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求医 百香谷之中,遍地都是野草藤蔓,诡花奇树,多数时候都是静谧无声的。 据说外边的人将这里称为“鬼谷”,倒不是因为这里真有鬼,而是活人进了这山谷就会变成“鬼”。再后来,终于有一人时运颇佳,虽误入了“鬼谷”却并未变成“鬼”,竟然活着离开了。然而出去之后,却逢人便说,他在那山谷之中偶遇了一个“白衣女鬼”,那女鬼整个人都笼罩在白纱之中,模模糊糊看不清面容,浑身都散发着寒气。他本来是被毒蛇咬了,正瘫坐在地上等死,谁知…… “……那女鬼突然伸出手来,在我脉门上一搭!”说到此处,那人面上忍不住又露出几分骇然之色,“那女鬼的手冷得像寒冰一样,将我整个人都冻僵了!” “后来呢?”茶馆里围坐的人都来了兴致,连声追问。 “后来,我隐约听见她念叨了几句咒语,我就……我就昏过去啦。”那人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等再醒过来,便已身在谷外,身上的毒也没了,你们说怪不怪?倒像是做了一场梦似的。” “说不定就是一场梦!” “只怕真是!” “我还没见过哪个进了鬼谷的人能活着出来呢。” “对呀,那是什么地方啊……” 茶馆之内议论纷纷。 谁也没留心到,茶馆的一角坐了两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两人听了这趣事,都埋着头嘻嘻地笑了起来。又略坐了一会儿,两个小丫头付了茶水钱,起身走了。 而在茶馆的另一边,一个穿着道袍的年轻男子却面露惊喜道:“木染师弟,那百香谷中果真有位神人!只怕那神人就是江湖传说的那位绝世神医,保不准这位神医就能治得了你的毒伤!” 他口中的“木染师弟”正坐在他身侧,也是一身素蓝的道袍,只是年纪更轻一些,面容更隽秀一些,眉目之中还略带了几分稚气。只见其面色苍白,冷汗不止,只一双眼睛还余了些灵动,听了师兄的话之后,转了转眼珠子,却没力气说话。 “什么神人?”另有一道袍男子坐在那位“木染师弟”的另一边,也道,“你怎知那就是什么绝世神医,万一是个什么邪魔歪道……” “邪魔歪道?就算是邪魔歪道,也不妨一试!”年轻道人又道,“小师弟此次受此苦痛,皆因我二人维护不周,若是让师父他老人家知道了,唉,只怕……”说到这里,他略顿了顿才又接着说:“只怕师父要心疼死,亦要责怪……” “两位师兄……不必自责……或是……咳咳……”那小师弟白木染突然微抬眼皮,竭力开了口,只不过才说了几个字,脸色却愈发难看起来,“或是……我白木染……该有此劫。” “小师弟……小师弟!” “这……哎……我就怕小师弟根本支撑不了多久……” “呸!张金玄!你这是在咒小师弟的命!” “徐水凤!那你来说如今该怎么办?你不快些带小师弟回观中给师父看伤,偏要迷信什么女鬼什么神人,跑到这破地方来!若小师弟当真给耽误了,到时师父要杀我们,可全都是你的责任!” “小师弟这样子哪里还能支撑得到回去!” 两个师兄争执不下,而一旁重伤的小师弟白木染却两眼一闭,昏厥了过去。这一下可把两人给吓坏了,怔愣了半晌,竟一个字都说不出了。 “小师弟……小师弟……” “还喊什么!”年轻道人徐水凤轻斥一声,“眼前也别无他法了,只得……” “……只得什么?” “就去那百香谷闯一闯!管他是什么……”徐水凤道,“总比在这眼睁睁地瞧着小师弟咽气来得好!” 两人计议一定,向人打听了百香谷的去处,一个背起了昏迷不醒的白木染,另一个则在前找路,急急地寻了过去。 那传闻之中邪门至极的“鬼谷”其实并不难找。 出了城门往西南方向走,越过一座不知名的山,再引道而下,深入其中,再往前走,便看见郁郁葱葱一大片绿色藤叶,而去往百香谷的路就掩在那藤叶之后。 这倒是没什么可稀奇的。 可等张金玄与徐水凤两人穿过密密藤叶,真正走入百香谷之中时,却是大大吃了一惊,愣在当场半晌都没有动弹。尽管早已听旁人说过这百香谷之奇,但他们却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会看见眼前这一番奇景—— 只见漫山遍野都是些奇花异草妖树怪藤,形状之古怪乃闻所未闻,然其颜色之妖冶更是见所未见,呼吸之间还可感受到一股浓郁的异香。只这样远远站一会儿,便令人心生惧意,不敢妄动。 名唤张金玄的那位道人略微定了定神,才开口道:“这山谷实在古怪得很,我们……我们还是……” “来都来了,岂有退缩之理!” 说话的徐水凤年纪稍长,心中虽然也有些惊疑不定,但眼看着师父最宠爱的小师弟伤重不醒,便存了赌一赌的心思。但眼前这副境况,实在也不容他乱来,最终,他想了想,就在原地放下了小师弟白木染,再以内力灌声,朝谷内大喊了几声。所喊内容不过是什么求见谷内高人前辈,恳求其为他小师弟看病治伤。 站在一旁的师弟张金玄忍不住小声嘀咕:“就算这谷内真有什么高人前辈,也与我们非亲非故,又凭什么帮我们……” “呔,你知道个屁!” 徐水凤也低声骂了一句,却不道明。他看似鲁莽,但其实也是打算了一番的。想之前在茶馆里说话的那个曾在山谷中被救的不过是个普通百姓,这位高人前辈若连那种人粗人都肯救,说不定多求几句也就肯救他的小师弟了。 两人又啰嗦了几句,忽然听见林叶之中似有风声。那风声来得古怪,只闻得叶片翻飞,竟好似丝竹清乐,十分动听。 徐水凤大喜,忙高声道:“前辈善心……” 一声冷哼远远传来,将徐水凤还未出口的半句话噎在了喉咙里。 “前辈!”徐水凤急了,“恳请前辈大发慈悲,救救我可怜的小师弟!只要前辈肯救他,我们……我们愿为前辈……” “如何?” 一声远远传来,清越至极,只觉依稀是个女子之声,却辨不出这两字之中的喜怒。 也不见那林中有何动静,可徐水凤却无端端地有些发怯了。 “……若前辈肯救我师父最疼爱的小师弟,我们朝阳观必酬以重金。” 徐水凤所言的朝阳观,在江湖之中也算是颇有名望的,因此,他想着只要将这名字摆出来,江湖中人多少都会有所忌惮,紧接着,他又许诺以重金,更强调他这小师弟是他师父朝阳观观主最看重的弟子,这也是在暗示,若这位神医真救了他小师弟,朝阳观观主必定会认下这一人情。 他说了一大堆,却没曾想,他说与的那人却压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其实那人就在近处,只不过她掩了身形,又以内力传声,令人产生错觉,以为她尚在飘渺无际的远处。此刻,她栖身于一处大树丫上,借着密密丛丛的树叶遮掩,不动声色地盯着不远处的三人—— 那两个站着的道士不过是两个臭男人,朝阳观的名头她也听说过,没什么稀奇的。可那个看着绵软无力,又被两个臭男人放置下来倚靠着树干的……倒是有趣。 她细细打量了一番,眼光自上而下一路看过去:额头、眼窝、鼻梁、耳廓、嘴唇、下巴、咽喉、脖颈……前胸……再观其肩骨、手臂……腰身……那腰身左侧有些不太显眼的鼓胀之处,更是有趣至极。 “前辈!” 那个叽叽呱呱说了半天的臭男人见她没反应,又突然喊了一声。 没错,她的确是个医者,也的确存了那么一点点仁善之心,救治过不少的人。但…… 她忽而轻身一纵,跃至树下,几步走至那几人面前。 “前……” 徐水凤正要接着喊,却忽而见到一片白影,紧接着,便出现了个白衣女子,那女子以白纱遮面,只留了一双清冷冷的眼睛在外头。不过,即便她面容被遮,徐水凤也看得出来眼前出现的明明就是个年轻姑娘,根本就不该用“前辈”两字来称呼。 徐水凤尴尬地咳嗽了两声,又抱拳,立刻改口道:“我们三人冒昧前来,打扰了姑娘的清净实在不该,只是我小师弟危在旦夕,只求姑娘……” “不救。” 她的眼睛仍瞟着那人,细细去留心神色,却见其双目微垂,面色如纸,呼吸亦不太稳。 徐水凤急了,他也听出来了。这个白衣女子说的是“不救”,而并非“救不了”。他狠狠心又道:“神医姑娘!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她忽而发觉,那人眼皮下边动了动,似乎是在偷偷转动眼珠子。 她略想了想,改变了主意。 “你方才说……”她道,“做什么都甘愿?” “是,是。”徐水凤满口答应着。必定得先答应着,至于之后做还是不做,那就再看了。他想着无论如何得先救了他小师弟的性命,日后之事……他就不信了,他朝阳观还压服不了这么个山野里的小女子? “那么,你二人可以走了。” 她眼光一瞟,指的是徐水凤与张金玄两人。 “这……不知姑娘是什么意思?”徐水凤心中有些不安起来。 “救人。”她冷笑道,“不过,此人要留在我百香谷中,与我做十年仆从。十年之中,不可离我一步,待期满之后,方可离去。” 第02章 .文契 最终,白木染还是留在了百香谷,落入了那白衣“女鬼”的手中。 当时,徐水凤尚沉吟不语,一旁的张金玄却突然发作起来,怒道:“你究竟是何人?如此为难我们有何用意!” 白衣女子并未多言,只一抬手,意思很明显:请便。 张金玄冷哼一声:“我们也不必求这个莫名其妙的臭丫头!师兄,我们带着小师弟速速赶回朝云观便是,师父定有方法救得了他!”他说完此话,便要扶白木染起身,可他一低头却发现方才还奄奄一息的白木染此刻竟缓缓睁开了眼睛。 “小师弟……你……你可是好些了?” 徐水凤也凑了过来,却问的是另一句—— “小师弟,你怎么看?” “徐水凤!你这是什么意思?” “小师弟,到底还是性命要紧。”徐水凤说完这句,看了一眼那古怪的白衣女子,又压低了声音道,“小师弟你放心。若是你愿意,我们回去之后定然向师父禀明一切,他老人家那般疼爱你,自然不会让你……吃苦头的。自然,若小师弟宁死不屈,那我们便……” 这话说得再明白没有。 徐水凤的意思,是让白木染先应下来随机应变,日后他再带他们的师父前来解救。他这也是看轻了那白衣女子:她武功便是再高,也不过是个年纪轻轻的弱女子,他们堂堂朝阳观还拿不住她不成?再说了,等他小师弟的病好了,恢复好了身体,只怕自己都能找个机会溜走逃跑了。 也不知白木染到底听懂了还是已经迷糊得根本无法思考了,只见其双目微垂,口唇之中发出一点似有若无的声音—— 大概是“唔”了一句表示赞同。 徐水凤松了口气,便又转过身来朝白衣女子道:“虽则我小师弟要留在谷中十年,但我师兄弟向来感情深厚,若是我小师弟的病症好了,还请姑娘行个方便,让我等师兄弟多来探望几次。” “写个文契。” 白衣女子像是没听见徐水凤的说话似的,眼神冷冷。 “还有,让这病人按个手印才算。” 这却让徐水凤吃了一惊。 这白衣女子气度不俗,来势不小,徐水凤本就谨慎,倒也真不敢十分小觑,可听到这里,他却暗松了口气。若这女子索要文契,便也说明这女子功夫上的本事不过尔尔,否则,怎会要什么文契?定然是对自己的本事不自信,怕将来跑了人没凭据可依。可她却不知,在真正厉害的人物面前,所谓文契也不过是一张破纸罢了。 徐水凤心下稍定,便也真取了笔墨出来撰写文契。 好在徐水凤在朝云观事誊录抄写颇多,所以特地想了便捷的法子,随身带着卷成细卷的薄纸和小竹筒装的墨笔,三两下写好文契,又拿出印泥,让白木染盖了个手印。 成了。 白衣女子却看都未看那文契一眼,只道:“去吧。” 倒有几分世外高人的声势。 徐水凤也不再絮言,一抱拳权当告辞,招呼了身旁的张金玄立即转身离开。而那张金玄却似乎还有些忿忿,一路走一路低声抱怨了几句,但到底还是跟着徐水凤走了,没有再回来。 不多时,那两人便已走得无踪了。 白衣女子手里捻着那张薄薄的文契,似笑非笑地看着树下那人。 而靠坐在树干上的清瘦少年白木染却似乎一无所觉,纹丝不动。当然,昏迷的人不动才是正常的。 可那白衣女子却冷笑了一声。 “他们都走了,你还装什么?” 这话来得有些莫名。 可半躺半靠着的那个面色苍白呼吸细微的人……眼皮却真的动了动,再动了动,然后,睁开了眼睛,眼神清亮明澈,竟然毫无一丝颓然迷惘之色。 白衣女子一点意外之色都没有,只是慢吞吞地将手中文契叠好,再收入袖笼之中。 “这位美人姐姐果真是神医呀!失敬失敬……” 刚才还病歪歪的少年一个纵身就从地上蹦了起来,瞬间恢复成了个精神奕奕的模样。见这白衣女子又冷又美,便心起了戏谑之心,又走近了几步,嬉皮笑脸地朝她嘿嘿笑了两声。 “美人姐姐要留我在这谷中,莫不是喜欢我长得俊俏?哎呀,美人姐姐有这样的爱好也不妨,待我出谷给你买几个漂亮又听话的小僮来!温柔的,可爱的,俊俏的,冷艳的,调皮的……什么样儿的都买上几个……” 白衣女子不为所动。 “嘿嘿,既然美人姐姐没有异议,那我这就——” 白木染的一只脚已经迈了出去,虽然脸还朝着白衣女子这边,可身体却分明已经朝着刚才徐水凤和张金玄离去的方向倾斜了过去。 “他们走得不快,还未出谷。”白衣女子眼眸之中似有微光,“你若想走,我自有办法喊他们回来接你。” 白木染果然立刻将迈出去的脚收了回来,又老老实实地转过了身子。 “美人姐姐,万事好商量……” 白木染这话说得特别委屈,委屈得嘴都扁了,鼻子也红红的。 可白衣女子却不为所动,只朝白木染招了招手。 “走。” “去……去哪儿?” 白木染心中已有了个不好的预感,结结巴巴心慌意乱。 “十年,一日也不能少。” 明明那白衣女子蒙着面,眼神也依然冷冷,可白木染却偏偏觉得那白衣女子似是在笑……笑?她笑什么?嗯……一定是奸计得逞的恶人之笑!哼!这女人果然不是什么善茬!对,一看就坏透了!居然还真打算无良地要求自己做她十年的随从不成? 呸呸呸!痴心妄想! 白木染对那封所谓的印了自己手印的文契并不放在心上。不过是个文契嘛,自己要印多少手印就有多少,难道那白衣女子真能拿着文契去告官不成?那也得官府真找得到自己再说旁的!不过白木染也不是个莽撞之人,虽然刚才一直在“昏迷”,可白木染也看出来了,这白衣女子的武功卓绝,而且自成一系,似乎不是寻常江湖之中见闻过的那些,至于自己的功夫……呵呵。 此刻再悔恨自己没能好好练武为时已晚,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白木染只能乖乖跟在白衣女子的身后往百香谷的深处走去。 不过,白木染的脑子也没停下来。 白木染的武功虽然不济了那么一点点,记性却十分好,这一路走下来,已把只略过一眼的周遭道路情形皆记了下来。 眼下是没办法,可往后…… 白木染自信自己一定能逃出生天。 然而越是往深处走,白木染越是看得心惊肉跳。 其一,这山谷之中树木葱茏,花草繁茂,本应是令人心旷神怡神清气爽的所在,但……那树干为何隐隐泛绿?树叶居然是妖冶的红,最可怖的是那几株像美人蕉似的花儿,却是紫色,紫色也便罢了,还散着一股难闻的黑气。这哪是什么神医居所?这根本就是个遍地毒物的至毒之窟! 其二,大概因人迹罕至的缘故,即便是青天白日里,竟然除了白木染的脚步声以外,几乎再听不见别的响动。 可这也不对啊?白木染心下骇然。 不会吧?这白衣女子难道是个鬼?怎么走路都没有声响? 其三,这么大一片野林,按理说正是什么野兔山鹿之类最喜爱奔跑的地方,可这里却连鸟雀也没有一只……也是,要真有什么动物,早就被毒死了。 白木染在心中嘀咕。 却不想刚嘀咕完,便听见悉悉索索一阵动静。 白木染暗道不妙,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见一条拇指粗细色彩斑斓的蛇自草丛里猛地钻了出来,嘶嘶吐着信子,那三角头对准的方向分明就是自己! “哇呀呀……” 连吓带怕,白木染躲在白衣女子身后,下意识地就要伸手一把将那白衣女子抱住…… ——当然抱了个空。 也看不出她是如何动作,只觉眼前一花,那白衣女子便已让开了,再一抬手,似乎撒了一些药粉,却见那毒蛇立即蔫了下去,有气无力地趴在地上,转身便游走了。 “吓死我了!”白木染拍着胸口大喘气,“这是你养的?这么可怕的东西你也不关好它,万一出了人命……” “……再救活便是了。” 白衣女子目光冷冷,说话的语气却比她的目光还要冷。 白木染打了一个激灵,竟有一种如入数九寒冬的错觉。不由又开始胡思乱想,若是炎炎夏日,与这鬼一般的女人在一块倒一定舒爽至极。 见了这么些可怕又诡异的场面,白木染再也不敢乱走,紧紧跟在白衣女子身后,只希望自己这条小命还能存活下去。到了此时,白木染亦有些后悔,早知如此,就不应随着那两个师兄来找什么神医治病,当时自己到底是怎么一个没想开,要装什么重伤不治?不过,若不如此,似乎想要私逃也别无他法…… 唉。 白木染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自认为自己叹得特别地荡气回肠。 第03章 .入谷 白木染还算有些见识,也曾听说过这江湖之中有个隐世的神医。 传说那神医本出自四大世家之中以药闻名的闻人家,而且医术高绝,远超闻人家世代以来任何一人,只是但凡绝世高人,多半是脾气古怪的,比如这位神医,既不住在闻人家,也不肯与人来往,非要独自隐居在山野之中。 只是…… 被江湖人传得玄乎的神医就是这个白衣女子? 白木染毫不遮掩地盯着那白衣女子看,自上而下,又自下而上,最后目光落在那轻飘飘的白纱上,只恨不得将那白纱看出一个大洞来,好将那女子的面目看个一清二楚。 平白无故戴这么个玩意儿,不是美人便是丑鬼! 白木染心中忿忿,忍不住要去诽谤这个古怪又冰冷的白衣女子。说不定她脸上生疮,生了个猪鼻子,或者有个恶心带毛的大黑痣,要不就是牙龅得合不拢嘴一直流口水。 “你真是神医?” 白木染性子活泼,受不得沉闷,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谁想那白衣女子压根不理,只加快了脚步。 这么冷漠。 白木染冷哼一声,却发觉眼前的景色好像有些不太一样了。 前方的树丛渐渐变成了自然的绿色,再往前走几步,便听见一阵风过山林的沙沙声,只见眼前一片绿意莹然,却是一大片竹林。白木染凝神去看,却见此时已走入了一个山坳里,竹林深处似乎还有清泉流水之声,总算有些像是活人能待的地方了。 不出意料,穿过竹林,路过一股清泉,眼前出现了一方小院,几间竹制的房舍。 但也有意料之外的。 竹屋门口,竟蹲着两个年轻的小丫头,并几只麻袋,几个包袱。 “小姐——” “小姐回来了!” 两个丫头几乎同时看见两人,都兴奋地从地上站起迎上来,两个丫头都生得极好,一个很是可爱,穿着黄衫,脸也圆圆,眼睛也圆圆的,鼻头也圆圆的,微微有些嘟着的嘴也圆圆的,活像个搪瓷娃娃,另一个则穿绿衣,长得格外秀美,明眸皓齿,额心端端正正地生了一颗暗红色的美人痣,行动之间颇有风韵,犹如美人图中的仕女。 这样两个妙人竟然只是丫鬟? 白木染暗暗有些可惜,又想,该不会是这白衣女子去哪里抓了两个美人故意来折磨吧?再想到自己那一张十年的文契,愈发觉得十分可能。 至此,这白衣女子在白木染心中,已变成了个十恶不赦还变态至极的恶毒女子。 “将东西收起来。” 白衣女子依旧冷冷。 “是,小姐。”两个丫鬟异口同声,竟一点没因白衣女子的冷然而受挫,反倒是高高兴兴开开心心地拿起……地上的几个大麻袋? “你们拿得动吗?要不要帮忙?” 白木染好心地开口。 那几只麻袋看起来像是装了极重的东西,也不知究竟是什么,走近一闻,却似有淡淡药香。白木染还未伸手,就见那两个丫鬟轻轻松松地将其扛在了看似羸弱的肩上,压根就没搭理想要上来帮忙的白木染。 白木染瞪大眼睛,这才发觉,似乎所有人都自动自发地将自己给忽略了? “喂!” 白木染从来都认为自己是极为讨喜的性子,一张嘴能把死的说活,活的再说死,不然在朝阳观也混不到今日,可自从遇着这个古怪的白衣女子之后,白木染却发现,好像自己还真是踢到了一块铁板上。 ——而且还是一块冻成了冰的铁板! 不知是否白木染的怨念终于被那白衣女子感知到了,她走至门口,突然又转过头来,冷冷的眼眸盯着白木染,话却是对那两个小丫鬟说的。 “去给她找身衣裙换了再让她进门。” “……” 衣……裙? 不错,她白木染就是个女扮男装的女子,但这么多年以来,她的师父,还有道观中的那么多师兄,他们没有一个人看出来,白木染也自信自己装男人的功夫无人可超越,所以,这个女人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那两个丫鬟倒也直接,在包袱里找了半天,竟然真的翻出一套衣裙。 “拿着。” 是那个可爱的圆圆脸的丫头递给白木染的。 白木染见她长得可爱,便忍不住想要逗她说话,便笑嘻嘻地问她:“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难道叫……” “什么?”圆脸丫头果然上钩,一脸紧张还以为自己真被猜中了名字。 “你一定叫圆圆。”白木染一本正经,“或者小圆。” “你才叫圆圆!” 圆脸丫头气得不轻,一旁的清秀丫头也忍不住捂着嘴笑了起来。 “白芷,茯苓。”屋内突然传来个清冷冷的声音,一下便打断了三人的嬉笑。那两个丫头本还一个在恼一个在笑,听得这一句,都立刻收了脸色,继续去搬门口的东西,看也不再看白木染一眼。 原来一个叫做白芷,一个叫做茯苓。 白木染一个人无趣,又朝那圆脸的丫头做了个鬼脸,那圆脸丫头狠狠瞪她一眼,头也不会地进了屋子。 ……真是可怕。 想到那个白衣女子诡异的功夫和山坳外那一片毒窟,白木染决定还是暂时先乖乖听话。但她抱着衣服却突然想到了一个很严肃的问题:那女人让她换了衣服才许入门,那她要去哪儿换衣服?难道就站在这大门口换? 哼,换就换。 反正都是女人,看一眼又不会少块肉,更何况她敢脱,她们敢看么? 将手中衣裙搭在竹篱笆上,白木染就真站在门口解了腰带,开始脱衣。先将外衣脱了,再将垫在肩上的两块累赘扔了,露出单薄的肩,精巧的锁骨,纤细的腰身……如果不算腰间突出的那一小个布包的话。再脱了里衣,又露出两条光溜溜白花花的胳膊,既然要换女装,胸上围着的白布也是碍事了,白木染便将那白布一层一层解开,也扔了,再里面便是一件嫩黄色的,只绣了一支浅淡兰花的肚兜。 白木染可没想到,那白衣女子还真就不是一般人,就在她站在大门口肆无忌惮地脱衣服的时候,那白衣女子却已在屋内解了覆面的白纱,站在窗口,双眸冷冷地盯着白木染。 当然,她的面上既不会有什么毒疮疤痕,也不会有什么黑痣或者猪鼻漏口。 白衣女子肤色白皙通透,眉目生得极为冷艳,鼻峰秀挺,唇却极薄,更显冷情,的的确确就是个能颠倒众生的美人。 “小姐……” 两个丫头很快忙完了,却是那个长得秀美一些的先进来轻声唤了一句。 “东西收拾好了。” “回去吧。”白衣女子薄唇轻启。 “小姐可需茯苓留下服侍?”秀美丫头问道。 “对对,白芷也想留在小姐身边服侍。”圆脸丫头赶紧也凑上来说。 “不必。” 白衣女子的口气不容拒绝。 数年以来,每一回白芷与茯苓上山来送东西,总是要问上一次,但每一次,她都是毫不留情地拒绝。白芷与茯苓当然也知道她的脾气素来是说一不二,便也只能无奈准备下山。只是白芷走了一步,却又想到门口那个叫她圆圆的女子,便忍不住又停了脚步。 “小姐,门口那个人要不要一起带下去?” 照小丫头白芷所想,她家小姐的性情冷到不行,从来都是独来独往,这回带个莫名其妙的人回来必定只是一个意外,肯定还是要将这人给扔出谷外的,反正她们要走,不如顺便帮小姐解决一个麻烦。 “不用多事。” …… “哦。” 门外的白木染总算换完了衣服。许久都未着女装,倒是费了一番功夫才想起来那些复杂的衣带究竟是怎么系的。穿好之后走了两步,少了那些碍事的束缚,似乎这很久都没有感觉到过这般轻松自在的感觉了。 感觉还不赖。 还好那个圆脸丫头给她的这套衣裙并非那种特别拖沓的,也不是那种轻飘飘不能乱跑的,只是一套非常家常非常朴素的窄袖布裙,很适合活动。 至于被她换下来的那套男子衣物嘛…… “烧了。” 一根火折子从屋子里扔了出来。 “……” 白木染十分心痛,好好的一套衣服,说不定她以后还有需要穿到的时候!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白木染捡起地上的火折子,嘴里暗暗咒骂,一抬眼却看见两个丫头一人拎了一个小小的包袱走了出来。咦?她们不是伺候那个恶毒白衣女的吗?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 圆脸的那个似乎有些不大高兴。 “诶,圆圆,怎么了?” 白木染忍不住又想逗她说话。 “我不叫圆圆!”圆脸丫头正憋着气,正好将怒气撒在了白木染身上,“我叫白芷!” “哦,白圆圆,我也姓白。”白木染笑起来,露出一排白牙,“我叫白木染。” 白芷还要发作,一旁的茯苓却扯了她一把。 “哼,懒得与你这不男不女的妖人废话!” 谁? 谁是不男不女的妖人? “哼,我家小姐最讨厌臭男人的东西,你烧了衣服记得洗过手再回来伺候她。”白芷盛气凌人地朝白木染道,“好好伺候!不许偷懒!” “……” 白木染咬牙切齿地看着那两个小丫头逐渐远去。 这主人对她恶毒就算了,眼前连这么个小丫头都对她这么凶! 真是没天理了! 第04章 .后路 距离白木染被困百香谷已有数日,白木染已经很快适应了这里的一切,也已经依靠自己的聪明才智,得知了那个抓她来做苦役的白衣女子的名字——闻人卿。 这竹屋一共五间,一间是闻人卿的卧房,一间书房,一间药房,一间用来堆放杂物,而她住的这间,原本是用来堆放白芷和茯苓每个月上山带来的那些麻袋——草药用的,应当叫它仓房才对。可那个恶毒的女人闻人卿,只扔了两床薄被给她,连个枕头都不给,就令她睡在这,还美名其曰:看管药材。 看管个鬼啊! 这么个荒郊野岭,有谁会来?就算想来,只怕也早就死在外头那一大片毒窟里头了。 当然,自入了山谷以后,闻人卿便再没有戴面纱,白木染也终于得见了她的真面目。第一次见时,白木染犯了傻,瞪大双眼看呆了。 这也不能怪她。 在全是男人的朝阳观内呆了好几年,见过的女子本就不多,但她也曾以为自己算是见过几个美人,然而与眼前的闻人卿相比,竟没有一个能及得上闻人卿半分。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美的女子…… ——关键是怎么会有这么美还这么恶毒的女子啊! 闻人卿见她这副傻样,只冷冷横她一眼。 “再看我就将你的眼珠挖出来。” 嘁,不看就不看! 也不知是不是那闻人卿偷听了她与白芷的说话,总之,自白芷和茯苓走了以后,闻人卿便总是颐指气使地叫她的名字。 “白木染。” “……” “去山上砍些柴火回来。” 白木染本是不从的,奈何闻人卿总有各种各样恶毒的法子可以尽情折磨她。 一时突然闻了一阵香便觉得浑身发痒,那痒痒得钻心,恨不得挠破皮肉才好;一时又是一根明晃晃的银针飞来扎在她身上,那痛痛得入骨,满地打滚也不能止,只得委屈求饶。 白木染从来都是个很识时务的人。 既然斗不过也打不赢,那就只能乖乖认命了。 白木染每日的辛苦劳作包括:整理闻人卿的卧房、书房、药房、杂物房以及自己的“卧房”,每日还要去不远处的清泉打水,早上打满一缸用来喝,傍晚还要打上三大桶,然后砍柴劈柴烧水,等闻人卿舒舒服服用热水洗完了澡,通常白木染也已经累垮了。 白木染纵然没有闻人卿那么讲究,但也不能满身臭汗就躺倒,但她可不想再来一次砍柴烧水的活,因而,她都是直接往清泉下头的那一个小潭之中一跳,干净利索洗完拉倒。反正这破地方就白木染与闻人卿两人,看闻人卿那副死样子也知道,她是不会来搞什么偷窥的。 那一潭水是活水,清澈可见底,潭底还有一尾一尾小鱼在其中游走。潭水清凉,却并不冰冷,白木染泡在里头,感觉身心都松懈了下来。 仔细一想,一天下来,白木染竟只有在潭水中洗澡的片刻是舒心清静的。 真是可恶,她一定要想办法逃出去! 幸好闻人卿并不要白木染烧饭。 白木染可一点都不会厨房里的活计,还在朝阳观时,她倒是有一次偷溜进厨房,幻想自己能做出一顿大餐,然而最终却差点把厨房给烧了。 看闻人卿那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肯定也不会做这些。 她们平时所食,都不知是闻人卿自哪里弄来的蜂蜜和野果,有时还会有一把绿油油的,看起来像草多过于像食物的东西。白木染第一次看见自己碗里装着一把草的时候,她差点就要怒了,自己又不是小白兔!一把草就能打发了? 但再一抬头,白木染又惊呆了。 闻人卿用一双竹筷夹起一撮草叶放入口中,慢慢嚼着,然后咽了下去。 厉害厉害。 白木染只能拼命说服自己,人家闻人卿是神医,说不定这把草也有名堂,搞不好是什么延年益寿健身强体的名贵药材呢! 白木染狠下心来,一口将那草全吃了。 有些清苦的味道,但也不算太难吃,吃完之后有淡淡回甘,马马虎虎还能接受吧。就是……不怎么能饱肚子。 至于闻人卿的名字,却是这两日才确定的。 白木染是识字的,因而在整理书房的时候,偶尔也会翻翻书,看到感兴趣的也会看一会儿。书房里大多是药书,但也有几本是闻人卿自己记的一些药材与见闻。闻人卿的字写得不如一般女子那般娟秀小巧,反倒有些大家风范,气势颇足。 翻得多了,白木染便发现,有些书里还夹杂了一些信。信的内容倒没什么,看起来似乎是她的闺中好友写来的家常信,不过说些近日见闻之类。 没想到那么个冷冰冰的人,竟然还有闺中好友? 白木染很不要脸地都全都偷看了一遍。 信的开头一律都是写的一个“卿”字,末尾署名都是“凝”或“雅”两字,偶尔还有一两封署名不留字却留了个奇怪符号的。 看来这个“卿”字便是她的名字。 白木染想,若她真是闻人家的,那名字便是叫做闻人卿了。 “喂,你是不是叫闻人卿?” 当日,白木染寻了个机会,问了出来。 然而闻人卿却仿佛没听到一般,连看也没看她一眼,更别说搭理了。 一起住了这么久,白木染也摸出点门道来了。凡是闻人卿一言不发当做没听到,那便是在冷冷嘲讽她说的都是废话。 “哦……闻人卿……” 名字不错,就是人坏了点。 白木染想,知道名字就好,毕竟若要是两人吵架的话,也得先大声吼出对方的名字来才算有气势,不然怎么都要输了一成。只不过看闻人卿那连句话都懒得说的样子,应当是与她吵不起来的,闻人卿就只会冷着脸给人气受! 无碍,暗地里说她坏话的时候,带个名字骂起来总要更爽一些。 白木染忿忿地想。 待到在这百香谷里住了七八日之后,白木染终于按耐不住了。 今日是黄道吉日,适宜跑路。 当夜,夜凉如水。 山林之中的夜晚十分寂静,只偶尔有一阵林风,带来一片竹叶沙沙之声,正好当做催眠的乐曲。只是可惜,这样的声音催不了白木染。 白木染躺在床上略微活动了一下身体,只觉得浑身想要散架一般,腰酸背痛腿抽筋,实在悲惨。她活了十六年还从来没有活得像这几日这么累过! 无论如何也要逃离这个地方! 白木染也不记得这是自己第几次这样暗自发誓。 让她再过十年这样的日子,白木染觉得她会死,累死,要不就是闷死,无聊死。 白木染伶俐地起身,拿了个火折子在身上,将这几日省下来的几颗野果偷偷塞进怀里,再用一只空葫芦装了一葫芦清水,便准备出发了。 她并不开门,而是将窗子打开,轻巧地翻了出去。 这么多日的辛苦劳作可不是白费的,白木染已经大概摸清了这周围的境况。从那个可怕的毒窟出去是不大可能了。尽管那里的路她都还记得,但那毒窟实在太危险,若没有闻人卿在,她觉得自己多半会被毒蛇果腹。既然前路不通,那就走后路吧。白木染每日去山上砍柴,都会多待一会儿,为的就是探一条小路上山。花了七八日功夫,总算爬到了一旁的山顶上,正好将这附近的情况一收眼底。 其实后路也不是那么好走的。 往后便是连绵不断的山,而那些山一看便知是从未有人去过的野山林,放眼望去竟看不到边,似乎连一点人迹都没有。人迹没有,危险却是一定有的。其中猛兽野物必定非常多,但再怎么看,也还是要比那毒窟好得多吧? 为了十年自由,白木染说什么都要闯一闯。 这一夜月色颇佳,抬头便可见到一轮又大又亮的月亮。白木染虽无心赏月,但很感激这样的月色将前路照得很清楚。她甚至还一边走一边哼起了小调,毕竟,只要想到马上就能离开那个可怕的闻人卿,她就开心得不得了。 走了大半夜的夜路,白木染总算翻过了她平时砍柴的那座小山,又爬上了后一座略高一些的山,一路走来竟然十分安全,连一只野兽也没遇到过。白木染觉得自己十分幸运,眼看着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她决定先休息一会儿再走。 吃了几颗野果,又喝了两口水。 白木染一鼓作气,竟以坚强的毅力一口气爬上了峰顶。 离自由更近了一步! “……慢。” 犹如晴天霹雳,白木染听见了此时她最不想听到的一个清冷冷的声音,再抬头一看,果然看见一袭白衣正立于前方。 ……慢? 白木染呆愣愣的,心如死灰,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了。 “既来了,不到这边来看一看?”闻人卿冷笑一声,饶有兴趣地盯着白木染的一张脸从震□□成颓丧,又从颓丧变成绝望。 看?有什么可看的?看得到她也跑不了! 话虽如此,但白木染还是慢吞吞地挪了几步,走至闻人卿的身侧。 这已是这座山的最顶端,只要她再往前那么…… 咦?! 前方竟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悬崖,只要她再往前那么一走,便是粉身碎骨。 ——原来前方不通,后方也无路。 偏那世上最黑心的闻人卿还要再泼一盆冷水在她头上。 “顺便拾些柴火回去。” 谁来杀了她吧! 若不是还缺了那么一丢丢的勇气,白木染想,此时此刻,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跳下悬崖。 第05章 .疑问 屈服,还是反抗,这是一个问题。 白木染思来想去,最终还是选择了低头,但她同时安慰自己,暂时的屈服是为了更好地反抗。来日方长,她就不信她找不到一条能逃出生天的活路。 日子还是有条不紊地过着。 白木染每日做苦役,而闻人卿则每日看书,配药,偶尔一人出门,也不知去了哪里,天黑之前倒是必然会回来。有时会带一两株草药,有时两手空空。 大概是看风景去了吧,白木染想。 白木染每日干活又跑不了,但仍觉得日子过得一点都不充实,为了不让自己无聊死,她只好每天一个人东拉西扯,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就算闻人卿不搭理她,她也照说不误。 闻人卿总不能把她的嘴给缝起来。 有一日,两人都无所事事,闻人卿拿了一把竹椅一本书坐在院子里,白木染也无聊,便学闻人卿的样子也坐了过去。书翻了几页却没看下去,白木染问闻人卿:“你为何要一人住在这个破地方?闻人家待你不好?”不过想也知道闻人卿并不会认真回答她,所以白木染又自己替她回答了一句:“肯定是为了装神秘,我知道,什么高人啊神医啊都是这样的。装得越是玄乎,名望越高。” 可就在那一刻,白木染敏锐地感觉到,闻人卿的神思似乎滞了那么一下下。 其实白木染也知道自己是胡说八道。 看闻人卿如此任性骄傲的性子,才不会在乎其他人要怎么看她。 至于名望,闻人卿要来何用?算算自己在这百香谷待了数十日,却并未见得有一人来看病。看来闻人卿也是不屑为人诊治的。与其说她沽名钓誉,不如说闻人卿是在隐居避世,大约尘世之中有她不愿面对之事,或人。 “难道你有什么苦衷?” “……没有。”闻人卿竟然难得地回答了。 “你该不会是有什么怪病?”白木染充分发挥了自己的想象能力,“然后一发病就控制不住自己……或者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够了!” 闻人卿的脸上有些许的愠怒。 好吧,那换个话题。 白木染撇撇嘴,不让她聊闻人卿,那聊一聊自己的事总可以吧。 “我一直觉得奇怪。”白木染唉声叹气道,“看你也不像有善心的模样,当初我两个师兄带我来找你看病,你为何就应了,还要弄什么文契来劳役我十年……哎,你若缺侍女,就别让圆圆和秀秀下山,为何偏要来折磨我?” “什么圆圆秀秀?”闻人卿眉头微蹙。 “那什么……白芷茯苓的,又难听又不好记,还不如给她们改个名字。”白木染嬉皮笑脸,“一个叫圆圆,一个叫秀秀,恰如其分。” 闻人卿听得此处,不由冷哼一声,但唇角也略微弯了弯,大约想到白芷茯苓的模样,觉得这白木染说得亦有几分道理。 “早知你如此聒噪,我也不会留你。” “对对对,我如此聒噪,日日扰你清静,不然就放了我走吧?”白木染趁热打铁,满心期待地看着闻人卿,不自觉地便离闻人卿近了许多。 闻人卿素来不喜被人亲近,还未来得及推开白木染,便已感觉到她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自己的脸颊上。闻人卿自幼便调弄药料,对气味极为敏感,往往记住一个人都是先记住身上的味道。但闻人卿见过许多女子,大多都是各有各的馨香与芬芳,却没有一个像眼前的这个白木染,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气味,若说是香味也不似,若说难闻却也不至于,仔细想来,倒不像是人该有的味道,倒像是什么小动物似的让人觉得毛茸茸热乎乎的。 感觉有些奇妙,倒让闻人卿微微怔了一怔,鼻息微动,认真嗅着白木染身上的味道。 这还是闻人卿第一回没有推开靠近她身侧的人。 白木染哪里能留意到这么许多,她本就是随性之人,想到便说,说完便丢开了。见闻人卿久未搭理她,自己也知没那么容易被放走,便又回身坐好,张嘴就胡扯到了其他地方去。 那气味一下便远了,闻人卿竟觉有些失落。 “你明明是个大夫,为何在前头种那么些可怕的东西,却没见你种过一棵草药?”白木染又冒出了新的问题,这疑问也是在她心中藏了许久的,也许那些毒物是为了阻碍多余之人误入,但这一处的院子里也只有杂草,“难道……其实你害人比医人还要厉害?” “……我讨厌药。” 闻人卿突然皱了眉头,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就回了这么一句。 讨厌药? 白木染一点也不明白,哪有当大夫的会讨厌药材的? “为什么?”想到了,便问出口了。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闻人卿站起身来,目光冷冷,“厌恶便是厌恶,没有理由。” “……” 白木染想,看来这闻人卿脾气真是古怪,一言不合就要变脸色,只怕是那闻人世家规矩太大,自小逼着闻人卿学医学药,所以,把她弄成了这么个古怪的性情?真是可悲可叹。 两人的日子便也就这么过下去了。 无波无谰。 白木染虽喜欢叽叽呱呱说个不停,却也只图说个高兴,并不逼着闻人卿一定要回答她的疑问,至于闻人卿,压根就从来没对白木染的事情表示过感兴趣,更别提主动问起了。 转眼过去一月,闻人卿的两个丫头又上山来送药。 一大早,白木染正在院子里晾衣裳,突然听见院门响了,回过头来就看见一张圆圆的脸以及一双瞪得圆圆的眼睛。 “你……你……” “咦,圆圆?”白木染晾好衣服,走了过来,“你怎么来了?” “我不叫圆圆!”圆圆脸的白芷再一次强调,并恶狠狠地瞪着白木染,“你这个不男不女的,怎么还在这儿?” 白木染看那白芷气鼓鼓的模样觉得很是好笑,便故意要逗她。 “自然是你家小姐舍不得我走。” “我家小姐……” “哎,她昨日还说一刻也不能离了我。”白木染笑眯眯地编着瞎话,“我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心太软了些,见不得美人垂泪,便只好留下来陪她。” “……呸!” 圆圆脸的白芷一脸不信,却又有些迟疑,她家小姐自小便不爱与人亲近,难道真是因为之前没遇到令她合意可心之人?可再怎么样……也不该是这么个不男不女总是嬉皮笑脸的混子吧?白芷耷拉着脑袋,有点不大高兴。 另一个丫头茯苓站在一旁,听着两人你来我往地斗嘴,倒是一句话也不插,只笑着听。不过听着听着,倒也忍不住多打量了白木染几眼。就算这人的话说得不正经,但事实的确如此,她竟就这样留在了山上。而且…… “茯苓。” 正想着,屋内的闻人卿喊了一句。 闻人卿本在药房炼药,突然听见外头一阵笑闹声,隐约听到白芷的声音,这才觉察出又是一月过去。从前每每觉得时日漫长,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知不觉便过得这般快了? “小姐。”思忖间,茯苓已进了药房。 “可查清楚了?” “查了。”茯苓低声道,“那朝阳观倒也不算什么,不过有些虚名。至于那白木染,据说是此任观主余春明七年前无意中搭救回来的,只一直以为是个男孩,便收入门下。又算出她的生辰八字正旺余春明的生线,便当做亲生儿子一样宠着。” 听到此处,闻人卿不禁有些好笑。 难怪这一月以来,百香谷附近总有些鬼鬼祟祟的道人。只怕她那两个师兄回去,被那余春明狠狠打骂了一顿。 不过闻人卿并不在意,几个小喽啰,休想入得了她的百香谷。 “……听说那余春明正算到自己有一劫,接着便发觉朝阳观的一本秘笈丢了,尔后又失了这个小徒弟,惊怒交加,大病了一场。”茯苓说到此处,便没再往下说了。只因她听见白芷与白木染两个一路吵吵嚷嚷地进了屋子。 “……小姐。” 茯苓又低低唤了一句,她觉得这白木染定是偷了师门的秘笈潜逃出来的,多半是个心术不正之人,再说,觊觎这百香谷中秘密的人实在不少,万一这白木染就是其中之一的什么人派来的……茯苓很想劝闻人卿几句,让她将此人早早遣走,免有后患。但茯苓又知她家小姐最是有主见之人,不喜旁人多嘴。 闻人卿可没去留意茯苓在想什么,她难得觉得白木染此人有趣起来。 “你们两个闷在屋子里说什么悄悄话?”白木染探了颗脑袋进来,“不用说,肯定是不想让我听见。” “既然知道,你何必进来?” 闻人卿的眼神状似无意,瞟了一眼白木染的腰间。记得当初第一回见她,便觉得她腰上藏了东西,此后在这住了一个月,腰间一直鼓鼓的,从未放下过,可见极为要紧。莫非便是那本什么秘笈? 白木染原本只是随口胡说,谁想闻人卿竟难得地搭理了她,而且还拿话堵得她无反口之力。跟在后头的白芷见她这副吃了瘪的模样,吭哧吭哧的想忍笑又没忍住。 “我……我本是一片好心……” 白木染支吾着。 “什么好心?” “难得圆圆与秀秀来了,我想去山上猎点野物来烤。”白木染道,“我们每日吃些果子野草的,人都吃蔫了。” 白芷与茯苓两个却一下瞪大了眼睛。 谁是圆圆?谁是秀秀? 闻人卿嘴角弯了弯,只道:“去吧。” 第06章 .夜话 其实白木染早就想猎只野兔子来开荤了。 在这山里住了一个月,她多少也算是习惯了这种闷得让人发疯的生活。但别的都还好,就是吃食方面,最令她无法忍受。 不给口饭吃就算了,还天天让她吃草?她真快要变成兔子了。 朝阳观虽是道观,却不太拘什么清规戒条,有些道人在山下还娶了家室生了孩子。观里头倒是都不杀生也不吃荤不饮酒的,但若馋了,几个师兄弟便一起去后山猎些野鸡野兔子。 这一个月里头,白木染砍柴时便多有留意,只可惜也不知是不是那毒窟的缘故,她寻了一个山头也没看见一根兔毛。到了这两日,她终于摸到了个兔子窝。恰好这日白芷与茯苓也来了,白木染寻了些工具便兴冲冲地上山了。 到了傍晚时分,白木染背着一捆柴,拎着两只兔子,回了小院。 等闻人卿弄好了新药,白芷茯苓两个丫头将带上山来的药材衣物都整理好了之后,出门一看,都被吓了一跳。 院外的大树下,生了一堆火。 白木染坐在篝火旁边,将袖子撸到手肘,用树杈搭好了两个架子,架上烤着两只被清理干净的兔子。 白芷是第一个表示震惊的。 不过,白芷所震惊的点倒不是白木染手脚有多快,干起这种脏污的活来有多顺手。白芷瞪着她那双圆圆的大眼睛,径直冲到了白木染的面前。 “你你你……” “我?”白木染眉头一挑,眼神却不自觉地看向了白芷的身后,最终落在了闻人卿的身上。见闻人卿眉头微蹙,大概也猜测到了一些,便赶紧解释道:“我都在水边清理干净了,一点血也没带,内脏也都远远地找地方埋了……” 闻人卿生□□洁,大概担心弄脏她这块地方吧。 “……吃完之后我会把这里清理干净。” 白木染又补了一句。 可刚一说完,白木染就后悔了。 不过月余,白木染连自己都有些看不上自己了:她怎么就被闻人卿打压成了现在这副奴才相?闻人卿不过皱个眉头,自己就巴巴地说了这么一堆。但白木染性子豁达,从来不钻牛角尖,既然话出口了,她也就当做自己为了这美味的烤兔肉“折腰”一回好了。 “谁跟你说这些了!”白芷却气汹汹地白了白木染一眼,“你……我还当你只是不男不女了一些,哪知你居然心肠还这么坏!连这么可爱的兔子你都下的去手……” 白木染却笑了。 “圆圆,你可见过刚出生的小猪?” “……没有。” “粉嘟嘟胖乎乎的,见过的人都觉得可爱。” “咦,真的?” 白芷生性单纯,被白木染的话一引,便不自觉地跟着听了下去。 闻人卿与茯苓却是极为聪敏之人,一下便听出白木染的意思,只走上前来在白木染铺好了的毯子上坐下,也不插嘴,只听着那两人胡说。 “当然了。”白木染的笑容带了一点邪恶的意味,“不过可爱也没什么用,等它们长肥了,还是被‘坏心肠’的圆圆姑娘吃下了肚子……” “呸!” 白芷气得脸都红了。但是很明显,这次白芷既没再反驳什么“圆圆姑娘”,“呸”起来似乎也不那么有力度了。 不知是否被白木染刺激了那么一下,后来野兔肉烤熟了之后,白芷抢了一块就恶狠狠地吃了下去,看得白木染倒觉得好笑起来。四个人两只兔子,吃得正好,烤兔肉香甜鲜美,吃完了却有些口干,茯苓又去取了花蜜水来解渴。 四人虽然各有心思,但总体却还算得上愉快。 其余三人在想什么,白木染可不知道,不过此时此刻,她想的却是,竟然觉得这山中生活也不是自己从前想的那么苦闷,若是能天天如此倒也有另一种别样的惬意舒适。 唔,若是闻人卿不那么压迫自己,再温柔一点,爱说话一些,就更好了。 享用完了一顿美食,天色也不早了,四人都未言语,或是靠着树干,或是倚着大石,都不由自主地看向天边那一轮落日。 山中清净,人迹罕至,连日落之景都比别处要来得静谧美丽。 少了许多喧嚣嘈杂,连一贯喜欢胡说八道的白木染也不开口了,只静静地看着。 看看那轮美轮美奂的落日渐渐将山坳染红,不自觉地将眼神却转向了闻人卿的身上。闻人卿总穿着一身白衣,面上也冷冰冰的没什么好颜色,但此时也被渲染上了一层金红色的光泽,竟让人觉得温和了不少,看来可亲可爱。 ——尤其那双眼睛。 其实闻人卿的眼睛生得很美,眸如星沉水,眼角挑似钩月,若是生在一个明媚艳丽的女子面上,必然要平添许多醉人风情,可闻人卿却偏偏整日都冷着一张脸,看人的眼神也是带些凌厉的,教人不敢直视。倒是此刻,显得闻人卿不那么冷了,才让白木染能细细去打量那双美丽的眼睛,便真令她有些沉醉了。 直至闻人卿大概察觉了什么,转眸便冷瞥了她一眼。 生生让白木染打了个寒战。 可惜,可惜。 好好的一个美人儿,不学些撩人的风情,偏要装模作样地吓唬人。 当然,这念头,白木染只敢在心里想一想,万万不敢说出口来。 待到日头完完全全消失了,天也渐渐暗了下来。白芷与茯苓两个丫头倒是极为尽责,看闻人卿似乎并不打算回房,便又将周围收拾打扫了一番,再将竹屋里的灯都点好了,这才收拾东西告辞下山。 白木染捡了一旁的干柴,又扔了几块到火堆里。 夜风有些凉了,但好在这火堆烧得够旺。 “都这么晚了,你怎么不留她们住一晚?还要逼着她们下山……”白木染没话找话说,“我看圆圆的样子,委屈得都快哭出来了。” “有你一个,便已够聒噪了。” 闻人卿看来心情不错,竟还认真回答了她。 “哎,这话……”白木染咧嘴一笑,“我就当你是在夸我好了。” 闻人卿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其实白木染生得十分透白,容貌虽算不上绝美,但眉眼也生得很是清秀,虽说大概是自小便与一群男子厮混在一起,养得女子的含蓄半点也没有了,可怎么看也是个漂亮的年轻女孩子。她爱笑,又笑得极为放肆,但并不令人觉得粗鲁,却有十分的明媚,像是……春花都开了一般的烂漫。 “你在朝阳观时,当真没人知道你是女子?” 既有疑问,闻人卿便问了出来。 这却让白木染大大地感到意外了,这似乎还是闻人卿第一次对自己的事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兴趣? “当然没有。”白木染很有些得意,“我这般机智,怎会让人看出来?再说……” 也算是白木染的运气了。 朝阳观中收了不少年纪小的道童,有些家乡靠南的少年生得比白木染还要清秀漂亮,还有个胆子特别小的,跟个女孩子也差不多,因行五的关系,总是被观中的子弟喊“五娘”。对比起来,白木染整日如个泼猴一般,能上树能下水,压根就没人怀疑过她的性别。 大概还是占了一些年纪小的便宜。 若再过得两年,待到白木染再长开一些,只怕就要露出破绽了。 闻人卿便问她:“你多大了?” “十六……或者十五?”白木染自己竟也有些不确定,却反过来问闻人卿,“你呢?你多大了?” “十七。” 闻人卿又一次让白木染惊讶了。 不,当然不是惊讶她的年纪,而是相处了一个来月,闻人卿竟然愿意好好回答自己的问题,这难道是被自己高超的烤兔肉技术折服了? 白木染胡思乱想完了,还不忘再胡说八道一句。 “那我也十七。” “……” “我怎么会比你小?”白木染特别傲娇地哼了一声,“我这么成熟稳重,再看你,每天冷着一张脸,一看就幼稚。” 然而更令白木染震惊的是,听了这样的话,闻人卿也并没有什么反应。 一定是为了表示自己成熟,所以不与她计较。 谁知闻人卿接下来要问的,才是重点。 “那你为何要装病?当初,你是用了什么邪派功夫封了自己一部分经脉吧?” “……” 这倒真让闻人卿给猜中了。但猜中又如何?闻人卿本就是神医,能看出她当时耍的诡计也不足为奇。 白木染略一思忖,便道:“我在那朝阳观呆腻了,都是一群臭男人……再说了,虽然我装得很像,但既然是假的,便总有一日要被识破,所以,我就想了个办法逃出来,谁知……” 闻人卿却道:“世上有千千万万种去处,却为何偏偏要逃来我百香谷?” “诶?等等!” 看来闻人卿是误会了什么! “我可不想来这什么谷!” 明明是误打误撞,被她那两个猪脑子的师兄给坑了!非要送她来看什么神医…… “不对不对,明明是你要强留我在这儿给你当什么十年仆从,怎么听你的口气倒像是我有目的似的非要来你这个破山谷了?” 白木染很生气,气得她都坐不住了,气势汹汹地站起了身来。 “有意思。” 最终,闻人卿只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接着,便施施然地站了起来,径直走向了她的卧房,只留了个冷漠的背影给一腔怒气没处发的白木染。 第07章 .采药 白木染从前只觉得闻人卿是个极为冷淡之人,对除自己以外的人与事皆不感兴趣,却不想这样的猜测竟是错的。自那一晚两人之间的对话之中便可看得出来,原来闻人卿对自己也有些猜测,只是那猜测…… 怎么想怎么令白木染觉得不爽。 听那话的意思,怎么好像是说自己处心积虑混入这百香谷,对她另有所图? 一想便来气。 闻人卿有什么可图的?这破山谷里,连肉都吃不上,又能有什么宝贝可令人惦记?最多不就闻人卿生得好看了些?可她白木染又不是什么采花贼,能怎么个“图”法?白木染心情不佳,接连几日对闻人卿都没什么好脸色。 不过闻人卿也并不在意,似乎真就将她当成了一个打杂的仆从,只要该干的活儿都干好了,她一点也不在意干活的人心情好不好。 这一场白木染单方面认定的“冷战”一连维持了好几日。 后来,当然还是白木染放弃了。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冷战”,这分明是对自己的折磨。让白木染闷在这荒无人烟的百香谷里,本身就是一种痛苦,再加上还不能说话,每天要板着一张脸装生气,更痛苦了。再想想闻人卿此人的性情,只怕自己这样冷着不说话,反倒中了她的意。 因而,几日之后,白木染气散了,便不肯憋着自己了。 找了机会,有意无意,又开始聒噪起来。 “你日日躲在屋里炼药,却又不见有病人……莫非你得了什么不治之症,所以才躲在这破山谷里自医?”白木染闲着没事总要暗自观察闻人卿一番,末了便有些猜测。其实类似之语,白木染曾经提过一两次,但总要被闻人卿绕开不谈,她这么反复绕来绕去,还是想探知闻人卿为何要孤身住在这百香谷里。白木染想着,问得多了,闻人卿总有要说的一回吧? 这一回亦不例外。 闻人卿正拿了个药篓子出来,听了这一句,眸光闪了闪,接着,看向白木染的眼神里,似乎很有些意味。 “谁说没有病人?明日便有人要上门来看病。” 什么?真有病人? 这倒让白木染大大吃了一惊。 白木染觉得闻人卿果真还是个令她看不透的女子。照她来看,闻人卿对人冷淡得要命,能多看谁一眼已是恩赐,怎会给什么人看病?再看百香谷外那些可怕的草木,只怕就是为了防外人乱入的。加之这一个多月一来,除了白芷茯苓上山送些东西,她从未见过有什么客人来访,更别说什么病人了。 “什么样的病人?” 白木染实在好奇,忍不住要多问几句。 “待到明日你便知了。” 闻人卿似乎总有本事能将白木染噎得无话可说。 白木染耷拉着脑袋,一脸幽怨。可闻人卿却突然回转了身,将手中拎着的药篓子朝白木染扔了过来。 “反正你也无聊,不如与我一道上山。” 上山? 白木染抱着药篓子,顿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闻人卿这是要去山上采药。想来这竟是闻人卿头一次主动相邀,倒也算是难得,白木染便十分顺从地将那药篓子背在了背上。 正是午后,日头还有些晒人。 闻人卿戴了一顶纱帽,又取了一顶给白木染。白木染却戴不惯这个,只觉得戴上之后闷得不行,更燥热了,便不肯好好戴着,非要取下来扇风。闻人卿看了她一眼,倒也随她。 白木染跟在闻人卿身后,七拐八弯,走的却不是白木染常去捡柴的小山坡,而是绕去后边一座看来还有些高的山,那山看起来似乎连路都没有,放眼望去就是一片郁郁葱葱望不到边的野林子,令白木染的心里有些没底。 “怎么?怕了?” 闻人卿的脸分明躲在纱帘之后,可白木染却偏好像看见她面上的嘲讽了似的,当下便被激了,脖子一挺,便道:“笑话,这有什么可怕的?” 闻人卿也不多说,只是转身继续往前走。 往山上爬了一阵,白木染这才真的有些后悔了。 越往上走,山路便越是陡峭了起来。或者那根本就不能用“路”来形容,她们大部分时候都是从野草矮树丛上越过去,或是自大块的山石上翻过去。 眼见一身白衣的闻人卿走得轻巧,甚至衣裙上一点尘土都不沾,再看看自己,满头都是汗,背上的空药篓子仿佛有千斤重似的,手上拿着扇风的纱帽累赘得要命,袖子也被不知什么枝蔓的刺划拉了一条口子,一双鞋更是脏得看不出原色了。 白木染走得气喘吁吁,只差一屁股坐下来叫一嗓子“老子不走了”。 埋头正喘着粗气,却听见前面的动静似乎停了。 接着,一根树枝朝她伸了过来。 白木染一抬头,正撞上闻人卿那双冷清清的眼眸。此时闻人卿站的地势稍高一些,又不知从哪弄了一根树枝朝她伸过来,再加上她掀开了纱帘,正好让白木染将闻人卿那副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施舍一般的神色看个清清楚楚。 若白木染真有志气一些,是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的。 可偏偏白木染此时觉得自己只剩下了一口气,要真的不咽下去,那就连带着小命也不久矣,因而,她十分没有骨气地伸手抓住了那根朝她伸过来的树枝。 “亏你还是习武之人,这样的身子实在一点用处也没有。” 冷不防的,前方那个牵引着她的人还要讽刺两句。 白木染连争辩都懒得争辩了,顺手还将手中的纱帽扔进了背后的药篓子里,两手都紧紧抓着树枝,将整个人都托付在那根看似细弱的树枝上了,顿时便觉得浑身轻松了不少。 若此时闻人卿松手…… 那就松吧! 白木染宁可从这山上滚下去,也不想再累得像狗一样往上爬了。 好在闻人卿性情虽冷,但心却不坏,一路这样拉扯着死皮赖脸的白木染上山,竟也不觉得她如何吃力。 走了大半个时辰,两人总算到了山顶。 白木染累得不轻,脱下药篓子扔在一边,找了块树荫下的干净石头就坐了下去。可闻人卿却朝着峭壁上一株小小的红花一指:“我先去采一株药。” 白木染目瞪口呆。 “你你你你……你小心点儿!” 什么稀奇的宝贝草药啊?竟还真如传闻那般长在悬崖峭壁上。 白木染掂量了一下自己那点根本不够用的轻功,觉得自己帮不上什么忙,还是老老实实地呆在原地坐等就好了。 至于闻人卿…… 白木染在很多时候都已经见识过她那深不可测的功夫了,想来是应该没什么问题的。 但不知为何,白木染看看那令她心惊胆战的峭壁,总觉得有些慌张。 “要不,我站在边上看着你。” 这就是有些傻气的话了。 若闻人卿真有个好歹,难道她站在边上看着能将她看回来不成? 闻人卿倒没笑她,只是看她一眼,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提了一口气,接着脚下几个错步,便朝那一株小红花飞跃了过去。闻人卿这一身功夫十分漂亮,脚尖只倚着峭壁上的几块突出的山石,动作快得令人眼花缭乱,几个纵身便已靠近了那一株透着怪异的红花草药。 眼见着闻人卿将那花连根拔了,又用一方绢帕小心包起来放入怀中,再依着原路飞了回来,白木染的心便落下了一半。 谁知回来的路上却生了一点变故。 大概是闻人卿大意了,脚下竟踏了个空,整个人便要往后坠落下去。 此时离崖边很近,不过一伸手的距离。 因而趴在崖边等着的白木染想也没想,伸手便去抓闻人卿,急得她大半个身体都冲了出来,人没抓到,自己倒像是要一头栽下去了似的。 ——也就那一晃神的功夫。 白木染恍惚之中又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闻人卿的手,而闻人卿也借着那点力,又是一个纵身上跃,抱着她往上一滚,两人都安全了。 白木染半晌才回过神来,回神之后便觉得自己的背上一片火辣辣的疼。 大概是闻人卿带上来的那一股力道太猛,她的背在碎石子路上带了两个人的重量拖了那么一拖,只怕伤得不轻。 可这些都不是重点! 白木染爬起来之后第一件事便是质问闻人卿。 “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闻人卿还是那副淡然的模样,似乎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方才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你……”白木染气得不轻,“你刚才为什么故意踩空?害得我差点掉下去!” “我故意?”闻人卿淡道,“我为何要故意?我既没让你搭救我,而你差点掉下去还是我救了你。” “……” 白木染虽然武功不好,但人却并不蠢。 方才情急之下,她那一番“施救”的确不得法,甚至差点连自己的小命都不保。可闻人卿那一脚踩空究竟是不是……总之,从刚才的情境看来,就算闻人卿当真的踩空了,也还是有本事能飞跃上来,因而,不但闻人卿自己安然无恙,还顺便伸手将她也捞带了上来。 白木染那一番想要拼命施救的想法是极为可笑的。 所以,闻人卿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可闻人卿又说得不错,她何必故意要假装踩空? 白木染憋了一口气,又白白遭了一番“罪”,只觉得背上疼得厉害,一时也懒得再与闻人卿多说什么。 偏那万恶的闻人卿却连个休息的机会也不给她。 闻人卿拎起一旁的药篓子又往白木染身上一扔,冷冷道:“还要采不少药,赶紧走。” 第08章 .上药 ——痛。 这是当日回来之后,白木染的唯一感受。 背部、手肘处,疼得厉害,那必定是在山崖上擦破了皮,可当时没觉得怎样的脸颊、脖子等处,却在下山之后火辣辣地痛了起来。 可谁让她是天生的劳苦仆役命。 下山回到竹屋之后,白木染还得先将那一篓子草药放好,再去烧水给闻人卿洗澡。等闻人卿梳洗过后一身清爽地进了卧房,白木染却还是灰头土脸一身臭汗。 天已全黑了。 白木染随意拣了几件衣物,照例跑去了那一泉活水边。 反正荒山野岭四下无人,白木染也就没那么多顾忌,大咧咧地将衣衫全褪了。 她先看了看手肘处的伤。 还好,借着月光可看清楚,两手肘处都只破了点薄皮,痛是痛了点,但过个几天应当就没事了。毕竟当时还有衣物磨去了部分力道,想来背上的伤也差不多,应该是没什么大碍的。 白木染更担忧的,是自己的脸和脖子。 谁晓得这山里的日头那么毒辣,当时只觉得热了些,她为了贪图省事不戴那纱帽,活活晒了一下午,竟就把脸和脖子都给晒坏了。 白木染掬了一捧水,先朝脸上扑了一把。 清凉的水扑在火辣刺痛的脸上,有种说不出的惬意,像是真的将脸上那仿佛一簇一簇灼烧着她的小火苗给扑灭了一些似的。这样洗了一会儿,白木染索性整个人都下了水,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了下来,慢慢地洗了起来。 时已至夏末初秋,白日里热,夜里却已凉了下来。 白木染累得要命,实在懒得再去烧一次热水,好在初时洗着觉得有点冷,但洗着洗着便适应了这水的凉意,慢吞吞地,又要避开伤处,洗了小半个时辰才洗完。 长长舒出一口气来之后,白木染擦干身体换好衣裳,将湿头发用布巾包了起来,再将那一包脏破的衣服一卷,回了竹屋。 脏衣服什么的…… 明天再洗吧。 白木染将其扔在过道里的竹篓子里,一点思考的力气都没有,进了屋子便一头栽倒在她那两床薄被上。 万籁寂静正好眠。 白木染很快便进入梦乡,神魂不知。 可才没多久,她就被一阵响动吵醒了,迷迷蒙蒙之中,她半睁着眼,却看见一个模模糊糊的白影子飘进了自己的屋子。 ……鬼?! 白木染惊了一跳,慌乱中却正好将伤了的手肘撞到了一旁的桌腿上。 “哎呦——” “鬼叫什么?” 黑暗中传来一个清冷之中透着不耐的声音。 紧接着,屋内的油灯被点亮了,白木染终于看清楚,弄出一阵响动走入她房间的当然不是什么鬼怪,而是一袭白衣的闻人卿。 但很显然的,闻人卿有时候甚至要比鬼怪可怕多了。 ——比如此时。 白木染眼尖地看见闻人卿的手中拿着两个白瓷瓶。 那种白瓷瓶是白木染再熟悉不过的,闻人卿的药房里便放了许多,里面装着各式各样的药物,但这样说也不准确,因为在白木染看来,其中治病的药为少数,多数都是各式各样的毒。没错,一开始白木染所中招的让她浑身发痒的香粉就装在其中的一个白瓷瓶里,之后她去整理药房的时候,闻人卿也警告过她不要乱动里面的东西,否则后果自负。 那么,这大半夜的,闻人卿拿着两个毒瓶子来…… 是要弄死她? “你……你想干什么?” 白木染一开口就忍不住有些哆嗦。 闻人卿从来都没给过白木染什么好脸色,当然此刻也一样。她眉头一蹙,冷冷将手中两个白瓷瓶朝白木染身上一扔,只道:“药。擦不擦?” “擦!擦擦擦!” 没想到这个冰冷得可怕的闻人卿竟然也有这么好心的时刻。 白木染抱着两个小瓶子,心内稍稍地有那么一点点感动。感动之余,她自然也不忘了问一句:“这两个药……都是擦哪儿的?” 回答她的,是闻人卿有些不耐烦的动作。 闻人卿将那两个瓷瓶又重新拿回了自己手中,扯开了其中的一个瓶塞,轻嗅了嗅,才递给她:“这个是擦脸和脖子的,另一个是擦破皮处的。” 没想到闻人卿竟然也看出了她背和肘上的伤。 不过白木染先忍不住想说的,却是那药瓶的样子。闻人卿的药房里几乎所有的药瓶都长一个模样,白瓷的,一点花纹也没有的小瓶子,那么多药瓶子,全都按闻人卿的习惯摆放着,到需要用的时候,闻人卿便按自己的记忆取了,再打开瓶塞稍闻一闻,便能说出是什么药来。 何必如此麻烦? “你那些药……就不能多换几种瓶子放?换个颜色样式也好?再不济你将瓶塞的颜色换一换,或者在瓶子上贴个条儿,也比这样让人分辨不出得好。”白木染先接了其中一瓶,用手指进去蘸了点药膏往自己脸上涂,涂着还嘟哝了几句。那药膏是腻白的颜色,闻起来有股淡淡的花香味,擦在脸上凉凉的很是舒服,白木染感觉自己火辣辣的脸似乎一下便冷了下来,刺痛的感觉也轻了许多。 “有什么不好?”闻人卿站在一旁冷冷看着,竟也没有要走的意思,“为的就是防你这种人。” 防她? “我怎么了?我对你那些毒/药才没兴趣!” 白木染向来没什么耐性,一壁说着,一壁将那药瓶子整个倒过来往手心里拍,想多倒些出来涂满整脸。 可刚倒了两下,却冷不防被闻人卿一把夺了过去。 四目相对,一脸错愕,一脸怒气。 “你到底会不会擦?” “……不会。” 不会又怎样?难不成她闻人卿要纡尊降贵替她擦药?打死她也不信。 可令白木染没想到的是,闻人卿似乎真有了亲自替她上药的打算。可是很显然的,闻人卿的动作一点也不温柔,直接伸手将她下巴一抬,然后皱着眉头盯着她的脸看。被这样冰冷的目光紧紧盯着,实在令人心里发毛,白木染提着一颗心,索性将双眼一闭,任凭闻人卿随意去折腾。 要不能如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闭了眼睛的白木染却不知道,她这样的一个动作,倒让闻人卿愣了一愣。 抬着头,闭着眼睛,整个脸都朝她的方向倾过来…… 这姿势—— 实在有些怪。 闻人卿心底觉得古怪至极,但再看白木染那张被晒得红通通,又有些微肿的脸,又将她心底那点怪异的感觉给一下冲淡了。 “……简直是个猪头猪脸。” “喂!你……” “闭嘴!” 闻人卿将手中药瓶慢慢旋转,再伸了一指进去,蘸了些药膏,朝那张“猪脸”上红肿的地方擦了上去。开始还有些小心翼翼的,刻意放缓了动作,可后来见那人眯着眼睛,“猪脸”上竟露出一点像是很享受的模样,闻人卿心底不由窜出一股羞恼之意,下手便不由自主地“狠”了起来。 “哎……哎哟……你轻点——” 不论如何,脸上擦完了,该轮到脖子了。 白木染十分自觉地将头昂得高高的,在闻人卿面前露出一截弧度十分漂亮的脖颈来,这一回,她倒是睁开了眼睛,可却是两眼望天,什么也看不见。大概是因为看不见,所以脖子上的触觉就特别地敏感,她感到闻人卿那带着凉意的手指轻轻地一点,一横,再一撇一滑,竟被撩得痒起来了。 一开始还能强忍着,快要忍不住时,白木染便有些抖。 闻人卿眉头皱成一团,下手又重了起来。 “啊——” 惨叫声划破天际。 脸和脖子都上好了药,白木染便有些别扭了起来。讲真,这些地方包括手肘都还算是自己能够到的地方,背上那块的伤处才真是需要旁人帮手。可要让她在闻人卿面前脱衣服……就算是同为女子,她也有一种说不出的羞赧。 也许是闻人卿那双眼睛太亮太冷,总让人有种被一眼看透的感觉。 穿着衣服都觉得要被她看透了,脱光了那还不…… 羞死了。 然而闻人卿根本没给她余地去想太多,闻人卿素来都是个简单粗暴之人,伸手就将白木染那本来就有些松垮的寝衣给扯了下来。 白木染觉得自己原本凉下来的“猪脸”又在顷刻之间烧了起来。 ——热气腾腾,火烧火燎。 “你你你……” “转过去。”闻人卿的语气永远都是那么冷,还带着一种不容人反驳的命令口吻。其实真正算起来,她早就见过白木染的身体,那日刚带她入谷,她不就站在门口大摇大摆地换过衣服么?那时也不见一点扭捏,怎么此时倒装起羞涩来了? 闻人卿将油灯拿近了些,仔细看了看白木染的背。 原本应当是一片雪白光洁,此刻却有许多处破皮青肿之处,大概就是想要伸手拉她结果反倒被她一把带上来时在沙石地上磨的吧。 其实,白日里采药之时,她的确大意了,并非什么故意,那一脚是真踏空了,但凭她的反应,当然能立即提一口气翻身飞上来。 只是当时…… 见白木染傻里傻气地趴在悬崖边上看着她,不知为何,闻人卿突起了一点玩心,便不马上动作,反倒顺势朝下边坠了那么一下。 若那白木染敢眼睁睁地看她掉下去,她就将她白木染给扔下悬崖去。 没想到这白木染看着一肚子小聪明,脑子却是傻的。 闻人卿觉得有些好笑。 自己分明对她百般刁难,又强留她在这做什么仆从,在那危急的关头,她竟真的不顾自己性命要来救自己。 她怎么就没想到,若自己真坠崖而亡,她可不就自由了? 这一次,连闻人卿自己也没察觉,她上药时的动作轻柔了许多。 当擦到碍事的两根细带子处时,闻人卿也很直接地就将那两根带子解了,继续进行她的擦药步骤。当事人白木染却突然觉得胸前一松,接着,身侧有两根细带子耷拉了下来,她立即明白了闻人卿干了什么好事。 闻人卿竟然…… 就这么直截了当地解了她的肚兜? 白木染双手捂着胸,尴尬得不行,再想想等会还有手肘,万一闻人卿直接将她扒光……咳咳,虽然都是女人,自己有的闻人卿也都有,可自己还是亏了。这么一想,白木染急中生智,倒是想出了一个好办法—— 一头栽下去,扑倒在被子上。 闻人卿涂了半天,手都有些酸了,却看见白木染突然直挺挺地扑倒了下去。 她倒会享福! 这么一想,闻人卿便不乐意再当苦力了。 将手中瓶子一扔,闻人卿冷冷道:“自己擦!” 诶? 闻人卿说完便走,毫不停留,出去了将门一带,砰地一声。 埋在被子里的白木染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第09章 .男人 第二日一早,却是闻人卿先起了身。 若在往日,闻人卿定要将白木染叫起来,命令她尽早干活。但一想到白木染的伤处,闻人卿难得好心地饶了她一次。很快,闻人卿就更加认定自己这一决定是正确的。不为别的,只因她一走出来,就看见了过道的竹篓子里那一卷脏衣服。 闻人卿素来爱洁,当然不会有对白木染的臭衣服有什么特殊癖好。 吸引她的,是混杂在脏污衣物之中的一个小布包。 仔细想来,似乎是白木染一直藏在腰间,自以为藏得很严实,更以为自己不被任何人所察觉的那一个东西。 闻人卿来了点兴致,也不在乎到底那点脏了,伸手拨弄了两下,就将那一个扎得紧紧的布包挑了出来,三两下解开袋口的系带,果然从中抽出了一卷薄薄的书卷。书卷看来有些年头了,封皮倒是十分普通的深蓝色,上面写了几个字——《朝阳玄法七十二秘录》。 看来那白木染当真是偷了朝阳观的什么秘笈出来,才故意装病想要逃脱。 至于这本被她宝贝得不行的秘笈…… 闻人卿当然非常不客气地翻开全看了一遍。 ——无趣。 闻人卿翻完了,倒也不忘重新照原样装好,再塞回那一堆臭衣服里头。 等白木染醒来的时候,已是天光大亮,她第一个反应是心想糟了,女魔头闻人卿肯定要弄死她了,第二才是习惯性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腰间。 这一摸便更糟了。 白木染几乎要跳起来。 一直藏在自己腰间的那个小布包竟然没了? 那那那……那可是费了自己多少功夫才弄到手的宝贝! 很想当然地,白木染先怀疑上了闻人卿。毕竟这山里就只有她们两人,竹屋里也只住了她们两人。恰巧前几日闻人卿透了些口风,听那意思似乎是在怀疑自己别有所图。对于闻人卿那种厉害女子来说,若真怀疑她,必定要先将她翻查个彻底才能安心。 对,一定是闻人卿! 除了她还有谁能不声不响地拿走自己贴身的东西? 亏自己还觉得前一晚替她上药的闻人卿有那么一点点的温柔,没想到那竟然是“美人计”?白木染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没错,她一心只想拿回属于自己的宝贝,也不再顾忌什么有的没的了,匆匆整了一下衣服就冲出了房门。白木染憋了一口气,冲出来正要朝院内的闻人卿发作,眼神却一个不小心扫过了过道上那一篓子脏衣服。 前一天…… 对了。 她回来之后便半死不活,匆匆将自己洗干净了,就顺手将脏衣服都扔在篓子里了,那时……她似乎就忘记把那个宝贝小布包给取出来了。 白木染赶紧冲到那堆脏衣服面前,扒拉了半天,果然找到了那个熟悉的小布包。 当然,白木染将布包拿到手中,还不忘打开布包检查了一番,见到里面那本熟悉的《朝阳玄法七十二秘录》,她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白木染抱着一篓子脏衣服正开心,却突然听见背后有人冷哼一声。 这一次白木染总算反应了过来,糟了! 自己的宝贝没被闻人卿偷走当然是好事,可身为仆从,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实在是怎么也说不过去,闻人卿必定要狠狠折磨她一番才能解气。万一再给她几个装了毒的小白瓷瓶什么的,她可吃不消! 白木染赶紧将小布包往怀里一塞,再抱上那一篓子脏衣服撒腿便跑出去了院子,一边跑一边还不忘回头说了一声。 “我……我先去把衣裳洗了!” 一回头的功夫,也就只能看清那个一袭白衣的女子站在院子里看着她,神色却是看不清楚,但就算看不清楚,白木染也能猜到,闻人卿肯定是冷着一张脸没什么好气。 到了水边,白木染先将自己拾掇了一番,接着尽职尽责地扮演洗衣娘的角色,认认真真将一大篓脏衣服全都洗了。待到回过神来时,才发觉自己干了半上午的活,肚子也早就咕咕乱叫了。将东西收拾好之后,白木染拿着那个小布包犹豫了起来。 其实在山上的这一个多月里,她每天晚上都要将布包里的秘笈拿出来翻几遍。 白木染的武功虽然不怎么样,但胜在记性好,一个多月下来,她早就将上面的图形口诀都背得滚瓜烂熟了。照理来说,只要将这本秘笈毁尸灭迹,就不会再有人知道是她偷走了。可白木染再回想起在朝阳观的那些日日夜夜,却又心虚了起来。 她自幼是个孤儿,若不是观主余春明收养了她,她只怕早就饿死街头了。 虽然那个朝阳观…… 也没什么好的。 白木染左思右想,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又将那秘笈用布包装好了,在水边找了一块隐蔽的地方,将布包埋了起来,又找了几块乱石做了印记。白木染这才抱着篓子,慢吞吞地走回小院。 一走进远门,白木染便觉察出有些不对。 竹屋里似乎有人在说话。 自己不在,闻人卿那个冷性子总不可能在自言自语,那么,必定是有其他的人来了。 是谁? 走得近了,白木染也听出来了,似乎…… 是个男人的声音? “……卿妹妹,这山中实在清苦,你何苦如此为难自己?” 卿妹妹?白木染一听便觉得好笑。到底是卿妹妹,还是“亲妹妹”,或者“情妹妹”?还未见到那个男人的样子,白木染便能从这酸不拉几的语调里听出点别的意味来。 真是没想到。 看闻人卿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实在让人想象不出来她竟然还会有个“情哥哥”。 白木染躲在门口一边偷听一边偷笑。 “你听够了没有?” 一声冷斥却将她惊醒了过来。 “……我什么也没听见。”白木染心虚地退了几步,心中却忍不住腹诽起来,谁让自己武功太差?连偷听都容易被发现,真是凄惨。想想闻人卿的可怕之处,白木染也是真的不敢再听下去了,老老实实地在院子里晾衣服。 大概在那屋里跟闻人卿说话的男子,也对在外偷听的白木染有些好奇。白木染才晾了两件衣裳,便听见竹屋的门响了,接着便是一阵沉稳的脚步声慢慢走近了。 白木染这下可好奇得不行了。 身后的那个男人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对啊,这世上得什么样的男人才能配得上那样的一个闻人卿?白木染想象不出来,于是,她很自然地就回了头。 身后的男子也是一袭白衣,生得剑眉星目,极为俊朗,就是……面色看着稍显得苍白了一些。不过白木染并未将目光在那男子的容貌上多做停留,不为其他,只因那男子腰间还挂了一把宝剑,剑柄上嵌了一颗成色极为漂亮的红色宝石,实在是太抢眼了。 白木染盯着那把剑看了半天,心中开始盘算,这样一把宝剑,恐怕价值不菲,只是,可惜了这样漂亮的一颗宝石,竟被镶嵌在宝剑上,显得这把宝剑观赏多于实用,也不知这样一把剑的主人,是否也是“观赏”多于“实用”…… 看了半天,白木染便在心中嘀咕了半天。 最终的结论,却是觉得这个男人一点也配不上闻人卿。 白木染在看那个男人,那个白衣男子也在打量白木染,那男子自以为从白木染的穿着打扮以及她正在干的活便可推测出她的身份,又见她只盯着自己的宝剑看,心中更对这个女子看轻了几分。 “卿妹妹,你怎可叫这样一个丫头服侍?”那男子转过头去,恰好看见闻人卿也走了出来,便直接道,“依我看,还是叫白芷茯苓上山来,她们毕竟是闻人世家的家生丫头,胜在安心可靠……” “你的毒已经无碍了。”闻人卿只冷冷打断他的话,“这便下山吧。” 那男子听了闻人卿的话,便有些急了。 “卿妹妹,我这都是为你好。” “上官凌云。”闻人卿的神色更冷,“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 “卿妹妹……” “下山。”闻人卿看也不看他一眼。 那个名叫上官凌云的男子却也急了,大概也是素知闻人卿的秉性说一不二,他竟发狠丢下一句“我就去那野林子里住上几日,等你想开了再来看你”,便匆匆出了院门走了。 待到那上官凌云走了,白木染这才转过眼眸,看向闻人卿。 谁知闻人卿也正看着她。 白木染被她看得心底发毛,倒是忍不住先嬉皮笑脸了起来。 “闻人卿,那个上官凌云……莫非是你的相好?” 一说完,白木染便有些后悔了。闻人卿那样高傲的性子,若真惹毛了她,不知自己会有怎样的下场……都怪自己嘴太快! “我……啊我不是那个意思!”白木染赶紧解释道,“对!一看他就配不上你!” 闻人卿冷哼一声,却又朝白木染走近了几步。 白木染吓得心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只看着闻人卿那双冷冰冰的眸子慢慢靠近自己,一动不敢动,一声也不敢再吭。 “去将那屋子里里外外给我全洗一遍!” “……是。” 搞了半天,闻人卿还是那个讨厌臭男人的性子。 该吩咐的吩咐完了,闻人卿冷哼一声,转身便出了院门。白木染当然不敢问她这样气冲冲地要去哪里,只是,用脚趾头想也能想到,绝对不可能是去找那个上官凌云就对了。 最终,辛苦劳作的白木染突然就回过味来了。 前一日闻人卿说今日有病人来看病,原来就是那一个上官凌云。原来……原来这个所谓的“看病”和所谓的“病人”是这么一回事。 就是不知道,那个上官凌云的“病”是不是因为闻人卿才害上的。 第10章 .秘密 接下来的几日,白木染可觉得比自己刚来山上的那一个月要有意思多了。 没想到那个突然冒出来的“病人”上官凌云竟是个倔强的脾气,就真在附近的山林里搭了个窝,住下了。 这么一来,白木染也不敢像往日那么放肆,半夜脱光直接去水边洗澡之类的事是不能再干了,白木染只能也像闻人卿那般,烧水用澡桶在屋子里洗。 虽然是麻烦了一些,但每日能看的“好戏”也不少。 那上官凌云虽然看着像个“绣花枕头”,却没想到,扯起谎装起病来,却是一套套的。 也不知上官凌云是如何知晓了闻人卿的作息,每日一清早他必定要在院外等着,等闻人卿一起身,他便要说自己中的毒如何如何加剧了,吃了药也不见药效,又说自己如何如何虚弱,连运功也不能够。 闻人卿也没再给他什么好脸色了,不让他进院门,只在院外看那么一眼,又回屋去取些药来,扔给他,一句话也不多说。 白木染站在一边乐得看戏,虽然每日戏码都差不多,但她却乐此不疲。 虽然,白木染也不大喜欢这个眼神总带着不屑与轻蔑的上官凌云,但不可否认的是,自上官凌云来了之后,至少有一件事是让白木染感到开心的。 那就是上官凌云包揽了她们的一日三餐。 住了几日之后,大概上官凌云也看出这山谷中虽然住着两个女人,但这两个女人竟都是不会做饭的,整日所食不过是些野果野菜。 这一点可令上官凌云都看不下去。 于是上官凌云每日下山吃饭,都要带满满一食盒的饭菜上来,给闻人卿与白木染。 后来,也不知上官凌云是哪根筋不对,某日里,他索性买了些油盐酱醋锅碗瓢盆的,竟日日在山林中生活烧饭了起来。 这却让白木染大大吃了一惊。 这一个大男人…… 哎,看来还是自己误解了上官凌云,他并非是个单纯的“绣花枕头”,至少,这做饭的水平还是不错的,每日送来的饭菜味道都不错,甚至不比山下小饭馆做得要差,这很让当了一个多月野人的白木染感到满意。 就让上官凌云这么住着,似乎也不错。 白木染刚起了这么一个念头,就被闻人卿揪了过去。 “以后你日日去山林中……” 闻人卿如是道。 “不不不!”白木染还未听完,便忙着推辞,“我对他可没半点兴趣,再说人家一心一意想着的是你,你就算想让我帮你我也……” 闻人卿恶狠狠地瞪了白木染一眼。 “我是让你去跟上官凌云学做饭!” “……” “等你学好了,就把他赶走。” 闻人卿毫不留情,转身就走,一丝反驳的机会都没留给白木染。 可是,叫她一个弱女子去那山林之中与一个男人…… 学做饭? 白木染追着闻人卿进了药房,正要开口拒绝这种荒诞到不行的命令,却看见闻人卿面色冷冷,正摆弄着她那一堆装满了各式各样或毒或药的小白瓷瓶。 白木染特别特别没有骨气地,将差点就要脱口而出的话咽了下去。 不就是做饭? 她天资聪颖,一定一学就会! 可白木染还是小看了做饭这件事。 上官凌云对于白木染要来学做饭的事一点都不介意,甚至还摒弃前嫌,十分耐心地教了起来。奈何白木染却是个笨学生,酱醋分不清,糖盐看不明,切菜只会切块,而且那大小不一,薄厚不齐。 “你——”上官凌云忍了又忍,最终却还是没能忍住。“你究竟是卿妹妹从哪儿捡来的粗丫头?教也教不会!你到底是怎么侍候主人的?” “我本来也不是什么丫头!” 白木染也没能耐住,所以,她吼了回去。 “那你究竟是什么人?”上官凌云起了疑,再看向她的目光便多了些审视的意味。 “我就是……”白木染半真半假地编起了瞎话,“其实我是闻人卿的病人,后来病愈之后,她舍不得我走,便将我留在山上与她作伴,我们是……朋友,嗯,朋友。只不过我天生脾气好,事事都让着她,照顾她,所以……” “照顾她?”上官凌云却冷笑了一声,“如你这般的照顾,不如没有。” “喂!” “行了。”上官凌云倒也不疑有他,“既如此,你更要好好学。” 哼,学就学! 白木染学得很慢,但半个多月之后也略有小成。 至少,能将米煮熟,会拌几个凉菜,能下个面条,还能炒个鸡蛋,再多的,便不怎么行了,不是炒不熟,便是难吃得让人咽不下去。那么,这半个多月以来最大的收获,应当是在这半个月里,白木染和上官凌云这么两个互相看对方不顺眼的人,竟然混熟了。 虽然两人说起话来,总是一个气呼呼的,一个嬉皮笑脸的,但也奇妙地能在闲暇之余,聊上几句除了做饭以外的事。 这一日,白木染心情不错,去林子里猎了一只野鸡和一只野兔。 谁想一问之下,上官凌云虽然做饭做得好,却从未在野外烤过野味。这一下,可让白木染得意了,吩咐了上官凌云去山下买酒,她则专心致志地将那两只野味都烤了。闻人卿肯定是不愿与他们一处的,白木染便送了一些到屋子里,再回了林子里,与上官凌云一起喝酒吃肉,好不快活。 这一喝酒,却从上官凌云嘴里挖出不少关于他与闻人卿的事来。 原来闻人卿的确就是江湖上那个以药闻名的闻人世家的女儿,而上官凌云则是上官世家之后。说来倒是门当户对,可惜闻人卿从来不正眼看他一眼,让他很是苦恼。 关于闻人世家,倒是有些趣闻。 闻人世家代代都是医者,武功却也自成一路,能与南宫家的刀,上官家的剑一同齐名,绝对很不简单。据说闻人家的每一代家主到四十岁之后,便有机会在十年之内突破天境,成为当世排名前列的高手。闻人家的女子也不弱,多半年纪轻轻就有一身好功夫。 可闻人世家里的人,却总透着古怪。 白木染听到这儿,想想闻人卿那副样子,忍不住就想点头。 上官凌云见她如此神色,也猜到她想到了闻人卿,便道:“卿妹妹已算其中最正常的一个了。” “……” 那不正常的要怎么个“怪”法? “闻人家的女子……” 要说远的,上官凌云也知道得不多,但就他所知,在闻人卿姑姑那一辈里便没一个正常的。有整日醉生梦死,日日饮酒买醉的,也有迷恋风尘,光明正大豢养了一大堆男宠的,还有挥金如土,纸醉金迷的,有爱医人救人,也爱杀人害人的,甚至还有一个日日将自己关在房中自残,最终饮毒自尽的。到了闻人卿这一代,亦是有样学样,竟没有一个正常的。 “……卿妹妹只是自小便一个人住在这百香谷里,不让任何人陪着。”上官凌云道,“已算是最好的了。” 听到这些,不知怎的,白木染再想到闻人卿那张脸,心底似乎多了一点别的感觉。 “你说的都是女子古怪。”白木染又问,“那闻人家的男人又如何?” “闻人家的男人……”上官凌云道,“最古怪的地方就是,眼见他们的女儿侄女儿们这副模样,任凭她们如何折腾,却从来不都说一句,也不加管束。” “……” 这倒真是够古怪的。 酒喝了不少,话也听了一箩筐。 上官凌云似乎有些醉意了,白木染却素来酒量甚好,听了上官凌云半醉半醒的话之后,对闻人卿的事便愈加有兴趣了起来。甚至还根据上官凌云所说的那些古怪,结合起来琢磨了半天,最终也有了一些猜想。 “喂,你说,会不会闻人家有什么秘密?” “什么……秘……秘密?” 上官凌云打了个酒嗝。 “比如,要经受住常人难以忍受的折磨之类的……才能突破什么天境啊,成为什么一流的高手之类的。”白木染接着道,“也许那些折磨对于男人来说还能够忍耐,而对于相对而言比较柔弱的女子来说,会有些承受不住。” “那……是……什么……什么样的……的折磨?” 上官凌云虽然醉了,但奇怪的是却还能将白木染的话接下去。 白木染想了又想,却也还真是猜不到。 “不知道。” 但白木染心中却有个隐隐的感觉,关于闻人世家,关于闻人卿的那个秘密,一定是一个非常非常可怕的秘密。 这样一想,白木染竟然有些同情起闻人卿来。 难怪,闻人卿生得好看,医术又好,却偏偏有这么个怪脾气,一定是因为背负了常人难以想象到的悲惨。 白木染被这样的情绪感染着,直到回到竹屋小院,还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因而,见到闻人卿一人站在月下时,白木染不禁停了步子,以一种十分哀伤的目光看向闻人卿。 只可惜,闻人卿回她的,却是个冷冽如冰的眼神。 “你喝酒了?” “……是。” “今夜不许踏入竹屋一步。”闻人卿没什么好气,“否则砍断你的双腿。” 第11章 .计策 白木染发誓,她再也不要有事没事同情心泛滥了。 同情闻人卿? 那……谁来同情自己? 白木染不敢违抗闻人卿的任何一条命令,不因其他,只因那闻人卿实在太可怕,让人永远都猜测不到下一刻她会以什么样的手段来折磨自己。白木染想到那一药房的瓶瓶罐罐,最终只得老老实实又委委屈屈地在院子里窝了一宿。 “阿——嚏!” 为了不被冻死,前一晚,白木染生了一堆火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可一大早醒来,那一堆火却早已灭了,冷得白木染直哆嗦。 天还才蒙蒙亮,白木染想回屋子里睡个回笼觉,但一想到那可怕的闻人卿…… 前一晚与上官凌云所说的那些话还记忆犹新,虽然一开始,白木染是抱着八卦有趣的心态听下去的,可此时再仔细一琢磨,若真有这么一回事,那倒可以好好打探一下隐藏在闻人卿身上的那个秘密。 反正这山谷里长日漫漫,若不找些事情来打发时间,可就真要无聊死了。 白木染正想着闻人卿,却冷不丁一回头,就看见闻人卿冷冷站在自己面前。 “……!!!” 白木染被吓了一大跳,连着倒退了好几步才停下来。 “你……你是鬼啊?”白木染忍不住地拍胸口,想要把自己那颗被吓得差点跳出来的心拍回原位,“你知不知道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 “你说什么?” 闻人卿的脸色不太好看。 “不不不。”白木染赶紧改口,嬉皮笑脸,又故作一本正经,“我是说,你武功高超,尤其轻功一流,靠近对手时悄无声息,必能一招毙敌,厉害厉害。但像我这般的弱者,就绝对不会是你的对手……嘿嘿。” 闻人卿冷哼一声,根本就不予搭理。 白木染却也在心中思量,闻人卿这么一大早起来,总不会是为了突然出现在背后吓自己一大跳,看来是有事。 不管有什么事,总之,要先问问自己还能不能得见自己那两层薄薄的被窝。 “我散了一晚上的酒气……”白木染开口,“也散得差不多了,我这就去打水洗澡。” “……嗯。” 闻人卿冷漠得可以。 “那我洗完之后,能不能进去?”白木染小心翼翼地指着竹屋问道。 “可以。” 闻人卿这次倒是十分干脆。 白木染松了一口气,整个人便也放松多了。再一抬眼,却发觉闻人卿紧紧盯着她,眼神很是复杂,令人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到这一刻,白木染却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上官凌云。 其实这半个月以来,白木染可以说是已经很了解上官凌云这个人了。 上官凌云长得算是相貌堂堂,剑也不错,还很细心,这都算是不错的优点,要说他的缺点,大概是带了些世家弟子的习气,看人多少有些势利,除此之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大概是被上官世家这个名头保护的太好,上官凌云身上还有些过于单纯与天真。 再对比眼前这个闻人卿……哎,难怪上官凌云被吃得死死的。 这样一想,这两人一点也不相配,若真要强行在一起,白木染实在有些不敢想象那个画面。大概是闻人卿每天冷着脸一声不吭?上官凌云则跟在屁股后面唯唯诺诺俯首称臣? “你笑什么?”闻人卿突然道。 白木染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她臆想得太开心,一不小心,就在面上表露了一点情绪。 “没……没什么。” “我看你是忘了我之前说过的话。”闻人卿突然话锋一转,只道,“今日之内,你就给我想个法子,把上官凌云赶下山去。” 啊?这就要…… “可是……”白木染缩了缩脖子,“他有手有脚又认识路,赶走了也许还会回来。” “那你就想个让他再也不来的计策。” 闻人卿毫不客气,又是说完就走,头都不回。 白木染苦着一张脸,无可奈何。 洗了一个热水澡之后,仿佛当真洗去了一夜的疲惫与酒气,白木染重新梳了头,又换了干净衣服,精神奕奕,开始思考要怎样应付闻人卿。 是的,应付。 说真的,要这样无情地将上官凌云赶走,白木染心底还真有些不舍。不过当然不是白木染看上了上官凌云,而是对比起来,上官凌云是个能回应她说话,能与她正常交流的人。在这憋闷得不行的山谷之中,闻人卿整日不是上山找药就是在药方配药,要不就是冷冰冰地命令白木染干着干那。 至少上官凌云还可以陪她喝酒,对吧? 白木染略微思索了一番,决定先去找上官凌云商量商量。 然而一出房门,便撞见了闻人卿。 闻人卿今日似乎很闲,站在门口一副无所事事的模样,也不知是刚巧遇上了,还是一直守在门口等着她。见白木染出来,闻人卿道:“想好了?” 白木染一时心虚,下意识就答了一句:“嗯。” 闻人卿面色无澜,只问:“你打算如何?” “我打算……” 如何?她压根就没想过要将上官凌云赶走,还能如何? 这话当然是不能对闻人卿说的,她便只先东拉西扯一番,可白木染又一时想不到别的,脑子里装的全是前一晚上官凌云与她说的那些关于闻人世家的八卦,便索性就照着说了起来:“据说你们闻人家的人……个个都是……” 闻人卿眸光一转,冷光熠熠。 “……都是当世绝顶高手,医术还特别高明,生死人肉白骨……” 白木染张嘴便瞎编起来。 闻人卿面上的冷意更重,见白木染如此,却冷笑了一声。 “不必费心编了。”闻人卿道,“你与他背地里说了些什么,你当我真不知道?” “……” “可你说得倒也不错。”闻人卿面上淡淡,又轻飘飘地道,“闻人家的人,的确人人都武医双绝,只不过,个个都是怪物。” 怪……物? 白木染又暗自将闻人卿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在心底暗暗想:若这世间的怪物都如闻人卿一般出色,只怕世上之人,人人都想做个“怪物”。 心里这样想,嘴上却要顺着说几句。 “当世天才都是如此。”白木染嘻嘻哈哈,“不然怎会有‘恃才傲物’一说?” 可惜的是,闻人卿却并未被她绕过去。 “你的计策,与这些何干?” “……” 情急之下,白木染还真想出了个不伦不类的法子。 “反正你们姓闻人的都是‘怪物’,不如你也做些‘怪事’将上官凌云吓唬走,不就成了?”白木染真是自己都佩服自己的急智。 但要说到“怪事”,白木染不禁想起上官凌云与她说的那些。 让闻人卿买醉?这山谷中没有酒,再说闻人卿从前不饮酒,突然来这么一下实在太假。养男宠?这山里头连个活人也少见,去哪里找什么“男宠”来?挥金如土也不现实,剩下便是杀人或者自残了……白木染看了看闻人卿那张冷冰冰的脸,倒觉得这种事像是闻人卿能干出来的。只是若真如此做,不知上官凌云会不会更疼惜她,更赖着不走了? 白木染想了一通,觉得还是不太可行。 谁知闻人卿却点了点头。 “这倒是个好办法。” 什么好办法? 白木染有些心惊肉跳,闻人卿想干什么? 闻人卿似笑非笑地看着白木染,似乎心中已有计较,直看得白木染心中发毛。 “你去将他喊来,我与他说。” 白木染一肚子心眼,见此情形,倒也不敢再跟上官凌云“商量”什么了,直接去了山林里将上官凌云带去了竹屋小院,无论问什么,都只回答说不知道。 到了小院,闻人卿难得没再冷着一张脸,还让上官凌云进了院子。 “卿妹妹,你找我来,可是有什么急事?” “我想找你谈谈。” 闻人卿神色较为和缓,却更让白木染有些害怕。 白木染想,这种情况下,她是不是应该自觉一点回避一下比较好?可她又实在是好奇得要命:闻人卿打算怎么让上官凌云知难而退?白木染纠结又犹豫,往旁边挪一步,又暗暗蹭了回来。 一抬头,却看见上官凌云皱着眉瞪了她一眼。 那意思很明显,上官凌云是嫌弃她没眼色,阻碍了他们两人之间的说话。 白木染在心底探口气,还是决定看在这半个月的相处以及昨晚那几坛子酒的份上牺牲一下自己。可她才走出去一步,就被闻人卿一伸手给拉了回来。 这一拉,猝不及防,防不胜防。 白木染一下没站稳,半个人都趴在了闻人卿的身上。 ——闻人卿身上的味道很好闻。 说不出是什么气味,大概混杂了一些草药的香气,但又不似草药那般药味浓重,有些淡淡的香,怪的是,那香闻着竟让人觉得有些冷意。 白木染一时有些失神,在闻人卿暗暗伸手掐了她一把,她才回魂。 只听得闻人卿道:“……你我两家毕竟有些来往,有些事,我也不想瞒你。” 来了来了! “什……什么事?” 上官凌云有些紧张起来,他也不傻,看闻人卿的神色便猜到大概会要说出一些令他伤心的话来,可他又不得不逼着自己去听,暗自希望是自己想多了。 “你知道,我素来厌恶男子。”闻人卿道,“又刻意避开人住在这百香谷里,你可知是为何?” “……不知道。” “我若当真不喜与人亲近,便也不会与木染同住在此了。”闻人卿眸光微闪,忽而面带笑意,看向白木染,“不过是因为,我与木染相恋相守,又总要顾忌外界非议,便只好隐居在这百香谷里了。” 白木染整个人都惊呆了。 闻人卿她……她叫自己什么? ……木……木染?! 不不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白木染一脸错愕地看着闻人卿,看她眼角带起的笑意,看她面似桃花一般飞红,连她自己都要相信闻人卿所言非虚了! 白木染有些害怕,可她却被闻人卿恶狠狠毫不客气地制住了。 表面看来,白木染半倚在闻人卿身上,闻人卿还搂着她的腰,可实际上,只有白木染才知道,闻人卿一手扣在她的腰间,只需稍用内力,她便动弹不得。 ……不是闻人卿说的那样! 白木染恨不得朝上官凌云大叫一声,可一看上官凌云那难看到极致的脸色便知他已相信了。这一相信,就将他与自己半个月里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淡薄友情给粉碎了。 “白木染!你……好!”上官凌云铁青着一张脸,“难怪……难怪!” “上……上官凌云。” 白木染有些结巴,却在感觉到腰间的力道之后不敢再说下去。 然而上官凌云也不再看她,转而朝闻人卿道:“卿妹妹,你……放心,我不会与旁人说起此事。就此……别过!” 第12章 .时机 上官凌云走了,百香谷内又恢复从前的平静。 可白木染的内心却一点都不平静。 原因无它,只因白木染一想到闻人卿用来骗走上官凌云的那个计策,便觉得浑身都不舒服。也亏闻人卿能想得出来,竟然骗上官凌云说她与自己……那什么。但当白木染回想起当时闻人卿的那副模样,又不得不承认,闻人卿的装模作样还真有些令人信服。 只是信服归信服,可事实上,闻人卿那一套说辞分明就是假的! 白木染自然抓着闻人卿问了半天。 “你你你你该不会说真的吧?” 难道闻人卿真的对她产生了什么古怪的感情? 上官凌云已走,闻人卿又恢复了往日那副漠然的模样,见白木染如此问,只给了她一记冷嗖嗖的眼刀,外加一声冷笑。 “就你?” “……” 虽然很受打击,但白木染还有疑问。 “那你……那么讨厌男人,该不会是真的对女人……有什么吧?” 白木染问得含糊,只因她对这样奇异的事也确实不怎么了解。两个女子要如何“相恋相守”?她不懂,仔细搜刮了一下自己活了十多年的经历,似乎也从未遇见过或者听说过这样的事。既然没有过,那么,就应当是不成的? 可白木染又自己推翻了自己这么一个想法。 ——若真不成,闻人卿也不会那么说,上官凌云也不会就那么信了。 白木染还迷糊着,却听闻人卿道:“我厌恶那些臭男人,不过觉得女人生来便要比那些臭男人干净三分。” 这可算得上是闻人卿第一回认真回答白木染的疑问了。 有进步。 白木染暗想,或者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闻人卿总算被自己感化了那么一星半点。 然闻人卿又道:“……红尘男女?情情爱爱?在我眼中都一样,不过转眼间便化作一堆白骨,有什么可眷恋的?” 这话却说得过于冷情了。 白木染几乎要以为,此刻站在她眼前的闻人卿并不是个十六七岁正当妙龄的少女,而是个七老八十早已看破红尘的老人。 这样一想,白木染便觉得闻人卿这话有些故作矫情,更觉得有些可笑。 虽然她也不太懂那些话本里写的,什么痴男怨女生死相许的戏码,但她却还是有些不同于深居幽谷的闻人卿。白木染是在有烟火气的小街小巷里呆过的,就算入了朝阳观,也是见过道士们下山与妻子恩爱,也是感受到过俗世之中的情爱的。 白木染不了解情情爱爱,却愿意去理解。 可到闻人卿这儿,似乎就变成了一件很虚无很可笑的事。 难道她那个声名赫赫的闻人世家里,就没有一对令人艳羡的恩爱夫妻?也许有,可闻人卿看不上,也许没有,毕竟那是个世家大族,谈什么情啊爱的实在可笑。 不过,对于自小便会看人眼色揣测人心的白木染来说,闻人卿的三两句话里,似乎还透露了一点别的情绪。 似乎,带着一点淡淡的…… 凄凉? 她为何而心生凄凉? 白木染忍不住要想到上官凌云所说的,闻人家的女子都十分“古怪”的事来。这么一想,闻人卿的确古怪,古怪得有些莫名其妙,却又令人根本探不清楚她的古怪源自何处。 想不通,便懒得再想。 经过这么一件事,白木染那一颗想要逃出百香谷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她老老实实看似安分地在这百香谷里一日又一日,并非是真的打算依照闻人卿所说的呆在这里十年,而是她心知闻人卿不好对付,便蛰伏下来,静待时机。 此刻看来,此地不宜久留。 那看不透的闻人卿,比她想象之中还要可怕得多。 万一闻人卿真对她有什么想法…… 白木染还在暗自思考,却不想一个看似很好的机会忽地从天而降。 时日匆匆,转眼又到了白芷与茯苓上山之日。这一次,除了送药材与吃食上来,白芷与茯苓似乎还带了几封信给闻人卿。当日午后,闻人卿小歇了一觉,起来梳洗之后,竟在面上覆了久违的白纱。 “我们要下山一趟,你就……” 下山?! “我也去!” 白木染听到这一句,激动至极,兴奋地打断了闻人卿的话。 然闻人卿却以一双冰冷的眸子盯着她看了半晌,沉默不语,似在思量。 “你若不带我下山,就不怕我跑了?”白木染笑嘻嘻的,心里却盘算开了。这山上的路并不好逃,还真要下了山才有机会溜走。到时人海茫茫,她一气逃到天边去,她就不信闻人卿还能找到她。再说,她又不是个什么重要人物,丢便丢了,闻人卿才懒得花力气找她吧? 白芷是被白木染捉弄惯了的,见她这副眼巴巴的模样,先起了玩心。 “小姐,可不要带她去!” “哦?”闻人卿竟问了一句,“为何?” “看她这副嬉皮笑脸的模样!”白芷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看着就让人心里不舒服!” 这可就让白木染心中不服了。 “圆圆,我这不叫嬉皮笑脸,这叫热情,你懂不懂?” “不许叫我圆圆!” “圆圆!” 两人争吵起来,倒也有些意思。 闻人卿眸光一转,稍作迟疑,便点了头。 “走吧。” 闻人卿言简意赅,可乐坏了白木染。 亏得白木染在这关键时刻想起了另一桩关键之事,面色一变,推说自己内急,叫她三人等上一会儿。 待片刻之后,白木染兴冲冲地回来了。 闻人卿朝她身上一扫,便看出她腰间鼓起了不甚明显的一块,心下顿时了然,却也并不揭穿,只是当先走在了前边。 下山,走的还是白木染上山时候的路。 这一回再见到那些可怕的奇花异草,白木染还是有种心惊的感觉。再细细一看,那其中还爬了不少毒蜘蛛,游了几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她更觉得浑身汗毛直立,赶紧往闻人卿的身边凑了凑,又蹭了蹭。 走在后头的两个丫鬟白芷与茯苓,见此情景,都有些好笑,但凭她们自小服侍闻人卿的经验,不喜人靠近的闻人卿多半是要冷着脸将白木染推开的。 谁知…… 闻人卿好端端地朝前走着,身边那一个白木染整个人几乎都要贴上去了,战战兢兢地一路黏着,竟……相安无事? 白芷见此情景,先憋了一口气。她素来单纯,便一把将茯苓拉到一边,偷偷耳语起来:“这个丫头该不会真有什么厉害手段吧?你看,小姐待她,比我们还亲近!哼!她一个路边捡来的,竟然比我们这些家养的还强么?我可不信!” 茯苓自然也觉得讶异,但她比白芷要大上两岁,心性比白芷要成熟多了。 闻人卿自幼性情便十分冷僻,虽说她们两个丫头与她一同长大,但在闻人卿心中,也只比旁人多了那么一点情分,其余也是淡淡。后来闻人卿独自住在这百香谷里,就再也不让人跟着了。就算闻人卿幼时还有那么三两个闺中好友,多年来也是人家来信来礼的时候多,闻人卿多半都冷着脸,半年都懒得通一次消息。 这白木染呢? 不过是个来历不明,满嘴谎话,还有些手脚不干净的人。 怎么竟让闻人卿另眼相待了? 茯苓觉得古怪,但她心眼儿比白芷多,便也不怎么显露,只暗暗在心中想了想,打算回去之后再将此人好好彻查一番。 “你少说些这样的话。”茯苓面上一笑,也压低了声音,“若要让小姐听见了,她可要更讨厌你了。” 白芷听了,下意识便捂了嘴,不敢再说什么。 前面的白木染可不知道后面的两人在想什么,她一路提心吊胆地走着,嘴巴却也是闲不下来的,还要扯着闻人卿的袖子问个不停。 “我们这回下山,是要去做什么?” 奇的是闻人卿没有甩开她的手,竟还回答了她:“看病。” 又看病? 该不会又是另一个上官凌云吧? 但再一细想,上回的“病人”上官凌云是自己上山来让闻人卿看,这一次却是闻人卿自己下山,可见两者之间还是有很大区别。至少,她们此番要去看的那人,必定是个让闻人卿较为看重的病人。 “……是什么人?” 白木染想到了,就问了出来。 闻人卿却一声冷笑,只道:“是个疯子。” ……疯子? 白木染就算有心再去打探,也看出闻人卿提到这个病人时没什么好气,她便转念一想,这些与她也快没什么干系了。等下了山,到了镇子上,找个人多的地方,比如茶馆或是客栈之类的,再想个借口溜了,就算完了。 想到自己即将离去,白木染眼珠子一转,不免又多看了闻人卿几眼。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这两个多月相处下来,白木染觉得,闻人卿虽然有时古怪了一些,可还算得上是个不错的人。只不过,依照闻人卿那冷漠的性情,大概真如草木一般无情,她既无情,也就……没什么可怀念的了。 白木染盯着闻人卿面上的白纱看了一会儿。 也许以后再想起闻人卿,首先想到的,是她那张美丽的脸? 第13章 .茶棚 出了百香谷,再下了山,便可看见些人烟了。 山下搭有给过路行人歇脚饮茶的凉棚,另一边,还有个小小的面摊子。这些摆设得十分简陋,人也只稀稀拉拉三两个,可对于被困居百香谷两个多月的白木染来说,见到这样生动的场景,感动得她差点掉下眼泪来。 因而,也就更加坚定了白木染离去的决心。 心里这样想,她就顺势在心中制定了一系列的计划。首先,她嬉皮笑脸地凑到闻人卿的面前,朝她道:“你渴不渴?我们去茶摊子上休息一会儿?” 闻人卿扫她一眼,眼神之中似乎有些意味,但却也没多说什么。 虽过了午后最晒人的时辰,但艳阳高照,还是有些热意的。闻人卿体质特殊又内力深厚,不怕热也不畏寒,可其余三人却真是有些热了,额上已出了些细密的汗珠,人也因这热而显得有些疲倦。 闻人卿微一颔首,白木染就朝那看来十分阴凉的凉棚里钻了进去。 开这茶摊子的是两个妇人,一个中年妇人,另一个则正是个妙龄少女,两人眉目有些相似之处,看来应当是一对母女。听棚子里的客人与她们时不时闲聊的几句,可知那中年妇人被唤作林婶,少女却是叫做春娘。林婶虽然有些年纪,但眉目舒长,颇有些风韵,少女春娘皮肤细嫩白皙,眉清目秀,生得倒有些精致漂亮。 大概因为主人是两个女子的缘故,这茶棚虽然简陋,但收拾得很干净细致,白木染找了个最靠里边的角落位置坐了,又伸手招呼闻人卿主仆三人。 等闻人卿她们坐下来了,白木染又坐不住了。 “你们坐,我去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白芷对此是不屑一顾的,撇开脸懒得搭理,茯苓素来机敏,很有些警觉,一路盯着白木染朝茶摊外走去。 “不必看她。”闻人卿忽而道,“她要跑也不会是此时。” 大概因为两人一起在百香谷住了那么些日子,总还是有些了解的。 白木染的确没想过一下山就跑,相反,她觉得此时就应该故意弄出一些她好像随时要逃跑的假象,反反复复,让白木染渐渐放下防备,到其松懈下来之时,才是最佳的逃走时机。否则,要是这么急着跑,闻人卿一身深不可测的功夫,只怕跑不出一里地就要被抓回来。 白木染觉得,自己真是太机智了。 茶棚的小主人春娘见到白木染站在茶棚口子那晃悠了半天,倒是上来热情地招呼了几句,劝白木染去棚子里坐着,说要点东西只需吩咐几句便好。 “干坐着多没意思,我就喜欢到处看看,小老板你不会介意吧?” “……那倒不会。” 春娘抿嘴一笑,脸颊上带着两个甜甜的梨涡。 白木染也是太久没遇到过闻人卿主仆三人之外的活人了,这一遇到,便来了兴致,小嘴一张,噼里啪啦地就东拉西扯了起来。春娘原本只觉得这个姑娘是个直爽的性子,多聊几句之后,却觉得其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两人便就站在茶炉子边上说起闲话来。 白芷在茶棚里等了半天,最终还是没能忍得住,跑出来一看,就看到这般场景。 白木染懒洋洋地靠在茶棚的门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一些无聊的话,而茶棚里那个秀美的少女则在一旁清洗茶具,面上带着明媚的笑容。 恰好说到自哪里来又要去哪里去的问题。 “我们从……”白木染往百香谷相反的方向随便指了一指,“那边来,想往镇子上去。” 白芷撇了撇嘴,却也没插话。 还算白木染不蠢,有些防备心。 但春娘听了,面上却有些疑惑的神色。 “我瞧你们却像是从……” “嗯?” “……像是从‘鬼谷’里头出来的。”春娘说这话的时候,刻意压低了声音,仿佛有些避讳,语调里却又有些好奇,“你听说过那个‘鬼谷’吗?听说里头有个白衣女鬼……” 白衣女鬼? 白木染忍不住地朝闻人卿的方向瞥了一眼,差点就要笑出声来。 原来闻人卿在这些普通人的心里,是个“白衣女鬼”? 虽说可笑,却也贴切。 白木染起了玩心,便也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道:“我知道,那个‘鬼谷’里住着的那个‘白衣女鬼’都特别可怕,她……” 眼看白木染就要胡说八道,白芷再也按耐不住,冷着一张脸走出来,大大地哼了一声。 “小姐等了半日,你还在这胡扯!” 白木染有些尴尬,咳嗽一声,便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清清嗓子便朝春娘道:“来两碟点心,外加一壶凉茶,我们那一桌四个人。” “好。”春娘笑道,“客官们请稍坐片刻,这便来。” 回去坐下之后,白芷不免要添油加醋地将白木染的“恶行”对闻人卿全都复述一遍。 闻人卿眉头微蹙,却不说话。 白芷满心不服,还要继续说几句,却见那个春娘端着茶盘走了过来。那春娘生得好看,走起路来也颇有风姿,纤腰缓摆,如弱柳扶风一般。白芷也不知为何,对那春娘没什么好感,思来想去,大概是见白木染和她说得开心,所以不满。 的确,见到白木染高兴,她就不高兴。 一只纤细素白的手,端上两只白瓷碟子,一碟装的绿豆糕,一碟装的蝴蝶酥,再依次摆下四只粗瓷杯,并一壶凉茶。 见那只手又要提起茶壶来倒,茯苓却突然道:“不必了,我们自己来。” 春娘笑了笑,客气两句便退下了。 茯苓不动声色,先将桌上那些东西都看了一遍,接着先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饮了一小口。接着,才自闻人卿起,开始给其余三人倒茶。 白木染拿起来便喝了一大口。 那凉茶不过就是以普通的金银花、甘草、荷叶等清热解毒的草药熬煮的,又加了冰糖放置凉了,带着淡淡草药的香气,甘甜解渴。 白木染自己喝了,不免又去看闻人卿。 闻人卿以白纱覆面,若要喝茶,便要将那白纱给揭开来才行。 谁知闻人卿却根本不喝,连拿起那杯子的意思都没有。她只朝白芷与茯苓道:“你们先行一步,去别庄等我。” “小姐——” 白芷嘟起了嘴。 “将屋子收拾干净些,再多备些热水。”闻人卿只道,“不要别庄的人动手。” “是。” 闻人卿既然有所吩咐,白芷便也不再多说了,她与茯苓两个喝完了那杯凉茶,便匆匆走了。临走之前,白芷不免又要朝白木染啰嗦几句,例如“好好伺候小姐”或者“不然让你好看”之类的话。 等白芷与茯苓都走了,白木染却贼兮兮地往闻人卿的位置挪了过去。 “喂,你是故意支走她们的,对不对?” 闻人卿微一抬眸,不置可否。 “你也看出来这家茶棚有问题?”白木染的眼神很亮,带着一种很足的精神气,让多数人见了,都要忍不住地想要与她亲近,想要多听她说上几句话,此时,其中还带着一点骄傲的意味,“不错,和我一样聪明过人。” “你看出什么了?”闻人卿道。 “什么都没看出来。”白木染摇着头,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不过,在这荒郊野岭满是尘土的风口上,竟然有个这么干净的茶摊,本身就让人觉得可疑。再看那个老板娘和她的女儿,都生得细皮嫩肉,怎么看也不像晒日吹风的劳作人。” 闻人卿还是没说话,只是眼角带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你说,会不会是个黑店?”白木染开始瞎猜,语调之中还带了一点兴奋,“在茶水里下点迷药再杀人劫财?” “那你方才还喝?”闻人卿眉头一挑。 “茯苓都喝了,我有什么不敢喝的?”白木染笑嘻嘻的,有那么一点谄媚地开口,“再说,有个大神医坐在身边,我就算喝死了,你也一定有办法救活我。” 听到这话,闻人卿却冷笑了一声。 白木染虽然聪明,却也只有点小聪明。 这个小茶摊子的确有问题,但若真是黑店,多半是要在吃食中下药的,既然一点药都不下,那便是知道她们懂药,甚至知道她们的身份来历。如此一来,便可知道,这莫名其妙的小茶摊,就是冲她闻人卿来的。 自离开闻人家,便总有这样那样的麻烦,为避开麻烦,她在百香谷内布置许多,也几乎从不下山。可谁知,就这么意外下山一回,便这么快遇着了麻烦。 白木染倒有一副好心态,喝了几杯水,又吃了半块绿豆糕。 闻人卿也不急,只淡淡坐着,不动声色。 “你有什么打算?” 最终还是白木染没按捺得住。 “你害怕?” “不怕。”白木染眨眼一笑,“有你在,我怕什么?” 听到这话,闻人卿竟觉得心里有些舒服,这算是……给她当了两个多月仆从之后建立起的信任?虽然,她从不需要这样的信任。 “你喝完了?” “喝完了。” “走。” 第14章 .秘药 有闻人卿在,白木染的确放心得很,什么也不惧,听得闻人卿说了一句“走”,白木染就将手一挥,朝那春娘道:“春娘,结账!” 春娘很快便走了过来,跟在茶摊老板娘林婶的身后。 这时白木染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茶摊的客人都已渐渐走光了,整个茶摊子里就只剩下春娘母女两人以及她与闻人卿。 林婶先一步过来,在闻人卿与白木染对面的位子坐了下来。 “两位喝得可好?” “不错。” 回答的人并非喝了凉茶的白木染,却是进了这茶摊之后一直没动过杯子碟子的闻人卿。 其实这茶摊子虽然简陋,但凉茶的确熬煮得十分地道。就算这朴素的凉茶只需择选一点简单的草药,但每样的分量,熬煮的火候、时辰,都有些讲究。闻人卿虽然没喝那凉茶,但看一眼其色泽,轻闻其药香,便知制这凉茶之人是个略通草药之人。 林婶虽已是个三四十岁的妇人,但笑起来却极为温柔,令人忍不住要心生好感。 “能得闻人家九小姐一声赞,也可算得上是不枉此生了。” 听到这话,白木染心中了然:这“黑店”是冲着闻人卿来的。 不是针对自己的就好。 白木染如此一想,不免又在心中猜测起来,也不知这林婶与春娘厉害不厉害,与闻人卿相斗又会如何。不过,单看闻人卿不慌不忙将白芷与茯苓两个支走,便知她是胸有成竹了。可闻人卿这般被人惦记,一下山就被人盯上,亦可从反面看得出,她身上必定有什么让人觊觎的东西,或者,他们闻人家有什么仇人。 一向爱东拉西扯胡说八道的白木染头一次安静了下来,这种时刻,她只要在一旁静听便可,两方人马对峙起来,她总会知道。 果然,闻人卿但笑不语,对面却耐不住了。 “我们母女两个,在山下等了九小姐许久却一直不得机会。”林婶又道,“后来听说九小姐的姑姑病了,料想九小姐要下山一趟,总算是得以相见。” 姑姑? 白木染竖着两只耳朵,一字不漏全听下去,又记下来。 那么,这回下山,闻人卿要去看的病人就是她的姑姑了,可她为何又说是个“疯子”? 闻人卿却自衣袋中掏出一点碎银往桌上一扔,便站起身来。 “不必找了。” 说罢竟转身便要离去。 林婶还未如何,那春娘却如一尾游鱼一般,轻巧滑了一步,恰恰挡在闻人卿的面前,又露出那明媚的笑容,脸上漾起两只甜甜的梨涡来。 “据说闻人家的九小姐美若天仙,春娘倒想长长见识。” 说话间,已出了手。 待白木染看清时候,才发现那春娘右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亮闪闪的小巧匕首,只见她手腕一翻,手中尖刃直直便朝闻人卿面上覆着的白纱刺了过去。白木染一颗心吊了起来,眼看那匕首就要刺破白纱,闻人卿却也仍是面不改色,只觉她身形微晃,再一眨眼,她却已在几尺之外。那春娘来势凶狠,竟连她的衣角也未曾碰到。 春娘甚是恼怒,左手一转,手指间又多了一把长钉形的暗器,不等人看清,只听得咻咻咻一连串破空之声,满手长钉全朝闻人卿飞了过去。 闻人卿只一抬手,也不知如何动作,竟长袖一拂,就将那数十枚钢钉尽数扫落。 精彩精彩! 白木染看得兴起,差点就要出声喝彩起来。 “你还不走?莫非想与她一同死?” 耳畔突然传来一个很温柔的声音,可那温柔之声说出的话,却如同突地一道天雷,劈中了白木染。白木染转过脸来,正看见坐在一旁的林婶朝她微笑。 对…… 若要逃走,此时便是最好的时机。 闻人卿有麻烦了,自顾不暇,当然就顾不上她。白木染看了看又拿起那把尖尖的匕首朝闻人卿冲过去的春娘,以及仍面不改色的闻人卿。而且,这麻烦看起来……似乎并不足以致命,只是会给闻人卿带来一些小小的“麻烦”而已。 白木染想走。 走了一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春娘那一身功夫邪门得很,如同鬼魅一般在这狭窄的小茶摊子里横穿疾行,追了半刻,见自己近身不得,也不知是否急了,她竟忽而将手中那一把匕首也当做暗器一般朝闻人卿的面门飞了过去。 闻人卿连一把密密的暗器都能拂开,怎会惧这一把显眼的匕首? 哪知春娘那一把暗匕首竟是虚招,待闻人卿躲闪之时,站立一旁一直按兵不动的林婶突然动了。那林婶两手空空,并未用什么武器,只突然一纵而起,飞起一脚来,脚尖绷起,竟似将全身力气都凝在那一点脚尖上,而那脚尖对准的,却是闻人卿的脑后! 若被那一脚踢中,即便不死,也要重伤。 白木染想也未想,顺手一抓,却一掌拍在了刚烧开的一把大铜壶上,手上又烫又痛,白木染却并未松开手,而是将那壶开水拎了起来,朝那林婶扔了过去。 哐当—— 噼里啪啦……砰。 白木染武功不怎么样,扔水壶的技术也不到家。 她又急又怒之下,不怕烫手地拎了那铜壶,力气与方向却都没使对,将那一壶滚烫的水泼了一半在自己脚上,另一半飞在了地上,那铜壶倒是砸到了林婶的背上,可那点力度对内力深厚的林婶来说,只怕也不必挠痒要重上多少,最终,那铜壶掉落在桌上,又滚下去,撞翻了长凳,最终在地上滚了滚,停了下来。 白木染的手疼,脚也疼。 不过她还是瞪大眼睛,想看清楚闻人卿到底怎么样了。 闻人卿…… 她好好地站在原地,一袭白衣,一面白纱,甚至连一滴水珠或者一点灰尘也没沾上。至于林婶的那一脚,当然踢空了。 闻人卿并非白木染,自春娘动手开始,闻人卿便多有留意一旁观战的林婶,早猜到会有后招,既有防备,自然没那么容易中招。 只是,在看见白木染听了那林婶的话,往茶摊子外头走了一步时,闻人卿很生气。 闻人卿生气的后果,便是在躲过林婶那一脚之后,不动声色地将一根细细的银针扎入了那林婶的脚腕。 那一瞬间,林婶面色如纸,整个人都倒在了地上。 “娘——” 一旁的春娘看出不对,三两步就跑了过来,抱住了地上的林婶。 “你……你……” 林婶瞪着闻人卿,却说不出别的字来。她多年习武,最厉害的绝招,便是那一脚尖点人死穴的功夫。 “如此阴毒的功夫,不要也罢。” 闻人卿转眸,却见白木染还傻愣愣地站在原地,鞋子裙摆都湿透了,实在有些狼狈。 “走了。” 走……走就走。 白木染回过神来,才知自己又犯了蠢。 对对对,她闻人卿天下第一厉害,有盖世神功护体,自己怎么就没能吃一堑长一智呢?她闻人卿……哪用得着自己傻乎乎地去搭救?自己那么一点微末功夫,至多……也只有给她添麻烦的份…… 白木染沮丧得不行。 当然,她认定自己沮丧的是:好好的一次逃跑的机会,就这样被自己给糟蹋了。 还……痛。 白木染盯着自己被烫得红肿的手,小心地吹了又吹。谁知却突然有一只手伸了过来,将她那红通通的手抓了过去。 “啊……啊啊啊啊痛!” 这个时辰,热意还未褪去,可那一只手却带着一些凉意,竟让她那只伤手上的痛略略减轻了一些。 白木染虽不知闻人卿要做什么,却也不敢挣扎。只见闻人卿一手拉住惨兮兮的自己,另一手却拿了桌子上那壶凉茶,倒在了白木染被烫伤的手上。 冷茶水,还有牵着她的,似乎有点儿温柔,却又偏偏带着一点凉意的手。 ——似乎,感觉还不错。 “九小姐……你别以为,此事就这样了结了。” 林婶的声音却在背后阴恻恻地响起。 白木染有些好奇,不这样了结还要如何?难道那林婶还留了什么后招?可闻人卿却毫无反应,只专心将手中那一壶凉茶一遍又一遍地浇在白木染的手上。 “呵……只要你一日不交出那颗秘药……便一日别想摆脱麻烦!” 白木染的耳朵不由地又支起来了。 之后,离开了那一个有惊无险的茶摊子,白木染见闻人卿似乎看在她“舍身相救”的份上心情不错,便赶紧趁机打探了起来。 “那个林婶说的秘药,是什么东西?” “我怎知道?”闻人卿道,“你不如去问她?” “……” 白木染很有些忿忿:可人家是来找你的麻烦,难道不是与你有关?虽闷不吭声,可白木染心里想的,几乎都写在脸上了。 闻人卿看她一眼,最终还是说了。 “上官凌云不是与你说过?” 闻人世家以药闻名天下,而世代家主又武功高强,每一位都能在近四十岁时突破天境成为一流高手,便一直引起许多人的嫉恨与猜测。这几年不知从哪里传出一个说法来,说是闻人世家能制出一种神丹妙药,吃了那药便能长生不老,甚至令人功力大增,成为天下第一高手,但因一代只能制出一颗,便只有家主有资格服用此药。 数月之前,这一代家主闻人续听了这个传闻,邀了以术闻名的公仪家的家主到闻人家做客,并许诺若公仪家主能从闻人家找到那所谓的秘药,便赠与他。公仪家以机关诡术闻名天下,几乎什么样的密室机关都逃不出他们的眼睛,然公仪家主找了三日三夜,也未能找到那传言中的秘药。 闻人续此举本是为了破除谣言,谁想,那传言又朝另一个方向而去。 传言道:既然那药不在闻人世家里,便一定在闻人世家之外。闻人续的亲生女儿闻人卿一直隐居幽谷,说不定,正是为了守住那颗传说中的秘药? “那……到底有没有那个厉害的秘药?”白木染更是好奇。 “你猜呢?” 闻人卿竟露出一点顽笑的意思。 第15章 .别庄 有没有那传说中吃了就能称霸武林的神丹妙药,白木染不知道。 可听了此事之后,白木染的想法却是:空穴来风必有其因。若真是江湖中人毫无根据的捏造,那也太传奇了,再说,那闻人续的反应也很微妙,为了一个传言,竟还闹了那么一出,他想要证明什么?是证明真没有那药?还是为了掩盖真相? 不过这些话,白木染只敢在心里想一想,当着闻人卿,她可不敢表露半分。 再说,闻人卿那一问,像是顽笑,但照白木染的猜想,她多半还是不愿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这样一想,就更玄乎了。 “我猜……”白木染笑地看着闻人卿,“我懒得猜!跟我有什么关系。” 说完这话,仿佛为了印证她的确一点兴趣也没有,白木染也不再提这事,而是将话题拉去了别的方向,一会儿问她们要去的那所别庄是什么地方,一会儿又问起那位病人是否真的是闻人卿的姑姑。 闻人卿这一次却没兴致搭理她了。 “去了便知。” 两人再往前走,并没有再遇到如那个林婶所说的“麻烦不断”,相反却是一路顺利。进了镇子之后,早有人在等他们,再然后,她们上了马车,一路疾行。上车之后,闻人卿双目微闭,靠在车窗边,摆出了一副不想说话的姿态,白木染也就没再啰嗦什么,也学着闻人卿的样子闭眼靠着小憩。 不想这一憩…… 就睡过去了。 待到再醒来时,马车恰好也停了下来。 白木染伸了个懒腰,掀开车帘一看,天竟然已经全黑了,只是她们所乘的马车停在了一所灯火通明的大门外,照得亮如白昼,正好能将周遭的景色看个清楚。 这儿具体是什么地方,白木染并不知道,只觉得即便是在沉沉夜色之中,也能看出此处风景秀美不同于别处。路边都植种着一片一片的翠竹,而最妙的是,其中光光点点,似有天上的星辰落下点缀其中似的。 “那些亮闪闪的,是什么?” 白木染觉得好奇,不免就要冒出问题来。 “红绫见过九小姐。”在大门口迎接的仆从不少,但见站在为首处的红衣女子笑吟吟地走了上来,先朝闻人卿行了一礼,才解释道:“那是主人专找了巧手的工匠,制了一种灵心小灯,再着人挂了上去,每日入夜都有专人去点灯,光是侍候这些灯的仆人便有数十人呢。” 白木染听得咋舌,只对这座别庄里的主人更加好奇起来。 闻人卿却没有什么好脸色,只冷哼一声道:“日日琢磨这些,难怪总要发疯。” 这话说得难听,可那红衣女子红绫却依旧笑着,似乎不以为怪。见到闻人卿要走上台阶,红衣女子又急忙去扶她,可闻人卿却并不让她碰着一点,避让开了之后,又问:“白芷与茯苓可到了?” “到了。”红绫道,“两位姑娘正为九小姐准备屋子,说是让谁也不要动手,这才没能及时出来迎接。” 巧的是,话音才落,两个熟悉的身影便自那别庄大门里走了出来。 一个走得急一些,一壁走着一壁喊着:“小姐,小姐你可算是到了——”另一个倒沉稳多了,只在后面跟着。 两人正是白芷与茯苓。 闻人卿见了她们,便不再搭理红绫,径直走入了别庄大门。 可白木染却还没看够。 这也不能怪她。 就当她见识太少,没见过这么富丽堂皇的地方好了。 白木染不急着进门,却将这座大门细细打量了一番。这大门修得高大宽广,顶上错落有致地挂了十来盏精致漂亮的大花灯,门下的台阶则是白色的,纹理漂亮质地细腻,竟如玉石一般。再往前走,便要抬头才能看得清楚别庄的真面目了。 一旁站着的红绫见她看了半日,便上前来朝她道:“姑娘若有兴致,不如由红绫带着四下逛逛?这庄子可是主人花费数年建造而成的,里头新鲜有趣的东西可多了。” 这个名叫红绫的女子并不令人讨厌,长得也很漂亮,更重要的是,她性情明快,很容易说话,与那个总是对她爱答不理的闻人卿完全不同。 白木染高高兴兴,正打算答应下来,一抬头,却看见走在前面的闻人卿回了头。 “那个……还是算了。” 白木染老老实实地跟了上去。 四人被引至一处独门小院,小院内的屋子竟都是竹屋木屋,院内植着看似随意实则精心布局过的花木,一棵大槐树下有粗木制成的桌子,竹条编制的藤椅,还有个绕着茑萝花的藤条扎成的秋千,整个小院看来别有意趣。 她们的晚饭就摆在这大树下,那粗木桌子上。 白木染坐下来,去看那碗里的饭菜,都是山珍野味,看来做这番布置的人是要将这山野风味发挥到底了。 那一大堆仆从没进这小院,只红绫一人进来了。 “这都是主人吩咐下来的,不知九小姐可否满意?” 闻人卿不置可否,倒是白芷先皱了眉头。 “小姐日日都住在山里,见的吃的不过都是这些,如今下山来,还是这些,你说小姐满意还是不满意?” 白木染差点没忍住要笑出声来。 难得那个叫红绫的女子性子极好,听了这话便立刻道:“都是红绫不好,九小姐切勿责怪,红绫这就另外去……” “不必啰嗦。”闻人卿冷着一张脸道,“你下去便是。” “……是。” 白木染多少有些不忍,也不明白闻人卿为何要如此。见那红绫可怜巴巴地走了,便道:“我觉得你们不像是来看病的。” “那像什么?”白芷白她一眼。 “像是……来讨债的。” 白木染笑嘻嘻的。 “差不多。”白芷竟然并未反驳,接着道,“反正是他们求着我们小姐来的。” “那这儿的主人到底是……” “就是我们小姐的亲姑姑闻人玥。”白芷说了这么一句,似乎想到了什么,便又道,“说闻人玥你大概不知,换个说法你就知道是谁了,女魔头鬼月你可听说过?” 这一回,白木染真是愣住了。 女魔头鬼月?闻人玥?闻人卿的亲姑姑? 在那数不尽的江湖传闻之中,总有那么几个令人或是神往或是恐惧的传奇人物,在那其中,既有人人称赞的大侠,也必定会有那么一两个让人憎恶之人。 女魔头鬼月就是活在江湖传闻中的一个人物。 关于她的传说很多,说她生得极为妖媚,专门勾引男子以其精气来练邪功,又说她性情残暴歹毒,爱好杀人,但杀人之前必定先要将那人慢慢折磨虐待,直到玩腻了才会了结那人的性命。还有一种说法,说是她与江湖最恶势力邪派幽冥府有莫大的关系。 白木染不免想起上官凌云对她说过,闻人家的女子似乎都有这样那样的古怪毛病。这样对照看来,还真是得到了印证。 而此刻,白木染想到自己正身处于那女魔头的“魔窟”之中。 白木染不禁抖了抖。 早知如此,她死也不下山了。 好在闻人卿主仆三人却没见到她这副怂样子,白芷正绘声绘色地与闻人卿说到关于别庄的一些情况。白木染捧着饭碗吃了几口,不禁又专心听了起来。 原来闻人卿厌恶这别庄,又不让别庄里的人动手收拾她的东西,是因为这座别庄之中的仆从,大多都是闻人玥豢养的男宠,个个都生得年轻美貌,甚至还有些喜欢装腔作势,打扮得如同女人一般妖娆的。 闻人卿本就厌恶男子,这种男子她更觉得脏。 而据白芷所言,近日里,闻人玥又有了新宠,这一新宠名唤红玉,具体是个如何妙的人,白芷与茯苓还未能有机会见到。但听旁人说,闻人玥十分宠爱红玉,甚至为其遣散了从前大部分的男宠,留下来的那些,也只使唤着干活,再也没有叫入内室伺候过,这对闻人玥来说还是从未有过的事。 白芷与茯苓都在猜测这个红玉到底是怎样颠倒众生的姿容,白木染却很是煞风景地觉得红玉这个名字有些像女人。 闻人卿听了也是不信,只道:“她从来喜新厌旧,也许只是还未找到更新鲜的。” 茯苓却也道:“听说这一个红玉十分厉害,已在别庄成了半个主人,庄内事物都要过问,玥小姐什么也不管。” “随她如何。”闻人卿看来并无兴趣,“明日看完病,我们便走。” 大概听得太专心,白木染不知不觉便吃得太多了,直到夜深也没睡意,只好出来到院子里散散步,消一消食。 谁知走至那大槐树下,竟发现树下的秋千上也坐了一个人。 “……闻人卿?” 闻人卿素来都是冷冰冰的模样,除了摆弄那些小药瓶子,也不见她有什么别的喜好,白木染早在心中将她当作个天神仙女一般无欲无求外加无情之人。 谁想,这样一个人,竟然…… ——会坐在一架妆饰得可爱又精巧的秋千上。 闻人卿循声抬起头来看她的样子,也变得柔和了许多,可亲可近了许多,一点也不像平时那么冷漠无情。 第16章 .怪病 在静谧的黑夜之中,在柔和的灯火之下,总会给人制造出一些这样或那样的假象。 比如平时那些令人觉得过于严肃,或过于冰冷,或令人害怕之人,在这样的境况之下,也会变得与往日不太一样。 这大概是一种错觉,当然,也有可能是在这个晚上,闻人卿当真不同。 在白木染看来,闻人卿似乎正一个人思索着什么问题,自己出现得突兀,也许恰好打断了她的思路。正想着是否应该有眼色一点离开此处,没想到闻人卿却突然开口了。 “你怎么出来了?” 果然和平时那副冷淡的样子不太一样。 虽然也算不上热情,但至少不会像她们还在百香谷的时候一般,闻人卿有时看见她也当没看见,只等着碍事的白木染自觉地走开。 白木染摸着肚子,停了脚步。 “有点……睡不着。可能太久没睡过床了,不习惯了。” 这也不算说谎,要知道,她在百香谷的时候,闻人卿就只给了两床单薄的被子让她打地铺,身处于一片草药香气之中,可在这别庄里,却是高床软枕,屋内还点着名贵的香料,她一时真有点不太适应。只是她说这话给闻人卿听,未免有些别的意思。 谁知,对于白木染这一番“别有深意”的话,闻人卿恍若未闻。 白木染咬咬牙,心里却想着:等过上几日,自己跑了,爱睡什么地方就睡什么地方,哪怕露宿荒野,她也乐得自在逍遥! 白木染见闻人卿不搭理她,转身就要走。 “白木染。” “……” 白木染只好停下脚步。 “你……”难得闻人卿竟然会有稍作迟疑的时刻,但也只是片刻,她便又开口问道,“你心中有没有过什么不能释怀之事?” 这问题莫名其妙,毫无由来。 难为白木染还真认认真真思考了半日。 “当然有!” 闻人卿眉头一挑,似乎有些意外的样子。 “最不能释怀之事……”白木染故意慢吞吞拉长了音调,才道,“就是被你抓到百香谷做十年苦役。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掉,最冤的是,我根本就没欠你什么啊,不过是装了个‘病’……你说,这样的事,谁遇上之后能淡然释怀?” 白木染胡扯了一通,怪的是,闻人卿听了,竟未生气,只点点头,忽而,又摇了摇头。 “不算什么。” 这还不算什么??? 白木染瞪大眼睛:“那敢问闻人大小姐,要怎么才算得上‘什么’。” 闻人卿并未回答她,只站起了身,缓缓地朝她的房间走去。走了几步,似是想通了什么一般,又停了下来,回头看了白木染一眼。 “人各有命,若抗争不得,便只好认命。世上人人皆是如此,无人不同。” 什么?这算是闻人卿让她乖乖认命的意思? “若非要因此而自苦……”闻人卿竟轻声叹道,“无药可医。” “……” 咦? 这都什么和什么? 白木染心想:如自己这般还叫“自苦”?这世上只怕找不出比她更乐观之人了。 结果,原本想出来走走消食以便有个好觉的白木染,因为遇着了闻人卿,又听了一堆没头没脑的话,害得她反而睡不好了。 第二日一早,白木染还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就被白芷一阵砸门给砸起来了。 白芷的理由也很简单,既然身为小姐的丫鬟,就要比小姐起得要早,怎能在小姐起身之后还闷头睡懒觉? 一行人用过早饭,白木染仍是浑浑噩噩,只知跟着人走,也不知自己去了哪里。 待回过神来时,才发觉,已身处于一处富丽堂皇的大屋子门口,引路的红绫正使唤小丫头过来替她们褪鞋。光着脚踩在屋内的地上,白木染低头看了看,只觉脚下一片温润滑腻。这地竟然是以上好的白玉铺就的!再看屋内,其中布置有一重又一重的红色纱帘,层层密密,将这原本应该亮堂堂的屋子覆得有些幽暗,可屋内却并不点灯,只因壁上嵌有一颗一颗发着柔和光泽的珠子。难道那竟是夜明珠? 这么个散发着珠光宝气的屋子,把白木染的瞌睡彻底震醒了。 白木染看看一旁的闻人卿,凑过去小声嘀咕了一句。 “你姑姑真有钱。” 当然,没说出的下半句是:对比起来,她闻人卿就太穷了。 闻人卿没理她。 白木染正觉得无趣,却听见纱帘之后似乎有什么动静,接着,纱帘微动,一只娇小白皙的纤足先自纱帘之后踏了出来,接着是一条修长漂亮的小腿……还未得见真容,先看见这么一副光景,尤其又被那红色纱帘映衬着,更带了一种勾人的风情。让人忍不住要去猜想,在那纱帘之后,究竟有一个怎样的绝代佳人? 白木染忍不住要屏住呼吸去看,却见果真有个女子走了出来。 时已至初秋,那女子却衣衫单薄,披了一件又长又大的灰白色袍子,露了大半个肩在外头,长发也披散着,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慵懒的味道。 这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子,容貌却算不得什么“绝代佳人”。 她生得很白,很瘦,五官也不够柔美,眉峰微挺,眼形细长,唇也薄得很,虽说不算佳人,可却有种别样的魅力,令人忍不住想看她一眼,又一眼,仔细地再看一看,会突然令人觉得她其实很美,只是这样的美,不同于寻常美人罢了。 该不会这样一个奇异的美人就是闻人卿的姑姑吧?白木染心中惊疑不定,看来看去,又觉得这个女子实在是太年轻了些。 好在此时站在一旁的红绫先出了声。 “红玉姐姐,主人可醒了?” 红玉姐姐? 红绫这一喊,让其余四人都大大吃了一惊。 红玉?白木染还记得,似乎就在前一个晚上,白芷八卦兮兮地告诉她们,女魔头鬼月拥有了一个名叫红玉的新宠。 可这红玉……竟然是个女人? 白木染又仔仔细细地将面前这个名叫红玉的女子打量了一番,的确,红玉就是个女子无误,她虽然很瘦,可胸前露出的那一大片微可见到一点隐约的风情。 闻人卿的姑姑应当是个女子,然她的新宠却也是个女子。 女子与女子…… 是怎么个“宠”法? 白木染又开始想不明白了。 “醒是醒了。”红玉瞥了一眼闻人卿,却道,“不过她不愿见你。” 红玉的声音十分清冷,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傲慢口吻,一点也不似红绫那般温和热情。 不过,要比冷傲,这屋子里却还有一个比红玉更为冷傲之人。 闻人卿连看也未多看她一眼,只眸光一转,看向那纱帘之后,尽管那重重纱帘遮挡了视线,让人根本窥探不到其中的景象。 “你当我愿见你?” 闻人卿一声冷笑。 很显然,此话并非是对那红玉说的,而是对纱帘之后的某个人所言。 尽管被人无视,可那红玉却一点都不着恼,反倒颇有兴味地看着闻人卿,末了,才淡淡说上一句:“你何必那么听闻人续的话?他害得你还不够?” 闻人卿一言不发,只作并未听见。 “虎毒尚且不食子,何况人?”红玉又道,“可见闻人家的人真是连牲畜也不如……” “红玉!” 那纱帘之后终有了些动静,这一回,却是另一个女子急急走出来的动静,那微微飘动的纱帘一点也没有得到怜惜,被一把便扯开了。这一次出来的女子,亦与红玉一般,披着个松垮垮的灰白色大袍子,散着长发,可她的容色却与那红玉完全不同。 若说那红玉是一支清冷之兰,这后出来的女子便是妖娆之芍。 眸如星沉水,眼挑似钩月。 这女子虽不施粉黛,眉眼之中自带了一股风流媚态,十分勾人。仔细看来,她倒与闻人卿的眉眼十分相似,只不过一个看来火热,一个看来冰冷,倒似两重天地。 “……不可胡说。” 这一句话却是对红玉说的,似娇似嗔,倒是一点责怪的意思也没有。 红玉见了她,却皱起了眉头。 “你的病才好了些,如今跑出来见她,只怕又要再犯。” 白木染当然猜到了这人就是闻人玥,但却不免先在心中大大吃了一惊。这闻人玥看来竟如二八少女一般,看来一点都不像闻人卿的姑姑,倒像是闻人卿的姐妹。而那红玉的话却教她越听越觉得古怪,什么“虎毒不食子”也不知是在暗指什么,此刻说的却更让人糊涂了,这闻人玥到底什么毛病?看到闻人卿反倒要发病? 闻人卿见了闻人玥,倒是走上几步,手一抬,便搭在了闻人玥的脉上。 她这般动作,倒让所有人都将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闻人玥看着闻人卿,那眼光似是有些讶异,连那说话不带好气的红玉也看着她,眼神却有些复杂,似是希望闻人卿真能看出点什么来,又似是希望什么也没有。 闻人卿很快便松开了。 “无药可医。” 无药可医?白木染心中默念一遍,怎么念怎么觉得此话甚为耳熟。再转念一想,似乎正是前一晚闻人卿对她说过的话。 莫非闻人卿所言的不能释怀之事,说的便是这闻人玥? 不懂,还是不懂。 如闻人玥这般,要财有财,要美人有美人,过得该多恣意快活? 又怎会有什么自苦之事? 第17章 .姐姐 后来,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送闻人卿她们回小院之时,红绫叹了几句。 “其实自有红玉服侍主人,主人已很久都未曾发病了。偏巧前一阵,有人送了一班十来岁的女孩子,其中有一对双生子,长得漂亮,舞也跳得好。”红绫道,“主人看了一场舞,当夜就发了噩梦,这些日子一直不得好……” 白木染听了,便忍不住要想,跳舞的女孩子?双生子?这些又与那怪病有什么关系? 闻人卿却问了另一个问题:“那对双生子是谁送来的?” 红绫微微一怔,只道:“不甚清楚。” 这倒也不能怪她。 从前闻人玥性情多变,为人处世都是随心所欲,来往的友人也都五花八门,多半都是些酒肉相交之人,又有一多半是与闻人玥一般随性,所以有人要送些几个歌舞班的女孩子来庄子上,只要查过那些女孩子没问题,红绫也不太在意。毕竟有时就算署名了,问起闻人玥,闻人玥也不一定记得那人是谁。 红绫之前只觉得其中有对双生子应是巧合,可闻人卿这么一问,红绫忽而后知后觉,只怕此事并不简单。 闻人卿却又道:“也许是我多虑。” 白木染听她们说了半天哑谜,只觉得稀里糊涂,索性也就懒得再听下去,只悄悄在一旁问白芷与茯苓,她们什么时候离开这别庄。按理来说,既然闻人卿已看完了病,又下了结论说无药可医,那么,她们也就该走了。 白木染的想法很简单。 既然闻人卿都那般厉害,闻人玥的武功肯定也不一般,再说这别庄这么大,肯定在暗处藏了不少守卫。看来,若是想要从这别庄逃走,难度实在太大,那么,就只能考虑从别庄回去百香谷的路上了。 白木染在一旁嘀嘀咕咕,闻人卿却不知怎的听见了。 “再住几日。” 再……住几日?闻人卿不是既讨厌闻人玥又嫌这别庄脏么? 白木染很是没有想到。 几人回去用了午饭,闻人卿便带着白芷与茯苓出去了,说是要去这别庄后头的山上采些草药。白木染也想跟去,可白芷却一脸嫌弃地朝她道:“就你那点微末功夫,还是别去拖我们后腿了。”白木染难免想到在百香谷时,自己唯一一次与闻人卿去后山采药的事,的确……有些狼狈。再想想自己手上的烫伤还未好全,前一晚又没睡好,干脆回屋睡觉算了。 这一觉睡得沉,再醒来时竟有些分辨不出辰光。 洗了一把脸才算有些清醒。 白木染走出房门,站在院子里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却突然听见一声笑,惊得她一颗心差点从嗓子里跳出来。白木染回头一看,却见院内那一架秋千上有个人,那人一袭白衣,静静坐着不动,只一双极漂亮的眼睛看向白木染。 犹如前一个晚上,白木染遇见闻人卿时那般,近乎一模一样。 白木染几乎要以为那个坐着秋千的白衣女子就是闻人卿,可白木染很快又反应过来,那必定不会是闻人卿。 至少,闻人卿不会笑得这般肆意。 白木染走近一点,仔细将那个白衣女子看了又看。这女子当真与闻人卿长得十分相像,尤其换了个跟闻人卿差不多的装束,简直可以以假乱真。可白木染很快就反应过来,这别庄内还真有一个与闻人卿长得很像的人。 “闻人……玥?” 这也不能怪白木染迟疑,主要是她一早见到闻人玥时,她还穿着一件灰白的大袍子,可此时再见闻人玥,她却换了一袭与闻人卿近似的白衣。 “是我。” 闻人玥是个美人,而且还是个一举一动皆有万般风情的美人。她见白木染一时疑惑一时又细细看她,便猜到一些,又忍不住朝白木染笑了起来。白木染看她笑得好看,又忍不住要去想,若闻人卿也这般笑一笑,该是什么样的? 白木染还在胡思乱想,坐在秋千上的闻人玥却突然站了起来,然后,朝白木染伸出手,以一种十分轻佻的姿势挑起了白木染的下巴。 “倒有种天然之美。”闻人玥道,“闻人卿眼光不错。” 此言一出,白木染竟然一下便懂了闻人玥的言外之意。难道闻人玥对女子有兴趣,就以为闻人卿与自己也…… 向来厚脸皮的白木染双颊发烫,窘得不行。 “啧,还会脸红。”闻人玥笑意更深,“有趣有趣。” 白木染被闻人玥这么一调戏,浑身犹如长毛一般难受,再也不管闻人玥是否是什么可怕的女魔头,难堪地伸手拨开那只挑着她下巴的手,接连退了好几步。 “你……你干什么……” 白木染想解释她与闻人卿并无什么暧昧关系,她也想极为严肃地向闻人玥说明自己并不喜欢这种玩笑,可还没来得及发作,却见刚才还朝她笑眯眯的闻人玥,突然低下头,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又是唱的哪出? 白木染终于有些相信,闻人家的女子,都不大正常。尤其这个闻人玥,还有什么无药可医的怪病,看来,应当远离。 “你可是来找闻人卿的?”白木染不等闻人玥回答,又赶紧道,“她出去采药了,我……我看一时也不得回来,不如你晚些时候再来?” 这意思已够明显了。 可偏偏听的人却并不按常理来。 闻人玥只作没听见,一人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又抬起头来问白木染:“你说,我是穿红衣好看,还是着这白衫好看?” 被这么一问,白木染还真就忍不住思考起来。 其实闻人玥眉眼中带着一些妖媚慵懒之色,笑颜也是极为明快的,大概穿艳丽的红色更适合她。至于那干净又清冷的白色,似乎更适合闻人卿那样的女子。 “红的。” 白木染回道。 闻人玥听了,皱了眉,却点了点头。 “她也是如此说。” 听到一个“她”,白木染便下意识觉得闻人玥说的是那个名叫红玉的女子。可令白木染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闻人玥接下来的一句话,却又让她意外了。 “……不过,自她走了,我再想起她时,便只想穿她爱的白衫。” 谁……走了? 白木染觉得奇怪,就真的将这一句问了出来。 “说了你也不知道。”闻人玥又恢复那副笑眯眯的模样,笑眼弯弯,其中星星点点,有种豆蔻少女一般的狡黠。 嘁,没意思。 “她叫闻人珏,是我的双生姐姐。” 就在白木染以为闻人玥不会再说时,闻人玥却突然又开口,说出了个名字来。 双生姐姐? 白木染忍不住又要问:“她去哪了?” “她,死了。” 院外突然有脚步声传来,白木染被闻人玥那一句话震在当场,竟一时呆立当场。再抬头看时,却见是红玉走进了院子,上前来搀了闻人玥一把,又附耳在闻人玥耳畔以极温柔的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只见闻人玥的神色渐渐有些恍惚起来,但却并不挣扎,半个身子都倚靠在红玉身上,慢慢地跟着走了。 白木染突然开始急切地希望闻人卿赶快回来。 不为别的,只因这个神经兮兮的闻人玥说的话实在太过古怪,将白木染的好奇心提得高高的,恨不得赶紧抓到闻人卿问个清楚明白。不过,听闻人玥说了那些,白木染也大概猜到了一点:可能闻人玥有个十分要好的双生姐妹闻人珏,可惜的是,那闻人珏大概因为什么缘故死了,因而闻人玥便患上了怪病,一受刺激就要发病。 那么,闻人玥不想见到闻人卿的缘故,大概是因为闻人卿与那闻人珏有些相似吧? 闻人卿回到别庄时,已是夜幕降临之时。 那一片竹林之中,又已点起了那一种特制的灵心小灯,放眼看去,犹如漫天的星子坠落凡尘,美得不似人间。 白木染就站在那一片竹林下等着,来来回回,兜兜转转,慢慢就静下了心来。 “咦,白木染。”背着药篓子的白芷第一个看见她,跑过来就问她,“你跑出来站在这儿,不会是专为了等我们吧?” “不不不。”白木染摇头道,“没有你,我是专门来等闻人卿的。” “你——” “你们先进去。” 闻人卿看来倒像是并不意外。 白芷就算有些不服气,但自家小姐发了话,自然也只能老老实实地拉着茯苓一同先进了别庄,当然,临走之前,她先朝白木染大大地哼了一声。 白木染心中憋着问题,便也不在意,只朝闻人卿而去。 然而在闻人卿看来,那白木染急急忙忙毛毛躁躁想要凑上来的模样,竟有些像个摇着尾巴等主人回来的小狗儿。待那人凑得近了些,果真闻见一股毛茸茸的,热乎乎的气味。 “闻人珏是谁?” 不知怎的,就先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我姑姑。” 闻人卿挑挑眉,答得轻飘飘的。 “那……那闻人珏是……怎么死的?” 对这个问题,闻人卿也并未多加思考,就很快回她:“失了心。” 白木染瞪大眼睛,似乎一时反应不过来似的,傻愣愣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这次却是闻人卿问她:“问完了?” “……唔。” 闻人卿将背上的药篓子拿下来,从中拣了几样,拿出来便递至白木染面前。白木染浑浑噩噩,下意识便伸手接了。 “碾汁敷手。” “……哦。” 第18章 .秘术 闻人卿带回来的草药带着一股淡淡的清香,碾碎之后敷在手上,凉凉的,挺舒服的。在这种时刻,白木染又不免觉得:闻人卿还算得上是个好人,毕竟,她这手上的烫伤,可是为了闻人卿才受的。 当然,白木染才不承认是自己蠢。 白木染端着两只手,坐在屋子里,有一点儿睡不着。一是不知这药要敷多久才好,二是这样干坐着,忍不住就要想起闻人卿所说的,关于那个死去的闻人珏的事。 失了心是一个如何的死法? 白木染先想到的,是最常理的猜测,也许,这个闻人珏天真无邪,被什么坏男人之类的给骗了,于是引发一系列跌宕起伏的曲折故事,最终,她终于看清了坏男人的真面目,所谓“失了心”大概是伤心欲绝,最终大病一场郁郁而终。当然,也可能她并非病死,而是真的伤心到了绝处,一时没想开,了结了自己的命。 不管怎么想,都是一个极为悲惨的故事。至于那闻人玥,大概是自小与闻人珏一同长大,姐妹情深,所以才忧郁成疾? 对,一定是这样。 白木染努力说服自己相信这么一个说法,只因她不愿去想另一种可能。失了心?总不可能是被人把身体里那一颗心给剜出来了吧? 夜已深,万籁寂静。 这一间屋子里,只点了一盏小灯。 白木染记得自己进屋之后便关了窗子,可就在此刻,她却听见窗户被窗外的夜风吹得轻响,扭头一看,那窗户竟是开着的,窗外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楚。 突然,那一片黑暗之中,似乎有那么一点轻微的可疑响动。 “……谁?” 白木染提着一颗心,努力地想要保持着镇定。 窗外扬起一阵莫名而来的风尘,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一个灰白色的身影便轻轻一纵,自窗外翻了进来。来人很瘦,却将身躯笼罩在一身宽大的灰白袍子里,不是旁人,正是别庄主人闻人玥的内宠,那个名叫红玉的女子。 这红玉来得实在古怪,而且,有好好的门不走,为何偏要翻窗子? 白木染一时不知该做如何反应,索性一言不发,等着看这红玉究竟要做什么。 “白木染?” “是……是我。” 其实红玉语调平淡,几乎不带一丝情绪,可白木染却莫名感受到了一种迫人的压力,让她有一些些紧张。 “她今日与你说了些什么?” 第二个问题也依旧问得十分直截了当,简洁干脆。 白木染当然也想到了,红玉问的,定然是闻人玥。甚至白木染还猜想到,她今日午后遇到的那个闻人玥,应当并非是一个正常的闻人玥。虽然她们仅仅只有两面之缘,但白木染也看出,第二回遇见时,闻人玥神色恍惚,言语古怪,多半是正好发了那个什么怪病。 那么红玉此番前来,大概是为了问当时的情况。 这也没什么可为难的,白木染放下了悬着的一颗心,实话实说了。 “她跟我说起闻人珏,还说……”白木染迟疑了一下,“她说闻人珏死了。我看她的样子,很是伤心。” 红玉听了这些,面上的神色似乎也没有什么变化。 或许她已经猜到了。 白木染想,这病既然是因那个名叫闻人珏的双生姐姐而起,那么,必定每一回,闻人玥都是如此。这样想了想,白木染又很快有了另一个念头。还记得白日里见到红玉时,她对着闻人卿说了许多古怪的话,她肯定知道闻人珏的事,也知道那个“失了心”是怎么回事,说不定,还能从她那里打听到一些闻人卿的事情。 “闻人珏到底是怎么死的?” 白木染觉得,红玉此人性子直,应当不会如闻人卿那般冷情,说话也都留有几分余地。 然红玉的反应,却似有些讶异。 “闻人卿没告诉过你?” “……没有。” “那你知不知道种药一说?” 种药? 红玉瞥她一眼,竟冷笑了一声。 “所谓世家,既存在了那么些年,便都总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闻人卿瞒着你,我却偏要告诉你知道。” 相传从前闻人家原本代代都是武艺不济的仁医,闻人家的名头也并不响亮。然数十年之后,闻人家却出了个异类,此人当上家主之后,一面将闻人家的医术发扬光大,一面却将他的天分放在了另一处,竟真让他另辟蹊径,找到了另一条“自强”之路。 即是“种药”。 此人潜心钻研,终于有了一番成就,并将此秘术流传了下来。 “那人虽有些厉害,但也不过是个禽兽不如的混账东西。”红玉又道,“他竟是在自己的妻女身上试药,还找了冠冕堂皇的理由,说什么自己有宏图大志未展,而儿子则肩负承继香火的重责,都不容有失。” 原来那“种药”,并非是将草药种在什么药圃中,而是种在人的身上。 西蜀苗地,便有各种养蛊养毒之人,那些人自出生便与蛊毒在一起,日久天长,就练就了百毒不侵的身体;又有一说,说是北疆地处严寒,那里的人终年不见暖阳,人人腰间带着烈酒,日日过着茹毛饮血的生活,渐渐也如同猛兽一般,深目可视远,牙尖可撕碎猎物。 世间活物,唯人命最硬,只为了活下去,若改不了规则,便会适应规则。 闻人家的种药之术便是以此为据。 初时食药草,浸药浴,直至后来,甚至直接将炼好的药“种”进去。一代一代轮下来,还真就将闻人家的血脉做了些改变。最初被种药的女子们不知承受了何种痛苦,但到后来,闻人家子女的体质果真异于常人,以此为辅,闻人家于武学上的造诣也有了新的飞跃,以此发展至今,已成了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四大世家之一。 听到这里,白木染已目瞪口呆。 没想到闻人世家之中,竟然隐藏着这样可怕的秘术。虽然听起来似乎很厉害,但正因为实在太过“厉害”,白木染才不由自主地觉得可怕。尤其一想到大概闻人卿一定也被“种药”了,白木染更觉得心口憋着一口气,上不来,也下不去。 闻人卿她…… 她自己怎么想? 她是欣然地接受,还是麻木地妥协,亦或者……她也曾抗拒过? 不会。 白木染想想闻人卿的性子,向来都是冷冷淡淡,又自出生起便是闻人家的女儿,只怕早就熟悉习惯了这些,大概对此并没有什么感觉吧。 “这可真是世上最恶心人的秘术了。”红玉似乎对此极为厌恶,见白木染皱眉听着,倒也问了一句,“你说是不是?” “我……不知道。”白木染顿了顿,才又道,“大概因为我不是闻人家的人,所以,听了也只觉得怪异。” 说完这话,白木染突然意识到另一件事。 一开始,白木染向红玉问的,是那闻人珏究竟是如何死的,可红玉却不知为何将话题扯到了什么闻人世家代代传下来的古怪秘术。 白木染突然有些明白了。 “难道闻人珏是……” 偏在此时,房门突然吱呀一声响了。 白木染是没料到的,当然被吓了一跳,随即便住了嘴,将没说出口的半句话咽下了肚子。可抬眼去看红玉的表情,她却似乎早察觉了,面上竟带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闻人卿,你倒来得快。”红玉却道,“是怕我在你的小情人面前说了不该说的话?” 来人倒真是闻人卿。 一袭白衣,带了一点秋夜里的凉意而来。 此时再见闻人卿,白木染的内心有一点儿复杂。她看看闻人卿,又看看似笑非笑的红玉,再又忍不住盯着闻人卿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看来与常人无异,可她偏与常人不同。 闻人卿一言不发,只看着红玉。 “闻人卿,我虽不喜欢你,但总要给她一些面子。”很显然,红玉话语中所言的“她”,指的是闻人玥。只见红玉拢了拢她身上的大袍子,又道,“她未说完的话,我替她劝你一句,你该知道,你的事总归是要与这白木染说个清楚的,否则来日……” “我与她,并非你们所想。” 闻人卿终于言语,却仍是面色淡淡。 白木染却是哭笑不得,原来闻人玥与红玉都愿意与她说这么多,是因为所有人都误会了她与闻人卿的关系!难不成她们自己那样了,就以为天下女子都与她们一样? 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白木染忍不住想要翻个白眼,可她一转眼,却看见红玉的面色变得极为古怪起来。 “当真?”红玉问了这么一句。 闻人卿颔首。 白木染正欲开口也分辨几句,却突然感到一阵凌厉的劲风扑面,在她还未来得及反应之时,便有一片黑影袭来,紧接着,身上几处莫名一痛,便动弹不得,再定睛去看,却见红玉已站在自己身侧,一手已扣在自己脖颈上要害之处。 “你……” 想要说话,却全都被噎在喉咙里。 脖颈上那只手的力道越来越大,压得白木染渐渐呼吸困难,眼前所见也慢慢模糊起来。 ——她……是不是……就……快要死了?! 白木染的脑海之中只闪过这样一个念头,求生的意志力让她拼命撑大眼睛,下意识地朝闻人卿的方向看过去。 然而,闻人卿依旧面无表情,只冷冷站立于原地,一动不动。 第19章 .黑夜 就在白木染的视线模糊,尚存一点意识之时,不知何故,她脑海之中突然冒出一个疑问来:为何红玉听闻人卿说自己与其并非情人的关系,便要杀自己? 要杀人灭口,必有其因。 可如今再想这些,似乎已经迟了…… 在白木染连最后一点意识也快要失去之时,她唯一可以后悔的,大概是自一开始,自己就不该装什么病,不该遇上闻人卿。 白木染感觉自己的身体愈来愈沉,周身似有一片厚重的黑雾一点一点地吞噬掉自身,渐渐地,她就要陷入泥沼不能自拔…… “放了她。” 清冷冷一句话,犹如天籁之音。 这一声似乎自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可却似乎带有穿透迷雾的力量,将那包围住白木染的黑暗撕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 身体沉得要命,仿佛魂魄已出窍了一半,控制不住地往地上坠倒。 但就在下一个瞬间,丢失掉的部分知觉猛地冲入体内,无力感充斥着全身,唯有喉咙处火辣辣的灼痛提醒着白木染,她还活着。此时的白木染整个人都跌倒在地,连抬手也有些费力,只拼命地喘着粗气,可又因喘得太急,反倒加剧了喉咙处的痛楚。 不过,她宁可喘气喘得喉咙痛,也不就这样死去! 至少这痛,说明她还活着。 就算是性情素来明快的白木染,在遭遇了这么一回在鬼门关面前转悠了一圈的经历之后,也很难释怀,她先是恐惧,此时却更多的是愤怒。 等有些力气了,白木染先瞪着差点掐死她的红玉。 刚才两人不还聊得挺恣意的?怎么一言不合就要杀人? 谁知红玉这个刽子手的脸色,也不比白木染的脸色要好多少,她摆着一副臭脸,连看也不看白木染一眼,只朝闻人卿道:“你这脾气是从不许人跟的,带这么个女子在身边,也难免会让人想多。谁知却不是,算是我妄言了,那么,我要了结了这个祸害,你却又让我放了她,这我可就不明白了。” 白木染想,一定是自己还没从差点死掉的阴影中恢复过来,否则,红玉所言她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呢? 不过,转念再想,这红玉是跟在那可怕的女魔头鬼月身边的女子,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善茬,自己竟然天真地与她攀谈,果真还是太蠢。 这般一想,白木染的愤怒又转移到了方才冷眼旁观,看着红玉折磨自己的闻人卿身上。 若不是闻人卿,自己不会来这么个鬼地方…… 若不是闻人卿,自己不会莫名其妙差点被掐死…… 还有,若闻人卿真不想让自己死,怎么不早些开口,却还要让自己受这番罪,是要在一旁先看够了热闹,再装成能在生死关头救她性命的大恩人?是,她们都厉害,都是绝顶的高手,取走自己这一条贱命,不比碾死一只微小的蝼蚁要难上多少,可她究竟是做错了什么?她不过只想做一只自在快活的蝼蚁,怎会落得这么个下场? “我的人,不必你们操心。” 最终,闻人卿只淡淡说了这么一句。 “你的人?”红玉冷笑一声,“好,算是我多事。” “病已看完了,药方也给你了。”闻人卿又道,“我们也该走了。” 就这样,莫名其妙的,闻人卿与白木染带着两个丫鬟,连夜离开了别庄。 白木染心里憋着一口气,不愿搭理闻人卿,白芷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素来喜欢与白木染对着干,自然不会凑上来,最终,还是另一个丫鬟茯苓心善,为她找了一些药,又替她寻了一块纱巾系在脖子上遮掩。 待走至山脚,已看不到那座别庄了,连那一大片竹林里迷离又美丽的星灯也远了。 闻人卿停了步子。 “你们两个就此回去。” “小姐——” 既让白芷与茯苓走,那大概接下来就是要带着自己回百香谷了,白木染想着,心底那股怨愤之气更胜,看来是真将自己当做什么低贱的奴才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不高兴就看着人弄死自己,高兴了又叫人停手,当真厉害。 白木染彻底钻了牛角尖,黑着一张脸,坏情绪比那黑夜还要浓。 虽是蝼蚁,但蝼蚁也有蝼蚁的自尊。 白木染背转身去,将目光转向山上那一片模糊的星光。 那两个丫鬟里,茯苓是最温顺的,闻人卿说一不二,从不妄言,白芷则是最粘人的,即便知道闻人卿素来冷漠,明知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她的决定,但每一回被赶走,还是忍不住要撒娇耍赖几句,然而,最后还是只能委委屈屈地与茯苓一道离去。听着身后的脚步声渐渐远了,周遭都静了下来,白木染知道,此时,只剩下她与闻人卿两人了。 白木染打定了主意,若闻人卿不说个清楚明白,自己绝不先低头。 有清凉的夜风,忽而吹来了一片淡淡幽冷的香气。 ——是闻人卿身上的气味。 大约两人离得很近。 其时夜色已深,走了白芷与茯苓两人之后,白木染是不动的,闻人卿又是轻盈得连脚步声都没有的,便一下静了,静得可怕,静得又有点让人紧张。 直到…… 身后之人突然叹了一口气。 在这四面皆静的境况下,连这样一声叹气也听得格外清晰。 来了,白木染想,且看闻人卿如何说。 “这回你要与我下山……”闻人卿果然开口了,“是想找机会逃走。” 此话说得肯定,连一丝疑问都不带。 白木染原本气鼓鼓的,可谁知闻人卿不按套路来,突然揭穿了她内心的真实想法,令她一下就心虚了起来。但也只是一瞬,白木染便又将那心虚给按捺下去了,转过头来便朝闻人卿大声嚷道:“是又如何?换成是谁,有这样的机会,都会如此!” 嚷完这一句,白木染却猛地吓了一跳。 倒不为别的,只因她嚷嚷完了之后才发觉,自己与闻人卿离得实在是太近了,闻人卿那一张冷淡的脸近在眼前,两人之间呼吸可闻,实在尴尬。也许是闻人卿刚好走至自己身后,而自己转过头来之后,因要造出一番气势来,身体太过前倾,脖子一伸,就看来就好像要往闻人卿的脸上贴似的,白木染面颊微烫,赶紧退了一步让开来。 白木染自小便没有过什么闺中密友,也许还要再加上去了一趟那莫名其妙的别庄,见识了那闻人玥与红玉之间的□□,还三番两次被她们误解了自己与闻人卿的关系…… 白木染有些烦躁起来,好好的,怎么就慌张起来了呢? 闻人卿倒还是那副淡定的模样。 “原本,我是想让你走的。” 这话来得突然,白木染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尴尬啊慌张啊瞬间都丢没了,只愣愣看着白木染,重复了一句:“让我走?” “……就让你以为是你奸计得逞,顺利逃脱。”闻人卿淡淡一笑,那淡笑竟也带了几分冷意,“只是可惜,看来你没机会了。” 这又是什么意思?白木染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只怪你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 “你是说……”白木染忽而明了,“闻人世家的……秘术?” 闻人卿不置可否,但她面上神色却说明了一切。 “那你为何不让红玉干脆杀了我?” “本来应当如此。”闻人卿竟承认了自己当时的想法,可却又很快蹙起眉头道,“但不知为何,临到头,却又有些不舍。” ……不舍?! 白木染还未来得及弄明白闻人卿这话的意思,就见闻人卿如黑夜中的鬼魅一般,一个错步就跃至自己身侧,紧接着,右后边的脖颈处突有一下刺痛,仿佛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扎了一下,但也只一下,那刺痛感便消失了,仿佛方才所发生的是错觉一般。 “你……干了什么?” 白木染下意识去摸了一下,却什么也没摸到。 闻人卿扬起手来,借着月光,可看见她两指之间夹着一点银光,再凑近仔细去看,却见是一根堪比绣花针那么细的银针。 “这毒名叫黄蜂尾。”闻人卿道,“一日不解,口舌四肢发麻,三日不解,肿胀僵硬,口不能言,体不能动,五日不解,七窍流血而亡。” “……” 闻人卿反手收了银针,又自腰间拿了一袋碎银扔给白木染。 “我还有些事要办,你先去镇上的客栈等我。明日一早再回百香谷。” 白木染终于有些明白过来,原来她费尽心思想要逃跑根本就是不可能之事。闻人卿只需一根毒针便能制住她。她要是敢跑,五日之后就要毒发身亡。 “你就不怕我立即去将你们家的什么秘术昭告天下?” 白木染怒到了极致,便口不择言起来。 闻人卿微怔一刻,很快又道:“你告知多少人,我就杀多少人便是。” “……索性让你杀了我。” “不似真话。”闻人卿摇了摇头,已不再看她,只朝着另一边走去,走了几步,又有隐隐一句话朝这边丢来—— “我看你,是个贪生怕死之人。” 白木染紧紧攥着那一小包碎银,攥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攥紧,最终,在原地狠狠呸了一句,还是朝择了那一条通往山下小镇方向的路而去。 第20章 .密信 不知何时起,白木染早习惯跟在闻人卿的身后,这一回乍然分道而行,还要一个人走那黑黢黢的小路,白木染总觉得有点心神不宁。 心神不宁的表现在于—— 白木染总觉得,自己身后有人。 这大概是每个人单独走夜路时都易出现的错觉,当然,有时也并非错觉。比如此时的白木染,就坚定地认为,就在她身后不远处,有一双眼睛正在暗处窥探着她。 白木染加紧了脚步,朝着有灯火的小镇里拼命地走。 其实,白木染毕竟在朝阳观也呆了数年,学了点三脚猫的功夫,若身后之人是些地痞流氓小混混,她应当是能对付的。偏偏好死不死的,白木染却想起她与闻人卿下山之后,在那茶棚子里遇到的厉害人物,生怕来人与那些人是一路,见自己落单便生了歹意。 哎…… 没有闻人卿在,她的确怂得很。 她是宁可死在闻人卿的什么毒之下,也不愿莫名其妙地丢了命的。 说是小镇,倒真小得很,站在镇口望过去,似乎一眼便能看到头。镇子里铺着青石板的路,两旁的房舍也少见有高楼。时已至夜深,街上早没了行人,只远远听见有打更的声音,算是能证明这并非是一座没人的死镇。 白木染在黑夜里转得晕头转向之际,总算找到了镇子上唯一的一家客栈。 这客栈也并不大,只两层楼,这客栈的门早就关上了,可眼尖的白木染却自那木板门的缝隙中看见其中似有一点隐隐约约的亮光。 白木染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钱袋,特别豪气地开始砸门。 只砸了两个来回,就听见了脚步声。 “谁?大半夜的敲什么敲?” “投栈的!” 门里边一时没了声,接着,便有人将那门板一块一块卸下来,总算是开了门。 开门的人是个跑堂打扮的小哥,见到白木染,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番,接着,便露出一点疑惑的表情来。 “姑娘,你这是……”小哥顿了顿,又道,“就你一个?” 这小镇地处偏僻,四围都是荒山野岭,此时正是夜半,却有这么一位年轻的姑娘突然出现在门前,实在教人生疑。 白木染也干脆,直接在钱袋里抓了一把碎银,往那小哥手中一塞。 “给我来一间上房,再送些热水。” “欸?好好好。”小哥看到那一把碎银,早乐开了花,一下便热情了起来,“这位姑娘,楼上走,二楼都是干净的上房。” 所谓上房,在这小镇之中,也只能算得上是个通风的干净屋子。好在白木染也不讲究那么多,梳洗一番之后,就倒在了床上。 不过,白木染很快又从床上坐了起来。她先去检查了门上的木栓插好了没有,接着,又灭了灯,站在窗前朝外看了看。 窗外一片漆黑,一点动静也没有。 难道真是自己疑神疑鬼? 白木染强打起精神折腾了一晚上,到此时,早就有些绷不住了,等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不对,最终,干脆不想了,这一次,再倒在床上,不久便沉沉睡去。 一夜相安无事。 然而,到了第二日一早,闻人卿却并未出现。 白木染倒是不太担心,反正闻人卿那么厉害,大概是遇到了一点麻烦事没解决完。她就再在这镇子里继续等便是了。睡了一个好觉,白木染总算有了精神,下了楼找位置坐下,再叫了一碗粥并一笼小肉包,便开始用起早饭。 刚吃了几口,突然有个人在她这一桌坐了下来。 “这位姑娘,本道人看你印堂发黑,只怕来日要有无妄之灾,不如让本道给你掐算一番,也好消解消解……” 白木染抬头一看,却是个很年轻的作道士装扮的男子,那人一手举着写有“余半仙”三字招,另一手则捻着稀稀拉拉的一把胡须,看来神神道道的。 这可真是有些意思。 想她白木染好歹也是道观长大的,对卜卦风水之类也有些了解,自然不信这些野路子的道士。什么“印堂发黑”,什么“无妄之灾”,多半是骗钱的把戏。 “不必。”白木染又吃了一口包子,“我不信这些。” “姑娘,别急,你再看看……” 那道士似乎急了,竟伸手就去抓白木染那只拿着半个包子的手。 “喂!你这人——” 白木染想要挣脱,却发现那道士不顾男女之防,竟将脸也凑近了一些,还朝她眨了眨眼睛。白木染心头火起,一把挣脱了那道士,伸手就给了那只眼睛一拳。 “哎哟——” 那一下去得又猛又急,想来那道士被打得不轻,急急捂着眼睛。可古怪的是,即便吃了一拳,那道士竟还是不让,只顿了片刻又凑上来。只是这一回,他却是凑到了白木染的耳边,压低了声音叫了一句。 “师……师姐!是我!” 师姐? 这世上会有谁要喊她师姐?白木染呆愣了半天,又将那捂着眼睛的道士抓了过来,盯着他的脸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白净的脸盘儿,一对桃花眼,右眼下方还有一颗小小的红痣,实在生得有些娘气。 “你是……五娘?” “对!” 朝阳观中弟子不少,观主余春明经过多方推算,择了五个资质最佳,生辰八字又正对应五行的五个亲传大弟子,还依照五行替他们都改了名字,其中最小的,便是属木的白木染。除此之外,余春明还收了许多散徒,这些便只按排行来算,自二开始依此排下去。而这一个“五娘”,便是余春明的散徒之中排行第五的。 五娘出生在江南水乡,身上带着南地男子特有的温柔细腻,生得也格外清秀漂亮,观中弟子总要开他玩笑,便渐渐忘记他原本的姓名,人人都叫他五娘。 白木染还在朝阳观时,与其余四个大弟子关系一般,却总爱与下边的几个散徒整日玩在一起,尤其这个五娘,是同她关系最好的一个。 可就算关系再好…… 在这么个小镇子里偶遇朝阳观的人,是让白木染万万没有想到的。她只觉脊背一凉,吓得差点转身就跑。 首先,她多年来一直女扮男装,可此时此刻,她却身穿女装!难怪五娘方才迟疑了一下,才喊出一句不伦不类的“师姐”来……其次,朝阳观的弟子是不能随便下山的,若要下山,必须得到观主余春明的首肯,那么,五娘突然出现在这儿,难道是要来捉自己回去的? 不过片刻,白木染心中已转过十个八个的念头。 五娘却似看出她的心思一般,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又坐了下来,朝她低声道:“师姐你放心,师父只派两人下山,就我一人找到了这,我也……我也还没报消息回去,除了我,没人知道你……你是女子。” “……” 白木染放下了一半的心。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师姐是女子……” “……” 白木染的一颗心又悬了起来。 “不过,师姐你放心,我从没告诉过任何人!” “……” 白木染看了看眼前的五娘,终于有些冷静了下来。 “你先跟我上楼,原原本本地说个清楚。” 原来,白木染的两个师兄回去之后,就将她被歹人所害,中了毒伤,后来又送入百香谷医治的事原原本本地报给了余春明。余春明正发觉朝阳观的秘笈丢失,惊怒交加,大骂了那两个师兄,又令四个亲传大弟子各自带了散徒去百香谷要人。谁知那百香谷竟设有迷障,无一人得入。再后来,也不知何故,余春明突然又改了主意。 “师父将那些弟子都喊了回去,写了两封密信,以火漆封了,重新派了我与另一个师兄两人来,让我们在山下等着。”五娘道,“他说你不可能一辈子都被囚禁在那百香谷里,只要你有下山的一日,我们便有机会能寻着你。” “寻到我……之后呢?”白木染的内心有些忐忑。 “当然是要将密信交给你。” 说话间,五娘便从贴身的衣袋中取出一封信来,封口果真是以火漆封好的,可见其中内容必定隐秘。 “师父说让你看完就烧毁,然后依计行事。” 白木染半信半疑地接了信。 “就这样?” “嗯。” “没说要带我回去?”白木染又问。 “没有。”五娘像是松了口气,“如今见到你无碍,又完成了师父交代的任务,我也该回去了。我这两个月可累坏了,整日在这附近转悠,前几日本寻到了机会,偏那个白衣女子一直同你一路。昨夜看你一人,还怕是陷阱,跟了你一路到今日才敢现身。” “……昨晚是你跟着我?” “对。” 于是,临走之前,这一个倒霉师弟五娘的脑门,又吃了师姐白木染的一记敲。 等那五娘走了,白木染赶紧将手中那一封密信拆开,一气读了。读完之后,白木染却呆在原地,愣了大半天。等再回过神来,白木染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找小二要了火折子,将那一封密信烧得干干净净,一点残渣也没有留下。 窗外已是天光大亮,可闻人卿却还是没有依言前来。 白木染终于有些担心了起来。 第21章 .受伤 白木染等得焦急,自早等到午,又看着天色渐渐要暗下去,她更是慌张了起来。 闻人卿此人,从来说一不二,对其他人如此,对自身更甚。既说了让她等在客栈,这一日一早会合,就绝不会拖到午时。可如今,一日已差不多过完了,落日渐沉,却还是不见闻人卿的踪迹。 白木染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她是继续在此处等着,还是沿着来时之路去寻一寻? 此时的白木染,已全忘了自己身上还中有闻人卿所下的毒,只一心担心闻人卿是否遭遇了什么不可测的意外。 也许是闻人卿素日以来表现得太过强硬,她总觉得闻人卿几乎无所不能,这江湖之中,泛泛之辈应当无人能伤得了她。可白木染转念又想,闻人卿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年轻姑娘,若真遇上真正厉害的高手,只怕也……难说。 白木染越想便越不敢想,踌躇了一日,最终一咬牙,还是踏出了这间客栈的大门。 踏出一步之后,便一点犹豫也没有了。 白木染健步如飞,走了一脑门的汗,直朝着她们前一晚分别之处而去。 “……白木染。” 忽而,有清冷冷的,毫无感情的一声低喊。 仿佛一道极为灵验的符咒,将白木染焦急的脚步一下定住了。 “闻人卿?” 白木染回过头来,循着那一声四下乱找起来。终于,穿过来来往往的人群,捕捉到了一抹白。那一袭白衣的闻人卿,却是靠在一条小巷口子边上的围墙上,面上覆着白纱,看来还如往日那般,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白木染却敏锐地感觉到,闻人卿必定有些不对。 她几步上前,伸手便搀了一把。 闻人卿素来厌恶男子,可即便是女子,也不喜人靠得太近,总是要摆出一副遗世独立的模样,即便白木染与她相处了几月,可每到两人距离太近时,她也总要稍稍撇开脸避让开,或者眉头微蹙,一脸不快。 如此这般,才是闻人卿。 可此时此刻,对于白木染伸出手的举动,闻人卿却并未有一点抗拒,反倒是将整个身体都倚靠在了白木染身上。 “闻人卿?你……你怎么了?” 白木染诚惶诚恐,不敢用力,又怕不用力支撑不住闻人卿,连手心都出了汗。 “……回……百香谷。” 白木染这才听出,闻人卿的声音微弱得不像话。 “你受伤了?”白木染愈加慌张,“要不先找个地方休息片刻?或者我去这小镇里找个大夫来给你看看?” “回谷。” 这一次,是不容反驳的坚定语气。 “……好吧。” 白木染想,大概是闻人卿的那点臭脾气,看不上小镇子里的大夫。可都说医者不自医,看闻人卿的模样,似乎伤得不轻,而自己又一点医药之事都不懂,回了百香谷又能如何?但想归想,遇到闻人卿,白木染可是没一点尊严与坚持的。当下也不多想,白木染就保持着半扶半抱的姿势,带着闻人卿朝百香谷的方向走。 这还是第一回,闻人卿愿意与她这么亲近,甚至如此信任她,将自己的身家性命托付给她了一半。 倒真是难为闻人卿了。 如此一想,白木染便忍不住要低头多看闻人卿几眼。 许是因为闻人卿受伤虚弱的缘故,白木染觉得,怀中的闻人卿看来与往日完全不同,只见其眼睫微颤,眼眸也不似往日那般冰冷,面色还有些苍白,看来可怜可爱。若要让哪个男子见到如此情景,只怕要爱得发狂,就算身为女子的白木染,也看得呆了一会儿,有些心猿意马。尤其低头便有一股淡淡冷香萦绕在鼻尖,用力去闻反倒不显,若有似无,似要勾人魂魄,白木染终于明白,为何形容美人要说“软香温玉”了。 闻人卿的身体……很香,也……很软。 白木染突然有些不自在起来,面颊微烫,咬牙切齿地恨起自己竟然在这种时候想些乱七八糟的事,竟与登徒浪子没什么区别。 闻人卿的伤还未知如何,她却如此这般,实在不应该。 “你……在想什么?” 闻人卿也不知看出了什么,突然问她。 “没……没没没什么……” 白木染可不敢让闻人卿知道自己所想,她赶紧打断自己脑子里想的那些有的没的,集中精神找回百香谷的路。好在她记路的本事一向不错,也不用闻人卿提点,便很快抄了小道,绕进了山中。 山中那些毒障也是不怕的,有闻人卿在,似乎便是一道保命符,轻轻松松便穿过了那个在白木染看来极为可怖的“毒窟”。 等入了谷内,白木染扶着闻人卿进了竹屋,闻人卿似乎有了一些力气,竟还自己解了面纱,又脱去了外衣。 白木染这才看出,闻人卿伤得不轻。 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此时竟雪白得有些透明,嘴角似乎还有一点血痕。可再细细去看,却又看不出闻人卿究竟哪里被伤着了。 “到底怎么回事?”白木染有些着急。 闻人卿并不搭理她,却先打开药柜,取出一个长颈玉瓶扔给白木染。 “先解毒。” “……” 白木染这才记起,自己身上还有闻人卿下的毒。打开手中的瓶子一闻,一股甜蜜蜜的香气,似乎是蜂蜜。白木染喝了一口,果真甜得咋舌。她赶紧去一旁倒水,猛灌了一气。 闻人卿坐在床边看她的样子,面上竟带了一点笑意。 “……咳咳……”白木染却呛到了,拍着胸脯咳了半天,才又道,“你呢?怎么会受伤?” “遭人暗算,吃了一掌。” 闻人卿说得轻描淡写,似乎这只是一桩小事。 然而听在白木染耳中,却不是那么一回事。白木染虽不知闻人卿遇到了怎样厉害的一个对手,但只要想想她们当初下山在茶棚子里遇到的那对母女,也能猜想出一二。那时,那个名□□娘的女子拖住了闻人卿,而另一个林婶却在一旁伺机而动,出了一记厉害的杀招。 闻人卿说是“遭人暗算”…… 白木染便立即猜想了一大堆:闻人卿必定是被十个八个的高手给围住了,她就算武功再高,也只有一个人,双拳难敌四手,总有松懈漏洞之时,所以,才被人偷袭。 “他们有多少人?” “……一个。” “一个?” 白木染瞪大了眼睛。 “那人的武功深不可测,应当是武林中成名已久的绝顶高手。”闻人卿道。 “是什么人?” 闻人卿摇了摇头,看来是不知。 “是……也是和山下茶棚子里的人是一伙的?” “或许。” 闻人卿坐着说了一会儿话,面上疲惫之色便显露了出来。 看来,她之前所遇是一场苦战,说不定,能从那人手中逃脱本就是侥幸。她武功虽高,但毕竟年轻,又一直隐居在这百香谷里,出手的机会不多,与人对战的经验便不足。若真如她所说遇上一个成名已久的绝顶高手,那当真是九死一生。 白木染越想越觉得心惊,不免深深担忧起闻人卿的内伤来。 “你的伤……”白木染倒是想帮忙,可一来自己没什么深厚的内力能给闻人卿运功疗伤,二来自己对医药一窍不通,“你若有什么需要,我去帮你准备。” “不必。”闻人卿似是很累,盘坐在床上,微微闭上了双眼,“你出去吧。” “不需用药?” “我体质特殊,与常人不同。”闻人卿难得打起精神来,还与她多说了几句,“静养几日便无碍了。” “……” 白木染半信半疑,却不得不听从闻人卿的话,离开卧房,再细心将闻人卿的房门关好。 如何照顾伤病之人,白木染并不知道。只想到从前在朝阳观时,似乎听五娘说起,他娘生病的时候,他会亲自下厨熬粥。 白木染便匆匆跑去厨房,洗锅淘米,准备弄一锅米粥。 弄到一半,手上的动作又止住了。 不可避免地,想到五娘,想到朝阳观,便要想起她的师父余春明递来的那一封密信。那封信并不长,只说了两件事。 第一,余春明已猜到那一本秘笈是被她拿了。 第二,若她愿为余春明做一件事,不但那一本秘笈归她所有,而且她一直都想知道的,有关自己身世之事,余春明也会原原本本地告知于她。 在看到密信时,不能否认的是,白木染先是有些惊慌,接着,便心动了。 白木染生性豁达,认定人活这一世,最重要的便是自在快活。可无论如何自在快活,既然为人,心中必定也还是有一个不那么容易放下的执念。 白木染的执念很简单。 她就想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姓名来历。 从前余春明总说她不过一个街边孤儿,查不到任何过往。 可照这一封密信来看,余春明不但知道她的身世,而且似乎还知道得很清楚。只不过不知是为了什么缘由,多年来一直瞒骗于她。 若真要与他交换,便要…… 白木染只挣扎了一刻,便放下了手中的锅。 ——留在百香谷,伺机而动。反正,她暂时也跑不掉,不是么? 第22章 .一室 这是白木染第一次熬粥,结果,米放得太多,熬得太稠,黏糊糊的一团,倒像是泡了水的饭。白木染看着纠结了半天,最终,又盛出了半碗,在其中加了开水,再搅和了几下,看来总算有些像是粥了。 没有下粥的菜,白木染就这么端着一碗白米粥,送去了闻人卿的屋子。 天色早就暗了下来,闻人卿的屋子里没有点灯,只听得其中静悄悄的一片,什么声响也没有。好在白木染往日总要打扫这屋子,对其中陈设了然于胸,摸索着将手中的白粥放下,又蹑手蹑脚地点亮了桌上的油灯。 屋内亮堂了些许,白木染一眼便看见闻人卿。 床帘并未拢好,闻人卿侧躺在床上,面色仍是白得可怕,呼吸也极其地微弱。白木染心中有些害怕,凑近了去探了探鼻息,才放下一颗心来。 “你怎么来了?” 闻人卿忽然睁了眼,轻声朝她道。 “我煮了点粥。”白木染想起自己的来意,急忙将桌上那一碗粥端了过来,递到闻人卿面前时,又不自觉地顿了顿,“煮得不好,也没弄菜,你将就地喝一点?” 闻人卿却摇了摇头。 “我没胃口,你喝。” “可是……啊——” 白木染还要再劝,闻人卿却突然伸出一只手来,狠狠拽了她一把。 闻人卿朝白木染使了个眼色。 白木染极力稳住手中的那一碗粥,见闻人卿满脸警觉,似是有些明白了。她不再开口,侧耳去听,可窗外只有呼呼夜风,她什么也没听出来。 闻人卿动了动唇,以低得近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了四个字。 “窗外有人。” ……怎么会有人? 白木染第一反应便是不可能。想这百香谷如此幽僻,谷外还有布置有那么复杂的一个“毒窟”,一般人哪能进得来? 可…… 白木染很快又想到另一种可能:若是来人是个“不一般”的人呢? 闻人卿又听了一阵,突然松懈下来。 “……走了。” “真的?” 白木染毕竟没有听见动静,多少还有些不信。 “从前没人来,是普通人进不来,高手则不屑于进来。”闻人卿又道,“我那些不过雕虫小技,困不住什么厉害人物。” “那……我们如今怎么办?” 此刻,闻人卿受了内伤,只能躺在床上,看来是一时半会不能起身迎战了。而自己,则只会些三脚猫的功夫,难道她们两人只能在此处等死?白木染很有些不甘,可又真想不出什么有用的办法来,一时有些焦躁起来。 可闻人卿却面色淡淡。 “不必害怕,若我死了,你岂不是正好得了自由?” 这一句话,被闻人卿说得轻描淡写。可在这仅点了一盏油灯的屋子里,照着她苍白的面色愈加触目惊心,以这样的面容说出这番绝情之语来,让白木染一时竟不能接受。尤其是听见那一句“死了”,她心头莫名便窜起了一股无名火。 “闻人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也不管窗外是否还有人暗中窥探了,白木染的脾气一上来,便要立时发作。吼人的是她自己,可吼完了,一颗心却变得乱糟糟起来。闻人卿会死?不会。闻人卿怎会死?她可不要闻人卿死!若要以闻人卿的死来换她的自由……那她……她宁可不要那自由也罢! “你会在意我的生死?” 眼见白木染被她气得像一只炸毛的鸡,可闻人卿却还是那副淡然的模样,甚至那神态还有点儿漫不经心。 “我当然在意!” “为何?” “因为——” 因为什么?白木染却一下被噎住了。若说人命可贵,这话未免也太虚太假,若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可她们之间,似乎并不关乎“情”字。 “可能……我觉得你这人,还……还不错。” 迟疑半天,最终支支吾吾,只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来。白木染自己都觉得这话说得含糊其辞,莫名其妙。 她竟然会觉得闻人卿“还不错”? 这简直毫无道理。 明明就在前不久,闻人卿还眼睁睁地看着她被红玉掐脖子,甚至还有一瞬间打算袖手旁观,就这样让自己死掉。虽然后来她又说觉得有些不舍,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自己,可不过一转身的功夫,又朝自己下了个可怕的什么蜂毒。 这样一个人…… 然而直至此刻,白木染还是忍不住要觉得,闻人卿是个不错的人。 好在闻人卿并没有再纠缠这个问题。 只在两人静默半刻之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那人暂且不敢贸然闯入,就算他进来,我也有些手段。”闻人卿说了两句,声音又微弱了些许,似是极累的模样,顿了顿才又朝白木染吩咐道,“你去烧些水来梳洗,今晚你就睡在这儿。” 睡……睡在这儿? 这一间屋子虽是闻人卿的卧房,但其实简陋得很,除了闻人卿所睡的那一张床,并无其他可供人睡的地方。白木染很快便想到了,闻人卿那个坏性子,怎会让人靠近她?必定是想让自己在这屋子里打地铺,当个守夜的丫头。 白木染有些生气,亏自己方才还那般担心她! 可再一想,反正自己在那仓房里也是打地铺,不过挪了个位置,又有什么差别?再说,闻人卿受了伤,万一半夜要喝水,的确不便。 这一口气便咽下去了。 “那……我先收拾收拾。” 最终,白木染费尽心思煮的那一碗粥,闻人卿并未喝。白木染也是饿了,三两口将那一碗粥都喝下了肚。味道果真不怎么样,如白水泡饭一般索然无味。 虽出去了几日,但回到这百香谷里,白木染却觉得有种回到家的亲切之感。她收拾东西烧水干活都极为顺手,不得不又暗骂了自己几句太贱。即便是忙了起来,可有时还会想到就在竹屋之外,也许有个人正在黑暗之中窥视着她们,只是这一回,白木染却不似在山下被五娘尾随那么害怕紧张。 也许,是因为还有一个闻人卿在。 即便那一个可靠的闻人卿此刻身受重伤,躺倒在床。 白木染也说不清闻人卿给她的这一种安心感从何而来,她们两人不过萍水相逢,最多,还有那一纸毫无用处的契约。而她们之间的关系,主仆?姐妹?说像都有些像,说不像又都不像。白木染本想一人收拾东西静静,可东西都收好了,心却没静下来。 之后,洗了一把脸,白木染只能逼迫自己再次想起她的师父寄来的那封密信。 对,她留下的理由,不过就是为了那一封密信。 她何必再想那许多有的没的,庸人自扰? 她如今要做的,就是好好留在百香谷内,努力让闻人卿更加信任她。恰好此次闻人卿受了伤,对她来说正是一个增进两人感情的绝妙机会。白木染坚定了信念,便不再胡思乱想。她端了热水去给闻人卿梳洗,之后便去仓房收拾了铺盖,在闻人卿的卧房里打了个地铺。 躺下之后,才发现自己忘了将那油灯吹灭。 白木染起了身,又犹豫了,亮着灯总让人觉得安心一些,可若亮着,似乎对窗外的敌人也更有利一点。 迟疑了半日,白木染想问问闻人卿的意思。 可白木染转头一看,却见闻人卿不知何时翻了个身,此刻已变成背对着她,也不知睡着了没有。 “闻人卿?” 白木染轻声喊了一句。 不喊还好,这一喊,闻人卿却突然转过脸来,不是看她或应她,而是伸手将那床帘哗啦一下给拉上了。 白木染一下就懵了。 闻人卿在生气?气什么? 白木染傻愣愣地就站在那一盏油灯旁,想了半天,百思不得其解。最后,一咬牙,还是将那盏微弱的油灯给吹灭了。 白木染摸索着躺了下来,却一点睡意也没有。 屋外有人虎视眈眈,屋内……有人正生着气,是不是生她的气?应当是,这屋子里除了她也没有别人了。可为何突然就气起来了,白木染将回来之后两人的对话来来回回想了一遍又一遍,还是想不出来。 再后来,白木染更睡不着了。 虽然睡不着,可白木染却也没敢乱动,只静静躺着,两眼望天。她怕有个什么动静,吵到了闻人卿。闻人卿应该已经睡了吧? 才这样想了一想,就听见床上突然有了点响动。 极其轻微的,几乎不可察的。 白木染一开始以为是闻人卿在动,可听了一会儿,又有些害怕起来,她不由自主地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来:会不会是屋外那人以她察觉不了的方式潜入了屋内,正朝床上的闻人卿摸了过去…… 这念头一冒出来,便再也收不回去。 白木染屏住呼吸听了片刻,又纠结了半刻,终于按捺不住,先伸出一只手来,试探着朝床的方向探了探。 “……” 滑滑的,柔柔的,软软的…… 虽然带着一点凉意,但很摸起来实在很舒服。 这是…… 闻人卿的手? 第23章 .意外 闻人卿觉得,自去了一趟别庄之后,似乎就有什么变了。 其实那别庄,她几乎每年都要去个几回。闻人卿自己倒不愿去,只因每一回闻人玥见了她,反倒更容易想起闻人珏,说她是去看病,倒不如说她是去将闻人玥气病。可这些话,却不能对她爹闻人续说。 “你姑姑病了,又不愿见闻人家其他人,你若有空,便去一趟……” 每一回,收到的信,都是如此写的。 闻人卿其实也很想问问她爹,他就从未想过闻人玥的病是因何而起么? 也只想一想,很快便丢开了。 若说这一回去别庄有何不同,不过是多带了一个白木染。 白木染此人,自一开始,便是一个意外。一开始是觉得有趣,一个年轻女孩子,女扮男装,还在身上藏了东西装病,很有些意思。闻人卿难得有一点兴致,就看看到底是个怎样的故事。后来也不是没想过,百香谷这地方,除了她自己,就不该再多一个人,可每一回看那个名叫白木染的女子费尽心思想要逃跑,她就想偏让其跑不了。 不知不觉,山中竟已过去几月。 这一次,下了山,不出意外的,遇到了觊觎秘药之人。好在那两人并不难对付,闻人卿正应付那个年轻女子,却听见那一个老一些的在劝白木染离开。 若就此走了,闻人卿多少能猜到,白木染必定会以为是自己机灵,找了个绝佳的机会。 可偏偏那白木染走了两步,又回来了。 蠢得要命,还烫着了自己。 闻人卿觉得好笑,终于决定,待到从别庄回来,就给白木染一个机会,让她逃走。 然而,她们在别庄里,见着了一个名叫红玉的女子。 闻人卿自幼便知道,整个闻人世家里,最会玩的,便是她这一个姑姑闻人玥。尤其闻人珏死了之后,她变得更荒唐,任性妄为,而且从此不与任何闻人家的人来往,只肯见她一个闻人卿。没想到男宠玩腻了,这一回,换了个女子。 而且,看来还是动了真心。 闻人卿是有些看不上的,闻人玥不过是太寂寞太苦闷,急需一个诚心待她的人,所谓真心,不过也就是个自私的借口。 可这样说也不对。 从前那些男宠,也有是真心爱慕闻人玥,甘愿俯首的,可闻人玥从来不屑一顾。 那么,这一个女子又有什么好? 真是奇怪了。 闻人卿不愿费心去想,谁知闻人玥红玉二人自己这般,也因为天下女子都要如此,竟误会了她与白木染。误会便罢了,偏她们还要多事,跑去找白木染说了一堆有的没的。闻人卿赶得及时,秘密还只说了一半。可即便是一半,也不能再留活口了。 红玉?红玉却是无碍的。 闻人卿知道,闻人玥这一所别庄里,不论男女,都早被闻人玥下了药,若有敢背叛她的,总有生不如死的法子折磨。 太可惜了,她原本还想让这样一个笑得肆意的女子就此离去的。 也许,自一开始,便是自己害了她。 眼看着她渐渐闭上双眼,闻人卿突然觉得心口一痛,想也未想,就开口了。 ……为什么? 她自己也不知道。 直到她受伤了,找到了白木染,倚靠在她的肩上,闻着她身上那种淡淡的,温柔的气息,她也没能想明白。 她似是变了。 从不许人靠近的,却突然提议让白木染留下来睡。 大概是往日被自己欺负得很了,白木染竟乖乖抱了被子过来打地铺。莫名就生了气,不知是气自己控制不了心绪,还是气白木染自作聪明。 闻人卿有些睡不着,似乎是拉上了床帘,就变得憋闷了起来。 伸手轻轻地将那床帘再拉开,可就在一片黑暗之中,突然有个暖烘烘的手摸了过来,先顿了一顿,接着,竟不要脸地又抓着她的手多摸了几把。 “……” “……” 白木染觉得自己完蛋了。 也不知是哪根筋不对,明明感觉到自己抓住的手就是闻人卿的,可她却还作死一般地多摸了两下。可也不能全怪她,谁让闻人卿的手那么软那么滑?摸起来实在太舒服了。白木染一边摸一边想,自己从小到大,似乎还没摸过什么女孩子的手,原来是这般感觉。 摸完了,白木染才知道后悔了。 闻人卿方才还在生气,自己这样胡来,她会不会从床上一跃而起掐死自己? “闻……闻人卿?” 白木染试探着喊了一句。可闻人卿毫无反应,摆明了不想理她。白木染干脆死皮赖脸起来,抓住闻人卿的手也不放了。 闻人卿却突然将手一抽。 听那动静,似乎是又翻了个身,再不动了。 白木染自讨没趣,收回手来,却忍不住想要仔细看一看自己这只手。这手……可是方才摸过闻人卿的!可在这黑漆漆的夜里,她其实什么也没看清楚。不过就算看得清,也不过是一只手罢了,摸过闻人卿的手,也不会留下什么。 不对…… 有一丝淡淡的,若有似无的香气。 白木染的脸有一点儿发烫,只觉自己的行径实在可恶可憎,于是恼羞成怒,将那一只干了“坏事”的手塞进被子,也背转身去闭目就睡。 先是装睡,后来,竟真睡着了。 醒来已是天光大亮。 白木染坐起身来,揉着眼想了半日,才算想明白,自己此时并非睡在那间狭窄阴冷的仓房里,而是……睡在闻人卿卧房里。白木染意识过来,便立刻转过头去朝床上看。 窗帘已拉开了,榻上的被褥整理得一丝不乱,可偏没有人。 看来闻人卿是早就起身了。 白木染不知怎的,又想起前一晚自己的“胡作非为”来,不由只得不停在心中默念:让闻人卿忘记,忘记,忘记……将自己那几层薄被略收拾了一番,白木染便提着一颗心,出了房门,寻起闻人卿来。 闻人卿就在院子里。 看来精神尚可,脸色也好了些,倒让白木染放下了一点心。 可还有个让白木染意外之处。 闻人卿竟不是一个人站在院子里的,就在她对面,还站着另一个人。巧的是,此人还是白木染所认识的一人。 ——上官凌云。 见到这个人,白木染不可避免地便要想起来,之前上官凌云寻借口来找闻人卿,最终闻人卿却假装与自己相恋为由将其赶走之事。接着,便又要想起闻人卿半靠在自己怀中,虚弱无力的模样,还有,在黑夜之中,摸到的手。 也不知为何,再遇上官凌云,见他与闻人卿亲密说话,白木染心中有那么一点儿别扭。 然而这别扭源自何处,白木染却不愿去深想。 可上官凌云却不知这些,他与闻人卿说了两句,便察觉到了白木染的存在,转头看过来的眼神也有那么一点复杂。 不过,上官凌云总算豁达。 他与白木染好歹有些一同做饭喝酒的情分,过去这么久,他也稍稍释然了些。 “白木染,许久不见。” 白木染心里别扭着,便要在心中挑刺:看上官凌云这句话,果然时时刻刻都要摆出世家公子的做派,她是很不屑的。 结果,白木染只是点点头,没吭声。 上官凌云也不多想,又朝闻人卿继续道:“我爹与我说,最近江湖之中传闻闻人家的秘药藏在百香谷内,就在你的手中。这消息也不知是哪个别有用心之人传出来的,偏偏还有那么多人深信不疑,不少心怀鬼胎之人都跃跃欲试想要来夺药。我实在担心得很,就……忍不住要来看看,谁知,你果然受伤了,可知是何人所为?” 听到是正经事,白木染不由支起耳朵来认真听,但听到那一句“我实在担心得很”,又不禁皱眉。 “不知。”闻人卿面色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来,“况且这点小伤,我还不放在眼里。” “卿妹妹,我当然知道你有一身保命的功夫!可这俗话都说,只有千年做贼的,可没有千年防贼的道理!”上官凌云见闻人卿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便有些激动起来,“一回不成,总还会有二回三回,我看这百香谷实在危险,不如你先回家住一阵?” 闻人卿却摇了摇头。 “若我避开,反倒落实他们的猜测,以为我真藏了什么宝贝,生怕被人夺走。” “可……” 眼见上官凌云与闻人卿二人争执不下,白木染却突然打断了她们—— “那到底有没有……那么个宝贝?” 这其实是白木染第二次问这个问题,第一回,闻人卿只说让她去猜,并未给过她答案。那时的白木染还真就懒得猜了,有没有又如何?与她也没什么关系。可这次,她却有非知道不可的理由。 “自然没有!” 倒是上官凌云先斩钉截铁地回了她。 白木染懒得理他,只看向闻人卿。闻人卿当然不会如上官凌云那般激烈,她性情素来冷淡,但看白木染这一问似乎有些认真的意味,才回了一句。 “有与没有,不过在人心之中。” 第24章 .养伤 “有与没有,不过在人心之中。” 也许闻人卿原本的意思是说,若有人坚持认为有,那么没有也能生造出一个来,若有些人认定没有,即便真有个什么厉害的宝贝秘药,对那人来说也不值一提。 闻人卿这话说得玄妙,但听在白木染耳中,却是另一番意思。 看来这传说之中的秘药,也许是存在的。 只是这药的作用,大约并不像传闻所言的那般神奇与厉害。 甚至,白木染联想到她前不久在别庄得知的那一个关于闻人世家的秘术之说,做了一个大胆的推测:会不会所谓秘药就是那个秘术?或者是什么人与自己一样,偶尔得知了关于闻人世家的一点点秘密,接着捕风捉影,添油加醋,最后以讹传讹,就演变成了一个特别特别厉害的秘药传说。 毕竟什么延年益寿,增强功力的说法,都和那“种药”的秘术契合得上。 白木染思来想去,认定自己猜得不错。 至于闻人世家为何对此讳莫如深,也很好理解。毕竟此术是闻人世家的不传之秘,当然不能分享与其他人,再者,这秘术听来实在有些可怕,说不定还有些不能见光的手段,若真传出来,必定会有损那所谓世家的形象。 当然,白木染也明白,自己所知,一定不是全部。 白木染还清晰地记得,在别庄的那一个晚上,红玉分明还有些话没有说完,若闻人卿不是刚好赶来,大概她还能知道更多关于那神奇秘术之事。 想着想着,白木染不可避免地,又想起那别庄之中,有两个女子闻人玥与红玉之间隐秘的依恋之情,甚至想到,她们也一直误会着自己与闻人卿。 其实…… 白木染忽然有了个很坏心眼的想法。 而且,这一想法一旦自脑海中冒出来,便再也消失不掉。 另一边的上官凌云与闻人卿还在争执,闻人卿从来都是我行我素,无论旁人如何劝说都绝不更改自己的主意,而另一个上官凌云,在面对有可能会对闻人卿有所伤害的问题上,也是固执得要命。 争到最后,上官凌云忿忿道:“若你不走,我便留下护着你,若有护不了的那一日,能与你同生共死,也不遗憾!” 这话说得有些露骨,几乎是将他的一片真心都剖白了出来。 闻人卿还未如何,白木染倒先站出来了。 “喂……”白木染甚至都不必伪装,她本来就听得极为不快,便臭着一张脸朝上官凌云道,“她不好说穿,我却听不下去了。上官凌云,你只顾自己的想法,可想过她是否愿意与你同生共死?” “……” “要说什么同生共死的誓言,那也是……我,我来说才对。” 白木染稍显底气不足,但想到闻人卿之前在上官凌云面前做的那番“戏”,她一咬牙,走至闻人卿身侧,装出一副亲密无比的模样,伸手扶住了闻人卿。 这一招果真有用。 上官凌云一时愣住,一时涨红了脸,一时又咬了咬牙,最后,低了头。 “我……” “你?” “我……我知我没资格呆在你身边做什么……”上官凌云忽而又抬起头来,“就当是我多事也罢,你们两个弱女子总归令人不放心……再说,我爹听了此事,也说让我来看看,还说再吩咐些人跟来护送你回家。” 什么?白木染这下却有些无语了,说不过就将自己的爹搬出来,这算什么回事? 闻人卿倒是淡然,只说了一句客气话。 “倒让上官叔叔操心了。” “四大世家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皆损,自然要互相帮衬。”上官凌云似乎对此很是骄傲,又道,“再说你我二人自小相识,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 “咳咳……” 白木染站在一旁很煞风景地咳嗽了几声。 “……就算我知你对我无意,可自小的情分,做个知交好友总可以吧?” 上官凌云倒有些识时务。 说了这半日的话,闻人卿面上已带了些疲色,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往扶着她的白木染身上靠了一靠,将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了过去。白木染看得有些心疼,知道她急需休息,便决定赶紧将这缠人的上官凌云赶走。 “行行行。”白木染眉头紧蹙,“但她如今受了伤,正要休息,你就不要在这儿啰啰嗦嗦了,即便要走,也不是此时。” 上官凌云一怔,很快便点头道:“是,你说得有理,你快扶卿妹妹进去休息。” 什么“卿妹妹”……还“情哥哥”呢! 呸。 白木染忍不住要白上官凌云一眼,才扶着闻人卿进去。 至于上官凌云,他果真说到做到,没有离开百香谷。一如他上一回来时一般,在野林子里稍稍收拾了一番,住了下来。 上官凌云是个知情识趣之人,留下之后也不再多打扰她们,反倒给她们二人带来两个好处。一是白木染再也不用煮那难喝的白水米粥了,有上官凌云在,他自然能送来各种滋补的粥粥水水,味道还很是不错,总算解决了需要养病的闻人卿的饮食。第二则是这百香谷看来的确安稳了许多。那一晚据闻人卿说出现过在窗外窥探之人,就此之后便消失不见了,也并未再有如春娘林婶一般的人找上门来。 白木染是隔了一天才知道,原来上官凌云这次不是一个人来的,他带了几个自幼跟着他的护卫,据说那几人功夫极好,又很忠心,必要之时是可舍弃性命护卫主人逃走的。闻人卿对此不置可否,只要他们不往她的竹屋来,便随他们如何。可白木染却生了一颗好奇心,总想知道那几人究竟有多厉害。直到她三番两次想要去偷偷看,都直接被人拎出来之后,才算是对这几个护卫的功夫有了些了解。 无论如何,反正是自己探不出深浅的那种厉害。 白木染如此想,也是如此转告给闻人卿的。闻人卿听了,面上竟带了些笑意。其实闻人卿笑起来很好看,平日里总是冰冷冷的眼眸中似是多了些神采,面上也多了不少生气,只脸色还是差了一些。 “你师父没教过你功夫?” 闻人卿难得对她的事有了点兴趣。 “教过……一点。”白木染有些心虚,“长拳……之类的。” 闻人卿忍不住皱眉,长拳?难道朝阳观就没有一点自己的门派功夫? “只学了这个?” “还教了些。但……我没怎么认真,就……没学会。” 闻人卿听到这儿,总算明白了。 其实,白木染虽算得上是半个江湖中人,可她身上却的确一点儿江湖人的气息都没有,更多的时候,她更像个单纯天真的小姑娘。不知那一个余春明收了这么个什么都不会,对学武又没兴趣的徒弟,该是如何地叹气。 想到白木染这人平日里说起话来神采飞扬,从不畏缩,可一问起武功来,却这般模样,闻人卿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不如我教你一点儿,如何?” “……” “万一来日有所不测,身上有些保命的功夫总是好的。”闻人卿说得颇有道理。 白木染自然很不情愿,思来想去,倒又想出了个借口。 “这个,可能……不行。” “为何?” “我已有师门,也有师父。再拜你为师……这算是……那个……”白木染先有些迟疑,后突然有了气势,“……背叛师门!欺师灭祖!” 闻人卿似笑非笑。 “我既不收你做徒弟,也不用你喊我师父,且也只是指点你几招,并不教你闻人家祖传的功夫,这不算什么背叛师门欺师灭祖。” “……” 白木染这一次是真想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了。 那只好……接受? 其实,这也许是个好机会。 之前她在这百香谷中住了几个月,却也没能与闻人卿拉近一点距离。只因两人几乎没有交集,偶尔说话,闻人卿还对她爱答不理。若有这么个传授功夫的理由,说不定能多说上一些话,说的话多了,便更容易探知她想要知道的秘密了。 “怎样?” “……行!” 白木染一咬牙,便应下来了。 那一封自朝阳观来的密信虽然已经烧了,但其中每一句每一字都还清晰地记在白木染的心中。余春明所要求她做的事倒不算太难,只是让她留在百香谷内,想办法打听出闻人世家传说秘药的下落。到时,只要她传个消息,便算是完成了她的任务。 闻人卿当然不知她在想什么,只看她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又觉得有些好笑。 “等再过几日,应当养得差不多了。” “……嗯。” 白木染有点儿心虚。 两人说了几句话,白木染便将上官凌云方才送来的饭菜自食盒之中一样一样拿出来,准备用饭。这一餐的菜色不错,上官凌云还特地做了一道鲜美的豆腐鲫鱼汤。 刚吃了几口,竹屋外突然传来一阵跌跌撞撞的脚步声。 “卿妹妹!卿妹妹——” 听这叫法,是上官凌云。 可他这一声喊却声嘶力竭,一点也不似平时那般温文。 第25章 .变故 上官凌云自恃身份,在闻人卿面前几乎时刻都保持着良好风度,可这一回,显然是发生了一件可怕到令他完全不顾风度的事。上官凌云甚至忘记忌讳,直接冲入小院,撞开竹屋的门,直冲到闻人卿卧房的门口。 到此时,他总算稍稍冷静了一些,停了脚步。 闻人卿当然早就让白木染放下了手中碗筷,扶她起来。 白木染开了门。 见到上官凌云站在门外的模样,白木染吓了一跳。上官凌云满头大汗,一身狼狈,猛烈地喘着粗气,眼神之中满是恐惧与绝望。 “发生什么事了?”白木染忍不住问。 “你们……”上官凌云见到她们两人,似乎松了一口气,情绪也好了不少,“你们没事就好。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这一句,却是闻人卿问的。 “……他们全都死了。”上官凌云并未直接回答闻人卿的问题,只是道,“一个不留。” “……” 上官凌云带来的护卫一共八人,这八人个个都是绝顶高手,甚至还有两三个是二三十年前驰名江湖的厉害人物。有这么八个人在,上官凌云其实是很自信的,自信到就算来了个如他爹那般的当世高手,也是能拖住一阵,至少能保他与闻人卿等三人逃脱的。 可就在这一日,上官凌云送了饭之后回去,便四处寻不到那八人的踪迹。 上官凌云当时便觉得不妙。 那八人皆是死士,若无主人的命令,便是要死守在原地,无论如何都不能离开的。 上官凌云来竹屋时,还特地交代那八人一定要在原地守着,那八个护卫又怎会擅自离开呢?难道发生了什么让他们不得不离开原处的可怕之事?上官凌云百思不得其解,愈发觉得出了大事,便将那野林子仔仔细细搜查了一遍,最终却在林子的出口处发现了那八人的尸体。 闻人卿听到这儿,面色一沉,只道:“带我去看看。” “好。” 上官凌云依言引路,白木染则扶着闻人卿在后跟着,三人便离开竹屋,朝野林子里去。 走了小半个时辰,一路上并不见得有如何古怪之处,这一片山林里静谧无声,只偶尔可听得见一点鸟雀的细语,树木草丛之中也无任何打斗的痕迹。走至山林边缘,远远便闻见一股浓厚得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白木染还从未一次性见过这么多死人。 那八具尸体并不杂乱,甚至可说还有些规整,简直好像被人杀了之后认真整理过一般。每一具尸体上都血肉模糊,身上一道道深浅不一的伤口。大概这八人死去已有一会儿了,尸体周围已经飞来一些嗡嗡作响的蝇虫。 “能一次杀了这八人之人……我实在想不出是谁。”上官凌云再一次见到这八个护卫的尸体,情绪又有些低落起来,毕竟这八人自小便跟在他身边,有些已如家人一般,“除非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四大高手联手一齐来,可他们要来杀这么八个护卫做什么?” 闻人卿却让开了白木染的手,一人朝那一堆恶心得令人呕吐的尸体走了过去。 “闻人卿……” 白木染见闻人卿的样子,似乎是想要去查看尸体,便先吃了一惊。 闻人卿素来爱洁,每日都要让白木染将竹屋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自己也是日日沐浴,对脏污之物一向敬而远之。可是,那样一个闻人卿,竟然要亲自去看那些血腥恶臭还围绕着蝇虫的尸体? 然而闻人卿只往那堆积尸体的地方走了几步,就听见山林之中突然传来一阵风声。 这一风声很不寻常,不似天然之风,倒像是有个轻功极好的人以极快的速度在山林之中疾驰而来。 三人听了,皆是一惊。 想的都是杀了这八个护卫之人必定一直潜伏在暗处,看他们三人自投罗网,便要趁此机会出来将他们一举擒了。 上官凌云一个纵身,已挡在了闻人卿的面前。 “什么人?” “蠢材!你看看清楚是谁?”风中夹裹着一道呵斥,几乎是在那声音发出之时,便有一个身着黑袍的男子飞落在他们面前。那男子看来四十来岁,双目熠熠,一副精明强干的模样,仔细去看,上官凌云的眉目倒有几分似他。 “爹——” 上官凌云看清来人,立即带了一丝哭腔。 “没用的东西!”那男子又是一句轻斥,面色十分难看,“让你带人来护一护卿丫头,结果你连八大护卫也保不住!” 闻人卿退了一步,朝那男子行了一礼,唤了一句上官叔叔。 看来此人确是上官凌云的爹上官皓。 上官皓看一眼闻人卿,语气便温和了许多,只朝她道:“卿丫头面色不好,可是受了伤?” 闻人卿微微颔首。 “只怕伤了卿妹妹之人,便是今日杀害八大护卫之人!”上官凌云忍不住开口。 “那也未必。”上官皓道,“待会老夫给卿丫头看一看,再给卿丫头传些真气,应当有益,伤好得也快一些。至于这腌臜处,就让老夫来检验,别脏了你们这些小子丫头的手!” 上官皓如此说,闻人卿便也默认了,便让开了身在一旁静静等着。 上官凌云便也退到闻人卿身侧来。 白木染此时只觉自己果真是个局外人,他们这些什么四大世家之类的,与她实在相隔甚远。当初上官凌云第一回见她,以为她只是个粗使丫头,而这上官皓是江湖中成名已久之高手,当然更不会将她这么个丫头放在眼中,连看都未多看她一眼。好在白木染对此并无感觉,也完全不会因此而苦恼,就当作是陪着闻人卿便好。 只见那上官皓毫无为难之色,果真走近那一堆尸体处仔细查看起来,甚至还不时伸出手来翻动几下,竟认认真真将那八具尸体都看过一遍。 “怎么样?” 上官凌云最是心急,多半是因为那八大护卫是跟着他出的事。 “杀他们的,是个高手。” 上官皓感叹一句。 白木染听了,却忍不住在心中腹诽:这话说了与没说,又有何分别?就算不验看那些尸体,也能判断出来。 可上官凌云却还要跟着感叹一句:“原来是这样,理应如此,还是爹厉害。” 看来上官凌云对他爹上官皓是十分依赖也十分崇敬的,白木染站在一旁暗想,大概在这种世家子弟心中,自己的爹就是这世上最厉害的人物了。否则,上官凌云怎么连上官皓的一句空话也要跟着称赞。 白木染偷偷撇嘴,自以为没人看见,转过头来,却见闻人卿唇角带着一丝笑意。 白木染恼羞成怒,横了一眼过去,闻人卿却看也不看她,只作不见。 “此处已呆不得了。”上官皓道,“我先下山去找一处客栈清洗换衣,凌云你带卿丫头去竹屋收拾收拾便也下山吧。” 白木染去看闻人卿,却见闻人卿面色平和,竟无一丝异议,实在古怪。 上官凌云则立刻应道:“是。” 四人分作两路,上官皓纵身一跃,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便已不见。上官凌云远远看了,还要再叹一句:“我爹的轻功已至臻境,江湖之中,没几人能比得上。” “对,你爹是当世第一高手。” 白木染见上官凌云面露崇拜之色,忍不住好笑,便要开口跟上一句。 上官凌云有些羞赧,却也不甘示弱。 “虽然此时还不算,但再过几年,也还是有机会一争的。” “最好再等上十年二十年,等那些厉害的高手都死光了,你爹就肯定是天下第一了!” 白木染与上官凌云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了一路,闻人卿都只是听着,也不多说一句。直到三人就这般走到了竹屋前。上官凌云也知闻人卿不喜男子进入,便乖乖站在门外等着,可闻人卿却突然停了步子。 “怎么了?” 白木染看她面色凝重,便问了一句。 “有人来过。”闻人卿道。 上官凌云一下便警惕起来,白木染也不敢再走了,便索性抬起一脚,将那竹屋的门给踢开了。门一开,白木染又受到了这一短短一日中的第二次惊吓。 屋内乱七八糟,似乎被人毫无章法地翻找了一通。 闻人卿并未迟疑,径直走了进去,倒先去了药房。白木染生怕屋内还藏着什么人没走,也赶紧跟了进去。 药房里更乱。 闻人卿所用的那些装了各式各样的药与毒的小白瓷瓶几乎全被砸碎了,地上到处是混杂着碎瓷渣的药粉或者药汁,所有的柜子抽屉全部都被人打开,草药也被扔得满地都是,连煮药炼药的锅盆罐子都被砸了,无一幸免。 白木染看的心痛,又着急地想去查看其它屋子。 闻人卿却突然拉住了她,面上不但一点愤恨之色都没有,竟还忽而就笑了。 白木染见她如此,生怕她是气到了极处,便开口道:“你可千万别生气,你的内伤还没好全,若气坏了,反倒得不偿失,倒不如好好调养,来日找出此人再报仇!” “……嗯。” 闻人卿竟极为听话地点了点头。 “那……我们去卧房看看?”白木染小心翼翼地开口。 “不必看了,必定每个屋子都是如此。”闻人卿道,“我也没什么可带的,不如就此下山。” 白木染心中一惊,不由暗自朝闻人卿的身上瞥了一眼。 第26章 .猜测 下山之前,闻人卿突然停了脚步。 “先等一等。” “怎么了?”上官凌云有些不解,“我们还是赶紧下山为好,万一那人潜伏在暗处,只怕不妙,我爹不在,若遇强敌,我们三人难以抵挡。” “我忽然想起,我还有几味珍药未取。”闻人卿朝上官凌云道,“不如你先在山下等我们,我们去去就来。” “什么要紧的珍药?”上官凌云急道,“比性命还重要么?” “不错。” “那我陪你去。” “我那些珍药藏在隐秘之地,不方便为外人所探知。” 闻人卿淡淡一句,噎得上官凌云说不出话来。 上官凌云自小便与闻人卿相识,虽然闻人卿对他一直客气冷淡,但他也还是很了解闻人卿的秉性。原本闻人卿是不愿下山的,此时却答应他与他一同走,已是极为难得,若自己再要勉强,惹怒了闻人卿,只怕到时她又要坚持留在百香谷,那可就不妙了。思来想去,上官凌云自身上取出一枚竹哨,递给了白木染。 “若遇到什么危急,你就吹这个。” 白木染接了过来,心中倒忍不住觉得上官凌云还有几分急智,这百香谷四面环山,若在其中吹响竹哨,的确能将声音传至很远。 “我就在此处等你们,到时一同下山。”上官凌云也有自己的坚持。 闻人卿略一迟疑,倒也点了头。 “各自小心。” 闻人卿又朝百香谷内走去,白木染也赶紧跟上。但见闻人卿并未回去竹屋的方向,而是朝着密林里而去。当然,闻人卿所说的什么“珍药”,什么“隐秘之地”,白木染一无所知。她对百香谷的认知,也就在那几间竹屋以及附近的几条路,一池水。但见闻人卿说得认真,白木染不免在心中嘀咕起来:莫非……是就是要去取那传说中的秘药? 若真如此,那倒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白木染眼见闻人卿越走越快,也不禁加快步伐,往密林深处走去。 走着走着,白木染终于觉察出不对来。 “闻人卿,这不是……” “怎么?”闻人卿似笑非笑,“难道你也信我是来拿什么珍药的?” 就算白木染并不熟悉围绕着百香谷的四面山林的路,可也对闻人卿此时所走的方向很是熟悉。不为其他,只因她们不久之前才走过这一条路,并在这一条路的尽头,见到了极为可怕的事情。 果真,再走几步,便到了。 密林边上,杂草丛生,八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倒在其中,黄绿的草尖上的血液已经有些凝固了。嗡嗡嘤嘤的蝇虫比之前多了一倍不止,那一股恶臭令人恶心欲吐,白木染只远远站了一会儿,便忍不住要跑到一边去干呕。 闻人卿自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两颗淡青色的药丸来,一颗给了白木染,一颗含入自己口中,然后便朝着那尸堆走了过去。 那淡青色的药丸,看来平平无奇,也没什么气味,放入口中却十分清凉,将恶心的感觉一下便驱散了,似乎连那尸臭也闻不见了似的。白木染觉得舒服了许多,却也不敢上前,只远远见到闻人卿又拿出一双白色半透明的手套来戴上,接着,便伸手要去动那几具尸体。白木染总算有些明白了。 “你支开上官凌云,其实是为了回来再看一次尸体?” 闻人卿并未理会她,只极为认真地将那八具尸体都看了一遍,看来,自己是猜对了。白木染觉得古怪,但见闻人卿看得认真,便也不出声打扰,只静静在在一旁等着,最后,闻人卿站着思忖了片刻,才朝白木染走了过来。 “走吧。” “看出什么来了?”白木染十分好奇。 “有趣。”闻人卿道,“那八人虽然身上的伤口颇多,但大多都是死了之后才被人乱砍上去的。其实,他们都死于一招。” ……死于一招? “那得是多厉害的高手?”白木染咋舌道。 “的确厉害。”闻人卿忽而叹了一口气,“此人之心狠手辣,世上无人能及。” “那……会是什么人?” “也许再过一会儿,你便会知道了。”闻人卿看来似乎已经知道是什么人所为,但她并未直说,也不去找上官凌云,反倒与白木染两人又朝竹屋的方向走去。走到白木染常常熟悉的水边,两人都在水边洗了手脸,闻人卿还将她那一双半透的看起来如白纱一般的手套在水中随意漂了一漂,便见其上的脏污一下便冲走了,实在神奇。 白木染正看得有趣,却听见闻人卿突然道:“来了。” 似乎真有脚步声渐渐而来。 然而怪的是,白木染举目四望,却听不出那脚步声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自然,也根本就看不到人。 白木染心中惊惧不安,慌忙拿出上官凌云给她的小竹哨,正要放在嘴边,闻人卿却突然伸手,将那一枚竹哨拿走了。 “……闻人卿?” 闻人卿手一扬,将那竹哨扔到了水中。 “……” 脚步声愈来愈近。 白木染终于看到那人,一身黑衣,面上戴着一个十分古怪的钟馗面具,但看那身形,是个壮年男子,他一步一步,朝着水边的两个女子走来。就算白木染自己武功平平,也能看得出来,那黑衣人虽然看似闲适,可其实他全身上下几乎毫无破绽,朝她们走来的气势十分迫人,只怕一靠近就要放出杀招。 走得近了,竟能在那人身上闻见血腥之气。 就是此人将山林之中的八大护卫给杀了?若连那八个高手都是被他一招毙命,那么她们两个女子,恐怕今日也要落得同样的下场了。 白木染有点害怕,可见闻人卿,却依旧是那副模样,似乎一点也不慌张。 是想好了对策?还是打算从容赴死? 眼看那黑衣人越走越近,白木染也不想那么多了,先站起身来挡在了闻人卿的面前。虽然,她自己都能感觉得到,自己的身体稍稍有那么一点抖。 “你……你站住!”白木染鼓起勇气说出了一句,后面也就不那么怕了,“你是来找秘药的吧?不用找了,那药根本就不在百香谷里。” 不知是否真信了白木染的话,那黑衣人当真停了脚步。 “尊驾虽然武功高强,但可惜脑子却不怎么好。”白木染索性胡说八道起来,“那有关秘药的传闻,本身便有许多破绽。首先,若真有那么个药,闻人世家的人还不早就自己吃了?何必收得严严实实惹人惦记?再说,即便真有什么忌讳,让他此时还不敢吃,那么,传闻不过就是个传闻罢了,他还找什么公仪家的人来翻遍闻人家上下来辟谣,太刻意了!说不定根本就是两人串通做戏呢?最后,即便闻人家真要将那么个宝贝藏在这么个山谷里……” 白木染故意停顿一下,稍稍让开来。 闻人卿站在水边,目光冷冷,只一意盯着那黑衣人看。 “……你看,她这副模样,已是抱了必死的决心,你又能问出什么来?”白木染摇头晃脑,只道,“你如此大动干戈,又杀了这么多人,其实最终还是什么也得不到。” 那黑衣人却突然发出一阵桀桀怪笑。 那笑声古怪至极,甚至古怪得都不像是一个人能发出的声音。 “那依你来说,我应当如何?”黑衣男子终于开口。可怪的是,看这黑衣男子的身形分明是个壮年男子,可他的声音苍老又古怪。 “不能如何。”白木染道,“当你在竹屋翻找不到秘药之后,你已经无计可施了。若再杀了她,便这辈子也无法知道秘药的下落,倒不如……” 按白木染的猜想,一般人听到这里,总要追问一句吧? 可那黑衣人却不再开口。 而环绕在闻人卿与白木染周身的杀气却越来越浓重起来,压迫得二人几乎一动也不能动。还未出手,就已经在气势上先控制住了两人,就连妄想着用一通胡言乱语扰乱黑衣人心神的白木染,也不敢再开口了。 难道这黑衣人宁愿拿不到秘药,也要杀了她们?这又是为何? 白木染百思不得其解。 闻人卿却突然走上来,拉住了白木染的手。 “上官凌云……” 闻人卿突然朝黑衣人背后轻声喊了一句。 “上官凌云?” 白木染朝闻人卿所看的方向看了过去,却连个鬼影子都没有看到。上官凌云在哪儿?白木染四下乱看,也没看见上官凌云,可她却见到那黑衣人原本稳固的身形微微动了一下,他身上那种腾腾的杀气似乎也淡了一些。 “上官凌云若知道你做了这些事,不知,会作何想?”闻人卿轻飘飘地丢下这么一句话,却又道,“你已泄了气,便再没那么容易杀我。” 说完就再不看那黑衣人一眼,拉着白木染便走。 白木染蒙头蒙脑,只凭借着本能被闻人卿拉扯着走,回过神来再去看那黑衣人,竟已不见踪迹。再回想起方才发生的种种,不由后怕起来,两方只对峙几句而已,并未出一招功夫,却比过了千百招还要让人觉得惊险,这才发觉,自己背心早就汗湿一片。 不过,闻人卿最后那一句所言,究竟是何意思? 莫非…… 白木染后知后觉,终于猜到了闻人卿的意思。 “那黑衣人是……” “不错。” 若只是喊一句“上官凌云”便让那人有所顾忌,若只是在一招之内便令八大护卫毙命,若论时机出现的巧合,那黑衣人的身份其实早已呼之欲出。正是突然出现在百香谷的,上官凌云的爹,上官皓。 “……那八大护卫是因为毫无防备又不敢违抗主人所以才被……杀了?” “嗯。” “那你将竹哨扔了也是因为……” 白木染突然发觉,其实闻人卿并不如她面上所表现得那般冰冷无情。即便那上官皓做出种种恶事,她却还是不忍让上官凌云在这样的境况下得知,所以才将那竹哨扔进水中。 闻人卿的内心,其实是很柔软的吧? 可那上官皓就这么放过她们了?被人识破了身份,应当杀人灭口才对……刚才没杀了她们,会不会等会回过味来了,又追上来灭口?白木染埋头思索,便没察觉闻人卿将她带至了何处,再抬头时,却见两人已站在一处悬崖边。 这一处悬崖,似乎还有些面熟。 对了,就是白木染第一回想从百香谷逃走时的那一处断壁悬崖处。 “闻人卿,这是……” “其实,此处有路可走。” 第27章 .心绪 若让当初的白木染知道,在这断壁悬崖之下,其实是有一条生路的,那么,会不会她当日的遭遇有所不同? 完全不会。 只因即便闻人卿将这断壁悬崖下的路指给了白木染看,白木染也万万不敢一个人下去。原来竟真有“绝处逢生”一说。而这断崖下的“路”,也如同那些话本传奇中所描绘的武侠桥段一般,只是一些杂乱缠绕在一起的藤条。 闻人卿便指着那些藤条朝白木染道:“自此处爬下去。” 白木染探头看了一眼,竟深不见底,她本就有些畏高,这样看一眼之后简直头昏眼花,腿肚子还有点儿打颤。 这儿真的能算得上是一条路? 这藤条结不结实?能不能承受住两个人的重量? 白木染想后退。 可闻人卿却根本没给她犹豫的机会。 闻人卿伸手抓了她的后背,一个纵身便飞了出去。 白木染只觉身子一轻,竟然是被闻人卿提着飞了出去,再低头一看可不得了,两人悬至半空之中,下方云雾缭绕,什么也看不清楚。白木染不敢再看,赶紧闭上了眼睛,却已在脑海之中想象出了许多自己被摔成肉饼的可怕模样。 “睁眼!”闻人卿突然轻斥一声,“看好这路,若有尖石及时避让开。” 白木染只得睁开眼来,却见面前是几根粗壮的藤条,这才发觉闻人卿一手拽着她已依附在了崖壁上,另一手则已抓紧了垂下的藤条。白木染不敢再往下看,也想学着闻人卿的样子伸手去抓藤条。 然闻人卿却道:“不必,你只需抓紧我便是。” 话音刚落,闻人卿便提起一口气来,足尖微点,顺着那藤条一路飞速向下,踩踏之处溅起一阵尘土。白木染一手扯住闻人卿的衣服,一手去捂眼睛,却感觉自己摇摇欲坠,根本控住不住自己的身体,心中一时惊慌起来,索性两手都伸了过去,将闻人卿一把抱住,再将脸埋在闻人卿的身上。 白木染感觉到闻人卿的身形似乎稍稍歪了一下,但很快的,又定住了,仿佛什么也未曾发生过一般,继续急速下行。 ……看来是不介意了。 白木染想,什么断壁悬崖之类的“路”也实在太过可怕了,若不是为了稍稍保持那么一点点形象,她恨不得将两条腿也缠在闻人卿身上才觉得安稳。 闻人卿的身体又软又香,抱住便有一种令人安心的感觉。 之前不敢放肆也没机会放肆,可这一次,危急关头,白木染听得脚下有簌簌落石之声,耳畔则是呼呼的风声,她死死抱住闻人卿不放,觉得特别理直气壮。 然而一切美妙时光总是结束得特别快。 白木染觉得自己尚未能好好品尝一回闻人卿的温柔,就感觉脚下已落在了实处。 “到了。” 闻人卿放开了她,退开了一步。 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了,白木染还伸着的手便显得有些尴尬了,只好讪讪地将手收了回来,挪开眼神假装自己在四处观望。原来她们并非已到了崖底,而是在那一丛丛树藤与一缕缕云雾的掩盖之下,山崖之下居然有一个天然的石洞,洞内看来似乎被人为地休整过。 “这石洞是通往什么地方的?” “山下小镇。” “那……我们去哪儿?”白木染有些想不到,“总不会还要去等上官凌云吧?” 百香谷里自然是不能再回去了,若说闻人卿要回闻人世家,白木染也不太信,看闻人卿的模样,多半是个负气离家的出走少女。那么,难不成她们要露宿荒野,四处躲藏? “先去别庄。” “……” 这倒是让白木染意外了。 闻人卿不喜欢别庄,闻人玥也不喜欢见到闻人卿,当然,白木染也不愿再去,一想到那个掐她脖子,差点将她扼死的红玉,她就觉得脖子凉飕飕的,有些瘆得慌。可闻人卿既说了要去,白木染也只能乖乖跟着。 “白木染。” “嗯?” “此后,只怕还有得麻烦。” 不知是否白木染的错觉,她总觉得闻人卿的声音在这有些暗的山洞里变得格外温柔,温柔得仿佛一股清泉,汩汩流入她的心中。 “你若害怕……” 闻人卿说着,竟然从衣袋之中,拿出一叠折成四方的纸来。 白木染有些不懂,可看着闻人卿将那叠纸打开来递给她,她忽而又明白了那是什么。似乎是她装病误入百香谷时,闻人卿不知为何,让她签下的那一纸十年文契。此时,闻人卿竟拿出这个来,看来是要放她走了。 白木染抬起头来,看着闻人卿。 闻人卿面色平和,眸光熠熠,让人忍不住要对她产生一种说不出的眷恋。 “你若害怕,出了这山洞,我们就此……” 白木染也不知为何,在这一刻里,她的脑子还没来得及思考,动作就先一步替她做了决定。她飞快接过闻人卿手中的文契,将它重新叠好,再放入闻人卿的手中。 “我不怕。” “怎么?你不是贪生怕死之人了?” 闻人卿说这话时,似乎带了一点玩笑之意,语气竟比方才要轻松了许多。 “那你呢?”白木染觉得这问题不好回答,便索性反问起闻人卿来,“我知道了你们闻人世家的秘密,你居然放我走?不怕我宣扬于天下?” “如今江湖中关于闻人家的谣言还少?”闻人卿却叹道,“多你一个也不如何。” “……那我也不离开你。” “……” 白木染那话是脱口而出的,说出来却发觉似乎有哪里不对。她平时总爱咋咋呼呼嘀嘀咕咕,喜欢打听有的没的,谈论与自己无关的,却从未这样坚定而直白地表达过自己内心的情绪。不过,不想离开闻人卿……这便是她内心的情绪吗? 无论如何,这话说出口,便是后悔也晚了。 再看闻人卿,果真有些讶异,定定看着她的眼睛,似乎想要从中窥探出她的内心一般。 白木染赶紧撇开了脸。 “我可是个言而有信之人,既签了文契,那就老老实实地……遵守。”白木染厚着脸皮找了个借口,尽管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要找个借口撇开那话题,但既然这么说了,她也就当做她三番五次想要私逃之事都不曾发生过,“说好的陪你十年,那就……十年。” “当真?” 有轻笑声自身后传来。 “当真!” 白木染这一句话说得掷地有声,说完自己却又有些迷糊了。她的心口隐隐发热,似乎这一句话就真是从那发热的地方蹦出来的。 至于为何,竟未可知。 闻人卿却走过来,突然牵住了她的手。 石洞深处便渐渐暗下来,唯一照亮前路的,是闻人卿手中拿着的一个闪着微弱亮光的火折子。白木染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感觉到闻人卿那微凉的手,只能感觉到闻人卿这个人走在自己身旁,便觉得无所畏惧了。 前路将遇着什么,前路将去向何方,似乎都不重要。 一路无言。 两人都默默前行,仿佛有某种默契一般。 白木染觉得有些奇怪,她能感觉到闻人卿的手是清晰的,在黑暗之中,她连对偶尔萦绕在鼻尖的,闻人卿身上的淡淡气息也是极为敏感的,可她的人却是糊糊涂涂的,一颗心仿佛飘向了未知的远处收不回来,脑袋里的东西也飘散四处,理不出一点头绪。 ——好像生病了一样。 白木染被闻人卿拉扯着往前走,在她还没能想出自己究竟得了什么“怪病”之前,石洞便已走到了尽头。拨开重重山藤杂草,竟是另一番天地。看这山路,似乎是已经绕出了百香谷,到了山脚下。 到了这一处,白木染似乎一下回了魂。 白木染还记得,似乎再往前走一段,便是她们上一回下山时去小坐过的茶棚子,也不知那茶棚子里的主人是否还是那林婶与春娘。想到那茶棚,白木染便不可避免地想到她们在茶棚里遭遇的一场恶斗,以及其时的言语。 对了。 白木染总算替自己找到了留下的理由。 她要留下来,并非是得了什么古怪的病,而是她还没能完成她的师父余春明所交代的任务。传闻中的秘药并不在百香谷里,那么,必定就是被闻人卿藏在了什么隐秘之处。 说不定,就在闻人卿的身上。 正好经过这一回,闻人卿似乎对她更加信任,也许离她探知那最终的秘密不会远了。 白木染放开莫名的心绪,心境便开朗起来,拉着闻人卿便往前走,一壁走一壁道:“你说那林婶若还在原处开茶摊子,我们要不要进去坐一坐?” “不妨一去。” 闻人卿看来心情不错,竟也跟着她玩笑。 但可惜的是,那茶摊子虽还在,主人却已换成了一对老夫妇。白木染细细观察一番,怎么看也只是两个普通百姓。 实在令人失望。 白木染悻悻要走,却见闻人卿当真走进去,找了靠角落的位置坐了下来。 第28章 .女子 这一回,茶棚子里意外的倒有不少客人。 白木染见闻人卿坐了下来,便主动起身去吩咐那茶棚里的老婆子要茶点,其余倒也没细心去留意。待坐下来之后,才发觉这茶棚子里的几桌客人都有些古怪。 难不成每一回来这茶棚子里喝茶都要出点什么事? 她们左前方那一桌,也是两个客人,一个是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却敷脂抹粉,妖里妖气,生得比女人还要妩媚,另一个是一身黑衣劲装的女子,长发高束,生得虽普通,眉目之中却有一股凛凛英气。书生男子手持一把玉骨扇,黑衣女子腰间却别着一把剑,两人看来都是江湖中人。自闻人卿坐下之后,这两人便一直盯着闻人卿看,尤其是那书生,还偶尔低头小声说几句话,但眼神却从未离开过闻人卿半分。 至于右边那一桌,却坐的是一个老者带着一个小童。两人身边放着一大一小的药篓子,药篓子里倒装了一些草药。那老者捻着胡子喝茶,小童却只顾着抓盘子里的糕饼吃。看似并无什么不妥,可白木染却留意到,那老者的眼珠子转得很快,时不时地便要瞟一眼闻人卿。 她们二人这回出谷走得匆忙,闻人卿也没来得及带上她覆面的白纱,白木染盯着闻人卿看了半天,心想:总不会是那些人见识太少,从未见过如此美人吧? 闻人卿见白木染看她,便问:“怎么?” “啊……没什么。”白木染料想,连她都看出这些不对来,闻人卿只怕也早就察觉,便悄声道,“我在偷听门口那一桌人说话。” 门口那一桌坐了几个持刀的彪形大汉,大声说笑,喝茶如喝酒一般,不用那小茶杯,非要茶棚子里的老夫妇找了几个海碗来。 本来这几个大汉也没什么,可偏偏他们聊起的闲话,却是她们所知的。 “……你们可知那边山头上有个大庄子?可气派了!” “当然知道!那庄子里的主人可也够会想的,也够有钱!那一片竹林子里头的星灯……真就像天上的星子掉下来了一般!只可惜那庄子里尽是一些高手,谁都不许靠近,只能远远看一看,却不知道里头又该是如何?” 一听这话,白木染便知道说的便是别庄。 即便是只去过别庄一次,白木染也对那一片竹林之中星星点点的美丽难以忘怀。 难得听到外人议论自己认识的人与事,白木染便来了兴趣,竖着两只耳朵认真听起来,只差没将脖子在伸长一点。 “你们光知道人家庄子气派,却不知里头住的是什么人吧?” “大哥,莫非你知道?” “据说那庄子的主人是个极为厉害的女子,还有传闻说,那女子便是江湖中人人闻之色变的女魔头鬼月!” “……真的?” “那么厉害的一个人物,竟住在这样的山上?” “这算什么,我听说,那鬼谷里,还住了一位神医咧!” “去去去!那神医不神医的,说的人多了,我可还从没见过,多半是假的!可这庄子却是实实在在的!那女魔头鬼月的脾性你们可知道?她专爱搜罗一些美貌的年轻少年少女们……嘿嘿嘿……” 说到兴起之处,几个大汉心领神会,相视一笑。 白木染听得摇头,看来闻人玥的坏名声的确早已人尽皆知。这闲话听完,一盏茶也喝完了,看闻人卿的样子是打算走了,白木染便起身招呼老板结账。 谁知,刚走到门口,就有人坐不住了。 不是那个妖媚的书生与冷面的黑衣女子,也不是那带着小童的老者,而是那一桌大汉中的一个。 那汉子身材肥壮,往门口一挡,便如一座小山一般。 白木染知道闻人卿素来厌恶男子,便赶紧挡在她身前,瞪着那汉子。 “麻烦让一让路。” “两位小娘子慢些走。”那汉子嬉皮笑脸,语气轻佻,“这么急,是要往哪里去?” 白木染可不是什么脸皮薄的小姑娘,她自幼便见惯了油腔滑调的破皮流氓,见这汉子故意为难,倒也不慌张。要对付这样的人,便只能比他们更无赖。 只是,白木染还未来得及开口,就感觉身后的闻人卿将她拉开了。 “让开。” 闻人卿面色冷冷,言简意赅。 这方法的确直接,但对付那种人却偏一点都不管用。 那汉子听了,果然不但不让开,反倒被激得朝她们逼近了一步。 “这一个小娘子生得可真是好看,本大爷还从未见过这般的好模样!不知若是将她绑了献给那山上的庄子里头的女魔头……” “说不定那女魔头要请你入庄子里喝一杯好酒!” 旁边坐着的几个汉子也哈哈大笑起来。 白木染心中着急,总觉得这几个人惹怒了闻人卿,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却又觉得那几个大汉虽然嘴贱了些,却也不至于十恶不赦。正纠结于到底要不要开口和缓下气氛,却听得背后突然有人笑了一声。 那一声笑得妩媚至极,勾人心魄。 “那样的臭男人,本公子可不愿脏了自己的手。”原来那笑声竟是那妖媚书生发出的,只见其装模作样地拿着玉骨扇扇着风,却又朝同座的黑衣女子道,“红尘,不如你去?” 那个名叫红尘的黑衣女子听了,果真就动了。 可这茶棚子里的人,竟没一个人看得清楚她是如何动的。如白木染这般武功浅薄的,便只觉得眼前一花,那红尘的剑便已出鞘,剑尖直抵在挡住那壮汉的咽喉处。 “……女……女侠饶命!” 那几个壮汉倒也算有些见识,那红尘虽只出了一招,可只需这一招便能看出,他们几人加起来也不是她一人的对手。 “还不快滚?” 那妖媚书生又是一声笑。 几个壮汉心知这次是遇上了高手,自然吓得不行,赶紧四散跑了。 白木染松了半口气,却在见那个白面书生笑嘻嘻地凑过来之后,重又提起了半口气。那几个壮汉倒是好对付,这一个书生并那个剑法高超却不言语的黑衣女子红尘,才真是难对付的两个人。 “九小姐不必生气。”那书生朝闻人卿拱一拱手,才道,“都是在下的错,让那等小人惹得九小姐不快。” 闻人卿并不言语,似乎压根就不打算理会。 白木染却突然便领悟了一点点,想那黑衣女子的名字叫做红尘,再看这书生装扮得这般妖娆,看来似乎与别庄有些联系。 “你们是……闻人玥的手下?” 白木染问得直截了当。 “你这小丫头胆子不小,竟敢直呼我们主人的名讳!”那书生恼怒起来皱着眉嘟着嘴,竟一点都不似个男子,露出几分小女儿的娇态来。 有闻人卿在一旁,白木染倒也不怕,只在心中暗暗腹诽,这一个书生实在太娘,那一个黑衣女子虽然武功高,却呆头木脑,连一句话也不会说。不知那闻人玥到底是什么品位,手底下的人一个比一个古怪,思来想去,倒只有红绫算得是个正常人。 “我们走。” 闻人卿不耐与这人说话,只拉着白木染便要走。 “九小姐。”书生总算回过神来,急急拦在了前头,“属下红莲,与红尘两人是来接九小姐上别庄去的。马车已经备好,就在前头镇子里,还请九小姐移步。” 红莲?白木染不由又瞪大眼睛,这一个书生像个女人就算了,连名字也这么…… “九小姐不必如此嫌弃我……”偏那红莲嘟嘟囔囔又补了一句,“红莲与红尘一样,都是女子,并不是那臭男人。” 听了这话,不但白木染吓了一跳,连闻人卿都有些讶异。 白木染不知闻人卿在想什么,反正她想的只有一点:难怪这红莲妖里妖气,居然是个假男人,真女子! 闻人卿却本以为那红莲是闻人玥的男宠,才不愿搭理,此刻见是误会了,当下也不再推辞,点了头与红莲红尘二人同行,朝那小镇而去。 走了一段路,白木染才突然想起,那茶棚里还有个古怪的老头子。可她们这样走了,也不见那老头子如何,也许是见了红尘的剑招,不敢轻举妄动了吧? 总之,有惊无险便好。 镇上果真已有一辆马车在等候,那马车妆饰得极为华丽,檐角还挂了两盏精致的六角小灯,倒真极符合闻人玥的喜好。 闻人卿与白木染坐上了马车,那红莲与红尘却不进去,坐在马车外充当马夫。马车里边也十分宽敞舒适,隔间内还放了热的茶水与点心。白木染初时觉得有趣,可在里头翻看了一会儿便无聊了,掀开车帘便想问那红莲还有多远的路。 谁知,车帘一掀开,便吓得白木染差点从马车上跌下去。 那个扮作书生模样的女子红莲几乎整个人都缠在黑衣女子红尘身上,两手紧紧抱住还不算,嘴也嘟起来,正往红尘的脸上亲过去。而那个一脸刻板不声不响的黑衣女子红尘,却一点挣扎的迹象都没有,只有面颊上微微泛着红晕,有几分羞赧之色。 白木染掀帘子的动静大,坐在外头的两个人自然都听见了,可那红莲却还是毫无廉耻,狠狠地亲上去,甚至还发出了一个清脆的响声。 白木染啪的一下又将帘子放下了,飞快地坐了回去,莫名地,脑海之中却忍不住要想起方才所见,脸竟有一点儿烧起来。 那个红莲简直不要脸! 闻人卿没看见车外的景象,只靠着车窗闭目养神,听得白木染突然一阵动静,又见她脸色极其古怪,便问:“何事?” “没……没什么……” 白木染心虚得很,却又不知自己为何心虚,只好将脸撇到一边。 闻人卿不像白木染那么爱追根究底,倒也并不多问,可白木染却冷静不下来了。 那别庄果然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闻人玥自己便上梁不正,难怪连她手下的女子都这么……这么…… 白木染心里乱糟糟的,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大概是亲眼看见了刺激到她的场面,从前被她忽略的,觉得事不关己无所谓的,这一次彻底被她拿出来想了一番。 若说两个女子在一起实在不对,可她却又想不出什么不对的理由来。也许是这世上大多都是一个男子配一个女子,所以两个女子便不对了。可她自己便不也自小与大多数女孩子都不同么?各人总有各人的活法……只要自己快活,何必要与别人一样? 想着想着,白木染竟然觉得两个女子在一块儿似乎也不错。 再一转眼,看见闻人卿,又会想到,如闻人卿这般的女子,若当真与什么男子在一起才是真让人觉得可惜了。 可若有一天,闻人卿若真有了一个这样让她愿意亲近的女子…… 白木染竟觉得心头有些泛酸。 第29章 .红枫 别庄似乎还是老样子。 她们第二次到别庄,下马车时天色稍暗,但还没有黑透。白木染正东张西望,就看见有红衣少女自那庄子的偏门一列列走了出来。那些少女容貌姣好,每人手中都拎着一盏十分袖珍小巧的琉璃灯。 “咦,难道那些就是……” 白木染心中觉得有趣,也就忘了在马车上发生的尴尬事,拉着红莲就问了起来。 “就是竹林里那些灵心小灯。” 红莲倒也并不介意,见她好奇,便解释了一句。 “原来竟是这些少女挂上去的。”白木染忍不住惊叹。 “从前不是。”红莲却道,“据说之前庄子里是用的侍灯少年,每一个都生得俊秀不凡,可自红玉姐姐做了别庄的主,就将那些少年都遣了,换上这些侍灯少女。” “据说?” “哦,我与红尘都是近几日才入的庄,听说主人看重女子,认同对女子与女子之情,我与红尘便来了。”红莲笑得十分坦荡,她对自己的看法,对她与红尘之间的感情都毫不遮掩,倒让人有几分佩服。 白木染顿时觉得,这红莲虽然爱将自己弄得不男不女妖里妖气,但还是不惹人厌的。 闻人卿站在一旁,当然将她们的话一字不漏都听在了耳中,但也并不觉得如何惊奇,听了面色也只是淡淡。毕竟她对闻人玥的了解,比在这儿站着的几个人都要多得多,因而,那闻人玥以及她的别庄之内,无论发生何种变故,她都不觉得意外。 红莲与白木染说了几句,又朝闻人卿道:“九小姐请放心,如今这别庄之内,上上下下都是干干净净的女儿家,绝无一个臭男人。” 闻人卿冷笑一声,也不说话,自顾自当先上了台阶。 白木染却听得咋舌,全是女人?那不成了个女儿国了? 入了庄内才知道,原来上一回替她们布置一切的红绫出庄办事了,这一次,就是红莲与红尘两人招待她们。闻人卿还是择了上一回的小院住下了,白木染便也一样选了闻人卿隔壁的房间。也不知那红尘从前是做什么的,性子简单固执,也不见有什么言语,只是老老实实站在院子里,看那架势,似是要给她们做护卫。红莲也不多劝,便也在小院里收拾了一个屋子住下来。 上一次来别庄,是为了给闻人玥看病,而这一次,算是闻人卿在此避难。 闻人卿不说要见闻人玥,闻人玥似乎也没打算见她,只是大概听说了消息,派了人去接她来别庄小住,便算是尽了个当姑姑的责任。 无人来打扰,这小院之内便就只有这四人。 闻人卿似乎身子还未好全,多半时辰不是在炼药便是在休养。 白木染闲得发慌,不想打扰闻人卿,而那红尘从不开口说话,她只好与那个不男不女的红莲混在一处。 时已至深秋,庄外那一片竹林仍是翠绿,但山腰处却是有一片枫林的。 从前朝阳观外也有一片枫林,不过那一片枫树都是自然长成的,也无人去管它,到秋日里,那些枫叶远看倒是有些景致,但近看却不成,黄的黄红的红,还有黄红参半的,掉得也快,稀稀拉拉的,就更不美了。 不过这一片枫林在别庄附近,有闻人玥那般懂风月爱享受的人,自然不会差。 这一日,白木染才刚起身不久,红莲便跑来约她一同去看枫叶。 “那一片枫林皆是红枫,美得很。” “真的?”白木染还未曾看过纯粹的红枫,当下也很有兴致,不过她亦觉得奇怪,“你怎么不与红尘去看?” 虽说白木染还是不太了解红莲与红尘之间的情意,不过,她总还是见过互有情意的男女相伴出游的。红尘一早便在小院里练剑,红莲要出去看枫叶,怎么不同她去? “她……”红莲翻了个白眼,“她不爱看这些。” 说到红尘,红莲面上才有一些少女的娇俏之意,白木染见她如此,便想,若红莲肯好好将那一张脸洗干净,再换个裙装,必定是个秀雅的美貌少女。可这红莲也不知是什么爱好,偏要给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两人聊了几句,出了小院,便朝山腰上的枫林而去。 看来的确是真正的红枫,绝无什么红黄参差不齐的,远远看去一片赤红,如云似霞,美得不似人间。待到走得近一些了再看,那枫叶生得极为小巧可爱,但脉络清晰,颜色艳红,漂亮得不似天然,竟像是精巧的匠人制出的一般。 “果然不是凡品。” “当然。”红莲亦一边看一边赞叹,转念却又意有所指地道,“可惜有些木头脑子的人偏不懂风情。” 看来是对红尘颇有怨念。 白木染看得好笑,也正想借此问个埋藏在心底已久的疑问。之前想问却觉得有些唐突,此时差不多与这红莲也算熟了,心知她嘴上虽有些不饶人,但性情却还是率直的。 “你与红尘当真是……” “是!”谁想红莲并不等她问完,便打断她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这也没什么好觉得奇怪的。我与红尘,都是彼此在这世上最最珍视之人,珍视到容不下其他人,便将这人与心都交予了对方。若要问我们之间的情究竟是哪一种?我也说不清楚,也不用想得那般清楚。只要知道,我们都是因有了彼此的存在,才这般快活开心便成了。人活这一世,还是得自己知道自己要什么。” 红莲如此一番说法,倒让白木染明白了。不错,人活这一世,选了便没有后悔的余地,知道自己要什么,为之努力便也就是了。 可这话却也同时让白木染的心一下便沉重了许多。 她自然也是知道自己要什么的。 只是她想要的,却是要从闻人卿那里去拿的。 红莲见白木染突然不再言语,沉沉思索起来,便也不知为何,将白木染所想往奇怪的方向去猜测了。 “白木染,难道你……有心事?”红莲眨巴着两只眼睛,似是很想探究。 “什么心事?” 白木染只作若无其事。 “哎……”红莲突然摇头叹气,“你不想说,我也不多问。” 这话倒是无意间戳对了白木染所想之事,她见红莲如此说了,便也索性转开了话题,继续往红枫林的深处走去。 重重深深的红色,有些覆在树头,有些却已渐渐飘落,铺在地上。 这样的美的红,初时看着觉得有些震撼,看得久了,却令人眼睛有些疲累。谁想再往深处走,却见到一抹白色,冲淡了那漫漫无边的红。 “九小姐?”红莲见到那人却是一喜,先行了一礼才道,“早知九小姐有此兴致,属下就陪九小姐来看这红枫了。” “……” 白木染却是万万没想到,会在枫林深处撞见闻人卿。 尤其刚才还想到那一桩心事,这一回却见到正主,白木染有一瞬间的慌乱。但见闻人卿的眸光一转,已看向了她。 闻人卿的眼神大多数时候都是带着冷意的,但也不知从何时开始,那一双眼睛看向自己的时候,冷意似乎淡了许多。但无论是冷漠的,还是温和的,那一双眼睛从来都是澄澈见底,盈盈能照亮人心的。 被这样的眼神看着,白木染突然觉得怀着那般心思的自己是个卑劣之人。 也许她比什么上官皓之流好不到哪里去,甚至更坏。 上官皓为了自己的图谋不惜狠下杀手,而自己,则是一直假惺惺地呆在闻人卿身边,想欺骗她的真心。 “我不过是随意走走。”闻人卿却道,“你们逛你们的便是。” 红莲是个乖觉之人,看出闻人卿想一人独处,便拉着白木染告辞,自另一条小道远远绕开了。走了一段,见白木染还是衣服怔愣的模样,忽而笑道:“我就知道我猜得不错。” “什么?” 白木染不明所以。 “你的心事,是你喜欢上九小姐了!”红莲笑过了,却又要端出一副严肃的模样来,只可惜说出口的话却不是什么正经话,“九小姐的确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再加上那冷傲的气度……若不是我已有红尘,只怕也要拜倒在她的白裙之下。” 白木染倒也不气恼,反正她与闻人卿第一回进这别庄,就被人误会过许多次。大概在她们那些女子眼中,这世上的女子都应与女子在一块才是对的。 不过面对红莲,这些话却是可以直说的。 然而红莲却摇了摇头。 “人人都误会你二人,并非是我们觉得这世上女子都是如此。”红莲道,“我不会看错,你看九小姐的眼神……若说是无情,那除非人人都是眼瞎了。” 她对闻人卿有情? 白木染竟被红莲这一句话说得愣在了原地。 “至于九小姐,她大概多年来隐藏自己情绪已成习惯,虽看不出什么来,却也能感觉到她待你,与旁人始终都是不同。”红莲见她如此,也不以为怪,仍继续道,“你若不信,尽管试上一试。” “怎么试?” 一问出这话,白木染便立即后悔了。 自己方才还不承认,怎么这话却接得如此快,岂非有些不打自招的嫌疑? 红莲果真笑得暧昧,但却还是道:“我怎会知道你二人该如何?不过,此事可不能随便试,若真试出什么来,就是一生一世之事了。” 第30章 .试意 红莲说完那一番莫名的话,就推说自己有事要先走一步。走便走罢,还偏要在临走之前朝白木染眨巴两下眼睛。 “九小姐想必还未走,你倒是可以去试上一试。” 白木染被她几句话说得心头涌出一股莫名的期待来,有些想往前走一步,又紧张得想要后退,还忍不住要将红莲所说的那几句话都翻来覆去在心里想一想。 她对闻人卿有情? 闻人卿待她……也与旁人不同? 白木染低着头绕着几棵红枫走了一圈,再一抬头,也不知是不是巧合,竟真遇上了闻人卿。她心头一震,竟一时说不出话来,呆愣在原地,心跳倏地就乱了。 闻人卿似乎也有些没想到会再遇到她。 “一个人?” 白木染回过神来,心却静不下来,只得故意转开目光,才回她道:“红莲急着回去见红尘,就先走了。” “……哦。” 好在闻人卿并未再说什么想一个人呆着之类的话。白木染想,既然闻人卿没有要赶她走的意思,那她就死皮赖脸地继续留下来。但白木染还是不太敢去看闻人卿,也许是因为有些心虚,至于她为什么要有心虚的感觉,她却也不知道。 闻人卿站在枫树之下,那树上竟有几片小小的枫叶飘落下来,滑过她的长发,飘过她的肩头,再慢慢地掉在地上。 ——美得好像一幅画。 白木染忍不住偷偷看一眼,却又看呆了。 也不知是否真是神志不清了,脑子糊涂了,白木染愣愣盯着闻人卿,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话:“闻人卿,你觉得像她们这样好不好?就是……两个女子在一块儿……” 问了,又立时恨不得自己没开过这口。 自己到底怎么了? 莫非真是这别庄的风水不对,或者,是这别庄内的女子有什么蛊惑人心的妖术?分明是觉得根本不可能的,可心却不由自主地想真的去探一探。 白木染心中懊悔,却还是定定看着闻人卿,想自她的面上看出点什么来。 可闻人卿却只是有些讶异,那讶异之色也只一闪而过,很快,她面上便恢复平静,只淡然摇头道:“好还是不好,由不得旁人来论。” 这话说了,跟没说也没什么分别。 白木染失望得很,不知怎的就被激起了斗志。 红莲还说什么闻人卿待她与旁人不同,可她怎么觉得好不到哪里去?不过,红莲有一句话可算说对了,她与闻人卿相识数月,朝夕相处,确应只有她知道该怎样去试一试闻人卿的心思。至于试出来之后如何,她可管不着了! 白木染心中转过几百上千个念头,面上虽然显露不多,可多少也没遮掩那失望之色。闻人卿见她如此,竟又问了一句。 “怎么?难道你觉得不好?” “闻人卿!你这话我可听出来了,你如此问,看来你是觉得好。”白木染想好了,便立即顺着闻人卿的话往上爬,“你觉得哪里好?是不是因为没有那脏兮兮的臭男人,两个女孩子干干净净的……” “我早说过,这都与我无关,在我眼中,并无什么区别。” 闻人卿却似乎有些不快,竟打断了她的话。 白木染性子天然豁达,最大的好处就是即便遇见挫折也不丧气,一旦有个执念,便是无论如何也要跟人死磕下去。她见闻人卿不想谈论此事,便也不多纠缠,故作亲亲热热的样子凑上去,拉扯着闻人卿的胳膊,拣了另一条小路朝枫林深处而行。 “我们还要在别庄住多久?” “不知。” “会不会给你姑姑惹些麻烦来?” “不会。” “那上官皓的事,要不要传个信回去告诉你爹?” “不必。” 东拉西扯,到最后自闻人卿口中说出来的,不过也就两个字,还都是不啊不的。尤其那一个“不”字被闻人卿说出来,总觉得有种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冷漠。 若换作旁人遇到此事,只怕就不敢再在闻人卿面前啰嗦聒噪了,可白木染却早就在百香谷里摸透了闻人卿的秉性。闻人卿这人虽然冷淡,可她若是真不想搭理人,那么无论自己说多少问多少,闻人卿都不会开口说一个字,可既然她都回答了,虽然就那么一两个字,但至少看得出来她愿意理自己。 白木染死皮赖脸,叽叽呱呱,继续说下去。 闻人卿竟也难得好脾气地任由她拉扯着没甩开手,偶尔也回那么一两个字。 两人自眼前美妙的红枫漫漫说到别庄竹林中的星灯点点,也能从她们所居的那一个小院里挂的一架秋千,莫名其妙地扯到那个整日不言不语,只知埋头练剑的女护卫红尘身上去。自然,她们之间的聊天,大多数都是白木染在说,闻人卿偶尔轻唔一声权当回应。可既然说到红尘,白木染又忍不住要“试一试”了。 “说来红莲与红尘两人也真是有趣,红莲那人是没脸没皮,从不害臊的,倒是没什么可说,不过,那红尘看来十分木讷,却只在红莲面前很是不同。闻人卿,你看是不是?” 闻人卿眉头微蹙,忽然顿了顿步子。 “闻人卿?” “说到红尘练剑之事,我倒想起来……”闻人卿朝她道,“在百香谷时,我曾说要教你几个保命的招式。” “……” “明日起,就来这小枫林里教你。” 闻人卿神色极为认真。 “……哦。” 结果,这半日下来,心怀鬼胎的白木染自然什么也没“试”出来,只觉得闻人卿简直是个一丝缝隙也没有的坚固壁垒。 这一夜,白木染有些辗转难眠。 到了静谧的深夜,存了心事之人便免不了要胡思乱想。白木染一面懊恼自己怎么被那个红莲随随便便煽动几句就乱了心思,一面又真忍不住想要知道,那样一个闻人卿,若真动了情,该是个怎样的模样。可再翻一个身,又要想起那一封藏在自己心底的密信来。 若是…… 白木染不由自主地,竟在心底冒出一个十分卑鄙的想法来。 这念头她在百香谷里见到上官凌云与闻人卿说话时,便曾在她的脑海之中闪过一次。到此时,又有些按捺不住了。 闻人卿性情冷淡,也许无论如何去捂,都捂不热。 可若是闻人卿当真对她动情,那么想要知道她的秘密,便是轻而易举了? 呸呸呸。 这念头只是拿出来一想,白木染自己都有些看不起自己。 可世人内心之中,除了良善正直的一面,也都还会有阴暗邪恶的一面。只不过大多数的人,都只敢在心中想一想便罢了。 白木染就从来不觉得自己能算得上是个好人。 不论其他,只说她扮作男装混入朝阳观里做道士,便是个坑骗人的坏事,尽管她只是为了求一个安身之所,为了能吃饱肚子。再后来,朝阳观里几个观主亲传的师兄争权夺势,她觉得心烦,又阴差阳错得知了她师父余春明藏宝贝秘笈的地方,便顺手摸了那一本秘笈,想了个法子从朝阳观脱身。此事若认真追究起来,她又要扣上一个不忠不孝不义的大罪名。 稀里糊涂想了一堆,最终,白木染唾弃完了自己,昏昏而睡。 第二日一早,白木染还未睡醒,红莲便咋呼呼地闯进她的屋子,将她吵醒了。 “白木染!你怎么睡到这个时辰?” “……” “喂!我听九小姐说她要教你功夫?”红莲推搡了一把,见白木染不清醒,又去揪她的耳朵,“你还不起来?这么好的机会,若错过就太可惜了!” “……什么机会?” “当然是亲近的好机会!”红莲那样子似乎比白木染还要兴奋似的,只听得她道,“当初我勾搭上红尘,便是寻了个借口让她教我功夫,然后你一来我一往地就……” “就?” “说你笨你还真笨!不过你这笨倒也笨得正好!对着个笨徒弟,便只好手把手地教,到时总要贴得近一些……嘿嘿。” 白木染一睁开眼,便看见红莲笑得特别狡诈。 脑子还有些不太清醒,因而一听红莲所言,便不由自主地将她所说的先在脑海之中幻化成像,想着闻人卿靠近她……只是想一想而已,却不自在了起来。 “别胡说八道了!” 白木染一跃而起,将吵吵嚷嚷的红莲赶了出去。 待到白木染收拾妥当匆匆赶去红枫林,当真已有些晚了。 闻人卿似是早就到了。她身着一袭白衣,站在红枫之下,正抬头看着树梢上的红叶,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白木染走得心浮气躁,脚步声一点儿也没能收敛住。 闻人卿转过身来,面色冷冷,忽而朝她扔来一根细竹枝。 “先试试你的功夫。” “……” 这么直接? “你尽管出招打我,我不还手。”闻人卿道,“你若能碰到我一下,便算你赢。” 白木染攥紧手中的竹枝,竟有些紧张了起来。 那红莲说的乱七八糟的话根本就都是胡扯,看眼前这架势,闻人卿是认真了。自己那点微末功夫,只怕是输定了,哪还有什么贴近的机会? 第31章 .美人 白木染从前学功夫便不认真,余春明也只教了一套长拳便了事。后来便让她的大师兄教她剑法。可那个大师兄并无多少耐性,为人又有些阴沉,对她也有些敷衍了事。再一看她也不愿学,两人正好都乐得清闲。 于是,当闻人卿扔了一根竹枝给白木染,让她用尽全身本事来打时,白木染拎着竹枝犹豫了半天,脑子里简直一团浆糊。 该怎么出招? 这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白木染压根就想不出一点能用得上的招式,干脆将手中竹枝攥紧了,就这么随心所欲毫无章法地朝闻人卿使了出去。闻人卿果真一点还手的意思都没有,甚至连退让的样子都很随意,似乎能料到白木染的所有动作一般,总是轻轻巧巧便让开了,那竹枝连她飞起的衣角也没能触碰到一下。 “不行。” 白木染有些气馁,心知自己不行便不想再挣扎。 可闻人卿却似乎并不打算让她就此放弃,便又道:“你应也看过别人练剑,不如回想一下,能想起多少便算多少,再来一次。” 别人? 远的想不起了,近的……倒因好奇,看过几次红尘练剑。 红尘虽是个女子,但剑招却走的刚猛的路子,她所使出的剑法,正如她的人一般,一板一眼,认真得有点过了头。白木染看过几次,都觉得如红尘这般死板的人应该是打不过真正高手的,毕竟她的剑招太不灵活了,练来练去都是那么朴实无华的几招。 不过此时,白木染却有些感谢于红尘的刻板认真,令她只稍稍回忆了一下,便想起了不少招式。先不论什么内力,有招在心中,总比没招要强得多吧?白木染有了一点底气,便又重新拿起拿一根竹枝,朝闻人卿而去。 手中竹枝虽纤细,但也被白木染挥舞得似模似样,竟真能看出一点剑招的样子来。 只不过,她将那一点招式都试完了,也还是没能碰到闻人卿的一根头发丝。 要说这次与上一次的差别,大概是这一次白木染使出了浑身解数,用尽了全力。因而停手之后,她气喘吁吁,累得不轻。 闻人卿似乎还是不满意。 “休息一下再来。” 白木染有些心累:这算哪门子教武功的法子? 结果,如红莲所猜测,或者说是白木染所幻想所期待的那般场景并未出现。闻人卿就真如一个认真尽责的师父一般,十分严厉地对待白木染。当然,后来也并不是每一回都让白木染继续用竹枝去打她,也换了好几种花样,将白木染训得精疲力尽。 一开始白木染还有些心浮气躁,可遇到闻人卿,什么偷懒耍奸的法子都没用处,到最后也只能老老实实按她的要求去做。 练到兴起,也总算品到了一点乐趣。 一日过完,白木染累得几乎连走回去的力气也没有了,回房之后再没有精力胡思乱想,撑着眼皮洗了个澡,倒头就睡。 第二日却更惨。 前一日太过拼命,第二日自然是浑身酸痛无力,可闻人卿却不管这些,依然如前一日那般要求,折腾得白木染哭都哭不出来。 第三日第四日…… 被闻人卿折腾的日子竟过得飞快。 白木染也不知自己是否有所进步,但似乎她挥舞拿一根竹枝的动作的确要流畅许多了。其实闻人卿也教了几个小招式,但那几招却不像是对敌的招式,倒像是用了些小巧,更多的是以退为进,或者干脆虚虚一幌,从而金蝉脱壳。 日日都是如此练,白木染倒也不似初时那般觉得辛苦无趣了。 也不记得这是第几日了,不知不觉便练到时辰晚了些,两人坐在红枫之下休息。 白木染素来细心,自第一日之后便日日带了茶水点心出来。此时见闻人卿有些疲色,便赶紧将水壶拿出来递了过去。 “有些长进。” 闻人卿背靠枫树,双眼斜斜地瞧着白木染,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不知是说她学的招式功夫,还是说她伺候人的功夫。 白木染才不敢那么多,她也没闻人卿那般斯文,累坏之后也不顾什么了,索性仰天倒在一片落满了红枫的地上。 “若幼时是你来教我功夫,说不定我今日已是一个绝世高手了。” 白木染也回了闻人卿一句。 这倒是真的。 她可不是因为自己懒惰才怪师父不行。 提到幼时教她功夫的那个大师兄,当真是从未将她放在眼中,又因余春明向来看重她,更将她当做来日□□的敌手,哪会真心教她?再加之她也对武功什么的实在提不起兴致,便干脆敷衍了事,让两人都轻松应差。 若一开始便是闻人卿…… 闻人卿虽严厉了些,可心底却是柔的,何况她的确有些真本事,又十分认真,说起来深入浅出,教起来寓教于乐,倒不让人觉得枯燥。 “哦?”闻人卿眼中竟难得漾出一丝笑意来,“那我白教了这么些日子,你怎的也不表示一番?” “怎么表示?” 只见闻人卿双眸微眯,却道:“叫声师父来听听。” “……” 此时的闻人卿实在好看得有些过分。 她秀眉轻蹙,长睫微敛,唇角还勾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有微风穿林而过,拨得她发丝乱舞,竟有万般风情,连那艳丽的红枫也成了她的陪衬。 白木染看得心驰神往,竟没来得及收敛,就那么怔怔地看呆了。 “发什么呆?” “……你太美了。” “……” “……” 两相无语,白木染先意识到了不对,住了嘴,看着闻人卿。而闻人卿竟也并未生气,只不过先前含在嘴角的那一点笑意却没了,只转过脸来定定看着白木染,这样看来,却像是要等她解释一般。 白木染觉得尴尬,索性胡说八道起来。 “怎么了?难道以前没有人夸赞过你生得好看?”白木染嘻嘻哈哈道,“不会吧?哦,是了,你时常都蒙着面纱,只怕见到你真容之人也没有几个。若你摘了面纱出去走一圈,只怕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头就是你的了。” “你又见过几个女子?就敢这样大话。” 闻人卿听了,却是冷笑一声。 “我虽见的女子不算多,但也知道什么是美人。”白木染却莫名有些生气,又道,“总而言之,不管旁人如何想,在我心里你就是天下第一的美人!” 这倒是白木染心中真实所想。 ——闻人卿就是这天下最美的女子。 若这有人不服,那必定是那人太蠢太瞎,看不懂闻人卿的美。白木染这般一想,又觉得还是不要让太多人看懂才好。就她一人能懂,一人能看,有这样一份一人独享的之乐,定然是这世上最美妙之事。 白木染去看闻人卿,却见闻人卿似乎怔了一下,过了片刻,面色却又渐渐冷了下来,竟又变成她平时那副冷冰冰的淡然模样。 “美与不美,都不过一堆白骨。” 白木染不知闻人卿为何突然说出如此凄凉的一句话来,思来想去,大概自己那一番话又惹得闻人卿不高兴了,当下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便陪着一同回了别庄。 可那一个晚上,闻人卿都未再踏出房门一步。 白木染有些担心,却又不敢贸然去打扰,最后,思来想去,在这别庄之中,能说得上几句心事的,竟然也就那一个红莲了。 说来前几日红尘出了点意外,受了一点轻伤,可那红莲却重视得不得了,日日都围着红尘转,也好几日都没与她说过话了。白木染去找红莲,却正看见红莲从红尘的房中走出来,她急忙上去扯着红莲到她的屋里去,再将白日里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谁知红莲听了一堆,却也一点都没如她那般担心闻人卿,反倒将手一拍,指着白木染大笑起来:“白木染,你可真算是完了!” “我……我怎么了?” 白木染被红莲这副样子吓得不轻,又赶紧将自己所言所行都想了一遍,却又实在想不出来自己到底如何得罪了闻人卿。 红莲见她紧张,又要笑起来。 “你还想去试九小姐,却不知你自己先动了情。你自己说,你是不是完了?” “我不过是……” “你不必再狡辩什么,我也早就听腻了。”红莲又朝她道,“我只问你一事,若此刻有个爱她护她的真心人出现,你可愿心甘情愿地祝他们一声白头到老?” “……” 白木染被问得一时无话,却立即想到,即便真有个那么好的人,闻人卿也绝不会动情。可若有一日,出现一个连闻人卿也…… 白木染竟有些不愿去想。 “我再问你,若九小姐从此将你当做陌路人,对你不听不闻不问,你还能不能……” “不能!” 这一次,几乎想也未想,便脱口而出。 她不想失去闻人卿,她想,独自拥有这世上唯一仅有的,那一个闻人卿。 原来如此,如此这般。 白木染不愿再听红莲所说的那一连串令人害怕的假设,这一刻,她竟迫不及待地想要立刻见到闻人卿。 第32章 .良药 白木染想见闻人卿,却并未见着。 闻人卿屋子不知何时灭了灯,看来大概是已经睡下了。白木染虽然十分急切,但也没道理要冲进去将闻人卿自床上拖起来,因而她只站在门外徘徊两步,又回了自己的屋子。 谁知红莲竟还未离去。 红莲坐在桌旁,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刚喝了一口。 白木染想起自己方才失魂落魄冲出去的样子,稍稍有那么一点儿不好意思。但如今仔细想来,也不知自己是否真是被这红莲一而再再而三的“妖言”所蛊惑,否则她怎么会对闻人卿产生那般情感?不过是也罢,不是也罢,白木染还算是个坦荡之人,既悟了自己的心思,也就这么干干脆脆地接受了。 只是,免不了还要受红莲的一番嘲笑。 果然,红莲放下手中杯盏,看向她的眼神尽是揶揄之色。 “怎么又回来了?” 白木染想通了,便不那么心虚,反倒大方上前坐在了红莲的对面。 “她睡了。” “那若是她还没睡,你又打算如何?”红莲又问她。 “……不知道。” “既然不知道,那你还这样火急火燎地冲出去?” 看红莲的样子,是早猜到了白木染是一个“不知道”。可怪的是,红莲反问了这一句之后,却并未再笑她,而是轻叹了一口气。 “你可有什么打算?” 这问题又将白木染给问住了。 既然知道自己的心思,自然应当去告诉闻人卿。可说了之后呢?若闻人卿厌恶她,远离她……其实白木染从小到大都是个爽快的性子,除了怕死一点,还从未惧怕过什么。她也从未喜欢过什么人,也不知自己会因动了情而变得如此患得患失。 到此时,再回想起方才冒冒失失的举动,额上竟出了一层冷汗。 白木染迷惘,纠结,反复,最终,总算找到一丝光亮。 “你说她待我也与旁人不同,是不是?” “是倒是,不过,也不过一点不同,又能如何?”红莲竟似要故意与她对着干一般,回了这么一句。 “那我总该去探一探她的心思,才知道。” 可第二日一大早,闻人卿就来告知,自己今日有事,因而这一日不必去红枫林学功夫。白木染觉得奇怪,想再问几句,可闻人卿说完便走,竟未给她多说两句话的机会。最后还是红莲从别处问到,原来闻人卿是去见别庄的庄主闻人玥了。 “她们说是要在听水阁喝茶,这一大早也不知喝什么茶?”红莲又道,“若你想去,我倒也有个法子。” “什么法子?” 白木染还真有些好奇。 之前,闻人玥曾说过,闻人卿生得与她的双生姐姐闻人珏很像,又都总是穿一袭白衣。白木染便也猜到,闻人玥的怪病多半就是因她那个早逝的姐姐闻人珏引发的心病,故而,尽管闻人玥看来似乎待闻人卿不错,却总不愿见她。即便这一次她们两人上别庄里来避难,闻人玥也一次都没有找过闻人卿,可今日却怎么突然要与她喝茶了? 必定是有事。 白木染能想到的,只有一个:该不会又有什么人要找那秘药,竟找到别庄里来了吧? 一时之间,白木染也不知自己是关心闻人卿,还是关心那秘药,总而言之,闻人卿不带她前去,必定事关重大,她还就非得去打探一番才行。 红莲的法子简而言之就只有两个字:偷听。 虽然红莲入这别庄时日不长,但也算有些门路,不知从哪儿找了一件侍女穿的红衣来让白木染换上,再给她拾掇一番,将长发松散地束在身后,朝她面上敷一层厚厚的脂粉,描眉画目,最后再用口脂点出一个红艳艳的樱桃小嘴来。 “……” 白木染站在镜子面前看了半天,自己都没认出自己来。 “咦,还真有几分姿色。” 红莲倒很满意。 白木染若不是怕自己一张嘴就抖落一地的脂粉,她非要出声反驳不可。这可怕的模样……还叫做有姿色?只等那天一黑,她跑出去溜一圈,只怕人人都要大叫有鬼。不过为了偷听闻人玥与闻人卿说话,她也只能忍一忍了。 别庄之内什么都多,当然最多的就是一身红衣的侍女。 听水阁在整个别庄最靠南的位置,那一处有一片湖,听水阁就建在那水上,四面环水,两旁景致颇好,风光无限。 白木染就混在一队红衣侍女之中,端着一盘蝴蝶酥,走入了听水阁。 上了二楼,打开了门,便一眼就看见了闻人卿。 只见阁内临水的一面开着小窗,闻人卿就一人坐在那窗前,遥遥看向窗外,目光迷离而缥缈,也不知她究竟在看什么。几个侍女将手中的东西都放在桌上,白木染与另一个侍女两人留下来退至靠里边的位置站着,阁内便又静了下来。 闻人玥还没有来,白木染既不敢开口,也不敢乱动,只好去看闻人卿。 闻人卿今日似与往日不同。她妆饰不多,却不如往日那般着一身单调素净的白衣。她的衣裙是淡淡的月白色,领口处,纤腰上,长发间都缀有明蓝色的丝绦,虽只一点,却也让白木染大大地惊讶了。 惊讶过后,白木染不禁又要在心里想,若闻人卿认真装扮,必定要颠倒众生倾国倾城。 正胡思乱想,阁门便响了。 只不过,走进来的并非是闻人玥,而是闻人玥身边那一个很特别的美人红玉。 红玉还是老样子,只是不如第一回见的时候那般无礼,先朝闻人卿行了一礼,也按庄内其余仆从那般称了一句九小姐。 “你约我来有何事?” 闻人卿转过头来,倒是十分直接。 “没什么要紧事。”红玉在闻人卿对面坐了下来,突然又抬眼细细看了闻人卿一番,“九小姐今日似乎不太一样。” 原来这一次并不是闻人玥约见闻人卿,而是这个红玉。 只是虽然红玉对闻人卿的态度似乎好了许多,可闻人卿却还是那副老样子。对于红玉所言,她既不回应,也没什么反应。 红玉似乎也不以为意,见闻人卿不理,端起面前的茶饮了一口。 “今日怎么不见那个白木染?” “你若要见她,只管喊人召来。”闻人卿面色不变,十分淡然。 白木染明知那坐着的两人不知自己就在阁内,却还是心底有些发虚,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耳朵却还是没收回来,尤其听见提到自己,更要细细听下去了。 然而可惜的是,红玉只问了这么一句,就笑了笑。 “你还是老样子。” 闻人卿说了两句话,又将头一偏,看向了窗外。 这一日的天算不得好,一早便有些阴冷,但天色却也不是暗沉沉的,也不见碧蓝,只白茫茫的,正与那湖水连成一片,混沌不清。 “也许你才是姑姑的那一剂良药。” “什么?” 那话来得突然,连红玉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我从前说她无药可医,只怕是错了。”闻人卿却叹了一口气道,“我竟是个庸医。” “若你是庸医,这世上便没有神医了。”红玉忽而笑了,“你猜的不错,她的病的确是好了。她虽然看着荒唐,但心却是太软了。这是你们闻人家女子的通病,你也一样。就算你面上总是冷冰冰的,摆出一副将天下人都不放在眼中的样子,可那一句‘医者仁心’,说你却是最恰当不过了。” 闻人卿眼睫微敛,竟让人看不出她眼中的情绪。 “她仍不见你,不是怕见了你便想起闻人珏,而是一想到你就是第二个闻人珏……” “不必说了。” 闻人卿突然站起身来,打断了红玉的话。 “闻人卿,你就算是个神医,也有一句医者不自医。”红玉也站起身来,却是要问闻人卿,“你可找到了医你的那一剂良药?” 闻人卿静默不语,红玉的目光却有些咄咄逼人。 “我该回百香谷了。”闻人卿道。 “你还是要回去?” “是。” 这一番话说到这里,就结束了。 红玉来得慢,走时却很干脆,甚至连一句告辞都没有,便转身离开了。闻人卿却又重新坐了下来,仍靠在窗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直站在屏风前的白木染却神思恍惚,一颗心乱糟糟的。 其实红玉与闻人卿的对话也并未说出什么惊天的秘密来,可红玉的那一句“你就是第二个闻人珏”,却一下就砸在了白木染的头上,震得她半天也没回过神来。她还记得闻人珏是早早地便过逝了,难道闻人卿也…… 白木染想不明白,可原本就存在心中的,关于闻人卿的那些让人看不懂的言语与性情,似乎每一桩每一件都能成为这一可能的佐证。 闻人卿的身上总带着一点淡淡的让人看不清的哀伤。 闻人卿总言看破红尘,看淡生死。 可是,到底为什么? 总不会他们闻人世家的女子都有什么治愈不了的顽疾?对,红玉也说什么“医者不自医”,可……似乎又不是这么简单。 白木染早已忘记自己身处何地,她只在心中不停想着,猜测着,怀疑着。 可再一抬头,却发现闻人卿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她的身前。 第33章 .探心 闻人卿站在白木染面前,眉头微蹙,良久才转过目光,却是朝站在白木染身边的另一个红衣侍女道:“去打一盆水来。” “是。” 红衣侍女退了出去。 白木染心道糟糕,闻人卿必定是看出来了。可闻人卿却又不急着揭穿她,只是在阁内随意踱步,看也未看她一眼。直到那红衣侍女端了一盆清水进来放在桌上,闻人卿让其退下之后,才一指那盆水,朝白木染道:“将你那脸洗了。” “……哦。” 红莲下手太狠,白木染用力搓洗,洗得脸都有些皱了,才将面上那一层厚厚的脂粉洗下去,而那一盆清水则成了一盆混沌不清的红脂浑水。白木染看了又看,总算知道,古诗上写的那些胭脂河是怎么一回事了。 闻人卿却在她怔怔发愣之时,递过来一方素帕。 素白的一条手帕,上面一点花样纹饰都没有,只以浅色绣线滚了个边。清清白白的一张干净的帕子,上面还有一点若有似无的,仿佛是闻人卿身上的气息。 白木染拿起来擦了擦脸,那素帕上便留下了一点红痕。 “啊,弄脏了。”白木染拿起来看了看,朝闻人卿嬉皮笑脸,“这胭脂难洗得很,这帕子你不要了吧?”说完这话,白木染便三两下将那方帕子叠了,当着闻人卿的面十分不要脸地塞入了自己的袖子里。 闻人卿一语不发,面上也没什么表情,似乎并不在意白木染的动作。 这却让白木染有些心慌。 “我只是一时好奇……”白木染干巴巴地解释了起来,“我见你不带我来,还以为你们有什么大秘密要说。” “我们明日一早回去。” 闻人卿开了口,说的却是另一件事。 对了,刚才闻人卿与红玉说话时,似乎也提到了要回百香谷的事。白木染方才只顾着想什么“第二个闻人珏”之事,便没分出神来思考这个问题。其实,她们这一次离开百香谷,再入别庄,已住了半个多月。这半个多月里,白木染每日跟着闻人卿学功夫,只觉得时日过得飞快,早忘了还有百香谷。 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回去了。 “可百香谷不是……” ……几乎被上官皓毁了么? “我已找人将百香谷收拾好了。”闻人卿又道,“我们总不能在这别庄住一辈子。” 一辈子…… 嘿嘿,一辈子好。 白木染喜欢听闻人卿这么说,说“我们”,说“一辈子”。只要闻人卿还要她陪着,住在别庄,或是回去百香谷,哪里都好。 不过,要紧之事还是要问个清楚。 “刚才红玉说你是第二个闻人珏,是什么意思?” 能够如她这般大胆地偷听人说话,而偷听完了还能理直气壮地将偷听的内容再问一遍的,除了白木染,这世上只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了。然而闻人卿只轻飘飘地瞥她一眼,却并未回答她的问题。 闻人卿起身而走,白木染亦步亦趋。 两人自听水阁走回小院,这一条路并不算太长,也不算太短。白木染跟了一路,问了一路,然而闻人卿却总是不予理会。 直到走到了小院门口,闻人卿却突然停了步子。 白木染以为闻人卿总算要回答自己的问题了,却一抬头便看见小院那一架秋千上坐了一个人。一袭艳丽的红衣,乌黑柔美的长发,回眸一笑便有万种风情的姿态,在这别庄之中,就一个闻人玥了。 可白木染还记得,刚才红玉才说过,闻人玥并不想见闻人卿,此时却又怎么会出现在这小院里的秋千上? 闻人卿只略顿了一下脚步,便当作没看见一般,又朝她的那一间屋子走了过去。 白木染顿时有些犹豫不决,是去追闻人卿,还是留下来看一看这个闻人玥到底要干什么?不过,她左看右看,最终还是决定先找闻人卿问个明白。 “别看了。”闻人玥却道,“我是来找你的。” “我?” 这可让白木染大出意料之外。 “怎么?你不方便?”闻人玥似笑非笑,看来似乎和婉可亲,可说出的话中却似带着一股迫人的压力,不容人拒绝。 白木染想,这倒也成,闻人卿不回答她的问题,她正好问问闻人玥。 “……方便。” 两人倒不还不如红玉邀闻人卿那般正式,就又如同许久之前那一日,一个坐在秋千上,另一个就靠在院子里的大槐树说起话来。 这一回,闻人玥并未像上次见面那般突然发作起怪病来,因而呈现在白木染面前的,便不再是那个柔弱无助的女子,虽然态度还算和善,但气势上却可窥见一点江湖传闻中的女魔头鬼月的风姿来。 闻人玥的第一句话便直截了当。 “你喜欢她?” 这问题来得猝不及防,白木染被吓了一跳,一下子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但她想到,这别庄虽然大,可其中之事,应当没有一件能瞒得了闻人玥的。连红莲都看出她的心思,闻人玥何等厉害,又怎会察觉不了? 再者,她已是下了决心要将一片心告知闻人卿的,也不必遮遮掩掩。 于是,白木染便郑重点了头。 “……我喜欢她。” “哦?”闻人玥唇角微弯,“如何个喜欢法?” 这问题倒真将白木染问住了。 她喜欢闻人卿,想时时都与闻人卿在一起,不想失去闻人卿。这些都是毋庸置疑的,可这每一句话说出来,似乎都是极为自私的想法。这便是她的“喜欢”?她还从未对什么人产生过这样的心思,可又隐隐觉得,这样的心意,似乎有哪里不太对。 看来闻人玥也不是真要自她这里拿到什么回应。 白木染还未想好要如何回答,闻人玥便又丢来一句话。 “你配不上她。” 配不上? 若论家世,论容貌,论武功,论才学,她的确是配不上的。甚至,她还只是一个人的心思,连闻人卿的想法都不知。只是白木染素来便是豁达的性子,对这些都不甚在意,若闻人玥要用这些来让她知难而退,也不是那么简单。 可偏偏闻人玥又道:“你别想岔了,我可不说那些虚的。我是说,你太弱了,别说保护不了她,连与她并肩的资格也没有。若来日有什么变故,她还需要分心来护着你。” 这话说得倒很有道理。 可白木染却并未顺着这话去想,而是很快便捕捉了闻人玥话中的某些意味。 “变故?”白木染问她,“什么样的变故?” “身处于这变幻莫测的江湖之中,总会有些变故。” “如闻人珏那般的‘变故’?” 白木染想也未想便脱口而出,可等她真正问出来之后,又后悔了。她突然想起闻人玥的怪病,正是与那闻人珏的“变故”有关,她这样突兀地提到闻人珏,不知是否又会触动闻人玥的怪病。 然而令她没有想到的是,闻人玥只是微微一怔,便笑开了。 “正是。” 闻人玥姿容出众,笑起来亦有一种令人沉醉的妩媚,她这一笑分明很美,却不知为何,让人见了之后,却觉得心里有一种比哭还难受的哀伤。 “如此,你还敢不敢喜欢她?” 那一日的最后,白木染还是没能问出她想要知道的那个疑问。也许是怕再触动闻人玥的心病,也许这也是个借口,也许是白木染真有些不敢知道,不想知道。 至少,她不想自别人口中知道。 第二日一早,起了很大的雾,可闻人卿还是执意要走,与白木染早早便下了山。这一回仍是红莲与红尘驾了马车来送,一路送到了百香谷外。 临走时,红莲很有些不舍,最后,递了个装了一只灰白信鸽的笼子给白木染。 “听说谷里无聊透顶,你若无事,可写信给我。” 白木染难得与一个女孩子交上朋友,尽管这女孩子有个热爱男装的癖好,白木染也还是十分郑重地将那一只鸽子收下了。 谁知红莲又偷偷附耳道:“九小姐若真对你动了情,可一定要报个喜!” “……” 百香谷似乎从未有过什么变故般,一如白木染初时来时一样。 到那“毒窟”时,白木染十分不要脸地贴到闻人卿身侧,再紧紧拽住闻人卿的胳膊,生怕一个不小心又看见什么毒物爬出来。可那一只红莲送给她的信鸽却没见过这般大场面,一路都有些不安分,在笼子里扑腾了半天的翅膀。 白木染很担心闻人卿一个不高兴就要将那鸽子弄死,便赶紧开口,东拉西扯起来。 “此番回来,是不是就不走了?” “嗯。” “我还要遵守约定,在这谷中陪你十年。”白木染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只是十年之后,我怕自己也没什么地方可去,不如你再多收留我一些时日,要是十年不够,你就让我陪你一辈子好了。” “你不过十多岁的年纪,又怎可轻易许你一辈子如何?” 闻人卿竟停了脚步,转过脸来看她。 “更何况,我没有一辈子,我只有十年。” 第34章 .一榻 十年是个怎样的意思? 白木染不解,然闻人卿也并未再多说。 白木染心知闻人卿身上必定有个重大的秘密,那秘密与她相关,与从前早逝的闻人玥相关,甚至,还很有可能与她想要的知道的那一颗秘药……也有关系。但越是接近那个秘密,白木染的心里越是没底。 若那个秘密是自己最不愿见到的那一种,她怕自己会承受不住。 重回百香谷,日子也一如从前那般。 竹屋似乎早被人收拾过了,连药柜中的药材,装满了各种药粉药水的小白瓷瓶子都放被摆放得整整齐齐,似乎这里从未遭遇过任何劫难一般。唯一的变化,大概就是山林中不知何时多了两间十分简陋的木屋,其中竟然还有些动静,看来是住了人的。 白木染觉得好奇,又见闻人卿面色淡淡,便知那木屋应当是闻人卿所允许的。 总不会是上官凌云打算长住下来吧? 白木染将红莲送给她的鸽子挂在了竹屋回廊的檐下,便兴冲冲地钻进了林子,打算一睹那木屋主人的真面目。 “小灵,将那些药材都拿到外头晒一晒。” “欸——” 一个略微有些苍老的声音,以及一声甜甜的带着一些稚气的回应。 白木染拨开矮树丛,便看见一个布衣老者正坐在木屋之外抽着旱烟,另一个垂髫小童却抱着一药篓子的药材,欢蹦乱跳地从木屋里跑了出来。她并未小心留意自己的动作,这样走出来,倒也惊动了那边的两人。那小童停了步子歪着脑袋看她,眨巴着眼睛却不说话,一副很好奇的模样,那老人却是一脸淡然,似乎并不对白木染的出现觉得奇怪。 “啊,是你们——” 白木染却在看清楚两人的面目之后小小地惊叫了一声。 虽然隔了很长一段时日,但白木染素来记性好,见过之后有了印象的人,几乎都不会忘记。所以,她很清晰地记得,这一老一幼两人,是她曾经见过的。 正是那一回她与闻人卿逃下山去,在茶棚子里见到的那一桌客人。 那老者却一点也不因白木染的反应而觉得奇怪,只见其微微一笑,倒先朝白木染打了个招呼:“白姑娘。” 白木染觉得有一点儿尴尬。 “不知老前辈是……” “闻人诉,闻人家的老仆人一个。” 原来是闻人家的,多半就是闻人卿的爹闻人续派来的。难怪那一回在茶棚里总是盯着她们看,当日应该也是闻人续听说了什么之后,派这老者前来接应她们的,只是后来别庄的红莲先一步将她们接走了,这闻人诉便并未声张。 别的虽不知,但这百香谷的修整必定是这闻人诉做的。再看他在这谷中住了下来,多半是要留在这儿保护她们。 也不知为何,白木染竟忍不住要长舒一口气。 “多谢闻人爷爷。” 虽然这老人看来已有六七十岁的年纪,面目普通,身材干瘦,看来一点也不像个绝世高手,但这老人眼神和善慈祥,令人一见之下便有一种安心之感。 闻人诉笑呵呵的,也说了一句。 “不必言谢,白姑娘只需好好照顾九小姐便是,其余杂事,都交由我来办。” 后来的日子竟过得飞快,日复一日,都几乎与前一日无甚差别。 白木染的心思,却也跟着这沉静的百香谷一日一日地静了下来。 有时,白木染忽而觉得,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过着,闻人卿不言,她就也不问,似乎也不错。说不定,说着十年,可这一辈子也就这么过完了。 秋日不长,待到下了几日雨之后,便渐渐凉下来,人再住在竹屋之中,睡在硬邦邦的地板上,便觉得冷得有些受不住了。 白木染倒并未说什么,依旧是咬着牙去仓房里的地上睡,可晚上冻醒了好几次,就都干脆睡不着了。也不知闻人卿是如何看出来了,待到有一晚,白木染梳洗过后回了仓房,却不见自己的被子,再一回头,却见闻人卿冷冷站在门口,正看着她。 “冷?” “……冷。” 听了这话,闻人卿转身就走,看也不看白木染一眼。 “……” 白木染愣了半日,这才想到,闻人诉与他带来的小童是从不到这院子里来的,这竹屋子只有自己与闻人卿两人,那被子不见了,定然就是闻人卿拿走了。 那两层薄被本就够冷的了,若连被子都没有,她只怕要冻死了。 白木染赶紧追了过去。 “闻人卿,我的被……” 白木染一脚踏进闻人卿的卧房,话便噎在了喉咙里。只因她一眼便看见自己的被子,整整齐齐地铺在了闻人卿的床上。 这…… 这是什么意思? 白木染再一转眼,看见床头摆着两只小巧可爱的素面软枕,总算是明白了过来。 “我和你……睡?” “怎么?” 闻人卿斜斜瞥了她一眼。 “好好好。”白木染嬉皮笑脸,三两下将外衣解了,整个人都扑了上去,小心翼翼翻了个身,又转过脸在软枕上蹭了蹭,终于忍不住舒服得哼哼了起来,“好软的床,好软的枕头,太舒服了……” 闻人卿一抬手,便将灯灭了。 白木染心中虽恨不得在床上大大地打个滚伸个懒腰,但想想若真那么干,闻人卿只怕会一脚将她踹下床,再让她滚去仓房继续睡地板,所以,也只是小小地动了动,便安分地钻进了被子里。 黑暗之中,听见一点悉悉索索的动静,似乎是闻人卿散了长发,脱去了外衣。还有三两下轻微的步子,接着,便感觉到她躺了下来。 闻人卿的动作都是极小的,轻得让白木染忍不住要屏住呼吸去听。 察觉到那一缕淡淡的清香近了,白木染偷偷动了动身体,将脸转了过去,谁想她这一下没控制好,转过脸来便对上了闻人卿的脸。虽然四下都是一片漆黑,但两人靠得太近,总还是能模糊看见一点轮廓,能看见在黑暗中熠熠生光的眼眸,也能感觉到两人的气息纠缠在一处,有些令人脸红心跳的暧昧。 白木染愣了一下,心底有些悸动,却又不敢。 闻人卿却似乎并不觉得什么一般,竟一动未动,也不言语。 对峙半刻,终是白木染败下阵来,弱弱朝床榻的另一边退让了,将两人的距离拉开了。白木染一口气憋得不轻,转过脸去就大大地呼出一口气来。等稍稍平静了一些再转过来,却见闻人卿已闭紧了双眼,气息也十分平稳绵长,似乎就这样睡着了。 白木染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怎么自己这么紧张兮兮的,闻人卿却一点都不受影响,还说睡就睡过去了? 难不成闻人卿真对她一点感觉也没有? 不过,闻人卿睡着了,白木染那一颗乱蹦乱跳的心总算是归位了,也正好可以趁此机会多偷看闻人卿几眼。 平时的闻人卿总是冷冷冰冰,一副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模样,总容易让人不敢正视。此时睡着了,她面上的神色倒真要比往日柔和许多。尤其长发都放了下来,又缩在被子里,整个人看起来都要柔弱娇小许多,看来竟如豆蔻少女一般。 白木染看得心动,很想伸出手来摸一摸,可手伸了一半,又赶紧塞了回去。 算了,若真将闻人卿给弄醒了…… 为了自己还能睡在这舒服的床上,为了还能嗅着这萦绕在鼻尖的淡淡清香入睡,自己还是老老实实的好。 白木染这样想着,也就真的不知不觉睡着了。 闻人卿的卧房固然要比仓房的地板舒服得多,但被褥无论如何搬动,总还是太单薄了一些。怪的是,从前每月都要上山来送药送衣物的白芷与茯苓,连续几个月都没有上来过了。好在一张榻上有两个人,总比一个人睡要暖和些。 转眼已入了冬,白木染盼来盼去,白芷与茯苓总算上山了。 那一日降了初雪,冷风卷着一点残雪扑面而来,让白木染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许久未见,白木染能看出来,白芷与茯苓定然是知道些什么的,但却一直有什么缘故不能上山,这一回相见,两人的眼圈都有些红,又与闻人卿在屋内吁吁说了半日的话。白木染也不想打扰她们,便跟着闻人诉一同去山上捡柴,再摸了几个野山芋回来,埋进了炉灰里,打算等晚上再拿来献宝。 哪知道等她一回竹屋,白芷便瞪着两个大眼睛将她堵在了门口。 “白木染!” “嗯?”白木染素来觉得白芷性子天然有趣,便总要逗她几句,“圆圆你这时候上山来,可没有野兔子吃了。” 哪知这一次,白芷却根本没有搭理她的打趣。 “你简直是色胆包天!” “……” “你你你给我说清楚!”白芷看来既着急又生气,脸色都因激动而有些泛红了,“你到底给我家小姐下了什么*药?你居然……居然敢与小姐同塌而眠?” “……” 白木染听了白芷的话,竟觉得有些好笑,接着,便真的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第35章 .雪夜 照白芷这说法,白木染深觉自己成了个诱拐良家妇女的登徒浪子。 自己明明也是个女子好不好? 不过没法,在白芷心中,她家小姐闻人卿,那是冰清玉洁如天人,一般凡人绝不可轻易冒犯的,而白木染,则不过是个不男不女的妖人?大概是第一回见白芷时穿了一身男装,她就记这么久?道理说得过去,可白木染不知为何,笑完之后,心却有点儿虚,脸也有那么一点儿红。 偏偏这一点小心思正被白芷捉个正着。 “咦咦咦?你居然会脸红?”这一惊叫之后,白芷突然不知联想到了什么,又大叫了起来,“你该不会要学那别庄里头的玥小姐……” 此言一出,却切中了白木染藏于心底最隐秘的那一点念头。 白木染一抬眸,却见闻人卿自屋内走出来。 大约是听见了白芷的嚷嚷,闻人卿也正一眼朝她看了过来。那一双眼睛澄澈可见底,清清亮亮的映入人心,其中却也不含一丝多余的情绪与感情。 这样清明的一个人,是否从前以后,都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所动? 白木染心口莫名有些憋闷起来。 “是是是。”白木染破罐破摔,竟干脆不要脸起来,“如你家小姐这般绝色,不论男子还是女子都会动心,我白木染也一样。” 此言句句皆是本意,可说出口来,听在耳中,却令人觉得半是赌气半是嘲讽。 唯有白芷不管那些,性子直,听人说话也不会想那许多,只听了白木染如此说之后,便愈加不满起来,横着身子往闻人卿身前一挡,又朝白木染气势汹汹道:“就你?你不行!你连我家小姐的一根头发丝都配不上!” 闻人卿冷眼旁观,不为所动。 白木染也就对着嚷了回去:“呸呸呸,你说配不上就配不上?可你家小姐就偏要和我同塌而眠!” 闻人卿眉头一挑,总算是开了口。 “今晚你便回仓房睡。” “……” 白芷得意洋洋,白木染虽有些泄气,但气势上却不肯输,朝白芷狠狠瞪了一眼。 茯苓站在一旁,看来看去,面色却有些复杂起来。 没上山来送东西的这段日子里,茯苓又暗中派人去将这白木染的来历彻查了一番,这一回却查出那朝阳观与幽冥府的人暗地里有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又意外得知了那白木染的身世,桩桩件件的事加起来,总让人有些生疑。她自然一上山就将这些都禀报了闻人卿,可闻人卿听了,却也不见得如何,看来并不打算将白木染赶走。 此时,茯苓再听了白芷与白木染两人的吵闹,虽多半是顽笑,可…… 茯苓还是觉得难以心安。 听说那幽冥府中研制有一种极为厉害的*药,若有人中了,便如被勾走魂魄一般,被下药的人所迷惑,从而受到牵引控制。 总不会闻人卿是被白木染下了什么*药吧? 茯苓摇摇头,自己都觉得这想法有些可笑。 她家小姐可是闻人卿,天下间再厉害的药,也药不了她。 竹屋里多了两人,倒真多了不少生气。夜里生了小火炉,四人围坐在一处。闻人卿拿了一卷药书翻看得极为认真,白芷与茯苓则在一旁整理这一回带上山来的药材书册。只有白木染一个人闲得发慌。 她本想给白芷与茯苓帮个手,谁知道才凑上去,就被白芷嫌弃了。 “你什么都不懂,还是不要添乱了。” 最终,白木染只好拣了些花生在小火炉里烤得噼噼剥剥的响,不一会儿,便有一股香味弥漫在这不大的屋子里。 “好香!” 白芷被香味所引,忍不住停了手中的活,朝火炉这边看过来。可再一抬头看见白木染似笑非笑的样子,又赌气将头一扭,只作自己不曾感叹过那么一句。 白木染看得好笑,也不说什么,只是将那些烤香了的花生一颗一颗拨拉出来,再用小碟子装了,递了一碟到白芷与茯苓的面前。 至于闻人卿…… 让她那么个素来爱洁的人亲自动手剥这沾了黑漆漆火炉灰的花生,似乎不是很妥。就算是这烤花生就得自己剥了自己吃才觉得香,可白木染也只是这样想一想,最终还是重新又拿了一只干净的白瓷碗,将那烤花生认认真真地剥开,让那花生仁落入碗中,剥了小半碗,才放在闻人卿面前。 “你尝尝。” 闻人卿还未如何,另一边的白芷却是冷哼了一声。 “……惯会谄媚的小人!” 白木染并不放在心上,重又坐下高高兴兴地剥了两颗扔进自己的嘴里。 “少吃些。”闻人卿忽而朝白芷道,“这么晚了,吃这些东西不易克化。” “……是。” “将京城来的那封信给我。”闻人卿又道。 白芷赶紧起身,很快便找出一个小小的包裹拿了过来。闻人卿接过那一个小布包,拆开来,却见其内是一个小木盒,盒子上整整齐齐地放着一封信。 “时候不早了,你们两个今晚就在药房睡吧。” 白芷与茯苓自然依言收拾了东西退下了。 什么东西?搞得这么神秘。 白木染一时来了兴致,暗暗挪了一挪屁股,朝闻人卿的方向靠了一点。 闻人卿却并未急着打开那个小木盒,只先拆开了那个信封。信封是极为普通的那种大街上随处可见的,上面也并未写一个字。里头那张薄薄的信纸看来倒是写满了,但究竟写了什么,白木染可看不清楚。 闻人卿一目十行,很快便看完了。 眼看闻人卿就要将那封信给重新叠了,白木染赶紧伸了伸脖子。只是闻人卿收得太快,白木染只觉眼前一花,只看清楚了一个字。 那字还颇有些眼熟。 “……凝?” 自己究竟在哪儿看过这个字?白木染皱眉想了想,还真就想起来了。 原来竹屋里面的那些医书里就夹着一些信,那些信看来都是女子的笔迹,正有几封的落款就是那个“凝”字。 “是你的朋友写来的?” “嗯。” 闻人卿似乎并未生气白木染的小动作,反而还回答了她的问题。只见闻人卿一壁应着,一壁放下了手中的信,打开了那一只小木盒。 闺中密友写来的信……大概木盒子里是送给闻人卿的什么东西吧? 不过,闻人卿素来都是一身白衣,不着妆饰,很难想象出她的闺中好友会赠什么东西与她。首饰?绢帕?还是…… 白木染探着一颗脑袋,没有收回来的意思。 闻人卿打开了木盒。 那盒子不大,盒子里装的东西也很是小巧,长长细细的一支,却既非钗环,也非头花。竟是一支飞镖,镖头还隐隐泛着绿意,一看便知其上有毒。 白木染万万没想到盒子里居然装的是一支毒镖,不免惊讶地啊了一下。 闻人卿倒是一脸的风轻云淡,抽了一块手帕将那只毒镖自盒子里拿了出来,蹙着眉头细细看了看,又放了进去。 “有意思。” “对对。”白木染回过神来,也附和道,“你这朋友的确十分有意思。” “她本就与寻常女子不同。”提到友人,闻人卿似乎不似平时那般冰冷无情,听了白木染说的话,竟也跟着说了几句,“素来任性,不能以常理度之。” 见闻人卿有兴致,白木染便也接着问了起来。 “怎么个不同法?” “她少小离家,独自一人在京城里做生意。” 就这样? 虽说这世道里,女子做生意的少,但也不算太夸张吧。 “她只做两桩生意。一是青楼,二是赌坊。” “……” 白木染实在难以想象,闻人卿这般的人物,怎么会和一个经营青楼赌坊的女老板交上朋友。听到青楼赌坊,白木染已经自动将那个名字里带“凝”字的女子脑补成了一个浓妆艳抹粗俗不堪的青楼妈妈了。 “那这封信……这支毒镖……” 又是什么意思? “冬日无聊,难得有事情可做。” 最终,闻人卿只说了这么一句,别的,一点都没透露。 这个初雪之夜,白木染依旧十分不要脸地跟着闻人卿进了卧房,磨磨蹭蹭地以整理被铺为名,死皮赖脸地再次与闻人卿同塌而眠。 换了厚的棉被,白木染睡得十分暖和与安逸,恨不得舒展四肢在这柔软的被窝里打几个滚。当然,她也只敢想一想,毕竟身边还睡了一个闻人卿。可白木染试探着地伸手去探了一下,却感觉闻人卿那半边的被窝里似乎还是冷冰冰的。 奇怪…… 白木染又伸了伸手,正摸到了闻人卿冰凉的手。 这么厚的被子,闻人卿还这么冷? 也许是白木染伸过去的手太暖和,也许是闻人卿已经睡着了。被白木染这样握着,闻人卿并未有什么反应。 白木染胆子便大了一些,仔细想想,这也不是第一回摸闻人卿的手了,也没什么嘛。 想着,脚也探了过去。 果然,闻人卿的脚也是凉凉的。 白木染也不知自己抱着什么心态,索性将整个人都靠近了闻人卿,一点一点的,想用自己身上的体温,稍微地融化一下闻人卿身上的冷意。 古人所说抵足而眠…… 白木染不知不觉地以一种近乎缠绕的方式挨着闻人卿冰凉的脚尖,忽而觉得这一词饱含了无限的温柔缱绻。 36.36.异香 </strong>后来白木染才知道,那个寄来一只毒镖并附带了一封信的女子,是与闻人家齐名于江湖的四大世家之一, 公仪家的一个年轻女子。乐文 小说 这个名唤公仪凝的女子, 正是与闻人卿自幼便认识,算作是闻人卿为数不多的闺中密友之一。 第二日一早,白芷与茯苓便照旧下山了。 在她们下山之前, 白木染突然想起自己前一日在炉灰之中还埋了野山芋, 急急忙忙地跑去扒拉了半天, 总算翻找了出来, 还有些热, 里面早已烂熟了。白木染自己啃了一口,塞给白芷与茯苓一人一个, 这才送她们走。 可等她回来,却发现闻人卿不见了。 白木染莫名着了慌, 找遍了里里外外,又急匆匆跑去密林中的木屋,想问问闻人诉,然而木屋也是空荡荡的。白木染又跑回竹屋细细查看了一番, 果然不见闻人卿的药篓子。 这一下, 白木染的心落了一半,又空了一半。 落下来的这一半是因她看了这境况,心中明白,闻人卿应当是与闻人诉一同去采药了。空的那一半却是因闻人卿就这么走了,并没有等她回来,也没有要带她一同去的意思。 “这大雪天的……还有什么药能采的?” 白木染越想越觉得忿忿。 左右无事,白木染便就干坐在小院里等了起来。 似乎自她第一回入这百香谷,第一次进了这小院这竹屋之后,便几乎从来没有和闻人卿分开过。即便大多数时候闻人卿都只自顾自地忙自己的事,并不开口,也很少回应她的话,但不管何时,似乎总能感觉到她冷冷的气息。平时也不觉得如何,此时突然只剩下自己一人,忽而不知该做什么才好,心里空落落的不是滋味,一会儿走进屋子,一会儿又晃进院子,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才好似的。 好在不到午时,那一袭白衣便回来了。 见她像个没头苍蝇似的乱窜,那人面上毫无波澜。 ——大概真是个面冷心更冷之人。 “你怎么一个人去采药?” 这话就问得有趣了,闻人卿自然不是一个人去的。 闻人诉与名唤小灵的小童此刻正在院子里,整理着这一回上山带回来的药材。听得这一句话,闻人诉没什么反应,认认真真挑选着手中的草药,恍若未闻一般。可那个小娃娃小灵却抬起头来,瞅了一眼白木染。直到闻人诉抬起手来拍了小灵的脑袋,才又低了下去。 闻人卿瞥了她一眼。 “多带个人也是累赘。” “……” 气死人了。 不过,偏偏白木染却不得不承认,闻人卿说得对。 自入百香谷以来,她陪闻人卿上山采药不过寥寥几次,而那么几次之中,次次都是闻人卿轻巧地一路当先,她却在后面气喘吁吁,跟得极为费劲。甚至还有一回,她以为闻人卿失了足要坠落山崖,她多此一举地想要去搭救,不但自己差点丢了小命,还被闻人卿冷嘲了一番。 哼。 这一次,虽然白木染并未跟着闻人卿上山,却也看出来闻人卿在这么个冰天雪地的时候出门采药,必定是与她前一日收到的那一封信和那一支毒镖有关。 回了竹屋之后,闻人诉与小童帮着拣了药,闻人卿略看了看,又择了一些,便将自己关进了药房。 这一关便是一整日。 闻人卿既未开门,也没要过饭食与水。 白木染当然想送些进去,可闻人诉却拦住了她,只道:“九小姐在炼极要紧的药,万万不可打扰。” 结果,闲得慌没事干的白木染看起来反而比里头那个忙着“极要紧的药”之人看起来更为紧张忐忑。当然她也吃不下东西,啃了两口半冷半热的烤山芋,就跑去后院喂鸽子了。说来这只鸽子还是别庄里的红莲送给她的。她每日喂得勤,却还从未用过。 白木染总算给自己找到了事做。 从书房里找了两张纸,再研了些墨,拿起笔来的手却因刚研过墨而有些抖了。 写什么好呢? 分别之时红莲笑说若她真与闻人卿两情相悦,一定要写信去“报喜”…… 只可惜转眼已过去了好几个月,毫无进展。 白木染索性丢开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就只当做红莲此刻正坐在她对面一般,絮絮叨叨地开说自己每日吃饭睡觉的闲事来。不知何故,自回了百香谷,便觉得时日过得极快,不知不觉,似乎每日都是无所事事,谁知无所事事竟也能转瞬即逝,全想不起每日十二个时辰究竟是怎样过去的。又说天气愈发冷了,山中落雪,虽晶莹可爱,但实在太冷,一冷便懒,也没什么心思去玩。当然,她却没写自己是一颗心栓在了闻人卿身上了,旁的不论什么她都没兴致。 写好了一看,嗯……全篇废话,正是一封再好不过的家常书信,便赶紧折好了系在了那鸽子的信筒里,将其放了出去。 再看窗外天色,似乎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暗了下来。 冬日里天黑得早。 白木染点了灯,再留心去看,果然药房那里那亮了。 想了想,还是得再去烧些热水,保不准什么时候闻人卿忙完了,肯定又累又疲,正好喝一杯热茶。 谁知她才从后头的小厨房出来,便看见药房的门开了。 一抹灯火的光亮从半掩着的门后倾洒而出。 “闻人卿?” 白木染赶紧走了过去,扒开门朝里头看。 怪了。 房门是开着的,里头却不见人。 不知是不是正趁她烧水的功夫,原本在这药房里忙碌的人走了出来,又去了别处。 白木染偷看了一眼,却见药房里原本摆在桌上的那一溜白色的小瓷瓶子似乎动过几个,桌子一角还堆了些散乱的草药,小炉子上烧着一个陶制的药罐,里头浓稠的药汁呼噜噜地滚着,散发出一股又热又冲的药味。白木染索性走进去看了看火,可她就算没熬过药,却也知道这需要熬煮的药材并不是那么简单的,要看好火,也得对好时辰,所以她盯着看了一会儿,也不敢妄动。万一这熬了几个时辰的药被她弄糟了,那可就不好了。 就在此时,她突然闻见一股异香。 夹杂在一片药气之中…… 不,不对,不是这药中的气味,是另有一味别的什么东西,正若有似无地散发着一股奇异的香气。 白木染仔细嗅嗅,很快便从一堆药味里找到了那一股香气的源头——是桌子上放的一个打开了瓶塞的白色小瓷瓶。 既然是放在那小瓷瓶子里的,那应该也是药。 白木染本不想去动,可那香气实在太诡异了,似乎其中长了钩子一般,直勾拉得人忍不住地想要去接近它。白木染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事,待到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情不自禁地将那一瓶药拿在了手中,甚至低下头去用力地嗅了嗅。 ……好香。 闻得人心里暖融融的。 “放下。” 白木染正闻得高兴,却突然听见背后有人一声轻斥,吓了她一大跳。 回头一看,是闻人卿回来了。 但白木染却还是没舍得将手中的小瓷瓶放下来,只是问她:“这是什么药?怪好闻的。” 口中说的是手中的药瓶,可白木染的眼睛却看的是刚走进来的闻人卿。也不知是什么缘故,白木染总觉得今夜的闻人卿与往日有些不大一样。 当然,她认识闻人卿快有一年了,世人都说若是与一人朝夕相对,无论此人是美若天仙,还是丑如无盐,都会慢慢习惯,渐渐忽略此人的长相,美人也不觉得再有如何美,丑人也并不觉得会有多丑。可在白木染看来,她第一回得见闻人卿面巾下的真面目时,便已被闻人卿的美所惊艳,而之后的日日夜夜,每一次不经意间看到闻人卿的面容,她依然每一次都会为闻人卿的美丽所动。尔后她又渐渐对闻人卿产生了一些别的情愫,更觉闻人卿之美不同于旁人。 正如她所说,在她心中,闻人卿便是这世间最美的女子。 然而,无论是初见,是动心,还是她说出那番话的时候,都没有哪一刻是如此时见到闻人卿时这般,令她的一颗心突突地跳起来,甚至连气息都喘不过来。 闻人卿那一双冷冷的眼眸看着她。 她却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温柔得似水一般的情意,浅浅深深地漾开来,再深深浅浅地要将她沉溺其中。 “闻人……卿。” 白木染有些意乱情迷,目酣神醉。 闻人卿紧皱着眉头,几步走了过去,伸手就要将白木染手中的小瓷瓶夺下来。 谁知白木染虽有些神思恍惚,但手中的力气却颇大,那一下不但没将其手中的药瓶抢来,闻人卿反倒被她一把攥住了手。 白木染脑中浑浑噩噩的,但有一点她却能很清晰地感觉到。 那就是—— 闻人卿的手。 ……是有些冷意的手。 白木染想要……一点一点地……将她放在自己火热的心口上,让她与自己一同火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