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阿燃,你喜欢上她了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教室里有着喧闹过后的安静,夏日的阳光透过洁净的落地窗,空气里有着细微的尘埃起伏的光柱。 模拟法庭一结束,人群就散去了。 苏予是助教,得留下来清场。 她身上还穿着法袍,微微挽起袖子,露出了白皙纤瘦的手臂。 关掉电脑,收好法槌,整理好材料,她将铭牌和卷宗都叠起来,最后检查了一遍教室,确认了没有问题,才要离开。 一转身,脚下的动作滞住了。 门口靠着一个男人,个头很高,穿着律师袍,眉眼的轮廓深邃,眉骨明显,眼珠乌黑,目光全无起伏,有些冷淡。 苏予抿了下唇,和他的目光短暂相接,又移开了视线,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外走去。 短短的几步路,她却觉得自己走了许久。 擦身而过的一瞬间,她清晰地感受到,他的视线近距离地、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她皮肤下的血管,莫名地有了燥热,脸颊的皮肤像是被火灼烧了一般,带着滚烫。 霍燃跟着她进了卷宗室。 苏予要将卷宗归档,有一份卷宗要放在架子的最上方,梯子不知道去哪里了,她左右看了下,没看到梯子,咬咬牙,垫起了脚,伸长了手,勉强够到了架子的顶端。 手里卷宗摇摇欲坠。 有人贴在了她的背后,霍燃声音慵懒:“我帮你。” 苏予全身僵硬,背脊紧绷,抿紧了唇角。 有些心不在焉地想把卷宗递给霍燃,还没反应过来,她忽然就被人掐腰举了起来,吓得她差点叫出声。 现在的她,比书架还高出了一个头。 霍燃挑了挑眉,语气有些漫不经心:“还不放上去?” 苏予脑子有些空白,胡乱地将卷宗放好,就挣扎着要下去,腰间的大手却越发用力,转了个身,面对面地将她按在了书架上。 书架晃荡了几下,才归于平静。 霍燃垂着眼睑看她,眼眸黑白分明,平静无波。 苏予不敢看他,心悬着,低声低气地说:“你先放我下去,好不好?” 没反应。 苏予深吸一口气:“霍燃?” 对方没动。 苏予抬起了眼眸,有点不安地想,霍燃该不会是想打击报复吧? 她抿了唇,认真地问:“你找我,是因为你觉得我判‘被告’故意杀人罪成立的判决有问题吗?” 霍燃莫名笑了出来。 果然是这样。 苏予当真了,她也不生气,认真又真诚地解释道:“霍燃,法律是为了维护公平正义的,所有犯罪者都必须接受法律的制裁。‘被告人’在这个案件里,的确杀人了,也的确犯罪了,不管你找到了多少公检法漏洞,为他做了多么精彩的无罪辩护,我都会让他付出法律的代价。” 男人盯着她,淡淡的烟草气息,钻入了她的鼻息里,苏予片刻失神。 他勾起了唇角,慢吞吞道:“谁告诉你他的确杀人了?是本案中不完整的证据链?还是警方的刑讯逼供?还是你的上帝视角?” 苏予的语气一噎。 他笑:“苏予,你太理想主义了。这是一个模拟案件,所有人都知道案情的起因发展,设定就是被告杀了人。但在实务中,谁都没有上帝视角,谁也不知道被告是不是真的杀人了,所有的判决就只能建立在控辩双方提供的证据上。” 他顿了下,平静地继续道:“法律的确是为了维护公平和正义,但法律的公平和正义在于它的程序正义,法官不站立场,只依据证据,维护法律尊严;检察官代表国家公权力,保护受害者权益;律师平衡公权力和被告人之间的力量悬殊。” 苏予眨了眨眼,毫不犹豫:“是啊,我以后就只想做公正的公诉方。” 那样就能一直站在受害者的一方。 维护他们的权益。 不违背道德和良心。 霍燃和她对视了几秒,看着她干净如水的眼眸,低头,低声骂了句脏话,没忍住。 下一秒,吻上了她的唇——学了两年法律了,怎么还这么单纯这么傻? 冰凉的,柔软的,像是甜腻的软糖一样的触感。 苏予眼睛睁大,脸皮薄,耳朵都泛起了粉红,别开脸,连生气也就只有软软的一句:“你干嘛!” 她的腰还在他的禁锢之中。 霍燃喉结微微滚动,直直地看着她,还想吻。 把苏予吓得用力推了他一把,脚步慌乱地跑了出去,连卷宗室都不管了。 霍燃靠在了架子上,侧眸,眉头轻挑,睨着她离去的背影。 挺直,瘦,柔软的黑发束着,露出了一截白白细细的脖颈,白得晃眼,让他的心痒痒的。 不自觉地,突然笑出了声。 门外,陆渝州路过,手里把玩着法槌,敲了敲门板,压低的声音里含着笑意:“我看到班长跑出去了,你又欺负她?人家爸爸好歹是富豪排行榜上的,能不能给点面子?” 霍燃懒得理他,垂了眼睑,懒散不经心,啧声:“滚。” “阿燃,你喜欢上她了?” 陆渝州神情难得有些认真:“玩玩可以,别当真,小公主和我们不是一条道的,我听说她家里早就安排了未婚夫。” 未婚夫。 霍燃微微皱眉,带了点淡淡的烦躁。 * 7年后。 月色沉寂,晕开了光泽,包厢里却灯红酒绿,光线昏暗,周身嘈杂,有人唱歌,有人玩骰子,剩下的人都在说话。 “律师不好混,刑事律师更是惨。” “这么冷的天,我昨天排了一早上,看守所才他妈让我见当事人。” “昨儿开庭,我还没怎么说话,法官就警告我,别给他上法律课,不然就离开这个法庭。” “干脆做非诉去了,刑诉钱少事多,还得挨未开化的民众骂,咱们的客户百分之八十都是家境贫寒的,律师费一而再、再而三地降。” 有人笑:“霍燃呢?他前天不是才接了一个大明星老婆出轨转移财产离婚案中的刑事涉案么?这波操作骚,我看网络上都快把他骂成翔了。” “当律师的,就要脸皮比城墙还要厚。” 霍燃穿着黑色的线衫,坐在一旁的沙发里,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睫毛低垂,修长的手指随意地刷着微博,直到看到了一条消息—— 恒基地产千金订婚。 他的表情冷冷淡淡,锁上了屏幕,将手机扔在了沙发上,显得有些烦躁,他探身过去,拿起桌面上的烟盒,抽出一支,咬在了唇上。 打火机火光幽幽,亮了一瞬,又熄灭。 他吐出了白色的烟雾,朦胧了眼前的视线。 陆渝州知道他为什么烦躁,偏偏还有人谈起了这件事—— “恒基地产千金不是订婚了?跟陈氏集团订婚的吧?听说这位公主以前也是学法的,在东城区的检察院干过吧?后来出了那件事,人家就干干脆脆回自己公司当法务去了。” “检察院这碗饭也不好端,要是我,家里好几十亿,也早回家了。年底一到,警察急着冲业务,刑讯逼供什么都上了,检察官里少不得极端正义者,胡乱完成指标,恨不得所有人都判极刑,律师更不用说了,串供、伪造证据的也是一堆。” 陆渝州瞥了眼霍燃不太好的脸色,连忙转移话题:“大老爷们能别那么八卦了吗,打牌打牌,要不上王者也行,难得一聚,我最近技术好得很,一带四,打爆你们。” 有人骂他:“玩蛋,话骚操作不骚,这次有能带的妹子么?” “没有。” “一个妹子也没有?全基佬,还能玩得津津有味?” “能,看我横扫。” “别跟上次一样,疯狂给对方送人头就成。” “那也没霍燃送的多,他现在还是一个受人鄙夷的倔强的青铜。”陆渝州悠哉悠哉登录游戏,冲着霍燃扬了扬下巴,“阿燃,打游戏不?” 霍燃淡声道:“不打。” 他站了起来,摁灭了烟头,抓起挂在沙发背上的外套,唇瓣抿紧,迈步走了。 陆渝州的声音远远传来:“明天开庭呢,他还得回去准备准备。” 霍燃拉开车门,坐进了驾驶座上。 深邃的轮廓笼在了光线下,冷峻,下颔的线条微微绷着,透着淡薄的讽刺。 呵,这么多年了,总算真的成了未婚夫妻了。 第二章 她死在我的公寓里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浓黑的雾气弥漫在黑幕笼罩的城市里,银白色的闪电扯裂暗沉的天幕,大雨瓢泼,豆大的雨点不停地砸在玻璃窗上,急促又凶猛,大风刮过,像是野兽在咆哮。 寂静的房子里忽然响起了刺耳的门铃声。 苏予睁开眼睛,微微蹙眉,她起床,打开灯,门铃声还在响着,她瞥了眼床头的闹钟——凌晨2:05分,这个时间点,会有谁敲门? 她抿唇,从猫眼望了出去。 心脏猛地一惊。 下一秒,就打开了门。 少年全身都湿透了,衣服皱巴巴的,眼眶通红,瞳孔瑟缩着,脸颊被冻得发红,他紧紧地咬着牙根,克制着颤抖。 苏予的目光往下,他的右手正在不停地往下滴血。 苏予心脏骤缩,迅速地把苏晟拉进公寓里,她转身去拿医药箱:“发生什么事了,你受伤了?这么晚你为什么不在学校?” 苏晟苍白着脸,牙齿上下打颤着:“姐,死人了,她死在我的公寓里。” 苏予猛地回过头。 窗外又是一道刺眼的闪电,照亮了苏晟的脸,漆黑的眼眸充斥着恐惧,脸色惨白。 ——“本台快讯:恒基地产总裁苏治国之子苏晟故意杀人罪被批准逮捕,在其住处搜出大麻,恒基集团股价因此暴跌,凭空蒸发数亿,据悉,苏晟就读于B大,死者为爱慕其许久的同班同学,因被她撞破了吸大麻的事实,而杀害了她。” 恒基总部大楼门前围满了记者,人头攒动,长枪短炮。 ——“苏总,苏总,请问你知道你儿子吸毒吗?” ——“苏总,你儿子才18岁,混夜店、豪赌、吸毒、故意杀人,这些作风和你的教育有无关系?” ——“苏总,听说你打算为苏晟做无罪辩护,你是认为你儿子无罪吗?你对无罪辩护有多大的把握?” ——“苏总,你对因你儿子故意杀人、吸毒而导致恒基股价暴跌,有何看法?” 苏治国板着一张脸,抿紧了唇角,紧紧地绷着两腮,没有回答任何问题,在保镖的保护下,坐进了加长车里,隔绝了外界的喧闹。 他攥紧拳头,青筋起伏,猛地一挥手,将桌上的东西,全都扫落在地上。 “这个畜生!苏予呢?让她立马给我处理好这个畜生的事情!丢尽了我的脸面!” * 皑皑白雪覆盖了不远处的山顶,薄薄的积雪落满了蜿蜒的山路,一座古老的四合院矗立在半山腰上,藤蔓爬满了外墙。 苏予的车停在了门口,她下了车,扑面而来,带着清新气息的寒冷,她从后车厢搬出了一个小行李箱,按下了门铃。 很快就有阿姨来开门,苏予露出了礼貌的微笑,点了点头,就步伐匆匆地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古典的中式屋子,明清式的红木家具,书柜上摆放着的大多是法典,还有点缀的青花瓷,墙上挂着一幅字,草字的“法”。 窗户旁,挂着一个鸟笼,一只漂亮的鹦鹉在笼子里扑腾着,浑身是纯粹干净的白,只有头顶上有着金黄色的风头冠羽。 席老正背对着苏予,闲情逸致地逗着鹦鹉。 席老听到了声音,转过身,神情和蔼:“坐吧,喝茶。” 苏予坐了下来,开门见山:“席老师,冒昧前来拜访……” 只是,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席老接过了话头:“你弟弟的事情我听说了,不过,我年纪大了,早就不打官司了,就算现在出山,也未必赢得过年轻人。” 席老盯着苏予看,啜了口茶水:“但我可以推荐一个人接下这个案子。” 苏予微怔,心跳忽然快了一瞬。 席老和蔼的目光看向了苏予的身后。 苏予偏过了头,怔怔的——门口进来了一个人,那人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双腿修长,身姿挺拔,衬得西装笔挺如刀裁。 他太高,几乎挡住了门外的光线,叫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只看得见,冷硬的下颔线条。 霍燃。 苏予的手指轻轻地蜷缩了下。 席老的声音慈祥:“阿燃,你来了,刚下庭吗?手里的案子怎么样了?” 霍燃回答席老道:“嗯,案子已经结束了。”然后,慢条斯理地瞥了苏予一眼:“老师,这是您帮我找的新助理?” 苏予又是一愣。 席老笑了:“如果她愿意的话,不过,她这次是你的客户,一个要求无罪辩护的案子。” 霍燃笑了下,不紧不慢道:“辩护可以,不过,我还缺一个助理。” 苏予微微敛眸。 下一秒,放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瑟缩了下。 她猛地看向了霍燃。 他正目不斜视地和席老交谈,侧脸淡漠冷静,却偏偏,在落座的那一刻,似有若无地用指尖勾了勾她的掌心。 接下来,他们的谈话她听得断断续续。 她大学时就知道,霍燃很优秀。 现在也如果如此。 青年刑辩律师,师从刑法泰斗席齐华,明明从事实务,却发表过不少核心期刊论文,因善于无罪辩护而出名。 * 从席老那回来,霍燃直接回了律所。 陆渝州推开了他办公室的门,跟在了他的身后,把几张简历扔在了他桌子上,说:“准律协那边送来了几个实习生,我都带了好几个了,实在不想再带了,你也挑一个吧,既帮我解决了麻烦,还能正好先做下你的助理。” 霍燃看都没看简历:“我找到律助了。” 陆渝州挑眉,喝了口咖啡,有些不信挑剔的霍燃能这么快找到合适的助理:“谁?” “苏予。” 陆渝州一口咖啡呛在了喉咙口,他咳了几下:“谁?” “苏予。” 霍燃心情好,难得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又道:“对了,这是苏予的职业资格证,帮我向律协申请一个实习证,加急,明天早上就要。” 陆渝州的心里忽然有了种奇怪的感觉:“你该不会又看上小公主了?” 霍燃听完,沉默了几秒钟,然后笑了起来,漫不经心:“或许吧。” 陆渝州倒吸了口凉气,神情复杂,恨不得冲上去把霍燃摇醒:“你他妈要当男小三啊?小公主订婚了啊!订婚了啊!!她有未婚夫了啊!未婚夫!你知道不!!男小三啊!你会遭受社会的批判,良心的谴责的!!” 第三章 去监狱会面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第二天,苏予很早就起床了,霍燃和她约好了七点半见面,就在苏晟就读的大学南门见。 苏予下了车,没见到霍燃,她拿出手机,看到通讯录里昨天刚刚输入进去的“霍燃”二字,给他打了电话。 结果不是通话中,就是关机。 打了五六个后,苏予忽然明白了过来。 她的电话号码从大学到现在一直都没换过,所以,几年前,霍燃把她的号码拉黑了,到现在都没放出来。 苏予深呼吸,微笑走近门口的保安:“您好,您能借我打个电话吗?” 这一次果然打得通了,苏予说:“霍律师,你好,我是苏予,我已经在南门了。” 那头沉默了几秒钟:“转身。” 苏予转身,霍燃穿着笔挺的西服,朝她走来,手里提着一大袋的早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他示意她跟上来:“你的车先停在校内,把资料搬上来。” 说着就已经坐进了驾驶座里。 苏予把手机还给保安,拖着行李箱,保安刚想帮忙,就看到苏予白皙纤细的手臂,单手就将沉重的行李箱抗进了后车厢里。 保安:“???” 霍燃的眼底浮现了浅浅的笑意,转瞬即逝。 * 汽车往看守所驶去,看守所设立在本区的郊外村庄,窗外的风景越来越萧瑟,有着北方冬季的孤寂,积雪薄薄。 霍燃将早餐递给了苏予:“助理的早餐。” 苏予微微一愣,刚想拒绝,就听到了自己肚子隐隐的叫声,她抿唇,接过了早餐。 简单的豆浆油条,还没开口问,霍燃不耐烦道:“我吃过了。” “哦。” B市第一看守所。 霍燃正在登记会见记录,看守员瞥了苏予一眼,知道她是犯罪嫌疑人的家属:“你等在外面,不能进去。” 霍燃头也没抬:“她是我的实习律师。” 他从自己的证件中,拿出了一本暗蓝色的实习律师证,登记完,苏予以为他要把她的实习证给她。 但霍燃自然而然地将两人的证件都收了起来,冷淡地拧了拧眉,道:“走吧。” * 会见室悬挂着的灯光有些刺眼。 苏晟被警察押着进来,警察把铁门关上。 苏晟坐在了苏予的对面,手里还戴着手铐。 被羁押了这么多天,他的脸色苍白,神情疲惫,看到苏予的时候,眼眶有些红了,他说:“姐,不是我,我没杀人。” 苏予抿紧了薄唇,鼻子有些酸。 她也想相信苏晟,可是所有证据都指向了他,如果她是检察官……面对这些证据,她也会毫不犹豫地起诉的,也会把苏晟送上法庭审判,为那个无辜死去的女孩子,找回公道。 苏晟眼眶通红:“姐姐,岁星不是我杀的,我没杀她……” 苏予咬紧了牙根,将手里的资料扬起:“凶器上有你的指纹,现场有你留下的血迹,死在你租的房子里,还有目击证人看到你从房子里跑出去,你的房子里搜出了大麻,死者还是爱慕你已久、就住在你对面的同班同学!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这么多天,苏予一直绷着情绪,她四处找人帮忙,调取资料,应付媒体,在见到苏晟的这一刻,有些崩溃了。 她声音微扬:“你吸毒是不是?你和那些富二代一起混,我都不管你,我以为你有底线,你太让我失望了,是不是因为谢岁星撞破了你吸毒,所以你干脆杀了她?” 苏晟瞳孔骤缩,他咬住了牙齿:“不是,我没吸毒,姐,我没吸毒!” “苏予。”霍燃拧眉,从后面按住了苏予的肩膀,“冷静,不要给他施加压力。” 苏予克制住颤抖,手指攥紧,抿紧了唇,移开视线,背手擦去了眼角的泪水。 霍燃站起来,修长有力的双手撑在了桌面上,隔着厚厚的玻璃俯视着苏晟,带着强烈的压迫感,眸光凌厉:“苏晟,我是你的辩护律师,霍燃,如果你还是什么都不肯交待的话,检方很快就会以故意杀人罪起诉你,你没有任何可以减轻刑罚的条件,所以至少会坐牢10年,甚至一辈子,也有可能死立执。”他黑眸幽幽,寒光大盛,“10年,你会完不成学业,看不到你姐结婚,甚至,恒基集团都有可能旁落他人之手,所以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告诉我实话。” 他嘴上说着不要给苏晟压力,气压却沉沉释放。 “你吸毒?” “……” “大麻哪里来的?” 苏晟沉默了好几秒,闭上了眼睛,没有说话。 “你收容人吸毒?同学?”霍燃询问的速度放缓了,“朋友?还是老师?” 苏晟还是什么都没说。 霍燃继续问:“人是你杀的?” “不是。” 霍燃紧紧地盯着他:“笔录里,你说你当天晚上12点出去了,直到一点半才回来,回来就发现人已经死了,那个时间段,你去哪里了?见谁了?有没有证人?” 霍燃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 苏晟的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他修长的双手覆盖在脸上,垂下了头,避开霍燃的视线,咬紧了牙根。 霍燃:“你是不是在保护什么人?” 苏晟颤抖着声音,不知是害怕还是什么:“没有,那天晚上我一个人,没见谁,没有证人。” 霍燃直起身体,眉毛乌黑,瞳孔清晰,声音大了起来:“最愚蠢的事情,就是你对你的律师撒谎!苏晟!” 苏晟苍白着唇色:“我能告诉你的只有,我没杀人,那天晚上12点真的出门了,其他的我什么也不知道,真的……” 不长不短的会面时间里,什么也没问出来,苏晟的情绪却越来越差。 临走前,苏予已经冷静了下来,她静静地看着苏晟,指尖一点点发紧,良久,只说:“姐姐相信你,阿晟,你会没事的,我会救你出来的。” 苏晟埋进了双手里,隐隐有少年压抑无助的啜泣声传来:“姐……” * 两人回到了律所,陆渝州正在接待一个当事人,手里的case是离婚案。 女富婆想要甩了现任,又想要现任分不到一毛钱,她咬牙切齿:“他出轨了,这个小白脸别想分走我一毛钱!我看到一个女人和他不正常。” 陆渝州喝着咖啡,问了句:“什么叫不正常?” 女富婆冷笑一声,忽然就靠近了陆渝州,手上力气大,夺了陆渝州的咖啡就放在了桌子上,拽过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腰上,动作流畅,下一秒,她就靠在了陆渝州的肩头,凑近了他的脸,呵着气:“陆律师,就是这样的不正常。” 她一用力,就将陆渝州扑倒在了沙发上。 陆渝州睁大了眼睛,还没反应过来,霍燃和苏予就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霍燃挑了挑眉,表情冷漠,周身气质凛然不可接近:“苏予,打电话向律协举报,陆渝州律师和女客户有不正当的关系,行为失检。” 陆渝州:“……” 他心里把这个靠干工地活起家的富婆骂了个狗血淋头,英俊的脸上不得不露出礼貌的笑容,举起双手,不去碰她:“赵女士,我已经知道您丈夫和别的女人的关系了,您可以起来了。” 富婆笑了笑,起身的时候,还趁机摸了把陆渝州的胸肌。 陆渝州:“……” 富婆离开了以后,陆渝州瘫在了沙发上,像是失去了贞洁一般,忽然大喊了一声:“老子脏了!”冲进了厕所,疯狂洗手。 霍燃:“……” 苏予有一点点想笑,她看到了陆渝州,才忽然觉得,她是真的又见到了霍燃,并且离他这么近。 第四章 坚持无罪辩护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霍燃的办公桌上乱七八糟地叠放着资料,他吩咐:“你先整理桌子。” 而他往旁边的沙发一坐,开始翻阅苏晟的卷宗。 苏予虽然是千金大小姐,但从小就独立,也见不得脏。 过了会,霍燃说:“给我一支笔。” 苏予从笔筒里拿了支黑色水性笔,忽然看到笔筒里略显特别的笔。 有些陈旧了,粉色的外壳,笔帽上还有一个白色的毛球,毛球的尾端悬挂着一个挂牌。 苏予不用看就知道,挂牌上是她名字的缩写。 这支笔,是这个牌子的设计师特意为她设计的,是她大学时代最喜欢的笔。 大一的时候,就被霍燃抢走了一支。 那时候,她正认真地整理课堂笔记,霍燃忽然从后面走了过来,拿了她的水杯,顺便帮她打水,回来的时候,顺势就坐在了她的前面,拿走了她正在记笔记的笔。 他单手支着下巴,转笔:“你的笔怎么这么娘?” 苏予拧眉,伸手就想夺回笔,她急着写完,偏偏霍燃还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睨着她,瞳仁黑亮,漫不经心:“不给。” 苏予急了:“你干嘛呀,快还我。” 霍燃笑,低头,迫近她,手却将笔拿高了:“那你叫我声哥哥。” 苏予红了脸,黑白分明的瞳仁里满是羞愤。 最终还是舍不得笔,一咬牙,硬邦邦地叫:“哥哥……” 霍燃眼眸里笑意越发深了,声音嘶哑:“乖妹妹。” 苏予涨红了脸,气呼呼,磕磕巴巴道:“哥……哥斯拉,对,我在说的是哥斯拉,不是哥哥。” 霍燃被逗得笑出声,不仅拿走了那支笔,还用力地揉了揉苏予的头发。 苏予没想到的是,这支笔,他保存了这么多年,从大一到现在。 霍燃耐着性子又催促了遍,苏予才从呆愣中反应过来,把水性笔递给了他,看着他柔软的黑发,长睫似羽,明明透着清冽和冷漠,她却很想很想摸一摸。 * 午间,律所前台过来询问,午餐要订什么。 霍燃头也没抬,抿着唇,正在查看资料,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也有可能不想理会。 苏予看了下外卖菜单,直接帮他点了砂锅虾蟹粥。 前台小姐有些惊讶,看到霍律师没反对的样子,惊讶转为震惊,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一圈苏予,目光微妙,然后飞快地回到了前台。 ——“霍律师是不是在追新来的实习律师?不仅亲自指导,还任由她点了他不喜欢的粥,霍律师不是一直喜欢吃面食吗?” * 砂锅粥是四人份的,所以陆渝州也蹭了过来,他和苏予一样,小时候都在南方生活,所以都喜欢粥。 霍燃似乎没什么喜好,但苏予记得,当年两人在一起后,她也经常熬粥,霍燃每次都会喝光光。 吃完午饭,苏予简单收拾了下桌子。 霍燃站在了大白板前,指尖的黑色油笔在白板上写着,他让苏予把苏晟录的第一次笔录念出来。 “……晚上12点左右,我因事出门了,一直到一点半后才回到出租屋,那时候下了大暴雨,公寓老旧,停电了,所以我看不到什么,开门进去,就直接往卧室方向走,但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又踩到了水果刀,就打开手机手电筒捡起了刀,然后就看到了有个女人满身是血地躺在了地板上……因为太害怕,手机就摔在了地上,水果刀也掉落在地,我的手也被刀划伤了,然后我就跑了,跑去找我姐姐……” 霍燃顿了顿,问:“你的那份笔录里,你说,苏晟找你的原因,是因为他害怕,觉得你以前当过检察官,你们正准备去报案的时候,警察就上门了?” “是。”苏予抿唇,“苏晟从小对我就有依赖,不过,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他不肯讲12点到1点半这段时间,他跟谁在一起,又去了哪里,公寓没有强迫进入的痕迹,也没有再找到第三人的指印,能无罪辩护的余地太小。”苏予往后翻了一页,“这栋老公寓没有监控,而阿晟一般会开车出门,何况那天晚上下了大雨,但行车记录仪里的那段时间,根本没行车记录,除非那天晚上,他真的冒着大雨步行出门或者有人来接,但我让人调查了往常阿晟会去的那些酒吧、酒店和会所,以及阿晟的朋友,他们都说那天晚上没见过阿晟。” 有凶器、凶器上有指纹、有充分的作案时间、没有不在场证明、有证人目睹他在受害者死亡之后,离开了现场,房间内又被搜出了毒品,苏晟甚至不肯说出实情,检察院很快就结束审查,就苏晟涉嫌故意杀人一案向法院提起了公诉。 开庭前会议的那天,法院前聚集了B市各大媒体还有无数围观的群众,因为霍燃坚持为苏晟做无罪辩护,几乎是惹了众怒。 他沉着脸,拒绝任何回答,护着苏予上了车。 回到律所,律所里的大屏幕正播放着当地新闻—— “今日,恒基集团太子爷苏晟故意杀人一案举行庭前会议,其辩护律师霍燃坚持无罪辩护,据悉,苏晟前科累累,热衷赌博、吸毒,男女关系混乱。” 屏幕上闪现的是霍燃漠然的神情,薄薄的嘴唇,冷硬的下颔线条,目光冷淡。下一秒,镜头就转换成谢岁星母亲泣不成声的画面。 记者:“您是说苏家的人给您钱了?他们是想乞求您的原谅?” 谢岁星母亲只是摇着头,眼眶通红,头发凌乱,崩溃道:“我不会收下他们的钱的,我要我女儿好好活着,我要杀人犯偿命,我女儿那么乖,怎么就这么去了,要我一个人怎么活下去?杀千刀的杀人犯!那天还是星星的生日,现在却成了忌日。” 苏予绷紧了两腮,眼眶也有些红:“我是给了她钱,但是,我只是不希望她一个人过得太辛苦。” 霍燃盯着屏幕,唇角浮现了浅薄的讽刺。 媒体擅长的就是这一套,未审先判,顺便引导无辜的群众们,一起站在了他们自以为的高处来审判,以满足他们空虚无聊、自以为占据了道德制高点的内心。 第五章 不愧是偷偷关注小公主5年的偷窥狂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陆渝州顺便刷了下微博的评论,律所运营的微博号早已经沦陷了。 ——“地狱空荡荡,魔鬼在人间,受害者可怜死去,杀人犯却逍遥法外,这个所谓的法治社会太畸形了。” ——“我最瞧不起的就是律师,毫无道德,只要给钱,他们就会颠倒黑白,毫无廉耻,为杀人犯、强奸犯辩护,希望霍律师以后也为杀死自己女儿的人辩护。” ——“证据这么确凿了,苏晟还吸毒了,可怜的女孩,撞破了喜欢的男孩吸毒,就因此丢失了性命,所以说,吸毒绝对不能原谅,吸毒的都原地爆炸” ——“死刑,谢谢。” 也有一些人讽刺地反驳——“又要给一群法盲普法了,在你国干脆不要法庭好了,直接民意审判,全都死刑,才过了多久,你们就忘记了曾经有多少冤案了么?现在一切事实还未明朗,谁也也无权判定有没有罪,键盘侠别拿着键盘就把自己当上帝,谢谢。” 霍燃向来不会去看这些评论,法庭上讲究的是证据和论证,这些嘴炮毫无作用。 检方最新的证据是,在谢岁星死亡前1个小时,她给苏晟发了短信,说她睡不着,想去找他,但苏晟没回,而当天夜里,苏晟也并没有和任何人通过电话、发过短信,也就是说,他所说的12点出去,根本就没有证据能够证明。 苏予也想到了这一点,她蹙眉,没有短信、通话记录,就不代表他收不到信息或者不会和别人约。 苏予忽然想起了什么,她猛地抓住了霍燃的手,眼睛亮亮的:“微博和微信,苏晟没用QQ。” 霍燃挑了挑眉,也明白了过来。 但是微信的消息应当排除掉,微信的聊天内容应该也早被警察调取了,警察会忽略的就只可能是朋友圈了,只是微信登录需要原手机发送验证码,苏晟的手机在警方那,现在时间紧迫,来不及去申请证物了。 只剩下微博能试一试了。 苏予知道苏晟的账号,密码她试了几次,就登录上了。 苏晟的私信空空的,关注的人又很多,好友圈也没什么有用的信息。 霍燃从身后环了过来,骨节分明的手指覆盖在了苏予的手背上,控制着鼠标。 苏予离他太近,周身都是他身上甘冽的气息,头顶上温热的是他的呼吸,*得感觉一下就从发尖流窜到了她的后背,让她全身都僵硬了起来。 她条件反射性就想抽回手。 霍燃拧眉,声音淡漠,眼睛却看了下她头顶柔软的黑色发旋:“别动。” 他点开了悄悄关注列表。 苏晟果然关注了一个账号,准确来说,是一个小号,粉丝只有两三个,微博数也只有寥寥的数条,或许删掉了也有可能。 最新的一条发布的时间,恰恰在出事那天的凌晨12点。 ——“他把我逼到了精神边缘的边缘。我只有一死。但我现在是快乐的,只是欠他的,永远不能还清了。” 苏予想,苏晟是不是看到了这条似是要自杀的消息,所以才深夜跑了出去。 霍燃打了一个电话:“帮我查一个微博账号。”他挂断电话后,又吩咐另一个实习生:“你去营业厅跑一趟,将苏晟事发一周前的短信通话记录全都打印下来。” 霍燃找出了警方提供的苏晟微信的对话记录,发现事发当天早上,微信备注名叫遥遥的人,跟苏晟有过对话,从对话内容看,这个遥遥最后来到了苏晟的公寓里。 霍燃勾了勾唇角,敛眸:“苏晟有女朋友?” 苏予摇摇头:“没有。” 陆渝州凑过来看了眼屏幕,一本正经地竖起了大拇指:“精彩精彩,霍律师心细啊!连悄悄关注都知道啊。”说着说着,他就嘿嘿坏笑:“不愧是偷偷关注了小公主5年的偷窥狂啊!” 霍燃似笑非笑,瞥了他一眼,没承认也没反驳。 * 下午一点,霍燃和苏予前往苏晟的大学,苏晟租住的公寓在学校分配的家属院里,除了学生,住的就是老师了。 苏予垂着长睫,脸很瘦,轮廓柔软,看起来有些恹恹的,她还是觉得奇怪,苏晟为什么要偷偷关注一个中文系老师的微博小号? 她原本以为那个被关注的人,会是苏晟暗恋的人。 可是这个老师的资料,分明是已婚。 这个老师的名字却叫温遥。 苏予轻声问:“你觉得,她是不是就是那个微信备注名叫遥遥的,来过阿晟公寓的人?” 霍燃目不斜视,淡淡道:“我不知道,但等会就知道了。” 温遥住在五楼,她的公寓楼和苏晟的只隔了一栋楼,苏予走上前去,按下了门铃。 里面有人的脚步声,停顿在了门后,过了会,却没有开门。 苏予正准备再敲一次,霍燃拦住了她,直接拉着她,就下楼了。 苏予不解。 霍燃拿出了一张纸,递给她,上面是温遥的上课时间表,她下午三点十五分有课。 霍燃短发漆黑,一双眼眸却比发色更浓黑,闪着寒光:“温遥应该知道什么,所以,才会从猫眼看到我们,就不开门了。” 苏予心头微震。 三点四十五,温遥提着电脑包,在家属院门口,被苏予和霍燃拦下了。 苏予露出了礼貌的笑容:“温老师,能占用你10分钟的时间么?” 温遥神情未变,眼波流转间,透着淡淡的妩媚和书卷气,只是脸上的妆容似乎有些重了,整个人也有些过分纤细的瘦。 她抬眼看了下苏予和霍燃,问:“律师?有调查介绍信么?” 苏予还没回答,她就淡淡地笑了:“没有的话,我就没必要配合,抱歉,我还要去上课。” 霍燃直接问:“温老师,苏晟出事当天早上,你去过他的公寓?” 他直接拿出了那份微信聊天记录打印单。 温遥勾了勾唇角,移开视线:“微信?只有微信名的聊天记录,谁都可以伪造。” 霍燃拿出了手机,递到了温遥面前,屏幕上是温遥的微博小号,第一眼看见的便是那条最新微博。 温遥很淡定,抬起了眼皮:“什么意思?” “这是你的微博账号。” “不是。” 霍燃静静地看着她:“苏晟关注了这个账号。” 温遥眉心一跳,下意识地否认:“不可能。” 话音刚落,温遥就知道她麻烦了。 苏予说:“你是这个账号的主人吧,不过可惜的是,阿晟是悄悄关注你的。” 被悄悄关注的人,并不会知道她被关注了。 第六章 开庭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温遥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账号是我的,有什么问题么?苏晟是我这学期公选课的学生。” “那天晚上,苏晟是不是去找你了?” 温遥觉得好笑,她扬了扬眉骨:“晚上?我晚上和一个男学生见面做什么?” 苏予抿唇:“苏晟那天晚上出去了,却不肯说去了哪里,温老师如果知道……” 霍燃打断了苏予的话,看着温遥额角隐隐约约的淤痕:“温老师和丈夫关系不好?” 温遥:“不好,也不坏,就像这个城市大部分的夫妻一样。” 苏予:“温老师微博说的一死……” “一死?”温遥笑了,“那句话摘自海子的遗书,我是中文系老师,有摘抄的习惯,不奇怪吧?” 霍燃忽然问了个奇怪的问题:“温老师很擅长切兔子苹果?” “这个重要么?”温遥的耐性似乎耗尽了,她看了下手表,“抱歉,我还要上课。” 苏予急道:“温老师,苏晟现在被羁押着,过几天就要庭审,如果没有不在场证明,他就要为他根本没做过的事情付出惨痛的代价,如果你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温遥打断了她的话,转身就走。 苏予刚想追上去,手就被霍燃抓住了。 不远处,站立着一个男人,西装革履,英俊白皙,气质斯文,看到温遥就走了过去,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男人看了眼霍燃一眼,笑容温和,他揽过了温遥的肩膀,两人朝着学校的方向走去。 男人虽然斯文,背影却透出了一股少年感。 温遥的丈夫,同样是这个学校的老师。 回去的路上,苏予还在看温遥的资料,温遥的丈夫是一名数学老师,似乎还挺受学生欢迎的,苏晟和谢岁星都曾经上过他的课,谢岁星还是他之前的助教,同时,温遥的丈夫也是学院的领导层,年轻有为。 案情仿佛进入了一个死胡同,可是明天就要开庭了。 苏予觉得,庭上的霍燃会无法辩护。 她看向了他。 霍燃神色冷静,眉眼清俊冷冽,看不出什么情绪,许久,他才说:“会没事的。” * “霍律师,你今天还是依旧要做无罪辩护吗?” “霍律师,你有新的证据发现吗?” “霍律师,对于这场官司,你有多大的把握?” 霍燃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这一场庭审,不公开,媒体记者被拦在了外面,苏予穿着修身的西装套裙,拉着行李箱,跟在他身后,她还只是实习律师,所以不能进入审判区,只能从另一个门绕过,坐在旁听席。 执行法警先进入巡庭。 霍燃站在门外等待书记员通知,穿着检察官制服的男人站在了霍燃的身边,身材颀长,修长的手指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勾了勾唇角:“霍律师,与其做无罪辩护,不如想想怎么帮你的被告争取减刑,对于这种证据确凿、却又不肯认罪的嫌疑犯,我的任务,就是让他的余生,在监狱里度过。” 呵。 霍燃没看他,低声嗤笑,刚要说什么:“秦检……”。 法庭内却传来了书记员的声音:“请公诉人辩护人入庭。” 霍燃不再说什么,推开了门,一身纯黑的西装,衬得他越发笔挺高大。 * 苏予就坐在旁听席的第一排,看到苏晟被法警押进来的那一瞬间,她的脸色就变了。 苏晟的脸上多了不少伤,眼角青紫,像是殴打的痕迹,神色状态也很差,她拧眉,转眸去看霍燃,霍燃用眼神示意她先冷静。 苏晟坐在了霍燃旁边的被告监椅上,法警替他解除了手铐。 法官敲下了法槌,核实了基本案情基本信息后,对面的公诉人站了起来,开始宣读起诉书。 苏晟的手指紧紧地攥着,眼圈通红。 宣读完毕,审判长看向了苏晟:“被告人苏晟,你对起诉书指控的犯罪事实与罪名有没有意见?” 苏晟看了眼旁听席上的苏予,只觉得胸口发胀,疼痛,眼眶火辣辣的疼,他咬紧了牙根:“有,我没有杀人。” 话音刚落,旁听席上一阵喧哗。 谢岁星的母亲猛地站了起来,她瘦得厉害,鬓角的发丝全白,眼底布满了红丝。 她几乎崩溃:“杀人犯,你撒谎,你要给星星偿命,星星以前那么喜欢你……你却杀死了她……你还不认罪!!你要让她死不瞑目……我要跟你拼命!” 她说着,身体却像是破败的风筝,摇摇欲坠,旁边的女孩连忙扶住了她:“大伯母!” 苏予鼻尖一阵酸,眼眶发热。 审判长用力地敲了几下法槌,大声道:“肃静!”他看向了秦誉,“下面由公诉人就起诉书指控被告人苏晟故意杀人的犯罪事实对被告人进行发问。” 秦誉抬眸,对上了霍燃的视线,好一会,才落在了苏晟的身上:“苏晟,案发当晚凌晨12点到2点之间,你在做什么?” 苏晟:“凌晨12点左右,我因事出门,一直到一点半左右,我才回到公寓,因为暴雨停电,我什么都看不见,但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又踩到了水果刀,就打开手机手电筒捡起了刀,然后就看到了岁星满身是血地躺在了地板上……” 秦誉:“凌晨12点,你出门去了哪里?” 苏晟心一紧,两腮动了动,但什么都没说。 秦誉继续问:“有没有证人?” 苏晟沉默。 秦誉:“你是开车出门吗?” 苏晟还没回答,霍燃冷冽的嗓音响起:“反对,公诉人正在诱导被告人。” 审判长:“反对有效,请公诉人注意发问方式。” 秦誉笑了下:“好,那请问被告人,你采用哪种方式出门?” 秦誉:“下那么大的雨,按照常理来说,一般都会选择开车,为什么你选择了步行?” “因为去的地方很近。” 秦誉进一步逼问:“去了哪里?” 霍燃抬起了眼皮,黑眸定定:“反对,重复发问。” 审判长:“反对有效。” 秦誉直直地看着苏晟:“你吸大麻吗?” “不吸。” “那为什么从你的公寓里搜出了大麻?” 秦誉又沉默了,他两腮动了又动,最终还是归于平静。 秦誉直接笑了:“被告人,也就是你说不出来案发时间你在哪里,也没有证人,连出门的方式也存在质疑,声称自己不吸毒,家里却藏有大麻,难道是买卖毒品?”秦誉在霍燃说出“反对”之前,迅速道:“审判长,我的讯问暂时到此。” 审判长看向了霍燃:“辩护人是否要对被告人进行发问?” 霍燃修长的手指轻轻地在桌面上扣了扣,他淡淡道:“是。” 霍燃挑眉:“在案发之前,曾用过那把水果刀吗?” 苏晟说:“用过,当天刚切完苹果。” “切完之后,清洗过么?” 苏晟顿了下,抿唇:“……没有,我没有洗餐具的习惯。” 秦誉冷笑一声:“审判长,这个问题与本案无关。” 审判长还未说话,霍燃就道:“审判长,我的提问暂时结束。” 秦誉愣怔了下,他没想到霍燃只提问了这两个问题,就放弃了。 苏予神色微微一震。 而苏晟苍白的唇动了下,他闭上了眼,像是下一秒,就会掉下泪来。 第七章 开庭2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秦誉先提交了证据。 第一组证据是现场勘验笔录、照片、现场示意图和提取痕迹记录物品登记表,他说:“第一现场就在苏晟的公寓里,公寓没有被强行破入的痕迹。” 法警将证据向霍燃这边出示。 第二组是被害人尸体检验报告,“通过检验报告可以看出被害人是被水果刀捅死的。” 第三组是作案时使用的一把水果刀,第五组是遗传关系鉴定,“通过鉴定,可以知道刀上的血迹大多数为死者谢岁星所留,部分是苏晟所留,而刀上的指纹只有苏晟一人。” 第四组则是在苏晟公寓搜出来的大麻照片。 他什么都没有解释,却比解释更有用,所有人都自觉脑补了原由——谢岁星意外撞破苏晟吸毒,他为了隐瞒,干脆杀害了她。 第五组则是苏晟的笔录,“被告人说自己不在场,却举不出来任何的不在场证据,也就是他没有不在场证明。” 苏晟看到了那些证据,眼前就仿佛重现了那一个晚上的画面,惨白的脸,浓稠的血迹,猩红的一切。 审判长问他有没有想说的,苏晟咬着牙:“不是我,不是我……” 秦誉冷笑:“反对,答非所问。” “苏晟,冷静。”霍燃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带着令人镇定的力量,他听到审判长的询问,淡淡道:“对证据没有意见,但证明的内容有异议,在被告人的笔录里,提到了他在踩到水果刀之后,捡起了水果刀,又割伤了手,更何况这把水果刀是被告人家中常用物,所以有他的指纹和血迹只能证明他碰过这把刀,却不能证明他是在什么时间碰的,更不能作为定罪的证据。” 秦誉有两个证人出庭。 一个是住在苏晟楼上的退休老教师:“我听到了楼下的争吵声,但以为是普通争吵,所以没起来看,因为半夜习惯性上厕所,就顺便往窗外望去,正好看到了一个人影从公寓大楼冲了出去,看背影像是楼下的租户。” 秦誉只问了一个问题:“你所看到的那个人,现在在法庭上吗?” 老教师的目光看向了苏晟,说:“是他。” 秦誉唇畔的弧度淡淡:“检方讯问结束。” 霍燃盯着老教师:“当时下着暴雨,视线怎么样?” 老教师迟疑了下:“当时很晚了,天色暗,雨也下得很大,看不太清楚,不过我的确看到一个年轻人出去了,穿得一身黑,我们这栋楼就只有他这个年轻的小伙子,而且那么晚,下大暴雨,谁会出去啊?” “你上厕所的时间大概是几点?一点半前,还是一点半后?” 因为苏晟的口供里说他离开那个地方,出门的时候,看了时间是1点半,如果他说的是实话,也就是他到家的时间绝对超过1点半了。 秦誉冷笑:“反对,辩护人诱导性提问。” 审判长:“反对无效,请辩护人继续发问。” 霍燃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只是缓缓道:“你刚刚说你习惯性上厕所,也就是你养成了固定时间上厕所的习惯。” 老教师想了一会:“肯定是一点半后,我一般会在两点左右的时间上厕所。” 霍燃眉心一跳,敛了眸,他的脸色却异常平静,每个字都让人听得清清楚楚:“确定是在两点么?” “是。” 秦誉眼皮也重重一跳。 第二个证人是负责此次痕迹检验的警察。 秦誉说:“请你如实将本次痕迹检验结果告诉法庭。” 警察:“公寓的门没有工具强行破入的痕迹,公寓内的足迹(血印)也只有被告人一人痕迹,水果刀上也只有被告人一人留下的指纹,但刀上有被告人和被害人两人的血迹。” 霍燃依旧面无表情:“确定水果刀上只有被告人一人的指纹?” 警察开口:“是。” “没有其他人的指纹?” 警察很确定:“是的。” 霍燃坐了回去,敛眸,遮去了眼底的情绪:“辩护方发问完毕。” 审判到了现在,几乎没有多大的进展,苏晟指纹确凿、无法排除不在场。 一直陪在谢岁星妈妈身边的女孩子,松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跟她说:“大伯母,别担心,秦检察官说了他一定会将杀人犯送进监狱的,这个杀人犯一定会被判刑的,他的律师没办法帮他摆脱这么多指证的。” 苏予心脏重重地缩了下。 她望了过去,正好对上谢岁星妈妈充满憎恶和仇恨的眼神,她的眼角还挂着伤心欲绝的眼泪,眼底却写满了愤怒的指责——你这个杀人犯的帮凶,你为杀人犯脱罪。 苏予收回了视线,手指紧紧地攥起。 霍燃黑亮的眼眸正盯着她,她的情绪慢慢地平缓了下来。 现在所有人都指责苏晟是杀人犯,他最需要的就是,他的律师、他的亲人,相信他,并且站在他这一边。 而且…… 苏予抬眸,看着霍燃。 坐在辩护人席位上的他,背脊挺直得像一棵树,轮廓深邃分明,线条利落,眼眸是毫无杂质的黑,他侧过脸,视线落在法官身上,开始举证。 她想,她应该相信霍燃的,他说没事,就是会没事。 辩护律师能拿到的证据有限,一般都只从警方和检方手里的证据挑选。 霍燃也不例外,他的第一份证据是苏晟和苏予的笔录。 他的嗓音干净低沉,略显冷冽:“被告人的笔录中提到,他凌晨2点左右的时候,到了他姐姐苏予家,苏予的笔录中也证实了她起床要去开门的时间是凌晨两点零五分,而苏晟从他的公寓,开车到苏予的家里需要20分钟,何况大雨会延长路上花费的时间,也就是说苏晟最晚得在凌晨1点45分左右离开公寓楼,而刚才的证人沈余教授,却是在两点左右看到疑似苏晟的人从公寓楼出去,这在时间上并不符合。” 他顿了顿,第二份证据是一段监控录像——苏予公寓电梯里的监控。 苏晟进入电梯,浑身湿透了,右手正在不停地往下滴血水,右上角的时间被用红圈圈出。 凌晨2点03分。 他道:“所以,证人看到的人并非是苏晟,而证人方才说,被告人所居住的公寓只有他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证人所看到的人要么因为大雨、视线模糊,产生错觉;要么就是真正的凶手,一个年轻人。” 第八章 同意辩护人申请新证人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第三份证据是苏晟在被捕当天的尿检结果和一份毒品尿检阳性时限表。 霍燃淡声解释:“被告人的尿检结果为阴性,大麻用药后尿检阳性时限为2小时-56小时,也就是被告人在检测前的56小时内没有吸毒。” 也就不存在人为猜测的杀人动机——因为被撞破吸毒而起意杀人。 第四份证据是苏晟和“遥遥”的微信记录,由警方提供的。 霍燃看着法警将书证出示在苏晟的面前,清晰地看到苏晟的表情猛的一变,他转过头,看着霍燃,眼里有不安,有混乱,有狼狈,还有惊恐,苍白的嘴唇颤抖着。 截图里—— 苏晟:“早上阿姨过来做卫生,还买了苹果,想吃你切的兔子苹果。” 遥遥很久才回复:“好,等会过来。” 然后就是截图的最后一句,隔了3个小时,苏晟说:“兔子苹果更可爱了,今天很开心!” 还发了兔子苹果在茶几上的照片。 最后一份证据是警方在案发后,在苏晟公寓拍下的照片,凌乱的茶几上摆着一个盘子,兔子苹果已经不见了,但还有果皮残核在盘子里。 霍燃:“从第三份证据中,我们可以知道,这个叫‘遥遥’的人,在事发的当天早上,去过被告人的公寓,并且用那把水果刀,切了兔子苹果;警方在案发之后拍摄的照片里可以看到,被告人当天吃完苹果,并没有清洗过盘子,自然也不会洗水果刀,而被告人在第一轮讯问中也说过他没洗过水果刀,也就是说,本来那把刀上应该还有‘遥遥’的指纹,但现在只检测出被告人一人的指纹。如果是被告人在案发后试图擦拭,掩藏痕迹,那刀上什么指纹都不会留下,而不会留下这么多枚又清晰的只属于苏晟的指纹,所以刀上的指纹明显更符合被告人所说——他回家踩到水果刀,捡起来的同时,留下了指纹。” 苏予松开了紧紧攥着的手指。 审判长问秦誉:“公诉方对证据有意见吗?” 秦誉绷紧了两腮,脸色有些差,语气沉了下来:“有,辩护人对证据所证明的结论,进行无端猜测,是对被告人行为的随意猜测,不具有可信性。” 霍燃的证人是负责苏晟公寓清洁的阿姨。 霍燃问她:“你平时具体负责哪些工作?频率如何?” 阿姨:“每天早上8点打扫卫生,清洗碗筷、拖地、换洗被子等等。” “也就是你只有每天早上8点会到被告人的公寓?” “是的。” “你需要做饭吗?” 秦誉眯了眯眼眸:“反对,这个问题与本案无关。” 霍燃语气冷静:“审判长,这个问题很重要。” 审判长:“反对无效,辩护人继续发问。” “不需要,阿晟一般在外面吃或者定外卖,我只需要在第二天早上负责把他前天用过的碗筷清洗。” “苏晟有洗餐具的习惯吗?” “没有,他用完之后,会留着,等我第二天来清洗。” 所以,苏晟的确没在吃完苹果后,就清洗水果刀,擦去了‘遥遥’的痕迹。 秦誉心跳很快,他眼眸凌厉,站了起来:“反对……” 他话还没说完,霍燃就转眸看他,眼眸幽静得像是沉寂水中的黑玉,睫毛似是鸦羽:“目击证人所见到的人在逻辑上不可能是被告人,在目前已知的人都未清理过刀的情况下,刀上的指纹只有被告人一人,而缺少了同样碰过刀的‘遥遥’的,也就是说指纹证据存疑。” 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假定苏晟的确杀人,他在杀人后,为掩盖痕迹,擦了指纹,但这样要么擦干净了,什么指纹都没留下,要么留下一两枚遗漏指纹,而不会有现在这么多枚指纹;第二种可能就是苏晟的确不在家,有第三人闯入,杀了谢岁星,擦干净了指纹,而苏晟回去,意外拿起了水果刀,重新印上指纹。 第二种可能,听来就让人感觉荒谬。 苏晟如果不在家,谢岁星怎么跑到他家里?第三人又为何进入苏晟家?还在苏晟公寓里杀了人? 旁听席上哗然喧闹,有人唏嘘,有人不敢相信,更多的人是愤怒。 谢岁星的妈妈彻底崩溃,破了嗓音,撕心裂肺地喊:“你们这些吃人血馒头的律师!不得好死!” 秦誉攥紧了拳头,刚要说什么。 审判长紧紧地皱起眉头,敲下法槌:“禁止喧哗!”法警上前站在了旁听席前,防止亲友团暴乱。 审判长绷着脸:“先休庭,公诉人、辩护人请到庭前会议室。” 会议室里。 审判长坐了下去。 秦誉脸色不好,他紧紧地抿着薄唇,冷着神情,扯了扯领子:“审判长,辩护人的缺少了‘遥遥’的证词,‘遥遥’是否真的碰过刀,还是未知数。” 霍燃认真道:“审判长,我向法院申请新证人‘遥遥’出庭,她是B大的老师。” 秦誉冷笑:“就算她真的碰了刀,苏晟中途没洗过刀、没擦过指纹,就算指纹就是他最后一握留下的,那你的意思是还有第三人存在,他才是真正的凶手?”他冷嘲热讽:“先要无痕迹地闯进苏晟的公寓,杀了人,然后再清理了刀上留下的指纹?最后还给你的被告人留下大麻?然后你的被告人很无辜,一回去就意外地拿起水果刀,重新印上指纹?这未免也太巧合了吧,霍律师。” 霍燃看他,漆黑的眼睛里是讥讽:“那是你和警方的工作,不是我,我只负责提出合理质疑,排除不合理证据,找出无罪和轻罪的理由。” “审判长,现场没有第三人的痕迹!指纹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苏晟最后清理指纹痕迹,却不小心留下……” “最后的指纹是四枚,清晰的,并不是不小心可以留下的……” 审判长被两人吵得头疼,他吼了声:“好了,安静!” 霍燃:“抱歉。” 秦誉深呼吸,也道歉了:“抱歉。” 审判长说:“今天先休庭,明天再接着开庭,我同意辩护人申请新证人……” 秦誉有些急:“审判长……” 审判长已经不想再听了,他拍板,声音不耐烦:“就这样,出去吧,明天早上九点,不要迟到。” * 法院走廊的尽头,苏予正坐在了长椅上,光滑的大理石地面反射着玻璃窗外,略冷的光线,却又是柔和微亮。 她目光直直地盯着面前的资料。 霍燃虽然提出了质疑,反驳了证据,但要真正能让苏晟无罪释放,还是只能找他的不在场证明。 目前来看,‘遥遥’肯定是温遥了。 但那个老教授在凌晨两点左右看到的人,到底是谁? 第九章 我们不负责查案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按照霍燃的分析,在苏晟出去的那段时间内,凶手杀死了谢岁星,却不小心在水果刀上留下指纹,所以干脆擦去了刀上所有的指纹,苏晟回来后,捡起刀的同时,留下了指纹,却因此成了犯罪嫌疑人。 那是不是说明——凶手并不是有备而来,所以才没带刀,最后杀人凶器都是现场拿的;但凶手又清理了指纹…… 但有一个问题。 为什么会在苏晟的公寓里,发生了这一起命案,侦查的结果,客厅的确是第一现场,他们怎么进去苏晟的公寓的? 谢岁星脑海里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假想的画面闪现着——那个凶手进了谢岁星的公寓,谢岁星很害怕,所以就想向对面的苏晟求助,她跑了过去,凶手在后面紧紧地追着……此时的苏晟早已急匆匆地出门了,家里没有人…… 谢岁星怎么进去的? 苏予脸色顿时一变。 会不会,苏晟在匆忙出门的情况下,没锁紧门……然后谢岁星跑了进去,却发现没人在,求助无门,她只能抓起了茶几上的水果刀,却被对方夺了过来,捅了进去…… 苏予还在走神,眼前的光线被一道黑影遮住。 来人音色沉沉:“发什么呆?” 霍燃漆黑的眸光正看着她,深邃的眼睛里是她小小的缩影,他说:“走吧。” 苏予站起来:“去哪里?” 霍燃声音没什么起伏:“吃饭。” 秦誉正站在了拐角处,他面无表情地站着,目光却是落在了苏予的身上,英俊的眉目之间含着冷然和凌厉。 苏予还没说话,霍燃就停顿住了脚步,唇畔有了一抹笑,笑意冷冷,瞳仁漆黑如墨,懒洋洋地喊了秦誉:“秦检,你对我的实习律师有什么意见么?” 秦誉没理他。 等到和苏予擦肩而过的时候,他才压低了:“苏予,你这是在帮你弟弟脱罪,现在所有的证据都足以证明你弟弟做错了事情,他要受到法律的惩治,罪犯就应该进监狱。霍燃作为刑事律师,他只有职业道德,他根本不在乎人性道德……你曾是检察官,你应该知道,这些辩护律师为了脱罪有多不择手段,刚刚,谢岁星的母亲在庭审结束后,晕倒了过去……” 苏予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也跟着停了脚步。 检察官。 她深呼吸了下,下意识去看霍燃的脸,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如既往的冷淡,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般。 即便秦誉攻击他没有人性道德。 苏予不想多说什么:“苏晟是无辜的,他没有杀人……” 秦誉抿唇:“法庭讲求证据,霍燃根本没有证据,他就是在替杀人犯狡辩,为了钱不择手段……” 他看着苏予白皙安静的脸,语气还是软了下:“阿予,如果你劝苏晟认罪,只要他肯悔改,我会想办法让法官减轻刑期的,但是他如果还是现在这样,拒不认罪,我会建议法庭从重量刑。” 苏予听完,只是沉默不语。 以前她憎恶犯罪,连带着也憎恶犯罪嫌疑人,也跟所有人一样,总是未审先判,不能基于事实,带着强烈的个人情感倾向,想着重惩罪犯,所以…… 才会在她的手里出现了冤假错案。 对于那个被错判的犯罪嫌疑人来说,她何尝不是个罪犯? 苏予的心里涌上了一些苦涩。 她又沉默了一会,才说:“秦誉,我做错过事情,错在太相信自己的眼睛和情感。一个人品低劣的人,未必就一定是杀人的人;被公众认定为凶手的人,也不一定就是杀人犯,只是当时的我不懂罢了,律师不是为了证明犯罪嫌疑人是不是好人,只是为了证明在这个案件事实中,他有没有做了他被起诉的罪行。” 苏予吸了吸鼻子,抬起眼眸:“杀人犯的确应该受到法律的惩罚,但苏晟不是罪犯,他还存在无罪的可能。”她顿了顿,眼睛澄澈如水,“如果……如果苏晟经过了公正的审判程序,仍被判定为杀人犯,至少,霍燃已经尽力保障了他的合法权益,而且霍燃不是在替罪犯狡辩,辩护是法律赋予每个律师的天职,他尊重职业道德,热爱法律,不带偏见,是一个很优秀的律师。” 空气有了一瞬间的凝固,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霍燃愣怔了下,然后就勾起了唇角,没忍住,笑出了声,漆黑的眼里有了波光潋滟的笑意,浅浅漾开。 这一大锅苏式鸡汤,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配方。 苏予一点都没变,认真、执着,还……可爱。 像是永远都天真,又永远都……让人心动。 苏予看了霍燃一眼,不知道他现在笑什么。 秦誉眉头隆起,又好笑又好气:“苏予,你知不知道霍燃帮多少罪犯逃脱了法律制裁?” 霍燃早已经听得不耐烦了,对着苏予道:“走了。” 秦誉似乎还要说什么,霍燃凝眉:“秦检,你比我更清楚,法庭靠证据说话,检方的证据有瑕疵,就存在万分之一被冤枉的可能,我所做的就是争取这万分之一的可能。” 霍燃不再说,迈开长腿走了。 到了车上,苏予问:“我们再去找温遥么?她或许知道这个案子的真相。” 霍燃启动了汽车,眉眼依旧冷静沉着。 他瞥了苏予一眼,勾了下唇角,淡淡道:“苏予,真相的确存在,但律师没办法知道,也不属于律师的责任,我们不负责查案。” 苏予眨了眨眼睛:“那我们去做什么?” 霍燃笑:“先去吃饭。” 苏予:“哦。” 车子缓缓启动,车内一下安静了下来。 苏予有一点不自在,应该说是尴尬,她侧眸,微微仰头,却忽然对上了霍燃漆黑的瞳眸。 这双眼里落了清透的阳光,折射光泽。 高大的身影却又直接挡住了他身后的光线,逆着光,又迎着光,越发地衬出眼里的幽深漆黑。 这双眼睛在她的记忆里,也是这样的干净,只是现在更多了疏离。 第十章 今天先放过你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红灯还在倒计时,霍燃仍旧注视着她,车厢内倏然变得拥挤了起来。 ——苏予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划破了空气的凝滞。 苏予松了口气,低头去找手机。 看到来电的那一瞬间,她的手指微顿,突然有些心虚地背过霍燃,很快接起了电话。 “喂——”她低低地叫。 霍燃没有说话,收回了视线,瞳仁里浅薄的笑意缓缓消散,下颔的线条在光线下,却透出了冷峻。 车厢的空气渐渐冷凝了下来。 他知道打电话的人是谁。 苏予的未婚夫,可以名正言顺拥有她的人。 那头的陈言则声音温润:“阿予,我回来了,你在哪里?” 苏予下意识压低了嗓音:“刚刚下庭。” “抱歉,公司突然出了事情,阿晟出庭我也没能陪在你的身边。” “没关系。”苏予垂下了眼睑,笑,“阿晟会没事的。” 两人又聊了一会,陈言则让苏予给他分享一下她在的地址。 苏予说:“好。” 挂断了电话,谁也没有说话。 又是一路沉默,最后车子停在了一栋大厦前,苏予下了车,霍燃让她先去餐厅,前台引着她到了一间包厢。 苏予推门进去,才发现包厢里还有一个人。 一个少年正窝在沙发上,低头打着手游,他听到了声音,头都没抬,直到一盘结束,他才抬头,扬了扬眉:“你好。” 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皮肤白皙。 苏予笑了笑:“你好。” 过了一会,霍燃和另外一个女孩一同走了进来,女孩看起来像是个大学生,穿着背带裤,扎着苹果头,眼睛又黑又圆。 她跟苏予打了招呼后,就跑到那个少年旁边,然后毫不留情地开起了嘲讽模式:“陆浸,你这小学生还是快别打游戏了,分都快掉光了,人民币玩家顶个屁用……哈哈哈哈看到对面骂你了吗!等会我来带你玩,一带四,你就做个会喊666的咸鱼就够了……哈哈哈你又被血虐了……做男人能不能有点尊严?男人不能怂,正面刚啊!” 陆浸一局结束,成功掉回了铂金,他气得要发疯,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恨不得狠狠地踹沙发,要吐血:“祖宗,我求你了,让我安安静静打会游戏不好吗?!” 女孩笑嘻嘻,指了下他的手机屏幕,无辜道:“你技术太烂,被人举报了。” 陆浸一看,果然如此,怒道:“谁敢举报人民币玩家?” 霍燃嗤笑,他点好了菜,说:“要吃饭了。”他朝着两人扬了扬下巴,简单地对苏予介绍道:“陆浸、简颜羡,自由记者。” 陆浸因为输了,大概心情不是很好:“陆浸,你好。” 简颜羡话就多了,她笑容甜甜的:“小姐姐好,我是简颜羡,是自由记者,但也可以说是线人,反正就是卖消息的,偶尔还跑外快,替燃哥查消息。” 苏予笑:“你们好,我是苏予——” “哦,你就是甩了燃哥的小姐姐啊。”陆浸忽然就没了方才的冷淡敷衍了,他惊喜道:“女英雄啊!” 苏予有些不自在,换了谁,被提起这件事,都会尴尬的。 偏偏霍燃靠在了椅背上,灯光下,神情自如,脸孔被映衬得轮廓分明,半晌,他才说:“帮我查上次那个账号的主人,温遥的丈夫,截止时间是今天凌晨12点前。” 陆浸打了个响指:“没问题。” 苏予这才知道,那天查消息的人,原来就是面前的两位。 服务员陆陆续续上菜了。 简颜羡说:“小姐姐,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跟这个只会喊666的咸鱼合作吗?” 陆浸冷哼:“不会开车呗,科二连续挂了5次了,即将迎来第六次。” 简颜羡喊冤:“是那个教练太凶了……我被骂得都快怀疑人生了……”她看着苏予,“小姐姐,你学车的时候有遇到这种教练吗?” 苏予摇摇头,认真道:“没有。” 简颜羡惊讶,转念一想,说:“不过,听说教练要么骂人,要么就喜欢动手动脚,那个教练会吗?” 苏予:“……”她突然反驳不了。 简颜羡生气了:“还真动手动脚啊?我去剁了他的咸猪手!说,是哪个驾校,哪个教练!!” 是霍燃啊。 苏予脑子里浮现出霍燃名字的刹那,霍燃也抬起了眼眸,平平淡淡地说道:“是我。” 他修长的双腿随意交叠,靠在了椅背上,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 一时间没人说话。 简颜羡愣了愣,陆浸也愣了,最主要的是,苏予沉默了下来,她垂着眼睫毛,灯光透过了眼睑,在眼睛下落了浅浅的阴翳,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偏偏眼角的泪痣,在暖色的灯光下,显出了难以言说的楚楚可怜。 脖颈修长白皙,露出来的那一点点白,白得晃眼。 简颜羡、陆浸默默地对视了眼:燃哥可真是个禽兽啊。 霍燃低垂下眉眼,睫毛乌黑。 明明她才是主动离开的人,却像是他才是负心汉一般。 * 从小到大,苏予的方向感都不太好,她也没有不得不学车的必要,所以一直拖到了大二才去学车,她知道很多教练都喜欢骂学员,但听说有些驾校开设了皇室贵族班,价格是普通班的3倍,但是教练年轻帅气、一对一教学,最重要的是温柔不骂人,包你过。 苏予不缺钱,毫不犹豫就报名了。 报完名的第二天,她就在教室里看到了霍燃,霍燃慢悠悠地堵住了她:“听说,你要学车?” 苏予没理他。 他倒没纠缠,笑了下,暧昧地说:“今天先放过你。” 苏予轻轻松松考过科一后,负责人热情地迎她进驾校:“您是我们驾校的皇室贵族会员,特别照顾您,给您安排了两个教练。” 苏予抬眸,就怔在了原地。 那人就杵在了一辆驾校车旁边,个子很高,简简单单的白衣黑裤,倚着车门,大约是因为热,黑发有些湿,却显得瞳仁越发的墨黑,折射着浅浅的光泽。 他修长的指尖有烟,猩红的光浮现又消失,明明灭灭。 看到苏予,他就把烟咬在了唇间。 负责人喊:“阿燃,来顾客了!” 苏予:“……” 第11章 霍燃,你为什么把衣服又脱了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负责人说:“看到阿燃后面那个教练了吗?那个是主教练,你可以叫他许教练,40岁,有20年安全驾龄,妥妥的,前面那个男生,是你的副教练。” 说是副教练,但真正在教她开车的,大部分时间都是霍燃。 苏予紧张地摸着方向盘,在思考,她是不是应该换一个驾校,这个驾校的钻石班就这个待遇吗?霍燃不还是个学生吗?他哪来的教练证?驾龄都没满5年吧? 霍燃像是能够猜到她的想法一般,懒洋洋道:“敢换驾校,你就试试看。”他压低了嗓音,俯身靠近了她,“我拿到证才3年,但是驾龄早不止了,这是我朋友开的驾校,我让他特意安排我教你开车,我特别喜欢教你开车,许教练会在一旁指导看着。” 苏予有些震惊,然而憋了好半天,只说:“……你会骂人吗?” 这是接受他做教练了? 霍燃:“会。” 苏予抿唇:“那我不要你。” 霍燃慢悠悠:“但我不会骂我喜欢的人。” 苏予呆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她扭过了头,却觉得被他灼热的目光,看得几乎要发烫。 白如玉的耳垂一点点泛起嫣红。 苏予握紧了方向盘,磕磕巴巴说:“你要是骂人……我就投诉你。” 结果,整个学车的过程中,霍燃还真的就没骂过她。 她一紧张,把油门当刹车踩,整个车撞在了停车库门口,人没事,霍燃一脚踩完了刹车,还笑眯眯地鼓励她:“您开得不错,连墙都没撞倒呢。” 霍燃说:“你打转向灯。”她不小心却打了前灯。霍燃弯了弯眼睛,黑眸如墨,温柔道:“请您再打一次转向灯。” 科二考试,她还没倒车入库,就扣完了所有考试的分数,霍燃竖起了大拇指:“加油,别气馁,失败是成功之母,您这么棒,下次一定能过的。” 苏予受不了了,她瞪他,两只眼睛水汪汪,两腮气咻咻地鼓起。 霍燃被逗笑了:“还要不要贵族服务了?” 苏予重新再预约了一次考试,霍燃换了一种方式教她,她正垂眸看方向盘旁边的按钮,身后有一个高大的身体,悄无声息地贴了过来。 男人的手,修长、温热又干燥。 握着她的手,声音沉沉,就擦过她的耳尖:“苏予,注意看,往这边……”温热的气流让她的全身都发麻了起来。 苏予几乎不能动。 他干燥的唇忽然碰在了她的耳畔,下一秒,就抽离开了,他坐回了原位置:“踩油门吧。” 苏予开得小心翼翼,速度控制得很慢,耳朵紧张地听霍燃的命令。 霍燃忽然又道:“踩刹车。” 苏予紧张了就突然反应不过来了,直愣愣地踩着油门,朝着前方障碍物撞了过去。 眼看着就要撞上了,霍燃猛地一脚踩下教练刹车。 苏予惊魂未定,脚没动,转眸去看霍燃。 她惴惴不安,以为霍燃要破口大骂了,霍燃却忽然躬身,一把握住了她的脚踝,捏着她纤细的骨头,把她的脚放在了刹车上。 他抬眸,眉骨明显,声音低沉,似是舒缓的音乐:“你多感受一下刹车,等会,要记得踩。” 苏予怔怔地垂眸看着与平时不一样的温柔的他。 良久,才忽然反应过来,他们这样太过亲密了。 他手掌灼热的温度,从神经末梢一下流窜到了她的头皮。 那种温度,烫的她条件反射性地就想踢他。 他修长的手指却越收越紧,还有意无意地摩挲了下,酥麻散开,让她难耐。 她的脚就在他的掌心里。 那一小截的白,像是一块无暇的玉璧,散发着莹润的光,甚至可以隐约看到细小的血管。 “你快放开!” 苏予脸颊红透,咬着下唇:“我知道怎么踩刹车了!我会记得踩刹车!……你快放开呀!” 霍燃勾唇笑了笑,深深浅浅的光影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掠过。 夏日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落下了树影。 风吹来,带着热浪,苏予觉得更热了。 休息的时候,几人坐在了树荫下,苏予正在和许教练聊天,霍燃去拿水了。 过了会他拿了两瓶回来,一瓶递给了许教练,一瓶自顾自地拧开了,仰头,鬓角都是湿漉漉的汗水,性感的喉结微动,灌下了水。 苏予眨眨眼:“你没帮我拿吗?”她看了看周围的其他人,他们的教练都帮他们拿水了。 苏予提醒他:“我是皇室贵族客户。” 他继续喝水。 她声音软软:“其他教练都发水了呀。” 许教练还没喝,想把水给她,霍燃拦了下来,垂眸看她,点点头:“嗯,其他教练心地好。” 苏予气。 霍燃迫近了她,懒洋洋笑道:“真羡慕他们,我心地真不好啊。” 苏予:“……” 他话锋一转,“不过没关系……” 苏予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下一秒,霍燃就把他喝过的水递到了她的唇畔,她来不及躲避,就碰到了瓶口那一处濡湿。 霍燃不紧不慢地道:“我这人色心强,喏,水给你喝。” 苏予:“……” 她咬牙,脸色涨红:“你……”恶心。 “嗯,我。”霍燃坦坦然接受了。 苏予还是气,乌黑的瞳仁水润润的。 霍燃这样的教练,应该被钉在学车教练界的耻辱柱上! 苏予心里骂了他一会,伸出手,接过了那瓶水,本来准备倒在霍燃身上,结果还没怎么用力,瓶子就被她捏瘪了,水一下就流了她一手一身。 苏予:“……” 霍燃懒洋洋地哼笑了出声,过了会,他站起来,不知道去了哪里。 苏予换好了衣服,许教练托她帮忙,把一个文件转交给霍燃,苏予刚想拒绝,许教练已经跑远了。 她顺着指路标,到了教练休息室,门并未关上,苏予推开了门,一眼就看到了男人的裸背,肌肉分明,腰线狭窄,线条利落,充满了力量感。 霍燃正在穿衣服。 苏予连忙遮住了眼睛,转身想走。 霍燃声音轻飘飘:“看了就想走啊。” 苏予咬住了下唇,声音弱了几分:“我没看。” “你看了。”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苏予红了脸,嘀咕:“谁让你换衣服不关门?” “因为我想让你看啊。” 他坦荡荡,话音刚落,下一秒,苏予的双肩就被捏着,强制着转了个身,落入了男人的怀中。 他甘冽的气息涌入了她的呼吸间,有烟草气息,还有独属于他的味道。 霍燃声音低沉有力:“好不好看?” 苏予耳朵都羞得要冒烟了,她没听到霍燃的话,眼神轻飘飘的,气呼呼地咬牙:“霍燃,你为什么把穿上的衣服又脱了?!” 他闻言,扬了扬眉眼,笑了起来,有什么在他的眼眸里蔓延,大手一揽,苏予的脸毫无间隙地贴住了他炽热坚硬的胸膛。 第12章 他只会在众人面前演戏!这个畜生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之后练车,为了让苏予能过,霍燃加大了训练难度,苏予每次学完都很累,霍燃会开着教练车送她回学校。 她在车上就困得不行,疲倦得睡着了。 偏偏有一次,她觉得胸口沉沉,忽然惊醒,却没有立马睁开眼睛,清晰地感受到有人埋头在她的锁骨处,无声的,呼吸温热的。 什么都没做。 却又离得那么近,就像是他正在一点一点地嗅她身上的味道,然后冰凉的鼻尖碰触到了她脖颈的一小块呼吸,深呼吸。 苏予毛骨悚然,奇怪的感觉在后背的脊髓里升腾着。 霍燃的身上,透着冷冽的气息,还有野兽在吞下猎物之前散发着的侵略感。 燥热,不安。 霍燃说:“你醒了,不醒我怕我都快忍不住吃下你了。” 苏予咬着牙齿,哼哼骂他:“你变态!” 霍燃抬眸,瞳仁乌黑,如同星光下寂静的深海:“嗯,那你当不当变态女朋友?” 苏予:“……” 他忽然不像以往那样混蛋又强硬,变得像一个干净的少年,冰凉的鼻尖蹭了蹭她的锁骨:“你不要拒绝我,也不要不理我,我很喜欢你。” 苏予觉得胸口里,像是打翻了汽水,又像是中了一枪。 焦躁又不安。 如果,他一直强硬,她肯定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可是,看他趴在了她的肩头,眼睛乌黑,睫毛似羽,眉骨清冷,皮肤干净。 让人心软得一塌糊涂。 “你当我女朋友好不好?” 好不好? 然后…… 她听到自己说:“好。” 其实不过一瞬,她就恢复了理智,但已经来不及了。 霍燃长眉微扬,露出了真面目,那些骗她心软的少年感转瞬消失,剩下的只有隐忍的沙哑。 苏予用力推开他,解开安全带就要下车。 双肩却被霍燃握住,动弹不得,他哑着嗓音:“给我亲一下,女朋友得盖个章。” 她眼睛睁大,要说什么,却被他重重堵上,只余下了浅浅的呜咽声和心脏快速跳动的“咚咚声”。 窗外晚风吹过,光影晃动,风卷走燥热,却又留下了更加难耐的燥热。 这样的吻,独属于情窦初开。 这样的男人,也独属于她。 * 后来吃午饭的氛围就有些尴尬了,陆浸和简颜羡迅速吃完饭,就闪去查消息了,苏予还要跟着霍燃,去看守所会见苏晟。 苏予在车上没怎么吭声,霍燃把车停在了看守所外,转眸看她,忽然问:“你有没有想过怎么让苏晟说出那天晚上的具体情况?” 苏予沉思着。 霍燃微微勾了勾唇角:“你今天看了苏晟的反应,你觉得他跟温遥是什么关系?” 苏晟跟温遥的关系。 苏予其实隐隐约约明白了,却又不敢相信。 霍燃微笑,清隽的眉间浮现出浅浅的讥讽:“温遥一直都在说谎。”他盯着她的眼睛,“苏予,其实你比我更了解你弟弟,所以你也早就知道了温遥和你弟弟的关系了。” 苏予的睫毛轻轻颤了下,就这么对视着。 她说:“苏晟喜欢温遥。” 苏予的唇轻轻动:“一个年轻的女老师,貌美、有气质,还有才华,不知道为什么看似温柔的身上却透出了忧伤的气息,又似乎和丈夫关系一般,然后成功地吸引了富家少爷。苏晟和我……从小就没有母亲,他很容易对熟女动心,渴望被人照顾的同时,又同时带着出生优渥的同情心想去照顾别人,我看到温遥的时候,其实就明白,她很符合苏晟的审美,但温遥有丈夫,苏晟一直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的心意,殊不知温遥早已都知道了。” 是啊,不然就算学生和老师的关系再好,也不会悄悄关注老师的小号,更不会邀请老师到家里来切苹果给他吃……还有他在法庭上看到他和‘遥遥’聊天记录的那一瞬间,眼睛里藏着小心翼翼和恐惧,他害怕事情暴露。 霍燃的手机在震动,他一边拿手机,一边说:“这些都还只是猜测,还有更多可以得到的消息,你有没有想过,喜欢温遥的人不少,但为什么她和苏晟的关系看似格外亲密……目前最重要的还是让苏晟主动说出他那晚上去见的人。” 霍燃点开邮件。 他沉默,过了一会,将邮件递给了苏予看。 苏予看完,抿唇:“我知道怎么让苏晟说了,就按照我们的猜测。” 邮件是关于温遥的资料,重点有两个。 一个是,据温遥家的保姆说,温遥和丈夫的关系并不好,有几次她看到温遥的身上有家暴的痕迹。 另一个则是,温遥有多年的抑郁症病史。 * 警察押着苏晟进来,苏晟皮肤白又细腻,所以淤青的痕迹总是格外明显,嘴角青红,整个人的气色很狼狈。 霍燃站着,轮廓分明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他沉着脸,眸光锐利地盯着警察:“他的脸怎么回事?” 警察神情有些尴尬:“同监室的打架了。” 霍燃平静道:“如果再有下次,我会起诉看守所失职。” 苏晟坐了下来,等警察走后,苏予才问他:“你的脸怎么了?” 苏晟垂下眼睫毛:“打架了……”他抿唇,“因为我有钱,里面的人大多看有钱人不舒服。” 苏予拧眉:“民警没阻止?” “有的。” 苏晟没再多说,其实苏予也明白。 霍燃声音淡淡:“民警也是人,很多时候都会带着感情因素执法,所有人都认为羁押在看守所里的人,不是罪人就是坏人,坏人相残,何必阻止,只要不闹大,罪及自身就好了。” 苏晟却对自己脸上的伤口不是很在意,会面的时间明明很短,苏予却一点都不问关于案件的事情,只是在闲聊,他喉结上下滚动,好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咬牙问:“姐,明天的审判……” 苏予微笑:“会没事的,原来你那天晚上去温老师家里了,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姐姐?还非要我去调查,不过幸好的是,温老师的丈夫说他愿意出庭作证。” 苏晟一愣:“温老师的丈夫?” 霍燃漆黑的瞳仁定定:“嗯。” 苏晟瞳孔瑟缩,睁大了眼睛,他猛地站了起来,不敢置信地垂眸盯着他们:“你说刘木阳要做我的不在场证明人?” “是,他说那晚温老师身体不舒服,因为你就在附近住,所以托你帮忙,一起送去了医院,说起来,他对温老师可真体贴,他们很相爱,温老师真幸福。” “撒谎!” 苏晟绷紧了两腮,他太阳穴上隐隐有青筋起伏,他仿佛失去了理智:“他在撒谎,那天晚上他根本不在,温遥要自杀,她身上有自残的伤口,却不肯去医院,那天晚上他竟然对遥遥动手!温遥不幸福,她很痛苦,因为他就是施加痛苦给她的人,他不爱她,却不肯放开她,他只会在众人面前演戏!这个畜生!” 第13章 温遥去自首了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苏予漆黑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慢慢地蔓延开来。 猜测似乎都符合了。 她平静道:“是啊,那天晚上刘木阳不在,他对温遥不好,甚至经常家暴她,所以温遥很痛苦,你看到了她的痛苦,也看到了她的优秀,你觉得你可以给她幸福,所以你喜欢上了她,接近她,关心她,邀请她来家里,然后你意外发现了她的小号,悄悄关注了她,每天关心她的动态。事发当天晚上,你看到了患有抑郁症的温遥发了微博,说她痛苦,产生了死的念头,所以你就在凌晨12点立马冲去了她的家里,安慰她,不让她自杀,直到1点半她情绪缓和了,才回来,一回来就发现了家里发生了命案。” 苏予眼眶渐渐发热,眼前有些模糊,她攥紧了手指:“苏晟,这样的爱情比你将会被判处的刑罚都重要么?你明明有不在场证明,为什么不肯说,你这样隐瞒,你以为自己很伟大么?我们找到了温遥,她明明知道,却什么都不肯说,她根本就不在乎你的性命,你所谓的爱,只感动了你自己,愚蠢!” 她忍住眼泪:“就算你不想让外界知道,温遥大半夜和男学生在一起,你怕毁了温老师的名声,但解释的理由可以有很多,你就住在附近,你可以像我说的那样,你说她病了,你送她去医院,或者其他什么理由都可以……” “苏予。”霍燃阻止了她。 苏予吸了吸鼻子,抿住唇。 她知道这样的话已经涉嫌引导作伪证了。 苏晟脸色白得像是一张白纸,越发显得眼眸的黑,他薄唇翕动,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像是没料到苏予只是诈他。 霍燃清冽的目光笼罩在了苏晟的身上,他开口,严肃又冷漠:“温遥会吸大麻,你公寓里的大麻是她的吧,你收了大麻,想帮她戒掉么?你怎么都不肯说那天晚上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又不肯讲大麻的来源,而你的身体内却没检测出大麻成分,所以,你是不是还害怕温遥吸毒的事情曝光?” 苏晟彻底失去了生气,他肩膀垮下,崩溃了一般,修长的手遮住了面孔,紧紧地咬着牙关,指缝里,有眼泪渗透。 苏予心头微震,睁大眼睛,去看霍燃。 温遥有吸毒史? 霍燃神情定定,棱角分明的五官显得有些冷漠。 良久,苏晟才说:“是,可是遥遥太痛苦了,我不能让她站上证人席,把自己的伤口扒开,然后把自己所有的难堪都放在了公众的面前。” 苏予气:“苏晟,你知不知道,你和温遥的关系是畸形的,她有丈夫!”她深呼吸,克制住自己的愤怒,“那好,你去监狱守护你的爱情吧。” 她转身就往外走,任凭苏晟在身后叫她。 会面室里,只剩下霍燃和苏晟。 霍燃靠在椅背上,修长的双腿交叠着,不急不缓地道:“明天,我会让温遥出庭作证。” 苏晟静默片刻,声音沙哑:“我是不是让我姐姐失望了……” 霍燃站起来:“你让她伤心了。”他转身就要离开。 苏晟轻轻道:“我知道你,我在姐姐的相册里,看到过你的照片。” 霍燃的脚步微微一滞。 “你喜欢她对吗?”他的语气听起来很轻很轻,“可是我姐姐也已经订婚了,你也是……” “小三。”霍燃的语气很淡然,眼睛漆黑深邃,“我会等她解除婚约。” “霍律师,你明天要让她怎么作证?” “实话实说。” 苏晟又问:“你们会去调查真相么?” 霍燃侧身,垂眸瞥他一眼:“那是警察的事情,明天温遥替你做了不在场证明,我的工作就结束了。” 正说着,霍燃口袋里的手机忽然一阵震动,他很快接起了电话。 霍燃俊脸冷毅,眉眼沉沉,盯着苏晟,挂断了电话。 “温遥去自首了,她在警局将所有的犯罪细节都讲得很清楚很明白!”霍燃眼底浮冰起伏:“苏晟,你到现在还不说实话!” 苏晟怔怔的,唇色苍白,像是没反应过来一般。 “自首?” 好半晌,他怔怔道:“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们猜的也是对的,凌晨12点,我看到温老师发的微博,我担心她真的会自杀,急匆匆地就出门了。那时候雨下得很大,温老师公寓离我很近,所以我没有开车。她家里的门紧紧地锁着,但我知道她习惯把钥匙备份一把在地毯下,所以我取了钥匙进去。” 苏晟的声音低低的:“温老师就躺在浴缸里,她全身都是青紫的伤口,刘木阳打她了,她甚至刚刚吸了毒,如果我再晚来一步,那把刀就割下了她手腕的血管……我安慰了她很久,她才放弃自杀。后来,过了挺久了吧,温老师就接了个电话,应该是刘木阳给她打的,没听到他们说了什么,她崩溃了,哭了场,忽然就抱住我……” 霍燃声音凉凉:“她和你发生了关系?” “没有。”苏晟的脸上闪过难堪,“我不愿意在她痛苦的时候……她一直在说对不起,她说她会离婚和我在一起,只是她不希望她今晚要自杀、吸毒的事情被第三人知道,也不希望别人知道她今晚和我在一起,更不希望破坏她的形象,她只是想重来罢了。” 他的语速越来越快,也越来越痛苦:“可是她自首了,那段时间她一直和我在一起,她根本就不可能跑到我公寓杀人,凶手不是她。” 会面时间到了。 “她假装凶手也不是为了你。” 霍燃乌黑的眉目最后看了苏晟一眼,淡淡道:“如果你撒谎了,谁也救不了你。” * 冬日傍晚的阳光柔和,但空气冷冽,苏予在透风的大厅徘徊着走来走去,她轻轻地呵出一口雾气,两颊有着受冻的嫣红。 霍燃叫她走,顺便道:“温遥去自首了。” 苏予微怔:“温遥?她杀了谢岁星?” 霍燃眉头轻轻拧,乌黑的眼睛瞥了眼苏予,没说话。 第14章 被威胁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苏予也知道自己这个问题问得很蠢——凶手一刀毙命,从伤口等来看,凶手应该是比谢岁星高的男性,而不可能是和谢岁星差不多身高、差不多力度的温遥。 那她为什么突然说自己是杀人凶手? 难道……是为了苏晟…… 霍燃仿佛猜到了她一闪而过的念头,轻声嗤笑,噙着浓郁的讽刺:“别想太多,那天晚上她的确和苏晟在一起,如果她只是想证明苏晟的清白,她可以为他做不在场证明;更何况,温遥自首的时候,逻辑清晰、条理清楚地讲了整个犯罪过程,所有细节都和犯罪现场吻合,她不可能是凶手,那她就认识凶手,准确来说,她和凶手的关系很亲密;还有很奇怪的一个点就是,她原先要求苏晟别讲出去的那些事情,她全都讲了,所以那天晚上的事情她要苏晟保密,根本不是出于为了维护自己的形象,而是另有隐情。” 温遥在替人顶罪。 真正的凶手将所有的犯罪手段都告诉了她,然后她再根据当晚真实的情况,捏造了情形。 苏予问:“她怎么解释当天晚上的情形的?那真正的凶手会是谁?” 霍燃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包烟,拿出一根,咬在了唇上,偏头点上,不甚在意:“不知道,也不重要,她去自首了,如果警察在她那边核实了证据,苏晟的案件就会撤诉,这个案子就结束了。” 苏予点点头,还是有些迟疑。 或许是以前在检察院工作留下的习惯,她总是对所谓的真相有种执着。 * 沿着暮色下的道路,两排的树木飞快地往后倒退着,黑色的汽车往城中心驶去。 很快就到了律所。 还没进去,霍燃就接到了检方的电话。 男人的声音含着压抑的火气:“霍律师,你以为随便找个人来顶替,就可以释放你的当事人了?”他冷笑,“明明知道犯罪嫌疑人不可能是女性,你还找了女性来顶替,我会以伪证罪起诉你,你等着收起诉书吧。” 霍燃抿唇,懒得解释。 秦誉继续道:“你前几天去家属院找过温遥吧,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手段威胁,但我告诉你,这种行为很愚蠢,不仅不能让苏晟出来,还能让你进去陪着他。” 霍燃收起了手机,表情淡淡。 苏予放下卷宗看他,她听到了方才的对话,有些担忧。 陆渝州敲了敲门,显然也听到了,扬了扬眉:“我的个仙人板板,到底什么时候废除306条,一对律师有利,检察院那帮怂货就威胁要起诉律师做伪证了。” 苏予没说话。 陆渝州把手里热腾腾的咖啡递给了苏予:“最冤枉的是我之前办的一个案子,我通知被告他有控告权,检察官就说我挑动翻供;我读他本人口供进行核实,就被举报说我引诱伪证;我读同案被告人的口供,笑了下,也被警告注意表情,涉嫌进行伪证……” 苏予觉得好笑,但不做点评,毕竟她曾经也是他口中吐槽的一方。 只能说,彼此的立场不同。 陆渝州感慨了一会,看向霍燃:“这个案子接下来要怎么办?” 霍燃正坐在沙发上,垂眸看着电脑屏幕,柔和的屏幕光线下,他略显冷硬的面孔线条,也镀了一层柔光。 他听到了问题,没有抬头,淡淡道:“温遥那边自首的证据不足,我没跟法院申请证人前,的确私自接触过她,秦誉不会放过这个把柄的,何况,温遥的确不是凶手,而我们现在也没办法再见到她。” 几人沉默了一会。 苏予说:“也就是说,只能找到真凶,才能证明清白了。” 陆渝州拧眉:“去哪里找?律师取证权本来就有限,能够得到且能被法院承认的证据大多只能来自办案机关,更何况,找到真凶?这是警方的事情,就算我们查到,警方认不认可这个真相还另说。” 霍燃抬起了头,轻挑眉头,微微一笑,忽然道:“是刘木阳。” 苏予微怔。 陆渝州提出了疑问:“刘木阳和温遥的夫妻关系那么差,甚至有家暴,温遥怎么可能替他认罪?何况,为什么是他?” 霍燃将电脑放在了茶几上,转向了两人。 上面是简颜羡发来的调查结果。 苏予心脏一缩,一股反胃从心底深处涌了上来。 刘木阳曾在某个色情网站注册过,并发过不少帖子,帖子的类型很多,有“绿奴”类型——专门发妻子的照片供人意淫,那些照片不堪入目,一看就是温遥,幸好的是,温遥的脸都被打上了马赛克;有“强奸”类型,他说自己是个大学教授,常常借机强奸、诱奸学生,并会附上女学生打了马赛克的照片,最新发布的帖子已经有些时间了,但只更新到他说他今晚要实施强奸,还发了女学生的背影照,但没更新完,不像其他帖子有了强奸的结果和图片,不少的用户等得着急了,纷纷留言,催促楼主快点发结果图。 苏予从桌子上的资料里,翻找出了谢岁星的照片,比对着帖子里偷拍的背影。 她手指攥起,隐隐有青筋在白皙的皮肤下浮起。 发帖的时间,正是谢岁星死亡的那天。 所以……那天晚上,刘木阳在殴打完妻子后,是不是就决定去强奸谢岁星,却没成功,错手或者故意杀死了她?那谢岁星最后在苏晟公寓死去的原因,会不会是她很害怕,想向对面公寓的苏晟求助,跑向了那边,苏晟却不在了? 屋内肃然安静。 大约是看出了苏予的想法,霍燃神情淡漠:“这个只能证明,他有强奸的意图,帖子没有更新结果,也无法证明他是否真的在当天去了谢岁星的公寓。而帖子没结果的原因可能是,刘木阳没成功,也有可能只是因为谢岁星死了,他无法实施。或者,刘木阳也可以完全不承认他会具体实施强奸,只需要承认他有意淫的癖好,因为大部分的色情网站文章都属于意淫编造。” 陆渝州忽然开口:“假设真的是刘木阳杀了谢岁星,温遥却跑去顶罪,是不是因为她被威胁了?比如家里的老人?” 第15章 作伪证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有可能。”陆渝州漆黑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冷意。 这么多线索铺陈在了面前。 他不急不缓道:“温遥应该在案发的第一时间,就知道刘木阳杀人了,或许出于被威胁,或许有其他原因,她答应刘木阳,陷害给苏晟。因为苏晟说她当晚在接完刘木阳电话后,先是崩溃,忽然就对苏晟说对不起,再然后示爱,还希望苏晟不许告诉别人他们那一晚发生的事情。苏晟一旦不说出那晚上的事情,他就没有不在场证明,所有的现场证据就会形成证据链指向他,他就成了最大的嫌疑人。” 如果刘木阳真的像帖子里的自述一般,有多年的强奸经历,那他就有能力不留下痕迹,再加上那一晚的大暴雨和停电…… 只有苏晟又傻又蠢,以为温遥只是想重来,拼了命地帮她隐瞒那晚上的事情,却中了这对夫妻俩的圈套…… 苏予抿紧了唇:“如果能证明刘木阳当夜去过谢岁星的公寓……” 霍燃面色冷静:“时间过去太久,就算有指纹也早提取不了了,何况谢岁星的公寓现在是她母亲住着,她母亲不会允许我们进去的。” 陆渝州说:“真没想到,看似道貌岸然、受学生欢迎的刘木阳居然还有这样的癖好。” 苏予沉默了下来,脸色苍白。 难道就让最有嫌疑的刘木阳逍遥法外么?却让苏晟进监狱么? 但她也知道,这些证据根本就不够定罪,对于警方来说,苏晟才是证据确凿的最大的犯罪嫌疑人,他们也不可能为了这些猜测,再耗费警力,去做有可能无用的调查。 * 陆渝州定了外卖,苏予吃晚饭的时候,看了眼手机,才忽然想起,她忘记给陈言则发定位了。 刚想着,陈言则的短信就来了。 “阿予,我在律所楼下。” 苏予围上了围巾,就往楼下跑去。 出了温暖的室内,冰凉的空气如丝一般地往她身体里钻了进去,她鼻尖冰冷,大约是蒙了雾,一双黑眸亮晶晶的。 不远处,路灯一盏盏地亮了起来,照亮了这条长街,空气里有细小的光柱起伏,朦朦胧胧。 橘黄的灯光下,站立着一个挺拔的身影。 男人穿着一身笔挺的西服,弯着眼睛,看着她。 苏予跑了过去,鼻尖有些红。 陈言则看她围巾要落下,修长的手指将她的围巾重新围拢,声音温和:“冷不冷?” 苏予摇摇头:“你怎么来了?” “看你一直没接我电话,我现在闲着,就来看你,何况,我也担心阿晟的事情。”陈言则问,“现在怎么样了?” 苏予:“没事,阿晟没有杀人,他不应该被判刑,法院会还他公道的。” “苏伯父这几天也为阿晟的事情奔波担忧。” 苏予垂下了眼睫。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因为冷,苏予的手脚都冰凉了起来,她一直都怕冷,到了冬天,恨不得把自己变成小动物,开始冬眠。 陈言则忽然弯了腰,长手一伸,将她抱了满怀。 他长长的黑衣将她包了进去。 苏予的鼻尖都是他身上温暖的气息,她一愣,然后就想推开,陈言则说:“别动,就抱一会,给你力量。” 大楼的门外。 高大的门柱后。 霍燃微微斜靠在了柱子上,他低着头,垂下了眼睑,掏出打火机,“咔擦”一声,火苗轻轻地跳跃起来,舔舐了他唇间的烟。 火光照亮了他轮廓分明的脸孔,又一瞬间熄灭了下去。 他唇角绷直,漆黑的眼底,讥讽若隐若现。 * 霍燃看着像是要加班的样子,苏予也跟着一起加班了,秦誉的意思很清楚了,他不会撤诉,警方那边也认定温遥不是凶手……除非能找到刘木阳杀人的证据,不然一切都只会是猜测,警方不会让案子成为无头悬案,苏晟就会成为证据最多的替罪羔羊。 刘木阳是打算陷害给苏晟,觉得苏晟这边可能不会成功,所以干脆逼迫温遥假装成凶手顶替,那他现在算是弃掉了温遥这颗棋子了,他手里应该掌握着温遥的把柄,所以才不怕她说出真话…… 苏予忽然想到了什么,她黑眸看向了霍燃。 霍燃神色冷峻,面无表情,周身透着冰冷的气息,苏予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从晚饭开始,就突然心情就不好了。 苏予说:“如果让刘木阳给苏晟做不在场证明,刘木阳肯定愿意的,他现在就想让温遥顶罪。” 霍燃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作伪证?” 苏予抿了抿唇,眼眸定定。 陆渝州不赞同,英俊的眉眼都是冷凝:“不说这是违背职业道德的,单单说这一案的检察官就够让你们喝一壶了,你们会丢掉饭碗的!” * 苏晟的案件一直都备受关注,即便不对媒体公开,但也早有相关的小道消息流传开来。 苏晟的大学老师温遥忽然自首,微博上又掀起了一番议论潮。 ——“温遥是替苏晟顶罪?富人圈子真的很乱,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苏晟和老师玩不伦恋吧。” ——“真恶心,我是苏晟同学,我以前就听说苏晟喜欢包养老师,他还喜欢少妇,温遥也是,平时摆出一副清高的老师姿态,还不知道在背后是多么浪荡。” ——“苏晟死有余辜,多行不义必自毙,死刑都太轻了!” ——“每次看到谢妈妈哭泣的样子,我都想把苏晟这个人渣挫骨扬灰。” ——“心疼温遥的老公,这一顶绿帽子全国皆知。” 民意逼死人。 第二天,为了避开那些愤怒的群众,苏予、霍燃和刘木阳从法院后门进入,霍燃看了苏予一眼,离开了,刘木阳和苏予站在长廊尽头,等待开庭。 苏予架着遮住了半张脸的黑超,只露出了小小的翘鼻和红色的唇,身上穿着乳白色的小香风外套,内搭白色的衬衫,黑色的半裙,露出了匀称白皙的小腿。,酒红色的尖头方块高跟鞋敲击着地板。 右侧背着黑金色的CELINE链条小包。 她脱下了墨镜,冷淡的视线落在了刘木阳的身上。 刘木阳仍旧和上次见面一样,穿着黑色的西装,领带一丝不苟。 他真的答应来了。 苏予眉眼舒展开,眼尾轻轻挑,黑色的瞳仁里弥漫着冷漠:“刘老师,你应该知道等会怎么说吧?那天晚上苏晟和你在一起,你叫他去帮忙去了,他有不在场证明,霍燃不认为我的做法,我已经开除了他,等会苏家的律师就会来了。” 刘木阳的笑斯斯文文,却谨慎得什么都不说。 苏予微微一笑,黑眸潋滟:“你来都来了,就说明你心动了,你现在不做任何的保证,有意义么?聪明人自然知道该如何选择。”她眸子微沉,“你知道苏家的本事,苏家不可能让苏晟去坐牢,何况,苏晟是不是杀人凶手,你比我更清楚,刘木阳。” 苏予眼底的笑意慢慢地淡了下来。 刘木阳神色微变,声音轻却严厉:“苏小姐,话可不能乱说。” 第16章 破案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苏予懒得演戏,眼神笔直地看着他,不耐烦:“我不在乎你是不是真凶,更不在乎你的妻子温遥为什么要去顶罪,我只要苏晟无罪释放,要温遥这个勾引我弟弟的女人永远出不了监狱,所以,如果你是个聪明人,你就该明白,你要做的就只是作证那天晚上苏晟和你在一起,让他有不在场证明。” 刘木阳没吭声。 苏予眼底一片漆黑,声音冷冽冻人:“如果等会法庭上,你不这么作证,那么,我保证,警察会立马知道,你杀了谢岁星。” 她拿出手机,点了几下,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刘木阳的色情网个人页面,“不要狡辩,我查清楚了你的IP地址。” 刘木阳一愣,等到看清了手机屏幕的内容,神色彻底阴沉了下来,狭长的眼睛里阴鸷浮沉。 他眯了眼,不慌不忙,他相信自己处理证据的手法:“只有这一个账号么?你以为这样就能举报我杀人了?我完全可以说,色情网站只是我的爱好。” 苏予的唇畔勾勒出了冷冷的弧度,她抬眸,眼尾轻扬:“是啊,所以你应该庆幸,我手里的证据不够,不然你现在就只能在监狱里和我说话了。聪明人应该要知道如何选择,我现在只要你配合我,证明苏晟有不在场证据,同样,我会配合你,毁掉你的前妻,她是苏晟人生的污点,而苏晟的人生,不能有污点。” 她说话的语气带着厌恶和轻视,这么久的舆论,早让苏家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小姐不耐烦了。 刘木阳的眉眼之间尽是危险的锋芒,他眯着眼眸,锐利的眸光审视着苏予,攥紧了手指,青筋起伏。 好半晌,才冷冷地威胁道:“如果被我发现你在玩什么把戏,我就杀了你。”他说着,迫近了苏予。 苏予眉心微动:“就像你杀了谢岁星那样么?” 刘木阳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挑了挑眉,眼底暗光一闪:“是啊,女人不听话,一刀下去,她就安静了,只剩下那双无神的眼睛会瞪人了,死了多好,温遥也该去死,背叛了我,还勾引人,只不过,她还有利用价值,我要让她在监狱里老去。”他冰冷的手指,轻轻地抚摸过苏予的下巴,仿佛一条湿冷的蛇轻轻爬过,令人毛骨悚然。 “瞧你这双眼睛,多迷人。”他的手指摩挲着,然后停顿在了她的喉结处,“瞧你的声音多动听,多适合……*。” 苏予没动,眼睛里浮起了一点点恐惧,却强自冷静着:“所以,你真的杀了谢岁星?” “是啊。”刘木阳轻轻地笑了,笑意更深,很满意她眼睛里的害怕,“可惜你们没有足够的证据,不能拿我怎么样,但我舍不得杀你,我还没睡过你呢,上一次远远见你,我就想撕破你的衣服,反剪你的双手,将你按在地上,从后面进入……” 刘木阳越靠越近,特意压低的声音,那样森冷阴鸷,只让人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所以,那天晚上,你就是去谢岁星的公寓企图强奸她吧?” “嗯。”他的唇都快碰触到苏予的脸颊,他迷恋地嗅着她身上的气息,“可是她不懂事,差点就让她逃跑了,不过,幸好的是,苏晟那小子跑去跟我太太私会了,呵,放心吧,我会帮他做不在场证明,只要你陪我,我保证他会没事。” “你保证不了。” 苏予的声音平静无波。 刘木阳一愣。 苏予忽然一把推开了他,薄唇抿得很紧,眉眼之间的恐惧瞬间消散了,漂亮的眼眸里只剩下浮冰。 她站了起来,双腿笔直纤长,眼神凉得让人害怕。 她从包包里拿出了录音笔,按下了结束键。 刘木阳一下就明白了过来,他被眼前这个女人阴了。 斯文的面孔瞬间变得狰狞阴森,他咬住牙根,太阳穴青筋虬结:“贱人!” 眼前一道冷光闪过,他从大衣里掏出了一把锋利的刀,动作迅速、笔直地朝苏予捅了过去—— “贱人,还敢阴我!我让你去死!” 大厅里有人尖叫,也有纷踏而来的混乱脚步声。 冬日阳光折射在刀锋上,刺得人的眼睛无法睁开。 苏予眼前一片空白,眼睁睁地看着那把刀刺了过来,似是被吓住了一般,双脚不能动弹。 不远处有人大声叫她的名字。 苏予从包包里掏出了电警棍,胡乱地挥了过去,对方一声惨叫,她的手臂上也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手指却越发地攥紧电棍,一下又一下,用力不间断地砸在刘木阳的身上。 她咬紧牙齿,心中的火气倏然冒了上来,苏晟在监狱里所受的苦,都是因为他,他害了几个家庭。 刘木阳蜷缩在地下,电流在身体里迅速地窜过,不停地抽搐着。 苏念手里的电棍因为用力,断成了两截。 直到男人有力的手臂揽住了她的腰,收紧,沉稳的嗓音传入了她的耳朵里,抚慰了她躁动不安的神经:“苏予,冷静。” 只有他,叫她名字的时候,尾音会轻轻上扬,带着玩世不恭和散漫。 也只有他,叫她名字的时候,会带给她无尽的安全感。 昏昏暗暗的光影,在眼前掠过,苏予慢慢地克制住了颤抖,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仿佛被抽空了一般,转身扑进了霍燃的怀抱里,松开手。 电警棍掉落在大理石地上。 她的鼻息里都是他的味道,一股后怕涌了上来,她搂紧了他紧窄的腰身,鼻子一酸:“霍燃。” “嗯,我在。” 霍燃的手指缓缓插入她的黑发之中,柔软的长发在指尖穿梭,黑发贴着白皙的脖颈,说不出的柔软。 他托起了她的脑袋,让她仰起头。 “没事了。” 他的声音低沉喑哑,瞳孔深邃不见底:“别怕。” 她眼里氲着薄薄的雾气。 她是真的怕。 第17章 法槌断了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怕?” 陆渝州喝到口中的水,直愣愣地喷了出来,他被自己呛到,“该怕的是刘木阳。” 他刚从民事庭出来,正好看到了苏予打刘木阳的样子,一副“老娘先用巴掌制裁你”的模样。 他勾了勾唇角,一脸揶揄:“苏予,你力气大的事,整个法律圈也差不多都知道了吧?” 苏予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大概、可能是她之前任检察官的时候,传出来的。 “圈内都知道,有个美女检察官,是出了名的大力女王,小能敲断法槌,大能踹飞嫌疑犯,惹谁都不能惹她。” 苏予脸色有些微红。 倒不是尴尬自己力气大,而是尴尬她刚刚很做作,又小女儿姿态地倒在了霍燃怀中,她前男友的怀中。 她抬眸,对上了霍燃漆黑的眼,睫毛颤了下,迅速地移开了。 低头浅浅地啜了口热茶,茶香四溢,水雾渺渺,沾湿了她眼前的睫毛,白皙细长的手指映衬着白色的骨瓷,显得通透莹润。 苏予想,天生力气大,也不怪她啊。 去法院敲法槌,还是她实习的时候,本来就是去参观的,偏偏这个庭里有律师和检察官正在讨论案情,那个律师极力想请求庭外和解,但说的每一句话让人生气,无耻之极,处处为嫌疑犯脱罪,苏予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旁边一起来参观的女实习生把法槌递给她,用手肘撞了撞她,说:“苏予,你也来敲一下法槌试试。” 苏予抿唇,接过了法槌,大概是力气没控制好,大概是心中的愤懑需要发泄。 只敲了一下,就把自己敲得愣怔住了。 法槌断了。 槌断了。 断了。 了。 是真的断了。 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一般,弥漫着尴尬,整个法庭都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槌头在大理石地面滚落的敲击声。 连争执的律师和检察官都看了过来,目瞪口呆。 苏予从脸颊红到了脖子,也不敢置信自己敲断了法槌。 至于踹飞嫌疑犯,那是她第一次上庭,宣判之后,抢劫嫌疑犯被法警押着的时候,忽然挣脱了,朝着她这边就冲了过来,周围一片惊呼之声,苏予条件反射性地抬脚,踢了过去,踢中的位置是对方的裆部,所以他才会疼得难耐,往后摔去,看上去就像是被她踹飞了一般。 苏予眨眨眼,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了。 对面的霍燃看着她,没有说话,漫不经心地勾了勾唇。 苏予被这样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 幸好,秦誉走了过来,质地柔软的检察官制服衬得他身影高大,他抿着唇,浓黑的眉毛下是漆黑的眼眸,他看都没看霍燃,淡淡的目光落在了苏予的身上:“苏予,你跟我过来一下。” 苏予站起来,霍燃也跟着站起来,神色泠然。 秦誉敛了敛神色:“霍律师,我有事情找苏予。” 霍燃眸色漆黑:“秦检,她是我的实习生,如果是私事,她现在还在上班时间,请等她下班,如果是公事,案子的主要负责人是我,当然,她的另一个身份是犯罪嫌疑人的亲属,但我是她聘请的律师。” 秦誉眉心皱了皱,默了默,同意了,目光落在了陆渝州身上。 陆渝州正趁着休庭时间坐着休息,手里刚打开一瓶咖啡,还没喝一口,霍燃的目光垂下去,也看着他。 他愣了下,有些茫然,好一会:“明白明白,我回避回避,开庭去了。” 陆渝州走了,苏予抬头看秦誉,问:“你们听完录音了吗?” 其实录音听或者不听,都没有什么大区别。 苏予在昨天晚上就联系了秦誉,一开始,秦誉根本不接她的电话,苏予继续打了好几次,他才接了起来,声音冷硬又带着隐约的失望:“苏予,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时候无论你是作为辩方律师实习生或者嫌疑人家属,都不应该主动和我联系,我帮不了你,也不会帮你。”他顿了顿,电话那头还有翻阅卷宗的声音,他正在加班工作。 “苏予,我开录音了,你要明白,你随便的一句话,都有可能毁掉你未来的律师生涯。” 苏予见他这个态度,倒是放松了下来,轻轻地呼出一口气,轻声道:“秦检,我找你的确是为了苏晟的事情,明天开庭前,你给我一点时间可以么?现在案子进入了死循环,刘木阳有可能会是突破点,你相信我一次,明天开庭前,让我和温遥的丈夫刘木阳接触一下可以么?当然,如果你不放心,你可以安排法警在大厅的拐角监听,可以么?” 说真的,如果不是看在共事多年的情谊上,这样的要求,秦誉根本不会理会。 不如看下苏予想要做什么。 秦誉抿了唇,漆黑的眼眸看着苏予,喉结微动,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解释一下他安排法警的动机:“早上我安排法警,一个原因是为了保护你的人身安全,另一个是为了确保证据的合法性。” 苏予笑了笑,头发别在了耳后,阳光从身后落在了耳朵上,泛着莹润透明的红。 她了解秦誉的职业道德,更何况,她本来就希望秦誉安排人,这样就省去了很多麻烦,她不需要解释录音怎么来的,也不需要证明录音前后是否有对刘木阳进行威胁,还可以确保她的人身安全。 霍燃对秦誉的话没有多大兴趣,只是,他眉头拧了起来,有些阴霾:“法院门口的安检需要加强,刘木阳带刀进来了。” 秦誉说:“嗯,知道了。”他顿了下,“我向法官提交了撤诉申请了。” 秦誉似乎还要说什么,薄薄的唇线绷着,喉结上下动了动,但最终只深深地看了眼苏予,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苏晟的案件不需要开庭了,接下来只需要等公安和检察院审查证据,走完流程后,苏晟就会被释放了。 霍燃瞥了眼苏予,说:“走了。” 第18章 霍燃的公寓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苏予跟上他的步伐,没有说话。 他们从偏门出来,远远地看到了法院门前聚集的媒体记者和围观群众,检方临时做出了撤诉的决定,彻底激怒了他们。 围观群众抗议法院包庇有钱人,抗诉世道不公。 媒体记者们正在直播,玩文字游戏,从短短的一句话中,衍生出了无数的含义,为众人的怒火浇上一层油。 拉开车门的时候,苏予还是没忍住,又回头看了眼愤怒的人群,只觉得荒诞又陌生。 车子平稳地行使,她扭头看窗外,托着腮,若有所思。 等红灯的时候,霍燃舒展了下手骨,修长的手指重新握上方向盘,乌黑的眼睛看着前方,唇畔却浮现了丝笑意:“第一次站在民意的对立面?” 苏予转眸看他,睫毛动了动:“不是。” 霍燃自然知道她曾经因为错判,已经遭遇过一次民意的对抗了,他语调懒散:“你是不是觉得他们很陌生?” 苏予抿唇,只是说:“苏晟不是杀人凶手,他不应该被谩骂。” 霍燃看都没看她一眼:“谁跟你说苏晟不是杀人凶手?” 苏予被他问得一愣,心跳快了一瞬,反驳道:“现在的证据不就说明了苏晟不是么?真凶是刘木阳。”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目前看到的证据,或许都是有人想让你看到的。” “你这是在诡辩。” 这一次,霍燃侧眸了,盯了她半晌,语调有些凉:“苏予,如果,苏晟真的是凶手呢?” 苏予心脏发麻,跳动的速度越发快了。 她和他的目光交接。 苏予先移开了视线:“苏晟不是。” “如果他是,你就不为他辩护了?” 苏予拧眉:“如果他是,我根本不会接案子,即使他是我的弟弟,那他也是个杀人犯。” 霍燃神情淡然自若,凉凉道:“但你在接案子前,根本就不会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杀人犯,法院未判决前,他们就只是嫌疑犯,你只有接下了案子,才有可能接触到证据,但在这时候,你以为的真凶未必是真凶。” “如果我在办案的过程中,发现了他就是杀人凶手呢?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他,我还要继续为他辩护么?” “你还是未审先判,你接下了案子,你就受律师职业道德束缚,帮当事人的合法利益最大化,即便你有上帝之眼,你知道他就是杀人犯,那他委托了你,你也应该保证他得到最公正最合法的审判。” “法律的公正不在于你作为律师就必须站在受害者的一方,而是在于检察官和律师双方都拼尽全力在法庭上呈现证据的质证和对抗,形成最接近真相的判决上,无论控方和辩方哪一方消极对待,这个机制的平衡就打破了,判决就绝不可能公正。如果所有人都像你说的那样,站在受害者一方,那这个国家才要完蛋。” 苏予微微一僵,动了动唇,眉头蹙了下:“可是,律师也需要社会道德束缚,也需要真相。” “什么是社会道德?那些在网络上谩骂的人是道德,还是法院门口围堵的记者是道德?律师的底线就是不触碰法律,不违背职业道德。至于真相,谁也回不到案发时刻,我们能看到的真相都只是表面真相。” 红灯变成了绿灯,霍燃收回了目光,黑色的车子重新融入了这个城市源源不断的车流之中。 两人寂静了下来,车内的氛围有些凝滞的尴尬。 霍燃淡淡的声音响起:“律师需要的不是真相,而是合法和充足的证据,嫌疑人可能真的犯了罪,也有可能没有,律师无法知道真相,他能做的,就是在公众能看到的证据中,判断这些证据能不能合法地给他定罪,只要有一环空缺,就存在没有犯罪的可能。” 苏予垂下了眼睑,有些发懵,脑海里有些混乱。 有些道理她的理智懂,但是她的情感就是不能接受。 她的想法很简单。 做人的基本原则就是要有人性和社会道德,这个道德是凌驾于职业道德之上的。 她开始接触法学后,最开始总是被最简单的问题困惑住——律师为什么要为穷凶恶极的犯罪者辩护? 后来慢慢明白了,无非就是霍燃的这些观点融合。 但她却有些拒绝接受。 车内又沉默了一会,霍燃问:“送你回哪里?” 苏予说:“回我公寓吧。” 霍燃修长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地点着,他散漫地“嗯”了声,车子最终停在了一个小区楼下。 苏予回过神来,解开了安全带,往外看去。 才想起来,这不是她的公寓楼下啊。 霍燃已经打开车门了,说:“走吧。” 苏予问他:“这是哪里?” “我家。”霍燃的语气平缓,像是没察觉到她的惊讶似的,“上去吧。” “但我要回家啊。” 霍燃没有回答。 苏予也不知道,她怎么就上去了,霍燃打开了房门,她愣愣地跟了进去。 公寓的客厅很大,北欧木纹的地板低调,褐灰色的沙发前摆着一张简洁风格的几何茶几,地毯是柔软的浅灰色。 苏予扫了一眼,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公寓显得有些空荡,而且,似乎没有女人生活的痕迹。 霍燃递给她一双男士拖鞋,他自己也穿上了一样的拖鞋,放下公文包,脱下了黑色长大衣,松了松领带,有几分散漫。 “喝什么?” 苏予穿上了拖鞋,像是偷穿大人的鞋一般:“都可以。” 现在是冬天,霍燃干脆烧了水,过了一会,让她自己泡茶,他又问:“想吃什么?” 苏予愣住。 他要做饭吗? 霍燃拧了下眉,握住了她的手腕,固定住,力道微微有些大,苏予有些疼。 她定睛一看,才发现,水壶里的热水差点就要从小小的茶壶里溢了出来,她刚刚走神了。 霍燃垂眸看她:“小心点。” “哦。”苏予的眸光落在了霍燃攥着她的手上,他的手指修长白净,骨节分明,手背上的青筋显出了力道,手掌心紧紧地贴着她的腕骨。 手腕处的皮肤,像是被火灼烧了一般,又烈又热。 她皮肤薄,原本就容易脸红,现在的耳朵又泛起了嫣红。 第19章 苏予的反思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霍燃保持着微微俯身的姿势,单手撑着沙发背,打量着她,唇角勾起了一抹笑意。 “我随便做点当午饭吧。” 他直起身,苏予松了口气。 霍燃的厨房不是开放式的,他做饭的时候,顺手就把门掩上了,苏予也没好意思跟过去看,她坐了会,觉得无聊,就站起来,走到了干净的落地玻璃门前。 她拧开了门,走了出去。 阳台也很大,一张铺着浅蓝色绒布的桌子摆在了外面。 冬日的风噙着低温,凛然的寒意吹拂在了脸上,降下了她脸上的灼热。 风吹一吹,她的思绪也冷静下来了。 双手撑在了冰凉的黑色栏杆上,眺望着远处连绵起伏的青山,落了薄薄的雪,近处的树只剩下干枯的枝桠,抖了一地积雪。 她的心中有些隐隐的失落。 像是进入了情绪低潮期,心脏沉浮在了黑暗的水中,带着战栗。 苏晟的案子解决了,她应该开心的,但一直紧绷在脑海中的弦忽然断开了,她却有种茫然的感觉。 霍燃的话,也在她的耳畔不停地回响着。 她想,正义有什么错么?受害者本来就是弱势的一方,他们遭受了伤害,甚至失去了性命,他们的权益只能由公检法机关来为他们保护,而犯罪嫌疑人呢?这么多年,她见过太多形形*的犯罪嫌疑人,有些人在法庭上假意忏悔,有些人连表面的悔罪都不会做,他们根本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事情,甚至还继续用阴狠的目光瞪着法官和检察官。 而那些人在她眼里,是被叫做犯罪嫌疑人还是被叫做罪犯,只是时间的问题,在她代表检方,找到了充足的证据,提起上诉的时候,在她的心里他们就已经定了罪。 但是…… 苏予睫毛翕动,冬日温和的阳光落在了她的长睫上,轻轻跳跃,冰冷的风吹过她的耳畔。 她这一次站在了苏晟这一方。 那么多证据指向他的时候,她也没有认定是苏晟犯罪。 她转过身,手指被冻得有些僵硬,盯着落地玻璃门上自己的倒影。 忽然觉得有些羞愧,她这是双重标准。 她为什么相信苏晟,只因为他是她弟弟,她自以为了解他,所以就无条件地相信他。 寒风凛凛,玻璃上的身影渐渐模糊,如同一池湖水被风吹皱,打乱。 她亲手办过冤案,那个人被她亲手塑造成了一个强奸犯,他说过很多次,他没有做过,但是她不相信。 苏予抿了抿唇,手心出了黏腻的汗,后背也有些凉意。 她至今依然记得两年前众人责备的眼神和被人辱骂的痛苦。 但所有的一切都不及她看到那个被她冤枉的少年时候的内疚。 因为她的错误,他在监狱里度过了漫长的两年,脊柱已弯,瘦骨嶙峋,眼神淡漠地瞥了她一眼,不带一丝温度,没有怨恨,却更像是狠狠的巴掌扇在了苏予的脸上,火辣辣的难堪;也像是一簇火,灼烧着她的良知。 苏予的手指蜷曲了下,目光怔怔的。 霍燃从厨房出来,站在了玻璃门的另一侧,手里端着餐盘,另一只手轻轻地扣了扣门,挑了挑眉:“进来,别再吹冷风了。” 隔了一层厚厚的玻璃门,他的声音听起来格外遥远。 这一刻,苏予产生了一种错觉,她和他之间的距离太过遥远,遥远在哪,她也不知道。 屋内开着暖气,暖气片散发着温热的气息,苏予一走进来,冷暖交替,刺激得她轻轻地呵了口气,一双白皙的手指冻得有些红肿。 米饭还没好。 厨房里的电饭煲还在运转着,透过门缝,可以看到从饭煲气孔里冒出来的白色烟雾。 霍燃打开了电视机,把遥控递给了苏予:“想看什么,自己调。” 他还要再炒一个小菜,手机又在震动,他戴上了耳机,接起电话,淡淡地瞥了苏予一眼,走到厨房接电话去了。 苏予随意地调了几个台,液晶屏幕闪过一个个画面,然后,她的手一顿,抿着唇角,漆黑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屏幕。 ——“本台记者播报:今日东城区检察院以庭审中证据发生变化,导致认定被告人苏治国之子苏晟故意杀人罪的证据存疑,书面要求撤回起诉。据悉,截至目前为止,人民法院作出准许的裁定。” 镜头一转,是谢岁星的母亲。 最近一段时间的煎熬,她已经白了许多头发,脸色苍老,神情疲惫又崩溃:“我不知道我的星子做错了什么事情,为什么是她要遭受这样的痛苦,我也不知道法院为什么要撤诉,现在根本就没有第二个嫌疑人?” 记者问她:“谢妈妈,你会上诉吗?” 谢妈妈靠在了旁人的身上,哭得泣不成声:“会,我不会放过苏晟的,如果不是他,我的星子现在还健健康康的,还可以叫我妈妈,她以前还跟我说她有多喜欢多喜欢苏晟,可是就是这个杀人恶魔,害死了她,还借助着家里的权势,逃脱法律的制裁。星子做错了什么呢?她只是撞破了苏晟吸毒的事情而已,就因此失去了性命……我可怜的孩子。” 镜头的最后,谢妈妈已经哭得昏厥了过去。 苏予攥紧了手指,因为用力,指尖已经陷入了掌心的嫩肉里了。 这些都不是真相。 谢岁星无辜,可是苏晟也一样无辜。 记者面对着镜头,做最后播报的陈述,她的表情沉痛:“据悉,本次为苏晟辩护的律师是霍燃,他曾为臭名昭著的强奸犯和毒贩做过无罪辩护。无论现在的判决如何,我们都要相信公平和正义可能会迟到,但终将会到来。” 苏予胸口发胀,像是被人狠狠掐住了似的。 只能庆幸的是,等证据确凿后,刘木阳被起诉后,苏晟的罪名就可以洗清了。 霍燃走到了她的身后,单手撑在了她的身旁,探身过去,拿起了遥控器,不仅没有关掉电视,反而跳到了另一个台,也在播报苏晟的事情。 大大的标题博人眼球——苏治国之子苏晟杀人案被检方撤诉,彻底引起公愤。 屏幕上滚动着网友们的评论,主持人字正腔圆又带着些微讽刺地读了出来。 有人嘲笑:“别天真了,法律只是权贵的游戏,你们现在明白了吧。” 也有人讽刺:“真当我们是傻子啊,一个柔弱的老师会跑到苏晟的家里杀人?” 但只有一句话真正地刺中了苏予的心窝。 她的脸色煞白了起来,指尖越发的紧,微微颤抖。 ——“苏晟的姐姐前几年当检察官的时候草菅人命,害惨了人,现在又出来蹦跶了,她该不会觉得网友很健忘吧。真希望,苏晟也被判死刑,让她感受一下那种痛苦,感谢她让我们大家明白,什么叫做人至贱则无敌。” 她的后背一阵阵凉意。 第20章 有原则的律师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霍燃从小就和奶奶生活,所以很小就很独立,做饭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三菜一汤,一份黑芝麻白米饭,白色的米粒颗颗晶莹,散发着软糯的香气,西湖牛肉羹浓稠却又清单爽口,白灼芥兰味道清新,青红椒炒虾仁色泽鲜美,还有最后一份咸蛋黄虾仁豆腐,入口即化。 霍燃坐在了苏予的对面,垂着眼,神色有些淡漠,两人谁也没有说话,期间,苏予明明感觉到霍燃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她以为他要说些什么,但还是什么都没说,继续面无表情地吃着东西。 苏予抬起眼皮,看着他。 依旧还是那张脸,眉梢微挑,鼻梁高挺,嘴唇很薄,面无表情地吃着东西。 直到他用晚餐,才擦了擦嘴,扬了下眉,眼睛乌黑而锐利:“吃完了么?” 苏予的手指顿了下,她几乎没怎么吃,但放下了筷子,轻轻地“嗯”了声。 霍燃也没劝她吃,只是抬了下眉梢,声音带了几分平淡:“等会我送你回去,苏晟的案子这几天就会出结果,结果出来后,你去律所交付尾款。” 苏予有些意外,身体微僵。 他的眼眸幽深,没带几分情绪:“你的实习证等会我就还你,之前让你当实习生,只不过是为了方便你亲自参与苏晟的案子。” 苏予微微一怔。 之前她答应给霍燃做实习生,也只是抱着临时应付的想法,甚至她自己也还没考虑清楚,在苏晟的案子结束后,还要不要在律所工作。 苏予没吭声,霍燃收回了视线,穿上长大衣,拿起桌面上的车钥匙,淡声:“走吧,我送你回家。” 这一次,苏予直接跟霍燃讲自己公寓的路线,霍燃没回答,但开车很稳,对这条路线似乎也很熟悉。 苏予靠在了窗户上,原本是在思考事情的,但车内温度适宜,她又一直看着窗外不断往后退去的风景,渐渐地,困意就往上涌了。 昨天晚上为了准备开庭资料,几乎一整晚没睡。 她眼皮撑了一会,就沉重地瞌了上去。 霍燃调高的空调的温度,在红灯路口,脱下了自己的外套,轻轻地盖在了她的身上。 他看着她恬静的睡脸,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了。 虽然他提起她不用继续当实习生的事情,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但不代表,他乐意看到她这样没心没肺就答应的样子。 苏予睡得不安稳,梦里的画面一幕幕闪过,梦里的她在不同的场景中转化着,直到一个不稳,一脚踩空。 她猛地睁开了眼睛,还有些茫然,她顺着视线往外看去,这一次,的确停在了她公寓的楼下。 她坐直了些身体,盖在身上的长大衣滑落了下去,她连忙抓住了衣服。 转头,看向了霍燃,正对上霍燃深邃漆黑的眼睛。 苏予把黑色的大衣递给他,两颊睡得有些红,像是午觉睡醒的孩子一般,手背又白得发光,在黑色的衬托下,几乎是透明的,隐约可以看到青色的脉络。 “谢谢。” 她应该睡了挺久,霍燃却没有叫醒她。 霍燃接过了衣服,修长的手指按下了开门锁。 苏予却没动,她深呼吸了下,声音软绵绵的:“霍燃,下周,我还去律所上班。” 霍燃盯着她,幽深的眼没有几分波动。 苏予看着他的瞳眸,有些认真:“我还是很喜欢法庭,两年前,我做错过事情,从检察官的位置上离职了,唯一一个能让我再上法庭的机会,就是律师这个职业。” 霍燃声音凉薄:“只怕,你会对律师这个职业失望。” 苏予沉默了下,过了会,眼睛弯了下,笑了起来,眼睛里光华流转,突然说:“霍燃,你还记不记得入学誓词?” 她说完,就听到男人又懒散又欠地哼出了笑声。 苏予一怔。 他看着她,眼里的笑意懒洋洋的,又泛着沉沉的光泽,扯起了薄薄的唇角,盯着她清澈如水的眼睛。 他靠近了她,攫取了周围的空气。 她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了起来。 就怕自己的那一点点私心,被他发现。 霍燃静静地看了她一会,还是没忍住,冰凉的手指情不自禁地捏了捏她红红的脸颊,眉峰挑起:“拭目以待。” 苏予推开他,转身,拧了门把手,打开车门,脚步又快又乱。 霍燃勾勾唇角,目光盯着她的背影。 他有一个公开多年的秘密。 从他第一次见到苏予站在台上,宣读入学誓词的那一刻起,他就想将她据为己有。 ——“挥法律之利剑,持正义之天平。” ——“除人间之邪恶,守政法之圣洁。” 他记得那天灯光之下,她的皮肤柔和出了光晕,灯下看美人,妩媚动人,肌肤白似雪,黑瞳似星,笑起来眼睛弯弯的。 这么多年没见,她还是被保护得很好。 从她口中出来的入学誓词不停地撞击着他的耳膜,似是摇铃,又似是撞钟。 霍燃静坐了一会,重新启动了汽车,置物盒里的手机震动着,他按下了接听键。 “霍律师,我是刘木阳的母亲,木阳是个好孩子,他是个优秀的老师,怎么会被逮捕呢?我听别人说,你是个好律师,你要多少钱,我都给,求求你,棒棒木阳……” 那头的声音充斥着崩溃的情绪,断断续续又哽咽。 霍燃淡淡道:“抱歉,我不接这个案子,您找其他律师吧。” 他说完,就要挂断电话,那头还有隐隐约约的哭声和骂声。 引擎发出声响,霍燃踩下油门,他笑了下,眸光凛凛,如果苏予在场,是不是就会因此觉得,他是个有原则的律师了? 他的确有原则。 霍燃的喉结滚了滚。 他的原则就是不接没把握的案子。 * 苏予回到公寓里,林姨正在做卫生,整理东西,她听到开门声,抬头:“阿予回来了。” 她给苏予倒了杯牛奶,焦急地问:“阿晟怎么样了?” 第21章 刑警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苏予:“阿晟没事了,他没杀人,真正的凶手已经抓到了。” 林姨松了口气,她自小看着苏家的两姐弟长大,后来苏予搬出来住,她也就跟着过来照顾了,虽然跟苏晟不像跟苏予这样亲,好歹也是知道苏晟的品性的,说他杀人,她是绝对不相信的。 苏予去泡了澡,熏了香氛,放松地躺在沙发上,吃了林姨炖的汤。 林姨整理完屋子,看了看苏予的脸色,有些苍白,最近一段时间累到了。 林姨坐在了沙发上,轻声问:“不舒服吗?过来,我帮你按一按。” 苏予弯着眼睛笑了笑,就躺在了林姨的腿上。 林姨指腹柔软,力道适中,轻轻地按捏着苏予的太阳穴。 苏予闭上了眼睛。 林姨倒了些精油在指腹,搓热了,这才抹了上去,她和蔼地看着苏予,说道:“这次事情解决之后,阿晟这孩子,得让你爸爸好好教育一番。” 苏予说:“爸爸跟阿晟的关系本来就紧张了。” “那也得好好教育,希望他经过这次的事情后,能乖一点。” “嗯,会的。” 林姨感叹:“你跟言则也好多年了吧,言则是个好孩子,有没有想过什么时候把婚期定下来?” 苏予抿着唇角,没有回答,睫毛微颤。 林姨对苏予了解得很,在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就没再说什么了。 正说到陈言则,他的电话就来,苏予盯着屏幕上闪烁的名字,指尖滑了过去,她爬起来,往房间里走,走到了房间的全封闭式玻璃阳台上。 苏予靠在了玻璃窗上,看着外面渐渐沉下来的天色,眺望过去,可以看到川流不息的车海。 再往外,就是冷僻的城郊了。 陈言则的声音不紧不慢:“阿予,在家里?” “嗯,你还在上班吗?” “是啊,今晚有空吗?等会下班,我去接你?” 苏予沉默了下,下意识地找了借口:“今晚有事情,我约了羡余。” 陈言则不知道有没有察觉到什么,他笑了下,声音温和:“那好,明天我和你一起去接阿晟回家吧,叔叔让我们一起回老宅吃饭。” “好。” 挂断了电话。 苏予收拾了运动装,打算去小区的健身房运动,放在置物架上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苏予顿了下,眼角的笑意漫开。 “羡余,你回来了啊?” 林羡余大喊:“阿予,我看到新闻了,今天真是个好日子,苏晟那臭小子没事了,我也平安归来了!我已经从动车站回去了,饿死了,我想吃肉蟹煲,咱们去你家附近那家吃吧!” 苏予换了套衣服,穿上黑色毛衣裙,外搭酒红色收腰呢大衣,脚上穿的是同色系天鹅绒过膝靴。 随手抓了个小包,就出门了。 外面的天色已经黑透了,路灯一盏盏亮起,苏予把车停好,就看到林羡余的车。 苏予下了车,刚想叫人,就又看到林羡余的车上,跟着下来了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比林羡余高了一个头,身姿卓越,短发乌黑,眼眸锐利,五官深邃,轮廓的线条显得凌厉。 隐藏在黑色夹克衫下的身体,隐隐透露出健硕的肌肉。 苏予记人的能力挺强的,她拧了拧眉,思考了一番,总觉得这个男人的脸有些熟悉。 男人抿着唇,冷冷地看着林羡余,声音低沉有力:“林法官,这件事就拜托你了。” 林羡余敷衍他:“知道了,你快走吧。” 男人很敏感,一下就注意到苏予的视线,慑人的目光投射在了苏予的脸上,盯了一会,没什么表情,最后眼神淡淡地滑过了林羡余,转身就走。 苏予仍旧盯着他笔直的背脊。 林羡余冲了上来,勾住了苏予的手臂,两人一起朝着胖哥肉蟹煲前进,按照老规矩,点了一大份的肉蟹煲,再加上牛蛙、海带和两份米饭。 苏予大致讲了下苏晟的案子,林羡余听得眉间的折痕深深:“刘木阳真不是人,干了这么多恶心人的事情,幸好今天你没事,我得跟法院好好反映反映,安检也太弱了吧。” 苏予也有些沉重:“我以前去学校找阿晟的时候,见过谢岁星,挺可爱的一个小女孩。但刘木阳那边还没交待,具体的作案过程还不知道。” 林羡余抬眸:“不知道刘木阳委托的律师是谁……算了,不说他了,扫兴。”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对了,你跟霍燃……难道是爱火重燃了?我都听说了,他为苏晟辩护了,还挺卖力的嘛!” 苏予浅浅地抿了一口饮料,笑了下:“霍燃的敬业你又不是不知道。” 林羡余似笑非笑:“是敬业啊,但他可是收了你当实习生啊,哎哟喂,法律圈子就这么大。”她干咳了声,忽然讲起了八卦,“前段时间不是还在传,金峰律师所合伙人跟他的实习生大早上在办公室为爱鼓掌,还被保洁阿姨发现了吗?” 苏予默,有些哭笑不得。 林羡余单手支着下巴,认真:“说真的,虽然当年我觉得霍燃配不上你,但这么多年过去,你也没喜欢上别人,又不肯跟陈言则将就,霍燃也没听说有什么女朋友,你们要是重新在一起,多好啊,更何况,我清楚地知道,当年的霍燃,有多喜欢你。” 苏予搅拌的手顿了顿,咬了咬唇,心脏“噗通”剧烈了一瞬间。 她抿唇:“你也说了是当年,他这样的人,当年有多喜欢,现在或许就有多讨厌,分开后,我们在同一座城市,生活了这么久,但是我们最近才有了交集。” 林羡余盯着苏予看,半晌,扬了扬下巴,斜她一眼:“阿予!这个交集是你主动找的,对不对!你想替苏晟找个优秀的辩护律师,但B城有经验有名气的律师那么多,你却挑中了霍燃。” 苏予怔了下,反应过来:“不是……”她顿下,似乎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之前苏晟身陷囹圄,她哪里有什么心思想别的,她第一反应找的就是席老,但不可避免地想到,霍燃是席老的爱徒。 她眼神飘了下。 霍燃愿意为苏晟辩护,她在听到他要她当助理的那一瞬间,心情是复杂的,几乎不能用言语来表述。 甚至今天,她主动提出明天继续去律所上班的话,除了想体验律师这个职业外,也是有私心的。 她想接近他。 林羡余看到苏予的表情就明白了,她笑了起来。 苏予深呼吸,压下了汹涌的潮水,忽然问:“这次出差怎么样?” 林羡余外出下乡执行了一个月了,都在外地抓老赖,满深山老林地跑,提到出差,她就有些有气无力:“惨死了,法院的车子才停在村口,村民们的柴刀就都架在脖子上了,还是我的脖子上,要不是身上穿着制服,我都想摆出社会你羡姐的架势,好好收拾他们一顿。” 苏予瞥了眼林羡余白皙的脖子,上面有一道小小的痕迹。 林羡余注意到苏予的视线,摸了摸脖子:“没什么事情,反正解决了。” 服务员上了菜,苏予往椅背靠了靠,给她让道。 肉蟹煲弥漫着食物的香气,烟雾上飘。 苏予夹了半个蟹,戴上了手套,隔着白色的烟,问:“对了,刚刚从你车上下来的男人是谁?”她弯了眼睛,义正言辞,“他怎么叫你林法官,还拜托你事情?你要时刻谨记你人民公仆的身份,不能做出对不起组.织的事情!” 林羡余撇嘴:“我的相亲对象,我妈就是掐着我到家的时间安排见面的,刚刚他拜托我,想让我好好地跟我妈解释,最好说我看不上他。” “他是干什么的?” “刑警。” “哦。”苏予还是觉得他熟悉。 两人吃完饭,出了商场,在路上边走边聊天,寒风凛凛,苏予裹紧了围巾,林羡余说:“吃完饭好困,我今晚不回去了,我去你那好了,我妈今晚还以为我跟相亲对象出来,回家又得盘问一通。” “好啊。” 林羡余打算把车停在商场停车场,明天再过来开,她上了苏予的车,坐在了副驾驶座:“今晚好好睡一觉,下乡的时候郁闷得好想打人,明天下班后,我们一起去健身房打拳吧。” 说到打人,苏予终于想起了什么。 她转过头,盯着林羡余,抿了抿唇角:“羡余,你记得你打过你相亲对象的弟弟吗?” 林羡余怔了怔,好半晌,隐隐约约想起了这个人。 那还是大一的时候呢。 她听说她堂弟在小学被一个高年级打了,她就去围堵了,一个大学生把人家一群小学男生堵在了小巷子口。 有的小男生怕了,有的不怕,只有带头的那个小屁孩扬着头,鼻孔朝天,冷着脸:“我不怕你,我叫我大哥来了!” 林羡余觉得好笑,摆着冷脸:“你说,你以后还敢不敢欺负林渊?熊孩子!” 苏予拉着林渊的手,小声地劝林羡余:“走吧,够了,等下孩子父母找来了,还以为你干什么呢。” 正说着,寂静的小巷子突然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以及脚踩到易拉罐发出的声音。 林羡余和苏予心里微微一惊。 转过了身。 一群小屁孩突然兴奋了起来,为首的那个孩子,大喊了声:“汀哥!” 第22章 你非得上去倒贴?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巷子口的身影格外高大,夕阳的余晖落在他的身上,他逆着光,身形在地上拉出了长长的影子。 一看轮廓,就是练过的。 脚步落地有声,很稳,走近了些,才看清了他的面孔,棱角分明,五官深邃,带着一股不好惹的冷冽。 还被一群小屁孩叫做汀哥,真当自己是黑.社会啊! 林羡余想笑。 小屁孩得意洋洋:“我哥哥是警察!” 林羡余撇嘴:“那我还是法官呢,判你汀哥无期徒刑!” 最后怎么解决的,林羡余忘了,只记得和他对视的那一眼,他的眼里平静无波,毫无起伏。 而她,只想抠掉他的眼珠子。 至于苏予记得这件事,完全是因为她才出了巷子口不远,就看到靠着墙,懒懒散散地站着的霍燃。 他偏过头,插着兜,直起身子,朝苏予走了过去。 指尖的红色,刚刚摁灭。 “哦,打群架啊,聚众斗殴罪。” 苏予心一惊,抿了抿唇,睁大眼睛看霍燃。 霍燃说:“答应我条件,我就帮你隐瞒。” 苏予:“啊?” 什么玩意。 结果,她还真的帮他写起了毛概作业,抄得手都快要断了,抄完了之后,霍燃还拉着她去打网球。 苏予本来就憋着一肚子气,她不爱骂人,不代表她不会生气。 挥球拍的时候,她死死地盯住了球,朝着霍燃头的方向,就挥了过去。 那个球没砸中霍燃,倒是落在了地上,因为用力,又狠狠地弹了起来,最后卡在了网球场的铁丝网高处上,死死地卡着。 尴尬了。 最后还是霍燃一脚踹在了铁丝网上,那个球晃晃荡荡掉落了下来。 他侧身看她:“哦,你又欠我一个条件。” 苏予默默压下心头火气,当做什么都没听到,他就踹一脚而已啊,还想要一个条件! 她不好意思地想,要是让她踹这么一脚,搞不好整个铁丝网都要倒下去。 她还应该再踹这么一脚,让霍燃上天。 * 第二天,苏予醒得很早。 法院那边通知她,可以去接苏晟了。 苏予和林羡余起床,开车去了看守所,道路两旁都是光秃秃的树木,映衬着远处荒凉的山,显得寒意渗人。 霍燃的车子已经停在了看守所的门口,他似乎来得很早,苏予锁好车门,抬起头,就看到霍燃和苏晟一起走了出来。 霍燃脸色淡淡,穿着一身笔挺利落,似是刀裁斧劈的黑色西装,手里提着公文包,苏晟穿着白色的羽绒服,脸色苍白,眼底有很重的黑眼圈,他脸上被殴打的伤痕还没褪去,显得有些瘦弱。 抬起眼皮,看着冬日微弱的阳光,却仿佛有些刺眼。 恍然隔世。 苏予喊了他的名字。 苏晟抬起头来,看向了她,少年的黑眸里闪过了一丝的水光,眼圈忽然就有些红了。 他薄唇动了动,半晌,轻轻地喊了声:“姐。” 苏予抿唇,移开了视线。 林羡余浅浅地笑了下,趴在苏予的耳畔说:“哎呀,苏晟就是个熊孩子,别跟他计较生气了,事情过去了就好了!” 霍燃看到林羡余也不惊讶,淡淡点了点头。 林羡余是执行局法官,这几年几乎没跟霍燃接触过,不过大学时,霍燃老缠着苏予,林羡余也挺烦他的。 说真的,抛开法律正义啊、同为法律人啊等等巴拉巴拉的大道理,林羡余作为法官的确不怎么喜欢律师,动不动就在法庭上长篇大论,耽误她时间,像是活生生要给她上法律课似的,这些讲话不讲重点、爱煽情爱演戏的律师就应该钉在律师界的耻辱柱上! 每次到了最后的辩论环节,她就绷直了身体,微笑看看双方律师,邀请他们开始他们的表演。 最后分开的时候,苏晟打开了车门,刚要上车,忽然转过了头,说:“霍律师,等你有空的时候,我请你吃饭,可以吗?” * 苏予直接回了苏家老宅。 一路上,苏晟都很沉默,没有说话,安安静静地看着窗外,单眼皮微微垂着,漆黑的瞳仁里神色寡淡,看得让人有些心疼。 毕竟还只是个18岁的少年。 苏予也没主动跟他说话,人生的路,他得自己走,这样的槛,他也得自己度过。 老宅在城东的古山别墅区,山野寂静,日光稀薄,树荫层层掩映,车子驶过,惊起了枝桠上停留的鸟,抖落了窸窸窣窣的薄雪。 苏晟先进了屋子,苏予看着他微微弯着的背影,没有说话。 林羡余静默了片刻,说:“他现在应该挺难受的,年轻人总是觉得爱情很重要,更何况,是他的初恋,他应该还不太能接受,温遥骗了他。” “嗯。” 佣人们忙上忙下,别墅经过了一番整顿,显得更加干净。 林姨今日也回老宅了,她在大门口摆放了一个火盆,檀木、荔枝木和柚子叶在盆中微微燃着,她弯腰,撒了三钱红豆和朱砂,碎碎念着:“阿晟,来,跨过去,去去晦气。” 苏晟笑了下,乖乖地跨了过去。 他消瘦的模样,惹得林姨格外心疼。 做旧的实木雕花长餐桌上摆满了菜,都是苏晟爱吃的,餐桌中央的一束风信子,也是苏晟喜欢的花。 林羡余跟林姨抱了抱,撒了撒娇:“林姨,我今天还想吃你做的红烧狮子头!” “好好好!” 才进屋没多久,屋外就又传来了引擎熄火的声音,车门关上,沉稳的脚步声一前一后,进了屋。 走在前面的是刚出差回来的苏治国,他脱下了大衣和围巾,扔给了佣人,露出了铁灰色的西装,垂眸看着窝在沙发上的苏晟,脸色沉郁,眉间都是凛冽的寒意,声音似是洪钟:“苏晟!过来!” 他说着,摊开了右手。 管家心里一惊,愣了下,就遭了怒火上头的苏治国的一顿狠骂:“怎么了?还不去拿,去拿棍子!” “这……”管家有些迟疑,今天的外人有些多,跟在苏治国后面进来的人,就是陈言则。 陈言则也脱下了外套,一边交给了一旁的佣人,一边转头,看向了苏予,黑色琉璃珠子一般的眼睛泛起了点点的笑意,清水似的,他这个人,明明在商场多年,看上去却总是有种干净的清澈感。 苏治国根本就不把陈言则和林羡余当做外人,他拧紧了眉头:“快去拿棍子!” 管家看了苏予一眼,苏予抿唇,说:“爸,他长大了,再动家法不太合适。” 这句话点燃了苏治国的火炮筒,他额头青筋凸起:“现在不合适!那什么时候合适,都进监狱了,是不是下次判了死刑,才合适!” 见所有人都没去拿棍子,他几个大步走到了苏晟的面前,一脚踢翻了沙发前的小茶几。 茶几滚翻,滚烫的茶水溅了出来,瓷片在红木地板上摔成了碎片。 苏晟的脸上一直没有什么表情,他站了起来,低垂着眼睑,唇色很淡。 苏治国也看不惯他这副死样子,冷冷地盯着他脸上被打的淤青红肿,扬起手,毫不留情地照着那块受伤的地方,一巴掌就挥了过去:“小畜生!能耐了,不仅学会了跟狐朋狗友鬼混,还学会了为女人顶罪,这一次,就该让你死在监狱里,也省得你祸害这个家,还说要给你妈争光、要报复我,你就是这么争光的?” 整个别墅更安静了,没有人说话,也仿佛没有了人呼吸。 苏晟白皙的脸颊上留下了刺眼的红印,嘴角有些出血,他偏过头,仍旧垂着眼,抿紧了薄唇,喉结上下滚动。 眼泪砸在了手背上。 手背缓缓地用力,指尖泛白,攥了起来,青色的筋络起伏着,透着少年的隐忍。 他还是没吭声。 苏治国气得胸口不停起伏,蒲扇一般的厚实大掌挥了起来,凝滞在半空中,颤抖着,终究还是没有再次落下。 陈言则适时地走了过去,温和道:“叔叔,阿晟知道错了,我们吃饭吧。” 苏治国就需要一个这样的台阶,给他下。 他冷哼了声,收回了手。 几人落座,吃饭的氛围有些太过安静,只有陈言则一直在和苏治国说话,主要的谈话内容就是如何挽回公司的威望,如果有需要的话,陈氏集团一定会帮忙的。 苏治国紧绷的脸色终于有些好转,他松开了紧拧着的眉头,看向了苏予:“你这段时间忙苏晟的事情,辛苦了,你和言则的事情差不多也该提上日程了。” 苏予的筷子一顿,她怔怔地抬起眼皮,看向了陈言则。 陈言则眸光微深,抿了抿唇。 苏治国继续道:“你也不用再回公司上班了,法务那边我会让人事部再招聘人,最近一段时间好好休息。” 苏予沉默了一会。 林羡余有些担心地看向她,刚准备说点什么,插科打诨过去。 苏予就开口了,声音濡软,肤色白皙,漆黑的眼神坚定:“爸,我本来也想跟你说法务的事情,赵叔叔已经在物色新法务组长了。” 苏治国对上苏予的眼睛,眼里有警告,他仿佛知道苏予要说什么。 “爸,我还没打算这么早结婚。” 苏治国眼眸沉下。 又听苏予说:“还有,我打算去做律师了。” 话音刚落,下一秒,就听到苏治国冷笑出声,恼火道:“做律师?我看你做律师是假,想跟在霍燃那个臭小子身后是真的吧!” 苏予抿紧了唇,一言不发,眼神也不躲避。 “霍燃无父无母,家境贫寒,就算现在当了律师,拼死拼活赚的钱还没有言则一笔订单来得多,你到底图什么?言则对你不好么?你非得白白上去倒贴人家!” 第23章 迷路,也是走路的一部分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苏治国说的时候,一点都没顾及着陈言则。 陈言则轻轻地垂下了眼睑,遮住了眼底复杂的情绪。 一顿饭,不欢而散。 林羡余也不好意思再在苏家待着了,她跟几人告别后,苏治国安排司机送她回家。 苏予睡在了老宅,她躺在了床上,慢慢悠悠地看着悬在头顶上的那一盏暖光,晕开了,她闭上了眼睛,眼前也都是一圈圈的光晕。 有人敲门。 苏予爬起来,检查了下睡衣,这才下去开门。 陈言则笔直地站在了门外,垂眸看着苏予。 苏予让开,让他进来。 房间内有一张小沙发,铺着白色蕾丝刺绣垫,沙发上摆放着的巨型玩偶,还是陈言则送的。 那时候,他接手了集团旗下的一家玩具公司,他把参与设计制作出来的第一款玩偶,送给了她。 他坐了下来,垂着眼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手里把玩着那个玩偶,笑了下:“时间真快。” “嗯。” “你要去做霍燃的实习生?” “嗯。” 陈言则抬起了眼眸,低笑:“你还忘不了他?” 苏予没有回答了。 陈言则让她也坐下,苏予迟疑了下,才坐下。 他摸了摸她的头发,笑意淡淡,垂眸看着她的发旋,心尖微微一颤,他修长的手指往下,扣住了她的肩膀,揽住了她。 苏予身体一僵,侧身,深呼吸:“言则,我知道你和我订婚是为了帮我,但我也知道你一直都喜欢着学姐,你一直像哥哥一样照顾着我,也一直帮着我爸,我很感谢你……” 她话还没说完。 陈言则看她:“怎么感谢我?” 苏予怔了下。 他问:“是不是我提出来的要求,你都会答应,那我要你,不要靠近霍燃,不要去当律师……” 他的目光很静,不带压迫,很平和,语气也不急不缓,带着一贯的气度。 苏予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动了动唇。 陈言则在心里低低地叹了口气,声音低沉地说:“我不逼你。” 他站起来,背对着苏予,起身往外走。 苏予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当年,她和陈言则说好了假意订婚,因为他们彼此之间就只有兄妹情,他有一直等待的学姐,她想应付她的爸爸。 “你不等宋亦学姐了么?”她问。 陈言则步伐微顿,半晌,转过头,眉峰下压,难得失去了温和:“不等了。” 苏予怔怔地看着他,明灯倾泻,眉染寒霜。 不知窗外什么掉落,惊鸟四飞。 * 过了几天,刘木阳的案子终于结束侦查了,刘木阳彻底交待了他的作案行凶的过程。 秦誉给苏予打了电话,讲了经过,但要求苏予先不要在网络上公布细节,也不要发表关于本案的言论,以免引导舆论。 苏予自然不会,即便苏晟现在仍被网友们骂得狗血淋头。 她挂断了电话。 客厅里的苏晟正在看新闻——“B大教授因涉嫌杀害谢岁星而被批捕,曝教授曾性侵多位女大学生,追问大学教授如何成为社会败类?” 他瞥到苏予进来的身影,按了遥控器,把电视关了。 拿起了一旁的平板,重新打起游戏。 或许心情烦躁,不停地输,队友们纷纷发语音:“兄弟,你心态崩了,快直接退出游戏,别出来祸害人。” “你换个英雄好不,怎么一直用不知火舞啊,你是不是不知火舞的兄弟,不知天高地厚啊!” 苏予笑了下,顿了顿,说:“刘木阳交待了。” 苏晟关掉了iPad:“嗯。” “你不用再去做笔录了。” “嗯。” 苏晟抬起眼皮,看了看苏予,沉默了一会,问:“那天具体发生了什么?” 案发当晚,11点多左右的时候,刘木阳和温遥准备睡觉,温遥提出了离婚的请求,惹怒了刘木阳,刘木阳就打了温遥,暴力和性总是在一起的,他家暴完后,和往常一样,想和温遥发生性.关系,温遥却怎样都不肯,刘木阳就想起了最近被他盯上的乖巧学生——谢岁星,她符合他的大部分要求,清纯乖巧、独居、性格软弱又听话,这样的人,在被强奸的时候,一定会反抗,带给他足够的刺激感,但她力道小,人又软弱,反抗又能有多大的威力呢? 刘木阳借着自己道貌岸然的外表和身份,已经玩弄过不少的女学生了,有足够的经验,下雨天,也很适合犯罪。 所以刘木阳在12点左右敲开了谢岁星公寓的房门,不顾她的意愿,强行进入了,但毕竟是平日里尊重的老师,谢岁星并没有大声呼叫。 苏晟听到了这,垂在身侧的手指慢慢地紧了紧,他薄唇抿了下,说:“那时候,我正在谢岁星对面的公寓里刷微博,刷到了温老师小号发的微博……”他顿了顿,“温老师她有抑郁症,又经常吸食大麻,公寓里搜查出来的大麻就是她的,我想帮她戒掉……我知道刘木阳经常对她家暴,所以那天晚上我担心她想自杀……” “所以,你急匆匆就出门了。”苏予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佣人端了杯牛奶过来,苏予端起牛奶,轻轻地抿了一口,“因为着急,你没有关好门,门没有锁上。” 苏晟对门是否关好,一点印象都没有,这件事对那个晚上的他来说,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事,早就被他的记忆选择性遗忘了。 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才会产生了后面一系列的事情。 苏予默然片刻:“阿晟,你还记不记得,那天晚上11点的时候,谢岁星给你发了短信,说是想去找你?” 苏晟记得,但他没怎么上心,何况太晚了,两人的关系也不适合那么晚见面。 苏予淡淡继续:“刘木阳说,谢岁星忽然就往外跑去,她往你的公寓跑去了,你的房门没有锁,所以她以为你就在家里,她想向你求救。” 却没想到,谢岁星以为的避难所,却成了她最后的坟墓。 苏晟不在家,刘木阳却跟了进去。 谢岁星干脆抓起了茶几上的水果刀,想刺刘木阳,却反被刘木阳夺走了刀,两人在挣扎的过程中,刘木阳失手杀死了谢岁星。 刘木阳在愣怔之后,很快就反应过来。 他知道这个公寓是苏晟的,苏晟不在家,他慢条斯理又冷静地戴上了手套,拿出了常备的消除痕迹喷剂,清理了刀上的指纹和地上的脚印,慢慢地退了出去。 他冷静得连他自己都觉得惊讶,他在楼梯间抽了烟,给他心爱的妻子打了电话,一开口就问她——苏晟是不是在她那? 然后就直接说他杀人了,接着就是一连串的威胁,温遥父母的性命、温遥的前途和名声,所有一切的目的就是要让苏晟没有不在场证明,硬生生地背下了杀人的罪名。 苏晟呼吸微重,喉结上下滚动了下,他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晚温老师对他说的话。 他冒雨步行冲到了温老师家,因为去的及时,温老师还没来割下手腕,之后,她接了刘木阳打来的电话后,忽然就哭着抱住了他。 她说:“苏晟,老师对不起你,真的对不起,我会离婚,然后和你在一起,好不好?” 那时候的他,被突如其来的狂喜冲昏了脑袋。 她说什么,他都会应下的。 何况,她只是对他说:“我想重新来过,我太脏了现在,阿晟,从今晚开始,我戒毒、好好生活,和刘木阳离婚,好不好?但是你要答应我,不要把今晚你和我在一起的事情,告诉任何人,我怕……我怕别人说我勾引你,怕别人骂我不是个好老师,怕别人骂我吸毒,骂我出轨,骂我和学生勾三搭四。” 苏晟闭上了眼睛,绷紧了面部的线条,心口也缓缓紧缩了起来。 所以,他才怎么也不肯说案发之时,他在哪里。 所以,他才不愿意解释公寓大麻的来源,那是她的大麻,他曾经没收的,还没来得及销毁。 所以,他也不愿意让她站在证人席上,撕开自己的痛楚,为他做无罪证明。 却没想到,那些都是她在骗他。 她根本就不喜欢他,她说的那些话,只是为了配合她的丈夫刘木阳,栽赃陷害给他。 而他深夜回到自己的公寓,因为停电,又先踢到了刘木阳故意放在玄关处的水果刀,捡了起来,留下了指纹,又不小心割伤了手,打开手电筒后,后才发现了不远处谢岁星的尸体。 苏予侧眸看了看苏晟,她想骂他愚蠢,几次薄唇翕动,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幸好,他现在洗清冤屈了。 也幸好,刘木阳的犯罪并没有他自己想象的那么完美。 他擦干净了刀上的指纹,想让苏晟再次在上面留下指纹,却没料到那天下午,他的妻子温遥也碰过了这把刀,刀上原本也该有她的指纹。 他没想到出公寓楼的时候,意外被家属楼的老教师瞥见了背影。 他没想到在色情网上留下的痕迹,他的网络都帮他记着。 他没想到他妻子的愧疚心远比他想象的多,居然不自量力地想去盲目顶罪,露出了破绽,指向了他。 他更没想到,他会被苏予玩弄了一把,骗出了录音。 苏予安静了一会,放下了牛奶杯,站起来,乌黑漂亮的眼睛,倒影着苏晟的身影,她轻声说:“温遥很快也会被批捕,包庇罪。” 苏晟轻轻地“嗯”了声,指节用力得泛白。 “姐,我是不是做错了?” “你是错了,但没酿成大错。” 她站着,许久,朝着苏晟微微一笑:“阿晟,你还年轻,这只是你人生小小的一个难关,你记得两年前,我从检察院离职的时候,你送给我几米的一句话么?” ——迷路,也是走路的一部分。 只要最终是前进的就好。 她嘴角浅浅地抿着,看向了窗外。 外面的气温很低,天空灰暗,枝桠光秃秃的,透着凛冬将至的气息,她心头的浓雾却慢慢地散开了。 画面来来去去,最终停留在了霍燃薄唇紧抿的英俊脸孔上。 久久不散。 第24章 我不想再等了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周末。 林羡余约了苏予出来,苏予原本想先去美容院的,最后被林羡余先拉去了健身房。 两人换了运动背心,搭着毛巾出来,上了跑步机,边跑边聊天。 苏予匀速呼吸:“等会陪我去买几套衣服吧,明天要去律所了。” “好啊。” 苏予跑了半小时左右,身上出了汗,她停了下来,放松放松肌肉,去旁边做拉伸运动。 林羡余也下来了。 她走到苏予旁边,笑嘻嘻的:“话说,健身房的攀比风气越来越重了啊!”她刚刚就调快了下速度,旁边机器的女生悄无声息地就调得比她更快,她停了下来,对方似乎还油然而生出了莫名的优越感。 苏予也注意到了,她就拉伸了拉伸,旁边的人突然就开始劈叉了,林羡余不服,立马就一个下腰。 冲澡的时候,林羡余笑得都快直不起腰了。 “你刚刚看到没,你举杠铃前,那个肌肉男还瞧不起你,还问要不要帮你减点铁,苏姐下一秒就举起来,啪啪啪打他脸。” 温热的水流冲刷在苏予的眼皮上,她也笑,她的笑点还挺低。 林羡余一本正经:“用尊严在健身。” 苏予学着网络的鸡汤梗回她:“不攀比,做最好的自己。” 她说完,睁开眼睛,两人隔着水流对视了一眼,都笑得肚子疼,结果没想到,冲澡都还有人暗暗比对着肌肉线条。 两人都带了换洗衣物,储存好东西后,就去逛街了。 林羡余短发娇俏,烫着小卷,发尾轻轻地扫着白皙的脖颈,脱下了外套后,身上穿着裸粉色的长裙,她拽着苏予进了一楼的化妆品专柜,试口红去了。 买完衣服和包包后,已经是中午1点多了。 苏予预定了火锅店的位置,现在正好去吃。 她点了锅底,又按照老规矩点了肉和蔬菜,林羡余已经在刷手机了,她的手指顿了顿,漫不经心的:“欸,最近网络上闹得轰轰烈烈的说某个作者抄袭的事情,你知道吗?” “什么?”苏予工作后,已经很长时间不看小说了。 “就是一个杂志社作者啊,但她挺红的,写了十来年了吧,爆出抄袭风波了。” “叫什么啊?” “凤雏传奇啊,这本书挺火的,同名电视剧、电影、游戏、广播剧都在制作当中,主要是这个作者人品似乎一直在被人议论,作者叫慕雨。” 林羡余转了手机方向,长指一推,把手机推到了苏予的面前。 苏予大致地浏览了下,视线微顿。 林羡余微笑:“慕雨似乎想以法律途径维权,但网友们不吃这套。” * 第二天,苏予就正式去律所上班了。 不知道陈言则跟苏治国说了什么,他之后就不再管苏予要去当实习律师的事情了。 苏予早早起床,花了大半个小时化了精致的妆容,穿了昨天刚买的驼色大衣,风格简洁利落。 她下了楼,就看到坐在餐桌旁的陈言则。 陈言则要送她去律所,苏予想拒绝。 陈言则把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微微笑:“阿予,我送你去吧,就算不是未婚夫妻的身份,我难道不是陪你长大的哥哥么?” 明明什么都没说,却透着隐隐的压力。 苏予盯了他半晌,同意了。 半个小时后,陈言则的奔驰停在了律所大楼下,苏予解开安全带,从副驾驶座上下来,绕过车头,往大楼方向走。 陈言则在背后叫住了她。 她回头。 他的手肘搭在车窗上,温和地看着她,让她过来了点,他一双黑瞳深了几分,忽然勾住了她的脖子,让她凑近了几分。 苏予瞳孔微微睁大,显然被吓到了。 陈言则的吻最终也只落在了她的额头上,停顿了几秒,他的唇才离开,陈言则开口,声音低哑冷淡:“阿予,我不想再等了。” 苏予愣怔住,脑子里是一团混沌的迷惘。 大楼的七层,落地玻璃窗前,站立着一个笔挺高大的身影,垂眸看着楼下难舍难分的二人,面无表情,眼底的寒意浮起,透着凛冽。 陆渝州靠在霍燃身后的沙发椅上,懒懒散散,打趣道:“今天小公主要来了啊,你身上这套西装刚买的啊?不错不错,直男也懂得打扮打扮了啊!” 他眼神上下打量着霍燃,继续道:“不过也是正常,你大学时候和小公主恋爱,也是骚里骚气的,印象最深的就是糟蹋了你心爱的山地越野车,多酷炫的车啊,你却硬生生地给它加上了车后座,最要命的还是个带着粉红色软垫的后座,生怕别人不知道你要用它来载女朋友似的。” 霍燃转过身,扯起了唇角,眼珠子慢悠悠地落在了陆渝州的身上:“是么?” 他慢慢地松开了紧攥着的手指,声音慵懒又透着凉薄地道:“刚刚前台说,又有单身富太太慕名来找你打离婚官司了。” 陆渝州这人爱表演得很,他一个鲤鱼打挺,从沙发上起来,把手里的资料拍在了桌面上,拧眉:“去他妈的工作!” 霍燃瞥了他一眼:“那去办离职手续吧。” 陆渝州识相地谄媚,捡起了资料,吹了吹莫须有的灰:“算了算了,说着玩的,赚钱要紧,赚钱要紧。” 他在网络上也是个小有名气的答疑律师,经常刷微博,网络梗玩得飞起。 陆渝州离开后,霍燃坐回了靠椅里,目光望向了落地窗外,方才的那一幕又浮现了出来,他不知道,这样的一幕,在看他看不到的地方,会有多少次? 心脏像是被尖锐的刀子捅了进去。 他的手指一点点攥紧,又渐渐地舒展开。 眉心拧起,烦躁挥之不去。 他站起来,一脚踹在了椅子上,轮子滚动,椅子撞上了桌子,发出了声响。 门没有关紧,门缝中传来了陆渝州的声音:“小公主,你来了啊!” 陆渝州跟前台介绍苏予:“这是我们律所新来的实习生,跟着霍燃实习的,叫苏予,也是我的大学同学,她之前在做法务。” 他特意没说检察院的经历。 苏予弯唇笑了笑:“你们好,我叫苏予。” 几人聊了一会,陆渝州就自动带着苏予去熟悉律所环境:“这里是茶水间,想喝什么饮料,需要什么茶可以跟前台提,当然,采不采用得看预算;这是打印机,使用方式和其他打印机一样。” 看完了律所,陆渝州打开了霍燃的办公室门,对苏予道:“你的办公室就设在阿燃这儿吧,反正你是他的实习生,听他的就好了,我等会让人搬张桌子过来。” 苏予跟着陆渝州进去。 还没进门,就遇到要出去的霍燃。 他的手腕上搭着黑色的大衣,就站在了她的面前。 苏予目光平视的地方,是他上下微动的喉结,顺着往上,是他线条分明凌厉的下颔线条,紧抿的薄唇和笔挺的鼻子。 他看都没看她一眼,仿佛她就只是个陌生人一般,绕过她,就走了出去。 陆渝州愣了下,扯了扯嘴角,喊他:“阿燃。” 霍燃淡声道:“你安排就好。” 什么玩意? 陆渝州想,这不是早就安排好了的吗?阿燃这是又抽哪门子风开始装逼了? 苏予抿唇不语,眉心无意识地拧了拧。 * 霍燃不在,苏予也没什么事情好干的,陆渝州怕她无聊,干脆带着她一起见客户去了。 陆渝州接的一般都是离婚案,早上见了两个当事人。 一个当事人是女富商,她红唇烈焰,妆容精致,笑面如花,她坐了下来,就让身后人高马大的保镖退后。 “陆律师。”她白皙的手支着下巴。 陆渝州懒散地靠在了沙发里:“许小姐,这是我的实习生,苏予。” 对方根本就不在意苏予,她媚眼横生地看了陆渝州一会,轻飘飘地说:“还算有定力。”然后,涂着红指甲油的手指在他们面前晃了晃,莹白的手腕上是一个玫瑰金的镯子。 她把手机推到了陆渝州和苏予的面前。 “我要离婚,陆律师看看这个。” 苏予也好奇地凑过去看,是一个视频。 一点开播放。 “啊……啊……用力……” 男声的低喘、女声的娇吟在餐厅里响起,很明显就是女富商偷拍的老公和别的女人出轨的视频! 陆渝州骂了句脏话,手忙脚乱地关掉了视频,转头让苏予不要看,却还是没挡住从四面八方射来的鄙夷的眼神。 另一个当事人是家庭主妇,眼睛都哭肿了,坐在对面不停地抹泪,怀中抱的小孩也正在哭。 苏予只好过去帮忙哄着孩子。 家庭主妇脱离社会许久,丈夫突然提出要离婚,她不知所措,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律师,我该怎么办?我老公说要离婚,那我跟孩子要怎么办?他还说,我和他早就达到了离婚的标准,离婚的标准到底是什么?” 陆渝州看她哭得那么惨,递了张纸巾过去:“你们结婚了吗?” “当然结了啊。” 他嘴贫,想哄对方开心:“那你们的确达到离婚标准了……”后面的“当然,是你老公乱说的,离婚不离婚还未定”这句话还没讲出口,家庭主妇就崩溃了。 “你这个黑心律师,你是不是我老公安插进来的!” 苏予没忍住,“噗”一声笑出来。 第25章 喜欢不代表要在一起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接连几天,苏予去律所,要么看不到霍燃的身影,要么就是霍燃无视了她。 霍燃忙倒是不忙,因为他之前连着办了几个案子,他想休息。 苏予见他不想理她,又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想理她,干脆不再去想这件事情,她搬了一堆文献和卷宗,握着笔,认真地浏览卷宗,有不懂的地方或者觉得关键的部分就在笔记本里,记下来。 小小的桌子上一堆法典和稿纸。 她月经来了,肚子有些疼,小腹隐隐有下坠的痛,偶尔会传来针扎一般的尖锐刺疼。 她站起来,准备去茶水间倒一点热水。 她伸了伸懒腰,小腹又是猛地下坠,脸色苍白了一瞬。 下意识地瞥了下霍燃的办公桌,桌后已经没人了,只有透过百叶窗的空隙,投射进来的被分割的阳光落在桌面摊开的刑法条文上,还有笔筒里那一只独特的笔。 她刚想出去,办公室的门又被推开。 霍燃的手里拿着一个大号的纸杯,放在了苏予的桌上,右手拿过她手里的空杯子。 苏予愣了愣,垂眸看去。 纸杯里的液体是清淡的暗色,有淡淡的香气飘了上来。 霍燃开口,声音带了些沙哑,像是许久未说话一般:“红糖水,杯子给我,我出去给你倒开水。” 苏予又是一愣。 她的经期一直不是很准,这几年时间也一直在变化,有月初、有月中、还有月末,就算……五年前,霍燃记得……但现在的时间也不一样了啊。 难道是她的脸色太难看太苍白了,才被霍燃注意到了? 霍燃垂眸看她,嘴角微勾,掀了掀眼睑,忽然俯下了身子,靠近了她,声音淡淡:“苏予,带备用裤子了么?” 苏予抬眸,不敢置信地对上霍燃的眼睛,在他清澈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慢慢涨红的脸和不知所措的神情。 她觉得自己头顶都要冒烟了。 为什么霍燃会知道……她想起刚刚,她在她的办公桌和霍燃身后的书架之间来回走动,她今天穿的是红白交错的流苏宽松毛衣,下搭白色的修身长裤。 如果不小心沾染上了红色,坐着的霍燃肯定看得格外清晰。 霍燃知道,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她! 霍燃勾了勾唇角,直起身子,插兜走了。 他眼底却没有几分笑意。 陆渝州也在茶水间里,他正在一边慢悠悠地煮咖啡,一边问起了苏予的事情:“你这几天又在摆什么谱啊?不是连男小三都打算当了,又冷漠起来了?小心鸡飞蛋打,什么都没捞着。” 霍燃哼笑,倒是没说话。 陆渝州点到为止,也不再多说什么了,他美滋滋地浅啜了口咖啡,转身出去,身后传来了霍燃淡然的嗓音:“苏予不舒服,中午你让前台把饭给她送进去吧。” 陆渝州嗤笑一声。 中午,霍燃去商场买了条苏予身上的同款裤子,放在了她的桌面上。 苏予羞得耳朵都红了,趴在桌面上,呜咽一声,然后去换了裤子。 直到下班前,她都没再看到霍燃。 冬天的夜总是来得格外快,天色渐渐昏暗,路灯已经慢慢地亮起了,昏黄的灯光穿透空气,隐约可以看到起伏的尘埃颗粒。 苏予解开车门锁,随意抬头,却隔着夜色看到了一个高大的轮廓。 霍燃围着浅灰色的围巾,长大衣衬得他肩宽腿长,灯光稀薄,他脸上的神情也显得冷淡,相比以往,似乎更加冷冽了些。 苏予握着钥匙的手一紧,想要叫住他,下一秒,就看到他的身边跟着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穿着当季的手绘玫瑰丝绒裙配丝带镶条,一双黑色过膝靴。 妆容精致,长条耳坠显得妩媚动人。 明明是一副职场精英的模样,看着霍燃的眼睛却如同映入了万千星辉,带着微光。 停车场里很安静,所以女人的声音格外清晰:“霍燃,我爸妈让你今晚去我家吃饭,他们好久没见你了。” 霍燃没有什么表情,淡淡地“嗯”了声。 苏予看了那个女人好一会,突然想起她是谁。 霍燃从小到大的青梅,齐若。 她变化得很大,苏予对她最后的印象就是五年前,她满脸清高又矫情,抿着唇,却又红着眼睛,咬牙说:“苏予,求你放开霍燃吧,你会拖累他的,你是高高在上的千金大小姐,他却是一个需要自己负担学费和生活费的穷小子,你知道不知道,他为了给你买你身上的这一套裙子,连着打了两份工,他根本养不起你,你也只是一个只会买奢侈品打扮的花瓶,你现在甚至会害他丢掉好不容易才拿到的offer!你会毁了他的前途。” 没想到,五年过去了。 曾经那么清高又那么自尊的齐若,也成为了她自己曾经最鄙夷的移动奢侈品。 苏予轻轻地扯了扯唇角,眉间有些嘲讽。 霍燃根本没注意到这边的苏予,即便就隔着不远的空间,他的目光也不曾往她这边落下。 两人坐进了车子,不一会儿,汽车消失在了视野里。 苏予也坐在了驾驶座上,她探身,从副驾驶座上拿起钱包,盯着钱包里一排的银行卡,金卡、黑卡、普通卡,沉甸甸的,带来了满足感。 她想,她就喜欢花钱怎么了。 哪一次遇到挫折哭得像傻子的时候,还不是因为花了钱买包买鞋买口红才挺过来的。 * 回到公寓,苏予穿着高跟鞋在小区里走了一会。 道路上落了许多雪,踩上去,隐隐约约的蓬松感,还有轻微的“咯吱”声,其实小腹已经很疼了,但她还在走着。 抬起头,看着夜色。 漆黑如墨,似是一块巨大的黑色丝绒布,或许是夜色浓重,月亮高悬,也显得光亮惨淡。 回到公寓,苏予趴在了沙发里,肚子上捂着热水袋,时不时地看一眼墙上的钟。 到了八点半,肚子似乎不那么疼了。 原本打算去睡觉,但心里惦记着事情,怎么也不困,她裹了外套,开车出门。 停在了霍燃的小区外。 差不多也该吃完饭回来了吧。 她的车子进不去小区,她下了车,好说歹说,也只能停在小区外,于是她站在了路边等。 苏予满脑子是空白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冲动,也不知道自己来这边是想做什么,就是想见霍燃一面,想看他今晚是不是会回来,还想……问问他,跟齐若现在是什么关系。 苏予蹲在地上,按压着小腹,前面远远打来了一束刺眼的车灯,她抬起头,微微眯着眼睛,黑色的车子停在了小区前。 她闭上眼,想缓一下,再次睁开眼,就看到眼前出现了一双黑色的皮鞋。 她目光上移。 黑裤、白衣,西装外套的胸口上露出了白色领巾。 他高高地俯视着她。 冷风吹过,苏予的发梢轻轻飘起,再落下,她仰着头,在明亮的车灯的映照下,越发显得下巴尖尖,肤色苍白,瘦瘦弱弱。 因为没有化妆,唇色很淡。 “你来做什么?” 苏予要站起来,却因为蹲得太久,小腿发麻,供血不足,晃了一下。 霍燃拧眉,扶了她一把。 等苏予站稳了,他就松开了她,身上带着些微酒气,皱了皱眉,声音冷淡极了:“你身体不舒服,早点回去吧。” 他往一旁瞥了眼,注意到了她的车子。 转身要走。 苏予盯着他离去的背影,想起五年前齐若来示威的样子,又想起霍燃和齐若一起公派留学的画面,再想起今晚,齐若靠着他淡淡撒娇的模样。 以及,霍燃冷淡的面孔。 心湖皱起波澜。 泛起了酸气。 有一种莫名的难以捉摸的恐慌,从脚底慢慢地钻到了脑子里,除了恐慌,还有点大姨妈带来的生理火气。 凭什么…… 她想着,下一秒,就跑了上去,从背后搂住了他的腰。 因为突兀,霍燃的脚步还踉跄了下。 她纤细的手收紧了些,不让他走,脸颊贴在了他的后背,她心跳很快,有着莫名的羞耻,薄薄的皮肤仿佛能感受到他腹部坚硬的肌肉。 霍燃没有说话,苏予觉得,她必须说些什么,来打破这样的沉寂。 “你今晚去齐若家里吃饭了?” 他没有回答,微微垂着眼睑,眉心微拧,稀薄的月光笼罩着他,轮廓深邃,半明半暗,看不清神色。 “我在停车场,看到你和齐若了……你是不是和她在一起了?” 沉默了半晌,霍燃低声:“问这个做什么?” 苏予指尖越发紧,唇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出来,思绪一团乱,还未整理,话就在喉咙口,却被沾湿的棉花堵住了一般,无力吐出。 过了会,霍燃慢慢地掰开她抱着他的手指。 风渐渐大了起来,带走皮肤表面的温度,一阵寒颤,苏予的心也有些凉了。 “你是不是喜欢上……” 霍燃心里叹了口气。 一开始的欣喜平复下来后,只余下颓靡,现在看她的反应,胸口仿佛被人握住了一般。 不过,她愿意迈出这样的一步就好。 他了解她的性子,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了。 剩下的几十步,让他来走完。 霍燃转过身,垂眸看着她,偏头失笑,唇角一勾:“喜欢什么?” 她嘴唇动了动,眼神定定:“喜欢齐若。” 霍燃笑了,他微微俯下身,乌黑的眼眸盯着她,带着压迫的气息,说:“喜欢她,有什么问题么?” 语气里带了些嘲讽:“难不成还喜欢你?” 苏予的瞳孔缓缓地睁大了,心脏重重地缩了下。 “不是你说的么?我和你的世界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我们之间的差距太大,看你这几年的工作状态,我大致就明白,我们俩的确不一样。你领着微薄的固定工资,却因为后顾无忧、家境优渥,所以可以随意地买奢侈品、开豪车,也不在意会不会升职,也同样没有在职场拼搏向上的心,因为你的父亲会把所有都安排好,甚至你的婚姻和你的未来。” “而我呢,最适合我的难道不是齐若这样的女孩么?和我一起拼搏、一起努力,靠自己的能力养活自己,齐头并进,而不是攀附大小姐,被人说成吃软饭。” 苏予深呼吸,想平复心室的疼痛。 “没有……” “没有什么?是你没有说过以上的这些话,还是你没有做过以上的这些事情?” 她胸口起伏,大声了些:“你撒谎!” 霍燃抿紧了薄唇,下颔的线条微微绷着:“我是撒谎。” 他继续道:“因为你比谁都清楚,我还喜欢你。” 苏予愣怔住了,原先膨胀的火气,像被人扎了一针,漏掉了所有的气,她嘴唇微颤,心脏喧嚣着想要跳出喉咙口。 慢慢地,她攥紧了手指,眼圈一点点泛红。 一时之间,谁也没有说话,时间在沉默里,流逝得格外缓慢。 霍燃平淡地开口,打破了沉寂,他的声音毫无起伏,就是这样的平静,才让人感到害怕:“但喜欢不代表要在一起,苏予,大学时代的我,就只有过去那么一个了。” 也就是说,他不会再像大学那样主动了,烦死人地缠着她、追她、喜欢她、爱她。 他说完,就进了驾驶座,开车走了。 苏予盯着他远去的车灯,抹了下掉落的眼泪,深呼吸,开车回家。 她没看到的是,在她的车子后,一直有一辆黑色的车,去而复返,跟着她回到了她的公寓,然后才重新离开。 霍燃公寓外的保安室。 保安热情地跟霍燃打招呼:“霍律师,那是你朋友啊?” 霍燃手肘搭在车窗上,微微笑着,礼貌地道:“对,如果您之后看到这个车牌号,和刚刚那个女孩子,您就让她进去吧。” “好,没问题。” 第26章 过往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苏予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失眠了。 她盯着天花板,睫毛眨啊眨,听着窗外微弱的车声,只觉得胸口有不尽的情绪在翻滚。 霍燃的话,让她的脸像是被人扇了一般。 又疼又麻。 那些是她分手时候说的话。 另一边,霍燃也没睡着,他闭着眼睛,手指蜷曲了下,想的都是刚刚苏予流下的泪。 他是什么时候注意到苏予的呢? 或许最早是从同宿舍其他人的嘴里听到的。 进入大学后的苏予,就是一个发光体,她长得漂亮,家世优渥,高考成绩优异,多才多艺,性格善良又温柔,简直就是男人心中的女神。 霍燃不止一次在路上听到男生谈起苏予。 “你说我去追苏予,能追上吗?” “你这种就属于长得不咋地,想得还挺多,整个学校想追苏予的人多了去了,就算不为她的长相,就她的家世就够很多人冲上去了,可以少奋斗一辈子了。” 陆渝州从游戏里抬起头,凑过去对霍燃啧声:“这就是传说中的人民币玩家啊,惹不起惹不起。” 霍燃笑了笑。 那第一次真正注意到她,大概就是入学大会上,每年F大入学典礼,都需要宣读入学誓词,苏予被老师选中到台上宣读。 她穿着白色手工V领刺绣裙子,乔其纱面料褶皱轻盈,露出了笔直莹润的两条腿。 她全身上下都散发着被娇养长大的衿贵和大方得体。 台下是热烈的掌声。 苏予目光微顿,和坐在礼堂第一排的霍燃,目光相接,又移开。 她瞳眸漆黑,认真又执着地宣誓:“当我步入神圣的法学学府——” ——“挥法律之利剑,持正义之天平。” ——“除人间之邪恶,守政法之圣洁。” 明明嗓音软濡,却带着坚定的力量。 他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想,有几个人能真正做到? 他没问出,也没人回答。 整齐的宣誓声响彻整个礼堂,所有新的法学人都热血沸腾,想要承担起法律人的责任。 第二次见到她,是他打着呵欠,伸着懒腰,想去南门的小巷子买几个包子,无意间一瞥,却看到熟悉的纤细身影,蹲在了一群背着棉被和席子的人面前,温婉柔顺。 保安室的保安在一旁走来走去,维持秩序。 这是学校法律援助中心的学生,他们在帮助千里迢迢从其他地方来上诉或者上访的人,为他们提供力所能及的法律援助。 苏予的手上抱着法条,手指纤细似青葱,似乎还给他们买了早餐。 “你们慢点吃,奶奶,你刚刚说你想要告什么事情?” 奶奶说到了伤心事,眼睛都是红的,颤抖着手指抹去了眼泪,她哽咽着:“我孙子今年在B市打工,从八楼摔下来了,现在残废了,杀千刀的工头不肯赔钱,我可怜的孙子哟,还躺在老家的床上,我老太婆没办法,只能背着包裹来B市求助。” 她声音又轻又软:“奶奶,你别哭,我会帮你的,你需要律师对不对?你知道这个地方吗?法律援助中心,里面有很多律师,我们这边只能帮你写起诉书。对了,你晚上住在哪里?” 霍燃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站在路边,听了许久。 夏日清晨的风,带来了树叶沙沙作响,地上在光的照射下,落了斑驳的树影,他瞥了她一眼,看到她的瞳孔黑亮得惊人。 久久不忘。 第三次见到她,是在操场上,他刚刚踢完足球,穿着无袖的宽松球衣,脚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足球,额头上的汗水,顺着黑发,滴落。 陆渝州勾着他的脖子,突然用手肘撞了撞他的胸膛“诶诶诶,看到小公主了吗?” 他散漫地抬头,就看到苏予穿着运动服,踏着鞋子,在旁边做了会拉伸动作,她露出衣服的皮肤,在阳光下,白得会反光。 过了会,她把毛巾披在了肩头,先从包包里拿出了喷雾,朝着自己的脸、脖子和手臂喷了一通,想了下,又给额前的碎发喷了喷,营造出汗津津的感觉。 她最后拿出来的东西是手机。 打开前置摄像头,微微笑着,有些腼腆,“咔擦”一声,满意地走了。 陆渝州没忍住,笑出了声。 “卧槽!哈哈哈哈哈哈,宿舍那谁不是天天说小公主很爱运动吗?说经常看到她来运动,原来她就只是来自拍一张假装运动后的自己?” 这样的笑声,苏予自然听到了。 她转过头的时候,白皙的皮肤都涨红了,两腮气鼓鼓的,抬起眼皮,瞪着他们,漆黑的眼睛里有着亮晶晶的羞涩的水光,像一只犯了错又羞涩不认错的小猫咪。 而霍燃低垂着眼皮,懒洋洋地瞧着她,牵扯起嘴角笑了。 苏予什么话也没说,慌慌张张地转身就跑。 后来,他才知道,那个照片,她只是为了拍给林姨看,林姨督促她每天都要记得运动,而她懒得去跑步。 第四次见面的地点更是好笑,在一家小旅馆。 霍燃是去办事情,而苏予是去郊区参加准律师协会的下乡镇普法活动,因为热心了点,就和大部队走散了,又很倒霉,丢掉了钱包和手机,天色暗淡了下来,突如其来就下起了倾盆大雨。 苏予没办法,拧着眉头,暂且躲到了旁边灯红酒绿的小旅馆屋檐下。 旅馆内灯光很暗,她不敢进去,就站在摄像头下,盯着外面的雨帘,将世界分割成了两半。 雨声喧哗,水流越来越大,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 旅馆的灯牌红蓝闪烁,湿漉漉的地面上粘着七七八八的色情小广告,上面的字眼和图片看得让人面红耳赤。 旅馆内,突然传来一阵着急错乱的脚步声。 有女孩子冲了出来,撞到了苏予,她和苏予一样都穿着黑色的大外套。 苏予愣了愣,下一秒,就被追赶出来的警察叔叔扣住了。 警察叔叔怒气喷张:“可算抓到你了!” “什么?” 警察手劲有些大,用力拧。 苏予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手里被塞了一堆的小卡片——寂寞小野猫、清纯学生妹、多情小少妇。 看得她面皮滚烫。 她手一松,令人羞耻的色情卡片铺天盖地散落了下来。 警察说:“小小年纪怎么不学好?还出来发色情卡片?” 苏予愣了下,反应过来:“不是我,是刚刚跑走的那个女孩,塞到了我的手里的,我一直都站在这儿没动过,我是F大的法学生,来参加普法活动的,因为丢了钱包,所以在这边躲会雨。” 哟,还F大法学生呢。 便衣警察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你尽管狡辩,信了算我输。 最后还是警察看到了霍燃,霍燃的家就在城郊附近一带,警察知道他就是F大的:“你认识她吗?” 苏予认识霍燃,漆黑的瞳孔里闪着希望的亮光。 霍燃也不知道为什么,瞥了眼苏予手里的卡片,眉头轻挑,眼里闪过笑意,故意拖长了尾音,不太正经:“认识啊——唔,照顾过她手里的生意。” 警察恍然大悟地瞪着苏予。 苏予目瞪口呆。 从那天起,霍燃大约明白了,从他见到她宣读入学誓词的那天起,他就想将她据为己有。 他开始接近她,陆渝州早注意到了,酸里酸气地嗤他。 他知道她选了网球课,他也跟着选了网球课,在课堂上,总是恰好地和她分在了一组;她在写作业,他总是漫不经心地勾着椅子,坐在了她的身边,再拿走了刻有她名字的笔;她参加了模拟法庭,作法官,他就报名了辩方律师,他看着她敢怒不敢言的样子,不自觉地,突然笑出了声。 上大课的时候,他就坐在了她的身后,时不时瞥一眼,她轻轻晃着的马尾和白皙的后颈;他听到林羡余在跟她说起小黄文,她面皮薄,捂住了脸,但是红透了的耳朵暴露了她;他在课后堵住了她,视线懒洋洋地上移,勾了勾淡薄的唇,不经意地附到她的耳畔,念起了小黄文的内容,气得她噎住,狠狠地踩了他一脚。 他知道她想去学车,他就去做了教练助理。他在空间狭窄的教练车里,吻了她,声音有些哑:“苏予,你当我女朋友好不好?” * 苏予睁开了眼睛,天光大亮,整个城市又苏醒了,车流涌动,整整齐齐,有条不紊。 她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心脏。 隔了这么多年,她还记得霍燃告白的那天,她沿着林荫小道一路奔跑,心脏疯狂跳动的感觉。 有什么在血液里,想要喧嚣;有什么在喉咙口,想要跃出。 心变得很热很热,又很软很软。 让她只想在无人的地方,哼唧哼唧地翻滚来翻滚去,再摇晃摇晃无形的尾巴,欢喜淹没了她。 …… 如果没有分别就好了,没有分别,就没有现在的陌生,她也不用只在梦里,回忆美好。 苏予下了床,赤着脚,拉开了窗帘,阳光倾泻,空气中尘埃浮沉,她伸出了手指,慢慢地再收拢。 手指纤长莹润,阳光下,透着晶莹的粉光。 但是,他们还是重逢了呀。 苏予静了一会儿,外面林姨正在敲门:“阿予,起床了,要去上班了哦,不然要来不及吃早饭了。” 第27章 八卦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苏予和霍燃在电梯里遇见了。 霍燃神情依旧淡淡,换了铁灰的暗纹细格夹克西装,只扣了一个西装前扣,墨蓝色圆点领带妥帖地收在外套里,衬衫浅浅地露出袖口,精致的袖扣折射着微光。 苏予盯着电梯反光镜中的他,以及他旁边的自己。 她今天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浅灰色深棕暗纹针织呢子半身裙,冷淡绿的小手包,黑色茧型大衣。 两人虽然有些尴尬,但都是成年人了,只能装作若无其事。 陆渝州一看到苏予,就按照惯例,对她的穿着打扮进行夸赞:“职场女性穿搭典范。” 苏予弯唇笑了笑,她今天来得早,手里提了两三个人分量的早餐,对着陆渝州晃了晃:“有早餐。” 早餐是林姨准备的,她知道苏予每天和大学同学一起工作,想让大学同学多多照顾她,所以干脆多做了早餐。 霍燃是单身汉,懒得在家准备早餐,一般都是到了律所随便吃点东西垫肚子。 陆渝州简单收拾了下桌面,帮着苏予把早餐摆了出来。 红色的木质餐盒,整齐地摆放着食物,火腿鸡蛋三明治、红薯饼、里脊肉饼、鸡蛋软饼,三份热牛奶,以及一盘餐后水果。 陆渝州连着吃了好几个三明治,霍燃不怎么说话,但也吃了不少东西,两人没一会,就把整个餐盘吃光了。 苏予满意地拍了张照片,传给了林姨。 林姨很开心:“下次有时间,把这两个大小伙子,带给我看看啊。” 陆渝州一看,乐了,他擦干净了嘴巴,比了个胜利的姿势,说:“苏予,给我拍一张,要帅的啊,我妈说了,我这张脸,最讨中老年妇女的喜爱了。” 结果入镜的还有霍燃的脸。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默默地站在了陆渝州的后面,自然地抢去了一半的镜头。 陆渝州气得想打人。 霍燃笑了下,门外忽然传来敲门的声音:“霍律师,当事人找您。” * 吃完早饭,大家就都去干活了。 陆渝州手里积压着好几个离婚案,还没开庭,每天催法院催得法官都厌烦他了。 苏予跟着霍燃去会客厅见了当事人。 是一对老年夫妇,穿着体面,仪态讲究,老太太抬起头来,眼圈泛红,老先生戴着眼镜,穿着唐装,握紧了老太太的手。 他站了起来,打招呼:“霍律师。” 霍燃点点头。 苏予出去倒了四杯热茶进来。 老太太的情绪不太稳定,眼睛一眨,就有眼泪落下,她移开视线,抹了下眼泪。 苏予静默地把纸巾递给她。 老先生嗓音沙哑:“我和我太太都是大学教授,我女儿前天自杀了,被舆.论逼死了。” 他说着,喉咙上下滚动,哽咽了起来。 眼睛里爬满了红色的血丝:“她是个畅销书作者,有一本书一直被卷入涉嫌抄袭的风波,她说她没有抄袭,但网友们一直对她进行谩骂,而她一直都有抑郁症,前天她参加了新书分享会,有人当场对她砸鸡蛋、扔垃圾,侮辱她,然后分享会一结束,她就把自己关在了酒店的房间里,从楼上跳了下去。” 苏予听到这里,眼皮一跳,心里一咯噔。 老先生忍住了眼泪,继续道:“她的笔名叫作慕雨。” 苏予心脏紧了紧,她想了下,原来是那天她和羡余讨论过的那个作者……她竟然自杀了。 霍燃靠在了椅背上,微抿薄唇,漆黑的眼睛很冷静,淡然道:“我只接刑事案件,如果确认是自杀的话,无法起诉。” 老先生还没说话,老太太咬牙,抬起了眼皮,眼睛红肿:“是她们害死了我的女儿,我要告她们,如果不是她们,我女儿不会死。” 霍燃说:“如果你们认为没有抄袭,可以抓几个典型的人起诉诽谤罪;如果你们想鉴定抄袭与否,或者想打官司的话,我可以推荐您专业的知产律师。” “我不打知产官司,我要他们为我女儿的死,付出代价。” 老太太咬紧牙根,她颤抖着手,从包里翻出了几张照片,放在了桌面上,说:“这几个人都是那天在分享会上骂人的女孩子!她们骂我女儿怎么不去死,说我女儿拿了别人的才华去赚钱。” 霍燃拧眉,瞥了几眼,说:“从法律上来说,你女儿的自杀和这些人并无关系,无法起诉,即便起诉了,也无法证明。” 不知道哪个字眼激怒了老太太,她猛地站了起来,气急攻心,满面涨红,她的眼泪不停地滚落:“你不是律师么?你为什么也说没办法,那些小人拿法律无法证明来羞辱我女儿,你作为律师,你也说出了这样的话。” 她睁大了眼睛,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气到了极点。 霍燃脾气不算好,拧了眉,失去了耐性,已经打算送客了。 苏予也觉得,这一对老夫妇的要求,根本就没办法完成。 老先生倒是冷静了许多,他按住老太太的肩膀,让她冷静下来,他盯着霍燃;“霍律师,我们相信您的职业道德……” 他话还没说完,霍燃啜了口茶,说:“但很遗憾,在知产方面,我没有任何的职业技能。” 老太太崩溃地哭出声来:“你们根本就不知道,他们这些恶魔,现在还在羞辱我的女儿,他们还不肯让她安安心心地走。” 苏予送走了两位老人,回到办公室。 霍燃已经进入了工作状态,他手里还有一个强奸案,过段时间就要开庭了,他听到开门的声音,头也没抬,直接道:“把这些资料看完,整理出重点,因为证据有些杂,你整理出一个证据目录,做完之后给我吧。” 苏予没说话,接过了他手里的材料。 有些沉,她用力握了下,才稳住。 霍燃看到苏予没动,低哑悦耳的嗓音响起:“苏予,你无法拯救所有人,特别是,在你并没有拯救人能力的时候,又或许,对方根本就不需要你的拯救。” 苏予微赧,她咬了咬下唇,回到办公桌,开始浏览材料。 陆渝州一直到下午才回到律所,他的离婚案赢了,打算出去庆祝,他问:“苏予,一起吃晚饭吗?” 苏予回答:“好啊。” 霍燃翻了页卷宗:“你在问我的实习生之前,不是应该先问问我吗?” 陆渝州没跟霍燃计较:“走吧,霍律师今天请客,苏予放开肚皮使劲吃,据我所知,霍律师今天又有一大笔进账了,好几个案子的钱都到账了吧?” 苏予笑。 吃饭的地点就定在了律所大楼不远处的商场。 陆渝州建议:“去吃张老哥火锅怎么样?天气这么冷,正好给自己暖暖身。” 快到七楼餐厅的时候,林羡余打来了电话。 苏予挂断电话,笑着转达:“你们介意再多一个人吗?” “不介意。”陆渝州说。 苏予眨眨眼:“执行局的一个法官,她叫林羡余,是我的朋友。” 陆渝州当然认识林羡余了。 大学的时候,林羡余就是苏予的好朋友了,几人多多少少也有交集,但苏予和霍燃分手后,几人自然就没来往了,现在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又都在同一个法律圈子里,抛开法官和律师的身份,能聊的八卦可多了。 林羡余和陆渝州干杯,她慢悠悠道:“幸好我们现在没有办共同的案子,不然连饭都不能一起吃了。” 陆渝州灌下了啤酒:“是啊,之前不有句话说——请客一定要请公检法的朋友,因为他们没时间吃,有时间也不敢吃。” 他说完,自己就把自己给逗笑了,抽风地笑个不停。 偏偏林羡余笑点也低,她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其实我最怕的是那些不服判决的,动不动就说要上访,上访就需要证据啊,然后故意找人,在法院门口等我,往我手里一塞东西就跑,然后角落里一定有人在偷拍,最气的是,他给我的东西居然是一盒鞋垫!到底是为什么,想诬蔑我贿赂,居然觉得一盒鞋垫就可以收买我了!这是对我*裸的轻视。” 陆渝州笑得更大声了。 火锅里的汤汁不停地滚动冒着泡,霍燃没怎么说话,专心致志地在下东西给三人吃,他对食物挺有研究的,每下一样东西,都会看一下腕表,估计着时间,再捞起来。 和大学不同的是,他不像以前,只给苏予一个人煮东西。 林羡余也吃到了霍燃下的虾滑,因为时间掌握得准,所以虾滑又鲜又嫩,口感很好。 陆渝州也想起了许多圈内八卦:“欸对了,你知道那个知产大牛吧?昨天,他把他家的保洁员开除了。” 苏予也不知道这件事,她抬起眼,安安静静地等着陆渝州下面的话。 陆渝州贱贱地笑了:“你们猜,保洁员说了那个律师和谁之间的故事?”他说完,漆黑的眼珠落在霍燃和苏予的身上,意味深长。 028 匿名邮件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林羡余悻悻地切了声:“要说就说,不说拉倒。” “就是律师和他实习生之间不可告人的秘密,他们俩连夜加班,解决了案子之后,早晨六点在会议室为爱鼓掌,结果被保洁员撞破了,律师就开除了保洁员,保洁员愤愤不平,把这事宣扬出去了。” 林羡余还以为是什么大料呢,她扫兴:“圈内这种事情流传得还少吗?” 她话音落下,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 似乎……桌子上……也有一对律师和实习生…… 陆渝州和林羡余的目光齐齐地落在两人身上。 苏予身形微顿,脸皮有些热。 霍燃一双黑瞳,直直地盯着苏予,眼睛里闪过了什么,喉结动了动,哼笑了一声,声音哑淡:“律师和实习生……嗯,的确是这样……” 这样,是哪样? 气氛更微妙了。 苏予对上他的瞳孔,转瞬,又移开了,夹了块肥牛吃。 陆渝州干咳几声:“朋友们,吃饭。” 林羡余垂眸,弯唇笑了笑,掩去了眼底的笑意。 再后来,聊天的话题就升华了——为什么要学法? 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 陆渝州说:“别的都是虚的,谋生手段,赚钱要紧。” 林羡余表示赞同:“不过,我是因为要继承我爸的衣钵啊。” 苏予想了半天,憋不出一个理由,她想得有些头晕,就说:“可能我善良吧,想着宣扬正义。” 不出意外,得到了林羡余的白眼。 陆渝州喝了口啤酒,挑眉:“苏予这是女主角人设。” 林羡余继续翻白眼:“我可没见过一个清纯小白花女主角的爱好是花钱的,你都不知道,她高中理直气壮地告诉我的时候,我还怀疑了下我的三观。” 苏予笑弯了眼睛。 霍燃没回答他为什么学法,陆渝州也没问。 苏予看了他深邃的侧脸一眼,收回了视线,抿了抿唇,她知道为什么,但她不知道,他现在是否已经走出了,那个困住他多年的无形的囚牢。 吃完饭,时间还早,几人往外走。 林羡余有心想让霍燃和苏予多相处一会,她瞥到了影院门口的易拉宝宣传,提议:“要不,我们去看个电影?” “可以,正好最近大片挺多的。” 但来的不太凑巧,场次都需要等待,最后决定去9D影厅,体验一下。 9D影厅里摆设着一个个封闭式的椭圆球形观影舱,一个舱内可以坐两个人,苏予和霍燃一个,陆渝州和林羡余一个。 工作人员让他们坐了进去,大概看了下,就去其他人那边了。 但苏予觉得坐得不太舒服,太靠后了,躺得太下去了,她很小心地小范围地动了动,霍燃侧过脸,淡声道:“不舒服可以调整下座椅。” 影厅还没开始播放,但灯光已经慢慢地暗了下来,陷入了一片漆黑。 工作人员说:“三分钟后就开始播放了啊。” 苏予摸索着想调整座椅,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个按钮。 她的动作忽然一僵。 霍燃探身靠近了她,他横过了半个身子,面对面地,就在她的面前,一只手横在她的身前,摸到了那个调整座椅的按钮。 苏予抬起眼皮,视野里都是他线条流畅的下颔。 两个人离得太近了,她像是被他整个人笼罩在了怀中,呼吸间都是他身上淡淡的气息,烟草味和浅浅的男香。 她屏住了呼吸,往椅背靠去,想和他隔开些距离。 霍燃淡声:“别乱动。” 声音低沉有磁性,仿若大提琴在耳畔滑过。 他温热的呼吸就在她的脸颊处,他说着,再往下俯去,按下了按钮,一下就松开了手,就是那一下,椅背忽然往前抬高了些,因为惯性,苏予往前晃荡了下,嘴唇撞上了霍燃的脸颊,她脸一热,别过脸,却没料到霍燃也转头,擦到了他的耳朵。 脸颊微凉,耳朵也是。 唯有她的唇,是温热的、带了点湿。 苏予太不自在了,心脏剧烈地跳动,她攥紧了手指。 只觉得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沾染上了他的温度。 霍燃垂眸看着她,还俯在了她的上方,呼吸微微起伏,喷洒在了她的额头上。 直到苏予受不了地伸出手指,戳了戳他坚硬的胸膛,小声道:“要开始了,快坐好。” 他在黑暗中挑了挑眉,那双漆黑的眼睛里带了璀璨的笑意,薄唇微勾,坐了回去。 影片是侏罗纪公园,9D的特效让苏予觉得,她正在游乐场体验各种极限项目,从高空中突然坠落,360度过山车,还有各种火、水、风的特效加持,降下了苏予脸颊原本滚烫的温度。 电影播放的片段很短,没多久,就结束了。 走出影厅,时间已经差不多了。 霍燃、苏予和陆渝州还要回律所拿一些资料回去,林羡余没有开车,打算蹭苏予的车,也跟着过去了。 今天的温度本来就挺低的,已经零下了,晚上的湿度到了一定的程度,天空开始飘雪了。 林羡余伸出手,雪花落在掌心,转瞬就融化了。 “真想放假啊,可是明天还要上班。” 道路旁边的流浪汉蜷缩成了一团,瑟瑟发抖,苏予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林羡余说:“流浪汉大多是黑户,警方想管,也很难管,前段时间还有个调查出台,说是中国的黑户占总人口的百分之一。” “阿燃早期也被指定过一个案子。” 陆渝州轻轻地呵了口凉气:“那个少年是为了上户口,才故意偷了东西,金额恰好能入刑,但问他年龄,他说他不知道,因为没有户口,流浪多年,测了骨龄后,没满18周岁,他犯罪,就是想让检方为了起诉他,给他的年龄证据增加实证,帮他上户口。” * 林羡余给家里打了电话,说要住在苏予家里。 林姨打开门,接过两人的外套,说:“外面下雪了啊,对了,阿予,桌面上有你的快递。” 苏予有些奇怪,她最近没在网上买东西啊。 她走过去,拿小刀,拆开了盒子,掀开。 等看清了盒子里的东西,她的瞳孔猛地收缩,手一松,小刀“啪”一声掉落在桌面。 手指微微僵硬,后背也有些发凉。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抿住唇。 林羡余好奇,走了过来:“怎么了?” 她一眼就瞥到盒子里的照片,眉心微动,紧紧地拧了起来,从盒子里拿出了那些照片。 只有四张,前面三张是谢岁星。 都是谢岁星死亡的惨状,满地的鲜血,她的腹部还在源源不断地流出血,她脸色苍白僵硬,死不瞑目地睁着眼,仿佛在怒视着镜头外的人。 三张照片是从不同角度拍下的照片。 林羡余说:“这是警方拍摄的现场,怎么会发到你这边来?” 她说着,又看到了最后一张。 一个穿着红裙子的女孩,趴在地上,她的身下是一滩刺眼的鲜血,照片拍得很清晰。 很明显,她从楼顶上坠落了下来。 林羡余心头一紧:“她是谁?” 她刚想去查,苏予的手按住了她,手指冰凉,带着寒意:“是慕雨。” “《凤雏传奇》的作者?”林羡余后背冒出了点点冷汗,“我在网络上看到她自杀的消息了,可是为什么,她的照片发到了你这边,还跟谢岁星的照片一起?” 苏予垂眸,目光定定地看着那四张照片。 “慕雨的父母今天找来律所了,他们想让霍燃接下这个案子,想起诉,但是霍燃不想管也管不了这件事,自杀无罪,也无法在法律上证明那些人的辱骂和她的自杀有因果关系。” “是慕雨的父母寄来的么?” 苏予摇摇头。 林羡余把几张照片撕碎了,扔进盒子里,再装进了垃圾袋里,她语气坚定:“你别管这件事了,如果真的是慕雨的父母,他们还真是有毛病,想证明清白的话,找刑事律师有什么用啊,直接找知产律师啊,最重要的是,如果想威胁,就找霍燃去啊,找你一个实习律师有什么用啊。” 苏予迟疑:“如果不是慕雨的父母呢?他们怎么可能拿到谢岁星的照片?” 林羡余朝她微微一笑,捏了捏她的脸颊:“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就当做是一场恶作剧好了,时间不早了,我们洗洗睡觉吧。” 盒子上没有任何的发件人信息。 苏予跟林姨交待了下:“以后没有发件人信息的快递,就不要签收了。” * 大概因为一整晚都没睡好,上班的时候,苏予有些精力不振。 她的手指正在键盘上翻飞,霍燃低沉带着慵懒的嗓音在身后响起:“没睡醒?乱打什么?” 苏予这才发现,表格里的证据出现了几个乱码,她按了删除键。 她抬头看霍燃,想说什么,霍燃已经出去了,过了会,又进来,手里拿着一杯咖啡,重新回到了沙发上坐下。 他长腿交叠,腿上放着白色的笔记本电脑,又薄又轻,修长的手指在触控板上移动着,屏幕莹白的冷光照射在了他轮廓深邃的脸上,越发显得他眉目冷冽。 “有事?” 他声音淡然。 苏予摇摇头:“没事。” 霍燃抬起眼眸,目光泠然了些:“不用理会那几张照片,只敢躲在背后的老鼠罢了。” 他继续说:“林羡余告诉我了。” 他站起来,背着光,周身轮廓在光影下隐约模糊,走到了苏予的面前,微微俯身,清冷的气息瞬间笼罩了她。 “不要怕。” 苏予微怔,看着他笼下的阴影,和幽深的眼眸,的确没有什么好怕的。 只是一个案子罢了。 以前做检察官的时候,也经常收到威胁。 霍燃也是吧。 029抄袭事件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但苏予还是利用午间休息时间,略微浏览了下慕雨事件。 搜索慕雨,最早跳出来的就是慕雨抄袭,第二个就是慕雨人品败坏,第三个才是慕雨自杀。 点进慕雨抄袭的话题,第一条微博是9张花花绿绿的图片,苏予点开,发现是《凤雏传奇》这本书跟其他书的对比,她粗略地扫了一眼,觉得有些字眼相像,就关掉了图片。 第二条微博是慕雨发的,她否认了抄袭。 “我没有抄袭,我知道这些年有很多人不喜欢我,我也许也不招人喜欢,但写作是我唯一能值得骄傲的事情,我绝不可能抄袭。黑作者抄袭的成本太低,张嘴就可以泼下一盆脏水,只要花花绿绿一片,很多人看都没看,就疯狂转发,先入为主地定罪,而作者想要解释清楚就很难,不解释说心虚,解释了说狡辩。但我还是想站出来说,我没有抄袭。” 评论里骂声一片。 “脸皮最厚莫过于慕雨了,抄袭狗不要脸,你要是没抄,全天下就没抄袭的人了。” “还好意思发声明,说什么都没用了,一生黑。” “你有没有良心,你说不是抄袭就不是抄袭了吗?当我们没眼睛看吗?你当年做的那些事情,自己心里就没点数吗?高中就开始抄袭的人,惯抄!” “脑残粉别过来洗地,请大家看看慕雨当年干过的事情!慕雨粉丝还叫嚣着说抄袭就去法院告啊,知道你们慕雨大大有权有势,背靠大资本,也知道现在抄袭案有多难打,你们可真恶心!” 苏予点了进去。 科普贴: 第一,慕雨早年辱骂过看盗版读者,如果只是反对盗版读者也还好,她直接骂看盗版死全家。 第二,慕雨微博炫富,自我膨胀,读者一旦讨论剧情,让她不高兴了,直接辱骂完就拉黑。 第三,慕雨就是戏精,骂完读者后,又害怕粉丝跑走,她的破书就没人看了,于是就自称抑郁症。 第四,慕雨污蔑小作者抄袭她,做出了十分搞笑的调色盘,每一个剧情都是常见、公用剧情,却非要说是别人抄袭她的,送她“万梗之母”的称号。 第五,当慕雨被人扒出抄袭,先是泼水给被抄袭的作者,暗示可能是对方抄袭自己,然后就为自己洗地,否认抄袭,有些说是“致敬”、“借鉴”名著,做人不要太慕雨,当年骂别人抄袭的时候,怎么不说是借鉴? 第六,慕雨高中朋友站出来,自爆曾被慕雨盗取创意。 而慕雨自杀这个话题下,也只充斥了满满的愤怒。 “是畏罪自杀吧,终于受不了良心的谴责了吧。” “呵呵,慕雨粉丝又要激动了,说网络暴力逼死了慕雨,慕雨本来就该死,我们不是网络暴民,我们是理性的道德守卫者,抄袭者,死!” “不知道什么时候,反抄袭的正义才会到来,现在看来,任重道远啊。” “你觉得哪一方才是正义?”霍燃勾了勾唇角,漫不经心地抬眸看了眼苏予,“是死去的作者,还是那些网友?” 苏予眉心微起折痕,她没有回答。 陆渝州躺在了沙发上,翘着脚,他放下了手机,说:“搞定。” “搞定什么?”苏予看他。 “接下了昨天来找阿燃的那对夫妇的委托啊。” “慕雨抄袭案?” “对,她的父母退而求其次了,只希望能通过法律手段,证明她女儿的清白,因为他们想明白了,所有人指责抄袭,都是在用道德手段抨击,而他们女儿的死,他们也想用道德来回击,所以自杀一事,只打算从抄袭案下手。” 陆渝州笑弯了眼睛,他站起来,伸了伸懒腰:“这个案子解决了,我就可以休息一段时间了,打算去海岛度假。” 苏予用脚趾头想都知道,陆渝州会在网络上被喷成什么样。 他本人倒挺无所谓的,懒散散的,打了内线电话,让几个实习律师去帮忙收集资料,主要去的是慕雨的公寓和慕雨的父母家。 “我都替网友们想好怎么骂我了——这个律师是没有良心吧,接这种亏心案,就不怕折寿吗?或者抨击我赚昧心钱,再厉害点的就说这个国家法制要完。” 苏予喝了一口热水,她的关注点和陆渝州不一样,她想的是,大部分的法律人士都在嘲笑网友们是法盲的情况下,那么到底是谁的责任,法律人士是不是应该要为自己没有尽到普法责任而羞愧? 她被自己逗笑了。 下午,实习生们搬来了一大堆的资料,有慕雨的电脑,有慕雨写书所参考的资料,也有慕雨的病例证明。 霍燃那边暂时没有什么事情,苏予也加入了帮忙大军里。 苏予对着调色盘把《凤雏传奇》涉嫌抄袭的页面都复制了下来,也把相对应的其他几本书相关页复制了。 陆渝州本人则在阅读《凤雏传奇》和涉嫌被抄袭的书籍,霍燃请的业内作者和编剧也到了,他们几个人一起负责做鉴定整理部分,因为律师并非专家,无法判定抄袭与否。 一个实习生在打印网络上的抄袭证据,看了眼评论,说:“我看评论看得有些害怕,一面倒,说句中立的话,都会被打成抄袭队,感觉慕雨是惹了众怒了吧,所有人已经不在乎她是不是抄袭了,所有人都想把她踩在脚底。” “网友们是把自己当做法官了,张嘴就给谁定罪抄袭,或许他们格外享受这种裁定别人生死的权力,毕竟生活中做不到,网络上却可以轻易做到。” “话说调色盘这种东西,到底是谁创造的啊,感觉真的挺不科学的,其实除了大量复制粘贴能判断外,其余的调色盘看起来就像泼脏水,也不是说不能信,而是不能全信啊,偏偏大家看也不看就转发了。” “看看这个评论,还说法律偏袒权贵,一定会输,笑死了,都还没起诉,就自己定了结局,法律的进步就是一个又一个的案子推动的好吗,如果这些人真的想反抄袭,真的得去法院告啊,不然舆论战永远都不会有结果的,抄袭也永远不会有进展。” “哈哈哈哈,小西,就你刚刚这句话,你在有些人眼里就已经是抄袭队的了。” “或许有些人反的根本不是抄袭,而是慕雨。” 苏予看了眼她们,继续阅读。 很多人的确是在为反抄袭贡献力量,但不否认,有些人的确混迹在其中,只想搅乱这滩水。 只是抄袭在网友们看来,没有固定的判断标准,就是自由心证,所以才会导致了现在的一锅乱象,谁占据了道德制高点,谁就是胜利。 * 证据还在收集中,但是又一场大雪落下,圣诞节来了。 陈言则打来电话的时候,苏予还在给各大老板催款,她客客气气地挂断电话后,接起了陈言则的电话。 陈言则正在车里,腿上放着电脑:“中午一起吃饭?嗯?” 苏予瞥了眼霍燃的方向,轻轻地“嗯”了声。 苏予犹豫了下,不知道要不要跟霍燃说,可是说的话,她也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理由,她和霍燃,现在的确没什么关系,唯一能扯的上边的,也就只有暧昧关系了。 她踌躇了会,还是下楼了。 毛茸茸的大围巾卷着她的脖子,黑色的卷发柔软地垂下,塞在了围巾里,越发显得白嫩又娇小。 她下了楼,就在拐角看到陈言则的车。 上了车,暖气扑鼻。 她眨了眨眼。 陈言则的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笑:“最近工作怎么样?” “挺好的,学到了挺多东西。” “今天圣诞节,等会吃完饭,我晚上再来接你,一起去看JAY的演唱会。”他垂眸看着她,眼底一片漆黑。 苏予的确想看JAY演唱会,但最近律所都在忙,她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陈言则眼眸深了深:“阿予,我们很久没一起了。” 苏予抬起眼,眼睛一眨不眨:“可是言则,我上次说的也是认真的,我们能先订婚,但我们不能结婚,你根本就不喜欢我,你只把我当做妹妹。” “我的想法,我自己清楚,但是阿予,我知道我们俩是最合适的,彼此了解,又彼此有好感,不会厌烦,也不会因此分开,甚至,我们结婚,也可以为彼此的家庭带来利益。” 苏予深呼吸:“那是因为我们之间就只有亲情,所以你才会觉得不会厌烦,不会分开。” 陈言则的眼睛黑而沉,脸上却露出了淡淡的笑。 他一直都是这样,无论高兴或者是不高兴,脸上永远都是笑容,他压下了眉峰,语气平静:“阿予,我现在不逼你,我放任你去玩。” 大约还是气着了,他看她,将她抱住,困在了怀中,就一小会,然后松开,收起了笑,淡淡道:“中午的饭就先不吃了,我晚上让人来接你。” 下车的时候,苏予的手里被塞了两张JAY的演唱会VIP门票。 没饭吃,还要受气。 苏予呼出了一口气,走向了街角的一家面包店。 她现在玻璃窗外看了一会,乌黑的瞳仁盯着玻璃架上各色各样的蛋糕,直起身子,走进去,拿起了餐盘,一口气拿了五个半熟芝士、三个玫瑰舒芙蕾和四个抹茶红豆,又去隔壁店买了十杯网红奶茶。 买到了甜食,苏予的心情好了起来。 回到律所的时候,她跟大家打了招呼,把奶茶和蛋糕都放在桌面上,笑了笑:“我买了奶茶,大家想喝自己拿。” 实习生们欢呼,都拥了上去。 “我想喝好久了,予姐,你去排队了吗,好感动。” “肯定不是予姐排的啊。”有个实习生笑嘻嘻的,“刚刚我们拿外卖的时候不是看到予姐上了一辆豪车吗?是予姐的男朋友吧!” 苏予想否认,身后有人推开门。 030 抄袭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陆渝州咽了咽嗓子:“聊什么八卦呢,快干活干活,时间到了,今晚平安夜还想不想早点放假了。” 霍燃则没有什么表情地瞥了苏予一眼。 他看到桌面上还有两张JAY的演唱会票,意味不明地笑了下,似乎心情没那么差了,问:“苏予,你签收我的快递了?” 苏予怔了怔,她正在吸奶茶里的芝士,眼睛圆溜溜的,像一只可爱的小仓鼠,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没有啊。” 霍燃蹙了下眉头,又淡淡地扫了眼门票,抿唇,喉结微动,似是明白了什么。 眉间一闪而过,浅淡的讥讽。 前台跟苏予说有霍律师的快递,原本都是苏予去签收的,但这一次,霍燃自己去了,他看也没看苏予,懒洋洋道:“我去拿吧。” “哦。” 霍律师似乎心情不是很好,大家都看出来了,即便他嘴角仍有着浅浅的笑意,仍旧和平时一样认真工作,但怼人的次数多了。 尤其爱怼他心爱的实习律师苏予。 苏予看完了几本书,在和某一个实习生讨论:“有些网友应该是真的在为反抄袭助力吧,只是有些善心,被某些人利用了。” “比如现在,就在利用你的善心。” 这是霍燃说的。 苏予没什么表情,也没有理会霍燃,只说:“以前小说抄袭、漫画抄袭的确泛滥成灾,至少现在,好多了,有些抄袭者都不敢动笔了。” 霍燃的手指在键盘上动着:“反抄袭是好事,但不代表,调色盘是客观科学的。” 苏予知道霍燃不喜欢舆.论,他只看证据。 她问:“那你是觉得慕雨没有抄袭么?” 霍燃抬眼,看了她一眼,懒洋洋道:“我不知道她有没有抄袭,也没有能力判定她有没有抄袭,这是法官的事情,如果你觉得抄袭属于道德范畴,那就更不可能有答案了,自由心证。” 他顿了顿:“而现在众人所认同的答案,不过是一场大型的暴力判决,或许有很多人,也意识到了调色盘的不可靠性,也想制定一个相对科学的标准,但他们想的就是,先判定慕雨抄袭,让这件事情平息之后,再来平反,这跟几十年前法庭依据民意随便让民意指定的人死刑,几十年后再来平反有区别么?” 有实习生也认可:“是啊,好多人反的就是慕雨啊,明明在说抄袭的事情,却扯到了慕雨的道德人品上,她的道德人品和抄袭明明就是两码事,说抄袭就骂抄袭,说人品就说人品,非要混为一谈,就好比大家说这个人平时人很坏,所以他肯定杀人强奸了一样,这种逻辑很可怕的。” 一个版权专家也叹气:“其实要判定是反抄袭还是反作者,从最近闹大的事情也可以看出来了,好几个当红小说作者都被说抄袭了,也同样是调色盘,还是大段落地复制粘贴抄袭,这些作者的粉丝立马就转变了风向,从原先义愤填膺反抄袭,转为了双重标准,反抄袭成了一场笑话,成了作者和作者之间的抱团大会。我之前也做过鉴定,网友们认为法律的抄袭标准太宽,所以请了作者圈内的我来帮忙,等我的标准一出,他们不满意了,就开始攻击:你的标准又没有法律效用?怎么又说到法律了?真难伺候的一群人啊,明明就是他们先不认可法律啊。” 另一个实习生活灵活现地表演了起来:“我家大大这不是抄,你们反抄袭反疯魔了吧,这只是借鉴,你们不能要求作者全能啊,作者要描写建筑,当然要去查资料啊;这种描写段落删掉了,对我大大的文章一点影响都没有,甚至更好;你们都忘记了,你们小学时候也会摘抄好词好句,我大大也是这样;你们就是嫉妒我们大大红,这跟慕雨抄袭完全不一样,我们大大的世界观、剧情都是自己的。” “笑死人了,查资料不代表复制粘贴抄啊,那么多作者写建筑,每个人对同一个建筑写出来的都会不一样好吗?” “甚至不少之前正义地宣称反抄袭、支持原创的作者也都被爆出大段落描写抄袭,而这些作者抱团的朋友,立马维护自己的朋友,降低了自己原先认定的抄袭标准,说什么标准太严苛了,反抄袭封魔了,然后被骂了,就说自己要关闭微博了,笑死个人了,之前她作为网络暴力分子去骂人、享受其余人拥护的时候,怎么不说网络太可怕了?” 陆渝州笑了笑:“很正常啊,罗生门世界,所有人都在为自己所站的立场说话,所以,谁也不知道真相,这就是成人的世界,他们所认为的正义,就是和自己利益无关的,一旦牵涉到自身以及自身认可的人,立马就反转,巴掌不打在自己身上,他们是不会疼的。” 苏予听了一会,没发表自己的观点,因为最近的事情的确很混乱。 她忽然想起大学时,霍燃说——这个世界比你想象的还要黑暗。 他后面还说了一句话,但她没有听清楚。 * 因为是平安夜,所以准时下班了。 苏予接到了陈言则助理的电话,助理声音温和:“苏小姐,很抱歉,陈总刚刚接到电话,临时有事情,已经赶往机场了,但是餐厅已经预定好了,苏小姐,您仍旧可以去餐厅。” 挂断电话后,还发了一个餐厅地址。 过了一会,陈言则的电话也打来了,他应该已经在机场了,电话那头有喧哗的声音:“阿予,我包下了顶层,今晚的晚餐都是你喜欢吃的菜色,抱歉,临时有事情,不能陪你吃晚餐了,演唱会你可以找你的朋友一起去看。” 苏予没有什么多余的感觉,她轻轻地“嗯”了声,看了看时间,问:“你有什么事情啊?这么着急?” 陈言则沉默了一会,说:“就是工作上的事情。” “哦。” 电话挂断了之后,苏予给陈言则私人助理打了个电话,她笑嘻嘻的:“哇,宋亦学姐回国了是吗!好开心啊!” 私人助理明显一愣,他都还没来得及跟苏予打招呼。 苏予就扔出了这么一个大*。 私人助理礼貌地笑,很小心翼翼:“宋亦?” 苏予说:“干嘛呀,宋亦也是我的学姐啊,言则可真坏,去见她不带我,幸好他在上飞机前告诉我了,不然我不会原谅他的。” 私人助理不知道苏予说的是真是假,既不敢得罪苏予,也不敢违背陈总下的命令,所以没反驳也没承认,什么话也没说。 苏予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就挂断了电话。 还真的是,宋亦回来了,而陈言则在今晚抛下她,就是去找宋亦,而且还是瞒着她。 如果不是的话,私人助理早就否认了。 苏予松了一口气,霍燃的办公桌已经空了,他不知道要跟谁去约会,离开得特别早。 苏予给林羡余发了短信:邀您共度美好夜晚,免费的晚餐加JAY演唱会VIP第一排的票! 结果,苏予还没到家,储物架上的手机就震动了,她按下了耳朵上的蓝牙接听按钮:“喂?” “很气啊,我还要出差,享受不了大餐和演唱会了!临时要去外地抓老赖,这些老赖真是厉害得不用窜天猴都能上天。” 苏予也很沮丧,但相比起来,更沮丧的还是林羡余,大好节日却要出差。 她安慰林羡余:“小鱼,等回来的时候,我请你吃海鲜大餐。” 苏予想了下,拨了苏晟的电话:“阿晟,今晚……” 她话还没说完,苏晟就说:“有约了,今晚平安夜,明天我会接着继续学习的。” 苏予:“……” 她不是为了催他学习啊。 虽然因为要送苏晟出国,她这段时间不停地催苏晟学习英语。 苏予在通讯录里看了一圈,发现自己的社交圈子小得可怜,她的手指好几次停顿在了霍燃的名字上,最终还是放弃了。 霍燃今晚……看起来似乎也有约的样子。 最后,虽然只有一个人,苏予还是决定去享用晚餐和享受演唱会。 毕竟是节日,生活还是需要仪式感的。 因为还要去看演唱会,苏予就没穿礼服,只换了件嫩黄色的宽松毛衣,布料柔软,颜色温润,露出了白皙的锁骨,下搭不规则的百褶短裙,光着笔直纤细的长腿,只穿了驼色及踝靴,走动间,白皙透着粉的脚踝若隐若现。 当然,为了保暖,她带了件及踝的黑色厚实羽绒服。 苏予进餐厅前,把羽绒服留在了车里,只穿着毛衣和短裙。 只是没想到,在电梯里,遇到了齐若。 齐若穿着酒红色的丝绒长裙,搭配同色系的尖头鞋,站在了电梯里。 苏予进去的时候,电梯里就只有她们两人。 齐若有很多年没见到苏予了,在看到苏予的那一瞬间,她的心脏倏然紧了下,面上仍旧是含着笑,手指却收拢了再松开。 苏予想的却是,今晚齐若是不是和霍燃一起吃饭? 齐若和当年一点都不一样了,她浅浅地勾着笑:“苏予,好久不见。” 苏予淡淡地笑,电梯的亮光下,显得皮肤格外白嫩,她转眸,眼睛里仿佛落满星光,清纯干净,有女孩的纯粹,也有女人的温柔:“好久不见,齐若。” 接下来,两人谁也没有再说话了。 苏予要到顶层,齐若在下面一层下了电梯,她走出电梯后,回头看了眼楼层。 听说顶层被陈姓的富豪包下了,只为了和未婚妻共享晚餐。 抿唇。 拿出了手机,发了个短信:“阿燃,我见到苏予了,陈言则看起来真宠她。” 她发完短信,也不在乎有没有回信,脸上重新浮现出笑容,侍者为她推开了宴会厅的大门,她走入了那个纸醉金迷的名利场。 陈言则早打过招呼了,所以即便只有苏予一人,即便苏予没有穿礼服,依然享受了最高的待遇。 金发碧眼的男侍者带着温润的笑容,为她上菜;穿着燕尾服的绅士们为她奏乐,小提琴声、大提琴乐和钢琴声此起彼伏。 旋转餐厅缓缓动着,往下望去,是流光溢彩的灯海,移动的视觉交错下,成了一条条鎏金的河。 苏予吃完饭,有侍者绅士地送上了一束刚刚空运来的鲜花。 苏予接了下来,在鲜花里找到了一串钻石项链。 她笑了笑,眼底没有几分笑意,浅浅地啜了口红酒。 对自己道:“平安夜快乐。” 031 圣诞接吻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吃完饭就要赶场去听演唱会,已经迟到了,她按着自己的座位号,坐到了第一排。 她拿出手机,自拍了张。 却看到微信跳出一个消息来,来自陆渝州。 “小公主,跟我们阿燃看演唱会看得怎么样啊?开不开心,惊不惊喜,刺不刺激。” 苏予:“???” “别装了,我早偷看到阿燃的电脑订单了,他买了两张JAY的内场VIP第一排的票了,谁不知道你喜欢JAY啊。” 苏予脑海里忽然闪过几个画面—— 下午霍燃看了她手中的演唱会票,问她是不是收了快递。 霍燃自己去领了快递,进来的时候手上却什么也没拿。 她胸腔里的心脏的温度,一点点上升。 愣了两秒,忽然站起来。 * 霍燃原本不想来的,但想到苏予会和陈言则一起来,他还是来了。 他对JAY没有什么感觉,既不喜欢,也不讨厌,因为苏予喜欢,所以他也听了9年了,大学四年,毕业后五年,JAY在台上唱的歌,他大多会哼。 他懒洋洋地靠着椅背,看着台上闪烁的灯光,听着JAY的声音,以及现场火热的尖叫声,有一种游离其外的冷淡。 他垂下头,低眸,瞥了眼手机屏幕。 齐若发了短信。 他眼眸深了深,抿紧薄唇,脸颊的线条微微紧绷,手指攥紧了手机,打算离开了。 身边有女孩子问道:“你好,你身边的位置是空的,我能够坐下来么?” 音乐声震耳欲聋,她的声音模糊又遥远。 霍燃没抬头,下意识地拧眉,有些烦躁。 他漆黑的眼底,压抑着情绪,直接说:“抱歉,不可以。” 他想站起来。 那个女孩子却不请自坐,小手还拽住了霍燃的衣摆。 霍燃慢条斯理地转头,愣了下。 对上的是苏予黑漆漆的瞳仁,舞台上五光十色的灯光笼罩在了她的脸上,灯影斑驳下,可以清晰地看到她脸上细小的绒毛,格外娇嫩。 睫毛又黑又翘,眼尾下垂,透着天然的无辜,缓缓地,弯了弯,含着笑意。 那一池明镜一般的眼睛中,映照着他微怔的神情。 过了会,霍燃扬了扬眉骨,笑了。 苏予是真的想来看演唱会的,接下来,她就彻底沉浸在JAY的音乐之中了。 霍燃时不时就会侧眸去看她。 看她戴着的粉色皇冠发箍,看她手里摇摆着的荧光棒,看她柔和的侧脸,看她被光反射着的眼睛,落满星辉,黑得发亮。 万人合唱,回声嘹亮。 所有人的荧光棒都举了起来,苏予握着举起了霍燃的手,声音软绵绵的:“你也摆动。” 他看着她认真的样子笑了,她的手,在明黄色的衬托下越发的瓷白,透着青色的细细脉络。 苏予边唱边哭,妆容都哭花了。 霍燃勾了勾唇角,笑了。 最后返场的时候,苏予跟着大家一起喊他的名字,明明很软,却很努力,六万人都在喊JAY,荧光棒萦绕光芒,天空上方似是有烟花炸开。 聚光灯重新在台上聚拢。 苏予转头看霍燃,下意识地攥紧了他的手,眼睛亮晶晶的:“他听到了我叫他的声音,是不是?” 返场的时候,会让歌迷点歌。 摄像头在VIP专区扫来扫去,最后居然定在了霍燃的身上,苏予咬着唇,止住了尖叫声,眼睛发亮地看着霍燃。 JAY的语气懒散:“圣诞节快乐!这位帅哥看起来是和女朋友一起来的,今天想点首什么歌?” 聚光灯从霍燃的头上倾泻下来,落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他的眼下落了阴影,眼睛却格外的深邃和明亮。 平安夜,B城下雪了。 雪花晶莹,在万千灯光下,漫天飞舞,落在了她卷翘的眼睫毛上,白净的肤色上,肩膀上。 他们俩的侧脸,映在了大屏幕。 霍燃的声音也沙哑得似是雪花簌簌落下:“晴天。” JAY问:“你会唱吗?一起来唱吧。” 那个话筒就在霍燃的面前。 “故事的小黄花 从出生那年就飘着 童年的荡秋千 随记忆一直晃到现在 ……” 全场尖叫。 苏予的眼眶更湿,她咬着下唇,死死地盯着霍燃,泪眼模糊。 又是全场大合唱。 但在万人的声音中,我只能听到你的声音。 “没想到失去的勇气我还留着 好想再问一遍 你会等待还是离开” 苏予眼角的眼泪落下。 她的眼前一幕幕都是五年前分手的画面,她蹲在地上痛哭,他摔门离去。 她摇摇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霍燃继续低声唱着:“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但偏偏风渐渐把距离吹得好远。” 他忽然低头,在她的唇上落了吻,没有动,漆黑的眼眸对上她的眼,两人的睫毛颤动着,很痒。 她愣了下,瞳孔微微睁大。 他趁她没反应过来,长手一揽,掐住了她的腰,扣在了怀里。 这一次,轻轻地含住了她的唇,吮吸了下,在她的唇上辗转。 柔软的、温凉的。 她的脸一点点涨红,从脸颊红到了耳朵,胸腔里的心脏紧紧地绷着,仿佛跃出了喉咙口。 然后,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卷翘的睫毛轻轻地颤抖。 冰冷的雪花落在脸上,转瞬就被滚烫的温度,融掉。 六万人的现场,他们在接吻。 她轻轻地打着颤。 无声地默念着他的名字:霍燃、霍燃,她的霍燃。 * 彻底散场的时候,已经11点多了,雪花落了满地,苏予光裸着的两条腿都被冻得冰凉了,膝盖上都是冻的红肿。 霍燃跑去买了杯热奶茶过来,让她捧着。 苏予为了漂亮,手指也僵硬了,奶茶的温度,传了过来,总算好了些。 被霍燃一拉,一不小心,就掀翻了奶茶。 幸好躲得及时,只是溅到衣服,手也没有烫到,但有不少黏腻的奶茶沾了上去。 霍燃无奈,默默地去旁边的小店要了杯热水。 让她在垃圾桶上冲了冲。 苏予冲干净了,甩了甩手。 两人的身上都没带纸巾,距离停车场还有一千多米,苏予的手本来就冻着了,如果有水没擦干,就容易受冻。 霍燃想也没想,握着她冰凉带着冷水珠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大衣里,握着大衣的衣角,细细地将水珠擦干了。 他说:“用我的衣服擦干。” 苏予微怔,盯着他修长的手指,盯着他握着她的手,仰头,漆黑的眼睛静静地和他对视。 弯了弯唇。 浮光掠影。 她挣脱了他的手,缓缓地伸长,搂住了他的腰,扑在了他的怀抱里。 什么话也没说。 他顿了顿,收拢起长大衣,将她裹在了怀中。 似是再也不让其余人看到一般。 路灯下,光线昏黄,有飞舞的雪花,也有两人拖得长长的重叠的影子。 * 圣诞过后,紧接着而来的就是元旦。 在这一周内,法院指定辩护的名额也到了,陆渝州手里的离婚案和抄袭案也要开庭了。 苏予拖着行李箱,扛上了汽车的后备箱。 分配到霍燃手里有两个案子。 照例到看守所会见。 第一个案子是个专门偷电瓶车的嫌疑犯,中年人,苏予和霍燃一见到他,他就站了起来,突然就流下了两行泪。 苏予以为他要悔罪,结果第一句话就是:“律师,我还能拿到我的小偷笔记吗?” 霍燃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苏予昨晚阅完卷了,知道他说的小偷笔记是什么,他被警察抓捕的时候,还被搜出了一本小偷笔记,记录了应该平时偷电瓶车的注意事项。 比如不要留下痕迹、不要被确认身份、不要被抓获、不要供认。 苏予伸出手,扯了扯霍燃的衣角,小声说:“你问呀。” 霍燃却不动,他抬眸看了苏予一眼,扬了扬下巴,示意把这个案子交给她来询问。 苏予心里有些紧张,她深呼吸了下,这才坐下。 拿出本子和笔,背脊挺直,露出的皮肤白皙,笑容也很温和,纤细的手指攥着笔。 “你好。” 嫌疑犯瞥了苏予一眼,只看霍燃:“律师,我想要我的那本笔记。” 苏予说:“你的笔记作为物证,已经提交了,不能再拿到了。” 嫌疑犯的眼泪倏然就流下了,一个大男子汉哭得眼泪鼻涕一起,呜咽着:“我就只想要我的笔记本,笔记本陪了我这么多年,我没老婆没孩子,就那一本笔记本啊!” 苏予:“……” 会见结束后,她跟在霍燃身后,笑:“律师的宗旨就是要尽职尽责地维护委托人的合法利益,难道现在要想办法帮他拿回笔记本啊?” 霍燃低眸看她,轻哼了声:“所以才说合法利益啊,笔记本明显不合法了。” “那他这个案子怎么办?” “刚刚不是让你问他的么?你觉得该怎么办?” 苏予想了下:“肯定做不了无罪辩护啊。” 霍燃乐了,他勾了勾唇:“谁跟你说我接了案子就得打无罪?里面那个偷电瓶车都偷到监控底下去了,最简单省事的方式,就是让里面那个坦白从宽,争取从轻处罚,或者你实在有空,就回去查阅卷宗,看下讯问过程、执法过程有没有什么问题。” “嗯。” 苏予跟上了霍燃的脚步。 第二个会面的人,是个醉驾撞了交警的犯罪嫌疑人。 依旧是苏予来问:“案发那天,发生了什么事情?” 司机烦躁地耙了耙头发,抹了抹眼睛:“我喝酒了,感觉没喝多少,然后就侥幸开会车,没想到前面的路口堵了,我就慢慢地开了去,结果发现发生了车祸,就停着看了会热闹,刚想走,酒意上头,失控了,不小心踩了油门,急打方向盘,就撞到了交警。” 苏予:“……” 都喝醉了,还在交警眼皮子底下看热闹……是嫌命太长了么…… 司机扒拉着隔音玻璃:“律师,我听同屋的兄弟们说,会判无期,是真的吗?” 苏予的手顿了顿,差点没笑出来,她低头在本子上记了几句话,然后说:“交警躲得快,没受重伤,只是轻伤。” 司机又问:“律师,你们有在网络上看到关于我的新闻了吗?我怕其他的车友看到,那多丢脸啊……你能不能给我看看网络上新闻?” 苏予侧眸看了霍燃一眼,有些哭笑不得,慢吞吞地回了句:“不能。” 当然不能了。 律师不能随便随便传纸条、发短信或打电话给犯罪嫌疑人,虽然只是看手机新闻,但也属于违规行为,会被停职三个月的。 032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从看守所出来,霍燃走在前面,苏予默默地跟在了后面,她抬眸,看着他高大的背影,以及微微侧过的脸,冷峻得让人心动。 她想,走出学校的世界,或许真的不一样了,平安夜过后,她跟霍燃的关系似乎亲密了些,又似乎什么都没变。 毕竟霍燃什么都没说。 霍燃突然停下了脚步,苏予差点绊到,吓了一跳,险险地收住了脚。 “怎么了?” “在想什么?走路也不看。”他的眉间浅浅地皱了下。 “没。”苏予摇头,她随便找了个理由,但思绪有些混乱,说出来的却是,“我在想……慕雨那个抄袭案。” 霍燃转了眸光,凝在她的身上,像是没想到,她现在还在关心着这件事情。 他盯着她想,沉默了许久,心里叹了口气:“苏予,你应该少关注点舆.论的,不然会很累,舆.论的结果和法律的结果,很有可能会是两种答案,你是法律人,你选择相信并依赖的只应该是法律。” * 陆渝州为慕雨写了三份起诉书。 第一份起诉书,他告了作者懒云侵权;第二份起诉书,他告了慕雨的高中同学涉嫌侮辱诽谤罪,第三份起诉书,他告了几个网站侵害慕雨的名誉权。 慕雨的高中同学在网络上先打出了同情牌,她说:“我该怎么办?慕雨原原本本照抄了我的文章,拿去发表了,我却无能为力,现在还要因此被告上法庭。” 声援她的人很多,基本上连思考都没思考,就疯狂转发。 “即便官司输了,但正义自在人心!” “我们要守卫正义,法律不公,就让我们推动法律公平吧。” “法律惩罚不了的,我们要用舆.论惩罚。” 懒云也发表了声明,有些讽刺的是,她用的词句也跟慕雨相似——“对于作者来说,被指责抄袭,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这个骂名,我莫名其妙背了这么多年。死者为大,但我不得不说一句,我是个小人物,实在得罪不起有钱有权之人。” 评论说:“心疼大大。” “不用理会,慕雨人品那么差,不仅抄袭还喜欢污蔑别人,自杀也是活该。” “慕雨有钱,能操控法律,公道自在人心,我们会支持你的。” 陆渝州在准备开第一个庭,他瞥了眼电脑屏幕,浅浅地啜了口咖啡,笑了:“昨天在地铁上,我还被偷了个包,是不是这些偷东西的人都不上网啊?” “昨儿新闻不还播报了,一个小偷被警察当场逮到,看他朋友圈还刚刚转发了条公平正义呢。” 陆渝州嘲笑:“这些人还真当网络是法院。” 苏予给霍燃倒了杯咖啡,仰头看陆渝州:“但网友们也的确帮助了很多人啊,很多打拐、性侵之类的,都是从网络先爆发起的,这次反抄袭也是。” 陆渝州不会跟苏予争执,他抿了抿唇:“也是,就是物极必反,发展到现在一团混乱,有些调色盘实在是搞笑,但偏偏转发的人又很多;有些大段落复制粘贴式,却一大堆人说是借鉴、引用。现在演变成了作者抄袭与否,就和他人品、人缘、人脉相关了,人品好,抄袭也有人洗,人不好,一个帽子盖上去,就说你抄袭,我都看不懂了,两种事情,怎么放在一起讨论了?” 苏予笑:“那就多听多看,最重要的是多思考,没关系,等官司打赢了,网友们的风向就会变了,所以陆渝州选择告诽谤,是最好的方式,既可以让污蔑慕雨抄袭的人背负刑事责任,让以后其他的污蔑者不敢胡乱扣帽子,还可以洗清抄袭罪名。” 霍燃正低头翻看一堆文件,闻言,抬眸瞥了她一眼,又收回视线。 清冽的双眸有些笑意。 苏予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盯着霍燃看,问:“霍律师是有什么高见吗?” 霍燃翻了一页过去,薄唇露出了浅浅的笑容:“风向几乎不会变的,你想太多了。” 苏予单手托腮,小声说:“如果赢了,不就洗清了慕雨的罪名了吗?” 霍燃的声音清冽平淡:“事实上,很多时候,法律对于有些人来说就是一个背锅侠,只要不顺他们的意,就是法律不公;一旦法律可以利用,就开始说拿起法律的武器。” “比如现在,网友们认为法律判不了抄袭,就说法律无用,法律是权贵的游戏,不相信法律,想用舆.论;可是在舆论攻占之中,他们心爱的作者受到别人的攻击,他们就会威胁对方,他们要拿起法律的武器,诉你诽谤。这一次就算赢了,也只会得到网友们一片声讨:法律不公;如果输了,那正好让他们欢呼,正义到来,为时不晚。因为他们早就在心里给人判刑了。” 霍燃继续道:“苏予,不仅仅是这次的案件,几乎所有的案子都是这样。所有人都希望自己善良正义,但相比起生活,网络上的正义来得格外容易,动动键盘和手指,转发、评论,就既可以满足自我道德感,又可以找我自我认可感和其余人的拥护——po主三观正!毕竟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踩人,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准确来说,为了利益,不管是心理还是生理上的利益,每个人都会这么做。” 霍燃长腿交叠,眼眸深邃,他微笑了下:“所以,在乎这些东西,太累了,你只需要负责把法律学好、想想怎样赢了案子、多思考思考职业道德、别把自己弄进监狱,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陆渝州看着霍燃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很给面子地鼓起掌来。 “不愧是霍大律师,忽悠一流。” 下一秒,霍燃就懒洋洋地朝着陆渝州扔了支笔过去:“滚。” 苏予出去复印文件的时候,陆渝州拿起了桌面上的空杯,也跟了出去。 他倒了杯咖啡,搅拌了搅拌,靠在了门框上,看着正在打印东西的苏予,忽然八卦兮兮地问道:“那天和阿燃看演唱会怎么样?” 苏予一愣,想起了那个晚上。 然后脸就慢慢地烫了起来,像是突然被火灼到了一样,她抿了抿唇:“啊……还可以。” 继续低着头,看着打印机上闪烁的字。 陆渝州看了她一会,转身要走,临走前,语气懒散又贱贱的:“苏予,我们燃哥是我见过最单纯的男孩子了,你可不要欺负他。” 他说着,听起来却又有些认真:“真的,除了你,还没见过他会对谁说那么多话,又那么认真地教导。” 陆渝州走后,苏予站在了打印机前,发了一会呆,这才回到办公桌,她深呼吸,抽出了材料,继续看。 律师的工作和检察官、法务的工作性质都不一样,或许和检察官的工作还有点相似,但两年过去了,她相关的知识生疏了太多,所以最近她一直在恶补,只要有时间,就拿出刑法法条盯着看。 律所开会的时候,她就默默地听着,时不时就记笔记;作为助手,也几次旁观了霍燃开庭,的确收获良多。 陆渝州开庭当天,霍燃带着苏予旁听去了。 来旁听的人还是挺多的。 在安检口检查的时候,旁边的一个妹子问苏予:“你也是来旁听慕雨的案子吗?” “嗯。” 妹子说:“我也是,我和我的朋友们特地请假来看,就是想知道,法庭会怎么判,然后回去做个文字转述给大家,很多妹子都在为反抄袭贡献力量,但每次总有一些人混了进来,借着反抄袭来抨击他们不喜欢的作者,调色盘的确不太规范,所以想看看有没有更好的方法。” 也有妹子说:“慕雨的自杀,真的挺意外的,我们这些真正反抄袭的人,根本不针对人,只是想提高大家的产权意识,重视产权,不让抄袭泛滥。” 苏予心一热:“会有的,你们辛苦了。” * 霍燃、苏予和慕雨的母亲坐在了第一排,慕雨的父亲作为代理人,会出庭。 审判长还没进来的时候,旁听席有些吵闹,似乎有一些人是懒云的粉丝,她们正在讨论。 “真的是太气了,慕雨真的不要脸,她自杀了,以为用死就可以吓到我们吗?她可是抄袭诶!畏罪自杀真的很过分,死了有什么用,害得我们家大大一直被人骂。” “慕雨怎么好意思告懒云啊,不知道懒云请到好律师了没,可不能让慕雨赢了。” “我感觉没什么好看的了,慕雨会赢的啊,慕雨赚了那么多黑心钱,有钱得很,她请了一个挺知名的律师,赢了很多场官司。” 慕雨的母亲听到了,眼眶瞬间就红了,她咬紧了牙根,手指攥紧,指骨泛白,背脊挺直,保留着最后的尊严和骄傲。 却紧绷得像是一张快要到极限的弓。 一旦用力,就会崩断。 她其实很脆弱了。 苏予侧眸看她,递给了她一张纸巾,没有说话。 她想起了她之前收到的那个快递盒子,以及盒子里的几张照片,排除了原先的怀疑,慕雨的父母应该不是寄快递的人。 慕雨的母亲呜咽出了声,闭上眼,眼圈通红,眼泪落下。 女儿的离去让她整个人都垮了下去。 她轻声啜泣着:“慕雨走的那天很平静,她很安静地签售完,又很安静地跟来的那批读者说她没有抄袭,然后说她没有错,她的确憎恶盗版、也的确喜好奢侈品、也真的有抑郁症。” 她哽咽,几次断了说话的念头,然后慢慢地继续道:“你们不知道,她得了抑郁症的这几年,她自己有多痛苦,抑郁症患者受不了刺激,她们的轻生念头原先就比其他人强,那天,我以为她没事,但还是不放心,紧紧地跟着她,劝慰她,说会找律师,慕雨却摇头笑,说:找了律师也没用的,没有人会相信的,人啊,只想听自己想听的,只想相信自己想相信的东西。” “我以为她想通了,就去上了个厕所,结果出来的时候,就只看到她的衣角蹁跹坠亡在18楼的窗口,她跳楼了,我跑了过去,只听到沉闷又响亮的高空坠落声,只看到满目的刺眼的红,我不知道这段日子,我怎么熬过来的,我好几次站在了窗边,都听到了慕雨的喊声——她让我下去陪她,可是不行,我要替慕雨洗刷冤屈,我和她父亲从小教导慕雨,我不相信她会去抄袭。” 苏予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只能安安静静地当一个倾听者。 所有人都一样,痛苦只能自己承受,旁人很难感同身受。 霍燃面无表情地看了会手机,过了会,抬起头,淡声说:“开庭了。” 审判长敲响了法槌,肃穆响亮的法槌声让整个法庭都寂静了下来:“开庭——” 033 审判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审判长听完了起诉状和答辩状之后,归纳问道:“本庭归纳的争议焦点如下:被告赵芸(笔名:懒云)著作的《流苏传》是否对原告李慕雨(笔名:慕雨)著作的《凤雏传奇》造成侵权。” 陆渝州作为原告代理人,率先举证。 他穿着白衬衫,黑西装妥帖,眸光清冽,在法庭上眉眼显得凌厉了几分,一点都没有平时的吊儿郎当和装腔作势。 他露出了微笑,出示了四份证据:“一份是B市知识产权所鉴定的抄袭鉴定意见书,这份证据,用于证明被告对原告慕雨造成侵权。第二份证据是慕雨在其个人博客上所发表的无抄袭声明以及部分微博账号曾经的回复。第三份证据是论坛ID:风风风云发帖纪录。第四份证据是慕雨的粉丝制作的调色盘打印件,附录有两本书相对应的纸质章节复印件。” 被告方律师反驳:“审判长,证据一粉丝制作的调色盘并无法律效力,也无科学依据,更无权威,大多数内容为生拉硬拽,不可用作法庭证据。” 懒云一直沉默,没有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陆渝州没有什么表情,垂眸的时候,眼角闪过笑意。 懒云那边出示的证据,也是他们委托的无抄袭鉴定意见书,以及懒云微博发的声明,声明里写了她没有抄袭,在被慕雨说抄袭之前,从未看过慕雨的作品。 陆渝州说:“对于证据2有异议,被告说自己没看过慕雨的作品,不代表她真的没有看过,单凭一个声明无法作证。” 接下来,双方都传了专家辅助人上来,陆渝州这边鉴定人和业内专家将两部作品的大纲都整合了出来,从人设、人物关系、情节和故事脉络分出了具体情节点,然后横向按照情节点一一比对,连着30个情节相似;再纵向比对大纲,基本的故事脉络一致。 被告方的专家辅助人则先是认为这是公用素材,被使用很正常,又接着说懒云并没有接触过涉案原告作品内容,不存在使用可能。 苏予坐在旁听席上,听到了有些女孩子的讨论。 “懒云原先不是很支持调色盘的吗?我记得之前有人抄袭她,她就直接转发了调色盘啊。” “不知道,不过调色盘是很容易冤枉人,一点点相似就被抓出来,文学创作怎么可能会没有一点相似,很多作者说自己会避开其他人写的题材,我还以为他要开辟新题材,结果一看,可能是他看的书少,没看过这种题材吧。” “反抄袭还是要继续,但要慎重,多做比对,按照现在可怕的程度,金庸和古龙都要成为两大彼此抄袭的人了,借鉴这个词本来是文学发展的方式,现在已经不能直视这个词了。” “懒云说没看过,我相信她。” “但这是情节、剧情、人设的相似……算了再看看……” 证人退庭之后,审判长敲了下法槌:“安静!” 陆渝州漆黑的目光盯着懒云,勾了勾唇:“请问被告,微博ID作者懒云这个号是你个人所有的吗?” 懒云抬起了眼,无意识地抠了下桌面:“嗯。” “你曾经在微博上回复过读者,你的论坛ID叫做风风风云,对吗?” “嗯。” “你还记得你曾经发过什么帖子么?” 懒云咬着下唇,移开了视线,深呼吸:“不记得了,但我发的一般都没什么问题。” 陆渝州笑了下:“你确定在写作之前你没看过慕雨的任何作品?” 懒云迟疑了下,想说什么。 她的律师就瞪眼,打断了问话:“反对,被告代理人重复发问,且不停地重复与本案无关话题。” 审判员:“反对有效,请被告代理人回到本案相关。” 陆渝州靠在了椅背上,右手转了下笔,继续问:“可是,被告,请看我方提交的证据4,前几页都是被告在首页上近期发表的,最后一页,是通过论坛搜索,得出来的结果。论坛搜索,可以直接搜出曾经发表过的所有记录,包括已经删除的记录,但无法点进去。” 他敛起了眼角眉梢的笑意:“被告曾在5年前,发过帖子,说她看过并且很喜欢慕雨的作品,还曾动手仿写过,被告在五年后,居然说没看过她的任何作品。也就是被告方的所提的没有接触过涉案作品的这一点并不合理。” 懒云的脸色慢慢地白了起来,唇色原本就淡,现在更像是失去了所有的血色。 她紧紧地抿唇,唇角翕动,想说什么,动了动,什么都没说。 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用力的攥起。 她垂下眼睫毛。 她的律师像是也被懒云瞒住了一般,猛地听到,不可思议地转头看懒云,脸色难看了起来。 陆渝州就知道,对方律师太过信赖当事人了。 懒云既然声称了没有抄袭,就算她真的抄了,她也不会全然告诉律师。 这就是太过信赖当事人的下场,当事人会瞒着你许多事情,给你造成麻烦,最可怕的后果就是,你不知道的点,对方的律师却知道了,在法庭上打你个措手不及。 对方律师看起来似乎想要说这份论坛搜索记录非法,但认真一看,没用到任何非法黑科技搜索,真的只是论坛公开的简单搜索,只是很多论坛使用者并不知道这个功能罢了。 …… 法官宣布休庭,休庭后再判决。 慕雨母亲流的眼泪越发汹涌:“慕雨有抑郁症,当年发声明说抄袭的时候,语气不大好,就被人抨击语气白莲花、戏精,败坏好感,人品败坏、乱污蔑别人。她不明白,抄袭就只关抄袭的事情,和语气、人品有什么关系?她和网友们互骂了起来,闹得更大,根本没人在意是不是抄袭了,只想骂死慕雨,流传来流传去,就只剩下慕雨污蔑抄袭。” 陆渝州和苏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苏予坐在霍燃的旁边,看了下霍燃的手机,发现他正在玩俄罗斯方块,侧颜淡漠,没有什么表情。 苏予小声地问:“你不想发表点看法么?” “这个案子又不是我负责的,我发表什么看法?” 他毫不在意。 手机的页面忽然跳出了电话。 他站起来,离开座位,往外面出去,打电话去了。 苏予看着他的背影,刚刚屏幕上跳出来的名字,是奶奶,霍奶奶的电话啊。 苏予有些出神。 她能不能也去看看霍奶奶啊。 宣判的结果就是被告赵芸(笔名:懒云)著作的《流苏传》对原告李慕雨(笔名:慕雨)著作的《凤雏传奇》造成侵权,被告应就其侵害原告著作权的行为承担停止侵害、消除影响、赔礼道歉、赔偿损失的民事责任。 隔天,懒云的微博就挂出了道歉赔礼的公告,但玩起了文字游戏,只承认借鉴,不承认抄袭,表示会捐出本书所得,以后她一定注意借鉴尺度。 令人感到荒诞的是,懒云明明就撒谎说自己没看过,泼脏水给慕雨,又玩文字游戏、道歉不诚恳、没意识到错误,却得到了粉丝们的原谅,和慕雨的评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绿荫掩映的餐厅卡座里,陆渝州递给苏予一本菜单:“你看看吃什么?” 苏予点了几个蔬菜。 陆渝州点了肉。 霍燃点了海鲜。 苏予支着下巴问陆渝州:“慕雨高中同学那个案子,元旦后开庭?网站那个也是吗?” “嗯。”陆渝州夹了牛肉,“元旦连着周末放假三天,算有个小长假了,苏予你去哪里玩?” 苏予摇摇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正在翻滚的毛血旺,说:“还没定呢。” 陆渝州瞥了霍燃一眼,干咳了声,给霍燃安排了约会:“我跟霍燃要去泰国玩,近,落地签也方便些,你要不要加入我们啊?” 霍燃侧眸看了陆渝州一眼。 陆渝州慢悠悠地,得意洋洋地回看了他一眼,意思就是——快感谢小爷我吧。 他慢吞吞地装腔作势:“要是没空就算了,我看看有没有其他的妹子,再拉几个。” 霍燃又懒又欠地哼笑了声——演过头了啊。 苏予却没怎么在意,她攥了下筷子,想想自己好像的确没什么事情,而且,跟霍燃出去玩……但这样答应下来,是不是太不矜持了? 她的心一紧一松,思绪纷乱。 默默地没说话。 * 没有人说话。 苏予的手机震动了下,是林羡余的电话。 苏予接听了起来—— 林羡余从电话接通开始,就胡言乱语:“阿予,你给我打电话干什么呀?我正在认真相亲呢。什么?你男人出轨了!这还了得!好渣好贱!真是服了这群出轨狗,你等着我啊,我马上过去捉奸!让他感受感受法治社会女法官的爱的拯救。” 她骂完,喘了口气:“你说你在哪里来着?” 苏予怔怔的:“清江大厦。” “啪!” 电话就被挂断了。 陆渝州“噗”一声,没忍住大笑了起来,连霍燃的唇角也有淡淡的笑意,眉眼轻扫,略过苏予。 苏予这才意识到,她听筒的声音开得不小,餐厅的人也不多,甚至有点清幽。 距离又这么近。 早就听到了。 她的脸有些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陆渝州说:“林法官这是做什么呢?一个人演出了一台戏?” “她应该是被押着相亲去了,然后想遁走……” 吃完饭,三人往外走去,霍燃和陆渝州去结账了,苏予一个人站在了电梯口等他们。 她回头看他们,真正入眼的只有霍燃。 他短发利落,柔和的灯光洒落他的头顶,安安静静地站着,露出的侧颜英俊、轮廓分明,立体得似是雕塑,身上的墨蓝色大衣,衬得肩膀挺括。 不知道陆渝州说了什么,他忽然回了头,瞟了苏予一眼,眉梢微挑。 那一双眼睛很黑很黑。 她听见自己心跳急促起来的声音,然后慢慢地平缓。 034 捉奸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商场里的暖气很充足,苏予的两腮都热得有些嫣红,皮肤又白,仿若白色雪花上落了点红梅,看得人心痒痒的,忍不住想拂去。 苏予站在了霍燃身边,一起并肩往下走去。 陆渝州走在后面,只觉得自己脑袋会发光。 结果,在门口的时候遇到了林羡余。 林羡余的表情有些微妙,苏予微微一怔,抬眼望去,林羡余的身后跟着进来了一个男人。 男人从阴影处走了出来,个子很高,肩膀挺阔,腰线很窄,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脚上踏着一双黑色的军靴,裤腿利落地束着。 短短又冷硬的板寸头,眉目凌厉。 这不是上次遇到的从羡余车上下来的那个男人么? 也就是多年前林羡余把人家弟弟打了的那个男人啊。 霍燃很明显认识他,挑了挑眉,打招呼:“江队。” 陆渝州也扬了扬手:“江队,来商场?” 江寒汀声线淡淡,带了些沙哑:“捉奸。” 不带一丝笑意,下颔的线条冷硬。 却让几人都怔住了。 陆渝州的目光从江寒汀身上移到了林羡余身上,扯了扯唇角,咽了咽嗓子,一本正经道:“预祝顺利。” 林羡余微笑,心里暗骂:都是活体智障。 最后也不知道怎么了,一行五个人,一起去看了电影,看电影前,男士们去买票和饮料,女士们去了洗手间。 苏予打开水龙头,水流哗啦啦,流过了她细白的手指,她细细地擦着手。 林羡余不太高兴,垂着眼皮:“我妈似乎很喜欢江寒汀,连着约了江寒汀好几次,刚刚我都找理由要离开了,江寒汀不知道是傻还是故意,非要跟着我,这下好了,还得跟他去看电影。” 苏予从镜子里看了眼林羡余,笑弯了眼睛:“我看你今天打扮得这么好看,本来还以为你会满意今天的相亲对象。” 林羡余也看向了镜子。 她今天穿了条红色的裹身裙子,鱼尾轻轻晃动,似是一团燃烧的火焰,同色系的红唇,让原本就白的肤色,越发白。 她拿出口红补妆:“我穿什么跟江寒汀没有关系,纯粹是因为出差太久,回到城市里了,不能输给其他的女人。” “是,林法官。” 两人从洗手间出来之后,林羡余还在吐槽江寒汀。 “我妈还跟我说,公安局不少女警夸江寒汀好看,还给他取了个刑警队古天乐的称号,瞧把她们给牛的,这简直就是古天乐被黑得最惨的一次。” 江寒汀闻言,瞥了她一眼,眸光深了深。 苏予咬了咬唇,小心翼翼地扯了扯林羡余的衣服,小声道:“他听到了。” 林羡余微微一笑,音量不变:“我知道啊。” 苏予:“……” * 陆渝州觉得,他今天出来,真的是个错误,旁边的四人,纷纷散发着恋爱的酸臭味,只有他身上散发的是贵族孤狼的清香。 看这一场电影的人还挺多。 他身板笔直,似是小白杨,左边两个位置是林羡余和江寒汀,右边两个位置是苏予和霍燃。 大约因为明天就是元旦,今天场上好多情侣。 苏予的眸光淡淡地扫了场上一圈,好多女孩子都靠在了男孩子的身上,有的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接吻,有的正在不停地给对方喂食,有的对视而笑。 空气里弥漫的都是暧昧的氛围。 她下意识地去看霍燃,没想到,霍燃的目光也刚从情侣们那边收了回去,两人的视线对接了下,又很快移开。 苏予莫名其妙脸一红,默默地目视前方,等着电影开场。 屏幕上还在播放广告。 霍燃嗓音寡淡,叫了苏予的名字。 苏予不知道为什么情绪有些紧绷,心里一咯噔,转过头,嘴巴边上有东西递了过来。 她垂下睫毛,怔了怔。 骨节分明的手上拿着爆米花,喂到了她的嘴边。 他嗓音压低了,轻声道:“吃,嗯?” 苏予觉得,原本就不太平静的心,暖流涌动。 她想伸手去拿他手里的爆米花,他挑了挑眉,灯光照射下,眼下落了浅浅的阴影,深邃又动人。 最终还是借着他的手,吃进了嘴里。 下一秒,他就拿着可乐,递到了她的唇畔,她低头,脸颊像是被烫了一般,吸了一口。 陆渝州看不下去、听不下去了,他又酸又嫉妒地踢了霍燃一脚,故作义正言辞:“看电影呢,你这人怎么看电影这么吵呢,小心被赶出去,到时候可别说是我朋友。” 霍燃还是那个招牌的,又懒又欠的声调。 苏予脸颊更红,越来越热。 黑暗之中,她的眼睛亮得吓人,有星光陨落。 电影是轻松的爱情片,全程都是男男女女之间的爱恨离愁,唯一的看点就是男女主之间的亲吻,两人颜值都超高,又般配,接起吻来,仿佛全世界都陷入了热恋之中。 电影院也的确随着电影,陷入了热恋。 至少,苏予面前的几对情侣,都侧头,接吻。 屏幕中的变换的光影,明明灭灭地投射在了苏予的脸上,她的睫毛射下了浅浅的阴翳。 她坐得很正,全身微微有些僵硬,她不敢转头看霍燃,连余光都不敢,就害怕,她一转头,就被他误会要接吻,她也害怕,一转头,就陷入了他眼睛的漩涡之中,沉溺不起。 电影结束了放映,苏予悄悄地松了口气,没敢看霍燃,就站起了身,想要顺着人流出去。 但手腕却被身后的人攥住了。 他骨节分明,手指修长,灼热的温度,一点点透过薄薄的皮肤,再穿透流动着的血液,顺着灼烧向了她的心脏。 霍燃什么也没说。 一直到了影院外,他才松开了她的手。 陆渝州说:“以后再也不跟情侣一起出去玩了!” 委屈得像个一百多斤的孩子。 林羡余却难得什么都没说,抿着唇,眼神飘啊飘,她旁边的江寒汀粗粝的手指在身侧,无意地摩挲了下,指腹间似乎还有柔嫩的触感。 * 元旦的泰国行自然没有去成。 苏予和苏晟都回了老宅,苏治国不在家,陈言则也没来。 于是,两人除了第一天出去玩了,接下来的时间,都各自做各自的事情。 苏晟在学习英语,他考雅思的时间快到了。 苏予的生活也非常平静,每天早上7点起床,出去晨跑一圈,八点吃早餐,然后抱着刑法典,盘腿坐在毛毯上学习,一盘的壁炉里火光跳跃,映红了她秀美的脸。下午三点左右,预约的美容师就来了,做做脸,修修手,按按脚,捏捏背,再做一个全身美肌,就到饭点了。 晚上,她吃着水果,吸着牛奶,看看英美剧。 人生不能再美好了。 唯一的缺陷就是,她常常会低垂着目光,瞥一眼安静的手机,总是幻想着,手机的屏幕会不会亮起来。 霍燃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 她抱着抱枕,翻了个身,收拾了东西,爬上床。 大学的时候,她周末回家一天,他都要不停地打电话过来,等她回了学校,他还是缠着她。 她在补笔记,写了一半,被他灼热的目光看得写不下去了。 她抬眸斜他:“你干嘛呀?” “没干嘛。” 他说着,漫不经心又突然地捏着她的腕骨,垂头,吻在了她手腕凸出的那一个骨头上。 痒痒的,像是狗尾巴草划过心尖。 她瞬间红了脸,缩回了手:“别乱吻,会有人看到的。” “大学了谁还看呀,又不是高中生。” “你没事做吗,一直坐在这儿。” “有事啊?” “什么?” “看你啊。” 大约是他一直不让她好好学习,最后把她惹生气了。 她收拾了书本,就往前快些走。林荫小道上,落叶满地,透过枝桠,可以看到难得一见的幽蓝天空。 更气的却是,霍燃根本没跟上来。 但她收回目光,往前方看去,视线却凝住了 看到了前方穿着黑色外套的身影,他站在了宿舍口,安安静静,像个让人心疼的男孩。 苏予告诉自己,不要心软,这就是一只大尾巴狼。 但是走近了,还是情不自禁地停在了他的面前,生气地鼓着两腮,不说话。 霍燃没有说话,低眸看着她,一点点将她拢入了怀中,摸了摸她的头发,又捏了捏她软软的耳垂。 仿若细弱的电流,在两人的身体之间流窜。 苏予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这样忘记了生气,抱住了他的腰,原谅了他。 谁让她,也是这么地喜欢他。 * 元旦三天,霍燃陪着奶奶回乡下,去祭拜爷爷。 霍燃什么都没跟奶奶说,霍奶奶却什么都知道了,她把香插了上去,叹气道:“阿燃,我知道你又和苏家的丫头在一起了,可是啊,做人要本分知趣,不是说你不好,也不是说苏丫头不好,是我们两家差距太大,奶奶不希望你在他们的眼里,是那种想靠妻子发家的人。前几天,齐丫头找我聊了,你们真的挺好的。” 霍燃垂眸,不着痕迹地扯了扯嘴角,不知是讥讽还是冷淡。 * 陆渝州浪了三天假期,每天就在酒吧混着,他长相英俊,带了点痞气,又穿着打扮不俗,只要坐在那儿,就多的是女孩子贴了上来。 他修长的手指晃着高脚杯,听着震耳欲聋的音乐,酒吧的灯五光十色,他英俊的轮廓在这样的灯光下,笼上几分朦胧。 遥远又模糊。 他浅啜了一口,靠在了软沙发里,只觉得全身都是放松的。 平时那么努力地赚钱,就是为了假期能大笔大笔地花钱。 深夜2点多,陆渝州拒绝了倒贴上来的美女蛇,迈开长腿,往外走去,他捏了捏眉心,又按了下太阳穴,缓解疲倦。 周身都是酒气。 他叫了代驾,懒懒地靠在了一旁的电线杆上,等着代驾过来。 夜已经深了,风吹入骨头,带着寒意,路灯静静地立着,笼着薄雾一样的光,照亮了一整条街。 这一条街都是酒吧,所以仍旧有车来来往往,路上走的人,除了他这样喝得醉醺醺的男人,还有喝得如同烂泥一般软在地上的女人。 长腿笔直、白皙纤细,身体上只穿着短短的黑色的吊带裙,露出了大片白皙的肌肤。 陆渝州勾唇笑了笑。 没过一会,就有一辆豪车停了下来,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捞起了那个女人。 女人迷迷糊糊地就跟他上了车。 陆渝州这人,原本没什么善心的,更何况,这条街上这样的“捡尸”回家睡的行为,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早被新闻播报过了。 但他现在喝醉了。 陆渝州血气方刚,他眯了眯眼,走了过去,大喊:“兄弟,你这是干什么呢?欺负人家一个女孩子?” 那人被陆渝州这么一拽,踉跄了下,火气上来了:“关你屁事啊,这是我娘们,喝得醉醺醺的,还不能捡回去么?” 陆渝州眯眼看了他一会,神智不清间,觉得这张脸很熟悉,眼前的面孔晃了晃,又定了定。 陆渝州冷笑一声,勾拳,重重的一拳头砸在了对方的脸上:“快放开人家姑娘!” 他这一拳头下去,车内的另外一个男人也冲了下来。 陆渝州原本就醉了,没有什么力气。 几乎是被两个人围着殴打,后来下来的那个人拽着他的衣领,毫不留情地揍在了他的小腹上,再一脚踹开。 最早下来抱女孩的那个男人脸上不屑,踹了蜷缩在地上的陆渝州:“陆渝州,你是不是傻啊,都喝醉了,还想打人,是不是想死!” …… 所以当代驾霍燃来的时候,只看到陆渝州满面青肿、额角渗血地躺在了大马路边上。 霍燃神色一凛,紧绷着唇,大步过去。 035 要求撤诉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疼疼疼,妈,疼死我了,你轻点上药……” 医院的病房里,窗户开着,交换着空气,但暖气也在源源不断地供着温度,昨晚下了一场大雪,从窗外望去,都是积压的白色。 空气冰凉,渗入身体里,让人觉得很精神。 苏予抱着鲜花,和霍燃来看陆渝州,他们刚刚下庭,还没走进病房,就听到了陆渝州的声音。 接着就是陆妈妈包含怒意的嗓音:“疼疼疼,疼死你算了,好好的假期,不谈恋爱,不相亲,也不在家待着,拿着钱就去酒吧跟不三不四的女人玩,哎哟,喝醉了遭人殴打了吧,怎么不打死你算了!” 苏予抬起眼皮,看了霍燃一眼,然后,轻轻地敲了敲门。 里面的骂声,渐渐熄了。 陆妈妈笑着,打开了房门,她不认识苏予,但是认识霍燃,连忙将两人迎接了进来。 她忙着倒水,看了看苏予,笑着道:“这是你们律所新招的实习律师吗?苏予,对不对?阿姨经常听阿州提起你。” 苏予点点头:“嗯,我叫苏予。” “那你们陪着阿州待一会,桌上有水果,都切好了,你们快吃哈,阿姨出去给阿州带点饭。” 苏予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病床上的陆渝州,笑意在胸口压抑着,她深呼吸又浅浅地吐出去。 紧紧地抿着唇。 “想笑就笑吧。” 陆渝州自暴自弃,翻了个身,用屁股对着他们,却因为动静太大,又疼得龇牙咧嘴。 苏予的唇角慢慢地露出弧度。 霍燃一点都不正经,懒洋洋地就笑了起来。 陆渝州的眼睛两边都红肿着,颧骨也高了起来,嘴角有血痕,又惨又好笑。 他躺了会,忽然想起了什么,从床上蹦了起来。 牵扯到伤口,他面目狰狞:“我虽然醉了,但我知道谁打我!谢申那个王八蛋,我早看他不爽了,快去让医生给我开证明,我要告他!那天晚上,他还捡了一个醉酒的女孩回家,涉嫌*,车上还有两个人,说不定是*。” 霍燃垂眸扫了眼陆渝州的伤口,沉吟了下,低哼一声:“你这伤,连骨折都没有,鉴定再严格,也就一个轻微伤,不到判刑点,撑死也就治安拘留。” “那也要去鉴定,拘留他个10天!” 霍燃懒洋洋地瞥他,泼冷水:“监控里,是你先打人的。” 陆渝州重新自暴自弃,躺了下去,骂了句脏话。 * 即便脸上的伤痕见不得人,陆渝州还是得去出庭。 旁听席上的众人看到陆渝州脸上青青紫紫的调色盘之后,都窸窸窣窣地笑出了声。 审判长敲法槌让大家肃静,但旁边年轻的审判员总忍不住想笑。 今天法庭的诉讼焦点是慕雨的高中同学张煦琳是否曾捏造李慕雨(笔名:慕雨)盗窃其创意的事实,而构成侮辱诽谤罪。 陆渝州心情被大家这么看着,心情自然就不是很好了,心情不好,又加上面目狰狞,辩论的时候就格外阴森可怕。 苏予坐在旁听席上,总觉得陆渝州下一秒,就要激动地走出代理席位。 陆渝州提交的证据,证据1号是慕雨的初版手稿,纸张泛黄,已经很旧了,证据2号是慕雨出版的《少女心事》的初次印刷时间,证据3号是慕雨和暗恋的笔友来往的电子邮件打印件,证据4号是张煦琳在网络上说慕雨抄袭她创意的文字复印件,证据5号是李慕雨的抑郁症证明。 他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因笔迹形成时间无法鉴定,证据1号是慕雨的初版手稿,证据2号慕雨《少女心事》初次印刷时间是2011年,慕雨和笔友来往的电子邮件时间是2007年至2010年,而《少女心事》以少女和笔友之间的信件往来为大纲,慕雨父母为我方证人,足以证明慕雨《少女心事》初稿形成于2008年,而《少女心事》也是根据慕雨和这个笔友之间的真实故事改编而成的,而被告捏造原告盗取创意的虚假事实,对原告的名誉造成极大伤害,间接导致原告自杀,构成诽谤罪。” 对方提交了张煦琳的写的草稿,上面写了如何构思少女心事这一书,中途穿插着一句作者有话说:“今天写完这个,我就要买最后一支幸福笔,赶在彻底停产之前。” 对方律师说:“我们都知道幸福笔在2010年1月1日彻底停产,也就是原告在2010年1月1日以前,就已经有了大概的框架,远远早于杂志社收到慕雨投稿的时间2011年,足以证明原告在和被告相处期间,意外得知被告大纲,盗取创意,投给出版社,所以被告并无捏造并散布原告的虚假事实,不构成诽谤罪。” 慕雨的父亲作为证人到庭了。 陆渝州就只问了他一个问题:“你们最早什么时候看到《少女心事》的初稿的?” “2008年,我记得那年是奥运会,我女儿说,要带着她写的日记去见一个来看奥运会的外国网友,要我陪着去,她给日记取名字叫《少女心事》,我们家一直都比较开明,所以我陪着去了。” 被告代理律师笑了下,直接问:“请问证人,你和你妻子在2008年的时候,看过《少女心事》的内容吗?” 慕雨的父亲一愣,摇摇头:“我和我太太尊重孩子隐私,不会看的。” 被告律师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满意地笑了笑:“也就是说你没看过《少女心事》的内容,所以你并不知道,法庭上的这份手稿和当年慕雨带去见网友的那份是同一份是么?也就是法庭上的这份手稿可能并不是2008年完成的。” 慕雨的父亲怔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陆渝州:“反对,对方代理人诱导性发问。” 被告律师收敛了笑容:“审判长,我问完了。” 等到陆渝州问张煦琳的时候,还没问张煦琳就哭了,小小声地啜泣地,抬头看一眼陆渝州,就又低下头。 跟陆渝州的冷漠比起来,她显得格外可怜。 “被告,你并没有和外国笔友长期写信、发邮件的习惯,为什么会产生写这个类型文章的想法?” 张煦琳说:“就是产生了这种想法啊。”她哽咽了下,或许有人教过她,即便是哭着,她的声音也足以让审判人员听清楚,“很多小说作者都没有亲身经历,但他们都写过科幻、豪门小说啊。” 陆渝州心里冷哼了声。 暂且休庭。 苏予跟了出去。 陆渝州碰了碰自己脸上的伤口,有些疼,他扭曲了下面孔,说:“那个女人不得了啊,好好一个法庭,怎么被她搞得像灵堂,整天哭哭哭,又不需要表演给陪审团看,她哭起来感动自己啊?” 苏予有些好笑,她提醒他:“但是,审判长是个老太太,她似乎已经心软了。” “说实在的,这个案子要打就已经很搞笑了,张煦琳都没有亲身经历,怎么能写出一本以自身真实成长经历为主要卖点的小说?” “别小看群众对作者的想象力的认可。” 陆渝州喝了口水,顿了顿,回味了下苏予的话,忽然转眸,瞥了下她,说:“你有想法?” “嗯……你注意到那一大叠的邮件了吗?” “是说慕雨和外国网友的来往邮件吗?” “嗯……你全部都看完了吗?” 陆渝州扯了下嘴角:“大概浏览,几千封邮件,还都是长篇大论的英文,怎么看得完?” 苏予轻轻地“哦”了声:“我看完了。” 陆渝州惊讶地睁大眼睛,然后笑了起来。 其实也没什么好惊讶的,苏予一直都是这样认真的人,上大学的课间,就经常见她像个高中生一样,乖乖地坐在位置上,神情专注地看书写作业。 苏予伸出了手,轻轻地托住了掉落的雪花,她转头,说:“如果你看完了,这个案子早打完了。” 她从包包里,拿出了那叠复印件,复印件上基本每一页都有她笔记的痕迹,她找到了想要的那封,说:“2008年10月21日的那封英文邮件里,对方提到他阅读完了《少女心事》,并谢谢她的喜欢,还摘录出了《少女心事》里的不少语句,而且,夸赞了慕雨的文笔很好,鼓励她将两人的邮件故事写出来。” 陆渝州没怎么认真看邮件,只粗略地浏览了一遍,而且,他原本只打算用邮件往来作为证据来证明慕雨的小说是建立在现实经历上的,并不存在盗取创意这种说法。 再次开庭。 陆渝州提出了已经提交的证据可用作新的证明,揪出了2008年10月21日的信件。 “这封邮件发送的时间是2008年10月21日,从邮件中摘录出的2008年初稿的《少女心事》部分句子来看,我们可以发现,2008年慕雨的初稿和2011年出版稿的走向内容大致相同,退一步来说,慕雨即便是受了其他人影响,才打算出版《少女心事》,那么,也应该是受到她笔友的影响,而不是像被告所说的那样,慕雨盗取了她2010年左右初稿的创意。” 他顿了下,摸了下鼻子,眉眼含笑地说道:“至于被告怎么凭空产生的《少女心事》的想法……凭她和原告的关系……嗯,自由心证,当然我们也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在慕雨成名后,在网络上散布虚假事实,抹黑原告。” 法官敲了下法槌,警告陆渝州:“原告代理人,请严肃,不要发表案情以外的言论。” 没有当庭宣判,英文邮件还需要经过翻译处公证,才能作为证据。 但结果如何,差不多已经定了。 走出法庭的时候,远远的,苏予就看到张煦琳回头看了眼慕雨的父母,驻足在那边,然后突然跑了过来。 她在法庭上流的泪痕还在脸上,眼圈泛红,紧紧地咬着下唇:“伯母,求你了,你撤诉好不好?我不想坐牢,我真的不想坐牢。” 慕雨的母亲一把推开了她,她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喉咙口像是堵着东西,有话说不出,有苦咽不下,她觉得恶心:“让我撤诉?” 036 审判和舆论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张煦琳流着泪,胡乱地背过手擦掉:“伯母,求您了,您撤诉好不好?坐牢会毁了我的一辈子的。”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行为早就毁了慕雨一辈子,慕雨死了,她再也没有时间了,她活着的时候,甚至就在起诉之前,你还毫无愧疚心地在网络上污蔑慕雨!你有没有想过,你也毁了我们一家人!”慕雨的母亲声音骤然拔高。 张煦琳摇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是网友们,是网友们害死了她……” “你也是!你们每个人,都是帮凶!” 张煦琳还要继续纠缠,她的家人跑过来带走了她。 慕雨的母亲也看着张煦琳离开的背影,泪如雨下,忽然说:“苏律师,你知道么?当年慕雨和煦琳的关系很好,她们一直都是好朋友,慕雨什么事情都会告诉煦琳,但怎么也没想到,煦琳会突然在慕雨最困难的时候,站出来,诽谤污蔑她,甚至,在慕雨死后,她还在法庭上明目张胆地说假话,她根本就没有良心!” 苏予心头有些堵,没有吭声。 苏予和陆渝州回到律所。 霍燃抬眸瞥了两人一眼,听着两人的讨论,眯了眯眼,不置可否。 过了会,他的唇畔有几分讥讽:“有很多原因,慕雨一路顺风顺水,家境好,学历高,工作好,而张煦琳却远远比不上她,有可能是出于嫉妒;两人关系一直很亲密,张煦琳2010年就可以把自己代入成了可以写出《少女心事》的人,所以也有可能她先是骗人,最后连自己都骗了,坚信就是慕雨盗取了自己的创意;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有人花钱让张煦琳污蔑慕雨。” 苏予沉默了下,真是荒诞。 陆渝州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看了下,是陌生的号码,不过作为律师,是经常接到陌生号码的,他也就没有多想,接听了起来—— 他抿着唇,听着对方的话,然后眉头微蹙。 走到了阳台外。 过了一会,才重新进来。 陆渝州沉吟了下,看着苏予和霍燃,说:“本来后天要开庭的侵害名誉权案子,刚刚几个网站的律师说想要和解。” 霍燃淡淡道:“继续打吧,如果接受和解了,还不知道会被怎么议论,何况都打到第三个案子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要先问问慕雨父母的想法。” 陆渝州说着,拿出了手机。 苏予蹙眉,看了眼霍燃:“问题是,案子的胜诉并没有为慕雨洗白多少罪名,网络上还是那样议论。” 霍燃看她一眼,不是很在意,他淡声:“正常。” 他停顿了一会,又说:“记得去年的一个性侵案么?男下属在微博上说男上司对他性侵,事实上,男下属什么证据也没有提供,但他在网络上造成了足够的声势,男上司的公关反应不及,就在舆.论上被扣上了性侵的帽子,即便后来他状告下属诽谤,罪名成立,众人也只认为男上司有权有势才赢了官司罢了。” 苏予沉默了一会,道:“会不会是因为,大多数人并不知道法庭是如何审判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赢了,所以才觉得是权势左右了判决呢?” 不过,陆渝州没想到,慕雨的父母愿意接受和解,撤销起诉。 那一天,苏予和陆渝州一起陪着慕雨的父母见了几个网站的负责人,其中不乏出名的门户网站和视频网站。 慕雨的父亲说:“我们愿意撤销起诉,但有条件,你们每个网站都必须公开对慕雨道歉,承认在没有任何有效证据的情况下污蔑慕雨抄袭,并声明你们是自己提出撤诉,慕雨的亲属没有要求任何金钱物质的赔偿。” 网站的负责人们表示同意。 陆渝州还是拟定了相关条约,让他们签署。 * 回到公寓,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苏予瘫倒在沙发上,喊了声:“林姨。” 林姨穿着拖鞋,戴着隔热手套,从厨房里端着煲了一天的猪骨汤出来,她甜甜地应了声:“快过来,喝汤,外面冷吧,林姨摸摸看你的手凉不凉。” 林姨握了下苏予的手,苏予忽然坐起来,抱住了她,蹭了蹭。 林姨微微一怔,然后笑,抚摸了下苏予的头发,没有说话。 苏予的脑袋搁在她的脖颈上:“林姨,我好想你啊,然后抱着你的时候,我就很想妈妈。” 林姨垂下眼睫毛,鼻子有些酸:“嗯,我也想她。” “每次出去工作,都觉得世界好复杂,不想工作了。”苏予像只温软的小动物一样,挂在了林姨身上。 “好,不工作就不工作。” 林姨唇畔的弧度弯弯。 无论苏予说什么,她都顺着。 “可是不工作了,爸爸就要我嫁人,我不想嫁给言则啊,言则他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两个人在一起,怎么会幸福呢?” 林姨闻言,微微拉开了点苏予的身体,看着她的眼睛:“为什么会觉得言则不喜欢你呢?” 苏予垂下了眼睛,弯唇笑了下:“没什么啦,林姨,你只要知道我很爱你就好啦。” 林姨被逗乐了:“就你嘴甜。” 苏予突然想起之前的陌生快递,问:“林姨,最近家里还有收到奇怪的快递吗?” “没有呢。” 林姨看了眼旁边的汤,说:“来,快点来喝汤,我去给你放洗澡水。” 烫煲了一整天,特别鲜甜,进入胃的时候,只觉得整个胸腹都温暖了起来,驱散了原有的寒气和疲惫。 她边喝边点开IPAD上的微博,发现几个网站都按照约定发表了声明,措辞诚恳,承认主动要求对方撤诉,感谢慕雨父母的宽容大度,接着就解释清楚事情的缘由,声称他们没有经过仔细思考,就随意转发,为了增加热度,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苏予在广场刷微博的时候,还看到了那天去旁听的姑娘们发的微博。 这些姑娘们热心善良、不偏激,她们说:“那天我们几个反抄袭号的姑娘们一起去听了庭审,因为现场不能录音什么的,所以我们凭借着记忆,给大家还原一下当时的情况吧。” “首先是懒云,她的小说和慕雨的小说在人设、人物关系、剧情和大纲上都非常相像,从多个角度进行鉴定的方式比单一的调色盘更加合理,也不容易误判,调色盘只适合鉴定复制粘贴式抄袭。而且,懒云曾经宣称在写流苏传之前,从未看过慕雨的小说,却被慕雨律师挂出了证据——她曾经很喜欢并曾仿写过慕雨的小说。” “然后就是慕雨的高中好友张煦琳,因为法庭上慕雨的律师给出了慕雨早于张煦琳创作《少女心事》的证据了,所以张煦琳构成了诽谤罪,即将面临牢狱之灾。” “几个网站主动提出撤诉要求,并诚恳道歉,而慕雨的小说是否抄袭,慕雨的父母已经在微博上公开了慕雨《凤雏传奇》的鉴定书,我们也会重新按照人设、剧情和大纲等具体节点重新做出一个系统的判断。” “看盗版本来就是伤害作者权益的行为,和抄袭者一样,都在伤害作者的权益,所以我们要理解慕风作为全职作者有多讨厌看盗版的读者,即便慕风骂人、炫富,那都和她是否抄袭无关,人品和抄袭是两码事,应该分开理论,所以希望姑娘们能够理智鉴定,爱你们。” “再科普一下,诽谤罪是刑事罪名,名誉侵权属于民事范畴,为什么几个网站只起诉名誉侵权呢?因为诽谤罪的主体只能是自然人,网站是法人,所以只起诉张煦琳的原因,并不是之前网传的故意欺负张煦琳无权无势。” “我们还会继续坚持反抄袭,但要理智反抄袭,反对矫枉过正,当你们看到某些挂抄袭的,请妹子们认真看了,进行判断,再转发评论;我们也反对党同伐异,我们反的是抄袭,而不是个人,不能借着反抄袭的名义去伤害无辜的作者,什么都还没确定,就开始狂骂抄袭,跟风辱骂,即便这个作者是你所讨厌的人;我们还反对双重标准,比如大规模式复制粘贴描写段落,在你们不在意的作者身上,就辱骂抄袭,而在你们喜爱的作者身上,就成了引用和借鉴。” “我们深知,用法律来反抄袭、维权有多困难,但不能因为困难,所有人就选择放弃法律途径,知识产权法的进步,需要每一个理性反抄袭者的努力,只有这样才能更好地保护原创,共勉。” 苏予看完,点了个赞,就关掉了微博。 想了想,又重新打开,把这篇微博分享给了霍燃的微信。 手机安静了下来,苏予把汤喝完,就去泡澡了,她正哼着歌,玩着泡泡,一旁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下。 有信息传来。 苏予擦了擦手,点亮了屏幕。 只有一句话:“一场道德狂欢运动轰轰烈烈地落幕了。” 切。 苏予撇了撇嘴,笑了。 她又刷了下手机,看到了谢岁星的母亲在网络上发起了请求刘木阳判决死刑的签名活动,转发量已经达到了20多万,已经有了将近20万的签名。 苏予第一时间冒出来的想法是,谢妈妈想利用舆论干涉司法,接着又想起了前一段日子民意一致要求苏晟死刑,又想到了慕雨被舆论压力逼到跳楼自杀。 但舆论也曾发挥作用,推动保护幼童的梅根法和素媛法的产生。 舆论就是这样,一把典型的双刃剑。 她想了想,还是为谢岁星签名了,刘木阳涉嫌故意杀人罪和强奸罪,最有可能只会被判无期,但还是太轻了。 苏予退出微博,打开和霍燃的对话框,手指微动,说:“舆论和司法的关系,可真复杂啊。” 那头沉默了会,才有消息发了过来:“别在意舆论评价了,上一个案子,你是正义的律师,下一个案子,你就是恶人的帮凶,公众不在意程序正义,他们只想宣泄情绪进行道德的自我满足。舆论产生的原因大多是法律知识的缺陷、获取的片面信息、高高在上的道德感和激昂愤懑的情绪,而审判只讲究法律和证据,所以舆论和审判是两个完全不相干的领域,审判需要独立性,不管舆论如何喧闹,法官在法庭上只需要关注法律和证据,排除舆论的干扰。” 苏予打了一行字:“谢岁星妈妈在网上发起了请求死刑的签名活动。” 霍燃:“嗯。” 苏予:“我也签了。” “……” “你是不是觉得我在推动舆论干预审判?” 她不等霍燃回答,就继续道:“但我认为,法律允许公众通过合法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想法,谢岁星的母亲可以在网络上发起舆论签名,来表达她作为一个母亲,绝不原谅杀女凶手的愤怒,这是她的权利,而保证审判结果不受舆论影响,是法官的法定义务。” 霍燃语气平和:“嗯,但这只是你的理想状态,而且你一方面煽动了舆论,一方面又希望法官不受影响,能独立审判,也就是说,你希望的结果是舆论不会影响审判,那你是用舆论做了无用功?唯一的作用就是让受害者发泄情绪?” 苏予:“……” “何况,你应该知道舆论的负面影响有多大吧,在还没定罪的时候,冤枉辱骂了苏晟;在事情不明朗的时候,侮辱抹黑甚至逼死了慕雨;或许舆论有用,比如舆论推动了醉驾入刑和素媛法的产生,也就是舆论可以推动立法,而不是干涉审判。” 霍燃又回复了一句:“你只是个律师而已,你改变不了舆论。” “当然,如果舆论伤害到了你的合法权益,比如造谣、诽谤和侮辱,舆论战是没用的,民众是健忘的,只有拿起法律的武器,才能最大限度地维护自己的利益。” “……霍燃,发起签名是法律赋予的方式。法律允许受害人方请愿,那他就可以用这种方法追求他心里的正义。” 霍燃还没回复。 苏予从来就辩不赢霍燃。 从前两人恋爱的时候,在关于法律观点的讨论上,他也从不会让着她,陆渝州就常说:“不服气,霍燃这种男人也能有女朋友?” 她鼓了鼓两腮,手指继续动了动:“霍燃,你还记得大学的时候,思修老师告诉我们最忌什么吗?” 霍燃:“?” 苏予弯了弯眼睛:“好为人师,嘻嘻嘻。” 苏予发完,就笑了起来,关掉手机,不去理会霍燃。 最好能气死他。 让她失望的是,到了第二天早上,她打开充满电的手机,微信没有新消息,也就是说,霍燃没有回复她。 嘁—— 苏予翻滚了身,用枕头蒙住脑袋。 037 世事难料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世事一直都很难料。 最难料的是,之前殴打了陆渝州的谢申,被警察批捕了,现在检察院正在审查起诉案件,谢申涉嫌故意杀人罪。 陆渝州早就看谢申不爽很久了,两人都是民诉律师,同一个大学毕业,现在也都在同一个圈子里,但两人就是合不来。 陆渝州拧眉,冷笑:“我早就觉得谢申迟早会进局子,不过,我本来以为他会因为作伪证,被检察官逮进去,这人就是典型的职业道德败坏、社会道德全无,他就是一毕业于中央戏精学院的戏精,在当事人面前表演欲很强,什么都不会,整天自称大律师。” 苏予不认识谢申,就没发表评价。 霍燃没吭声,但看他冷淡的表情,似乎也并不怎么喜欢谢申。 陆渝州骂了一通之后,总结:“也省得我去收拾他了。” 霍燃一直在看着电脑屏幕,屏幕的冷光投射在他英俊的脸上,他修长的手指不急不缓地转了转电脑,示意陆渝州看屏幕。 陆渝州微微弯腰,眉间的褶痕越发深,盯着那个被打了马赛克的女人看,越发觉得熟悉。 他认脸的能力一向强,不过一会,灵光一闪:“是那天晚上,谢申在酒吧大街捡回家的那个女孩,居然是她,谢申居然杀了她!” 有一瞬间,他在想,如果那天晚上,他没有喝醉,是不是就可以救下那个女孩? 念头一转而逝。 陆渝州的手指滑了滑,屏幕往下。 “谢申的女性朋友?是那种女性朋友么?我印象中,谢申是有太太的。” 霍燃淡声:“不知道,媒体爆出来的消息很有限,而且向来都带着很强的诱导性。” “的确。”陆渝州也没再管了,“不过,我很好奇,谢申的家人会请哪个律师为他辩护,何况他这样自负,要不是不能自己上场,我觉得,他都想直接为自己辩护了,其实为他辩护也挺倒霉的,这种人自恃法律人才,根本不会配合,谁也不知道法庭上或者口供中,他会交待些什么。” 苏予朝陆渝州笑了笑。 这个谢申倒真的很有意思。 中午,律所来了个不速之客,对苏予来说。 齐若还是和以往一样,妆容精致,身材高挑,衣着不出彩也不出错,苏予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冒出了一个恶意的念头——这大概是所有时尚感不强、又想体现自己时髦又多金的人最快捷的方式吧。 啊,自己真恶毒。 她朝齐若笑了笑,走进了洗手间。 双手撑在了大理石洗手台上,灯光明亮莹润,从她的头顶倾泻而下,镜中的女人穿着高定套装,裸粉色呢子套裙,修剪合身、色调微弱,一条装饰皮带勾勒出了细细的腰身,优雅的前扣,同色系的一字带高跟鞋修饰出了细长的双腿。 她俯身,靠近了点镜子,盯着镜中女孩的乌黑的眼睛,笑了笑。 拿出粉扑,补了点妆,又重新描了下口红。 最后站直身体,整理了下衣服,唇畔的弧度恰到好处。 很完美。 她重新走了出去。 没有看到霍燃的身影,自然也没有齐若的身影。 苏予看向了陆渝州,陆渝州啧了声,上下打量了下苏予,不知道有没有发现什么。 苏予忽然被看得有几分不好意思。 陆渝州收回了视线,下巴冲着落地玻璃窗外扬了扬,眉骨动了动:“看到对面那家餐厅了没?齐若,把阿燃约到那边去了。” 苏予盯着陆渝州,眼眸漆黑,抿着唇,没说话。 陆渝州原本懒懒散散地看着电脑屏幕,然后慢慢的,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了,再过一会,他皱眉,抬起眼皮,“啧”了声,对着苏予:“你……是不是也想请我吃饭?” * 因为霍燃和齐若就坐在餐厅的窗边吃饭,所以苏予和陆渝州就蹲在了律所大楼的二楼,从上往下看,这个地方的视野最清晰。 苏予没办法请陆渝州去餐厅里吃大餐,但是她可以定外卖啊。 没一会,B市最难预约到的谭家私房菜送来了外卖,只是吃饭的地点有些不美,两人坐在了落地玻璃窗旁边的盆栽旁,手里捧着外卖盒。 外卖盒和食物就算再高级,也抵挡不了两人吃饭的姿势像街边乞讨的。 陆渝州感叹:“有钱人家的大小姐跟我们真是不一样。” 苏予配合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大腿挂件让你当。” 两人蹲着吃了一会,苏予就看到,霍燃和齐若一起出来了,路边停了一辆车,下来的人是霍奶奶。 三个人笑着重新进了餐厅。 他们三个人一起吃饭? 苏予抿唇,她沉默了会,重新转身,背对着霍燃他们的方向,加入了陆渝州的抢吃大军里。 半个小时后,四人份的私房菜一扫而空。 陆渝州打了个饱嗝。 苏予递给他一张纸巾,看了他一眼:“陆渝州,你脸上伤都还没好,表情怎么还这么灵活,抢吃的也一样灵活?” 陆渝州忽然觉得脸有些疼:“……” 餐厅里,霍燃往窗外扫去,略一抬眸,就看到了大楼二楼的落地窗旁,两个熟悉的背影,粉色的和黑色的。 他们坐在那边不知道在做什么,却靠得有些近。 霍燃收回视线,似有若无地笑了笑,觉得自己真是魔怔了,连陆渝州都要计较。 前段时间元旦,霍奶奶回了乡下,老人家想在乡下待一段时间,霍燃就让她在乡下,没想到今天齐若回乡又回城了,还把奶奶带回城了。 刚才齐若来找他,又搬出了奶奶,他于情于理都应该请她一顿,正好奶奶也想过来,所以才三人一起吃饭。 吃饭的时候,霍奶奶有意地在撮合霍燃和齐若,齐若但笑不语,脸上还露出了浅浅的羞涩。 霍燃靠在了椅背上,挑了挑眉,眉骨微动,有些面无表情:“奶奶,齐若有男朋友了,我也有喜欢的人,开我的玩笑倒没关系,别吓跑了齐若。” 齐若脸色一僵,抿住唇,抬眸看霍燃。 霍燃像是没感觉到他的目光一般,拧眉,又松开,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无声地敲了下桌面,瞳仁漆黑、认真,神色冷寂:“奶奶,我喜欢苏予,从前喜欢,现在也喜欢。” 霍奶奶也突然愣了愣,没明白霍燃怎么突然这么认真了。 她往四周看了看,也没看到苏予的身影。 霍燃波澜不惊的声音传来:“奶奶,我是您孙子,您应该了解我的。” 接下来吃饭,他没再说什么了。 只剩下齐若强颜欢笑地和霍奶奶说话,声音温柔,眼底含笑,只是那笑意还剩下多少分,就不清楚了。 * 霍燃送完奶奶,就回律所了。 苏予不是很想理他,她对着电脑敲敲打打,然后再翻翻刑法典,喝一口刚刚送来的丝滑奶茶,心里想着等下班,就去商场买几个包解解气。 霍燃站在了她的面前,眸色疏淡地看了她一眼,问:“打电话问法庭开庭时间预约了吗?” 苏予点了点头,没吭声。 “上次的几个案子,收到判决书了吗?” 她又点了点头,连眼皮都没抬起。 霍燃忽然俯下身,迫近了她,高大的身影笼了下来,他身上的气息逼近了她,冰凉的手指勾了勾苏予的下巴,声音压低,微哑:“你是小哑巴吗?” 苏予睫毛微微颤,耳尖有点红,放开了手:“我去帮你泡咖啡。” 他还是看着她:“不用。” 苏予在他漆黑的眼里,清晰地看到了自己小小的倒影。 四周有些安静,安静得她似是能听到自己的心脏跳动声。 “有案子来了。” 办公室的门没有关紧,外面接电话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了进来,也有助理的声音,以及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霍律师?” 她敲了敲门。 霍燃直起身体,背脊挺直,西服笔挺,声音淡淡:“进来。” 助理推开门,微笑:“当事人说找您。” 会客厅里,一个穿着西服的老人站了起来,他的身前拄着拐杖,龙头光滑,拐杖雕刻精致讲究,大拇指上戴着一颗祖母绿的扳指。 他声音不大不小:“霍律师。” 霍燃配合地伸出手,简单地握了下:“幸会,谢老。” 谢老一点都不意外。 霍燃介绍道:“这是我的实习律师,苏予。” 苏予微微笑,礼貌道:“谢先生。” 谢老稍微打量了下苏予,然后笑了起来:“苏家的小丫头,原来长这么大了。” 苏予猜测,谢申的爷爷应该认识她的爸爸。 三人都坐了下来。 谢老开门见山:“霍律师,替小申辩护吧,我相信你的能力。”他端起了茶杯,浅浅地啜了口,意味深长,长叹了口气,“小申总是在外面惹事,这次惹了大麻烦,把自己玩了进去,实在让我头疼,你也知道,小申的太太快要生产了,孩子不能没有爸爸,没有爸爸的孩子,该多可怜。” 他说着,抬眸看着霍燃,喉结动了动,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霍律师,你应该明白这种痛苦吧。” 038 我是正当防卫,你懂么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霍燃的眸子沉了沉,眉骨微扬,没有回答。 苏予听得却有些生气,谢老说话太避重就轻了,明明杀了人,却说只是玩玩,甚至,拿霍燃的弱点来攻击他。 霍燃不想接下这个案子,他唇畔的弧度浅浅,眉目淡漠:“抱歉,谢老,我的能力并不足以接下这么大的案子。” “不不不,整个B市除了你之外,那些律师颠倒黑白的能力都没有你强,毕竟霍律师能先帮着母亲脱罪,让自己被母亲杀死的父亲含冤而死;没想到,多年后,又为了自己的法律职业道德,霍律师又帮父亲平反,亲手将母亲送了进去。”谢老放下了茶杯,两相碰撞的声音有些刺耳,“你说,除了你,我哪里去找这样的法律卫士。” 谢老仗着位高权重,说话的语气阴阳怪气又带了讽刺。 苏予绷紧了唇角,放在膝盖上的双手,蜷缩了起来,用力得骨节有些泛白,胸口起伏了下,像是被什么东西沉沉地压着。 谢老站了起来:“霍律师,这个案子,你是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 他脸色忽然变了,沉得仿佛能滴下水来,眉眼含着阴鸷和狠戾:“年轻人,还是要懂得审时度势,而且,这个案子只能赢,不能输,我不管小申有没有杀了那个女人,有没有脏了手,最后的结果只能是他无罪释放。” 谢老说完,他咳嗽了两声,外面有人推门进来。 身材高大,戴着墨镜的保镖围在了他的身边,保护着他出去。 苏予转眸去看霍燃。 他眼角眉梢流动的都是浓郁的讽刺,侧脸的线条微微冷硬,薄唇抿成了冰冷的直线。 漆黑的眼底,仿佛沉寂的深海,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不会有巨浪吞噬。 陆渝州打开会客厅的门,靠在了门框上,嘲讽:“谢申这龟孙子,都进了看守所,他爷爷还这么嚣张。” 苏予紧紧地抿着唇。 陆渝州挑眉,看向了霍燃:“阿燃,你打算接么?我看这个案子不好打,谢申的傲慢估计就是跟他爷爷学的,如果他真的杀人了,很有可能在刑事侦查期间他就自己供述了,狂妄嚣张。更何况,看他爷爷的态度,就是把司法当玩具,真的认为司法是权贵的游戏,就谢申这样还想无罪释放。” 霍燃沉默了一会,才抬起眼皮,嘴角扯了点弧度:“接,怎么不接?” 苏予没吭声。 陆渝州静了一瞬,最后吐出郁气,笑了下:“是啊,只能这样了,不然还能怎么样。”他骂了句脏话,感叹道:“这些万恶的有钱人啊!” 话一出口,就意识到了,在场的还有一个无辜的有钱人。 他挤眉弄眼:“当然,不包括你。” 苏予眨眨眼睛,笑了。 作为一个实习律师,苏予得跟法院预约查阅卷宗的时间,还得跟看守所确认会面时间,当然,也顺带再帮霍律师催一下款。 他自从打了几个大案子之后,收费水涨船高,每个阶段的委托至少30万起,一个案子一般有三个阶段,然后多一个罪名,一阶段多收5万起。 苏予正在算账催账,刑事律师也还可以嘛,虽然民事诉讼和非诉业务更赚钱。 霍燃推开门,从外面进来,随口问:“法律援助中心的钱打到了吗?” “还没。” 苏予想,如果只打法律援助的案子,一个案子司法局补助1000元……霍燃真的要去住大街了。 霍燃脱下了黑色长大衣,摘下围巾,他蹲下,打开了刚刚拖进来的二十寸小行李箱,里面装满了刚从法院复印回来的文件。 他将材料搬到了桌面上,一瞬间,苏予早上才收拾干净的桌面,现在又堆满了A4纸。 霍燃转身去书架上,抽出了几本法条。 法条显然已经被翻阅了不知多少遍,纸张的边缘泛起了毛,已经显出了旧意。 他坐了下来,从笔筒里抽了一只黑色签字笔,摘了笔帽,翻开文件,垂眸问:“早上让你收集的谢申之前代理过的所有案子,你查完了吗?” 苏予正在打最后一个催款电话,她白皙纤细的手指在按键上移动着,抽空回了句:“查完了。” 电话已经通了,苏予礼貌地通知对方案件的判决书已经出了,请把剩下的尾款打进账户里。 苏予一挂断,强迫症使然,她稍微将办公桌面整理下了,才拿着一大叠文件,放在了霍燃的桌面上。 文件里是谢申成为律师五年来,代理过的所有案子。 霍燃修长的手指接过文件,他翻开,弯了弯唇角。 苏予不仅收集了判决书,她还看完了这些判决书,并认真地做了功课,一叠材料里,每隔几页就贴上了一个荧光贴。 判决书内容很长,她用不用色的荧光笔将重点内容划了出来,并在旁边注释上清秀的字。 霍燃漆黑的眼眸顺着苏予做出来的重点,迅速浏览。 谢申经手的案子都是民事诉讼,以离婚案居多,胜率挺高的。 苏予轻声地补充:“我还搜索了下谢申,风评不是很好。” “嗯,”霍燃像是没怎么在意,等大致地浏览完判决书后,他抬起了眼眸,看了苏予一眼,“风评好不好并不重要,我看他代理的案子,只是为了防止有遗漏的点。” 他把从法院复制的诉讼文书递给苏予,吩咐:“看看这个。” 苏予接了过去,一眼看过去,案情很简单。 某酒店的清洁人员报警,她发现了某房间内有人死了。警察赶到的时候,发现该女子身上都是青青紫紫的殴打痕迹,白色的床单都浸满了鲜红的血液,尸体旁边有一把水果刀。 法医的鉴定意见认为这个女子身上有多处刀伤——颈部、胸部和腰部等处,其中,右颈总动脉全层破裂,右肝叶被捅刺,导致急性失血性休克而死亡。 而凶手并不在现场,警察通过酒店的监控和开房记录,查到了是谢申开的房,水果刀上的指纹也是谢申留下的。监控显示,谢申在该女子死亡之后,淡定地换了一套衣服,再从酒店房间里走了出来,当警方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咖啡馆悠闲地喝咖啡,警方立即以涉嫌故意伤害致死将其刑拘。 材料里还有谢申的照片。 苏予斟酌着什么,慢慢道:“从照片上看,谢申脸上有伤口?不过他似乎上过药了。” 霍燃抬眸看了她一眼,目光和她对视:“不仅仅是脸上,他的胸口和腿上也有刀伤,伤口不浅,法医鉴定,在他身上造成伤口的刀,也是杀死那名女子的那把水果刀。” 苏予拧了眉,她还没看卷宗。 霍燃站起来,拿起了一旁的大衣,笑了笑:“我们先去见见谢申。” 苏予红唇翕动:“我还没看卷宗呢。” “回来再看,这一次,你先听听嫌疑人怎么说,再看卷宗。”他笑,眉目清冷,“你判断判断,他有没有在撒谎。” * 谢申在看守所的状态还挺好的,应该说,很不错。 他被狱警押着进来,身上穿着橙马褂的囚服,双手戴着手铐,头发微微凌乱,狱警转身就出去了,厚重的铁门“啪”一声关了上去。 谢申抬眸,透过额前细碎的发,静静地盯着苏予和霍燃。 他也不走过来,倒是微微斜靠在了墙上,勾了勾唇角:“霍燃,好巧,原来真的是你给我当律师。”他漫不经心地“啧”了声,“我还在想,整个B市有谁适合给我辩护呢?” 他的嗓音略显低沉:“当然没有,除了我自己。” 他说完,冰凉的眸光游移到了苏予的身上:“苏家的大小姐?”他低低地笑,垂下了眼睫毛,不知是不是苏予看错了,竟然在他的脸上看到了一闪而逝的落寞,“艳福不浅呐,霍律。” 霍燃坐着,他靠在了椅背上,双腿交叠,眸光一瞬不瞬地看着玻璃那头的谢申,等谢申说完,他垂眸瞥了眼手腕上的表,侧脸冷漠,像对待每一个当事人一样,他说:“你好,谢申,我是你的辩护律师,霍燃,这是我的实习律师,苏予。” 他稍稍直起了身体。 苏予找出了笔,准备记录。 霍燃:“你和死者是什么关系?” 谢申眉头皱起,反问:“你不知道?” 霍燃没得到他的回答,也不在意,继续问:“你为什么要杀她?你怎么杀的她?” “她贱呗。”这一次,谢申回答了,他甚至直起了背脊,慢慢地走到了霍燃的面前,他双手撑在了台子上,抿了抿唇,不知道为何,又突然转移了话题,“对了,不知道陆渝州怎么样了?” 他嗤笑,收起了手臂,活动活动了筋骨:“早知道会进看守所,上次就该多打打陆渝州,打残了多好。” 霍燃没说话,看了他许久,漆黑的眼眸深了几分,不见光,眸光凌厉了起来。 谢申还是笑着:“生气了?” 霍燃没吭声。 谢申站了会,忽然拉开了椅子,椅子脚和地面摩擦,发出了刺耳的声音,他随意地坐了下去,靠在椅子里,手摁着台面,有一下没一下的。 “你这次来,是为我做无罪辩护?”谢申笑着问。 霍燃反问他:“你觉得你有没有罪?” 谢申漫不经心:“我有没有罪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必须为我做无罪辩护啊,谁让你收了我爷爷的钱。” 他语气有些讥讽和轻视,“可惜,我不相信你的能力,所以我什么也不会告诉你的,就让你空手为我做无罪辩护,好不好?” “可是你告诉了警察。”霍燃下颔的线条微微绷了起来,眼神沉了又沉,“甚至,出现了前后两份不一样的笔录!谢申,你这是又蠢又坏。” 谢申笑了,眼神挑衅:“不好意思,连累你了。” 他已经不想继续了,即便他在这会面时间里,什么都没说出来。 谢申站起来,垂眸睨了下苏予,拧了下眉头,然后看着霍燃,语气平静,却含着轻视:“真没想到,霍燃你会带实习生,还是女实习生,女人就是麻烦,在家里伺候男人不好么?还要出来给社会增添麻烦,我最讨厌职场女性了,尤其是女律师、女检察官、女警察和女法官,要么是工作狂,要么就同情心过剩,要么就愚蠢……” 他话还没说完,苏予也停下了手中正在记录的笔,抬起了眼皮,对上了谢申的眼睛。 谢申笑:“这位小姐有什么高见么?” 苏予抿着唇,漆黑的眼底没有一丝笑意,她说:“可惜了,谢申,而你将会被这些优秀的女性定罪,送进监狱。” 谢申唇边的弧度慢慢扩大:“霍燃,你眼光不行,看到了没,女实习律师意气用事,法庭还没审判,她就主动给我定罪了,更不用说,她还是我的辩护方,真是丢律师的脸,苏大小姐,我,还没认罪呢。” 苏予的手指攥紧了下,绷紧了唇。 霍燃漆黑的眼眸浮冰沉沉,俊脸线条紧绷,寒意满眉目。 谢申挑衅地敲了敲铁门:“会面结束了。” 狱警进来,带走了他。 他的身影即将消失在门口处的时候,又突然停顿住了脚步,回头,抿着唇,眉眼沉沉:“给你一个消息吧,我是正当防卫,你在法庭上,不要拖我的后腿,我要打正当防卫这一点,明白了么?” 霍燃勾了勾唇角,眸色漆黑冰凉。 039 我一毛钱都不会给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回去的路上,霍燃开着车,等候红灯的时候,他修长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地敲着,漆黑的眼眸情绪沉浮。 苏予也拧着眉,对谢申,她实在没有半分好感。 谢申丝毫不尊重女性,甚至歧视女性,在他的眼里,女性就不该有工作的权利,当他有这样轻蔑女性的想法,不重视女性的人权,那他随便地杀死一个他的女性情人,是不是也就合情合理了? 一回到律所,苏予就开始阅卷,她握着笔的手越攥越紧,嘴唇也抿成了直线。 死者叫盛晚,家境贫寒,舞蹈系大四学生,三年前,她在咖啡店兼职,意外遇到了谢申,之后,谢申就包养了她,而当时的谢申刚刚结婚。 在这三年期间,盛晚打过两次胎,谢申强调,在每次打胎后,他都有用金钱和名包补偿她。一个月前,谢申腻烦了她,想和她分手,但盛晚不肯。案发前一个晚上,盛晚去酒吧喝酒,喝醉了,倒在了酒吧一条街的街上,谢申接到了她的电话,觉得毕竟在一起过,就接她去酒店。但没想到,第二天早上,他感觉胸口一疼,睁开眼睛,就看到盛晚拿着刀捅他,幸好他反应快,只有胸口受了轻伤,但两人在争执中,他的脸被刀划到了,他一怒之下,抢了刀过来,把刀捅进了盛晚的胸口。然后,他见盛晚躺在了地板上流血,没有了动静,就起来换了衣服,出去上了药,突然产生了想喝咖啡的念头,于是就去喝了。 这份笔录后,有谢申的签名。 还有一个版本,他说的是盛晚贪得无厌,想要多一些分手金,他一睁眼,就看到盛晚拿刀威胁他,割他的脸,他不同意,盛晚就捅在了他的胸口,他出于正当防卫,才夺刀捅人。 真是渣男。 霍燃站在苏予的面前,男人的五官深邃,和冬日的寒风一样冷淡。 他道:“谢申在撒谎。” 苏予咽了咽嗓子,几乎同时道:“他在撒谎。” 谢申的两份笔录,他都签名了,两份笔录的内容并不一样,但他在两份笔录中都将过错推给了盛晚。 盛晚在他的笔录里,是一个贪得无厌的拜金女,而且他说,是盛晚先动手的,他只是在正当防卫。 他是个律师,他知道应该怎么控制情绪,怎么引导风向。 苏予用荧光笔,圈了下。 盛晚打过两次胎、三年前两人在咖啡店相遇、三年后谢申杀了盛晚后又去了那家咖啡店。 苏予抬头,看着霍燃。 “想说什么?” 男人的声音醇厚,带着点沙哑。 苏予说:“没有,只是觉得……谢申太太怀孕了,他爷爷为他四处奔波,他现在唯一能见到的人是我们,但他一点都没问起他们。” 霍燃没说话。 有人推开了办公室门,戴着鸭舌帽,只看得见轮廓线条流畅的下颔,很尖,少年身上的外套很大,他进来后,脱掉了鸭舌帽。 外面似乎下了雪,他的肩头上落了白色的雪花。 陆浸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睛下有黑眼圈,有些疲惫,他轻轻地眯了眯眼睛,熟练地躺在了沙发上,鸭舌帽倒扣在了脸上。 “燃哥,这次查什么?” 他的声音在帽子里有些闷。 霍燃走过去,将他的帽子摘了下来,说:“帮我查一下律师谢申,还有他的情人盛晚。” “行。” 陆浸接下了任务,他坐了起来,手撑住额角:“有吃的吗?” “没有。”霍燃把信封递给他,“上次的费用。” 陆浸随手将信封接过,接着眼睛一亮,目光看的却是苏予桌面上的半熟芝士蛋糕。 苏予笑了笑,唇角有小小的梨涡,把蛋糕给了他。 陆浸大概是饿狠了,狼吞虎咽,他皮肤白,眼底的青黑就格外明显,睫毛在眼睛下落了薄薄的阴影。 苏予问:“你几天没吃饭了?” 陆浸说:“前几天跟新闻,蹲在火车站好几天了,什么都没捞着。”他吃完,重新戴上帽子,站起来,往外面走去,摆了摆手,“走了,养家糊口去了。” 办公室又恢复安静,两人继续分工合作。 苏予忽然想起了什么,又翻出了尸检报告,她的眼眸一行行扫过去,然后停顿住了,她说:“尸检报告里提到,盛晚死前曾被殴打,谢申殴打了她?” “谢申没承认过,但应该是他,或许是他和盛晚起争执的时候,盛晚激怒了他。” 苏予拧了拧眉:“谢申不肯配合我们,我们对他一点都不了解,真不知道从何下手。” 霍燃也正翻阅着卷宗,他声线淡淡:“从卷宗下手,虽然公诉方不会将对起诉不利的证据放进卷宗里,但警察和检方不是上帝,一定会有遗漏或者矛盾的地方,认真找。” * 两天后。 霍燃再一次会见了谢申,谢申依旧心情不大好,他看到霍燃就有点烦,眉头皱起,闪过明显的戾气。 霍燃盯着谢申的表情直接说:“你和盛晚在一起3年,看来你还挺喜欢她的。” 谢申往椅背靠了些,勾了勾唇角:“喜欢啊,不喜欢能给她买那么多奢侈品吗?能养她三年么?” “你签了两份笔录,内容还不一样,都是你签的么?” “忘记了。”谢申的表情有些无所谓。 霍燃抿住唇角:“你是律师,你应该知道,当你在笔录上签了名代表什么。” 谢申说:“我当然知道了,可我从头到尾都是无辜的。”他挑眉,“可能在世俗的眼光里,我人品败坏,我婚内出轨,包养盛晚,还让盛晚两次打胎,可是,我养了盛晚三年,给了她那么多钱,她付出这些有问题吗?是她自己贱,我说我烦了她,要分手,可她这个女人贪得无厌,她拿刀捅我,我是为了自卫,才捅死她的。” “她身上的淤青是你打的?” “你觉得是不是?” 霍燃表情淡淡:“是。” “哦,那就不是了,我没打她。”谢申满不在乎。 霍燃继续问:“你是直接夺过她手里的水果刀,捅她的?” 谢申似乎有些意外:“不记得了,有可能吧,好像夺刀捅了几下吧,但我记得她趴在那边,一动不动的时候,我给她的右颈来了一下。” 右颈是最后的致命伤。 霍燃绷紧了两腮的线条。 这让人怎么打正当防卫,在盛晚已经一动不动的时候,也就是谢申已经脱离遭受不法侵害的环境了,但他还主动划了盛晚的脖子。 霍燃抬起眼皮:“谢申,幸好你没在笔录上交待这个,不然,你判无期都是少的。” 谢申低笑:“可是不管我交待了这个,还是没交待了这个,我就是正当防卫,我当时的情况完完全全符合构成正当防卫的五个要件,第一,她要杀我,不法侵害的现实存在;第二,她虽然趴着不动了,可是谁知道她会不会突然再来刺我,不法侵害正在进行;第三,我具有防卫意识,我可没想杀她;第四,我刺的人只有盛晚,我是针对侵害人防卫的;第五,她想杀我,我在正当防卫的过程中杀死了她,仍属于正当防卫的范围,没有明显超过必要限度。”他的目光从霍燃的脸上划过,“霍律师,这些基础知识不用我特意提醒你吧?如果你忘记了,我劝你还是回去复习复习刑法。” 坐在一旁的苏予,握紧了拳头。 谢申太嚣张了,当盛晚不动的时候,他就不应该再动手了,可他却划出了最致命的一刀。 谢申看都没看苏予,对霍燃道:“等上庭了,你给我记住,我就是正当防卫,如果你敢在庭上说其他的拖我后腿,我就解除和你的辩护关系。” 他说完,就站起来,往门口的方向走去。 苏予开口,说:“盛晚的家人还提起了附带民事诉讼,他们提出了一千万赔偿,在赔偿这一方面,你有什么想法吗?” 谢申的脚步顿住了,他猛地转过身。 脸上没有一丁点儿笑意,眉目间闪过阴翳,咬紧牙根,有些狰狞:“一千万?!我一毛钱都不会给的。” 苏予瞳孔微微睁大,抿紧了唇角,握紧了手上的笔。 谢申怒意上头,他攥紧了手指,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霍燃的眸光从他的手上略过。 谢申说:“真是厚颜无耻、贪得无厌的家庭,狮子大开口,一千万?!我这三年少给他们钱了吗?幸好盛晚死了,不然我还要被她家拖累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卖女儿都不值得一千万!一千万我可以包养多少个女人都不知道,更何况,这一次是盛晚要杀我,我才是受害者,我才要找他们要赔偿费!你转告他们,让他们别想得那么美了,回他们的乡下农村种田去吧,还想卖女儿来换取富贵?做梦吧!” 苏予闻言,胸口起伏了下。 她绷紧了下颔的线条,用尽全力才压下了心头的怒意,胸腔都被怒火灼烧得发疼,气得颤抖。 谢申说的每一句话,都透露着他毫无愧疚心,都表达了他对女性的轻蔑,都展现了他对死者的不尊重。 他甚至还有阶层歧视。 谢申这种人,如果进监狱了,一点都不值得同情。 040 霍燃,你不太舒服吗?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谢申的案子是一个相当好的新闻素材,有足够的矛盾点,容易引发社会讨论,媒体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新闻点。 一个是知名的富二代律师,长相英俊,性格嚣张,事业有成,但人品道德败坏,出轨、包养,最后还杀了情人。 一个是年轻漂亮的大学生,出身贫寒,成绩优异,但似乎迷失在大城市的纸醉金迷里,当小三、被人包养、最后因为贪得无厌和虚荣,而被人杀害。 这两个人似乎谁都不值得同情。 ——“真是渣男贱女,自相残杀挺好的,省得去祸害别人,现在小三死了,希望男方被判无期或者死刑,至少在牢里度过余生!” 男人和女人的思维、立场都不一样。 男人大部分都站谢申。 ——“这种女人甘心做人玩物,又贪得无厌,可怜了谢申律师,被这种垃圾虚荣女人拖累了。希望法律判谢申无罪!” ——“高级妓女,啊,我错了,我侮辱了妓女这个词,我道歉。” ——“*歹毒。” ——“我表示,最好的解决方法,还是想办法家暴,别动刀子,就往死里打,反正打死了,家暴也判不了几年,没打死,这女人也不敢报案,女人不听话,就该打。” ——“希望谢律师好好钻法律的漏洞,给男人们争气,也给那些*们立个下马威,看她们以后还敢不敢嚣张了。” 苏予冷笑了下,被这些男人羞辱女性的话气得微微颤抖,仿佛羞辱了女性才能让他们获得快感一般。 居然还提出了家暴解决方法,他们有没有想过,这世界上有多少女性正在遭受家暴的痛苦?法治社会倒退了50年。 女网友的评价就比较复杂。 有为盛晚说话的——“不管怎么样,杀死了人,就得付出代价,死者为大,不说生前事了。” 也有骂盛晚的——“这种女人真是丢女人的脸,小三一生黑,是她贪得无厌,拿刀子威胁人,才失去生命的,死有余辜,她就是一个女利主义者。” ——“盛晚家庭真不要脸,她还有个弟弟吧,提出一千万的赔偿,是想最后剥削一次女儿吧,死都死了,不讹个千万,怎么为自己儿子以后铺路?” 还有谈论律师的——“怎么又是霍燃律师?他想出名想疯了吧?专门接这种遭人骂的案子,赚黑心钱,律师真是没有是非观,这个职业真不该存在。” 苏予浏览完,放下了手机,走向洗手间,将脸上的面膜撕了下来,扔进了垃圾桶里,她洗了手,对着镜子照了照。 客厅里,传来了手机的震动声,有人打电话了。 苏予擦了擦手,跑过去接起电话。 是外卖。 “苏女士吗?外卖来了,我要到你公寓门外了,您出来取一下外卖吧!” “好的。” 苏予说。 她看了下时间,晚上7点多了。 今晚林姨回家了,公寓里就只有苏予一个人在,她懒得做饭,就订了外卖,门外响起了门铃声,苏予走过去开门。 外卖小哥压低了帽子,叫人看不清脸,只露出了下巴。 他让苏予签一下字,然后就把外卖递给了苏予,转身就走了。 苏予提着粥要回公寓里,忽然看到门口的角落上,放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箱子,箱子没有封住,只是稍微掩着,边缘贴了张快递单,空白的。 苏予凝眉,盯着那个箱子,不知道箱子里是什么,她心里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很确定,她这几天没有网购东西。 这种空白的快递单…… 苏予眼皮一跳。 突然,纸箱子忽然自己打开了,有什么东西猛地从箱子里窜了出来,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苏予的心脏一下悬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指,指甲陷入柔软的掌心中,有些刺疼。 她眸光微定,抿着唇,呼吸了下,走过去。 从箱子里跳出来的是一个弹簧小丑,在走廊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可怖,苍白的小丑脸,黑得不见一丝光的眼圈,一眼看上去,就像是两个望不到底的黑洞,再往下,是一张血盆大口,刺眼的红晕染开来。 阴森又恐怖。 苏予蹲了下去,往箱子里看了眼。 她瞳孔猛地瑟缩,微微睁大,紧紧地咬住了下唇,嘴唇有一瞬间失去了血色。 小丑被设置了定时弹出。 而箱子底写满了红色的字,歪歪扭扭——“怕不怕,怕不怕,怕不怕,杀人偿命啊……” 底部还放了许多张照片,一模一样的照片。 洁白的床单,鲜红的血,一个女人趴在了床上,露出来的肤色惨白惨白。 这是盛晚。 她在酒店死亡的现场图。 走廊上明明没有风,空气停滞,苏予却感觉到一阵阵后背的凉意,令人毛骨悚然,她站起来,往四周看了一圈。 牙齿用力得她嘴里都尝出了隐约的血腥味。 她总觉得,有人在暗中偷窥她。 苏予回到公寓,关上了门,那个箱子仍旧安静地待在门口,她没去动它。 苏予把外卖放在桌面上,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客厅的电视上正在播放着电视剧,有嘈杂的声音,带来了一丝丝人气。 第三次了。 每次,只要她参与到一个新案子之中,她就会收到一个匿名的快递,里面都会装着尸体的高清照片。 到底是谁。 苏予微微蹙眉,想了半天,还是没想到,会有谁这么做。 她打开了外卖盒,开始吃饭。 苏予并不怕这种尸体图片,毕竟她见过不少现场照片,只是任谁被人在暗中盯着,都会有些恐惧。 临到睡觉的时候,苏予犹豫了挺久,才给霍燃发了个短信。 “我又收到了匿名快递,里面装的是盛晚的死亡现场图。” 霍燃那边没有回应。 苏予等了好一会,时不时就看眼手机,手机安安静静的,没有任何的短信进来。 她心里有些空落,浅浅地吐出了一口郁气,但还是关上了灯,开始睡觉。 大概是那个匿名快递的影响,苏予睡得并不好,她很早就醒来了,干脆起床穿衣服化妆,去公寓附近的大酒店打包了早茶,带去了律所。 因为去得早,律所里没有什么人。 苏予推开门,就在沙发上看到了盖着毛毯睡觉的陆渝州。 陆渝州听到了声响,微微睁开了眼睛,看清了人,又重新闭上:“是你啊,苏予,你怎么来的这么早?” 他嗓音沙哑得很。 苏予没回答,笑着问他:“你昨晚睡在了律所,熬夜赶案子吗?” “嗯。”陆渝州抓了抓头发,“下午有个庭要开,昨晚熬了一夜,我先眯一会。” 苏予眸色浅淡,笑了笑:“以后还是早点睡。” 陆渝州笑着道:“死后自会长眠,活着能赚钱,还是多赚会钱。” 苏予弯了弯眼睛,把早茶袋子放在了桌面上。 她先动作很轻地收拾了下椭圆桌,担心有些东西是陆渝州需要的,就没整理起来,只是放在了一旁。 陆渝州鼻子闻到了食物的香气,肚子应声,叫了出来。 他抽了抽鼻子:“苏予,你买了什么,早餐?” 苏予点头:“对啊,你要不要起来吃一下,再睡觉?” 有食物吃,陆渝州一下就睁开了眼睛,他眼睛底布满了红血丝,透着疲惫,看到早茶的那一瞬间,眼睛一亮:“这是那家供不应求的渔港吗?” “嗯。”苏予把虾饺、奶黄包、烧麦、豉汁蒸凤爪和滑蛋牛肉粥摆放在了桌面上。 陆渝州一阵狼吞虎咽。 等到了上班时间,苏予还是没收到霍燃的短信,霍燃也没来律所。 苏予给霍燃打了几个电话,都没人接听,她拧了拧眉头,静默不语,她转身将沙发上熟睡的陆渝州叫醒。 她声音很轻,动作也很轻柔地摇了摇陆渝州。 陆渝州被吵醒了,睁开眼睛,坐了起来,头发乱成鸡窝,眼神朦胧:“公主大人,什么吩咐?小的很困。” 苏予有些不好意思:“那个……霍燃今天早上联系你了吗?” “没有。”陆渝州又重新躺下了,“我们俩不会每天都联系的,我再不睡,我都要猝死了。” 苏予决定去霍燃的公寓看看,他们今天没有其他的安排,本来应该会来律所继续看谢申的卷宗的。 她开车到了霍燃的小区门口,停了下来,降下车窗,仍旧在给霍燃的手机打电话,也仍旧没有人接听。 她记得上一次被保安拦在了门口。 没想到,这一次,她还没开口说话,保安看了看她的脸,又看了下她的车牌,就让她进去了。 保安笑着:“来找霍律师啊?进去吧。” 苏予怔了怔,静了一瞬,笑:“谢谢。” 苏予记得霍燃的公寓,她没有钥匙,进不去单元楼,等了一会,看到有人进去,她也淡定地跟了进去。 苏予站在了霍燃的公寓门前,按下了门铃,耐心地等了三秒。 没有人回应。 她继续等了一会,依旧是一片寂静。 苏予又按了几下,拿出了手机,给霍燃继续打电话。 门就打开了。 霍燃的头发有些凌乱,前额有点薄汗,黑发微微湿润,似是刚刚睡醒,漆黑的眼眸少了平日的凌厉,有些浅淡,微微垂着眸看她。 他身上穿着简单的灰色家居服,柔软宽松。 他薄唇微动,下意识地拧了下眉头:“我睡过头了。” 声音喑哑,低沉地从喉间溢出。 嗓子似乎有些干,他不太舒服地咽了咽嗓,松开了门把手,让苏予进来,他转身走了进去。 他走进了厨房,倒了杯水,一碰,才知道是凉的,又放了下去。 苏予跟在了他的身后,看着他的动作。 他往电热水壶里加了水,放在了电热板上,就微微靠在了一旁,盯着水壶,黑发依旧散乱,垂着头,眼睫毛也低垂着,遮住了眼,薄唇稍红。 看起来有些没精神,无精打采的。 苏予瞥了眼电热板,沉默了片刻,抬眸,看着霍燃,犹豫着开口,问:“霍燃,你不太舒服吗?” “什么?”霍燃眉间的折痕有些深,他慢悠悠地掀起了眼皮,眸色漆黑,看起来似乎有些茫然。 041 恶作剧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苏予走了过去,在电热板旁边的按钮按了下去。 她眼眸漆黑干净,看着霍燃,说:“你忘记打开加热按钮了。” 霍燃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垂下眼睫,唇色越发红。 苏予忽然说:“霍燃,你低下头一下。” 霍燃眼睫一颤,看她:“什么?”但他似乎格外听话,问话的同时,就低下了头。 苏予踮起脚,细白的手臂举高了起来,手背贴在了霍燃的额头上。 霍燃黑瞳一瞬不瞬地盯着苏予。 苏予的手背温凉又柔软,手指纤细微润,她微微仰着脸,睫毛浓黑卷翘,在眼睑下投射了浅浅的阴翳,眼尾无辜地垂着,弧度透出了几分温柔。 红唇微微抿着。 神情有几分认真。 她说:“霍燃,你发烧了。” 霍燃喉结轻轻地上下滚动了下,哑着嗓音:“嗯。”他的语气不怎么在意,像是早知道自己生病了一般。 “你的额头很烫。” 他静静地盯着她,眸色越发的幽深,因为病了,显出了几分朦胧,似是有薄雾缭绕。 苏予刚要收回手,手就忽然被男人的大手握住了。 霍燃的手骨节分明又修长,慢慢地收紧,将她的手包裹在了掌心里,指骨凸起,指腹粗糙,磨砺着她的手背,因为发烧了,掌心的温度也高得烫人。 他不说话,也不放手。 苏予耳尖微微发热,她睁大了眼睛。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冬日的阳光透过厨房的窗户投射了进来,被窗棱分割成细碎的片段,空气里有细小的尘埃起伏。 过了会,苏予呼出一口气,她轻声说:“你先放开我,水开了,得关掉了。” 霍燃眸光幽黑,唇角绷直,松开了她的手,目光却没有离开她。 苏予关掉了电热板的按钮,给霍燃倒了半杯热水,目光逡巡了下,找到了矿泉水,倒了一点点,变成温水,才递给霍燃喝。 霍燃的唇有些干,红得过分,温水润过了之后,他才感觉到唇上已经渗出了血丝。 病了的霍燃很听话,他乖乖地躺在了沙发上,苏予给他盖上了厚毛毯,拧了毛巾,贴在了他的额头上。 他闭着眼睛,眼睑下有浓重的青黑。 苏予又倒了一杯水,找出了退烧药,她弯下身,轻声说:“霍燃,起来吃下药再睡觉吧。” 霍燃睁开了眼睛,漆黑的眼底透着无辜的茫然,全然没有了平时的凌厉,他爬起来,安静地坐着,抬眼,看了下苏予,就乖乖地吃下了药。 苏予问他:“你昨晚是不是就发烧了?睡了多久?” 霍燃喉咙动了动:“不知道,昨天本来想加班的,但是很困,就睡着了。” 苏予目光环视了一圈,迟疑了下:“霍奶奶不在吗?” “嗯。”霍燃垂着眼,“她回乡下了。” 他的眼底,有暗沉的水流缓缓地涌动着,因为昨天是他爸爸的忌日。 他昨晚回到家里,或许是加了几天班,有些疲劳,或许是天气变冷,他没适应,又或许是联想到了他爸爸的死,他觉得头部隐隐作疼,有些困,但还是坚持着看了会卷宗。 没想到,昏昏沉沉,最后趴在了书桌上,睡着了。 刚刚听到门铃声的时候,他像是陷入了梦魇之中,怎么也醒不来。 苏予蹲了下来,她眨了眨眼睛:“你早上没吃早饭,对吗?” “嗯。” 霍燃垂着眼皮,对上了她的眼睛,他黑沉的眼眸中,清晰地出现了她的倒影。 “你的手机呢?” 苏予问,声音听起来柔软又温暖。 霍燃想了下,抿着薄唇,皱着眉,好半天,薄唇动了动,吐出了几个字:“不知道。” 他可能关了静音。 苏予愣了愣,才笑了起来:“我给你熬粥喝吧?” 霍燃睫毛颤了下,盯着苏予:“你会做饭了?” “嗯。” 她站起来,让霍燃重新躺下,给他换了一块毛巾,掖了掖被角,笑意温柔。 霍燃躺着,漆黑的眼眸是一汪深海,海的深处,有暗流涌动,也有细小的火苗轻轻地跳跃了起来。 苏予其实不会做饭。 她也没有什么动力去学做饭,平时有林姨一直照顾着她,和霍燃恋爱的时候,霍燃会做饭,她只需要会吃就行了。 苏予拉上了厨房的玻璃门,隔离住了外面的声音,她给林姨打了个电话。 她一边打,一边拉开了冰箱门:“林姨,怎么熬粥呀?” 林姨有些惊讶,笑着说:“阿予,别烫到手了,我马上就回去了,你要是想喝粥,就点个酒店外卖。” 苏予弯了弯眼睛:“林姨,你就告诉我吧。” 苏予点击下了外放,听着林姨的指挥,她认真地抿着唇,黑眸定定,找到了米,装在盆里,开始淘洗,细长的手指在水里动着,过滤干净后,放进了锅里,装了适宜的水。 林姨声音含笑:“你找到菜了没?我就放在了冰箱的保鲜柜里,你找到小白菜了吗?” 苏予打开了冰箱,目光逡巡了圈,没看到。 然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林姨说的是公寓的冰箱啊,这是霍燃家里的冰箱。 电话那头的林姨听到了她翻东西的声音,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她沉默了几秒,迟疑着问:“阿予,你是不是不在家里啊?” 苏予停顿了几秒。 林姨最了解不过苏予了。 苏予突然想学煮饭,又在别人家里。 林姨一下就想起苏予之前说过她不想和陈言则结婚,也就是苏予有了喜欢的人了。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声音还是含笑的,继续指导苏予煮粥。 苏予很认真了,但可能没有天赋,她抿着唇,有些呆地看着锅里的粥,糊掉了,她手忙脚乱地关掉了火,先挂掉和林姨的通话,只能将忙碌了好一会的粥,全部都倒掉了。 她打开了水龙头,水流注进了糊掉锅底的锅里,哗啦啦作响。 苏予走到了玻璃门处,往客厅望去,沙发上,霍燃仍旧躺着,他闭着眼睛,浓密的睫毛轻轻地颤抖了下,在眼睑下落了整齐的阴影。 皮肤苍白,透着令人怜惜的少年感。 苏予有些愧疚,他一早上没吃东西,她自告奋勇要做饭,却只煮出了糊掉的粥。 她想了想,只能打开通讯录,给早茶店打了电话,订了几道清淡的菜。 她是常客,外卖送来得很快。 苏予怕门铃声吵醒霍燃,她很早就打开了公寓门,就在玄关处,等着外卖小哥的到来,轻手轻脚地提了外卖进来。 霍燃醒来的时候,入眼的是女人松松地将头发绾在了脑后,有几缕碎发垂落在了脸侧,轻轻地拂动着,露出了白皙圆润的耳廓。 光线折射,她身上的皮肤白得反光,仿若笼罩着一层雾气。 苏予正好将外卖全部都装进了家里的餐具里,她转眸看去,对上霍燃的眼睛,笑了下:“你醒啦?” 她眼眸漆黑,眉眼弯弯,眼尾拉长下垂的弧度,显得温柔。 霍燃“嗯”了声,嗓子仍旧是沙哑的。 苏予走过去,又摸了把他的额头,声音很轻:“你退烧了,快去喝粥吧。” 桌面上是漂亮的菜色,一看,就不是苏予做的。 霍燃漆黑的眼底泛起了星点笑意,似是星光浮动。 他睡了一觉之后,精神了许多,他坐了下来,背抵着椅背,薄唇勾了勾,哑着声音笑了笑:“你做的?不错。” 苏予耳尖都红了,有些烫。 她睁着黑白分明的眸子,摇摇头:“外卖。” 霍燃又笑了下,让苏予的耳边都泛起了热气。 吃完饭,出了一身汗,霍燃觉得全身都轻松了几分,他回到卧室,准备换身干净的衣服,找到了手机。 果然是没电了。 他插上充电器,等他换好衣服的时候,手机也已经开机了,跳出来好几个来自苏予的未接电话,往下滑,还有来自苏予的未读短信。 他抿紧了唇,下颔的线条有些紧绷,眼眸沉了沉,透出了几分凌厉。 他一边打领带,一边走了出去,看了眼苏予,问:“你又收到了匿名快递,这次是盛晚的尸体照?” “嗯。”苏予答,“但是我想不到会有谁给我寄这个,感觉是恶作剧,但又不像。” “公寓走廊不是有监控吗?” “我还没去查。” “我现在跟你去查。” 霍燃骨节分明的手指系好了领带,微微抿唇。 因为苏予开了车,霍燃干脆就不开车了,直接坐在了苏予的副驾驶座上,一路安静,下了车,两人直奔公寓的监控中心。 排查昨天的监控,看得眼花缭乱,却没有什么进展。 监控屏幕上停滞住了。 保安看着屏幕上抱着快递箱子的人说:“这个就是负责我们这片区的快递小哥,不是生面孔。” 快递小哥看起来很普通,没有什么问题。 霍燃抬眸看了眼保安,问:“这位快递小哥住在哪里?或者,他的快递收件站点在哪里?” 保安说:“就在小区东门。” 霍燃很明显要带苏予去继续查下去,苏予拦住了他:“算了,我这段时间先搬回老宅居住,我们手上还有其他的案件,先放下这件事吧,可能是有人恶作剧。” 霍燃眯了眯眼眸,有些冷冽。 042 酒吧调查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谢申不肯配合,再去会见也只是白费功夫,霍燃和苏予就等着陆浸的调查报告。 苏予总觉得警方的推论很简单粗暴,她用荧光笔标出了重点。 又是一个加班的夜晚。 窗外的暮色被一点点地拉到了地平线下,夜色四垂,笼罩了整座城市,灯海亮起,路灯照亮了前路,流动的车灯像极了长河中飘荡着的烛光。 陆渝州敲了敲办公室的门,客气了几秒,然后推开了门,靠在了门框上,扬唇笑:“别工作了,兄弟姐妹们,去嗨不?” “去哪里嗨?” 霍燃抬眸,背抵着椅背。 “附近的pub啊,想去放松放松,太累了最近。” “上次还没被谢申打怕?” 陆渝州一脸受伤:“阿燃,你是人吗?” 苏予没有理会两人的对话,她锁着眉头。 霍燃已经站起来了,他身材高大,抓过一旁的长大衣,迈开长腿,站定在了苏予的面前,在她身上投射了阴影,遮住了光线。 苏予仰头。 霍燃抬起手臂,骨节分明的大掌扣在了她的发顶,揉了下,眸色漆黑:“走吧,去玩玩。” 苏予怔怔的,就被陆渝州和霍燃拐到了酒吧一条街。 因为距离律所不远,几人是走路过去的。 陆渝州声音含笑:“我们今天去LAN吧,说起来,谢申以前也很爱来,但我跟他不和,倒没怎么注意过他。” 霍燃似乎在想事情,抿着唇角,眸色沉沉。 这时候的B市格外冷,温度低,风还大,苏予穿得不多,在室外走了一会,就有些冰凉了。 陆渝州看苏予没跟上来,他转身:“苏予,你是不是穿太少冷了?”他朝自己的手呵了两口气,“我也冷,不过,马上就到了,到酒吧里就温暖些。” 苏予踩着高跟鞋,膝盖冷得有些隐隐作疼,她笑了笑,眉眼弯弯,没有说话。 霍燃停顿住脚步,直接脱下了黑色大衣,他微微弯腰,裹在了苏予的身上。 苏予垂下了眼睫毛,低眸看着霍燃伸出了骨节分明又白皙修长的手,有条不紊地给她扣上扣子。 他西装的袖口露出了小小的一段白色衬衫,精致的袖扣透出了低调的衿贵。 霍燃的大衣又长又大,下摆都包裹到了苏予的脚踝处,袖子长得垂坠在了身侧,严严实实地遮挡住了吹来的冷风。 霍燃扣完了扣子后,苏予几乎只露出了一双漂亮的黑眸,雾气氤氲,眼尾无辜下垂。 苏予的心跟着身体一起暖了起来,胸口像是倏然就被熨烫了下。 而她背后,路灯光芒倾泻,晕软了她的黑发。 一旁的陆渝州坚强地弯了弯唇,心疼自己又吃了一顿狗粮。 * 酒吧里,灯光摇晃,斑斓变幻,灯红酒绿。 中央的舞池里,男男女女表情迷醉,身体随着音乐摇摆、碰撞,摇曳生姿,散发着暧昧的气息。 音乐声震耳欲聋。 室内的温度格外得高,一进去,被裹得严严实实的苏予就感觉自己要窒息了。 因为有苏予在,陆渝州决定去开个包厢,他跑到了前台去,霍燃则带着苏予去了吧台,坐在了高脚凳上。 苏予的目光在四周看了看。 霍燃抿唇:“给她来一杯鸡尾酒,我就随便,今天适合什么,就给我上什么。” 酒吧很年轻,含笑地给了苏予一杯酒,看了看霍燃,就自动给他调了酒。 霍燃黑眸微眯,随便地打量了下,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酒保听到,他啧了声:“自从谢申那小子被警察逮捕了后,好几个酒吧都变得无聊了。” 酒保一边调酒,一边笑着看了霍燃一眼。 霍燃对酒保笑笑:“难道不是这样么?以前至少还有他一起喝酒。” 酒保点点头,笑容更深:“是这样的。”酒保挺能聊的,似乎被激起了聊天欲,谁都有八卦的想法。 正好酒吧里音乐切换,倏然换成了抒情风格,舞池里男男女女转为柔情舞。 苏予浅浅地啜了口鸡尾酒。 酒保有些感慨:“没想到谢少居然会捅死那个女人,以前我在酒吧里经常看到谢少带着她来玩,他对她挺好的,至少蛮喜欢的。我看新闻里,把谢少说得跟个垃圾渣男似的,实际上倒是未必。” 苏予明白了霍燃的想法,适时地站在女人的角度,皱眉,给出相反意见,有些讽刺:“他本来就是渣男,哪里喜欢了?难道喜欢一个人就是要捅死她?就是要让她流产?还要赶走她?” 酒保耸了耸肩:“谁知道呢?可能爱的时候就深情,不爱就崩溃吧。以前谢少经常蹲下来给那个女人系鞋带、背她,现在这个社会,还有多少男人愿意这么做?更何况他那样地位的男人?新闻里不是还说是谢少要抛弃那个女人嘛?可事实上,或许是那个女人想离开谢少呢……” 苏予握着酒杯的手指紧了紧。 她咽了咽嗓子,去看霍燃。 酒保把霍燃的酒调好了,霍燃接了过去,看着他,问:“怎么说?” 酒保回答:“就在那个人死前不久,忘记是哪个晚上了,谢少又带着那个女人来酒吧玩过,他们俩在酒吧的后巷吵架过,被我听到了,那个女人说她想离开,谢少不肯,还说,如果她敢离开,他就杀了她。” 苏予的瞳孔轻轻地瑟缩了下。 有新客人来了,酒保还在工作时间,要去为新客人服务,不能再和他们一起聊天了,他不好意思地朝他们俩笑了笑,就离开了。 霍燃慢慢地浅啜着威士忌,苏予转眸看他,想起他刚刚退烧,拧了拧眉头:“你别喝酒了,你还生病呢。” 霍燃笑了下,没说什么。 陆渝州从人群中挤了过来,拍了拍霍燃的肩膀:“走了,我开好包厢了。” 包厢是四人间,桌面上已经摆好了果盘和啤酒,门一关上,就隔开了外面的喧嚣,显得清净。 苏予坐了下来:“谢申是在骗我们吗?他两个版本的笔录都说的是他想甩了盛晚。” “有可能。”霍燃言简意赅。 陆渝州笑:“原来你们过来是为了查案啊,我还以为阿燃今晚怎么这么好约!” 苏予笑了笑。 陆渝州继续道:“不过,谢申说他甩人,也能理解的,他心高气傲,哪里受得了被女人甩?” 几人又聊了一会,陆渝州就问两人:“我要去蹦迪了,你们去不去?” 苏予摇头。 霍燃没说话。 陆渝州开开心心地走了,霍燃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下,他说:“我出去接个电话。” 包厢里就只剩下了苏予,空气有些闷。 苏予肚子有些饿,她伸手去拿桌面上的干果,吃了一会,嘴巴有些干,她看了眼桌面上的酒,心想着度数应该不高,就拿了起来,喝了下去。 包厢门又被推开。 霍燃走了进来,他视线低垂,看到苏予捧着干果盒,正在安安静静地吃,她吃东西的时候,动作很慢。 在昏暗的灯光下,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就像是一只无辜的小松鼠。 霍燃笑了笑。 苏予又喝了口酒,辛辣的味道再一次从她的舌尖流窜过她的舌根,停滞在了头皮之上。 等缓过神后,她伸出舌尖舔舔唇边的残渍,一抬眼,就对上了霍燃漫不经心的幽黑眼神。 霍燃垂着眼,鼻梁挺直,深邃英俊的脸上落了分明的阴影。 他喉结无声地上下滚动,莫名得有些干涩,他也坐了下来。 一下就注意到桌面上已经空了的酒杯,他侧眸,拧了下眉头:“苏予,你喝完了桌面的酒?这个酒度数挺高的,你刚刚在外面已经喝了一杯鸡尾酒了。” “什么?” 苏予的头已经有些晕乎乎了,她全身有些热,脸颊更是发烫。 “你会醉的。” 霍燃叹气,声线冷淡懒散。 明明霍燃说的词语很少,语句很短,苏予就是听不明白,她伸手捂着自己发烫的脸颊,笑了下,一双水眸朦朦胧胧的,透着傻气:“不会的,我没醉……” “你已经醉了。”霍燃说,“走吧,我送你回去。” 苏予怔怔的,头更晕了,她看着霍燃站起来了,她也跟着站起来,却摇摇晃晃,脑袋一沉,高跟鞋跟一晃,就要摔倒下去。 下一秒,她纤细的腰上就多了一只有力的手臂,紧紧地箍住。 苏予只觉得自己落入了一个温热坚硬的怀抱之中。 身后,是男人宽厚的肩膀,充斥着安全感。 她脸颊烫,眼前模糊,紧贴着男人的后背更是滚烫,几乎要灼烧了起来,鼻息之间,除了浓郁的酒气,还夹着来自霍燃的甘冽的烟草气息。 他刚刚在外面,抽了烟。 苏予挣扎了下,似是想要挣脱霍燃如铁臂一般的桎梏。 霍燃敛着眼睫,垂着眼看她,他黑眸深邃,薄唇微动,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了她的耳侧:“别动,你会摔倒。” 苏予倒是听话,立马就不动了,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慢慢地说:“我不动,但我想抱你,我不想背对你。” 霍燃:“……” 陆渝州蹦完迪,往包厢的方向走,一路上有不少的年轻女孩朝他打招呼,他笑了笑,刚想推开包厢的门,手刚碰到门把手,忽然就顿住了。 透过包厢门上的玻璃小窗,能隐隐约约地看到包厢里的场景。 灯光昏暗。 气氛暧昧。 包厢里就只有霍燃和苏予两人。 而苏予,被霍燃按在了墙上,接吻。 门外是喧嚣和浮躁,而门内,让人无端地就生出一种,一切都是安静的、柔软的错觉。 043 江寒汀被抓了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陆渝州不好意思进去打扰两人。 他靠在了门口,微微垂着头,心里寒碜啊,痛恨自己——到底为什么又要想不开和这两人出来!! 他想了想,从身上摸出了一包烟,打火机幽蓝的火苗亮了一瞬,吞噬了烟头。 他深吸一口,漫不经心地吐出了白色的烟雾,模糊了他的轮廓。 旁边的几间包厢,忽然传来了吵闹声。 有人猛地踹开了包厢门,然后匆匆的脚步声踢踏进去,接着就是男人和女人混杂着的惊恐叫声。 陆渝州皱眉,转眸看去,有几个熟悉的面孔。 遇上了便衣警察突袭的日子了。 他眉间的折痕更深,转身就要去通知霍燃。 有一个警察似乎时刻都在注意周边的情况,他瞥到陆渝州的动作,冲了过来,陆渝州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人按在了墙壁上,双臂反剪。 警察冷声呵斥,嗓音严厉:“别动!!” 他把陆渝州当做要去通风报信的人了。 陆渝州脸颊被压得很疼。 他连忙道:“等等,我是律师,不是通风报信去的。” 警察根本就不信:“那你刚刚跑什么?你先别动。”他说着,手上的力道更重,狠狠地压下了陆渝州,给自己的同事使了个眼神。 其余的几位警察,猛地就撞开了霍燃和苏予所在的包厢。 “别动,警察!” 陆渝州用脚趾头想,就知道里面的场景会有多搞笑了。 霍燃正在按着苏予亲,苏予的背紧紧地贴着墙,她踮着脚尖,本能地勾着他的脖子,让他炽热的呼吸覆在了她的鼻息之间。 警察一破门而入,霍燃的动作就停顿住了,但下意识地遮掩住了苏予。 他们俩,像极了嫖娼被抓现场。 谁也没把律师证带在身上,这几个警察又是新警察,都没见过霍燃和陆渝州,苏予正犹豫着要不要打电话叫林羡余过来救急,一抬眸,就看到包厢的门口站立着一个男人。 光线明暗交错,男人身形高大,肩宽腰窄,穿着一身刑警制服,黑眸冷厉平静,脸部的线条格外冷硬。 几个警察恭敬道:“队长。”他们大声报告,“这几个人鬼鬼祟祟的。” 陆渝州眼睛一亮,喊:“江队!” 江寒汀:“……” 最后还是江寒汀让几个下属放开他们三个,苏予已经彻底醉了,她全身都失去了力气,脸颊坨红,趴在了霍燃的身上。 走的时候,霍燃背起了苏予,苏予闭着眼睛,睫毛轻颤,眉目间笼着明明灭灭的灯影,看得格外让人心软。 江寒汀他们收到线人举报,LAN酒吧里有人聚众吸毒,有人进行毒品交易,还有聚众*。 所以今晚就搞了突袭。 好几个包厢的人都被抓了,灰头土脸地被按着往警车上走。 江寒汀就站在了警车旁,他背脊挺直,眉目冷冽,如同一把出鞘的凌厉的剑,锋芒毕现。 忽然,有一个中年男人猛地挣扎了起来,躁动着要跑,他面目狰狞,推了一把押着他的年轻警察,拔腿就跑。 江寒汀眉目不动,抿着唇,有力的长腿一扫,绊倒了中年男人,动作干脆利落地反剪住中年男人的手臂,膝盖弯下,将中年男人牢牢地压制在了水泥地上,反手用力地摁住了他的手。 一旁的年轻警察声音里含着怒气:“老实点!听到没!” 霍燃远远地朝着江寒汀点头示意,就转过身,和陆渝州一同往律所大楼走去,他们得回停车场开车。 霍燃把苏予放在了后车座,他给她盖上了毛毯,她似乎感觉到了他的手,乖乖地蹭了蹭他的手背,眼睛仍旧闭着。 霍燃笑了下,眯眼看她,然后从车前,绕到了驾驶座,坐了下去,启动了车子。 他开车平缓,握着方向盘,直视着前方,侧脸的线条流畅。 他都没有多想,直接开回了他的小区。 等红灯的时候,苏予忽然醒了,她坐了起来,黑眸水润,看似清醒,却有些迷茫。 霍燃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紧了紧,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 苏予没说话,乖乖地靠在了车窗上,她眨巴着眼睛,睫毛似是流萤小扇,外面的灯光从玻璃投射了进来,影影绰绰。 她说:“霍燃。” “嗯?”变灯了,霍燃沉声吩咐她,“绑好安全带,别乱动。” 苏予没动。 “霍燃。”她继续叫。 霍燃又低低地“嗯”了声,她似乎就是随便叫的,一路上,不知道喊了多少次,可是喊了就没有了下文,她不知疲倦,霍燃也格外地配合。 到了小区楼下。 霍燃打开了车门,对上了她干净的眼眸。 他垂眸,和她对视着。 苏予根本就没清醒,她白皙的脸蛋依旧红扑扑的,眉眼弯弯,笑意很甜,霍燃声音有些沙哑,说:“下车吧。” 苏予跌跌撞撞地要下去。 霍燃伸手扶了她一把,却猛地被她抓住了手,她柔软的小手就牵起了他的手,拉到了她的眼前,认真地看着。 他的手很大,修长,骨节分明,线条流畅,指骨的地方有些突出,摸上去的时候,还能感觉到指腹上有略显粗粝的摩挲感。 她抿着唇,认真地,缓慢地,将她的手和他的手,十指紧扣,密不可分。 她扬唇笑。 霍燃漆黑的眼眸有些暗沉,凸起的喉结微动,抿紧了唇线。 如果不是她最后的傻笑,他都要以为,她没喝醉。 苏予靠在了霍燃的手臂上,她不仅醉了,还醉得不轻,两人十指紧扣地走到了公寓楼下,苏予忽然松开了他的手,和他面对面地站着。 她仰头看他,然后往前一扑,撞入了他的胸膛之间。 从她的角度,看到的是男人微微起伏的喉间线条,和略显冷硬的下颔,深夜的寒风有些冷,渗透着寒意。 苏予眨巴着眼睛:“霍燃。” “嗯?”霍燃哑着嗓音。 “我进去了。”她嘟囔着,“要熄灯了,不然等会阿姨又要骂我了。”她的声音里还含着委屈。 霍燃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垂眸,垂在身侧的手指缓缓地收拢,攥紧了些,胸腔里的心脏跳动的速度有些快,一下又一下。 苏予醉了,以为他们还在读大学恋爱。 那时候,他每天晚上都会把她送到梅园三号楼的门口,两个人和宿舍楼们扩其他的小情侣一样,难舍难分地抱着。 他视线落在了苏予翕动着的卷翘睫毛上,他微微俯身,迫近了她,独属于他的气息笼罩了她。 然后,轻轻的吻落在了她的眼皮上。 过了好一会,他收回了唇,苏予忽然踮脚,勾下了他的脖子,温软的唇碰触到了他的唇,和他漆黑幽暗的眼眸对上。 他们俩仿佛笼在了独立的空间之中,气氛暧昧,温度炙热。 他的手按在了她的后脑勺,将她整个人往他的怀中带,困在了他的胸膛方寸间。 一点点舔舐。 一点点试探。 一点点辗转。 她翕动的长睫毛,仿佛在他的心尖划过。 月色在树梢浮动。 地面上一片银白的月光。 霍燃带着苏予进公寓楼,苏予说:“这是女生宿舍,你不能跟我进来。” 霍燃似笑非笑,扶住她,按了电梯,漫不经心地说:“我要跟你回宿舍住。” “你真不要脸,阿姨不会让你进来的,她一定会赶走你的,你知道吗?我们梅三的阿姨是整个宿舍园区最威风的阿姨。”电梯门缓缓地关上,苏予还咦了声,好奇地摸了摸电梯按钮,“学校最近有钱了,还装了电梯呀,可是霍燃,我住在梅三一楼,我不用坐电梯去楼上呀。” 像极了固执的小朋友。 霍燃没忍住笑。 到了公寓里,霍燃哄了半天,苏予才安静地躺在了床上,霍燃知道她脸上有妆容,但他家里没有卸妆水,只有洗面奶。 幸好苏予没画浓妆,脸上似乎只有粉底和眉粉。 霍燃修长有力的手从她的腋下穿过,抱起了她,让她眯着眼睛坐在了马桶上,挤出了洗面奶,给她卸了妆。 全脸最难卸掉的就是唇妆。 霍燃粗粝的拇指在她柔软的穿上摩挲了好一会,拿湿润的毛巾,一点点地擦拭了过去,才重新把她抱回了床上。 他站着,垂眸看了她许久,抿唇,从衣柜中取了件单衣,扶起了她,脱掉了她身上充斥着浓重酒气的衣服,他一点都不避开她的身体,慢条斯理地给她换好了衣服。 然后才进了浴室,给自己冲了个澡。 最后检查了遍苏予有没有把被子盖好,关灯,走了出去,关上房门。 他去客房凑合了一晚。 * 房间里,光线暗淡,温度适宜。 厚厚的遮光窗帘,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冬日清晨的阳光。 只余下些微,从窗帘的缝隙中,射了进来,落在了地面上。 苏予醒来的时候,睁着眼睛,躺在被窝里,没动,漆黑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天花板。 她的脸都要烫熟了。 昨晚的一幕幕都在她的脑海里闪过,她就是这样,喝醉时做过的丑事,酒醒的时候,都会一一记得。 差点羞愤死。 被子里还都是霍燃的气息,包围着她,让她几乎不能思考。 忽然,包里的手机猛地响了起来,在寂静的房间里有些突兀。 客厅外,霍燃似乎也听到了声响,他敲了敲房门,嗓音低沉:“起来了?那出来吃早饭吧。” 苏予应了声,连忙下床,跑过去从包里找出了手机。 来自林羡余。 她的声音很急促,带着担忧:“阿予,江寒汀被拘留了。” 什么? 苏予怔住了,宿醉之后的脑子有些不太清楚,她愣愣地轻声问了句:“江寒汀不是警察吗?他为什么抓自己?” 044 江寒汀被抓了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苏予光脚打开了卧室的门。 霍燃的手里端着一碗白粥,他抬眸,看了眼苏予没穿鞋的脚,几不可见地拧了下眉头:“别光脚。” 苏予的黑发柔软地披在肩头,她抿着唇,眼眸漆黑,嗓音有些轻,她说:“江寒汀昨晚抓的一个人猝死了,他今天早上被警方逮捕了,有可能会被控玩忽职守。” 霍燃眉间的折痕越发的深。 他眯眼,眉心重重地跳了下,想起昨晚想要逃跑然后被江寒汀狠狠按下的那个中年男人。 他回过神,把粥放下,扬了下眉,淡淡道:“先吃饭,你去洗漱下。”他顿了顿,“给你买了条新裙子,将就穿吧。” 霍燃买的裙子很合身,虽然审美很直男。 苏予站在镜子前,她包里日常会带着化妆品小样,她简单地化了妆,欣赏了一会,唇角的弧度缓缓地扬起。 嗯,得亏她长得好看呀。 餐桌上的早餐很丰盛,两个木碗盛着杂蔬瘦肉粥,两个水煮蛋放在了凉水里,一份肠粉、一份白灼蔬菜。 苏予刚坐下,霍燃修长的手指就从盆里捞出了两颗水煮蛋。 他垂着眼皮,慢条斯理地敲了敲鸡蛋壳,蛋壳出现了裂缝,他指甲光洁,一点点剥开了蛋壳,露出了白嫩的鸡蛋。 他等把蛋壳剥干净了以后,轻轻一掰,将蛋白掰成了两半,用勺子挖出了蛋黄,自己吃掉,蛋白递到了苏予的嘴边。 苏予很自然地张开了嘴,咬了下去。 吃完早餐后,苏予坐上霍燃的车,道路上,人来人往,地铁口和公交站涌着一群上班族,行色匆匆。 CBD更是繁华,这是整座城市的最核心的发展动力,汇集了整座城市最有生命力和创造力的人才。 林羡余穿着黑白正装裙,正在律所的办公室等苏予。 苏予推开了门,站在窗边的林羡余转过了身,她皱着眉头,苏予看过去,办公室的沙发上,还坐了一个女人。 林羡余走了过来,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介绍道:“这是江寒汀的妈妈,你可以叫她江阿姨。” 江寒汀的妈妈站了起来,穿着优雅,眉头担忧地紧紧蹙着,她看向了苏予身后的霍燃:“霍律师,我是江寒汀的妈妈,简云,寒汀昨晚一整晚没回来,早上公安局那边就通知我,寒汀被暂且停职且拘留了。” 林羡余安抚着简云,苏予去茶水间,倒了一杯热水过来。 霍燃坐在了简云的对面,眉眼修长,表情疏淡。 他问:“公安局那边还通知您什么了?” “他们说寒汀昨晚逮捕的一个大学教授死亡了,寒汀得为这件事负责,我跑去了公安局,没人理我,有个寒汀的领导叫我回去等消息,我实在担心,就联系了羡余,羡余就让我来找个律师了。” 现在刚开始侦查,什么消息都还不知道。 林羡余抿着唇,视线直直地盯着霍燃,她有些担忧:“去年警察那边刚出了类似的事情,最终被定性为玩忽职守,虽然最后那几个警察没被追究刑事责任,但肯定会影响到这一次对江寒汀的处理。” 苏予明白。 她垂下了眼睫,黑眸冷清。 去年的玩忽职守事件让公众对警方的公权力产生了质疑,警方公信力危机重重,这一次江寒汀出了事,立马就被停职且拘留,就是怕公众的质疑。 她更害怕,警方为了平息这件事,把江寒汀推出来当替死鬼,以保全警方公正形象,重新赢得公众的信任。 * 新闻热点24小时内发酵。 家属很快就向检察院提出了申请,委托检察院的法医进行尸检。 东城区公安局和东城区检察院很快就公布了依法决定对江寒汀立案侦查的消息。 检察院发布了微博:“正依法进行督办。” 东城区公安局跟着转发:“绝不护短,坚决依法处理,让公平正义以看得见的方式得以实现。” 虽然警方摆出了一副公正的态度,但是公众不吃这套,因为公众认为,在执法者和公权力的面前,他们处于弱势地位,公众都担心自己会成为下一个警方暴力执法的对象,成为下一个死者。 媒体进行路人采访。 路人大多表示了担忧。 “这还大城市的警察呢,大城市警察都这样容易暴力执法,我们老家小地方的警察更容易暴力执法,希望趁这个机会再好好规范警察执法,让我们守法的老百姓活得放心。” “之前就出过类似的事情了,希望警察别再玩忽职守了,都是人命啊。” “现在对警察的信任度很低了,公检法穿一条裤子,‘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就是一句空话,大学教授死都死了,公安局也就意思意思地抓捕下,然后再告诉我们,不起诉了,已解除职务,呵呵,真的当我们老百姓好糊弄的吗?害死人是要偿命的啊,开除怎么够?” “坐等尸检报告,看看教授怎么死的,希望警方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希望不要又说教授嫖娼了,这不是又钓鱼执法了吗?” “我也很讨厌很多律师,只知道当赚钱工具,而从来不顾正义和公平。” * 下午,苏予就接到了通知,江寒汀的取保候审被批准了。 林羡余开车去接的江寒汀。 苏予订了韩式炸鸡店的位置。 苏予和霍燃先到的,两人坐了下来,服务员穿着韩服,先用韩语打了招呼后,才笑着问:“您好,请问几位?” “4位。” 服务员上了四份小料和泡菜等小菜,递给了苏予和霍燃一人一份菜单。 苏予翻看着菜单,轻声问:“点炸鸡好不好?” “好。” 苏予说:“这家的炸鸡脆皮特别酥,我一个人吃两对,你吃一对,我们再点个玉米奶酪饼,一份芝士炒年糕,嗯……再来两份海鲜拉面,怎么样?” 霍燃没有意见。 苏予没直接点菜,而是等林羡余来了之后,让她看看菜单,再让服务员过来点餐。 江寒汀在林羡余之后进来,他身材笔挺修长,穿了件黑色的冲锋衣,短发干练,黑眸深深,全身上下散发着凛人甘冽的气息。 他坐在了林羡余的旁边。 几人先吃饭。 林羡余一早上都在忙开庭,中午饭都没吃,就去接保释出来的江寒汀了,她啃了好几对炸鸡,喝了一份海带汤,又一个人吃完了一整个玉米奶酪饼。 江寒汀只吃了一份海鲜面,然后就放下了筷子,他微微靠着椅背,薄唇淡淡,目光落在了林羡余的身上。 苏予吃饱了,吸着奶茶,她弯唇:“我们开始工作吧?” 苏予从包包里,拿出了小本本,又叫了服务员把桌上的空盘子先收干净了,霍燃去结账,回来的时候,桌面已经很干净了。 江寒汀是刑警,看人的时候,那双黑眸锐利又清冷。 霍燃的视线在他的脸上游走,拧眉:“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 江寒汀抿着唇:“我们接到线人举报,说是LAN酒吧有人在聚众吸毒,或许还有毒品交易,所以就组织便衣警察突击,那天的确抓到了毒品交易的人,也抓到聚众吸毒的人。” 他顿了顿,黑眸安静:“那天的行动很顺利,大部分反抗激烈的人都被戴上手铐了,因为手铐不足,有几个人就没戴手铐,只是押着他们上警车,周振谷就是没上手铐的其中一人。” 苏予却不由自主地脸有些发烫。 她模模糊糊地想起了那天晚上和霍燃在包厢里接吻,他高大的身躯抵着她,散发着强烈的压迫感。 苏予的眼睛乌黑湿润,她垂下了眼睑,强迫自己别再胡思乱想了。 江寒汀下颔微绷:“酒吧里查到毒品的几个包厢的人都接受了尿检,总共带走了23个人,22人呈毒品阳性,周振谷尿不出来,就只能一起带回公安局,接受调查,而且,周振谷的包厢还涉嫌毒品交易。” 江寒汀继续道:“周振谷被抓的时候,似乎很害怕,脸色苍白,但没想反抗,一直很配合我们。可是,快要押到警车上的时候,他忽然开始挣扎,推开人就跑,我压制住了他,将他摁在地上。” 正好就是昨晚霍燃他们看到的那一幕。 苏予写字的手顿了顿,问:“这时候他有什么异常吗?” “没有。” “执法记录仪在吗?” “在,那天是便衣出警,他们不方便携带,但是我是最后赶到的,我穿了制服,身上有佩戴记录仪。” 苏予松了口气,有执法记录仪在,可以省掉很多麻烦。 江寒汀:“总共带走23人,我还得查处酒吧,对酒吧的相关工作人员进行盘查、取证,所以就暂时把周振谷交给了两个新来的小刑警,我离开了差不多5分钟左右,再过去的时候,发现周振谷又跑了,两个小刑警已经追过去了。周振谷不年轻了,跑了不远就气喘吁吁,瘫软在地上,但他的逃跑引起了一小阵的喧闹,好几个嫌疑人像是被鼓舞了一样,开始挣扎着要跑。我把周振谷关进了警车里,有几个刑警跑去追捕其他逃跑的嫌疑人。最后追捕结束后,在回公安局的路途中,我的下属忽然发现周振谷有些不对劲。” 霍燃沉默了一会,打断了他的话,问:“车内就只有周振谷一人?” “是,原本关在车上的人跑了。” “周振谷在车上待了多久?” “10分钟左右。” “周振谷在警车里的时候,你人在哪里?” “就在警车外。” “那段时间你在做什么?” 江寒汀的目光从霍燃的脸上扫过,抿了抿唇角:“跟上级报告了下情况,顺便继续盘查酒吧的负责人。” “在车外,你有听到周振谷的声音吗?” “没有。” 林羡余听到江寒汀的话,她低头看着手机,白皙的手指在屏幕上划过,然后顿住。 她抬起眼眸,说:“那段时间,我好像也跟江寒汀打了个电话?” 霍燃拧眉,继续问:“再确认一遍,你在车外的时候,有听到周振谷在车内的呼救或者其他的喊声吗?” “没有,他在上车之后,就很安静。” 江寒汀黑眸平静无波,淡淡地回答。 苏予问林羡余:“羡余,你在电话里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吗?” 林羡余:“没有,我就和江寒汀说了几句话,让他记得第二天来拿我妈妈给他的东西。” 江寒汀在执行公务,那个时间段又比较敏感,按理说,他不应该在那个时间段接私人电话。 霍燃盯着江寒汀:“你们发现周振谷不对之后呢?” “我们立马开车送他去医院,在去医院的路上,我就通知了周振谷家人,但还是没能抢救过来,他去世了。” “他吸毒了吗?” “不知道,尸检结果还没出来。” “那天晚上抓捕的其他吸毒者呢?” “我被拘留后,所有相关的信息都被有意隔离了,我现在什么都不知道。” 045 谢老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每个人都在好奇真相。 每个人也都在编造真相。 一个个帖子、采访竞相出现,所谓的真相在媒体的聚光灯下不断地发酵着。 霍燃这边除了江寒汀的供述外,还没有得到任何可用的信息。 周振谷的家人接受了媒体的采访,周振谷的社会地位很高,书香世家,名校教授,桃李遍天下,学术上的成就也不低。 他体型微胖,长相亲和,戴着眼镜,透着斯文,一眼看过去,很讨喜。 周振谷的父亲也是T大的教授,只是早已退休,他面对镜头,眼眶有些红,但却保持着冷静。 记者问:“你能告诉大家,那天晚上的具体发生经过吗?” “振谷那天晚上吃完晚饭,在书房里写了许久论文,因为他接受了核心期刊的约稿,正在进行学术讨论;然后接了一个电话,他说要去酒吧接一个研究生,是他的学生,喝醉了困在酒吧。振谷平日和研究生关系就很好,亦师亦友。” “大概是几点?” “应该是在9点半到10点之间,因为我正在看的法制节目,快要结束了。” “研究生是男生吗?” “是的。” “警方几点通知你们的?” “11点40左右,警方告知我们振谷涉嫌吸毒,在带回公安机关审查的过程中突然身体不适。12点10左右,我们到了医院。1点左右,通知我们抢救无效死亡。” 记者问:“你们见到周振谷的尸体了吗?” “见到了,在停尸间,他身上有淤青,已经停止呼吸了。”周父眼睛里的血丝慢慢爬满,“我们作为家属,必须让振谷去的明明白白,我们也有许多疑点,希望警方回答我们。第一,振谷身上的淤青到底怎么来的;第二,振谷的具体死因;第三,有没有证据证明振谷吸毒,振谷每年都会参加学校教职工体检,身体健康,却突然说他吸毒;第四,振谷是去接他的学生,而学生说,振谷接到他之后,他去厕所吐,老师就在厕所外等他,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被警方说成了吸毒;第五,希望警方尽快公布执法记录仪,尽快还原真相!我们作为家属,最关心的是警方的执法有没有问题。” 警方执法的过程有没有问题的确是最关键的地方,可是周父前面故意否认了周振谷吸毒的可能性,暗示警方陷害。如果警方不回应吸毒问题,就变成故意钓鱼执法陷害周振谷;如果警方回应,他们就摆出一副高姿态,吸毒罪不至死,人人都要有人权,警方转移焦点。 苏予笑了下,吸毒是不至于死,但周振谷之死也不是因为他吸毒,而被死立执,而在于他违法吸毒之后,暴力拒捕。 周振谷的父亲在社会上人脉广,他原先是传播学教授,他的学生大部分都在各大新闻媒体行业工作,不遗余力地帮老师的忙,公众最先接触到的信息都是各大媒体放出去的。 于是,周振谷优秀正派的社会形象先在广大群众的心里树立了起来,再引导一下群众对警察群体的不信任和愤怒,警察就变成了随意暴力执法的负面形象。 “吸毒是不对,难道吸毒就活该死吗?公民的生命真是如同草芥一般,警察不把我们贱民的命当命啊,警察打死人了,我们必须保护我们的权利了!” “嫖娼有钓鱼执法,吸毒也有吧,反正吸毒和嫖娼一样都是行政拘留,还不是警察说了算。我有个朋友,被警察抓了,当天就放了,为什么?还不是给警察送了5万红包,警察也要有外快的嘛!” “周振谷是我的大学教授,他人真的很好,是个很优秀很优秀的学者,我不相信他会吸毒。” “别扯什么吸毒不吸毒了!别为警察洗地了,你们这些狗腿子,我们只在乎条子是不是打死人了!” “今天你们不发声,下一个被警察打死的人就是你们了。” “希望大家学学警察,把涉案警察也抓起来严刑拷打,刑讯逼供,让他坐坐老虎凳!” 江寒汀盯着电视屏幕,回放着那段采访,绷紧了脸色,眸色幽深,他动了动唇:“他是暴力抗法。” 他冷嗤:“居然还给吸毒编造了钓鱼执法?他们是忘记了有多少缉毒警因为缉毒而牺牲了么?” 江寒汀说着,攥紧了拳头,咬紧了两腮的肌肉,在克制着怒气。 霍燃漆黑的眼眸若有所思地瞥了眼江寒汀。 苏予在白板上整理了下时间线。 周振谷10点半到11点之间出门。 江寒汀带队查处酒吧,抓到周振谷的时间是11点20分左右。 11:20-11:30,周振谷拒捕逃跑。 11:30-11:40,周振谷一人被关押在了警车之中。 11:40,警察发现周振谷身体不适,送往医院。 12:00,周振谷送到医院,据急诊科医生说,已瞳孔放大,无生命体征。 凌晨一点左右,周振谷家属到医院,周振谷经过45分钟常规抢救,宣告死亡。 苏予拿着红色笔,在11:20-11:40的时间段上画了个圈——关键时间段。 霍燃刚要说什么,办公室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有人急急地拦着:“等等,先生,霍律师正在接待当事人,您不能直接冲进去。” “让开!”来人气得不行,声线紧绷,似是咬着牙根。 脚步声匆匆传来。 下一秒,办公室门就被人毫不犹豫地踹开了。 抬眸望去,两个高大壮硕的保镖顶在了门边,谢老握着拐杖的龙头,脸色阴沉,他眼袋有些重,指骨微微泛白,手背青筋凸起。 “霍燃!” 他走了进来,拐杖敲击在地板上的声音,声声分明,他凌厉的眸光扫过坐在沙发上的江寒汀,又落在了写满了周振谷之死相关的白板上。 他皮笑肉不笑:“你答应了为谢申辩护。” 霍燃没有说话。 谢老脸色越来越差:“但你却接了其他的案子!霍燃,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别惹恼我,你现在根本就没用心地为谢申辩护!到目前为止,你只见了谢申两次!立马放弃为这个警察辩护。” “不可能。” 霍燃嗓音凉凉,没有什么情绪。 谢老攥紧了龙头,扬起手,保镖听话地把办公室的门关上,他看了江寒汀一眼。 江寒汀知道他们要谈事情,没说什么,站了起来,走出了办公室。 谢老坐下,他似乎在平缓情绪,慢慢地松开了紧攥着的手,瞥了下苏予,说:“霍燃,想成为一个成功的男人,就不该被儿女情长所困扰。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实习律师,苏家的那个丫头,原先是个充满了正义感的检察官。” 苏予抿了下唇,侧眸去看霍燃。 谢老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漫开,讽刺道:“一日是检察官,终身是检察官,你指望她站在公权力的对面,为那些被权威压迫的人辩护,是绝对不可能的,她只会拖累你的,为了她自以为是的公平和正义。” 苏予指尖微微发紧,她红唇动了动,想说什么。 霍燃开口,淡淡道:“你应该相信我的职业道德。” “你让我怎么相信你?”谢老额头青筋突兀,绷紧了两腮肌肉,“你和公检法那群无用的蠹虫站在了一边,你为警察辩护,你为警察洗脱罪名,却不想为谢申洗清罪名。” 谢老猛地站了起来:“我这次来,是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让你尊重你的职业,做好一个讼棍应该做的事情,没有道德,也没有廉耻心,拿了肮脏的钱,就一心一意地,像狗一样卖力地,为谢申洗脱罪名。” 他冷笑出声,语气里充斥着对律师这个职业的鄙夷和轻视。 苏予闻言,气得咬紧了牙根,胸腔里愤怒的火焰,一点点灼烧着。 她想说什么,手腕却一下被霍燃握住了。 霍燃的手心温暖,手指粗粝,缓缓地收紧,他侧脸冷峻,绷紧了唇线,漆黑的眼眸对上了谢老。 “洗脱罪名?谢老,在还没审判之前,所有人都是无罪的,他们没有罪名需要洗脱。谢申也一样。” 霍燃的语气平淡冷静。 谢老眯起了眼眸,打量着霍燃,像是在思考他在玩什么把戏,但至少,脸上的神色缓和了些。 他笑:“你能想通就好,没人会跟钱过不去,反正你也昧着良心让不少罪犯逃脱了法律的制裁,杀没杀人还不是靠你一张嘴去说赢检察官。” 霍燃黑眸幽深,唇线透着凉薄:“检察官和律师的确是在法庭上博弈的两方,但不代表他们就是绝对对立的两方,所有的法律从业者都是以法律为准绳。谢申是我的当事人,他被检方起诉,我作为律师要做的就只是,确保他接受一场公正的审判,在法庭上审核检方的证据是否真实、是否合法,是否能足够将他定罪。不仅仅是谢申,我接待过的所有当事人都一样,他们能被无罪释放,都是因为检方的证据不足或者不合法,我不知道也无权判断他们杀没杀人。” 也就是,他不会保证谢申会无罪,他也不在意谢申杀人与否,能依赖的就只有检方的证据。 046 谢申会家暴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谢老冷笑,眼底阴翳,彻底收敛了笑意,寒意凛冽:“霍律师,嘴皮子我是赢不过你,不过,我希望你在逞威风、假正义的时候,多想想家里的老太太,监狱里的老母亲,年轻人,话别说得太满。” 霍燃放在膝盖上的手紧紧地攥起。 骨节分明。 指骨泛白。 青筋突起。 他在忍耐,面孔英俊,两腮的肌肉紧紧地绷着,隐约颤抖。 办公室门又合上了。 苏予抿着唇,侧过脸,仰头看着霍燃,从她这个角度,能看到他漆黑的眼睛下有浅淡的阴影,眼尾透着阴翳。 她伸出没被他攥着的那只手。 覆盖在了他的手背上。 温热、柔软,氤氲柔情。 霍燃垂眸,看着她莹润白皙的手,转过眸,盯着苏予的脸,她皮肤很白,眼睛乌黑湿润,水色氤氲,看人的时候真挚、认真又有点傻气。 眼里有星光,纯粹的黑,皎皎的亮。 霍燃喉结动了动,有时候,觉得看到她,就散了一身的冷意。 他俯身,迫近了她,凑到了她的耳边。 在她的耳垂上,落了吻。 冰凉的,舒服的,让人忍不住想含住整个耳垂。 大掌松开,翻动,将她覆着他的小手,揉在了掌心里,然后十指交缠,似有若无地摩挲着。 苏予轻轻地瑟缩了下。 两人贴得太近,近到他的呼吸全然喷洒在了她的脖颈处,她的皮肤染上了一层绯红。 重逢后,霍燃第一次吻她耳垂。 她很喜欢霍燃吻她耳垂,喜欢到她满心胡思乱想——这几年,霍燃根本就没忘掉她。 那一次,F大准律师协会办周年庆,她和霍燃还没正式确定男女朋友关系。 苏予被选中当主持,晚会那天,她在后台换好了礼服,也化好了妆容,其余的工作人员已经出去准备了,她最后确认了下妆容,转过身,就看到了门口光线微暗处,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他靠在了门框上,轮廓分明的脸上落了阴影,眉骨微动。 两人都不发一语。 霍燃无声地笑,眼底的光有些暗,他低垂着眼睛,视线略过苏予的脸,灯光下,她白皙的肌肤泛着漂亮的水光,莹润柔和,杏眼黑白分明,眼线拉长了点眼尾,还特意在左眼下,点了淡淡的胭脂红的痣,眼波流转,都是妩媚。 她身上的礼服是吊带低胸的,露出了她漂亮精致的锁骨和胸口浅浅的起伏。 霍燃走了过去。 苏予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地往后退了步,抵在了梳妆台边缘。 霍燃嘴唇一抿,微微俯身,修长有力的手撑在了梳妆台上,贴得太近了。 苏予下意识地抬起手,撑住了他的胸膛,想隔开他,睫毛颤了颤,不敢去看他深邃漆黑的眼眸。 霍燃开口,声音有些沙哑:“苏予。” “嗯?” 苏予没有说话,心悬在了嗓子眼,他似是没忍住,薄唇微动,就要吻在她的眼皮上。 苏予一紧张,脑子混乱,结结巴巴说出来的却是——“别吻脸呀,妆会掉。” 她偏过了头,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然后猛地反应过来——不是吻在哪里的问题,而是他们现在的关系根本就不能吻…… 但已经来不及了。 霍燃哼笑了出声,漆黑的眼底都是璀璨的笑意,熠熠生辉。 下一瞬,她耳垂上,贴上了温热的唇。 酥麻到了心里。 一整个周年庆节目,众人最期待的就是请了隔壁学校舞蹈系的妹子们过来表演的舞蹈,但霍燃全程只在主持人苏予出现的时候,来了点精神。 他靠在了椅子上,伸长了腿,懒洋洋地看着台上。 腰很细很细,细到他想一手掐住。 她的皮肤是奶白色的,瞳仁是珍珠一般,一双腿白生生又直又细。 她主持的声音宛转悠扬,带了点软濡,似是山涧清泉、竹林清风、远山落雪,钻入了耳朵里,让人觉得全身都是舒软的。 舞蹈系妹子花式表演的时候,霍燃看得头晕,就干脆仰头靠在了椅背上,闭目养神,眉骨透着些不耐烦。 陆渝州撞了撞他的肩膀:“燃哥,快看大长腿啊,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霍燃没说话。 陆渝州问:“台上的妹子不好看吗?” 霍燃收了收长腿,坐直了些:“还成吧。” 陆渝州酸溜溜地撇了撇嘴:“那谁好看?” 霍燃懒洋洋地掀起了眼皮,薄唇抿着,目光落在了台上,舞蹈节目已经结束了,主持人又出来了。 陆渝州也看了过去。 苏予正在台上笑,轮廓柔和,唇畔的弧度悠悠荡开,灯光落进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仿佛流星折射光泽。 脖颈修长,是漂亮的天鹅颈。 陆渝州明白了:“小公主啊?” 霍燃薄唇轻启,声音懒懒的,低低的:“嗯。” 他漆黑的眼睛隔着一重一重的人群,和苏予对视了几秒,他看到苏予颤了颤睫毛,就移开了视线,嘴角噙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容。 对于周围的女生来说,这样的霍燃也让人难以招架。 他的黑发短短,眉眼深邃,眼眸漆黑,鼻梁高挺,英俊脸孔的线条流畅,轻轻地挑眉笑,冷淡的笑意极其勾人。 陆渝州愤愤地看了霍燃一眼,人比人气死人啊,他酸里酸气的:“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 霍燃笑了,握拳砸在了陆渝州的肩膀上。 从那一次起,霍燃爱上了耳垂吻。 她有次上课迟到,到了环形阶梯教室,幸好老师也堵在了路上。 她偷偷地绕到了最后一排,想随便找个位置坐,但F大的课程座位一般只有爆掉没有空出来的时候,甚至还有不少学生,在大楼看门大爷那借了凳子,坐在了教室后面的空地上。 苏予逡巡了一圈,在霍燃的身边发现了空位置。 她咬着唇,也只能过去。 霍燃靠着椅背,伸长了腿坐着,苏予要进去,就只能让他起来,她低声:“同学,让一下,让我进去,好不好?” 霍燃漆黑的眼眸浅浅地看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收起了腿,却又不站起来。 苏予只能小心翼翼地贴着前方的桌子,从霍燃让出来的为数不多的空间中,挤进去。 腰间突然伸出了一双有力的手,桎梏住她的腰,她一下就无法控制地坐在了霍燃的大腿上。 她不敢动作太大地挣扎,那点力气对于霍燃来说,悬殊太大。 苏予咬着下唇,脸颊都红了。 “你快松开我!” 霍燃轻轻地“嗯”了声,忽然懒洋洋地低声开口叫他名字:“苏予。” 下一秒,他的薄唇从她的身后,贴上了她的耳垂。 “轰”一声。 羞愤从苏予的心里深处,直直地窜到了她的头皮之上,他身上散发着甘冽的压迫气息。 她紧紧地抿着粉唇,奶白的皮肤上染了胭脂红,肤色几近透明。 她攥紧拳头,绞尽脑汁,用尽了她记得的那些骂人词汇,翻来翻去就那几个——王八蛋、大坏蛋、大流氓。 霍燃唇角弯了弯,慵懒地笑了出声,放开了她。 她是他见过的,唯一一个连骂人都这样软绵的女孩。 * 陆浸是在快下班的时候,戴着鸭舌帽,苍白着脸色,推开了办公室的门,他一屁股坐在了沙发里,直接道:“谢申的资料不好查,他爷爷压着,再给我点时间,盛晚的资料已经在袋子里了。” 苏予撕开了封口。 陆浸这几天跑去了盛晚的老家,那是一个又穷又破的山村,但山清水秀,又是少数民族聚集地,大部分村民都能歌善舞,盛晚更是。 她通过高考,考到了离家很远的舞蹈学院,在咖啡店认识了谢申,被谢申包养,打了两次胎,最后死在了酒店的房间里,最大的犯罪嫌疑人是包养了她三年的金主。 陆浸说:“盛晚的家人有很重的重男轻女思想,盛晚活得并不开心,她有个弟弟,很小的时候就照顾弟弟,高中时,她差点被强制辍学,嫁给一个比她大了10岁的农民,只因为弟弟生病了,而那个光棍农民愿意给彩礼。盛晚半工半读,考上了大学,一开始她就四处打工,她家里不仅不给她钱,甚至一直打电话叫她想办法寄钱回来养弟弟,说这是姐姐的责任。但她到了大学,又要练舞蹈,又要上文化课,又要养自己,还要被家里拖后腿,她状态很差。不过自从遇到谢申后,开始有了好转,谢申给她的钱,她大部分都寄回了家。” 陆浸顿了顿,语气有些沉重:“前一段时间,盛晚的弟弟要结婚了,她父母让盛晚出个10万,给弟弟结婚,后来钱也没拿到……盛晚弟弟还没凑到彩礼的钱,女方家里似乎想反悔了,所以我估计,盛晚家里在这个案件上还会闹,但应该会接受民事诉讼赔偿。” 苏予胸口有些发闷,她抿着唇。 盛晚的家庭条件情况这样糟糕,像个无底洞一般,才压迫得她成为了谢申的小三……谢申养了她家里三年,的确有可能像他说的那样,他已经厌烦了她,想甩掉她,但盛晚拿刀威胁他想要分手费,给弟弟结婚,两人起了争执,盛晚才死在了谢申的刀下。 陆浸继续补充道:“对了,我去了盛晚的舞蹈学院,她的老师说,她怀疑盛晚经常遭受家暴,练舞蹈的时候,她经常看到盛晚身上有淤青的痕迹,她问盛晚的时候,盛晚总是支支吾吾。老师还说,她见过几次谢申,对盛晚很不尊重,说他是一个会家暴的人品低劣的出轨男。” 霍燃一直没说话。 他眉宇间透着一如既往的淡漠,微微垂着眼,眼窝下落了阴翳,薄唇抿着。 周身的气息有些冷。 他心情不好,似乎是从听到陆浸说,盛晚的老师怀疑谢申会家暴开始。 047 乡下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苏予还没想好要怎么安慰心情不好的霍燃。 隔天,她起床,拥抱了下林姨,就要去吃早饭,随意地瞥了眼手机,看到了来自霍燃的短信。 ——“最近一周不用去律所了,如果你要去也可以,我不在。谢申和江寒汀的案子都还没这么快起诉,先放放。” 苏予眨了眨睫毛,轻轻地叹了口气。 霍燃去哪里了啊。 怎么这么突然? 苏予吃完了早饭,不用去律所的话,她时间就空出来了,她搬出了瑜伽垫,换上了瑜伽服,身姿轻盈,腰肢纤细,她跟随着轻音乐,深呼吸,吐气,练了会瑜伽。 冬日的阳光照进了屋子来。 苏予闭着眼,眉眼干净清澈,皮肤白净,唇色粉粉,她满脑子想的都是霍燃,胸腔里的心脏跳动的声音有些大。 她吐出了一口气,鼓了鼓两腮,最后放弃了一般。 往后躺倒,躺在了瑜伽垫上。 她轻轻地喊了声:“林姨,几点了啊?” 林姨正在给苏予挂衣服,她看了眼钟:“还早着呢,10点,你饿了吗?我给你做点饺子?冰箱里还有蛋糕。” “不饿。” 苏予从一旁的地毯上,摸到了手机,她编辑了短信:“陆律师,你知道你的燃哥去哪里了吗?” 陆渝州正在等待开庭,间隙他瞥了眼手机。 每年的这附近几天,阿燃都会回他的农村老家。 阿燃的父亲忌日就在前几天。 陆渝州抿了抿唇,垂下了眼睑,眉间露出了折痕,有些犹豫。 阿燃父亲离开得很早,阿燃或许对父亲没什么记忆了,但他父亲的死又格外的不光彩,再加上他妈妈的事情…… 说阿燃难过,但他这些年也照常过来了,一如既往的懒散冷淡。 说阿燃不难过,但他每年都会回老家躲避一周。 书记官已经来喊陆渝州开庭了,陆渝州一咬牙,眉目坚定,匆匆发了短信给苏予。 ——“阿燃回老家了,他这几天心情不好。” 苏予眼眸漆黑,她抿着唇,偏头看着阳台的阳光,一圈圈的光束里,有尘埃沉沉浮浮。 * 苏予一直都知道霍燃的老家地址,但她没去过。 那个老家在隔壁城市的农村,位置还挺偏僻的。 苏予先导航开车到了隔壁城市,在城区加了油,又继续开了一个多小时,才到了县里。 为难的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到那个村庄里。 她问了路人,又顺着导航开了许久,窗外的景色越来越荒凉,天色也慢慢地暗淡了下来,道路颠簸,黄土飞扬,一旁的枯树干下积了许多腐朽的枯叶,往两旁看去,树影、山影黑梭梭的,像是蛰伏在暗夜之中的野兽。 山区温度低,没过一会,居然飘起了雪。 苏予打开了车灯,亮黄的光束直直地打向了远方,光束中,细小的尘埃、雪花和昆虫起伏。 白色的雪花飘落在了挡风玻璃上,模糊了前方的视线。 雪越来越大,忽然不知道怎么了,车子忽然就熄火了,怎么也动不了,苏予几次想重新启动,引擎一阵阵喧鸣,却最终一声呜咽,没能再启动。 苏予拧眉,下了车,绕着车子看了圈,什么都没发现。 她原本想给霍燃一个惊喜的,所以根本就没告诉霍燃,她回到了驾驶座,找出了手机,这一段路连信号都很差,时弱时无,苏予举高了手机,在一个角度找到了信号。 她给霍燃拨出了电话,没等一会儿,电话就接通了。 “苏予?” 霍燃的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格外低沉,隔着遥远的电波,透出了几分磁性,有些散漫沙哑。 “霍燃。” 苏予睫毛颤了颤,她胸口起伏了下,呼吸有些重。 短短的两个字,她说得很轻,因为信号很差,霍燃那边听得的就是她断断续续的,像是吹散在风中的声音。 “怎么了?你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她声音很轻,往外面看了去,有些犹疑,“应该快到霍庄了吧,下雪了,霍燃,车子熄火了,我在半路上,可是很黑,我不知道在哪里,这里的信号有点差,我有点听不清你的声音。” 她的嗓音像是楚楚可怜的小鸟在叫,明明应该如同一根羽毛轻轻划过心尖。 霍燃却觉得胸口被人重重地一锤。 心脏躁动,声音轰鸣。 他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下,仿佛一瞬间失去了说话的能力,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嗓子眼。 胸腔里的心脏被火灼烧着,岩浆沸腾,流窜在了四肢百骸里。 他薄唇轻轻地动了动:“等我。” 苏予在车里等了一会,她有些困,慢慢地就闭上了眼睛,半梦半醒地睡了许久,然后耳畔传来车窗被人敲击着的声音。 一下又一下,规律又沉稳。 苏予卷翘的长睫毛颤抖了下,睁开了眼睛,刚睡醒,她还有些茫然,视线和车窗外的霍燃交接了上去,下一秒,就被刺眼的手电筒灯光照射到了。 她微微地眯起了眼睛,伸出手,侧过头,想避开这刺眼的光。 霍燃曲起了修长的手指,骨节敲击在了车窗上,他声音沉稳:“苏予,出来。” 苏予这才反应过来,解开了车锁,打开车门,下了车。 地上已经堆积了薄薄的雪,她的长靴踩下去,发出窸窸窣窣的落雪声,沙沙的,霍燃伸出他的大手,紧紧地攥住了她的手,他的另一只手,把苏予的车钥匙拿了过去,他对着车按了几下,锁住了车,就牵着她,往前方走去。 山风吹来,有刺骨的冷意,苏予缩了缩脖子,雪花飘落,钻进了她的脖颈里,有些凉。 但她的手却很温暖,被他灼热的大掌,牢牢地包围住了。 霍燃声音沉稳:“先把车停在这边,太晚了,明天再过来。” 苏予轻轻地“嗯”了声,然后抬眸看着他高大的背影,轻声问:“那我们怎么回去?” 霍燃举起了手电筒,往前方照了一下。 光线明亮,一辆黑色的摩托车停在了那儿。 他淡淡道:“我傍晚到的,傍晚的时候,把车借给隔壁邻居了,只能开摩托车过来接你。” 苏予没再说话。 霍燃看了她一眼,她今天穿了件长及脚踝的厚羽绒服,他说:“总算知道多穿厚一点了。” 苏予笑了下,她也下意识地去看霍燃的衣服,他穿了件飞行员夹克,不厚也不薄,她想起了他以前说他天生热气重,不怕冷。 霍燃长腿一跨,坐在了重型摩托车上,他插入了钥匙,右手旋转了几下,马达声轰鸣作响,他微微弓着腰,声音在风中传来:“上来。” 苏予小心翼翼地抓着霍燃的外套,爬了上去,在车后座上坐稳了,这一辆摩托车的座位并不是很宽敞,霍燃身形高大,腿又长,一下就占去了大半的位置,苏予只能坐小小的一个位置。 霍燃俯身,从前座上取下了个头盔,单脚撑着地,转身,将头盔递给了苏予,他声音有点低:“戴上。” 苏予没问他戴不戴,笑了下,就自己戴了上去,摸了半天暗扣,绑好了。 他继续道:“等会记得抱着我的腰,别乱动,抓紧了。” “嗯。” 他停顿了下,又说:“你是不是没戴手套,等会风有些大,温度很低,你直接把手放在我的外套口袋里,省得冻手。” 苏予眼里的笑意一点点,像水纹一样泛开了。 摩托车启动的时候,她听话地覆身在了他的背上。 那一瞬间,两人的身体线条都有些紧绷。 太过紧贴了,这样的姿势,苏予的大腿根紧紧贴着霍燃,几乎没有任何的间隙地感受着曲线。 霍燃的唇线抿成了毫无弧度的直线,他骑车的速度适中,但很平稳,明明这条路不怎么平坦,苏予却一点都不觉得颠簸。 一路都没有路灯,空旷得很,只有寒风在野地上席卷而过。 苏予闭上了眼睛,指尖微紧,头盔里,她的眼睛很亮很亮。 漫漫白雪地上,留下了一行摩托车轮轧过的痕迹,蜿蜒、漫长,不知终路。 慢慢的,她又睁开了眼睛,很想很想问,他到底喜欢不喜欢她,有时候她就在想,如果,她能像他一样勇敢就好了,像大学的他。 时光往复。幸而她学会了一点点的勇敢和进步。 她又闭上眼了,往事的一幕幕在眼前回放。 * 摩托车开了快半个小时,才到了霍庄。 苏予睁开眼,有种恍然梦醒的感觉,她扶着霍燃的肩膀,跳下了摩托车,她一动,身上积的雪花,就扑簌簌地从她羽绒服外往下掉。 她的手刚刚一直藏在霍燃的口袋里,还很暖。 苏予摸到了头盔的暗扣,想要解开,却磨蹭了半天,不得要领,霍燃摘下了皮手套,站在了苏予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睨着她。 “松开手。”他低声地说,嗓音沉沉,“我来弄。” 他说着,修长的手指捧起了苏予的下颔,让她跟着头盔一起仰头,他手指灵活地动着,不过几秒,就解开了暗扣。 苏予隔着头盔,睁着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他。 霍燃把头盔从她的脑袋上摘了下来,手指不小心碰到苏予的下巴,勾了过去,有些酥麻的痒,有些烫。 苏予奔波了一天,有些疲惫。 刚刚头发又闷在了头盔里,脱下头盔之后,头发凌乱地贴在了脸颊上,显得有些无精打采,有雪花落在了她的睫毛上,她眨了眨眼,睫毛也显得湿润了。 唇色有些不正常的红,眼尾也晕染了些微的胭脂红。 看起来倒是有点楚楚可怜,像是柔弱的小动物。 霍燃扯了扯唇,说:“走吧,进去吧。” 048 来了,就不会走了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夜已经深了,整个村庄都显得格外的寂静,两人的脚步声被衬托得有些嘈杂,隔壁院子里的狗像是被惊醒了,突然狂吠了好几声,远处的狗叫声也跟着此起彼伏。 这个村庄的路都是土路。 苏予跟在了霍燃的身后,往周边打量了眼,但没有灯光,一片沉沉的黑,伸手不见五指,什么都看不见。 霍燃进了院子,“啪”一声,他打开了院门口悬挂着的灯,灯泡在门口随风摇摆,光线昏黄微弱。 苏予跨进了木门,院子里摆了一张石桌,旁边有几张零零散散的凳子,还有几个光秃秃的架子,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 霍燃推开了屋子的门,发出了陈旧古老的嘎吱声,他打开灯,依旧是昏黄暗淡的光线笼罩着这一方空间,整个客厅就只摆了一张八仙桌,四条长凳子,八仙桌上用图钉贴着硬桌布。 苏予走进去,突然觉得,她是不是有点冒失突然了。 她记得前几天,霍燃说过霍奶奶回老家了,该不会就在家里吧?她下意识地看了眼四周。 霍燃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淡淡地开腔:“奶奶不在,去我姑姑那边了。” “哦。” 苏予抿了抿唇。 霍燃说:“我去煮个面给你吃。” 苏予手指抓了下自己的羽绒服,轻轻地点了点头,她觉得有些无措,明明在来之前,在来的路上,有很多话想跟霍燃说,到了这边之后,却脑海一片空白,什么都说不出来。 甚至,还觉得有些尴尬。 她在这个客厅里转了一会,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旁边有三个房间,都关着,只有一个房间没有关紧,从门缝中,透露出些微的光线。 应该就是霍燃睡的房间。 苏予往厨房的方向走去,厨房的灯光更是暗淡,她推开门,悬着的灯泡被风吹得一晃,霍燃坐在了小板凳上,长手长脚,显得有些搞笑。 他微微弯腰,从一旁的柴火堆里检出两根柴火,用力一拗,扔进了火堆里,一旁的鼓风机轰鸣作响。 火已经点好了,土灶锅慢慢地升温,霍燃把油倒了进去,切好了蔬菜,下了一个鸡蛋。 苏予坐在了小板凳上,伸出了两只白皙的手,慢慢地取暖。 火力足够,不过一会,一碗闻起来很香的面就已经煮好了,清淡的面汤,有韧劲的面条,上面漂浮着葱花,里面还卧着一个糖心蛋。 苏予饿了许久,她接过筷子,就吃了起来,她在吃面的时候,霍燃打开了另外一间房门,给她铺被子,整理棉絮。 苏予把汤都喝光了,吃完的时候,霍燃正好也收拾完了房间。 他漆黑的眼眸细细地凝视着她,说:“今晚你睡这个房间,我给你拿了套我的衣服,先将就着当睡衣穿。” “好。” 苏予没意见,她端起碗,站起来,手里的碗就被霍燃拿了过去,重新放在了桌面上。 他低眸瞥她:“等我明天一起洗,现在先去睡吧。” “嗯。”苏予低头,往房间走去,她脚步有些犹豫,刚要跨入门槛的时候,她的手腕忽然一紧,被男人的大手用力地握住了。 苏予的脚步顿住了。 霍燃手上的力道缓缓变大,他用力一拽,将她拽到了自己的身前,然后摁着她的肩膀,将她抵到了墙壁上。 苏予的后背不轻不重地撞到了墙壁,肩胛骨纤瘦,有些疼。 光线昏暗,他身形高大,几乎将微弱的灯泡光遮挡得严严实实,笼下了深深的阴影,散发着强烈的压迫感。 苏予抬眸,对上霍燃的视线。 他的瞳孔是全然的黑,浓重的墨色,折射光泽,泛起了光亮,现在,在那一片纯粹的黑之中,苏予只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乌云似乎挪动了些,方才久久都没看到的月光,投射了些进来。 清冷,冷白。 一点点地分割着他凌厉深邃的五官,他脸孔的线条有些冷硬。 他低沉着嗓音问:“苏予,你来这儿做什么?” 苏予脑子有些愣怔,她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该讲些什么,咽了咽嗓子,动了动唇还是还是什么都没讲。 霍燃仍旧垂着眸,异常专注地盯着她,重复了遍:“开了一整天的车,来这里做什么?” 他甘冽的气息笼罩着她,压迫感迎面而来。 苏予胸口起伏了下,轻轻地说:“霍燃,我看你心情不好……我听说你回老家了……” “所以,你就跟着来了?”他忽然轻笑一声,气息暧昧又冰冷,“就这样?所以开了一整天的车,颠簸到了这个小村庄,再在半路熄火,继续颠簸着坐摩托车进来,到了这个小房子里,睡冷冰冰的被窝?” 苏予抿唇,她轻声道:“不是……” “不是什么?”霍燃眼底跳跃起了红色的火焰,“小公主又开始进行下乡扶贫工作?嗯?去看看律所的上司霍燃的家里有多偏僻有多穷,再总结一下你和他之间的差距有多大,最好再找人调查一下,霍燃的母亲杀死了父亲,是什么情况,这种杀人犯的儿子,有多可怜。” “不是!我只是怕你难过,我不想你难过……” 苏予的心被霍燃的那些话捅了好几刀,她瞳孔瑟缩了下,盯着他紧绷的下颔,漆黑的眼眸,心口里鲜血淋漓。 霍燃的脸色没有一丝的好转:“我难过,你能怎么办?施舍我,跟我在一起,就当是扶贫工作?” 他故意说出这样的话,每一个字眼都是带着勾刺的刀,不把人伤得鲜血淋漓,绝不会罢手。 “霍燃,你现在心情不好,我不跟你计较这些话。” “那如果,我非要计较呢?”他根本就不肯绕过这个话题,他就是要知道苏予来这边的目的,“其实,连你自己,都不知道你来这里要做什么吧?开了一整天的车,感动的是你自己,瞧瞧,你对已经分手了这么久的前男友都那么好,关心他的情绪,关心他的家庭。” 苏予深呼吸,瞳眸睁大,他说的每个字都是火辣辣的巴掌,狠狠地扇在了她的脸上。 她就算再想着压制脾气,也被他狠狠地气到了。 她用力地推了下霍燃的胸膛,抿着唇,抬眸:“我不想和你说话了,霍燃,你冷静冷静,现在去休息吧。” 霍燃的手劲没有一点松开。 苏予挣扎了几次,却怎么也没办法把手从他的大掌之中抽离,她抿着唇,继续挣扎,没看霍燃,也能感受到霍燃灼灼的目光几乎要将她烧出了一个洞。 她的手腕又白又细,皮肤很薄。 一个挣扎,一个不肯松手,不过一会,腕骨附近就泛出了一点点的胭红,和一圈圈的红痕,在雪白的肌肤上,显得格外扎眼。 不知安静了多久,霍燃的喉结无声地滚动着,他忽然沙哑着嗓子,打破了沉寂—— “苏予,你这样对我不公平,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却凭什么一直在原地等你?你有没有想过,你心血来潮,突然来了这里,或许你只是想去乡下玩,或许你只是想放松心情,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一个举动,在我这边被放大了多少倍,我会忍不住产生多少联想么?也对,你根本就不知道这几天的日子,对我有多重要。” 苏予眼眶有些红了,她静静地看着霍燃,睫毛颤抖着,什么都没说。 霍燃忽然就松开了她的手。 他收回了视线,不去看她,语气淡漠地下了逐客令:“你去睡吧,睡醒了,明天我去给你修车,你的梦也该醒了,然后就回城吧。” 苏予站在了原地,只觉得手腕上一圈火辣辣的疼痛,她咬着下唇,胸腔里的烦躁和怒意无处宣泄,像是有野兽困在了胸口里。 她薄薄的皮肤,因为怒气而染上了胭脂红,眼眸里,眸光水润,似是下一秒,眼泪就会掉下。 她转过身,就要往屋子里走。 霍燃的余光瞥见了她的动作,喉结无声地滚动,下颔线条微硬,背脊一紧。 但她攥紧了拳头,又缓缓地松开。 还是重新停顿住了脚步。 转身,望着他,眼眶红了,水光在漆黑的眼里折射着光泽,她死死地抿着唇,忍住了眼泪。 她有些委屈,那些酸涩一点点地在心湖里泛开了波澜,让她委屈得像是心脏被人狠狠地攥住了,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霍燃绷紧两腮,胸膛微微起伏。 他手指发紧,见不得她哭。 苏予轻声说:“我不走,我来了,就不打算走了。” 她就是这么软,当她软下来的时候,几乎没有男人能躲得过,霍燃也不行,他攥紧了拳头,指骨泛白,用力得掌心都泛起了疼痛,嗓子眼仿佛被湿棉花狠狠地堵住了,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眼眸漆黑,似是深海,深海里的压迫感几乎要溢出来。 不过一瞬,他就伸手,将苏予拽入了自己的怀抱之中。 他掐着她的下巴,迫使着她仰起了头,喉结滚动,密密麻麻的吻就落在了她的脸上。 往前几步,将她抵在了墙壁上,他空着的另一只手,指腹粗糙干燥,将她的碎发撩在了耳后。 捧着她的脸,黑眸对上了她的。 两个人的眼睛里都只有彼此。 他近乎虔诚地捧着她,含住了她的唇,舌尖舔舐,深情拥吻,只是,偶尔的时候,他的眼眸一深,像是要恶狠狠地咬掉她的唇,裹入腹中。 苏予心跳如擂鼓,一阵阵心悸,悬在高空之中,又狠狠地落下。 霍燃只吻了一会,就克制着收回了手,他胸膛起伏着,眸光很暗,身上的温度炽热。 他拉开了苏予,和她隔了点距离。 还没彻底推开,苏予就毫不犹豫地,用力地抱住了霍燃的腰。 霍燃的身体微微僵硬,肌肉绷紧,线条冷硬。 但谁也没有动。 苏予的手越来越用力,力气越发的重,束缚越发的紧。 “松开。”他淡淡道。 “我不要,我说了,我来了,我就不会走了。” 霍燃抿紧了唇角,良久,他淡淡道:“不走就不走,你这么用力,想勒死我吗?” 苏予一怔,抬起眼眸,眼角还有悬挂在睫毛上的眼泪滚落。 她弯了弯眼睛,连带着唇角上扬。 049 霍庄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夜已经深了,外面依旧有窸窸窣窣的落雪声和呼啸而过的风声。 屋里的暖气还不错,霍燃又热气足,他全身上下只穿了条平角裤睡觉,他躺在了被窝里,半靠在了床头上。 高大的身影几乎和黑夜融为了一体。 他不知道在深思什么,过了会,从床头摸出了一个打火机,在手里打转了一圈,然后,“咔擦”一声,点起了火,幽蓝色的火苗在黑暗之中跳跃着。 霍燃咬着烟,凑近了火苗,火苗一下就吞噬了烟头。 亮了一瞬,又迅速地暗淡了下来。 黑夜之中,只余下了一点的猩红,散发着幽光。 霍燃吸了一口烟,甘冽的烟草气息蹿进了鼻息里,在四肢百骸里流窜着,他整个人都清醒了几分。 喉结滚动。 他不停地回想着,苏予环绕在他腰上的手,白皙、细腻、温热又柔软,越缠越紧,仿佛要令他窒息。 霍燃胸口猛地起伏,他将烟头摁灭在了烟灰缸里。 他侧躺了下去,窗帘没有拉紧,隐隐约约地,可以看到从缝隙里钻进来的月光。 莹润柔和,又高贵。 像极了苏予给人的感觉。 老房子隔音差。 隔壁卧室传来了翻身的声音,苏予似乎睡不着,翻来翻去好一会了,两个卧室的床都是紧贴着墙壁摆放的,只隔了薄薄的一面墙。 霍燃翻了个身,对着墙壁。 他抿着唇,伸出了手,然后,曲起手指,骨节在墙壁上敲了敲,一下,两下,三下。 墙壁那头的翻身声忽然就停止了。 过了一会,也传来了苏予敲墙的声音,像是回应一般,三长两短,她仿佛来了劲,不停地敲着。 明明是温软的敲击声,却像是重锤落地,绷起火光,胸腔发热。 霍燃的声音很平静,有些低沉:“快睡。” 苏予的声音则很轻柔,带了点莫名其妙的愉悦,不知道她在快乐什么,她说:“晚安。” 霍燃没有再回答,闭上了眼睛,唇线绷得很直,像是讥讽,又像是有其他的情绪。 她高兴什么,高兴千里迢迢来到了这个遥远的村庄,睡在了冷硬的床板上吗…… 许久,他的薄唇缓缓地扬起了浅淡的弧度。 * 第二天,大概是有点不太习惯,苏予很早就醒了。 农村的人们起得更早,也更有烟火气息。 早早的,苏予就听到了外面传来狗吠声、鸡鸣声和过往拖拉机的马达声,村民们喜好吆喝,房子隔音差,他们的对话苏予一字不漏地都听到了,无非就是问好问候,但充满了温馨。 苏予弯了弯唇,又在床上赖了会。 她忽然感觉外面的吆喝声小了点,像是有人让过路的村民们注意声响。 ——“啊,你家还有人没起啊?阿燃。” 霍燃的声音很低,淡淡的:“嗯。” “你奶奶不是去你姑那了吗?还有谁啊?” 不知道霍燃说了什么,苏予没有听清,只听得到外面传来一阵阵暧昧起哄的笑声,人群都散了。 苏予翻了个身,埋头在枕头里,蹭了又蹭,慢慢地笑出了声。 过了一会,苏予爬起来,她身上穿的是霍燃的长衣长裤,裤腿太长,她叠了好几折,晨起的温度有些低,她穿上了自己的长羽绒服,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她打开门,就看到霍燃正把早餐端到八仙桌上。 他听到了声响,转过头,回眸,淡声:“去洗漱吧,院子右手边第一个小房间就是。” 院子里落了一层雪,但很明显,霍燃清扫过了,将雪扫到了一边去,清理出了一条干净的路。 苏予昨晚就用过了洗手间,洗手间很小,水泥地,光秃秃的,没有什么东西,墙壁上横着牵了一根绳,挂着三条毛巾,一条蓝色,一条白色,还有一条全新的粉色。 架子上简单地放了一个漱口杯,一支牙刷和一盒牙膏。 苏予昨晚只是匆匆地洗了脸,并没有认真看过这个洗手间的构造,外面传来了霍燃的声音:“有什么问题吗?” “没事。”苏予答,她挤出了牙膏,开始刷牙。 这种感觉很新鲜,苏予刷完牙,稍微梳了梳头发,走出了洗手间,迎面就碰到了一个老奶奶。 老奶奶笑眯眯地看着苏予,眼角眉梢都是笑意:“阿燃啊,这就是你的客人啊?” 苏予怔了下,这个奶奶并不是霍奶奶。 霍燃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他挑眉笑了笑:“对,奶奶,这是苏予。”他转眸,对着苏予道:“这是隔壁刘奶奶。” 刘奶奶的手里端着几个饼,突然就递给了苏予。 苏予一怔,下意识地就接了过来。 刘奶奶笑着说:“这是我们家早上做的饼呢,你吃,可好吃了。”苏予看了霍燃一眼,霍燃眼眸漆黑,没表示什么。 她只能收了下来,弯了弯眼睛:“谢谢刘奶奶。” 刘奶奶笑容慈祥:“城里姑娘好啊,城里姑娘看着靓。”她的目光笑着打量着苏予,“就是太瘦了,你看你这腰,一只手就能掐断了哟,这可不行。” 苏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说什么,耳尖上有点红。 霍燃对刘奶奶道谢了,跟苏予进屋吃早饭。 霍燃说:“刘奶奶是我奶奶的好姐妹,也相当于我的奶奶了。” 村里没有什么东西,早餐就是两个水煮蛋,两碗白米粥,一叠腌制小菜,一份现炒的野菜,还有刘奶奶给的饼。 苏予虽然平时挑食,但今天她没有挑剔,更何况,霍燃的厨艺好,什么东西经过了他的手都会变得格外好吃。 吃完饭,霍燃就收拾起了碗筷,去洗碗。 苏予坐在了长条凳上,无所事事,忽然有些愧疚,她过来就是白吃白喝的啊,什么事都不干。 霍燃洗完碗,走了进来,瞥了她一眼:“车钥匙呢?把车钥匙给我,我让人一起去看下车子,顺便去开过来。” 苏予回房间,找出了车钥匙,递给了霍燃。 霍燃说:“你先在家里等我。” “嗯。” 苏予睁着黑白分明的眸子,姿势很乖,幸好霍燃不再说要赶走她的话了。 霍燃离开了之后,苏予有些无聊,她给林姨打了电话,汇报情况,然后又给林羡余打了电话。 苏予靠在了门框上,低头看着卧室的方向。 林羡余恰好在休庭期间,她接起了电话:“阿予。” 苏予笑了笑,声音很轻:“在忙吗?” “还好,忙倒是不忙,就是江寒汀那件事闹得纷纷扬扬的。” 苏予抿了抿唇:“江寒汀怎么样了?” “状态还不错,就是总有记者想去采访他,不过我已经警告过他,不能接受任何采访了,他现在不能发声,多发声多错。” “嗯,只能等起诉了,等看到卷宗,我们才能知道具体的情况。”苏予忽然问,“羡余,你现在跟江寒汀好像关系很不一样嘛,想当大佬的女人啊?” 江寒汀的弟弟和弟弟的同学们都喊江寒汀“江哥”,江寒汀在刑警队又是队长,平时苏予和林羡余都是调侃他是“大佬”。 林羡余那边传来了翻阅纸张的声音,她笑了笑,声音慵懒,故意魅惑:“什么大佬的女人,是他打算成为我的小狼狗了。” 她故意压低了嗓音,有些沙质,苏予一个女人听起来,都全身酥软,更不用说男人们会有什么反应了。 苏予笑:“你现在开始养你的小狼狗了?” “还没呢。”林羡余声音的尾音拉长,笑意荡开,“小狼狗现在要成为落难狗了,我得先救他起来。” 苏予被逗得眉开眼笑:“羡姐威武,羡姐罩我。” 林羡余停下了正在勾画的手,忽然问:“别说我了,说说你和霍燃吧,你们俩到底是想怎么样?一方面,你们俩看上去暧昧得很,一方面,你们却又什么关系都没有。而且,你现在还有婚约在身,要是被外面的人知道了,还不知道会怎么骂你出轨,骂霍燃男小三呢。” 苏予鼓了鼓两腮,她垂下了眼睫毛,睫毛轻轻地翕动了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耳尖发热,有丝窘迫。 “羡余,我在霍燃的老家,现在。” “什么?”林羡余放下了笔。 “我在霍庄。”苏予轻声地重复。 林羡余:“你去了淫窝。” 苏予笑了:“什么淫窝,要是被霍燃听到,他要生气的。” “你真去了那么远啊,霍燃邀请你去的?你们现在关系不是还暧昧着吗?他怎么会主动邀请你去他家里?他难道不想负责任?” “不是啦。”她胸口浅浅地起伏了下,“是我昨天自己开车过来找他的。” 林羡余听着苏予讲述昨天的事情,沉默了一会,忍不住笑了:“阿予,你真的有勇气,你长大了。” 她从以前就不支持苏予和陈言则假意订婚,也不支持苏予一直不表达自己真实的情感,敢爱敢恨,多好啊。 林羡余继续道:“霍燃老家是不是很漂亮啊,听说那边空气很不错,下次有机会我也去玩玩。” “对啊还不错。” 林羡余还要工作,两人只能暂时结束通话,她说:“我得忙去了,等晚上再通话,还有,抓住机会,孤男寡女,遥远山村,可以的,全垒打,一把拿下他。” 苏予脸颊有些烫,她弯了弯眼睛,下意识地咬了下唇,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挂断了电话。 一转身,就撞上了男人坚实的胸膛。 她抬起眼皮,闯入了霍燃漆黑深邃的眼睛里,那双眼平静似是深海,冷静如同古潭。 他的身上带着清淡的烟草气味,还融着冬雪冰凉的气息。 霍燃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站在了她的身后,苏予忽然想起刚刚羡余最后说的那句话——可以的,全垒打,一把拿下他。 他们离得这么近,霍燃是不是已经听到了啊? 苏予不敢动,也不敢和他的眼睛对视,侧过了脸,垂下眼皮,不知道该往哪里看好。 即便她低着头,也能感受到霍燃灼灼的眸光。 霍燃很快就往后退了一步,收起了看着她的目光,只是似有若无地哼笑了一声,叫她:“苏予。” 苏予没有应声。 只觉得她的名字,在他的唇齿间缱绻得暧昧又缠绵。 050 阿燃媳妇儿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苏予的车子已经修好了,开回来了,停放在了院子里。 她的车是耀眼的红色,车身线条流畅,在满目望去的白雪之间,如同一簇熊熊燃烧的火焰。 有几个孩子对车好奇,一直在绕着车走,一边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车。 看到苏予和霍燃出现了,孩子们笑着一哄而散。 霍燃从后车座提下了一个行李袋,那是苏予带来的换洗衣物。 霍燃说:“孩子们对车好奇。” 苏予笑着看了眼已经跑远的孩子们。 下雪过后,空气很清新,她的鼻尖有些冰凉。 中午,她习惯性地午休了一会,醒来的时候,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门,正好看到霍燃和隔壁的刘奶奶坐在了板凳上,两人的中间摆放了一盆炭火。 黑色的盆,里面的黑炭烧得通红,散发着温热。 刘奶奶正在纳鞋底,她一边把针穿过了鞋底,一边跟霍燃说话:“跟奶奶说实话,里头那个姑娘,是不是就是你以前就喜欢的那个?” 霍燃没说话,背对着苏予,苏予看不见他的脸色,只知道他微微垂下了头。 刘奶奶笑了:“喜欢就喜欢,这么多年也没见你再找,是忘不掉人家姑娘吧?” 霍燃声线淡淡:“没呢。” “我看那个姑娘也不错,人长得好,皮肤白,那一双眼睛特别漂亮,性格看起来也好,招人疼。” 霍燃声音里似乎含了些笑意,缓缓地传来:“是吗?” “跟奶奶我还装什么呢?”刘奶奶看着他笑,“这姑娘家里条件应该不错吧?”她说着,瞥了眼院子里那辆红色小车。 “嗯。” “她也是律师吗?” “嗯。”霍燃抬起头,目光也跟着落在了院子里。 刘奶奶叹了口气:“你们当年的事情,我大概也知道点,不怪你奶奶反对,她是担心这姑娘家里瞧不起你呢,两个人家庭、身份差距太大,是没办法过下去的。” “幸好你现在出息了,当了大律师了,在城里过得也不错,不然也不能让人家好好的大小姐跟着你在我们村里过苦日子,不说这姑娘吃不吃得起苦,你作为一个男人,也不该让人家吃苦。” 霍燃沉默,没有说话。 一时间,刘奶奶也没有说话,只剩下炭盆里火星轻微崩断的声响。 刘奶奶继续纳鞋底,过了会,问:“你这次回来,去看过你爸了吗?” “看过了,来的那天顺路就过去了。” 刘奶奶叹了口气:“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她顿了顿,“你后来去看过你那个妈了吗?” “没有。”霍燃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 “我之前听人说,她在那里头过得不好,好像还生病了。” 霍燃微微眯起了眼眸:“……” 刘奶奶又看向了霍燃,犹豫了半天,问道:“你跟那姑娘讲起了你爸妈的事情了吗?虽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但还是得先跟人家说清楚,我们做人要明明白白,坦坦荡荡,讲清楚了,不管结果是怎么样,都是好的。阿燃,你跟你爸妈一点都不一样,你很优秀,你爸妈也是造孽……” 刘奶奶在说完这些后,似有若无地提点了下霍燃:“你对人家姑娘好,是应该的,但你也不要太过拼了,有时候一段感情也就只能陪人走一段,人家姑娘家境好、条件好,也有可能迟早会回到她那个圈子里,和门当户对的人结婚生子。” 两人彻底安静了下来。 气氛有些沉重。 霍燃的手指紧紧地攥起。 苏予没有走出去,她抿了抿唇,仍旧站在了原地,她眼眸里黑白分明,思绪很多,又仿佛什么都没想。 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掌心被自己的指甲,扣得有些发疼。 霍燃父母的事情,她只知道大概的情况。 她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没有主动提起,她也没有问,因为在她看来,那都是已经过去了的事情;后来,她得知这些事情,还是她爸爸在怒骂她的时候,零零散散提起的。 ——“苏予,你有没有一点脑子,你跟这个穷小子在一起?他到底哪里吸引了你?” ——“他来自农村,家里穷也就算了,他的家庭关系也乱七八糟,父亲会家暴,母亲会出轨,最后父亲还被母亲杀死了。” ——“苏予我告诉你,这种暴力基因会遗传的!他霍燃只会是第二个他爸爸!我绝对不允许你和他在一起,你可以试试,你要是再继续和他纠缠下去,我就让他一无所有!失去了他现在本来就为数不多的东西!让这个穷光蛋再也站不起来!” 苏予深呼吸,垂下了眼睫毛,睫毛轻轻地颤抖着。 * 霍燃在村子里,几乎每天都有事情做,他空闲的时间一般都出去帮村庄里的老人们修理东西,到了第三天,看到他要出门了,苏予也跟着出去了。 霍燃拧了拧眉:“外面有点冷,别跟着了。” 苏予的长靴踩在雪地里,软软的。 她说:“我想跟着你去。” 霍燃今天要去看一个老爷爷,老爷爷家里的电灯都坏了,还没叫人去修,昨天看到霍燃,便要求他帮忙。 老爷爷的家在半山上,上山的路不太好走,有些崎岖,下了雪之后,还有些滑。 霍燃对苏予道:“抓着我的外套,小心别摔倒。” “好。” 苏予的体力挺好的,她一直有在健身,又是从小一直学跳舞,爬个山对她来说,很简单。 苏予一边爬,一边往四周看去。 阳光已经出来了,光影透过落满积雪的枝桠,在雪地上投下了一整片的光斑,重重叠叠。 虽然风景很漂亮,但这边的山看起来有些荒凉,周围并没有什么人烟,或许整栋山上就只有老爷爷一户人家。 苏予问:“他为什么要住在山上?” 霍燃哼笑了声:“他开养猪场的,山上方便圈养猪。” “哦。” 霍燃忽然问:“你以前来过这么偏僻的地方吗?” 苏予笑了笑:“我去过更偏僻的地方呀。” 霍燃似乎来了兴趣,挑眉往后,看了她一眼。 苏予仰着头,笑。 她的头发都梳了起来,头上戴着羽绒服的帽子,毛茸茸的毛领包住了她精致小巧的鹅蛋脸,她的额头光洁饱满。 因为还在爬山,白皙的脸颊上染了薄薄的红。 她漆黑的眼眸仿佛含着水,比漫山的雪水还要干净清澈。 她说:“你知道的吧,我妈妈是B市有名的慈善家,她和别的慈善家不一样,她除了捐了很多钱,她还很喜欢亲自去贫困地区,我小时候,跟她去了很多个地方,妈妈虽然很疼我,但她希望我能有乐于助人的心,最长的一次,我和她在西南山区住了整整三个月,帮老奶奶做事情,给小朋友们送衣服,还带着大家一起做游戏。” 她弯了弯唇:“不过,我没有我妈妈那么善良,妈妈去世后,她留下的慈善机构还在运营,每年也会继续做慈善,但我再也没有亲自去过了。” 霍燃看着她的眼睛,眼底闪过了什么。 他收回了视线,笑了笑:“那正好,你现在和我一起做善事去。” 苏予白皙的手继续拽着霍燃的外套,紧紧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霍燃听着两人交叠着的脚步声,和苏予细微的喘息声,他只觉得,他的胸口像是被一只柔软的小手,轻轻地捏了捏。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 终于爬到了半山腰上。 有一块天然形成的大平地,坐落着一栋石头房子,样式简单,装修也简单,房子还带了个院子。 霍燃敲了敲门。 没过一会,一个老人就打开了门。 老人皮肤黝黑,干瘦,笑容慈祥,脸上布满了皱纹,但看起来精神矍铄又干练。 他穿着黑色的棉鞋,踩在了地上,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支烟,递给了霍燃:“阿燃,来,抽烟!” 霍燃也没跟老人客气,他接过了烟,咬在了嘴里。 这种当地自制的烟,格外呛人,味道特别浓重,霍燃瞥了眼苏予。 老人摸出火柴,要给他点上的时候,霍燃笑着摇了摇手:“不用了,呛。” 老人又不是第一天认识霍燃了,当霍燃还是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时,他就看着霍燃抽烟,霍燃那时候年纪小,什么都爱凑热闹抽那么一口。 这烟抽久了早没什么呛不呛了。 不过,女朋友在场——还是得装一装。 老人看了苏予一眼,装模作样地说了句:“那倒是,挺呛的,阿燃这小子行为端正啊,平时不爱抽烟喝酒的,难得一抽,是会呛到的。” 霍燃失笑。 苏予眨眨眼,老人就直接点了苏予:“你说是不是啊?阿燃媳妇儿?” “啊?” 苏予怔了下,本来就有些红的脸,红晕更深了几分。 倒是霍燃语气平静,眉目不动,只淡淡地说了句:“爷爷,您别乱说了,人家小姑娘皮薄,经不起调侃,她不是我媳妇儿。” 老人笑:“行行行,不是就不是。” 苏予抿了抿唇,没说什么,跟在了后面。 老人搬了个梯子,他扶着梯子,霍燃脱掉了外套,把外套递给了苏予,他三两下就爬上了梯子,微微扬着头,下巴线条流畅,弧度优美。 喉结有些凸出。 老人的手握在了梯子把手上,笑着看着苏予:“姑娘啊,你可以叫我阿福叔。” 苏予也自我介绍:“我叫苏予,阿福叔。” 阿福叔笑:“跟我们阿燃认识多久了?” 认识了多久呢? 苏予抿了下唇,抬起眼皮,不经意地看了眼霍燃的侧脸,她轻轻地回答:“9年了。” 漫长的9年,短暂的9年。 051 将回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阿福叔有些惊讶:“你们是大学同学啊?” “嗯。”苏予轻轻地点了点头。 “同学好啊,同学知根知底。” 两人又说了一会,苏予看到院子里有几只鸭子和小鸡,她问:“阿福叔,这么冷还能养鸡鸭的吗?” “能,好好呵护就成,他们现在还小,我也就现在阳光最大的时候,放小鸡小鸭们出去走走,也不能太久,等天再黑些,就得把他们放进屋子里。” 霍燃动作很快,没一会,就查出了原因,换了接线路,重新安装好了灯泡。 阿福叔说:“中午咱们吃火锅,你们就当陪阿福叔吃个午饭,我东西都准备好了。” 他像是怕霍燃和苏予会拒绝,很快就把火锅炉都搬了出来。 霍燃和苏予对视了一眼,两人就过去帮忙了。 阿福叔东西准备齐全,高汤是熬了许久的鸭汤,有鸭肉、鸡肉、猪肉,还有不少牛肉,只是都不是切片的,而是鲜红的一大块。 桌子上还有几瓶二锅头。 霍燃负责下肉,还负责捞起来,整个房间都充满了食物的香气,鸭汤在锅里滚着,不停地冒出大气泡。 霍燃对食物有研究,牛肉他放下去不过几秒,就准时地捞了起来,先给阿福叔一碗。 火锅炉雾气蒙蒙,苏予刚想自己下东西,霍燃就将她的碗接了过去,给她夹了满满的一碗牛肉。 阿福叔家里没有专门的火锅蘸料,霍燃把酱油盐醋全都找了出来,闻了闻,给苏予调了蘸料。 他的声音有些低:“你试试味道。” 阿福叔笑着看着两人,他给霍燃倒了杯酒:“来,干杯。” 霍燃侧头问:“你喝吗?暖暖身。” 苏予点头,霍燃直接把他的酒杯递给了苏予,自己则再去拿了一个,苏予喝酒的样子很秀气,她还没喝过二锅头呢。 二锅头有些呛。 刚刚入口,就像是在喉咙口烧起了火,一路顺着食道,燃烧到了胃里。 苏予没忍住,呛了一口,眼角有眼泪渗透出。 霍燃给苏予倒了杯开水,拍了拍她的肩膀,给她顺气:“看你喝得那么小心,还呛着了?” 苏予胃里火烧火燎的,她没有回答。 阿福叔打趣:“阿燃还挺会照顾人的,我儿子就不如阿燃了。” 霍燃抬眸,看了阿福叔一眼。 阿福叔说:“不说那些糟心事了,一年到头,没见着他们回来看我,当然,我也受不了跟着他生活,有时候啊我也心疼我儿子,我家那老太婆和我儿媳妇的关系那叫一个差,我儿子夹在中间也很难做人,去年,我那孙女……” 他说着,眼眶忽然就有些湿了,干瘦的手抹了抹眼睛,笑:“哎哎哎,今天高兴着呢,瞧我又开始说这些有的没有的了。” 霍燃不擅长安慰,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给阿福叔倒了酒,两个人碰杯,一饮而尽。 而苏予完全不知道阿福叔的身上有什么故事。 吃完了火锅,几人身上都暖乎乎的。 阿福叔搬了张凳子,让苏予在门槛边上坐下,而霍燃又去洗碗了。 阿福叔的家里除了养小鸡小鸭,居然还有一只小黄狗,苏予才坐下,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舔着她的腿,还不停地蹭着。 她低下头,对上黑漆漆、圆溜溜的眼睛,那一双眼里泪汪汪的,看到苏予看它,它可怜巴巴地松开了她的裤腿,呜咽一声,软软地趴在了地上。 苏予的心都要化了,她摸了摸小狗狗的脑袋。 阿福叔手里夹着烟,也没点燃,咬在嘴里好几次,他瞥了眼正在厨房水池里洗碗的霍燃,笑:“阿燃是个好孩子啊,有多少男人愿意做饭洗碗,还孝顺长辈,还事业有成的,阿燃这样的男人不多了。” 苏予正在逗小狗狗玩,闻言,也看了霍燃的背影一眼。 阿福叔已经收回了视线,眺望着远方,眼底有着莫名的悲伤。 一整个下午,苏予除了逗小狗狗玩以外,帮阿福叔喂了小鸡和小鸭,还跟着阿福叔去了养猪场。 苏予喂养鸡鸭的时候,笑容满面。 但她却有些怕猪,搬着猪饲料,才要靠近,倒进饭盆里,猪崽子们忽然激动了起来,朝她这边冲了过来,不停地拱叫着,吓得苏予往回就跑,差点就吓出了猪叫声。 一旁的阿福叔大笑,霍燃眼眸漆黑,目光平静,眼尾的笑意一点点荡开,看到苏予不知所措地乱跑的时候,他伸出了手,让她跑到了他的怀里。 男人低头,漆黑的短发干净利落,鼻梁高挺,微微抿唇,笑出了声。 他的声音淡淡的,尾音慵懒:“猪叫……少女?” 苏予:“……” 她白净的脸上染上了几丝红晕。 下山的路上,阿福叔陪他们下山的,他的手里还提着一篮子橘子,这是他自己种的。 阿福叔乐呵呵的:“苏予不错啊,很少看到城里姑娘这么快适应的,不娇气。” 苏予笑弯了眼睛:“不是娇气不娇气,是我以前曾经在乡下生活过,我妈妈说我小时候还爬过树去摘桃子。” 她大约心情很好,肤色如玉,脸颊上染了绯色,像是漫山白雪中绽放枝头的红梅。 她看起来就是一个娇养长大的女孩。 “我小学的时候,有个男生想拿毛毛虫吓我,我在文具盒里发现了,我往周围看了一圈,就发现大家都睁着眼睛等我的反应。” 她笑起来,带着棉花糖的柔软气息,“我就当着大家的面,抓住了那只毛毛虫,放在了那个男生的脖子上,然后慢慢地义正言辞地告诉他——毛毛虫很可爱,不可以抓它们。” “后来呢?”阿福叔乐不可支。 “男生吓哭了。”霍燃眉峰挑了挑,帮苏予回答,他拉长尾音,淡淡道:“苏予,原来你从小就正义感那么强。” 他的声线低沉,带着磁性,让人猛地听起来,会以为他就在自己的耳畔,压低了嗓音说话,酥麻了整个头皮。 * 霍燃就让阿福叔送他们到山下,剩下的路两人自己走。 天色已经晚了,村里的道路不平,又没有路灯,光线有限,苏予走得很小心。 不过她想起了什么,忽然问:“阿福叔怎么就一个人生活,他的孩子们不带他生活吗?” 霍燃微微地拧了拧眉头,目光有些冷淡散漫。 苏予看他一眼:“如果不方便的话,可以不说……” “没有什么不方便的,阿福叔就一个儿子,事业单位公职人员,平时工作挺忙的,前几年把阿福叔和阿福婶都带到身边一起生活了,听阿福叔说阿福婶和他儿媳妇并不和,但阿福叔搬回来的原因是去年阿福叔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孙女被保姆害死了,一家人互相指责,阿福叔和阿福婶就回老家来了,不过,今年阿福婶又去儿子那边了,因为她的儿媳妇重新怀上了。” 苏予闻言,瞳孔瑟缩了下。 她抿着唇,眼眸漆黑,指尖微微发紧:“保姆?” “嗯。”霍燃的视线落在了远处。 “保姆杀死了那个孩子?” “不知道。”霍燃的唇线微微抿着,有些冷淡。 “保姆被逮捕了吗?” “没有。”霍燃眉峰挺拔,眸光清冷,“她跑了,仍然在逃。” 苏予垂在身侧的手指,慢慢地收拢。 两人再走了10分钟左右,就到了家里,霍奶奶还在霍燃的姑姑那边,家里冷冷清清的。 因为中午吃得有些饱,两人就没打算这么早吃晚饭,苏予中午喝了一小杯,虽然不至于醉,但还是有点晕。 她打算去躺一会。 苏予换了自己的睡衣,躺在了床上,盖上被子,习惯性地刷了刷手机,看到了陆渝州中午发来的微信——陆渝州被正式起诉了,你们两个可以回来干活了。 苏予原本想起来找霍燃说一下这件事的,但想到陆渝州是霍燃的朋友,他应该早就告诉了霍燃了吧。 苏予的手指在屏幕上飞速地点了点键盘,编辑了文字,点击发送。 ——“休假的日子结束了呜呜!” 陆渝州:“麻烦不要在一个日日夜夜奋战在一线的单身贵族律师面前秀恩爱行吗?” 苏予:“……” 她发完了短信,就闭上眼睛,大概因为太困了,没过多久,就陷入了黑暗之中。 等她再次醒来,看到黑沉沉的一片,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天花板许久,才反应过来,现在应该是晚上,她是傍晚睡着的。 苏予掀开被子,下床,踩在了棉拖上。 客厅里,霍燃似乎正在打电话,他低沉沙哑的嗓音传来:“嗯,知道了,明天就回去,今天太晚了,路上不*全……谢老如果再来闹事,你们就不让他进去吧……就这样吧……具体的事情等我明天回去再说。” 他挂断了电话,似乎感觉到身后有人。 直接转过了身,瞥了苏予一眼:“醒了?” “嗯。” “饿了吗?你想吃什么?” 苏予想了下:“吃面吧,简单一些。” “好。” 霍燃往厨房走去,边走边淡淡道:“明天我们要回去了,谢申被正式起诉了,我们可以去看卷宗了。”他冷淡地勾了勾唇角,“再不回去,只怕谢老都要跳脚了。” 053 霍燃的过去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厨房里。 霍燃已经脱掉了厚外套,只穿着简单的黑色宽松毛衣,微微挽起了袖子,他身形高大,站立着,散发着昏黄灯光的小灯泡就悬在了他的头顶之上。 他正在切蔬菜,抬眸瞥了眼站在门口处的苏予。 苏予提议道:“我来起火吧?” 霍燃挑了挑眉头:“你会吗?” 苏予当然不会,她没有起过火,但她之前看过霍燃起过一次火,她抿了抿唇,没有说话,直接坐在了土灶旁边的小矮凳上。 她先挑选了几根小树枝,拗断了,码得整整齐齐,放在了锅炉下面,然后她拿起一旁摆放的干枯树叶堆,堆在了小树枝的下面,点起了打火机。 火苗先吞噬了干枯树叶,慢慢地亮起来。 苏予眼睛一亮,抬头去看霍燃。 霍燃冲她挑起唇角,微微地笑了笑,他淡淡道:“火熄灭了。” 苏予微怔,回过头,还真的是这样,刚刚的火苗明明亮了起来,但只有一瞬,在燃烧完那些干枯枝叶后,没将树枝们带得燃烧了起来。 一切,又恢复了原状。 苏予鼓了鼓两腮,有些泄气。 霍燃说:“你先站起来,我来吧。” 她站到一边,霍燃坐了下去,他肩膀宽阔,身姿挺拔,无论做什么,都让人感觉行云流水的好看。 苏予垂眸盯着他。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挑选了更加纤细的树枝,只有一小把,比苏予刚刚拿的那把还要小。 他微微低头,侧脸,盯着锅炉下,把一小把树枝聚拢在了一起,但猛地看过去,每一根又都是分开的。 他点火的方式和苏予的几乎一致,只是,细小的火苗通过他的手,慢慢地,就成了即将燎原的火,一下就烧了起来,小树枝也被烧得通红。 他英俊深邃的脸上,倒影着火光,火光微微跳跃着,衬托着他轮廓的线条柔软又流畅。 苏予有些发怔。 霍燃抬起眼眸,漆黑的瞳孔里不仅有火光,还有苏予的倒影,他的声线低沉舒缓:“你拿得太多了,而且你把树枝整齐地靠在了一起,这样是烧不起来的。” 他说完,就站了起来,去洗手池,将手洗干净了。 “苏予,等会你看着火。” “好。” 苏予突然有点想笑,刚刚看着霍燃仰头对她说烧火原理的时候,她忽然冒出了奇怪的想法——霍燃下一句话该不会要通过烧火的树枝教育她,树枝太多表示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树枝太整齐则可以用来教育人和人之间需要有个性? 她弯了弯唇。 霍燃拿着菜,走进来,他要开始煮面了。 他瞥了眼像一个听话的孩子一样坐着的苏予,忽然从心里深处涌出了点想要聊天的欲望,他淡声:“以前是我爸教我烧火,他很喜欢做饭,大概他把这做饭的天赋遗传给我了吧。” 霍燃勾了勾唇角,弧度有些浅淡,隐隐约约含着讥讽。 沉默了一会,苏予问他:“你还没跟我讲过,你小时候的事情呢……” 霍燃眼眸漆黑,瞥了苏予一眼:“我小时候的事情有点无聊,就在这个村庄里长大,读书,玩耍,所有农村小孩玩过的东西,我都玩过了。” “比如呢?” “弹珠子、陀螺、抓蛐蛐、爬树,或许还有打架……” 他低眸,微微抿着唇,把油倒进了锅里,翻炒着葱蒜。 苏予弯着眼睛,声音很轻:“我也打过架呢,跟着林羡余,小时候我力气就大,羡余是大姐大,我就是她的打手,我们俩推完男孩子,羡余就会拉着我,开始哭,把男生们吓得一愣一愣的。” 霍燃往锅里加了水,水油碰触,发出“刺拉”的声响。 “你们为什么打人?” “因为羡余喜欢那个男孩子呀,可是那个男孩子拒绝了她,她恼羞成怒,就带着我一把推倒了他。” 霍燃嗤笑,眼底有笑意漫开。 他似有若无地盯着她,喉结无声地滚动。 有时候,真的想,回到她的小时候,看看她的样子。 * 面煮好了,香气远远地散开。 苏予抬头看了眼天空,漆黑的夜色之中,高高地悬挂着一轮明月,明黄的,散发着柔和的光,笼罩着这个遥远的村庄。 地面上的雪色,映衬着月色,树影摇曳。 虽然是冬日,但雪还未融化,风也不大,并不是很冷。 苏予弯了弯唇:“月亮真好看。” 霍燃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但他向来是行动派,不过一会,就搬出了一张折叠桌子,摆在了院子里。 苏予笑了,去厨房搬出了两张有椅背的椅子,摆放在折叠桌子的旁边。 霍燃已经端着两碗面出来了。 两人落座。 霍燃大概饿了,他吃东西的速度本来也快,苏予才吃了一点,他的面就快要见底了。 苏予用筷子夹起了面条,咬了口。 她觉得格外好吃,大概跟她今天是掌握火候的人有关,面条的口感又滑又韧,有点劲道,汤汁清淡,上面漂浮着一点点葱花和小蘑菇,今天的蛋做成了蛋花。 霍燃吃完了,就盯着她看,大概觉得她吃面的样子,就像胃口很小的猫似,有些挠人得可爱。 苏予吃了一半,就吃不下去了,她对面食的喜爱有限,好不容易吃了这么多,已经是极限了。 霍燃问:“不吃了?” “嗯,吃饱了。” “还是不喜欢面食?” 她犹豫了下:“比起以前好很多了,以前我都不会主动吃面条的,不过现在偶尔也会觉得面食还不错。” 大概是提到了以前,夜风又温柔,轻轻地拂过,苏予有些恍惚,她放下了筷子,下意识地就把面条推到了霍燃的面前,还想着下意识地像以前一样,让他吃光。 不过,幸好,她很快就清醒了过来,急急地收住了还未说出口的话。 却能感觉到,霍燃灼热的视线灼烧着她的面孔,仿佛已经看穿了她的想法。 苏予刚想说,她只是想让他拿去倒。 霍燃就已经自如地端起了她的面条,筷子微动,三两下就将她吃剩的面条吃光了,甚至还喝了口汤。 苏予怔了怔。 有什么东西在心里钻了出去,慢慢地生根发芽,很快就要长满了她的身体,再也无法掩藏。 霍燃吃完了,将两个碗叠在了一起,抬眸,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苏予靠了过去,睁着黑白分明的水眸,贴近了他,她让他靠近一点。 霍燃眉心一跳,但还是凑近了些。 苏予拿着纸巾,在他的唇边轻轻一擦。 她指腹柔软温热,如同轻轻的羽毛一般拂过,勾得人心痒痒的。 * 霍燃去洗碗的时候,苏予还是坐在了院子的椅子上,她靠着椅背,伸长了腿,伸出手掌,在眼前遮住了月亮,月光透过指缝,遗漏了一些。 雪地里,并不冷。 只有清凉钻入了衣服里,让人觉得清醒。 明天就要回家了啊,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他们去完成。 霍燃从厨房出来,站在了门槛处,看着苏予的背影一会,又进屋搬了几瓶啤酒,和几样之前买的还没吃的下酒菜。 “不冷?”霍燃问。 “不冷。”苏予弯了弯眼睛,“我记得我刚搬到B市的时候,第一次见到那么大的雪,激动得每天都站在门口看雪,我妈妈说我那时候兴奋得满脸通红,结果是吹到了冷风,发起了高烧,尽管发烧了,醒来的第一件事,还是眨巴着眼睛,要去看雪。” 霍燃“啪”一声,打开了啤酒,端了起来,仰头,喉结微动,刚要喝。 苏予就咽了咽嗓子,眼巴巴地看着他,像极了可怜兮兮的小狗,她说:“让我也喝点吧。” 霍燃又打开了一瓶啤酒,他笑了笑:“这是之前买的,屋子里的食物得清干净。” 他侧眸:“现在还喜欢雪吗?” “喜欢啊——”她拉长了尾音,声音很轻很轻,像柔软的棉花糖一样香甜,“我的喜欢,很难变化的。” 话音落下,两人的心里都咯噔地跳快了一下。 有风吹过,吹起了苏予的脸侧柔软的头发,又轻轻地落下。 苏予是无心的,霍燃却是有意的。 他眸色漆黑冷冽—— 那喜欢的人呢?会不会发生变化,从九年前初遇,七年前相爱,五年前分开,再到现在重逢…… 谁也没有说话,只听得到虫鸣鸟叫的声音,院子里的灯泡陈旧,灯丝有些坏了,灯光闪了两下,光线暗了几分。 苏予胸膛浅浅地起伏了下,轻声开口:“霍燃,你能跟我讲讲,你父母的事情吗?” 霍燃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 他握着啤酒的手指慢慢地收拢,用力,啤酒罐子发出了刺耳的“嘎吱”声,他的唇线抿成了一条毫无弧度的直线,两腮的肌肉有些紧绷。 苏予坐直了身体,转过头,漆黑的眼眸认真地盯着他:“霍燃,我想知道。” 霍燃沉默着,喉结滚动,下颔线条微微冷硬。 “你想知道什么?” 他问。 “全部。” 她答,灯光微弱,她的眼睛却很亮。 月色慢慢地被乌云遮住了光芒,移动着,又慢慢地露出了轮廓,继续散发着柔和的银光。 他们两个人的身影,在月色下,在雪地上,拉出了两条长长的剪影。 相互依赖。 相互陪伴。 风中有甜甜的清香。 054 法律不是最完善的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苏予侧过头,抿唇看着霍燃。 她轻声地问:“那真相呢?” 霍燃漆黑的眼眸似笑非笑:“我又没有上帝视角,我怎么知道真相?”他眼底里没有一丝笑意,浮冰沉沉,大概是提起了那些往事,他的眉眼浮现了阴翳。 “在这个案情之中,我就是其中的一颗棋子,被人当做了垫脚石,而我什么也不知道,小时候的我自以为我就算不知道谁是杀了我爸爸的凶手,但至少,我知道妈妈不是杀了爸爸的凶手,我自以为是个只看重证据的人,但事实上,我也早已经被舆论影响了,也带着感情偏见。” “因为我亲眼看见了我爸爸推倒了我妈妈,也听到了我爸爸说他要杀死我妈妈,甚至隐隐约约地相信了别人所说的他们夫妻俩都出轨了,更何况,那时候我刚刚失去了爸爸,我内心里其实根本不想再失去妈妈,我不想当孤儿,我不想让奶奶年纪一大把,再去工作养活我,所以我早就未审先判,选择站在了我妈妈那一方——我认为,一个柔弱女子,怎么可能杀死一个强壮的男人?更何况,妈妈那天和别人在出轨,这一个龌蹉的理由一下就让我选择相信。” 霍燃唇畔的弧度讽刺,噙着冷笑,淡淡地睨着苏予,轮廓微厉:“所以我平时说的不相信表面真相的那些话,无非就是对我自己说的,因为我比谁都清楚,我自己才是那种未审先判、带着偏见的人,我爸爸冤死的凶手之一是我。” “可是,你那个时候还是个孩子。” 苏予看着他,眸光定定。 “这些想法都是你长大后,在无尽的愧疚之中,对小霍燃的恶意揣度,那个小男孩可能当时什么都不知道,他根本就什么都没想过,他只知道,别人给他看了证据,他相信了他妈妈没有杀了他爸爸,他不能在失去了爸爸之后,再冤枉了妈妈,你不能用成年人的标准去苛责一个孩子。” 霍燃的眉眼漆黑深邃,他在苏予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他紧紧地抿着唇,手指依旧紧紧地攥着。 苏予放缓了语速,她的声音温柔,她轻轻地开口唤了他一声:“霍燃。” 她的眼睛里像是正悬挂在夜空之中那一轮明月。 “就算小时候的你做错了,后来的你,也弥补了那样的错误,不是吗?在你知道你妈妈和律师伪造了那一晚用出轨来掩盖杀人的不在场证据之后,是你将这个消息告诉了警方,是你让警方结合之前已经找到的相关证据,破了这么多年未破的悬案。” 她指尖微微地颤了颤:“更何况,这一错误也推动着你,成为了一个优秀的刑辩律师,你和你妈妈的辩护律师不一样,你有强烈的职业道德,你不会伪造证据,制造伪证,你不带个人偏见去对待你的当事人,你尽心尽力地维护每一个当事人的合法利益,你有优秀的职业道德观,你追求程序正义,你重视每一份真实的证据,你不会未审先判,你认为每一个人在未经审判之前都是无罪的,你说你的律师职责就是确保你的当事人拥有一场公平正义的审判……” 苏予都不知道,她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话要讲,她居然有这么多话可以用来安慰霍燃。 霍燃静静地听着,他绷紧了唇线,漆黑的眼眸里却染上了不知名的火焰,原先只是小小的一簇火苗,然后慢慢地成为了燎原大火,火焰即将灼伤苏予,吞噬一切。 他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苏予,走到了苏予那一侧。 他忽然伸手,拽住了她的手腕,缓缓地用力。 苏予有些怔。 霍燃淡淡地笑了下,他的嗓音低沉微哑,说话的语速很慢:“道理你都明白,可是,在实践中,你还是一样不会这么做。” 苏予抿了抿唇角,她像是才回过神一般,说:“因为,人总会以为,自己有上帝视角,总会以为自己看到的就是真相,也会选择相信自己所得知的事情,这个时候,他们就格外希望,法律能够站在自己这一方。” 她抬起了眼皮,眼睛直直地对着霍燃。 “勒庞说过,处于群体中的个人会感受到一种强烈的‘正义’力量,对于他们来说,群体就是正义,数量就是道理。我们所有人都一样,都会陷入这样的怪圈之中,选择站在人多的一方,选择了他们内心之中的正义。” 霍燃微微用力,将苏予拽了起来。 苏予没有站稳,一下就撞到了他起伏的胸膛之间,苏予能听到他的心跳上,脸颊还能感受到他喧嚣的心脏。 他似是在隐忍着什么情绪。 紧紧地绷着下颔线条,抿紧了薄唇。 苏予站起来的时候,衣服的袖子还带倒了桌面的空的啤酒易拉罐,东倒西歪,刚刚听霍燃说起往事的时候,她一个人喝了不少,现在脸颊有些烫。 她抬起眼皮,直直地装进了他的眸光里。 她开口:“我明白程序正义,可是有时候,我就在想,明明有那么多的证据在我手上,明明那个人承认了自己强奸,明明那个无辜的女孩被害得抑郁症复发,所有的一切都指明了就是那个男孩强奸了女孩。所以,即便在法庭上,有辩护律师提出了司法程序错误和司法程序漏洞,但我想尽一切办法让法官不采取对方辩护律师的辩护意见,因为我想的是,我不能让法律漏洞成为罪犯逃脱的理由,程序正义是为了防止无辜的人遭受牢狱只灾,而不是让已经做出了犯罪之事的人逃脱法律制裁。” 霍燃的喉结轻轻动,他在她的身上闻到了酒气,温软酥麻,混着她身上原本的香气。 他低声道:“可是又绕回了原点,你无法只通过自己手上单方面的证据判断站在法庭上的那个人,是无辜的人,还是犯罪之人。我们之所以设立法庭质证环节,就是要让控辩双方都拿出自己的证据,双方一起对不合法、不合理的证据进行排除,最后,用那些剩余的、经过筛选之后的证据,拼凑出一个最接近真相的真相。” “而你上一次,却不让法官作为公平的中立派,而用你的思维去干扰法官思维。人的能力有限,与其让人被冤枉,不如尊重程序正义,如果出现了不合法证据、无法闭合的证据链,就归为无罪。谁也不用自视甚高地认为自己掌握了真相,因为你手里的真相,极有可能是假相,或者是别人想让你看到的真相。” 苏予垂下了眼睫,睫毛轻轻地颤抖着。 她眼眶有些发热,攥紧了手指,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狠狠地拿捏着,有些发疼,连呼吸都是疼痛的。 她记起了那个少年坐了冤狱之后无辜茫然的眼神。 心脏就像被一支支箭狠狠地射穿了一般,胸口鲜血淋漓。 她抿紧了唇,压下了胸口翻涌欲出的情绪:“我很愧疚,每次想到那个少年,我都很愧疚……” 苏予说着,眼泪就从眼角滚落。 因为喝了酒,她的脸颊滚烫,眼泪的温度却似乎超过了脸颊的温度。 “霍燃。”她重新抬起眼睑,黑眸里眸光盈盈,水光潋滟,她的鼻尖有一点点红,睫毛颤抖着,泛红的脸颊像是一朵朵胭脂。 她笑了笑,明明眼睫毛上还有泪水。 “我当检察官是不合格的吧,其实最开始,我控告过的一个嫌疑犯,因为证据不足,他被当庭宣告无罪,可是没过一个月,又是他杀人了,这一次证据确凿,他被定了罪。那一段时间,我很迷茫,我不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所以之后控告其他嫌疑犯的时候,我采取了严厉的控告手段,起诉最重的罪名,没想到,三年后,那个曾被我控告强奸罪的少年,是无辜的,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所以我产生了退缩的想法,我不能再当检察官了。” 霍燃低眸,伸出手,轻轻地将她搂入了怀中。 缓缓地收紧了手。 “不是你的错。这世上,没有一种东西是绝对完美的,法律也是这样,它不是最完善的,却是目前为止,最公平的。没有上帝视角的我们,无法得知真相,保证不了实质正义,能看到的就只是程序正义,程序正义可能会放走罪犯,但也会防止无辜的人受迫害,更何况,如果真的有罪犯通过程序正义逃跑,这也是给公检法机关一个警告,拼尽全力确保所有证据合法、有效。” 苏予手指紧紧地绷着,良久,用力地回抱住了他,咬着下唇。 她觉得自己全身都是疼的。 胸口不停起伏。 心脏是最疼的。 但霍燃身上镇定的清凉的气息,似乎能够抚平她胸腔里密密麻麻的疼痛。 他们两个人都曾犯过错误,现在,也都困在了彼此的怀抱之中,如同困兽一般,寻求安慰,互相舔舐伤口。 055她比月色更美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月亮缓缓地移动,从月悬中天,到月落树梢。 两人就在雪地里,将啤酒喝光了。 谁也没有说话,只是碰碰杯,然后对视一笑,苏予的笑容很软,她眼睛弯弯,嘴唇也弯弯,月光下,瓷白的肌肤更是温润白皙,一点点绯红增添了无尽的柔软缱绻。 夜深了,苏予站起来,才发现自己脚步软软的,有些飘。 她一本正经地跟霍燃说:“我喝醉了。” “嗯。”霍燃轻轻地应了声,“你身上有酒气,而且在雪地里待久了,我怕你会生病,我去给你烧点水,你洗个澡,这样好睡一些。” “好。” 苏予尾音轻轻地上扬,有些慵懒,她笑起来的样子,简直要把人软得化成了一滩水。 霍燃其实也不是很精神,他背脊挺直,绷着轮廓,走进厨房,帮苏予和自己烧点水。 这个老房子没有安装煤气,真的挺麻烦的。 他所幸起了个大火,烧了满满的一锅水。 他要走去浴室的那个小房间,还发现苏予愣怔地站在原地,仰头看着月亮,他拧了下眉头.,走过去:“看什么呢?” “没看什么。” 苏予说,她有些站不稳,踉踉跄跄地往霍燃的怀中倒去,她撑在了他的胸前,呼吸都喷洒在了他的脖颈里,灼热的、酥麻的,带起了一阵的颤抖。 她蹭了蹭脸,说:“我想洗澡,身上好臭。” 霍燃:“……” 她蹭的过程中,那柔软的唇忽然贴在了霍燃的脖子上,不动了,偏偏湿热的气息不断地渗入,让他觉得全身发热,像是每一根神经末梢都开始颤动。 霍燃凭着自己的意志力,强行地将她和自己拉开了距离,却偏偏喝醉了之后的苏予,格外粘人,又重新地贴了上来。 霍燃的身体肌肉有些紧绷。 苏予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皱了皱眉,轻声地呢喃:“阿燃,你身上也很臭。” 霍燃:“……” 苏予的手撑着霍燃的胸口,她想远离霍燃。 下一秒,就被霍燃欺身而上,他捏着她的肩胛骨,将她抵在了小桌子边缘,另一只手掐着她的下颔,俯身,吻上了她的唇。 苏予微怔,被迫地承受着他如狂风骤雨一般的吻,渐渐的,全身发麻,脑海里有些缺氧,几乎无法思考。 霍燃大概还是有自制力在的,他知道这是在院子里,也知道苏予喝醉了,还知道他在里面烧着水,在看到苏予脸上的潮红泛起之时,他就离开了她的唇,微微地绷紧了唇线,看似冷静。 唯有那双漆黑的眼眸之中,丝毫不见光,只有看似无边无际的隐约浮沉的欲色。 * 浴室里有一个单人浴桶,平日里很少用,但自从苏予来了之后,就是她在使用了。 霍燃把整个锅里的水大部分的水都倒进了她的浴桶里,剩下的一部分水,他先拿去加水,随便地给自己冲了个澡。 他的头发还湿漉漉地往下滴水,霍燃试探了下浴桶里的温度,有点烫,但应该差不多适宜。 苏予脸颊有些红,因为喝醉了意识有些不清醒。 霍燃弯着腰,对她吩咐:“你先洗个澡,洗完后再叫我。你要小心,别摔倒了。” 苏予乖乖地点头。 霍燃转身走了出去,将浴室的门关了上去。 他收起了桌面上刚刚喝完的易拉罐,装进垃圾袋里,将没吃完的下酒菜也全都扔了,他抿着唇想,明天还得将所有的食物都清空,还有被子也得收起来。 霍燃也有点醉,他碰了碰自己的脸颊,刚刚才洗完澡,但脸颊的温度还是很高,太阳穴也隐隐作疼,不过心情却从几天前的低估缓缓地爬升了回来,他瞥了眼镜子中的自己,眼角眉梢都在流淌着浅淡的笑意。 忽然,外面传来了苏予的一声尖叫。 霍燃的心脏一咯噔,猛地往浴室跑去,站在了稍微被掩住的门外,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敲了敲门:“苏予?” 他嗓音低沉,带着几分担忧。 苏予没有应声。 霍燃眉间的折痕拧得越发深了,他抿紧了薄唇,唇线是毫无温度的直线,下颔的线条也微微紧绷。 他继续敲门:“苏予?” 但是里头一点应和的声音都没有,霍燃深呼吸,直接推开了门。 浴室很小,几乎一开门,站在了门口处,就可以将整个房间都纳入了眼底。 他扫了一圈,没看到苏予,先将门合了上去,往浴桶的方向走了过去。 这才发现,苏予半倒在了浴桶里,浴桶的高度正好将她的头遮挡住了,估计刚刚的那一声尖叫,就是她自己滑倒了下,吓得叫出了声,又醉醺醺的,就舒服地在浴桶里睡着了。 电灯泡的光泽微黄,从两人的头顶上倾泻下来。 古人曾说,最美的美人在灯下。 霍燃黑眸幽深,现在昏黄灯光笼罩之下的苏予,的确很美。 一张干净洁白的鹅蛋脸,被水汽蒸湿的黑发就垂散在了肩头,贴在了脸侧,额头光洁饱满,鼻梁小巧,唇色粉嫩,她闭着眼,漆黑卷翘的睫毛轻轻地翕动着。 因为喝醉了,白皙的脸颊上飞起了漂亮的两片胭脂红。 娇羞得如同雨后带着水露的娇艳的花朵,轻轻地颤巍着,等待着他人的采择。 霍燃黑眸里慢慢地跳跃起了火焰,眸光从苏予的脸上,缓缓地落到了她修长的天鹅颈上,落到了她纤细分明的锁骨上,落到了她白皙的雪峰上,在水纹里,随着浮力,轻轻地动了动。 挑战着男人的极限。 霍燃的喉结无声地上下动了动,他掌心发热,胸口里像是有火焰熊熊燃起,烧得他全身上下都烫了起来。 他攥紧了拳头,垂眸,声音沙哑地叫她:“苏予,醒醒?” 不知道等他叫了多少遍,苏予才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她的眼尾轻轻上扬,睫毛湿润,眼眸里氤氲了满满的水汽,如雾气弥漫,勾得人想要进去那一层迷雾之中,去探索。 她眼里都是茫然,等到聚焦在了霍燃的脸上的时候,唇畔才露出了一点点的笑意,她纤细的手指扶着浴桶的边缘,趴在了浴桶上,眨巴着眼睛,抬起了眼皮,看着他。 “霍燃。” 她叫。 霍燃的眼眸漆黑,深邃,落满了星辰,一眼望不到底的黑,纯粹的黑,他看了苏予好一会,终于俯下了身,他的手一只手撑在了浴桶边缘,另一只手,轻轻地掐着苏予的下巴,咬上了她的唇瓣。 柔软的唇碰在了一起,就有些让人难以自控。 霍燃贴着她的唇,顶开她的唇齿间,探了进去,这一个吻来得气势汹汹,似是飓风扫荡,他恶狠狠地略过她唇齿间的每个角落,掠夺着她的呼吸,让她几近窒息。 苏予原先还有些茫然的眼神里,染上了绯色,她醉得几乎无法思考,可是身体的本能欺骗不了人,她的心脏在胸腔里跳跃着,喧嚣着,几乎躁动得要跳出了她的胸膛。 她意识混沌,本来就没有什么力气,只能被迫使着承受他狂风暴雨一般的吻,扶着浴桶的手,都有些无力。 渐渐的,霍燃撑在浴桶边缘的手,掐住了她纤细的腰肢,轻盈地就将她抱了起来。 水声哗啦,她微微睁大了瞳孔,身体的移动,带起了一大片的水流,水花四溅。 霍燃却毫不在意,他单手扯过放在一旁的毛巾,随意地裹紧了苏予,将她整个人都抱在了怀中。 一只手横在她的臀下,一只手,插入她的发中,托住了她的后脑勺。 密密麻麻的吻,又重新落下。 他含住她的下唇,盯着她的眼睛,继续地探索着她唇齿间的每个角落,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缠绵的吻,席卷她的唇舌,几乎要让苏予软成了一滩水。 他粗粝的手指,一点点往上摩挲着,从她纤细的腰肢缓缓地往上。 手里仿佛带着电,一摩擦过柔软的皮肤,换来的都是一阵又一阵的酥麻,忍不住想让他探进去,再探进去。 苏予只觉得,自己的全身上下就像是一团燃烧着的熊熊火焰,唇舌有些干渴,而霍燃就是她寻求了已久的水源,她勾住了他的脖子,给予了他回应。 在这个时候,小小的回应就是火势的起源。 霍燃浑身的血液都开始飞速地流窜了起来,兴奋地颤栗着,他收紧了她的腰,抱着她往卧室的方向走去,把她放在了床上。 他低头,就亲吻了下她的耳垂。 温热酥麻的气息喷洒着。 “苏予?” “嗯。” “我是谁?” “霍燃。” “知道我们在做什么吗?” 苏予眼睛里弥漫着浓郁的水汽,脸颊有着漂亮的嫣红,她眨巴了下眼睛,轻轻地点了点头,霍燃知道自己有点乘人之危…… 可是,是她撩得他,心里*。 她本来就该是他的。 他重新落了吻,吻一点点地往下,下巴,脖子,锁骨,再到胸口,他隐忍着,汗水一点点下落。 眼底里慢慢燃烧起来的火焰,几乎要将一切都消失殆尽。 月色仍旧美丽。 床上的女孩,比月色更美。 056我知道你心里有我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苏予睁开了眼睛,她还是跟往常一样,记得醉后所有的事情,她磨磨蹭蹭地没有睁开眼,是怕对上霍燃漆黑深邃的眼眸。 明明要赶着回城。 她不睁开眼睛,霍燃也不动,眸光漆黑,就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她的长发。 他大掌一伸,揽紧了她,侧过头,稍稍低头,和她的唇畔轻轻地碰触,亲吻了起来。 很快,空气里就传来了苏予不稳的呼吸声,她薄薄的皮肤一片滚烫炽热,血液缓缓地沸腾。 他作势翻身要压住她。 她心脏跳动得都快蹦出胸口,终于睁开了眼睛:“别……” 声音沙哑慵懒,说出口的时候,连她自己都被吓了一大跳。 霍燃低低地笑了出声。 * 两人简单地吃过早饭,霍燃将老房子的东西稍微地收拾了下,才和苏予准备回B市。 两人都有开车,所以各自开着各自的车回去。 苏予在前面开着,霍燃的车子跟在了后面。 一路颠簸,到了B市,已经是傍晚了。 苏予在路上的时候,接到她爸爸的电话,要她立马回老宅,她到了分岔路口,降下了车窗:“霍燃,我得回家了,我爸爸出差回来了,他打了好几个电话。” 霍燃点点头。 眉心却几不可见地拧了拧,他收回了视线,缓缓地升起车窗,城市的冷风从他的耳畔刮过。 他胸腔里有些莫名的烦躁。 回到了B市,苏予是苏家大小姐,是……陈言则的未婚妻,无论怎么样,他都绕不开这个坎。 他一直都知道苏予重视家庭,尊重她的爸爸,大学时,每次看到新闻上有女孩子恋爱,然后和家里决裂,她都会表示她的不赞同,在她看来,亲情和爱情一样重要,甚至,如果非要选择的话,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站在亲人那一方。 霍燃握着方向的手指缓缓地收紧,他的骨节有些泛白。 侧脸的轮廓也显得冷硬,喉结上下动着,不知是在忍耐着什么。 一路上车流涌动,霓虹灯闪烁,他黑色的车子缓缓地跟随着大流,融入了夜色之中。 车一路往市区开,但没想到,苏予的车子忽然又跟着他了,霍燃勾了勾唇,将车停在一家餐颇有格调的餐厅前。 苏予的车子也跟着停在了门口,她下了车,说:“吃饭?我决定还是再陪你一会,霍燃。” 霍燃点头,眼底有笑意漫开。 她道:“回去有饭吃,我还以为你要回去做饭……” “不喜欢。” 她奇怪:“不难吃啊。” 霍燃说:“不够辣。” “你不是不喜欢吃辣?” 他看向她,“现在喜欢了。” 进去坐下,侍应引路将他们带到二楼的包间。苏予落座后不甚自在,霍燃瞧着她不安分的姿态,淡淡蹙眉,“你干嘛?” “那什么……”她说不出所以然来。 霍燃注视她几秒,“怕我?” 苏予顿了顿,和他对视,“……没有。” “那就好好坐着,好好吃。”他敛眸,没有更多言语。 菜陆续上桌,饭毕,霍燃带苏予出去,却没直接回去,开车到距离餐厅二十分钟的广场。停好车,徒步往广场中心走。 两人坐在广场上的石凳上,夜幕垂垂,穹顶暗色最浓,星点和月钩儿的光芒也最盛。那夜色蔓延到天际,颜色就淡了许多。 这样的场合,很适合谈话,正好原本也打算要电话联系他的。苏予稍作酝酿,起了个头:“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没有。”霍燃回答的很干脆。 苏予侧目,“没什么要问的?” “这个倒有。” 苏予等他发问,关于方方面面,都做好了准备。不想,他开口却是问:“嘴唇疼吗。” 她顿住,昨晚的那个吻浮上脑海。脸不禁微热,用他的话回他:“你又没咬……” “那咬了的呢。” 她一瞬哑言。 霍燃平和的眸光,像是在引导着她,带她回忆。 就像事情只发生在昨天,那个午夜街道,他站在路口咬破了她的嘴唇。她哭着说会记得,以后一定会把那一个小伤口还给他。 倏而五年,前一瞬他们分开,这一刻,并排坐在同一个位置上,须臾时光快如奔腾长河,拍马也难及。 眼前是行人络绎的广场,前一个节日的装饰还挂在路灯灯柱和树上,彩灯亮着,离得远些看起来颇有银花火树之意。 霍燃的声音就着夜风:“别的东西我不问。你别胡思乱想,也别随便做决定。”他对上苏予的眼睛,“我知道你心里有我。” 苏予怔了怔,回过神微低头,“这么自恋……” 他似是勾了勾唇,很短暂的一瞬:“你是没写在脸上,但都写在眼睛里。” 言毕,霍燃站起身,“走吧。”往前走了几步,他回头,朝她伸手。 苏予没动,他挑眉,“要不然我找张纸巾包起手,你再握?” 时间变幻,场景改变,人还是一样的人,只是位置变了。曾经主动的是她,耍赖蹲在地上不肯走,用袖子包住手也要他拉她。 如今,他开始尝试着,去做从前没做过的那些事。 五年改变了很多东西,城建翻新,一大半都和他们读书时不一样,但就算如此,也并不足以将所有东西都变得面目全非。 分开会有陌生感,一时难以适应,这很正常。 五年很长,但也不算太长,现在他们都在。 不远处升起孔明灯,澄黄盏盏,缓缓飞向天际,和家长手牵手的小孩们看见,雀跃起来。 苏予握住霍燃的手,没有让他等太久。 霍燃拉她站起后就收手,被她拽住。夜色下,苏予一本正经叫他的名字:“霍燃。” “……嗯?” “五年很长对吧。”她语调平平,眉目笼着一层浅黄灯影,“在外面的日子,一开始我每天都是掰着手指过的。” 他因她的话,面色慢慢沉下来。 “那时候觉得难熬,现在站在这里,回头想想就也还好。”苏予的声音轻淡,但沉稳有力,她抬眸直视他,“别的不多说,我只告诉你,从回来的那天起,我就没打算过要躲你什么。” 掌心和他相握的热意似乎更甚了些。 “这个项目需要小几个月,我不胡思乱想,也不随便做什么决定。”她说,“那个时候我走得太仓促,现在有足够的时间,感情这件事,我们好好谈。” 回了公寓,霍燃一路跟苏予到她房门口,她输密码时见他还不走,不由一怔,“你干嘛?” “喝杯茶。” “我房间没茶,这么晚了,你……” 她一边说,门“嘀”地一声开了,霍燃没给她聒噪的机会。 门在背后被甩上,苏予踉跄两步,背抵着墙刚站稳,他炽热呼吸就覆下来。被圈在墙边动弹不得,脑后被他的大掌叩着,被动仰头承受他夺掠亲吻。 苏予手被他钳着,微皱眉头,只能从喉咙发出支吾声响。霍燃单手揽住她的腰将她托起,她下意识惊呼,嘴唇被咬得吃痛,背靠墙半悬空着,不得不缠住他腰身,依托在他身上。 从门后直至沙发上,亲吻长达五分钟,霍燃嫌领带碍事,单手拆了扔在地上,途中亦没有放过她。 好不容易结束,苏予仰躺着,背后是软绵的沙发,视野里一片天花板的白色,喘息急促难平。 她得回家了。 * 苏予开车回到了老宅,她的标志性红色车子才出现,铁门就缓缓地打开了。 苏予下了车,瞥到院子里还停着另外一辆黑色的车,她的目光停滞在车牌号上,这个特殊的车牌,也就只有陈言则有了。 她突然想起,她和陈言则,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过了。 自从上一次,他在平安夜放她鸽子之后。 后来他倒是有给她打电话,大多数时间要么她没空,要么她不想接。 两人就这样僵化着关系。 直到今天。 “大小姐回来了啊?”家里的佣人纷纷对苏予打招呼,苏予对他们笑了笑,往屋子里走去,忽然想起了什么,顿住脚步,叫来了一个年轻的女佣:“让管家帮我把车子送到4S店,维修一下。” 她想起前几天汽车还半路坏过,既然回来了,那还是早点送去店里维修。 客厅里。 水晶灯倾泻垂下,花纹繁复,灯火通明,熠熠生辉。 苏治国正坐在了沙发里,他戴着眼镜,手里拿着报纸,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正在阅读报纸。 而他的对面,坐着陈言则。 陈言则穿着黑色的西装,他背脊挺直,侧脸的线条分明,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茶杯,正在慢条斯理地泡茶,茶香弥漫。 他低着眸,听到了苏予进来的脚步声,缓缓地抬起了眼皮,看向了苏予。 眉毛修长,黑眸温润,瞳光清亮,鼻梁挺直,唇畔有浅浅淡淡的弧度。 “回来了?” 苏治国还在看报纸,连头都没抬起。 苏予轻轻地叫了声:“爸爸。” 她走到了苏治国的对面,坐了下去。 一时间,都没有人说话,苏治国是故意要晾着苏予,苏予也不放在心上,她性格原本就安静,微微垂着眼眸,没有看人。 057 谢申案1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苏治国能骂的就是那些——霍燃破律师,穷得很;律师危险系数高,容易被报复;霍燃来自农村;霍燃的妈妈是杀人犯,爸爸是家暴犯;霍燃也会有遗传基因。 苏予安静地站着,背脊挺直,黑眸淡淡,她皮肤白,长相乖巧,从小到大,苏治国除了霍燃的事情外,还真没怎么骂过她。 苏治国又继续骂了一会。 苏予有些怔,抿着唇,最后有些无可奈何一般地叹了口气。 她的叹气把苏治国都给叹愣了。 她声音轻柔,仿若流水迢迢,泠泠作响:“爸爸,我知道您对我的爱,也知道您对我的担心。” 苏予虽然脾气好,又乖巧,但很少跟苏治国交谈。 苏治国从来就不是脾气好的人,从她妈妈还在的时候,他就常年在外面奔波工作,回到家里,对孩子只有一个字:吼,那个时候还有她妈妈可以镇压住苏治国。 后来,妈妈因病去世了之后。 爸爸对她跟弟弟更是没花什么心思,全心全意地都投入了工作之中,能给他们俩的就只有金钱和保姆。 苏晟的家长会都是苏治国的秘书去的。 所以,苏治国根本就不擅长和孩子相处,他对苏予就是摆冷脸,对苏晟就是甩大耳刮子,苏予突然这么温柔地跟他说话,苏治国有些愣怔住了。 苏予轻声说:“从小到大,我都能感受到你和妈妈对我的爱,当然,也要感谢妈妈,妈妈一直告诉我,你也很爱我和弟弟,只是每个人爱的方式表达出来不一样而已。” 苏治国像是还没反应过来,苏予就提到了他的亡妻。 “爸爸,我也很爱你。” 苏治国微微睁大了眼睛,有些不知所措,他绷着一张脸,咬紧了牙根,盯着苏予的眼睛看了会,然后转移了视线,差点就拍桌子摆出父亲的威风,怒喊:“胡说八道。” 苏予说:“当然,我也爱……霍燃。”她声音很轻很轻。 “我当年同意和霍燃分手,不是因为怕你,而是因为爱你。”苏予说,“我不想因为霍燃,而让你生气,甚至跟你决裂,因为当年的霍燃还是个什么都没有的少年,我知道你在他的身上看不到希望,我不能空口说白话,我相信他有未来,但不能只凭直觉,让你们也相信。所以我答应了和他分手,我也是希望,你能够给他一个机会,让他成长。” 最后一句话说的是苏治国当年威胁苏予,如果不分手,他就会让霍燃失去公派留学的机会,甚至让霍燃拿不到毕业证书。如果霍燃真的失去了这两样东西,后果是年轻的苏予和他都承担不起的。 苏治国的冷哼从牙齿缝中挤出,他眸光依旧凌厉,脸色沉沉:“可是你现在依旧因为霍燃,让我生气!当年我介意的事情,经过了五年,根本就没发生改变!霍燃还是农村出身的穷小子,还是有一帮穷亲戚,还是有一对家暴犯、杀人犯的父母。” “爸爸,谁也没办法决定自己的出身,霍燃父母是霍燃的父母,霍燃是霍燃,他们是各自独立的人,霍燃没有杀人,也不会……”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苏治国打断了:“你怎么知道他以后不会变得跟他父母一样?他生长在那样的环境中!” 苏予深呼吸,她指尖发紧,克制着情绪。 苏治国继续道:“更何况,霍燃和陈言则摆在了面前,谁都知道要选陈言则,温和、风度翩翩、出身世家、能力卓越,这样的男人谁不喜欢,却偏偏你要去喜欢那个穷小子。”他说着,气得满脸胀红,“如果我让你和霍燃在一起了,你出了事情,你受了伤害,谁能担负得起!” “苏家。” “什么?” 苏予说得太平静太理直气壮,苏治国语气一噎,那口怒气堵在了胸口,差点呛到了他。 苏予弯了弯唇角:“妈妈说的,妈妈说,不管我做错什么事情,我们家永远是我最后的港湾,因为这个家里有爸爸你。如果我跟霍燃在一起是错误的,霍燃真的不是个好人,我也不用怕,苏家养得起我,苏家也有能力让霍燃再也翻不了身,对不对?” 苏治国的瞳孔越睁越大,攥紧了拳头,脸上的神情千变万化,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一口郁气堵在了胸口,吐不出去,咽不下去。 苏予咬了咬下唇,温柔地笑:“爸爸,你让我试试,好不好?” 苏治国没说话,喉咙上下咽着,仍旧绷着一张脸。 他静静地看着苏予。 他一直都知道,女儿和妻子长得很像,所以,他一直对女儿凶不起来,但这件事关乎苏予的终身大事,他不能就这样退让。 苏治国的脸色越来越沉,沉得仿佛会滴下水来。 但下一秒,苏予却忽然站在了他的面前,抱住了他。 苏治国全身都僵硬了起来。 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他从苏予很小的时候开始,就没怎么抱过她了,现在猛地被抱住,他全身僵化得仿佛不是他自己的身体了。 苏予嗓音柔软:“爸爸,你相信我一次,让我试一试好不好?” 苏治国的手缓缓地抬起,最终慢慢地放在了苏予的背上。 他还是不习惯,这样的亲近。 良久,他抿着唇,喉结滚动,声音里有了一些苍老:“苏予,爸爸老了,你弟弟那个废物不成长,苏家都不知道有谁能撑下去……苏家不可能护得了你一辈子,而言则不仅可以撑起苏家,还可以很好地照顾你,只要你愿意,你和他结了婚,一辈子都不用忧愁了,还有陈家……” 他的话没有说完,剩余的话在喉咙里戛然而止。 苏予抿紧了唇,指尖发疼。 她偏头,在苏治国的短发里,看到了一丝丝的白发。 时间太快了,从伟岸走向了苍老。 有风吹起了窗帘,薄纱轻轻地飞起,又轻轻地落下。 * 第二天,苏予和霍燃跑了趟法院,去复印了谢申案件的卷宗,之前谢申案因为证据不足,被退回重新补充侦查了。 这一次补充的证据里,有谢申新的口供,除了以往所说的那些,谢申补充了一个信息——现场提取的玻璃杯里,有安眠药,那安眠药不是盛晚喝掉的,而是盛晚特意煮给他喝的,他再一次强调,盛晚想要杀死他,他就是无辜的被害人。 但是,法医报告中,盛晚的身体里也检出了安眠药的成分。 谢申在卷宗里的形象定下了形。 婚内出轨、包养女大学生、两次让受害人打胎、疑似家暴、爱撒谎、讼棍、轻视女性、自视甚高。 苏予想,从垃圾桶捡回来的男人都比他好。 谢申仍旧信誓旦旦地声称自己是正当防卫,不应该背负刑事责任。 总结下来,截止目前为止,他前后颠倒,说了三次不一样版本的口供。 他说他包养盛晚,三年来,盛晚打了好几次胎,他已经厌烦了她的身体,就提出分手。当夜盛晚喝醉,本着曾经在一起过的情谊,他去酒吧接她去酒店休息。 接下来事情,有三个版本。 第一个版本他说的是盛晚生气,为了报复他,第二天早上,他感觉胸口一疼,睁开眼睛,就看到盛晚拿着刀捅他,幸好他反应快,只有胸口受了轻伤,但两人在争执中,他的脸被刀划到了,他一怒之下,抢了刀过来,把刀捅进了盛晚的胸口。然后,他见盛晚躺在了地板上流血,没有了动静,就起来换了衣服,出去上了药,突然产生了想喝咖啡的念头,于是就去喝了。 第二个版本,他说的是盛晚贪得无厌,想要多一些分手金,他一睁眼,就看到盛晚拿刀威胁他,割他的脸,他不同意,盛晚就捅在了他的胸口,他出于正当防卫,才夺刀捅人。 而第三个版本,就是重新退回侦查的版本。 谢申像是疯了一般,他的供词已经完完整整地将他自己推入了死刑的行列。 他说,那天晚上睡觉前,盛晚忽然给他煮了一杯牛奶,非要让他喝下去,他坚持认为那杯牛奶里有安眠药,盛晚让他喝下去,就是为了要害他,所以他第二天才会睡得那么沉,直到被盛晚刺中,他才惊醒。这时候,盛晚已经割伤了他的脸,也刺中了他的胸口,他为了自我防卫,跟盛晚争执了起来,因为情绪太过激昂,他已经不记得怎么争执了,水果刀掉在了地上,他怒气冲冲地捡了起来,转身就看到盛晚已经一动不动地趴在了床上,他生气地扎了盛晚的右颈一刀,拔了出来后,然后换了衣服,出门给自己上药,然后喝咖啡。 苏予一张张地看着血腥的现场照片,盛晚的身上有多处的伤口,她轻声道:“谢申这么多笔录里,坚持了两点不变,一个是他是正当防卫,另一个就是他只怒而扎了盛晚一刀。如果真的只有一刀的话,那盛晚身上这么多伤口怎么来的?” 霍燃语气平缓:“不知道,他的第三个口供版本已经彻底推翻了他坚持的正当防卫。” 他低眸,漆黑的瞳仁冷漠地盯着口供下谢申的签名。 “他说,盛晚一动不动的时候,也就是他已经脱离了危险,他还给了她一刀,就凭这个口供,法官都不会采取正当防卫的辩护理由的。更何况,他前后矛盾,颠三倒四地录口供,只会让法官认为,他在撒谎,就是他杀了盛晚,盛晚身上的所有伤口都是他在两人争执之中造成的。” 霍燃眸光一瞬不瞬地继续看卷宗。 苏予深呼吸了下,强迫自己继续看。 她忽然皱了眉头:“你看看法医对谢申胸口伤口的鉴定,法医认为谢申胸口的伤口痕迹更像是自杀,可是谢申的口供却说他是被盛晚捅的啊?” 霍燃眉目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一点点地划过了那行字,然后淡淡道:“刚刚我看了盛晚脖子上的伤口鉴定,法医也认为单看伤口自杀的可能性大,但是谢申说,盛晚脖子上的伤口是他捅的。” “那如果我们信了法医鉴定的话,他们俩为什么要自己刺自己,谢申为什么又要颠倒着黑白说?谢申明明想脱罪,但他说出的话一点都不利于他自己。” 陆渝州正好推开办公室的门,听到了这个问题。 他似笑非笑,桃花眼里光泽璀璨,他勾起唇角,语气有些寒凉:“这还不简单,因为谢申骄傲自大,谁也不放在眼里,估计警察讯问的时候,他都是胡乱回答的,他对自己太过自信了,完全认为他可以凭借着自己的律师口才和谢家的无上权势让自己无罪释放,当然,也有一种可能就是谢申已经慌乱了,所以口供前后矛盾,毕竟为其他人辩护,和为自己辩护,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 058 谢申案2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霍燃抿着唇,表示赞同,不过,他沉默了一会,淡淡地答:“当然,也有另外一种可能,谢申真的是无辜的。” 苏予喝了口咖啡,拧了下眉头,眸色清润。 陆渝州挑了挑眉:“怎么说?” 霍燃安静地靠了下椅背,眉目冷冽清隽,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地翻过了一页卷宗:“不知道,我现在能找到的证据太少了,但从法医对伤口的鉴定来看,谢申的口供撒谎的可能性太大了,或许……他的每一份口供都不是真的。” 陆渝州不太赞同:“鉴定不是百分百正确,很有可能出现失误,而且鉴定上只是说自杀的可能性偏大,但在法律实践中,很多案子的很多疑点,本来就难以解释。”陆渝州实在想不出谢申的案子会有多大的反转,他总结道:“陆渝州有在场证明,作案工具上有他的指纹,他承认和受害人发生了争执,在争执的途中,刺中了受害人,受害人因此死亡,定他故意伤害致死的证据已经很充足了,如果我是检察官,上庭的时候我应该美滋滋了。庭上唯一能争执的点就是谢申的行为属不属于正当防卫。” 陆渝州顿了顿,勾了勾唇角,有些讥讽:“但谢申自己打自己嘴巴,白白地给检方送上证据,用尽全力地给为他辩护的律师制造难题,现在辩方连正当防卫的点都难打了。” 他说完,垂眸瞥了眼霍燃,抿着唇,问:“阿燃,你还是要打无罪辩护吗?” 霍燃没有正面回答,他看了陆渝州一眼,笑意很淡:“这是谢申的要求,我作为他的辩护人,有选择吗?” 陆渝州笑了笑,:“也是。”他看了眼手机,已经挺晚了,他笑容贱兮兮的:“哈哈哈,你们加油,我今天没案子一身轻松,先去酒吧浪一浪。” 他转身拉开办公室的门,出去了。 办公室里,又只剩下了霍燃和苏予。 冬日傍晚的阳光暖暖,倾泻了进来,霍燃垂着眼睫毛,专注地看着卷宗,右手握着笔,时不时地记录着些什么,左手偶尔空出,端起桌面上的咖啡,浅浅地啜一口。 苏予眨了下睫毛,收回视线,也继续看卷宗。 她的桌面上有咖啡,也有茶叶,比起咖啡,她还是更喜欢茶叶,醇香浓郁,带着清淡的香气。 茶香淼淼,她倏然抬眸,盯着茶水上面的烟雾,有些走神。 从乡下回来了之后,就直接进入办案,她感觉,霍燃和她之间的关系好像没有一点进展,他态度陌生得让她差点都觉得在乡下发生的一切都是错觉和梦幻。 她抬起眼皮看了下时间,已经是下午六点半了。 她小小地打了个哈欠,眼皮有些沉重。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就沉沉地睡了过去,迷迷糊糊间,她似乎还自己趴在了桌面上,闭着眼沉睡。 但是等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却发现她躺在了沙发上睡觉,身上盖着一张毛毯,身下是柔软的皮质沙发,一转眸,对上的是霍燃英俊的面孔。 办公室的这张沙发可以展开,一展开就是一张双人床。 霍燃就躺在了她的身边。 他轮廓分明,修长的眼眸闭着,睫毛纤长,鼻梁高挺,平日里显得冷冽的侧脸线条,在睡着的时候,变得柔软了许多。 苏予想起在乡下的美好夜晚,她转过了身体,侧躺着,盯着他近在眼前的脸庞,她的视线一点点地化作手指,温柔地逡巡过他的五官。 苏予弯唇笑了笑。 他的五官里,长得最好的还是那双眼睛,黑亮似是子夜里的星光。 她才笑着,原本应该还在睡觉的男人忽然翻了个身,单手撑在了苏予身体的上方,他低眸看她,那双如子夜一样的眼眸里,清晰地倒映着苏予的小脸。 他什么话都没说,低下头,俯身,在她的唇上落了吻。 轻轻地一吻。 他就翻身下去,踩在了地板上,不紧不慢地整理了下衬衫。 现在已经晚上八点半了,他嗓音有些低哑:“想吃什么夜宵?” “什么都想吃。” 霍燃没再说话,他低着头,正在看外卖软件,打算点个外面。 苏予看着他,心里一遍遍地想着他们在乡下的美好,她抿抿唇,巴巴地抬眸看了霍燃一眼,走了过去,忽然抱住了霍燃的腰,她埋头在他的胸膛前蹭了又蹭。 霍燃的手机差点被她撞掉。 他垂眸,抿着唇,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苏予的耳尖一点点泛起了红,她原本就不是主动的性子,她闻着他身上好闻的气息,轻声地说:“就是想抱抱你,充充电,今天有点疲惫。” 霍燃漆黑的眼眸里,泛起了一点点笑意,一闪而逝。 苏予问:“你要点外卖吗?” 霍燃嗓音淡淡:“你想吃什么?” “想吃你做的饭。”她说话的同时,微微仰起了头,两人的视线对着,苏予眉眼弯弯。 霍燃还真的收拾了东西,带着她回他的公寓去了。 路过超市的时候,霍燃停下了车,他解开安全带,偏头看了苏予一眼,淡声道:“家里没有菜了,需要去超市买点东西。” “好。”苏予细白的手指解开了安全带。 两个人就像是普通的情侣或者夫妻一样,逛起了超市,苏予很少来超市逛蔬菜区,她想了下,上一次特地来逛蔬菜区,或许还是大学的时候。 那时候,霍燃常常会给她做吃的,还会强迫着带她来超市,如果她不想去,他就会直接夹着她去,然后给她挑了许多她喜欢吃的东西。 苏予的思维有些发散,她还想起大一的时候,她第一次去酒吧,也是霍燃强迫着带她去的,在她尝试地喝一点点酒之后,他又开始逗她,有人跟着起哄:“燃哥,你今天带的妹子成年了吗?啊?” 那时候的霍燃懒散地靠在了吧台上,漆黑的眼眸里星光熠熠,他挑眉,似笑非笑,故意问苏予:“你成年了吗?” 苏予傻不拉几地眨巴着眼睛,轻声地说:“成年了啊。” 他靠近她,幽黑的眼眸里倒影着她单纯白皙的脸,他压低了声音:“怎么证明?” 苏予眨了眨睫毛,低头,要去翻找东西,她声音很轻却很清楚:“我有带身份证。” 所有人都大笑了起来。 有人忍俊不禁地拍着桌子:“怎么认真得这么可爱?快把这个妹子介绍给我认识。” 霍燃笑得冷淡,不让那些人继续盯着苏予看了,他说:“滚,再可爱也不是你们的。” “那是谁的?” 霍燃不说话了,表情异常的安静,漆黑的眼眸里凝满了专注。 那样的眼神,带着压迫感,看得苏予头皮发麻,脸颊发烫,热气冒上了头顶。 自然不必多说。 众人暧昧的起哄声,霍燃专注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燃哥的小媳妇啊。” 有些记忆可以穿梭时空,凝滞岁月。 苏予只要想起和霍燃有关的记忆,她就能立时脸颊微烫,耳尖发红,明明是在冬天,她却觉得有些热。 霍燃正在专心致志地挑选蔬菜,根本就没注意到苏予的状态。 苏予深呼吸,跟在了他的身后。 霍燃挑选完了蔬菜,修长的手握着推车,排队结账去,苏予站在了他的旁边,轮到霍燃结账的时候,她亲眼看着他,侧脸线条淡漠,神情淡然地从一旁的架子上,挑选了一盒避孕套,放在了收银台上。 苏予原本就热的脸颊,更是热了。 走到超市外,冷风一吹,倒是好了几分,因为热,她没有把围巾围好,只是松垮地放着。 霍燃却拧着眉,薄唇抿着,一言不发地站在了她的面前。 他低垂着眉眼,睫毛浓密纤长,在眼睑下有浅浅的阴影,他稍稍抬眸,对上了她干净的眼珠子,笑了下,一圈圈地给她缠绕上了围巾。 到了霍燃公寓,公寓里没开暖气,有些凉,霍燃打开了空调,调高温度,热风一点点地吹着,苏予蜷缩在沙发上看电视,等着霍燃做饭。 但温度适宜,暖风袭人,苏予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她闭着眼,打了好几个哈欠,本来在办公室里就没睡饱,不知不觉间,又睡了过去。 霍燃做好了汤米粉,端了出来,挑了挑眉,眼角含笑,有些哭笑不得。 他擦干净了手,站在了沙发旁,居高临下地凝视着苏予的脸颊,灯光薄薄地在她脸上笼了一层薄纱,她原本就柔和的脸部,更是温柔,甚至透着点奶气。 霍燃半蹲了下去,凝视着她,距离很近很近,近到可以感受到她吐出来的温热气息。 他敛了眸子。 尽管脸上的表情再冷然,他也知道,他的内心早已经溃不成军,在乡下老家的时候,就早已经什么都把持不住了。 但是…… 霍燃的手指蜷缩了下,他垂眸,轻轻地给苏予脱掉了鞋子,她的脚就贴在了他的大掌之中,他握了握,再有些不舍地将脚塞进了毛毯之中,给苏予盖好了被子。 他站起来,又俯下身,在她的眼角,落下了轻如羽毛的吻。 这一次,他要让苏予主动承认他们的关系,主动和陈言则解除订婚关系,主动向他靠近。 这一次,他要他们的关系,一旦他们来重新确定在一起了,就必须是一辈子。 桌面上汤米粉散发着浓郁的香气,刚刚还吵着要吃的人却已经睡着了,霍燃抿着唇,将一份先收了起来,他刚要吃另外一份,就听到了手机铃声响起。 不是他的手机铃声。 那就应该是苏予的手机。 霍燃拧了下眉头,担心吵到苏予,从沙发上放着的包包里,取出了手机,屏幕上闪动着的是陈言则的名字。 霍燃抿紧了薄唇,唇线弧度浅浅。 他黑眸幽深,直接关掉了苏予的手机,陈言则的名字慢慢地消失,屏幕一片漆黑,倒影出了霍燃线条微绷、眸色渐沉的脸庞。 059 谢申案3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苏予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了。 她抬起眼眸,看到的就是霍燃的胸膛,他穿着宽松的浴袍,露出了肌理分明的胸肌,而刚刚她的脸颊就贴在了他的胸肌上。 她身上没有换衣服,仍旧穿着昨天的长袖。 苏予弯了弯唇,她试探着伸出了手,抱住了霍燃,埋头在了他的胸前,她的耳畔听到的都是他胸膛里的躁动的心跳声。 吃完了早餐后,霍燃得先送苏予回家换衣服,然后再一起去律所。 霍燃的车子停在了苏予的公寓楼下,他侧眸,去看苏予,苏予正低头解开安全带。 霍燃的视线却看到了不远处,停着的一辆黑色的。 驾驶座里,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的身影,男人的眸光似乎正朝着他和苏予的方向看了过来。 苏予已经按下了车门把手,要下车了。 突然,身后传来了霍燃有些低沉喑哑的嗓音:“苏予。” 他忽然叫她。 苏予转过了头,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只大掌重新拽进了车里,她微微睁大了眼眸,险些摔倒。 男人托住了她,忽然扣住了她的后脑勺,俯身就贴上了她的唇。 他的薄唇有些冰凉,轻车熟路地就顶开了她的唇,从浅浅地试探,转为灼热的深吻。 他眼眸漆黑,吻得有些发狠,带着吮吸,呼吸声又重又深。 苏予很快就配合了他,在他的攻势下,全身上下都是软的。 最后两人分开的时候,嘴角还有一缕暧昧的银丝。 霍燃粗粝的手指,轻轻地拂去了银丝,带着暧昧的摩挲,他嗓音低哑:“我在楼下等你。” 苏予轻轻地“嗯”了声。 她缓了缓,才重新下车上楼。 但两颊的嫣红和粉嫩,却是怎样都掩盖不了的。 * 霍燃看着苏予的身影消失在了公寓楼里,他的黑眸才定定地盯着那辆卡宴,卡宴的驾驶座上很快就下来了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负手而立,身上的西装质地柔软,衬得他身形高大,肩膀挺括。 陈言则的眼眸沉沉,眼底不见一丝笑意,却偏偏薄唇上勾勒了似有若无的弧度,他在等着霍燃下车。 霍燃笑了下,轮廓有些冷硬,他打开了车门,走了下去。 陈言则笑着看着霍燃走近,他说:“霍律师当小三,也当得蛮有兴致的。” 霍燃浅浅淡淡地嗤笑:“陈总,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苏予的初恋是我。” 陈言则眸光幽深:“我听阿予说起过你,不过是年少轻狂,年轻的时候,总以为会爱到地老天荒,等长大了才知道,不过是想得太多。” 陈言则弯着唇,眸光有些冷冽。 他继续道:“我和陈家是苏予和苏家不可或缺的,你根本就不明白苏予想要什么,你能给苏予什么,你在追求苏予之前,都不看看自己的身份的么?” 陈言则的语气极尽嘲讽和羞辱:“我在你们大学时期就很好奇了,苏予是千金大小姐,出身富贵娇气,而你,不过是一个农村出身,母亲还是杀人凶手的穷小子,怎么好意思主动去追求千金大小姐?” 他的每一个字眼都是冷冽的,带着刀剑的寒光,直直地刺向了霍燃。 这些话都还不够。 陈言则低笑出声:“不过,幸好5年前,伯父帮助了我,他阻止了你和阿予恋爱,而让我和阿予在一起。你根本就不知道,你不在的这5年我和苏予过得有多快乐。” 他微微眯起眼眸,勾唇盯着霍燃的眼睛,语气亲密:“我和苏予该做的,不该做的,早都做了。我和她一同长大,没人会比我更清楚她的敏感点。哦,你是不是也和阿予发生过关系?嗯?那你应该也知道,她是不是很怕痒,她的腰间最受不得痒,你应该也看到过,她怕痒的时候,又有多妩媚动人——” 他略显沙哑的声线故意拉长了,故意营造暧昧。 霍燃垂在身侧的手指,一点点地收拢了。 陈言则越是这样嚣张,越是说明他和苏予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可是,尽管这样,霍燃一直告诉自己不要在意,但他还是不可避免地想到,这五年苏予的确是和陈言则在一起,陈言则是这五年来,最有资格照顾她的人。 “霍燃,我最后一次警告你,离苏予远一点,我才是她的未婚夫,而你什么都不是,如果你还是像现在这样,缠着苏予,我会让你知道,失去一切的滋味。” 陈言则眼眸微眯,绷紧了两腮的线条,轮廓冷硬,眼神如深渊寒冰。 霍燃的脸上也没有星点笑意,显得格外冰凉。 他清冷的黑眸里倒影着陈言则的身影,他说:“失去一切?陈总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与其这样明晃晃地威胁我,陈总不如想想您未来有没有委托我辩护的时候,特别是陈总这样的生意人,一不小心,就会涉入经济犯罪中。” 霍燃的语气平静,他最后看了眼陈言则,转身,要回到自己的车上。 陈言则却忽然攥紧了拳头,眸光幽冷,猛地就挥拳砸落在了霍燃的颧骨上,霍燃闪躲不及,颧骨重重地挨了一下,剧烈的疼痛从面目流窜开。 霍燃眼眸里寒意森森,他咬紧了两腮,想拽起陈言则,余光却忽然瞥到苏予已经出现在了公寓门口,正着急地跑了过来。 霍燃干脆放弃了还手,躲闪了下,但从外人的角度看过去,却是又被沉重地打了一拳。 “住手!” 苏予喊,她的声音里含着焦急,不过几秒,她就站在了霍燃的面前,抬眸拧眉,冷淡地盯着陈言则。 这样的眼神,就像是一根根针密密麻麻地落在了陈言则的心脏上。 他的女孩,他一同长大的女孩,却为了别的男人,和他站在了对立面。 她长大了,懂得保护人了。 但保护的那个人,却不会是他。 陈言则喉结上下滚动,拳头紧紧,骨节泛白,忍耐了又忍,最终,唇畔浮现了一缕浅淡的笑意,他低垂眼眸,轻声道:“我不会对他怎么样的,阿予。” 语气里多少有几分凉意。 “下次别夜不归宿了,就算不回去,也记得接电话,不要关机。”他顿了顿,“阿予,好好照顾自己。” 他说完,转身就进了自己的卡宴里,插钥匙,启动车子,踩下油门,马达声轰鸣,不过几秒,那辆卡宴就一下消失在了两人的视野之中。 苏予转眸去看霍燃。 霍燃眼眸漆黑,嘴唇紧紧抿着,颧骨上还有淤青的痕迹,他低垂着眉眼,看起来有些冷淡。 苏予伸出白皙的手指,轻轻地碰了碰他的颧骨。 他的眉目没有一点变化。 苏予轻声问:“疼吗?” “不疼。” “你为什么不躲?他想打你,你完全可以躲开的啊,为什么傻愣愣地站着,让他打?” 霍燃的眸色深深,他无声地咽了咽喉结,薄唇是一条锋利的直线,他不再看苏予,默默地移开了视线,声音很淡,但听得出其中的嘲讽:“不躲是因为他骂的也没有错,他是你的未婚夫,我们现在的确名不正,言不顺。” 苏予睫毛轻轻地颤动了下,她抿着唇,没有回答。 她的确在想办法解除婚约了。 但是,她不想在还没正式解除之前,就告诉霍燃。 那样的解释太过苍白。 霍燃没有听到苏予的声音,唇线绷得越发直了,本就攥紧的手越发地紧攥,身上的肌肉也紧紧地绷着。 下一秒,苏予忽然扑进了他的怀抱之中。 她的双手紧紧地搂着他的腰。 她在他的胸膛里,扬起了素净的小脸,瞳仁漆黑,黑白分明,她声音也是软的:“霍燃,我已经在想办法了,我很快就能解决这件事情了。” 她停顿了一秒,“阿燃,你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还能不相信吗? 对于苏予,霍燃早就没有什么立场,没有什么原则,没有什么自制力了。 苏予在他的怀中,他身影高大,几乎挡住了从背后照来的所有阳光,周围是安静的,几乎没有任何的声音。 良久,霍燃从喉咙深处,滚出了一个字:“嗯。” * 两人到了律所,一进门,就看到有个年轻的男人戴着鸭舌帽,懒散地靠着,站没站样,正在和前台说话。 前台小姐看到霍燃的时候,低声笑着跟陆浸讲:“霍律师来了。” 陆浸转过了身,什么话也没说,跟在了霍燃和苏予后面,进去了办公室里。 他进了办公室,才脱掉了鸭舌帽,露出了有些睡眠不足而导致的苍白脸色。 陆浸递给霍燃一个文件袋,说:“这是他们俩认识以来大部分的资料。”又抽出了小袋,“这是盛晚老家那边的资料。” 他靠在了沙发背上,有些疲惫,声音很轻,慢腾腾地道:“谢申的资料好查,不过谢家的资料太难查到了,再给我一点时间,而且我在谢家附近看到了许多疑似在监视谢家的人。” 陆浸拧眉,看向了霍燃,带着打趣:“燃哥,那些人该不会都是你委托的人吧?” 霍燃似笑非笑,抬头瞥了他一眼:“别担心,不是我,我相信你的能力,委托了你,就没再委托其他人了。” “那就好。”陆浸松了一口气,“不过,我觉得那些人倒是更像有组织的人,规律有纪律,我原本怀疑是便衣警察,但想想,警察没什么必要蹲点谢家,就排除了这个选项。” “嗯。”霍燃让苏予去拿已经备好的一个信封,里面装了现金,苏予递给了陆浸。 而他则低眸打开了陆浸搜查到的资料。 霍燃一张张看了过去,谢申一直在强调,他已经不喜欢盛晚了,可是,这些资料里的照片,谢申尽管嘴角斜着,神态吊儿郎当,看似嚣张张狂,但是,他看着盛晚的眼神总是忽然泛出了柔情。 陆浸在一旁示意:“你看案发前两天的照片,这张照片太糊了,是从一个便利店的监控里拍到的。因为谢申和盛晚两人五官都比较惊艳,那天晚上又没有什么客人,所以看到了监控之后,老板娘就记起了这对情侣。” 陆浸从桌面上拿了个李子吃,咬得“咔擦”响,他眉头皱了一瞬间:“老板娘说,谢申是背着盛晚进了便利店,那时候盛晚已经喝醉了,一边哭,一边在背后用力地捶打着谢申,而谢申是进去给盛晚买暖宝宝的,他怕盛晚冷,尽管被盛晚发酒疯闹,他也没有丝毫怒气。” 060 谢申案4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苏予也盯着那张照片看—— 谢申背着盛晚,动作温柔,微微弯着腰,让盛晚趴得更加舒服,就好像他背着的就是他的全世界一般,让人完全想不到,就在两天后,会是这个男人动手杀了他亲自背着的女人,也让人完全不敢相信,就是这样一个看似温柔、看似深情的男人,却在发妻怀孕的时候,还在深夜背着酒醉的小三。 盛晚老家的资料还是跟原先的差不多,总而言之,盛晚在老家过得并不好,她的家人也只是把她当做可以剥削的对象,可以用来帮扶弟弟的工具。至于盛晚的学校信息,除了她老师说盛晚身上经常有疑似家暴的伤口外,苏予还注意到了一个看似很普通的信息——在案发前的一个月,有人在盛晚学校的论坛上匿名爆出了盛晚被有妇之夫包养的信息,又详细地扒出了盛晚农村家里的情况,图文并茂,一下就登上了热门帖子,高高地悬挂了好几天。 那段时间,盛晚的日子很难过,她在学校里受尽了异样的眼光,那些原先和她交好的女孩都远离了她,关于她的料,不管是真还是假,都如雨后春笋一般,出现了学校论坛上,盛晚的私生活被无限量地放大了,曝光在了众人面前,她就好像被脱光了衣服一样,*裸地被绑在了校门口,受众人鞭笞。 大概那时候,谢申被家里控制住了,或者已经对盛晚厌烦了,所以那时候他根本就没出现,徒留盛晚一人面对万人指责,没有了谢申,论坛上的帖子也没人帮忙撤掉,只会一个接着一个出现新的帖子。 最糟糕的是,有一天在学校的小道上,盛晚忽然被三个人高马大的黑壮实妇女压倒在了地上,妇女们跟疯了一样,上来二话不说,就疯狂地扇她嘴巴子,给了她一个接着一个的巴掌,两个妇女制住了她的身体,不让她乱动,另外一个大掌一抓,就将她的衣服全都撕裂了,甚至撕开了她的内衣和内裤,她全身几乎毫无遮蔽,那个妇女拼命地扇她巴掌,掐她身上的肉,殴打她的身体,甚至毫不留情地踩在了她的肚子上。 她们就是故意羞辱她,边打边骂:“小贱人,以后还敢不敢当小三,还敢不敢做出这样恶心的事情了?叫你当小三,当小三就该被打,你知道不知道,人家家里还有个大肚婆需要照顾!!你倒好,趁着人家妻子怀孕,在外面勾引人家男人,有没有羞耻心?好好好,没有羞耻心是吧,让大家都来看看你的身体,看你如何用你的身体来勾引男人!” 那一条小路没有什么人经过,但不代表真的没人经过。 很快就有学生听到了声响,站在了小路口,拿着手机对着地上的盛晚拍摄,不管是女神堕落的主题,还是女神的身体,都足够校园里的男生兴奋了。 几个妇女看到有人拍摄,不但不阻止,甚至大大方方地让其他人拍,她们还来了兴致,越打越起劲。 陆浸也拿到了这个视频,办公室里充斥的都是盛晚凄惨的叫声和求饶声:“求求你们别拍了,求求你们。”到了后面,盛晚已经不再求救了,她仿佛放弃了一般,想要蜷缩成一团,保护自己,换来却只是妇女们咬牙切齿地将她的身体舒展开来,暴露在视频之中。 她就是被风雨蹂躏的残花。 苏予的胸口有些发闷,她看了视频一会,伸出了手,抓过了手机,将视频关掉。她的胸口像是积压了大石头,难以呼吸。 这个视频被命名成了原配殴打小三。 苏予找到了视频的原发网址,看了下评论里,没有一个评论是对被殴打的人表示人道主义的同情。 “小三该打,这种女人就该殴打!谁让她要勾引别人的老公!” “看了真解气,这种正能量的视频多来几个!” “要是出轨了,人人都可以这样殴打小三,我看也没有什么人敢出轨了吧?希望法律能赋予原配打小三的权利,支持我的请点赞!” 苏予冷笑了下,这些妇女们怎么只会针对女性?却一点都不敢去动谢申?出轨难道只是小三一个人的错么? 霍燃开口:“所以,那段时间的盛晚精神状态应该不太好吧?一个女孩子,一个人面对这些流言蜚语,她是小三,家境贫寒,裸体被殴打的视频还被全网散布,家里人一点都不关心她的身心健康,甚至只会对她施压让她给弟弟的婚礼准备钱。而唯一能给她安慰的谢申却不在她的身边,甚至有可能在原配的身边陪伴着。” 苏予听到了这里,就感受到了一阵阵压抑的沉闷和绝望。 为盛晚。 也为和盛晚一样当小三的女人。 她深呼吸了下,看着霍燃,平静道:“你是想说,盛晚有可能是自杀的么?这个猜测的确存在,没有人排除过她自杀的可能性,就算警方有了充足的证据,也不敢下百分之百的论断说盛晚绝对不是自杀,可是依照目前的情况来说,一旦将盛晚的死认定为自杀,就会产生很多很多无法解释的疑点,甚至违背了人的常理和认知。你觉得,法官会允许你在法庭上,提出这样的辩护观点吗?” 霍燃眉目淡定,抿着薄唇,漆黑的眼眸仿佛染了浓郁的墨色,一点点晕染开来,渐渐地成了黑色的迷雾。 他似乎还笑了下:“不如拭目以待?” * 苏予明白霍燃的意思,不管是打正当防卫,还是其他的辩护理由,他们都必须从卷宗入手,找出其中的矛盾点。 因为刑辩界人的都知道,得阅卷者,得天下。 霍燃再一次审查控方的起诉书,起诉书里所传达的是控方的立论,霍燃一边看,一边在白板上总结控方的论点,苏予配合他的论点,找出案卷材料中附带的证据部分,用磁石贴在了白板上。 霍燃写完了论点,就把白板笔递给了苏予,他盯着白板说道:“你现在再看一下起诉书里的程序部分有没有问题。” 非法证据排除在办案实践中,很少会被法官采纳,苏予大致地扫了眼证据收集部分,打算先从审讯时间入手,她列了个时间线,从谢申第一次被传召开始,到传召结束,再到下一次笔录的形成,似乎都没有什么大问题,警方每次传召谢申的间隔都很长,给了谢申充足的时间休息,每一次讯问也都有录像,单从卷宗看,基本看不出有刑讯逼供的可能性。 警方的证据收集部分也没有什么大问题。 苏予按了按太阳穴,继续看,看了第一遍,她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到了第二遍的时候,她注意到了酒店前台的证言有些奇怪。 酒店前台说,早上7点左右,她接到了从房间4012打来的电话,她接听了起来,但是先是没人说话,只有一阵嘈杂的摩擦声,她意识到了这是4012的客人不小心按到,打来的电话,她刚想挂断的时候,电话里忽然传来了女人的尖叫声,女人在喊——你不要碰我,滚远点之类的,男人一直没说话。 苏予抬眸,看了霍燃一眼,指着卷宗上的那一条,说:“这个证言很不完整,她既没提到她接听那通电话的时长,也没交待她接听完电话后,做出了什么样的处理方式,有没有去敲4012的房门,她对她所听到的通话内容,也交待得很模糊,你明天上庭的时候,可以盘问下这个前台。” 苏予睫毛垂着,神情认真,暖色的灯光落了下来,在她的眼窝下,投射了浅浅的阴影,她发现了一个疏漏点之后,如同开了外挂,其余的点都发现得很顺畅。 “看《物证检验报告》,警方在盛晚和谢申的身上,都提取了多处血迹化验,但你看化验结果,他们彼此的身上都没有对方身上的血。如果两人争执刺中对方,怎么可能没有血迹?” 苏予的话都很简单,点到即止,因为她知道霍燃懂她的意思。 “案卷里还有好几处矛盾的地方,比如,120医生说,她到达现场后,看到盛晚‘趴在床上,双手交叠在胸前’,但是,你看现场的照片,她的手是伸出来的。还有《现场勘验笔录》里,说水果刀在床上找到的,照片上也是,但是在《破案报告》里,又说水果刀在盛晚的身体下面找到的。” 办公室里,除了苏予的说话声外,很安静。 霍燃低眸,看着苏予,他的目光也很安静,看着她专心致志又兴致勃勃地指出了一个又一个的疑点,看着她如何认真地跟他解释这些点矛盾在哪里。 霍燃目光在她白净的脸上略过,顺着她手指,也看了案卷起来。 他沉默地看了一会,盯着苏予指出来的疑点看了许久。 久到苏予都有些紧张,怀疑她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或者全部都指错了疑点。 然后,霍燃才道:“最后一点不好说,或许是警方那边有新手参与办案,所以才出现了这样互相矛盾的低级错误,不过血迹那一点,倒是可以用来论证辩论点。” 他说着,抬眸看了苏予的脸一眼,大约是看出了她的紧张感,他笑了起来,什么都没说,更甚过什么都说。 苏予明白了过来,霍燃就是故意让她紧张的。 就像在大学的时候,他们一同参加了法律援助中心的聚餐,明明他们那时候并没有在一起,师兄师姐们打趣他们俩,苏予有些急,从耳朵红到了脖子,她在那边拼命地否认,而他却迟疑了下,说:“其实……” 当时,在场的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了他的身上。 他黑白分明的眼眸却安静地看着她,然后,又是一阵停顿,欲言又止一般,最后,居然低头笑了起来,仿佛带着宠溺一般,道:“没什么。” 周围人的起哄声越发厉害了。 “哦,怕女朋友呀。” “这还叫没什么啊?那什么叫做有什么啊?” 那时候,苏予梗住了语气,什么都说不出口,她的耳尖红得发透,抿紧了红唇,对啊,她也想问霍燃,他们到底有什么? 061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第二天,谢申的案子正式开庭,早上九点开始的庭。 陆渝州也有一个案子要开庭,都在东城区法院,三人就一起在法院的食堂吃饭。 东城区法院食堂刚刚更新过菜单,稍稍提高了法律工作者的福利,食堂设成了自助餐厅,免费向开庭的律师和法院的工作人员开放。 苏予挑了小米粥、奶黄包和水煮蛋,霍燃取了几个包子、饼子和豆浆,只有陆渝州拿的最多,大部分的东西都被他取了一些——培根、鸡蛋、番茄、蘑菇、吐司、香肠和地瓜。 陆渝州坐在了苏予的对面,他一边喝豆浆,一边剥开地瓜皮,然后将地瓜放进了餐盘里,暖黄的灯光下,他眉目乌黑,笑着问:“苏予,你知道这是什么早餐吗?” 苏予看了眼:“你按照英式早餐挑选的啊?”只不过,和英式早餐有区别的就是食堂没有土豆,他还特地拿了地瓜来代替。 陆渝州一拍大腿:“行家啊,惹不起惹不起。” “一大早你吃这么重口。”如果有早餐重口味排行榜,英式早餐应该能排进前三,苏予之前看过一个调查,陆渝州面前的这一盘早餐,共有1300卡路里,相当于吃了五个麦当劳汉堡。 陆渝州还想从霍燃的餐盘里拿个包子,被霍燃的筷子阻挡了。 苏予怕烫,小小口地喝着粥,霍燃三两下就已经吃完了他的早餐,自然地从苏予的餐盘里取过鸡蛋,帮她剥壳,动作熟练又快速。 陆渝州吃多了狗粮,噎了下。 霍燃看到自助餐台上新上了肠粉,他站了起来,给苏予端了一份,陆渝州的余光瞥了眼:“阿燃,帮我一起拿一份。” 陆渝州吃饭的时候,话不少,他咬了一口肠粉,点点头,满意细腻爽滑的口感,他忽然说:“苏予,你知道吗?阿燃也会做肠粉。” 苏予正吃着肠粉,她抬起眼皮,有些惊讶地去看霍燃。 陆渝州对上了霍燃的视线,难得的,心甘情愿地制造狗粮,还要摆出一副“我真的没有不开心”的表情塞了自己一嘴狗粮,他说:“都是阿燃这几年学的,你喜欢吃的东西,没有他不会做的。” 苏予眸光微微定住,抿着唇,盯着霍燃黑亮得惊人的清冷眼眸,她的胸口涌上了暖流,像吃了很甜很甜的棉花糖,她笑弯了眼睛,收回视线,继续低头吃着肠粉,还是能感受到霍燃的视线,紧紧地逡巡在了她的脸侧。 其实心里多少是有点愧疚的。 当年在一起,是霍燃追了她好久,后来,整个大学恋爱的过程中,也是霍燃付出的比较多,再后来,两人分手,是她提出的。 虽然说,她有不得已的理由。 但是,她无法否认的是,她在分手后,就和陈言则订婚了,所以,和霍燃比起,她分手后感到的痛苦是不是没有他那么多?她不知道,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在分开后,在得知她和陈言则在一起了之后,学着做她喜欢吃的菜。 愧疚感像是潮水,淹没了她,让她胸口胀得难受。 陆渝州的手机忽然响起,是陆母。 陆渝州:“妈,怎么了?我在吃早饭呢,等会还要去开庭。” 他的手机音量开得还蛮大,苏予和霍燃都听到了陆母的声音:“知道你开庭,等会开完庭,回家一趟,拿点汤。” “我吃饱了,不喝汤。” 陆母语气淡定:“没让你喝,让你给你大哥大嫂送!” “你让大哥去拿啊。” “不行,你大哥要照顾你大嫂,没空过来。” 扎心了。 陆渝州吃了口香肠,哀嚎:“妈,杀了我吧!” 陆母语气悠悠:“等送完汤再杀,不然就没人帮你大哥送汤了。” 陆渝州:“???” 陆母故意停顿了下:“当然了,你要是想不送汤,你也去找个老婆啊,比如你看粒粒那个姑娘啊……” 她的话还没说完,陆渝州立马夸张地把手机拿得离耳朵远远的:“妈?你在说什么?啊……怎么听不到了?好像信号不太好……妈?妈?你听得到我说的吗?” 陆母被气到了,准备开骂的声音刚传出来:“臭小子……”电话就已经被陆渝州掐断了。 霍燃侧眸笑:“奥斯卡欠你一座小金人啊。” 陆渝州配合着开始闹,陶醉了起来,装模作样:“来,摄影师呢,灯光往这里照,话筒都给我,影帝登场。” 苏予笑弯了眼睛。 下一秒,就被陆渝州指定为热心粉丝:“这位脑残粉,快让我看到你对我的爱。” 霍燃危险地眯了眯眼:“你说谁对你有爱?” “社会社会。”陆渝州求饶,“苏公主只对你有爱,行了吧?” 苏予觉得脸颊有些热,有些肉麻,她看了下霍燃的眼睛,睫毛翕动了下,很快移开了视线,胸口里像是有潮水上涨,方才的酸胀越发明显,有点甜,也有点沉。 吃完早餐是八点半,霍燃和苏予在庭外的椅子上等着开庭。 谢老走进了法院,他穿着暗红色的唐装,一头白发已经染黑了,梳着大背头,拄着龙头拐杖,眸色冷淡,脸上的皱纹越发深,面色却很威严。 他站定在了霍燃的面前,大拇指上的玉扳指轻轻地旋转了下,一双鹰眸冷冷地盯着霍燃,唇线的弧度透着阴鸷,皮笑肉不笑,带着沉沉的威压:“霍律师,今天就看你的表现了。” 霍燃眉目乌黑,视线冰冷,毫无温度,他靠在了椅背上,长腿交叠着,明明是被谢老俯视,周身的气场却没有半分降弱。 他说:“更重要的是看谢申本人的态度。” 谢老眸色凌厉了几分,攥紧了拐杖的龙头,咬紧了牙根,显然他也是知道谢申的态度。 谢老说:“你只要做好你一个刑事辩护律师应该做的,其余的不需要你担心,我谢家自然会帮谢申安排好。” 他说完,看了眼苏予:“苏家丫头,等会就跟着我一起坐吧。”他又有意无意地睨着霍燃,“霍律师,等会可要好好表现,苏家丫头还在旁听席等着看你的表现。” 这话里,带着似有若无的威胁。 谢老早就看出了霍燃和苏予之间的暧昧,也早看出了霍燃对苏予的感情。 霍燃眉宇一沉,表情越发淡漠,眸色冷淡,一瞬不瞬地对上了谢老的眼睛,手指慢慢地攥紧。 * 旁听的人员稀稀落落地坐好了,苏予的旁边就坐着谢老,他坐得笔直,板着一张脸,鹰眸凌厉,能看得出他的情绪紧张,双手紧紧地攥着拐杖龙头。 审判长敲了法槌,全场都安静了下来。 女审判长声音响亮:“现在开庭,传被告人谢申。” 谢申被法警押着进来,他微微垂着头,有些漫不经心,从进来到坐在监椅里,都没有抬起过头。 他双手被拷住,身上穿着橙色的囚服,靠在了椅背上,不羁地看了眼霍燃,又看了眼法官,幽深的眼眸里有着挑衅。 谢老在谢申进来后,就没有把视线从谢申身上挪开,他咬紧了两腮,紧紧地盯着谢申,谢申却连眼神都没跟他对上,坐上监椅后,从旁听席能看到的就只有谢申冷漠的侧脸。 谢老细细地打量了谢申一会,倒像是舒了一口气一般:“阿申的状态不错,看来看守所的那些人没为难他。” 苏予收回了看着谢申的眸光,她想,岂止是状态不错,简直就是风度翩翩,神采斐然,一点都不像是在看守所羁押了这么久的嫌疑犯。 谢老其实没有什么好高兴的,谢申状态好,精神倍儿棒,一看就不像是会反省自我的人,法官下判决的时候也绝不会因此手软。 苏予隔着人群,和霍燃的眼神对上。 她在旁听席,他在辩护席。 两人的担心都是一致的,今天法庭上的审判人员、公诉人和书记员,控审两方都是女性,而本案的受害人是女性,谢申又曾数次让盛晚打胎,他本人还蔑视女性,这样的法庭组合对他的审判来说,非常不利。 审判长抬起眼皮,看着谢申,例行公事地问道:“被告人谢申,你是否收到本院发出的起诉书副本?” 谢申周身都透着淡淡的不羁,他盯着审判长看了会,然后,笑了起来:“收到了。” 审判长:“你对起诉书的起诉罪名及内容有何疑问?” “疑问?我不知道起诉书写了什么。”谢申眼睛微眯。 审判长微微拧了下眉头,看着他:“被告人,请严肃对待法庭!” 谢申嘴角漾着浅笑:“我真不知道起诉书内容,我看都没看,一收到,我就撕了起诉书。”他说着,讥讽地笑了下,眉眼含着戾气,“因为我根本就没有任何犯罪行为,我不承认故意杀人,也不承认故意伤害致死,都是盛晚要杀我,我迫不得已才反抗,我是无辜的被害人!” 他的话就像是惊雷一般,轰隆一声,炸开了这个寂静肃穆的法庭。 霍燃攥紧了手中的黑色签字笔,眉眼未动,幽黑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谢申,锋芒锐利,眼里寒光一片。 对面席位的女检察官脸上已经泛起了冷笑,明显是被气到了。 旁听席位的民众更是怒意盛然,他们几乎没见过这样嚣张的犯罪嫌疑人,还敢厚颜无耻地说自己才是被害人,如果他是被害人,那被他害死的盛晚,又是什么人? 坐在苏予后面的是盛晚的妈妈,她气得站了起来,声音尖锐刻薄又刺耳:“你这个该杀千刀的,晚晚曾经为你打过那么多次胎,现在还被你杀死了,你不认罪,又不肯赔钱,现在还要倒打晚晚一耙!你不是人,你是畜生!” 审判长重重地敲了下法槌:“肃静!” 盛晚的妈妈还不肯罢休,她嗓音里带着哭腔:“法官大人,我们晚晚就是被他害死的,你一定要为我们主持公道啊!” 审判长抿着唇,瞥了法警一眼,高大壮硕的法警从谢申的身边站了起来,眼眸沉沉地盯着盛晚的妈妈,手就握在了腰间的警棍上。 刚刚还在撒泼的盛晚妈妈,转眼间,就收起了眼泪,安静地坐在了位置上,她抬手擦了擦眼角不知道是否存在的眼泪,对着法警干巴巴地笑了两下。 苏予为盛晚感到悲哀,出生在这样的原生家庭里,盛晚应该没有享受过任何的温暖。 谢申眉眼挂着讽刺的笑意,如同看闹剧一般地围观了刚刚的吵闹,他无所谓地笑道:“审判长,你也看到了,女人就这样的素质,撒泼打滚就没有她们不擅长的,娘们就是麻烦。” 这一句话,直接无差别地攻击了在场的所有女性。 审判长的脸色已经铁青了,她胸口起伏了下,拧紧了眉头,用力地敲了下法槌:“肃静!被告人,没问你问题时,不要自主回答,请你遵守法庭规矩!” 062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苏予去看女检察官,果不其然,检察官的脸色更是难看。 而坐在苏予旁边的谢老却没有觉得有任何的不妥,他的余光都没看苏予,轻轻地低哼了声:“阿申说得不错,盛晚那个女人一家都是贪得无厌的,这种女人,死了也活该。” 他的语气没有任何的波澜,就好像他嘴里说死的只是一只蚂蚁一般。 谢申已经很明确地表达了他绝不认罪的态度,但他的行为举止又无一不在让旁人确信就是他杀了人。 审判长很快调整好了情绪,她推了下眼镜框,继续问:“公诉人除了开庭前向法庭提交的证据目录外,还有没有新的证据需要在法庭上提交的?” 检察官看了谢申一眼,眸光又笼在了霍燃脸上,摇了摇头。 审判长拿着笔在纸上记录着什么,书记员的电脑键盘敲得飞快,审判长扬了扬下巴,问了霍燃同样的问题。 霍燃的手里更没有证据可以提出,他抬了下眼皮,眼眸黑白分明:“没有。” 接下来就是公诉人宣读起诉书环节,检察官特意放慢了语速,嗓音清晰,她是为了让谢申听清楚。 谢申挑眉,有些轻慢地看着女检察官,仿佛对方不是在严肃的法庭上宣读他的起诉书,而是在某个夜店里的台上表演节目给他看一般。 等到女检察官读完了,审判长还没问,谢申靠着头,笑了下,抢先在法官之前说道:“我没看过起诉书副本,审判长,你也不用按照程序问我,宣读的起诉书和我收到的起诉书副本一致不一致了。”他懒散道,“你们再给我一份起诉书吧。” 审判长抿了抿唇,看不出什么情绪。 霍燃紧抿的唇角放松了下,开口说:“审判长,我把我的起诉书给他。” 得到审判长的允许后,霍燃站了起来,迈开长腿,他走到了谢申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睨着谢申,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交接。 谢申抬着眼皮,扯起一边的嘴角笑,眼眸里浮现出明显的挑衅,他用口型无声道:“把辩护交给我吧,无能的律师。” 霍燃的表情是一贯的疏淡和冰冷,他绷紧了薄唇的线条,黑眸宛若深渊断崖,他什么都没说。 谢申也并不在意,眉梢几不可见地轻轻一抬,迅速地浏览着起诉书。 审判长问他:“被告人,你对起诉书起诉的罪名和内容有什么意见吗?” 谢申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说:“我没罪。”他的眼眸坦坦荡荡,嘴角勾笑,“我说了我没罪,我才是受害人,我是正当防卫,我都说了,是盛晚想要杀我,她给我下药,要趁我睡着的时候杀我,我记不太清楚了,不知道她怎么死的,好像有捅她,好像没捅她,如果我捅了她,那就是正当防卫。”他顿了顿,轻笑一声,“不过,我辩护律师似乎觉得,盛晚是自杀的,那就按照他说的吧,盛晚就是自杀的,我没拿刀捅她。” 霍燃凝眸,他的眼眸里结了厚厚的一层冰,浮起了浓重的雾气,如果不是知道谢申是律师,恐怕在场的人谁也不会相信,在法庭上亲自砸自己辩护律师招牌的谢申会是个法律从业者。 他刚刚的那一句话,直接将霍燃推向了引导作伪证的方向,可事实上,霍燃根本就没和谢申谈过盛晚自杀的可能性。 苏予的掌心有些汗湿,她心跳快了一瞬,她没想到谢申会这样害霍燃,就算法官不认为霍燃引导作伪证,但也大大降低了法官对霍燃的信任度,更不用说等会霍燃提出盛晚自杀的可能性时,会不会直接被法官打断回答。 谢老冷哼了声,问苏予:“霍燃的辩护方向是盛晚自杀?”他仿佛听到了什么荒谬的言论,“我花了那么多钱请霍燃,可不是让他上法庭搞笑的。” 苏予转眸,眼神挺冷淡,大约是紧张和对谢申有怨气,她对谢老的态度也不太好:“谢老,现在搞笑的人是谢申,他是律师,他不是法盲,可是他在法庭上的表现比法盲还不如,他这样陷害霍燃,比直接跟法官申请辩护律师回避还要来得荒谬,你以为人人都想接下这个案子么?谢申自大狂妄又自取死路,你看看这个圈子里,有人敢接下谢申的案子吗?如果霍燃输了这个案子,在律师界,被嘲笑的人绝不会是霍燃,而是谢申!” 苏予很少发这样的火,但她在发火的时候,还是记得压低了嗓音,不在法庭上喧闹。 谢老闻言,侧过眸,盯了苏予许久,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冷笑:“年轻人精力旺盛,生命力活跃,是好事,也是坏事啊,小丫头。” 苏予没有理会他。 审判长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打断谢申的长篇大论,任由着他说,谢申总结道:“我再次申明,我是无罪的,如果我被判有罪,那真的就是我的悲哀、法律人的悲哀,更是法律的悲哀,因为你们冤枉了一个本来无罪的人!” 在场的法律工作者大概都被他的话气到了,他们还没在法庭上见到一个这么嚣张的犯罪嫌疑人,最可怕的是,这个犯罪嫌疑人还不是法盲。 霍燃的心情大约已经平静了下来,他的心理素质向来强大,已经调整好了状态,面无表情,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签字笔,快速地在纸上写着。 他一冷静,苏予也不知道为何,跟着冷静了下来,她低头,从裤兜里拿了手机出来,看到林羡余发来的微信消息。 林羡余:“谢申案子今天开庭吗?现在怎么样了?” 苏予抿了下唇角:“不太好。” 她点击了发送,迟疑了下,又编辑道:“但霍燃应该能解决,我相信他。” 林羡余:“输了也没关系,没人会怀疑霍燃的能力,但如果赢了,霍燃还真是要名震全城了,圈内谁不知道为谢申辩护有多困难。” 苏予没再回答,收起了手机,法庭审判已经到了公诉人讯问环节。 审判长:“现在由公诉人就起诉书指控被告人谢申故意伤害致死的犯罪事实对被告人进行讯问。” 女检察官白净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她右手握着一只笔,低头看了桌上的文件一眼,抬起眼眸:“被告人谢申,请问你和盛晚是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谢申的语气很平淡。 检察官抿紧了唇,微微拧起了眉头:“没有关系?” “对。”谢申再次冷静地确认,他的脸色没有丝毫的变化,极其平静。 检察官盯着他的眼睛:“被告人谢申,你和盛晚有长达三年的同居关系,这期间你们有大量的金钱来往,又发生了多次性关系,盛晚为你两次怀孕、两次流产,甚至她临死前一夜,你们还发生过性关系,这是没关系吗?” “当然没关系。”谢申笑了笑。 检察官:“你们难道不是同居关系亦或是男女朋友关系?” 谢申的舌尖顶了顶两腮:“当然不是男女朋友关系,我有太太的,你们要是想认为是同居关系,那就同居关系吧,毕竟我也跟她发生了这么多次性关系嘛。” 他似乎一点都不以自己在妻子怀孕期间出轨为耻,甚至侧过脸,第一次把目光落在了旁听席,但是他的眸光是散的,没有焦距,粗略地扫了眼,就收了回去。 他靠着椅背,吊儿郎当:“哦,原来我怀孕的太太没来啊,只有我爷爷来了,也是,我太太要是看到我在被告人席,说不定情绪一紧张,就吓到流产,所以啊,为了我孩子能平安诞生,你们是不是也该查清真相,判我无罪。” 谢老握着拐杖龙头的手指慢慢地收紧,骨节泛白,一瞬不瞬地看着谢申,谢申仿佛没有感受到谢老的目光一般,自顾自地在法庭上发表着他无耻的言论。 检察官继续问道:“案发前一晚,是你去酒吧接了盛晚,到酒店的?” “是的。” “到了酒店后,你跟盛晚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请你描述一下当时的情况。” 谢申对这个问题倒是很配合:“盛晚跟了我三年,我早腻了她,只是顾念着旧情,又看她可怜,所以一直将就着,没提出分手。但我太太怀孕了,我干脆就趁此机会,跟盛晚提出了分手,我准备回归家庭了,但盛晚不肯分手,她一方面是舍不得我,一方面是为了钱。”他说着,眼眸里噙了浓烈的讥讽,声音凉薄又轻蔑,“毕竟她可是出生在一个吸血鬼一样的家庭里,她弟弟要结婚,她的父母逼着她给钱,所以她需要钱,她在这个城市还没落脚,她也需要钱。案发前天的晚上,我接到了她的电话,她说她在酒吧里,喝醉了,只是想见我最后一面。” 谢申眯起眼:“我是一个念旧情的男人,看她可怜,所以我就答应去见她最后一面。我到酒吧的时候,就看到她倒在酒吧门外的街区上,所以就带着她去了酒店。到了酒店后,我叫前台给她准备了醒酒汤,她很快就有点清醒了。” “至于聊天内容,没什么好聊的,她就是找我要钱,我没答应,她说她一辈子都被我毁了,我们没谈妥,冷战了一会,之后盛晚就想清楚了,她过来抱住了我。”他的用词一点都避讳,充满*裸的*,“她想来个分手炮,我作为男人,有什么好拒绝的,所以我们发生了性关系,不过,我要告诉你们的是,那次发生的性关系,我一点都不畅快,都是盛晚逼迫我的。” “真是无耻啊。” “简直就是教科书式渣男表现。” “他还是个律师啊,律师都这种素质?” 苏予听到隔了个过道的几个旁听的女生正在对话,她眸光定定,心脏却有些紧缩,她在为霍燃担心。 她想了下,从包包里拿出了笔记本,摊开放在了膝盖上,拿起笔,准备记录一下双方询问的要点,看看有没有突破处。 检察官以为谢申回答完了,准备再问下一个问题。 谢申却拧了下眉头,眉间露出的折痕深深,他“啧”了声:“我还没说完呢。”他骂了句脏话,“我在法庭上有言论自由权,你们还让不让我说完了?” 审判长敲了下法槌,抬眸看了眼谢申,她警告道:“请被告人控制一下情绪。” 检察官没说什么,冷眼看着谢申,谢申继续回答:“凌晨两点,我们准备睡觉了,盛晚突然给我倒了杯牛奶,她非要给我喝,我不想再跟她争执了,所以就直接喝了牛奶。那杯牛奶里有问题,你们知道吗?她肯定给我下了安眠药,她因为我不肯给她钱,所以才要害我,她想杀了我,报复我。” 检察官不停地在纸上记录着,谢申一停,她就立马问:“盛晚的死亡时间是在第二天早上六点到七点之间,那个时间段,你在做什么?” 谢申:“我不记得时间了,哪里有人会把时间点记得那么清楚。” 检察官:“那你讲述一下第二天你醒来之后发生的事情。” “我一晚上都睡得很沉,我很久都没睡得那样沉过,第二天早上,我是被痛醒的,我感觉脸和胸口很疼,一睁开眼睛,就看到盛晚拿着水果刀,要捅我的胸口,我胸口流了很多血,脸上更是火辣辣的疼。她跟疯了似的,一直在怪我毁了她。”谢申说着,就开始跑题,“我毁了她?真是笑话,如果不是我,她这三年能过得上这么好的日子么?这个娘们不仅不懂得感恩,还恩将仇报,想害死我,你们想想,要是换做了你们,你们会不生气吗?” 法官阻止:“请被告人控制情绪。” 063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检察官开口:“你发现了她要捅你之后,你的反应是什么?” “我记不清楚了,我就记得大概,我去夺她的刀,她还趁机在我脸上划了好几下,然后我也不知道打了她哪里,她趴在了床上,我看到水果刀掉落在了地板上,就捡了起来,应该是捅了她吧。” 谢申说完,还补充了句:“你们看看整个过程,我是正当防卫吧?是她拿水果刀要威胁我,要杀死我,那时候的我已经有了生命危险,我能不拿起刀吗?” 检察官:“你说,当你捡起水果刀的时候,盛晚趴在了床上?” “对啊。”谢申不假思索。 检察官的语速也快了起来:“她为什么趴在床上?” “我说了我不知道。”谢申的语气有淡淡的不耐烦。 “是你打了她吗?” 霍燃长腿交叠,眸色浅淡,声音淡然,直接道:“反对,公诉人诱导式发问。” 法官:“反对有效。” 检察官笑了下,她没有看霍燃,专注地盯着谢申的表情,不放过他每一丝情绪的变化,动了动唇:“那好,被告人,你们当时正在吵架,盛晚却趴在了床上,你有没有想过她趴着是在做什么?” “没有想过。”谢申回答得很快,他几乎不用思考,就立马回答任何来自公诉人的问题,不去思考有没有任何的陷阱,也不去考虑他的回答是否前后矛盾,是否有逻辑缺陷。 霍燃慢慢地抬起眼眸,看向了谢申的方向。 他知道谢申马上就要掉入公诉人预设的问题之中,而他无力去阻止,因为公诉人的提问方式没有任何问题。 检察官握紧了下手中的笔:“盛晚是以什么样姿态趴着的?” 谢申忽的笑了:“不知道,都过去了这么多天,我哪里还记得那么清楚,而且趴着还能有什么样的姿态,就那样一动不动地趴着啊。” 果然跟霍燃所想的一模一样。 谢申提到了“一动不动”四个字。 霍燃喉结滚动了下,他眼眸深了几分,唇角悄无声息地勾起,有些冰凉的嘲讽,不知道在想什么。 检察官眼眸里闪过了一丝暗光:“盛晚都一动不动了,你已经脱离了危险,你却还拿水果刀捅她?” “这有什么?一动不动,就不能捅她么?”谢申仍然是毫不在意,他甚至反问检察官,“还是,你觉得她一动不动了,我再捅她就构不成正当防卫吗?”他挑了挑眉梢,“你在前线当检察官有两年了么?F省高院就曾有个这样的案例,最终被判成正当防卫,无罪释放。当然,你可能会说我们国家不是判例法国家,不用遵循以往判例。那你再看看张昭林教授的观点,他也认为我这样的情况属于正当防卫……” 这一次,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审判长打断了,审判长脸色紧绷,声音大了几分:“被告人,这是我的法庭,请你尊重法庭,检察官也并不需要犯罪嫌疑人来普法!” 谢申闻言,笑了笑,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在桌面上轻轻地敲击着:“行,你的法庭当然由你做主。” 检察官最后问了他一遍:“也就是说,你确定你是在盛晚一动不动的情况下,再拿水果刀捅了她?那么你捅的是哪里?” “不记得。”谢申仍旧是那一句话,“可能是脖子,右边?” “你知道不知道脖子上大动脉很多,很容易失血过多休克死亡?” “知道。” 检察官笑了笑,收回看谢申的视线,抬眸看向了法官,说道:“审判长,公诉人对被告人谢申的讯问暂时到此。” 苏予的胸口浅浅地起伏了下,低下了头,她抿着唇,恨不得冲上去堵住谢申的嘴。 怎么会有这样的被告人?一步一步地主动跳入公诉方设置的陷阱中,一步一步地把自己朝有罪的方向推,先是承认了盛晚一动不动后,他在脱离了危险之后,主动捅人,排除了正当防卫的理由,再承认他知道脖子动脉很多,容易休克死亡,就等于承认了他有伤害(杀人)故意,这样让霍燃怎么辩护? 如果他真的认罪了也就算了,却偏偏他满口都是自己无罪,自己是被冤枉的。 还真的是应了那句话,不是坏,就是傻。 苏予垂着眼,指尖发紧,她真的不明白,谢申到底想怎么样? 审判长瞥了眼霍燃:“辩护人是否要对被告人谢申进行发问?” 霍燃放下了手中的笔,抬眸,表情没有多少变化,他看着谢申,薄唇淡淡,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下自己的西装袖口,骨节分明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长眉舒展,语气平静自在:“暂且不发问。” 坐在苏予身边的谢老首先坐不住,脸色骤变,他咬紧了牙根,绷紧了两腮的线条,凌厉的眼眸里威严森然,扫了霍燃一眼。 霍燃却看都没看他一眼。 谢老转过了头,冷眼看着苏予,他握着龙头的手背有些瘦骨嶙峋,但青筋分明,他抿紧了唇线,在压抑着情绪:“霍燃在搞什么?为什么要放弃这个机会?他可以引导着阿申说一些好话给法官听!” 苏予咽了咽嗓子,将即将喷薄的怒意都压抑了下去,她现在不能跟霍老有争执。 法官对于霍燃不提问的行为,也没有半分奇怪,她直接道:“好,下面由公诉人就起诉书指控被告人谢申故意伤害致死的犯罪事实向法庭提供证据。” 法警传唤的第一个证人是酒店的清洁员刘琳姐。 刘琳姐站在了证人席上,就开始主动陈述:“我是菀林酒店的清洁工,那天早上八点,我开始做酒店四楼的房间卫生清洁,我收拾完4011,转身看到4012的房门上没有挂着请勿打扰,敲了几下门,没有听到有人回应,所以,我以为客人已经退房离开了,所以就拿万能房卡打开了房门,推门进去,就看到有女人满身是血地趴在了床上,白色的床单上都是血迹。我害怕地走了过去,碰了下那女人的鼻子,发现她已经没有了呼吸,所以我就赶紧报警了。” 检察官看着她,问:“你开门的时候,有看到现场有其他人吗?” 刘琳姐想了下,摇摇头:“没有,房间里只有躺在床上的死者,没有其他人了。” 法官询问霍燃对一号证人的证言有没有异议,霍燃依旧淡声地说:“没有。” 谢老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他快坐不住了。 谢申则垂着眼睫毛,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下落了一层薄薄的阴翳,叫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反倒有些喜怒难辨。 法警传唤上来的第二个证人是酒店的前台张妍。 检察官看着张妍,脸上的轮廓变得柔和了几分,她问:“张妍,你和被告人谢申是什么关系?” 张妍说:“我是菀林酒店的前台,那天晚上,谢申的酒店入住业务是我办理的。” 检察官:“谢申是一个人入住的吗?” “不是,谢申带着一个女人入住,当时他说那个女人是他的女朋友,我就给他们开了个双人大床房。” “你知道当时和谢申同住的女人就是本案的受害人盛晚吗?” “知道。” “除了入住登记外,你和谢申、盛晚还有过交集吗?” 张妍下意识地看了眼谢申,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只看得到谢申线条冰冷的下颔线条,张妍说:“有。谢申刚入住不久,当天晚上就打电话到前台电话那,让酒店管家给他送一碗醒酒汤。” “还有吗?”检察官低头记录着。 张妍抿了下唇角:“还有就是第二天早上,差不多6点左右的时候,前台电话忽然响了,我接听了起来,喂了好几声,却没有人回话,但是我听到电话那头嘈杂的声音,我看了下来电的房间号,是4012,我意识到可能是客人不小心打来的电话,因为平时客人也挺经常不小心误按到床头的呼叫前台电话。” 检察官继续问:“你在电话里听到了什么?” 张妍:“听到了房间里传来了两人争吵的声音。” “他们在争吵着什么?” 张妍:“听得不是很清楚,好像女的在抱怨男的,毁了她一生,男的则喊着他要杀了她……” 检察官浅笑了下,点点头:“审判长,我方没有问题了。” 审判长扶了扶眼镜框,示意地看向了霍燃,这次,霍燃坐直了身体,抬起头,清隽的面容浮现浅淡的笑意,他身上的西装衬托得他身材高大,他的鼻梁在灯光的照耀下,格外笔挺,他说:“我方有问题要问。” 审判长点点头,示意霍燃开始发问。 霍燃的眼睛里没有多少情绪,他盯着张妍,薄唇微动:“你听了电话多久?” “5分钟左右吧。” “你除了听到两人吵架的声音,还有听到其他的声音吗?” 张妍抿了下唇角,默了默,摇摇头:“没有。” “真的没有吗?比如,惨叫声,打斗声,呼救声……?” 他还没举例完,坐在他对面的检察官直接冷着眉眼,跟法官喊道:“反对,对方律师重复外加带着诱导发问。” 064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法官连头都没有抬起:“反对有效,请辩护人注意发问方式。” 霍燃淡薄地笑了下,眉目仍旧一动不动地看着张妍:“也就是你只听到两人吵架的声音,对么?你接听了五分钟的电话后,做了什么?” 张妍说:“我去了4012门外,原本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我走到了之后,还是听到了里面的男女争吵声,我们酒店是快捷酒店,所以隔音并不是很好。我听了一会……”她咬了下嘴唇,“觉得应该就是普通情侣吵架,所以很快就离开了。” 霍燃淡淡地重复:“普通情侣吵架,也就是这一次你依旧只听到了两人的争吵声?没有惨叫、打斗和呼救声?” 张妍回答得很快:“是。” 霍燃点点头,眉目微敛:“审判长,询问完毕。” 接下来是公诉方的物证举证,法警展示了一把水果刀,谢申在酒店换下的沾满了鲜血的西装外套。 检察官解释道:“那把水果刀是东城区公安局提取的犯罪嫌疑人谢申的作案工具,水果刀上有他的指纹信息,经提取鉴定了西装外套的毛发和血迹后,证明这件沾满了血迹的西装外套属于被告人谢申。” 法庭屏幕上展示的是现场勘验照片、法医鉴定结论、物证检验报告、现场勘验笔录和谢申出入酒店的监控视频。 检察官下了结论:“盛晚的死亡时间约为早上六点到7点之间,从监控上我们可以看到,谢申离开房门的时间是早上6点40,刀上有他的指纹,现场有他的血迹,加上他的证言和其他证人证言佐证,可以证明就是被告人谢申用水果刀捅死了盛晚。” 她的话音刚落,谢申就冷笑了出声:“毫无逻辑的推理,我说了,我是正当防卫。” 审判长看了眼谢申,问霍燃:“辩护人对此有无异议?” 霍燃眼中掠过淡淡的光,他下意识地看了眼旁听席上的苏予,苏予正好也在看他,她朝着霍燃轻轻地点了点头,微微抿着的唇上有浅淡的笑。 霍燃的眉目气定神闲,慢条斯理地看向了屏幕上闪现而过的PPT。 这才是他今天辩护的重点。 他站了起来,身材高大,眉目舒朗,他掀了掀唇角:“审判长,关于这些证据,我有四个疑点。” “第一,《物证检验报告》中警方分别从谢申和盛晚的身上提取了多处的血迹化验,化验的结果却显示,谢申的身上没有盛晚的血迹,盛晚的身上也没有谢申的血迹。”他眸色微敛,视线扫过了法官和检察官的脸上。 这位法官具有多年的审判经验,她只有听到有意思的内容时,才会抬头。 她现在就抬起了眼眸,直直地看着霍燃,摆出了一幅倾听的神态。 检察官则是微微皱眉,面无表情地看向了霍燃。 霍燃继续解释:“盛晚的身上有好几处较深的刀伤,在胸部、颈部和腰部,而颈部总动脉是致命伤,我们看法警手上的水果刀,刃长只有11公分,如果是谢申拿着刀直接刺扎盛晚,刀刃又不长,那么盛晚的血一定会沾染在谢申的身上,更何况,盛晚颈部总动脉是被一刀切断,在这种情况下,鲜血必然是喷溅而出,但是谢申的身上居然没有盛晚的血。” 女检察官握着笔的手紧了紧,眸光里闪过了惊讶。 审判长抿着唇,板着的脸上有了几分严肃,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苏予放在笔记本上的手指却蜷缩了又松开,这些疑点都是她和霍燃一同找出来的,她并不担心,她担心的是谢申。 所以她的眸光一瞬不瞬地笼罩着谢申,而谢申的侧脸轮廓也越来越紧绷,他的被手铐铐着的双手紧紧地攥起,手背上青筋突兀,因为过分用力,而显得骨节苍白。 霍燃没给大家留下消化的时间,他也直接下了猜测:“盛晚和谢申的身上都没有彼此的血迹,是不是也能够间接证明:在整个伤害的过程中,双方没有发生身体接触?如果两人有过近距离接触和伤害,必然会在彼此身上留下血迹。” 旁听席的群众面面相觑,几乎每个人都皱着眉,一脸不可思议,静默了足足数秒之后,是一波不大不小的喧闹声。 “这个辩护律师在胡说什么?” “他的意思是说我们晚晚身上的伤口不是谢申伤害的?” “难怪大家都在骂这个霍律师啊,他真是敢胡说八道啊!收了钱,颠倒黑白,盛晚不是被杀的?难道他要说盛晚是自杀的?真是笑话,谢申都承认捅了盛晚,他一个律师比当事人还要着急。” “律师就是这样,没有道德感的,你们也别骂了,越骂人家律师说不定越开心,骂出了名声,下一次就会有越多无耻的人,去找他辩护了。” 审判长敲了槌子:“肃静!” 霍燃却一点都没有受到周围的影响,他的思路清晰:“第二,再看从现场提取的五处血迹来看,床周边(四个方位:西侧地面、北侧墙面、南侧的地面上)的血迹都是谢申的,只有床单上的枕头附近的血迹是盛晚的。” 他的嗓音干净清晰,带着些微的凛冽:“看现场照片,盛晚的血迹很集中,只出现在她趴着的部位周边。也可以看出,盛晚几乎没有过挣扎和反抗,如果盛晚有过分的反抗或者挣扎,那么她的血迹就不会这样集中,而一定会分散在身体周边。更何况,颈部动脉的割破,只要有一点的挣扎,就会随着动作,喷溅到周围的墙壁和地面上,而绝不会只在床单上。盛晚为什么没有挣扎呢?如果她真的是被谢申捅杀,她又是休克性失血过多,慢慢死去的,人在本能的反应下,一定会挣扎的。” 在场的人,都觉得微微震撼。 血迹这一点,的确是很多人都忽略掉的一点,包括检察官,她起诉的要件就只需要谢申的在场证明和故意伤人意图。 因为从血迹的分布,推测出去的结论,太过荒谬了——盛晚不是谢申杀的?甚至有可能是自杀? 这个结论荒谬得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谢申都承认自己刺了人,也承认自己和盛晚发生了争执期间捅伤对方,看现有的证据和逻辑,都符合了谢申故意伤害致死。 现在霍燃却提出了一个猜测:从血迹分布来看,盛晚和谢申在整个伤害的过程中,并没有任何的身体接触。 没有身体接触,是不是就意味着并不是谢申杀的人? 可是怎么可能呢?谢申看起来那么想为自己脱罪,如果真的不是他杀的人,他早就为自己辩解了吧,他怎么可能反而转向用正当防卫来辩解呢? 假设真的不是谢申杀的人,可是现场也并没有第三人的痕迹,那是说,盛晚是自杀的么? 怎么可能? 这是在场所有人的想法。 盛晚的身上有那么多的刀伤,或深或浅,全部都不是一刀毙命,她最后是失血过多休克性死亡的,也就是说,她是放任自己流血,慢慢地感受着那种痛苦,然后死去的。 怎么会有人采取这样自虐的方式自杀呢? 谢申不是说,盛晚在死之前,还想着找他要钱,这样的人,一看就不像是会在隔天就自杀的人。 谢老鹰眸锐利,他听到了霍燃的话,靠在了椅背上,笑了。 笑意倒是叫人分不清是喜还是怒,嗓音里却有着明显讥讽的笑意,仿佛很满意霍燃这条狗一般。 “霍燃的意思是说,盛晚是自杀的?还真是被阿申猜中了,霍律师果然是想说盛晚自杀。”他声音有些沙哑,左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右手的玉扳指。 “盛晚自杀?呵。”他摇了摇头,似乎觉得很好笑。 谢老应该从未看得起过律师,他笑:“霍燃这小子的职业道德还真是强,不愧是B市新锐律师,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毫无廉耻,也只有这样的律师,才能被客户所信任啊。” 苏予沉默了下,淡淡地认真道:“谢老,你太小看霍燃了。” 谢老看都没看苏予,笑意仿佛更深,眸色却没有多少温度:“苏家丫头,是你太看好霍燃了,没有根基,没有背景,他在B市闯荡不过靠的是他年轻敢闯,等再过几年,看他得罪的人多了,他还怎么混下去?” 对于谢老这样的说法,苏予没有回答,也觉得没有必要回答。 霍燃有多好,她知道,就够了。 苏予是相信人有可能采取自虐式自杀的,她在和霍燃确定下这个疑点的时候,查了许多的资料,国外有过一百多刀自杀的先例,我们的社会新闻里,也曾出现过几十刀自杀的案例。 盛晚的确也有可能。 苏予目光专注地看着霍燃,霍燃继续提出他的下一个疑点:“看这一份笔录,是报警的清洁员所说,她说她看到盛晚‘趴在床上,双手交叠交于胸前’,但是再看现场的照片中,盛晚的手却是伸出来的。再看《现场勘验笔录》中的记载,他提到水果刀放置在了盛晚头部右侧的床上的床单上,可是根据警方的《破案报告》,却又说水果刀是在盛晚的身体下找到的。” 065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对于这个疑点,霍燃只是简单一提。 但是,就这几样证据中,就出现了这么多互相矛盾的证据,难免在旁听的群众心里留下了一个初始印象——警察是不是没有认真侦破这个案件?只是想找个替罪羊?听说,这个案子之前似乎还被检方以证据不足退回了侦查,没想到,再次侦查,居然还是犯了这么多低级错误? 霍燃提这几点,并不是为了说明警方出现错误,而是为了佐证血迹那一点。 他继续开口说:“根据尸检结果,盛晚的伤口大部分都在正面,如果,她的伤口真的是谢申造成的,那么谢申就一定是和她面对面地发生争执,面对面地对盛晚的身体造成伤害。” “当两人面对面实施伤害行为的时候,盛晚的姿态一样会有两种可能,一种是顺着力道的方向,仰面躺下,但事实上,盛晚是趴着死亡的;第二种可能是盛晚朝着谢申的方向倒了下去,但在这种可能性下,盛晚身上的血迹也一定会喷溅到谢申身上,而事实上,谢申身上并没有盛晚的血迹。同时,如果根据保洁员的口供,盛晚死的时候双手交叠在胸前,也正是说明了她没有任何的反抗和挣扎;身体下的水果刀,也可以作证地说明盛晚很有可能是手握着水果刀在自己胸前。” 霍燃的这一点,同样是说明了,谢申和盛晚并没有身体接触过,谢申不可能是杀了盛晚的人,盛晚有可能是自杀。 霍燃抬眸,扫了法官一眼:“审判长,我方请求传唤证人王晓娇出庭。” 王晓娇是案发时住在谢申、盛晚隔壁房间的人,她并非新证人,而是霍燃向法庭申请过出庭的证人。 审判长点了头,允许传唤:“请法警传唤证人王晓娇出庭!” 谢申一直在笑着,薄唇勾出了似笑非笑的弧度,他有些散漫,又有些不屑,仿佛现在发生的一切都和他隔离开了一般,他看到新证人出现,嘴角的笑意冷了几分,“啧”了声:“哟,还有新证人,霍律师有点本事啊,看来我可以不用坐牢了,我儿子也不用一出生,就有个坐监狱的爹了,可喜可贺。” 审判长对谢申的忍耐度大概快到了顶点,她猛地敲了下法槌:“再次警告被告人,遵守法庭纪律!” 谢申眉眼笑意更深,挂着凉薄的讥讽,倒也安静了下来。 霍燃问王晓娇:“案发当时,你住在隔壁房间,可有听到什么吗?请你详细地描述一下当时所听到的情况。” 王晓娇说:“我是早上六点左右被吵醒的吧,快捷酒店的隔音一直都不是很好,我就听到了有人在吵架的声音,所以就睁开了眼睛,看了下时间,差不多是早上六点。我躺在床上,判断了下吵架的方位,发现是隔壁屋子传来的,一直有听到男女的声音,但没有听清楚他们的对话内容。” “他们的争吵持续了多久?” “挺久吧,断断续续。” 霍燃看着王晓娇,直接问了重点:“除了两人的争吵外,你有听到其他的声音吗?比如搏斗声,比如呼救声?” 检察官拧起了眉头:“审判长,反对,辩护人采取诱导性发问。” 这一次,审判长站在了霍燃这边,她低着眸,在纸上写着什么,一边写,一遍淡然地驳回:“反对无效,辩护人继续发问。” 王晓娇想了下,犹豫着,然后回答:“我记不太清楚了,但印象中没有其他的声音,我没听到任何人的呼救声,也没有听到打斗声,只听到了吵架的声音。” 霍燃抿了抿唇,幽深地黑眸闪过了一丝暗芒。 他薄唇轻动:“如果真的是谢申捅伤盛晚,盛晚绝不可能不呼救,也不挣扎。法医鉴定报告也无法排除自杀可能性。所以,请法庭注意:我们不能排除被害人盛晚存在自杀的可能性。” 审判长询问公诉人的意见,检察官说的是王晓娇记忆已经不清晰了,她的证言,不能作为证据被采纳。 谢申没提什么意见,反倒一副眉目舒展的愉快表情,但细看,眼神却冰冷的,透着什么也不在乎的冷淡感。 霍燃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眼神里的情绪比谢申更冷。 这是刑事诉讼案件,疑点利于被告人,霍燃提出了这么多有争议的点,法官怎么也不可能一下就出判决结果,所以,审判长敛了敛眸子,敲下了法槌:“休庭,明日再审。” 检察官一看法官走了,将桌上的东西一收拢,她看了霍燃一眼,胸口起伏了下,抿起了唇角,面无表情地转身追法官去了。 谢申被法警押着,他在路过霍燃的时候,停顿住了脚步。 嘴角噙着有些邪气的笑,眼底浮冰沉沉。 他歪了下头:“谢了,霍律师。”他轻轻地“啧”了声,“果然不愧是霍燃,连盛晚自杀,这么荒谬的想法都敢在法庭上提出来。” 霍燃脸上没有什么笑意,他比谢申高一些,微微垂眸睨着谢申,周身的气质是冷冽的。 他瞳孔里幽黑一片,语气冷漠:“你不是一直都知道,盛晚就是自杀的么?” 谢申的瞳眸瑟缩了下,他绷紧了唇线,讥讽地笑了笑。 他还想说什么,法警已经在催促着他快走了。 法庭上来了这么一大出反转,最后也没有判决,旁听席的人们都有些不太明白。 一个老大爷站了起来:“走了走了,回家吃饭了,没看明白呀,那个嫌疑犯都人品坏成那样,还亲口承认杀人了,怎么就不可能杀人了呢?” “这都是权贵的游戏,咱们百姓看不懂的,请刚刚那个律师是不是很贵啊,看起来很厉害,说了几句话,就改了结果,把我看得一愣一愣的。” “刚刚差点就把我也给唬过去了,真的,我本来都相信了那个律师的逻辑和推理了,都相信了那个嫌疑人不可能杀人家小姑娘了,但那个嫌疑人刚刚嚣张地大笑,一副解脱了的样子,我就不相信那个律师了,那个嫌疑人看着就像杀人犯,说他不是杀人犯啊,我还真不相信,人家小姑娘从山沟沟农村出来,多不容易,好好的花季少女,就成了一抹冤魂。” “刚刚看到小姑娘家属那伤心的样子了,人姑娘没了,父母要个赔偿,那个杀人犯都不肯给呢,听说还辱骂了一番女方家属!” “真不是人。” 苏予抬眸盯着霍燃,霍燃正背对着她,她看不到他的脸,只能看到他的轮廓,她从旁听席绕了出去,轻声地叫:“霍燃。” 霍燃转过身,但目光只落在了苏予身上一瞬,就抬眸看向了苏予的身后——拄着拐杖,威严不减的谢老。 谢老走到了霍燃的面前,微微一笑,眼眸里难得带了点对后背的宽容和慈祥:“霍燃,我果然没看错你。” 霍燃也微微一笑:“谢老,盛晚的确是自杀的,谢申一直都知道。” 他的语气很平静。 谢老却听得怔住了,他微微睁大了眼睛,凌厉的双眸紧紧地锁着霍燃,像是在判断他有没有撒谎。 霍燃拉过了苏予,瞳孔里映着灯光,却更像是跳跃的火光,他笑了下,淡淡地对谢老道:“明天见。” 任由着谢老怔在原地,攥紧了拐杖,绷紧了一张脸,像是有满腔的情绪想要发泄,却无处发泄。 * 谢申的案子,仍旧是迷雾重重。 即便霍燃和苏予都根据现有的证据,推测盛晚是自杀的,但推测终究只是推测,如果这是在法治发达的美国,这些疑点已经足够谢申无罪释放了,但是,这是在中国,这些疑点能证明的东西实在太少,甚至还制造了一堆新的疑点,他们不知道法庭会不会采纳这个疑点,选择将谢申无罪释放。 如果盛晚真的是自杀的,那谢申为什么要说是他杀的?盛晚自杀的时候,谢申又在哪里?在现场吗?见死不救还是毫无知觉?如果是见死不救,那他是否还会被起诉没有积极履行救助义务而形成的过失杀人罪? 霍燃没看苏予,他能猜出苏予的想法,他淡淡道:“先吃饭,下午还可以再见谢申一次,等见了他之后,一切问题或许就都解决了。” 两人一同走出了刑庭。 霍燃问:“中午想吃什么?” 苏予想不到要吃什么,她低垂着眉眼,满脑子都是谢申和盛晚,一抬眸,却看到不远处的检察官和盛晚的母亲。 检察官的手里抱着一堆案卷,她抿着唇,紧紧地锁着眉头,脚步有些匆忙,高跟鞋敲击着大理石地板上,声音清脆。 盛晚的母亲也眉头皱得死紧,一脸忧愁:“检察官啊,你说法官会怎么判晚晚的这个案子啊?那个谢申啊,就是谢大少会不会被判刑啊?” 检察官抿紧了唇,对着盛晚的母亲扯出了一个笑容:“我不知道,我并不知道法官的想法,不过,我会尽最大的努力为盛晚伸张正义的,您放心。” 盛晚的母亲又问:“之前提到的那个……什么民事附带……赔偿!对,就是民事附带赔偿,还会一并起诉吗?” 检察官扯了扯唇角,仍旧微笑道:“您放心,我已经提交了民事附带赔偿,不用担心的。” “民事附带赔偿金是多少钱啊?还是之前说的两百万吗?这是我们一家人的共同想法。两百万就够了,也不用太多了,够晚晚最爱的弟弟结个婚、买个房就好了,我们也不是那种贪心的人……只是可怜我们晚晚,死得这么惨……被那个杀千刀的谢申捅了几十刀啊,全身上下就没一处肉是好的,我以前还听说,谢家那个大少爷还经常殴打我们晚晚!”她说着,抹了下眼角的泪,停顿了下,继续道:“晚晚走了,留下我们这一大家子可怎么办啊?以前我们一家人省吃俭用供她读书,好不容易要毕业了,连命都没了,一大家子的人一下没有了收入来源,还怎么活啊!我们这些老不死的,吃点苦倒也没什么,但是晚晚的弟弟呢?她以前可是最疼爱这个弟弟了,一点苦都不舍得让她弟吃,有什么好的,都想给弟弟……晚晚不在了,我儿子谁来养啊?所以啊,检察官,你一定要帮我们拿到那个赔偿金啊,我们晚晚肯定也不想弟弟吃苦的,这也是她最后的心愿啊。” 066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检察官胸口起伏了下,似是极为忍耐,她停下了脚步,转眸看盛晚的母亲,认真道:“阿姨,你要相信我的能力,现在我还有个案子马上就开庭了,我们下次再聊好吗?”她说着,低头扫了眼手表,语速很快地道,“还有就是两百万的赔偿金,被告人并不接受,但我依然会向法庭提起赔偿诉讼,只是,法庭判下来的金额绝对达不到两百万的。” “什么?”盛晚的母亲睁大了眼睛,声音都泼辣了起来,“两百万都不给?他怎么这么小气?晚晚的命连两百万都不值吗?她之前给他当小的,三年也有50万呢!” 苏予黑眸冰凉地看着盛晚的母亲,她和盛晚同为女儿,她也和盛晚同为姐姐,却不免为盛晚感到一阵阵寒心,手心里都是冰凉的汗湿。 她的呼吸绵长了一瞬间,将怒意忍耐了下去。 她在想,如果她是盛晚呢? 从小就生活在山村,生活在极其封闭又重男轻女的家庭里,弟弟还没出生前,就经常被骂赔钱货,等弟弟出生后,则彻底沦为了弟弟的保姆。 “盛晚,你今天不用上学了,就留在家里照顾弟弟。” “弟弟还没吃,你这丫头年纪小小怎么这么贪吃,长大了还了得?等弟弟吃完,你才能吃。” “晚晚啊,这是你的弟弟,你唯一的亲弟弟,我们家唯一的男丁,唯一的希望,你长大后,一定要帮着你弟弟啊,有什么好的,一定要想到弟弟啊。” “女儿都是要嫁人的赔钱货,不过晚晚啊,你以后嫁人了,也要多想着弟弟,还要看看夫家有没有能帮弟弟的啊。” 或许盛晚尽管生气,但依旧会因为是自己的弟弟,而疼爱着他,但她没想到,她的弟弟在父母的耳濡目染之下,早就对她没有什么尊重了。 “盛晚,快过来让我骑大马!妈妈说,你的东西就是我的。” “妈妈,盛晚偷吃东西,快来打她!” “妈妈,盛晚又抢我东西了。” 每一次,只要盛晚让他有一点点不满,他立马就杀猪一般地嚎叫:“妈,姐姐打我!” 每一次,只要他做错了事情,她就会立马将所有的错误都诬赖在盛晚的头上,然后她的爸爸就会不分青红皂白恶狠狠地对她拳打脚踢,不听她的解释,她的弟弟看到她被打还会高兴得哈哈大笑,仿佛在看戏一般。 高三时,因为弟弟生病了,需要钱,家里人都在愁苦,年纪小小的弟弟却毫不犹豫地道:“把姐姐嫁出去,就有钱了。”这一句话提醒了她的爸爸,村里有个老光棍想娶媳妇,愿意出钱,她爸爸毫不犹豫地答应要把盛晚嫁给他。盛晚终于逃离了,她躲了起来,高考的那段时间不回家,也不去学校,想办法从老师那拿到了准考证,偷偷摸摸地进考场,参加了高考,一考完,她立马就只带着身份证来到了B市,几乎24小时都在麦当劳里,大部分时间都在麦当劳后厨打工,休息的时候也不离开,就趴在无人的桌子上趴着将就着每一晚。 一直等到老师告诉她,她被录取了。 她一天打几份工,开学的时候终于凑够了5650元的学费和住宿费,开学后,仍旧是不停歇地打工和学习,直到她在咖啡店遇到了谢申。 谢申是她人生的转折点,是她曾经以为苦难生活的结束。 他年轻英俊,事业有成又多金,他追她的时候极尽温柔,出手大方,成熟稳重,盛晚这样的女孩根本就无法抵挡,所以,她很快就跟他在一起了,她以为自己陷入了爱河,但不久,谢申就告诉她,他已经结婚了,但他并不爱家里的妻子,而那时候,盛晚根本就脱离不了谢申的漩涡,即便知道他已婚,她仍旧不顾礼义廉耻,和他甜甜蜜蜜地同居了。 再后来,她的家人从高中同学那边知道了盛晚的下落和近况,她妈妈从山村找了上来。或许盛晚心软了,她甩不掉她的原生家庭,或许盛晚被威胁了,反正,她从那时候起,又成了原生家庭的摇钱树,弟弟的取款机。 和谢申在一起的三年,谢申在金钱上很大方,满足她和她家庭的需求;却又在情感上很苛刻,她一怀孕,他就立马让她打掉,她为他流产两次,她身上还时不时会出现被家暴的痕迹。她想过离开,但却怎么也离不开。 直到谢申的太太怀孕了,直到谢申的太太知道了她的存在,直到她的事情在学校里肆意传播、人人皆知,直到她被人剥光了衣服殴打,直到学校打算劝退她,直到谢申回到了他太太的身边、向她提出了分手,直到在她最艰难的时候,她的妈妈还在逼迫她给弟弟钱,让弟弟在农村结婚。 所有人都在看她笑话。 没有人关心她。 苏予抿紧了唇,心里,仿佛有满满的酸胀,一点点地往外冒着,渐渐的,那股酸胀越来越浓烈,似是下一秒就会喷薄而出。 她垂在身侧的手指,一点点攥紧,收拢住,骨节隐约泛白,指甲陷入了掌心里。 她想,如果她是盛晚的话,或许……她有可能走上自杀的道路。 至于那胸口和腹部的多处伤口。 遭遇了那么多悲惨经历的盛晚,也不是不可能采用自虐式方式自杀。 或许只有疼痛,才能解脱,也才能洗清她对自身的厌恶。 她最后交叠在胸前的双手,也像极了某种自我赎罪的仪式。 苏予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念头,快得她来不及捕捉,她胸口起伏了下,眯了眯瞳眸。 不远处的检察官注意到了霍燃和苏予,她的视线落在了霍燃的身上,眉间的折痕深了一下,然后又慢慢地抚平。 她笑了笑,走了过来。 “霍律师。”检察官的声音柔和优雅,消去了法庭上的针锋相对,她伸出手,“你的辩护很精彩。” 霍燃也淡淡一笑,神色淡然,他绅士地握了下检察官的手,很快就松开,“幸会。” 检察官看了眼苏予,苏予朝着她轻轻点头。 检察官又笑了下,她撩了下自己的长卷发,盯着霍燃黑亮的眸子,她道:“精彩是很精彩,只不过,都只是你的推测,没有证据的支持,一样不会被法庭采纳。” 她顿了顿:“虽然你想说疑点利于被告人,不过,目前有犯罪嫌疑人谢申的口供,也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他故意伤害致死,那么,你提出的疑点很有可能就会被归于侦查人员的工作失误,因为侦查人员有可能提取的血迹不够多,也有可能血迹存在被覆盖的情况。” 她说完,收回了视线,又看了眼手表:“我等会还有个庭要开,不管怎样,祝你好运,霍律师。” 霍燃没什么反应,瞥了苏予一眼:“走吧。” 苏予点点头,身后的盛晚母亲却追了上来,她抬起头,看着霍燃,咽了咽嗓子,挤出了笑意:“霍律师啊。” 霍燃微微垂眸。 盛晚母亲继续笑:“霍律师,我听其他律师说,这种杀人案啊,杀人凶手的律师都很需要家属的原谅,就是写那个……那个什么书来着。” “谅解书。”苏予轻声道,语气很淡。 “对对对,这个女娃娃说的对,就是谅解书。”盛晚母亲笑着说,“律师啊,只要谢家愿意出150万,就可以了,我可以在谅解书上签字,也可以向法院说我已经原谅谢申了,让他少坐几年牢!” 她说话的时候,看到霍燃面无表情的模样,心尖颤了颤,立马改口:“这个赔偿金是可以商量的,150万要是太多了,还可以商量着减少点,律师,您看看怎么样?……100万,100万也是可以的,谢家那么有钱,肯定不会心疼那100万的……” 苏予胸口的胀闷感越来越强烈。 她深呼吸,觉得难受,她作为一个旁观者,都替盛晚感到悲哀,那身处在漩涡中心的盛晚,又该是怎样的绝望……她的母亲在她死后,惦记的东西仍旧只有赔偿金。 她垂在身侧的手,忽然被人握住。 是霍燃。 他的手顺势滑下,慢慢地收紧,穿过她的指缝,反扣住,温热的,一点点安抚着她。 霍燃的表情冷淡,声音也是冷淡的:“不需要谅解书,谢申没杀盛晚。” 对面的盛晚母亲都听得愣住了。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苏予和霍燃已经走远了,她气得破口大骂:“这什么破律师啊,这种话也说得出口,不怕良心遭天谴吗?……哎哟喂,我心脏气得疼死了,我可怜的晚晚啊,死了还要被人这样糟践!” 法院的门口,陆渝州正靠在了法院的柱子上,他正垂着头,睫毛低垂,微微抿唇,双手握着手机,正在打游戏。 他戴着耳机,正在跟游戏里的人说话:“稳住啊,稳住,别再骚操作……下路的那个是小学生吗?……是我错了,他不是小学生,小学生都比他强,他妈的,他故意送了多少个人头,等出去我就举报他。” 苏予笑意盈盈,叫了他的名字:“陆渝州。” 陆渝州应了声,等到一盘游戏结束,他骂骂咧咧地举报了下路的那个账号,然后才抬起头,说:“你们终于结束了,今天怎么样?” “还可以。”苏予鼓了鼓两腮,浅淡地笑了下,她不玩游戏,好奇地问了句:“你们平时玩游戏都骂人吗?” 她的声音有些软。 陆渝州站直了身体,看了苏予旁边的霍燃一眼:“也不是吧,有些人就不骂人。” 苏予:“什么?” 陆渝州:“阿燃啊,他玩游戏从来不骂人的。” 苏予还有些惊讶:“真的吗?”因为霍燃的脾气算不上好。 陆渝州笑得贱兮兮的:“那当然了,因为他都是被人骂的。他的操作就是小学生水准,隔三差五就会被人举报,时不时封号,还经常玩脏套路,一旦送了人头,别人还没骂,他就打字:哥哥姐姐好,我不是小学生,我今年初一年了。” 苏予笑了起来,眉眼弯弯。 陆渝州插刀:“当然了,他现在不怎么玩了,别人一找他玩,他就摆出一副我不玩游戏的高冷脸。” 苏予没忍住,轻轻地笑出了声。 霍燃也笑了笑,问陆渝州:“你开完庭,站在这边干嘛?不是要去给你哥跑腿?” “不跑了。”陆渝州笑嘻嘻,邀请他们,“走吧,去我家吃午饭,我妈说我哥和我嫂子也回家了,所以她就让我邀请你们一起去吃个中饭。” 苏予跟陆渝州还没熟到这个地步,她下意识地想要拒绝。 霍燃偏过头:“一起去吧,嗯?” “……好。” 067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到了车上,霍燃坐进了驾驶座,他启动了车子,看了下时间,都已经中午12点半了,他侧眸看了眼副驾驶座上的苏予,问:“饿吗?” 苏予摇摇头。 霍燃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瓶旺仔牛奶,他“啪”一声,拉开了易拉环,将易拉环按下,折叠好,还找了个吸管,插了进去,这才递给苏予。 苏予笑眯眯的,接过了旺仔牛奶,小口小口地吸着。 霍燃说:“有点凉,不过应该温度也还好。” “嗯。”苏予小小地喝了一口。 坐在后排的陆渝州探出了头,正好隔在了两人之间,他看了看苏予手里的旺仔牛奶,往左边扭了下头:“阿燃,我也想要。” 霍燃将他的头往后排按了过去,让他缩回头,等陆渝州缩了回去后,霍燃也收回了视线,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的挡风玻璃,侧脸的线条有些冷淡,无情地道:“没有。” 陆渝州:“……???” 林羡余在微信上轰炸着苏予。 林羡余:“阿予,在不在?!怎么开了个庭,人都不见了。” 林羡余:“我中午要一个人吃饭啊,好寂寞。” 林羡余:“想跟你吃饭来着,可你却不理我,说,你在外面是不是有别的狗了?” 林羡余:“答应我,不要在外面有别的狗,好吗?大声地告诉我,你能不能做到?” 林羡余:“……” 林羡余:“……绝望了,一个人去吃饭了。” 最新一条,是十分钟前,她发的。 林羡余:“今天中午吃了三文鱼刺身!” 苏予连忙回复她,白皙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着:“我来了,羡余,刚结束谢申的庭,今天休庭了,明天再开庭。” 林羡余回得很快:“下午你们会再和谢申会见?” “嗯。” “你吃饭了吗?” “还没,正要去吃,去陆渝州家里吃饭。” 林羡余:“嗷呜,下次再去的时候,带上我。” “你呢?最近跟江寒汀怎么样了?” 林羡余:“江寒汀一直在家呢,我妈就知道逼着我去找他……所以今天中午我干脆就不回家了,就在法院附近吃了顿饭。” 苏予打了一行字:“江寒汀的案子也还在走流程……要有关爱朋友的思想……有时间多关爱关爱他。” 林羡余:“……” 陆渝州的家就在东城区,二十分钟后,霍燃的车子开进了一个小区,停在了小区楼下的地下停车场。 陆渝州从车后座取下了一大袋蔬菜水果,是他听他妈妈的吩咐,一下庭,立马跑去菜市口买的。 一整袋还挺重的。 他才提在手上,后备箱就被霍燃关上了,他按了钥匙按钮,锁上了车。 几人往电梯走去,陆渝州跟在霍燃后面,苏予看他提的东西有些多,轻声问他:“要不要我帮你一起提?” “不用。”陆渝州没让苏予帮着提。 他进了电梯后,看了霍燃一眼:“阿燃,你怎么不想着帮我提?” “你又没问。” 陆渝州嘿嘿一笑:“那我现在问,燃哥,能不能帮我提一下蔬菜这一袋?”他准备把重的那一袋给霍燃。 “不能。”霍燃回答得简洁有力。 “……”陆渝州扎心了。 苏予低垂着眼眸,唇畔有着浅淡的笑意。 电梯的顶灯,明黄的光线倾泻了下来,笼罩在了他们三人的身上,周围静悄悄的,地板上投射着三个浅淡的灯影。 晃一晃。 模糊了又清晰。 真好啊。 * 陆渝州按了门铃,陆妈妈开的门,陆妈妈看了眼陆渝州手里的蔬菜,里面还有条鱼,一路上其实是在滴着水的。 陆妈妈拧了下眉头:“哎呀,陆渝州,你快把蔬菜抱起来,弄了一地上都是水,等会你拖地啊!” 陆渝州:“……妈,我下午三点半还要去法院开庭前会议!” 陆妈妈:“那怎么了?我下午三点还要睡午觉呢。” 陆渝州一言不发了,提着袋子直接往厨房去,陆妈妈眉头的折痕更深,但也没再说什么了。 她抬起头,脸上挂着和方才完全不一样的笑容,亲切又和蔼:“阿燃啊。”她的眸光又落在了苏予的身上,“你是上次渝州被打得像狗熊的时候,去医院看他的那个苏予,对不对?” 苏予弯了弯唇,轻声道:“阿姨,你叫我阿予就好了。” “好。” 苏予第一次上门来,两手空空,有些不太好意思,霍燃低声跟她说:“没有关系,下次再补上,陆阿姨也不是那种计较细节的人。” 陆妈妈的确不是。 苏予走了进去,陆家的装修极具中国风,阑珊隔断了餐厅和客厅,一走进去,一整面的柜子上优雅地摆着大大小小的瓷瓶,一旁的茶几上则插着梅花枝,枝干蜿蜒,显得格外有情调。 陆渝州的哥哥叫陆渝城,是个大学教授,教的是航空航天类的专业,他和陆渝州长得挺像,只不过看起来比陆渝州斯文了许多。 陆渝城已经结婚了,他的太太是个编剧,看起来很娇小,留着短发,笑起来眼睛弯弯,穿着宽松。 苏予知道她怀孕了。 陆渝城搂了下太太的腰,介绍道:“这是我太太,向浣,是个编剧。” 向浣也弯唇冲着霍燃和苏予笑:“这是我的高中同学兼丈夫,陆渝城,是个大学老师。” 他们两人说,眸光对视了一下,眼里流转的都是爱情的气息。 霍燃噙着浅笑,他的介绍比起两人来,显得简单:“这是苏予。” 向浣眼睛是个漂亮的小月牙:“哦——明白!”她冲着苏予笑,“快来吃饭吧。” 陆妈妈做了满满一桌子的菜,煲得味道醇香的乌骨鸡汤,香滑的鲜虾鸡蛋羹,清蒸皮皮虾,炖秋葵螃蟹汤,小炒蘑菇,排骨炖四季豆,米饭也蒸得香香软软,白色饱满的米粒中还有橙黄色的玉米粒。 陆妈妈说:“阿予啊,你多吃一点,怎么这么瘦?看着白白瘦瘦的,怪让人心疼的。” 苏予笑了笑,眼睛弯弯。 “你是南方人吗?” 苏予说:“我妈妈是,小时候跟着妈妈在南方生活过。” “难怪,听你声音就有点软濡。”她又问,“下午还要忙工作吗?” 苏予点头。 陆妈妈:“就是那个新闻上说的谢某吗?家里有太太还包养人家小姑娘,让小姑娘为他打了两次胎,最后还杀了人家小姑娘的那个?” 陆渝州正在剥皮皮虾,他听到陆妈妈的话,手指一不小心被皮皮虾的尖刺扎到了,他“嘶”了声,抬起头:“妈,过分了啊,你想起谢申,难道不是应该想起,他上次打了你可亲可爱的儿子吗?” “哦?还有这回事?”陆妈妈看都不看陆渝州。 陆渝州看了看苏予,说:“其实上次谢申打得一点都不痛,真的,他那十几下,还没有我妈一下来得狠。” “臭小子。”陆妈妈气骂,说着说着,她也给气笑出了声。 陆妈妈对案件还挺好奇的:“我刚刚看新闻媒体说,你们还是为谢申做无罪辩护啊,谢申真的没杀人吗?媒体的话说得挺难听的。” 苏予看了霍燃一眼,认真道:“我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 最初的时候,她看了案卷,看了那些证据,又见到了谢申嚣张又猥琐的样子,如果她是检察官或者旁听的群众,她是相信这些证据足够定谢申的罪。 但她又想起霍燃说过的那些话,想出了一个假设:如果谢申真的是冤枉的呢?但律师又不是上帝,无法得知百分百的真相。 那么,他们唯一能下手的地方就是卷宗,审查那些证据。 既然无法得知真相,那就放下对真相的执着。 就像这一次,她在霍燃的带领下,不去想,是谁杀了人,而是先审查检方所提供的证据,发现了证据的一个又一个的漏洞。 本来这些证据是用来证明谢申确实犯了故意伤害(致死)罪,但现在,这些证据出现了漏洞,逻辑自相矛盾。 先不说相互矛盾的证据是不是就足够可以证明谢申没杀人,就说,单凭这些逻辑互相矛盾的证据就无法证明谢申杀人。 陆妈妈笑了笑:“我看报道说,你们的辩护方向是谢申没杀人。” 苏予抿了抿唇,答:“这个说法并不准确,因为我们也不知道谢申杀没杀人。” 一旁的霍燃手指微微顿住,他垂着眼睑,薄薄的唇畔浮起了点点笑意。 “我们的辩护只想证明的是,检方无法依据现有的证据证明谢申杀人,因为现在的证据有逻辑上的漏洞。” 陆妈妈笑:“几句话绕来绕去,都快把我绕晕了。” 陆渝州“啧啧”两声,他正在吃螃蟹,抬起头,转眼对着陆妈妈一笑:“这就是刑辩的魅力,让不该死的人不死,让该死的人死得明白。” 陆妈妈:“就你有嘴吧唧,你看看都是律师,人家在拯救生命,你呢,成天拆散人家婚姻,上次对面楼那个张嫂还特意过来跟我吵,说我儿子给他儿子儿媳妇打离婚官司,我被怼得一句话都回不了!你看看你,你现在单身啊,说不定就是因为你毁了别人太多婚姻了……真不知道你要单身到几岁!” ps:微博:青耳Gloria 068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陆渝州咽了咽嗓子,不说话了,任由着陆妈妈唠叨,他左耳朵进去,左耳朵就直接反弹了出来。 从小到大,他都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垃圾桶捡回来的? 苏予笑了笑,低着头,正在认真地剥皮皮虾,她垂着眼睫毛,浓密纤长,在眼睑下,投射了一层薄薄的光影。 她喜欢吃皮皮虾,但不怎么会剥。 她一点一点地掀开皮皮虾的壳,但折腾了半天,皮皮虾那么多节壳,只被她弄掉了一节。 苏予还在和皮皮虾做斗争。 很快,一个小碟子放在了她的面前,里面装着的是都是已经剥好的皮皮虾肉。 苏予的眸光定定的。 她想,原来,他刚刚剥的皮皮虾都是给她的么? 然后,盛着海鲜汁的碟子也被推了,她面前的空碗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接了过去。 霍燃给她装了一碗乌骨鸡汤,嗓音干净:“小心烫。” 霍燃吃饭很快,他已经饱了,就安静地看着苏予吃,他从以前就很喜欢看苏予吃东西,无论是吃什么,给她喂食,会让他有一种奇异的满足感。 苏予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平时就很容易脸红,现在又是在陆渝州的家里,桌上还有陆渝州、陆妈妈、陆渝城和向浣。 陆渝城和向浣倒还好,他们俩的眼中只有彼此,陆渝城早就端起了汤,一勺子一勺子地喂向浣,低声哄着:“多喝点,宝宝也需要营养。” 陆妈妈看一眼恩爱的两对,就多瞪一眼单身狗陆渝州。 陆渝州被陆妈妈瞪得受不了,就盯着苏予看,他知道苏予脸皮薄,他就是要看得她受不了。 眼睁睁地看着苏予的耳尖都泛起了嫣红。 陆渝州志得意满地笑了,转眸,就对上了霍燃冷冽的眼神。 霍燃问:“阿州,你也想吃?” 陆渝州:“什么意思??” “你是不是也想吃皮皮虾?” 陆渝州一点都不觉得惊喜,果然,下一秒,霍燃就把剥掉的皮皮虾壳放进了他的盘子里。 陆渝州:“……”什么鬼? 他抬起眼皮,故意恶心霍燃:“阿燃,你在外面是不是有新欢了?是哪个不要脸的……” 话还没说完,就被陆妈妈赏了一个大后脑勺:“好啊,你在外面都是这样腻歪着阿燃的吗?难怪没女朋友!” 饭快吃完的时候,向浣忽然想到刚刚说的谢申,她开口道:“我看新闻报道说,盛晚有可能是自杀的,但谢申尽管一副想为自己脱罪的样子,但他的所作所为又把自己塑造成了杀死盛晚的杀人凶手。我忍不住发挥我的编剧才能了,难道谢申是愧疚了么?其实他也是爱着盛晚的?你们看看啊,如果盛晚真的是自杀,其实也跟谢申离不开关系……” 霍燃和苏予的视线对上了一瞬间,都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什么。 * 陆妈妈铁了心要陆渝州负责洗碗涮锅,再加上弄脏的地板,陆渝州还得拖地。 陆妈妈靠在沙发上,两眼盯着电视看,没有一点想帮忙的意思,陆渝城和太太两人正腻歪来、腻歪去地打手机游戏。 还是霍燃去帮了陆渝州洗碗,苏予本来也想去的,但是陆妈妈拉着她,一起看电视。 过了会,陆渝州从厨房出来了,去了阳台拿了拖把,弄湿,又拧干,开始拖地,他的架势一看就是经常拖地的,业务熟练,任劳任怨。 苏予刚刚喝了点水,有点想上洗手间。 陆妈妈正在专心致志地盯着电视连续剧看,给她指了方向,她站起来,走了过去。 去客厅的洗手间的过道会经过厨房。 苏予路过了厨房,往厨房的方向看了眼,忽然被人握住了手,拽了进去,她的腰也被人搂住了,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被霍燃抱在了怀中,背后抵着的正是厨房的大理石台。 厨房的门并没有关上,只是轻轻地掩着。 苏予抬起眼眸,对上了霍燃漆黑深邃的眼眸。 厨房的灯光是亮着的,霍燃微微垂着头,高大的身影正好遮住了明黄的灯光,他逆着光,只有轮廓周边氤氲着一点点的光圈。 四周很安静。 洗碗池的水龙头似乎没有拧紧,水滴,落了下去,“啪嗒”一声,苏予的心尖也忍不住跟着颤了一瞬。 霍燃离苏予越来越近了。 “阿予?”外面传来了陆妈妈的声音,从隔着的过道的客厅传来,并不清晰,甚至有些模糊。 苏予连忙应了声:“我在。” 陆妈妈说:“你找到洗手间了吗?怎么没声音了?要不要我过去看看?” 苏予的睫毛翕动了下,明明她什么也没做,却突然有点心虚,慌慌张张地就道:“不用了……我找到了。” “那就好。” 苏予推了下霍燃的肩膀,想要出去,心脏提着,轻声道:“你干嘛,这是在别人家里……” 她话并没有说完,霍燃就笑了,他的右手顺着她身体的弧度,往下滑了滑,握住了她的腰,另一只手,扳住了她的下巴,稍微抬起,就落下了吻。 两人温热的呼吸彼此交缠着。 苏予微微睁大了眼眸,她想说什么,却给霍燃提供了便利,让他直直地探入唇舌,她差点被呛到,咽了咽嗓子,却在不经意间,舔舐吮吸了下他的舌尖。 霍燃的眼眸深了几分。 周围安静得诡异,他直接抬高了她的身体,修长的手从下颔移到了她的后脑勺,用力地让她贴近了自己。 力道有些重。 苏予觉得脑海中,像是有烟花绚烂,又像是有浪潮翻涌,头皮一阵阵酥麻,她有些失去力气。 外面,陆妈妈的声音又传了进来。 “阿予,你们下午几点要去见当事人啊?下次有时间啊,多来阿姨这边坐坐。” 苏予盯着霍燃的眼睛,有几分昏昏沉沉。 她说:“现在。” 霍燃轻声地笑了出来,喉间有着紧绷的压抑。 * 坐在了副驾驶座里,苏予的脸颊还是有些烫,等红灯的时候,霍燃侧过脸,忽然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侧。 “还烫?”他的声音里有笑意。 苏予没有回答。 后座的陆渝州还在争分夺秒地玩游戏,头也没抬,随口道:“什么东西烫不烫?” 自然的,根本就没人理他。 他也无所谓,拿了MVP,美滋滋地自夸:“最强王者就是我啊。” 霍燃把陆渝州放在了法院门口,立马就转头去关押着谢申的看守所。 * 霍燃走路的步伐很快,苏予紧紧地跟在了他的身后,狱警打开了铁门,推开,让两人进去。 两人到达会见室的时候,玻璃对面的铁门也“砰”一声,打开了。 谢申被警察押着推了进去,他一进去,铁门又立马关了起来。 这一次的谢申脸上面无表情,他的嘴角甚至有明显的淤青痕迹,认真一看,颧骨处也有着一片明显的青紫。 他抿直了唇线,看着霍燃和苏予的眼神是冰冷的,没有什么温度。 苏予的视线从他脸上的伤痕掠了过去,他们刚刚听狱警说了,谢申从法庭回到看守所后,就心情很差,开始闹事,先是殴打了狱警,被狱警制服了之后,又跟同监室的犯人打了一架。 他现在脸上的伤痕,应该就是因为打架的。 预警刚刚说的时候,还冷哼了一句:“我看他是不想出这个监狱了,没见过他这么能闹事的,也是奇了怪了!” 谢申抿紧了唇线,一言不发,眉目间有着明显的冰冷的不耐,他注意到霍燃和苏予一直盯着他看,忽然就爆发了,他站了起来,猛地踹翻了椅子,椅子翻倒在地上,发出了尖锐的声音。 他脸上的表情有些狠戾,咬紧了牙根:“你们俩到底想怎么样?” 他说着,声音大了起来,双手撑在了他面前的台子上,猛地迫近了玻璃窗,一双黑眸毫无温度地死死地盯着苏予,眼眸里几乎没有光,冷笑了起来:“怎么?你这次也不生气了?也学会了不被我激怒了?你之前不是为盛晚不甘,为她抱不平么?我曾家暴盛晚,我让她几次流产,我拿钱打发她,我根本就不爱她,我对她没有一点感情,她就是我的小三,就只是我的一个泄欲工具,她最后还被我捅死了,你作为女性,不为她感到可悲么?我这样的杀人凶手,不知悔改,没有人性,狂妄又自大,人品还败坏,像我这样的烂人,全身上下就没有一处优点可取。” “连我自己都说不出口,盛晚不是我杀的这句话,你们居然说得出口,还真是为了钱,什么都可以牺牲。” 谢申停顿了一会,眼眸可怖。 “苏大小姐。”他叫了苏予,他唇畔的弧度透着阴森的讥讽,“我原本以为你是有良知的,因为你爱憎分明,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你很讨厌我吧,你心里也觉得我是凶手吧。你应该相信你自己,可你现在却相信了霍燃,但霍燃就是一个恬不知耻的讼棍!他为了赢,会不择手段。” 霍燃黑眸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苏予睫毛颤了颤,也很安静。 铁门又被打开,狱警们冲了进来,他们是听到了会见室里的椅子摔倒声,霍燃对着传音器道:“没事,他没闹出什么事。” 一个狱警捡起了椅子, 一个狱警教育了谢申一顿:“老实点!”又转头看了霍燃一眼,说:“他下午才闹过事,所以上头命令对他看得严一点。” 霍燃抿了抿唇,表示明白。 069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狱警见谢申冷静了下来后,就重新退了出去。 霍燃黑眸静默,不知道在想什么,他任由着谢申发飙,过了一会后,谢申也冷静了下来,他的薄唇上勾着冷冽的笑意。 他坐在了椅子上,靠着椅背,仰起头,从苏予的角度,只能看到他上下滚动着的喉结,他在平复情绪。 霍燃语气冷淡:“谢申,所以,你到底为什么伪造出是你杀了盛晚的事实?” 谢申上下动着的喉结微微一滞。 他冷笑了下:“我伪造?我当我他妈想在监狱里么?我吃饱了撑着伪造,我的确捅了盛晚,我也的确不想坐牢,我要你为我做正当防卫辩护,而不是撒谎作伪证。霍燃,你是个律师,你不是警察,不是你说什么,真相就是什么。” 霍燃神情淡漠,微微扯了扯唇角,绕开了这个话题,简单道:“检方的证据有疑点,疑点利益归于被告人,现在的证据无法证明你是杀害盛晚的凶手。所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你会被无罪释放。” 谢申绷着面部的轮廓线条,似乎想说什么。 霍燃说:“盛晚自杀只是我的猜测,我不在乎法庭会不会采取,因为法庭采取或者不采取,对结果的影响都不大,因为现有的证据存在疑点,无法证明你是杀害盛晚的凶手。” 他顿了顿:“不过,有一点你倒是说对了,我不是警察,所以,我不用追求真相,也不用知道,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今天的会见结束了。” 霍燃说完,就站了起来。 男人身影颀长,脸色平静,轮廓线条流畅,唇角的弧度透着几分锐利,他朝着苏予扬了扬下巴,示意她走吧。 霍燃的确对真相不怎么在意,他今天会来,一方面是因为之前就预约过了,另一方面,是为了苏予。 他知道,苏予对真相的执着。 虽然只有上帝知道真相,但他愿意,陪着她踏上寻找真相的路上。 苏予瞥了霍燃一眼,她伸出手,拽了下霍燃的衣摆。 霍燃眼睑垂下,看着她。 苏予看着谢申,她抿了下唇角,神情认真,胸口浅浅地起伏了一瞬间,然后她轻声地说:“谢申,你很爱盛晚。” 谢申的瞳眸瑟缩了下,然后,他薄唇牵扯起了讥讽的弧度,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我很爱盛晚?我怎么自己都不知道,苏律师,少看点言情小说和脑残电视剧,男人哪里有什么真情?”他嗤笑,眸色晦暗,“你们不是调查过我?那你们就应该知道,我是怎么打盛晚的……” 他说着,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右手。 会见室的灯光苍白,打在了他的右手上,衬得他原本就白皙的右手愈发得惨白,他眸光专注地盯着右手,然后,慢慢地,蓄了力量,紧紧地攥起。 指骨失去了血色,泛起了苍白。 手背上因为用力,青筋暴突,手骨分明。 他猛地抬起头,眼眸阴沉,紧绷的轮廓笼罩着浓重的阴霾,嘴角扯开的弧度散发着阴森可怖的气息:“我就是用这一只手,打她的,但凡我心情不好,但凡我过得不好,但凡家里给我压力,我就控制不住想对她施暴的念头。” 苏予的指尖轻轻地蜷缩了下:“但每次施暴后,你都很后悔,因为你对她有感情。” “其实警方的证据,一开始并不是很充足,也并不符合逻辑。警察到的时候,你并不在现场,警察查到这个房间是你开的,凶器上有你的指纹,在不久前你才离开了现场,盛晚身上又有十几处伤口,酒店前台证明你那天早上和盛晚发生了争执,内容里还提及‘杀’的字眼。” “这些证据看似逻辑清晰,但经不起推敲。法医鉴定的死亡时间是个区间,你恰好在这个区间内离开了酒店房间,也就是说,盛晚死亡的时候,你可能在现场,也可能早已经离开了;凶器上有你的指纹也并不说明什么,因为那是一把水果刀,你和盛晚住了一个晚上,碰到水果刀的几率太大了;至于发生争执,住在你隔壁的客人今天也在法庭上作证了,除了听到吵架外,没有任何的打架、呼救声,这并不符合你们俩互相捅对方的情况。” “但是,警方的证据从拘留了你之后,变得充分有力了。因为你看似在搅乱一滩浑水,但一直在不停地给警方提供,你就是杀人凶手的证据。你的几次口供内容在描述案发之前的事情是一致的,但在描述和盛晚发生争执、捅刺对方的时候,都不一样,那是因为你在撒谎,你不知道盛晚是怎么死的,所以你一会说自己捅了几刀,一会又说只捅了一刀,并随便地在每一份口供里签字,而最后一次录口供的时候,通过了几次的现场辨认和讯问,你已经确定了盛晚的致命伤口在颈右侧,所以你说你记不清了,好像捅了盛晚的右颈。你是个律师,你知道什么是正当防卫,什么不是,你却故意地表现得像个法盲,你故意告诉警察,你是在盛晚已经一动不动了,你脱离了危险之后,才捅了过去,你宣称自己是正当防卫,并没有任何罪过,你故意抹黑辱骂盛晚,甚至在法庭上故意提起你的律师认为盛晚是自杀的话,就是为了激怒法官和检察官,让法官和检察官对你的印象很差,也是为了让霍燃无法为你做无罪辩护。” 苏予一字一顿地说着她的推测,她说话的时候,视线紧紧地锁着谢申。 谢申在听到她说的话之后,脸色越发阴沉可怖,他讥嘲,嗓音仿佛是从喉咙间挤压了出来一般:“你的想象力可真丰富,所以,就是你的脑补,让你改变了想法?我还以为,曾经做过检察官的你,最讨厌我这个类型的犯罪嫌疑人。恨不得让所有犯罪嫌疑人都进监狱,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 他放慢了语速,盯着苏予的眼睛,眼神犀利:“就像,曾经的你一样。” 苏予的眼皮重重地跳了下,一颗心脏猛地瑟缩,跌入了谷底。 谢申在说的是,她曾经冤枉过的那个少年。 霍燃的手往下落了点,反手握住了苏予攥着他衣角的手,他的掌心温热,让她慢慢地松开,然后,他的大掌紧紧地裹住了她细嫩的手指。 苏予指尖有些冰凉,她安静了半晌,空气有些寂静,谁也没有说话。 好一会。 苏予才翕动着睫毛,神情认真,没有一丝一毫被谢申激怒的语气:“就是因为我曾经做错过事情,所以,我现在才不能像以前那样,只从一个角度思考问答题,随便地未审先判,冤枉无辜的人。” 谢申重重地握起拳头,阴鸷的眉目里隐隐压抑着什么,半晌,他锋利的唇线勾出浅薄的笑意:“你的确不再冤枉人了,因为,你现在是在帮罪犯逃脱刑罚。” 他说完,脸上已经有了明显的不耐烦,站了起来,还踹了下椅子。 苏予平静地开口:“你对盛晚的死怀有愧疚之心。盛晚如果是自杀的,就是她的家人、你还有你的家人,包括你的太太一起将她推向了死亡的深渊。” “你不肯给民事赔偿金,是因为你知道盛晚的家人对她不好,他们将她当做了摇钱树,当做了抚育弟弟的工具,你不愿意盛晚死后,还被家人用来换钱,所以你不肯付民事赔偿金。” “你和盛晚关系的曝光、你太太让人去报复盛晚的举动,你爷爷对盛晚的厌恶,盛晚家人咄咄逼人地想要钱,都是盛晚自杀的理由。” “你够了没!”谢申忽然大吼了一声,打断了苏予还未说完的话,他额角青筋暴起,黑色的眼珠突兀,眼里布满了猩红的血丝,“我他妈说了多少遍,她不是自杀,她就是被我捅死的,对,我是有愧疚,我愧疚的是我杀了她,是她跟了我这么多年,却被我捅了这么多刀!” 他身上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拳头紧紧地攥起,一拳头重重地砸在了玻璃窗上,发出了沉闷的响声。 狱警时时刻刻都在注意着这间会见室,谢申的拳头方才砸下,下一秒,狱警就冲了进来,手里拿着电棍,狠狠地击中了他的背脊。 谢申疼得弯下了腰,他被狱警反手扣押在了冰冷的墙壁上,脸上的表情被挤压得狰狞了起来。 狱警说:“霍律师,会见时间到了。” 霍燃点了点头。 他的视线从谢申的脸上收了回来。 * 回去的路上,苏予有些沉闷,她低垂着头,玩着自己白皙的手指,时不时地抠一下。 等红灯的时候,霍燃偏头,看了她一眼,声音很淡:“还在想谢申?” “嗯。”苏予看了眼窗外,她轻声道,“你说,明天的判决会是什么样?” “不知道,我们已经尽力了,就看法官怎么判了。”霍燃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下,“不用再想谢申的话了,他可能在撒谎,也可能说实话,也有可能一半真话,一半假话,” 苏予没有回答。 真相只有一个,但表面的真相却可以有很多个。 在警察和检察官看来,他们认为真相就是谢申捅死了盛晚,而霍燃提出的证据疑点,不过是侦查过程中的失误。 在普通群众看来,他们认定了就是谢申杀死了盛晚,法庭上的对质不过是律师收钱办事,颠倒黑白,钻法律的空子。 而在辩护律师看来,他们不知道是不是谢申杀了盛晚,也不知道是谁杀了盛晚,他们也并不在乎什么是真相,他们只知道,现在那些有疑点的证据无法证明谢申捅死了盛晚。 至于谢申有没有杀人,只有谢申自己和上帝知道。 070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苏予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准备休息一会。 霍燃调高了车内的温度,以防她不小心着凉,时不时地就抽空看她一眼,在下一个红灯路口的时候,脱下了自己的羊毛大衣,轻轻地盖在了苏予的身上。 她整个人娇小,缩在了他的大衣里,只露出了漂亮干净的眉眼。 她似乎被大衣的领子蹭到了,觉得有些难受,皱了皱鼻子,侧开了脸。 霍燃忍不住笑了下,把领子往下拨了点。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怎么样都是可爱的,就连她睡觉侧过脸的样子,他都可以看了这么久。 * 霍燃开车去的方向是苏予的公寓,他的车子进不去苏予的小区,高档公寓,非富即贵,进出往来的车子都要经过严格的审核。 所以,霍燃把车子往小区门口旁边的小道上停着了。 他熄了火,解开了安全带。 苏予还是没醒,仍旧闭着眼睛睡觉,霍燃眸色深深,收回了视线,看着挡风玻璃的方向。 现在已经是深冬了,昨夜还下过雪,这条小道上原本应该是覆盖着满满的落雪,但现在已经被人清扫出了一条窄窄的小路,留下了长长的一条湿润的痕迹,落雪夹杂着零碎的树枝和落叶堆积在了两旁。 冬日的余晖透过覆盖着厚重积雪的灌木树丛的枝桠里,折射出细微的光泽,落了进来,照射在了两人的脸上。 霍燃微微眯了眼,下意识地去看旁边的苏予。 她薄薄的眼皮似乎感觉到了夕阳的照射,不太舒服地颤抖了下,浓密纤长的睫毛翕动着,似是要睁开,但她挣扎了半天,还是没有睁开眼睛,只是蹭了蹭披在身上的大衣,像是要用大衣遮住眼前刺着眼皮的光。 霍燃笑了笑,伸出了手,放在了她的眼前。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匀称有力,一下就将刺眼的光线遮挡得严严实实,在苏予白净的脸上,落了浅浅的阴影。 她不再觉得难受,微微皱着的眉头也慢慢地舒展开来。 霍燃专注的视线,一寸寸地逡巡过她的脸颊,他眼底的笑意,像是石子落入了平静的湖水之中,一点点地泛出了涟漪。 四周是别样的寂静。 外面有冬日的冷风吹过,树枝摇曳了下,仿佛不堪层层落雪的重负,轻轻一晃,停在枝桠上的惊鸟飞起,漫天的白雪簌簌飘落。 * 苏予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她睁开眼睛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双修长的大手。 她脑袋里是一片空白,没反应过来。 眨了眨眼,慢慢地让自己下滑的身体,往上坐了坐,披在她身上的羊毛大衣,缓缓地往下滑。 遮挡在她眼皮前的手收了回去,一把抓住了下滑的大衣。 霍燃的声音低沉里带了点笑意:“醒了?” 苏予还是有些懵,她安静地坐了一会,放空地盯着挡风玻璃,夕阳早已经西偏,从缝隙里穿过,形成了一片微微刺目的橘色光晕。 苏予用手背挡着,偏头眯了眯眼。 然后,才反应过来,她刚刚才和霍燃从看守所出来,她好像不小心在车上睡着了,这个地方应该是她小区门口旁边的小道上。 她盯着自己的手看了半晌,光线穿透,是透明的红色。 她想起,刚刚睁开眼睛的时候,放在她眼前的那一双手,是霍燃的手,她轻轻地移开了她自己的手,眼皮立马就感觉到了微微刺眼的光线。 她转过头,去看霍燃的眼睛,在他漆黑的瞳仁里,看到了自己小小的缩影,她抿了抿唇,笑了,喉咙有些发干,脸颊又是稍稍地发热。 她低头,握住了霍燃的手,从他的腕骨,按到了他的肩膀关节处。 霍燃没有说话,垂眸,视线顺着她白皙的手指看着。 苏予仰起头看他:“手酸不酸?”在她睡觉的时候,一动不动地举着他的手掌,为她遮挡着刺眼的阳光。 她的耳根发烫,但胸口里的心脏温度远远高于耳根的温度。 胸腔里像是有岩浆沸腾,有什么,细细密密地涌了出来。 很小很小的时候,她曾经在睡觉前,问过妈妈:你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想嫁给爸爸的?她一直都记得妈妈的回答。 那时候的妈妈笑得眉眼弯弯,眼睛里流淌的都是无尽的爱意和温柔:“有一次,我跟你爸爸吵架,不想理他,他却一直主动找话,想和我和好,我被缠得受不了,生气了,就拿脚踢他,一不小心踢到了他的脸。你爸爸当时就沉下了脸,我以为他要生气我踢他,但他说的却是,我的脚怎么那么冰?然后就捧着我的脚,握入了怀中,给我暖着。那时候我就觉得,这个男人可以嫁了。” 是啊,这个男人可以嫁了。 苏予笑着看霍燃,她的另一只手,解开了安全带,她朝着霍燃凑了过去,拿嘴唇去挨碰他的唇。 两人的眼睛近距离地对视着,睫毛互相地碰触着,笑了。 她蹭到了唇,就不动了。 还是霍燃按捺不住,探过手,将她抱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苏予的身后就是橘色的夕阳光芒,她逆着光,轮廓氤氲出了细微的光泽毛边,他滚烫的呼吸,轻轻地拂在了她的鼻尖上。 她想说结婚,但看着他幽暗的眼眸,嗓子眼却有些涩然的疼痛,让她什么都说不出口。 她现在还有婚约在身,她的爸爸还没认可他。 她不知道,隔了五年,他对她的感情,又是否足够浓烈到可以结婚的地步。 整个胃里都是翻涌的难受。 霍燃不知道有没有察觉到她的情绪,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含住了她的下唇,轻轻地舔过了她的牙齿,缠绕住了她的舌尖。 让她心猿意马,意识混沌,不自知地叫他——“霍燃。” “嗯?”霍燃的手指插入了她柔软的黑发之中,发丝交缠着手指。 “要不要去我家坐坐?” 她这轻飘飘的一句,却让霍燃的心脏猛地瑟缩,他漆黑的瞳孔里,跳跃着隐约的火光。 …… 霍燃最终还是没跟苏予上楼,他今天晚上还要再准备一下明天开庭要用的东西,也有一些别的日程安排,如果真的跟苏予上楼了,那真的是什么事情都不用干了。 他看着苏予的身影进了楼道,这才重新启动了车子, 他奶奶还在乡下姑姑那边,所以公寓里透着没有人气的冰冷,他打开了灯,进了厨房,随意地给自己做了一碗面,快速地吃完。 正在洗碗的时候,手机震动了起来。 他拿着干布,慢慢地擦着已经洗干净的碗上的水渍,抽空瞥了眼屏幕上的电话。 他将碗收好,又擦干了手,然后才接起了手机。 那头传来了谢老威严的声音:“霍律师,你对明天的审判,有多少把握?” 霍燃抬手看了眼腕表,淡淡地道:“我会尽力。” “我要听的,不是你会尽力,而是你会拼命!”谢老的声音重了几分,“我说了,我要谢申无罪释放!” “我也说过,我需要谢申的配合,但你也知道,谢申根本就不肯配合,他今天下午甚至还在看守所里故意惹事,想要惹怒狱警,从他目前为止的表现来看,事实上,他根本就不想无罪释放。” 霍燃的声线很平淡,嗓子有些哑,黑眸里的情绪深不可测,声线是冰冷的:“明天的辩护我会继续。” 谢老的气息有些重,他仿佛在隐忍着什么,狠狠地咬着牙关,每一个字眼都是从喉咙间挤压出来的:“混账!那些没用的废物警察,阿申的案子明明有这么多疑点,他们却故意葫芦,轻易地就结案起诉了……今天在法庭上,你也已经提出了那么多证据的疑点,如果阿申明天还是被定罪了……我绝不会放过这些窝囊废!” 霍燃闻言,深邃漆黑的眼眸里闪过了一丝暗光,他俊朗的眉头轻轻地蹙起,他挂断电话后,快步地走到了书房里,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下了他曾委托陆浸调查的关于谢申和谢家的资料。 资料里没有什么问题,但他倏然想起,陆浸说,谢家的附近有几个疑似便衣的人,正在监视着谢家。 霍燃眉间的折痕越来越深刻,他盯住那份关于谢家的资料,唇线越绷越直。 他握起手机,拨打出了电话。 许久之后,才有人接起。 男孩的声音低低的,听着又闷又苍白,像是已经睡着了一般:“喂?” 霍燃嘴角抿直:“陆浸,帮我再查下谢家,这一次,查的是最近一直在监督着谢家的那批人,看看他们是什么身份,再查下谢家最近有没有什么大把柄被逮住。” “……燃哥?” “嗯,听清楚了我刚刚的话了么?” 陆浸那头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他似乎在从被窝里钻去,声音比起刚才,清朗了几分:“听到了,什么时候要结果。” “最好是今晚,但最晚的期限是明天11点之前,在谢申的审判结束之前。” “没问题,我是夜行者嘛,有活干,就出发!” 071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7点左右。 东城区法院,法官办公室,正在开庭前会议。 法官仍旧戴着金丝边眼睛,将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在了脑后,她抬眸利落地扫了检察官和霍燃一眼,快速地问道:“双方有没有新的证据要提交?” 霍燃微抬眼:“没有。” 但检察官那边却有证据要提交,她把手里的一叠纸,递交给了法官。 她看都没看霍燃,干净利落地说道:“审判长,这是昨天谢申在监狱里闹事打人的资料,据其他犯人的口供,谢申在殴打他们的时候说,如果有刀,他一定会捅死他们的。” 审判长抿着唇,没有说话,轻轻地点了点头,表示知道。 霍燃拧了下眉头:“审判长,这件事和本案的案情毫无关系,就算谢申脾气暴躁,他在监狱里打架斗殴闹事,他放话威胁要杀人,即便他现在真的杀了人,也不能证明他就是捅杀了盛晚的凶手。” 检察官似乎觉得可笑,她仍旧站着,垂下眼睑,盯着霍燃:“谢申劣迹斑斑,行为不端,品德败坏,我认为法庭完全有必要知道这些实情。” 她说着,收回了视线,认真地望着审判长,声音干脆:“审判长,谢申在法庭审判期间,都脾气暴躁,容易被激怒,甚至主动挑衅,据负责看守的狱警说,谢申的精神状态特别狂躁。那么,谁又能相信他在和盛晚发生争执的时候,不会像昨天那样,随意地施暴,然后失手杀死了盛晚?” 霍燃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下,他眉头皱起,声音依旧保持着平静,眸色却凌厉了几分:“审判长,我们不能过用一个人过去犯过的错来认定他现在一定会犯,我们也绝不能用一个人现在犯的错来推测他过去的想法!霍燃是否犯了故意伤害致死罪,我们要看的就只是当时的证据。” 检察官语气加重了些:“是,当然要看证据,谢申的案子有口供,有在场证明,有指纹,已经足以定罪了。而关于你提出的那些证据疑点,完全可以直接归于侦查过程中的小失误。但是,除此之外,法庭还必须考虑谢申对社会的危害、影响和是否符合社会预期,所以必须要将谢申的过往犯罪记录和最新的罪行记录纳入定刑的考量因素之中,只有这样的审判,才会是公平的审判……” 霍燃眸色微敛,刚要说什么。 “好了。”审判长没有抬头,直接冷声打断了两人的争执。 她迅速地翻看完了检察官新提交上来的证据,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眸光眯了又眯,好半晌,抬起眼皮,紧紧地锁着眉头,不太高兴地道,“先生,女士,这是我的法庭,我知道怎么公平地审判,我有我的审判标准,不需要你们在互相攻击对方的同时,还来教我怎么审判。” 审判长的唇线抿得很直,没有什么弧度,视线冷漠地扫过两人。 霍燃眉心微动,检察官呼吸绵长了一瞬,两人都安静了下来。 审判长再次地看了看手里的文件,然后,站了起来,她谁也没看,一张脸透着不近人情的冷淡,收拾好了手里的东西,公事公办道:“法庭会考虑新提交上来的证据,好了,两位出去吧,庭前会议就到此结束,麻烦两位调整好情绪,等会法庭上见。” 审判长的助理已经打开了办公室的门。 两人愣怔了下,才反应过来,法官的意思是,她会考虑检察官新提交上去的证据。 检察官率先走了出去,她脚上的高跟鞋和大理石地板碰撞着,发出了清脆的响声,她的步伐很快。 霍燃也跟着走了出去,他一边快速走,一边重新给自己扣上袖扣。 检察官原本走在了霍燃的前面,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停顿住了脚步,回过头,抬眸,盯着霍燃看。 她笑了下,眸光微微收敛:“霍律师,法官会采纳谢申在狱中闹事的新证据。” 她的语气里,噙着势在必得的自信。 “我还是那句话,我很欣赏你的口才和辩护才能,但我不得不告诉你的是,法庭上讲究证据。霍律师,你与其仍旧想着如何为谢申做无罪辩护,不如想想能不能给他申请减轻刑罚,但很可惜的是,谢申这个人,从道德人品到法律约束,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可以让人心生怜悯的地方!” 检察官说完,就看到站在不远处的苏予,剩下的话,她也不说了,朝着苏予礼貌客套地点了点头,就抱着一大堆卷宗去了休息室。 苏予走了过来,身上的小套装被白色的羽绒服紧紧地盖住了,她拉着行李箱,问:“庭前会议说了什么?” 霍燃抿直了唇线:“看法官刚刚的反应,法庭似乎打算忽略证据的疑点,所以,谢申的判决应该会是有罪判决,而且他昨天在监狱闹事的证据,也被检察官递交给了法庭。” 苏予指尖蜷缩了下,她皱眉。 霍燃心态却挺好,黑眸里平静无波澜,深邃望不到底,他说:“不过也没关系,这才一审,做出有罪的判决也很正常,我们准备起诉二审。” “好。” 苏予吐出了一口郁气,但让她觉得奇怪的是,谢申案子的证据疑点这么多,警方却毫无反应,难免给她一种警察胡乱又随便地结案的错觉,就像是他们在掩盖着什么一样。 难道是年关将近,上头施加了压力,希望让公安局堆积的案子快点了结,好过年么? 苏予想想,这也是年末打官司的劣处。 法院堆积了许多案子,急需在年前解决,法官又忙着写年终总结、开总结会,人的精力有限,法官的精力细分到每个案子中,就少之又少了。 她迟疑了下,还是提了出来:“有没有觉得警方结案得有些草率?” 霍燃闻言,淡淡地道:“年关将至。” 短短的四个字落在了苏予的耳中,她一下就松了口气,霍燃这样说,就说明他早已经有了准备。 苏予说:“你已经找人去查了么?” 霍燃的黑眸锐利了些许:“等陆浸的消息。” * 再一次开庭,苏予的旁边仍旧坐着谢老,谢老眸色冰冷沉沉,眉间的皱纹痕迹深深,整个人的周身都散发着久居高位的威严。 他的眸光一秒钟都不肯错过地盯着谢申,紧紧地咬着牙根。 苏予只看了谢老一眼,就将视线转移到了谢老旁边的那个女人身上。 是谢申的太太。 她看起来很温婉,脸色却不太好,肤色苍白,一直用力地抿着唇,嘴唇上的血色被她抿得只剩下了惨白。 她穿着厚厚的羊毛大衣,整个人显得很怕冷,到了屋内,也没有脱下外套,苏予的目光往下,她的肚子那里有着起伏的弧度。 她像是没有注意到苏予的目光,也跟谢老一样,专注地看着谢申。 谢申坐在了监椅里,垂着头,抿直了唇角,他黑色的头发微长,因为低着头,额前的碎发往下滑落,遮住了他的眼睛,只让人看到他线条冷硬的下颔。 审判长的法槌落下,她严肃的嗓音在法庭里传播开来:“根据法律规定,在法庭上除了辩护人为被告人辩护之外,被告人还有自行辩护的权利,被告人谢申,你需要为自己辩护吗?” 谢申心不在焉的,审判长问完之后,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审判长再次敲击了法槌,声音大了点:“被告人谢申!” 法警推了谢申一把,想要提醒他,法官正在问他问题。 谢申却不知道为何,突然间暴怒了起来,他猛地抬起了头,黑眸阴森,眸光狠戾,从黑发的碎隙中透了出去,直直地射在了法警的身上。 “你他妈有病,是不是?” 审判长的声音染上了浓郁的怒气:“被告人谢申,请注意法庭秩序,遵守法庭纪律!你现在需要为自己辩护么?” 她手上的法槌重重敲打的声音,因为用力显得格外刺耳,苏予的心脏都跟着蜷缩了下。 谢申的手指紧紧地攥着,青筋虬结,在手背上浮起了一条条粗壮的筋络。 他骨节是苍白的,猛地流露出的眼神是阴狠的,映衬着他脸上青青紫紫的痕迹,显得格外可怕。 他冷笑了下,喉结上下滚动着,菲薄的唇是两片薄薄又犀利的刀片。 他沉闷了一会,转了转眼眸,看向了霍燃。 霍燃的黑眸幽深淡漠。 谢申动了动唇,唇畔的冷笑弧度越来越深,他是故意的,嗓音沙哑道:“没有什么好辩护的,我认罪,就是我杀了盛晚,虐杀式,先捅她的胸口,十几刀,最后看她没有反应了,一动不动了,我再捅了她的右颈。” 他手上的力道越来越重,情绪也跟着手上力道的增加,而变得越来越激昂。 他咬紧牙根:“盛晚难道不该死么?她死有余辜,她勾引我出轨,她强迫我跟她上床,她几次故意设计怀孕,想用孩子来胁迫我离婚!我早腻烦了她,我都说了我太太怀孕了,我要跟她分手,她却贪得无厌,想要一大笔分手费!” “所以她该死,我一觉醒来,就直接捅死她!只有她死了,我的生活才能正常!”他双目猩红,盯着审判长,大声道,“看到了么?我太太还坐在旁听席,她怀孕了,她受不了刺激,盛晚却想去威胁我太太,她这种女人,死一百次都不觉得可惜。” 审判长的脸色很差,有些黑,绷着轮廓的线条,右手快速地在纸张上记录着什么,检察官先是一愣,然后眼眸里闪过了一丝喜悦。 不管谢申是为什么要在法庭上这样自毁,但他这样做了,就等于又主动送上来了定罪的证据,难逃法律的制裁。 苏予被他的话气得手指克制不住地颤抖,胸口隐隐发疼。 谢申是故意的。 明明就有可能无罪释放了,他却在法庭上长篇大论地辱骂来表明他的杀人动机,甚至临时改了口供,直接认罪。 谢申的最后一句话是:“所以,我的行为就是正当防卫,请求法庭对我作出无罪判决。” 苏予睫毛翕动,绷直了红唇。 果不其然,他话音落下,法庭上就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议论声,无非就是认为谢申厚颜无耻,都承认恶意杀人了,还不知廉耻地声称自己是无罪的,众人骂完了谢申,又开始骂霍燃是个没有道德底线的律师,一点都没有公平和正义,律师都是骗人的讼棍,还有的幸灾乐祸,今天应该要判谢申有罪了吧,都承认杀人了,霍律师终于要输了。 苏予的手指慢慢地蜷缩在一起,有些紧张,心脏悬了起来。 审判长抬起头,严肃地扫了在场的众人一眼:“现在休庭十五分钟,等待合议庭评议后,再进行当庭宣判。” 072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苏予和霍燃一同坐在了长椅上,一旁的自动贩卖机的按钮闪动着红色的光。 霍燃站起来,去贩卖机买了易拉罐咖啡。 他修长的手指拉开了易拉环,将易拉环折叠了下去,然后仰头,灌了下去,喉结随着吞咽,有一下没一下地动着。 苏予怕冷,一般都会随身携带着保温壶,里面会装着花茶,她小小口地喝了茶,这才感觉身体里有了些暖意。 霍燃重新坐下,又一口灌下了冰冷的咖啡。 苏予问:“你早上是不是没来得及吃东西?” 她从包包里翻出了出门前,林姨塞给她的豆乳盒子,她打开了盖子,用勺子挖了一口,递到了他的嘴边。 “吃一点,不然光喝咖啡,胃会难受。” 霍燃张开嘴,吃了进去,他还在嚼,苏予又挖了一大勺,塞给他,她笑眯眯的:“好吃不好吃?这是昨晚我和林姨一起弄的。” 霍燃满嘴都是豆乳,塞得满满,说不了话,黑眸澄澈清亮,笑意明显。 好吧。 苏予小小声地说:“是林姨做的,不过我帮忙着打了下手。”她凑近了点,嘟囔道:“下次我会学着做饭的。” 霍燃将嘴里的豆乳吞咽了下去,自然地端起了苏予的保温杯,喝了口花茶,满嘴弥漫的都是花茶的香气。 他说:“不用,一个家里有一个会做饭的就行了。” 苏予笑得眉眼弯弯。 她也想喝水,伸手去拿保温杯,碰到了霍燃的手。 霍燃察觉到她的手指冰凉,像是冰块一样,习惯性地拧了下眉,没让她拿到保温杯,空出了另外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将她的手包裹在了掌心里。 “怎么这么凉?” 他没等苏予回答,直接握着保温杯,给她喂了水喝,他把保温壶递得太近,苏予的鼻尖上都被熏染上了温热的雾气。 她隔着淼淼的烟雾,黑眸弯成了月牙,朝着霍燃笑。 霍燃吃东西快,他很快就把豆乳盒子吃得只剩下三分之一了,剩下的三分之一,他让苏予吃。 苏予还没说话,就被他塞了满满的一嘴,他似乎一直都很喜欢给她投喂的感觉。 苏予用力地咽下嘴里的豆乳,嘴巴动了动,刚要说什么。 就听到一阵拐杖声传来。 苏予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谢老出现在了不远处,正慢慢地朝着他们俩走了过来。 霍燃却依旧要给她喂豆乳,苏予拽了拽他的衣袖,示意他谢老来了。 霍燃:“吃完这口。” 苏予看了他眼睛一眼,只能继续吃。 霍燃慢条斯理地将豆乳盒子盖好,抽出了一张纸巾,递给她,又慢慢地将自己的手指擦干净。 谢老已经走到了两人的面前。 苏予站了起来,她轻声地叫道:“谢老。” 谢老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沉默地盯着霍燃,良久之后,才缓慢地开口,声音很哑:“霍燃,准备二审起诉吧。” 霍燃也站了起来,臂弯上还挂着他黑色的羊毛大衣,他身上的西装笔挺,衬托出硬挺的轮廓线条。 他的嗓音有些冷寂:“谢老,一审判决还没出。” 谢老向来挺拔的背脊似是有些佝偻,他闻言,表情狰狞了一瞬:“判决是还没出,但现在出了跟没出,有什么区别吗?!阿申主动认罪了,你让法官怎么判?” 他抬起眼,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球里布满了浑浊的血丝,咬牙切齿地质问霍燃:“你昨天去见了阿申,是吧?你到底跟他说了什么?!你该不会也像那些自以为是正义的化身的律师们一样,让阿申认罪,来换你所谓的良心?!”谢老的语速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粗粝,他猛地拄了下拐杖,声音刺耳:“那是道德伪君子的选择,是无能律师的专属话语,你是优秀的刑辩律师,维护当事人的合法权益对你来说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公平正义,什么狗屁都不是,冤枉无辜的人,才是对公平正义最大的侮辱!” 谢老的脸色都涨得通红,他嘴唇抿紧,气得轻轻地颤抖了起来。 霍燃面无表情地听着,什么反应都没有,眉眼间萦绕的只有寒气。 他对这些话早已经免疫了。 他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他垂下眼睫毛,拿出手机,看了一眼,眉心微微一凛。 他叫了苏予一声,就走到了一旁去,接听起来了电话。 苏予对着谢老点了下头,跟在了霍燃的身后。 霍燃笔直地站立在了窗前,背脊挺拔得似是清冷的树,不知道电话里的人在说着什么,苏予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能捕捉到他越来越紧握着手机的手。 霍燃一直没说话。 苏予低眸看了眼左手上的腕表,只剩下8分钟,就要宣布判决结果了。 霍燃嗓音低沉微凉:“知道了。” 他挂断了电话,转身就迈开了长腿,步伐有些急,英俊的眉头紧紧地拧着,他深邃的轮廓线条隐约绷着。 他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苏予,跟上。” 苏予一怔,连忙小跑着跟了上去,谢老凝眸盯着苏予和霍燃离去的方向,他的身后有人恭敬地凑了上去,谢老的声线凝着寒冰:“去看看霍燃在玩什么把戏!” * 法官们已经商讨完了判决结果,他们打开了会议室的门,正要从里面走出来。 霍燃冷着一张脸,一双黑眸,黑得纯粹,没有一丝亮光,视线是凌厉的,他盯着审判长,说道:“审判长,给我三分钟时间。” 检察官远远地就看到霍燃笔挺的身影,她也跟了上来,听到霍燃的话,就冷笑着阻止:“审判长,马上就要宣判了……” 霍燃:“我有新证据。” “这时候不能提交新证据了!” 审判长眉间的褶子很深刻,她有些不耐烦,但看了下时间,还有5分钟,她声线冷淡:“霍律师,给你三分钟,但你要知道,就算新证据提交了,也不合法,法庭不会采取本次证据,你也改变不了这次审判的结果。” 霍燃没跟审判长争执这个,几人都重新进了会议室。 会议室的大门轻轻地合上,隔绝了外面的声音,整个会议室都是令人讶异的沉闷。 霍燃唇线绷直,喉结无声地滚动,他的眉眼笼罩浓郁的雾气,一双黑眸仿若夜色下深不见底的大海,有漩涡沉浮。 苏予站在了霍燃的身后,手心里冒出了一点点汗。 刚刚的那通电话,是陆浸打来的吧,那么,电话的内容应该就跟警察侦破谢申案件的事情有关。 她心脏一悸,隐约觉得,这个案件的结果要翻转了。 霍燃视线淡漠地扫过在座的三位法官,然后在检察官的脸上微微一顿,他像是压抑着什么,不紧不慢又冰冷地道:“警察早就知道谢申不是杀害盛晚的凶手,这一场审判只是一个瓮中捉鳖的局。” 他薄唇微微勾起,浸染着浓浓的讥讽意味。 “所以,不管我怎么辩护,一审的最终结果都会是谢申有罪,故意伤害致死罪,直到二审起诉,法院才会改了他一审有罪的判决。你们说,对么?法官们?” 他话音落下,如同千斤巨石,狠狠地砸落在了在场众人的心脏上。 所有人都是惊愕的,只是每人惊愕的内容都是不一样的。 霍燃不给所有人反应说话的机会,继续道:“警方和检方用于指控谢申的证据出现了这么多漏洞,真的只是侦查的失误么?审判长,本市刑警一队已经暗中盯了谢家半年多,一直在查找谢家涉及走私犯罪的证据。可惜的是,谢老谨慎,谢家被保护得密不透风,半年多来警方毫无收获,这一次,谢申卷入杀人案,是唯一的突破口。所以,警方就想利用这次的机会,盛晚的死警方也无法确定,但谢申有很大的嫌疑,当谢申卷入案子,就成为了谢老的弱点,让谢老因为谢申杀人入狱,而手忙脚乱,漏出马脚,警方是不是就可以一网打尽?” “或许警方也没预料到的是,谢申居然会这么配合他们的工作?” 苏予的心头泛起了一丝丝寒凉,她本来就冰凉的手指似乎越来越冷。 霍燃的轮廓越发深邃:“当然,或许对于警方来说,只是让一个走私犯的孙子暂且坐几天冤狱算不了什么,毕竟跟坐几天冤狱相比,侦破困扰了警方半年多的走私案显得更为重要,更何况,谢申的确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全身上下都是嫌疑的痕迹,既然死因模棱两可,或许真的就是谢申杀的人呢?” 他淡凉的语气里透着讥讽。 审判长的脸色已经黑得不能再黑了,她的眼眸里浮沉着寒冰,放在桌面上的手指紧紧地握着,骨节惨白,她似乎被霍燃的这一番话给震惊到了。 检察官像是不知情,她眼里闪过了惊愕,眼底浮现了怒火,咬紧了牙根。 审判长目光冰凉:“霍律师,说话要有证据。” 霍燃从手机里调出了照片,一张一张地划了过去,从半年前开始,谢宅的附近就一直有零零散散的便衣出现,最近的便衣数量骤然增多,还有几张照片是谢氏集团的财务情况调查表和谢老的海外资产情况等等,而最后一张照片,是一张写满了字的信。 “谢申拿走了,盛晚留下的遗书。” 苏予心一沉。 霍燃声音平静:“当然,如果各位仍旧不相信,或者不愿意配合,我不介意将这出司法丑闻,直接发送给媒体,让民众看看,所谓的公平和正义。” 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有些凝固。 审判长深呼吸,攥紧了拳头,干净的眉头紧紧地蹙起,她扶了下眼镜框,绷着神情,一言不发。 073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书记员的声音嘹亮:“请全体起立,请审判长、审判员入庭。” “请法警将被告人谢申带上法庭。” 审判长落座,她的右手慢慢地握住了法槌,手上的力道一点点地收紧,沉默了一会,她胸口浅浅地起伏了下,抬起眼眸。 法庭寂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法官宣读判决。 “本案经合议庭合议,已经形成了判决意见。本院认为:指控被告人谢申故意伤害致死的证据不足,本案判决结果如下:被告人谢申无罪。如不服本判决,可在接到判决书的第二日起十日内,通过本院或直接向B市中级人民法院提出上诉。” 谢申额头的青筋暴起,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绷紧了脸色,眼角,似是有银光闪过。 霍燃的眸色冰凉暗沉,几乎没有情绪的起伏波动。 旁听席上的盛晚母亲猛地就站了起来,她睁大了眼睛,眼睛里跳跃的都是怒火,声音尖锐:“他杀了我女儿,为什么不用坐牢?法院有黑幕,我不服这个审判,我可怜的女儿啊……她就这么死了,杀人凶手却逍遥法外,什么责任都不需要担负……” 她吼着,忽然转了视线,盯着苏予看,神情狰狞了几分,她忽然就朝苏予扑了过来,伸出了手指就要朝苏予的脸上抓去。 “你们这些黑心的律师,贪得无厌,你们为杀人凶手脱罪,你们不是人啊!你这种坏律师怎么不去死!” 苏予就站在过道的旁边,她心头一惊,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盛晚母亲扑倒了,她跌坐在了椅子上,身上压下了中年女人略显粗壮的身材。 盛晚母亲如同疯了一样,对着苏予拳打脚踢,拽起了她的头发。 身上火辣辣的疼。 苏予下意识地抬起手臂,遮挡住脸颊,但手臂却被盛晚母亲重重地打了好几下。 盛晚母亲完全就是靠着常年干农活重活的蛮力,暴力不讲章法,但没一下 苏予刚想还手,盛晚母亲已经被匆忙从审判区赶过来的法警压制住了,盛晚母亲的眼神疯狂猩红,身体被禁锢着,动弹不得,她狰狞着脸,猛地吐了口水:“好啊,我就说你们律师怎么不肯给我赔偿金,原来是拿了那些钱去买通法官了!官官相护,这是要逼死我们老百姓啊,我要去上访,让最高院给我做主!” 苏予放下了手臂,想要站起来,但牵扯到了手腕的疼痛,她轻轻地拧了下眉头。 下一秒,就被一双修长的手抱了起来。 霍燃的身上透着熟悉的冰凉气息,他微微弯腰,就将她整个人都纳入了他的怀抱之中。 苏予抬眸,就看到了他一双清冽的黑眸,透着浓郁的寒气,裹挟着冷厉的风,紧紧地盯着她。 他在生气。 他一言不发地逡巡过苏予的脸,她的额头上被指甲划出了一道刺眼的红痕,他目光更冷了几度。 霍燃抱紧了苏予,他移开视线,冷冷地落在了被法警押制着的盛晚母亲身上,不带一丝温度。 盛晚母亲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还没辱骂完的那些话一瞬间就卡在了她的嗓子眼,仿佛失声了一般,什么都说不出来。 霍燃才冷冷地收回了视线,抱着苏予,大步地朝法庭外走了出去。 谢老在后面喊着霍燃:“霍律师。” 霍燃的脚步一下都没停顿,苏予躺在了他的怀抱里,从她的视线往上看去,只能看到他线条冰凉冷硬的下巴。 苏予轻轻地抓住了霍燃的胳膊,轻声道:“谢老在叫你。” 霍燃胸口起伏了下,归于平静,他的黑眸看苏予一眼,抱着她转过了身,表情冷淡。 谢老被一个穿着黑西装的保镖扶着走到了霍燃的面前,他的身旁就站着谢申的太太,谢申太太的眼皮都是红肿的,眼角还有眼泪渗透滴落。 就连谢老,他的眼眶都红了几分,嗓音激动得哽咽了下,才克制住:“好好好!不愧是齐席华的徒弟!等阿申手续完整,出了看守所后,我让阿申请你吃个饭,和阿申结交结交,你们都是法律圈的人,多交流交流对彼此都是有好处的!” 霍燃没搭腔。 谢老看了霍燃怀中的苏予一眼:“苏丫头怎么样了?刚刚那个盛老太太动作太快了,保镖都来不及拦。” 保镖怎么会来不及拦? 霍燃唇畔的弧度似有若无,他垂眸盯着苏予,对谢老道:“抱歉,先失陪,我要带她去医院看看。” 他说完,就迈着大步走了。 黑色的车子启动,苏予就坐在副驾驶座上,霍燃眉目冷冽,冬日稀薄的阳光落在他的脸上,越发显得他鼻高唇薄。 他修长的手指握在了方向盘上,转动着方向盘,往后视镜看了眼,慢慢地倒车,然后将车驶上了公路。 苏予侧过脸去看他,轻声说:“我没什么事,不用送我去医院。” 霍燃神情更冷了些,他侧脸线条流畅,看着前方道:“去医院看一下。” 苏予也不说话了,她唇畔流露了浅浅的笑意,一闪即逝,她知道霍燃是因为她被打了才生气。 不过,当时那种情况,谁也没办法预料到盛晚的妈妈会突然发难。 谢老的保镖倒是可以立马反应过来,但毕竟是谢家的保镖,还是要听谢老的命令…… 苏予沉默了下,忽然转头,嗓音很轻:“原本警方设了局,想要找到谢老更多的犯罪证据,那现在,谢老是不是已经察觉到什么了?” 她在担心破坏了警方的调查。 霍燃黑眸如水,淡淡开口:“那是警察的事情,一件案子归一件案子,谢申有没有杀了盛晚和谢老有没有犯走私罪,这是两个完全不相干的案子,但警方却为了侦破谢老的案子,选择隐瞒了谢申案子的关键证据,而不顾他们会不会冤枉了谢申,这是对谢申的不公平,也是对法律的不公平,程序正义是我们唯一能看到的正义,但他们完全破坏了程序正义,联合利用国家的力量,去编织一个又一个的谎言。或许在警方和检方看来,谢申并不无辜,他们的手里或许也有谢申参与谢氏集团走私的证据,他们认为谢申罪有应得、死有余辜,坐坐牢也没有什么关系,但什么罪行只能对应其应该对应的罪名,什么罪名也应该有其相对应的审判,警方却为了自己的效率,将两个毫不相干的罪名混淆在了一起,用他们自以为是的真相将所有人摆了一道。” 是啊。 苏予看着透过挡风玻璃,折射出来的细微光斑。 她不知道谢申有没有杀了盛晚,但目前的证据的确无法证明谢申杀人,更不用说,警方还故意隐瞒证据。一旦隐瞒了证据,就像刑讯逼供和伪造证据一样,破坏了程序正义,让整个庭审都成了笑话。 霍燃不咸不淡地继续道:“律师的存在,也是为了维护程序正义,是确保庭审公平的一环。不管犯罪嫌疑人有没有犯罪,律师辩论的重心不在于他是否犯罪,而是在于目前的证据是否能合法地证明他犯了罪,判断这些证据是否来自于刑讯逼供,是否有疑点,是否符合逻辑链……即便这些合法的证据能证明他犯了罪,律师还要审核的是,他的罪行对应的是否是这个罪名,他的罪名对应的又是否是这些刑罚?这才是我们看得见的公平和正义。” 到了一个红灯前,车速慢了下来,霍燃说:“还是那句话,谁也没有上帝之眼,谁也看不到真正的真相,所有人都只能从证据中去推测真相,而证据一旦出现了伪造、隐瞒等问题,我们就离真相越来越远了,谁也不知道真凶,谁也不知道是不是冤枉了无辜的人。” “如果都,宁可错杀一万,不肯放过一个,那这个社会就彻底地完了,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下一个被无辜冤枉的羔羊。警方的做法是为了短期的利益,损害了长期的警察公信力,如果公众知道了警方会隐瞒证据,不管他有多少原因,只会让公众加身对警察的怀疑。” 苏予睫毛轻轻地翕动,弯了弯唇。 霍燃说的对。 但她心里还是没忍住,轻轻地叹了气,可惜的是,谢申的案子这样一了结,不知道会不会打草惊蛇,让谢老意识到了什么,然后让警方半年来的努力功亏一篑。 “其实,或许警方真的不知道盛晚是自杀还是他杀,证据的确很诡异,你也说了,除了上帝,没人知道真相,谢申是嫌疑最大的人,警方以目前的证据将他移交检察院,让检察院起诉,让法庭进行审判,也没有什么不对,只是,你恰好发现,刑警队有调查谢老走私的行动……谢老的走私案是个很大的案子了……” 她失笑,说:“我要是法官,非被你气到不可,你的语气太不客气了,而且,你采用了贴标签式的说法,这或许是某个警察下的决定,但你将他归为了集体行为。” 霍燃黑眸深了几分,笑:“嗯?教训起我来了?”他倒是很淡定地接受了批评,“这是辩护策略,我又不是为了正义,我就是为了赢,这样的标签式最容易激起愤怒。” 苏予嗓音很轻:“每个行业都有好有坏呀,警察好人还是很多的,有些事情不能算作集体行为……如果都这样算的话,我曾经办过冤假错案,难道就可以盖章检察官都是办冤假错案的么?” 霍燃笑意更深:“嗯,知道了。” 苏予转眸,“对了,你们怎么找到了遗书?” “谢申太太给的,她在房间里找到的。”霍燃沉默了下,“她很不一样……但是,她是真的想救谢申出来……” 红灯转为绿灯,霍燃转了方向盘,继续前进,黑色的车子融入了车流之中,苏予靠在了椅背上。 车内安静了许久,霍燃修长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无声地敲了敲,他的嗓音疏淡如水:“其实警方对谢氏集团走私案的调查已经进入了尾声,刚刚,我也提交了我手里的证据,那些证据足够逮捕谢老了,警方没你想象的那么无能。” 苏予闻言,转头看他。 她的唇角泛起的笑意越来越深。 霍燃的眸色仍旧是冷冽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在开去医院的路上,苏予一直这样地看着霍燃的侧脸。 霍燃的神情没有半分的变化。 车子停在了医院门口的停车场里,苏予等车子停稳,就解开了安全带,她身子探到了驾驶座,她白净的脸,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霍燃低眸。 苏予抬眸看他:“你还生气啊?生什么气啊……” 他是在跟自己生气,明明她今天就在他的眼皮下,他却没看好她,反而让她被打。 苏予看他拧眉的样子,用嘴唇去蹭他的唇:“别生气了,好不好?我下次一定看好自己,不让自己受伤,不过你看,今天也没受伤呀,就是脸上被挠了一小道,身上一点都不疼呢……” 她虽然在道歉,但是心里的甜却忍不住一点一点地泛开。 霍燃盯着她看了许久,湛黑眼底的情绪越来越浓烈,他掌握了主导权,去亲她的唇。 倒不是以往的缠绵,而是有一下,没一下地亲着,有时候一寸寸地咬着,有时候又一点点地辗转着。 吻得他喉咙发涩,想抱苏予过来他腿上的时候,苏予没忍住,因为身上的淤青,而痛得*了出声,眉间微蹙。 霍燃的眸色又一下冷了下去。 苏予:“……” 074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给苏予检查的是个女医生,霍燃就在外面等着,说是外面,其实就隔了一层薄薄的蓝色布帘。 女医生让苏予脱掉了衣服,苏予脱衣服的时候,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身上已经留下了不太明显但却很多道青青紫紫的痕迹。 她皮肤白嫩,又容易留痕迹,力道稍微重了些,痕迹就有些深了。 女医生在灯光下瞅着她一眼:“这是怎么了?” 苏予有点不好意思,小小声地说:“被打了。” 女医生拧眉:“你老公打的?” 苏予的第一反应是想反驳,霍燃不是她的老公,然后第二反应是,这不是霍燃打的,但是等两个反应都在脑海过了一遍之后,女医生已经自动地想好了,苏予身上的伤痕就是帘子外的霍燃打的。 * 回到了车上,霍燃说:“我送你回公寓。” 苏予点点头。 霍燃又道:“对了,周六律所要开年会了,你那天的时间空出来吧,到时候齐老师也会到。” “好啊。”苏予周六正好没什么事情。 很快就到了公寓楼下,苏予下了车,往公寓楼走了几步,快进公寓大楼门口的时候,还是回过头看了眼车里的霍燃。 夕阳西下。 他黑眸湛黑,黑色的短发仿佛氤氲上了柔光,鼻梁高挺,轮廓深邃,他看她回头,挑了挑眉,淡淡的声音传了过来。 “回去记得抹药。” 苏予点头,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少年霍燃。 其实这么多年,他一直没有变。 * 可能是因为女医生的话,一整个晚上,苏予都在做让她脸红耳赤的梦,她梦到了和霍燃的第一次。 那是大三的元旦跨年,学校有举办元旦游园活动,就在学校的体育馆里,张灯结彩,每个学院在体育馆里都有一个小展台,提供每个学院的特色游戏给人玩,除了游园活动外,还有元旦晚会,需要排票,但苏予人缘好,又认识元旦晚会的赞助商,所以她不需要排票就能有票。 那天晚上,她和霍燃一起看完元旦晚会,成功地错过晚会上的抽奖名额,再一起去了体育馆玩了一圈游戏。 宿舍楼平时是11点关,节假日延长到12点,但元旦跨年夜的那个晚上,为了让学生们能一起跨年,宿舍楼的关闭时间延长到了凌晨两点。 他们两人玩完了游戏,是晚上11点多了。 两人却谁也舍不得分开,苏予窝在了霍燃的怀抱里,两人就在寒冬的深夜里,绕着学校的周边走着,路上来来往往的都是成群结队的学生。 北门的糖葫芦大叔还在搓着手,霍燃买了一串紫薯糖葫芦,苏予怕冷,不肯将手伸出来,霍燃笑了笑,他把糖葫芦拿在了手上,一颗一颗地喂食着她,时不时地低头亲她。 12点正好的时候,远处黑色绒布一样的天空中绽放开了璀璨的烟火,学校里响起了整齐的“新年快乐”声。 所有人都在倒数,所有人都在笑着,所有人都在对着身边的人说着最美好的祝福。 苏予仰头:“霍燃,新年快乐。” 霍燃低下头,在昏黄的灯影下,眸光深邃地认真看她,良久,他哑着嗓音,低声道:“今晚不回去了,好不好?” 苏予答应了,她原本想的是,这时候了,学校周边的酒店肯定早就没空房了,她就算不回去,也只能和霍燃去附近的麦当劳黏黏腻腻地互相拥抱一晚。 但霍燃说,他有办法弄到房间。 一直到了酒店房间,酒店的房门从里面落了锁,霍燃慢慢地从后面走了过来,苏予才迷迷糊糊地意识到,她是不是被套路了?这哪里是他有办法弄到房间,分明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预定好了这个房间,就等着今晚哄她不回宿舍。 一开始,气氛有些尴尬,两人都是新手,都不知道该做什么。 苏予先去洗漱了,房间里,就只有一张大床,空气里的气息透着浓郁的暧昧,她洗漱完,穿着里衣,严严实实地躺在了床上,尴尬地听着洗手间里传来的水流声,还有隔壁房间,隐约的暧昧*声。 霍燃从洗手间出来了之后,他干咳了声,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说:“我关电视、关灯了啊。” 苏予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很闷:“嗯。” 灯和电视一关,整个房间更安静了,空气越发逼仄,黑暗将人的感官都放大了,明明两人隔得有些距离,但苏予却仿佛能感受到霍燃的灼热气息。 酒店隔音不太好。 隔壁屋子的情侣还在折腾,女生的声音娇媚,带着撩人的难耐,伴随着他们床板的嘎吱声,穿透薄薄的墙面,钻入了躺在床上心思诡异的两人的耳朵里。 苏予热得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她翻转了个身体,一下就撞入了霍燃坚硬灼热的怀抱里。 两人的视线在黑暗中对视,苏予很快地移开了视线。 她也不知道,后来是怎么开始的。 反正,她看着霍燃脱掉他身上的衣服,心脏紧张得悬在了嗓子眼,她缩进了棉被里,下一秒,就被霍燃从棉被中,整个人捞了出来。 他的吻缠绵地落下,动作是克制的温柔。 疼是肯定疼的。 但疼的记忆并不清晰,清晰的是他对她折磨,慢条斯理地亲吻,不紧不慢地耳鬓厮磨。 那个小小的房间里,床板不好,一动就嘎吱响,隔音不好,隔壁情侣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苏予分神想,那隔壁是不是也他们俩的动静,听得很清楚? 她想抗议,但所有的抗议都被吞咽进了霍燃的唇里。 霍燃其实是失了神智的,他分不出心神来听她说了什么,她只要一说话,一动手,她的小手就会被他攥在了掌心里,被他有一下没一下地吻着,他无条件地哄着:“好……是我的错……” 年少,不知节制。 * 苏予睁开眼,盯着卧室的天花板看着,随便地动了动手臂,都觉得酸疼,有一瞬间,她以为自己还在梦中,还在经历那次跨年夜第二日动弹不得的清晨。 卧室门外,林姨敲了敲她的房门,声音温柔:“阿予,醒了吗?” 苏予回过神,揉了揉自己发红的脸颊,连忙应道:“起来了。” 林姨说:“我开门进来了?我给你上点药。上完药,你再起床去洗漱上班。” 她的话说着,已经将门打开了,脚步声越来越近。 苏予懒洋洋地翻了个身,脱掉了上衣,露出了纤细干净的背部,好方便林姨给她上药。 林姨坐在了床畔,看着苏予身上的痕迹,皱起了眉头,因为经过了一夜,那些痕迹已经越发的深了。 她叹气:“怎么当个律师,还搞得一身都是伤,阿予啊,要不你就配个保镖,也好保护你。” 苏予笑了:“林姨,我是当律师,不是当千金大小姐,要是配备了保镖,哪里还有当事人敢找我辩护代理?” 林姨也笑,她搓热了掌心和指腹,然后才轻轻地沾取了药膏,涂在了苏予背上的伤痕处。 她指腹柔软,保养得当,手上的力道适中,药效挥发,按摩得很舒服。 苏予闭上了眼睛,轻声道:“林姨,我好爱你啊,要是身边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活了……” 林姨说:“林姨也不能没有你,我还要照顾你到老呢。” 苏予摇摇头:“不,等你老了,我来照顾你。” 林姨的眼眶一热,眨了眨眼,她笑嗔:“就你嘴甜。” 苏予在吃早饭的时候,客厅的电视正在播放谢申案件的报道,谢申被无罪释放了,电视上的画面正是他走出了法院,身边陪着的人是谢老和谢申的太太。 谢申面无表情,倒是谢老的脸上一直挂着笑容。 林姨瞥了眼电视屏幕,问:“你们案子赢了是吗?” 苏予点了点头。 林姨皱眉:“都无罪释放了,那这个小伙子怎么还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苏予无意识地咬着筷子,没说话。 * 年关将近,虽然手里的案子多,但大家也都在期待着周六的年会,等着好好的放松放松。 江寒汀的案子估计会排到明年。 苏予和霍燃手头也没什么大案子了,她也忍不住期待起周六的年会,周四下班后,她约了林羡余一起去逛街买东西,为周六的年会做准备。 林羡余也忙得一塌糊涂,好不容易才能松口气。 林羡余到的时候,苏予已经到了商场一会,看到她过来,就将手里的奶茶递给了她。 林羡余接过了奶茶,一口一口地喝着,润着嗓子。 075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林羡余的口红一不小心就沾在了杯子上面,她拧了下眉:“口红掉了。” 苏予说:“先喝吧,等会补上,就好了。” 林羡余挑了挑眉,问:“你们年会,你想穿什么类型的衣服?” “还没想好,看看这季新款。”苏予弯了弯眼眸,弯着手臂,勾上了林羡余的臂弯。 林羡余看了看自己的枣红色指甲油,说道:“江寒汀这几天一直被警方传唤,如果按照现在的情况,舆论压力再大一些,他可能会被逮捕进去。” “不会。”苏予说,“他挺配合调查的,更何况,谢申的案子刚刚结束,警方那边拼了命想压下消息,越是这时候,他们越是低调。” 林羡余倒不这么觉得:“那同样的事情,换一个角度来想,警方会不会因为这时候需要公信力,反倒将江寒汀逮捕,随意结案,顺应广大民意,给民众一个满意的交待,而提高自己的公信力。” 苏予弯了弯唇:“除非警方认为他们可以做得天衣无缝。” “我看了谢申案子公开的信息资料,还是感觉有很多疑惑的点。” “嗯。” 林羡余:“刑事案子的真相总是扑朔迷离。” 苏予笑了,勾着她进了她常去的店,BA迎了上来,苏予是超级VIP,BA当然都认识她:“苏小姐,您上次预定的包到了,这季还有几个新款也都来了,您看看。” BA笑着给苏予打开了杂志。 林羡余建议道:“这次是律所年会,又是你第一次在律所的正式聚会上露面,不要总穿白色了。”她纤细的手指落在了一条裸色的露背长裙上,“这条,亮出你的美背。” 苏予低眸,盯着那条裙子看了半天,唇畔的弧度浅浅,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脸颊有些红,最后她还真的听了林羡余的建议,买下了那条裸色长裙,又挑了斗篷,到时候穿在长裙的外面。 林羡余本来没打算买什么的,女人的包永远都不会嫌多,她又入手了一个三格酒红羊皮戴妃包,女人逛街可以逛一整天都不觉得累,苏予还做了个指甲,先做脚趾甲,她和林羡余并排躺着。 林羡余的目光盯着手机,她忽然问:“你那天去了乡下,去霍燃家里,感觉怎么样?” 苏予抿了抿唇:“还可以。” 林羡余斜了她一眼,又“啧”了声:“你终于能体会一把我上山下海执行的痛楚了。”她顿了顿,“你和陈言则的婚约怎么办?” 苏予沉默,然后轻声道:“我已经跟爸爸表明了态度,只不过,我爸并不看好霍燃。” 她话还没说完,林羡余插话道:“如果我是你爸爸,也不会同意的,霍燃的出身跟你差太多了,不仅仅是金钱上的差距,更是眼界和阶层的差距。” 苏予没说话。 林羡余:“那陈言则呢?他在你身边这么久,他甘心就这么放弃?” 提到了陈言则,苏予声音很轻,但显得有些闷:“言则他一直都有很喜欢的人,而且那个师姐已经回来了,他圣诞节的时候,还去陪师姐了。” 林羡余放下了手机,手上的动作微微顿,她大概能体会到陈言则这种男人的想法,他将喜欢和爱分得很清楚,恋爱的时候,他会选择和爱的人在一起,或许浪漫,或许轰轰烈烈,但结婚的时候,他只会选择一个他喜欢的、又家境适合的人,他会喜欢这个人,也会让这个人的身份推助他的事业更上一层楼,苏予就是他最适合结婚的那个人。 要说他不喜欢苏予,那是谎话;但要说他多喜欢苏予,那也并不真实。 林羡余侧眸,看向了苏予:“阿予,其实,婚姻并不一定适合相爱的两个人,你怕不怕有一天,婚姻将爱意都磨损掉。” “那至少也要试一试啊。” 沉默了许久之后,苏予听到了自己的回答。 “当年,我已经抛弃过霍燃一回了,这一次,就让我为我和他的未来,努力一次。” 她想起,那天公寓楼下,陈言则和霍燃意外碰到,她不用想都知道,陈言则一定对霍燃说了很多难听的话,这几天的霍燃看起来没什么异样,但他的心里应该还是在乎的,是吧? 苏予反射弧转了一圈,才明白了过来,失笑。 林羡余说的是齐若,齐若当年骂了她一顿,还没骂完,就被林羡余喷得体无全肤。 苏予眼底的笑意有些收敛了,她抿了抿唇,在心底叹了口气,轻声道:“我觉得,霍燃对她没什么感情,如果有感情的话,早几百年前就在一起了,不过……霍奶奶似乎很喜欢她。” 林羡余闻言笑了:“阿予,其实你心里门儿清呢,你就是清清楚楚、百分百地笃定,霍燃喜欢你。” 苏予眸光微怔,浓密卷翘的睫毛轻轻地翕动,她漆黑的眼眸有些亮润,微光折射,没有回答。 林羡余收回了视线,盯着悬挂在上方的散发着温润灯光的吊灯,她眼眸里笑意更深。 阿予笃定,说明了,霍燃给予了她足够的安全感,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亦或是,未来。 * 很快就到了年会那天。 苏予为了在晚宴上有最好的状态,连着几天早睡早起,这天早上起来后,还做了面膜,正在敷面膜的时候,林羡余发来了一条微信:“阿予,我刚刚看到齐若也在老佛爷看礼服,她是不是今天也要出席你们律所的年会?该不会她是律所合作公司的代表出席人?如果是的话,今晚一定要艳压群芳,不能输给她啊。” 苏予回了林羡余一个哭泣的表情,然后点开了陆渝州的对话框,先发了一个萌萌哒的表情。 陆渝州回得很快:“我不挖兄弟墙角的。” 苏予:“……” 陆渝州:“我最爱的人永远都是我阿燃。” 苏予:“……” 苏予:“州州,齐若是不是今晚也会出席年会晚宴啊?” 过了一会,陆渝州才回了消息:“我刚刚去看了名单里,的确有她,她是合作商那边派过来的,不过……你怎么知道?” 苏予放下了手机,没再理陆渝州,她点开了通讯录,找到了以前经常帮她化妆的造型师,联系他。 屏幕的上方还在不停地跳出陆渝州发来的信息。 “刚刚还叫人家州州,转眼就不理人家,你还有没有良心啦!” “州州好伤心,州州好难过,州州心都要碎了。” 苏予几乎能想象出陆渝州打下这些文字时装模作样的表情,她笑了起来,不过她现在得先去做个全身美容。 她开车去了楠哥的私人工作室,楠哥的助理给苏予开的门。 苏予看到楠哥正在打电话,助理说:“苏小姐,我先带你去做SPA。” 一整套的流程下来,苏予看到镜中的自己,都觉得皮肤光滑得吓人,苏予去试衣间换了自己买的露背裸色流纱裙。 楠哥正叼着一根烟,他看到苏予出来,上下打量着,还让苏予转过了身,他看完后,将烟灰抖在了烟灰缸里,摁灭了烟头,笑了笑:“这是去哪个战场的战袍?” 苏予想,可不是战袍吗? 女人穿好看的衣服,根本不是为了征服男人,而只是为了胜过在场的其他姐妹们,平时她还没什么好胜心,但今晚,她可不想输给齐若。 * 律所的年会就定在苏氏集团旗下的一家五星级酒店,苏予从车上下来的时候,抬眸看了眼灯火通明的大楼外观,又收回了视线,她把车钥匙交给了门童,让他帮忙泊车。 今晚的温度很低,但B市天气干燥,湿度不够,自然就没有下雪。 苏予下了车,冷风刮过她光裸着的腿,带走了一阵阵温度,她原本就怕冷,现在更是手脚冰凉,唯一值得庆幸的就只有,她下车前放弃了斗篷,选择了从头包到小腿的羽绒服,她的手伸到脖子后,将羊毛围巾一圈一圈地缠绕了起来。 宴会厅在十楼。 电梯门刚要关上,电梯里的人似乎看到了苏予,门又慢慢地打开了。 是律所的前台姑娘们。 “哇,苏予,你穿得好温暖啊。” “你今天穿了什么,想看你里面的裙子。” 苏予弯了弯眼睛:“等会就能看到了。” 有个女孩问苏予:“你今晚怎么没跟霍律师一起?” 苏予笑了笑:“今晚又不是工作时间,他当然不会跟我一起。” 但事实上,是苏予不想让霍燃等她化妆太久,所以就干脆说两人分开来宴会厅。 女孩子们妆容精致,笑声也清脆:“今晚全律所的青年才俊都一块儿出现了,姐妹们,物色男朋友的时候到了。” 苏予随意问:“你们最喜欢哪个律师?” “陆渝州律师。” 大多数的女孩子异口同声道,还有一些持不同意见,但分别提名的都是其他的律师。 苏予觉得好笑,居然没有霍燃:“为什么没有霍律师?他皮相好,业务能力也强啊。” “是啊,但是抵不住他冷漠无情又无趣。” “现在霍律师这种霸道总裁范的男人已经不吃香了,正流行陆渝州这种痞痞的、接地气的、不正经的人设。” “陆律师一笑,我的少女心就砰砰跳,做他的女朋友一定会被宠得生活不能自理。” 有个女孩故意嘲笑:“就你这么花心,做陆律师的女朋友,今天喜欢这个,明天喜欢那个,只会被陆律师打得生活不能自理。” 苏予眼尾的笑意泛开,正要为陆渝州说些什么来辩解,电梯已经到了十层楼。 “叮”一声,电梯门缓缓地打开。 076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整个宴会厅灯火通明,红色的地毯延伸到最前面的舞台处,优雅的音乐声缓缓地流淌着,长裙和西装在厅里交绕着,优雅与绅士并存。 苏予才走进宴会厅,她眸光四处看了眼,没有找到霍燃和陆渝州的身影。 突然,她的手臂被人一扯,她顺着力道的方向,就被拉到了一旁的角落里,她鼻尖闻到了一阵淡淡的男香,一抬眸,对上了霍燃漆黑沉沉的眼眸,他的眼睛就像是铺满了丝绒的夜幕。 他身上穿着最简单的黑色西装,素净,没有任何的暗纹,就连领带,也是一致的纯黑。 陆渝州曾经告诉过苏予,霍燃整天穿黑色的西装,不是因为他喜欢,而是因为他的审美直男,怕自己挑错,所以干脆一直穿永远不会出错的纯黑色。 霍燃审视了下苏予,似乎挺满意她的穿着,没说什么,松开了她,淡声地道:“走吧,陆渝州已经帮我们占了位置。” 相比起霍燃,陆渝州就穿得骚包多了,他选了深蓝色丝绒材质的西装,暗纹繁复又低调,暗暗透着衿贵。 苏予身上还裹着厚重的羽绒服,在这个宴会厅里,显得瞩目了些。 她坐了下来,霍燃坐在她的左侧,再左边一个位置是陆渝州。 陆渝州一看到苏予的羽绒服,正在喝水,差点就喷了出来,他毫不留情地嘲笑:“哈哈哈哈哈,小公主,你来参加宴会裹得这么严实,来过冬啊,你知道你现在像一只什么动物吗?” 苏予转眸。 陆渝州继续哈哈哈大笑:“像企鹅。”他说完,自己就笑得不能自已,就像是被人点了笑穴一样。 苏予也觉得热,她刚想掉羽绒服,要去拉拉链的手就被霍燃包裹在了掌心里,他掌心的温度,一点点地传到了她的手上。 霍燃冷冷地瞟了眼陆渝州,黑眸平静。 陆渝州的笑戛然而止,他干咳了几声,挑了挑眉梢,装模作样地夸奖道:“小公主穿什么,都好看,特别让人心动……” 他话音落下,霍燃的眼风更是凌厉如刀。 陆渝州:“得得得,我不心动……说丑也不行,说好看也不行,吃顿狗粮,怎么就这么难?” 苏予弯着眉眼,只觉得,被霍燃握住的地方,温度更是攀升了起来,陆渝州笑意更深,其实他知道,苏予的羽绒服里一定穿了很漂亮的礼服,就只是想逗逗她。 苏予和霍燃走到了宴会厅旁边的休息卡座,苏予说:“我要脱外套了,有点热。” 霍燃安静地看了她一眼,黑幽幽的眼神。 苏予想把羽绒服给脱了,其实她平时参加宴会,自然这样盛装打扮过,但现在,她却莫名心尖一颤,下意识地就攥紧了羽绒服的袖子。 她在心底叹了口气,松开了手,她的下巴缩进了厚厚羽绒服的领子里,只露出了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 她说:“不脱了。” 霍燃薄唇的嘴角微微弯了下,幽深的眼眸里有光泽闪过,笑意似有若无,他注意到她两颊飞起了嫣红,一双黑眸仿佛起了一层薄薄的水汽。 他仍旧目不转睛地看她,她或许是害羞,但更多的是热,在供暖室温22度左右的室内,用羽绒服把自己裹得这样严严实实,不热就怪了。 霍燃蓦然伸出手,握住了苏予的拉链。 苏予眸光微定,霍燃说:“不脱掉,会热的。”他顿了下,“行吗?” 第二句话是问她,他帮她脱,行不行。 男人低低又沉稳的嗓音,略显粗粝,摩得苏予几乎能感觉到心脏起动的每一下。 苏予没说话。 但是霍燃已经慢慢地拉下了她的拉链,她下意识地配合着,抬起手,脱掉了羽绒服,露出了里面的长裙。 裸色薄纱长裙,勾勒出苏予起伏的酥胸和不盈一握的腰肢,从腰间开始,薄纱层层叠叠地敞开,长度正好落到了苏予的脚边,她碎钻点缀的高跟鞋若隐若现,像是星光陨落在了她的脚下。 霍燃手上拿着她的羽绒服,在盯着她看,没动。 她从小练舞蹈,仪态就好,天鹅颈的弧度流畅地顺到笔挺的背脊上,薄纱轻轻地萦绕在身上,同色系的刺绣花朵紧紧地贴着她的身前,透过薄纱,能看到她奶白又毫无瑕疵的肌肤、似有若无的精致锁骨和修长纤细的手臂。 宴会厅的灯光打得明亮,从头顶倾泻下来,她整个人白得晃眼。 霍燃眸光原本就黑,现在更是黑得浓郁纯粹,眼神就像是狼一样,呼吸沉而缓,苏予抿着唇,盯着他眼睛里的自己,然后慢慢地勾了点笑意的弧度,很浅。 霍燃嘴角也微扯了下,慢慢地俯身。 还没来得及做点什么,说点什么,他忽然又停顿住动作,然后直起身,往后面看了下。 席老来了。 霍燃又看了苏予一眼:“席老来了,走吧。” 他微微探身,把苏予的羽绒服搭在了沙发背上,等苏予走上前来,才抬步,朝着席老的方向走了过去。 陆渝州正陪在了席老身边。 席老穿了一身纯黑色的定制西装,内搭白色的衬衣,黑色的领结,看起来精神矍铄,笑容慈祥。 在场的大多数人,当年都曾是席老的学生,就算有些没选上席老的课,也都搬凳子旁听过席老的课,都听过席老的讲座,或许还有不少人曾经拿过席老设立的全国刑法奖学金——“席齐华奖”。 曾经有个流传在法律界很久的段子,席老出庭辩护,居中庭审的法官是席老的学生,居下记录的书记员是席老的学生,居左起诉的公诉人是席老的学生,居右和席老一同辩护的律师是席老的学生,居后旁听的群众是席老的学生。开庭的时候,公诉人和律师起身恭敬地说老师好,然后法官起身说老师好,最后才开始开庭。 所以,席老一出现,在场的大多数人都赶紧过来打招呼了。 席老频频和蔼地点头。 他一抬眸,就看到了霍燃朝他走来,还有霍燃身边的苏予。 席老眼尾的笑纹更深。 霍燃走了过去。 陆渝州看到苏予的裙子,眼睛睁大了起来,然后嘴角一扬,乐了,他觉得自己还是懂女人的,苏予这是要跟齐若争奇斗艳呢,要是她是什么女明星、名媛啊,斗艳完还得在全网发个艳压通稿——苏予一袭裸色流纱裙亮相年会,艳压全场,齐若也要被比下去。 霍燃:“席老。” 苏予微笑,微微弯腰:“席老。” 席老笑:“别都站在这儿,过去位置上坐下吧。” 席老的位置在全场的中心,霍燃、陆渝州和其余的几个师承席老的律师都坐在了席老的旁边,苏予人微言轻,坐到了另外一桌写着她名字的位置上去了。 苏予单手支在了桌子上,下巴轻轻地靠在了自己的手背上,有些慵懒地看向了霍燃的方向。 霍燃英俊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礼貌的笑容,认真地听着旁边人的话,时不时地给出一两句简短的回应,不知道席老说了句什么,一桌子的人都笑着看向了霍燃。 霍燃神情淡定,睫毛微微抬起,薄唇的弧度仍旧很浅,但他的眸光却转向了苏予的方向,正正地对上了苏予的瞳仁。 霍燃漆黑的瞳孔仿佛在灯光下,镀上了灼灼的光,是骇人的那种亮。 那一桌子人的目光也都带着“过来人”的含义,在苏予和霍燃之间逡巡,明明现在什么都没发生,但是苏予就是觉得,灯光的温度滚烫,灼烧着她的脸。 席老笑容和蔼,朝着苏予招了招手:“过来坐。” 苏予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站了起来,她落落大方又姿态优雅,背脊挺直,含笑走到了席老的身边。 她认出来了,在场的有几个是律所的老一辈合伙人,也有好几个是刑法界专家,她微微笑:“老师们好。” 一个问说:“这是阿燃的助理?” 一个又笑着说:“你也是F大毕业的?跟霍燃那小子同一届的?” 苏予点点头。 席老说:“是跟霍燃、陆渝州同班同学的,也算是我的学生了。” 苏予笑。 身后有服务人员搬来了一张椅子,就落在了霍燃的旁边,服务员低声地让苏予坐下。 苏予小心地撩了撩裙子,坐了下来。 她其实或多或少有些紧张的,不知道是因为满桌子的大佬,而自己在业内还是个小助理,还是因为霍燃的在场。 她的掌心里有些濡湿。 忽然,一言不发地,就有一只手,在桌子下,握住了她的手,手指修长有力又有些磨砺,压着她的手,将她往自己的腿上放了过去。 苏予抬起浓密的眼睫毛,去看霍燃的侧脸,轮廓深邃,线条流畅,他没在看她,也没动,但手上的动作却一点点地加重,紧紧地包裹住她。 席老继续笑着说:“那一级的学生里,我对苏予是最早有印象的,她是那一级的录取最高分,高中表现也亮眼,当时是作为学生代表在礼堂发言的吧。” 有个老师也有点印象,笑了起来:“这么一说,我倒是记得,小姑娘有礼貌有理想。而且,她爸爸当时给学校投了不少的学术经费,好几个项目都是这么撑起来的。” 苏予笑着,没有开口说话。 有人问:“你毕业论文选的也是刑法方向吧,哪个教授指导的?” 苏予:“是江芸教授。” 有人似乎还想问什么,但话题就被另一个老师带跑了:“说到项目经费,咱们法学类学校想拿经费还真是难,每年批下来的经费,也就理工类学校的一个零头。” “是啊,所以学校后来不就拉了校董、赞助商之类的么?”正说着,那个律师看向了苏予,“你是苏治国的女儿?” 苏予笑:“嗯嗯。” “出国学习这么一段日子,好久没见老苏了。”那人若有所思地看向了霍燃,“不过,听说老苏家的孩子和陈……”他话说到一半,及时收住了,没再继续,倒是笑了笑,意味深长地对霍燃说:“你小子倒是有福气。” 苏予心里一咯噔,指尖微微发紧。 她知道这个律师的意思,他应该知道苏家和陈家的婚约,也知道霍燃家境不是很好。 她等了一会,没听到霍燃的声音,下意识地抬起眼眸,去看霍燃。 霍燃却已经侧过了头,微微垂着眼,看着她,无声又缓慢地勾唇笑了笑,他喉结轻动:“嗯。” 他的确很有福气。 没有福气,如何失而复得,遗失的珍宝。 077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席上的大家基本都在讨论最近法律界的新闻,比如法条的变化,新法典的出台,最高法的指示,更多讨论的则是最近关注度较高的案子,比如谢申案和江寒汀案子。 有人问霍燃:“谢申那边就这样放出来?” 霍燃滚了滚喉咙:“嗯,等法院的结果。” “那个警察的案子怎么样了?” “在等开庭的通知。” 大家也就随口问一问,都是律师,自然知道律师的保密守则,也没人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年会进行到了一半,舞台上的节目也快要结束了,流程到了席老发言,霍燃陪着席老到了舞台的边缘,然后是礼仪小姐扶着席老上去。 席老才站稳,全场就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席老笑着总结了过去的一年,期许未来的一年,也对法治的明天表示了期待,然后就是颁奖环节,有什么最受欢迎律师奖,有什么业务一流奖,还有什么劳模奖,陆渝州上台领了好几次奖,拿的最多的是最受欢迎奖。 他站在了舞台上,眼角眉梢的笑意弥漫,桃花眼微扬,绅士地微微鞠躬,修长的手上拿了好几个奖杯,台下是他迷妹们的起哄声。 “陆律师,来个飞吻。” “陆律师,看这边!我要被电晕了。” 只有苏予和霍燃看透了陆渝州的苦不堪言,这些最受欢迎奖大部分是客户选的,他接待的大部分都是想要离婚的女富婆,那些富婆们都对他很满意,每年的投票都会投给他,投完了还要大张旗鼓地告诉陆渝州,还借着各种机会打他的工作专用手机号约他出来。 苏予听说,在富婆圈子,陆渝州已经是个名人了,她们还给了他一个响亮的爱称——“小狼狗”,代表着年轻力壮、精力旺盛。 后半场是游戏互动环节,有抽奖有敬酒也有跳舞。 齐若就是在这个时候过来敬酒的,她穿着红色的丝绒长裙,细腻白皙的肌肤在灯光下散发着莹润的光泽,她脸上的妆容也是复古的妆,烈焰红唇,带着时尚和都市女强人的气息。 她走到了霍燃的位置旁,对着席老敬酒,嗓音温柔:“席老,我代表陆氏集团敬您一杯。” 席老一路带着霍燃的,自然知道齐若的存在,何况齐若今天是代表着陆氏集团——律所最大的合作方之一的集团来的。 齐若很有礼貌,又八面玲珑,在座的各位她一个都没落下,一个都没得罪,最后才是敬苏予。 苏予站起来,手里握着红酒杯,和齐若轻轻地碰了碰。 两个女人都含着浅笑。 齐若笑着说:“你是阿燃的律师助理,阿燃工作起来很拼命,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苏予不喜欢她的语气,一是齐若装作不认识她,二是齐若的语气就好像霍燃是她的人一样。 不过苏予抿着唇,没说什么,轻轻地和她碰了碰杯,浅浅地啜了口红酒。 席老问:“小齐,最近工作怎么样?” 齐若笑意盈盈:“还算顺利,谢谢席老关心。” 不知道是因为齐若经常来律所找霍燃,还是因为齐若的公司和律所合作多,在座的不少律师都认识齐若。 “齐小姐,好久不见。” “齐小姐,最近越来越优雅好看了。” 齐若微微笑,眉眼的浅笑溢出:“谢谢。” “好久没见到你了,下次我们有机会再约,我让霍律师去亲自请你。” 齐若微微敛眸,含笑的眼睛有些黑亮,水光潋滟地看了霍燃一眼,让外人一看,只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微妙又暧昧。 酒桌上容易酒意上头。 “还是霍律师好福气,有小齐这么个能干贤惠的青梅竹马,上次听说,霍律师的奶奶都是小齐帮着照顾的。” “小齐是个好姑娘,这年头愿意帮着照顾老人的女孩子可不多了。” 这些人似乎忘记了,他们刚刚才在谈霍燃和苏予。 苏予的眼睛眨了几下,眉心跳动着,有些心不在焉,然后听着大家的话,就有一下没一下地喝着酒,不知不觉间,那半瓶红酒都快被她喝光了。 但她知道,自己没资格说什么,这么多年,的确是齐若陪伴在霍奶奶的身边,霍奶奶也的确不喜欢自己。 霍燃抬起了眼皮,眼眸漆黑,不置可否,这样的问题,本来就有些难以回应,如果直接否认了,就太不给齐若面子了,不管怎么样,齐若今晚代表的是律所的合作方,她又是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姑娘。 但不解释的话…… 霍燃已经感受到了,苏予想要从他手上挣脱的动作了,他薄唇微微笑着,心里却叹了口气,他捉住了她乱动的手,固定在了自己的腿上。 霍燃礼貌地笑了笑,开口道:“阿若的确是个好姑娘,我奶奶也把她当做亲孙女……”他话还没说完,就觉得肩膀上忽然靠上了一个脑袋,在他的肩头轻轻地蹭了蹭。 霍燃低头,侧过脸,入目的是她如同蝶翼一样扇动的睫毛,小巧微微翘起的鼻尖,灯光明亮,她的肌肤光透。 她嗓音又轻又软:“我也把齐若当作亲姐姐,你的姐姐就是我的姐姐。” 这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却足以宣示她的地位了,齐若比霍燃大了一个月,她就直接说,霍燃把齐若当做姐姐了。 霍燃莞尔,眉眼微动,笑意有些无奈,他和齐若本来就没有什么,至少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发生过什么,如果苏予还不出现的话,或许未来的某一天,他也有可能选择和齐若结婚吧。 他刚刚本来就想当着苏予的面解释清楚的,但苏予的反应是他没有料想到的。 齐若尴尬地立在原地,抿着唇,身体的线条有些僵硬,她的心从高高的地方悬挂着,然后狠狠地摔落在了地上,成了稀巴烂。 她握着酒杯的手一抖,险些让杯子掉了下去。 她攥紧了手指,指甲因为用力,泛出了苍白色。 她眸光怔然地僵住,死死地盯着霍燃和他怀中的苏予,她看到了霍燃低头那瞬间的温柔,周身散发着全然的柔和。 只对着苏予。 齐若心脏瑟缩了下。 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脸上含着浅笑,她觉得自己游离在了喧闹之外,这群人似乎不觉得尴尬,也不觉得难堪,也没人说苏予早就订婚的事情,甚至根本就没把刚刚发生的事情当一回事。 她齐若只当霍燃姐姐也是有可能的,也是可以的,齐若的黑眸里闪过复杂难言的情绪,有自卑,有怨恨,有不甘,有厌恶,也有悲哀。 谁让她齐若就只是个乡下穷女孩。 而她苏予却是恒龙集团的千金大小姐。 * 齐若是为了工作来的,所以很快就有人找她,她掐住了自己的掌心,露出完美的笑容,眼里熠熠生辉:“各位,失陪。” 她离开后不久,苏予喝多了酒,有些想上卫生间。 霍燃正在和席老他们讨论事情。 苏予带上了手包和披肩,就站了起来,穿过觥筹交错、灯影摇晃下的人群。 卫生间在走廊的尽头,地毯柔软,落地无声又绵密。 苏予上完厕所,打开水龙头,细腻地清洗着手指,就听到了身后传来的高跟鞋落地声,清脆有力。 她稍稍抬起眼皮,看到的是齐若,靠在了门框上。 齐若慵懒地靠着,她手上提着酒红色的丝绒酒神包,红裙子勾勒出她婀娜的身姿,她淡淡地看着苏予。 苏予抿了抿唇,把手放在了烘干机下,一时间,只有烘干机的轰鸣声。 齐若却在这个时候开口说话了,她的声音淹没在了轰鸣声之中,苏予听不清她说的话,像是被风吹得零零散散。 苏予等手上的水干了之后,才缓慢地转眸,看着齐若。 齐若笑着,大概是重复了遍她刚刚的话:“苏予,你又和阿燃在一起了么?这一次,你打算多久跟他分手?再一个三年?还是等你快要正式结婚之前,再甩了他?” 她语气里的讽刺意味很浓。 苏予手上的动作微微顿了顿,她抿了抿唇,声音很轻:“这是我跟霍燃的事情。” 她想要走出去,但齐若却堵着门口。 齐若的眼角眉梢流淌着的除了风情,就只是嘲讽了。 “苏予,你这一生太过顺风顺水了,不食人间烟火,所以你根本就不懂得体谅别人的痛苦,你和霍燃在一起,被人议论是非的永远就只会是霍燃,他明明那么优秀,但站在了你身边,却永远只会被人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苏予的指尖微微发紧。 “你除了有钱,还有什么?”齐若继续道,“有钱不是赋予你玩弄别人的权利,你和霍燃恋爱了三年,你答应他会一起出国,但你却转眼抛弃了他,立马就跟别人订婚了,你是开心了,但霍燃呢?你不会想知道,那几年他是怎样度过的。” “你们根本就不适合。你的父亲反对,他的奶奶反对,你们难道是想背叛两个家庭再在一起么?更不用说,你现在还是别人的未婚妻!当年你爸爸差点就让霍燃没有书读,没有工作,断了他的前途,他现在好不容易才渐渐步入正轨,你却又回来,你难道是想毁掉他不成?” 苏予没有应答,一直安静地看着齐若,听着齐若的话,她能感受到自己心脏被压迫的隐隐疼痛,也能感受到齐若身上传来的淡淡酒气。 当年的事情,她的确对不起霍燃。 但她没有对不起齐若。 霍燃可以说,齐若不可以。 等到齐若说完了,苏予淡淡地弯了弯唇,看着齐若,她认真地回了一句:“齐若,你的逻辑都是错误的。” 齐若微微一怔。 苏予黑而柔软的头发散落在肩头,她轻声说:“我和霍燃的事情,是我对不起他,但你是以什么样的身份来指责我呢?” 她的语气很淡很平静,也很认真。 “霍燃受到了伤害,他自己、他的亲人和他的好朋友都有资格来替他抱不平,那么你呢,你是属于他的亲人,还是朋友?如果你自认为是他的姐姐或者他的好朋友,那我就先认定你有资格来替他抱不平。但是,齐若,你真的觉得,你是把你自己当做他姐姐或者朋友么?” 齐若的瞳孔微微抖了下,她没有回答。 苏予也不需要她的回答,苏予说:“有资格抱不平是一回事,但抱不平的具体内容是什么,又是一回事。” “你的那段话中,我唯一赞同的只有一点,我和陈言则订婚了。但我和陈言则的订婚是怎么回事,霍燃比你更清楚。当年的事情,我和霍燃会自己解决。” “而且你指责的前提也错了,你说我除了有钱,还有什么,但事实上,你应该也清楚,我不管是在工作、外表还是当年的学业上,都不输给你吧。” “至于,你说霍燃在我身边被人称作癞蛤蟆,那是因为你不够了解、也不够信任霍燃,他的成就绝不会止步于此。” 苏予开始反驳,她表情很淡,语气更是淡:“齐若,你还是跟多年前一样,觉得你跟霍燃才最相配是么?因为你觉得你和他一起长大,你们认识了很多年,你们家世背景相当,你们对彼此熟知,你们处于同一个阶层,但你信不信,一旦你和霍燃在一起了,你就变成了那个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 这一句话,就像是一把凌厉无比又折射着冷冽寒锋的刀,毫不留情地戳破了齐若一直想要维护的那一张纸。 齐若觉得她是一个站在泥淖边缘、岌岌可危的人,而苏予将她推了下去。 泥淖下有无数的黑影桎梏着她的双腿,将她往下拽去,直直地拖向了无尽的深渊。 她脸色很白,手指紧紧地攥着,神情僵直地盯着苏予,有什么丝丝缕缕地束缚着她的心脏,一阵阵生疼,她不敢相信,苏予用这样平静的语气说出了这样伤人的话。 苏予抿着唇,静静地说:“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几年前,你让我和霍燃分手,你以着一副清高的模样,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金钱的庸俗,可是不管是几年前的你和几年后的你,对于金钱的渴望其实是一样的,越是没有什么,越是要掩饰什么。” “我从小到大都不讨厌金钱,也很感谢金钱为我解决了生活中的很多难题,我也不讨厌欲望,不讨厌把欲望明晃晃地写在脸上的人。你现在的地位和金钱,都是你凭本事争取来的,没有什么好被人非议的。” “但你明明渴望着金钱和地位,却故意道貌岸然地去恶意指责已经拥有了这两样东西的人,你也未免太酸了。” 苏予的眼眸淡淡地落在齐若手上的包上,只有轻轻的一瞥。 齐若不自在地攥紧了下丝绒包的链条。 她和苏予的包不是一个档次的,苏予手上的是全球限量版的铂金镶钻包,一个包等于一套房,尽管很多人吐槽这个包太过贵妇又难看,但被苏予挂在臂间,却有一种别样的风情旖旎。 苏予黑眸静幽幽地认真地看了齐若最后一眼,没说话,抬步就走。 身后,传来了齐若的嗓音,她嗓音里似乎压抑着什么,有些冷:“苏予,你们没有未来的,你斗不过你的父亲,霍燃也赢不了他的奶奶。” 苏予的脚步微微顿,她没有转身,只是偏了偏脸,然后很认真地说:“我刚刚说的那些,是故意伤害你的。但凡霍燃对你有一丝一毫男女之间的情谊,刚刚的那些话,我一个字都不会说的。” 可是,霍燃对齐若没有男女之情…… 苏予垂着眼:“你说我顺风顺水,不食人间烟火,你觉得我活在梦幻里,但我比你现实多了,现实到在几年前放弃了霍燃,选择了订婚,而又在霍燃功成名就的时候,重新回到他身边。” 这一句话仿佛刻薄到了极点,她在最低谷的时候,放弃了霍燃,却又在他攀升的时候,重新回来。 最厌恶是落井下石,最无用是锦上添花。 偏偏苏予都做了。 齐若没有说话,苏予继续走。 廊灯微微暗的灯光从头顶上倾泻而下,光束重叠,细小的尘埃起伏。 苏予平稳了呼吸,转过弯,看到了一个高大的人影,那个人的身影在柔软的地毯上,拖曳出了长长的影子,深深浅浅。 078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苏予猛地心脏停顿了一瞬,脚步也停住。 那个人是霍燃。 霍燃微微低着头,睫毛在灯光下落了一片阴翳,几乎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走廊的这一带很安静,隔绝了宴会厅的音乐声和繁华,吵闹的声音如同被抽空了一样,模糊又遥远。 苏予心往下重重地一落,想到了她刚刚和齐若的对话,虽然没有什么,但一时间,她也想不起自己说了什么。 能想起的,就是最后一句话。 她想表达的意思,和说出来的意思,其实是两个含义。 她思绪有些混乱,脑海里有些空白,眸光怔怔地盯着霍燃。 霍燃抬起了头,他手指间似乎夹着一根还未点燃的烟,他看到苏予的时候,把烟往一旁的垃圾桶里一扔,深邃的轮廓一半隐于黑暗,一半露在了廊灯之下。 他喉结微动:“过来。” 苏予指尖微僵,听到了霍燃的话,但手脚就是没那么快反应过来,等到霍燃叫了第二遍,她又犹豫了会,静静地走了过去。 站在霍燃的面前,他高大的身影笼罩着,苏予仰头想看清他的神情,不然她的心里只有无尽的慌乱。 霍燃却忽的,单手就将她按到了怀中,不让她看他,她的脸贴在了他的西装领口,微微垂着眼,仍旧僵着身体。 灯光不亮,人影也有些不分明。 霍燃抱得紧,看上去,就像是只有一人在似的。 他垂下了眼睑,盯着苏予的头顶看着,他温热的呼吸笼罩在她的头上,他沉默了好一会,这样的沉默太过磨人。 他说:“我明白你的意思。” 这一句话,让苏予愣怔了半天,她眼眸未动,思绪转了个圈,才明白,霍燃听到了她的最后一句话,幸好的是他没有误会。 苏予双手下意识地推开他的胸口,仰头去看他的表情。 看到他低低地挑眉笑着,薄唇的线条柔和又懒散。 下一秒,他又抱住了她,下巴抵在了她的脑袋上,两个人就在走廊上,安静地抱了好一会儿。 苏予也无声地勾唇笑了起来。 所以嘛,她和霍燃的重逢,正是因为他们都对过往难以释怀,也都对未来怀有期待。 她离开,她是希望霍燃能有个好未来,她回来,是因为霍燃已经有了个好未来,他们不会再被她父亲用物质轻易拆开了,不会再像年少那样,妥协于金钱和势力。 霍燃想起当年他被苏予甩了之后,有过愤怒,有过绝望,他自暴自弃过,论文答辩的时候状态不太好,去递交签证材料的时候丢三落四,回复offer的时候甚至有种想要撕掉offer的冲动。 但他不敢,那份offer是他唯一的希望,是事业的前途,也是他和苏予能重新在一起的唯一筹码。 而那时候,苏予和陈言则订了婚,又考进了检察院,而他呢,前途未卜,奶奶生病在床,苏予的父亲几次出现威胁他,数落着他的罪状,将他打击得一蹶不振。 他记得苏治国的最后一句话是——霍燃,如果你还想去留学,你就该明白怎么做对你最好,不然我就不能保证,留基委的资助会不会到你手中了。 那段时间,大概是他这辈子自尊心最强的时候了吧,自尊心却又偏偏被人狠狠地踩在了地上。 不是不恨苏予的,他恨她,恨得心脏生疼生疼。 可是恨她什么呢? 太多了。 他分不清。 可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却又想她想得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她的眼睛、睫毛、鼻子和红唇,却在他心里勾勒得越发明显。 那时候哪里还有什么恨。 他骗不了自己的,比起恨,他更多的是爱,爱而不得。 过往的一幕幕在他脑海中放映,从礼堂初见的据为己有,到小旅馆门口的意外碰见,再到后来的告白,最后是分手。 他睁着眼睛,躺在冷硬的床板上,盯着黑漆漆的天花板,拼命地给她找理由——她是被她爸爸威胁的,她不希望他的留学前途葬送在他们的爱情之中。 但他无法说服自己的是,她和陈言则订婚了。 她就是陈言则的未婚妻。 这一个事实就像是一根冷硬的刺,梗在了他的心中,他呼吸都是疼的,他攥起了拳头,指骨分明,青筋凸起,还是压不下那股不甘的火气。 他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人狠狠地拧着,疼得难以忍受。 最开始想的还是以后怎么夺回苏予,想得多了,他就无法抑制地想她和陈言则结婚的样子,她给陈言则生孩子的样子,她为*、为人母,到飞机起航的时候,他看着窗外越来越遥远的城市,心里一片空白和疼痛,然后就冒出了一个连他自己都觉得震惊的想法。 他大概这一生都会等着她吧。 不管她是未婚、已婚还是离婚。 他都会带她回家。 人有时候,一辈子,也就只会爱这么一次,轰轰烈烈,因为他一辈子,也只会遇到一个这样的她。 * 苏予和霍燃都消失了,现在又一同出现。 出现的时候,陆渝州懒散散地靠在了椅背上,含笑地盯着一同过来的两人,他勾起了唇角,意味深长,“啧”了一声,还故意拖长了腔调。 霍燃看他一眼,笑得漫不经心,和苏予一同坐在了陆渝州的旁边。 酒池里的众人大部分都醉醺醺的,年会颁了奖,发了奖金,总结了过去一年,未来的一年又还没这么快步入,这时候恰好是最放松的时候。 席老年纪大了,不太习惯这样闹,刚刚霍燃就让人送他先回去了。 陆渝州下巴扬了扬,桌面上有几张电影票,他笑:“福利,律所包了好几场看电影《他的白月光》,零点场,还挺火的,等会你们去不去看?” 苏予摇摇头:“太晚了。” 她不去,霍燃也不去了,正好回去休息,最近一段时间忙疯了。 陆渝州伸了伸懒腰,歪了歪头:“刚刚还发了好几张购物卡,我妈该乐疯了。” 苏予白皙的手指支撑着下巴,她弯了弯眉毛:“听说隔壁律所年会发了iPhone。” “等会玩游戏的时候,咱们也有个大奖。”陆渝州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地敲着。 “什么?”苏予好奇。 陆渝州挑眉:“还没揭晓呢,行政部的部长透露说可能是辆车,按照往年的规矩,至少30万起。” 跳舞环节结束,就进入游戏抽奖环节了。 主持人笑意盈盈,全场都安静下来,听着她宣布规则:“今年和往年有点不太一样,今年不再是所有入场的人都能得到抽奖机会了,而是要抽奖的人必须参加游戏,才能获得抽奖机会。” 陆渝州偏过头,低声对着苏予说:“能拿到获奖机会就好了,我这人天生运气好,从我进律所开始,我中了三次年会的大奖。” 苏予看陆渝州的眼神,都像是在看锦鲤,闪闪发光。 陆渝州膨胀,吹嘘了起来:“我中考的时候,分数就踩着一中的分数线上去的,高考的几次模考我都考得不能再烂了,一到高考,分数又一下涨了几十分,大学时候司考也是,361分,361分,多一分浪费,少一分危险。”他挑眉笑,“我就是F大的考神,妹子们逢考换我头像,必过!” 他装模作样的陶醉样子,把苏予逗得笑得不行。 主持人在台上继续道:“今年要参加抽奖的人,必须先组成一男一女队伍,参加踩气球大赛,无论输赢,参加了就能获得抽奖资格,我们的大奖就是一辆宝马X5!” 伴随着主持人的声音,是场下的欢呼之声,还有彩带绽放开来的声音。 陆渝州听到主持人的话,立马就转过头,微挑眉,目光灼灼地盯着苏予看,苏予正咬着吸管,她眨了两下眼睛。 陆渝州说:“苏大小姐,和我一起参加踩气球大赛?怎么样,我有预感,今晚那辆车又会抽中我,我开了那么久的大众,也该换辆车了。” 苏予没有什么意见。 她听了下踩气球的游戏规则,规则倒是比较简单,一男一女互相合作组成队伍,不仅要保护好自己的起球不被人踩破,还要想办法去踩别人的气球,留到最后还有气球在的队伍胜出。 陆渝州站起来,让苏予跟他一起去报名。 苏予看了霍燃一眼,她知道霍燃一般不喜欢参与这样的活动,就跟霍燃匆匆道:“我们先过去玩一局。” 霍燃微微一顿,眯了眯眼,倒是没说什么。 陆渝州已经把苏予拽走了。 苏予和陆渝州领了气球,苏予穿着裙子,其实是不太方便玩这个游戏的,而且气球也不太好绑,她垂眸正在想要怎么绑。 陆渝州不知道是不上心还是怎么的,只顾着给自己绑气球。 苏予纠结了半天,不好绑,正要站起来,一抬眸,就瞥到了一双锃亮的皮鞋,落地踩在了她的前面,顺着那双鞋往上看,入目的就是一双笔直的长腿。 她还没看清,那双长腿的主人就顺势蹲了下来。 是霍燃。 苏予的心跳快了一瞬。 霍燃淡淡的视线落在苏予的脸上。 苏予回看他,眉目间闪过讶异,因为她看到了他手中拿着的两个气球,他的架势就像是也要参与这个活动似的。 霍燃无声地对着苏予笑了笑:“我陪你玩。” “啊?” 苏予的睫毛惊讶地翕动了下。 霍燃不急不慢地将他手上的气球往她的脚踝上绑着了,她的裙摆正好在气球的上方一点点,红色的气球在裙摆的移动下若隐若现。 苏予垂着眼睑,看着霍燃绑气球的样子,忽然有了种初遇的感觉。 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原先纠结在手上的气球,被霍燃拿了过去,霍燃动作迅速地在自己的脚上绑了上去。 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握住了苏予的手腕,要往台中央走去。 苏予忽然想起了陆渝州,她拧了下眉头:“等下,我刚刚答应和陆渝州一起玩……” 她话还没说完,霍燃就笑了下:“陆渝州不玩了。” 结果,他的话音刚刚落下,陆渝州就从后面冲了上来,他大声道:“谁说我不玩的,阿燃,我还没玩,我想玩的……” “是么?”霍燃不急不缓,嗓音含着似有若无的笑,他冲着周围稍稍提高了些分贝,“陆律师要玩踩气球,还差一个女伴。” 这句话,一呼百应。 周围的女孩子们听到,都下意识地看了过来,有好几个还没有找到一同玩的男伴,立马眼睛放光地冲向了陆渝州。 陆渝州被女孩子们团团围住,寸步难移。 苏予往后看了他一眼,对上了他哀怨的眼神,还听到了他的吼声:“霍燃,你见色忘义,你不是人!” 霍燃的脸色绷了两秒钟,唇角还是忍不住地扯起来,笑了开来,轮廓的线条都柔和了下来。 079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陆渝州大概是盯准了那辆宝马车,他还是选了一个女孩子上场和他一起参加比赛。 音乐的鼓点声有些急促。 主持人盯着手上的表,静静地等待着秒针到达整点,然后一声令下:“游戏开始!” 一时间,场上伴随着鼓点响起的就是气球爆炸的“砰砰”声和大家的尖叫声。 霍燃虽然没怎么玩过这个游戏,但他的领悟力很高,在一开始被踩爆了一个气球之后,他的警惕性也变高了,他低声对苏予道:“跟在我的后面。” 与此同时,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丝毫没有松开苏予的手腕。 苏予抬起眼眸,入目的就是霍燃高大的背影,她跟着他的节奏,跟着他的步伐,微微喘着气,视线里是他,呼吸里是他的气息。 她的裙子微微有些长,跑起来的时候不太方便,她单只手轻轻地拽着裙摆。 场上的人一个个地下去了,留下的人慢慢地变少了,陆渝州玩游戏还是挺厉害的,他不仅自己脚上的气球还有一个,他女伴脚上的两个气球都很完整。 陆渝州盯着霍燃,忽然眉目舒展,笑了开来。 他大喊一声:“霍律师难得玩一次游戏,大家先集中火力,解决掉霍律师。”他说完,自己率先带着女伴,冲了过去。 霍燃眸色平静,睨了陆渝州一眼。 其余人看陆渝州带头了,鬼使神差地也都跟风冲向了霍燃,霍燃被人围在了中间,成为了众矢之的。 接下来的场景就很混乱了,霍燃原本就不是玩游戏的老手,他就算领悟力再高,反应力再快,也抵不住这么多人的围攻,更何况,陆渝州是玩游戏的一把好手。 至于苏予,她就像是一个被霍燃操控着的玩偶,她的双手在他的大掌之中,她被他带着在场上转动着,耳畔有音乐声,有喧闹的笑声,也有不知道是谁的气球爆炸声。 陆渝州声称自己是“F军团”的,代表单身狗来拿火把烧了情侣的。 苏予的脸颊很烫,是因为运动,也是因为陆渝州的话。 最后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霍燃和苏予被几对人往角落逼过去了,霍燃脚上的气球早已经爆掉了,只余下被他保护得很好的苏予的气球。 陆渝州奸笑出声:“F军团烧烧烧烧死情侣!” 苏予笑出声,她睫毛轻轻地翕动着,她被霍燃保护在了身后,她喘着气,霍燃侧头瞥了她一眼。 陆渝州和其余的几人逼近了。 霍燃微微弯了弯腰,苏予踮起脚尖,就跳上了霍燃的背,她的双腿蜷在了霍燃劲痩的腰上,修长白皙的双手勾着霍燃的背。 她趴在了他的肩窝上,眉目笑意绽放,荡开涟漪。 她脚踝上的两个气球,伴随着她脚的弧度,在空气中,轻轻地摇晃着。 原本已经瞄准了的陆渝州,一脚踩空了,他愣怔,然后被气笑了:“我靠,你玩球啊阿燃!还有这样的骚操作?” “叮”一声! 游戏的时间已经到了,人群依旧骚动,尖叫声和欢呼声仍然不绝于耳,霍燃的双手托着苏予的两条长腿,她仍旧趴在了他的背上笑着。 “砰”一声,从天花板上,纷纷扬扬地洒落了漫天的细碎彩纸,灯光明亮,光线折射,飘落的纸片仿佛是从天而降的星火,也像是照亮了天幕的烟花,而所有的最璀璨,都坠落在了苏予的眼睛里。 她偏过头,在霍燃的侧脸上,落了重重的吻,带着很多很多的情绪。 在这样喧闹骚动的晚上,她却仿佛听到了他一瞬间又深又重的呼吸声。 * 结果,年会最终大奖的幸运儿居然是苏予。 陆渝州哀怨的小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苏予。 年会结束,就已经快十一点了,苏予裹上了羽绒服,和大家一起走出了酒店,酒店大门外,已经有人在等苏予了。 苏家的司机。 准确来说,是苏治国的司机。 苏予看到司机的时候,脸上的笑容稍稍地敛了几分起来,她爸爸这段时间一直在出差,司机也跟着他出门了,今晚他是临时回来了么,居然还让司机来接她了。 司机恭敬地对着苏予鞠躬:“大小姐,先生让我来接你回家。” 苏予抿了抿唇,她静默了几秒。 “有人来接你,我也放心点,回去吧。”霍燃低声说,他收回了搂在了苏予腰后的手。 苏予咽了咽嗓子,“嗯”了一声,慢慢地上了车。 司机看着苏予坐上了后座,轻声说:“大小姐,先生在家里等您回去。” 说完,他就为苏予关上了门,绕过车头,回到驾驶座里,苏予忽然降下了车窗,她抬起眼眸,看着还站在原地的霍燃,她让霍燃过来。 霍燃神情淡淡,迈开长腿,走了过来。 他慢慢地俯下身,眉目清淡:“怎么了?” 两人的瞳孔对视着,有一秒钟没有对话。 苏予仰着头,忽然勾住他的后脑勺,红唇贴近了他的薄唇,下了狠劲,撞在了一起,她漆黑如墨的眼眸里倒影的就只有他深邃的轮廓,漆黑的能摄魂一样的眼眸。 司机已经启动了车子,发出了轰鸣之声,而苏予却在车里,透过车窗,勾着霍燃的脖子,吻得很重。 霍燃的呼吸重了一瞬,很快就轮到他,攥着苏予的下巴,两人的唇紧紧地胶在了一起,难舍难分。 苏予和他都喝了点酒,不至于醉,但酒精给了他们勇气。 这里是人来人往的酒店门口。 是市中心。 今晚还有不少的同僚、同行和合作伙伴,从酒店中出来。 人影晃动,霓虹折射,汽车的喇叭声长鸣。 站在不远处的陆渝州看到这一幕,扯唇笑了,像是被气得,他低声咒骂了句什么,眼角眉梢流淌着的却是笑意。 是苏予先主动的吧。 阿燃该高兴了,这么久,他终于等来了小公主小小的主动了。 * 苏予回到家里,在客厅里看到了正在喝茶的苏治国,苏治国不紧不慢地过滤着茶叶,茶香弥漫,烟雾淡淡。 他洗完了澡,穿着唐装睡袍,眉宇间露出了些微的折痕。 他听到了苏予的脚步声,嗓音淡淡:“回来了?今晚律所开年会了?” “嗯。”苏予把包包递给了佣人,让佣人帮忙收起来,她嗓音柔和安静,“这几天没联系上你,我就跟您助理说了。” 苏治国“嗯”了声,听不出什么情绪。 他不说,苏予也笑了笑,坐在了他的旁边,动作熟练又优美地帮他泡起了茶,她的手指纤细又莹润,青葱一样的白嫩。 苏治国默不作声地稍稍抬起眼皮,垂眼看着苏予。 苏予从小就乖巧懂事,安静又聪慧,她知道他喜欢喝茶,就不知道从哪里学来了一手泡茶的好本事,有空就会陪着他喝茶。 苏治国想起苏予的整个成长期,几乎没让他操心过,长相甜美,学业优秀,能力强,多才多艺,性格温柔和善,像极了她的妈妈。 以前她妈妈在的时候,唯一的担心就是不知道苏予最终会和什么样的男人在一起度过一生……他也一直记着太太的嘱咐,特地在世家子弟中千挑万选,选出了人品、财品和能力都优秀的陈言则,却怎么也没想到,苏予会爱上霍燃那样出生自贫寒家庭的杀人犯之子。 上一次的谈话之后,苏治国虽然不再主动去干涉苏予的选择,但不代表他最终会同意苏予的选择。 苏予垂着眼,她呼吸也很平静,把茶杯递给了苏治国。 苏治国接过了茶水,浅浅地品了一口,满口都是茶香,他的眉目舒展了几分。 苏予安静地沉默了一会,听到了苏治国声音有些严肃地问道:“最近工作怎么样了,在律所还适应吗?” “还可以。” 苏治国轻轻地哼了声:“你是我的女儿,我了解你,你不适合当律师,律师这个职业,很多时候都是站在凶手的角度,为凶手辩护。”他吹了吹茶水,“你不用跟我科普法律人的思维,我听得懂,但是我不想听,凶手不明是庭审的一种情况,但也有一种情况是被告人已经承认他是凶手,所有的证据也都证实了是他杀人,但你却要帮他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尽可能地减轻刑罚。”他抬起眼皮,有些严肃地看着苏予,“你做得了么?” 苏予没有出声。 苏治国已经继续说下去了:“那个霍燃的名声就不用我提醒你了,他被人骂成了什么样,你也清楚吧,黑心律师,颠倒黑白,唯利是图。”他的嗓音里有着极大的不屑,“他这个小子,我几年前就看清了,就知道他是个贪财之人,阿予,他从几年前就想着攀附你,然后从底层跃到上流社会来,他那样的穷小子,肯定幻想着,只要和你在一起了,他要什么资源没有,要什么钱没有,要什么地位没有。” 苏予低着头,纤细的手指摩挲着杯身,睫毛轻动。 “这一次你那不争气的弟弟被卷入杀人案,让你重新有了和霍燃碰面的机会,还给了霍燃一个讨你欢心的机会,你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你又和别人订婚了,霍燃对你还会有感情么?他不过就是想利用你,他就算做一辈子的律师,打一辈子的官司,也达不到我们苏家的高度。这种痴心妄想的人我见得多了,圈内也有不少年轻气盛又单纯的女孩,跟凤凰男在一起……” 080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不是。”苏予的眉头轻轻拧了下,又松开,她的语气没有一点犹豫,“爸爸,霍燃不是这样的人,他也根本就不需要借着苏家……我们的重逢,也是我主动的,是我忘不了他……” 苏治国根本都听不进去,他性格固执又强硬,只喜欢掌控全局,不喜欢被忤逆反驳,他对他人形成的固定印象也几乎无法改变,他就是认定了霍燃就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无用小子,是一只妄图飞上枝头的小麻雀。 苏治国不屑地开口:“是苏家把你保护得太好,让你不知人间疾苦,言则的优秀是十个霍燃都比不上的,你和言则也订婚了好多年,你的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该结婚了。” 结婚的两个字,突兀地敲打在苏予脑海的神经里,有些疼,又有些沉闷,几乎要让人喘不过气来。 她抬起头:“爸,我现在还不想结婚,婚姻是两家人的事情,但也是我的事情,我和言则对彼此都没有感情,我们结不了婚。” 苏治国不想听了,他站了起来,拧着眉头,眼眸里怒意和冷淡交叉着,他冷哼一声:“你去睡觉吧,结婚的事情我和言则商量就好了,总之,你和霍燃的事情想都不要想,我当年有办法动霍燃的出国学费,我现在依然有办法让霍燃自己做出正确的选择。” 苏治国说完这些话之后,他已经走到了楼梯上。 苏予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只觉得胸口很沉重:“爸,我们上次不是说好了,让你相信我的选择一次么?”她咽了咽嗓子,“你要怎么威胁霍燃?用霍奶奶么?您还记得么,前不久是霍燃救了阿晟,您当年那样对他,他也没跟您计较过……” 苏予的争辩在苏治国听来都很苍白。 苏治国淡淡地笑了下,是轻蔑的:“那他霍燃也拿了足够的律师费。你和他最近太亲昵了,已经有不少人跟我、跟陈家提起你和霍燃交往过密的事情了,陈家已经很不高兴了,苏予,女孩子要自爱。” 苏治国说完就上了楼,身影消失在了苏予的视野里,她往后一靠,微微抬头,盯着客厅中央悬挂着的有些刺眼的吊灯。 不知道是酒意上头,还是怎么了,她觉得有些昏昏沉沉,她爸爸对着她都说得这样难听了,不知道他有没有去找过霍燃,是不是说了更难听的话。 她疲惫地按了按太阳穴,睁开眼,往窗外看去。 冬夜沉寂下来的半山腰,有寒气,也有淡淡的烟火气,不同于山下世界的浮光掠影和氤氲潋滟。 * 苏予在老宅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得继续去上班,她的车不在,就随便从家里开了辆车子出去,停在了律所楼下。 她才停好车,就看到一眼瞥到了林羡余的车。 苏予下车,林羡余刚从楼内出来。 林羡余拖着一个行李箱,似乎正忙着工作。 苏予笑:“羡余。” 林羡余看了过来,看到是苏予的时候,笑了起来:“你来上班了。” 苏予走过去,看了眼她的箱子:“来取证?” “我今天调休,带了点江寒汀的资料过来,不是从法院取的,是江寒汀那边提供的。” 林羡余先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才走到了苏予的旁边,她挑眉:“你怎么又换车了?” “谁让我的车多,衣服多,包包多,每一个都排着队等着我去宠幸。” 林羡余被逗笑了。 两人一起走进了楼内,苏予拿出卡,刷了下电梯门禁,按了楼层,一般进办公室之前,女人都习惯先进洗手间整理一下仪容。 苏予正洗着手,林羡余从一旁的盒子里抽出了纸,问:“昨天晚上怎么样了?有没有艳压齐若?” 苏予觉得好笑,转移了话题:“话说我昨天晚上抽中了年会的大奖,一辆宝马。” 林羡余眼睛一亮。 苏予擦了擦手:“陆渝州想要这辆车很久了,结果却被我抽中了。”她问,“对了,江寒汀这两天的状态怎么样?” “挺好的,还引起了我妈的心疼来着,三天两头叫我带着汤去他家看他。” 林羡余笑了起来,她把擦手的纸巾扔到了垃圾桶里。 苏予却忽然想到了什么,唇畔的笑意抑制不住地扬了起来:“你还记不记得你跟江寒汀的第二次见面?” 林羡余一愣,眨了眨眼,然后对上了苏予的瞳仁,两人不约而同地大笑了起来。 林羡余第一次和江寒汀见面的时候,她正在装大姐大威胁他的弟弟;第二次和江寒汀见面的时候,他正要进男厕所,她却故作淡定地从男厕所里走了出来。 至于她去男厕所的原因,很简单,她要去男厕所里抽纸巾。 F大的厕所仍然留存着上世纪八十年代的特色,厕所的门口挂着一块蓝色的布,上面印着“男”或者“女”的白色大字。 掀开蓝色的布走进去后,是一间有着洗手台的隔间,洗手台旁边有垃圾桶,还有墙壁上挂着的纸巾筒,再进去一个门之后,才是厕所。 F大二比八的男女比例,再加上女孩子用纸的频率高,所以F大女厕的纸巾筒里经常是没有纸的。 那天,苏予和林羡余进了洗手间,厕所里正好没有纸巾,而她们身上也没带纸巾,楼上和楼下楼层也都没有纸巾,苏予原本是想换个地方上厕所的,林羡余嫌麻烦,她看了下附近没有人,稍稍弯腰,从门口悬挂的蓝布下往里看,也没有发现人,动作熟练地就猫腰进了男厕所,然后迅速地从卷筒里抽了好长的一段纸。 当她从男厕里钻出来的时候,却看到了一双黑色的军靴,利落地踩在了地上。 军靴旁边是属于苏予的一双尖头鞋。 林羡余愣了一下,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慢吞吞地顺着束在长裤里的那双有力的腿往上看去,撞入了一双漆黑如墨的冰凉眼眸之中。 林羡余心跳不稳,觉得有些尴尬,空气都凝固了一般,但她还是淡定地直起身子来,淡然地笑了笑,说:“你要上厕所是吧,进去吧,里面没人,厕所也还算挺干净的。” 换来的就只有,江寒汀冷冽无情又淡漠的眼神。 苏予现在还记得那时候的尴尬。 她在林羡余进厕所的时候,就想叫她出来了,谁知道一抬眸,就看到穿着警察制服的男人往厕所走来,她正准备进去叫林羡余,林羡余就已经抽了一大坨的纸巾,跑了出来了。 林羡余淡定地说了那一堆话之后,就牵着苏予进了对面的女厕所,隔着一道墙,还听到了门外走廊远远地似乎传来了某个老师的声音:“江警官,你现在调查得怎么样了,抓到那个喜欢在厕所偷看的变态了吗?现在的变态真的是太猖狂了!” 厕所内的林羡余和苏予互相对视了一眼,沉默着,一秒,两秒,还是没忍住,爆发出了一阵大笑。 天地可鉴,她真的不是偷窥男厕的变态,她只是进去拿几张纸巾罢了。 * 霍燃还没来办公室,苏予也没看到陆渝州。 她让林羡余先坐下,自己拿起杯子:“羡余,你要咖啡还是牛奶,小厨房里还有酒,不过大早上喝酒不太好。对了,你早上吃早饭了吗?” “吃了。” 外面的格子间比办公室里热闹,律师们打着哈欠,握着水杯,穿梭来去。 苏予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小厨房的阿姨正在做卫生,她看到苏予,对着苏予笑了笑。 “苏律师,早上好。” “早上好。”苏予给自己和林羡余倒了一杯牛奶。 办公室里的林羡余正在看晨间新闻,苏予把盛有牛奶的玻璃杯放在了她的面前,看她看得专注,也下意识地抬了头,看向了电视屏幕。 电视上正在播报谢申被无罪释放的新闻。 记者正在监狱门口,她的身后是有些荒凉又有些威严的看守所大门,B市冬日的大风吹得她的长发乱飞舞,她的声音被风吹得破碎。 看守外还有一些围观的民众,有些是附近的居民,有些是特地赶过来的。 记者说:“谢申因证据不足被无罪释放,谢申还没有出看守所,今天盛妈妈也来到了看守所外。” 镜头转移到了盛晚母亲的脸上,她的神情憔悴,眼眶泛红,头发显得有些凌乱,她没等记者提问,眼泪就滚落了下来,嗓音哽咽又隐忍:“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成了无罪释放,我可怜的晚晚,被捅了那么多刀,一刀又一刀,痛死我了,谢申还在法庭上说他是正当防卫,说是我晚晚先杀的他,他满嘴谎言,杀了我的晚晚,还联合律师脱罪!我看不到正义了,一条无辜生命的逝去,只换来杀人犯的无罪释放吗?现在是不是杀人都不需要付出代价了?那是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杀人了!” 记者轻轻地拍了拍盛晚母亲的肩膀,低声安慰:“坚强一点,盛晚妈妈,盛晚也不希望看到你这样难过的。” 接下来就是采访一些民众。 民众的脸上都被打了马赛克,他们大多数人都对这个判决结果不满意。 “明明就杀了人,杀人犯一直在法庭上公然撒谎,法官居然相信了他的说辞,我建议检察官应该查一查谢申的律师霍燃,那个律师肯定违反了律师法,是他伪造了证据。” “杀了人都不需要判刑了,神奇了。” “希望盛妈妈能够坚强,这个判决太不公正了。” “中国人讲究‘一命偿一命’,居然连刑都没判,这是让杀人犯更加嚣张啊!盛妈妈可以再提起上诉的。” “律师真的没良心,他们能逃得了法律的谴责,但他们逃不了道德的审判,我们大家都会记得这个杀人犯和律师。” “当初真的没想到,还会有律师替谢申辩护,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霍燃这个律师,歪门邪道一堆,一直出谋划策钻法律空子。看他曾经办过的案件,就知道他没有良心这种东西了,会遭报应的。” 081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林羡余眼睛看着屏幕,伸过手拿起了牛奶,她笑了下:“这些人怎么说得好像他们在现场看到了谢申杀了盛晚一样,可是明明他们能看到的就只有媒体记者的二手新闻资料。” 苏予轻轻地吹了下牛奶,有些烫,她低眉喝了口:“是啊,其实现在主要是网络媒体发达,不少自媒体公众号为了迎合群众的兴奋点,写了煽动性很强、带了强烈私人情绪的文章,事实上,他们对案件和法律根本就是一知半解,文章中明晃晃地充斥着他们想写爆款文章的渴望。” “说霍燃违反了律师法就更可笑了,网络媒体上多的只知道几条法条、看了几部律政剧,就觉得自己是法律专家的人了。” 两人正说着,办公室的门又被人推开,进来的是陆渝州,他手里拿着一杯热咖啡,挑眉道:“因为大家已经先入为主接受了自己认定的事实,他们追求的根本不是公平,他们需要的只是无时无刻无条件偏向他们的公平。” 苏予在微博上浏览了一会广场新闻,微博上无一例外充斥着对公平正义、对律师的嘲讽和辱骂。 林羡余也看到了,她眼睛弯弯:“这个人留言说,霍燃毫无底线地为谢申减轻罪刑,已经不仅仅是不择手段地赚钱了,更是为了出名,但凡有一点点良心的人都不会去接这种活,这个律师的吃相也太难看了。” “那肯定还有人说,接这种案子的律师就算出了名,得到的也只会是骂名。”陆渝州懒懒地勾了勾唇,他很懂网民们的套路,喝了口咖啡,因为刚从室外进来,手指冻得有些红,“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绝对的公平,生活本来就是艰难不公的。” “我昨天还看到一篇微信推送,说霍燃不仅没有社会道德,还没有职业道德,他的行为严重违反了律师法。”林羡余的语气很淡,却又充斥着淡淡的讥讽,“更可怕的是,评论下居然都是支持他的,那个博主在文章中也说了他对法律也是一知半解,我气不过,就留言说他的确是对法律一知半解,所以才写得出这样无脑带节奏的文章,你猜他回复我什么?他说——所以他们这些平民的诉求就该被diss了么?” 林羡余的话音刚落下,陆渝州就忍不住笑出了声:“哈哈哈哈哈哈,这也太搞笑了,他怎么回复得像是个暴民一样?还挺会乱扣帽子的,求他别说自己是平民,他就是一法盲。” “他说律师这个职业该接受监督,他只是行使他作为公民的监督权,所以才说霍燃违背律师法。” 苏予放下杯子,失笑:“律师的确可以接受公民的监督,在有确实、可靠又充足的证据下,那叫监督;在没有任何可靠证据,只靠一篇文章的随意扭曲和自以为是的猜测下,那叫污蔑。” “还有不少人觉得,明明真相已经那么清楚了,就是因为律师的搅和,才让真相更加扑朔迷离,他们还在文章中冠名堂皇地告诫所有律师要以事实为依据呢。” 林羡余抬眼笑看陆渝州:“真相哪里清楚了,只是民众自以为他们得到的是清楚的真相。庭审之前,我们能得到的大部分都只是片面的信息,而大部分人能得到的甚至只是媒体选择性传递出去的信息,是经过媒体加工的、媒体想让他们看到的‘真相’,这些‘真相’甚至都没有可靠的证据支持,但偏偏能让受众先入为主,站在了道德制高点开始沾沾自喜,甚至信誓旦旦地说,如果自己是谢申的律师,一定不要钱也不要出名,只为了还给世人一个公道,问题是——他们连什么才是真正的真相和公道都不知道,只一昧愚蠢地相信自己的毫无证据支撑的猜测。” “而且大部分人对以事实为依据的‘事实’也有所误解,这个事实并不是大众心中认定的所谓事实,而是有肉眼看得见的证据证实的事实,他们太唯心主义了,比方以往的所有案子,他们就只听被害人方的猜测,不看是否有证据,不看是否有隐瞒,就下了论断,被告方就是杀人犯,就该被判死刑。” 苏予抿了抿唇,刚想说什么,她就听到了办公室门锁又被拧开的声音。她顺着声音看向了门外,先是霍燃修长笔直、骨节分明的手,然后才是他轮廓分明的英俊面孔。 苏予睫毛动了动,她还在思考刚刚的那些对话。 她试着把自己放在了对方的立场上,放在了普通网民的立场上,她有些心不在焉:“其实,也能理解他们,他们的价值观都很朴素,没有系统的法学思维,他们习惯性地就以为学法律的人就该代表他们心中的正义,却没有想过,一千个人,就有一千种对正义的定义,那么谁的定义才是真正的正义?而且他们认定了检察官查到的就是绝对真相,法院提供的卷宗就是全部的真相了,他们没有想过,检察官也会因为工作的各种原因,或失误、或故意,而导致结果偏离了真相。” 霍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苏予的面前,他微微俯下身,乌黑的眼眸里,有浅浅的笑意荡漾开。 他能很明显很明显地感受到,苏予的变化。 他在她漆黑的瞳仁里看到了他的倒影,对着她的视线,低缓地补充道:“而且,没发现网络上的评论翻来覆去就只有那几条么?——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正义会迟到,但不会缺席;善良限制了你的想象力;律师不代表正义,律师只是一种职业,律师就是为了钱……那些声称着自己代表公平正义的人,却连表达自己内心的感受都要抄袭复制其他人的话,连花点时间组织一下自己的语言都不肯,只想着抢占热门先机,发泄内心不为人知的阴暗情绪,享受点赞和被人捧在道德制高点的优越感,你觉得他们会愿意花时间去思考什么才是真相么?什么才是证据么?” 霍燃毒舌起来,是不会太给人留情面的,有时候他的语言就像是一把凌厉的刀,毫不留情地割破了辛苦维持着的表面,露出了血淋淋又难堪的一幕。 他眯了眯眼眸,直起身子,淡声说:“或者准确地来说,只会在网络上发泄无脑情绪、没有自己思想、复制粘贴他人话语、盲目跟风的人,大部分都没怎么读书,属于无知的人群。” 霍燃走到了办公室的白板前,他随手拿起了一支黑色的笔,摘下了笔盖,在白板上写画了起来。 先是一个坐标,然后是一段曲线。 横坐标代表知识储备,纵坐标代表自信程度。 他的眼睛淡淡地盯着白板,开口道:“这是达克效应图,这一张图足够说明,一知半解的人,最自信。” 他的笔在图上圈出了最高峰,“这是愚昧之山,人处于这个状态的时候,知识储备属于半知半解状态,却偏偏自信达到了巅峰,甚至会产生一种全世界我懂得最多的错觉。很可惜,大部分人都处于这个结点。” 他接着圈出了最低谷,“这是绝望之谷,如果人一直都不停止学习,随着知识储备的增加,人对自己的自信会降落到了低谷。”他的笔顺着二维图的弧度慢慢地往上扬去,“继续不停止学习,然后自信才会和知识储备成正比状态。” 苏予靠着沙发背,勾唇笑着,眼尾轻轻下落。 陆渝州挑了挑眉:“阿燃,你这是鄙夷了一大个群体啊!” 霍燃眉心动了动。 林羡余眼睛一亮:“这个图不错,可以解决很多问题了,对法律和真相一知半解的时候,一大部分人却都对自己的猜测、逻辑思维和认定充满了自信,只相信自己的猜测,他们甚至可以充满自信地说出——我虽然对法律不懂,但我有我正确的逻辑和价值观,我觉得xxx应该判死刑,xxx肯定杀了人。” 陆渝州噗嗤一声,被逗笑了。 苏予静静地想了一会,低声地说:“中国传统的道德观就是杀人偿命,没有法学思维逻辑的人、甚至很多法学大家都对死刑表示赞成。” 陆渝州忽然想起实习的时候,霍燃和他去做了法律援助。 陆渝州:“对着成年人我们还能说出一大堆大道理怼死那些法盲,但好几年前,孤儿院一个小孩冲上来问我和阿燃问题,我们那时候正下乡做法律援助呢,那个小孩瞪着我和阿燃,很愤怒地质问:律师为什么要替坏人辩护,他的爸爸被人杀死了,却因为有律师的存在,那个凶手没有被判死刑。”陆渝州顿了顿,“那时候我还真被问倒了,都不知道要怎么跟那么小的小孩讲,也不知道该从哪里解释。” 陆渝州的目光带着揶揄:“但偏偏阿燃很认真,虽然他也只说了一句话。” 苏予抬起眼眸,睫毛轻轻颤动。 她知道那句话是什么。 这也是霍燃一直坚守的准则,律师站在法庭上,就是为了尽可能地保证无辜者不会蒙冤,有罪者罚当其罪。 民众心里的判定和真正的真相没有半点逻辑关系。 不是民众以为的就是真相,民众觉得荒谬的就是谎言,如果是这样的话,这种所谓的民意就是社会的倒退,社会完全地回到了古希腊处死苏格拉底的大众审判时期,谁的票少,谁就是应该被处死的罪人。 所有的一切,都只能依靠所有人都能看到的证据来证实。 想到这,苏予浅浅一笑。 她做检察官的时候,很多时候认定对方律师作伪证,撒谎,为了辩护不择手段,其实都没有什么可靠的证据,大部分是因为对方律师和自己持不一样的观点,对方律师的辩护理由在自己看来格外可笑,对方律师和自己站在了对立面,并驳倒了自己的论点。 人类的复杂性决定了真相的扑朔迷离性。 082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不过……”林羡余轻轻地叹了口气,“也从另一个侧面说明了,我们国家的普法力度太小,普法的方向错误,目前看来,中国人的法治精神太过缺乏了。” “是啊。”苏予仔细地咀嚼了下刚刚的对话,“也是我们法律人没有尽到普法责任。” 林羡余笑:“但很多专家都认为法律是精英权利,没必过度普法,普通民众遇到事情,只需要相信律师就好了。” “这样就陷入了一个死循环,民众不了解法律,所以不相信律师。”陆渝州挑了挑眉,他嗤笑,“我们律师啊,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那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这句话呢?”霍燃嗓音疏淡,“一个刑事律师真的在法庭上拼命地钻法律漏洞,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在这种情况下,如果真的无罪释放了,就说明了法律存在漏洞、检察官能力不足、或者证据不充分,从这个角度来说也促进了法律完善;但如果被告还是被判了重刑,甚至死刑,那也就更加充分地说明被告所犯的确实是不可赦免的罪过。从这个角度看,律师也尽到了维护正义的责任。” 陆渝州静默片刻,大笑了起来:“我谁都不服,就服阿燃一张嘴。” 林羡余故意泼冷水,她哈哈大笑:“说了再多的道理都没用的,就是一个死循环,民众只想要所谓的结果正义,更准确来说,这个结果正义指的是符合他们内心认定的结果。所以这一切的前提就是民众的心里已经有了自己认定的真相,他们很固执,觉得法官判断不出谎言真假,但是他们又很自信,觉得看了几条法条、几篇新闻、阅读了不知道多少手的资料,吸收了不知道是谁的观点,就觉得自己已经比法官看得深、看得远、看得清真相了,只要结果和他内心认定的不一样,他们立马就张口指责:这不是真相,这不是正义,你们黑幕,你们丧尽天良!这些人完全就是唯心主义者,他们没办法在庭审之前保持客观的中立态度,乱下结论,甚至还会造谣新的点,偏偏他们无知还自信膨胀,无理还自以为占据道德制高点。” 苏予在心里叹了口气,她眉心拧了下,目前这样的局面的确是可悲、可笑又荒谬。 林羡余过来律所,本来是想谈谈江寒汀的案子,但目前能得到的资料太少。 霍燃说:“下午再去法院一趟,看看补充的卷宗情况。” 陆渝州也很忙,他看了看表,说:“我也去工作了,几个实习生也差不多要来了,我带他们去一趟法院,最近年关到了,法院也忙得脚不沾地,上次过去取卷宗,说法院打印机坏了,没办法复印打印,还在维修,书记员都在手抄庭审记录,最后我就让实习生一起帮忙抄了。今天上庭,正好带带他们去看看情况。” 林羡余也回法庭工作了。 * 中午,霍燃和苏予正在楼下的潮汕牛肉店吃饭,苏予点了一份牛肉肠粉和一份牛肉丸汤,霍燃跟她点了一样的东西。 苏予以前在南方生活过,饮食方面偏向南方,霍燃和她在一起后,慢慢地也习惯了南方的饮食习惯,甚至他还学会了不少南方菜。 苏予垂着眼,轻轻地咬下了牛肉丸。 霍燃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忽然震动了起来。 屏幕上闪动着的是陆浸的名字。 苏予抬眸,盯着屏幕。 霍燃骨节分明的手拿起了手机,眉眼没有多大的变化,手指划过屏幕,将手机放在了耳边,淡声:“陆浸。” 苏予离霍燃很近,她能清晰地听到从手机里传出来的陆浸嗓音,带了焦急:“燃哥,谢申死了。” 什么? 苏予下意识地拧起了眉头,眉间的折痕深深,她眸光定住,抬起眼皮,看向了霍燃。 霍燃也转头看她,眼眸里含着凛冽。 陆浸舒缓了一口气,语气似乎克制地平复了些:“谢申死了。” 苏予握紧了手上的勺子,牛肉丸在勺子上滚动了下,掉进了牛肉汤里,她眉目间的情绪怔怔的,轻轻地问了句:“谢申不是早上才从看守所回到家里么?” “谢家现在应该在尽力封锁消息,但消息也锁不了多久了,早上就有线人看到谢家叫了家庭医生,然后匆匆忙忙地开了车,去了医院,我让人帮忙打听,刚刚得到消息,是谢申自杀在医院抢救无效,已经去世了。”陆浸的语速很快。 苏予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她愣了好几秒,思绪停了许久。 谢申死了?还是自杀了?谢申怎么会自杀?为什么自杀?又如何自杀的?谢申之前的行为就很反常了,但他为什么会突然自杀? 苏予想到了盛晚的遗书,盛晚是自杀的,谢申却说盛晚是他杀的。 她放下了勺子,眉心重重一跳,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她心跳的速度也很快,她盯着霍燃乌黑的眼眸,抿紧了唇。 盛晚的死是一出闹剧,也是一个权力的游戏之局。 警方为了不打草惊蛇,为了能抓到谢家更多的证据,为了能一举推翻谢家,所以不顾真相,宁愿让谢申顶罪,隐瞒证据,又伪造证据,毁掉了自己的公信力。 霍燃的喉结轻轻滚动,他站了起来,单手抓起了搭在椅背上的黑色外套,对着电话那头的陆浸道:“谢申现在在哪个医院。” “圣玛丽医院。” “你在门外等我,我现在就过去医院。” 他挂断了电话,黑色的长大衣就随意地搭在了手臂上,苏予已经穿好了外套,拿起了包包。 霍燃握住她的手腕,两人往停车场走去,脚步显得有些匆忙。 苏予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了上去,动作迅速地给自己绑好了安全带,霍燃瞥了她一眼,确保她系好了之后,踩下了油门,黑色的车子如离弦的箭一般,飞速地驶入了车道之中。 霍燃到的时候,医院的门口已经有了不少的媒体记者,还有熙熙攘攘的人群,谢家果然没办法封锁住消息,因为谢申今天才被无罪释放,谢家和谢申都是媒体群众们短期内格外关注的对象,谢家一旦有什么动态,媒体记者就会像马蜂窝一样涌来。 霍燃下了车,他抬眸,眸光稀淡地看了眼医院门口的景况,他给陆浸打了电话。 陆浸:“燃哥,你到了吗?来医院的西门,我在西门的小偏门等你。” “嗯。”霍燃喉结轻动,挂断了电话。 他眸光转向苏予:“陆浸在西门等我们。” 他说完,正抬步要走,苏予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等一下。” 霍燃挑了下眉头。 苏予从包包里拿出了一个口罩,她低眉,拆掉了包装袋,霍燃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他不紧不慢地看着她的动作,轻笑了一声,他倾身,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苏予抬起头,对上了他的视线。 苏予弯起眼睛,睫毛轻轻颤动,她踮起了脚尖,将口罩戴在了他的脸上,口罩的一边勾住霍燃耳朵的时候,苏予的手背能感受到霍燃的呼吸。 霍燃的眼睛正看着她。 他的眼睛比较狭长,眼尾修长,眼角稍稍有些淡,折痕很浅,双眼皮的痕迹也不是很深,睫毛黑长却并不卷翘,这样的一双眼,略显冷淡却又格外深邃,仿佛落满了星光。 苏予眸光动了动:“戴上口罩,不然等会被记者看到,怕会有些麻烦。” 霍燃戴好了口罩之后,苏予也很快地给自己戴好了口罩,她轻柔的嗓音隔着口罩有些模糊和温软:“好了,现在走吧。” 她转过身,超前走去。 霍燃的一只手却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没忍住,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脑袋扳了过来,低下了头。 他深邃又分明的眼睛一下就离苏予很近很近。 在苏予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微低头,不由分说地对着她唇部的位置,吻了下去,隔着口罩。 这一个吻很快又很轻,苏予一眨眼,霍燃已经直起了身子,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拉着她,往医院的另一侧走去。 苏予在口罩之下的脸颊烧热了起来,她的手在他的大掌之中,轻轻地挣扎了一下,没有挣开。 陆浸就在门后面,他的神情有些严肃。 霍燃淡声,高大的身影从门外走进去:“谢申现在呢?” “谢老不让人上楼了,谢申应该是拿刀自杀的,捅了自己太多刀,然后是右颈有致命伤,听说送来医院的时候,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媒体们很快就得到消息,已经将医院包围住了,幸好这是私立医院,安保措施和隐蔽性还是很不错的,所以目前还没有媒体混进来。” 苏予拧了眉头,沉默了一会,眉心跳动的速度很急。 为什么她觉得……谢申的死法和盛晚很像?盛晚的遗书是真的,她是自杀的,谢申也是自杀的……其实盛晚的案子中还有很多的疑惑,没有解开……她原本以为,等事情缓一缓,可以问问当事人谢申的……却没想到,谢申自杀了。 苏予说:“外界本来就对谢申的无罪释放很不满了,现在谢申自杀了,他们肯定要么欢呼,要么认定谢申畏罪自杀了。” 霍燃没有回答,他微微垂了眼,盯着手机屏幕。 手机正在拨打的是谢老的电话。 电话的“嘟”声很漫长,霍燃打了好几遍,才有了接听的人,是个陌生的声音,他直接开门见山:“您好,霍律师,谢老先生让您上来。” 霍燃黑眸幽深如水:“嗯。” 083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四楼的走廊笔直有序地站了两排的黑衣保镖,所有人的表情都很肃穆,气氛沉重又凝滞,压迫得人几乎难以喘气。 霍燃神色疏淡,有保镖伸出手,拦住了霍燃和苏予。 霍燃下意识地小小一步,遮挡在了苏予的面前。 保镖板着一张脸,语气公事公办:“霍律师,抱歉,谢先生说律师奸诈狡猾,在见到您之前,必须搜身,您也必须上交一些东西。” 霍燃瞥了眼人高马大的保镖,保镖立马懂了,另一个女保镖,站在了苏予的面前。 两人分开搜身,苏予和霍燃身上较为尖锐的物品、录音笔、手提电脑、手机等通讯工具都被收走了,然后他们才见到了谢老。 谢老仍旧板着一张脸,面无表情,一双眼眸阴鸷,但细细看去,却能发现他眼睛里的红色血丝和眼睑下不可忽视的深深阴翳。 他瘦骨嶙峋的手指,用力地攥着拐杖的龙头。 双手交叠着,死死地撑着,冷眼看着霍燃和苏予的走近。 谢老仿佛一夜之间,就苍老了许多,他极力想要挺直的背脊,也显现出了溃败的弧度。 他喉结滚动,两腮颤抖,隐忍着什么,过了许久,一个字一个字地问了出来:“霍燃,阿申在看守所的时候,你到底跟他说了什么!他好好的,为什么会自杀!他为什么要自杀!那个时候只有你能接触到他!”他越说越激动,手背上青筋起伏,他撑着拐杖站了起来,“阿申一直都很想无罪释放,明明一切都好转了,为什么!为什么!才不过一个早上,他就自杀了!” 他仿佛要将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到霍燃的身上。 谢老的眼神仿佛要将霍燃吃下去:“你跟法庭到底做了什么交易,我之前尊重你的职业道德,同意你保密,但现在你必须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霍燃盯着谢老看,神色冷冽,薄唇轻轻地抿着,任由着谢老发泄情绪。 谢老表情狰狞到太阳穴都看得见凸起的筋络,他忽然扬起了拐杖,朝着霍燃就要砸下去。 霍燃单手一把抓住了拐杖,他没用很大的力道,但只是一个小小的动作,就换来了保镖们的严阵以待,他们的手都伸到了西装内里,仿佛随时都能掏出手枪。 谢老冷笑,带着仓皇和讽刺:“这下好了,这下全都完了……” “谢老,谢申是什么时候自杀的?”苏予静默了许久,忽然开口。 这话才一问出,谢老的目光就严严实实地锁在了苏予的身上,带着浓烈的压迫感,他攥起手指,死死地盯着苏予很久很久,不知道在想什么,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老才打破了沉默,他显得有些颤巍地往后一步,坐了下来,他几乎没有离开过那把拐杖,仿佛离开了拐杖,他就再也不能支撑住了一般。 戴着黑墨镜的保镖下意识地扶了他一把,被他毫不留情地甩开了。 谢老咬紧了牙根:“我们到家的时候是10点左右,阿申他从看守所出来之后,没跟我说过任何一句话,我以为他是心情不好,毕竟刚从那个地方出来,也就没有逼迫他说话。我正在安排今晚晚宴的时候,他说他想一个人静静,就进了房间,锁上了房门,我是一个多小时后,才发觉不对劲的,敲门的时候没有任何的回应,我就让人拆开房门进去了。” 谢老的呼吸声沉重又急促,他两腮骨死死地咬合着:“阿申在房间里自杀了,他自杀了。” 谢老的眼睛里映染了漫天的猩红,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牙缝。 “阿申自杀了,阿申死了,阿申居然自杀了!”谢老一动不动地盯着霍燃,“你到底跟阿申说了什么?霍燃!你要记住,你就只是个律师,你赚你的钱就够了,别自以为自己是拯救世界的英雄!真相是什么,跟你没有关系!你只要知道谢申不可能杀人,盛晚是自杀的就够了!” 霍燃目光疏淡,苏予却不再像之前几次见面那样沉默,她轻轻地抓住了霍燃的手腕,往前了一步:“谢老,您不奇怪么?如果像您说的那样,如果谢申像他在法庭上表现出来的那样渴望无罪,他现在无罪释放了,他难道不该高兴么?” 之前她和霍燃猜测,谢申表现出来的样子,更像是他伪造出他杀人的现象,他明明知法,却故意利用法律,在法庭上表现出轻视法律、毫无悔过的样子。 盛晚的遗书被警察藏起,是因为警察想要彻查谢老。 谢申在无罪释放之后,选择了自杀,像极了不能承受良心的责备而畏罪自杀,但盛晚的遗书并非伪造的,盛晚自杀的可能性也很高。 …… 苏予盯着谢老:“谢老,谢申是怎么自杀的?” 谢老眼底红红的,他沉默着,一言不发地回视着苏予,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眼底浮上了浓重的讥讽和轻视:“苏予,苏治国知道你和霍燃这样的穷小子在一起么?” 苏予的睫毛扇动了下。 “穷人就是穷人,霍燃的骨子里就是摆脱不掉他从小就有的穷酸气,你看看,他为了赚钱,什么谎话都说,他就是凭着自己还有几分好看的脸,专门骗你这样不食人间烟火的千金大小姐,你父亲肯定不会同意的吧,可惜的是,你们这些年轻人,都听不进大人的话,我们越是阻扰,你们越是觉得自己是真爱……” 他轻声笑出来。 然后闭上了眼。 “霍燃,我不知道你跟检方做了什么交易,让阿申无罪释放了,你的职业道德的确让人佩服。”他顿了顿,闭上了眼睛,手指用力地攥起,“阿申是拿刀自杀的,我让人撞开门进去的时候,他已经趴在了床上,一动不动的,整张床上都是血,他的刀就在他的手边,他的脖子上有刀伤,胸口有,腹部有……” 谢老的嗓音都是克制不住的颤抖和苍老。 “……阿申最怕疼了,他怎么敢,怎么敢……” 苏予抿紧了唇。 谢老再强大,现在也不过是一个失去了孙子的老人,他深呼吸:“阿申是在报复我……” 走廊的尽头又出现了一个人影,她皮肤很白,神情有些憔悴,四肢很纤细,但是腹部却隆了起来。 这是谢申的太太。 苏予的心脏紧缩了一下,她看着谢申太太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越是走近,越是能感受到她的脆弱,医院惨白的灯光混着从窗外投射进来的太阳光,她脸上的皮肤被照得几乎是透明的,仿佛下一秒就会惨白得消失在了空气之中。 她的手轻轻地托着自己凸起的肚皮。 谢老听到脚步声,睁开眼,站了起来,不悦地拧起了眉头,褶痕深刻。 保镖立马过去扶住了谢申太太。 谢老嗓音沉沉,含着冷意:“你过来做什么?阿申没了,你现在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照顾好你肚子里的孩子!” 谢申太太很安静,她点了点头:“爷爷,我知道的,不过,我有事想跟霍律师说。” 谢老眉间的折痕越发深,紧紧地绷着一张脸:“什么事情,你跟他有什么好说的!” 谢申太太没有再看谢老,她睫毛不停地翕动着,唇线绷得很紧很紧,她抬起了眼皮,看了苏予一眼,然后又看向了霍燃。 她的眼睛是琥珀色的,瞳孔的颜色有些浅,眼尾稍稍下弯,很温婉,但能清晰地看出,她的眼皮是红肿的,分明是刚刚哭过。 她苍白的唇动了动:“霍律师,阿申有东西要交给你。”她低眉的那一瞬间,眼角有晶莹的泪光闪了一下。 她胸口起伏,从大衣的口袋里,拿出了一个信封,递给了霍燃,手指却克制不住地颤抖,鼻尖微红,眼泪一下就滚落了下来,她紧紧地咬着下唇,整个人就像是一张紧绷的弓。 她嗓音很轻:“在房间找到的,爷爷在撞门进去的时候,我的手机邮箱里收到了一封定时邮件,是阿申发的,他让我去房间那个上锁的抽屉里,拿一封信。”她声音里的哭腔早已经遮掩不住了,哽咽着,“爷爷撞开门之后,不让我进去,我就知道,阿申出事了,然后我就让人进去取了那封信……我没看过这封信,阿申的邮件中指明了要给你。” 霍燃清冽的黑眸,看了谢申太太一会,慢慢地拆开了那封信。 谢老分明是不知道这封信的存在,他睁大了眼睛,眉宇间流露惊讶,脸色越发可怕,他使了个眼色,保镖就趁霍燃不注意,抢走了他手中的信。 霍燃稍稍地拧了下眉头,似乎并不惊讶谢老的举动。 谢老快速地浏览着谢申的亲笔信,越看,他的手指越是紧攥,他狠狠地咬着牙根,等到阅读完,他的神色颓丧又绝望,他往后踉跄着,坐了下去。 “阿申……阿申……” 他精明的眼睛一点点浑浊了下去,充满了红色的血丝,是疲劳,是绝望。 霍燃神色淡然地从谢老的手中,拿过了信,谢老没有反对。 霍燃的信放得比较低,方便苏予也能看到,谢申的字并不好看,大约因为他写得很着急,还很潦草。 “霍燃,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你就该知道,你做错了事情,你的无罪辩护并没有成功,你甚至害死了我……我是开玩笑的,虽然我还是不喜欢你和陆渝州,但不得不承认,作为律师,你和那小子都很优秀。很多律师都是伪君子,包括我自己,他们又想赚钱,又想对得起职业道德,一方面又想在群众的面前表现出自己悲天悯人的模样,生怕其他人鄙夷他没有人性道德。” “对当事人不带有任何偏见,是很多律师都无法做到的事,但是你做到了,法律很有意思不是么,法学思维也很有意思,我说了那么多话,只要没有可靠的证据,你是不是都不相信?” “不过,你相信或者不相信都无所谓了,这个世界已经很糟糕了,我已经对这个世界厌恶了。” “晚晚的确不是我杀的,我和晚晚纠缠了三年,我一直没能给她一个名分,甚至让她多次堕胎,我也动手打过她,只要她说想离开我,我就控制不住自己,我就是一个懦弱的男人,在外面受的憋屈,我总是发泄在晚晚的身上。案发前不久,我的太太怀孕了,我爷爷希望我能收心在家里,他也忍受够了我和晚晚的关系,所以,他将我关在了家里,限制了我的行动,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在学校散布晚晚勾引已婚男人的消息,又公开了晚晚贫穷的家境,让晚晚在学校遭受排挤和歧视,他还给学校施压,让学校开除晚晚,不给她毕业证书,还让晚晚正在打工的咖啡店开除了她,停了我给晚晚的卡,还让晚晚远在老家的家人来B市找她要钱。爷爷这个人,固执了一辈子,不喜欢忤逆,也没有什么同情心,他是想将晚晚逼走。” “晚晚其实从第一次堕胎后,就有轻微的抑郁症,她想和我分手了,我好不容易才从家里出去,见到她的第一面,她就说她要离开B市,她受不了了,她要和我分开。那段时间,我一直在尝试着挽回她,但她还是要离开我,我没忍住,又对她动手了。案发的当晚,她喝了点酒,我就带她开了个房间,那天晚上,晚晚给我煮了一杯牛奶,牛奶里也的确放了安眠药。第二天,我睡得昏昏沉沉的时候,是晚晚的刀在我脸上划出的刀伤疼痛,让我惊醒了,晚晚她想杀了我吧,她跟我发生了争执,她说是我毁了她,她不能再生育,她无法毕业,她掉入了深渊之中,她说她在我的牛奶里下了安眠药,就是为了让我陷入深度睡眠,她好杀了我。她说她恨我,她要拿刀刺我的胸口的时候,她的刀被我夺了过来。我又爱又恨又愧疚又愤怒,情绪已经不是我能掌控了的,我当着她的面,就朝着自己的胸口刺了进去,所以胸口的那一刀是我自己刺的,脸上的伤痕是晚晚刺的。” 苏予胸口发堵,谢申真假话掺着讲,假作真时真亦假。 “看到我胸口流血之后,晚晚很崩溃,她也要拿刀捅自己,我不敢赌,只好先离开了,我胸口的伤其实不深刻,呵,可笑吧,我根本就没那个勇气,因为身上有血,所以我换了一套衣服后,走了出去,去买药,给自己上药,路过咖啡店的时候,我就走了进去。那个咖啡店是盛晚第一次打工的咖啡店,也是我和她初遇的地方,我还记得她的笑容、她的美,她的一切,那时候我在想,如果时间能重来该多好。” “只是,我怎么也没想到,我才离开,晚晚就在房间里自杀了,她的心比我狠多了,她捅了肚子好几刀,是恨自己曾经流产伤害孩子,她捅自己的胸口、心脏,是恨自己不该爱上我,最后她捅的是脖子。这样的死亡方式太疼了。” “警察根据酒店工作人员提供的线索来抓我的时候,我明明不相信,内心深处却又觉得,这就是晚晚的选择,我整个人都崩溃了,我克制不住地颤抖,我后悔,我恨我自己,警察带我去辨认现场,我看到晚晚死亡的照片,我一下知道了她的致命伤,法医无法精确地确认她的死亡时间,所以,我承认是我杀了晚晚,我从始至终都是愧疚的,从知道她的死开始,我就不想活了,我不是个好律师,但就算我的法学素养再差,我再烂、再狂妄,如果我真的想活命、想无罪释放,我怎么也不可能在法庭上那样嚣张,怎么也不可能这样不配合辩护律师。 我就是想让法庭判我死刑,公开地审判我,审判谢家,来慰藉晚晚的在天之灵。我受够了……” “我怎么都不敢相信,晚晚离开了,或许人都是这样,失去了之后,才会发现,她对自己有多重要,我的心空荡荡的,整个人都失魂落魄,心脏疼得几乎不能呼吸。晚晚是被我逼死的,是被谢家逼死的,我的确就是杀人凶手。” “我本来是想同她一起去死的,但看守所看管得很严,我就换了一种赎罪的方式,承认杀人,败坏名声,让法庭判重刑,让谢家和我都一同接受辱骂。” “爷爷会找你辩护,是在我的设想之中的,但我也做好了应对措施,不配合你,惹怒你,最好让你不再为我辩护。很可惜,你在我的掌控之外,你甚至还成功地为我做了无罪辩护。” “越是无罪出狱,我内心越是煎熬。在刚刚进入看守所的那一段时间,我还会梦到晚晚,后来,我觉得连她的脸都有些模糊了,我又害怕又平静,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我太太肚子里还有孩子,谢家不会无后,我这样糟蹋了晚晚,哪里还有活着的资格。” “我想了很多种自杀的方式,用刀捅的方式,最能抚平我心中的愧疚和怨恨,晚晚也会想看到的吧,我想到我死之后的样子,就克制不住兴奋地全身颤抖。” “我死了,一切就都结束了,我也受够了被爷爷掌控的痛苦了,我知道了谢家太多的秘密,永远都无法从泥淖之中爬上来了……” “还有一句……你和苏予好好的吧……你们啊,和我跟盛晚不一样,哪里都不一样,只不过,苏治国不是什么简单的货色,你和苏予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最后的落款是:谢申于监狱。 084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苏予觉得胸口发闷,像是有沉甸甸的石头,压在了她的心肺之上。 她垂着眼,眼眶湿润,咽了咽嗓子,喉咙有些发干。 霍燃眸色清冽,对上的是谢申太太湿漉漉的眼睛,她开了口:“霍律师,我能看看么?” 苏予的指尖下意识发紧,霍燃看了她一眼,还是把手中的信给了谢申太太。 苏予的心脏如同被无形的绳索束缚住了一样,谢申最后的遗书只寥寥地提了他太太几次,而且还只是为了陈述他和盛晚之间的事情。 谢申对他太太很残忍,他不爱她,他甚至不把她放在心上,他从来就没为她考虑过一次,他不尊重和她的婚姻,和盛晚出轨,让盛晚怀孕,甚至在太太为他怀孕的时候,还在外面和盛晚厮混。 他最后甚至因为盛晚,而自杀了,却连一句话都没对自己的太太说。 谢申太太看着谢申的信,紧紧地抿着唇,唇线几乎没有弧度,她强撑着自己,不让自己崩溃,眼泪却不受控制地从眼眶中溢了出来。 她咬着下唇,红色的血丝渗透出来。 那张薄薄的纸,在她的手中抖得不成样子。 任谁都无法忍受,自己的丈夫在遗书之中,通篇描述的是他和另外一个女人的爱情,描述的是他对另外一个女人的深爱和难忘。 谢申太太哽咽着,嗓音断断续续,像是破了一样:“谢申,你太狠心了,到死你都没有想起我,没有想起我和你的孩子……你对不起她,你有没有想过,你也对不起我,我凭什么要给你生孩子,凭什么……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我到底为什么要忍受这么多……” 她攥紧了那张纸,握成拳头,用力地朝着自己的肚子砸。 谢老的瞳孔收缩着,连忙大喊:“还愣着做什么!都死了吗!快阻止少夫人!”他又对着谢申太太吼:“你给我住手,别做傻事,你肚子里是我谢家唯一的希望了!” 苏予呼吸绵长了几分,眼前的一切就像是黑色幽默的闹剧一样。 谢老现在唯一的盼望就是谢申太太肚子里的孩子了,谢申走了,谢申太太的精神支柱就倒了。 而谢申不管从哪一方面看,都是十足的渣男。 * 谢申妻子因为情绪过于激动,晕倒了过去,谢老也没空管霍燃和苏予了,医生和护士脚步声匆忙又杂乱。 霍燃给苏予戴上了口罩,和她一同下了楼。 苏予轻声地说:“警方估计为了谢家的案子,很早就盯着谢申吧,所以才能在报案的第一时间,抓住了谢申。” “嗯。”霍燃说,“警察想要让谢申认罪,或许在辨认犯罪现场的时候,就有意无意地透露出案件细节,恰好谢申又想让自己认罪,就顺着警方给的线索,将罪揽到了自己的身上,从他总是修改口供,也能看出他一直都在撒谎。” 苏予有些唏嘘:“盛晚在的时候,谢申对她不好,会家暴、会让她流产、会羞辱她、甘心让她当小三,可是盛晚自杀了,谢申却又摆出了一副自己是情圣的模样,为了惩罚自己、为了让谢老痛苦,为了让谢家接受审判,将罪引到了自己的身上,最后还和盛晚一样,甚至采用一样的方式自杀,不知道是蠢还是傻。” 霍燃没有说什么,已经到了一楼,陆浸不知道去哪里了,霍燃将苏予的手包在了自己的手掌之中,放进了大衣的口袋里。 外面的媒体记者还在等待着,获取第一时间的新闻,人群熙熙攘攘。 苏予回头看了一眼,寒风吹来,带了冬日的萧瑟。 她想,谢申的确不是好人,甚至可以说,他是普遍女性会认可的渣男,他对盛晚也不好,从表面来看,他也有充足的杀人动机,甚至他还有在场证据,有人证,有物证,但谁也没有想到,盛晚的确不是他捅死的,谁也不会提前预料到,背后的故事会是这样。 霍燃插入车钥匙,启动了车子,他瞥了眼苏予,淡淡地开腔道:“你看到的事实、我以为的事实和真正的事实,永远都不会相同。” * 接下来的几天,苏予和霍燃都在忙法院指派的案子,这些案子律师无法拒绝,且每个律师都有固定的名额分配,到了年末,小案子积压了一堆,霍燃和苏予必须出差取证。 苏予回到公寓,打开了衣柜,开始收拾行李。 这一次去的是一个小县城,又要出差,苏予收拾的基本都是方便行动的职业装,以黑白灰的高级色调为主,搭配平底矮靴。 她带了两个箱子,一个装自己的行李,一个装卷宗材料。 林姨推开门,看她把衣物在床上摊了一大堆,笑了笑:“你这孩子,把床弄得这么乱,你去收拾材料去,衣物的行李我帮你收拾。” 林姨手脚利落,动作迅速,整理东西的思维很清晰。 她不问苏予就知道苏予想要简洁一些的衣物,她就像苏予的妈妈一样,又温暖又能干。 苏予弯了弯眼睛:“林姨,我爱你。” 苏予收拾衣物不在行,但是整理材料她却条理分明,那些堆积如山的资料已经被她翻阅了许多次,上面贴了各个颜色的便利贴,做了简单的笔记,她专门找出了她昨晚写完的证据意见,放在了最上面,等她收拾好了之后,林姨也收完了衣物,还把她床上的衣裙都挂了回去,整个房间重新恢复了干净。 苏予从后面抱住了林姨的腰,撒娇地靠在了林姨的背上,又温暖又柔软。 林姨摸了摸她的手,温柔地问道:“怎么了?最近工作是不是很辛苦?” “还好,只是觉得,我以前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特别是在刑事案件上,我很容易、很容易被煽动情绪,希望能帮助被害人找回正义。只不过,经历了最近的案件后,我对正义两个字都有些迷茫了,民意就是正义吗?民意又不是正义吗?明明很简单的一件事,从不同的角度看,又是两个完全不同的面。比如谢申对盛晚的母亲不好,歧视盛晚的家人,甚至不肯给予补偿金,最早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是谢申恶毒又毫无悔过之心;到了现在,我们才知道,因为盛晚的母亲重男轻女,只把盛晚当做摇钱树,连盛晚的死,盛家人都要借机大捞一笔,吃人血馒头,来为盛晚弟弟铺路。” 林姨握住了她的手,林姨的手很干燥,掌心是温暖的柔软。 “林姨不懂法律,也没怎么读过书,帮不了你,但是眼见未必为实,这句话我还是听过的,眼见都未必为实,网络上的那些人都没看到凶杀现场,更不用说,他们连真实的证据都没看到,凭借的不过是自以为是的猜想,又如何为实?” 林姨握着苏予的手,转过了身,眼眸含笑,眼尾的皱纹都显得那样亲切:“不管怎么样,林姨都支持你。”她另一只手,亲昵地捏了捏苏予的脸颊,“林姨还是很喜欢你最近的状态的,努力工作,一直在学习,积极向上,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了。” 苏予撒娇地弯眉笑。 林姨安慰她:“别太在意太多人的评价,大部分的群众不懂法律,逻辑也怎么清楚,他们只想发泄自己对生活的不满;一些人是你的同行,他们骂人,不过是想蹭热度;还有一些人,纯粹就是脑子不清楚。” 苏予被逗笑了:“林姨,你把大部分的人都骂了一遍过去。” 收拾完衣服,林姨还在苏予的行李箱里装上了她做的蔓越莓饼干,又塞了不少巧克力。 苏予把行李搬上了后备箱,绕过车头,她上了车。 林姨站在车窗旁边,叮嘱着:“我在箱子里面装了必须的药品,我查了那个县城,交通和购物都不是很方便,你要是饿了,吃点饼干和牛奶,到了地方,就给我打个电话啊。” 苏予“嗯”了一声,笑眯眯的:“林姨,回来的时候我要吃好吃的。” 林姨高兴地应声。 * 到了律所,路过了休息室,苏予往里面瞥了眼,好多人都在看电视,和苏予熟悉的财务小姐姐冲着苏予招了招手。 苏予看时间还早,就走了进去。 财务小姐姐说:“前几天不是一直有消息说,谢申自杀了么?但是谢家一直在掩盖这个消息,也没有正面回应,今天早上消息忽然就爆了,谢老被警方逮捕了,而且谢申真的自杀了!” 苏予一早上都忙着收拾东西,还没去看新闻。 “就是有一点不好,很多人都把谢申的死归于他杀人愧疚而死,然后就又开始指责霍律师替杀人犯无罪辩护,昧着良心赚黑心钱,说杀人犯本人都比谢申有良心。”小姐姐叹了口气,“你说这些人怎么这么爱凑热闹?……” 苏予拧了下眉头,顾不上和财务小姐姐说话,转身迈开大步,朝着霍燃的办公室走去。 霍燃也已经收拾好了行李箱,他看了她一眼:“收拾好了?走吧,就出差三天。” “嗯。”苏予说,“你看新闻了吗?” “看了。”霍燃穿上了黑色长羽绒服,里面是纯黑色的西装,他一边拿起桌上的车钥匙,一边淡淡地道,“警方已经逮捕了谢老,这是迟早的事情,警方也不敢等待太久。” “嗯。”苏予突然不想说了,她觉得自己还是太在意评价了,霍燃的状态比她淡定多了。 只是,两人都没想到,律所的楼下居然会有媒体记者在蹲点。 大约是因为,谢申死了,盛晚死了,谢老被逮捕了,这个案子唯一的知情人就只剩下了霍燃。 霍燃才一出现,记者就扛着长枪大炮涌了上来,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抛出。 霍燃抿了抿唇角,下意识地就挡在了苏予的前面,他的神情有些冷。 记者问:“霍律师,你对谢申的死有什么看法?” “霍律师,很多人都对谢申无罪释放的结果很不满,你对这个有什么看法?” “霍律师,谢申明明无罪释放了,但他又自杀了,他是不是良心发现,认为自己应该对盛晚的死付出代价?” “霍律师,你为罪大恶极的人辩护,心里就不会有愧疚感吗?” “霍律师,你是否知道,谢申就是真正的杀人凶手?” “霍律师,民意都认为谢申应该判死刑的,你却逆着民意来,你是什么感受?” 霍燃绷紧了轮廓的线条,面无表情,但记者们却越靠越紧,他神色沉了下来,将苏予护在了自己的怀中,却举步难行。 他的沉默似是助长了媒体记者的威风,他们的问题越来越尖锐,声音也越来越刺耳。 霍燃眉宇有些不耐烦,他还没说话,苏予的额头忽然被一个男记者的话筒砸到了,她疼得皱了下眉头,忍住了小小的“嘶”声。 霍燃漆黑的眼眸一下就冷冽了下来,浮冰沉沉,他低眸,看了看苏予的额头,已经有了一小块泛红,话筒的边缘有些尖锐,她的额头上还有一小块破皮,血丝隐隐。 霍燃的脸色有些可怕,他抬起眼皮,一言不发地盯着那个男记者,眼神里早已凝结了重重的寒气。 明明没有做什么,只有这样的眼神,就让男记者感觉到一股背脊发凉。 所有的记者都停下了问问题,看了过来。 苏予抿了抿唇,有些不太好意思,刚想说她没事。 霍燃眼神淡漠:“道歉。” 男记者有些犹豫,或许还没反应过来,旁边有个记者拽了下他的袖子,他似乎才想起来,面前的这个男人是个很出色的律师,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律师。 何况,的确是他错了。 男记者低头,嗓音还有些颤:“……对不起。” 霍燃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绷着唇线,冷淡地说:“我还有10分钟的时间,你们可以提问。” 他原本是不想回答的,但一直被堵在这里,还不如回答几个问题。 苏予仰起头,看到了霍燃的下颔线条,她觉得,这些记者是不是要被霍燃怼回去了? 085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苏予觉得胸口发闷,像是有沉甸甸的石头,压在了她的心肺之上。 她垂着眼,眼眶湿润,咽了咽嗓子,喉咙有些发干。 霍燃眸色清冽,对上的是谢申太太湿漉漉的眼睛,她开了口:“霍律师,我能看看么?” 苏予的指尖下意识发紧,霍燃看了她一眼,还是把手中的信给了谢申太太。 苏予的心脏如同被无形的绳索束缚住了一样,谢申最后的遗书只寥寥地提了他太太几次,而且还只是为了陈述他和盛晚之间的事情。 谢申对他太太很残忍,他不爱她,他甚至不把她放在心上,他从来就没为她考虑过一次,他不尊重和她的婚姻,和盛晚出轨,让盛晚怀孕,甚至在太太为他怀孕的时候,还在外面和盛晚厮混。 他最后甚至因为盛晚,而自杀了,却连一句话都没对自己的太太说。 谢申太太看着谢申的信,紧紧地抿着唇,唇线几乎没有弧度,她强撑着自己,不让自己崩溃,眼泪却不受控制地从眼眶中溢了出来。 她咬着下唇,红色的血丝渗透出来。 那张薄薄的纸,在她的手中抖得不成样子。 任谁都无法忍受,自己的丈夫在遗书之中,通篇描述的是他和另外一个女人的爱情,描述的是他对另外一个女人的深爱和难忘。 谢申太太哽咽着,嗓音断断续续,像是破了一样:“谢申,你太狠心了,到死你都没有想起我,没有想起我和你的孩子……你对不起她,你有没有想过,你也对不起我,我凭什么要给你生孩子,凭什么……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我到底为什么要忍受这么多……” 她攥紧了那张纸,握成拳头,用力地朝着自己的肚子砸。 谢老的瞳孔收缩着,连忙大喊:“还愣着做什么!都死了吗!快阻止少夫人!”他又对着谢申太太吼:“你给我住手,别做傻事,你肚子里是我谢家唯一的希望了!” 苏予呼吸绵长了几分,眼前的一切就像是黑色幽默的闹剧一样。 谢老现在唯一的盼望就是谢申太太肚子里的孩子了,谢申走了,谢申太太的精神支柱就倒了。 而谢申不管从哪一方面看,都是十足的渣男。 * 谢申妻子因为情绪过于激动,晕倒了过去,谢老也没空管霍燃和苏予了,医生和护士脚步声匆忙又杂乱。 霍燃给苏予戴上了口罩,和她一同下了楼。 苏予轻声地说:“警方估计为了谢家的案子,很早就盯着谢申吧,所以才能在报案的第一时间,抓住了谢申。” “嗯。”霍燃说,“警察想要让谢申认罪,或许在辨认犯罪现场的时候,就有意无意地透露出案件细节,恰好谢申又想让自己认罪,就顺着警方给的线索,将罪揽到了自己的身上,从他总是修改口供,也能看出他一直都在撒谎。” 苏予有些唏嘘:“盛晚在的时候,谢申对她不好,会家暴、会让她流产、会羞辱她、甘心让她当小三,可是盛晚自杀了,谢申却又摆出了一副自己是情圣的模样,为了惩罚自己、为了让谢老痛苦,为了让谢家接受审判,将罪引到了自己的身上,最后还和盛晚一样,甚至采用一样的方式自杀,不知道是蠢还是傻。” 霍燃没有说什么,已经到了一楼,陆浸不知道去哪里了,霍燃将苏予的手包在了自己的手掌之中,放进了大衣的口袋里。 外面的媒体记者还在等待着,获取第一时间的新闻,人群熙熙攘攘。 苏予回头看了一眼,寒风吹来,带了冬日的萧瑟。 她想,谢申的确不是好人,甚至可以说,他是普遍女性会认可的渣男,他对盛晚也不好,从表面来看,他也有充足的杀人动机,甚至他还有在场证据,有人证,有物证,但谁也没有想到,盛晚的确不是他捅死的,谁也不会提前预料到,背后的故事会是这样。 霍燃插入车钥匙,启动了车子,他瞥了眼苏予,淡淡地开腔道:“你看到的事实、我以为的事实和真正的事实,永远都不会相同。” * 接下来的几天,苏予和霍燃都在忙法院指派的案子,这些案子律师无法拒绝,且每个律师都有固定的名额分配,到了年末,小案子积压了一堆,霍燃和苏予必须出差取证。 苏予回到公寓,打开了衣柜,开始收拾行李。 这一次去的是一个小县城,又要出差,苏予收拾的基本都是方便行动的职业装,以黑白灰的高级色调为主,搭配平底矮靴。 她带了两个箱子,一个装自己的行李,一个装卷宗材料。 林姨推开门,看她把衣物在床上摊了一大堆,笑了笑:“你这孩子,把床弄得这么乱,你去收拾材料去,衣物的行李我帮你收拾。” 林姨手脚利落,动作迅速,整理东西的思维很清晰。 她不问苏予就知道苏予想要简洁一些的衣物,她就像苏予的妈妈一样,又温暖又能干。 苏予弯了弯眼睛:“林姨,我爱你。” 苏予收拾衣物不在行,但是整理材料她却条理分明,那些堆积如山的资料已经被她翻阅了许多次,上面贴了各个颜色的便利贴,做了简单的笔记,她专门找出了她昨晚写完的证据意见,放在了最上面,等她收拾好了之后,林姨也收完了衣物,还把她床上的衣裙都挂了回去,整个房间重新恢复了干净。 苏予从后面抱住了林姨的腰,撒娇地靠在了林姨的背上,又温暖又柔软。 林姨摸了摸她的手,温柔地问道:“怎么了?最近工作是不是很辛苦?” “还好,只是觉得,我以前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特别是在刑事案件上,我很容易、很容易被煽动情绪,希望能帮助被害人找回正义。只不过,经历了最近的案件后,我对正义两个字都有些迷茫了,民意就是正义吗?民意又不是正义吗?明明很简单的一件事,从不同的角度看,又是两个完全不同的面。比如谢申对盛晚的母亲不好,歧视盛晚的家人,甚至不肯给予补偿金,最早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是谢申恶毒又毫无悔过之心;到了现在,我们才知道,因为盛晚的母亲重男轻女,只把盛晚当做摇钱树,连盛晚的死,盛家人都要借机大捞一笔,吃人血馒头,来为盛晚弟弟铺路。” 林姨握住了她的手,林姨的手很干燥,掌心是温暖的柔软。 “林姨不懂法律,也没怎么读过书,帮不了你,但是眼见未必为实,这句话我还是听过的,眼见都未必为实,网络上的那些人都没看到凶杀现场,更不用说,他们连真实的证据都没看到,凭借的不过是自以为是的猜想,又如何为实?” 林姨握着苏予的手,转过了身,眼眸含笑,眼尾的皱纹都显得那样亲切:“不管怎么样,林姨都支持你。”她另一只手,亲昵地捏了捏苏予的脸颊,“林姨还是很喜欢你最近的状态的,努力工作,一直在学习,积极向上,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了。” 苏予撒娇地弯眉笑。 林姨安慰她:“别太在意太多人的评价,大部分的群众不懂法律,逻辑也怎么清楚,他们只想发泄自己对生活的不满;一些人是你的同行,他们骂人,不过是想蹭热度;还有一些人,纯粹就是脑子不清楚。” 苏予被逗笑了:“林姨,你把大部分的人都骂了一遍过去。” 收拾完衣服,林姨还在苏予的行李箱里装上了她做的蔓越莓饼干,又塞了不少巧克力。 苏予把行李搬上了后备箱,绕过车头,她上了车。 林姨站在车窗旁边,叮嘱着:“我在箱子里面装了必须的药品,我查了那个县城,交通和购物都不是很方便,你要是饿了,吃点饼干和牛奶,到了地方,就给我打个电话啊。” 苏予“嗯”了一声,笑眯眯的:“林姨,回来的时候我要吃好吃的。” 林姨高兴地应声。 * 到了律所,路过了休息室,苏予往里面瞥了眼,好多人都在看电视,和苏予熟悉的财务小姐姐冲着苏予招了招手。 苏予看时间还早,就走了进去。 财务小姐姐说:“前几天不是一直有消息说,谢申自杀了么?但是谢家一直在掩盖这个消息,也没有正面回应,今天早上消息忽然就爆了,谢老被警方逮捕了,而且谢申真的自杀了!” 苏予一早上都忙着收拾东西,还没去看新闻。 “就是有一点不好,很多人都把谢申的死归于他杀人愧疚而死,然后就又开始指责霍律师替杀人犯无罪辩护,昧着良心赚黑心钱,说杀人犯本人都比谢申有良心。”小姐姐叹了口气,“你说这些人怎么这么爱凑热闹?……” 苏予拧了下眉头,顾不上和财务小姐姐说话,转身迈开大步,朝着霍燃的办公室走去。 霍燃也已经收拾好了行李箱,他看了她一眼:“收拾好了?走吧,就出差三天。” “嗯。”苏予说,“你看新闻了吗?” “看了。”霍燃穿上了黑色长羽绒服,里面是纯黑色的西装,他一边拿起桌上的车钥匙,一边淡淡地道,“警方已经逮捕了谢老,这是迟早的事情,警方也不敢等待太久。” “嗯。”苏予突然不想说了,她觉得自己还是太在意评价了,霍燃的状态比她淡定多了。 只是,两人都没想到,律所的楼下居然会有媒体记者在蹲点。 大约是因为,谢申死了,盛晚死了,谢老被逮捕了,这个案子唯一的知情人就只剩下了霍燃。 霍燃才一出现,记者就扛着长枪大炮涌了上来,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抛出。 霍燃抿了抿唇角,下意识地就挡在了苏予的前面,他的神情有些冷。 记者问:“霍律师,你对谢申的死有什么看法?” “霍律师,很多人都对谢申无罪释放的结果很不满,你对这个有什么看法?” “霍律师,谢申明明无罪释放了,但他又自杀了,他是不是良心发现,认为自己应该对盛晚的死付出代价?” “霍律师,你为罪大恶极的人辩护,心里就不会有愧疚感吗?” “霍律师,你是否知道,谢申就是真正的杀人凶手?” “霍律师,民意都认为谢申应该判死刑的,你却逆着民意来,你是什么感受?” 霍燃绷紧了轮廓的线条,面无表情,但记者们却越靠越紧,他神色沉了下来,将苏予护在了自己的怀中,却举步难行。 他的沉默似是助长了媒体记者的威风,他们的问题越来越尖锐,声音也越来越刺耳。 霍燃眉宇有些不耐烦,他还没说话,苏予的额头忽然被一个男记者的话筒砸到了,她疼得皱了下眉头,忍住了小小的“嘶”声。 霍燃漆黑的眼眸一下就冷冽了下来,浮冰沉沉,他低眸,看了看苏予的额头,已经有了一小块泛红,话筒的边缘有些尖锐,她的额头上还有一小块破皮,血丝隐隐。 霍燃的脸色有些可怕,他抬起眼皮,一言不发地盯着那个男记者,眼神里早已凝结了重重的寒气。 明明没有做什么,只有这样的眼神,就让男记者感觉到一股背脊发凉。 所有的记者都停下了问问题,看了过来。 苏予抿了抿唇,有些不太好意思,刚想说她没事。 霍燃眼神淡漠:“道歉。” 男记者有些犹豫,或许还没反应过来,旁边有个记者拽了下他的袖子,他似乎才想起来,面前的这个男人是个很出色的律师,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律师。 何况,的确是他错了。 男记者低头,嗓音还有些颤:“……对不起。” 霍燃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绷着唇线,冷淡地说:“我还有10分钟的时间,你们可以提问。” 他原本是不想回答的,但一直被堵在这里,还不如回答几个问题。 苏予仰起头,看到了霍燃的下颔线条,她觉得,这些记者是不是要被霍燃怼回去了? 086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霍燃生气的原因,苏予用脚趾头想都能明白,他是在介意陈言则,因为她想着带他躲避陈言则。 这样一想,苏予就没点头,她看着霍燃的黑眸,定定地对视了几眼。 “我是不想和陈言则碰上,但只是因为,我怕尴尬。”她顿了下,觉得好像越解释越糟糕了,“因为陈言则和学姐在一起,他跟我之间的婚约,真的没有什么,是我们俩的约定,我怕学姐看到我尴尬,他们应该才复合没多久……” 霍燃听着苏予的解释,黑眸沉沉,他知道苏予对陈言则没有什么感觉,但是,心里就是不舒服,他一听到陈言则的名字,一看到陈言则的人,就感到不舒服。 陈言则是个男人,他对苏予什么感觉,霍燃是知道的。 霍燃眉眼几不可见地闪过了一丝冷笑。 陈言则只怕是对苏予动了心,又忘不掉曾经的恋人,两个他都想要,可是天底下哪里有这样好的事情? 苏予看霍燃不说话,心里有些急:“也不是非避开不可,碰上了就好好打个招呼就好了……” 她话还没说完,霍燃已经搂住了她的腰。 苏予一怔,往陈言则的方向看了过去,对上了陈言则的漆黑瞳仁,他显然很惊讶,会在这里看到苏予,然后他的视线就落在了苏予腰间的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上。 他微微眯了眯眼眸,觉得有些刺眼。 他大概是忘记了,他的怀里也正靠着别的女人。 苏予抿了抿唇,觉得很尴尬,空气都仿佛有些凝滞了,但她眼神很平静,还能冷静地若无其事地跟陈言则打了个招呼:“言则。” 陈言则在她的眼里,的确就是个哥哥一样的角色,只不过,现在霍燃介意他,她就会适当地和他保持距离。 陈言则眼底的黑越发浓郁,过了一会,笑了笑,眼尾的笑意有些温和又疏离,在这里闹出点什么,对几人都不好。 陈言则笑:“阿予。” 霍燃的笑冷淡又不经心,笑意淡得几乎看不见,他只是对着陈言则稍稍地颔了颔下巴。 学姐的反应最为尴尬,她原本就是清高的人,但也抵不过念念不忘的爱情,她明明知道陈言则和苏予订婚了,却还是千方百计地靠近了陈言则,重新和他在一起。 但爱情分裂了,就是会有裂痕,没有办法修复。 重新在一起了之后,她能感觉到,陈言则对她的爱意早已经淡了,他的心也不全在她的身上了,支撑着他们的也只剩下了过去的回忆、青春和不甘了。 他不甘心,她也不甘心。 明明曾经那么相爱,爱到可以为对方去死,为什么现在就成了这样? 学姐看了苏予一眼,垂在身侧的手指下意识地紧攥了起来,刚刚做好的美甲陷入了掌心之中,有些疼,苏予是陈言则的未婚妻,名正言顺的结婚对象。 她胸口酸胀,说不出是嫉妒还是遗憾。 * 四个人一起坐下来吃饭。 一顿饭吃得各怀心思,关系也乱到有点荒谬,大概每个人都食不知味。 吃饭的时候,苏予告诉陈言则,他们是来出差取证的,陈言则没说什么,学姐说这个县城是她的老家,他们来这边是来看家长的。 苏予眉眼弯弯,学姐还要继续说什么。 陈言则忽然开口:“好了。” 声音有些突兀,学姐被吓了一跳,握着筷子的手紧了几分,她抿着唇,若无其事地转眸,笑看着陈言则。 陈言则似乎拧了下眉头,舒缓了语气:“没事……再不吃,菜都凉了。” 霍燃一直都没开口说话,他微微垂着眼,时不时就给苏予夹菜,把剥好的海鲜放到苏予的碗里,苏予接东西的动作很自然流畅。 有一种无形的默契,流转在他们两人之间。 饭后还有水果盘,里面有苏予喜欢吃的草莓,霍燃用牙签叉了草莓,递到苏予的嘴边,苏予侧脸看他,张口咬住了草莓。 陈言则含笑看着,手上的力道一点点加大,唇线也慢慢地绷得越发紧了。 他觉得胸口烦躁,有什么东西在喧嚣,对于苏予,他一直分不太清自己的感受,但他很清楚,他不想失去她。 吃完了饭。 苏予对陈言则道:“我和霍燃还有工作,要去机场了。”她还弯了弯唇,对着学姐笑,“下次你在B市的时候,可以约我,我们一起去购物。” 她语气轻柔,邀请也很真诚。 陈言则心里有些堵,学姐一直紧紧地贴着陈言则的身体却僵硬了几分,她像是忽然被铺天盖地而来的失望淹没了一样,她觉得空空落落又无措,她故意在苏予的面前,和陈言则亲密,现在看来,就像是她在苏予面前表演了一个笑话。 苏予根本就不在意,她和陈言则的关系。 几人走出了店,看着苏予离去的背影,陈言则的手指蜷曲了几下,他忽然叫住了她,嗓音是温润柔和的:“阿予。” 苏予回头。 陈言则笑:“伯父让我明天带着你,和他一起吃个午饭,他有事情想商量。” 苏予一怔,然后反应了过来,这个事情是什么,在场的每个人都知道。 霍燃冷冷地勾了勾唇角,他眯了眯眼,仍然看着冬日的太阳,微微灼眼,光芒晕开,刺着他的眼皮。 苏予下意识地,扣紧了霍燃的手指。 * 大约是因为陈言则的话,去机场的路上,两个人没有怎么说话,霍燃上了车,就闭上了眼睛,假寐。 到了机场,他淡声开口:“我去办理登机、托运手续。” 苏予跟在了他的身后,她默不作声,也排在了他的身后,他的身影高大,肩膀宽阔,线条利落,微微逆着光,轮廓的边缘晕开了细微的光泽。 只是,多多少少显得有些冷漠。 苏予轻轻地舒缓了一口气,她从后面,抱住了他,脸就贴着他的羽绒服表面,有些冰凉,也有点难以全部搂紧,但她用力地,踮起了脚尖,将自己的半个身子,都赖在了他的身上。 霍燃没动。 苏予抱了一会,蹭了蹭他的背,羽绒服柔软又舒适,她也没有说话,就这样默不作声地亲昵着,过了会,她的手环得有些酸,转为插在了他羽绒服的口袋里,隔着薄薄的口袋,双手贴着他的腹部。 她的声音又软又有点闷闷的,撒娇似的:“可以不生气了吗?” 他不知道是不是没听清。 苏予转到了他的面前,往他身上靠着,在他漆黑的眸光下,裹在了他敞开着的羽绒服里,隔着西装,抱住了他的腰。 仰着头,挨着他,轻轻地说:“别生气了。” 霍燃心里软成了一滩水,本来就没在生她的气,或许,是在生自己的气,他嗤笑,遇上她,他永远都是这样的患得患失,胸腔里翻涌的都是难受。 有再大的气,都不能对着她使脸色。 霍燃气笑了,抱紧了她,将她整个人都包围在了宽大的羽绒服之中,眼睛幽黑幽黑的。 她重复了遍:“不生气了吧?”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俯身,嘴唇碰着她的额头,落了吻。 * 江寒汀的案子开庭时间在年后,还有时间准备。 转眼,律所要放年假了。 陆渝州最近在网络上学了新梗,动不动就开始溜嘴皮子,他正在和苏予开玩笑,他的实习生帮他整理好了东西,取了快件递给了陆渝州。 陆渝州说:“辛苦了。” 实习生讨好他:“陆律师,有没有奖励?” 陆渝州笑了下:“奖励霍律师十分钟怼死你。” 实习生:“……告辞。” 苏予大笑,自从霍燃上次接受采访怼了一次之后,不知道谁做了一个霍燃的鬼畜视频,太魔性了。 几人正笑着,忽然有人敲响了办公室的门,苏予正倚靠着桌子,半懒散,双手握着一杯抹茶奶茶,她转过头:“进来。” 从门外探头进来的是前台,前台笑眯眯地、又带着闪亮的八卦眼神:“苏予!有帅哥找你!” 苏予眉心一跳。 下一瞬,办公室的门被人彻底地推开,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撑在了门上,是一块江诗丹顿的表。 这块表…… 来的人是陈言则,他眉眼乌黑,眼角微弯,仿若春风拂面,眼底有着浮光。 他眸光专注地笼罩在了苏予的身上,笑笑:“阿予,下班了吧,伯父让我来接你。” 苏予手指蜷曲了下,她记起来,陈言则说过,今天她爸爸约了他一起吃饭,顺便谈谈事情。 她抿着唇,眉心微微拧,黑眸看向了陈言则,他明明就和学姐有了进一步的发展,为什么却不肯放弃联姻? 霍燃抬起了原本盯着电脑的眸子,凉凉地看着陈言则,眼底的笑意早已消散。 前台还没离开,眨巴着眼睛,目光在陈言则和苏予之间徘徊来徘徊去,忽然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个帅哥有点眼熟,然后就看到陈言则走到了苏予的面前,笑着略带宠溺地摸了摸苏予的脑袋。 苏予稍稍地偏了头,身体有些僵硬,她胸口起伏了下,感觉到周围好奇的目光,也感觉身后霍燃冰冷的视线。 她深呼吸,最后还是选择了跟陈言则出去。 陆渝州拧起了眉头,唇角抿直,有些担忧地看向了霍燃,霍燃的侧脸沉沉,线条紧绷,半晌,低垂下了眼睫,阴翳浅浅淡淡,他修长的手指继续在键盘上翻飞,敲击键盘的声音却重了许多。 087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陈言则衿贵礼貌有风度,和苏予站在一起,也很般配,一路上遇到的工作人员,都下意识地会多看他们一眼。 进了电梯,电梯里就只有苏予和陈言则。 陈言则眉眼含笑,嗓音温润:“我看了你最近的案子,大部分都胜诉了。” “嗯。”苏予目视前方,“不过,都是霍燃的功劳。” 陈言则微微垂眸,笑意不减:“霍燃还是那样优秀,也和当年一样锐利,伯父也和我提起了他……” 苏予愣了愣,转眸看陈言则。 陈言则看着她的眼,端详着她的脸,低声道:“阿予,伯父的意思很明确了,他这么多年不容易,你也知道他的辛苦吧。伯父欣赏霍燃的辩护能力,尊重霍燃的律师职业,但他不愿意霍燃成为他的女婿,因为他不愿意他捧在掌心的公主吃苦。” 苏予眉心皱了一下。 陈言则轻轻道:“阿予,你也应该清楚,你和霍燃之间的差距有多大,你是苏家大小姐,霍燃却是个出身贫寒的杀人犯之子,你和他在一起,只会让苏家受人嘲笑,伯父一辈子骄傲,你让他怎么接受这样的女婿?” 陈言则的嗓音温润徐缓,不急不躁。 苏予依旧抿着唇,她看着陈言则的眸光很认真:“那你呢,你就愿意娶我么,这一生都和我绑在一起,没有感情,只有利益……” 苏予的话还没说完,陈言则眸光深了几分,笑意未明:“你怎么知道我不愿意?” 苏予抿唇,睫毛翕动,有些犹豫:“我们当初说好了……” “事情都会变的,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 “……可是我没变。”苏予抬起了眼眸,“我始终记得,我们就只是协议的未婚夫妻……”苏予眸光清明,她看着他,仿佛要望到他的眼眸深处,“你不是和学姐重新在一起了么?你想过和她的未来么?你这么多年的等待,没有价值了么?” 陈言则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地蜷缩了下。 他长睫毛垂了垂,薄唇微扯,笑意温润又似有若无,有些冷淡。 电梯到达了一楼,门缓缓打开。 苏予忽然伸手,又按了关门的键,重新按下了律所的楼层,她嗓音有些低:“我和爸爸说过我和霍燃的事情了,爸爸会明白的,言则,我们不适合。” “哪里不适合?” 陈言则低低的嗓音里含了笑意,似乎觉得好笑:“我们一同长大,没有谁比我们更了解彼此……” “但我不喜欢你。” 陈言则看着苏予,黑眸深深,他抿直了唇线。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电梯又重新停了下来。 苏予移开了视线:“我回律所一下,你先去酒店,我等会自己开车过去。” 身后,传来了陈言则淡淡的嗓音:“阿予,不是什么都会停留在原地的,时间不会,感情也不会……还是,你觉得,过了这么多年,霍燃对你的感情还会停留在原地么?” 苏予闻言,咽了咽嗓子,沉默了下,没有回答。 陈言则了然地笑了笑:“……阿予,你也清楚的,他不会。”` 电梯门缓缓地打开,苏予敛下了眼皮,楼内的暖气很足,温温热热的,拂过了眼皮,她红唇轻轻地动了动,重复了句:“是啊,他不会。” 陈言则的笑意越发深,他看到了电梯门外,站着的,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似是黑色的光影,随着电梯门缓缓地拉开,那道身影慢慢地显现。 苏予抿起嘴唇,嗓音很轻,很柔,有些恍惚般:“他对我的感情自然不会停留在原地的……只会越来越……”她停顿了一下,“深。” 陈言则的笑意微微凝在了唇畔。 他慢慢地抬眼,对上了霍燃漆黑的眼眸,在那双眼里,仿若看到了浅浅淡淡的讥讽,转瞬却又是一望无际的平静。 苏予哪里有什么东西落在办公室,她只不过是突然想回去带霍燃去见她的爸爸罢了,却没想到,霍燃就等在了电梯口。 苏予对着陈言则说出那一句话的时候,原本没有其他的想法的,但当她看到霍燃的那一刻,脸忽然就一点点地红了几分。 苏予走了出去,陈言则伸手,从后面抓住了她的手。 她挣扎了几下,挣脱出了陈言则的手,她嗓音轻却肯定:“言则,你先去酒店,我等会再去。” 陈言则还想说什么,苏予看他的眼神淡了些许,语气也重了一分:“言则,我需要时间。” 陈言则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微微笑了笑,松开了手,离去。 * 陈言则的电梯才下去,苏予站在霍燃的面前,仰头看着他,还没动,霍燃就伸出了手,握住了她的手。 他这时候沉默着,没说什么话,但动作已经足够亲昵了。 苏予往他的身子方向又靠了过去,贴着他,她莫名地,喉咙有些发紧,解释道:“我爸爸约了他吃饭,就让他过来接我吃饭,我刚刚和他出去,不是为了一起去吃饭,就是想和他说几句话……” 她轻轻地絮絮叨叨解释着,霍燃就安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苏予说完了,没有得到回应,仰头看他,似是隐约不安:“霍律师,你听到我说的么?” 霍燃低眸,黑眸淡淡,沉默了一会,然后笑了下,仿佛还有似有若无的轻叹:“听到了,你要和你的未婚夫,一起同你爸爸吃饭。” 苏予红唇嗫嚅了下,这句话……怎么听怎么奇怪。 她还要说什么,霍燃已经俯下身,伸手扳过了她的下巴,另一只手,将她拉了过来,抱在了自己的怀中。 他遮挡住了身后的灯光,灯影绰绰,轻柔地碰了碰她的嘴唇,他的唇干燥,她的唇柔软。 他压着气息。 苏予眼眸终于弯了几分,她埋头在了霍燃的胸前,方才的想法更是坚定:“霍燃,跟我一起同我爸吃顿饭吧,就今天。” 霍燃的胸口起伏了下,半晌,他低沉的嗓音淡淡道:“好。” 苏予笑了起来,搂紧了他。 她太阳穴轻轻地跳,彼此对望着,她说:“霍燃,你真好。” 真的很好很好。 霍燃眉眼笑意浓重,他和苏予一起走向了电梯,收回了看苏予的目光,直视着前方,淡淡哼笑了声:“我知道。” 他把他能给的、不能给的好,全都给了她。 也只给了她。 * 霍燃开车去的酒店。 这还是苏家旗下的酒店,苏予在酒店的停车场有专属的停车位,她在进入停车场的时候,降下半个车窗,递出去了牌子,立马就有门童过来泊车。 霍燃下了车,苏予挽着霍燃的手臂。 走进酒店,就有认识苏予的大堂经理,微笑着迎上来,低声道:“大小姐,苏总在六楼等您。” 大堂经理的目光似有若无地瞥了眼霍燃,但出于尊重,并没有多多停留在霍燃的身上。 霍燃倒没有其余的想法,毕竟,七年前,他在认识苏予的时候就知道,她是什么样的身份。有点骨气的,自然就不希望被人说是一个攀附女人的男人,而他选择了追求苏予,自然就少不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凤凰男的评价。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他所谓的自尊心在她面前,根本不值得一提。 两人一路上了电梯,直到停在了六楼房间的门口。 苏予和霍燃对视了一眼,轻轻地敲了敲门,听到了里面的回声,苏予推开了门。 苏治国坐在正中央,正蹙着眉,神情原本就不好,抬起眼皮,看到苏予旁边的霍燃时,眉间的折痕更是深,神情更是冰冷。 几年前,他对霍燃就一点都不客气;这么多年过去了,尽管霍燃已经不再是当年的那个穷小子了,但在他苏治国的眼里,还只是一个不自量力、想走捷径的凤凰男。 更何况,今天他是约了言则和苏予想要谈谈结婚的事情,霍燃却来了。 苏治国冷眼看着,就当没看到霍燃,他沉着嗓音,很是不悦:“苏予,你怎么才来,言则等了你许久,我都让他去接你了,你还使小性子,不让你的未婚夫接你?”他说着,瞥了眼霍燃,拧着眉头,“下班了,你的上司怎么还跟着你?” 陈言则就坐在了苏治国的旁边,他修长的手指握着茶杯,微微吹着眼眸,唇畔有笑意,斯文地甄着茶,只有细细看,才会发现,他的骨节早已隐隐约约地泛着白色。 苏予握着霍燃的指尖紧了紧。 霍燃的态度倒是落落大方,黑眸镇定。 苏予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了几分冷静,她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她总得当着几个人的面,把话一次性说清楚。 身后的服务员轻轻地把包厢的门关了上去。 苏予安安静静地站着,在苏治国越来越冷冽的眼神中,握紧了霍燃的手,她抿了抿唇:“爸,这是霍燃,我的男朋友。” 霍燃了解苏予,更何况,他在和苏予一起来的时候,就已经设想过类似的画面,但这一句话真正地传入他的耳朵时,他还是有一种耳膜被击穿的感觉,击中了他内心的柔软之处。 088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苏予话音落下,房间里有了几秒的沉默。 苏治国眸色沉下去,他绷直唇角,紧紧地皱着眉,明显在压抑着怒气,呼吸有些重:“苏予,把话收回去。” 苏予唇角依旧淡淡地抿着,她嗓音轻柔,却很固执地重复了一遍:“爸,这是霍燃,我的男朋友,他是律师……” 这一次,她的话还没说完,苏治国猛然站了起来,绷紧了脸色,随手就抄起了桌面上的茶杯,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他蒲扇一样的巴掌狠狠地拍在了桌面上,他胸口沉沉起伏,似乎被气到,他似是又要拿东西砸,陈言则站了起来,眼睛微眯,轻轻地扫过苏予和霍燃,温声含笑劝阻:“伯父。” 苏治国还是会在意陈言则的感受,他闻言,收住了手,呼吸起伏了几下,盯着苏予,却连眼角的余光都没给霍燃。 苏治国:“苏予,看来我跟你说过的话,你都没听进去。不过今天也没有外人,那我就再说一遍。”苏治国向来不把陈言则当做外人,“你是我苏治国的女儿,是苏家的大小姐,代表着苏家的脸面,我从小到大,给你最好的条件,让你过最好的生活,不是让你长大后嫁给一个杀人犯的孩子。” “爸!”苏予的心脏一沉,像是有什么重物狠狠地拉拽了下去。 苏治国凝眸冷笑:“言则是我认定的女婿,也是我苏家唯一的女婿,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你这辈子就只能嫁给他!今天我让言则过来,就是为了谈你们俩的婚事,你们订婚了这么久,也是时候结婚了。” 苏予的手在抖。 陈言则看着苏予的眼神很平静,只有在接触到苏予和霍燃紧紧握着的双手的时候,他平静无澜的眼眸里才会闪过似有若无的讥嘲。 苏治国继续道:“苏予,你是没吃过苦,不食人间烟火,不知道贫穷是什么滋味,所以才会一意孤行地想和霍燃在一起。”这一次,他的目光终于落在了霍燃的身上,带着轻蔑,“霍律师,五年前我对你说的话,你是都忘记了么?还是你以为,过了五年,就能改变一切么?很可惜,生活就是这样无情,不管是过了五年,十年,还是五十年,你还是杀人犯的孩子,还是那个一无所有、不知天高地厚的穷小子。你现在拥有的一切,不过是空中楼阁,我只需要动动手指,你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霍燃一直沉默着,安静地听着苏治国的话,默默地忍着他的发泄。 苏治国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势必要划在霍燃的心口上:“苏予,你可以不顾苏家的脸面,可以不顾我,不顾你自己,但你以后要怎么对你的孩子说起他的爷爷奶奶?”他讥讽地笑,“你是准备告诉孩子,他的爷爷奶奶其中有一个是杀人犯,互相残杀么?准备告诉孩子是他的父亲亲手送了他奶奶进监狱?准备告诉孩子他的父亲还有可能遗传了爷爷奶奶的基因,也会变得那样残忍?” 苏予只觉得胸腔里涤荡的都是冷冽的寒风,她觉得难堪又心疼,她的爸爸亲手将霍燃腐烂的伤口割裂暴露在了空气之中。 她想阻止她爸爸,喉咙口却堵塞着什么,乱做了一团:“不是,爸,他不是这样……” “不是哪样?我说的哪一句话不是实话?”苏治国绷紧脸色,“苏予,你的婚姻是要让你过得更幸福,而不是让你降低生活水准。很明显,和霍燃结婚,只会降低你原有的生活质量!” 苏予胸口起伏了下,她尽量平静着嗓音:“爸,你应该知道,婚姻的幸福并不只有物质来衡量。” 苏治国瞳孔睁大,他这时候什么都听不进去,他向来讨厌别人打破他的计划,而苏予为了霍燃,三番两次忤逆他,脱离他的掌控。 他盯着霍燃:“霍律师,阿予不懂事,被你三言两语哄得团团转。你比起五年前,稳重了不少,五年前你能和苏予分开,现在更是可以,对么?”他眯起了双眼,声音不重,轻轻地冷笑了声,“你活在了地沟底层,你应该也不想把阿予带到沟里吧?” 苏予瞳孔瑟缩:“爸!” “够了,苏予,这场闹剧就到现在为止!你和言则的婚事就定在年后!这段日子是我对你太过纵容了,依我看,律所的工作你也不用继续了。”苏治国看向了陈言则,嗓音温和了几分,“言则,今天就先到这了,我带阿予先回去了,明天你来家里,咱们再商量商量婚事的细节。” 苏治国一边说,一边走到了苏予的面前。 陈言则的笑意在昏黄的灯光下若隐若现,光影交错,他的笑模糊得很遥远:“知道了,伯父,我送你们回去吧。” 苏予抿紧了唇线,她不知道胸腔里是怒意多,还是失望多,她红唇动了动:“爸,你觉得言则就是我的良配么?” 苏予手指紧了紧,霍燃手上的温度烫着她的手心,从进门开始,他给予她的就是无声的支撑,她的心慢慢地定了下来,睫毛翕动了几下,她转眸,看着陈言则,认真又平静地问:“言则,你也是这样想的么?” 陈言则黑眸回看着苏予,他低眸笑,还没说话,苏治国就沉声道:“没有谁比言则更适合你,你妈妈以前就很喜欢言则,言则是我和你妈妈一起看中的对象。” 苏予睫毛轻轻颤,声音轻又缓:“爸,其实你根本没有明白过妈妈的想法,如果妈妈在,她绝不会看着我嫁给我不喜欢、也不喜欢我的人,她也绝不会为了所谓的脸面和利益,而无视我的幸福。爸,你能不能听一听我的想法,而不是一味的独断,妈妈以前就不喜欢你的独断和专制。如果不是你一意孤行,或许妈妈当年就不会……” 苏予到底理智还在,她没有说完。 她平时很少会拿妈妈来刺激苏治国,因为她知道,她妈妈就是苏治国的软肋和怒火的*,偏偏她少数提起的几次,都和霍燃有关。 苏治国瞳孔放大,血液朝着脑袋涌去,太阳穴的神经抽了几下,忽然就高高地扬起了手掌。 电光火石之间,霍燃拽过了苏予,挡在了她的面前。 重重的巴掌声,狠狠地响在了霍燃的脸上,他棱角分明的线条微微紧绷,英俊的侧脸上落了红色的指痕。 一瞬间,包厢里猝然寂静了下来,似是连同空气都凝固住了。 苏治国蒲扇一样的大手,克制不住愤怒地颤抖着,他僵持在了半空中,胸口起伏,又是愤怒,又是惊讶,又是舒了一口气。 愤怒是因为苏予的话,惊讶是没想到霍燃会挡在了苏予的面前,舒了一口气是庆幸没打到他的阿予。 霍燃盯着陈言则,黑眸平静,淡淡地道:“陈言则,是男人的话,就不要玩现在的把戏,你和苏予关于订婚的约定是什么,你自己清楚。更何况,你根本没有追求苏予的资格。” 苏治国拧着眉头。 霍燃一字字地说:“五年前,你的前女友就生下了你的孩子吧。” 这样平静的一句话,就像是*,一下就在这方不大不小的空间中爆炸了起来。 陈言则面色平静,但全身如同冷风灌顶,身体里流窜着的都是寒冷的浮冰,他垂在身侧的手指,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 半晌,他像是放弃了一样,无力地闭上了眼睛,手指紧紧地攥起。 苏治国明显不知道这件事,他脸色铁青,很难看,死死地瞪着陈言则,气得嘴唇蠕动了好几下,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到底是僵持着,好一会他才伸出手,拽住了苏予的手腕,咬着牙根,开口道:“先跟我回去。” 苏予下意识地去看霍燃,入目的都是他脸上的红印。 霍燃眼睛漆黑,喉咙干涩,声音很低:“你先回去,听话。” 苏予小声地喊他的名字:“霍燃……” 话还没说完,原本就生气的苏治国更是怒火滔天:“苏予,先跟我回去,听到了没有?你是不是也想跟你弟弟一样,被送出国?” 这一次,苏治国强硬地拉着苏予,离开了包厢,包厢门被他甩得震天响,霍燃跟在了他们身后,也要离开包厢。 他的手握上门把的时候,忽然停顿住了。 他背着光,整个人隐匿在了黑暗之中,他声音沉哑,有些阴霾:“陈言则,你过去没能拥有过苏予,未来,你也没有资格拥有她。” 陈言则没动,也没有说话,沉默地盯着不远处的虚空,某个墙壁上的一点,他手指紧攥,掌心濡湿,他听到了霍燃离去的关门声。 他其实完全可以反驳霍燃的,霍燃又有什么资格替阿予说话? 可是,就在他即将开口的那一瞬间,他裤袋里的手机忽然颤动了起来,有人打了电话,是他的孩子,会叫他爸爸,会让他不知所措又空空落落。 他低下眸,就像一尊雕塑一样冷硬地站着,一动不动。 好一会,却又扯唇苦笑,带着似有若无的讥讽,真不知道是命运玩弄了他,还是他玩弄了命运? 头顶的灯光依旧是暖黄的,干净的,却莫名地刺眼,让人莫名地让他感到无望。 089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苏予没有去查陈言则和学姐孩子的事情,但苏治国将这件事查了个一清二楚,他看完了资料,寂静的书房里模模糊糊地传来了一阵摔砸东西的声音。 他原本放狠话要把苏予困在家里,苏予强硬要去上班的时候,他终于打开了书房的门,穿着睡袍,站立在了二楼的栏杆处,板着一张脸,锁着眉头,烦躁地挥了挥手,对拦住苏予的保镖道:“放她出去吧。” 苏予安静地看了苏治国几眼,平静地说:“爸,我去律所上班了。” 苏治国没有理她,转身就又摔门进了书房。 * 到了律所,在地下停车场,苏予就看到了霍燃的车子,她下了车,霍燃也下车走了过来。 苏予淡淡地笑了笑。 霍燃走到了她的面前,低下头,望着彼此的眼,握住了她的手。 两人朝着电梯走了过去,霍燃看她一眼,笑了下,有些懒散:“陈言则有孩子的事情,本来就不可能瞒多久的,我也是意外才知道这个消息的,不是故意去调查的。” 电梯门打开,他们走了进去。 霍燃继续,声音有些冷:“陈言则有了孩子,又想跟你结婚,这摆明了要骗婚。” 苏予听着他一本正经的解释,没忍住弯眉笑了。 她转过身,搂住了霍燃的腰。 霍燃的腰间一紧,被她紧紧地抱着,还没有说完的话,就截止在了嗓子眼上,他垂眸盯着她的发旋看,无奈地发觉自己解释了一堆无用的话,醋意满天飞。 他叹了口气。 苏予说:“不管言则有没有孩子,我都不可能和他结婚的,你讲了这个理由才好,他为了孩子,也不可能和我结婚,而我爸爸也正好会因为孩子,不再强硬地撮合我和言则。” 她说着,但忍不住想起刚刚霍燃的样子,抬起眸子,看着他笑。 一双漆黑的眼眸发着亮,如同雨水浸润之后。 霍燃俯身,将她往自己的怀中抱去,下巴搁在了她的肩膀上,心底里轻轻地叹了口气。 苏予轻声问:“你脸怎么样了?还疼么?” 她还记得,她爸爸那一巴掌的力道有多重。 霍燃唇边是淡笑,电梯到了楼层,慢慢地停了下来,他站直了身体,扯了扯唇角:“不疼。” 比起失去她,这点疼,还真的不算什么。 * 没过几天,律所正式放了年假,当然了,如果有案子来,都是随时待命的,毕竟,谁也不会跟钱过不去。 陆渝州年前去了趟澳门办案,结果,案子办完后,在赌桌上坐了一晚上,差点输得裤子都没了。 所以到了年关,人家都闲下来了,他却接了几个大手笔的案子。 苏予收拾了桌子,准备放假,路过陆渝州办公室的时候,她敲了下门,隔几秒,听到回应后,推开了门,看到的就是正埋头在卷宗里的陆渝州。 他戴着眼镜,头也不抬,桌面上堆积着厚厚的案卷。 苏予笑着跟他告别:“初八见。” 陆渝州推了推眼镜,抬头,靠在了椅背上:“初八见。” 苏予问:“是非诉案件?” 因为这几天法院也放假了,诉讼案件要排,也得等到年后,还没必要那么着急。 “嗯。得先给一对豪门夫妇拟定离婚协议,还有一个客户急着等我提供法律咨询,所以有些急。”陆渝州捏了捏鼻梁,“阿燃呢?他手头的案子处理完了?” “刚处理完,可以休息几天了。” 陆渝州笑了下,懒懒地打了个哈欠:“那再过几天约一波,我继续熬几个晚上,把案子解决了。”他挑眉,“每次看到有人问律师帮‘坏人’辩护良心不会痛之类的问题,我只想告诉他们,真的不会痛,只有客户不付钱想白嫖的时候,律师的良心才会痛!” 苏予弯眼笑,软声应和道:“是啊,陆律师,加油。” * 苏予放假,倒是很自觉地回了老宅,其实自从那天她和爸爸闹了不愉快之后,她犹豫了一会,就决定暂时搬回去,和爸爸缓和一下紧张的关系。 她从小到大性子都比较软,倔强的时候有,但倔完之后,她习惯放下姿态,和家人谈和。 她刚搬回去的第一天,苏治国都没怎么正眼看她,早晨两人沉默地吃完早餐,苏予换了衣服,给苏治国递上他的公文包,她爸爸接过公文包,板着一张脸就去上班了。下班回来,两人也没怎么交流,她爸爸摆明了还在生气。 苏予无奈,每天只能继续保持着热脸去贴她爸爸的冷屁股。 苏治国生气的时候对苏予没什么好脸色,对无辜的苏晟更是摆着一张臭脸。苏晟难得发了个视频给苏治国,却被骂得狗血淋头。起因是他说年三十想回来,但那时候美国学校还要上课,苏治国逮着不学无术这个点就开始批评苏晟,一直批评到他在美国还换了一辆车,骂得他一头雾水,只好保证绝对不会回国过年。 苏治国还不解气:“你都几岁了,以前惹事就算了,去了美国,还这样不着调,你是不是准备一辈子都依靠着我,打着我的旗号过一辈子?啊?” 苏晟倒是很乖没回嘴,只是脸上的表情透着点无所谓,把苏治国气得不行,他烦躁地挥了挥手,立马就关了视频,让苏晟滚远点。 苏予原本以为苏晟回不来过年,她至少还可以跟爸爸一起过年,但大年三十那天,公司突然出了急事,需要苏治国亲自去外地处理。 苏予正在厨房帮林姨打下手,低着眉,搓汤圆,身后有人敲响了厨房的门,苏予抬起头。 苏治国一边穿起黑色的西装外套,一边道:“公司出了急事,紧急出差,今晚你和林姨一起吃团圆饭,我现在就得走了,最快的话,也得初三才能回来,这几天你和林姨一起过。” 他说着,垂眸瞥了眼手表,不等苏予回答,就已经转身,匆匆离去了。 苏予和林姨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无奈。 * 苏治国出差了,年三十还是得过的。 林姨和苏予做好了年夜饭,摆在了餐桌上,苏予打开微信视频,苏晟刚刚起床,他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拉开了窗帘,阳光落在了他的脸上。 苏晟打招呼:“林姨,姐,新年快乐!” 林姨拿纸巾擦了擦手,听到招呼声,连忙走到了镜头前,仔细地打量着视频里的苏晟:“阿晟,要起床去上课了吗?” “嗯。” 林姨絮絮叨叨地交待了几句,苏晟厚着脸皮讨厌了红包,林姨连声应:“等会林姨开微信啊,给你发个大红包。” 苏予笑:“阿晟,你没给林姨发红包就算了,还好意思讨要红包。” 苏晟笑眯眯:“谢谢林姨,姐,你的红包呢?” “爸爸又对你事实经济封锁了吗?” 苏晟挑眉:“他从小到大,哪天没对我实施经济封锁过?你要什么有什么,我要什么就得放下尊严去求,而且求了还不一定有。”他说着,来了劲,“圈里混的哪个没辆超跑啊,偏偏我就只有一辆mini *art,还是我的姐姐淘汰下来的,要个零花钱,还得表现好,才有个安慰奖,而我的姐姐却在挥金如土,时不时就换几辆车,搬几个包回家,生日的时候还能包场子请狐朋狗友挥霍……” 越说越夸张了。 苏予扬眉笑,眼睛清澈:“所以这些就是你以前偷偷变卖我衣帽间没拆过的衣服、鞋子还有包包的理由?” 苏晟:“……” 他轻咳了一声:“姐,你的衣服包包那么多,我转卖的都是你过季不穿的。” 苏予没跟他计较:“你最近学习怎么样?在学校表现得好么?上次说要和你的教授一起合作项目,现在进展如何了?” 她没等苏晟回答,就*裸地采取金钱诱惑:“等下一次成绩单出来,你要是表现得好,你上次微博转发的那一辆跑车,我就帮你买了。” 苏晟觉得苏治国是不是过分了点。 “前几天我才听说爸爸跟你翻脸了,不满意你和霍律师在一起,他怎么没对你经济封锁,却又给你打了一大笔款?!” 林姨也被逗笑了。 苏晟抬眼看了看时间,得去上课了,他看苏予的状态挺好的,心里到底舒了一口气,他知道他爸爸的专制和独裁,他就担心姐姐会受到伤害。 结果,她什么伤害都没受到,他爸又补偿似的给她打了巨款。 苏晟隐隐约约地觉得,心里该受伤的人是他。 090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继续聊了一会,苏晟就要去上课了,苏予挂断了视频通话,倒是对苏晟最近的状态很满意。 林姨说:“阿晟去了美国,长大了不少,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 “等暑假应该就会回来的吧。” 苏予正说着,林姨的电话却又响了起来,林姨看了下手机屏幕,犹豫了会,还是把电话给挂断了。 苏予这才想起来,今晚是大年夜,林姨也是有家庭的人,她早就说要给林姨放假的,但林姨一直拖到今天,才松口说她年三十会回去几天。 “林姨,家里催你吃饭了吧,你快点回去和他们团聚吧。”苏予想起了什么,站起来,去一旁的架子上取来了早就准备好的新年礼物。 她给林姨准备的是一件长款羽绒服和一条围巾,给林姨女儿带的是一个限量款的包,给林姨小儿子准备的是一台游戏主机。 林姨对苏予的礼物倒没有客气,就是不肯回去。 “你一个人在家可怎么过年?林姨不回去了,就和你过年。” “林姐姐好不容易在娘家过年,妈妈哪里有不在的道理?”苏予嗓音柔软,“林姨,我一个人没事的,就吃顿饭,而且,羡余他们也早安排好了跨年活动,我吃完饭就要赴约了。” 苏予好说歹说,劝了许久,林姨才不放心地回去了。 苏予安排司机送她,林姨坐在车里,锁着眉头,担忧地说:“阿予,要是有什么事情,随时给林姨打电话啊,别一个人憋着。” “好。” * 林姨离开了,老宅还真的显得有些冷清,偌大的客厅就只有苏予一个人在,她的面前是满满当当的一桌子菜。 林姨知道苏予爱吃海鲜,有白葡萄酒烧贻贝、松鼠鱼、面包蟹、椒盐濑尿虾还有清蒸鲍鱼和刺身盘,苏予跑去酒窖里,取了瓶苏治国平常都舍不得喝的红酒,一个人享用大餐。 微信的几个群正热闹着,送祝福的送祝福,发红包的发红包,她的微信也收到了许多消息,有的是群发,有的是单独发。 苏予挑了几个熟悉的,回复了祝福。 林羡余突然发了个视频过来,苏予接听了起来。 林羡余正坐在她家观景窗的沙发前,两颊微红,黑眸也是水润,她的背后是整座城市的万家灯火,似是丝绒布上点缀闪烁着的星光。 苏予看她的样子,就知道林羡余已经喝得微醺了,她的手里没拿着酒杯,反倒拎着一瓶威士忌。 “吃完年夜饭了?” “吃完了。”林羡余定睛一看,“阿予,你怎么现在还在吃年夜饭?诶?不对,你是一个人吃饭啊!难怪刚刚苏晟那臭小子一直要跟我视频,我还以为他想我了,结果说不到两句,支支吾吾地就挂断了,他是想让我去陪你啊。” 苏予喝了口香槟,笑着没说话。 “伯父是不是又出差了?那霍燃呢?他现在不是你男朋友?怎么也没陪你?” 苏予无奈:“他要陪霍奶奶过年啊。” “那你等我一会,我过去陪你。”林羡余兴致来了,站了起来,还有些不稳,“你爸不在正好,等会我叫上陆渝州啊,不知道哪个富婆送了他一堆烟火,市区禁烟火,正愁没地方放呢,你那边在半山上,不受管辖吧?” 林羡余已经穿好了衣服,拿起了包,苏予叮嘱她:“你打车吧,要不你再等一会,我让家里的司机去接你。” “不用,我打车就成了。”林羡余笑嘻嘻,眼角泛起了漂亮的红,“我喝得不多,开车都没问题,还有点怀念大学带着你飙车。” 苏予失笑:“你现在可是人民公仆,林法官,你不是大学生了,而且醉驾早已经入刑了。” “那我要是被抓了,我就等着你去派出所里捞我。” * 半小时后,林羡余就到了老宅。 她进来的时候,手上还拿着手机在视频,那头的人是陆渝州。苏予走了过去,背景音乐嘈杂,灯光炫目,镜头一直在晃,陆渝州正在酒吧里,他漫不经心的嗓音一直从手机里传来,但并不是对苏予她们说的。 林羡余才懒得管陆渝州是不是在泡妞,冲着话筒大喊了声:“陆渝州,我刚给你发了个地址,过来这儿,放金主大人送你的烟花。” 陆渝州还没说话呢,那边就有娇滴滴的嗓音响起:“陆律师,哪个金主啊?哪个金主还能包下你这个” 镜头又是一阵晃荡,那头的女人妖妖娆娆,纠缠着陆渝州,细白的手指涂了豆蔻色。 陆渝州指了指镜头:“金主。” 他说的正是林羡余,林羡余喝得微醺,也很配合:“是啊,陆渝州被我养着,小姑娘,别被骗了,他欠了一屁股债,身体还有点毛病,而且最喜欢在酒吧骗钱了,不信,他马上就要让你替他埋单了……” 陆渝州想脱身了,任由着林羡余胡诌。 女人闻言,脸色一变:“小白脸,还想骗老娘钱,滚远点……” 陆渝州一笑,一点都不在意:“荣幸之至。” 等女人走了,他才拿起车钥匙,去苏家老宅,路上还给霍燃打了一个电话,他调整了下耳机:“阿燃,回乡下去了?吃完年夜饭了?奶奶怎么样了?” 霍燃静默片刻,没回答他的问题,反倒笑着问:“你又去酒吧了?回去不怕陆姨扒了你的皮?” 陆渝州低声笑:“没去酒吧,我这是要去小公主家,一起放烟花呢,嫉不嫉妒,羡不羡慕?” 他这是故意刺激霍燃。 但霍燃的反应比他想象中的淡定多了,只有含着淡淡笑意的一声:“知道了,新年快乐。” * 陆渝州进来的时候,林羡余正揽着苏予的肩膀,两人一边大笑,一边看着地方台的联欢晚会。 苏予抬眼看他,看到了他肩头上落了白色的薄雪,脚上的皮鞋也有了湿意。 “下雪了吗?” 陆渝州说:“是啊,我出酒吧的时候,就飘雪了。” 林羡余问:“你的烟花呢?” “已经让人搬过来了。” 陆渝州在另一个沙发上坐了下来,他和林羡余的笑点都很低,一起笑得花枝乱颤,捧着肚子抽筋。 苏予站起来,端来了一盘甜品,又给陆渝州倒了香槟。 陆渝州拿起一块拿破仑,咬了下去,林羡余对抹茶蛋糕爱得深沉,连着吃了好几块。 电视上插播了广告,苏予笑问:“哪里来的烟花?” 林羡余说:“富婆送的,我在执行庭看到好几次富婆缠着他。” 陆渝州大喊冤枉。 他最近的确很常和执行法官打交道,还有个执行案件分到了林羡余的手里,标的比较大,他也就多跑了几次,客户也的确是个富婆,但人家什么都没做,家里又是开烟花厂的,这次过年就送了他一车。 林羡余笑:“阿予,你记得我高中追学长吗?也送烟花来着,但我可没直接送,我是请了人在学校对面的小岛上放给大家看。” 苏予弯着眼睛笑。 林羡余喝大了,手里拿着威士忌瓶子,左手勾在了陆渝州的肩膀上,作势要掐死他,惹得陆渝州连忙求饶。 苏予没想到,他们俩最近的关系会这样亲近。 客厅里的壁炉映染着深深浅浅的光影,摇摇晃晃,电视上传来热闹的笑声,窗外面是扑簌簌落下的漫天白雪。 她笑着窝在沙发里,蜷曲着双腿,忽然想起了上一次大雪的时候,她和霍燃在灯影下接吻的画面。 她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 手机却忽然震动了起来,吓了苏予一跳。 她低下头,屏幕上闪动的是“霍燃”两个字,苏予看了正在闹的陆渝州和林羡余一眼,悄无声息地站了起来,走到了观景台上,还是有些寒意的。 她紧了紧身上的羊绒披肩,手指划过手机屏幕,她没注意到,她的笑意早已从唇边蔓延到了眼里,在安安静静的雪夜,温声叫他:“霍燃。” 下午的时候,霍燃其实已经和她打过电话了,他告诉她,他回霍庄过年了,等初三就会回到市区,他说他今晚可能会忙些,不过凌晨会给她打电话,但现在还没到凌晨,他的电话就来了。 电话那头的霍燃很安静,只有浅浅淡淡的呼吸声。 苏予低垂着眼睛:“今晚不是很忙吗?你没在陪霍奶奶?还是想提前跟我说,新年快乐?” 那头依旧悄无声息的。 苏予嗓音温软:“怎么不说话?喂,你能听得到吗?霍燃?”或许是在夜里,她讲话的声音比起平时更柔软,不刻意,却也像是在低声哄人一般。 霍燃无声地笑,然后开口:“苏予。” “嗯?”她鼻尖被风吹得有些凉。 “你往下看。” 他沉缓的声音像是爪子一样,挠在了人的心脏上。 苏予一怔,目光落在了庭院外的一道身影上,修长笔挺的,像是一颗挺拔的树,立在了门前。 离得太远,看不清他的神情。 只能看得到,他在漫天白雪间,抬头看着她。 * 苏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反应过来的,又是怎么跑了出去的,她愣愣地打开了庭院的铁门,却什么也没看到,她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错觉,才会觉得,霍燃刚刚就站在了这儿。 她拧了下眉头,正准备回去的时候,就被身后的人环在了怀抱之中。 他的手绕在了她的双臂上,他略显冰凉的脸碰了碰她的侧脸,然后亲昵地贴着,他笑着:“要去哪里?” 苏予没说话。 霍燃笑道:“陆渝州也在屋子里么?” 他说着,慢条斯理地让苏予面向他,苏予抬眸看他,弯弯的黑眸里,倒影的全都是他的脸。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去霍庄过年了吗?” 她还要继续问,下一秒,忽然就被他无声地封住了唇,他的鼻尖是冰冷的,挨着她的皮肤,带起了一阵颤栗。 他的手指摩挲着她的脸,力气慢慢地重了。 她自然而然地,稍稍踮起了脚尖,双手缠绕着他的脖子,不自觉地迎合他。 他看她脸色有些红,松了下,让她喘口气,在她还没来得及说话的时候,又重新亲上了她。 白雪飞落,沾了两人的肩头都是。 苏予隐隐约约听到了院子里传来了铁门打开的声音,还有林羡余喊着苏予的声音:“阿予,你在哪呢?烟花都送来了,快点啊……” 苏予心里一惊,然后,林羡余的嗓音就越来越小,像是被人捂住了声音,铁门又缓缓地被人带上了。 苏予推了推霍燃,眨了眨眼睛,像是做了坏事一样,双颊泛红地和霍燃对视了一眼,在他的怀里笑了开来。 霍燃搂紧了她,低垂着眼睛,安静地看着,笑意蔓延,呼吸就扑在她的耳垂上:“因为,我想你了。” 他在回答她刚刚的问题。 她问,他怎么来了? 他说,因为,他想她了。 091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陆渝州和林羡余都对霍燃的到来表示惊讶。 林羡余捧着奶昔,咬着勺子,头晕乎乎的:“你不是回乡下过年去了吗?怎么还出现在这儿了?” 陆渝州盯着霍燃脸上的笑,忽然明白了过来:“敢情刚刚我在和你打电话的时候,你已经在赶来的路上啊?” 霍燃微微一笑:“是啊。” 林羡余叫来搬烟花的工人在门外叫道:“是现在放烟花吗?已经摆放好了。” 林羡余站起来:“等等,我改主意了,我要在零点放,大家一起跨年,你们先进屋等等,暖和一下。” 陆渝州八卦得很:“阿燃,你怎么会突然来找苏予啊?难道你知道她今晚会一个人过年?不然苏老板在,你就是来了这里,也见不到她啊?” 霍燃笑着瞥了陆渝州一眼,哼笑:“我有线人。” 林羡余随口一接:“难道你让陆浸监督阿予?” “你当陆浸那小子不用过年啊?他估计现在正沉迷在游戏的世界里。” 苏予却突然想到了一个人,她看向了霍燃:“是阿晟告诉你的?”因为她爸爸临时出差的事情,也就只有苏晟是在第一时间知道的。 霍燃笑:“是啊。” 苏予看着他笑,弯弯的眼睛里有灯影,霍燃伸出手,将她抱在了自己的怀中。 电视晚会快到了尾声,壁炉里的柴火燃烧,传来不大不小的“霹雳”声,外面等着放烟火的工作人员“刷刷”地扫起了落下来的雪,空出了一块地。 霍燃看了下时间,说:“差不多可以放烟花了。”距离零点,只剩下五分钟了。 林羡余盘着腿:“那我去叫他们。” “嗯,不过……”霍燃站了起来,他穿上了呢子外套,“我和渝州也去放,就先点两个,有几个烟花筒还放在院子里吧,一些搬到远一点的外面去了?” “对啊。” 陆渝州也跃跃欲试:“好啊,那我跟阿燃点两个。” 几人都穿上了外套,走了出去,下了雪的空气里含着冷意,驱散了从屋里带来的暖意。 两三个烟花筒就摆放在院子的空地处,没有高大的树木,也没有遮挡的东西,倒也算空旷。 苏予和林羡余站在了屋檐下。 霍燃和陆渝州都不是第一次放烟花,以前两人混的时候,早不知道放了多少回。 霍燃蹲下了腰,拉出了烟花筒的引燃线,另一边的陆渝州也弯着身子,找到了引燃线头,霍燃和他对视了一眼,各自低头,“咔擦”一声,划亮了打火机。 苏予对着合十的手掌轻轻地呵气,一转眸,正好地对上霍燃的眼睛,浮现着丝丝笑意,仿佛在告诉她,这烟花,就只是为她而放。 引燃线头已经慢慢地点燃了,火苗顺着线条,一点点地靠近烟花筒。 霍燃和陆渝州小跑到了一旁的安全处,是一个老树下,仍旧离苏予她们有一段距离,他们在盯着引燃线,直到跳跃的火苗流窜到了末尾。 长啸一声。 第一炮烟花直直地飞向了夜空之中,在丝绒一样的星空上,绽放了开来,第二炮、第三炮相继地绽放,烟花点燃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里交织着,老树上的积雪都被这声响震得扑簌簌落下,落得树下的霍燃和陆渝州满头满肩都是。 烟花还在放着。 苏予隔着夜色,看向了霍燃。 他英俊深邃的脸上,是烟火的光影,时亮时暗,是镀金的雪光,他就站在那里。 路灯昏黄,满天飞落的雪花,似是洒落的金粉。 他就站在了树下,然后慢慢地朝她走来,对着她,弯眼笑着,眼里灼灼亮着,一笑,就是她的一生。 林羡余没注意到这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她一直仰头看着天空,眼睛发亮:“阿予,快快,马上就要零点了,我要许愿!” 陆渝州加快了脚步:“我也来!” 苏予也收回视线,专注地盯着天幕,身后有坚硬的手臂,环绕住了她,他的下巴就搁在她的头顶。 没有关上的门里,传来了电视节目的倒数声。 “3!” “2!” “春节快乐!新年快乐!”主持人的祝福声夹杂着观众的欢呼声和欢笑声,隔着电视,遥远又模糊,透着溢于言表的新年欢喜。 苏予的耳畔是男人低沉含笑的嗓音:“阿予,新年快乐,来年顺遂……”他剩下的话,淹没在了嘈杂的烟花绽放声里,布满了天幕。 苏予眸光熠亮,眼里有光影和雪花的影子:“新年快乐,我的……阿燃。” 旁边的林羡余对着天幕大喊:“新的一年,我要成为业务第一执行法官!让所有老赖通通还钱!” 陆渝州嘲笑:“大家都让一让,一首梦醒时分送给这位法官。” 林羡余毫不在意:“我要暴富!我要快乐!我要用事业换快乐,花钱买快乐!” 苏予的手被霍燃的大掌包住,在胸前合十,苏予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烟花纷飞中。 她无声地道:“新的一年,事业顺遂,一展宏图,家人安康……”她又悄悄地睁开了一只眼睛,稍稍往后看去,只看到霍燃凌厉又柔和的下颔线条,他的肩头有浅浅的落雪,烟花声忽远忽近。 新的一年,还有,她和霍燃。 她的霍燃。 只是,谁也没注意到,屋里,孤零零地躺在桌面上的手机正在震动着,屏幕亮了,又暗下,再亮起。 闪现的是,陈言则的名字。 不知道闪现了多久,屏幕终于久久地暗淡了下去。 过了一会,一条短信发送了进来。 “阿予,新年快乐。” 陈言则伫立在窗边,老宅古朴陈旧又寂静,他看着远处天际的烟花绽放,那里是苏宅。 他低垂下眼睑,将手探出了窗外。 冰凉的雪花落在了他的掌心,转瞬融化。 他不敢去见她。 * 隔天醒来,苏予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恍恍惚惚地盯着吊灯,脑袋一片空白,她皱了皱眉,太阳穴有些涨涨的疼痛,好一会,才忽然反应过来,昨天晚上闹了许久,放完烟花后,四个人又打了麻将,还喝了不少酒。 最后的印象是,林羡余喝嗨了,抱着马桶吐,最后还拿着抹布,死活要洗厕所,谁拦都没用。 苏予转眸看了看,她是躺在卧室里的,但她不记得自己有回到卧室。 她掀开被子下床,一边捏着太阳穴,一边往门外走去。 别墅里静悄悄的,外面下了一整夜的雪,往落地窗外望去,厚雪积压,只有白茫茫、银装素裹的一片白,是纯净的世界。 别墅里留下的佣人,正在扫雪,扫出了一条方便行走的小路。 苏予往二楼的客房走去,连着开了几间房门,都没看到其余三人的身影,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推开了角落卫生间的门。 苏予默了默,半晌,无奈地笑了笑。 林羡余和陆渝州正互相抱着,横七竖八地躺在了浴室的地板上,最搞笑的是,他们身上盖着厚被子,脑袋后还枕着枕头,睡得一脸满足。 大约是听到了推门的声响,两人的眉头皱了皱,睫毛轻轻地动着,过了会,皱着眉睁开了眼睛。 林羡余先看到了陆渝州,陆渝州也看到了林羡余。 他们的身影在彼此的眼睛里,都是放大的。 林羡余像是没反应过来,对着陆渝州笑了起来,还打了个招呼:“嗨,好兄弟。” 陆渝州也“嗨”了一声。 然后,两人的目光都顿住了,早已停滞思考的脑袋慢慢地转动,林羡余的手从被子里伸了出来,看了看被子,又看了看陆渝州。 “*?”她呆滞地问。 陆渝州脑袋一片浆糊,愣怔了好一会,慢吞吞地反问:“来谈谈相关法律风险和接下来的解决方式?” 苏予靠着门框,已经听不下去了,她眼睫半垂,唇畔含笑,手指轻轻地敲了敲门板:“两位,能不能先看一下你们在哪里?” 林羡余:“……” 陆渝州看了半天,发现自己躺在厕所的地板上,即便苏家的厕所豪华得跟起居室似的,但他还是没忍住,骂了句脏话。 * 霍燃就在楼下,几人下去的时候,他已经做好了早餐,各自落座,陆渝州喝了口刚打磨的豆浆,感叹了句:“精致男孩的生活。” 林羡余直接问霍燃:“昨晚那被子,你给我们俩盖的。” 陆渝州故意老大不高兴地讽刺:“好兄弟,还怕我躺地上感冒了。” 霍燃抬了抬下巴,示意苏予吃他剥好的水煮蛋,慢悠悠地道:“不是。”他继续道,“是陆渝州搬的,阿予昨天也喝醉了,我在照顾她,渝州说他可以照顾你,但我没想到的是,他自己也醉得差不多了,我安顿好阿予的时候,你们俩已经在浴室的地板上盖着被子睡熟了。” “还是不是兄弟了?” 陆渝州大骂。 林羡余也愤愤不平:“我早上醒的时候,手上还捏着一块抹布,难怪厕所那么干净,感情我喝醉了,洗了一夜的厕所。” 苏予没忍住,笑了起来。 几人正吃着早餐的时候,林姨带着大包小包,回来了,她看到林羡余一点都不惊讶,但惊讶的是,屋子里还有另外两个男人。 其中一个,正低垂着眼睑,卷了个小小的蛋饼,塞到了苏予的嘴里,苏予反倒睡眼惺忪,张嘴就吃掉。 092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那人是霍燃。 林姨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她是知道她的大小姐最近正是为了这个霍燃,才又和家里闹翻了,没想到,她才一个晚上不在,大小姐都把人领回来过年了。 霍燃先看到了林姨,他也手上的动作微顿,然后抿了抿唇,不慌不忙地放下了手里的东西,站了起来,礼貌地笑着叫道:“林姨。” 他是知道,面前的这个人对苏予来说,有多重要的。 林姨回过神,和蔼地笑着:“你们来了啊,昨天晚上你们陪着阿予过年吗?幸好还有你们,我都担心了一个晚上。” 苏予这才发现,林姨回来了,她转过头:“林姨,你怎么回来了?今天还是你的假期啊。” 林姨走了进来,笑着嗔怪:“我哪里放得下心,怎么能让你一个人过年,在家里待着,也那样,心里还总念着你一个人会不吃饭,又或者胡乱吃饭,干脆就直接过来了。” 她熟悉地把东西放下,就要去厨房,絮叨道;“等会你们几个年轻人要去哪里玩?去拜年么?外面下了大雪,还挺冷的,记得多穿点。” 苏予笑,无奈地站起来:“我又不是小孩子,我会记得吃饭,今天你休息,不要去厨房了。” 林姨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有些模糊:“我带了汤,正好给你们几个下面条,大年初一,当然得吃面条。” 林姨做的面条是比较细的,是她为了迎合苏予的口味,特地做的手工细面条,大学时期,霍燃也曾学着做了这样的面条,几次都不太合格,最后终于合格了,她却早已经不在他身边了。 吃完早饭,苏予劝林姨休假回家,林姨却说什么也不肯。 林羡余咬着苹果:“林姨,你别担心阿予了,我会陪着她。” 林姨不同意:“这大过年的,你妈不会同意你一直在外面的,昨晚又胡闹了,等会赶紧回去。” 陆渝州由于昨晚一夜未归,手机又没电,刚刚一充上电,就被陆妈妈打爆了:“陆渝州,大年夜吃完饭,你去哪里了?居然敢一夜未归?是不是又去蹦迪了?参加那什么万人蹦迪大会?你胆子肥了啊!那万人蹦迪大会,去的都是富二代,你这个穷三代跟着去凑什么热闹?” 陆渝州一边快速地穿上大衣,一边插科打诨道:“也不只有富二代。” “那还有什么?” “想勾引富二代的人。” 陆妈妈被气笑了:“快滚回来,家里来人了,对了,给我穿得体面好看点,要是表现得好了,我就不打你了。” 陆渝州用脚趾头想,就知道这是家里养肥的老母猪可以送去相亲的前奏,偏偏他还没勇气反抗,嬉皮笑脸地带上自己的东西,就滚回家了。 陆渝州走后没多久,林羡余也被家里的电话,急急地召回去了,苏予瞥了眼,站在落地窗前,低声打电话的霍燃,眨眨眼,心里明白,霍燃大概也得回乡下了,毕竟霍奶奶还在乡下等着他呢。 不过,昨晚能够一起跨年,她已经很满足了。 霍燃挂断了电话,苏予笑:“是霍奶奶吗?你也该回去了,昨天晚上你应该有跟她说清楚情况吧,不然她一整晚该多担心。” 霍燃笑了笑,但是没有说话。 他的车钥匙还放在苏予的房间,苏予踩着拖鞋上楼,轻声道:“我去拿你的车钥匙,还在二楼。” 霍燃没吭声,跟在了她的身后,挺拔又清隽。 苏予推开卧室,一眼就看到了床头柜上的车钥匙,她抿了抿唇,拿了钥匙,心里忽然就生出了一些不舍和失落,大概是和昨晚的热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大家都要走了。 她转过身,往门外走去,霍燃正走了进来。 苏予胸口起伏了下:“你是现在走吗?”她把车钥匙递给他,“今天路上积雪严重,你开车要小心一点。” 霍燃探手接过了钥匙,低头看她的脸,他笑了笑:“嗯,初三我就回来了。” 他像是有什么话要说,但又什么都没说。 他转身要走,再不走,只怕是,他也要舍不得走了。 苏予却忽然抱住了他,她的睫毛浓密,轻轻地翕动着,然后,仰着头,看他,眨巴着眼睛,像是一把羽毛小扇。 她什么都没说,但是她的不舍谁都能感受到。 霍燃低头,捏住她的下巴,去寻她的唇,轻轻地含住,温热地、一下一下地吮吸。 有阳光透过拉开的窗帘,照射了进来,光柱里的尘埃起起伏伏。 但终究,还是要分离的。 苏予抱着霍燃,亲了一下,想了想,分开后又亲了一下。 “难怪你最近都没问我爸爸的态度,我还以为你那么淡定,都不在乎了,原来是有阿晟这个内奸。” 霍燃微微一笑。 苏予还是不舍得,她低声地,说了句:“要不,我跟你一起回去?” 苏予是一时冲动,她没有及时地听到霍燃的回应,那股冲动也慢慢地冷静了下来,她深呼吸,抬起头,这才发现,霍燃的脸离她很近,沉默着,那双漆黑的眼睛里,却全都是浓得化不开的笑意,浓得,让苏予心跳又快又乱。 他低笑着应了一句:“好啊。” * 坐在霍燃的车上,苏予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似乎太冲动了点。 她这是要去霍燃的老家过年,要同霍燃的家人见面。 有种双方感情定了下来,去见家长的感觉,她记得,当年的霍奶奶并不喜欢她,她也记得霍奶奶跟她说过的话。 但转念一想,她和霍燃一起回乡,也挺好的,或许,霍奶奶就接受了她呢? 她的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她想起了什么,睁开眼睛,转头看霍燃:“霍奶奶会不会觉得,我突然上门,不太矜持?” 霍燃失笑:“不会。” 苏予却一点都没有得到安慰,她抿了抿唇,重新闭上了眼睛,安静了两三秒钟,在心底叹了口气,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苏予在路上就睡着了,霍燃开车很稳,回霍庄的路比较颠簸,他就怕会吵醒她,车子停了下来,苏予也睁开了眼睛。 霍燃下了车,取下苏予的行李,正好苏予从副驾驶座上下来,他看出了她的不自在。 大年初一的村庄比起苏予上次来的时候,要热闹得多,各家各户的门口,都张灯结彩,纷纷打开着门,以示欢迎邻里拜年往来。 乡下也比城里要来得冷,空气凉入骨髓,冷空气在肺里流窜了下,倒也让人清醒了几分。 农村没有撒盐,所以下了场雪,道路上有些地方结了冰。 霍燃叮嘱她:“小心点,别踩到结冰,容易摔倒。” “嗯。”苏予轻声应道。 大年初一,是村里人难得不用下地干活的休息日,许多人都围在某一户人家的院子里打牌闲聊,村里车少,所以霍燃的车子一进入村庄,就被不少人注意到了。 有人认出了霍燃,转眼又看到从霍燃的车上,走下来了一个漂亮的女孩,那人眼睛一亮,打趣道:“阿燃,带媳妇回家啦?” 霍燃顺手握住苏予的手,笑道:“嗯。” “城里姑娘啊,漂亮,阿燃出息了啊!这下你奶奶要高兴了,终于盼来了孙媳妇。” “我都说阿燃这么优秀,肯定有女朋友了。” “那齐家那丫头……” 话还没说完,被旁人一撞手臂,剩下的话,也就吞进了喉咙里。 周围的邻居都笑着盯着苏予看。 苏予的掌心不自觉就湿了,她从很小的时候,就习惯被众人瞩目,没露过怯,现在却不自觉地紧张了起来,她和他的手,紧紧地交缠着,她转头,冲着大家微微一笑。 临进门前,霍燃停住脚步,看到她紧攥着的手。 他笑了笑,认真道:“苏予,没什么好紧张的,带你见家长,如果奶奶不接受你,我的家人不接受我喜欢的人,那是我应该去担忧和解决的问题,而不是你,就好比你也一直在做你爸爸的思想工作一样,嗯?” 苏予刚要说话,却没想到,门忽然被人从里面打开。 正是霍奶奶。 霍奶奶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她安静地看了苏予和霍燃一眼,淡淡地道:“来了就进来。” 093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屋子里的人还挺多的。 有几个笑眯眯的老太太,也有几个中年妇女和中年男人,他们听到了声响,都抬着头,看着苏予和霍燃,带着打量。 苏予知道霍燃家里有他姑姑一家人,但不知道屋里的哪个才是他姑姑。 霍奶奶叫霍燃和苏予坐下,霍燃微笑,对着在场的人打招呼,苏予其实挺不好意思的,她也跟着叫人了。 这些人里面没有霍燃的姑姑,大部分都是街坊邻居,还有几个是霍奶奶的姐妹。 霍燃微笑:“这是我的女朋友,苏予,也是律师。” 几个老太太乐呵呵的:“那很般配啊,什么时候结婚啊?你也到年纪了,该结婚生子咯,你奶奶等着抱孙子呢。” 霍燃只是微笑,不怎么说话,大家调侃了一会,也就到了吃饭的点,没一会,人群就散掉了,三三两两结伴回家吃饭了。 霍姑姑正在厨房做饭,霍奶奶一直没有说话,她戴着老花镜,双手正在织围巾。 霍燃说:“奶奶,阿予给你带了礼物……”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霍奶奶冷淡的嗓音就响了起来:“我一个老太太什么都不缺,谢谢她的心意了,礼物就不必了。” 霍燃眉头轻轻一皱:“奶奶……” 霍奶奶手上的动作停了停,她抬起头,看了看霍燃:“昨天晚上大半夜的,你开车去她家了?”她的语气不是很好,似乎还冷笑了下,有些恨铁不成钢,“没被她爸爸赶出来?还是已经被赶出来了,你在车里等了一晚上?” 这时候,霍姑姑的嗓音从厨房传了出来:“阿燃,快进来帮姑姑端饭。” 霍燃眉头微拧。 他握了握苏予的手,默了默:“奶奶,我和阿予先去帮姑姑的忙。” “你去端菜。”霍奶奶面无表情,“她留在这儿。” 霍燃还想说什么,霍奶奶冷淡道:“她会端菜么?她是客人,千里迢迢来到村里,难不成还要让她去干活,你也不用怕,我不会对她怎么样的,我一个老太太,又能对她怎么样?” 霍燃不放心,反倒是苏予,她侧头对着霍燃浅笑了一下:“你去吧,我陪奶奶坐一会。” 客厅里就只剩下苏予和霍奶奶了。 霍奶奶只看了她一眼,就重新低头,织围巾,她虽然年纪大了,但是手依旧很巧。 空气很安静。 农村没有集体供暖,屋子里摆放了一个铁炉子,苏予盯着铁炉子里面烧得通红的煤块,红色的火苗跳跃着,有黑色的煤烟冒出,将一旁的墙壁熏得黑黄。 苏予已经脱下了大衣,但还是觉得热,一股股热气扑面而来,她戴着隐形眼镜,眼睛有些发干。 “长这么大,没见过铁炉子吧?” 苏予一愣,她说:“……我知道铁炉子。” 霍奶奶抬起头瞥她:“是看新闻里知道的吧?哪里哪里烧铁炉子轻微中毒吧?”她顿了顿,“放心吧,今天没事,窗开着呢。” 苏予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安静了一会,霍奶奶又问道:“你上次和阿燃来过这里了?” “嗯。” “你大过年的来这里,你爸知道么?” 苏予迟疑了下。 霍奶奶就笑了:“你爸不知道是吧?偷偷溜出来的。等会吃完饭,我就让阿燃送你回去,你们两个也这么大了,别让家里担心了。” 苏予还没说话,霍奶奶就接着说道:“你能来这里,我老婆子是很高兴的,但我还是想说,你和阿燃真的不合适,人家都说门当户对、门当户对,就算不是门当户对,也都是低娶才会幸福,我们老霍家配不上你家。” 霍奶奶的视线盯着苏予:“老婆子几年前找过你,那时候,我对你说的话,你还记得吧?” 苏予视线有些僵住,她记得。 她恍了一下神,仿佛又看到那一个夏天,烈日暴晒,日光刺眼,她站在别墅门口,看着站在她面前的老太太。 老太太穿着干净,但眼圈泛红,看起来精神有些低靡,她抿紧了唇,挺直腰板告诉苏予,她是霍燃的奶奶。 霍奶奶一瞬不瞬地盯着苏予,她只有一个诉求:“苏小姐,你和阿燃分手吧,是阿燃不知天高地厚,求求你们高抬贵手,阿燃只有读书这一条出路了,你们不能毁了他的前途,他和你不一样,你可以不深造,你可以不工作,可是阿燃不是……如果你真的喜欢过阿燃,和他彻底分开吧……” 苏予一动不动的,她垂眸看着霍奶奶,只觉得日头太晒了,阳光照耀得她眼前眩晕,不知道是眼泪还是汗水,滴在了她的睫毛上,模糊了她眼前的世界。 她喉咙哽咽,她只知道,她不想分手。 可是全世界都在逼她分手。 她胸口酸涩,说难过,好像也没有那么难过,不知道是麻木还是恍惚,只是胸口空荡荡的。 她眼睛发红,动了动唇,想说什么。 面前的霍奶奶却忽然就下跪了,沉闷的“咚”一声,她的膝盖骨重重地敲击在水泥地上,仓皇地撞碎了苏予的胸腔。 霍奶奶嗓音哽咽:“苏小姐,我老太婆,这辈子再苦再难,也没跪过人,我求求你和阿燃做个了断吧,如果你们不分手,他会失去出国深造的机会,国内的几个大律所也不会接收他,他就失去了未来,他不能也不敢赌,他没有赌的资本。他不像你,他的父亲和母亲对他来说,不是助力,而是累赘,你们自以为是的爱情,会毁掉他这辈子的……” 苏予咬紧了下唇,她低眸,眼前的一幕像是刀割在了她的心上,这是霍燃的奶奶,却跪在了她的面前,她从霍燃那边早就听说过霍奶奶了,她知道霍燃有多尊敬她,霍奶奶这一跪似是灼灼烈火,将她的坚持,烧得一干二净。 “苏小姐,求求你,和阿燃分开吧……让你爸爸高抬贵手……” 苏予全身僵硬,她的下唇被她的牙齿磕破了,淡淡的血腥气冲进了她的口腔里,她失神地看着眼前这荒诞的一幕,胸腔里是冷冽寒风过境,疼得难以呼吸。 她游离之外,直到,不远处,一辆黑色的豪车缓缓地驶了过来,尖锐的喇叭声“嘟”了下,仿佛一下地打开了开关的按钮,苏予这才回过神来,仓皇地蹲下去,想扶起霍奶奶。 她眼前泪水模糊,几乎失声:“霍奶奶……你起来……不要……” 霍奶奶不肯起来:“老太婆也不想逼你,可是这世道就是这样……” 苏予蹲在她的面前,霍奶奶说:“阿燃很爱你,但对于穷人来说,爱不爱的,一点用处都没有,爱情对于他来说,已经是阻碍了。” “苏小姐,如果你真的喜欢过阿燃,真的是为了阿燃好,你就放弃他吧。” 苏予紧紧地咬着下唇,她看着霍奶奶的眼睛,那一瞬间,她觉得她的爱情真是荒谬的伟大啊,居然能让长辈对着自己跪下来,她除了答应又能怎么样,她累了,她都不知道该如何坚持下去。 烈日一直暴晒着,她脸颊被晒得通红,泪水滑落,是一阵阵的刺疼。 她不知道霍奶奶什么时候走的,她只知道,她的爸爸从豪车上下来,走到了她的面前,严严实实地挡住了盛夏的烈日,阴影笼罩在她的身上。 她仰起头,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感觉到一阵阵的压迫。 他的嗓音不带任何的温度,对着保镖吩咐道:“带小姐回屋。” 苏予唇角轻勾,似有若无地笑了下,睫毛轻轻地翕动着,垂下了眼睑,有风吹来,她后背都是汗,带起了一阵冷意。 保镖恭敬地弯腰:“大小姐,请。” 苏予想,她要怎么跟霍燃提分手,想来想去,也就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句——我不喜欢了。 她心脏瑟缩了下。 其实,分手也没有那么难受,不是么? * 霍奶奶看着苏予晃神的样子,心底里叹了口气,她放下了手上的围巾,淡淡道:“你和阿燃可能会觉得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和他的情况也都发生了变化,他不怕你父亲的威胁,你也不再是受你父亲监控的年龄了,可是,你们还是没有得到双方家长的支持,至少你父亲那一关,就还没通过,没有得到父母祝福的婚姻,很难幸福。” 她拧着眉头:“苏予,你也别怪老太婆说话难听,你和别人订婚了,却又和阿燃在一起,于情于理都是你不对。” 苏予抿了抿唇,垂着眼睫毛,她胸口轻轻起伏了下,什么反驳都说不出来,因为说什么,都不对。 又安静了一会,霍奶奶见好就收,正好霍燃也从厨房走了出来。 霍燃把餐盘放在了桌面上。 霍奶奶站起来:“走吧,开饭了。” 霍姑姑没过一会,也从厨房出来了,她长得和霍奶奶挺像的,不过脸上总是挂着笑,对苏予也笑眯眯的:“是苏予吧?阿燃和我提起了你好几次。” 她很热情:“跟着阿燃叫我姑姑就好了,只要你不嫌弃就好,来,尝尝姑姑的手艺。”全然不顾霍奶奶的冷脸。 霍燃坐在了苏予的旁边,霍姑姑坐在霍奶奶旁边,一边给霍奶奶夹菜,一边说:“阿予,你别太介意老太太的冷脸,她就是太担心阿燃了,毕竟阿燃那么喜欢你,你的条件又好,老太太就说,要是大家都捧着你,你还要得意上天……” 霍奶奶脸色越来越臭。 霍姑姑像是没看到一样,笑着看了霍燃一眼,对苏予道:“你们俩啊,也不用顾忌太多,只要你们俩自己相爱,并且能自己解决困难就好了,不用顾忌阿燃奶奶的态度,老太太刚刚是不是还拿齐家那丫头来刺激你了?” 苏予怔了下,刚想摇头。 094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霍姑姑就笑着说:“老太太最疼阿燃了,她不可能逼阿燃娶一个他自己不喜欢的人的,她就是故意来膈应你的,她心里门儿清着呢。”她风风火火,笑容热情,“好了好了,先不说了,咱们先吃饭。” 苏予抿了抿唇,转头去看霍燃。 霍燃黑眸深邃,眼角都是笑意。 苏予也弯唇笑了笑。 霍姑姑做的饭菜很家常,味道挺不错的,苏予不敢剩饭,其实已经饱了,还是将堆得小山似的饭菜吃光了。 吃完饭,霍姑姑和霍燃就一起收拾餐桌,苏予也站起来,要一起帮忙。 霍姑姑笑:“不用不用,你坐着就好。” 霍奶奶拧眉,没说什么,霍燃薄唇微动:“姑姑你休息吧,我和阿予一起收拾,你陪奶奶坐一会。” 苏予点点头:“我会洗碗的。” 霍姑姑“噗嗤”一声,笑了,见苏予坚持,说:“那好,那你们俩洗去吧,我给老太太做思想工作。” 霍燃端着空盘子进厨房了,苏予动作很快地将盛着剩菜的盘子拿起来,跟在了他的身后。 霍燃穿着黑色高领毛衣,他把碗放在了水池里,打开水龙头,洗干净了手,擦干了之后,挽起了毛衣的袖子。 苏予站在他旁边:“我来洗吧。” 霍燃笑了笑:“水很冰,你站在旁边等一会,我洗。” 苏予抬头:“所以,你刚刚跟姑姑那样说,就是为了让我可以在霍奶奶面前表现啊?” “是啊。”霍燃垂着眼,看了苏予的手一会,她皮肤细白洁净,隐隐可以看见青色的脉络,他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倾身亲了下,笑着道,“你的手,不是用来洗碗的。” “那也不是给你亲的。”苏予笑,很快地从他手里抽回了自己的手。 霍燃也没再纠缠,水池里的水放满了,他开始洗碗,说:“我会解决奶奶那边的,你不用担心。” “嗯。” “她刚刚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苏予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霍燃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转头看她,半晌,失笑,却什么都没说,他加快了速度,将碗洗干净,又简单地收拾了灶面,洗干净手,伸手轻轻一拽,握着苏予的肩膀,垂眸看她,瞳孔漆黑。 两人静静地对视了半天。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微微俯身,将她抱在了怀中,唇贴在了她的额头:“我刚刚都听到了,我没出去是因为,我知道奶奶的脾气,她要是不说完那些话,心里的郁气就会一直堵着,就会对你更排斥……可是你却什么都不告诉我,不管是……五年前,还是现在。” 苏予趴在他的胸口,呼吸间都是他身上的气息。 “你怎么不告诉我,五年前奶奶去找了你,去求了你。”他的嗓音低哑,瞳孔沉沉,深不见底。 苏予深呼吸,她睫毛颤动着。 霍燃微微将她拉出了自己的怀抱,垂眸看她,额前的发垂落,对上她的眼睛。 她乌黑的眼珠湿漉漉的,窗外的日光透了点光线,衬得她眼底水光潋滟,她说:“告诉你,也改变不了那时的分手结局。” 霍燃微顿,半晌,唇角勾起。 再去追溯过去的事情,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他不知道告诉了他之后,他们是不是就不会分手。 他笑了笑,凑上去,吻了吻她的额头:“这一次,不会分手的。” “……嗯。” 他又笑着,顺着亲她的眼皮。 苏予让他亲了几下,才忽然想起,这是在霍燃老家的厨房里,门没有关,门外还有不怎么喜欢她的霍奶奶,随时都会进来。 她一下就往后退了点,躲着不让他亲,却又不敢太大声,连笑都是敛着的,偏偏那双眉眼潋滟动人。 * 洗完碗出去,霍奶奶还在织围巾,霍姑姑笑眯眯地抬头,招呼两人坐下,苏予对着霍姑姑笑了笑。 霍姑姑问:“听阿燃说,你家里还有个弟弟?” “对。” “你最近跟着阿燃实习呢?” “是啊。” 霍姑姑笑:“阿燃工作的时候,是不是脾气不太好?我见过好几次他训人,要是他也这样训你,你跟姑姑说,姑姑帮你骂你。” 苏予笑了笑,摇头。 霍姑姑和苏予渐渐聊得起劲了,她告诉苏予,她家有个比她小几岁的女儿,刚刚出去玩了,等会就会回来了,不知不觉就聊了许久。 墙壁上的电子钟报了时,已经下午两点了,霍奶奶突然道:“冬天白日短,等会天就要黑了,村路难走。阿燃,你趁这个时间点,送苏予回城吧,大过年的,别让人家爸爸担心了。” 苏予也觉得差不多了,但她会开车,不用霍燃来来回回开,她直接开霍燃的车回城就好。 霍姑姑皱起眉头,问苏予:“都这么晚了,我刚刚看财经新闻,上面报道你父亲在C城开会,这大过年的,你回去不是一个人么?多孤单啊。” “没事。” 霍姑姑说:“哪里没事。听姑姑的,你就住这儿一个晚上,明天早上我们也要回城了,顺路呢。” 她眼见着霍奶奶要说什么,眉头拧得更紧,“哎哟,我说你这老太太,明明就觉得苏予这姑娘不错,非得跟年轻人唱反调,你看阿燃单了这么多年,他是你孙子,他有多倔,你还不知道吗?他认定了一个人,就是那个人!年轻人的事,你就让年轻人自己解决去吧,别再瞎操心了。” 霍奶奶抿着唇,眉头紧锁。 她从小到大,对霍燃其他的方面都不怎么管,唯一就关注着他的情感方面。她心里沉沉地叹了口气,她的儿子已经吃了情感的亏,她不希望她的孙子也遇人不淑。 苏予连忙道:“我可以跟朋友一起玩,没事的,我也会开车,等会我自己导航开车。” “那哪行呢。”霍姑姑笑着看苏予,眉头慢慢舒展开,“听姑姑的,就在这儿住,再说现在雪也下大了,你对这边的路又不熟悉,回不去的,咱们明天一起回城。” 在苏予再说什么之前,霍燃握住了苏予的手,捏了捏她的掌心。 他嗓音低沉:“奶奶,苏予明天和我们一起回去。” 霍奶奶盯着霍燃,脸色仍旧板着,好一会,她放下手里围巾,到底松了口:“算了算了,你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孩子,但奶奶还是想告诉你,你得为你自己的选择担负后果,要留就留吧!我去睡午觉了。” 苏予有点不安,想了想,还是决定回去。 霍燃微微倾身,低垂下头:“留下来,好不好?” 苏予:“……” * 接下来,霍奶奶对苏予的态度不好也不坏,苏予倒是一直对她笑着,看她在织围巾,就坐在了旁边,目不转睛地盯着霍奶奶织。 她单手支着下巴,白皙的脸颊被铁炉子烘得嫣红,眼眸水润。 见霍奶奶看过来,她就弯弯眼睛,像极了傻笑。 晚饭前,霍奶奶忽然叫霍燃进她屋子,说是让霍燃去帮她按按肩膀,霍燃用眼神安抚了下苏予,就关上了房门。 房间内寂静了好一会,霍奶奶才开口说道:“阿燃,她爸爸还没同意你们俩的事情吧?而且现在她还是别人的未婚妻,你是想让我们一家人再遭别人戳着脊梁骨么?” 霍燃喉结上下轻动,其实可以解释的,但是又不知道该从何解释,最后只淡淡地道:“我知道。” “你跟你爸爸太像了,当年,你爸爸也是不顾我的反对,非要和你妈妈结婚,最后造成了那样的悲剧……”霍奶奶声音沉重。 霍燃垂在身侧的手指,蜷缩了起来,他没有动,沉默了好一会,声音发闷:“她和……妈妈不一样。” 霍奶奶回身,看了霍燃好一会,不轻不重地哼了声:“不一样,当然不一样了,要是一样,我还能让她住进来么?” 她挥挥手:“算了,你也出去吧……分分又合合,我也管不了,奶奶啊,就是不希望你受伤。” 霍燃笑了笑:“不会的。” * 吃完晚饭,天色就已经完全黑了,从窗户望出去,能看得到星星落落的灯光,借着屋子透出的昏黄灯光,白色的雪花在光束里飘落。 霍奶奶年纪大了,到点就困了,霍姑姑扶她去睡觉。 苏予在客厅玩了会手机,脖子微酸地抬头,看到霍燃正站在门外抽烟,苏予穿上外套,打开门,走出去。 霍燃靠着门柱,微微低头,猩红的火光忽闪忽暗,他的姿态略微懒散,另一只手正拿着手机,似乎在打电话。 他听到了苏予的脚步声,微微一顿,抬起头,看到苏予出来,拧了下眉头:“冷不冷?先进去,我马上就进去了。” 他说着,手上的烟灰断开,落在了雪地里,他摁灭烟头,扔进了一旁的铁桶里。 周身倒是有一股挥之不去的烟草味。 电话那头是陆渝州,他听到了霍燃的话,第一反应还以为霍燃在关心他,然后他就听到了苏予软软的嗓音——“奶奶和姑姑去睡觉了。” 陆渝州眉骨一抬,“哎哟”了一声,揶揄笑:“你把苏予都带回家过年了?够浪漫,够会玩的。” 霍燃笑了声:“挂了。” 那头的陆渝州“哎哎哎”了几声:“够绝情的啊,兄弟,兄弟……” 霍燃已经挂断了电话,他见苏予穿得少,皱眉:“我们进屋吧。” 他看了看时间,说道:“我们也去休息吧,你睡我的房间,房间已经收拾好了。”他打开了门,走了进去,看着苏予躺在炕上,给她盖上了被子,低头,用鼻尖蹭了蹭她的,亲了亲她的嘴角:“晚安。” “晚安。” 095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炕烧得很热,苏予是被热醒的,她睁开眼,隐隐约约听到了门外轻微的动静,往窗外一看,天色已经有些亮了。 苏予掀开被子下床,穿好了衣服。 霍奶奶、霍姑姑和霍燃都已经起床了,霍姑姑在做饭,霍燃正在帮霍奶奶按肩膀。 苏予走了出来,轻声道:“早上好。” 霍奶奶看了她一眼:“洗漱一下,准备吃饭吧。” 霍姑姑准备了丰富的早餐,苏予也很捧场,比平时多吃了许多,只是,几人还在吃早餐的时候,门外却忽然传来了嘈杂声,似是有人进了院子。 苏予看了霍燃一眼,霍燃站起来,过去开了门,他站定在门外,挡住了屋内几人的视线,但门外的声音却清清楚楚地传了进来。 “阿燃,阿燃在吗?” 声音听起来有些熟悉,声音的主人似是看到了霍燃,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阿燃,帮帮阿福叔,你阿福婶被警察抓了!她被警察抓了!” 霍燃声音沉稳,他扶住了来人:“别着急,进来慢慢说。” 苏予站了起来,这才看清楚来人。 是之前她和霍燃去村里山上见过的阿福叔,他脸色惊慌又疲惫,眼底布满了血丝,手指控制不住地颤抖。 “阿燃,你阿福婶被抓了。” 霍燃眉宇微拧,眸色幽黑:“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有力的双手扶着吓得几乎无力行走的阿福叔,阿福叔眼圈泛红,声音哽咽中带着颤抖:“我该怎么办?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就只能来找你了,你一定要帮我,你一定要帮帮你婶子啊,她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的,不会的……” 苏予去厨房倒了一杯热水,递给了阿福叔,轻声道:“阿福叔,有什么事情,你慢慢说,别着急。” 阿福叔抬眸看了苏予一眼,他还记得苏予,接过了热水,喝了一口,好半晌,才冷静了点。 他咽下了口水,放下杯子,紧紧地握住霍燃的手:“你记得之前那个逃跑的保姆吗?她前几天被警察抓到了,警察抓到了她。” 阿福叔继续道:“可是,她忽然说,她是受人指使的,她说她不是主谋,她是受人委托,才害死我家阿贝的。” 霍燃背脊挺直,他闻言,眉间沉沉一跳,眉宇皱了起来。 苏予转眸,对上了霍燃的视线,她忽然明白了什么,抿了抿唇,试探地问道:“保姆是说,她受了阿福婶的指使,害死了阿贝,你的小孙女?” 这个问题才出口,苏予就觉得未免也太过于荒谬了,会有人联合保姆去害自己的孙女么?如果有,又是为了什么? 她还记得之前霍燃告诉她关于阿福叔家里的事情,阿福叔有一个在事业单位当公务员的儿子,儿子刚结婚的时候,还接了阿福叔和阿福婶一起生活,两代人的矛盾、城市和农村的冲突导致两位老人和儿媳妇并不和,去年,阿福叔不满一岁的小孙女去世了,锁定的凶手正是住家保姆,而保姆也恰好在事发后失踪了,一家人悲痛过度又相互指责,两位老人就回到村里,今年儿媳妇又怀上了之后,前不久阿福婶又去儿子那照顾儿媳妇去了。 阿福叔继续道:“前段时间,逃了许久的保姆被抓了,我们一家人都很高兴的,大年三十都回来过了个年,因为儿媳妇不适应乡下生活,昨天早上你阿福婶就和他们一家人回城里去了,我还留在这里干农活,没想到,一大早就接到了儿子的电话,说是你阿福婶被警察带走了,因为保姆供出了她。” 他说着,眼圈红通通的:“阿燃,你会帮阿福叔的吧?你阿福婶子是被冤枉的,那个保姆为了活命,胡说八道,你阿福婶怎么可能会害自己的亲孙女啊,怎么可能啊!谁的心会这么狠啊?!” 霍燃微微敛眸,他喉结轻轻动,薄唇微启,忽然问:“阿福叔,是您儿子让您来委托我的么?还是您自己来的?” 阿福叔一愣,沉默了下,手指紧了紧:“是我自己。” “您儿子想在城里委托其他的律师?” 阿福叔没有立马回答,他的手指越发的用力,嘴唇颤了颤,像是有什么难以开口,眉头紧紧地锁着。 霍燃没有催他,而是眉目淡然地耐心等着他的回答。 “不是。” 阿福叔像是下了什么决定,他喉头哽咽,开口道:“阿燃,阿福叔相信你,我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他……他媳妇不让他找律师,所以,他给了我钱,让我……让我来找你。” 苏予微怔,抿住了唇,看着阿福叔的神情有些严肃。 霍燃淡淡开口问:“您儿媳相信了?为什么?” “她是相信了,因为她和你阿福婶的关系一直不好。” 苏予拧眉:“如果只是关系不好,也不至于会相信自己的婆婆联合保姆,杀了自己女儿这样荒诞的事情。” 阿福叔深呼吸,长长地叹了口气:“你阿福婶她思想老化,重男轻女,我们就一个儿子,她总想着能有一个孙子来继承血脉,我跟她说了好多次,生男生女都一样,时代不一样了,她就是听不进去!” 苏予看着阿福叔,直接问:“阿福婶平时是不是总抱怨您的儿媳妇,并且对您的两个孙女也不怎么好?” 阿福叔又沉默了好一会,才沉沉地应道:“是啊,但你阿福婶就是嘴上说说,她心地不坏的,她对两个孙女还是很爱的。” 苏予没再问。 阿福叔在说完了这些之后,情绪平静了很多,他闭上眼,又睁开:“阿燃,阿福叔只能靠你了,只有你能帮我们了,你也了解你阿福婶,她肯定是被冤枉的。” 霍奶奶和霍姑姑在阿福叔进来后,都没说话,霍姑姑忙着把桌面收拾干净,她又给阿福叔倒了一杯茶,安慰道:“先别急,来,你先让阿燃好好考虑考虑。” 苏予也看了看霍燃,在她看来,这种涉及家庭纠纷的案子,往往是最难解决的案子,老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法律实践也会考虑亲情。更何况,委托人又和霍燃有情意在,阿福叔的意思很明显,他认为阿福婶是被冤枉的,他的期望太高,霍燃作为律师的可发挥空间就很小,很难满足委托人的请求。 霍燃黑眸沉静了一会,眼看着阿福叔就要给他下跪了,霍燃连忙托住了阿福叔,他沉声道:“我接下这个案子,不过,现在还在侦查阶段,一切都还不明朗,您先别着急。” 阿福叔六神无主,喜极而泣:“好好好,谢谢阿燃了。” 苏予抿了抿唇,对上了霍燃的眼眸,他的黑眸依旧沉郁,眼底的暗光也一如既往的凌厉分明。 * 大年初二当天,霍姑姑带着霍奶奶去她家了,霍燃则和苏予回城工作。 正好,江寒汀的案子庭审时间也安排了下来,就在大年初八,上班的第一天,而阿福婶的案子还在侦查当中,这一阶段,律师无法接触。 正月初六,律所办公室。 苏予脱下了黑色外套,内搭灰色的裙子,她搬着卷宗,脚步匆匆地推开门,把复印的卷宗放在了桌面上。 她说道:“我重新复印了补充侦查之后的卷宗。” 坐在霍燃对面的人是江寒汀,他面无表情,瞥了眼苏予搬进来的材料,安静地听着霍燃道:“检方那边按照玩忽职守起诉你了,建议的是重刑,如果成立,你要面临3年到7年左右的牢狱之灾。” 江寒汀捏了捏鼻梁,沉默了会,他淡淡道:“我逮捕的所有程序都是合法的,他的死亡是意外,并非是我疏忽。” “可是现在没有证据能够证明你说的是真话。” 江寒汀眉头皱起。 苏予抬眸看江寒汀,说:“执法记录仪出问题了。” 江寒汀眉间的折痕越发的深,他抿紧了薄唇:“记录仪坏掉了?” 苏予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他:“你在案发之后,有看过记录仪的情况么?” “没有。我在发现周振谷出事之后,就立马赶去了医院,在路上,我就向上级报告了情况,到了医院也没时间查看记录仪,等上级赶到之后,我的记录仪就交给了领导。” 苏予睫毛翕动:“执法记录仪因为内存满了,在记录完你第一次压制住周振谷之后,就停止录制了。” 也就是说,后面至关重要的周振谷第二次试图逃跑和关押的情况,没有了关键证据。 096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江寒汀眸光凛凛,他唇线绷着,解释道:“执法记录仪一般需要每天将资料上传局里的系统,可是,我前一段时间都在外地出差跑案子,那边闭塞,信息沟通不方便,网络不发达,所以我没办法及时地上传资料,局里就让我在回到公安局的24小时内,及时上传相关资料。在抓捕周振谷的那一天,我才从外地回来,原本是打算去局里上传执法记录仪资料的,正好又接到群众的举报聚众吸毒的电话,就匆忙跟着出警了,没有及时检查记录仪的情况。” 霍燃补充道:“酒吧门口的摄像头,仅仅只能拍摄到周振谷第一次逃跑时,被制服的画面,而第二次逃跑被制服时,已经出了摄像区域。” 苏予抿着唇,微微蹙眉,心里难免叹了口气,这也……太巧了吧? 霍燃的目光从案卷中移开,眸色沉沉:“周振谷的尸检报告也出来了。” “死亡原因是什么?”江寒汀问。 “周振谷的死亡鉴定意见是:胃内容物误吸入呼吸道导致窒息死亡。” 江寒汀在一线工作多年,也经历了不少案子,他自然知道什么情况会导致胃内容物进入呼吸道而窒息。 苏予直接将尸检报告的鉴定意见读出来:“专家的解释是说,胃内容物就是呕吐物,而人在正常的情况下,一般不会出现呕吐物误入呼吸道的情况,因为人的会厌反射很灵敏,呕吐物进入呼吸道,就会产生剧烈的呛咳反应,自然不会卡着导致窒息。” “但是,如果人因颅脑外伤、醉酒等原因,就会使会厌反射降低灵敏度,易导致呕吐物进入呼吸道,从而窒息。而且,如果人被外力殴打等也会导致呕吐物无法及时排出而窒息。” 江寒汀面无表情,他明白话里的内涵,他沉默了会,冷静地开口:“我保证,我对周振谷采取的强制措施都是合法的。” “你的保证要想在法庭上生效,就必须有证据证明。”霍燃眉骨微动,“还有一点,周振谷的尸检报告显示,他的血液里并没有检测出毒品成分。” 江寒汀冷清的黑眸沉沉地瑟缩了下,他下颔微绷。 周振谷没有吸毒,那他那天晚上,为什么不肯配合尿检?又多次逃跑? “现在检方完全可以从道德上击败你,再在法律上狠狠地将你踩在脚下。”霍燃淡淡开口,“社会舆论也都指向了你,又从对你的舆论攻击引申到了对警方公信力的怀疑,你在公安局工作了这么多年,相信你也明白,公信力的重要性。如果警方对你做出的处分,无法令公众满意,警方也自身难保。” 他的语气带着淡淡的嘲讽。 江寒汀往后靠在了椅背上,神情冷峻,轮廓冷硬,薄唇微微抿着。 霍燃看着他:“公众是容易遗忘的,但媒体不是,你的案子在年后才正式开庭,公众在信息的冲击下或许渐渐遗忘了你的事情,但只需要媒体发一篇稿子,做一下专题,稍稍润饰,很快又会激起公众对你的讨伐。法律人一直在呼吁司法应该独立,但在实践中,社会舆论或多或少会在实践上对审判造成影响,不论这些影响是来自上级的压力还是媒体的压力。” 江寒汀死死地咬着牙根,一言不发。 霍燃看江寒汀沉默了下来,也没再说什么,他说这些话,只是履行作为一个合格律师的告知义务,一个合格的律师更不会在法庭前直接担保审判结果。 * 开庭前夜,霍燃一般都会忙到凌晨,苏予倒了两杯咖啡,轻手轻脚地放在了他的桌子上,霍燃没有抬头,许久没有开口,他的嗓音有些沙哑:“辛苦了。” 他的桌面上满满都是摊开的卷宗,做满了记号,台式电脑散发着莹润的光泽,柔和了他的轮廓,在眼镜下方,投射了浅浅的框架影子。 他一边说着,一边撕下了一张便利贴,龙飞凤舞地记录着什么,薄唇严肃地抿成了一条直线。 苏予回到了自己的办公桌上。 她作为律师助理,能最大发挥用处的地方就是在前期的资料整理和收集上,今天晚上,霍燃没有再给她布置任务,她低着头,决定再梳理一遍案情,重点看检方证据的书面资料。 正想着,她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有人发了一条微信。 苏予点开。 林羡余:“还没下班吗?” 苏予:“嗯,还在准备明天的案子。” 林羡余:“真想吐槽两句……公职人员是真的不容易,随便匿名在网络上空口无凭地编造一些文章,比如求救,但警方不管,讽刺地留言两句——你国要玩,再联合自媒体和营销号,一下就能掀起舆论热潮。” 苏予垂眸,是啊,但归根到底,还是公信力的问题。 林羡余继续说:“但是,江寒汀的案子,检方的证据是很充足的,而且,执法记录仪又出现问题了……我就是担心,如果一味地否认,不仅会被判处有罪,还可能判重刑。” 苏予抿抿唇,不知道该说什么,发了个抱抱的表情。 * 隔天,霍燃的眼睛微微泛红,到了法庭,苏予特地先去周边,给他带了一杯咖啡。 霍燃接过咖啡,修长的手指环着杯身,热气温暖了他的手。 他仰头喝了口。 苏予笑了笑,又从包里拿出一支泰国的鼻通棒,说:“闻一闻这个,提神醒脑。” 霍燃看了鼻通棒一眼,笑了。 苏予一直有使用鼻通棒的习惯,大学的时候,每次考试前她都需要这个来镇定。 两人的视线一对上,下一秒,苏予就轻轻地环抱住了他,很快就放开了。 她笑:“加油!” “嗯。” 正说着,迎面走来的是秦誉和另一个女检察官,秦誉一眼就看到了苏予,他抿了抿唇,喊道:“苏予。” 苏予弯眉:“秦检。”她眸光停顿在秦誉旁边的检察官身上,这是负责江寒汀案件的林检察官,她打招呼:“林检。” 林检察官不苟言笑,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你好。”说完,她就看向了霍燃,她的神情平淡:“霍律师今天还是要继续做无罪辩护么?” 霍燃没有正面回答,眉目淡然:“林检,早上好。” 林检勾起唇,弧度很浅:“霍律师,检察院的起诉是建立在充足的证据之上的,有时候,你也不必为了搏出名声,而一直和法院、检察院死磕。如果你非要这样上法庭,死不认罪,对你的当事人来说,一点好处都没有。” 霍燃微笑,没再说什么了。 * 旁听席上几乎坐满了人,江寒汀的母亲简云坐在了第一排,她神情担忧,目光专注地看着坐在被告席的江寒汀。隔着一个过道,坐着的就是被害人周振谷的父亲,他板着一张脸,背脊挺直,双手紧紧地攥着,放在了膝盖上。 江寒汀沉默地看了眼他妈妈,然后收回了视线,他的左右两旁,各自坐着一个法警。 霍燃的辩护席就在江寒汀身后,而苏予则坐在了霍燃的旁边,她不发言,就负责记录。 法官进来的时候,庭内的所有人都恭敬地站了起来,然后才坐下,正式开庭。 林检察官先对江寒汀进行讯问。 “你为什么会去抓捕被害人周振谷?” 江寒汀抿了抿薄唇:“因为局里接到了一个匿名的举报电话,说是LAN酒吧多个包厢聚众吸毒,所以我们就出警了,而周振谷所在的包厢也存在聚众吸毒的现象。” “但周振谷的尸检报告显示,他在案发当晚,并没有吸毒。” 旁听席隐隐有小小的唏嘘声:“没有吸毒……那还死了……本来了就够冤的,现在更是……” 江寒汀情绪很平静:“我们当时并不确定他是否参与吸毒,我们逮捕他的原因正是这一点,周振谷并不配合尿检,我们只能先将他带回公安局再检测。” 林检察官盯着他,不苟言笑:“你们是怎么控制住他的?” “用手,反扣住周振谷的手。” “没用手铐么?” “没有,手铐数量不足,有些人并没有用上手铐。” “在周振谷第一次试图逃跑的时候,你们是几个人一起控制住他的?” “我一个人。” 林检察官的语速稍微快了些:“你是否佩戴了执法记录仪?” “戴了。” “那你知道执法记录仪的录像中断了么?” 江寒汀黑眸定定:“昨天刚知道,我在案发后,没有再接触过执法记录仪。” “执法记录仪是因为内存过满,无法储存,而导致的中断录制,你在出警前,是否按照规定,对执法记录仪进行检查?” 江寒汀沉默了下来,他喉结动了动,没有说话。 林检察官重复了一遍,然后说:“所以,你并没有检查记录仪,是不是?” 江寒汀还是没有说话。 苏予正在记录的手,停顿了下,又继续记关键词句。 林检察官难得唇畔有点弧度,她又看了眼卷宗,问:“案发当天,你才从外地出差回来,原本局里不会安排你出警,那天晚上,你为什么又参与了行动?” 江寒汀喉结微动:“因为局里人手不够。” 林检察官又绕回了对江寒汀对周振谷采取的强制措施上去:“你当时是怎么压制住周振谷的?” 江寒汀下颔微收:“擒拿式,是符合规定的。” 林检察官点点头,转头看向了审判长,开口道:“申请展示检方第20号证据。” 众人都抬头,看向投影布,上面播放的是一段影像资料,林检察官解释道:“这是执法记录仪记录下来的片段。” 镜头一阵摇晃,画面也有些混乱,但隐隐约约能看清被抓住的那人是周振谷,周振谷脸色很差,全身无力,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要跑走,挣扎了起来,但很快,江寒汀就反应了过来,一双有力的长腿一下踢中了周振谷的膝盖,单手反扣,画面一转,周振谷就被压制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江寒汀的膝盖死死地顶着他的后背。 097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法庭上很安静,视频里的声音就被无限地放大,周振谷的身体倒在地上的那一瞬间,发出了沉闷的声响,如同重锤砸在了在场人的心脏上,画面里声音嘈杂,但隐约能听到周振谷粗重的喘气声,莫名地,让人有些沉重。 周父咬紧了两腮的肌肉,眼球里的血丝分明。 林检察官打破了寂静:“被害人周振谷的尸检鉴定意见是——胃内容物误入呼吸道窒息死亡,即呕吐物误入呼吸道导致窒息,而外力的殴打和压迫,会导致胃内容物进入呼吸道……” “反对。”霍燃打断了林检察官还未说完的话,“外力作用仅仅只是一种可能的原因,剧烈奔跑运动过后,也同样会引起呕吐物上涌,误入呼吸道,更何况,被害人周振谷曾两次试图逃跑,江寒汀必须对他依法采取强制措施,并且,呕吐物误入呼吸道的原因也同样无法排除——剧烈奔跑过后引起的逆呕。” 林检察官闻言,目光落在了霍燃的身上,她抿唇,意味不明地笑了下:“但也同样不排除,江警官在周振谷第二次逃跑时,对他采取的第二次强制措施导致的胃内容物误入呼吸道。” “反对。”霍燃声音低沉平静,“这仅仅只是检方的猜测。” 审判长闻言,开口:“反对无效,检方继续提问。” 林检察官笑了笑,不再看霍燃,而是问江寒汀:“周振谷第二次试图逃跑被追回之后,你将他关押在了警车中?” “是。” “他被关押在警车之中时,你在车外么?” “是。” “为什么不在车内看着他?” 江寒汀抬眸:“因为我要向上级报告情况,要避开,而且,在车外更方便观察周围情况。” “周振谷在车内时,有没有使用手铐?” “没有,我锁上了车门。” “你关车门的时候,周振谷有没有异常?” “没有,他冷静下来了。” “你在车外,有没有听到周振谷的求救声?或者其他怪异的声音?” “没有。” 林检低眉,看了卷宗一会,抬眸看审判长,笑:“审判长,我没有其他问题了。” 霍燃对江寒汀的提问就是为了证明江寒汀是依法办案,周振谷的死亡是个人力无法企及的意外事件。 “你在出警前,是否知道执法记录仪内存已满?” 这个问题,霍燃已经教过江寒汀如何回答了。 江寒汀声音很淡:“不知道,那天警力不足,出警很匆忙,而查询执法记录仪的内存,必须登录电脑,当天来不及登录电脑查询。” “你以前也会对嫌疑人采取这样的强制措施么?” “是,这是符合法律规范的强制措施。” “周振谷被关押进警车之前,你有没有发现他存在异常情况?” “没有。” “周振谷在警车内,是否求救过?” “没有。” “周振谷一人在警车中待了多长时间?” “10分钟。” “那10分钟里,你是不是都在警车旁边等着。” “是。” 霍燃眸光定定,抬起眉骨,看向审判长:“我的发问结束了。” 审判长看了下时间,敲了敲法槌,说道:“休庭十分钟。” * 霍燃和苏予走出了审判庭,霍燃捏了捏眉骨,拉着苏予的手,一起坐在了走廊外面的长椅上。 两人的神情都不算轻松,苏予抿着唇,声音很轻:“检方那边等会有证人出庭,一个是那天同江寒汀一起办案的年轻刑警,一个是除警察外的目击证人。” 霍燃没有请到任何证人,律师取证原本就难,想找个证人更是难上加难。 苏予眸光微转:“江寒汀目前有三点遭人诟病的地方,第一点就是执法记录仪因为内存满,在关键时间段停止了录制工作,但从这点来说,他有过失,但并不足以定罪;第二点就是他制服周振谷的影音片段,显得有些粗暴,容易被抨击为粗暴执法,但毕竟是周振谷试图逃跑,江寒汀必须采取相关措施,法官常年见到庭上犯人暴躁,倒不至于会纠结于这一点。” 她顿了顿,睫毛微动,“所以,检方找到的目击证人,难道能证明……” 霍燃淡淡一笑:“能证明江寒汀在明知周振谷身体不适的情况下,却没有重视,而导致周振谷意外死亡。”他眉骨微抬,“所以,我们再去问下江寒汀。” 正说着,江寒汀也从审判庭出来了,霍燃站起来,率先和苏予往走廊尽头的拐角走去,江寒汀抿直唇线,也跟着过去了。 他站立着,正好挡住了从他身后照射进来的阳光,他的轮廓映衬得高大又挺拔,单单站着,就显出了硬朗和刚毅。 苏予侧脸,水嫩的脸颊在阳光下,有些透明,隐约有柔软细小的绒毛,她睫毛动了动,看了看霍燃,对上霍燃的眼睛,然后转头问江寒汀:“等会会有证人出庭,我们再确认一遍,那天晚上,在周振谷被关押在警车内的时候,你确定没有察觉到任何的异样?”她举例,“比如,求救声?哀嚎声?拍打声?” 江寒汀回答得很干脆,声音低沉:“没有。” * 先出庭作证的是一位中年女子,她是居住在LAN酒吧附近的居民,那天晚上下楼去便利店买东西,路过LAN酒吧的时候,看到了警车,也看到了现场的情况。 林检察官对证人微微一笑:“章女士,你那天晚上是否看到了这位警察?”她指了指江寒汀。 章女士顺着她的手指,看了过去,睁大了眼睛:“对对对,那天我看见了他。” “你几点看到的?” “大概晚上11点多吧,我去便利店买点吃的,买完了,要回去的时候,就看到LAN酒吧门口停着几辆警车,还有好多戴着手铐的人在逃跑,后面有人在追。”章女士很肯定地说,“这个警察我记得的!他长得英俊的,人又高高大大的,很好认的。” 林检察官问:“你看到他正在做什么了吗?” “看到了呀,太可怜了呀。那个警察高高大大的,一下就把瘦小的对方给按倒在地上了哟,手劲可大了,对方都没怎么动了,警察还是死死地压着,这么冷的天,往地上一撞,疼痛都加倍了,肯定是要出事的。” “那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有。”章女士回忆了一下,“后来那个警察就押送着一个人上警车,过了会,警察下车打电话,我就听到车里的人在很大声地喊救命,说他没吸毒,警察肯定听到了,他还冷笑了,但他就是没理会,就只顾着自己打电话……我就看了一会,我胆小,也不敢靠太近,很快就离开了,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霍燃看着她,忽然问:“那么晚,下楼买东西,是去买吃的么?” 章女士回答:“对啊,家里没吃的了,我都已经躺床上要睡了,饿得受不了,就下去买东西了。” “你那天晚上,站在哪里看到被告人?” 章女士思考了一会,眨了眨眼睛:“在便利店和酒吧之间的一棵树下,距离便利店最近的那一棵。” “你大概距离被告人多远?” “有10来米吧。” 霍燃漆黑的瞳仁一片平静,苏予盯着章女士看,章女士时不时就会眨眼,她脸上的妆容精致,苏予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下一个证人是那天晚上和江寒汀一起参与行动的刑警,姓赵,很年轻,他站上证人席的时候,还有些不自在,紧紧地抿着唇角。 他看了江寒汀一眼,对江寒汀一笑,深呼吸了几下,似是在调整情绪。 林检察官对着赵树笑,柳叶眉弯弯:“在江寒汀第一次对周振谷采取强制措施后,周振谷有没有不对劲的情况?” “没有。” “周振谷是在你负责看管的时候逃跑了?” “是。” “他是如何逃跑的?” 赵树喉结动了动,咽了咽嗓子:“我们看他似乎挺老实的样子,就打算先将他押送上警车,但手才一松,他忽然就推开我,跑走了,然后我们就立马追了上去,然后,江队也跑了过来,制服了他。因为其他几个吸毒的人也跑了,所以,我们继续追其他的人,而周振谷就交给了江队看管。” “在你们去追捕其他人前,有没有发现周振谷有任何不对劲?” “没有。” 林检察官继续问:“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周振谷情况不对?” “在回公安局的路上,我突然发觉周振谷安静了很久,他脸色苍白地靠在后车座,闭着眼睛,唇色也发白了。” 林检问完,法官点点头,示意霍燃可以开始问了。 霍燃手指微顿,抬眸,掀了掀薄唇:“周振谷第二次逃跑之后,是谁动手制服了他?是你?你的同事宋一明?还是江寒汀?” 赵树停顿了下:“是江队。周振谷在逃跑的途中摔倒了,我们和江队一起追过去,江队制服了他。” 霍燃若有所思,瞳眸漆黑:“周振谷第二次逃跑的时候,现场就只有你和宋一明?” 098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是。” “周振谷所在的包厢,是谁去搜查的?” “我和宋一明。” 宋一明出庭的时候,证词中规中矩,和赵树所说的差不多,所表明的意思也很一致,他和宋一明都没犯错,江寒汀也没错,但他们不知道在他们不在的时候,江寒汀和周振谷之间发生了什么,才导致了周振谷的意外死亡。 霍燃扫了一眼宋一明,忽然问:“你和赵树的关系很好?” 林检皱眉,立马反驳:“反对,辩方提问和本案无关。” 法官点点头:“反对有效,请辩方说明提问意图。” 霍燃唇角微勾,淡淡地看着宋一明,宋一明犹豫了下,没有回答,当然,也是因为法庭上不允许他回答了。 霍燃看了眼宋一明的手,手上只剩下浅浅的疤痕了,那是周振谷试图逃跑时,在激烈的反抗中,咬伤了他。 * 当天的庭审并不允许媒体带镜头,但媒体们还是用文字尽量还原了庭审现场, 最令人震惊的是,周振谷没有吸毒。 “一个优秀的教授,国家的人才,去了趟KTV接学生,就突然被警察逮捕,然后就突然死了。疑点重重,警方的执法记录仪那么恰好没录到关键,警方又那么恰好地口供一致,又恰好地在车外听不到任何求救,所有人都说自己是无辜的,那谁又该为这条无辜失去的生命负责?” “人都死了,剩下的故事就给活下来的人编呗。警察说他不肯配合验尿,说他自己要跑,说他自己在车上死,你们就相信呗。”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吸毒了,是违法,也不犯罪吧,更不至死吧?” “别在这边评论了,小心警察看到了,也说你吸毒,不配合验尿,再抓你回警局,随随便便都能搞死你。” “有些人真的很奇葩,总觉得道德上有污点的人,就活该死,这种被害人有罪论真该死。” 文字直播庭审到这个阶段的时候,还有少数人站在中立的角度。 “其实说起来,警察也很无辜啊,我们都知道毒品害死了很多缉毒警,也害了很多人,所以我们必须无条件抵制毒品。周振谷出现在那个吸毒包厢,又不肯配合尿检,警察当然要带他回去调查,他多次反抗,又喝了酒,突然呕吐物误入呼吸道窒息,真的是个小概率突发事件……也不能怪警察啊,就是个意外啊……如果真的判了江寒汀刑,以后的警察哪里还敢对嫌疑犯动手了?那以后的治安又该如何保证?” “就是啊,在欧美国家,要是敢这样对警察动手,早就被枪击了。” “虽然视频里那个警察看起来很用力的样子,但仔细看,他也没殴打周振谷,就只是反扣了一下啊。” “有些人就是图嘴上爽,也不想想,如果你是警察,遇到这种意外事件,你有什么好办法么?警察也是倒霉。” 但是,很快,直播到了章女士出庭作证,风向一下就倒戈了。 “这是什么操作?哇,这是明知道周振谷在车内求救,警察却故意不救人?” “咱们百姓的性命,都是不值钱的,早就知道了。” “如果真的是不救人,那江寒汀说什么都是犯罪了,他有救治义务的。” “周振谷也不是什么好人吧,成天跟吸毒的人一起混,现在死了就来洗白了?” 媒体们也都等候在了法院门口,随时准备采访当事人或者辩护人,霍燃穿上外套,和苏予一起走出法庭,抬眸,却看到了站在走廊处的林检察官,她也刚要离开,刚刚戴上了围巾,扫了眼霍燃。 林检察官说:“霍律师,你现在可以选择让你的当事人主动认罪,讲出真相,一条人命不能白白死,谁也逃不出法律的制裁,做错了就是做错了。” 霍燃眉目舒展,长身玉立,他淡淡地笑了笑:“你的一句话,会葬送了一个年轻刑警的事业和青春,周振谷死于窒息,就是个意外,江寒汀有过错,但那并不是犯罪。” 他说着,接过了苏予手中的行李箱。 林检察官也笑:“如果,这不是个意外呢?” 霍燃黑眸淡淡。 林检察官笑意更深:“除了有证人证明她看到了江寒汀对周振谷动手,听到了周振谷的求救声外,”她顿了顿,“你知道,你的当事人有多厌恶吸毒的人么?当周振谷不配合尿检、又混在吸毒圈,你的当事人恐怕早就认定他是吸毒者了,那么,他对周振谷的态度,又怎么会好?” 霍燃闻言,眸光微凝,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有脚步声传来,他侧头,看向正走过来的江寒汀。 林检察官看到几人的反应,还算满意,她勾唇笑了:“这是我最后的建议,霍律师,被告人认罪的态度好一点,才有机会减轻刑罚。” 苏予看着林检察官离去的背影,心里也微微一沉。 霍燃抿着唇,嗓音低沉:“我们先去吃饭,这里不是说话的地点。” * 几人好不容易才绕开了媒体,霍燃开车,他抬眸,看了眼后视镜的江寒汀,问苏予道:“我们去哪里吃?你有想吃的么?” 苏予转头问江寒汀:“江队,你有想吃的么?” 江寒汀没有什么意见:“我都可以。”他绷着一张脸,轮廓冷硬,紧紧地抿着唇,眼底浮现了浅浅的寒意。 他捏了捏鼻梁。 苏予刚刚正在和林羡余聊天,她又问江寒汀:“羡余也下班了?她来,方便吗?” 江寒汀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沉默着,但也没有拒绝。 霍燃转了下方向盘,侧脸线条利落流畅,他淡淡勾唇笑:“我都可以,不过,我们去哪里吃?” 苏予想了下:“去湖心岛那边的一家西餐厅,人比较少,也私密,怎么样?” 江寒汀:“可以。” 霍燃更是没有意见,用手机导航了下,顺着路线,在前面一个路口,调转了方向,朝着餐厅开了过去。 苏予手指在屏幕上点击了几下,她弯弯眉:“羡余说她等会自己开车过去。” 因为前几日刚刚落雪,整个湖心岛都覆盖着厚厚的白雪,湖面结了冰,晶莹的剔透的,湖中央伫立着一排木屋子,厚雪积压在屋顶上,像是巧克力蛋糕上覆着一层即将融化的奶霜。 通往湖中央的木桥,也落了厚厚的雪,踩上去扑簌簌地作响。 周围没有什么人,很幽静。 几人才下车,苏予就看到了林羡余的车,林羡余停下车,脚步很快,没几下就走到了苏予面前。 她仰头看了看江寒汀,又收回视线,去看苏予,问道:“我刚忙完工作,今天怎么样了?” 江寒汀说:“进去再说吧。” 苏予点点头,刚要和林羡余一起走,就发现自己的手被人握在了掌心里,霍燃低沉的嗓音在她的头顶上响起。 他说:“走吧。” 说完,他就牵着她,率先往前走了,不给苏予去找林羡余的机会。 苏予弯着眼睛笑,有些无奈,她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视线上移,看到他不经意地勾起唇角,在冬日的暖阳中,色泽诱人。 湖面上冷风携裹着寒意,冷又清爽。 苏予在路上的时候,就已经打电话跟餐厅预约了,所以门口有经理在等候着,看到几人过来,就迎了过来,微微鞠躬。 “是苏女士吗?” 苏予点点头,补充道:“订了四个位置。” 经理微笑,在前面引路:“请跟我过来。” 这里没有包厢,但也没什么人,经理一路引着他们走到了临湖的窗边,几人落座。 周围被丛丛的绿植掩映,入目是古色古香的木雕和清爽的绿色,但往窗外望去,却又是纯净的一片白茫茫。 服务员递给每人一份菜单,两人男人都没有什么想吃的,最后还是苏予和林羡余点的,苏予还特地点了一壶茶。 点好了之后,服务员拿着菜单走了。 霍燃眉骨微抬,帮着苏予脱掉了外套,她里面穿的是一套灰色的编织西装裙,苏予抬眸看坐在对面的江寒汀和林羡余。 林羡余问:“今天庭审情况不乐观?” 江寒汀闻言,喉结上下滚动,但抿直了唇,也没回答。 这边上菜的速度快,服务员已经先把茶上了,霍燃先烫了遍茶杯,然后才慢条斯理地端起茶壶,给每个人都倒了一杯茶。 那么,回答林羡余的人,就只能是苏予了。 苏予接过霍燃递过来的茶杯,轻轻地碰了碰杯沿,因为太烫,她很快又放下了,她回答道:“是不太好。不过,我们之前就说过,这种案子不好打。因为,从司法实践来说,法官向来比较忽视疑罪从无这个原则,周振谷的尸检报告一出来,江队的执法记录仪又出现了问题,他就免不了要承担责任,而我们的目标就是争取让检方撤诉,争取缓刑或者不判刑。” 苏予蹙眉:“但现在的情况更糟糕了,周振谷当晚没有吸毒,江队带他回去调查,都有可能背负上玩忽职守的罪名,而且,还有一个出庭证人说她听到了周振谷的求救声,在暗指江队故意见死不救,如果法官真的采取了检方的建议,那就糟糕了。” 099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林羡余越听眉头皱得越是紧,她小小地喝了口茶:“故意见死不救?” 她转头,微微眯眼,盯着江寒汀:“你见死不救?真的,为什么?” 江寒汀有些无奈,但因为林羡余的话,他原本过于严肃冷漠的脸上,总算浮现了些微的笑意,他说:“那天晚上,我的确没听到周振谷的求救声,他上了车就一直很安静。”他捏了捏眉心,微微阖眼,显得有些疲惫。 林羡余仍旧拧着眉头:“证人听到的?那你那天晚上注意到了那个证人了么?” “没有。”江寒汀说,“我们不想扰民,所以行动比较低调,那个时间点,街上也没什么人,她说她在酒吧旁边的便利店门口。” 苏予:“证人说,她还看见了江队对周振谷动手。” 林羡余默了默:“上面其实也在给这个案子施压,外界舆论压力大,认定警察过度执法,公检法公信力下降,像目前这种情况,就必须有人出来担责……” 苏予双手捧着茶杯,温度传递到了她的指尖,她轻声开口:“是啊……所以才说难。” 菜慢慢地端了上来,霍燃自然而然地拿起苏予的碗,帮她舀了一碗西湖牛肉羹,他动作细致,忽然问江寒汀:“你很讨厌吸毒的人?” 江寒汀还没回答,林羡余就“噗嗤”一声,笑了:“谁不讨厌啊,吸毒害人害己,每年为了禁毒,不知道牺牲了多少个缉毒警。” 但江寒汀知道,霍燃问的含义,并不仅仅只是表面意思。 菜上齐之后,几人就专心吃饭了,毕竟也饿了许久。 林羡余没忍住,还是刷了下新闻,看到新闻评论,她目瞪口呆:“这些人当自己是福尔摩斯啊,看了几张新闻图片,就能断定周振谷是被警察打死的啊?还说尸检肯定没检出来……” 苏予也笑:“那你可以猜测一下,这个评论者可能曾经做错过某些事情,而被警察罚过,最有可能的是,他开车被交警罚过单,然后就借着这个机会发泄自己的不满。” 林羡余乐不可支。 苏予今天戴了许久的美瞳,眼睛有些干涩,汤的热气熏了上来,她有些难受地眨了眨眼。 “阿予,眼睛太干了吗?我有带隐形眼药水。”林羡余从包包里拿出了眼药水,放到苏予面前。 霍燃也去看苏予,苏予正在吃饭后甜点。 “一直眨眼,不舒服么?那先去洗手间脱掉?” 苏予却有些怔,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抿着唇,脑海中闪过了今天庭审的画面,章女士站在证人席上,时不时眨着眼,像是眼睛不舒服。 其实她在庭内的时候,眼睛也有点不舒服。 因为庭内的暖气很足,人多,热度高,空气又干燥,戴着美瞳或者隐形眼镜,就很容易让眼睛产生异物感。 苏予眼睛略微睁大,转过头,对上了霍燃的视线,她瞳仁微亮,轻声说:“章女士早上是不是也戴了美瞳?” 霍燃面色平静。 苏予的思路却一下连在了一起,她放下了手上的勺子,说:“等吃完饭,我们再去一趟酒吧。” * 林羡余还有工作,吃完饭就去上班了。 霍燃开车到了酒吧门口,苏予下了车,一眼就看到了章女士所说的那棵树,她走了过去,站在树下。 江寒汀指了下,那天晚上警车大致停的位置。 她眯了眯眼睛,没有说什么。 苏予朝着霍燃招了招手,轻声说:“我去便利店一趟,你不要跟着我进去了。” 霍燃垂眸看她,苏予踮起脚尖,微微有些凉的双手贴在了他的脸侧,她掌心柔嫩,故意摩挲了下他微微冒头的胡茬,说:“你太严肃了。” 霍燃笑,看着她,亲了亲她的额头。 幸好便利店的人并不多,三三两两的人买完了东西,结完账,就出去了,苏予也买了牛奶和矿泉水,顺手带了几个面包。 收银员是个小男生,很有礼貌,动作也很利索地帮苏予结账。 苏予微笑,问:“你们店长在吗?” 小男生抬起头,看到苏予的时候,脸颊红了下,他说:“店长是我爸爸,他现在不在。” 店长不在啊。 苏予迟疑了下,又问:“能让我看一下监控吗?” “啊?”这个问题又直接又突然,小男生愣了下,没有反应过来,呆呆地反问,“你为什么要看监控?” 苏予不想欺骗他,她拿出了律师资格证,漆黑的瞳仁里都是温柔的水波荡着,声音又轻又温柔:“我是律师,我们正在办案,需要一段在店里的监控。” 她看到小男生皱眉了,接着补充道:“只是需要看一下,这个案子不会影响到便利店,也和便利店无关。” 小男生看着苏予,有些迟疑,他似乎没遇到过这样的要求,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苏予继续说:“这个片段很重要,而且不会耽误很长时间的,我知道准确的日期和时间点,很快就能找到那个片段的,可以吗?” 小男生抓了抓头发,不知道该不该答应,而且被苏予漆黑又湿漉漉的瞳仁盯着,他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好半天,他深呼吸,支支吾吾道:“那好吧,你看吧……不过你要快一点,而且,不能连累我们店。” 苏予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皮肤白皙纤细,有一种别样的安静气质。 苏予要找的就是章女士,她对监控系统很熟悉,所以操作熟练,又知道准确时间点,很快,章女士就出现在了电脑屏幕上。 小男生抿着唇,站在苏予身后。 章女士的确是进来买吃的东西,动作也很快,不过一会,就离开了。 苏予离开便利店的时候,她的U盘已经拷贝上了那个小片段,门外的树下,江寒汀正在和霍燃说着什么。 霍燃却时不时瞥一眼便利店,他看到苏予出来,就走了过来。 苏予说:“我拿到了那天晚上,章女士在便利店买东西的监控录像。”她抬头,扫了一眼周围,“便利店门口,其实也有安装监控,但看不到警车停放点。” 霍燃眉骨微动:“就算看到了,监控也没有声音,而章女士说她听到了周振谷在车内的呼救声。” 江寒汀静静地站立在一旁,目光沉静,轮廓的线条稍显冷硬,他正看着酒吧的方向。 霍燃将江寒汀送到家,车内,就剩下他和苏予了。 正好陆渝州打电话,苏予帮霍燃接听了起来,点了外放。 陆渝州:“阿燃,你们回律所吗?” “不回去,我们回公寓。”霍燃淡淡地说。 “你现在可能得来一趟了,许程来了,他说是阿福叔的儿子,他没跟你预约过吧,就直接过来了,他都不知道你不在律所。” 霍燃清隽的眉头轻轻皱了:“律所现在有人值班吗?你让前台先帮忙照顾一下。” “好。” 苏予挂断了电话,霍燃转了方向盘,淡淡道:“我们去律所。” 律所的前台看到霍燃,就跟霍燃说:“霍律师,有客户在等1号厅等你。” 霍燃点了点头。 会客厅的百叶窗落着,他推开门,长桌的对面坐着一个男人,穿着西装,没打领带,西装微微发皱,他锁着眉头,胡子拉碴,神情看起来很疲惫,他似是等得不耐烦,紧紧地抿着唇,时不时看一眼手表。 他一听到推门的声音,立马就站了起来。 霍燃挑眉,黑眸清幽。 许程小时候也是和霍燃一起玩过的,后来大家都出去读书工作了,才慢慢地没有了联系,现在见面,又是为了这样的事情,许程也不好意思拉亲近,他说:“霍律师。” 苏予和霍燃坐了下来。 苏予递给许程一张霍燃的名片。 许程随意地接过名片,抿了抿唇,说道:“霍律师,我爸是不是委托你代理我妈妈的案件?” “嗯。”霍燃应道。 “他是不是签约了?” 苏予答:“还没有。” 许程松了口气:“那就好,我替他解除这个口头约定,他不委托了。” 100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霍燃目光平静无澜,静静地看着许程:“这是阿福叔的决定?” “是,也是我和我太太的决定。”他眼睛里充血,疲劳又狼狈,“我知道霍律师业务能力强,也知道你若是打官司,连杀人犯都不用坐牢,死的都能说成活的。”他语气很平淡,但却隐隐约约透着些微的讽刺,“我爸爸前几天是太着急了,他也被蒙蔽了眼睛,所以才急着找你,他现在冷静下来了,我妈妈……” 他顿了顿,嗓音沙哑又哽咽:“我妈她做错了事情,她也该为自己所做的事情付出代价……” 他双手撑在了桌面上,说着,双手掩面,能看得出来,他的压力很大。 苏予看着他,从旁边抽了一张纸巾,轻轻地放在了他的面前,她抿了抿唇:“能说说为什么决定不委托了呢?阿姨在法庭上,需要律师的。” 许程放下了手,眼眶通红,他绷紧了脸孔的线条,看着苏予:“我会另外委托律所,或者就直接接受法院指定的法律援助。” 苏予不解,她眉头拧了下:“是我们律所不好?” “不是不好。”又有人推开了会客室的门。 几人回头,看到了一个女人,脸色苍白地站在门口,她的身后是紧紧跟着的前台。 霍燃抬眸,对前台说:“没事,你去忙吧。”他移开视线,看着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走了进来。 许程站起来,有些惊讶,说:“晓玥,你过来干什么?” 被叫做晓玥的女人,眼圈红肿:“许程,我是过来看看你要做什么的!我们的女儿死了,被你妈妈害死了,你却只想着帮杀人犯脱罪,你对得起我们女儿吗?她还那么小,那么小……她才来这个世上几天……” “你胡说什么!”许程快步走了过去,握住了女人的手,“你别过来胡闹了,先出去,我这边马上就谈好了。” “我没有胡闹,许程,你听到了没,我不允许你给你妈请律师!不然我们就离婚!”晓玥紧紧地抿着唇,她的眼睛下满是青色的阴翳,她转过头,盯着霍燃和苏予,“许程倒还算是个男人!他之所以要取消委托,不是因为你们不好,而是因为霍律师太厉害了,不管犯了什么罪,经过他的辩护,大多都是无罪释放,我很佩服他,黑的能说成白的。” 她笑了下,眼睛里都是讥讽,她苍白的眼神看着霍燃,眼角有泪光闪烁:“如果我婆婆由你辩护,是不是又是无罪,或者判个缓刑,顶多一两年,她又可以开开心心地出狱了。可是我女儿该怎么办,我女儿被她害死了,谁来替她偿命!凭什么老太婆可以开开心心,我女儿却失去了生命!我绝对不会原谅她的,我要她被判死刑,只有她的死,才能抚慰我的女儿!” “晓玥!”许程听到最后一句话,瞳孔放大,他咬紧牙关,“胡说什么!” “我胡说?那你怎么不去问你妈妈,为什么要害死我女儿?这么多年,我受够了!我真的受够了,莹莹被她虐待,我也天天受折磨,这些我都忍了,因为她是你妈妈,可是她怎么那么狠心,害死我的孩子!她就那么想要一个孙子吗?!” 晓玥的情绪已经在崩溃边缘了,她唇色苍白,眼前有些眩晕,摇晃了下,差点就晕倒了。 许程连忙扶住她:“晓玥?”晓玥没有彻底失去意识,她大概是过于疲惫,苏予倒了杯水给她,轻声说:“先喝一口。” 许程没有接,他神态焦急,有些不耐烦,直接对霍燃说:“霍律师,案子我们不委托了,就这样吧。” 说完,他急急忙忙扶着太太要走。 霍燃迈开长腿,身形修长,他帮忙着扶住了晓玥,一路送到了许程的车上,许程关上了车门。 霍燃看着他,微微敛眸,声音清润又平静:“许先生,案子的委托是我跟您父亲委托的,如果要解除委托,也必须是他本人过来,所以,我会跟他联系的。” 徐程紧紧地拧着眉头,眉间似是有怒意上扬,但他的太太身体不舒服,他也没跟霍燃多说什么,踩下油门,就赶去了医院。 回到律所办公室,苏予正在自己的办公椅子上坐着,她正看着电脑,电脑上插着U盘。 陆渝州正垂眸,也看着卷宗,他听见脚步声,抬起头,他顿了顿,说道:“刚刚那个是来解约的?” “嗯。” 霍燃把脱下来的外套,搭在了椅背上。 陆渝州放下了手中的笔,他的衬衫微微露出,他说:“你怎么想的?” “能怎么想?”霍燃看起来并不怎么在意,他眉目舒朗,“来解约的是阿福叔的儿子,但委托我的是阿福叔,他也没有委托书之类的,我会跟阿福叔确定下,如果阿福叔真的想解除委托,那再看看。” 陆渝州沉默了会,他长腿交叠,靠着沙发,说:“其实不接更好,这个案子一看就难啃,他们又是一家人,你参与进去,很容易里外不是人。” 霍燃神色很淡,还笑了笑:“是啊,但是我答应了会接案,要是阿福叔真的是这个想法,那我就不会再管这个案了。”他说着,走到了苏予的身后,微微弯腰,看着苏予的电脑屏幕,上面正在播放监控片段。 陆渝州见两人要讨论案子,便回去自己的办公室。 霍燃目光定定地看着屏幕,说道:“江寒汀有个堂哥,曾经跟他的关系很好,但是,他堂哥在大学的时候,误染上了毒品,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前几年,因为吸毒过量死亡了。” 苏予一怔。 霍燃薄唇微动:“所以,江寒汀承认,他的确因为堂哥的缘故,厌恶吸毒的人,收容吸毒的人和毒贩。” “林检察官打算从这点下手?” “她会提到这点,作为动机,我会提出反对,但不知道法庭会不会采取这个意见。” 苏予想了想:“这个作为动机,实在太勉强了。” “是很勉强,可是,当案情无法推进的时候,这个动机又变得格外可信,因为江寒汀对吸毒的人存在含有私人情感的偏见,再配合章女士的证词,江寒汀对周振谷的见死不救,就不那么难以理解了。” 苏予睫毛微动,是啊,现在舆论声势的压力下,社交媒体都被这件事刷屏了,几乎一面倒地指责政府和警方,凡是为警察和政府说话的,都会被群嘲一顿,舆论希望有人能出来担责,他们所希望的那个人就是江寒汀。 苏予抬头看霍燃,她说:“章女士的证词有漏洞,明天开庭的时候,可以询问一下她。” 她想到了什么,又去翻卷宗,她抿着唇,睫毛翕动,白皙的手指快速地翻页,她停在了章女士的笔录那一页,笔录下有章女士的手写签名,还有她的指纹,这是章女士指认出江寒汀的笔录。 苏予微微垂着头,霍燃帮她压住这一页,她又去看文件袋里的其他东西,因为重新退回侦查了,所以,除了文字版本,还提交了审讯的视频资料。 苏予做事情向来细心,她去法院复刻资料的时候,就已经分好类了,她找到了那个U盘,插入电脑,从命名为“江寒汀”的文件夹中,找到了章女士审讯资料,她点开录像。 一张简单的桌子,一盏白炽灯悬在了几人的上方,左侧坐着两个警察,右边坐着章女士。 警察问:“你那天晚上在酒吧门口,看到了警察抓人了吗?” “看到了。” “你看到了警察的长相吗?那天晚上能找到的目击者就你一个。” 章女士点了点头。 另一个警察拿出了一整排的照片,摆放在了章女士的面前,问道:“你记得是哪个吗?你指认一下。” 章女士的目光在八张的照片里,徘徊来徘徊去。 苏予眸光平静,直到看完这一段录像,她微微仰着头,眼睛有点亮,她轻声说:“这一段问话有问题。” 霍燃漆黑的瞳眸越发的深,他偏头,笑意浮现,他也明白了今天苏予一系列行动的含义了。 霍燃俯身,几乎将苏予都揽在了自己的怀中,他的下巴轻轻地搁在了苏予的脑袋上,他修长的手指操控着鼠标,点开了便利店的监控片段,章女士裹着大衣,但能看出来,她大衣下穿着厚厚的睡衣。 霍燃又去查了关于章女士之前的资料,包括她在网络上发布过的照片和文字,过了会,霍燃又突然键入了“宋一明”和“赵树”,他简单解释了一下:“我让陆浸去查,江寒汀下午也提到了这两个人。” 苏予点点头,这时候,有一条短信发到了她的手机上,来自苏治国,他说:“今晚我会回家,你别乱跑。” 苏予忍不住笑了,她又不是小孩子,还能到哪里乱跑。 霍燃说:“走吧,我送你回去。” 到了半山别墅,苏予下车,她往院子的方向看了会,没看到苏治国的车子,她就趴在了车窗旁,没说话,却有些不舍。 霍燃用指尖去碰了碰她的脸颊,手指蜷缩。 她一下勾住了他的脖子,黑眸清亮,似是有雾气弥漫,她凑了上去,被冷气浸润的冰凉的鼻尖,碰了碰他的鼻尖。 热恋的时候,就是这样无聊,碰到对方的一下鼻尖,一根手指,一处衣角,都可以暗自欢喜很久。 她没有亲他,但气息就在他的周围,她盯着他的眼睛:“亲一下?” 他没动。 她说:“那……明天见。” 霍燃摸了摸她的头发,声音有一点点沙哑,含着笑:“明天见。” 他不亲是有原因的,从他的角度,正好能看到二楼的窗户处,苏治国臭着一张脸,瞪着眼睛,就盯着他。 他哪里还敢对苏家的公主动手动脚。 霍燃右手搭在车窗上,静静地看着苏予进了院子,苏家的佣人朝着她打招呼:“小姐回来了。” 霍燃直到看不到她的身影后,才抬眸,看着二楼的苏治国,苏治国神情冷冷,抿着的唇没有丝毫弧度,气压很低。 霍燃还在想,要不要下车打个招呼,苏治国已经离开了窗户那。 苏予走进客厅,就看到了她爸爸,她脚步微微一顿,心里有点虚,不知道他刚刚有没有看到她和霍燃在一起。 苏治国正在看今天的报纸,知道苏予回来,连眸光都没有移开。 苏予笑:“爸爸,你回来了。” “嗯。”苏治国的语气没有什么感情,很平淡。 “我先去洗澡换衣服。” 苏治国没有说话,苏予瞥到站在厨房门口的林姨,对着林姨弯了弯眉,她正准备上楼,苏治国沉沉的声音又传了过来:“苏予,你前几天去哪里了?” 苏予一愣。 不等苏予回答,苏治国翻了一页报纸,说:“别撒谎,我还没老,这个家里就没有能瞒得过我的事情。”他停顿了下,“又去乡下了?” 他放下了手上的报纸:“人家都往高处走,就你喜欢偏偏喜欢往低走。” 苏予转过身,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她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但她长这么大了,和她爸爸相处了这么多年,她知道,越是犟,越是没用。 她直接承认了,认真地说:“我大年初一去霍燃家拜年了……爸,我是认真的……” “认真?”苏治国一边反问,一边重新拿起了报纸,他压抑着怒气,“你就是太年轻了……算了,大过年的,我也不跟你说这个了,今晚我们补上年三十没吃的团圆饭,你去洗澡吧。” 101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苏予脾气好,从小到大都一样,就算跟苏治国赌气,也很快就会消气,她吃晚饭的时候,又是弯着眼,笑眯眯的。 苏治国板着脸,苏予也不介意,她给他夹了几次菜,声音轻柔地说起她和苏晟视频聊天的事情,也提起年三十林羡余一起过来跨年,还说他们放了烟花。 提到了苏晟,苏治国皱眉:“你别胡乱给那小子钱了。” “嗯,知道。” 苏治国冷哼了声:“那臭小子成天惹事生非,读书不行,能力不行,想到以后公司要交给他,我就担心!” 苏予抿唇笑。 吃完饭,苏予要继续去看案子,苏治国也有很多合同要看,两人各自回到了各自的书房,地热很暖,苏予只穿了薄薄的一件黑色修身长袖。 过了会,霍燃给苏予传来了几张照片,还有一小段微信小视频,附上了一句话:“陆浸发的。” 苏予先看了小视频,画面有些混乱,两男一女,其中一个男的是赵树,另一个男的长得有些熟悉,女人的长相也很熟悉。 视频里,赵树正在打另一个男的,女人没有帮着拉架,反倒像是情绪崩溃一样,指着挨打的男人尖叫,偶尔能听清她喊的声音——滚,你怎么不去死,你们太恶心了,滚出我的世界! 苏予还在想,这些人是谁。 霍燃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苏予接了起来,或许是夜晚,霍燃的嗓音有些低沉,带着微微的沙哑:“被赵树打的那个人,是周振谷的学生,周父曾经说,那天晚上,就是这个学生喝醉了,周振谷才会突然去了酒吧。” “学生?”苏予声音很轻。 “嗯。”霍燃低声道,“视频里的女人是周振谷的太太。” 周振谷的太太? 在看资料的时候,苏予应该有看过照片,但是周振谷出了事情后,这个太太 一直很安静,一直都是周父在对外发言。 霍燃清了清嗓子:“赵树和周振谷的太太还有点亲戚关系,严格来说,周的太太是赵树的表姐。” 所以,周振谷是赵树的表姐夫。 “但那天晚上,是赵树抓的周振谷,周振谷是他的表姐夫诶。”苏予想到一种可能性,“周振谷第二次逃走,会不会是赵树放走的?” 话才说出口,她拧了下眉:“周振谷没有吸毒,那他为什么不配合尿检,为什么又要逃跑,他就算去了局里测验,没有吸毒的话,也很快就会被放出来的。” 难道是担心自己疑似吸毒的事情,暴露出去,会毁了家庭和事业? 霍燃猜出她的想法,他轻声笑:“这个想法太站不住脚了,他没有吸毒,所以他也没什么必要逃跑,更不用因为害怕事情暴露而多次逃跑,赵树也没必要亲自抓,又亲自放。” 苏予曲起了双腿,背部轻轻地靠在了床头,她“嗯”了声。 霍燃淡淡地道:“周振谷也有个儿子。” 苏予问:“那他太太为什么要和赵树一起打周振谷的学生,周振谷的死也和学生没有关系吧。” 然后,苏予就听到了霍燃说:“他的学生是个gay,陆浸发现了他在同*友网站上的注册信息。” 苏予眼眸微顿,据说周振谷和这个学生的关系一直很亲密……周振谷又有老婆和孩子,赵树又参与了进去,她的心一沉。 霍燃:“先睡觉吧,明天再说。” 这么多信息交集在一起,是让人觉得头疼,苏予下了床,去卫生间洗漱,敷了个面膜,又刷了会手机,然后才睡觉。 * 苏予调了六点半的闹钟。 闹钟刚震动,她就醒了,伸出手按下了闹钟,她瞥了眼手机,上面有霍燃发来的微信。 “我七点半来接你,我们去见一下赵树。” 苏予正准备回他,他的电话就来了,他似乎正在做饭,有锅铲翻炒的声音,他问:“起来了吗?” “嗯。” “那七点半见。” “好。” 苏予挂断电话,就换上了套裙,洗漱,匆匆化了妆,她下楼的时候,苏治国刚晨跑回来,他抬眸扫了眼苏予,命令道:“吃了饭再出去。” “好。”苏予原本就打算吃饭的,她化妆那么急,就是为了能空出时间陪爸爸吃个早饭。 快到七点半的时候,苏予正好吃完,她擦了擦手,背上包,又搬起她放在一旁的材料,轻声道:“爸,我先去开庭了。” 苏治国皱眉,抬起头的时候,只看到她匆匆忙忙的背影。 他招手,叫了管家进来,他问:“她走了?” “是,坐上车子了。” “那个穷小子来接她的?” 管家没回答:“……” 苏治国冷笑了出声,不满道:“看看,每天比我还忙,真不知道她每天忙活个什么!” 苏治国也吃完了,他拿起一旁的湿巾,擦了擦嘴,也要去公司了。 林姨在厨房里听到外面的动静,她低下头,笑了笑。 * 霍燃知道赵树的住址,他正准备按门铃的时候,苏予握住了他的手腕,她抬眸,屋里面传来了女人的声音。 隔音并不好。 出于职业本能,苏予按下了录音笔。 “我受够了,阿树,他太恶心了,他这么多年这样对我,你知道我有多压抑吗?我每次看到他,看到儿子,我都想死,我控制不住我的恶心。” “他终于死了,我只恨他为什么不早点死!” “刚刚结婚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我嫁了个好男人,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我以为我遇到了真爱,遇到了幸福,那个时候的我多天真,我从来没想过,我的婚姻会那样压抑!” “阿树,姐姐终于解脱了……” 女人的声音带着绝望和欣喜交织的哭腔,听得让人的心脏也会跟着慢慢地揪了起来。 “我一直都睡不好,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事情会被我遇上,偏偏我们还要在外人面前扮演恩爱夫妻……” 赵树似乎在低声安慰她,只能听到有男声传来,但听不清楚男人正在说什么。 接下来,女人没再说话了,传来的都是压抑的啜泣声。 苏予眼睫毛一颤,关掉了录音。 霍燃按下了门铃,门铃声响起的时候,屋里的声音就停了下来,安静了好一会,霍燃平静地再按了一次,他黑眸直视着猫眼,淡声道:“我是霍燃,江寒汀的辩护律师。” 赵树大概从猫眼观察了会,然后打开了房门,他好像有些惊讶,问道:“霍律师,您今天不是还要开庭吗?怎么这么早来我这里了?” 霍燃默了默,没有开口。 赵树挑眉:“今天没有传唤我去出庭作证啊?还是您想让我出庭?” 霍燃开门见山:“你的表姐是周振谷的太太?” 赵树瞳孔瑟缩了下,眸光凌厉了几分,他盯着霍燃,拧了下眉头,又像是不明白霍燃说的是什么意思。 “什么表姐?” 霍燃也不跟他绕圈子,他拿出了一张照片,上面是周振谷的太太和赵树。 “你小时候有段时间曾被寄养你表姐的家里,所以你跟这个表姐的关系一直都不错。”他眯起了眼睛,补充了一句,“前不久,你和余薄发生了肢体冲突。” 余薄就是周振谷的那个学生。 霍燃清楚,赵树一定能明白的。 赵树闻言,他垂在身侧的手指,紧紧地攥起,指骨都泛出了苍白。 苏予在心里轻轻地叹气,她按下了录音播放键,隔着门板录制的声音已经很小了,但这样的声量,也足够化成重锤沉沉地敲在赵树的心上,疼痛尖锐。 他抿紧了唇。 “我受够了,阿树……”录音才播放了开头,赵树就猛然大声喊道:“够了!”他闭上了眼,用力得连额角处,都有青筋浮起。 他胸口起伏,呼吸声有些重,他咬着牙齿:“你们都知道了,是么?都知道了,你们还来找我做什么,你们去法庭上辩护啊……” 赵树的情绪有些激动。 “周振谷那样的人渣,死不足惜,他死了才好,他不死,所有人都要跟着痛苦。” 苏予心尖一颤,已经看到了赵树身后的女人,她穿着睡衣,皮肤干净苍白,黑眼圈很重,像是很久都没睡好觉了。 她紧紧地抿着唇,走了出来。 赵树听到了脚步声,锁住眉头,他转过身,说:“姐,你出来做什么,这些事情交给我,没事的。” 女人摇了摇头,握紧拳头,指尖掐入了掌心之中,她薄唇翕动着,还未说话,眼泪就从眼角滚落,顺着干燥的脸颊,流淌到了锁骨处。 她轻声说:“周振谷死不足惜,他就是自己死的,他的死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是他害死了他自己……是我公公难以接受丧子之痛,非要拉一个人来陪葬,他是新闻媒体人,他当然知道如何操控舆论,如何发泄他内心的愤怒。” 女人笑了笑:“可惜的是,我公公这辈子都意识不到,他儿子有多恶心。” 她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颗接连着一颗,瞳眸里是猩红色的,她抿紧了唇,要忍住难以抑制的哽咽。 赵树深呼吸,声音沙哑:“你们进来吧。” 这是一个女人一生的悲剧,沉重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她低下了眉,笑了笑:“周振谷活着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就是个泼妇,我控制不住我自己的脾气,有时候,我真的很可怜我自己……” 她说:“你们知道吗?有一个群体,叫做,同妻。” 102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苏予走出了赵树的公寓,脑海里浑浑噩噩的,思绪混乱,隐隐约约觉得太阳穴的位置,一阵阵胀痛。 她重重地喘了一口气。 霍燃伸出手,揽过了她。 这里是拐角,阳光停留在了他们站立的前方,这一处的光线昏暗,霍燃原本就清冷的气质,就越发显得冷冽,他眸光冷淡,看着赵树缓缓关上了公寓门,那样的眼神,仿佛能穿透人心。 苏予仰头,听到霍燃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安静地笑了。 她也是学法律的,她也曾在检察院工作过,早就见了许多人性的阴暗面,却偏偏,在霍燃的怀里,她像是永远都是个长不大的小姑娘。 她声音很轻,故意反问:“把我当小姑娘了?” 霍燃闻言,他也笑了,笑声迷人,撩人心弦,像是羽毛划过心脏最柔软的那一处,让人难耐得很。 他松开了她,转为握住了她的手,十指交缠,他牵着她,迈开了长腿,走出了拐角,阳光笼罩在了身上,驱散了寒意,空气中的尘埃,汇聚成了光束。 他垂眸看她,幽深的瞳仁深处,仿佛有光。 “走吧,小姑娘,要和我上战场了。” * 法院里。 林检察官果然在庭前提交了江寒汀对吸毒者有固执偏见的相关证据,审判长让辩护律师看一遍,霍燃看了几遍,没有反对。 霍燃也补交了一份便利店的监控录像。 林检察官神情严肃,反反复复地看了好几遍监控录像,她锁着眉,没有反对。 再次宣布开庭。 这一次开庭,霍燃的神情冷冽了许多,身上的气压也变得沉了些,他抬眸,盯着证人章女士看,他的眼睑下有着浅浅的阴影。 但开始提问的时候,霍燃却又不那么冷了,他忽然拿出了一张照片,是在酒吧门口拍摄的,他指着那棵树,问:“章女士,你当时是站在这棵树下吧?” “是。” 他挑眉了下,语气淡漠:“你看得清楚吗?你近视度数有500多度吧?” 章女士有些莫名:“我现在戴着隐形,看得见呀。” 霍燃点点头:“你睡觉前卸妆的时候,会脱隐形吗?” 章女士回答得很快:“会啊。”她的话音还没落下,林检察官的“反对”就同时响了起来。 林检蹙眉:“审判长,辩方的提问和本案无关。” 霍燃脸侧过去,瞳仁漆黑:“审判长,这个问题对于本案来说,很重要。” 审判长皱眉,盯着霍燃看了会:“反对……无效,但辩方,请你迅速说明提问和本案的关联性。” 霍燃申请出示辩方证据。 没一会,屏幕上就出现了一段监控录像,章女士云里雾里,不知道这段录像有什么作用,但她的心,莫名其妙地悬在了半空之中。 霍燃瞳仁渐深:“章女士,你去便利店买东西的那一晚,没有戴框架眼镜,是么?” 画面里,章女士的鼻梁上没有眼镜。 章女士闻言,微怔,她看着录像,下意识地点头:“对呀,我是没戴……”她说了一半,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立马改口,“但我应该戴了隐形。” 霍燃抿直了薄唇:“隐形?章女士,你在上次庭审的时候说过,你那时候都已经躺在了床上,已经卸妆准备睡觉了,你的隐形眼镜已经脱了吧?” 林检察官提醒霍燃:“霍律师,请你控制语气,这是法庭,你正在质询的是证人,不是嫌疑犯。” 章女士掐了下掌心,眼神有些闪躲,她深呼吸,解释道:“我下楼买东西,肯定是要再戴上的啊。” 霍燃继续按下播放键,章女士似乎挑好了东西,但她看每样东西的时候,眼睛都离东西很近,付款的时候,她拿出了钱包,但零钱袋有几枚硬币滚落在了地上,章女士蹲了下去,似乎在找硬币,但硬币其实就在她的眼前,她却摸了好半天,最后还是收银员走了出去,帮她捡了起来。 章女士的唇色一下就苍白了起来。 霍燃嗓音低沉,叙述清晰:“章女士,你当时既没戴眼镜,也没戴隐形,所以,你才看不太清楚硬币掉在了哪里,才会试探地摸索。” 章女士动了动唇,像是想要解释,可是,她的话已经前后矛盾了,再说什么,都显得很苍白。 霍燃继续道:“你当时所站立的那棵树,距离江寒汀和周振谷所在的地方,有二十米左右,你近视500多度,连不到一米的硬币都难以看到,而20多米外,你能看到也就只有模糊的轮廓,再加上夜晚路灯昏暗,你又怎么能看得清楚警察的脸、警察的表情?” “至于20米左右的距离,周振谷又在隔音较好的警车内,章女士真的能听见周振谷的求救声么?” 林检察官心一沉,抿紧了唇,看着霍燃,眼里有些冷。 霍燃对审判长道:“审判长,申请出示18号证据。” 这一份证据是检方提供的,内容是江寒汀在警车外的通话录音,播放了出来,江寒汀正中规中矩地向上级汇报,还有另一个,是他跟林羡余的对话。 当然,通话的内容不是重点,重点是通话的背景音,很寂静,没听到什么所谓的求救声。 霍燃开口:“整短的电话录音中,都没有听到任何的求救声。” 章女士手指绞紧,她深呼吸,声音有些重:“那个警察在外面的时间可不止这么短哟,他没在打电话的时候,我就听到了车里面传出来的求救声,可大声了!” 霍燃眉骨微抬:“章女士,你上次的庭审中说的是,你在警察打电话的时候,听到了周振谷的求救声,但警察却只顾着打电话……更何况,章女士,没戴眼镜的你能看得清警察是不是在打电话么?” 章女士的脸色越来越白了,她动了动唇,喉咙口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塞住了,什么解释也说不出口。 霍燃申请出示,最后一个证据。 录像里,警察正在问章女士,能不能认出哪个是她那天晚上看到的警察,章女士微不可见地蹙眉了下,像是认不出来的样子。 她有点纠结。 然后其中一个警察像是随意一指:“是这个吗?”他第一个指出的人,就是江寒汀,其实,江寒汀也是那些警察里,五官最出色的一个,原本就足够让人印象深刻了,现在又被警察挑了出来。 警察的动作在江寒汀的照片上顿了许久,才移到下一个:“还是这个?章女士,你记得那警察的样子吧,把你看到的那一个警察指认出来。” 章女士咬紧了牙关,猛地就指向了江寒汀,她说:“就是这个警察,我认出来了,就是他当时对那个被害人动手动脚的呀。” 警察似乎挺满意,点了点头。 录像结束。 霍燃轮廓很深,线条利落,他平静地说:“警方在录笔录的时候,干涉了指认,是在诱导证人的选择,这也是虚假记忆理论的一种情况,人的记忆完全是可以*控的。” 林检察官的手上握着一支笔,她越攥越紧,用力得像是要把手中的笔都折断,霍燃的质问一结束,章女士的证词前后矛盾,与现实不符,完全失去了价值。 没有了证人证言,周振谷尸检的结果又是胃内容物误入呼吸道窒息而死,并不是网传的殴打,而之前指控江寒汀放任周振谷的死亡,不顾救助义务,见死不救也缺乏可信的证据。 审判长敲下了法槌:“择日宣判!” 103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霍燃和苏予走出法庭,看到了周振谷的父亲,他远远地看了霍燃一眼,意味深长又冰冷,然后上了车,在车门开合的那一瞬间,苏予注意到了,车上还有一个小孩。 她声线干净轻柔:“那个孩子,是周振谷的孩子吧。” “嗯。” 那辆黑色的车子,原本要开走的,不知道为什么又停了下来,后车门又慢慢地打开了,周父走了下来,他直直地朝着霍燃走了过来。 他咬紧了两腮,喉咙口像是破了个洞,讲话的声音很是沙哑:“霍律师,不管你知道了什么,也不管你是否知道,死者为大,稚儿尚小,请你不要对媒体胡说八道。” 苏予抿了抿唇,看着周父离开的背影,只觉得好笑又荒谬。 周父自己操控着媒体舆论,让其他的无辜者陷入风暴,却又害怕别人的舆论风波,绞碎了自己的生活。 霍燃侧过脸,看着江寒汀,淡淡开口:“赵树和宋一明说想要见下你,他们有话想对你说。” * 约见的地方还是在赵树的公寓。 几个男人都坐在客厅里,气氛沉闷又凝滞,每个人都低着头,沉默着,没有人主动开口打破这令人窒息的空气。 苏予和周振谷的太太李钰正在厨房,苏予不怎么会做饭,但还是可以帮忙切菜洗菜的。 李钰笑容一直很淡,她的嗓音也很缥缈,她的倾吐欲望很强。 她一边择菜,一边说:“当年我和周振谷相亲的时候,我就已经很惊讶了,因为我没想到,他那么优秀,居然还要相亲,而且还会被安排到与我相亲,大概,我从第一次见面,他全程深深地望着我的时候,我就动心了,这样的一个男人,儒雅温柔又学识渊博,还主动对你求婚,我想没有一个女人能逃得开的吧?” 她陷入了回忆之中。 “我也不能免俗,我高高兴兴地很听话地嫁给了他,我记得他所有的好,记得他眼睛里盛满的深情的星光,却完全忽略了他从来不碰我,接吻也只是贴了贴唇,更忽略了他时不时就会以出差、应酬的理由,几天不回家,我真是傻,他说什么我都信。” “时间长了,他还是不碰我,我以为是我不够主动、不够性感,我在网络上焦虑地寻求答案,终于有一天,在他回来的时候,想要主动一些,却没想到,我刚刚脱光抱住他,他忽然就捂着嘴跑进厕所呕吐了。” “他可能永远都不知道,那一幕对我来说,有多受伤,又留下了多少阴影,我变得自卑、压抑又敏感,我思虑太多,晚上偶尔会失眠。” “但有一段时间,情况又开始好转了,周振谷几乎每天都在家,也会抱我,吻我的额头,有一段时间,他每天都喝得醉醺醺,然后和我上床。” “可笑的是,他每次做完,都要去洗手间,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去吐了,因为和我发生关系,和女人发生关系,让他恶心。而他和我的性事,完全就只是为了生育,他在他父亲的压力下,不得不勉强自己和我生一个孩子,等我确认了怀孕,他的任务就完成了,他对他们周家就有了交待。” 李钰冷笑,眼角眉梢都是讥讽:“我原本以为那段时间,是我人生最幸福的时刻,那时候有多幸福,后面就有多恶心。我意外看到了我丈夫和他的男学生拥吻得难舍难分,他的手都按在了学生的臀部上,我多恨自己的眼睛,能那么清楚地看见他们纠缠出来的银丝。” “我像是发疯了一样,明明就很怂,可是那一天,我就是直接冲了出去,像个泼妇一样地要去打两个人。” “我的婚姻从那天开始,就毁了。不,我的婚姻从始至终就不是真正的婚姻,只不过,虚假的婚姻彻底在我的梦中毁灭了。周振谷为了真爱,直接跟我坦白,他不明白,他的每一句话都是凌厉的刀狠狠地捅在我的心上。” “他说他是同性恋,他说他很爱他的学生,他说他们相爱两年多了,他说他只是为了应付家里,所以才娶了我,他说他的父亲早就知道他是同性恋的事实了,他说他想让我怀孕,生下他的孩子,他说他会对我,让我一辈子都无忧无虑的,但是他不会给我爱,也不会给我性。” 李钰心尖疼得发颤。 “所以,他们联手骗了我。他在和我结婚前,就已经是同性恋了,还有了固定的伴侣,却为了有一个*能生孩子,看中我的老实,选择以欺骗的方式和我结婚;再联合他的父亲,用一个孩子,困住了我的人生。” “自从摊牌了,周振谷越发嚣张,完全不顾及我的感受了。我一直告诉自己,这不是我的错,可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一个人躺在床上,我还是会怀疑自己,会自卑,我一整夜一整夜地失眠,我怎么这么失败,老公是个同性恋,我抢不过男人,还要被人骗着生下了孩子。我看到孩子,看到周振谷的时候,就会控制不住怒火,会恶心地想吐,我精神恍惚的时候,甚至想掐死那个孩子,想杀死所有人。” “我想过离婚。周振谷和周父却不允许,他们周家需要脸面,周振谷需要一个温柔的太太来塑造学者形象,他们用我的孩子威胁我,如果我敢乱说,我以后就再也见不到我的孩子了,没有人能理解我,娘家也不许我离婚,因为周振谷给钱了,周振谷更恶心,他跪下来,求我成全他的爱情……” 李钰早已经泪流满面,她眼圈通红,视线模糊,声线压抑,又克制不住地颤抖:“我成全他的爱情,然后我就活该葬送我的婚姻、我的青春和我的爱情了吗?” “我所有的活力,都被这个畸形婚姻抽取了。我知道我自己病得很重,我明明觉得恶心,却忍不住去跟踪周振谷,每每看到,我就会恶心得差点连胆囊都吐了出来。” “我尊重不同性向的爱情,可是他们的爱情,凭什么要建立在毁了另一个无辜的女人的一生的基础上。我和周振谷结婚之后,才知道,这世界上有那么多的同妻,他们的痛苦无人能理解,就算在网络上找个树洞吐槽,换来的也只会是*羞辱。” “有些人根本就不懂得什么叫做尊重和平等,所有性向的爱情都应该得到尊重的,但他们只知道跟风,甚至扭曲思想,误以为同性恋就该高一等,其余的恋情都该为此让步和牺牲,他们内心恐慌,就害怕自己被人挂起来骂不尊重性向自由。有些人就会骂,同妻还不是贪财又放荡,人家好吃好喝养着你了,孩子你有了,婚姻地位你也有了,金钱有了,就是没*,女人就受不了了?还真是*。有些人怪制度,认为同妻就是现在不允许同性恋结婚的制度下扭曲产物,是啊,多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让我们被时代巨轮狠狠地辗轧了过去,他们都不知道,那些骗婚的同性恋,他们是想要一个能够生育他们孩子的*机器,和婚姻是否合法根本就没有关系。” 苏予只觉得压抑,她的心脏仿佛被放置在了一片刀尖之上,刺得生疼,光听文字描述,她都能感觉到,李钰的绝望。 李钰说着,眼睛里有血丝,唇角却忽然勾了起来:“去年的时候,周振谷的恋人忽然染上了毒瘾,轮到周振谷焦头烂额,想尽办法,想帮恋人戒毒,但毒品哪里是那么好戒掉的,就连周振谷,就算还没染毒瘾,却也慢慢地接受去参加吸毒聚会。” “我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聚会有多脏了。” 李钰笑了出声,她冲洗了下手,看着水流缓缓地流淌过她的手,她淡淡说:“那天,是我举报的。我知道周振谷抛下了论文,选择了出门,肯定是因为他亲爱的恋人叫他去的,我控制不住我内心的恨意,我真的很想杀了所有和这件事有关的人,但我最后只选择了给赵树打电话,报了警。” 水流声哗啦啦。 厨房陷入了寂静,只余下两人略略显得沉重的呼吸声。 李钰说完了,好像轻松了许多,她擦掉了眼泪,整理好情绪,对苏予道:“你也不用在厨房待着了,你一看就是大小姐,不会做饭,你出去坐一会吧,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104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厨房寂静得空气难以流动,客厅里,气氛也很凝滞。 苏予走了出来,像是冬日里打开了窗户一般,交换了新鲜的空气进来,霍燃微抬眉骨,让苏予坐过来。 苏予坐在他的身边。 霍燃不急不慢地给她倒了杯热茶。 苏予刚刚被冷水冲洗得很凉的手,轻轻地捧住了茶杯,茶水里袅袅地升腾起了白烟,迷住了她眼前的视线。 赵树先开口,打破了沉寂。 他沉默着,刚说话的时候,嗓子仿佛隔着东西,刮得难受:“江队,对不起。”他喉结上下滚动,“那天的报警电话,是我姐打来的,所以,那天我出警的时候,是带着情绪的。我早就知道周振谷禽兽不如的行为了,我也劝过我姐离婚,但因为种种的原因,她没办法离婚。” “我就是冲着周振谷去的,那个包厢里几乎每个人都在欲生欲死,享受着毒品,我找到周振谷的时候,他没吸毒,但他那个学生吸毒了,他们正在……*。” “我被这个画面刺激到了,本来急红了眼,想动手打他,是一明拦住了我,我气不过,拍摄下了他们的*画面。” “周振谷的确不配合尿检,他和他的学生都不配合,他认出我了,又不敢惹我,所以我就准备带他回去调查,不管最终定论如何,外界对他的看法肯定就是和毒品相挂钩,就算没达到,让他去公安局一趟,我的心里也会舒服一点,就当是替姐姐报仇了。” “但是周振谷很不安分,他在江队手里的时候,本来想跑,还没跑就被制服了,后来江队安排我和一明看着周振谷的时候,他忽然咬伤了我的手,挣扎就逃跑了。” 赵树紧紧地咬着牙关,说到这,他看了江寒汀一眼,眼里有一闪而逝的愧疚:“一明先反应过来,追了上去,他从后面踹倒了周振谷,周振谷趴在地上一会,又爬了起来,踉跄地跑了一小段,我们正在追的时候,江队就出现,三两下制服了他。” 宋一明沉默了好一会:“那天晚上,我踢到了周振谷的背,但那个时候,我的确一点点都没有想过,周振谷会不会因为那一踢而出什么事情,直到周振谷突然在车上出事,我才有点后怕,我害怕是我那一脚让他出了事。”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都微微颤抖,闭上了眼睛。 “我和赵树的关系好,到了医院,我就和他约定,谁也不说出全部的事情。” 他停顿了下,继续道:“再后来,江队就被逮捕了,公安局面临的舆论压力大,上级施压的压力也大,我们知道公安局要让江队来担责,我承认,我们太怯懦了,我们的勇气只够让我们给江队作证,却不足以让我们告诉其他人那一脚的事情。” 赵树手指攥紧了,又慢慢地松开。 “江队被停职了,我们还在参与案件侦查,大家的压力都很大,都想快点结案,所以,才会出现暗地引导证人说话的手段。” 苏予的眸光在三人之间扫了一圈,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浅浅地啜了口茶,茶香蔓延在她的口腔里。 她想,周振谷是窒息而死的,真的很难说清楚和那一脚是否有关,既有关系,却又没有关系。 但不管怎么样,赵树和宋一明都要接受调查了。 李钰厨艺很不错,她煎了牛排,厚厚的牛排鲜嫩多汁,有肉质的香气,也有胡椒的气息,牛排旁边是煮熟的西蓝花和一小坨通心粉。 她还给每个人拿了一份她自制的蘸料,说:“你们可以往牛排上倒,味道很好哦,要是想吃得清淡点,我这边还有柠檬,你们自己往牛排上挤柠檬汁。” 苏予早就被勾起了食欲,她让霍燃帮她挤上了柠檬汁,用餐刀切下了一块牛排,一口咬了下去,牛排的香气瞬间盈满了口腔,口感正正好。 霍燃看着她吃牛排,似笑非笑,扬眉笑:“还要不要吃,我的这份,也给你?” 苏予弯眉笑。 霍燃也跟着笑。 * 法庭宣判日。 书记官站了起来,庭内的所有人也都站了起来,屏住呼吸等着最后的判决。 江寒汀神情冷肃,紧紧地绷着一张脸,盯着书记官,然后听到书记官念出:“无罪!”两个字的时候,他的心才重重地沉了下去,落在了地面上,有了隐隐的踏实感。 坐在霍燃车上的时候,车上的频道正在播报新闻,除了江寒汀无罪释放外,还有关于宋一明和赵树的新闻。 “检方依法审查认定宋某某、赵某两名涉案警务人员符合玩忽职守罪构成条件,综合全案认定犯罪情节轻微,依法作出不起诉处理。” 评论员正在评论周振谷案,他说:“周振谷案件的最终处理结果几经反转,应当是出乎了大家的意料了,先是江某被判无罪,再是宋某某、赵某不起诉。我看了下大家的评论,大多是在骂——官官相护、暗箱操作,还有辱骂公检法系统的。” “其实我想说的就是大家应该站在理性的立场去看待这个案件。舆论闹得纷纷扬扬,但司法审判不应该被舆论裹挟,与法律相关的不能感情用事。很多人认为,周振谷的死没有那么简单,可是尸检报告所呈现的死因就是那样,他是窒息死,而不像有些人猜测的被警察打死。更何况,我们没有看过卷宗,离案件较远,所得到的就只有媒体披露出来的片面信息,太具有蒙蔽和欺骗性了。” “当然,警方也是有过错的。希望警察们从这件事情吸取教训,严格规范执法,配备执法记录仪全程记录办案过程,倡导‘程序正义’。” 苏予弯眉笑了,她歪头,看着霍燃:“其实换个角度想,江寒汀这个案子,关注度这么高,也说明了一个点——公民的权利意识正在提升,是在呼吁嫌疑犯也应该享有人权,决不能被公权力擅自剥取。” 霍燃修长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方向盘,等待着红灯,他侧脸的线条流畅,弧度柔和,笑了笑。 “但愿如此。” * 赢了案子,自然是要庆祝的,江寒汀的妈妈请大家到家里庆祝。 江寒汀在郊区有个小房子,可以容纳下这么多个人,所以就将地点定在了那儿。 霍燃的车子送去检修,苏予的车前段时间也送去修了,家里就只有苏晟以前的爱车,一辆黑色的帕加尼超跑。 苏予载着霍燃到江寒汀房子的时候,陆渝州听到了声音,从院子里跑出来,他身形修长,懒洋洋地靠在了门上,眼睛带笑:“苏大小姐,你还缺男朋友吗?是你男朋友的朋友的那种。” 苏予还没说话,霍燃轻飘飘的一句:“她不缺,她男朋友倒是缺个挨打的对象。” 陆渝州贱兮兮的:“那挨打的对象有车玩吗?” 霍燃:“……” 苏予走到了陆渝州的旁边,她把手里的车钥匙递给了陆渝州,说道:“现在时间还早,你可以上去试试车。” 陆渝州接过钥匙的时候,还顺手握住了霍燃的手腕,他看着霍燃:“香车需要美人,阿燃,坐我的副驾,当爷的美人。” 霍燃想踹他:“……” 陆渝州笑得眉眼弯弯,也不在意。 江妈妈做了满满的一桌子菜,菜色丰盛,江寒汀开了几瓶红酒,倒在了高脚杯中。 江爸爸已经退休了,不苟言笑,有着军人的冷冽铁血气质,在开饭前,几人都站了起来,江爸爸举起了红酒杯,沉声道:“谢谢各位了,这杯敬霍律师和苏律师,江寒汀的事多谢你们的帮助了。” 霍燃眉骨微抬:“您客气了。” 苏予眼里微光盈盈,也跟着浅浅地啜了口红酒。 然后,几人再一起碰个杯,就开始吃饭了。 江爸爸和江妈妈很快就吃完饭了,先离席,把空间留给了几个年轻人,江妈妈还买了许多甜品,她去厨房端了出来,笑意温柔:“明天是周末,不上班,你们今晚可以多玩一会,阿姨已经把楼上的房间都给你们收拾出来了。” 苏予多喝了点红酒,白皙的脸上就泛起了嫣红,林羡余靠在苏予的身上,也是有一下没一下地喝酒,陆渝州在说他方才试车的感觉,霍燃配合地露出了笑容,江寒汀抿着唇,什么都没说。 105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霍燃抬眸,就看着苏予和林羡余喝光了杯子里的红酒,又满上,再喝光,就是两个女酒鬼。 苏予还好,喝多了也就那样安静。 林羡余性格跳脱,喝多了,就是个话痨,她搂着苏予的脖子,说:“阿予,感觉好久没见到你了,好想你哦……”她完全忘记了,她这几天分明每天都会见到苏予,然后又唱起了歌,“新年好啊,新年好!” 林羡余忽然凝眸,捧着苏予红晕晕的脸,她的手指捏着苏予的脸颊,她嘟囔道:“阿予,你别晃了,我头晕。” 苏予这时候也难受,脸上烫,头晕晕的,她弯着眼睛,有点没明白林羡余的意思:“什么?” 霍燃拧了下眉头,站起身,走到了苏予的旁边,说道:“少喝一点。” 苏予傻乎乎地看着他,安静地笑着,乖巧得让人心疼,她的手里还拿着一杯红酒,酒水摇摇晃晃,霍燃只觉得,自己的心湖也随着那杯红酒,轻轻地荡开了涟漪。 他无奈地笑,接过了苏予的红酒,干脆替她喝了。 他的薄唇正好覆盖在了苏予留下的红唇印上。 很难说,他是不是故意的,但是,林羡余眯眼盯着霍燃,她忽然站在了沙发上,身体晃着,作势就要从霍燃的手里夺过红酒杯。 她喊道:“敢从我余姐罩的人手上抢东西,你是不是活腻味了啊!”她拍着胸脯,脚上发虚,摇摇晃晃的,“阿予你别怕,我会帮你把杯子抢回来的。” 苏予笑眯眯的,漆黑的眼眸里都是水光,明明看着前方,却能感觉到,她早已经放空没有焦距了,呆愣愣地说:“我不怕的。” 林羡余对霍燃喊道:“快把杯子还给阿予!你知道不知道,我余姐是一中老大啊?” 苏予虽然脑子转不过弯了,但是还是很配合,她抱着林羡余的脚,靠在林羡余的腿上,眸光潋滟地看着霍燃,奶凶奶凶的:“还我杯子。” 霍燃被气笑了,他不跟酒鬼计较,他把杯子放在了桌面上,俯身弯腰,要把苏予抱起来。 苏予却死死地拽紧了林羡余的小腿:“我不走,我不要离开羡余。” 霍燃:“……” 最后好不容易才分开了两人,霍燃将苏予抱在了怀中,原本是公主抱的,但苏予不安分,反倒像个无尾熊一样缠绕着他。 她的额头靠着他的肩窝,微微烫,她呼吸间的热气就在他的脖子上,一会儿重,一会儿轻。 她这会儿倒是知道是霍燃了。 她双手勾着霍燃,声音很轻,蚊子一样,又似是羽毛轻轻刮过:“霍燃。” “嗯?”他用目光斜了她一眼,“现在知道是我了?” 她闭着眼,酒气萦绕,手指从他的后背穿过,扣在了一起,整个人都陷在了他的怀抱之中。 “因为,我只有你啊。” 陆渝州的妈妈还在家等着他回去,他再坐了一会,就开车离去了,霍燃也没想留宿,他跟江寒汀打了声招呼,慢条斯理地给苏予穿好了外套,给她戴上了围巾,绕了几圈后,抱起她,往外走去。 她的超跑就停放在外面。 霍燃弯腰,让她坐在了副驾驶座上,再脱下她的外套,绑好安全带,正准备帮她脱下围巾,苏予已经自己解开了大半,她看着他,路灯昏暗,雪地折射微光,他深邃的眼睛里沉浸着是星光。 他们靠得很近。 她解开了的围巾,忽然被她拿起,摊了开来,落在两人的头上,她像是小孩子一样,喜欢这样的狭窄的空间。 她的头碰着他的额头,她眸光微醺,呼吸时重时轻。 她脸颊的温度烫人,就那样地,摩擦着他的脸,紧紧地贴着。 霍燃笑了笑,轻轻地吻了下她的嘴角,无奈地扯下围巾,他直起身,原本被他遮挡住的灯光,照射进了苏予的眼里,她的瞳眸里,除了光,就只有他。 * 江寒汀的家里客人都走了,就剩下发酒疯的林羡余。 江妈妈和江爸爸似乎睡着了,明明林羡余闹出的动静不小,但楼上没有丝毫的反应。 屋里开着暖气,江寒汀身上热气又足,所以只穿了一件黑色的T恤,露出来的手臂肌肉分明,线条流畅。 林羡余说:“我想回家。” 江寒汀原本就打算送她回家的,他唇线抿直,没有吭声,只是,半揽着她,随意地给她披上了她的长大衣,往门外走去。 林羡余脚步发虚:“你别碰我,我要回家。” 江寒汀瞥了她了一眼,眸光沉沉,气质冷硬。 林羡余皱起了眉头,微微仰着头看他,有些不悦:“你是不是想占我便宜,小毛贼,我连老赖都不怕,再无耻的老赖见到我林法官都要瑟瑟发抖!”她说着,一边去推搡江寒汀,她又会跆拳道,江寒汀一时不察,往后倒退了点,没料到旁边就是沙发,他的膝盖后弯碰到了沙发沿,林羡余又直直地往他身上倒,所以,江寒汀就倒在了沙发上,而她则压在了他的身体上方。 她的身上除了酒气外,更多的是独属于她的香氛。 江寒汀的肌肉线条,一瞬间紧绷了起来,他黑眸幽深,唇线是没有弧度的直线。 林羡余静静地坐在江寒汀的身上,她垂着眼睑,黑眸干净,像是浸了水,有一瞬间,江寒汀还以为她酒醒了,正想让她起来。 但是,下一秒。 她就“啪”地一下打了他一巴掌。 江寒汀喉结滚动,躲闪不及,硬生生地挨下了这一巴掌,林羡余的手劲可不比一般的女孩,那一巴掌,打得江寒汀的脸颊都火辣辣的疼。 他拧紧了俊朗的眉,动了动腮帮,舌尖顶了下左脸。 林羡余说:“你长得有点像江寒汀,挺找打的。” 江寒汀:“……” 刚刚的动静没有吵醒江寒汀的父母,现在林羡余没做什么了,却偏偏有脚步声从楼梯口传了过来。 江寒汀抿着唇,反握住林羡余的手,刚想起身,就听到了他妈妈的声音:“寒汀……你们……” 他妈妈及时收住了声音,却含了笑意:“我什么都没看到,你们继续。” 江爸爸怒气十足:“这做什么呢?江寒汀,快松开羡余,你们相亲不是没看上彼此吗?你还怎么跟人家父母交代?” 林羡余脑袋反应很慢,人也不太清醒,她听到江爸爸的怒吼声,慢慢地寻声望去,耳朵里就只听到了第一句话。 她还来了委屈,可怜巴巴的:“江叔叔,他想占我便宜!” 江爸爸睁大了眼睛,眼睛都气得要瞪掉了。 江寒汀绷紧了轮廓线条,他本就不善辩解,现在就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 林羡余第二天酒醒的时候,是在自己的床上,她按压着太阳穴,眯着眼,看了外面大亮的天光,然后懒懒地收回了视线。 宿醉过后,太阳穴有些胀痛。 她躺着放空了会,构思着等会要约苏予去健身房、去购物再去吃一顿好的,然后才起床。 大约是听到了她屋里的声响,没过一会,她妈妈就推开了房门。 林羡余正在抹水乳,瞥了眼她妈妈,就收回了视线,她打招呼:“妈妈早上好。” 她妈妈笑得神秘,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似的,拿着手机,在她的面前摇晃了几下。 林羡余随意地扫了一眼。 手上的动作定住了,眸光也定在了那儿。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一张照片,江寒汀躺在了沙发上,而她趴在了江寒汀的身上,茫然地看着镜头。 她脸上的温度一下就升高了起来。 林羡余伸手要去抢手机。 她妈妈立马收起了手机,笑得暧昧兮兮:“这是你江伯母发给我的,年轻人啊,果然还是要共同经历风雨,你看,你之前不是看不上江寒汀吗?这次他出了事,你也帮了不少忙,这不是一下就促进感情了哟。” 林羡余:“……” 她妈妈走出了房间,林羡余一下就把房门关了上去,她蹦到了床上,脑海里一浮现刚刚的画面,她就恨不得能钻进洞里。 她给苏予打了电话。 “阿予,等会10点健身房见啊!天啊,我昨晚是不是撒酒疯了,我到底对江寒汀做了什么啊!!!” 只是,那头传来的却不是苏予轻柔的嗓音,而是霍燃低沉带笑的声音:“苏予她还在睡觉。” 林羡余:“……白日宣淫。” 林羡余化好妆,临出门前,她妈妈轻飘飘地叫住了她:“你是不是还是看不上江寒汀啊?那行,妈妈再给你找了几个类型,你这几天抽空去见个面。” 林羡余正在穿鞋,她想也不想地回道:“妈,我还年轻着呢,别动不动就安排对象……” “那你也不想想,凭你自己能找到对象吗?” 林羡余:“……” 106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健身房里。 苏予和林羡余穿着紧身leggings,两人的肩膀上都搭着毛巾,在跑步机上跑够了半小时,才一起停了下来。 苏予擦了擦汗,递给林羡余一瓶水。 林羡余说:“昨晚我发酒疯,我爸妈和江寒汀的爸妈都知道了。” 苏予笑了笑:“我昨天也喝醉了。” 林羡余喝了口水,幽怨道:“你喝醉了,还有男朋友捡回家。” 苏予笑意更深,凑进了林羡余,轻声问道:“你真的不考虑江队啊?其实说起来,你们的缘分也是蛮深的……” 刚说到这儿,苏予一抬眸,就看到了正走进健身房的江寒汀,她顿了顿:“你的江队来了。” 江寒汀是来练拳的,健身房的老板有一个不对外开放的场地,他一眼看到了林羡余和苏予,他走过来,打了个招呼。 苏予笑:“江队,好巧。” 江寒汀淡淡道:“嗯,好巧。” 他似有若无地瞥了眼林羡余,林羡余第一眼注意到的却是江寒汀左脸上浅浅的巴掌印记,分明是被女人打的,而且痕迹还很新。 她记得,昨天见到江寒汀的时候,他脸上还没被打。 她莫名地有些心虚。 林羡余摊开了右手掌,抬高了些,她是要对比一下,到底是不是她的手印,只是,手举到一半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江寒汀沉默隐忍的视线。 苏予没忍住,笑了起来。 还真的是羡余打了江寒汀啊。 * 两人又跟着老师做了一会瑜伽,苏予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只觉得浑身舒爽,课程结束后,她和林羡余没有立马爬起来,反倒躺在了垫子上,吐纳着呼吸。 林羡余一脸无辜:“我以前喝醉了……可从来不会打人……” 苏予侧过脸,笑着看她。 林羡余吐出一口郁气:“算了算了,不想这个了,就当我代表法律制裁他好了……”她笑眯眯的,“对了,霍律师今天没缠着你,愿意让你陪我出来玩一整天?” 苏予低声笑:“他今天工作去了,去见阿福叔了。” “黑心律师又去捞钱了。”林羡余故意调侃,“赚什么大钱去了,连你这个正义实习律师都不带了?” 苏予也笑了起来。 瑜伽室是被玻璃隔开的,她一转眸,忽然就看到了在另一间打拳的江寒汀,她笑着用手指了指那个方向。 林羡余也看了过去。 江寒汀赤着上身,肩膀宽阔,肌肉坚硬,背阔肌透着力量,他的身上早已经被汗水浸湿了,散发着浓郁的荷尔蒙气息。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感觉到了两人的注视。 江寒汀忽然抬眸望了过来。 板寸下眉目乌黑深沉,轮廓冷硬坚毅,他刚打完拳,力道还未散去,手臂的肌肉绷出了流畅利落的线条。 林羡余自我认知是林法官不能输,所以,她没有收回目光,反倒直勾勾地盯着江寒汀的身材看。 江寒汀却先收回了视线,继续打拳,一拳接着一拳,手臂上的肌肉随着动作,绷紧了线条。 健身房的老板是江寒汀的朋友,早就注意到了两人的情况,瞬间挤眉弄眼地调侃江寒汀:“江队,骚给哪个美女看呢。” 江寒汀皱了下眉,没有说话。 * 下午四点多的时候,苏予接到了霍燃的电话。 她正和林羡余泡温泉。 白烟袅娜,泉水温热,水雾敷面,有水流声缓缓流淌,倒是让人昏昏欲睡,苏予的手机放在一旁的木椅上,正在震动着。 她趴在了浴池旁边,身上穿着复古的泳衣,露出来的皮肤白得晃眼,她伸长了手去取手机,纤细莹润的手臂上还有水珠滑落。 霍燃声音含笑:“你们现在在哪里?” “在泡温泉。”或许是水雾浸染,她的声音变得更加软侬。 林羡余早就泡够了,她正披着浴巾,躺在了一旁的躺椅上,微微闭着眼,享受着从窗户钻进来的阳光。 “哪一家?我去接你。” 苏予说了名字。 林羡余不想当电灯泡,她看了下时间,睁开眼,披着浴巾起来:“我们订的时间还剩一个小时呢,别浪费,我去隔壁做个SPA,你留在这里等他。” “好。” 苏予又继续在温泉里待了会,她一边喝着果汁,一边等霍燃,霍燃来的比她想象得快。 苏予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抬眸望去。 霍燃修长挺拔的身影从门外走了进来,还是一贯的长大衣,笔挺的黑色西装,黑眸清润。 苏予笑着看他。 他慢慢地走过来,身上还有外面的寒气。 苏予趴着,黑眸里水汽泛开涟漪,脸颊上被熏得微红,房间里的水流声一下又一下,延缓着时间。 苏予问:“你怎么来得这么快?” 霍燃蹲了下来,能看到烟雾中,她如凝脂一样的皮肤,他眸色深了点,微微一笑,声音低沉:“我就在这附近。” “要不要泡?” 霍燃笑:“你不能再泡了,泡太久,容易晕。” 四目相对,两个人都在彼此的眼睛看到了浓郁的笑意。 霍燃想拉她起来,还没动,苏予的手忽然撑在了木质的扶手上,微微用力,抬高了身体,她仰起头,笑着吻上了他的薄唇。 她的黑发散在了肩头,早已经被浸湿,修长的脖颈仰出了漂亮的弧度,就像是一只高傲的白天鹅。 霍燃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一扯。 他轻轻地回吻住她,明明没有入水泡温泉,身上却也像是湿哒哒的,浸了水。 他身上的气息压了下来,大衣上沾染的料峭寒意,也早已被驱散了。 绿植掩映,苍翠欲滴,光线穿透水雾,空气里,仿佛氤氲开了朦胧的光,水流声叮叮咚咚,不轻不重地敲打着人的心脏上,不疼,就是难耐得磨人。 * 从温泉会所出来,就到了晚饭时间。 霍燃坐副驾驶,他看了看时间,问:“今晚想吃什么?” 苏予想了下:“火锅?”她立马补充道:“我们回去吃吧,不想在外面吃了。” 苏予已经转了方向,朝着霍燃的公寓开了过去。 霍燃小区附近,就有一个超市,霍燃推着购物车,苏予跟在他旁边,直接走到了生鲜区,苏予没有什么买菜经验,她就负责帮霍燃拿袋子,然后让他把食物装进去。 霍燃垂着眼眸,他挑了鲜虾、皮皮虾和大闸蟹,又买了新鲜的牛羊肉,绕到了零食区的时候,知道苏予睡前习惯喝牛奶,他也拿了鲜奶,苏予从零食架子上取下了几盒费列罗。 她才转身,就看到霍燃身姿挺拔地站在她的身后。 她弯着眼眸笑,把巧克力放在了推车里。 霍燃提醒她:“不要一下吃光,会上火,而且你也容易蛀牙。” 苏予没说话,就是看着她,霍燃大概是想板着脸的,没忍住,也轻轻地笑了起来。 苏予笑意更深,双手伸进了霍燃的大衣里,抱住了他的腰,霍燃不自觉就微微弯腰,配合她,她踮起脚,微凉的鼻尖蹭了蹭他的脖子。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想和他亲密,哪怕只是轻轻地碰一下,也像是吃了糖一样甜。 现在的霍燃比起大学时代的他,沉稳了许多,不再复当年的散漫,但唯一没变的是…… “厨艺。”苏予笑了笑。 厨房的灯光晕黄,从窗户望下去,夜幕四垂,灯火阑珊,雪停了,反倒下起了雨,湿冷的雨雾飘落在了玻璃窗上,氤氲了光线,是模糊的斑斓。 在这样的天气里,有爱人,爱人还给你做饭。 苏予就绕在霍燃的旁边,看他做饭,霍燃垂着眼,睫毛浓密,他握着刀,手指修长,切菜的动作又快又吻,肉丝儿整整齐齐。 苏予正在吃巧克力,她给自己吃了一颗,又拆开了一颗,递到了霍燃的嘴边。 霍燃张开薄唇,吃了下去。 苏予说:“我来洗菜吧。” “不用。”霍燃把切好的东西放在了一旁,又从上方的柜子里拿下一个碗,“今天温度低,水也凉,你别碰。” 他停顿了一下,补充说:“你要实在想做事情,那就帮我把这些盘子端出去。” 这些事情很简单,苏予很快就做完了,她又走去厨房,看着霍燃穿着围裙,正在清洗皮皮虾。 他身上穿着灰色的家居服,肩膀挺括,双腿修长,一举一动,都牵引着苏予全部的注意力。 今晚时间太赶,霍燃只好使用了高压锅煮了下松茸鸡汤,用来做火锅的高汤,他打开高压锅,调了下味道,用勺子舀了一小勺,倒进了碗里,叫苏予过来尝味道。 大学时候的他,也喜欢这么做。 苏予就着他的手,尝了一下。 霍燃垂眸,含笑地看着她白皙清透的皮肤,在厨房的灯光下,温柔得不可思议,在屋里,她穿得少,只有黑色的针织衫,头发松松散散地绾在脑后,几缕垂着,时不时撩动着锁骨,针织衫轻轻挽起,露出了一截细细白白如玉一样的手腕,再往下,是十指纤纤,白皙的手背上隐约可见淡青色的血管。 霍燃忽然有点心痒。 他们重逢这么久,他还没送过她礼物。 苏予抬眸:“好吃,可以了。” 霍燃笑了笑,黑眸深深,没过一会,两人就开始吃火锅了,松茸鸡汤在翻滚着冒泡,上面飘着几根香葱,旁边的盘子上整整齐齐地码放着牛羊肉和海鲜,餐桌上摆放着两幅碗筷和两个空盘子。 霍燃坐在苏予的对面,他正在看手机短信。 苏予对着桌子拍了一张照片,角落刚刚好露出了霍燃骨节分明的手,她很久都没法朋友圈了,她把这张照片分享到了朋友圈。 没有屏蔽任何人。 林羡余点了赞,贱贱道:“哎哟,暗示她有男朋友呢。” 陆渝州复制了她的评论。 苏予和林羡余的共同大学好友很多,看到了林羡余的留言,基本都明白苏予是在秀恩爱了,有的人心里还在感慨,当年苏大小姐和那个霍燃可是校园情侣,现在还不是各自分开,苏大小姐都秀起了自己的未婚夫了,忽然有点心疼霍燃了。 只是没过一会,有加霍燃的,忽然发现,霍燃点赞了这一条。 众人:??? 宴会上的陈言则也看到了这一条朋友圈,他刚刚因为烦闷,躲到阳台抽一会烟,他垂着眼,没有什么表情,“咔擦”一声,点燃了打火机,他把烟咬在了唇上,火光忽明忽暗,一截烟灰要掉落却不掉落。 他静静地抽了一会烟。 心里有着一种大雪过后的寂寥。 白茫茫的。 空旷的。 他身后的宴会厅,灯光璀璨,觥筹交错,笑声盈盈,他却感觉到了从所未有的寂寞。 他退出了微信,点开了手机相册的收藏夹。 里面的照片,都是苏予。 她皮肤白净,眼珠很黑,盈满笑意,看人的时候安静又专注,仿佛能直直地望进人的内心。 他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这个小女孩可能会是他的妻子。 可是,那时候的他,又觉得,凭什么他的人生就被这样决定了,所以他会照拂她,对她好,却不会对她动心。 是的,这是他曾经的以为。 大学的时候,他也遇上了宋亦,倔强、优秀又美丽,他们相爱过,最后和大部分的情侣一样,在毕业季说了分手,因为家里的干涉,也因为他们的矛盾与日俱增。 只是,他多少是不甘心的。 宋亦是他的初恋,是他整个大学的青春,是他脱离家庭自由的选择,她提出分手的时候,他没有挽留,他以为他忘记了,但却会在无数个瞬间,想起了她,想念就像是藤蔓一样,密密麻麻地束缚住了他。 后来,苏予也分手了。 他看着她默默地流泪,看着她难过,心里浮上了一种陌生又难言的情绪,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攥住了他的心脏。 他以为,他是在她身上,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他记得,他走了过去,遮挡住了刺眼的灯光,轻轻地抹去了她的眼泪,明明不烫,却几乎灼伤了他的手。 他说:“阿予,以后我来照顾你。” 像妹妹一样,或许比妹妹更亲近几分,为期一辈子。 后来呢? 后来,宋亦回来了。 他徘徊在两个女人之间。 …… 陈言则眉目间露出了些许讥讽,不知道在嘲笑着什么,他往前走了些许,握住了冰冷的栏杆,湿冷的雨水渗透在他的脸上,深入骨髓的寒冷。 他微微一笑,只觉沉重。 107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吃完火锅,苏予盘腿坐在沙发上,霍燃在厨房里洗碗,苏予忽然想起了什么,抬眸望去,问道:“今天阿福叔说什么了?” 厨房里仍旧有流水声哗啦,霍燃背对着苏予,手上的动作未停,他淡淡道:“阿福叔没有取消委托,今天我带合同和他签约了。” 苏予心里叹气:“所以,那天真的就是阿福叔儿子一个人的想法了,他也觉得是阿福婶害了他女儿啊……” 她微微走神,想起那天阿福叔儿子的话,回过神来,笑了笑:“许程和他太太想取消委托,从某一个层面来说,是他们对你辩护能力的肯定。” 霍燃笑了笑,他擦干了最后一个碗,洗了手,走出来,手上端着一杯给苏予的牛奶。 他坐在了她的旁边,左手随意地搭在了她身后的沙发上。 苏予笑了笑,靠近了,眼睛看着电视,她问:“其实,接这种案子,也很麻烦,因为真的是家事……”她声音微低,“不过,阿福叔人那么好,他那么相信阿福婶没做过……” “嗯。”霍燃顺势搂住了她,他看她,“不过,现在阿福叔和阿福婶都成了我们的客户了。” 苏予侧头,明白他的意思,她弯弯眼睛,放下了手上的牛奶,手指轻轻地碰了碰他的睫毛,“我知道,永远不要百分百相信当事人,永远不要同情当事人,要坚信,趋利避害是人类的本能。” 霍燃握住她胡乱碰他的手,放在唇畔,碰了碰唇,笑:“明天,我们去许家附近看看情况,等会我送你回去。”他眉骨微动,“你爸爸在家呢。” “嗯。” 门外忽然响起了门铃声,霍燃微微挑眉,苏予好奇,等门开了,陆渝州把公文包往沙发上一扔,他也陷入了沙发中,懒懒地靠着。 苏予有些诧异:“你今天还开庭吗?” “是啊,拖太久了,法官积压案件多,也为了方便当事人,所以就安排到今天了。” 陆渝州一脸疲惫,他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坐直了身体,扯了扯西装领带,哀嚎:“这个离婚案也太能拖了,我的当事人满意了,对方当事人不满意,就又上诉了,本来早就下庭了,在门口这对前夫妻差点就打起来,还对着我拍了照片,威胁要去上访,还要跟律协举报我。”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笑得贱兮兮:“夫妻俩在法庭上也闹,法官阻止不了,前半部分庭审法官和我都感觉很无趣,昏昏欲睡,然后对方律师说他要申请展示证据,一播放,又是他当事人被我的当事人戴绿帽的录像带,不带马赛克的法庭开车,我都精神了。” “你不是看证据的时候都看过了吗?”苏予笑出声,她又问:“你吃饭了吗?” 陆渝州摇摇头,然后,他讨好地看向了霍燃:“阿燃,燃哥!今晚收留我,怎么样?我妈以前捐助过的一个学生现在正在我家里……” 苏予一想就明白了:“你妈妈想把她介绍给你?” “看破不说破。” 陆渝州也不是第一次留宿了,霍燃准备送苏予回家,他说:“今晚我们吃了火锅,没有吃的了,你想吃什么,自己去煮,我送苏予回家。” 陆渝州:“去吧去吧。” 他自如地把这儿当做自己家。 * 隔天。 苏予起来得早,但林姨的早饭也差不多做好了。 苏予从楼梯口下来,手里拿着手机,正拨出了霍燃的电话,那边“嘟”了好几声,然后才响起了霍燃的声音,有些低沉和沙哑:“苏予。” 苏予顿了顿:“你刚醒吗?” 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是正在穿衣服,霍燃应该是把手机开了免提,他的嗓音显得有些遥远和模糊:“嗯,昨晚赶了文件,睡得晚了些。”他顿了下,“还是约定的7点半,等会我去接你,你在家里等我。” 苏予抿唇:“那你又不吃早饭了?”她微微蹙眉,把手机夹在了肩膀和脑袋之间,微微侧头,“林姨做了早饭,你在公寓等我吧,我把早饭带给你。” 她说完,不等霍燃回话,就眯眼笑,声音软软道:“不许你反驳。” 那头霍燃轻笑,含着磁性的嗓音就像是一只无形的手,轻轻地拂过了苏予脑海中的弦。 她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林姨早就听到了苏予的说话声,她已经准备了饭盒,正在打包早餐,她手上握着筷子,正在夹蛋卷和面包,林姨问:“阿予,你是要在家里吃呢?还是过去陪他一起吃?” 明明林姨说的这句话一点都不暧昧,但偏偏她没说出霍燃的名字,而是用了“他”来代替,听起来就变得甜腻了些许。 苏予弯弯眼睛,走到了林姨的身边,她笑:“陪……他一起吃。”她看了外面的餐厅一圈,没看到苏治国的身影,问道:“爸爸呢?” 林姨叹了口气,轻声回答:“一大早就出差去了,他现在身体也不是很好了,一个人管这么大的公司,的确很辛苦,不知道什么时候阿晟才可以帮他分担……”林姨说着,不免又想起了陈言则,她不太清楚苏予和陈言则之间的事情,她只是单纯地以为,苏予不喜欢陈言则,她欲言又止,先把盒子盖了上去,又拿出保温桶来装粥,手上的动作不停,还是没忍住地轻叹:“其实,言则那孩子是不错的,也是阿姨和你妈妈一起看着长大的孩子,对你好,人品也没的说,家世也好,能力也好,听说……你爸爸原本有好几个项目打算和陈家合作,都打算放手让言则去做了……你们两个年轻人现在闹得呀……公司合作有问题,两家的关系也……” 苏予一向尊重长辈,她脾气也好,听到林姨的话,自然没有立马反驳。 她的唇畔仍旧挂着笑意,微微垂着眼,安静地听。 所幸林姨也不是爱唠叨的人,更何况,她照顾了苏予这么多年,心自然是偏的,她说了一会就收住了嘴,轻声道:“不过,霍燃那孩子本身也不差,就是出身配不上你……”她蹙着眉头,眉宇里的忧心忡忡怎么也遮掩不了,“他也帮不上苏家……” 苏予笑了笑,勾住了林姨的手臂,把头轻轻地靠在了林姨的肩膀上,她轻声撒娇,只是说了句:“霍燃很好,林姨,我们也会很好的。” 林姨也没再说什么,三两下就把早餐装好,让苏予带走。 * 因为霍燃很早以前就把苏予的车牌号备份在了保卫处那,苏予很顺利地就开车进了小区,苏予长得好,霍燃也帅气,保安早就记住了苏予,他给苏予开了门阀,和气地笑:“这么早来找霍律师啊?” 苏予侧头,弯唇:“是啊。” “苏小姐,春节快乐啊。” “你也是。” 等到苏予的车远去,保安还在跟旁边的人感慨:“这两人郎才女貌啊,真是般配,不过还是霍律师幸运点,苏小姐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姑娘,霍律师可以少奋斗多少年啊。” 苏予站在霍燃的公寓门口,把提在了右手上的早餐换到了左手,然后输入密码,“叮”一声,公寓门开了。 霍燃刚冲完澡。 苏予进门的时候,他肩头上披着白色浴巾,上身穿了件简简单单的灰色线衫,勾勒出流畅有力的身体线条。 他站在吧台旁边,拧开了一瓶矿泉水,仰起头,喝了口,喉结微动,下颔的线条硬朗又流畅。 苏予走了过去,说道:“空腹喝冷水,胃会不舒服的。” 霍燃抬了抬眉,放下矿泉水,漫不经心地笑了下:“没事。” 苏予走进了厨房,她微微弯腰,倾身,熟练地找出了几个碗,把早餐放进了盘子里。 两个人吃完了早饭,就开苏予的车去了许程的小区。 许程所住的是一个普通的小区,苏予和霍燃进了小区,找到了那一栋,发现楼下的小公园聚着三三两两的人,正在热火朝天地聊着什么。 霍燃和苏予对视一眼,走了过去。 现在仍旧是年内,小区里到处都挂着红色的饰品,年味还是很重,只不过,这一群人不是在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拜年的,而是正讨论着许程一家的事情,不管怎么说,奶奶重男轻女,联合保姆一起害自己的孙女,都是一件震惊人伦、冲击三观的事情。 一个大妈皱着眉头:“阿福嫂这事情做得也太不厚道了!怎么说都是一条生命,都是自己的孙女啊!” 另一个大妈摇了摇头,接着话头道:“就是说啊,好歹也是自己儿子的孩子,俗话说虎毒不食子,阿福嫂连自己的亲孙女都下得去手啊。” “阿福嫂不是农村来的吗?我虽然也有点重男轻女,但也没像阿福嫂那样,我以前就听说,她对大孙女也不好,她就是想要一个带把的!” “阿福嫂这人脾气就不好。”一个大妈带了点嘲讽意味,“我以前就跟你们说了,她不是什么好人啊,那天看到警察来抓她,我可一点都不惊讶。她可会伪装了,之前保姆刚被警察抓到的时候,她不是还跟我们说,她很开心吗?终于可以为自己的小孙女报仇了?只怕是那时候的她,早就害怕得不行了吧,果然,没过几天,保姆就供出是她主谋的了。” 有人叹气:“许家这次可算是毁了,这大过年的,闹得家宅不宁的,我前几天看到许程他媳妇,那憔悴的,谁能接受是自己的婆婆害死了自己的女儿呢?而且阿福嫂之前就对她儿媳妇不好啊……” “我看阿福叔还在到处帮阿福嫂找律师呢,阿福叔是个老实人,可惜了啊……” “许程应该不会让阿福叔请律师的吧?这孩子夹在中间,也是难为他了。” 苏予站在旁边,听了一会,只觉得越听心里越是下沉,她微微蹙眉,阿福嫂的人缘似乎不太好,而且有比较严重的重男轻女思想。 说实在,苏予作为女性,听到重男轻女思想的一瞬间,心里非常抵触,在中国,有很多很多的女性都在遭受着重男轻女思想的毒害,在部分地区,有些女性被要求在婚前生下男孩,才允许嫁入男方的家中;有些女孩在家中遭受不公,早早地就被要求辍学打工养家;有的女性婚后多次打胎,想尽各种方法检测腹中的孩子是男是女,是女孩就频繁打胎,直到生下一个儿子;也有的女孩早早地就被父母嫁出去,没有财产继承权,只是一个可以用来换礼金的工具。 她眉间的折痕越发的深,胸口像是一块大石头沉沉地压了下去,她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大妈大爷们很快就注意到了站在旁边的霍燃和苏予,一个大妈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眼神有些警惕:“你们是谁?也是我们小区的住户吗?” 霍燃眉头一抽。 苏予小小地呼出了一口气,微微笑,直接表明了身份:“我们是律师,是来调查阿福嫂的事情。” 见苏予长得好看,声音也温柔,语气也不讨厌,大妈倒是没再凶她了,只是问了句:“你们是给阿福嫂打官司的律师啊?” 苏予点了点头:“是的。” 有个大妈闻言,笑了下:“你们是阿福叔找的律师啊?”她的语气带了轻蔑,“阿福叔就是太老实了,他一辈子都被他媳妇拖累着,现在害死了自己的亲孙女,还要到处帮她找律师。” 她说着,看着苏予说道:“阿福叔给了你们多少钱?你们可不要来骗他一个老实人啊,阿福嫂的案子不可能赢的!她杀了人,就得偿命,不然还有没有天理了!” “就是啊,来,小姑娘,你是不知道这里面有多少肮脏的事情哟,阿姨告诉你哟。” 这阿姨倒是热情,忽然就牵起了苏予的一只手,将她往自己的方向拉了过去。 霍燃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苏予。 苏予笑着,另一只手捏了捏霍燃的手,然后从霍燃的手中抽离出来。 她问:“阿姨,阿福嫂和她儿媳妇的关系好吗?” “关系可不好了,阿福嫂可会挑剔了,她时不时就跟我们吐槽,说她儿媳妇是城里姑娘,不做家务,整天忙工作,压迫她儿子,也不想想人家姑娘学历多高,能力多好,而且家里还有保姆,何必自己做家务呢?当然了,阿福嫂最不满意的地方就是,她儿媳妇啊,只生了一个丫头片子。” 旁边的阿姨补充道:“前几年,国家不还没有开放二胎吗?许程又是吃公家饭的,根本就没办法生二胎,可把阿福嫂急坏了,她每天都酸溜溜的,我们还经常听到她骂儿媳妇——不下蛋的鸡。” “阿福嫂重男轻女可是我们这小区有名的,她上次都想去抱养一个同宗的男孩子,说是继承他们许家的香火呢,她说,小丫头片子终究是别人的。” 这个大妈刚刚说完,其余几人都笑了起来。 “可笑极了,别人的孩子哪里有自己的孩子亲啊?说起来,许程的大丫头也经常受阿福嫂的气,她想要的是孙子,哪里会对丫头好?” 苏予没有说话,只是黑漆漆的眼眸一直看着大妈,就莫名地让人感觉到了她的认可和鼓励。 阿姨来了兴致,继续说:“不过,国家不是开放了二胎了吗?阿福嫂那段时间可开心了,成天想让儿媳妇再怀一胎,不过许程他媳妇正在事业转折点呢,根本就不想怀孕而失去机会,后来,阿福嫂又是装病又是闹的,许程求着媳妇再怀一胎,他媳妇才勉强答应的,怀上了。” 苏予轻声问:“然后呢?” “阿福嫂跟我们打听哪里可以测试婴儿性别的,不说这是违法的,就是许程和他媳妇也不能答应啊,人家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所以后来就没测,但阿福嫂不死心,还去找算命的大师算了胎儿性别,也用了各种偏方,都说是男孩子。” “只可惜……后来生的仍旧是女婴。”苏予抿住了唇,轻轻道。 “是啊。”阿姨也有些唏嘘,“我听说,阿福嫂在家里也很不满都是丫头片子,觉得在亲戚面前抬不起头,会被人骂断了香火,她儿媳妇连月子都没坐好呢。” 苏予睫毛翕动,胸口发闷。 那阿姨左看右看,忽然神秘兮兮地靠近了苏予,压低了嗓音:“你知道吗?之前阿福嫂小孙女刚死没多久,就有人看见阿福嫂又去找算命大师了,说是只要他们老许家有男婴的命的,只要她儿媳妇再怀孕,一定一举得男!” 另一个阿姨撇撇嘴:“我是一点都不怀疑是阿福嫂干的,她可想要孙子了,她小孙女一出事,许程小两口就可以合法地再生一胎,人家许程媳妇刚失去女儿,正伤心着呢,她一老太婆逼着人家再生一个。” 108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离开的时候,霍燃开车,苏予坐在副驾驶上,身体往椅背靠了靠,头稍稍仰起,她抿着唇,轻轻地吐出了一口郁气。 “阿福嫂听起来,简直把女性当做了生育的机器了,是男孩女孩,有那么重要么?” 霍燃刚启动车子,他往后视镜看了一眼,原本准备倒车的,听到了苏予的话,他侧眸,抬了抬眉骨,很认真地说道:“不重要。” 他修长的右手轻轻地拂开了苏予的碎发,眼眸幽黑,神情认真:“对我来说,孩子也不重要,你想生,我们就生,你要是不想生,我们就两个人一起过。” 苏予弯弯眼睛,偏过头,正好把自己的左脸贴在了霍燃有些冰凉的手上,她蹭了蹭,眼睛里倒影着的只有霍燃。 霍燃顿了顿,淡淡补充了句:“奶奶很开明的,她尊重我们的选择。” 苏予眼里的笑意更深。 霍燃踩下了油门,他眉目漆黑,神情冷淡。 其实,不要孩子也挺好的。 苏予不用受生孩子之苦,他也不用担心自己不具有做一个好爸爸的能力。 孩子并不是生命的传承,为了可笑的香火传承,却将孩子带来人间受苦,甚至要背负他们犯下的错,这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 苏予和霍燃要去看守所会见阿福嫂的时候,当天早上,又同阿福叔见了一面。 阿福叔苍老了许多,他坐在对面,时不时地搓着手,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厚羽绒服,有许多白发,眼角的皱纹路也比较深。 霍燃喉咙微动:“阿福叔,你有什么想跟阿福婶说的吗?” 阿福叔张了张嘴,抬起眼皮,看着霍燃,神情苦涩,他又沉默了半晌:“叫她好好照顾自己,别想太多了,家里一切都好……”他顿了顿,“阿燃,你叫她别再那么倔强了,年纪一大把,也该放宽心,别想东想西。” 苏予眼底暗了暗。 阿福叔喉结滚动,艰涩地说:“你告诉她……我们都相信她。” 这一句话,由他说出来,他嗓子一哽,似是有了隐隐约约的哭腔,他两只手紧紧地扣在了一起。 “阿程相信她,大家……都相信她,她很快就会平安的。” 苏予看着阿福叔,忽然轻声问:“阿福叔,阿福婶不喜欢孙女吗?” “嗯。”阿福叔回答,“她就是思想太顽固了,我都跟她说年轻人有年轻人的福分,不要去管太多,再说了,孙女也很好,有没有孙子都没关系的,可是她非要说,没有孙子的话,她在村里抬不起头,会被人看不起……她这辈子啊,就是太好强了。” 苏予心里叹气,她抿着唇,也没有再说什么了。 * 苏予做了简单的登记,就和霍燃一起走了进去。 狱警在前面引路。 霍燃眉目冷淡,说了句:“阿福叔交代的话,我来转达。” “嗯。” 他轻声说:“许程夫妇并不相信阿福婶,阿福叔也没有住在许程的公寓里,而是自己在外面租了一个小套间。” 苏予心里有些酸涩。 阿福婶在看到霍燃的那一瞬间,眼睛一亮,她现在的状态并不好,头发披散着,花白了许多,脸色苍白,黑眼圈很重,嘴唇上甚至起了皮。 狱警才离开。 阿福婶就靠近了玻璃,像是要从里面出来一样,她睁大了眼睛,她说:“阿燃,你来看我了,阿福婶看着你长大的,你是相信婶婶的吧?我怎么会害小丫呢?我怎么会呢?” 苏予拿出了记录本,她抬眼,声音温柔,想要安抚阿福婶:“您先冷静一下,霍律师想要问你问题。” 阿福婶并不认识苏予,她看了苏予一眼,很快就收回了目光,她很明显,不相信苏予。 她只看着霍燃:“阿燃,我是无辜的,你能不能让狱警放我出去?我说了多少次我没做过,就是没人相信我!”她深呼吸,“那个死不要脸的保姆,破烂货,还敢跟警察说是我指使她的,她害死了我的小丫,我不找她拼命、撕烂了她的嘴就好!” 阿福婶和阿福叔的性格一点都不一样,她语气泼辣,性格火爆,甚至很粗鲁,嗓门也大,霍燃抿着唇,黑眸淡淡,透了点冷冽:“阿福婶,这些都不重要,我们会见的时间有限。” 阿福婶还想说什么,对上了霍燃毫无感情的漆黑眼眸,收住了嘴,她其实是有点害怕霍燃的,但她也知道,霍燃做辩护律师是很厉害的。 她紧张地看着霍燃:“阿燃,你会帮婶婶的吧?我是无辜的,我什么都没干过,你以前都可以帮你爸爸的洗刷冤屈,你可以帮我的吧?婶婶出去后,一定让你的阿福叔好好感谢你。” 苏予抬眸,抿住了唇,看着阿福婶,眼神冷了点。 阿福婶说话一点都没有顾忌,直晃晃地插刀进了霍燃的胸口,她不可能不知道,霍燃父母的事情,是霍燃心口的一道伤疤,却故意要戳中伤疤。 苏予的声音还是柔和的:“请你冷静一下,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阿福婶皱了下眉头:“你这小丫头片子也是律师?女人家做什么律师,事业心那么重啊……” “好了。”霍燃嗓音沉沉,已经有了不悦,他介绍:“这是苏予,苏律师,是个很优秀的律师。” 霍燃都这么说了,阿福婶嗫嚅了两下,也没再说什么了。 霍燃问:“阿福婶,你还记得小丫发生事故的那天,你们一家人具体做了些什么吗?” 阿福婶皱眉,她不过想了一会,就回答道:“我记得,自从小丫出事了,我们一家人就没走出过这个事情,我也经常念叨这些事!那天是个工作日,许程和我儿媳妇和平常一样,就去上班了,我大孙女身体不舒服,就在家里休息,我本来也是在家的,但我想出去买东西,所以我就出门了,出门前交待保姆要照顾好两个孩子的……”她顿了顿,咽了咽嗓子,抿住了唇,眼圈也有点红,“谁知道,我回来的时候,家里很安静,我喊了几声保姆的名字,没有听到回声,也没有听到孩子的哭声,然后我推开婴儿房,看到小丫躺在床上,我以为小丫睡着了,走过去,才知道她已经……”阿福婶哽咽,“已经,没有了呼吸,她一动不动的,我看到她脖子上有掐痕。” 她说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霍燃,眼圈红红:“我都不敢相信,我看到的是真的,我怕极了,到处喊人,没有人回应我,我就慌慌张张跑去大丫的房间,大丫正睡着,她发着高烧,叫醒了她,也什么都不知道,然后我就发现,保姆不见了,还卷了我们家的钱财,跑了!这个杀千刀的!亏我们一家人对她那么好,她不知恩图报,还干出了这种事情!!” 苏予安静地做着记录,霍燃等阿福婶说完之后,问道:“你出门买什么东西了?” 阿福婶没有立马回答,她像是想不起来,过了会,回答道:“我不记得买什么了,时间过去太久了。”她停了下,又补充道,“而且,我那天那么紧张,慌慌张张地,哪里还记得我买了什么!!” 霍燃眉骨微抬,眼神淡淡地落在了她的身上,只停留了一会,就又继续问:“你一眼看到小丫脖子上有掐痕的?” “是啊!小丫就躺在了那儿,身上什么都没盖,脸色都有点黑了。” “你在发现小丫出事后,有没有问大丫知道不知道一些情况?” 阿福婶眼睛睁大了些,显得有些生气:“大丫睡得跟死猪似的,问她什么,什么就不知道,这个没用的丫头,在家里都没看好妹妹,要是她争气点,说不定小丫就不会出事了。” 苏予写字的动作一顿,听阿福婶说话,时时刻刻都在辱骂自己的孙女,让人听起来很不舒服。 霍燃薄唇微抿,黑眸没有什么情绪:“大丫怎么说的?” “那臭丫头说她生病了,不舒服,发着高烧,没听到。” “你把大丫叫醒之后,你做了些什么事情?” “我就打电话告诉许程,让他快点回来,我还让阿程报警了,想让警察快点把那个保姆抓住!!但没想到,保姆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没有回老家!,她老公孩子也早不管她了,警察找了好久,都没有看到她。” “你和这个保姆的关系好吗?” 阿福婶想也不想:“哪里有雇主跟保姆关系好的,但我跟她关系也不差,我们一家人都是和善的人,我平时也没苛待她。” “那关系是好,还是坏?” 阿福婶:“不好也不坏吧,正常的关系。” “保姆平时对两个小孩好吗?” “还可以吧。” “家里装了监控了吗?” “没有。”阿福婶说,“我每天都在家里照顾两个孩子,要是装了监控,我该多不自在,要是想监督保姆,我在家监督着也够了,装了监控多浪费钱啊。” “您很想要一个孙子?” 听到这个问题,阿福婶稍稍坐直了些,她皱眉,好像多了些戒备:“阿燃,你问这个做什么?”她没等霍燃回答,然后继续道,“阿福婶也没什么好瞒你的,咱们村里谁也不想要个男娃子啊?多光宗耀祖的事情,只可惜,我儿媳妇肚皮不争气,连着两胎都是女娃子,我之前都不敢过年回村了,多少人笑话我们老许家没个带把的香火,全是小丫头片子,等以后许程老了,丫头片子全都嫁了,他孤苦伶仃,就是死了,也没底气,也没人能给他烧纸上坟啊!”她说着,像是还有了点气,“那我不是成了老许家的罪人?我还怎么去见列祖列宗啊?” 苏予抿紧了唇,她握着签字笔的手指微微用力,胸口情绪轻微地起伏了下,现在都是什么年代了,她居然还能听到这样轻视女性的说法。 霍燃拧了下清隽的眉头,阿福婶这会情绪倒是敏感:“阿燃,你也甭觉得我说的话不中听啊,等我出去了,我还是要让我儿媳妇再怀一胎,有了孙子,我才能放心。你以后结婚了啊,也得生个儿子,你爸没了,你们老霍家就你一根独苗苗了,怎么说也得传承下去,好让你奶奶放心,不然你就是不孝。” 霍燃薄唇轻抿,浓密的睫毛下眼睛的温度有些冷,他对上了阿福婶的眼睛,唇畔的弧度显得冷冽:“阿福婶,我母亲是杀人犯,我父亲是家暴者,我们家没有香火可以传承。” 他明明语气平淡,却又透出了凌厉,一下怼得让阿福婶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阿福婶瞳孔睁大了几分,她咽了咽嗓子:“你这孩子……怎么开始倔了起来?我又没说你家怎么怎么样……” 霍燃暂时没有其他想问的问题了,他站了起来,苏予也收起了本子,准备离开了。 阿福婶着急了,她皱眉,急急地问道:“阿燃,我这个案子你有没有把握啊?我应该能无罪释放吧?我相信法律会给我公正的。我以前就听说你收费很贵的,你肯定也收了你阿福叔不少钱吧,你要好好为我辩护啊,小丫的死真的跟我没关系!!”她越说越气,声音也越来越尖锐,甚至粗鲁地呸了口水,“等我看到那臭娘们,看我不撕烂她的嘴,她到底为什么要这样陷害我?说出去都让人笑话,我是得有多丧心病狂,才会联合别人害自己的孙女啊!” 霍燃站得笔直,身子挺拔,微微垂眸,弧度很淡:“我会尽力。” 说完,他就和苏予走了。 身后,阿福婶尖锐的声音传来:“什么叫尽力……” 铁门“砰”一声,合了上去,阿福婶的声音被隔离开,渐渐听不见了。 苏予只觉得太阳穴的位置一阵阵胀痛,耳蜗被阿福婶的声音吵得有些疼,她眸光落在前方,从胸口舒出了一口郁气。 苏予眉眼含着些微的不悦,她浅浅笑了下:“对女人最狠的,永远都是女人,阿福婶自己也是女人,却看不起女人。” 霍燃眼眸冷冽:“因为她看不起她自己。”他说完,侧眸,微微垂头,“不用在意她了。” “嗯。” 109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折腾了一下午,现在已经到了晚饭的时间了。 霍燃正在开车,手机忽然有电话打了进来,他没有戴蓝牙,所以苏予凑了过去,帮他开了免提。 电话那头的声音是许久未见的陆浸。 陆浸的嗓音带着少年的懒散,还有些许沙哑:“燃哥,霍哥,春节快乐,最近怎么样了?” 霍燃目视前方,侧脸的线条在些许光线的照射下,格外好看,他简单地说:“春节快乐。” 陆浸懒洋洋地问:“哥,最近有活吗?……嘿嘿嘿。” 苏予没忍住笑了,弯着唇,眼睛也是弯弯的。 霍燃:“缺钱了?” “过年花钱的地方不要太多。”陆浸声音沙沙哑哑的。 霍燃眉骨微抬,倒是有了想法,他说:“你在B市吗?现在?” “在!!随叫随到。” “嗯,在苏氏购物中心五楼的粤食记见面。” 陆浸挂断了电话,苏予就把手机收了起来,霍燃转了方向盘,车子一路平稳地朝着苏氏购物中心开了过去。 苏予看了下时间,说:“我订个位置吧,现在是饭点,人很多。” * 陆浸的动作很快,几乎和苏予他们同时到达,他还带了简颜羡一起来,这两人从到达开始,嘴巴就没有停止过互相攻击。 苏予和霍燃坐一起,他们俩坐一起。 苏予笑了笑:“你们怎么一起来了呀?” 陆浸懒洋洋地回答:“因为我跟她是邻居啊。”简颜羡同时说道:“因为他死皮赖脸地出现在我家啊,看他要出门,我妈急着就推搡着我也出来了。” 陆浸哼了声:“我不跟肚量小的人计较。” 简颜羡反击:“谁肚量小呢……” 她还没说完,陆浸就慢悠悠地肯定地说:“谁把我微信拉黑了,谁就是肚量小。” 简颜羡:“谁打游戏的时候,急着抱我的大腿?” 陆浸:“谁高中的时候,天天抄我的作业?” 简颜羡眯了眯眼睛:“谁初中的时候,打架还要我掩护?” “谁小学的时候,还尿了裤子!” 简颜羡闻言,一下就炸了:“那是小学一年级,而且不是尿裤子好吗?陆浸你要是再敢说这件事,我就打爆你的狗头!” 陆浸赢了心情好,故意大口地吸了下果汁,又故意大声地感慨:“心情真好啊!” 简颜羡气得一巴掌拍在了他的后背,让他险些呛到,只好不停地咳嗽着,调整气息。 一旁的霍燃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明显不想干涉,苏予眨了眨眼睛:“你们是青梅竹马?” 简颜羡对着苏予笑眯眯:“不是的呢,我们是主人与宠物的关系,我是主,他是宠。” 两人说着说着,又开始怼了起来。 苏予笑弯了眼睛,只觉得精彩,她都想给这两人的口才鼓鼓掌了。 直到服务员上了菜,霍燃才开口阻止两人,他抿着唇,说:“吃饭吧。” 吃饭的时候,陆浸和简颜羡难得消停,酒足饭饱后,陆浸应该是想跟简颜羡和好,他把手机屏幕亮给了简颜羡看,上面是微信界面,他有些狗腿子地笑:“简大小姐,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好不好?你看,我们都这么大了,你也别闹小孩子脾气了。” 就是这句“闹小孩子脾气”重新惹怒了简颜羡,她不动声色地笑了笑,然后,在陆浸的眼前,在微信里找出陆浸的账号,直接彻底地删除了。 陆浸挂在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满头问号。 他又做错了啥? 霍燃给苏予倒了一杯普洱茶,他对着陆浸道:“你帮我查一个人吧。” “什么人?”说到工作,陆浸的神情一下就认真了许多,他眼眸黑得纯粹。 “一个保姆,南方人,可能需要你跑一趟她的老家。” 苏予从包包里拿出了一小叠资料,用手指,退给了陆浸:“她叫赵玉珠,是一个保姆,这是她的照片。” 陆浸接过了资料,目光很快地浏览着,他轻声地说了出来:“掐死了雇主家的孩子……” 简颜羡皱眉:“怎么又是这种事情,最近几年,总是有保姆和幼儿园老师虐童的事情发生。” “以前肯定也有,只不过没有被曝光罢了,这几年自媒体发展快,我们得到信息的速度也远远超过以前了。” 简颜羡:“而且我们先接受到的基本都是垃圾信息。” “反正都有利有弊。” 苏予喝了口普洱茶,满口盈香。 陆浸和简颜羡是坐地铁来的,吃完饭之后,时间也比较晚了,霍燃说:“我送你们回去吧。” 几人走出了餐厅,原本是要坐直梯的,不过好像有电影刚刚散场,直梯哪里满满的都是人,所以,他们就乘坐扶梯。 陆浸和简颜羡走在前面,苏予踩上了扶梯,霍燃就跟在了她的身后,在扶梯移动的时候,他就贴着她的后背,骨节分明的手轻轻地摸着她的头发,亲昵又自在。 苏予偶尔会仰起头,含笑地看他一眼。 他轮廓分明的脸上,笑意深浅。 下一层楼就是电玩城,简颜羡看到有人在跳舞机前跳舞,就移不动脚了,她跃跃欲试,干脆对霍燃说:“霍律师,你和苏律师先回去吧,我们继续玩一会,等会自己打车。” 霍燃扫了电玩城一眼,忽然笑了下,他垂下了眼眸,电玩城绚烂的灯光照了下来,他眉眼深邃,又浮现了久违的懒散,他笑意更深,俯身靠近了苏予,低声说道:“苏予,一起玩?” 大学他们约会的时候,也会约在电玩城,每一次回去,苏予都能带着满满的两只手的玩偶。 霍燃一笑,对着陆浸说:“我们也玩一会,等会你们结束了,在这个地方见,还是我送你们回去。” 简颜羡惊喜:“谢谢霍律师,霍律师好人有好报!一声好人大过天!” 陆浸:“……狗腿够了吗?” 简颜羡不想理他,自顾自地往前走,只不过,她走着走着,摸了下自己的衣兜,想起了什么,又重新折返了回来,谄笑:“陆浸。” 陆浸懒散地,没有垂眸,只是用余光瞥了她一眼:“嗯?” “你带钱了吗?” 陆浸低眸,呵呵地笑了声:“带了,可是,哪里有主人找宠物要钱的呢?”他故意用简颜羡的话堵她。 简颜羡:“……”她慢慢地跟在了陆浸的身边,微微一笑,“主人当然不能找宠物要钱,但是,简颜羡可以找她的宠物陆浸要钱啊。” 她的声音不轻不重。 这是什么歪理,陆浸却听得耳朵微微一烫,他脸上的温度有些热,怕简颜羡又要说些什么,他压低了帽子,清了清嗓子,连忙道:“得得得,买买买,OK!OK!OK!” 简颜羡:“……??”莫名有一种,她养了一只疯狗的错觉。 霍燃让苏予现在娃娃机旁边等着,他去兑换游戏币了,苏予的旁边是一对小情侣,女孩子穿得很可爱,男孩子看起来有些青涩。 男孩子紧张地盯着爪子,爪子缓缓地降落,伸开,抓住了可爱的小猪佩奇,缓缓地升高,女孩子眼睛亮了起来,她撒娇地抓住了男孩子的手臂,声音娇俏:“啊啊啊!亲爱的,你好厉害……” 只可惜,她的话音还没落下的时候,爪子就忽然一松,小猪佩奇率先落回了原地。 女孩子眼里的火花一下就熄灭了,男孩子一脸紧张,他转头看她,眼神幽幽:“我再来一次,好不好?” “你信不信,我一次就能抓上来?”这嗓音低沉,不急不慢,就在苏予的耳畔。 苏予回过头,霍燃微微垂眸,朝着她笑,幽黑的眼眸里,都是明亮的、璀璨的笑意。 苏予想要抓粉红豹,那台娃娃机就在小猪佩奇的旁边。 他们两个人都穿得比较成熟和正式,看起来和这家电玩城格格不入,那对一直努力地想抓小猪佩奇的情侣,也看了过来,然后目瞪口呆地看着霍燃平静地投币,按下按钮,抓紧,一扔,粉红豹从洞口里落了出来。 女孩子满眼都是惊艳:“天啊,叔叔好厉害。” 男孩子嗫嚅了下嘴,好像羡慕得说不出话。 霍燃抓一个,就把玩偶递一个给苏予,苏予很多年没感受到这种不知道哪里来的自豪虚荣心了,她产生了一种,她全场最瞩目的错觉。 眼见着霍燃又抓了几个,那个女孩尖叫:“叔叔真的好厉害啊……” 苏予这次才听到女孩子对霍燃的称呼,她没忍住笑了出来。 听到声音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苏予拉了拉霍燃的衣角,示意他可以了,不要太瞩目了,霍燃没有回头,反倒笑了笑,反手就将她的手,握在了掌心之中。 小情侣注意到了他们的小动作,羡慕起哄地叫了起来。 苏予脸颊微烫,想要抽手,换来的却是他轻轻地摩挲,周围都是人,被他摩挲过的地方,就像是有细小的电流,缓缓地流窜了过去。 她转眸看他,对上了他眼里的深海,如同溺毙。 她浅浅地呼吸,笑,蜷缩了手指,在他掌心划过。 110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霍燃先送陆浸和简颜羡回去,苏予坐车的时候,就容易犯困,她坐在副驾驶,不过一会,就闭上了眼睛,眼睫毛轻轻地颤动,道路两旁的霓虹灯,浮光掠影地从她脸上闪过,她偶尔会皱了皱鼻子,鼻尖翘得可爱。 霍燃一路上没怎么说话,只是,会在等红绿灯的时候,偏头,含笑的眸光落在了苏予的身上,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仍旧搭着方向盘,而另一只手调高了暖气。 陆浸和简颜羡已经和霍燃合作了很久了。 陆浸靠着椅背,脱下了他的帽子,他皮肤白,长得也秀气,压低了嗓音,很轻地说:“看到了苏律师,我才肯相信,燃哥的心里真的一直都有个人。” 霍燃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从后视镜里,看了陆浸一眼。 简颜羡收回了看着窗外的目光,说:“我从那一次就相信了好吗?” “哪一次?” 简颜羡:“霍律师第一次独立地打赢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个案子后啊,那天晚上,不是有庆功宴吗?霍律师被灌醉了,不是怎么都不肯走,非要打电话么?” 霍燃勾了勾薄唇,笑了笑。 陆浸和简颜羡下车后,车里就剩下霍燃和苏予了,他胸口有些堵,是莫名,也是郁气。 简颜羡说他被灌醉了,其实他记得,他根本就没醉,只不过或许酒精占据了上风,他很想很想苏予,想到胸口疼,疼得他以为自己就快要不能呼吸了。 他觉得自己很脆弱,他想要跟她分享,他人生至关重要的转折点。 那时候,庆功宴已经散了,律所的其他律师扶着他,他脚步是虚浮的,神智却游离得清醒。 所以,他难得任性,停下了脚步。 有律师问他:“怎么了?” 然后,他听到他自己的声音:“不走了,我要给我女朋友打电话。” 他也清醒地记得,其他律师有些惊讶的眼神,有人笑:“霍律师,你一个黄金单身汉,哪里来的女朋友啊?” 他很认真,很认真地抿着唇:“我有女朋友的,一直都有,从大二那年,一直到现在。” 可是他找不到自己的手机,后来,有个律师借了他手机,他不用刻意去记,他都能完完整整地打出苏予的手机号码。 苏予没有换掉号码。 几声“嘟嘟”之后,那头响起了苏予轻柔的嗓音,带着她细微的呼吸声,还伴着电话里的电流声,她说:“喂,你好?” 他想回答她,薄唇张了几次,却依旧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又听到她“喂”一声的时候,挂断了电话。 在电话挂断了之后,他才“嗯”了一声,是在回答她刚刚的话。 借电话给他的律师好奇地问:“霍律师,你怎么打了电话不说话啊?你跟你女朋友说声你喝醉了,让她出来接你,哥们几个也能早点回去休息了。”那律师说着,拿回了手机,重新打了苏予的电话。 这一次,电话里传来的除了苏予试探的声音外,还有男人温润宠溺的嗓音:“阿予,是谁这么晚打电话?” 苏予声音轻柔:“不知道,可能打错了吧,没有人说话。” 那一刻,他的心脏紧紧地蜷缩成了一团,疼得难以呼吸,心一点点地往下沉。 他笑了笑,抬起了头,漆黑深邃的眼睛里倒影着明晃晃的光线,他眼眶微热,视野有些模糊,看不清周围人的神情,也不在乎。 他只知道,他低下头的那一瞬间,眼眶里有什么温热落了下去。 有人担心:“霍律师?” 他喉结微动:“我没事,我很好。”咬字已经含糊了,他还是重复了一遍,“我真的……很好。” 离开了我,她过得很好。 那么,离开了她,我也应该过得很好,是吧? 可是,我还是不争气地想告诉她。 我很想她,很想很想她。 * 霍燃把车停在了苏宅的门前,苏予似是也有感知,睫毛很快地颤动了几下,就睁开了眼睛,有些懒懒的困倦,她迷茫地盯着车前方一会,然后才回过神来。 她转头。 霍燃忽然就倾身压了过来,他骨节分明的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微微抬起她的脸,让她去迎合着他的唇。 他吻得有些用力,不知道带了些什么情绪,在她唇上用力地辗转着。 苏予一怔,黑眸闪动,然后就抱住了霍燃,慢慢地尝试着回应他,两人的呼吸温热交缠,鼻尖碰着鼻尖。 一吻结束。 苏予看着他的眼睛,问:“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事。” 他轻轻地拂开了她的碎发,薄唇在她的额头上碰了碰 :“就是很想亲亲你。” 苏予在车里睡得久了,脸颊被暖气熏得微红,黑眸里含了点点的水雾,让人心软得一塌糊涂。 霍燃看似信誓旦旦,但在遇到苏予的事情上,他总是缺乏安全感。 他抿了抿唇,呼吸绵长了一瞬间,问了一个他以为他永远都不可能问出的问题。 他问:“你喜欢我吗?阿予?” 苏予一怔,黑眸微微放大,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霍燃怎么突然问了这个问题。 霍燃也觉得有些好笑,他问出去了以后,就自己勾唇笑了,他手指碰了碰苏予的脸颊,笑:“算了,我随便问的……” 苏予又是一怔,不过几秒,她就回过神了,她握住了霍燃即将抽离的手,看着他的眼睛,声音轻柔:“我喜欢你啊。”她顿了顿,“七年来,一直都是。” 霍燃回视着她,喉咙微动,有什么要从喉间溢出来。 苏予微微倾身,抿着唇,想要去吻他。 只不过—— 她在即将靠近霍燃的时候,忽然被一股力量拽回了副驾驶座上,是绑在身上的安全带。 苏予:“……” 霍燃:“……”他轻笑出声,嗓音干净,又缱绻地覆了上去。 夜色中,苏宅灯火璀璨,似是在欢迎主人的回来,院门口的角落悬挂着幽幽的路灯,照亮了车里,在地面上拉出了长长的灯影。 渐渐地,灯影虚了,模糊了,晃来晃去的是彩色的光斑。 他笑着,亲她。 * 国内的大环境对女性不友好,重男轻女、性别歧视几乎处处可见,无论是催婚相亲的时候,极力侮辱和物化女性,还是找工作的时候,拒绝收录未婚未育女性。 律所的办公室里。 苏予一边听着实习生门的抱怨,一边给窗台边上的花浇水,她心不在焉地盯着慢慢地落在花朵上的水珠,胸口微沉。 霍燃抬了抬眼,提醒她:“水太多了。” 苏予这才回过神,她放下水壶,擦干净了手,走回自己的办公桌,她刚来的时候,办公桌还空空荡荡的,现在已经充满了她的生活气息——暖水壶、水杯、笔筒、便利贴、笔记本、玩偶、抱枕和相框。 她坐了下去,对霍燃道:“我们和许太太见一面吧。” * 许程的太太并不想见苏予他们,苏予不间断地给她了许多条短信,她才松了口,但是时间特别紧,就在当天晚上,而且,她拒绝见霍燃,只答应见苏予。 见面的地点,就在许程太太工作地点旁边的咖啡厅。 苏予提前到了咖啡厅,她就坐在靠窗的位置,而霍燃在对面的餐厅等着她。 没多久,许太太也进来了。 她穿着黑色的大衣,面无表情,右手提着一个大号的包,里面装满了工作文件,她神情分明有些憔悴,抿直了唇线,坐在了苏予的对面,她放下了包,毫无情绪地问:“你有什么想问的?我还有事情要做,我的大女儿还等着我。” 苏予微笑,想缓和一下气氛:“许太太,你要点杯什么东西吗?” “不需要。”许太太语气冷硬,眉宇间也有了不耐烦,“你们现在是在为我女儿的杀人凶手脱罪,我根本不想见到你们。” 苏予沉默了一下:“许太太,或许你的婆婆并没有指使保姆……” 她的话还没说完,许太太就笑了起来,她略带讽刺地看着苏予,“你们律师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因为死的人,不是你们的亲人,对不对?所以,你们就可以假情假意地为了所谓的公平公正,一次次地戳别人的伤疤?” 苏予沉默,没有立马回答。 许太太深呼吸了下,她抬起了眼睛,像是把即将溢出眼眶的眼泪压了下去,她背脊挺直,然后,咽了咽嗓子,重新看着苏予。 “苏律师,你是女性,我以为你会懂得女性被压迫的痛苦。”她讽刺地反问,“你们是见过我的婆婆了么?那你有什么感受?觉得她很可怜,觉得她被冤枉?” 她看着苏予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可怜的是我,还有我的女儿们。” 她抿住了唇:“我的父母虽然有些重男轻女,但从不会像我婆婆那样。我父母的重男轻女表现在,他们希望我能够贤惠,照顾好丈夫一家人,他们害怕我离婚,因为一个离婚的女儿会让整个家庭都蒙羞,社会的风气就是这样,不是么?女人一旦离了婚,就会被说掉价了,所有人都会把婚姻的失败归咎于女性,就连周围的男性都仿佛看轻了你几分。” 她轻轻地笑了笑:“我生下大女儿的时候,我就被我婆婆逼得,想离婚了,可是我的娘家没有人支持我,所有知道我想法的亲戚都轮流来劝我,说婚姻的好处,说离婚的坏处,可笑的是,她们在说婚姻的时候,她们自己的婚姻也一塌糊涂,我当时都不明白她们为什么要这样做……现在我明白了,因为她们自己在婚姻里不幸福,当看到其他人和她一样的下场时,她们才会获得满足吧。她们还会用冠冕堂皇的理由,说是为了孩子,不要离婚。” 苏予安静地听着,她看人的眼神,总是温柔得仿佛能滴下水来,她听得很认真,蹙起了眉头,只觉得这些人可笑得不能再可笑了,她开口:“孩子做错了什么?要忍受并不相爱、还要将责任都归咎于他的父母?” 许太太闻言一愣。 她仍旧抿紧着唇角,但这一次,肩膀的弧度明显放松了几分,她问苏予:“你以前看过女婴被弃的新闻吗?女孩子被卖掉、被掐死?” 苏予点了点头:“嗯。” “自从我生下了女儿之后,我就知道了,那些事情不再只是新闻上的事情了,而是真真切切地会发生在我身边的事情。我婆婆在知道我第一胎生出的是女儿之后,立马就翻脸离开医院了,我在住院的期间,她没有一次出现,有一次,我还听到她跟我的丈夫说,想要把我的女儿送给别人,再生一个儿子。被我丈夫反对了以后,她整个月子期对我的态度都很差,摆着一张臭脸,念叨我女儿是赔钱货,说我是不下蛋的母鸡,说是我害了他们老许家断了香火,她甚至还怂恿我丈夫出去找女人生。在他们眼里,女人就是个工具,可以等同于物质,是男人的附属品,可笑吗?” 苏予抿直了红唇,手指不自觉地攥在了一起,心脏被压得沉重。 她垂下了眼睑,轻声地叹气:“是啊,可笑。更可笑的是,许多男性甚至是女性都会大言不惭地说,现代社会的女人都不用裹小脚了,可以读书了,可以工作了,权利这么多了,她们还想怎么样?对于这些人来说,权利就只是施舍,女性仍旧没有摆脱附属地位。” 许太太深吸一口气,鼻子里的酸涩也被收了回去,她继续道:“开放二胎之后,那是我人生第二次噩梦的到来,我婆婆不顾我正处在升职关键期,闹大了,非要我再怀一胎,非要我生下一个男胎,她想让我去检测胎儿性别,想让我打胎,让我尝试各种偏方,全然不顾我的身体,毕竟,我在她眼里,就只是一个生育工具罢了。有时候,让我坚持这段婚姻的原因,还有许程,他对我很好,除了有时候会向他妈妈妥协以外。” 许太太停顿了一下:“但是我婆婆的可怕,你远远想象不到。”许太太眼眶泛红了起来,她咬紧了牙根,不让自己的眼泪落了下来,“我现在不想多说,等你们看到卷宗,你们就明白了。总之,我想告诉你,苏律师,你帮助我婆婆,就等同于压迫女性,她这样的人,就应该为她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如果你是律师,一个合格的律师,有良心的律师,都应该知道不要为她辩护!” 她几乎是一字一顿地挤出了这些字眼,带着浓浓的恨意,说完,她就站了起来,提起了她的包,就要离开。 苏予胸口如同千斤大石沉沉地压着,几乎要夺去她的所有呼吸。 但是,她还是淡淡地开口:“许太太,我理解你的愤怒,但是,道德的归道德,法律归法律,阿福婶道德上做了再多的坏事,思想再封建,也并不等于,真的是她指使保姆,害死了她的亲孙女。” 许太太闻言,脚上的动作微微一顿,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间咖啡厅。 苏予垂眸站了一会,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之后,她也走出了咖啡厅,门外,霍燃正身姿挺拔地站立着。 他眉目英俊,目光淡然。 苏予走到了他的面前,她仰头看了看他,轻声地道:“这个社会对女性的压迫真的好多,大部分人都觉得女性早已经得到了自由。” 她声音低了几分,轻轻地道:“可是他们并不知道,自由代表女性有选择做什么的权利,也有拒绝的权利,偏偏现在只允许女性选择其中之一。” 霍燃抿着唇,抱住了她。 “会好的。” 苏予又说:“阿福婶性别歧视很严重,曾经还想把大孙女送给别人,若是她联合了保姆,其实……也并不奇怪吧?” 要是以往,霍燃早让苏予冷静了,但现在,苏予分明心情不好,他是男朋友,不是上司,他摸了摸她的背,声音沉沉道:“嗯,不过,我们得先看卷宗情况。” 111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律所的节奏匆匆忙忙,警方那边一移交证据,检方就起诉了。 办公室。 苏予和霍燃分工合作,每人各自阅读一些材料,并用表格的形式整理出材料重点。 苏予抿紧了唇,在阅读材料的时候,就没有松开自己紧紧锁住的眉头。 半个小时后,她把自己看完的材料递给了霍燃,两人交换着看,又过了半个小时,苏予都阅读完后,把整理出来的材料给了霍燃。 她没有说话,心里叹了口气,捏了捏额头,觉得太阳穴处胀痛得难受。 霍燃靠在了椅背上,神情冷冽,他垂着眼眸,一动不动地盯着归纳和总结,淡淡地开口:“阿福婶有动机杀害小丫,因为她一直希望能有一个孙子,如果小丫出事了,许程就能合法地再生一个孩子,而她一直在算命,认为许程的下一个孩子一定会是儿子。” “有证据证明是阿福婶指使保姆杀害小丫,保姆的证词,直接供出了阿福婶,她还说,阿福婶曾经想让她帮忙把小丫送走或者卖掉;检方还找到了一个证人,她也曾经被阿福婶打听过,有没有哪户人家需要孩子,检方还提供了电话录音资料。” 苏予睫毛翕动。 两人正说着,门外就有人敲门,前台声音温柔又礼貌:“霍律师,您有客人。” 话音落下没多久,就有人推开了办公室门,走了进来。 是陆浸。 他应该是刚刚回到B市,显得风尘仆仆,他脱下了帽子,把整个人往沙发上一扔,然后伸出手上的资料袋,有气无力。 霍燃走过去,从他的手中拿过了资料袋,陆浸提醒:“你先看最上面那一叠,是关于那个保姆的财务资金状况的。” 霍燃垂眸,快速浏览,神情越发冷冽。 陆浸说:“检方还是警方的人我也有碰到,这一份证据,检方肯定也很快会拿到。” 霍燃绷紧了唇线,他把资料给了苏予。 苏予瞳孔瑟缩。 保姆嗜好赌博,虽然赌得不大,但一直都有瘾,时不时地就要赌,所以她的工资根本不够她赌博,她在外面欠了钱,债款不多,但奇怪的地就在于,小丫出事之前,忽然有人替她还清了债款。 陆浸“啧”了一声,冷淡地道:“那个债款的来源账号,是她的雇主,阿福婶。” 苏予的脑袋更是涨疼。 阿福婶居然在小丫出事之前,给了保姆一笔钱财,而保姆的口供是说:“她在阿福婶的指示(金钱诱惑)下,答应了替她杀了小丫,然后就远走高飞,再也不出现。” 现在阿福婶的种种举动和目前现有的证据,都指向了阿福婶指使保姆杀害了自己的小孙女。 * 再一次同阿福婶会见。 她和上一次会见的状态几乎没什么变化,就是越来越紧张,越来越没有安全感,她慌慌张张地在椅子上坐了下去:“阿燃啊,你对我的案子有没有把握啊?我不想在看守所待着了,你能不能让我保释出去啊,检察院是不是已经起诉我了?哎哟,那可咋办?” 苏予和霍燃的脸上都没有表情,他们就安静地、一致地盯着阿福婶,眼睛里的深意和微凉,让阿福婶感到害怕。 阿福婶皱眉:“干什么这么看着我?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她转念一想,“你阿福叔有没有让你告诉我什么事情啊?我们家阿程有没有想告诉我的事情啊?” “没有。”霍燃嗓音清冽,平铺直叙。 阿福婶眉头越皱越紧,她不解地反问:“那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啊?能告诉你的我都告诉你了,剩下的就需要你自己发挥了啊?我是不是要上法庭了?阿燃啊,你可不能让我进监狱,这些警察怎么连这点事情都调查不清楚,我再怎么样,也不会想害自己的孙女啊,我真没唆使保姆!!” 霍燃黑眸清幽,在会见室并不十分明亮的光线里,他轮廓分明,眉眼浓黑,五官凌厉似是刀削,薄唇形成了一条冷淡的直线,没有丝毫的弧度。 他问:“在小丫出事之前,你为什么要给保姆翁金妹的账户里转了一笔钱?” 阿福婶的瞳孔一下睁大了几分,她有些震惊,瞪着眼看着霍燃,嘴巴微微长大。 霍燃又重复地问了遍:“你为什么要给她钱?” 阿福婶的眼珠子轻轻抖动着,她的手指握在了一起。 霍燃面无表情,却在施加压力:“这么重要的信息,你应该要告诉我的。”他并不想质问阿福婶为什么上一次不告诉他,因为人都是有趋利避害的本能的,当事人想隐瞒事实,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阿福婶手指继续握紧,她收回看着霍燃的视线,咬紧牙根,说:“我怎么会给钱?别胡说八道!” 苏予淡淡地提醒她:“您并没有使用其他人的账号,转账的账号就是您自己的名字。” 阿福婶应该也没想到可以用其他人的账号去转账。 苏予继续道:“警方那边也拿到了这些证据,您在出事之前给了被告人一笔钱,被告人又说是她是在您的指使下,做出了杀害小丫的事情……” 这不长不短的一句话,钻入了阿福婶的耳朵里,就像是带着强烈的电流一样,一下就让阿福婶跳了起来。 她瞳孔放大,挑高眉毛,站了起来,用手指不礼貌地指着苏予,声音大了几分:“你这小丫头片子什么意思,你是说我用钱买凶?你敢这么说我?你有没有一点点脑子啊?所以我说,这女人家家干什么要出去工作,还不如就在家里生孩子做饭,也省下了请保姆的钱。” 她习惯性地去抱怨其他人了,她不满:“就像我那个儿媳妇,她要是早听我的,把工作辞了,不用上班,那我们也不用再请一个保姆了,更不会发生小丫被保姆掐死的事情!” 苏予胸口起伏了一下,她看着阿福婶,不想跟她计较,她问:“所以阿福婶您能告诉我们,您为什么要给保姆钱?” 阿福婶眼珠子一转,抿上了嘴巴,眉眼一撇,说:“没为什么,我想给就给。”她还凉凉地看了苏予一眼,“我不跟你这样的丫头片子说话,我只回答阿燃的问题,你们收了我的钱,就必须保证能让我无罪释放。” 霍燃薄唇几乎没有弧度,直直的一条线,如同冬日挂着冷冽寒霜的冰棱,他握住了苏予的手,站了起来。 他语气平淡,对着阿福嫂说:“我会跟阿福叔说,我不会再接手这个案子了。” 阿福婶一愣,看着霍燃和苏予转身要走,她急了:“阿燃,你这是做什么?为什么不接案子了?你不接了,我该怎么办?” 霍燃嗓音平静:“因为我没有能力达到您的要求,所以这个案子我接不了,我会转交给其他的律师。” “你转交给谁啊?是比你还厉害的律师吗?如果不是,我不要换律师……”阿福婶说话的语速越来越快,她一咬牙,“阿燃,我说,我说!我给翁金妹那一笔钱,是她之前答应我,会帮我去他们老家抱养一个男婴,所以我才给她钱的。” 苏予的脚步猛地一顿,她转过身,看着阿福婶,面无表情,那一双眼睛干净透亮得让人害怕。 她安静地反问:“抱养男婴?就只有抱养男婴吗?” 阿福婶似是也觉得有些说不过去,她胸口剧烈起伏,脸色有些红,支支吾吾,但不过一瞬,她就说服了自己。 她说:“你是女娃子,你也该明白,一个家里没个男娃子多不方便啊,香火要传承,没个男娃子是要被其他人嘲笑的,丫头,你家应该也有弟弟或者哥哥吧?” 苏予抿唇,她并没有转移话题,而是像是没有听到阿福婶的问题,只是淡淡地问:“你给她划钱,就是为了让她买男婴?还有其他的么?” 阿福婶又支支吾吾了,不说话。 霍燃冷峻的眉眼闪过了不耐烦,他握住苏予的手,淡声道:“走吧,不接这个案子了。” “我说我说!是翁金妹说她家里需要一个姑娘,她连着生了几个都是儿子,她特别想要一个姑娘,然后我就让她去村里面,先帮我看下有没有男婴,如果有了,就把男婴抱养过来,再把我家小丫送给她家养。” 苏予胸口一疼,压抑不下去的怒火在胸口处灼灼燃烧着,这样又蠢又坏的人,她真的不明白,对于阿福婶这样的人来说,一个男丁有这么重要吗?甚至超越了血缘关系?宁愿不要自己的亲孙女,她都要去养一个别人家的孩子。 阿福婶只能看到霍燃的背影,看不见霍燃的表情,她着急:“阿燃,我现在没有隐瞒你的事情了,我不要换律师……” 霍燃没有回答她,握着苏予的手,迈开大步,朝外面走去,铁门缓缓关上,隔离开阿福婶的声音。 霍燃的眉眼似是凝结了一层寒气。 苏予抿着唇,说:“就算我们相信阿福婶说的那些话,她给钱的理由并不是买凶,但是,法官会信么?检察官会信么?” “不知道。但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被告人一定会死死咬定她是因为一时的贪心,才听从了阿福婶的话,酿成大错,这样她就不是主谋,相对来说,被轻判的可能性还是有的。” 霍燃似是冷笑了一声:“就算是这样,阿福婶也涉嫌非法买卖婴儿……” “嗯。”苏予睫毛轻轻翕动,“但没有成功,检方不会起诉的。” “嗯。”霍燃眉骨微抬。 * 苏予回到家,觉得很疲惫。 她把包包放在一旁,坐在了沙发上,整个人陷入了沙发之中。 林姨和其他的厨师在厨房忙活,她听到了苏予回来的脚步声,就从厨房端出了一碗热汤,递给了苏予。 林姨声音温柔,让人如沐春风:“来,阿予,外面冷,先喝口热汤暖暖,这是我熬了一整个下午的。” 苏予稍稍坐直了身体,她弯着眼睛笑:“好。” 林姨熬的是红菇排骨汤,浓稠香甜,红菇的清香伴着醇厚的骨汤香气,白色的雾气弥漫,苏予闻了一下,只觉得身体都舒畅了起来。 她握着勺子,把碗放在了沙发前的茶几上,盘腿坐在了温暖的长毛地毯上,喝了一口。 林姨笑着看她喝,神情慈祥。 每每被林姨这样看着,苏予都很想抱住她,扑到她的怀中。 林姨也跟着苏予,坐在了苏予的身边。 苏予问:“林姨,你家里也会重男轻女吗?” 林姨闻言,微微一怔,她沉默了一下,然后说:“会啊,这是千百年来根深蒂固的想法,很多人都会认为,男人比女人强,女人又是要嫁出去的,所以,大家都拼着命想生一个儿子。” 苏予看着碗里的汤,轻轻地握着勺子,无意识地搅动着,她忽然觉得很无力,他们苏家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 她垂下眼睫毛,遮住了眼底起伏的情绪。 林姨说:“像苏家,这样家大业大,如果没有一个男性继承人,没有苏晟,不知道有多少人觊觎。”她叹气,“不过,你父亲还是很疼爱你的,他对你和苏晟的疼爱并没有差别,有了苏晟后,他也可以宠着你了,不用对你施加太大的压力,你以后嫁人生子,也有依靠,但凡苏家在的一天,但凡苏晟在的一天,你都不用害怕。” 苏予听到这样的话,心里很排斥,苏家和苏晟是她的港湾,但不代表,她一辈子都得依靠男性的庇护。 她抿着唇,浓密的睫毛动了动,忽然淡淡地抿唇笑了下:“其实,爸爸对我和苏晟的爱的确是有差别的。” 林姨看她:“什么差别?要是有差别,那也是他更疼你,不疼阿晟。”林姨摸了摸她的脑袋,“好了,别多想了。” 在林姨站起来要走的时候,苏予又问:“林姨,你说为什么有些人,会想着把女婴掐死或者卖掉呢?” 林姨微微蹙眉,垂眸看着苏予,她想了一会,回答说:“在农村很多这样的事情,大家都想着养儿防老,认为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怕自己老了没保障,怕没有人传承香火,还认为有儿子就不会受人欺负……” 她说完,顿了顿,问:“是你接手的案子?” “嗯。”苏予声音幽幽,“从事刑事就是这样,时时刻刻都在挑战人伦的底线。” 林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苏予喝完汤,她就靠在沙发上玩手机。 林羡余打了一个电话过来,苏予的手指滑过屏幕,接听了起来。 “奶奶买凶保姆掐死孙女案,现在是你和霍燃负责的吗?” “是啊。”苏予曲起了双腿,露出了一小截白净光裸的小腿,肤质如玉,晶莹剔透。 她的下巴搁在了膝盖上。 林羡余感叹:“这件事情也太黑暗了吧?实在太挑战人伦底线了,三观要崩塌。” 苏予笑了笑。 林羡余:“不过,重男轻女也不算什么新鲜事情了,多少女婴出生就被掐死,就算没被掐死的,在家里也遭受着忽视,沦为兄弟的奴仆,嫁了人还要替家里的兄弟结婚捞一大笔钱财,被人当做买卖的货物,毫无尊严。” 112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苏予也觉得沉重:“这种案子现在肯定又闹得风风雨雨了吧?” “是啊,这也太抓眼球了,对重男轻女思想进行批判,还可以怒骂婆媳关系,又可以对儿媳妇的不离婚表达怒而不争的愤怒,还可以探讨人性的险恶。” 苏予弯了弯唇,眼睛里笑意却没有多少:“你都可以当新闻记者了,很会归纳选题嘛。” “这一次,你的当事人真的挺过分的,简直把传统的糟粕学了个彻底,舆论的压力都希望重判。” “不过,换个角度来思考。”苏予轻轻地说,“用这种社会新闻来引起探讨,其实也挺好的,至少,女性意识在觉醒,阿福婶做的那些事情,不论违法犯罪的部分,就算是道德部分,也很挑战人性。” “我们社会什么时候才能不这样欺压女性啊?而且还都是女人对女人苛刻,开设女德班,侮辱女性,一旦遇到强奸事件,被批评的永远都是女性受害人,说你穿着暴露,怪你夜晚出门……那些男性怎么就不能反问他们自己,他们为什么控制不住自己的下半身,畜生的行为,还要怪罪人类太美。” 苏予听着林羡余的话,脑子里却很空,大约剩下的,就只是愤怒和无力。 她挂断电话后,打开了手提电脑,搜索相关的新闻。 阿福婶的案子相对于以往的案子来说,网友的关注点并不在于阿福婶到底有没有买凶杀孙女,更多的人则是关注阿福婶重男轻女的思想和阿福婶对儿媳妇的变相折磨。 近几年,女权主义觉醒了,很多女性都意识到社会对女性的压迫仍旧存在,她们都倡导男女权利平等,男女在社会上所获得、所享有的权利和待遇应当是一致的,她们呼吁女性不应该被物化,被压迫,不应该沦为男性的附属品。 “这位老太太是把自己的儿媳妇当作生儿子的工具了吧,生了一个女儿还不够,不顾儿媳妇的工作,强逼儿媳妇再次怀上二胎?又生了个孙女,所以干脆就把孙女送走,或者掐死?” “这个社会就是这样,男人可以什么都不用干,不用比女人优秀,他们只要有性别就够了,社会自动为男性打开方便之门,规定某些工作指定只需要男性,还可以规定某些专业、某些职业为男性降低标准。” “女性真可怜,就算在职场上再优秀,换来的也会是轻飘飘的歧视,指责女性太过强势,没有男人喜欢,会让男人自尊心受伤,哎哟,男人可怜可悲的自尊心非要女性伏低做小么?” “女人再优秀,一样会被无理地攻击,女人怎么可以不结婚,怎么可以不生孩子,怎么可以不生个儿子,怎么可以不传宗接代?仿佛女性唯一的作用就是用*来养孩子。” “这个老太太就是社会的缩影,在她们看来,女孩子不需要读书,但女孩子必须早早出来工作,供自己的哥哥或者弟弟读书、结婚和生子。” “不管是生在这种重男轻女的家庭中,还是嫁入了这种家庭,对于女性来说,就是地狱。” * 开庭当天,阿福叔很早就冒着严寒,等候在霍燃的公寓门口,他穿着灰色的羽绒服,脸上是岁月风霜的斑驳痕迹,他冷得动手动脚,就在原地走来走去,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小区门口进进出出的人和来来往往的车辆,不肯错过一眼。 车内的苏予正低头看材料,霍燃却突然把车子停了下来,她好奇地抬头看了过去,车的前方有一道蹒跚的身影。 是阿福叔。 霍燃开了车门下车,一股冷风一下就吹散了些车内的暖气,外面的温度是真的挺低的,不知道阿福叔在这里等了多久。 阿福叔坐在了车后座,霍燃重新启动车子。 苏予拿了一个面包给阿福叔,她眉眼弯弯:“阿福叔,您下次不要在门外等着了,您要是过来,可以给我或者霍燃打一个电话,我们就会来接您的。” 阿福叔手指都冻僵了,两颊也被冷风吹得有些麻木了,他笑了起来,笑容和蔼:“没事,我在外面等等也不碍事的,没必要一直麻烦你们。” 苏予把牛奶的习惯帮阿福叔插好:“阿福叔,您喝。” “好好好。”阿福叔嘴上应和着,却没有立马喝,他脸上透着浓浓的担忧,明明有很多话想问,却欲言又止,他是怕给霍燃添麻烦。 霍燃抬眸瞥了眼后视镜,声音平静:“阿福叔,您想问就问吧。” 阿福叔犹豫了一会,一咬牙:“没事,我没问题……我……我只是想告诉你,我跟你阿福婶过了这几十年,我知道她这人脾气坏,还很倔,性格也并不好,但是,她绝对没有勇气去害死自己的亲孙女的……她心不会这么硬的。” 苏予闻言,微微垂下了眼眸,她红唇的弧度很浅地扬了扬,有些说不出的淡淡的讥嘲,阿福婶都可以做出打算送走自己的亲孙女,再去买一个男婴的事情了,这不是心硬,什么又可以叫做心硬? 阿福叔是个老实人,他在霍燃面前摆不出客户最大的模样,他叹了口气:“阿燃,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你阿福婶年纪大了,没办法在监狱里过生活的,现在阿程也不跟我们来往了……昨天我去大丫的学校等大丫,她也生气,不见我这个爷爷了。” 霍燃微微颔首,下颔的线条流畅分明,他说:“我会尽力的。” 阿福叔说:“等真相大白了,大丫应该就明白了……应该的……”他低声重复,似是在给自己心里暗示。 苏予转头看着窗外,路边的树,往后面闪退着,连成了一道模模糊糊的直线。 她抿唇。 像是明白了,霍燃说过的那句话——“谁也看不到真相。” 他们找不到其余的证据。 保姆翁金妹咬定了阿福婶指使她杀了小丫,而阿福婶只承认自己想要花钱买男婴和花钱送走亲孙女小丫,保姆翁金妹还有相应的证据可以间接证明,而阿福婶的说话完全无法用证据证明,既没有人证,也没有物证,就只能靠律师的口才辩护了。 但苏予很清楚,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无论霍燃是一个多么优秀的辩护律师,无论霍燃如何点出了检方证据链和逻辑的不完整,阿福婶被判定有罪的可能性还是很高。 阿福叔先进法庭,坐在旁听席。 霍燃的领带没有绑好,他骨节分明的手扯了扯领结,苏予站在他面前,她伸出手,帮他整理。 霍燃眼睑低垂,光线穿过浓密的睫毛,在眼睛下形成了一片浅浅的阴翳。 苏予轻声说:“加油!” 霍燃薄唇微扬,漆黑的眼底浮现了浅浅的笑意,他的声音从苏予的头顶上传来:“每次开庭前,你都跟我说这句话,嗯?” “是啊,能做的就是帮你鼓劲了啊。”她终于整理好了领带,却没有松开手,抬眸看着霍燃,眼睛弯了弯,“作为一个前检察官,想要告诉霍律师一个事实。” “嗯?” 霍燃微微挑眉,饶有兴致地垂眸看她。 大厅的周围有人走动的脚步声,阳光在她的脸上浮动,她眉眼弯弯,像是盛满了水光的月牙船,红唇轻动,认真地说:“检方的思维和辩护方的思维是两种极端。”她轻轻地呼出了一口郁气,“我以前做检察官的时候,采用的一直都是有罪推定,因为警方将证据移交了,是希望我能够代表国家提起公诉,所以我的思路一直都是嫌疑人有罪论,能证明嫌疑人有罪的证据都会被我提交,而对嫌疑人有利的证据通常会被忽视。” 她又说:“所以,刚做律师的时候,我最不适应的是,要从有罪推定,转为无罪推定。” 霍燃在笑,他的眼神里都是温柔,声音很低。 “知道了。” 他哪里不知道,但是,从她那边听到,总是不一样的。 * 法庭的门没有关得很严实,开庭的声音还是隐隐约约地传了出来。 书记员的声音洪亮:“公诉人、辩护人、证人、被告人已在庭外候审。” “请旁听人员保持安静,现在宣读法庭规则: 一、 在案件审理过程中应关闭寻呼机、手机; 二、 未经允许不得录音、录像和摄影,经允许可以摄影的人员不得使用闪光灯; 三、 不得随意走动和进入审判区; 四、 不得发问、提问、鼓掌、喧哗、哄闹和实施其他妨碍审判活动的行为; 五、 爱护法庭设施,保持法庭卫生,不得吸烟和随地吐痰; 六、 旁听人员违反法庭规则的,审判长可以口头警告、训诫,也可以没收录音、录像和摄影器材,责令退出法庭或经院长批准予以罚款、拘留;对于哄闹、冲击法庭,侮辱、诽谤、威胁、殴打审判人员等严重扰乱法庭秩序的,依法追究刑事责任。 七、 旁听公民通过旁听案件的审判,对法院的审判活动有意见或建议的,可以在闭庭以后书面向法院提出……” 阿福婶就站在霍燃旁边,她的身边是两个面无表情的法警,隔了不远的是保姆翁金妹。 翁金妹一直很安静,低着头,看着自己手上的手铐,气色不好也不坏。 相比起来,阿福婶就显得激动多了,她在见到翁金妹的时候,如果不是法警押着,她早就扑上去要去打翁金妹。 阿福婶瞪大了眼睛,咬牙切齿,表情狰狞:“你这个臭娘们,你拿了我的钱,你还敢陷害我!臭娘们!” 法警沉着脸,声音严肃,沉声喝斥:“被告人刘三花,在法院请保持安静,不要大呼小叫!” 苏予看了阿福婶一眼,心里全都是对这场官司的担心,阿福婶这样的性格,在法庭上也必定不会保持冷静,说不定还会胡说八道,只为了攻击对方。 阿福婶因为对法警的畏惧,倒是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她听着从屋内隐隐约约传来的规则,担忧地转头问霍燃:“阿燃啊,我平时嗓门就大,这里规则说不能大声,那我会被赶出来吗?我要是对案子有意见,能提出来吗?” 霍燃眼里淡淡的,语气也很淡:“你只需要保持安静就好,其他交给我,如果法官问你,你有需要回答的时候,你再回答。” 阿福婶紧张地攥起手指,点点头。 书记员威严的声音继续传来“请公诉人、辩护人入庭。” 霍燃和苏予才坐下,审判长和审判员也进了法庭,一切就绪,审判长敲下了法槌,说道:“现在开庭,传被告人翁金妹、刘三花到庭。” 113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苏予打开电脑,页面上显示的是空白的word页面,辩护人的面前坐的是被告人,所以,苏予和霍燃的前面坐着阿福婶,阿福婶旁边坐着的是保姆翁金妹,翁金妹的辩护律师是另一个律所的律师,柏述,比霍燃早入行几年,在业内也是业务能力很强的律师。 柏述落座后,只对着霍燃微微颔了首。 辩护席的对面就是公诉人席,检方派出了三位检察官,坐在最前面的那个张检察官,算是老检察官了,在这一行业,从业年龄越长,在一线的时间越长,经验越是丰富。 苏予看到张检察官的时候,睫毛轻轻地翕动了下,她抿着唇,刚想移开视线的时候,张检察官看了过来,他的国字脸充满了威严,一双眼眸不怒自威,微微皱眉,看着苏予。 苏予弯了弯眼睛,朝着他笑,握着笔的掌心却有些濡湿,是汗水浸润。 因为,张检察官是她曾经的师父,前两年职位变动,往上级检察院升了。 在她刚刚入行的时候,是张检察官亲自指导她,在她遇到案情困惑的时候,也是他亲自指点迷津。 张检察官是一个非常正直的检察官,他当年是把苏予当做有潜力的后辈指导的,但没想到,苏予出了事情后,就直接引咎辞职了。 霍燃注意到了苏予和张检察官之间的眼神对视,这几年,他对苏予的关注就没有少过,所以,他知道张,对面的检察官是苏予曾经的老师,但因为苏予执意要离职,张检察官就主动断了和苏予的联系了。 审判长声音洪亮地问道:“请被告人翁金妹说明自己的基本情况。” 翁金妹不知道是性格使然,还是听从了律师的辩护意见,她回答的时候,低着头,眉宇间能看得出忏悔的痕迹,她手指不安地绞着,咽了咽口水,慢慢地说:“我叫翁金妹,女,汉族,1977年生,N市人,小学文化,曾为家政人员。” 审判长例行惯例:“被告人翁金妹,是否收到起诉书副本,何时收到?” 翁金妹安静地点了点头:“我收到了。” 她沉默又服从的样子,很难让人想到,正是她嗜好赌博,也正是她亲手掐死了一个小小的女婴,还正是她在掐死了女婴之后,在外逃亡了将近一年,才被抓住。 不过,苏予抿了抿唇,被告人只有在法庭上保持这样的态度,才容易博取法官的同情心。 审判长又问:“被告人刘三花的基本情况?” 阿福婶听到自己的名字,她先是看了旁听席的阿福叔一眼,然后又回头匆匆地看了霍燃一眼,不安地咽了咽口水,然后开口:“我叫刘三花,女,汉族,1960年出生,B市人,小学文化,农民。”她大概紧张的时候,声音就会不自觉尖锐了起来,还不受控制地放大了分贝,她说完自己的基本情况,还不放心地多加了一句,“青天大老爷,我是无辜的,我根本没叫那个女人害我们小丫!这一切都是她胡说八道的。” 苏予在听到“青天大老爷”的那一瞬间,愣住了,她抬起眼,看着阿福婶的背影,嘴角不受控制地弯了弯,就连霍燃,眸色也含了笑意。 旁听席的人更是控制不住笑声,苏予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吐槽:“这个奶奶是做什么呢?青天大老爷?我还少年包青天呢。” 书记官和审判长大概也是想笑的,但这是在法庭上,审判长绷着脸部的轮廓,神情威严,重重地再次敲下法槌:“保持安静!法庭上禁止喧哗!” 阿福婶还想说话,审判长皱眉对着她道:“被告人刘三花,法庭上不要随意说话,有人提问,你才可以回答。” 阿福婶把还未说完的话,重新压回了嗓子眼。 接下来就是公诉人宣读起诉书,张检察官站了起来,他淡淡的目光扫视了法庭一圈,背脊挺直,语速不急不慢,还未开口,气场已经出来了。 他全程脱稿,目光坚定,语气透露着正义。 “B市人民检察院起诉书,翁金妹,女,汉族,1977年生,N市人,小学文化,曾为家政人员,现押于B市看守所。 刘三花,女,汉族,1960年出生,B市人,小学文化,农民。现押于B市看守所。 被告人翁金妹、刘三花故意杀人一案,经B市公安局侦查终结,移送本院审查起诉,现经审查查明: 被告人刘三花因不满只有孙女,便萌生出杀害小孙女小丫,再合法地利用国家政策,孕育一个孙子的想法,她给被告人翁金妹的银行账户汇款5万,唆使作为保姆的翁金妹动手杀害被害人小丫。 被告人翁金妹嗜好赌博,欠了同村农民5万外债,在被告人刘三花的金钱引诱下,在单独照顾被害人小丫的时候,用手掐死了被害人小丫,小丫当场窒息死亡,而被告人翁金妹在案发后,偷盗走雇主许程家中现金及贵重物品,携款而逃,共计15万。 证明上述事实的主要证据有:被告人供述、证人许雅等证言、鉴定书和相关的音频资料等。 …… 本案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足以认定。 本院认为,被告人翁金妹、刘三花结伙故意非法剥夺他人生命,致人死亡,其行为均已构成故意杀人罪。 本院为维护社会秩序,保护公民人身权利不受侵犯,打击刑事犯罪,现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第一百四十一条之规定,特提起公诉,请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条、第六十七条第二款之规定,对被告人翁金妹、刘三花予以惩处。” 张检察官才念完起诉书,审判长询问:“两被告人,是否听清起诉书?” 翁金妹没有什么反应,很平静地点头了。 阿福婶的反应就很激烈了,她看了眼旁听席的亲人,先是看着阿福叔,她一直摇头,然后又下意识地去儿子许程。 许程面无表情,看着他妈妈的眼神很冷淡,分明是不相信不是她唆使保姆杀人的,许太太坐在旁边,她的脸色就不是许程那样平静的,她看着阿福婶的眼神就像是要把她杀了一样,似是凌厉的刀锋。 阿福婶胸口起伏了下,她转头就对着审判长喊道:“我不认同这什么书,小丫的死跟我没关系,我什么都没干过,什么给不给钱的,我是疯了不成,才会给钱杀自己的孙女!” 审判长蹙紧眉头,怒道:“被告人,这是法庭,请你保持安静,不要大声喧哗,如果再这样,只能请你先出去了!” 阿福婶嗫嚅了下嘴唇,还是犟道:“我知道这是法庭,可是法庭不能胡乱冤枉人啊!我没做过的事情,怎么胡乱地扣在我脑袋上?” 她身旁的法警好像要采取措施了,佩戴在身上的警棍相互碰撞了下,发出了声响,阿福婶这才有点害怕,立马闭上了嘴。 霍燃眸色微微暗沉。 柏述轻轻地笑了出声。 谁都明白,遇到这样的当事人,只会事倍功半。 苏予眸光微闪,她也很无奈,他们明明跟阿福婶交待清楚了,可是阿福婶就是不肯保持沉默,非要……像个泼妇一样。 等到法庭重新安静了下来,审判长说道:“下面由公诉人就起诉事实对被告人翁金妹进行发问。” 阿福婶因为要回避,先被法警带出了法庭。 张检察官看着翁金妹,问道:“你嗜好赌博?” “是。”翁金妹低眉,“我很后悔,我不该染上这些嗜好的。” “你是否因为赌博而欠债?” “欠过,以前欠的钱,慢慢打工也还清了,最后一笔赌博欠了几万块,后来也还清了。” 张检察官又问:“你是否在案发前几天收到了一笔转账?” 翁金妹抬起眼睛,她看起来是憔悴的,唇色较淡,头发也有些散乱,但是她好就好在她愿意配合回答:“对,我收到了。” “收到了谁的转账?” 翁金妹嘴唇动了动:“刘三花,是我雇主许程的母亲。” “你怎么确定是她转给你的?” “因为她曾经跟我说过,她会给我一笔钱,只要我答应帮她完成一件事,而且转账的账户,也是她的名字,名字是:刘三花。” 张检察官眸光凌厉:“她让你做什么事情?” 翁金妹深呼吸了一口气,胸口起伏了一下,她像是说不出口一样,好半晌,才抖着声音说:“我很后悔,她说只要我帮她杀了我正在照顾的小丫,她就会给我钱,帮我还账……是我鬼迷心窍了……我不想再欠钱了,所以我就答应了她,我不该这么做的,小丫……小丫她还那么小,我活生生地掐死了她……” 她说着,眼泪扑簌簌地滚落了下来,声音颤抖又哽咽。 而反应更强烈的是坐在旁听席的许太太夏沐,她脸色苍白,这些话无异于是一把钝刀狠狠地割在了她的胸口上,让她呼吸都疼,她的眼眶一下就泛红了,眼泪不受控制地掉落,她紧紧地咬着牙根,站了起来:“你这个杀人犯,为了五万块钱,你就可以害死一个小生命,就为了……为了区区的五万块……” 她声线颤抖着,整个人都像是摇摇欲坠的风筝。 她情绪激动,克制不住,被她抓在手里的包,忽然就被她扔向了翁金妹,她声嘶力竭地大吼:“你怎么不去死,怎么被掐死的人不是你,我女儿才那么小……她才那么……小……你怎么忍心……就因为五万块?……” 苏予看着夏沐的样子,心脏也像是被人狠狠地攥住了一样,太难受了。 一个母亲失去女儿的绝望,一个母亲发自内心的悲恸,这样的情绪感染了厅内的大多数人。 苏予眼眶温热,鼻尖有些酸。 审判长也是人,但不管怎么样,这是法庭,庭审流程必须继续进行下去,审判长还是重新敲下了法槌,沉声道:“法警先带家属出庭冷静一下。” 那头的夏沐情绪上来,脑袋昏厥,她应该精神紧张了好多天,现在突然一下情绪高涨,起伏落差大,她忽然就昏倒了过去,在这样的冬天,额头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冷汗。 许程绷紧了神情,手忙脚乱地抱着夏沐离开了法庭。 张检察官的发问还没有结束,他抿着唇,目光重新落在了翁金妹的身上,他问:“刘三花为什么要让你杀害她的小孙女?她是否告诉过你理由?” 翁金妹抿着苍白的唇,她又重新低下了头:“有的,她告诉我了,因为刘三花有严重的重男轻女思想,她觉得丫头没用,家里必须要有一个孙子,但是她的儿媳妇生了两个都是女儿,她就觉得,小孙女还小,如果小孙女出事了,她的儿子儿媳就可以再生一胎,她去算命了,说她儿媳下一胎一定会是男婴,所以她很希望儿媳再生。” 任是谁听到这样的理由,都会觉得荒谬,可偏偏,这件事又真真切切地发生了。 张检察官点了点头,他面色沉重,转过头,对着审判长说道:“审判长,我的询问完毕。” 审判长看向了辩护席的几位律师:“辩护人是否需要进行发问?” 柏述放下了手中的笔,他是翁金妹的辩护律师,他声音清亮,对着翁金妹问道:“在刘三花委托你杀害被害人小丫之前,你是否产生过想要杀害小丫的想法?” 翁金妹摇了摇头:“怎么可能,小丫那么可爱,很乖巧,我根本没有其他的想法?” “也就是你的杀人念头,是在刘三花买凶之后才产生的?” “是的。”翁金妹语气很平静。 柏述又推着问题,问道:“你在掐小丫的时候,是什么想法?” 翁金妹咽了咽嗓子,她抬起眼睛,看着柏述:“我记不太清楚了,我就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控制,我满脑子都是刘三花告诉我的话,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我看到的就是我的手,放在了小丫的脖子上,紧紧地掐着小丫,而小丫已经一动不动了,我真的很害怕,我无法……控制我自己……” 苏予眼眸里几乎没有温度,唯一有的大概还是若隐若现的火苗,她是生气的,翁金妹的确很会回答,若说她的回答没有经过律师的指点,她根本就不相信。 翁金妹将所有的过错,都推给了阿福婶,她表现出一副无奈、受人控制的样子,却完全忽视了,是她自己亲手、下了狠心地掐死了小丫,如果她没动手,小丫根本不会死。 柏述的最后一个问题是:“你在逃亡这么久,有没有愧疚过?” “有的。”翁金妹回答道,“逃亡的日子对我来说,是良心的折磨,小丫那么可爱,我每天都梦到她,梦到她的笑容,这对我是一种折磨,所以我后来想回来投案自首了。” 苏予打字的速度很快,她快速地记录下了翁金妹的话,不自觉地,就在后面补充了一句,但她最后却不是投案自首,而是被警察在邻市抓住了。 114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翁金妹还在继续说:“我愿意接受法律的制裁,因为我对不起小丫,对不起我的雇主许先生,他是个好人,他们一家人都对我很好……是我被金钱迷了心窍,如果时间能倒退,我一定不会受小丫她奶奶金钱的诱惑的。” 苏予抿直了唇线。 这些空话,谁都会说,很多时候,在法庭上就是一次表演,就看谁的演技更好,足以打动法官。 柏述问完了之后,就轮到了霍燃。 在场的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霍燃的身上,霍燃站了起来,他眸色漆黑,脸色平静。 霍燃静静地看着翁金妹:“刘三花在什么时候跟你说,她要给你钱,让你杀了她的孙女小丫?” 翁金妹抬起有些肿的眼睛,也回视着霍燃:“具体时间我忘记了,就在我和她约定掐死小丫的不久前,然后她给我汇款了,我看到钱了,那天就去掐死小丫了。” “刘三花的原话是什么?” “我记不清楚了……她就是说她想掐死小丫,死掉一个小孙女,他的儿子和儿媳妇就可以再生一个孩子了,她肯定会生出一个孙子,她很想要孙子的。” 霍燃继续问:“你们约定的金额就是五万?” “是。” “你的工资是多少?” “五千。” “你多久能赚到五万块?” 翁金妹大约是给自己洗脑了,要好好配合回答,她也没有多想,直接说:“十个月……” 霍燃薄唇微抿,微微眯了眼眸:“为了十个月的工资,你就愿意动手杀人?而且,你所欠的并非高利贷,还款时间也并不十分急迫,为了区区五万块,你选择了杀人然后逃亡?” 翁金妹一怔,她抿着唇,看了眼她的辩护律师,然后说:“我都说了,我被冲昏了头脑,我就是鬼迷心窍,所以我现在很后悔,不该做出这样的错事。” “你在掐死小丫之后,做了哪些事?” 翁金妹似是有些害怕自己回答会出错,她又习惯性地看了眼柏述,苏予也跟着看向了柏述。 柏述倒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右手在桌面上无声地敲打着。 翁金妹摇头说:“我忘记了,我记不清楚了,对我来说,掐死小丫的画面太混乱了,我记不清楚了。” 霍燃倒也不着急,他黑眸幽深:“那换个问法,既然你是受了刘三花的指使,刘三花又是在之前就给你汇款了,和你约定好了具体的时间杀害小丫,所以,你们是有预谋准备的吗?” 翁金妹有些迟疑,然后还是回答道:“是预谋的,但是我很后悔……” 不等她说完,霍燃又继续说:“既然是预谋的,那你们肯定为杀人做了准备吧?” “……是。” “包括杀人后的逃亡?正常人的逻辑都应该知道杀人犯法,要是不想被抓到,就该逃跑吧?” “……对。”翁金妹咽了咽口水,承认了,“刘三花给我准备了逃亡路线,我是听她的安排逃跑的!” 霍燃唇畔弧度很浅:“既然如此,为什么当时你逃跑后,现场混乱,主卧室能找到的现金全都翻过了一遍?还碰倒了许多东西,像是慌张之下造成的。” 翁金妹眼珠微微颤动,她的两只手紧紧地攥在了一起,掌心不自觉就冒出了冷汗,她脑海迅速地转动:“因为……因为刘三花跟我说了,造成混乱,她要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我身上,造成是我一个人杀人后偷盗逃跑的样子。” 这样的回答,在逻辑上的确说得通。 “也就是说,刘三花允许你偷盗她家的东西?” 翁金妹的供词要前后一致,她只能嗫嚅了下嘴唇,说:“对,她同意了。” 苏予听到这,眼底的笑意浮现了些许,因为翁金妹的供词,已经出现了矛盾的地方了。 霍燃又问:“你的供词里只提到翁金妹给你转账了五万块,没有再提到其他的钱财来往了,所以,刘三花没有给你的逃亡准备钱财吗?” “没有。”翁金妹这次倒是回答得很快,“五万块就已经包含在里面了,刘三花比较抠门……虽然她给我的钱很少,但是我当时昏了头,也答应了。” 霍燃望着翁金妹,眸色变得暗沉了许多:“所以,你的意思是刘三花不舍得给你准备逃跑的资金,也很抠门,只给了你五万块的佣金,却允许你偷盗许家的财物?”这一个问题,他并不需要翁金妹的回答,他声线冰凉,“在卷宗里,你总共偷盗走了许家总计价值九万元的财物!这些偷盗的财物价值远远超过了五万块的佣金,你的回答前后矛盾。” 翁金妹闻言,眼睛不受控制地睁大了,她的两只手紧紧地绞着,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是惨白了几分,她嘴巴动了动,什么也没说出来,看着柏述求助。 柏述脸色沉了几分。 检方那边很平静地听着辩方的讯问,因为对于检方来说,看到辩方律师互相争执攻击,互相将当事人的底全都揭开,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这样检方就可以将两个被告人都定罪。 审判长听到翁金妹的回答,也不自觉地皱眉,表示不赞同。 霍燃这一次没有找到其他的证据,能做的就是击破保姆供词的逻辑链,他的讯问还没结束。 他乌黑的眉毛下是漆黑平静的深渊:“翁女士,你的脾气好吗?” 翁金妹现在很防备霍燃,她的手心浸满了冷汗,指甲因为用力,而掐入了掌心之中,她还没回答。 柏述反对:“审判长,这个问题和本案并没有关系。” 霍燃说:“审判长,这个问题很重要,关系到最后的审判结果。” 大多数的审判长都比较保守,他们一天要开多个庭审,每开一个庭审,他们都需要阅读大量的材料,还要在法庭上保持长时间的精神高度集中,对于霍燃这种,需要铺垫,才问到重点的问法,稍稍有些反感。 所以,审判长皱着眉头:“辩护人霍律师,你可以继续,但请快点问到重点,我的法庭不需要废话。” 霍燃的眸光重新落在翁金妹的脸上,开口问:“你是否曾经对小丫发过火?因为婴儿的吵闹?”他的记忆力很好,可以完整地复述出方才翁金妹的回答,“还是因为……小丫那么可爱,很乖巧,你根本没有其他的想法,爱她都来不及,连发火都没有过。” 翁金妹咽了咽口水,她手指绞得发白,咬牙说:“是,我没有发过火……” 她在霍燃稍显凌厉的目光下说了出来,然后,才想起,她应该询问自己的律师的。 而柏述的脸色已经沉得快要滴水了,霍燃敢这么问,一定是找到了能证明翁金妹对小丫发脾气的证据了。 柏述薄唇抿成了直线,他神情冷淡。 霍燃朝着审判长示意:“审判长,我的讯问结束了。” 翁金妹被法警带出法庭,阿福婶刘三花重新回答了法庭。 审判长得按照流程讯问阿福婶:“被告人刘,你对起诉书所指控的犯罪事实,有无意见?” “有。”阿福婶理直气壮,她背脊绷的很笔直,因为紧张,不能很好地控制面部表情,她的下巴微微扬起。 她舔了舔嘴唇的干皮,说,“那些都不是真的,我什么都没干过,我根本就没让翁金妹那个臭娘们去杀小丫,她害死了我的亲孙女,我还要杀了她!” 审判长冷着一张脸,扶了扶眼镜框,冷声道:“被告人刘,在法庭上,不允许说脏话……下面由公诉人就起诉的犯罪事实,对被告人进行讯问。” 询问阿福婶的不再是张检察官,而是张检察官旁边一个年轻的男性检察官,他应该也是张检一手带出来的学生,驾轻就熟,语速适中,又直击要点。 “你是不是认为你一定要有一个孙子?” 阿福婶觉得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她甚至不觉得这种思想有什么问题,她理直气壮地回答:“是啊,当然必须要有孙子,家里没个男孙子,会被人瞧不起的,这就是断子绝孙啊。” “你在家里已经有了两个孙女之后,有想过再要一个孙子吗?” “有啊。”她自己很配合地回答,“但是国家规定只能生两个,我儿媳妇也不愿意为了再生一胎,丢掉工作啊。” “二胎孙女还没出生之前,你对她的性别期待吗?” “期待啊,我一直以为会是个男娃子,哪里想到,又是女娃子!” 苏予拿起一旁的保温杯,喝了几口,压下了嗓子的干涸,她喝完后,递给了霍燃,阿福婶这样的当事人,时时刻刻都在给自己挖坑跳,等会柏述一定会把锅都甩在阿福婶的身上。 霍燃眸色微沉,神情淡淡,他只喝了一口,就拧上了杯盖,桌上的本子里简单地记录了重点。 检察官盯着她,视线微微凌厉了几分:“你是否想过,只要你的小孙女不在或者没了,你就可以借机再让儿媳妇补偿性地再怀一胎?” 这个不在和没了的含义太过模糊了,而阿福婶的思维逻辑注定了她不会深想,眼看着她就要点头,霍燃冷峻地开口,语速快,嗓音清晰地打断了阿福婶的回答,他说:“反对询问。审判长,这只是公诉人的个人猜测。” “反对有效,请公诉人合理讯问。” 检察官唇角轻轻地抿了抿,其实刚刚的那个问题,就算被打断了,但是审判长也看出了刘三花即将说出口的回答,他跳过了这个问题,继续问:“你有没有给另一被告人翁金妹单独汇款过?” 阿福婶犹豫了下,回答:“有。” “多少钱?” “五万块。” “具体什么时间?” “去年的1月21日。” “是在你的小孙女小丫被害前不久?” “是啊。” “你为什么给她转账?” 苏予看着阿福婶,因为这个问题,她在会见的时候,告诉阿福婶只需要实话实说就好,不用害怕。 但…… 阿福婶的实话实说,实诚得让人害怕,她深呼吸一口气:“我就实话告诉你吧,我是想让翁金妹在她们那里帮我买一个男婴回来。我原先不敢讲,是因为我害怕说我买男婴会被抓,但是律师告诉我,最后结果没有成功,我就没有犯罪!” 言多必失。 她提到了律师,她说的这句话的真实性一下就下降了,审判长很自然地就会怀疑是霍燃教她这么说的,如果审判长严格起来,甚至可能调查霍燃,并认为霍燃引导作伪供。 霍燃对阿福婶的询问时间比较短,问题也很简单,主要的内容围绕在——阿福婶虽然重男轻女,但并不代表她会谋杀亲孙女,她的确给翁金妹转账了,但转账的原因并非如翁金妹所言,而是因为她想让翁金妹买男婴。 除此之外,霍燃还问她:“在知道翁金妹偷盗走家中价值九万元的财物之后,你是什么感觉?” 阿福婶听到这个问题,怒火一下就上来了,她大声说:“那个杀千刀的偷了那么多钱,心疼死我了,哎哟,杀了人,还会偷东西!早知道,我就该把东西都锁保险箱里!!都怪我儿媳妇不把东西收好……” 阿福婶对这件事的反应,一点都不像是翁金妹所说的那样,她不管是在笔录中,还是庭审中,都是又是生气又是心痛的,并不像为了嫁祸保姆,而选择任由保姆偷走家中财物,更何况,阿福婶又是街坊邻居都清楚的一个抠门到家的人。 “你是如何发现小孙女已经死了?” “我回到家就喊名字,但是没有人回应我,我进了房间,就发现小丫一个人躺在床上,已经没有呼吸了,而翁金妹不知道去了哪里,我就慌慌张张去其他房间找大丫,大丫睡得跟死猪似的,一问三不知,然后她看到妹妹死了的时候,一下就情绪崩溃了,就跟我说,肯定是保姆阿姨掐死妹妹的。” 而柏述直接点出阿福婶所言没有相关证人可以证实,也就是说她空口无凭。 他嗓音如同泠泠流水:“有人能证实你给翁女士转账的原因吗?” 阿福婶支支吾吾,沉默不语,她是耿直的,有什么就说什么,没有就沉默。 “你对你的大孙女是不是常有不满?” “没有的事,她这个女娃子太倔强了。” 柏述问:“你有没有对翁女士抱怨过你的小孙女?” 阿福婶吞了吞口水,迟疑了半天:“有,我就是随口抱怨我不想要小丫了。”她急急忙忙地补充,“我可没真的想杀小丫,我不是那种人!” 苏予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她放下了笔,捏了捏自己的太阳穴,微微胀痛了起来。 115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当日的庭审结束。 苏予和霍燃还有短时间可以和阿福婶见面,苏予拧了下眉头,踩着高跟鞋,脚步很快地走到了阿福婶的面前。 她身上穿着藏蓝色的职业装,背脊挺直,凝眸看着阿福婶。 阿福婶穿着橙色的囚服,双手被一条绳子束缚着,绳子则掌控在法警的手里。 苏予皱了下眉头,说道:“阿福婶,你在法庭上回答问题的时候,要有所偏重,你是在为自己解释,没错,我是让你诚实回答,但你并不需要,把不利于自己的情况,用更不利于自己的方式,讲出来,可以吗?” 阿福婶看了看苏予,撇撇嘴:“丫头,我不都按照你说的做了吗?你还不满?你是不是不会辩护?我看你在法庭上一句话都没有说话,你是不是律师?” 苏予胸口浅浅起伏了下,没有回答。 阿福婶说:“阿燃啊,我今天的回答没有问题吧?我也跟法官说了我是无辜的,法官会相信我的吧?” 霍燃淡淡地瞥了阿福婶一眼,说道:“苏律师说的是对的,阿福婶,您在法庭上态度应该谦逊冷静一点,而且,重男轻女的思想并不正确,甚至带有歧视,如果你继续在法庭上发表这类言论,很容易引起审判长对你的不满。” 阿福婶提了一口气,像是要反驳。 霍燃声线冷了几分:“我不在乎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也不在乎你认为重男轻女的思想有多正确,我们现在讨论的是如何赢这个案子。”大约还是顾忌着阿福婶是长辈,他语气明显缓和了几分,“阿福婶,要想无罪释放,你就不能任意妄为。” 阿福婶还是尊重霍燃的,也有可能是有一点点的畏惧,她嗫嚅了两下嘴唇,也没再说什么了。 苏予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霍燃从身后摸了摸她的脑袋,修长的手往下滑了些,揽在了她的肩膀上,声音低缓如流水:“走吧。” 苏予说:“你说阿福婶听你话的原因,是她认为你是个优秀的辩护律师,还是单纯只是因为你是男性?” 霍燃薄唇扬了点弧度,他垂眸看着苏予,一边迈开长腿走,一边笑着回答:“不清楚她的想法,但我知道,我听你话的原因是,你是个优秀的女性,还是我可爱的女朋友。” 苏予笑了,她靠在了霍燃的身上,手环绕在了他坚实的腰上,头就靠在他的胸口前,霍燃顺势低头,在她的唇上碰了碰。 苏予还沉浸在案情之中,她稍稍地蹙眉,若有所思,开口道:“今天庭审的时候,翁金妹对阿福婶的指证漏洞百出、前后矛盾,其实单单只凭她一个人的供词,很难对阿福婶定罪。” 霍燃说:“是,但是现在有阿福婶的银行转账记录,又是在敏感时期转的账,翁金妹说那是阿福婶买凶杀人所付的款项,阿福婶说是为了托翁金妹买男婴而付的钱款。只可惜,阿福婶没有证据可以证明她汇款的目的。我们也不知道,翁金妹那边有没有找到相关的证据用于证实,柏律师那边为了减轻他当事人的罪行,他一定会千方百计地要将责任推到阿福婶的身上。” 苏予顿了顿,轻声道:“如果双方都没有证据的话,情况或许对阿福婶也是有利的。”她想了想审判长的样子,“审判长应该也不会轻易定罪的,虽然在审判实践中,‘疑点有利于被告人’的原则常常被忽略。” 霍燃垂下眼睑,他眼眸深邃,眼睛里浮起了轻轻浅浅的笑意,他的声音低沉温润:“苏律师。” “嗯?”苏予下意识地回应。 他笑意更深,几乎溢出了他深邃的眼睛之中,他说:“你有没有发现,你成长了?” “什么?” 霍燃微微低头,稍稍停顿住了脚步,看着她,说:“你从一开始,毫无条件地站在受害者的一方,一直到现在,你已经学会站在你的当事人——被告人一方了。” 是啊,为什么呢? 苏予想了想,柔声说:“可是,我还是没变。” 她还没整理清楚语言的表述,霍燃用手摸着她的头发,沉声说道:“是啊,你还是没变,还是我喜欢的样子。” “你喜欢什么样子?”苏予抬起眼皮,轻声问。 她还真的有些好奇。 霍燃勾了勾唇角:“正义的、热血的、有同情心的,但并不泛滥。”他仍旧低头看她,眼睛里倒影的也只有她的身影,“你现在还是会同情受害者,也依旧想要实现正义,但你现在懂得换立场看待问题。” 苏予想了会,安静了一会,说道:“那这样说来,其实我一直都没有变,只是在其位谋其职,以前我是检察官,所以我无条件站在被害人的立场上,为被害人伸冤,刚到律所的时候,我还没适应职业角色的转变,所以,情绪强烈,抵触为被告人辩护。” 霍燃低低地笑,声音低沉,又勾人。 * 而另一边,柏述也正在会见翁金妹,柏述对着翁金妹道:“你今天的回答还算可以,不过,你要警惕霍燃的问题方式,他很擅长预设问题答案,一个不注意,就很容易被他套出话来。” 因为一天都没怎么喝水,翁金妹的嘴唇很干,她咽了咽口水,嗓子眼更是干哑得难受,她其实内心是着急的,她自然是不想坐牢的,但是在法庭上却不得不展现出一副她乖乖认罪的模样。 她问:“柏律师,我会不会被判无期啊,有没有可能是死刑啊?我不想死,我有点害怕,你之前答应过我,不会让我被判死刑的……你说我今天被那个霍律师问了下,我回答不上来,又前后矛盾,会不会有事情啊?” 柏述黑眸盯着她,语气很淡:“别太担心了,你是被别人指使杀害女婴的,不会轻易判死刑和无期徒刑的,那个霍律师虽然点出了你的供词存在逻辑问题,不过这种逻辑问题能不能发挥作用,还要看审判长会不会采用,按照我对审判的法官的了解,他更重视证据。” “证据?”翁金妹反问了一句,她皱着眉,焦急地问,“那我的话是不是也要有证据证明才行啊?……我去哪里找证据?” 柏述声线微微有些冰凉:“证据我来找。” 翁金妹眼睛一亮,很是惊喜,她睁大眼睛,说:“柏律师,你能找到证据吗?如果你能找到,那样我是不是就绝对不会被判死刑了?一想到死刑,我就害怕……太好了,居然还能找到证据!”她说到了一半,不知道忽然想起了什么,急急地收住了嘴,眼神有些闪躲,“可是……柏律师,你去哪里找证据?” 她语气开始吞吐了起来,不知道是在犹豫着什么,欲言又止,她说:“柏律师,你对我这么好,我……我有件事想告诉你……就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柏述就已经拧起了漆黑的眉毛,他眉眼挂着冷冷的冰霜,直接阻止了翁金妹说完剩下的话,他说:“我现在已知的这些信息,已经足够我辩护了,不需要你再告诉我其他的信息了,我知道的越多,越容易影响我的辩护。”他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补充道,“你在最初的时候,既然没有选择告诉我那些事情,在我没有要求你告诉我之前,你就继续保密下去,别告诉我,也别告诉其他人。” 翁金妹听到之后,点了点头,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即便她看起来是真的很想倾诉。 * 苏予和霍燃在法院的大厅看到了正在等候着的阿福叔,他的背脊有些佝偻,干瘦黝黑又不安的模样,看着让人心酸。 他们正打算过去,就又看见阿福叔的儿子许程和许太太走到了阿福叔的面前。 苏予和他们隔得并不远,想了想,还是大大方方地走过去。 许程正在劝阿福叔:“爸,你怎么这么倔?妈做了这么多的错事,她经常对你发脾气,打骂你,又故意折磨我老婆,还轻易就对大丫动手,闹到最后,她甚至勾结保姆害死了小丫,她都这样了,你还要浪费自己存了一辈子的养老金给她找律师?” 阿福叔为人老实,嘴巴也笨,就只是沉默。 许太太因为昏厥了一次,脸色更是苍白似纸,她看着阿福叔,嗓音里有着哽咽:“爸,您是好人,您跟妈妈不一样,我知道您念着夫妻感情一辈子,不忍心她坐牢,可是,您难道就忍心您的亲孙女在地底下都无法安眠吗?她是被自己的亲奶奶害死的!您跟妈在一起这么多年,妈妈是什么样的人,您应该也清楚吧?” 阿福叔又是沉默,过了会,也只是说:“她不会的……她说不是她做的……” 这一句话激怒了许太太,她抿直了唇线:“她不会?她要是不会的话,她就不会那样折磨着我和大丫!” 许程连忙安抚他的太太,他这些天也是疲惫到了极点,失去女儿的痛苦,接受母亲是杀人犯的痛楚,父亲和自己意见相悖的难受。 他几乎是哀求了:“爸,妈妈的事情咱们不管了好吗?您别住在外面了,您和我们一起生活吧,我们一家四口,好好地过日子……” 阿福叔还是那一句话:“阿程……你妈她不会杀人的。” 许太太冷笑了下:“爸,你知道不知道,大丫听见了妈妈和保姆的谈话……”她说了一半,忽然就瞥到了苏予和霍燃的身影,及时地收住了嘴,抿紧了唇。 苏予微微笑:“阿福叔。” 阿福叔抬起头,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只是这笑容多少透着勉强和苦涩,他笑着:“阿予,阿燃,你们出来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着苏予的方向走了过去。 许程深吸一口气,无奈地道:“爸,你非要这样吗?” 阿福叔停住脚步,他垂下来的手握紧了,瘦骨嶙峋,青筋也分明,他压着嗓子,嗓子眼却像是梗着东西一样,声音很粗糙:“阿程,别忘了,她是你妈,没有她,就没有你!别人可以不相信你妈,你不可以!” 许程愣怔住了,他的眼睛闪过惊愕,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阿福叔的这句话突然提醒了他,那个在他嘴里无恶不作的女人,是他的母亲。 苏予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些事情。 人的耐性和爱都是有限的。 或许,阿福嫂蛮横无知、过于重男轻女甚至偏执到了恶毒的地步,她的所作所为早已经把他们的爱磨光了。 许程劝不了阿福叔,许太太又沉着脸离开了,他犹豫了片刻,只好去追自己的太太,他临走之前,疲惫又有些哽咽地对着阿福叔说:“爸,我知道那是我的妈妈,可是,妈妈做错了事情,她害的是我的女儿,我不仅仅是个儿子,我还是个父亲……就算……就算妈妈真的没有让那个保姆掐死小丫,就算那个保姆说的全都是谎话,但无法否认的是,她今天在法庭上承认了,她为了能有个孙子,宁愿不要我的女儿,也要去抱养别人的儿子!爸……我已经够对不起她了,以前她跟妈妈发生矛盾,我都是让她忍……” 后面的那个她,指的是许太太。 阿福叔的眼圈也红了,他颤巍巍地伸出了手,用手掌抹去了眼角的眼泪,他看着霍燃和苏予,声音控制不住地哽咽:“这都是什么事啊,老太婆好好的,不好好的,为什么……为什么非要一个孙子!好好的一个家,从去年开始,就要散了!!” “会好的,阿福叔,会没事的。”苏予的嗓音带着鼻音。 “阿燃,你阿福婶没事吧?” 霍燃不习惯做出保证,法庭上没有百分之百的事情,但面对着阿福叔这样的一张脸,他喉结上下滚动着,抿了抿薄唇:“嗯,会没事的。” “那就好……那就好。” 苏予和霍燃陪着阿福叔走出法院。 有几个人也刚刚从法院出来,正在讨论着什么,他们走在了苏予前面,苏予走得近了些,才知道,他们之前旁听的正是阿福婶的案子。 “活得久了,什么都能见到,你们刚刚有听到那个奶奶理直气壮地承认她重男轻女了吗?无知最可怕,她甚至想买卖男婴。” “其实农村这样的现象并不少,掐死女婴,买卖婴儿。” “我最害怕这种农村泼妇了,当她的儿媳妇可真倒霉,她肯定不把儿媳妇当人看的,所以我说啊,嫁人千万不能嫁农村凤凰男,被针对还算是小事了,就怕一不小心小命都了结在她的手里。” “感觉大家的关注点都在奶奶身上,明明杀人的是保姆啊?现在保姆虐待儿童的事情也并不少见了吧?” “我之前以为不会有这么可怕的事情,我还想过是不是媒体编造的,媒体不是最爱这种事情吗?” “不是你身边没有,就代表这世界没有。” 阿福叔咬紧了牙关,忍得眼睛通红,他就是一张拉满的弓,随时都有可能绷断开来。 116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霍燃去停车场开车过来,苏予和阿福叔先在门口等他,苏予一转眸,却看到了张检察官。 张检穿着黑色的大衣,不苟言笑,但又风度翩翩,他顺着法院的楼梯往下走,对上了苏予的眼睛。 苏予顿了顿,脑海中像是空白了一瞬,她抿起了唇角,然后微微弯了弯眼睛,叫道:“老师。” 张检察官不冷不淡地瞥了苏予一下,也没应她。 苏予笑,柔声地道:“老师,好久不见。”这一次,张检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明明就听到了她的话,却也没有停顿住脚步,依旧往前走。 苏予不知道是失落,还是什么,就是一瞬间,有了一股强烈的落差感,她轻轻地吐出了一口郁气,张检略带威严的声音传了过来。 “还站在原地做什么?不是想要跟我说话?还不跟过来?” 苏予一怔,她抬起头,看着张检停在不远处的身影,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然后,回过神,一笑,叫阿福叔帮忙跟霍燃说一声后,她就连忙地跟上了张检的脚步。 张检察官和苏予一直保持着一前一后的距离,他步伐快,也不会顾及苏予,幸好,苏予也不是什么娇气的性子,即便踩着高跟鞋,她也能跟得上张检察官。 张检察官走进了法院旁边的一家火锅店里。 这家火锅店以平价实惠出名,火锅汤底醇香浓厚,牛羊肉新鲜又不贵,而素菜类和水果完全自助,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火锅店的排气系统,有开跟没开一个样,一开门,就是浓浓的水雾,等吃完火锅之后,身上就会充满浓浓的火锅高汤味道。 还没到饭点,火锅店的生意也很忙,只有零散的一两个空位,服务员把苏予和张检察官带到了位置上,苏予脱下了外套。 店里的烟火气也很重,吆喝声和谈话声,碗筷碰撞和干杯声交织着。 张检察官自顾自地在菜单上点了菜,也没有问苏予的意见,就让服务员上菜了。 苏予笑了笑,因为以前她在检察院,大家一起聚餐的时候,也是这样,作为老师的张检会做主点餐,不过张检细心,他记得他带的学生们的饮食喜好。 苏予站起来,温声说:“老师,我去拿蔬菜和水果。” 张检正低头看着手机,她点了点头。 苏予跑了好几趟,终于把东西都拿全了,正好,服务员也把张检点的虾滑、三盘牛肉和牛肚上了。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一直默默地往锅里下东西,捞起来,等到吃完了,张检抽了一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他这才抬起了眼睛,看着苏予,淡淡地开口:“还是没变。” 苏予说:“老师,你也是。” 张检察官笑了笑,多少带了点轻哼:“别叫我老师了,你都离开检察院了,现在都可以跟我分庭对抗了。” 苏予抿了抿唇角,没有吭声。 “现在怎么样?”张检察官突然问。 “挺好的。” “你跟带你的那个律师是恋人关系?” “嗯。” 张检又笑,他说:“学生时代的恋人?” 他其实一猜就知道了,苏予在检察院的时候,一直都是单身,又是近半年来才进入律所工作,在法庭上看他们俩的亲密和默契,绝不是刚在一起的情侣所能拥有的。 张检察官:“霍燃是个不错的律师,能力强,逻辑缜密,还挺细心的。”他停顿了下,“今天的庭,他的切入点不错。” 苏予喝了一口酸梅汤。 张检察官也就随口一提案子,现在案子还没结束,他们一个是检方,一个是辩方,关系的确很微妙。 苏予问:“老师,您最近怎么样?” 张检察官笑了笑:“别叫我老师了,还能怎么样,在检察院就那样,我现在就等着退居二线。”苏予弯了弯眼睛,张检察官问:“离开了检察院,感觉怎么样?” 苏予垂了眼睫毛,她看着火锅里正在冒着泡泡的锅底,说道:“刚开始的时候很不习惯,但是慢慢地,也就习惯了,在公司做法务也很不错。” “是很不错。”张检慢悠悠的,“大公司法务工资高,业务要求也高,要不是对检察官的热爱束缚着我,当年我也离职去当法务了。”他放下手中的杯子,看着苏予,“现在感觉刑事律师怎么样?” 苏予抬起眼眸,睫毛翕动,她扬了扬唇角的弧度:“也挺好的,除了一开始不太适应。” 张检哼笑了一声,他是了解苏予的,在检察院的时候,她就是最容易同情受害者的检察官,若是论对施害者的憎恶,她也是院里排得上名号的。 张检在一线工作多年,他对于公检法和律师之间的关系看得开,他说:“其实就是因为立场不同。” 他轻笑一声,“在被审判之前,每个人都是无辜的;未经审判,不得定罪。原则知道了那么多,在实践的时候,还是无法公平公正地起诉。” 苏予想起她当年冤枉了那个少年。 她说:“是啊,所以当年那个少年才会被我冤枉。”她顿了顿,又说,“人是情感动物,很难做到绝对的公平公正,检察官不能,律师更不能,而律师更多的时候,更像是用来对抗国家机器的工具,只不过,这个工具需要塞钱才能启动。” 这一个比喻一说出来,张检察官没忍住笑了,他眼尾的皱纹蔓了开来,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他淡淡地说道:“你真的成长了许多,这么看来,你执意离开检察院也是好的,我当年生气,是因为你轻易地就放弃了职业梦想。” 苏予睫毛翕动,她的确有逃避的意思,也有赎罪的想法,对于她来说,或许只是职业生涯犯的一个过错,而对于那个被她冤枉的少年来说,却是人生的污点和青春的消逝。 张检说:“其实秦誉几个月前就跟我提起你了,那时候,你弟弟的案子在他手上。”他的眼尾浮现了浅浅的笑意,“秦誉跟你的性格很像,拧巴,一是能力强,二是想在事业上有所成就,又想替受害者伸张正义,所以那时候,他很失望地告诉我说——你变了。” 苏予红唇轻抿了下,笑意浅浅,她问:“师娘怎么样了?” 张检摇摇头:“就那样,等案子结束了,我让你师娘好好招待你。” “好啊。” 两人又继续聊了一会天,张检看了看时间,说:“我们走吧,时间也不早了,最近几个案子的外界压力都挺大的。”他挑眉,看了看苏予,“比如今天的这个案子。” 苏予拿起外套,穿在了身上,回道:“是啊。霍燃的压力也很大,舆论的压力基本都落在了奶奶的身上,而保姆基本被舆论忽略了。” 张检往火锅店外走去,深谙其中之道,他略微低沉的嗓音在空气中传来,带了点清醒的讥讽:“人都是容易麻木的,保姆虐童案件屡见不鲜,单纯的虐待已经不够刺激围观者的神经了,所以,必须加上性侵、注射药物和卖淫等刺激眼球的词,才有办法掀起全民的*。”他稍微顿了顿,又说道,“所以,这个案子的保姆已经不够新鲜了。但是,奶奶重男轻女、谋杀亲孙女,仍旧能轻易地刺激人的神经,戳中兴奋点。” 刚刚吃饭的时候,苏予出于礼貌,一直没看手机,现在她才想起来,她还没跟霍燃联系。 她找出了手机,锁屏页面上显示着几条来自霍燃的短信。 霍燃:“我先送阿福叔回去,你和张检先吃饭去吧,等会我送完阿福叔,就回来接你。” 霍燃:“别乱跑,知道了吗?” 苏予正准备回复他,又有一条来自于他的短信发了过来。 霍燃:“我就在你的右手边。” 苏予顺着右手的方向看了过去,一眼就看到了霍燃的车子停在了那儿,打着双闪灯,知道她看了过来之后,双闪灯就慢慢地关了。 张检笑得温和,不同于法庭上的严肃,他说:“你的律师男友来接你了?我本来还打算送你回去的。” 苏予脸颊微微有些热,莫名地,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张检笑:“那过去吧,顺便帮我跟霍律师说一声,很期待他在法庭上的表现。” * 霍燃已经解开了车门锁,苏予拉开车门,坐上了副驾驶座,她的心情还不错,所以,一进来就扑到了他的怀中。 霍燃轮廓分明,窗外隐约的灯光映着他的俊脸,柔和了流畅的线条,他眼眸深邃,看着苏予。 苏予抱住了霍燃的腰,脑袋在他坚硬的胸膛上蹭了蹭,她闭着眼,在他的怀中找到最舒适的角度。 从霍燃的方向看下去,她娇憨得令人心软,就像是一只撒娇的小奶猫。 苏予轻声地问:“你一直都在外面等我吗?” 霍燃低低地“嗯”了一声。 “那你还没吃饭,我们先找个地方吃饭吧?” 霍燃没有意见。 苏予睁开眼睛,在霍燃的胸膛之中,扬起了头,柔和的光线,眉眼如覆雾气,朦胧又潋滟,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问:“我身上是不是有浓重的火锅味道,是不是很臭?要不我们回公寓,我给你做饭吃?” “你做饭?”霍燃眉骨微动。 “你做饭。”苏予说了句陈述句。 霍燃笑了,他微微垂着眼,眼里温柔,黑色的发丝也温柔,苏予用指尖,一点点地在他的脸颊上碰触着,然后移到了他菲薄的唇上,她勾住他的脖子,轻飘飘的一个吻,落在了他的薄唇上,停顿了几秒,对视着眼睛。 男人都是经不起挑拨的。 霍燃抿直了唇,眸色微深,不过一瞬,呼吸就如同岩浆一样灼热。 当他掌控了这个吻的主动权之后,苏予只觉得,她仿佛溺水了一样,窒息又灭顶,心跳的速度和皮肤的灼热,都像是早已经超越了人类的极限。 他咬住了她的下唇,吮吸着她。 他声音又轻又沙哑:“苏予。” “嗯。” “苏予。” “嗯。” 117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回到公寓后,霍燃随便地下了面,煮给他自己吃,苏予洗完澡后,头发也没有吹干,就那样散着,坐在了餐桌旁。 霍燃在吃面,苏予在吃布丁,她挖了一勺,递到了霍燃的嘴边,他张嘴吃了一口,有些过于甜腻。 明天又要开庭。 苏予说:“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大丫会作证,但不知道她明天会不会亲自出庭……”因为未成年人有拒绝出庭的权利。 霍燃已经吃完面了,他端起碗,放在了水槽之中,他淡淡说道:“从现有的证据来说,阿福婶没有花钱买凶的可能性很大。” 苏予也是这么认为的。 因为阿福婶整个人表现得太坦荡了,几乎是一张白纸,她承认自己的所有负面点,却一直都声称她没做过的买凶杀孙女事件。 苏予从厨房走到了客厅,她翻开了卷宗,轻声道:“大丫说,她看到并听到了阿福婶和保姆策划谋杀妹妹的事情,但她原本以为是奶奶在开玩笑,所以一开始并不在意。她在案发当天早上也再一次听到了奶奶和保姆之间的对话,可是那时候她生病了,又觉得是开玩笑,又觉得是威胁而有些害怕,后来她就昏昏沉沉了,躺在床上什么也听不到了。” 霍燃给苏予倒了一杯牛奶,他一手端着牛奶,另一只手随意地插在了口袋里,或许是换了露出锁骨的灰色线衣,他的头发微微散着,他显得有些懒散。 “大丫的证词会是关键证词,但她是未成年人,有拒绝出庭作证的选择,就算她真的上了法庭,质询也会很难,法庭需要保护未成年人。” “可是大丫听到了什么,怎么听到的,如何听到的,听到了之后她做了哪些事情,她是否有听到保姆翻箱倒柜的声音,是否有听到妹妹的哭闹声,这些都很重要。” “嗯。”霍燃嗓音低沉,他坐在了她的身边,叮嘱她,“先把牛奶喝了。” “好饱。”苏予喝了一口,就不想喝,她把杯子递到了霍燃的嘴边。 霍燃无奈,只好把她喝剩下的牛奶全都喝了。 苏予微微蹙眉,她说:“大丫可能真的听到了,但阿福婶和保姆的对话有可能真的就只是阿福婶的抱怨,比如她随口说——”苏予眯了眯眼睛,在想阿福婶可能会说到的词汇,“真该掐死这个死丫头,一个臭丫头片子成天就知道哭闹,又不带把,等会她要是再吵,你就帮我掐死她……” “的确有可能。”霍燃拉过放在桌面上的手机,摆放到了自己的大腿上,他靠着沙发,垂眸看电脑屏幕,他正在查收邮件,不久前有一封来自陆浸的邮件,标题是——许雅资料。 许雅就是大丫的名字。 苏予靠在了他的肩膀上,说:“你让陆浸查了许雅?” “只是调查一些基本资料。”霍燃薄唇微动。 他打开了邮件,前面是许雅的年龄、性格、就读的学校,她在学校里参加活动的一些照片。 霍燃的鼠标继续往下滑。 许雅大多数时间都是由奶奶阿福婶带着,放学也是奶奶去接的。 陆浸发的照片中有不少阿福婶拧着许雅的耳朵,或者对着许雅大吼大叫,或者打许雅后背的画面,而许雅的表情一直都是畏缩的。 霍燃看到了这儿,拿起手机,给陆浸打了一个电话。 陆浸的声音有些懒散,他说:“燃哥,怎么样,你看完资料了吗?” “正在看。”霍燃嗓音略略低沉,他问,“刘三花对许雅不好?” “何止是不好啊!”陆浸啧了一声,回答说,“许雅的老师说,许雅奶奶在接许雅回家的时候,经常臭着一张脸,轻易就对许雅发火,说的都是一些很难听的话,比如赔钱货、死丫头之类的。而许家同小区的一些老太太老大爷也知道刘三花对大孙女不好的事情,他们经常听到刘三花在骂许雅,甚至会动手,也不轻易在许雅身上花钱。有一个大妈说,有一次许雅想要买一块橡皮,就被刘三花骂得狗血淋头,还从许雅是女孩的事情骂到了许太太生不出儿子上去。刘三花比较泼辣,许太太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苏予心情有些沉重。 陆浸继续说:“我把信息分类了,查得也比较全面,许雅的性格本身就比较沉闷,跟她所处的家庭环境氛围也有关系,毕竟长期处于奶奶的打骂之下。她后来的性格还有一个转折点,那之后她更加沉闷了点,但最近好多了……” “许雅在有了妹妹之后,和她班上的几个同样有弟弟妹妹的同学走得近了些,他们关系挺好的,她妹妹没了之后,她跟这些同学也疏远了……对了,今天早上,许雅在学校门口的垃圾桶旁边忽然撕了纸张,扔进了垃圾桶里。”陆浸皱眉,很不满,“我都不知道我什么毛病,居然等她离开了,还去捡了起来,把有字的部分拼凑了起来!” 他声音大了几分,透着生无可恋:“我以为会是什么有用的东西呢,结果!结果!就只是几个名字,她还用红笔画了几把刀罢了。” 苏予心头微凛:“那张纸还在吗?” “在啊,怎么说也是我翻垃圾桶的见证,就算没什么用,我也发给了燃哥,想让他看在辛苦的份上,多给我一些钱。” 霍燃已经点开了那张图,从图上就能看出,那张纸皱巴巴的,上面有着孩子笔触留下的几个常见名字,名字下面是画出来的两把刀,用红色彩笔涂了上去,猛地一看,还有几分触目惊心。 苏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沉吟着:“这些名字是许雅的同学的吗?” “不是。” “不是。” “那这些名字是哪里来的,她又为什么要写这些?”苏予又问,“陆浸,你能不能查一下这些名字?” 临近深夜11点的时候,陆浸已经查完了这些名字,但由于只有名字,没有其他的信息,他说:“无法百分百确定结果是准确的,但是这么多名字都放在一起,应该不只是巧合……” 霍燃和苏予看着调查结果,眉头紧紧地锁着,神情严肃又凝重。 苏予沉默了许久,忽然说:“把这份也提交上去吧,如果明天许雅出庭作证,或许,我们可以这样试一试……” * 庭前会议,霍燃和苏予确定了许雅会出庭作证的时候,递交了新证据。 张检察官看了看那张皱巴巴的纸,笑了:“这是什么证据?和本案有什么关联性吗?” 柏述也看了看证据:“这是证人许雅的字迹?她在这张纸上面写了一堆名字,霍律师,你想证明什么?” 审判长的鼻梁上架着金丝边眼镜,他扶了扶眼睛,抬起眼睛,额头上出现了皱纹的痕迹,他问:“霍律师,你可以解释一下这个证据的作用。” 霍燃说:“这是证人许雅的字迹,下面的一份是鉴定书,能确定是证人许雅所写,法庭上我将会用这个来质询许雅……” 柏述听到霍燃的话,眼眸眯了眯,蹙起了眉头。 审判长绷着一张脸,警告霍燃:“霍律师,现在我允许你在法庭上呈现这个证据,但是,请你注意,这是我的法庭,我讨厌不按规矩来的人,也讨厌废话一堆的人,更讨厌不尊重证人的人,证人许雅是个未成年人,她是受法律保护的,你质询的时候,请保持尊重和礼貌。” * 许雅是检方证人,她能出庭,其实也在苏予的意料之中,因为她是关键证人,现在案件已经逐渐转为以庭审为中心,控辩双方在法庭上所展现出来的证据,决定最终的审判结果。 所以,检方应当会在保护未成年人的前提下,请求关键证人许雅出庭作证。 因为有未成年人出庭,当天的庭审就不对外开放。 在许雅出庭前,还有几个证人,一个是和许家住在一个小区的住户,她站在证人席,接受质询。 “许先生和许太太经常忙着工作,她们也不了解保姆这个行业,刘三花对两个丫头不上心,也不会多管的,其实许家那个保姆翁金妹脾气可坏了,我有几次看到她在小区带着许家的小丫头,婴儿就爱哭的,那个保姆一点耐心都没有,就使劲地吼婴儿,我走近了一看,她正咬牙切齿地掐着小丫头的屁股呢……她都掐着丫头了,人家丫头还能不哭吗?……不过,我也不是爱管闲事的人,我跟许家也没那么好,就没跟许家的人说起保姆虐待婴儿的事。许家也是心大,那个保姆嗜赌,人一赌博脾气就大,她输了钱可不得发泄吗?那不会说话的婴儿最好发泄了。”证人叹气,摇了摇头,“所以啊我现在出庭作证,也是内心愧疚,我要是那时候告诉了许家,赶走了那个保姆,可能许家的小丫头就不会出事了!” 所以保姆也并非如她自己所说的那样,对小丫疼爱都来不及,甚至,她还会虐待小丫。 张检问证人:“刘三花对两个孙女怎么样?” “不咋地。刘三花重男轻女,她可讨厌家里两个丫头了,她儿媳妇还没生之前,她还跟我打听哪里可以偷偷测试性别,她还去算命,说她们老许家一定会有孙子的。结果生了两个孙女,她把气都撒在两个孙女和儿媳妇的身上了,骂她们都是轻的,平日也没少动手,最可怜的就是大丫头了,刘三花总是使唤大丫头干活。我听人说,她之前有在联系周边的农村,说是想送走小丫头,趁着小丫头还没上户口,再抱养一个男婴。” 证人的话证明了阿福婶的确有和保姆勾结杀害小丫的动机。 另一个证人是算命大师,他站上去的时候,看了一眼霍燃和柏述,他说:“刘三花很经常找我算命,不过,算命是中国的传统文化,都是命中注定的,我也劝过她不要太过执着,她却念念不忘,有一次还问我,是不是她家的小丫头没了,她的孙子就会到来……我当然是告诉她,不要做伤天害理的事情……” 苏予拧了下眉头,而旁边的柏述似有若无地勾起薄唇笑了笑,苏予转眸看霍燃,霍燃也转过头,看了苏予一眼。 霍燃只问了算命大师一个问题:“你在证词中提到,刘三花在案发当天,还去找你了?” “是啊,她就是来找我再算一次,她会不会有孙子。刘三花住的地方离我不远,她那天没跟我预约,突然就跑来了。” “突然跑去?” “是的。” “你们什么时间见面的?” “她十点出头到我家的,我那天睡得晚了些,她来敲门,我还看了下时间。我们两家隔得不远不近吧,从她家到我那也就花个十分钟左右吧。” 苏予抿了抿唇,她握着笔,在纸上写了一个时间点,那样,阿福婶出门的时间点应该在九点五十左右。 苏予记录庭审的时候,都记得很零散,她比较细心,一直都保持精神高度集中的状态,凡是能捕捉到的小细节,她都会记录下来,谁也不知道,在某个时候就会用到这些细节。 霍燃又问:“你们见了多长时间?” “十分钟左右,我就叫她先回去了,我那天不想算命。” 苏予瞥了算命大师一眼,这样阿福婶总共出门的时间也就半个小时多,时间并不长。 现在就看许雅的证词了。 许雅是初中生,她的长相同许太太很像,比较清秀,她站在证人席的时候,情绪很紧张,鼻翼微微翕动,呼吸声也比较沉。 苏予看了眼她的手,两只小手紧紧地攥着证人席前的桌子。 在审判长说话之前,她还回头去旁听席找许太太的身影,许太*抚地对她笑了笑,嘴唇微动,是在说:“别害怕,说出真相。” 许雅用力地点了点头,咽了咽口水,转过头,眼睛里浮现了果决。 审判长在法庭上向来严肃又冷冰冰的神色,在对着许雅的时候,温和了许多,他说:“证人许雅,状态好吗?现在可以问了吗?” 许雅睁着大眼睛,点头:“可以了,法官爷爷。” 苏予看着许雅的脸色,又想起照片里的许雅,阿福婶不在,许雅似乎真的变了不少,比以前开朗了许多,但她又想起那一组名字,清隽的眉头不自觉又拧在了一起。 张检站起来,对着许雅露出了浅浅的笑容,声音带了温和:“你可以跟大家讲一下,你听到你奶奶和保姆阿姨说了哪些话吗?” 许雅点头,眼睛看着张检:“奶奶在生了妹妹之后,就很不高兴,我知道她想要一个弟弟。但现在有了妹妹,奶奶比以前更容易生气,她会打我,也会骂我,有时候我也会看到她骂妹妹,因为妹妹会哭,要喝奶、换尿布,奶奶会不耐烦,我听到她说:赔钱货还这么麻烦。” 因为许雅是未成年人,庭内的所有人都对她格外有耐心,没有人催促,所有人都听着她慢慢回答。 许雅继续说:“有一天,我就听到奶奶和保姆阿姨说妹妹很烦,迟早有天要掐死她,看这个赔钱货还哭不哭。然后就是那天早上,我那天不舒服,在床上睡觉,妈妈拜托奶奶照顾我,但是奶奶不想管我,只让保姆阿姨给我倒了一杯水,我在房间里就听到了奶奶在外面和保姆阿姨说……”她突然停顿了一下,很紧张,眼圈也有点红,“我听不太清楚,而且那天我不舒服,奶奶有说到要掐死妹妹,还说叫保姆阿姨等会做一些事情的……我后来就不记得了,因为我吃了药,很困就睡着了,什么都没有听到……”她紧紧地咬着下唇,“后来,后来妹妹就死了……我很害怕……我就知道保姆阿姨杀了妹妹。” 张检看她情绪不好,也没有再继续问了。 法警给许雅倒了一杯热水,轻声说:“别着急,慢慢来。” 柏述看着许雅,他问:“也就是说,你是听到了奶奶和保姆阿姨商量掐死妹妹?” “嗯。”许雅看了眼柏述,就收回了视线,她没有喝水,玩着自己的手指,抿着唇,“我是听到奶奶说要掐死妹妹,保姆阿姨有回应她。”她胸口起伏,呼吸声有些重,声音也尖锐了点,“可是,保姆阿姨也是坏人,是她掐死了妹妹!” 许雅的情绪太过激动,她咬紧嘴唇,脸色苍白。 审判长宣布休庭。 苏予和霍燃走到了走廊尽头,这里没有其他人,苏予说:“目前来看,许雅的证词被采用的可能性很大。” 霍燃的眉眼显得略低暗:“因为她是孩子,人总会觉得,孩子是不会撒谎的。”他说着,深邃的眉眼闪过一丝淡淡的嘲讽,他睨着地板。 苏予握住了他的手。 霍燃嗓音淡淡:“就好像当年我替妈妈作证,也没有人怀疑过我,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想,孩子还那么小,怎么可能撒谎?孩子是最纯真的,孩子不可能撒谎的。他们并不知道,孩子有时候就是恶魔。” 苏予握紧了他的手,轻声说:“不一样,你当年并不是故意撒谎的。” 霍燃眼里一片淡薄。 苏予想到了什么,柔声说:“许雅的情绪不太稳定,你等会不要逼得太紧,如果她状态不好,审判长就有可能终止你对她的质询。” 霍燃笑,稍稍抬起眉眼,看着她:“知道了,我还不至于那么凶吧?” 苏予弯弯眼睛:“还有就是,阿福婶出门就只为了见算命大师,她总共出门也就半个小时多,检方那边有递交电梯的监控记录吧?我记得之前我看过,阿福婶离开公寓的时间的确在九点五十左右,回来的时间是在早晨十点半左右。如果她真的想留时间给保姆杀人,回来得那么快,并不合理。而且她也在第一时间报警了。还有一个疑点,阿福婶如果真的想杀了小丫,可是大丫就在家中,她连一点防备措施都没对大丫实施,她就不怕大丫发现吗?” 118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再次开庭,许雅被妈妈安抚之后,显得冷静了许多,只是,眼圈仍旧泛红,紧紧地抿着唇。 许雅其实认识霍燃,因为许雅跟爷爷阿福叔的关系还不错,所以从阿福叔那边了解过霍燃,也曾同霍燃见过面。 霍燃对着她笑了笑。 或许是因为处在法庭之上,许雅看着有点怕霍燃。 霍燃眉目疏淡,他问:“案发当天,你睡着了之后,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吗?” 许雅摇头:“我什么都没有听到,我吃了药就睡着了。” “你大概什么时间睡着的?” “我不记得了,叔叔,但妈妈上班走之后没多久,我就吃了药。” 霍燃点头:“你妈妈上班时间是八点半,她习惯在七点五十分离开家,她离开后没多久你就吃药了,假设药是八点半吃的,药效发挥使人困倦是在半小时到一小时之间,也就是你差不多在九点到九点半时间段睡着了,是么?” 许雅迟疑了下:“……应该是。” “你知道奶奶具体出门的时间吗?” “不知道,我睡着的时候,她还在家里。” 霍燃视线停留在许雅的脸上,淡淡地又问:“你知道奶奶什么时候回来的吗?” “奶奶叫我打电话报警的时候是10点45分。” “奶奶回来的时候” “奶奶过来叫醒我,她一边哭一边骂我,说我睡得像死猪一样,她就叫我去打电话,她说妹妹死了,她要带妹妹去医院,然后我就很害怕,我去看妹妹……”她嗓音哽咽了起来,鼻音很重,“妹妹已经没有了呼吸,我很害怕……” 她全身都克制不住地颤抖,紧紧地咬着下唇。 “你刚刚说,你听到奶奶和保姆阿姨商量掐妹妹是吗?” “对。” 霍燃问:“是你跟警察说是保姆阿姨杀了妹妹吗?” 许雅点点头,因为这是她第一次报警的时候,告诉警察的。 “既然你听到奶奶和保姆阿姨商量杀了妹妹,妹妹又真的死了,那时候,家里就你跟奶奶,你害怕奶奶吗?” 许雅手指攥紧了,她咽了咽口水:“我害怕奶奶。” 霍燃点了点头,转头对审判长道:“申请展示辩方甲(12)号证据。”白色的幕布上闪过了警方接到报警电话后,火速赶到许家的执法记录仪中的画面。 许雅紧紧地缩在了奶奶的怀中,她毕竟还是个孩子,遇到这样的事情,已经哭得不行了,视频里,许雅说:“……奶奶……” 那时候的许雅,看起来一点都不害怕阿福婶。 霍燃盯着许雅:“那时候,你就知道是奶奶和保姆阿姨商量着要杀死妹妹,为什么妹妹刚死,你却朝着奶奶寻找安全感?你真的听到了奶奶叫保姆阿姨杀害妹妹吗?” “我……”许雅嘴唇颤抖,眼睛里的眼泪在打转。 张检察官皱起了眉头:“审判长,证人的状态并不好。” 可是刚刚才休庭过,审判长也拧起眉头,对着霍燃道:“辩护人霍,请你注意语气,这是证人,不是犯罪嫌疑人!” 许雅转头去看许太太,她紧紧地咬着唇,过了会,又转过头来,她说:“霍叔叔,我没有听到奶奶叫保姆阿姨掐妹妹,我说的是我听到奶奶和保姆阿姨说要掐死妹妹。” 霍燃直接问:“那你怎么在报警的时候,就第一时间确定是保姆阿姨掐死了妹妹?而不是奶奶呢?” 许雅的眼泪都要落下来了,她还是个孩子,心里素质没有这么强,只能强忍着,她说:“因为那时候我知道,妹妹死的时候奶奶不在家,不可能是奶奶亲自干的。” 她话音落下。 霍燃就凉凉地说:“那时候案子才发生,你怎么知道妹妹死的时候,奶奶不在家?你当时既不知道奶奶什么时候出门和什么时候回来,你又一直都在睡觉,法医未鉴定,你也不知道你妹妹是在什么时间死亡的,所以,当时的你根本无法知道妹妹是在奶奶在家的时候死的,还是在奶奶出门不在家的时间段死的……除非,你看到了……”霍燃停顿了一下,“保姆在掐妹妹,或者,是你掐了妹妹……” 霍燃的嗓音很平静,落在了法庭内却像*一样,猛地将众人炸了个心神崩裂。 他前面的质询都很平淡,叫人听不出什么问题。 柏述原本以为,霍燃只是想反驳许雅并没有听到翁金妹和刘三花之间关于杀害孙女的对话,却没想到,按照他的思维逻辑一路推下去,最终却得出了证人许雅其实目击了保姆凶杀她亲妹妹的现场,甚至怀疑是许雅掐死了亲妹妹。 这未免也太荒谬了。 许雅还只是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如果她看到了保姆掐妹妹,她怎么可能不去阻止,而任由保姆掐死妹妹,她还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重新回到房间睡觉;如果是她掐死了妹妹,那就更荒诞了! 柏述冷笑:“反对,这只是霍律师对证人的恶意揣度!霍律师,攻击证人的话,对于你的当事人来说,没有一点好处。” 张检也觉得可笑,他扯了扯唇角:“审判长,霍律师在无任何证据的情况下随意地下结论,是对受法律保护的未成年证人的侮辱。” 审判长紧紧地锁着眉头,这个案子开了这么久,翁金妹的审判没有什么问题,刘三花的罪名却一直模棱两可,他审判向来追求稳妥,注重证据,若要定刘三花的罪名,已有的证据却不足以,若不定刘三花的罪,看目前证据,她又有极大的嫌疑,不定罪,他无法向社会、向检察院、向警方交待。 但现在……霍燃不按常路走,遮住案情的幕布被他掀起了一角。 审判长若有所思,他在众人的咄咄目光下,绷紧了下巴,严肃地瞪着霍燃,说:“霍律师,你最好能给我一个圆满的解释,为你上面所下的结论,如果你给不出证据,我会让律协调查你的。” 霍燃转眸瞥了苏予一眼。 苏予抿了抿唇,她脑海中的线索早就清晰地连在了一起。 霍燃向警方申请展示早上提交的证据,那个莫名其妙的碎纸片粘合而成的纸张,在审判长允许的情况下,霍燃走到了许雅的面前。 他把那张纸,放在了许雅的桌面上,淡声问:“这张纸,是你的吧?” 许雅看到那张纸出现的一瞬间,脸色苍白了起来,她睁大了眼睛,眼神里浮现了惊恐。 “不是……”她下意识地否定。 霍燃眸色清亮:“但是经过笔迹鉴定,这就是你写的,你也有一本和这张纸一样材质、一样底纹的本子,你的同学也能作证这就是你曾经写过的。” 她张了张嘴,似乎要解释什么,然后她又说:“我不记得了,就算是我写的,又代表了什么?那就是一串名字……” “是啊,就只是一串名字。”霍燃眸色显得幽深,“可是,将这些名字全都联合搜索,会发现,出来的新闻全都是杀害了奶奶或者杀死了弟弟妹妹等主人公的化名,每一个名字都能对应一条这样的新闻,你还在名字下画了两把血淋淋的刀。在你妈妈怀孕后,你就和班上几个特例的同学玩得好,那几个同学家里都有弟弟或者妹妹,而且,他们都厌恶弟弟妹妹,甚至曾在网络上发帖,扬言要害死自己的弟弟或者妹妹!” 霍燃越说,许雅的脸色就越是难看,她瞳孔放大,忽然情绪就上来了,眼圈泛红,她一下就抓起了那张纸,撕了起来,她摇着头,大声反驳:“不是的,不是我!我没有!” 霍燃盯着她,动了动唇:“所以,是你掐死了妹妹,你联合保姆,掐死了妹妹,你才是真正的凶手。” 许雅脸色白如墙纸,她眼泪扑簌簌地掉,整个人的表情都崩溃了,她转身就去看她爸爸妈妈,她在许太太的脸上看到了怀疑,她瞳孔瑟缩,她说不出话来,只是一直地摇头,泪水模糊了她眼前的视线。 苏予的手攥得很紧,许雅看起来仿佛要崩溃了,他们是不是用错了方法,逼得太紧了,她毕竟还只是个孩子。 张检的忍耐度快到了极限。 他对着审判长道:“审判长,申请休庭,辩方律师行为不端……” 那头,霍燃脸色淡漠,眼眸深邃,轮廓的线条显得冷淡,他没有施压,但是,他站在了许雅的面前,许雅一瞬间就想起了许多种的可能性。 她掐紧了自己的掌心,恐惧在她的身体里蔓延。 她忽然大声地说:“不是我,妹妹不是我掐的,我没有掐妹妹!我不会掐妹妹的!是保姆阿姨掐的妹妹,我看见她掐妹妹了!!” 听到了最后一句话,苏予一直提在嗓子眼的心,终于慢慢地安稳了下去,她握着笔的手心里,也浸了冷汗。 她抬眸,看着许雅。 许雅满脸都是泪水,她嗓音沙哑:“真的是保姆阿姨掐妹妹的,不是我!我看见了……可是我害怕,我还因为……”她没有说出那个原因,“所以我一直都知道,是保姆阿姨掐死妹妹的,报警的时候,也是我告诉警察叔叔的,我看到妹妹的尸体,我很后悔,也很恨自己,所以我要警察快点抓到保姆阿姨!” 霍燃问:“你当时为什么不跟警察说,你听到奶奶和保姆之间关于杀害妹妹的对话?” 许雅身体颤抖着:“因为我……没有听到奶奶和保姆阿姨这么说……” 她闭上了眼,眼泪顺着脸颊滚落,狼狈又可怜。 “你为什么要作伪证?” 许雅猛地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睛里都是血丝:“因为我讨厌奶奶!你们看到的警察视频片段里,那是我们都很害怕,所以奶奶才会抱着我,我才会搂着奶奶!可是平时的奶奶呢?她只会打我、骂我、虐待我!妹妹没了的这一年来,她还把妹妹的死怪到我和妈妈的头上……她只会骂妈妈……” “所以,我想让她坐牢。” “保姆掐妹妹的原因,是因为妹妹那天一直哭,哭得很大声,我也很烦,我睡了一会就醒了,顺着哭声走出去,就看到保姆很生气不耐烦地掐着妹妹的脖子……” 苏予看着法庭的那扇窗户,隐隐约约有阳光穿透,光柱中有起伏的尘埃,慢慢地,慢慢地,落在了地板上。 她收回凝视的目光,对着霍燃笑了笑。 119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下了庭。 苏予和霍燃就去餐厅吃饭了。 林羡余跑完执行后,也和陆渝州过来了。 林羡余叫霍燃起身,坐到对面去,因为她要跟苏予一起坐,苏予笑,林羡余抱住了苏予的手臂。 陆渝州也装模作样地抱住了霍燃的手臂。 霍燃散漫地瞥了他一眼,勾唇笑了,大约是案子结束了,难得地,有了兴趣,突然就探身过去,像是要亲陆渝州。 陆渝州睁大了眼睛,大喊了一声:“卧槽!你是要拿弯来报复我?”下一秒,他就缩在了角落里,故意瑟瑟发抖。 等上菜的时候,林羡余瞥了眼苏予,问道:“怎么了?不是刚赢了案子吗?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苏予笑:“当然开心啊,是个律师都喜欢赢案子!只是我还没完全地从案子之中脱离情绪。” 林羡余托腮:“普通人是体验人生百态,法律人就是体会人生变态的。” 陆渝州说:“我还没来得及看今天的庭审情况报道,就知道情况有反转了,到底怎么回事?” 霍燃看了眼苏予,笑了笑,回答说:“苏予很适合当刑事律师,她足够认真,也足够细心,甚至,也洞悉人性的弱点。” 陆渝州眨了眨眼睛:“就很气,我不是在问你案子情况吗?怎么突然间夸赞起了伴侣?行了行了,知道你有女朋友了,下一个!” “你以前不是嫌弃阿予太过善良了吗?记错了记错了,霍燃好像没攻击过,以前是谁说阿予圣母来着?”林羡余笑得眼睛弯弯。 陆渝州实诚:“这么说过苏大小姐的人肯定不少。” 苏予也笑。 林羡余也想起来了:“对对对,以前学校附近不是经常有乞丐吗?好多乞丐其实并不可怜,只是我们看到的时候,她装出一副可怜的样子,但阿予每次走过去,都会给钱,要是有人求助,阿予也一样会给钱。然后就有人骂她圣母,说她为了博取关注,助长了好逸恶劳、好吃懒做的乞丐心理。” 苏予无奈。 林羡余声音温软,她笑:“不过阿予的想法是,只要这些求助的人里,有一个是真正需要帮助的就够了……”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哎,陆渝州,你记不记得当年苏予和霍燃在一起的时候,大家除了圣母外,还怎么评价苏予的?” 苏予也想起来了,她含笑的眼睛刚对上霍燃深邃漆黑的眼眸,陆渝州就拍掌大笑:“扶贫!说苏予圣母地开展了扶贫工作。” 林羡余原本还是忍着笑的,看到陆渝州笑弯了肚子的样子,她也忍不住了,“哈哈哈,那些人怎么那么有才啊。” 霍燃也笑,眉梢微挑,稍稍往椅背的方向倚靠着,他并不在意被这么评价,何况,他们说的也是实话,当年的他和苏予在一起,可不就是扶贫吗?即便是现在,比起当年,也好不到哪里去。 陆渝州还是关心案子:“现在能说说案情吗?我太好奇了。” 苏予说:“案情其实很简单,只不过,案子里的每个人都把人性的弱点展示了出来。” “保姆因为赌博一直输,欠了债,心情就不好,再加上阿福婶对保姆的态度也很糟糕,保姆为了工作却不得不一直忍耐着阿福婶,她最早的时候,知道阿福婶想买男婴,就动了心思,想赚中介费,买一个男婴只需要3万,她就可以赚两万。案发的当天,一大早保姆就又被阿福婶骂了,她又要照顾一直哭闹的小丫,还要顺带照顾生病的大丫,保姆心情已经很烦躁了。阿福婶看到家里两个哭闹的丫头,心情也很烦,就想着出门算命看看什么时候能有孙子,保姆一人在家照顾哭闹不停的小丫,又有人催债,她突然怒上心来,就去掐小丫的脖子,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猛地松开了手,她才意识到她的手劲太大,小丫早已经停止呼吸了,再也没有了哭闹声,她慌乱之间,选择逃跑,而且她除了逃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所以就卷了钱财跑了。后来,她被警察抓到之后,她在逃跑的时间里已经想清楚了,她想减轻罪行,她要说她是被人指使的,而那个指使她的人就是阿福婶,因为阿福婶实在太符合会杀害孙女的人设了——重男轻女,对儿媳妇不好,蛮横又泼妇,会动手打孙女……更何况,阿福婶还给她转了一笔账……” “至于阿福婶的大孙女,她其实也很可怜,在阿福婶的眼里,她永远只是一个赔钱货,是一个以后要为弟弟付出一切的工具,阿福婶对她不好,辱骂已经算是轻微的了,阿福婶经常会对她动手。” “她成长在一个比较压抑的环境中。” “许太太怀上二胎之后,她害怕自己会失去妈妈的爱,再加上,很多时候,许家的亲戚朋友都会调侃她,说等二胎生下来后,家里就再也没有人疼爱她了,大家都会喜欢弟弟或者妹妹了,孩子很容易被这样的话伤害到,而且许太太怀孕之后,的确不像以前那样有精力顾着大女儿了,孩子缺乏引导,自然而然,就对妹妹产生了厌恶情感,她又和学校的其他同学抱团,一群孩子互相影响,所以她就更不喜欢妹妹了。” “案发那天,她生病在家休息,因为妹妹哭闹,她被吵醒了,她去看的时候,就发现保姆正在掐妹妹,她一方面是害怕,一方面是自私。在极端情况下,或许能轻易激起人性之恶。她说她觉得没有了妹妹也挺好的,这样所有人都会关注着她。所以,她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重新回到了房间,强迫自己闭上眼睛睡觉。” “其实,她想得也没什么错。她妹妹没了之后,许太太的确将所有的关注都放在了她的身上,她变得开朗乐观了许多,孩子在家庭中,是需要爱的。” 苏予停顿了一下,她垂下眼睑,浓密卷翘的睫毛轻轻颤动,她抿唇说:“至于这一次她作伪证说她听到了奶奶让保姆掐死妹妹……” “估计这一年,阿福婶子没少折磨她吧?她也不容易,在这样畸形的家中成长,性格也没有多扭曲,希望她能早点脱离原生家庭。”林羡余笑了笑,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眸闪动了一下,眼尾噙了点一闪而逝的讽刺,“家庭悲剧比起其他悲剧来说,总是显得更为惨淡,大概是,越是亲近的人,伤害越是深。” 陆渝州沉沉地冷笑:“许家的亲戚朋友是疯了不成?还跟人家孩子威胁,生了二胎,父母会不养她?” 林羡余说:“奇葩亲戚可不就是这么想的么?把庸俗当有趣,拿孩子当玩具,孩子生气当真了,造成了成长的心理阴影,他们就笑嘻嘻批判一句:哎哟,这孩子真开不起玩笑。” 霍燃手抵着下巴,淡淡地说:“中国式亲戚最爱这种捉弄形式。” 陆渝州补充:“把嘴贱当幽默,把孩子弄哭了之后,他们还会觉得像是看了一场笑话一样,集体在哭泣的小孩面前哭,这是他们可怜的成就感来源。” 苏予:“他们大概不知道,当别人觉得不舒服之后,他的玩笑就不再是玩笑了。” 林羡余喝了一口水,抬眼看霍燃:“你们村的人都这么重男轻女吗?” 霍燃眸色平静,说:“别人我不知道,但我不是。” “你奶奶也不是吧?” 霍燃笑:“当然不是。” “那就好,不然我可不放心阿予嫁给你。” 苏予闻言,脸颊热了点,抬了眼皮去瞄霍燃,却发现,霍燃幽深的眼眸正专注地看着她。 陆渝州感慨:“我以前一直以为只有农村里面才会有残害女婴的事情发生,居然还有人查出是女孩就打胎,没查出来生下是女儿就卖掉或送人。” 林羡余撇嘴,她睫毛翕动:“重男轻女的人可不止农村人,很多大城市、知识分子一样受封建残余毒害,轻视女性的人也只会更多,从出生开始,一大部分女性的出生是经过筛选,勉强地留了下来;读书的时候,又要受到性别刻板印象的影响,规定女孩就该学什么,甚至有些女孩无法享受到平等的教育权利;等到工作的时候,还会因为性别受到各种歧视和限制;最惨的是恋爱和结婚,女性无法掌控对自己身体的自主权,没有完整的生育权,无法自由地选择婚姻。” 陆渝州对着林羡余竖起了大拇指:“真的,我这种混婚姻法领域的,对最后一点的感触再深不过了,要是所有女性都这么想的话,我的工作也轻松了许多,就不用又要负责打官司,还要负责给客户们心灵辅导。” 苏予笑:“我跟霍燃最近接触的案子里,妻子们基本都选择不离婚,默默忍耐,中国的女性解放之路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过,幸好,中国的女性们已经在觉醒了。” 霍燃说:“父权制的阴影仍旧笼罩在中国社会上。” 林羡余眨眨眼睛:“那些不肯离婚甘愿遭受婚姻不幸的女性,说不定是节省呢,老公也就是个工具,缝缝补补又三年,凑合着用吧。” 几人都被逗笑了。 吃完饭之后,四个人走出了餐厅,似乎马上就有什么节日了,商场正在贴横幅,陆渝州往楼下大厅看了看,说:“是妇女节。” 林羡余慢慢地读出了宣传的内容:“女王节大狂欢?”她稍稍扬了眉,觉得有些好笑,“中国人很热衷于娱乐化严肃议题,不管什么节日,都能改变其初衷,变成购物节。” “对啊,不是还有个女生节?”苏予笑,“上次办公室的几个小姑娘说,是因为觉得三八妇女节不好听,觉得妇女是已婚女人专用的,她们排斥变老,只想当个少女。” 陆渝州扬眉:“这不就是物化女性么?因为她们在潜意识里认定了妇女代表已婚,已婚代表贬值?好好的一个中性词汇,怎么就变成了带有贬义的意思了?” “不懂。”林羡余叹气,说道,“我自己都摆脱不了家里的催婚……不过,催婚这事不分性别,我哥也被催……” 120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第二天是周六。 林羡余不想回家,她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撒娇:“妈妈,你们吃晚饭了没?爸爸呢?回家了没?……哦,没回呀,那哥哥呢?……哦,他在外面忙工作啊……大家都挺忙的啊。” 苏予都忍不住笑出声了。 那边的林妈妈已经有点不耐烦了,她问:“林羡余,你是不是又想不回家了?你今晚又要去工作?” 林羡余眨眨眼睛:“不是,我好久没跟苏予玩了,今晚想跟她一起睡。” 听到苏予的名字,林妈妈的语气缓和了几分:“阿予啊,她在你旁边吗?我也好久没见到她了,你把电话给她,我想她了。” 林羡余把手机拿远了些,撇撇嘴:“妈,人家阿予可不想你,唯一想你的人,只有你亲爱的女儿!” 林妈妈不理林羡余,说:“你把电话给阿予,我要跟阿予说话。” 苏予从林羡余的手里接过了电话,她声音清软地叫道:“阿姨。” 林妈妈的声音带着笑意:“阿予,阿姨好久没见到你了,你这孩子,好久没来家里了,阿姨今晚准备炸春卷,做芋圆,你要不要来阿姨家尝一尝?” 苏予看了眼林羡余,又往驾驶座的霍燃看了过去,陆渝州也听到了林妈妈的话,他眼睛一亮:“我也喜欢吃芋圆,我能一起过去吗?” 林妈妈听到好听的男孩子声音就激动,她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阿予,这个说话的小伙子是谁啊?是你的男朋友吗?还是别人。哎哟,别客气,大家都来家里,阿姨都欢迎啊!” 陆渝州照了照镜子,对着手机喊:“阿姨,我马上就来。” “好好好!” 苏予忍不住笑出声。 林妈妈说:“阿予,我听羡余说,你最近恋爱了啊,有空的话,把男朋友带给阿姨看看。”她说着,又开始叹气,“羡余这个臭丫头啊,恋爱也不谈一个,给她介绍哪个,她就不要哪个。上次那个江警察啊,是真的不错,她偏偏看不上人家。” 林羡余朝着苏予皱了皱鼻子,拿过了手机,她说:“妈,好了好了,结婚,我马上就结婚,你让我跟谁结婚,我就跟谁结婚,你让我生孩子,我就立马生孩子。” 林妈妈佯怒:“你也看看对方要不要你!每次让你恋爱,你就说你要结婚!臭丫头,你是仗着我不会让你随意结婚,是吧?” 林羡余靠在了椅背上,软了声线:“好了啦,妈,我跟阿予这就回咱家。” 等到挂断电话,林羡余才想起,她没有问苏予的意见。 苏予噗地笑了:“我爸也不在家,我正好也好久没去你家了,我现在跟林姨说一声。” 林羡余一下抱住了苏予的脖子,蹭了蹭:“阿予,你真好!” 陆渝州还有工作,他就是随口一说,霍燃先把他送到了律所,陆渝州下了车,还恋恋不舍地探身在后车窗,意犹未尽地说:“我好久没吃手工芋圆了,不知道味道如何。” 林羡余毫不留情:“点外卖。” 她笑眯眯地按下了车窗按钮,说:“尔等小律师,不要耽误本法官宝贵的时间了。” 陆渝州奴性强,立马配合着躬身,尖着嗓子应道:“嗻,恭送太皇太后。” 林羡余:“……” 苏予:“……” 霍燃:“……” 陆渝州黑眸静静,勾唇笑看着黑色汽车毫不留情地离去,他在进律所之前,还真的特地绕到了旁边商场里的奶茶店,打包了一份招牌仙草芋圆。 他付款后,懒散地倚靠着吧台,等待芋圆的制作。 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他怎么就这么听话,林羡余让他来买,他就真的来买了? 他微微蹙眉,垂下眼眸,笑意似有若无。 这种感觉……好像也不赖? * 林羡余的家,霍燃也不太方便去,他将两人送到了家门口,苏予靠着车窗,问他:“你真的不上去吗?” “不上去了,奶奶今天要来公寓那边,我正好回去陪她。” “好。”苏予轻声说,“那你记得跟奶奶说……” “知道。”霍燃的笑声是从喉咙口压出来的,低低的,带了点低沉的磁性,“我会跟奶奶说,她的孙媳妇在忙。” 明明就是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苏予却觉得心口微热,心脏“砰砰”地撞击着胸膛。 她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然后,勾了下他的脖子,探身,在他的薄唇上,落下了一个吻。 林羡余:“……喵呜一声哭出来了。” 苏予和林羡余上楼了,霍燃没有立马离开,他坐在车里,开着窗,忽然有了抽烟的冲动,他掏出了一根烟,咬在了唇上,猩红色的烟火点燃,忽明忽暗,他静静地抽着烟,直到一根烟燃尽了,他才将烟头摁灭在了烟灰缸中。 天色渐渐暗沉,暮色降临,近处、远处的路灯一盏接着一盏地亮了起来,连缀成了一条晕开光泽的长路。 霍燃估计着时间,给苏予的手机打了个电话。 苏予接听得很快,那头有细微的呼吸声,苏予嗓音温软:“嗯?霍燃?” “嗯。”霍燃应道,他慢慢地关上车窗,听到了苏予那头传来的声音,她似乎正在脱鞋,“你到林羡余家了?” 苏予还没说话,林羡余微微惊讶的声音就响起了:“霍律师,你不是吧?才刚刚分开多久,你就又打电话了?” 霍燃低笑出声。 林羡余:“你是不是担心阿予的安全?霍律师,需不需要我提醒你,我和苏予可是金刚芭比女战士?我们当初能一眼看中彼此,靠的正是我们霸道怪力好吗?” 霍燃笑,默了许多,手机又重新回到了苏予的手中。 苏予被林妈妈调侃得不好意思,脸颊发热,她在电话里对着霍燃轻声说:“你还在楼下吗?” “嗯。” “那你快点回去吧,奶奶不是还在家里等你?” 他喉结滚动,说:“好。” 即将挂电话前,又传来了他的低笑声:“真舍不得你。” 苏予脸颊更热,她笑:“又不是没分开过。” “就是因为分开过,所以才舍不得,想多看你一会。” 苏予心里忽然浮现了淡淡的酸胀,说起分开,他们真的分开了好多年,人生的际遇就是这么奇怪,五年前,她难以想象两人分开的样子,五年间,她又难以想象两人复合的画面,现在,她忽然不明白,他们当年为什么非要分开。 * 林妈妈端了芋圆上来,她加了一大勺的鲜奶,淋在了芋圆上,芋圆颗粒饱满,有嚼劲,带着浓郁的奶香和清甜的仙草,苏予吃了整整一大碗。 林羡余吃得有些撑,她竖起大拇指,夸赞:“程女士,你的手艺有长进。” 程夏芸瞥了林羡余一眼:“那还用得着你说,你爸爸早就夸赞我了,不过,这是我刚学会的,你们今晚试试口味,要是好吃了,我就做给我老公吃。” 林羡余算是明白了:“程女士,所以,我们是小白鼠咯?” 苏予笑弯了眼睛。 等吃完了,三人就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程夏芸关心苏予的工作:“最近工作累不累啊?” “还好。” “工作努力是好事,不过,也要多注意休息,别让身体超负荷。” “嗯,我会的。” 程夏芸看了看苏予和林羡余,说:“你们俩也是太投缘了,一样力气大,一路上一样的学校,又一样学了法律,一个当法官,一个当律师,性格也都一样倔强,看着乖乖巧巧的,别人说什么都应,结果,别人的话也一句没进你们俩的脑袋里。” “所以,我们才能成为朋友。”林羡余嘟囔。 程夏芸皱眉:“羡余,最近怎么也没见到傅谨啊?” 林羡余盯着电视屏幕,有些心不在焉:“不知道,傅谨是谈判专家,工作狂,估计满世界飞呢。” 傅谨是林羡余的青梅竹马,早几年也是程夏芸所中意的女婿人选,但是后来傅谨有了女朋友,她就歇了这个心,却激起了要帮林羡余找对象的热情。 程夏芸现在最中意的人选就是江寒汀。 她跟苏予说话:“阿予,你也认识寒汀对不对?” 苏予点头。 “我就觉得,寒汀跟羡余挺配的,寒汀性格沉稳,人也不错,他是刑警,羡余是法官,都吃公家饭,工作也般配,两人长相也挺配的。” 苏予笑。 林羡余听到江寒汀的名字,视线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看电视,苏予注意到她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样子。 程夏芸还要继续说些什么,林羡余转移了话题:“妈,哥比我年纪还大呢?男女要平等,你要是想催婚,可以催他啊。” 说起林渊,程夏芸也烦恼,他自从大学恋爱分手之后,一直单身到现在,一说到婚嫁问题,他就立马离桌。 * 苏予晚上和林羡余一起睡觉,两人穿着同款的粉色睡衣,躺在了床上,双腿都竖着贴在了墙壁上,她们的脸上都贴着面膜,头发上佩戴着猫耳朵头箍,将碎发整理在了耳后。 苏予忽然问:“羡余,你是有心事吗?” 林羡余闷在了心里许久,也想找个人倾诉,苏予是最合适的人选了,但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该从哪里谈起。 “和江寒汀有关?”苏予试探地问。 林羡余沉默了一会,然后传来了闷闷的声音:“嗯,不过,我现在还在奇怪。” “奇怪什么?” “我最近突然觉得,江寒汀很熟悉。” 苏予眼眸微动:“当然熟悉啊,你和他第一次相亲的时候,我不就告诉你,我记得他嘛。”她说着,就有点想笑,可是脸上在敷面膜,她连忙抑制住了笑,“毕竟,你可是当大姐大,打过人家堂弟的人了……哦,在你钻进男厕所猥琐偷纸的时候,还被人家撞见过,是不是?” 林羡余按住了脸上的面膜,竭力地控制着表情:“阿予,我们在做面膜呢,能不能别逗我笑……”她忍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控制住表情,哈哈哈大笑了起来,脸上的面膜一下就被她震掉了。 她干脆一把扯掉了面膜,深呼吸,打了个滚,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靠着墙壁,垂眸看着苏予,笑了笑,探身过去,也扯下了苏予脸上的面膜。 苏予笑,跟着她坐了起来,她调整着呼吸:“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吗?让你觉得江寒汀熟悉?” 林羡余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很犹豫,她睫毛翕动着,然后迟疑地说:“我对他的熟悉感,不是因为大学的记忆,说实在,大学那些事情我都记不太清楚了……哎哟!不行了,想起那些事情,我就想笑,哈哈哈哈哈!忍不住哈哈哈!” 她说着,又捂着肚子大笑了起来。 苏予也跟着笑。 她们一直都是这样,只要在一起,就会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大笑,怎么都停不下来。 笑了许久后,林羡余又顺势躺在了床上,她盯着天花板,卧室的灯光柔和,并不刺眼,她微微地眯起了眼睛,摊开手掌,遮在了眼前,细微的光线透过掌心,稍稍晕开。 她深呼吸:“阿予,你记不记得我初中的时候,对胖子有种特殊的迷恋啊?” “能不能别说得这么猥琐,林大小姐?”苏予失笑,“你就说,你喜欢胖子类型的不就好了吗?而且,你虽然现在不会轻易喜欢胖子,但你对胖子的好感也不少啊,如果你法庭上的当事人是个胖子,林大小姐你不也会在脸上多挂几分笑容?” 林羡余弯了弯眼睛:“白白胖胖软软,笑起来眼睛眯眯,还很和气,多好啊。” “你就是按照你爸爸的样子找了。” “是啊。”林羡余侧眸看苏予,“我爸那样的能给我安全感,不过现在还好啦,我的安全感已经不需要别人给我了,所以我对胖子也没有那么执着了。” 夜晚总是能轻易地攻击人的弱点,释放人的脆弱,她有了倾诉欲,慢慢地环视了一圈这个房间,古典、奢华又低调,还充满了她成长留下的痕迹。 她声音有些低:“阿予,我有时候还是会害怕,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幻影,我害怕我一觉醒来,我仍旧在那个破破烂烂的小房子里,一切都是黑暗的,等待我的是一顿毒打,是辱骂,是挨饿。” “不会的。”苏予轻声安慰她,“你现在过的一切都是真的,房子是真的,我是真的,你的家人是真的,你的工作也是真的,你已经不再是那个受欺负的小女孩了,你现在已经有了全新的开始。” 林羡余继续沉默,好一会,她才开口:“你说,为什么有些父亲、母亲可以那样恶心?我有时候会想起他们癫狂的样子,就会很害怕很害怕我身上流淌着他们恶心的基因。” “你跟他们不一样的,阿余。” “我就是害怕,我到了林家这样好的家庭,却还是没办法变得优秀,那么,我就太对不起爸爸妈妈了。” “林爸爸、林妈妈对你的期望,只有你幸福健康,他们不是那种严苛的家长。” 苏予心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她知道林羡余是被林家领养的,羡余也和她说过曾经的遭遇。 苏予听的时候,心里除了怒气,就只剩下心疼了。 林羡余的亲生父亲是个瘾君子,母亲是个普通的公司职员,两个人结婚了之后,母亲才发现母亲的种种恶劣行径,比如吸毒、比如酗酒、比如家暴,她的母亲忍受不了父亲,所以勾搭上别的男人,一走了之,留下了林羡余一个人。 她父亲出去打工一天,就吸毒一天,从来不管林羡余,有时候甚至在吸毒后会产生幻觉,把林羡余当做他老婆,抽起棍子就狠狠地打一顿。 所以,童年的林羡余没有读书,瘦瘦小小,身上还满是伤痕,为了活下去,她四处捡别人吃剩的东西。 林羡余大概也是想到了童年的日子,鼻尖微酸,眼眶一热,她呼吸绵长了一瞬。 “是啊,那个捡垃圾吃的小羡余肯定没有想过,不久之后的她,会因为机缘巧合被一个善良的家庭收养,有了新的家庭,新的房子,新的父母,还有一个疼爱自己的哥哥,她可以读书,可以享受。” “都过去了。”苏予翻过身,手臂抱住了林羡余。 121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阿予,我有没有跟你说,我是怎么被收养的?” 苏予温柔地看着林羡余的眼睛,耐心地等着她的回答。 林羡余:“我捡到了我爸爸掉的戒指,虽然我很想要,可是我还是追了上去,还给了他,那颗戒指,是他和妈妈的结婚戒指,对他来说意义非凡。” “后来,我回到自己巷子里的家,第二天,我饿得发慌的时候,我那个瘾君子父亲又回来了,他不知道从哪里带了一跟棍子,就来打我。” “我已经没有力气逃跑了,那时候的我,想着,或许死了也挺好的,死了一切就都结束了。” “可是,我又想起了我还戒指的那个胖胖的和善的男人,他的身边跟着一个男孩,他对那个男孩很好,我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愤怒和力量,让我从瘾君子的毒打下跑走了,瘾君子跟疯了一样,一路追着我打,我几天没有吃饭,已经饿得不行了,还摔倒在了地上。” 她说着,笑了:“就是那么巧,和电影的情节一样,我爸爸出现了。我抬起头的时候,就看到他胖胖的身躯,还有愤怒的神情。他阻止了我被打,带走了我,让我吃饱,穿上新衣服,住进了新房子,当我失落不安的时候,我就能看到我爸爸脸上讨好的、和蔼的以及不知所措的笑容,我才会放下心来。” 苏予轻声说:“嗯,现在一切都好了。” 林羡余还没有说完:“那你记得我初中追求过一个男生吗?” 苏予对于林羡余的事情记得很清楚,更何况,这是林羡余目前为止唯一追过的一个男生,还是个让人过目不忘的男生。 因为,那个男生是个200斤左右的胖子,初中生,也高不到哪里去。 所以,给人的整体印象就是圆滚滚的,皮肤很白,但因为胖,五官都挤在了一起,不知道长得如何。 林羡余说着,从床上爬了起来,去书桌的抽屉里,翻出了一本日记本,她重新回到了床上,盘腿坐着,把日记本摊开,放在了腿上,她眼睛发亮,说:“你看,那个男生,名字也叫做江寒汀!虽然初三那年,我和江寒汀失去了联系,他不告而别,我们又发生了那些事情,非主流的我下定决心要将一切所爱封锁,但之前认识了江寒汀的时候,我第一时间想起的还是初中的胖胖。” 苏予托着腮,趴在床上,目光看着林羡余的日记本,微微眯了眯眼睛,问:“所以,你觉得,两个江寒汀是一个人?” “对。”林羡余说,“我每次和他接触,都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他们的很多小习惯是一样的,虽然他们俩的体型、长相都差太多了。而且,我有时候觉得江寒汀很热情,有时候有觉得他很冷漠,这样阴晴不定的男子,我只见过初中时期的胖胖一人!我甚至怀疑是当年的胖胖去整容成了现在的刑警。”她怀疑,“你说,我们当初的相亲,是不是江寒汀认出我,所以故意安排的,结果我没认出他,让他失望了?” 苏予失笑,她抬眼:“少女,不要太梦幻了噢。” 林羡余说:“我现在心情也很复杂,一方面,希望江寒汀就是当年的胖胖,一方面又不希望他是……我是不是真的忘记了他?我初中的时候见过好几次江妈妈,上一次见到江妈妈的时候,我却一点都没有想起她……或许是我觉得过去太苦了,才选择了遗忘。” 苏予能理解林羡余的心情,她抿唇,认真道:“阿余,事情过去了,就当做消失了,反正未来的人生不会再出现,过去的人生我们已经失去了。” 林羡余沉默,过了好一会,才点了点头。 “你初中追人的样子还真是挺生猛的,这样想来,胖胖的抗压能力还是蛮强的。” 林羡余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弯了弯眼睛,笑着的样子,连同眼底眉梢都是浓烈的少女气息。 * 林羡余又梦到了江寒汀,断断续续的,这么多年,他总是时不时地出现,难以消失。 江寒汀是初二那年插班转学到林羡余班上的,初中的林羡余被林家养得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跟别人的暗恋对象不太一样,江寒汀既不是眉目清秀的白衣少年,也不是智商180的超级学霸,更不是优雅矜贵的富少爷。 他是一个大胖子,成绩不好,性格也不好。 初二年全班体检的时候,林羡余借着班长的职位便利,光明正大地看了江寒汀的体检单。 年少的她愁得要死。 江寒汀的体重比她爸爸还要重,100千克!200斤! 不过这样的体重在她眼里,除了不健康,也就没有别的意思了,就算是300斤,江寒汀还是帅得不要不要的。 情人眼里出西施,谁让她喜欢他这个类型的呢。 更让林羡余发愁的是班上的同学都排挤江寒汀,因为他学习差又不爱说话,一句话,就是没本事还爱装逼,所以他的书经常莫名奇妙就丢了,他的作业也经常被撕,偶尔座位上还会写骂人的话。 林羡余作为班长,不仅经常让同学们不要欺负他,还义正严辞地表明了自己的少女心,态度真诚地说她很喜欢他。 结果,全班哄然大笑。 “班长,你这是高级黑啊!” “就是啊,江寒汀都快200斤了,你也说的出口喜欢啊!” “那还不如喜欢我。” “你这么说,你的傅谨学长要哭了。” 妈呀,林羡余一口心血都要吐出来了。 她是真的喜欢胖子这个物种啊,白胖胖的,像一只大白熊,看起来又单纯又无害的,而且,江寒汀还是不一样的胖子,他救过她呢。 结果,因为这件事,江寒汀对林羡余比旁人更多了一层冷漠,林羡余每次想和他一起回家,都只看到他坑哧坑哧骑着自行车远去的胖影。 林羡余可真讨厌他的自行车啊。 她脑子一热,如果她扎破了他的自行车轮胎,那他不就只能和她一起回家了? 于是那天下午第三节自习课,林羡余翘课了,她偷偷摸摸地跑下楼,左看右看,然后一狠心,扎破了江寒汀的自行车轮胎。 她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心跳得很快,眼皮更是跳得厉害。 心悬在了嗓子眼。 直到看着轮胎的气慢慢地漏光,慢慢地瘪了下去,她才松了口气。 结果,转过身,看到的人差点没让她倒吸一口气吓死,她脸上的笑容来都不及收回去。 江寒汀冷冷淡淡地站立着,明明是个长相敦厚的胖子,看她的眼神却带着浓郁的冰冷,一双黑眸漆着深重的夜色,浮冰沉沉,眼里似是有着风雨吹不散的冷漠。 他眼角眉梢略带讥讽地看着蹲在他自行车前傻笑的林羡余。 林羡余愣住了,她张了张嘴,想解释:“不是……我这个……” 她说不出口了,因为轮胎真的是她扎破的欸。 她眨了眨眼睛,顶住江寒汀眼神的冰冷,脸有些红,要不表白算了,顺便载男神回家。 她咬着下唇,有些不自在,眼神乱飘,深呼吸,就想要表白,她支支吾吾地说:“那个……那个……江寒汀,你听我说啊……我……我喜……” 只可惜,她还没表白,自行车棚突然多了很多人,有人在跟林羡余打招呼,有人在嘲笑江寒汀。 “班长?你和胖子在这里做什么?” “哇!班长扎破了胖子的自行车轮胎啊!” “干的好,我就说班长很讨厌胖子吧!” 梦中的林羡余拼命摇头,却欲哭无泪,她想解释,却不知道从哪里解释起,为什么同学来得越来越多,还都挤在了她和江寒汀之间。 江寒汀的脸色越发沉了,仿佛能滴下水来。 而林羡余的气势也相对的越发弱了,她总觉得,江寒汀已经气得要动手打她了,她嗫嚅了几下嘴唇,没有解释,反倒补了一句:“江寒汀,咱们是同学,老师说了,不能打同学的,所以,你不能打我。” 几个同学听到,都纷纷地皱起了眉头,一把冲过来拉走了林羡余,还瞪了江寒汀一眼:“胖子脾气还这么大啊!”然后转头就对林羡余好声好气道:“羡余,不用理他,我们去打排球吧,老师把今天这节课改成了自由活动课了。” 等等,男神,你听我解释,我是想载你回家,不是想要欺负你啊!! 而梦中,江寒汀极沉的脸色和冷冽的身影,越来越模糊,直到只剩下一片白茫茫。 林羡余的手上抓空,她一下就惊醒了。 * 有时候,梦很神奇,当一个人入梦之后,与梦境相关的另一个人,也会在冥冥之中做梦。 江寒汀一直都知道林羡余是谁,毕竟她又不像他,她从初中到现在的样子就没有多大变化,他却莫名其妙地多了一点点奇怪的心思,不想主动告诉林羡余,他就是当年的胖子。内心却不自觉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希望她能够认出他,甚至前一段时间,他还主动要求他妈妈就算认出了林羡余,也不要主动相认。 只可惜。 不管是大学的相遇,还是去年的相亲。 林羡余还是没认出他是谁,或许,她早就忘记了当年的胖子了。 江寒汀梦到了初二那年,他转学到了林羡余所在的初中。 初二那年,其实他生了病,吃药又吃成了那样的体型,有点自暴自弃,经常生病了,就不去学校了。 那天他身体不舒服,陪他来休养的妈妈也同意不让他去学校了。 却没有想到,放学的时候,作为班长的林羡余会突然出现在了他的家里。 他妈妈跟他说他有同学来看他了。 江寒汀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了林羡余脸色红红的,有些气喘吁吁地背着书包,她的怀里还抱了一个圆圆的大西瓜。 动作很蠢,却一点都不影响少女亭亭玉立、婀娜青春的身影。 她看到他,眼睛一亮,格外真诚却又磕磕绊绊地说:“江……江同学,我代表班级来……来看你了。” 江寒汀面无表情。 老师知道他的情况,家里也打过招呼了,不会来看他,同学们更是恨不得他永远不用去上学吧。 他不知道林羡余又要玩什么把戏。 他妈妈怕他没朋友,好不容易来了个学习成绩又好、看起来很乖、又漂亮的林羡余,热情得很,亲切地问东问西。 最后不知道说到了什么,林羡余一张脸越来越红,最后连看江寒汀的眼神都在躲闪。 江寒汀心里不耐烦,皱眉,“妈,好了,让她回去吧。” 他妈妈笑着对林羡余说:“寒汀性格不好,不要跟他计较,你不是带了西瓜来吗?我们一起吃掉好不好?” 他妈妈正要去拿刀。 林羡余兴致勃勃地说:“阿姨,你相信不相信我可以徒手劈开西瓜啊?” 他妈妈眨眨眼睛。 江寒汀也抬起了眼皮。 然后,两人就眼睁睁地看着林羡余立起了手掌,一掌下去,西瓜就应声开了。 他妈妈脑回路也不是正常的,回过了神,还开心给林羡余鼓起了掌:“哇,羡余,你真棒,你小时候是不是都没被欺负过啊?” “对啊,阿姨,你知道吗?以前小学有男生和我打架,他们最后都被我打哭了。”林羡余还看了一眼江寒汀,立马保证,“不过阿姨,我现在上初中了,不打人了,我不会打哭江寒汀的,而且他虽然看起来弱弱的,但我相信他很有力气啦……” 她说着,用手掌拍了下正在一旁无辜地吃着西瓜的江寒汀。 江寒汀被她的一掌拍得呛了好几下口水。 呵呵。 虚弱的少年胖子江寒汀膝盖中了好几枪,脸色沉得仿佛能低下水来,他连西瓜也不吃了,“啪”的一声,冷冷地放下了瓜。 梦中的瓜“啪”一下,又掉落在了地上,摔了个稀巴烂。 画面一转。 又是一节初中的自由活动课,这种课,对于江寒汀来说,几乎都和林羡余有关,而且对他造成的伤害都是噩梦级别的。 那天他的自行车被林羡余恶意地放了气后。 快要下课的时候,林羡余提前从大部队里溜了出来,推着她的粉粉自行车,咬着下唇,一双漂亮的眼眸湿漉漉地看着他,委委屈屈的模样。 “江寒汀,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江寒汀扯了扯嘴角,他要是信了她,那他就是脑子有病,他想离开,林羡余却堵在了他的面前。 她站了许久,也不说话,一张脸粉嫩粉嫩的红,漆黑的眼神仿佛能勾人,带着羞涩的水光潋滟,她叫他:“寒汀。” 江寒汀被她亲切的称呼叫得浑身不自在,激了一阵鸡皮疙瘩。 他平静道:“叫我全名。” “哦。”她很听话,“江寒汀,我……我载你回家好不好?” 江寒汀觉得自己真是鬼迷心窍了,忘记了林羡余有多么恶劣,一时脑热就答应了。 林羡余的自行车质量还是不错的,他这么大的体型坐在她的后座里,轮胎瘪了瘪,但最终还是没有爆胎。 林羡余力气很大倒是真的,她坑哧坑哧就带动了体重180斤的他。 她带着他在漏满阳光的林荫小道之间穿梭着,声音清脆得像林间的小鸟,“江寒汀,我骑车很厉害的,以前我载过我爸爸呢!他和你一样胖呢。” 胖。 江寒汀觉得胸口被箭插得有些疼。 穿过了林荫小道,就是操场,班上的同学们也纷纷往自行车棚走来,看到了这两人都惊讶地张大了嘴。 林羡余倒是很开心,她挥挥手,朝着大家笑得眼睛弯弯,漂亮的眼睛就像是迷人的小月牙。 结果她刚松开了一只手,自行车就开始失衡了,她左摇右摆,江寒汀又太重,自行车有些脚重头轻了。 结果,他们俩连人带车摔进了林荫小道的绿化带里。 鼻青脸肿的只有江寒汀。 他质量大,不好控制身体,摔下去,“啪”得一声,惊起了林中飞鸟,声音之大,连自己都不忍听。 而林羡余身姿矫健,在绿化带里滚了下,就爬起来了。 他都还没哭,什么事情都没有的林羡余却哭了,她的眼睛红红得像一只小兔子,卷翘的长睫毛上挂了晶莹的泪珠,鼻头也有些红。 “江……江寒汀……你……你流血了……” 江寒汀这才感受到额头上有什么缓缓地流下来,他冷静地拧眉,拿出手机拨打医院的电话。 林羡余却忽然当着全班人的面,背起了他,“我带你去校医院。” 他胖,她又不会背人。 他的挣扎全被无视了。 一路上她累,他更是疼。 蛋蛋疼。 被校服裤扯得疼啊。 江寒汀从那时候就决定了,以后再理林羡余,他就不姓江了。 大约是梦中摔得太疼了,江寒汀猛地睁开了眼睛,盯着天花板,才意识到,他是做了一个梦。 一个少年的梦。 一个少年瑰丽的美梦。 122 - 最佳辩护 - 青耳Gloria 林羡余做了一晚上的梦,第二天醒来还有点恍惚。 苏予准备暂时在家休息一两天,程夏芸给两人做好了早饭,她瞥了林羡余一眼:“昨晚没休息好?” 林羡余轻声回答:“是我这几天连着加班了好多天,估计身体还没调整过来。” 程夏芸有些心疼:“我们家出了三个工作狂,一个个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真是气死我了!”她说着,走进了厨房,“等着,你眼睛也肿成这样,我去给你煮两个水煮蛋。” 林羡余对着苏予吐了吐舌头,小小声地说:“我昨晚梦见初中我追江寒汀了,累死我了。” 苏予眼里的笑意更深:“梦里你追到他了吗?” “没有。”林羡余耸耸肩,“梦中的胖子一样不解风情,还是不喜欢我!” 苏予笑:“对了,你今天还有工作?我这几天休息,等会就回家了。” 林羡余漆黑的眼眸里都是羡慕,她可怜兮兮地说:“我手头还有案子,做法官的,永远都有处理不完的案子,伤心,绝望,难过,又无助。” 苏予失笑。 * 林羡余刚说要出发去工作,她忽然就接到了一个电话,叫她立马开车赶到港镇的小码头那边,要去抓一个躲了许久的老赖。 她匆匆吃了早饭就出门了,最后整整开了三个小时的车,才到了港镇上的小码头,她把车熄了火,解开了安全带,抬眸正好看到后视镜里的自己。 今天来不及化妆,再加上她已经连续加班了好几天,所以眼眶下的黑眼圈格外的重。 林羡余打开车门,下车,扑面就是带着咸腥气息的海风,稍稍带了凉意。 港镇的这个码头比较破败,透着一股年久失修的味道。 岸边只有几艘摇摇晃晃、锈迹斑斑的渔船。 海风吹来,充斥在鼻尖的都是浓重的鱼腥味,不远处还有一群的渔民在卖新鲜的海货,地上淤着一滩滩腥重的积水,傍晚买菜的村民来来往往,讨价声和吆喝声交叠着。 另一辆车上的人也都下来了,一个同样是执行局的法官,还有四个法警,都穿着清一色的法院制服,还是蛮吸引人的眼球的。 几人朝着林羡余招招手,大声叫道:“林法官,你也来了,我们在这边。” 今天强制执行的案子是她经手的一个案子,判决书都生效了好几个月,被告却销声匿迹,原告迟迟看不到执行结果,隔几天就去法院闹,动不动就说要去信访举报法官贪污受贿,还威胁要对她动手,林羡余被原告纠缠得实在很烦。 所以今天早上一有线人说在港镇看到了被告,她就立马开车一起去强制执行了。 执行局的周法官指了指两路,示意四个法警兵分两路,从码头的两边包抄住靠在岸边的那一艘破船。 而他和林羡余从中路过去。 周法官低头看了眼林羡余的运动鞋,露出了赞赏的笑容,说道:“林法官,你还特地穿了运动鞋啊,穿运动鞋就对了,不然等会老赖要是跑起来,穿高跟鞋不好追。” 林羡余礼貌地笑着:“周法官,我有职业道德的,您放心。” 周法官笑了笑,补充道:“林法官,还是太年轻了点,工作经验也并不丰富,不过,你也别抱太大希望,也许老赖根本不在船上。我早年为了抓几个老赖,都得跑好几趟,还有个老赖都躲到深山老林去了,还是得深入深山啊,可辛苦了……” 林羡余最讨厌的就是这样倚老卖老的油腻中年男子,话里话外还带了点他是男性的莫名其妙的优越感,而且周法官说的这些困难,哪个执行法官会没有遇到过。 林羡余勾唇笑了笑:“是吗?” 周法官:“什么是吗?” “没什么,周法官。”林羡余看了看周法官,说,“你们组的人可能身体素质不太好,我们组跑深山老林的时候,都不觉得辛苦呢。” 周法官语气一噎,皱起了眉头,他生气了,两人接下来,倒是无话可说了。 码头上出现了他们这一群穿着制服的人,早就已经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有的渔民甚至停住了脚步,探头探脑,指指点点,隐隐约约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了过来。 周法官办正事,也不跟林羡余计较了,他一点头,两个法警就听他的命令,率先跳上了船。 这时候,船舱里猛地传来了细微的动静声,仿佛是脚步声。 几人都警惕了起来。 林羡余也精神高度集中,一颗心紧紧地提在了嗓子眼。 今天的被执行人原先是港城几艘船的船东,负债了以后,欠了一大堆船员的工资还没有支付,在法院执行之前,就把名下银行卡所有的资金都转移了,人都跑不见了。 法警们已经取出了枪,对着船舱。 船舱一阵轻摇,里头的人正在慢慢地走出来,脚步声清晰可闻,伴着水流的声音。 只是令所有人意外的是,走出船舱的却是一个年轻的男人。 他穿着黑色的便服,剪裁得当,肩宽腿长,背部的脊线挺直。他很高,林羡余需要抬头才能看到他的脸。 眉目舒朗,一张英俊的面孔在傍晚夕阳的余晖下,轮廓鲜明,薄唇微抿,下颔的线条流畅,透着冷硬的气质,身上的肌肉线条在衣服的包裹下,都清晰可见,他的黑眸里倒影着船舱外的兴师动众的阵势,眸光没什么情绪地扫过了他们。 只是,当他的目光落在林羡余的身上时,还是不可避免地停顿了一秒。 林羡余呼吸轻轻一窒,也觉得有些尴尬和淡淡的不自在,大概是因为昨天晚上,她意淫了和他同名的、甚至有可能就是同一人的胖胖。 但她却从没想过,她对面的这个人,也在昨晚梦到了她。 林羡余下意识地蜷缩起了手指,又慢慢地舒展开来,她的手心里却在短短的几秒内,汗湿了一片。 又不是第一次见到江寒汀,之前也常常见面,她都很平静,经过了昨晚,她心跳的速度,却有些不受她自己的控制了。 她仿佛听到了,那年,炎热粘腻的夏天里的蝉鸣,还有孤寂清泉蜿蜒流过她心脏的声音。 林羡余微微地愣在原地,过了好一会,才回过了神,移开视线,有些不自在。 周法官认出了江寒汀,示意法警放下枪支,他走上前,问道:“江警官,你怎么会在这?” 江寒汀长腿一迈,踏到岸上,抿着唇,淡声道:“来办案子的。” 周法官一想倒是明白了,今天的被执行人陈国政估计也惹了刑事案件。 周法官刚想说什么。 江寒汀却忽然神色一凛,绷紧了身上肌肉的线条,他眸光沉沉,看到了什么,突然动作迅速地冲着人群的方向跑了过去。 林羡余眉心一跳,说道:“周法官,似乎是陈国政。” 法警闻言,立马就跟了过去,一群人追着陈国政,陈国政在前面拼命地跑着,他气喘吁吁,却走投无路。 眼看着就要被江寒汀抓住了。 陈国政竟然又往回跑了,冲着林羡余和周法官的位置。 他一边跑,脸上一边露出了孤注一掷的狰狞笑容。 林羡余的心里升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下一秒,陈国政就突然从背后掏出了一把短刀,银白的刀身在余晖中折射出了刺目的光线。 他大声地喊着:“妈的,敢逼我,我捅死你,贪污腐败的法官。” 这个案子最后的判决是林羡余出的,他现在走投无路了,就是故意冲着她来的,他不好过,谁也别想好过! 周围人一阵惊呼,有法警连忙大喊:“林法官,快点让开!” 林羡余能听到大家的提醒声,脚却怎么也挪动不了,她眼睛的余光看到了跟在陈国政背后追来的江寒汀。 他绷紧了轮廓线条,黑眸幽森,咬紧牙关,他声音沉稳:“林羡余,你是个大力气的女孩!” 林羡余听到这句话,差点没笑出声来,但是她明白江寒汀的意思,他想让她自救。 林羡余攥紧了拳头,努力地让自己镇定下来,盯着陈国政手中那把离她越来越近的刀,她掌心都是冷汗,冷静地分析目前情况。 她的背后是海,左右两侧都堵满了人,陈国政这样冲过来,她根本退无可退,但是她身上带了电棍,就别在她背后的口袋里,幸好她下车的时候,习惯性地带上了电棍。 林羡余集中注意力,她想,她只要在短刀碰到她以前,打掉它就好。 她深吸了一口气,一咬牙抽出了短棍,在陈国政靠近的那一瞬间,手臂用力地朝他的方向挥甩了过去,短棍属于会伸缩的类型,在林羡余挥甩出去的那一瞬间,电棍立马变成了一根长长的不锈钢棍子,狠狠地击在了陈国政的手腕上。 林羡余的力道不小,陈国政立马感觉到腕骨传来剧烈的疼痛,他的刀子差点就落在了地上,他反手握紧刀子,明显被林羡余的动作激怒了,他的目光越发狰狞。 林羡余心一沉,一狠心,不给对方任何反应的时间,按下了电流按钮,狠狠地捅击了过去,尖锐的棍头击中了陈国政的肚子,强效的电流流窜在他的身体里,他疼得趴倒了下去,手上的刀也顺着摔落在了地上。 但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棍子打中陈国政的时候,苏予没站稳,往后踉跄了一下,她瞳孔微微放大,想要努力地保持平衡,在她还没反应过来,“噗通”一声,她掉进了海里,汹涌的海水一瞬间就将她淹没了。 法警和江寒汀终于追了上来,法警紧张地喊:“林法官,你怎么样了?林法官,你还好吗?” 林羡余会游泳,只是刚落下去,手脚有些发软,她在海底里呛了好几口海水后,就扑腾了几下,慢慢地就找到在海水中平衡的感觉了,她刚要自己上岸,却隔着浅浅的海水,看到了站在码头木板上的江寒汀。 江寒汀正凝眸看着海里,眉间露出了微不可见的浅浅褶痕,他骨节分明的手动作迅速地脱掉了他的上衣,他的小腹平坦,露出了坚实的腹肌,胸口的肌肉又充满了力量感。 周法官不会游泳,他现在才反应过来林羡余掉了下去,着急大喊:“江警察,你会游泳吧,快下去救林法官!” 哪里要周法官说话,江寒汀脱掉了衣服后,立马就跳入海中,朝着林羡余的方向快速地游了过去。 林羡余仿佛看到了那个体重200斤却又很温暖可爱的胖胖,她咬着下唇,莫名矫情了起来,忽然装作不会游泳的样子,呛了好几口咸腥的海水,闭上眼睛,放任自己的身体慢慢地往下沉。 她还没有数到三,一只修长的手臂就从背侧面搂住她的肩膀,拂开沉重的水流,带着她往岸上游去。 她的呼吸间都是他的气息。 如峭壁松竹,如高山霜雪,清冷又带着淡淡的清香。 这还是她第一次和他这么接近,她的心脏骤然紧缩了下,他肌理线条流畅的手臂带着温热,环绕着她的肩膀。 林羡余的耳根唰得一下红透了,紧紧闭着的眼睛,睫毛微微地颤动着。 江寒汀把林羡余横放在了码头木质地板上,双手交叠着按着她的腹部,想让她把水倒出来。 林羡余已经从耳根烧到了整张脸,脸很烫。 满脑子都是他的手只隔着薄薄的衣料,按在了她的肚子上。 她怕下一秒,她的面皮就要羞得炸开了,而且这种矫情,她都有点受不了她自己了,所以她连忙吐出了呛在口腔里的海水,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干咳着。 却正好地对上江寒汀淡淡的目光。 他的瞳仁太过清亮,甚至含着浅浅的笑意,林羡余觉得她刚刚所有的把戏似乎都被他看在了眼里。 周法官问:“小林,怎么样了?” 林羡余摇摇头,半坐了起来,脸都热得要烧起来了,下一瞬,一件带着淡淡香气的男士西装盖在了她的身上。 声音也如同他的名字一般清凉:“海边风大,还冷。” 风大?他怎么突然说风大? 林羡余一怔,低头看着那件西装,然后才注意到,制服因为湿了,所以紧紧地贴着她的身体,勾勒出了胸前弧度。 林羡余心口一暖,忽然试探地叫了声:“胖胖?” 江寒汀的身体微不可见地僵硬了一瞬,他垂在身侧的手指,紧紧地攥在了一起,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你是不记得我了吗?为什么见面这么久,从大学到现在,断断续续地碰面,你却不告诉我,你是谁。” 江寒汀蹙眉,薄唇抿成了直线,脸颊处却隐隐有一点点红。 林羡余笑了起来,故意直勾勾地盯着江寒汀,她内心的欢喜,是怎么也掩盖不住的。 “你知道我怎么认出你来的吗?是根据你的字迹,你握笔的姿势和你习惯性的小动作推测出来的,我厉害吧?江寒汀,你要是早说你是胖胖,我相亲就不会跑了。” 江寒汀没有吭声,他忽然间,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林羡余却忽然觉得她像是又回到了那一年,烈日,蝉鸣,树荫和做不完的试卷,她懒懒地趴在了桌子上,隔着很多很多个碍眼的后脑勺,准确地捕捉到了他的后脑勺。 然后闭上眼,在数学卷子的空白处,笔触很快地勾勒出他的侧脸。 一张圆圆的大饼脸。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