股无形的压力随着他的靠近沉了下来,她却没有躲。 他定定的看着她,不说话。 她便觉得时间顿时放缓了脚步,随着他的眼神贴着她的面颊一点点爬过。 她直视他的眼,面上笑容不变,心底却是讶异,讶异他眼中的神色。犀利的审视巧妙地融在墨黑的瞳仁里,一眼便把她看透一般,偏偏那眼里还能带出闲适的淡笑。即便是在宇文珏那里,她也鲜少能见到这样的眼神,更何况……他只是一个兴兰的商人。 商人而已! 不对! 碧痕说过,兴兰从商,上至王公贵族,下至黎明百姓。 难道……他是兴兰皇室? 大周都城的巧遇,万安他杀人不见血的手段,还有……泰安现如今的情况,他居然要去泰安! 若说刚才林惜文只是怀疑这个人的身份只是脑中滑过的一个念头的话,那么,到现在,她几乎就可以确定,这个人,不仅仅是商人这样简单,他在大周的都城,在万安,包括现在去泰阳,都是有目的的,只是,他在兴兰到底是什么身份? 皇亲?亲王?抑或是……皇子! 而在他眼中……她的身份,恐怕他现在也猜不透吧! 他在林惜文脸上停留的那一眼,不过片刻功夫便挪开了,他退了几步,垂首理着锦袍的袖口,低笑道:“不错,今晚的月光是太暗了,扰得本公子也迷惑了,刚才姑娘称呼自己……惜文,对吧。” 林惜文暗暗松了一口气,他这样说,似是不想在探究什么了。 只是,他此去泰安意欲何为? 此刻,他与睢国究竟有没有联系?曹寅与他是否有勾结?他出现在此处,究竟是她和宇文珏已经暴露,还是……真的有这样巧合?! “对,惜文。夜深了,惜文想了想,还是不便打扰公子带惜文到泰安了,还请公子指个方向,惜文就此告辞了。”林惜文此刻温顺的笑了笑,倒是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了。 他也不语,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大有只要你认识路大可离去的意思。 林惜文心里微怒,不过面上倒是淡然:“公子既然是生意人,不如惜文用这块芙蓉玉换公子一个方向如何?” 说着,便递出了手里的玉璧。林惜文心里倒是不怎么在意这块玉的,再好的物件,也不过是金钱而已,能换取自己所想要的,才有价值。 而他倒是没想到林惜文有这样一个举动,似是愣了一下,随即不紧不慢的戏谑道:“姑娘要是把这块芙蓉玉换了给本公子,恐怕此去泰阳便要身首异处了。” 林惜文听了他的话心里一突! 捏着玉璧的那手紧了又紧,一时之间,全无思绪。这芙蓉玉……与她去泰阳还有关系?可为何这样重要的物件宇文珏怎么不告诉她?反而给了她一盆盆栽交代的如此清楚! 林惜文心下一横,干脆对上他的眼,挑明说道:“你话既然已经说到这儿了,要不,你干脆在多说一点?” “好处呢?”他问的理所当然,与方才让她讨好他时所说的语气一模一样。 林惜文笑问:“你不是要知道我是谁吗?” “那惜文不也想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谁我大概知道,兴兰皇家!”林惜文心里一紧,大胆出口。 他挑了挑眉,对她这个答案似乎诧异,也似乎……毫不意外。 林惜文见了,便知道她猜对了,便紧接着又问:“你不想知道我是如何看破你的身份的吗?” “你就不怕我会杀人灭口吗!” 林惜文挑眼,眸光流转,回答的也理所当然:“要合作的两个人,怎么会杀自己的搭档呢。” 他看着林惜文,突然笑了出来,连眼角都笑弯了,显然是对林惜文的回答很是满意。他扬眉扫了一眼林惜文仍捏在手里的芙蓉玉,悠然道: “这芙蓉玉是十五年前兴兰使臣芙蓉公子出使大周时送给五皇子的,芙蓉玉是芙蓉公子的家传宝玉,当时的五皇子甚得大周先皇的宠爱,都传这位五皇子极有可能会登上太子宝座,更何况,在那时,整个大周后宫除了余姚夫人,五皇子的生母,谁又能被大周先皇放在眼里呢。你这块芙蓉玉上面雕刻的是木莲,那一块上面雕刻是华木。据闻当时五皇子不到五岁,得了这两块玉璧,自己留了一块,而另一块好像是送给了大周某大臣刚出生的女儿……” 话到此处,他的目光不由的扫过了林惜文的脸,便停下了。 林惜文听了,暗暗心惊。 他竟然知道的这样清楚!连当时宇文阙将这芙蓉玉给了转送了出去都一清二楚,更何况,这还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他现在多大?瞧样子,不过二十来岁! 某大臣的女儿?刚刚出生? 十五年前,她这个身体也不过刚过十五岁的样子。 那个大臣是顾顺章?当时的顾顺章在大周是任职……工部的一个吏官,在工部侍郎之下,后来因为唐家的关系成为工部侍郎,后调任兵部,虽然是一介文官,但却掌管了不少兵部的核心军机大事。 可,在当时,顾顺章这样一个小小的吏官怎么能够得到先皇最喜欢的五皇子的厚爱,而她……这个在顾家没有丝毫地位的奴的女儿,又怎么能让宇文阙送她芙蓉玉呢? 林惜文绞尽了脑胀也没从十四留给她的记忆里找到关于宇文阙的这段记忆。 再想想,宇文阙送给十四芙蓉玉的时候她还只是个襁褓之中的婴孩,哪里有什么记忆让她去找。 而且,她记得很清楚,从死牢里被宇文珏带出来时她的身上除了金锁什么都没有,金锁是十四的母亲留给她的,这芙蓉玉是宇文阙给她的,顾家没有人敢拿走她的金锁,却拿走了这块芙蓉玉。 宇文珏是知道这段往事的吧,所以,他才会要她去泰阳,因为宇文阙在那。 而宇文阙,既然有五千家将护其周全哪里能这样轻易的被睢国的骑兵俘虏,而那五千家将若不是奉了宇文阙的命令又怎么敢擅开城门与城中军队混战。 宇文阙,恐怕是已经投入睢国怀抱中去了。 宇文珏啊宇文珏,你让我这么一去,就给了我这么一块十几年前宇文阙随手送出的一块芙蓉玉你他妈不是让我自寻死路么你!你还真单纯的以为宇文阙看了这块芙蓉玉就乖乖的放弃与睢国联手的计划再回大周?他肯你都不肯!你肯宇文睿也不肯! 林惜文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泰阳……去了指不定是一死,可不去,回到宇文珏那儿,她还能活吗! 林惜文脸上的失落很轻易的落在了他的眼中,他显然是‘误会’了她失落的原因,故作诧异道:“得了这块保命的芙蓉玉,你不高兴吗?” 去,指不定是一死,而不去,那就一定是死! “既然你都说了我们是搭档,其实我可以帮你,只要你开口。”他继续的说着,带着温柔的诱惑。 林惜文转首,收了手里的芙蓉玉,笑的妖娆:“好啊,带我去泰阳!我只有三日时间,今天已经浪费一日了,两天后,我一定要在泰阳!” 在这样一双通透的眼底,她不想伪装,也无需伪装。既然他主动提出,她却之不恭。 他又开始用那种审视的眼神注视着林惜文,好似要看出她的心一般,直至触到她眼底的决然,那一笑,云淡风轻,干脆道:“好。” 语罢,人也很干脆的直起了身,伸手,要去牵林惜文的马。 林惜文戒备的看着他:“你干什么?” “当然是……送你上路啊。”他优哉游哉的拉长了尾音。 林惜文动了动身子,让自己立于马旁:“你没有马吗!” 他装模做样的朝四周看了看:“呀,你不提我倒是忘了,估计这畜生不认识路,跑丢了吧。” 你才是畜生!你全家都是畜生! 林惜文咬着牙,一口气憋在嗓子眼,吐也吐不出来。 看够了林惜文的囧样,他轻笑一声,以极快的速度翻身上马,还没等林惜文反应过来,他长臂一伸毫不费力的便将林惜文从地面提到马背上,但并非是让她坐着的,而是像粮草一样把她打横放在马背上。 “你干什么!”林惜文像根倒栽葱一样悬在那儿,这一嗓子吼出来,气息正好全憋在脸上,脸通红。 他漫不经心的拍了拍林惜文的脊背,像是安抚,但更像是逗弄:“你不是说只有两日时间了吗?宇文珏显然是高估了你骑马的速度,你方才那般速度只能算是走的,现在,才叫跑!” 他竟然连她是宇文珏的人都知道!而且,他叫宇文珏名字时的那种随口,还有淡然……仿佛,仿佛他们是旧识一般,可是,那日在万安,他与宇文珏并没有任何交流啊! 还没等林惜文想明白…… 他手上马鞭一抽,两腿一夹马肚子,他跨下这匹比马爷还彪悍的超级马爷就以闪电般的速度勇猛的向前蹿了出去……一去莫回头呐! 第六十一章 被逼服毒 他似笑非笑的在林惜文耳边轻道,仿若无声般,却又字字传入她的耳中,林惜文刚动了一动,他便咬住了她的耳垂,语气暧昧道:“惜文,好好保重了。” 话音刚落,林惜文只觉得方才扶着她的那股力道突然抽离,她下意识的抓住了头顶的瓦片,还不能抓稳抓捞,伸手就被人踹了一脚,力道虽然不大,但正好能助她从房顶一路翻滚从空中落了下来。 “啊!” 突来的变故,让林惜文不禁失声尖叫了出来,还好,她落地的地方便是一方花丛,柔软的草地和鲜花垫在身下,虽然被摔的浑身酸痛,但也没有什么事,要不然,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虽然不至于摔死,可摔个动不了也是件头疼的事。 可这样一来,势必惊动了巡逻的侍卫,还未等林惜文摔的反应过来,她的脖子上已经架上了几把明晃晃的钢刀。 同时,室内传来一道洪亮及夹带着不可抑制的怒气的声音:“谁!” 领头的巡逻忙恭敬道:“抓到一名刺客。” 屋内的人震怒,重重的吐了一个字:“杀!” 眼看钢刀就要落下,林惜文心一横,闭着眼睛狂吼:“是宇文阙让我来见他的,有要事相告,我有信物!” “慢!” 大喝一声,钢刀稳住,锐利的刀锋只是削断了林惜文耳际的一抹碎发。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林惜文被压制匍匐在地,她无法抬头去看朝她缓缓走来之人的容貌,只能看到离他越来越近的一双黑靴,及那黑亮的衣摆。这衣质不同她寻常所见的黑色,黑亮黑亮的,如鱼儿的鳞片,在夜色下反出徐徐光亮。 待那人走近,压制的侍卫稍稍的将林惜文松了松,林惜文刚抬头看了一眼,便立刻被压了回去,更严实了。 高挽的发髻,肃穆的神色,腰间熠熠生辉的黄金腰牌,无不彰显着来人身份不俗。 可,无论从衣着还是年纪来看,此人,绝对不是宇文阙! 宇文阙是宇文珏的弟弟,但却只比他小了一个月,而且,据说先皇后生宇文珏乃是早产,可能这与她中了余姚夫人所下的毒有关。 若真的说来,宇文珏其实该没有宇文阙大才对,只是,他生下来的早,便成了这四皇子,而宇文阙,便是先帝的最后一个儿子了。 刚才林惜文那一眼,虽然没有看的真切,可这个人,最少三十有余,正当壮年,而且,身形粗狂,皮肤黝黑,格外壮硕,一看便知道是常年习武之人。 一时之间,林惜文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把她丢在了什么地方。 “你说,是王爷让你来泰阳的?” 沉厚的声音自林惜文的头顶响起,带着满满的狐疑。 他称宇文阙王爷? 林惜文挣扎着抬起头,对上来人的视线,勾了下唇角,缓声道:“是。” 那人看着眼前穿着破烂,脸上黑一块白一块,看起来像个叫花子一般的假小子,冷哼一声:“你是什么人?王爷什么时候给你传的信?你有何重要消息?” 听他的语气,唤宇文阙是王爷,有尊称,但并无多少敬意。 再听他所说的话,口音并非大周之人。 而这府邸里的侍卫却对他十分的尊敬,不难想,或许眼前此人便是睢国潜入大周那几百骑兵的带头之人。 他……可真的是好好的‘帮’了她最后这一把啊! 林惜文闭了闭眼睛,稳住心神,再抬眼的时候,已然是满目光华,景阳王冷笑,她也笑,但却大气,自信:“我是什么人不牢阁下操心,宇文阙什么时候给我传的信那是宇文阙的事,而我的重要消息自然是见到宇文阙才会说的。” 林惜文一口一个宇文阙叫的这样顺口自然,并且,也无丝毫的怯怕之意…… 那人这才拿正眼去看林惜文,他冷然道:“凭你这样空口无凭想要让我信你?” 林惜文精心凝神,浅笑一声悠悠说道:“你为睢国人,不信我是自然之中的事。可是你别忘了,守着这泰阳城,你睢国潜入大周有多少人?你即便是把这泰阳给掏空了,可出不去都是枉然!” “宇文阙让你入城到底是何目的!”那人沉声说道。 既然胃口已经钓上来了,林惜文这时就干脆撇开了眼,不答。 “哼!” 那人也不着急,冷哼一声,道:“你不说不代表我拿你没办法,你带给王爷什么消息我可以不知道,可我能让你生不如死的去王爷!” 他不是在说笑。 林惜文的额头渗出了些冷汗来,咬牙,闭眼…… “这是我从宫里带出来的生石花?” “你此去泰阳带着这个东西,总有帮助的。” 宇文珏不可能无缘无故的让她带个盆栽来泰阳! 那生石花是睢国的特产,而奉上生石花的是……兵部侍郎! 偏偏在驿站,那个兵部侍郎竟然有意无意的单独接触过过她! 宇文睿说过……细作探子更是深入我朝权贵之中! 林惜文再睁开眼时,眼底一片淡然,她幽幽道:“阁下急于得到消息,为什么不想想我是怎样穿过严防死守的泰阳城门,又是怎样到了此处呢。” 那人站着定定的看了林惜文片刻,她此刻是被压制在地的,并没有抬头,也没办法抬头,束起的头发因为路途的奔波早起散乱,蓬头垢面的样子,加上她弱小的身材,此刻让人无法辨别是男是女,可听声音,还有她轻笑时那种姿态,都是属于女儿家的。 这么一个女子…… 那人不禁微微的眯起了眼睛,又靠近了几分。 身边的人连忙将火把跟着往前移动,就是这一瞬…… 让他看到了林惜文耳后延至颈脖之间那寸肌肤! 他心下一突,摆了下手。 原本压制住林惜文的人下一秒便松开了她。 这时,林惜文才松了一口气,她干脆的从地上站了起来,直视起眼前的人。 同时,她的样貌也完全暴露了出来。 “你……” 那人似乎被林惜文的样貌惊了一下,可很快便镇定了下来,沉声道:“你是怎样入泰阳城的?” 林惜文眉眼微弯:“我能进来自有我的办法,不过我今日来还为阁下带了份礼物。我的马匹就在泰阳城外,礼物就在马匹之上,阁下大可命人将马牵进来,一看便知。” 那人给了身边人一个眼色,便有人去了,刚走了两步远,只听他又道:“只带马上的东西回来便可,不要开城门。” 这是还有戒心呢。 林惜文但笑不语。 不过一盏茶功夫,去的人就回来了。 看来,这小小的院子里,恐怕聚集了睢国的各路高手吧。 “大人,在马上发现了这个。” 那人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个盆栽,正是那生石花。 而碧痕给的暴雨梨花针,还有那芙蓉玉,林惜文都收在自己身上。 “你……你是顾顺章的女儿!” “是!”林惜文大方的承认,而他一看道这盆生石花便说她是顾顺章的女儿,那,那个兵部侍郎便是睢国细作之一,已经是无疑的事。 显然,宇文珏也是知道这一点的。 那人冷笑:“顾顺章的女儿跟了煜王,极为受宠,而你,既然是顾顺章的女儿,又怎么可能单身入城来找王爷。” 宇文珏和宇文阙的不对头,看来传的四国皆知啊。 “你既然知道顾家现如今的情况,也该能想到我为什么要来找王爷。”林惜文的表情淡淡的,或许是因为火光照耀的关系,她的脸上出现了一抹极为妖艳的笑容:“我要保着顾家,仅仅靠一个宇文珏可不够!” 那人一眼扫过林惜文的脸庞,也没有探究她是否说谎的意思,只是道:“无论你说的是真是假,我不杀你,也不折磨你……” 林惜文静静的听着,她知道,他的话没有说完。 “我甚至可以带你去见宇文阙!可是……” 林惜文笑着:“阁下但说无妨!” 那人的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林惜文一字一句的说道:“我要你去睢国!” 林惜文的眼皮随着他最后一句话的出口抖了一下,她凝视着火光之下发出微微银光的刀锋,笑了起来:“带我去睢国?阁下可知道,我来找王爷便是王爷的人,阁下做此决定可曾问过王爷的意思?” 那人眯眼,细细的将林惜文又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我不是要你现在去睢国,我要你三个月以后。” “三个月?” 三个月之后睢国皇帝大寿,林惜文自然知道,宇文睿让宇文珏来边境的一个主要目的便是入睢国窃取细作名单。可眼前这个人,竟然要自己三个月之后去睢国! 林惜文略略一笑,悠悠道:“如果王爷要去,我自然也是要去的。” “呵呵,五王爷自然是不会去睢国的!我要你跟着的人是煜王!” 林惜文沉声道:“煜王!煜王若是不去睢国呢?” “你不是煜王身边最得宠的人吗?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那人说道。 林惜文看着那人笃定的模样,突然笑了起来,眸子里忽明忽暗的光一闪一烁:“阁下可否告知姓名?” “都玺。”都玺很是干脆的直接报了名讳。 林惜文点了点头,并无评价,也无话语。 宇文珏并没有与她讲睢国的事物,这个都玺,她无从知道,只是从面相抑或服侍,还有他说话的那种态度来看,此人在睢国,定然不是等闲之辈。 都玺看林惜文面色如常,并无惧怕,也无轻蔑,仿若看平常人一般……这样的模样,这样的眼神,都太过相似于一个人! “来人,去屋里将那壶酒给端出来。”都玺突然命令道。 第六十二章 宇文阙 很快,有人端着托盘出来了。 都玺微微眯着眼睛,明明是看着林惜文的,却好像透过林惜文的双目看着别人。 “你过来。” 都玺这样说,没人再敢动林惜文半分。 林惜文瞥见他身侧的酒壶,见他不经意的拿起,倒酒,心尖颤了颤,可她却不能不听他的话,走到了他的眼前。 “喝了这杯酒。” 都玺举杯,将酒递到了林惜文的眼前。 林惜文嗅着充斥鼻尖的酒香,看着溢满酒杯的剔透水酒,眨了眨眼,轻笑道:“阁下这是要做什么?” 都玺听她这样问,笑了起来:“三个月后,若姑娘能带着煜王去睢国,都玺自当奉上解药。” 这算是强迫她了? 林惜文腹诽,面上却是笑了笑:“那我又凭什么相信三月之后我带着宇文珏去了睢国,阁下会给我解药呢?” 眼前这酒,必然是毒酒! 都玺让她带宇文珏去睢国,就代表稍后见过宇文阙他就一定会放她出去。 而他们在泰阳的所作所为自然不是要拥有泰阳这个城池,他们在泰阳捞够了他们想要的东西自然就会离去。宇文阙于他们交涉的筹码恐怕就是怎样安全送他们出大周吧! 而今日,若真如宇文珏所说,宇文阙会听她的,那么,这个都玺无论在睢国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恐怕都会命丧大周朝,而他现在要她喝他的毒酒……宇文珏是一定要去睢国的,而她也会去。可是睢国再无都玺,她上哪儿找人要解药去! 都玺闻言,微微蹙眉,半晌才道:“你今日只身闯入泰阳必然是抱了必死的决心的,你要见王爷我让你见,你想做什么,我今日都不拦着你,他日,我还会送你出城保你无性命之忧。而条件,便是这条。你信我也好,不信也好,我都玺今日把话给你说个明白。若三个月,我在睢国见不到你带着煜王前来,那么,你也就只能走到你今日该走的路上去!” 林惜文冷笑,她该走的路?死吗?! “你的意思,这个毒,三个月之后毒发?” “是,三个月!若你不能带宇文珏去睢国,那么毒发无解!”都玺意味深长的看着林惜文:“姑娘心中是否有所衡量?” 林惜文凝视着都玺手中的酒杯,话已至此,由不得她不喝! 喝了,她或许还有活路。 而不喝,她便是死! 林惜文接过酒杯,未多犹豫便仰面喝下。无论如何,先留住性命再说。 “姑娘,都玺并非是想要你命的。” 都玺突然叹息一声,仿佛有些话想要对她讲,却又无法开口的样子,最后只是道:“姑娘,睢国……睢国是个很好的地方,在那里,或许有姑娘想要见的人。” “或许吧。”林惜文放下了酒杯,轻笑道:“我是一定会去睢国的,阁下是否能如约在睢国等着我呢?” 都玺满意的看着林惜文喝光了杯中的酒,微微颌首,对她道:“必然。” 林惜文微微的垂了下眼,淡淡的说道:“那么,还请阁下兑现承诺吧。” 都玺微笑,转身道:“带姑娘去见王爷。” 有人上前替林惜文带路。 林惜文转身,正欲离去,突然停下了脚步:“我能问阁下最后一个问题吗?” 都玺坦然:“姑娘请说。” “为何阁下一定要让宇文珏去睢国呢?”林惜文仍是微笑的。 都玺道:“若大周朝的皇帝失去了煜王,你说……这大周是不是如同沦陷了半壁江山呢!” 是啊! 睢国,怎么会放弃这样一个可以杀掉宇文珏的机会呢? 可是,借着睢国君主大寿之际杀掉宇文珏,他们就不怕宇文睿光明正大的出兵讨伐吗? 不!他们当然不怕! 他们要的,便是这样一个机会。 那么宇文珏…… “此去睢国,对姑娘百利而无一害。”都玺最后说道。 林惜文低眉敛目,笑道:“阁下并非是我,怎会知道我心中所想。还请阁下守约,我希望能在睢国能见到阁下,还要管阁下要解药呢。” “请吧,姑娘若真的是奉了王爷的命前来,还是不要让王爷久等的好。”都玺道。 林惜文转身,随着那侍卫走了。 宇文阙并非住在这宅子里,但也不远。 出了府邸,便有软轿过来抬了林惜文去。 也没走多长时间,便停在了一处靠在山崖处而建的一栋十分雅致的独立画楼中。 软轿停下后,林惜文下了轿领头那人便不动声色的又去了。 而画楼外,自然是有人把守的。 林惜文站在原地,声音不高不低的自唇中溢出:“告诉五王爷,顾十四求见。” 与他宇文阙有旧情的是人是顾十四,并非她林惜文。 守门的两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有一人进去通报了。 林惜文的心是忐忑的,她不知道宇文阙会不会见她,即便是见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听她说的话。 片刻。 画楼的门被打开,一个锦衣男子缓缓步出,风,微扬他的黑发,肌肤如玉,眼眸如星,含着锐利的光芒看向独自站在石阶之下的林惜文。 “你是……十四?” 这就是宇文阙了! 而站在原地的林惜文不禁悲他滑过的目光激的打了一个冷颤,他那种眼神,分明像是在看一个死人一般! 他的头发黑而浓密,用只羊脂玉的发簪松松的在脑后绾起一缕,显的皮肤极白,连抱在胸前只露出两只的手指头都白得晶莹剔透,偏偏高耸的鼻梁下薄薄的嘴唇却红的娇艳,有点诡异。细长的眉毛下面是一双大而空洞的眼睛,那些奇特的五官凑成了一张鲜明,却面无表情的脸。 妖艳,诡异,漂亮的非同常人! 更像是一尊没有生命感可言的SD娃娃! 而他叫她……十四! 连姓氏,都抹去了。 林惜文硬着头皮对上了宇文阙的眼,道:“是。” “是他让你来的吗?” 宇文阙口中的他指的自然是宇文珏。 林惜文道:“我能站在这里,自然也是因为我想来。” 宇文阙眸子里死寂的光突然快速的闪烁起来,如同深海里的暗潮,汹涌澎湃,表面上,却仍是一片平静。 “进来吧。” 他转了个身,自己先进去了,林惜文连忙尾随,可就是在她继续要跟着宇文阙上楼的时候,被人拦下了。 “还请姑娘先行沐浴更衣。” 拦住她的是一个女官模样装扮的人,声音木然而冰冷,没有丝毫的情绪在里面。 林惜文只能随她去了。 这栋画楼,从摆放到布局,甚至连里面一些物品的珍贵度都和宇文珏的煜王府邸不相上下。在这样一个边陲小城中,竟然还有一栋如此奢侈的画楼。最让人惊讶的是,这里的温泉池子是天然的,楼里还飘着一股淡淡的硫磺味儿,池子边上鲜花,水果,糕点,美酒佳肴一样不少。 林惜文简直是被强制性的给丢到了池子里,一行侍婢也不知道在旁边忙忙碌碌的搞什么……她只知道,泡在这滑腻温润的泉水里,她都快被花瓣埋起来了! 池子边上,有人在整理她被扒下来的衣服,几天没有洗澡加上奔波的洗礼,那衣服早已破败不堪,甚至还有一股味道。 所以,那人只是拎起来扫了一眼便准备扔出去。 暴雨梨花针和芙蓉玉! “我的衣服……” 林惜文刚冒了个头想要说句话就被塞了一口的葡萄。 “呜呜……别扔我的衣服,里面有很重要的东西……” 又说,又塞。 不过,那些人还是听进去的了林惜文的话,将她的衣物给放下了。 一直到这桌上的每一种水果她全被塞了一遍之后……林惜文才被人从温泉里拎出来。 果然都是成长在奢侈圈里皇子皇孙,连品位都差不多。送进来的衣服层层叠叠,华丽繁复,连身边的婢女都有的一拼,只做事不说话。 待终于把一切打扮妥当之后,林惜文披着湿漉漉的头发急冲冲的去翻那衣服! 还好,东西还在! 她连忙小心的给收好。 被人领去了二楼,绕过一方屏风,林惜文自然见到了宇文阙。 而宇文阙,则是一派优雅的端坐在那桌美酒佳肴前执着酒杯,神态自若的喝酒! 在林惜文站在宇文阙面前的时候,她身后的人已经全部退了下去。 宇文阙微微的掀了掀眼帘,淡淡的说了一句:“你都这么大了。” 林惜文顿时满头黑线,他们究竟见过几次啊!不会是从他送给襁褓中的她芙蓉玉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吧?她和宇文阙,不,该说这十四和宇文阙,究竟是什么关系呢? “坐吧,这一路下来,先吃些东西吧。” 宇文阙对林惜文说道。 林惜文走近宇文阙,坐在了他的身边,湿漉漉的头发还在滴着水:“宇文阙,是宇文珏让我来的,他让我告诉你一句话。” 宇文阙依旧垂着眼,也不吭声,竟然自顾自的拿起手边一块干毛巾伸手去帮林惜文擦头发。 “宇文阙……” 林惜文浑身一僵,刚要说话却被他打断了。 “你刚生下来的时候,还只有这块毛巾一样大,我那时候觉得,人怎么能这么小?难怪有小人这么一个词。” 林惜文看着宇文阙:“你不怀疑我不是十四吗?” 宇文阙摇了摇头:“你和她长的很像。” 她?她是谁! 可无论是谁,林惜文都知道,他相信她是十四。这并无不对的,她本来就是十四,只是,再也不是以前宇文阙认识的那个十四了。 宇文阙低着头,手指滑过她湿漉漉的发丝,淡淡道:“后来,我又见过你几次,每次,都是偷偷的去的。顾……顾大人对你并不好,你不是在做粗使丫头的活计便是受顾家下人的欺凌,你从小,受了很多苦。” 第六十三章 身世之谜 林惜文下意识的摇了摇头,这段记忆在十四的脑中或许是沉重的,可她……无法感同身受。 “十四,你本该是最宝贝的啊……就像我一样。” 宇文阙一边擦着林惜文的头,一边说道:“可我们都沦落至此!十四,你不恨吗?” 林惜文抬头,看着宇文阙,低低一笑,满不在乎的道:“我该恨谁?顾顺章?还是抛弃了我的母亲!你呢?你恨的是谁呢?” 宇文阙手上的动作顿了一顿:“我最恨的是,给了我一切,又夺走我一切的人!” “所以,你便要联同睢国来对付大周吗?”林惜文反问。 宇文阙笑:“联同睢国?对付大周?十四,你变了,变得和小时候不一样了。” 小时候?小时候的十四是什么样子,林惜文并不知道。 她只知道,十四唯一在乎的那个人叫无忧!她要他活着! 而她林惜文,在意便是林风,她……要回去! 林惜文伸手,摸了摸怀里的芙蓉玉,最终,还是掏了出来,放在了桌上:“这是你送给我的?” 宇文阙看了那玉一眼:“顾顺章不是把你这块玉给收了么。” “是宇文珏又给了我。” 宇文阙却只是淡笑,他轻道:“是啊,宇文珏又给了你。十四,他待你好吗?” 好吗? 林惜文一时之间无从回答。 她敛了敛心神,正色道:“宇文阙,宇文珏要我告诉你,他会保你活着出泰阳城,只要你出了泰阳城,宇文睿便再也无借口杀你,即便知道你暗通睢国,他也会顾忌先皇的遗诏不能杀你!而你在这里,宇文睿一定会攻下泰阳,即便是牺牲全城的百姓也在所不惜!到时,他会对外宣称你死于睢国骑兵之手。” 宇文阙垂了眼睑,手上的力道不自觉的加重。 林惜文说:“宇文珏对我说你信我,宇文阙,你信我吗?” 宇文阙笑了,声音轻轻浅浅,如同月光一样清凉:“十四,你都这么相信宇文珏了吗?” 林惜文垂首:“宇文阙,我不是相信宇文珏不想杀你,而是相信……他不会赔上整个泰阳城百姓的命来杀你。” 宇文阙伸手撩去了林惜文眼前的碎发:“十四,我是信你的,而是却信他。所以这次,我要信的也是他对吗?” 林惜文沉默了。 许久,宇文阙又道:“十四,我信你。” “你……” 他信了?! 惊讶,不是没有的。 林惜文不知道宇文阙为何要信十四,可是,他们之间,该是没有多少交情才对的,再看他刚才看那玉璧的眼神,并没有多么不同,而他,也是知道这玉璧从小就已经不戴在她身上的。 如果没有情谊,那便是十四这个身份了。 可她是顾顺章的女儿无疑! 顾顺章如今在大周,死囚一名! 那么,十四的母亲呢? “宇文阙,你送我芙蓉玉的时候,我的母亲,还在顾府的吧?”林惜文不禁问道。 “是,她在顾府。”宇文阙的声音清单,不掺杂任何情愫,如沾染在叶间的露水,轻薄剔透:“十四,你的母亲……不是故意要抛下你离开顾家的,她不得已,不能不走。” “所以就留下我在顾家任人欺凌至死吗!” 仿佛不是出自的声音般,在林惜文毫无意识的情况下,这样满怀恨意的话便脱口而出,连声音都显得暗哑异常。 这是属于十四的怨恨,林惜文有力,却无心阻拦。 十四,声声念念的是她的母亲,她想见她,可见了她,就要问她为何十五年前抛弃她! 她在顾家,生不如死,人人辱骂! 这一切,都是拜她这位母亲所赐。 “她以为顾顺章会善待你的,毕竟……”宇文阙凝视着林惜文,微微拧眉:“她也没想到,顾顺章竟然连我母妃的话也敢不听。” “你说什么!” 林惜文猛的回神:“顾顺章为何要听你母妃的话?你的母妃是余姚夫人,先皇最宠爱的妃子,她与顾顺章有何关系!又与我的母亲有何关系!” 宇文阙不语。 林惜文冷笑:“你是宇文阙,而我……是顾十四!你身为皇子高高在上深受先皇的宠爱母妃的庇佑,自然是不会知道我零落成泥碾为尘的痛苦!她一个想不到就让我受了十五年的折磨,而她呢?事到如今,你连我的母亲到底是谁你都不愿意告诉我吗!” 宇文阙的唇动了动,最后只是道:“十四,你回去吧,告诉宇文珏,我知道该怎么做。” “你……” 林惜文对上宇文阙的眸子:“宇文珏是不会杀你的,不过你应了他,你可知道,你失去的是什么?” 宇文阙沉默不语。 林惜文问他:“你要去睢国吗?” 宇文阙摇摇头:“我是大周的人,去睢国做什么?” 林惜文说:“可你在大周……” “宇文睿会杀我,可他不敢。宇文珏敢杀我,可他不会。”宇文阙说的很清楚:“十四,若我说我会在泰阳只是想要见一见你,你相信吗?” 十四信吗?十四不信。 林惜文信吗?她更不信。 宇文阙与她,自小便没有半分情谊的。 而林惜文也看的出来,宇文阙在她出声时之所以要送给她芙蓉玉恐怕是因为余姚夫人和她母亲的关系。 先皇那样宠爱余姚夫人,宇文阙自小衣食起居,包括习文习武都是先皇亲手教导,可为何,他最终都没有得到太子之位,最终都没有得到大周的江山? 林惜文疑惑,想必,周旋在这中间的宇文珏更是疑惑。 宇文珏确实不会杀宇文阙,可这中间有几分是兄弟情,又有几分是因为宇文阙身上还有他想要的东西就不得知了。 宇文阙说让她走,她走便是! 林惜文凝神,她对宇文阙说:“你离开泰阳后,会去哪里?” 宇文阙笑:“我在泰阳是为了见你,而你走后,我自然有我去的地方。睢国奈何不了我,宇文睿亦然。” “那泰阳?” 宇文阙道:“若是舍得这泰阳城内的百姓,宇文珏想要夺回泰阳将睢国的骑兵一网打尽自然不是难事,可宇文珏舍不得。他要你来不是他想到了什么办法来解救泰阳,而是要我,要我这五千精兵杀了睢国的人。” 林惜文看着宇文阙的眼睛:“你同意?” 宇文阙点头。 “那睢国……” “奈我如何呢?”宇文阙轻轻一笑,带着卑昵一切的坦然。 一个念头忽的滑过林惜文的心间。 “你是否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做这大周的皇帝!”林惜文问他。 他只是笑,不说话,甚至,别过身不在去看林惜文。 林惜文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与他说些什么,她和他,本来就是陌生人。 如今,她的目的已经达到,是该走了。 “来人,送姑娘出泰阳城。” 宇文阙仍是看着别方,淡淡道。 林惜文起身,对着宇文阙:“宇文阙,你……保重。” 说完,她便转身离开。 宇文阙这才转过身,看着林惜文的背影,轻道:“十四,待你有一天如同你母亲那般时,我会在你左右。” 林惜文离去的身影顿了一顿,她不明白宇文阙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暂时,也不愿意去明白。 她知道的东西太少了,看不到以后路,只能走好眼前的。 出了画楼,自有马车将她一路送到城门口。 领头的人是个女子,她只是对看守城门的人亮了下令牌,城门便开了。 想来,也是都玺授意过的。 城门只是开了一道缝隙,领头那女子对林惜文道:“姑娘请独自出城吧。” 不容林惜文再说什么,那女子便推了林惜文一把,林惜文只觉得身后一道很大的力道,仿佛是把自己给振了出去一般,一下子就往前了近十米远的距离。 待她反应过来回头的时候,城门已经关上了。 这就……结束了! 深夜,林惜文独自一人站在风中,穿着华丽,发丝散乱,整个人仿佛都是怔愣的。 这怎么走啊…… “哎……” 林惜文扯了扯裙摆,朝四周看了看,还真的是静啊! 夜风徐徐的刮了起来,卷走了林惜文叹息的余音。 乌云恰好在此时散开,清幽的月光由上而下倾泻而出。星光闪烁,衣翻飞,发缭乱,林惜文沉静得好似要融入夜色中,最终,看了眼依旧灯火通明的泰阳,朝自己来时的方向去了。 入了树林,厉风还是停在原处。 夜凉如水,月光如玉,林间影影绰绰。林惜文将马匹栓在树干上,轻轻一跃,坐在一棵歪脖子的树上,两腿搁在树丫上,昂头,眯眼看着天上那一轮月亮。 很安静,可以听见风叶沙沙作响。很平静,只能看到明亮的繁星一闪一闪。安静下无声的挣扎,平静里暗潮汹涌,这就是权势!这就是欲望!无论在皇宫,还是在边境,都一样! 宇文阙…… 这个人,与林惜文想象中的人太不相同。 她原以为,宇文阙该是记恨的。 可是,他很平静,平静的似乎根本就没有融入过皇宫那场血雨腥风的争斗一般。 平静的似乎根本就不在乎他如今是何处境,而宇文睿和宇文珏究竟要对他做什么。 他竟然能够对她说,他在泰阳只为见到她! “宇文阙……” 林惜文的头靠着树干抬头看着月亮,轻轻道:“真的只是为了等我,才在泰阳的吗……” 那宇文珏呢? 他到底知道多少! “这才离开了这么会儿的功夫,惜文就开始思念别的男人了吗?” 第六十四章 我是姬漓 忽然,一道身影自林子深处传来,林惜文微微蹙起了眉头。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半醉半醒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柔柔的风声中传来阵阵吟唱,犹如耳边的私语,渐渐清明,清明……反反复复的歌声,轻扬悦耳,动人心弦…… 坐在树上的林惜文回首…… 一袭黑衣的男子昂首于马上,他的眉目如画,一双眼黑极了,也亮极了,灼灼照人,勾心摄魄。他在浅笑,笑的时候眉峰和唇角都是那样温柔,可眼底却看不到笑意。 林惜文有一瞬间的诧异,可,又挑了挑眉,他……还在这里啊! 似乎也是沐浴更衣过的,竟然还换了一身黑色的衣服。 来人轻笑一声,脚尖稍用力度便飞身而起,和林惜文并排坐在了树上。 林惜文还未有所动作,她的人便被拥在温软的怀里,随即耳边是许久未曾听过的挪揄的调笑:“你这入城倒出来的倒是比我还快些,怎么样?那天然温泉池子里的水舒服吗?” 想到他是怎样把自己从房顶上给丢下去的,而都玺又是怎样逼自己喝下那一杯毒酒的,林惜文心中一恼,抬脚便想朝旁边的人踹过去。 “我倒是要谢谢公子‘帮’我那最后一把呢!” “惜文生气了?”他欠扁的笑容放大般的出现在了林惜文的眼前,还没等林惜文那一脚真的踹上他,他双手一动,已经将林惜文打横抱起,让她整个人靠在他的身上,而自己,则是霸占了整个树干。 林惜文深吸了一口气,拖长了尾音笑道:“没有……公子帮了惜文这样大的一个忙,惜文感谢还来不及呢,怎么会生气呢……” “哦?”他笑声和煦,凑到林惜文耳边轻声道:“惜文被宇文阙这么打扮干净的给送出来,倒是看得公子我……心痒难耐呢!” 流氓! 林惜文暗压住心里的怒火,脸上的表情却未露出破绽,仍旧是笑着,甚至还顺势往他的怀里钻了钻,而一只手则是偷偷的深入他的腰后,精准的捏住了他腰侧的软肉,使劲的往一个方向拧着:“如此,公子还心痒不?” 他脸上的笑容僵了僵,随即弯起嘴角,笑的更甚,一瞬不瞬的看着林惜文的眼底,眼神是不易察觉的威胁:“惜文,松开。” 林惜文也仍旧是笑着,不示弱的回视:“不松。” 他的眼神凌厉的几分:“松开!” 林惜文笑得更欢,眼神里是坚定,“就不放”!随即单手一转,几乎用尽了力气将那皮肉拧了一圈。 他仍旧是笑,微薄的怒气堙在黑色瞳仁里:“惜文,你再不放手,我可就要用内力了。” 林惜文的令一只手攀在他的肩头:“公子如此心痒难耐,舍得吗?” 他低笑:“确实舍不得,不过……” 话未说完,他的指尖便点上了她的腰间,倒不是疼,却是因为点在穴位上的关系,全身都像是被刺了一下,分外的难受。 “还是不松吗?” 说着,就要加大指尖的力道,林惜文识时务者为俊杰,自然是要松开的,反正已经拧够本了。 林惜文松了手,撇过脸,不再去看他,转而道:“当真舍不得便不会一脚将惜文踹下房顶,任由十几把明晃晃的刀子架在脖子上,然后看我与都玺那头恶狼交涉,看我被灌下毒酒了!” “是吗?” 他状似惊奇的挑了挑眉:“夜色朦胧,我在房顶看的并不真切,当时还是觉得惜文与那都玺交谈甚好,把酒言欢呢。” 我言你妹啊! 林惜文压了压火气,又道:“你倒是好门路,连如今这泰阳城你也能找到沐浴更衣之所。” 他摇头道:“哪能和惜文相比,惜文所沐浴的可是天然温泉池,你可知道那池叫什么名字?” 林惜文冷笑,并不答话。 他倒是不甚介意,轻言巧语的解释道:“那栋画楼叫做‘蝶梦楼’。泰阳虽是边陲小城,可因为矿产资源丰厚,却是富足的城市。有钱人多的地方娱乐场所便多,而最出名的莫过于‘醉红楼’。” 妓院呐! 林惜文自穿越以来还是第一次听这样的故意,不免露出了兴趣来。 他看着林惜文脸上的期待,便接着讲道:“这‘醉红楼’有一名妓,叫梦蝶。而泰阳还有一富商,叫庄笙。庄笙迷恋梦蝶替她赎身,倚着这天然的温泉眼建了‘蝶梦楼’。后来庄笙死了,梦蝶思念庄笙,溺死在那温泉眼里了。惜文,方才洗澡时,可否闻到一股什么味道呢?” 林惜文冷下脸来,勾唇一笑,反问:“你说呢!” 他依旧是笑咪咪的:“惜文误会了,我说的可是女人香!” 林惜文摇摇头,露出了些许假意的笑容来:“公子才误会了,方才听公子讲了这‘蝶梦楼’的故事,我倒是也想起来一个故事。” “是吗?”他抚了抚林惜文的长发,笑道:“说来听听。” 林惜文避开了他的碰触,自顾自的说道:“这世间原也有一个名妓叫关盼盼,擅长‘云裳羽衣舞’,后因在一武将的宴会上表演而被这位官拜尚书的武将看中赎身。武将死了,关盼盼为他守节。可这位尚书的一个同僚却嫌她没有随着这位尚书而死,便做了一首诗,其中有这样四句话‘今春有客洛阳回,曾到尚书墓上来。见说白杨堪作柱,争教红粉不成灰?’,意思是说这位尚书坟前的杨树都成柱子了,你怎么还没有变成一把灰呢,怎么还不去死,怎么有脸活下来。” 顿了顿,林惜文接着说:“后来这关盼盼拿到这首诗就真的去死了,是活活把自己饿死了。” 他闻言,挑了挑眉,赞了句:“倒是个烈性女子。” “哼。”林惜文冷哼一声,不做评价。 他的目光扫过林惜文脸庞:“你觉得这关盼盼死的不对吗?” “对个屁!” 林惜文横眉道:“别人要我死我便要去死吗!我偏不,我不但不要死,还要活着,好好的活着!” “惜文。”他叫了她一声:“倒是第一次见你身上有这样重的恨意。” 林惜文冷笑一声。 他又说:“你要回安州吗?” 林惜文点了点头。 “正好我也要去安州,一起吧。”他说道。 林惜文看了他一眼:“你又去安州?既然好不容易来到了泰阳,也知道泰阳不过两日时间便有利可图,就这样离开,可不是你这个商人的作风。” 他摇头道:“不可不可,惜文孤身一人,安州路途遥远,我怎么可能让惜文孤身一人独自回安州去呢。” 林惜文笑道:“泰阳到安州,快马加鞭,不过三日的路程罢了。” “反正我也是要求安州的,惜文,你这是怕与我同行吗?”他笑着对林惜文眨了眨眼:“惜文可忘了,你还欠着我的银子呢!” 林惜文咬了咬牙:“你去安州就只是管我讨银子来的吗?” “还有护送你呀。”他倒是笑的坦然。 啊呸! 林惜文懒得与他多费唇舌,用手肘捣了他一下,干脆道:“喂,你去安州到底干什么?” 他却反手扣住了林惜文的胳膊,挑眉笑道:“哥哥我不叫‘喂’!” “那你叫什么?”林惜文转首仰望着他,徐亮的眸光一闪一闪的,唇角噙着笑。 他微微垂下眼,注视着林惜文,眼角弯弯,一点点靠近她,眼神愈发的专注,像是要她的笑容看透。 林惜文也看着他,笑容愈甚,也不怕被他看。 只是……他的脸越来越近,几乎是以面贴面,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脸上,像是羽毛挠过,随之而来的是无法言喻的压迫感。 林惜文最终觉得尴尬,他们之间……实属陌生,不知不觉的向后倾,竟是忘了自己正坐在树枝上,靠了一空,身子一个不稳就向后倒了去。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戏谑的光亮,伸手揽住了林惜文的腰。林惜文得了助力,向前一扑,环住了他了颈脖来稳住身形,唇上忽然一热………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与他鼻对鼻,眼对眼。 林惜文睁大眼睛,怔住。 他眼角微弯,连眼睛都笑了起来。 林惜文一恼,张嘴便狠狠的咬了下去! “宇文珏身边养了一只咬人的猫吗!”他也不恼,舌尖滑过微肿的唇瓣,漫不经心道。 “兴兰皇族的人都是无赖吗!” 林惜文的肩膀被他技巧的扣住,动弹不得,只能咬牙切齿的说。 “无赖能制住你的这只野猫就行了?你说是不是?”他的手滑在她的腰间,似有心似无意的撩拨着,却抑制住她让她不得动弹。 林惜文的身子僵住,她多动一分,他钳制自己的力道就多重一分,恐怕再动下去她的骨头都能断裂掉。 月光下,他的模样是极好看的,一颦一笑间,都有代不尽的风华,你明明知道他戴着一个虚伪的面具……可这模样,却比宇文珏温柔,比宇文阙温暖,没有丝毫的浮华,即便这样与他鼻对鼻相视,都看不出来任何一点的瑕疵。 这样一个贴近的距离,他凝视着林惜文,眼眸里的情绪化作春水般的波纹隐隐流动,这样的感觉,让林惜文看来,几乎真要以为自己是他无比珍惜真心相待的恋人。 可,只是林惜文知道,她的命门就在他的手中,只要他稍稍一用内力,她便会命丧当场。 最后。 他缓缓的松开她,垂着眼……抓着她的手指一根一根的抚摸着,轻声道:“我是姬漓。” 第六十五章 姐姐我回来了 翌日,风和日丽,正是春光烂漫时,来时心境与回时不同,来时只顾赶路倒是忽略了路上的景色,而这一回去,林惜文倒是有心思看周围的景色了。 其实,多了一个不打紧的人在身边,也没有太过要紧的。 姬漓这回去的一路上话倒是不多,两个人各自骑了一匹马,林惜文自有自己的心思。 在泰阳所发生的一切,她不能尽然告诉宇文珏,譬如她的中毒,譬如宇文阙对她提及她的母亲。 可宇文珏一定会问! 他会问自己是怎么入泰阳城的,他会问自己是怎样见到宇文阙的,他也会问,宇文阙都对他说了些什么。 来时的路他们走了三天,而回去,林惜文足足走了五天时间。 这五日,她与姬漓每到了一个路边茶寮的时候都会听到一些传闻。 听说,泰阳城内乱了! 怎么个乱法?五王爷的家将突然奋起抗敌,睢国入侵的几百骑兵在一夜之间全部别杀,一个活口都没有留。 “那五王爷不是在睢国人手中吗?部下杀了睢国的人,五王爷呢?”有人问。 “当然是将五王爷救出来之后才开始内战的,要是不顾及王爷的命,泰阳能失陷这么长时间吗!” “睢国入侵泰阳的人全死了?” “全死了!一个不留!现在的泰阳城内,血流成河啊!” “那百姓呢?” “百姓自然是好好的,五王爷不光杀了睢国人,还救了被睢国人抓去矿山里做苦力的百姓,为表示安抚,一家还赏了十两银子。” “哟,那泰阳百姓有福了。不过不是听说睢国人在泰阳烧杀掳掠吗?” “哪儿啊,五王爷的家将们都护着老百姓呢!睢国人只是抢了一些壮丁去挖矿,并无杀人行径。” 林惜文一边听着众人的议论纷纷,一边低着头在喝茶。 她从泰阳出来后穿的衣服太过华丽,早就在经过一个村庄的时候脱了下来与一户农家换了一身短打扮的男装,加上她身材瘦弱,混在人群里也不打眼。 偏偏,旁边还跟着一个姬漓! 他穿的还是出泰阳城外时穿的那件黑色的衣服,不过也略有不同。 林惜文曾问其原因,姬漓的回答很是欠扁:“那日我在泰阳城内看都玺那套衣服蛮不错的,于是按照他那样式做了五套,正好这几日一天一套,怎么样?是不是更显得玉树临风,潇洒万千呢?” 林惜文当时就回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这个姬漓,不管他在兴兰到底是个什么人物,可在她看来,真的是就是个暴发户加地痞流氓! 还是个超级大流氓! “看来宇文阙对惜文你可真的是言而有信啊。” 姬漓注视着林惜文,眼神突然深邃起来,几点光亮在眸中似明似暗:“惜文,话说宇文阙对你可比他那个哥哥宇文珏对你来的真诚多了,你想要在宇文珏身上得到了,若换了宇文阙来做也必然会更快捷一点。你何不再做个选择呢?” 林惜文剜了他一眼,嗤笑道:“你知道我跟着宇文珏有何目的?” 姬漓偏了偏头,最后笑着不语。 林惜文又说:“既然你不知道我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又何来知道选择宇文阙比选择宇文珏更好呢!” 姬漓故作恍然的样子,笑着用他油腻腻的眼神将她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遍,才缓缓开口道:“原来如此。那么……你到底想要从宇文珏身上得到什么?” “那你又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呢?”林惜文突然反问。 姬漓不语,林惜文亦不再问,两个人突然沉默了起来。 他们二人之间,说来到底是他帮着自己的时候多一些,可林惜文是从来不信他是‘单纯’的再帮自己的,从某种程度而言,两个人之间存在着一种利用关系。而从目前这种情况来看,这种关系……或许还会延续很长一段时间。 “惜文,既然你执意要回到宇文珏身边,那么,有一些话,我不得不和你说一说了。” 这是姬漓第二次这样正经的叫她的名字,那一次,是他承诺帮她去泰阳。而这一次,便是她将要进去安州境内的时候。 林惜文也不由的正经了起来,她道:“什么?” “第一,你身上有毒。无论都玺能不能活着离开泰阳,你要记得,你必须带宇文珏入睢国,因为只有那里才有你要的解药。” 姬漓一笑,刚才的一本正经也烟消云散,有是那样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第二,你在泰阳的行事,太过冒险!就拿你见都玺时说的那些话,虽然我不知道都玺是因为何事对你不予追究甚至放任你去见宇文阙,但是,你可知道,若非说你当日是运气太好还是都玺在赌什么的话,你都是一个字,死!你连宇文阙见都没有见过,仅凭着一块玉和宇文珏对你所说的话你都敢一字不露的转给宇文阙听,宇文阙是什么样的人我不知道,可我知道,还是这样一番话,你若说给宇文睿或者宇文珏听,你也都是死!” 林惜文垂眼,她知道,姬漓的话不错。 她此番来泰阳,本就是冒险来的。她什么筹码都没有,拼的就是一个赌字,还有……一个信! 荒谬吧?可是,她竟然是信宇文珏的! 她相信宇文珏不会让她来送死。宇文珏说宇文阙会信她,她就信宇文阙会信她。 宇文珏说,只有她能去泰阳,那么她便相信,真的只有她能去泰阳! 可,姬漓这样说,林惜文确实是有些心虚的。 姬漓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不无道理的,但是面上,林惜文还是不服输的,她笑道:“我知道,可我成功了。” “你想要救泰阳千万个百姓的命,宇文珏那边能想出更好的办法,可是用你不得不说,确实是最简单,也牺牲最少的办法。”姬漓一声低笑:“惜文,这样浅显的道理,你不会想不明白。” “你这是在担心我?”林惜文挑眉,打断了姬漓的话。 姬漓面上的笑容突然变的明媚起来:“惜文知道就好,姬漓可不想下次见到的,是惜文的尸体。” “你是不希望我活不到能让你利用的时候吧!” 林惜文白了他一眼。 姬漓不语。 两个人离了草寮刚行了没多远,姬漓勒住了缰绳,突然说道:“惜文,就此告别吧。” 林惜文诧异的看着他,不由提醒道:“已经入了安州的境内,你不要银子了吗?” “银子啊……”姬漓笑的高深莫测:“我得让你时时刻刻的记得,你欠了我姬漓有东西才好。” 就这样吗? 林惜文很是怀疑。 可姬漓,这次是真的要走了。 林惜文看着他调转了马头,要离开。 “姬漓!” 莫名的,林惜文出声,喊住了他。 姬漓在马背上转身,一抹笑荡漾在唇角,带不尽的风华。 “我还有一个问题,最后一个问题问你。” “嗯?”姬漓轻哼了一声。 “有一人,你我也会成为敌对的一方吗?” 林惜文不怕互相利用来达成各自的目的,她终究是怕,原本同一条线上的人最后成为敌对,要互相设计,互相伤害。 她到底,没有那么冷血,她很容易相信别人。 就如,她从安州去泰阳时相信宇文珏。而入泰阳城时相信姬漓,一样。 “你会担心这个吗?”姬漓反问。 林惜文点了点,她很认真的对姬漓说:“不管你信不信,在我心中,人与人之间不光只是利用,是报复,是仇恨,还有……朋友。” 朋友…… 姬漓微微的眯了下眼睛,对林惜文的话似乎并不相信一般。 林惜文急着说道:“我叫林惜文,姬漓,我把你当做我在这里的第一个朋友!” 姬漓对着这样认真的林惜文突然收起了笑容,他没有说什么,却点了点头,策马离开了。 安州。 林惜文出现在鸣鹤园门外的时候把门口站着的小厮吓了一跳,半天才反应过来。 “姑娘?林姑娘!” 这一路上来确实也累了,林惜文滑落下马,疲惫的点了点头,正要开口问宇文珏在不在府里的时候,那小厮突然像是疯了一般,冲了进去就喊:“姑娘回来了,林姑娘回来了!林姑娘活着回来了!” 活着……回来了? 难不成有人传她死了吗! 林惜文摸了摸鼻子,松开了厉风,还是有眼明手快的,立马上前牵着厉风下去了。 抬头看了天际万里无云的晴空,林惜文心里默默的叹了一口气,总算是……回来了呢! 她抬步,正要走进去,迎面扑过来的便是一个碧色的身影。 林惜文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碧痕就已经抱住了她:“姑娘……可回来了!” “碧痕……” 这丫头冷清惯了,鲜少有这么热情的时候啊。 林惜文确实是有些不习惯的,她任由碧痕抱了一会儿,才慢慢的拉开了一些距离,这一看,碧痕已然是满脸的眼泪。 “这……怎么了?”林惜文笑了笑,抹了把碧痕的眼泪:“从来没见过你哭的,怎么好端端的掉起了眼泪呢。” 碧痕摇了摇头,也不多说什么:“姑娘回来就是好的,快进去吧,爷还等着呢。” 说着,自己快速的抹了下眼泪,便犹如平日里一般了。 林惜文摸了摸鼻子,随着碧痕往里面走。 正午的天气,虽然安州四季如春,可这会儿还是有些热的。 林惜文一路赶回来也就是在茶寮那儿与姬漓分别之前用了些茶水和馒头,这会儿已经饿了,偏偏,还没见到宇文珏的时候,又碰上了拦路的。 “你回来了!” 第六十六章 姐姐我回来了 翌日,风和日丽,正是春光烂漫时,来时心境与回时不同,来时只顾赶路倒是忽略了路上的景色,而这一回去,林惜文倒是有心思看周围的景色了。 其实,多了一个不打紧的人在身边,也没有太过要紧的。 姬漓这回去的一路上话倒是不多,两个人各自骑了一匹马,林惜文自有自己的心思。 在泰阳所发生的一切,她不能尽然告诉宇文珏,譬如她的中毒,譬如宇文阙对她提及她的母亲。 可宇文珏一定会问! 他会问自己是怎么入泰阳城的,他会问自己是怎样见到宇文阙的,他也会问,宇文阙都对他说了些什么。 来时的路他们走了三天,而回去,林惜文足足走了五天时间。 这五日,她与姬漓每到了一个路边茶寮的时候都会听到一些传闻。 听说,泰阳城内乱了! 怎么个乱法?五王爷的家将突然奋起抗敌,睢国入侵的几百骑兵在一夜之间全部别杀,一个活口都没有留。 “那五王爷不是在睢国人手中吗?部下杀了睢国的人,五王爷呢?”有人问。 “当然是将五王爷救出来之后才开始内战的,要是不顾及王爷的命,泰阳能失陷这么长时间吗!” “睢国入侵泰阳的人全死了?” “全死了!一个不留!现在的泰阳城内,血流成河啊!” “那百姓呢?” “百姓自然是好好的,五王爷不光杀了睢国人,还救了被睢国人抓去矿山里做苦力的百姓,为表示安抚,一家还赏了十两银子。” “哟,那泰阳百姓有福了。不过不是听说睢国人在泰阳烧杀掳掠吗?” “哪儿啊,五王爷的家将们都护着老百姓呢!睢国人只是抢了一些壮丁去挖矿,并无杀人行径。” 林惜文一边听着众人的议论纷纷,一边低着头在喝茶。 她从泰阳出来后穿的衣服太过华丽,早就在经过一个村庄的时候脱了下来与一户农家换了一身短打扮的男装,加上她身材瘦弱,混在人群里也不打眼。 偏偏,旁边还跟着一个姬漓! 他穿的还是出泰阳城外时穿的那件黑色的衣服,不过也略有不同。 林惜文曾问其原因,姬漓的回答很是欠扁:“那日我在泰阳城内看都玺那套衣服蛮不错的,于是按照他那样式做了五套,正好这几日一天一套,怎么样?是不是更显得玉树临风,潇洒万千呢?” 林惜文当时就回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这个姬漓,不管他在兴兰到底是个什么人物,可在她看来,真的是就是个暴发户加地痞流氓! 还是个超级大流氓! “看来宇文阙对惜文你可真的是言而有信啊。” 姬漓注视着林惜文,眼神突然深邃起来,几点光亮在眸中似明似暗:“惜文,话说宇文阙对你可比他那个哥哥宇文珏对你来的真诚多了,你想要在宇文珏身上得到了,若换了宇文阙来做也必然会更快捷一点。你何不再做个选择呢?” 林惜文剜了他一眼,嗤笑道:“你知道我跟着宇文珏有何目的?” 姬漓偏了偏头,最后笑着不语。 林惜文又说:“既然你不知道我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又何来知道选择宇文阙比选择宇文珏更好呢!” 姬漓故作恍然的样子,笑着用他油腻腻的眼神将她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遍,才缓缓开口道:“原来如此。那么……你到底想要从宇文珏身上得到什么?” “那你又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呢?”林惜文突然反问。 姬漓不语,林惜文亦不再问,两个人突然沉默了起来。 他们二人之间,说来到底是他帮着自己的时候多一些,可林惜文是从来不信他是‘单纯’的再帮自己的,从某种程度而言,两个人之间存在着一种利用关系。而从目前这种情况来看,这种关系……或许还会延续很长一段时间。 “惜文,既然你执意要回到宇文珏身边,那么,有一些话,我不得不和你说一说了。” 这是姬漓第二次这样正经的叫她的名字,那一次,是他承诺帮她去泰阳。而这一次,便是她将要进去安州境内的时候。 林惜文也不由的正经了起来,她道:“什么?” “第一,你身上有毒。无论都玺能不能活着离开泰阳,你要记得,你必须带宇文珏入睢国,因为只有那里才有你要的解药。” 姬漓一笑,刚才的一本正经也烟消云散,有是那样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第二,你在泰阳的行事,太过冒险!就拿你见都玺时说的那些话,虽然我不知道都玺是因为何事对你不予追究甚至放任你去见宇文阙,但是,你可知道,若非说你当日是运气太好还是都玺在赌什么的话,你都是一个字,死!你连宇文阙见都没有见过,仅凭着一块玉和宇文珏对你所说的话你都敢一字不露的转给宇文阙听,宇文阙是什么样的人我不知道,可我知道,还是这样一番话,你若说给宇文睿或者宇文珏听,你也都是死!” 林惜文垂眼,她知道,姬漓的话不错。 她此番来泰阳,本就是冒险来的。她什么筹码都没有,拼的就是一个赌字,还有……一个信! 荒谬吧?可是,她竟然是信宇文珏的! 她相信宇文珏不会让她来送死。宇文珏说宇文阙会信她,她就信宇文阙会信她。 宇文珏说,只有她能去泰阳,那么她便相信,真的只有她能去泰阳! 可,姬漓这样说,林惜文确实是有些心虚的。 姬漓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不无道理的,但是面上,林惜文还是不服输的,她笑道:“我知道,可我成功了。” “你想要救泰阳千万个百姓的命,宇文珏那边能想出更好的办法,可是用你不得不说,确实是最简单,也牺牲最少的办法。”姬漓一声低笑:“惜文,这样浅显的道理,你不会想不明白。” “你这是在担心我?”林惜文挑眉,打断了姬漓的话。 姬漓面上的笑容突然变的明媚起来:“惜文知道就好,姬漓可不想下次见到的,是惜文的尸体。” “你是不希望我活不到能让你利用的时候吧!” 林惜文白了他一眼。 姬漓不语。 两个人离了草寮刚行了没多远,姬漓勒住了缰绳,突然说道:“惜文,就此告别吧。” 林惜文诧异的看着他,不由提醒道:“已经入了安州的境内,你不要银子了吗?” “银子啊……”姬漓笑的高深莫测:“我得让你时时刻刻的记得,你欠了我姬漓有东西才好。” 就这样吗? 林惜文很是怀疑。 可姬漓,这次是真的要走了。 林惜文看着他调转了马头,要离开。 “姬漓!” 莫名的,林惜文出声,喊住了他。 姬漓在马背上转身,一抹笑荡漾在唇角,带不尽的风华。 “我还有一个问题,最后一个问题问你。” “嗯?”姬漓轻哼了一声。 “有一人,你我也会成为敌对的一方吗?” 林惜文不怕互相利用来达成各自的目的,她终究是怕,原本同一条线上的人最后成为敌对,要互相设计,互相伤害。 她到底,没有那么冷血,她很容易相信别人。 就如,她从安州去泰阳时相信宇文珏。而入泰阳城时相信姬漓,一样。 “你会担心这个吗?”姬漓反问。 林惜文点了点,她很认真的对姬漓说:“不管你信不信,在我心中,人与人之间不光只是利用,是报复,是仇恨,还有……朋友。” 朋友…… 姬漓微微的眯了下眼睛,对林惜文的话似乎并不相信一般。 林惜文急着说道:“我叫林惜文,姬漓,我把你当做我在这里的第一个朋友!” 姬漓对着这样认真的林惜文突然收起了笑容,他没有说什么,却点了点头,策马离开了。 安州。 林惜文出现在鸣鹤园门外的时候把门口站着的小厮吓了一跳,半天才反应过来。 “姑娘?林姑娘!” 这一路上来确实也累了,林惜文滑落下马,疲惫的点了点头,正要开口问宇文珏在不在府里的时候,那小厮突然像是疯了一般,冲了进去就喊:“姑娘回来了,林姑娘回来了!林姑娘活着回来了!” 活着……回来了? 难不成有人传她死了吗! 林惜文摸了摸鼻子,松开了厉风,还是有眼明手快的,立马上前牵着厉风下去了。 抬头看了天际万里无云的晴空,林惜文心里默默的叹了一口气,总算是……回来了呢! 她抬步,正要走进去,迎面扑过来的便是一个碧色的身影。 林惜文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碧痕就已经抱住了她:“姑娘……可回来了!” “碧痕……” 这丫头冷清惯了,鲜少有这么热情的时候啊。 林惜文确实是有些不习惯的,她任由碧痕抱了一会儿,才慢慢的拉开了一些距离,这一看,碧痕已然是满脸的眼泪。 “这……怎么了?”林惜文笑了笑,抹了把碧痕的眼泪:“从来没见过你哭的,怎么好端端的掉起了眼泪呢。” 碧痕摇了摇头,也不多说什么:“姑娘回来就是好的,快进去吧,爷还等着呢。” 说着,自己快速的抹了下眼泪,便犹如平日里一般了。 林惜文摸了摸鼻子,随着碧痕往里面走。 正午的天气,虽然安州四季如春,可这会儿还是有些热的。 林惜文一路赶回来也就是在茶寮那儿与姬漓分别之前用了些茶水和馒头,这会儿已经饿了,偏偏,还没见到宇文珏的时候,又碰上了拦路的。 “你回来了!” 第六十七章 不真实的美 是颜玉。 他显然是一路小跑出来的,还轻微的喘着气,看到她,连忙从头到脚的审视了一番,像是看她有没有受伤之类的,直到确认她确实安然无恙的时候,才嗤了一声:“泰阳来回让我去也不过六日的路程,可你却足足走了八日!到这会儿你才回来!” 林惜文看到颜玉其实也是很高兴的,毕竟,她这次去泰阳也算经历了九死一生才能安全回来的,碧痕与颜玉,对她而言都是比较熟悉的人。 而且,他们都很关心她,这让林惜文的心里很是温暖,所以,连颜玉这样故意的讽刺都让她觉得顺耳了起来,甚至,还会认真的去解释。 “我回来是耽搁了两日,那也是因为时间并不算赶的关系。” 林惜文难得用这样认真且温柔的语气对颜玉说话,更何况,她明显是微笑的,似乎很高兴见到颜玉一般。 一时间,颜玉怔愣了,随即,他干脆的撇过脸,别扭道:“笨蛋就是笨蛋。” 林惜文笑了笑,走过颜玉的时候,还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颜玉很不自然的避开了。 林惜文也不在意,继续跟着碧痕往里面走。 正厅内。 宇文珏坐在那儿,几乎是目不转睛的看着林惜文一步步朝他走来的。 她的步伐很轻松,脸上带着松快的笑意,身上穿的是比去时还要粗糙的衣服,头发松松的用一根麻绳捆着,面上并不干净,可却红扑扑的,或许是一路驰马的关系,她的额头上有细微的汗珠出来,眼睛都是亮的。 可当她走进这大厅的时候,步伐缓缓的放慢了,脸上的笑容也敛去了几分,她开始垂眼,宇文珏知道,每次她有这个小动作的时候就是在想,她要说什么。 她每每对自己有所保留的时候,便是这样,她怕被人看到她的眼睛,其实,她真的不怎么会骗人。 她……此次去泰阳,碰到对自己有所保留的事了。 宇文珏瞳色渐深,捏着茶杯的手紧了紧。 林惜文在走到离宇文珏还有三步之遥的时候,停了下来,却没有说话。 碧痕见状,悄无声息的退出了大厅,并将门关上。 宇文珏放下了茶杯,开口问道:“你几时到安州的?” 林惜文呆了一下,连忙答道:“辰时到的安州城外,在茶寮吃了些东西便没有停歇一路赶回来了。” 宇文珏‘噢’了一声,停了停,才又缓缓说道:“此去泰阳,如何?” 林惜文垂了头,将自己在泰阳城内的事缓缓的说了与宇文珏听。只是她刻意忽略了都玺让她喝下毒酒,以及宇文阙对她提及她母亲的这段事宜。 说完之后,她抬头偷看了宇文珏一眼,他的眸子一沉,正漫不经心的端着一杯茶摩挲着茶杯盖。 林惜文发现品茶是个技术活……不管你是想玩深沉,耍心思,斗智斗勇,还是干脆的没话说,神游天外,都可以用优雅的品茶这一招给完美的遮盖过去。哪怕你现在的脑子里呈现出一幅糊嘟嘟的浆糊,只要你那抓着茶杯的手定力十足,在外人看起来都会是这样的高深莫测。 林惜文想,她要不要也走过去拿着一只茶杯装装样子的时候…… 宇文珏的眼睛里滑过一抹笑意:“惜文,你是怎样到入的泰阳城呢?” 与姬漓的事,林惜文并不想对宇文珏说,并非是想要有意隐瞒什么,而是姬漓临走时给她的感觉。林惜文觉得,姬漓应该是不想让她说的,更何况,即便最后姬漓什么都没有对她说,她能感觉到,他认了她这个朋友了。 所以,林惜文不愿意说姬漓,便直接道:“我是拿了生石花直接叫开的城门,送生石花的兵部侍郎李国忠是睢国的细作,当时我说是奉李国忠之命有要事相告,他们见我一个人单身匹马,这才开的城门。” “惜文……” 宇文珏放下了茶杯,眼睛一瞬不瞬的深深凝视着她,极其严肃的说:“你在泰阳这一圈下来,心都玩野了呢。” 林惜文不知道自己哪里说的与宇文珏探听到的消息不一样了,她惊的往后面退了两步,说道:“泰阳,是你让我去的。” 宇文珏的眼神在瞬间便冷了下去:“是本王让你去的,那本王再问你,你见到了宇文阙,你觉得……他如何!” 林惜文慎重的选择着措辞:“他……与我想的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宇文珏又问。 林惜文的眼底泛开太多的情绪,许久,才回答道:“我在他的身上看不到那种欲望,那种对权力的欲望。宇文珏,我想,宇文阙他……是不想要这大周的江山吧。” 宇文珏脸上的怒色乍现:“惜文,你去了一趟泰阳,倒是学会看人了。” 林惜文低声道:“宇文珏,我知道谈到宇文阙你会不高兴,可是,我在泰阳,是他放我出了泰阳城。是你说的,他会信我。他信了,而我才能平安回来,可我回来了,你却不高兴了。我不知道你不高兴是因为宇文阙的信我,还是因为我对你说了实话,这两种情况无论哪一种让你生气,我都无可奈何,也无能为力。因为,你让我做的事,我一定会尽力做到。而我,不想骗你我所看到的事实。” 宇文珏沉默了很长的一段时间,然后,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惜文,此去泰阳,你知道了许多,像是……长大了。” 眼前这个侃侃而谈,浑身散发着智慧光芒,令人不敢逼视的女子,已经不再是当初被他从死牢里领出,孤傲又倔强的对他说她只想活下去的那个少女。 当时的林惜文,也许只是一种面临绝境拼尽全力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本能,那时她,是聪明的,可也仅仅是聪明而已。 而如今的林惜文,却有了更高层次上的智慧,她有大的心胸,却不想有大的谋略,她学会了用心看她所接触到的每一件事,她不在……只是为了自己。 宇文珏的目光闪烁着,慢慢的伸出了手。 林惜文颤颤地接住,两人的手就那样轻轻拉在了一起。 林惜文凝望着自己与他交握的指尖,眸色深深,涌动着让人难以解读的情绪,片刻后,抬起头,对宇文珏嫣然一笑。 而就是这个时候,碧痕突然推门进来了。 宇文珏就这样迎着光站着。 这让直视着他的林惜文不禁微微的眯了眼睛。 你知道,什么东西美的如果不真实了,那会给人内心造成恐慌。 宇文珏的美,淡然优雅,精致如画。 宇文阙的美,就如同他那如迷般的母妃余姚夫人,让人捉摸不透,无从所知。 而姬漓……细致的瓷白,心可以挤出水,美的太柔软,太纯粹……但这里面,偏偏能生生的流出一股子的邪恶还有痞气。 宇文珏看着突然进来的碧痕,蹙眉问道:“什么事?” “爷,曹寅要跑,被杨子厚大人给扣下了。”碧痕垂眼禀告道。 宇文珏冷冷的一笑,转身坐了下来,问道:“他要跑?往哪里跑?” 碧痕道:“是要渡海,还带了很多东西。” “东西!”宇文珏的目光淡淡移向林惜文:“惜文,你怎么看?” 林惜文轻道:“抛不下荣华富贵的人,终究难成大器。” 宇文珏轻笑了一声:“去告诉杨子厚,曹寅,杀。” 碧痕俯首:“是。” 待碧痕出去后,林惜文看着宇文珏挑了挑眉毛:“看来我去泰阳这几日你在安州的动作也不小,既然决定杀曹寅,那曹寅身后的事情,想必你也摸的一清二楚的了。” 宇文珏也不否认,只是道:“无用之人,还是我弃了我大周的无用之人,自然该杀。” 林惜文暗自垂了眼,不在说话。 宇文珏又道:“惜文,曹寅死了,可是这安州,我也该巡视一番了。” 扫平余孽自然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曹寅这次潜逃便是依仗着宇文珏对他还毫无所行动,只是因为泰阳城内的消息传了过来他便自己着急了。 再加上,林惜文此次去泰阳只身平了泰阳之乱。 而安州这边呢? 宇文珏刚让廉亲王做出出兵之势,并防风给曹寅要去解泰阳之围,睢国那边的战船便入了大周的海域。 若不是廉亲王迎战,今日之安州,还不知道是谁的天下。 事已至此,曹寅就是再傻,也知道自己行迹败露。更何况,连宇文阙都临阵倒戈,更何况是他。 可他与宇文阙自然是不同的,他的败露,大周自然是容不下他,所以,他便要想趁着事情还未完全败露之际逃去睢国。不曾想宇文珏早已派人盯死了他,现如今,他死了,连个知情人都没有。 而宇文珏这时才宣布开始巡视安州,正和时机不过了。 这日,林惜文告别了宇文珏回去之后往床上一到便睡去了。 中间迷迷糊糊的几次醒来好想都看到碧痕在她的床头服侍着,似乎有话要对她说,可是林惜文只是觉得太累了,她想要听听碧痕想对她说什么,可却连问她的力气都没有,只想沉沉的睡过去。或许只是太累了,林惜文没有精神,碧痕也不会说。 就这样,过去了一夜。 第二天,林惜文醒来的时候正好是碧痕起身去开窗,清晨凉爽的空气灌了进来,让人不免神清气爽起来。 林惜文伸了个懒腰,走至窗边,看着窗外的景色。 原来昨晚下雨了,难怪她会迷迷糊糊的转醒了几次。不过,这雨后,整个园子如同被洗涤过一样,青翠、明媚、生机勃勃。 庭院里种植了许多奇珍异草,大的小的,怪异的,优雅的,柔美的,娇艳的的植物,在吸收过上天恩赐的雨水之后,都呈现出一种充斥着生命力的恐怖! ……危险的东西总是美丽的。 林惜文微微叹了一口气,转过身的时候,碧痕端了洗漱的东西进来。 “姑娘,爷吩咐了,半个时辰后,出发。” 第六十八章 巡视 这说的自然是巡视封底的事宜。 林惜文也不多做耽搁,碧痕替她更衣的时候特意选了一件窄袖利落的衣衫给穿上,素净的颜色,头发简单的绾了个髻,上面只插了一支碧玉簪子,别无它物。 因为早有准备,所以,尽管林惜文到前院的时辰还算早的,也聚集了许多人了。 廉亲王,杨子厚,居然都在! 林惜文到的时候,只见杨子厚正躬身对宇文珏说道:“边境防范已经布置妥当,老臣愿陪王爷巡视安州。” 宇文珏自然是亲手扶起了杨子厚:“老大人此番随行珏自是喜不自胜。” 而廉亲王却跪了下来:“老臣愚钝,竟然看不出……” 宇文珏连忙上前搀扶:“皇叔!您这是做什么,奸人狡诈,皇叔的智谋只在用兵作战中,这些奸诈小事皇叔是不会放在眼里的。” 廉亲王是不愿意起来的:“如果王爷信得过老臣,老臣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宇文珏只能等廉亲王行过礼之后将其扶了起来,说道:“皇叔礼重了,珏自然是信得过皇叔的。” 接着,恭敬的鞠了一躬,道:“这里,全仰仗皇叔了!” 林惜文看的明白,杨子厚在盘踞安州这么多年的势力,如今他决心投靠宇文珏自然是要陪着巡视封底,好将曹寅一党一句扫灭。 而廉亲王,从头到尾都是守着这个军事重地,自然是不会巡视周边城池的。 眼见这里的一切都安排的差不多了,便适时的上前,说道:“爷,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上路了。” 宇文珏点了点头。 林惜文看着马车队伍,隐隐觉得少了些什么,可又说不上来。 就在宇文珏牵着林惜文上马车的时候,碧痕突然上前,说道:“爷,长攻他……” “带上啊。”宇文珏回答的漫不经心。 林惜文这才意识到,是啊,昨天到现在都没有看到长攻啊! 平时,不管去哪儿,长攻肯定是必备的,他是宇文珏身边的第一高手,誓死保护在宇文珏周围。 碧痕硬着头皮道:“这水牢没办法移动,奴婢已经放了他让他随大军……” “碧痕。”宇文珏停下往前的脚步,说:“整个安州你都找不来一辆囚车么。” 碧痕垂下了头,道:“奴婢该死,这就去办。” 林惜文不知道长攻怎么了,碧痕这会儿离开了,她自然是不敢去问宇文珏的,只能拿眼睛看颜玉。 颜玉立马的别过脸,就当没看到林惜文投过来的眼神一样。 林惜文心下疑惑,长攻是个行事稳妥的人,而且,他这一路上自是以保护宇文珏为首要任务的,现在宇文珏又没出什么事儿,长攻怎么就给关起来了呢。 当下,林惜文也便说什么,只能看着。 不过,很快的,林惜文就知道,长攻不止是被关起来这样简单了。 当众人踏出鸣鹤园的时候,首当其冲的不是一辆马车,却是一辆囚车。长攻浑身是水的被锁在囚车里,动也动不得,坐也坐不下。 林惜文再看碧痕,她看长攻的时候眼睛明显是有些湿润了,可再转过身来,已经恢复平静。 碧痕扶着林惜文上马车:“姑娘,上车吧。” 林惜文看了长攻一眼,再看宇文珏,而他,正好也抬头在看她。 上了马车,待宇文珏坐定后,碧痕如往日一样开始沏茶。 而前方,便是长攻的囚车在开路。 碧痕递给林惜文茶杯的时候,林惜文没有接,她轻轻的问了一句:“长攻怎么了?” 宇文珏不说话。 林惜文看着碧痕:“碧痕,你说。” 碧痕抬头看了眼宇文珏,还是把头低下了。 林惜文自嘲的笑了一声:“说与不说长攻都是你宇文珏的人,与我何干呢!看来是惜文多事了。” 语罢,便转过了头,再也没有一句话。 碧痕见状,也不说什么,放下了手里的茶壶,自行出了马车。 林惜文经过晃动的车帘看到,碧痕给长攻送水去了,可是长攻没有喝。 “长攻到底犯了什么错能让你这样囚着他?你可知道长攻是身边的第一侍卫,你囚了他,不是摆明告诉想要你命人让他们过来杀你么。”林惜文看着宇文珏说道。 宇文珏半躺在马车内的小塌上,双手做枕头,像是未听到林惜文的话一般。 “碧痕与长攻,你又不是看不出来,何必让碧痕也跟着难过。”林惜文还是不放弃。 宇文珏还是不回答,睡的露出了些许笑容来。 “长攻到底犯了什么错!”林惜文再问。 宇文珏突然起身,一把拉过林惜文,侧着身子将她压在身下,低声道:“几日不见,你的话倒是多了起来。” 林惜文还想说什么,被宇文珏一个吻封住唇。她推了推宇文珏,不管用,正要一口咬下去,宇文珏已经离开她的唇,偏着脑袋闭眼睡下。 林惜文被他压得无法动弹,努力闭眼,再睁眼,扯出一抹干笑来,她几乎都忘了,宇文珏曾经为她解过药呢……而她,现在则是宇文珏的药引子。 马车飞快的行驶着,林惜文被压制了一会儿,假意咳嗽了几声,宇文珏动了动身子,放开她,侧卧到一边。 林惜文翻了个身,昨夜她睡的很好,因此,此刻毫无睡意。 安州……撇开一切政治因素不谈,这真的是个漂亮的地方。 四季入春的地方,走到哪里,都彰显着一种春机盎然之感,花开荼蘼,姹紫嫣红。 安州临海,境内有多条河流,要将安州周边的城池巡视完全,可以直接走陆路,也可以坐船经过。 宇文珏在看地图的时候对林惜文招了招手。 林惜文凑了过去。 宇文珏问她:“想走哪条呢?” 林惜文看着地图:“当然是先陆路在海路,正好可以经过祈梦山,听说祈梦山上有大周最大的天然瀑布,既然来了,自然是不能错过的。” 宇文珏掐了掐林惜文的脸庞,道:“你要上祈梦山?恐怕太费时间了吧。” “你怕浪费时间吗?”林惜文笑的一派天真:“煜王不过短短数十日的时间便将安州上下收的服服帖帖,曹寅那里一定是安州属地所有的细作名单,杨子厚先行在前替你扫天下,煜王现在还没有心情在后观天下吗?” 宇文珏双眼含笑,扫过林惜文,好似把她肚子里那点小心思给看了个透彻,却并不反对,只是收起地图,掀开马车帘,叹了口气:“这天下,是皇兄是天下。” 而林惜文看到的则是碧痕拿着水壶跟着囚车走的景象。 车帘放下的时候,宇文珏猜到了林惜文心中的想法,却也不说话。 林惜文的眼角抽了抽,淡然道:“长攻在水牢里呆的几天恐怕也是不吃不喝吧?他这样下去,就算是有身后的内力撑着,也熬不了多久的。长攻不管犯了什么错,可你到底不想让他死,既然不想让他死,那要是熬残了,损失的,可是你。” 宇文珏无视林惜文隐藏的怒气,很是满意的扫了一眼一身朴素且面带怒色的林惜文,无辜道:“害的长攻如此的可不是我,而是你啊,惜文。” 林惜文拍桌而起,横眉道:“难不成是我让你将长攻锁起来的吗!” 宇文珏凉凉的说道:“你去泰阳时我让长攻跟着你,若你有事,他也就不用回来了,可是,还未到泰阳,只跟了你一个白天,就跟丢了!后来他在泰阳城外守着,可只看到宇文阙的人送了你出城,你一入林子,他便又跟丢了!惜文,你说这样的人,我要着何用呢!还有,你说错了,我不是不舍得长攻死,而是不想让他那么容易的去死!” 林惜文一怔,当日她只以为自己是孤身上路的,可是,她几乎忘了,依照宇文珏的性格怎么可能。长攻的武功深不可测,可宇文珏把让他跟着她,估计是在关键时候救她于危险之中的,可是长攻竟然把她跟丢了,这在宇文珏看来,是根本就不能的事,除了……他! 姬漓! 肯定是姬漓想办法将长攻引开的,姬漓不想让宇文珏的人知道他与她碰过面。 而长攻,独自回到安州,如实禀告之后,便被宇文珏关入了水牢。 若她回不去呢? 难怪碧痕看到她回来的时候会那样激动的跑过来! 因为,她不死,长攻便有活着的希望。 林惜文心里不免是有些失落的,她以为碧痕对她…… 宇文珏见她的表情略有失落,笑容愈甚,滑腻腻的眼神落在她腰间,泛出几抹尖锐的光亮来。 “惜文,你还不愿意对我说你在路上碰到谁了吗?” 林惜文敛去神情,道:“我并没有碰到谁,我也不知道你派了长攻跟着我,只是在去泰阳的路上我有一段路途迷路了,也驾驭不好那匹马,所以那马狂跑了一阵。” “惜文,你以为……本王是傻子么!”宇文珏轻笑。 林惜文看着窗外不语。 宇文珏坐到了林惜文身边,握住了林惜文的手:“你不愿意说,本王便不问了。你若想替长攻求情,便要拿出长攻并非无用的理由,因为,本王从来不养无用之人!” 林惜文抽开手,顺势将胳膊肘往后一撞,磕在了宇文珏的胸口,将他推出几寸远,随即笑道:“饶不饶长攻是王爷的事,与惜文无关。” 宇文珏听了林惜文的话,扬了扬眉头,转个身,躺在了榻上,无语。 这一行一直到了晚上,碧痕再次掀帘进来的时候,报了一句:“爷,已经行至祈梦地界了。” 宇文珏听了,慢慢的从塌上支起了身子,道:“有歇脚的地方吗?” 碧痕道:“祈梦江家已经着人送来拜贴。” 宇文珏笑了一声:“那就去江家吧。” 第六十九章 江玉珩 江家? 林惜文原本以为这个江家可能是祈梦内大富大贵之人家,可如今看来—— 昨夜大雨滂沱,城中道路坑坑洼洼,极不好走,车轮不时陷入泥中,几番周折,等到江家时,众人脚上全都沾满了泥浆。 这一路走来,祈梦虽不及安州那样富贵,可看情况也算是富庶之地,怎么偏偏就这条街道让人觉得……贫困呢。 而这江家,从外面看,既不是官宦人家,也不是富商门第,甚至,与别的地方比较起来有些寒碜了。为什么宇文珏会选择留宿江家? 门前。 一人站在列队阵前,见马车缓缓停住,便上前一步,抱拳行礼道:“祈梦江玉珩恭迎煜王大驾。” 夜空渐渐阴沉,囚车前的男子头一抬,眉一扬,便像是有一道光落到了他脸上,弹指刹那,隽永持恒。 四下里,鸦雀无声。 那人就这样站在那儿,江家除了他,门外并无其他随从侍婢。 江玉珩表情淡然,仿若天外来客般。 片刻之后,马车内一声轻笑悠然而起,广袖白衣的宇文珏从马车内探出头来,回了一礼:“有劳江公子了。” 这一句话仿若一把神奇之锁,刹那间,静谧解了,失态化了,众人的神也回来了。 宇文珏自行下了马车,碧痕过来扶住了林惜文。 他走在前,林惜文跟随在后。 碧痕抬眼看着在前领路的江玉珩忍不住低叹道:“看来江公子这几年过的很是落魄。” 林惜文挑眉:“你知道他?落魄?又怎么讲?” 碧痕道:“祈梦接近江州,虽然是边陲之地又靠近山边,姑娘看整个祈梦的楼宇房屋可有贫困破败之感?” 林惜文摇了摇头。 碧痕又说:“这是江家的老街,恐怕整个祈梦都没有这样破旧的地方了。如果江家还是以前的江家,那么,即便不修葺房屋庭院,这街道,总该修一下的。可见,江家不是不想修,而是无钱可修。” 林惜文却说:“你怎么知道他不是故意不修而是故作贫困给他人瞧呢?” 碧痕摇了摇头:“江玉珩绝对不会。” 林惜文问:“你怎知他不会?” 碧痕抬眼,看着林惜文:“姑娘忘了,他是江玉珩吗!” 林惜文垂首仔细想了想,顿时‘啊’了一声,轻道:“原来就是他啊!” 在煜王府的时候,林惜文一日在宇文珏的书房里翻阅册子,看到过这么一个人。 当时正好碧痕在身侧,她因为好奇,便问了几句,难得,碧痕跟她说了。 三年前,这个江玉珩以十八岁风华正茂之姿,一举夺得大周的武状元。同文状元一起朝拜宇文睿时,百官齐惊艳:他身穿紫衣,银甲高冠,凤目龙姿,硬是将周遭的一干文弱书生全都比得黯然失色。 连宇文睿都称赞:“卿之风姿,放眼整个大周,就连同未成年的颜玉也算在内,恐怕都无人能及吧!” 言语间,对江玉珩是极为欣赏的。 连宇文睿都欣赏的一个人呐! 那一年御花园中玉蕊琼花尽数开放,盛景如雪,却不及他在花丛中的拂袖一笑。 而当时,文阁大学士章鸿的独女章婳对江玉珩一见倾心。 章鸿便上奏宇文睿恳求宇文睿赐婚将江玉珩招为女婿。孰料,这个江玉珩对宇文睿在朝堂之上的赐婚公然拒绝,原因只有四个字——心有所属! 章婳对江玉珩极为倾心,愿以平嫁之位二女侍一夫,但是,第二日,当江玉珩携自己的未婚妻觐见宇文睿时,所有人看着那个女子,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因为,此女无目。 也就说,她是个瞎子。 而且,是没有眼睛珠的那种瞎子,她的双眼,像是两个巨大的窟窿一样深深的陷在了眼窝之中,这样的一个女子,就算她其余的地方再为完美,都是没有丝毫美感可言的。 江玉珩在朝上说道:“入都城之时,我便许诺,若高中,必将娶她为妻。君子不可无信,玉珩也不可无情,若我接受了章婳小姐的提议,一而对她无信,二而对章婳小姐无情。江玉珩愿不入朝为官,也不愿做这无信无情之人。” 就是这一番话,断送了章鸿之女章婳的一片痴情,也成就了江玉珩一个情比金坚的佳话。 章鸿当时虽然也露出了对江玉珩的赞赏,可是,让他在百官之前无面,陷他独女无颜这个仇恨自然是记下了。 而后,江玉珩在都城为官仕途并不顺当,直至后来,他所管辖的事物出了一些纰漏,百官弹劾,宇文睿只能罢了他的官,让他回乡了。 从此,江玉珩再也没能够返回帝都。 不得不承认,一个风云人物,想要名扬天下,都少不得地利二字。 因此,离开帝都的江玉珩纵然英才尚在、义胆尤存,却再没能做出什么大作为来。久而久之,大家也就都忘记了还有这么一个人…… 当时,林惜文对这个江玉珩还心存遗憾,现如今再看—— 林惜文才唇角滑过一抹笑意。 一个章鸿就能动摇一个英才的前途吗?宇文睿岂是那样的昏庸之辈? 而如今,宇文珏入住江家,可不是他江玉珩飞黄腾达之时! 只是,现如今看,碧痕倒是很尊敬江玉珩的。 林惜文便也不再多说,只是笑了笑,只是随着众人一起进了江家。 而江家,也只是一排瓦房而已。 比较老旧,幸好打扫的很是干净,庭院中还栽种了许多植物,郁郁葱葱,沐雨而开,为住所增色不少。 林惜文经过其中一排植物前时,轻轻咦了一声。 颜玉是走在前面的,刚才林惜文与碧痕所说的话也有几句传入了他的耳中。 此刻,林惜文惊诧,他不免回头问道,“怎么了?” “颜玉,你看着是否就是传闻中的‘素冠荷鼎’。” 此言一出,不止颜玉,前方的宇文珏也转过头来。 所谓的素冠荷鼎,其实属于兰花的一种只见在深浅不一的绿色枝叶衬托下,一条花枝上开出三朵白色小花,柔弱得让人心生怜惜。 林惜文之所以知道这种兰花的品种是因为他的父亲以前很是喜欢兰花,她曾陪着父亲去了一趟‘兰博会’,当时就有这种‘素冠荷鼎’的展出。 林惜文对兰花并无研究,父亲看的津津乐道,而她则是觉得无聊。 直到主办方宣布这盆‘素冠荷鼎’的价格时,她才有了兴趣。 别看这么一盆小小兰花,价格竟然超过千万元! 据专业人士介绍,素冠荷鼎是兰花的珍稀品种,以其姿态优美、数量极其稀少而闻名,莲瓣、素心及叶型草都比较珍贵,而素冠荷鼎却是集三者为一身,价值高达四百万一苗,这盆拥有四苗的“素冠荷鼎”堪称兰花中的极品。 再看江玉珩家这盆‘素冠荷鼎’,竟然有五苗之多,这样一盆花的价格……想必就是放到现在,也是万两黄金了吧! 颜玉对这些风雅之物是极为珍爱,他忍不住蹲下身轻抚了一下花叶,眼中满是惊叹:“此花从来都是冬末春初开花,而现在已是夏季,竟然还可以得见……” “不止如此,”林惜文身边的碧痕伸手一指,“看,那边还有睡火莲。” 不远处的池塘里,几朵紫莲嫣然盛开,花蕊是明艳的鹅黄色,越到边缘,颜色越深,最后过渡成紫。一眼望去,只觉颜色斑斓,好不美艳。 素冠荷鼎、睡火莲,平日能得见其一已是造化,此刻竟在同个地方看见,而且还生长在这么不起眼的瓦房前。恐怕那些从围墙外走过的行人们,做梦也没想到,一墙之隔,便已是终身之憾。 江家还真是藏龙卧虎之地啊!难怪宇文珏要在这里‘住上一住’了! 颜玉忍不住问道:“此处园丁是谁?” 江玉珩回身,淡淡道:“此间花草,全是内子亲手栽种。” 四周起了一片惊叹声——他的妻子?江玉珩果然与那位瞎子姑娘成亲了! 而一个瞎子竟能种出无数巧匠愁破了头都种不好的稀世之花,怎不令人震撼? 林惜文暗自挑了挑眉。 颜玉倒是认真上了,他连忙对江玉珩恭敬的行了一礼,与刚才那眼高于顶的模样截然不同。 “那么夫人现在何处,可否请江公子带我拜见?” 江玉珩微微蹙眉。 颜玉忙解释道:“我娘生前很爱兰花,对这种‘素冠荷鼎’向往已久,可终究没有机缘得以一见,我想向夫人求得此兰花的种植方法,好种成之后带给我娘,让她了却遗愿。” 江玉珩却并不为颜玉的言语所动,依旧冷漠道:“内人病卧塌中,不便见客。” “这样啊……” 颜玉难掩其失望的神色,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那‘素冠荷鼎’,渐渐堙没于人群之中。 林惜文经过颜玉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头,笑着轻道:“谁让你进来人家江家的院子时就一副屈尊降贵的模样,现在碰钉子了吧。” 颜玉撇撇嘴。 碧痕倒是了解颜玉的,她在林惜文的耳边说道:“皇上当日拿他跟江玉珩比过,玉公子记在心里呢。” 小气鬼! 宇文珏听到笑声,回首,目光在林惜文的身上停留了片刻转,身继续前行,于是一干人等跟着他缓步进屋。 屋内的宴席已经摆好,众人依次入座,依照惯例,林惜文还是坐在宇文珏旁。 而她下面,则是颜玉。 林惜文见颜玉还是掩不住一脸的失望,心生不忍,便道:“我一会儿寻个机会对宇文珏说说,看看他出面能不能让那江玉珩改变主意让你见见他的妻子。” 颜玉闻言,抬头一笑:“真的?” 第七十章 江夫人穆心 林惜文点了点头。 那边,江玉珩斟满了酒,敬向宇文珏道:“王爷自都城来巡视封底,江某谨代表边境山城,敬王爷一杯。” “江公子请。”宇文珏回礼,将酒饮下,眉心几不可察的动了一动,但转瞬消逝,面色如常的笑道:“一别经年,江公子的的生活可是惬意了许多,难为皇兄一只惦念不忘,常常叹道,可惜江公子之才华不能得到施展,还为江公子可惜。” 江玉珩原本正经有余轻松不足的脸,因这句话而起了些许笑容:“王爷何以见得。” 宇文珏垂睫答道:“看江公子备下的酒水便知晓一二。” 林惜文原本对桌上摆了些什么菜肴并不在意的,显然,在座的每一个都如她一般并未注意江玉珩用什么菜色来款待他们。 现在一看,不禁都有些愕然。 桌上的菜肴并不多,两荤两素,当即众人看江玉珩的眼神不免怜悯了许多,江家……竟然窘迫到了如此地步了吗? 可宇文珏竟然说他活的惬意! 此刻,江玉珩的脸上并未丝毫的羞愧之色,嘴上却说:“寒舍粗鄙,也只能拿这些来招待王爷,王爷怎么还说通过这些能看出江某的惬意来呢。” 宇文珏提筷,先是夹了一筷子烟笋吃了一口,才缓缓的放下筷子,说道:“就拿着道水煮烟笋来说,江公子取的是祈梦山上的璧笋所做。工艺不难,就是需要每年开春便上山摘笋,压干后用烟火熏制窖藏,留到夏季取出,重新烹饪才能保持原味不损、生脆鲜香。” 林惜文听了,不免提筷尝了一口,确实好吃。 宇文珏接着说道:“而这道糖醋茄龙,就比较麻烦了,首先将茄子洗净去皮,打上兰花刀后在中间串一竹签,然后浸入特别调制的鲜水中,一刻后取出沥干,裹上脆皮粉糊,下入油锅,炸到定型后捞出,待油八成熟时,再下一次小炸,待得外脆内嫩,抽去竹签。最后还要调制糖醋酱汁,掺入腰果末浇上。这才算真正完成。” 听宇文珏这样一说,众人顿时刮目相看,原本觉得寒碜简陋的菜肴,立刻变得稀罕起来。大鱼大肉天天都有,但这等极品佳肴,就跟屋外的奇花一样,不可多得。一时间,赞叹声此起彼落,吃的津津有味。 那道烟笋还好,只是这鱼香茄龙也只是工艺上相对繁琐一些罢了,其实这些菜的原料只是寻常之物,烹调的再过美味,也掩盖不了江家几近山穷水尽的事实。 偏偏宇文珏还拿这件事来称赞江玉珩,也不知道他到底想要说什么。 再看江玉珩,不禁有些唏嘘——若当年他不拒婚,现在,他的威名恐怕不在颜玉之下吧?但再看一眼屋外的花卉,和案上的菜肴,又觉得,娶妻如此,夫复何求。 或许,宇文珏也是真心觉得这个江玉珩过的极为惬意吧。 这样一来,林惜文倒是真好奇,江玉珩到底娶了个怎样的妙人儿,能让他甘愿放弃荣华富贵,只窝在这样的一个边境小小城镇中过着如此贫瘠的生活。 接风宴在一片其乐融融的祥和氛围中结束,江府的下人们正要引众人去客房休息时,宇文珏过来拉住了林惜文的手,对江玉珩说道:“江公子,这是惜文。” 江玉珩的目光将林惜文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拱手笑道:“正是姑娘不费一兵一卒便解决了泰阳困城之事吧。” 林惜文一怔,这么快就传开了啊! 宇文珏笑了笑:“惜文在都城之时便被本王宠坏了,她不喜欢金玉珠宝,却只喜欢花草植物,刚才惜文对本王说她很欣赏尊夫人所种的兰花,想要见一见尊夫人,不知道江公子可能答应。” 林惜文方才还想着怎么要跟宇文珏说这件事,没想到这会儿他竟然自己提了出来,也好,看颜玉那孩子眼巴巴的,想必宇文珏也是想顺了颜玉的心吧。 不过这样一来,倒是有些屈尊降贵太给这江玉珩面子了。 而这江玉珩,一看便是不畏权贵的,若是同意了,还好。 若是连他煜王的面子都扫了,宇文珏这样,也太过直接了一些。 对于宇文珏的说辞,江玉珩也是怔了一下,随即道:“在下也有听闻,姑娘随王爷入宫时别的宝贝都没瞧上,也只是看中了兵部侍郎李国忠大人所送的一个盆栽,拖姑娘之福,这李大人如今在都城可算是风生水起呢。” 连这件事他都知道? 林惜文眨了眨眼睛,颇为无辜。 不提李国忠她倒是把这个人给忘了! 什么风生水起,恐怕也是个将死之人了吧! 李国忠是睢国细作之事确定无疑,他的身份恐怕在宇文珏来安州之前就已经暴露了,宇文睿还容忍着,恐怕是要有所作为了。 可江玉珩这样说,林惜文还是适时的做出一种小女儿般的懵懂姿态来。 江玉珩见了,只是无谓的一笑,摆手道:“姑娘若是喜欢,为了感谢姑娘救泰阳城的百姓于水火之中江某便将那盆兰花送与姑娘便是。内人确实身子不便,不宜会客。” 这样一说,连宇文珏也无话可说了。 人家兰花都送了,还能怎样。 林惜文只能抱歉的看着颜玉,颜玉得了兰花似乎也并不高兴。 林惜文也清楚,得不到这兰花的种植方法,这兰花又尤为娇贵,即便得了,种植不好,便是死物一盆。 一时间宇文珏也不便再说什么,正当颜玉失望之际,一约莫二十五六的灰衣姑娘快步行来,边走边道:“那边可是惜文姑娘吗?” 那江玉珩看到老者,神色微变,道:“珍娘,你怎么来了?可是夫人有何不适?” 那珍娘先是对江玉珩福了福身子,回道:“夫人安好,请公子放心。只是夫人听闻惜文姑娘来府中做客,心生向往,想要请姑娘过去坐一坐。” 颜玉一听,喜上眉梢。 而宇文珏则是微微一笑,也不多话。 江玉珩苦笑:“那,还劳烦姑娘去一趟了,夫人她也许久没有同外人说过话了。” “惜文姑娘,这边请。”珍娘躬身做了个请的姿势。 林惜文去看宇文珏,见他并无否定的意思,便福了福身子,乖巧道:“难得夫人青睐,是惜文的福气。” 宇文珏在林惜文要走时,说了一句:“惜文,别太过任性了。” 林惜文作势一笑,算是应了宇文珏,转头便走了。 临了,还看了颜玉一眼,对他眨了下眼睛,示意他放心。 林惜文跟在那珍娘身后走出了大厅,心中却疑惑不已。 那江玉珩推来阻去显然是不想让他们见到这位夫人的,可这夫人却差人来独独请了她,有趣! 看来今晚借宿江家,还有有趣的事情发生呢。 一路西行,穿过一排围墙后,原本石子铺就的小径就改为由木板铺制,两旁各有扶栏,板下空心,走上去吱吱有声。 而每隔一定距离,栏板的衔接处就会镶嵌着一盏明灯,与寻常的灯不同,下是烛火,上是精油,那油也不知是什么调制而成,一经薰点,便散发出淡淡幽香。 熏香沁脾,景致越发怡人,屋舍未见精美,但一木一花,一帘一椅,皆于细节处见心思。 木廊尽头,是两间小屋。 房门大开,一名女子背对着她,坐在一方木桌旁边,浅青色的粗布衣衫,墨青色的长发,细细软软的披在衣上,像水流,像光束,分明是静止的场景,却流泻出一种微妙的动感。 只是这样一个背影,林惜文确定,这个人,必定便是江玉珩的妻子。 林惜文听碧痕说过,她也知道,这个女子,必定不是美貌之人。 但,就是这样一个出身贫寒还瞎了双目的女子却能令江玉珩这样的男人为她而舍弃文阁大学士之女,放弃那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似锦前程呆在这样一个边陲小镇里,那么,这个女子,就一定有她的特殊之处。 而这特殊,大概便是源自她如此安静却又灵动的存在吧。 仅仅是看她的背影,就觉得她很沉静,可明明是显得很沉静的一个人,但又让人感觉她身体的每处地方都在说话,都在表达。 如此矛盾,却又如此和谐,浑若天成般集中在一个人身上。 林惜文自认见过不少的人,不是在她是顾十四的时候,而是在她是林惜文的时候。 美貌的,贤惠的,高雅的,妩媚的,妖娆的……然而,像她这样的,她却是头次见到。 正想着,那女子已经悠悠的站了起来,转身,微微的低了低头:“民女穆心,久闻惜文姑娘大名。” 灯光映上穆心的脸庞——十分消瘦的一张脸,眉淡唇薄,双目深深的陷了进去,整个眼窝都是一种鹅蛋青的颜色,毫无神采。比起背影的灵动,这张脸,显得好生平庸,毫无灵性。难怪当初章鸿的女儿章婳悲伤欲绝,因为她以文阁大学士的千金之贵、闭月羞花之容,最终不止输给了一个瞎子,而且还是个不好看的瞎子。 尽管知道穆心是看不到的,可林惜文还是低头还礼:“夫人谬赞了。” 穆心对一旁的珍娘说道:“珍娘,给姑娘看座吧。” 珍娘替林惜文搬来椅子之后便下去了,走时,还不忘将门关上。 林惜文回头看了珍娘一眼,还未来得及将头转回来—— 第七十一章 所谓幸福 “姑娘请勿多心,只是穆心只邀了姑娘而来,而门外那位公子一路是尾随着姑娘而来的,珍娘知道我不愿意见陌生人,这才将门给关上了。”穆心笑了笑,缓缓的解释道。 林惜文刚才回头的时候确实是看到了颜玉,想来,他确实极想知道那‘素冠荷鼎’的种植方式,所以这才一路跟过来吧。 她只是惊叹,颜玉一直跟她而来她自己都没有发觉,穆心是怎么知道的呢? 穆心似乎猜到了林惜文的想法,她接着说道:“我每日都要从门前的那条木廊上走上十余回,四年来,已将每一块木板的声音都牢记于心。来了多少人,是个怎么样的人,是高是矮,是胖是瘦,都能辨出七八分。如果我没有猜错,跟随姑娘而来的那位公子年纪应该在十五岁左右,而且出身富贵,因为,他的脚步很轻、很稳、很正,尽管是偷偷的跟着来的,已经刻意放轻了脚步,可他行走时,衣摆没有太多的摩擦音,显见受过极为良好的教育。” 林惜文心下为之叹服。 身为瞎子,洞悉力却比有眼睛的人还要犀利精准,这位穆心夫人,果然不是普通人。 穆心接着说道:“那位公子跟着姑娘一路过来应该是要见我的吧?他有何事,姑娘不妨对穆心说说,若能了却公子心愿,穆心自当竭尽所能。” 林惜文有些意外,她远以为江玉珩不愿意让颜玉来见穆心是因为穆心的关系,可现在,穆心自己竟然能看出来颜玉尾随她来便是有求于穆心的,而她,竟然也愿意帮忙。 这个江玉珩与穆心…… 林惜文隐隐觉得江玉珩哪里有些不太对,可是再看穆心的样子,她确实是聪慧的,虽然看不到她的眼睛,但林惜文的直觉,穆心该是个极为单纯的人。 不知道是被江玉珩保护的太好,还是因为她自己先天不足的原因,看到的只是这世间的美好。 转念一想,穆心看到的不正是这世间最美好的事物吗? 她这样的女子,能遇到像江玉珩这样的男子……倾其一切,为她所有。 这已经是世间最美好的事了。 “不瞒夫人。”林惜文想了想,还是实话说了出来:“跟我而来的公子叫颜玉……” “是琴瑟公主的孩子玉公子吗?”穆心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讶异,连那眉毛似乎都动了动。 林惜文道:“嗯,他非常喜欢夫人所种出的‘素冠荷鼎’。颜玉说,琴瑟公主生前很是喜欢兰花,但是传说中的‘素冠荷鼎’却是从未见过的。琴瑟公主在世时也找了许多年,想了许多法子,都不可得见。因此,之前颜玉在前院看见‘素冠荷鼎’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没想到世上真有人种出了这等稀世奇花,而且,还是完美到无可挑剔的一株……” 林惜文的话还没有说完,穆心已一把握住她的手道:“那就送给玉公子吧!” “啊……”林惜文忙道:“江公子已经将此花送给颜玉了,可是,此番到都城路途遥远,颜玉担心,此花还未送到琴瑟公主的坟前便凋零了。” 穆心笑了笑,她深陷的眼窝弯起一个曼妙的弧度,极为优雅。 林惜文从未想过,一个瞎子的笑容竟然也是可以美成这样的。 穆心说道:“我将种植‘素冠荷鼎’的方法写下来,姑娘替我交予玉公子便好,那兰花,还请玉公子带走,毕竟,一盆‘素冠荷鼎’种植出来也是要好几年的事了,而这盆,玉公子只要按照我的方法好生养护,必定花开不败的。” 林惜文万万没有想到,穆心竟然是一个如此豁达豪爽的女子,虽然这是确实是她心中所想要的东西,可是仅这一面之缘,她甚至都还没有提出要求,穆心便将她所要之物慷慨赠之,林惜文只觉得心中有些不安,受之有愧。 “夫人既然愿意写下种植之法,惜文又怎么好意思夺夫人心头所好呢。更何况,那‘素冠荷鼎’说来只不过是一盆兰花,可价值万斤,惜文无功不受禄,花,惜文留下,颜玉若是想表孝心,那花让他自己种去!”林惜文如此说道。 穆心再次伸出手轻轻的握住了林惜文的。 与林惜文的手不同,穆心的手上有很多茧子,那是常年劳作留下的痕迹,而她,就用那双宽厚的、温润的,布满老茧的手,抚摸着林惜文肤滑如玉、吹弹可破的手,眉宇间似有感慨无限: “所谓的价值万斤,不过是旁人的眼睛。于我而言,送怎样的礼物给自己投缘的朋友,都不算重。你若是不收,反倒是怠慢了我,莫不成以我这样粗鄙的身份,不配给姑娘送礼?” 林惜文一听这话便觉得有些重了,她想了想,说道:“既然夫人执意如此,惜文却之不恭,不过还请夫人也收下惜文一件礼物,也算礼尚往来。” 她想了想,自己身上最为贵重的莫过于宇文阙所送的那块芙蓉玉,对宇文阙而言,那是他送给十四的,她既然已不是十四,也无心留着这块玉,与其让这样好的一个物件蒙尘躺在盒里,倒不如送给这位蕙质兰心的穆心,也算是相得益彰了。 说着,便取了芙蓉玉塞到了穆心的手中。 穆心捏着手里的玉,一触便知道价值连城,她退却道:“惜文姑娘既然有心送穆心礼物,但这块玉也太过贵重,且这玉对姑娘而言恐怕也是意义非凡,穆心不能收。若姑娘有心,不如安心坐下来好好听穆心讲一个故事可好?” 林惜文并没有将那芙蓉玉收起来,可也暂时不再推托,只是道:“夫人愿与惜文说话,是惜文的造化。” 穆心抬手熟练的去提放在茶炉上的茶壶,林惜文本想帮忙,可看穆心的动作极为连贯,如同常人一般,便坐定不再插手。 穆心替林惜文倒了一杯茶,缓缓说道:“与其说是一个故事,倒不如说是穆心自己的事。” 林惜文垂了垂眼,只是静静的听穆心讲来,也不插话。 原来穆心之所以没有双目是因为她是一个早产儿,她的母亲怀她七个月的时候便因为意外生下了她之后血崩去了。而她因为先天不足,眼睛还未发育完全,便来到了这个世界。 穆心与江玉珩可以说是青梅竹马,江玉珩是穆心爹爹的徒弟,他是一个孤儿,被穆心的爹从祈梦山的瀑布边上捡回来的,可以说,江玉珩是看着穆心出声,也看着她是一个怎样不健全的孩子。 穆心的爹是何许人物穆心不知道,但是,依照穆心的说法,江玉珩一身所学全都来自他父亲所授,而这所谓的江家老宅,其实是穆心家的。 穆心与江玉珩的婚约并非穆心她爹的意思,事实上,穆心的爹并不赞成江玉珩娶穆心。 娶穆心,是江玉珩自己的意思,他对穆心的爹说,他不放心把穆心交给任何人。 也许就是这样一句极为平淡的话,却打动了穆心的父亲。 而这十几年来,江玉珩对穆心,确实是极好的。或许,是因为穆心的爹看得出来,自己的女儿,是喜欢江玉珩的吧。 也就是那一年,他去了都城考武状元。 临行前,他对穆心的爹许诺,如他高中,定娶穆心。 穆心的爹同意了。 后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 江玉珩果然守信,为了穆心,放弃了唾手可得的一切。他二十年来所有的心血付诸东流,为了穆心,他又回到了祈梦。 穆心说:“玉珩为了我,放弃了他所有的前程,也放弃了他日后的人生。这三年,就在这祈梦,玉珩天天陪着我,可我能感受到他天天的不快乐。他的志向和他的才干都不是在祈梦就能实现的,可是,他不能回都城,全都是为了我。” 林惜文大概能猜到穆心单独叫她来的意思了。 她……只是不知道该如何接穆心的话。 穆心话已至此,唇角噙着一丝笑,揉了三分感慨三分踌躇三分寂寥和最后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哀,幽幽道:“我?天下人不都知道我!一个好命嫁给了武状元的瞎子,一个害得丈夫从此郁郁不得志的无德盲妻,一个被很多人羡慕也被很多人嫉妒的女人。可是,我到底是怎样的人呢?天下人诸多的猜测,连你不也猜测了吗?” 林惜文无从辩驳,她确实好奇过穆心是怎样的女子。是啊,到底是怎样的女子才能让江玉珩这样的男子倾其所有只因有她呢! 她确实也猜测过,可是,现在,她见到了。 也听到了! 因为穆心说:“对我而言,我只有一个身份,那便是,江玉珩的妻子!” 穆心站了起来,面对着林惜文,静静的跪在了她的眼前:“所以,我今日求你,求你让王爷给玉珩一条出路,让他回到都城,而我……永远留在这儿,守着江家。” “穆心……” 林惜文想要去扶她。 穆心却给林惜文重重的磕了一个头:“我了解玉珩,他有些心高气傲,今日下帖请王爷来江家已经是他所能做的极限,其他事宜是断断不会像王爷提及的。所以,这中间有些话,穆心还请姑娘告知王爷,玉珩定不会让王爷失望的。” 林惜文看着穆心:“可,你呢?江玉珩若出了祈梦,你可知道,你要在守着这个江家多少年呢?” 穆心的睫毛颤了一颤,她摇摇头,说道:“我有这三年,便足够了。” 第七十二章 首富张家 林惜文回去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她出门时看到了江玉珩正好从廊子那边走来。 与他擦身而过时,林惜文对着江玉珩福了福身子。 江玉珩拱手还礼。 “江公子。” 背对着江玉珩,林惜文突然开口。 江玉珩停住了脚步。 林惜文道:“你有一个很好的妻子。” 江玉珩说:“我知道。” 林惜文不再多言,她走了。 许久,江玉珩转身朝穆心的房间走去。 林惜文在回自己房间的时候,看到宇文珏房里的灯还亮着。 她犹豫着自己要不要进去时候,里面,宇文珏说话了。 “想进就进来吧。” 林惜文转身推开了宇文珏的房门,他显然刚刚沐浴过,换了一身儒雅的白袍,墨色的长发随意的披散在肩头。 夜风呼呼的从林惜文的耳边吹过,而她的鼻端是扑面而来的青草香气。 “傻站在门口坐什么,还不进来。” 宇文珏偏头理了理发丝,动作无比的妖娆,他撇了林惜文一眼,幽幽的说道。 林惜文迈开步子,进了房间,想了想,还是转身把门给关上了。 环顾房间内的陈设,还真是简朴的够可以的,一桌一椅一塌,别无他物,亏得这位王爷还呆的下去。 这也恰恰说明了,江玉珩如今,也确实窘迫到如斯地步了。 “去见了江夫人,如何?” 宇文珏挑眉,看她。 唯一的一张椅子已经让宇文珏坐了,林惜文只能走到塌边坐了下来。 她微微敛目,半晌却说不出什么,最后,却问他道:“你觉得江玉珩如何?” 宇文珏抬眼,眸子潋滟,嘴角带笑:“简单而说,是个人才,大周需要他。” 林惜文又问:“这次他派帖给你让你来江家住,你觉得他是什么意思?” 宇文珏慢悠悠的说道:“他什么意思,那位江夫人不是都与你说了吗。” “你什么都知道,便是说你既然来到江家就已经决定要提携江玉珩了?”林惜文问他。 宇文珏却摇了摇头:“不尽然。” “为何?” 宇文珏道:“江玉珩是个人才,可是三年前他公然拒婚在都城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不光是在都城,甚至四国之内都有传。不畏权贵不慕荣华让他得了一个美名,可……也让他有了一个致命的弱点!我宇文珏用人,若是有这么一个弱点摆在那,保不齐因为这个江夫人,他江玉珩会有反过头来咬我的一天,天下有才能士这么多,我又何必埋下这么一个隐患在我身边呢。” 林惜文听了不由冷笑:“我平生还是第一次有人以这样的理由来拒绝一个人才!难道人家夫妻情深也是缺陷吗?宇文珏,对你而言,放眼整个大周,难道就没有你真正在乎的一个人?一件事?是不是你真的在乎了,那么这个人也就会成为你的弱点?难道在你煜王身边的人都要无情无义才可吗!” 宇文珏睨了林惜文一眼,轻笑道:“惜文,你还是第一次为了别人的事情与我这般斤斤计较。” 林惜文想到穆心……她垂了眼睫,说:“宇文珏,你也说江玉珩是个人才,既然他对大周而言是个人才,你怎么能忍心看他埋没于此呢?” 宇文珏摇摇头:“江玉珩的妻子对你说什么了?” “她……”林惜文本要说与宇文珏听的,可是,话到嘴边的时候,她却说不出口了,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声:“没有。” 她没办法对宇文珏说出穆心对江玉珩的那种爱,她也知道,宇文珏这样的人是不信也不屑的。 林惜文不愿意穆心对江玉珩的情感落在别人眼中成为一种嗤笑。 他们男人不会了解,女人最卑微的爱情,同时也是最伟大的。 宇文珏看着林惜文脸上的表情,最终叹了一口气:“惜文,依照你看,你要我收了江玉珩是因为他本人呢还是因为你见过了江夫人而产生的恻隐之心呢?” 林惜文看着宇文珏:“我不了解江玉珩,所以,我才问你觉得他……如何。” 宇文珏摆了摆手:“马车上累了一天,晚上又同那江夫人说了许多的话,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林惜文只得站了起来,她走到门边的时候,突然回头看宇文珏:“对于江玉珩而言,夫妻情深就该断送他一生的仕途吗?” 宇文珏的唇边漾起一抹冷笑,他低声道:“果真是夫妻情深……也好了。” 他的声音极低,林惜文并没有听的很清楚,她道:“你说什么?” 宇文珏却摆了摆手,闭了眼睛,不愿意再说了。 林惜文见状,只能去了。 第二天,碧痕便早早的起来安排车队准备离开江家。 宇文珏依旧如常,江玉珩出来道别时,他也只是在说一些场面上的客套话。 林惜文站在宇文珏的身侧,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江玉珩脸上并无任何失望的神情,而她也没看到穆心。 临上马车前,江玉珩还是未对宇文珏说任何多余的话。 林惜文不禁问道:“江公子,昨夜小女子与尊夫人相谈甚欢,临行想再与尊夫人见一面,不知可否?” 江玉珩听林惜文提到穆心,原本冰冷的脸上浮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来:“内人一早出去了,今日早上有花市。” 林惜文的眸子一淡,去花市了…… 可心里不知道为何,猛地突了一下,像是有一块陷进去了一般,这种感觉很不好受,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如此,那便有缘再见吧。”林惜文只能笑笑说道。 转身,她正要上车的时候,碧痕快步走了过来,在宇文珏的面前停住,行了一礼,道:“爷,祈梦首富张家求见,说有东西要送给爷。” 宇文珏冷笑一声,眸光若有似无的扫过了江玉珩,淡淡的应了一声:“哦?” 祈梦首富? 林惜文倒是诧异,这时候怎么跑过来这样一个人! 顺着碧痕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果然,车队之外跪了几个人,为首的那个锦衣绸缎,一看便知道出自富贵人家,身后的则是两名女眷,一个年老了些,应该是他的夫人,而跪在夫人身侧的那位从衣着服饰来看,就是个年轻的姑娘了。虽然低着头看不清楚容貌,可只看身姿,就已经是曼妙婀娜了。 区区一介商人也敢贸然求见王爷?这里是大周,又不是兴兰,商人在大周的身份并不高。而且,宇文珏之所以留宿江家,也不过是因为江玉珩的关系,他虽然一介草民,可毕竟是武状元出身,那个平白无故冒出来的张家,又是怎么回事儿? 林惜文冷眼看着,总觉得现在这种情况似乎在情理之中,也又有一种让人难以言语感觉。 第一次她觉得有些不安心。 宇文珏侧了侧身子,顺势握住了林惜文窄袖下的手,对碧痕说道:“去叫过来吧。” 人既然已经跪在眼前了,不见,总是说不过去的。 据说这张家在祈梦也算是一个望族,而在边境,林惜文不用想也知道恐怕做的都是一些走私贩卖的生意,在现代,这有个好听点的名称,叫‘进出口贸易’,这样的人家与官宦之间大都有些说不得的秘密。 只是这张家居然敢越过祈梦的县令直接来求见宇文珏,想必进献的一定是不是凡物。可再珍贵也不过些奇珍异宝,这种东西,见的多了,也就麻木了。 所以,宇文珏带着林惜文走过去的时候,林惜文一脸意兴阑珊的表情。 没想到,这东西真的呈上来,倒还真让林惜文吃了一惊! 连宇文珏的脸上,也是难得露出了惊叹。 不过,林惜文吃惊与宇文珏的惊叹不同,她是没想到,在这古代,居然能够看到自鸣钟! 没错,这张家进献的正是两座自鸣钟! 林惜文看着这两座钟,心里赞叹,要不怎么说还是古玩宝贝,钟,在现代不少见,可能做的如此精巧奢华的,可真是非古玩莫属了。 且不说上面镶嵌的各色宝石和鎏金外壳,就但说这设计不可谓不极尽巧妙了,每当报时,钟内神龛会自动开启,走出一个小人,小人展开条幅,条幅上还可以写字。两座自鸣钟有稍些不同的是,走出的小人,一个男孩,一个女孩,正好一对。 宇文珏得了这两座钟竟然也不急着走了,就留在了江玉珩的家里,还见了这首富张家一家子的人。 “惜文。”宇文珏坐在正厅前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这两座精细的玩意:“你也过来看看。” 林惜文方才已经看了一遍了,这会儿,反倒是没什么兴致了。 她暗自思付,在现代,可还真没人送礼是送钟的,送钟,谐音是送终么! 若她把这层意思告诉了宇文珏,想来……这张家也一定不好过吧。 不过—— 林惜文的目光扫过坐在末端那张家的女儿张玉兰,心里冷笑,恐怕这张家是送钟在前,送美在后吧。 瞧瞧这姑娘长的,顾盼生辉,纤弱杨柳,一举一动自有一股媚态横在其中。 她这样子,倒不像是个大家闺秀的小姐。 倒是宇文珏,心思全都在这稀奇玩意儿上。 未免……也太过有兴趣了吧。 林惜文懒洋洋的走了过去,当着众人的面,她也不好露出太过无趣的脸孔,不过也实在是强装不来多稀罕的模样,只是微笑着。 宇文珏看着她问:“可喜欢?” “还好。”林惜文如实回答。 宇文珏笑道:“那便送了你吧。” 林惜文连忙摆手,她可不想被宇文珏送终! 于是道:“惜文可不敢夺王爷心头所好,这么稀罕的物件,王爷还是自己留着吧。” 话音刚落,只见外面江家的侍从匆匆忙忙的一路小跑了进来,满面的惊色。 江玉珩微微蹙眉,低声喝道:“王爷面前,怎敢放肆。” 那侍从却通的一声跪在了江玉珩的面前,痛道:“公子,夫人她……她死了!” 第七十三章 穆心之死 “什么!” 这两个字同时出自两个人之后,是江玉珩与林惜文。 江玉珩一把抓住了那侍从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双目顿时充满血色:“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那侍从一脸的悲切:“公子,夫人她……她在花市的时候,死了。” “你胡说,好好的一个人去个花市怎么会死!” 林惜文焉的转身,快步走到了江玉珩身边,也盯着那侍从,厉声问道。 江玉珩此刻显然已经失去了往日的从容之气,如同一只困兽般,只能死命的摇晃着那个侍从,让他一遍又一遍的说着穆心的死讯,仿佛根本就不相信一般。 倒是林惜文,听了一遍又一遍的死了之后,突然喝斥了一声:“江玉珩你他妈的给我松开!” 江玉珩一愣,手上的力道一松,那侍从滑落在地。 林惜文倾着身子,一双眼睛如同刀子一般,看着他,一字一句道:“穆心是怎么死的,你给我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清楚!” “啊……”坐在地上的人显然已经被江玉珩给晃晕了,此刻,突然面对着林惜文的逼问有些反应不过来,可片刻之后,便开始说起来事情的始末。 因为今日是初一,而在祈梦,每逢初一都有一个花市。 在平时,穆心都会让珍娘带着几盆花去花市,如果遇到有心人,便将花给卖了,如果不是,那便再搬回来。通常情况下,穆心是不会去的,一来,花市人多,她又多有不便。二来,穆心其实是并不愿意见人的,当然,她不愿意见人并非是自小这样,而是因为江玉珩的关系。 自他们从都城回到祈梦,但凡穆心出门,总会有人在她身后指指点点,说就是因为她害的江玉珩不能飞黄腾达,有羡慕,也有嫉妒,但更多的是一些刻薄的话语。 所以,自此穆心便不怎么出门了。 可最近两个月,穆心突然愿意去花市了。 难得她有这个心情,江玉珩自然是不会阻拦,所以,每次去便多派了两个侍从跟着,加上珍娘,也算是照顾得当。 可偏偏就是今日。 早上,是穆心亲自挑了两盆兰花和一盆睡莲出去的。 穆心卖花,不为谋取钱财,而是为花得有心之人。所以,她选的花少,但却都是极品,在花市,若得欣赏之人,所卖的价位也不会太高,只是按劳取酬而已。 一行人到花市的时候还是好好的,两盆兰花很快就有人得走了,就剩下一盆睡莲的时候,穆心一心想着江玉珩的事,便也无心留恋花市想要早些回府,不曾想,就是这时,遇到了陈大人的公子。 “陈大人?”林惜文蹙眉问着。 那侍从忙答道:“是祈梦县令陈大人家的公子。” “后来呢?” 那陈大人家的公子先是想要那盆睡莲,穆心不想惹事,并无异议。 “谁知那陈公子又说区区一盆莲花都想要十两银子,硬说夫人讹诈。” 林惜文冷哼一声,穆心所种的那盆睡莲她昨日便留意了!那盆花叫‘莹宝石’。 香睡莲型根茎,着花较繁,具从叶中心呈辐射状的奇特的脉纹图案。花,花瓣深粉红色,具稍暗的粉红色纵向脉纹;花萼粉红色。花药金黄色,雄蕊橙色。花牡丹型,芳香宜人。叶,新叶紫红色,脉纹浅紫色;成叶绿色,脉纹淡绿色,叶背红色。 这样难得的一盆‘莹宝石’,别说要他十两银子,就算要他十两黄金他都是赚的了! “然后呢。” 江玉珩显然挺大穆心的死讯已然失常,这会儿,已经没有任何表情了,整个人都是呆愣愣的。 只有林惜文一人问了下去。 那侍从又说:“夫人见那陈公子并非善类,便说投个有缘人不收银子,将花送给那陈公子便是,可是那陈公子竟然说,既然是有缘人就要让夫人过府一叙。夫人自是不肯,那陈公子当街……当街调戏,他们竟然……” 听到‘调戏’二字,江玉珩的脸上这才有了些动静,他额上青筋暴起,咬牙重重的问了两个字:“怎样?” “那陈公子的下人用左右相围,用布匹在当街拦了个帐篷,硬是将陈公子与夫人单独围在里面,夫人躲避不及,一头……一头撞死了。” 祈梦县令的儿子! 一个小小县令的儿子竟然猖狂如此吗! 江玉珩怒道:“难道你们就没对那畜生说,那是我江玉珩的妻子吗!” 侍从哭啼道:“小的说了,可是那陈公子说,公子……公子不过一介落魄武夫,今日就算是当着你的面……” 不用说,不用说也知道那后面是怎样的污言秽语。 林惜文不禁咬牙,就算是高俅的儿子高衙内如此放肆,也得仗着他爹是个太尉! 而这一个祈梦的小小县令之子,竟然在祈梦界内这样的横行霸道,连一个盲女都不放过,简直是灭绝人寰! “陈志胜!” 江玉珩突然暴喝一声,甩开挡在他眼前的侍从,人便冲了出去。 林惜文看到,他并非赤手空拳,而是拿走了自己的长剑。 这要出事的。 林惜文连忙回头去看宇文珏,而宇文珏从头到尾都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他的注意力,甚至还在那两座自鸣钟上。 “宇文珏!”林惜文不由的喊了他一声,又说:“你堂堂煜王,就看着这个祈梦县令无法无天吗!” 宇文珏看了碧痕一眼,碧痕福了福身子,便出去了。 林惜文明白,他这是让碧痕跟着去了。 可是……即便是去了,即便是拦住了江玉珩没有犯下大错,穆心……终究是死了。 林惜文慢慢的转过身,看那侍从,面无表情的问:“你们家夫人呢?” “夫人的尸体已经被送入卧房。” “珍娘呢?” “珍娘为救夫人,被陈家的下人乱棍打死了。” 林惜文的心头一坠,连珍娘都死了! 四周安静极了,宇文珏端坐着,并不说话。 张家那一家人早就吓的大气都不敢出,林惜文,一脸的阴郁。 太不对了……这太不对了…… 昨日还好好的人,昨日还与她谈话的人,今天早上,怎么能说死就死了呢! 这不应该……不应该啊! 宇文珏看着林惜文的样子,皱眉道:“惜文,你先坐下。” 林惜文一双眼睛转了过来,看着宇文珏。 那里面,盛满了泪水。 宇文珏的眉头蹙的更紧了,他重重的叫了一声:“惜文!” 她不该! 她不该对昨日只见了一面的女子心生怜悯……原本他以为,她是凉薄的,可如今看来…… 林惜文突的笑了,三分冷漠,三分鄙夷,剩下的,便是厌恶! 碧痕出去不过片刻就已经返回。 她走进来的时候身上仿佛沾染了一丝血腥的味道,再细看,裙摆处有点点的殷红。 林惜文闭了闭眼睛。 碧痕跪下道:“爷,江玉珩杀了陈志胜一家。” 宇文珏脸上并无意外。 碧痕又接着道:“陈家上下,无一生还,他连陈志胜的小妾刚生下不足半岁的小女儿也杀了。” 碧痕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任何的表情。 倒是,宇文珏挑了挑眉,唇角滑过了一丝冷笑,他问:“江玉珩呢?” 碧痕道:“江玉珩血洗陈家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奴婢回来时,他已经去里面估计是去看江夫人了吧。” 宇文珏看向林惜文,她只是垂了眼。 “惜文,你有什么想说的?”宇文珏突然问她。 林惜文再次抬眼的时候,眸底一片平静,她道:“穆心已死,江玉珩再无牵绊,王爷如今,可以放心用了。” “你是这样看的?”宇文珏说出来的话有些阴阳怪气:“本王到底还是高看你了。” 林惜文沉声道:“惜文本就没有王爷想的那样无情冷血,是惜文让王爷失望了。” 宇文珏听林惜文这样说,无奈的摇了摇头,对碧痕道:“传话下去,今天,留江家了。” 说完,自己起身便走了。 碧痕见状,起身后先到了林惜文的身边:“姑娘,要去看看江夫人吗?” 林惜文摇了摇头,此时此刻,江玉珩恐怕不会让任何人接触到穆心吧。 碧痕道:“那奴婢先扶姑娘下去休息。” 林惜文看了眼碧痕:“碧痕,你恨我吗?” 碧痕闻言,为之一怔:“姑娘怎么说这样的话呢?” “若不是因为我,长攻也不会被锁在囚车里了。” 碧痕摇摇头,平静道:“长攻是暗卫,身为暗卫竟然能跟丢了自己要保护的人,爷饶他一死,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林惜文看了眼那张家,没由来的,突然觉得格外的厌恶。 碧痕轻道:“奴婢会办妥的。” 林惜文不再多言。 翌日,江玉珩亲手埋了穆心。 杨子厚当天送来了陈志胜如何鱼肉乡民贪赃枉法的罪证,宇文珏看了,眉头一动,只说了三个字:“杀的好。” 这一句话便免了江玉珩所有的罪,就此,江玉珩跟了宇文珏。 第三日时,宇文珏一行人离开了江家。 林惜文上车前,最后看了一眼这个院子。 颜玉就站在她的身后,他的怀里并没有抱那盆‘素冠荷鼎’。 “你的兰花呢?”林惜文问他。 颜玉说:“还给她了。” 她,是说穆心。 林惜文点了点头,上了马车。 穆心…… 这样一个能种出‘素冠荷鼎’的盲女,世间,再也没有了。 一切都太突然,林惜文伏在马车上,感觉,江家所发生的一切不过像是做梦,可再看车旁立于马上的江玉珩,林惜文闭上了眼睛。 第七十四章 祈梦山上 近午时分,马车停在了祈梦山下。 宇文珏吩咐碧痕停了车队,原地休息片刻。 祈梦山很美。虽然山不算很高却苍翠,蜿蜒而上的水不算深却清澈,处处有鸟鸣,阵阵有花香。山野之间的果树硕果累累,高挂枝头。 这便是祈梦山了。 出门时,林惜文还曾说要看看这祈梦山,可现在,真的行到了这山边,她却是无半点兴致了。 倒是宇文珏,先前并没有对祈梦山有所兴趣,现在突然说要徒步到山里逛逛。 艳阳高照的中午,继续赶路也燥热的很,反倒是这林子里,凉风习习的。煜王既然开口了,碧痕也就着手去准备,带的东西不少,一路还选了几个丫头做服侍,看来是要停留些时辰了。 尽管没有什么兴趣,可是大队停在这儿,她也不想一直呆在马车上,便也跟着下去了。可她不知道,就是这么一停便就出事了。而有时候,人的心境一变,便是折磨的开始。 此时,长攻已经被放出来了,林惜文也不知道宇文珏是怎样突然改了主意放了长攻,不过看样子,他也没上山的意思,估计是宇文珏放了他照看车队吧。 这一路上山的人便有,宇文珏,颜玉,林惜文,碧痕,另外两名侍卫。 江玉珩与长攻都在山下。 不过想来,那江玉珩也是无心上山游玩的。 林惜文一开始还是随着宇文珏和颜玉的步伐的,到后来渐渐落了后。 碧痕一直在她身旁,眼前前面上山路宇文珏带头转了一个弯后,碧痕才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姑娘可是还在想着江夫人吧?” 林惜文没有回答她,反而问道:“碧痕,你是不是见惯了这种事,所以该觉得正常。” 别说是见惯了死亡,恐怕死在她手里的人,便不在少数吧。 碧痕摇头轻道:“姑娘,碧痕并不为江夫人惋惜,有时候要清楚的活着,还不如糊涂的死去来的好。” 林惜文停住了脚步,看着碧痕。 她似乎话里有话。 碧痕垂了垂眼睫,接着说道:“有些事还请姑娘看的开一些,最少,临终时,江夫人心里都是幸福的,她的夫君很爱她。更何况,江公子还为她报了仇。” 有些事,只有深埋在黄土之下,不让世人看到,才不会显得那样肮脏。 碧痕说这最后一句报仇的时候似乎带着一些情绪在里面,林惜文听着,像是有些不屑的。 在林惜文想来,也或许是因为碧痕觉得人都已经死了,就算是杀了陈志胜全家也没什么作用了吧。 碧痕的话虽然没有说的很清楚,可是林惜文隐隐觉得她……不,应该说宇文珏都知道些什么,只是她不知道罢了。 可最终,林惜文还是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穆心的死已经是必然,若唯一能让穆心宽慰的,恐怕就是江玉珩以后终于可以施展抱负了,这也算了了穆心的一桩心思。 想到这儿,林惜文也不在消极,提了裙摆,快步上山去了。 祈梦山是祈梦的边境地带,山不高不陡但林子却很密实,物产也很丰富。 还没到山顶呢,林惜文就领头采了一堆的新奇的菌类,同时还在碧痕的有问必答下认识了很多野果野菜。竟然还能在一个树洞里找到一颗长了十年的人参! 而碧痕则是用银针戳晕了些山鸡野兔之类的,宇文珏虽然走在最前,可他一路都是优哉游哉的,仿佛于这大自然融入一体,安安静静。 唯一不自在的恐怕就是颜玉了,他一路都紧蹙着眉头,一派世家公子的模样,一路走下来倒是十分艰难的。 林惜文刚得了人参揣怀里,正往前走的高兴,就觉得脑袋上咚的一声被什么东西砸到,一枚紫的发黑的小果子提溜溜的滚了几滚落在脚边不远处。 她捡起来干脆咬了一口,碧痕拦都没有拦住:“姑娘,当心有毒。” 林惜文倒是满不在乎,还对碧痕说道:“哪里有什么毒,纯天然无公害你懂么!” 然后,看着手里的果子,摇头叹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既然砸了本姑娘就别挂本姑娘咬你了。” 果子无核,吃起来的味道甘甜香醇的让林惜文忍不住微微眯了眼。吃完后,意犹未尽的仰头观望,这脖子都差点伸成了一百八十度的平角,晕,这么一棵大树竟然是从崖边伸展而来的! 她本来准备摇下些果子,可现在看来却没办法做到了。 “你求求我,我就帮你。” 不知道什么时候宇文珏走到了林惜文的身边,低头对她咬耳道。 林惜文斜了他一眼,并不说话。 宇文珏一个眼神,身旁的碧痕轻轻一跃,便‘嗖’的一声上去了。 只见碧痕选了个极佳的位置,站定之后,稍用内力一震,这果子就跟下冰雹一样往下落。 树下,林惜文着随行的丫头们只管的捡。 林惜文眼疾手快从半空中接了两个果子,在衣服上蹭了蹭就往嘴里塞了。 对此,颜玉一阵鄙夷,看林惜文像是在看个蛮夷野人一般。 宇文珏却是淡笑不语。 有的丫头瞧了林惜文的样子,嘴馋,也忍不往嘴里塞两个。 眼看果子捡的差不多了,碧痕才从树上轻巧的跳了下来。 待碧痕下来后,林惜文又让她找个丫头找条小溪把果子洗了送去给停在山下的人吃,于是丫头们又兜着果子笑嘻嘻的朝小溪处跑去。 “姑娘,你看看这里竟然这么多螃蟹!” 碧痕在溪边喊着。 林惜文听了正要过去,一转身却对上了宇文珏微弯的笑眼。 她对着宇文珏冷哼一声就咬着果子就跑了过去,果然,这水里的螃蟹足足有中号的餐盘那样大!嗖嗖的往石头缝里钻,估计是被丫头们给惊到了。 甩了鞋袜,林惜文就跳进了溪水里:“快捉快捉,晚上煮了下黄酒!” 那才叫一个鲜啊! 碧痕看着林惜文赤脚,忙喊了一声:“姑娘……” 可已经晚了。 宇文珏只是笑笑,竟然也跟风下了水,一时间这溪水里倒是站全了,可这溪里的螃蟹却遭了灾,时不时的还能听到一声:“哎呀,夹着手了!” 这没有遭到环境污染的河流下生物繁衍的还真是格外热闹,林惜文撩了衣摆卷起裤管笑哈哈的站在溪水里,这溪水流的急,好几次险些把她给冲倒都是靠着宇文珏给稳住的。 “啧,这水流的可真快,往哪儿去的?”有丫头不禁问道。 碧痕说:“前面就是山崖,这溪水流到山下是个瀑布。” 林惜文点了点头,她倒是忘了,祈梦山上可有大周最的瀑布呢,而这瀑布之下的深潭又是通往海里的。不过不知道这大周最大的瀑布和她所见过的黄果树瀑布比起来哪个更壮观些呢? 不一会,他们就在溪里不止抓了螃蟹还有很多一掌来长的白虾,以及足有鸡蛋大小的田螺成群的爬在溪边的石头上,在石头和石头的缝隙之间时而还会惊起一种两尺来长浑身油黑闪亮的黑鱼,闪电一样刷的逃走了。 根据经验,水里的鱼逃跑速度越快,其肉质越有弹性味道也相对的更加鲜美。 原本是站在岸上并不愿意下水的颜玉,突然看了那鱼眼睛雪亮,可惜这鱼的速度极快,颜玉几番发镖都没有命中,可碍于仪表,又不愿意下水,独自在岸边挣扎。 林惜文自然忍不住一阵奚落他。 宇文珏冲着她的耳朵悄声说道:“颜玉喜欢吃鱼。” 林惜文了然的点了点头,让碧痕过来附耳叮嘱了几句,碧痕会心的一笑,道:“放心吧姑娘,要不了这么长时间,您等着。” 果然,这边螃蟹还没捉完,碧痕就拿着绢丝做的渔网过来了,两三下,林惜文便捞到两条黑鱼。 颜玉这时忙凑过来,问:“这鱼怎么煮了好?” 林惜文搓着下巴,眯着眼睛说道:“一刀剁了脑袋用来做汤,鱼皮拨下来炸春卷,鱼肉找个刀法好的切成薄片沾了芥末生吃,鱼骨下油锅炸酥用来下酒,最后鱼肠加大葱做个葱暴鱼肠,齐活儿!一点也不浪费。” 再抬头看众人,除了宇文珏与碧痕保持着平淡微笑的脸色之外,其他的人脸全黑了。 颜玉皱眉问:“这鱼还能生吃?” 显然,对此吃法他倒是听都没听过呢。 林惜文拍了拍颜玉的肩膀,摇头叹道:“玉公子可谓是孤陋寡闻咯!” 而宇文珏听到林惜文说到生吃鱼片的时候倒是挑了下眉毛,但也没有说话。 倒是颜玉的脸更黑了,林惜文也懒得理他,在水里摇摇晃晃的,站着累了想找个石头坐下来,也没寻着好地方。 这潜水的地方都让人给站满了,林惜文看着宇文珏和碧痕都难得的像个孩子滚在溪水里,浑身都快湿透,纯真尽显,忽而有些欣慰。这样尔虞我诈的日子里,如果真的能过上这样搬几天的日子,真的太好了不是。 转过身,她往溪水的尽头,也就是山崖处又走了些。张开双臂,让这清亮的风吹散胸腔里郁积的所有烦恼,飞一般的感受,真想让人跟着风一起散了,从此享受着什么才叫真正的自由! “林惜文!你想飞走吗!” 身后突然一紧,林惜文咧嘴笑了笑,虽然此刻宇文珏是这样连名带姓的叫着她,可莫名的,却比只叫她‘惜文’时,多了些亲切。 “我又怎么能飞的起来,我又没有张翅膀。”林惜文自嘲的笑了笑,说道。 宇文珏抓着林惜文更紧了:“你就是长了翅膀,我也会把它给折断!” 林惜文就知道,他这样的人能说出来什么好话! “你放心,就冲你这句话,我就是长了翅膀都得给它摁进去!” 正说着,忽然听到一声尖叫,碧痕只来得及喊上一句:“爷,小心!” 林惜文刚回头,便看见一柄明晃晃的利剑劈头盖脸的朝她刺了过来,宇文珏揽着她的手臂猛然收紧,在溪水里的脚步不断的往后退着—— “姑娘!” “四哥!” 第七十五章 伏击 林惜文刚回头,便看见一柄明晃晃的利剑劈头盖脸的朝她刺了过来,宇文珏揽着她的手臂猛然收紧,在溪水里的脚步不断的往后退着—— “姑娘!” “四哥!” 林惜文只觉得眼前一道白光闪过—— 说是迟,那是快,宇文珏抱着林惜文一个侧身,一直离的最近的碧痕也扑了过来,——剑在宇文珏脸庞侧停住,碧痕的双手抓住剑刃,血流染红了她的袖袍。 宇文珏反手把林惜文护在身后,两个人连着向后移动的时候都没有站稳,砰地一声全都坐进了水里。 岸上的两个侍卫正和来的蒙面人打的不可开交,颜玉年纪还小,武功基本只够防身而用,只是善于用暗器和毒药,可现在人多也不敢擅自用毒。而早有机灵的丫头冲向山下去搬救兵。 碧痕的手还握在剑刃上,冷汗和鲜血一滴一滴的落尽水里,直到颜玉甩了银针出来这人才倒下,碧痕忙上前两步想扶宇文珏和林惜文……忽然一个黑影又窜了出来,朝着宇文珏就是一脚。 宇文珏自然是不会武功的,他自小中毒,一条命能活下来就不错了,内力什么的,肯定是没有的。 而这脚力道不轻,宇文珏当即喷出一口鲜血倒在水里就再也没爬起来。这溪水水流又急,眼看着被冲走了几米远,林惜文扑的爬在水里,一手捞着块凸起的鹅卵石,一手死死的拽着宇文珏,大声吼道:“你身边不是有很多暗卫吗!火舞为什么连水都不敢下!” 溪水哗哗的流着,眯的林惜文眼睛都睁不开,她只要说一句话就能喝进去一口水,可她还是说:“宇文珏!你别松手!千万别松手!” “那就两个都去死!” 碧痕已经被踹到了一边,颜玉……竟然是个怕水的!他连河都不敢下! 只能在岸边喊着:“四哥!四哥!” 这次也真是大意了,本想着那么多那么多精兵都在山下,而且上山之前碧痕明明派人打探过的,可这群人到底是怎样杀进来的。 突然一个蒙面人冲了过来,手起刀落,林惜文胳膊上挨了一下,她只听到‘咯吧’像是骨头断裂的一声,透着白光的石壁上,已经溢满了半边的鲜血。接着,她整个人便像是软了一般顺着河水被冲了下去。 “姑娘!” 碧痕满手是血想要最后抓住她,可什么都没有捞到,哪怕是一片衣袖。 林惜文的另一只手还死死的捞着宇文珏,另外一只手却再也扑腾不起来,使劲抓使劲抓也是只能抓到满手的流水。 而宇文珏,他这样残弱的身子,自然是还没能从那一参了内力的脚劲里缓回来。 林惜文只觉得水越流越急了,而且打斗声也越来越远,她的耳边只能听到越来越重的水流声。 “宇文珏……宇文珏……你应应我!” “嗯……” 林惜文正要松口气,忽然身子一下坠,随着水流便叽里咕噜的滚了下去—— 碧痕说,溪水的尽头便是祈梦瀑布! 而这祈梦瀑布是大周最大的瀑布!最大的瀑布! “啊——” 林惜文不想死,她只回头看了一眼,她刚才还拿这瀑布与那什么黄果树瀑布比来着,她没事儿乱比什么啊,这瀑布果然与那黄果树瀑布有的一拼啊!果然是大周最大啊! 手指甲脚指甲,能使上的全不使,林惜文知道自己必须抓点什么来稳住身形,却只抓掉了几颗并不坚固的鹅卵石。 忽然,只听到轰隆的流水中‘砰砰’两声—— 再抬头,原来不知道在被水冲的什么时候,已经不是她一直拉着宇文珏,而是宇文珏一直拉着她了,现在,他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只匕首,果断的插.入断崖之中,身子已经挂上那块石壁上,而那块石壁竟然是有路可以慢慢走下去的缓坡。 瀑布上坠下来的水噼里啪啦的打在林惜文的脸上,飞入她的眼中。 连她的手指根根都火辣辣的生疼,估计指甲都掀开了! 宇文珏抓着她的那只手又是如此的辛苦,那一脚下去,他恐怕受伤了吧,他身体本来就中了毒不能沾染寒气,如今,被人踹,又在这冰冷的水里泡了许久,脸又是这样卡白卡白的,还吐着血。 疼……好疼!真的好疼,这种疼,或许已经是她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了吧! 林惜文觉得自己全身都是疼的,或许是这被水冲的一路被石头撞的! 林惜文觉得自己好累,快坚持不住了。 掉下去死了又怎样,被宇文珏扯上去又怎样? 她林惜文,说到底还不是他宇文珏手里的一颗棋?她不是还要跟着他去睢国,去经历那九死一生?更何况,她身体里有毒,三个月,或许三个月之后,她还是逃脱不了一个死字! 何必,自己何必撑的这么辛苦……还,还连累他呢! 林惜文看着拉着自己很吃力的宇文珏,他真的快撑不住了吧?那么不如放手……不如放手…… 完了完了……林惜文,你今天一定是陷入兴趣低谷了,你不是怎样都要活下去吗?可手又疼又酸……连宇文珏都撑的这样辛苦,你抓的也这样辛苦,拿你还抓着干什么! 不如,算了! 就当自己,从来都没有活过这一招! “林惜文!” “林惜文!你敢松手看看!” 宇文珏像是看透了林惜文的想法一般,他突然朝他大声喝道。 林惜文从来没有见宇文珏这样生气的对她说话,他怒吼的声音一点都不清冽,像个喷火龙一样,含着隐隐的嘶哑,以及连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林惜文微微仰首,淡笑着看着她头顶的宇文珏。 宇文珏的唇角还在滴血,温热的血液混着冰凉的流水如数的落在林惜文的脸上,当她的面庞感受到那仅有的一点温热时,林惜文的身子不受控制的颤了颤,那一滴鲜血的温度,滚烫,欲要灼人心肺。 “宇文珏!松开手吧,你不值得为了你手上的一枚棋子而拿你的生命冒险!你想要做的那些事,以你的本事,你能找到比我更合适的人,真的!你只要呆在这里,长攻和江玉珩他们一定很快就能赶来,他们会找到你救了你的。要不然,我们都会死!” 宇文珏却摇了摇头,他微微的喘着气,气息已经相当不稳,连声音都是低哑的:“林惜文,我宇文珏不用任何人教我该怎样做!也不用任何人告诉我我自己该怎样保住自己的命!林惜文,你好好看看自己,看看自己到底在干什么!当初把你从死牢里弄出来的时候,是谁咬着牙告诉我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从都城驿站与我单枪匹马跑出来的时候是谁在马上对我伸手自信满满让我上马!你只身一人去泰阳时,临行前,是谁对我说,信我!信我心里有亲情!林惜文,你若就这样放弃了自己,就再也不是我宇文珏所认识的林惜文!” 是她吗? 林惜文很怀疑,原来,他们一路已经走过了这么多啊……可是,为什么她会这样累呢? 当初,是她说的,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可是那时候的她并不知道,原来活着远远比死去要难上这么多。 当初,是她自信满满的让宇文珏上马,可是那时候的她也不知道,原来她所选的这条路远远没有尽头。 当初,是她告诉他她信他!可是,那时候的她也不知道,他心中的情并非他对她的,而是别人的。 原来,她也曾对自己那样的深信不疑,可是,今天,她亲眼见证了一场生命的洗礼,她再也没有这样的自信了。 林惜文嗤笑:“宇文珏,别告诉我你这是舍不得我?再怎样舍不得,你犯得着用自己命来救我吗!” 宇文珏忍不住咳嗽了两声,他扬声对林惜文冷冷的说道:“林惜文,本王告诉你,今日你敢就这样掉下去,本王就杀了碧痕杀了长攻杀了杀了今日陪你上山以及在山下等待着的所有人的命!你敢掉下去,你试试,本王说到做到!” 林惜文抓着宇文珏的手不禁紧了紧,她对宇文珏吼道:“宇文珏,你还能再不要脸一点吗!你无耻到用你自己的人来威胁我!” 手臂一个用力,连那只骨折的手臂都被林惜文给抬了起来,下一秒,她便落入一个冰冷的怀抱,里面有她所熟悉的味道。 耳边,还有他无耻的声音。 “林惜文,我告诉你,我最擅长的便是用我的无耻来制服你这样无心的人!” 窝在宇文珏的怀里,林惜文疼的直剩下出的气儿没有进的气儿了。刚刚做完掉悬崖这种高难度的动作,加上她一只胳膊完全骨折,全身都被水打的透心凉。 而宇文珏本来身子就不好,现在更是冰凉冰凉的。 林惜文休息了一会儿,提了几口气,强撑着站了起来。 再看宇文珏,原本束好的头发被水冲开,凌乱的贴在绝美的脸上,唇,殷红。看起来竟然有几分狂傲的气息,再低头看看自己,一身血一身泥的,头发也乱成一团糟。 同样是狼狈……人与人怎么能差这么多! 两个人找了块还有阳光的地方解了外衣晒太阳,甩着头上的水,林惜文挪动两条已经完全没有知觉的腿,还拖着一只伤残的胳膊,可一转身—— 峡谷之中,一边是峭壁高耸,峰刃如削,唯有藤缠蔓绕。他们正是站在这断崖之上,峰底一处绿莹莹的深潭,潭水水质澄澈碧清如翡翠。另一边是山峦起伏,林深叶茂,郁郁葱葱。近潭水处一片绿草如茵,阳光如一波接一波的金撒在其间。映得草地上那些五颜六色的小野花,像五光十色的宝石般眩目。有风轻轻拂面而来,携着清淡的花草香气,仿佛新酿就的酒般熏得人欲醉。 “真的是……太美了。” 林惜文闭着眼睛,深深的吸了两口气,忽然笑着:“其实……能掉在这里也不错,最少身体上疼痛,还有这最自然的美能让人忘却很多事情。宇文珏,你说是吗?” 第七十六章 吸血王爷 宇文珏看着浑身湿漉漉的林惜文,身上的长衫破破烂烂的还是污秽的,头发散乱成一团,脸上被尖锐的石头割破了两道血痕,一只胳膊都是断的,她竟然还有心情在这里谈忘却—— 宇文珏抚着胸口被踹一脚的地方,他浑身冰冷,靠着被太阳暴晒过的石壁,依旧感受不到一丝温暖。 林惜文幽幽的叹了一口气,风景再美,现在也是保命的时间。 认真的看了看周围,她转身对宇文珏说道:“我们现在必须走下去,因为颜玉他们如过要找也是从崖底开始的。” 这点宇文珏当然也知道,可刚要动就涌出一口血,面上像是落了一层霜。 林惜文忙扶住他,才发现他的身子已经快成了冰坨子了:“喂!宇文珏,你还好吧?” 宇文珏只是闭着眼睛,也不说话,而身体却越来越凉,渐渐的,已经将近没有温度。 林惜文看他的样子,不免猜测道:“你别告诉我你现在是毒发好吗?!” 宇文珏虚弱的扯了扯唇,自嘲道:“你说呢!” 现在怎么办?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他的毒发,又没有药…… 对了! 林惜文想到刚才上山的时候她挖到的那支人参,连忙朝自己的胸口摸去,还好,因为东西比较宝贵,她藏的还算妥帖,并没有被水冲走。 “宇文珏,你能吃人参吗?”林惜文扶着宇文珏的头,问道。 宇文珏微微的抬了抬眼,微弱的道:“能。” 原本,他便是经常用人参吊命的,可是,仅仅有人参,现在对他这样的情况,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林惜文的眼睛一亮:“那就好,除了人参,宇文珏,你别忘了,还有我!我吃过颜玉的药,我的血,便是你的解药!” 说着,林惜文果断的捡起刚才宇文珏掉在地上的匕首,眉头也不皱的便割断了自己的手腕,可她的力道还是非常小心的,切断的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动脉血管,免得宇文珏还没救过来反而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宇文珏现在的身体状况确实非常需要这支人参和林惜文的鲜血,就如林惜文自己说的,她吃过颜玉的药,而现在,她的血,便是缓和他体内的毒最好的解药! 抓住云初初的手腕,宇文珏的牙齿深深的陷进血肉里,殷红的血顺着喉咙急切的流入…… “慢……慢一点,宇文珏,我有些疼。” 其实林惜文想说的是:我很疼。 宇文珏确实毒发了,毒发之时,要么他服用解药,要么,他需要借助颜玉的施针来缓解身体的疼痛。 就如上次,因为林惜文误打误撞喝了原本送给她人的药,而宇文珏也不愿意放林惜文的血来作为自己解毒的药引,便只好让颜玉施针为他缓解毒发时的痛楚。 平日里,即便是要毒发,也会有一到两天的缓冲期,今日,或许是因为中了那一脚的关系,冲入身体里的内力激发了体内的毒素。 现在,皮肤上的灼热的疼痛与身体里刺骨的冰寒折磨的他几乎连眼睛的都睁不开,林惜文的血对现在的宇文珏来说就像是罂粟一样欲罢不能,如果他停止了…… 下一步会如何,他自己都不知道,所以,即便他现在努力控制着自己想停下来,都不可能。 林惜文觉得自己的手腕快被咬断了,她很想甩开宇文珏,可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就这样一动不动——失血过多让她虚弱的就要顺着他的身体滑落而下。 宇文珏的手臂紧紧的扣着林惜文的腰肢,缓缓的俯下身来堵住林惜文的嘴,缠住她的舌头勾在自己的唇里,连他的口中都带上了腥甜。 就这样吻着她,抱着她……这样的柔软与温暖竟然也足以让毒发中的宇文珏满足到叹息,离开林惜文的唇,她低头亲吻她的脸颊和耳垂,拥着她的腰用力拥抱她纤弱的身体,舔着她的颈窝,轻轻的撕咬着她凸起来的锁骨,缓缓的又移上去,看到她满脸泪水和快要昏厥过去的脸色……心莫名的抽了一下,可依然抵挡不了她的血带给身体上舒缓痛苦的诱.惑……唇,再次朝手腕凑了过去…… “宇文珏……宇文珏……宇文珏……” 林惜文不停的轻声呢喃,她现在也只有呢喃的力气了,而且夹杂着抽泣和哽咽,根本听不清在说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她想要说什么了,是要求他停下来,还是询问他到底怎么样了。 如今她手腕上的血越流越多,被水冲击的疲惫与摔下山崖的惊吓,加上流血过多和毫无预警的粗鲁侵犯,让她体内的生命力慢慢的流失,她曾看过他解毒时喝的那碗药,里面紧紧有一点是血而已,就算那一碗全都血,她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可是,现在的宇文珏对着她手腕吸血的动作根本就停不下来……但这样的量已经是属于自杀的范围了! “救命……救救我……” 林惜文本能想要求救……却发现,原来这个时空连个让她喊救命的人没有。宇文珏吗?碧痕吗? 都不是!都不是! 在这个时空,没有人可以救她!她所拥有的,竟然也只有自己! 林惜文终于放声哭了出来,她就要死了……竟然以这样的方式! 而此刻,宇文珏也被林惜文突然而来的哭声给惊到了,理智逐渐的回笼,因为他已经停下了所有的动作。 紧了紧怀里的人,宇文珏的脸颊轻轻的摩挲着她的,唇凑过去慢慢吻去她的泪水,最后在她的耳边轻轻的说:“对不起。” 是他失控了! 真的失控了! 他从来都没有这样在毒发的时候只喝一个人血,也从来都没有试过……原来,这种感觉是这样的,欲罢不能! 他不知道这是因为毒发的原因,还是因为林惜文的原因。 可是,他今日的所作所为,恐怕真的让怀里这个女孩害怕了! 她从来都没有这样绝望,伤心的哭过。 就算是刚才面对死亡! 林惜文难以置信的费力睁开眼睛,可眼前却模糊一片,只觉得满天的星星,什么也看不清了。 只听到一声撕拉声,接着便有东西捆上了她的手腕。 林惜文虚脱的倒在石头上,眯着眼睛只能看到一片的白:“宇文珏,我不想死,我能信你吗?” 可,她还未等到宇文珏回应她什么,便已经没了意识。 “林惜文……林惜文……”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隐隐约约,林惜文像是听到有人叫她,是宇文珏吧?可他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连名带姓叫她呢?可是,听着有人这样叫她,她觉得心底是暖的,是啊,她是林惜文! 当初坠入这个时空的时候,宇文珏问她叫什么,她固执的说了自己的名字,因为她怕!她怕时间久了,他人都叫着别人的名字,再也没有人喊她林惜文,而她,也会渐渐的忘了,忘了自己究竟是谁! “林惜文,你醒醒,你睡了很久了……” 林惜文只觉得这道声音就在耳边,她眼睛睁开一条缝,依旧是满目的星星。 “林惜文,醒过来。”这就像是在命令了! 真霸道啊,还真的只有宇文珏才能这样蛮横却又理所当然的要求你呢! 林惜文慢慢的睁开了眼睛,在微弱明亮的光线中适应了一会儿,瞳孔才慢慢聚拢。 首先进入视线的是宇文珏布满细汗的憔悴脸庞,他的身上也是破破烂烂的,脸上还有被树枝划伤的痕迹,很狼狈……但不丑,还很真实。像个有血有肉的人,不是每时每刻都完美到让人自卑的那个煜王。 林惜文微微动了动身子,可手脚和腰肢都酸痛的动弹不得。手腕上好像缠着什么东西,厚厚的,嘞的她伤口很疼。 宇文珏抱着她的头,抚摸着她的脸,轻轻的呢喃:“总算是还能睁开眼。” 原来现在天已经黑了,宇文珏如今的身子加上他这副娇生惯养的性格竟然也能如此有毅力的把她从那面陡峭的石壁上顺着山路给移到谷底。 而且……夜里的山谷里是很冷的,他竟然也不知道用什么办法生了一堆火,她和他都是紧偎在火旁。他因为毒发之后并未得到妥善的照顾,身体依旧冷的像是冰坨子。而她,身体也像块冰,不过却是因为失血过多。 “现……现在是什么时候?”林惜文问道,而声音,就像是被灌了沙一样,涩涩的,喉咙也痛。 宇文珏如此贴近且压迫的姿势让她有些不舒服,可动了之后才发现,原来他们现在竟然躺在石子上,他垫在下面反而让她舒服了很多。 宇文珏竟然能够这样! “我……” 林惜文试图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她知道,宇文珏娇生惯养的身子,这样,他肯定是很难受的。 “嘘……”宇文珏冰凉的手指轻触她的嘴唇,阻止了任何要出口的话:“会没事的,他们会找到我们的。” 将怀里的人挪了挪地方让她更舒适的坐在自己身上,宇文珏抱紧林惜文,小心安放好那只受伤断掉的手臂,让她的头靠着自己的胸口,自己抬头看着月亮,轻轻的说:“其实,这样也很好。因为这里,纯粹的只有我们两个。” 第七十七章 潭底触心 林惜文疲惫的心,竟然在这样一个冰冷的怀抱里安逸了,她不禁往宇文珏的怀里又靠了几分,轻道:“宇文珏,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死在这里怎么办?” 宇文珏反问她:“你呢,惜文,你怕死吗?” 林惜文垂眼,她背靠着宇文珏,直接说道:“不怕,有你这个煜王陪着我呢,就算是死了,也值了。” 宇文珏却笑:“可我不值,我还有很多事都没有做。” 林惜文心底一沉,她知道,宇文珏所说的是什么。 咬了咬唇,林惜文第一次这样认真的问宇文珏:“宇文珏,大周的江山是你的宇文睿的,你心中的那个所谓的信念……真的就那么重要!” “……”宇文珏沉默了,只是一直看着月亮,动也不动。 许久,宇文珏才动了动手指轻轻压过林惜文的伤口,笑着问她:“疼吗?” “很疼。”这次,林惜文老实了。 宇文珏的下巴低下来轻轻的放在林惜文的头顶,眼睛也垂了下来:“你个笨蛋,为什么不求救……哪怕喊喊我就行。你知道,我控制不了我自己,我也很难受,我需要你血液中的活力和温度来温暖我体内的寒毒,子母莲花毒的苦,它发作起来的痛苦,不是你能想象的。” 林惜文眨了眨眼:“和当初我中了颜玉的毒发作时一样吗?” 宇文珏眸子一凉,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却微笑着问:“你想试试吗?” 林惜文赶紧摇头。 宇文珏低着头,忽然说道:“有人得到也就意味着有人失去……我所要坚持的,只不过是从小到大我所对他们承诺的每一句话!惜文,我记得你对我说过‘生在皇家,受身体发肤之罪,不可怜。’确实,虽然自小我的身体就是这样,我一点也不觉得我可怜,因为我是大周的皇子,我的母亲是大周的皇后,我在宫中便有了尊贵的称号!即便父皇是疼爱宇文阙的,可对我,也不曾太过苛责。我还有太傅的教导,宫里人人都敬我,即便是我毒发的时候,连我身边的嬷嬷看着都会掉眼泪,可我依然会笑,我也有过童年,只是那些善良而简单的时光,太短了。” “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我的人生就那样定格在十岁,会不会就永远都像我以为的那样?!可怜……从那一刻开始,我宇文珏的人生,怎么会有‘可怜’这两个字?!生在皇家,谁才是可怜?谁才是不可怜?!林惜文,你永远不会明白,有时候,有些事,不是说你认为不重要,你不想要,就可以不夺!” 林惜文沉默着,宫廷秘史……谁一生下来都不是注定要玩阴谋诡计的,每个人的背后都有他的无奈,她没办法去评论是非对错,她只希望自己不要牵涉其中,她不是他们……在她的思想中,人人平等,没有高贵和草芥之分,她利用不来棋子,也不能平淡的看待所谓的‘一将功成万骨枯’。 “宇文珏……今天算不算是我救了你一命?”林惜文的唇角勾了勾,忍痛,曲起腿环住他的腰身,仰着脸问道。 宇文珏微微一笑,纯如银月,灿如星光,他轻轻的说了一个字:“算。” 林惜文眯着眼睛,点头称道:“宇文珏,你说的对,其实这样也好,因为这里只有我们两个。那么宇文珏,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的这里,没有一切尔虞我诈的争斗,没有一切你算计我我算计的你利益,只是很单纯的,你作为宇文珏,而我作为林惜文,你能不能在这里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宇文珏姿势未变,表情未变,问林惜文道。 林惜文微微喘气,声音低哑的说道:“你只说答应还是不答应。” “……好。”宇文珏微笑着,最终还是应了。 林惜文脸上泛起了柔和的微笑,和煦而温暖,她说:“若有朝一日我真的跪下来求你,求你无论我求什么,都要答应我,好吗?” 宇文珏伸手点了点她的脑袋,笑问:“只是这样?” “对,只是这样。” 宇文珏的下颚摩挲着林惜文的额角,低低道:“惜文,我原以为你会要我放你走。” “为什么?”林惜文仍旧是眯着眼睛,她脸上的笑容并没有敛去,映着通红的篝火,面色微红,笑容明媚。 而宇文珏的面色则是一如既往的白,他揽着林惜文的手臂又紧了一分,缓缓说道:“在悬崖边上,你就要放开我的手,惜文,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怕。我怕你就这样死了,你不该是这样的啊,我的惜文不该如此看轻自己的生命。可是,那一刻,我在你眼中看到了你的累。从泰阳回来,你的眼神还在放光,尽管我知道你去泰阳稍不留意便会丢了性命,可是,我都没有这样怕过。因为我知道,那时候的你,想尽办法都不会让自己死,可如果你连自己都放弃了,我又能做什么呢。” “所以,你便用我在乎的人来威胁我吗?宇文珏,你要我说你什么好呢?你果然是……够无耻啊。”林惜文轻笑一声,声音依旧清淡,目光依旧柔和,她接着又问:“宇文珏,如果我求你放我离开呢?” 宇文珏顿了顿,轻笑道:“不放。” 林惜文翻了个白眼,她就知道:“那你刚才答应的那么痛快!” 宇文珏咧唇一笑:“你也说过我无耻。” “那你说,到时候如果我真跪下来求你,你会不会也这样无耻的盖过去?”其实,林惜文根本就不知道到时候会有什么事能能让她跪下来求他,现在,她只是想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如果真到了那一天,她想要他想起的,也不过是今日他们曾这样,这样单纯的坐在篝火之前,相濡以沫! 而这次,宇文珏则是很认真的吻了吻云初初的额:“我答应你,真的答应。” 夏日的夜风很轻,染着渐渐飘来的青草香。 时间一分一分的过去了,可这每一分钟而言,对宇文珏都是一种痛苦的煎熬。 林惜文的血只不过是药引,宇文珏身上的毒,有药,没有药引,不得解。 而有药引,却没有药,亦然。 这也是为什么宇文珏刚才会忍不住一直喝林惜文身上的血的原因,他体内的毒太痛苦了,太痛苦了,而他身边,唯有林惜文的血才可以缓解一二。所以,他控制不住。 现在,林惜文靠在宇文珏的身上,能够清楚的感觉到宇文珏的体力越来越不支,他的身体刚才还是一片冰凉的,现在,竟然慢慢的变得滚烫了起来。 是不是,她的血在他体内的药效已经过了。 宇文珏现在,是不是在难受! “宇文珏……我给你说个笑话吧?”林惜文挣扎着,她想要看一看宇文珏。 可是,她没有力气,失血过多,加上坠崖时所受的伤,还有那条断臂。 林惜文没有丝毫的内力在撑着她,她到现在还能维持一个半清醒的状态仅仅靠的是她的意志。还有一种……一种不舍。 她与宇文珏,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环境。 她也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宇文珏。 她不舍! 真的不舍! “宇文珏……你看天都快亮了……”林惜文突然间鼻头有些酸楚,她想要哭:“宇文珏,你刚刚要我不要睡,你也醒一醒好不好,我知道你难受,你醒醒,不要睡……” 林惜文想对宇文珏说,她也怕! 她也怕他就这样睡了,便再也醒不过来! “宇文珏,你说的,他们一定会来的!”林惜文叫他:“你说的,他们一定回来救我们的,我和你,谁都不要放弃,谁都不要死,好不好!” 林惜文感觉圈着她的那只手臂越来越松越来越松,抬头,他眸间的迷蒙……她直起身抱住她的脖子,咬上他的唇,眼泪突然就这样落了下来,一滴一滴的落在宇文珏的脸上,她用自己还能动的那只手臂紧紧的圈住了宇文珏,呜咽道:“不要睡……我求求你,不要睡!陪陪我好不好,陪陪我好不好,我真的,真的很想让你抱着我……宇文珏,我也怕,真的怕。” 宇文珏抬了抬手,用他的衣袖抚在了林惜文的脸上,白色的衣袍沾上眼泪,很快的融开。他一点一点的帮林惜文将眼泪擦掉,动作轻柔,神情专注,像是在拭擦一件稀世的瓷器。 “不要怕,我没有那么容易死。”他的声音已经很轻很轻了,轻的让林惜文几乎将耳朵贴在他的唇上,才能听到他讲的是什么。 于是,奇迹般的,她的眼泪,止住了。 宇文珏卡白的脸色冒出一圈诡异的红艳,唇微弯,眼……缓缓的闭上。 林惜文咬着他的唇……从此,她总是会回忆起这样一个情景,就算以后他经历过多少,就算他们以后走到一个怎样的地步。她总是会想起,在这样一个夜如水墨泼画的山谷里,她与他之间的依靠……还有他脸颊上最自然的红晕。 宇文珏,曾经也是这样一个美好的让她心颤的少年,而不是那个高高在上大周煜王! 第七十八章 玉叱将军 这是一处阔大的别院,建筑古朴清淡,本是个修养身心的好去处,可现在平添了森严,因为驻军太多,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满院子里都是药香,林惜文在床上足足躺了三天三夜才回神。 碧痕一直在她身边伺候,宇文珏那边,有颜玉。 而宇文珏,听碧痕说,他第二天就醒过来了。 到底与她是不同的,她是受了伤,而宇文珏,正好是赶在那时候毒发了而已。更何况,他毒发的时候,她给他吃了一株人参,外加喝了她差不多快两千CC的血。再加上得救后连忙喝了颜玉的药,颜玉又施针替他调理,若再不醒可就真的是天理不容了。 倒是林惜文自己,浑身是伤就不说了……她也不知道那天宇文珏是把她怎么弄下山的,身体上到处都是淤青,其实她很怀疑她是被拖下来的。胳膊骨折,加上后期没有及时治疗,她这两天只要稍微有点乱动的迹象,碧痕就会对她说:“大夫说,你这断骨很长时间才来医治,加上中间有大幅度的挪动过,若稍微不小心,很有可能会接不好给张歪喽。” 这么一说,倒是吓得林惜文动都不敢动了。 现在,这胳膊才是林惜文现最关心的事宜——她以后会不会变成畸形?! “惜文。” 靠在床上,林惜文顺着这声毫无力气的声音瞄过去,还真的像是见了鬼一般! 宇文珏那张精致的脸像是被放了血一样,站在门边还靠在颜玉的身上,一丝阳光照在那脸旁上,竟是透明的,比起她来,他这更象是个刚从鬼门关里出来的! 林惜文真想对着他笑,到底是活回来了,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恐怕这随行的一大帮子人,都会被让宇文睿给弄死吧! 还好,还好,都活过来了! 林惜文闭上了眼睛。 这几日,林惜文虽然在床上躺着,可碧痕带给她的消息并不少。 那日,她与宇文珏坠崖之时,长攻与江玉珩便已经冲了上来,刺客全部被杀,江玉珩手下留有一活口,这些人都是曹寅的余孽,也是安州地界上细作的最后一股势力。 现在,整个安州的巡视宇文睿已经下旨交给了杨子厚来完成。 而江玉珩则是因为护主有功,被宇文睿亲自封了个‘玉叱将军’。 闹了这么一场,宇文珏也没有在巡视的意思了,便在这园子里歇了下来。 宇文珏的身子估计很不好,或许是因为那日毒发时没有好好的用药,总之,林惜文从来都没有见过他这样的虚弱过。 她自己也是,胳膊断了,不能乱动。 每次想去看宇文珏,碧痕总是拦着。 碧痕说:“姑娘,爷很好,他只是需要休息。” 林惜文便也不在多说什么,更何况,她自己的身体确实也不怎么好。 这一停,便停了两个月。 大周,都城,皇宫。 深夜,夜凉如水。 更鼓声远远的传来,听不真切,远离正殿的暖阁中,宇文睿身着便服,斜卧在锦榻之上,榻前摆放着一长条小几,几上奏折,堆的跟山一般高,而他手里也拿了一份,神色微倦。一旁潘放察言观色的送上参茶道:“皇上,歇会吧。” 宇文睿接过茶盏却不喝,目光依旧胶凝在奏折之上,从潘放的角度望去,可见那份奏折最是与众不同,别的奏折全是浅蓝封面,惟独这份,是无比华贵的金紫色,右下角还绘着一个精妙细致的图腾。看见这个图腾,他顿时明白过来,那哪是奏折,分明是睢国送来的国书。 宇文睿将茶盏搁过一旁,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喃喃道:“他终于要去睢国了。” 宇文睿口中的他指的自然是宇文珏。 潘放垂目,并不多言。 宇文睿道:“前日你不是奇怪朕为何突然要封江玉珩吗?” 潘放听了宇文睿的话连忙跪下垂首道:“微臣不敢。” 宇文睿笑了笑,不甚在意的模样:“潘放,你起来。你过来看看这个。” 潘放不敢起身,又说了一句:“微臣不敢。” 宇文睿弯腰,亲自将潘放扶了起来,将那睢国送来的国书展到了潘放的眼前:“看,朕让你看的,有何不敢。” 潘放的目光落在那国书上朱笔字体间,从开始的平淡渐渐的蹙眉,最后讶异一声,道:“原来如此。” 宇文睿笑呵呵的说:“珏自然是无心在睢国的,他既然找了这江玉珩,朕便成全这江玉珩又如何呢。” 潘放微微躬身,往后退了两步,他说道:“这是这江玉珩……” 潘放话并没有继续往下说,因为他看到宇文睿摇了摇头。 “江玉珩……”宇文睿低低的笑了一声:“章鸿的爱女章婳不是对他痴心一片如今还待嫁闺中吗?” 潘放点头道:“是。” “潘放。”宇文睿叫他。 潘放低头应道:“是。” “你见过那章婳吗?”宇文睿这样问他,带着淡淡的笑意。 潘放的背上一寒,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微臣……微臣曾远远的见过。” 宇文睿眯着眼睛,道:“这样啊,如何呢?” 潘放垂目,只道了四个字:“天姿国色。” “是啊,章鸿会养女儿啊,天姿国色!”宇文睿眯了眯眼:“这样的天姿国色,若当日真的嫁给了那江玉珩,还真的是可惜了呢。” 潘放弯身,不语。 宇文睿接着道:“潘放,不如让这章婳入宫吧。” “……是。”潘放最终,轻轻的说了这样一个字。 也就是宇文睿这样一句话,如此轻易的便改变了一个女子的一生。 翌日。 圣旨便入章府。 皇帝若曰:於戏!咨尔文阁大学士章鸿之女,庆承华族,礼冠女师,钦若保训,践修德范。既连荣於姻戚,且袭吉於龟筮,是用命尔为婳妃,择时进宫。其率循懿行,懋昭令德,祗膺典册。 同日,八百里急诏发往安州。 睢国君主寿辰,特命煜王宇文珏为使臣赴睢国为睢国君主贺寿。特命‘玉叱将军’随行。 待此急诏到达安州时,已经是第三月了,而睢国君主之寿辰,便是在半月之后。 而就在急诏到达的当天,宇文珏来见林惜文了,当时她正缩在床的一角里,嘴里不成调子的哼着那首梁静茹的‘恋着多喜欢’。 曲调那样欢快,可林惜文哼着哼着却有些伤感—— 这世上你最好看,眼神最让我心安,只有你跟我有关,其他的我都不管,全世界你最温暖,肩膀最让我心安,没有你我怎么办,答应我别在分散,这样恋着多喜欢…… 那么,在这样一个时空里,有没有人像这样一样,让她恋着,同样……如此恋她? 这三个月以来,她都是这样,卧在床上,宇文珏不见她,来看她只有碧痕。 颜玉也不曾来。 林惜文很想干点什么,她需要一个能发泄的出口!所有的不安,所有的恐惧,所有的不甘,所有的抑郁—— 她曾奢望的想……谁的肩膀能最心安的让她靠一下,一下就好…… 宇文珏没想到,三个月不见,看到的便是这样一个林惜文。 “林惜文。” 宇文珏一步步的靠近她,那样慢,他第一次这样小心的叫着她的名字,像是在对待一件精致的瓷器一般,仿佛语调一重,她便碎了。 而林惜文却像是完全听不到似地,挣扎着,目光仿若没有焦点。 宇文珏脸上一贯如云淡风轻般的笑容敛去,他靠近了林惜文,轻轻的将她揽在自己的怀里,抬手轻缓地去抚她的脸颊,柔声问道:“怎么了?” 林惜文空洞的双眼里渐渐有了神采,挣扎的力度也小了许多,却是死死地咬住唇,不肯回答。 宇文珏微微叹了一口气,稍稍用力的揽紧了她一些,什么都没有再说。 难得,林惜文像个温顺的小猫一般伏在他的胸口,她似乎从来都没有感受过像现在这样的心跳。他身上还残留着淡淡的药香,而此刻,她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药香,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 林惜文忽然想起,初时,她与他单独去见杨子厚的时候,他们一起看到蔚县的村庄那袅袅升起的炊烟,就是那样滑在心头的安心感,与此刻……竟然有那么一点的相似。 “惜文,我们走。” “去哪儿?” 宇文珏也不再多少,伸手从屏风那儿拿了衣服,一件件的帮林惜文穿上。 林惜文也如同个娃娃般,任由他替她穿着衣服。 直到步出了房间,一路走到的大门之外,才看到,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长攻一身黑色的劲装,身上不但带着佩剑,还背上了弓弩,恭敬的对宇文珏道了声:“爷!” 宇文珏略微点头,将林惜文拎上马车,车帘一扫,道了声:“走!” 马车飞速行驶已经将近一个时辰,林惜文看着车外越来越荒芜的景致,不由问道:“你不会是想我给我卖了吧?” 宇文珏嗤笑:“论斤卖你都不值钱!” 又过了半个时辰,林惜文发觉马车开始颠簸了,再看,才发现已经开始上山了,这赶车的人也真他.妈.的牛逼,硬是能把这马车当成拖拉机使唤,就这么着,又赶了半个时辰,颇越来越陡,马车是彻底的上不去了。 宇文珏掀开车帘跳了下去道:“下来。” 林惜文跟着下车后,向西周看了看:“你干嘛?荒山野岭的,先奸后杀?!” 长攻默不吭声的退至一旁。 宇文珏也不搭话,只是示意林惜文跟着继续往上爬。 “诶!” 林惜文气喘吁吁走在他的身后,她简直不敢相信宇文珏三个月不见她,刚见她说了两句话之后就是让她跟着他来爬这座山! “宇文珏,我以前还真的是看错你了,真没看出来你还真够情调的,真的,我真佩服你!领着我坐了这么长时间的车就是为了来爬山。 第七十九章 菩提静心 “走你的路吧!到了你就知道了!”宇文珏倒是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丝毫没有大病初愈的模样。 林惜文不在说话,跟着宇文珏一步又一步的走,这山越往上就越差不多成了直角,她必须得靠抓着些什么才能爬上去,她脚上又没双什么登山鞋,就是那种普通的刺绣布鞋,鞋底都快磨穿了,不过她跟在后面也没吭声。 走了一会儿,路也缓了,林惜文叉腰立在路边:“你到底要干什么?!” 她真是受够了! 躺了三个月,突然就让他来做这种剧烈的运动,爬这么难爬的山,她连双登山鞋都没有! 宇文珏回头,神色如常,竟然连气都不带喘的:“这不,已经到了。” 林惜文眺望过去,眼前一大片的青翠,是片菜地,菜地的尽头是座庙宇,牌匾上有两个大大的烫金大字:菩提! 林惜文狐疑的看了宇文珏一眼。 他怎么突然带她来这个庙中? “宇文珏。”林惜文开口问道:“你为何突然带我来这里?” 宇文珏摸了摸林惜文的头发:“你心里有事对吗?” 林惜文垂了眼。 宇文珏只是笑了笑,他退了林惜文一把,道:“你进去吧。” 林惜文有些茫然,可是再回头的时候,这‘菩提’里一切,都让她心中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感。 她便顺着宇文珏推着她的力道,进去了。 走进,一个小和尚依在寺庙门口打盹。 宇文珏走上去拍了拍这个和尚,小和尚迷迷糊糊睁了眼,定睛一看,惊喜的叫着:“施主可来了,方丈等候多时了!” 宇文珏双手合十。 林惜文有些怔然,他竟然这样的虔诚…… 这寺庙起名‘菩提’,而宇文珏方才对着一个小沙弥便如此的虔诚,可见寺庙与宇文珏是有些因缘的。照理说,能够攀附上皇亲国戚的寺庙怎么说也该是一方宝刹了。可这‘菩提’除了那门头上金光灿灿的两个烫金大字,里面倒是朴素的很。 进去之后,林惜文四处打量着这个寺庙,庙正中的院子里有棵松树,宇文珏对她说道:“这是‘盘龙松’,在它东南方那边……” 林惜文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宇文珏又道:“那边的山头上还长着一棵‘凤凰松’。” 她的目光落在这颗松树上,交错盘旋的两主干,酷似一条静卧山岗的巨龙,匍匐向东南方向自然延伸。它错落有致的细枝、舒展的树冠,竟然遮盖这里的大半间院子。 据说这盘龙松有九十九个枝叉,共分九层。 林惜文暗想,佛家就是喜欢搞这种九九归一的事情。正准备招呼他往里面走的时候,一转身—— 院子里空空如也,别说是宇文珏,连领路进来的小和尚,都已经没了影儿。 山上很安静,还未子时,可整个寺庙竟然连一点声响都没有,林惜文站在原地愣了三秒钟之后,心……忽然就沉淀下来,她没有感到恐惧和不安,就这样一路心平气和的缓缓朝大殿走着—— 寺庙的西院有一眼清泉,传说历代寺僧长饮此水,都寿过百年,因而此泉被称为延寿清泉。寺庙的大殿并非宏伟壮观,但只见香、花、油灯、幢、幡、宝盖,均罗列庄严。 中央供奉了三尊紫金大佛坐像:中间是释迦摩尼佛,左边是药师琉璃光如来,右边是阿弥陀佛。殿的两旁为十六尊尊者,东上首有文殊利菩萨,西上首则为普贤菩萨。大殿后部的观世音菩萨,立鳌鱼头上,处浩茫大海,由善财喝龙女侍在两侧。 规矩很多,位置有定。两根通定圆柱上刻着一副对联: 真法圆通,三生可证菩提地。 佛机妙语,万殊同皈般若门。 林惜文刚踏入殿门,肃穆冷静的佛堂让她心生敬畏,人生历史暂时中断,抛之脑后。 西边的木桌上放着一本《地藏菩萨本愿经》,她走过去盘腿坐下来慢慢翻看。这经卷常年吃供奉的香火,被熏染了一股好闻的檀香味道,似有似无的钻进她的鼻孔。 她的指尖捻过经文,慢慢读读尔时十方无量世界,不可说一切诸佛大菩萨,皆来集会。赞叹释迦摩尼佛,能于五浊恶世,现不可思议大智慧神通之力,调伏刚强众生,知苦乐法,各遣侍者,问讯世尊。 恍惚间,林惜文竟然忘了自己身在何年何月,当那个小沙弥端着一只茶壶与白瓷通透茶杯走进来,白瓷杯中盛着琥珀色的醇厚液体,离的远远的,她还是闻见了茶香,是普洱。 小沙弥将茶壶茶杯放在林惜文的眼前,说道:“师傅说,有贵客临门,备下上品普洱,姑娘尝尝,可好喝?” 林惜文端起茶杯,试着愍了一口,她对茶略懂一些,闭着眼睛感受了回味,便问:“这茶可超二十年了?” 小沙弥点点头:“有三十年了,是用寺里的延寿清泉泡的,不死性。” 林惜文心中感叹,自然是不死性,这哪里是上品,这是极品了! 超过三十年的普洱茶,这种待客之道,算是隆重了。 林惜文不知道宇文珏与这‘菩提’里的主持到底是什么交情,而这主持到底可知道宇文珏是否是皇家之人…… 而现在,宇文珏也不知道去哪儿了,林惜文自然也不会问,她知道他一定会等着她的。 小沙弥看了看林惜文手上的经卷,便问:“姑娘,没有点灯,这经书上的字您看得到吗?” 林惜文点点头:“当然能啊。” 经这小沙弥一说,林惜文方才看到黄昏已尽,而这大殿之内又没有掌灯,难怪这小沙弥会突然问她。 小沙弥双手合十,虔诚的:“姑娘还是有慧根的。” 林惜文哑然失笑:“这只能说明我眼睛视力好,有慧眼跟……不对,也不是我眼……” 她原来是有些近视的…… 那些眼镜美瞳什么的恍然如昨日一般…… 林惜文的心又开始疼痛,低头读经文,起身捻香,安然的跪在佛前。尽管,她有点不那么心甘情愿,可香在焚,心,定静如一,冲天一线。 身后传来脚步声,轻的很,可又觉得每一步都走了特别踏实,但听这脚步声,林惜文便觉得自己心比刚才更安定了些。 “姑娘既然不信佛,为何还要拜佛。” 一个苍老浑厚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在这空旷的大殿之上荡起回音。 林惜文转过头,一位老者,胡须花白,脸上布满褶皱沟壑,一双眼睛像是可以洞悉这世间的一切,很有点仙风道骨的模样。 “大和尚,你可算来了。”林惜文跪在蒲团之上,偏着脑袋的问道:“我如此的虔诚,你为何要说我不信佛呢?” 这个人,恐怕就是宇文珏想要她来见的人了吧。 这和尚捻须一笑:“已经有很多人没有人叫我大和尚了。对佛的虔诚不在面上,而在心。姑娘自是不信佛的。” 林惜文反问他道:“大和尚说我不信佛,那我信的是什么呢?” 这和尚笑眯眯的说:“姑娘信的是自己。可如今,姑娘连自己都不信了。” “……”林惜文垂了眼:“大和尚你怎么知道呢?” “姑娘有心结。” 林惜文不语。 卧床这三个月,她想了许多,以前的,现在的。 而最多的,便是宇文珏! 她担心他! 每次,她提出要去看看宇文珏的时候,碧痕便会给她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来碰。 她面上,如常,可心里呢…… 想的越多,林惜文便越是怕的。 她与他……不该是这样的啊! 可是,那崖底的一切,她不不能当做未发生过。 因为,两个人的相濡以沫,让林惜文看到了一个她从来都没有看过的宇文珏!她……心疼。 林惜文不确定,这样的自己,该如何留在宇文珏身边! “你不称自己为大师吗?”林惜文淡笑着问:“大师说我有心结,那便是有的吧。” “我为什么要称自己为大师呢?”大和尚反问她:“姑娘能够如此坦诚,倒是老衲无用了。” 林惜文笑了笑,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个。心结还需心来解,大和尚说对了。 “他呢?”她又问。 她问的是宇文珏。 大和尚道:“待姑娘想走的时候,他自然会出现。” “大和尚,你和他有很深的交情吧?” 大和尚笑着反问:“姑娘认为什么是深交?什么是浅交?所谓深浅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 林惜文看着这个老者:“大师相信世间有魂移这一说吗?” “姑娘,魂移我无法解释,但是你想听听因果轮回吗?” “大和尚,你觉得我是应轮回因果的吗?” 大和尚淡淡摇头,缓缓道:“人死之后进入轮回,转而投胎,周而复始,不坠不灭,不生不死,无休无止。而在佛教所阐述的‘人生八苦’之中,‘爱离别’是最能使人心肝催折的了。爱离别指的不止止是情人的离散,还有一切亲人、一切好像缘分终究会有散灭之日,这乃是缘分的真相。缘分的散灭不一定会令人落泪,但对缘分的不舍、执着、贪爱,必然会使人泪下如海。姑娘毕会经历一次爱离别,只有到那时,姑娘才会明白,缘在哪一世,哪一时!到时,姑娘所谓的心结,便也不是结了。” 林惜文有些不解的看着这个大和尚,她想问清楚……可他的表情却已然是不想再多言。 “大和尚……” “阿弥陀佛!” 大和尚微微一个佛礼,转而走出了这大殿,店内忽然宣扬起阵阵的佛经,木鱼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声声入耳,而让警醒的却是法铃的声音,不清脆不黏连,每一声都让她哆嗦一下,心下凄迷,无端敬畏。 第八十章 留恋故乡一培土 走出‘菩提’的时候,林惜文一眼便看到了宇文珏。 他一直站在寺庙之外等着她。 林惜文问他:“你不进去了吗?” 宇文珏摇摇头,浅笑如兰。 临走时,那大和尚让那小沙弥送了一串佛珠给林惜文,材料不是最好的,但却是极有灵性的。 下山的路上,宇文珏与林惜文一直都是肩并肩走着。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 再次经过那段陡峭的山路时,宇文珏对林惜文伸了手。 林惜文看着他的手,迟钝片刻,毅然决搭上,还紧紧的握住。 宇文珏挑了挑眉。 林惜文对他报之一笑。 “你可是想通了什么吗?”宇文珏问她。 林惜文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宇文珏轻笑:“只见了那老和尚一面,别的没学会,倒是学会他那股子要说不说故弄玄虚的模样了。” 林惜文道:“你和那大和尚认识许久了吗?” 宇文珏睨了她一眼,说:“我不告诉你。” 林惜文使劲的掐了一下他的手。 “宇文珏,你从来都不问问我的胳膊好没好全,就这样带我出来吗?” 到底,林惜文还是忍不住的问他了。 夜很静,微风传入林惜文的耳中,很是清晰的声音。 她听见宇文珏说: “我每日都会问你的胳膊好没好,吃药吃的好不好,见到你的时候,还会再问这些吗。” 林惜文的心头突然滑过一阵暖流,她握着宇文珏的手紧了紧,道:“宇文珏,我们明日是不是要去睢国了。” 前方,宇文珏的脚步一顿,随后,又是正常,他点了点头:“是啊,要去睢国了。” “惜文,你怕吗?”宇文珏问她。 林惜文摇了摇头。 宇文珏停住了脚步,看着她的脸庞。 月光下,她的脸庞这样的皎洁,双眸,像是天际的星辰一样闪烁着夺目的光彩。 她一路都是笑着的吧,唇微弯,连眼角都是弯的。 带着一股朝气! 一种让宇文珏久违的那种朝气。 可是,还是不一样了啊! 他的惜文,再成长! “为什么会不怕呢?” 林惜文轻声道:“因为有你!宇文珏,从都城出发时,你曾对我说过,你不会让我死。去泰阳时,我对你说过,我信你。现在,我还是要对你说,宇文珏,我信你!” 正值子时,天上的愈加的稀疏。 可宇文珏却觉得他的眼前,夺目无比。 原来,这世上真的能有一双眼睛,胜过这天上的繁星! 风和日丽,万里无云,碧色蓝染,海天一线。 水浪轻拍,鸥鸟翻飞,宇文珏站在船头,凝望着大周都城的方向,眼眸沉沉。 出了这个港口,就入了东海。过了东海就是睢国。 也就是说,一出海的话,就真的等同于离开了大周的疆土。 此番前去,宇文珏带的人只有他从煜王府内带出几个亲信,碧痕长攻自然是随行的。还有一对人马是杨子厚亲自挑选,去睢国,名为贺寿,实则艰辛万险。颜玉被宇文睿召回了都城,而江玉珩,是宇文睿钦点随行的人。 临行前,许多人都抓了把脚下的土壤放入香囊中贴身保藏,看来,眷恋故乡的人并不在少数。就连碧痕也抓了一把土,一分为二,装在了贴身的香囊中,她拿了一个,另外一个悄悄的塞给了长攻。长攻起先并不愿意要,可看碧痕黑了脸,自然就乖乖的收起来了,只是常年冰封的脸上泛起了一抹极为不自然的红晕。 然而,大部分人对于此趟出行都兴高采烈、满怀好奇,要真细数不怎么开心的,估计就只有她,以及—— 林惜文回身,抬头看向船舱二层,一人躺在桅杆上,叠着腿,手里拿着一柄长剑,沉默地望着天空——那是江玉珩。 江玉珩自替穆心报了仇之后便很少说话,唯有寥寥数语,也是因为宇文珏的询问而作答。 他也并不嗜酒,也没有自暴自弃的行为。 只是……太过沉默了。 就像现在一样。 他能这样独独坐在一个地方,看着同一个方向,一动不动,若不是离了太远,林惜文还真的想看看,他是否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海上风大,碧痕见林惜文站在甲板上,便给系了斗篷。 林惜文看到碧痕,笑着说道:“刚刚我看到了。” “姑娘看到什么?”碧痕不解。 林惜文伸手摸了碧痕的腰间一把,自然而然的带过了她挂在腰间的香囊。 碧痕面色有些窘迫,不由低喊了一声:“姑娘。” 林惜文微微而笑:“没看出来,长攻竟然是怕你的。” “……”碧痕已经有脸红的趋势了。 林惜文握了握碧痕手,又道:“我不说便是了。只是,别人恋乡留了故乡的土,你应该不是这样的,怎么突然想着抓一把土放入香囊呢?” 碧痕的眉心动了动,生硬的说:“此去,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回来。奴婢这样,不是因为恋乡,只是想着,若真死在他国,希望埋着我的黄土之中,能有大周的一培土。” 她也给了长攻…… 林惜文的眼眶情不自禁的热了起来,她不敢再看碧痕的脸,只是握着碧痕的手不免紧了几分。 “不会的……不会的……” 她这样告诉碧痕,同时,也这样告诉自己! 一定不会的! 她一定要活! 不但要活,宇文珏,碧痕,长攻…… 一个都不能死! 林惜文在心底,暗自说道。 “风大,姑娘不如回船舱休息一会儿吧。”碧痕见林惜文心思深重,说了这句之后,有加了一句:“姑娘且请放宽心,爷不会做毫无把握之事。” 林惜文的眼眸转深,但唇角却又扬起一抹笑来,她将目光投在不远处宇文珏的身上,他正眯着眼睛在看远方的斜阳,神色间并未有所忧虑的样子。 她轻吁了一口气,笑道:“是啊,贺寿罢了。” 林惜文心中一边感叹,一边转身回舱,舱内是一个极为宽敞的前厅,穿过厅门后进内室,由楼梯往下走入舱底,是条细长的通道,两旁各有十二间房,通道尽头的右手边那间,就是她和碧痕的。 室内布置精美,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还用帘子隔出了里间。 林惜文坐下后,碧痕便开始整理物什。 这时,从外面走进来一个丫头,手里提着一篮新鲜的水果,见到林惜文,微微福了福身子,抬眼看到碧痕,略点了下头,算是行礼。 “姑娘,奴婢刚去厨房,厨娘说船上剩余了些鲜果便让奴婢拿了出来,空出仓库来好等到了下个埠头多补购些。爷见了,让奴婢给姑娘送一篮来。”那丫头长的倒是机灵,一双眼睛很大,眨巴眨巴的,唇角带着笑,倒显得喜气。 林惜文看了眼她手里的篮子,提手处还系了条黄色丝带。 碧痕走过来,将果篮接住。 林惜文道:“你先下去吧,替我谢过王爷。” 这丫头又福了福身子便下去了。 碧痕将果篮放好,浅浅的笑了一下:“姑娘,在船上能吃到时令水果确也不容易了,厨娘说是到下个埠头好补充一些,可这一路,便是直接到睢国去的,下个埠头,恐怕是要经过那奚云岛才能停留片刻向岛上的渔民采购新鲜蔬菜水果之物了。” “奚云岛?”林惜文抚了下头发。 碧痕取了果篮里的橙子,慢慢的剥皮:“是啊,据说奚云岛很美呢。不属于大周,也不属于睢国。岛上仅住着几百渔民,靠打鱼耕种为生,民风淳朴,夜不闭户。” 林惜文接过碧痕剥好的橙子,点了点头:“还真的是个好地方。碧痕,我想洗澡,你去告诉宇文珏一声,让他吩咐给我弄桶热水来。” 碧痕睁大眼睛:“洗澡?姑娘,在船上洗澡……” 林惜文知道碧痕要说什么,船上带来的淡水本来就少,这分量估计是算的正好能道奚云岛补给的,她突然说要洗澡……未免太过奢侈了吧。 更何况,林惜文并不是个骄纵的人,她行事一向简洁,能不麻烦别人尽量不麻烦,平时正常的洗漱铺床,若不是碧痕执意要做,她也从来都是不麻烦的。除了穿衣服,林惜文自己穿不了衣服。为此,碧痕偶尔也会偷笑。这么聪慧的一个女子,每次和那些衣带纠结起来,总能扯掉一把头发。 林惜文笑了笑道:“你尽管去告诉宇文珏吧,不过我不现在洗,要晚上。” 碧痕更疑惑了。 林惜文对碧痕招了招手,说:“我告诉你一个办法,你再去告诉了宇文珏,就说,晚上他也能洗个澡。” 碧痕附耳过来,听林惜文细细的说了,眼睛越睁越大,最后有些不确定的说:“这样行吗?” 林惜文只是笑道:“到时候宇文珏别私运海燕再发一笔横财就行了。” 碧痕点了点头:“奴婢这就跟爷说去。” 语罢,转身便离开了。 林惜文一个人呆在船舱里,优哉游哉的吃着水果。 没办法,这海风湿湿黏黏的,一天不洗澡,身子上还好说,可这头发不行,太长了,若不洗一下,都粘在一起去了。 刚才看宇文珏恐怕也是不自在的,他这么个娇贵的王爷,估计忍着身上粘哒哒的感觉,也不好受吧。 碧痕的速度倒是快,不消一盏茶的功夫,便听到甲板上宇文珏命人开始打捞海水了。 哼哼哧哧的声音足足持续了一个时辰,然后便听到有人喊了一声:“都弄到厨房里去!” 看来,宇文珏倒是信了她这个法子的。 果然,一个下午,甲板上都是安静的。现在,恐怕都去厨房见证奇迹了吧。 林惜文倒是安逸,躺在床上美美的睡了一个下午。 待她睡醒,刚睁开眼,就看到碧痕一路欢快犹如一只小鸟冲了进来,喊道:“姑娘,成了!成了!” 第八十一章 船上沐浴 林惜文从榻上直起了身:“什么成了?” “按照您说的办法,海水就真的能喝了!”碧痕一脸的红光,很是兴奋,可见她这一个下午,虽然忙碌,倒是开心的。 林惜文很少在碧痕的脸上见到这种类似于孩童般诚挚的表情,不由会心一笑:“宇文珏同意让我洗澡了?” 碧痕用力的点了点头:“不过爷说了,这样太耗费船上的木材。好在咱们出来的时候带的淡水够多,爷说,想要洗澡便用四分淡水参合一分海水来洗,平日里做饭饮茶的用水便这样蒸好了。” 林惜文点了点头,宇文珏倒是知道如何最大化的利用资源。 碧痕接着说道:“爷还说了,这蒸出来的水比在岸上带来的淡水还要甘甜呢,用来泡茶是最好了!” 这蒸馏水即便是在现代也比普通的自来水卖的要贵一些。 不过,在现代,拿水来做文章的商家也并不少。 先不说水中的奢侈品,巴黎原装进口的Perrier。就连国内,也是众多品牌争相出台。一瓶饮用水,都能卖到十块八块一瓶。追究其原因,也不过是一个干净。没有污染物质,没有化学添加剂。 现代的人,为了钱,可以牺牲健康。可有了钱,却又要用钱来买健康。 有时候想来,还是这里好一些啊。 没有重工业的那种污染,不管处于政治核心的人物是如何斗的你死我活,可对于百姓来讲,知足常乐,则是永恒不变的人生信念。 碧痕见林惜文不多话,一副怏怏的样子,便道:“姑娘,快到晚膳的时候了,您是先沐浴呢,还是先用膳?” 睡了一个下午,已经快如六月的天气,自然是有些热的,身上刚才发了一层薄汗,也不舒服。 林惜文便道:“先洗澡吧。” 碧痕应了一声,刚走到门边,便看到宇文珏进来了。 她福了福身子:“爷。” 宇文珏摆了摆手,碧痕刚要出去,他又问:“干嘛去?” 碧痕道:“姑娘想洗澡。” “去吧。”宇文珏轻笑了一声,缓步走了进来。 林惜文还是躺在床上的,她不想,也懒得动。 “你倒是奇怪,也不晕船。”宇文珏也随着她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柄扇子,轻轻的摇晃着,不像是在纳凉,倒像是故作风姿:“一般来说,首次坐船的人多少都会有些不适的,碧痕和长攻表面上看是没事,那是因为有内力的关系。江玉珩生在安州,自小肯定也是与船脱不了关系,杨子厚挑选的人大都是精通水性常年在船上作为,唯有你,没生长在这海边……惜文,应该说这是你第一次坐船吧。” 林惜文抬头,看了眼宇文珏,应声道:“是啊,第一次。” 她以前一直是个运动爱好者,最喜欢玩的一项刺激运动便是滑水!在海里的时候,游艇在前面快速奔跑着,她仅凭着一个滑水板就能在海里享受那种速度与水浪带来的双重激情,虽然有些危险,可还是很让人向往的。 这样的她,怎么可能晕船呢?不过林惜文没办法同宇文珏解释这些,也懒得编其他理由糊弄他,反正第一次坐船便不晕船的也大有人在。宇文珏自然不会同她纠缠这个问题。 宇文珏微微动了动身子,凑近了林惜文,在她耳边低声道:“那蒸海水取淡水的方法你是怎么知道的?” 林惜文的眼睫动了动,刚才也只是想着能让自己在船上洗澡,倒是把宇文珏这个深思远虑的性子给忽略了。 可又如何呢? 她也不怕宇文珏去查什么!反正她这身子也没什么好查的。 这一路下来,他宇文珏怀疑的事情多着了,若是能让他查出个所以然来他早就拿来威胁或者利用了,哪里会像现在,与她言语周旋呢。 想到这儿,林惜文翻了个身,避开了宇文珏的亲昵。 她笑嘻嘻的说道:“煜王是贵人,贵人自然是不会将这种劳作的事放在眼里的。惜文不同,在顾家,什么活计没有做过,做多了,便也就知道些土办法了。” 她也只能这样说,难不成让她跟他讲什么物理原理? 她能知道这个办法还是在念中学的时候,物理老师讲到了这一课,还让他们回去做小实验。 那时候,她便是取了一个小碗放了拌了盐的水,放进锅里,用火烧锅子,盖上盖子,碗里的水蒸发碰到锅盖就流锅里了,简单方便的一个实验。 现如今她嘴上说说,碧痕却能融会贯通,宇文珏也能想到更节省资源的办法。 说到底,还是他们聪明一些。 宇文珏听了林惜文的回答,低声笑道:“你这解释,说了还不如不说。” 林惜文干脆不再答话。 碧痕去的快,回来的也快,不多时,两个身强力壮的厨娘便抬着一大桶热水哼哧哼哧的来了,他们看到了宇文珏面上虽有诧异,可很快就释然了。麻利的倒好水,准备好洗漱物品后,再利索的离开。 碧痕看宇文珏还在这儿,也没说什么,自顾自的开始替林惜文弄洗澡水,只见她照惯例的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精致的水晶小瓶。瓶子里有金色的液体在缓缓流动,每次,她只是将这瓶子里的液体往洗澡水里滴上一两滴,这水便仿佛多了一丝芬芳的气息。每每,林惜文洗完澡,这种淡香都能持续上个一两天都不会散去,更不用说什么润泽肌肤,美白滋养的功效了。 堪比现代任何一种精油都来的好用。 林惜文看碧痕准备的差不多了,便睨了宇文珏一眼:“我要洗澡,你要看吗?” 她问的大方。 宇文珏倒是笑了一声:“怎么,你身上还有哪一处我没有看过吗?” 林惜文瞪着他。 宇文珏再次靠近,别说是看:“我摸,都是摸过了的。” 说着,伸手还不忘在她腰间掐上一把,连同看她的眼神都是滑腻腻的。 林惜文自知论起无耻来绝对不是宇文珏的对手,还不如什么都不说,以免成为他现成的笑料。 话虽这样说,宇文珏看碧痕准备好了之后,还是十分君子的离开了。 碧痕再次关上了门,拉上了联系,挽袖正要伺候,林惜文道:“碧痕,你先出去吧,我自己洗。” 碧痕虽然有点惊讶,但她素来不是个多嘴的丫头,立刻也退了出去。 她走到门边的时候,说道:“姑娘若有事就叫碧痕,碧痕就在门外。” 林惜文点了点头。 碧痕出去后,四下里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没有。 林惜文自己脱了衣服,跳进了木桶了,准备好好的泡一泡,享受下这个难得的热水浴,谁料,才刚闭上眼睛,就听见咚的一声,整个世界都剧烈的震动了一下,桶里的水也顿时泼出小半。 外面响起一阵喧闹声,似乎出了什么事情。 林惜文没有慌乱,耐心地在热水中等待,果然,一震过后,船只就慢慢地恢复了平静。再过一会儿,碧痕方才来敲门,喊道:“姑娘,你没事吧?我可以进去吗?” “进来吧。”林惜文说。 碧痕匆匆进来之后,反身便将门合上,道:“姑娘,刚才没吓着你吧?” “发生什么事了?”林惜文问道。 “是有辆船在咱们前头触礁沉了,掀起好大的浪,连累咱们也跟着颠了一阵。”碧痕将方才看到的事情说了一遍。 林惜文蹙着眉道:“杨子厚选的不是个领航的老手吗?怎么也会发生这样的事。” 碧痕说:“不是我们的船的问题,而是前面的一艘船,爷方才也在外面呢,刚刚已经下令让水手下去救人了。” “哦!” 这倒是奇怪,宇文珏一向不爱多管闲事,更何况,他们这艘船是要去睢国的,不管前面那船上的人是谁,照理说,他都不会插手管这件事才对。 碧痕似乎看出了林惜文的疑惑,她说道:“奴婢刚才远远的看了一眼那击沉的船,上面束起的,是兴兰的旗帜。” “兴兰?” 碧痕道:“兴兰国花牡丹,那旗帜上,是银线所绣的牡丹花,除了兴兰皇室,无人能用!” 原来是这样,难怪宇文珏会去救人了。 等等! 兴兰皇室!莫不是他在船上?! 想到这儿,林惜文立刻起身,对碧痕道:“帮我穿衣服,我们也过去看看。” 碧痕连忙拿了衣服过来,应道:“是。” 手忙脚乱的穿好了衣服,林惜文连发都没有绾便一路小跑到了甲板上。 甲板上,人头攒动,将船头围绕了个密不透风。丫头们窃窃私语,显得比平时躁动。 宇文珏站在船边,微微蹙眉,看着水手们一个个的跳了下去,渐渐的救上了几个人,可看衣着打扮,都是下人,哪里有什么兴兰的皇族人的样子。 林惜文连忙靠了过去,宇文珏看她披头散发的便出来了,示意碧痕在拿一件斗篷过来,斗篷就在碧痕手上,碧痕连忙递了过来,宇文珏亲自与她披上:“海风这样大,才从水里出来便跑出来?” 林惜文顾不上这些,忙朝水里看着。 这时,正好一个水手打捞上来一名白衣小童,他刚刚上岸,顾不得吐一口水便急急道:“快!快救我家公子!他……咳咳咳……他不会水。” 他家公子?! 林惜文听了他的话,再往水里看的时候,果然见一名华服男子,正在水里扑腾。 海浪一层接着一层的冲了过来,林惜文自然是看不清楚那男子到底是不是姬漓,可当一层海浪退去之后,那男子的手突然伸了出来,大概是想要抓住些什么,就是这么一瞬间,让林惜文看到了他手上所带的各色宝石戒指。 一定是姬漓没错!除了他,谁还会这么骚包啊! 第八十二章 入海救姬漓 海浪一层接着一层的冲了过来,林惜文自然是看不清楚那男子到底是不是姬漓,可当一层海浪退去之后,那男子的手突然伸了出来,大概是想要抓住些什么,就是这么一瞬间,让林惜文看到了他手上所带的各色宝石戒指。 一定是姬漓没错!除了他,谁还会这么骚包啊! 而再看姬漓的四周,竟然没有一个水手朝他过去,大概是太过混乱,而落水的人又太多,水手也不知道该先救何人吧。 不行,再这样下去,姬漓一定会没命的! 眼看情势紧迫,林惜文也顾不得许多,一把揭开斗篷,甩掉鞋子,双手抓住栏杆,轻轻一跃—— “你干什么!” 宇文珏适时的抓住了林惜文,他紧紧的扣住了她的手腕,让林惜文没能跳进海里去。 林惜文想要挣开:“放手,我要救人。” 宇文珏一怔,再缓过来时,捏着林惜文的手腕却更紧了,他冷冷一笑:“救人?你若真救得上来才好,别把自己也给搭进去,即便你会水,你也要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你!”林惜文与他争执不了许多,因为她已经看到海里的姬漓明显的开始呈往下坠的趋势,若在与宇文珏纠缠下去,那么死的便是姬漓! 就算宇文珏要怀疑什么吧……此刻的林惜文已经不容许自己多想,她一个转身,低头便是对着宇文珏拉住她的那只手,一口咬了下去! 力道之狠,让宇文珏吃痛下意识的松了手,林惜文便趁着这一刻,纵身跃入海中! “爷!”碧痕连忙走过去,先是看了看海中,林惜文这一个猛子扎进去,海浪扑过来,就只看到了个头顶。 她连忙吩咐水手们先朝林惜文身边靠拢。 再回头的时候,目光正好落在宇文珏被林惜文咬的那只手上,已经隐隐的渗出了血丝。 “爷,您的手……”碧痕看着宇文珏脸上的神情,不敢再多言,默不作声的递了帕子过去。 宇文珏接过帕子擦了擦手上的血迹,漫不经心的说道:“本王倒是养了一只会咬人的猫!” 碧痕不敢多言,静静的站在一旁,目光却直直的朝那海里看。 林惜文下水之后才知道原来在海边游泳与在海中是不一样的,水流太急,而且风浪颇为大。 林惜文入水后便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整个人没入海水之中,找寻着姬漓的身影,直到看到他紫金色的衣袍后,才微微的松了口气,之后奋力的朝他的方向游了过去。 姬漓僵直的身子慢慢的开始往海底沉,紫金色的衣衫在海水里如同水草一般围绕在他的身边,面上的苍白成了深海里唯一清晰可见的颜色,眼角安然的弧度让林惜文觉得不太真实。 方才,她在岸上,宇文珏拉住她的那一刻,她想过,倘若…… 倘若自己不去救他,那样一个嘴角怀着狡黠笑意永远看不透是真是假的男子,那样一个到处显摆万贯家产面貌妖娆的男子,那样一个在她去泰阳的路上多加阻挠也多加帮助的男子,那样一个在这个时空第一个让她可以称之为是朋友的男子,那样一个到此为止她只知道她叫姬漓却从来都不曾晓得他真实身份的男子,是不是就此会永远的消失! 然而,所有的想法不过在林惜文的脑中一闪而过。她不怕面对宇文珏的质问,不怕宇文珏对她为何要救姬漓的疑心,她怕……若她不救,以后这个世上便再也没有姬漓这个人! 他……是她的朋友! 这是,她曾对他说过的话! 林惜文动作极快的游到了姬漓的身边,抱住他的身子,吻上了他的唇,将她口中残留的最后一口气渡给了他。 姬漓僵硬的身子在接触到林惜文的那一瞬间,便如浸了水渍的纸张一般柔软下来。他反手抱住林惜文,粗重地吻住她的唇,攫取她嘴里所剩无几的空气。林惜文气恼地推开欲要推开他,若当真溺水,此刻哪会有力气抱住她!亏得她不辞辛苦地回来救他,居然是装的! 溺水好玩吗?他就料定她一定会下来救他! 姬漓却是不由林惜文的动作,将她搂得更紧,吻得愈凶,一面划动着迅速向前。待到林惜文一口气几乎憋了过去,新鲜的空气迎面而来,她连忙睁眼,自己与姬漓,已经被蜂拥而来的水手给打捞了起来。 那些水手并未看到水下姬漓与林惜文的动作,而上岸之后,姬漓更是一个翻身就大刺刺的躺在了一边,眯着眼睛看着太阳,喘着粗气。 林惜文软软的伏在地上,碧痕连忙用斗篷将她裹住,小心的问道:“姑娘冷不冷?先回去换身衣服喝碗姜汤吧。” 林惜文点了点头,被碧痕搀扶了起来,看都不再看姬漓一眼,转身去了。 姬漓眼角的余光瞥了林惜文一眼,想到海里的那个深吻,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宇文珏将这一切看到眼中,眸光幽深,脸上的情绪却没有太大的波动。 “公子!公子!” 姬漓身边的小童连忙过来,扶起了姬漓。 姬漓的目光这才对上了宇文珏。 宇文珏的脸上笑意深深,拱手道:“公子可安好?” 姬漓拱手还礼:“安好安好。” 他又抬头眯了眯眼睛看着太阳,撇开了小童又躺回了原地:“晒会太阳就更好了。” 林惜文进去,碧痕替她绞干了头发,又换了一身衣物,方才出来。 她走到甲板上的时候,姬漓竟然还是那样躺着,深海中的水不比寻常处,寒冷异常,即便是林惜文快速的换了衣服喝了驱寒的姜汤,这一时半会的身子还是僵冷的,可他竟然还这么大刺刺的躺着。 林惜文刚想走过去踹他一脚问他还要不要命了,当然,这样大刺刺的走过去踹他自然是不行的,反正要走到宇文珏身边也要绕过他,不如趁着那时候狠狠的踩一脚才好,也报了在海里被他轻薄的仇!没想到刚抬步,碧痕便不着痕迹的扯了下她的衣袖,轻声道:“姑娘莫过去。” “……”林惜文狐疑的看着碧痕。 碧痕藏在衣袖下的手暗暗的指了指姬漓脑袋那儿,悄声说道:“姑娘请看。奴婢曾说过,此人是个高手,可显然奴婢还是估计错了,此人何止是个高手。他此刻正在运功逼寒,寻常高手在运功逼寒的时候周身会有一些反应,而他,则是在无形之中将这股寒气给化散了。而且,他在运功的时候内力也护住了身躯,若姑娘这时候走过去碰到了他的内力,恐怕就又被弹回海里了。” 林惜文听了碧痕的解释,自然是不会再过去的,反正她想踹姬漓一脚也是想让他换身衣服罢了,既然人家有神功护体,倒是自己多事儿了一样。 日落,暮色沉沉,碧蓝的海水被洒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色。 “阿嚏!”虽说换了干净的衣物,海上的的寒气还是顺着她濡湿的长发深入体内,这是在等姬漓逼寒时所打的第九个喷嚏了。 碧痕早就在林惜文的身上多加了一层衣物,可林惜文的手依旧是冰凉的。 无奈,碧痕只是轻握住林惜文的手,渡了些内力给她。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林惜文若病了,恐怕也没有时间能够好好调理吧。 约莫两盏茶的功夫后,姬漓运功调整好了气息从地上盘腿坐了起来。 相对于林惜文而言,他这个落水的人现在看起来倒是神清气爽,满面红光。反观林惜文,一脸倦色。 现在看来,还不知道是谁救的谁呢。 姬漓倒是乖觉,看了林惜文后,从地上起身,慢悠悠的走了过来,脸上带着一贯不羁的笑容,至林惜文身边后,拱手一礼:“多谢姑娘相救。” 这一声,说的不亲不疏,倒是姬漓一贯的风格。 碍于碧痕在身边,又是个心思细腻的丫头,姬漓脸上甚至连别的表情都没有,仿若这是她第一次见林惜文一般。 “阿嚏!”林惜文又打了一个喷嚏,这已经是第十个了。 倒是宇文珏,站在一边,笑的温润,拱手道:“工资多礼了,这只不过是举手之劳,公子请坐。” 不经意间,宇文珏已经命人搬了藤椅放在这甲板之上。 “哪里哪里,今日若非姑娘,在下可要葬身这海水之中了!”姬漓依言坐下,便有人送来了一坛子的酒。 姬漓也不忸怩,拿起酒坛仰头狂饮。 在林惜文看来,这样的姬漓比往日少了几分痞子气,倒是多了几许别人所模仿不来的大气与不羁。 他将酒全部喝完后,用袖子擦了擦嘴巴,这才转过头来,对着众人摇了摇酒坛,眨眼道:“廿年陈酿,果然好酒。” 宇文珏立在一旁,闻言招手命人再度送上酒来,取了两只大碗,亲自斟满,递给姬漓一只,自己也拿一只,坐到他对面的藤椅上道:“一人独饮无趣,不如两人对饮?” 姬漓的目光微微流转,眸光转动中间隐隐泛着一丝妖媚在里面,引的周围的丫鬟婢女一个个的窃窃私语,脸红心跳。 突然,姬漓的目光落在了一直独坐在桅杆上的江玉珩身上,他笑了一声:“这位‘器宇不凡’的公子,何必独坐呢,不如一起。” 江玉珩听了姬漓的话,慢慢的低下了头,默默的看了他一会儿,就在众人以为他不会有所回应时,他突然一个纵身,轻轻落地,坐在了二人中间的藤椅上。 这是江玉珩上船以来唯一一次为了他人他事而有所动作,平时,若不是宇文珏出口要他做何事,他便是一直不会动的。 想到穆心,林惜文的眸光微动。 “阿嚏!阿嚏!” 就在三个人的酒碗中倒满了酒的时候,林惜文连着打了两个喷嚏,一时间,甲板上端着酒碗的三个男人目光全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第八十三章 兴兰王 “阿嚏!阿嚏!” 就在三个人的酒碗中倒满了酒的时候,林惜文连着打了两个喷嚏,一时间,甲板上端着酒碗的三个男人目光全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姬漓笑了一声,将杯中的酒一干而尽,缓缓笑道:“姑娘为救在下此番怕是要大病一场,这是在下的一番心意,还请姑娘收下。” 说着,姬漓便从腰间拿出一串玉珠放在了藤桌之上。 林惜文一看那玉珠,玉串珠圆玉润,色泽纯净透亮,还真是罕见。 碧痕在林惜文的耳边说道:“那是潭玉珠,价值万两白银。” 万两白银! 林惜文眸子微眯,好个姬漓,你这是在提醒本姑娘还欠着你的钱吗?你丫的,你这条命都是本姑娘救的,你还跟我谈钱! 好,既然你给,我怎么能够不收。 如此,林惜文走了过去,正要去拿那藤桌上的潭玉珠,却又接二连三的打了几个喷嚏,再睁眼,那潭玉珠已经被宇文珏拿在了手里。 “公子这般,可是小看这位姑娘了。大恩不言谢,这玉珠,公子还是收回去吧。”宇文珏轻柔一笑:“此番就当我们交个朋友如何?” 姬漓一听,微微叹息:“这样啊,可是若姑娘不收此物,姬某好像总是觉得欠了姑娘些什么?姬某是个买卖人,明买明卖,银货两讫,信奉的也一直是此道理,姑娘,你觉得呢?” 林惜文笑意深深,盈盈而去,一把拿过宇文珏手里的玉珠。 这潭玉珠还真是个好东西,拿在手里触手生温,也真当得起万两白银的价格。 不过—— “我们爷既然说了要交公子这个……朋友!我自是不敢也不能再要公子的礼物你,死物再贵也有个价钱,可‘朋友’二字,真真是无价之宝呢。”林惜文声音轻柔,可似是有意无意的将那‘朋友’二字咬的极为清晰,一双眼睛虽然也是带着笑,可已经恨不能将这姬漓给碎尸万段了! 装!一个个都他妈的这么能装! 果然—— 只见姬漓果断的收回了潭玉珠,笑道:“姑娘此番话甚为有礼,救命之恩岂能是区区黄金白银能够比拟的呢!姬某真心受教了,还未请教,敢问姑娘芳名?” 芳名你妹啊! 林惜文懒得再跟姬漓你来我往的斗嘴,若再这样下去,可就真的把宇文珏当傻子了。 她不再多言,走到宇文珏身边,提起酒坛,在他的碗中加满了酒。 宇文珏举碗,姬漓跟着举碗,那江玉珩虽然没什么表情,可比他们谁喝的都快,一仰脖子,就是一口而尽。 碧痕见状,也上前斟酒。 三个人这样你来我往,话没说几句,还都没问清楚这被打捞上来的人到底什么来历,就已经喝了两坛子酒了。 月上海际。 林惜文见这三人没有丝毫停下来的趋势,不免微蹙眉头。 这姬漓她倒是没什么,反正这个人武功深厚,就算是把酒全喝了也没事儿。 而那江玉珩,一看他喝酒的样子,林惜文就猜得到,当初他从都城下方回去的时候终日郁郁不得志,恐怕也没少借酒消愁,这酒量也不会小的。 倒是宇文珏。 林惜文本就很少见他喝酒,再加上他身体内本来就有毒,若这样喝下去,也不知道碍事不碍事。 转身看了眼碧痕,碧痕看着宇文珏也是一脸的焦急。 林惜文想,恐怕这宇文珏是真的不能喝酒吧,要不然碧痕也不会这样了。 碧痕感受到了林惜文的目光,林惜文浅浅一笑,再转头的时候,她的眸子停留在了宇文珏所拿的那只酒碗上,碧痕心领神会。 遥遥的,碧痕看了长攻一眼,长攻略微点头。 林惜文只见姬漓再次举碗,宇文珏跟后,两人又再次要将碗中的酒饮尽之时,突然—— 宇文珏手中的碗不知何故嘭的一声,碎成了碎片,里面的残酒飞溅出来,弄污大片衣衫。 宇文珏手上的动作一顿,也不去管身上的酒渍,倒是随意的笑了笑,说了句:“扫兴了,还真是可惜。” 姬漓笑意连连的朝长攻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说道:“今日既然已经如此,便也就这样了,不如名字再续,煜王觉得如何呢?” 宇文珏扬唇笑道:“既然是兴兰国君出口的邀请,小王自是不醉不归。” 什么!他是兴兰的皇上! 周围一片倒吸气的声音。 原来这个每天穿的像个暴发户一样的男子,就是兴兰的国君! 姬漓,原来姬是兴兰的国姓! 难怪……难怪…… 林惜文曾在顾家拿回的一本书中看过这样一句话:“四国之内,大周如千年古树,苍姿英阔;錖兰乃山中孤鹰,孤芳自赏;睢国是海中响蛇,阴鸷毒辣。唯有兴兰,镐镐铄铄,若日明之丽天。” 她再看这句话的时候宇文珏也在场,看到了,便轻声一笑,对她说道:“兴兰的国君确实如同太阳一般。而他最像太阳的地方便是,只要有阳光照耀的地方,就有他兴兰的生意。” 而此刻,这个被他们从海里救上来的人,竟然就是兴兰的国君! 众人站在一旁围看,什么表情都有。 而当事人则无比坦然地面对种种猜度震惊狐疑的目光,拍拍自己的衣袍道:“哎,真的是很不好意啊,让煜王你知道了。朕原本是不愿意以国君的身份去睢国的,所以才选了这贵族的船只出行。你也知道,此去睢国……” 他话说到这儿确实看了林惜文一眼,随即摆手道:“罢了罢了,这样无关紧要的事情不提也就算了。不过可惜了,倒是白白沉了朕一条船。” 宇文珏笑道:“兴兰君主富甲四海,区区一艘沉船还不放在眼里吧。” “说道这个,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林惜文盯着姬漓,只见他动作无比娴熟的从自己的靴子口拿了一方豆腐干大的金算盘出来,然后看着他以无比熟练的姿态噼噼啪啪的将那算盘打的老响之后,听见他对宇文珏说:“麻烦了煜王,你现在一共欠我六千三百八十两!” 林惜文顿时满头黑线!姬漓,你太带种了! 宇文珏救了你一船的人,你居然都能给他算的他欠你钱! 她还真想听听,这姬漓是怎么给他算的。 果然,宇文珏面上一愕:“什么?” “一对玉如意,十件琳琅彩瓷花瓶,如意斋的胭脂水粉二十箱,再加上三十六坛陈年女儿红。还有其他零碎物件等加起来一共是六千三百八十两白银,看在你我一见如故且你又请我喝酒的份上,我就给你省个零头,吃点亏,只收你六千三百两好了。” 姬漓将金算盘举到宇文珏面前,随后对上林惜文的目光时还眨了下眼睛。 宇文珏笑了笑说道:“陛下,你说的这么东西,本王连见都没有见过,这笔账,你是怎么能算到我头上的呢。” 姬漓大方的说:“你确实没见。” “那就请教陛下了,为何是本王付账呢?”宇文珏笑问,从他的脸上似乎还能看出一点期待来。 姬漓指了指海面:“也是因为你的船突然转弯,撞到了我的船尾,因此害我的船一头撞上暗礁,所有物品全部沉入大海,这笔帐我不能问龙王去要,就只好问你要了。煜王,其实说到底这生气你都赚了呢,幸亏你入海相救,我船上的人并未遇难,要不然,这笔账可有的算咯。” 宇文珏轻拍手背,俊美的脸上滑过一丝阴鸷,可仍然是笑着的:“若是本王从头到尾都将此事置之不理的话,陛下恐怕也不能在此与本王把酒言欢了吧。更何况,方才陛下送给本王人的礼物本王也是想交陛下这一个朋友给回拒了,陛下此刻在找本王算账,是不是显得有些太薄情了呢。” 姬漓丝毫没有愧疚之色,他摆了摆手道:“朕自然是愿意和煜王交朋友的,可是,船上都是给睢国君主的贺礼,如此一来,朕若真的空手而去岂不是太没面子么。煜王不是在意这区区几千两白银,不肯与我做这笔买卖,让你朋友我……颜面扫尽吧。” “哈哈哈……”宇文珏拍手而笑:“陛下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生意人啊!如此一来,在陛下眼中自然是什么都能买什么都能卖咯!” 姬漓眉毛一挑:“那是自然!只要你出得起价钱!” 宇文珏道:“好!为了以后能和陛下再做生意,这笔钱,本王出了!” 姬漓微微眯起了眼睛:“好!够爽快!都说煜王是大周王的左膀右臂,如此一来,令兄果然是慧眼识人。 宇文珏也不搭话,只是略做沉吟之后,道了一声:“不过这笔钱本王暂时可给不了你。” “无妨无妨。”姬漓道:“只要煜王到达睢国之后面前睢国君主之前给了就行。” 这时,一名婢女过来,对姬漓行了一礼,说道:“陛下,船舱已经收拾好了,还请陛下沐浴更衣。” 姬漓也不再停留,他吊儿郎当的对宇文珏拱了拱手,道:“还是煜王想的周全,如此,朕先告辞了。” 说完,转身就走。 林惜文眯着眼睛看着姬漓离去的背影,不禁暗想,姬漓现在在此处可见也是去睢国向睢国君主贺寿的,可是,他的船怎么会突然沉了呢,这其中缘由绝对不会像他口中说的那样是舵手的问题而造成的。 而且,他随行的人也太过精简了。 宇文珏本来就已经不是奢靡之人,可就算是这样,船上随行的包括婢女,厨娘,舵手,船员,水手,侍卫,一行人,精简再精简也有好几十人。 而姬漓的船上居然连十个人都不到! 不知何时,宇文珏突然走到了林惜文的眼前,低声笑道:“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第八十四章 姬漓吃醋 夜幕降临,船灯摇曳,交织出重重阴影。仿若此刻所发生的一切,让人看不清,也猜不透。 刚才林惜文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姬漓与宇文珏的身上,自然而然的忽略了整个海面的境况。她现在,抬头眺望了过去,宽阔的海面上,或近或远,都点燃着风灯,摇摇晃晃,这片通往睢国的海域上,几乎从来都没有这样热闹过。 而睢国,仅仅是为一个年迈的老君主贺寿,四国大可不必如此的大费周章。 肯定……还有别的事! 林惜文挪着步子,往宇文珏的身边靠了一些,柔声道:“这表面上去睢国,可不止是给老君王贺寿吧?” 宇文珏却不回答,只是冲她一笑:“夜间风凉,你还是进舱休息去吧。” 林惜文这样近距离的看着宇文珏,他的脸上因为喝酒的关系,带着一抹不自然的红晕,而整个人似乎也很是难受。 林惜文想要去扶他,可是,宇文珏却避开了。 宇文珏搭上了在他身边另一侧碧痕的手,对她道:“扶我进去。” 林惜文的手就这样僵在空中,碧痕扶着宇文珏走的时候不由的回头看了林惜文一眼。 她还是那样站着,那只原本想去扶着宇文珏的手依然伸着,无限的落寞。 而宇文珏,几乎半个身子的重量都是倚靠着碧痕的,可从别人的角度来看,他走的那样从容,甚至,步步生姿。 林惜文就看着看着碧痕带着宇文珏入了船舱,她才慢慢的放下了手,对着夜空的大海,轻轻的吁了一口气。 这样啊……都不愿意让她扶着去休息呢。 林惜文自嘲的一笑,摆了摆衣袖。 站着干嘛呢,回去吧。 碧痕不在,她这个房间自然是空空的。 上船前林惜文自己交代过,除了碧痕,没有急事的情况下,别进她的船舱。 现如今可好,连个点灯的都没有。 林惜文也懒得动了,摸索着一步步的朝床边走去,她想着干脆趟下去睡着了什么都不想一了百了。 好在船舱并不大,绕过桌子再走两步便是床了。 林惜文到了窗边,掀开帐子,一个翻身就滚了上去,可当她碰到一个温热的物体时,下意识的就要叫出声,那东西像是知道一般,还未等林惜文出声,便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这么快就不认我这个朋友了吗?” 姬漓一只手突然掐住了林惜文的药,稍稍用力,林惜文便觉得有一股热力从他的掌心化到体内。 林惜文顿时觉得身子暖了许多,方才站在外面的寒冷全都驱散,连手也温热了起来。 “你倒是关心那宇文珏,自己都冻成什么样子了,还有心站在风那么大的甲板上看我们饮酒。眼看着那宇文珏不胜酒力便要你身边的丫头示意身旁的侍卫用内力想震破我们三个人的酒碗。惜文啊,宇文珏还真的是没有白白养着你啊!” 姬漓轻轻一笑,顺势推了推林惜文,与她拉开了一丝的距离,亲昵,但并不暧昧。 碧痕和长攻同时朝他们三个人用力了吗? 林惜文还以为,他们只是震破了宇文珏的酒碗而已。 姬漓似乎看透了林惜文的疑惑,对着她的耳垂,轻声说道:“那个侍卫恐怕就是宇文珏身边最得力的高手了吧?他的功力还算不错。不过你身边的那个丫头,灵巧有余,内力不足。那丫头只是想震碎酒碗让我们不想喝酒拉到,可那侍卫,却是想试探一下我的功力。所以,宇文珏的酒碗是那丫头震碎的,而他,则是钻心对付我。旁边的那个江玉珩只是碍于地形受了些波及而已,不过他的武功倒是不弱,竟然能够无形的将那内力给化解了。” 林惜文听的出来,姬漓在提到江玉珩的时候是有些不屑,甚至是厌恶的。 虽然他只提了江玉珩一句话,可是在说到‘江玉珩’这三个字的时候,无论从他的语调还是神态中,林惜文都能够看出来。 她虽然不清楚原因,可也懒得问。 毕竟,姬漓似乎并不把那江玉珩放在眼里。 而她,没了穆心的江玉珩,俨然只是一具行尸走肉,更是毫无意义。 “现在感觉如何,是不是没有那么冷了?”姬漓见林惜文一直没有说话,便问道。 姬漓这样不提还好,一提,林惜文便觉得气不打一出来。 黑暗中,林惜文狠狠的瞪了姬漓一眼,甩开他一直放在自己腰间的手,道:“无耻的骗子!” 姬漓眨了眨眼:“我怎么就骗你了?关于身份?在你面前,我称呼我是姬漓,远远比对你说一句我是兴兰王好多了吧。” 林惜文冷笑一声:“你是不是兴兰的王对我而言没有任何意义,我说的是你不会水这件事。” “这件啊……”姬漓轻笑的拖长了尾音,道:“怎么舍得骗你呢,我的救命恩人!” 林惜文气结,不愿与他多说。 姬漓又调笑道:“当真没有骗你。我是真的不会水,只是因为会武的关系,一口气来的比别人要长,你一来,自然是唤醒我救了我的。若没有你的那一口气,现在,我恐怕就是这海底的一具沉尸了。” 姬漓笑嘻嘻的说着,末了,还拿手抚了一把唇角。 这动作落在林惜文眼中,她忍不住骂道:“流氓!你这种人就应该淹死在海里让大鱼小鱼吃你的肉啃你的骨,让你尸骨无存!” 姬漓轻笑出声:“惜文,你这条舌头未免太毒辣些,小心下了毒舌地狱被阎罗王拔了去!” 啊呸! “惜文,你可知道人没有了舌头是什么样吗?”姬漓依然笑着,眉眼都是弯的。 林惜文睨了他一眼,平静的说:“人要没了舌头啊,就意味着到时候想舔个牙都比登天还难!” “……”姬漓先是一怔,随后,便抑制不住的哈哈笑了起来:“惜文,这宇文珏到底是从哪里找到你这么一个宝呢!” 林惜文冷哼一声,并不同他说话。 姬漓一时间也并不出声。 两个人安静躺着,林惜文突然拿脚丫子巴拉了姬漓一下,道:“你今天倒是聪明,装作一副从来都没有见过我的样子,连宇文珏都被你骗了。不过,你现在就这样堂而皇之的出现在我的卧室,你就不怕被人逮个正着么。” 姬漓双臂做枕,逍遥自在道:“船上全部都是宇文珏的人,唯一能靠近你的碧痕现在正在照顾宇文珏。就算其他的丫头来了也不能发现我的存在,唯一可以感觉到我的气息的人便是长攻和江玉珩。长攻……自是随时都跟在宇文珏身边的,那个江玉珩……恐怕现如今正在为自己筹谋呢吧,哪里有空过来看你。” 林惜文听了姬漓的话微微蹙眉。 是啊,宇文珏醉酒。 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为何他不让她扶她进船舱呢?是怕她看到什么?可是那日与他双双掉入崖底的时候,他,还怕他见到他什么样子呢? 宇文珏看着林惜文的眉头时而蹙在一起,时而露出担忧的神情,慢慢的放下了脸上那不正经的笑容,幽幽的说道:“惜文,看来你的心……已经不同往日了。” 林惜文当下一怔,她的情绪……显示出她在喜欢宇文珏吗?她喜欢宇文珏?! 姬漓浅笑着继续说道:“是不是那日在那谷底……你喜欢上他了?!” 林惜文沉默。 不消片刻,她突然看着姬漓:“你知道那天在谷底的事?” 姬漓一笑:“不但知道,还全程观看!” 林惜文冷笑:“既然你纵观全程,那我敢问你一句,看我在生死边缘挣扎你可有快感!” 姬漓脸上的笑容渐渐的敛去,语气中竟然带着隐隐的嘲讽:“花前月下,即便处境是狼狈不堪的吧,可你不还是一副享受的表情么。我差点都忘了,你与宇文珏早就是有过肌肤之亲了,那点暧昧算什么呢。可是林惜文,女人在那种情况下是不是都会变笨,你的血如果没有药依然是抑制不住宇文珏身上的毒性的,你就笨的送上自己为缓他的一时痛楚险些赔上你自己的命吗?你喊救命……你可知道……” 姬漓话到此处突然顿住,他闭了闭眼睛,缓缓说道:“林惜文,你该是那种聪明的不会让自己受伤丢命的人。” “受不受伤与你何干呢?丢不丢命说到底也是我自己的事情。”林惜文垂下眼角,突然就笑了:“我喜不喜欢宇文珏又关你的什么事儿?你别告诉我,你故意弄沉了你自己的一艘船,借故跑到宇文珏的船上来就是想弄清楚这样事情。姬漓,你更别告诉我你这样质问我是因为你……吃醋!” 说完,林惜文仿佛是在看一个笑话般看着姬漓。 姬漓定定的对上林惜文的眼睛,突然,轻扯了下唇角,认真的点了下头,说道:“嗯!” 啊呸! 林惜文毫不留情的在心里啐了他一口。 如果这时候姬漓要是否定的话,林惜文可能就会觉得有些不安。可是如果是肯定的话,林惜文反而放下了心。 姬漓今日上宇文珏的船,肯定有他自己的目的,而到她这儿来,恐怕就是出自对她的关心了。 为此,林惜文不禁心中一暖,也不再同姬漓抬杠。 月已渐渐开始西沉,碧痕还是没有回来,是不是宇文珏不太好…… 姬漓看了林惜文的样子,不由嗤道:“既然如此放心不下怎么不干脆过去看看,宇文珏还能怎么了你不成。毕竟,你身上的血可是他在睢国唯一控得住自己身体毒的药引。” 林惜文瞪了姬漓一眼,可不由自主的,还是起身,准备去看看宇文珏。 第八十五章 杀姬漓 姬漓懒懒的睨了她一眼:“林惜文,你这一去,可要伤脑筋了。” 林惜文回头,似乎是在等待姬漓下一句的话。 姬漓却笑了笑,说道:“可我就喜欢看你伤脑筋的样子。” 神经病! 林惜文不再理他,转身离开。 任由姬漓独自在这房间,反正她走了,他自然也就消失了。 宇文珏的船舱与林惜文的并不远,只是要转两个过道。 他房间里的灯是亮着的,林惜文刚站定在门边,便问道一股刺鼻的酒味,和一种腐败的气息。 宇文珏吐了? 林惜文正要敲门而入,正好碧痕的声音低低的传了出来:“王爷,舵手已经开足了船力,依照您的吩咐,明日夜间,便能赶到云溪岛了。” 林惜文听了微微蹙眉,今天白天还听碧痕说此处到云溪岛有三日的航程,为何宇文珏突然要这样赶? 当即,林惜文也不急着入门,而是站在门边静静的听了起来。 房间内。 碧痕确实刚刚收拾过宇文珏吐出的污秽。 此刻,宇文珏软软的倚在榻上,面目通红,身子不甚乏力。他抬头轻轻的捏了捏眉心的位置,看来,头也是不舒服的。 碧痕直到,王爷从来都没有喝过这样多的酒,今日若不是—— “爷,您的身子不当饮酒,今日其实大可不必……” 碧痕的话没有说完,宇文珏便抬手让她不必说下去了,他轻轻的说道:“我与姬漓虽然素来并无交往,其实今日也算是第一次见面,可是,这样一个心胸开阔,性格不羁的人却是我极为欣赏的。更不必说他治理兴兰的睿智与慈心。可是,你我都知道,过了今日,我便是想与他喝酒,也都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门外,林惜文的心突了一下,宇文珏此话,是什么意思。 只听碧痕缓缓的说道:“事到如今,皇上已经知道兴兰王在这艘船上,而已已经发了必死令。爷……不可违背皇上的旨意。爷,恕碧痕说句实话,若是兴兰王在落水时您便不救的话……现在也不用这样受难了。” 宇文睿怎么可能知道姬漓现在在宇文珏的船上? 必死令?他们在海上,从哪里可以看到的必死令! 宇文珏闭了闭眼睛,缓缓说道:“姬漓是什么时候潜入的大周皇兄不知道也就算了,可是现如今他已经被皇兄发觉,而身边的人竟然也只剩了十余个,还都不是高手,可见也是平日伺候他衣食起居的,真正的高手……” 恐怕早已经死在宇文睿的手里了! 林惜文紧紧的捏着双手,从她第一次在都城见姬漓的时候,他始终都是一个人,可是,作为兴兰的王,再怎样特立独行,都不可能一个人出现。可见,他身边的人避免嫌疑,都在暗处保护。 而这一路,她到安州,他也在。他去泰阳,他也在途中。 原本她以为姬漓与睢国之间可能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现在看来,姬漓这一路,或许是被宇文睿追的够呛! 就算出了海,宇文睿依旧不打算放过。 在大周境内,发现兴兰王,派杀手杀了兴兰王,神不知鬼不觉,兴兰大乱,大周趁机分一杯羹。 这绝对是宇文睿的做法。 想来,姬漓是被宇文睿逼的走投无路,正好遇到了宇文珏出使睢国的船,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而且,姬漓走着一步,看来应该是对宇文珏的为人有所了解。 他也赌,赌宇文珏不会杀他,同时,他这样光明正大的上了宇文珏的船,宇文睿也不敢光明正大的杀了兴兰王。 若是宇文睿敢杀的话,兴兰必定会对大周用兵。而其他两国群起分之——以大周现在的境况,会是什么结果……可想而知。 可是,宇文睿为何还是对宇文珏下了必杀令呢! 而宇文珏,既然能猜到宇文睿的意思,为何还要从海底救下姬漓呢! 渐渐的,林惜文的脑门上已经沁出了一层的薄汗。 这时,宇文珏又说话了。 “姬漓落水时我若不救,他便必死无疑。碧痕,姬漓这样的人若是这样死了,未免太过可惜。皇兄心里想的是什么,我不是不明白。他……还是有些操之过急了。姬漓敢这样离开兴兰数月之久,可见兴兰在他的统治下是如何的繁盛,所以,他才能这样的逍遥自在。兴兰并非姬漓一个人的兴兰,而是兴兰人的兴兰。皇兄连这点……” 或许是因为喝了酒的原因,宇文珏还能如此这样直接的说宇文睿吧。 碧痕垂着眼,轻道:“爷,如今皇上必杀令也下了,而且是两道……箭在弦上,您不得不发。” 宇文珏点了点头,他的唇角扯出一抹无奈的笑容来:“我原想着,让姬漓上了船,又揭开他的身份,皇兄总会有所顾忌,可如今……” 林惜文听了,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 姬漓在大周时就已经遭到了宇文珏的追杀,而逃入海中已经将近走投无路了。正好宇文珏的船赶到,他干脆兵行险招,撞沉了自己的船而上了宇文珏的船。本以为宇文睿会有所顾忌……可是,他太不了解宇文睿,连宇文珏都在赌! 可是宇文珏这一赌,便是船上所有人的命! 宇文睿想暗杀姬漓于无形,不想自己的船队反而被姬漓利用,成了对方的平安符。宇文珏想着只要他救了姬漓在船上,宇文睿也就没了办法,人已在船上,宇文珏又特意公布了姬漓的身份,现在船上大到宇文珏小到一个厨娘都知道姬漓就是兴兰王,就算宇文睿想再动手也难堵悠悠之口……除非! 除非撇了这船上所有的人,做姬漓一人的殉葬品! 林惜文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以这船上所有的人,换一人,其实,也并非不值得的。 连她都能想到,姬漓一死,兴兰必乱,兴兰一乱,目前四国表面上的协和状态就会瓦解,天下越乱,于大周而言就越为有利……之后的风起云涌暂先不计,她都能想到的事,宇文睿怎么能够想不到! 连宇文珏如今都认同了宇文睿,而刚才碧痕所说的云溪岛,恐怕就是姬漓已经船上所有人的葬身之地! 船上,碧痕长攻江玉珩宇文珏自然会留,她自是不必提。但其他人…… 宇文睿好狠的心!趁着消息还没散播出去之前,将船上的其他人全部灭口,然后暗中再更换一批人前往睢国?只要领头的宇文珏及他身边的人不变,其他人换了,别国也不会察觉。只要能杀了姬漓,一切就是有意义的! 宇文睿!宇文睿! 林惜文惊恐的听着房间里的动静。 “杀。”这就是宇文珏最后的答案。 砰地一声—— 林惜文推门而入。 “谁!”碧痕连忙转身,看到是林惜文,便了然,看来她刚才与爷所说的话她都听到了。 要不然,她的脸上也不会是这样的表情了。 林惜文此刻整个人都开始瑟瑟发抖,两滴眼泪就那样猝不及防地从水晶般剔透的黑瞳中流了出来,她曾以为宇文睿会做的事宇文珏一定不会! 碧痕见状,走了出去,将门给关上了。 林惜文一步步的走近宇文珏,轻轻的说道:“宇文珏,你告诉我,刚才那一个杀字不是你说的,是我太多心了,你会想办法的,他们都会没事的……没事的……对吗?你怎么舍得眼睁睁的看着这些无辜的人送命。就在今天下午,你还和他们一起将海水变成淡水,他们在离开大周的时候你看到了吗?你看到他们每个人都捧了一把大周的土放在自己身上!他们视大周为故乡,为最安全的所在,可是你……还有你的哥哥宇文睿,就要为了所谓的千秋霸业来牺牲他们抛弃他们吗!你让他们怎么去看自己囊中那一培土!” 宇文珏闭了闭眼睛:“惜文,是皇兄要他们死。” “可你是煜王!你是宇文珏!” 林惜文看着宇文珏的眼睛:“宇文珏,你不是宇文睿。我认识的宇文珏,哪怕会错失杀掉兴兰王的良机,哪怕宇文睿会因此而大怒。但是,宁可愧对天子而不愧对人心,那才是我认识的宇文珏!” 宇文珏看着林惜文的眼睛动了动,林惜文的话便仿若一束光,穿透阴霾湿冷的黑幕,带来了光明与温暖。 是啊……他为何非要杀姬漓呢? 宇文珏对着林惜文仰着头,眼睛里都带着一抹笑意:“是啊,惜文,你说的对,宁可愧对天子而不愧对人心,这是王道。” “宇文珏……”林惜文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宇文珏接着说道:“我不是不杀姬漓,而是不能杀大周的子民。惜文,帮我想想办法吧。” 林惜文坐在宇文珏的身边,看着他潮红的脸,轻轻的抚摸上去:“自己不能喝酒却要同姬漓拼酒,宇文珏,你是不是不舍得姬漓死?” 宇文珏没有回答,只是说道:“皇兄要杀姬漓也是因为除了我们船上的人没有人知道兴兰王现在在大周的船上,若是能将此事传出去,想必皇兄也是无能为力了。” 林惜文暗暗的蹙起了眉头:“既然没人知道,那就想办法让人知道。” “四面都是海,难不成现在让站在甲板上吆喝,对大海说,兴兰王在船上!兴兰王在船上!” 宇文珏不由的笑道,他捉住了林惜文抚在他脸上的手,紧紧的捏住:“能有什么办法呢?” 第八十六章 安忧公主招婿 林惜文抬头看了看窗外,不远处,有点点暗暗的星火,应该是别的船只上的风灯所发出的光芒……深夜,若不是因为赶路,其他的船只大都行驶的很慢,因为夜里的海面不同白天,贸然行驶,也会有一定的危险。 灯火—— 林惜文脑子里灵光一闪:“宇文珏!我傍晚是在甲板时问过你,此去睢国不仅仅是为了给睢国君王贺寿,到底还有什么事,你还没有回答我。” 因为即便是贺寿,各国只需要派一个时辰去便可,可是,仅仅从现在的海面上来看,行驶的船只都不下十艘之多,而且,从他们所挂的风灯的数量及规模,那一条船上的人都是非富即贵。他们这个时候去睢国,到底有什么事! 宇文珏垂了垂眼:“睢国的霁月公主之女,要招婿。” “霁月公主?”林惜文诧异,这个霁月公主在睢国到底有着怎样的地位,为何她的女儿招婿能让其他三国的权贵都纷纷而至呢。 宇文珏抬头看了林惜文一眼,这一眼竟然有些伸长的意味,他继续说道:“睢国名义上的君主行述年迈苍老,睢国大小适宜早已不再过问,而且行述只有一子一女。而霁月,是行述最小的妹妹,行述极为宠爱。霁月公主的女儿,在周岁之时被封为安忧公主,在睢国,可比行述的亲生女儿还受宠呢。据传闻,睢国大半的实权其实已经落在了霁月身上,而这位睢国的幕后女皇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女儿,所以,四国都传闻,若是能娶了安忧公主,便能得到睢国的半壁江山。” “宇文睿让你出使睢国不仅仅是贺寿吧?他后来给你下的那道圣旨里的附加密旨是不是让你娶了那睢国的安忧公主?宇文珏,你去睢国是娶公主的吧!” 林惜文心中疑惑,但却未将情绪流露表面,只是懒懒的睨了宇文珏一眼,淡淡的说道:“三国有多少真英雄佳公子想去睢国去那安忧公主先不提。退一万步讲,你若真取了那安忧公主,又能如何呢?难道要那安忧公主告诉你睢国埋在大周的细作名单吗?” 说道这里,林惜文又道:“更何况,我就不信了,行述是否真的如传闻般那样宠爱他的小妹妹霁月。退一万步讲,即便霁月真的掌握了睢国的半壁江山,那么行述的那一子一女呢?他们恐怕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吧。怎么可能任由外姓之人来掌管他们的大半江山呢。” 宇文珏听着林惜文的话,眸光闪烁,笑容愈甚,可并不搭话。 林惜文倒是笑了笑,最后说道:“不过无所谓的,不管传闻是真是假,能够娶到安忧公主对宇文睿来说总算是一件好事。现如今,我倒是觉得这么多的权贵船只倒是帮了我们一个忙。” 宇文珏勾了勾唇角,道:“你想到办法了?” 林惜文摇摇头,可又说道:“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在到达云溪岛之前让其他船上的人也知道兴兰王姬漓就在大周的船上,这样,宇文睿就算是想杀姬漓,也晚了。” 因为宇文睿绝对不会让世人知道姬漓是死在大周手里的。 宇文珏笑:“你说的我也知道,可是隔着遥遥的海水,怎样才能让别的船上的人知道姬漓就在我们船上呢?” 林惜文指了指远处别的船只的风灯,对宇文珏道:“看到那风灯了吗?” 宇文珏眯了眯眼睛。 林惜文说:“宇文珏,你知道孔明灯吗?” “孔明灯?” 林惜文重重的点了点头,她一把拉起宇文珏的手,说道:“走,我们到甲板上,让船里所有的人都起来做孔明灯,放孔明灯!” 宇文珏虽然不算明白林惜文所说的孔明灯到底是什么,不过看她信誓旦旦的样子,似乎她所说的孔明灯真的可以让别的船上的人都知道姬漓在这里的话,不妨一试。 林惜文拉着宇文珏出了船舱,碧痕就在门外。 “碧痕,替我把船上所有的人都叫起来,对了,连同那个兴兰王,一起叫起来,还有他的人,一并都到甲板上去。” 林惜文另外又说:“另外替我准备棉纸,棉线,棉花,剪刀,竹篦,浆糊,越多越好!记住,越多越好!对了,还有笔墨和煤油,没有煤油我们吃的菜籽油和豆油都可以。” 碧痕也不知道林惜文这是要干什么,可是连王爷都同意了,她自然是没有意义,要去做了。 不消片刻,甲板上便聚集了所有的人,除了当值的舵手与水手外,每个人都出现了,连江玉珩也在。 姬漓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了天青色新袍,懒洋洋地靠坐在栏杆上,披散着一头长发,手里提着壶酒,却没在喝,比之先前紫金衣衫的华贵来,显得静郁了几分。 他的目光没有焦距的落在天上,仿佛是在赏月,又仿佛只是在享受这温柔的海风。 遥遥的,林惜文瞪了姬漓一眼,她为了他都快想破头了,可他倒好,出来就在这儿玩深沉! 不过现在也不是算账的时候,林惜文先是教了碧痕孔明灯的结构与做法,让他们先立架子。 其实孔明灯很简单,结构可分为主体与支架两部份,主体大都以竹篦编成,次用棉纸糊成灯罩,底部的支架则以竹削成的篦组成。 孔明灯可大可小,可圆形也可长方形。一般的孔明灯是用竹片架成圆桶形,外面以薄白纸密密包围而开口朝下。 欲点灯升空时,在底部的支架中间绑上一块沾有煤油或花生油的棉花活着粗布,放飞前将油点燃,灯内的火燃烧一阵后产生热空气,孔明灯便膨胀,放手后整个灯会冉冉飞升空,如果天气不错,底部的煤油烧完后孔明灯会自动下降。 碧痕极聪明,孔明灯也比较简单,林惜文只说了个大概,她便明白了。 林惜文道:“你带着丫头们先把这孔明灯的框架给弄起来,棉纸都给我!还有笔墨!” 碧痕点了点头,将棉纸和笔墨放在一张台子上,然后领着别的丫头们都到甲板那头做孔明灯去了。 林惜文见碧痕领着丫头们的动作极快,欣慰的点了点头,然后走到了姬漓的眼前,道:“船上简陋,怠慢了陛下,还请见谅。” 姬漓闻言,慢慢的转过了头,挑眉一笑:“有月有风有酒,还有美人,有了这四样圣物,又怎么谈的上简陋二字。” 林惜文目光闪动,缓缓道:“可是陛下不觉得少了些什么吗?” “哦?”姬漓唇角微扬:“姑娘说的,是什么呢?” 林惜文抬头看了看夜空:“今晚的星星……这真少啊。” 姬漓也抬头,笑着说:“可今晚的月亮,可真圆啊!” 林惜文满头的黑线,拿目光狠狠的剜了姬漓一眼,都什么时候了,他还能这样与她‘叙旧’! “咳咳……”林惜文整了整声音,道:“听闻陛下笔墨丹青极好,船上时光又漫长无聊,正好赶上今晚月朗星稀的天气,不知道陛下可否赏光一起来放孔明灯?” “孔明灯?”姬漓微微一怔,随即笑道:“难得姑娘有这样灵巧的心思,朕也很想见识下,什么是孔明灯。” 林惜文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陛下这边请。” 姬漓跟着林惜文走到案边。 林惜文替他挑亮了灯火,然后对他说道:“这便是用来糊做孔明灯的棉纸,还请陛下在纸上留上陛下的妙笔丹青,也算是为今夜的孔明灯增色了。” 姬漓眨了眨眼,爽快道:“好啊!” 他提起笔,忽然偏了头:“可是,写什么好呢!” 林惜文暗自咬牙,可面上,依旧笑得和煦,她走到姬漓身边,轻轻道:“陛下想写什么都行!” 不管你写什么,只要最后他妈的盖上你兴兰王的印章就好了!老娘管你写什么! 姬漓却迟迟不肯下笔,他想了片刻,突然问道林惜文:“姑娘可否能与我解释一下,这孔明灯若放上了天,有何寓意吗?” 林惜文真恨不得一巴掌抽上姬漓的那张得意洋洋的脸了,他什么都看得透,明知道她现在是想办法在救他,他还装出一副屈尊降贵来配合她的样子。 你妹的,你以为老娘真的闲着无聊大半夜来放孔明灯啊! 可现在,林惜文还真的不能不耐着性子与他解释:“孔明灯是祈福,也可以说是许愿用的,陛下若是觉得可以,还能求得一份姻缘呢。” 最好老天爷能让你和这海里的鱼给拉到一起!让你娶一条鱼,以后你就会游水了! “姻缘啊……甚妙,甚妙。”姬漓提笔,作势想了半天,突然道了一声:“啊,有了!” 只见姬漓提笔沾饱了墨汁,在那棉纸上一挥而就: 镜里恩情,更那堪梦里功名!那美韶华去之何迅!再休提锈帐鸳衾。只这带珠冠,披凤袄,也抵不了无常性命。虽说是,人生莫受老来贫,也须要阴骘积儿孙。气昂昂头戴簪缨,气昂昂头戴簪缨,光灿灿胸悬金印,威赫赫爵禄高登,威赫赫爵禄高登,昏惨惨黄泉路近。问古来将相可还存?也只是虚名儿与后人钦敬。 密密麻麻的写了一堆,林惜文本就不太认识字,姬漓又十分风骚的写了这么一段狂草。 林惜文就更看不懂了他写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儿了。 不过,姬漓写完之后,还是掏出了自己印章,给盖了下去。 然后反问林惜文道:“姑娘觉得如何呢?” 第八十七章 璀璨之火 林惜文才不管他的字写的到底怎么样,反正只要有他这兴兰王的印章,就什么都好说了。 姬漓写完之后,林惜文便让碧痕过来,将姬漓谢过的棉纸用在孔明灯上。 宇文珏一直是站在边上看着的,刚才林惜文与碧痕讲孔明灯的原理时他听了一些,其实很是疑惑,当然,这里面牵扯到的一些原理,林惜文也不知道该怎么讲,不过简易的孔明灯做起来并不复杂。 没过多久,碧痕便将属于姬漓的那盏孔明灯做好了。 其他的架子也弄的差不多了,林惜文走到宇文珏身边,对他悄声说道:“你要不要也放一盏,在我们那儿,放孔明灯是祈福用的,许的愿望可以成真的。” 宇文珏反问:“我需要写点什么吗?” 林惜文摊手:“看你爱好啊!不过我先来。” 林惜文走到案边,拿起笔。 她的毛笔字并不好,更何况,这个时空的字她只是能看懂个大概,并不会写,所以,写出来的依然是简笔字,而且,东倒西歪的,乱七八糟的。 林惜文写的是平安赋。 四海之内,谁与心手相牵?多情助我,可共把酒千觞?三境之立,诚一己之求,欲达人人之求,尚须三味以调之。游子不归,慈母挑灯几纫;鱼书未至,香阁幽思早托。得其爱者,绕千山而万结。张继问愁,寒山报以钟声;王维沽酒,阳关岂无故人。得其缘者,行百川而安适。菩提座前,不念甘霖谁洒;江河源头,尽是感恩之心。得其福者,信十方而劫消。故珍其爱,随其缘,感其福,平安瞬息而至矣。 密密麻麻的,一张纸都不够用,只能写了两张。 林惜文咋舌,她转头对碧痕道:“我就放两盏吧。” 碧痕掩唇一笑,替林惜文弄好了灯。 宇文珏站在林惜文旁边,看了半天:“你写的这是什么字?倒是不认识。” 姬漓也凑了过来,狐疑的看着林惜文:“你的字真的好奇怪,好想都不全一样,还有,你的字……真难看!” 林惜文脸一黑,手里的笔一扔:“要你管!” 转而,她对宇文珏说道:“我这是林体字!字好多笔画啊,记不住,反正我看得懂就行了!” 宇文珏不禁失笑,还是第一次有人告诉他因为字的笔画多记不住,就改成这样的! 姬漓睨了林惜文一眼,问道:“什么时候放啊?” 林惜文看着宇文珏:“你也写一个,我们三个的一起放。” 宇文珏笑着摇了摇头,他拿了一张空白的棉纸给碧痕:“替我糊好了,一起放吧。” 林惜文怔了怔:“你就没有想求的吗?” 宇文珏摇了摇头。 林惜文问:“为什么?” 宇文珏并不说话。 这时,碧痕已经将带着人将其余的孔明灯全都糊上了棉纸。 碧痕所拿的灯上什么都没有写,可她贴了一个剪花,很漂亮的一个肖像剪花。 林惜文盯着仔细看了一会儿,心中了然,这不是长攻吗! 碧痕在那肖像的后面又粘了一纸平安符上去,林惜文心中讶异,她的平安符为什么不直接送给长攻呢? 眼看,船上所有的孔明灯已经全部做好了,略略的看过去,少说也有百十来盏的灯。 这要是全部都飞上了天,不引得人注意都难! 林惜文命人全都将灯点上,当然,她的,姬漓,宇文珏的,都是各自点燃了各自的灯。 只待一声令下,众人手上的孔明灯齐齐的飞入了夜空,夜里,海上的风不算大,徐徐的吹着,数百盏孔明灯同时绽放在如同黑色幕布一般的夜空里时,如缀满了宝石一般,盈盈闪闪。 “真美啊!” 甲板上的丫头们看着夜空,不禁啧啧感叹。 原本寂静寻常的夜,忽然就喧闹了起来,仿佛沉睡的女神睁开眼睛,万物顿时复苏,花朵绽放,百雀争鸣,有了无边颜色。 而在船舷的这一边,宇文珏靠坐在栏杆上一动不动,静静地看着林惜文,脸上带着一种几乎可称为高深莫测的表情。 林惜文看着天空,想起她小时候与林风一起放孔明灯的时候。 她总爱对着孔明灯许愿,而林风不会。 他对自己说,他的人生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然后,他便会把自己的孔明灯让给她来许愿。 林惜文记得有一次,她和林风放完了孔明灯,林风就不见了。 足足两个小时之后,他才大喘吁吁的回来。 当时林惜文问过林风干嘛去了,他只是摇头不说。 第二天,林惜文便看到了林风给她的礼物。 一只泰迪。 和她原来养的那只一模一样。 那是她十二岁的时候吧,林风只有八岁。 那时候她的泰迪刚丢,所以,在她自己的孔明灯上写着希望狗狗能够回来。 林风将泰迪给她的时候说道:“姐姐,对不起,我没找回你的泰迪,这只和它一模一样,你就当她回来了吧。” 瞧,那时候的林风就那样的懂事。 林惜文这才知道,林风之所以跑了两个小时不见人,便是追着她的孔明灯去看她的心愿。 林风很聪明,知道在孔明灯上绑了一条很细很细的线。 “你在想什么?” 不知道什么时候,姬漓靠近了林惜文。 林惜文从天际收回目光,转而笑问姬漓:“陛下,这是我为你安排的特殊节目,可还喜欢。” 姬漓的目光在空中的孔明灯和喧嚣的人群处一掠即回,重新落到她脸上,依旧不动声色,他说道:“朕更喜欢……钱!” 林惜文浅笑:“如此,便对了!” “为什么?”姬漓不由的接口。 林惜文道:“陛下问我们王爷所讨的那六千多两银子可都在这孔明灯内呢!” 姬漓挑了挑眉毛,眼睛里露出问号。 林惜文顿了顿,接着道:“因为从这船上所放出的每一盏孔明灯内都放了一张便笺,上面写着,孔明灯是兴兰王您命人放的,不论谁捡到,都可以手执此灯在明日午时前与陛下您把酒言欢或饮茶笑谈,当然,在这期间或许豪爽不羁的兴兰王便会允诺您一件事。条件就是,必须要带一百两银子过来。灯数自有记载,兴兰王您自是要见够这么多人的。改变人生的机会或许就在这次会面中。陛下觉得,明日正午之前,会有多少人来找您呢?” “所以呢?”姬漓的嘴角抽了抽。 林惜文的目光流转,笑的讽刺:“所以,不需要到明日午时,只要捡到孔明灯的人,便会知道兴兰王姬漓就在大周时辰宇文珏的船上。” “那是不是若有奇丑无比之女来找我说要嫁给我我也要同意?而且,我姬漓岂不是成了为了拿一百两银子卖笑陪酒之人!”姬漓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道。 林惜文不着痕迹的靠近姬漓,在他的耳边悄声说道:“你是介意陪酒陪笑呢,还是介意丢了你这条命都看不到明天的月亮是圆是缺!而且,我和宇文珏这样大费周章救了你一命,不要你的钱也就罢了,怎么能上岸之后还要让宇文珏白白送钱给你花呢!” 姬漓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笑了,越笑越大声,最终从栏杆上一跳落地,抚掌道:“好!好!那这样说来朕是不是还应该谢谢你啊!” 林惜文转过身子,笑道:“谢,就不用了。本姑娘施恩不图报的,不同于某人!好了,夜已深了,本姑娘先回去休息了。另外,本姑娘也劝陛下也早些休息的好,恐怕明日太阳还未升起,陛下就应该会很忙了吧。” 转身,林惜文的目光找到了宇文珏,两人相视一笑。 借着放孔明灯,加上如今这片海域船只颇多,无论如何,那孔明灯都会吸引到入夜未睡的人。再加上孔明灯本来这个时代的人都没有见过,而权贵之流的船上,高手亦是不少,出于好奇心,都要搞下来一两只来。 而兴兰王的名声又在外,林惜文根本不相信此消息一传无人动心不前来一观。即便没有兴兰王,认识下宇文珏总是不会错的吧,所以这一招一定万无一失。 而且,要知道天下间的事,传的越快、闹的越大的只会是丑闻。所以,兴兰王想赚钱都想到卖身了,丑闻是肯定的,可是传讯才是最重要的。 当人人都知道兴兰君王在大周的官船上时,宇文珏再心狠手辣也没用了。他能舍得了船上人的性命,还能将海面上所有船只上人的性命?此事传扬越广,要灭口消证就越难。即使他再气再怒,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船只平安驶入睢国。 一场危机就此化为无形。 恐怕从鬼门关头走了一趟回来的船上众人还不自知。唯一知情的,也只有她自己,碧痕,宇文珏,还有姬漓了。 夜空皓澜,分明是同样的天与地,但这一刻于林惜文而言,一切就都已经不同。 她闭了闭眼睛,终于,没事了。 而自己,也确实累了。 碧痕过来扶过林惜文,轻声道:“奴婢扶姑娘回去休息。” 林惜文点了点头,可又不安的看向宇文珏的方向。 碧痕又道:“爷那边长攻会看着。” 林惜文这才算放心。 回去之后,林惜文是倒头就睡了,心里不装事情,果然睡的比较香甜一点。 可第二天早上,林惜文还没觉得睡够呢,就听到外面有一道声音喊道:“兴兰君王是在这艘船上吗!” 还是个女子! 林惜文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尼玛,找上来门来,也不用这么早吧! 太阳还没出来呢! 第八十八章 有女上门钓两男 林惜文想要蒙着头继续睡,可是此女一直外面吆喝着:“本姑娘手里有孔明灯!而且不止拿了一百两银子过来,兴兰王姬漓是否在船上!” 林惜文一脚踹开被子:“碧痕!” 碧痕连忙进来了:“姑娘醒了?” “能不醒吗!外面那个娘们到底是谁啊,怎么就没人接待一下,任由她跟在那叫叫叫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林惜文昨天劳心劳力的,却在睡的正香的时候被人吵醒,起床气很是凶悍。 碧痕从来都没见林惜文这样说过话,为之一愣,便解释道:“奴婢方才去看过了,已经有人接那姑娘上船了。” 果然,此刻,倒是没有那霸道的吆喝声了。 可惜,林惜文已经被吵的睡意全无。 恰逢此时正是日出时刻,林惜文伸了个懒腰,说道:“反正睡不着了,换衣服出去看看太阳吧。” 船上时光漫漫,凡尘俗世到了此处仿佛就变得旷远了。 海浪轻拍,沙鸥飞鸣,阳光暖洋洋地照在甲板之上,湿漉漉的风吹拂在脸上,恰到好处的清凉。 林惜文依着栏杆,望着一望无际的深蓝色海面,阳光在指缝间幻化成七色弧光,如此旭暖,如此祥宁,如此美丽的六月天气,反而滋生出某种不真实来。 而就在甲板的另一侧—— “呵呵呵呵……” 一阵如同银铃般的轻笑声就此传来。 林惜文懒懒的掀了掀眼帘,那藤椅上的女子此刻正丝毫不为遮掩的笑的极为豪爽。 原本林惜文以为来人是位娇俏的美艳的秒佳人呢,没想到竟然是位女扮男装,穿的十分英姿飒爽的‘木兰’姐姐! 据碧痕说,这位姑娘从穿着打扮来看应该是錖兰国的朝阳郡主。 林惜文微微眯了眯眼睛。 “朝阳郡主?” 碧痕点头,对林惜文解释道:“听闻这位朝阳郡主是錖兰景阳王的独生之女,从小熟读兵书,是在军营里长大里。景阳王对这位朝阳郡主尤为宠爱,甚至连錖兰的君王都极为喜欢这位朝阳郡主,几次想封为公主,可是景阳王都婉拒了。听闻最后那錖兰君王竟然颁了圣旨,要让这位郡主继承景阳王的兵权。” “兵权!”林惜文睁大了眼睛:“就算这个朝阳郡主再怎样受宠,可让一个女子继承兵权,应该不会吧?” 这錖兰的君主是怎么想的啊? “让一个女子统领他们錖兰的大军,先不提她有没有能力,单单看众位将士,恐怕都会有不服的吧。”林惜文摇了摇头,实在是不太可能啊。 “錖兰君主做的一点都不错。景阳王那十万大军,也唯有朝阳郡主继承,錖兰才不会大乱。” 宇文珏缓缓走了过来,走近之后,才轻轻的对林惜文解释道。显然,他也是被这朝阳郡主一大早给吵醒的,可能是因为醉酒的头痛,所以,才会起来的晚了一些,可是看精神,还是有些萎靡的。 连眼底,都浮现出一层淡淡的青影。 林惜文看宇文珏过来,后面跟着长攻,连头发都没有绾,掩唇一笑:“宇文珏,没了碧痕,你还就这样劈头散发的走出来了啊。” 林惜文的声音不高,显然是不想打扰到姬漓与那位朝阳郡主的。 宇文珏站在了林惜文的身边,也向那位朝阳郡主望了过去,只是有些奇怪:“昨晚放出去那么多孔明灯,就只来了一位朝阳郡主吗?” 林惜文摇头道:“非也非也!这位朝阳郡主是第一个到的,可从我站在这甲板上之后,所有乘坐小船拿着孔明灯来的王公贵族都被这位朝阳郡主的人给挡了回去!每挡一人,这位朝阳郡主便给兴兰王一百两银子,她可还真的……有钱啊。” 宇文珏显然也是没想到竟然是这种情况的,他道:“素来传闻朝阳郡主骄纵跋扈,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呐。” “诶,宇文珏,你刚刚为什么说这唯有这朝阳郡主继承了景阳王的十万大军,錖兰才不会大乱呢?” 这才是林惜文比较感兴趣的一点。 宇文珏缓缓说道:“錖兰的玉麒麟十万大军从来都是握在景阳王一脉之手,也就是到了景阳王这一代,独独生了个朝阳没有儿子。 可是景阳王却是将朝阳当做儿子来养的,从下便随着景阳王吃在军营住在军营,熟读兵书,操练军队。 可以说是学得了这景阳王的一身本领。而自幼,这位朝阳郡主便随着景阳王出征,也算是战功赫赫,军营上下将士对她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而錖兰王若是因为她是女子,而强收了景阳王的兵权,无论这玉麒麟大军落在谁的手里,那十万将士恐怕都会不服,而若是分散了,那么錖兰最使人闻风丧胆的玉麒麟大军便也就不复存在了。 更何况,这朝阳郡主与现在錖兰君主有着一起长大的情分,听说二人私下关系很是密切。你说,这錖兰君王何必兵行险招,要冒险换人呢!” “哈哈哈哈……果然是兴兰君主姬漓呐……” 又是一阵爽朗的笑声传了过来,这位朝阳郡主还真的是笑的花枝乱颤,连拍了三下桌子,果然豪爽异常啊。 林惜文不由的掏了掏耳朵,这一早上,她的这种笑声,还真的是听够了! 这姬漓,与这朝阳公主相处的未免也……太融洽了吧! 连宇文珏都不由的侧目。 林惜文伸了个懒腰,不由叹道:“若是让其他三国的哪位幸运儿娶了这朝阳郡主,那么,这錖兰的十万玉麒麟大军可不就轻而易举的易主了?” 宇文珏摇了摇头,道:“錖兰君主显然也想过这层关系。听闻,錖兰君主曾下令,若是朝阳郡主找了錖兰人成婚的话,那兵权,依旧是朝阳郡主的,驸马无权干涉。若不然的话,兵权会直归君王所有,而錖兰君主会封朝阳郡主为公主,以公主之名相嫁。景阳王也是同意的。” “哦!原来是这样。” 林惜文点了点头。 她还真的是没想到,原来四国之内,还有这样一名女子! 正在恍惚间,突的听闻一声—— “那位可是大周煜王宇文公子?” 再抬眼,只见那朝阳突然从藤椅上站了起来,一双漂亮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宇文珏,粉色的薄唇上展露了一丝笑意。 那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她的皮肤并非寻常女儿家那种白皙,大概是因为常年在外征战的原因,形成了一种健康的蜜色。 眼睛很大,眸光幽深且锐利,此刻,却是隐隐的含着笑意,无形中多了一丝女儿家的娇态。她的鼻梁很挺,可以说,整个面部轮廓都是很深的,这也就是为什么她就算装扮着男人也让人觉得不像的原因。 因为,她的整个脸庞实在是太过艳丽了。 她的发丝很黑,现在,全部都盘在发顶,用一根碧色的簪子固定了起来。 身上的一袭月白色的长袍,腰间束着银色的腰带,而衣摆上,则用蓝色的丝线绣着一只展翅翱翔的苍鹰。 那苍鹰绣的栩栩如生,在她的衣摆上,仿佛要飞出来一般。 仅仅是脂粉未施的男装而已,若是这样的姿态换了女装穿来,可不是要成为倾国倾城之貌了! 这个朝阳郡主,还真的是像她的名字一般。 灿烂夺目啊! 宇文珏见朝阳郡主叫他,缓缓的转过了身,脸上带着温润的笑意,往前了两步,道:“正是,久闻朝阳郡主大名,今日一见,荣幸之至。” 朝阳咧唇一笑,露出一刻尖锐的虎牙来,顿时,艳丽的脸庞上多了几分可爱的感觉来,她对宇文珏抱拳道: “该是朝阳荣幸之至才对,没想到,此处出使睢国,倒是遇到了两位。宇文公子与姬公子都是当世英豪,朝阳此生能与二位在这海天一色的船上把酒言欢,无限畅谈,今生当属无憾。宇文公子,不妨过来一坐,可好?” 宇文珏拱手回道:“朝阳郡主开口,岂有不奉陪的道理。” 说着,人便走了过去。 而朝阳的目光又落在林惜文的脸上,可,与方才看着宇文珏的不同,她看林惜文的目光不由的带了一丝鄙夷:“这位想来便是宇文公子最为宠爱的姬妾,惜文姑娘了。”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这朝阳将那‘姬妾’二字咬的极为重。 林惜文不由的蹙了下眉头。 宇文珏倒是轻笑一声:“惜文自由散漫惯了,本王向来都是免了她的礼的。” 原来这是怪林惜文没对她行礼了。 林惜文不由的嗤了一声。 姬漓在那边也是哈哈的笑着:“朝阳,这丫头可是野的狠,就算见了朕,膝盖都没有弯一下呢。” 朝阳看着林惜文的唇角露出了一抹嘲讽的笑:“以色侍人,得以嚣张跋扈,朝阳自是学不来的。” 以色侍人,嚣张跋扈? 林惜文不由的低头看了看自己,然后看向碧痕:“我和这八个字哪点能沾上边?” 碧痕连忙摇了摇头。 可是,这种情景下,碧痕什么也说不得啊! 林惜文郁闷了。 她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个朝阳郡主,更别提得罪之类的,她干嘛这么瞧不起自己? 只见姬漓斟满了茶杯,看了眼林惜文,又看着朝阳,摇头道:“郡主这句话就不对了,以郡主之美貌,这船上还有别的姿色可相提并论吗?” 啊呸! 林惜文听着狠狠的瞪了姬漓一眼,你妹的!老娘昨天晚上想破了脑袋救你,难不成今天让你活下来就是对着这个大胸女人来讽刺她长得丑不配和这个朝阳郡主相提并论吗! 反观朝阳可就一脸的笑容了。 哪个女人不喜欢别人夸自己漂亮,更何况对方还是风流倜傥,相貌堂堂,一国之君的兴兰王! 而宇文珏,入座之后,也不说话,倒是无声中认同了姬漓的话语。 朝阳对着两个男人举起酒杯,道了一声:“朝阳敬两位,先干为敬!” 第八十九章 漫漫时光 姬漓自然是豪爽的一饮而尽,倒是宇文珏,懒洋洋的说了一句:“抱歉,本王身子不适,不宜饮酒。” 朝阳看着宇文珏,难免一脸失望的神色。 倒是姬漓,给宇文珏到了杯茶递了过去。 “多谢。”宇文珏微微点头,端着茶杯放在了唇见。 殷红的唇,煞白的瓷杯,印出一种别样的妖娆来。 朝阳也算是爽快之人,也不勉强。 自己又倒了一杯酒,对着宇文珏说道:“朝阳听闻宇文公子棋艺绝佳,不知道能不能请宇文公子赐教一局,也算了了了朝阳一番心病。” 宇文珏微微点头:“自当奉陪,碧痕。” “是。” 碧痕转身回船舱拿了棋盘过来。 朝阳要的黑子,宇文珏要了白子。 两个人就这样下起了棋来,姬漓倒是在一旁看的津津有味,手里的酒也一直没断过。 那朝阳的棋艺应该是很好的,脸上的笑容一直都是愉悦的。时不时的还抬起头对姬漓笑一笑。 偶尔宇文珏落子时她还会娇俏的说一声:“宇文公子可想好了,真要落在此处吗?” 宇文珏只是温柔一笑,照下不误。 林惜文顿时觉得无聊起来。 她又不会下棋,即便是会下,她现在也不会靠过去的。 “碧痕。” 伸了个懒腰,林惜文叫了一声。 碧痕以为林惜文在甲板上有些尴尬,便说道:“姑娘昨晚没睡好,要不要现在回去补个回笼觉?” 林惜文一摆手:“补个屁啊!对了,船上有没有那种硬纸板?” “纸板?”碧痕不明白林惜文要干什么,更不明白,纸张是纸张,木板是木板,要什么纸板? 林惜文连忙与碧痕笔画了起来:“像是这种的,反正不是纸,要有点硬度的,然后上面还能画东西的,就这么大……喏,就这么大……” 碧痕想了想:“姑娘,有如同厚纸张薄的银片,可以吗?” “你能在上面雕东西吗?”林惜文问。 碧痕点了点头:“这倒是不难。” “好嘞!这个银片也行。”林惜文一挥手,干脆盘腿坐在了甲板上,对碧痕道:“快点拿来,顺便拿笔墨来,我给你画,你给我按着这个给雕上去。” 碧痕点了点头,走了两步,突然回头问林惜文:“姑娘,要多少呢?” “啊!”林惜文板着指头算了算:“五十四张!一张都不能少,一张都不能少啊!” 碧痕怔了一下,点头道:“是,姑娘。” 没一会儿,碧痕便将这银片给拿过来了。 林惜文一看,还真不错,无论从手感还是大小来说都正好,而且这银片打的又薄又平展,银子还没有金子那样软,真好真好啊! 笔墨也到了,林惜文连忙在纸上画了黑桃、红心、梅花、方片的图案,又写了从一到十的阿拉伯数字,又话了勾、圈、老K的图案,又画了个王,如是如是的跟碧痕解释一番,让碧痕雕刻。 碧痕听的云里雾里,也不知道林惜文到底要干什么。 可还是听懂了她的意思,照着做了。 不过这五十四张牌雕刻起来有些慢,碧痕便叫了长攻过来,给了他工具,让他也来。 长攻虽然老大不情愿的,可碍于碧痕在场,再说,现如今船上也没什么事儿,他还是看了看宇文珏,宇文珏依然在钻心下棋,便就坐下了。 两个人到底快一点。 林惜文都给安排好了,碧痕刻黑桃和红桃,比较简单些。 让长攻刻梅花和方片,梅花比较难。 碧痕和长攻听了不禁满头黑线,姑娘,这对他们两个而言无所谓的好吧! 不过两个人谁都没说话,认认真真的干起活来了。 那边,姬漓在一旁听了早就动起了心思,这林惜文搞什么呢?好像很有趣的样子……真想过去看看啊…… 他抬头看了眼宇文珏。 正好对上宇文珏的目光。 两个人相视一笑,淡漠疏离,谁都没有说话。 就在这个时候,林惜文突然大叫了一声:“大功告成!好,你们两个现在不许走,我教你们玩斗地主!” “啊!斗地主!” 长攻和碧痕相视一眼,这什么玩意。 林惜文一把摁住了他们两个,让他们这样盘腿坐在甲板上,开始讲游戏规则。 这么简单的事情,林惜文说了不到三分钟,碧痕和长攻规矩全都明白了。 林惜文将自制的扑克洗了洗牌,道:“现在开始啊!要不要试一把啊?输了可是要往脸上贴纸条的哦……” 长攻黑着脸,不说话。 碧玉犹豫了一下:“那就试一把吧。” “好!” 林惜文拍了一下手,把牌放好之后,三个人开始抓牌。 林惜文拿到了地主,仗着自己玩过有经验,看都不看一把给要了。 弄的牌有点散,还好自己拿了大王,应该能够接的住吧。 她出了一对三。 轮到了长攻:“一对儿二。” 林惜文睁大了眼睛:“你要不要上来就这么猛啊!” 碧痕摇摇头。 林惜文自然接不住的。 长攻将手里的牌一把放了下来:“这是你说的通天顺吗?” 林惜文咋舌。 长攻说:“还有一张牌,你接不住我就完了。” 第一把,就把林惜文给封死了! 碧痕看了明白,道:“这样啊,那第二把就开始贴纸条吧。” 林惜文想,这是长攻拿的牌太好了!没事儿的! 便正式开始了—— 这是一开始,便是林惜文的噩梦啊! 她发誓,她再也不和一对情侣玩斗地主了! 你妹的,坑爹啊! 两个人眉来眼去的就把她给封杀了啊!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林惜文脸上就贴满了纸条啊。 现在是贴都没地方贴了啊! 他们这一堆的热闹早就传到了旁边三个贵人耳朵里。 宇文珏抬头瞥了林惜文一眼,顿时便笑出了声,下子,也慢了一些。 而姬漓,早就看那边看的津津有味了。 唯有朝阳郡主,看着林惜文的样子,嗤了一声:“到底是个没尊卑的。” 显然,也是听闻了一些林惜文的事情。 听了这句话,宇文珏抬头,浅笑说道:“惜文是被本王宠坏了,不过也无妨,她从来都不是会苛责下人的人。更何况,碧痕与长攻,对本王而言,是左右手。” 朝阳自知失言,便笑了笑,道:“朝阳在军中也是如此。” 倒是姬漓,干脆起来,朝林惜文的方向走了过去。 就当林惜文万念俱灰的时候,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头顶有个阴影。 林惜文抬起头,拨开了满脸的纸条,看到了姬漓。 姬漓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这么好玩啊,算我一个吧!” 林惜文一把扯掉了脸上贴的所有纸条,笑眯眯的说:“好啊!” 碧痕和长攻连忙起身。 仅仅是与林惜文玩玩也就罢了,若了加了兴兰王进来,两人还如此放肆的话,也太于理不合了。 林惜文见了,忙到:“你们站起来干嘛,坐下,都给我坐下。” 碧痕轻声道:“姑娘,这样于理不合。” 林惜文嗤了姬漓一声,道:“什么于理不合的。他一个落难的帝王,吃我们船上的,喝我们船上的,还要我们的人伺候他,给他弄新衣服,给他准备洗澡水,整个一不要脸混饭的!你们不用给他脸,都给我坐下。” “啊……” 碧痕和长攻相视一眼,满头黑线,默默的低下了头。 “扑哧……” 旁边宇文珏再也抑制不住,笑出了声:“呵呵呵……惜文啊,注意下你的措辞。” “注意个屁!你下的棋,别管我。”林惜文横了他一眼,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对姬漓说:“玩不玩啊,你来玩,我们规矩可要变变了,这次我们赢银子!” 碧痕和长攻头更低了。 姑娘啊,我们两个的钱可是拿命换来的。 姬漓盘腿而坐:“当然玩了!” 而朝阳一听说要赢银子,手里的棋也不想下了。 其实朝阳早就看出来宇文珏从一开始就无心下棋,只是碍于自己提了,他便陪着。 朝阳自己也不喜欢下棋,可是此次去睢国,自然是有事要倚靠宇文珏与这位兴兰王的,现在不打好关系,更待何时。 于是,朝阳便说道:“宇文公子,惜文姑娘想的游戏看来很是好玩,这是宇文公子的船,若是宇文公子为了陪我而怠慢了兴兰王,那就是朝阳的罪过了。不如我们也过去看看吧。” “甚好。” 宇文珏丢了手里的棋子,与朝阳一起过去了。 碧痕和长攻见状,便往后退了两步。 于是,现在便成了这样一种状况。 林惜文,姬漓,宇文珏与朝阳郡主一起盘腿坐在甲板上,玩扑克。 林惜文说:“这个游戏呢,叫斗牛!规则很简单,每个人手里五张牌,三个一张加起来是十或者是十的倍数的话,为牛,后面的尾数作为单数,大了赢。若是另外两张牌加起来也是十的话,那便是牛牛,牛牛大,并让庄家下装。这几个花牌都是十!若是五张牌加起来还不够十点的话,就是小五牛,小五牛比牛牛大。若是拿了五张花牌,就是五花牛,五花牛最大!你们明白了吗?” 林惜文一边拿着扑克比划讲解着,一边说道。 其他三个人低头认真看着,林惜文的话说完之后,一致点头:“明白了。” “用不用先试一把啊?”林惜文照理问道。 三个人齐齐摇头:“不用!” 林惜文大喝一声:“好的!开始!” 第九十章 脱衣服 这一斗,可真的是没玩没了啊! 也真奇了怪了,这种牌其实完全凭的就是手气,林惜文这会儿真的是旺的不得了啊! 宇文珏还好,一路都是淡淡的,赢钱,输钱,自是没有什么表情。 姬漓最是爱钱,每次输钱都要哀怨半天。 唯有这个朝阳郡主! 啊呸! 什么狗屁郡主啊! 赌徒! 完全他妈的是个赌徒! 刚开始的时候,几个人都沉迷在游戏里,也都不是怕输钱的主,主要是看谁的牌好。 后来这个朝阳公主坐庄的时候连输好几把啊,连个牛都没有,下面三家不是牛八,就是牛九! 林惜文还给她来个小五牛! 这朝阳公主就有点撑不住了。 到后来林惜文自己坐庄的时候,一直都是牛啊牛啊牛牛啊的时候,朝阳郡主彻底的发飙了! 她身上所带的银子已经输完了。 就他妈的还是输东西! 先是发簪,然后是腰带。 忘了说了,朝阳郡主的腰带上有颗很大很大很圆很圆的东珠。 从她一把把那腰带甩给林惜文的那一刻起,十头牛也老不回来刚才那个一派斯文,英姿飒爽,宛若木兰在世的朝阳郡主了! 只是一阵阵的听到朝阳郡主的那般手下喊道: “郡主!您冷静!您冷静!” “郡主!注意仪态!注意仪态!” “郡主!那是您从小带到大的玉环啊,郡主,您不能压啊!” “郡主!郡主……” 最后的最后,林惜文淡淡的说了一句:“郡主,您的衣服不值钱的……” 林惜文一句话制止了朝阳郡主脱衣服的动作。 林惜文扶额叹道:“这么快月亮就升起来了啊……” 朝阳郡主的一干手下齐齐跪下道:“郡主!我们回去吧……” 再输,输的就不是银子,而是人了啊! 一把老泪纵横的。 朝阳郡主恶狠狠的看着林惜文:“你给我等着,本郡主下次找你再堵!” 林惜文摊手,做无所谓状:“好啊,惜文随时恭候郡主大驾。” 就是这么个人,来十次她都不怕! 林惜文不知道这朝阳郡主在外界人眼中是如何的战功显赫,但是,她倒是觉得这个公主有点缺根筋。 刚才她下棋的时候,林惜文看她还是很聪明的,可这会儿,一到加数字的时候这位公主就有点短路了。 总加不清楚,明明是有牛的牌老说自己没牛,要不然就是没牛的给加错了。 偏偏,这姬漓和宇文珏也都不帮着她说话,这公主可不是要输到脱衣服么! 这朝阳公主几乎是被自己的属下驾着走的,临走前还在骂:“林惜文,你给我等着!本郡主一定找你再赌!再赌!本郡主要把今天所输的钱全都赢回来!你给我等着!” 林惜文看着朝阳郡主的小船越行越远,再看朝阳郡主在船上一跳一跳的,宽大的袍子没有了腰带的束缚,还真的是没有丝毫玉树临风之感。 站在船头,林惜文一边举着朝阳郡主的腰带与其挥手告别,一边挑着眉拿小指掏耳朵。 直到船走远,才转过身—— “哈哈哈哈哈哈……” 林惜文捧腹大笑,对着宇文珏与姬漓道:“嗯,这就是所谓战功显赫的朝阳郡主啊!” 尼玛,整个一个数学白痴啊! “哈哈哈哈哈……” 姬漓无奈的翻了个白眼,宇文珏望天。 站在林惜文身边的碧痕轻咳了一声:“咳咳……姑娘,低调。” 姬漓轻笑一声,叹了一口气:“从来没这样玩过,没想到还真的有点累了,我先回去休息……” “陛下……” 眼看姬漓要溜,林惜文手里提着那腰带缓缓的走到了姬漓身边:“陛下不觉着就这么走了少点我林惜文什么东西吗?” 姬漓顾左右而言他:“惜文姑娘,你抬头看看,今晚的月亮好圆啊!” 林惜文嘿嘿一笑,说道:“陛下,本姑娘不喜欢月亮,本姑娘喜欢钱!” 姬漓笑道:“刚才我可没欠你银子。” 姬漓仗着朝阳郡主给的钱,虽然输了点,可还不至于像朝阳郡主那样,输到脱衣服这样凄惨。 林惜文摇摇头:“我与陛下算的可不是这笔账,我与陛下算的是别的!碧痕!” “是。” 碧痕递过来一只算盘。 姬漓道:“诶,等等,你跟我算的什么?” 林惜文并不理他,接过算盘,将算盘珠拨的飞快:“惜文下午的时候就说过了,陛下每日吃在我们船上,喝在我们船上,住在我们船上,总要意思意思才好。每日三餐我给你算一百两,还有点心茶水宵夜,再加五十,至于更换的衣衫鞋袜,和日常所用,马马虎虎再加八十。还要打点侍女的佣金,给下人的赏钱……再加上房费,一天所花共三百一十两,按十五日后到睢国算,共计四千六百五十。还有我们送兴兰王,兴兰王身份尊贵,当以贵宾价计算,那就再加一千两的旅费。如此一扣除,陛下一共要给我们五千二十四两银子呢。我知道陛下现在没钱,没关系,等船到了睢国,我们派人跟陛下去驿站取,就不算这自取的车马人工费了。” 姬漓呆呆的看着林惜文,过了许久,放长吁口气,苦笑道:“我现在就从船上跳下去,还来不来得及?” 林惜文嫣然:“陛下难道没听说过上船容易下船难么?” 姬漓伸着手指,朝她点了半天,最后无奈的拍向自己的额头:“林惜文,你行!你真行!朕记住你这次了!” 一边说着,一边朝船舱去了。 林惜文看着姬漓的背影,不由的笑了笑,再回头看宇文珏的时候,宇文珏的脸上并没有多少的表情。 姬漓走后,宇文珏对林惜文也只是说道:“早点睡吧。” 然后便回去了。 一时间,林惜文愣在甲板上,原本热闹了一个下午的地方,突然就安静了。 安静来的太过突然。 林惜文的心好像随着宇文珏的离开一点点的塌了一般,她没有办法去形容这种感觉,失望吗?不是失望。就是突然觉得自己很傻,像一个小丑一样,这样跳跳闹闹了一阵,可后来呢? 她连自己到底想要做什么都不知道。 她连自己应该做什么都不知道。 她更不知道,他要的是什么。 林惜文低下头。 “姑娘,休息去吧,明日就能道云溪岛了,姑娘到时候可以下穿走一走。”碧痕在她说道。 林惜文点了点头,是啊,到了明天就好了。 她这样告诉自己。 第二天,当船行驶至奚云岛的时候,已经将近黄昏了。 因为天色已晚,未免耽搁行程,随行的人补充物品很是迅速。 林惜文站在船头,就在前天晚上,她还那样害怕这个地方,可现在,岛上一片平静。 船员们安然地购物装货时,林惜文望着人来人往、仿佛与平日并无什么不同的埠头,不禁升起一种恍惚感来。 阳光如此明媚,照在船夫们鼓起的手臂上,闪烁着汗水的光华;照在侍女笑闹的眉眼上,软语娇音悦耳如铃——生命如此美好。 只要还存在着,就是好的。 林惜文闭了闭眼睛,任由海风吹散着自己的头发,享受着片刻的繁华。 直到夜幕降临,船上所有该补充的已经补充齐全,船又起航了。 船上的日子安逸而怡然,一切顺风顺水。 几个人没事做就玩玩斗牛。 姬漓是不敢玩了,每每林惜文喊他的时候,他就一句话:“朕要是再输,可就真和那朝阳公主一样,要脱衣服上岸了。” 惹的丫头婢女笑倒一片。 宇文珏也不再参与,林惜文发起玩斗牛的时候总是不见他。 不见他,自然也是不见长攻的。 碧痕倒是愿意和她玩。 可每次,输的总是林惜文。 短短十几日的功夫,到了睢国的时候,林惜文基本上已经把那日从宇文珏与姬漓还有朝阳公主身上赢的钱全都输了出去,不但如此,还贴上了自己不少的首饰。 不过尽管那样,她还是每天玩的乐此不疲。 船上的丫头们都喜欢她。 没架子,能和丫头们疯玩,想要吃水果喝茶都是自己起来去弄的,一边走一边还说:“你们都别动我的牌,没有牛牛找你们算账!” 丫头们玩的小,可是都很开心。 船上的时光,似乎总是在欢声笑语中就过去了。 只是偶尔在夜里,才能看到林惜文眼睛里的那抹没落。 “姑娘,夜很深了,睡吧。” 碧痕看着依旧靠着窗户看月亮的林惜文轻轻的说道。 一阵海风吹来,似乎还带了一丝寒意,林惜文的头发轻轻的飘着,她闭了闭眼睛:“睡不着。” 碧痕也看向窗外:“是因为要到睢国了吗?” 她这样一说,林惜文才想起,是啊,按照现在行驶的速度,明日正午时分,便可以到达睢国了。 林惜文只是摇了摇头。 碧痕搬了椅子,坐在了林惜文的身边:“姑娘有心事?” 林惜文笑了笑,她看碧痕:“碧痕,你喜欢长攻对吧。” 碧痕没想到林惜文会突然将话题引到了她的身上,脸微微的一红,不过,还是点了点头,她道:“是啊,喜欢,没什么好隐瞒的。” “喜欢一个人,什么感觉呢?”林惜文托着下颚,问道。 碧痕说:“很踏实。这个人,会给你一种很踏实的感觉。无论你在做什么危险的事情,你只要知道他在身边,就没什么好怕的。” 踏实。 林惜文听了碧痕的话,眼睛忍不住的有些泛酸。 碧痕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道出了她心中最不敢奢望的事情。 第九十一章 喜欢一个人 有时候,林惜文会觉得喜欢一个人多没有道理啊。 原来,她一个人好好的。 她可以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做事,一个人面对一切她该面对的一切。 可是现在呢? 她假装可以一个人吃饭,假装可以一个人做事,假装可以一个人面对她该面对的一切。但是,心底总有一种幻想,幻想如果是那个人也在陪她做这些事,该多好啊! 喜欢一个人,总是在看不到他的时候会想他在做什么?而自己现在在做什么总想告诉他,或者让他看到,想知道他会不会在乎,会不会在想她? 喜欢一个人,如果他很开心而不是因为自己的话,那么,她会失落。 喜欢一个人,自己可以假装的很开心,可不是因为他,她却想看看他会不会失落。 喜欢一个人,总是幻想着一切不切实际却很美好的事情。 喜欢一个人,总想能够光明正大的走过去深深的拥抱他……很紧很紧。 喜欢一个人,原来是可以将自己的智商拉回到十岁以下,他说什么,她都可以相信。尽管有时候你明明可以不相信,但是,你还是信了,只因为是他说的。 喜欢一个人,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放低自己的底线,有时候,你总是会挣扎,他不好,果断的放弃吧。可是,舍不得…… 喜欢一个人,真的舍不得! 林惜文哭了,很狼狈。 是啊,说那么多,你还是舍不得。 就是这三个字。 太难受了!太让人难受了! “姑娘……” 碧痕看着突然就留了眼泪的林惜文。 林惜文抬起了头,却对碧痕笑了:“我没事。” “姑……惜文,你会不会觉得很累。” 这是碧痕第一次叫她的名字,那样的轻。 林惜文原本已经在克制的眼泪突然再也克制不住了,她抱住了碧痕,用力的点了点头:“是累,太累了,碧痕,太累了!” 从来都没有这样累过! 从来都没有觉得喜欢一个人是这么难受,这么舍不得,又这么累的一件事。 她想放弃,可是舍不得。 她一再放低自己的底线,她明明知道,喜欢他……是多么不理智的事,是那样一个结局…… 为什么呢?为什么自己就是放不下呢? 碧痕轻轻的抱住了林惜文:“惜文,会好的。” 林惜文的头埋在了碧痕的怀里:“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惜文。” 碧痕轻轻的松开了她,看着她的脸:“你知道吗?每个人的人生中都会有这样一个时刻,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样,觉得累,觉得难过,心里有太多的事情,看什么都是黑暗的,没有一点颜色。会迷茫,会对未来根本就没有一点要求,感觉自己有很多事可以做,没有做,但却又什么都做不了。你会太专注在某件事情或者某个人的身上,心里会存留太多的幻想,你会觉得如果自己努力了,那么那些幻想都会变成现实。可是,你连你要努力的方向都找不到。亦或者,总是觉得自己要放弃一些人或者事,才会得到自己想要的,可是要从何放弃,放弃了,也不知道自己未来的路在哪里,或者,想着自己失去的更多……” 林惜文怔怔的看着碧痕,她从来没有想过碧痕会对她这样说话。 而且,每一句都是说在她的心里的。 她现在,就是这样的情况。 “可是,惜文,这是你的人生,不是别人的。你想要的是什么,你真的认真的想过吗?你是想要自己,还要想要永远的看着他人。” “碧痕……”林惜文叫她,这还是那个在煜王府时的碧痕吗? 这还是那个自己曾告诉她要她珍惜自己的碧痕吗? 这还是……宇文珏的碧痕吗! 碧痕看着林惜文的眼睛,笑了。 温柔而坚定。 “这都是你告诉我的!”碧痕这样说。 “我?”林惜文眨了眨眼睛。 碧痕点了点头:“对,因为,以前的惜文就是这样,你用你所做的每一件事,所说的每一句告诉你身边的每一个人,这是你的人生,不是别人的。你曾经想要的那样的明确,并且,一直为其而努力着,你苦过,疼过,可是,你没有哭过。惜文,曾经我以为,你会一直笑的那样灿烂,你今天却哭了。可是……没关系,哭过之后,才能笑的更美。” “碧痕,谢谢你。” 林惜文再次紧紧的抱住了她。 原来,在这样一种时候,有个人能陪着她,给她一点温暖,说她想要听到的话,竟然这样好! “姑娘。” 许久,碧痕突然叫了林惜文一声,而且,又叫回了姑娘。 林惜文懵懂的抬头。 碧痕面无表情的说道:“您输给我的钱,我是不会还给您的。” “啊……”林惜文长大了嘴,最后:“哈哈哈哈哈……好啊!” 碧痕是等林惜文睡着之后才从船舱里出来的。 照惯例,碧痕会去看看宇文珏,若是宇文珏睡了,她才会回自己的房间睡觉。 可是今晚,连宇文珏都睡的很晚,碧痕过去的时候,船舱里的灯,仍然是亮起的。 碧痕站在门口犹豫了片刻,还是敲了敲门。 “进。” 宇文珏的声音略带了一丝疲惫,可似乎,又有些隐隐的笑意。 “爷。” 碧痕进去后,福了福身子。 当她抬眼望过去的时候,心里吃了一惊。 宇文珏这么晚没有睡,不是在做别的,竟然是在玩牌。 就是林惜文白天玩的,斗牛。 他摆了四个人的,一个一个的开牌,竟然还会在牌的后面堆银子。 宇文珏也没在意碧痕会看到,他看了眼碧痕,碧痕的衣襟上有一片濡湿的痕迹,他蹙了下眉,问道:“怎么了?” 显然,这是问林惜文的。 碧痕却摇了摇头,道:“没事。” 宇文珏也不深问,他指着自己摆的牌,笑了笑:“觉得这个好玩吗?” 每天陪林惜文玩的最多的恐怕就是碧痕了。 碧痕摇了摇头:“也就是输赢银子的事儿。” 宇文珏摇了摇头:“碧痕啊,你这丫头,越来越无欲无求了,连银子都看不上了,爷以后还真的不知道靠什么能让你卖命了。” 碧痕跪了下来,平淡道:“碧痕誓死效忠。” “行了。”宇文珏睨了她一眼,说道:“起来吧,爷没质疑过你的忠心。你跟了我十几年了,我可以说,是被你看着一点点长大的,这中间,有情分。你是个重情的人,这点,我不奇怪。可是跟在惜文身边,才多久呢?” 宇文珏突然这样问碧痕,碧痕并没有一点紧张或者犹豫的成分在里面。 她只是如常说道:“爷和姑娘,给了碧痕不同的东西。碧痕从心里,同样的尊重。” “哦?”宇文珏放下了手里的牌:“说来听听。” 碧痕道:“爷给碧痕的是命!是一种生活,也是一种未来。姑娘给碧痕的也是命!生命的珍贵之处。以前,碧痕不怕死。现在,碧痕怕死,因为怕死,才会更努力的让自己活下去。” 宇文珏听了碧痕的话,久久没有开口。 碧痕始终站着。 最终,是宇文珏闭了闭眼睛,对碧痕说道:“惜文对你,是用心换的。她,有时候做的,比我好。” 碧痕低下了头。 宇文珏说:“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努力让自己活下去。” 碧痕道:“是。” “出去吧。”宇文珏说:“是该睡了,明日正午,便到睢国了。” 碧痕福了福身子,转身出去了。 翌日,午时。 终于在经过近半个月的海上生活之后,船队如预期的一般,终于在近七月时驶入了睢国,抵达了睢国最大的港口,云祥。 当林惜文跟着宇文珏走出船舱时,尽管已有心理准备,但是看到岸上那齐刷刷列队相迎的军队时,还是震了一下—— 只见军队以十人为一列,排成十九行,一般高矮,身穿清一色的黑色劲衣、织锦腰带,插有红翎的银色头盔和同色风氅,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风过战旗飒飒飞扬,显得说不出的威武。 而在其中最醒目的,便是骑在一匹白马上的年轻男子。 他的年纪约摸二十出头,穿着一身红色盔甲,五官深刻,神色肃穆,眉宇间有着很浓的杀气,一看就是久经沙场淬炼出来的,令人望而生畏。 碧痕在林惜文的耳边轻声说道:“这位便是睢国君王行述唯一的儿子,叫染棋。” 而就是这一句话的功夫,染棋已经拍马走到岸头,对着已经走下船的宇文珏与姬漓等人抱拳道:“贵客莅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宇文珏正要回礼,不想姬漓却先站了出来:“睢国的皇子就是这样迎接贵客的啊?无趣,无趣的狠啊!” 染棋微微挑了挑眉,他举起了一只手,只是轻微的摆了一下,后面整齐的列队便让了一条路出来。 “睢国怎会如此怠慢远道而来的兴兰君主呢!” 一个声音远远的传来,带着三分笑意,七分妩媚,却是清清楚楚的传入每个人的耳朵之中。 林惜文扭头,便看到三个少年带着一顶软轿走了过来。 而这三个少年,无论从衣着还是气质来讲,不不如普通的随从般,无论是从姿态还是相貌上,都属于上上乘的人选。 而那一顶软轿,更是用红色透明纱幔制成,即便是隔了很远,也能够让人看得清楚,那软轿里面坐的是一位多么姿态妖娆的美女。 第九十二章 睢国 同样的穿着红色的衣物,玉臂外漏,挽了一方同是红色的挽纱遮挡了几分。殊不知,这样半遮半掩,更是勾人心魄。 染棋对着姬漓微微笑道:“这是染棋的妹妹,染舆公主,久闻兴兰王大名,所以今日一同来见。兴兰王风流无双,所在之处必少不了美人相伴,此番初度来睢国,当然要投其所好,第一时间将我们睢国的美人奉上……而我们睢国最美的,恐怕就只有我这个妹妹染舆公主了,所以,以公主来为兴兰王接风,陛下还会觉得无趣吗?” 林惜文听了一阵恶寒! 好歹也是一国公主,竟然被自己的哥哥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堂而皇之的便‘送’了出去,还真的是让人无语啊! 即便是放眼现代,如此开放之国策,林惜文也是闻所未闻。 而姬漓……还真的不知道他现在是做何感想,美人投怀送抱虽然是件美事,可是大庭广众的,他怎么都是一国之君,这样,总归是不太好吧。 更让林惜文没想到的是,姬漓听了染棋的话,表情突然一变,直直地盯着染棋,突然上前一步,紧握其手感动道:“染棋皇子真乃朕之知己也!” 然后,脚步极快的走到了软轿前,对着轿内的染舆公主拱手道:“久闻公主大名,姬漓今日真可谓是三生有幸呐!” 林惜文顿觉幻灭,对于这个姬漓,恐怕染棋安排这样的接风,才是最满意的吧。 只见轿子内的染舆公主掩唇一笑,然后,一只手便是穿过轿帘伸了出来:“此生能够见到四国之内最为风流倜傥的兴兰君主才是染舆莫大的荣幸,染舆前来请陛下过府一叙,还请陛下赏光。” 这样的姿态,恐怕再明显不过了。 只见姬漓果断搭上了这位染舆公主的手,然后迈入轿中。 就在姬漓正要离去的时候—— “姬漓!” 林惜文突然开口叫了他一声。 姬漓停下,缓缓的转身,看着林惜文的目光,深远悠长,似乎像是在等着什么。 林惜文道:“你欠我的钱什么时候给?” 姬漓摇头失笑,他扯了下唇角,漫不经心的说了一句:“就先欠着你的吧。” 然后,便钻入了那染舆公主的软轿之中。 那三个少年便又这样,带着轿子走了。 林惜文干站在原地,咬牙:“妈的,堂堂的一个兴兰王竟然欠钱不还!” 宇文珏看了林惜文一眼,没有做声。 林惜文也知道自己刚才有些失言,便乖乖的站在了宇文珏的身后。 那染棋见自己的妹妹接了姬漓而去,转而对宇文珏抱拳道:“这位便是煜王了吧,而您身后那位青衣公子恐怕就是‘玉叱将军’江玉珩,江将军了吧!” 宇文珏还礼,却也不说话。 江玉珩依旧是老样子,面无表情。 染棋似乎并不介意,只是道:“还请煜王随小王入驿站休息。” 宇文珏略微点头,抬步便走。 船上的一干人等似乎都还沉迷在方才姬漓跟着染舆公主走的那个片段中没有回神。 林惜文转了个身,对着身后的一干人等道:“都愣着干什么,该卸货的卸货,该记名的记名,一切整理妥当后,跟王爷一起去驿馆。” 碧痕忙领头道:“是。” 下面一群人这才忙忙碌碌去了。 宇文珏并不以为意,反而转身牵住了林惜文的手。 他许久没有这样温柔的牵过她的手,初时,林惜文刚碰到他略微冰凉的手指,整个人仿若触电一般,微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宇文珏对染棋道:“我们刚刚下船,许久没有接地气,不想乘坐马车,还请皇子前面带路,我们这一路走过去便好。” 染棋目光深邃,带着几分探究落在了林惜文的身上,但最后一拍马背,调头亲自领路。 林惜文就那样带着浩浩荡荡的使者队伍,与宇文珏肩并肩一起走着,跟他离开埠头。 而她脊背上感应到染棋那炽热的目光,始终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仿佛要将她灼烧。 林惜文勾起唇角,镇定一笑。 七月的阳光如此绚丽,然而天边,风起云涌。 宇文珏带着众人下榻驿馆,整理行装分派房间,待得一切都布置妥当后,已是下午申时。 一行人安顿不消片刻,便有睢国的使臣来送请柬。 是碧痕接到的,她快步进来后,屈膝跪在了宇文珏的眼前,呈上信笺道:“宫里来的帖子,说是睢国君主晚上在宫中设宴,请王爷过去。” 宇文珏接过,打开来,但见上面的名单处,写了三个人: 宇文珏、江玉珩,以及——林惜文! 宇文珏回头,看见林惜文颇含深意的目光,顿时明了了她的意思。 难怪刚才林惜文在埠头一改往日在人前的闲事不管,大喝姬漓,安排下船时宜。 诚然,如果仅仅只是作为他宇文珏的宠妾,一个连名分都没有宠妾,这样的身份还是不够资格与他同进皇宫列位席上的。 她必须要让别人知道,她不仅是他宇文珏的宠妾,而且还是一个很有分量的宠妾。 她敢替宇文珏安排一些琐事,而宇文珏的人又全都听她的。 她敢直呼兴兰王的名讳,而兴兰王竟然毫不介意并承认与她有债务纠葛。再加上……她曾在泰阳的那一件事…… 种种迹象,从某种角度上昭告了外人,她林惜文……并非他们所想的那样,仅仅是一个宠妾而已。因此,睢国君王送来的请柬里,才也有她的名字。 宇文珏的目光直直的看入林惜文的眼里,就是这一双秋瞳之中,清凉,却不尖锐;柔婉,却又钢韧…… 林惜文,一夜之间,似乎又成长了许多。 他的惜文,这一路以来,懂得了不少,也尖锐了不少。 而林惜文对上宇文珏的目光时并无半点闪躲。 她知道,这次晚宴,其实,她去不去宫中,对宇文珏而言都没有要紧的。 可是,对她而言……不同。 在泰阳,都玺在她身上下的毒,三个月之期将到,她不能不想办法入宫拿解药。 而且,从都玺的言语上来看,宇文珏此次入睢国,是睢国所期盼的事情。由此可见,在初开始的时候,睢国所打探的消息可能就是宇文睿是不愿意让宇文珏作为这次出使睢国的使臣的。 睢国为何一定要让宇文珏过来,林惜文并不知晓。 但,想来,这里面也没有什么好事情。 所以,宇文珏去的每一个地方,她都要跟着。 夜幕初临,华灯四起。 千余支火把,照映着宛大的露天广场,中间铺了块极大的地毯,毯上绣着锦华图腾和祥云花纹,除了北首的主席之外,西东各放三张客席,坐在东上首的是宇文珏,其次江玉珩,下首林惜文;而坐在西上首的则是兴兰王,其旁边两个位置都空着。 那个朝阳郡主应该就是代表錖兰的,照理说,既然能在海上相遇,那应该是同行而到达的时间差不多,怎么会没有见到呢? 再看主席上,也只见了染棋与染舆,不但睢国君主没有出现,那个所谓的霁月公主,也就是此次前来为睢国郡主贺寿之余的最重要的事情,为安忧公主招婿的,安忧公主的生母,也没有出现。 林惜文暗自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沉吟不语。 倒是染棋,依旧那么热络地招呼众人:“来来来,时辰不早,咱们也都饿了,就边吃边等,不必客气。这些都是小王精心为各位贵客挑选的菜肴,别的不说,单单是为了这道深海生鱼,就花费了好些功夫,快趁新鲜,趁新鲜……”说着,亲自盛在小碗中,命宫女送到各人面前。 睢国因为四面临海,物资贫瘠,人口稀少,鲜少有农作物与家禽的关系,所以,这餐桌上多数出现的美味便是这海产品。 林惜文看了眼由宫女端上来那染棋所说的深海生鱼,不禁笑了开来。 还真是大手笔呵! 什么深海生鱼,就是三文鱼么! 切的很薄很薄的片,仿佛透明的一般,刀工精妙,鱼肉新鲜,加上睢国特制的蘸酱…… 林惜文夹起一筷子,塞到了嘴里。 还真的是美味!比她在任何一家日式料理店吃的都好! 林惜文这一动作倒是让在座的每个人都愣了一下。 在睢国,这样生吃鱼片是习以为常的事情,并且,对于睢国人而言,这是上等的美味。而在其他国看来,这种野蛮且极为血腥的吃法,是十分让人恶心的。 而林惜文,第一次来睢国,见到这种生鱼片,不但没有觉得恶心奇怪,反而习以为常的吃的津津有味。 宇文珏微垂着眼睛,挑了眼前别的菜来吃。 林惜文在祈梦山捉鱼的时候曾经提过这鱼的吃法,当时一笔比一笔说的狠,最后说道这个生鱼片的时候还嗤笑了颜玉、 现在,她倒像是真的吃过了。 染棋看了林惜文的样子,倒是很高兴的:“煜王所喜欢的女人果然与众不同,小王就喜欢林姑娘这种爽快的人,小王先敬姑娘三杯!” 一旁宫人呈上托盘,染棋将三杯酒依次饮下,干脆异常,然后才环顾了席上诸人一眼,目光最后落在林惜文的脸上,笑道:“林姑娘,小王已经喝完了。” 林惜文丝毫不动,拿着筷子的手都没停过:“对不起,我不喝酒。” 染棋从来没想过一个王爷的姬妾竟然如此不识抬举,不过他碍于宇文珏的面子,忍了忍,说道:“是小王疏忽了,没有想过林姑娘的酒量如何,这样,姑娘不如浅尝一杯,一杯则已。” 林惜文浅笑,她摇了摇头:“对不起,我一口酒都不能喝。” “林姑娘,这里是睢国。” 染棋一摆手,宫人已经端着盛了酒的托盘站在了林惜文的眼前。 第九十三章 霁月公主 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宇文珏在旁看了,微微蹙眉,他抬头睨了染棋一眼:“大皇子,这是睢国不错,可是惜文,是本王的人!” 染棋听了宇文珏的话,轻抚手掌:“煜王果然是对这位林姑娘宠爱有加啊!小王不过是欣赏林姑娘懂得敝国的美事,心头振奋,所以想结交林姑娘这位朋友。更何况不过区区一杯酒,就算再不胜酒力的人喝了又能到得了哪里去,煜王如此,明显是不将我睢国放在眼里。难不成,我堂堂睢国皇子,难道还不配与王爷的一个宠姬喝酒吗!” “哥哥!” 宇文珏还未说话,只见这染舆公主端着酒杯无限风情的站了起来。 “他国女子不如我们睢国这样粗康豪放,哥哥今日和一个女子较真若传了出去倒是让世人笑话哥哥硬逼着一个女子喝酒,更何况,林姑娘也不是平时围绕在你身边的那些莺莺燕燕,哥哥这样咄咄相逼未免显得太过无理,过门便是客,哪有主人硬是要与客人过不去的。哥哥,你可真要多学学煜王,多怜香惜玉啊!难怪到现在父皇都没办法给你指一个妃子,看了我回头要回去求求姑姑好好给你挑一个世家女子,成了亲,你就知道该如何温柔的对待女孩子了。” 说着,人便朝宇文珏走了过来,脸上露出一笑,道:“今日染舆便在此替哥哥向煜王赔罪,此三杯酒,先干为敬。” 语毕,便如同刚才染棋一般,干脆的将三杯酒饮下。 毕竟是在睢国的皇宫,既然这位染舆公主打了圆场,宇文珏自然知道该怎样做。 他刚端起酒杯,只见这染舆公主突然上前一步,一双白皙如凝脂般的手便覆在了宇文珏的手上,拦下了他要喝酒的动作。 “王爷素来不爱饮酒,染舆多有耳闻,此番敬酒并非要为难王爷,而是替哥哥赔礼,王爷心思到了,就是染舆的荣幸了。” 如此一个美丽大方又会说话的女子,果然惹人喜欢一点。 只是林惜文看在眼里,总觉得有些不舒服的地方说不出来。 染舆说完此话,便弯腰拿起酒壶将酒杯再次斟满,转向姬漓道:“陛下,可曾愿意赏光,与小女子共饮一般。” 姬漓哈哈一笑,起身回应:“公主倒是心疼宇文公子就猛让本王喝酒了,今日下午在公主府中,公主府内的舞姬已经将本王灌的七荤八素了,还喝?” “陛下这是不愿赏光了?” 染舆娇嗔一声,不管姬漓到底是什么意思,一杯干尽了。 姬漓自然不会拂了美人面子的,杯中酒刚刚喝完,只听宫人远远的喊道—— “霁月公主驾到——” 林惜文顿时精神一振,知道最重要的角色终于出场了,转头望去,只见长长的回廊那头,红灯如线,一个女子在宫人的拥簇下袅袅而来。那女子梳着高高的发髻,别着十对对插彩云簪,仪容端丽,显然就是那位所谓的霁月公主了,听说就是这位霁月公主掌管了睢国的半壁江山。 当她出现在众人的眼中时,回廊、红灯,周遭的一切连同她,就全部仿若隐形。 林惜文面色微变,吃惊的几乎站起来—— 那人明明那么遥远,但是脸庞却无比鲜明,光洁素净得仿佛这世间所有的尘埃都对她自惭形秽,即便依附也会立刻自动滑落; 那人明明平视着前方,面色平静,但是眉目间却涌动着无限思绪,似在说话,似在微笑,又似在殷殷叮咛; 那人穿一袭绯色宫衣,有着桃花的明丽却无桃花的世俗,举手投足间灵气逼人…… 最最重要的是,她眉长入鬓,唇软如花,容貌五官……都像极了一个人! 一个画里的人! 不等林惜文再看,这霁月公主已经坐了下来。 染棋与染舆分别放下手里的酒杯,乖乖的站在了霁月公主的眼前,拜道:“给姑姑请安。” “都起来吧,你们父皇身体不适,不能过来了,可别怠慢了诸位贵客,入座吧。” 这霁月公主的声音似是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在里面,让染棋染舆坐下后,霁月公主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 这简简单单的一扫,并未只是短暂的停留而已。 每一个接触到她目光的人似乎都能感受到从里面传出的敬意与礼貌,唯独,在霁月的目光扫过林惜文的时候,她多停留了一会,美丽的眸子里是满满的震惊与不可置信! 林惜文坐在这儿,被她这样看着难免有些不自在,可,对着这样的脸庞,她又隐隐的有一些期待在里面,但到底期待什么,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 隐隐的,林惜文只是觉得,有些东西,正要呼之欲出,分见端倪。 可……到底是什么呢。 “诸位远道而来,本宫刚才有事,不免耽搁了一些,还请诸位见谅。” 霁月公主起身,将自己的酒杯里斟满了酒,对着下坐的各位,道:“本宫这就向各位赔罪。” 霁月公主的酒喝干之后,其余众人自然也是要干的。 林惜文正犹豫着要不要举杯的时候,只听霁月公主道:“林姑娘既然不能饮酒,不如换上新鲜榨的葡萄汁吧。” 霁月公主的话音刚落,就有宫人将葡萄汁呈上。 林惜文起身,对霁月公主行了一礼:“惜文谢过公主。” 有了霁月公主的到来,这一顿晚宴也算是宾主尽欢。 染棋与染舆从面上来看似乎还真的是有些怕他们这位姑母的,自从她入座之后,便收敛了许多。 用膳的用膳,喝酒的喝酒。 只是林惜文这全程下来都如坐针毡一般,曾有几次,她都觉得这霁月公主在一直看她。 可是等她的目光望过去的时候,这霁月公主的眼神却从来都没有在她身上停留过的痕迹。 林惜文只觉得自己多心,便也没有多想。 月入中时,宴会便散了。 姬漓自然是潇潇洒洒的回他的驿馆去了。 而宇文珏与林惜文则是选择慢慢的走回去。 江玉珩在后面不远不近的跟着。 两个人都走的很慢。 林惜文的手一直被宇文珏拉着。 “宇文珏,你今日觉不觉的那霁月公主……那霁月公主有些奇怪?” 宇文珏挑了挑眉:“你说说,怎么个奇怪法?” 林惜文道:“我总觉得她一直在看我。” 宇文珏摇了摇头:“惜文,你多心了。霁月公主的便是掌权者的目光了,她在睢国的身份,一定不简单。睢国本就染棋一个皇子,而睢国君主又是年迈多病,都拖到了这个时候竟然都不立染棋为太子,你觉得是何原因?” 林惜文蹙着眉:“难不成,真如同外界的传闻所言,得安忧公主者,得睢国半壁江山吗?” 宇文珏又摇了摇头:“不尽然,不过,我们来睢国并不是为了选驸马的。” 他这句话的声音压的很低,若不是两人挨的太近,林惜文几乎是听不到的。 显然,宇文珏说这句话并不想让第三个人知道,可周围,也就只有江玉珩一个人。林惜文想到,或许是因为江玉珩并不是宇文珏的心腹,而宇文睿交代的事情自然是不能让别的人知道,当初,宇文睿不是连她都要瞒着么。也就没有多想,只是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宇文珏,睢国表面上风平浪静的,可今天这种情况,你也看到了。恐怕因为霁月公主的关系,睢国内部并非我们所想的那样的太平。染棋这个人,不是会将大权拱手让人的人。而那个染舆公主,不管是利益还是感情,都是会站在染棋这一边的……” 林惜文的话还没有说完—— “危险!” 江玉珩突然高喝一声,将宇文珏与林惜文挡在身后,叫道:“王爷,走!” 宇文珏与林惜文回头一看,皎洁的月光下,数十名黑衣人如同暗夜蝙蝠,身形敏捷,动作奇快地在与长攻纠缠。 长攻是暗卫出身,此次进宫虽然不能明着带上他,可暗地里,他是贴身保护着宇文珏的。 江玉珩道:“来着武功不弱,就算长攻与我两人联手,也不一定能够全身而退,王爷赶快走!” 危急关头,江玉珩极为快速的分辨着如今的行事。 长攻一边抵挡,一边道:“爷,往前跑,前面有马!请快速回驿站!” 街道上的人被突如其来的杀气惊得四散,正有一批没来得及牵走的马在前方嘶叫。林惜文当机立断,牵着宇文珏的手就朝马匹的方向跑了过去,江玉珩上前帮组长攻,林惜文火速的翻身上马,一直拉着宇文珏的手没有松开。 待两人坐定后,林惜文手挥马鞭,高喝一声,马匹绝尘而去。 可对方似乎来人众多,以长攻与江玉珩两人并不能牵制所有,所以,依旧有马匹乘机追上。 “追上来了。”宇文珏的脑袋埋在林惜文的肩头,紧盯着身后那对人的动作。 林惜文凝神,并不为宇文珏所说的话乱心,她镇定道:“驿站快到了!不管要杀我们的是哪队人马,他们都不敢再睢国的驿站动手。” 更何况,驿站之内有杨子厚所精心挑选的侍卫,还有大周驻扎的使臣侍卫。 只要到了驿站,就安全了。 “宇文珏,前面再转一个弯,便到了。” 林惜文骑马的技术越来越娴熟,而且,皇宫本来就离驿站不远,所以后面的人眼看暂时是没有什么希望能够抓到他们的。 而,就在转弯之际,前方突然杀出一片人马。 同样的黑衣,同样的蒙面。 林惜文勒紧了缰绳,道:“宇文珏,前面有拦击!” 宇文珏快速的分析了地形:“朝南跑。” 第九十四章 追杀 林惜文火速的调转了马头,一路朝南边跑了过去。 “前面有什么?” 眼看路越跑越荒芜,就要脱离城区,林惜文不禁担心起来。这样的荒郊野外,如果他们死了,也不是睢国的责任了! 宇文珏眯着眼睛:“兴兰的驿站应该是在南面的……” “应该……!”林惜文第一次听到宇文珏这样不确定的回答。 宇文珏突然笑了一声:“因为,我不知道姬漓有没有骗我。” “他当然是骗你的!” 这种破地方,兴兰的驿站怎么可能建在这儿! 宇文珏摇了摇头:“当时在船上,我听他说话,并不会骗我。” 宇文珏,老娘还是第一次发现你他妈的这么单纯啊! 月落西沉,皎洁的月光折射出银白的剑光,黑色的人影夹杂着冰冷的月光散出没有丝毫违和感的冰冷煞气。林惜文紧张地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心跳,只紧紧地盯着,看着那剑光离自己越来越近。 突然,林惜文的右后方,一只玉令飞窜而出,随着玉令飞出,慑人的剑光瞬间收敛,为首的黑衣人抓住那令牌,一个手势便止住了其他人的动作。 “我是大周煜王宇文珏!阁下不管是奉谁的命,总要想想,你,还有身后的人,今后面临的是什么!我宇文珏若死在你睢国的土地上,不管是在哪,大周都不会放过睢国!”宇文珏的声音冷冽的传出。 或许这段话真多起了一些作用,对方在犹豫。 而林惜文果断的抽马快行,前面的路有两条。 左边一条,太过黑暗,仿佛就是无尽的悬崖,而另外一条,隐隐的光明。 林惜文没有太多考虑,直觉的就光明的地方跑去。 突然,她听到后面喝了一声:“主公说!一定要抓到那个女子……” 原来,是冲着她来的! 林惜文眼睛微眯! 她从未踏足过睢国,而来睢国不过半日时间,有谁能这样恨她,竟然可以不顾一切,不顾宇文珏在场,不顾大周与睢国之间维系了这么多年的平衡关系,都要抓到她! 于此同时,林惜文突然感觉宇文珏整个人都倒在了她的身上。 “宇文珏!你怎么了?你怎么了!”林惜文慌乱的问着。 “暗器……”宇文珏的声音弱了下来。 林惜文现在不能停马,可是她隐约觉得,就算是立刻中了暗器可不至于虚弱至此,林惜文猜测道:“暗器是否有毒!” 宇文珏微微的点了点头。 “宇文珏!”林惜文腾出一只手将他的双臂环在自己的腰间,用手摁住:“你坚持一下,我不会让你死!我不会让你死!” 而前面,路途渐渐的清晰,竟然是悬崖! 马速太快,林惜文若是放开晏卿扯住缰绳,宇文珏便会掉下马,说不定会被乱蹄踩死,倘若她这样一直抱住宇文珏任由马匹向前,他二人便会掉下悬崖,而这悬崖有多高,她无从知晓。 紧急时刻,哪容得林惜文有半分犹疑,不等她做出选择,黑马一声长鸣,带着林惜文与宇文珏跌下悬崖。 宇文珏的意识好像因为危险的临近略有复苏,将马匹用力踢了一脚,借力攀到岩壁上,一手紧紧地抱住林惜文,一手抓住岩壁上的野草。 悬崖草浅,哪有经得住两人的力道。宇文珏也不过在峭壁上停息了一瞬,野草被拔根而起,两人再次掉了下去。 林惜文只觉得耳边风如电掣,疾利地刮过□在外的双手。脸颊埋在宇文珏胸口,只嗅到混杂着血腥味的幽幽青草香气,还有死亡临近时的无力与恐惧。 怎能在这里死去? 怎能在这个时候死去? 怎能这般轻易的死去? 林惜文深吸一口气,抱住宇文珏身子的同时睁眼。这种时候不可慌乱不可恐惧,否则送掉的就是自己的命! 宇文珏显然已经毒发,贴着她的身子透凉如冰,刚刚抓过野草后便再无动作。她不会武,身上没有任何可以救到自己的工具,上面是追杀她的人,下面是置她于死地的悬崖,离她最近的是冰冷的峭壁…… 不对!她抱着的人是宇文珏! 宇文珏因为中毒的关系没有内力,可招式上他也并不疏忽,故而,身上一直藏着一把削铁如你的匕首! 林惜文放开一只手,沉着地抽出宇文珏一直藏在靴中的匕首,甩开刀鞘,一把刺进峭壁中。 削铁如泥的匕首插入悬崖之后,虽然没有让林惜文与宇文珏停住降落,却减缓了二人下落的速度。 匕首划过石壁的地方迸出火花,林惜文觉得自己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那一柄轻薄的匕首身上,握着剑的右手被震地几乎麻木,能感觉到剜骨的疼痛在手心蔓延,濡湿顺着手心滑到剑柄,又由剑柄流回手腕。 但是林惜文知道,她不能放开!即便是这只手断掉也不能放开!她不能死在这里死在这个时候! 可是林惜文没有内力,单靠蛮力,那剑便如普通匕首一般。接下来石壁上一块凸出的石头,使得匕首如同船只撞上暗礁一般,狠狠地折了一折之后飞出林惜文的手心。 完了。 连最后的一线生机都没了。 丢了匕首,林惜文只觉得死亡的绝望迅速笼罩在头顶。她只能两手抱住身边唯一的依靠,紧紧地抱住,将脑袋埋在还有余温的胸口,闭眼,不看不听不想。 至少,是她与宇文珏死在一起了,不是吗? 可是,为什么要死呢? 曾经,在泰阳的时候都玺喂她喝下毒药,她都没有想过要死!为什么,现在要想去死呢! 不行!反正都玺在泰阳恐怕已经是凶多吉少出不来了,而她来到睢国之后从未在任何人的口中听到都玺的名字,反正她已经身中剧毒,活不了多长的时间,为什么不能现在保宇文珏一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惜文抱着宇文珏的身子突然的用力,将二人的方位完全调转过来,紧接着全身一阵剧痛,脑中“轰”的白了一片,再无意识。 天空很蓝,飘着几朵白云。 林惜文睁眼便觉得,这是自己十几年来看过最美的天色。因为她发现自己还活着,不仅活着,还是完好无损的活着。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除了用剑时被伤到的手心手腕,除了坠地时分那种浑身快要断裂的感觉还残留之外,竟然没有一点事。 她仍旧是在她极为熟悉的那个怀里,甚至抓着他衣襟的手也还是原来的力度,靠在他胸口的脑袋也是最初的弧度。 只是,哪里不对劲……哪里哪里…… 林惜文猛地坐起身,发现自己浑身是血,但,不是她的。 透白的阳光下,宇文珏的脸苍白如纸,殷红的血如同绘染在面上,紧紧闭着的双目,不再透出让她熟悉的睿智的芒光,而是没有……半丝生机。 林惜文突然想到落地那一瞬间明明是她翻转的身子,应该,是她先着地,应该,是她重伤在此,可是为什么?为什么重伤的会是宇文珏! 想到这里,林惜文的心思,小小地乱了几分,到底临坠地的那一刻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 “宇文珏?宇文珏……”林惜文有些无措的看着宇文珏,轻轻地推了他一把。 宇文珏纹丝不动。 受伤……中毒……落崖…… 林惜文动作迅速地的朝宇文珏的身上摸去,他的身上一直装着各种保命的药单,无论如何,先要让他吃进去! 挑出可以内服的给宇文珏喂下,正打算剥掉他的衣物给他清理外伤,突然听到一声低唤:“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搜!” 林惜文心下一惊,她那身形,要带着重伤不醒的宇文珏出逃,能走出百步都是痴人说梦…… 那么,只有…… 林惜文看了看四周的环境,睢国是个海岛,所以,境内不少大小江河都是融会贯通于海内的! 林惜文一咬牙,顾不得宇文珏身上的伤,将他连推带搡往附近的一条河里拖。 林惜文几乎用尽了力气,因为焦急而动作粗鲁,将宇文珏拖到河边时突然听到一声虚弱的低笑:“惜文,本王忘了告诉你一件事了,本王不会水。” 林惜文紧绷的神经因为这句话突然就断了。 “你……”林惜文瞪着宇文珏,看到他染血的欠扁笑容,突然不知该喜该怒,咬牙吐出一个字便不知该怎么继续。 宇文珏微微一笑,弯起的两眼透着从未有过的光亮,明明是染了血,那面上的表情却比春光明媚。他反手握住宇文珏拖着她手腕的手,借力站了起来。 林惜文怔怔地看着宇文珏对她笑,起身,晃着身形站起来,拉着她往前走。 “宇文珏……不是中毒了?”林惜文轻声问道。 “那毒只是暂时麻痹人的神经,使人失去意识。”宇文珏低声回答。 “那也就是说,他们并不打算杀我?” 在上面的时候,林惜文可是听的清清楚楚,他们要找的人是她! 而现在,思来想去,她入睢国之后唯一得罪的便是昨晚在晚宴上敬酒给她,而她不愿意喝的染棋! 可为了这样一件小事,就兴师动众,甚至至两国的利益于不顾,未免太过儿戏! 宇文珏却摇了摇头,说了两个字:“未必。” “你觉得他们是谁?”林惜文忙问道。 宇文珏沉默不语,这点也是他所想不透的地方,因为若是冲他而来的话,那么,就太过广泛,但也好猜的多,可若是冲着林惜文…… 一时间,宇文珏突然有一种感觉! 难道……是她? 第九十五章 交换令 林惜文见宇文珏的步子虚浮无力,料想从崖上摔下,尽管她用剑使得二人落下的速度慢了许多,可宇文珏流了那么多血是事实,此时恐怕是撑着身子带她走。 但宇文珏带着她的方向…… 黄土漫漫,崖底只有一条河,之前她分析出的最适合二人出逃的路线便是那条河。只有潜在河底顺流而下二人才更容易躲过搜寻,否则顺着宇文珏身上一路而留的血迹,很容易被人发现。 “惜文怕了?”宇文珏并未回头,在前拉着她,顺着自己刚刚留下的血迹往回走,没有丝毫畏惧的神色,反而显得有了把握一些。 林惜文敛目,不是怕,是不理解他的做法:“不是怕,宇文珏,你是否猜到是谁要抓我?” “不怕。”宇文珏突然捏了捏林惜文的手。他回头,眼底闪烁着清徐的微光:“惜文,无论是谁要你,本王都不会给!” 林惜文的心跳因为宇文珏的这一句‘本王都不会给’而漏了一拍—— 林惜文凝视着宇文珏的脸,突然觉得那样干净而纯粹,只是为了她的面容。 他的脸上,从来都没有过这样表情。 林惜文撇开眼,却听宇文珏继续道:“从你入了煜王府的那一天的开始,我便对你说过,所有的前尘往事都已经与你无关,顾家,十四,同你再也没有半分关系。你,就是我煜王府邸的林惜文!你,是我宇文珏的人!” 林惜文这次反应倒快,轻轻一笑道:“是,我是林惜文!” 她现在可不是顾十四。 “哦……”宇文珏颔首,低笑,“惜文果然是守信的,这么久了,第一次与本王交涉的内柔都还记得。” 林惜文看到宇文珏虚浮的步子,只能咬牙道:“是啊,王爷给了惜文一条命呢!惜文在今后的日子里也能拿命来换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宇文珏的声音里仍是带着笑意,却已经凉了几分。 原来,在坠入崖底那一刻她突然的翻身,是为了这个! 突然,宇文珏手一紧,将林惜文拉在身后。 林惜文错过宇文珏谨慎地看着包围他二人的十几名黑衣人。 她料到宇文珏已经有了打算,否则不会带着她往回闯。 十几名黑衣人小心而防备地看着林惜文和宇文珏,十几双眼里都溢满了审视,举剑,却未进攻,也未多语。 宇文珏则拉着林惜文,一直向前,直至二人快要走出包围圈时,终于有一名黑衣人发话,拱着手恭敬道:“我等并无恶意,还请王爷准林姑娘随我等走一趟,主公有请!” 此刻,林惜文识趣地低首不语,瞥见自己的影子在地上投下细长的影子。而一边的宇文珏,从胸口拿出什么,随手扔了出去。 又是匆匆一瞥,上次是在落崖之际,这次是看着地上被阳光拉长的影子。可无论是哪次,那个字都分外清晰,她不可能认错。 宇文珏扔出的,便是煜王府的令牌,代表着他煜王无限尊贵的身份。 这令牌有限,宇文珏轻易并不会用。 因为,他每扔出一次令牌,便是一场交涉! 就是以后,他宇文珏愿意用他的一切,来完成拿此令牌来找他的人所要求他做的事。这在四国之内并不是什么秘密。 因为,这项特权是宇文睿给的。 而宇文珏从来都没有用过,只是从昨晚到今日,他在睢国,一连用了两次! 林惜文思绪一乱,还未来得及理清,便听见宇文珏微凉的声音缓缓道:“你们已经知道我是谁,而我,虽然没有十足的把握,也大概能猜到是谁让你们来的!” 黑衣人显然一怔,随即跪下。 林惜文便见到十几个黑色人影齐唰唰地跪在自己身前,这变故……当真在她意料之外。 “还请王爷准林姑娘随我等回去!”仍是最初那人的声音,“今日累王爷受伤,我等回去自当领罚!此令牌与方才那枚,我等一并归还,万不敢当。” 说着,便将令牌递了过来。 宇文珏抓紧了林惜文的手腕,并未那两枚令牌,声音里却仍是懒懒地笑意,“我若说不呢?” “公子放心,我等绝对不会伤害林姑娘!” 宇文珏嗤笑:“当真吗?你们的主公,还真把本王当傻子不成!” 黑衣人一并跪着沉默不语。 局势又僵持起来。 林惜文有些懵,十几名本要“杀”他们的黑衣人,突然恭敬地跪在地上,可是也未见放他们走的趋势。 他们不语,宇文珏亦是不语。 林惜文小心地抓了抓他的手心,朝着他眨了眨眼——现在怎么办? 宇文珏眼底含笑,同样眨了眨眼——不知道。 林惜文咬牙。 果然!宇文珏还真能装! 以林惜文对宇文珏的了解,若是真的猜到了要来抓她的人是谁的,早就开始拿对方的弱点与他们交涉,但,依旧不会点破。 而现在,宇文珏恐怕也只是想到了点皮毛,他不是对自己的猜想有所怀疑,而是根本就没有一点眉目到底是谁来抓的她。 或许,他想到了,但,又很快就否定了。 他不是不冒险,而是根本就连冒险的资本都没有! 宇文珏笑眯眯地扫了那群黑衣人一眼,再笑眯眯地看回林惜文—— 他无声道:不如你跟他们走吧? 林惜文恨恨地抓住宇文珏的手,指甲抠入他手心,抓死没良心的!刚刚还对她是她从入了煜王府之后便是他宇文珏的人,现在,就要把她给送出去了。 不过再想想,好想也不对! 原来,照林惜文的猜想的话,应该是染棋要抓他才是。 可现在这帮黑衣人的态度,显然是没想到宇文珏竟然是强硬如此的,而且,他们对宇文珏似乎相当有顾忌。 若真的是染棋的话,以他那种性格,就算是冒险要抓她,若是行踪败露,自然要全身而退。因为猜测归猜测,只要没有真凭实据,染棋料定,宇文珏不会怎样。 再说,她与染棋并未有多大的仇恨,染棋实在是犯不着如此,更何况,染棋自己在睢国就连立足之地都快没有了,否则也不是奉上自己的亲妹妹去拉拢姬漓这股势力。更何况为了一时之气来做与宇文珏交恶这种蠢事。 还有一点。 就凭染棋。 他所训练出来的属下绝对不会如此这般,放着宇文珏所扔出的条件不谈,反而一定要将她给带回去。 显然,宇文珏也是想到了这一点,那么,现在他让她跟着去,可是因为……他也想知道,幕后到底是怎样的情况? 他是不是已经断定了她此去没有危险? 林惜文正犹自推断着一系列的事情,一边拉住她的宇文珏突然倒了下去。 可是,手,还是紧紧抓住她的! “宇文珏!” 林惜文的心突然的一颤,向前倒下的宇文珏后背沁满了鲜血,方才的僵持恐怕已经让他费足了心力,此刻,恐怕是再也坚持不住了,所以,刚才才会—— 而原本跪在地上的黑衣人突然起身,分成两队,一对人快速的靠近宇文珏,而另一对人,则是朝她靠拢而来—— “你们别动他!” 林惜文抱住了宇文珏突然说道:“你们别动他,我跟你们回去!” 黑衣人齐齐站定。 林惜文又道:“但我不会现在就跟你们走!你们去驿站,叫煜王的人来救他,我看到之后再跟你们走。” 为首的那人道:“我们会送王爷回驿站,还请林姑娘跟我们去一趟。” “我凭什么相信你们!”林惜文冷冷的看着他们。 黑衣人道:“如今,由不得姑娘相信不相信!” 林惜文突然拔下了发顶的发簪,直逼自己的喉咙:“按我说的做!要不然,你们带回去的就只能是一具尸体!若是你们觉得这样也能对你们主公交代的话,大可不必理会我。” “这……” 显然,林惜文的动作奏效了。 而,就在黑衣人犹豫中间—— “惜文啊,你这样以死相逼就能解决的事,朕,可真是白白的赶来了!” 话语间,一道白色的身影从天而降,稳稳的落在了林惜文的眼前。 姬漓! 林惜文看着他。 姬漓眨了眨眼睛:“可不是我!昨天晚上吵吵闹闹的,朕多喝了几杯,你们这帮子人,还真的是扰了朕的好梦!” 原来,姬漓没有骗宇文珏,他的驿站,真的在城南? 可是,昨晚,林惜文策马之时并没有看到附近有光亮的地方,他兴兰的驿站到底在建在哪里的?! 那帮黑衣人显然没有想到,如今竟然把兴兰王姬漓也招惹了过来。 姬漓不同宇文珏,他们都听过姬漓的大名,更是知道,姬漓此人武功深不可测。 想他能只身潜入大周并安全的到达睢国,此人能耐就可见一般。 姬漓挑了挑眉:“怎么?见到朕不行参拜也就罢了,还要拿刀剑相对,想不到睢国竟然是这样的待客之道?” “我等不敢。”一帮黑衣人再次跪下。 姬漓道:“你们若是现在便去了,对你们主公自然是好的。朕都已经到这儿了,你们觉得煜王的人,朕的人,还会远吗?恐怕到时候被围困的就是诸位了。朕确实不知道你们的主公是谁,可是……抓到你们,当然,你们中间是有不怕死,可,还是有怕死的吧?更有怕生不如死的吧?” 一帮黑衣人面面相觑,片刻,为首的那个人,一个手势,瞬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林惜文顿时觉得松了一口气。 姬漓连忙从怀中取出一颗药丸,迅速的塞入了宇文珏的口中,面色一凛,对林惜文道:“快走!” 第九十六章 世外桃源 说着,自己已经架起了宇文珏,一手,牵住了林惜文,一路运用轻功,朝悬崖上攀岩而去。 被姬漓拉着的林惜文只觉得自己的体内仿佛注入了一丝暖流般,自己稍微一动,便如同脚底生风,随着姬漓的力道,不消多时,竟然一路凭空踩到的一两颗石头便爬到了崖顶。 在崖顶,只有一匹马。 林惜文看了看四周并没有看到刚才姬漓所说的‘煜王’的人马,他的人马。 而直到现在,林惜文才正眼去看姬漓。 他穿了一身青色的衣袍,衣角处全是泥土灰尘,一双青色的锦靴也是染了好多泥巴在上面。 林惜文即便是在去泰阳的路途上,都没有看到姬漓如此的狼狈过。 姬漓被林惜文盯的有些不自然。 “咳……”他掩饰性的轻咳了一声:“只有一匹马,而离这里最近的便是我的画舫,这马认识路,你带着宇文珏先走,我轻功随后。” 林惜文看了看宇文珏,知道他的伤势不能耽搁,也就不做推辞,也就翻身上马。 姬漓帮着林惜文将宇文珏扶上了马,林惜文小心的将宇文珏圈在自己的胸前,好不容易才勒紧了缰绳。 姬漓在马下看着,弱小的林惜文这样圈着宇文珏确实不易。 林惜文知道,姬漓以轻功,她这样骑马也走不快,若是半路有所变动,他也好接应。让姬漓单独送宇文珏回去是万万不能的。 再看姬漓的模样,定是听到什么声音,寻了他们许久,才在崖底找到的。 林惜文慢慢的骑着马,还好,这是匹老马,根本就不用她去看路,这马就知道该往哪儿走。 而姬漓,一直跟随在左右。 没一会儿,便到了昨晚的那个岔路口。 林惜文看着这马自动朝她昨天放弃过的路,往前看,尽管是白天,可前面依旧是雾蒙蒙的一片,隐隐约约的只能看到一片杂乱无章的小林子,是个荒芜之地。 直觉的,林惜文想要勒住马,可—— 姬漓告诉过宇文珏,他所住的地方在城南。 姬漓刚才说过,那断崖离他的画舫最近。 这马自己认识回去的路…… 林惜文一直心存疑惑,可仍旧没有勒住马。 但是这马,却在要进入那小林子的时候,自己停了。 就是此时,姬漓也正要落在马的一侧,他伸手,对林惜文道:“缰绳给我。” 林惜文不解。 姬漓解释道:“前面的树林看似杂乱无章,其实里面有阵法,一般不动布阵的人,走进去,别想深入,但也别想出来。而且,一入夜,这里是看不到光的。” 难怪! 林惜文说道:“昨晚我带着宇文珏从此经过的时候,看到这边漆黑的一片,以为是条死路,便折了那边而去,若真是进你的阵法,或许,他也不会受伤至此。” 姬漓牵着马匹走入林子,步履寻常的走着。 “你若真的来了倒也好了。昨日我在画舫之上听到林子外面有马蹄的声音,似乎还听到了宇文珏的话,因为隔的太远,就算是运用我的内力也听的不算真切。不过此处一向少有人迹,我便想到原来在船上的时候与宇文珏说过,我入睢国之后便会住在城南。想来,宇文珏一定以为兴兰的驿站在这儿了。所以,便派人出去查看,待人出来的时候,你们已经不见了。只是林子外马蹄印记实在太多,又没有其他线索,我便让人去了你们的驿站看你们是否回去,而自己便骑马出来一路找寻。也是我忽略了,一开始没有想到断崖处,还以为你么朝北面去了,因为北面便是一片树林,更好躲避,而那断崖,离岔路口那里实在是太近了,想来你应该也不该过去。没想到,我在树林里找了一夜都没有找到,后来折回之时,听到有人下崖的声音,才一路跟了过去。” 姬漓的话音刚落,他们就已经穿过了整片林子。 其实回头再看的话,树林并不大,只是从外面看因为阵法的关系迷了眼睛而已。 而眼前—— 便是另外一幅美景了。 雕廊鸟清鸣,画舫玉生香。 一株高达数十丈的古木参天而立,根部弯曲盘绕,枝节横生交叉,围绕着苍劲巨大的树冠错落有致的搭建着房舍,掩映在碧叶琼花间,宛如半抱琵琶的美人,神秘却又妖娆的迎接着客人。 台阶乃是以同样的木质砌成,旋转着盘绕上树,无比别致的通往各个房间,更有身穿青衣的弱冠少年,扯了大树的一根垂枝嗖的从树上跳下来,荡到另一处屋舍前,看到姬漓带了他们进来,虽然是行了礼,可却笑的肆意。 一眼望去,只觉蓝的天,碧的草,彩衣翻飞,人似蝴蝶,好生灵动。 而树的东侧不远,则是一个大湖,湖边停着一艘画舫,隐约有丝竹声从舫上传来。 林惜文被所看见的这一切震到,心底涌起一种难以描述的感觉。 姬漓竟然在睢国这样的地方,有一方属于自己的秒天地! 这时,画舫上走下来一个少年,屈膝跪在了姬漓的面前:“陛下,您可回来了,就在刚才咱们的人还回来说外面还是没有找到煜王和林姑娘的下落,松竹已经加派了人手去了。” 姬漓点了点头,道:“松竹,传我的话出去,煜王与林姑娘依旧未见踪影,让他们继续去找。你只需要告诉碧痕,煜王与林姑娘在此处便好,其他的人,不用通知。” 松竹点头称道:“是。” 说完,人便出去了。 林惜文十分诧异姬漓所做的决定,不过耽误之急是先要为宇文珏疗伤。姬漓这样安排,还是等会儿再问吧。 林惜文翻身下马,宇文珏的身子随着林惜文的动作慢慢滑落,马下,姬漓眼疾手快的稳稳接住,然后同林惜文一起陪同上了画舫,放在了软榻之上。 “琴友,你去取些治疗外伤的药来。” 从上船后一直在左右帮忙的另外一个少年,连忙去拿了药箱过来。 姬漓将宇文珏在榻上翻了个身,然后扯开了他的衣物,先是将伤口清理了一下,然后撒上药粉,才命琴友细细的包扎。 他自己又是取出了一粒药丸,送入了宇文珏的口中。 随后,琴友又替宇文珏换了一身衣服,仔细的擦了身子,才替他盖好了被子。 不过,宇文珏仍然在昏迷之中,没有一丝转醒的迹象。 姬漓看着林惜文焦急的脸庞,说道:“他一时半会醒不了,从小中了母子莲花毒的人都能撑着活到现在,坠个小小的悬崖,死不了。” 林惜文明白,既然姬漓已经这样说了,宇文珏定然是没有大碍了。 琴友这时候已经出去了。 画舫里一时间只听得到外面潺潺流水的声音,姬漓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看着林惜文。 昨天一夜,她可真够狼狈的。 好好的一身衣服现在已经像是破布条一般挂在了身上,所露出来的肌肤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摩擦过的伤痕,原本就乱的头发,刚才在崖底因为拔了簪子的关系,也散了下来。 脸上一坨青一坨紫的,跟个女鬼一样。 姬漓看着看着,突然就笑出了声,他道:“你也别站着了,我让琴友给你找个丫头,带你先进去洗一下,上个药,换身衣服吧。” 林惜文也知道自己现在有多狼狈,在看宇文珏,虽然还在昏迷中,可呼吸却是极为平缓的,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也就放心的出去了。 待林惜文出去后,姬漓才招来琴友,交代道:“好好的看着煜王,每隔一盏茶的时间喂些参茶给他,嘴里一定要让他含着参片,不可疏忽。” 琴友应道:“是。” 姬漓这才转身出去,自然也是换衣服去了,光是脚底积攒的泥巴都够他受了的。 大周,都城皇宫。 奉命追杀姬漓的人在宇文珏到达了睢国的当天,也回到了都城,向宇文睿复命。 宇文睿问着跪在下首的人:“珏可将姬漓杀了?” 那人说道:“皇上,兴兰王此刻已经安然进入睢国了。” 宇文睿手里的握着的笔下一瞬间在手中一折两半,潘放看着宇文睿的掌心瞬间染上了一大片的朱砂色,连忙过来想要擦拭—— 宇文睿已经绕过了几安步下台来,揪住那人的衣领:“告诉朕!到底怎么回事?” 那人便将林惜文要在船上放所谓的孔明灯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最后道:“因为此事赶在奚云岛之前就已经惊动了錖兰的朝阳郡主,属下在奚云岛,已经不能再下手了。” 宇文睿眯了眯眼睛:“林惜文!孔明灯!哼,顾顺章这个老不死的,倒养了这么一个刁钻精狡的女儿!偏偏,珏还就喜欢她,什么事情都让她去插上一手,不过……仅仅是靠顾顺章,哪里能生出这样一个女儿啊!但愿珏的猜想是对的,否则,她林惜文一回大周,朕就要她和顾家所有人的命!” “皇上!有件事属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那人低头说道。 潘放将这人的话听在了耳中,不禁蹙了蹙眉毛。 宇文睿摆手道:“你讲来听听。” 那人说道:“属下得知,让船上所有的人去甲板上放孔明灯是碧痕所传出来的话。而在此之前,林姑娘曾单独与王爷独处了整整一个时辰!” 宇文睿沉吟:“你想告诉朕什么?不杀姬漓是珏的意思?” 第九十七章 杀机 那人说道:“属下得知,让船上所有的人去甲板上放孔明灯是碧痕所传出来的话。而在此之前,林姑娘曾单独与王爷独处了整整一个时辰!” 宇文睿沉吟:“你想告诉朕什么?不杀姬漓是珏的意思?” 那人低头:“属下不敢,只是有所猜测,皇上圣决。” 宇文睿十指交叉,缓缓说道:“不管此事是不是珏的意思,姬漓逃就逃了,朕杀他,不急于一时。耽误之急便是此次去睢国是否能够顺利归来。那个江玉珩如何?” 那个听了宇文睿的话也不便再多说什么,便如实回道:“每日如同死了一般,在船上昏昏沉沉的,如若不是王爷要他做什么,都是一动不动的。” 宇文珏冷笑:“莫不是后悔了吧!” 这句话当然是对潘放说的。 潘放拱手:“江玉珩不会。” “哦?”宇文珏挑眉,目光深幽的看向潘放。 潘放道:“边境三年,若真沉得下心,便不会是今日这种情景了。” “哈哈哈……” 宇文睿抚掌而笑:“潘放啊。” “微臣在。”潘放垂首。 宇文睿道:“无心之人,不可常用。” 潘放面色一凛:“是。” 宇文睿转而对那人说道:“你下去吧,派人盯着睢国的一切举动。” “是。” 林惜文因为惦记着宇文珏,所以整个动作都是很快的,等她换好衣服上好药出来的时候,姬漓还未回来。 林惜文便坐在离榻最近的椅子上,看着宇文珏。 琴友在一边照顾的很好,时不时的会喂水,然后再在宇文珏的嘴里放一片什么东西。 姬漓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画面。 静坐下来的林惜文像一潭水、一幅画、一袭铜镜里的倒影、一束照进天井的光,明明没有任何动静,依旧给人一种鲜活存在的感觉。 姬漓的眸光微沉,走了进来。 林惜文听到脚步声,微微抬头,只见姬漓已经换了一身衣物,月白的长衫,领口处洞开的很低,他一抬手,便露出了半片的胸膛,头发湿漉漉的低着水,这次,身上倒是一件饰物都没有带,干净素雅的很。不过突然没了暴发户的感觉,倒是让林惜文有些不适应了。 松竹此刻已经回来。 “陛下,属下已经将欲望在此告诉了碧痕姑娘,其他人也按照陛下的吩咐,还在寻找煜王与林姑娘。” 姬漓点了点头。 林惜文问道:“那碧痕可有要来看看?” 松竹摇了摇头,说:“碧痕姑娘并未说要过来,而是帮着大家继续找煜王去了。” 姬漓摆了摆手,松竹便下去了。 林惜文看了眼姬漓,他正斜着身子从榻旁的几上取了一杯茶,慢悠悠的呷了一口,然后又唔了一声,转头对正在照顾宇文珏的琴友说:“琴友,你这茶艺越发的精湛了啊,这蒙顶石花,泡的真是不错。” 琴友说:“是松竹的料选的好。” 姬漓一个眼神,琴友便倒了一杯茶给林惜文端了过去。 林惜文没有接,琴友仍不动声色的将茶杯放在了她手边的几案上,最后默不作声的退了出去。 “喝喝看。”姬漓说道。 林惜文睨了姬漓一眼:“你给身边的人起的名字倒是好。” 姬漓笑了笑,说:“有什么你便问。” 林惜文挑眉:“我要问什么你不是都知道吗。” 姬漓道:“在船上时,宇文珏要杀我,是你将我的命救了,现在,连碧痕都信我,你却不信?” “我若真的不信你,便也不会任由你吩咐,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了。”林惜文凝神说道:“因为你自己心里明白,若是宇文珏真心想要杀你,我即便是想救,也是枉然。” 姬漓敛目低笑,眼里,多了几分意味深长:“惜文啊,宇文珏有你……真的让我羡慕啊。” 林惜文不语。 “我在大周被宇文睿暗里追杀的事情,或许别人不知道,但是睢国的人,一定会知道!”姬漓突然说了一样一句话。 林惜文眼睛不眨的看着姬漓,等着他的下文。 姬漓轻笑了两声,继续说道:“睢国的细作遍布其他三国,而在大周尤为多。这便是睢国虽然贫瘠,物产不丰,人口稀少,却能在其他三国之间保持着一个微妙平衡的重要之处。而今日之事,明显是冲着你而非宇文珏来的,在睢国,想要宇文珏死,或者是抓宇文珏的人很多。可独独冲你来而来的,宇文珏猜不到,说实话,我更猜不到!但是,我们都知道,这个人只是想抓你,并非想要你的命,从我在崖底所见之事,我能断定,要抓你的人在睢国一定有着非同寻常的地位。而这个人,不可能不知道,我与大周,有这么一段过往。” 林惜文蹙着眉道:“所以,你是想试探?” “没错。”姬漓道:“对方的人知道,是我独自将你与宇文珏带走的,而现在,我的人和宇文珏的人竟然还都在外面找你们,你觉得他会怎么想?” 林惜文接着他的话说到:“如果对方想置我于死定,你这样做正好合了他的心意,再也没有能借由兴兰王之手悄无声息的杀了我和宇文珏更好的事情了。” “可若不是要害你呢?”姬漓反问。 林惜文微微一怔,不是害她? 姬漓道:“惜文,我想试试,或许……有人是真的关心你。” 关心…… 林惜文被姬漓这句话彻底给震住了。 这时,姬漓看了看宇文珏,见他依旧丝毫没有转醒的意思,才轻声说道:“你不会是忘了在泰阳时的那个都玺吧?” 喂她喝下毒酒的都玺,林惜文怎么能忘! 姬漓说:“都玺已经死在泰阳了!宇文阙亲自动手!” 听到都玺已死的消息,林惜文说没有一点惊讶是不可能的,可是被宇文阙亲手所杀,这倒是始料未及的。 “都玺死的很惨。”姬漓说到此处的时候眉头微蹙起,仿佛想起太过血腥的画面让他不忍一般:“惜文,宇文阙这个人,他有太多的面,一时之间,我也不知道该对你如何说。” 林惜文对于宇文阙的映像是温柔的。 她并不知道那样一个美的惊人,并且如此温和的人,能用如何惨烈的方式杀了都玺才能让姬漓都为之震撼。 难道比当初她在煜王府被宇文珏逼着看他亲眼处置了那女人还让人心寒吗? 姬漓说道:“不过都玺给你下毒的事情肯定是传入睢国了。” 林惜文眸子一闪:“你的意思,此人找我可能是要给我解毒?” 姬漓点头道:“有可能,不过,这毒恐怕不是那样容易解的。” 林惜文沉默了。 姬漓道:“所以,若此人真的是找你解毒的话,你与宇文珏一同在我手里失踪几天,他定当有所作为。若是要害你的话,那你以后在睢国出来进去的……可是要小心喽!” 最后一句,姬漓带着闲散的笑意,睨了林惜文一眼。 林惜文回瞪了过去。 不过,不得不说,姬漓这样做,确实是个引蛇出洞的好办法。 环顾四周,到底这里也是诗情画意的,兴兰王的住所自然是穷奢极欲的,住进来有人伺候吃伺候喝的,还有人能照顾到宇文珏的伤势。 而且,睢国一行太过凶险,反正那个安忧公主五日之后才会公然来见选婿的人,就暂且在他这里住下,也顺便好捋顺一下思路,今后该怎么办! 林惜文心意一定,便也不再多言了。 姬漓看她也是极累的,便强制性的让她休息去了。 宇文珏交给了琴友照看,他自己跑了一夜,也安然的睡去了。 第一天过去了,外面找宇文珏与林惜文的人并没有放慢脚步,反而越来越多了。 据松竹口中得知,那日那些黑衣人也只是缠住了长攻与江玉珩,长攻中了暗器,与宇文珏所中的一般无二。也只是麻痹神经用的,暂时让他发不出来功。 而江玉珩则是无事,反而将阻击他们的人杀的……一个全无! 林惜文听了不由的睁大了眼睛:“一个全无?” 松竹点头道:“是!一个全无!而长攻之所以中了暗器是因为江玉珩杀机太重,而当时宇文珏与林惜文已经掉入了悬崖,对方急于想扯,所以才投了暗器。而长攻到底不醒之后,江玉珩一个人将剩余的人全部杀了。” 林惜文越听越觉得可疑,若是因为他们投给宇文珏的暗器没有毒是不想徒生事端,让煜王死在睢国之内的话,那对长攻,倒是大可不必的。 而江玉珩…… 临走时他对宇文珏所说的话她还记得,来人武功不弱,他不一定能对付的了。 可是没有长攻的帮忙,他竟然一个人就将其他人全都杀了。 倒是姬漓。 他对江玉珩的所作所为并不感到惊奇,只是问松竹:“其他的可有异常?” 松竹道:“那倒是没有太大的异常,不过,大皇子听闻了煜王失踪,已经增加了兵力帮忙寻找。” 姬漓说:“可有到我的驿站去找?” 松竹摇头。 姬漓又道:“驿站那边你盯着,若有可疑的人若有似无的打探什么,抓活口。” “是。”松竹应之后便急忙出去了。 姬漓转过来看着林惜文,她一直低着头,眉峰仅锁。 “是在想江玉珩吗?” 林惜文这才抬头:“江玉珩……” 喃喃了这三个字,林惜文不在说话了。 姬漓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心不安,玉已逝。如今的江玉珩,再也不是往日那个面容如玉,心也剔透的男子了。” 林惜文想到了穆心。 或许,此生得此一心人,也就是幸福吧。 姬漓看着林惜文的表情,突然笑的讥讽,原本想说些什么的,最后还是忍住了。 第九十八章 暧昧 第二天,碧痕已经正式通知睢国,她已经将宇文珏在睢国境内失踪的消息传至大周。 睢国使臣现正在大周驿馆,染棋作为睢国唯一的皇子正积极的处理此事。 这便是姬漓扔出的第二枚烟雾弹。 松竹过来的时候宇文珏已经转醒,林惜文便将这两日的事情慢慢的与宇文珏讲来。 宇文珏蹙了蹙眉,道:“告诉碧痕,对睢国是一个态度,大周那边,不便相告。” 最了解宇文睿的一定是宇文珏。 林惜文知道,宇文睿多疑,姬漓是为了她,宇文睿却并不把她放在心上的,若是此事让宇文睿知晓,他能怎么想? 宇文睿恐怕会对宇文珏起什么疑心吧。 在船上救下姬漓已经是背驰宇文睿的意愿而行了,如今在睢国更是与姬漓拧成一股,身为帝王,不猜疑,才是奇怪呢。 松竹这才说:“碧痕姑娘与属下交代过此事,她请王爷放心,有的事她知道该怎么做。” 碧痕一直是个聪明的丫头,她所忠心的自然是宇文珏。 宇文珏留她在身边养了这么这么多年,若连他的这点心思也猜不到,也是枉然了。 松竹说完便退下了。 宇文珏看着姬漓:“多谢陛下相救了。” 姬漓倒是不忸怩:“在船上你救我一命,现如今我救你一命。更何况,我还欠着你这个丫头的钱呢。” 他淡淡的瞥了林惜文一眼,姬漓便是这样,有些事,在有些人面前,他装的很好。 然而就是在这个时候。 松竹又跑了进来,对姬漓说道:“陛下,錖兰的朝阳郡主入城了!” 姬漓一笑:“来就来了吧,怎么这样慌张?” 松竹道:“朝阳郡主一入城便听闻煜王失踪的消息,现如今正四处寻找陛下,想要陛下帮着找人呢。” 姬漓不屑的瞥了瞥嘴:“朕的人不就在外面么。” 松竹道:“朝阳郡主的意思……想要陛下亲自去找。” 林惜文一听就乐了,她接着松竹的话:“朝阳郡主的意思是要快点看见兴兰王,让兴兰王陪着她去找宇文珏吧。” 关键是在一个‘陪’字啊! 松竹不说话了。 姬漓面上一窘,连宇文珏都摇头失笑。 倒是林惜文,说了话:“姬漓,看来这个朝阳郡主是看上你了。” 姬漓横了林惜文一眼,嗤之以鼻。 林惜文又道:“其实这朝阳郡主也蛮可爱的,长的漂亮就不说了,为人还爽利,关键……爱赌。” 林惜文的话音还没落,琴友又进来了。 “什么事!” 此刻,姬漓显然已经被惹毛了。 琴友不敢去看姬漓的眼,只是道:“朝阳公主在驿站那里闹开了,各国的使臣和贵族都在看,说陛下……” 姬漓冷声:“说什么?” “呵呵……” 林惜文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能说什么?还不是说陛下当日在我们船上收了人家姑娘多少银子,可如今也不兑现承诺。” 姬漓看着林惜文,咬牙:“朕可承诺她什么了?” 林惜文摊手耸肩,一副我哪里知道的样子。 姬漓无奈,只能起身,道:“走,去看看那朝阳郡主吧。” 林惜文连忙挥手再见:“玩的开心哟!” 姬漓狠狠的瞪了林惜文一眼,转身走了。 瞬间,整个屋里就只剩下林惜文与宇文珏。 这两日,在宇文珏昏迷的期间,林惜文想了许多,诚然如姬漓所言,若此人不是要杀她,便是要见她,而在睢国,谁会想见她呢? 大周都城外李国忠的有意接触,而泰阳被睢国骑兵所占宇文珏偏偏派他去。 宇文阙的态度是一个问题,可是都玺竟然也要她去睢国,前提是带上宇文珏。可是以睢国在大周的细作网,应该不难猜到此次出使睢国的十有八九一定就是宇文珏,何必要给她下毒让她带。 如果这一切都有一定联系的话—— 那在崖底时,宇文珏的话才是让林惜文想到的关键。 当初宇文珏为何去死牢之后偏偏把她留下? 他和她都知道所谓的治疗不举不过是一个幌子!宇文珏真正的病便是他的毒。 宇文睿派宇文珏来睢国的事不想让她知道所以给她下了迷药。 而宇文珏却偏偏要让她偷听,就给她解了迷药。 睢国,宇文珏一定要她来。 而就在她到底睢国的当晚,就有人要以这种方式见她! 现在一切的一切又都回到了原点,那就是……当初宇文珏为何要留她! “惜文可是想通了什么?” 船舱的窗户都是大开着,扑鼻而来的花香,潺潺的流水之声,伴随着宇文珏清澈而柔软的声音,传入了林惜文的耳中。 林惜文勾起唇角:“宇文珏,我想得通也不会呆坐在这儿了。我真的是想问问你……” 宇文珏抬眼,刚想问林惜文要问他什么—— 他的面颊上突然一热,两瓣柔软的唇在他的面上啄了一口。 “……” 宇文珏轻抚着脸颊,看着已经坐在她眼前的林惜文。 林惜文对上宇文珏惊讶的目光,眼角抽了抽,却是更加贴近了宇文珏一些,半个身子几乎挂在他身上。她瞥了眼四周,附在他耳边低声道:“就算要问,也是我们二人之间的事。” 虽然姬漓走后他身边的人也都跟着退了下去,可是,姬漓身边的人武功必然不弱,要她和宇文珏之间这样肆无忌惮的谈话,保不齐会落在别人的耳朵里传给姬漓。 林惜文并非防着姬漓,可有些事,她还是不想让太多的人知道。 所以,这一句话,加上她给宇文珏的一个眼色,宇文珏自然明白。 不过明白归明白—— “这个……”宇文珏为难地皱眉,欺在她耳边道,“重伤在身,有心无力……” 林惜文一听,既然他无心相告,那便罢了!正要推开他,宇文珏又低笑道:“有个很简单的法子,但是要惜文的配合……” “说。” 林惜文一个字刚刚落音,宇文珏的吻便狂风暴雨般侵袭而来。 这不是林惜文与宇文珏第一次亲吻,但以往的亲吻,都是在药力的作用之下,吻虽热烈,却透着一股难言的诡异气息。 而这次,宇文珏突如其来的一个吻让林惜文的心跳忽然就加速了那么一小会儿,甚至眼前闪过一道莫名的白光使得她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至她回过神来,她已经在熟练地回应宇文珏的吻,但是想到刚刚自己的失神,再撇到宇文珏眼底噙着的若有似无的笑意,心中一阵恼怒,“吻”地更加用力。 景色如水,花香四溢,清风阵阵,二人相拥相吻,在外人看来,好一幅香艳迤逦的活色生香春景图。 宇文珏将林惜文抱起,迅速地让她整个人不是坐在榻上而是如他一般躺下来的时候,顺势在她耳边道:“人还没走呢。” 林惜文无奈地眨了眨眼,姬漓身边的随从可真多啊!而且还很忠心,他人都走了,属下还自动自发的留下来帮他听门角。 “继续。”宇文珏将林惜文放在榻的里角,咬了咬她的耳垂,随即将吻移到了林惜文脖间。 林惜文一怔,不止是宇文珏的吻,他的手也开始在她身上移动,仿佛带着道不尽的缠绵说不出的风情,一寸寸地抚过她的皮肤。 林惜文暗暗叫亏,以前是被下了药也就算了,现在倒好,光明正大地给他吃还得装出一副心甘情愿的模样! 宇文珏的吻似火一般在身上蔓延,指间也带上了微薄的温热,开始一点点地剥去她的外衣。 不是另外一种方法吗?现在叫什么?得寸进尺! 林惜文一手抓回自己的衣物,瞪着眼警告:宇文珏,我可没兴趣大庭广众之下在这儿和你一起上演活春宫! 宇文珏笑道:“害羞了?” 这一声音量正常,带着宇文珏难得特有的调笑与揶揄,显然是说给门外那些姬漓还留下的人听的。 而他的话刚落音,林惜文便听到宇文珏迅速在她耳边留了一个字,“喊……” 喊?喊什么? 林惜文再次觉得自己很亏,明明是属于自己的事,可她想弄明白,要求着宇文珏也就罢了,竟然还沦落至此,就像被剥了皮的鸡蛋,圆呼呼傻兮兮地等着人吃! 想到这儿,林惜文想着算了,管是谁要找她,和宇文珏当时选她到底有何关系,不管了不问了。 接着,林惜文双手用力,欲要推开他—— 宇文珏的手却突然到了林惜文腰间,用力一掐。 “啊……” 林惜文突然吃痛,喊了出来,可那一声因为宇文珏手上的余力而变了味,一种很奇怪的味道…… 就好像是女子因为某种事情的娇吟一般! 林惜文说不出来,却看到宇文珏眼底闪过满意的微光。 正好宇文珏的一手已经剥去林惜文的外衣,林惜文抬眼瞪着宇文珏,用目光询问,你何时变的这样不要脸! 宇文珏却一声低笑。 林惜文怒极,正要开骂,宇文珏手上又是一掐,她的声音便不由自己控制一般,又喊了一声:“嗯……” “要不要继续?”宇文珏在林惜文的耳边低问。 林惜文马上答道:“不要……” 宇文珏的手再次用力,林惜文的那“不要”二字顺利变了调。 林惜文咬牙,又被宇文珏那带着奇怪力度的手掐了一把,“啊……” 一声一声此起彼伏,别说是别人,就林惜文自己听了,都想找个洞给钻进去了! 该死的宇文珏!不醒的时候让她担心,一醒来,就拿借口占她便宜! 第九十九章 画舫来客 再看宇文珏这张笑脸—— 林惜文双眉一拧,管他什么形象计划,两手用尽全力欲要推开宇文珏。 宇文珏顺势,迅速且及时得从林惜文身上翻身,林惜文的力度未能收住,一个眨眼,莫名其妙地由宇文珏压着变成了趴在宇文珏身上。 宇文珏低笑道:“都走了,惜文还要继续?” 林惜文刚想回答“不要”—— 想到刚刚上当,闭嘴不语。 再看到宇文珏脸上越来越大的满足而揶揄笑意还有那滑腻腻地染着油光一般的眼神,一口咬上宇文珏露出的手腕。 这次,林惜文可是真的下了劲儿在咬。 宇文珏倒吸了一口气,淡淡道:“惜文,你身上从来都没有过这样多的伤。” 因为被脱去了林惜文特意穿的那件束口的衣服,只着一层单衣,现在抬起手来,衣袖自然的往下滑,露出了狰狞的擦伤,结痂的伤口,虽然不深,但大片大片的,让人看起来,确实触目。 林惜文听了宇文珏的话,微微一怔。 可想到自己的目的,如今摸也被摸了,亲也被亲了,该吃的亏不该吃得亏都吃了,若是还没达到目的就更亏了! “我身上,到底藏着什么?”林惜文不想耽误时间,擦了擦嘴角宇文珏的血,不耐道。 宇文珏微微起身再次欺近林惜文:“能藏着什么呢?” 滑腻腻的眼神将林惜文从头扫视到脚:“如此单薄的衣物,还真的是藏不住什么才对。” 林惜文扯好自己的衣物,瞪了他一眼。 宇文珏无奈地眨了眨眼。 宇文珏见林惜文又剜了他一眼,笑眯眯道:“你先告诉我,你都想到了什么?” 林惜文并未马上接话,不紧不慢地穿好衣物,宇文珏不自觉地往床榻的角落里挪了挪,好让她有地方可以坐。林惜文刚刚顺着他在他身边坐好,只听到宇文珏一声低笑,腰被他双手环住,再睁眼,看到窗外花团锦簇,浪漫非常。 “睢国的花,真的很漂亮……”林惜文想到那个叫做生石花的盆栽,再看眼前的景物,不禁感慨道。 宇文珏双手作枕,轻笑着道:“睢国的花是漂亮,可是,太过艳丽的东西,往往都是有毒的。” “‘毒’么?”林惜文嗤笑,“或许是有吧,可,又关我什么事呢。” “当然有,就在你身边。”宇文珏侧首看着林惜文,眸光清徐,如外面湖面上的微风。 林惜文见到宇文珏和煦的神色,微微晃神,随即怀疑地蹙眉。 宇文珏笑道:“是将来的。” 林惜文不由地剜了他一眼。 “惜文,你先说说你的猜测吧,你想知道答案,若没有一点引子,就让我把我所知道的告诉了你,多没意思呢。”宇文珏重新看回窗外,面上始终挂着温软的笑。 林惜文看他那笑容,突然觉得在夏日的午后躺在这样一张榻上,不用抬头,不用做任何不舒服的动作便可以欣赏到外面的郁郁葱葱,花团锦簇,也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她随着他躺下,也随着他将双手作枕,仰面睁眼,入眼处突然只有数不尽的红花绿叶。 “初入煜王府时,我以为你是正好需要这样一个人,而我,正好遇到了这个机会。可是后来,从我入宫,从我遇到那盆生石花,从你刻意让我听到你与宇文睿的谈话,要我也跟着来睢国,我就知道,不同了。”林惜文悠悠道。 生石花是睢国的特有的,唯独睢国才会特产。 李国忠冒险将它送给宇文珏,肯定有他的用意。而正好她看上了,宇文珏转势又送给了她。 李国忠在大周之所以暴露,不是因为无心,而是有意。 因为,他在大周已经没有必要再潜下去了,而她,或许便是他在大周的最后一个任务。 再之后的事,一步步的走下来,一直到睢国—— 这期间,林惜文一直都忽略了一件事,最初,在宇文珏的眼中,她并不是林惜文,而是顾十四。现在,在这里,她定着林惜文的名字,可还是顾十四。唯一的可能便是…… 顾十四的原因! “一直到刚才,我才想到一件事。当初你从死牢里把我弄出来的原因,才是今日有人想要见我的原因!”林惜文肯定道。 宇文珏并没有否认。 林惜文问他:“是不是我的母亲?” 宇文珏抬眼,终于:“我不知道,惜文,我不知道你的母亲是谁,不过我知道,她就是睢国的细作之一。可是当年的事情,我还小,你母亲究竟是谁,而当时父皇又是为何要放了她,让她回到睢国,她为何又留了你在顾家,我并不知晓。” 林惜文颓然,慢慢的闭了眼睛:“原来如此。为何我在顾家受尽凌辱,就因为我有个细作的母亲。我何德何能能被煜王挑中成为宠妾,也是因为我有个细作的母亲。为何能去泰阳的只有我,还是因为我有一个细作的母亲。为何……为何我和你能一路至此,是不是都因为……因为我有个细作的母亲!而我这个母亲在睢国或许能有滔天的势力,亦或者,她能有你要的细作名单!” “惜文……”宇文珏转过头,如墨般的眼睛深深的看着她:“不是这样的。” 林惜文睁开双目,柔柔的目光反看宇文珏:“那么王爷,你告诉惜文,是怎样的呢?” 她的话音刚落,只见姬漓突然推门而入,道了一声:“霁月公主来了!” “什么!” 林惜文与宇文珏同时起身,两个人均是衣衫凌乱,发丝缠绕,一个眼睛微红,一个面容微红。 而刚才姬漓走过独留两个人在这里做了什么好事,几乎是一目了然! 姬漓的目光在两个人身上停留了片刻,最后落在林惜文的脸上,他的唇角扯出一抹诡异的笑容来,最后戏谑的说:“霁月公主已经到了林外,现在恐怕……” “兴兰王这是不欢迎本宫吗!” 姬漓的话还没有说完,只听画舫之下传来一道温暖和煦的声音,似乎隐隐的带着一丝笑意,穿入而来。 竟然这么快! 那布了阵法的林夕,若不被阵法困住,确实是要不了多长时间的。 原本姬漓以为那阵法可能会困顿霁月公主片刻,现如今,人都已经到了。 姬漓如同换脸一般,转身的时候,又恢复了平常一样的漫笑姿态:“公主这是哪里的话!小小画舫能得公主一观,是姬漓的荣幸才对。” 说着,亲自踏出画舫,极为有礼的对霁月公主伸出一只手来。 这幅画面如今看来,倒不是姬漓如何如何的屈尊降贵,而是在于眼前的这位女子—— 那霁月公主的面庞渐渐的随着往前的步伐也跟着由模糊转为清晰,就如一幅画,慢慢的勾出轮廓,染上颜色,最后形筑成明丽影像: 用淡雾中的远山凝聚成的长眉,用灵动着的羽翼交织起的双瞳,用连绵雨线描绘下的肌骨,用带着霜露的花瓣渲染出的嘴唇……就这样乍然呈现在了眼前。 前一刻,还是单调的纯白,下一刻,已是色彩鲜明的令人目眩。 这一瞬间,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她眼前一挥,浑浊尘世,顿时明朗清晰,黑白人间,刹那色彩斑斓,数不尽的蕴藉风流,道不完的艳羡惊绝,全因着这一女子的样貌姿态,被拨起撩动。 今天的霁月公主,与那日在宫中所看的不同。 不是面容,而是神态! 若说那日的霁月公主所代表的便是睢国的话,那么,她做到了。 而今天,霁月公主所代表的,或许仅仅是她自己——霁月! 这也是为何,姬漓上前去迎霁月时没有丝毫的屈尊降贵之感的原因。因为,能和这样一个女子携手共行,才是一个人最值得骄傲的事情! “公主,请坐。” 姬漓的这声公主与当日叫染舆的那声并不同,或许,也只有霁月,才能将这公主二字,演绎的淋漓尽致。 那染舆,徒有公主之名罢了。 霁月公主对姬漓微微点头,却没有坐的意思,她的目光直直的看向的是宇文珏:“煜王在姬公子这里安好养伤,本宫就放心了!否则他日国书一到,本宫还真的不知道该同令兄交代呢。” 林惜文就这样坐着愣愣的看着这位霁月公主,如此近的距离,可,又是如此远的距离! 她的声音亦很独特,带着点硬生生的脆、懒洋洋的媚,每个字的尾音都断的又是利落又是缠绵。 这个女子、这个女子……如此的活色生香,如此的风华绝代,如此的美貌逼人! 而且!她已经年过三十! 竟然……竟然会让这个十五岁的少女,产生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宇文珏眸光一挑,似笑非笑道:“珏也是刚刚苏醒,怎么会在陛下这里,也不甚清楚。陛下,可是本王在睢国遇到什么危险?那珏可要多谢陛下的救命之恩了。只是公主,珏有一事不明,当时我与惜文被追杀之时,我已经亮出了煜王的身份,可对方仍要赶尽杀绝,既然公主来看珏,珏想拜托公主一件事。” 霁月公主唇角上挑,直视着宇文珏,微微一笑:“此事是我国的疏忽,那日宫宴你们离开之后是本宫没有想到派人护送一层,也着实是考虑不周。不过本宫还真是见识到了,不用煜王你说,本宫也想知道是谁如此大胆,皇宫之外,大路之上,就如此行事跋扈!” 一番话,说的让人看不出任何端倪,却,也是最完美的回答。 语落之后,霁月公主的目光落在了林惜文的脸上,也只是短短的停留了一秒的时间,忽而笑道,眸光暧昧:“不过如今看来,煜王果真是大好了。 第一百章 白楼之约 不知为何,林惜文听到霁月这样一句话,下意识的反应便是迅速的低下了头。 霁月公主见林惜文的反应,忽然对着林惜文的头顶温和的一笑,这种笑容,落在姬漓与宇文珏的眼中,两人竟然不约而同的震了一下。 “林姑娘。”霁月公主突然往林惜文的身边走了两步。 林惜文反应过来,正欲起身行礼,却被霁月公主拖住了手:“你抬起头来,好好的让本宫看看。” 林惜文怔了一下,慢慢的抬起了头。 “你叫惜文?”霁月公主问道。 林惜文点了点头。 霁月公主微微颌首,道了一句:“你的名字很好,是谁取的?煜王吗?” 霁月这样问并不奇怪,林惜文身为煜王的宠妾,她入煜王府前叫什么都不重要了,她身受宇文珏的宠爱,宇文珏赐名给她,并不稀奇。 林惜文摇了摇头,回道:“我的名字是我父亲给我取的。” 霁月原本握着林惜文的手好想突然僵了一下,但林惜文并未察觉,因为在此同时,她也将林惜文的手给松开了。 霁月并不再谈这个问题,只是转而对宇文珏道:“本宫带了小小的礼物过来,还请煜王收下。” 说着,霁月公主回头看了一眼。 林惜文这才发现,霁月身边的人竟然全都是在画舫下面的,现在,她身边的宫人接触到霁月的眼神,才端着托盘缓缓的走了进来。 托盘上放着一个木箱。 霁月公主道:“这里都是些补药,还请煜王养好身体,也算是本宫的一点歉意。不过本宫今日将话撂给煜王,本宫一定为煜王将人找出来!也是我睢国对大周的歉意!” 宇文珏拱手道:“如此,便多谢公主了。” 霁月转而看向姬漓:“陛下如此仗义相救,本宫自然也有礼相送。” 姬漓自然不会推却。 另外一位宫人上前,霁月亲自掀开了盖在托盘上的红布,上面放着的,竟然是两枚请柬。 霁月公主微微一笑,声音暖如旭日:“想必二位已经知道,此次前来不禁是为皇兄轻生,也是为小女安忧选婿,两位在四国之中都是人中之龙,所以,三日之后,还请二位亲临白塔。无论你们哪一个与小女有缘,都是小女的福气了。” 如此殊荣与重视,竟然能让霁月公主亲自送请柬来! 宫人分别将属于两个人的请柬呈上,两个人各自拿起属于自己的。 宇文珏笑的一贯温柔:“珏多谢抬爱。” 姬漓倒是一如既往的不羁:“已经仿若天仙般的霁月公主的女儿,朕现在连三日都等不了,现在都想见了。” 霁月公主并不多言,点头示意后,便说了一句:“本宫告辞!二位,不用送了。” 话虽如此,姬漓自然是要送出去的。 一直目送着那霁月公主出了树林,才回来。 一坐下,那请柬便被他如同垃圾一般扔在了几案之上。 倒是宇文珏,手里依然拿着,还打开了来看。 姬漓睨了宇文珏一眼:“怎么,宇文公子想要娶那个安忧公主?” 宇文珏笑而不语。 林惜文瞥了那请柬一眼,也没说什么。 据传闻,这安忧公主从生下来一直都是体弱多病,常年卧榻,幼时便被送入寺院祈福清修,以望静心养病,宫中甚少人见过这安忧公主的模样,再加上,这安忧公主每每出门都是以纱巾遮面,可以说,这安忧公主到底长什么样都没人知道。 而这次选婿,听说是替这位安忧公主冲喜来的,所以在四国之内广发请柬,所有达官贵人都在邀请之列,但是,据说在入睢之前已经删减掉了一批。大周的船是直接放行而入的,倒是錖兰朝阳公主的船被拘了一天,所以,朝阳郡主才来的比较晚一些。 而这位安忧公主选婿的过程是极为简单的,因为……只需要让寺庙的大师看看,究竟是不是安忧公主的有缘人,福星,便是了。 此次联姻,不在谈权,只在替安忧公主换命。 可依旧有这么多人趋之若鹜,可见都是冲着这位霁月公主来的。 姬漓见宇文珏不语,又说:“看来这位霁月公主在睢国何止是掌管了半壁江山啊!我们入睢到现在,有谁见过睢国郡主行述?” 林惜文听姬漓这样一说,眉头微微蹙起。 “而更让你想不到的是,染棋搜将所有地方都搜了便都没有找到你这个画舫的所在,而霁月公主一插手,你这地儿便被找到了。”宇文珏此话说的极为轻快:“而且,最让人费解的,恐怕便是这位霁月公主竟然懂得阵法,还不费吹灰之力就这样走了进来。” 姬漓完全被宇文珏说中了心思,脸上露出一抹不自然的笑。 倒是林惜文奇怪:“你的意思,你这画舫在睢国竟然是无人知晓的?” 姬漓听了,面上又露出得意之色:“自然!可惜啊可惜,也就是到今日为止了。” 宇文珏听了姬漓的话,拱手道:“如此,多谢陛下了。” “欸……”姬漓不解。 宇文珏道:“多谢陛下对珏的坦诚,城南是陛下的居住之所,还是如此隐秘的居住之所,陛下都可以相告。” 姬漓听了宇文珏这样说,只是呵呵一笑,带过了。 林惜文不由的鄙视了一眼姬漓。这个姬漓,为了逃账,连自己住的地方都不敢说,就说了这么一个模糊两可的地方。 再看宇文珏,眼睛里的十分的狡黠,显然,方才那句话也是讽刺姬漓的! 姬漓自然是看得出来,有些酣然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道:“既然宇文公子已醒,干脆多住几天得了。” 林惜文此时才接话:“霁月公主既然已经来过,我与王爷就要快些现身才好,因为霁月公主并未反咬王爷一口说藏着我们欲图不轨,可见是表明了态度不想在追究此事的。若是我们再留下去,反倒是对王爷不好了。” 姬漓听了林惜文的话,也点了点头,便也不再多留,选了一辆马车,将宇文珏与她送回去了。 回到驿站之后,自然也少不了一些应对,碧痕和长攻自然是知道事情始末的,不用多说。江玉珩也不是个多嘴的人,也没什么好交代的,倒是染棋和染舆两兄妹让人不胜其烦。 不过宇文珏见了一次之后都推托身上有伤,就让碧痕给挡住了。 与此同时,这送礼物的可就跟开仓的粮一样源源不断的送来了。 姬漓也是,假模假样的送了许多补品来,都能开个小药铺了。染棋与染舆也分别送了补品,就连霁月公主,都又十分官方的送了一份礼品过来。 明天,便是那安忧公主选夫之日。 让林惜文没想到的是,霁月公主还给江玉珩下了请柬,而江玉珩,竟然也收了! 临近傍晚十分,宫内来的马车,说是奉霁月公主之命要将宇文珏与江玉珩接到白楼附近的静月寺内静心一晚,好与安忧公主明日相见。 其他四国的贵族都是这样,连姬漓也被接了去。不过如此光明正大的来接人,料想睢国也不敢一举得罪三国。 所以宇文珏与江玉珩自然是要上车的,碧痕与林惜文留在驿馆之内。 临走时,宇文珏对林惜文和碧痕说道:“不要离开驿馆,等着我明天回来。” 碧痕郑重的点了点头。 宇文珏与江玉珩走了,碧痕进去的时候林惜文正坐在院子里喝茶。 见到碧痕回来,便招呼她过来坐:“过来坐,要不咱俩玩会儿斗地主吧?” 这选婿肯定是要到明天下午才会结束的,而林惜文自己也知道,她现在就是个超级大危险,只要一去外面的街道上晃,指不定就被突然窜出来的黑衣人给抓走了。 所以,林惜文这个时候自然老实。 碧痕也知道林惜文无聊的紧,两个人便在院子里玩起了牌。 这样一来时间也是过的快一些,不知不觉,竟然玩到了深夜。 林惜文坐在那儿伸了个懒腰,道了一声:“晚了,我们睡去吧。” 碧痕点点头,起身收起了牌,两个人正要回房,突然,门外一个侍卫模样的人浑身是血的冲了进来—— “姑娘!不好了,王爷与江公子路上出事了!” 林惜文的心顿时一沉,抓住了来人的胳膊:“你说什么,把事情从头到尾好好的跟我说一遍!” 那侍卫吞了口唾沫,慢慢说道:“事情是这样的,静月寺是在城郊的西山上,王爷与江公子的马车行驶在山脚下的时候出了点问题,于是只能下车等候车夫将马车修好。没想到,就是在这个时候,突然杀出了一队人马来,王爷与江公子正在被追杀。” 这侍卫的话如此的笼统,更何况,在睢国的都城,天子脚下,到底是谁敢如此的放肆! 碧痕与林惜文互看一眼,这个侍卫并不眼熟,是杨子厚所挑来的人其中一个。 不过碧痕倒是记得清楚,这个人,是同宇文珏他们一起去的。 碧痕道:“你说爷被追杀,来的人有几个,使用什么兵器,来接爷的睢国亲兵如何了?” 这侍卫面上的焦急并不改,只是道:“属下过来只是奉王爷之命让属下告诉林姑娘,千万不要出驿站,还有,碧痕姑娘……” 说着,这个侍卫松开了一直握紧的拳头,摊开在碧痕的面前。 这是长攻的! 林惜文记得这个香囊,离开大周的时候,碧痕抓了一捧土,一分为二,这个香囊里,装的便是碧痕给他的那捧土! 长攻……死了?! 第一百零一章 劫杀 不可能! “不可能!” 碧痕的看着这个香囊,她的手止不住的开始颤抖,用力泛了泛眼睛想要让自己看的清楚一些,可是,那手里的香囊,那针脚,那绣工…… 碧痕脑中突然一片混乱,各种惊惧恐慌不知所错充斥在身体每个角落。她跌倒了,她爬不起来了,只能一遍又一遍的摇着头:“不可能!不可能!一定不可能……” 他们说好的,会各自珍惜自己的生命,一定要回来见对方的! 长攻答应她的!他不会食言! 碧痕怔怔的跌坐在原地,脸色渐渐发白,额头上滚落大粒的汗珠。 她不会相信! 因为见不到长攻的尸体,他就不会相信! 碧痕猝然起身,一把拿过那侍卫手里的香囊,另一只手抽出他挂在腰间的长剑:“我不见到长攻的尸体,永远都不会相信!” 说完,拔腿就跑。 林惜文碧痕情绪这样不稳,自然是不放心的,连忙追着碧痕跑了出去。 好在,林惜文平时也算经常锻炼,碧痕因为失了分寸,一路跌跌撞撞的。 林惜文终于在碧痕翻身上马之前拦住了她:“你知道城郊的西山在哪儿吗?” 碧痕用力的点了点头:“那两日找你和爷的时候,我几乎踏遍了城周的每一寸土地。” 林惜文道:“好,我和你一起去。” “姑娘……” 林惜文现在无论如何都是不会让碧痕独自去的,若是长攻还活着,也就罢了,若是长攻死了…… 林惜文不敢往下想。 碧痕对着林惜文摇了摇头:“姑娘,你不能出去!” 林惜文微微眯眼:“碧痕,我一定要去!因为,或许从一开始,他们所要杀的人就不是我,应该说,不只是我!” 碧痕心头一动,现在的情绪,确实也不容许她多想。 林惜文如此的坚持,碧痕翻身上马,与林惜文朝西山的方向一同去了。 可两个人骑马并没有跑多远—— 黑暗中,四面八方,各自涌出几个黑衣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碧痕一凝神:“姑娘!我们上当了!” 竟然,还是冲着她林惜文来的!看来对方还真的肯下血本,连驿站内的人都收买了。 此刻,碧痕倒是静了下来。 如果刚才不是对方突然拿出属于长攻的贴身物件,碧痕肯定不会上当。而碧痕与长攻平日里表面上并无过多的交集,而直到他们两个两情相悦的只有她和宇文珏,对方竟然连这点都知道,难怪碧痕在看到那人拿出香囊之后便再也无所怀疑。 可现在,四周无路! “惜文,我们只能杀出去!”碧痕扫了一眼四周的情况,沉声道。 林惜文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最后道:“碧痕,你说一个方向,跳到我的马上来,我们两个一起冲出去!” 碧痕会意,运动轻功,轻轻一跃便落在林惜文的马背上。 “碧痕,你在后面勒紧缰绳嫁马,我用暴雨梨花针!” 林惜文将缰绳给了碧痕,侧头在她耳边悄声说道。 碧痕会意。 因为,谁都不会想到林惜文身上会有暗器,而且,这一路以来,不管再危险,她都没有用过。本身她也不会武功。所以,大部分人应该都是对着她来的,反而只为了抓林惜文而忽略她手上的动作。 碧痕策马一前行,就算迎面有人砍来都无所畏惧。 那针盒是她自己制作,有多大的杀伤力,而针尖上更是有毒,所以,这一条路,一定能冲出去! 果然,林惜文一启动那暴雨梨花针,眼前挡路的人倒下一片,一个不留。 四周人都没想到是这样,碧痕又是快马加鞭,他们一晃神,便冲了过去。 杀出包围之后,碧痕问道:“姑娘,现在该如何是好?” 驿站,肯定是回不去了,现如今,该去哪里? 林惜文紧着嗓音:“碧痕,我们去……还去西山!不!不能去,去姬漓那里!不……姬漓不在那儿……” 该去哪儿?该去哪儿呢? 碧痕现在还算冷静,她腾出一只手拍了拍林惜文的手背:“惜文,冷静。” 林惜文原本还只是僵硬,被他这么一拍,整个人都抖了起来,而且越抖越厉害,最后,怔怔的对碧痕说了一句:“不,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碧痕!若是不行,你就丢下我,要逃!你一定要逃!” “姑娘,碧痕不会丢下姑娘的!”碧痕在林惜文的耳边轻而坚定的说:“我们现在究竟要去哪儿?” 林惜文命令自己镇定的下来,现如今,驿馆回不去,西山更不能去,姬漓那里……第一太远,路上多有变故,第二,姬漓那里已经暴露,而他又不在。 现在……只能藏! 林惜文对碧痕道:“往人多房屋多的地方,我们不能跑,我们要藏!” 碧痕当机立断,毕竟在城内城外奔走了两三天的时间,以碧痕的记性,早已把这城里城外记得通透,所以,连着跑了两条小路,便进去了一片民房之内。 追着他们的人没想到对方竟然会房子多的方向跑,空旷的地方,目标比较大,能群起追之,而现在,只能分散来找。 进去民房区后,碧痕更是放弃了马匹,改为用轻功行走。 但马匹也不能放在原地,碧痕反手一剑刺在马臀之上,骏马吃痛,嘶叫一声后跑了出去。 碧痕架上林惜文蹿上街旁的屋顶,再几个跳跃,躲在檐后。大致观察了一下有多少人在伏击之后,碧痕的眉几乎都拧到一起去了:“人太多,惜文,怎么办?” 这里是睢国,不是大周! 睢国老百姓,是不会帮他们藏匿的,而现在唯一能躲的……只有烟花之地。 林惜文说了想法,碧痕不着痕迹将林惜文干脆抗了起来,一路朝河流的那边跑去。 可是碧痕不敢在房顶上跑,只能溜着墙根。 眼看就要到河边时—— 林惜文和碧痕同时都清楚的看到睢国的军队竟然在一家妓院挨着一家妓院搜索,他们在搜什么? 睢国军队的出现是否和追杀她和碧痕的人有关! “姑娘……”碧痕现在也愣了。 怎么办? 到底怎么办? 现如今这样的情况,又该如何自救! “先停下。” 碧痕已经累的气喘吁吁,听了林惜文的话只能暂且找一个隐秘的地方停了下来。 置身处是家商铺旁的拐角,堆积着很多个箱子,林惜文与碧痕藏身于箱后,凝望着远方的一切,再环顾一下周遭的境况,看来也不太安全,于是轻唤道:“碧痕,现在我们在民宅附近,长攻身为暗卫,你们两个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一定告诉过你,什么地方才能最好的藏身,不易发现。” 碧痕沉默了一会儿。 林惜文有些心急:“是不是现在这种环境没有?” 碧痕摇了摇头,道:“姑娘不会愿意下去的。” “哪里?” 碧痕窘了窘:“是茅坑。” 林惜文顿时汗颜,这个方法的确好,但也太……让人受不了了吧! 碧痕轻声道:“身为暗卫,为了完成任务与活命,很多方法都是常人很难忍受的……” 林惜文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和长攻与碧痕一样的人,他们从出生起就被秘密挑选带回暗部,接受各种各样残酷严格的训练,很多无法忍受的孩子中途就夭折了,真正能出师成为一名暗卫的不到十分之一。 而所谓的出师,才是真正悲惨命运的开始,如影子般追随主人,服从一切命令,危急关头还要挺身而出帮主人挡剑挡枪……总之,他们生活的完全没有自我,也没有尊严。 林惜文的眼睛有点湿润,但也深知现在绝不是感动同情的时候,因此连忙擦去眼角的水汽,露出一个笑容道:“我有办法了!” “嗯?” “茅坑粪池我们自然是不能往里面跳的,要不然那不被抓到都被臭死了,不过有个地方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碧痕忙问:“哪里?” 林惜文俏皮的眨一眨眼,“河里。” “可,我们的气息没有那么长。”碧痕道。 “把芦苇的管子连在一起,人就可以藏在水下,靠芦苇呼吸。”林惜文语调一转,又道,“不过此法只能做一时之计,不能持久。但依我看,这些人到了白天总不能还在大街上这样堂而皇之的抓我们吧。我们只要在水下能坚持一夜,等明天一早,不管有没有人再抓我们,我们就直接去那安忧公主的白楼看她如何选婿。” 林惜文越想越觉得这个办法不错,到时候,四国所有人的眼下,看他们怎么动手。 碧痕点了点头。 林惜文起身站了起来,正要走人,突然被碧痕给抱住,就地一滚,与此同时,几道风声呼啸着从头顶飞了过去,定睛一看,却是三把飞刀! 林惜文连忙扭头,见前方不知什么时候竟来了四个人,黑色劲装,黑巾蒙面,可从他们的衣着以及蒙面黑巾来看,林惜文隐隐觉得,这四个人,与刚才追他们的人,并不是一路的。 碧痕也道:“杀机很重!” 而刚才,碧痕是没说这句话的。 杀手! 林惜文与碧痕立刻做出了这样的结论。 然而,谁派来的杀手?为什么要置她于死地?到底是什么人要抓她?又到底是什么要杀她? 尚在惊魂未定,碧痕已飞身过去,与他们打成一团。其中一黑衣人趁其他三人围住碧痕之时,朝她扑来。 碧痕三面受敌,顾之不暇,只得对林惜文喊道:“跑!” 第一百零二章 杀戮 林惜文立刻转身就跑,可毕竟,她不会武功,暴雨梨花针刚才已经用完,加上方才躲避追赶的时候就已经消耗了太多的体力,现在,她是无论如何都快不过黑衣人?还没跑几步,脚下就一个踉跄,啪的摔倒。 与此同时,黑衣人的手也伸过去抓到了她的衣领,正待俯身举剑而下之时,黑衣人只觉得胸口忽然一凉,他低下头,见心脏处插了一把匕首,而那匕首的柄,正是握在林惜文手上。 林惜文知道自己跑不过追来的黑衣人,只能故意装作摔倒,然后拔出贴身匕首,再加上黑衣人知道她不会武,大意疏忽始料未及下,被她一击而中。 然而,明明中刀的是黑衣人,林惜文的表情却比他更加害怕,脸色煞白煞白,双手一直发抖,这是林惜文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杀人!现在,她想再把那把匕首拔出来,却是怎么也不能够了。 幸好这时碧痕连发数根银针,寻个良机摆脱其他三人,扑过来一把踹开那黑衣人,顺手拔出他胸口的匕首,鲜血像泉水一样喷溅出来,喷的她满脸满身都是。 可碧痕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而有好几滴血飞到了林惜文脸上,她睁大眼睛,浑身僵硬。 碧痕知道这是林惜文生平第一次杀人,身心都受到了极大的震荡,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安慰,却见她目光一闪,回过神来,喊道:“小心!” 呲—— 长剑划破衣衫,碧痕后背已受伤。 “碧痕……” 碧痕咬牙,回身挡开第二剑,一边缠住三人,不让他们有机会去找林惜文,一边继续道:“跑!” 这四人根本与刚才追他们的人不是一伙的! 刚才追他们的人明显只是想围困之后抓人,而他们,步步杀招,刀刀都要见血才可罢休!这是专业的杀手!只为取命而来! 林惜文跌跌撞撞的爬起来,歪歪斜斜的朝前跑,跑了几步,却又停下,回身凝望。 碧痕大急道:“惜文,跑啊!跑啊!别回头,一直往前跑!” 林惜文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然后道:“碧痕……我……我不能走……” 她怎么能够丢下碧痕! 她怎么能够丢下她独自受死! 林惜文知道,现在一人死,能换取另一人的性命。 可是碧痕,碧痕能坚持多长时间,自己又没有武功,跑,也跑不远! 何必牺牲碧痕,然后自己再去死呢! 想到这儿,林惜文竟然开始往回走,她道:“都住手,你们要杀的是我,放了她,放了她我认你们杀!” 碧痕心中一突,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这些职业杀手,招招阴险,刀刀致命,看样子是绝对不会留活口。 林惜文啊!你怎么能如此天真!竟然奢望这些人能够放过她? 碧痕拼死喝道:“林惜文,你是傻瓜吗!他们是杀手!杀手一出,无论是谁都不会留下活口,你赶快给我走!” 如此一来,碧痕也只能拼了命的支撑,多拖得一时算一时。后背的伤口迸裂,血一直在流,这种情形下,还能支持多久? 曾经,是她告诉自己,无论何时,都要珍惜自己的命。 而自己这条命,也就是从那天,她才觉得还是有人在乎的。 即便没人在乎,她自己也要在乎!这是林惜文告诉她的话啊!可她竟然自己走过来,要拿她自己的命来换她的?什么才是珍惜?什么才是不珍惜! 而今天,是她一时冲动以为长攻出事便毫无章法的跑了出来! 林惜文也是因为她,才会落到如此险境…… 而碧痕更是知道,她一定不能输,她若输了,那个站在不远处殷切观望的林惜文,也会死去。 她,不能让林惜文死! 一想到这,碧痕胸口涌起一股暖流,动作更见迅疾狠辣,左手一转,啪的扣住一名杀手的手腕,然后咔嚓一声,瞬间折断了对方的腕骨。 林惜文静静地立在一旁,看着这场生死攸关的拼命,无比后悔自己为什么自己竟然没有丝毫的涌出。她竟然连颜玉都不如!如果今天是颜玉在场,他一定会用毒帮碧痕度过险境。 而她自己,明明会制毒,可是因为毒物太多伤生,她不忍用! 如果她一开始就知道要防范于未然,起码这种紧要关头,可以更有用一些,而不必像现在这样,只能在一旁干看着,什么也做不了,还成为对方的拖累。 就是在这一刻,她林惜文,丝毫派不上用场。 这些杀手,摆明了要她死。究竟是谁?是谁要杀她?又为了什么原因要杀她? 想不明白…… 她林惜文为何到了睢国之后竟重要到成了某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不除而不快了? “咔嚓!” 碧痕右腿上中了一脚,扑地跪倒,发出清脆的骨头断裂的声响。 再然后又“呲”的一声,长剑戳中她的左肩,鲜血大团大团的涌出来,滴在地上,触目惊心。 林惜文不禁握紧了双手,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幕——看着她最亲近的碧痕,如何被那三人用最最残忍的手段屠杀。 之前那个杀手的死似乎刺激了他们,他们不再一心只想取人性命,而是刻意凌辱,一点点的肢解对手。再加上碧痕是个女子,还是个如此顽强的女子,更是激起了他们的凌辱之心。 碧痕的武功虽然不差,但双拳难敌六手,不过一会儿功夫,就浑身浴血,多处受伤。 宇文珏!宇文珏! 你在哪里! 林惜文在心中绝望的喊,你快回来吧……你快回来吧!我真的需要你!宇文珏,你来帮帮她!救救碧痕! 活了二十八年,林惜文第一次感到自己如此孤立无援,如此绝望——有个人在前面为她拼命,而她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喀!”又一记骨断的声音。 碧痕的两条腿似乎都已经折断了,她跪在地上,明明已经连站都站不起来了,却仍是挺直了腰杆,发了疯似的挥舞着那把她曾送给林惜文的匕首,不让对方有机会脱离。 夜幕沉沉。 冷风如刀。 空无旁人的小巷拐角,却是无比惨烈的人间修罗场。 碧痕什么也看不见了,鲜血染红了视线,动作也完全变成了本能的杀戮,刺过去刺过去,浑然不管身体的其他部位正在遭受更严重的攻击。 只有一个声音,一声声,响在耳边: “活下去!” “活下去!” “碧痕,活下去!” “长攻在等你!你尝试过知道爱人死亡的滋味,那种万念俱灰,不要让长攻尝试!” 要活下去! 面对一个女子如此不要命的强攻,三个黑衣人一时也束手无策,脱离不得,只好用更阴狠的招式折磨他,于是刀光一闪,碧痕的一只胳膊手筋已经被挑断,再一闪,另一只也是! 林惜文咬住下唇,舌尖尝到腥咸的味道,用近似麻木的声音在心中一遍一遍的对自己说:我看见了。 现在的这一切,我都看见了……我记得这血肉横飞支离破碎的画面,我记得着惨烈屈辱悲痛绝望的声音,我要记得这一切的一切,然后——如果我这次侥幸不死,我要报仇!我一定要报仇! 当其中一名黑衣杀手的铁钩狠狠扎中碧痕的腹中,而碧痕却已经连惨叫都没力气,只能由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呻吟声时—— 林惜文突然冲过去一把握住铁钩的柄,凄声道:“十万两白银!我买她的性命,我用十万两白银,买她的命!” 杀手们的动作停住了,彼此对视了一眼,由于蒙着黑巾,看不见他们的表情。 林惜文加重语气道:“不管雇佣你们的人是谁,他要的只不过是我的命。我的命给你们,你们留下这位姑娘。她只不过是我身边的一个丫头,我用十万两换她一命,而这十万两足够你们三人用一辈子了!求你们了……” 地上的碧痕开始挣扎,用仅剩的一点指尖的力量抓住林惜文的裙摆,拼命摇头。 然而,林惜文没有理会他,只是盯着杀手,厉声道:“怎么样?你们杀人,无非是为了求财。十万两!一个废人的性命而已。而我,也会让你们如愿已归,杀了我!” 其中看似首领的人终于开口道:“凭你说的?可你怎么给我们钱?一个死人,怎么给钱!” 林惜文立刻从衣领里拉出一块令牌,取下递出:“你们拿着这个令牌去大周都城的煜王府找大周煜王宇文珏,这是他的煜王令,你们只要拿着这个令牌,无论什么时候找上门,无论为了什么提什么要求,只要宇文珏做的到,他都会满足你!不相信,你们可以尽管在四国任何地方,找任何一个你们同道中的人问问!” 煜王令在四国本来就不是秘密,黑白两道,谁都知道。 杀手接过了令牌,又彼此看了几眼。 林惜文冷静的说道:“我没必要骗你们。若你们还不相信,我可以压上这些。” 林惜文说着便将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掏了出来:“这些东西是什么货色,你们也应该识货。” 杀手沉吟了一下,点头:“好。” “我虽然不了解你们,但听说行有行规,你们收了我的钱,就要保证实现诺言,待我死后,立刻送这位姑娘去找大夫。” “行。” 林惜文与杀手们所交涉的每一句话,碧痕都听在耳中!一字一句。 最后,林惜文深吸口气,转身,闭上眼睛道:“现在……你们来取我的命吧。” 第一百零三章 获救 人在临死前会看见最想见的景象,不是据说,而是她亲眼见过。 林惜文淡淡的想,她已经是死过一次人了,那时,她能看到的人是林风!是她的父母! 而现在呢?她声声念念想要看到的那个人……宇文珏! 为什么?为什么会什么都看不见?那些个牵挂于心念念不忘的人,为什么不来告别? 耳旁风声急掠而过,接着是一声惨叫,有人倒地。 林惜文错愕的睁开眼睛,就见一道红光贴着她的发髻飞了回去,与此同时,一辆马车出现在视线中,车夫一手持缰绳,另一只手抖了抖,红光再度飞过来,击中一名黑衣人的脖子,他连惊叫都没发出来,脑袋就和身体分了家,骨碌碌的滚到了地上。 另一名杀手见大势不好,正待转身开溜,红光嗖的缠住了他的腰,将他整个人都腾空抛起,再狠狠摔到屋宇上,只听轰隆隆一阵巨响,瓦片全部碎裂,屋顶倒塌,那人落进屋里,不知死活。 而这时,马车也已驰到了跟前,车夫用红绳将地上的碧痕卷起,再一把搂住林惜文,把她往车厢里一丢,说了声:“走!” 马车继续往前奔驰,除了地上的三具尸体,和一幢倒塌的屋子,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也太迅速,因此,当林惜文卧在马车内部柔软的丝毡上时,依旧不能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四个杀手武功都相当高,碧痕和他们缠斗半天都不敌,而这个车夫只不过是兔起凫举的一瞬间,就解决掉了三人——这是何等可怕的武功? 他是谁? 没等林惜文细想,碧痕低低的呻吟声将她拉回车内,她低下头,看见遍体鳞伤的碧痕,再也顾不得其他,连忙为他检查伤口。 因为自己学过医的关系,林惜文知道,如今碧痕最重要的,就是先止血!那些所谓的经脉寸断武功全失对她而言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 因为没有伤药的关系,林惜文只能撕扯自己的裙裾来为碧痕先做一些简单的包扎。 然而,碧痕的伤实在太重,尤其是她的腹部被那铁钩所贯穿的地方,布一包上,就立刻被血浸透了,怎么也止不住…… 正愁的不知该怎么办时,两根手指伸过来,在伤口处飞快的点了几下,血势顿减。 林惜文大喜,连忙趁机伤口细心包好。待得一切都做完后,她这才得空回头,向那出手之人道谢:“多……” 谢字消失了。 马车依旧在前驰飞奔,蹄声嗒嗒,车轮滚滚,更有铁骑路过的巨大声响。然而,这辆马车却像是隔着一个空间在奔跑,无论外头发生了什么事,车内的场景,却是静止的。 哪怕车灯随着颠簸摇摇晃晃; 哪怕光影照在那人脸上明明灭灭; 哪怕一阵风来,吹开车帘,带来外头的夜之寒意…… 都没有办法让此刻的林惜文缓过神来! 霁月公主! 竟然是霁月公主! 救了她的人,竟然会是霁月公主! 而她,如今就坐在这马车上,被水晶车灯的灯光一照,再接触到那秋水一般清润清透清澈清幽的眼眸时—— 这个在睢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霁月公主竟然……竟然开始落泪! “惜文……” 霁月这一声惜文,饱含了多少无奈,多少痛楚,多少心疼……可是,林惜文不会分辨了! 她的眼泪一下子也流了出来。 之前,遭遇杀手时,林惜文没有哭; 生平第一次杀人时,林惜文害怕的要命,却没有哭; 眼睁睁的看着碧痕被那些杀手一点点虐杀,林惜文痛苦的无法承受,她也没有哭…… 然而现在,当灾难已经解决,当她坐在柔软舒适的马车中,看到眼前救她的这个对她而言堪称陌生的女子时……她竟然哭了! 可是林惜文清楚的知道,这眼泪不是她的! 不是她林惜文的! 顾十四……不,她不是顾十四!她是林惜文! “民女惜文,谢过霁月公主。” 暗暗咬了压根许久,林惜文才将这几个字从唇见,一字一字给溢了出来。 一件披风,就那样犹自带着对方的体温,轻轻的披到了她肩上。 夜色深沉。 车身轻轻震晃,霁月公主望着她,时间长长,最后,轻叹一声,凑过来,亲自为她拭泪。 林惜文一动不动。 霁月公主手上的白巾沾上眼泪,很快漾开,她一点一点的帮林惜文把眼泪擦掉,动作轻柔,神情专注,像是在拭擦一件稀世的瓷器。 于是她的眼泪,就神奇的止住了。 霁月公主对林惜文笑了笑。 林惜文揪紧披风,因无法承受而垂下眼睛。 而就在此时,昏迷中的碧痕因痛苦而发出模糊的呻吟。 林惜文神色一凛,原本已经消失了的一切重新回到她的意识中来,这才想起自己置身何处,又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她伸手掀起窗帘,发现外面的是条很僻静的小巷,而且越走越窄,不知通往何处,便忍不住问道:“我们现在是去哪?” 霁月公主朝碧痕投去一瞥:“去能救她的地方。” 林惜文暂且放下心来,脑中疑虑却起:这样的深夜,霁月公主怎么会独自乘坐马车出来,又怎么会行驶路过至此?这些天所发生的一连串的事情和她究竟有没有关系?如果有关系的话,又会是多大的关系。 还有宇文珏?! 宇文珏到底如何了! 为何长攻贴身的香囊会出现在那个侍卫的手上? 宇文珏到底遇到埋伏了没有,若是没有遇到,长攻的香囊怎么解释? 若是遇到—— 林惜文已经不敢往下猜了。 马车忽然停下了,车夫低声道:“公主,已经到了。” 霁月公主嗯了一声,伸手开门,走出去,然后转身相扶。林惜文抿了下唇,最后,还是把手交给了霁月公主,下了车。 面前小小一道红门,应该是某幢宅子的后门。 车夫上前叩门,三长一短,不久之后,门就吱呀一声开了。 霁月公主领着林惜文走进去,跟着那名不认识的门人七绕八拐的走了很长一段路后,进了小小一间屋子。屋子的光线很暗,唯一的灯光来自房间中央的一把椅子,椅子上摆放着一盏灯,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照明。 而且,在入口与椅子间以品字形状拉出了三道屏风,依稀可见其他两道屏风后也坐了一个人,但是,在这样昏暗的场景里,完全看不真切。 霁月公主带着林惜文在其中一扇屏风后坐好。林惜文经过这几个月的历练,早已学会了处变不惊,因此虽然满是疑惑,却一个字都没有问,静静的坐在椅子上。 随后,霁月公主便自行出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她,还有另外一个屏风后所坐的那个人! 场景,如此的诡异! 林惜文很想走到那方屏风后面去看看,那坐着的到底是谁? 而霁月公主为何独独把自己和他留在这个房间里。 可到底,林惜文还是忍住了。 没过多大一会儿,霁月公主再次回来,并坐在了林惜文的对面。 “你的……丫头我已经安排人去治了,活,我一定是要还给你一个活的,可是,已经是废人一个了。”霁月的声音透着一些疲惫在里面。 林惜文盯着她的眼睛:“你说的废人……是指武功全失还是……” 霁月微微抬眼,原本已经暗淡下来的眸光忽的点起些细微的光亮,一闪一烁,随即,她笑了起来:“对于这样人,武功全失不已经代表成废人一个了吗?若是全身瘫痪的话,她还不如去死!” 林惜文听了霁月的话,眸光冷冷的盯着她:“对我而言,武功全失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即便是瘫痪,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活着何用呢?”霁月冷笑。 林惜文道:“对于公主而言,自然是觉得无用的。可对于惜文而言,那便是最好的事了。” 霁月公主的面色突然又温和了起来,她看着林惜文微微一笑:“惜文,我把你救来这里,不是为了听你和我讨论一个丫头的生命价值来的。” 林惜文垂下眼:“惜文正在洗耳恭听。” 霁月公主反问:“你就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林惜文抬头,冷眼的盯着她,淡淡的说:“怎么会没有呢?我入睢国之后,两次要抓我的人是不是你?你为什么抓我?那些杀手又是谁派来的,你既然要抓我又为何要救我?霁月公主,我林惜文和你究竟有何过往呢!” 一句我林惜文和你究竟有何过往让霁月公主脸上的表情变了三变! 可最终,霁月公主只是微微的垂了眼,说道:“是我要抓你,那些杀手不是我派的,究竟是谁……我也正在查。惜文,你和我有何过往不重要,重要的是,明天,你要帮我做一件事!只要你做了这件事,我就给你都玺在泰阳城给你下的解药!” “就为此,你大可下一封请柬将宇文珏请来,何必这样大费周章!” 霁月公主眼神一闪,眸中细碎的点光涟漪般一圈圈散开:“因为,我要你做安忧公主,却选夫婿!” “你说什么!” 林惜文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听到了什么。 她嗤笑一声,道:“堂堂一国公主,选婿岂同儿戏。霁月公主,那是您自己的女儿,也要让别人来代替吗!” 第一百零四章 安忧公主 “你只需听命行事,无需知道原因,只要事情过后,我就会给你解毒的药。”霁月公主低声道,“当然,你若能靠着自己查出个所以然来,那是你的本事。” “我为何要信你?若我冒充了安忧公主,到最后得了个欺骗之名,睢国要杀我,我又如何!” “你只能信我。又或者,你横着出我这间屋子。” 林惜文捏紧了双拳,从她被抓过来,事情便没了讨价还价的余地! “好,我答应你。”晏倾君轻笑道,“必定帮贵国公主选出一个称心如意的夫婿来!不过,霁月公主可要清楚,我是林惜文,而明日来选婿的又都是谁,我这个样子,可能瞒过众人的眼睛?” 霁月公主道:“这是我所要解决的事,不需要你费心。” 林惜文讽刺的笑了一声:“如此便好。” “顾家的女儿,如今改名换姓,成了林惜文……”霁月公主低笑:“还真不知道顾顺章该是做何感想呢。” 林惜文并不理会霁月公主突如其来的这句话,而是又问道:“宇文珏现在何处,你可真曾让人去伏击他?“ 霁月公主听到林惜文突然问起宇文珏,冷冷一笑,侧目看着林惜文道:“惜文,你与他……是何关系?” 林惜文想了想,她与宇文珏……是啊,什么关系? 互相利用?最初的时候,是这样的!她利用宇文珏找到无忧,并且请他救下无忧,而她,则是奉上自己。 可现在呢……林惜文心头一乱! “与你无关。”林惜文冷声道:“我只想知道他现在到底如何。” 霁月公主轻笑道:“他的命大着呢,死不了。从他在娘胎里开始就受尽迫害到现在都能活下去,怎么可能轻易的去死呢。更何况,本宫还不愿意就这样了解了他!” 林惜文听的出来,霁月公主此时在谈到宇文珏的时候她的语气竟然是狰狞的! 仿佛带着浓浓的恨意一般! 可是霁月公主能与宇文珏有什么仇恨呢?林惜文知道自己想了也是白想,不过,她知道,霁月公主不会就这样放过宇文珏的。 更何况,她身上的毒还需要这位公主的解药,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那我接下来要做什么?”林惜文问。 “先好好是睡一觉,明天,自会有安排。”霁月最后说道。 待霁月一走,便有个丫头过来带着林惜文去了另外一个房间休息。 房间的陈设很是简单,一桌一椅一塌。 林惜文躺下后,才觉得自己的脑子如同被千军万马压过一般,疼痛难忍。原本还想趁着独自休息的功夫将眼前的局势好好分析一般,可现在,还不如沉沉睡去来的好。 正在挣扎间,忽闻到空气中一抹清甜的幽香,顿时抚平了林惜文脑中的杂乱,渐渐的,她便进入了梦想。 这一觉,林惜文睡的很沉。 她仿佛梦到了很多的事情。 都城内,与颜玉在大殿之上为一副‘蜀锦墨’对峙。 驿站外,与宇文珏两个人的上路。 初入安州时被廉亲王追杀。 后来,去泰安遇到了姬漓。 然后有宇文阙…… 穆心! 江玉珩! 睢国! 安忧公主—— 安忧公主! 林惜文突然睁开了眼睛。 一旁有侍女道了一声:“公主你醒了?长公主让您过去一趟。” 这侍女看她的眼神仿佛熟悉了一般,让林惜文不由的觉得,难道现在就已经开始演戏了吗? 可是,她怎么可能是公主? 想到这儿,林惜文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庞,有感觉的,是自己的啊! 再多的疑问都是枉然,林惜文也不说话,只是顺从着那侍女,依言,起身,沐浴,更衣。 最后,被带到了霁月公主的眼前。 霁月公主摆了摆手,屋里的人全都出去了。 霁月公主盯着林惜文的脸庞看了好一会儿,久了,她的眼眶里竟然又有泪珠在打转。 林惜文被这个霁月公主盯的有些发毛,她再次,不自觉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庞。 为何霁月公主放着好好的安忧公主不用,竟然将主意打到了她的身上。 难道—— 安忧公主死了! 那安忧公主听闻从生下来便是体弱多病,这次选婿也是重在冲喜,难道她没有撑到冲喜当天就挂了? 可是,如果安忧公主已经死了,霁月干嘛还同时向四国发邀请函?这不是自己打自己脸吗? 若不是,邀请函已经发出,而安忧公主突然暴毙,霁月无法收场才找她来的? 也不对啊! 林惜文不禁为自己的想法恶寒了一把。 看来自己真的是糊涂了。 猜了半天,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时,霁月公主已经缓过神来,脸上仍是如昨日般那样的神色,她幽幽说道:“昨晚睡的还好吗?” 出口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样的关心之语,而配上她这幅表情,顿时,林惜文还真是觉得讽刺的可以。 林惜文无心废话,直接问道:“你想选谁做驸马。” “无所谓。”霁月一笑:“惜文,你想选谁呢?” “我说选宇文珏,可以吗!”林惜文挑眉。 “可以。”霁月的笑意更深了。 林惜文蹙起了眉,她不知道霁月到底要做什么。 霁月顿了顿,才慢慢说道:“我要你每个人都见一遍,选谁,你自己决定。” “霁月公主就是用这样的方式嫁女儿吗?”林惜文反问。 霁月道:“我要做什么,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现在,你需要做的只有连个字,听话。” 林惜文不再多言。 春风和煦,朝阳如纱,睢国皇宫本就布局别致,大典所设处又是楼台林立,如同大户人家的山水后院。 林惜文高居于一处三层高的塔楼顶端,这便是皇宫之内赫赫有名的白塔! 她身披华服,面掩薄纱,与选婿众人不远不近的距离,正好将那相貌遮得若隐若现又不会显得刻意疏远。 在此之前她便看过最终手持请柬到睢国皇宫者的名单,当然,里面诸多的人命还都真的是让她有所‘顾忌’。 可当真身临现场,竟发现许多一夜间冒出来的“意外”。 楼下,一个个熟悉的人历历在目。 宇文珏,江玉珩,姬漓,甚至,还有那个女扮男装的朝阳郡主! 面纱之下,林惜文勾起薄唇,这次选婿,看起来还真不是一般的好玩啊! 霁月公主在四国的威望也还真的是不小,下面,帝王就有一个。 王爷,贵族,还数不清有多少,连女人都来同男人抢女人了。 有趣!有趣啊! 而这些人中,最为扎眼的,恐怕就是宇文珏了! 林惜文不得不往宇文珏那边多瞥了两眼,又多看了睢国的百官几眼。 接着林惜文瞥向立在一侧的睢国百官,染棋,染舆,当然,坐在首位的依然是那位鼎鼎大名的霁月公主,哦,不,现在应该说她是自己的娘呢! 再看睢国的龙位,睢国君王行述近日居然仍然缺席! 林惜文暗暗地分清了形势,见朝阳愈烈,数百眼神投向自己的方向,便微微转了个身,朝里面去了。 而一直陪同她的那名婢女,略略清了清嗓子,柔声细气道:“各位千里迢迢来南临只为今日一见,我家公主不甚感激。想必各位早有听闻,我家公主自小身体极差,苦寻良药不果。因此,今日的第一轮非常简单,若让本国的第一圣僧圆通师傅看了诸位的面相,哪位有我家公主有缘,便可入楼一叙。” 话刚落音,便引起隐隐的议论声。虽说此前已有传闻,说是安忧公主是为了要冲喜才四国招婿的,可现在,真如传闻一般,还着实让人有些受不了。 更何况,这第一关竟然是给个老和尚看,所谓有缘没缘不过是镜花水月之事,如此一来,这安忧公主未免也太不把四国的王公贵族放在眼里了! “什么安忧公主选婿,竟然是让个老和尚先看,这不是把人当猴耍,本公子先行一步。” 众人还在遗憾时,只见一位锦衣少年已然起身,拱手行礼后便再也不看众人一眼,随后有礼地大步退下。 这位公子这一举动,让刚刚还稍有顾忌的议论声大了起来,是啊,这安忧公主未免也太把四国的王公贵族当猴来耍了吧。 而那位公子走便走了,睢国自然是无人敢拦着的。 林惜文在门后摇了摇脑袋,走啊!全都走光了才好呢,也省的她继续留在这儿演这场戏! 果然,没有一会儿,现场已经走了近小一半的人。 霁月公主一直端坐高台,不发一语。 林惜文料想着,宇文珏并非是为了选驸马来的,他应该会走吧? 江玉珩,更是不必说了,穆心死后,他简直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生活,怎么会想要这驸马之位呢! 姬漓……真不好说! 待下方平静后,林惜文不禁伸头看了一眼。 出乎所料的,宇文珏没有走!江玉珩……竟然也没有走! 姬漓……他不是走了! 竟然是坐在了霁月公主的身边,看来,似乎已经退出了这场招婿之争。 然后,那位有着快递公司一样名字睢国第一圣僧出现了。 就是圆通大师。 林惜文忙竖起耳朵,她倒是想听听,这位圆通大师,看到的所谓的有缘人,有哪几个。 事实证明,这个老和尚果然有眼观。 瞧瞧他都选了谁! 大周煜王,宇文珏! 大周‘玉叱将军’,江玉珩! 錖兰景阳王义子,月公子。 “那……” 林惜文听到外面那侍女说道:“公主有请三位!” 第一百零五章 长安无忧 “请三位喝杯茶水,稍作休息后公主会一一接见。”眉清目秀的宫女恭谦有礼地给三人上茶,细声道。 那朝阳郡主满脸的不耐,江玉珩看着茶水的眸子里隐隐溢出防备,只有宇文珏落落大方地拿起茶杯,浅浅地啜着,笑似春风。 “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宇文珏笑看着仍旧是一身男装的朝阳郡主,她还真是大胆,连改下平时的习惯都不改,就这样堂而皇子的给自己取了个什么月公子的名就混进来了。 偏偏睢国还没有人去查她! 偏偏那所谓的圆通大师还选了她! 朝阳郡主对上宇文珏的笑眼,同样也是笑得眉眼弯弯,有礼回道:“在下姓月。” 宇文珏挑了挑眉:“月公子?看来本王到今日才认识你。” “公主有请錖兰景阳王义子,月公子。” 一名宫女恰在此时出现,及时打断了朝阳郡主要接宇文珏的话。 宇文珏继续悠哉地坐下,朝阳郡主眼中燃起的星火渐渐熄灭,转身随宫女而去,江玉珩则是看了宇文珏一眼。 林惜文身在塔楼三层,厢房与大厅用雕花木屏隔开,屏风用料特别,从大厅看厢房,只能隐约见到林惜文的影子,而从厢房看大厅,视野很是开阔,林惜文轻易而清晰地看到朝阳郡主面如朝阳地进入视线。 朝阳郡主一入房,首先环顾四周,似乎在找什么东西,可不得见之后才渐渐垮下了脸色。 她在正厅中间的桌边坐下,沉默半晌才缓缓道:“我……我不是来娶你。” 林惜文笑了笑,却并未回话,等着朝阳郡主的后话。 这朝阳郡主似在权衡局势,又一阵沉默后扔出来的一句话却不客气,“其实我是来这里找东西的,不过,看来睢国的白塔不过如此。” “郡主当然不是来娶我的,试问一名女子怎么能够娶另外一名女子呢。”林惜文的声音清韵悦耳,当然,也稍稍做了些掩饰。 朝阳郡主一下子被屏风后面的人拆穿了身份,不由的懊恼:“你……你怎么知道?” 林惜文低笑:“朝阳郡主英姿飒爽,为了见兴兰王在海上都能做出一掷千金的事情来,安忧慕名已久,只是听闻朝阳郡主最后好像离开大周的船时并不怎么光彩,朝阳郡主若是不急着走的话,是否可以对安忧道明一二呢?” 朝阳同样笑了起来,她拍了拍手道:“啊啊啊……这你都知道啊,哎……怎么说呢!啊,既然公主已经什么都知道了,朝阳就不耽误公主选择良辰伴侣的时间了!对了,公主,那个江玉珩很不错哦!” 林惜文笑而不语。 朝阳等了一会儿,见林惜文没有放人的意思,不免有些急了。 “公主你倒是说句话啊!” “郡主请从右下。”林惜文玩够了朝阳,才开口放她离开,坐回榻上,接着高声对外边道,“请大周‘玉叱将军’江玉珩,江公子。” 塔楼的木梯分左右两边,江玉珩顺着朝阳郡主上去时左边的楼梯上去,面对这‘安忧公主’时的一番说辞,心中自是有了算盘。 然而,他前脚才入门,还未说出任何一句话,便被一个声音将算盘砸得支离破碎。 “江公子来睢国见安忧,要选入作安忧的驸马时,心中可曾想过亡妻穆心呢。” 林惜文的声音柔软而妩媚,与平时说话大不相同。 而现在,林惜文也看得出来,江玉珩此时是极为紧张的,他顿了片刻,才说道:“穆心永远活在我的心里。” 林惜文听了顿时觉得江玉珩超前了许多,这样雷人的话语都说的出来。 不知道为何,林惜文总觉得这个江玉珩并非她所知道的那样君子,他为穆心所做的一切,并未让她觉得有丝毫的感动。 林惜文稳了稳心神,又道:“如果你的亡妻穆心永远在你心中,那么安忧呢?” “公主……” “江公子是专情之人,此次前来睢国选婿恐怕也是受了大周皇上的圣旨,安忧不愿让江公子受难为,自当知道该如何做,还请公子走右边回去吧。” 林惜文一席话说的江玉珩无话可说,只能拱手告辞。 终于……轮到宇文珏了啊! 林惜文正要端起茶杯,想要润一润嗓子,再叫宇文珏上来的时候—— 楼内却突然响起缓慢却清脆的掌声。 这房内,还有其他人? 林惜文心下一惊,脸上表情却是未变,她慢悠悠地拿起茶杯,沉吟片刻才启齿道:“原来我的娘在啊,怎么不早些出来,竟是在一旁偷听。身为娘亲的亲眼看着自己的女儿选择自己未来的夫婿是多正常的一件事,何必做偷听之事呢。” 空气中突然出现的霁月公主气息显然一滞,林惜文回头,就看到霁月公主难得僵硬的表情,她托腮,笑吟吟地道:“我现在是‘安忧’公主,难道不该唤公主一声娘吗?” 霁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仿佛是在平静什么一样,最后,却也没反驳林惜文的话,只是说道:“三言两语便将你的求婚者给吓退,你这是来让娘看看你以后是怎么嫁不出的吗。” 林惜文倒是没想到霁月公主竟然这样说,说的听起来还真的是让人……动容呢! 林惜文笑得狡黠,正要接话,霁月公主却未给她多说的机会,径直说道:“惜文,我让你替‘安忧公主’选婿还有另外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交予你完成。” 她就知道! 林惜文勾了勾唇角:“娘……吩咐便是了。” 霁月公主突然直视着林惜文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本宫,让你杀了宇文珏!” 昨夜霁月公主对林希望能说道让她假扮‘安忧公主’挑夫婿,以解药作为威胁的时候,面上的表情也是温和的,温和得仿佛与世无争的天外神仙。 可现在的霁月公主——林惜文在她面上看到了杀机,真真实实的杀机!而她要杀的人,是宇文珏。 “不可能!”林惜文斩钉截铁的说。 霁月公主正想说话,林惜文道:“公主不要妄图用解药之事拿来与惜文交涉,因为,已经没有资格。” 霁月公主温和一笑:“不够吗?那好,本宫再加一件你想知道的事情如何?” 林惜文抬头,看着霁月公主。 “你跟着宇文珏是为了什么,你可想知道你脖子上那片金锁的秘密?”霁月幽幽说道。 林惜文的手下意识的护住了自己脖子那框着那条金锁的地方,问道:“你……认识我娘?” 霁月缓缓的点了下头。 “好!那你告诉我,长安无忧,到底是什么意思!无忧是谁!”林惜文咄咄逼问。 而霁月,只是对林惜文道:“杀了宇文珏,我就什么都告诉你!你在宇文珏身上想要得到什么,我全都给你!” 林惜文对于霁月所给予的承诺只是稍微怔了怔,片刻之后,她回神轻笑道:“既然公主能给惜文的都是惜文可以从宇文珏身上得到的,我又何必杀他!还有,公主莫非忘了,这里是睢国,而堂堂大周的煜王死于睢国安忧公主选婿当场,公主恐怕不好与大周皇帝宇文睿交代吧。” “交代!”霁月公主冷哼一声,讥笑道:“宇文珏是我睢国的安忧公主所杀的吗?我的‘女儿’,宇文珏可是你杀的呢!” 林惜文听了霁月公主的话,唇角一勾,反而安定的坐了下来:“娘你这样说,可就更让惜文无从下手了,我是多跟自己有仇呢,让我自己走上这条万劫不复的道路。” 霁月一笑:“可是,你要见无忧啊?宇文珏能带你见无忧吗?” “我若杀了宇文珏,还有命去见无忧吗?”林惜文漫不经心的把玩着垂在胸前的碎发,轻蔑的笑道。 霁月公主笑看着林惜文难得低头的小女儿姿态,脸上竟然带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来:“用宇文珏的命,来换带你去见无忧的机会。而且,我自有办法不让宇文睿找到你,躲过这一阵,你,留在睢国,我保你一辈子荣华富贵,堪比公主!” 林惜文听了霁月公主的话眼皮抖了抖,面上是不动声色的轻笑:“霁月公主可真是神通广大,让我杀了宇文珏还能躲过宇文睿的追究,而后让我入住睢国,地位堪比公主?是堪比你霁月公主吗!” 霁月轻笑,眸光溢彩,走上前轻轻抚了下林惜文的垂发,道:“要我的位置又有何难的,本宫看你,倒是最能接本宫在睢国地位的人。” 她这一句话说的,七分是真三分随意,倒是让林惜文听不出真假来。 林惜文忍不住将目光好奇的看向霁月,霁月感应到她的凝视,竟然冲她笑了一笑,但却没有进一步解释,只是多说了一句:“考虑的如何呢?” 林惜文也笑,摇了摇头:“我,不会杀宇文珏。” 霁月道:“如果本宫要用三命换一命呢。” 林惜文问:“三命换一命?” 霁月笑了一下:“是啊,三命换一命!你的命,无忧的命,还有昨晚那个丫头的命,本宫就用你们这三个人的命,来换宇文珏这一条命!” 霁月公主的声线清润,仿若朗朗的风、明净的玉、棉软的丝线,带着难以描述的一种轻柔,可说出的字,却又显得斩钉截铁,不容拒绝。 “你!” 林惜文看着霁月,无疑,霁月说的这三个人,除了自己之外,没有一个不是她在乎的! 碧痕,是! 无忧…… 没有无忧,她就没有办法回去救林风!而林风,几乎是她还能活着的唯一希望! 林惜文闭了闭眼:“我要一个理由!” 霁月微微一笑:“什么理由?” 第一百零六章 引君入局 “你为什么一定要杀宇文珏?还这么不顾的一切的想要杀他?你明明知道,这里是睢国,不管宇文珏死在谁的手里,都和睢国脱不了关系……” 林惜文的话没有说完就被霁月公主给打断了。 “所以,我才叫你来冒充安忧公主选婿啊!”霁月冷笑道:“在大周,谁不知道你是顾……” 霁月在提到顾顺章这个名字的时候眼睑微微垂了一下,稍作停顿之后,语气如常的缓缓说道:“你是顾顺章的女儿,而你存在宇文珏身边的唯一价值便是保住你们顾家那一百多口人!你恨宇文家吗?当然恨,恨的让人找不到怀疑的理由!在大周做不了的事儿在睢国就能,而且,你还劫持走了我的安忧公主……” “哈哈……” 林惜文不禁仰天长笑:“霁月公主果然是足智多谋啊!恐怕从我去泰阳那日起,霁月公主便将今日之计划列出来了吧,给我下毒,是因为你还不确定宇文睿会不会舍得他这个唯一的亲弟弟来睢国涉险。我初来睢国那日也是霁月公主想要抓我吧?恐怕那时候公主就想要囚禁我到今日,你不想宇文珏因为这个意外在睢国的地界出事,便只能紧紧相逼,你不伤宇文珏也不伤我,就算我被你掳走,他们也会从另外一层怀疑早在我去泰阳之时便已经叛变了宇文珏,不过没想到宇文珏从始至终都没弃我于不顾,这也就算了,还平白无故多了兴兰王姬漓进来,所以,公主索性放弃了这个计划另谋出路。昨夜,追捕我的是也是公主您的人,可后来杀我的……恐怕公主心里也清楚是谁吧!” 霁月公主轻笑一声,明艳的脸上双眸透亮:“我知道又怎样呢?在睢国,能救你的,只有我!能保你的,也只有我!而现在能这样威胁你的,依然是我!三条命来换宇文珏的一条命,你现在,只要告诉我,行……还是不行!” 林惜文极力的压抑着心中的情绪,面色还是不由自主的一寸寸的变白。 霁月说的没有错,睢国显然是有人要置她于死地,至于是谁,林惜文根本就猜不到,亦或者,这就是霁月自编自导的一场好戏!可尽管撇去这些不谈,碧痕的命,无忧的命,哪一条,林惜文都不会置之不理,这个霁月公主…… 林惜文思虑片刻,脸上漾起柔和的笑容,对霁月道:“好,我同意杀了宇文珏,可是,他不是那样好杀的吧。” “别人或许不行,可你……”霁月公主看着林惜文,一字一句道:“宇文珏不会武,你是知道的,更何况,以你出现在此,加上你自己的身份,在宇文珏毫无防备之意时杀了他,易如反掌。” “呵!” 林惜文轻蔑一笑:“是啊,宇文珏不会武,可我也不会!你就能保证我一下子就能要了他的命?还有,宇文珏身边暗卫无数,连我都不曾见过的高手更是多如牛毛,你这儿……” 林惜文环顾一周,接着道:“恐怕也不安全吧。” “你说的是长攻吗?”霁月反问,随后说道:“他恐怕一时半会的进不了这塔楼里来了。还有……” 说着,霁月扔给林惜文一把短小而锐利的匕首,接着道:“这匕首上的毒,只要划破了宇文珏的肌肤见到血,必死无疑。” “有毒。”林惜文接过匕首,挑了挑眉。 霁月浅浅一笑,转身离开。 不知不觉中日上中天,春日艳阳竟有些灼热,两个时辰前还热闹的睢国皇宫,近五十名选婿者连同睢国各个大臣都在塔楼下聚集,等着安忧公主最后的驸马人选。 然而,早便关闭的塔楼大门迟迟不开,安忧公主曾经出现的三层也是帷幔重重,看不出任何动静。 塔楼内响起稳重而有序的脚步声,一步步,依层而上。 宇文珏上楼之后并不去看屏风后坐的人,如入自家般,就坐在了桌边,有丫头上来替他上了茶,他微微点头,那丫头福了福身子下去了,宇文珏并没有去动那茶盏。 “煜王对安忧就没半分好奇吗?” 如此僵坐了近一盏茶的时间,林惜文索性站了起来,缓缓的从屏风后面走出。 宇文珏再听到林惜文声音的时候不免一惊,而真看到是林惜文从屏风后走出来的时候,他脸上的惊讶反而已经褪去,渐渐的变成一种笑意。 “安忧公主?” 似是一种疑问。 林惜文也笑:“奇怪吗?” 宇文珏摇摇头。 林惜文一步步的靠近了宇文珏,又问:“你信我是安忧公主?” 宇文珏又摇了摇头。 林惜文站在了宇文珏的眼前,道:“昨晚,驿馆里的侍卫拿了长攻贴身的物件来找我和碧痕,说,你在途中遇伏,长攻已死。” 宇文珏的眉头动了动,并没有说话。 “我担心你,碧痕担心长攻,所以,就这么跑了出来。这是霁月公主的局,她要抓我,碧痕惊觉上当之后便带着我跑,可途中又遇到一股势力,他们要杀我!” 林惜文的语气很平静,她看着宇文珏,宇文珏也看着她。 “是霁月救了你。”宇文珏拧着眉头沉吟道:“然后,让你冒充安忧公主坐在这里,选驸马。” 林惜文笑道:“是啊,在当时,我没有选择不是吗?” “那现在呢?”宇文珏反笑。 林惜文又靠近了宇文珏一些,摊手:“和你一起,我就有的选了!” 宇文珏一把捉住了她的手,握在手心,顺势将林惜文拉过,抱入怀中,笑吟吟道:“你怎么选?霁月这么千方百计的把你弄过来,恐怕不止是要你替安忧公主选婿如此简单吧。” “那是当然。”林惜文伸出另外一只手臂,环住了宇文珏的腰肢。 宇文珏笑问:“说来听听。” “你猜?”林惜文环着宇文珏的腰肢更紧了一些。 宇文珏道:“你说?” 林惜文慢慢的凑近了宇文珏的耳廓,在他的耳边轻轻的呢喃:“她要我杀了你。” 宇文珏的眸子一闪,双唇微动:“你的决定?” 林惜文双眼一亮,在宇文珏话音落下的同时,仰首封住了他的唇,而在这之前,她无声的说了两个字:不杀! 唇齿相依,仍旧缠绵醉比春风。 宇文珏搂住林惜文,眸子里细碎的笑意缓缓溢出来,如同春日里新嫩的绿芽,片片叶叶不知觉中点亮了所有颜色。林惜文整个人窝在宇文珏怀中,微阖的双目,长睫如同蝴蝶扑簌的双翼,她一直安稳的放在宇文珏腰间的手不知何时露出了一点尖锐阴寒的光亮来。 匕首锋利,且,有毒。 林惜文的心跳开始加速,不知是因为越来越热烈的吻,还是接下来就要刺下去的一刀。 她紧了紧手,闭眼,用力下刺。 血肉崩裂的声音像是被无限扩大一般响在房内,宇文珏眼里细碎的光点如同湖中涟漪,一波波泛开后,坚冰般的死寂。 这是第一次,林惜文与宇文珏完全对立地兵刃相见。 林惜文分明地察觉到屋内宁神的幽幽檀香随着匕首插入宇文珏的身子蓦然掺了几分森冷。她抱着宇文珏的手并未松开,另一只拿着匕首的手未松开,埋在宇文珏怀里的脑袋也未有片刻离开。她紧紧地闭眼,不知是因为那一刀太过用力还是此刻的高高悬起的心头,眼皮忍不住地剧烈颤动。 宇文珏柔软的身子突然僵住,身上的杀气如同狂风般蓄势而来,几乎在下一个瞬间就要将趴在他胸口的林惜文给推了出去。然而,狂风至,暴雨却未如期倾盆而下。那股杀气像是遇到阻力一般突然之间偃旗息鼓,归于平静。 林惜文嘴角撇出一抹淡笑,利落地扬手抽开匕首,换手藏于袖中,迅速从宇文珏身上站起身,扬声道:“匕首有毒,王爷还是莫要再过挣扎,以免毒素游走全身,石药无医!” 宇文珏面上坚冰般的冷然不知何时隐匿得无影无踪,早已是神态自若,只是看着林惜文的双眼如同蒙上一层淡淡的薄雾般,迷朦不清。 他只是看着她,嘴角带笑,不语。 “王爷不必强撑,此毒入体,首当其冲便是全身无力。”林惜文转过身,双手背后,看向他,娇俏的面上双眸仍是透亮,带着傲然的笑意缓缓道,“宇文珏,你也别要怪我,我是哪种人,你该清楚得很。从我入煜王府那一天开始,你与我便只是合作的关系,利益的牵绊让我们走到了今天,我许你的事情,我做到今天,已经很多了。可你答应给予的,我却迟迟未见,时至今日,当我看到一份近在眼前的利益时,你觉得我会如何选?” 宇文珏腰间的伤口不断流出鲜血,沾在他素白的长衫上一片濡湿,血气渐渐腾起,充斥在房内,他却始终一动不动,仍是看着林惜文,微微眯眼,笑而不语。 林惜文坦然地与他正视,面色有些苍白,带着甚少浮于表面的倔强,大声道:“霁月公主!你若再不出来,堂堂的煜王恐怕就要毒发身亡了!只要他现在死在这儿,谁还知道是我这个假冒的安忧公主杀了他,你再多耽搁些时候,宇文珏的死,大周就非要算在你睢国的头上了!” 塔楼第三层,隔着屏风的房间内,墙壁如一扇门,无声地开启。 霁月公主一袭整齐的宫装纤尘不染,她缓缓的走了出来。 林惜文一眼看过去,只觉得,只是恍惚的时间内,这个霁月公主仿佛如同了却了一桩心事般,面容倦乏,神色疲惫。 宇文珏坐在桌边,并没有回头看霁月公主,只是嘴角的那抹笑,带了几分冷意。 “做的很好。”霁月也没有看宇文珏,只是沉声对林惜文说道。 第一百零七章 路上 林惜文垂下眼睫,悠然说道:“我该做的已经做了,你呢?” 霁月公主抬手,略略的拂过额际的发丝,面上浮起一丝笑容,干净而温和的笑容,不加掩饰的欣喜,看都没有看宇文珏,突然闪到了林惜文的眼前,拉起她的手,温柔的道:“我带你去见无忧。” 许是霁月的高兴太过显著,林惜文轻易的便躲开了她的手,怔怔的看着她脸上的欣喜。 “你就这样把宇文珏丢在这里吗?”林惜文的声音很是凉薄,有意无意的扫过宇文珏的脸,道:“他若是死在这里,而我又没有露面的话,你觉得外面的人会怎么看?” “死?”霁月公主这才正视宇文珏,刚才还在脸上的温和之色仿佛属于另一个人,她低声一笑:“那就随他死好了!至于外面那些人,大周又怎么看并不是你要关心的事。你……不是要见无忧吗?我现在就带你去好不好!让你见见你心心念念的那个无忧,然后告诉你,告诉你想知道的所有事,好不好?” 说到最后,霁月已经近乎于哀求了。 林惜文看着她,又看了看宇文珏…… 最后,她任由霁月拉住了她的手,带她离开了塔楼。 七月初,天气本该炎热才对。可不知为何,今日睢国皇宫却显得格外的阴沉,林惜文紧随着霁月公主的步子,出了塔楼便见到清一色的黑衫,是睢国宫内的禁卫军。 数百名朝廷官员,不见了。 参加选婿的近五十名贵公子,不见了。 往日在皇宫里来往穿梭的宫人,不见了。 满目都是澄亮的黑色,在刺眼的阳光下发出宝石般的华光。他们手持利剑,满脸肃穆,目不斜视,将塔楼围得水泄不通。这些只会在政变中出现、围护皇权的禁卫军,不知不觉中侵占了整个睢国皇宫。 林惜文垂下眼睑,握紧了袖子里濡湿双手上的匕首,心中冷然。 霁月公主回头看她,眼角的笑纹愈甚。 “公主带我去见无忧?”眼见二人已经走出宫门,林惜文服顺地、略带着小心口吻地问了一句。 “嗯。”霁月应了一声,自顾走向停在宫门口的马车。 林惜文稳了稳气息,跟上,低笑道:“惜文有一件事很是奇怪。” 霁月公主此刻十分的放松,她微微闭着眼睛,道:“你问。” “睢国的大臣,各国的使者贵公子,哪里去了?”林惜文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 霁月公主拢了拢广袖,轻道:“安忧公主突然被掳,为保各国使者安全,自然要将贵客送与安全的地方,大臣当然要一同前往作陪。而煜王,命丧在安忧公主失踪当场,还被有毒匕首所杀,安忧公主与煜王同时遇害,安忧就不知所踪,煜王就命丧当场,这个解释,如何呢。” “可你这样堂而皇之的带我走出睢国皇宫?”林惜文不禁蹙眉。 霁月轻笑一声:“那又如何!现在整个皇宫都是我的人,谁又能说什么呢?更何况,现在大家的心思,恐怕都已经不在这儿了!” 林惜文的眉头蹙的更紧了一些,霁月既然能这样堂而皇之的将她带出来,恐怕该安排的也早已安排好了,说辞,证据估计都已经在她的掌握之中。 四国的禁卫军,向来都是在皇权者手中掌握,这一点,宇文珏曾告诉过林惜文。就如同大周的禁卫军,只会听从宇文睿一人之命,宇文珏尽管再得宇文睿信任,也不能命令禁卫军分毫。兴兰如此,錖兰依然。 而睢国! 霁月竟然能够命令禁卫军! 可见宇文珏他们都看错了一件事,整个睢国,何止是半壁江山在霁月手中,现在看来,恐怕那睢国的君主早已经成为了傀儡皇帝,各国使者来见,重要如宇文珏,高贵如姬漓,都不得与睢国郡主相见,从头到尾,出现的只有霁月,而睢国郡主只有染棋这么一个皇子竟然都u立为太子,反观这个安忧公主,可真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眼看就要走到马车前的时候林惜文突然想到一件事。 “等等!”林惜文停住了脚步,出声道:“你带我去见无忧是其一,我的婢女呢?” 霁月连头都没有回,笑了一声,道:“你以为我是如何阻挡宇文珏身边的那个暗卫的?” “你是说……” “那丫头本宫已经给送出去了!半死不活的样子,本宫还是第一次从暗卫的脸上看到情绪呢!”霁月漫不经心的说道。 林惜文的心跳露掉了一拍,长攻看到那样的碧痕必定是慌乱的,原本,她以为他能够很快的回去救宇文珏,可现在…… “公主还真是深谋远虑,我们这样出来,你又命禁卫军封了塔楼,宇文珏身中剧毒,即便有人想要来救,恐怕也来不及吧。说来,也不知道宇文珏能坐在那儿撑上多久?公主也不等他断了气再走,以防生变。”林惜文言语貌似轻快,可仔细听,还是能分辨出一丝异样来。 霁月回头睨了林惜文一眼,冷哼一声,“他的属下要救下他并不难,若是他的属下聪明不强用内力或者药物针灸来替他逼毒的话,他还能活三个时辰。否则……” “当场毙命。”林惜文接过霁月的话,面上是没心没肺幸灾乐祸的笑,握着匕首的左手微微向后,看了看天色:三个时辰。 宫门口的马车并不如林惜文想象中的,是让他们乘坐的。她很是诧异地看着霁月就这样走到马车前,轻轻地执起缰绳,一个招手便打发掉身边的人,随即,默默地牵马前行,而她只有跟上。 林惜文只觉得头顶有一块硕大的乌云沉沉压下来,原本就有些闷热的天气,因为两人一车的沉默前行而变得异常压抑。 她跟着霁月,脚步不自觉的慢慢变轻,心头却是越来越沉,那沉重却未压下林惜文越来越快的心跳。 走的时间渐长,林惜文觉得自己的意识开始迷糊,她仿佛能看见宇文珏逐渐冰冷的尸体,他的身子本来就弱,这一刀下去,若是不能及早的获救……林惜文不敢想。 然后,她便看见了林风! 林风在等她,等她救他,他对她说,他一个人在现代活的很累,他想要她回去,陪着他。 那个无忧……十三最在乎的人,是不是也是这样? 她宁死,也要守住他!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那是她生命里无法割舍的血亲! 今天,让她见到无忧,她应该对他说什么? 他恐怕也不认识自己吧! 还有她的母亲…… 如果能见到她,林惜文真的很想替十三问一句,当初,为什么要独独抛下她在顾家? “你在想什么?” 或许是林惜文太久没有出声,霁月觉得好奇,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 林惜文虚浮的笑了笑,说道:“我在想我的母亲。” 霁月的脚步顿了顿,随后,便如常的走着:“想她?” “是啊。”林惜文说:“公主认识我的母亲对吗?” 霁月艰难的点了点头。 林惜文又道:“那可否能带我去见见她呢?” 霁月反问:“你有……想念过她吗?” 林惜文笑了:“想啊!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不止一次想过她!” “什么?”霁月问:“你想她什么?” 林惜文道:“我想问问她,为何当年离开顾家的时候就一定要抛下我在顾家,到底是因为什么,让她这样决绝的离开了顾家,可又抛下了我!这么都年,就任由我在顾家过了非人的生活,任由宇文珏带我入了煜王府,任由我在宇文珏的手里一次次的从生到死,再从死到生。” “你……”霁月动了动唇,艰难道:“你就没有想过,或许,她都不知道你经历的这些吗?” “不知道?”林惜文扬了扬眉,毫不忸怩的笑出了声:“呵呵!呵呵!不知道?霁月公主,我想再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我的母亲,可是你们睢国的细作潜入大周,入了顾府的。”林惜文问道。 霁月点头,肯定的吐了一个字:“是。” “好!”林惜文又问:“那我再问,睢国潜入大周的细作有那么多,至今,位列大周都城的达官贵人也不在少数,对吗。” “对。”霁月的语气没有丝毫隐瞒的意图。 林惜文摇了摇头:“那,公主可知道我在大周,在顾家,过的是怎样的日子呢!” 霁月突然停下脚步看林惜文,这样的目光——让霁月无法用言语来形容,没有自哀自怜,没有悲从心生,甚至没有对自己的怜悯与懦弱。 有的只是坦然! 坚定,坦然! 霁月轻轻的吐了一口气:“我都知道。” 林惜文点了点头:“你都知道,那我母亲,也都知道了。” 霁月无言以对。 林惜文接着说:“是啊,她都知道,可是,她不会去帮我!” 作为母亲,如果她曾真的心疼过十三,去帮一帮她,早点将她从大周带回睢国,那是不是……她林惜文就不用走这一遭了呢? 是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不用发生了呢! “她,或许有不得已的苦衷!” 最终,霁月说了这样一句话。 不得已…… 一句不得已就能让自己的孩子生不如死的活了十五年吗! 林惜文正要冷笑,却突然被自己脑子里的想法吓了一跳! 她来睢国,是为了帮宇文珏拿到那本细作名单的! 而帮宇文珏是为了找到无忧,救了无忧,完成十三与她的交易,从而能够回去见林风的! 十三的悲与喜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又何必要去见十三的母亲!何必要替十三问这些和她根本就没有一丝一毫关系的事情! 她能够刺宇文珏那一刀,便就是为了争取这三个时辰的时间,而她,到底在想什么! 林惜文这突然一惊,左手的匕首微微向下,刺破了她的手臂,挽回了她的几分理智! 她抬头,眯眼看着西方。 暮色蔼蔼,夕阳西下。 不知不觉居然已近傍晚,三个时辰……她身上的毒,要发作了么? 第一百零八章 安忧无忧 微风卷起沙尘,林惜文的眼里进了沙,红着眼眶几乎掉下泪来,她想要用手揉眼睛,刚刚抬到一半,想到什么连忙缩了回去。 霁月像是在平复什么一样,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之后重重的吐了出来,然后继续向前走着,淡淡地道:“你不用想太多,快到了。你很快就能见到无忧,我也已经放了碧痕,在泰阳,都玺给你喝下的也不是什么毒药,只是吓唬你的而已。我说到的,我都会做到。包括你的身世看,你母亲为何要抛下你独留顾府回到睢国,见到无忧之后,我都是告诉你。” 徒步了两个多时辰,这里黄沙漫漫,显然已经离睢国皇宫许远,甚至已经快走出了都城。 林惜文觉得双腿就快站立不稳,拼命的眨眼也就能看到不远处隐隐约约的几间并排庭院,但一想着或许稍后就能见到无忧,能够弄清楚所有的事,她便拿手上的匕首在自己手臂划上一刀,让自己更加清醒。 霁月刚出宫的时候还未觉得什么,可自从和林惜文说了那番话之后精神便一直恍惚,自然是未曾发现林惜文的异常,只觉得她可能从未曾徒步走过这么长的时间,身子有些受不住,所以,偶尔便也出声告诉她离的不远了。 待到两人穿过风沙,林惜文以为他们会在庭院处停下,霁月却是毫不犹豫地绕了过去,继续向前。 林惜文正要松开的一口气又提了上来,步履却是有些蹒跚,眼前昏昏沉沉的,除了双腿本能似的移动,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垂着眼睑跟着霁月白色的宫服行路。 夕阳渐渐消失在西方地平线上,只留下稀薄的金黄色铺满都城的郊外。 林惜文随着身前的影子停下,好不容易站稳脚跟,抬起头来睁开眼,看到自己所处的方向时,支撑了自己大半个下午的力气离奇的在一个眨眼间抽离身体。 她狼狈地跌倒在地,却仍是紧紧地握住手心的匕首,抬首看着霁月,笑了起来。 无忧,竟然是在这样一个石室内的! 难怪走了这么久。 睢国本就四面环海,没想到,都城之外竟然会有这样一座石山,山,其实并不算高,前面,是一排依山而落的庭院,没想到,庭院之后,竟然是一扇石门。 霁月没有理会林惜文突然所露出的笑容,径直转身到了马车上取下一个篮子,然后上前,开启了石门的机关,吱吱呀呀的声音响起,石门慢慢的打了开来。 门内传出一道轻微的声音:“谁?” “无忧,是娘,娘来看你了,还带了一个人来,无忧,你见到她一定会高兴的。” 霁月拉住林惜文便走了进去,那石门关上的同时,霁月也说了这样一句话,而就是这样一句话,让林惜文愣在原地。 娘! 无忧…… 原来,无忧就是安忧公主! 石门关上之后,室内便是一片昏暗,唯有镶嵌在石壁内的夜明珠散发着淡淡的光辉,而越往里面走,林惜文便觉得越冷,明明是七月的天气,仿佛一下子进入了腊月一般。 林惜文只觉得自己身子都快凝固了,连原本顺着自己的手腕往下滴的血,似乎都缓慢了不少。 霁月顺着石道往里面走,她的步伐不免有些快了,林惜文现在的体力根本就跟不上,不免趔趄了一下。 “累了?”霁月停住了脚步,连忙回身扶了一把,这才发现,林惜文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半分血色,一张脸如同白蜡般,连目光都是涣散的。 霁月怔了一下。 林惜文连忙缩回了手,摇了摇头:“昨夜没有睡,加上刚才,确实是累了。” 霁月稍稍放心,林惜文也没有说谎,她并没有起任何疑心。 “娘……” 那道细弱的声音再次传来,霁月便也无心顾及林惜文,急冲冲的朝里面去了。 石室并不算大,林惜文独自扶着石壁走了几步,便看到了霁月。 她站在一张冰床前面,那宽大而繁琐的宫服正好挡住了坐在床前的人。 “无忧,你怎么坐起来了?你昨天就已经出了石室!今天应该好好躺在寒冰床上,为何要坐起来!” 现在的霁月,真的是一个慈母。 她对着无忧说话的语气那样的溺爱,就连责备,都是不忍的。然后,林惜文看到霁月从篮子里端了一碗药出来,想要无忧喝下去,无忧没有去端那碗药,看着霁月,一脸的期盼:“长安来了吗?” 长安? 林惜文站在距那冰床三米远的地方一动不动。 “长安……” 渐渐的,坐在冰床上的人站起来了,他掠过了霁月,直直的看着林惜文。 “长安……” 是叫她吗?他……叫的是她? “长安……” 从来都没有人这样叫过她,可是,他,唤的人分明是她啊! 这样陌生的称谓,从这样一个人的嘴里喊出来,林惜文不由的往后退了两步。 她微微的抬眼,眼前似乎蔓气一层薄雾,雾里,她似乎看到了顾家十三曾独居的那个院子,是那个院子,也似乎不是那个院子。 她曾见过的院子是破败的,而现在看到的,却是那样的风雅,各种春花迎风盛放,而他,仿佛就站在了春花之前。 墨般的丝发柔软的滑过了他的脸庞—— 这就是安忧公主!这就是安忧公主! 哈哈哈哈! 林惜文不禁仰天长笑,霁月……果然来找她扮安忧公主,是最最最合适的啊! 匕首扔在手心,鲜血滴滴落下。 眼前的男子,如玉般的脸庞干净柔和,他看着她笑。 林惜文顿时觉得眼前的薄雾消失不见,她在他清亮的眼底看到自己的倒影,面色苍白,狼狈不堪。 他上前一步,定定的站在林惜文的眼前。 顿时,林惜文所有的思绪好像在那一个瞬间被全部抽走,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远山般的眉,柔水般的眼,看着他一手抚上她的脸颊,轻笑地唤她:“长安。” 这个有着和她一模一样脸庞男子,这样轻柔的唤着她,他看自己的眼神那样的温柔,那样的心疼,仿佛用尽了他毕生的眷恋般…… “长安。”无忧又叫了林惜文一声,想要去抱她。 林惜文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无忧伸出的手就那样堪堪的举在那儿。 霁月回头,看到的正好是这一幕。 霁月美丽的眸子里渐渐浮出了泪水,她这一辈子,只喜欢一件事,一个人。 她喜欢的事,便是权术。 从她记事的时候起,她的父皇便不止一次抱着她可惜道:“可惜了我的霁月,身为女儿身。” 身为女儿身又如何呢?她霁月就是要做到男子也能做到的事! 可是,父皇是多么的明智啊!女儿身!一个女儿身,注定了她与男子最大的不同,那就是一个‘情’字! 她爱的那个人…… 霁月想到了余姚。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当年是不是做错了!她是不是应该像余姚一样,那样炽烈的,全心的去爱,去放肆! 可是,看看眼前的睢国! 她不能!她不能啊! 可是,如果没有做错,长安……无忧…… 她的孩子啊! 霁月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那层泪水仿佛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般,她一步步的走向了林惜文,轻轻的说道:“你不是想见无忧吗?这就是无忧!” 她的一只手放在了无忧的脸上,另外一只手放在了林惜文的脸上:“你们一模一样对不对?你不是想知道谁是你的母亲,又为什么让把你一个人留在顾家?我现在就告诉你。” 林惜文只觉得现在脑袋很沉,沉的抬不起脑袋来,沉的快要掀不开眼皮,沉的无力思考。 听着霁月的话,她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事情就要呼之欲出,不用霁月说,只要她想一想就好,可是,她已经没有力气去想了,她现在巴不得自己干脆就这样昏死过去,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考虑。 这些,都是十三要知道的问题,不是她林惜文的!她的父母是谁她再清楚不过,她的家人是谁,她也再明白不过,无忧,她也见到了,她也知道为什么十三无论如何都要抱住她的命,因为……他们一模一样啊! 可是,无忧就是安忧公主! 不用她来做,霁月就已经将她保护的滴水不漏了! 这么多年,在睢国,竟然无人见过无忧到底长什么样子!还有谁要杀他呢! 无忧那样眷恋的眼神终究不是为了她林惜文啊! 她看到的是十三!是和他长的一模一样的十三! 长安……无忧…… 长安早就死了! 他们和她林惜文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从她来到这个世上到如今,和她有关系,将她看做林惜文的,只有他……宇文珏! 林惜文还未开始挣扎,便觉得呼吸不畅,脑袋越来越沉,身上的力气也在一丝丝的被抽走。 霁月睨着林惜文那一寸寸变得苍白的脸,双手开始渐渐颤抖。 这张脸,很熟悉! 无忧长了十五年,她就看了十五年! 长安在顾府的日是怎样过的,她心里也十分的清楚! 那一张张通过睢国的细作从大周传来的画像,她的瘦弱,她的受辱,她的沉默,她的寄希,她的期盼,她一次又一次在自己曾住过的那间屋子里的留恋,尽管顾顺章从来都没有限制她睡在哪间房里,可是,她从来都没有在那间屋子里住过—— 曾经,在自己没有见过她的时候,她在无数个夜里一遍又一遍的看着无忧的脸,想象着她的样子。她该比无忧更像个女子才对,惯有的微笑,乖巧天真—— 可是,这些,她都没有! 当她真的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有的只是执拗的倔强,倔强地闭着眼,倔强地咬着唇,倔强地……不让眼角的泪水滑下。 霁月心中一闷! 她比无忧,更像个男子! 确切的说,应该是更像是自己! 突然,霁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了! 第一百零九章 往事 这样一个像极了自己的女子,倔强而聪明,能够在大周的死牢里获得宇文珏的青睐,能够跟随宇文珏一路南下到了安州,能够帮助宇文珏夺回了泰阳,能够使得兴兰的君王姬漓青睐,怎么会就这样妥协了她的威胁? 而此时,林惜文一直握在左手的匕首突然掉下,染着黑红的血,随之被香料掩盖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霁月心头一惊,猛地扔下无忧,抓住了林惜文的左手。 林惜文白嫩的手心有一个窟窿,不知何时已经用药粉强制使血止住,可整个左手的长袖上,全是黑色的血。 那把匕首,在林惜文插入宇文珏的身体之前,是穿过这只手掌的! 因此,中毒的人是她林惜文…… “呵呵……”林惜文不知何处来的力气,睁开了眼,还轻笑了两声,“你……真的以为我愿意听你的话就这样杀了宇文珏吗?” 霁月的眉头紧紧地皱起:“你……” “你……未免低估我了……”林惜文的眼底盈盈都是笑意,“你想不想知道……现在睢国的皇宫如何了呢?你掌控了睢国这么多年的江山,连太子都不让睢国君主立,你觉得染棋与染舆当真就那样甘心吗?” 霁月面无表情的脸,蓦地煞白。 林惜文躺在地上,闭眼,没有多余的力气再说话。 她想,这次她可能要死了!即便现在宇文珏已经获救,即便现在宇文珏能够找到她,她也要死了,死在霁月那把匕首的毒上。 “娘!” 无忧看着颓然倒地的林惜文,上前一步拉住了霁月的衣袖,他睁着眼睛,和声低语道:“娘,给我解药。” 霁月的身子颤了颤,终究回过神来,她伸手在自己的腰间摸了一把,随手递了个瓷瓶给无忧。 无忧接住,缓缓的蹲下了身子,举手递到了林惜文的眼前,仍是微微的笑着。 林惜文没有力气动手接。 无忧探寻的目光扫过林惜文的眼睛,之后,才慢慢的打开,伸手往林惜文的嘴里塞了颗解药。 林惜文的脸色逐渐好转,身体也似乎恢复了些力气来,她抬眼,凝神仔细的看着无忧,然后嗤笑一声:“似乎不止是我想找你,见你。你,也想见我。” 可惜,她与他,目的相同,动机,却差的太远了! 无忧垂下眼睑,伸手从自己的颈脖上掏出一件东西,再次递到了林惜文的眼前。 这东西,林惜文并不陌生,因为,她也有。 是那金锁。 与她的一模一样,锁的两面,刻着,长安,无忧。 林惜文的眼神蓦地一闪,迅速撇开眼,然后,扯出一抹讥讽的笑来:“你想告诉我什么?” “姐姐……” 无忧刚唤出声,林惜文下一秒便打断了他的话。 “我不是你姐姐!” 林惜文及其厌恶的看着无忧,能够叫他姐姐的,只有林风! 无忧的眸子里染上一层落寞,他对着林惜文说道:“长安……” 他指了指霁月:“这是我们的母亲,你不要怪她,当初离开顾家,都是因为我。” “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林惜文讥诮道。 无忧淡淡的一笑:“长安,你不叫一声娘吗?” 林惜文不屑地将无忧上下扫了一眼,看都不看霁月,尽管已经恢复了力气,毒似乎也已经解了,可她仍然躺在地上,讥笑道:“抛弃了我十五年的女人,有脸让我叫她一声娘吗。” “长安。” 这是无忧见长安以来,第一次微微皱起了眉头。 林惜文冷笑一声,干脆闭上了眼睛,还那样躺着。 无忧看着长安,沉默不语。 林惜文唇角的冷笑更甚。 无忧见了,眼睛里有些落寞,他说道:“长安,这是我的错,你不要怪娘。” “不用你在这儿说什么好话,我明白,是我人微价廉活该被抛弃。”林惜文突然笑的灿烂了起来:“我活该被丢在顾家受人打骂遭人白眼,我活该在一次次生病的时候没人管没人问,我活该被弄进煜王府把自己当做一颗棋子来用,我也活该出现在这儿……看你们,让你逼着我管这个女人叫娘!” 无忧的面色更白。 林惜文看着无忧,无忧沉默半晌,缓缓说道:“长安,不是这样的,娘她当时离开大周全都是因为我啊!因为我病了,病的无药可救,她只能带我离开大周回到睢国。” “病?”林惜文冷哼一声。 无忧道:“我生下来身子就不太好,而你是健康的,娘也不想离开大周……” “她不是不想离开大周,她只是不想离开她建塑了那么多年的利益!”林惜文无情的打断了无忧的话。 无忧抬头看了看霁月,无言以对。 霁月微微垂眼,她的声音此刻听起来有那么一点苍老:“长安,你和我真像!知道什么都靠自己,可,还是会眷恋那一丝亲情。” 林惜文冷冷的抬眼:“像?霁月公主,你们叫我长安,我应过吗!我告诉你们,我叫林惜文!从我入煜王府的那一天开始,这世界上就已经再也没有顾十三,也没有长安了!” 霁月的身子微微一震。 无忧摇摇头:“长安,你不要这样说,你不知道娘为了做了多少事……” “我是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林惜文慢慢的从地上坐了起来,直视着霁月的那双眼睛:“我现在想知道的只有一件事,你们,打算把我怎么样!” 霁月这时候仿佛才想起来林惜文刚才说的那番话,现在,睢国的皇宫到底如何了? 林惜文看着霁月的神情,不由又是一记冷笑。 她缓缓说道:“碧痕受伤再重,但是别忘了,长攻不是一般的人,他是宇文珏的贴身暗卫!即便你用了碧痕,能挡长攻一时,这中间却连一个时辰都没有的。还有,你防了宇文珏,却没有防着姬漓,他是怎样的人,公主不用我多言吧!若是姬漓和宇文珏联合在一起去帮染棋和染舆,扶染棋为新一任的睢王,你觉得呢!” 霁月听了,不但没有丝毫的紧迫反而笑了起来,她慢慢的蹲下身,与林惜文平视:“长安,我说你像我,只是像十五岁的我,而现在,我已经近三十五了啊!我比你多活在这世上将近二十年,多出的不是谋略,也不是狠心,四个字,审视夺度!” 林惜文微微蹙眉:“你什么意思。” 霁月淡淡的笑着:“四国之间,从来都没有谁想灭了谁,收纳谁的意图,以为我们都知道,四国的存在是一种微妙的平衡!但凡打破了这个平衡,四国的百姓都没有好日子过,谁都希望天下太平!你以为我苦心经营细作潜入大周这么多年是要为了灭了大周吗?不!我要的是大周的忌惮!你以为我苦练精兵是想要发动战争侵略它国吗?不!我要的是我睢国国泰民安不被他国侵略。这是我能做的,可是,我的皇兄不是这样,染棋也不是这样。他们想要的更多更多,所以,你觉得,宇文睿与姬漓,还有錖兰王会真心想要扶染棋登上帝位?好给他们今后的十年带来麻烦吗!” “你……” 霁月抚了抚林惜文的发:“长安,染棋想要造反,现在睢国的皇宫,恐怕正在政变吧。而我,所要的就是这样的政变!” 林惜文睁大了眼睛:“你要借助染棋的手杀了你……” 哥哥这两个字,林惜文怎么都说不出口,最终,她只是说了两个字:“睢王!” 霁月的眼睛里蒙上一层雾气,可她果断的承认了:“是!皇兄继位这么多年,他想的永远都是怎样才能得到大周的土地,兴兰的财富,錖兰的强大。连年的征战,百姓民不聊生!你以为他只有染棋那一个儿子吗?不是,因为其他的孩子在还没有被他公诸于世成为皇子的都是都被杀了!” “是……” “染棋。”霁月接过林惜文的话说道:“皇兄有十个皇子,可最后能生存下来的只有染棋!能被皇兄承认的也只有染棋,染棋与皇兄一样,都是嗜血好战,如果睢国落在染棋的手里,以他那种性子,到时候四国频频开战,别说是睢国的百姓,其余三国的百姓,也跟着遭殃。更何况,还有染舆。” 林惜文道:“你是说若染棋当了睢王,染舆便会将你的位置取而代之,日子久了,你这霁月公主,恐怕就是四国之中的一个传说了。” 霁月浅笑一记,微微摇头:“不!因为染棋一旦继承王位,就会立染舆为皇后!” “你说什么!”林惜文不禁睁大了双眸:“染舆可是染棋的亲……” 霁月冷笑一声,颓然的放下手来,说道:“是啊,是他的亲妹妹!可,那又如何呢!染棋已经被皇兄培养的毫无伦理道德,你说,让这样两个人统治了睢国之后,睢国讲来民风如何,简直难以想象!” 林惜文垂眼问道:“是啊,你的皇兄不适合,染棋不适合,那么睢国你觉得谁适合做睢王?你吗?找这么多借口,你说白了还不是权力熏心。” 霁月听的也不恼,反而微笑。 室内夜明珠的光辉很是暗淡,角落的地方,甚至黑如墨汁,而霁月的这抹笑却很是明媚,如同落在墨汁中的一滴清水,缓缓的化开。 此时,无忧垂下了头,缓缓的一笑,比起霁月的那抹笑容来,暗淡了许多。 霁月对林惜文摇了摇头:“长安,你错了啊!从十五年前开始,我就不愿意在斗了!生在睢国的皇宫内,可以说,从我懂事那天起,我就在斗!与其他皇子斗,争取父皇的贪心,只为满足母后的那点对父皇的期盼。被正式封为霁月公主后,我便学习如何做一个好的细作,在大周那些年,我周旋在百官之间,直至碰到你……父亲。” 林惜文讽刺的一笑,近乎刻薄的说道:“顾顺章吗?怎么,霁月公主一见情郎误终生了?” 第一百一十章 宫变 “长安!” 无忧有些急的打断了林惜文的话:“她是你娘!” 林惜文皱起了眉头,对无忧说道:“我的娘?她只是将我生下来,这么多年来,她从来都没有管我穿衣,管我吃饭,置我于生死而不顾。好,就算撇去我在大周只说我来到睢国之后的事情。她为了要劫持我假扮什么所谓的安忧公主杀了宇文珏,竟然能逼得我跳崖还不放过,这是一个母亲应该做的事?第二次,她明明知道有人要杀我,就任由我躲避,任由我痛苦,虽然是她在最后关头救下我,可那又怎样?我对她,还有那么点利用价值,不是吗!” 霁月听了林惜文的话,心中一堵,双眼有些泛酸。 林惜文视而不见,继续的质问:“是啊,她是你娘,所以,你听不得我这样说她,你觉得她很好!对你而言,她当然好。是为了你,她抛弃了我。她在你的眼中,不是高高在上的霁月公主,她是你娘,对你无微不至关怀倍加的娘。可这些都是对你的,与我林惜文有何关系!我就当是有人生没人养的货,最难的十五年都过去了,以后……” 林惜文冷冷一笑:“霁月公主,时间也浪费的差不多了,我要找无忧,见无忧,和你们要找我见我的出发点根本就不一样!我不是来认弟弟的,现在见到无忧安然无恙我也就没什么牵挂的了。不如我们来说一说正事吧!” “好!好!好!”霁月抚掌,干脆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林惜文,说道:“果然是我霁月的女儿,你爹虽然对你不好,可也将你养的有勇有谋,重情也无情!你不认我我不强求。现在,就说一说你想知道的正事吧!” 林惜文也干脆的站了起来,她睨着霁月公主,说道:“我想问你一件事,杀宇文珏是你的意思还是宇文睿的意思。” 霁月道:“杀宇文珏只是我个人的恩怨,和这次我与三国联盟没有丝毫的关系。” “好。”林惜文又问:“那我问你,宇文珏与你第一次相见,而他,也是大周派来帮你的,你又何必杀他!” 霁月睨了林惜文一眼,笑的自嘲无比,她转而对无忧说:“无忧,你听听,你看看!她入煜王府你替她担心,担心煜王一个不高兴折磨她让她生不如死,可现在,仇人的儿子,她却无比的在意。你自懂事起,她痛的时候你也痛,她难过的时候你也难过,可她连姐姐都不让你喊一声。现在,反而来质问我!好,那我现在就告诉你!” “娘!”无忧连忙扯了扯霁月的衣袖,说道:“不要说……” “我为什么不说!我今天就是要让她听一听,我为什么要抛弃她为什么只能带着无忧回到睢国而把她一个人留在大周!这一切都是因为宇文珏,因为他的那个母后!” 霁月或许是被林惜文的态度给气急了,她猛的甩了一下袖子,缓缓道来: “在顾府,我表面上只是个奴,可,确是受顾顺章独宠的奴!余姚是我的妹妹,混入宫做了宫女,她被皇帝独宠,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从此那个皇后失了宠,他们家族当然不会做事不理。因为余姚是被顾家举荐入宫的,他们慢慢的便查到了我的身上,也开始怀疑我的身份。而那时,你和无忧出生没有多久,无忧自生下来身子就是这样,而若不是我让睢国一直送药,可能连周岁都活不过去。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们才能就着这条线开始对我怀疑。那时,时间和环境都极为紧迫,余姚那时已经生下了宇文阙,而且,她是余姚夫人,已经不好出宫,我只能潜逃以保住余姚的身份!那是我抱着无忧出顾府取药,等我再回顾府没想到皇后家的已经要去顾家拿我了,所以,我只能独身带着无忧逃!你以为,在我有办法的情况下,我会抛下你只带无忧走吗?!” 林惜文听了霁月的解释,并不为所动,她讥讽的笑道:“为此,你就要杀宇文珏?自己的过失埋怨到别人身上,这就是所谓的霁月公主做事之风?” 霁月冷然:“是!为此,我自然不会恨到要杀他!我杀他的真正原因是,是他,杀了余姚!” 林惜文笑了:“是啊,你替你的妹妹报仇要杀宇文珏,何必又牵扯到我的身上呢!” “长安,你不会明白的。”霁月幽幽叹道。 林惜文也懒得在计较这个问题,这是上一代的事情,她现在,并不想知道的太多,毕竟和她并没有什么关系。她所关心的无忧,活的好好的,尤其是现在霁月的姿态,她看的出来,霁月所满意睢王的人选不是自己,毕竟,四国之内,还从未出现过女帝,现在看来,应该是会让无忧去继承睢国的皇位的。不过怎么操作,就不是她所要考虑的事情了。 而霁月这样一说,林惜文也就明白十四与宇文阙小时候又是怎么一回事了。 霁月与余姚是姐妹,霁月生子,以余姚当时在宫中得宠的地位自然是可以出宫相见的。 原来,那个宇文阙是十四的表兄,而在泰阳,那都玺对宇文阙的态度,自然也是因为霁月特意交代下来的。自己跑去泰阳,宇文阙心里明白她到底是谁,那种态度也是无可厚非的。估计,宇文阙在大周,霁月也是照料到了吧。 大周先帝如此宠爱余姚夫人,宇文阙又不笨不傻,甚至也是块帝王的料,大周先帝还是把王位给了宇文睿,可见到最后可能也是知晓余姚是睢国细作的身份了。 可惜,他还是太过宠爱余姚,舍不得杀他,但也不会将大周的江山给拥有睢国血统的皇子,加上宇文睿也够争气自然也就顺理成章的继承皇位了。而对于宇文阙,先帝自然是知道宇文睿继承皇位之后是不会放过的,所以才下了那么一道旨意。 不过,无忧做了睢国的皇帝自然也是好的,最少,不会再有姓名之忧。 她现在只想知道两件事,第一,霁月到底要让她做什么? 她并不相信霁月千方百计的将她弄来睢国并挟持至今只是为了要替她所编造的一个什么安忧公主来选婿并且杀了宇文珏的。当然,想认她是其一,恐怕这是这个无忧一心期望的吧。第二,宇文珏到底如何了?! 而且,从昨晚到现在,林惜文的神经几乎都已经被扯到了极致,她现在实在是无心,也无力去与霁月纠缠这些前尘往事。 于是,林惜文便开门见山道:“好了,现在,你想要告诉我,已经说完了。我要问的,也问过了,以前的事情我实在是无心了解。而你,也趁早免了我叫你娘的奢望,现在,我们来谈一谈现实点的问题,你把我弄来这里,到底想要干什么!或者,应该说,我身上还有什么是你想要的。” 霁月看了眼无忧,正要开口,无忧死死的抓住了霁月的衣袖,似乎不想让她说一般。 霁月安抚性的拍了拍无忧的手,点头道:“我是有一件事要你帮忙。” “哈哈哈!”林惜文笑的放肆极了:“公主直说吧。” 霁月道:“无忧的身体你也看到了,他每年都要在这寒冰床上趟上十个月才能换来在外面正常生活两个月的时间,可,即便是这样,他也活不过二十岁!” “什么!” 原来如此!难怪十四要她救无忧。不过转念一想,无忧与十四是龙凤胎,十四生下来身体健康,无忧的身体相对弱一些,这在双胞胎中并不少见。可是,无忧的身体竟然已经差到这个地步了吗? 林惜文再次环顾四周,这个石室内确实冷的可以,自己刚进来的时候已经就已经受不了了,可自从吃了那解药,倒是缓和了不少。而再看无忧,脸色自然是不正常的苍白,这可能是他极少接触阳光的原因吧。 “你的意思,无忧需要我来救命。”林惜文道。 霁月点了点头:“是。” 林惜文问:“直说,我要做什么才能救他的命。” 霁月看着林惜文,重重的说了三个字:“你的血!” 林惜文莞尔:“原来这才是我最重要的用处。那好,我同意。” 无忧看住了林惜文。 林惜文对上他的眸子:“你不用这样看着我,我不是为你,我为的是我自己。” 无忧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不是没的说,而是无言,他不知道该对着林惜文自己的姐姐,该说些什么。他也理解,十五年,他们的母亲没有管过她,而一相认,便提出了这样的要求,她的心里,对他们没有亲情,这些……不怪她! 霁月幽幽道:“你想要什么?” 林惜文抬眼:“我自有我想要的东西,而在此之前,我要回先离开这儿,我要确定的知道宇文珏安然无恙的活着!如果他死了,你的宝贝儿子,也别想活过二十岁!” 无忧哑然。 霁月最终点了点头。 林惜文就这样呗霁月公主放了出来,而她,对霁月现在也是无所忌惮。 因为,她不会杀她。最少,现在不会! 而就是在林惜文与霁月交谈的期间,睢国皇宫之内大乱! 原本染棋以为那个霁月公主的女儿安忧公主选婿之日便是他成就大业之时,原本他的计划是在文武百官齐聚之时挟持他的父皇,以令文武百官降服,加上染舆已经获得了姬漓的认可,他与宇文珏又相谈甚欢,都表示支持他,以睢国易主换来四国太平,不曾想,今天他的兵马还未入皇宫便遭到了禁卫军的阻拦,而且,原本属于他的兵马竟然一夜之间倒戈,而护住自己的,竟然只有他自己的七千家将! “殿下,王府已被包围,七千铁甲军已全军覆没!” “殿下,铁卫军和禁军统领都背叛了,现在正调转矛头对付我们!” “殿下,我们派出去的探子全被杀死了,禁卫军将他们的头颅悬挂在营外示威,我们怎么办?” “殿下,逃吧!” “殿下,逃吧!” “殿下……” 第一百一十一章 帝王龌蹉 染棋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因为视线一片模糊,那些个下属的脸,都只剩下模模糊糊的一个轮廓,他们的嘴巴一张一合,每个字都听的很清楚,但就是无法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静静的坐在王府内大殿前的台阶上,这是他最喜欢的地方,在自己的家里,他无需这样那样的谨慎,他告诉自己,可以睡一个好觉了,不用再担心半夜自己的兄弟会过来杀他,整个睢国,只剩下他这一个皇子了。 他终于可以安心了,可是……他还是整夜整夜的睡不着,他的剑,习惯性的从未离开过他的手,夜晚,多么的安静啊,安静的让人害怕! 小时候,他总是搞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哥哥会半夜拿着剑要来刺死他,后来他才知道,他若不死,死的便是哥哥。 染棋不想死,所以,他只能杀了他的哥哥,后来,他也做了哥哥,可是,他却要杀死自己的弟弟。在宫里,他唯一可以不用防也无需防的就是染舆。 他可以听到她叫自己哥哥,而他,也可以无止境的对染舆好! 染舆很粘他,父皇看到了,便对他说,只有最后活下来的人,还有资格做染舆的哥哥。于是,他更加狠戾了,他不知道每次他杀死自己的哥哥或者弟弟时,是因为他的嗜血,还是因为染舆。 直到有一天,他的父皇告诉他,他便是睢国唯一的皇子时,他觉得,自己以后可以不用杀人了。可是,他错了,他这双手怎么都停不下来。 后来,他去了军营,他发现原来这里原来更好! 他喜欢战场上那种血流成河的感觉,他喜欢不断的挑起战争,他喜欢侵略别人的土地,他喜欢抢夺并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而染舆,终于是他的了! 可是,他那个父皇,却夺走了属于他的!属于他的染舆! 他可以不用做太子,不用做睢王,他可以一直这样征战沙场,只为在回来的时候还有个人可以去疼,可以去爱,可是……就连这唯一的奢望,都被父皇剥夺了! 从那时候起,他变了! 他终于明白,只有你站在权力的巅峰,你才能够做你想做的一切,得要你所想要拥有的,保护你所最疼爱的! 所以,他要做睢国的王! 所以,他最应该杀死的人,应该是他的父皇! 他就要成功了啊! 可为什么,到现在,什么都变了呢…… “殿下!下一步该怎么办?您快点决定啊!” “殿下……” “殿下……” 那些焦急的呼唤仍在继续,染棋突然勾起唇角,叹道:“终于,还是败了啊……” “哥哥!” 染舆轻轻的走过来,长长的裙裾如水般拖在地上,她的脚步,轻盈似落花。 染棋仍旧坐在石阶上,恍惚的看着她,她的脸庞朦朦胧胧,有些清晰,却又似乎模糊成了另一幅画面—— 十年前,那少女从门外走进来时,也是这样的。 一步一步,那么缓慢。 当她离自己只有一步远时,会突的扑过来,抱住自己,嘶声痛哭,喊道:“哥哥,哥哥……” 而这一次,她停在了三步远外,不再靠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于是,染棋笑了笑,开口道:“对不起,哥哥终究,还是让你失望了。” 染舆还是看着他,不说话。 染棋笑的愈发的厉害了:“染舆,你一定对哥哥失望了对不对?我曾对你的许诺,终究是落空了啊!我没有能够亲手杀了他,我没有能够替你报仇,我也不能够……娶你!” 染舆垂下了眼睛,片刻后,才轻轻的说道:“哥哥,我已经替自己报仇了。” 染棋止住了笑,看着染舆。 “哥哥。”染舆又叫了他一声,终于跨过了那三步的距离,来到了染棋的面前,然后,慢慢地坐下,将头靠到他的膝盖上。 膝上一沉的同时,原本没有什么温度的身体因为感受到了对方的热度而变得有了暖意,染棋忍不住悲哀的想:他的妹妹啊……他此生最爱的女子啊…… 终究,他还是让她失望了。 染棋缓缓的伸出手,落到她的头发上。她有一头无比柔滑的长发,如同冰凉的丝缎,和十年前一模一样。 “你把他怎么了?” “我砍掉了他的双手双足,挖掉眼睛,割掉耳朵,拔掉舌头,扔进陶罐,做成了人彘。”她的声音很轻很软,在说起这样的事情时,甚至没有丝毫起伏。 染棋笑了,竟然是温暖的:“为什么不杀了他呢?” 染舆也笑了:“我不会让他死的这样简单!即便我们无法拥有这片土地,我也不能让他死的这么简单!” 染棋幽幽的叹了一声:“他……终究是我们的父皇啊。” 可,这一声绝对不是悲悯,不是可怜,而是一种……宣泄!尤其是那‘父皇’二字,自染棋口中说出的时候,那样的讽刺。 染舆呵呵的笑了起来:“父皇?我们有父皇吗?他配做一个父亲吗!” 于是,染棋闭上了眼。 染舆抬起了头,仰望着他的脸,低声道:“哥哥,你觉得我做的过分吗?” 染棋没有说话。 “哈!父皇,即便你承认,我染舆永远都不会承认我有这样的父皇!他对你做过什么,对他的那些儿子做过什么?”染舆一下子激动了起来,揪住他的衣服,嘶声道,“你想想看他都做了些什么!都对我做了些什么!他想要大周的土地想要兴兰的金钱想要錖兰的强大,所以他连年征战,可实力不如人家输了本就正常,可他却把这些都怪罪于身边的人,于是他便将这些加注你们这些儿子身上,从小到大你被多少自己手足残杀过,又杀了多少我们的哥哥弟弟!他有人性吗!他还有人性吗!还有我!还有我!” 她的手改为去揪自己的衣衫,颤抖着,泪如泉涌,“公主?我到底算是睢国的什么公主!那些别人看来风光无比的事情,其实是他掩饰罪行的遮羞布!他色欲熏心连亲生女儿都不放过!他强暴了我!他强暴了我!他强暴了我!!!” 染棋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定定地望着自己的妹妹,两颗眼泪就那样溢出了眼眶,顺着脸颊滑下去。 依稀间,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他自军营回来的时候,染舆无比惶恐屈辱痛不欲生的扑过来抱住他,嚎啕大哭,一声又一声的唤道:“哥哥,哥哥,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帝王家,龌龊多。 而他们,只不过是比别人更不幸,遇到一个禽兽不如的父亲。 染舆抹掉眼泪,沉声道:“所以,他现在的一切都是活该。即便我们得到不他最在乎的这片土地,即便我们败给了霁月那个贱人,我不会让霁月让他的皇兄颐养天年,而我也不会那么快就死的,我要他活着,一天天的活下去,每活一天,就多受折磨一天。” 染棋再度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哥哥。”染舆看着染棋:“你觉得我狠吗?你厌恶我吗?” 染棋摇了摇头:“染舆,我没有,我只是觉得自己无能,这些事,应该由我来做才对啊!我不愿意让你双手染上那种人的血,太脏了!” 染舆摇了摇头,凄惨的扯出一抹笑来:“哥哥,反正我已经很脏很脏了,还在乎什么呢……” 染棋碰住了染舆的脸:“染舆不脏!” “哥哥……”染舆看着他:“我们已经败了,败了,该如何呢?” 染棋笑了:“你想如何呢?” 染舆说:“霁月不会杀我们的。” 染棋点了点头:“我知道!她是不会杀,可是,她一定会分开我们,好吃好喝的关着我们,囚禁终生!” “哥哥不想要这样的生活,对吗?”染舆说道。 染棋点了点头。 染舆抱住了染棋:“那好,染舆陪着你。” “殿下!” “殿下!” 染舆的身子软软倒在染棋怀里的时候,众人不禁齐声呼唤。 而此时,天边,露出了第一道晨曦,如血殷红。 林惜文出了石室,沿着原路返回。 她挪着步子,缓慢的一步一步的走着,路上的风很大,带着海上特有的咸咸的,湿湿的感觉。可是风再大,也吹不去她这两天来的疲惫。 林惜文觉得自己很累,很累,她从来都没有觉得这样累过。 这两日,她经历的太多。 与碧痕的连夜逃命,在生死之前徘徊,又突然被霁月救下,而霁月竟然就是十四的娘!所谓的安忧公主只是霁月撒的一个弥天大谎!哪有什么安忧公主?哪有什么四国选婿,一切都只是夺权! 这两日,她知道的太多太多了! 她终于见到了无忧,可竟然是这样的! 她以为,见到无忧的时候便是能够见到林风的时候,可是,原来不是啊! 这条路,她究竟还要走多久呢? 无法言喻的疲累从心底扩散到身体每个角落,累到她只想慢慢走在雨中,累到她不愿思考她到底要走到哪里,只想这么一个人静静地、漫无边际地走下去。然而,当身边出现一抹温暖拥住疲软的身子,沉重的脑袋有所依靠的时候,林惜文突然发现,有个人可以依靠,也是不错的。 “你要这样一直走到什么时候?”宇文珏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他的步伐也很慢,应该是那一刀的缘故:“你打算回驿站吗?” “不打算。”林惜文嘟囔。 “那去哪里?”宇文珏继续问道。 “随便。”林惜文继续嘟囔。 突然,林惜文感觉自己的身子一轻,被宇文珏抱着一起上了马。 林惜文坐在宇文珏的伸手,双手环住宇文珏的腰肢,脑袋埋在他脊背,闭眼轻笑道:“喂,你不是说过你不会骑马吗?” 第一百一十二章 争执 “哦?”宇文珏扬声:“有吗?” 林惜文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将脑袋往宇文珏脊背上又靠了靠,闭着眼,调整呼吸,再睁眼时,阳光已经全都落了下来。 被阳光照耀的睢国分外的明晰,天空微亮,隐约可见湛蓝的天空将整个城池覆盖得不留缝隙。 林惜文看着眼前的景色,看到的不止是湛蓝无云的天空,还有一碧如洗的一汪海洋。林惜文这才惊觉,是啊!这里时睢国,睢国四面临海,自然有这种可以媲美马尔代夫的海天一色的美景。 “这就是睢国最漂亮的一条海岸线。”宇文珏微微一笑,眸光清亮。 林惜文席地坐在沙滩上,就在他的身侧,靠在他肩头,听到他出声,抬头看他,正好见到他微弯的眼角,没由来的心底一片柔软。 这里可真美啊! 一眼看不到边际海面,只见到平静的海面不生波澜,硬着朝阳的海水更显得微波粼粼碧海一线,没有花,没有鸟,没有人,只有阳光落下后徐徐升腾的淡薄水雾,使得海面上的苍穹如同披上薄纱,令人如置仙境。 林惜文没有说话,宇文珏亦未再多语。 阳光下的蓝天,阳光下的海面,还有这阳光下的沙滩,一切都充满新意令人憧憬,一切都静谧怡然又生机勃勃。经历过黎明前黑暗的阳光,总是最灿烂的。 林惜文眯眼,准备迎接即将跳跃出海平线的朝阳,眼前出现的场景,却让她睁大了眼。 阳光仿佛驱散了海面的薄雾,却给海面披了一件新的衣裳。 五光十色,斑斓胜过彩云。随着天空渐亮,湛蓝渐显,阳光透出地平线的那一霎,海面上的雾气如同被赋予了精灵般的生命力,穿着七彩的衣裳流云般浮动,上是湛蓝下是碧绿,中间彩云流动,尽头暖日擢升。 林惜文看的失了神色,睢国,这样一个龌蹉的国家里,竟然也会有这般美艳的景色。 宇文珏扬起头,神色自若的看着林惜文,好似在说:漂亮吧。 里面,稍微带了那么一点惬意。 林惜文收到那眼神,便更往宇文珏的怀里钻了钻:“你的伤口还疼吗?” 宇文珏却捉住了林惜文收,那么大的一个血窟窿,即便是用药粉止住了血,即便是已经解了那毒,可现在看起来,依然是触目惊心。 “还能有这个疼?” 林惜文抽回了手,不语。 宇文珏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他抬手,指了指远处山壑见的几株植物,道:“你可知道那是什么花?” 林惜文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微微眯起了眼睛,仔细辨识,才将那植物看清楚。 花色红如血,花瓣细长反卷如龙爪,林惜文不认识,便反问:“那是什么花?” 宇文珏看着她,道:“那就是曼珠沙华。” “啊,这就是《大乘妙法莲华经》里提到的彼岸花吗?”林惜文回过头,目光投在大海之间,慢悠悠的说道:“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真是种忧伤的花呢……” “佛说彼岸,无生无死,无苦无悲,无欲无求——既是那样,又何来的悲哀?”宇文珏浅浅的笑着。 林惜文淡淡道:“若真的是无欲无求,可就真的万事皆空了。” 宇文珏摸了摸林惜文的头,将他拉入怀里,接着在沙堆里找出几颗石子递塞在她的手里。 林惜文捏着石子有些狐疑。 “扔扔看。”宇文珏笑道。 林惜文狐疑的扫了宇文珏一眼,看了看手里的石子,用力扔了出去,没扔出多远,石子先后落下。 “再扔扔看。”宇文珏这次塞给她一颗石子。 林惜文扬了扬眉,再次使尽力气扔了出去。石子未投出多远,又落下了。 她瘪了瘪嘴。 宇文珏将她换在左手,捡了几颗石子在手心,给她看了看,接着扔了出去,他并未比林惜文扔的远出多少。随即他又捡了一颗石子,在林惜文眼前晃了晃,林惜文不解地剜了他一眼。 宇文珏微微一笑,林惜文只看到那石子脱手,在平静的湖面上跳跃着前进,直至阳光灼得她眯了眼,才不见踪影。 “懂了?”宇文珏低问。 林惜文没有再笑,垂下眼睑,点头。 懂了。 几颗石子同时投出,用尽了力气也只有那么远,只能同时落下。而一颗石子单独投出,只要选择一个好的角度,一个巧妙的力度,便可以借着水的力量越走越远。所以,她一个人,也并非孤单,反而是脱离了束缚,可以走得更快更远。 林惜文微笑,再抬头时海面上的五光十色已然消失,但她心中并未失落,反倒被灌入暖流般蓄满了力量。 宇文珏对着林惜文眨了眨眼睛。 林惜文深深的吐了一口气,看了看周围,竟然只有他们两个,这么大的沙滩,即便是长攻想藏身恐怕都无处可藏吧。 “长攻呢?”林惜文问道。 宇文珏轻言:“在驿站照顾碧痕。” “啊……”林惜文轻叹一声:“碧痕如何了?” 宇文珏垂了垂眼睑,语气里是有些惋惜的:“没有姓名之忧,不过,恐怕以后就不能再用武了。” 林惜文了然,这并不是她所在意的,只要人好好的,用不用武,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这样独自出来,就不怕危险吗?”林惜文又问。 宇文珏低下了头:“怕什么呢?要杀你的人现在已经成了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彘,而你……其实也不是假冒安忧公主选婿,霁月不就是你的娘吗?现在睢国都是她的天下,她还会杀你吗?我与姬漓现在是她的盟友,即便她再如何恨我,也不能这样光明正大的杀了我吧?何况,我还有你在身边,不是吗?” 他知道,他知道,他都知道! 林惜文看着宇文珏:“你早就知道了我是霁月的女儿,所以,你才会将我从死牢里放出来对不对?你早就知道我是霁月的女儿也知道宇文阙与我的关系,所以才让我去泰阳对不对?因为你也早知道我是霁月的女儿,所以能跟着你来睢国的只有我,对不对!” “惜文。”宇文珏轻唤了一声。 林惜文整个人重重一颤,然后,平静了下去。但眼眸,却变得更加悲伤。她凝望着他,用比风还要轻淡的声音问道:“宇文珏,你明知道她要杀你,可为什么你,还要帮她?……为什么?” 宇文珏的笑容,因这一句话而瞬间消弭。 他别过头,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海,缓缓道来: “我和姬漓以及朝阳协商要帮霁月,有三个原因。” “其一,睢国之乱,与三国而言,非幸,乃难也。早在我父皇在位的时候,四国之间便有了一场战乱,四国混战,给各国都带去了无比重大的损失,这么多年来,四国休养生息,好不容易稍有起色,目前正应该是一鼓作气继续上升的阶段,于各国而言,都宜静,不宜动。对姬漓而言,如果睢国就此战乱下去,他的子民如何在此继续经商?要知道战乱期间,只有一样东西能够赚钱,那就是——军火。但非常不幸的是,军火,不是兴兰的所专,它是睢国的所长,而錖兰,则是他原材料的最大来源。而对于錖兰而言,睢国一旦开始,百姓流离失所,必定会大批搬迁,到时候灾民妇孺老残全部跑去錖兰,赶之失德,留之隐患,所以,錖兰也不会期望这件事情发生。” “其二,就睢国目前来言,谁是军心所向?染棋?没错,他是名将。但他同时也是个眼高于顶性情暴躁而且杀人如麻的皇子,崇拜他的人虽然多,不满他的人更多。他寡恩少德,又自命不凡,看不起那些出身贫民的将士,因此,他的军队虽然军纪严明,但也遭人嫉恨。染舆?她是个聪明人,名声在外,睢王独宠,可惜,她只是女子,还是那样一个不为政治不为民心的女子。所以,谁是军心所向?答案只有——霁月公主。她出身高贵,礼贤下士,兵无贵贱,一视同仁,而且,文采武功样样不弱,她在睢国这十几年,睢民休养生息,安居乐业,不恋战乱只为生活。呼声之高,可以说,在睢国,她是独一无二。” “其三,程国目前,谁是民心所向?众所周知,也是睢王宠爱的霁月公主,百官巴结的是霁月公主,子民爱戴的,也是霁月公主,扬名四国的,更是霁月公主!是霁月公主,并不是染棋。” 当宇文珏说完这番话,林惜文彻底的沉静了。 许久,林惜文才说了一句打破静寂:“可是,她是女子!” “她有无忧啊!”宇文珏叹道,像是在惋惜什么一般:“无忧这么多年从未露面,而安忧公主公然选婿,可世人并不知道安忧公主到底是何相貌,霁月不会继位,她想要让继位的人,是无忧。” 原来如此! 林惜文看着宇文珏,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 “你!”林惜文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可置信:“你……在筹谋!筹谋吞掉睢国!” 宇文珏看林惜文的样子,便知道,她已经想明白了,也不再否认。 海风迎面吹来,林惜文依然睁着眼睛,眨都不眨,她说:“你之所以游说霁月继位不是因为别的,也正是因为……她是女子!” 宇文珏轻点了下头。 第一百一十三章 喜欢 海风迎面吹来,林惜文依然睁着眼睛,眨都不眨,她说:“你之所以游说霁月继位不是因为别的,也正是因为……她是女子!” 宇文珏轻点了下头。 “女人称帝,所要背负的责任更重,相对的,难度也就更大,若能太太平平无事发生,那是万幸,但是,一旦出了点差错,就足以千夫所指万夫唾弃。睢国虽是隔海孤岛,土地贫瘠物质匮乏,可他们拥有第一流的技术,而那些在战乱时足以决定胜败、在太平时亦可造就无穷利润的瑰宝,才是你……不,应该说是宇文睿真正想要得到的东西。所以,如果不出意料的话,五年,再过五年,待得大周一切准备就绪,宇文睿必定会向其开刀,而对于到时候的大周来说,还有什么借口会比——女子执政,更好?”林惜文说到这里,笑了笑,笑容很复杂,很难说清他究竟是带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在看待和处理这件事情,唯一明确的是,那绝非高兴,“并且,这个女人可以被指责和唾弃的地方,又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比如她曾经是一个细作,是以奴的身份来潜入大周的细作。 比如,她曾与大周的死囚生过一个孩子,就是她自己! 又比如,她抛夫弃子! 林惜文觉得自己的心就像漂浮在水上的浮萍,因为无法沉下去,也无法脱离上岸,所以变得很浮躁。 其实她并非不知道其中的道理,经过这么多天的磨练,她不会还单纯的认为政治可以纯粹,任何“锄强扶弱”的光辉旗帜下面,藏污纳垢的行径都罄竹难书。可是,隐隐猜到,和真正听到的,却是截然不同的。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会是这样? 为什么要这样算计来算计去,对谁都没有真心? 就像她与宇文珏此刻,他能在她第一时间需要他的时候站在她的身边,握着她的手,无比诚恳的向她解释这一切,也许最大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他喜欢她,怜惜她,而是——此时,他们是站在同一阵线的。 不,或许,马上就不是同一阵线上的人了。 那么,是不是一旦有一天,等她和他不再同一阵线时,宇文珏,就会用他全部的智慧,那些让她崇拜却又同时感到害怕的智慧,来对付她呢? 林惜文不知道,真到了那一天,自己会不会有勇气去面对。 宇文珏惋惜的是,为何霁月会还有一个无忧呢? 是啊,还有谁比无忧更适合这睢国的天下! 现在,宇文珏已经没有了将来来讨伐睢国的动机,而无忧,不管他是不是庸才,都会在霁月的帮组下让睢国进入一个新的纪元,那时候的大周,还有机会吗? 林惜文本来是要告诉她昨晚所经历的一切,本来是要告诉宇文珏无忧快死了,霁月要拿她的血来救无忧,她想告诉宇文珏她能够帮他拿到细作名单……现在呢? 林惜文只有沉默了。 因为,无忧,她是一定要救的。 “惜文,你想离开还是留下呢?” 沉默了许久,宇文珏突然问向林惜文。 林惜文怔了一下:“啊……留下?” 宇文珏笑看着她:“是啊,你没想过吗?你留下,可就是真正的安忧公主了啊!” 林惜文也笑了,她摇摇头:“不,我会和你一起离开,回大周。” 宇文珏挑了挑眉。 林惜文又道:“不过,在回去之前,我还要向霁月要那一份细作名单!” “不用了。”宇文珏道。 林惜文诧异:“你说什么?” 宇文珏说:“你以为,我会平白无故就去帮霁月吗?” 林惜文哑然,是啊!她怎么忘了呢,霁月,姬漓,朝阳,宇文珏,他们一定是达成了什么的! 细作名单,原来,来睢国之前,他就已经想好的要用什么来换了! “走吧。” 最终,林惜文对宇文珏灿然一笑,她主动牵住了宇文珏的手:“我们回驿站。” 宇文珏起身,垂首看到林惜文的手,拉住她的手腕将她带起,另一只手在腰间摸出一瓶药来。他在前,低头给林惜文上药,林惜文老实地跟在身后,偏着脑袋看他的侧脸。 眼很亮,鼻很挺,唇很薄,阳光下渡上一层薄薄的金色。 林惜文不由地笑弯了眼。 蓝天,清风,暖阳,朝露,碧蓝的大海,拉着她的手,替她上药的男子,笔直平坦的小路,若能就此走下去,琴瑟和谐,岁月静好,未尝不是一件美事。 但,路终究是路,总归有走完的那一天。 两人回到驿站的时候已经是快中午了,驿站里很安静,如同往常一样,仿佛前夜那些屠杀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林惜文站在这里,恍如隔世般。 “林惜文。”宇文珏又这样连名带姓的叫她:“你确定,你要跟着我回大周?此回大周,或许,你面对的会是更多,而留在睢国,我曾经许你的荣华富贵你唾手可得,而且,你真正要寻找的,不就在睢国吗。” 林惜文看着宇文珏,她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笑容:“我确定,我要回大周。” “聪明的惜文是不该做这样的决定的。”宇文珏说这句话的时候,凝眸笑着。 林惜文轻轻的说:“可我是个傻瓜……” 阳光在宇文珏的身后依稀的缭绕,宇文珏的眼睛那般明亮,像琉璃下的灯光,泓然一点,便可照亮人间。 于是林惜文的心,就融化得彻彻底底,再无顾虑,再无保留,她流下泪来:“宇文珏……我是个傻瓜……” 宇文珏握着她的手,没有松开。 微微的风吹拂着他的白袍,他的黑发一直往后飘啊飘,落到林惜文眼中,化成了寂寥,仿佛他随时都会融化进雾色当中,不复存在。 林惜文忽然觉得有种强烈的欲望从脚底升起来——这样的宇文珏,她好想抓住,紧紧地抓住,确实他真实存在,不会消失,确实他属于自己,彻彻底底。就像沙漠中的人渴望水一样,拼命的,紧迫的、浮躁的,难以控制的想得到! 于是,林惜文就这样自然而然的说出了她的心:“我喜欢你!” 宇文珏的表情顿时变得让人难以形容起来,因为融合了太多情绪,反而难以解读。 碧痕被长攻推着走出房间的时候,听到的,便是林惜文这样一句话,她抬了抬手,长攻识相的将轮椅停在了门边,不进不退,自己,则是悄无声息的转身去了。 林惜文沉了沉心,终于鼓起勇气把所有的话全都说了出去: “我,喜欢你宇文珏。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并说不上来,可是,我喜欢你。所以,即便我知道对我而言最好的路就是留在睢国,可是,我还是想要和你一起回大周。我林惜文说过的话,我记得清清楚楚,从我入煜王府的那一天起,前尘往事便再也与我没半点关系,我不愿去想我的母亲是谁,我能想的……只有你!尽管你并未对我完全的坦诚,尽管你拿我做筹码与霁月交换,尽管你只当我是助你大周的一枚棋子……可是,宇文珏,我那么喜欢你……” 如此的卑微,如此的没有自尊心。 宇文珏站在林惜文的眼前,静静的听完,久久的凝望,最后开口缓缓道:“惜文……谢谢你。” 谢谢…… 原来,只是谢谢啊…… 林惜文垂下眼睛,感到自己的勇气和激情随着那番表白的倾诉完毕而逐渐冷却与消退,人一旦冷静下来,后悔就会开始冒头。尤其是,宇文珏的那两个谢谢,无疑是一道圣旨,温柔却又彻底的宣告了这场告白的失败。 刚才为什么就那么冲动的、不计较任何后果的把这番话说出口了呢? 她明明想过不会有任何结果、任何可能的。 一句谢谢已经是她所能得到的最好的回应。 可是,还是说了。 那么,既然说了,就不许后悔。 要抱着明天我就会死掉,所以今天就不允许留下任何遗憾、不允许顾虑任何忌讳这样的觉悟,然后,绝对不后悔。 林惜文强忍下难过,逼自己抬起头来,看着宇文珏,扬唇一笑:“所以,喜欢你是我的事情,离开睢国跟你回大周也是我所做的决定,你只要告诉我,我对你……是否还有用?” 宇文珏一向平静的鲜少变化的脸,顿时像被什么东西敲碎了,露出悲伤、感动、自责等情绪来,正在动容,身体突然一震,伸手捂住自己的胸,弯下腰去。 林惜文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到,连忙伸手去扶:“宇文珏?你怎么了?” 宇文珏用力的抓着自己的衣襟,脸色惨白如纸,额头汗如雨出,呼吸急促,似乎喘不过气来,瞳孔也开始涣散。 林惜文惊恐道:“宇文珏!宇文珏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难道!难道那匕首的毒穿过了我手掌还有残留?” 林惜文第一个反应就是宇文珏也中了那匕首的毒,所以,下意识就要转身去找霁月。这时,长攻行了轻功过来,一把将林惜文推开,伸手从宇文珏的怀里摸出个小瓶子,拔掉瓶塞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就往他嘴里倒。 宇文珏吞下药后,微微舒缓,但依旧面如死灰,痛苦的说不出话,只能疲软的看了长攻一眼。 长攻会意点头道:“属下会去熬药的!” 说罢,长攻便命令侍卫将宇文珏抬入房中,然后摒退了所有人,正要将门由内关紧…… 林惜文在此时抓住了长攻的手,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宇文珏怎么了?” 长攻的回答无比简练:“生病。” 林惜文的心为之一沉:“什么病?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不是一直都是好好的吗,是不是那子母莲花的毒发作?是不是?” 可是,毒发之时并非是这样的啊! 林惜文也知道子母莲花毒所发作时的样子,并非是这样的! 长攻沉默片刻,摇头道:“我不知道。” “你成天跟在他身边,怎么可能不知道?”也许是林惜文的语气过于着急,薛采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将她的手摔开,冷冷道:“林姑娘,你已经耽搁属下很多时间了。” 说完,强行抽回了自己的手,将门关上了。 门外,林惜文的大脑一片空白,已经什么都听不进,看不见,只有一件事情,漂浮在脑海里,无比鲜明—— 宇文珏病了…… 他除了中毒,还有什么病呢? 第一百一十四章 宫乱 林惜文不知道在门外站了多久,就这样一直面对着紧闭的门板,很茫然,很焦虑,很担忧,很悲伤……仿佛这世间所有的负面情绪全部重重叠叠的压在了她身上,痛苦的几乎麻木。 而就在这时…… “姑娘。” 林惜文惊讶的回头,碧痕就坐在轮椅上,望着她。 是啊,还有碧痕,碧痕一定知道宇文珏到底怎么了! 也顾不上其他,跑到了碧痕面前,问道:“宇文珏怎么了?是因为中毒的关系,还是因为其他?” 碧痕握住了林惜文的手,安抚道:“爷过一会儿就会好点了,没事的。” “是不是因为中毒的关系?是我给他那一刀是不是?是不是因为那一刀的毒加上他体内的毒不好了?都怪我对不对!”林惜文越说越焦急,几乎词不达意:“还是有人在威胁他?是宇文睿!” “姑娘!” 碧痕立刻打断了林惜文:“这里是大周的驿馆!” 林惜文一惊,碧痕的话仿佛一记重锤重重的砸在了自己的心上,是啊,这里是大周的驿馆……原来这么快,就已经到了殊途。 她不禁瑟缩了一下,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碧痕被林惜文脸上的表情刺痛,她心里明白,有些事情,爷不想让她知道,那她就不能说。可是……林惜文对她而言,不是别人。 碧痕此生,从来都没有这样被人重视过…… 那晚,林惜文在临死前,还能想要保住她的命,这样的震撼,碧痕从未经历过,她能从林惜文的眼睛里看到她的痛,看到她的在意,看到她的无助,看到她的脆弱……那是一种让人难以言喻的感觉,这让碧痕想到了一个词:生死相伴。 她多想告诉她,可是,她不能。 碧痕眼中歉然之色一闪而过,转身正想进屋,袖子却被扯住。 她无奈回头,看见的是林惜文怯生生的目光,难以描述的轻软,却像无数根丝线,足以将任何人都束缚住。 林惜文就那么楚楚可怜的看着他,扯着他的袖子,手指不停的抖啊抖的,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请……告诉我吧……” 她停一停,唤道,“碧痕……我求你……” 碧痕面色微变,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语。 因为,林惜文的眼泪已流了下来。 豆大的眼泪,在纯净的好像用墨线勾画出来的睫线处凝结,然后迅速滑落,映得她的眉目更加深黑,皮肤又更显苍白。两相对称下,焕发出一种惊人的柔弱之美。 “碧痕,请告诉我,我真的、真的很担心,求你了,求求你,碧痕……”林惜文哭的泣不成声。 碧痕的脸由白变青,又从青转白,最后长叹一声,低叹道:“爷他,是因为字母莲花毒。” “因为那毒?是毒发吗?”林惜文睁大眼睛:“可是,以前的时候,他毒发不是这种样子的!” 刚才,宇文珏倒下去的那一瞬间,瞳孔涣散的瞬间,林惜文几乎以为,他就这样……她不愿意再想。 碧痕嗯了一声,“毒发时确实不是如此的,可是爷这次不是毒发,而是每年一次莲毒攻心的征兆。” “什么意思?那么,宇文珏他……”林惜文不明白,什么叫做每年一次的莲毒攻心,所谓的莲毒攻心到底又是什么意思? 碧痕垂下眼睛,神色黯然,林惜文连忙握住他的手,急唤道:“碧痕!” 碧痕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做了回答:“爷中毒已久,又加之铢累寸积,过度操劳,气滞血瘀,炙火炎心,已无可根治,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温阳补气、左以扶正……” “我听不懂……”林惜文喃喃,“碧痕,你说的这些词,我都听不懂……你又不是颜玉,你能告诉我明白一些吗?” 碧痕眼中露出悲伤之色,缓缓道:“也就是说,若是不能够根治解毒的话,莲毒攻心一次,心肌便有所劳损……” “如何?”林惜文紧问。 碧痕道:“若爷能不理会任何外事静心调养,也许还能够活过四十岁。” “四十……那么,如果不能呢?”林惜文不由的抓住了碧痕的衣袖。 “如今,不过还有十年了。”碧痕闭了闭眼睛。 林惜文顿觉一股巨大的力量朝她袭来,然后,硬生生地将她整个人从头撕裂到脚。 “姑娘……”碧痕有些担忧的看着林惜文。 林惜文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她再次问道:“你是说,宇文珏的毒,还有的解?” 碧痕点头:“我听颜玉提过,有毒就有解,不过,他也不知道解毒之法,医书里也从来都没有提到过。” 解毒之法。 林惜文想到了霁月,既然现在细作名单已经不是宇文珏想要的,那么,她就要给宇文珏他最想要的东西! 子母莲花毒,既然这毒是余姚下的,那么霁月就肯定有解毒之法! “碧痕,你好好照顾宇文珏,我出去一趟。” 林惜文深吸了一口气,擦了把脸之后,转身便又走出了驿站。 碧痕看着林惜文的背影,伸手想要说什么……可看到刚从宇文珏房里出来的长攻时,硬生生的止住了。 “碧痕。”长攻叫了她一声,缓缓的走了过来。 碧痕点了点头,长攻没有再说话,推着碧痕朝宇文珏的房间去了。 房间内,宇文珏躺在榻上,虽然面色犹灰,但眼睛却恢复了清澈。 “爷,怎么坐起来了,为什么不睡一会儿?”碧痕被长攻推到床边之后,第一句话,便是这样。 宇文珏望着他,轻轻一叹:“你不应该告诉她的。” 碧痕苦笑:“奴婢知道。” 停了一会儿,她又道,“但是,当姑娘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叫着我的名字时,我就没有办法拒绝她,拒绝她的任何要求……对不起……” 宇文珏垂眼看向自己的胸口,换了话题:“我只有十年了啊!” 碧痕无奈的看着宇文珏:“爷,你别忘了,这十年,指的是一年一次莲毒攻心,奴婢记得,爷上次这样突然昏倒,是去年的年底,足足提前了半年啊!爷,玉公所说的十年,是需要您静心修养……” “那么就当做还有五年吧。”宇文珏微微一笑,“一千八百二十五天,可以做很多事了。” 碧痕为之气结:“爷!” 宇文珏伸出一只手,阻止了他继续往下说:“我知道。碧痕,你要说的,我都知道,我自己的身体如何,我最清楚。我太清楚了,是的,这一切,我都太清楚了……”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低,几不可闻。 碧痕走过去,将一只瓶子递到他手中:“这是玉公子给您留的药,他怕您在年底赶不回都城,说……待莲毒攻心时,让您服下。但是,这些药都只能治标不治本……听我一言,爷,留得青山在……” 宇文珏凝视着那只晶莹剔透的瓶子,眸光明明灭灭,“可是,十丈软红,我这一生,时光太短,而牵挂……却太长……” 是多少年前,在一场春雨中遇见了那眼神清亮的少女,湿漉漉的头发,水珠滴滴下滑,抬眸展颜一笑,人比花娇艳;她对他说,她喜欢他皇兄,要做他唯一的妻子。她从来都是要做他的妻子啊,不是皇后!可是,皇兄能给她的位置,只有皇后! 是多少年前,在母亲床头殷殷守护,看她气息微弱生命流逝,悲不能言,而她临终前,告诉他的那番话,仿若尖刀割断筋骨,仿若血肉重新揉筑,一瞬间,天崩地裂,万劫不复;珏……你要和叡都好好的,不要为了空名,自相残杀。 是多少年前,他成为了大周的煜王,从此,他就再也不是宇文珏!他所要做的每一件事,都要是为了大周……而他,唯有在病时,他才能任性一回,当他还是宇文珏,从来都没有变过。 是多少年前,他就这样带着皇兄赐予的毒酒,去见她? 是多少年前,一盏孤灯照着暗室,照着那人眉目癫狂,冲他嘶喊——欠我的,欠我的,你们兄弟一生一世都亏欠我的!是啊,欠她的……他宁愿负天下,从来都不愿负她,可……还是负了。 是多少年前,一场大雪覆尽万物,沧海桑田,从此再无所谓天堂人间; 又是多少年前,他在地牢中看到了她……她那么的倔强,那么的自傲。她像极了她,可又不是她。她的存在感那样的强烈,强烈的能够吸引那么多的人。他明白,她非池中物,可原来,分离却又这样的快。 十丈软红。 他这一生,得到太多,失去太多,亏欠的,也太多太多。 宇文珏缓缓的说道:“我只要再五年。我不贪心,五年,就够了……” 碧痕和长攻的眼睛,一下子就沉痛了起来。 林惜文是直奔着睢国皇宫去的。 此刻的睢国皇宫很乱,比她想象中的还要乱。 乌云再次掩住了夜色,无星无斗,明亮的宫灯却将皇宫照得如同白日。夜花绽放,开得尤为惨烈。 皇宫里聚集了各路人马。睢国百官,先前消失的近五十名各国选婿者,皇宫禁卫军,以及身份不明的……霁月的亲兵? 气氛剑拔弩张。 林惜文就这样出现在了皇宫内,大门,竟然是无人敢拦的。 每个人看到她都会行礼,唤她,安忧公主。 而眼前,迎着她的人,是无忧。 他似乎早知道她要重返皇宫一般,也不知道在风中等了多久,直至大殿之外,林惜文看着眼前的局势,不解的看了一眼无忧,霁月高坐于顶,但并未坐在龙椅之上。 林惜文完全看不懂,现在,到底是谁和谁一伙,而谁又和谁为敌。 无忧倒是淡然,他抬手摩挲着林惜文的长发,缓缓说道:“睢国的百官大半都是站在娘这边的,而禁卫军也是娘的人,娘的亲兵也听我的吩咐。那些选婿者是我让娘放出来的,之前,娘解释是说染棋叛乱,抓了他们。现在,睢王已死,染棋与染舆,已经双双自杀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睢宫 自杀了…… 林惜文的心一突,一种情绪哽咽在喉头,不是惋惜,也不是惆怅,她只是觉得……不该。 成王败寇不假,可败了,便要去自杀吗? 林惜文看的出来,霁月不会杀他们,但……也不会放他们,囚禁一生,好吃好喝的供着,他们在睢国依然能享受荣华富贵,只是失去了权势,还有……自有。 可是,他们却选择了另外一种方式获得自由,竟然是死! 林惜文凝神看着僵持的几对人。 四国来选婿的都是养尊处优身份不凡者,莫名其妙的被人抓住关了起来,又突然莫名其妙的被放了出来,当然是心里有怒气的。 睢国的大臣本来就在因为霁月突然夺权,睢王下落不明,皇子与公主自杀于皇子府而吵的天翻地覆,虽然朝中大臣大半是支持霁月的,可是,染棋与染舆的死对他们的冲击还是很大的,加上睢王至今下落不明,不免让人想到弑主串位,百官正欲管霁月要个说法的时候,偏偏这些选婿者又冒了出来,才促成了现在这种僵持的局面。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宇文珏,姬漓,朝阳郡主,摆明是支持霁月继位的,可是霁月在用完这三国势力的时候并没有按照他们的意愿自己登基。而宇文珏他们没有反驳什么,恐怕在霁月给他们三国的国书上是从来都没有说过要自己登基事。因为在他们看来,没有染棋和染舆,睢王退位肯定是霁月登基,他们都没想到,霁月这里,还有一个无忧。 不,或许到现在,姬漓和朝阳都不知道还有一个无忧的存在。 如今,僵持如此,四国的权贵要讨一个说法,事情该如何处理,局势要如何平复,现场无人知晓。 “长安。”无忧在林惜文耳边轻喃了一句,他似乎想要说什么,可却压抑在喉头,无法言述。 林惜文看了一会儿,她拍了拍无忧的肩膀,冷笑一声:“你们知道我会回来,这一场戏,本来就是要我来演的吧。” 无忧的眼睫垂了下来,他道:“长安,这种紧要关头,我们不能输。” 林惜文抬头,纠正道:“不是我们,是你,和她!” 她,指的自然就是霁月公主。 林惜文接着道:“我愿意来演这一场戏是因为我有想从你们身上得到的东西,作为交换,这只是我的开场而已。” 无忧看着林惜文,只见她从袖口里拿出一方轻纱掩住了她的面容,然后,端正步伐,一步步的朝大殿之内走了过去。 华服轻纱,昨日还在塔楼选婿的安忧公主,今日就这样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成百上千的眼睛齐刷刷的看向安忧公主,和他身边的无忧。 犹疑、不解、好奇、惊诧……各种情绪在皇宫大殿前排挤冲撞,让原本僵持的气氛略有松动。有同伴者,面面相觑。只身一人者,凝神盯着林惜文,不知这位安忧公主为何会突然出现,出现在此,又有何意图。 “你们……还不跪下认罪?”薄纱掩去了林惜文的容貌,却掩不住她傲然眉目间铄亮的锐芒,她淡淡地看着站在最前端咄咄逼问霁月的三大辅臣,语气里是柔润的笑意,问出口的话,却容不得人拒答。 三打辅臣面色微变,未能反应过来。 林惜文敛了敛神色,面向选婿者,扬声道:“各位千里迢迢到我睢国,却受奸臣所害。三大辅臣依仗我皇族器重,不知分寸妄图对各位下手,不但下手杀害了我睢国的国君,甚至连我这个公主也不愿意放过意图下毒毒害,现在又来向我娘逼宫,替染棋这个叛逆臣子谋夺皇权不成就要自己另立皇位吗!” 三名辅臣闻言,面色大变,各个颤巍巍地开口欲要辩解,林惜文施施然转身,轻笑道:“借小女选婿之名召集各国权贵,在大典现场下毒抓各位入牢,更趁小女与母亲不备欲要我们性命。天下都传,娶我安忧者可得睢国半壁天下,外面如何来说,我与娘都不必理会,而你们……竟然为了这种无稽之谈竟然加害我们母女!为了早日让染棋登基甚至残害我睢国君主!”林惜文神色一凛,声色俱厉,“当我们失去了皇帝的依靠便成了这孤女寡母,任尔欺凌?” 病弱胆小的安忧公主,转身变脸,与生俱来的皇族贵气压得在场众人无不屏息。 而此前,三大辅臣中的两人本是随晏卿命令,给选婿者下毒,收监。另外一人则是听霁月命令,假意附和,顺势捉住选婿者。林惜文一席话,没有任何偏帮,甚至将莫须有的罪名往他们身上推,想要反驳,却无从反驳!众目睽睽,毒下得张扬,三人又是睢国位高权重的辅臣,更甚是,朝野内外都知道,他们都一直是拥护染棋的,如今那几十名权贵得了自由,他们无论如何都脱不了干系! “将三人押入天牢以待后审!”林惜文对着禁卫军大声吩咐道。 禁卫军中有人欲动,而原本属于皇家的御林军则是齐齐亮剑,欲阻。 无忧适时的在林惜文的耳边轻道:“皇家御林军只听从皇命,染棋虽然一直都没有被立为太子,可他毕竟是睢王唯一的子嗣,睢王以死,御林军自然是站在拥护染棋的三大辅臣之后的。 林惜文心中暗中有了计较,她思付片刻之后…… 林惜文突然转身面向一身黑衣的御林军,神色凛然,“自睢国立国以来御林军以护皇权为毕生使命,与我皇族同生同死!各位的祖先生在睢国,长在睢国,受命于皇族,临危时现身护我皇权,几百年来,这信念代代相传!如今,皇权被篡,睢国无主,你等未闻未问便罢,今日我安忧涤清朝野,除奸臣收皇权,你等有何立场出面阻止?黄天在上,祖先之灵,见你等抛弃历代使命与皇族为敌可能瞑目?三位辅臣野心勃勃,公然与四国为敌,届时四国围攻,若有差池,灭国之罪,可是你等能担?” 林惜文声声质问,步步为营,灭国之罪一出,御林军齐齐垂下眼睑,放下手中的长剑。 所有人都明白,四国来参加选婿大典者,非富即贵,身份斐然。此番下毒收监,若是给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待众人回国,以此为由声讨睢国。四国齐出,睢国,以何相抗? “将三人押入天牢以待后审!”林惜文又是一声大唤。 这次御林军中无人再拦,三位辅臣被顺利押下。三人在百官中并非没有势力,但现下局势混乱,攘外必先安内,无人出声。 一夜未睡,加上中毒在前,伤心在后,林惜文的力气几乎快被她掷地有声的几句话抽干,好在无忧一直在她身侧稳稳的扶着她。 林惜文稳了稳心神,捋顺气息,柔笑着面向愤怒未褪的选婿者,微行小礼,缓声道:“小女十几年来卧病在榻,宫内之事无力过问,今时今日如此局面,悔之晚矣。各位千里迢迢到我睢国,却受此折辱,小女错不敢推,在此先向各位赔罪,也望各位体谅小女年幼体弱,经验尚浅,急急脱险便赶来解围,莫要与小女过多计较。今日天色已晚,小女不敢再误各位时间,各位不若先行出宫好生歇息,待小女彻查此事,必定给出一个满意的交代。” 刚刚面对御林军和三大辅臣时的满身气焰瞬时收敛,林惜文面色柔顺,声音温婉,众人看去,真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弱女子。执意留在皇宫,与一名病弱女子彻夜计较,岂是君子所为? “另外,今日既是选婿,当然会给各位一个明确的答复。”林惜文面露倦色,双目含情地瞥了一眼无忧,微微笑道,“这位无忧公子,虽然并未参与众位入塔楼选婿,但是却在小女被劫之后挺身而救,并解救母亲于危难之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抱。故而,我安忧公主的夫婿,便是这位……无忧公子!” 选婿者经今日一变,唯恐自己身入圈套,几乎忘记自己到睢国的真正来意。安忧公主如此一说,便纷纷打量起无忧,双眼里只有迷惑与不解。 林惜文此刻脸上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来,真正的面容让众人看的并不真切。 而无忧却依然是以本来面目出现的,玉冠束发,衣袍洁白,年纪虽然小,但也是玉树临风。 不少眼尖的人仔细观摩了林惜文与无忧片刻之后,突然出声道:“公主与这位无忧公子好有面缘啊!” 不少人这才注意,纷纷感叹。 林惜文适时的低头,眉目间露出了羞涩之感,然后出去礼节,更是半遮掩了下面容,这让她的容貌又掩饰去了几分,但又不觉得刻意。 可是这无忧公子…… 在场的任何人都没有听过。 “恭喜公主喜得良婿!” “恭喜公主喜得良婿!” “恭喜公主喜得良婿!” 百官中不知是谁先起头,跪下大拜行礼,紧接着百官齐拜。林惜文眼含笑意,扬着眉头与无忧交换了一个眼神。 三名辅臣被押下,选婿者退去。皇宫内只剩下禁卫军、御林军、霁月的亲兵对峙。 此时,霁月才缓缓的从高台的椅子上站了起来,对百官说道:“睢国不能一日无君,各位,现如今,你们怎么看。” 霁月在朝堂上的气势一向凌厉,加上刚才林惜文前面所做的铺垫,有些大臣就算对突如其来的变故有些惶恐,可现如今,自然不是说话的时候,各个都是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要我推举你上位吗?” 林惜文已然知道自己今夜的任务已经完结,现在,也无心看霁月又是如何做戏的,便推了推无忧讥讽的说道。 “好啊。”无忧握住了林惜文的手,也不介意林惜文的玩笑话,温和的笑着。 第一百一十六章 报仇 林惜文看着无忧,他的身体真的很差,就这样站了一会儿,脸色便开始不自觉的惨白,林惜文握着他的手,没有多久,便能感觉到他身体里的那种燥热,难怪,他每日都要呆在那冰室之内。 此刻,大殿之上所有的人都在霁月的身上,林惜文也懒得听霁月与他们所说的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再看无忧的脸色,林惜文心生不忍,便扶着他将他扶到了偏殿之中,随后,让他坐下。 无忧睁着一双眼睛看着林惜文,看她找来找去,像是要去倒茶,最后,茶倒了之后,放在他的眼前。 林惜文做完这些正好对上无忧的眼神,脸上有些不自然滑过:“这样看着我干什么。” 无忧摇摇头,他道:“长安,很难得,能这样和你说会儿话。” 偏殿的窗户是开着的,窗外,便是睢国皇宫的丰水湖。 风拂柳丝,荡过湖面,撩拨起,涟漪无数。 “要说些什么呢?我倒是觉得你该对我说的,在那石室内都已经说完了。”林惜文也给自己倒了杯茶,坐了下来。 “可,我还有很多话想对你说啊,长安,你就没有什么想要问问我的吗?”无忧期盼的看着她:“你一直都在找我,不是吗。” 林惜文也不否认:“我是一直都在找你想见你,可我和你动机不同,我也讲过了。” “你就当真没有一点话想和我说?”无忧不死心。 林惜文眯了眯眼睛,道:“我倒是有一件事想要知道的,那夜,杀我的人,可是睢王?他为何要杀我?霁月,她是不是也知道睢王要杀我!” 无忧听了林惜文所问的话,怔住了,片刻,他偏过头凝望着窗外湖水上的那些涟漪,仿佛痴了一般,就那么静静地看了半天,以至于林惜文不得不出声提醒:“无忧,你是不是不想说?” 林惜文目光一悸,回过神来,再看向她时,就带了浅浅笑意,然后,从袖中取出一个匣子,递到她面前。 林惜文伸手接过,掀开盖子,一股奇香扑鼻而至,里面盛着满满一盒子的药膏,色泽黝黑,光亮异常。 “这是鸦玉。”无忧解释道,“可接骨续筋疗伤,乃吾国的秘宝之一,你拿去给你那婢女用,她的手筋脚筋自然和愈合,以后,不会武功全失。” 林惜文点头道:“一个以杀戮闻名的国度,其疗伤的手段也自然高明。”她说的不怎么客气,丝毫没有感谢的意思。 无忧的眼底闪过一丝难过之色,但很快隐去,他轻轻的说道:“你已经认定了娘是知道陛下要杀你的吗?” 难道不是吗? 要不然霁月怎么会赶来的如此及时,不光是霁月知道这件事,无忧也同样的知道! 要不然,霁月怎么会赶来的如此及时,不偏不倚,时间上赶的就那样刚刚的好? 如果不是因为碧痕那样的顽强,如果杀手不是对折磨碧痕上了瘾的话,要早早的动手杀她,那么,霁月公主肯定也也会早一点就来了!无忧这样说,无疑是想解释什么迫不得已之类的话而已…… 林惜文心中冷笑——世间,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无忧见林惜文并无所动作,又接着说道:“幸好也没有酿成大错,所以,长安,你收了我的礼物,就不要再生娘的气好不好?” “没有酿成大错?”林惜文很慢的重复了一遍,“无忧,你见过杀人吗?你见过每天与你朝夕相伴的人当着你面被一个个陌生的人用刀砍下去,血肉横飞而你却毫无能力,连哭都哭不出来,求都找不到门路那种感觉吗!” 无忧的目光却幽深了起来,缓缓道:“有。也许说起来会有些残酷,但是,长安,你肯定没有杀过人吧?” 林惜文想起了那个死在自己匕首下的刺客。 “我杀过,虽然我也不愿意,可是行事所迫之时,我就杀过。”无忧接着道:“娘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如果她不默认睢王去杀你的话,那么,或许你今天失去的也就更多,而娘的全盘计划也会失策,我们,也许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还能坐在这里喝茶。” 无忧抬了抬眼,自嘲的笑笑:“其实我很惭愧,不过如果这件事让我来衡量的话,也许我也会这么做。因为我可以保证你毫发无伤啊,只是会受一些苦而已。而我,却能争取更多的时间,以及,获得我之后想要达到的目的,或许,这种方式被你不齿,可是,作为一个掌权者,或者,是即将的掌权者,什么道德啊,伦理啊,黑暗啊,都可以抛掷一边的!为大义,舍小义的事情,才是正道。” “为什么你能如此坦然的说出这些事情?”林惜文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其实,无忧可以不承认,更不必主动提起,但他却告诉了她,说了这些肺腑之言,为什么? 无忧看着林惜文,笑笑说:“做都已经做了,有什么不可以坦然的呢?更何况,你是我的姐姐,我只是想要让你认识一个更真实的我,难道不行吗?长安,娘其实最大的心愿不是得到睢国,而是和你团聚,我也是。可是,就这样,也都太难了,你以为娘这十五年来不想将你带回睢国吗?是他不肯啊!” 无忧说的他,指的是睢王。 林惜文静静地看着无忧。 无忧朝她友好的伸出手。 林惜文看着她的手,然后,把鸦玉的盒子盖上,还是拿在手里了。 无忧的脸上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林惜文微微一笑,很平静地说道:“我接受你的礼物,并不代表我接纳了你们,而是因为,碧痕确实需要这东西,而这东西,是你欠我的!。” 林惜文的话刚说完,霁月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偏殿之内。 只是,无忧和林惜文都没有看到,霁月本想出声,可却被无忧这一段话给阻挡了。 “长安,你可知道为何娘一定要这样得到睢国的江山吗?”无忧突然出声。 林惜文冷笑:“本就一个为权力的女人,这,不正是她想要的吗!” 无忧摇了摇头:“长安,你错了。娘都是为了给我。” 林惜文并不以为意:“料得到。” 无忧慢慢的站了起来,轻缓的脚步声慢慢接近林惜文,话出口,声音悠扬而和煦,“帝业千秋,家业百年,我和娘沥尽心血,十年用作百年才有了今日的睢国天下,不是为了哪日名扬四国国,不是为了有权问鼎天下,不是为了万人之上九五之尊。” 林惜文正好转身,看到他如同踩着云彩般到她身前,他看着她,目光坦荡而真挚:“我只想尽我所能,护你平安,达你所愿,偿你所损。” 他伸出左手,净白如玉,“长安,你就留在睢国好不好,至此,你就是真正的安忧公主,我不要睢国的江山,我只要你留下,这江山,你来坐!你就这样陪着我和娘,好不好!”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面色惨白却满脸诚挚的病弱男子,笑容讥讽眸中冰冷的细弱女子,四目相对间,连空气都仿佛凝固。 “不好。”林惜文微笑。 夜色很暗,浓如墨汁,那一抹笑容却很是明媚,如同落在墨中的一滴清水,缓缓化开。 无忧垂下眼睑,轻轻一笑,与林惜文截然相反的暗淡。 “护我平安,达我所愿,偿我所损……”林惜文笑得愈发明媚,两眼更是透出愉悦的光来,她一步步逼近无忧,扬声道,“那是不是我想要的,你这个做‘弟弟’的都会给?” 林惜文咬重了“弟弟”二字,也是这二字让无忧抬眼,他接住林惜文的视线,眸子里暗淡无波,随即皱眉。 “我不要坐你睢国的江山,我要你把这睢国的江山送给宇文珏,你可愿意。”林惜文也不待他反应,话说得直截了当,面色明艳:“我想要的只有这些,你把睢国的江山给宇文珏,我就跟你们隐居,自此,我们一家三口好好生活,既然你说你不是为了江山霸业,不是为了万人之上九五之尊。既然您一心为我好,可否不吝相让?” 林惜文每多一句话,面上的笑容就加深一分,眼底的冰冷也凝结一层,一口一个“您”字,更是让无忧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惨白下去。 林惜文继续笑道:“怎么?舍不得了?漂亮的话谁都会说,公子说话之前,还是多多掂量掂量为好!” “阿姐,我是你弟弟。”沉默半晌后,他突然轻声道。 林惜文蹙起眉头,不愿与他多说。 无忧突然身形一动,站在了她的眼前:“长安,娘每夜每夜都很想你,她日日拿着你的画像在看,她有很多话想要对你说,可她不知道怎么表达。每每她看着我的脸的时候,我能感受到,她在透过我看你。或许,你觉得娘对待你从未像对待我一样的那样的温柔,那是因为,近乡情怯!长安,娘很想你的。” 无忧的声音,轻到仿佛淹没在风中。 林惜文心中一睹,双眼突然有些发酸。 “长安,你叫娘一声吧!”无忧说起来很温柔,却让人不容拒绝。 林惜文冷眼看着窗外,嗤笑道:“是啊,我差点都忘了,你和我长的是一模一样的,她只需要每天看着你就行了,又何必认我这个女儿呢!反正你自己都说,她都是透过你看的我了,既然已经看了十五年,不如再看十五年……” “长安!”无忧扯住了林惜文的衣袖。 “你们要我说多少遍,我不是长安!”林惜文猛地抽开衣袖,顺势将无忧推了一把,就要站起来。 第一百一十七章 换命 无忧被林惜文推过一把的身子突然软泥一般倒在地上,随即,霁月的身影也从背面走了出来。 她小跑几步来到无忧眼前,扶着他道:“无忧!” 林惜文看着眼前的一幕,更觉得讽刺。 还好,她自己不是顾十四,她是林惜文。 无忧伏在地上,他蹙着眉头,面色一点血色都无,刚被霁月扶住,便一个倾身吐出一口血来。 霁月忙道:“走,我扶你先去暗室。” 说着,便带着无忧行起了轻功…… 无忧突然伸出一只手来,要去拉林惜文。 霁月看着林惜文,似是要说些什么,可最终,只是喊了一个名字:“月影。” 一道纤细的身影从夜空中飞入,霁月揽着无忧行起了轻功,那名为月影的暗卫便夹起林惜文就跟了过去。 这次,霁月带林惜文去的并非是那石室,而是在她霁月公主府的一处暗宅,因为身处底下,常年不见阳光,且不为外人所知,说是“宅”,因为普通人家宅子里的器物,在那暗室里一应俱全。 床榻,书桌,茶具,椅子,书本……只除了一样,所有的器具都是用寒冰雕刻而成,甚至“书本”上的字,都是一个个雕琢上去。 霁月一入到暗宅无忧便连连咳嗽,他好似恢复了些许意识,抓紧了霁月的手臂。 林惜文被影月丢进这暗宅之后,影月就自动消失了。 “来,喝这个。”霁月扶着无忧在冰塑的榻上躺下,心疼地扫了一眼他身上在刚才吐血时沾染到衣袍上的血水,转身拿起冰制的茶壶茶杯,从中倒出一杯淡蓝色的液体,喂到无忧嘴边。 无忧咽下,极深地吐了口气,眼才徐徐睁开。 霁月再倒了一杯,殷切道:“再喝一杯。” 无忧半睁双目看着剔透的冰雕床柱,线条缠绕,蔷薇花开。他微笑着摇了摇头,撑着手臂慢慢地坐了起来。霁月想扶,却是红了眼圈撇过脑袋。 暗宅内亮着幽蓝色的夜明珠,净凉的光芒使得屋内好似无阳的阴天,更衬得无忧的面色透白而单薄。 “你为何……”霁月略有哽咽,明艳的脸上只看得到深沉的无奈,“你其实完全不需要说那些话,要知道,我从心里,就没有怪过她会这样看我?毕竟是我族的不对。” “娘,你就不想听长安认认真真的叫您一声娘吗?”殊言的语气仍是很温和,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略过了林惜文,并没有责问的意思。 霁月的眼皮却是重重的一抖。 无忧继续道,“娘,其实长安都清楚,她只是在逃避罢了。” “逃避……”霁月颤颤巍巍地苦笑着颔首,抬眼看住无忧道,“逃避!我从未奢望过再她看到我第一次的时候就能够叫我一声娘,我也从未奢望过她会原谅我。长安……” 霁月这时回过头看向林惜文:“从我自细作的口中知道你在煜王府的所作所为,加上你从大周都城一路随到安州,勇闯泰阳,在船上的时候还救了姬漓……长安,你可知道,我听闻你能做这些事我有多高兴吗!我的长安,没有我,依旧长的很好,聪明,漂亮,坚韧,倔强,我深深的喜欢你身上的这些特质,可同时,你身上的这些特质也注定了你的独立,你的记恨如此,你的冷漠,长安,我觉得,自你入煜王府的那一刻,你就变了,变的不是我以前所知道的那个长安了。” 林惜文惊诧于霁月敏锐的观察力,她从来都没有见过她,可紧紧是凭一些画像,还有细作的口传,她就知道她变了! 林惜文沉默着,并不说话。 霁月转过头:“无忧,娘已经不再奢望了,所以,还请你以后一定要保护好你自己的身体,娘不想让你为了娘的奢望自己在风里站那样长的时间!” “娘,我只是不想让长安每次见到我,我都是那般无用的模样。”无忧轻轻一笑,眼角泄出轻柔的余韵, “那便舍去大半年的功力?”霁月想要责怪,又不忍心,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无忧,不要再让娘担心了好不好。” “好。”无忧点了点头。 “上次你也是这么说。”霁月有些责怪:“擅自走出冰室非要亲眼见到她安然无恙,你才放心。结果呢又废了大半年的内力!” 林惜文微微侧目,原来上次是那屏风后的影子便是无忧?可,那明明是一个女子的倒影。 “行了,内力不内力的,无非是他的病不能根治罢了。”林惜文往前两步,低低道:“你不是说我的血能够根治他的病吗?现在我在这里,你告诉我,怎么换!” 霁月没想到林惜文这样快回来马上就提换血的事,她的唇动了动,道:“你……确实想好了?” 林惜文道:“是。不过,我有条件。” 霁月安顿好无忧后,看着林惜文道:“你说。” “我要子母莲花毒的解毒之法!”林惜文说的干脆。 霁月眸光一转,反问:“是宇文珏让你来的吗!” “不,是我自己。”林惜文说。 霁月微微的蹙了下眉头:“为何?” “因为,我喜欢他。”林惜文回答的极为干脆:“除了喜欢,再无其他任何目的,仅此而已。” 霁月因为林惜文这一句话而彻底的愣住了。 喜欢! 她说的如此自然,也如此的坚定。 坚定的仿佛是对她的一种讽刺。 她自己的女儿,却喜欢上她仇人的儿子,竟然还要用威胁无忧命的方式来威胁她,管她要子母莲花毒的解毒之法…… 霁月的眼睛微微的眯了起来。 林惜文等的有些焦急,道:“你换还是不换!” 霁月突然笑了:“换,当然要换!可事先说明,我只能给你解毒之法,但并不能给你解药,因为,子母莲花毒本就无解,若真要提解毒之法的话,倒真的有一个法子,但是,谁都没有试过。” 林惜文道:“你说来听听。” “告诉你也无妨。”霁月道:“想要完全解了这子母莲花毒,需要及其五种东西!我睢国的国宝云芝,錖兰的国宝云翳,兴兰的国宝云寘,还是他大周的国宝云貉。这四种东西分别是四种神兽,我睢国的神兽云芝就在积云山供奉,你只需要它的一点血而已,我可以提供给你。其他三国的……大周的暂且不提,兴兰的……” 霁月看了林惜文一眼:“对你而言应该也不难,难就难在錖兰的云翳。” 林惜文无暇顾及这些,她追问道:“你不是说要五种东西吗?这才四种。” 霁月道:“还有一种,便是子母花了!子母莲花毒是用子母花的根茎作毒引,而子母花的花便是这根茎的解药,这种子母花才真的是可遇而不可求,他宇文珏,只能自求多福了。” “娘,那子母花是上古时期所留下来的神话,这种事情,你怎么可说给长安听,以来当真。”无忧在一旁听了淡淡道:“你说的这些,不过只会传说中的解毒法而已,又没有真正有人试过,难道又要为了你这一句话,让长安再去錖兰冒险吗!” 霁月看了无忧一眼:“余姚还找到过子母花来制作子母莲花毒,怎么可能有假!” 林惜文暗自记在了心里,她道:“好了,我想要知道的你已经说了,你想让我如何来换血!” 霁月说:“很简单,你与无忧并排躺在冰床之后,等你睡一觉,便好了。” 换血之法,霁月自是有研究的。 可林惜文到底还是有些奇怪何谓换血之法,她不免还是多问两句的:“你说的简单,我总要知道换血的具体过程,而且,换血之后,对我自己的身体有什么损伤没有,这些,你总要给我讲明白吧。” “我,我给你讲不明白。” 确实,不是霁月不愿意说,而确实是她讲不明白的,也不知道该如何讲,只是道:“我所说的换血并不是要把无忧的血还给你,而是从你身上抽一些过来,移到无忧的身上,具体的方法,我也没办法同你解释清楚,这样好了,我可以给你看一些我所需要的工具,好让你放心,如何?” 林惜文自然是点了点头。 当霁月把一系列她所需要的道具拿出来的时候,林惜文便明白了。 其实,很像是骨髓移植的一种,可是,又似乎并不一样,而且,无忧到底是什么病,林惜文也看不透。 亦或许,一开始的病还简单一些,渐渐,因为各种的治疗,加上毒什么的,也就变的复杂了吧。毕竟,她原来学的东西偏于调理这方面,而且,越是深入,她才发现,中医越是奥妙,原来自己学的不过是皮毛而已。 “你可以躺下了吗?”霁月问道,随后,她又补充了一句:“放心,我曾找便睢国所有的双胞胎,也有类似于无忧这种情况的,我尝试过给他们换血,都好了。” 原来如此。 林惜文躺下了,霁月似乎在她的面上撒了一层什么,林惜文只闻到一股奇异的幽香,便沉沉的睡去了。 记忆中,林惜文从来都没有睡的这样好过,她的身子像是飘在彩色的云端一样,那云似乎还带着那么一点甜丝丝的味道,她全身就这样轻飘飘的躺在那儿,还不断的有一朵一朵的云彩朝她身上盖了过来。 很甜,很香,很舒服。 渐渐的,梦境变了,她梦到了宇文珏。 就是那次两个人在山崖之时,她曾问过宇文珏一句话: “那你说,到时候如果我真跪下来求你,你会不会也这样无耻的盖过去?” 那次宇文珏吻了吻她的额角:“我答应你,真的答应。” 这一梦太长了,林惜文到最后的时候耳边似乎就只回荡了这样一句话……我答应你,真的答应。 然后,林惜文便梦到了些不属于自己记忆中的情景,这该是属于十四的吧,梦中,十四很喜欢无忧,她与自己不同,她认了霁月做娘。 梦里,林惜文看到霁月眼泪,她那样用力的抱着十四。 可是,林惜文清楚的知道,那是十四,不是她林惜文。 梦醒十分。 第一百一十八章 新的篇章 梦醒时分。 室内只有她一个人。 林惜文睁开了眼睛,眼珠子转了转,神清气爽的感觉。 此时,有人推门而入,过来与她更衣。 这是一套繁复的宫装。 林惜文大概知道,要发生什么事了。 安忧公主经过五天的调养之后已经安然无恙,今日,与公子无忧大婚。 林惜文看着外面一片喜气洋洋的装扮,再看看自己……显然,霁月时不可能安排她与无忧去走这个过程结婚拜天地的,反正是盖着盖头,随随便便找个人替换一下就好,这身宫装,是她代表了大周,与宇文珏同时出席这场盛宴所要穿着的服侍。 原来,她竟然一觉睡了五天过去,难怪这么的精神奕奕。 可就是她醒来的这一天—— 这一天,无忧大婚。 这一天,霁月代表睢国皇族传旨禅帝位于公主驸马无忧公子,兴兰王姬漓,大周煜王代表大周君主宇文睿同登帝台,为其加冕,风光一时无双。越日,大周使起航归返。 四国,自此进入新的篇章。 翌日。 在林惜文随着大周的人要出宫的时候,她再一次见到了无忧。 此时,无忧已是龙袍加身,风很凛冽,林惜文看着这个少年天子,丰神俊朗,面色也红润了起来。 “长安!” 无忧再次问她:“你真的不准备留下来吗?” 林惜文笑了笑:“睢国还能有第二个安忧公主吗?诶……” 林惜文凑过去,捣了无忧的胳膊一下:“听说,那天被捉去给你拜堂的是朝阳郡主?” 无忧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 “哈哈哈哈……”林惜文笑的更加的放肆。 具体情况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安忧公主自然只是个幌子,无忧继位之后,安忧封为皇后,便以常年卧病之理由避不见客就好。 本来替安忧公主的那人是影月,就是那天把林惜文一路夹带给扔到石室的那位暗卫,没想到,这影月不知道怎么回事着了这个朝阳郡主的道,然后竟然代替这个假的安忧公主做了一次更假的安忧公主,现在,已经是行了夫妻之礼了。这要是影月的话,也是无所谓的事,可偏偏,这人是朝阳郡主。 朝阳郡主不明所以,自然也不敢声张。 人家驸马是要娶公主的……可是…… 关于林惜文是怎么知道这回事儿的,呵呵,那就要问姬漓了。 朝阳出了事儿,第一反应是找姬漓,姬漓并不知晓其中的内情,便给朝阳编了个无所谓的理由,反正天下人都知道他无忧娶的是安忧公主,盖上盖头谁都不认识谁,怕什么! 朝阳想想也对,所以就傻乎乎的去找无忧摊牌了,不曾想一见无忧的样貌…… 她又去找林惜文了。 而霁月对于这件事处理的方式更是让人咋舌。 无忧先是站出来认了林惜文这个姐姐,然后,宇文珏像是极为默契一般,也站出来澄清林惜文根本就不是顾十四,顾十四在入煜王府的第二天也就死了。 一直以来都是大家误会而已。 而林惜文因为是驸马无忧,也就是现在的睢王无忧的长姐,便被霁月公主下了一道懿旨封为长安公主。 这一切,林惜文都恍若未闻般,一切都是宇文珏出面处理的。 林惜文并未拒绝什么,即便她不想要长安公主这个封号,顾十四也是想要的,既然她林惜文已经顶了顾十四的身体,自然也该为她完成一件心愿。 “哎,听说这个朝阳现在不急着回錖兰了?”林惜文拿无忧取笑。 无忧现在几乎跟煮熟的虾子是一样的了。 林惜文轻叹了一口气,道:“你曾见过这个朝阳郡主吗?” 无忧摇摇头。 林惜文倒是奇怪初开始朝阳在船上见到她的时候也并没有太过奇怪的表现,为何见到无忧之后就这样的截然不同了呢? 不过,朝阳郡主再林惜文的映像中并不是一个太坏的姑娘,而且,这个姑娘是颇有胆识和谋略的,只是偶尔有点二。 而且,从朝阳这次的睢国之行来看,她在錖兰的地位并不低,錖兰能把这样一件与其他三国同盟的事交给她来办,而且,朝阳这个人看似在玩,其实是个性子干脆爽利的人,无形中,她便与姬漓,宇文珏同时达成了默契,便很快的同霁月签好国书,达成了錖兰的目标。 想到这儿,林惜文拍了拍无忧的肩膀:“这,说不定也是件好事。” 无忧实在是不愿意再谈这件事,便转开了话题:“长安,你和宇文珏回大周做什么呢?” 林惜文眨了眨眼:“我要找齐四神兽的血,还有子母花,我想替宇文珏解了子母莲花毒。” 无忧看着林惜文,似乎想说什么,终究咽下去了。 他顿了顿,又说道:“兴兰那边你应该有办法,錖兰这边……” 提到錖兰,林惜文很阿沙力的揽了揽无忧的肩头,道:“既然有了朝阳郡主这条线,无忧,錖兰这边我就靠你咯!” 无忧的脸又红了。 林惜文搓了搓下巴,她倒是奇怪,那个朝阳郡主到底跟他说什么了,能让无忧这么不好意思,而且,选婿的时候,那个朝阳郡主也就够奇怪的,说自己是来找人的,难道她找的就是无忧? 不过,现在看来无忧也不说什么,林惜文也是问不出什么的。 这时,有宫人来禀告说是大周驿站有人来接了,林惜文知道是该走的时候了,便对无忧说道:“无忧,好好爱戴你的子民!” 无忧说:“长安,睢国,永远是你的家,为了你,我会守好我们的家。” 林惜文点了点头,说实话,对于无忧,没有不感动是假的,可是,她依然无法做到像十四那样去那样的珍惜他。 凝神看了无忧一会儿,林惜文隐约的仿佛看到了林风。 林风很少正儿八经的叫她姐姐,偶尔在撒娇的时候才会这样,正常的情况下他总是林惜文林惜文的这样叫她。 这点,无忧是像极了林风的。 他叫她长安的时候比较多的。 最后,林惜文要离开的时候,她在宫墙的那头看到霁月。 时至今日,即便林惜文想到了十四能够可以和无忧谈笑风生,却不能真正的开口叫霁月一声‘娘’。 林惜文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霁月缓步的走了过来。 霁月对林惜文点了点头,林惜文亦然。 “要回去了?”霁月最终还是开了口。 林惜文点了点头,霁月深知挽留没有用,她深吸了一口气,又问道:“你……是真的喜欢宇文珏吗?” “咦……”林惜文轻叹一声,倒是没想到霁月竟然会问这个问题,她点了点头,道:“是的。” 霁月说:“宇文珏身上的毒……若你真的按我所说的找齐了这无样东西,那就真的能解,到时候,他就如常人一般,再也不用受莲花毒之苦了。” 这是林惜文第一次从霁月的口中听到她说她在乎并且能得到她肯定之后的事情。 “谢谢。”林惜文点了点头。 霁月看着林惜文,又说了一句:“我送你一句话,帝王多疑,你……万事小心。” “我记下了。”林惜文如是说。 霁月看着林惜文的脸庞,还想说点什么,最终化成了两个字:“珍重。” 林惜文出宫了,无比的轻松与自在。 一个人漫步在睢国的街道上,此时的街道,人来人往,叫卖声吆喝声此起彼伏,林惜文的心却是安静的。 此次睢国之行,终于要结束了啊! 慢慢悠悠的,林惜文还是走回了驿站,而此刻,碧痕早已迎在了门口,她现在已经可以适当的行走了,看来,无忧给的药,确实难得。 “姑娘,你可回来了,兴兰陛下在里面等你半天了。”碧痕压低了声音说道。 林惜文微微一惊,连忙撇下碧痕走进花厅,只见姬漓果然坐在厅上一边喝茶,一边与奉茶的侍女说笑,见她到了,放下茶杯,起身一笑。 林惜文示意那名侍女退下。 姬漓的目光在那侍女的背上留恋了半天,才收回来,感慨道:“这丫头的茶泡的真好,可惜啊,恐怕也是我最后一次喝她泡的茶了。” 林惜文笑道:“陛下如果喜欢,以后可以多来大周走走。我一定安排她再为陛下奉茶。” “还去啊?这次你打算怎么救我?”姬漓一如既往的开始开玩笑。 林惜文也笑道:“陛下再次去大周如果还同上次那般,我可就真的帮不了了。” “那我该如何过去?”姬漓反问。 林惜文道:“堂而皇子,陛下去大周见一见宇文睿也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好啊,如此可就一言为定了。” 两人对望而笑,笑着笑着,姬漓却笑不出来了。 他收了笑,深深地凝视着她,缓缓道:“长安公主……也就是安忧公主吧。” 林惜文的睫毛不由得颤了一下,“你知道的,也不算太晚。” “是啊。知道了,也不算太晚……”姬漓的声音是难以描述的一种轻软,但听入耳中,就变得很沉很沉:“可也知道的好迟。对不对?” 至此,还能说些什么?林惜文只好道:“对不……” 姬漓伸出手指,轻轻的摇了摇:“你不需要说对不起,你根本不欠我什么,这样的身世,恐怕是连你自己都想不到的吧。” 林惜文凝眸而笑,柔声道:“是啊,是连我也想不到的,不过,惜文说过的话永远不变,你依然是我的好朋友。” 姬漓的眼眸由浅转深。 林惜文继续道:“其实,我也并不在意什么身份不身份的,我从头到尾想要知道的,想要得到,也不是这些。我与宇文珏,从开始的利益交换变成了现如今这样的状况,其实,以后的路该怎么走,我也不知道。因为,我不知道我还能为他做些什么,也不知道,将来,他对我是否还如以前那般……” “长安……” “陛下,我叫惜文。林惜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 告别姬漓 姬漓却道:“还是因为宇文珏吗?因为她,舍弃自己的原本的名字?” 林惜文沉吟了一下,道:“并非是为了他,而是我自己。我是叫林惜文,不管我的身份如何,亲人如何,我不能不做我自己啊,如果连我都放弃了做我自己,那么,这个世界里,还有谁能记得,有一个女子,叫林惜文呢。” 姬漓的眸子眨了眨,他道:“我好像还欠着你的钱呢。” 林惜文笑了:“是欠大周的。” “可我只承认欠的是你的!”姬漓倒是固执。 林惜文也不坚持:“好吧,欠的是我的。” “现在,该是还钱的时候了。”姬漓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一物,打开来,是三枚烟花,手指那么长,做工非常精良。 “这是今年底下进贡来的极品蓝焰,一共六枚,本是为国庆所用。我现在,把这三支给你。一支烟花代表我欠你一个愿望。哪天,你要是想起来了想要什么,就把它送到任何一家兴兰的商铺,我就会知道。” 三枚烟火,小小轻轻,但因为有了这样一个承诺,而变得沉如千斤。 原来,这就是姬漓所说的偿还。 林惜文默默地双手接过,再抬睫时,眼圈就红了。“我可以现在就用吗?” 姬漓意外的睁大了眼睛。 林惜文将第一枚,放到他掌心上,轻声道:“我的第一个愿望,希望你能长命安康。” 因为,长命安康实在是太重要太重要的东西了。而宇文珏,已经没有了。 林惜文接着将第二枚,放到他掌心上,轻声道:“我的第二个愿望,希望你还能够像以前一样,不要将我当做长安公主,不要将我当做宇文珏身边的人,只需要记得,我是林惜文,曾经与你同马共驰,与你搅合拌嘴,与你同甘共苦的林惜文。” 姬漓望着她,望定她,眼睛一眨不眨,仿佛这凝视的时光都是有限制的,而每一次眨眼,就会令这时光变得短暂。 最伤情是离别时。 尤其是,在这样的时刻里,林惜文用他所给与的三个承诺,索求的竟然都是他的幸福。 “我的第三个愿望……”眼看她要把最后一枚往自己手上送,姬漓连忙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沉声道:“这最后一个……留给你自己吧。” 林惜文抿嘴笑道:“我还没说你就阻止,又安知这愿望不是为我而求?” 姬漓一怔,松开了手。 “我的第三个愿望啊……就是希望姬漓你能够记得,因为我们是朋友,所以,以后无论是因为你要来找我,还是我要去找你,都不是借助这支焰火,承诺若是兑现了就少了那么一份情谊,你同我,情谊大过承诺,姬漓,你说呢?”最后,林惜文反问了一句。 姬漓点了点头,他不能否认,因为,这也是他想要说的。 “所以,能现在就陪我把这三枚烟花放掉吗?因为,兴兰庆典之时,我怕我无法去现场看了,所以,就让我在这里,见识一下名闻天下的蓝焰吧。”林惜文抬起头,冲他盈盈一笑,“这个要求,可以吗?” 姬漓的眼睛湿润了,久久后,回了她一记微笑:“好。” 蓝焰绽放。 白昼中亦显光华。 而在满天的烟花下,大周的使车整顿完毕,车轮碾过青石,长长的队伍浩浩荡荡地走向港口。 林惜文透过帘子看向窗外的天空,天空青蓝如斯,烟花美如云。 一旁的碧痕凑过脑袋来看了看,然后又盯了她半天,表情奇怪。 林惜文忍不住问:“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姑娘,你知不知道兴兰王的三个承诺意味着什么?”碧痕反问。 “意味着什么?”林惜文倒是不在意的模样。 “意味着只要你喜欢,你可以随时得到百万金钱;只要你喜欢,你可以用金子砸人砸到手酸;只要你喜欢,你可以天天龙肝凤肚享尽这世间所能用金钱享受到的一切……” 林惜文听到这里,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被你这么一说,好像就只剩下了钱。” “本来就是钱。放着那么一个大财神不好好把握,姑娘,太可惜了。” 林惜文笑着笑着,垂下了眼睛,然后轻声道:“我不是不知道金钱的重要性,我也不会清高的说我肯定不会需要钱,只不过……” 碧痕倾耳聆听。 “碧痕,有些人,我宁愿是用心去交的,而不是他给予我什么我都要接受,这样人,我更愿意的是去付出,用自己的付出来换一份对等的感情,这样,才是长久的。”她的声音很轻很轻,眼神放的很柔很柔,用一种发自肺腑的感情道,“不计较身份不在乎得失纯粹只是因为我是我,而这样的人,我所能唯一做的,就是尽力去维持它的纯粹。” 碧痕的眼睛深黑深黑。 林惜文看着外面的焰火,连眼睛都亮了。 碧痕看着林惜文的脸庞,看了又看,突然问道:“那你说的,你喜欢爷,和对兴兰王的喜欢,是一样吗?” 林惜文怔了一下,她回答道:“当然是不一样,我对宇文珏啊……” 该怎么样形容呢? 林惜文想了半天,道:“我对他,胜过爱我自己。” 碧痕沉默了。 车行半个时辰后,抵达海港。远远的,蔚蓝色的海水和碧蓝的天空两相辉映,旭日东升,海平线上红霞一片,近一些,有海鸥清鸣,船员们扬起风帆,一时风动,锦旗飘飘。 夏日如此美好。 又是一个崭新的、明艳的好天气。 林惜文注视着被阳光照的五彩斑斓的水面,忍不住想:如果,如果我的努力,能让宇文珏的毒全解的话,那么,我要更喜欢更喜欢他;如果,如果我放弃喜欢他,就能令他的毒全解的话,那么,我宁愿放弃这段喜欢。 爸爸,林风,原谅我这一刻如此软弱。 软弱到要用这么虚无缥缈的衡量去盼求一个结果。 因为,我真的真的真的,好无助。 也真的真的真的,为此悲伤。 无论如何,请一定、一定要保佑宇文珏,让他好起来,好起来…… 樱君子花,朝白午红暮紫,尽芳华亦不过冠绝一夕。 虞美人草,春青夏绿秋黄,数忠贞最难得缘结三季。 船头,号角声响—— 船只离开港口,驰向了大周的方向。 窗户半开,海风吹进来,杨木雕架上的兰花开了,一室馨香。 宇文珏持着毛笔,凝望着几案上的纸张,眉间微皱,迟迟不肯落笔。 房门吱呀一声被人自外推开,进来的人,是林惜文。 只见林惜文把手里的自制扑克牌随便往桌上一方,然后转身朝宇文珏走过来:“你把自己关在书房三日,做什么呢?”目光落到那张纸上,眉毛一挑,念了出来:“罪——己——书?” 宇文珏嗯了一声。 “你写这东西做什么?”林惜文不解:“这次去睢国,不还是很好的吗,结果是你想要的结果,细作名单你也拿到了。” “这只是表象,霁月所给的那份细作名单并不能当做真正的名单来看,她肯定是有所保留的,关键,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霁月还有无忧。” 林惜文轻嗤笑:“你的意思,你得到的细作名单不算数,霁月又没按你预期的登基,反而突然冒出了个儿子,这下,宇文睿肯定是不高兴的。” “嗯。”宇文珏轻轻应了一声。 “你觉得这样做有用?”林惜文反问。 “正因不知,所以迟迟无法落笔。”宇文珏说道。 林惜文的目光闪烁了几下,索性往几案上一坐,侧过身来,很近距离地仔细打量着他。 宇文珏许久没有被林惜文这样直勾勾的看过了,他不禁有些尴尬,讷讷道:“怎么了?” “其实我们这次赴睢国,最大的错误不在没有取得细作名单,也不是没能让霁月公主登基。”林惜文轻轻的说道。 宇文珏垂下眼睛,接了她的话,“我知道。我最大的错误是……救了姬漓。” “所以,即使你往罪己书上写一百条没有完成任务的理由都没有用,因为皇上暗杀姬漓之事是机密,根本不能外泄,你没办法写到纸上去。而你能写到纸上的,都不是问题的真正关键。写了也白写。你还是省省心吧。”林惜文直白道:“不过救姬漓也有我的份,大不了,把我给供出去咯!” 林惜文说的倒是简单。 宇文珏却有些郁闷了。 其实他何尝不知道多此一举,只是……眼看明日就要抵达大周,皇兄的心思,他能知道一些,但是,这次,他的所作所为,皇兄并不满意吧。 林惜文看着宇文珏的样子,想了想,又道:“其实,宇文睿心里也明白,就拿救姬漓来说对我们此次睢国之行也并非没有一点帮助,他不也救了我们么。而且,此次四国联盟,如果少了兴兰,恐怕这次在睢国还有的熬。更何况,杀姬漓本来就不是明智之举,兴兰的商铺布满大周,想想每年要给大周纳多少税,替国库充盈多少银两。不如这样吧,你告诉宇文睿,如果他实在不爽的话,给兴兰的商铺加税咯!” 宇文珏听了不免失笑,他定定的看着林惜文:“惜文,听闻你现在和姬漓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林惜文用力的点了点头。 宇文珏再次问道:“你确定?是朋友?” 林惜文道:“当然!” 宇文珏只说了四个字:“交友不慎。” 第一百二十章 烟花美人 阳光从海平面上升起来的样子,同在陆地上看日出是不一样的。 在陆地上,晨曦的到来其实并不明显,总是等天大亮了,才意识到,有薄薄的光从天边拢过来,落到手上,没有温度。 但在海上,原本是漆黑一片的夜,突然被红光点亮,那一瞬的绚丽,却几可让人窒息。 有时碧痕忍不住会想,这样的光,与火,其实是没有区别的吧。 ——同样来的那么直接、干脆、惊心动魄。 而她,就沐浴在那火一样的晨曦里,静静的站在船头,凝望远方。海风吹起她黑色的斗篷和长发,飒飒作响,她的肌肤,透明的宛如白玉。 这幅画面被时光烙成了永恒,深深地留在碧痕的脑海里。碧痕想,她永远忘不了林惜文当时的样子。也许,不止是她,其他人也都不会忘记。 当船只抵达最终的渡口时,是一个早晨。 这一夜,林惜文一夜未眠,快近寅时时她问碧痕:“碧痕,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船头看日出。” 碧痕答应了。 她们一起走到甲板上,现在碧痕的手脚基本上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是活动起来还是有些不便,重新找回武功什么的,恐怕就要更远一些了。 当时的海面一片漆黑,只有船头的灯光,散发出昏黄的光,淡淡的照着眼前的一切。 林惜文就那样站在船头,吹着海风,一直一直不说话。 再然后,太阳就出来了。 一瞬间的点亮整个世界。 在那光影交错的瞬间里,碧痕仿佛看见林惜文在哭,但再定睛看时,她的脸上却没有眼泪。她只是凝望着火烧般的海面,静静的看着,深深的看着,像是要就那样看到天荒地老一般。 “姑娘,回屋吧?” “碧痕。”林惜文的声音恍惚如梦呓。 “姑娘……” “碧痕,你说,宇文珏会不会有那么一点喜欢我呢?一点就好啊……” “姑娘……” “我也知道,或许是我太一厢情愿了,宇文珏他,从来都没有说过什么,我就这样以长安公主的身份回来,会不会已经对他造成了困扰呢。”林惜文有些不确定。 “姑娘……”除了这个称呼,林惜文不知道该说什么。 林惜文转过身来,正视着碧痕,忽然笑了一笑,她伸出手来,轻轻握住了碧痕的,笑着说:“不管怎样,反正我已经告诉了他我的想法不是吗?喜欢他,终归是我事情,说到底,又能怎么样呢。” “姑娘……” “碧痕,你看,阳光真美。”林惜文注视着绚烂的大海,如此道。 海风吹起她黑色的斗篷和长发,飒飒作响,她的肌肤,透明的宛如白玉。 碧痕永远没有忘记这一幕。 因为,那是林惜文在海上的最后一个早晨。 从此,踏入安州的地盘,回到大周,又是一个崭新的开始! 大周都城,皇宫内。 月上中天,宫灯璀璨。 望月宫内,热闹非凡。放目四望,灯红酒绿,歌舞升平。 望月宫是宇文睿刚册封的一位妃子的寝宫,这位妃子不是别人,正是当时被他一道圣旨宣入宫的章婳!这个章婳自入宫后已经从一名普通的妃子晋了一个位份,现在是四妃之首,封号月。 宇文睿亲赐望月宫。 今天便是这位月妃的二十岁的生辰,主位之上,宇文睿含笑而坐,显得亦比平日里开怀,甚至亲自为寿星夹菜,可章婳的表情一直都是淡淡的。 酒至半酣,一名侍卫忽然出现,在潘放耳旁轻声说了几句话,潘放面色顿变,忙上前对宇文睿耳语。 章婳见此情形,就知道前朝肯定是又有事端了,她想着宇文睿不消片刻就应该会离去,可一盏茶过去了,却见宇文睿依旧端坐椅上,表情镇定,丝毫看不出喜怒来,反是潘放嘴唇一张一闭间,显得极为焦虑。 最后,宇文睿抬起一只手,示意他退下,潘放急声道:“可是皇上……” 宇文睿又摆了摆手。潘放只能闭嘴,躬身退下。 章婳忍不住问道:“皇上,有事?” 宇文睿的目光从前方歌舞处收回来,然后微微眯眼,眉目弯弯的冲她一笑:“没事。今晚,什么都比不上爱妃的寿辰重要。” 章婳却道:“皇上不用刻意陪着臣妾,若有事,还真是不要耽搁了好。” 宇文睿的目光从章婳精致的面孔中流转而过,道:“朕说无事就无事!” 章婳一看,便知道宇文睿心情不佳,便也不再多语,认真的开始看着台上的歌舞。 宴毕,宇文珏自然而然地留宿在了望月宫中,他一直等章婳入睡之后,才起身离开。 门外静悄悄的,宫人们都被打发去睡了,守夜的侍卫事先得了命令,见到他,也只是躬身行礼,没有发出声响。 潘放如同月夜下的一只幽灵,站在夜风中静静等候,手上搭着件披风,见他走出宫门,几乎是立刻迎了上去,将披风罩在他身上。 宇文睿边走边问道:“人呢?” “都已经在勤政殿候着了。” 宇文睿的步伐不免更快了一些。 “让你们久等了。”入殿之后,这是宇文睿说的第一句话。 “做奴才的,等候主子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更何况今日是月妃娘娘的寿诞,皇上宠爱月妃娘娘,奴才等等也是应该的。” 宇文睿淡淡一笑,表情看不出是欢愉还是嘲讽,就那样不可捉摸的进了勤政殿,然后又从侧门一拐,走进一个耳室。 耳室四面无窗,却布置的极为雅致,玉案长长,旁置四把软椅,每一把椅上,都坐着一人,模样装束虽然都各不相同,但俱是风华正茂的男子,最年长的不过三十出头,而年小的更是堪堪弱冠。见门开,四人纷纷起身叩拜。 宇文睿挥了下手,快步走到案旁坐下,吩咐道:“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人先行出列,身穿宝蓝色长衫,国字脸,五官平凡,一双眼睛却是精锐逼人,闻言便朗声道:“皇上,属下等人获知最新情报——五日后,在睢国登基的人,并不是霁月公主,而是霁月公主之女安忧公主的夫婿,一个叫什么无忧的无忧公子——而这一切,全是煜王一手促成。” 宇文睿微微皱了皱眉头,没说话。 另一紫衣人出列,尖脸长腮,模样刻薄,声音也比第一人要高细,“先前,煜王执意要带顾顺章那女儿去睢国的时候臣等已经绝对不妥,皇上可知道,那顾顺章的什么女儿竟然被霁月封了睢国的长安公主,据说,这丫头竟然是那无忧公子的姐姐,这岂不是荒谬么!” 席间一十八九岁的绿衫少年淡淡道:“现在这样,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什么叫没什么不好?”紫衣人的口吻一下子变得激烈,转身怒视着绿衫少年道,“不要忘记我们最初的初衷是什么!并不只是要多开几个港口,多纳一点税金,多那几千几万的钱两!在我看来,只要没达到原来的目标,即意味着损失。而有损失,就是大大的不好!” 蓝袍人点头道:“不错。现在那个什么无忧为帝,霁月掌权,表面上看是与我国亲善,又是开放港口又是让利关税,但却与我们当初的计划相去甚远——我们根本就不要什么钱财秘技,我们要的,是其余的三国混乱,是坐山观虎,是渔翁得利,是以战养国,是四海称雄!如今,煜王此举,无疑是快刀斩乱麻,将原本再好不过的混乱良机迅速销毁,这样一来,錖兰、兴兰两国也跟着占了便宜,国力势必继续兴盛,而睢国也有了休养生息的佳期。” 那绿衫少年慢悠悠的说道:“可你别忘了,那无忧公子,只是那霁月公主的一个女婿!谁都没有见过安忧公主,而且,据说那安忧公主一直都是个病秧子,我们的密探也多次回禀过,霁月为了替她这个女儿找治病的药几乎踏遍了四国的每一寸土地,如果哪一天那安忧公主突然撒手人寰,结果可想而知!睢国的新帝最多只是个傀儡皇帝,而大权在握的霁月肯定会对这个新帝多加防范,那无忧就真的甘愿做一个傀儡?内斗,迟早的事情。” 紫衣人冷哼一声:“别忘了,咱们大周还多了一个睢国的长安公主呢!” 此言一出,满室俱寂。 异常诡异的安静里,宇文睿随手取了案上的一支毛笔把玩,众人齐齐将目光对准他,等他表态,可他却偏偏不表态,只是轻挑了下眉,道:“继续说,别停。” 于是,紫衣人只能接着道:“皇上,恕微臣直言,煜王自死牢中将那顾顺章的女儿捞出来留了顾顺章一家,之后出使睢国这丫头又突然间成了什么长安公主,而那无忧公子成为新帝也是煜王一手促成,就连在船上救下姬漓也有煜王的份……” “注意你的言辞!”那绿衫少年冷冷道:“此番出使睢国困难重重,煜王所做何事只是形势问题。” “好,睢国之事暂且不提。那姬漓呢?也是形势问题!”紫衣人反问,犀利如针的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众人表情各异。 绿衫少年沉默半响,抬起头,回视着紫衣人道:“你说了这么多,而我只想知道一件事——煜王,目前为止,做错了什么?” 第一百二十一章 杀机 “他明知道皇上布下了天罗地网想要姬漓的命,而他却放出了姬漓在大周使船上的消息导致皇上的计划胎死腹中,此错一;他不顾皇上的初衷,联合了兴兰和錖兰平息了睢国的内乱,此错二;他任由霁月扶植了霁月想要扶植的人称帝,此错三。光凭这三点,就足以让他死一百次。”说到这里,紫衣人眼中忽然闪过一抹猥亵之色,冷笑道,“如果这三点不够,我还能举出更多来,里面甚至包含了这样一条——他身边的那个长安公主,据探子报,这个长安公主并非那个无忧公子对霁月请求才立为公主的,而是霁月主动要立,而且,这个长安公主在睢国曾单独同霁月相处,消失在大周探子视线内超过两天!她与霁月到底有何关系,又有何交易,你知道还是我知道?而这次回大周煜王又将她带了回来,意欲何为?!” 绿衫少年面色微白,终于无言。 千古帝王最忌讳臣子觊觎自己的东西,宇文睿的性格他们都知道,而且关于大周帝位一直都有传言,先帝原来是更属意这位煜王登基的,可到底是为何原因最终宇文睿做了皇帝这些秘事都不是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可以去过问的。 这种情况下,任何话都是多说无益。 紫衣人见众人沉默,可见都认同了他的话。 于是就转向宇文睿,躬身道:“皇上,属下与煜王并无私怨,如今群起攻之也并非是故意针对王爷。我们只是皇上的谋士,为皇上思虑最周全的帝术,防患于未然,是我们的职责之一。” 紫衣人接着道:“而我们大家一起商讨后的结果,都认为——煜王的权势太大了。已经大到可以影响帝位。是时候削弱他了。否则,等他继续壮大,恐怕到时候想再抑制,就来不及了。而且,皇上对王爷的专宠,虽然目前还没出现大的隐忧,但难免会引起其他朝臣不满。上天降雨,讲究的是要雨露共沾,若总是只下一处,该块土地是肥沃了,其他土地却会因缺水而荒芜。皇上要三思。” 宇文睿将毛笔架在指尖,以拇指轻拨笔端,那毛笔便在他指尖飞旋起来,他一遍遍的做着那样的动作,显得专注却又漫不经心。 紫衣人和蓝袍人对望一眼,蓝袍人开口道:“属下知道煜王是皇上的嫡亲手足,而王爷的确是个百年不出的人才,属下等也绝无那种‘如此人才,非圣上所能驾驭’的意思。养虎时,一味饲喂并不能让老虎真的对人言听计从,什么时候该赏肉,什么时候该鞭子,两相交替,才是训兽之方。皇上给王爷这只老虎的肉已经太多,是时候该给个鞭子小惩一下,让它不至于忘记,谁才是它的主人。这样,他下回,才不至于再不事先知会一声,就擅自行事,这大周,是宇文家的,更是皇上您的。” 紫衣人补充道:“也就是说,其实扶植谁为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事先请示皇上。只有皇上点头了,他才能去做。皇上若不点头,他就绝对不可行!” “喀”的一声,拇指拨弄的力度发生偏差,导致毛笔从宇文睿的中指上滑脱,就那样掉到了长案上,骨碌碌的一直滚啊滚的,滚到案尾。 ——正好从在座的四位谋士面前一一滑过。 四人目光闪动,对于这个很难说清是无心之失还是刻意之举的状况,暗自揣度。 然后便听得一声叹息,从弧线轻薄,却又优美难言的双唇间轻轻溢出,他们的圣上,终于将目光从笔上收回来,平视着众人,缓缓开口道:“最后一次。” 四人互相对望。 宇文睿站了起来,没什么表情的再次轻声重复了一遍,仿佛是在对他们发令,又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最后一次。” 说完,拂袖离座,直把四人全都弄得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待得宇文睿走出勤政殿后,又过了许久,才有一个声音打破寂静,怯怯开口:“皇上说的最后一次,是……什么意思?” 绿衫少年淡淡道:“我想,皇上是想说,这是他对煜王的最后一次纵容与不追究吧。” 蓝袍人拧眉:“也就是说……” 紫衣人阴森森的接下他的话,“也就是说,煜王下次再犯这种错误之时,就是他的毁灭之期。” 耳室内某支蜡烛哧地跳起几朵烛花,令得光线乍亮的一瞬,亦令得堂前悬挂的乌木匾额上,绿漆阴文的“勤政殿”三字,显得莫名诡秘。 而这时,宇文睿已走到御书房外的长廊上,抬起头,看向空中的下弦月,一只乌鸦恰好飞过,啊啊的叫了两声。 潘放紧随其后,闻声手指轻弹,那乌鸦就发出一声惨叫,从空中跌落,正好掉到宇文睿足前半尺处。 “属下这就去处理掉。” 潘放飞速上前正要拾捡,宇文睿已一脚踩到乌鸦身上,面色平静的走了过去。 潘放的身形顿时僵住,抬眸观摩主子的表情,那张在月夜下显得比往日更苍白的脸,因为没有笑容,而显得不可捉摸。 “皇上?”他小心翼翼的开口。 月夜下,宇文睿的五官被染上浅浅的银辉,眼瞳深黑,在俊美邪魅之外,呈展出一种难言的清愁。 他就那样仰着头,望着天上的月亮,默立许久后,说了六个字—— “朕要去傲雪殿。” 傲雪。 两个蝶体大字,雕琢于翡翠匾额之上,四角各镶有一颗龙眼大小的夜明珠,点缀着底下的紫檀高门与白玉石阶。 拾级而上,弯弯曲曲七重璧廊后,是琉璃为壁、水晶为地的屋宇。 这就是前皇后唐傲雪的傲雪殿了。 以往,宇文睿每每踏入这里的时候不管夜入多深,这里都依旧是灯火通明,依稀的丝竹声阵阵传来,让人有些听不真切。 现如今,宇文睿站在这里,一切仿佛都没有变过。 是他命宇文珏赐死的唐傲雪…… 宇文睿想到这里,闭了闭眼睛。 他没有如同往常一般直接从宫殿正门那样走进去,而是沿着碧林小道拐了个弯,进了后院。 此刻的傲雪殿,不再如往日般繁华喧闹,或许……宇文睿这时才想起来,这里,每次他来,都是静谧的。 奉命看守傲雪殿的两位宫人正坐在回廊尽头的台阶旁小声说话,见宇文睿出现,俱是一惊,正待躬身行礼,他却已掀了雪纺竹帘走进去。 月光从大开着的窗户照入,映得满室寂寥。 寂寥的光影里,宇文睿仿佛看到一女子拥被而卧,长长的黑发像瀑布一样散在枕旁,她闭着眼睛,呼吸绵长。 宇文睿如同着了魔一般,看着那空无一物的床榻,仿佛那上面还躺着那个人,他轻轻的走了过去,几近无声。 月光落在床榻上…… 宇文睿走过去,坐了下来。 大婚后一年的一天,也是这样一个季节,也是宫宴之后,他喝了一些酒,傲雪也喝了一些,宫宴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傲雪不胜酒力先回去了,宫宴结束后,宇文睿也如今天一般这样来到了傲雪殿…… 月光落在傲雪的脸上,她的睫毛与鼻翼下落了淡淡的阴影,熟睡中的五官,看上去因平静而柔和。 宇文睿坐到床边,对她凝望半响,眼底像有什么东西化开了,变得深邃和柔软。他伸出手指,轻轻抚摩着她的嘴唇,小心翼翼,迟迟停停。 于是傲雪就勾起唇角露了点笑意出来。 宇文睿目光闪动,也随之笑了。 “别闹……”傲雪嘤咛,微侧了侧头。 宇文睿俯过身去吻她,曦禾一边笑一边无意识的挥手,呢哝道:“别闹了……阿珏。” 宇文睿的动作顿时僵住。 月光如纱。 纱下的美人肤似象牙,五官明丽。尤其此刻,笑意深浓,纵然还未睁眼,纵然仍在梦中,但眉梢眼角,蕴了道不完的销魂,扬起数不尽的风流,美的倾国倾城。 他维持着那个弯腰的姿势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慢慢的重新收回来。再看向床上的唐傲雪时,目光深处一片冰寒。 唐傲雪似乎意识到什么,眉心微蹙,醒了过来。看见他,有点惊讶,又有点茫然:“皇上?” 话音未落,宇文睿已手臂一长,将她紧紧抱住。 而此刻,宇文睿也真的很想像那天一样抱着唐傲雪,可惜……伊人不在。 傲雪…… 如果不是因为宇文珏的寿命活不过三十岁,如果不是父皇到最后还是因为这点依然让他宇文睿做太子,让他宇文睿继承了大周的帝位,如果不是因为你们唐家一定要你做皇后……那么,你要嫁的人,是他宇文珏吧! 不过……无所谓了。 唐傲雪,死也是死在宇文珏的手里的! 命,是他下的。可是,送她去死的,是宇文珏! 傲雪…… 宇文睿闭了闭眼睛,傲雪死了! 近一年的时候,宇文睿以为他会忘记,可是,没有。 想到这儿,宇文睿突然从床榻上站了起来,他转过身,那样居高临下的看着这张床榻,目光森寒如剑、如冰,如世间一切犀利的锋刃。 “傲雪,宇文珏是我的亲弟弟,而他,不过三十岁的寿命,朕……愿意忍。” 说完这句的时候,宇文睿盯着这空空的床榻许久许久,最后,转身离去。 是多少年前,一盏孤灯照着暗室,照着那人眉目癫狂,冲他嘶喊——欠我的,欠我的,你一生一世都亏欠我的! 昏暗中,宇文珏顶着一头冷汗醒了过来。 第一百二十二章 归途 宇文珏的心脏剧烈的跳动着,仿佛随时都会破膛而出,身体却是完全静止状态,宛如沉在泥潭中,无法动弹。 他张大了嘴巴,大口大口的呼吸,但却依旧感觉不到空气的力量,只觉得自己快要窒息。 就在这时,床帘被人一把拉开,与此同时一只手紧紧扣住了他的胳膊,另一只手将冰凉的药瓶压到他唇边,苦涩的液体一经涌入,空气仿佛也跟着涌进了鼻腔,窒息的感觉瞬间散去,他这才得以松缓下来。 入目处,是林惜文眉头微蹙的小脸:“你做噩梦了。” 宇文珏喘息着,目光因刚刚经历剧痛而有些涣散。 林惜文将药瓶收回去,突又回身,问了个问题:“傲雪是谁?” “嗯?”宇文珏微微一怔。 林惜文睨着他:“你刚才叫了这个名字,我听得出来,你很想她。” 宇文珏垂下眼睛,尚未表态。 林惜文又道:“算了,不用说了。” 说着,继续前行。就在她掀开挡风帘时…… 宇文珏开口道:“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名字可谓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特质。所有人都用相同的名字唤你时,那名字便成了你的象征。然而,总有一个人,对你来说与众不同,因此,你唤她的名字时,便也会带出想念。” 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唇角微微上扬,浅浅一笑,“傲雪,就是我皇兄的结发妻子。” 林惜文静静地看着他,眸光闪烁。 宇文珏的眉毛蹙了蹙,继而又舒展开来,神情带了点难得一见的羞涩,显得越发温柔:“是不是觉得我这样叫我皇嫂有些古怪?” “不古怪。”林惜文答道:“傲雪是她的名字,你这样叫她,不古怪。” 这下轮到宇文珏惊讶:“可,她是我的皇嫂,大周的皇后,我这样叫她,逾越了。” “你,傲雪,宇文睿是一起长大的对吗?”林惜文的唇角弯了弯:“既然有一起长大的情分,你叫她的名字就不古怪。她是不是也经常叫你的名字,而不是煜王?” 宇文珏的笑容淡了下去,眉睫浓浓,一瞬间,染上悲凉。 耳鼓深处轻轻悸动,仿佛有声音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隔了一辈子那么遥远。那声音说—— “我叫你什么好呢?我啊,才不要叫你煜王,那样太遥远;也不要叫你四皇子,那样太普通;更不要叫宇文珏,那样太矫情……我要用跟这世上所有人都不一样的名字来称呼你,这样才能证明我对你来说,也跟这世上的所有人都不一样。我对你来说,是与众不同的,对吗?我的……阿珏。” “啊哈,你的眉头皱起来了,眼角也在抽搐,你不喜欢这个名字么?为什么呢?阿珏多好啊,我们本就是一起长大的情分,这样多亲切,你说对吧,我的……阿珏。” “阿珏,我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但是每次看见宇文睿,心里都暖暖的。当看不见他时,只要想着他,也就不觉得怎么冷了。练字,抚琴,熟读诗书的过程原本枯燥漫长,但是,想着他的模样想着他跟我说过的话以及又将要说什么样的话,时间,就变得好快,嗖的过去了。多么神奇,为什么人的生命里,会出现这样的奇迹呢?明明什么都没有改变,但只因为多了一个人,从此,每天的阳光都是新的,每天的空气都是香的,看见的陌生人也都变得亲切和顺眼……” “我就要嫁给他了啊,因为要嫁给他,从而让我变得这么快乐和幸福。我的……阿珏。” “我真高兴我出身贵族,家世显赫。咦,你好像有点惊讶,你不高兴了么?听我说完嘛。我好感激上天对我这么偏爱,让我一出生就拥有这世间最好的东西——因为这样,我才能这样完美的站在他的身边,理所当然的成为他的妻子,没有人可以和我争,没有人有资格和我抢!我想要的,不是大周的皇后地位,只是他的妻子的身份。我的……阿珏,你说,他会知道吗?” “我的……阿珏。” “我的……阿珏。” 那声音盘旋着、回绕着,重复着。一遍一遍,每个字的发音,都是那么的清晰,而说话者当时脸上的表情,一颦一笑,一挑眉一眨眼,犹自鲜明。 这世间,最销魂是“特别”二字。 当你遇到一个特别的人时,当这个人对你说的对你做的全与其他人不一样时,就注定了她将成为刻骨铭心。 尤其是,那年那时,那般天真。 宇文珏沉默片刻,披衣下榻,推门,外面夜凉如水。 “这月光,照着睢国,也照着大周。” 面对他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林惜文半点惊讶的样子都没有,淡淡接道:“但大周的月光之下,才有你宇文珏所牵挂的东西。” 宇文珏听了之后,表情却越发沉重了,又过了好一会儿,才转身,直视着林惜文的眼睛道:“有我的。是否也有你的?” 林惜文垂下眼帘,低声道:“我所牵挂的,都在心里了。” 宇文珏深深地看着他一会儿,才重新仰起头望着天上的下弦月,喃喃道:“能放在心里,也好。因为,有些事情一旦开始了,就割舍不下了。一如我此刻,竟是如此……如此的想回家。” 他顿了一下,再次重复道:“我想回家了,惜文。” 可是宇文珏的家在哪里呢?是煜王府?抑或是大周的皇宫呢? 恐怕宇文珏自己也不知道吧…… 所以,他才会想! 林惜文的眼神闪烁了几下,也跟着寂寥了。 宇文珏,你可知道,只有你心里真正牵挂着的地方,才是你的家呢…… 可是,你的心,在哪儿? 林惜文缓缓的退出了宇文珏的船舱。 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林惜文并没有看到碧痕,她也没出声叫她,碧痕现在身子不好,夜已深沉,她不如从前一样,精力有限,也是极为正常的事情。 林惜文走到案边,烛光摇曳,她盯着那烛火,渐渐的,有些昏沉。 强打起精神,林惜文拨了拨烛台,开始继续翻看案台上的医术。 时间漫漫…… 夜月如钩,光影幽幽。 月光透过纱窗,映进船舱,照着几案上的书卷,或摊或叠,而在凌乱的书案中央,林惜文正以臂做枕,昏昏入睡。 一本医术被她的手肘碰到,从案头滑了下去,落到地上,发出“啪”的一声。她顿时惊醒过来,揉揉眼睛,习惯性轻唤了声:“碧痕?” 房内静悄悄的,无人回应。 再看桌上的沙漏,刚过丑时。 林惜文直起身,走向屏风后的内室,见碧痕坐在床旁的地板上,倚在床头一动不动。 原来碧痕一直都在?那最初她进来的时候怎么没见她迎出来?或许是太累了吧。 林惜文不禁笑了笑:“怎么坐地上睡了?碧痕,醒醒,去床上休息吧……” 手指刚触及对方的肩膀,碧痕就整个人扑地倒下。 林惜文大吃一惊,还没来得及低呼出声,臂上一紧,紧接着,颈上一凉,双手已被反拧到身后,再不能动弹半分。 与此同时,一个颇为熟悉的声音紧贴着她的耳朵悠悠响起:“长安公主,好久不见了啊……” 林惜文的心沉了下去——宇文阙。 远远的从书案处传来的灯光照到她身后,勾勒出挟持者的面容,眉长入鬓,眼带桃花,笑起来时只有一边的唇角上扬,显得邪魅又刻薄,不是别人,正是在她在泰阳时所见过的五皇子,宇文阙! 没想到他竟然在宇文珏的船上! 更没想到他是何时上的船,又是怎样一路跟了过来?难道他一直都在睢国? 他想干什么? “怎么?很惊讶?”宇文阙吃吃的笑:“现在整个大周都在找我,而我,既然有了睢国霁月公主这个靠山竟然还要回大周去,是不是显得很是可笑?” 林惜文惊诧的心已经沉寂了下来,宇文阙是决计不会伤害她的,这点,她敢保证。 因为,从血缘关系上来说,宇文阙和她,是表兄妹呢! 而且,在泰阳时,宇文阙对她情谊不是装出来的,有些事情,林惜文看的明白。 不管为何宇文阙会出现在船上,可既然自己是安全的,林惜文也就放下了心来,她缓缓说道:“我只是惊讶,你既然都躲了这么久都没出现就是代表你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你在这儿,可又是为何,要在这最后一晚上功亏一篑的出现在我的面前?” 宇文阙微白的唇轻轻一扯,俊美的脸庞也有些微微苍白:“如果我说是因为我想你了呢?长安,你可知道,我这几日来每天天天看着你为了宇文珏吃不下,睡不着,呵呵,还真的是讽刺呢。” 林惜文面色微白。 “……”宇文阙看向林惜文沉默了一会儿,接着一步步走向她。 林惜文看他的脚步有些不稳,便问:“宇文阙,你到底怎么了?” 宇文阙脸上一笑,整个身子都朝林惜文的方向倒去,双手紧紧搂住她的腰,像个泄了气的皮球,朝她极其虚弱的说道:“长安,接下来,我这条命就看你一个乐不乐意了!” 林惜文伸手准备推开他,却沾到一片湿润,凑近一闻血腥味扑面而来。 她有些懵的皱了皱眉,严肃的问道:“我能不乐意吗?!” 宇文阙美眸一眯,单手捏着林惜文的两只手腕,另一只沾着血的手指顿时抚摸上林惜文的脸颊留恋在唇边,反问:“你说呢?!” 林惜文沉默的低下眼,这年头,谁能下得去狠手,谁才是大爷! 外面像是起了疯,海面被吹的哗哗作响。她凝了凝眉,最终把宇文阙让了进来,道:“五皇子,那就再里面请吧。” 宇文阙扑哧一笑,走进内室后,极为熟稔的往床边那美人榻上一卧,深深的吐了一口气:“有药吗?” 第一百二十三章 来客 林惜文从床边摸出一个小瓷瓶,这还是当时她割血给宇文珏解毒之后颜玉留给她以防这种情况再次发生之后无药可医时暂时让她止血来用的。 “喏!” 宇文阙熟练的打开瓷瓶,将里面的粉末洒在自己的伤口上。 林惜文确实很想当屋里没这个人的,可现在,宇文阙扯开伤口之后,这股子的血腥味儿实在是有些重了。她的头更懵了,扯着手帕使劲儿的擦着脸上的血,对于宇文阙刚才威胁她的手段——她真是无语透了! 是不是颜玉那个大嘴巴让宇文珏身边的每一个人都知道她现在不能喝酒不能见血啊?她要是不救他他会不会真的引的她‘媚潋’发作……要么她上了他,要么她无色则残?! 抬了抬眼皮看向美人榻上的宇文阙,瞧他的眉,精致且完美。 一双美眸光耀熠熠,堪比女子还水润闪动,鼻梁高挺,薄唇似笑非笑。近看皮肤白皙细腻,如美玉如凝脂。 这样一个绝美男子,怎么看都该是风度翩翩俊美迷人,加上他的身份,先帝的宠爱让他权可通天,而且现如今还没有政治上那些烦人的事儿——这要是放现代,哪里是白马王子级别,简直就是足以让全世界女人都打破头也抢着要嫁的极品镶钻王老五! 可…… 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权可通天,也让人唏嘘不已。 宇文阙自己上好了药见林惜文眼睛眨都不眨的看着他,一只手摸着自己完美的下巴,轻笑:“长安,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受伤吗?” 林惜文沉默以对。 宇文阙狭长的眸子微眯:“那你就没有什么问题想问下我吗?” 林惜文有些啼笑皆非,你丫管我做什么?我管你为何这个时候会出现在船上,我管你为毛线受的伤,我管你为何不留在睢国又回到了大周,我又管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你丫赶紧走人才是王道! “啧啧,怎么一副完事与你无关的表情?”宇文阙脸上的笑意深了几分。 林惜文就觉得……其实他这样笑起来,还真的很好看。 叹了一口气,她朝他说道:“五皇子,一个叫做阿金庸在他的书中不止一遍让我知道……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五皇子,我的愿望很简单,想多活两年。其实,如果您上好药的话,就真的可以……滚了!” “还真是只伶牙俐齿的野猫呢。”宇文阙笑中带了几分宠溺。 而此时,林惜文放才觉得,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宇文阙,与她在泰阳所见到的并不相同。那时的宇文阙,可能是因为什么事情太过压抑着自己了。 林惜文正要说话,船舱外突然走近一道脚步声,低沉清浅,但林惜文也听到了。 她只是愣了一下,便指着自己的床底对宇文阙无声的说道:“进去。” 宇文阙眼神发亮,他微微挑眉,同样无声道:“你不会以为这样,进来的人就不知道我的存在吧?” 林惜文也学着宇文阙的样子挑了挑眉:“皇子殿下,咱能别这么多废话吗?” 宇文阙低低的笑了起来,从美人榻上翻身而下,躺在地上一个打滚便进了床底:“我就看看你有什么办法。” 林惜文低道:“这个脚步声多半是长攻来看碧痕的……” 她瞥了一眼还在晕厥中的碧痕道:“你怎么把她给弄晕的,能弄醒吗?这时候长攻若是见不到碧痕出去,恐怕就要杀进来了。” 宇文阙嗤了一声,弹指一挥,一道香气从她的鼻端略过,林惜文看过去的时候,他的身影已经完全隐匿在床底,而靠在一边的碧痕,幽幽转醒。 林惜文连忙翻身上床。 转醒之后的碧痕第一眼就是望向床榻上的林惜文。 林惜文睁开了眼睛,碧痕还未觉得有所异常,便听到轻微的敲门声。 林惜文微微蹙眉,通常,长攻是不会敲门的,他会在门口稍等片刻,而这时,碧痕也会出去。 碧痕看了林惜文一眼,然后站了起来直接朝门外走了过去。 林惜文听到开门的声音。 “长攻?这是出了什么事儿?” 碧痕的声音从门边清晰的传来。 “碧痕,麻烦让开,爷命我们要将整个船的船舱全都搜一遍,现在,只剩下姑娘这个船舱没有搜过了。” 长攻的声音冷冰冰的传了进来,入平日里他同碧痕说话时的木讷并不相同。 林惜文这才明白,为何平日里长攻出现总是悄无声息,这次,偏偏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了。 原因就是,长攻并非一人过来的。 林惜文不禁想到了宇文阙不可能孤身一人出现在船上,他既然已经负伤,肯定是经历了一番事情的。 那么,他到底是从睢国就上了船呢,还是半路偷偷潜上来的呢? 不等林惜文思索,长攻那边就要破门而入了。 而碧痕,竟然拦了。 “你们说搜就搜,这间屋子我一直都在,姑娘自从爷的房间回来后就丝毫没有动静,长攻,你莫非连我都信不过?!” 林惜文这就诧异了。 碧痕一直都在房间里不错,可这期间她昏迷过一阵,难道,她连这个都忘记了? 长攻的声音没有半分轻蔑但也没有半分退缩,依然不卑不亢道:“我当然知道你一直在这船舱内,可我们正在捉拿爷所要找的刺客,现在,连爷的船舱他都让我们从里到外仔仔细细的找过了,碧痕,你还是配合些好!” 碧痕眉头紧皱:“刺客?!” 长攻并不给碧痕反应的时间,他指着林惜文的房间,对身后两个士兵道:“进去搜。” 碧痕反应过来,身子挡在门前:“这是我们姑娘的闺房,哪是说进就进的!你们就算要搜也要让我进去打理一下。” “爷的房间与这间比起来呢?!给我搜!” 长攻明显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连碧痕也不放在心上,直直的就要闯进来。 林惜文竖着耳朵在听,第刚开始的时候她以为碧痕回将长攻挡回去,现在挡无可挡了,她才迷迷糊糊的喊了一声:“碧痕……” 碧痕忙道:“姑娘或许刚歇下,你们就不能轻一些吗!” 长攻对着门内的林惜文说道:“我们正在捉拿刺客,还请姑娘见谅让我们搜上一搜!” 林惜文愣了一会儿,起身道:“哦!” 下床后,她在黑暗里走的很慢,瞄准了桌上摆放的乱七八糟的东西胡乱挥着手,脚也毫不犹豫的踹了凳子一下,然后噼里啪啦一声巨响后,林惜文跌在了地上。 这时长攻也正要带人进来,碧痕就在他身边还端着烛火。 林惜文抬头正好对上首当其冲进来的长攻,他半拉出来的剑所反射的光让她的眼睛不自觉的微眯。 碧痕忙跑过来扶着林惜文:“姑娘!您没事儿吧!” 长攻环视周围后,不禁蹙眉问道:“属下好奇,姑娘房中怎么会有如此重的血腥味儿!” 碧痕一边扶着林惜文一边问:“有没有摔到哪儿?” “姑娘!” 此时,长攻的剑已经全都抽出来了。 “啊!”碧痕捉着林惜文的手忽然一声尖叫,拉着她的手便直直的伸到了长攻的眼前:“血腥味?!” 碧痕顿了顿说道:“长攻,你别瞎猫逮抓到个土豆就以为逮了只老鼠!你瞧瞧我们姑娘的手,再看看这腿上被破瓷片划破的血迹!奉爷的命?你不知道爷宁可让自己流血都不让我们姑娘肉痛!” 长攻被碧痕骂的一愣一愣的,再加上烛火点名之后,林惜文身上斑斑血迹确实也挺吓人的,尤其是那双手,手腕上流血流的就跟洪水泛滥似地,这屋里的摆放也就这么多,桌子都翻了,一眼就能看个通透—— 长攻的气势明显就弱了几分:“这,我只是捉拿刺客心切。这命确实是爷下的,说要翻遍整条船也要把人给找出来,我……” “刺客!哪里来的刺客!”碧痕的声音又拔高了一截儿:“你看清楚,这里哪有什么刺客!你说我们爷怎么了?怎么了?!爷可有危险,可受了什么伤?可要你就这样莽莽撞撞的就冲进来拿人!” 林惜文听了长攻的话,蹙了蹙眉,道:“既然是宇文珏的命令,那你们就搜吧。” 碧痕涨红了脸:“长攻!你这就给我搜,要搜不出个什么来,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长攻的眼睛有意无意的看了看林惜文的床榻,上面空空如也,而屋里也就这么大的地方,确实也再也没有什么可搜的了,便道: “还请姑娘别介意,长攻带着属下再到别的地方看看……” “滚!滚出去!”碧痕扶着林惜文道:“我要给姑娘上药!” 长攻终于妥协,又看了看林惜文手臂上的伤,道:“是属下唐突了,属下这就离开。” 他说完就领队退出了房间,林惜文心里这才松了一口气,也才有心情去看被自己弄伤的手,这一看,简直是——真他.妈.的疼啊! 刚才她故意把那些瓷器全都摔碎,自己踹翻椅子后后故意被椅子绊倒给摔那堆破瓷器上,然后……现在她的手看起来还真是鲜血淋漓,腿上还有一块细小的碎瓷片给插肉里就没出来,看起来还真是……惨不忍睹啊! 当然,中间她确实故意挤手腕上的伤口以让自己血流的更快一点来着…… 碧痕在长攻出去后,便转身去翻药箱,刚弯下腰还没来得及去开那小小的柜子,整个人又翻了—— 林惜文还未明白怎么回事儿,宇文阙已经从床底滚了出来。 他也坐在林惜文身边,苍白着脸朝她笑笑,眸里浮着欣赏:“你果然机灵,不过这手……。” 第一百二十四章 潘放密旨 林惜文无奈的看着宇文珏,目光扫过碧痕,询问的意思很明显。 宇文阙或许是因为受伤的关系,亦或许是因为环境使然,声音竟然是低的出奇:“这丫头身上我刚才下了点扰乱心智的药,要不然凭她的敏锐度你这么拙略的藏身办法不用宇文珏的那个暗卫她就能发现我,不过……下了药之后,经她这么一打扰,那暗卫也被吵怕了,可见,再无情的人,只要动了情,都有弱点。” 林惜文嗤笑一声,也没多说什么。 宇文阙看了看林惜文手上的伤,轻道:“让你受伤,倒不是我的本意,我替你包一下吧。” 林惜文也不同他客气,直直的伸了手过去,顺便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按照宇文珏这速度,肯定是刚发现有人出现在这船上,而那个人肯定就是宇文阙。 他是半路潜上来的,还受了伤,是为什么? 宇文阙一边帮林惜文包扎伤口,一边说道:“我只是路过,借住一晚,不该你知道的事情你还是不需要知道的为好。” 林惜文微微眯了眯眼:“原来你就是这样谢你的救命恩人的?” 谁知,宇文阙竟然抬头,一本正经道:“我是真心为你好,长安。” 再次听到长安这两个字,林惜文心头涌起一股烦闷,干脆也不说话了。 待宇文阙包扎好伤口之后,林惜文不禁看着自己这两个可以媲美哆啦a梦的拳头:“你的包扎技术果然……让人不敢恭维。” 宇文阙道:“你的手流了不少血。” 林惜文耸肩,无所谓道:“没关系,我就当我这个月来了两次信期。” 宇文阙扑哧一声又笑了出来,他的头微微偏着,靠在云初初的肩头,轻咳了两声,眸子里已经泛起些许的倦色:“惜文,给我倒杯热茶吧。” 林惜文心里一动,他又叫她惜文? 想了想,还是倾身笨拙的捞起茶壶倒了一杯热茶递给他。 宇文阙喝了茶,身子回暖一些,面色也没有那样苍白了。他突然靠着林惜文整理了下衣服,一把将她拉的离自己更紧些,俯身与她形成一个暧昧的距离,美丽的眸子闪着温润的光:“虽然你这样做是因为我威胁你,可我还是要谢谢你。” 说完,便轻啄了下林惜文的脸庞。 林惜文愣愣的,硬是没有一点反应。 “今晚,谢谢!等日后,我们再相见时,你便知道今晚是为何了!”宇文阙说完,纵身一跃,直直跳出了窗外,随即便是入水的声音。 接着,林惜文便听到甲板上有快步追赶的声音,肯定是长攻他们。 而林惜文,对着宇文阙逃跑后的窗户面无表情道:“如今的狗救不得,刚没有杀狗人,他就要反扑了。” 翌日。 谁也不知道宇文阙来过这船上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但第二天一切都是极为正常的,宇文珏没有再提昨晚要找什么,而碧痕第二天也像是不知道自己昨晚昏迷了两次一样,只是惊讶为何她竟然将林惜文的手给包成了包子状。 只是一边自责一边又将纱布拆了给重包了起来。 这日是在海上的最后一日。 林惜文很早的时候便出了船舱站在了甲板上。 碧痕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 “碧痕,终于,要回到大周了啊!” 林惜文轻轻的感叹着,入睢国之前的情景一点一点的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而现在,已是归途。 “姑娘……” 碧痕看着林惜文的模样像是要哭出来,她不禁出声唤了一道。 林惜文转过身,正视着她,忽然笑了一笑,然后轻轻握住她的手道:“不管怎样,我很珍惜这段岁月,它让我知道了很多,也明白了很多,它带给我的,是无尽的可能,还有未来。” “姑娘……” 林惜文转过身,注视着绚烂的大海,一字一字道:“碧痕,你看,海上的阳光真美。” 阳光真美。 然而,这一次,带来的不是希望的曙光。而是要焚烧一切的湮灭。 一记霹雳划破长空,浓黑的云层顿时裂开了一抹猩红,紧跟着,大雨泼天而降。 碧痕连忙扶着林惜文入了船舱。 林惜文掀起窗帘,仰首远眺,身后怀瑾道:“海上的天真怪,早上还艳阳高照的,这会儿就下暴雨了。” 远远的江边乌压压站了一群人,统一的青衣红伞,显得格外瞩目。 林惜文看了他们一眼,转身取过案几上的卷轴,碧痕连忙上前帮她将卷轴展开,里面乃是一幅大周的地图。 大周…… 林惜文眯了眯眼,按照宇文珏的行程,他还不能立刻回到都城去,安州仍是他的守地,他要等到过完年才能回去。 可是…… 等不及了啊! 若是林惜文不知道宇文珏病的话,她还能等。 可是,现在要集齐睢国的国宝云芝,錖兰的国宝云翳,兴兰的国宝云寘,还是他大周的国宝云貉……还有那子母莲花。 她要解宇文珏身上毒! 她不要宇文珏活不过三十岁! 睢国的云芝,兴兰的云寘,都不是问题。 錖兰的云翳暂且不说,可是大周的云貉,现在是首当其冲的问题,所以,一定要尽快的回都城! 岸上边声连角起,迎接宇文珏回大周的迎宾之乐,与平日里有些不同,充满了肃穆苍凉之意。 一人站在列队阵前,见船只着陆,便上前一步,抱拳行礼道:“臣潘放,叩见煜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他的那句‘千岁千岁千千岁’现如今听起来更像是讽刺一般,尽管他说的如此的忠心,可仍然让人觉得刺耳。 潘放? 林惜文不禁侧目,他现在,怎么会在这儿! 宇文珏立于人首,显然,对潘放的到来也是有所惊讶的,毕竟这么多年来,潘放从未离开过宇文睿。 “潘放?”宇文珏挑了挑眉:“皇兄让你来的吗?” 潘放垂首,恭敬道:“皇上让臣给煜王捎来一道密旨,请煜王过目。” 说着,人已经上前,手里执着一方紫金的卷轴,呈了上来。 宇文珏接在手中,虽说是密旨,他也满不在乎般,当众便打开了。 不过既然潘放说了是密旨,自然也是没人敢逾越的去看的,就算是偷瞄也不曾,连林惜文都是,垂首立在一旁。 宇文珏看了卷轴上话,眉峰微锁。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抬头对潘放道了一句:“你回去告诉皇兄,一月之内,我必到都城。” 潘放听到宇文珏这句话,面上松了一些,拱手道:“臣,先行告退。” 看样子,潘放肯定是要回快马回到都城了。 林惜文心里疑惑,这宇文睿到底跟宇文珏说了什么,为何他这么快就要回去,而潘放听到宇文珏要回去的消息为何这样轻松? 不过,都没有关系了。 因为,她也想,快点回到都城。 这样一来,接下来的行程安排就紧凑多了。 先是回到安州,见了廉亲王与杨子厚,安排了一些安州防守的事宜。即便现在睢国新帝登基不大稳定,可是防守问题依然是不可避免的。 杨子厚重新得到了重用,廉亲王的地位依旧如故。 林惜文看得出来,这两个人,是为宇文珏所用了。 碧痕则是安排回都城的事宜,琐碎之事劳心劳力,也就对林惜文不那么照顾了。 林惜文倒也乐得清闲,清闲的同时也就想到了宇文阙。 他的突然到访,又突然消失,让人实在是摸不着头脑。 他的出现到底有何目的,是否与宇文睿急诏宇文珏回京有关呢? 这些事林惜文还未想明白,宇文珏就已经要上路了。 马车自从跑起来也就再也没停过,廉亲王为此还专门派了五千精兵保护宇文珏,这五千精兵把宇文珏和林惜文包围的是密不透风,除了碧痕能就近伺候外,其他的人一律都不能靠近这中心圈子了。 就这么着,一路浩浩荡荡的,进了大周都城。 看样子,是直接进宫的,并没有回煜王府。 都城的街道上平坦安静的就跟国家领导人去某市检查一样,御林军开道,连小商小贩都不让出来摆摊了,直奔皇宫。 “煜王千岁。” 马车停下的时候走出来四个小太监,看衣着等级都不低,宇文珏在碧痕的搀扶下下了马车之后,碧痕低头站在了一边。 “可是让皇上给念到了。” 宇文珏淡淡一点头,手搭了上去。 长长的宫墙甬道,随行人就靠边停在树下,也没有挪动的意思,这时又出来几个太监对碧痕说道:“请姑姑去偏殿休息。” 神情很是恭畏。 碧痕福身还礼道:“有劳了,王爷命奴婢就站在这里候着。” “可这马车停在这儿……” “这是王爷的事。”碧痕冷漠甩过一句话。 这太监的脸上有些干干的,可看上去也不敢发作,一弯腰又走了进去。 这是太不合规矩,大内深院,“静”“肃”为要,哪有一队人站在官道上,特别还有个这样扎眼的马车!可看起来,宇文珏还真能在这深宫里横成这样! 太阳从云层里露出来,有些干热起来,林惜文在马车里终于有些坐不住了,跟个蒸笼一样的,单手挑起了车帘,立马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包括宫门前守门的宫人,碧痕连忙探身询问:“姑娘可是热了?还请姑娘再忍忍,爷说他去去就来,咱们这就马上回去了。” 林惜文道:“我渴了,你去给我弄碗凉水喝。” “是!” 不一会儿一大青花碗的冷水就送了过来,像是刚从井里捞上来的,透心的凉! 林惜文喝了大半碗,剩下了往自己的脸上一泼:“舒坦!” 单手往后一撑,她眯着眼睛任由凉风吹在脸上—— 这时,却听见那边一串风铃清脆的荡响—— 林惜文慢慢的眯开眼,你怎么形容从眼前走过的男子……慵懒慵懒地向下看着的双眼,说不清他的目光里面藏着的什么,显露的是什么……冷冷的美丽着! 宇文睿—— 林惜文忽然觉得,或许她从来都没有看清过这个国家的最高统治者! 例如,此时此刻,是他招的宇文珏入殿详谈,而他,怎么会偏偏在这儿?! 第一百二十五章 身份 宇文睿当然看见了林惜文,她的脸上还挂着水滴,阳光下一闪一闪的,趁着透白的小脸,像水晶一样。 可他也就是这样眯着眼淡淡绕过她,一句话也不说,唇角似乎还带了那么一点点的笑意,像是看一种猎物般,眸子里,有着嗜血的光。但,更像是一种思念,无论从神情还是眸子里所透出的光,都像是在给林惜文传达出一种‘你回来了啊’的光。 再看四周,都是静悄悄的。 所有人似乎对宇文睿的突然出现并不感到惊奇,只是默默的跪了下去。 而宇文睿的前方,并没有像电视里面演的那样,有所谓的太监开道,走到哪儿都有人喊上一声‘皇上驾到’! 他,就这么着,悄无声息的来,又悄无声息的去了。 “碧痕!”林惜文冷冷的扫下了车帘就钻了出去。 碧痕忙上前道:“姑娘。” 站在马车边上,林惜文说:“我想下车走走,腿都坐麻了,这车里跟个蒸笼一样,不行你去里面呆会儿!” 碧痕面露难色:“爷说让您将就会儿,他马上” 林惜文指了指周围的禁军:“你看看,就这么多人,还有你和长攻这两个大侠看着我呢!我丫能跑哪儿去!” 碧痕思量了会儿,扶着她下车了。 林惜文就像个没骨头的靠在树干上,她就想着宇文睿刚才的样子……心里倒像是被猫抓一样的,也不是说宇文睿看着她没露出一副八百年没见想她想的要死的那种表情他不自在……他爱咋地咋地,可问题是……那眼神。 太绝丽! 透着一股子的艳毒! 闭了闭眼睛,林惜文觉得,这次回都城,肯定要有事儿发生了,她肯定会牵扯其中—— 宇文睿,这个男人从头到尾……恐怕就是那样一个眼神,才是真正属于他的! “怎么下来了?”宇文珏出来便看到靠在树干上云初初,而,话虽这样说,可看上去还挺欣慰,碧痕已经迎上去,他撒开宫人的手搭上碧痕的,微笑的向她走过来。 “你坐马车上试试,你当我是白面馒头——欠蒸啊!” 林惜文一副小痞子的模样,一指还搁在脖子上一滑,笑地不知有多戏谑:“怎么,你皇兄都出来了,你还在里面呆了这么长一会儿的时间,这大周到底是谁的天下呢?” 宇文珏也靠近大树,走向林惜文,脸色似乎因为林惜文刚才的那句话阴郁下来,微眯着眼抚上她的脸颊:“怎么?你见着皇兄了!” 抚摩改掐了,咬着牙说,下手很重,林惜文的右脸被他掐着,很疼,却依然笑着:“见着谁了?就我这命,恐怕从我决定跟着你离开睢国回到大周开始,估计离见阎王不远了!” “你怎么就这么不让我省心?!”宇文珏冷哼了一声,扯着林惜文那只没有吊起的胳膊就往马车里拽:“回毓麟宫!” “爷……”碧痕硬着头皮:“明日……” “本王说的话是不是听不懂?你是听不懂还是也想反抗!” 碧痕噤声了。 一路,马车都在狂奔着,林惜文一只手被他狠狠的扯着,更何况她的一双手在船上受的伤,因为是夏天的关系,还没好全。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的,撞翻了宫女太监无数,可御林军硬是连个屁都不敢放! 这样的横行霸道,煜王宇文珏,还真的是第一次呢! 一路奔到毓麟宫,林惜文被宇文珏扯下马车,踹翻了跪迎而来的内监宫女们,脸氤氲般瑰丽的红,抓着她的手腕,连拽带拖地就往他的寝殿里拽! 所有人全吓着跪了下去!也许他们没见过他们的王爷这样狂躁地发过怒,这样形于外的发怒—— “林惜文,你怎么就这么不让人省心!本王警告你,不要招惹我皇兄!不要招惹我皇兄!他……他……” 林惜文的胳膊还是痛的,坐了半天的马车人都还没有缓过来,宇文珏他又是不多见的发狠劲拉拖着,就摔倒了在地上。 他也不管了,弯腰就扯着林惜文往里面拖,生拉硬拽就是这么扯着她,也管石阶会不会碰痛她,也不管她会不会难受会不会受伤—— 而林惜文默不作声的任他拉,任他扯—— “王爷!王爷!” “主子息怒!主子息怒呐!” 一路上都有人在不断的磕头,不断的求饶。 碧痕也是鼓足了劲儿才敢冲在前头:“爷!姑娘的胳膊还在伤着!爷!” 她几乎是跪着爬过来靠近。 宇文珏拖着林惜文,她的头发也散了,他的也是,连衣服都乱了,指着那些靠近的奴才们:“滚!都给本王滚的远远的!谁敢再多说一句话!本王杀无赦!杀无赦!” 还有谁敢靠近?眼睁睁,看着他们几近疯狂的王爷拽着她,寝殿的门重重的合上。 “他才是这大周的王!他才是这里的最高统治者!你想死是不是!” 这,才是宇文珏最终想要说出口的话! 林惜文垂着头,也不吭声,她的头发都是乱的,像是草窝一样,一丁点儿那种所谓女主角的柔顺都没有,凌乱的贴在脸上。 眼睛因为疼,像是装满了水,乌溜溜的,恐怕是她浑身上下最漂亮的了。她是不是做错了,因为一瞬间的心软,她放弃了她离开这个地方的唯一机会—— 而如今,眼前等待她的还有什么?宇文珏真的是被他的那句话给刺激的?! 可能吗?! 林惜文不是傻子,她调笑的态度只不过是一条导火索而已—— 刚才,宇文珏的只不过淡淡瞄她一眼的那种眼神,竟然生生的让她感觉到了……什么是绝望! 阴影下,林惜文看不清楚宇文珏的脸,可她能感觉到他的注视,那里面……或许承载的不仅仅是怒气,还有一种……绝望! 宇文珏扑向林惜文的时候竟然还能听到她低低的笑声。 “宇文睿告诉你什么了吧,是不是?”林惜文低低的说了这样一句。 就是因为这句话刺激的—— 宇文珏突然开始疯狂的撕扯着林惜文的衣服,狂乱地,嘶哑地吼着!当触及到她的肌肤,他狠狠的咬上,狠狠的—— 他的唇很快的就凑了上来,力道之大以至于林惜文听到了一声很响的牙齿碰撞声! “你不是想知道皇兄他告诉了我什么吗?”宇文珏狠狠的咬了一下她的嘴唇,华丽的声线在昏暗中显得有些残忍。 林惜文没说话,她忙着趁他稍微离开的间隙不断的喘气,如今的她根本就无心去追究宇文睿到底跟宇文珏说了什么,才会让他有现在这样疯狂的举动。 林惜文只知道,她现在有点想逃……她不想等以后回忆起来的时候发现,做.爱这样的事情对她而言就是解毒和强.暴! 而宇文珏则是覆在她的身上,垂着头看着她,仿佛耐心的等着她的答案。黑色的发丝如上好是丝绸流光般倾泻过两个人紧贴的肢体,随着身下人急促的呼吸微微的起伏。 “其实你根本就能够想的到是不是!亦或者,你跟我回来就是因为这个,因为霁月猜的到,因为你也有这个把握!皇兄要的是你长安公主的身份,不管你曾经做过谁的女人!” 没有等到答案的宇文珏,说出来的话竟然带上了些自嘲的味道。 收敛了残忍的笑容,宇文珏执拗的看着林惜文的眼睛,眸子里充满了丝丝的危险……唇再次覆了上来,刚开始还是气愤的撕咬,慢慢的开始辗转舔弄,舌尖灵活的挑动着林惜文唇上的每一个敏.感点,很有技巧的推进,气势也愈加狂野,缠住她的红舌,吸允间带着挑.逗的轻咬。 他的手捻着她的衣带,一根根的解开,然后仿佛拨开最柔软的礼物一样轻轻的退掉他们之间的屏障,唇慢慢下滑,亲吻着每一寸裸.露的肌肤,抚上暴露在空气中的颤栗……一点点的,温柔的,慢慢的,爱.抚。 渐渐的温柔,不容抗拒的拥着她纤弱的身体,他们贴的这样紧,身体仿佛就像要融在一起。 “林惜文,当我觉得寒冷的时候,每次抱住你都会有一种错觉,你温暖的连我的身体都是暖的。”他亲吻着她的耳廓:“你知道我多留恋,多喜欢。” 宇文珏真的是很喜欢,她永远都是这样软软的,暖暖的。 到处都是亲吻,到处都是摩擦,到处都是手指的挑.逗。 林惜文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陷在爱抚的深渊中,为什么从前的她从来都没有感觉过,原来宇文珏的技巧和抚摸可以这样好,他的耐性也可以这样好。 原来,没有药力下的做.爱竟然是这样的,从脚趾到发梢都可以因此而颤栗,她的身体可以这样暖,这样软,这样热……她的每一个细胞都是如此渴望—— 修长的手掌贴在她赤.裸的脊背上,宇文珏的吻时缓时重的烙在林惜文微微昂起的颈间……当他的吻一路下滑落在她胸上的时候,他怀里的人终于因无法同时这么多的碰触而难耐的呻.吟声…… 林惜文最隐秘的地方在他的手指间随意的抚.弄,她仿佛觉得自己已经调入纵情的漩涡里,夹在羞耻感和快感之间上下激荡,隐隐传遍全身的快.感已经让林惜文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宇文珏开始缓缓进入,他捧着她的脸,抚摸她濡湿的眼角,用命令的口气对她说:“睁开眼睛,看看我。” 林惜文本不想睁开眼,可是当他强行进入,下.身用力一顶就让她睁大了眼睛尖叫出声! 第一百二十六章 意外来客 宇文珏低头温柔的亲吻着她的额头,吻去她细碎的呻.吟,抚摸着她的头发轻声的呢喃:“林惜文,看着我,不要想其他,就想着我!” 他的嘴唇深深的吻她的手心,细长凌厉的眼睛紧紧的盯着她因为兴奋而收缩的瞳孔,她的身上全都是他所制造留下来的痕迹,眼睛忽然湿润,俯下身子,他的头深深的埋在她的颈窝里,他们的身体再也没有像这样一刻那样亲密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他的手十指相扣的紧紧握住她的,骨肉相连。 宇文珏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从未! 这样的亲密,这样的占有,这样的律动—— 他想到身下的女人果断的隔断自己血管,他知道她撑着自己,即便疼的想要去死她都没有要他停止,甚至没有挣扎。他知道这个女人有时候会张牙舞爪,有时候明明什么都明白也要装傻充愣,她偶尔流露出来的悲伤和沉静……她勇敢的对他说她喜欢他!那种眼神,那样的诚挚与坦然。 再也没有人这样了……再也没有人这样了…… 宇文珏—— 林惜文忽然觉得一连串的冰凉落在自己的肌肤上——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她被那串冰凉把心撼动的……柔软不堪。 “宇文珏……”他怎么哭了? 宇文珏从林惜文的颈窝中抬起头,清清楚楚的让她看到,他脸颊挂住的泪。 他说:“不疼的,你信我?” 林惜文点了点头……其实很疼。 他抓着她的肩膀,他的抽动,他的低吼……这是他最真挚的付出。 “林惜文……” 宇文珏觉得,他自此之后,都不会再用这样的口吻低吟一个女人的名字,这样动情,这样动情。 “王爷……王爷” 门外传来内监的轻唤。 林惜文伏在冰凉的大理石上,宇文珏伏在她的身上。 “爷……” 连碧痕都不怕死的来敲门了。 宇文珏眉头微蹙:“嗯?” 碧痕在门外惊恐的道:“皇上来了。” “到什么地方了?”宇文珏微微撑起身子。 碧痕说:“就在门外。” …… 当宇文珏牵着林惜文的手步出寝殿的时候,两个人的脸红的就像天边渲染的夕阳,氤氲美丽,瑰丽异常。 林惜文一身普通的白绸,头发都是散的,跪下来的时候,在身后飘逸出一道美丽的弧,圈在身边,美丽纤柔。 而宇文珏,他的头发用发带松松的绑着,也是一身白绸,温婉的阳光照在上面嫩的能掐出水,滟潋双目,盈转微笑。 他们都跪在宇文睿的面前。 “珏!你这样太放肆了!”宇文睿的声音听起来冷冰冰的。 宇文珏伏首:“臣弟……知罪。” 林惜文对于宇文珏的回答有些诧异,她微微侧目,可依旧不语。 “她就这样诱人吗?在我对你说过那些话之后你还能这样做?”宇文睿轻轻上翘的尾音,分不清是询问还是肯定。 林惜文俯身在地上,弯起唇:原来她林惜文在康德帝眼中不过如此。 “你抬起头来。” 宇文睿指着林惜文说道。 林惜文平静的抬起头,依然微微弯唇,一个好看的弧度,不至张扬,却也秀气。她知道,她这样年轻脸庞,情态之后这样的表情,是最迷人的。他要的是什么,她就给他什么! 宇文睿低头看着林惜文,而林惜文也在看他。 这张脸若对帝王来说确实沉稳霸气,他有一双深邃美丽的眼睛,看来,里面都藏着无穷无底的秘密,欲望、权力、阴谋、贪婪、凶狠、肮脏、柔弱、胆怯——全都被美丽遮盖着,能溺毙你的美丽—— “你可知道你顾家那一百多条命真正握在谁的手里吗?”宇文睿问道。 林惜文摇了摇头,微蹙起眉,状似不解低下了头,象个美丽的——白痴。 宇文睿,半天没有声音。 片刻后—— “都起来吧。”宇文睿倾身上前扶了殷泫漾一把,接着便是幽幽的一声叹息:“珏,在圣旨还未下达之前她都是你的人,朕不介意,只是有些事情还是需要节制一些的。你这几天就住在宫里吧,三日后从宫里随朕一起出发。” “是。”乖巧的顺应,一副好兄弟的祥和画面。 林惜文跟在宇文珏身后站了起来,低头暗想:她是不是从一开始就该装傻……对付这样一群聪明的人到底做个傻子最轻松,可,也许已经晚了。 “珏叫你惜文多吧!”宇文睿转身的时候,忽然道:“既然如此,朕也这样叫你。惜文,随朕来吧。” 宇文珏忽的抬头,却什么话都没有说。 林惜文微愣之后,顺从的说:“是。” *************** 大周的都城真的很大,城南面对燕丹,北朝辽山,东逾台河,西至香山,凤来穿流其间,都城分宫城、皇城、东城、含石靖城、紫竹镇、十三陵高鼎和阔尔山等。 现在,林惜文站在全城最开阔的至高顶上,大周皇宫的宫墙。暮色苍茫,辽阔的视野下星星点点,那是万家灯火———心中突生一种无依的苍凉感:这样活着,这样过着这样的日子,有什么意思? 宇文珏留在了毓麟宫,她则是被锁在城墙之上,宇文睿说:“你给朕好好看着,直到你看明白为止。” 宇文睿想让她明白什么?她该明白什么?! 林惜文就这样看着,一天一夜,手上带着手铐,还有一条粗铁链锁着她的双脚,她可以走动,但走不远,她可以吃饭,但只能捧着碗用嘴啃。 她知道再有两天便是宇文睿的寿辰了,按规矩,宇文珏应该回去煜王府,这几天不能住在宫里。 等待宇文睿寿辰当天,他要早起来拜寿,然后随着他去十三陵高鼎上的太庙礼佛上香。 身边只有两三个太监在一旁看着,夜晚凉风再大也没有人给她弄一条毯子盖着,她的脚边放着两只碗,一只碗里盛着大半碗的清水,还有一只里面只有半碗米渣。 站在城墙边上,林惜文昂着,看着夕阳慢慢落下,看着玄月慢慢升起……旁边的太监一个个的都歪着,昏昏欲睡。 林惜文忽然很想笑,弯起的眸子里流过怒意、哀色、冷然——最终沉为死寂,面无表情的死寂。 她的脚往后挪了挪,最终……在第二天日落之后,没有一个人能来看看她……是死还是活。 而她的身子刚一动,便触到一抹温热,随即那块温热抵住自己的后背,带着淡淡的青草气息,是她所熟悉的味道。 林惜文的心忽然间就平复了,她靠着这个人闭了闭眼睛沉默着…… 来人也不说话,陪着他抬头看着月亮。 忽然,林惜文猛的一个转身,伸手就要去夺他腰间的玉坠,却被他四两拨千斤给挡开了,步子如莲花般往后退了两下,他的唇角微勾,笑而不语。 “一个玉坠子就这么舍不得吗?还有,这才分别几天,你们兴兰就这样的国泰民安不牢您圣驾坐镇?还有,这大周的皇宫守卫未免也太小儿科了一些,就这么让你偷偷的溜了进来?” 林惜文吊儿郎当的笑着,脸上似乎带着一种愉悦,又似乎带了一些深沉,让人捉摸不透。 到底,大周出了什么事呢? 姬漓的脸上仍然挂着笑,很是愉悦的欣赏着林惜文此刻疑惑模样,半晌,才慢悠悠的道:“看来……惜文你的心,确实不同往日了。” 林惜文当下一怔,她的情绪……竟然能让姬漓如此轻易的看得出来吗? 他浅笑着继续说道:“就真的那么喜欢吗?” 林惜文沉默。 “他把你拖到寝殿中强要了连宇文睿都惊动的跑去毓麟宫一探究竟,你认为这宫里谁还不知道?!” 姬漓双臂环胸,靠着城楼一旁的鲜红柱子上悠哉悠哉的说道:“林惜文,你不拒绝他,你事后没有生气,即便是现在你被锁在这里他没有管你,你依然没有办法讨厌他!所以……你就这样毫无底线的去喜欢宇文珏?这样喜欢一个这样利用过你,强占过的你的男人?!” 林惜文蹙眉,冷道:“如果强占的话也是我先强占他的!” “所以……这算是扯平了吗?!”姬漓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语气中竟带着隐隐的嘲讽:“是不是女人在这种状况下都会变笨?你是太小看宇文珏的自控力还是太高估你自己的诱.惑力。林惜文,你该是那种聪明的知道如何才不让自己受伤的人!” “受伤不受伤与你何干呢?”林惜文垂下眼角,忽然就笑了:“我喜欢不喜欢宇文珏又关你何事?” 说着,人便轻轻的往他身上靠着:“你别告诉我,你这次来找我就是弄明白这件事……怎么,你还吃醋了?!” “嗯!” 谁知,姬漓竟然诚挚而肯定的点了点头。 呸! 林惜文毫不留情的在心里啐了他一口,面上挂着笑容,蹭在他的胸口,锢着她手剜的铁链随着她轻轻的抚上他的面容而发出哗啦啦的响动: “如果你敢把你的整个兴兰作为聘礼……说不定我也会喜欢你的!” “会比喜欢宇文珏多吗?”他一动不动,甚至还挑了挑眉讨价还价。 “嗯!”林惜文也诚挚而肯定的点了点头。 “可我觉得……”姬漓笑看着林惜文,慢慢俯身,轻声道:“如果我告诉你后天宇文睿寿辰礼庙之后会发生什么……你应该会更喜欢我才对。” 林惜文心里哼哧,面上却依然笑的婉约:“我说……如果你既让我得到了你兴兰的财富还告诉我宇文睿的秘闻,我想,我会更更喜欢你的。” 第一百二十七章 寿宴 姬漓一挑眉。 他搂着林惜文的腰肢,一个利落的翻身便把她抵在柱子上,双臂形成一个暧昧的圈将她圈在怀里,身子微微向她倾斜,笑吟吟道:“你刚才说你会更更喜欢我?” “嗯嗯!”林惜文忙不失迭迭点头。 他眉尖微扬,似笑非笑:“表示?” 林惜文心一横,靠过去,费劲的抬头勾住他的脖子,在他面上轻轻一吻。 “不够。”他蹙起了眉头。 林惜文咬牙,暗自一跺脚,毫不犹豫的踮起脚尖吻上了他的唇角。 “我如果现在告诉你宇文睿想要做什么,与你和宇文珏又有什么关系,你会更更喜欢我,对吗?” 他看着林惜文,低头笑的眯了眼。 “嗯!对!绝对的!”林惜文头点的已经如同小鸡啄米了。 姬漓笑的微眯着眼:“好处?” 林惜文堆砌在脸上的假笑僵住了,她喜欢他……他的好处?! 谁知—— 他忽然摊手道:“没有。” 林惜文有些迷糊。 姬漓好心的解释:“因为我不会告诉你,所以……没有。” 说完,他趁机又掐了一把林惜文的腰,身形微动,已经远离她。一个旋身,当着她的面,他笑嘻嘻的摸了摸她刚刚吻过他的唇角,一个翻身,人便消失在夜幕之中! 林惜文站在夜风里呆愣了十秒之后,咬牙切齿的破空喊道:“嗷嗷嗷嗷嗷嗷啊——卑鄙!无耻!下.流!流.氓!禽兽啊禽兽!” 掩身在林子深处的某人,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把玩着,绝美的脸上划过一抹微笑,手指留恋的抚在唇间……林惜文!你还真是有趣。 抬头看了看稀疏的星空,他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当初是不是……我就做错了。但愿上天怜悯这个女人……就像怜悯当初的他一样。 当第三天太阳落幕的时候,林惜文缩在墙角里,嘴里不成调子的哼着那首梁静茹的‘恋着多喜欢’。 曲调那样欢快,可林惜文哼着哼着却很想哭—— 这世上你最好看,眼神最让我心安,只有你跟我有关,其他的我都不管,全世界你最温暖,肩膀最让我心安,没有你我怎么办,答应我别在分散,这样恋着多喜欢…… 那么,在这样一个时空里,有没有人像这样一样,让她恋着,同样……如此恋她? 林惜文很想干点什么,她需要一个能发泄的出口!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恐惧,所有的不甘,所有的抑郁—— 谁的肩膀能最心安的让她靠一下,一下就好…… 姬漓再次来到城楼上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的一个林惜文。 “林惜文。”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这样正经的唤她的名字,他慢慢的靠近她,解下身上的披风,替她披在身上。 林惜文却像是完全听不到似地,挣扎着,仍然执拗的流着眼泪。 姬漓脸上一贯如痞子般的笑容敛去,将林惜文揽在自己的怀里,轻缓地擦去她面上的眼泪,柔声问道:“宇文睿对宇文珏说了什么,对你有这么重要吗?如果你愿意,离开大周,就算不去睢国,兴兰,永远都会有你的立足之地。” 林惜文空洞的双眼里渐渐有了神采,挣扎的力度也小了许多,却是死死地咬住唇,不肯回答。 姬漓微微叹了一口气,稍稍用力的揽紧了她一些,什么都没有再说。 林惜文像个温顺的小猫一般伏在他的胸口,她抬首望下去,昏暗的星光下,都城中的万家灯火,城楼上的他微微闭着眼,抱着她的手,这样温柔。 她似乎从来都没有感受过像现在这样的心跳,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青草香,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 林惜文忽然想起在与宇文珏回都城的途中,偶尔看到官道上边缘的村庄那袅袅升起的炊烟,就是那样滑在心头的安心感,与此刻……竟然有那么一点的相似。 “惜文,我不能告诉你。”姬漓低叹一声:“因为这件事对你而言,由宇文珏亲口来说会比较好。” 林惜文有些不解的看着姬漓。 姬漓并未多说什么,可也没有就这样离去,只是轻轻的拥住了她,小心翼翼。 “你放心。” 他对她说了这样三个字。 夜色如水,神秘的微笑,甜蜜的呻.吟。 夜幕下的皇宫才是一系列罪恶的交易场所,是不是人都会觉的有了黑夜这道屏障,做起坏事来才安全? 林惜文依旧呆在城墙了之上,依然被锁着,天露鱼白的时候,看管她的几个七倒八倒的内监伸了懒腰全都站了起来,第一反应就是看看锁在墙角的她,然后才摆着袖子准备吃食去了。 饭还没有端过来,忽闻一阵整齐的号角声。 林惜文从墙角站了起来,走到城门边上,居高临下看去,那宫门之外层层叠叠的人群……内监,宫女,身穿盔甲的御林军,还有位于中间的御撵,以及勒马立在两旁的两位身着锦衣,头戴华冠的清丽身影。 前排开道的精兵手执大旗,凌厉的晨风抚过卷过明黄色的旗帜,飘摇着一个酣畅淋漓的‘宇文’字! “起驾——” 太监高亮而尖锐的声音随风灌入林惜文的耳膜。 接着便是震天轰隆的齐喝声,整齐而富有震撼力: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煜王千岁千岁千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煜王千岁千岁千岁!!” 宇文珏,你此刻与宇文睿,算是平起平坐吧! 浩浩荡荡的人群,朝十三陵高鼎的方向而去。 林惜文想到,就算宇文睿派头再大又如何,该爬山的还得爬山。 帝王百姓一视同仁,这太庙,建的还真的很是地方。 这样一想,林惜文似乎在一瞬间就开心起来,怀里揣着的佛珠,心中却无菩萨,安安稳稳的盘腿坐着捧着那粗糙的大碗张大嘴啃着碗里的米饭,她准备吃晚饭窝着睡一会儿—— “哟,姑姑今儿怎么亲自来这儿了?有什么事儿您吩咐一声奴才给您办了。” 抬头,看到的人便是碧痕,她裹着青色的披风,看着林惜文满脸的米粒,惊道:“姑娘怎如此狼狈……” 转身看着那看守的太监:“还不给解开!” 语气中满满的自责,真的是比她自己锁在这还要难过。 林惜文端着碗,也听不出她这样说的用意何在。 那太监为难:“这是皇上的旨意,让一直锁着,小的也是奉命办事儿。” 碧痕忙跪在林惜文的身边,拿过她手中的碗,掏出丝绢替她擦着脸,自己拿饭喂她:“让姑娘受苦了。” 林惜文心里失笑,这苦也苦了三天不是。 碧痕又说:“爷不好来看姑娘,今日奴婢才敢来看一眼。” 林惜文不吭声,是啊,皇帝离宫了,他也才让碧痕来看她。 碧痕喂林惜文吃了饭之后又站了一会儿,见林惜文也不吭,旁边又有人看管,便低头如同往常一样替林惜文梳起了头发。 林惜文这几日在城楼上锁着,头发自然是乱了许多了,碧痕把发髻解了,那些太监自然也不敢多看,一个个的低了头往后退了两步。 碧痕一边替林惜文整理头发,一边在她耳边轻道:“爷让奴婢转告姑娘,放心。” 又是放心! 林惜文清冷的一笑,也不吭声。 碧痕见林惜文不说话,旁边又有人看着,也不好再说什么,便与那太监嘱咐了几句走了。 林惜文窝在墙角,一个晚上没有睡觉不一会儿便昏昏沉沉起来,直到—— “姑娘……姑娘……” 感觉有人不知拿着什么戳了她两下,林惜文揉着眼睛,半眯着睁开,天已经黑了下来,宇文睿他们已经回宫了。 “您收拾收拾,皇上今天‘麒珍殿’列宴,有旨您跟着去。” 一个老太监阴阳怪气的睨着她,弄的林惜文身上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可她还是挺轻松的,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站了起来,让他们给裹了件披风,解开了手脚上的铁链,打着灯笼就跟着下了城楼。 快走到‘麒珍殿’的时候,林惜文忽然想到了姬漓的话,宇文睿到底做了一个和她有关的什么决定?可不管发生什么,宇文睿要她来的,她想躲,这位也得他同意不是——于是,她也就淡然了。 麒珍殿上,人还真不少,毕竟是宇文睿一朝天子的寿辰,虽然每年他都会去礼庙宣告天下一切从简,可皇家毕竟是皇家,派头还是有的。 林惜文被两个老太监夹着站在阶梯最下面的一个小角落里,一眼望过去,上面王公贵胄模样的人比比皆是。 宇文睿身后的更是花团锦簇,大概后宫里面所有的嫔妃全都来了,虽然这宇文睿刚登基几年,可是一个皇帝有那么十几甚至几十个妃子也都是极为正常的事情。 现在靠宇文睿最近的那个妃子,听说是在宇文珏与她去睢国的路上刚刚册封的,颇为受宠。 不过仔细看,也确实是个美人,脸上神情淡然,似乎与这样的场合有些格格不入之感。 林惜文收入视线,一偏头从‘麒珍殿’看了下去——呼!这样开阔的视野,谓为壮观! 殿上,祝词还在继续,宇文睿清朗沉稳的声音陡的响起:“惜文那丫头呢?朕不是让她也来了吗?!” 林惜文正像个老人一样歪曲在大殿的一角,身子掩饰在披风下靠着墙体上,正玩味的看着坐在大殿起眼位置上那些衣着光鲜高高在上的贵族们五彩的面孔。 宇文睿点着她了,旁边夹着她来的两个太监自然要从这旮旯里把她给拎出去。 光鲜一下子就透亮了,林惜文脸上没有半点脂粉,长至臀部的头发柔顺的垂在两侧,巴掌大的小脸在长发中显得尤为精致,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里承装着不屑、玩味以及淡然。 这大殿之上林惜文自然会装愣,谦卑的跪下,她叩首道:“惜文在呢,谨听圣言。” 谁知,宇文睿竟然让她就这么跪着,也不再问。 第一百二十八章 宇文睿的目的 林惜文见宇文睿的目光看向别处,自己也开始向别的地方瞄两眼。 第一眼,看到的自然是宇文珏。 而宇文睿此刻旁边伺候的人是个小太监,这小精货与潘放不同,宇文睿一垂眼他就知道马屁该拍在什么地方,于是便扬声道:“章鸿章大人贺礼上——” 这章鸿也只是睨了林惜文一眼便躬身而上,跪了下来—— 林惜文很识时务的还往边上挪了挪,意思是……我给您腾个地。 这大殿的两侧,宇文珏与颜玉分别位于左右的守卫,宇文珏边上紧挨着的便是姬漓。不难想,姬漓之所以出现在大周自然是因为宇文睿的寿辰,他个闲云野鹤般的性子,趁着宇文睿寿辰光明正大的踏入大周的领土,这种事儿自然是做的出来的。 而颜玉边上紧挨着的是一名剑眉鹰目的英挺少年,一身戎装,虽为世家贵族看来也是效忠宇文睿,但在他的身上却找不到一丁点的孤傲及沉谋,反而浑身的光明磊落,和军人特有的豪爽大气,林惜文一时想不起来朝中有哪位人物是他这样的,也不做猜测。 而林惜文跪的位置正好是偏靠姬漓这边,她的那点小动作自然被他收入眼中。 林惜文的手在披风下绞着,嘴里嘟嘟囔囔的,至于章鸿在旁边慷慨激昂长篇大论的说着些什么她倒是没听进去,头虽然低着,但眼睛却转的厉害。 忽然,林惜文觉得自己屁股上一痛,低头转脸,只见姬漓端着酒杯朝她挑了挑眉,脸上的表情很欠扁。 她的手隐藏在披风下面摸了半天,摊开一看——竟然是粒花生米! 扭头狠狠的瞪了姬漓一眼,云初初手上一动,把花生米给塞进了嘴里。 ‘噗——’姬漓一口酒喷了出来—— 大殿上忽然安静下来。 宇文睿偏头:“陛下可是觉得这酒不对口味?” 口吻竟然是带着调笑的! 仿佛他与姬漓是多好的朋友一般! 仿佛,他从未下令要杀这位帝王一般! 姬漓不慌不忙的起身道:“皇上的御赐的酒怎么有不和口味的道理,只不过刚才草民的小宠物用爪子夹了粒花生米还吃的挺香,感到有趣罢了。” 众人都知道姬漓的性格,而且这个少年帝王看着年轻但无论城府手段都是极为高明的,四国从南到北到底有多少间商铺银号是他的谁都不知道,谁也数不清。权势,他有有整个兴兰作为后盾。 私交,他这样的性子不拘小节,四国之内多少权贵与富豪与他都是朋友,这无形当中,无论利益还是权势,都成为一张错综复杂的关系网。 放眼四国,对这位帝王能攀附的攀附,不能攀附的,自然也是不敢得罪。 宇文睿这时候看起来也确实是高兴的,摆摆手让姬漓坐了下来。 章鸿继续道:“——礼本于事亲,终于奉上,此则忠孝之理著,臣子之行成。而佛逾城出家,逃背其父,以匹夫而抗天子,以继体而悖所亲。” 跪在一旁的林惜文终于把这章鸿这长篇大论给听进去了一点,可这一点可就不得了。 宇文睿连自己的寿辰也要礼庙,可见他是侍奉信佛的。 而且自林惜文从南到北以来,寺庙见了不知道多少家,可道观却没有一所,可见这大周朝对佛教的宣扬比大唐时期更甚。 而这当朝文阁大学士章鸿却在今日宇文睿的寿宴之上直说:佛祖释迦牟尼是悖父违君之人,你信奉他,又把君父至于何地?! 这可不是犯了大不敬……而是大大不敬了! 大殿之上忽然间就安静了下来,通俗的比喻就是,掉根针都能听见响动! 林惜文自然也是老老实实的,死这玩意儿,想想还好,真正去尝试,她没这胆子。 宇文睿还未发话,下面已经有卫道士跳出来指责章鸿了:“就是因为有如此不虔诚的人,佛祖才会设下阿鼻地狱。” 而跳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当朝的丞相,也曾是颜玉的启蒙老师,三朝的肱骨老臣,曹恽。 这下热闹了,众人虽然都是静悄悄的不敢言语,可都在等着咧,等着宇文睿这个新帝如何对付这两个宠臣,这两个权臣! 一个是宇文睿最宠爱的妃子之父,文阁大学士,皇帝的岳丈,章鸿。 一个是三朝的肱骨之臣,长公主之子的启蒙老师,忠心之至的曹恽。 “惜文!” 只见高台上龙椅上的人忽然笑眯眯的对着云初初开口道:“你抬起头来让朕看上一看。” 林惜文虽然不解宇文睿这个节骨眼眼忽然又把自己提出来干什么,可还是很听话的抬起了头,一脸的平淡。 宇文睿仔细端详了半晌,竟然从龙椅上站了起来,缓缓步下高台,神情宽和的走向还跪在地上的曹恽,亲自搀扶:“丞相莫气,朕还准备给你做亲家呢,听说今儿你那个小丫头也跟着来了,在哪儿呢?朕想让这大周最好青年才俊与那丫头见上一面,如何?” 这皇帝一说话,语惊四座! 这曹恽,别看是三朝老臣,可家族比较单薄,膝下只有一子,而这个儿子更是命薄,在十年前回乡探亲时正好赶上老家发大水,把他们曹家一脉给淹的一个不剩,唯有这么一个嫡出的独女,因为生病没有随父亲回乡而留了下来。 这也是曹恽为何一直都得他宇文睿的器重这原因。 一是因为曹恽已经年迈,而且不但膝下无子,连他曹恽一脉基本上也没剩下什么人了,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娃娃。 早些年有人传是要入宫的,后来因为唐家的关系在前,他曹家的女娃又还没长到这个年岁,所以便被搁置了。 其实曹恽能撑到现在不倒台,关键还是因为那时候站对了队。 他从始至终都是比较支持宇文睿的,没有什么二心。 这也和他老迂腐的思想有一定的关系,这是一个比较中庸的老臣,宇文睿心里明白。 不过,现如今既然宇文睿说要说媒,提的还这样明显,这大周如今未婚的青年才俊,还在朝堂之上的,可不就剩下宇文珏这么一个了么! 林惜文慢慢的垂下头,看吧看吧,这火一会儿就引到她身上来了! 宇文睿刚才的话虽然惊倒了这满满一大殿的人,可有的人依然未惊。 如,那个正主,宇文珏——他是端着酒杯在喝酒。 如,姬漓,他没喝酒,可却一直在吃花生,优哉游哉。 还如,林惜文——尽管她现在也像是被迁入其中,毕竟她是宇文珏现在最得宠的丫头,而且,在睢国之事多少也有风声传入都城,她现在身份也算尴尬。 宇文睿玩味的笑着,他的左手边跪着林惜文,右手扶着曹恽,一旁还跪着章鸿,这是在等曹恽的回答呢! 曹恽微微一颤,皇上指亲,至高的荣耀,哪里还用的着真等他点头—— 殿外,缓缓步来一位绝色佳人,这位小美人自有一股倨傲的艳色,一身银白长袍,华丽而不张扬,眸子冷凉,在月夜下绝艳动人。 “小女曹琳叩见皇上,祝皇上万寿无疆!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曹琳倾身盈盈一拜,便给宇文睿扶起来了,她站在林惜文身边,一个高贵如仙,一个邋遢不堪,林惜文对曹琳,多完美的一幅‘烂叶趁圣朵’。 林惜文的头更低了一些,唇边的笑也更惬意了一些。 身边的曹琳倒是让她想到了一个人,英国都铎王朝的第二任国王,爱尔兰领主,也就是后来爱尔兰国王。他一生共有六个老婆,可他在位期间,英格兰发生重大政治的变化,正是从他与他的第二个老婆安妮·博林的婚姻合法开始。 林惜文在法国的时候曾经去过英国自助游,她在大英博物馆见过这位安妮·博林的画像,同这位曹琳一样,冷艳藏在稚嫩的脸孔下。而她将会是谁的王妃?重复着宫廷哪种女人的命运? 林惜文想,如今在位的曹恽会不会为了宇文睿来成全这种交易?可,现在的她,又何尝不是交易?!即便身后已经没有家族的支撑! “琳儿与珏应该不陌生了吧?如果朕没有记错的话,小时候你随着你爷爷进宫时与我们在一起玩耍,你与珏小时候还扮过新郎新娘?是吗?” 宇文睿一副玩笑轻松的口吻,着实让曹恽跟着吃了一惊。 他忙跪下道:“孙女顽劣,还请皇上责罚。” 宇文睿浅笑,又扶起曹恽,又道:“这大周的青年才俊是谁,朕心里都很清楚!惜文,你说是不是?!” 后面这句,语气中多了一份讥诮。 “皇上圣明!”林惜文朗声说道,这皇帝一出一出的,他绕着这曹琳就说这曹琳,人家站着她跪着话题也能绕到她身上来,这不消遣她?! 宇文睿对着林惜文冷笑一下,转而对宇文珏道:“珏,你过来。” 一直没有吭声宇文珏缓缓的站了起来,林惜文侧头:多美的一个少年,雕刻着金龙的主子就在她身后,紫金华丽的袍服曳地,漆黑的长发,清绝出尘的脸庞,五官柔美纤若如丝。这份美,一旦刻意,就失了灵魂。愈是旁若无人,愈自然天成;愈漫不经心,愈勾魂摄魄。 “皇兄。” 宇文睿微微点头,又转头对着姬漓唤了一声:“陛下。” 姬漓听闻宇文睿唤他,也缓缓的站起来,绕桌而行至宇文睿身边时,沉稳中透出的却是别样的风华绝代。 平日里他总是一袭明黄色的锦袍,今日却只穿了一身白衣,几缕凌乱的发丝坠下,扫过他似真似幻的双眸,闪烁着如星如钻的光芒,美丽的红唇边涟漪着淡淡的微笑。既有肆意狂妄的桀骜之感,又带给人几分逍遥红尘的离世之味。 “皇上。” 第一百二十九章 试探 大殿之上,没有敢说话。 瞧啊,多圆满。 宇文睿左右两侧站着的一个是自己最信任的亲弟弟,大周的煜王宇文珏。一个是兴兰的君主,风流皇帝姬漓。 面前,两个别有滋味的美女一跪一站,一个是罪臣之女,去了一趟睢国却顶了个睢国长安公主的帽子回来。另外一个则是刚才皇帝说要指给所谓的大周青年才俊的权臣之女。 牵一发而动全局,谁都秉住呼吸尽看,宇文睿会怎样指! “珏,你与琳儿从小青梅竹马,朕……今日讨你一句话,这样的正妃,你满意还是不满意?!” 林惜文尽管能够想到,可听到这句话,还是抬头! 她看着宇文珏,宇文珏也在同一时刻看她。 林惜文的唇微微弯起:宇文珏,眼前这人,你可满意?! 宇文珏低了头,沉吟半晌,缓缓道:“臣弟单凭皇兄做主。” 宇文睿低沉的笑了,但……没有下旨。 他转而问姬漓:“陛下,朕听闻你在睢国时与惜文走的很近,离别时似乎还曾单独会面,你姬公子的名号在外,朕很想知道,惜文可是你所遇之佳人呢?” 姬漓唇角微扬,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反问道:“皇上以为呢?” 宇文睿一个转身,缓缓的步上高台,稳稳的在龙椅上一坐—— 底下的人均屏住呼吸,宇文珏与颜玉对视一眼领头一跪,曹恽与曹琳也忙跪了,满满一殿的全都呼呼啦啦的跪了下来。 唯有姬漓,倒是又坐了下来。 宇文睿的目光落在林惜文身上,道:“惜文,朕让你在城楼之上呆了几天了?” “三天。”林惜文抬头回道。 宇文睿一笑:“那朕想你想的事儿你可想明白了?” 林惜文垂了眼睫:“算是明白吧。” “呵……”宇文睿轻笑一声:“算是?那好,朕就信了你这算是,那能记得吗?” 林惜文又道:“记得。” “那就给朕还记着,你回毓麟宫去吧。” 林惜文微微一愣,叩首道:“遵旨。” 当她退出‘麒珍殿’时,里面已经一片歌舞升平的祥和景象,刚才宇文睿说过指婚的,可,圣旨呢? 谁也想不透这个帝王的心思在谁身上! 凉风迎面而来,吹散了林惜文久跪的疲惫,抬首,刚才还是满天星斗,如今却被阴云遮去。 原来,变天……只不过是眨眼之间。 天阴月淡,毓麟宫一如往常,只要入夜便安静怡然。 林惜文回去的时候,碧痕一直在等在麒珍殿外,一路默默无声随着她回来的。 “姑娘,爷今日恐怕回不了毓麟宫了。” 四下无人时,碧痕极轻细的说了这样一句话。 林惜文侧目。 碧痕垂了眼,又道:“晚宴不知要到什么时候,奴婢叫人来伺候姑娘沐浴就寝,奴婢还要回去伺候。” 林惜文点了点头。 碧痕下去了,一个宫女默不作声的伺候完林惜文沐浴就寝后也退了出去。 林惜文躺在床上,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帐顶。 “睡不着吗?” 黑暗中,一道冷风灌了进来,随之而来的是姬漓身上熟悉的气味,还有他的声音。 他就这样站在床边。 林惜文偏了偏头,唇角一勾:“就这样从寿宴上离开,恐怕不太好吧。” 姬漓挑眉:“对你而言有关系吗?” 林惜文坐了起来:“你来这里,是还有话对我说?” 姬漓摇头:“不,我是来和你道别的。” “现在?”林惜文有些诧异。 姬漓点了点头:“对,现在。” 林惜文轻轻的吐了一口气,撩开了纱帐,从床榻上下来,光脚踩在地上,缓缓的走到了姬漓身边。 她从姬漓身边的桌面上拿起茶壶,将茶倒入了茶杯中,双手捧到了姬漓的眼前。 “以茶代酒,恭送。” 姬漓也用双手接过,一向邪肆的眼角,竟有微微的湿红:“多谢。” 说罢,一口气喝下。 林惜文淡淡一笑:“你就这么走了,会不会让宇文睿绝对不妥。” 姬漓反问:“又有何不妥?” 林惜文想了想,是啊,又有何不妥呢? 她摇了摇头,才说:“如此,珍重。” 姬漓抬眼看住了林惜文:“惜文,我来,是想问你一句,你真的不同我一起走吗?” 林惜文摇摇头,眼中依稀有了泪光,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着他,用梦呓般的声音低声道:“姬漓,如果我现在就这样跟你走的话,那么,我这半年来的坚持算什么!在睢国的一切又算什么!我对宇文珏的感情,我对我自己,就这样交代吗?算了吧,我这个人,不撞南墙不回头呢,就留在这儿吧……” 姬漓心痛的喊:“惜文……” 林惜文深吸口气,面色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一瞬间的失态不过是看见的人眼花而致,然后,唇角弯弯,盈盈一笑:“无论如何,姬漓,谢谢你!” 姬漓久久地望着她,眼中明明灭灭,最后一一沉淀成了别离:“惜文,保重!” 一道清风吹过,林惜文看着姬漓施展轻功渐渐消失在夜幕之中,风声呜咽,冷风阵阵,这一年的夏天,似乎已经快走到了尽头。 宇文珏是第二天早上回来的,而且,是用藤椅给抬回来的。 林惜文不知道昨日自己离开之后寿宴上到底发生了何事,可如今这一大清早的,听闻颜玉同宇文珏都是用藤椅给抬回来的,颜玉那边还好,已经有意识了,而宇文珏,或许本来就体虚的关系,还是昏迷着。 到底是在皇宫,就算有些事宇文睿摆明了不想传出去,可还是经不住一些嚼舌根的宫女太监。林惜文在房间里坐着,廊下就有人开始谈论了起来。 听闻昨日宇文睿散了宴会独留颜玉与宇文珏在养心殿谈心时遇到了此刻,这刺客很是厉害,一剑就挑向了皇上的心脉,若不是殷泫漾拼了命的扑了皇上一下,那现在可就真的要全国哀悼了。 现在,宇文珏的命是保住了,宇文睿也是连夜下了三道旨意,一是让宇文珏明日就起程回煜王府,二就是让颜玉尽量呆在公主府不能出来,还有一道竟是招宇文阙即刻回宫! 所以这一大早的,宫内就跟翻了天似地,宇文珏这边是还动弹不得就给抬回来了。 颜玉那边还好,连夜出宫回了公主府,大门一关也就顺了旨意。 就是毓麟宫这边,忙忙碌碌的,马车,架势,还有就是这位王爷的身子…… 宫里的丫头们忙里忙外的招呼着回府的巨细,碧痕就贴身照看着宇文珏。 林惜文靠在毓麟宫的正门口,看着宫人们忙里忙外的身影。 她搓着下巴不禁想着,啧啧,毓麟宫外看着一派平静,可不知道有多少大臣的眼线在盯着呢。 静了静心绪,她也没有再细想,就如碧痕所说,即便是出了事那也是宇文珏的事,她要做的,也是唯一能做的,就是顾好自己。 宇文珏回府的排场非常大,一套明黄的马车里面被碧痕弄的极为舒适,以便宇文珏可以完全的躺好,他现在依然是昏迷的。 林惜文远远的看了一眼,脸色还不错,有些淡淡的红润。 她则是和碧痕单独乘坐一辆轻便的马车回府,在此时,里里外外招呼的全都是内监和贴身的几个女官。 听闻曹恽与曹琳已经回了丞相府,这门亲事到底是定还是没定谁也说不准,不过曹琳现在恐怕就已经是待嫁之身了。这宇文珏一天没有正妃,或者宇文睿一天没有给这曹琳再次赐婚,她一天也嫁不出去。 到了煜王府,门口也是萧条至极,无人探望。毕竟是宇文睿亲自下的命,无人敢违背。 不过现在看来,岂是一个惨淡可以形容。 碧痕略安顿好林惜文之后便去殷泫漾那边伺候了。 林惜文再次回到她住的地方,尛儿过来了,手里还抱着雪儿,近半年没有见,雪儿并没有长大多少,倒是机灵了很多,而且,这么长时间没有见到林惜文,似乎还很粘她的样子。 林惜文坐在床上,尛儿在身边伺候着,她怀里抱着雪儿……就这么一直坐着,直到天擦黑的时候—— “姑娘。”碧痕轻叩了两下门板后推门而入,她扫了一眼尛儿:“怎么不给姑娘点灯?” 尛儿微微一颤,正要下跪—— 林惜文扯唇笑了笑,松开了手里的雪儿,道:“我不让她点的。” 碧痕也没说什么,自己去点了灯,走到林惜文面前,直接道:“姑娘,爷醒了,喊您呢。” 宇文珏所住的院子在冬天,傲竹挺立,素心腊梅盛开的时节别有一番绮丽,而现在,就如同现在他所处的局势一样,无限凄凉。 这满院子的树有些光秃秃的,除了那一排柱子,一点绿意都没有。 推开门,一如既往的简约,正中一颗四脚薰炉里面青烟缭缭。 林惜文有些浑噩的精神陡然一震,前方的软榻上,宇文珏一身白衣白裤的躺着,她走进了一些,呼吸一窒。 你不得否认,有些人在某些时候会是特别美的。 比如此时的宇文珏,他微垂着眼睑,那狭长的眸子却流光熠熠,你一眼能看出来这小犊子从内往外面冒的坏水,这样的他,美的惊心。 林惜文看着他张开呼吸的绝色红唇,慢慢靠近—— “惜文。”宇文珏说话了,他微微起身让出一块地方让她做下,自己的柔软的身子却完全的依赖在他身上,往她的怀里缩了缩,不动了。 林惜文坐着,抱着他的头,手指抚过他的长发,轻轻的应了一声。 宇文珏睁大了眼,她低头的时候正好对上里面的眸光,空洞且绝望。 这让林惜文吓了一跳,她下意识的捉紧了他的手。 他却颓然的闭上了眼,人仰躺着,苍白无力的声音传来,象一叶无依的扁舟:“林惜文,我很累……” 第一百三十章 风月 宇文珏略微顿了顿。 “我总在想,什么时候才会是结束,为什么我会在这样的一个环境中长大。你知道吗?有时候我会很羡慕颜玉,我也很佩服姬漓。颜玉对什么都是淡淡的,他嘴巴毒,人心却不坏。而姬漓……他为什么能把什么事都看那么淡,仇恨他能抛,亲情他也能抛,这世间有什么是他抛弃不了的?!是不是每个人在乎的东西都不一样!” 他象在自言自语,是一种不能全然如愿的绝望。 林惜文的手,抚上了他的头,慢慢的揉着他的太阳穴,说:“其实姬漓也不是什么都不在乎……” 宇文珏抬眼。 “宇文珏,我不知道你为何要执意如此。可,连你都会说累了,你觉得,你心里执念的还值得吗?!” 宇文珏抓紧了林惜文的手,往她的怀里拱了拱,说:“惜文,我答应你,终有一天,我会放你离开。” 林惜文身形一僵,眸中的光彩下沉。 “宇文珏……” 窝在她怀里的人,唇角微微勾起,笑的如此艳绝! 宇文珏没有再让林惜文回去,就在这院子里给她扫了一间住所。 宫里,也是在没有消息传来,宇文阙那边,似乎也没有什么动静。 宇文珏看似也没什么心情去管什么闲事儿了,他倒是有心情窝在书房里,与林惜文一人一张美人榻躺着也好,坐着也罢,每天都是一身白绸的衣裤,两个人懒散的连头发都没有束起。 “我听碧痕说,你初来的时候就喜欢窝在房里看书?” “嗯。”林惜文手里拿的一本大周的文人杂记,翻的意兴阑珊。 宇文珏朝她摆摆手:“惜文,你过来。” 林惜文闻言,有些诧异的抬眼看他。 “你给我写几个字可好?” “写字?” 宇文珏见林惜文不动,呼啦一声,自己翻身下榻走至林惜文身边,不由分说的托起她就来到书案旁,书桌上铺着雪白的宣纸,用碧玺的镇纸压的平展展的。 他撩起袖子开始替她磨墨,脸上的神情像是顽童一般,磨好了墨,又提起一支狼毫笔毡饱了墨汁让林惜文捏在手里,他笑的温润:“你写我的名字可好?” 林惜文捏着笔的手抖了一下,洁白的宣纸上便染上了点点墨汁,像是梅花一样晕染开来。 她忽然就笑了,别扭的拿着毛笔,按照钢笔字的手法写下了‘宇文珏’这三个字。 宇文珏看着林惜文落在纸上的字,眉头紧紧的蹙在一起。 “很丑吧?”林惜文扔了毛笔:“我不会写字。” 宇文珏指着自己的名字:“确实不会写,你拿笔的姿势就不对,喏,这里少了一笔。” 林惜文看了眼他所指的地方:“我用的是连笔。” “连笔?” 林惜文扫了眼桌案,拿起一支细小而坚硬的工笔,沾了墨汁,苍劲而有力又写下‘林惜文’这三个字:“我写的字是这样的。” 宇文珏频频摇头:“这样可不行。惜文,从今天开始,我们来练字。” 他在卷筒里抽出一副画纸,一边的碧痕见了忙过来帮他把画纸小心的铺开,这卷裱装好的卷轴上书写的内容是是《女则》,细密而整洁的蝇头小楷。字迹内敛而不失大气,笔锋盈转间流露着一种别致的韵味。卷首和卷尾都有用胭脂晕染的梅来作为装饰。 宇文珏的指腹轻轻的拂过上面的字,喃喃道:“本王也特意学过她的字体,可能借来的也只有这些,她的好东西都给了他。” 碧痕轻唤了声:“爷。” “嗯?”宇文珏这才像是回过神般。 碧痕道:“奴婢想问您现在想不想用点什么。” 宇文珏摆手:“你先出去吧。” “是。” 碧痕走了之后,宇文珏走近林惜文,牵起她的手至书案旁。 林惜文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宇文珏,他小心谨慎的将那幅卷轴平放在一边,砚台和洗盆都腾挪到远远的,在用那碧玺的镇纸压平。然后,拿了毛笔给她:“惜文,我执着你的手写。” 他就站在她的身后,身如梅枝般孤高,颜如梅花般静美。 好闻的药香融合着这不浓不淡的水墨香萦绕在林惜文的鼻端,她的手腕被宇文珏捏着,指尖执着毛笔,游走在这洁白的宣纸上,耳畔,还有他说的话:“你的手腕不用用力,就这样顺着我的……对,你只需要感受我的力道就行,若你单独写才能想起来这笔要怎样落。” 整整一个下午,他就这样执着她的手写了一个下午,他比她还要专注,写的一直都是《女则》,洋洋洒洒的几十篇。 其实,林惜文写到第十几遍的时候,她就知道了,这幅是唐傲雪的字。 对于这个早逝的皇后,林惜文并不是不知道一点的。 一直到快掌灯的时候,碧痕才进来。 宇文珏的额上已经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松开林惜文,说:“你现在再写下我的名字。” 林惜文执笔,当宣纸上再次落下‘宇文珏’三个字的时候—— 宇文珏看着,他的胸口不知怎地也缓缓浮动起来,此刻的室内已经有些昏暗了,阴影落在林惜文脸上,从他这个角度看她的时候好像她是笑的,那笑容很微小,便似初春时节才起的花骨朵,竟然能生出一丝的羞怯,摇曳在他的心头。 她的字和那副原版上的字很像了,但,依然有些不一样。唐傲雪的字体娟秀中透着大气,而林惜文写出来的,则是透着一股子的野,落笔野收笔也野。 字由心生,果真如此。 林惜文侧头,见宇文珏像是愣住了,一时兴起,便在整张纸上涂了满满一副宇文珏的名字,有的都已经重叠。 待宇文珏回神见到,也侧头看着她,微笑着,如一个静雅纯明的少年:“写这么多?要刻下吗?” 林惜文却似笑非笑的反问:“你说,这些字能刻进你心里还是我心里?” 可宇文珏回答她的,只有那双明媚中带着忧伤的笑眼。 大周玄庆五年,夏末。 细雨连绵,淅淅沥沥的下的将近十天的时间。 宇文珏院落外的大簇蔷薇花仍旧火云般绽放,细雨繁花前的凉亭中,坐着两个素衣男女,一前一后,执手抚琴。 林夕我呢这十天以来被宇文珏看着,上午习字,下午抚琴。 她越做越觉得这些都是唐傲雪所喜欢的,比如,宇文珏喜欢弹奏这首‘云庆’便是她练了十天的曲目,他在弹奏的时候,指尖的那种熟悉感在林惜文看来,几乎是充斥在他体内的每一个神经末梢,她觉得自己的心都是颤抖的,前所未有的……怕。 宇文珏的手里端着一只透白的玉瓷酒壶,双手微动,凛冽的醇香随着他的手腕的力道泼洒在花间,带着花香的空气中便忽然多了一抹甘酿的浓郁。 雨势渐大,酒香却不散。 宇文珏的嘴角浮上一抹淡笑,偏头便能看到抚琴人指尖的凌乱。 “惜文。” 琴声嘎然停止。 林惜文回头,眨了眨眼,才看清他的半个身子仿佛都置在雨中,与她身上同样质地的白袍上绣了精致的蔷薇,因为沾染到雨水而微湿,黑发贴在素白的脸上,更显得脸庞的精致。 “今天别弹了,你的手指都红了。” 林惜文缄默。 宇文珏径直站了起来,掠过她,回房去了。 看着宇文珏雨中渐渐模糊的身影,她忽然觉得……很遥远。 雨后的夜晚,月明星稀,这个院落一如往日般安静怡然。转眼已经一个月了,宇文珏在自己的府邸困了一个月。而宇文睿那边,宫里半分消息都没有传出来。 可没消息传出来,不代表他们不知道…… “出来!” 碧痕刚伺候着林惜文睡下离开,躺在床上的人便低唤了一声。 房梁上果然窜出一抹黑色的身影,在林惜文的眼前站定,伸手抚了抚她的脸笑道:“算不算心有灵犀?” 林惜文坐起来,躲开了他的手。 宇文阙也不介意,环视四周一眼,指了指床边空白的地方:“我还是觉得这里放张美人榻来的舒服。” 林惜文瞥了他一眼:“五王爷现在不是该奉命去宫里见你那个皇兄吗?” 她原以为躲在房梁的是姬漓……空气中忽然多的那抹淡淡的水墨香让她产生了错觉。 而宇文阙方才靠近她的时候她才闻到他身上的是一股很淡的青草味,想必是在林子里呆久了给沾染上的,而那水墨香…… 林惜文看了眼案台,她怎么忘记了,她现在每日都是会习字的。 宇文阙随意的靠在案台上,手里玩转的毛笔,挑眉道:“如果是我想你,能不能作为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林惜文的眼皮抖了抖,压住心里的异样,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五王爷,惜文和你……很熟吗?!” “我带你去个地方!”宇文阙看着林惜文,笑的像个捉弄到人的顽童。 林惜文重重的松了一口气,眯着眼睛问:“哪里?” “放心,不会出煜王府。”宇文阙走过来,顺势将她捞在怀里。 林惜文只觉得额上一沉,眼前一黑,身子轻盈如羽毛,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耳边清风阵阵,待到落地时,她已经离开了宇文珏的院落。 眼前,自然的藤蔓所形成的拱门,周围全都是藤蔓所形成的自然屏障,拱门里,是一片密集的灌木花丛,那灌木的缝隙中,隐隐的透出一丝幽兰的光,沁出一丝神秘。 宇文阙拉着她就要进去的时候,她的脚步退却了。 “你怕?”宇文阙紧了紧掌心中的小手:“惜文,明日就是你的生辰。” 林惜文心里一凉:“明天是初几?” “二七。” 林惜文失笑,她的阴历生日哪里是什么二七,这是顾十四的,她的生日,这世间,恐怕无人记得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雪狼湖 她抹了抹眼角那快要溢出来的泪,毫不犹豫的走了进去。 园子里有一股很浓厚的腥气,混着泥土与腐烂的味道,走进灌木丛,灌木上开的花朵很像木棉,但却比木棉要大的很多,且是蓝色的花瓣包裹着猩红的花蕊,催人欲滴。 灌木丛很紧密,而且比人还高。 宇文阙牵着林惜文的手,拨开灌木花丛,扑面而来的清爽凉风令她的心神为之一振…… 真没有想到,煜王府中竟然有这样一片湖泊,月色下波光粼粼,湖面上挺立着莲叶荷花在袅袅的烟雾中摇曳生姿,岸边还停着一盏竹筏,远远望过去,湖中心像是还有一片树林般,黑漆漆的。 “这里是……” 宇文阙牵着林惜文跨进灌木丛中,说道:“雪狼湖。” 林惜文一脚踏上竹筏,一面笑道:“如果我没有看错,湖中心应该有个岛屿。” “嗯。” “你要带我去那里?” “嗯。” “如果惊了狼群,那我们岂不是很危险?”林惜文见宇文阙也踏了上来,才撑起竹竿:“五王爷,如果到了岛上我有危险,那我一定死抱着你不放!” 宇文阙扬了扬眉,地笑道:“如此佳人与我同死,阙值了。” 林惜文撑着竹筏,也笑:“是啊,拉上五皇子这样的大周头号头疼人物做陪葬,惜文也值了。” 雪狼湖上常年萦绕着袅袅薄雾,一叶扁舟飘于湖面,渐渐隐于夜色中。 “喂!” 林惜文拿着竹竿毫不客气的敲了敲躺在竹筏上宇文阙,却被轻巧的避开了。 他甚至还悠哉的双腿交叠,双臂枕在颈下,面净如玉,身静如水。 “惜文还以为五皇子不会武功呢,看来是小女子眼拙了。” “好说。” 林惜文啪的一声用竹竿敲下这平静的湖面:“五皇子!小女子一个人力薄,就靠我这一双胳膊慢慢划你想让我划到何时!” 宇文阙调整了下身姿,阖着的双目慢慢打开一条缝,看向迷朦的夜空,懒懒地道:“不会。” 林惜文挑眉,他不会划船?! 林惜文呼了一口气,故作无奈道:“即便是你不会划也该站起来助我一臂之力,要不然凭我一个人这样划下去……难不成你要等天亮才想登上那小岛?!” “我怕水。”宇文阙笑着坦白。 他真这样坦白了…… 又一个怕水的! 林惜文却怀疑的扫了一眼他面部的表情,他闭着眼,从神色上是看不出来他话里的真假。 可,这话从他的嘴里亲自说出来,林惜文反倒是不信了。 故作愤怒的,她用竹竿猛敲着水面,大片的水渍溅在宇文阙的身上,却只见他的身子颤了颤,继续悠哉的躺在竹筏上,不睁眼,也不说话。 林惜文只能作罢,老老实实的继续划船。 其实若真算起来,她和宇文阙之间也只是见过寥寥数次而已,可每次他靠近她,总会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或许,这和顾十四的身体与他宇文阙有血缘关系的缘故有关。 宇文阙,很漂亮,真的很漂亮的一个少年。 他的漂亮与姬漓不同,与宇文珏更不同。 姬漓笑的时候,唇角微微弯着,这样一个恰好的弧度看起来有些雅痞,有些曼妙。他的眼睛意态清闲,可里面却盛满了张狂。 而宇文阙,给人的感觉总是淡淡的,却冶艳非常。 林惜文划船的动作慢了下来,就这样一直盯着宇文阙—— 正在沉思间,一股大力拉住她。她一个趔趄,不偏不倚的倒在宇文阙的怀里。 林惜文正要开骂,忽然耳尖的听到一些细琐是声音—— 只见宇文阙用内力的将竹筏推离宽阔的水面至荷叶丛中,人也跟着淹没在其中。 “嘘!”宇文阙将手指比在林惜文的唇边,浅笑着问道:“可识水性?” 林惜文点头。 宇文阙轻笑,搂紧了怀里的人,两人一个翻滚,便落入了水中。 湖水很凉很凉。 林惜文的手牢牢的被宇文阙抓住,她有些恼怒,刚刚还说怕水的人现在竟然搂着她‘投湖’了! 狠狠的在水底踹了宇文阙一脚,感受身子一松,她随即借力甩掉了他的手,自顾自的向前游去。 原本二人已经划着竹筏行出了很远,可这雪狼湖上雾气很重,更别说还是在夜晚。 林惜文又是游在荷叶中,所以一时也看不清楚她离那湖中心的小岛还有多远,不过她想,宇文阙肯定知道。 游了一会,她打算回头问问,可举目望去的时候竟然没有见到人影! 林惜文心中一紧,潜下水再看,仍然没有! 夜里,水下的能见度是有限的,林惜文毫不犹豫的向落水的地方游了过去,不知道是太久没有下水的关系还是心中那股无名的惧怕让她心跳加速……宇文阙是想捉弄她把她扔在这里……还是他真的不会水?! 直到林惜文看到前方愈渐渐下沉的黑色身影,她才知道,原来他真没有骗他,他不会水! 宇文阙僵直的身体在往湖底下沉,黑色的衣衫黑夜的水中如同水草一样环绕在他的四周,苍白的面容倒成了这夜色中唯一可见的颜色,眼角安然的弧度,唇角那若有似无的笑意,让林惜文无法判断这到底是不是一个溺水之人该有的表情。 林惜文快速的滑水至他身边,抱住他的头,使劲的向水面上拖了过去。 宇文阙僵硬的身子在呼吸到新鲜空气的时候慢慢的软了下来,如水蛇一般,反抱着了林惜文,新鲜空气才迎面而来。 他们正扒着竹筏停歇。 大口大口的呼吸,林惜文刚要说话却被宇文阙一下捂住了嘴,安静下来才听到湖面滑水的声音越来越清晰的响在耳边,一道微弱的光缓缓而来 林惜文刚要抬头去看,却被宇文阙一个巴掌把头给摁了下来,两个人半个身子都是伏在竹筏上,脸紧贴着脸,一动不动。 光线越来越远了,接着便听到轻微的咚的一声,然后便是一些细琐的响动……直到没有半点声音之后,宇文阙扣着林惜文脑袋的手也松了小来。 “无耻!”林惜文咬牙狠狠的瞪了宇文阙一眼,甩开他的手,稍稍纵身,便跳到了竹筏之上,恨恨的又补充了一句:“骗子!” 宇文阙也跳上了竹筏,浅浅的笑道:“我怎么会舍得骗我的救命恩人?!” 林惜文狠狠的剜了他一眼。 宇文阙又笑:“我是怕水,真的。可在你心中我是不是就那么没用?因为怕水而远离水?” 林惜文抬头看他,可依然一句话也没说,刚才那抹光亮泯灭的时候她才看清楚,原来他们已经靠近孤岛了,而竹筏停在这里也是极其隐蔽的。 “惜文,其实我胆子很小的,到水里就不敢动了。只不过习武的人一口气要比别人长些,你来,自然是救了我的。”宇文阙似笑非笑的在林惜文耳边解释。 林惜文用手肘狠狠的顶了一下宇文阙,拿眼睛睨他:“刚才是谁?” 宇文阙反问:“这里是煜王府,你认为是谁?” “你故意带我来的?!”林惜文皱眉。 宇文阙反而正经道:“我也不知他今日怎么也想来这孤岛。” 手里绞了下湿答答的裙摆,跟着又抹了一把脸,林惜文说:“你别说我们现在再游回去。” 宇文阙抓住林惜文的手,纵身一跃,两人便稳稳的落在岸上。 “既然来了,东西不送岂有就这么回去的道理。” 这岛上的树木并不多,但草却长了足足半人之高,岸边都是细沙,还有乱石堆出来的石堆。 宇文阙似乎对这岛上上地形很熟悉,林惜文一眼望过去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了,而他却牵着她的手一路走的十分惬意,最多有时候扬扬眉头,步伐诡异的绕娆道,很显然,要么是避开宇文珏他们,要么就是这岛上有暗器,不过这一路走来倒也没有听见狼叫或者其他鸟兽。 林惜文对于宇文阙这个人,真是……越来越好奇了,尤其是他对自己的态度。 “喂,你刚才说要送我东西?” “嗯。”宇文阙应了一声,又带着林惜文绕过了一块石壁。 林惜文失笑:“你倒是和某个人很像。” 宇文阙挑眉:“你拿我和宇文珏比?” 林惜文故意笑道:“你觉得你在我这儿能与他比?!” 宇文阙忽然回头,眯了眼睛:“你不怕我把你丢在这里。” 林惜文故作惊吓的往他的怀里钻了钻,可怜兮兮道:“就如同你所说,你舍得?” 宇文阙低头睨着林惜文,因为跳了水,没有绾髻的长发一缕缕的散落在肩头,长长的睫毛上似乎还带着水汽,一双明亮的眼睛在黑夜中格外璀亮,两腮绯红,鼻尖皱,唇微撅着,真是真的不能再真的可怜模样。 不得不承认,比起她,他有一样还是真是做不出来,他还装不来这可怜。尤其是……还装的让他……心疼 或许是因为宇文阙带着她的关系,他们一路走来连踏草的细琐声都没有发出一点,不过林惜文相信,比起惊动狼群,他反而更担心惊动殷泫漾。 疯长的草堆渐渐稀疏起来,而周围的树木却越来越密集和粗壮,林惜文看到前方有些光亮,脚步渐渐慢了下来。 宇文阙挑眉看向林惜文也不说话,一直揽着她细腰的手臂忽然一紧便跃到了树上。发亮光的地方是一栋青砖灰瓦的独立小楼,红木隔开的两层,楼下的摆设像是书房,而楼上只有一方简单的宽塌,别无他物。 宇文阙无心观看屋里的人在干什么,正欲跳跃而行,林惜文单手却揽着树干不松,她的目光透过打开的窗户落在站在屋里的人。 目光下沉,小楼中的格局是开放式的,她能看到宇文珏就站在案台前,台面上展着一副字。 宇文珏的指尖游走于字画之上,最后像是临摹般一笔一划的重复着那落款的姓名—— 第一百三十二章 奢侈的心愿 ‘何以道殷勤?约指一双银。与我期何所?西乃香山侧。倾定至远来,爱身以何为,惜我华色时。’ 光影交错,林惜文一直看不到殷泫漾指尖摩挲的到底是谁的名字,但她知道,那副字的字体不是唐傲雪的,而且……明显娟秀的字体显然是出自女子之手。 “看够了吗?” 宇文阙的眸子眯成一条缝,在她的耳边低吟,手上的力道也渐大,有硬将她扯走的趋势。 此时,殷泫漾听到楼上似乎有些动静,松手准备将字卷卷起,就在他转身的瞬间,林惜文看到落款的一个单字——琳。 曹琳! 林惜文紧抓树干的手略微松动,宇文阙见状抱着她转瞬离开。 一直行到树林深处远离那栋小楼后,宇文阙才从树上落地,在看林惜文—— 收回被宇文阙抓了一路的手,林惜文潋目,半晌才昂首笑道:“看来宇文睿是真的要把曹琳许配给宇文珏了吧,他们也……当真有情对吧。” 宇文阙也敛去了脸上的调笑,微蹙着眉头:“林惜文!” 林惜文抬头,密林中看不到月光,微弱的光线中,她只能看到一个模糊了脸庞的宇文阙,他的眼睛,他的唇,他的下颚…… “过了子时,便是我的生辰。”林惜文道:“礼物呢?” 宇文阙双臂环胸,单手指了指一堆石壁。 “那里?!” “知道煜王府怎么会有这么一大片湖泊吗?”宇文阙柔笑道:“不如这样问好了,依你看,这湖中是死水还是活水?” “活水。”林惜文毫不犹豫,死水的话,经过夏日阳光的照射不应该这样冰才对,至少,浮面的水层应该是暖的。 宇文阙指着那块石壁说道:“石壁后才是狼群真正出没的地方,我送你的东西就放在石壁的最顶端的夹缝里,白日狼群活动时狼王会卧在那里正好遮挡了日光的照耀,而晚上狼王会在林子里四处巡视,所以能充分的吸收月之精华……” “等等!”林惜文的眼皮跳了跳,她听着怎么感觉像是练邪功的东西:“你送我的到底是什么?什么日月什么的,到底什么玩意儿!” 宇文阙也不再多说,他踏着步子,疾而不乱踩的顺着凸出的石块顺势而上,黑色的衣摆随风翩跹,接近顶端时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林惜文忽然看到他之间一道璀璨之光,一眨眼间,突然不见了他的人。 她猛然转身,就见他在自己身后,双手背后对她轻暖的笑着。 “这就是我送你的礼物。” 宇文阙摊开手掌时,浮在树林上空的烟雾忽然被一阵风吹开,银白的月光照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他挺拔修长的身形。照在他的手上,那颗原石完美的切割面所折射出来的光斑璀璨熠熠,如此诱人。 林惜文定睛瞧了半天,她原以为,这是颗黑曜石,可,不是! 黑曜石没有这么耀眼夺目,更像是黑色的……钻石! “这东西……” “是我母亲留给我的。” 余姚夫人…… 林惜文的心跳忽然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快速而没有规律。 她曾想过宇文阙送她的东西是稀世珍宝,比如温润的玉,比如价值连城的宝石,抑或者别的华丽而珍贵的宝贝,种种的可能,可那些都是有价的物品。 没错,钻石在现代不少见。但这颗不同,先不提这样一个时代黑色的钻石本就稀有,单说这是他母亲留给他的,这份珍贵,已经弥足。 “我不明白……”林惜文没有伸手去拿那颗钻石,只是摇着头向后退了两步。 宇文阙道:“不明白什么?” “什么?”林惜文摇头苦笑:“五王爷……我不明白的事情有很多!你为什么要把这颗钻石送给我?宇文阙,我自认和你没有足够接下你这样一份大礼的深厚感情。” 宇文阙的脸上挂着一贯的雅痞笑容,半晌,才慢悠悠的说道:“无需有感情,你当补偿就好。” 林惜文一怔。 补偿…… 她微微一笑:“你欠我的吗?” 宇文阙不语。 林惜文一把抓过他掌心那颗晶莹石块,那样小……握在手心的感觉像是随时都会从指缝中溜走一般。 “我最怕别人对我的好……说是补偿。” 利落的转身,林惜文道:“宇文阙,这份生辰礼物我收了,心安理得。” 宇文阙仍然站在原地,他的掌心似乎还留着她指尖所遗留的触感,心……竟渐渐下沉。 可还是说了一声:“如此便好。” 一路回去再经过那小楼的时候,里面的烛火已经熄了。一路撑着竹筏原路返回,宇文阙虽未帮她但也催动内力让竹筏滑行的快了好多,与林惜文分别时宇文阙欲言又止。 林惜文转身:“五皇子可有话要说。” 宇文阙无言。 林惜文笑:“那惜文告辞。” “惜文……” 眼看她就要推门,宇文阙喊了一声,随后问:“你可有什么愿望?” 林惜文背对着她,摊开自己的掌心喃喃:“你说,有没有人会把我爱的像颗钻石?!请问五皇子,这样的愿望很奢侈吗?” 她那喃喃的声音低到了低不可闻,若非宇文阙习武耳力聪慧或许根本就听不清楚……直到关门声响起,他的手才不自觉的摩挲上自己的左耳—— 自问:宇文阙,奢侈吗?! 翌日。 一大清早的时候,煜王府邸迎来了这月余来自宫内传出的第一道旨意。 宣旨的人是潘放,这也是林惜文第一次看见殷泫漾下跪接旨,这个白衣少年在撩起衣摆的瞬间,未绾起的黑发遮掩了他眸中所有的情绪,面庞上流泻出来的,便只有静。 潘放的宣读出来的辞藻华而不实,无非是宇文睿叙述自己一切安好以及对宇文珏还是挂念的罢了,最后潘放收起圣旨的时候,忙上前搀扶起宇文珏:“煜王千岁,随臣才入宫吧。” 躲在殿后的林惜文眼皮跳了跳,沉静的转身回房。 朝堂之上,宇文睿缓缓抬起手臂,潘放宣道:“曹锐上前听封。” 这曹锐,是曹恽的一个义子! 从小熟读兵法,曹恽悉心培养的一个英才!而且,继江玉珩之后的另外一个武状元。 宇文珏与这个曹锐侧立而对,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 曹锐缓缓步至大殿正中,撩袍而跪:“臣,在!” “封——曹锐为伐辽威武大将军,百万雄师尽归麾下,三日后启程北上,钦此。” 旨完,一名内监便拖着托盘官印和虎符一并交与长宁王,曹锐拿起物件高举过头,喝道:“臣定不负圣上隆恩!” 此刻,宇文睿突然重用起这个曹锐实在是让人费解……不过朝中猜测纷纷,这曹琳不是要给宇文珏做正妃吗? 可是,这时候重用曹锐不是给宇文珏添实力吗? 一时间,让人有些摸不清宇文睿的目的了! 宇文睿毫无表情,摆摆手后,潘放又道:“煜王宇文珏上前听旨。” 宇文珏头微垂,出列后缓缓下跪:“臣弟在。” “着煜王体虚力弱,无带兵之智勇,无为臣之谋略。特赐此次北上随军亲贵,实习观瞻,归属威武大将军管制,忘一扫其娇宠之气,盼长进。” 这道圣旨一落,朝中大臣皆是左顾右盼议论纷纷。 这……皇上到底要唱哪一出? 哪有一个王爷归一个臣子所管制的? 更何况,这曹锐和煜王,不马上要是一家人了吗! 宇文珏低头时暗自扯出一抹嘲讽的微笑,谦逊中带着隐隐的不甘,回道:“臣弟遵旨。” 众朝臣还未想到该做何反应时,宇文睿低哑的声音响彻大殿,一瞬间,安静异常。 “颜玉。” 颜玉步至大殿中央,同样跪下:“颜玉在。” “你依然禁足公主府,没有朕的旨意不得擅自离开。” 颜玉垂首:“颜玉……遵旨。” 有的大臣蠢蠢欲动,正待上前,宇文睿不由分说的便推脱自己身体不适,退朝了。 一夕之间,这位最为得宠的煜王娇宠尽失,玉公子禁足,煜王被冠上了‘过于娇宠’‘不长进’的名号,而曹家,曹锐,如今的威武大将军——风光无限。 而宇文珏似乎真的应承下了宇文睿所给他冠上的名号,此次随军,真真的把‘娇宠’‘不长进’给发挥到了极致! 本来宇文珏身为皇子的时候就因为体质的关系被先帝给宠的没边了。 可在大军北上前宇文睿又加上了一道旨意……还真是宠的没了边—— 宇文珏说要带上林惜文一同北上,竟然也准了! 原本就行军打仗而言,应该轻装从简,可因为随军多了这么个‘娇贵’的主子,仪仗排场硬是翻了个倍,如今,军中多怨言,说,跟了这么个主儿,哪是打仗,保护照顾他都来不及。所以,现在煜王是被象佛爷一样供着护着,可真没多少人真心把打仗这事儿和他多说道。 与上次林惜文随他紧赶慢赶的去安州不同,这次随军的马车反倒是像是皇帝游街样的隆重奢华,先不说马车的宽敞度与豪华度,单说这随行而来的丫鬟队伍就已经拖的老长。 而这曹锐也不知道搞什么,带领着这百万军队,三天一小休,五天一大歇的,沿途的驿馆别院每日都得小心翼翼的接待着,真搞不明白,他们这是要北上伐辽还是在消耗大周国库里的军饷。 情况是相当的诡异……更诡异的是宇文珏的态度。 第一百三十三章 反抗 林惜文是见识过他的谋略抱负,根本就不同这次他表现出来的‘没用娇宠’。 宇文珏城府深,且忍耐力自制力强,他头脑冷静,且从小即博览群书,见识大,就算真还有些贵族的娇气,可到底是皇族,娇宠长大的龙子,阴毒,狠厉,以及惯有的王者之气都是伴随着他长大的特质。 碧痕就守在马车外,倒是一直都没有见长攻。不过,林惜文倒是见了江玉珩的! 军中的将士们也只当是带了这么的皇亲国戚拖油瓶,加上主帅曹锐一直视宇文珏为无物……林惜文对现在状况只想到了四个字:孤立无援。 马车还在慢悠悠的向前行驶,小小的几案上烟雾袅袅的香片,精致的点心,还有美味的坚果,无一不缺。 宇文珏靠在马车的里角一声不吭。 林惜文依然是一副清隽少年的装扮:“在想如何把这帅位夺回来?” 他动了动,移过来一下子抱住了她的头,倚在她的胸前长叹了口气后忽然又笑:“有这么便宜吗?本王要的东西自然得有人亲自奉上!” 林惜文微微蹙眉,他的语气……要的不像是这百万兵权,而是…… 林惜文有些猜不透了。 可……这可不是就是宇文珏?! 如今在看眼前的男子,依然是二十岁的年龄,可经过在煜王王府这月余的沉淀,他沉稳也要理性多了。 林惜文觉得,现在,他才真正成精了。 这也就相安无事的一路走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先驱的两队骑兵已经在驻扎在辽山脚下,而他们便在离辽山不远的翎临城外驻扎。 宇文珏的帐篷论奢华度是不亚于主营帐的,可位置就偏远了些,且重兵把守,与林子四周的拉长的树木辉映起来,倒有些像是牢房了。 日头渐渐下滑,一直看到那炊烟落下时,碧痕依然没有等到有人送饭菜来,立在帐外,她也不敢进去,不敢报。 林惜文的手里把玩着一只质地普通的白瓷杯,这玩意……放在煜王府中宇文珏拿它来给狗装水都不屑,这一路走来,他这王爷越来越不受重视,就连有的普通士兵都敢轻慢了去,可这位爷—— 睨了一眼横在软榻上的人,她想不到,他竟然都忍了! “饿了吗?”宇文珏只是看了林惜文一眼,轻笑着问。 “你都忍的,我又怎么忍不得。” “错!”宇文珏缓缓起身,随手拿起几案上的白瓷杯在地上一摔,嘴角却是带上了意味不明的笑意:“本王能忍的不见得舍得让你也忍,碧痕!” 帐外身影一动,却未掀帘而入:“奴婢在。” “本王用不着曹将军派人来送饭了。” “奴婢明白。”语气中竟带了一份轻松。 林惜文还在疑惑宇文珏对碧痕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的时候,碧痕这边已经端了饭菜进来,精致的菜肴全都是由上好的如意白玉瓷盘承载,银著玉碗,精致华丽。 宇文珏不说明,林惜文也不是同食物过不去,吃饭皇帝大,他想搞什么,等曹锐察觉的时候,她自然也会知道。 连着两天,宇文珏的起居生活已经不同往日,碧痕若是挑剔起来可一点也不比宇文珏差,你军营不给,可以,她自然有办法弄到。 果然—— “王爷,将军下请您去帐前。” 这太监来传话的时候,宇文珏正在林惜文给她抚琴解闷,美名曰:怕是这一路行军打仗把这女儿家的东西都给忘了。 琴音嘎停,宇文珏眉头一皱,长发披着,一件暗染荷花丝衣,忒不耐烦一挥手:“不去!” “王爷,这可是将军下的——” 这传话的太监还没说出个完整的话,宇文珏一直攥在手里的紫晶茶盏就朝他甩了出去,正砸在他的脑门上。嘶啦一声,茶盏碎了。 宇文珏纤秀的小指扶着额,要笑不笑的低沉道:“狗奴才,学会顶嘴了,来啊!给本王张嘴,教教他该怎样回主子的话!”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王爷饶命啊!” 这太监哭号着就被拖了出去。 林惜文扬了扬眉,他这是—— 谁知这宇文珏竟然嬉笑着对她说:“惜文,这个太监你可还记得?我记得咱们行至凤来河边时你想下车方便,可也是他传来的话大军不能停,硬是让你憋到驿馆。” 他要不提还真是忘了这么一茬。 林惜文下榻笈着鞋披散着头发就踱了出去,靠在廊柱下,一手抚了把长发,一边看着廊下两个太监拿着木板轮流狠狠掴着那‘替罪羊’的嘴,血慢慢呛出来,真真可怜。 确也是宇文珏的作风。 也该这倒霉的太监,怎么今天就该他传话呢。正赶上这爷揭竿的兴头—— 林惜文理解,宇文珏此举要么便是开始在这军中立威,要么就是有所图,但凡他做一件事,总不会不明不白,就算处罚个下人也是如此。她虽然不明白宇文睿怎地就让曹锐做了这威武大将军,可她知道,宇文睿的目的绝不是要抬举这曹家。 帐外张嘴自然是引了不少人围观的,林惜文挑了唇角,拉过一旁静观的碧痕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碧痕一笑,便朝她点了点头,随即走到廊下,阴狠兼嘲虐的先吐了那已经被打地淅沥糊涂的太监一唾沫:“呸!你个小不张眼睛的,如今这军营中也开始学宫里那套随主子看人了!我们的爷可是皇上亲封的王爷,怎么,这王爷一出都城规矩就没了?!什么礼数都要给耷拉到脑袋后面吗!这出都城前圣上下的旨意你们可全都看了!何谓礼数不变?现在你们这些奴才可都是张了胆子啊——” 碧痕高扬着嗓子骂骂咧咧的,帐外将士奴才婢女跪的满地都是,她可真是把个尖酸丫头的小人样给演的淋漓尽致。 不过是个人都明白,这不远处跪的将士可都是大将军身前来领宇文珏去帐前的人,这指桑骂槐的话,是说给谁听的。 “打!继续打!直到打到这奴才知道怎么回主子请主子的礼数!最好是报到皇上那去,他的煜王离开了都城竟也能让个奴才轻慢了去!” 啧啧,这最后一句的一语双关——周围的人更是大气都不敢出了。这曹锐说到底也是曹恽身边的一个养子,尽管现在封了威武大将军,可到底,宇文珏是皇家! 林惜文懒得再看,进去的时候,只见宇文珏捧着个肚子滚在塌上笑的可真他.妈纯真痛快。 想来,这位爷现在可憋着气呢! 可,这到底是那股气,他又看出来点什么,林惜文可就真不知道了。 她刚过去坐,他便像个稚童般爬上她的腿,头窝进她的怀里,忽闪着明亮的双眸,认真的问道:“惜文,你知道我们要想打翻身仗应该从哪里开始吗?” 秋叶的寒风像是透过帐帘灌入,一阵接着一阵的袭来,又是夜间,林惜文只觉得更冷了。 宇文珏的话音落下的同时,碧痕挑帘而入:“爷,曹将军来了。” 宇文珏从林惜文的腿上起身,淡笑道:“更衣。” 说真的,林惜文曾在时尚之都巴黎呆了一年的时间,在她所处的那个环境里,美男必不可少,有范儿极正的英伦派,也有平面广告极受宠的纯美派。她曾看过一组大片,是如今时尚界炙手可热宠儿LukeWorrall与高街品牌UNIQLO的合作,惊艳之余不仅让人感叹:上帝是否偏心地为Luke的灵魂涂上了彩虹的颜色? 可眼前的男子—— 他就一袭炙白锦缎长袍,腰环用银丝绣着龙纹的月色腰带,冷艳和热烈混合在一起的眼神和欲滴的唇色……风华、绝丽、糜艳。 脸庞的光彩,炫目的足以让人铭记一生。 “双鬓乍绾横波溜。 记当日、香心透。 谁教容易逐雀飞,输却春风先手。 天公元也,管人憔悴,放出花枝瘦。 几宵和月来相就。 问何事、春山斗。 祗应深院锁蝉娟,枉却娇花时候。 何时为我,小梯横阁,试约黄昏後。” 宇文珏回到林惜文身后,素白的一双手捧起她及腰的满头青丝,一丝丝,一缕缕,梳理整齐,全都挽于发顶,以玉簪定之。 软榻上,宇文珏就跪在林惜文的眼前,眼眸里的认真,太过干净。 他吻了吻她的额头,单手托起她的,然后握紧,轻道:“我们走。” 昏暗的树林此刻已经被火把照耀的如同白昼。 宇文珏握着林惜文的手一路闲庭信步的向主营帐走去,后面大群太监侍卫隔十步远小心翼翼紧跟着。 是的,碧痕那一通‘指桑骂槐’确实有效果。 曹锐亲自来请,场面固然尴尬,可咱这位王爷也有一份固有的脾气,没让这威武大将军入帐,还磨蹭了不少的时间才出来。 两个雅贵绝伦的少年走进主营时,侧立在两旁的宫女忙挑开帐帘,帐内的人,明显觉得眼光的一窒。 “王爷。” 曹锐笑吟吟的迎面而来,亲自来接,似乎没有把刚才的拒之门外放在心上。 “参见煜王。”余人纷纷下跪,脸色看不到,可起码身姿都非常恭顺的。 宇文珏也伸出手扶上曹锐的,应了一声:“曹将军。” 然后,很得体地微笑着。转而便说道:“各位将士都请起吧。” 林惜文仿佛又看到了宇文珏在安州时那份自然的平易近人,一瞬间的功夫,这位‘权贵王爷’竟透出些许的‘淡然’之气。 然后,各个归位。 上下开始你来我语的是些官话套话,煜王这时又充分展现了他的另一面,该接话的就接话,不该他参与的,他微笑看着,大家公子的范儿中又有些沉静儒雅模样。 第一百三十四章 洞悉 林惜文就侧卧在宇文珏的身边,看众人的反应恐怕也是没多少人真正的见过这位名满大周的煜王,模样刚才一现身时已经惊艳了一把,这再一相处,不少人,刚才或防备,或惶恐,或猜忌,或生疏的眼神,起码这时都趋向平和了。 宇文珏优雅的正拿起杯盏喝茶,这时帐外一阵响动,帘子被打起的时候一位翩翩男子浅笑着走了进来,眼前之人,无论衣着装扮还是神态气色都让人不敢轻视,最为闪眼的是他腰间清幽碧绿的半块翡翠,在编织璎珞的遮遮掩掩下,林惜文还是看清了上面刻的是一个‘清’字。 来人双手抱拳一弯腰:“给煜王请安了。” 态度虽恭顺,可也平淡不惊。 此人便是,翎临城内镇守这辽山大关,手握重兵的大将军。年方过双十,骁勇善战,用兵如神,短短三年内攻获辽山脚下数十方边境城镇,将辽军死死的卡在辽山之外,如此武将,却是文人之相,面带柔笑,温润如玉,喜着玄色衣衫,佩戴‘清’字玉件。 只见宇文珏放下茶盏,亲自起身掺起:“叨扰沐将军了。” 这态度亲热些也不至于引起人多大侧目,大军行至哪里,这位煜王下榻之地当然是当地最高长官亲自安排,这一路下来,也有不少地方官员不管是腾出自己的府邸还是亲自上别院问候,都不足为奇,而煜王对当地的官员亲近客气些也不为过。 只是,这一路上宇文珏一直都没有露面,一直到了目的地这位爷才开始闹,为什么闹? 林惜文知道,自然是为了这位少年英雄——沐清! 再一偏头,她在这众将之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脸庞,是江玉珩! 同为少年英雄,双十年华,如今的江玉珩站在沐清面前,似乎有些相形见绌了。 可是,为何会如此呢? 自她与宇文珏从睢国回来,宇文睿似乎像是在改变着什么…… 先是对她的惩罚,城楼上的囚禁三天。 后来则是宇文珏在府里近似于囚禁的一个月。 然后,近乎于被扁一般的来到了这儿! 宇文珏,即便这百万大军真的是宇文睿让宇文珏带领的,可有沐清作为牵绊的话…… 在朝中,颜玉是支持宇文珏的,可,现在仍在软禁公主府中,可以说,他几乎是不能出门的。宇文睿若是想隐瞒些什么的话,颜玉根本就不曾得知。 而这里…… 林惜文的掌心密密麻麻的出了满手的虚汗,连宇文珏都察觉到了她的不对而侧目。 她对上他这双美丽的眼睛,最后,还是低下了头…… 宇文睿……这是已经容不下宇文珏了吗! 星辰渐暗,东方透出第一丝曙光,朝阳缓缓升起,天色渐渐亮堂起来,还未干枯的草地上结了许多露珠,盈盈欲滴。 林惜文侧躺在一堆草垛子上一动不动,乍一看,好似丢了整条性命。 细细看去才见到微微颤动的长睫,几番挣扎之后撩开眼帘,眸中有些雾气,片刻散开来,干净透彻,泛着几分清冷。 看了看四周,早晨的树林中飘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她记得昨日是她要先行回去的,她能想到的宇文珏势必也能想到,看样子,似乎已经找到的应对之法,再看也没有意思。 早该想到,帝王之路一向都是如此,从千古一帝嬴政到太宗皇帝李世民,他们的手上,哪个又没有染上亲人的血。 出来的时候,记得四周都是曹锐布下的守卫,好在远远的还能碧痕领人站在外围,匆匆走去,谁知一声‘碧痕’还未开口,颈间酸疼,眼前一黑,人事不知。 再醒来—— 被困住的双手双脚早已麻木,没有半丁力气。 林惜文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这还是他们扎营的那片密林,不过现在她恐怕是在密林深处,离扎营的地方很远罢了。 到底是谁把她掳来的?她记得当时离她不远处还有士兵看守,只是经过一个粮草垛子的功夫…… 还没有想明白,便听到一道和煦的男声: “我等你醒,许久了。” 这话响起时,突然刮来一阵风,阴冷阴冷的,吹得本就不多的几个字有些破碎,林惜文打了个寒颤,眯着眼睛细细的看向发声源地。 草垛子的那头站着一个人,薄薄的烟雾中也只能看清一个青灰色的稀薄影子,眼里波澜徐徐的眸光明明暗暗,三分和煦六分笑意,还有一分说不清的情愫。 林惜文掩饰心中的诧异,静静的等着他下一句话,显然,对方的身份已经无疑了。 “怎么?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曹锐忽然靠了过来,伸起手抚上林惜文的喉:“还是你等我逼你说!” 林惜文略有怔忪,马上侧开身子想要躲掉那只手,身子刚动便觉得喉间一紧。他的手很暖,带着微微湿气,不大不小的力度刚好扣住她,使得她靠在草垛子上动弹不得。 “说话!”曹锐手上的力道加重,身子靠林惜文近了些,威胁的语气带了几分生冷。 “怎么,不认识我了吗!”他欺身在林惜文的耳侧,暖软的气息喷在她的耳边。 喉咙吃紧,林惜文满面通红艰难的挤出几个音节:“曹…曹锐……” 曹锐站直身子,拉开与林惜文的距离,手亦放下。 清晨的微风刚好将树林中的薄雾吹开,柔和的金色阳光透过树林一丝丝的洒落下来,照在他稍稍勾起的唇角上—— 林惜文的背贴着草垛子,眉头不自觉拧起来,可自己和他有什么瓜葛?! 曹锐看着她,漆黑眸子里盛满阴沉:“林惜文,我也是到今天才看清楚,原来,你就是煜王府的那个姑娘!” 林惜文满头黑线,这个曹锐,怎么看起来好像对她有什么仇恨一般! 曹锐一瞬不瞬的盯着她:“你不知道我没关系,可你是否还记得煜王府的凌云!” 凌云! “曹将军,你不觉得自己将我带到这个地方极为不妥吗!”林惜文有些低哑的声音在这静谧的早晨显得有些突兀,随即,她深吸了一口气,淡淡道:“曹将军提到凌云……不知道曹将军到底想说什么。” 林惜文暗想,曹锐和凌云能有什么牵扯?他抓自己过来难道真的是为了凌云? 曹锐脸上的表情一时复杂难辨,眸光晦暗,凝视苏晚,最终化作一笑:“我想说什么?你真的不知道吗?那我就让你好好明白明白!” 说罢,抽剑挑开绑着林惜文双脚的绳子,也不管她能不能跟上,拉着她的捆着的手臂在树林里穿梭。 林惜文被捆了一夜早就全身虚脱,只差被他拖在地上向前走,匆匆走过一片片的树林,感觉地势越来越向上,净凉的风吹的眼睛生疼,干脆闭上眼,不管他要带她去哪里,以现在的情势而言,她别无选择。 她相信,宇文珏一个晚上不见她,必会找她,她……只有等。 “睁眼!” 林惜文很听话的睁开了眼睛。 扎营的地方是坐斜缓的山丘,显然这已经是山丘的最高顶,斜滚的山丘下有一池湖水,跳跃的日出,近在咫尺,林惜文望着眼前的一切……这里的地形很像,很像她和宇文珏遇刺时的那座山。 “你想让我看什么!” “不是看,是感受……”曹锐的话突然停止,皎亮的眼里蒙上一层雾气,眼角微微弯起:“我是让你知道……死的滋味!” 林惜文惊诧的睁大双眼,还未反应过来,便感觉全身受了一股重力飘了起来,心一沉,身子便随之狠狠跌了下去。 身子似被利刃剐割,疾利的风鞭笞般划过耳边,挽起的长发被吹散,黑色的发丝高高飘起,林惜文看到那柔和的阳光忽然间变成了满目的猩红,也不知是自己身上的血还是因为沿路滚落时撞到头而导致的眩目,想要闭眼,却无论如何都闭不上,只觉得那汹涌的血色向自己涌来,接着浑身剧痛,全身上下像是要被撕裂一般。 只听到‘哗’的一声。 林惜文开始觉得呼吸困难,刚刚还轻飘飘的身子突然沉重起来,没有凌迟般的疼痛,却是刻骨的冰冷灌彻全身,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想要挣扎,手脚无力,想要呼喊,冰冷的液体顺着张开的嘴滑下,吐不出半点声音,耳边充斥着嗡鸣声,水花声…… 双手还是被捆着,陷在水中的她呼吸不及双脚乱扑腾着,可无济于事,蓦地,她的身子又轻了起来,不似刚刚那般轰然下坠,缓缓的,一点点的,往下沉。眼前的血色慢慢退去,渐渐亮起一道白光,连耳边的嘈杂声都突然没了。只剩下嗡嗡隆隆的回声—— 就在她的意识渐渐消失的时候,忽然自己的双手被人猛的一提,哗啦一声,急促的水流声再次响在耳边,紧接着,人也被吊在半空。 不知道什么时候曹锐在绑着林惜文双手间的手腕上又捆了一道绳索,而现在,绳索的那头就捏在他的手里。 林惜文睁眼的时候,看到自己被吊在半空之中,头顶过分灿烂的阳光将她的眼都找不开,耳边,是曹锐嗤笑声音:“溺水的滋味好受吗?我今日就要让你尝尝,什么叫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林惜文胸口一窒,吐出一口清水,怒吼道:“曹锐!你这个疯子!” 第一百三十五章 曹锐杀机 “曹锐!你这个疯子!” “我就算是疯子又如何!林惜文,记得你也有今天就行!” 咚的一声,曹锐的手上的绳子一松,林惜文再次落入手中,越是挣扎,眼耳口鼻中越满满是水,鼻腔里不但有窒息感,还有酸痛感—— 提起,落下,再提起,再落下—— 从曹锐一句又一句的间接话语中明白为什么他这样对她,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凌云与这个曹锐,应该不是普通的关系。 曹锐看着林惜文被他折腾的越来越痛苦,看着她双脚所折腾出来的水花……凌云死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苦,这样痛? 凌云在入煜王府之前与曹锐是相识的,那还是他们小的时候。 曹锐在被曹恽收养之前也是个穷苦人家的孩子,他与凌云可以说是一同长大的。 凌云比他大五岁。 从他懂事起,她就在他的身边,春暖秋寒,夏雨冬雪,每当他被酗酒的父亲打骂被赶出家门的时候,是她站在寒风里拿着破旧的棉袄等着他,夜里捂暖他的手脚,哄他入眠。冬天,她会偷家里的地瓜出来埋在土里,烤熟了,一点一点喂给他,说,有她陪着。 他生病时,是她冒着被打的危险从药铺里偷来她认识的药草,熬成药汁给他喝,不眠不休的日夜看守,喂他吃药。 后来,酗酒的父亲死了。 凌云,被买走了。 曹恽认他做了义子! 他听从曹恽的话,悉心教导,指望有一天能出人头地,将凌云从煜王府接出来。 可是,凌云死了! 如果不是因为林惜文! 如果不是因为她! 凌云怎么可能死! 是林惜文剥夺了他仅存的那么一点点的幸福,所以,他要让她死!凌云怎么死的,她也必须要比她痛苦十倍! “爷!在那边!” 碧痕远远的看到曹锐的身影,忙回首冲着满山搜索的人喊道。 快步向前,碧痕甩针而出的同时,曹锐冷笑一声,双手一松抽剑而出。 宇文珏刚爬上山头看到的就是绳索一路缩短滑下山崖,几乎没有间隔,倾身向前一扑,半个身子便挂了崖壁之外,手心紧紧的抓着绳索。 宇文珏看着安静的在水中缩成一团的人:“林惜文!你给我撑着!” 随后而来的士兵自然是不敢和曹锐对打,只能上前帮着这位宇文珏把人捞了上来。 宇文珏将林惜文平躺放好,一遍又一遍的压着她的胸口,想把她吸入肺里的积水全都给压出来。 “林惜文,我说过,本王不会让你死!你给本王醒过来,醒过来!” 迷迷糊糊,林惜文见到姬漓那张似笑非笑的欠扁脸庞,他睨着她:“原来你这么容易就会死吗?林惜文!” 她只看到他的脸就恨的牙痒痒,刚想吼一句‘关你屁事’却发现自己胸口像是被堵着什么一样出不了气。她仿佛听到有人叫她,是宇文珏……是啊,他说过:我怎么舍得让你死呢? “咳…咳咳……” 失去知觉的身体恢复了疼痛,‘哇’的一声吐了一口又一口的水出来,睁开眼,见到的便是宇文珏漆黑的眸子,她第一次在这里面看到慌乱,还有……恐惧! 正与碧痕纠缠的曹锐看到林惜文竟然醒了过来,剑锋一转,不顾自己是否会被刺伤直直的挑向平躺在地上林惜文的心脏。 扑哧一声—— 剑身抽出时,鲜血四溅。 凄寒的早晨,利剑刺透皮肤,温热的血洒在林惜文的脸上,喷到嘴边,舔了舔,腥甜的味道。 双臂环紧了覆在身上的冰凉,闭眼,努力吸气,从刺鼻的血腥里寻找淡幽的药香味。 “林惜文,你可抱紧了,你这条命,是我给的。” “宇文珏……”林惜文闭眼,声音有些哽咽。 “是我自愿挨的,最少,你现在活着。”宇文珏轻缓的开口,声音好似水波,缓缓漾开。 曹锐也没想到宇文珏竟然会替林惜文去挡这一剑,当即愣住,碧痕便趁这中间的空挡将他制服,对方毕竟是将军,所以碧痕也只是刺伤他些许皮肉后再用银针封了他的麻穴,士兵看了连忙给抬回去了。 “爷!” 碧痕小跑过去,要扶宇文珏,宇文珏却没有动,冷着脸问:“重吗?” “爷,血流的多了,让奴婢给您处理吧。” 宇文珏脸色逐渐苍白,可眼眸却凌厉非常,他反过身紧紧的抱住林小细纹,狠狠的咬着她的肩头:“他给本王记住!记住!” 象个受惊吓的孩子,又不象,象个发誓要报复的孩子—— 林惜文被宇文珏扣在怀里,双手沾染的全都是他的血,她忽然很怕,直至快死的时候,她才惊觉,原来在这个时空里,她最亲近的是他,不管他们中间夹了多少阴谋、权势、仇恨、欺骗、利益…… 她初来时,见到的第一个人是他,保她衣食无忧的人也是他。 刚才他替她挡那一剑时,她突然的怕,怕如果他就这样死了—— 曹锐挑伤宇文珏的事很快就由随行的文官写成了奏折八百里加急的给送回了都城。 宇文珏体制特殊,受了伤失了血体内的毒也像一下就这么迸发出来,躺在帐中真的就跟死了一样,军医束手无策,只能期待着宇文睿能让颜玉过来,这位爷的身子一直都是他照料的。 沐清将宇文珏迎到了翎临城中,用人参和灵芝续命。 可屋里—— “宇文珏……宇文珏……” 林惜文连着轻喊了他两声。 宇文珏趴在床沿上,眉头皱了皱,嘴里无意识的发出一声嘤哼,赤裸的脊背上,伤口明显的慢慢愈合,除了脸色过于惨白之外,根本就没有一点性命堪忧的迹象。 林惜文看了眼送来的千年人参汤,问:“还要喝吗?” 宇文珏的眼皮动了动:“你不要命了吗?” 林惜文的眉头蹙的更紧,可还是仰脖将碗里大补的药给喝了。 “其实……” 连着喝了近十天的人参,林惜文只觉得自己全身冒火:“要补血的话,你最好是让人给我弄点红枣,阿胶,还有枸杞和洛神花之类的,人参这东西……吃多了也是要人命的。” 每天晚上宇文珏沉睡的时候她两只眼熬的就像是一头狼,怎么睡都睡不着,精神饱满的想去外面搬石头玩,脑子很活跃,身体很疲乏。她现在就想好好的睡一觉…… 宇文珏翻身,手臂一用力将林惜文拽到自己的怀里:“是不是觉得睡不着?” 林惜文点点头,接着像是没了骨头一般窝进了他的怀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的身体也全都是药香。 “如果都是你,该有多好……” 呢喃着,眼睑慢慢下垂。 每日让宇文珏就着她的手腕吸血,其实要靠人参续命的不是殷泫漾,而是林惜文。 半个月后,都城城传来圣旨,命沐清为伐辽副帅,曹锐虽然爵位未改,但因为碧痕那日甩在他麻穴上的银针太深,军医在取针的时候,针锋不知为何折在里面,所以,他每日都是昏昏沉沉毫无气力,现如今,连下床都困难。 而宇文珏,不知为何,林惜文忽然发现他也有些不一样了…… 以往,他的脸色总是呈现一种过于妖异的卡白,美则美,但少了几分生气,就像是那种精雕细琢出的SD娃娃般那样冷艳,而且,在她的记忆中,他的手脚和四肢都是冰凉冰凉的,可如今,他的面色渐渐呈现出一种如桃瓣般的颜色,而且,她再握他手的时候,已经有些温度了。 可就在此时,沐清来了。 “煜王的身子可算是大好了。” 趴在床上的林惜文侧头,看向没经通报就推门而来的人,拿着一把纸扇在手心来回把玩,眉眼高扬,嘴角弯起,像是在笑,却无法在眼力捕捉到半丝笑意。 宇文珏回以微笑,清冷的声音好似寒夜的风:“还多亏了沐将军府上的人参灵芝。” “若真这么有用臣呆会儿让人再送来给这位姑娘服些,王爷的身子见好,可王爷身边的人脸色可就不太好了。”沐清手指略动,纸扇打开来,上面龙飞凤舞地写了个‘清’字。 宇文珏侧头,看见林惜文俯卧在床榻上,一头的青丝覆盖了自己大半个身子,惨白的脸在乌黑发丝的映衬下,我见犹怜。 “不知沐将军今日来所谓何事?” 沐清‘啪’的合上纸扇,正色道:“辽军已经开始蠢蠢欲动,兵力正逐步向霍都城中调遣。” 宇文珏笑意浅浅:“沐将军有何高见?” “咦,这可正是臣来找王爷的原因,王爷怎反问起臣了。”沐清挑了挑眉,老神在在道。 林惜文看着这两人之间的交流,狐疑。 不过。 宇文珏看样子确实要给他皇兄‘建功立业’看了。着手,便是这座名为‘霍都’的小城。 林惜文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兴奋,可这小子到底城府极深,大臣面前恢复了当初在安州时的谦谦孺子样儿。 这次,宇文珏一身戎装,脸上仍然挂着仿若大病初愈般的‘憔悴’,可也掩不住少年人气盛的雍华与灵气,骑上战马,配上那张动人的容颜—— 林惜文没有多少时间来欣赏这位小爷的绝色,就被扔上了马车,帘子落下。如今的马车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现在是她失血过多,头还是晕晕的,干脆躺了下来。 这时,听到外面一声略微沉厚的男声,她知道,是江玉珩。 “王爷此去可是要……” 第一百三十六章 杀破狼 他的话音未完,又听到一个声音说:“江公子,大军就要出发了,这里似乎不是你该呆的位置。” 一点点的空白后,林惜文才听到一声:“是。” 沐清将江玉珩打发走后也勒马率先去了。 看来宇文珏果然是磨刀霍霍,可他的心意是否在伐辽上,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山麓蜿蜒,再加上漫天大雾,一纵铁骑在其前行,默然凝穆却如幽灵鬼魅。终于驻扎在辽山脚下,与先前的突骑会和,林惜文掀开车帘,隐隐看见那边巍峨的辽山山脉。 宇文珏一直是骑在战马上的,虽然他的身体见好,还是经不住外面那样阴潮湿漉的空气,可精神却出奇的好,他抓着战马的僵绳目光清明地望着那边的城池。 “王爷,是否依计而出。” 将领们仿佛已积蓄好十二万分精气神,看来昨日宇文珏已经和沐清他们制定好了周全的计划。 战马小踱几步,宇文珏拉着僵绳目光从对面城池回到这些将为他出生入死的将军们身上,突然紧拉辔绳,从马上跳了下来,左右侍从连忙惊呼要去搀扶,他却双手推开来人—— 真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他竟然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将军们纷纷慌忙下马就要下跪,他清朗的声音却已出口: “各位将军莫怕,珏如此并非虚情假意。我体弱,现在还无法亲领大军深入前沿,可,请诸位相信珏的谋判,沐清将军又是驻守辽关多年征战在外的奇谋勇士,此一役一定能大获全胜,在此,请接受珏一跪,拜托各位了。” 林惜文盯着这样的他真是不得暗暗佩服,这样小小年纪,这样的心计,这样的御人之术—— 本来都以为这煜王只不过是娇宠而出的权贵,可这样一番下来,怎样不令边关的老将们改观,又怎样不激起他们浴血奋战的决心,事实,这一役确实艰难,又着实打地漂亮。 江玉珩一支进至城下,做出攻城的姿态。 然后另外两位边关老将率数十名骑兵,一面做出围的样子,一方大骂城中的守兵无能,不敢出战。 在辱骂声中,辽军的守将老羞成怒,果然率三万士兵依殷泫漾所计划从东门、南门出战。 宇文珏又下令收缩阵地,那守将以为泫漾他们畏惧而后退,便引兵前进,在‘霍都’下一里处布阵。 这时,沐清的步兵也相继赶到,列阵与突厥军对峙。 这次大战尸横数里血流遍野。 此刻,暮色已经降临,宇文珏下令立即登城,由于没有攻城工具,将士们肉搏登城,终于攻克‘霍都’城池。 于是,夕阳一道,在血染的暮色中,林惜文乘车在滚滚硝烟里进入了霍都城。 掀开的车窗帘又放下,到处是挂着,躺着,歪着的尸体,看着只会是一级更比一级高的惊怕与恶心。 这便是战争! 林惜文盘腿坐在车内不住吸着气,这样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场景连想象着都让人作呕,更别提是身在其中。 “惜文。” 车帘再次掀开,宇文珏站在外面像她伸过手,手上,同样染满鲜血。 林惜文移动身子过去,没有牵他的那双手,自己跳下了马车。 宇文珏微笑着没有说什么,只是上前两步径直握上她的,十指相扣。 林惜文顿时觉着掌心布满血腥般的粘稠,侧头,他的脸上尽是笑意。 这一晚,宇文珏抱着她入睡前,轻喃:“马上就能回都城了,惜文,忍忍。” 在宇文珏的一夜好梦中,林惜文失眠了。 第二天一清早,林惜文就爬爬坐了起来,却也只敢坐在帐幔里望着睡相单纯的宇文珏,疲倦地抬起手揉了揉眼角,——一只手便抓住了她的手腕。 宇文珏还是趴在那儿,黑色的发流泻一枕,美丽的眼睛迷人的望着林惜文,抓着她手腕的手轻轻一拉。 林惜文倒在床.上。 宇文珏翻身压在她的身上,开始从她的额角慢慢一路问下来,停留在她刚才揉过的眼角处,用唇摩挲了半天。 林惜文微微闭上眼睛,任他轻轻的吻,嘴里无声的嘤哼着。 宇文珏吻上她的唇,久久不愿分开。 “爷。” 幔帐外隐约看见碧痕恭敬微倾的身体。 宇文珏靠在林惜文的脸庞边,声音不大:“什么事。” 碧痕道:“爷,有客拜访,是五王爷……。” 林惜文微垂了眼,头偏过一边。 而宇文珏却微微一愣,不过,眼睛却是盯着身下的林惜文。 他淡笑了下,眼漫不经心的抛向外面的碧痕,却听见碧痕继续说的是:“是五王爷谴人送来了一封信,说是要给……给姑娘。” 林惜文心里疑惑,宇文阙怎会让人给她送封信来? 而宇文珏一听见碧痕后面的话又朝林惜文看了过来,林惜文平静的对上了他的眼眸。 他起了身,懒懒地自己系着胸前的一支衣带,边象意味阑珊地问:“人呢?他倒是念情,现在人才刚刚得了自由,信便送来了。” 林惜文诧异的看了眼宇文珏,他怎么知道宇文阙现如今是自有的? 碧痕垂首:“人就在殿外,爷是要……” “把人带进来吧。”宇文珏懒懒的往后一躺,手牵住了林惜文的,将她的掌心攥在手里,一根根的抚摸她的手指。 “是。”碧痕转身出去了。 不一会儿,远远帐幔外进来一个人,隐约看到他一直恭敬弯着腰双手捧着件东西,走近后跪下道:“奴才给晋王殿下请安。” 声音尖细,显然是个太监。 宇文珏眼皮都没有抬,轻笑道:“劳五弟还惦记着本王身边的人,信呢?” 那太监连忙呈上。 碧痕接过,走近几重幔帐呈了上来。 人道是,君子有德,不窥人私密。 而宇文珏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个君子,信一到手,便自行拆了这封信,看了几眼后,脸色就微微的变了。 信拿在手中迟疑了一再迟疑,最后还是交在林惜文的手中,阴沉着道:“或许,只有你能看得懂。” 林惜文伸手去拿,雪白透明的手指正好覆在漆黑的墨汁上,晶莹的白。 捧着信纸,低着头,待看清上面的字—— ‘今春有客洛阳回,曾到尚书墓上来。见说白杨堪作柱,争教红粉不成灰?’ 泰阳城内,那栋画楼中—— 庄元迷恋蝶笙替她赎身,倚着这天然的温泉眼建了‘梦笙楼’,后来庄元病死了,蝶笙思念庄元,也自缢在那温泉眼里。 这世间原也有一个名妓叫关盼盼……尚书的一个同僚却嫌她没有随着这位尚书而死,便做了一首诗,意思是说这位尚书坟前的杨树都成柱子了,你怎么还没有变成一把灰呢,怎么还不去死,怎么有脸活下来。 “本王记住这四句诗了。” 你怎么还没有变成一把灰,怎么还不去死!怎么还不去死! 林惜文只觉得自己的心里忽然像是被铁锤狠狠的凿了一下,片刻间,胸腔内就开始翻江倒海,宇文阙……到底想告诉她什么! 他要她去死! 宇文阙不可能会无缘无故的送这样一封信来,他到底要告诉她什么! 是不是宇文睿…… 还是宇文珏…… 林惜文看着手中的信纸从中间泛出了水漾的波纹,她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可那破浪泛滥开来,汹涌成涛,一波波的将她彻底的淹没了,原来是她的手在抖,接着便是手臂,全身都颤抖得不能自制。 宇文睿! 宇文珏! 宇文阙! 你这是要告诉我……宇文睿他,已经按捺不住了吗!那么,此次之行…… 林惜文冷笑一声,开口之时,一道殷红的鲜血顺着唇角缓缓流下,手中的信纸攥的紧紧的,摁在床栏上,狠狠的揉下去,看着它碎成了一点点,一丁丁,一屑屑。 宇文珏被她吓了一跳! “松开!你个嘴给我松开!” 他抓着她,她死死的咬紧牙关,他便捏住她的脸撬开牙关。 林惜文终究比不过宇文珏的力气,咳嗽着吐出了一口鲜血。 她靠在他手里,身体柔若无骨。 可宇文珏看的出来,这副柔弱的身体里隐藏着暴烈的惊涛, 这样好吗?路,一直都按着他预计的再走,是没错的!可,这样好吗?! “宇文珏……” 碧痕递进来一杯水,宇文珏拿在手里小心的喂了进去,又吐出来,满目的殷红。 “他对你说的话什么意思?你要怎样!” 宇文珏坐了起来,一下子把林惜文摁在身下:“林惜文!你别忘了,你的命是我的,今生今世!都是!” 林惜文忽然就笑了,像个纯真的孩子,勾上他的脖子,去衔他的唇。他一沾上,便纠缠的难舍难分。 “我们什么时候回都城?!” 他松开她,还啜着气。 “爷……” 碧痕忽然走近,再次轻唤。 宇文珏的眸子猛然染上一层诡异的光,唇角微弯。 碧痕接着道:“潘放来了。” “看,这不就能回去了。” 林惜文仰起脑袋,眯眼看着宇文珏,突然笑了。极其自然的一个笑容,宛若山谷里的清风,缓缓拉开。 潘放进来的时候并没有宣读圣旨或者文书之类的东西,只是撩袍跪在了帷幔外,低沉的嗓子带着淡淡的笑意:“臣先恭祝王爷大病初愈。” 林惜文眯了眯眼,潘放这个人……很有意思。 帐子里的宇文珏只是玩味的笑了笑,倒是碧痕,十分机灵的上前扶起了潘放。 潘放又道:“皇上十分惦念王爷。” “谢皇兄了。” 半晌,宇文珏才回了这样一句话。 潘放微微抬了头,林惜文隔着帷幔看过去,他的脸上一如既往的平淡。 “皇上这次让臣来一是看望殿下,二是心疼殿下。皇上说:这眼看就到秋末了,辽山靠北偏寒,都城还没落叶呢,这儿都该下雪了。皇上还说:这宫里许久没办喜事了,惦念着您,让您回去,好办喜事儿。” 林惜文从微怔中反映过来,喜事? 第一百三十七章 政变 再看宇文珏,他眸底的光也是微微一窒,可表情,依旧淡然。 潘放此时偷抬了眼朝帷幔内瞧了瞧,这才又低下头道:“王爷,皇上还说……” 宇文珏细长的眸子敛了敛,缓缓问道:“皇兄还说什么?” “皇上说了,若您真不想回,就罢了。” 宇文珏却笑了笑。 林惜文能看透,他的笑容里没有半分温度。 “潘放……”宇文珏忽然问道:“你跟在皇兄身边多少年了?” 潘放敛了敛眸,回道:“王爷怎么问起这个?臣自小就承蒙皇恩,跟着皇上的时间是长还是短,有区别吗?” 宇文珏也闭了眼,眉心微蹙,像是在挣扎。 半晌沉默之后,碧痕上前,领着潘放道:“请大人随随奴婢来吧。” 潘放行了礼:“臣告退。” “潘放!” …… “你先行回去吧,明日,我便启程。” 潘放一惊,转身下跪,在地上重重的叩了三个响头:“臣谢王爷!” 潘放走后,林惜文忍不住开口:“你本就有心回都城,为什么要戏耍潘放?还是,你戏耍的人原是宇文睿!” “惜文。”宇文珏清冷的声音似乎柔和了一些:“为什么你不去想,或许我会就就此放弃回都城?” 林惜文对上宇文珏的眼眸,里面蕴藏的深情真挚的连她都为之一振。不自觉的撇开眼,感觉有一股莫名的气势在空中弥漫。 她弯起唇:“你是宇文珏吗?” 宇文珏浅浅勾起唇角,眼内一片温和笑意,只是……为何,心中泛起的苦涩,又是为何。 第二天,宇文珏便同沐清告辞,要离开‘霍都’,沐清也不意外,一手把玩着这扇,扫了一眼云初初,像是自顾自的说:“这下可有些麻烦了……谁领着这百万雄师继续打下去呢?” 宇文珏狡黠:“难不成沐将军总是喜欢刀里来,剑里去吗?本王觉得这‘霍都’城蛮好。” 沐清浅笑:“臣还真有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偷懒了。” 半个时辰后,林惜文和宇文珏乘坐马车离开了‘霍都’小城。 路上,宇文珏问林惜文:“如果,回到兰陵后,皇兄将曹琳指我为正妃,你会如何?” 林惜文摸了摸怀中的玉璧,忽然一声冷笑,手臂微抬,抚上宇文珏的脸:“宇文珏,与其你问我若曹琳要嫁你我会如何,倒不如说,在我与曹琳之间,你将如何!” “惜文!” 宇文珏的眼眸陡然一亮,便抓住了她抚在他脸上的手。 林惜文却接着道:“宇文珏,我希望你还记得你曾说过的一句话。我想对你说,如若不能,便要信守承诺。我此生,不愿承受第二次。” 宇文珏郑重道:“我答应你。” 车轮滚滚,马匹嘶鸣。 待他们一行人穿越凤来区域时,迎头而来一队策马而来的黑衣人。领头之人竟然是沐清! 只是他们的腰间和额头全都系上了白绫。 宇文珏半眯的双眸猛的空洞,停车后他甚至连站都没有站稳的跌跌撞撞的便下了马车。 沐清勒紧缰绳,下马跪地,动作一气呵成,平淡道:“王爷,都城传来消息,皇上……薨了。” 宇文珏趔趄了两步,终究跪倒在地。 林惜文踏出马车的时候看到的便是他面朝都城,重重跪下的一刻。碧痕上前要去扶,被她拦下了。 沐清又说:“是五王爷宇文阙!他如今,要大婚,娶的是曹恽之女……曹琳。” 林惜文看着跪在地上的宇文珏,眼中忽然涌上一股酸涩。 可是……怎么能是宇文阙…… 林惜文隐隐觉得,有些事,根本就不对! 而且,宇文睿……他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就这么死了! 再看宇文珏的反应,他怎么能相信,宇文睿会死! 宇文阙……林惜文想,他怎么都不可能去杀宇文睿来要大周的江山! 这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林惜文想不明白! 可是再看宇文珏,他也会想不明白? 刚才,看到沐清的时候,他的身形不稳,他的失望和心痛?可,到底是为什么? 没有人去扶宇文珏,他只是淡漠的的跪在那儿,朝着都城的方向,叩了三个响头,个个掷地有声,咚!咚!咚! “什么时候登基,什么时候大婚。” 宇文珏起身的时候,问沐清,表情淡然,仿佛他一切的心痛都随着刚才的那三个头逝去了。 沐清道:“五日之后,登基与大婚同时举行!” 宇文珏冷笑:“还真的是……着急呢!” 沐清平静的回道:“王爷现在预备如何呢。” 林惜文袖子下的双手捏的很紧很紧,眼眶微微有些发热,心中觉得既可悲又好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连她自己都怀疑的事情,宇文珏就这么信了? 宇文睿……到底要做什么! “五日!沐清,你是说本王还有五日的时间……对吗!” 他盯着他,问地这样专注,甚至狠绝,那种不拖泥带水的坚决。 还不等沐清有所回答,忽然,林惜文嗅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随之肩头一紧,脖间冰凉,一把银亮的匕首正对喉间。 “煜王,若您是想趁乱造反的话,恐怕是没这个机会了。” 尖锐而阴柔的声音响在林惜文的耳边,四周忽然窜出一堆的黑衣蒙面人,呈包围状的向宇文珏等人围拢过来,迅速的缩成一个圆。 而这最后才出现的领头人竟然是江玉珩。 宇文珏蹙眉问道:“江公子今日在此堵截,是想要本王的命吗!” 江玉珩正色道:“玉珩不敢,只是皇上刚刚过世,王爷应快马加鞭回都城才对,万万是不能去安州的!” 说着,尾随而来的大队人马缓缓压了过来。显然,这是要压着宇文珏回都城了。 林惜文的眼角抽了抽,如果就此回都城,宇文珏就算不丢命……也如同那折了翅膀的鸟儿,要被软禁了。 心一横,赌就堵一把!若就此逃了,他还会有机会! “劳驾这位。”林惜文转而问着身后劫持他的人,很显然,这位和江玉珩不同,他应该是宫里来的:“宇文阙可曾提过我?比如要安全带我回去之类的?” 宇文阙不可能连她都要杀! 持刀挟持她的人冷哼一声,林惜文的肩膀猛的被扣住,架在她脖子上的刀刃几乎划破她的皮肉。 林惜文眼角的余光看向一直被忽视的碧痕,只见她像是弱不禁风般被人一脚踹地,但显然,指尖的寒光已经泄露。 这时,有人前来一辆马车,江玉珩说道:“还请王爷上车。” 只听那挟持着林惜文的老奴说道:“王爷,还请您安分的入宫,否则,老奴手上的刀可是不长眼的。” 林惜文忽然笑道:“那还请公公的刀松一些,惜文可不安分,要是自己撞刀刃上了,那公公回去可就不好交差了。” 那老奴一怒,身型晃动的瞬间,林惜文忽然抬脚向后狠狠的踩了一下,同时喊道:“碧痕!” 碧痕当然知道林惜文喊这一生意味着什么,连忙一道暗器射来,紧接着地上一滚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只是一瞬间的功夫,林惜文便脱离了挟持。 “姑娘!走!” 这次,都城派出来的人全都是顶级的高手。 这些人虽然没有接到格杀令但也从现在的局势看出些端倪,现如今,既然做不到毫发无损,即使是伤了他们也不会让他们跑的,所以当下,有谁还会客气保留,当真是招招使尽全力。 好在,原本宇文珏就带了了护卫,一时间双方打的不可开交,难分上下。 林惜文扫了一眼,明显可以看得出来,沐清……压根就不是站在宇文珏这一方的! 此时,长攻早已现身,路上,他一直都是以暗卫的身份暗中保护宇文珏。现在,他一手应战一手护着宇文珏,在掩护下想要逃离。 而这边,碧痕则是在掩护下保着云初初。 江玉珩站在高处,观摩战局,忽然大声喝道:“杀了林惜文!护她者,死!” 这一声令下之后,围着林惜文的那帮人,手上使用的招式忽然比方才又凌厉了几分。 碧痕已经无暇顾及,只能使尽最后一丝力道狠狠的喊道:“跑!江玉珩是不敢杀了爷的!可他会杀你!跑啊!” 林惜文看向宇文珏的方向,他也在看她。 跑! 宇文珏也对她这样说,如今的形式,长攻带着他走不了,可却还能在江玉珩的手里保她一条命。 是,或许现在朝堂上的那个人不杀她。可如今,要她林惜文命的,是江玉珩! 林惜文思考不了太多,她只知道,如果她不跑,她一定会死! 转身,原来大部分护着宇文珏想让他跑的人,现在全都来护着林惜文,只为让她跑命,而宇文珏,束手就擒。 江玉珩却不肯放过林惜文,让人一路杀了过去。 林惜文没命的往前跑,碧痕就一路护在她的身后。 忽然,她只觉得一道阴影在眼前划过,刺啦一道刺耳的响声—— 林惜文止步,缓缓回头,迎面飞溅而来的鲜血,面目的殷红。 “姑娘……” 碧痕连最后的声音都没有机会发出来,江玉珩就站在她的身后,手上的大刀威风凛凛,看着碧痕一点点的在她的眼前倒下,如秋叶般凋零。 林惜文看着地上的碧痕,半个身子几乎被人劈成两半,看到她睁着双眼,直直地望向天空,眼角还有未滑落的泪,看到她的嘴型,是那声未喊出口的……姑娘。 原来,这就是争权夺势! 你没站在最高处俯瞰生死,就匍匐在最低处承受灾难。 第一百三十八章 谁生谁死 林惜文笑了起来,面容苍白而虚无。 无视江玉珩手中那把带血的大刀,她缓缓的朝碧痕走去,她那忽然惊惧地睁大双眼,那未发出完整音节的口型,突兀的如此可怕! 一切都发生的那么快,快到一条如此鲜活的生命就这么嘎然的停止在自己的眼前,杀戮声,撕裂声,混乱的叫嚣声,林惜文眼前的一切,全在碧痕四溅的鲜血里失去,静止一样的定格在她的周围。 她身边一切的人和事,仿佛突然变成了幻影!她知道自己在害怕,深刻的害怕! 江玉珩要砍死的人,是她! 躺在地上几乎要活生生被劈成两半的人……该是她! 林惜文的手脚冰凉,甚至都在隐隐打颤,这一刻,她仿佛都凝听到死神在她耳边的啜息—— “林惜文!你在等死吗!” 江玉珩手中钢刀高高举起的时候,宇文珏那清冽的嗓音第一次如此嘶哑和恐惧的向她吼来。 一道银光忽闪而来,林惜文看着碧痕的尸体……她不会让她就这样,枉死! 急切的一个转身,可疼痛依然袭来。 只见那把明晃晃的大刀砍向自己,接着,身子要被撕裂一般,疼痛到欲哭无泪,疼痛到无法呼吸,疼痛到无力思考。 原来,碧痕死的时候,经历的也是这样的疼,这样的痛! 她要记住,记住今日碧痕为保她的命而惨死!记住今日要将她置之死地的是江玉珩!也是宇文睿!记住一个天之骄子在一夜之间成为了阶下囚! 她,不会死!不能死! 倒在地上,她看着江玉珩脸上冷漠的神情,见鬼的,她依然觉得这样正直,正直到她真觉得自己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阻碍了这錖大周朝的繁荣发展。 江玉珩一句话都没有说,宇文珏被人扣住,长攻分身乏术。 就在他的刀第二次迎着林惜文的脑袋要落下的时候—— 一道白色的光迎着江玉珩的刀刃而来,‘啪’的一声尖锐破裂,那被刀刃削断的半块玉璧狠狠的朝他的额头砸了过去。 江玉珩只能收招去挡这半块玉璧。 就是这个空当,一道白色的残影快如闪电的抓起林惜文的手,她只闻到一丝熟悉的味道便被扯进一个温暖怀里—— “走!” 江玉珩提刀一路追上。 林惜文被他裹在怀里,觉得眼皮很重,脑袋很沉,身子像是落在了世界的最底层,压抑着吐不出气来。耳边却有很多声音,来自以前的许多声音,穿插错乱的响在耳边: “奴婢碧痕。” “丫头就是丫头,姑娘就是姑娘。” “跑!江玉珩是不敢杀了爷的!可他会杀你!跑啊!” 第一次,她认识的,熟知的,有感情的生命,就这样在她眼前直直的倒下,还是因为她。 林惜文眼前像是蒙了一层水雾,模糊不清,凝思聚拢飘散的意识,用力眨了眨眼,才看清眼前的状况。 救她的是他,仍然是一副浑身暴发户的装扮,紫金的衣衫,金银首饰满身,玉坠撞击的声音清脆而干净,眼前的站着持刀而立的江玉珩。 “江公子,若今日她真死在这里,你认为……凭宇文睿的性格,你会活多久?!” 他的声音听起来,难得的冷冽。 江玉珩眼眸微眯。 “陛下口气不小,若当真如此了解局势,那也应该知道,你救下的人,必须死!” “她死还是活,就要先看看江公子你今日能不能从这树林中走出去了!” 话音刚落,四周的参天大树上便蹭蹭蹭的跳下数十道黑影,其中一人对他说道:“爷,马车就在林外。” 他紧抿的唇牵出一道柔和的弧度,有紧了紧怀里的林惜文,说道:“江公子,后会无期了!” 林惜文被他扣在怀里,看着他脚步轻盈且快捷的一路奔向林外。她始终垂着头,只看到他紫金色的衣摆上,鲜血的痕迹越来越厚重。 “你要杀江玉珩。” 他没有回话。 林惜文也再也没了力气。 又行了片刻,他便看到树林外的小道上停了辆马车,还未出树林,便有人上前迎道:“爷,车上有清水和药,此地不宜久留。” 他略微点头,抱着云初初便跳上了马车。 那人也勒马扬鞭,马车便飞奔起来。 林惜文背部被江玉珩划了一刀,所以只能趴在马车上,好在马车里面地方勾宽敞,也被人铺了厚厚的褥子,尽管马车被赶的飞快,也不至于太过颠簸。 姬漓给她倒了一杯热水,她却一动不动,眼泪自眼角一滴一滴的流下。 姬漓很少见她哭,上次,还是在大周皇宫的城楼之上,自打她醒过来后,应该,只流过这两次泪水。 他微弯下身子,将杯中温热的水灌入她的口中:“每个人的生命中总有一些时刻,肝肠寸断,可你必须挨过。” 林惜文抹去眼角的泪:“既然你有能力,为何不管宇文珏。” 姬漓一边审视着她背上的伤,一边道:“我为何要管他!” “那你又为何要管我!” 姬漓抿唇一笑,抓着她衣领的手忽然大力一扯,林惜文只觉得自己脊背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她的衣衫连同肚兜在内全都被他扯了下来,抛在车外。 “你好像说过,你喜欢我,对你,我又怎么忍心?!” 浑身赤.裸林惜文脸上一热,怒骂道:“禽.兽!” 姬漓的眉头深锁,拿着干净的锦帕用净水开始替她清洗伤口,道:“作为一只禽兽,我感到的压力很大。” 林惜文背部的伤很重,这江玉珩下刀简直快很准,若不是一开始林惜文只是呆愣的忘记一切动作,在临危时刻忽然闪避,就凭江玉珩的刀法,她若一开始就闪避,那么现在已然是尸体一具了。 丝绢刚接触到伤口便被涌出的鲜血迅速染红。 他从怀中摸出一个玉瓶扔给林惜文:“吃两粒。” 伤口疼到她整个脊背都开始发木,颤抖着双手,将玉瓶中的药丸倒出了两粒,张口服下,精神顿时好了许多,但……所感受到的疼痛,也多了许多。 随着他游走在伤口上的动作,她额上的冷汗也一滴一滴的往下落的频繁。 拉开抽屉,里面满满当当的全都是大大小小的瓶子,他拿出最里角的一枚小瓶,正要撒药的时候,林惜文忽然开口:“我要这道疤!” “什么?”他的手上的动作停顿,温柔的笑道:“你够丑了,还想再丑一点?!” 林惜文捏紧了手中的玉瓶:“我只是,想留住这道疤!” 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手上的药粉均匀的撒在伤口处:“我曾要求我带你离开,你没有答应,如果我现在再次要求带你离开呢?!” 林惜文说:“我依然不会答应。” 她的眼前蒙着血色——鲜血,疼痛,挣扎,反抗,自愈,坚强,强大,报复……这是成长的必经之路。 宇文睿如此,所以他杀父,坐了这大周的帝王。宇文珏如此,所以他要听了宇文睿的话去给唐傲雪送了毒药。 顾十四如此,但她要走的路,并未走完。她本不想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可世事难料,她认识了宇文珏—— 所以,她要回都城! 最后,爱也好,放也罢,那是给自己的交代,与他人无关。 马车在颠簸中驶进了凤来城,这是离都城不远的一座繁荣城镇,如果说,都城是大周的政治中心及商业城市外,那么,凤来便是大周所有城镇中一个典型的工业城市。 凤来有三宝——金,磷铁,还有便是媒。 林惜文也不知道这样一座三面环山,凤来河穿流其间的地方为何矿产如此丰富,但凤来是全大周最富饶的城市,却是真的。 仅仅看这街面的宽广还有两侧林立的楼阁,在看着街上行人的装扮与出手的阔绰,就可见一般。 行驶在大街上,马车的速度慢了不少,显然,他进凤来,是有目的地的。 “我们什么时候回都城。” 马车缓缓的停了下来,姬漓只是拿了一条白色的被单裹着林惜文便准备跳下马车。 林惜文在他的怀里抬头,冷不防的问着。 他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停顿,只是说:“先养好伤。” 傍晚的天,夕阳困难地钻出厚重云层,洒出点点金光。也将这栋楼阁前挂的招牌照耀的熠熠生辉,‘凤来阁’三个烫金大字现如今看来,有种说不出的柔和。 眼前这‘凤来阁’说穿了就是男人们掏钱享乐子的地方,可它也不是个妓院,因为这里面的姑娘个个才艺傍身,且卖艺不卖身。 ‘凤来阁’里养的人还真是个个貌美天仙,不知迷倒了多少男人们的心,可这里从未出过一个姑娘跟男人回去当妾或者做小。 据说‘凤来阁’的老板是个顶顶美貌和才智的男人,这里所有的姑娘全都钟情于他,可他却一视同仁。 他抱着由被单裹着的林惜文,大踏步的走进,迎头便走来了两名清丽的少女,虽然这两位少女的容貌只能称作秀丽,可浑身一股灵气却叫人看了甚为欢喜。 “爷,您又带姑娘回来了。” 左边的那名少女娇俏的笑道。 窝在他怀中的林惜文眼角的余光从头到尾将这女子打量了一番,衣裙罗衫的别致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可她的腰间,应该说这里所有姑娘的腰间全都悬着一枚羊脂玉雕刻的玉璧,这似乎是这‘凤来阁’的标志。 林惜文背上一寒,难道姬漓就是这‘凤来阁’的老板?! 第一百三十九章 有凤来仪 右边的姑娘连忙领着他们上楼,说道:“爷,宁公子在凤来阁等了您半个月了。” 姬漓微微皱眉:“人呢……” 话音刚落,那姑娘便推开了房门,同一时间,他们便看到这原本该无人的房间多了一个男子。那男子一头比丝绸更为黑亮的青丝随意散落,一身碧色的锦袍更衬的他肌肤如雪,而他的容颜则是……倾国倾城! 林夕我呢只看到他的唇刚动了动,那男子便已经走到了他的眼前,修长的手指轻佻的抬起林惜文的下巴:“你从哪里捡来的姑娘,瞧这皮肤滑的,跟豆腐一样。” 林惜文满头黑线…… “啧啧,看这小手嫩的,该是大家闺秀。” “这脸长的不够艳丽,但气质尚好,可以走走别的类型。” 他的目光落在林惜文裸.露在外的肩头:“还有这身段,真是玲珑有致,是个男人都喜欢。” 林惜文和姬漓忍无可忍,同时深吸了一口气,极度平淡,且异口同声道:“死人妖!你给我松手!” 自这两人异口同声对这迎面扑来的碧衣公子说出‘死人妖’之后,这位倾国倾城的美公子就陷入了僵硬和不敢置信的失神状态。 林惜文也知道人家哪痛往哪戳实在是件很不道德的事,但姬漓一边小心的让她趴在床上一边说了句:“踩到别人的痛楚顺便再戳几下会不会爽些?” 林惜文微微一动,那被单被滑落了一些,露出一截光洁的肩头,还有脊背上触目惊心的刀伤。 她眉头轻蹙,老实道:“怎么着也得两个字。” “嗯?” “很爽。” 面对耳边的沉沉的低笑声,林惜文又自言自语道:“长得竟然比女子还貌美,……这究竟是谁造的孽。” 这碧衣公子闻言幽幽的转了个眸子,视线在这两个人身上暧昧的游移,红唇诱惑的开启:“你领着这么一个重伤之人来我‘凤来阁’,万一给我招惹点祸事……” ‘人妖’的话还没有说完,姬漓甩手就朝他丢了一枚玉璧。 ‘人妖’反应也快,随即也丢了一道暗器出来,只听‘砰’的一声,那没玉璧在空中碎成两块,同‘人妖’所扔出的暗器咚的一声,同时落在地上。 林惜文定睛一看,顿时想拍床板骂人! 两丫的败家子,一人拿块羊脂玉当暗器扔出去,另外一个拿的却是银裸子! “姬漓,你拿着我‘凤来阁’特制的玉璧扔的可真过瘾。”这‘人妖’痞痞一笑。 姬漓细长的眸子里波澜不惊,只是细看着林惜文背上的伤痕,淡笑道:“你宁公子拿着我矿里淘的银子扔的不也同样过瘾。” 林惜文一头的雾水逐渐消散,原来这‘人妖’便是那两个丫头口中的宁公子。只是,她所惊诧这凤来的矿山竟然是他的!这样一座聚宝盆无论按什么道理而言,都应该属于朝廷直接管辖,断断是不能落在私人手里的,更何况,这个人,竟然还是姬漓! “你……”林惜文扭头看了姬漓一眼,说:“我只想尽快回都城。” 宁公子瞥了一眼林惜文背上的伤口,凉凉道:“这么赶的话……走水路喽!” 姬漓回眸,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这宁公子摸了摸鼻子,闪人道:“有事咱们晚上再谈。” 跟来的两个丫头也上了饭菜备了干净的水,关门去了。 林惜文仔细思索着那宁公子的话,没错,凤来河始于辽山顶部,横穿凤来直至都城,凤来的许多矿产在运输至兰陵时考虑到安全问题,走的便是这条水路。 如今她有伤在身,自然不能坐马车颠簸,可行水路便不同,看似因为河流的走向而绕远了一些,但与其一直在凤来等她伤好再走,走水路,明显是两不耽搁的方法。 “就按他说的,走水路可好?”林惜文放软了语调,同姬漓商量。 姬漓翻开桌上的茶杯,两眼注视着慢慢倒下的茶水,轻道:“过了这两日,看伤口愈合了疤,再走。” 林惜文疲惫的闭了眼,提着的心稳稳落下:“多谢。” 或许是一直悬着的心落了下来,或许是……她真的很信姬漓,也或许是吃的药的关系,这两天,林惜文一直都是在昏沉中度过的,睡着的时间比醒来的时间长,只是,她在半睡半醒时,总会看到一个素白的身影,抚摸着她的额头,不曾闭眼。 而醒来的时候,反而总不见他,伺候她进食喝药的便是那两个丫头,她脊背上的伤,这两日也不知道他给她上的是什么药,愈合的很快。 就算是再现代,这样深可见骨的刀伤,就算是缝了针,也要趴个十天半个月才开始愈合,而现在,林惜文能明显的感受到新肉长出来的那种瘙痒,一丝丝,一点点,如同蚂蚁般,啃噬着她的肌肤。 两天后,云初初登上了南下都城的游船,同行的还有,‘人妖’宁公子。 他们乘坐的这艘游船不同于那些精致小巧的画舫,游船多在海上行驶,而画舫则是多在湖中玩乐,游船比画舫来的高大结实。 其实最主要的一点便是,你可以轻易拥有一艘游湖的画舫,但游船却是极难。这就跟买私家车一样,车,好买。可这军用牌照,可不是谁的车都能挂的。 船上伺候的丫头不多,姬漓只带了一个人,林惜文认得,是那日在林外接应的人。而这宁公子,则是莺莺燕燕带了三五个居多,就在船尾的包房里,饮酒作乐。 林惜文还是趴在软榻上,软榻就放在窗边,游船行驶的并不快,外面的太阳很好,虽然是初秋,可吹进来的风都是暖暖的,还带着这水面特有的清新。 这些日子以来,她上半身一直都是赤.裸的,因为姬漓说,穿了衣服伤口不好愈合。 这上的药也是极为讲究的,一种粉,一种凝露,一种药膏。每隔两个时辰上一次,上药之前必然要用一种药草水清洗伤口。 上好药之后,便在她的身上盖上一层薄薄的被单,也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制成的,即保暖,又轻柔的仿佛空无一物,丝毫不会压迫到伤口。 在凤来时,清洗伤口上药的就是那两个丫头,而现在,姬漓只带了个男人,这上药的事儿自然是落在他手。 他修长白皙的手指卷了最后一层的药膏,均匀的涂在伤口处后,又替她盖好了被单,才说:“愈合的很好。” “……”林惜文沉默了一会,睨着他道:“我有一件事想问你。” 姬漓倾身靠近,俊美脸庞和林惜文只有几厘米的距离,眼神似笑非笑,薄唇轻启道:“你想知道什么?” 林惜文皱了皱眉,问出自己的疑惑:“这‘凤来阁’和你到底有什么关系?” 姬漓淡淡扫了林惜文一眼,眸子里迅速的闪过笑意:“没有,我是说,没有任何关系。” 林惜文暗自吸气:“那你说的矿山,是你的?” 姬漓的目光看了看江面,平淡道:“银矿吗?有什么稀奇的!宇文睿登基的时候我敲来的,很奇怪吗?” “什么!”林惜文要不是碍着自己身上的伤早就跳了起来:“宇文睿竟然连银矿都给了你!你觉得可能吗?” 姬漓收回视线,眸光落在她的脸上,反问:“如果给姬漓的话当然不行,如果是宁公子的话……有何不可呢!” 林惜文真想操起旁边几案上的茶壶砸在他的头上,可基于现实的残酷,她只能温和的点头道:“行!” “其实,你现在有没有后悔一点?跟了我,有银矿哦!”姬漓忽然靠近了林惜文几分,笑问。 林惜文连连点头:“是啊,很后悔啊!” “来得及!”姬漓说了一句。 “嗯,来的及?” 姬漓认真的点了点头。 “哦……”林惜文低低一笑,温热的气息绕着丝丝暧昧,磁性的嗓音带着恶劣的道:“我不愿意!。” 姬漓无语。 就这样在江面上行了两日,出了凤来的境界后,水域也渐渐宽阔起来,游船行驶的速度也比前两日快了不少。 而此时,林惜文已经可以坐起来了,碍着身上总是披着件被单也不合适,姬漓便让那宁公子带来的丫头用那被单的料子给她做了件轻薄的衣褂,穿上之后,能够直起腰杆的林惜文,果然觉得气顺了许多。 事实证明,林惜文那顺了一半的气果然是通不到底的,坐在软榻上的人看着椅在窗边奋力呼吸新鲜空气的某人,眸光将她从上打量到下,最后落在腰间,云淡风轻道:“惜文,你胖了。” 林惜文:“……” 我去你大爷的! 而就在此时,他们的游船却突然间停了下来。 林惜文向前张望几眼,隐约瞧见船头有人大闹成一团,大呼小叫的,好像和前方的船只争论什么。 不一会儿,便有人来叩门,进来后,原来是姬漓带的人。 “怎么回事?” “回爷,有艘军船拦路,说封水域三天,三天后才可上路。” 姬漓略点头后,便吩咐道:“靠岸吧。” “封水域?为抓我吗?还是……宇文珏也逃了?”林惜文双臂伏在窗台上,目光游离,看似漫不经心,可几点光亮,在她的眸中似黯似明。 “林惜文。” 姬漓对她说话的语调,难得得这样正经。 林惜文忙回首,问道:“什么?” 姬漓说:“宇文珏很好。” 林惜文垂眼:“这,我相信。” 船靠岸的渡头停在了凤来与都城之间的北峦,这是北峦所管辖的沿河县城,石林。 船刚停没多久之后就再有人来敲响了门,接着,一张绝美的脸蛋便跳入的林惜文的眼帘,来人不是‘人妖’宁公子,又是谁。 第一百四十章 死人妖 “姬漓,这河面一封便是三天,官道上的马车也都给撵了出来,路都给封了,难不成你想在这船上呆上三天三夜?!” 姬漓眯了眯狭长的眼眸,清冷的嗓音似调侃道:“宁公子想上岸看看自己在石林的‘凤来阁’吧。” 这宁公子的眼角细微的抽动了下:“呵呵,你说笑了。” 林惜文瞧着有些疑惑,这两个人照感觉来说应该关系不错,甚至很好才对,可为何说起话来,这么不对盘。 不过调侃归调侃,一行人还是下了船朝石林县城走去。 宁公子身边花团锦簇,一群莺莺燕燕围绕,走起路来果然精神奕奕。 而林惜文则是扶着姬漓,走的小心翼翼,生怕扯了伤口又裂开。 宁公子睨了林惜文一眼,嗤笑道:“这么一点小伤竟然过了这么久还不好,这样的人也要回都城那种乱地方,不觉得有些可笑吗!” 林惜文勾起唇角,朝这宁公子温柔一笑,缓缓道:“宁公子,我想向你请教一件事情。” 宁公子挑了挑眉:“什么事?!” 林惜文平淡道:“我和姬漓一起说你‘死人妖’的那天,其实你离开我房间回去之后,一直再照镜子吧。” “……” 林惜文如愿的看到‘人妖’宁公子的得意洋洋哗啦一声碎了一地,满脸的诧异和僵硬。 耳边,传来姬漓低沉的笑声。 林惜文心中刚泛起的那股‘没有对手,十分寂寞’的自得心情顿时粉碎,可马上,她便再次平衡起来,他可以忽略不计…… 当晚,他们便在石林的‘凤来阁’歇下。 临睡前,姬漓坐在林惜文的床边,修长的手指绕过她耳际的黑发,淡道:“别同他过于纠缠。” “怎么?”林惜文问:“他同你不是一伙的?” 姬漓目光幽幽的看着她:“你觉得他和我是一伙的?” “像,又不像。”林惜文老实回道。 姬漓的眼中有光亮闪过,俊美的脸庞勾起清淡的笑容:“这宁公子,便是大周五十余家‘凤来阁’的幕后老板,也是一个爱美成痴之人。他号称他的‘凤来阁’汇集天下各种美色,第一次你同他见面也知道他挺中意你这种型,所以,要小心了。” 林惜文眨了眨了眼:“我一直以为他这‘凤来阁’是靠着你才能横行大周的。” “嗯?”姬漓的眼中浮现淡笑。 林惜文简短有力的做了评论:“看得出来,宁公子斗不过你,他虽不怕你,可在你面前,他讨不了好。” 姬漓的眸子渐渐眯起,最后抚了抚云初初的额,说道:“睡吧。” 林惜文看着他表情的变化,心情舒畅,一夜好眠。 …… 第二天清晨,当林惜文推开窗户,从‘凤来阁’的阁楼俯瞰石林的时候,满目的鲜红,几欲刺痛她好不容易平静的心。 在巴黎的时候,曾有朋友问过她:“惜文,你觉得什么颜色最能代表中国?” 林惜文回答:“红。” 红,这种颜色,可华丽、雍容、大气、雅致、瑰丽。也可单调、刺目、香.艳、俗气,恶俗。 就如同中国,海纳百川,包容所有。 可就是这种单调而华丽的颜色被运用到极致的时候,满目的香.艳,刺目的喜色。 眼下,石林的街道上,每个门店的招牌都用鲜红的绸子装饰起来,满街红色的登楼,红色的贴画,红色的对联,还有满面红光的人们。 可这刺目的红,又是夺出了谁的泪?! 宇文珏……他面朝都城的那三个响头,每一声,每一下都响在云初初的心头。 这里,只不过是小小的县城,宇文睿怎么可能死! 他若真死了,怎么可能能让他的国土之下在他尸骨未寒的时候高红满挂。 那他的那三个头,到底是给自己的皇兄叩首服丧,还是……告别! 今日的宇文珏,到底作何感想。 “惜文。” 不知什么时候,姬漓推门走进,用他的额头蹭了蹭她的,长密的睫毛扫过她流下的泪:“宫里有消息,宇文珏回都城了,可去了太庙。” 林惜文笑笑:“这样最好。” 三天的封路因为宇文珏回到都城也就取消了,可既然下了船,姬漓他们还是决定休息三天再行出发。 林惜文这三天却是哪儿也没有去,就窝在房里,垂眼,思索。 姬漓说宇文珏在太庙,可他省略了重兵把手。 宇文睿为何突然要至宇文珏于死地? 现在,既然宇文珏已经自己送上门他为何又不杀? 宇文睿到底知道了什么?又怀疑了什么? 可宇文珏,从未有过反叛之心,这一切,又是因为什么! 她若回到兰陵,怎样才能让宇文睿……放了宇文珏?! 林惜文揉了揉发疼的额角,百年之虫死而不僵,回到都城……先回到都城,才会有希望。 毕竟,不想宇文珏死的人不止有她。 三日后,他们上船离开。 林惜文已经不用搀扶也能自行走动了,双脚坚实的踏在地面上果然觉得心情舒畅许多,已经久违了,这种脚踏实地的感觉。 其实,按照中医传统典籍中的说法,这人啊必须接上地气,接不上地气人就无法接受天地之精华,从而会变得精神委靡不振。这长期出海的海员,脾气暴躁易怒,就是因为船只总在侮上漂泊,足不沾地的原因。 最后,上船之时,林惜文回首,看着一眼这座平凡的城镇和来来往往的乡民。原来,身为沧海一粟,已经是一种幸福。 上了船,那宁公子依然和他的那群莺莺燕燕坐在船尾处,低沉的琴音高山流水,委婉的歌声绕梁三日,甜美的笑声银铃清脆,还真是道声声不绝于耳的动听音符。引得两岸的渔民都伸长了脖子眺望船上是怎样一副场景。 只是船行没过多长时间……这宁公子便舍弃了若干佳丽,敲响了林惜文的房门。 推门而入后,宁公子自然是说了一堆冠冕堂皇的客套话后,与林惜文和姬漓共用起了一个房间。 林惜文坐的地方最靠近窗口,眼神停留在平静而宽阔的江面上。姬漓则慵懒的倚在软榻上,眼眸微垂。 那宁公子进来后自顾自的坐在凳子上,四平八稳的与姬漓你来我往的,聊的也挺和谐。 林惜文随手拿起桌上的一只梨,咬了一口,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两人的交谈。 其实无非是一些是闲话,不过倒是听明白了这宁公子为何要跟来去都城,这次去都城倒不是为了‘凤来阁’,而是想去迁坟。 这宁公子双亲的坟都葬在了十三陵高鼎,按说这十三陵高鼎能够被皇家的人选为死后入葬的地方,自然是背朝山,面临水,开阔大气,风水极好的阴地。别人就算扔出来一车金子想入葬,这宇文家的人还不一定同意呢,听闻宇文家再定十三陵高鼎为皇陵的时候也着实让原本葬在那里的坟给迁了出去,可又偏偏留下了几户,应该是风水师说了要相辅相成这类的话吧。 林惜文倒是奇怪,这宁公子为毛要把他双亲的坟给迁出去?! 刚这样想,便听到这宁公子感叹:“还真是晦气!” 林惜文顿时满头黑线,看了姬漓一眼,他的眼神迅速的冰冷下来,只说了一句:“但愿宁公子能将令高堂从十三陵给迁出来吧。” 啧啧,他生气了?! 突然,游船开始剧烈的晃动起来,外面也传来了那些女子的尖叫和惊恐声。 林惜文抓着窗楞,皱眉问道:“又出什么事了!怎么船一直再晃!” 再看姬漓,看不透他什么表情,可从那紧抿的双唇也能看透,他像有些紧张……也有些……怕。 而宁公子,却依旧一派气定神闲的模样:“估计是遇到风浪了。” “那怎么办!”林惜文问。 宁公子稳当当的坐着,笑的绝美:“不碍事,毕竟不是出海,在江中这样剧烈的风浪一会儿便可过去,出不了什么大事儿……” 丫的‘事儿’尾音还没落下,船身猛的一个剧烈摇晃,抓着窗楞的林惜文指甲刺啦一声,就以一个非常不可思议的弧度给甩向了窗外,接着便是‘砰哗’一声的落水声。 只听尖叫声连成一片,有女子惊呼道:“公子!有人落水了!” 落在水里的林惜文浮上水面,掳了一下脸上的水,骂道:“我操你大爷的!” 船上那么多人,瞧瞧那群莺莺燕燕,尖叫归尖叫,哪个不是扒着窗楞在看江面,凭什么‘噗通’一声就她给掉进水里! 这边林惜文还没骂完,身边又是‘噗通’一声,接着,姬漓便现在她的眼前。 林惜文只觉得自己的腰间一沉,便看见他紧抿的双唇微微勾起,浅笑道:“惜文,我不会游泳。” 林惜文愣了一下……你不会游泳跳下来找死啊! 可下一秒,她就咬牙切齿了,去你大爷的!你不会游泳也就算了,为什么要拉着老娘的手往下拽! 林惜文游水也不是一天两天,旱鸭子下水她见的也不是一两个,这厮到底会不会游泳她现在摸不准,可能保证的是,他这样的人绝对不可能让自己给淹死! 而对于他一直扯着她的手臂一起往下沉的精神,林惜文果断的做了一个决定:揍丫挺的! 借着人在水中会变轻的原理,林惜文左手一把揪起他胸前的衣服往上拽,右手则是握拳利落的挥出,准备让他切身体会一把‘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可林惜文低估了,高手在水里也还是高手的。 姬漓只是微微偏了偏头便轻松的闪过,同时,放在林惜文腰间的手用力一缩,便让她紧紧的贴上了他的胸膛。 林惜文想推开他顺便踹他一脚时,他却忽然带着他往下沉,喝着江水的嘴里一边咕嘟咕嘟吐着气,一边说不会游泳之类之类的…… 第一百四十一章 吃豆腐 林惜文一边往下沉一边气的磨牙:你丫不会水能不能松开老娘先,等老娘爬上去也好给你丢个绳子下来!想一起死啊混蛋! 她奋力瞪着脚往上游,却苦于身子一直被他紧紧的抱着不能施展,反而在隐约之中离这游船越来越远了。 林惜文伸脚预备踹他的时候,他忽然对着她流.氓的一笑,接着便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唇贴上了她的唇瓣,辗转吸允以图打开她的唇…… 林惜文哀号:你们说,这个世界上怎么还会有如此这般的混账东西! 江水里,两只纠缠在一起的身体,慢慢的下坠。 船尾有姑娘忙喊道:“宁公子,那位公子他们像是沉下去了。” 宁公子靠在窗边,晶莹的手指上捻了一粒同样晶莹的葡萄,塞进口后,笑眯眯道:“沉下去,又如何呢!” 接着,扬高声音:“开船!” 在水底的林惜文只听到‘开船’两字,努力的扑腾两下,头顶刚冒出水面,便看到游船扬长的离她远去。 顿时,恼火攻心! 林惜文的脚在水底猛的一踹,拧着姬漓的脖子想往后拽,看着他吃痛的表情,她心里一阵舒爽。只是还没得意尽情呢便又咬牙切齿了,这个混账东西竟然掐上了她的腮帮子逼着她张开了嘴…… 他柔软的舌趁此堂而皇之的深入到她的口腔,压在她腰间和脑袋上的手力道极大,大到林惜文根本就没有能力反抗和逃离。 姬漓湿润的舌尖抵着她的,带着不容拒绝的霸道和吞噬一切的坚决。 林惜文被吻的喘不过气,只能由着他越吻越深,原本想着当他没有气息的时候便会自动放开,却没想到,他放在她腰间的手竟然伸入薄薄的衣褂里,直接抚上了她腰内的肌肤。 她只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了,身子协同他的也越陷越深,但竟然……她的意识还很清醒,虽然沉入水底不能呼吸,可她没有要窒息的急迫感,只是觉得很闷,闷的难受,闷的要喘不过气来。 她想闪躲他的舌,她的双手拉住他的手腕试图躲开他紧密的深吻和腰间的抚摸,只是这些对他都起不了丝毫作用,他微带粗糙的掌心缓缓的摩挲着她的肌肤,极其调情和暧昧的来回游移,且一寸寸往上移动。 林惜文无语问苍天,他这是一边自救一边吃豆腐吗! 妈.的! 正在此时,林惜文那圆滚滚睁开的双眼忽然看到有一根绳子缓缓的沉了下来—— “唔……唔唔……” 挣脱不开,她使劲的拍打着他。 朦胧中,她仿若看到姬漓的眼眸微微一笑,接着便松开钳制她腰的一只手,利落的勾上绳索,另外一只手紧揽着她的身子,嘴唇同她的微微分开,水底的他揽着她稍稍纵身,便跳到了一艘简陋的渔船之上。 动作快的如同那江面上的飞鱼,肉眼几乎来不及捕捉。 林惜文对眼前的状况有些微愣,她狠狠的瞪着眼前坐在舱底,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的男人,怒骂道:“无耻!” “别忘了,是我这个无耻之人将你从水底捞了上来。” 姬漓也看着林惜文,面上是逾越的笑,可眸底却是从未有过的认真:“你当真觉得如今的都城还是你身为宇文珏身边宠妾时可以大大方方的想进便是进,想出便出吗?你可知道如今凤来的渡头有多少官兵拿着你的画像在找人!你有自信宇文睿不让你死,可江玉珩呢?他杀你的决心,难道还用我再说吗!” 林惜文浑身一抖,随即又怒道:“跳河换船而已!你也不用在水底……”话说一半,她猛的红了脸庞,恶狠狠道:“流.氓!” 姬漓微微往后一靠,面上的笑容忽然明媚起来,笑道:“本大爷可是怕水的,为了保你不惜也跟着往水里跳,当真要取点好处压惊才行。” 林惜文白了他一眼……忽然想起一事,便破不可及的摸索着自己身上——又忽然想起,她原本的衣物早就被他扔出了马车,那颗钻石—— “你要找的可是这东西?” 姬漓从怀中摸出一物,笑盈盈的在她眼前晃了晃。 林惜文看过去,果然是那颗黑钻,只是现在被紧紧的包括在打磨光亮的白银之中,上面还吊了一根编织好的红绳。 “这可是宝贝,要收好。” 说着,他便压了过来,轻柔的将红绳系在她的颈后。 近在咫尺间,许是刚刚泡过水的关系,他身上惯有的气味全无,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围绕在她的周围—— 随后她的身上多了一条柔软的毯子,那划船的人显然是他从凤来带出的随从,难怪从石林再上船时便没有了他的人影。 林惜文擦了擦头发抬起头,刚想说话,便看到对面的他正低着头拿着白帕子擦手,几缕湿发不安分的粘在他的脸侧,黑白分明的线条如此妖娆。 姬漓似乎察觉到林惜文的视线,抬头,黑色的眸中闪烁着暧昧和打趣的神色,抿了抿薄唇浅笑了一下,说道:“是不是觉得不舍?” 林惜文的眼角瞅了瞅,淡笑道:“递一杯茶给我可好。” 姬漓端了一杯热茶递给她。 林惜文接过后,当着他的面大大的灌了一口进去,然后漱口吐出,再灌一口,再漱口再吐出,连着四五次之后,放才放下茶杯,淡淡道:“有点恶心。” 姬漓摇头失笑,拿起一套干净的衣衫丢给林惜文:“换上吧,准备靠岸了。” 说完,抬手,便放下了搁在中间的布帘。 林惜文看着布帘后微微晃动的身影,又看了眼那身干净的衣服,有些怔然—— 等布帘再次挑起的时候,姬漓已经不复刚才的狼狈,换了一身淡青色的长袍,倒是不同他往日的穿着,低调了许多。 林惜文也换好了衣服拿着干毛巾绞着湿法,便问:“为何要从这里靠岸?” 姬漓笑:“因为宇文珏的别院就建在这石靖城。” 渔船并没有在渡头上岸,而是就这样把船直直的滑向岸边,再与河岸还有些距离的时候,林惜文被他一揽足尖轻点,便稳稳的落在地上,岸边早就准备好了马车。那船夫也扔了头顶的斗笠,飞上岸时已经架上了马车。 两人一上车,马车边飞快的奔了起来。 姬漓刚才说过,要在子时前赶到石靖城郊的青竹山上,宇文珏的别院便是建在半山腰上的。 当然,他们现在也在石靖城的郊外,不过他们在西郊,而青竹山,是在东郊。 掀开帘子看了看天色,连夕阳都败了,黑夜即将来临。 林惜文被晃的头晕,迷迷糊糊的好像靠着什么,接着颠簸感像是小了许多,没一会便睡着了…… 等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车里没有点灯,马车有些倾斜,看来应该是开始爬坡了。 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眸,林惜文一偏头便看到他近在咫尺的眼眸,原来,她一直睡在他的怀里。 林惜文浅笑,视线也不闪躲:“胳膊麻吗?” “还好。”姬漓的唇边也露出些许的笑意,接着从怀里掏出一只白色瓶子,递给她:“你还是缺血,这个给你,补血的。” 林惜文把玩在手,挑眉:“乌鸡白凤丸?” 姬漓轻笑一声:“不长眼的拙货。” 林惜文也没同他计较,将瓷瓶收入怀中,他给的,自然都是最好的。 马车并没有驶进那座立于半山腰的别院,而是只走到一半便弃了车停在竹林里,那随从并没有跟着林惜文他们继续上山,而是留在此处接应。 因为时间不多,姬漓也没有放任林惜文自己往山上慢慢爬,而是着了轻功一路带着她直飞而上。 到了别院的附近,林惜文才看到,原来这座别院早已被封,而且派了重兵把守。 姬漓之所以选择子夜时分来,是因为这时候是守卫交班的时间,他想在神不知过不觉中将这东西偷出来。 林惜文暗想,凭他的伸手就算是硬闯也能安然无恙的离开,他这样神秘,只有一个原因,他知道宇文珏在这里藏了什么……甚至知道,藏在什么地方。所以,来取一个他早就知道放在何处的东西,何必大费周章。 宇文珏的别院并不大,除了倚山而立所建造出的自然景园外,只有一座孤立的宫殿。 两人悄无声息的落入别院的竹林后,他的目的地显然是那座孤立的宫殿,没有门楣,走廊下的灯笼不是没有,而是未燃。外面的守卫的灯火辉煌与这独立静谧的宫殿比较起来还真仿若是处于两个世界。凄冷的夜里不似宫殿更似废弃庭院的屋子里吹出阵阵阴风。 趁着换班时守卫空白的几分钟时间,姬漓快速的带着林惜文一个晃身,便进入了宫殿。 两个人的眼睛早已适应了深夜的黑,今日的月光又特别的好,再皎洁月光的照耀下,林惜文看了看四周,直觉告诉她,这里的摆设未曾改变过。只是放着的装饰和衣服已经通通移去,只留下家私和一些不值钱的器皿,毫无生气。 她对着红木的桌子轻吹了一口气,灰尘便飞扬起来。 果然,荒凉自古都是和灰尘结伴的。 她四处看了看这个大堂,显然,这里也已经被搜了不止一遍,她还真想不透,这宇文珏会把东西藏在什么地方。 再看姬漓,他径直的朝正堂的牌匾下安然摆放的那两张太师椅走了过去,停在了左边那面椅子上。 林惜文诧异的睁大了双眼。 第一百四十二章 秘密 他指了指这面椅子的腿肚子—— 林惜文了然,是啊,量谁都想不到,宇文珏会把东西藏在这挖空的椅腿里。 椅子是红木做的,只见姬漓小心翼翼的将椅子放倒,半蹲下之后从靴子中掏出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沿着最边处,开始锯椅腿。他锯的力道很小心,一点噪音都不让发出来,就怕惊动外面的守卫。 片刻之后,同他一样半蹲在地上的林惜文便看到,这腿肚子是空心的。 薄薄一片木片被锯下后,他伸手从空心的椅腿中拿出个小轴筒,然后从轴筒中倒出一样东西—— 明黄的卷轴上,用金丝绣着两条栩栩如生的蛟龙。 这样的东西林惜文并不陌生,是诏书! 林惜文伸手刚要去夺,却被姬漓灵敏的避开。 黑暗中,他的眼眸显的格外温柔,像是在说:这不关她的事。 林惜文捏紧了双拳,心有不甘。 一个晃身便再次上前去夺,终究是无用功。 但不曾想,就在姬漓闪避之时,从那卷起诏书的缝隙中飘飘而下一张纸片,正好落在林惜文的脚边。 那是张白纸,或许因为保存太久已经有些发黄。 林惜文眼疾手快的抢在姬漓之前拣了起来,她正要看,却被姬漓抢了个先。 “有些东西你还是不看的好!”姬漓捏着这张纸,神情严肃。 林惜文想到了一个人,宇文阙! 先帝在临死时曾下了遗诏,命宇文睿在宇文阙有生之年,无论犯了什么罪,就算是通敌卖国,忤逆犯上都不能杀他,还要保他衣食无忧,终生荣华富贵。 如果单单是一道遗诏,宇文睿在巩固自己的实权之后自然不会惧怕! 一个当权者怎么会怕一个死人。 可是宇文睿偏偏不敢! 这说明了,有另外一个人掌握了一个证据,或者说是一种权势! 如果宇文睿敢忤逆先帝的话,那么,这件事情捅出来,就会动摇宇文睿此刻的帝位! 是这张纸吗? 上面到底写了什么! 竹林中,清风沙沙作响—— 林惜文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一阵迷茫—— 忽然,她感到眼前一阵刺目的光亮,再回神的时候—— 姬漓竟然将那份诏书和那片纸张给——烧了! “不要!” 眼看那卷明黄的锦缎就要被火焰所吞噬,林惜文想救火,可是手上的动作却生生的停了下来……她救了火又如何,是不是她真的想知道……那里面写了什么内容?! 如今的大周本就不太平,这诏书真烧了……隐藏起一个天大秘密的同时,应对现在的政况,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 姬漓拦在云初初眼前,半眯着狐狸眼淡淡问道:“你是不是真的想知道这诏书中的秘密?” 林惜文咽了口口水,感觉有一股莫名的气势在空中弥漫。 她沉吟片刻,然后摇了摇头。 后又补充道:“我是真的,不想知道。” 姬漓几近爱怜的抚了抚林惜文的发顶:“惜文,我是为你好。” “难道就没有你的份吗?”林惜文直面银面人,丝毫不掩锋芒:“你有你的兴兰要顾全,你与宇文睿在登基时就有关联,这一次,宇文睿要做什么,难道就没有你的份吗!” 姬漓微微一怔,随即笑开:“若让这样一个林惜文回去,我也就放心了。” 他们是连夜赶回都城的,在天际刚刚破晓之时,他们的马车迎着初霞便冲过了都城的城门。 一夜未眠,林惜文觉得自己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乱撞的毫无思绪。 反倒是姬漓:“睡吧,晚上我自有办法带你去煜王府。” 林惜文抬头看他:“宇文珏现在在煜王府吗?!” 姬漓摇摇头:“他在宫内,宇文睿将他禁在毓麟宫。” 林惜文知道他有办法,便放下心来,瞌上双目渐渐睡去。 夜凉如水,煜王府之后的一片小树林中,月光如玉芒般撒在稀疏的林间。 林惜文的两腿搁在树丫上,身子斜靠在身侧人的肩背上,眯眼看着一片漆黑的煜王府。 夜……很安静,可以听见风叶沙沙作响。也很平静,只能看见一片漆黑,连半点昏黄的光亮都没有闪烁过。 “喂,给我说说,我们在等什么?”林惜文拿着胳膊肘捣了捣身后的人,低声问道。 姬漓顺势扣住了林惜文的手臂,暧昧的与她揽在一起,挑了挑她的长发:“本大爷不叫‘喂’!” “那叫你什么?姬漓?陛下?”林惜文转首仰望他,徐亮的眸光一闪一烁,满脸天真。 姬漓垂下眼睑,注视着林惜文,唇角微微弯起,晶亮的眸子盛着满满的温柔:“如此会做戏的人,我想,即便是你入了宫,我也该省心不少。” 林惜文睁大眼,怔住。 姬漓见了,啧啧叹了两声:“瞧瞧,我不过刚刚夸了你,傻样儿就又冒了出来。” 林惜文问:“你刚才说我入宫,是什么意思?” 姬漓却反问:“那不如说说,现在你已经到了都城,你想如何救宇文珏?再如,即便宇文珏现在能够出宫,你期望他如何?造反吗?” 林惜文圆睁睁的双眸渐渐下垂,长长的羽睫在她的眼下投下一道阴影。 许久,她才缓缓道:“即便宇文珏出了宫……他也反不起来。” 姬漓不禁侧目:“你看的倒是通透。” 林惜文道:“宇文珏所揽的谋臣我都见过,他们认宇文珏为明主,愿意替他抛头颅洒热血的前提是……为了大周。宇文睿执政,他们代表着宇文珏的势力。可连宇文珏所做的一切的出发点都是为了大周,他的谋臣效忠的是他,而他效忠的是宇文睿,也可以说效忠的是大周!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反!其实宇文睿不是傻子,他自然是知道这点的,所以,他没有杀宇文珏。可是作为帝王,巩固自己的实权,是必然的。他信宇文珏,同时也疑宇文珏,这是一把双刃剑。” 姬漓抬起手,摩挲她的眼角,薄唇微扬:“女子太聪明,不好。” “太笨,可是会没命。”林惜文同样微笑。 姬漓揽过林惜文的肩头,让她舒适的靠在自己的身上:“既然你知道宇文珏不会没命,为何还要执意回都城救他。” 林惜文笑着反问:“我看透的事情你还看不透吗?何必要问我!” 姬漓只是摇头:“你以为连宇文珏都拿捏不稳的事情,你可以?” 林惜文却道:“我自然没有这样大的本事,可……我该尽自己的能力让他逃离皇宫,宇文珏拿捏不准,是因为他心里多了一分亲情,他舍不得的东西,我没有!现在,最少让宇文珏出了宫,他还有廉亲王,还有他留在安州边境的驻军。出了宫,他有长攻、有颜玉、还有……” 林惜文微微侧头,扬眉一笑:“还有你。姬漓,我知道,你也要救他!不管你同宇文睿交易了什么,你也要救他。而宇文珏,有了你们,他还是煜王爷,那个娇宠冠天下的煜王爷。” 姬漓暗自挑了挑眉,不急不缓的问道:“那你呢?” “我……”林惜文有些怔然,想了想,便斩钉截铁道:“我自然也会有我的打算。” 她始终记得宇文珏对她说过那句承诺。 而时间终可抹去一切,包括最热烈的爱与罪深切的恨,只差长短。 姬漓圈在林惜文腰间的手臂紧了紧,道了声:“果真凉薄。” 林惜文扬了扬眉头,嘲讽道:“若真论起来,又岂止我一个人呢!” 她的目光幽幽的盯着他:“即便你救了我,也是为我好,可你与宇文睿到底做了什么交易,你也从来都不告诉我!” “惜文如此聪明……”姬漓垂首,笑容飘忽:“况且有手有脚有脑子,自己查去!” 林惜文坐直了身子,用滑腻腻的眼神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轻笑道:“难道不许我已经知道吗?” 这样的姿态,这样的眼神,这样暧昧的距离——曾在泰阳之时,与那人一般无二。 夜色如墨,万籁俱静。 姬漓迎着林惜文的视线,眸中没有半分波澜。 忽的,一道微弱的光从树林那头缓缓而来,林惜文眯了眼,远远的看到几个黑影,领头的人掌着灯,走的异常缓慢。 她看了他一眼,从他谨慎的深情,便知道,他们等的,便是这些人。 “林惜文……” 光线渐进之时,姬漓靠近她,对着她的耳膜,压低声音道:“今日之路是你选的,所以我不干涉。倘若有一天,你走的极累,我会……带你离开。” “……” 沉默半晌,林惜文方才道:“你的这份人情我不一定能还。” 姬漓的笑容愈加灿烂:“给些好处便好。” 话音刚落,他的掌风便迎面劈来,林惜文落下树时,与他四目相对—— “照顾自己。” 她看到,这是今夜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青色的身影飘离夜色,林惜文落在地上时,惊起林中鸟雀数只,伴随着树枝折断的‘嘎巴’声,数名黑色的身影便将她团团围住。 林惜文抬头,这些人的衣服她认识,御前带刀侍卫! 只听哗啦一声,已经有人抽刀,直指她的鼻尖,喝道:“谁!” 林惜文暗自咬牙,他到底是个毛意思,救了她把她踹到御前侍卫的刀下送死?!可这些御前侍卫怎么三更半夜的从这小树林里走来?! 姬漓,真有你的,第二次! 第一百四十三章 见面 就在林惜文还没有想好措辞该怎样说的时候,一道浅黄色的身影便冲了上前,道:“姑娘!是姑娘吗!” 林惜文再一看,这不是……尛儿?! 还未等她出声,尛儿便连忙上前把她扶了起来,微斥道:“把刀拿开!” 拿刀指着云初初的侍卫虽然面上不乐意,可还是依言收了刀。 “姑娘什么时候回了都城?!”尛儿面色流露出一些诧异。 林惜文看着奇怪,只是低着头……刚才他那掌劈的还真不清,虽然不疼,可现在胸口里一阵翻滚……一股腥甜涌了上来,只听‘噗’的一声—— 尛儿叫道:“姑娘吐血了!快,回王府!” 就这样,林惜文从树上掉下来之后,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口,只是吐了一口血便被尛儿带回了煜王府。 一路掌灯,林惜文才发现晋王府变了。 倒不是排场、派头、讲究这些的少了,而是人气。 以往,就算是夜晚,静归静,这这座府邸因为主人的关系,给人的感觉总是妖异中透着一股低调的奢华。 而如今,放眼望去,煜王府原本的奴才都窝着不敢出来,满院子里站着的都是宇文睿身前的御林军。没了人气,这府邸便有些空荡荡的了。 再看尛儿,灯火辉煌时,她才看清,原来跟着她一路的哗啦哗啦声不是那些侍卫的铠甲摩擦所发出来的,而是尛儿……她的脚上戴着一副分量不清的脚镣,精钢打造,锁用的是九孔锁,没有钥匙,再好的开锁匠,也休想打开。 一直守在门房的一个内监,见尛儿回来时搀着满身是血的林惜文,眼睛滴溜溜的一转,转身便跑去了马厩,翻身上马,快马加鞭一路回宫去了。 这些御林军只负责看守,所以当煜王府的大门锁住之后,便也不去管尛儿他们两人。 落脚的地方,还是宇文珏原来的那个院子,还是林惜文当时住的那个房间。 关了门,尛儿给林惜文倒了一杯茶漱口:“姑娘放心,您身子虚是虚点,但无大碍。” 这点林惜文也知道,这口血吐出来后,她的气息反而比起原来还顺畅的许多。 “爷在宫里。”尛儿又说。 林惜文点了点头,语带疲惫的说:“我知道。” 尛儿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点什么,可还是道:“夜深了,奴婢去准备热水,姑娘好好沐浴一番,先歇息吧。” 林惜文刚要说话,却听见院外一阵急切的脚步声。 尛儿也是微微蹙眉,刚想出去看看,那人已经倒了门前,有太监在门外禀道:“尛儿姑娘,宫里来人了。” 林惜文挑眉,这么快! 尛儿瞧了林惜文一眼,见她面上的小动作,便缓缓走到门边,开了门。 迎头的是个极漂亮的小太监,年龄还小,看起来不到十四岁,唇红齿白,漂亮的丹凤眼,笑的时候微微向上挑着,连声音都带着些许稚嫩的童声,他倒是客气:“劳驾尛儿姑娘了,这么晚还来叨扰。” 尛儿福了福身子,回礼道:“珣公公多礼了,只是不知道这么晚了您怎么到这儿了?可是宫里……” 这珣公公浅浅一笑,露出两个极可爱的虎牙:“尛儿多虑了,皇上听闻主子回来了……” 他作势往屋里探头,看到一方染了污泥的拽地裙摆,才又继续道:“据说还好像受了伤?皇上心里忧念着,这不让奴才快马加鞭的领了陈御医来瞧瞧。” 御林军让开,一名扛着药箱的白胡子老头走上前来,微微抱拳。 尛儿连忙还礼,这陈御医在宫中只替皇上诊脉,宇文睿平安脉都是他来诊治的。 可…… 尛儿还在思索该不该让这老御医进去的时候,林惜文在里面发话了:“尛儿,让太医进来吧。” 珣公公立刻眉开眼笑的扬了一声:“遵命!” 待尛儿转身之时,着实吓了一跳。 林惜文原本穿在身上那染血的外衣已经脱了下来,像是破布一样扔在一边。她自己趴在美人榻上,身上只穿了一件里褂,珍贵的蜀丝质地,微弱的烛光下,尽显妖娆的背部曲线。 这老太医刚踏进房内便垂头跪了下来,也不好上前。 倒是这珣公公,年纪不大,精灵却不小。往前走了两步,跪下道:“奴才珣喜给主子请安了。” 趴在软榻上的林惜文暗自一笑,腹诽:她算哪门子主子! 可说出来的话,声音却冷,而且发虚:“公公不是带了御医来诊治?尛儿,过来。” 尛儿眼皮微微动了动,还是哗啦呼啦的走了过去,弯腰:“姑娘?” 林惜文又说:“扯了里褂,让太医瞧瞧我背上的伤吧。” 尛儿虽迟疑,可还是连连点头,撕拉一声,那薄薄的蜀丝内褂便一分为二。 随即,林惜文脊背上尚未愈合完好的刺目伤疤便暴露在空气中,印在屋内每个人的眼帘之内。 疤痕当然是丑陋的,像是一只十来寸长的蜈蚣一般爬在白嫩如玉的肌肤上,伤口处微微凸起,粉色的肉芽刚长出没多久,经衣服的摩擦,泛着通红,像随时都会再烂了一样。如此鲜明的对比,岂是一个触目惊心可以形容?! 饶是见多识广的陈御医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便重重的低下头,再也抬不起来。 珣喜也是心里一颤抖,细嫩的小脸吓的发白,眼角也跟着耷拉下来,想笑都笑不出来了。 屋内一时安静异常,连烛花‘噼啪’一声的爆裂声,听的都这样清晰。 林惜文侧了侧头,露出一张精致但却发着青白色的脸庞,虚弱的询问道:“太医,不知我身上的伤势如何?” 陈御医抹了抹额上的冷汗,抬头细细的看了一眼,有连忙垂下了头,这才说道:“姑娘福大命大,有佛祖庇佑,自然性命无忧。” 林惜文扯唇一笑,佛祖庇佑—— 还真是佛祖庇佑! 尛儿忙揽了一条薄薄丝被替云初初盖上。 珣喜也忙说:“主子伤着身子现在肯定乏了,奴才还要回宫复命,就不耽误主子歇息了。奴才告退!” 这下,屋子里的人才全都退下。 尛儿送了人,又朝四周看了看,张着耳朵仔细听了片刻,才关门靠近云初初,下跪道:“姑娘受苦了。” 林惜文看着跪下的碧痕,止不住的,眼眶瞬时微红,她伸出手捏了捏尛儿的,哽咽道:“碧痕……她死了。” 尛儿重重的点了下头。 待温热的水送进来,尛儿伺候林惜文清洗又躺下后,已经敲了五更天的邦了。 尛儿走后,云初初盯着帐子顶,闭上眼睛:睡吧云初初,明天……才是重头。 宫中,东暖阁内。 珣喜跪在地上,佝偻着身子,眼尖只敢盯着眼前那双明黄的蛟龙高靴,半分是视线都不敢偏移,朝当今的皇上……依旧是宇文睿—— 声音不高不低的说着林惜文脊背上的伤势:“回皇上,连陈御医都说了,主子若不是菩萨保佑着,恐怕就没命了。” “开药了吗?”宇文睿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往日清雅,倒是有些低沉和疲惫。 珣喜回道:“陈御医说了,这伤口愈合的很好,怕就怕………” “说。” “这疤是一辈子都去不了了。” 珣喜炸着胆子抬头看了宇文睿一眼,这才说道:“皇上不要嫌弃奴才多嘴,这么长一道狰狞的疤若真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坏事儿……您介意的,也不是这点。” 珣喜的话音刚落,只听外面有太监禀道:“皇上,月妃求见。” 宇文睿顿了顿,方才说:“去傲雪殿。” 珣喜的眼皮动了动,回了声:“是。” 林惜文想过她今天可能会见到宇文睿,可是没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 一夜的浅眠,清晨,旭日还未完全升起的时候,她便渐渐醒来。可一睁开眼,便看到窗前站着的修长身形,一身素白衣衫,背手而立。 “皇上似乎瘦了。”她淡淡道。 那修长的背影微微一颤。 往年,过了八月秋日的凉气便会席卷而来,可这些日子,天一直都没有凉下来,就这么寡淡无味的一直延绵着,隐隐的,升起一股燥热。 因为想要伤口愈合的更好些,林惜文一直都是趴着的睡的,而且身上连个肚兜都没有挂上,如今宇文睿就站在那儿,她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洒进来的时候,她还是缓缓的起身,看着他一直都没有回头,她便准备去勾一旁架子上的内褂—— 偏偏在这时,殷泫漓转身,冷冽的开口唤她:“林惜文。” 林惜文还披着薄被,半撑着身子看他。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林惜文就保持着原样说道:“并非江玉珩没有尽全力杀我,只是惜文的命大罢了,现如今,这煜王府内全都是御林军,皇上若是想要惜文的命,既可拿去。” “我要你的命……”宇文睿看着跪卧在床上的女子,咬紧了牙关一字一顿说:“你绝对你的命是死了值钱呢还是活着值钱呢!” 林惜文微微冷笑,语带双关道:“那要看皇上怎么想了!” 宇文睿看着她,微微一怔。 林惜文又说:“皇上似乎不想让惜文死,可江玉珩似乎很想让惜文死,而且还要死的要多惨有多惨!而江玉珩又是皇上的人,惜文,也不明白了。” 宇文睿豁然觉得眼前的人儿似乎有那么点意思,并非他所看中的身份,还有,她这个人! 第一百四十四章 书信 沉默许久,宇文睿才压低了声音道:“你死了,有你死的好处。你活着,似乎又有你活着的好处,你瞧瞧,连朕都开始犹豫了呢。” 林惜文微微闭上眼睛,身子抑制不住的一阵颤抖。 “你瞧瞧你自己,这么大的命。”宇文睿说到此处,眼角似乎带了那么点笑意:“你跟着珏,你去安州,你随着他又去辽山……可你还活着,活的,也算逍遥吧!毕竟这一路走来,有位翩翩佳公子一路陪伴还护你周全,可是珏呢?你想过他没有?” 林惜文一直抓着床梆子的手板喀的一声,两枚指甲竟断成了两截,她看着那模糊的血肉仿佛也不觉得痛,抑郁在心底的怒火噌噌的烧了上来! “是啊!是我林惜文的命大!你耐我何呢?现在,你还不是不能杀我?或者该说,你不会杀我,因为,我还有你宇文睿想要的东西!”林惜文笑的冷冽。 她猛得转身再也不看宇文睿一眼,淡然道:“天理昭昭,报应不爽!看皇上的样子也不是昏庸之辈!若您还有君王的气魄和胆量,也该放了宇文珏……否则,以后大周朝的史记上自然会有史官用笔墨浓浓的记载下您……你是怎样多疑冷酷,竟然要杀了自己亲弟弟,来消除你那点见不得人的小心思!” “到时……”林惜文微微闭了眼睛:“老天爷自是一个都不会放过的。” 天空呼啦的卷过一阵凉风,从门窗的缝隙中灌了进来,阳光还未完全的照耀下来,乌云便压顶而来。 原来说了半天,还是因为他——宇文珏! 宇文睿被这灌进来的凉风吹的心头一阵悲哀,他看着卧在床上那小小的身影,冷笑道:“我宇文睿,怕报应!” 林惜文不再说话。 “你……好好歇着吧。” 最后,宇文睿还是闭了闭眼睛,说了这样一句。 林惜文知道自己失策了,可依然控制不住:“多谢你了,皇上。” 宇文睿看着林惜文,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我不会放宇文珏!即便不杀他,我也要将他一辈子困在宫中!” 林惜文闭着眼,仍然不多说一句话。 宇文睿又道:“亦或许,你能做点什么让我来改变主意,做什么……就看你是怎么想的了。” 说完,推门而去。 林惜文看着渐渐远离的背景直至消失后,才虚脱的倒在床上。 原来……做戏真的很累。 无论身心。 可刚放松片刻,便听到一道稚嫩的声音:“主子!” 林惜文眨了眨眼……珣公公?! 不等林惜文回答,这珣喜便在门外径直说道:“主子,皇上给您送的东西都在外面呢……不过皇上说了,您身子不爽便不用起身接旨了,奴才把礼单递给尛儿姑娘,您过目就好,若还需要什么您就提!” 林惜文还是没有吭声,倒是尛儿连忙谢道:“有劳珣公公了。” 珣喜退到了一边,尛儿拿着礼单走进来,看到仍然趴在床上的云初初,也没让她过目那什么礼单,便径直的伺候她穿衣起床,洗漱洁面。 一切伺候妥当后,尛儿才扬声道:“珣公公,姑娘很满意。” 林惜文睨了这尛儿一眼,她与尛儿接触不多,可是能想得到,既然是碧痕重新安排过来的人,肯定是悉心调教的够了才能过来伺候她。 碧痕…… 林惜文想到这儿,又垂了眼。 珣喜在外面这才像是松了一口气,说道:“那奴才就回宫复命了。” “有劳了。” 末了,林惜文还是应了最后一句。 待门口的人全都走光了,尛儿才说:“姑娘刚才所为有些欠缺考虑。” 林惜文看了眼眼前的人:“你都听到了?” 按照宇文睿的性格,既然他刚才说出了那样一番话就有十足的把握这院内应该是没有人的。她怎么会听到? 尛儿解释:“奴婢的耳朵自小便机敏,比如现在外面有几只苍蝇飞过都能听到。不过还是站的太远,凝了神没听个全乎,不过……姑娘的态度还是听明白了。” 到底是碧痕安排的人。 林惜文似笑非笑的:“那依照你的意思我又该如何?委婉巧言哄他开心?还是干脆装可怜!” 尛儿缄口不提,她从未知晓男女之事,不知道该如何才算对。不过男子大都应该喜欢那些温婉点的女子吧…… 林惜文敛去了脸上的笑:“在他眼中,恐怕这样的女人才是最能让他心疼的吧。” 尛儿还有一点不解:“姑娘的意思?。” 林惜文冷笑,宇文珏不是无先见之明的,要不然,也不会有煜王府那平淡无奇,却又如此风花雪月的一个月了。 尛儿终究是有些诧异的:“爷那边……” “我知道你担心的是宇文珏到底能不能从宫里出来。”林惜文拍了拍尛儿的肩头:“你有几斤几两重我明白,其实你和碧痕不同,不必装样子。” 尛儿倒是没有笑,依旧说:“奴婢出宫时见过爷一面,他说,要奴婢好生照看您。不要让您操过多的心。” 林惜文道:“你也这样想吗?” 尛儿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跪下道:“奴婢知道,皇上一点都不打算放爷出来。爷在宫里虽然是好吃好住,可你我心里都明白,那是时机未到。如今,能救爷的,只有姑娘了。” 林惜文将尛儿扶了起来:“我有办法,你下去吧。” 尛儿点头退下了。 这一等,便是将近一个月的时间。 这一个月里,林惜文眼看着树上的碧绿的叶子转黄,飘零而落。眼看着宇文睿每日都会差珣喜来看看她的寝具饮食有哪些地方不周到。眼看着陈御医每日必来,细心的替她看着伤口…… 他想祛了她脊背上的这道疤。 林惜文也从原来的不冷不热辗转成为顺从,只是,每每夜深人静时,她总是掏出那串琉檀木珠,想起在安州时宇文珏带他去那座寺庙时那位大师说的话。 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盛。 她还记得那本《地藏菩萨本愿经》,还有那老师傅对她说的那些话: 人死之后进入轮回,转而投胎,周而复始,不坠不灭,不生不死,无休无止。而在佛教所阐述的‘人生八苦’之中,‘爱离别’是最能使人心肝催折的了。爱离别指的不止止是情人的离散,还有一切亲人、一切好像缘分终究会有散灭之日,这乃是缘分的真相。缘分的散灭不一定会令人落泪,但对缘分的不舍、执着、贪爱,必然会使人泪下如海。姑娘毕会经历一次爱离别,只有到那时,姑娘才会明白,缘在哪一世,哪一时! 宇文睿管她要的是什么,她知道,自然也能让他如愿。 可是后果如何—— 林惜文的心里隐隐的有些不安,可再一想……他应该不会! 因为现在的她是宇文珏的女人,没有一个男人会把这样大的一顶绿帽子叩在自己头上,况且,他是九五之尊,他如今的权势还不足抗衡朝堂之上的那些老八股,恐怕到时,她要交出的东西,在睢国吧。 想到这儿,林惜文也就安下心来。 秋末,大周朝迎来了第一个盛大节日——明月节。 明月节前夕时,珣喜来到煜王府,送来一堆贺礼时,说道:“主子,皇上嘴上不说心里到底还是忧念着,您看,您是不是……” 林惜文道:“公公稍等,我写一封信,你交与他吧。” 站在一旁的尛儿忙跟着上前却被林惜文止住了:“你也呆在外面。” 尛儿顿了顿,还是低头称是。 书案旁,林惜文执笔沾饱了墨汁,看着雪白的宣纸,凝神,用唐傲雪的笔迹认认真真的写下—— 你见,或者不见我,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 你念,或者不念我,情就在那里,不来不去; 你爱,或者不爱我,爱就在那里,不增不减; 你跟,或者不跟我,我的手就在你的手里,不舍不弃…… 宇文睿拿着那封信看了许久,页眉和页脚处,都是用胭脂晕染开的梅,雪白的宣纸上,还是那样一笔的娟秀小楷……他似乎又能看到,他执着她的手一笔一划,教会她写字时的画面。 终于,手上的信纸还是压在了桌面了。 宇文珏…… 你调教出来的这个丫头,有点意思! 林惜文想说什么,宇文睿心里明白的很。 真的……很有意思! 明月节便在如此动荡的一个时期中……平平淡淡的过去了,只是在当晚,夜宴结束后,这位帝王独自走向有重兵把守的毓麟宫。 没有龙袍加身,金冠束发的宇文睿出现在毓麟宫的时候,站在月下的宇文珏仿若产生了一种错觉,在他十岁之前,两个人都是孩童的时候。他们之间……也如同寻常的兄弟一般,害怕夫子、害怕那些背也背不完的史记,还有他们的父皇。 原来光阴似水,两个已经长大的素衣少年,一个成为君王高高在上。一个成为阶下囚,被困如此。 “哥哥。”宇文珏看着来人,还是笑了,他没有叫他皇兄,而是换了孩童时的称呼:“你还想着我。” 宇文睿说:“这是你第一次如此孤单的过节吧?” 宇文珏摇了摇头:“不是孤单,是宁静。” 宇文睿掏出一方信纸,摊开到他眼前:“这字,是你教的吧。” “是。”宇文珏回的很实诚:“我有她的东西很少,惜文的字,与她的,终究还是不同。” 宇文睿就这样与宇文珏并肩站在一起:“你这样很冒险的。” 第一百四十五章 入宫 “我们是兄弟。”宇文珏只是浅浅的笑着。 宇文睿道:“对,所以我也会冒险。” 宇文珏的笑容愈甚:“其实,这点,我还真没把握。” “那现在你放心了?” “……” 沉默许久,宇文睿好看的眉毛蹙在一起,竟然说道:“你可要想清楚了!” “你害怕了!”宇文珏露出了今晚的第一个笑容。 宇文睿却说:“该害怕的是你才对!” “珏,我不会害怕,我只是明白,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宇文睿侧身,看着他的弟弟:“父皇有一句话说的很对,而且,也没骗你什么。因为,我从头到尾真的什么都没有和你争过。” 宇文珏说:“你不争是因为……他从头到尾想给的人只有你!” 宇文睿沉下声音:“所以!你现在便要来和我争吗!” “哥哥,我同你争过什么呢!”宇文珏冷冷道。 两个人的视线撞在一起,剑奴跋扈的气氛竟然很奇妙的平淡了下来。 宇文睿淡笑了一声:“我们就来打这个赌,看谁会冒险成功。” 宇文珏的心头一阵翻滚,几乎有一种要冲口而出与他辩个分明的冲动,但瞬间又被压强行压制下去。 “你会后悔的!” 宇文睿却笑的开心:“你若提了这两个字,便证明……你真的后悔了。可惜,现在,是我说了算。” 第二日朝堂之上,宇文睿扔下了第一枚炸弹:要封后。 而这个人便是——林惜文! 满朝文武觐言四起,有违伦常,有违朝纲。 可是宇文睿不知道竟然从哪里搞来一张求亲的国书! 是睢国来的。 国书上写明了睢国的新帝无忧要将长安公主,也就是林惜文嫁给宇文睿为两国联姻,而且,林惜文不管之前是什么身份,现在,既然睢国国书都送了过来,以长安公主之身嫁给宇文睿,这是再正常不过,甚至,对于大周而言,可以说是极好的一门婚事了。 宇文睿看着鸦雀无声的大殿,视线落在曹恽身上,身子微微向前倾了倾,问道:“丞相有何良言,朕想听一听。” 曹恽出列跪拜道:“此乃后宫之事,皇上做主便可。” 一时间,满朝大臣再也没有一个人愿意多说一句。 一片沉默声中,此事就定了下来。 当圣旨下到煜王府的时候,林惜文跪在地上,麻木的听着珣喜眉开眼笑的宣读着圣旨—— 她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芳草萋萋三月天,和风暖阳,柳絮飘飞,似雪一般。突然,花儿散了,绿叶凋零,柳絮当真化作飞雪铺了整个天地。映天的素白,狂风大作,雪如云锦沉沉压下来——她除了雪什么都看不到,只是隐隐之间,有人在她的耳边说:“你若让我死,我死就是了……” “主子!” 珣喜带笑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接着,她便被他扶了起来,自己连忙跪下道:“半月后便是十九,是个归家宜嫁娶的好日子。主子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林惜文笑,宇文睿非要囚禁一个人的话,不是宇文珏便是她。 睢国的国书……林惜文眯了眯眼,看来,自她从睢国回来的那一刻,一切似乎就已经注定了! 九月十九—— 农历上确实说这天是归家和宜嫁娶的好日子,可老天爷不作美,风挂的很大,快冬天了不是?要不然……林惜文怎么会觉得,自己的身子这么凉。 帝王娶皇后,这皇后竟然如同寻常女子嫁娶一般,要坐花轿入宫—— 出阁的地方竟然还是王府—— 匪夷所思! 林惜文凤冠霞帔,妆容华重。 这里不是顾家,没有他们的祠堂,顾家一家还都在天牢里,而她现在的身份又不是顾十四,又不是林惜文,而是长安公主,当然无从跪拜和告别这类的仪式。 相比较起这煜王府装点的奢华隆重之外,她的纤薄身影独自穿过庭院时,看起来倒显得有些凄凉了。 大周的婚礼,在女儿出阁之时,满府的人要大哭一番,有舍不得的意思。尤其是在女儿与母亲饯别之时,母女哭泣的声音是越高越喜气。 所以,现在的煜王府除了那些吹吹打打的声音,便是这呜呜咽咽的哭声,可有几分真,几分假,就分辨不得了。 深秋时节,冷风瑟瑟,枯叶飘零。 从煜王府到皇宫的这条路,林惜文走的不多,但却铭记于心。 尛儿在扶林惜文上轿之前,压低了声音问:“姑娘……您在救爷之前,是不是没有想到会有今日?若您想到了,还会不会回来?会不会救?” 林惜文对上她的眼,摇头道:“有时候,谋划是一回事,感情却是另外一回事。很多事若参杂了感情,便不可用常理才推断。尛儿,我没有想那么多,只是赌而已。可惜……输了。” 尛儿落了两行泪,哽咽道:“宫里很复杂……” 林惜文点了点头:“我知道。” 尛儿又说:“姑娘小心了。” 她看着林惜文,被大风吹的眯起的眼底微光闪烁。 林惜文也弯起眼角,干笑了两声:小心…… 宫里来的老嬷嬷见话也说的差不多了,这才走过来扶着林惜文上轿。 皇城中,这条迎亲的队伍排场很大,几乎同宇文睿迎娶唐傲雪当日媲美。 与立后登基不同,大多数的百姓并非是因为也要大肆庆祝而拥挤在街头,更多人的心里都揣着一种好奇——皇后去了才几年,可这皇帝前些日子纳妃也就算了,现在要立皇后! 可这皇后怎么是从王爷府邸出嫁的? 狂风扫过了街道,连坐在轿内的林惜文都觉得格外摇晃。外面人群虽多,可都是一片静悄悄的,隐隐传来压低议论的声音,只剩下干燥的吹吹打打。眼看,朱红色的宫门将近。 林惜文没有想过,她再次入宫之时见到的第一个熟人不是宇文睿,也不是宇文珏,而是章婳。 她一身五彩丝缎,发髻上的金簪中镶嵌的东珠熠熠生辉。 “惜文姑娘。”章婳就站在宫门口,迎上刚刚下轿的林惜文,容颜娇俏,声音清韵,拉过林惜文的手,扶着柔笑道:“走吧,皇上栖凤台等着呢。” 金色的流苏遮面,林惜文一直垂着头,顺服的任由章婳拉住她的手,缓缓的朝行礼的栖凤台走去。 从煜王府开始‘哭嫁’时,林惜文一直都是面带微笑,连眼都没有眨一下,一直到入宫见到辰莲,踏着红毯,一路走到栖凤台时,笑容僵了僵,随后,便愈发的灿烂,因为那里站着一个人。 宇文珏素白的袍子上绣着兰花的暗纹,丝薄的阳光透过厚厚的云层,得天独厚的照耀在这个男人的身上,就连那绣着的兰花都像是在吐露芬芳。 今日,这里也站了许多人,年老的,年幼的,笑容满满目光殷切地看着她,有些甚至还拿帕子抹着眼泪。林惜文一个都不认识,她看着,笑着看着,原来做戏的模样,这样滑稽。以后,她也是如此了。 “主子。” 章婳把林惜文送到目的地便放开了手,倒是一直在她旁边的老嬷嬷连忙偷偷拽了一下她的袖子,压低声音唤道。 许是皇宫里的喜乐太过磅礴,那声轻唤并未传到林惜文的耳中。她仪态端庄,一步一步的走到宇文珏眼前。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到三尺,却是海角天涯。 宇文珏微微的眯起眼,看向林惜文,却不像在看她,而是看着往事浮光掠影般在眼前滑过。 这女子的磨人嘤哼,这女子的傻气流露,这女子的聪慧机敏,这女子的坚忍不拔…… 如今,她就站在这里,笑容灿烂,眸底无光,就站在离他三尺远的地方,一个不远,也不近的距离。 林惜文定定的注视着宇文珏,凤冠上的珠帘发出七彩的光,掩住了眸子里的神色。她的双手刚要抬起—— 一个丫头忽然从他的身后窜了出来,连忙上前扶着她:“主子差点就要耽搁时辰了,请随奴婢这边来。” 栖凤台是自古立后时举行大殿的地方,也只有皇后方可以凤冠霞帔、光明正大的坐着凤撵入宫行礼。 林惜文虽然是封后,可毕竟是入继的,这样入宫的礼仪,堪比唐傲雪这位原配皇后,当真是极度的荣宠。 宇文睿的旁边站着一个老嬷嬷,她看着林惜文笑道:“还真是差点耽搁了时辰!” 接着,这老嬷嬷托起云初初的,亲昵的拍了两下,转而对着宇文睿说:“皇上,吉时将至,行礼吧。” 宇文睿略略点头。 这老嬷嬷笑的雍容,牵着林惜文的手,便交与宇文睿。 宇文睿上前两步,正要牵上林惜文的手。 一边的珣喜连忙喊道:“行礼!” 两字落音,宇文睿牵着林惜文反手转身,两人艳红的喜服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 林惜文微微昂首,目不斜视,在喧闹声中跪天跪地,跪拜这大周的历代帝王,然后……与宇文睿再拜。 “礼成!” 被宫内的老嬷嬷搀扶——红妆蔓延数在这宫廷中,一派华丽繁荣。 林惜文一步步的走下栖凤台,一步一步的,走出所有人的视线,走出过往,走向一个……完全出乎她预料的世界。 宴会自然是在‘麒珍殿’上举行。 宴席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宇文睿忽然高举酒杯对着下座的宇文珏说道:“珏,你我兄弟好久未曾共饮一杯,今日是我大婚,弟弟可该敬朕一杯?” 宇文珏淡笑的举起酒杯,漂亮的眼底浮起笑意,答道:“皇上保重。” 诸位大臣诧异的愣住。 只听宇文珏又道:“惜文性子野,皇上多担待些。” 一旁的官员见状,连忙举杯,将话子岔开。 宇文睿却不以为然,笑吟吟的说道:“珏,你住在宫中多时,也改回府看看了。话又说回来,你也到大婚的时候了……” 宇文睿的话到此处故意停顿了片刻,才又道:“何以道殷勤?约指一双银。与我期何所?西乃香山侧。倾定至远来,爱身以何为,惜我华色时。珏,当不负美人恩才对!” 宇文珏并不多说什么,只是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脸上笑靥依旧:“谢皇上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洞房花烛夜 林惜文是按照纳后的典礼从宫外给娶回来的,可宫里来新人前侍寝前该有的步骤照样不能避免。 先是有太医诊脉,另外有两个老嬷嬷上来—— 林惜文本以为是要检查,可她们只是摸了摸骨便领她来到泉露池。 和阗白玉砌成的泉露池,引宫外温泉水入池,加以清晨露珠。在宫中,赐泉露池沐浴,是极大的荣宠。 整个泉露宫都焚着大把的宁神香,白烟如雾。一宫的静香细细,默然无声,只能闻得水波晃动的柔软声音。 白玉池雕琢满无穷无尽的海棠连枝图案,池水清澈如月光,烛火荧荧闪动,却闪出无数星芒璀璨,如天际灿烂的彩虹,映着池底硕大轻晃的海棠花瓣。 林惜文泡在池子里,那摸骨恐怕也只是敷衍了事,没有检查身子显然是奉了旨,不言而谕。 再起身时,服侍的人已经不是那两个老婆子。一个始终垂着头的丫头捧着衣衫走近云初初,方才抬头道:“奴婢伺候娘娘更衣。” “尛儿!”云初初诧异的回头,对上这丫头笑盈盈的脸庞。 华汐宫中。 澄泥金砖漫地的正殿,极硬极细的质地,非常严密,一丝砖缝也不见。 林惜文一脚跨进去,双足落地的感觉绵软而轻飘,是柔软厚密的地毯,明黄刺朱红的颜色看的人眼睛发晕。 有一股宁香迎面而来,淡淡的,却无处不在。通天落地的火红鲛纱帷幔以缀了流苏的金钩挽起,直视寝殿深处。 林惜文满头的青丝柔顺的散落肩头,只是面上仍然遮着鎏金的流苏,只听门口一道请安声:“皇上万岁!” 抬头,便看到一道仿若缀了金光的红色身影出现在门前。 是啊,满目的红,无时无刻不再提醒她,今夜,是她与宇文睿的洞房花烛。 空气中多了一抹别的香气,是龙诞香,宇文睿身上的味道。 林惜文就隔着这道流苏,看着仿若置身金色光芒中的他,一步步的走过来。 那火红的鲛纱帷幔,他往前过一层,两边的宫人便放下金钩,一层层的在他身后翩然而垂。 越往里走,轻薄的帷幔越多,重重叠叠漫漫深深,像是重叠的雪和雾,仿佛隔了另一个世界。 宽阔的御榻三尺之外,一座青铜麒麟大鼎,兽口中散出的淡薄青烟徐徐。 榻前,一双仙鹤腾云灵芝攀花烛台,雕刻着金色囍字的红烛是新燃上的,可一点烟气都没有。 红木雕花床罩雕刻着象征着子孙昌盛的子孙万代葫芦与莲藕图案,明黄的腾龙帷幔高高挽起,榻上,一副蜀丝锦被上绣的是一幅百年好合。 红烛融泪,滴滴滑落烛台。 宇文睿走至林惜文的眼前,止步。 尛儿立刻上前,悄无声息的替他去了喜服换上寝衣。 他大手一挥,散去殿内的宫婢,然后对着房内准备服侍完礼的尛儿沉声道:“你也退下。” 尛儿见宇文睿身上飘着一股浓厚的酒气,面上也是隐隐压抑着什么,匆忙的放下手上的东西,退下了。 寝殿内,一时间静悄悄的。 宇文睿走了两步,到林惜文身边。 他微微弯下身子,抬手取掉了她别在发间的遮面流苏。 顿时,林惜文便觉得视线开阔了许多,看什么都不再是金灿灿的,同时,也清晰的看到宇文睿披散着发,一袭白绸衣裤半蹲在她眼前的样子。 丝毫不理会林惜文目光,宇文睿径直的替她褪去了鞋袜,然后再她诧异的目光中挨着她的身子缓缓的坐了下来。 肩并着肩,他托起她的双手,看着那双红烛,轻轻道:“朕上一次大婚的时候,她对朕说,民间嫁娶时,新婚之夜必定要在洞房燃一对红烛一直燃到天明,而且要一双烛火同时熄灭,以示夫妻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林惜文微微垂下了头,肩头的发丝随即散落下来,这样长,这样密,让她尖瘦的脸仿佛要隐在其中。 宇文睿轻轻的环住了她的肩膀,道:“她还说,若我们大婚之夜,看到这样的红烛高照,便能高兴。” 他说的是唐傲雪。 林惜文微微抬眸…… 宇文睿本就眼都不眨的打量着林惜文,她这一动作,使他对上了她的眼。 宇文睿脊背一僵,眼中被这满殿的红色喜气熏染的迷离全数散尽,抓着的她的手也渐渐的松开—— “傲雪……”连他声音都是带些颤抖的。 其实,一直以来,宇文睿他最怕见到的便是这样的眼神。 本能的清冷——林惜文看她这一眼,没有对这新婚之夜的任何期待,甚至连厌恶都没有。只是漠然!这种漠然始于心底,仿佛,他宇文睿之她只是一个陌生人! 是的,陌生人。 宇文睿自嘲的笑了,他和她,可不就是陌生人。 他重新看了看坐在她身边的人,脸上施了些许的脂粉,素白的寝衣外面套着绯红的薄纱。她本就美丽无双,现在看来,原来干净的气质里像是陡添了一层明艳,摄人心魄。 这确实是个漂亮的女人! 宇文睿勾唇一笑,宇文珏喜欢上她,不吃亏。 林惜文广袖的手一直都是紧捏着,她只是冷冷的看着宇文睿,她想知道,这样的新婚之夜,他想做什么。 有声音欺在她的耳后,带着浓浓的情意:“你不用这样……” 宇文睿淡笑着说:“我不会强迫你。” 林惜文这才抬头,表情微微一愣,她倒是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只是他的双手一直是紧紧拽着她的,并没有松开的意思。 片刻之后,林惜文忍无可忍,才道:“那皇上想如何?” 宇文睿浅浅一笑:“我想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如何?” 林惜文无言。 宇文睿就这样一直盯着那红烛看着,眼神渐渐迷茫,然后喃喃:“我和她曾说过,新婚之夜我们什么都不做,要看着这双红烛熄灭。你说,老天爷一定会让这两支红烛同时熄灭,我们……也一定会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莫名的,林惜文浑身一颤。 红色的帷幔委委安静的垂地,周遭静的如同不在人世一般,那样静,静的好像都能听到铜鼎中香料燃烧的声音。 宇文睿紧挨着她,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那双燃烧的红烛,仿佛所有的希望就在那双红烛上。 一坐便是一宿,他们看着那双红烛已经露出了烛台的一点金属色,不差分毫。 就在宇文睿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笑容的时候,一只红烛竟然莫名其妙的灭了,两外一只,仍在燃烧。 他的笑容僵在脸上。 林惜文却开口说话了:“皇上,唐傲雪死了。” 她看着他,语无波澜但却字字掷地有声:“这是你第二次的大婚!你想到唐傲雪了吧?你与她青梅竹马,她是你的结发妻子。可是,就是你,这个女子的丈夫,是你赐死了她!赐死了她的全家!就连死,你都没有看她最后一眼!举案齐眉,皇上,您也只能做梦了!” “这样的场景您是否很是想念呢?你以为我是当年坐在你的身边想要与你白头到老的那个人吗?不!她已经死了!被你亲手杀死了!” “宇文睿!你也知道不让那些老嬷嬷替我验身了!我早已并非完璧,红烛同熄也是以前的誓言!皇上!世间还有个词叫‘物是人非’,瞧,连老天爷都知道!你已经因为权力杀了你的妻子你最爱的女人,可……你还会因为权力去杀你的自己的亲弟弟,曾经陪你一路从皑皑白骨上走过来的亲弟弟!” 宇文睿随着林惜文所出口的一句又一句话,气息愈加的不稳,待她全部说完,抬首,用清澈灵透的眸子看着他,还对他笑的时候—— 宇文睿再也受不住了,一掌打翻了还再燃烧的烛台,拨开重重帷幔,跑了出去。 林惜文看着宇文睿略显仓皇的背影渐渐消失,寝殿又是内一片昏暗——那挂在脸上的淡漠表情瞬间收敛了起来,唇角不知不觉的扬起一道弧,隐隐的笑声从该那喉咙里低低的溢出。 她褪去身上外面照的那层绯红薄纱,极累的伏在床上,捂住被子,笑声却怎么都抑制不住,一声接着一声的从喉咙溢出! 笑着笑着,不知怎么,眼角却有些湿了。 林惜文坐了起来,抹了一把眼泪,高兴什么?!她现在应该想想,这往后宫里的日子,该如何过了! 翌日。 宇文睿便颁了一道圣旨,说是皇后身体不适,免去一切各宫朝见皇后的礼仪,另,每日的平安脉只有陈御医可以诊断,还说不准任何人去打扰她。 林惜文就一直呆在华汐宫,百无聊赖的,左手拿着黑子,右手拿着白字,自己跟自己下五子棋。 宇文睿进来时,带来房外的一阵冷风。 林惜文略略抬眼,瞥到了他手中的卷轴,随即敛目,缓缓起身,依照规矩上前行礼:“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宇文睿只是径直走到书案旁,将手中的卷轴展开,直勾勾的看着,不抬眼,也不出声。 林惜文也就只能维持着原来半跪的姿态,不能动。 初冬的天气,应该很冷才是。 可是宇文睿身上就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锦衣,连披风都没有披,身边也没跟一个人。 林惜文已经维持着这姿势有一刻钟了,书桌边的人仍是没有动静。 林惜文能清楚的感觉到,两人之间流淌的不是静谧,而是烦躁。 从她身上,从宇文睿身上,所散发出来的烦躁,幽幽的充斥满了华汐宫的大殿。 果然,不一会,宇文睿便从笔筒中抽出一只毛笔,啪的一声砸在了地上。 第一百四十七章 较量 毛笔几个弹跳,留下几点墨汁,咕噜噜的恰好滚在了林惜文的脚边。 黑墨浸湿的笔尖,浑圆的朱漆笔杆,林惜文眼神凝滞,只是盯着这只毛笔,不做声。 “你拿着笔,过来。”宇文睿开口,声音带着一贯的温润。 林惜文捡起笔,忍着双腿的疼痛麻木,上前双手递给宇文睿。 她没有忘记,如今他是君,她是臣。他是夫,她是妾。 “你来,替朕写几个字,如何?”宇文睿的声音焉的转柔,轻轻响在耳侧。 林惜文弯腰领命:“臣妾遵旨。” 她走到书案前,方才发现,宇文睿一直盯着的卷轴上乃是白纸一张,只字未有。上面一个黑点,应该是刚才他执笔时滴上去的。 “皇上想要什么字?”林惜文问道。 宇文睿转身坐了下来,单手支起,扶着隐隐发痛的额角,道:“朕的名讳。” 林惜文垂目,也不多问,他让她写什么,她照直写便是。 宇文睿—— 屏住呼吸,笔墨挥舞,三个字,一气呵成。 林惜文写的极为随意,若说一开始在煜王府时她交给宇文睿的那封信还凝神想了唐傲雪的笔记的话,那么这三个字,就全是按照自己秉性来。 可终究,这还是她习字是宇文珏教的,是按唐傲雪的方式教的,落笔、勾画,每一个转锋都带着她的痕迹,但懂字的人,也不难看出,笔迹还是那样的笔迹,可韵味,就不同了。 宇文睿焉的呆住,慢慢伸出手,轻抚三字,在‘叡’这个字上停住。 林惜文放下笔,扫了一眼卷轴上的字,打算离开书桌,眼前蓦地一暗,臂上一紧,龙诞香扑面而来。 “傲雪……”宇文睿满目通红,眼神迷离涣散,明明看着林惜文,双眼却是无神,嘴角带上若有似无的笑,呢喃:“傲雪……” 林惜文想要甩开他,可他的气力太大,到底从小便学骑马射箭,习武也不曾断,她自然无法挣脱。 宇文睿的眼神更加迷乱开来,林惜文挣扎的慌乱,但脑中却是清明,太不对劲! 这样的宇文睿与那日相比……太不对劲! 猛的一个转身,林惜文反手一击—— ‘啪’的一声! 宇文睿的脸上赫然多了五道手指印,迷乱的眼神也逐渐清明起来。 “你……” 林惜文转身跑到窗边,猛的推开窗户,窗外的寒气灌入殿内,原本的暖意瞬间全无。 宇文睿双手僵在空气中,突地颓然放下。 林惜文隔着一方铜鼎,远远的跪下道:“臣妾见皇上方才好像有些不妥,别无他法,还请皇上降罪。” 宇文睿好似从一场噩梦中惊醒,脸色煞白,只留下五个艳红指印,双眸黯淡。 林惜文看着他,忍了忍,终究还是问道:“皇上!臣妾想问……您方才从何处来?” 宇文睿的眉头微微皱起,对她摆手道:“你先起来。” 林惜文跪在地上,听到宇文睿的话,立马起身。又看了眼宇文睿,他此时已经坐在书案后的椅子上,揉着额角,双目微闭。 “惜文……那一巴掌,你的手现在麻吗?!” 林惜文站在窗边,冷涩的寒风撩起她的发丝飞扬,她暗自蹭了蹭确实有些发麻的手掌,没错,她是故意的。 宇文睿坐在那,看了她许久,这几日来,她寸步未走出华汐宫,懒散的连头发都没有绾。 穿的也是极为随意,纯棉的寝衣外罩着舒适的夹袄,一点也不在意这宫里的人拿什么眼光看她,当然,更不在意他的。 林惜文看着宇文睿的眸子又恢复了清明,便疑心的看着眼前铜鼎中所燃的香料,这种香料她没有闻过,淡淡的,里面隐隐含着青草的味道。 她记得,这从第二天宇文睿走后,尛儿让人来换了这满宫的红纱时,便开始在炉子里丢这种香料,若真要有事,应该也是她先迷惑才对,怎么轮的到只在华汐宫呆了一会儿宇文睿?! “关了窗吧。” 许久,宇文睿对站在窗边有些发抖的林惜文说道。 不一会儿,这华汐宫正殿内便暖气萦绕,殿内四盏灯只点燃一盏,昏黄的光线一明一暗,带着投在地上的影子一闪一烁。、 宇文睿仍然坐在书桌前,看着白纸上的三个字,五指在那‘叡’字上来回抚摸。 叡哥哥……叡哥哥…… 是谁曾在他耳边轻声低呢,是谁曾在他身畔娇声呼唤? 他的眼睛眨都不眨的盯着墨渍在白纸上浸染开来,一黑一白,一横一竖一提笔,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恍恍惚惚看到两个孩子—— 一个穿着鹅黄夹袄,盘着两个童髻的小丫头,发髻里编织的红色发带随风舞动,在苍茫的雪色中嬉笑。 一个披着紫金色披肩,坐在白雪皑皑的青松树下发愣。 “喂!你也是我父亲的学生吗?” 小女孩停下奔跑,慢慢走到男孩身边,笑脸粉扑扑的,刚刚洋溢的笑脸瞬间化作担忧,亮晶晶的大眼看着男孩,见他撇过脸去,轻轻笑道:“他们都在书房,你怎么在这儿?哦!我知道了,没有人学东西会快过我哥哥的。” 语毕,钻到树底,挨着男孩坐下:“你不觉得冷吗?” “你是唐丞相的女儿,唐傲雪?”男孩蹙着眉,认真问道。 “对啊!唐傲天是哥哥,他一向很厉害,你输给他不要紧,因为我也经常输。”小女孩一脸笑嘻嘻的,低头看到他腰间的玉佩,蹙眉问道:“你是宇文睿?” 男孩拢了拢腰间的龙形玉佩,点了点头。 女孩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难怪你坐在这儿了,我爹爹不教你对吧?” “嗯。”男孩轻轻颔首。 女孩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关系!我爹爹也不教我,不过哥哥对我很好,你想知道什么?我去问我哥哥!” 男孩皱眉:“这样好吗?” “有什么不好?!”女孩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不过……我还不会写字!你教我?” “好。” 女孩言笑晏晏,似冬日的一朵火红莲花,浸暖了整个心窝,男孩全然忘记刚刚的委屈伤悲,重重点头。 一转眼,女孩长到十岁。 宫中的男孩手里拿着书信,上写:叡哥哥,明日午时,凤来河边,不见不散。 男孩轻笑,转身对身边的太监道:“明日你可明白该怎样做?” 小太监低头回答:“奴才明白。” 女孩十一岁的春天。 “叡哥哥,我们去放纸鸢。” 女孩十二岁的夏天。 “叡哥哥,我们去游湖。” 女孩十三岁的秋天。 “叡哥哥,我们去香山看枫叶。” 女孩十四岁的冬天。 “叡哥哥,篝火快烧到你的眉毛了……” 宇文睿忽然将桌上的卷轴收起揣入衣袖,看向窗边的人,这些,再也不会有人注意,再也不会有人记得了。 “惜文……” 宇文睿猛的回头,看着林惜文:“宇文珏,朕……非杀不可!” 林惜文坐回棋局边,看着棋盘上凌乱的棋子,思绪如麻。 林惜文进宫月余,迎来了今冬的第一场雪。 雪连连下了三日,待第四天时,天阳很好。照耀在白茫茫的雪地里,反射出淡金色的光辉,美丽的,让人觉得就算是天气是寒的,但心也是暖的。 快中午的时候,太阳正好,林惜文让尛儿在窗前替她撑了一方软榻,便盖着薄被倚在软榻上翻看着书籍。 华汐宫以前是谁住的她不晓得,但这里的藏书真的很多,其中以杂记也野史为主,笔墨直白,也比较容易看懂一些。 现在她看的正是一本野史,讲的还是宇文睿他爹的爹那辈儿的旧事儿~! 正看得翻页的时候,忽然有人扯了扯她的衣袖,小声的问道:“娘娘,等着您回话的。” 林惜文惊了一跳,原来是身边伺候的一个小丫头,叫什么来着,她倒是想不起来了,平日里,近身伺候的总是尛儿,别人,她也没在意。 这丫头旁边还站着一个宫婢,看样子应该入宫很久了,服饰和尛儿她们不同,发髻上的首饰也多一些,应该是个女官。 “你说什么?她的主子是谁?” 这丫头脸色变了变,正不知道怎样回答。 那女官便开口了:“回皇后,奴婢的主子是太妃,不知道够不够格请您到百鸟林一聚。” 这宫里,什么时候多了个太妃出来吗?! 这丫头连忙过来扶起林惜文,一边拿着玉梳灵巧的替她梳着发髻,一边轻声的说道:“娘娘,今儿是百鸟林落成后开园的日子,太妃中午就在百鸟林设宴了,说是让各宫娘娘一起聚聚。” 这丫头的面上恬淡如水倒是镇静,可林惜文的心里却有些发毛,这都什么事儿?怎么突然就落到了她的头上? 这位太妃又是谁?! 那日宇文睿说要杀宇文珏的之后便再也没有来过,林惜文也不知道宇文睿是怎样要杀宇文珏的,公然的下令杀害胞弟,应该不是宇文睿的作风,那他会如何呢? 林惜文这几日都在思虑这个问题,宫里其他的事儿自然也不会去注意了。 “尛儿呢?”林惜文更衣时这才发现这殿里少了一个人,这丫头平时很少不在身边的。 这小丫头莞尔一笑:“娘娘,尛儿方才去了膳房,给您张罗午膳去了。奴婢已经让人去膳房寻了。” 一直站在旁边的女官微微皱眉,略有些不耐的催促道:“各宫的妃嫔已经去了,娘娘还要耽搁多久?难道太妃要等娘娘到了才能用膳!” 林惜文睨了那宫女一眼,对这丫头吩咐道:“更衣吧。” “主子,您今天穿这件吧。”这丫头双手捧着件红色的曳地披衣,微微低下了头。 第一百四十八章 纷争 林惜文也没在意,原本她就是皇后,又是刚刚大婚,穿这样一水儿艳丽的红色也算应景。接过披衣,一抖擞,就披在身上,艳红的色彩让她看起来象一朵灵动的云霞,朝气蓬勃。 说真的,林惜文还真的很喜欢这个朝代的衣服,每一块布料,都柔软地令你想入非非。形式也与中国历朝的服饰略有不同,剪裁也很简洁,就是穿的时候要小心的缠来缠去,层层复层层,却蛮有舞台感的。 揽镜看了看自己,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林惜文才道:“有劳这位姑姑带路了。” 那女官从头到尾将林惜文打量了一遍,悄然的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便转身率先走出了华汐宫。 百鸟林建在西植园,到底是人工而为的树木,在宫里一片萧条时,这里竟然还能保持郁郁葱葱。放眼望去,建这林子的人果然是费了心思了,种植的树木大都是在冬日也不落叶的,银杏、金丝垂柳、水杉、青枫、还有流苏和池衫。 都是极为珍贵且难以移植的树木! 而一直踏着积雪走到林中的设宴的场所时,林惜文顿住了脚步。 林子的妃嫔都看着她,或许有陌生的,有同情的,有冷然的,可,大多数,都是看热闹的。 可不是,满园的后宫佳丽,皇朝贵妇,全是一身素雅,有谁如她一般这样鲜艳,招摇?红色,身处在一片蕴染过的哑色里,原来是那么醒目,那么刺眼,连你想去躲藏,都没有容身之地。你只能有如赤裸般接受众人各种目光的洗礼,每个注视都是一个深味儿的刺探。 随在她身后的丫头也吓的惨白了脸,她拽了拽林惜文的衣袖,带着哭腔:“奴婢该死!” 那女官回头看了云初初一眼,冷然道:“娘娘走啊,太妃还等着您呢!” 林惜文便又笑了,笑着走向南竹所搭建出来的花厅,迈着最优雅的步子,漾着最自信的神采。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她在这宫里所露的第一张脸,怎么就能如此的给让人奚落了去。 “臣妾给太妃问安。” 她是皇后,对着太妃,无需行大礼的,林惜文按着祖制行了自己该行的礼,无可挑剔,但是,林惜文知道,她们会挑剔。 “原来这就是皇上一直宝贝着的皇后了,果然是艳丽无双呐。” 这太妃还未言语,却是左侧的贵妇先开了口。 宇文睿刚即位不久,还未经选秀,这宫里所得到封号的妃子并不多,这几年封了原来封了章鸿的女儿章婳为妃,加上之前与唐傲雪一起伺候的一个妃子,原来也是颇为得宠的,后来有了章婳,也就黯然失色了。 再来能够住在宫中坐在妃嫔之列的女子便是太妃做主从朝中官员家选出的嫡女入宫伴驾的,若哪日侍了寝记录在案,便可直接晋封成为后妃了。 所以,这开口说话的贵妇肯定是哪位权臣的正室。 林惜文低着头,还没有说话。 坐在太妃身边的月妃章婳便开口了:“太后,皇后自入宫以来便一直呆在自己个的华汐宫,就算忘记了这几天是太祖的祭祀期,不能着艳色也算是情有可原。” 章婳这话说的不偏不倚,一时间,也让人听不出来这到底是替林惜文辩解,还是别的什么了。 太妃听了微微皱眉,再看林惜文的眼神已经开始有些凌厉了。 章婳一见这太妃的眼神,悄无声息的拽了下自己的贴身婢女。 林惜文抬头看了章婳一眼,大大方方的说道:“确实忘记了。” 她确实很会顺杆往上爬! 不用看,林惜文也知道,这全场没一双的眼睛里写的都是惊讶,她们一定会想着她会说句‘臣妾知罪’的。 暗自一笑,让她们吃惊的还在后面呢! 趁着这莲太妃还没从她刚才那句话缓过来劲儿的时候,林惜文忽然脱下那件红色的披衣,双袖一扯,整衣一反,一抖擞,重新披在身上,却以是一身素白,比他们任何人都要干净的素白! 这下,她最像是戴孝了的吧! 林惜文心里暗自咒骂着,面上却温婉如水,微微低首。 她知道,她们没什么好说的了。 “怎么回事?” 只听一道清冷的声音,这满园子坐的女人便全都站了起来,跪拜道:“参见皇上。” 林惜文回头,只见宇文睿缓缓而来,旁边跟的人,竟然是——姬漓。 宇文睿走进,第一道目光便落在林惜文身上,见她安然无恙才转向章婳,手微微抬起:“都起来吧。” 接着,领着姬漓走到太妃面前,笑道:“您今儿怎么有这个兴趣。” 太妃笑吟吟的拉着宇文睿坐在身侧,姬漓也被安置在一旁:“兴兰的君主何时入的宫?。” 如果说,刚才林惜文还在为这里珠网般经纬密织、重重叠叠的清规戒律,隐隐暗伏、寒气森森的杀机,机关算尽、尔虞我诈的勾心斗角所心浮气躁。 那么,自从静静呆在这个角落里,进距离看尽这些或清纯,或妖娆,或热情,或冷漠,或正值妙龄的青春少女,或红颜渐渐枯萎的迟暮丽人,她竟然有些释然。 自从宇文睿落座之后,谁还会将目光投在她的身上,她们全都是以最纯然,最真挚的目光看着她们共有的夫君——帝王。 装出来的也罢,真心流露的也好,都与她无关。 倒是这个太妃…… 此时,林惜文坐的是离章婳最近的。 章婳似乎看出了林惜文的疑问,她不动声色的靠近了林惜文一些,轻道:“皇上是这位太妃照顾长大的。” 林惜文看着章婳的眼睛里透着一些疑问,她疑问的并非是在意宇文睿到底是谁养大的,而是想不到章婳竟然会主动和她说话! 章婳浅浅一笑,她看了眼四周,也并不在说话了。 林惜文觉得有些无趣,目光不由的看向姬漓的方向,不巧正好对上了姬漓的眼神,且调笑的,对她举起了酒杯。 林惜文倒也不在意,反而不时的接住他的眼神,还对他笑笑。 姬漓也自然有分寸,众目睽睽之下,对了两三次见林惜文不但不恼,反而还对他笑,自然也明白今日是戏弄不到了,垂首,不再看她,目光也不再游移,自顾自的举杯喝酒。 百鸟林名副其实,自然有罗雀和鸣,时不时的还有一些飞禽走兽冒出。但都是些珍贵的鸟禽和极可爱的小动物。 孔雀、松鼠、兔子、狸猫,竟然还有两三头小香猪不怕人也围了过来。 太妃笑的开心,这四周的妃嫔自然也陪的开心。 席间,林惜文有两次的目光不由的看向章婳。 与她所想象中的章婳不同,想象中的,像章婳那样的女子,能够主动追求江玉珩的,应该是倨傲的艳.色,明媚的如同那未满的月牙,妖娆而绝.艳。 可如今的章婳,中规中矩的宫装,言行得体的仪态,还有那双眼睛……平淡的如同这冬日的湖水,冷凝如冰,再也波动不起。 尤其是她对着宇文睿的时候,并未有丝毫的爱恋流出。她的神情仿佛在说,她只是一个妃子,而非一个妻子。 想到江玉珩…… 林惜文不由的想到了穆心! 她的死……江玉珩对宇文珏的叛变,还有章婳是否真的曾经对这个男子如此钟情…… 一阵莺莺笑声响彻树林,林惜文回神时才发现,原来是那香猪抢了松鼠的松果。 有美人见此,便笑盈盈的对着太妃拜了拜:“太妃,趁着您今日高兴,也让姐妹们玩一些小玩意可好。” 太妃的眼眸转到林惜文身上,道:“长安,你到底也是皇后,你也陪着大家伙玩玩吧。” 林惜文也不多言,忽视了宇文睿的投来的目光和姬漓的幸灾乐祸,欣然的应了下来。虽然明明知道,游戏的背后,依然隐藏着双双阴谋的眼。 美人转而看着林惜文,笑道:“娘娘是睢国的公主,可毕竟也是在大周长大的,其实我们姐妹们玩的不过是些小玩意,娘娘应该不会陌生才对……哎,瞧我这张嘴,我都忘了,娘娘在顾家的时候,应该不会玩这种游戏的。不过也没关系,很简单的,世家嫡出的女儿都有一枚祖的玉璧,一面雕字一面雕花,咱都把这玉璧拿出来,就像这样——” 说着,纤纤玉指灵动一划,一块透着碧色纹理的独山玉璧随即一个优美的弧度抛向空中,落再她细白的掌心后依然继续美丽的旋转。 ‘啪’的一声,白皙的手掌赫然覆在玉璧之上。 “如是是花,天上的众神会保佑你一世平安!如果是字——娘娘可要小心点……出入平安了!” 如此狠毒的诅咒却伴着如此娇艳的笑颜,怎能不是一道绮丽的风景?更何况,这可是赤裸裸的挑战。 这美人依然摁着玉璧,朝林惜文挑了挑眉,指掌轻轻抽离,果不其然,她的玉璧上雕刻的,是朵美丽的芙蓉花。 一直未吭声的章婳忽然道:“妹妹既然把取乐的后果说的这样严重,倒不如别玩了。” “月妃姐姐言重了,哪有这么玄的!更何况,谁知道娘娘就真的没玩过呢?煜王府是什么地方,什么宝贝没有,娘娘恐怕还觉得这是小儿科呢。” 瞧这话说的多艺术,里里外外的说了顾十四的身世,还提了宇文珏!她一个残花败柳凭什么还一点羞愧之心都没有的坐在这! 林惜文看了眼接话的人,这美人就坐在她的对面,年龄尚小,但确实是闭月羞花之貌,沉鱼落雁之容。 原来,这就是所谓世家贵族中长大的女子,真够可悲的! 宇文睿的脸色渐渐阴沉。 而那美人像是没发觉般,却依然故我,笑吟吟的对云初初道:“娘娘,该你了。你的玉璧呢?!” 第一百四十九章 禽兽啊禽兽 扑哧一声—— 林惜文竟然没有抑制住的笑了出来! 太妃拍了拍宇文睿的手背,满脸的‘慈爱’,笑呵呵的说:“皇上也不必太过担忧长安,这不,这丫头既然还会笑,就是没什么大碍的。” 太妃的身子随之向前倾了倾:“是不是啊,长安。” 林惜文点头:“回太后,不过臣妾也想起一件趣事。当真有趣的紧!” 说真的,林惜文还真像是想到了趣事!这趣事便是那宁公子‘宁人妖’的凤来阁! 想来这凤来阁中每一个姑娘人手一块玉璧与这皇宫贵族的这些高高在上的嫡出女儿们还真是不谋而合啊! 再看姬漓,姬漓显然知道林惜文是想到哪一出了,脸上也是挂着笑! 也不知道这当初要提出打造玉璧的人是何居心!下次再见到他,非得问问不可了!想这主意估计也不是那‘宁人妖’给想出来的! 最近一直不甚得宠的淑妃看向太妃,笑笑道:“好了太妃,既然大家都有性子,嫔妾就炸着胆子向太妃讨个赏,若抛到了花的,就请太妃一个恩典。若没抛到了,就展个才艺给大家看看。” 太妃笑眯眯的说:“如此甚好了。长安,就先从你开始吧!” 林惜文敛了笑容,表面上,依旧沉静。 她伸手摸向腰间,待掏出来的东西,在座的人,无不倒吸一口冷气。 太妃眉头一蹙:“长安,哀家要的是你的玉璧。” 林惜文一耸肩:“这是皇上给的,我也只有这么一块玉璧,有问题吗?” 宇文睿看了一眼林惜文手里的东西,说道:“是我送给她的。” 林惜文当然知道这块玉璧是独属于皇后,其实说穿了就是类似个凤印什么的,所以,她在拿出来的时候,太妃才会这样说。 林惜文当然也知道太妃要她仔细什么,意思是你要是玩残喽,可别怪哀家斩你没商量! 捻着这枚玉璧,林惜文轻轻的摩挲着这上面的的牡丹,故意一个失手,眼看这玉璧在一片期待的目光中要坠地的时候,一圈人唇边会漾起多么得意的笑容,可她,就是要让你们的笑容僵硬在此刻!! 稳稳的将玉璧捞起,长袖一挥,那玉璧已然抚与林惜文的右掌之间! 拇指一拨,玉璧滑动进食指与中指间,既而一个灵动的屈指,玉璧圆润地滚动进中指与无名指间,如此快速的屈指,玉璧就象一个活泼的小滚轴在五指间熟练的旋转着—— 林惜文唇边漾着甜甜的微笑,这时,她确实是发自内心的。 原来,她上学那会儿看医书的时候遇到瓶颈之时便经常转着铅笔玩,有时候,手上的笔一转便是两三只。 若想通一个问题的时候,她的手上往往也不是只握着一只笔,各种线条转换时,指尖的笔也会跟着转换。 想想,那时候,她多么开心,还有……简单! 几个来回后,那玉璧在林惜文的指尖慢了下来。 ‘啪’忽然一个有力的拍掌,林惜文非常满意的看到众人从眩惑的旋转中惊醒。 懒懒张开她的右掌,示于众人,浅笑吟吟:“猜猜玉璧在哪儿?” 周围一片惊讶的神迷让她心里一个冷笑。突然眼神一变,又是一个击掌。 “啊——” 在她刺耳的尖叫声中,林惜文优雅的慢慢滑出她的玉璧——朝向大家的,赫然是那朵极致雍容的牡丹花。 林惜文看过穿越而来的女主或者男主们,来到了异度空间就会变的超有能耐,仿佛古人只有三岁智商,后人因为晚生了万千年,就成了无敌勇者。尽管,方才她抛玉璧让这一席人跌破眼镜,可她也知道该收敛时就该收敛。 因为,在坐的这群人并不是弱智。而且,她也真没有多大能耐。 自信,只是源于自知。 这些,都是她会的东西,所以才会有把握,才会自信。 但,在这里,不是所有的东西她都会自信。 人贵有自知之明,见好就收的道理,她懂。 林惜文屈膝的跪朝太妃:“让太妃和皇上笑了,惜文也知道这玉璧的重要,玩的时候自然也要掉上十二万分的小心。” 许是她的服软,许是宇文睿暗中给了太妃敬告。总之,太妃并没有刁难她,这玩玉璧之事也就过去了。 适逢一只一直蹲在树上的松鼠不知怎么就落了下来,正好掉在宇文睿的怀里,他抱着松鼠,微微笑了起来。 太妃转而对一直不吭声的姬漓说道:“让陛下见笑了,都是九五之尊的人了,依然喜爱这小东西。” 不知道谁又应了一句:“听闻陛下是丹青妙笔,如今这景致不知在座谁有这福气能得陛下一副肖像画了。” 姬漓拱手笑道:“夫人过奖了,既然今儿是开园的日子,为博太后一笑,姬漓今日就献丑了。” 坐下后默不吭声的林惜文眉头一蹙,他要画画?!搞什么鬼! 当然,林惜文皱眉,其他的人可都展开笑颜,仪态端庄的坐好了。一个个就跟幼儿园等分苹果的小朋友一样,就等着他姬漓金笔御点呢! 而姬漓的目光扫了一圈偏偏停在林惜文的身上。 林惜文当即给他一个宰人的眼神:你敢点老娘,老娘灭了你。 姬漓摸了摸鼻子,又看向宇文睿,笑道说道:“皇上,可否借您怀中的松鼠一用。” 宇文睿扶着松鼠漂亮皮毛的手并未停止,还抓了一把松子喂着它,抬头笑道:“不如你先说说,你想画朕的哪位妃嫔。” 林惜文也是看向姬漓,他这么好心的替宇文睿的妃子画肖像?! 只见他眸中带笑,顺着她的眼神看了过来,眨了眨眼,再不着痕迹的摇了摇头,随后便偏移了过去,左后落在刚才刁难她的那个美人的身上。 林惜文当即明白……这禽兽哪会这么好心,只是画幅画,他又怎样整的到人?只能拭目以待了。 只见姬漓缓缓移步至呐美人面前,十分绅士的弯了弯腰身,道:“我还是觉得这位美人的绝色能与这百鸟林相得益彰。” 转而对向宇文睿道:“不知皇上可否将怀中的松鼠给美人一用。” 宇文睿勾唇一笑,面上倒是看不出来什么,倒还真的站了起来,把怀中的松鼠递给了她。 这松鼠一到这美人手中,她倒是笑的很开心,那种自然的开心。 林惜文从这笑容里也能看得出来,她恐怕也是希望姬漓画她的,倒也不是因为姬漓说夸赞她美丽,而是确实想真心的得到一幅姬漓的丹青。 看来,他画的……真的很好! 人也选定,自然有太监宫婢抬了案台过来,铺上了雪白的宣纸,研好了墨汁,对好了颜料,泡开了画笔,立在一旁服侍。 而这美人,便站在一棵水杉之下,怀中抱着松鼠,笑的也极为明艳,自然。 众人都是坐着,而从林惜文这个方向看过去,看到的正好是姬漓的侧脸,今天他穿了一身紫金色衣衫,紫金的靴子,方才,外面还裹了一层金色的猞猁裘。如今,为了方便作画,猞猁裘已经褪了,如此看来,更觉得他的身形略显单薄了一些。 林惜文一直看着他,一直看着,方才发现,这些日子,他好像消瘦了许多,连原本完美的下颚都显得有些尖细了。 姬漓画的很快,不到两盏热茶的功夫,便落了笔。 因为墨迹未干,也不好拿起来。众人又争相的想看,可又不敢起身。 太妃倒是笑了笑,便对近身的女官说:“扶哀家过去看看。” 宇文睿也站了起来,扶着。 这太妃皇上一动,大家也都跟着起来。 林惜文也好奇姬漓到底画的如何,便也随着大众过去。 站在外围,远远的看了一眼,果然是妙笔。 林惜文虽然不懂赏析丹青,若今日姬漓画的是一副山水画,或许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可画的是肖像也就不同了。 理很简单,你自己个拿着傻瓜相机自拍的照片又怎么能和拍摄GIVENCHY最新广告大片的摄影师MertnMarcus所拍出来的东西箱体媲美?! 造型好,图片靓。连后期PS都一条龙的帮你做了!画中的美人,果然是独一无二的绝色,她与生俱来的特质张扬的跃然于纸上。 不只只是妙笔,而是可遇不可求了。 可这就是他的捉弄?! 林惜文摇摇头,将那幅画仔细的从头瞄到了脚……待看明白之后,笑意由心头升腾,险些破功,大笑而出。 画中的美人自然是天姿国色,只能引得众人的一干羡慕,丝毫挑剔不出来任何毛病。可若仔细看,看她发髻上的簪子,和怀中抱的东西—— 这美人的出身应该应该不低,否则也不会如此的狂妄。 别说她林惜文刚入宫她这美人不放在眼里也就罢了,章婳总算是得宠的吧,可…… 章婳那中规中矩的发髻上今日用的是东珠拼成的百花簪。而她却不甘落后的梳了一个飞仙髻,上面自然用的是金灿灿的孔雀开屏簪,加上姬漓特意让她抱了一只松鼠,在外人看来,是再正常不过。 可在林惜文看来,孔雀即为‘禽’,松鼠即为‘兽’。 林惜文曾骂过姬漓禽兽,这画是他画的,自然是大大方方承认他自个儿是禽兽。只是可怜了这美人,被人无缘无故骂了,还得把这画当宝贝一般花重金表了,好好的收着! 人群之中,立于世外的两个人,相视一眼。 林惜文无声的骂了一句:无耻! 姬漓挑眉,也回了一句:承让! 百鸟林的聚会散了,太妃竟然留了姬漓用晚膳。 林惜文恭送时,宇文睿与她擦身而过,低声道:“你和他很熟吗?” 林惜文闭目不语,回到华汐宫,尛儿就站在宫门口张望着。 倒是那个丫头一路跟着,话都不敢说。 等关了宫门,这丫头正要下跪,林惜文摆手道:“尛儿,我乏了。” 说完,便回了寝宫。这丫头一人缓缓跪下,看着那殿门关上。 尛儿替林惜文脱了披衣,一阵冷风从为关紧的窗中灌入,吹散了扔随意扔在软榻上的野史,恍惚中林惜文像是看到了一个人名,脑中忽然闪过—— 第一百五十章 交易的背后 林惜文几乎是朝着那软榻给扑过去的—— “娘娘!” 尛儿惊呼的同时,林惜文已经跪在软榻边上,而风已经将这本野史吹乱,她急促的一张又一张的翻着这本野史,想要找她刚才一晃而过的名字:“明明有的……到底是谁?!到底是谁!” “娘娘!”尛儿走过去,同样跪下道:“您找什么?” 林惜文瘫软了身子,深吸了一口气,将野史握在手心,摇头:“没什么!刚才那丫头呢?” 书可以慢慢看,她现在倒是想知道,她这华汐宫中,有多少人是外面来的内应,要置她死地。 尛儿指了指门外:“还在外面跪着呢。” 林惜文看了眼紧闭的大门,又瞧了瞧那些被风卷进来的雪花融化在软榻上,凝成露珠,渗入垫内。 尛儿看了看林惜文的脸色,道:“娘娘,今日这件披衣是玉葶姑姑让这丫头给您备下的,这丫头进宫没多久,也没近身伺候过主子……” 林惜文摆了摆手:“你带着这丫头下去吧。” 尛儿拜了拜:“谢主子。” 刚转身,林惜文忽然又道:“尛儿,你跟了碧痕多久了?入王府之前是在哪儿伺候的?” 尛儿垂首回道:“记事的时候就跟着了,以前一直在宫里。” 林惜文闭了闭眼睛,她就知道,碧痕不会在她身边留无用之人,尛儿也不会随随便便就跟着入宫来了。 “好!那我要知道……章婳的宫内,点的都是什么香!” 尛儿抬了抬眼皮,说:“月妃的宫中点是罂蓉花,这华汐宫的香料中混有马鞭草。” 林惜文惊愕的看着尛儿……她还是当初她初见她时,那个未经人事,什么时候都笑的有些傻气的小女孩吗?她缜密的心思,还有她的行为处事,还有她这样一份让任何人都有倾述欲.望的外貌—— 尛儿福了福身子:“主子莫担心,只要这两种草不混合在一起,都是无害的。” “你下去吧。” 许久,林惜文才无力的吐出这样一句。 是,这两种草单独焚烧自然是无害的,可宇文睿每日都会去望月宫,那日他的迷乱也是因此。只是,为何宇文珏会让尛儿给宇文睿下药?! 而她的入宫,到底是因为宇文睿的逼迫还是宇文珏的筹谋…… 林惜文忽然觉得自己依旧是一枚棋,只是按照棋的布局一步一步走到执棋人想要她落脚的地方。 伏在软榻上,透窗席卷而来的寒风裹着雪花落在她的发际。 林惜文几乎是本能的闭着眼,沿着发际的半边脸被风吹的生疼,可她依然伏着,动也不动的…… “我以为你今天会高兴,至少……不是像现在这样沮丧。”静谧的屋内响起略略扬起的圆润声音,带着揶揄的笑意。 来人跳窗而入,看着林惜文依然一动不动,转身把窗关上,接着,像她一样伏在软榻上,漂亮的眸子对上她紧闭的眼睛。 “是不是很冷?冬天便是这样,等春天到了,自然就暖和了。” 林惜文如同沉溺在深水里的心猛地透了一口气,冰冷的心尖蓦然被那熟悉的语调温软地触到。她睁眼,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人。 宇文阙! 他的脸庞俊美的依旧让人窒息,唇角似乎还带着让人恨的牙痒痒的坏笑,但眸子,却如同他所说的春日那般,温柔和煦,就像二月初开的蔷薇花蕊,带着别样的清新。 “他是不是一开始,就想让我入宫?” 林惜文的眼睛重新闭上,长而浓密的眼睫上挂上了水汽。 宇文阙略有失神的踱步到林惜文的身侧,坐下,疼惜的抚上她的面颊。 林惜文窝在宇文阙的怀里,嗅到他身上的味道似乎带了一些宁神的香气,紧绷的神经猝然放松,双手却是紧紧地反抱住温暖的身子,双眼蹭过他的胸口,擦去刚刚忍着不曾流出的泪水。 抱着她的人,虽然身份尴尬,目的不明。 虽然偶尔他也会无赖,虽然,他的存在对宇文睿抑或者宇文珏来说是个威胁。 虽然,他曾说过,是为了补偿。 可是,他从未伤害过她,且,就算隐瞒,但从未欺骗。 “这样而已,便哭了。真没有!” 宇文阙抚了抚林惜文的发,温柔而宠溺:“你这个样子,若是让她见了,便会笑话了。你在睢国的时候,连她都不怕,现在,又怕什么呢!” 他说的她,自然是霁月公主! 林惜文一手抓住宇文阙的手臂,用尽力气掐了下去。 “还带着没良心!” 宇文阙吃痛,可还是没有躲开,任由她掐着。 林惜文忽然笑了起来,看着宇文阙,笑容是甚为少见的干净,双眼更是从未有过的透亮:“你也会疼。” 宇文阙的嘴角抽了抽,斜睨着她,扬眉道:“我可是专程来看你的,还在窗外站了半天,瞧,都下雪了。你说,你该拿什么来回报我?” 林惜文一直坐在地上,刚才又被风吹了一阵,觉得有些冷。便站起来也坐在软榻上,宇文阙的身上倒是暖和,便往他那边靠了靠。 “宇文阙……” 林惜文的一声轻唤,柔肠百转,她扯了扯他的袖角:“谢谢你。” 宇文阙的眼角露出笑容:“谢什么?” 林惜文扯出衣领中一抹红绳尾端镶嵌在白银中的黑钻:“你的礼物!” 宇文阙的指尖轻轻的抚向那枚黑钻:“做的不错。” 林惜文只是看着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的。 宇文阙由她看着,摩挲钻石的手缓缓游移,抚上她的发迹,指尖像带了温润的春水一般,使得林惜文原本紊乱的思绪都沉静了下来。 突然,宇文阙贴近了林惜文的耳垂:“我走了,因为,还有人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你了!” 说完,人便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林惜文稍微想一想,便知道宇文阙说的人是谁! 果然,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姬漓便出现了。 林惜文也懒得同姬漓废话,直接道:“你与宇文睿的交易,是你自己说呢,还是我同你说!” “交易?”姬漓摸了摸鼻子,笑的狡猾:“惜文,我这好不容易抽身过来看你,这就是你想对我说的话吗?” 林惜文挑眉,一把抓起一旁的野史,笑着半威胁道:“还是你让我自己从这里面翻开给你看你所交易的内容?” 姬漓又挂起招牌般的笑容,啧啧的从林惜文手中夺过野史,站了起来。 走到窗边,他装模做事的翻了几页,然后随手一扔,双臂环胸道:“你想看这样书,我可以再给你多找几本、几十本、几百本来!” 林惜文好笑的站了起来,捡起这书,扬了扬道:“如此,多谢了。不过说不说随你,反正我也得不到什么好处。不过,你可是知道我指的是什么?这样激动?!” 姬漓蹙了蹙眉心:“林惜文……女子锋芒太露了,不好。” 林惜文沉了脸:“如果我真有所谓的‘锋芒’,现在便不是在这皇宫了!” 姬漓身型一动,揽着林惜文的腰,无赖的滚在软榻上,看着她的眼睛:“相信我,谁的日子,都不好过。” 林惜文自然知道他说的是宇文珏:“他怎么样?” “宇文睿不会让他出都城的。”姬漓躺了下来,闭上了眼睛,偏着脑袋使得声音有些沉闷:“不过,他很好。” 林惜文看着他:“那你可知道,宇文睿要杀宇文珏吗?!” 姬漓挑眉:“这么快就按捺不住了吗!” 林惜文睁大了眼:“你居然知道!你既然知道他要杀宇文珏,你还和他合作!” “惜文,宇文珏救过我的命,你觉得我会就这样让他死?”姬漓认真的反问。 林惜文道:“可你为什么要烧掉那份遗诏!你明知道……” 姬漓闭了闭眼睛:“惜文,我很困。你让我睡一会儿。” 林惜文怀疑的瞥眼过去,在看他时,却发现榻上男子的呼吸已经沉重而平稳,居然……睡着了。 她抬首看去,昏黄的灯烛下,姬漓闭着眼,像是在浅眠,抱着她的手却未放开。她从未见过他如此柔和安逸的表情,低眉阖目,呼吸平稳,嘴角是淡然的弧度, 林惜文没有动,静静的打量着他没有任何伪装时的模样,没有那欠扁的笑容,没有一句接着一句的调侃,没有和她斗不完的气。 姬漓却在这时很不适的睁开了眼,幽黑的眸子看入云初初的眼里,像是平静的湖面飘起涟漪,揶揄的笑意一圈圈荡开来:“够了吗?” 他略略动了动身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笑道:“林惜文,我很高兴……” 林惜文睁圆了双眼,冷哼:“就因为我刚才看你入了迷吗?” “这是你说的!”姬漓一个旋身,推开了窗户,这才回首道:“我高兴的是,你这华汐宫还未留宿过任何一个男人!这方软榻,能躺上去的男人,我是第一个。” “你!” 林惜文刚上前两步—— 姬漓跃窗而出,只留下一句话:“嘿,你什么时候以身相许……” 林惜文透过窗户喊骂:“王八蛋!” 翌日。 林惜文昨天晚上把那本野史从头翻到尾再从尾翻到头都没有发现她昨天所看到的东西,故事还是只发现到宇文睿他爹的爹那儿,而且还是他没有登基时的事儿,这不禁让林惜文怀疑,这本野史是不是还分了上下册。 熬夜的下场便是,需要补眠,迫切的需要的补眠。 所以,当珣喜来华汐宫唤人的时候,林惜文有很大一股起床气。 “娘娘,皇上唤您过去呢。” 林惜文道:“去哪儿?” “烟波亭。” 林惜文点了点头,身子不动一动:“可……去做什么?” 珣喜的嘴角抽了抽,最后还是道:“皇上传召……。” 尛儿忙道:“娘娘,皇上传召您是该去的。” 说着,便好歹的算是把林惜文扯了起来,换衣服,梳发髻。一边还解释道:“意思就是伺候圣驾左右,其实也不需要您做什么,伺候皇上用膳,斟茶倒水,研磨便好。” 林惜文看了眼珣喜:“这些我都做了,要珣喜干嘛!” 第一百五十一章 仇人见面 珣喜忙打了千:“娘娘拿奴才开涮不是!您和皇上那是情分,奴才且不及您的万分之一呢。” 好不容易拾掇好了,珣喜领着林惜文赶紧的去了烟波亭,可倒了,只见一个小太监在留守,见了珣喜忙迎上来:“珣公公,皇上现在回御书房了。” 珣喜扭头对云初初干笑了两声,忙道:“劳驾娘娘了,再去御书房。” 林惜文也没计较,点了点头。 谁知到了御书房,只见门板紧闭,门口的太监忙迎了上来:“珣公公,江将军在里面同皇上商议政事呢。” 珣喜了然,只能转身又陪笑脸:“这宫里规矩……” “我懂,是不是要站在门外等。” 珣喜点头哈腰:“娘娘贤德。” 于是,林惜文便同珣喜站在御书房外的角落里,可等了半个时辰,那朱红色的殿门连抖都没有抖一下。 林惜文颤抖了下心肝,终于忍不住问:“珣公公,这皇上一般见江玉珩一次要多长时间?” 珣喜忙弯腰:“回娘娘的话,大概……两个时辰。” 林惜文沉默的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双腿…… “珣喜……” “是,娘娘。” “所伴驾的妃子每个都是在朝臣觐见时都这样站着吗?” 珣喜的眼珠子转了转,巧笑道:“回娘娘,皇后确实也是要如此的。” 林惜文心里哀号,面上依然不动声色:“你们每天大概要站几个时辰?” “娘娘,奴才除了睡觉吃饭的时间就是了。” “……” 宇文睿!你够狠! 林惜文郁闷的盯着自己的鞋面,珣喜说的很明白了,皇上传召,不站不行。 两个时辰算起来便是现代的四个钟头,林惜文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下来的,只知道自己深呼吸,再吸气,催眠自己发呆,要不然就一遍又一遍的哼歌,反正尽量让自己去忘记时间的流逝。 还好,她做到了。 江玉珩出来的时候,目光落在云初初的身上,可也只有一眼,面无表情的离开了。 林惜文倒是盯上了江玉珩的背影,他要杀她,可宇文睿娶了她。他的妻子是穆心,死了。他跟了宇文珏,可叛变了,又跟了宇文睿。宇文睿纳了章婳为妃,可章婳原来一心想要嫁给他……绕来绕去的,这个江玉珩,也有点意思! 迈开第一步的时候,林惜文还是有些摇晃的,可还是跟上了珣喜,只不过迟缓了许多。 进御书房之后,宇文睿是站在书案前的,书案上堆满了折子,眼下,也有一副是摊开的。 潘放就站在一侧,看到林惜文进来,行了礼之后,自动退下了。 “奴才给皇上请安……” 宇文睿抬头,看见林惜文的时候,有些惊讶,抬手,便让珣喜出去了,只留林惜文一人伺候。 林惜文咬牙切齿,要她伺候他?!她倒是想刺死他! 宇文睿转头看着她,俊美的脸上染了些笑意:“你看起来有些累了?” 林惜文淡笑,恭敬道:“承蒙皇上关照。” 宇文睿坐下,随手拿了份折子,淡淡道:“以后还有一个月时间,惜文,要记得不离朕左右的跟着。” 林惜文依旧恭敬:“皇上提醒的是。” “嗯……”他略点了点头:“去给朕倒杯茶。” 你还真把老娘当太监使了?! 林惜文稳了稳气息上前倒水,刚想退到宇文睿身后时却被使了一绊,接着便落入他的怀中。 宇文睿紧扣着林惜文的腰,不让她起身,伏在她耳边低低的笑了一声:“朕瞧你站不动了,要不要坐下拉休息一会儿?” 林惜文使劲推了他一下,就要起来,却又被他的力道困住。 “朕的皇后抱着软和,就坐朕身上好了。”宇文睿的俊脸又靠近了几分。 这小子是哪根筋背了?! 还是一夜之间开了窍?! 林惜文干脆放弃了挣扎,垂眼:“皇上可是有事情要问我?” 宇文睿浅笑的摇头:“我知道你不愿伴驾,叫一声叡哥哥,我便为你破了这规矩。” 林惜文的拳头收了又松,松了又紧,苍天啊,不该怪她太暴力!可这分明是赤.裸.裸的调戏啊调戏! “皇上……”林惜文压了压火气,道:“祖训有云,规矩不可废。” “朕说可以废。” 林惜文闭了闭眼:“皇上……您终有一天还是会下去见你老子的。” 宇文睿低低一笑,俯首咬了林惜文的耳朵一下:“所以呢?” 林惜文马上往后仰了仰脑袋—— 恶狠狠的咒骂道:“他会打你屁股!” “呃……哈哈哈哈哈” 林惜文看了宇文睿的笑,生怕他就这么笑抽了过去,还是劝道:“皇上,您请自重。” 宇文睿的笑终于平复,却将怀里的人紧了又紧,低喃:“说要父皇打我屁股的,只有你……” 林惜文翻了个白眼……有没有这么巧…… 伺候,这御书房确实安静了一会儿。 就在林惜文以为会这么一直安静下去的时候,外面有人敲响了门。 珣喜的声音响了起来:“皇上,月妃求见。” 宇文睿闻言沉默了一会儿,放开了林惜文,接着道:“让她进来吧。” 话音刚落,只听砰的一声—— 站在宇文睿身后的林惜文哗的一下睁圆了眼睛珠子……哇!这章婳怎么和自己记忆中的差这么多……如果刚才她没听错,这御书房的门,是被她踹开的吧! 章婳进来后也没抬头,径直跪拜:“臣妾见过皇上!” 这声音,像是压着一股火气。 和她比起来,宇文睿的声音倒是淡的很:“爱妃有事?” 林惜文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因为她闻到了一丝八卦的味道。 章婳豁然起身,声音就同那抖珠子一样,噼里啪啦道:“皇上下的这道旨意是不是太过武断!” “难道朕做什么事还要请爱妃你批准不行!”宇文睿的声音略微低沉。 章婳上前两步:“皇上到底想要怎样!” 林惜文暗自挑了挑眉,这章婳……为谁而来呢? 宇文睿却笑了。 章婳道:“皇上未免太过绝情!那毕竟是皇上的……” 正说着,她赫然发现原来殷泫漓身后站的人是,林惜文! “你怎么……站在这儿?!” 林惜文耸了下肩。 章婳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太过激动了,这些日子正是皇后伴驾之时。 身为妃嫔,她还是行了应有的礼数:“臣妾给皇后请安。” 林惜文摆摆手,事宜她起身。 宇文睿挑了挑眉,故作不解的问道:“爱妃刚才的话还没说完呢。” 章婳敛目静神,福了福身子,道:“臣妾没事。” “当真?!” 章婳咬牙:“当真。” 第一百五十三章、所谓情深不另娶 宇文睿也不再问,可也没让章婳退下,倒是对一旁的林惜文的摆了摆手,道:“过来,给朕研墨。” 林惜文此刻只能上前:“是,皇上。” 宇文睿执笔,在明黄的卷轴上书写下一篇字之后,取出了印章,高唤了一声:“珣喜!” “奴才在……”珣喜麻溜儿的进来,跪在案旁,接住了那道圣旨。 宇文睿睨了眼章婳,话却是对珣喜说的:“送去江府。” 珣喜忙应了,正要转身的时候———— 宇文睿又道:“爱妃……” 珣喜很识趣的没有再动,果然,宇文睿接下来说道:“既然爱妃如此担忧江将军,不如这道圣旨你替朕亲自去宣读,到时,爱妃自然另有一番见解,也就不会如此气恼朕了!” 章婳睁着一双美眸,看宇文睿的眼神里饱含了太多了东西,林惜文一时被章婳这种表情给迷糊了,她这是…… 终归,章婳还是恢复了一片平静,她俯首道:“臣妾遵旨。” 殿门再次被关上,宇文睿单手支着下巴,笑问:“惜文,你是见过穆心的,对吗?” 林惜文不知道这宇文睿怎么突然提起穆心来,可还是点了点头,道:“是,见过。” 宇文睿又道:“那你觉得,你这穆心漂亮,还是朕的章婳漂亮呢?” 林惜文暗自翻了个白眼,这还用比吗!一眼都能看出来,章婳在身姿容貌上不止甩了穆心几条街了。气质的话,只能说各有千秋,若真的是较真的话,穆心身上有一种东西是章婳没有的,那就是静!静这个字说起来简单,可真能做到身心静如止水的,这世上又有几个呢? 林惜文想到穆心,心头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滋味来,最后,她轻吁了一口气,道:“自然是月妃更胜一筹。” “嗯。”宇文睿对着林惜文沉沉一笑:“那你说,这江玉珩为何当初不要章婳和前程一定回去娶穆心呢?” 林惜文沉声道:“皇上,世间之人并非皆如皇上般只看重权势,不念情谊的。” 实话来说,从林惜文还未见到江玉珩的时候就听碧痕讲了一些江玉珩的故事心中是感慨的,可不知道为什么,见到江玉珩这个人……林惜文并未对他产生什么敬佩之情。但是穆心不一样,她对穆心,倒是一见如故的,可惜…… 或许,江玉珩的改变,也和穆心有一定关系吧。 不管为何,林惜文并不想去责备江玉珩什么,人各有志,也都是选择自己生活的方式。 但是,不喜欢就不喜欢,更何况,谁会去喜欢一个想置自己于死地的人! 而且,江玉珩的身上……背负着一条命! 碧痕的! 林惜文想到碧痕,闭上了眼睛,久久没有掀开过。 宇文睿睨了林惜文一眼,倒不是没听出来林惜文的意有所指,他撇了撇嘴角,似是勾出一抹嘲讽的笑意来:“一个要杀你的人倒成了顾念情谊之人了,你也不想想,那祈梦是什么地方!” 闻言,林惜文陡然睁开双眼,黝黑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看着宇文睿,似乎有个答案呼之欲出:“你……知道什么!” 若高中,必将娶她为妻。君子不可无信,玉珩也不可无情,若我接受了章婳小姐的提议,一而对她无信,二而对章婳小姐无情。江玉珩愿不入朝为官,也不愿做这无信无情之人。 无情……原来这个无情,不是对章婳,而是对穆心! 章婳这么多年为何不嫁?不是因为痴念江玉珩谁都看不上,而是因为江玉珩的这番话! 他何止是不愿无信无情! 他简直是畜生禽兽猪狗不如! 林惜文广袖之下的那双手松了又紧,尖锐的指甲几乎深深的嵌入肉中…… 宇文睿一看林惜文的样子就知道她已经想透了什么,浅笑道:“是不是觉得朕比起这个江玉珩而言实在是好太多了?毕竟,朕还没有狠心的要去杀珏,那可是朕的亲弟弟呢。” “你!” 林惜文看着宇文睿,下一秒几乎都要撒手而去,可惜……这里是皇宫,是他宇文睿的地盘,她就算离开了这里,可出了这殿门之后,她除了回到她皇后呆的地方,还能去哪儿! “是……” 林惜文深吸了一口气,一双眸子死死的盯着宇文睿,一字一句道:“你是没有去杀宇文珏,不过,不是因为你不够狠心,而是,宇文珏身上还有你所忌讳的东西!在你没拿到的时候,你怎么会去为这个而冒险呢!大周在你手里,可天下不在你手里,你惧怕的是先帝的那道遗旨,你惧怕的是其他三国的讨伐,你惧怕的是你的皇位摇摇欲坠的危机!你还不如江玉珩,江玉珩最少是为了自己的前途,而你……仅仅是因为自己疑心!” “林、惜、文!” 随着宇文睿咬牙切齿的出声,他原本捏在手里的笔也突然被一折为二。 而林惜文脸上漾起一抹淡笑,不再说话。 宇文睿深吸了一口气,隐去了眸中的杀意,最后平淡道:“算了,你好好留在朕身边伺候着吧。” 林惜文冷笑,应了一声:“是。” 江府。 明黄的马车停在江府门口的时候,江玉珩已经在门外迎接了,堂堂的将军府,门外,也就只站了他一个人。 珣喜狗腿十足的扶了章婳下车,她的手里,捧的是宇文睿给她的圣旨。 江玉珩行礼:“臣,江玉珩,叩见月妃娘娘。” 月妃…… 章婳微垂的眼眸抖了一下,沉声道:“江将军,你我之间何必多礼。” 江玉珩一时之间怔在原地,珣喜见状,转了下眼珠子,赶紧上前扶起了江玉珩,献媚的笑着:“将军起吧,我们娘娘是最随和的。” 江玉珩面上没什么表情,随着珣喜的动作起了身。 章婳自顾自的进入的江府,江玉珩尾随其后,在珣喜也要进来的时候,章婳回头,道了一声:“你在外面候着吧。” 珣喜脚步顿了顿,脑子一转,道:“是。” 入了江府,大门便关上了。 章婳环视一周,并不往前走了,就停在了前庭的院子里。 江玉珩离她三步之遥。 章婳转过身,唇角噙着一抹冷笑:“将军府比起祈梦的江家,是不是好了很多。” 江玉珩知道章婳话中有话,可现在,他与她的身份,他还能说什么! 章婳捧了手里的圣旨,里面写的什么,她虽不能有十分的把握,可也猜到了几分,宇文睿又这样着了她来宣旨,明着也是给她个机会与江玉珩说几句,她自然也不会就这么读了圣旨就走的。 江玉珩见状,略微的上前走了一步,刚想开口,可能是因为碍于称呼的关系,又顿了顿,理了理情绪,方才说道:“你……恨我。” 章婳冷笑一声:“恨!恨你什么?当初朝堂之上公然拒婚成就你江公子一世美名?还是恨你如此的表里不一,既然对我无情,何必又许了不见天日的话来让我痴盼吗!” 江玉珩倒是没想到章婳今日的话如此的直白,脸上一瞬就白了下来。 “我当年说的话,并非白话。” 章婳却不退让:“并非白话?那好啊,你江玉珩现在就证明给我看,你敢同皇上抢人吗!还是,你觉得现如今,章婳已经不是你以前所承诺过的那个女子了。” 江玉珩抬了眼:“章……不是的,只是……他是皇上啊!” “皇上!”章婳冷冷一笑:“好!江玉珩,那你就看看,你的皇上要如何对你吧!” 说完,手里的圣旨也不宣读,她的指尖在那明晃晃的卷轴上紧了几分,最后,干脆如同弃物般直直的砸在了江玉珩的脚下,江玉珩见章婳如此举动也顾不上别的,连忙去捧那圣旨。 章婳看着如此的江玉珩,又道:“从此,我章婳,只会是宇文睿的月妃,江将军,自重吧!” 接着,头也不回的走了。 江玉珩将圣旨接起来再转身的时候,章婳已经开了朱红的大门,他也只是看到了她华服的一角,从此,就真的是再无瓜葛了。 总的来说,陪在宇文睿身边的日子就是这样无聊。 林惜文了解,或许在这宫中别的女人看来,这一个月,是极致荣宠的一个月,可对她来说,却日日难熬,且不提整日要受宇文睿差遣着端茶送水,单单这每日的站功,就够她受的。 而在跟着宇文睿这几天中,林惜文从未见过他发怒,无论是上朝前还是后,接见大臣前还是后,他都是极为淡然。但没有见过,不等于没发怒。 帝王的情绪,向来都是阴晴不定。 就像今天。 宇文睿下朝后,就怒气冲冲的摔门进了御书房,并且狠狠的踹了一脚没来得及替他开门的太监。 林惜文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可还是跟她进了书房。刚踏入门槛,便听见他怒骂了一声:“混账东西!” 接着便是一片摔破东西的狼藉之声。 林惜文反身关了门,便看到书架上的书全都扫在了地上,连椅子都翻了。 宇文睿脸色阴沉的看向林惜文:“谁让你进来的!” 林惜文道:“是皇上说的,臣妾要不离左右的伺候。” 宇文睿猛的一拍桌子,冷笑道:“连你也要来看看!看着朕是如何一个焦头烂额吗!” 林惜文只是低头,不吭声。 宇文睿看着她这张波澜不惊的脸,从头到尾……她,他们,都是如此!他开心如何?不开心又如何?! 小的时候,他还有阿珏,还有傲雪,可到了如今,他还有谁? 没有人分享,没有人倾诉! 宇文睿痛极,随手抓起桌上的杯盏便扔向他痛恨的这幅表情。 林惜文无力去想宇文睿为何动怒,因为他手里的杯子已经结结实实的砸在她的额头,而且,有温热的液体蜿蜒流下。 她头晕目眩的看着宇文睿急忙的上前,立刻抱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骂道:“你这个白痴,难道不知道要躲一下吗!” 林惜文半眯着眼睛,终于骂了一句她郁积已久的话:“宇文睿,我操你大爷的……” 真砸啊! 话还没说完,人已经靠着宇文睿,昏厥了过去。 林惜文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只是在醒来的时候,原本每天浑浑噩噩的脑子忽然变得精神了起来,内心填满了异常的满足感,她想这种感觉,就好像懒猫一个人独享了一整条的石斑,异常幸福。 林惜文打算仔细回味之后,再睁开眼,无奈,此时有人推门而入,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她的眼帘,下一刻便掀开。 宇文睿跨入门槛之后,便看到床上的林惜文睁开了眼,视线稳落在她身上,手掌摩挲着指尖的扳指,道:“睡醒了?” 林惜文微微一愣,她……好像是被砸晕的吧! 可还是回道:“谢皇上关系,臣妾醒了。” 宇文睿道:“跟在我身边很辛苦吗?我还想着,怎么一个杯子就把你砸晕了,招来太医把脉才知道你睡着了。” 林惜文睁了睁眼:“原来我是睡着了……” 宇文睿走进床榻,坐了下来,抚了抚林惜文的脸颊:“睡着也就罢了,你知道你睡了多长时间吗?” 林惜文摇摇头。 宇文睿伸出了一根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 林惜文惊诧:“一个月!” 那现在会不会…… 宇文睿不回答,只是看着林惜文。 林惜文想了想,她怎么能睡够一个月……便伸出一根小拇指:“一个时辰吧……” 宇文睿握住她的小指:“是一天!整整十二个时辰!” 林惜文松了一口气,抽出自己的手:“又不是一个月!” 宇文睿看着她,脸一黑:“你这是怪朕砸轻了?!” 林惜文连忙摆手:“哪能啊!下次还按这个力度,多来几次就好……”也好让她回来多睡几天,睡啊睡的,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 “那日我实在不该迁怒于你,惜文……”殷泫漓沉默一会儿,接着道:“是朕失仪了。” 林惜文闻言有些发愣,宇文睿什么时候这样跟她讲过话,他的突然让林惜文有些不知所措,倒不是因为感动了什么,只是觉得,他不该是这样的,加上那日发怒……或许,是因为些什么事情。 “皇上,言重了。”林惜文一时间找不出什么话回这样的宇文珏,也只能捡了这不轻不重的来说。 不过,宇文睿也就坐坐就走了。 过了一会儿,尛儿进来了,神色有些古怪。 此时见林惜文已经醒了,忙正了正神色走了过来,问的小心:“娘娘可是饿了?” 林惜文并不搭的话,反问:“宫里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尛儿的眸子闪了闪,随即笑道:“娘娘多虑了,能有什么事儿,您这刚醒,奴婢伺候您洗漱用膳吧。” 林惜文一看尛儿的神色就知道宇文睿的火气肯定是因为后宫的事儿,对于前朝,宇文睿从政这么多年,什么事儿没见过,断然不会这样怒火冲天的,可……能有什么事儿呢! 看情景,尛儿肯定是知道的,不过,既然尛儿都探听了到了,肯定是闹的六宫都知道了。 林惜文索性也不急着起了,人懒懒的朝榻上一倚,挑眉道了一声:“到底什么事儿,连我你都想瞒着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原是故人来 尛儿一听林惜文的意思,连忙跪了下来,摇头道:“奴婢不是纯心瞒着,是怕娘娘听了不高兴,外面的闲言碎语传的厉害,娘娘又刚醒……” 林惜文也不愿多听尛儿这些解释,她的心意她不是不知道,便抬手制止了,直接道:“你就说是什么事儿吧。” 想着,左不过是宇文睿看上谁了吧? 不过,宫里的那些人上次陪太妃的时候她倒是笼统的都见过,如果有哪个能让宇文睿动心思的,不会赶在她这个皇后过门还没一个月的时候吧? 这样一想,还真是让人觉得有些好奇了。 尛儿小心的看着林惜文脸上倒真是没有一点不痛快的,就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 原来宇文睿前些日子下了朝之后直接出宫去了,是谁陪着,出宫为什么,倒是不知道的。不过回来之后,就有些让人捉摸不透了。 连着第二日,还特意提早下了朝又出宫。这下,就有些大不对劲儿了,不过他是皇上,以前又不是没这样出去过,只是近一年少了许多,底下人也没说什么。 可到了第三日,早朝上直接就一句话,无事退朝,人就又出去了。 这可就真的耐人寻味了,而这次,皇上回来,还带回一个女子! 林惜文听到这儿,眼睛不禁睁大了一些:“哦?” 尛儿连忙点了头:“是女子!听说……听说是从花下泥那片带回来了。” 这是更耐人寻味了! 花下泥是什么地方,就连林惜文都知道,这是都城有名的消金窟。 不过,这花下泥也不是什么烟花之地。 怎么说?就类似于现如今京城的三里屯这样的地方吧,酒吧,夜店,场子,各种玩乐,有酒有歌有戏有女人。 这都城里的权贵都爱去这样的地方。 不说别的,就连那紫衣人的‘风来阁’也是开在花下泥的。其实,宇文睿去花下泥不为过,不过,要是带回一个女人…… 林惜文不禁笑了笑,别说是在往这宫里带女人了,就算是个侯门大户,也不能随随便便的就带这么个女人回去吧。 难怪那日宇文睿要生气,朝堂上那些卫道士肯定没少给宇文睿一个高帽子的话来听。 尛儿看了林惜文的笑靥不禁急道:“娘娘您还乐呢!您可知道外面都传成什么样儿了吗!说您还在日日侍奉的时候皇上就如此不给您脸面,做是皇后又怎么样,侍奉里的皇后就被皇上带回一女子来讽刺还是出身花下泥里的女子……” 看着尛儿气鼓鼓的样子,林惜文更是觉得好笑:“不止这样吧,还说了什么?” 尛儿看了林惜文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出来,干脆跟倒豆子一样的给说了个痛快:“说皇上为了那个女子用砚台砸了您,还说您就是个……说是皇上就是嫌弃您,指不定连碰都没碰您一下,还说,您就是个给……” 不用尛儿说林惜文也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自己曾是宇文珏的宠妾这是不争的事实,宇文睿让她做皇后,本来就不服众,自己又没什么后台权势,说是睢国的公主,可她出嫁的时候睢国那边连个影子都没有见着,这皇后封的本来就莫名其妙,自己又不得宇文睿的宠,虽然自己要侍奉他,可多半都是在他的勤政殿里,自己的宫里,他基本就没踏足过。 外面的人就算说的再过分,也是不用给她脸子的。 林惜文幽幽的叹了口气,倒也不是叹自己的,想了想,她又问尛儿:“那女子你见过吗?” 尛儿摇摇头:“娘娘不知道,皇上很是护着那个女子,接进宫之后不许任何人探视,没有临幸,也没有封号,可却让住在了毓麒宫。” 毓麒宫。 毓麟宫。 林惜文一想,也就知道了,这毓麒宫恐怕是宇文睿还是皇子时所住的地方,宇文睿还真的对这女子如此的上心?这倒是让林惜文有些兴味了。 “尛儿。” 当即,林惜文便起身了:“沐浴更衣。” 尛儿惊道:“娘娘这是……” 林惜文一笑:“洗干净了好吃饭!” 尛儿一听,也只能忙着给林惜文梳洗,连忙又吩咐下面的去布了饭菜。 林惜文也是个好伺候的,沐浴出来之后饭菜已经布好了,她也只管吃,整整一天一夜没有进食,自然是饿极了。 饱饱的吃了一顿饭,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对尛儿道:“你留在宫里看着,我找个姑姑带着我到外面转转去。” 尛儿虽又疑问,可也不敢再问什么了,便点头称事了。 皇后宫里自然是有姑姑的,林惜文挑了一个看着极为周正的二十三四的女子,让她跟着出去了。 这姑姑一路上话也不多,只是问道:“不知道皇后娘娘想去哪里逛逛?” 林惜文倒是直接:“毓麒宫。” 这姑姑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犹疑。 林惜文又道:“怎么?姑姑不愿意带路?还是觉得这后宫有我这个皇后不能去的地方?” 这姑姑连忙道:“不是这个意思,请娘娘随奴婢来。” 倒也不是这老人没什么思虑,就是太有思虑了。 皇后想要去的地方轮不到她一个奴才来管,可是毓麒宫是皇上的地盘,如今又住了那么一个娇人,这宫里那位娘娘不想窥视一番,可这毓麒宫岂是别人能进去的。一个个的到了门口哪个不是被皇上的人给挡了回去。 到时候,皇后要进去,挡不挡,那也是皇上的事儿。 拿定了主意,这姑姑走也就不那么沉重了。 毓麒宫严格说来也不算远,走了一炷香的功夫,那姑姑给林惜文指了指,道:“娘娘,前面就是了。” 林惜文点了点头,可远远,也就瞧见了重兵把守。 当即,林惜文笑了一下,还是朝毓麒宫的方向去了。 到了门口的时候,自然是有人给拦住了,而把守这里的不是别人,竟然是潘放。 潘放看到林惜文怔了一下,在他的印象里,林惜文应该是不在意这些事儿的。 林惜文也是有些诧异的,宇文睿竟然派了潘放来守这里。 “微臣叩见皇后娘娘。” 潘放行了礼。 林惜文道:“倒是没想到是你守在这儿,你要拦我吗?” 她这样直接一问,潘放倒是不知道如何回答了。 林惜文笑了笑,抬腿就要进去,潘放下意识的,还是拦了。 林惜文看了眼潘放横在眼前的手,道:“你放心,宇文睿知道是我进去,不会责罚你的。” 潘放有些犹豫。 就是趁着这个当口,林惜文就像一尾鱼一般,一猫身从潘放的手臂下面给钻过去了。 堂堂的皇后娘娘竟然这样…… 一时之间,把守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知道该如何了。 再看潘放,想想刚才林惜文的作为,突的,满面通红。 林惜文是从来都没有来过毓麒宫的,但,她倒是没想过毓麒宫竟然是这样的。 空旷而幽静,薄薄的纱缦随着夜风轻轻起伏,远处的宏伟宫殿在银色月华的笼罩下散发着柔和的光。 洁白的宫殿纤尘不染,满池的莲花似真似幻,与富丽堂皇的前朝大殿不同,虽同样的气势恢弘,锦罗殿却极其清雅,洁净得象不属于任何世界。 四面如云的紫纱纬缦垂挽而下,飘然欲飞。红木古案上置放着一尊别致的金铜小香炉,几缕淡淡的青烟袅袅而上,一阵阵清雅的馨香迎面袭来,沁人心脾。帘外清风拂晓,粉紫的纱缦在微风中摇曳飞舞,梢头弦月朦胧,如银般的月色透入窗纱倾泻而入,温柔似水,如诗如画。 来到这儿,看到的第一眼,林惜文就只有一个想法:这真他.妈不像是一个男人住的地方。 是啊,这么个神仙清修的地儿,谁曾想,这会是原来太子居住的地方?可是,奇异的,真配上宇文睿,你又会觉得,这个地方,与他,倒也不是突兀的。 而更为奇怪的,这宫里,竟然连个伺候的丫头都没有。 林惜文径直的走到了后殿,刚绕过画廊,远远的就看到一抹身影。 金铜烛台下,一身素白的的女子正伏在案台上似乎在看什么,偶尔凝神静思,浑身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优雅————孤独的优雅! 隐隐的,林惜文只觉得这女子有些眼熟,但也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了。 慢慢的走近,将这女子的容貌尽收眼底,突然想了起来,不禁道:“是你!” 那女子抬了头,看到林惜文也是一惊,可再看她身上的衣物,眉峰不禁紧紧的锁在了一起,一双入烟波般的眸子露出了几分鄙夷的神色,而出口的声音,则入凝固的冰块般,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我倒是没想到在这里能碰到你。” 林惜文倒也不介意她口中的嘲讽,只是有些奇怪:“你怎么入宫了?” 想了想,自己的这个问题问的实在是蠢钝,她可不是宇文睿给强行带回来的,自己还问她怎么入的宫。 林惜文不禁打了一下自己的脑门,重新问道:“不是,我的意思你怎么会在花下泥?又是怎么碰到宇文睿的?” 谁知,她并不搭自己的腔,而是背过了身去,一副对她厌恶的样子。 林惜文想了想当初在安州时自己也没对她有什么友好的印象,也就不介意了。 她想了想,道:“你这是要准备做妃子吗?” 还是没有应声。 林惜文想到了一件事,宇文珏当时放她出去的时候,她让碧痕带过一句话给宇文珏,说是在都城等着宇文珏。 这倒是个言而有信的。 “唐嫣。”林惜文试着叫了她一声。 第一百五十五章、蹊跷 唐嫣的身子微微动了动。 林惜文又道:“你见过宇文珏吗?” 似乎是因为提到了宇文珏的名字,唐嫣才对林惜文有了一丝反应,她转过身,冷道:“皇后娘娘如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记得煜王吗?” 林惜文被唐嫣这么给噎了一下,有些反应不过来。 唐嫣又道:“你放心,我无心抢你恩宠,皇后娘娘!” “啊……” 林惜文轻讶了一声,理了理思绪,才笑道:“我倒是没想到,你还真的是这么喜欢宇文珏的。” 被人轻易的道出了心思,即便是唐嫣这个心高气傲的冷美人,一时间,也是有些羞色的。 林惜文这话倒也没别的意思,她就是好奇,为什么唐嫣会被宇文睿给弄进宫了,可看唐嫣的态度,她也知道,唐嫣肯定是自己认为了什么。 “你……来都城后见过宇文珏吗?” 想了想,林惜文还是换了个角度来问唐嫣,这样可能比较好一点。 唐嫣面色缓了缓,正要说什么,外面突然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虽然没人同传,可她们还是知道有人来了。 而现在,能进来这里的,也只有宇文睿了。 唐嫣立刻闭了口,转过身,一副理都没理过林惜文的样子一般。 林惜文也觉得不应该让宇文睿知道她和唐嫣是认识的,如果算得上认识吧,最少,现在她也不该说什么。 所以,也站着不动。 宇文睿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状况。 唐嫣是背对着宇文睿的,而林惜文,则是面对着他。 不难看出,宇文睿对唐嫣是很用心的,他没有穿明黄色的衣袍,而是选了件白色的衣衫来穿,广袖窄腰,如雪一样的颜色,没有丝毫的装饰,腰间,也是一条月白的腰带,极为朴素。 林惜文看到这样的宇文睿,便想到了宇文珏。 她眨了眨眼,像是极力将什么东西泛回眼底一般,最后,倒是笑了。 很生硬的笑容。 她不是唐嫣,所以…… “臣妾叩见皇上。” 依礼,行了宫礼。 宇文睿微微点头。 林惜文也不愿再留在这里了,她又道:“臣妾先行告退。” 宇文睿看着林惜文错过自己,直直的向外走了过去。 就在林惜文要踏出门口的时候,宇文睿开了口:“你去勤政殿等朕。” “是。”林惜文没有反驳,就这样去了。 然后…… 她听到屋里细细的声音,是宇文睿。 “你日日徘徊在煜王府外……” 再往后,就听不清楚了。 不过,林惜文弄清楚了一件事,那就是,宇文睿第一天出宫,是去找宇文珏的,而宇文珏,现在已经被困在了煜王府! 还不算太糟,还不算太糟! 从毓麒宫出来,林惜文也没回自己的住处,直接去了勤政殿。 让她没想到的是,宇文睿紧随着她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又回来了。 林惜文看了他一眼,面上果然是阴郁的,不用想,让唐嫣给厥回来了呗。 林惜文耸了耸肩,如往常一样在旁边伺候着。 宇文睿看了林惜文一眼,也不吭声,伏案边去看奏折去了。 他一直不做声,林惜文也不做声,如往常一样站在旁边看着。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分的流逝而却。 门外的珣喜的看了看月色,轻扣了两下门板,说道:“皇上,快子时了。” “唔。”宇文睿放下手中的笔,对珣喜说:“朕有些饿了,你去准备些吃食。” 珣喜‘遵旨’一声便去了。 宇文睿这才转身对林惜文说:“屏风后有张软榻,你靠着歇会儿。” 林惜文也没跟他客气,自然是有些困的。便绕过屏风躺下了。 一沾了枕头,睡衣便席卷而来,只是正睡的模模糊糊时,好像听到屏风后一些细细交谈的声音。 “皇上……睿哥哥……” 睿哥哥! 林惜文猛的惊醒,这是章婳的声音,她居然喊宇文睿睿哥哥! 想到这儿,林惜文不禁竖起耳朵听章婳要和宇文睿说些什么。 宇文睿看着章婳,一双眸子像是刚刚哭过,尽管来之前施了脂粉来掩盖,可还是掩饰不住一双哭红的双眼。 “怎么?江玉珩还给你难听话受了?” 宇文睿的声音听不出来喜怒,可那微微上扬的语调还是让人有些不自在的。 章婳只是摇摇头,一时间也说不上来什么,让她怎么说?说江玉珩负了她?可,她现在是皇上的妃子啊! 宇文睿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对章婳摆了摆手,让她过来。 “婳儿。”他叫她的声音倒是轻柔的。 章婳默默的走了过去,抬眼,没有称呼他为皇上,只是又叫了一声:“睿哥哥。” 宇文睿道:“圣旨你看了吗?” 章婳又摇了摇头。 宇文睿这次倒是点了点头:“我是我知道你不会看的,你伤心,是因为江玉珩失信了。可你也怨恨我,怨恨我让你入了宫。” 章婳听到宇文睿说这些,眼泪没忍住,又落了下来。 “睿哥哥,婳儿有一些话一直斗很想问睿哥哥,今天,你我不是君王与妃子,就当我还是小时候的那个婳儿,睿哥哥,若是我在言语上或者态度上有什么不妥的,睿哥哥能不能不同我计较。” 宇文睿点了点头,道了一声:“你说。” 章婳顿了顿,似乎在整理情绪,片刻之后,才道:“当日江玉珩拒婚,我也同你说过原委,你为何就突然间下了一道圣旨让我入宫?如果你早有让我入宫的意思,又何必又给了我希望让我等了这三年,睿哥哥,你回答我!” 话到最后,竟然是含了一丝恨意的。 宇文睿看着章婳:“你觉得江玉珩负了你,是不是因为他去了睢国公主的选婿小楼?” 章婳艰难的点了点头。 宇文睿又道:“你觉得我害了你,是不是认为我突然在江玉珩的妻子意外死了之后就让你入了宫?” 章婳不说话了。 宇文睿幽幽的叹了一口气,道:“婳儿,我让你入宫是因为,天下,除了我,没人配得上你!他江玉珩,更是不配!” “睿哥哥!” 章婳迷茫的睁着眼睛看他。 章婳不同林惜文,有些话,宇文睿对林惜文只说一半她可能就猜到七八分,尽管有怀疑,有疑虑,她会有自己的想法,而章婳,你若不把实情告诉她,她就永远都不会知道! 想到这儿,尽管是知道林惜文就在里间的,宇文睿还是一字一句的将话说了出来:“因为,是江玉珩杀了自己的妻子穆心!” “你说什么!” 果然,章婳是不信的,尽管是亲耳听到的,也是不信的。 宇文睿道:“你可知道当时江玉珩为何要拒婚吗?你可知道当时的江玉珩好不容易考中了武状元就真的甘心回到那小小的祈梦去做一个城主?” 章婳的面色一点点的惨淡了下去。 宇文睿接着道:“江玉珩拒婚回去娶穆心,是因为穆心的父亲还有他想要的东西!他拒绝在朝为官是因为我许了他一个更远的将来!你那么喜欢江玉珩,如果,如果江玉珩宁愿自己背负一个负心的罪名回到都城,那么,我会再次指婚让你嫁给他!可是,要荣华富贵,要官爵加身,连那么一点小小的沽名就肯放下的男人,他配不上你!” 章婳听了宇文叡的话震惊了,她不敢相信,宇文睿口中的江玉珩就是她所倾慕的江玉珩! 她不敢相信,宇文睿所说的话,江玉珩,会去杀自己的结发妻子! 而里间,林惜文也怔住了。 当时,宇文睿放话给她的时候,她只是以为,江玉珩只是纵凶行兄,可是,宇文睿却说,是江玉珩杀了穆心! “所以,你在穆心死后,就让我入了宫……” 章婳的声音一点一点的低了下去。 宇文睿点了点头。 章婳又问道:“江玉珩想从穆心父亲的身上得到什么?” 宇文睿不做声。 章婳知道,这是朝堂秘事,江玉珩想到得到的,也就是宇文睿想要得到的,她不能问! 可是,宇文睿却突然下旨要江玉珩回祈梦,这就是章婳也所想不透的地方了。 难道江玉珩牺牲了这么多就肯? 宇文睿像是知道了章婳想什么似得,便道:“江玉珩已经没了你,他曾又那么光明正大的想要杀我的皇后,你觉得,他在都城还能混下去吗?” “可是……” “不走,就是死!”宇文睿的眼神锐利。 章婳明白了。 明白了,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章婳站了起来,对宇文睿行了一礼,道:“嫔妾告退。” 宇文睿点了点头,知道章婳以后就只是月妃,而不会再是婳儿了。 章婳出去了好一会儿,宇文睿才转过身去看林惜文。 林惜文此刻已经从里间里出来了。 她盯着江玉珩:“是他杀了穆心?” 宇文睿点了点头。 林惜文又问:“那背叛宇文珏呢?” 宇文睿笑:“从未真心,何来背叛。” 林惜文忽然就笑了,宇文珏并非栽在他江玉珩手里的,他载的是自己的心! 林惜文点了点头,又道:“我有一件事想让你答应我。” 用的不是请求,也不是商量,虽然是询问了宇文睿的意见,但却是告知一般的。 宇文睿也配合她,道:“你说。” 林惜文问道:“江玉珩什么时候离开都城?” 宇文睿道:“最晚后天吧。” 林惜文说:“我想去送送他。” 宇文睿看了林惜文一会儿,道了一声:“好。” 第一百五十六章、缘由 冬日飘零,染了点点霜,城郊孤亭,无语话凄凉。 林惜文一身文士打扮,身后跟着书童打扮的尛儿,来此告别江玉珩。 半年前,江玉珩随行宇文珏入都城时,百官云集沿途欢迎,风光一时无二: 半年后,他被贬出都城,两袖清风,连个仆从都没有,只有一个箱子,沉甸甸地背在消瘦的肩头。 这等境地,看在姜世人中,也只有一个“世态炎凉”的结论了。 江玉珩倒是没想到林惜文是会来送他的,所以,一时间,怔愣住了。 林惜文先是对江玉珩笑了笑,然后,她从食盒里取出茶壶,再将茶倒进浅口竹叶杯中,双手捧了呈到江玉珩面前: “惜文以茶代酒,恭送江公子,此去天涯,山遥水远,望珍重。” 江玉珩看着林惜文,也不接。 林惜文知道他的顾虑,缓缓道:“是不是觉得世事不公?你有勇有谋,雄才大略,对他宇文睿也忠心耿耿,对自己当时的承诺也是万斤不换,为何会落到如此的境地?” 江玉珩冷着一张脸:“如果你是这样来看我的笑话的,让皇后娘娘失望了。” 林惜文微微叹了一口气:“我不是来看你的笑话的,我只是……为穆心不值。” 听林惜文提到穆心,江玉珩的神色微微有些动容,可很快的,又恢复的原样。 林惜文也不急让江玉珩去接她手里的茶,就这么端着,慢慢的说道:“我在江家住的那个晚上,穆心留我单独说了一会儿话,她跪下来求我,说,如果我能求宇文珏带你回都城,她愿意,一辈子就呆在那个院子里,以后……和你再无瓜葛!可是,第二天,她就死了,你杀的。” 江玉珩为之一愣。 林惜文又道:“你可知道,如果穆心没死,你现在,不管你愿意不愿意,宇文睿都会让你娶了章婳,而你,现在,就是真正的玉叱将军,名副其实的玉叱将军。” 江玉珩冷笑:“你知道什么!” 林惜文说:“我是什么都不知道,可是,我知道,穆心是一个女子。而一个女子,最珍贵的东西便是自己的一颗心,穆心给了你,你扔了,弃之如蔽。这就够了。” 顿了顿,林惜文接着道:“我来此,对你说这一番话不是要嘲讽你,而是要你珍重。因为,穆心是要在天上看着的,她希望你过的好。” 江玉珩再冷血,听到林惜文最后这句话,也用双手接过了她手里的茶,一向冰冷的眼角,竟有微微的湿红,也不说话,一口气喝下,正要将茶杯递回…… 林惜文摆手道:“此杯就当是临行之礼,送给江公子的。他日若遇到需要钱财的地方,将杯子送到最大的当铺里当了,也能解一时之急。” 江玉珩听她这么说,知道这必定是很值钱的杯子,一时间百感交集,最后低叹_道:“山雨欲来风满楼,你留在皇上身边,始终不好。” 林惜文淡淡一笑:“那要看是什么风,什么雨……” “你……”江玉珩踌躇再三,终于还是忍不住道,“你现在已经是皇后了,大周最珍贵的女人。” 林惜文的眼中依稀有了泪光,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着他,用梦呓般的声音低声道:“如果我就这样做了皇后而了之,那么,宇文珏算什么?碧痕的死算什么?我过不去的是我的心,我也不愿意做这大周的皇后,四国之大,我想的很多,最多的是自有,是自己的心境,是我想要的东西。” 江玉珩不得不承认,他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女子,他又想到了穆心,不由的喊了一声:“姑娘!” 林惜文深吸口气,面色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一瞬间的失态不过是看见的人眼花而致,然后,唇角弯弯,盈盈一笑:“无论如何,恭喜江公子脱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不是吗?” 江玉珩久久地望着她,眼中明明灭灭,最后一一沉淀成了别离:“如此……保重。” 林惜文点了点头,江玉珩看着林惜文,又道:“你不问我为何要杀你吗?你要为碧痕报仇,只要你一句话……” 林惜文摇了摇头,道:“报仇,不一定要拿命来偿还,江玉珩,你的功利心太重了,此刻,你是众矢之的,你无法反驳,可是,你的才情,你的样貌将会与你的落魄形成鲜明的对比,你会不甘心,你会时常的想起章婳,那是你该得的,这样的女子钟情于你,是你的得意。可你又会想起穆心,你对她有愧疚。宇文睿不用你,不是因为你狠心,而是因为你不够狠心,如果你能做到两个极致,就不会是现在了,所以,你的余生都会在挣扎,这就是最好的报复了。至于你为何要杀我,是你的事,我不问。” 江玉珩不再说什么,走了。 几只乌鸦飞过长亭,风声呜咽,芳草衰黄,这一年的冬天,似乎格外的长。 江玉珩离去的身影,被夕阳长长地拖在地上,愈显凄凉。 “娘娘,天色也不早了,咱们回宫吧。”尛儿将…件披风披到林惜文身上。 而林惜文凝望着长路尽头几乎已经看不见了的江玉珩的背影,幽幽道:“尛儿,我要是能不回皇宫,我要是还在安州,要是还跟最初时一样,只为自己该多好啊……” “娘娘……”尛儿没办法回答。 林惜文摇了摇头,打个哈哈道:“不过我不能走,就像他说的。算了,我还足乖乖回宫吧,别忘了,我可是大周的皇后了。皇后呢……” 宇文睿下朝之后照例先去了毓麒宫,可也不过呆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出来了。 他知道今天林惜文要去送江玉珩,当他出现在勤政殿的时候,倒是没想到,林惜文已经回来了。 “回来了?”他问。 林惜文正在研墨,看到宇文睿,微微点了点头。 宇文睿看着林惜文,总觉得她似乎哪里也不一样了,是每天跟着他将棱角给磨平了?倒也不至于的。 想了想,宇文睿道:“你跟我过来。” 林惜文也没问宇文睿想要做什么,径直跟走了进去。 这里显然是一个书房的格局,连着的便是一间暖阁,里面的东西一应俱全。 这里的藏书很多,墙壁上,也挂了许多历朝有名人士的字画,许多都是绝迹。 宇文睿道:“以后伺候的时候不用总是傻站着,无事,就到这里来看看书吧。” 林惜文谢过了他,宇文睿便出去了。 环视一周,那些书画林惜文欣赏不来,不过书翻过了,也没意思,便看到那卷筒里扎了许多卷轴,无事时,展开一两副看了。 些许都是宇文睿自己的字,当然,还有唐傲雪的。 从年月日上来看,从她未满十岁的一直保留到她十四岁,无一副不是表的不精细,均是上好的宣纸上,胭脂晕染的梅,纸色素白,卷轴的木材全都是橡木制的。 可偏偏就在这一堆橡木的卷轴中,林惜文看到一卷隐藏在角落中,由紫叶小檀木制的卷轴。 从卷筒中抽出,林惜文展开,也是一副字,不过,这幅字不是宇文睿的,也不是唐傲雪的…… 上面题的是一首诗,大致意思有些励志,文采倒也不算出众,可当林惜文的目光落在尾端的落款项时———— 林惜文的脑子轰的一声,仿佛一直被她忽略的事在瞬间全都想了起来———— 砰的一声。 门忽然被打开,房内瞬时又明亮了许多,林惜文不由抬头看去。 阳光照得空气中微细的粉末上下飞舞,像初春时下的细雨一般。玄色长袍的男子站在门口,浑身好似渡了层金边,尤其那一头黑发,根根分明,被阳光下瞬间成了金黄色,微微舞动。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不似往日浮着儒雅之气,反倒有些冷毅的感觉,看着林惜文,淡淡的。 “你在看什么?” 林惜文将手中的字摊开在桌上,并不避讳。 宇文睿走进一看,脸上冷毅的深情慢慢的柔和起来,笑道:“这是父皇在我五岁时写给我的,那时候……珏还小……” 这就是了…… 原来姬漓烧的,宇文珏想要隐藏的,而宇文睿想要得到的,都在这里! 如果宇文睿看到,猜到……那么,下一步,他就是要杀宇文珏了! 想到这儿,林惜文的手里惊出了一手的汗来。 她紧了紧自己的手,强迫自己一定要镇定,才能够开口跟宇文睿说话。 宇文睿见林惜文一直不说话,转过了头,目光落在她美丽却有苍白的容颜之上———— “惜文……” 林惜文慢慢抬头,看着宇文睿,突然换了一个话题:“毓麒宫的那个,如何了?” 宇文睿倒是没想到林惜文会在这个时候问起唐嫣来:“你想做什么?” 林惜文笑了笑,说:“皇上喜欢她。” 话语是肯定的。 宇文睿也不否认:“是又如何。” 林惜文说:“天下都是皇上,何况区区一个女子,皇上喜欢,收了便是,这样娇惯着,不累吗?” 宇文睿听了林惜文的话,倒是扯了一抹笑出来:“朕也不娇惯着你吗,我的皇后娘娘!” “惜文可不敢同皇上的心头好比。”林惜文道:“皇上,让我去看看那姑娘吧,臣妾,怎么说都是皇后呢,母仪天下,六宫祥和,都是臣妾的职责。” 宇文睿面上倒是露出了一些讥讽来:“皇后是想替朕收了这个妃子?” 林惜文挑了挑眉:“皇上若是喜欢,封个贵妃,又有什么不可呢!” “倒是有劳皇后费心了!” 宇文睿的话里,听不出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过,林惜文知道,她又能见到唐嫣的,还是宇文睿许的!宇文珏的生死……就看唐嫣合作不合作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妖妃 毓麒宫。 唐嫣再次看到林惜文的时候是有些惊讶的,因为现在这个时辰。 “奇怪吗?”林惜文像是看透了唐嫣的想法,笑着反问了一句。 唐嫣想说什么,最终还是闭了嘴。 林惜文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慢慢道:“我知道,宇文睿来的时候你多半是不理他的,即便说话也只是问他会不会放你出去。” 唐嫣冷冷的:“皇后到底是皇后。” 林惜文知道唐嫣误会了这些话是宇文睿告诉她的,她也不反驳,只是问:“你有没有你出去之后做什么?继续道煜王府外天天等着?别说现在宇文珏被宇文睿封了不让出府,就算是让呢?你找到他,见了他,你想说什么?” 唐嫣只是说:“我当初说过,我会在都城等王爷。” 林惜文突然笑了:“你倒是个死心眼,可现在,你已经在宫里了。” 唐嫣看着林惜文:“你现在过来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林惜文说:“我只是让你认清一个事实!宇文睿他没什么功夫给你耗,既然他看上了你,那你就是想逃都是逃不掉的。他现在有这个心情给你时间,不代表以后都会有心情给你这个时间。你可知道,等他没有心情的时候,你会是什么样?” 唐嫣的脸色有些难看,对于宇文睿的目的,她是知道的。可是,他的耐性,却如林惜文所说的,越来越差!就如今天走的时候,宇文睿似乎已经压抑到了极限,虽然他还是说了愿意等…… 林惜文知道唐嫣也在想,便给了她这个时间,过了片刻,才说:“宇文睿给你时间,是因为他真的很喜欢你,可喜欢你,自然是喜欢你这个样貌。但宫里最不缺的,就是这个样貌!你可有为你的将来打算过?” 唐嫣低了头。 林惜文又道:“原来你被送去了煜王那儿其实也不过是个暖床的工具,可现在是在皇宫,你不觉得宇文睿和宇文珏比起来,也不差么?只要你点了头,你就是个妃子,这可比暖床的丫头来的尊贵多了。” 唐嫣猛的抬眼,看着林惜文的眼睛冷了几分:“我宁愿做煜王的一个暖床丫头!” 林惜文挑了挑眉:“你还真是喜欢他啊……” 话到最后,声音难免低了几分,喜欢…… 她有多长时间没见过他了?他好不好?如今的煜王府又是怎样的一个状态……都不知道。 唐嫣看着林惜文:“是,我喜欢他!我唐嫣说过,我在都城等他,那就一定要见到他,我喜欢他,我愿意给他当丫头也不愿意给皇上当妃子。” 林惜文看着唐嫣,尽管他们喜欢的同一个男子,可她还是有些敬佩唐嫣的。 “那如今呢?谁让你碰到了宇文睿呢?谁让你入了这皇宫呢?” 林惜文道也不是真的来劝唐嫣委婉承欢的,她沉了一口气,对唐嫣说道:“你可知道你这样耗下去,等宇文睿失去了耐性,你照样还会成为他的人,他强要你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唐嫣咬着牙:“我……” “别说你要去死!”林惜文道:“我看你做不出来这种事儿,因为你想反抗,反抗你又反抗不过,一日比一日给宇文睿的脸色差,看到他不是不说话就是冷着个脸这种事儿你倒是做的出来的。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么时间久了,宇文睿有一天腻味你这张脸之后,你还有什么?就这样被他忘了老死宫中?” 唐嫣没有说话。 林惜文道:“我今天来就是想要告诉你,你以后的路,你自己选。有些事,不是靠喜欢这两个字,就都能如愿的。” 唐嫣知道,林惜文让她选的路,一条就是一直这么违抗着宇文睿,最后的下场,不言而喻。还有另外一种……就看她自己怎么去走这条妃子的路了。 林惜文看唐嫣真的认真在想这件事了,略微点了点头,就要离开的时候,唐嫣突然说话了:“我知道我要做什么。” 林惜文没回答,只是笑了笑。 因为来的时候宇文睿的授意,林惜文自然不会大张旗鼓的以皇后的名字去,只是叫了尛儿随行。待她出了毓麒宫的时候已经是子夜时分了,宫里的行人很少,尛儿跟着她,一路除了宫灯,也就尛儿手里这一盏风灯了,昏暗的光线下,两个人走的都很慢。 林惜文因为心里有事儿,一直也没跟尛儿说话,毓麒宫因为是当初皇子住的地方,自然是离后宫有些远的,再转过一条长廊之后,林惜文突然觉得路面暗淡了许多,她不免回头,哪里还有尛儿的身影。 “尛……” 就在林惜文开口还没喊出声,自己便被人用手捂住了嘴,往一旁的林子里带。 林惜文睁大了眼,她下意识的就要用自己的胳膊去撞从后面掳她人的胸膛,却被他稳稳的捉在里手里,同时在她的耳边笑道:“怎么长时间不见,一见面就要给我个拐子吃?” 林惜文静下来了,是姬漓! 姬漓找处无人的地方,四周漆黑。 林惜文一得自由便问道:“你把尛儿怎么样了?” 姬漓慵懒的睨了林惜文一眼,淡淡道:“被我想办法给支开了,毕竟是你身边的人,无论是杀了还是敲昏了,我还都舍不得。” 林惜文盯着他的双眸,想到自己刚才所受的惊吓,一字一句道:“姬漓啊姬漓,你这大半夜的!怎么……戴着这面巾戏弄于我,很好玩吗?!” 话音刚落,她疾步上前,脚尖顶着他的脚尖,抬手抓着他的面巾,用力一扯———— 姬漓俊美无筹的脸庞便跳入她的眼帘! 姬漓抬手,勾住了林惜文下颚,倾身靠近:“惜文……取下我面巾的人,可是要以身相许的!” 林惜文气的摔了手里的面巾,咬牙道:“你可还真是无耻!” “无耻吗?我倒是忘了,你已经许过一次了,皇后呢。”姬漓似嗔非嗔,似笑非笑的喃喃,修长的手指在她的脸庞上游移:“我说过,女子太露锋芒,不好。” 林惜文往前逼近了一步:“我想知道的是,宇文珏现在好不好?他被宇文睿困在煜王府,宇文睿是不是有心要杀他?” “是!” 姬漓看着林惜文眼,极为平静道:“如果宇文珏的毒无药可解的话,那么,宇文睿或许会忍他几年,毕竟……可现在,宇文珏可以活的长久,而且,他知道的太多,手里的东西也太多,对于一个帝王来说,这是一个威胁,所以趁着这次他带兵失策的机会,宇文睿困了宇文珏,他就是在等,等宇文珏还有他手里的人憋不住,然后,他就会杀了他。” 林惜文摇摇头:“宇文珏不会反的,你们做帝王的是不是都不允许自己的身边有比自己能力更高的人出现!” 姬漓幽幽道:“惜文……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林惜文一阵冷笑:“是啊,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我知道,你肯定见过他的,姬漓,我能拖你代我问他一件事吗?” 姬漓点了点头。 林惜文紧紧的抓了沝逸的衣袖:“宇文珏……是他要我信他,可我信他的结果便是,我入宫,我被册封为皇后!而换他对宇文睿的隐忍!从什么时候开始?从他被困那煜王府的一个月时教我唐傲雪的字,教我唐傲雪的琴!从他带我去辽山!从他知道江玉珩会杀我!而我不会死,因为他也知道,你会救我!” “你们一个个的把我当成木偶,挖好了一个坑,眼睁睁的看着我按照你们设定的路,一直往前走,然后跳下去的时候,你!姬漓,我的朋友,你有没有想过我的底线在哪里!” “我不是非知道真相不可!” “到如今,我也明白了……” “姬漓……请你帮我问问宇文珏,我林惜文,在他心里,到底算什么!” 林惜文一口气说完这些,便转身,往前走了两步之后,又停下,淡然道:“姬漓,我欠你的救命之恩,如果你不愿两清的话,抱歉了,如果还有下辈子,你找到我时,我便还你!再见了!” 姬漓看着林惜文淡漠离去的背影,心头如同被一根刺狠狠钉住一般,隐隐的生疼,他想对她说…… 可说什么?! 是他一开始便隐瞒了她!他还有什么立场! 林惜文回到自己的宫里,没多久,尛儿便满身寒气的转了回来,她见到林惜文,刚想说什么……却被她关在了门外。 从此,她便再也不出自己的宫门,再也不伴驾,宇文睿来了也不见,每日都是这样静静的。 直到有一天,她听到外面有大兴土木的声音,尛儿进来奉茶时,林惜文才问了一句:“怎么回事儿?” 尛儿道:“皇上……新晋了个妃子,再给她新造宫殿。” 唐嫣啊…… 林惜文突的笑了。 尛儿看林惜文对这件事的态度,便斟酌着继续说道:“娘娘是知道的,就是毓麒宫的那位主,皇上很……很宠爱她,她说这宫里所有的地方都住过人,她不愿意住,皇上就给她盖了新的宫殿,还要三个月之内务必完工。是琉璃殿。” 林惜文扬了扬眉:“哦?” 尛儿道:“我听说,是因为这位主子喜欢光彩夺目的东西,所以,要住用琉璃盖的宫殿。” “皇上准了?”林惜文问。 尛儿道:“准了。” 唐嫣,这是要做祸水,妖妃了! 不过,有什么关系呢?这宫里,循规蹈矩的女人太多了,没人敢忤逆宇文睿的意思,可她唐嫣不喜欢宇文睿,她敢! 她唐嫣也有做妖妃的容貌,她配! 宇文睿他愿意纵容这个女人,他准! 妖妃就妖妃呗!挺好! 第一百五十八章、前奏 大雪从昨晚亥正时分下起来,铺天撒地一般直下到第二天辰末方渐渐停住。皇城里屋宇殿阁顶上早覆盖了浓浓一层新白。此时天色早已经透亮,一道道橙暖的阳光洒下来,落在远远近近的宫墙上。那宫墙本是鲜艳的朱红色,年月久了,却也有几分暗淡,如今被满地的雪光一衬,竟比平时更加艳丽夺目。 宫墙间的夹道上,直殿监的小太监们正在扫雪,忽听由远而近传来——嘘——嘘的气声——分明是有御撵过来的信号。几个人忙提起扫帚面墙垂首而立。少时只听一阵齐整的脚步声,一队太监宫女簇拥着一顶明黄色暖轿自宫墙尽头拐出来,又往另一个尽头拐进去。 “这轿子里坐的红衣主子是哪位?好神气!” “听闻是錖兰的一位主子!” “别嚼舌根了,这位主子可是錖兰景阳王的朝阳郡主!” “诶……这就稀奇了,听闻这朝阳郡主不是一直在睢国做客么?怎么突然来我们大周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听说是给来给皇上贺寿的。” “看这样子,这小郡主要去寿安宫吧?!” “嗯,估摸是太妃想见见这姑娘了……” “我瞧见皇后早上也过去了……” 林惜文到寿安宫时,门口站着两个宫婢迎着。 珣喜扶着林惜文一直往内院走去,缘着道路两旁本种了一溜玉兰。如今正值隆冬,玉兰未到花期,不想经过昨夜一场大雪,雪花飞下来堆在枝头叶间,一团团一簇簇,迎着阳光,白得晶莹剔透,闪烁动人,竟比花朵更加精致绝美。 屋内,烘着两只硕大的炭盆,青铜鼎中燃着袅袅的檀香。 这太妃就倚在榻上,发髻上并未点缀过多的发簪,只是插了几只莹润的玉屏。身上穿了件鹅黄色的夹袄,上面用金色的丝线绣了大朵大朵的芙蓉,面上略施了薄粉,看起来颇为明艳。 手里端着盏茶,她看了眼规规矩矩跪在地上请安的林惜文一动不动。 太妃不出声让她起,她也只能跪着。 半晌,太妃方才转过脸来,伸出另一只手将碗盖子揭起一道细缝,忽然指间一松,那盖子便又落下去,碰到茶碗边缘,发出叮的脆响。 在身边伺候太后的那名姑姑虽然是宇文睿登基时才晋的女官,可在这太妃身边也伺候的近十年的时间。 太妃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她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上前扶起了林惜文,她笑道:“皇后娘娘,您来这边坐。” 林惜文被她扶着坐了下来,太妃抬了抬眼,道:“玉蕴,你去门口迎着,看看朝阳那丫头是不是快到了。” 玉蕴福了福身子退下了。 林惜文也一直没有吭声,只是眼观鼻鼻观心的瞅着自己的鞋尖。 “丫头,我听说你最近都是呆在自己的宫里哪儿也没去?” “回太妃,是。” 太妃的声音一直都是不紧不慢的,林惜文的回的也干脆利落。 太妃又道:“皇上封了个花下泥里出身的女子做妃子,还盖了个什么琉璃宫让她住,这事儿你知道不知道?” “知道。”林惜文回的干脆。 太妃蹙起了眉:“知道你还不拦着!你这个皇后是怎么当的,这后宫,你还能不能管!” 林惜文不说话,太妃见了,又道: “就暂且撇下这宠妃的事不说。哀家还听闻,你如今可是连皇上都不见了?!前个儿下大雪,皇上在你宫外站了一个时辰,你可知道?!” 林惜文依然低着头,可说出来的话却不含糊:“回太妃,我知道。” 这太妃原本会以为这丫头要反驳她几句,没想到就这么一句干脆的‘知道’!这倒让她有些无措。 冷哼了一声,她接着道:“身为皇后,你觉得你做的对?!” “不对。” “呵!你还知道不对!那你给说说,怎么个不对法儿!“ 里你问沉静道:“不对就是不对,您说了不对,就是不对。” ‘啪’的一声! 这太妃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连手腕上的玉翠镯子都给震成了两截,她连看都没看,挑眉的睨了一眼林惜文:“哀家才不管你以前是什么身份!你是谁的人!又跟过哪个男人!可身为皇后,既然皇上想要你,你就得给哀家从着!皇上能忍你,宠你,哀家不能!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岂能让你擅自随着自个儿的性儿胡闹!皇上,也是你这个贱丫头想轻慢就能轻慢的去的!林惜文,你可知罪!” “知罪。” 林惜文这时才抬头,坦荡的看着榻上的太妃。还是来个干脆点的好,她的眼中分明的写着。 太妃着实被林惜文眸子里情绪给震了一下,她抚了抚手指上的戒指,还是道:“来人!” 门呼啦一声被推开,进来四个老太监,毫不留情的将座位上的林惜文给架了起来。 “给哀家就在这儿!重打三十大板!” 恍惚间,林惜文只听见太妃嘴里吐出的无情处罚,一张长凳便横在自己的眼前,被人狠狠一推倒了上去。 “哼嗯!” 一杖下来,林惜文顿时只觉得痛彻心扉,却仍坚决努力睁大着眼,忍着鼻酸,忍着泪,倔强地咬着自己的手臂。 “一、二、三————” “太妃!” 忽然听得环佩铃铛,珠帘声响,一人的声音打破了‘噼啪’的杖责声,紧接着,林惜文只看到一尾红色的罗裙从眼前晃过,笑嘻嘻的,脆生生的又喊了一声:“太妃!这大清早的,您同谁治气呢!过早了没?!” 执刑的太监们抬起头,见那女子俏生生的进了屋,衣饰华美,连额发都不见一丝混乱,都不由的敛去了声息。 太妃见到那红色的身影,立刻笑弯了眼,伸手揽着那少女细嫩的手掌:“原来是朝阳郡主!昨儿就进宫了,可还住的惯?” 朝阳郡主还是依照规矩给太后行了礼,随即便坐在了她身边,瞧了一眼趴在长凳上的林惜文,问道:“太妃,明儿便是皇上的生辰,今儿怎么动这样大的怒气?” 太妃冷睨了林惜文一眼,扬声道:“怎么都停下来了!还不打!等哀家亲自动手吗!” 那原本守在门口的珣喜早先一见抽板凳心中已经明白了七八分,早就一溜烟儿的跑去报了,只是奈何宇文睿还未下朝,只能在殿外候着。 “慢着!” 眼看这太监的板子又要落下,这朝阳郡主忽然间蹲下了身子喊了一声。 太妃道:“朝阳,你做什么?” 朝阳回头对太后甜甜一笑,转而对林惜文道:“你是这宫里的娘娘?” 林惜文额头上满是冷汗,闷哼了一声。 朝阳郡主伸手扣住了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嘴角噙着的笑突然窒住:“原来是你!” 林惜文甩头避开了她的手。 朝阳郡主转身问道:“太妃!她原来不是跟着煜王吗?” 太妃低沉道:“皇上喜欢,已经是皇后了。朝阳郡主可要谨记,切莫在皇上面前再提这回事!” 朝阳郡主的眼睛转了转,乖巧的点了点头。 她的目光渐渐下移,落在林惜文的身上。 这板子打在身上很疼吧,瞧她,嘴唇都给咬白了。 可是……即便是这样,她还是一道无法忽略的风景。 朝阳郡主一向自诩貌美,在她面前竟也毫无质疑的余地!来大周之前她听闻宇文睿已经娶了皇后,她还好奇是谁,可怎么都没想到居然是林惜文,现在还在被打?一个区区的太妃,居然能教训这后宫的皇后! 她在大周的日子怎么过成了这样,她是无忧的姐姐,无忧知道了,该怎么心疼? 她要留在睢国,那可是公主! 无忧那么舍不得她,她还是跟着宇文珏回来了,可回来就回来了,不过半年多的光景,怎么就成了宇文睿的皇后? 那她这次来大周,无忧交代给她的事情,她该怎么办? 朝阳郡主盯着林惜文太久,久到林惜文乃至太妃,都觉得有些异样了,她却一句话都没有说,转身就往外走! “朝阳郡主?!” 太妃觉的奇怪,看了林惜文一会,太监会意,板子正要落下———— “狗奴才!!你敢打她?!你敢打她?!” “皇上!!皇上!!饶命啊,小的————”只听见断气前的哀鸣。 “皇上??!!” 太妃看着人仰马翻的宫人,颤抖道:“皇上……哀家在这后宫是不是连处置个妃嫔的资格都没有……” 宇文睿抱紧了林惜文,抬头,眼睛里带着肆虐的笑意,道:“有!可是太妃似乎忘了,惜文是皇后,也就是朕的妻子,这后宫,是她说了算!太妃如果还想颐养天年,就该认清楚,这大周,是谁的天下!” 太妃整个人瘫坐在那儿,脑子里有些乱。 皇上不是最近很宠那个妖妃么?所以她今天才会拿林惜文的一些过错来开刀,毕竟这丫头只不过是一个残花败柳,这皇上就算一时争强好胜抢了宇文珏的女人,可真会疼她? 没想到……没想到…… 林惜文只觉得他的唇如此冰凉,如此冰凉,摩挲着她的额头,象在虔诚地挽留着她的生命———— 朝阳郡主就隔着长廊看着,看着他把她抱进怀里,看着他为了她不惜同太妃争辩,他说:她是他的妻———— 宇文睿怎么会…… 朝阳一时间有些摸不准了,无忧的事…… 想到了无忧,朝阳只觉得自己应该赶快出宫了,不管如何,她都应该想办法把林惜文在大周的情况告诉他,接下来准备怎么办,也要看看无忧的意思…… 第一百五十九章、寿辰 “郡主?!” 身后传来玉蕴的脚步声:“您这是怎么了?” 温热的手指搭在她肩膀上,朝阳心里一惊,反手正要给拍她的人一个绊子,没想到竟然是太妃身边的宫女。 玉蕴不禁诧异:“郡主……您这是……” 朝阳此时方觉失态,连忙笑道:“玉蕴姑姑!朝阳可把您给吓着了!” 玉蕴心里诧异,可面上还是福了福身子笑道:“郡主还是小孩子脾气,奴婢可跟郡主开不了这么大的玩笑!” 朝阳笑了笑,说明儿再来看太妃,接着一溜烟儿便离开了。 宇文睿抱着林惜文一路回去,这才抬起眼,不期然————撞进一双明亮的眸里! 这双眼里————写着太多,太多!太多! 这就是大周的王? 所有的发全俐落地束在头顶,露出他完美无缺的脸颊。此时,那是一副婴儿的面孔,林惜文看到一种有生气的,天真无邪的美,那是一种仿佛没有经历过生活斗争的美,那么单纯,那么干净。 这是宇文睿吗? 林惜文不敢确定了…… 慢慢的,林惜文闭上了眼睛。 宇文睿将林惜文放在了床上,待林惜文再睁眼的时候,方才那个宇文睿已经不见了踪影,她眼前站在的,依然是她所认识的那个帝王。 “我不认为你连那个老太婆都应付不了,居然让自己挨了打。”宇文睿的语气是有些鄙夷的。 林惜文倒是笑了,原来是做戏啊……还真的是太像了。 宇文睿看着林惜文的笑容,更是有些生气:“你好好呆着吧,若不想出去,你就还和以前一样。” 说完,也不敢林惜文什么反应,人就出去了。 林惜文累极,趴着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她是被尛儿给推醒的。 “娘娘,有人要见您。” 尛儿见林惜文睁开了眼,便说道。 林惜文蹙了蹙眉,突然想到了是谁,她连忙挣扎着起身,对尛儿道:“让她进来,你到门口守着。” 尛儿点头去了。 片刻,一个女子站在了林惜文的眼前。 果然是朝阳! “你……还好吗?” 朝阳看着林惜文,也不知道第一句话该说什么,只能这样开头。 林惜文点了点头,问她:“无忧还好吗?” 朝阳倒是没意外林惜文这样的直接,想到在睢国时的林惜文,她笑了笑,又看了看四周,才压低声音道:“我告诉你一件事儿,那个,无忧跟着我来大周了。” 林惜文挣扎着坐了起来:“你说什么!” 朝阳连忙扶了她一把:“无忧来大周了,就住在錖兰的驿站里。” “那……”林惜文急了:“霁月知道吗?” 朝阳摇了摇头。 林惜文看着朝阳:“是不是你借着离开大周把他弄出来的!” 这明显是指责了。 朝阳有些郁闷:“我也不想的,可是无忧他……他不喜欢做皇上,他想来大周找你,看你过的好不好,可你已经是大周的皇后了,我回去不知道该和无忧怎么说,就先来找你了。” 林惜文不禁扶额:“你们一个个的,怎么这么任性!” 这个朝阳郡主不是随军出生入死吗,怎么还这么简单! 朝阳吐了下舌头:“你说,要不要就说无忧是来给宇文睿贺寿的……” “胡闹!”林惜文正色的斥责了朝阳:“你敢说,无忧就能在大周丧命!我问你,除了我,谁还知道睢国你带来的无忧是睢国的君主。” 朝阳摇摇头:“我也知道事情挺重要的,没敢对任何人说,无忧是来找你的,所以,我就告诉了你一个人。” 林惜文松了一口气,郑重的告诉朝阳:“无忧的身份一定不能泄露,我会想办法见他一面,你现在就回驿站,好好的看着他!” 朝阳一听无忧会没命,也意识到的问题的严重性,她连忙点了点头。 不过…… “那你是大周皇后的事情,我要不要告诉无忧?” 林惜文有些头疼:“先不要说,我见他的时候,自然会说清楚的。” “哦。”朝阳应了一声,看着林惜文,似乎还有问题。 林惜文道:“你还想问什么?” 朝阳忙道:“那宇文珏……” 林惜文的眸子闪了闪:“你不用管,赶快出宫回驿站吧。” 朝阳到底是记挂无忧的,就忙出去了。临走时,她又道:“明天为宇文睿贺寿,我是还要入宫的。” 林惜文点了点头,这是必然的,毕竟朝阳代表的是錖兰。 朝阳走了。 林惜文再也睡不着了,睢国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为什么无忧无缘无故的会来大周?难道就只为看她?! 翌日。 天很蓝,尽管没有阳光。云很淡,尽管肉眼无法看见。可,今天依然是一个好天气,也是宇文睿的寿辰。 没想到,一大早,宇文睿下了朝之后竟是先来看了林惜文。 林惜文还是爬在床上,宇文睿就靠在那书案前批折子,半步不离。 珣喜在一旁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今儿是皇上的寿辰,各国的使臣还都在候着,无论是按规矩还是按情意,这皇上肯定是要去的,可看也看过了,眼瞧着这时辰都有些晚了———— 珣喜往前走了两次,终究不敢张口,又退了下来。 一直到快晌午的时候,宇文睿还没走,林惜文才开口:“各国使臣恐怕都等急了吧。” “朕知道。” 宇文睿放了手中的朱砂笔,抬头,道:“我去了,你好生歇着。” 林惜文闭上了眼。 宇文睿一走,林惜文睁眼瞥了一眼桌上散乱的纸稿,闭上眼沉沉睡去,事到如今,她该做的,便是好好休息安心养伤。 屋内突地侵入一阵凉风,吹散桌上的纸稿,轻盈落在地上,本就随意阖上的门被轻轻推开,姬漓身着轻便黑衫,长发随意挽在肩后,随着入门的夜风凌乱飘散。 迈着轻盈的步子,姬漓反手关上门,扫到一地的纸稿,弯腰一张张拾起来。只随意看了一眼,便叠在一起放回桌上,拿砚台压住,随后坐在桌边,静静看着沉睡中的林惜文。 放下的一层薄纱帷幔遮住了林惜文的脸,只能依稀看到她趴在床上,脑袋侧躺在枕上,尽管看不清她的鼻眼,姬漓的脑海中依然能清晰的勾勒出她的模样。 姬漓也不知为何会这样,他做事向来随心,于她,确实是他欠了她的。 他了解林惜文,她断然不会让自己受半点罪的,好话她会说,人情她会用。当初他和宇文珏放任她入宫也是看透了这点,她不会让自己吃亏,而且,到底宇文睿也是护着她不是!可,这顿板子,是她放任自己挨得———— 姬漓站起身,走到床边,林惜文脊背上的伤痕,还有上次落下的刀疤也并未痊愈,纵横交错在一起渗出的血水已经结痂,被抽地撕裂的衣服沾上血水,紧紧贴在背上,交错的伤口在昏暗中更是狰狞。 姬漓伸出一只手,忍不住有细微颤抖,慢慢接近伤口,好似只要自己抚上那伤口,它便不会再折磨她,却在最后关头感受到一束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猛地抽回手,便看到林惜文正睁着眼,满是怀疑,不解地看着自己。 “你来做什么?!”林惜文冷然问道,声音略带沙哑。 姬漓垂眸,低声道:“这伤口,需要清理。” 林惜文瞥过脸:“劳逸陛下还惦念着,御医已经看过了。” 姬漓没有理会她的冷言冷语,径直的挑开薄纱,转身又看林惜文。看着她垂下眼,又歪了头,拿出早先准备好的药酒和一些药粉,再从袖间抽出一条帕子,一齐放在床边,轻声嘱咐道:“不想以后落下病根就别置气。有些疼,忍住。” 林惜文背上残破的衣服多被血水浸染,贴在伤口附近,姬漓拧着眉头,小心翼翼地由上到下慢慢揭开衣服。 林惜文第一次觉得姬漓的手这样凉,抚上火辣辣的伤口时竟能奇迹般的缓解疼痛。 姬漓感觉到林惜文紧绷着的身子有些微微的颤抖,蓄了内力,借着指尖的力量融入伤口,减轻伤口的疼痛。 终是将粘在身上的衣服揭离伤口,虽说没用多少力气,姬漓仍是松了口气,双手使力,“撕”的一声,背上的衣服被尽数撕开,林夕恩的背部袒露在沝逸眼前,除去狰狞的伤口,嫩白凝脂在月光下好似泛着幽光。 林惜文一开始只觉得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好似要再次崩裂一般,身子不由自主地绷紧,接着一股暖流由上到下浸软疼痛,跟着暖流入心,浑身舒适温暖,早已疲乏的身子这才完全放松,顾不得背上偶尔的刺痛,意识逐渐模糊,又睡了过去。 姬漓上好药,拿纱布好好掩住伤口,见她已经睡着,拿被子替她盖好,走时,有看了一眼那案台上的几页稿纸,蹙着眉心,转身而出。 今天,唐嫣没有去给宇文睿,可她自己的琉璃宫里却是歌舞升平。 宛大的殿堂里,唐嫣斜卧于贵妃软榻之上,手持酒杯,看下面的舞姬们跳舞。 这些舞姬都是由天乐署精心训练而成,听说天乐署每年要收数百名女童入署,教授琴舞曲艺,极其严苛,栽培个三五年后,资质平庸的就派去端茶倒水做粗活,其他的开始登场献艺,只有跳的最好的,才有资格进宫。 这些姑娘全都是花朵般的年纪,容貌美丽腰肢柔软,此时清歌漫舞,拥簇一堂,当真是说不出的赏心悦目。唐嫣看着看着,眼神就变了,最后一抬手,所有的乐声舞步顿时在刹那间停了下来。 她指着众舞姬中最美貌的一位道:“你,叫什么名字?” 第一百六十章、风雨来临 那人怯怯答:“奴婢桃夭。” “你喜欢桃花?”曦禾的视线焦凝在她裙摆上绣着的桃花之上。 桃夭答道:“是。” 唐嫣淡淡的望着她,忽将手里的酒杯往旁边几上一放,起身下榻,就那么光着双足一步步的朝她走过去。 众舞姬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一时间,脑海中浮现出有关这位宠妃嚣张跋扈难以伺候的传闻,尤其是桃夭,额头冷汗直流而下,表情更见畏惧。 唐嫣用那种高深莫测的目光打量了她半天,俯下身,提起她的裙摆,就那么用力一分,只听“呲——”的一声,做工精致的红裙,硬是被她用手给撕破了。 众人脸色齐齐变白。 桃夭更是惊呼道:“娘娘!娘娘……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求娘娘恕罪!求夫人恕罪!” 说着,砰的跪了下去。 谁知唐嫣根本不理她,只是自顾自的将她裙上的桃花撕成了碎片,一时间,大堂里悄寂一片,只听的见布料破裂的声音,声声刺耳。 直到将那枝桃花撕的碎成了末,唐嫣这才直起身来,目光冰凉的看着桃夭。桃夭哪还敢说话,只有拼命的不停磕头了。 众姬面如死灰,心想这下完了,不知杏芳是哪里触犯了娘娘的忌讳,看来一顿重罚再所难免,拖出去砍头还算好的,最怕是打成残疾,一辈子可就算彻底毁了。 谁知唐嫣并没有如预料的那样发火,而是从手腕上摘下一个镯子,递到桃夭面前道:“这个赏你。” 泪流满面的桃夭抬起头,看看那只镯子又看看她,满脸的不敢置信。 唐嫣将镯子塞入她手中,然后懒洋洋的一挥手道:“你们全都回去吧。” 众姬这才知道逃过一劫,连忙躬身行礼退离,唐嫣又唤住桃夭,淡淡道:“本宫不喜欢你的名字,回去改了。” “是……”桃夭战战兢兢的应了,踉跄而逃。 宛大的殿堂里,一下子冷清了下来,有风吹过,吹得七重烟罗纱层层飘荡,吹得唐嫣的长发,四下飞扬,形如鬼魅。 她踩着地上的碎布,转身准备回榻上继续歪着,一双手臂忽然自后伸出,将她一把抱住。 唐嫣一惊,正要挣扎,却听那人在耳旁笑道:“有没有想朕?” 是宇文睿。 身体虽然放松下来,但心中余悸犹存,她忍不住回头,见到一双细长带点上挑的凤眼,正笑眯眯的看着她,眼神里,亲昵无限。 果然是宇文睿。 见鬼了,这个时候他不应该在应酬各国使臣吗?怎么会出现在琉璃殿里? “皇上你……” “朕怎会提前回宫是吗?因为朕太想嫣儿了,想早点见到嫣儿,所以就先行回来了,这个答案够不够好?”宇文睿说着吻上她的面颊,还待吻唇,却被唐嫣一把推开,冷笑道:“皇上骗鬼呢?” 宇文睿哈哈大笑,取了几上的酒一口饮下,然后顺势就坐到了榻上,“果然还是嫣儿最了解朕,骗不到啊骗不到。” 唐嫣见他神色欢愉似乎心情大好,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皇上遇到什么好事了?高兴成这样?” 宇文睿眨眨眼睛,“今天是朕的生辰,难道朕不该高兴吗?” 唐嫣轻哼一声,沉下了脸。 宇文睿笑着,一把将她拉过去拥入怀中道:“还有就是朕今天知道了一件事,睢国的霁月公主,那样的一个女人,估计不久就要来求朕了!” 唐嫣拧起眉头,好好的,提睢国的霁月公主做什么? 宇文睿忽然收了笑,无比认真的望着她,一字一字道,“嫣儿,你,想不想当皇后?” 又一阵风从殿外吹进来,纱帘轻飞,如云雾般层层荡开,唐嫣的眼睛,亦如这纱帘一般,泛起一片迷离。 “大周不是有皇后了吗?”一地斑斓阳光里,素白乌发的女子赤足站在琉璃之上,轻轻的问。 锦榻上,年轻的帝王握住她的手,两只手都握住,深邃的眼睛里倒影出她的影子,隐隐约约的一道:“因为很多原因,不过,最重要的一点……朕喜欢你。” 林惜文再次醒来,是被人摇醒的。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林惜文恍恍惚惚中睁了眼,已经是深夜了,屋里也没有掌灯,尛儿也不知道哪里去了。昏暗中,她只看到一抹绯色的身影,恍恍惚惚的站在眼前,一只白嫩的手掌放在她的肩头,一摇一摇的。 “娘娘可醒了!” 林惜文凝了凝神,狐疑:“是你?” 宇文睿的一个妃子,听闻唐傲雪还在时,是仅此于唐傲雪受宠的妃子,唐傲雪死后,后宫人人都以为她会做皇后的,好像是淑妃…… 淑妃点头道:“给娘娘请安。” 林惜文适应了昏暗的视线,微微动了下:“你找我?” “对!今天是皇上的生辰,皇上想见见您。”淑妃黑亮的双眸在夜色中显得格外璀璨。 林惜文道:“我现在站不起来,皇上免了我的贺寿,寿礼尛儿一早也送过去了。” 她无力去惹这帮后宫女人,这句话逐客令的意味已经出来,便转头又要睡过去———— 淑妃道:“皇后娘娘,是皇上请您来的,连朝阳郡主都在,朝阳郡主似乎在为什么事情求皇上……” 淑妃也是个聪明的,她知道,昨天朝阳独自见了林惜文。 林惜文第一反应就是无忧的事情已经被宇文睿知道了,如此一来…… 林惜文沉声道:“现在在哪里?” 淑妃忙道:“跟我来便好!” 林惜文翻身下床,道:“有劳了!” 淑妃领着林惜文出去后,指了指百鸟林的方向,迈着步伐,缓缓而去。 黑夜中的百鸟林看起来颇为阴森,林惜文只是奇怪,这么冷的天,宇文睿的宴会怎么会在这里? 林惜文一路跟着淑妃,走的不急不缓,许是姬漓涂在自己身上的药起了作用,伤口倒也没有撕裂的迹象,不太痛,也不是不痛,有些隐隐的刺痛感,还麻麻的,痒痒的。 进了百鸟林,走了没多长时间,淑妃停在了一排灌木前。灌木围成的一团里,种植的是一簇簇开的正浓的春花,妖红绿柳浓香扑鼻,这在隆冬看来显然是奇迹,靠近了边缘,却种了一排多刺的蔷薇。 “你过来看看,听说这些都是朝阳郡主从睢国带来的,今天刚刚摆上。” 淑妃抓着林惜文的手,让她又靠了灌木从近了几分。 林惜文看了眼那火红的蔷薇。 淑妃又道:“皇后娘娘觉得这花好看吗?” 林惜文没有回头:“你刚才不是说,要带我去寿宴吗!” 淑妃指了指那从蔷薇:“皇上说,让您去见他的时候带一盆蔷薇花。” 林惜文往前走了两步,低头,正要伸手的时候———— 淑妃突然蹿到了她身后,猛一把推得她扑倒在了蔷薇花刺上,没等她抬起头,又硬按着她的脸在那刺尖狠狠划下去。 林惜文惨叫一声,挣扎的想直起身。 淑妃恨恨的咬紧牙关,双手揪住了林惜文的头发,往那刺上狠扎。 鲜血一簇簇的冒出来,染的淑妃的眼睛里燃起了一簇火焰,更是摁的林惜文抬不起头。 “你这个贱人!你们一家子都在大牢里关着,你怎么不死在里面!” “皇上怎么会要你这么一个贱人做皇后!林惜文,你可真是蠢!蠢呆了!难怪你要被人利用!难怪你如今落此下场!你知道又如何,猜到又如何!谁对你好你都不知道!我要让你死!” “去死吧!去死啊!” 林惜文越是挣扎,淑妃手上的力道便越狠! 厮打声惊动了附近看护的侍卫,迅速向树林赶过来。 淑妃听见那脚步越来越近了,松开手又往林惜文身上踢了一脚,转头就向早已经备好的藏身处蹿去。 随后便是一片混乱,脚步声,呼喝声乱作了一团。 林惜文的脸上疼的厉害,头也仿佛要裂开了,鲜血漫过了视线,眼前只剩下一片嫣红。渐渐地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只有那个人的声音在脑海里反复叫嚣着…… 去死,去死! 恍惚中,似乎有什么人扶起她的肩膀,摇晃着问她些什么话。 林惜文听不清楚。 只觉得疼,那根根利刺化做了刀剑反复凌迟着她。 她疼得一把抓住了那人的手,狠狠地掐进了他掌心里面。那人似乎也知道,任凭她在他手里留下了一道道的血痕。 她仿佛是被他抱了起来,一路跑出百鸟林,往宫里面赶。 她的手始终紧攥着他,听他低低的声音一直在她耳边说话,她脑子里轰隆隆不住地嗡鸣着,只在偶然间却有那人的安慰声泄入了耳中:“疼就哭出来……” 这是谁? 谁在她的耳边低语? 可他不知道,她已经哭不出来了。 她的眼皮被刺狠狠的穿透再穿透,眼睛珠子疼的流出来的不是泪,而是血。她想哭,可她的眼泪就像是被封在体内,宛若剧毒的汁液一般反复浸泡着她,只会像个饱受折磨的小动物一样低低的呜咽。 哭不出,死死的咬住了嘴唇,连鲜血流进了嘴里都没有一点感觉。 她被放在床上,身体接触到被褥的瞬间便整个人往一纵。 那人摁住了她,仿佛是想捏开她紧咬的牙关,然而密密麻麻的伤口让他根本无处下手,只好将手指强行塞进了她唇齿间。 林惜文痛到极处变一口咬住了他,仿佛是有什么深仇大恨,牙齿突破了皮肉。瞬间伤就可以见骨。 除了她自己的血,更多的是他的血混乱了神思。 他却没有推开她,反而是另外一只手缓缓地落在了她额头上。 她可以清楚的感觉到那手指是温凉的。清泉抚过了烈火,自唇齿,额头间渐渐蔓延到四肢八脉每一处角落。 痛苦纵使是纵火焚身一般,也被那清凉的感觉渐渐平息了。 终于她不再挣扎不再呜咽,一点点地沉入了昏睡之中。 第一百六十一章、再见宇文珏 等到林惜文能睁开眼睛的时候,屋里面的颜色已经暗淡了。 桌面上摆了一盏橘红色的蜡烛,火苗摇曳着映亮了坐在床前的一个人的身影。 昏迷前那声音仿佛还在脑海里面反复纠缠,被紧紧抓住的手指的冰凉似乎还驻留在掌心之间。 然而,林惜文看着眼前的人,却对那些记忆有了一种微妙的违和感。 是她的幻觉吧? 他怎么会入宫?又怎么会恰好的出现在那里? 宇文睿怎么许! 林惜文呆呆的看了许久,又把眼睛闭上。 或许是她在做梦吧……脸上的伤,太疼太疼了…… 昏暗中,听得有脚步声轻轻跨过了门槛行至床前,向着宇文珏躬身一礼,叫了一爷:“回爷的话,玉公子说……姑娘连这种人都对付不了,不是他认识的姑娘,他不来……” 这是长攻的声音! 林惜文趟在床上,浑身一颤。 只听宇文珏平淡道:“哪里来这么多废话,打昏了抗过来就是了。” 长攻呆怔了一下,才回道:“是。” 这一瞬间,林惜文有些恍惚了。 不是幻觉,那一声声的低语和温暖的手指竟然是真的真的存在过的…… 她心头竟隐隐的泛出了一丝惊惧。 宇文珏怎么会入宫? 长攻走后,宇文珏又坐了片刻,忽然起身,走了出去。 眼睁睁地看着他跨过了门槛,林惜文突然觉得脸上的疼痛越发剧烈了,下意识地抬起手,想去碰一碰那些密密麻麻的伤口。 旁边却有人伸过手来摁住她的手,声音温柔的说:“姑娘,爷说了,伤口没好的时候是不能乱碰伤口的。” 林惜文抬眼,看的是……尛儿。 她……没有喊自己娘娘! 林惜文听了她的话,缓缓的放下手,问道:“是哪里?” 尛儿回道:“姑娘,是毓麟宫。爷今天入宫给皇上贺寿。姑娘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同我说便好,千万不要自己动手去摸……” 林惜文偏过了头,再也说不出来一句话。 尛儿就坐在床头安静的等着,忽听闻殿外面传来讥讽声,她起身张望了一眼:“许是玉公子请来了。” 她的话音还没落,就听颜玉一边往殿里走一边道:“哼!她怎么这么笨,在宫里这么长时间,连那种女人都对付不了,昨天挨了板子,今天就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样子,她怎么不把自己给折腾死了算了……!” ‘啪’的一声响。 像是两道掌风撞击在一起的声音,随后便是姬漓清冽的声音:“颜玉!我同你可不如宇文珏那般,你是闭嘴……或者死!” 颜玉被噎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只是狠狠的盯着姬漓,想不到!想不到! 宇文珏也看了姬漓一眼,随即对颜玉道:“进去之后,好好看看她。” 颜玉不语,推开殿门,迈过门槛,一眼瞧见林惜文脸上的伤口便倒吸了一口冷气:“她怎么?这是要把自己的脸做成筛子吗!” 说着,颜玉的鼻头竟然酸起来,他是有些别扭的,别过脸,也不知道是不敢看林惜文的脸还是不忍看,只是嘴上一直絮絮叨叨的。 “你怎么这么笨!笨死了,让你干什么你都干,你自己身子还有伤,到底那破娘们使了什么着,你就跟着她去了百鸟林,你是傻子啊!林惜文,你他妈是傻子啊!” 林惜文一动不动。 宇文珏问颜玉:“你能治吗!” 颜玉皱了皱眉,靠近了床边,忍着难受,仔仔细细的在林惜文的脸上瞧了一会儿,才道:“自然是能治的了,不过……恐怕要吃些苦头了。” 殿内一片寂静。 颜玉又看了眼林惜文,那脸上还插着一根接着一根的刺,你尽管想象一下自己的脸硬生生被人插城仙人掌,这其中的痛和血,哪里是吃点苦头…… 他看着林惜文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沉声道:“毕竟是你一辈子的事,吃点苦,也是值得的。” 然而林惜文不开口,颜玉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不要出手。 宇文珏也看着她,她却紧紧的闭着眼,眼角,还有两行干涸的血泪。 许久,还是姬漓道:“颜玉,治吧!” “陛下倒是放心。”颜玉心中有气,讥讽道:“可不怕我做什么手脚!” “只要你舍得对她做什么手脚,我自然是不怕的。” 姬漓睨了颜玉一眼,同样讥讽道。 颜玉睁大双眼:“算你狠!” 他转而又对林惜文道:“忍忍吧,你若吃不得这苦,刺除的不干净,可别怨我!” 宇文珏同姬漓听了这话猛一抬眼望向床前,却见对这一切都无动于衷的林惜文全身一震,雪白的手指探出了床边,仿佛是想抓住些什么,在鲜红的锦被上挣扎了两下却又颓然无力地垂了下去。 宇文珏的心头微微一动———— 这时候颜玉已经展开药箱,取出了银刀金针,在林惜文的脸上猛然刺了下去,她整个身子被雷劈过似的向上蹿起。 “接着她!” 颜玉冷喝一声。 守在床头的宇文珏和姬漓连忙上前摁住了林惜文的肩膀。 一簇簇的鲜血将雪白的床榻染的触目惊心。 “别……别乱动……” 宇文珏看着,声音都有些抖了。 姬漓皱眉道:“怎么会去百鸟林……” 林惜文听着她耳边止不住的细语,另外一个声音却浮出了脑海…… 朝阳怎么样了?无忧呢? 脸上的疼痛越来越剧烈,一根一根利刺被火舞从伤口里挑出来,密密麻麻地列在了托盘里,那场面简直让人毛骨悚然。林惜文却从始至终都不吭一声。 若不是一滴滴的冷汗浸透了被褥,真让人以为那躺在床上被一刺一刺穿透的人根本就不是她。 这一场人间炼狱,她也如同他们一般,只不过是一个过客一个看客而已! 宇文珏很想问一句:疼吗? 可他始终都没有勇气开口。 姬漓摁着云初初的关节都已经泛白,他咬着牙,硬是压抑着自己,不让双手跟着颤抖。 而即便是看,站在一旁的长攻,从来都那样面无表情的长攻,也看得实在是受不了,倒吸了一口冷气飞速蹿出了门去。 疼痛彻底麻木了林惜文,整个人仿佛是死去了,却还留着一缕阴魂游荡在人间。 她恍恍惚惚,隐隐约约,终于听到了颜玉放下利器的声音。 而后便是姬漓叫住了欲往外走的他,像是在问什么。 颜玉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最后还是道:“我要去看看才能答复你!” 宇文珏也问:“去哪儿?!” 颜玉道:“百鸟林。” “宇文珏……” 林惜文轻唤了一声,连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 她听见他的脚步走近:“再忍忍,很快就会好的。” 林惜文依然闭着眼:“姬漓刚才是不是问火舞,那刺上有毒?” “你放心。”宇文珏说道:“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林惜文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看着宇文珏。 当宇文珏对上林惜文的眼眸时,着实倒吸了一口冷气:“颜玉……” 颜玉听得宇文珏的口气,浑身一震,忙移步凑了过去。 林惜文说:“我快看不见了……刺,是不是有刺在里面。” 颜玉的手隐隐的有些发抖,他心里一紧,颤抖的出声安抚道:“你瞧,四哥的莲花毒我都能解,你该对我放心。” 他手执银刀,稳了稳心绪……… 那刺上的确有毒,比刺刺中的眼白已经幽幽的转为浅蓝,如果没有猜错,这根本不是大周的毒———— 果断的下手,颜玉这次是双手执刀,只是一下,两根刺便被剜了出来———— “啊————!!!” 凄厉的叫声响彻整个皇宫,在场的人见到这样的惨状,无不心中滴血。即便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见过多种血腥,仍然心中颤抖。 “她的眼……” 宇文珏同姬漓异口同声的问。 颜玉迅速的先撒了一些药,说道:“放心!我还有办法!如今,便要查出,这到底是什么毒!” 颜玉正要往外走,迎面却是长攻进来,还领着两个人,一看,是宇文睿同……淑妃。 宇文睿沉沉的看过宇文珏,盯着他的眼,道:“你的盟友!” 宇文珏瞧了眼淑妃,移动步伐,往前逼近,看着宇文睿的眼睛:“你是不是想要她更难受一些!” 宇文睿看了看床上躺的人,别过脸去,依然一字一句的说道:“你已经拿走了你想在朕得到的东西,姬漓又帮着你,睢国有你同霁月的交情,錖兰有你和朝阳的情谊,四国的宝物你全都在手,可是,这个女人,是你拿来还给朕的!” 宇文珏冷笑:“那如今呢?又是谁害的她趟在床上!百鸟林现在这个季节为何会有蔷薇!而蔷薇的刺上又怎么会有毒!你去看看!你敢去看看她的脸吗!她才十六,若这张脸毁了,你要杀她第二次吗!” “她的第一次是你杀的!”宇文睿看着宇文珏,说的冷漠。 宇文珏轻声道:“我承认……所以,皇兄,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皇兄,我今日便告诉你,仔细你的皇位!我原是不愿意和你争的,我要的,不过是能够活下去做我喜欢的事,可是……是你让我和你走到了这一步!还有,躺在床上的,再也不是你的皇后,而是我的惜文!” 宇文睿紧紧的盯着他:“你有本事同朕抢吗?” 宇文珏笑,同样看着宇文睿,反问:“你说呢!” 躺在床上的林惜文疲倦的闭上眼睛。 此时,姬漓站在离她最近的地方,看着她闭上了眼睛,听到她几近无声的低喃:“大家都有自己痛苦的理由,我也一样。” 第一百六十二章、交谈 第一百六十二章、交谈 “惜文……” 林惜文又听到有人叫她了。 只是这次的声音如此贴近,带着冰冷的气息擦过皮肤,让人从梦中不舒服的被迫醒来。睁开眼,看到的便是如丝丝缕缕绸缎般垂下的黑色发丝…… 宇文珏单手撑在她的枕边,俯身看着她。 黑色的细长眼睛在俊美如同雕塑的脸上闪着诡异的冷色。 林惜文隐约觉得宇文珏的身上带着平日中没有的可怕气势。或许应该说,这种气势被他巧妙的隐藏了起来,只是今夜被恣意的释放了出来。 “现在是什么时候?” 林惜文的面颊痛到麻木,隐隐有灼伤般的疼痛感,她能感觉到自己现在应该是副什么样子。 有些不自然的别过脸,林惜文飞速的打量了一遍四周。光线昏暗,门窗紧闭,一个人都没有。 没有掌灯,好像是……白天。 “嘘……” 冰凉的手指轻触她的嘴唇,阻止了任何要出口的话。 宇文珏微眯着眼检视了她一会儿,搭在她唇瓣上的手指便顺着小小的脸侧滑下,轻轻抚摸着她温暖的脖颈,然后微用力托着她的后颈把她揽进怀里紧紧抱住,小心翼翼的避免碰到她的脸庞,亲吻着她松软的头发。 林惜文睁大眼睛僵硬着颈脖,浑身上下涌初一种本能的排斥感,犹如窒息一般,但自己却只能一动不动。她清楚这种排斥感的来源,是宇文珏将自己送给了宇文睿,是他要她做大周的皇后,她不能接受。 宇文珏感到了林惜文的异样,他轻轻的松开她一点,看着她的眼睛:“你开始讨厌我了吗?” 林惜文不做声。 宇文珏只敢抚摸着她的头发,依旧轻声道:“你中的毒是‘邪榝’,明日,我便要同姬漓一起去替你找解药了。颜玉会留在都城,他会好好的照看你。” 林惜文想说,你终于可以出都城了!可是,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宇文珏与宇文睿的谈话她不是没有听到,而宇文珏口中的自信……竟然让她害怕,是,很怕。 她在这宫里的半年,他在外面,不是什么都没有做! “我不再骗你……”宇文珏似乎不需要林惜文回他什么,只是自顾自的说:“惜文,因为我必须要拿到解药,不止为我……” “我一直都知道,从小我就知道,即便我权倾朝野,即便我足智多谋,即便我比皇兄更适合皇位,父皇都不会把王位传给我!因为……我是皇后的儿子!因为我母亲,是杀死他最爱那个女子的凶手!因为我的子母莲花毒是他下给我母亲的!他要我死……我便死!他要我活,我才能活到今天!我一直以为,我才是我父皇最疼爱的儿子,我从未想过同任何人争什么,抢什么!我也曾有过最单纯的期盼,我的哥哥保护我,我的父皇疼爱我……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知道他才是杀我母亲的凶手!” 林惜文听的全身一震……原来,她以为下毒的人是余姚夫人,没想到,竟然是他的父皇! “我宠我,是因为那个女人,因为那个女人在临死前求他!他保着我不让我死,还是因为她!当初的子母莲花毒,他没想到,她也喝了一半!那碗他送来的补品,我母亲吃了一半,她吃了一半。所以,中子母莲花毒的,不止是我。” 原来,宇文阙…… 难怪,宇文阙会有一种病态的美,可,如果他们都中了毒,为何宇文阙的体质和宇文珏不同? 林惜文想了想,或许,因为宇文阙的母亲是余姚夫人吧。 这毒本来就是睢国制的,身为睢国的公主,余姚夫人没办法凑齐解药,但总比颜玉所自己摸索出来抑制毒药发作的方法好太多了。 所以,宇文阙看起来才不同于宇文珏。 但是,他们的命运都一样,如果没有解药,终是活不过三十岁的。 也或许,宇文阙能够比宇文珏活的久一点,因为他从来都没有让自己劳心劳力过。从来都没有在政治上用过太多的心机。 这样看来,宇文阙其实活的比宇文珏好太多了。 宇文珏为了宇文家的江山,到最后,换来的竟然是最亲皇兄的猜疑! “对不起,如果仅仅是因为我也就算了,可还是阙,他不能死。” 林惜文看着他,慢慢道:“我有一件事不明白。”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宇文珏说:“为什么我会执意要救阙吗?” 宇文珏笑了:“因为他也是宇文家的子孙,惜文,不管你笑我假道义也好,虚伪也罢,我只是不愿意,我们为了一些虚无的名和利,而弄的手足相残。父皇……即便他再不好,可他也是看透了这一点,他知道,只有我不会杀阙,所以,遗诏才会放在我这里。” “所以,你就让姬漓烧了遗诏?” 宇文珏点了点头:“我太了解我的皇兄,东西只要不是被他亲手毁掉,他终归不放心,他的不放心,便是对阙的一种保护。” 宇文珏看了林惜文一眼,笑道:“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林惜文摇摇头。 原来,这局棋到现在她才看了个通透,从头到尾,她以为自己救了他,原来,她不过是一步棋! ……她一直以为自己对这里的一切都能接受的很好,就算受到伤害,她也能保持自己情绪的稳定,就算她明白,因为她还有用她才能没有被杀,她也能乐观的活下去,她没有恨过宇文睿,也没有恨过宇文珏,她不厌烦姬漓,也不讨厌每一个都想和她过不去的人。她愿意接受这种尔虞我诈的生活,因为,这才是这里的生存定律! 是她放弃了姬漓当初的提议,他说他可以带她走!是她放弃了这条路!她以为,宇文珏需要她,她以为,只有她才能救宇文珏! 是她一步接着一步让自己走到了这样的境界。 淑妃骂她蠢是对的。 她是蠢!蠢的以为,自己会和别人不同!蠢的以为,自己可以让他为她放弃他争取了近二十年的东西,这……怎么可能! “宇文珏……你对宇文睿说的那番话,你喜欢我吗?” 林惜文突然问了。 宇文珏微微一怔,说道:“我今日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你觉得,我喜欢你吗?” 林惜文流着泪,低低的喃喃:“在我被死死的摁在蔷薇上时,我想求救的人……是你。” 宇文珏所有的动作忽然静止下来,仿佛瞬间被冻住,连发丝也在空气中静止。 林惜文趟在宇文珏的身下一动不动,眼泪不停的趟过脸庞。 宇文珏慢慢的吻住了她的唇,一沾上,再也不想放开。 “惜文……” 林惜文却避开了他:“我现在很丑……” 宇文珏却笑了,他轻轻的抚着林惜文的头发:“会好的,就算不好,你也是我宇文珏的女人。” 林惜文抱住了宇文珏。 林惜文从来都不怕别人对她不好。 她怕的是,温暖的下面包藏着冰冷。 明明是满面的笑容,剥开了皮层,露出的却是一颗颗,伤人的獠牙。 她怕了,不敢再信任。可是,她舍不得,就当这是她最后一次贪心吧,贪心的想要拥有这个男人,她和他,只有在身体融合在一起的时候,她才能真正的感觉到,他是她的。 第二天,颜玉来看林惜文的时候,林惜文问他:“如果我体内的毒不解的话,会不会死?” 颜玉说:“死到不会,恐怕你这张脸是要保不住了。” 静了一会,林惜文道:“那好,颜玉,我身上的毒不用解了。” “你什么意思!”颜玉皱了皱眉。 林惜文低声道:“你同他们说,我的脸,即便是解了毒,也不会好了。” 颜玉被林惜文说的一头雾水:“你……到底什么意思!女人的面貌向来是比性命还重要的,你不治好,就是说你想要顶着这张烂脸活下去吗!” 宇文睿刚走到殿外便听到颜玉气极的质问声。 接着,便听见林惜文道:“脸若不烂,人就要烂了。” 宇文睿手指一僵,扣在门板上一动也动弹不得。 颜玉更不明白了:“你若这样,四哥来了,我无法向他交代。” “颜玉。”林惜文忽然起身,看着他眼泪一滴一滴的流下来:“就当我求你!” 颜玉呆站在那里,始终说不出话来。 “颜玉……”林惜文似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流下眼泪,呆呆的看了泪痕少许才轻声说道:“其实这是好事,我现在心里好受的很……” 这样说着,眼泪却一直一直的往下淌。 仿佛身体里某个部分被摧毁了,不管怎样用手去阻拦去抵挡都不能如愿。 她不得不用双手捂住了面容。 颜玉呆愣愣的站着,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他从来都没有看过这样的林惜文,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 宇文睿也一直没有推开那扇并没有紧闭的殿门。 轻若无有的风声里夹杂着她低低的,仿佛要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能吞进身体里的呜咽,他和他,他们每个人都清楚的记得,那天夜里,她的血浸透了雪白的锦被,她却咬着牙关始终都不肯出声。 他娶了她,他也知道珏对她是有些情谊的,他知道,这个人放在这里,无论对珏还是对睢国都是一种极好的牵制。 女人很多,他是帝王,他从来不缺。 温顺如淑妃。 才情如章婳。 美貌如唐嫣。 只要他想要,女人而已…… 他给了她皇后的位置,那天,在太妃那里,他说了她是他的妻子。 他一直在忽视……原来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习惯了她在身边的陪伴。 实在是太久,没有一个这样有鲜活感情的人陪伴在他的身边,她是一个不太会隐藏自己的人。她从来都没有吝啬过她对自己的厌恶,她总是告诉他,她也已经有感情,她也有她的心,她有她自己的快乐、悲伤、难过还有记忆———— 但是,这些全都是不属于他。 宇文睿的手抵在墙上,狠狠的垂了一下,即便见过了太多的复杂局面,却也没有像此时此刻这般心乱如麻,无从下手。 第一百六十三章、解毒 颜玉看着林惜文,终于低下头去,说了一声:“我自有分寸……” 他犹豫了会儿,最终吐出了实话:“你说你不想要你脸上的毒解,其实……其实我也没有完全的把握。” 林惜文抬头看着颜玉。 颜玉有些别扭的瞥过脸,嘴里接着说道:“这‘邪榝’之毒极为凶恶,要解此毒需要找齐三味药来做药引,前两味药还好说一些,一是千年海东珠,这个东西在錖兰景阳王的手里,即便是他不愿意拿出来,我相信,姬漓也能搞的到,或偷或抢,他向来不是什么君子。而第二味便是睢国的白虎鼻翼骨,这白虎早在十年前就已经在睢国绝迹,若还有,找它恐怕要费些功夫。但这两味药,虽然珍贵,可这世上还有,而第三味药……龙肉一块,我知道你是聪明人,可你应该知道,这世间并没有龙。” 宇文睿听到此处转过身,径直回到了书房。 林惜文说:“你既然知道我的毒无解,还要让姬漓去錖兰,让宇文珏去睢国?姬漓去錖兰还好说,可宇文珏去睢国,你也知道,安州……是宇文珏的地方,你是想让他造反吗?” “不!”颜玉连忙摆手:“我只是不想四哥一直被困在都城,并没有其他意思。” 林惜文看着颜玉:“颜玉,你还在这里啊,如果宇文珏棋差一步,你可知道宇文睿会怎么对你吗。” 颜玉低了头:“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宇文睿坐在御书房内,半晌之后,果然听到了颜玉站在门外求见的声音。 “皇上万岁。” 颜玉进了御书房,便直接说了那几味药。 “皇上,不是我不治,只是没有药。” 宇文睿也不拆穿他答应云初初的事,只是问:“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颜玉道:“皇上,这世间怎么会有龙?!” “哦!”宇文睿挑了挑眉。 颜玉一时间也看不透他怎么想的,也没有搭话。 宇文睿道:“你只需要确定姬漓和珏能把那两味药带回来,最后一味,朕有办法。” 颜玉心中一阵诧异,可还是告退了。 时间大概走到下午两点左右,一个不冷不热的界限。下午的光景在这毓麟宫的楼阁里找不着丝毫迹象。没有阳光,没有书上说的蛋黄色氤氲的氛围,那才是下午的气味。 林惜文望向左面的白墙,有自己的影子飞过,不留下痕迹。望向右面的镜子,脸上有泪侵蚀过,那是待毁的罪证。瞧,这个世界真的不属于你。 林惜文看着镜子里的人:惜文,这个已经面目全非的女人真的是你吗? 曾几何时,她奢望的生活不是流光溢彩的豪华厅堂,也不是穷奢极欲的富丽堂皇,而是淡泊明志式的一种心境,一种简单而快乐的生活方式。 不管生活对她做过什么,她始终如一个在星空下好奇的孩子,怀着感恩和依恋的心,欣赏每一片灿烂的星光,期待着新的一天的到来,只有她和真正爱她的人———— 可如今,争斗!谋杀!死亡!责任!阴谋!欺骗!利用!布局!这些沉重的字眼附加在她的躯壳上,承受不起,承受不起了! 猛的起身———— 林惜文大力的拉开毓麟宫的铜面大门,她要离开,她要回去! 她要去找智愚大师,他一定有办法!一定有办法的! 强烈的意念驱使着她不停的往前走,脚步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急促———— “主子————” “娘娘————” 毓麟宫的太监婢女们全都跟在她的身后,呼喊着。 林惜文忽然转过身,凌厉的指着他们:“站住!站住!你们全都不准跟着我!全都不准!” 她要离开皇宫!离开! “娘娘!” 前面有金戈铁甲的侍卫,后面是张皇失措的太监、宫女、大臣、臣眷————林惜文被团团围在了中央。 林惜文就迎着持刀侍卫的刀剑尖一直往前走,这些侍卫也不敢造次,只能一步靠着一步的往后退,已经有人去叫了殷泫漓。 林惜文就这么一路跑着,眼瞧着就要到了宫门口。 “娘娘!” 尛儿扑了出来:“您不能再往前了,闯宫的人可是要杀无赦的!” “不准跟着我!听见没有,不准跟着我!!” 林惜文喝了尛儿一声,转身,眼前,那匹马看在她的眼里,毫不犹豫地翻身上马,她的眼底,有尖锐的抵触,有执著的决心!离开,一定要离开! 宫门靠近,城楼上的驻守官兵已经拉满了弓箭,就要开弓时,只听见珣喜一声嘹亮的高喝:“开城门!圣上有旨,开城门!谁都不准动,别伤了皇后娘娘!” 城门被火速的打开。 林惜文一路压根都没有看,策马扬鞭!风呼啸在耳旁。 出了宫,她的身后————是汹汹地铁蹄声! 林惜文知道,他们在追!不,应该说是跟, 这些人也不敢靠的太近,他们怕伤着这位主子。 夜,降临了。 黑压压的一片即将淹没所有人的瞳孔,踩着没有影子的脚步,林惜文依然策马狂奔在无垠的旷野。 月光柔和不在她视野之中,犹如走在空无一人的黄泉路上,目之所及均为墨色,无光。 她压根就没有方向,她想去安州,可上次去时宇文珏带她去的,她只是按照记忆中的方向一直跑着,根本就不知道是对还是错。 风儿的呼声越来越大,而身后的铁蹄,似乎————已经消失。 他们———— 不追了吗?! 一直紧绷的心终于松弛了。 紧拉缰绳,马儿停住了它奔驰的脚步。 下马,脚一落地,这才感觉到自己全身的颤抖,一个颠簸,林惜文狠狠的摔在雪地中,这一摔,摔出了她心中一直都可以忽略的悲伤原因。 “宇文珏!!!” 哀绝的嘶喊里,全是她的悲伤,她的无助,她可以隐藏的爱,她切身的痛,还有决绝。 旷野里,只有马儿凝听着她的呜咽。 鼻息间,有一丝淡淡的泥土气息。耳旁,有些许细微的‘噼啪’爆裂声。慢慢睁开眼,林惜文有些恍恍惚惚的错觉。 脸庞还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泪痕,还是什么,还有……她竟然不觉得冷。 揉了揉眼,林惜文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是躺在床榻上的,荒郊野外的地方,硬是用明黄的幔帐围了个整圈,帐外人影浮动,三步一哨,是金戈铠甲的大内侍卫。帐内,只一个她。 床榻的四周摆满了碳盆,林惜文坐起身的时候,盖着的丝被滑落,凉风嗖的一声灌了进来。 记忆回笼———— 林惜文知道自己看不清楚,一流眼泪,眼睛如同罩了一层磨砂玻璃般,看什么都是迷迷糊糊的。昨天,隐隐约约的,有人走近。 她趴在地上,他就在她眼前。 他用手抬起了她的脸,轻轻的替她拭泪。 “你觉得恶心吗?” 她知道她现在是副什么样子,被针扎过的地方全都在流着脓水,是个人看一眼便不想再看第二眼。 他却把自己的脸贴在她的脸上:“答应我,让颜玉祛了你脸上毒。” 凭什么。” “不为别人,就为你自己。你说过,你是你自己的。” 他紧紧的抱住了她,全身都是暖的,贴着她的身子,很舒服。 林惜文有一瞬间的恍惚,意识渐渐消失…… 此时,帷帐被慢慢掀开,走进一个白色的身影。 “宇文睿……” 林惜文喃喃着,依然拥着被子坐在那儿,看着他向她走近————真是个美丽的王,不是吗?高贵的静逸,精致的脸上波澜不惊,角划起的小小弧度,和眼睛里藏匿的温柔。 她从他的表情看不出来什么,林惜文只觉得一阵头疼。 宇文睿走近云初初,坐在床榻边,倾身吻了一下他的额角。 她反手拖住了他,冰凉的手指仿佛在他掌心里轻轻咬了一口。 宇文睿没有见林惜文这样,他闭了闭眼睛,心里……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不多时,珣喜便站在帐外道:“皇上,兴兰陛下同煜王回宫了!听闻,药都找齐了!” 宇文叡侧头,刚准备要说回宫,回头又看了林惜文一眼,对珣喜道:“让他们带上颜玉到这里来。” 珣喜一愣,回了声:“是。” 林惜文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更艳了。 药,是宇文珏带回来的。 这样一个荒山野岭的地方,硬是让宇文睿用明黄色的帐篷支起了一座行宫。 林惜文的眼睛越来越模糊,珣喜得令回宫传召的时候,她干脆闭上了眼,仍然维持原样躺着,也没有叫宫人伺候她换衣服,就是裹着被子。 宇文睿也没有让别人进来,自己在炭盆里又丢了银炭,拨弄着,没有说话。 林惜文闭上眼睛偏着脸,依稀,看到了一张硕大的床榻上,铺满了鲜红的绸缎,绸缎上垫着那层雪白的狐裘,狐裘上的三块金丝软垫,软垫上的一袭火红衣衫的侧卧少年。 他冰冷的双眸上闪动的笑意,她紧贴着他身体的缠绵绮丽。 直到听到一阵细微的响动,林惜文再睁开眼时,看到宇文睿担忧的坐在她的身边。模模糊糊的,她还看到了颜玉,看到了宇文珏,还有她宫里的宫婢,也包括了尛儿。 “皇上……” 林惜文的目光回到宇文睿身上,叫了一声,他似乎没有意识到她已经睁开了眼,直到她开口说话,宇文睿的面上才露出欣喜的神情。 “……你还看得到!” 林惜文微微直起身子,轻微的点了点头。 随着她的动作,丝被滑落下来,露出了光洁的肩头,宇文珏的脸上微微一窒,随即便恢复淡然。 颜玉皱了皱眉,可还是对宇文睿道:“皇上……” 宇文叡站起身,看了林惜文一眼:“等着我,就好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突来杀戮 帐外。 颜玉检查了宇文珏带回来的东珠和白虎鼻翼骨,道:“这两味药没有差。” 宇文睿看了宇文珏一眼,从靴中抽出一柄锋利的匕首,漫不经心的卷起袖口,刀刃见血,一片白生生的肉就这样干脆利落的从身上片了下来,扔在托盘里,嘴里却问:“姬漓怎么没有见来?” 宇文珏面无表情的从宇文睿的手中夺过匕首,也撩起袖子,只见寒光一闪,‘撕’的一声,胳膊上便已经是血流如注。同时,说道:“景阳王的东珠不是那样好拿的,他要给药也可以,便是让姬漓留下来换朝阳郡主。” 自颜玉说了要景阳王的东珠那时起,宇文睿就将朝阳困在了都城中。 姬漓是拿着朝阳的亲笔信去的,朝阳也顽皮,她自己想留在大周,也愿意做这个人情,可景阳王看来却成了另外一种状况。 颜玉得了药引,也不管他们二人,自顾自的去熬药了,若等林惜文的眼睛真看不见了,即便喝了药,这眼睛也算是毁了。 还好,其他的药草他早就备齐,药炉边,打开盛放东珠的锦盒欲将东珠捻成粉时,嗅到东珠上隐隐的带着一点血腥味。 颜玉眉头微蹙,仔细看了看装东珠的盒子,瞧了两声,原来有暗格。抽开中间的夹板一看———— 血淋淋的一片! 不用想,这是姬漓身上的。 颜玉睨了眼搁置在一旁的两个托盘,又看了看这盒子里的东西,索性,一股脑的全都倒入了药炉,好不好,全都是造化! 药,足足熬了两个时辰。 林惜文见宇文珏和宇文睿再进来的时候,颜玉在他的身后,手里端着一碗药。那碗是罕见的血玉制成,药中有股奇怪的芬芳,还有如血的颜色。 林惜文抬头看宇文珏,他的脸色有些白,对着她笑道:“喝了,毒就解了。不为任何人,只为自己。” 林惜文接过颜玉递来的药,低头看了看碗中的药汁,慢慢的喝了下去。 不苦,一点也不。 本来,那龙肉只不过是解毒药方中一味子无须有的药,这世间,谁能说谁是真龙天子?! 颜玉原本的想法是入了药,即便这毒不能全除,也会去个七七八八,剩下的,靠的便是功力了。 之所以那三块肉全丢了……颜玉想的是,不能厚此薄彼。 其实颜玉这个人很单纯,他心里亲宇文珏,大部分而言,是因为心疼。没有人能同他一样……如此接近的感受子母莲花毒。 也是造化,林惜文身上毒竟然解了。 毒素在一天天的往外排,脸上那一块块的烂肉,如同蛇蜕皮一般,一片片的剥落,裸.露出来的新肌,如同婴儿般光滑细嫩。 无缘无故的,皇帝在野地里住了小半个月,可这正主不挪位,谁也不敢觐言说回宫。 林惜文一天一天的好起来,宇文睿倒像是住在这野地里住上了瘾。 就在大家想着这到底什么时候才回宫时,太妃身边的宫婢来了。 玉蕴跪在帐外哭喊道:“皇上,太妃要不行了!” 林惜文下意识的瞧了宇文睿一眼,他的目光微沉,唇角露出了一丝笑意,说了一句:“回宫吧。” 让林惜文没想到的是,这个太妃真的死了。 要说的话宫里也就剩下这么一个老人了,她不是宇文睿的生母,也不是皇后,自然不能称之为太后。之所以封了太妃,则是因为皇后去了之后,她对宇文睿一直都是很好的,所以,宇文睿登基后封了太妃,名分不高,但胜在宇文睿对她十分的孝顺。 而且这个太妃看年纪也不过刚刚四十岁,身体也没病没痛的,怎么就突然死了? 进了都城的时候,宇文睿缓缓的走下马车,珣喜接过了那内监准备好的孝服,颤巍巍的递了过来,他接住,碰在手里。 全都城的百姓都在看,宇文睿去了发冠,系上了白绫,祛了龙袍,穿上了麻衣。明黄色的靴子都换了洁白。 宇文珏亦然。 林惜文明白,这是在做给百姓看的,宇文睿要的便是自己对太妃尽孝,对自己的弟弟尽情的模样。 换号了孝服,宇文珏转身,他抚了抚林惜文的脸颊:“你坐马车回宫,我……随着我皇兄一路跪回去。” 他,还是配合宇文睿的。 林惜文反手握紧了他的,轻轻的说了一句:“我陪着你。” 宇文珏闭了闭眼睛,转身,当宇文睿的膝盖重重的磕在地上时,满朝文武,全都城的百姓,都跪了下来。 林惜文没有。 她站在宇文珏的身后。 十步一跪。 林惜文就这样一步接着一步的跟着他走过去。 走一路,身边跪一路,都城内铺天盖地的白让人悲哀,让人凄扬。 一直到宫门口的时候,宇文睿转身对宇文珏说道:“珏……” 宇文珏抬头看着他的皇兄,只是看着,一字未发。 宇文睿只问了一句话:“你开心吗?” 宇文珏无从回答。 当宇文睿踏入宫门时,他说了一句:“你回煜王府吧。” 林惜文身型一窒,她不明白这句话是对她说的还是对宇文珏说的,就在她踌躇的时候,宇文睿牵过了她的手。 宇文珏站在宫外,看着朱红色的宫门慢慢的紧闭,看着那道雪白纤细的身影跟着宇文睿的身后,待宫门缓缓闭上的时候,她才回头…… 上次,她为了他穿着大红的嫁衣走近了宫门! 他以为自己没有错……可现在,他突然想起他第一次带林惜文入宫时,林惜文说的那句话———— “都说侯门一入深似海,那入了这宫门岂不是深似马里亚纳海沟?” 他怎么忘了呢…… 宇文睿问的对,殷泫漾……你开心吗! 入宫之后,宇文睿扯了孝服,有人来问,该怎样安置太妃的后事,要不要拟个封号什么的,宇文睿轻飘飘的只说了一句话:“埋了就算。” 下面的人全都屏住的呼吸。 而这时,宇文睿却慢慢的转身,对林惜文道:“瞧,我给你报仇了。” 顿时,林惜文毛骨悚然。 半个月后,御书房。 “皇上,边境来报,杨子厚旧部已经齐集,沿路北上了。” “皇上,推恩令已经下达凤来,凤来地区租税、钱谷、盐铁及收支,已隶属司农,归朝廷所有。” “五王爷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弃军去了辽关……。” 汇报的声音越来越小,林惜文就坐在屏风后面,外面的人都知道,宇文睿在哪儿都带着他。 其实林惜文能听懂。 林惜文想,宇文珏,已经开始反了。 那头,宇文睿只是坐在那里,一直看着窗外,他的眼光不在身边的臣子身上,他的思绪却一直牢牢停留在这里。 林惜文闭了眼,意识慢慢的散淡开来,渐渐听不见外面他们在说些什么…… 直到再睁开眼,看见坐在身边的宇文睿,她忽然笑了,只是笑容僵在了唇边,她为什么要笑?! “惜文,你想出宫吗?” 林惜文看着他开口。 宇文睿又道:“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很不好?珏他似乎什么都料到了,也部署好了,他有姬漓的支持,有睢国为后盾,有錖兰的朝阳,还有他在大周所储存下的人脉?” 林惜文不做声,作为帝王,宇文睿在这方面一直比她看的通透多了,她不知道宇文珏部署了什么,可是,她看着宇文睿,知道,他并不在意。 宇文睿最在意的便是权势,如今,他并不担心,唯一的解释便是……他已经稳稳操胜券! 可他的自信,在哪儿! 宇文睿看着林惜文:“惜文,我现在好像有点理解为何珏会对你不同了,你还真是一个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当初我依照珏的计划让你入宫成为皇后,原本走到这一步,你对我而言,几乎已经是无用的了,可是……我改变主意了,我的皇后……” 林惜文听着宇文睿的话,莫名其妙的,冷汗一点一点的从脊背渗了出来。 果然———— “为了你这个不同,朕决定送你一份大礼。” 宇文睿的唇角勾起一个诡异的笑容:“如果你现在去煜王府的话,说不定,还能见到宇文珏最后一面……” 林惜文的眼睛一下子湿润了起来:“这不可能……” 宇文睿看着她,笑意更深:“哪里不可能呢?他有杨子厚,有姬漓对吗?” 林惜文的心一点点的陷了下去,是啊,如果宇文珏的底牌连她都清楚的话,那么,宇文睿怎么可能不知道! 可宇文睿的底牌…… “不会的!” 林惜文转身,直直的朝宫外跑了出去。 宇文睿慢慢的坐了下来,闭上了眼睛:“阿珏,不要怪皇兄……” 煜王府。 江玉珩冷冷的看着宇文珏。 宇文珏倒在地上,额头冒出颗颗豆大的汗珠,一瞬间,就已浑身湿透。他睁大眼睛,胸膛剧烈的起伏着,看的出呼吸十分艰难。 江玉珩道:“你身上的毒不是解了吗?怎么会这样的痛苦对不对?这就要问问你的好皇兄了……” 宇文珏一手捂住胸口,一手前伸,五指张到极致,似乎想抓住什么。饶是如此狼狈的时候,依旧没有如常人那样尖叫呻吟,甚至可以说是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江玉珩眼中闪过些许怜悯之色,但下一刻就转成了嫉恨:“到这种时候了,你还要强忍着么?啧啧啧,宇文珏啊宇文珏,你果然不愧是我所知道的最能忍的人!” 他突然上前几步,抓住宇文珏的衣襟,将他用力拖了起来,咬牙切齿的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把遗诏交出来!” 第一百六十五章、死 宇文珏的脸,越发苍白,瞳孔开始涣散,这会儿,便是想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江玉珩道:“你不要恨我,给你下毒的是你的皇兄,两年前就开始了,你永远不知道,这个人从什么时候就开始防备,你是他的弟弟,今日,要你死的,也是他!” 宇文珏的表情很悲伤。 那是一种因为融合了太多情绪所以无法解读的悲伤。 那也是一种因为洞悉了一切却又无能为力的悲伤。 那悲伤很浓很浓,却是为了别人,而不是他自己。 最后,他只能将双眼一闭。 江玉珩却被他的这个动作刺激到,用力将他粗暴地拖出暗道,边走边道:“你以为你置身事外就可以了吗?你以为你不抵抗就行了?告诉你宇文珏,你想死,还没这么容易!来人!” 四周立刻冒出了很多伙计打扮但却身手不凡的人,其中一人上前抱拳,躬身道:“将军,一切都准备好了。” “嗯。”江玉珩点点头,将宇文珏抛到庭院中央的椅子上。 宇文珏已经毫无抵抗能力,但他们还是不放心,上前把他的手和脚紧紧绑住。 宇文珏微微睁开眼睛,气息荏弱,但目光清冽,宛如夜月下的溪水,温和而灵动。 江玉珩走到宇文珏对面,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宇文珏淡淡一笑。笑容里并无轻蔑、嘲弄的意思,仿佛此刻被五花大绑忍耐痛楚的人并不是他。 成王败寇,自古以来,都已经是注定的,他尽力了,可他输了,无怨。 但看在江玉珩眼里,这个笑容无疑是讽刺。 他眸色一沉,冷冷道:“死到临头,你没什么话要说吗?” “死?”宇文珏浅浅的喘着气,笑容越发鲜明了起来,“我为什么要死?或者说,我怎么可能会死?” 江玉珩嗖的拔出一把匕首,架在了他的脖子上,狠狠道:“我只要稍稍用力一推,你就命丧当场,你还觉得,你不会死吗?” “我死了,谁给你遗诏?没有遗诏,你拿什么来向我的皇兄换章婳呢。” 这句话一出,就像一记霹雳,将江玉珩劈了个正着,他重重一震,眼皮开始不停的跳动。 宇文珏吐字艰难,但神情看来却更轻松了:“你若不带着遗诏去见我皇兄,他会放过你?” 江玉珩手上用力,锋利的刀刃立刻切入宇文珏的肉里,鲜红的血慢慢的流了下来。 宇文珏的眉毛微微的悸了一下,但依旧不肯发出任何呻吟声。 “既然你知道,那么识相的,就赶快把遗诏交出来!” “你们不已经到处在找了么?” “哼,我们如果找到了,你还能在这里苟延残喘吗?在身上吗?”江玉珩说着,开始搜身。 但是宇文珏怀内空空。 “不在身上……也不在煜王府,那么就是藏在其他地方了?” 宇文珏呵呵的笑了起来,刚笑两声,就转成了剧烈的咳嗽,这下,不止脖子,嘴里也流出血来。 “说,你把遗诏?只要你说,我就让你少受点罪。” 宇文珏定定地看着江玉珩,最后开口道:“酷刑对我无用。” “你!”江玉珩暴怒,收刀退后几步,对部下使了个眼色。 两个部下上前,一人手里拿着个圆筒状的机关,另一人拿了个布袋,将布袋往宇文珏头上一罩,再发动机关,又是一股白烟,尽数喷进了布袋中。 宇文珏的身体,立刻疯狂的抽搐了起来。 江玉珩悠悠道:“这烟的滋味很不好受吧?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有千万把刀子在翻搅你的心呢?又像是几百只兔子在上面蹦跳?每吸一口气都是对你的折磨,但是不吸你就会死……宇文珏,你体内的毒若是不碰到这种烟,对你身体根本就是毫无伤害的,不过,这是专门为你准备的,你可要好好体验。” 一管白烟喷完,伙计摘掉布袋,露出宇文珏的头,只见他眼中全是血丝,脸上也红一块白一块,肌肉痛苦的扭曲在一起,模样很是可怖。 “怎么样?还不肯说吗?没关系。我一共准备了十八筒毒烟,刚才用的两筒都是淡的,后面会越来越浓,你可以一个接一个的尝试,直到你愿意说为止。” 宇文珏喘了很久,终于开口,却只是说了一个字:“呸。” 江玉珩眼角一跳,跺足道:“来人!给我接着用刑!狠狠喷!” 接二连三的轮番上去施刑。 喷到第六筒时,宇文珏晕了过去。 江玉珩冷冷道:“泼醒他。” 一名伙计端着盆水走过来,宇文珏身旁的两个人各自朝旁边让了让,好方便他走过去泼水。但就在他们推开的一瞬间,伙计突然反手将水往他们身上一泼,趁二人躲避时狠狠两记手刀,精准、快捷、干脆,两名伙计连声都没发出一个,就双双倒了下去。 江玉珩一惊,一道黑影蛇般朝他头顶蹿来,他只得飞身后退,就在他的一惊一退间,只听叮叮叮叮叮,一连响了十五声,身旁的其他人全部倒了下去。 ——这是何等可怕的武功? 江玉珩眯起眼睛,原本准备上扑的姿势也停了下来,警惕地望着那个人,那人压根没看他一眼,收起鞭子将宇文珏一手抱起,飞快的在他身上点了几处穴道,沉声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原本昏迷的宇文珏慢慢睁开眼睛,看着该人,唇角扬起,似乎是笑,但却越发虚弱了:“你果然从来没让我失望过,姬漓。”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江玉珩看着姬漓问道,明明,他在城外被大军牵制着,为何突然能来煜王府。 姬漓冷冷的睨了江玉珩一眼:“你的计谋太过拙略了,宇文睿机关算尽,恐怕要在你这里出纰漏了。” “不可能!”江玉珩大吼一声。 江玉珩又向后退了一步,双手慢慢握紧,衡量着面对如此对手,如果此时出手,会有几成胜算。 宇文珏看穿了他的心思,忽然道:“你不是姬漓的对手。” “为什么?” “因为是我说的。”宇文珏躺在姬漓怀中,虽然虚弱的似乎随时都会死去,但声音却极其坚定,“我——宇文珏说——你不是他的对手。” “还有,”宇文珏又补了一句,“像你这样无能的失败者,根本没有资格娶章婳。她那样的女子,当初怎么会倾心于你,可是,你不配!连再看她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江玉珩彻彻底底的被激怒,尖叫一声,就扑了过去。 姬漓一手抱着宇文珏,一手挥舞长鞭,轻轻松松就避开了。 其实江玉珩武状元,武功并不比姬漓低多少。 而姬漓又抱着宇文珏,受到牵制,情势很不利,因此宇文珏故意激怒江玉珩,令其心智大乱。 也因此,没多会儿,江玉珩身上就中了三鞭,衣衫俱裂,他大喘着气,往后退开,原本激动的神情也逐渐平静下去。 宇文珏暗道一声不妙,紧接着就听江玉珩将手指放到唇边吹了一声很响的口哨。 宇文珏立刻道:“快跑。” 但姬漓刚抱着他转了个身,就见煜王府的围墙外头冒出乌压压一圈的弓箭手来。 原来宇文睿事慎密,有了江玉珩还不够,另安排了弓箭手暗中埋伏。此刻弓箭手们听到信号,纷纷现身,寒凛凛的箭头,齐齐指向庭院中央的两人。 “你以为来了个帮手,就能逃掉了么?”江玉珩将手一伸,立刻有名弓箭手跳下围墙将自己的弓箭递给了他。他接过弓箭,弯弓瞄准宇文珏,沉声道,“今天,饶你再本领通天,也休想走出这个地方!” 面对无数支弓箭,宇文珏却半点害怕的意思都没有,只是扬起唇角,轻轻的说了两个字:“遗诏。” 江玉珩顿时脸色一白。 而在那一瞬,姬漓抱着宇文珏飞身跃上围墙,踢翻其中两名弓箭手,破围而出。 弓箭手们正要射箭,江玉珩连忙喊道:“留活口!” 弓箭手们吓得赶紧偏力,原本对准宇文珏的箭支纷纷偏离了原来的准头,擦着姬漓的身体射落。 江玉珩恨的直咬牙,眼看重兵在手,这么多人,却拿区区两个人没有办法,这是何等窝囊和憋屈的事情!可恨遗诏的下落还没有问出来,宇文珏还不能死。于是他就仗着那点逆转形势桃之夭夭,可恶!可恶! 手中箭头颤动,只要松开二指就能令这天下第一王爷丧当场。 但是,又偏偏射不得……可恶!可恶! 正在这时,院外有人拿了一件白袍过来:“将军,王爷中箭了!” 原来,姬漓背着宇文珏逃离的时候,有人并没有听江玉珩的命令,趁着当空射中了宇文珏的后背。 而那时的姬漓刚跳过窗棂,刺啦一声,宇文珏的长袍被挂木扯住,姬漓想也没想,就顺手一扯,干脆将整件衣服都脱了下来,丢到窗外。 白袍在风中展开,宛如一道帷幕,将窗口遮住。 等帷幕落下,弓箭手们纷纷冲进屋子时,只见屋内空空,没有姬漓,也没有了宇文珏。 江玉珩捡起那件染血的衣袍,面色非常难看,半响后,将袍子狠狠一揪,道:“他们逃不远的。给我追!” 众弓箭手连忙追出去。 那名射中宇文珏的不是别人,正是潘放,他上前道:“将军……” “什么事?”江玉珩看到一名普通士兵装扮的潘放,有些惊讶。 “箭上有毒。”潘放道 “毒?”江玉珩大吃一惊。 “嗯。天下巨毒,见血封喉,中者立死,无解药。” 江玉珩心跳加骤,逼紧了声音道:“也就是说……” “煜王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潘放微微垂下了头,声音里竟然带着些许惋惜。 第一百六十六章、最后一面 林惜文是一路跑出皇宫的,畅通无阻。 可是出了宫门,她却有些迷路了。 煜王府在哪个方向? 就在林惜文站在宫门口不知所措的时候,颜玉骑着马迎着宫门奔驰而来:“林惜文!” 颜玉似乎很着急,远远的,就喊了一声。 林惜文连忙朝颜玉跑了过去,颜玉在离林惜文十步远的地方慢慢的放慢了马速,但并没有停下来,而是朝林惜文伸出一只手。 林惜文连忙拽住,借着颜玉的臂力,也上了马。 “宇文珏呢!”林惜文在颜玉的耳边问道。 颜玉摇了摇头:“我们先去煜王府。” 然,两人还未到煜王府时,眼前突然飞过一道白光,颜玉眼疾手快的抓在了手里,同时勒马而立。 是宇文珏的玉牌。 林惜文与颜玉对望一眼,齐齐朝玉牌飞来的方向冲了过去。 如此一路上,那玉牌总在关键时刻出现,像引路一样将二人带离了闹市,越走越偏僻,沿着河岸穿过荆棘,竟有无人看管的一截断墙,跃过墙后,便已在城外。 两人追至此处,对那神秘人的身份更是好奇,可那人武功之高,难以想象,颜玉毕竟年幼,追到后来,竟然有些发毛了。 “我们……”颜玉想着,会不会是险境。 林惜文看出了颜玉的顾虑:“放心,如果这个人有心想害我们早就下手了,何必等到现在,颜玉,跟上去。” 两个人又追了一会儿,来到城外的树林里。 此时,姬漓才现身。 颜玉与林惜文看到姬漓,不约而同的问道:“宇文珏呢!” 姬漓目露悲色,说了句“跟我来”便转身带路。 两个人看着这样沉默的姬漓,心里顿时生出一些不好的感觉来,可是,现在谁也没有说话,似乎,也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一路,越走越高,竟是往山上去的。 林惜文看着周围,有些奇怪,而颜玉的步伐,却是越来越为沉重。 “这里是什么地方?” 终于,林惜文忍不住,问了一声。 颜玉沉道:“十三陵高顶。” 林惜文的心咯噔一声。 而此时,姬漓转身,对他们道:“你们等一下。” 说完,他纵身跳起,上了一棵大叔。露珠从颤动的枝叶上纷纷落下,颜玉同林惜文还没来得及避开,就见姬漓抱了一人下来。 林惜文同颜玉看清楚了拿人,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宇文珏……” “四哥!” 眼前这个仅着里衣,湿透的长发蛇一样狼狈地粘在身上,气息荏弱的像是随时都会死去的人,哪里还像他的四哥,那个笑傲风云权倾朝野的煜王?那个举手投足都为世人所膜拜的宇文珏?那个风华无双翩翩出尘的绝世公子——宇文珏? 宇文珏虽然没有如他想象的那样死了,但这个样子的他,却比死了更令人难受。 林惜文连忙上前握住他的一条手臂,赫然发现那整条手臂,都变成了黑青色。 她瞪大眼睛,急声道:“是谁害的你?” 宇文珏的睫毛颤了几下,原本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看见林惜文,便露出点欢喜的样子来:“你来了?” 颜玉见宇文珏这个样子,哭着说道:“我去找药,不管什么药,只要能救你,我就去找!” 他还未转身,手上一凉,却原来是宇文珏拉住了他。 宇文珏的手没有丝毫力量,他只要轻轻一动就能挣脱。 然而,被这么荏弱无力的手拉住,颜玉就立刻僵住了,再也迈不动步子。 他僵硬的转过头,看见脸色枯黄毫无生气的宇文珏,仍是冲他在笑,一股无力的悲哀从脚底涌起,只能低低的说了句:“四哥……” 宇文珏用另一只手轻轻掀开了自己的衣襟,林惜文倒抽一口冷气,只见他胸口靠近心脏的地方,赫然露出一截箭头,纯钢打磨的切面甚至反射着凛冽的寒光,照的人眼睛生疼生疼。 而宇文珏的胸口,和他的手臂一样,已经完全变成了黑色。 那支箭不但穿透了他的身体,而且箭上有毒,毒素已经完全渗透进五脏六腑,神仙难救。如今他虽然还活着,但也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 一想到眼前之人随时都会死去,林惜文整个人都抖了起来。 看见林惜文这个样子,宇文珏又笑了笑,“我本以为,我以后还有很长的时间同你说话,可现在,似乎什么都没有了……惜文,我很后悔,我这一生,唯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让你入了宫。你和皇兄,他娶了你,和你拜过堂,可是……我什么都没有……” “我才不要听你的后悔……”林惜文恨恨地垂下眼睛,声近哽咽:“宇文珏,你要是想和我拜堂你就不要死,你要是后悔让我入宫这半年时间没有陪着你你就不要死!我那么喜欢你,就算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能不能不要死,你不能在不回答我之后连让我喜欢你的权力都剥夺去,宇文珏……” 宇文珏摇摇头,握住了林惜文的手:“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呢……惜文,你是个好姑娘,不要这样,不要哭……我没有多长时间了,之所以能撑到现在,就是想见你一面,我想对你说对不起,这辈子,注定要负你了。” “我不要听你负我!宇文珏,我只想听你一句话,你的心里,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一点点就好……” 宇文珏点了点头:“有,不是一点点,是很多。以前,我把你送入宫,想换解药,因为我知道你不会让自己在宫里受委屈,我不想要大周的江山,不想与皇兄为敌,我只想,安稳过大周这几年,看着皇兄把大周的政局坐稳之后,能够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可以活着去做我喜欢做的事情,和你一起。可惜,我错了。皇兄的疑心太重了,他不信我,你看,他不信我……” 林惜文看着宇文珏,她也以为他反了,是啊,他怎么可能去反宇文睿呢! 如果他想反的话,怎么可能还会留在煜王府等着宇文睿去杀他! 如果他想反的话,给她找解药的时候他就会留在安州不再回来! 那么,那一道道的战报是怎么回事! “惜文,我喜欢看你笑,不要哭了。”宇文珏捏紧了林惜文的手。 林惜文摇了摇头,想要笑给宇文珏看,可是,眼泪怎么止都止不住。 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宇文珏看向颜玉:“颜玉,我原本以为,我还可以脚你很长时间,最少,等我离开的时候,你可以代替我,替皇兄分忧,现在,是不可能了……” “谁要你教!”颜玉哭着骂宇文珏:“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会的我都会,你不会的我也会!再过几年,我肯定比你强!你……你……你凭什么现在就死掉?凭什么不给我超过你的机会,四哥……四哥……” 宇文珏缓缓抬手,摸了摸他的头,“颜玉,箭上的毒非常可怕,若非我因长年累月服食药物而有了些许抵抗之力,现在早就死了。你要知道,你现在的处境非常危险……” 颜玉抬起眼睛。 “你有两条路。第一条,跟着姬漓,他是个好君主,知才善用,必会好好待你。” 一旁的姬漓别过头去,不忍看。 宇文珏停了一下,见颜玉睁着大大的黑眼睛,没什么表情,这才继续往下说道:“第二条,拿着我父皇的遗诏献给我皇兄。” 遗诏不是烧了吗! 林惜文不由的看了眼姬漓,姬漓依旧没有表情。 颜玉咬着嘴唇,还是不说话,但眼睛里却蒙上了一层雾汽。 “这两条路都能让你直通天梯,位极人臣,只不过一条简单些,另一条,则十分艰难。” 颜玉低声道:“你凭什么认为我的目的是要位极人臣?” 宇文珏温柔地看着他,缓缓道:“因为……我了解你,一如你了解我。我们都是宇文珏家的后人,我们都想为大周好……而且,我知道,你一定会选第二条路,尽管难走。” 颜玉的脸上露出崩溃的表情,双膝一软,突然扑的跪倒在了地上:“四哥,我错了,我要你教我,好好的教我。因为我学不来,我学不来像你这样,四哥,是他害死你,你还要让我去辅佐他,我学不来!我学不来你这样没有恨意,你当他是皇兄,可是,他却因为那四个什么辅助大臣的胡言乱语就对你起了疑心,就想杀你!我没有你这么仁厚,我没有你这么无私,连到最后,都要把杨子厚那一脉交到他的手里,连你的封地,你都要让他来掌权!” 宇文珏把目光投放到很遥远的地方,轻轻叹息:“我们都成于皇族,却又为皇族所累,一生不得自由。皇族面前,无自我,无善恶,无是非。我十五岁掌权,也就是那时候起,看到了光鲜外衣下的丑陋,千姿百态。然而,即使如此,也要撑下去,因为,大周基业,皇兄宏图,难道真忍心?我本以为时机成熟之后,就可以离开朝堂,好好的去做自己,但老天,却不给我时间……” 说到这里,他将目光转回到了林惜文的脸上,用一种说不出是悲伤还是淡漠的表情幽幽道,“如果你恨我,是应该的,我很自私,知道你的喜欢,知道你愿意等,所以,就牺牲了你,来换取我所谓的大义……” 林惜文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紧紧抓着宇文珏的手,像小动物一样的颤抖。 宇文珏摸着他的头,目光轻软:“所以,惜文,不要学我好不好,自此,离开大周,离开睢国,你跟着姬漓好不好?他会让你成为一个更好的自己,做我所做不到的事情,好不好?” 第一百六十七章、转机 林惜文眼泪再次溢出,她直觉的摇摇头,可看到宇文珏眸中的请求时,只能又点了点头。 宇文珏又看向颜玉,道:“颜玉,如果你选第二条路,留在皇兄身边,就要答应我一件事,永远都不要为仇恨蒙蔽了双眼,记得,用心,不是为皇兄,而是为大周。” 颜玉点了点头,答应了。 而现在的宇文珏———— 大限已至了! “不、不……不……”林惜文颤抖着,抬起雾蒙蒙的眼睛,令她整个人显得非常无助:“不要死不行吗?求求你,不要死!宇文珏,你不要死……不要死,求你了……” 闻言呆了一下,复长叹:“傻姑娘……” 林惜文突然跳了起来,气急败坏道,“是啊,傻姑娘!你要我聪明的时候,我就要聪明,和你一起去安州去睢国。你要我傻的时候,我就要傻,任由你安排入宫,做皇后!我告诉你,宇文珏,我不会听你的话跟姬漓走,我不是颜玉,我身上没有宇文家的血,我也没有什么背负天下的责任,我只是一个女人,爱你的女人,我做不到舍自我成全大义,我要替你报仇,我要杀了宇文睿!我要让她不得好死!” 说到这里,林惜文仰起头哇哇大哭。 宇文珏看着他哭,也不劝阻,只是默默的看着,眼底始终流动着一种介于欢喜与悲伤之间的复杂情绪。 颜玉看着林惜文哭,他也哭,一直叫着:“四哥,四哥,四哥……” 暗幕逐渐散去,天边透出薄薄的光。树林里风声呜呜,仿佛也跟着这两个人一起痛哭。 宇文珏望着哭的泪流满面的林惜文,眼底的复杂情绪最终被怜惜所覆盖,最后低低一叹,吃力的伸出手臂,将林惜文搂入怀中。 林惜文反抱住他,哭的更凶。 宇文珏轻轻拍着她的背,动作极尽温柔。 一旁的姬漓,眼眶也红了起来。 如此过了一段时间,其实很短,但于在场的四个人而言,却像是一辈子那么漫长。 终于,是姬漓看不过去了。 他哼了一声,寒着脸对宇文珏说道:“你还有什么遗言,赶快一并交代了吧。免得我看着你们一起哭,你没说完就死了,到时候变鬼再来烦我!” 宇文珏失笑出声,抬眼看向姬漓,轻轻的说:“没有了。” “没有了?”姬漓瞪着他,“你没有其他未了的心愿了吗?” “未了的心愿?”宇文珏看向远方的天空,淡淡道,“未了的太多,也就当全了了。” “那么放不下的牵挂呢?” 宇文珏眉心微悸,目光一瞬间落在了林惜文的身上,看了片刻,对颜玉道:“颜玉,带惜文离开。” 颜玉一惊。 宇文珏肯定道:“带惜文离开!现在,马上。” “不!”林惜文死命的拽住了宇文珏的衣袍:“你连最后一眼都不看我吗?宇文珏,为什么你不争取,你可以不用死的,为什么你不争取!姬漓,你个王八蛋,你明明能救他的,求求你,救救他,他傻了,你也傻了不成!你忘了他是怎么救你的,如果不是因为救了你,和你深交,宇文睿会杀他吗?宇文睿会杀他吗?” 姬漓的目光闪过一丝犹疑,宇文珏突然猛烈的咳嗽起来,他对颜玉道:“带她走!” “宇文珏……”林惜文哭的像个孩子一般:“求求你,看看我,看看我,就当是为了我,你不要死好不好,我求求你……” 林惜文的话没有说完,姬漓突然一个刀手劈了过去,林惜文昏倒在了宇文珏的怀里。 颜玉无法,看了看宇文珏,再看林惜文,只能将她带离。 宇文珏依依不舍的看了林惜文一会儿,转头叫道姬漓:“把我抱到那边的山崖上去。” 姬漓无语,立刻抱着他超山崖走过去。 林木依次落在身后,一方山崖高耸,站在崖顶,整个都城尽收眼底,而更远的地方,郁郁葱葱,随着光线越来越亮,颜色也越来越是鲜明,呈展出一种大自然独有的壮阔美丽。 宇文珏将头自姬漓中抬起,望着远处的风景,像是痴了一般。 姬漓缓缓道:“宇文珏,如果现在你愿意听我的,也许还来得及……” 宇文珏摇了摇头。 姬漓又道:“你真的舍得她吗?你看她哭成那样就不心疼一点吗?” 宇文珏笑道:“她能跟着你,我很放心。” 姬漓一时语塞。 片刻之后,宇文珏问姬漓:“姬漓,你说大周的都城美吗?” 姬漓无从回答。 “毒发作的太快,我的视线越来越模糊了……”宇文珏眯了眯眼睛,“不过,我能想象的到它的样子……大周最美的地方就是都城,一年四季气候宜人,遍地的花一到春天就都开了,美不胜收……美不胜收……” 姬漓忍不住:“宇文珏,你怎么就这么死脑筋,他宇文睿在大周是皇上,出了大周他妈的屁都不是,他要你死你就要死给他看吗!” 宇文珏摇摇头:“姬漓,我知道,可是……他处非故国。” 姬漓一怔,突然,像是下了狠心一般,从腰间拿出一粒药丸,也不管宇文珏愿意不愿意,直接点住他的穴道给强塞了进去,然后用内力封住他几处大穴,最后,干脆一了百了的敲晕了了事! “你救过我一命,这一命,我姬漓必须还你,下次你自己再找死,就与我无关!” ………… 丝竹声声,旖旎悦耳。琉璃宫中,歌舞升平。 唐嫣倚在金丝编织的白玉榻上,喝着甘年陈酿,眼波慵懒。 舞池中有一红衣的少年跳得极好,比得周遭的莺莺燕燕,皆为陪衬。 唐嫣摘下头上的珠花,朝少年掷过去,少年凌空一个翻身,稳稳接住,目光闪动道:“多谢娘娘赏赐。” 唐嫣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笑意盈盈地看着他,眉梢眼角,颇为妖冶。如此公然地眉目传情,全然不顾旁人的存在,而一旁的宇文睿也不生气,见唐嫣的杯子空了,还帮她把酒斟满。 如此玩乐到差不多戌时时,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一名小太监慌慌张张地跑上长阶,边跑边喊:“皇上,皇上……” “住口!什么地方,也敢大呼小叫?”随身的珣喜连忙过去训斥。 小太监扑地跪倒,再抬起身时,满面的惊慌:“启禀皇上,玉公子来了,他……他说,煜王……死了!” “你说什么?”唐嫣一下了一跳了起来,长裙拖得矮几上的美酒佳肴,就那样稀里哗啦地砸了一地。 随着她这一声惊呼,丝竹立停,歌舞顿止,大殿内一片寂静。 宇文睿斜瞥了唐嫣一眼,不紧不慢道:“听见了吗?再说一次。” 小太监泣道:“皇上,玉公子前来面圣,他说……煜王在府中遭此刻突袭,身中毒箭,不治身亡!现,玉公子在殿外等候,要求面君。” 唐嫣立刻冲了出去,她没有穿鞋,双足踩过地上的碎瓷残片,被割出数道血口,但她却好似没有知觉地疾奔着,长发和裙摆一荡一荡,像一团燃烧的火焰。 ——跪在门外等候的颜玉,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这个景象。 而下一刻,那团火焰就冲到了他面前,一把揪住他的领子,把他整个人都几乎提了起来,嘶声道:“王爷呢?你告诉我王爷呢?” 颜玉面无表情,他对唐嫣没有丝毫的印象,只是抬手松开了唐嫣拽着他的衣领,道了一声:“娘娘请自重。” 唐嫣看着颜玉,惊诧的往后退了两步,正好撞在随她出来的宇文睿身上。 宇文睿看着唐嫣:“爱妃,你这是怎么了?” 唐嫣虚无的扯了扯唇角:“皇上既然有正事,还是回去吧,我乏了。” 说完,看都不看宇文睿,转身回殿了。 宇文睿一看唐嫣这种样子,突然笑了起来,一脸的愉悦。 他转身,目光落在颜玉的身上,扬了扬眉。 颜玉是狼狈的,发冠散了,身上的衣服也是一条一条的,破败的很。 连脸都是花的,像是哭过,可,现在却没有悲伤的神情。 宇文睿见他手里拿着一个盒子,问道:“是什么?” 颜玉直言不讳:“四哥留下的,说拿给三哥看三哥就明白了。” 宇文睿的眼中闪过一抹伤痛,他上前扶起了颜玉:“玉儿,跟我过来吧。” 颜玉点了点头。 两个人朝勤政殿的方向走了过去。 宇文睿问颜玉:“惜文呢?” 颜玉回道:“她要去四哥的府上看看,我给送过去了。” 宇文睿蹙了蹙眉:“这时候的煜王府……” 颜玉道:“三哥,你到了勤政殿,看到潘放就明白了。” 宇文睿的心一沉,步伐又快了一些。 勤政殿内,潘放此时已经在等着了,他眼前正似乎正要派人去琉璃宫找宇文睿,看到宇文睿回来,后面还跟着颜玉,连忙上前:“臣叩见皇上。” 宇文睿摆了摆手,问道:“是你放的箭?” 潘放承认:“是。” 宇文睿冷笑:“朕身边的人可是越来越不听话了。” 潘放跪道:“四大幕僚辅臣商议定的事,皇上是首肯的。” 宇文睿道:“所以你们就不用再问朕,直接杀了他!” 颜玉听到这里,眼睛忍不住的再次泛红,被宇文睿看在眼里,幽幽的叹了一口气,道:“颜玉,你过来。” 颜玉听了,踱步走了过去。 宇文睿摸了摸他的发:“我让你给你沐浴更衣可好?” 颜玉难得温顺的点了点头。 宇文睿满意的笑了笑。 颜玉又说:“四哥留给三哥的东西,三哥自己慢慢看吧。” 宇文睿将那盒子接了过来,看着颜玉:“里面是什么?” 颜玉摇了摇头,就跟着宫婢下去了。 一直到颜玉离开片刻之后,潘放才又道:“皇上不怕玉公子……” 第一百六十八章、以后的路 宇文睿平淡的说:“颜玉还小,而且,他从小是在朕身边长大的。” 潘放不在说话。 宇文睿又道:“颜玉虽小,可他的品行,是不会让自己去看这盒子里的东西的。” 潘放这才回了一声:“是。” 盒子被打开了,里面,半卷的书锦,还有……一封信。 那半卷书锦,自然是先帝留下来的遗诏,可,也只有半卷。 那剩下的半卷,自然是在宇文珏的别院被姬漓烧毁的,那封信,则是宇文珏写给宇文睿的。 宇文睿看到半卷书锦的时候,眸中怒火陡升,可又看完了书信,慢慢的闭上了眼睛,轻轻的唤了一声:“阿珏……” 潘放还想说什么…… 宇文睿突然道:“潘放,朕,以后不想见到内阁中的四人。” “皇上!” 宇文睿不等潘放说完,又道:“让颜玉晚上宿在宫中,朕,要去煜王府。” 煜王府内。 男人天生迷恋的成就感与女人不同,女性喜欢真实、细节的满足,而男人喜欢在时代的责任感中寻找寄托。 这是谁自省名言,林惜文已经记不得了,只是,此刻突然想到这句话,太过让人难受。 盘腿倚靠在幽静的长廊里,定定看着煜王府内这一池子的干涸莲花,枯败的枝叶受着落日的光辉和雨水的洗涤,燃烧似的闪着红光。冬日的傍晚,风是一阵一阵的吹过,原本干冷干冷的空气,因为这场忽如其来的冬雨而变的湿嗒嗒的,让人浑身难受。 犹记得第一次踏入煜王府的时候,她与宇文珏第一次交谈,她说,或许这煜王府才是世人精致的所在。 现在呢? 名扬四国的煜王,大周的宇文珏,那个在死牢里为她带来第一束阳光的男子,那个与她在潭底触心的人,那个对她说怎么会不喜欢她的男人……就这样,消失在四国之内。 宇文珏……死了。 他……死了! 林惜文以为自己不会再哭了,她的泪,已经在对着宇文珏的时候流干了。 可是,为什么,还会有眼泪呢? “阿姐。” 林惜文知道,无忧一直站在她身后。 “阿姐,跟我回睢国吧,那里才是你的家。” 无忧看着她的忧伤,他又何尝快乐?! 微微咧开唇,林惜文深吐了一口气。 “无忧,天下之大,有他的地方才是我的家。” 原来,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他对她说,惜文,跟我回家吧。 原来,那时候起,她已经把有他的地方当做自己的家了! 无忧缓缓的走近她,垂首看着她:“阿姐,以后,我会给你一个家,我们不要留在这里,你太伤心了,跟我走吧,好不好?” 林惜文不语。 无忧继续道:“你留在大周,呆在皇宫,有何好处?” 林惜文摇摇头:“无忧,你若真当我是阿姐,就赶快离开大周,趁着……趁着宇文睿不知道你在大周。” 无忧拽住了林惜文的手:“阿姐,你不走我就不走!阿姐,你跟我走吧,你不能留在这里,宇文睿他,他也会杀你的!有宇文珏的时候,你就是他牵制宇文珏的棋子,可是,宇文珏都死了,你无用了!宇文睿不会要一个无用之人,阿姐,我求求你,走吧!” “他不会杀我!” “他若不会杀你,宇文珏也不会让你跟着姬漓了!阿姐!”无忧恳求着。 林惜文转过身,看了朝阳一眼:“朝阳,你喜欢无忧吗?” 朝阳本来泪眼朦胧,听到林惜文突然问了这样一句话,不禁红了脸:“我……” 林惜文笑了:“朝阳,若为无忧好,就带她离开。” 朝阳道:“你不跟我们走吗?” 林惜文慢慢的站了起来:“这里,有我没有做完的事,我不能走!” 对不起,宇文珏,我做不到像你这样,我不能看着杀你的人享受着你为他带来的好处继续稳坐着他的大好江山! 我不能! 我不是你,我不是宇文家的人,所以,原谅我,我要报仇! 此时,朝阳派守在外面的人,如影般飘了过来:“郡主,有人来了。” 朝阳脸色一变,连忙上前拉住了无忧的手:“无忧!我们必须要离开了!” 无忧拉着林惜文,哀求道:“阿姐。” 林惜文反握住了无忧的手,对他道:“无忧,若是真的为我好,就回去。做帝王,很苦。可,为了你的子民,你必须好好做。记住,不是为了你自己,而是为了你的子民!” “阿姐!” “无忧。” 无忧还在不死心,可情况已经来不及了,朝阳一狠心,干脆将无忧打晕了。 林惜文道:“带他,直接离开都城,送回睢国。” 朝阳点了点头,在暗卫的护送下,悄然离开了。 林惜文又坐下了。 今后的路,她要好好想一想…… “惜文。” 身后一道轻唤,让林惜文的身子僵了僵。 她慢慢的转过头,看到了宇文睿。 是换下了龙袍的宇文睿,穿了一袭素白的衣衫,他全身的素白,可自他的身后,血流成河,绵延千长————整个煜王府全沉洇在刺眼的鲜红里,昔日的气势磅礴,昔日的钟灵毓秀,昔日的雍容高贵啊,全抽丝成腥红! 他向她走来,一路踏着尸体,踏着鲜血,踏着腥臭———— 不可否认,这是一个俊美无俦的帝王。 仿佛是在最黑暗腐烂的夜里绽放的最妖娆的玫瑰,这个打破一切美好宁和、从火焰的心脏蹦出来的魔鬼,生得如此华贵清艳的容颜,是造孽啊!依然是一身雪白,从苍白妖异的脸,到飘逸出尘的白袍,眸子清亮灵秀的过分,此时,依然残留着嗜血后的毒汁。 在他割肉为她解毒时,她想,他到底不是最无情的,连她,他都能这样割肉去救,何况宇文珏是他的弟弟呢,他怎么忍心去杀。 可惜……她错了啊! 宇文珏恐怕和她想的一样吧,可他们都错了…… 千秋帝王梦。 古往今来,那么那么多的人想当皇帝。但当上皇帝,是不是就圆满了,无憾了呢? 宇文睿拿这么多来换取他的帝王根基,难道就没有过后悔吗! 而此刻,他出现在这里,仅仅是为了来找她回去吗?还是,他也会舍不得? 宇文睿看着满面泪痕的林惜文道:“夜凉了,随朕回宫吧。” 林惜文不动。 宇文睿环顾了煜王府一眼,心中一痛,一个原本属于他忌讳的问题脱然出口:“珏他,走的好吗?” 林惜文转过身,定定的看着他,很长一段时间里,不动,不说话。 宇文睿被她的目光看得有些发毛,下意识道:“怎么了?” 林惜文的睫毛微颤了一下,然后才开口,用一种异常镇定从而显得有些冷酷的语气缓缓道:“皇上不是已经能想到了吗?死在自己哥哥手里的人,他……走的好吗?” 宇文睿一惊,林惜文的第二句话紧接而至:“至于他为什么会死,死的好不好,皇上与臣妾应该是知道得最清楚的……吧?” 这句话明显刺中了宇文睿的痛楚,年轻的帝王眼中怒色乍现,正要训斥林惜文失礼,却在看见她的脸后又是一惊—— 林惜文睁着一双大大的黑眼睛,眼中有两行液体滑落下来,在雪白的脸颊上触目惊心。 那不是眼泪。 而是…血。 泣血。 之后,便是大颗大颗的眼泪。 这样的林惜文,意外地消融了宇文睿的怒气,继而弥漫起的,则是同等的怜惜。 ——因他不能为宇文珏而哭,所以看见林惜文哭,就仿佛自己的悲伤也跟着她的眼泪被释解了一般;而又因为其实他和她出于一样的境地,所以更能感受到此刻她能哭在人前,是多么多么的不容易。 宇文睿的目光闪烁着,慢慢地伸出了手…… 林惜文看着宇文睿的这只手,她知道,她以后,要走一条怎样的路了! 林惜文颤颤地接住。 两人的手就那样轻轻拉在了一起。 宇文睿的手暖暖的,不像是宇文珏,他的手,始终那样的冰凉。 然而,这却是当今天下璧国最权威最高贵的一只手。 林惜文凝望着自己与他交握的指尖,眸色深深,涌动着让人难以解读的情绪,片刻后,抬起头,叫了一声:“皇上。” 宇文睿看着她。 林惜文就这样握住了宇文睿的手,沉下了头:“珏死了,他死了,四国之内,再也没有他了!” 或许,这是她唯一一次能放肆的在宇文睿的面前为宇文珏痛哭! 所以,林惜文没有丝毫的抑制自己的悲伤。 她相信,即便是宇文睿让宇文珏去死的,他心底也会有伤痛,那是宇文珏啊! 可是,他是帝王。 他不能哭。 林惜文哭的更痛了,但没有声嘶力竭,只是这样默默的抽泣着。 一丝丝,一声声,一道道…… 慢慢的哭出了宇文睿心里的痛,心里的不舍,心里的难过,心里的愧疚…… “惜文。” 宇文睿没有去抱她,但更用力的握紧了她。 他没有出口阻拦,因为,他现在也只能借由林惜文,来抒发他心中痛。 他想到了林惜文跟在宇文珏身边时所有的事情,也耐心的等林惜文哭了许久,才开口道:“惜文,跟朕回宫吧,明天开始,和朕一起,看着大周。” 林惜文抬了头。 宇文睿道:“就像阿珏一样,可好?” 林惜文不是不知道,宇文睿身边有四个谋士,可宇文珏死了,依照宇文睿的性格,无论从他后悔错杀宇文珏这件事,还是对于他自身的维护,这四个人,恐怕他都不会留。 那么…… 现在是不是意味着,宇文睿从某种程度上已经认可了她。 她是女子,不会对他的帝位有任何的威胁。 但,她知道,她不能就这样答应。 果然,宇文睿似乎有些不确定了。 他又道:“惜文,和我说说话吧。” 林惜文道:“皇上想听什么?” 宇文睿说:“随便什么吧。” 第一百六十九章、第一步 林惜文想着,自己该说些什么,才能让宇文睿对刚才的提议下定决心。 宇文睿的目光落在林惜文微垂的眼眸上,轻微的叹了一口气,道:“无论说什么都行,就算说你在安州或者睢国的事情,朕都不会怪你。” 他也想听听有关宇文珏的事吧? 林惜文眼底泛开许多情绪,许久,才回答道:“世界之大,非一宫、一都,甚至一国……可比之。” 宇文睿没想到她一开口说出的竟然是这个,吃了一惊,再转过头来看她时,眼中就带了许多探究:“怎么说?” 林惜文慎重地选择措辞:“大多女子自懂事以来,受夫子教导,受父母告诫,受周旁一干人的影响,一直以为,做好一个会女红、擅厨艺、知诗文、懂礼节的大家闺秀便好。世家女子,最好的不过是这些。” 她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不过,我不是世家的女子,我只是一个野丫头。这些世家女子所学的东西,女红、厨艺、诗文,甚至于以往所学的那些礼节,都变成了无用之物。它们并不能令我活下去,也不能让我成为一个维护自己性命的有用之物。所以住在这里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在自问——我应该学些什么?我又应该做些什么?这样的我,所存活的意义是什么?” 宇文睿笑了笑:“你想的真多。” 这是他今日首次露出如此和颜悦色的表情,因此,虽是责备之语,却又含着几分亲切的揶揄之气。 林惜文便也跟着笑了笑,带了些苦涩,她继续道:“但是此趟去安州,去了以往从没去过的地方,见到了形形色色各式各样的人,有的活得很开心,有的活得不开心,有的很积极,有的不积极……那些画面就像刺绣上面的针脚,一针一针交织在一起,逐渐拼成了图形,拼成了,我一直在寻找的答案。” “哦,答案是什么?”宇文睿明显来了兴趣,眼神亮亮地看着她。 林惜文没有卖关子,很痛快地答道:“利人。” 宇文睿的眉毛挑了起来。 “所谓的利人,便是对他人有利。再说得通俗点,便是你的存在对别人来说,是有益的。” “说下去。” “皇上,你觉得老虎为什么总是独处呢?” 宇文睿想了想:“唔……因为强大?” “那为什么比老虎更强大的人类.却是群居的呢?” 宇文睿被问倒,不过,林惜文马上就做出了解释:“因为,人类啊,是要互相保护、互相关爱所以住在一起,才能创造万古文明代代相承的种族。” 宇文睿怔怔地看着她,不知是因为震撼,还是因为认同。 “我曾看过一本书,大概是奇幻野史之类的,就算是一个虚拟的历史吧。皇上有没有兴趣听一听?”林惜文斟酌了片刻,才继续说道。 宇文睿点了点头。 林惜文想了想,侃侃而谈:“秦朝末年,一共有2000多万人,但是到了汉初,原来的万户大邑只剩下两三千户甚至出现了‘自天子不能具钧驷,而将相或乘牛车,齐民无藏盖’的局面。三国鏖战,战火连绵,赤壁届人口仅剩90万。” 顿了顿,她才又说道:“再看唐武宗时,国有496万户,到得周世宗时,仅120万户……可以这么说,每次战争,令人口骤减的同时,也导致了那段时期的经济、文明,全都变成了空白。当人类不再互利互助时,当人类开始自相残杀时,社会就停滞向前,甚至后退了。因此,作为浩浩历史长河里的一分子,哪怕再怎么微不足道,我也应该于人有益,于世有益——这,便是我找到的答案。” 宇文睿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深吸口气,低声道:“珏他,把你教的很好。” 眼前这个侃侃而谈,浑身散发着智慧光芒,令人不敢逼视的女子,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穿着泣血绣在殿上与颜玉较真的那个小女子了。 当时的林惜文,也许只是大胆而已,而如今的林惜文,却有了更高层次上的智慧,俨然等同于第二个宇文珏。 想要宇文珏…… 宇文睿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对林惜文道:“惜文,留在朕的身边吧,勤政殿,朕给你留一个位置,好不好。” 林惜文呆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是。” 林惜文唇边浮出一丝苦笑,本该高兴的事情,但因为造就其走上谋士一路的原因的消亡,就变成了十足的伤心。 想当初,干般逞强,万般执念,皆为那人。 而如今,欲就麻姑买沧海,一杯春露冷如冰…… 宇文睿还在消沉,而林惜文却已经站了起来,握住他的手,又道了一声:“皇上,我们回宫吧。” 两人携手离开煜王府,林惜文听着身后的大门紧闭的时候,闭了下眼睛。 对不起……原谅我最后一次没有听你的话。 谁都没有想到,林惜文与宇文睿就是这样一路走回皇宫的,华灯弥漫,光影婆娑。分明同在宫墙之内,但他们行走的这一段路,却与各殿恍如两个世界一般,远处的温暖、喧嚣,都透不过来,显得格外凄清。 宇文睿将林惜文送到她的寝殿外,松开手道:“哭了这么久,必定累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林惜文在门口拜别了宇文睿,转身踏进宫门。才进门,就对上一双眼睛,心头顿时一颤。 因为背光的缘故,眼睛的主人站在暗中,眼神幽冷,像狼一般。 林惜文沉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唐嫣?” 那人缓步走出阴影,廊前的灯光透过斑驳的树影落在素白无血的脸庞上,照得她的眼神越发冰冷——然是唐嫣。 碧棂纱窗紧闭着,室内垂帘低垂,而白瓷蟠龙灯中的烛火,燃烧正旺,映得林惜文的瞳仁也仿佛着了火一般,变得非常非常明亮。 她掀起水晶灯罩,用长柄金钳夹了夹灯芯,再将灯罩罩回去,动作轻柔,眉目半敛,带着点漫不经心、慢条斯理的慵懒。 而唐嫣,就站在一丈开外的大厅中央,冷冷地凝望着她。 室内好一阵子的安静。 “宫里人都说,你和他携手从煜王府走回来的。”唐嫣的声音冷的像冰一样。 林惜文并不否认。 唐嫣没有哭,亦或许是哭过了,她摇摇头:“你依靠煜王的大树倒了,所以就巴上另外一个吗!是啊,他是帝王,你是皇后,你和他一起走回来,再正常不过了,可是,你对得起王爷吗!” 林惜文不愿对唐嫣说那么多:“你做你的妖妃,我做我的皇后,不相干。” “那是他活着的时候!”唐嫣看着林惜文:“你要做皇后,我不拦着,可是,我要替他报仇!” 林惜文的眼皮一抖,问她:“你要干什么?” “杀了他!”唐嫣说的狠毒。 林惜文忍不住笑了笑,但笑到一半,就变成了愤怒,最后将钳子啪地往桌上一搁,转身道:“你凭什么去杀他?凭你在他身下婉转承欢的时候?你以为宇文睿是什么人?你以为他就这样能够轻易的让你杀了他!你以为他现在对你没有丝毫的疑心吗?我告诉你,凭你在听到颜玉说宇文珏已经死了那时的反应,宇文睿想了多少事情你可知道!你以为他不会去查你,你以为他不会防你?既然你已经选择了做妖妃,那你就好好做你的妖妃!” “我自会顾好我自己,不会拖你皇后娘娘的后退!”唐嫣盯着林惜文,慢慢的,眼睛里蓄积了泪水:“你值得吗?为了权势,我以为,你是爱王爷的。” 此时,唐嫣平淡道:“林惜文,从我见你的第一面,我就知道,你是不同的。因为,我看的出来,你想告诉任何人,你是个独立的女子,你是你,你不是我们,你不是一个需要依靠男人才能活下来的女子。以前,我就曾好奇,为什么你能爱宇文珏爱的如此光明正大,为什么你就能这样永不避闲的和他腻在一起。我嫉妒过你,甚至恨过你,可我知道,我是羡慕你的。因为,也只有这样的你好像才能站在他的身边。” 唐嫣渐渐的目光游离。 “我羡慕你的,不是王爷对你的不同,不是王爷对你的宠爱。而是那份淡然,那份真正的淡然。你是自由的,心是自由的,魂魄是自由的,可我,永远得不到。你的爱,那么光明正大的环绕着王爷。可是我不能,我喜欢他,从我见到他的第一面,虽然很可笑,他只同我相处了那么一会儿时间,就让我喜欢了!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独占他,也没有想过他会不会爱我,我只要得到一个机会,得到一个能够站在他身边的机会就好!而他想要的,再小的东西,即便用我的命去换,我都甘之如饴。” “林惜文,我原以为,你会爱他的,从一而终,可他死了,你的爱也就没了吗?” 林惜文听着唐嫣说出来的话,她没想到,唐嫣对宇文珏的感情,这样的深。 唐嫣看着林惜文,突然笑了:“林惜文,既然你不再爱他,那么,换我来。你身上的一些特质,注定不是我能拥有的,我以前不敢做的事,现在为什么不敢呢?你都说了,皇上不是开始怀疑我了吗?那么,不用他怀疑!你不爱他,我来爱。” 林惜文的心咯噔一声。 “唐嫣!” 唐嫣最后对林惜文说:“林惜文,王爷爱的人是你,那时,我天天在煜王府外,贴着墙,有时候能听到,听到他一个人弹琴。那时候我不知道,后来,入了宫,我听过你哼那首歌,就是他弹的曲子。” 唐嫣走了。 林惜文不知道她做了什么决定,不过,她知道,她劝不了唐嫣。 随她吧…… 第一百七十章、第一道考验 第二天,林惜文才知道唐嫣是什么意思。 因为外面都在传,唐嫣疯了! 她从昨天半夜开始就一直骂,骂宇文睿,骂他薄幸狠毒,又过了一会儿开始唱歌,唱了足足一夜。 宇文睿去的时候,唐嫣已经睡着了。 尛儿还在宫里,她陪着林惜文。 “娘娘,要不要去琉璃宫看看?” 林惜文想了想,她不明白唐嫣这样骂宇文睿有什么作用,可是她知道,唐嫣绝对没有疯。 人们说她疯了,大概也是因为她竟然敢大胆的骂宇文睿所致吧。 “走吧,去看看。” 林惜文到琉璃宫的时候,唐嫣已经醒了,宇文睿在正殿的门口站着,唐嫣在跳舞。 林惜文从来都没有见过唐嫣跳舞的,她跳的很美。 没有任何乐器伴奏,唯一的伴奏,是她自己的歌声。 月起兮,水依依,似璧兮,如卿仪。 疑是仙山云游子懵懂落尘世。 溪流兮,雨习习,倚小楼,静听雨。 依稀相识故人曲道得万年痴。 沧海有泪几人见? 总有潇潇雨未歇。 春日正好枝头艳。 怎堪飘零无人怜? 求来仙侣采芍药,三生系得今世缘。 天地浩阔红尘远,千载春秋长相伴。 她一遍一遍反复唱着,歌声在宫殿上方飘荡,久久不散。 林惜文咀嚼着那句“求来仙倡采芍药,三生系得今世缘”。唐嫣,究竟是怀着怎样的一种心情来唱这首曲子,那日的下午,宇文珏究竟对唐嫣说了什么,才能让她痴情如此? 一时间,众人都被这美如天籁的曲子所震撼,静谧无声。 只有宇文睿,眼中恨意渐起,最后上前一把抓住唐嫣的手,叱道:“够了!” 唐嫣却反手狠狠地推开他,步步后退道:“你别过来!我恨你,我恨你!你为什么要让我入宫,为什么要让我做你的妃子!你不是要宠我吗?好啊,我现在就是这样的,你宠啊!要不然,你就把我也杀了,反正你杀的人那么多,不在乎多我一个。” 宇文睿呆了一下,伸出的手又颓然放了下来:“嫣儿……” 林惜文见状,连忙摒去了宫人,又命尛儿将殿门关上。 唐嫣冷冷的看着宇文睿,眼中抱着必死的决心,一字一句道:“你为什么要杀他,他做的不好吗?身为人臣,身为国家的栋梁你看看他的政绩:奎河水难,是王爷亲领将士前赈灾灾,与百姓一起住在草搭的棚子里,整整三个月。淮北瘟疫弥漫,是王爷去治;书生结党闹事,是王爷去劝;童乡大雪崩山,是王爷去救……当国家有难,当百姓无助的时候,皇上,你能想到的是谁?是谁帮你,是王爷啊!你怎么忍心杀他,怎么忍心……” 说到最后,唐嫣突然大哭了起来,哭声哀痛。 宇文睿整个人已经呆住了。 林惜文过去抱住了痛哭的唐嫣,现在的她,已经不能这样毫无顾忌的为他哭泣了,所以,唐嫣能够为他哭,对自己而言,也算是一种宣泄。 林惜文想,她应该保住唐嫣的,唐嫣这是自己在找死,但是,她不能让她死。 唐嫣的身上,仿佛寄托了她的一部分情感,那部分情感在她自己身上被压制了、磨灭了、不复存在了,但却在唐嫣的身上得到了延伸。 多想跟她一样,无牵无挂,肆意妄为地痛哭大骂,那样就不用清醒地面对宇文珏已经死去的事实; 不用面对片刻都不会平息的风云际幻的宫廷争斗;不用面对人来人去,缘散缘尽…… 她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在那个刻骨铭心的夜里,她以为自己已将所有的眼泪都流干了,然而……此时此刻,听着唐嫣如同孩子般的哭泣,眼睛酸涩,悲伤的情绪就像夜雾一般袅袅升起,将整个身心都层层浸没。 宇文珏……你恨不恨我? 我没有听你的话跟姬漓离开,我留下来,就是要你的皇兄生不如死,我要让他眼睁睁的看着他最在意的东西从自己的手里一点点的流失,你……恨不恨我? 我很想听你的话,但我自己……没法……没法让自己离开! 林惜文咬住下唇,眼前一片朦胧。自昨夜双目泣血之后,就偶尔会出现这种短暂性视线模糊,不过,她已经不在意了。 看着唐嫣哭的已经快抽过去了,林惜文这才慢慢上前,抱着唐嫣的身子也软了下来,她低低的在唐嫣耳边唱起了歌,歌声很低,唐嫣听出来了,是宇文珏弹的那首曲子。 此刻,宇文睿就在身边,她们自然是不可能说什么的。 但是唐嫣安静了,没多久,又在林惜文的怀里睡着了。 宇文睿见状,轻声叫了两个宫人进来,扶着唐嫣入寝宫休息了。 林惜文这才对宇文睿参拜:“给皇上请安。” 宇文睿“扑哧”一声笑了。 笑得林惜文莫名其妙,只好茫然地抬头看他。 宇文睿将一只手伸到唇边轻咳了一下,虽敛了笑,但眼波依旧似笑非笑,于是林惜文便更茫然了,忍不住问道:“皇上?” “你唱歌很难听。”宇文睿说了这样一句。 林惜文闻言一呆,然后惭愧道:“我是没学过的,让皇上笑话了。” 宇文睿却对林惜文伸出了手,牵着她出了琉璃宫,一路朝勤政殿走去。 而到了,他又没有进去,就站在长廊之下。 “惜文,朕并不是要听你唱歌的。”宇文睿说罢,转过了身子,抬头看着夜空。 宇文睿成日里笑眯眯的,偶尔发火,要不阴笑要不暴怒,总之,表情一向很生动,鲜少有太平静的时候。因此,一旦如此刻这般不笑,就显得心事重重,有种难言的抑郁。 见他心情看上去不是很好的模样,林惜文忍不住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皇上。” 宇文睿轻轻地叹了口气:“有天下米仓之称的镇江百年大旱,颗粒无收。” 镇江是大周出了名的鱼米之乡,一个都的收成就占了全国粮仓的五成,因此可以说,镇江富,天下足。今年本也好好的,却不知为何,自入夏后就没再下雨,烈日暴晒,河道枯竭,竟将庄稼都给活活晒死了。再赶上老城主任满、新城主交接的当口,等大旱的消息奏报到朝廷时,已经晚了。 “皇上想好前往镇江处理此事的人选了吗?” 宇文睿斜睨了她一眼,挑眉笑了:“怎么?惜文要毛遂自荐么?” 林惜文摇头道:“臣妾倒是想去,却怕是不能了。” “哦?”宇文睿说这句话时的口吻很难说清是嘲讽还是感慨。 林惜文盯着他的眼睛,沉声道:“臣妾只是觉得,镇江之事,有人可以比臣妾做得更好,而皇上这里,臣妾想留下来。” 宇文睿整个人一震,久久,忽然伸出右手,慢慢地贴在了她的眼皮上。力道轻柔,没有惩罚的意思,仿佛只是不想再被那样一双眼睛所注视。 林惜文连忙后退一步,低下头,再不与帝王对视。 宇文睿似乎也觉得自己这样的举动有点失仪,便笑了笑,收回手道:“朕给你个立功的机会如何?” “嗯?”宇文睿心思,林惜文自认真的是有些无法捉摸的。 “这个抗旱赈灾的人选,就由你代朕挑选吧。”宇文睿说着还眨了眨眼睛。 林惜文忍不住问:“谁都可以么?” “嗯。”宇文睿摆明了一副“朕不信你敢说个不好的人选出来”的样子。 林惜文几乎想也没想,就说出了名字:“颜玉。” 宇文睿又露出一副“果然是他”的表情,轻轻地叹了口气,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林惜文连忙跟上前追问道:“不行么?” 宇文睿还是不表态,于是林惜文又问:“真的……不行吗?” 宇文睿继续前行,林惜文咬唇道:“皇上?” 回应她的,是如细沙一样滑入耳中、不轻不重、不紧不慢,有着责备的色彩却丝毫没有责备的语气的一句——“你真烦。” 林惜文停下了脚步,注视着那个渐行渐远没再回头的背影,这一次,是彻彻底底地呆住了。 前往镇江处理旱灾的人选在第二天早朝时就宣布布了,果不其然地选了颜玉。 面对皇上的这一决定,朝臣自然是大为意外,震惊之后,便开始百般阻挠,高呼不可。 给出的理由不外是:赈灾不是儿戏,不是殿前娱君那等场面上的小事,怎能派个毫无经验的黄口小子去?尽管这颜玉是王宫贵公子,尽管这个小子能说会道,但这是赈灾啊,怎能担任此等重任? 当朝上吵得一塌糊涂不可开交之时,龙座上的年轻帝王悠悠然地说了一句话,顿时把所有人都给镇住了。 宇文睿说的是——“潘放随行!此事就此决定,退朝。” 一千宫人连忙摆开阵仗伺候主子退朝,于是宇文睿就在满堂臣子或不敢置信或痛心疾首或莫名其妙的痴呆目光中优雅退场。 而等他回到勤政殿时,林惜文已在殿中等候,看见宇文睿,虽然矜持,但眼底的笑意遮掩不住,自眉梢唇角处尽数流了出来。 宇文睿似笑非笑地睨着她:“你满意了?” 林惜文盈盈下拜:“皇上英明。” “哦,你倒是说说看,英明在哪儿?”宇文睿施施然地往锦榻上一靠,像猫一样地微微眯起了眼睛:“这颜玉可还是你给朕提议用的。” 林惜文恭声道:“颜玉是臣妾提议用的,可是皇上也要有自己的理由用才对。” 宇文睿勾唇一笑:“你就知道朕一定会用颜玉?” 林惜文垂首道:“惜文浅薄,妄度圣意,若有失言,请皇上恕罪。” “朕赐你无罪。”宇文睿一挥手,示意林惜文直言。 第一百七十一章、困难重重(1) 林惜文点头道:“第一,皇上派颜玉去确实不能服人,而潘放,大家都知道,他是皇上的近身侍臣,只负责皇上的安全,从不参与朝政,但起码资格和家世都摆在那儿,而且,这是潘放第一次作为臣子出去立功,潘家,无论如何,都不会袖手旁观。这也是皇上考验潘家的一个机会。” “嗯。”宇文睿点点头,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第而,旱灾,与雪灾不同,非一夜之难。地方官员早该有所警觉,却迟迟不亏上报,粉饰太平,而今终于拖得无可收场了就随便找个借口将原巡抚调离,找个新人去收拾烂摊子。若收拾好了,自然是皆大欢喜,收拾不好了也没关系,皇上追究起来,反正有替罪羊在……” 林惜文冷笑:“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他们仗着天高皇帝远,事事欺上,皇上就索性将计就计,派颜玉和潘放过去,这么一个黄口小二,一个只是区区侍卫,看在他们眼中,想来也不会太过重视。孰料这才是皇上真正的用意——赈灾固然重要,清污更是势在必行。等他们纷纷被定罪抄家之时,就知道自己错得究竟有多么离谱了。” 颜玉自有这个本事的。 面对林惜文的如此恭维,宇文睿也只是淡淡一笑,依旧不肯表态:“第三呢?” “第三……”林惜文深吸口气,表情忽然变得凝重了起来:“继唐家垮台,王爷离世,如今,满朝文武,可以这么说——大多碌碌,无出挑者。” 宇文睿原本慵懒如猫的表情也霎时变得很严肃。 林惜文此话说得极重,若是换了别的时候,或是被第三人听去泄露了,都是一场大祸。 可她,就那么柔柔弱弱地站在他面前,一脸平静地把这句话说出了口……宇文睿的心,一下子就被什么东西击中了,变得又是酸涩又是疼痛起来。 “是时候该重新选拔人才了,皇上选中颜玉,就是要昭告天下——高宫重任,有才者居之。无论你是什么身份,无论你年纪几何,又是什么身份,都没有关系。” 林惜文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不料宇文睿听了却是一笑:“是么?” 和这位帝王相处久了,也就逐渐掌握到了他的一些性格特征。比如他此刻眼皮也不抬,只是左唇轻轻一扬——这种笑容,就说明他并不认同。 于是林惜文便停了下来,问道:“皇上,惜文说错了么?” 宇文睿的目光掠过她的肩膀看向后方,用一种很难描述的表情道:“颜玉……朕除了能给他一个玉公子的封号外,并不打算封官晋爵的。” 停一停,他补充道:“可重用,可赏财物。” 虽然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林惜文已赫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一股寒意自脚底油然升起,一瞬间,手脚冰凉。 是对帝王无情的悲伤。 亦是对世事残酷的醒悟。 宇文睿是不会允许第二个宇文珏的出现的,那是一个帝王的尊严。也是一个朝代的规则。 所以,颜玉无论多么出色,无论为国立下多少功劳,都不可能加官晋爵了。 起码,在宇文睿还在位时,不会有。 宇文珏,这一点,是不是连你都想不到呢? 林惜文忽然意识到:一切原来……比她想像的还要复杂。 窗户开着,一阵风来,吹到身上意外之凉,林惜文看了看外面,今天的春天,也这样的冷。 镇江赈灾情况十分严重,本来就是去年秋后的灾情,一直延续到今日才报上朝廷,眼看年关之后就是春种十分,若是不及时将这件事处理了,恐怕连今年一年都要搭进去,到时候,大周无粮,其他三国稍微一动,就能治大周于死地。 所以圣旨下的当天,颜玉便要与潘放一起下镇江了。 颜玉走之前,来见了林惜文。 “江都大旱,颗粒无收,今年收成必差,收成一差,粮价上涨,百姓们就要饿肚子了!饥荒一旦蔓延,朝廷就要开仓济粮……而事实是,现在国库空虚,根本没钱买粮!”颜玉沉声道。 林惜文想到了事态的严重,但却没想过竟然这样严重! 颜玉幽幽的叹了一口气:“现在最关键的难题根本不是下不下雨,而是——钱啊!哥哥!现在国库没有钱!所以,抗旱也好,赈灾也罢,皇上一分钱都不会给我们,所有的钱财都要我们自己想办法!” 林惜文轻声问道:“那么严重?” 颜玉点头:“很严重。” 林惜文摇摇头:“国库怎么会空到没有钱这样严重?别的不说,单单是灭唐家的时候,就已经有三百万两的白银充公,唐家倒了才多长时间,更何况税收什么的一切正常……” 颜玉道:“所谓官场,无非两物:权,钱。大周自皇上登基以来,权在唐家,而钱呢?唐家被抄之后,权,是回到皇上手里了,可钱,却不见了。” 林惜文的心一下子抽紧了。 “以前有四哥的时候,还不明显,一些事情,四哥从中就给迂回着办了。现在……恐怕连皇上自己都不知道该用什么办法去赈灾。” 林惜文知道,颜玉与宇文睿再也回不到过去那种样子了,从他叫宇文睿皇上,而称呼宇文珏依旧是四哥,就能看出来。 颜玉嗤笑:“皇上这次让我和潘放过去,就是找了两个替死鬼!” 林惜文摇摇头:“不至于。” 第一百七十二章、困难重重(2) 颜玉挑眉:“为何?” 林惜文对着颜玉笑:“因为你有办法!” 颜玉嘟哝:“我是有办法,可我为什么要帮他!” 林惜文摸了摸颜玉的头:“你不是帮他,你是帮大周,颜玉,别忘了你答应宇文珏什么。” 颜玉看着林惜文:“你不也答应他了吗?为什么你做不到。” 林惜文说:“颜玉,我和你不同。你身上有宇文家的血脉,所以,即便你现在因为仇恨而去做违心的事,但是以后一定会后悔。而我,不会。颜玉,走好你的每一步,别让自己后悔。” 颜玉捉住了林惜文放在他头上的手,却正好摸住了她的脉门,这一摸…… 颜玉蹙起了眉,突然转身,头也不回的就往外走。 “颜玉……”林惜文叫他:“路上小心。” 颜玉没有看她,却道:“你顾好你自己吧!” 林惜文笑了笑。 走到门口的时候,颜玉突然回头:“林惜文!你……照顾好你自己,要吃好一点,睡好一点,走路当心……” 林惜文突然笑了。 颜玉似乎还想说什么,到了嘴边,却成了一种承诺:“林惜文,一个月!一个月,我必从镇江归来!你……好好的。” 林惜文一怔,颜玉已经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颜玉走后,林惜文去看了唐嫣。 唐嫣确实走了一条让林惜文想不到的路,宇文睿每每去看她,好好的时候,她会唱歌,跳舞,这在以前,她从来是不屑如此取悦宇文睿的,可偏偏,她又会骂他,骂他薄幸,骂他无情。 “可皇上更宠她了。” 林惜文听尛儿如此说道。 林惜文点了点头,宇文睿的心态她了解。 现在的宇文睿,大权在握,人人都顺着他,不敢顶撞。 就连自己,也学会了察言观色来过日子。 可偏偏,有这么一个人,拥有绝色身姿,能歌善舞,偏偏,还没有一点的家族背景,若不是被宇文睿偏宠,她也不过是个孤苦的伶人。 所以,唐嫣,在某种程度上是激起了一个男子对女子最普通的保护欲。 如果她是一味的扮弱势装可怜的话,宇文睿或许怜惜怜惜着,也就厌了。 可偏偏,她还敢骂他。 如果只是一味的强势骂人的话,宇文睿怎么说也是个皇帝,早就怒了。 可偏偏,她还唱歌跳舞。 这唐嫣…… 无论如何,已经从一个女人的角度,抓住了宇文睿,这个帝王! 再说颜玉这边,他对林惜文的承诺。 林惜文在勤政殿时,正要遇到了宇文睿的暗卫来报。 “经过七日七夜马不停蹄地日夜兼程后,颜玉与潘放终于与二月二十九日的酉时一刻,抵达镇江。” 宇文睿挑眉:“七天就到了?怎么做到的?” 这也是林惜文的疑问。 此去镇江虽不说千里迢迢,但也相隔甚远,换了平时,走上一个月也不稀奇。而那两人,是怎么用七天时间就到了的? 那暗卫恭声道:“是这样的,玉公子临出发前,命人选了四匹最好的千里马,又选了最轻巧的一辆马车,车上一切用具尽数抛却,只用最软的毛皮铺上,备了一包干粮若干清水,上了车倒头就睡。再选两名车夫,依次轮班各赶六个时辰。如此一日一夜后,抵达下一个城市,立刻另换四匹好马、两名车夫,继续赶路。就这样马不停蹄地赶到了镇江。” 林惜文闻言心中不由一叹。 这番做法听来容易,做起来却非常辛苦,想想,七天七夜都要在极速奔驰的马车上度过,饿了只能吃干粮,还要严格控制饮食,避免如厕太多浪费时间,潘放倒也罢了,他在宇文睿身边呆久了自然是耐力惊人。 可是颜玉,从小锦衣玉食,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苦?想到他临走前的承诺,林惜文有些心酸。 宇文睿瞥了林惜文一眼,道:“不管怎么去的,到了就好。继续往下说。” “是。”暗卫从怀中摸出一本手册,打开念道:“酉时二刻,两人洗了个澡,换了身华贵衣裳,酉时三刻,两人前往镇江巡抚陈良栋的府邸赴宴,并点名要去凤来阁游耍……” 林惜文不由想到那个宁人妖,没想到他的凤来阁还真是无处不在啊! 宇文睿显然也是有些讶异的,他扬了扬眉毛,这才道:“继续!” 第一百七十三章、颜玉之才 那暗卫才道:“戌时,一行人抵达凤来阁,当地的名流也都纷纷到场,所有人都不明白这两位钦差大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开始都很忐忑不安,不过酒至半酣,陈良栋上前试探口风,潘放哈哈一笑道:‘这天要大旱娘要嫁人,都是没法子的事嘛。皇上派我们两人来,无非也是过个形式而已。放心吧,皇上早已准备好五百万两买粮赈灾,我们先行,银两后至。咱们就在这儿等着接钱,到时候漂漂亮亮地开仓救民,巡抚你好解决难题,我俩也好回去交差。’说罢,随手打赏了送餐的一个小丫环百两银票。” 林惜文看了宇文睿一眼:“出手很大方。不过,怎么都比不上皇上慷慨,一出手就是五百万两。” 两人相对而视,俱都笑了起来。 国库无银,于他们而言,是心知肚明,但文武百官,却是不清楚的。颜玉与潘放此去赈灾,其实两手空空,一分钱没有,但却表现得信心十足,腰缠万贯的样子,摆明了是在设局。这种计策,依照宇文睿对潘放的了解,他是决计想不出来的。 宇文睿点头轻轻一叹:“颜玉果然是个人精啊……” “众人一听这话,原本悬在半空的心全都放下了,开怀畅饮,相谈甚欢。席间,玉公子忽道:‘久闻镇江富裕,今日一见,才知竟是富到了这等地步。’众人不明所以,纷纷询问,他便指着不远处看门的一条狗道:‘连畜生用来盛食的盘子,都这般名贵。’众人觉得很奇怪,忙凑过去瞧,那狗用的乃是只脏得都瞧不出花样来的破盘子,哪里名贵了?有人心存疑惑,便将那盘子洗干净了,还是个很普通的青瓷盆,看不出端倪。最后还是玉公子上前,将盘子盛上水,放于灯下……” 这暗卫说的刻板至极,不过听在林惜文的耳中,是能想得到颜玉该是如何的古灵精怪的。 “那盘子原本是青色的,但装了水再被灯光一映,竟多出了朵牡丹,水纹流动,那牡丹也就跟着变色,宛若绽放一般。众人见此异景,无不咋舌,再找凤来阁的小厮来问,他也不知道自己给狗盛食的盘子,竟然那般神奇。而更令人惊奇的却是玉公子,他远远地看上一眼,就辨识出那盘子珍贵,此等眼力,无不令在场众人心服口服。” 宇文睿嘿嘿一笑:“眼力嘛……多少是有点的,但做戏的本事,更是一等一的精彩。” “皇上圣明。”暗卫忙道了一声。 “行了行了,这些恭维话就省省吧。快说说,颜玉是怎样设计骗的那些达富贵人们的。” 暗卫又讲道:“那出大戏,玉公子可不止演了一晚上,而是整整三天……” ………… “玉公子果然不愧是长公主之子,见识就是跟平常人不一样。” “是啊是啊,当年公子六岁寿诞时,小人有幸收得一张帖子,还前去贵府拜访过,不知公子是否还有印象……” 颜玉听着这些真真假假的恭维,只是淡淡一笑,忽然转向邻桌陪着潘放饮酒的美人道:“这位姑娘好漂亮的镯子……” 这句话令得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全转到了美人身上。 美人受到这般瞩目,越发高兴,嫣然道:“小公子好眼力。这镯子……” 说着目光在这陈良栋脸上转了一圈,掩唇一笑:“这可是传家宝,据说是真正的冰花芙蓉玉,价值倾城呢。” 颜玉道:“可否借在下一观?” 美人倒也痛快,欣然将镯子脱下递给了颜玉。 颜玉拿起来仔细端详了一番,递还给她,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 美人不禁问道:“小公子为何这副表情?是这镯子有什么不对吗?” 颜玉轻叹道:“所谓的传家宝,贵在心意。有心就好,又何必在意其真正的价值。” 其实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美人自不肯就此放过,追问道:“公子有话但请直言,这镯子难道不是冰花芙蓉玉么?” 颜玉沉声道:“众所周知,此玉是因杨贵妃而得名,当年唐明皇送给杨氏的定情信物就是此玉,贵妃小名芙蓉,又因它的纹理宛若碎冰一般,所以,后人取名为冰花芙蓉。由于其颜色非常罕有,是粉紫色的,又形成于泉眼部分,长期佩戴,可美白养颜,所以异常珍贵。” 众人连连点头。 “也因此,造假者众,工艺精巧者,甚至可以以假乱真。” “公子的意思是我这个是假的?” “是否真假,一辨便知……”颜玉说着,环视四周,朝另一位美人道:“可否将你的镯子也借给在下一用?” 那美人连忙摘下镯子递给他,她的乃是一白玉镯子。两只镯子叠在一起,粉白二色煞是好看。 颜玉将镯子叠好后,开始扭动摩擦,片刻之后,将两只镯子一起递给第一个美人:“闻闻看。” 第一个美人轻嗅了一下,惊呼道:“这是什么味道?” “人造石的味道。”颜玉解释道:“从你的镯子上发出的,这就说明,她的镯子是真的,而你的,是假的。” 美人顿时花容失色,转头看向陈良栋,陈良栋连忙别过头去假装与别人说话美人又气又怒,当即将那镯子一摔,哭着跑了。 满堂哄笑。 而在场众人的态度立刻变得不一样起来。 颜玉露了这么一手,大家心中叹服,纷纷上前表达仰慕之情,并邀请他去家中做客。 颜玉呢,来者不拒,通通答应了。 当夜,颜玉与潘放留宿巡抚府邸,顺便参观了一下陈良栋的书房,当陈良栋向他展示这些年所搜罗的书画时,他只是微笑不语,并未发表任何看法。 第二日,去诸位名流家中做客也是。 第三日还如此。 其实大家请颜玉,除了巴结拉拢以外,还有个目的就是用他那双慧眼鉴定下自家的珍宝。可他看门看,却不发表任何看法,着实令人郁闷。 最后还是陈良栋先按捺不住,问道:“我家的字画就那么不入公子的眼睛么?为何公子不肯点评一番呢?” 颜玉悠然一笑道:“陈大人为何喜欢字画?” “为何喜欢?这个……就是喜欢啊……” 颜玉又道:“陈大人为了这些字画,花了不少钱吧?” “这个当然,你可不知,这些字画比金银珠宝什么的还要贵呢……”说到这里,陈良栋忽然想起对方的身份,忙解释道:“不过我这些,都是托了关系弄到手的,所以还是很便宜的,很便宜的,嘿嘿……” “有没有十万两?” “没有!绝对没有!”陈良栋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陈大人可知光这一卷《列女传仁智图》,若是顾恺之真迹,便起码要在五万两以上?更别提黑市有竞价者抬价后的价格。” 陈良栋听得双眼放光“是么是么?那看来我果然是赚到了,才花了三万两银子便到手了呢。” 颜玉垂首,扬睫,一笑:“所以,这必然是假的了。” 陈良栋原本兴奋的表情顿时变成了错愕:“什么?等等,玉公子,为、为什么这么肯定就是假的?” “因为很不幸,据我所知有一个人也非常喜爱字画,且他的财势远在大人之上。这个《列女传仁智图》,他在三年前便开出了十万两的天价收购。如果你是这画原来的主人,且有意将它出售,你会不会放着十万的买卖不要,三万卖给别人呢?” 陈良栋颤声道:“但、但我跟那人是有交情的!” 颜玉冷笑。 “玉、玉、玉公子?” 颜玉转身望着窗外天边的云朵,幽幽道:“陈大人,你浸淫官场这么多年,居然还会相信‘交情’二字?” 陈良栋被说得一张老脸一阵红一阵白,极为尴尬,但仍不死心道:“光凭价格,不能推断它就一定是假的吧?” 颜玉回身,接过《列女传仁智图》,翻开道:“大人请看,我们都知道此图是艰据《列女传》的第三卷《仁智传》所绘,每节画后录其颂语,注明所绘人物,一共收集了十五个。” “没错,是十五个呀。” “错就错在了这里。”颜玉轻叹道,“事实上,久经战火祸及,此画除了《楚武邓曼》、《许穆夫人》、《曹僖氏妻》、《孙叔敖母》、《晋伯宗妻》、《灵公夫人》、《晋羊叔姬》七个还得以保存完整,其他已经丢失。而城主收藏的这个,却完完全全毫无缺失。这,就是最大的漏洞。” 陈良栋面色如土,被打击得不轻,最后小小声道:“这么说,难道下官的其他那些字画也都是假的?” “虽不全是,但也差不多了。”颜玉仰起头,神色淡然,似嘲讽似感慨又似一种居高临下的寂寞如雪:“这世上,又哪里来那么多珍宝好供人分刮收藏呢?绝大部分不过是附庸风雅罢了。” 最后那句附庸风雅深深刺激到了陈良栋,他拿起字画就要撕,最后还是颜玉劝住了他。 颜玉说的是:“这些虽是赝品,但仿得也算不错了。大人若是不甘心,我倒有个办法可以变废为宝。” “哦?怎么个变废为宝法?” 颜玉神秘一笑:“明天我和潘大人准备在凤来阁回请各位,还请大人不吝光临。别忘了带着你的这些字画来。” 就这样,两位钦差到了镇江,头三天,除了吃喝玩乐,啥也没干。而第四天,依旧是吃吃喝喝,不过比平时多了一项玩乐,那就是——筹款赈灾。 第一百七十四章、姬漓出手 酒至半酣,颜玉示意陈良栋将字画取了出来,朗声道:“诸位,国难当头,吾等臣子也应为皇上献一份力才对。自镇江大旱,陈大人一直夜不能寐,忧心忡忡,思谋解决之方。但正如潘大人所言,天要大旱娘要嫁人,这老天爷不肯下雨,咱们凡人有啥办法?” 潘放听闻颜玉突然引用的他这样毫无水准的话,一时间没稳住,差点笑出声来,连忙装模做样的连连点头,一副大义凛然之模样,总算是糊弄过了。 而在席众人不明白这颜玉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全都静静地观望着。 颜玉一番场面话后,很快切入正题道:“因此,昨夜陈大人来找我,表示愿意将他这些年的收藏所得全部捐出,折合成现钱银两,捐助此次灾旱,为国分忧,为民解祸……” 陈良栋听得眼珠子都瞪了出来,连忙去扯颜玉的衣袖。 但颜玉只对他说了句“少安毋躁”就没再理这陈良栋,而是将那幅《列女传仁智图》最先取了出来,高声道:“这幅《列女传仁智图》,经我鉴定,乃是顾恺之的真迹,价值十万两。但陈大人厚道,愿意贱卖,只收八万两即可。有要的吗?” 陈良栋听到这里,也算明白了。 原来颜玉所谓的变废为宝,就是把赝品当正品出售啊。 也好,折合成钱后接着买,不信他就那么倒霉,一辈子都遇上假货。只不过……在座各位也不是吃素的,哪会轻易就买? 果然,好一段时间过去,四下依旧静悄悄的,无人竞价,更无人出声。 颜玉想了想,转向潘放成道:“潘大人,大家腼腆,都不愿先开这个口,你可要支援一下啊。” 潘放哈哈一笑,大手一挥:“好。收了。这卷画我买了。”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 虽说潘放身后有潘家支持,他也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但一出手就是八万,还是着实吓人。 潘放笑道:“为国效力,匹夫有责。再说了,只要镇江这事解决了,皇上一高兴,一通打赏下来,不就都回来了么?来人啊,去点八万的银票来交给陈大人。” 他身后的小厮应了一声,正要离开,一声音忽自厅外传来道:“我出十万两。” 声音清越明朗,宛若四月的风、晨曦的光、万家的灯火,旭暖而宜人。 众人顺着声音转头望去,见一个年轻公子带着两个侍从施施然地从厅外走了进来。 楼内灯光璀璨,却不及他笑容明媚; 大堂美人众多,却不及他眸光妖娆…… 在场有认识他的,顿时惊得站了起来:“兴兰……兴兰陛下!” 原来这位公子不是别人,正是姬漓。 标志性的暴发户打扮,浑身上下从衣着道配饰,五一不显示了一点:我很有钱! 颜玉趁众人的注意力全在姬漓身上,压低声音转头对陈良栋道:“我昨日说的那个一直开价十万两的买主,就是他。’ 陈良栋感激道:“玉公子妙招,竟连他也给请来了。” 而姬漓挥手朝众人一一打了招呼,目光落到颜玉脸上时,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玉公子,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就又见面了。” 颜玉行礼道:“恭请陛下金安。” “行了,这些繁文缛节就免了吧。我今儿可是来做买卖的,你们就以经商之礼待我即可。”姬漓说罢,手臂一扬,将那卷《列女传仁智图》接了过去,细细打量。 陈良栋的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扑扑直跳,生怕被他看出是赝品。 但姬漓最后摸了摸边角上磨损的地方,叹道:“千年前的东西了,还能保存得如此之好,不错,真不错……” 陈良栋这才放下心去,干笑几声道:“下官别的本事没有,就是珍爱这些书画,专门请了两个工匠打理,时不时就拿出来挂挂。” “陈大人果然是行家。”姬漓说着明眸一转:“潘大人,您还要跟价吗?” 潘放摸着下巴嘿嘿笑道:“下官再财大气粗,也不敢跟陛下相比啊。原本出价就是为了博个彩头,老实说,其实我是武官一个,对这些字啊画啊的,一看就头痛呢。” 此话一出,众人都笑了起来,楼里的气氛顿时变得其乐融融。 “如此,那在下可就承让了。”姬漓命侍从抬了个箱子上来,打开箱子,满满一箱的银票,看得在场众人的眼睛都直了。 颜玉笑道:“看来此次筹款赈灾,陛下是做了十足的准备而来啊。” 姬漓凝眸一笑:“别的也就罢了,但有一样东西,我势在必得。” 众人一听,无不感兴趣,究竟是什么宝贝,竟令得这个商场出了名的鬼灵精不远千里跑到这里来买? 陈良栋不禁问道:“什么东西?” 他也很想知道究竟是自己收藏的哪幅字画,让这兴兰王如此垂涎? 姬漓垂下眼睛,有一瞬间的深沉,复又扬起,依旧是神采奕奕浅笑吟吟的模样:“我要唐傲雪的《国色天香赋》手稿。” 大厅里顿时一片哗然,久久难以平息。 众所周知,唐傲雪这个唐皇后算是大周第一才女,而她之所以能够成为大周第一才女,就是与《国色天香赋》有关。 据说当年唐傲雪写完此赋,被当时还是皇子的宇文睿看见,惊为天人,这才促使了二人以后的良缘。 一首诗赋引出了一位皇上,也最终成就了一位帝王的霸业。 再加上,唐傲雪后来的香消玉殒,此赋也就更加弥足珍贵了! 干百年来,哪还能有第二篇文章比它更加风光? 姬漓目光一扫,将众人的微妙表情尽数看在了眼底,嘿嘿一笑道:“当然,若有别的好物,也一并收了。” 他没有食言,其后颜玉所拍出的四幅书法,三卷古画,全被姬漓一气买下,总金额高达三十七万。 大厅内的气氛至此,达到了最高潮。 颜玉道:“今日到此为止,明日继续。兴兰陛下没能买到《国色天香赋》,真是对不住了。” 姬漓摆了摆手道:“好东西总要留到最后,这个道理我是知道的。无妨,我明儿还来。” 就这样,宴席散场,众人各自离去。 颜玉刚回到府中,陈良栋便请他进了书房,把门一关,扑地就拜道:“活财神,你可真是我的财神爷啊!” 颜玉笑骂:“亏你还是三品大官,竟然如此对我这个孩子跪拜,被人看见了成什么样子?” 陈良栋觍着脸上前抱住颜玉的腿道:“不不,我就要拜,我就要拜。玉公子啊,早就听说你的神童之名了,今儿又让我大赚一笔,我可怎么感谢你才好哦?” 颜玉踢了他一脚,正色道:“闲话少说,你想不想赚大钱?” “这还不够大啊?”陈良栋咋舌。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果然是边塞小城待久了……” 陈良栋忙赔笑道:“是是是,小人一辈子除了科考那年进过一次京城,就一直在穷山沟里待着……玉公子倒是说说,如何赚大钱?” “兴兰王今天的样子你也看到了,他对《国色天香赋》是势在必得。” “可咱们没有《国色天香赋》啊。” 颜玉诡异一笑:“《国色天香赋》的主人是唐皇后,她的东西,不就都在皇宫么,抄一抄,也不过只是半个时辰的事吧……” 陈良栋的眼睛亮了起来,一拍大腿道:“对啊!咱们要是弄到了《国色天香赋》的手稿,再转卖给兴兰王……” “那价儿,还不是任你随便开么?” 陈良栋眯着眼笑了半天,却突又把脸一皱,宛如菊花般的萎缩了:“可是,怎么才能弄到《国色天香赋》的手稿呢?” 颜玉反问道:“你觉得呢?” 陈良栋想了想,沉吟道:“要说能见到先皇后东西的人爷只有皇上了,恐怕咱们之中也只有潘大人能办成此事了,他常年跟在皇上身边,对皇上身边的人和物一定是了如指掌的……” 颜玉对此不置可否。 “好,那小的就先去找潘大人试试。”陈良栋说着,匆匆地去了。 到了潘放那里。 潘放自然是拍着胸脯一百个没问题,不过呢,话题一转,潘放开始感慨京官难做,在天子眼皮底下捞点儿油水如何如何难,可不比这边天高皇帝远的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连区区字画一天都能卖出三十七万两的天价,真是有钱啊有钱…… 如此自怨自艾了一番后,陈良栋会意地塞了个红包过去,笑道:“一切就有劳潘大人了。’ 潘放掂了掂红包的重量,又开始说皇上是如何如何珍爱唐皇后的东西,一般人轻易不可获得,还说你可知道现如今的皇后是凭什么封为皇后的?就是那一手像极了唐傲雪的字,别的不说为了讨好皇上将这幅《国色天香赋》都已经写了上千遍,已经到了真假难分之云云…… 陈良栋连忙又塞了一个红包过去:“潘大人如果能帮小人这个忙,事成之后,另有厚谢。” 潘放这才起身,背着手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很严肃地伸出了三根手指:“一口价,三百万两。” 吓得陈良栋扑通一下坐到了地上:“啥?三、三、三百万两?” 后半句话没出口,但在心里已经骂上了:你杀人啊! 潘放悠悠然地坐下,跷着二郎腿,边喝茶边道:“陈大人嫌贵,我也能理解。三百万两,都够买几千亩良田,盖一片屋子,雇一堆下人,过上衣食无忧的土财主生涯了。不过呢,大人你也说过,待价而沽,什么东西都要卖给识货的人才矜贵…… 看着陈良栋的表情,潘放放下了茶杯,才接着往下说…… 第一百七十五章、大杀四方 “现在有兴兰王姬漓要买那《国色天香赋》,而宫里,别的不多,偏偏这《国色天香赋》到处都是,你也知道,现在的皇后娘娘为了讨皇上欢心,这幅字写的连皇上都分辨不出哪个才是真的唐皇后字迹了。你说,我自己随随便便弄一副卖给兴兰王不就得了?干吗非要让你夹在其中赚一票呢?” 陈良栋双目圆瞪,刚要说话。 潘放又道:“不过嘛,有钱大家赚,也不能全把财路给堵死了对吧?这样吧,我再让两成,一日价,二百四十万两。大人也不要觉得自己亏了,先去打听打听兴兰王的底价是多少,再看看这二百四十万两,是值还是不值得。退一万步说,朝廷拨的款就要下来了,等银子送到了,该怎么买米,买多少米,还不是陈大人你一句话的事情?呵呵呵呵……” 陈良栋一边恭恭敬敬地退出客舍,一边在心里头把潘放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 想到这么大笔钱要拱手让人,心里头就一千一万个不舍,可要他放弃这么大块肥肉,又不甘心。 没办法,只好派人去姬漓那儿打听了一下底价,再去找颜玉时,激动得话都快说不出来了:“玉公子!我的财神爷啊……” 颜玉眼看他又要往自己腿上扑,他连忙一个闪避躲了开去,皱眉道:“有话好好说,少来这套恶心人!” 陈良栋讪笑几声,收了手道:“玉公子,好消息啊,天大的好消息啊!” 颜玉连眼皮也没抬一下,懒洋洋道:“潘大人答应帮你弄《国色天香赋》了?” “那倒不是,不过也是早晚的事情。是这样的,小人刚才派了个人去探那个姬漓的口风,不曾想姬漓他,居然肯出五百万两买那《国色天香赋》!五百万两啊!玉公子,你说他是不是疯了?” 颜玉幽幽一笑:“心里头有了执念,就陷入了魔障呗。一样东西渴望久了,自然也就稀罕了。” “哦?姬漓他就那么想要《国色天香赋》?” 颜玉将手中的书一放,勾了勾手指。 陈良栋乖乖地凑上前。 “我且问你,姬漓今年几岁了?” “他和我们皇上一样,今年都是二十五岁呀。” “那么他大婚了没有呢?” “这个……没听说啊。” “他有没有妃子呢?” “这个……也没听说啊……” “他身为兴兰国的皇帝,竟然这么大把年纪了还没大婚,你可知是为什么?” “那个……难道有暗疾?”陈良栋眨了眨眼:“哦!难道他好男色!” 远处,姬漓不由的打了两个喷嚏! 颜玉心中将这陈良栋人头猪脑了骂了不止一次,他对着他的额头弹了一记,啐道:“这种话也是可以乱说的?我给你提个醒————拜倒在《国色天香赋》裙下的,可不止咱们皇帝一人啊……” 陈良栋恍然大悟:“噢!哦哦哦哦!原来如此!” “明白了?” “明白了明白了!想不到,兴兰王他还是个痴情种啊……”陈良栋说到这里,倒是替姬漓可怜了: “做皇帝的也没想像中好啊,也有得不到的东西啊,真难为兴兰他苦苦相思了这么多年,可惜啊可惜,这唐皇后也是红颜薄命啊,嫁给了我们的皇上,落得这么一个下场……不过,想想,我们皇上连自己的亲弟弟说杀就杀了,何况是一个女人呢……” 颜玉垂下眼睫,望着地面出了一会儿神,再抬起头时,表情冷淡道:“我累了。” “哦哦,是是,的确时候不早了,打搅玉公子了,下官这就告退,安寝。安寝……”陈良栋一边说着一边退了出去。 待房门“吱呀”一声关上了,颜玉眼中这才露出厌恶之色,看着自己刚才被陈良栋拉扯过的衣袖,立刻脱下来扔到了地上。 原本没有第二人的房间里,忽然响起了第二人的声音:“我查过了,这个陈良栋没有恋童癖,你又何必对他的碰触如此介怀?” “一方父母官,竟然如此龌龊卑鄙愚昧无能,每一条都够他去死一百次了!” 纱帘动了一下,长攻出现在灯光下,看着颜玉的眼底,有着淡淡的唏嘘:“官场向来如此,你从小见的难道还少么?” 颜玉望着地上的衣服,脾气发过了,就平静下来了: “小时候不懂,只觉得那些官员们都不过是装饰用的人肉背景,偌大的宫廷让我一人出尽风头。现在才知他们对着皇帝和职位比他们高的是一个样子,对着百姓下人又是另一个样子。如果说对着皇上的那一面表现出的不过是平庸拍马和乏善可陈,那么对着百姓的一面,就是真真正正的丑陋肮脏了。” 长攻静静地望着他,久久,才说道:“在上位者,一般是看不到这一面的。你只有走下来了,才看得见。所以,公子,其实,你还是幸运的。” 颜玉眉头一蹙,继而舒展开来,转移话题道:“我交代你办的事情都办好了吗?” “幸不辱命。” “嗯……我一定要……赢给他看。” 长攻的目光闪烁了几下,低声道:“爷在天上看见了,一定会很欣慰的。” 颜玉眸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泫然欲泣。 长攻见了,便又说道:“兴兰陛下在凤来阁等着公子呢。” 颜玉想到姬漓,冷哼了一声:“让他帮我做场戏,净赚几十万两白银,他还想干什么?” 长攻知道,颜玉当日并未见到宇文珏的最后一面,而最后一个见宇文珏的人是姬漓,宇文珏死后,没人见过他的尸体,也不知道姬漓将他到底葬在什么地方。 颜玉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才说:“还是去问问他的好。” 长攻带着颜玉悄无声息的出了巡抚府邸,兜兜转转的,又来到了凤来阁。 与往日不同,颜玉是从后门进去的。 两个人,一路无声,从后面简易的楼梯直上了三楼,敲开了一间房门。 姬漓坐在桌旁,捏着酒杯,显然是等了许久了。 “你把他葬在什么地方了?” 见了姬漓,颜玉也不客气,开门见山道。 姬漓挑了挑眉:“绝对是个风景秀丽,鲜花浪漫的地方。” 颜玉的眼神,一下子寂寥了起来。 “四哥不喜欢在一个地方呆的太久,他喜欢到处走走的。” 姬漓耸了耸肩,道:“现在是没办法了,他只能呆着了。” 颜玉听了姬漓的话,怎么都有种幸灾乐祸的意味,当即就瞪了过去:“颜玉很感谢陛下这次鼎力相助,不过颜玉答应陛下的好处已经给过了,互不相欠!” 说完,转身就走。 姬漓这才想起来找颜玉的真正目的:“颜玉……我的话还没有……” 颜玉也不理他,就这么的,居然又走了。 姬漓无趣的摸了摸鼻子:“你这孩子,管你要一味药而已,看来,只能去你府上自己去偷了。” ………… 林惜文这两日突然变的嗜睡起来,而且,没什么食欲。 这日中午,尛儿伺候了林惜文梳洗之后,不由的说道:“娘娘,唐嫣又把皇上骂出来了。” 林惜文习以为常:“她不经常骂吗?” 尛儿说:“这次不太一样?听说她把皇上御赐的景泰蓝给砸了,而且,还砸在了皇上的头上。” “皇上受伤了?”林惜文漫不经心的问着。 尛儿说:“好像还很严重。” 林惜文往榻上一趟:“我困了,谁来都别叫我,我想好好睡一间。” 尛儿见林惜文不在意的模样,也没多说,出去了。 林惜文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异常明亮的光线令她不由自主地抬手遮了下眼睛,然后才看到窗前依稀站了个人。 她眨眨眼睛,以为又是尛儿,便出声道: “尛儿?” “醒了?”那人转过身来,一袭黄袍,尊贵如斯。 “皇上?”林惜文大惊,连忙起身,再看一眼几上的沙漏,心中甚是懊恼,自己怎么越来越嗜睡:“惜文睡过头了,罪该万死,还望皇上恕罪!” 原来不知不觉的,她竟一觉睡到了巳时,为什么尛儿她们不叫她? 宇文睿看出她的想法,淡淡道:“是朕让她们不用叫你的,朕看你最近精神疲惫,许是想的太多,你也累了,该多休息休息才是。怎么样?现在觉得好点儿了么?” 林惜文如实回道:“不知为何,最近确实容易倦乏,懒得动,嗜睡,胃口也不太好。” 宇文睿扑哧一笑,牵着她的手把她从床上拉了起来:“快梳洗更衣,跟朕去听个好消息,你的头就不疼了。” 林惜文连忙应了一句是。 其实她心里多少有点猜到了宇文睿所谓的好消息是什么,算算时间镇江那边新的消息该到了,既然宇文睿说是好消息,大概就是指该事件快解决了吧。 等她随同宇文睿一起走进勤政殿时,宇文睿派去镇江的耳目已经在等候了。 照例行礼后,依旧是由上次带来消息的那个暗卫发言:“启禀皇上,今日早上接到飞鸽,已经证实陈良栋给了潘放一百万两作为订金买《围色天香赋》的手稿,等到手稿一到,就支付剩余的一百四十万两。 宇文睿看了林惜文一眼,悠悠道:“原来惜文随随便便写福字竟耶么值钱,不如你多写几篇,我大周也就省事许多了。“ 林惜文轻轻道:“是陈良栋利令智昏,想赚兴兰陛下那五百万两。” 宇文睿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哼道:“区区一个镇江巡抚,竟然随随便便就能拿一百万出来当订金,监察司都是做什么吃的?” 第一百七十六章、归期惊喜 众人见他生气,顿时不敢吱声。 林惜文见这么僵着下去也不是办法,便开口道:“颜玉此行用的计谋可谓是一环扣一环,异常精彩。换了大多数人,明知有两百六十万的利润在那儿摆着,便是砸锅卖铁的也要一搏了。陈良栋人在局中,越陷越深,也属正常。现在与其追究监祭司没有尽到监督官员廉洁奉公的职责,不如想想有没有地方可以帮帮颜玉的。早日将镇江一事解决,皇上也好早日去掉一块心病。” 这一番话说得是柔中带刚,令人无可辩驳,便只有点头称是,宇文睿的面色也缓和了许多。 那暗卫接着道:“不错,玉公子此番用的乃是连环计。他与潘放抵达江都后,既不勘察旱情,也不追究责任,而是花天酒地,大快朵颐。让当地官员觉得他们不过是昏庸之辈。继而他又立刻宣布朝廷会拨款赈灾,消除了众人的戒心…… “等到混熟之后,他开始表现出他在古玩字画方面的卓越见解与精准眼光。那个盛狗食的盘子,也许是事先安排,但歌姬的镯子却真的是赝品,被他一眼看出,当众说穿。事后我们查知,那个假镯子,正是陈良栋送的。也就是说,从假芙蓉冰王镯上,玉公子看出了陈良栋此人虚荣肤浅、贪婪无耻的一面,便选中他,成为这次骗局的主角。” 宇文睿不屑道:“这个陈良栋连送给姘头的礼物都敢弄假,的确是卑鄙到了一定地步。” 林惜文在一旁听着,心中不禁有些奸笑:男人的心理有时候真的是限奇怪的,欺上瞒下在他们看来还没什么,不过是官场的一种生存方式,但如果连送女人的东西也作假,就会受到唾弃鄙夷。 真是,作假就是作假,都是一样卑劣的行径,还有什么高低之分么?可笑。 那暗卫的分析仍在继续:“因此,当晚当陈良栋按捺不住邀请玉公子参观他的收藏品时,玉公子故意不发表看法,目的有两个。一是拖着他,要知道当一个人的疑惑得不到解答时,时间拖得越久,他对答案的真实度就会越深信不疑;第二个目的则是要看看其他人的收藏品如何,挑选其中最好骗也最值得骗的对象下手。就这样,最后锁定了陈良栋。” 林惜文道:“颜玉知道光凭他一个人说,是骗不了陈良栋那样的老弧狸的,纵然一时上钩,但很快就会警觉。昕以,他打铁趁热,立刻下了第二个诱饵。” “没错。”那暗卫点头点头:“那就是兴兰王姬漓。” 再次听闻姬漓的名字,虽是万水干山之外,但林惜文依旧感觉到了一份难以言喻的感觉,不知道他将宇文珏安置在了什么地方,不知道,他走的好不好?也不知颜玉许了他什么,竟连他都被请来帮忙了。 宇文睿笑道:“姬漓是谁?天下人都知道,那可是一等一的活财神、大富翁因此,他的到场,可以说是给所有人都吃了一颗定心丸,也让这个局变得更加真实可靠。” “但玉公子当然不会这么轻易就暴露他的真正目的,所以他先让姬漓把陈良栋的八件字画通通买下,给陈良栋尝到了甜头,再以更重的利益引诱他,陈良栋果然上当,一心想要赚姬漓的五百万两,就这样跌进了颜玉的圈套。”那暗卫报到这里,合上书册,道:“后面的属下想属下可以不用再分析下去了。” “不错。”宇文睿点了点头,缓缓道:“下面,只要舒舒坦坦地看好戏就行了。” 其后的一切正如宇文睿所推测的那样,毫无意外地继续按着一早设定的剧本走了下去—— 三日后,所谓的《国色天香赋》送到了潘放手中。 陈良栋二话不说就支付了剩余的一百四十万两银票,然后眼巴巴地带着那卷字去找姬漓时,却发现已经楼去人空,不知踪影。 极其震惊的他派人四处寻找,好不容易在埠头一艘即将出行的船上找到了兴兰王陛下,但姬漓只是长长一叹,将手里的酒倒进了已经干涸了一半的河里,感慨道: “人生长恨水长东,我的这份执念,也该放下了。” 就此挥袖潇洒离去,不带走一片云彩。 陈良栋眼睁睁地看着到嘴的鸭子飞了,但他毕竟只是一个区区三品小宫,怎敢对别国的皇帝不敬,无奈之下只得回去找潘放。 此时,潘放立刻变脸,冷笑道: “这书可是陈大人你求着我给你弄来的,现在又说不要了?把下官当成什么了?把写这字的唐皇后当成什么了?又把当今皇后娘娘当什么了?拉出来的屎难道还能吃回去么?” 陈良栋吃了个哑巴亏,灰头土睑地回到家,越想越不对,就去找颜玉,结果人还没到颜玉住处,就先来了批官兵,二话不说将他一绑,押上了大堂。 再一看,大堂之上,潘放身着正式官服,冷笑着定了他的十二项罪状,将他这些年来贪污受贿所得一一列举,也不让他画押就送进了大牢。 并在此后两天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当地名流通通抓起来,理由是宫中失窃,而丢失的宝物全在他们家中找到了,顺便附了个名单,名单上罗列的,正是他们之前邀请颜玉做客时给他看过的珍宝。 这些东西得来的途径多多少少有点不干净,潘放就逮住这点一口咬定那些都是皇上的东西,就这样一一定了罪。 一时间,镇江城内鸡飞狗跳,乱成一片。 第四天,潘放颁了个条令,叫——等价交换、植树造林。 意思是该囚犯贪了多少钱,就拿多少现银来赎,或去指定的地方种上多少棵树,就可免其一死。于是有钱的人家纷纷凑钱,没钱的人家日夜种树,除了陈良栋,其他人都一一赎了出去。而最后清点他们筹集的赎金,加上之前从陈良栋那儿讹来的二百四十万两,不多不少,正好五百万两。 正好是颜玉之前对外宣传的国库拨银额。 此事回馈到都城,林惜文与宇文睿却笑了。 林惜文道:“拿钱也就罢了,这种树是怎么回事?” 宇文睿道:“惜文有所不知,镇江之昕以今年大旱,乃是因为大量森林被胡乱砍伐了的缘故。镇江城外原本绿阴一片,但因为那木头值钱,所以老巡抚就命人私下砍树运去兴兰贩卖。等到那陈良栋上任时,树已经砍得差不多了。” “如此说来,那陈良栋挺倒霉的了?”林惜文道。 宇文睿摆手道:“惜文可知那老巡抚是谁?” “是谁?” “是陈良栋的亲叔父。而老巡抚告老之后,就定居在镇江城内,这次抓的名流里,他也有份的。” “那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吞进了多少,合该他全部吐出来。”林惜文笑道。 最后,宇文睿笑眯眯道:“潘放和颜玉,这事办得着实漂亮,人也得罪够了,买粮赈灾之事朕另派人接手,让他们两个,早日回来吧。” “是,皇上圣明。” 第二天的朝堂上,宇文睿另选了两名资格老口碑好的官吏前往接手赈灾一事。 就这样,镇江之难,于短短的十五天内,迅速搞定。 两位功臣在鲜花与掌声中,回到了都城。 至于颜玉说的让姬漓白白赚了几十两白银又是怎么回事? 再说姬漓驾舟离开镇江时,在船上写了封信,大致内容是:“朕费尽九牛二虎之力,遍寻四国,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被朕找到了《列女传仁智图》的真迹,最难得的是保存完好,丝毫没有损坏。因此一口价一百万两,汝买是不买?” 对了,那封信的收信人是——錖兰的景阳王。 一月后,景阳王,欣喜若狂,回复日:“买!” 四月初三,桃花烂漫时,宇文睿设宴于宫中为潘放颜玉庆功。 林惜文身为皇后,一并列席。 宴席进行到一半的时候,颜玉便寻了个借口转身告退。 林惜文看在眼中,连忙起身,追了出去。 明月高悬,夜风冰凉,不知不觉中,已是春天了。 殿内的喧闹,越发凸显出外面的清冷,林惜文叫住颜玉,见他在距离自己一丈远的地方转身,一瞬间,竞觉得有些陌生了。 他……长大了。 天庭更加宽阔,眉眼更加深邃,童稚仿佛只在这张脸上轻轻停留了一瞬,便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远超于其年龄的犀利与高洁。 他就那么一只手垂在腰畔,一只手负于身后,后背笔挺,站姿端正地看着她——像个大人一样。 很难描述这一幕对林惜文来说是何感觉,有点欣慰,有点酸涩,还有那么点怅然若失,但最终全都化作了微笑。她对他笑,走过去,从怀里取出一个非常精致的锦囊。 “是什么?”颜玉皱眉。 “你打开看过了不就知道了?”林惜文眨眼。 颜玉狐疑地瞪了她一眼,接过锦囊,打开来,表情明显一呆。 锦囊里,是一块玉。 颜玉将目光从玉上转到了林惜文睑上。 林惜文笑了笑:“我送你的这份生日礼物,你不喜欢么?为什么这么恶很狠地瞪着我?” “你怎么得来的?还有……你怎么知道……我的……”声音越说越低,到了最后两个字时,几不可闻:“生日。” “玉是我从煜王府带回来的。而你的生日……是宇文睿管家告诉我的。” 颜玉垂下眼睛,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这玉,你给了我,是不是要我完成对他的承诺?” 林惜文叹了口气,仰望着夜空中的明月,幽幽道:“煜王令,曾经名扬四国,但凡拿这块玉来找宇文珏的,无论提出何要求,只要不违背仁义忠孝的,他都会答应。颜玉……” 林惜文的话还没说完,颜玉突然间一手握住了她的脉门。 第一百七十七章、孩子 “你做什么?”林惜文有一时间的怔愣。 颜玉却瞪了她一眼,道:“别说话!” 林惜文看着他一副人小鬼大的样子,虽然想笑,可还是乖乖的停住了,不再言语。 颜玉在她的脉门上搭了一会儿,才道:“还好。” 而且,他的面容,也稍微的松了松。 林惜文奇怪颜玉的表情,便问:“是不是我体内的毒还没有清干净?” 颜玉摇了摇头。 “那是什么?” 颜玉也不说。 他换了个话题:“我在镇江看到了姬漓。” 林惜文点了点头,她道:“我知道。” 两个人一阵沉默。 林惜文又问:“他……葬在什么地方?” 颜玉想到姬漓的回答,不免气恼,这样的话,他是说不出给林惜文听的,想了想,便道:“姬漓在某些方面而言也算是他的知己,你放心。” 时至今日,林惜文在看到颜玉,想到宇文珏的死,她就好像变得不再那么难以忍受和痛苦。 佛家总说要悟要悟,林惜文想,自己也许就是在那一刻,悟了。 领晤到这个人终究是从自己的生命里逝去了,再也不会归来;领晤到宇文珏也应该说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因为,他在自己心里;领悟到人生原来就是一场不停地抛弃与纳新的过程。 在她第一次见颜玉的时候,怎么会想过,她和颜玉怎么会有这么一天,无话不谈呢? 一想到这点,林惜文唇角的笑意就变深了,令她的五官棱角看上去异常柔和温暖。 颜玉看在眼中,忽然有那么一瞬的迷离,为了摆睨这种异样的情绪,他皱了皱眉头,一本正经道:“我有话要对你说。” “我在听呀。” “严肃点。” 林惜文见他一副人小鬼大的样子,忍不住扑哧一笑。 果然,颜玉的眉头皱得越发深了,然后,低声说了一句话。 这一句话后,林惜文的笑容立刻消失了,一颗心,像沉入水中的墨汁,荡漾着、散溢着,幽幽地沉了下去。 颜玉说的是—— “宇文睿从头到尾都知道,四哥他不会反!” 林惜文懵了好一会儿才能重新整理思绪,颤抖着反问:“什么?” 颜玉环顾了下四周:他们站的乃是凤栖湖的正东方,为了便于观赏风景的缘故,这一带的岸边并没有栽树,而是修筑了半人高的栏杆。 另一头,就是设宴所在的大殿。也就是说,此地十分空旷,没有可以隐藏的地方,无论从哪边来了人,都可以第一时间看到。 因此,考虑到不可能有第三人偷听到他们的谈话后,颜玉才开口继续说了下去: “我之昕以回来得这么晚,是因为镇江事毕后,我去见了杨子厚,并让长攻去查了一些事情。最后证实,虽然四哥死之前的一切举动都好像属于他的势力在朝都城迈进,实则,这些人都是奉而移。而且,四哥并无多少余财,他的煜王府,看似奢华富贵,实则,库里根本就没有什么银子。” “怎么可能!”林惜文发出一声惊呼:“如果杨子厚他们的调动是宇文睿的旨意,那么就是说宇文珏在最后是呆在煜王府根本就没有任何举动的!” 颜玉点了点头,而且,长攻告诉了我一些事情:“大周二年,都尉将军更替,晋级者三十七人,全是天子门生!” “请注意,他们是天子门生,虽然是四哥觐见的名单,但并非他的势力。” “安州廉亲王兵力直属皇上调动,边关设防,虽然是四哥的封底,但是四哥无调动一兵一卒的权力。” 林惜文捧住了自己的头,呻吟道:“等等……你且等一等,让我好好想一想……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宇文珏从来都没有要反的迹象,而且,他也无力造反,并且,宇文睿是清楚的知道这一点的,这些年,宇文珏替他做了很多事情,但从未真正将权力揽在自己身上,对宇文睿而言,宇文珏煜王的地位丝毫不足以撼动他的帝位。” 林惜文握住自己的双手,只觉一颗心扑通扑通,快要跳出啕口。 这、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颜玉点点头:“我原是想,如果四哥没有劝的话,那应该是很有钱,钱多的足以让皇上对他防范,可是……我也查过,四哥根本连钱都没有,一个相对无权,也没有钱的王爷,如果仅仅是因为他的聪明和智谋,是不该让皇上起杀他之心的!” “可是……国库是真的空了啊!” 林惜文每日跟着宇文睿上朝下朝,国库空虚是不是真的,一看数据便知,不可能造假,宇文睿也没有理由说这个谎。 颜玉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问道:“你见过皇上身边的暗卫吗?比起长攻如何?” 林惜文原本就是一点就透的聪明人,听了这个后,立刻就沉默了,过得片刻才答道:“若论间谍之术,长攻不及,但若光论武功,长攻应该可以与之持衡。” 颜玉道:“长攻此人,四哥身边也只有这么一个,而皇上身边…… 颜玉说到此处,讽刺一笑:“可不要跟我说他们都是堂堂正正地从御林军里训练出来的。” 林惜文垂眼看地。 是啊,宇文睿身边的暗卫,必定同长攻一样,自小培训。 而从这次这些暗卫及时能从镇江得到第一手消息报告给宇文睿来说,这样的资源皇帝有很多,那么是谁,在替他秘密训练那些死士?又是谁,在源源不断地提供这些人才给宇文睿?不管是谁,有一点很明显,那就是——钱。 做这种事情,需要大量的钱。 而这种钱,是不会记在明账上的。 “你的意思是,国库的钱其实并没有被谁贪污掉,而是用来训练暗卫以及其他不可告人的支出,反过来花在了皇帝身上?”林惜文终于抓住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颜玉毫不犹豫地点了头:“是。” “那么皇上应该是对这些钱的去处最心知肚明的人?” “是。” “但在,宇文珏一没有弄权,二没有贪钱,宇文睿为何一定要杀他?” 颜玉直直地盯着她,目光里露出了几分同情。 虽然他没有再说是字,但林惜文的心,一下子就碎了。 她的身体摇晃了几下,几乎站立不住。 颜玉下意识地扶了她一把:“你没事吧?” 林惜文扶住岸边的栏杆,勉强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从湖而上吹来的风很凉,她觉得好冷。 颜玉打量着她,又问了一遍:“你还行吗?” 林惜文先是摇了摇头,复又点头,双手紧抠着栏杆上的石雕,几乎都要抠出血来,开口,声音几乎是血淋淋的:“为什么?皇上……为什么一定正要宇文珏死?为什么?” 颜玉凝视着她,一字一字缓缓道:“这个答案,就要由你,来告诉我了。” 林惜文眼前一片朦咙,她连忙闭上眼睛。不行,不行,大夫说过的,一定要保持心绪平稳,否则,这眼睛就废了。 眼睛废了本没有关系,只不过,不能是现在。 现在,还有一堆事情等着她去做,一堆秘密等着她去查,她绝对不能在这么关建的时候倒下去。 绝对不能! 林惜文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中的,是颜玉难得一见的担忧表情,但那份担忧在看见她睁眼后,很快就隐去了,变成了冷淡:“总之,这就是目前所查到的,如果还有其他消息,我还会告诉你的。” 说完,颜玉又道:“林惜文,你好好的……好好的保重自己,不要乱吃药,不要让别人给你诊脉,不要乱吃东西……” 又来了! 林惜文诧异,为何颜玉一直都要如此仔细的叮嘱她的饮食起居,还让她保重。 可惜,林惜文让颜玉失望了。 林惜文回去当晚就病倒了,高烧连连,一连昏迷了三天三夜。 她在睡梦中抓着一个人的手,不停地呼喊与哭泣,那人很温柔地应着她,为她拭泪。而当她醒来后,问尛儿,尛儿很惊讶地表示根本没有那么一个人。 不过尛儿告诉林惜文,她病时,都是颜玉来给她诊脉的,别人颜玉一律不让靠近。 她的药,是颜玉自己抓,自己煎,并亲自喂的。 宇文睿并无微词。 因为在林惜文生病的期间,唐嫣那边传来了一个好消息! 唐嫣怀孕了! 并且,自唐嫣怀孕之后,她再也不骂宇文睿了,甚至,还很依赖他。 宇文睿也是让颜玉给唐嫣诊的脉。 看得出来,他很高兴唐嫣怀孕这件事。 林惜文想,能不高兴么,这是他宇文睿的第一个孩子,而且,还是唐嫣生的。 待林惜文病全好了之后,她想着,是不是该去看看唐嫣。 而就是在这个时候,林惜文也想到了一件事,但也是电光火石之间。 想着,林惜文对尛儿说:“你去把颜玉给我找过来。” 尛儿连忙去了。 此时的颜玉正在琉璃殿与唐嫣诊脉,尛儿去的时候,唐嫣讪讪的收回了手,对颜玉道:“玉公子的医术果然超群,皇后娘娘一醒,便想到你了。” 宇文睿听说林惜文醒了,便招来尛儿询问:“她可好?” 尛儿低着头,道:“娘娘刚醒的时候精神还是不错的,本来还想来琉璃殿看看的,可突然又开始晕了,所以,便差了奴婢来请玉公子,娘娘是不知道玉公子在琉璃殿的。” 唐嫣一听,娇笑道:“如此一来,玉公子便去吧,那可是皇后呢!” 第一百七十八章、生命的奇迹 颜玉不言不语,等着宇文睿的发话。 宇文睿倒是满意颜玉这点的,便道:“你去吧,看过之后来回朕。” 颜玉这才点头:“是。” 随即,跟着尛儿离开了。 颜玉一走,唐嫣半躺在芙蓉塌上,不由的眯了眯眼睛。 宇文睿抚上她的长发:“嫣儿,想什么呢?” 唐嫣眼神像猫一样的看着宇文睿,娇笑了一声:“皇上,臣妾突然觉得无趣的很,都说珠落玉盘的声音最好听,臣妾想要听听了。” 宇文睿抚掌而笑:“又有何难,珣喜……” 猴精一样的珣喜连忙上前,不用宇文睿交代,便叩首道:“奴才知道娘娘的心思,奴才这就去办!” “小兔崽子!” 唐嫣笑骂了一声,换来珣喜的一句:“谢娘娘赐名。” 唐嫣笑的更开心了。 瞧瞧,宠妃呵! 笑容里,唐嫣的眸中闪过一丝狠毒,手,不自觉的覆在了自己的小腹之上。 颜玉到了林惜文这儿的时候正好是中午,有宫女摆了饭菜,林惜文没什么胃口。 她招呼的颜玉过来用饭。 并让所有的宫女都下去了。 大殿之内只有她和颜玉。 颜玉坐了下来。 林惜文给颜玉添了一碗饭,颜玉看着她,有些摸不准。 “先吃饭。”林惜文说。 颜玉拿起了筷子,对林惜文道:“你也多吃点。” 林惜文眯着眼睛点了点头。 一时间,两人无声,只有筷子碰到碗碟的轻微声音。 等颜玉放下碗的时候,林惜文才开始说话:“颜玉,我觉得自己身体不太对劲。” 颜玉怔了怔。 林惜文又说:“你告诉我,是不是因为上次中毒没有清好的关系?” 颜玉想了想,面上有些不自然。 最终,唇动了动,才说:“你有没有想过……新的生命?” 林惜文想到为何颜玉总是叮嘱她要好好照顾自己,要吃好,睡好。 她问:“是不是,在你去镇江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颜玉点了点头。 颜玉问:“我不想告诉你,是因为……” “你觉得这个孩子是宇文睿的?你知道我留下来要报仇,你是不想让我为难?还是怕我不替宇文珏报仇?”林惜文反问他。 颜玉不说话。 他是怕林惜文为难的。 毕竟,要她亲手杀了孩子的生父…… “颜玉。”林惜文突然她闭了闭眼睛,说“我和宇文睿,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什么。” 颜玉陡的睁大了眼睛:“你是说……” 林惜文笑了:“生命是一种缘分,一个孩子和母亲的相遇也是一种缘分。” 她下意识的,抚上了自己的肚子:“这个孩子,是宇文珏的。” 生命是一种缘分,一个孩子和母亲的相遇也是一种缘分。生孩子最重要的是做母亲的心里准备,你欢迎这个生命吗?先不要说是否对他负责,能否给他良好的教育,有没有能力给他最好的、最优异的,很多事情不是你想就能做到,假设的东西太多,但往往,很多假设与我们遇到的会有所不同,只要你从内心里表达对他的欢迎,你就可以要了。 林惜文坐在这儿,慢慢,慢慢……任由一种类似于讶异慌乱但却无比惊喜的情绪淹没她整个人。 一种叫做‘未来’的东西已经渗进了许多沉柔的感绪在里面,她可以肯定的是,她是想留住这个孩子,一种缘分,一种和自己血脉相连的缘分。 一直以来,从她初来到这个世界,她就一直把自己定义为一个过客的身份,这里,没有她最亲近的人……不,应该说,哪里都没有。 没有父母,没有朋友,没有家人,没有任何东西是能够融入她的骨血,让她无法分割的,无论是在现代,还是在这儿。 可现在,一切都会不同,她的身体里正在孕育一个生命,这个小生命是从她的骨血里分割出来的一部分,他们息息相关,他们紧密相连。 “颜玉。”林惜文从来没有想过,她和宇文珏,还能有这样的联系:“这个孩子,是宇文珏的!” 是那一次! 林惜文突然哭了。 颜玉笑了。 原来,他一直担心的事情并不存在。 这个孩子,是四哥的! 可是,另外一个问题,接踵而来。 “你……现在孩子已经三个月了,再过些日子,你有没有想过,怎么去瞒皇上。” 颜玉蹙着眉,这才是问题所在啊。 林惜文抬眼,看向颜玉:“既然瞒不住,那就,不需要再瞒了!” 颜玉看着她:“你是说?” 林惜文道:“我让你配的药,如何了?” 颜玉的心一沉:“现在……你觉得是好时机吗?他对你……” 林惜文闭了闭眼睛:“我不行,不代表有人不行,就看她如今,还愿意不愿意了。” 颜玉不说话了。 林惜文突的抬起了眸子:“颜玉,我和你不一样,这件事,我本不想牵扯你进来的,我怕你会愧疚,如果你不愿意的话……” “不。”颜玉再看向林惜文的时候,坚定道:“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我答应了四哥的事,我能做到。可我和你有一点是一样的,我忘不了。我愿意做我四哥那样的人,好在,唐嫣不是怀孕了吗,那样,很好。” 林惜文知道,颜玉和她想的一样了,就不再多言。 时间又过去了十日。 这期间,林惜文去看了唐嫣一次,身为皇后,妃子怀孕,理应照拂。 不过,也仅仅是这一次而已。 从进去琉璃宫到出来,也不过是一炷香的时间…… 宇文睿再见到林惜文的时候,不免笑道:“你可真是连皇后的样子都懒得做了。” 林惜文扬了扬眉,反问:“皇上希望我如何?” 宇文睿看着她:“你不喜欢孩子吗?” 林惜文下意识的想要去摸自己的独自,可她克制住了,反问:“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宇文睿道:“你是皇后,这个孩子生下来,你做娘吧。” 林惜文一怔,他的意思,是让自己来养唐嫣的孩子! 林惜文没有说话。 “你不愿意?”宇文睿看着林惜文的反应。 林惜文抬头,对宇文睿笑了笑,摇摇头,只是,但没有说话。 宇文睿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林惜文这摇头是同意还是不同意,不过,现在说什么都还早。 他想了想,又说了一件事:“惜文,朕想封嫣儿为贵妃,你有意见吗?” 林惜文的眉毛抖了抖。 贵妃啊,这么快就来了…… 林惜文对宇文睿扬起一个笑容,温柔而婉约:“您是皇上,皇上想要宠爱哪个女子,想要给哪个女子名分,都是皇上一句话的事情,皇上无需询问任何人的意见,只要您喜欢,没有什么不可以。” “好,好一个只要朕喜欢,没有什么不可以!” 宇文睿抚掌而笑:“惜文,朕做了这么多年黄帝,就听到你这句话最痛快!一个月后,朕要封嫣儿为贵妃,无人可挡。” 林惜文点头而笑。 册封贵妃是后宫大事,第二天,林惜文便将这事宣告六宫,众妃嫔议论纷纷,可没有人敢说什么。 宇文睿这段时间对唐嫣的宠已经到了一个极致。 无论唐嫣的饮食还是补药,事无巨细,件件过问。 而唐嫣,更加依赖宇文睿。 她的补药,一定要宇文睿亲自喂,才愿意吃。 宇文睿对唐嫣此转变自然是又惊又喜,每日除了早朝之外,都待在琉璃宫中闭门不出,陪在唐嫣身边,悉心照颐。 其余的政事,则是由林惜文负责每日同新选的辅政之臣开会,将会议的结果知会宇文睿,再将宇文睿的决定通知辅政之臣。 时间,就在这忙忙碌碌中过去了。 林惜文怀着孩子三个月的时间,正是孕初期反应最为强烈的时候,可人前人后,她只能极力的压抑着,连一点不适都不敢透漏。 宇文睿虽然每日都陪着唐嫣,看似是林惜文过多的干涉朝政,其实,她的作用同那些辅政之臣并没有不同,甚至连那些辅政之臣都不如,充其量也只不过是个传话的而已。 不过,颜玉不同。 颜玉是游离在朝堂与后宫之间的,他无官爵在身,却有着极为富贵的出身。 他无官,可是却得宇文睿的信赖。 他年幼,却有着惊人的才华与谋略。 加上之前赈灾所立下的功劳,现如今已经是众朝臣所拉拢的对象了。 而此时,林惜文每每去与宇文睿汇报朝政的时候,都是宇文睿在喂唐嫣吃药的时候。 宇文睿很是宠爱唐嫣,她所吃的补药,宇文睿都要亲口尝一尝,才会喂给她。 补品也是。 林惜文将一切看在眼中,不动声色。 而宇文睿却很是享受。 当着皇后的面如此的宠溺一个妃嫔,皇后也不说什么,全程微笑。 这对任何一个皇帝而言,都是极为享受的。 天下的权势,后宫的和谐。 这日,依然如此。 宇文睿不由的多看了林惜文两眼。 放下药碗的时候,也是林惜文话音落尾的时候。 宇文睿并没有让林惜文离开,而是耐心的哄了唐嫣睡去,才对林惜文摆了摆手。 林惜文随着宇文睿走出了琉璃殿。 “这些日子朕没有注意你,你看起来似乎没那么瘦了。”宇文睿将林惜文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 确实,林惜文现在养的很好。 面色红润,身姿也不像以前干瘦,或许是累的有些力不从心,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懒洋洋的姿态来。 林惜文莞尔:“皇上这是取笑臣妾胖了吗?” 第一百七十九章、公道! 宇文睿笑了笑:“那倒不是,惜文,明日就是册封大典了,你告诉朕,朕如果同唐嫣行跪拜之礼,过分吗?” 跪拜之礼…… 林惜文一怔,宇文珏说,他与她从来未行过跪拜之礼…… 宇文睿看着林惜文的表情,以为她是不高兴,毕竟,这样太不把她这皇后之位放在眼里了,按说,林惜文生气也是应该的,可是,他见过了林惜文的大方与顺从……本来以为,他该生气的,没想到,对着林惜文的这样的表情,竟然生出些许的情愫来。 “如果你不愿意……” 不知道为何,宇文睿想要迁就她一次。 没想到,林惜文突然又笑了。 她道:“皇上喜欢就好,惜文不觉得过分。” 宇文睿到嘴边的话硬生生的打住了,他道:“那好。” 正色的长服,以金线绣了凤凰,被灯光一映,美艳异常,凤首在肩头收线,拼凑出高傲的姿态,与头上的珠冠两相映衬。 拥有三干余颗珍珠的长长珠串垂挂下来,举手投足间,熠熠生光。 满室大红,却依旧压不住她这一身华贵行头。 林惜文端坐于正宫中,与宇文睿一起,看着唐嫣一身贵妃的制服,慢慢走来,盈盈一拜。 唐嫣的举动,以及所有人的参拜,都象征了林惜文在后宫至尊的地位,而她却没有丝毫欢喜之意,只是凝望着案头的盘龙巨烛,时间长长。 虽是吉日,可惜天公并不怍美,从早上起就没出过太阳。之前众人还担心会下雨,搞得大典不能进行,不过老天还算给面子,云层重重叠叠,越堆越厚,但却迟迟没下。 想必到了午夜就会下雨了吧……林惜文淡淡地想着这个不相关的问题。 果然,宇文睿是与唐嫣行了跪拜之礼的,只是这礼数相对而言太过诡异。 众人自然是不能见的,所以,宇文睿摒去了宫人与后妃,只留了林惜文一人在宫中。 与她和唐嫣的一身正装不同,宇文睿依旧穿着日常便服,显得很是随意。 现在,琉璃宫中,只剩下了他们三个人。 宇文睿走到榻前,将她与唐嫣一同从头到脚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浅笑道:“都很好看。” 唐嫣似乎有些懒散,懒洋洋的站着。 只有林惜文抬起眼睛,静静地看着宇文睿。 宇文睿随手抄起桌上的酒壶,给自己倒了杯酒,坐下,幽幽道:“哎呀呀,朕的皇后今天,可真是好看呢……就连嫣儿,也比不过了。不过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脸上没有喜气。可是有些怨恨朕了?朕给你赔个不是,来来来,这杯酒就当是朕给你的谢礼。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说罢,将酒递给她。 林惜文伸出双手接了,默默喝下。 宇文睿眼睛一弯,笑得越发亲近了起来“这就对了嘛,喝点酒,你的睑就有血色了。朕的后宫里全是美人,但只有皇后你.最最聪慧可人,与你相处,如沐春风,最是惬意。” 一边说着,一边往她凑了过去,伸出手轻柔地摸着她的脸颊,无限柔情蜜意。而他的声音,也越发低柔了起来:“自你进宫以来,朕还没有好好地宠爱过你,今日良辰美景,嫣儿怀了身孕不易侍寝,我们……不应该虚度……” 林惜文的睫毛如蝶翼般的颤了起来。 这宇文睿,还真是荒唐! 册封贵妃的典礼之上让工人退下与贵妃行跪拜之礼,礼后,却又要宠幸皇后! 宇文睿看见了林惜文的反应,笑得越发开心:“皇后在紧张?别紧张,朕会好好对你的……” 而林惜文放下酒杯,开口缓缓道:“皇上……臣妾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此时的唐嫣,干脆倚在贵妃塌上,像是看戏一般。 “等会儿再问好不好?现在……应该做些别的事情……”宇文睿说着,伸手去解她的衣带,似乎忘了,这里还是琉璃宫了。 林惜文并没有阻止他的动作,只是睁着一双亮如晨星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宇文睿被那眼睛盯得不自然了,只得轻轻一叹,松开了口:“好吧好吧,说来听听。” “为什么……皇上会让我当皇后呢?当时迎我入宫,随便给个妃子的封号一样可以,皇上为何要封我为皇后呢?” 宇文睿眉毛一挑,又笑了,他退后几步,顺手给自己又倒了杯酒,一边慢慢呷着一边漫不经心道:“原来是这个问题,唔,你是让朕说实话吗?” 林惜文笑着点了点头。 宇文睿也笑了:“说起来,是朕不够君子了,朕当时觉得,皇后,是朕的发妻。这就是阿珏最大的遗憾了。” 听了宇文睿的话,林惜文的胸口突然翻滚着一股怒气,她极力的压抑了下来。 “皇上就为了让宇文珏遗憾吗?” 一连番的追问终于令宇文睿感觉到有点儿不对劲儿,他停了下来,看着林惜文异常严肃的表情,哑然失笑,咳嗽几声道:“好,那么朕就告诉你。坦白说,朕真的是平生第一次见到你这样的女子——跟在宇文珏的身边,却不是攀附而生的女子,在去睢国之后也都表现得可圈可点,机智过人,若换了别人,朕不一定觉得特别,可你,不一样。你可知道为什么?” 林惜文摇头。 “因为你没有那些世家女子的的资本。所以,朕不觉得稀奇。” 见姜林惜文出迷惑之色,宇文睿笑了笑:“换句话说,如果你是唐傲雪,她一出生就拥有优于常入的条件,她父亲的权势和人咏,可以让你很容易就办到很多事情,所以,比如傲雪是你做这么多事情,朕不稀奇。但是,一个像你这样生于名门但却是那个家里最卑微的存在的一个女子,却依然能够这样的傲然,这样的独立,这样的聪慧,这样没有一丝作为奴的自卑,也没有作为珏宠爱的女子的自傲,这才让朕觉得特别。” 林惜文的目光闪烁了几下。 宇文睿轻轻一叹,声音变得温柔了起来:“所以,在你入宫时,朕就对自己说,朕要保持着你这份特别,既然你的出身如此的卑微,那么,朕就要让你做这后宫里最尊贵的女人!” 林惜文抿着唇,眼圈微微有些泛红:“那么皇上……为什么你会对我这样卑微的身份如此的在意呢?” 宇文睿的眉头皱了起来“惜文,你究竟想问什么。” “是不是因为皇上自己也是卑微者,所以会感同身受呢?” “砰”的一声,酒壶被打翻了。 宇文睿一下子站了起来,盯着林惜文,表情严肃。 而林惜文,依旧坐在榻上,连睫毛也没颤一下地继续道“皇上在奇怪?在恐惧?在想为什么臣妄会知道这件事?对不对?” 宇文睿沉下脸道:“林惜文,凡事要有度!” 林惜文睁着一双水晶般剔透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然后忽然笑了。她五官柔和,因此鲜少有太过尖锐的表情,但此刻唇角轻轻一扬,眼皮微微一耷,却是笑得异常冷酷。而在那样冷酷的笑容里,艳若春花的红唇扯出优美的弧度,一字字,尽是冰凉:“皇上,太妃恐怕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是被自己的亲生儿子给毒死的吧!” 宇文睿的睑一下子变了颜色:“你……你说什么?” “入宫前我倒是不知道宫里有一位太妃的,而且,人人都说皇上仁义,这位太妃自先皇后去世后一直照顾皇上,所以皇上登基后虽然没有封太后,但也依照太后的待遇来养着这位太妃,可是太妃身体一直硬朗,不过刚刚四十岁的年纪,就突然去世,不免太过奇怪了吗?” 宇文睿眼中闪过一道凶光,冷冷道:“林惜文,你究竟想做什么?” “做什么?”林惜文双足落地,缓缓地站了起来,长长的裙裾一下子覆没了地面,她轻扣双手,一步一步走过去,以一种皇后的姿态,平视着当今大周最尊贵的君王,不卑不亢:“皇上,今天可是黄道吉日呢,所以皇上选了今日为唐嫣册封,而臣妾,也选了今日,向皇上讨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面对如此咄咄逼人的林惜文,宇文睿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 “公道。” “什么?”宇文睿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于是林惜文又说了一遍:“公——道——惜文说的是公道。皇上不知道这是什么?也对,皇上素来任性妄为,唯我独尊,永远只看得见自己的伤口,又怎会感应到别人的委屈呢?” 宇文睿脸上闪过怒意,但很快就压抑了下去,不怒反笑道:“好。继续说。联倒要听听,朕究竟是怎么亏欠的‘公道’二字!” 林惜文没有被他的气势吓到,微微一笑:“好啊,那咱们就先从咱们的贵妃唐嫣说起吧。贵妃真的很美呢,惜文从都城到安州再到睢国,见到了各种各样的美人。但是,都没有唐嫣美的这么纯粹,这么干净。” 宇文睿“哼”了一声。 “这么美丽的女子,当然天生就该属于皇帝的。所以,皇上理所当然的在见到唐嫣之后一定要把她弄到宫里来,做您的宠妃。” 宇文睿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按捺不住道:“朕……根本不是你说的那样!朕对嫣儿……” 说道这里,宇文睿忍不住看了唐嫣一眼,而唐嫣,正含笑看着他,可……他能从哪笑容里看到,唐嫣笑的,有多毒! “不是我说的这样,那是怎样?皇上难道想说你们是真心相爱?” 第一百八十章、宇文睿的真像 林惜文看着灯旁的宇文睿,心里对他失望到了极点:“皇上,看看唐嫣,看看她现在都变成什么样子了!她还有你初见她时的那种纯净吗?真喜欢一个人,怎么忍心她那个样子?在她听到宇文珏死的那的那一刻,皇上没有看见她睑上的表情吗?皇上觉得她是故意要骂你吗?皇上觉得她是在出其不意的邀宠吗?难道皇上觉得,天下女子只要你看上的你就能够不管不顾的弄进宫里吗!” “那叉怎样!”宇文睿一下子跳了起来,不顾形象地吼道,“朕是帝王!帝王是什么?就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工臣,全天下都是朕的!更何况是一个女人!她倾心宇文珏又如何,谁让他宇文珏不是皇帝!” “为什么宇文珏不是皇帝而皇上是,皇上不是最清楚的么?”林惜文轻轻一句话,却令得宇文睿整个人重重一悸,然后,静了下来。 宇文睿喘着气,坐回到桌边的座位上,瞪着她,平复了许久才道:“你果然是做足了功课的啊……好,那么朕就看看你的功课究竟做到了何等程度,能打几分。说吧,说啊!” “宇文睿不是皇帝的理由很简单——他先天不足,还在母胎里就中了毒,他不够健康,所以,他不能做皇帝,连先帝最宠爱的余姚夫人之子,也不能做皇帝,因为他们中了同一种毒!” 烛光跳跃着,照得宇文睿的睑,明明灭灭。 林惜文深吸口气,道:“原来,我以为是先皇要毒先皇后,可,先皇那样宠爱余姚夫人,怎么连余姚夫人也舍得下手呢?唯一的真像就是,毒是,别人下的!唯一的目的就是让当时同事怀了孩子的皇后和余姚夫人不能顺利诞下皇子,那么,也就没有人同她的儿子,也就是你——宇文睿争夺帝位!” “你胡说!” 林惜文轻轻一叹:“皇上,我有没有胡说你不是最清楚的吗?要不然,太妃怎么能受皇上如此三跪九叩的大礼呢?” “你!”宇文睿看着林惜文,又看了眼唐嫣,突然对唐嫣道:“你是故意的!故意迷惑朕,好让她去查这些事情,对不对!” 林惜文正要回到他,唐嫣已走过去,将手轻轻地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微笑道:“不必同他解释,我是不是故意迷惑他,对现在来说根本不重要。我要听的……是他到底为何要杀王爷的真相。” 轻轻一句话,又将室内的气氛带回到了原先的阴沉肃杀。 宇文睿眼底闪过一丝异色,然后慢慢地、阴森森地笑了起来:“不会有真相了。 “你,说不出来,”他先指林惜文,后指唐嫣,“而你,听不到。” 林惜文和唐嫣都静静地望着他。 “还在等什么?潘放!”宇文睿沉下了脸。 然而,屋里静悄悄的,除了烛花偶尔进眺,发出呲呲的声音外,再无其他。 宇文睿慌了:“潘放?潘放?潘……” “不用叫了,不会有人来的。潘放不会来,珣喜不会来,外面的侍卫们,也都不会进来。”林惜文淡淡道。 宇文睿颤声道:“你、你把潘放弄哪里去了?” 林惜文道:“潘放啊……皇上以为,一个自小被变相当做质子而被迫留在宫中的潘家长子,就这么忠心耿耿吗!” 宇文睿脸色一变:“不可能!潘放……潘放是和朕一同长大的啊!” 林惜文冷笑:“一同长大?唐傲雪还和皇上青梅竹马,宇文珏还未皇上呕心沥血,下场呢?” “你当时推举颜玉去赈灾的时候就应想到了,想到了朕会让潘放同行!”宇文睿咬牙恨道。 林惜文莞尔一笑:“皇上真是信赖惜文,惜文说什么就是什么?惜文让谁去赈灾皇上就让谁去赈灾了!” “可是……潘放从头到尾都没有离开过暗卫的视线,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会有人及时来禀告给朕,他是怎么……” 林惜文笑容一敛,正色道:“皇上忘了,您的第一暗卫,是潘放呢!” “潘放不会……” “怎么不会?是因为他杀了宇文珏吗?潘放知道您那么多事情,以你的性格,终有一天,当你觉得潘家对你而言再也无用的时候,你会怎么对潘放,又会怎么对潘家。”林惜文说到这里,又笑了起来:“你以为,潘放对宇文珏就无丝毫敬佩之情吗?杀宇文珏,是他的逼不得已,可是,面对同为宇文珏第二的颜玉呢?当他有的选择的时候呢?” “胡说八道!什么宇文珏第二,什么颜玉,潘放是朕的人,他唯一效忠的只能是朕!”宇文睿暴眺如雷。 “那是皇上这样认为的!”林惜文厉声反驳,眼中失望之色更浓:“正是因为皇上从来不为别人考虑,所以只当大家都跟你一样冷血无情,连手足之情都不顾,甚至因为一己私利去残害从小和你一起为你谋划江山之路的弟弟!” 宇文睿被重重地打击到,双腿一软,整个人瘫倒在了椅子上。 他的目光没有焦距地看着前方,喃喃地念了一句:“弟弟?” “是的。弟弟。宇文珏,就算和你不是同一母所生,可他是你的弟弟啊。”轰隆隆的雷声,像是特意应和这句话一般响了起来,紧跟着,深秋的夜雨倾盆而下。 唐嫣的眼泪也一同滑下,柔弱的身躯摇了几下后,踉跄着跌在了锦榻上。 也许,唯一镇定的只有林惜文,但她缩在袖里的手指,也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毕竟,她现在要说的,乃是大周最大的秘密,牵涉之广,干系之重,可以说是古往今来,前所未有。一旦泄露,后果不堪设想。 劈劈啪啪的雨声里,她的声音宛如缠绕在水底多年的水莲,挣扎着盘旋着终于浮出了水而: “皇上是否还记得,在真正的太子没有被害之时,你作为皇上并不知道的皇子所受的一切折磨,这份折磨是不是很像我在顾家一样,没有父母正视你的存在,没有人知道你也是大周的皇子,只因为你娘的一个密谋,密谋残害太子,也就是真正的宇文睿,密谋不让先皇后和余姚夫人再生下健康的孩子……” 室内静悄悄的,听话的两个人固然是词穷声哑,而说话的人,更是心神俱碎。 有时候,林惜文觉得自己已经不在人世了,现在留在这个躯壳里支撑着她说话的,是另外一个人。 不然的话,如何解释她为什么竟然能将这么可怕的故事,说得如此平静?平静得就像是死去了一般。 “一切都如计划进行了,而当时的太子,也就是在你五岁之前的宇文睿,因为先帝极度宠爱余姚夫人,所以,连太子面都没有见过几次,小孩子又是一年一变,唯一对他亲昵的人只有先皇后。可是先皇后生下宇文珏之后,身子就一天一天的坏掉了,大多时间都是昏昏沉沉,醒了,也是顾及着这个同样身中剧毒的小儿子,所以再见到你的时候,你已经六岁了!没人知道,真正的太子已经化为一堆白骨,只要换了你身边的宫女太监,幸而,你长的很像你的父皇,而太子,也是。你们两个,太过相似,恐怕,这也是太妃赌赢的最大的筹码吧!” 轰隆隆——窗外的风雨,像没有明天一般的肆意凌虐着,豆大的雨点,敲打着脆薄的窗纸,让人觉得下一刻,它们就会破纸而入。 寒夜如此彻骨,而室内的三个人,久久不言。 突然的,一记轻笑幽幽地响了起来,接着,变成了冷笑、嘲笑,最后放声大笑。 林惜文和唐嫣一同抬眼望过去,就见坐在桌旁的宇文睿笑得五官扭曲,极是可啼。 唐嫣不禁道:“你笑什么?” “我笑你们一个愚蠢无知,一个自以为是,所以演的这出逼宫戏,拙劣荒诞,真是好笑啊好笑!” 唐嫣面色微变,有些乱了:“你说什么?” 宇文睿根本看也不看她,只是径自盯着林惜文阴笑道:“你竟然说朕不是先皇后的儿子?你竟然说朕不是真正的太子,你竟然说朕与宇文珏不同母亲兄弟?哈哈哈哈,你说的话,就算是真的,谁信!” 林惜文并不慌乱,依旧神色镇定,目光清明,淡淡地开了口:“既然是事实,就算瞒的再好,也会有痕迹留下,如果不是因为皇上发现所留的痕迹,怎么会痛杀宇文珏呢?皇上,你所忌讳的证据呢?”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有本事就自己去查啊!你不是很厉害么?你连太妃的死都能疑心,那么……”宇文睿突然收口。 但林惜文没有放过他这一瞬的失言,立刻道:“是啊!太妃那样的人,您应该早就恨之入骨了,为什么还要当太后一样养着她?” 宇文睿紧紧闭上了嘴巴。 林惜文盯着跳跃的烛光,默默地出了会儿神,然后悠然一叹,道:“我明白了。” 唐嫣看看宇文睿又看看她:“明白什么了?” “我有一个一直未能解开的疑惑,现在,终于明白了。”林惜文说着瞥了宇文睿一眼,扬唇一笑:“还真要多谢皇上提醒啊。” 宇文睿的脸变得很难看。 唐嫣追问:“你到底明白什么了?” 林惜文直起身来,以嫣红的烛光为背景,以窗外的风雨为配乐,扬起她流金泻玉的长袖和裙摆,痛道:“我明白了一个事实——为什么我入宫之后半年皇上只是软禁了宇文珏并没有杀他,而在我中毒之后,宇文珏同皇上一起跪着送太妃最后一程之后,皇上就要如此果断的痛下杀手!” 第一百八十一章、帝王之心 最后一句话,回响在空荡荡的皇后寝宫内,又一记霹雳闪过,照得宇文睿的睑,极尽苍白。 “皇上杀煜王给世人的理由是煜王要造反,但事实是否如此呢?” 林惜文眼底泪光闪烁,声音也一下子变得悲戚起来。 “在颜玉被派往镇江赈灾之时,为了钱他可以说是想破了头颅.他一开始的目标并不是欺诈陈良栋,而是从煜王府拿钱,毕竟是煜王抄了唐家啊,那样一个世家,可当时煜王抄了唐家之后国库是没有进账的,这也是皇上后来说要杀煜王的一个理由。可是,最后的事实是——王爷没有钱。不仅如此,王爷还没有权。是不是很意外?” 林惜文顿了顿,继续说道:“明明是权倾大周的煜王,明明是能够摇旗呐喊要造反的煜王,竟然无权也无钱?怎么可能?没有钱,没有权的一个虚名王爷,怎么能够造反,怎么能让皇上就这样不顾一切要杀了他呢?” 林惜文话到此处,定定的看着宇文睿。 “因为,就是因为太妃的突然去世,让宇文珏发觉了一些事情,加上宇文阙也中了子母莲花毒疑惑……一些事情被宇文珏想通了。这也就是,皇上连遗诏都不让江玉珩逼问出来,硬生生的让潘放去杀了宇文珏的原因!” 宇文睿发出一声嗤笑。 林惜文直直地凝望着他的眼睛,轻轻道:“皇上,你说我明明出身富贵却要受奴役之苦,这点最特别,那是因为你从我身上看到了你的影子——因为,我在顾家的日子与你五岁之前在皇宫何其的相似,可是,我从死牢里出来是为了保住顾家,而你,却要杀了曾经对你好的每一个人。” “我为什么不能杀他们?” 宇文睿眼中露出极其憎恨的表情,眼角抽搐道,“就凭我身体里流的是宇文家的血吗?真是可笑!那是什么母亲,为了谋划自己的太后之位,牺牲自己的儿子!五年!我见不得光的在皇宫里生活了整整五年!” 宇文珏痛道:“身为皇子,我缺衣少食,受尽屈辱!是谁让我变成那样的、又是谁在我出生之前就把我的命运安排好的?好,既然他们推我坐上这九五之尊的宝座,就该承受相应的后果。后来,就算我成功的代替了太子,让自己成了宇文睿又如何!我要担惊受怕,生怕别人认出我不是太子,我不敢亲近父皇,不敢亲近母后,更不敢去见她……我的生母!” “只是孩子的我也渴望我的母后像对珏一样待我,怕我吃不饱穿不暖,怕我生病怕我痛,可是,我不敢!我怕她认出我不是她的孩子,我只能和她疏离,学习该是太子学习的一切。我只能看着珏享受她给温暖!而我的生母,她以为我会感恩,报答她?做梦!我之前羽翼未丰,所以还得倚仗她,依仗宇文珏,但现在不一样了,天下都是我的!权势也都是我的!我所受过的苦难,我要一点点地讨回来。” “生了我却没有养育我的母亲算什么?陪我一起长大共经风雨的兄弟算什么!我才是皇上!一切动摇我根本让我无法在稳固地位的人通通该死!” “这是他们欠我的,他们一生一世都亏欠我的! 林惜文看着昭尹嘶喊,也不劝阻,就那么淡淡地看着。 宇文睿……当他决心要杀宇文珏的之前,在宇文珏找到他向他对质,问他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的时候,宇文睿也这样对宇文珏嘶吼过,令得宇文珏最终心如死灰? 人,与人,果然是……不一样的啊…… 有那样的宇文珏。 也有这样的帝王。 林惜文忍不住苦涩一笑,低声道:“是啊。因为太过痛苦,因为太过沉重,所以,就要让身边所有的人都死掉才能抹掉你不愿承认的一切吗?” 宇文睿眼角一抽,似被最后一句话给击中了。 林惜文看着宇文睿,轻轻道:“你可知道,他死时是怎样告诫颜玉的吗?他让颜玉效忠你,他说,你们身上留的都是宇文家的血,而宇文家的根本,就是大周!他让颜玉辅佐你,让你成为一个好的帝王,他让颜玉放下仇恨,放下固执,他不愿意让姬漓救他,他愿意死……因为他知道,即便他活着,他不能再踏入大周的土地,因为,你是大周的王,是你要他死的,因为……别处非故土……” 夜风凄冷。 春寒料峭。 林惜文仿佛又回到了宇文珏临死的那一幕,颜玉痛哭的声音一声声的传来…… 渐渐的,呜咽的哭声,从颜玉身上逐渐消退,在唐嫣身上逐渐清晰。 林惜文眨一眨眼,自己原来还站在琉璃宫中,讲述这段对她来说最心乱如麻的过往。 她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唐嫣的头,唐嫣下一刻就抬臂抱住了她,将头埋入她怀中,哭得泣不成声。 林惜文轻轻道:“我也没有见到他临死最后一面,不过,他走的应该不悔,因为,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他可以活下去的,只是,他放弃了。” 唐嫣,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往她怀里埋得更深了些。 潮湿的水渍顺着衣料很快扩散开来,林惜文看着自己往下滴水的衣角,怔怔地想着唐嫣到底流了多少眼泪,才能连她的衣服都给湿透了? 而这场悲剧的始作俑者,坐在一旁冷冷看着自己的两个妃子痛哭,忽然挑眉一笑,笑得满是恶意: “很痛苦吧?很愤怒吧?哭吧。尽情地哭吧。反正你们也只能哭了。朕就是要他死,怎么着?朕就是忘恩负义,怎么着?你们知道了这一切,但又能奈朕何?” 林惜文长长一叹。 宇文睿听了越发得意:“如今,所有的绊脚石全部铲除了,听有的权力都在朕自己手中,顺我者生逆我者亡!告诉你们,朕不但要成就大周的皇帝,等时机成熟了,还要吞并其他三国给你们看看!联是千古第一帝王,朕将会是第二个始祖!朕……” 正喊到这里,突然面色大变,捂住胸口,满睑的不敢置信。 “朕、朕……朕……”他伸出手想要抓住桌子,但结果却是整个人都往地上倒了下去,手脚软绵绵的,竟然使不出丝毫力气。 宇文睿震惊地瞪着林惜文,嘶声道:“你对朕做了什么?做了什么?做了什么!” “你为什么不问问我对你做了什么?” 说话的是一直埋在林惜文怀中哭泣的唐嫣,只见她停止了哭泣,慢慢地推开林惜文,将脸庞转了过来。 欺霜赛雪的肌肤,令得她的眉眼显得更加深黑,黑白两色,在她睑上拼凑出极致的一种美丽,那美丽勾魂摄魄,也彻骨冰寒。 宇文睿呆了一下:“你……你……你做了什么?” “臣妾的那些药很好喝吧?皇上对臣妾真好,臣妾所有的药,呈上都先尝一口,然后再喂臣妾……”唐嫣一边说着,一边站了起来,一步步地朝昭尹走过去。 宇文睿连忙用双臂撑着自己往后退,嘴里惊恐道:“药?什么药?” “皇上忘了?臣妾这些天来所服食的那些药啊。” “药、药怎么了?怎么了?” 唐嫣语音悠然,像在说别人的事情一般:“药里有毒。” “胡、胡说!你明明也喝了!” “是啊,臣妄也喝了,如果臣妄不喝,皇上怎么会喝呢?” “你……你、你究竟想干什么?” “干什么?”唐嫣抬起头,有那么一瞬间的茫然,但很快就又笑了,低下头,用一种几乎可以算得上是温柔的目光,凝望着宇文睿道: “皇上不是很喜欢臣妾吗?皇上为了得到臣妾盖了如此精致华丽的琉璃宫,臣妾好感动的,真的。臣妾不想活了,但又舍不得皇上,想了很久,只好决定带皇上一起走。皇上,你愿不愿意跟臣妾同年同月同日死呢?” 说着,俯下身凑了过去。 但宇文睿却越发惊恐,双腿乱瞪地想把她踢开:“滚!滚!不要靠近朕!不许过来!不、不要……” 唐嫣从怀里取出一颗药丸,用诱哄般的口吻柔声道:“皇上不要怕,这是最后一服药了,只要吃下去,就什么痛苦都没有了。来,和之前一样,皇上先吃一口,臣妾吃剩下的……” “滚开!滚开!你这个疯子!疯子!朕不吃!你要死自己去死,朕才不会……放开我我……”宇文睿拼命挣扎。 唐嫣脸上被他打了几下,身上也被踹了几下,却像是毫无痛觉一样,不以为然地直起身仰天大笑道:“看看,这就是所谓的喜欢。皇上,你对臣妾的喜欢,原来也不过如此嘛!” “滚开!你快滚开!来人啊……来人啊……”宇文睿嘶声大喊,但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却不像他所预想的那样高亢,反而哑哑沙沙,几不可闻。 一旁的林惜文将这一幕看在眼底,只觉世事嘲讽,莫过于斯,而世事悲凉,也莫过于此。 生死关头,宇文睿本性暴露无遗,他,还是那个自私的帝王,在他心中,美人,恩宠,全比不过权力和江山。 宇文睿,最爱的,只有他自己。 所以,他这段日子以来对唐嫣的好,也不过是帝王的一时心血来潮罢了。不必感激,也不用内疚。 想通了这一点的林惜文,深吸口气,缓缓开口道:“别闹了。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在天亮之前,我们要处理完这里的一切。” 唐嫣停下了笑声,上前,一把扣住宇文睿的下巴,将那颗药丸塞了进去。 宇文睿拼命挣扎,但无奈手脚无力,只是枉费力气而已:“你,你……你给朕吃的是什么?究竟是什么?” 第一百八十二章、不杀你 “一梦千年。”回答他的人是林惜文。 “皇上没有听说过这种毒药?也是。这是颜玉最新研制出来的一种毒药,还没来得及知会皇上。顾名思义,眼下此药后,人的肢体会慢慢变得麻木,脑袋也逐渐不清醒,就像是要沉沉入睡一样。你不会死,你会一直活着,但却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做不了……” 唐嫣嫣然一笑:“没错,这些天来,我吃的,就是这种药。因为每次的分量很小,昕以察觉不出来。吃这种药的人,有很长一段潜伏期,在这期间,只要不喝酒,就与常人无异。而一旦喝酒……” 唐嫣说到这里,冷冷一笑:“就跟皇上现在这个样子一样……浑身都痛,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不过没有关系,你很快就不会痛了。不但不会痛了,而且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你……你们两个……你们两个贱人!竟然联合起来一起对付朕!你们……” 宇文睿气得目眦尽裂。 林惜文突然沉下睑,恶狠狠道:“那也是你逼的!” 宇文睿一呆。 “如果不是你,我不会和宇文珏;如果不是你,我不用进这个鬼地方来;如果不是你,我不会如此痛苦……” 林惜文说着,一把揪住宇文睿的衣襟,死命地拉扯,边哭边道,“你把宇文睿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你是他的亲哥哥!他把什么都给了你!他为你尽心卖力,鞠躬尽瘁,他可没有半点儿对不起你!你凭什么恨他?” “杀死宇文珏的可不是我!而是江玉珩和潘放!”宇文睿口不择言,将罪名推到了别人身上。 然而,林惜文憎恨的目光依旧紧紧地盯在宇文睿脸上,就像钉子钉在了木头里一般,尖锐、深邃、牢固,甚至锈迹斑驳:“没有你的默许,潘放敢放箭吗?没错。杀死宇文珏的人,确实是潘放,但是,让他没了求生意志的人,却是你,是你这个跟他拥有同样血统的亲哥哥!” “比起江玉珩那种跳梁小丑不入流的阴谋来说,真正在他身上扎了致命一刀的人是你啊,是他全心全意保护着支持着忍让着,但却最终背叛了他的你!” 林惜文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看着在地上痉挛颤抖的宇文睿,再看着虽然现在完好地站着、但也没剩下多少时间的唐嫣,林惜文的心,就剧烈地抽搐了起来,像有千万把刀子在里面翻搅一样,疼得说不出话,也无法顺畅地呼吸。 宇文睿艰难出声道:“你们如此对朕,大逆不道,不会有好结局的……” 唐嫣冷冷一笑:“你说没有就没有么?你想想,你瘫了,国家大事就会落到谁手里呢?没错,唯一能接手的,就是皇后了。而当一个国家的皇帝形同虚设时,最大的,不就是皇后么?当了皇后,就能想干吗就干吗了。你昕梦寐以求的东西,都到了皇后手里,你说,这样的结局还不够好吗?” “原来你们……想要的是、是朕的江山?”宇文睿这下子,是彻彻底底地惊了。 唐嫣懒洋洋道:“就算是吧。难道要不得么?” 宇文睿急声道:“好,就算林惜文当了皇后得了江山,但是你呢?唐嫣你不是也中了毒吗?你又不是皇后,你落得了什么好处?再说,你还怀了我们的孩子啊!” 唐嫣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无比悲哀,每个字都在发颤:“好处?你以为……我愿意怀你的孩子吗?我恨不得我肚子里的孩子跟我一样去死!还有一件事你不知道吧?惜文她,怀了王爷的孩子呢!” 宇文睿重重一震。 唐嫣笑,笑容极尽凄惨:“我不是说了?我不想活了,我不想活着,你的孩子也别想活着……” 晶莹的泪珠,从她眼中滚落,浓密的睫毛湿湿地粘在了一起,看上去说不出的可怜:“其实,在知道王爷死讯的那一刻我就不想活了,是惜文骂了我,她继续做你的皇后,原来我也以为,她为了荣华富贵,可是,她做的每一件事都不像是为了得到你的宠爱。后俩,我怀了你的孩子,她来见我那一次,告诉我,她怀孕了,是王爷的,我就知道,她要报仇了!” 唐嫣看着林惜文:“她是皇后,只要你瘫了,所有人都会觉得这是你的孩子,那么孩子生下来,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就是大周唯一的帝位继承人。我本来就是不想活的,旦起码要在我走前,我要做一件好事。” 她说到这里,转身,慢慢地站直了,看着林惜文,一字一字道:“总要有个人为此事负责,所以,这个弑君的罪名,我担。” 林惜文看着唐嫣,泪流满面。 其实早在她们联手,准备对付宇文睿时,结局就已经注定了:必须要牺牲一个,成为宇文睿的陪葬品。 这样才能彻底扳倒宇文睿,彻底为宇文珏报仇。 但是,本来那个牺牲的人可以是她的。 唐嫣,却把生存的机会,留给了她。 对此,唐嫣说:“你不要以为死就一定不好。要一个人孤独地活下去,要面对一个国家的重担和责任,其实远比死亡更难。我是个没用的人,我处理不来那些国家大事的。所以,惜文,让我去死吧。” 就这样,唐嫣眼下了毒药,并或功地诱使宇文睿也中了毒。 而林惜文则是等待,等到册封之时,等到宇文睿完全都放松警惕畅快的坐享自己的帝位之时,才对他下手。 “我把他留给你,以你的聪明才智,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办的。不是吗?大周的皇后娘娘。”唐嫣说罢,转身朝门口走去。 林惜文忍不住唤道:“你去哪儿?” 唐嫣扯出一个讽刺的笑容,说了四个字:“回去等死。” 林惜文心中一紧,下意识地就想阻止她:“等等?其实……你可以把孩子生下来的……唐嫣!这毒药我问过颜玉了,他说对腹中的胎儿无害,唐嫣,你不要死,最少,等孩子长大……” 唐嫣忽然停步,转身,静静地望着她:“我都是瘫痪的人了,如何生得了孩子……” 林惜文因为羞愧而手指发抖,哽咽道:“我……我可以帮你生,唐嫣,相信我,孩子是无辜的,所以,不要像王爷一样生无可恋,你要撑着,撑着孩子生下来,撑到颜玉把解药制出来,好不好?” 唐嫣凝眸一笑,美绝人寰的眉眼,豁达从容的气度,以及眼眸深处的体谅与怜惜……这些饱满的感情,令她整个人看起来闪闪发亮。 她从来没有这样笑过。又或者说,自进宫以来,她就从来没有这样笑。 可现在,她笑了。 然后,用这个世界上最悦耳的声音说了一句话:“惜文,难道你看不出来,我根本就不想要这个孩子吗?大周的皇宫,只要王爷的一个孩子就够了!” 林惜文震住。 喜欢的亲人,就多多亲近,不喜欢的亲人,就慢慢疏远。血缘一物,虽是与生俱来,无可选择。但将来的人生要怎样走,却是可以由自己选择的。 唐嫣回寝殿去了。 次日,珣喜对上早朝的臣子们宣布皇帝突然得病、不能上朝时,没人对此起疑。 毕竟,在这之前,有很长一段时间,宇文睿的心都放在了唐嫣身上,如今,他和唐嫣双双陷入昏迷,唐嫣妖妃的名号早就遍布朝野,加上颜玉在人臣之中的铺垫,原本不可思议的事,仿佛成了顺理成章。 而当日子一天天地过去,皇帝还迟迟没有病愈,只能由皇后代为执政时,小部分臣子闹了一会儿,闹不出个结果来,也最终选择了沉默。 与此同时,喜讯传来,大周皇后以有身孕四月余,大周后继有人。 于是朝政渐稳,日子就那么顺理成章地过了下去…… ………… 夜晚,林惜文守在宇文睿床头,喂他吃饭。 他直直地平躺在床上,没有知觉,但仍然活着,所谓的进食,也不过是将各种补药熬成的稀粥,给他撬开嘴巴灌下去罢了。但是,喂得很是费力,往住一碗粥喂完,衣服上全是粥渍。 辅政之臣列成一排,站在外厅隔着一重帘子例行汇报,所奏的都是一些朝政上的小事。因此听完后,林惜文点了点头:“就按你们说的去办吧。” “是。”辅政之臣彼此对望一眼,转身离开。 林惜文替宇文睿擦干净了唇角的粥渍。 宇文睿是睁着眼的,林惜文有时候觉得,他或许是听得到他们的谈话的,所以,很多时候,林惜文会特意让这些辅政大臣来汇报朝政。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何不杀了你算了?” 林惜文盯着宇文睿的双眼,也不管是不是听得到,自顾自的说着:“因为,他不想我报仇,可是,我做不到。我也知道,他不愿意让你死……所以,我不愿杀你,但也不能这样放过你。” “宇文睿,如果你没有杀宇文珏该多好啊……” 你还是大周的皇帝,你的身边还有宇文珏,而他的身边,会有我! 世事的安排必定有其宿命的玄机。所以,既然命运让她走到了这个地步,命运让她成为了大周的主宰,那么,就由她,来完成宇文珏的愿望。 大周,是宇文家的大周……林惜文抚摸着自己已然隆起的肚子,她会把大周交给他们宇文家的人! 而且,要交给他一个繁荣昌盛的国家! 她做得到。 人心,柔软的时候那么柔软 刚硬的时候这么刚硬 我变得不是原来的我 我是谁? 谁是我? 谁来告诉一位帝王——我是什么? 第一百八十三章、还债 盛夏已至,百花齐开。 万卉千芳,在园林中争相开放,尤以荷花为最,莲花皎洁,霏霏如雪,点缀蓄静幽绝俗的景致,呈现出一种生机勃勃的盎然来。 行云流水般的琴声,自精致雅舍里远远飘来。 跟在尛儿身后的男子,停下脚步,专注聆听了片刻,赞叹道:“好一首《曲径通幽》,真是应时应景。” 尛儿掩唇一笑:“陛下喜欢就好。请跟我来。” 说着,将来客引到了雅舍前。 而那琴声,也知客到般识趣地停下了。 尛儿推开房门,躬身道:“奴婢就送到这儿,陛下请自己进去吧。” 男子抬步迈进门槛,房门便由外轻轻地关上了。 里面四四方方一个小厅,外厅横摆着一张檀木书桌,桌上放着一把琴,但弹琴人已不在座旁。窗台上,两盆茉莉嫣然盛开,令得整个房间都洋溢着淡淡的清香。除此之外,再无旁物。 无比简单的陈设,却处处彰显出其主人雅韵天或的个性。就算是再粗俗的人,到了这里恐怕都要变得拘谨,更何况,来者本就是个雅人。 因此,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走了过去,坐到琴旁,然后拨动琴弦,也弹了一曲。琴声洋洋洒洒,和风淡荡,旋律轻快,应着窗外的阳光,煞是惬意。 一曲终了,内室的人还未回应,来客已先自拍手道:“不想我三年未曾碰过琴,竟还没忘记这首《阳春白雪》该怎么弹,不错,不错。” 内室发出一声轻笑,接着,一个清脆柔婉的语音道:“这也是我第一次听到弹错了起码十个音以上,却还不太难听的曲子。” 来客嘻嘻一笑:“是琴好。有了这天下独一无二的绿绮,琴技再不好的人,也能弹出个雅致来。” 停一停,姬漓终是叫出了对方的名字:“惜文,好久不见。” 林惜文从内室缓缓走来,回应道:“你的这个称呼,还真是令人怀念……上次,算来已有小半年不见,你还好吗?” 琴旁的姬漓抬起眼睛,眸光似水、似火、似掠过琉璃的光,似滑落屋檐的雨,似这世上一切灵动的东两,有种摄人心魂的魅力。 姬漓凝望着坐在他对面的女子,表情有些迷离,又有些欢喜,轻声道:“确切来说,是五个月零三天,整整一百八十六天。” 林惜文一呆,忽然间,失去了声音。 他走了一百八十六天了啊! 她此番特地约姬漓来此,为的乃是还债。虽然离开睢国前,姬漓所赠的三枚烟火都被她用掉了,但在遇到困难时,第一个想起来可以求助的,依然是他。 从她决心查出真相的那一刻起,周旋后宫,摆平前朝……种种行为,都需要钱。 可当时的她,哪里有什么后盾。因此在最危急时,唯一能帮助她的也只有姬漓。 通过颜玉她同姬漓取得了联系,同他订下契约:他提她此番行动的所有花费,而她需要在事成之后,双倍偿还。 如今,大权在握,天下初定,是该她还债的时候了。 林惜文坐在屏风后,心中不是不清楚的:姬漓之所以肯慷慨地借钱给她,为的并不是那双倍的利润,而他对自己的一份心。 有些事情,一旦牵扯,就再也断不干净。 她明明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却还是触犯了禁忌。 金钱债好还,但人情债……又该如何清偿? 还有一件事,便是,她想知道宇文珏到底被姬漓葬在了什么地方,她想去看看他。 就在她内心柔肠百转之际,姬漓用一记清朗的笑声打破了尴尬的气氛,然后推开古琴,抚了抚鬓角处的长发道:“这么多天以来,我可是天天算计、日日挂念,心想着你究竟什么时候能还钱,到底还还不还得上钱?算得朕白头发都多了几根呢……” 林惜文明知他在说谎,还是忍不住的笑了:“你还是那个商人。” “所以我投资的永远只会是能赚钱的买卖。”姬漓说到这里,眼中露出赞赏之色,轻叹道,“而你,可以说是我这么多年来最成功的一笔投资了。” “是你的钱好。” 这倒不是假话。 若不是姬漓提供的那一大笔资金,别且不说,仅仅是潘放,和那四个辅政之臣就收买不到手。而她能在宇文睿中毒后如此顺利地平定一切,潘放和辅臣之首功不可没。 姬漓显然也是知道这些事情的,因此,望向林惜文目光里,就多了几分感慨: “潘放跟在宇文睿身边十年,可以说是宇文睿最信任的下属,而你竟能连他也拉拢到手,那绝非多少钱,就能做到的事情。” 林惜文淡淡一笑:“潘放在外乃是潘家唯一的嫡子,在内,也是宇文睿左膀右臂,已经升至顶点,再无可升之职,平日里也根本不缺贿赂。昕以普通的钱财自然无用。但,是人就有弱点,他自幼离开父母,不得已进宫,与家人团聚才是他最奢望的事。” “而你,收买的不是他,而是他的父亲。你给了潘放一个家。宇文睿绝对不会想到,他那么器重的臣子,会为了所谓的一家团圆,就背叛他。” 林惜文悠然道:“有时候人心是很容易满足的。金山银山,也不及一个家。不是吗?” 姬漓仿佛也被这句话牵扯出了许多情绪,眸光闪烁,眼神复杂。 为了掩饰那种情绪,他把手放到唇边轻咳了几声,转移话题道:“那么辅政之臣呢?自从宇文睿一怒之下秘密处死了前辅政臣子后,为了挑选新的智囊,可算煞费苦心。这四人都是他仔细调查、彻底放心后才纳入勤政殿的,你是怎么把他们也收买到手的?” “我没有收买全部。我只收买了其中两个。而其他二人感觉到了危机,为求自保,也就纷纷主动投诚来了。” 姬漓呵呵笑了起来:“的确。要想收买一个人,也许还比较不容易,但要收买一个团队,只要用一招内部分裂即可。” “因为人类很怕孤独。一旦习惯了有组织有分工的合作,就会产生依赖感。而当他们发现自己被孤立时,就会产生恐惧。在这种畏惧的驱使下,为了维持原来的平衡,他们就会盲从” 林惜文缓缓说道:“这四个辅政之臣都是顶尖的人才,我相信宇文睿为了训练那样的下属,花费了很多心血。但,严格训练的结果就是导致他们习惯了听从主人的命令与安排,一旦没有主人的吩咐,就会失去方向。” “听以,宇文睿一旦倒下,他们就或了一盘散沙。各个击破,将之收服。”姬漓听到这里,忍不住鼓掌道:“你果然是长大了。当年在海上救我的惜文,虽然聪慧,但没有这样的深度与心机。” “你相不相信人可以在一夜之间长大?” 姬漓目光微动,口吻突然变的一本正经起来:“我要问你一个问题,你要如实的回答我。” “你说。” “宇文睿不管怎么说,都是你的夫君。你这样对他……不后晦么?” 林惜文垂下眼睛,注视着地面,沉思了很久,久到姬漓都开始后悔问这个问题了,忍不住道:“算了,你可以不回答……” 她却突然开口了:“其实宇文睿对我很好。” 因为想起往事的缘故,林惜文的声音里有很多复杂的情绪,那些情绪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分不出是感激多一点,还是内疚多一点。 “虽然,他迎我进宫,是源于威胁。但除此之外,他对我,真不算坏。初入宫时,他好毫不避讳将我整日带在身边,也从不防着我什么。从来也不强迫我做不愿意做的事,就算宇文珏嘶吼,也让我继续跟在他身边学习,最后,甚至让我参与朝政……” 林惜文停了一会,才又道:“也许他对宇文珏,对他的母亲,对很多很多人,都有所亏欠,但对我……所以,他瘫痪后,我有时会做梦,在梦里,他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孩子,衣衫褴褛,瘦弱苍白,他哭着问我——为什么?为什么他对我那么好,我却恩将仇报?我这么做,跟他对宇文珏,又有什么区别?我……我……” 林惜文说到这里,双手放在隆起的肚子上,隐隐有些颤抖。 “惜文?”姬漓下意识地抓住了林惜文的手:“你想不想听听,我是如何看待这件事情的?” 林惜文抬起了头:“嗯?” “我觉得,宇文睿之所以对你不错,是因为:第一,你与他暂时没有利益冲突;第二,你对他而言,是有用处的,而且,你这个人,对着任何人都不会去伪装自己,表露出来都是最真的你。如果这两点还不能够让你释怀的话,还有第三点,那就是——” 姬漓的声音一下子严肃了起来:“他对你,根本不能算好。” “呃?”林惜文惊讶。 “惜文,你心地善良,凡事总是先为别人着想,也总是看到别人好的一面。你为什么不想一想,宇文睿又是为的什么会让你入宫?难道不是因为你正好具备了他可以牵制宇文珏的功能,而那种功能才是他所需要的吗?” “再想一想,他为什么要封你为后,那是他来打击宇文珏的另一种手段。后来,宇文珏死后,他之所以让你参与朝政,则是因为你有这方面的才能,更何况,他看的极为清楚,用你,等于用你身后的颜玉。如果不是因为你关系,颜玉会如此尽心帮他平定镇江之灾吗?甚至,连我都是他要用的筹码,不是吗?” 不得不说,姬漓不愧是有史以来最或功的一位商人,口才如此了得,谈判时如此,安慰人时亦如此。 林惜文原本沉浸在内疚和自责之中的心,一下子轻松了不少,她笑道:“从来不知道,你这么会说话……” “我说的是事实。是你所看不到的另一面罢了。”姬漓注视着林惜文,缓缓道,“不过,我现在可以确定一件事了,宇文睿耶小子毕竟还是做了一件好事的……” 第一百八十四章、情谊 林惜文好奇:“什么好事?” 姬漓忽然勾唇一笑,表情开始不正经起来,又恢复成她初见他时的模样:“那就是,宇文睿他……没有碰过你。对么?那么,你的孩子,其实是……宇文珏的!” 林惜文万万没想到他说的竟是这个事,还未反应过来该如何对他说这件事…… 姬漓已突然迈开脚步,来到了她的眼前:“惜文……” “你!” 四目相接,两人俱都一怔。 此刻的林惜文,一身窄袖紫衣,配以折裥密布、翠盖珠结的月白长裙,领口和裙摆都绣着小小碎碎的白色梨花,当真是冰姿玉骨,香肌麝薰。 加上她因为怀孕的关系,从神态到姿容,都再也不是他之前所熟悉的那个较弱的女孩,此刻双颊泛红,更是显得娇美动人,她已经成长为一个女人了! 一时间,姬漓竟看得呆住了。 林惜文见他这样,不免有些失措:“你看什么?” “看你。” “你又不是没见过我!”林惜文不由失笑:“再说,我现在这幅样子,不该是最难看的吗?” 姬漓轻轻地叹了口气,摇头道:“惜文,以前的我看不明白,或许,现在的你,才是内心中真正的你,强大,却又柔弱。坚强,却又温婉。” 林惜文倒是没想到姬漓会这样说的,她不由怔住了。 姬漓震了一下,眼中的迷离之色迅速散去,再看向她时,目光里就多了几分悲哀:“只是,你的成长,你的强大,你的坚强,你的柔弱,你的温婉,都不是因为我。” 林惜文心中一颤:“姬漓?” “这个世界上,我最没办法应付的人就是你了。” 姬漓说着,苦笑了起来:“你落难,我只好去救;你让颜玉来管我要钱,我只能给你;你说你要为宇文珏报仇,我只好帮着;你说你还要做宇文睿的皇后,我只好看着……惜文,这样拿你最无可奈何的我,又会对你做什么呢?” 林惜文心中一紧:“姬漓,我…… 姬漓却似没有听见她的话,忽道:“我要走了。” “姬漓,我……我还没有还你钱……” “我不要钱。”说话间,姬漓已走到门前,伸出双手就要开门。 林惜文连忙冲出去压住他开门的手:“姬漓,我还想知道……” 她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姬漓反手,一下子将她按在了门上,紧跟着,温热的身躯覆上来,就那样,将她抱住了。 抬头,是他炯炯有神、野火燎原般的目光。 低头,是自他身上源源不断地传过来的热度,和一种独属于男子的气息。 林惜文被他抱的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姬漓。 姬漓一只手缓缓抬起,摸上了她的睑颊,动作颤悸却温柔,另一只手抓着她的,缓缓的摸像了自己心口的位置,声音低迷而悲凉:“林、惜、文……你一直在我这里……” “姬漓?” “这么多年,我见过无数女子。比你美丽的,比你聪明的,比你善良的,比你坚强的……也不是没有,但是,为什么?为什么只有你令我如此难忘?仿佛是上天知道我想要什么,然后把每一个我喜欢的细节,一点点地拼凑起来,造就了一个你。大干世界,人海茫茫,我寻觅了如此之久……” 林惜文只觉嘴唇干涩,再也说不出话来。 姬漓的眉眼,在这样近的距离里看来,越发魅惑,眼瞳深深,几乎要将人的灵魂也吸进去一般,只怕世上没有任何一个女子,在面对这样一个男子时,还能不沉沦吧? 更何况,他说的话,每一句每一字每一个音调,都具备着震撼心灵的强大力量: “可是……为什么,偏偏命运将你我拉的这样的远,为什么是我最后一个遇见你,为什么,我们中间会有这么多人,和这么多的事……每一个,每一件,都将你和我拉的这样远?又是为什么,我当初不直接把你打晕了带去兴兰再也不放你离开,而是答应了和你做什么朋友呢?” 阳光沿着窗沿一格格地行走,将二人的影子拖拉在地上,缠绕交叠,仿怫宿命早已写好的一道羁绊,扭曲着书写在有缘无分的纸张上。 姬漓的手指因激动而扣得紧了些,疼痛的感觉从肩膀上传过来,逐渐蔓延到了全身,林惜文不能动、不能想、不能言。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一次次地跑来大周,自欺欺人地说着因为大周有买卖要做。” “林、惜、文,这个世上不是每个人,我都会帮;不是每笔买卖,我都会做;不是每个交易,我都会紧张;也不是每笔债,我都会亲自来收!” 他的手指一松,放开了她,紧跟着,压在她身上的身躯也挪开了。 新鲜的空气顿时涌进鼻息,压制她的力量消失了,但林惜文依旧紧贴着门,无法动弹。她只能睁着眼睛,呆呆地望着他,不能动,不能想,不能言。 姬漓深吸口气,声音平静了下来:“你听好了——我这次不要你的钱,因为,你给的太少。还有,你想问的事情,我现在不愿意,不高兴回到你,有一天,等爷我开心了,我再带你去见他。” 说罢,将她轻轻地住一旁拉了拉,然后打开门走了出去。 林惜文颤悸的感觉这才从脚底升起,很快涌遍了全身。 一直守在门外的尛儿望着姬漓离去的背影,再转头看着星内的林惜文,很识趣地什么话都没问,只是取了件披风上前轻轻披在了她身上,柔声道:“娘娘,我们该回宫了。” 林惜文僵硬地点了下头。 尛儿搀扶她站起来,走出雅舍。早有马车在院外等候,因为此行是秘密出宫的缘故,她们坐的乃是颜玉的马车。 两人上了车,车夫长攻驭动马匹,飞快奔回了皇宫。 到得宫内,林惜文刚下马车,就看见颜玉手里抱着一大卷的案卷,似乎是刚好路过,又似乎是等候已久,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用一种奇陉的目光瞪着她。 林惜文强行压下那些缠绕在心底久久不散的紊乱,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道: “怎么了?” 颜玉瞪了她一眼,然后转身,开口道:“辅政之臣已经在殿内等候。” 顿一顿,又加了一句,“你回来得太晚了!” 林惜文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颜玉摇了摇头,领着林惜文入了内殿,在林惜文要看卷宗的时候,道了一声:“药都凉了。” 林惜文这才明白过来颜玉说的太晚了是什么意思。 她笑了一下,自她怀孕以来,颜玉就跟被婆婆附身了一般,三五不时的会提醒她,该吃药,该吃饭,要休息云云。 林惜文一开始还说了他几句,后来,颜玉固执如初,也就随他去了。 辅政之臣如往常一样报告了今日了政事,得了林惜文的回复,便鱼贯了退出去了。 这时,颜玉才道:“在你来之前,我刚刚去看了唐嫣。” 唐嫣现在的身体不很好,因为她吃的毒药比宇文睿多了许多,再加上她自己本身的求生欲望就薄弱,整个人,已经形同干枯,了无生气。 颜玉道:“你说的那个剖腹产子的方法是否可行?” 林惜文点了点头:“这个并不是问题,只是,唐嫣现在的孩子也不过才六个多月,现在产子,孩子怕是活不下来。” 这也确实是个问题,常言道,七成八不成。若是到了七个月,她还有些把握可以让孩子活下来。 颜玉的眼睫动了动,他说:“当日我给她这种毒药的时候,就说过此药刚刚配制出来,还不是很成熟,服食之后,情况因人而异。唐嫣本就怀有孩子,与宇文睿不同,我想,不如……” 林惜文睁大了眼睛。 颜玉道:“惜文,她很辛苦,我不忍心……” 林惜文摇了摇头:“她不能死,你不是已经在研制解药了吗?她一定能够等到的。” 颜玉垂下了头:“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告诉你,唐嫣不光是服了我所下的一梦千年的毒,她自己,或许还吃了另外一种毒药。” “你说什么!” 颜玉道:“这些日子,我已经竭尽全力尽量不让她体内的毒威胁到她的孩子,可是,惜文,你比我更清楚,她这个孩子即便能够活下来,还能和普通的孩子一样吗?这样的孩子,别说生在帝王家,就算是生在寻常富贵人家,都是一种……” “不!我不要听!”林惜文捂住了耳朵。 颜玉道突然上前拽开了林惜文的手:“惜文,你听我说!唐嫣……现在非常痛苦,虽然她因毒药的缘故已经肌肉僵硬,看不出痛苦的表情,但这种溃烂的滋味,却是任何一个活人都无法容忍的。我无能,配不了解药救不了她,眼睁睁地看着她一点一点腐烂下去,实在是……于心不忍。所以惜文,不如给她一死,让她……早日解脱。” 这一番话,颜玉断断续续地停了好几次,显然也是为难痛苦到了极点。 其实他说的林惜文心里都清楚明白,但是……一想到要弄死唐嫣,心中就一千一万个不愿意。 虽然唐嫣此时已经没有知觉,跟死人没什么区别,但只要唐嫣还躺在宝华宫内,就好像这深宫之中,还有她的一位旧识,还有一个见证她是如何如何满手血腥地走到这一步的战友。 让她怎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么重要的一个人消失? 因此,林惜文犹豫再三,仍是摇头:“不……不行。你要救她!颜玉,你一定要救她!” 颜玉沉声道:“惜文,如果你真心为唐嫣好,就让她走吧。” “不行!不行!”林惜文反抓住他的衣袖道:“颜玉,我求求你,不要放弃,不要让唐嫣死好不好?颜玉……” 第一百八十五章、安慰 颜玉无奈的摇了摇头了。 “颜玉,颜玉……”林惜文只能这样求着他。 他深深深深地叹了口气。 林惜文以为他被自己说动,一脸期待地抬起头看他。 但颜玉却慢慢地将袖子从她手中抽出去,用一种温和,却又坚决的声音缓缓道:“惜文,你跟我过来。” 颜玉拉着林惜文转身,不管她的挣扎,一路把她带到了琉璃宫内,将她推入了唐嫣的寝殿,拖至唐嫣的床头,指着唐嫣对林惜文吼道: “她在腐烂,惜文,请你看看!她每天都腐烂得比前一天更严重,从她身上流下来的脓疮已经浸透了整床被褥……你看看,你如果真的喜欢她,会舍得让她的身体受到这样的折磨么?只因为她没有知觉不能动弹,所以你就觉得她不会痛苦——不会比你更痛苦么?” 林惜文再也承受不住,跳了起来:“你的意思是说我故意要害她?故意让她腐烂故意让她美貌不再吗?颜玉衣你大胆,你竟敢这样对本宫说话!你放肆!” 颜玉直直地看着他,最后说了一句:“那么请恕下官无能,草民告退。” 说罢,就慢慢的转身。 这个举动无疑非常冷酷,尤其是对于此时的林惜文来说,她半张着嘴巴愣愣地站在床边,好长一段时间反应不过来。 “颜玉……”林惜文突然像个孩子一样拉住了颜玉的手,痛苦道:“你看,她的脉搏还在跳动,她的鼻子还在呼吸,她分明还活着啊,怎么可以就此要她死呢?那是谋杀!谋杀!” 颜玉不忍,他说:“有一件事我一直都没有告诉你,唐嫣她……她的孩子,已经胎死腹中了。” “唐嫣已经不行了” 这个事实这才迟一步地映进了大脑,林惜文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然后蹲了下去——失声痛哭。 为什么一次、两次,这么这么多次,总是这样? 越想留住些什么,就越是留不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消失不见。一点办法都没有。自己这一生,究竟还能拥有什么?留住些什么?而这样什么都留不住、什么都解决不了的自己,就算得到了天下,又怎么样呢? 在林惜文的哭声中,颜玉慢慢的抱住了她。 在这一刻,林惜文忘记了自己是大周的皇后,忘记了自己其实比眼前的少年年纪大,她就那么蹲在地上,仰着头,用一种非常无助的目光泪流满面地看着他。 颜玉居高临下默默地与她对视了一会儿,素白的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然后,上前一步,到了床边。 林惜文还在掉眼泪。 林惜文回眸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忽然从床上扯过一条薄毯,往她头上一罩。 “别看。”他说道。 薄毯落到了林惜文头上,再慢慢地滑落下去,一瞬间的黑暗之后,房间里的景象慢慢地回到了视线当中—— 被风吹得不停飘拂的帘子、华丽柔软的紫色被褥,和平躺在床榻上仿怫只是睡着了的唐嫣…… 林惜文心头一震,顿时反应过来在刚才那一瞬间颜玉做了什么,她飞扑上前抓住唐嫣的手腕,半晌后,僵硬地抬起头,从颜玉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颜玉替优柔寡断的林惜文做了决定。 在毯子遮住她的视线的那一刹那,他按了唐嫣的死穴,让这位名满大周的妖妃,终于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 阳光煦暖明丽,夕阳艳红,映得整个湖面也通红通红。 林惜文伫立在湖边,她的身后,站着颜玉。 “颜玉……”她,慢慢的转了身,声音低迷:“你是不是觉得我变了?” “嗯?” “我觉得……自从我掌握了政权一来,不,自从我决意要为宇文珏报仇以来,我就开始一点点地变了。习惯了对人施号发令,习惯了对人颐指气使,习惯了不愿意听从别人的告诫……我以前绝对不会那样子对你说话的,在这个世界上也就你和我最为亲近了,可是……那天我就跟着了魔似的非要强求,非要为难你,还对你发脾气……” 林惜文心有余悸望着颜玉:“我、我怎么会变成这样呢?明明、明明唐嫣都开始腐烂了,我还固执地不肯让她死。师兄说得对,我太自私了,我从未想过,活着,才是对唐嫣来说最大的折磨……” 颜玉什么话也不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深黑的瞳仁里,始终带着一种琢磨不透的冷漠,因此看起来,就好像对她的痛苦迷茫完全无动于衷。 但也许,这样冷淡的反应恰恰才是林惜文想要的,因为,她其实只想倾诉,而不指望安慰。 “我觉得我在一点点地改变,变得都快要不认识自己了。我这一辈子从来没有害过什么人,到头来却步步为营地把宇文睿变成了一个活死人,还抢了他的天下……为什么会这样?是不是权力真的会让人堕落?我很害怕,害怕哪天照镜子时,发现镜子里的人,已经面目全非……这,就是所谓的成长吗?那么,我最后会长到什么地步呢?颜玉,我……” 颜玉打断了她:“你只是在撒娇。” 林惜文一呆:“撒娇?” “这条路当初是你自己选的,但你现在又开始害怕吃苦,你想要偷懒,希望有谁来帮你,把那些你所厌恶的事情通通解决掉,铺平你的道路,让你既能走得灿烂,又可以双手不用沾染血腥……”颜玉尚未变声的童音,于这样的氛围里,听起来竟然生脆得有些可怕。 “就像是唐嫣帮你解决了宇文睿,就像我帮你解决了唐嫣……这样一来,你的良心就会稍微好过一些,可以带着‘起码不是我亲自动的手’这样的借口来麻痹自己安慰自己,觉得自己还是当初那个从未有过愧疚之心的林惜文……” 林惜文彻彻底底地旺住了,说不出半个字来。 “你不想变得像宇文睿,乃至其他无数个帝王一样的冷酷,但如果不冷酷就不足以成大事,这,就是你目前最纠结的地方。但是别忘了,宇文睿的消亡恰恰是来自于他的冷酷,其他那些心很手辣的帝王们,也未必就笑到了最后。所以,关键的所在并不在于为赢就一定要变坏,而是无论好还是坏,最后都要赢。” 颜玉说到这里,冷漠的目光里起了些许变化,为了掩饰那种变化,他背过了身子不再与她对视,用平静无波的声音说完了后半句: “林惜文,你能不能笑到最后呢?就让时间来证明吧。” 如果说,姬漓的安慰总是令人那么温暖,像四月里的阳光,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能将一切烦恼琐事通通放到一边不去想。 那么,颜玉的安慰则是钢刀,带着冰冷的温度和犀利的锋刃,用最快的速度将腐肉剔除,让伤处重新长出新肉来。 林惜文不知道这两种方式哪种她更喜欢,只是在这一刻,由衷地觉得——真好。 当整个世界都在她眼前哐啷碎裂,然后重组成她完全陌生的样子时,当生命里那些在意和重视的人通通离她远去时,起码命运,给她留下了这么两个人。 谢谢……这真的是……太好了……林惜文垂下眼睛。 于此事过去半月余。 而姬漓仍然留在大周的都城之内。 宫灯无风轻摇,一瞬间,光影重重。 傍晚,一辆马车秘密地驰出兴兰驿馆,进了京郊外的一处园林。 半个时辰后,另一辆马车也进了该处园林。 同一条曲径小路,蜿蜒盘伸。 同一个锦袍华衣的公子,默默跟随。 同一首琴声从雅舍内悠悠传出。 来人站在雅舍之前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挑帘走了进去。 这一次,琴声没有停,但弹琴的人,却换了个人。 来客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直到那人一曲弹充,才轻轻鼓掌。 宇文珏收手,凝望着来人,片刻后才轻轻道:“你还是来了。” “我还是来了,可我以为你不会来了。”姬漓低下义,苦笑了一下:“我以为自己也不会来了。” 说罢,在外厅的桌旁坐下了。 桌上摆着茶壶,他就拿起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没想到,倒出来后,发现竟然然是酒。 他颇显意外地看了宇文珏一眼:“你现在的身体能喝酒了吗?” “替你准备的。” 宇文珏收了琴,走过来,坐在了姬漓的对面。 “你怎么知道我要来?” “因为……”宇文珏的声音低迷了起来:“有些人和事,不止我舍不得。” 姬漓原本还打算喝的,但一听这话,便放下了酒杯,看了宇文珏半天,才开口道:“其实……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 宇文珏低声道:“你不知道。” “不,我知道。”姬漓勾起嘴唇,自嘲一笑:“自你醒来,我说要来大周,你愿意跟我一起来的时候,我就知道。” “那么,你觉得我现在来这里是因为什么呢?” 夜风袭来,灯光忽明忽暗,打在宇文珏的脸上。他身上穿了一件淡蓝的水色衣纱,衬的脸色好似透明一般。 姬漓道:“宇文珏,你不是来看她的,你只是来看看,大周是否有我对你说的那般,很好。” 宇文珏笑了:“如果她以为我已经死了,如果她现在作为大周的皇后,过的很好。如果,颜玉如他所答应我的一般,将大周治理的很好。那么,我就当做我已经死了吧。” “如果有意外呢?”姬漓突然反问。 宇文珏的眉头动了动。 姬漓看着宇文珏,一字一句道:“宇文珏,林惜文要临盆了,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 第一百八十六章、被掳 一早,林惜文正在更衣时,尛儿便又跌跌撞撞的走了进来:“娘娘……玉公子来了。” 林惜文蹙了蹙眉:“进来了?” 尛儿道:“没……没有,本来直接要进来的,奴婢给拦住了,玉公子通报一声。” 这才是尛儿惶恐的原因,这颜玉今日未免也太大胆了一些,这么一大早的就进宫,若不是她拦着,现在已经闯了进来,怎么说,这也是皇后的寝宫啊!人 “娘娘,让他等着!”尛儿上前替林惜文开始弄头发,道了一声:“这玉公子越来越大胆了。” 林惜文抬手阻止了尛儿,拢了拢自己的发丝,道:“不用了,我出去。” 也没绾发,林惜文又裹了件披风,审视自己没有什么不妥之后,这才朝外殿走去,隔着一层帷幔,她看道长廊下站立的颜玉,他似乎一夜没有睡的样子,略显疲惫,可一双眼睛,却是亮的惊人。 “有事。”林惜文问了一句 颜玉转身,看到帷幔后隐隐约约的身影,似乎在斟酌什么,片刻后,才道:“我要去一趟兴兰,明儿就走,来看看你。” 怎么这个时候去兴兰? 林惜文摸了摸自己肚子,道:“你这一次去兴兰,来来回回最少也要三个月的时候,等你来的时候,我的孩子也就出世了。” 颜玉垂眼:“我知道。” “是不是兴兰有什么事?”林惜文问。 颜玉道:“这是我的私事。” “私事?”林惜文挑眉:“你个孩子,是不是惹上什么麻烦了?” 颜玉抬眼,怒视林惜文:“你才是孩子!别忘了,我与你差不了多大!” 林惜文走出了纱帐,站在了颜玉的面前,这才惊觉,他似乎长高了不少,或许,一直都在长,只是她没有发现一样。 林惜文想要像往常一样去摸颜玉的发顶,可手抬了一半,又收了回来,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必须要去吗?” 颜玉点了点头:“我,一刻都不想等。” “和姬漓有关吗?”林惜文才见过姬漓不久,连他此刻都还在大周,颜玉为什么执意要去兴兰呢? 颜玉摇了摇头,想了想,又说:“也不能说是毫无关系的。” 林惜文道:“颜玉,这个世上你是我最亲的人了,我不想,到我生孩子的时候,连你都不在我的身边。” 颜玉一怔,他伸手握住了林惜文的手:“我尽快赶回来可好?” 林惜文知道,颜玉一定有很重要的事,她想了想,说:“去吧。” 颜玉得到林惜文的首肯,当天就离开了都城。 七月末的天气,就像孩子的脸,一会儿还是艳阳高照,一会儿便开始电闪雷鸣。 这场雨从中午开始一直下到半夜,才渐渐止住。 颜玉走了一个月了,不时地,会有书信传来,无非是让她注意身体,以及沿途他所发现的问题,一并给了辅政之臣,及时作出决断。 林惜文精神越来越不济,今日很少上朝,都是与辅政之臣在勤政殿商议每日的国事,最近几天,商议的时辰也越来越短,好在,平日里一些她所想不到的事情,颜玉都想到了,大周目前政局也极为稳定,算是颜玉替她生产所做的准备吧。 “尛儿……尛儿……” 林惜文唤了两声,见无人答应,小心翼翼的掀开帷幔朝外面看了看,殿内留着一盏灯,空无一人。 着了件披风,走出去,许是刚下过雨的关系,外面没有站一个人,还有一些小风,极为凉爽。 林惜文伸了一个懒腰,左扭了两下,右扭了两下,想活络活络筋骨。站了没一会儿,远远的,看到有一盏灯缓缓向她飘来,她以为是尛儿回来了,也没在意,便转身想回屋里去。 可刚转身,就被人扼制住了脖子,一道阴森森的男声在他耳边道:“你是皇后吗?” 林惜文忽然就觉得自己无语哽咽:她能说一句‘不是吗’! 可没等她张口,这人便自顾自的又接了一句:“本公子我横竖没看出个好来?啧,与之前的的样子也差太多了。” 林惜文满头黑线,决定淡定的忽略这句话,深吸一口气,准备要反驳他第一个问题时———— 只听这丫的又自顾自的说道:“不管了,先拍晕了带走再说!” 然后,林惜文便被‘啪’的一声,拍晕了。 说真的,林惜文不是没有被人绑架过,每次好说也算是自然醒,可这次,竟然是被吵醒的。 “公子怎么能这样!姑娘是有身孕的人您竟然把她敲昏!”两个小丫头,异口同声的指责着。 “废话!她要叫起来怎么办?” “公子要以真面目示人姑娘才不会叫呢!” “好了好了,我人也给你们抗回来了……” “抗!”两个丫头声音提高了八度。 那人挠了挠耳朵:“抱!我是抱回来的!” “公子!爷千叮咛万嘱咐,说不能伤害姑娘分毫!您这瞧一下,万一落下个什么后遗症,我们姐妹担当不起。公子……” “好了好了!我真是上辈子欠你们家爷的!妈.的,大老远的跑到这皇宫来瞧孕妇玩!” “公子!您不是上辈子欠了我们爷的,您是这辈子还欠了我们爷的。” 两个丫头一句话差点没把这宁人妖气的吐血。 林惜文听了个大概,这声音怎么这么像……宁人妖! “喂……” 她睁开眼,看见自己要多舒服有多舒服的趟在床上,偏了偏头,吵架的三个人就在离她不远的一张桌子旁围着坐下,也没有什么主仆之分。 这三个人听到云初初说话,两个丫头迅速回神,走到林惜文的床边,笑道:“姑娘睡醒了。” 睡醒了?这话说的可真好听。 林惜文干笑了两声:“这里是……” 她坐起来睁着眼睛仔细的看了看:“格局还真挺像是皇宫的。” 宁人妖挑了挑眉:“什么叫做像?!这本来就还是在宫里!” 林惜文的嘴角抽了抽:“还在宫里?!那这里是什么地方!” 感情这位把她拍晕之后还把她安置在宫里,这拍晕她的意义何在? 把她掳来的人不用说便是宁人妖了,而这两个丫头她在凤来阁见过,就是站在门口迎着姬漓的那两个丫头。 可如今怎么都进宫了?还掳她?若是出了宫也算,可还在宫里。 其中一个丫头也看出了林惜文那点疑问,便解释到:“我叫阿福,她是阿祥。是爷让我们来的。本来早该来了,可阿祥计划指着这次入宫能把您给弄出去,便去找了宁公子,所以路上给耽搁了些。不过您这宫里守卫太森严了,我们现在还没想到办法怎么把您给弄出去,只能先把这冷宫给拾掇拾掇,您先住着。” 林惜文听明白了,她问:“是姬漓让你们来的?他要见我直接见就好了,干嘛要你们来掳我?” 冷宫?亏这两个丫头想的出来! 现如今这皇宫里,最不可能来人的地方就是这冷宫了! 阿祥说:“爷不是要掳您,爷是想和您相处一段时间,原本是不该今天动手的,爷说等他全计划好了再说,可我想着不如干脆点,结果……” “结果就是把我也给搭进来了!”宁人妖敲着二郎腿哼了一声:“如今这皇宫就是一只苍蝇也别想飞出去。宫门口严实着呢,转一圈的围墙都有人看着,那是五步一哨十步一岗,瞧瞧这时辰,估摸也快发现你丢了。” 阿福又说:“我仔细观察过了,这冷宫十天半个月也不会有人来看一眼,我们还刨了个密室,宁公子会为我们把风了,如果有人来了,我们就去密室里呆着。” 林惜文倒是笑了:“姬漓想干什么?” 两个丫头对视了一眼,想了想道:“爷对我们说……” “说什么?” 知道是姬漓的主意,林惜文倒也不担心什么了,只是觉得姬漓这样的举动有些奇怪而已。 宁人妖不屑的哼了一声:“他想干什么?他说他想看你生孩子!堂堂一国君主,竟然想看别人的皇后生孩子,有病!” 林惜文满头黑线。 那两个丫头狠狠的瞪了宁人妖一眼:“姑娘别听他的,我们爷知道您临盆在即,身边没有人照顾您,所以才想接您出宫小住几日,等您身边有人了,再给您送回来的。” 姬漓怎么知道颜玉去了兴兰? 再转念一想,以姬漓的人脉,知道这件事,也是正常的。 可她生孩子,他在身边干什么? 不过依照现在这种情况,她是问不出什么了。 既然这样,林惜文也干脆在冷宫住了下来。 她的失踪,辅政之臣肯定是不敢到处宣扬的,通知颜玉倒是肯定的了,他现在恐怕开始着急了吧?不过让他急一急也好,谁让他突然要去兴兰,还不告诉她是因为什么,干脆,在这冷宫里安心待产也好! 冷宫是个好地方啊,地理位置偏僻,风景秀美,景色怡然,连空气闻起来,都多了一份宁静的味道。 宁人妖就跟一条咸鱼一样把自己晒在冷宫正殿的屋顶上,时不时的说上一两句话:“嘿,你身边那个丫头瞒不住了,宫里开始寻人了。啧啧,那穿白色衣服的小美人是谁?” 房檐下,在通风口乘凉的林惜文搭着话:“哪个白色的小美人?” “住你宫里西南方向那个宫殿的小美人。” 宁人妖看的津津有味,还感叹上了:“真是其色若何,春暖花开。其味若何,凝香万里。” 林惜文想了想,估摸他说的人应该是章婳了。 “她怎么了?”林惜文问道。 第一百八十七章、死讯 宁人妖蹙了蹙漂亮的眉头,啧啧叹道:“你身边的丫头去她宫里寻人了。” 阿福端了一盆的果子放在林惜文的手边,她拿起一只水梨啃了一口,戏弄道:“宁公子心疼了?” 谁知,宁人妖一个翻身从房檐上跳了下来,稳稳的落在林惜文眼前,从她的果盘里拿出个水蜜桃,一边啃一边把她从藤椅上捞起,往殿内走去:“有你这么个丰韵佳人陪着,本公子的心哪里还能分给别人。阿福阿祥,收拾东西,宫里开始全面查人了。” 直到被塞进密室,林惜文才缓过来劲儿来,自己连半天的太阳都没有享受够,就又是一片黑暗了。 好在,密室内的东西一应俱全,不过多了一样,宁人妖这个小王八蛋。 “阿福阿祥不进来?”林惜文问。 宁人妖贴着木质的隔板,像是在听什么,不过嘴里还是闲侃道:“宫里的宫女那么多,多两个或者少两个,本就没什么区别。” 林惜文明白了,估计这冷宫原来也是由照看的宫女的,不过,她们或许已经死了。 浩浩荡荡的,宫里整整搜了三天三夜,林惜文和宁人妖就在这密室里呆了三天三夜,除了撒尿拉屎这类的不便外,其他的,还算过得去。 第四天的时候,阿福推开了槅门:“姑娘,出来吧。” 林惜文从密室探出了头,外面正是黑夜,阿福手里端着盏油灯,扶了一把林惜文,接着道:“宫里都搜过了,现在肯定要开始在宫外找人了。” 阿祥道:“看来,应该会安静好一阵子……” 林惜文不禁为这大周皇宫里的禁卫军捏了一把汗,感情,在这皇宫里藏个人,这么简单! 宁人妖出了密室,皱眉问:“你们爷说什么时候来接手来着?” “按说的话,搜宫前就该道了。”阿祥说道。 宁人妖脸色一白,足尖一点便上了房顶。 阿福慌乱的追了上去:“宁公子!您要去哪儿?” “出去!” “可爷说……”阿福一脸的正色:“您得留在这帮我们照顾姑娘。” “放心,宫内现在绝对安全。你们小心些能够应付,现在我反而有些担心你们爷了!”宁人妖拍了拍阿福肩:“我有什么情况会想办法传给你们的。” 宁人妖一路出了宫。 林惜文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出去的,不过这人一走就是半个月,连姬漓也没有任何消息,阿福和阿祥越来越急。 倒也不是急宁人妖没有半点消息,因为对她们而言,只要一路顺风的,才没有半点消息传回来。 她们急就急在林惜文这身子,等不了了。 林惜文现在也是越来越不安,正所谓十月怀胎,这孩子还有半个月左右便要出生,到时候若姬漓还不来,她上哪儿去找人帮她生孩子。 放现代,生孩子或许不是什么大事儿,再危险,即便不好生难产,也有个叫做‘剖腹产’的手术来救命。 可是现在,先不提医疗水平之类的浮云东西,就连最基本的硬件措施————产婆!她都没地方捞去。 阿福瞧瞧的问阿祥:“你有办法不?” 阿祥看了眼阿福:“你说呢?!” “爷走的时候不是这样交代的啊?爷只是让我们先照顾姑娘,说其他的事情他来安排。”阿福皱了眉。 这根本不再她们的预测内,因为她们的爷从来都没有这样的……不靠谱过。 阿祥说:“再等等吧,这不还有几天,爷会回来的。” 八月末,第一场秋雨过后,宫中池塘里的荷叶都跟着败落,那枯败的干涸枝叶上还滚着晶莹的露珠,只望上一眼,透出来的便是萧条。 满打满算,颜玉也走了两个多月了,林惜文还真不知道到底因为什么,能让他如此干脆且放心的丢下这里的一切要去兴兰,而且,就连知道她被掳,临盆都不回来 而自己的肚子也是越来越不能等着,最近她晚上连睡都睡的不踏实,她能明显的感觉到,孩子在胎盘内一圈一圈的转动着,有时候,胎动激烈的时候,肚子上竟然还能鼓出来一块,摸着,像是他在伸懒腰,伸一伸手,踢一踢腿的样儿。 她想,这肯定是个男孩子。 闺女,哪有这么不安分的。 正想着,阿福阿祥风一阵的飘了进来:“姑娘!回宫了!回宫了!” 林惜文猛的一个激灵:“宁人妖回来了?!” 阿福说:“不是,是……那个什么,你身边的玉公子回宫了!” 正说着,冷宫的上空忽然一阵鹰鸣,阿祥往天上一张望,拍着阿福叫道:“阿福!快看,宁公子的鹰!是宁公子的鹰!” 阿福道:“我去抓来看!” 接着,人就跳了出去。只听一道扬长的唿哨声便看到那鹰稳稳的落在阿福的臂膀上,鹰爪上果然捆了一直竹筒。 阿祥对阿福摆摆手:“快!快!上面写了什么!” 阿福抽下了竹筒,放走了鹰。 没想到这鹰竟然在空中盘旋了两圈最后落在了冷宫大殿的房顶上,它站着的地方正是当日宁人妖在屋顶躺着的地方。 阿福心里咯噔一声,阿祥已经拿来了烛火。 阿福把那竹筒放在烛火上熏了熏,轻轻一弹,那竹筒内的布条便落在她的手心里。展开,三个凑在一起的人当即吓了一跳! 这布条上一片殷红,字是血写的,寥寥数笔:人,没找到。 什么叫做人没找到?! 为什么这封口信会用血写成! 阿福阿祥顿时慌乱了开来。 “怎么办?!人没找到?难道宁公子没找着爷?!” “可这血是怎么回事?宁公子上次在元和受伤,那么长的刀口子落在手臂上,他还写了个小篆的笔体信给爷呢!这次怎么是用血?!” 说着说着,更没主心骨了。 林惜文见了也蹙起了眉头,这宁人妖是怎么回事儿? 阿祥忙说:“要不,从今天起,我们住密室里吧?” 阿福连忙点了点头。 林惜文暗自翻了个白眼:“住什么密室,你们忘了,这里是皇宫!你们还别忘了,不管发生什么事儿,这里终归是我的地盘!外面再乱也乱不到我这儿来,就算有什么事儿,你们都是安全的,住密室?两个傻丫头!” 林惜文这么一说,两个丫头才算是反应过来,是啊,她们乱什么? 身边不是有个现成的人质吗? “可是,姑娘,宁公子……”阿福还是不放心,她们没事儿,不代表姬漓和宁人妖没事儿啊! 林惜文也知道他们担心什么,想了想,道:“阿福!你去打听打听,看颜玉回来之后有什么动静没有,你注意些,不要太靠近正殿,最好不要去正殿,就看看哪些是随行而归的人,问问就好!” 林惜文见阿福火急火燎的就往外走,便又叮嘱了一番。 尛儿是个人精,哪个面孔生还熟,这人究竟是没心肝的小丫头还是有心计的精明人她一眼就能看明白。 阿福若是撞上尛儿难免不会露出马脚,不嘱咐不行。 在这儿住久了,林惜文现在倒是有些不想回去了,难得她在生孩子以前还有这么一点休闲时光,若是回去了,想起面对颜玉的质问……呵呵,颜玉才不相信,就这么两个丫头,还在皇宫里,能困得住她。 他一定会让她解释,解释什么,自己犯懒了呗! 再说,她也想看看,有没有她,这宫里,宫外,会不会乱! 天色渐晚。 点了墙壁上的油灯,阿祥等了快半个时辰,有些隐隐的不安:“姑娘,不会出了什么事儿吧?” 林惜文倒是很镇定的:“放心,她会没事儿的。” 阿祥看着现在连坐都坐不安生的林惜文,又道:“姑娘,您这日子眼看就近了,如果到时候爷还不回来,我们怎么办?!” 林惜文摸了摸肚子,笑道:“姬漓不回来,我就回去好了,难不成这生孩子的当口,让我忍着等他姬漓来看不成。” 正说着,听到有人启动隔板的声音,阿祥面上一喜:“姑娘!阿福回来了。” 两个人站了起来,迎上去一看,可不是阿福的脑袋钻了进来,一脸的泪水。 阿祥吓了一跳:“阿福……” 林惜文上前握住了阿福的手:“你打听到什么了?” 阿福眼看着又要掉眼泪,可还是哽咽着:“他们说……他们说,那个颜玉带了爷的尸体回来。” 林惜文努力眨了眨眼,确定不是自己的幻听,随即摇了摇头,不可能!不可能! 先不说姬漓那样厉害的武功,就单单论脑子,他也不可能就这样简单的被人杀了,死在路上。 更何况,是颜玉给带回来的呢?这也太过奇怪了! 阿福又说:“他们说,尸体都运回来了。” 林惜文忙问:“你可亲眼见了尸体?” 阿福说:“姑娘交代不能让我去正殿,我只知道尸体放在哪儿,可不敢去看。” 阿祥鼻头一酸,眼泪扑哧扑哧的就掉了下来。 阿福见阿祥哭了,心里更是难受,也哭了起来,两个下丫头谁都不敢出声,只能一抽一抽的。 林惜文摇头:“姬漓没死!他不会死的!” 她看着阿福:“你说,他们把尸体停在哪儿?” 阿福抽噎着:“说是在流光所。” 流光所?林惜文知道那个地方。 有人说流光所是这皇宫阴气最重的场所,所以一般压根都没人去,倒也适合停尸。 她理了理思绪,抓住阿福的手:“我知道你轻功好,今晚,带我走流光所!” 第一百八十八章、连环计 已经是夜幕降临,银月如钩,挂在半空中,夜幕上星光闪耀,煞是美丽。 初秋,夜里寒风四起,阿福抖出一件黑色厚重又暖和的披风裹在了林惜文的身上,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精致的小脸。 出门的时候,林惜文回头叮咛阿祥:“阿祥,就留在这里,别出去,我会回来的。” 阿祥很听话的点了点头。 冷宫之内一片寂静。一阵灌堂冷风吹过,显得有些阴森森的。 阿福本来就小,加上林惜文现在笨重的身子,她带着她施展轻功自然不那么顺畅,尤其是在这个节骨眼,阿福怕林惜文动了胎气,若是早产,那就更糟糕了。 所以,飞檐走壁现在是不可能的,这一路她们几乎都是溜着墙根走的。 林惜文也明白这一点。 月挂当空,正是子时,皇宫内的一切都很安静。 林惜文知道宫里守卫交班的时间和位置,阿福经常去这个地方捞东西那个地方劫吃食,也算混了个熟透。 流光所离冷宫不算远,穿过宣德殿和八大所,绕过两条廊子,便到了。 所以,这一路走来,没有撞上侍卫或者太监宫女之类的,也算顺利。 流光所外,远远的,阿福护着林惜文躲在一从花团之后,冒出两只眼睛看了看灯火暗淡的流光所。 “姑娘,有些不对劲儿呐。” 阿福的小眉头蹙在一起,压低声音道。 林惜文也仔细的看了看,反问:“怎么个不对劲法?” 阿福摇摇头:“停尸的地方,怎么着也得有两个人看尸体吧?您瞧,现在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林惜文蹙着眉,流光所她之前并没有来过,所以对这儿的守卫状况也不清楚,阿福这么一说,还真的是有些不对头,这个颜玉搞什么? 阿福想了想道:“先不急着进去,等等。” 林惜文原本觉得没什么的,可为保险起见,还是点了点头。 窝在花丛里,隔着半刻钟的功夫,见一个小太监挑着灯笼出来晃了两眼像是在巡视,没一会儿便又回去了,接着,便看到里面光线又一暗,像是灭了一盏灯。 又过了一刻,阿福见林惜文蹲着实在不舒服,便说:“进去若真有人,我帮姑娘引开,完事后,我们还在这儿等。” 林惜文点了点头,心里暗自好笑,这丫头,倒是忘了,她才是这里的主人,她是被她们挟持的,怎么弄得她跟她们成了一路的了 进了流光所,院子里空荡荡的,东边的一间厢房门没有关,林惜文一眼便看见屋子中央支着一张床铺,上面盖了一条雪白的被单。 沉了沉气,林惜文正要走过去,霍然听到一声:“谁!” 阿福将林惜文往旁边的柱子后轻轻一推,紧接着,人便跑了出去。 两个睡的半醒的小太监也随着阿福的身影追了出去,林惜文在柱子后隐了许久,除了风声,半点声音都没有才敢出来。 紧了紧身上披风,沿着墙根走进了东厢房,她站在尸体前静了三秒,刚要动手去掀那白布———— “惜文……” 林惜文的手一窒,原本黑暗的厢房霍然间同时点燃了数十只的蜡烛,昏黄的烛光拖长了缓缓向她移来的身影。 “他不是姬漓。” 声音就在她的身后。 莫名的,虽然被抓包,可紧悬着的心像是忽然间松了一口气。 林惜文慢慢转身,唤了一声:“颜玉。” 看着眼前的颜玉,林惜文不禁有些感叹。 才两个多月不见而已,他眉宇间的那股少年稚气,还有眸子里的潋滟全都消失不见。现在他,多了一份沉淀下来的睿智,目光深沉悠长,更像权臣了。 “我就知道你还在宫里。” 颜玉没有生气的迹象,他只是微微一笑,将林惜文从头审视到脚,像是在看她好不好:“看来隐居的日子很悠闲。” 林惜文有些不好意思,打起了哈哈:“呵呵,颜玉,你看,今天的月亮真圆啊!” “你躲起来过你的悠闲日子,急坏了宫里的一堆人,你可知道,我人刚到兴兰接到尛儿信有多着急!你可知道,我用了多长时间从兴兰赶回都城!你可知道,我有……我有多担心你!” 林惜文也看着颜玉,就是不说话,她也知道自己随性了一些。 颜玉深吸了一口气:“先回宫歇着吧。” 林惜文刚到点头,突然想到姬漓是怎么回事儿,刚想问。 颜玉的身后,有人将五花大绑的阿福给推了进来。 “阿福!” “姑娘!” 小丫头不服输,还在挣扎。 林惜文叹了一口气:“颜玉,你先把她放了。” 颜玉蹙了蹙眉。 林惜文神色一凛:“颜玉,本宫让你放了她!” 颜玉看着林惜文,突然笑了,他道:“还好。” 林惜文被颜玉这一笑笑的有些迷惑:“还好什么?” “娘娘没忘了自己是谁!微臣还以为,娘娘修养了这一个多月都忘了自己是谁,以后还要做什么。”颜玉明显带着些讽刺,可见,还是有些生气的。 林惜文被颜玉说的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她还是反应过来,颜玉这样讽刺也不是没道理的,她才是皇后,放个人而已,没必要反过来要对颜玉说。 调整了心绪,林惜文对颜玉身后的摆了摆手,那人自然是将阿福给放了。 显然,阿福这时也想起来,是她们掳走林惜文的,她是皇后啊! 阿福看了看林惜文,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林惜文对阿福道:“阿福,你先回去。” 阿福说:“姑娘,我们爷……” 林惜文道:“姬漓没事,有他的消息我会让人去告诉你,到时你在出宫去寻他,暂时,你和阿祥先住下,我会让人去照顾你们的。” 阿福连忙摆摆手:“不用,我们能照顾自己的。” 林惜文也不勉强。 阿福去了。 林惜文和颜玉一路走回宫中。 “你怎么知道我还在宫里?” 颜玉道:“我一路快马加鞭的往回赶,路上收到潘放的来信,说你在宫里一夜之间忽然就没了,按照当时宫里的布局防守你是不可能出宫的。我便让尛儿盘点了一下各宫所的人数,来报说,没有变动。但有人说最近总丢东西,御膳房的点心还有膳食也少了不少。我便猜你还在宫里,而且还被人照顾了起来。” 林惜文看着颜玉:“到底还是你心细,心思透极了。所以,假装传姬漓死了,也是你的主意?!” 颜玉点了点头。 “好!”林惜文问道:“那我问你,姬漓呢?!” “我不知道。”颜玉这句倒是没撒谎,他也在找姬漓,可根本就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林惜文又问:“那你这次去兴兰要办的事办好了吗?” 颜玉抬眼看着林惜文,摇了摇头。 林惜文说:“那你还不准备告诉我,你要做什么吗?” 颜玉犹豫了片刻,说:“不,因为这件事我一个人做不了,所以,我想请我帮我。” 林惜文看着颜玉。 颜玉对林惜文摆了摆手,示意她附耳过来。 林惜文看了看周围,并没有什么人跟着,颜玉有什么话不能明着说呢? 可她还是将耳朵靠了过去。 颜玉只在林惜文的耳边说了一句话:“我怀疑四哥没死。” 林惜文一怔:“你说什……” 林惜文的‘么’字还没有吐出口,颜玉一个刀手劈了过来,林惜文昏倒,颜玉忙接着林惜文在怀里,小心翼翼抱着:“所以,我要用你,引四哥出来!” ………… 林惜文再次醒来的时候,尛儿守在她的身边。 她扶着有些痛的额头:“尛儿……” “娘娘,您醒了?”尛儿连忙过来。 林惜文问:“颜玉呢?” 尛儿的眼神有些飘忽:“娘娘,您要不要吃点什么?” “颜玉呢!” 尛儿道:“奴婢不知道。” 林惜文想到她昏迷前颜玉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对尛儿道:“你,去把颜玉给我找过来!” 尛儿还在犹豫。 林惜文一把挥翻了身旁的烛台:“本宫让你把颜玉给本宫找过来!这宫里,本宫说话是不是不管用了!” 尛儿还未回答,只听外面有人道:“不用来。” 颜玉竟然就这样堂而皇子的推门而入,而尛儿,竟然站到了颜玉身后。 林惜文看着颜玉,他的手里,端了一碗药。 “颜玉,你……” 颜玉眼都没有抬:“娘娘,这大周的天下,你也坐了数月之久,也该够了,微臣是不会让你等这孩子生下来在让你挟天子以令诸侯了。” 林惜文睁大眼睛:“颜玉,你说什么。” 林惜文的心脏一阵猛缩,脑中愈见苍白,双手越收越紧,紧紧的握在一起,尖锐的指甲早已刺破了掌心,鲜血一滴一滴的流下,她却恍若不觉,只是死死盯着颜玉手里那碗药。 “不……不会的……颜玉……” 林惜文不敢相信,虽然是颜玉端着药进来的时候,她依然不相信,不相信颜玉真的要让这孩子……死! 颜玉向前走了两步,他看到了林惜文指尖的血渍,也知道现如今她的情况受不了一丁点的刺激,可是,如果失去这个机会……林惜文,从来都不是什么经不起打击的人,她,也也总该为她这一个月月的悠闲日子付出点什么才行。 于是,颜玉横下了心,白着脸,沉声道:“你……” 可也只说了一个字,只是将手里的药往前递了递。 林惜文看着那碗黑漆漆的中药,嘴唇动了动:“十岁怀胎……颜玉,十月怀胎!他就快生下了,他是一条命呐!” 她不相信,为何,原来事事都要替她操心的颜玉一夜之间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 第一百八十九章、内乱 颜玉却不看林惜文:“我还知道,他是四哥的孩子!这宫里,微臣不能让一个皇后去养一个反贼的孩子!” “你说什么!”林惜文看着颜玉,一字一句道:“你比谁都清楚,宇文珏他不是反贼!” 颜玉却道:“是与不是,还重要吗?反正,大周的史记就会这样记载,宇文珏,谋反不成,死!而你,祸乱宫闱,死!” 林惜文上前抓了颜玉的衣袖:“为什么?你明明那么在乎这个孩子,是你帮我一步步走到了现在,是你帮我一直照顾着我的孩子,颜玉……你到底怎么了?” 颜玉偏过头,抚上林惜文的脸颊:“如果我不帮我,怎么能够成就我这一人之万人之上。如果我不帮你,怎么可能入朝为官拉拢权贵。如果我不帮你,这宫中,怎么能到现在都没有人听你一句而是句句听从我的吩咐!” 林惜文趔趄的往后退了几步,随之连连摇头。 颜玉将药放在了一旁的几案上,离去。 偌大的宫内,只剩下林惜文和尛儿两个人。 尛儿沉默了一会,终究迈开步伐,一手稳当当的端着药碗,沉声道:“娘娘,喝了吧。” “不!” 林惜文狠狠的推了一下尛儿,可尛儿竟然纹丝不动,那碗药,依然牢牢的握在她的手里,连半滴药汁都没有洒出来。 尛儿轻微的蹙了一下眉:“娘娘,得罪了。” 林惜文知道,尛儿要把这碗药给她灌进去。 她往后退一步,尛儿就往前追一步。 一直退到墙根时,尛儿说话了:“娘娘,您还是喝了吧,不会有事的,娘娘,您相信尛儿……” 林惜文脸色刷白,颤抖的伸出一只手,说:“好,药给我。” 尛儿却不给,她看着林惜文的样子,有些难受,道:“还是奴婢服侍您。” 说着,又往前走了一步,不过显然已是放心不少。 就在此时,林惜文忽然一把推翻了身边的花架,上面的盆栽顷刻间朝尛儿砸去。 尛儿眼疾手快往后一躲,就是趁着这个时间,林惜文像是没命一样的往后跑,她知道颜玉就在勤政殿,她要去问个清楚! 外面大雨滂沱,林惜文一路往御书房跑着,身后,尛儿撑着一把伞,像是慢悠悠的走着,可却离着她越来越近,她撑伞,只不过是为了不让一滴雨水落入那碗药中罢了。 近了,近了! 而勤政殿的门却是紧闭的! 林惜文站在门前推了半天没有推开,她使劲儿的拍打着门板:“颜玉,你给我出来,你开门,你给我说清楚!颜玉,你若想要这大周的天下,我给你!可你要给我说清楚,为什么,你为什么非要让这孩子死!” 林惜文清亮的声音哭嚷着:“你刚才还告诉我,你怀疑宇文珏没有死,可为什么,为什么等我醒了你就变成这个样子!为什么!” 雨水汇聚成溪,渐渐漫过台阶,漫过跪在地上的脚踝,她全身冰冷,一遍又一遍的拍着这紧闭的门板。 而门里的人,无论她怎么哭,怎么求,连半点声音都没有。 尛儿就撑着伞,站在林惜文的身后,一动不动。 任由她求,任由她一声一声的哭,声嘶力竭。 林惜文不信,不信原来的相濡以沫与同生共死都是虚情假意,不信他颜玉怎么可能在一夜之间变的如此彻底,明明就在前一刻,他还埋怨自己为什么要故意让他着急,明明在前一刻,他还对她诉说着他的担心! 她不信,曾经过去的一切全都是他处心积虑谋划已久的大骗局! “颜玉,你是不是,就真这样无情吗!” 林惜文跪在门外,生硬的吐出这么一句话。 屋里,依然豪无动静。 林惜文道:“颜玉,你怎么能够这样……怎么能够这样……自从宇文珏死后,你就是我唯一的亲人啊,如果我连你都不能相信的话,这天下,你还让我能够去信谁呢?颜玉……” 屋里,颜玉无力的伏在桌上,大口的喘着气,他侧首,看着那紧闭的大门,眸子里波涛汹涌,滑落下的泪水染湿了明黄的桌布,苍白的脸上全是无奈,夹杂着满满的心痛。 “颜玉,你就真的这么想让我死吗!” 林惜文染了血的双手,在她举臂擦去眼泪时噌在了脸上,刺目的猩红。 嘴角勾起释然的笑意,争取过,便不再后悔。 一直站在她身后的尛儿走上前来,弯腰低头,双手恭敬将药碗捧到林惜文面前。 林惜文看着一点热气都不再冒出的药,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都没有说,接过来便要喝下。 尛儿看着林惜文的身子,她高高隆起的肚子,再往下————竟然在流血! “娘娘……娘娘……” 林惜文顿在半空的手不可抑制的微微发抖,黑眸黯淡没有焦距。 “怎么……是不是想说,现在喝药是多此一举?” 尛儿直挺挺的跪下,对着那紧闭的门板猛磕头:“玉公子,玉公子,娘娘不好了……她在流血……” 林惜文淡淡的扫了一眼尛儿,再看了眼手里黑漆药中自己苍白的倒影,流血的时候,她知道。这样大的风雨天,她一路跑一路求一路跪,自己的双腿恐怕已经沾满血了吧。 可儿尛儿现在又在做什么?药都给自己了,还怕自己流血吗? 掀唇一笑,举手仰面间,药已下肚,苦么?不苦! 下身撕裂般的疼痛,嘈杂的看到颜玉开门的声音,看到他苍白的脸庞,通红的眼睛,看到他惊恐的表情,惧怕的眸子…… “林惜文……” 林惜文连连往后退了两步,站在雨泼中,天空闪电一道道的划过,雷声一声声的轰隆,雨水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她看到颜玉向她跑过来———— “你别动!” 林惜文的袖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隐藏了一柄匕首,她高高举着,一步一步的往后退。 颜玉只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林惜文,你先把刀放下来好不好……你听我说好不好,你快要生了!” “你不是想要这孩子死吗?你管他是生还是死!一切不都如你所愿了吗!” 林惜文冷冷的看着颜玉:“是你!是你颜玉用残酷的事实告诉我,永远的,求人不如求己! 时到今日她才明白,颜玉是这样痛的给她上了一课:唯有靠着自己攀上权利顶峰才能翻手云覆手雨使人生置人死,才能安享富贵幸福恣意地活着! 林惜文再也不看颜玉,不管他为何止住了脚步,转身,便跑。 雨一直下,她要跑去哪里,能去哪里,她不知道。 身子越来越痛,她要找个温暖的地方,找一个僻静的地方,她的孩子死了,她也不活。 颜玉看着林惜文跑了出去,尛儿也是一脸的惊恐:“玉公子,怎么办?现在先甭管您的计划了,娘娘要生了啊!那碗安胎药……那碗安胎药也称不住什么的,我们得赶快找到娘娘跟她解释清楚啊!您这样做都是为了逼爷现身,可是娘娘现在已经……” “我知道!” 颜玉从来没想过,他明明都计算好的啊,如果四哥一直在暗中看着林惜文的话,那么,刚才他应该出现才对?可怎么……不管了,先要去找到林惜文! 雨水重重的打在颜玉的身上,他的脸上湿漉漉的一片,分不清是雨还是泪:“尛儿,你去找稳婆,我去找她!“ 尛儿连忙点头跑出去了。 颜玉忙朝林惜文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 “姬漓!我他.妈瞎了眼才会相信林惜文一定会没事!” 宇文珏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飞速的行走在房檐上,满宫的寻着林惜文。 姬漓也甩了甩头,眯着眼,吼道:“嗯?你这半年养的不错,连轻功都学会了!” 宇文珏猛的停下脚步,回头狠狠的瞪着姬漓:“你一早就知道颜玉是为了逼我出来!” 他抓住了他的衣领,大有下一秒便要把他扔下房顶的趋势。 “宇文珏!”姬漓挣扎的甩开他的手:“颜玉可是你看着长大的,他到底是怎样人你难道不清楚吗?如果你不相信他的话,从他开始逼林惜文喝药的那一刻起你就出现了,何必等到现在才来着急,谁也不知道她要早产啊!” “那现在呢!”宇文珏的声音仍是阴寒,毫不退让。 正在两人僵持之时,一个声音在下面喊道:“爷!有血迹!” 是阿福。 宇文珏纵身一跳落在地面,阿福抹了把脸:“流的血很快便被雨水冲散了,这还有一点应该刚去没多远……” 阿福沿着血迹一路看过去,惊叫道:“我知道姑娘去了哪儿!冷宫!” 她怎么就忘了,阿祥一定还留在冷宫不敢出来!她刚被林惜文放了就碰到了姬漓,还没顾得上去给阿祥报信呢。 三个人一路朝冷宫奔去。 大雨一直再下,天仿佛像是露了一个窟窿,电闪雷鸣的就没有停过,九月下雨天,这样冷!冷的连骨头缝里都让人觉得生木。 林惜文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她只是一路跑着,直到自己下身痛的,双腿软的,再也受不住,倒下来。 这里到底是皇宫,房子冷,人冷。 她的身周只有雨,盆泼一样的打在身上,手里的匕首随着闪电划过天空的瞬间闪着幽幽的蓝光,上面血迹斑斑,无论雨水如何冲刷,仿佛都去不了。 林惜文的身上全是血,脸上的,衣服上的,触目惊心的伤口,还有下.体不断冒出的热流。 她伏在地上,伏在雨水里。 感受着生命仿佛从身体中一丝一丝的抽去。 身体越来越轻,像是漂浮在半空中一样,她固执的睁大眼睛,不让眼泪流出,她终于也要离开了,跟着她护了这么久的孩子,素未谋面的孩子,离开了…… 第一百九十章、产子 这滂沱的雨水不断冲刷着,仿佛要掩盖这冷宫门口唯一的活物。 宇文珏的身形快的,阿福与姬漓压根就跟不上。 这人,明明才好了不过一个月啊……怎么就这么厉害呢! 宇文珏的身后,卷起一片的雨滴乱舞,所过之处,只留清浅痕迹,而他心心念念的,只有那一个人而已。 闪电在此时划过,雨水中,有人哼宁。 宇文珏眼前一亮,心念所致,人已到跟前,颤抖着手,扶起浑身是血的人,惨白脸上血迹斑斑,粘稠着黑色的发丝,像一个毫无生气的破娃娃。 宇文珏的双眼仿佛要滴出血来,一手拿住林惜文脉搏,一手抵住背后大穴,屏息运气。 雨小,风起。 林惜文倏地吐出一口气,倒在宇文珏怀里,冰冷到麻木的神经找到感觉,温暖的,湿润的,紧紧包裹着自己,恬淡的药香味道,总是能让自己安心,忍不住想要靠近,用尽了力气靠那味道再近一点,吸起一口气,声音好似悠远来自远方:“宇文珏……” 她是怎么了?怎么会觉得是宇文珏来了呢?他死了啊!早在半年多前就死了啊! “嗯,没事了,没事了,是我,我在这里……” “不。”林惜文又往宇文珏的怀里钻了钻:“我一定是在做梦!可这个梦未免也太真实了点!宇文珏,你别走,让我好好的抱抱你,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 “我有了你的孩子,他快出生了。可是,他又这样被我害死了……” “你告诉我,我是不是谁都不该相信?你告诉我,我是不是谁都要防着?你告诉我……为什么会是颜玉……是我害死了我们的孩子!是我害死了他!” 林惜文每多说一句话,她胸膛上的伤口便涌一次血。 宇文珏摁着她的伤口:“不,是我的错,我来晚了,是我的错。” 她怎么伤了自己?她刚才是不是想死! 林惜文刚刚睁开的眼,又再次闭上:“我本就是这个世界的一个错……或许,我早该死了,我把他带到这人世间,可却也剥夺了他活下来的权利……” “林惜文!别傻了,那碗药是补气凝神的!他.妈我下了血本的药材给你熬的安胎药!”颜玉气喘吁吁的赶了过来,看着浑身是血的林惜文:“你孩子要出世了,若你现在提不上一口气把孩子生下来,你再说这些话吧!” 颜玉! 林惜文的魂被这颜玉这么一嚎一下子给震到了九霄云外,安胎药!安胎药! 一时间,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哭还是要笑。 她睁开眼,雨水迷了视线,眼窝热热的,连带着一片雨色都渗着氤氲。 “惜文?惜文!” 这下,连抱着她的宇文珏魂都要吓飞了,就见他怀里的人突然间直轻颤,像是疼的,也像是在悔……她重的自己连抱都抱不住,心,跟着她的颤抖,一直往下落。 “惜文!” 宇文珏的脸都白了,林惜文现在的样子———— 她剧烈的呼吸着,像是很疼,像是在调节,更像是努力,努力做到颜玉说的,提着一口气,要把这孩子生下来。 她全身都这样冰,被雨水淋的湿透了。她死死的咬着自己的唇,死死的咬着,宇文珏一时间,全乱了…… 颜玉连忙从袖子了逃出一个瓷瓶,倒出来一支金黄色的的东西,蹲下.身,强塞到林惜文的嘴里,说:“快!弄进去,她要生了!这样跑,流了这多血……” 鉴于男女有别,颜玉也不敢看,只是叮咛她:“你给我好好含着那根参须,我的好东西全让你给吃进去了……” 当然,最后这一句,他说的声音好小好小,怕宇文珏听见,一口气拍死他。也知,林惜文这是被他害的,要不是他想了这么个馊主意引宇文珏出来,林惜文现在还好好的,哪里会早产! 不过声音再小,宇文珏还是听见了,只是现在手忙脚乱的,弄林惜文还弄不过来,谁顾得上他。 真是乱啊! 姬漓赶过来的时候就是这样一种乱糟糟的情况! “现在怎么样了?” 唯恐天下不乱的,姬漓还多嘴问了一句。 颜玉和宇文珏都是没空理他的。 乱的一塌糊涂!一塌糊涂! 不过,也不能让林惜文就在这雨里生孩子吧? 这里又离冷宫最近,三个人还是合力将林惜文给抬进去了。 进去冷宫后,姬漓眼疾手快先揪出来两张被褥铺在了地上,让林惜文趟下来。 接着就呆愣如傻逼了,他是皇上,不是稳婆。 第二个愣住如傻逼的就是颜玉,你让他治毒可以,可让他生孩子……他又没经验。 用毒看病治绝症他行,生孩子……八竿子都打不着的。 再加上,颜玉他害羞啊! 生孩子,如此私密,如此……他还是觉得难受。 所以,现在连林惜文的身边他都不敢靠,怕万一看到不该看的———— 瞧,这都人命关天了,这孩子想什么呢! 林惜文呢,她向来不是隐忍个主! 生孩子多疼啊! 刚才是心疼掩盖了一切,孩子没了的思想把她的心都给抽走了,血淋淋的,那么大一个洞,她心疼绝望还来不及呢,身体上的疼痛自然就在思想外给忽视了。 可现在,颜玉来了,一句话又把那血窟窿给堵上了。再加上,宇文珏就在身边,她虽然不知道他怎么没死,可现在,她哪里还能问那么清楚。 感觉慢慢回笼,这下.身撕裂的疼痛再也忍不住了。 叫啊!嚎啊! 老人们都说了,即便是在现在,女人生孩子都是去摸摸阎王爷的门儿又拐回来了。 疼,简直不能用语言来形容! 医学定义上,生孩子是人类所能承受疼痛的极限。 都说疼死了,疼死了,可若林惜文现在不是靠着颜玉这根千年人参须提着那么一口气,真能给疼死不行。 宇文珏更乱了,哪儿哪儿的乱,手脚都不听使唤了。 这边,阿福还知道先把阿祥叫出来,问:“是不是该烧水啊?!” 颜玉像个二愣子一样,连连点头:“对对对!我去烧!” 关键时刻,还是林惜文出声了,她虽然没有生过孩子,可到底现代医术发达,科普教育电视上天天放,再加上她又是学医的出身,虽然她不知道生孩子的全过程是什么,可也知道自己该放松,该深呼吸,该提一口气,该用劲儿。 孩子,是她最珍视的,要下来了,逼着自己也该镇定!自己不能有事儿,更不能让他有事儿! 母爱,真的伟大! 林惜文此时疼的已经浑身打颤,但信念,执拗的信念———— 按说,现场最靠谱的人是颜玉,他懂医啊! 可他吓跑了。 林惜文抓着宇文珏的手,断断续续的说:“你……给我……接生!” 你说,一个男人亲眼看着他心念的女人把孩子生下来的全过程已经足以铭记一生,那嘶嘶的生吼,一声声都像是刀子,她疼,他也跟着疼。 而还要他自己替她接生———— 这样一个女人,怎能不刻入宇文珏的骨头里! 这一刻,林惜文执拗的眼神———— 一滴泪从她的眼角滑下来,她慢慢的向后躺了下去,不敢重重的呼吸,可自己又要小心调节好呼吸的节奏————她的手还是紧紧的抓着宇文珏的胳膊。 “宇文珏,我……信任你!” 声音,已经抖的支离破碎。可还是透着坚韧,透着信任,透着希望,透着鼓励———— 从心里年龄上来说,宇文珏确实比她小呐! 他见过生死,见过折磨,见过痛! 可他那里见过女人生孩子,何况这个女人还是她———— 宇文珏被吓着了,吓慌了,吓乱了…… 宇文珏的一句‘我信任’算是把他的慌乱给捏碎! 他的女人,比他想象的坚强。不,是比他还坚强! 惊慌失措,为了她。可沉着冷静,还是为了她。 宇文珏果断的撕开捆绑着林惜文的衣物,沉着道:“相信我,我一定叫你叫孩子,叫你们平平安安!” 唤着阿福找来两个靠枕,垫在林惜文的腰下,让她躺着更舒服一些。 其实孩子算是早产,可能是心情猛的落差被那碗汤药惊吓的给激的,也可能是在林惜文没命往勤政殿跑时给颠的,还可能是她在门外求颜玉的时候给伤的,总之,情况很不好。 宇文珏满眼看到的全是血。 正好此时颜玉端了一盆热水过来,看到宇文珏的样子,着实愣了一下。 阿福见颜玉发愣,十分鄙视的看了他一眼,接过他手里的水盆给宇文珏送了过去,还拿来干净的毛巾和绢布,备用。 阿祥也没闲着,一会儿孩子出来总得有东西裹着吧,所以去准备小被子小包裹去了。 姬漓在旁边干看着,记得团团转,可转来转去的也没个结果,干脆,盘腿坐在一旁,稳当当的看着宇文珏给林惜文接生,如果有必要的时候,他觉得,可以输点真气什么的,是不是会好一点。 而林惜文此时沉下心来,才感觉这痛是一阵一阵的,每隔两三分钟来一次,她努力的让自己放松一些,确实好了很多。 阵痛过去的时候,她就按着自己所知道的一切知识嘱咐宇文珏,阵痛来的时候,她就深呼吸,就顺着那股劲儿使劲儿的用力,再用力。 她给自己打气:“加油!加油!” 而宇文珏仿佛也看出来她什么时候痛,什么时候不痛。 她痛的时候,他会伸手去抚摸她的肚皮,来缓解她痛时的紧张,同时他还看着,看着她那儿一缩一缩的,也会鼓励她:“放松……用劲儿……放松……用劲儿……” 林惜文听着宇文珏的话,随着宫缩带来的起伏,不停的吸气,呼吸,再吸气,再呼气。疼,她就叫,她就喊! 借着叫喊的劲儿,她就使劲儿,使全劲儿! 终于,在林惜文一次长足的用力……沝逸看到了孩子的头。 第一百九十一章、产子(下) 宇文珏激动的话语都在颤抖,可他知道,现在还远远没完,还要继续。 他的手,紧紧的抓着她的手: “惜文!很好!我见到他的头了,你要用劲儿,别在这时候劲儿断了!他的头发很黑……” 已经快出来了,这多鼓励人! 头发……眼睛……鼻子……脖子……肩膀……半个身子…… 宇文珏的心都能悬到嗓子眼的地方! 孩子出生了! 出生了! 是个男孩! 真好! 连着长长的脐带,小胳膊不断的挥舞着。 落地的声音,呱呱呱的———— 看他哭的多响亮! 宇文珏手足无措了———— 林惜文听到孩子的哭声,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劲儿,竟然坐了起来:“脐带,要剪断脐带……” 手边没有剪刀,那脐带是宇文珏咬断的。 他连忙把孩子拥在怀里,凑在林惜文的身边,让她看看他———— “哇!————” 小家伙哭的很响亮,林惜文和宇文珏的眼泪都掉了下来。 宇文珏看着极度疲惫却依然带着微笑的林惜文,看着她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光彩———— 宇文珏的心,能疼死。 当他亲手经历这一切————宇文珏还放得下这个女人吗!放不下,再也放不下了! 林惜文看了一眼自己的孩子,提着的心劲儿,陡然的就垮了。 再也没有气,再也没有气…… 早产,难产,出血。 这一切就算是放现代也是棘手的足以要人命的事故,更何况现在! 阿福端着热水,看着林惜文下.体源源不断流出来的鲜血,只会喊:“爷!爷!爷……” 宇文珏忙把孩子递给了阿祥,吼了一声站在一旁愣了许久的颜玉:“你还愣着干什么!” “我……” 也别怪颜玉胆子小,他本来就是一个孩子,一个从来都不知道和女子亲近为何物的孩子,尽管他再聪明,再会玩弄权术,在这方面,也绝对是张白纸。 他被生孩子吓到也是正常的! 宇文珏有林惜文撑着,可他有什么———— 别说颜玉,就连姬漓,此刻也是云里雾里的,哪里还有平时那种吊儿郎当的模样。 这下,被宇文珏一吼,还不是在梦里一样。 宇文珏抓着林惜文的手冰凉的不成样子,他忙自己贴着她,用棉被把他们包在一起,对颜玉说:“你身上有什么药?提神的,止血的,药粉药材灵芝仙丹……全拿出来!” “哦哦哦哦……” 颜玉翻遍了全身,瓶瓶罐罐全拿出来了,能吃的,全交给了宇文珏。 宇文珏喂林惜文吃了药,可她的下体仍然在流血。 他几乎是胆战心惊的摸着她手腕上的脉搏……她的心脉这样弱,弱的几乎连他都感觉不到她在跳动。 宇文珏很害怕,他从来都没有这样害怕过。 他怕的冷,怕的想哭。 可他还是撑着,撑着对林惜文哀求:“别死……别死……” 颜玉看着这样的宇文珏,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他从来都没有见过,他怕成这样的模样———— 他走近林惜文,把了脉,说:“她的心脉弱,可不虚。关键,是要止血,她不能再流血了。” 颜玉在一堆瓶瓶罐罐中找到止血的药粉,递给宇文珏。 宇文珏也知道,赶紧的撒在了她的伤口上。 颜玉又说:“找水,把这瓶药粉全都给她灌进去。” 阿福连忙拿水。 这边手忙脚乱,宇文珏被林惜文吓了半条魂都没有了。 姬漓也想过来帮忙,可眼下,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他们看着林惜文灌了药就晕过去了。 毫无疑问,大量失血加上心力交瘁,别说这样情况下生了孩子的女人,你就是照顾的跟宝一样生了孩子的,照样得晕。 宇文珏刚才那一颗心现在还在吊着。 这边,有阿福阿祥看着孩子,倒是林惜文现在,成了最棘手的。 姬漓看了看宇文珏,问:“现在怎么办?” 宇文珏看向颜玉:“先去你那里,救人。” 宇文珏所说的颜玉的地方并不是颜玉所住的府邸,而是他的一个药炉。 离这宫里不近也不远,不近……确实是不近,都城边上,西山顶上,你要是乘马车可得两个时辰赶,尤其是到后半段这山路,一般人根本是上不去的。 不过,这山顶的草庐里是颜玉的宝贝疙瘩,你别说,拿座金山给他换他都不愿意,按照他的话说,就是将死之人,能放他这草庐子里熏上半年,那也会延年益寿起来。 不远……就是说也算是经常上山下山,他的好轻功也就是这时候练出来的。一路,由姬漓抱着林惜文几乎就没沾过这地面,借着什么都是力点,踩着就上,马车要敢两个时辰的路,他们一个时辰就到了。 这里的环境很清冽。 用颜玉的话说便是:一年刮两次风,一次刮半年。 而这房子说是草庐子其实哪儿真是草做的,要么就这么个刮风法儿,早八百年就半根毛都不剩了。 姬漓将林惜文放在床上。 颜玉升了一盆炭火放床边,仔细的把了脉,说道:“她生孩子的当口,骨头缝都开了又灌了寒气,这寒气才是现在最难着手的。” 宇文珏在医术方面确实不精,他问道:“现在该怎么办?” 颜玉说:“我会用保守疗法给她治,但不会很快醒。你也知道,若是这时候落了病根,恐怕她这一辈子就给废了。” 颜玉说的废了,姬漓多少明白一些。 林惜文这一路受的罪不少了,原本江玉珩的那把刀就快要了她半条命,一路上虽然有他照顾着,可落水的落水,入宫了入宫,这身子一直是颜玉在调理,她当时也没在乎。 如今,若再用激进疗法,就算是救活了,这后半生恐怕都要与药为伍了。 每日泡在药堆里的感受,宇文珏知道,所以,这次,他不急,他也相信颜玉,能治好。 可还是抖着声音,问了一句: “她会没事的,是吗?” 颜玉摇摇头,先替林惜文处理了刀伤,才说:“没大碍,你照看她一会,我去用熬药汤用来给她泡身子。” 看着颜玉处理完伤口,宇文珏轻轻的把林惜文放好,又细细的给她擦了擦脸和身子,穿了一层贴身的绢衣,才将被子盖上。 屋里,就剩下他和她。 宇文珏把炭盆往床边挪了挪,脸上,满满都是痛。 这个男人,经历了如此一场血的洗礼,眸中的光芒,霍然沉戾了许多。 孩子…… 他从未想过,自己在兴兰的这些日子里,她一个人,在大周怀着他的孩子,与宇文睿周旋,朝堂之上,后宫之中,哪一件事不劳心劳力。 颜玉提出慢慢治疗的方法除了是最稳当妥帖的外……何尝又不是希望林惜文能够多休息几天。 还有一点,恐怕,颜玉是有些怕林惜文的吧?他怕她醒了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找他来算账。 这时,颜玉又进来了———— 后面跟着姬漓。 真是内力深厚呐! 那么大的一个木桶,抓着一点边,就给‘端’了进来。 稳稳的放在屋子中央。 颜玉又对姬漓道:“再去弄两个炭盆来,就点这桶边。” 姬漓办了。 随即,又按颜玉的吩咐,把晕厥的林惜文给扶进桶里,用两只木架让她的胳膊扶着,怕头栽进去。 木桶里有药香还有酒香,宇文珏一看那水的颜色,就知道颜玉算是把自己的血本都扔进去了。 一时半会的,林惜文也不知道要在这盆里泡多长时间。 安置好一切之后,原本三个人在留在一间屋子里,就有些尴尬了。 尤其是是颜玉,刚才林惜文情况紧急的时候还顾不上许多,现在安静下来了,他一直盯着宇文珏,一张笑脸的噌的一团黑一团白的…… 最后,是姬漓看不过去了,他说了一句:“你们两个,要不要去外面谈一谈?这里,我看着。” 宇文珏还未说什么,颜玉突然转身,负气道:“他都不愿意见我,有什么好谈的!” 说着,人就走了出去。 姬漓看了宇文珏一眼,示意和自己无关。 宇文珏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走了出去。 很早以前,颜玉就有这样一个习惯,自己坐在药芦的石阶上,靠着那旁边的石柱,发带上的金色流苏垂下来,印在他如玉般的脸上,那样灵动。 而今日,宇文珏从往常这个角度看过去的时候,发现,颜玉长大了。 “颜玉。”宇文珏轻轻的叫了他一声。 颜玉别扭的别过头。 “你辛辛苦苦的找我,现在我就站在这儿了,你反而不说话了吗?”宇文珏说道。 颜玉别过头,看着宇文珏的时候,满脸的泪痕。 宇文珏看着他,慢慢的走过去,也坐在了他的身边。 “你知道我在找你,可你避开并不见我,不是吗!”颜玉的声音听起来很沉,像是在极力的压制着什么,也不知道是生气,还是伤心。 宇文珏抬手想摸一摸颜玉的头,可是,他突然觉得这个角度已经不合适了。 最后,还是放下了。 “我不是不想见你。”宇文珏说道。 颜玉看着他:“我知道,你想,既然我们都以为你死了,那你就干脆当这四国之中再也没有你这个人好了,是不是!” 宇文珏垂了眼。 颜玉的话还没有说完:“所以,你知道,你知道林惜文要给三哥下毒。你知道他……他成了活死人一样躺着。知道大周在林惜文的手中,知道我是她的权臣,你什么都知道,可是,你就是不出现,对不对!” 第一百九十二章、促谈 宇文珏摇摇头:“等我醒来的时候,皇兄已经成了一个活死人了。我知道,是惜文要为我报仇。我也知道,毒药是你配的。我不是不想出现,只是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面目来面对你们。你们所做的一切都是要替我报仇,你和她,将路走到这一步,太不容易。如果我就这样回来,你们之前所做的一切,都会成为你们愧疚。” 颜玉摇了摇头:“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她不能不这样做,因为,她怀了你的孩子,如果,三哥知道,林惜文怀了你的孩子,你觉得他会怎样对待她!” 宇文珏沉默了。 颜玉抹了一把眼泪,也开始不说话。 宇文珏捏了捏颜玉的手,问他:“你怎么知道我没死?” 颜玉沉了沉声音:“我是猜的。” “嗯?”宇文珏的声音里有一丝几不可查的笑意,似乎是在替颜玉高兴。 颜玉道:“姬漓来见林惜文时,是偷偷摸摸的。这个理解,他毕竟是兴兰的皇帝,过来见大周的皇后难道还要光明正大不成。所以,那天,林惜文借了我的马车出去。” “然后呢?”宇文珏接着问他。 颜玉顿了顿说道:“本来这次见面也没什么不妥,只是姬漓在见过惜文之后,按理说,应该要回兴兰才对,可他却在都城住下了,一住,还半个月之久。哼,连你都看出来他对林惜文有意思,可偏偏,在这都城里住半个月,也不是为了见她,难道他兴兰陛下还真的是来大周的都城做生意不成。” 宇文珏不免看着颜玉,他的心思,越来越细了。 颜玉继续道:“所以我就暗中盯着姬漓,直到有一天,有人告诉我,他又去了上次与林惜文见面的地方,可是那天,我知道,林惜文并没有出宫。原本我以为他只是睹物思人,想了想,还是想过去看看。” 宇文珏想了想:“那日,我在雅舍并未留下任何东西。” 颜玉却摇了摇头:“不,四哥,你留了,你留的是你的气味。” “气味?”宇文珏忽的恍然。 颜玉点了点头:“因为你常年吃药的关系,可能别人不觉得,你也不觉得,可我能感觉到,你身上有一种特殊的药香,这是别人身上没有的。” “就是因为这药香,所以你认定了我还活着?”宇文珏问他。 颜玉又摇了摇头:“不是,当时我只是怀疑。而且,你不是也知道吗,我将都城差点翻了个底朝天,就想找到你。” 宇文珏道:“可你没有找到。” 颜玉点了点头。 宇文珏又道:“所以你才想去兴兰看看,你去兴兰不是为了找我,而是为了找到我没有死的证据,对吗?” “嗯,不过真正促使我去兴兰的原因是,有人故意放烟雾弹给我,似真似假的对我透露一些你是否活着的疑问。”颜玉轻轻的应了一声。 他接着道:“这才是我想去兴兰打探一番的真正原因,可我没想到,就在我刚刚到兴兰的时候,宫里却传来林惜文失踪的消息。而我那时,却在兴兰找到了一样东西。” 宇文珏道:“是我的墓碑。” “没错。” 颜玉轻哼了一声:“姬漓他做的太过刻意了!” 姬漓走到门边的时候,听到的就是这样一句话,他不免探出了头,问道:“你说什么?我做的太过刻意!” 颜玉回头看了姬漓一眼,哼道:“不是刻意又是什么!哪有一个国家,把别国的王爷葬在自家皇陵里的,还用那么大一块地方,地方大也就算了,偏偏还不是什么好位置!而且,你的人做事,未免太过粗略了些。我到兴兰时四哥都去了大半年了,可那石碑,那泥土,还那么新!石碑也就算了,那泥土,也不说找人拍的实诚点!怎么难道你还埋了蚯蚓每天替四哥松土不成!” 姬漓忍不住笑了一声:“你这小子,当时心都那么乱了,难得还能继续留在兴兰,还观察的这么仔细。” 宇文珏道:“所以你就认定了我还活着?” 颜玉说:“其实,墓碑并不是我认定你活着的主要原因,反而,林惜文突然从宫里失踪,才是我认定你活着的主要原因。” 姬漓奇怪:“为什么?” 颜玉并不看姬漓,只是道:“因为,你知道林惜文怀孕,也知道林惜文怀的是四哥的孩子,而你,必定会告诉四哥这一点。” “哎哎哎……” 姬漓打断了颜玉:“你凭什么觉得我一定会告诉宇文珏林惜文怀了他的孩子?连你都说我对林惜文不死心了,你说,我告诉他,林惜文怀了他的孩子对我而言有什么好处?” “因为你是姬漓!” 颜玉说的极为笃定:“因为你是姬漓。第一,作为四哥知己的你,不会将四哥葬在你们兴兰的皇陵里,你清楚的知道四哥求死的原因,所以,他的墓碑只会出现在大周的土地上,而最有可能的则是十三陵高顶的附近,可是这半年多来我将都城全都找遍了,根本就没有墓!” “第二,作为林惜文的朋友,如果四哥活着,你不会卑鄙的隐瞒她怀孕的事实。最少,你会告诉他,而见与不见,则是四哥的权力和选择!” 姬漓听了颜玉话,频频摇头,却不在说一句话。 宇文珏盯着颜玉,眸光深深。 “颜玉,你真的长大了。” 颜玉却不接宇文珏的话,接着说道:“所以,我想到了,是有人故意让我离开大周,而让我离开,只是为了一件事,那就是能够见到林惜文!因为,只要我在,四哥如果出现的话,那么,他没死的事实就一定会暴露。” 宇文珏点了点头。 颜玉这时却看住了宇文珏:“四哥,你那时候就真的那么不想见我和她吗?是不是等你看了她生过孩子之后就要离开?以后,再也不与我们相见了!四哥,你舍得她吗?舍得你们的孩子吗?” “颜玉……” 颜玉伸手,打断了宇文珏想要说的话,他道:“四哥,你可知道,他们……他们逼我。” “颜玉……” 颜玉抬头,看着远方:“没有那么容易,真的没有那么容易!虽然表面上大周的政权维护的很好,可是,潘家蠢蠢欲动,他们都在等!他们都在看,他们都逼,逼我和她……这个江山,她坐的小心翼翼,可是,她是女人啊!” “难过吗?”宇文珏问。 颜玉点了点头。 宇文珏道:“可你们做的很好。颜玉,你和她,做的很好。” “四哥……” 颜玉扑在了宇文珏的怀里,哭道:“你回来好不好?我求求你,你回来好不好……” 宇文珏的眸中闪过泪光,一双手,慢慢的扶住了颜玉的肩膀,却不说话了。 这世上有个词,叫“天道人事”。 天道人事不可违背,意谓大势所趋。 以往看见,也不过是当寻常的一个成语记了,理解了,便丢诸脑后。世上的或语很多很多,但人的一生中真能亲自经历的,其实很少很少。 可今天,颜玉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将宇文珏再拉入大周这个漩涡之中。 他……必定是不会再回来了。 那么,林惜文呢?孩子呢? 颜玉不相信,宇文珏会这样的无情,想了想屋里的人……颜玉沉默了。 她若醒了,该如何呢…… 不过还好,林惜文这一觉睡了许久。 药筒里泡了三天之后,他们便下山了。 宫里,自是不能回的。 好在,没人知道林惜文出宫的消息,那日,颜玉为了要引宇文珏出来,自然是封锁了后宫的,闲杂人等,不得出现。 林惜文不在宫中的消息也好隐瞒,毕竟,皇子还在。 不用想,林惜文修养的地方就定在了兴兰的驿馆里。 姬漓洒脱惯了,他身边随行的很少。 林惜文在床上一躺,就是五天时间,整整五天,中间只是迷迷糊糊的醒来,进了些食,便又昏睡过去了,连意识都不清楚。 直到第六天的时候,她才醒。 而睁开眼的第一瞬间,她看到的人,便是宇文珏。 “惜文……” 极小的一声轻唤,她看到了她曾在梦中才能看到的这一张脸。 宇文珏以为她还没有清醒过来,又叫了一声:“惜文。” 林惜文却仿若没有听到一样,依旧仗着,她的指尖却慢慢伸出,搭上他的,眼睛,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又慢慢的闭上了,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原来:开始的开始,是狂躁和喧嚣;最后的最后,一定是安详与无言。 宇文珏缓缓的蹲下身子,又唤了一声:“林惜文……” 他的手,像好久以前的夜晚,轻轻的抚上她的发,那样温柔,那样眷恋。 林惜文睁开了眼。 这样一个男人,一个眼神可以将你俘获,一个微笑可以把你杀伤,一个动作可以把你感动,一个回头可以让你惊诧———— 可是,她却从来未曾了解。 他们就遮掩彼此的看着对方,许久,许久。 他眼睛里的东西,她看的懂,却不想懂。 “你回来了,没有死。宇文珏,为什么你不问问我?我好了没有?我现在好不好?我为什么会成现在这幅样子?为什么你不问问宇文睿呢?你能让自己死,都要成全的人,你不问问吗?” 第一百九十三章、表白 林惜文能看得出来,宇文珏的眼睛里明明在逃避,所以,她问他,她必须问他! “不问,不想问。我知道你做的是什么,我也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看着你,只要你好好的,就好……就好……” 宇文珏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微微的颤抖,他同林惜文一样躺在床上,从她的身后抱住她,紧紧的把她拥在怀里。 背对着宇文珏的林惜文静静的笑了,因为她感觉到他心里的痛,那样的深沉的痛————她和他,才真正的开始! 宇文珏紧了紧自己的手臂,接着,缓缓的垂下手,捏住了林惜文的手腕,沉静片刻后,他吻了吻她的耳垂,几乎在哽咽: “请原谅我,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没有陪在你身边。” 林惜文深深的吸了一口,轻轻的说:“你说,当初我那样的求你,你都非死不可,你让颜玉带我走,之后,你活了下来,却不愿意来见我,你知道我发生的每一件事,却就是不来看我。宇文珏,你就这样想逃开吗?” “惜文……对不起……” “你做的最对不起我的事,不是将我作为交换送进了宫,不是丢我不管,让我独自怀胎,而是……你情愿活下来,不是因为我!” “不是的。”宇文珏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无力。 “不是的?”林惜文的声音淡淡的:“那你现在告诉我,你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活着却不愿意来见我,为什么你明明知道了怀了孩子,即将临盆,却要故意支开颜玉才来看我?你是怕颜玉发现你还活着,你是怕我发现你还活着,你是打算看一眼孩子就再次消失,你我永生不得相见吗!” 各种疑惑如同破堤的洪水,在她看到宇文珏的时候,在她思考过前后之后,在她一再的被阴谋欺骗之时,林惜文就像是一个刺猬,她怕别人对她的心疼,她怕别人对她的好。 宇文珏漂亮的眼眸有一瞬间的失神,脸色渐渐苍白,他稳了稳心绪,才说道:“惜文,你多想了。” 林惜文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窜向头顶,她能感觉到他的颤抖,他对她撒谎,他对她说:她多想了! 她慢慢的转过身,挣脱他捏着她手腕的手,抬起这只手臂,苍白而修长的手指上,骨节分明,异常卡白。 “宇文珏,你不知道,这半年来,我这双手,站满了鲜血!宇文睿的,唐嫣的,那些大臣的……我痛恨这样的我!我以为这世上再也没有亲人,你不知道,每夜醒来,我都会害怕,我害怕我终有一天会变成宇文睿那样的人,为了权力,变得扭曲!” “宇文珏,你永远都不知道,我在那样的夜里醒来,有多想你!我每日都会告诉我自己,这件事,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我害怕我的偏颇,我的错误,扭曲自己,害死别人!你告诉我,我该怎样,才不会多想!” “我不知道,当你在兴兰听到我因为替你报仇而将宇文睿变成活死人的时候,你是不是已经决定,从此,我们就成了陌路!” 宇文珏看着林惜文,心底一阵酸楚,可还是铮铮道:“我并不知道,当我醒来的时候,大周以成定局,我不愿意出现,是因为怕你内疚。惜文……我更不知道,你有了我们的孩子!” “那,是不是没有这个孩子,你就再也不出现了?宇文珏,我今天想要问问你,我林惜文,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 她瑟瑟的往后缩了缩,挣开沝逸的怀抱,像一滩软泥一样伏在地上,急促的抽泣着,目如死灰。 宇文珏抬头,凝视着林惜文,微微倾身,吻去了她的抽泣声,眸中,绝望在燃烧:“惜文,有些话,我从来都没有对你说过,我觉得,我并不配不上你。从你第一次开始说喜欢我的时候,我不知道该让自己怎样去回应你的喜欢,一个活不过三十岁的人,有什么权利对她人许诺一生一世?” “原本,对我而言,能不能完全治好我的病,清除我的毒,是无所谓的。可就是因为你的喜欢,我想要活的久一点,想要开始正视漫长的年华。那是我这一生唯有的,因为自己的贪念而去设计一些事,还设计了一个人,就是你。” “是你,让我还不知道该如何去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这样喜欢了。我是做错了,而且无法弥补的错。我们最后一次,就是我去替你找解药的那一次,你可还记得……你……像是在同我道离别一样。” 林惜文看着宇文珏,慢慢,慢慢,他眸子中的绝望缓缓燃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柔,浅浅的,淡淡的。 让你感觉,这个男人,大多数的时间,唇角都是浅浅的向上弯起,一抹雅痞且淡定的微笑。眼神,浓浓淡淡,一份柔情,一份舒展,一份大度。 林惜文再看眼前的宇文珏,她见过俊美的让人窒息他,见过无赖的让人牙痒的他,见过温暖的让人再也放不下手的他,但却从未见过这样的。 如同一块洗尽铅华的古玉,纯的没有一丝的杂质,但,潇洒!大气! 可同时,林惜文也恨死自己,她怎么能这样?!她怎么能这样?! 宇文珏伸手抹了林惜文的泪,笑了笑:“没事儿,既然说了,让我说完吧,也是应该的。” 林惜文觉得,宇文珏的坦白,真的叫人心疼! 宇文珏这才轻轻的说道:“我将死之时,你那样求我,也只会因为你看到我快死了啊!你对我感情还如同在睢国,在安州时吗?我都不确定,可是,我知道,你若跟了姬漓,他……是可以让你快乐的人。” “再后来,姬漓违背我的意愿救了我,而我醒来,姬漓便告诉我,你依旧是大周的皇后,可宇文睿病了。前朝后宫,你处理的那样好,一步步走的那样坚定,你并非那个在睢国安州时对我万分依赖的林惜文,你有自己的想法,你有自己的规则,你在适应你以后要走的路……这样的你,你让我如何打扰呢……” 打扰! 宇文珏,竟然用了打扰,这两个字! 那样的卑微! 宇文珏摸了摸林惜文的脸,明明关怀的样子,却清如水,了无痕迹的样儿。 林惜文坐了起来,拉住了他的胳膊,眼微红,湿润欲滴。 宇文珏! 宇文珏! 宇文珏被她拉着胳膊,也任由她望着自己,只是淡淡的垂下眼,好久,开了口: “我也知道,你太过善良不适合坐那个位置。我也知道,很多事,不是你一个人想抗就能抗下来的。还好,颜玉陪着你不是吗?他和你不一样,有些事,是他从小长大到都看到眼里的,有他帮你,我也就放心了许多。” “我还曾想过,若是有一天,颜玉都无法帮你撑下去了,我会出现,会用另外一种方式帮你。我知道,凡事你不喜欢被隐瞒,所以,有时候能让你知道的,我尽量让你知道。可不想让你知道,不是想隐瞒你,只是,人的心就那么大,都让你装上了你不愿意装的,怎么放的下别的。这些,不是补偿,不是责任。” 这些,不是补偿不是责任———— 那,是什么?! 是什么?! 这是一个男人多么生硬又多么柔软的……表白! 林惜文不知道自己说什么,她便只会紧紧的拉着他的胳膊,哭…… 邂逅,是一个让人但凡念及就觉得无比美丽的画面。 远远的一条路,柔滑地伸向远处,路的两边,阳光下铺着密密的紫色的牵牛花。每一朵花都仿佛她的脸,在静静地笑,笑容从眼睛里流出,渐渐地披挂两颊。如此过于美丽的画面,往往不太真实,介乎于梦和情结之间。 这就是宇文珏的……爱情吗? 林惜文离开这种感觉太久,久到她现在无法分辨。 可是对宇文珏,她明白,自己心里刻着他,深深的刻着。 今天的宇文珏,让她心慌着,也让她心疼着。 原本,太过美好的事,林惜文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她从来都知道,宇文珏是不愿上朝堂之上的,可,现在,她没有忘记,她不能就这样说走就走的离开这个权利的忠心。 但她也不愿意,再将宇文珏牵扯进来。 现在……该怎么办? 宇文珏看林惜文沉思的模样,突然就笑了。 他这样一笑,倒是让林惜文有些摸不着头脑了:“怎么了?” “我是笑你,现在想事情都已经成了习惯了!别忘了,你现在不能太过劳累。”宇文珏放开了林惜文,替她盖好被子:“别太累了,好好的休息休息,这次,我向你保证,我不走,等你醒来。” 或许有了宇文珏这个保证,林惜文安稳的睡过去了。 宇文珏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了姬漓。 他就站在庭院中,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听到房间开门的声音,转过了身来。 “都讲好了?”姬漓问。 宇文珏却摇了摇头。 姬漓挑眉:“怎么说?” 宇文珏道:“她……还要想想。” “她不愿意走?”姬漓诧异:“当女皇帝还当上瘾了不成?” 话虽这样说,但他倒是不信的。 宇文珏摇摇头:“她觉得,她有责任善后。” 姬漓倒是笑了:“我倒是很想知道,她要怎样善后呢。” 第一百九十四章、约定 平淡如水的时光总是过的这样让人不知不觉,林惜文在姬漓处住了近二十天的时候,她知道,自己不得不回去了。 如果不回去,之前,她与颜玉所做的一切,都将会付之东流。 她不是贪恋,只是,没有办法。 如果她走了……那么,大周怎么办? 她同宇文珏的孩子,无论如何,在世人眼中,都是宇文睿的,那是大周未来的天子! 再她没有想好完全的退路之时,她必须回去。 她做这样的决定,也是因为宇文珏! 她没忘记,大周对宇文珏而言,有多重要。 是夜。 房间内。 林惜文与宇文珏对立而坐,她眉目如画,再被灯光一照,在清丽不可方物之余,眉宇间,是满满的坚韧。 这样的情景,让宇文珏想到了林惜文入煜王府的第一个晚上。 那时,她靠的对他的依附。 而近日,她靠的是她自己,而这天下,则成了对她的依附。 林惜文对宇文珏道:“我,一会就回去了。” 宇文珏笑了笑,他点头道:“我知道。” “孩子,你取个名字吧。”林惜文又说。 宇文珏脸上的笑容并未减去分毫:“好啊,单字,沉。” “宇文沉……”林惜文喃喃的念了几遍,笑道:“名字很好。” “惜文。”宇文珏再次审视着她,对她道:“你可知道,你选择的是一条怎样的路?” 林惜文道:“这条路,我不是一定要走下去,可是,现在,我不能不走!我也知道,若我开口,你会留下来,名正言顺的去接管我手上的一切,可是,我不愿意你这样做。第一,你志不在此,若是你有心要争的话,这江山,必定不是宇文睿的了。第二,无论如何,在世人眼中,你已经是个死人。再也没有比这个更能让你解脱的了,不必为了我,而将你再扯进来。” 停了停,她继续说道:“第三,当初是我愿意留下来,是我害的大周没有了皇帝,所以,这个局面,由我来收拾。我知道,我没什么补偿的,幸好,还有我自己,不是吗?” “你……不是你自己的。”凝望着漆黑无星的夜空,宇文珏如是说:“惜文,也许你还不知道帝王真正意味着什么,那么作为经历过的人,我来告诉你——它意味着全天下部是你的,唯独你自己,不是你的。” 林惜文一怔。 “所以,如果你要做这个国家的掌权者,你要认识到这一点。”宇文珏再次重申。 林惜文敛目不语。 宇文珏又幽幽地说了一句话:“其实,我还想看看,看看,你是如何走这局棋,如何让自己全身而退。” 林惜文突然伸出一只手:“宇文珏,三年,最多三年时间!” 宇文珏挑眉:“三年?” 林惜文道:“对,你可不可以,等我三年!三年后,我和沉儿,去找你。大周,还是宇文家的大周,繁荣富强,与四国鼎立!这……是我林惜文对你的承诺,对你宇文家的承诺!” “好。” 宇文珏伸出一只手。 林惜文搭上他的。 宇文珏对林惜文郑重道:“纷乱人世间,出了你一切繁华都是背景,这出戏,用生命演下去,付出等待,值得。” 如是,林惜文离开了驿馆,回到了皇宫。 于此同时,姬漓与宇文珏,离开大周。 ………… 星稀月淡晚风清,也许是因为心情愉悦的缘故,皇宫里的风景看起来也变得格外美丽。 林惜文深吸口气,揉着有些酸涩的手腕,刚想回寝宫,却看到了颜玉。 颜玉站在路旁的一株柏树下,仿佛已经站了许久。 “你怎么在这儿?”林惜文有些奇怪:“不回家?”都这么晚了。 颜玉依旧是一如既往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一般的人与人对视,通常是因为自己准备开口说话。而他倒好,与人对视,为的是让对方主动开口说话。 不过林惜文对此也已经习惯了,他不回答,她就自顾自地另选了个话题:“对了,姬漓与他已经离开了大……” “我知道了。”颜玉打断她。 也对,颜玉对他们的离开,怎么可能不知道呢?无论是宇文珏说了,还是他自己听来的,也早该知道消息了。 林惜文又道:“我想拟一道圣旨,让沉儿做大周的太子。” 颜玉皱眉:“太子?” “是的。我已经让人去挑选吉日了……” 对比林惜文的坦然,颜玉却显得更加深沉,他张了张嘴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看着说得起劲的林惜文,最终选择了沉默。 “……总之,一定要办得风风光光、热热闹闹的!”林惜文终于描述完心中的设想,见颜玉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有些无趣,只好再换个话题:“你为什么还不回家?” 颜玉淡淡道:“不想回。” 林惜文意识到自己问了个不该问的问题,立刻静默了。 宇文珏临死前,除了把自己的部分势力留给了颜玉,也把自己的府邸给了颜玉。 如今的颜玉,就住在煜王府。 若放在以前也就算了,可是现在……颜玉对宇文珏的决定,应该是难过的吧。 “颜玉,总有一天你会得到你想要的。”林惜文凝视着他的睑,很真挚地说道,“相信我。” 颜玉没有回应她的这句话。 林惜文抬起头,看着夜空中的明月,缓缓道: “就在几个月前,我还在跟你抱怨,抱怨命运对我苛刻,我好生委屈,觉得不公平。但是你说得对,我之所以委屈,不平,是因为我贪心。我想要一些东西,但我不肯付出相应的代价。所以我撒娇,我逃避……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我没有做好,我不肯付出我自己。但是,就在他临走时对我说过那句话之后,我想明白了……” 林惜文的目光一下子灼热了起来,转过头望着颜玉,眼睛亮晶晶。 “颜玉,我明白了。当初,我一直都想把这条路走的平坦一些。” “但是,我为什么就一定要平坦呢?如果遇到问题,就勇敢地去面对,想方设法处理掉;如果害怕宇文睿驾崩,那就遍寻奇方,不让他死掉;如果害怕朝臣为难,就做到让他们无法挑剔……谁的人生会一帆风顺?不都是一步一步刻苦地、努力地走过来的吗?反正不会比现在更坏,昕以,要期待明天更好——我明白了。” 颜玉凝郁的睑上,也终于绽出了些许柔和的表情,他扬了扬唇角,似乎想笑,但目光依旧深沉。 林惜文便先他一步笑了笑,低声道:“所以,你也不用担心我立沉儿为太子会对我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如果你担心有臣子会拿他做文章来威胁到我的地位以至于我们母子陷入危险的话,那么就把那些朝臣找出来,铲除掉。” “不管你担心的是什么,面对之,挑战之,粉碎之——事在人为。” 颜玉终于笑了,目光闪动着,唇红齿白、剑眉星目的五官显得说不出的好看。 林惜文看得呆了一下,轻叹道:“你这佯的孩子,长大后,不知道该让多少女孩伤心呢……” 颜玉刚起的笑意瞬间就沉了,瞪了她一眼:“那也跟你没关系。” “我操心呀。” “你先替自己操操心吧。” “我有什么好操心的。我都嫁人了的。” “你嫁人?你名义上嫁的那个是活死人,你心里嫁的那个,远在兴兰,只能隔洋观望。你和一个活寡妇有什么差别。” “虽然这是事实,但你这样直白地说出来,会让我忽然间又觉得自己的人生很不幸哪……” “你本来就不幸!” “可我觉得我很幸运啊,我顺利的生下了沉儿,还见到了他,他还愿意等我……” “你快烦死了!” “我不跟小孩一般见识……” “哼。” “哼……” 大周玄庆六年,皇后诞下麟儿,册封太子。大赦天下,举国同庆。 颜玉,官拜宰相,成为皇后的左膀右臂。 令有诏书,招五王爷宇文阙回都城,封为奕王,上朝听政,并列于辅政之臣,与颜玉一样。至此,辅政之臣,共六人。 “最近的书生很不安分啊。” 勤政殿内,辅政之臣其一摇着扇子缓缓道。 其他三人一听此言,全部笑了,笑得很诡异。 正在批阅奏折的林惜文闻声抬头,不解道:“怎么回事?” 那人总算引起皇后的注意,连忙收起扇子回禀道:“皇后娘娘可知为何这几日奕王都没有来参加我们的例会么?” 他这么一说,林惜文倒想起来了。 颜玉已经足足有七天没有来勤政殿,每天只在早朝时匆匆露上一面,然后就消失不见,而今天更过分,连早朝都没有来。 “他在忙什么?跟书生不安分又有什么关系?” “回娘娘,是这样的。”另一人笞道:“奕王虽然回到都城时间不长,但外面那些人总是议论纷纷,说她是妖妃之子,被先帝驱除在外,不能参与朝政。更有书生带头公然反对,在街头设台批判时政,煽动百姓,越闹越大,如今每日里都有上百人特地赶去旁听。” 林惜文的眉头微蹙了一下:“竟有这等事情?为什么不早点告我知晓?” 颜玉道:“是奕王说皇后日理万机,不得以这种小事前去打搅,他自会处理妥当……” “那他处理妥当了吗?” 此言一出,辅政之臣们彼此对视一眼,又发出了之前那种诡异的笑声。 他们如此反应,必定是事情已经解决,否则神情不会如此轻松。 林惜文看在眼里心里清楚,但脸却沉了下去:“他说什么就什么,究竟他是你们的主子,还是我是你们的主子?” 众人纷纷离座下跪,齐声道:“皇后请恕罪!” 第一百九十五章、宇文阙之才 林惜文不免多看了一眼颜玉,假模假式的,让人无语的很。 稍作警告后,林惜文见好就收:“起来吧。给哀家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情?颜玉,就你说。” 被点名的颜玉原本一直坐在座位上,被乍然叫道,整个人一激灵,无比茫然地站了起来:“啊?什么?” 林惜文忍俊不禁,失声一笑。 而见她笑,众人也都纷纷放下心头重石,跟着笑了。 颜玉见众人笑,便也跟着笑了一声。 林惜文莞尔道:“算了,你先坐下吧。” 然后她点了一人,说道:“你口才最好,你来说。” “是。”那人躬身行了一礼,也不啰嗦: “奕王知道此事后,就乔装过去混在人群里听那领头的书生说了一天。第二日,当他们刚摆上台子想接着说时,十二铁骑突然出现,清一色的白衣怒马,而且马辔上全都绣有皇家图腾。围观的百姓看见这幅景象,又晾又畏,纷纷散开跪拜。十二铁骑到得台前,呈扇形排开,跟在他们后面的,就是骑着一匹汗血宝马的奕王。” “先声夺人,这一招下马成做得不错啊。” 林惜文一笑,宇文阙耶家伙,竟然敢带着皇家图腾到处招摇,真是越来越无耻了! 不过,他始终都是宇文家唯一的子孙了,用它亮相,效果的确极好。 “后来呢?” “奕王扫了领头书生的台子一眼,冷冷一笑,从怀中取出一个卷轴,策马走到街旁的一家酒楼前,一拍马脖飞身而起,将那卷轴抖开,挂在了匾额上,再翩然落下,稳稳地站到了地上。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身姿之灵动,手脚之利落,郡令人叹为观止……” 那人还侍赞美,林惜文哭笑不得道:“够了够了,哀家夸你口才好,你就加这幺大串修饰词的,又不是真个让你说书……快切正题!” “是是是。微臣失言了。微臣改。”那人窘迫地笑笑:“在场众人抬头一看,只见那卷轴上写了‘鼎烹说汤’四个大字。” “奕王挂完条幅后,回身,冷眼扫视了一圈,高声道:“古有尹相背负鼎俎为汤烹七炊,以烹调、五味为引子,分析天下大势与为政之道。汤王由此方知其有经天纬地之才,遂免其奴隶之身,奉为右相,自此开创商朝盛世繁华。本王不才,借古人三故,行现今之事一一在此设下擂台,七天之内,无论是谁,只要你觉得际比我更有实力与我叫板者,就来挑战我、击败我,我愿退隐归田,决不食言!” 林惜文听闻此言,心中不知是好笑还是震撼。 宇文阙,之前她并不了解这个人到底有多少才华,如今这一次看来,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那人说到这里,露出钦佩之色,感慨道:“奕王此举很快就流传了出去,各地文人豪客纷纷赶赴帝都,有大胆者真的上前挑战,连微臣也不曾想,奕王虽然未在朝野中崭露头角,但博闻强记,雄辩滔滔,舌战群儒,面对诸人诘问从容应对,侃侃而谈,纵横捭阖,游刃有余,令得众人尽皆失色。” 他顿了顿,才又道:“尤其是那两个带头造反的书生,到得最后,羞恼道:‘就算你才华盖世、经略滔天又如何?别忘了,你的母亲是妖姬,是残害先皇后的元凶,是先帝将你驱除都城!你身为先帝之子,竟然不顾先帝遗命,这岂非是鼓励天下所有人学你不孝么?你这样的王爷,将皇族颜面置于何地?将社稷江山又置于何地?” 这一番质问,连林惜文听得都变了脸色。 这一招的确够狠,搬出陈年旧账,再用“不孝”二字压之。 要知道百善孝为先! 不过……她虽然吃惊,却不觉得担心。 因为,如果是宇文阙的话,就应该能解决掉这个难题的吧……心中就是有这样的信心呢。 果然,他接下去的话就充分验证了这一点:“奕王听后,面不改色,冷冷一笑道:‘人云亦云,你们皆为我大周之未来栋梁,在你们身上,我才看到什么叫做将江山社稷置于何地!’ “有人跳出来道:‘天下人都知道的事,何谓人云亦云?’” “奕王道:‘若你非要这么说,那么,谁能证明我的母妃是妖姬,谁能说我是父皇驱除出都城的?圣旨呢?遗诏呢!’” 林惜文一笑:“是啊,奕王可是先帝最宠爱的皇子,这没有真凭实据的事儿,亏他拿出来对峙。” “是的,娘娘。奕王此言一出,旁听的大众全都很疑惑,先帝并未颁发圣旨昭告天下,连……”此人话到此处连忙看了一眼林惜文的脸色,发现她并未不妥后才道:“连皇上清醒时也未明文昭告天下过,一切都是谣传而已。而却又有人立刻跳了起来,暴怒道:‘皇家秘事,岂容你只言片语便能揭过!’” 奕王冷笑:“你也知道是皇家秘事,究竟这大周的江山是宇文家的还是你的!你言语之间全都是皇家皇家,你这么诽谤皇家,聚众闹事,是想造反吗!” “你!你!你!胡说!” 描述到这里,林惜文轻轻一叹:“你顺着说就行,不用连他们的结巴都模仿出来。” 勤政殿内又是一阵哄笑。 他们平日里大概是揶揄惯了的,因此这人虽然窘迫,却并不羞恼,依旧好睥气地笑笑道: “是。微臣改。总之这些书生说不过奕王,气个半死,而奕王最后,环倾众人,缓缓道: “如果你们认为本王能力不足,不能为朝,就用事实来证明这一点,但要说其他什么出身之类的呋浅理由,我通通不服!七日已毕,你们已经输了。不过我知道你们还不服气,没关系,我会再给你们机会,每年的今天,我都会在此设席,天下人都可以来试。但,仅是这么七天。其他任何时间任何地点若再被我听见有人妄议朝政、诋我名誉,斩!” 最后一个斩字说得是掷地有声,楼上楼下,再无人敢出声,一片沉寂。” 林惜文想像着当时的画面,不禁向住道:若我也在场就好了,真想一睹宇文阙当时力压群雄的风采呐。” 那人叹道:“七子中只有我昨日亲自去了,看到了最关键的那一幕,真的是觉得……我朝能有王爷,实在是天下至福啊。” 林惜文想到一个问题:“等等,你说昨日你去看了,也就是说,七日之期,到昨日已经结束了。那为何宇文阙今天也没来呢?” 一旁的颜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其他众人也都再次露出了那种诡异的笑容。 听到这里,林惜文算是明白了,他们笑,不是因为宇文阙舌战群儒凯旋归来,而是还发生了其他事情,并且,那事情必然是让宇文阙倒了霉的。 想到这里,不禁越发地好奇了起来:“快说!他怎么了?” 那人道:“回娘娘,王爷设台的时辰安排是午时到戌时。昨日到了戌时,本来一切都已经结束了,突然一个玉面书生突然抱着一把琴,进了酒楼,公然要与王爷比琴。” “什么?”林惜文懵了一下,想起一个问题:宇文阙会弹琴吗? 林惜文想了想,好像从来没见他弹过阿。 “王爷他……不会弹琴。”那人说出了答案。 果然如此……林惜文隐约有些猜到众人为何笑成这样了。 “因此,那书生说要同他比琴,不止王爷怔了,周遭的人都怔了。王爷皱眉道:‘你说什么?’书生道:‘我要与你比琴。王爷不是说,这七日内无论谁来挑战你都可以的么?我,就来挑战看看王爷的琴艺。’” “王爷答应了。” “他答应了?”这下子,倒真的出乎林惜文的意料了。 “是的。王爷答应了,不仅如此,他还说道:‘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如果我不答应你,你肯定会对外宣称我设下的擂台有漏洞,如此有漏洞的比赛规定,比出来了,也根本做不得准算不得数,从而进一步将我这七日来的成绩全部抹杀——_对么?’那书生微微一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王爷继续道:‘所以,我绝对不会如你所愿。你要比琴是吧?来啊!那就来比吧!’” 林惜文虽然知道宇文阙最后肯定会赢,但听到这里,一颗心不禁也紧张了起来: “他不是不会弹琴吗?” “回娘娘,王爷的确不会弹琴,对方肯定也是摸清了他这一点,所以才敢上门挑衅有恃无恐。因此,那书生坐下,摆好古琴道:‘先说好,琴之一技,高低悬殊若是很大,自然很好判断,但若水平差不多,就难以论断。你我要如何分清这其中界限?’王爷道:‘你说。’书生道:‘好。我的意见是,在场一共七十九人,我们弹得如何,就让这七十九人来评,最后谁的支持者多,谁就赢。如何?’王爷道:‘可以。’” 林惜文说:“这种条件都答应!谁不知道那些去看热闹的人,其实都是抱着看他输的心态去的,就算他真能弹得和那书生一样好,恐怕众人抱着看好戏的卑劣心理还是会投他输的。” “是,微臣也是这么想的,因此在一旁看得无比着急,上前劝阻,王爷却根本不理我,径自走过去坐到了书生对面,道:‘此处无琴,我也用你的琴可好?’书生道:‘好。’王爷道:‘那么你是客,你先弹。’书生应了,就开始弹奏……” “他必定弹得很好。”林惜文说道。 他却摇了摇头。 “咦?难道他弹得不好?” 他又摇了摇头。 林惜文正在奇怪之际,颜玉突然开口道:“事实上……我猜那书生根本就没办法弹吧!” 第一百九十六章、宇文阙之才(下) 那人点头道:“是的!他刚拨了两个音,羽弦就断了。于是他只好换了琴弦重来,但拨几个音后,弓弦又断了。” 他再换弦,角弦断了……总之就是他只要弹上三四声,就必定断一根弦,断到最后,拍案而起道:“宇文阙,你在我琴上做了什么手脚?” 宇文阙说道:“这可是你的琴,弦也是你自己带来的。” 书生道:“但在我弹奏之时你却暗中用内力震断琴弦,这算什么?” 宇文阙一笑:“比试而已。如果你不服气,我弹奏时你也尽管来震好了。” 书生怒道:“我根本不会武功!” 王爷道:“很好,我也不会弹琴。” 书生道:“那你输了!” 王爷道:“凭什么?你这种连弹都弹奏不了的琴艺也能算赢么?” 书生道:“耶是因为你在一旁破坏!” 王爷道:“我能让你弹不出琴,就是我赢。” 书生哇哇大叫:“你算什么赢?” 王爷忽然放慢了声音,一字一字道:“这就是力量之胜。” 书生一旺,安静了下来。” 姜沉鱼重复道:“力量之胜?” “是。王爷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技艺,但唯独力量,可以强压一切。你琴艺再高,但我能让你弹不出来,这就是我凌驾于你之上的表现。’说到这里,他转身,望着众人,提高声音道:‘你们都给我听好了,其他想投机取巧的、想断章取义的也尽管放马过来,但是来之前,务必做好心理准备——也许你们能在某一技能上赢我,但是,若武功不能赢我,都是白搭。若武功在我之上,别忘了我身后还有十二铁骑,三万军马,举国之权,你们尽管挑战看看!” 书生尖声道:“那这比赛有什么公平可言?” 王爷轻蔑地看着他,冷冷一笑:“权势也是一种实力。你若没有超越我的实力,凭什么想要取代我?” 林惜文咀嚼着这句“权势也是一种实力”,不禁有几分痴了。 宇文阙!宇文阙! 再一次的,林惜文见识了,宇文家的人,都是何等的出色! 身在皇家,尤其是像宇文阙这样的,从小被先帝当做太子来养的孩子,怎么能够不出色呢? 寻常人,就算有和他一样的天赋.也没有和他一样的性格,就算有和他一样的性格,也没有和他一样的遭遇……这种种因素,造就了他此刻睥睨一切的霸气,而这种霸气,无疑是一个成功的当政者,所必不可缺的。 那人接着道:“王爷说完这么一番话后,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了,而那书生浑身颤抖地站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就在大家以为他肯定要气死的时候,他突然从身旁的盒子里取出一样东西,朝王爷丢了过去。侍卫们大吃一惊,以为是暗器,刚想冲上前去护卫,王爷手臂一扬,自己用袖子卷住了那佯东西……” 其他人听到这里,开始憋笑。 于是林惜文知道终于描述到了关键听在,便问道:“是什么?” “是绣球。” 林惜文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不禁又问了一遍:“是什么?” “绣球。”那人一本正经地说道:“是未婚少女结缘所用的……” “我知道什么是绣球。”林惜文打断他:“我只是想问——为什么那书生要抛个绣球给宇文阙?” “当时我们看见那个绣球,也全都愣住了,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只见那书生咯咯一笑,声音忽然变了,如果说他原来是个娘娘腔,那么此刻,就真真正正变成了女子的声音,并且伸出一只手指着王爷道:我服了。所以,我决定嫁给你!这个绣球就是你我的定情之物,本姑娘是廖金云之女廖倩尔。你可别忘了,他日要上门来迎娶我哦!’说罢,抱着琴飘然远去……” “廖金云?”林惜文蹙眉:“那个新任没多久的兵部侍郎?” 众人齐点头“恭喜娘娘,贺喜娘娘,王爷马上就要成家立业了,哈哈哈哈……” 那人强忍笑意,继续道:“那廖倩尔忽然来这么一出,谁都没有预料,王爷当时的表情真的是……微臣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了。此事立刻就传扬开了,因此,今日王爷本来是想来上朝的,但他的轿子刚出侯府,就发现外面乌压压地围了一群人,都是连夜就等在外头的妙龄姑娘们,他刚掀开轿帘探头住外看,就有无数只绣球朝他飞来……那些姑娘一边丢还一边喊道:‘王爷,我们也想嫁给你……’她们将路都给堵死了,轿子根本走不过去,就只好掉头回府,所以,王爷今日没能来上朝……” 他的话还没说完,堂中已东倒西歪笑倒了一片。 只有一个人没有笑,那就是林惜文。 而众人笑了一会儿后,发现皇后竟然没有笑,便连忙也收了笑,忐忑不安地看着她。 林惜文垂下眼睛,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推开奏折道:“今日就先到此,你们都回去吧。哀家也累了,先回宫休息。”说罢,起身离座。 她很平静地走出勤政殿,很平静地走回寝宫内,对宫女道:“衷家想独自一个人待一会儿,你们全都退下吧。” 宫女们应声离开,关上房门。 林惜文走到床边,抱起被子蒙住了头,这才放声大笑,笑得满床打滚,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宇文阙啊宇文阙! 不过,娶亲也真的很好啊,那么,就有别人来做这皇后了呢! 自此,林惜文左有颜玉,右有宇文阙,下有四大辅臣,还有太子傍身,正式开始了她统治大周的新纪元。 只是,这个女人,一直都是用皇后的名义来插手朝政,从未有一天真正坐上那高台的龙椅,也没有自称过‘朕’。 大周玄庆八年的中秋,在一片斤欣欣向荣的景象中款款而来。 八月十四这天中午,林惜文正在给宇文睿喂食时,尛儿通报道:“娘娘,月妃求见。” 章婳? 林惜文放下药粥,刚命人放下帘帐,章婳便在宫女的引领下走了进来:“臣妾参见皇后。” “姐姐休要多礼,快请坐。来人,看座。”林惜文走出去,邀她在外厅的桌旁坐下,看着章婳,不由笑道:“姐姐最近身子可好吧,看着气色还不错。” 章婳自去年开始身体一直不好,便也就不在出门,今天突然到来,倒是让林惜文有些吃惊。 “嗯,明日便是中秋了,想来看看娘娘。”章婳说着,有意无意地看了内室的帷帐一眼,才又道:“娘娘,今日章婳来有个不情之请。” 林惜文也知道章婳向来不是拐弯抹角的人,便道:“你说吧。” 章婳道:“我想见见皇上。” 林惜文一怔。 章婳接着说:“我本是不想提这个要求的,可我昨天做梦梦到他了……所以,我想见见他。” 林惜文本来有点犹豫,但看到章婳的那双眼睛时,心中一软,便点头道:“好,来。” 说罢,起身带路。 两人一同走进内室,林惜文示意宫女拉开帘子,帘子拉开后,宇文睿那平静的睡容就出现在了章婳眼中——他躺在那里,头发、睑庞都非常干净,看得出被护理得很好。 看着他柔和的、放松的表情,真的很难想像,这个人,已在床上睡了整整两年了。 想及昔日的种种,章婳的眼眶一下子红了:“他,一直都是这样吗?” 林惜文点了点头。 “皇上……”章婳试着叫了一声。 林惜文道:“他的意识可能是清楚的,只是,不会有什么反应了。” 章婳上前,握住了宇文睿的手,轻声道:“皇上,婳儿来看你了,昨夜,臣妾梦到你了,你是不是很……寂寞……” 林惜文站在旁边,一动不动。 章婳又抚了抚宇文睿的脸庞,压低了身子,凑在他的耳边道:“婳儿也很想睿哥哥。” 林惜文别过了脸去。 章婳就这样在宇文睿的耳边轻言了几句,随后,又帮他整理了衣衫,这才站了起来。 林惜文道:“我送你出去吧。” 章婳点了点头。 两个人刚刚转身,就在这时,“哐啷”一吉,重物落地。 林惜文回头,原来是一旁恃奉的宫女打翻了床边的睑盆。 宫女自知闯祸,连忙跪下用一种很惶恐的表情道:“娘娘!皇上他……他……” “他怎么了?”林惜文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就发现宇文睿睑上,两行清泪缓缓地流了下来。 他……醒了! 顷刻刹耶,一股巨大的恐惧自脚底涌起,林惜文几乎惊叫出声,但她最后控制住了自己,瞪大眼睛,看着眼泪缓慢地滑过宇文睿的睑颊,流到了枕头上。 而宇文睿的其他部位,依旧一动不动。 她上前一步,抓起他的手开始搭脉,只觉脉象时快时慢非常奇怪,以自己的水平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便沉声道:“传太医!不,叫颜玉!马上让颜玉过来!” 宫女们匆匆奔去叫人。 章婳在一旁焦虑道:“妹妹,皇上这是……要醒了吗?” “不知道。” “可是,他流泪了,他有反应!” “不知道。” “皇上?皇上?”章婳忍不住上前几步,腾出手去抚摸宇文睿的睑:“睿哥哥!你感觉得到吗?我是婳儿……” 林惜文看着这幅画面,只觉自己像是个局外人,隔着一重纱在俯瞰众人一般。但事实上,宇文睿的任何举动、是生是死都有可能令她粉身碎骨。 第一百九十七章、交替 林惜文深吸口气,沉声说了第二个命令:“奕王。” 又一拨宫人应声而去。 过不多时,颜玉匆匆赶到,刚要说什么,林惜文就道:“先别问什么,快看看皇上怎么了?” 颜玉连忙上前查看,但刚把手指搭到宇文睿脉上,脸上就露出一种非常占怪的表情,怔住了。 一旁的章婳催促道:“玉公子,怎么样了?” 颜玉抬起了头:“皇上他已经……已经……驾崩了……” 林惜文只觉耳朵深处“嗡”了一声,接下去的话,就再也没听到,与此同时,她的视线陡然一黑,依稀听见有人惊呼道:“娘娘!娘娘你怎么了?” 但无边无际的黑暗漫天遍地地盖了过来,她顿时失去了知觉——暗幕里,许多个缥缈的声音荡来荡去。 “娘娘?娘娘……” “惜文?惜文……” 林惜文陷入了一个长长的梦境里。 一个非常瘦弱的孩子,拖着一样东西,非常吃力地住前走。 四下里一片静籁无声。 那孩子跌跌撞撞,那样东西实在太沉,而他又实在过于瘦小,因此每走两步,就要停下歇歇。 、 场景逐渐推近,地上的东西逐渐清晰,原来是个女人,一个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的女人。 心中灵光闪过,一瞬间,她好像有点儿知道自己究竟看见了什么,某种熟悉的气息近在咫尺,侧头一看,大吃一惊——宇文睿,就站在她一步之遥的地方,与她并肩而立,静静地望着那一幕,看着那孩子不停地拖啊拖就是不肯放弃。 “皇上……”她听见自己颤抖地开口,心中害怕到了极点,也紊乱到了极点。 但宇文睿却好像完全没有发现她一样,只是静静地看着远处与他一样大,但却比他长高不少的孩子,两行眼泪从他的眼眶里流了下来,他不笑的样子,看上去好生哀伤。 “皇上……”她忍不住朝宇文睿伸出手,想拉他的衣袖,但下一瞬,却发现自己抓住了那个孩子的手,瘦骨嶙峋,彻冷如冰。 而那孩子抬起头看她,口鼻模糊,却有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 “帮帮我……”孩子哭了:“帮帮我……嬷嬷掉到湖里了……帮帮我……” 她心里因这句话而好生难过,正想答应帮他,孩子突然换上一副狰狞的表情,朝她大喊:“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要害朕!林惜文,你竟然敢给朕下毒!你竟然敢篡夺朕的江山!你不得好死!你会尝到报应的!” 报应——报应——报应——凄厉的嘶吼仿佛具备无比强大的力量,就像一只冰冷的手,伸过来狠狠掐住了她的脖子。 谁来救救她?救救她!只要一句话!一句正确的话,她就可以从这个梦魇里逃出去了! 快说啊,快说那句正确的话……就在她这么挣扎时,一个清脆的有点尖刻又有点冷酷的声音突然穿破重重迷雾,像道闪电一样的劈了下来:“宇文睿死了。你还不醒?要逃避到几时?” 迷雾瞬间散去,林惜文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人目处,是尛儿欣喜的脸:“娘娘!你醒了!娘娘醒了!娘娘醒了!” 林惜文有点木然地转动视线,大红色的帐幔旁,一袭白影醒目如雪,依旧是深沉的、带点冷淡的表情,依旧是尚属于少年的、稚嫩的年龄,然而,只要有那么一个人在,就会觉得莫名的心安。 她挣扎着支起身坐了起来,一开口,声音沙哑:“颜玉……你,刚才说什么?” 颜玉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可终于肯醒了。再不醒,皇上都没法下葬了。” 林惜文只觉恼里一阵雷声轰鸣,忍不住捧住了自己的头。对了,她在昏倒前,宇文睿死了……那不是做梦……但是,为什么? 明明对外界的事情开始有了反应的……为什么突然间,就死了呢? 他死得太不甘心,所以才到梦中来质问她、报复她么? 林惜文头痛欲裂,忍不住呻吟出声。 一旁的林惜文忽然上前,将一碗汤汁端到她面前,命令道:“喝下去。” 林惜文看了那好像清水却散发着淡淡药香的汤汁一眼,皱了下眉,但没问什么,乖乖地喝了下去。 说也奇怪,耶汤汁一经饮下,清凉的感觉就迅速在体内散发开来,连带着头疼都减弱了很多。 她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 “毒药。” “真的?” “假的。”颜玉瞪着她:“有了上次的教训还是不够对不对。” “但这不是你给的么?” 颜玉怔了怔,有点被感动了,她还是那么相信他。 但立刻露出一副不屑的表情道:“就算是我给的,也不可以乱吃。” “原来你竟多疑到连自己都不放过了……”林惜文笑了笑。 宇文睿死了,大周,也该还给宇文家的人了。 林惜文幽幽的叹了一口气,道:“颜玉,宇文阙呢?” 颜玉道:“他在三哥身边。” 有多久,颜玉没叫过宇文睿三哥了呢? 林惜文不想深究这个事实,道了一声:“帮我把他叫过来吧。” 颜玉的眼睫抖了抖:“你……真的要舍弃了吗?” “什么?”林惜文没有听明白。 “最后一步了。”颜玉用一种她从没听过,或者说他从来没用过的温柔的声音道,“只差最后一步,走过去就可以了。林惜文,你走了这么这么久,放弃了那么那么多东西,坚持到现在,难道,就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坐上那个位置吗?” “我……我不要当皇帝……” 也许是他的声音太温柔,也许是他的眼神太亲切,让林惜文有一瞬间的错觉,可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她理了理思绪,缓缓说道: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取宇文睿而代之。那时,我只是想要个公道,因为他太过分,他把自己不幸的童年全部归咎在宇文珏身上,当时的我,只能选择报仇,才有勇气活下去。所以我选择披上替天行道的虚伪外衣,卷人龌龊肮脏的政治,去抢夺天下人都要的权势……我压根儿不喜欢每天都上早朝,我也不喜欢批奏折,我更不喜欢开口闭口都要哀家爱卿……这个样子的人,不是我,不是我林惜文啊!” “但你却做得很好。不是么?”颜玉的眼里有很浓很浓的悲伤,那令他看起来难得一见的柔软。 “颜玉,我刚才在梦里看见宇文睿了,我梦见他变成了小孩的样子,好可怜,真的好可怜……其实,我有些后悔,我后悔我什么机会都不给他就让他变或了一个活死人,我后悔我都没有给他一个可以改过自新的机会,其实作为一个帝王,他比我更合适,也更出色,我、我不应该抢他的东西的……颜玉,他死了,他现在死了,我再怎么愧疚都于事无补了……” 颜玉看着林惜文:“因为愧疚,你才不要做皇帝的吗?” 林惜文摇摇头:“不是的,我对宇文睿的愧疚只是一方面。还有,便是,我答应了宇文珏,让他给我三年的时间,来完成大周的交接。所以,当时生过沉儿回宫之后才诏宇文阙入京。” 颜玉垂了眼。 林惜文突然拉住了颜玉的手:“颜玉,其实我有想过,想过让你来做这个皇帝,你的身上,也有宇文家的血脉不是吗?可是……我看得出来,你志不在此。你是因为我,才会在朝野之上,如若不然,你的性子,该是随宇文珏的。想来想去,也只有宇文阙更适合。不为其他,就从身世而言,他是皇子,又收到先皇的极度宠爱,他一直都是被当做帝王在养的啊。更何况,现在,还有谁比宇文阙更适合吗?” 颜玉撇了撇嘴:“我才不要做皇帝。” 林惜文突的笑了:“是啊,你都不愿意的事情,怎么要让我做呢。” 颜玉垂下了头。 林惜文道:“颜玉,该起来了,若我再不起来,就像你说的,皇上,该没办法下葬了。” 颜玉点了点头。 宇文睿的身后事,林惜文只是主持的大局,一切细节,都是由章婳来办的。 这时,林惜文才注意到,章婳不愧是文阁大学士章鸿的女儿,原本繁琐复杂的事,到了她的手里,竟然也能办的有条不紊。 宇文睿去世,举国哀悼。 其余三国都派了使者来奔丧。 錖兰来的依旧是朝阳郡主。 兴兰,竟然派了宁人妖过来。 而睢国,则是一名时辰。 宇文睿同他的先祖们一样,入了十三陵高顶。 林惜文想了想,拟了一道旨意,让宇文睿同唐傲雪合葬在了一起。 只是,这道旨意在公布前,她特意询问了章婳的意见,章婳并无异议。 宇文睿下葬后不到半个月,章婳突发顽疾,去了。 章鸿得知爱女已逝,无心围观,告老还乡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 而,很多人都以为,林惜文会推举太子沉继位,而她继续听政。 当晚,林惜文却在勤政殿独见了宇文阙和颜玉。 宇文阙是知道林惜文要他做什么的,从他答应她他会回都城那一天,他就知道。 可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宇文阙是有些不愿意的。 但是,可以看得出来,林惜文最近很轻松。 她有条不紊的处理一切可以处理的事宜,直到现在。 “你来了。” 林惜文对宇文阙笑了笑,似是有那么一点歉意。 宇文阙坐在那儿,颜玉就坐在他的对面。 “为什么?” 宇文阙一张口,就是这三个字。 林惜文怔了一下:“什么为什么?” 第一百九十八章、称帝 宇文阙反问她:“你可以做的更好的,不是吗?有我,有颜玉,如果你说句话,还有他回来帮你,你将是四国内唯一一位女帝,连你的母亲霁月,都没有权利做到这一步,你做到了,为什么?要让给我。” 林惜文看着宇文阙,道:“这不是让,这只是你应得的。” “什么?”宇文阙看着她。 林惜文笑了笑:“我说,这是你应得的。” 宇文阙不说话。 林惜文接着道:“难道不是吗?你比谁都清楚,如果不是余姚夫人真正的身份是睢国的细作的话,那么,这个帝位,本来就应该是传给你的。自小,你比宇文珏他们所获得的培养更多,你是被当做帝王来养的皇子啊!” “可是,你也知道,父皇为什么最终没有把皇位传给我。” 宇文阙垂下了眼睛:“他不信任我,他怕大周,最后会被睢国吞并,他怕他的帝国在我的手上付之东流,他怕的事情太多,所以……我才会被流放在外。所以,我从一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皇子最后变成了连一个封号都没有五王爷。所以,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踏入都城,在进入这皇宫。” 林惜文缓缓的走到了宇文阙的身边:“可你回来了,你现在是奕王,你的才能,你对大周的前景,都有很好的见解。” “可是,为什么?”宇文阙抬头看着林惜文:“为什么连我的父皇都不信任我,而你信任我。” 林惜文眨了眨眼睛:“因为你是宇文家的人啊!大周的江山本来就是你们宇文家的,你不做,谁来做呢?” “我……” 林惜文拍了拍他的肩头:“宇文阙,从你答应我你回都城的那一天,你不是已经想到了吗?这两年,你不也在极力的做这件事,好让今天的到来都水到渠成吗?为什么,到现在,你反而这么犹豫了呢。” 宇文阙摇摇头:“我知道,和我即将面临这件事,是两回事。” 林惜文在宇文阙的身边慢慢的蹲下了身子,她叫了他一声:“哥哥。” “你……”宇文阙震惊的看着林惜文。 林惜文又叫了一声:“哥哥。” “你叫我了?” 林惜文点了点头:“哥哥,如果你做这皇上,无论是我来坐,还是沉儿来做,我这一生,都要老死这宫中了,你愿意看到吗?” 宇文阙挣扎着,摇了摇头。 林惜文笑了:“所以,为了你的妹妹可以嫁人,为了让沉儿有个完整的家,你……称帝吧!” 颜玉看着林惜文…… 哪有人,把帝位这样让出去的! 他不屑的撇了撇嘴。 宇文阙还想说什么,林惜文却又接着道:“其实,我心里明白,我不是做皇帝的料,这两年,大周看似繁荣,我在位做的顺风顺水,你们都说我可以做的更好,但我心里明白,不是这样的。” 宇文阙说:“你宽宏大量,广得人心,为什么你不能继续下去?” 林惜文道:“我宽宏大量,广得人心,只是一方面。我比谁都清楚,我之所以能够做下来,是因为背后的那些龌蹉的,见不得光的,肮脏的,我不愿意面对的,都是你和颜玉替我做了。这样一个软弱的,太过仁慈的帝王,终有一天,会是大周的祸。而你,不会。” 宇文阙看着她。 林惜文接着说道:“你有御人之术,而我靠的,则是情谊。我不能这么私心的利用你们一辈子啊!哥哥,称帝吧。” 此时,颜玉也走了过来:“五哥,称帝吧,我会留下。” 宇文阙又看向颜玉,最终点了点头。 林惜文喜极而泣,她最终,做到了。 末了,他又对林惜文说道:“无忧在睢国的驿站等你,她想见见你。” 林惜文应了。 宇文睿驾崩之后,皇后悲痛,大病。 太子沉在皇后大病时过度了病气,三月之后,皇后与太子双双辞世。 奕王宇文阙为皇家唯一正统血脉,称帝! 颜玉为宰相,继续辅佐新帝。 白雾如烟。 又依稀是雪,就那么纷纷扬扬地洒下来,披了一身,却不觉得冷。 宇文阙想:这场景,似乎在哪里见过。 却终归是想不起来。 于是前行。 路途漫漫,蜿蜒,松软,双足踩在上面,便像是被雾覆住了一般。 某种力量在阻止她前行,又有某种力量在催促她前行。她被这么两股力量纠缠着,脱不了身,也不愿脱身。 因为,意识深处,好像有点知道,前方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 然后便看见了一只船,透过迷雾若隐若现,渐行渐近。 人立在舟头,衣诀翻飞,飘飘若仙。 待得更近些,可见他朝她转过身,举手,屈膝,弓腰,深深叩拜。 仿佛还说了句什么,却听不真切。 宇文阙眼中,一瞬间便有了眼泪。莫名悲伤,不知原因,似委屈似不甘又似永远不愿回忆起来的凄凉。 “皇上,皇上?” 耳边有细微的声音传来,将他震醒。 一瞬间,迷雾消退——那人不见了,小船不见了,所有的一切都不见了。 宇文阙猛然惊醒,他下意识地抬起手,便在自己脸上摸到了湿湿的泪。 梦境中那种悲伤的感觉并未散去,依旧萦绕在身体深处,隐隐约约,却真实存在。他想起那人立在船头拜她,心脏便又是一阵抽搐。 “皇上。”内监的声音又传了进来:“就起吧?” “什么时辰了?” “申时二刻。” “申时?”宇文阙以为自己听错了。 内监点头道:“皇上,该出席子时的大典了。” 宇文阙一听“大典”二字,这才下床:“那些东西都布置妥当没有…” 穿戴整齐,出了寝宫,看着眼前的景象,他怔了怔———— 天色阴霾,雪花飞舞,明廊长长,宫灯红亮——其实很多年前,这样的画面也曾映入眼底,那时候的他,还是皇子,不能踏于城楼之上。 远远的,有人在放烟花,天空被焰火映出五色斑斓的光。 宇文阙定定地看着那些光,仿佛痴了一般。 内监旁笑道:“皇上,晚上的大典可不用皇上太操心啦,有人一早就井井有条地布置妥当了。据说今年宫里用的焰火都不是大周自产的,而是专程从兴兰购入的呢。其中还有一箱,是兴兰第一商贾林公子送给皇上的,恭贺皇上新喜。” 大典,其实是大周建国以来的一种习俗——每年除夕,皇帝都会带着重要的妃子走上城楼,亲自点放长明灯,与百姓同乐,共度年关,并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因此,可以说是很隆重的一桩仪式。 大周一年,他父皇带着皇后点灯;二年,昭尹带了母妃;图璧三年、四年,他带的都是母妃。 而今……则是他了。 终于轮到他宇文阙走上城楼,昭告天下百姓,当今大周,谁是天子。 然而……这样的结局,却不能令她有半分欣喜。 眼前仿佛再次浮起梦境中的画面——白雾萦绕的舟头,那人朝他叩拜,拜得她的心,都碎了。 他称帝……已经三年了。 谁曾想,原本再也不可能踏入帝都的五王爷,如今,却是站在了权力的最高峰! 站在与人等高的百卉朝阳铜镜前,宇文阙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 压在鸦般深黑的发髻上的,是蓝田白玉雕琢、嵌以九十九颗南海红珠的绝世皇冠,披在纤细双肩上的,是用天山银狐制成的凤翎风氅,拖在身后的,是七十二霓彩丝编织的天羽宫纱……多尊贵,才能集天下珍物于身?又要有多尊贵,才能般配得起这般隆重的行头? 但为何她望着镜子,却独独只看见了自己的眼睛。 那么的孤单。 宇文阙不再看,转身朝殿外走去。 殿外,身穿盛装的仪仗队肃穆林立,帝王威严,扑面而至。 在众臣的恭迎下,宇文阙踩上祥云宝车,两旁钟鼓响起,长长的一记号角声过后,车夫驭动骏马,缓缓朝城楼开去。 大周新帝,三年,四国太平,鼎足而立。 …… 三年前,林惜文带着宇文沉出宫。 而那时的宇文珏,则是跟着姬漓学起了做生意。 短短的两年时间,宇文珏便将林家铺子开遍了四国,惹的姬漓连称上当,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 新帝一年,四国声名鹤起的林家铺子当家文公子大婚,四国君王纷纷送上贺礼,一时之间,林家铺子在四国风头无二。 新帝二年,兴兰国国师为兴兰君主四国选后,规模宏大,四国佳丽齐齐前往,文公子携妻前观,兴兰君主半夜跑路。此举成为四国一介笑话,事后的姬漓并不介意,依旧潇洒走四国。 新帝三年,有史官恳请重书大周史记,落笔于林惜文时,词多诋毁。 宇文阙看后,命人仗责之。 史官大慌,欲做修改,宇文阙却于朝堂上,淡淡道:“就这样吧,下用改了。” 于是,大周史记载——宇文睿皇后,叛贼顾顺章第十四女,为姬妾纳入煜王府,后妖乱煜王府。宇文睿做客煜王府,见此女,娶入宫中,为后。伊善谋权术,心狠手辣,兼涉文史,极富才气。煜王因此女犯上某乱,后,死于煜王府。而此女在宇文睿册封贵妃之时,妒意大发,于册封之爷,毒杀宇文睿与贵妃,令其卧病不起,贵妃之皇子胎死腹中。趁机,临朝称制,掌握政权。大周八年年,宇文睿病逝,不久,顾十四亦甍。 后附评述: 这位皇后在位期间虽然做了许多好事,但她以不洁之身入宫,并谋杀亲夫,因此此人可以说是寡情冷血之至。 泱泱大周,险些毁在这一妇人之手,哀哉痛哉!望后人引以为鉴…… “青山远近带皇州,霁景重阳上北楼。雨歇亭皋仙菊润,霜飞天苑御梨秋。茱萸插鬓花宜寿,翡翠横钗舞作愁。漫说陶潜篱下醉,何曾得见此风流……” 悠然的语市,在青翠苍柏间轻轻回旋,轻袍缓带的男子边吟边行,显得说不出的惬意。 他身后,跟着一个小童打扮的眉清目秀的男子,一旁,还牵着一名稚童。 一行三人,甚为惹眼。 “这里就是十三陵高顶?” 林惜文跟着宇文珏爬了半天的山,终于蹬到了顶峰。 这皇陵修葺的形状如同丘陵一般,层层叠叠的,分不清哪里是入口。 林惜文一路走向高处,看了四周一圈儿,周围没有一个人。 林惜文指了指前方远处一个突兀的墓碑,道:“宇文珏,我们去看看。” 宇文珏没有做声,林惜文也没在意,两个人一同牵着宇文沉,,径直的就往前去了。 看着很近的一段路,却走了将近半个时辰才到。 当锦颜立在这座墓碑前的时候———— 主墓碑上刻着的字:无名———— “这是……” 宇文珏说:“这是我的墓。” 往前走了两步,主墓碑旁,临着是两座汉白玉的小字碑,右边写着:谁与寄?西湖水是相思泪。泪难收。便做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不见去年人,泪满春衫袖。 左边写着:春山烟欲收,天淡星稀小,残月脸边明,别泪临清晓。语已多,情未了,回首犹重道:记得绿罗裙,处处连芳草.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而主碑的右下侧,两种笔体和写了一句话: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 林惜文蹲了下来,手指抚摸着左边墓碑的笔体写的字‘系我一生心’ 宇文珏解释道:“其实姬漓有在大周给我设墓,只是因为没有署名,而且,又是在这样一个偏僻的地方,颜玉没有找到罢了。” “颜玉啊……” 想到颜玉,林惜文不禁笑了笑:“听说,他想辞官了。” 宇文珏点了点头:“是啊,还听说,没有准。不过,惜文,其实我更好奇,你离开皇宫之后,将沉儿交给了我,你自己去睢国做什么?” “见我娘。”林惜文道。 宇文珏抚了一下她的发丝:“霁月,她对你说了什么?” 林惜文摇摇头。 有些事情,如果可以,她并不愿意再提起。 宇文珏见林惜文不愿意说,也不勉强。 林惜文垂下头,看着这块墓碑。 霁月确实对她说了一些话,而这喜欢,足以撼动现在四国鼎立的平衡状态。 霁月告诉她,最初时,天下并非为这四国,而是统一的。 想要四国统一,得靠两种东西。 一种,是四国书! 四国书记载了四国各大家族的详细与秘闻,随便一件拿出来,都能让这个家族对你低头,俯首称臣。 还有一种,便是四国宝藏。 宝藏里的钱财足以与四国国库的总和相比。 所以,得这两物者,得天下。 霁月还告诉她,找到这两件东西的关键,就在于她与无忧从小所佩戴的金锁上。 霁月想要她和无忧统一四国。 不过林惜文拒绝了。 这也是无忧谎称霁月病重把她骗到睢国的原因。 不过……不要紧了,不是吗? 现如今,她最大的幸福就在自己身边,她还有何苛求? “宇文珏,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你从来都没有认真的对我说过,你喜欢我。”林惜文深吸了一口气,突然说道。 宇文珏浅笑:“没有吗?” 林惜文点了点头:“不过,有些话,不是爱,却远远比爱来的动听。” “嗯?” “宇文珏,‘系我一生心’是你让刻姬漓刻上去的吧。” 宇文珏说:“是。” 林惜文闭上眼,悄悄的抹了抹眼泪,再回头的时候,笑靥如花:“这就是比爱更动听的话。” 宇文珏笑了。 两人下山的时候,有马车来接。 驾车的人是长攻。 林惜文先上了车,宇文珏抱着宇文沉一跃而上。 宇文沉不愿意,非要林惜文抱着。 宇文珏道:“沉儿太过于粘着你了。” 然后,他转而对宇文沉道:“沉儿,你去外面与长攻一起坐着。” 宇文沉自然是不愿意的,一脸的坚毅:“不,我就要在娘身边。” 宇文珏取下腰间的玉佩,说:“你不是一直惦记着爹的这块玉,爹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 宇文沉看了看林惜文,又看了看宇文珏手上的玉佩,颇难以取舍。 林惜文对宇文沉努了努嘴:“沉儿,你先出去,一会我出去陪你。” 宇文沉闻言,拿着玉佩欢天喜地地掀了帘子出去,车舆内只留下林惜文和宇文珏两人相坐无言。 宇文珏含笑的搂上林惜文的腰肢,舆车开动,颠簸中他们追随着对方的眼光,目光绞视,身体在马车的颤动中贴靠,他深邃的眼睛中安静的气质益加彰显。 林惜文抚上宇文珏的脸庞,绿色的罗裙和他素白的衣衫下摆叠放,脚尖只能够着他的裙沿。抱着他的腰际,贴在他滑软的素袍上深吸了口气。 “珏。”林惜文吐出这口长气,所有的委屈全在他怀里消释,只要能这么偎依着他,那两年的等待算得了什么。 “我在等你。”宇文珏说道。 “我也急。可是,有些事情,我不做好,不能退。”这是两人三年来,第一次谈论起这件事。 “再让你多等两年,你不担心我娶了别人。”宇文珏笑,低下头,下巴抵上林惜文的额头。 林惜文能够听到,他的心在她的耳边剧烈的跳动着。 “不担心,因为你不会。”林惜文抬起头,唇扫过宇文珏的下巴,弄的她酥酥麻麻的痒:“倒是你,男人有后宫佳丽三千,我也可以搞个面首三千。” “做了皇上,就要对我始乱终弃了吗!” 宇文珏这话说的委屈,倒是让林惜文听得笑了出来,她一口咬上了宇文珏的下巴。 “也只有你这个女人敢咬我!”宇文珏推上林惜文的腰,弯身来寻她的唇:“付出这样大的代价,你总该对我有所补偿。” 宇文珏报复性地咬住林惜文的唇,颠簸的车舆中摩擦的身体和暧昧的姿势,在这个狭小空间的温度骤然升高。 这个吻如烈火遇上干柴,燎原之势一发不可收拾。 宇文珏的呼吸已乱,抓住林惜文半边肩衣扯落至腰,他散发出浓烈男人的气息让她忘了此时此地,瘫软地倒在他怀中由他摆弄。 宇文珏一个急切的转身,把她顶上车厢,单手已脱了衣袍。 他在林惜文零散的衣衫内只停了半刻,就侵入她裙底。 “惜文!”宇文珏一声低吼,不可抗拒的压制进来。 “爹!娘!” 宇文沉的声音在车外高声扬起,林惜文半醉半醒,下意识的扭了扭,想躲开他的逼近。 宇文珏嘶哑的在洛纤纤的耳边低道:“这怎么能停!” “可沉儿……” 林惜文的话被宇文珏封缄在吻中,不再去听她的意见,他直接用行动做了了断。 “让长攻是应付他!” 宇文珏喘着粗气,摁着林惜文的腰恣意的享用:“他这样天天粘着你,晚上也不离开,我用了拿玉佩你相聚片刻,惜文,你不能太偏心。” 善解人意的长攻把哭闹着的宇文沉带远,马车也就停了下来。 林惜文融化在宇文珏涌动的炙热中,再无法多想。先伺候好大霸王,再哄小霸王好了。 一场欢娱过后,候在车外的车奴小心翼翼地继续策马前行。 宇文珏束冠歪斜,散发和林惜文的头发乱蓬蓬地纠结在一起,只草草套了件外袍御寒,林惜文笑话他:“你若是这个时候出去,在长攻面前什么面子里子都没了。” 宇文珏疲倦的闭眼一笑:“就凭我刚才做的事,还有什么面子可言。” 也是,长攻的耳力,还用宇文珏说什么吗? 这次他们痴缠的太久,又翻来覆去好几次,两人都是筋疲力尽。 林惜文窝在宇文睿的臂弯里,又感受到他的唇寻觅而来。 林惜文推了推他:“珏,我们还要下山。” 指不定一会沉儿又跑了过来。 宇文珏的吻尽在林惜文的颈脖处徘徊:“回去之后,沉儿又要粘着你。” 林惜文抗拒不行,便想着办法转移话题:“宇文珏,你总该有事情对我解释清楚。” 宇文珏的错愕的抬头:“什么?” “你对唐傲雪……”她确实很想知道,唐傲雪是不是他第一个动心的女人。 宇文珏忽而笑了:“惜文,我还不知道,你心里原来还有这样一件事。” 林惜文低着头没有说话。 宇文珏搂着林惜文腰肢:“沉儿都这么大了,我对你心,你还会不明白?” 林惜文看着宇文珏。 宇文珏道:“原来我一直都觉得有些话不用说,我们都明白。可现在想想,我觉得,有些话,如果说出来,想必也都是高兴的。惜文,我很喜欢你,此生,能够遇到你,足矣。” 林惜文热泪盈眶,说不出来一句话。 初入这里时,林惜文记得,是他问她,你叫什么……她直觉的给了他一个名字,林惜文。 因为她怕,她怕这漫漫一生中,如果她继续沿用别人的名字活下去的话,那么,谁还会记得她原本的名字,林惜文…… 穿越,或许是上天让她遇到宇文珏,让他们有这样一段爱。 今天,能听到他说一句,惜文,此生,能够遇到你,足矣。就这句话,没有什么可求的了。 “宇文珏,我曾经,最大的奢望,就是有个人,可以爱我如生命。”林惜文依偎在宇文珏的怀里,轻轻的说着:“可惜,后来经历的事情越多,才发现,原来最简单的事情,反而变成了奢侈。然而,这三年,是你,一次又一次的向我证明了你自己的说的话,原来,你是真的,爱我如生命。” 宇文珏低头,吻了吻林惜文额角。 林惜文想到一件事,突然就笑了。 “你笑什么?” 林惜文道:“我很奇怪一件事。” 宇文珏问:“什么?” 林惜文抬头看着他:“你说颜玉,为何只帮了宇文阙三年就要甩手不干了。当初,我要让宇文阙称帝时,他还鼓动让我称帝,他的样子,恐怕是不准备辞官了的。”、 “如果是你称帝,他怎么可能辞官呢。”宇文珏点了点林惜文的头,失笑。 “为什么不会?”林惜文诧异。 宇文珏却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 “你怎么不告诉我,为什么?”林惜文又问。 宇文珏却只吐了两个字:“不说。” “为什么不说……” 林惜文一直纠结于这个问题,直到宇文珏受不了,才道了一句:“你不如想想,我们下一站,去哪儿?” 林惜文点了点头:“这真的是个好问题……” 关于颜玉这件事,她不急,反正她有一辈子的时间来磨着他!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