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北上 - 木石录 - 昭久 痛,难以言喻的痛。 从四肢和后背上的疲累到脚底隐约的刺痛,以及头上锥心似的疼。 这些痛楚成功的把她的意识从黑暗中拉了出来。 意识自朦胧中恢复,大声呵斥的声音冲破层层阻碍终于清晰的传进耳中,陆怀舒的心神瞬间收拢。 她不动声色的攥紧拳头,身体紧绷开始蓄力,而后才在越来越大的吵闹声中睁开了眼睛。 陆怀舒看到粗糙破旧的木板车上铺着的杂乱的干草。 以及如同腿上拖着沉重的铁石一样艰难行走的三旬女人。 女人头发乱糟糟的,杂草一样。脸色蜡黄,甚至还有泥点子,神情麻木,可是原本白皙的肤色和保养得宜的好样貌却依稀可辨。就连身上的衣服也是破旧脏污却还能看出隐隐的金线的。 本来是富贵人家的夫人吧,也不知是为什么竟然落难至此。 三旬妇人在拖着脚步行走时始终分出一部分心神关注着木板车上的陆怀舒。 再一次的看向木板车时,妇人终于发现陆怀舒已经睁开眼睛。 “三娘醒了?”妇人大喜,然后近乎是扑到木板车边缘:“老天保佑。” 陆怀舒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妇人溢于言表的喜悦。 半晌,知道妇人原本的喜悦褪去了些,面色也有些惊疑不定了,她才沙哑着嗓音问:“你是谁?” 夫人明显愣住了。 “三娘?”妇人惶恐,大惊失色:“三娘你这是怎么了?” 陆怀舒伸手摸摸自己一阵一阵钝痛不止的头,双手撑着有些扎人的干草,缓慢坐起身来,语气些许冷漠的再度发问:“你是谁?” 夫人慌了:“你这是怎么了,什么我是谁,我是你阿娘啊。” “阿娘?”陆怀舒仍旧有些头晕,但只是反应有些慢,却不是脑子出了问题:“不可能。”她的阿娘早不知多少年前就过身了。 她说后一句话的时候,正巧有穿着皮甲的人骑着马从妇人身边越过,所以她竟然没有听见:“是啊,我是阿娘。” 陆怀舒:“……” 喉咙陡然泛起痒意,陆怀舒止不住的咳嗽起来。 剧烈的咳嗽声中,陆怀舒终于发现自己现在的状况不大对。 她的身上有伤,但大多是擦伤或者摔伤。看起来大片大片的很是惨烈,但其实不严重。 真正严重些的是脚。约莫是走的多,脚底板磨出了血泡,血泡再次磨破,一双脚鲜血淋漓。 可是严重也只是伤到了皮肉,没伤筋动骨。 昏过去的原因在头上,她刚才摸到的是细腻的丝绸料子。 但边缘并不整齐。应该是从谁贴身穿的亵衣上撕下来的。 这是摔伤了?摔伤是最大的可能性。 但事情正因此才越发不对。 头和脚是她身上最不应该有伤口的地方,反而是身体和四肢上才应该有无数大大小小流血甚至是见骨的伤口才对。 她后背上被人砍了一刀,而胸前则被大刀捅穿。 喉咙更是让人割出深深长长的一道来。 可是现在,无论是胸前还是后背,都没有丝毫的痛感传来。 伤的最严重、就连呼吸都会发出“嗬嗬”声的喉咙却能用来大声咳嗽了。 这怎么可能?! 何况四周一片混乱。 身边原本锦衣华服如今却沦为阶下囚的三旬妇人,骑马呼啸而过、甩着鞭子的皮甲武士,大声呵斥和捆成一串的妇孺老幼…… 还有正当空晒得人头晕眼花的烈阳。 以上种种,共同形成了一柄重锤,狠狠的敲击着陆怀舒的脑袋。 令得她本来就有些晕的头更加的茫然。 这是什么地方,又发生了什么? 但没有消失的经验和直觉很快让陆怀舒认清楚了自己现在面对的到底是什么。 是国破。 唯有一国皇城沦陷,才会有如此多的世家贵族一次被俘,会出现面前这般的场景。 陆怀舒认清楚了自己面前的局势,脑子不仅没有丝毫的缓解,甚至是更加迷惘了。 妇人担忧的声音还在耳边,但陆怀舒已经顾不上了。 城破了?国亡了?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 之前咳嗽的时候用力太猛,再加上头顶上的太阳晒得太狠,以及巨大的冲击如排山倒海,陆怀舒再度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是深夜。 这一次不是倒不是因为头上阵阵钝痛的缘故,而是一整天没有进食的饥饿。 陆怀舒低低垂着眉眼,捂着有些饿到有些痉挛的腹部没有动弹。 她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 哪怕是为了表现自己的仁德,也没有谁会关心一个俘虏是不是有吃饱饭。 尤其是像是她现在这样混杂在无数低等级俘虏之中的。 陆怀舒对自己被俘这件事倒是接受的快。她困惑的是即便是被俘,她也应该是有舒适马车坐的那种的顶级俘虏,再不济,也应该是被锁困住手脚、甚而拿铁链穿过琵琶骨,吊在铁笼子或者木笼子里一路押送的。 而不是像如今一样混迹于一群老幼妇孺之间,如牲畜一样等待着胜利者最后的安排。 显然,依照白天时看见的一些算不上多的东西,胜利者居然想要将他们全数带回自己的国家。 没有人盯着,就连夜里巡夜的士兵也懒得看他们这些原本虽然养尊处优但现在沦为阶下囚、并且行走了一天已经累得去了半条命的人了。 手上和脚上都还绑着麻绳,想跑几乎是不可能的。 她是因为受伤所以才有了特殊待遇,能够昏迷着躺在马拉的木板车上的。就这样还照样被捆住了手脚,就更不要说别人了。 别人的待遇只会比她还要差。 何况即便是真的跑了,他们也不是那种需要大张旗鼓要找的人。 故此这里几乎没有什么人来巡逻。 白天见到的妇人也靠着木板车睡着了。 粗糙但结实的麻绳紧紧捆住双手,时间过长还被暴力拉扯过,陆怀舒手腕上青紫,有些地方还被磨破了皮,隐隐渗血。 陆怀舒盯着自己的手看了一段时间,突然间想起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这似乎并不是她原本的身体。 第二章 被俘 - 木石录 - 昭久 纤细幼嫩的手腕和细腻如玉的指尖无一不告诉陆怀舒这具身体不仅仅养尊处优而且年岁还不是很大,至多只有十四五的样子。 更不要说那个出现的自称是她母亲的人。 还有身上并不对称的大大小小的伤口。 一个人是死了还是昏迷,感受当然不一样。她死过一次,总不至于分不清两者之间的区别。 她很确定,自己真真实实是死了一回了。 还有她现在面临的亡国的现实。 做梦没有如此真实的疼痛感。 儒家才说“敬鬼神而远之”,可惜陆怀舒不是儒家弟子。 更何况事情都已经发生在自己身上了,即便是不想相信也应该相信了。 借尸还魂? 这是陆怀舒觉得最有可能的解释。 陆怀舒觉得讽刺至极,她这是死都没死成啊。 也不知道叫那些恨不得她死的透透的人知道了,是个什么心情。 费了多少心思才终于将她给弄死了,转过头她却是借尸还魂、没死成。 陆怀舒想到此处干脆坐起身来,不无讽刺的想,也不知道已经是多少年过去了。 这要是已经过了百余年了还好,要是没过上个三五十年,那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上头的皇帝防着,怕他们家夺权谋逆才绞尽脑汁的要杀尽了他们家人,可真的杀了他们了,结果却连三五十年都没撑过,那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偷鸡不成蚀把米。 他们一家就是想要谋反,也不会在三十年间谋反。怎么着也要等着在过上一辈儿。 起码也得要是她死了之后。 没有她压着了,底下的小辈们才敢谋反嘛。 陆怀舒缩在小小的木板车上,凉凉的想。 要不人家怎么都说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呢。果然古人诚不欺我。 她是不是还要感谢皇帝因为没有他们家谋反的证据而没有杀了她满门阖族的大恩大德啊?! 也不知道她那个主动上交权柄的父亲在地底下知晓了之后,会不会后悔。 可惜她是看不见了。 陆怀舒哼笑一声,觉得这要真是大梁在短短三五十年内亡国,那就是老天开眼。 但可惜的是之前和她说话的夫人已经累得睡过去了,她又不认得别人,只好将困惑自己憋在心里。 陆怀舒左右又看了看了,确认自己这里半天也不见什么人来,干脆开始尝试挣脱开手上绑着的麻绳。 陆怀舒原本只是抱着尝试的念头,没想到倒是真的让她直接用蛮力挣脱开了。 陆怀舒近乎是有些惊奇的将一双已经被捆出印子来的手腕伸到眼前,仔细的看了看。 手腕纤细的很。 而且看起来也像是寻常闺阁娘子一般的细瘦与无力。 怎么看都看不出来,它是怎么有那么大的爆发力的。 而后她突然间明白过来,有这样爆发力的人不是这具身体,而是她陆怀舒而已。 这具身体就是寻常姑娘家。不寻常的人是她。 陆怀舒弄明白了这一点反倒是安下心来了。 手上的麻绳打开了,脚上的有没有更加无所谓了。 陆怀舒直接也将脚上的一次性挣断了。 被磨得鲜血淋漓的双脚早就止住了血,现下踩在地上虽然仍旧有些疼,却在陆怀舒的承受范围之内。 远处灯火通明。 显而易见,是此次的战胜者。 陆怀舒抬头看看天穹上西落的月亮,已经是后半夜了。 她挑眉,时机这么好?反正也休息够了,不如去收集一下消息。不管以后做什么打算,她起码不能两眼一抹黑。 陆怀舒这样想着,低头看看身边的妇人还好好的睡着,轻手轻脚的站起身来冲着灯火处走去。 陆怀舒挑了个靠近中间的营帐,在外面火盆找不到的隐蔽阴暗角落站定了。 帐篷里还烧着蜡烛,里头的人还没睡下。 这本来就不一般。 不过也许里头的人说的不是什么不能为人所听的内容。 “今番大胜,待得班师回朝,便要论功行赏。郡公可有打算?” 声线温润,不急不缓,不卑不亢。 是个约莫三十多岁文士。 听话头,应该是个幕僚。 “打算?什么打算?”后说话的粗声粗气,“这次立功的可是信国公,和老子有什么关系。” 怎么听怎么像是梗着脖子说的。 “信国公已经五十有余,长子比郡公都大,您何必同他计较。再说了,”文士顿了顿,语气里染上两分的嘲讽:“人家是为报仇来的,自然比旁人出力。” 信国公本来就专门和皇帝求了,希望攻打台城的时候自己能做先锋。 五十多岁的老将还请命做先锋军,皇帝当然要额外奖赏。 但实际上谁不知道,信国公肯身先士卒,根本就是因为当初一败涂地。 “陆家没了小三十年了,信国公想报仇都没地儿去。”粗声粗气的接着说:“那老匹夫当初年少轻狂,以为自己有本事的很,谁知道撞上人家了就跟惊弓之鸟似的。丢脸,丢了大脸了!” 说到最后,粗声粗气的郡公哈哈大笑:“他要是没憋着一口气,老子姓儿倒过来写!” 陆怀舒站在外头挑眉。 小三十年。 啧。 她还以为起码也要撑过三十年呢。谁知道三十年都不到。 “陆家不没落,能保南梁四十年安泰。”文士唏嘘:“信国公再怎么憋着气儿,而今也咽下去了。” 南梁都亡了国了,还有什么咽不下去的。 “那是陆家的早早败落了,还指不定谁输谁赢呢。”郡公不服气。 “可怜梁元帝千算万算,没算到他兢兢业业数十年,死了之后没二十年家业就让自己儿孙败了个精光。”文士轻叹,无限惋惜。 但惋惜中又有说不出的幸灾乐祸。 郡公口风瞬间就变了:“那陆氏幸而早就败落了,不然的话多年威名也要跟着南梁毁得个干干净净。” 陆怀舒:“……” 这口风变得可真是快啊。 陆怀舒啧啧称奇。 前脚还觉得陆家人能挫挫信国公的锐气,后脚就又说陆家就是还在,也只有一个名声扫地的结局了。 话说回来,信国公……那是谁? 第三章 期冀 - 木石录 - 昭久 陆怀舒着实不记得有这一号人。 想一想对方如今五十有余,且已经过了二十七八年,那想来当初也是个少年小将。 说不准信国公也是近些年才受封的。如此说来,她不记得有这么一号人也不算意外。 陆怀舒站在外面接着听,听出来不少东西。 可能是因为这本身就是郡公和自己手底下幕僚商讨事情,故此有用有价值的东西特别多,陆怀舒不枉此行。 等到营帐里头两个人说的差不多要散了的时候,陆怀舒已经基本上摸清楚了这二十余年间的事情。 其实大体上她猜得到,不过是一方励精图治,一方胡作非为。 不然人家不会不到三十年就能攻打的下台城。 许是因为本身把握就大,也没有什么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概念,亦或是人家不认为这属于危墙,所以皇帝是跟着一起来的。 哦对了,改朝换代之后,现在的国号是魏。 北魏的皇帝打下了南梁。 南梁亡国。 陆怀舒觉得她对南梁早就没有了感情,毕竟是南梁首先背弃了她,但真的听到了之后,心头还是浮起淡淡的惆怅。 南梁,亡国了。 陆怀舒说不出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感受。 之前隐约猜到的时候,她还能冷笑,觉得亡不亡国和她有什么关系,甚而她巴不得南梁早点儿亡国。 可是真的发生了,陆怀舒却还是不舒坦。 那种感觉大约是,我不喜欢,但是即便丢到角落里落灰,也不能被别人毁去。 陆怀舒现在正是这样的一种心情。 她不想再听下去了。 而且听不听的其实影响不是很大了。 陆怀舒轻手轻脚的回去了,一路上并没有惊动任何人。 陆怀舒没打算告诉别人她晚上偷偷跑出去了的事情。 她费劲吧啦的把自己手腕上捆着的绳子重新绑好,然后躺回了木板车上。 迷迷糊糊中,陆怀舒重新睡着了。 天还没亮外面就开始一团乱糟糟的,陆怀舒耳力好,直接就被吵醒了。 昨天没有仔细看,现在借着还不怎么亮的天光以及巡逻的人手中的火把,她仔仔细细的观察了一下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处境。 俘虏和俘虏也是不一样的。 她手脚虽然都绑着,但依据白天不用做苦力和受了伤好歹还能找个驴子拉的木板车这一点来看,原本家里至少也有人做官。 大小暂且不论。 毕竟她也没那个本事去在短短的一点信息里判断出来这到底是三品五品还是七品。 就连一品也不是没有可能。 谁让破城之后的俘虏基本上只有四个等级呢。 刚刚被俘虏了之后的皇帝和有实权并且实权很大的皇族是一个等级;那些誓死抵抗的重臣忠臣是一个等级,名门望族的女眷和寻常的官宦人家的另一个等级。 最末一等,约莫就是原本的平民百姓和奴仆之类的了。 最末一等,只怕病了伤了不仅不能去木板车上修养,恐怕还要接着做苦力。 谁让做了俘虏的他们是死是活都不要紧呢。 她趁着昨天一直守在自己身边的妇人还没有醒,低头仔细看能不能从她身上获得更多的关于自己的信息。 很不幸,除了她原本的家底儿应该还算不错,她什么都看不出来。 没多长时间,妇人也被吵醒了。 “三娘?”妇人迷蒙着眼睛,看见木板车上抿着唇冷静淡然看着她的年轻的娘子。 看清睁着眼睛的年轻娘子之后,妇人的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 可是陆怀舒还是昨天那样的冷淡:“你是谁?” 这人昨天才说了是她的阿娘,陆怀舒又不是记性不好,她没忘,她是故意的。 妇人却不知道陆怀舒是故意的。她只当是陆怀舒还病着。 因为之前撞到了脑袋,所以有些头痛以至于现在不认得母亲了。 “我是阿娘啊。”妇人很耐心也很温柔的再次说了一遍:“三娘不记得阿娘了吗?” 陆怀舒沉默着摇了摇头。 她不会傻到直接说自己不是这妇人的女儿来给自己找麻烦,但是也同样不想和她扮演亲密的母女。 因此,如果这妇人辨认出来了她不是她的女儿,陆怀舒不会隐瞒。 但是如果没有,陆怀舒则会借用她女儿的身份为她带来更多的荣耀。 至于其他的,陆怀舒并不想和她有过多的牵扯。 至于寻常人家的母慈女孝之类的……陆怀舒觉得她现在一点都不想要。 陆怀舒表达出了自己的冷漠,但显然,夫人不认为那是冷漠,她更加心疼自己的女儿。 “别担心,已经快要到长安了,等到了长安,这样的日子就到头了。” 妇人趁着现在天还没有全亮,不需要赶路,坐在木板车的边缘摸了摸女儿如同鸡窝一般的头发:“我们虽是俘虏,却并非奴籍。等到了长安,会比现在的日子好过许多。” 路上怕他们跑了,所以才要捆起来。但是他们其实本身是官宦,不是奴籍,不会被丢去谁家里做奴隶。 更何况,“大魏的皇帝不会太过于忽视我们陆家人的。” 妇人含着笑,还没有对未来太过于失去信心。 陆怀舒的瞳仁不可抑止的收缩了一下。 陆家…… 不用她问出口妇人就已经解答了:“天下名门陆家在其中也是为首的,遑论自前朝南渡之后南迁的士族才是正统,大魏的皇帝再怎么样,也会善待我们的。” 即便不得重用,即便是泯然众人矣,但不会有杀身之祸。 陆怀舒没有说话。 南梁的那位皇帝当初虽然逼死了她,但是说到底陆家没有造反,在士族中间的名声又太高,皇帝即便不想再用陆氏也至多是抱着一种养废了的心态,不在将陆氏放到任何有实权能做事的位置上去。 说白了,就是当成了个吉祥物一样供起来。 尤其是当天下名门是江南名门为正统、且江南的名门中又以陆氏为首的情况之下。 皇帝不想给自己多找事。 如今妇人也正是抱着这样一种心态,觉得魏帝无论如何总不会将他们都斩杀了。为不为官,那是活下来之后才要考虑的事情。 第四章 家人 - 木石录 - 昭久 何况陆家是什么情况妇人也是知晓的,她本来就不求大富大贵。 当年陆家遭受的那场冲击妇人虽然不是亲身经历,但是她的丈夫却是。 如今的陆氏最多也只有一个名声好听而已。 妇人和陆怀舒说话的时候语调温柔,明显即使是亡了国,一路北上也没有遭受太大的磨难。 至少,她对未来的生活照样有着憧憬。这一路上受了再多的磨难,也不是不可以忍受的。 陆怀舒很轻易的就从妇人的身上看出了这些,她看着妇人没有说话。 两个脚上捆着绳子、导致走不快的男子一前一后的过来了,他们手上还拿着豁了口的碗。 一前一后,一老一少。 陆怀舒沉默着看着他们有些面熟的脸。 鼻子慢慢的酸了。 走在前面的郎君看上去有四十岁了。后面跟着的只有十七八岁左右的样子。 她不认得他们。 但是眼角眉梢,却能看出熟悉的影子。 尤其是已经不年轻了的郎君,眼睛和她兄长的一模一样。 纵然脚上绑着绳子行动不便,依旧安步当车。 年纪不轻了的郎君走到他们面前,将豁了口的瓷碗递到了陆怀舒的面前:“我叫火头营的人给你做的。” 是一碗粥,里面添了些肉丝,还有一只鸡蛋。 陆怀舒垂头看着自己碗里明显和别人不一样的东西。 俘虏了之后的被押解北上途中,要让火头营做这样一碗明显不是他们吃的东西要付出多少,陆怀舒明白。 正是因为明白,她才更加难受。 沉默的站在一边的少年看陆怀舒不说话也不吃东西,走过来沉默着摸了摸她的头。 陆怀舒熟悉的、来自于兄长的保护姿态。 她什么都没有说,安安静静的吃完了自己的那一碗粥饭。 少年看她一口气吃完了,才挑了下唇角,快速喝完了自己碗里的粥饭。 妇人有些忧心,看着在自己身边站着的陆氏现任家主:“三娘方才,似是不认得我了。” 陆家现任的家主拧眉,转头看向陆怀舒:“三娘?” 陆怀舒抬头,眉眼间平平淡淡,颔首:“确然。” 她的的确确不认得他们了。 郎君皱着眉头伸手摸了下陆怀舒脑后包裹起来的伤口,沉吟了一下:“伤到了头,不记得就不记得了。” 一个不小心连命都会丢掉,何况一路上缺衣少食的,更不要说是药了。不记得就不记得了。不记得也是他们的女儿。 少年俯下身来和陆怀舒平视:“头还疼吗?” 陆怀舒头一回听见他说话,声音些微沙哑,却很好听。 陆怀舒点点头又摇摇头:“不怎么疼了。” 他很像他的父亲。 陆怀舒面对着那样的一张脸,狠不下心来。 少年郎君颔首,摸了摸她的头,轻声说道:“我是哥哥。” 陆怀舒眼睛湿润,重重点头。 四下已经热闹起来,要开始赶路了。 “你身体还没好,再在上头坐一天。”一家之主说道:“多休息两天。” 陆怀舒就知道即使是很简陋的木板车也是他们求来的。 但她没多说什么。 甚至连拒绝都没有。 早上的时候还好,等到中午顶着大太阳赶路却很受苦,而那个时候陆怀舒已经休息的差不多了。 脚上和头上的伤口当然还有些疼,但是已经基本上忽略不计。 陆怀舒就在大军停下来的时候叫住了一个路过的士兵:“去禀告信国公,就说我要见他。顺带告诉他,我姓陆。” 陆怀舒在一家除了她之外的三个人震惊的目光下说完了一番话。 被抓了壮丁的士兵冷笑:“你是个什么人,也想见信国公?” 少年郎君不知道自己妹妹要干什么,却下意识的对着那士兵说道:“这里都是官宦家眷。今日虎落平阳,焉知他日不会虎啸山林?” 别的士兵不一定听得懂,但那句“官宦家眷”他却听见了。 不巧的是,前两天确实有那么一个人从最底层的俘虏队伍里被接到中军大帐里去了,据说皇帝还亲自见了。 谁知道他眼前这个敢夸口要见信国公的是不是也和那个是一样的? 士兵闭了嘴,真的去了。 陆回看着人走了才转过头来看着陆怀舒:“他不一定见得到信国公。”准确来说,他能见到信国公才是怪事。 陆怀舒当然知道。 信国公要是连一个小兵都能轻易见到那才是怪事。 这就要看在信国公心里,陆氏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存在了。 再说了,凭昨天晚上那个所谓的“郡公”的说法,应该是有不少人都知道信国公将陆氏视为眼中钉。 当然,信国公还很有可能看不起现在的陆氏。 但没关系,这个法子不成陆怀舒自然还有别的。她今天这么说至少能传到大魏那些权贵的耳朵里。至少到时候不算是对她全无印象。 这就已经足够了。 陆回没有问陆怀舒要做什么,甚至就连一旁的陆邑和袁氏都没有问。 他们默认了陆怀舒搞小动作。 但陆怀舒该试探的还是要试探。 毕竟像是他们一家这样的才是例外。 陆邑却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一样。 “你小时候要自己摸索着习武,我那时候没有阻止,如今你要做什么,父亲也不会阻止你的。”他自己没有什么本事,就是以后也只能让他们过贫民百姓的生活,但是孩子们要是不想而去自己拼,他同样不会制止。 他作为父亲帮不了孩子们什么,也只能尽量不拖他们的后腿了。 “我们家本来就和别人家不一样。”所以无论是娘子还是郎君,只要自己有本事,他都不会阻止。 “只是要量力而行,别让自己陷进危险里就好。要记得我和你母亲都会担心你们。” 他还没有记事的时候家里就已经败落,甚而那个时候皇帝死死盯着他们家,比他大的兄长早年夭折的多了,就是侥幸活下来的,也没有子嗣。 他们根本什么都不敢做,早早的被养废了。 陆怀舒低着头没有说话。她没有想到,陆邑这样的开明。虽然陆邑阻止也没有什么用,但有人支持远比阻止的好不是吗。 第五章 游刃 - 木石录 - 昭久 陆回看向她,没有长篇大论,但却清楚的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需要帮忙吗。” 陆怀舒摇摇头,她不需要陆回帮她,但是却说:“如果要的话,我不会和你客气的。” 可能是因为开头开得很好,之后的事情很变得很顺利。 那个小兵确然没有见到信国公,但是禀告的时候却让别人听见了。 那个别人,是一群各大世家的十一二岁的小郎君们。 一群小郎君哈哈笑,很是兴奋。里头还有魏帝的小皇子,于是这件事顺理成章的传到了魏帝耳朵里。 小皇子还说他们约好了要在之后一起去看看到底是谁如此的大口气。 魏帝沉吟了一下之后觉得自己也有些好奇,而且现在确实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做,故此干脆的让人把陆怀舒叫了过去。 中军大帐里三十多岁的魏帝坐在上首,其下一排排的坐着大魏的许多高官。还有一些是原本大梁的官员,甚至梁帝也在其中。 这些人几乎都用一种饶有兴趣的眼神儿看向陆怀舒。 陆怀舒脚步顿了顿,顶着众人像是看西洋景儿亦或是耍猴儿一样的目光站在了魏帝面前。 她没有行跪拜礼,魏帝还没说什么,底下就有人首先看不过去的要发难了。 “大胆!”声音十分的大,并且尖锐。 陆怀舒皱了皱眉,不悦的顺着声音看过去。 她什么都没有说,但是眸中冷冽,显然是对此不满。 魏帝倒是大度的很。 对于这样有胆色的娘子他难免更加欣赏三分。可是那个小娘子不肯行礼,便是挑战他的威严,如果不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魏帝也是不会宽恕的。 “你想不行跪拜之礼,这自然不是不可以。但至少你要有与之匹配的能力来让朕给你这样的礼遇。”魏帝笑吟吟的,说的话却不是那么无所谓。 陆怀舒微微笑了:“陛下。”她说,“我姓陆。” 她姓陆。 “天下名门多以江南为正统。而江南的士族陆氏为首。陛下不是汉人,又要凭借什么来证明自己的正统地位?” 拉拢汉人中的名门,就成了其中很重要的一环。 “可陆氏不是朕唯一的选择。”魏帝的确需要一个像是陆氏这样的豪右投靠,但陆氏不是唯一的选择甚至不是最好的。 毕竟近些年来陆氏败落的厉害。 “陛下当然有更好的选择。”陆怀舒自信的很:“但无论是哪一个,都不会如同我一般。” 陆氏而今只有一两个爵位撑着门面,但名望却从未消减。 “你?你凭什么?”左边有一个半白头发、留着长长胡须、做武将打扮的五十多岁的老头儿冷哼,显然是不将她放在眼里。 陆怀舒眯着眼睛仔细打量了他一会儿,突然笑了:“信国公如此,是看不上我陆氏了?可是我怎么听说,信国公当然在陆家人手上吃了个大亏呢。” 陆怀舒佯装出沉吟的样子:“我不曾在族中看见过信国公的名讳。” 这是藐视!干干脆脆的藐视! 信国公气的脸色铁青。 她这是什么意思?她这是说打败信国公这件事还不足以让陆家人感到骄傲。 在陆家的辉煌里,信国公只不过是个无名小卒。 原本不怎么感兴趣的人也都被吸引了注意力。 这小娘子,是准备踩着信国公往上爬啊。 一众人乐的看好戏的目光里,信国公气的脸红脖子粗。 偏偏陆怀舒还要在伤口上撒盐:“我闻听信国公主动请缨,要攻下台城的城门来为自己洗刷当年的屈辱。还曾经遗憾自己不能和昔日的陆家一拼高下,惋惜如今的陆氏已经泯然众人矣。可是我却不曾听闻过国公的名讳。怎么,难道国公这么多年以来的发奋,其实不过是国公自己编造的? “只是为了如今踩着陆氏的名头给自己立威吗?!” 陆怀舒就差说信国公当然号称自己曾败在陆家人手中是在给自己脸上贴金,以及如今是看陆家没人了败落了才肆意践踏的。 信国公这要是还没有脾气,那简直就是泥捏的! 信国公显然不是泥捏的。 而至于为什么陆怀舒会将信国公拉出来,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现今只知道一个信国公和他们家有仇。 而且在陆怀舒看来,信国公就是在踩着他们家给自己建立好名声。 因为她确确实实不认得信国公。 信国公当年连让她记住名字、成为她的对手都算不上,如今也好意思说自己曾经败在他们家人手中?! 脸也未免太大! 反正人家都要踩着自己家人的尸骨上位了,陆怀舒也不介意直接把他拉出来踩着他上位。 至于说自己被踩? 陆怀舒要是没有本事,早该把自己的脑袋摘下来当成球儿给人踢了! “你既说自己是陆家人,老夫便来会会你!”信国公气怒的简直想直接将她千刀万剐了算了。 陆怀舒很愿意有人能给自己当踏脚石。 “却之不恭,便向国公爷讨教了。”陆怀舒嘴上是这么说的,眼睛里弥漫着的却全是对自己的信任以及和生自骨子的傲气。 “哼!”信国公出列,拂袖往外走。 切磋嘛,陆怀舒首先让信国公挑了兵器。 信国公冷笑:“你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娘子,我也不欺负你。想来是用不了长兵的,真要比试,就挑一柄好剑来。到时候我让你三招。” 陆怀舒“啧”了一声,倒是没有说话。 人家愿意让她三招,她有什么不愿意的?只不过这三招过了之后信国公还能不能接着动手了,那就不一定了。 信国公不想叫人说他欺负人,但陆怀舒顶着一副小娘子的样子,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欺负谁了。 事实证明信国公别说是让陆怀舒三招了,就是不让,他在陆怀舒手里也撑不过五招。 刀枪不比拳脚,非生死间的切磋也拼的不是体力,一招定生死也是寻常。 信国公在陆怀舒第一招的时候就已经下意识的还手了。 他原本是想着猫捉老鼠一样陪着陆怀舒玩儿一会儿的。谁知道游刃有余的不是自己而是人家。 第六章 骄傲 - 木石录 - 昭久 哪怕是还手了,信国公还是在十招之内就败了。 陆怀舒将已经架在了信国公脖子上的剑收回来,微微笑了一下:“承让了。” 四下里鸦雀无声。 显然大家最开始都是把陆怀舒当成笑话儿看,没谁觉得她真的能比得过信国公。 顺手将剑往一边站着的士兵手里丢过去的时候还没忘了接着打击信国公:“我惯用长枪,君子剑不太擅长。” 众人:“……”你赢都赢了,现在说这个不心虚?! 心不心虚的陆怀舒没有这个概念,她只是再次上下打量了一番信国公,突然问他:“还不知国公爷名讳呢。” 信国公败在一个小了自己差不多两辈的一个小丫头手里,十分之恼羞成怒:“讳不敢当,姓长孙,单名一个延。” 陆怀舒愣了一下。 长孙延…… 这名字她有印象唉。 于是陆怀舒的目光更古怪了。 “你看老夫作甚?”许是她的目光实在是太过于古怪而无法令人忽视,信国公更恼了。 “我记得这个名字。好像是当年大梁收复失地的时候,我……我祖姑曾经在新蔡剿灭过一股散兵游勇,为首的便是长孙延。” 陆怀舒本意是道歉外加解释自己方才说信国公碰瓷儿的事情,但谁知道她不说还好,一说信国公的脸更是黑的像是锅底一样了。 接二连三的摆在女人手里,难道这是什么很值得让人称赞的事情吗?!尤其她还不是别的时候想起来的,而是在打败了自己之后想起来的。 这怎么看怎么都像是侮辱了好吧! 信国公气闷极了。 但要比试的话是他先说了,如今就算是败了,也不好说什么。 信国公挟着低气压默默的走了。 陆怀舒还要把人拉出来鞭尸:“国公爷日后便不要再说什么看不起陆氏的话了,毕竟国公爷如今还是陆氏的手下败将。” 陆怀舒踩着信国公狠狠的立了一回威。 “倒是好本事。”魏帝看陆怀舒的眼神都和之前不一样了。 陆怀舒笑了笑,跟着魏帝重新进了中军大帐。 刚才还是看耍猴儿,但现在就已经没有什么人再敢小看她了。 “陆氏不愧是陆氏啊。”魏帝感叹。 信国公年岁大了是真的,但是身手好也不是假的。魏帝手下能在身手上比得过信国公不是没有,但也不多。 “望族底蕴深厚,能人辈出,不是说着玩儿的。”魏帝轻声:“赐座。” 陆怀舒谢了恩,在帐中新添的位子上坐下了。 “娘子日后有什么打算?”大家都知道陆怀舒来这么一出不是单纯的给信国公难看的,但是场面上的话还是要说的。 尤其是才受封了蔡国公的原本的梁帝也在场。 陆怀舒似笑非笑的扫了一眼蔡国公。 那一眼在场的人都看见了。 大家的表情都有些微妙。 什么仇什么怨的大家都知道。梁帝先对不起陆氏,现在大梁都亡国了,人家陆氏不再为大梁效忠,也没有人能说什么了对吧? “此番班师回京,环境简陋。”魏帝的目光落在陆怀舒头上还包裹着的伤口和身上脏兮兮的衣服上,不自在的轻咳一声:“来人,去取几件干净衣裳,在叫个军医来。” 陆怀舒不客气的直接提出要求:“我父母兄长……” “额外安营,请陆郎君夫妇与小陆郎君安主。” 陆怀舒笑了下,十分真诚:“臣,谢陛下开恩。” 她说的是“臣”。于是众人都懂了她的意思。 “女子怎能出仕?”有人冷哼一声,对于女子居然和自己同朝为官很是不屑。 陆怀舒转头盯过去,意味深长:“我陆氏从未曾不许女子入仕。何况郎君未必比得上女子。不若你我切磋一场如何?” 有人自愿给她当踏脚石,陆怀舒当然不会拒绝,何况:“我陆氏昔年出了一位县公,不知陛下是否有印象?” 还怕别人想不起来,很体贴也很适时的补充:“就是那位女县公将信国公打的至今难忘。” 这是提醒吗?这明明是补刀! 魏帝难道要说自己的心胸还比不上梁帝吗?即使知道他其实是受了无妄之灾也只能忍下。并暗戳戳的将怒气报在了自己那个不会说话的臣子身上。 “此事虽为真,可县公身后后继无人。” 陆怀舒点头接下:“蔡国公以为呢?” 言下之意但凡那位女县公后继有人,大梁难道会现在就亡国?梁帝能在大魏被封为蔡国公吗?! 就是过继,也总能找出一个人来过继到人家身后去,毕竟是一个县公之位嘛。但既然连一个人都找不出来了,不是整个陆家都没什么人了的证明吗? 陆怀舒说话一点都不客气。 蔡国公识趣的没说话。 魏帝含笑:“难得陆娘子文武两全。” 说她嘴皮子利索呢。 陆怀舒欠身,不卑不亢:“我姓陆,是陆氏子弟。” 她为自己身上的这一份血脉、她的出身姓氏而自傲。 高人一等吗? 她的出身叫她自视甚高,可是她有相匹敌的能力。 恃才傲物乃是寻常。 随着魏帝亲征来攻打台城的人多数都是武将。这些武将中即便有出身高的,也难以和陆氏相匹敌。 陆怀舒的那一欠身,十足十的是名士风流态。 “陆娘子来投,朕不好寻常待之。”魏帝其实也觉得有些不好安置陆怀舒。陆氏的地位太高,若是子弟都是寻常,拿来供着当个朝中的吉祥物儿倒好。 可面前娘子之前的举止,明显求的就不是吉祥物儿这么简单的。 魏帝就觉得有些为难了。 “陆氏出武将。”陆怀舒垂首:“臣自幼习武,也不是为着强身健体的。” 陆氏最开始的时候同士族交好,后来出任一方父母官,再后来就掌管方镇实权。到了她父亲手中,与顾氏的政斗中获胜,接过权柄,才真正权倾朝野,实权可与皇族比肩。 一群文臣能彻彻底底的将皇帝架空手里连兵都没有、族中没有会打仗的、没有武将? 这岂不是天方夜谭! 陆氏当然有属于自己的、顶尖的武将。 第七章 针锋 - 木石录 - 昭久 陆家的娘子少,自小都是跟着郎君一起习武的。至于说长大了之后自己是想拿来强身健体还是怎么样,那就是娘子们自己决定了。 不巧陆怀舒就是娘子里头那个想要立志要上战场杀敌的。 她和魏帝的对话也是这个意思。 陆家不是只会在朝堂上动嘴皮子的文臣,而是可以拿出去冲锋陷阵的。 而至于她自己,魏帝要是现在不知道怎么安置她,没关系,她想要什么完全可以自己去战场上建功立业。 陆怀舒很是大气。 她是大气了,但是大臣们听完了她的要求之后开始嘶嘶抽冷气了。 这是要兵权的意思啊? 他们该不该说这果真不愧是大梁曾经的第一大族,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大臣们满脸的一言难尽。 陆怀舒都收入眼底。 但陆怀舒可不会觉得自己野心大。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这本来就是一场交易,陆怀舒觉得明码标价比起互相退让以至于最后心里落得芥蒂好多了。 她有本事,当然也要的起自己想要的。 文人一向含蓄,但是含蓄在这样的时候有什么用。她要是不说,指不定魏帝会不会真的把他们一家当成吉祥物儿了。 “蔡国公家中的长辈,当初疑心我陆氏可能谋反。”陆怀舒看着蔡国公笑了笑,都不肯称人家是皇帝,只说是“蔡国公家的长辈”了,“故此有意削减陆氏的兵权,以此来收拢权势。 “只是从大梁南渡开始,皇族都是与士族共襄天下的。” 从一开始自皇帝口中说出“朕与傅氏共天下”的那一天起,就是这样了的。更不要说民间传唱的歌谣了。 在此后南梁二百余年的寿命中,权力在不同的士族中间流转。皇帝从来不是独揽大权的万万人之上。陆氏就在这个过程中从寻常士族慢慢的成为了南梁最后一个当轴士族。 陆怀舒看着蔡国公有些似笑非笑:“若是我没有记错,蔡国公的祖父似乎是南梁第一个真正独揽了大权的皇帝吧。” 她从面前的桌子上取过茶杯,低头看了看杯中的茶水,皱了皱眉之后重新放了回去。 “三十余年前的那场战争之后,我的曾祖父被蔡国公你的祖父猜忌,最终主动交出了自己手中的兵权乞骸骨而去。却不是像之前的庾氏一般求问九鼎,我想,其实已经很有诚意了。 “何况之后我的祖父与叔祖祖姑他们在曾祖父过世之后拒绝夺情而是守孝赋闲在家。无论从何处看都不是要谋反的意思啊。” 蔡国公气的脸色铁青。 因为祖父的缘故,他也确实不喜欢这些士族。而且即便是被亡了国,却依旧还没有适应自己现在的身份。 他气极败坏:“若不是陆氏没有谋反,你以为朕的皇祖父和父皇还会留你们陆氏一门的性命吗!” 魏帝微微色变。 陆怀舒有些讥讽的想,这都已经亡国了,蔡国公还在魏帝这个胜利者的面前大言不惭的自称为“朕”。他不亡国简直是说不过去。 要不是双方明明确确的处在对立面,并且蔡国公此刻的恼怒是真真实实的,陆怀舒近乎都要怀疑蔡国公是有意要帮助自己了。 因为是南梁的最后一个当轴士族,招揽在身边与旁的士族意义不大一样。 但魏帝也会担忧陆氏会不会有一天反噬。 毕竟有一个天下名门为首的臣子实在是一把双刃剑呢。 “陆氏从未打算过谋反。”陆怀舒的脸色冷下来了,就像是一个真的为了自己的祖先而感到不平的人一样:“臣不曾有异心,但君却疑臣。你也说了,你的皇祖父没有任何陆氏谋反的证据。” 找不到,就证明陆氏很是退让、甚至连对皇族的不恭敬都很少。 不然的话,难道皇帝想要治罪一个臣子,没有证据还不能生造吗! “就是真的有,不过是莫须有罢了。” 陆怀舒厌恶的看了蔡国公一眼就转过了头,似乎一点都不想看见他:“所以南梁亡国的如此之快。” 没有容人之心容人之量,就连已经退让不在辉煌如昨的士族都不肯放过,却忘记了南梁与士族之间的关系是亲密而不肯分割的。 哪怕其实陆氏已经主动让权、自觉退避将权柄交还到了皇室手中而不是在自己没落的时候令另外一个士族接替,皇帝还是不肯放过陆氏。 如果不是因为陆氏剩下的孩子都还太小以至于成不了气候,皇帝断然不会放过陆氏。 没见蔡国公的父亲在位的时候别的政绩没有就想着打压陆氏吗。 不然的话已经成年的她的伯父是怎么缠绵病榻以至于早逝的。 陆怀舒死的时候,那孩子可是身强体壮的看不出有一点儿虚弱来。 她厌恶并且不愿意面对蔡国公的样子落在魏帝眼底,叫魏帝生出几分沉吟来。 士族重要吗? 当然是重要的。 士族手中握着大片大片的土地、粮草、人力,甚至还有珍贵的书籍。 就连兵器,可能士族都能自己锻造。 陆氏当年就是这么干的。 他们有自己的部曲,是一方又一方的小势力。一个可能不是很重要,但是当很多互相联姻的士族共同进退的时候,已经足以动摇大魏的根基了。 魏帝面对士族其实也有些头疼。 只是现在魏帝和士族之间的矛盾还没有那么大。但是南梁的前车之鉴尚在眼前,魏帝可不想叫士族分去自己一半的权力。 而面前这个陆氏的小娘子已经隐晦的表达出了自己的意思:陆氏在曾经那样的境况之下都没有选择谋反,这证明了陆氏大抵是不会谋反的。 主动上交权柄而不是由另一个士族接手来和皇族分庭抗礼,也成了魏帝面前的一个筹码。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陆氏其实是一个很有价值的臣子不是吗。 更何况陆娘子还有着一身的好武艺,完全可以用来给他冲锋陷阵。 相当于他用一个人的俸禄获得了双人份的人才。 魏帝就觉得,拉拢陆氏这件事,他不亏。 第八章 相对 - 木石录 - 昭久 临时加的座位,陆怀舒就坐在魏帝下首。 她清清楚楚的看见了魏帝眼中闪烁的光和动摇,垂下头微微笑了笑。 看来真是要感谢蔡国公啊,她的目标超额完成了。 不过也要谢谢如今的世情。 权利更迭迅速,流血政变频繁,唯权利论蔓延了百年之久,根深蒂固。篡权夺位是家常便饭,亲情伦理道德伦常算不得什么,实力权利才是王道。 每一个当轴士族最终都免不了的就是谋反。无论是全家族也好,还是族中出了个害群之马也罢。 说起来,像是她父亲那样儿的,反倒是异类。 陆怀舒思索至此,深深叹气。 陆氏最开始发迹的时候,出任国子监祭酒。 管的就是读书的事情。 那时候的南梁还没有南渡,没有前面的那个“南”字。 陆家不可避免的受到儒学的影响比别的家族深。陆怀舒更是知道,即便是后来玄学盛行,陆氏貌似也成了其中的一员,可是骨子里还是比别人更偏向儒学一些。 陆怀舒曾经也是那么认为的,如今也是。 但是她更知道,陆家不会谋反。可她要权力。要手中握着足够的、不会成为别人的俎上肉的权力。 为此,陆怀舒会比曾经付出更多。 陆家人很快搬到了新的、温暖舒适的帐篷里去。 一路上也有了新的马车代步。 他们不再是俘虏,已经是大魏的臣子了。 魏帝下令班师回朝,兵分三路。 一路南下,给原本就在南方追击剩余的南梁残孽的士兵补充兵力。 一路巡视西北。剩下的一批都是跟着魏帝回长安的。 陆回和陆邑、顾氏都是要去长安的,但是陆怀舒却是南下的那一路。 魏帝把她安排到了平昌郡公帐下。 巧合的是,平昌郡公正是陆怀舒听墙角的那个。 陆怀舒满脸古怪的听着自己面前五壮三粗的汉子哈哈大笑:“你居然被安排到了老子手下来!” 陆怀舒有些同情的看了他身后的谋士一眼。 要是她没有记错的话,这谋士当初还曾经同平昌郡公说过回京之后论功行赏的事情。 也不知道突然间被魏帝丢出来去接着打仗在不在后者的计划之中。 谋士和他的声音一样,是个很温文尔雅的人。 和他身前的平昌郡公比起来,就显得格外单薄。身上的气质,倒像是从前陆怀舒见过的那些南朝人。 像是世家子弟。 当然,在平昌郡公伸手拍陆怀舒的肩膀的时候露出的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时,就更像了。 “郡公素来不拘小节,陆中郎将莫怪。” 难得魏帝居然不介意女子为官,她现在在平昌郡公帐下任中郎将。 从三品,对于一个没有军功的人来说,已经算是格外的高了。 陆怀舒清楚这从三品的官职中一半是看重她作为陆氏子弟的身份。重用汉人,是在收拢兵权,也是在收拢民心,一石二鸟。 另外的一小半,才是之前陆怀舒战败信国公的影响。 行军打仗和并不全是倚仗身手。 魏帝还是有些把她当成一个摆设,陆怀舒倒是看出来了。 她看看自己面前没什么心眼儿,真以为魏帝给了自己一个精兵的平昌郡公,很是同情为他费了不少心思的谋士。 碰上这么一位主君,真是难得这谋士还能心无芥蒂、不辞辛劳了。 “郡公是真性情。”陆怀舒委婉的表示了自己并没有计较的意思。 但同时也不知道是因为掩藏的不好还是怎么一回事,陆怀舒行止间透出来的同情意思倒是让谋士看个得一清二楚。 谋士:“……” 这陆娘子是个什么意思? 他承认有一个比较没脑子的主君有的时候确实是很心累,但是也不至于到了被人同情的地步吧? “陆娘子此去,也不知算是平叛还是剿匪。”谋士不软不硬的刺了陆怀舒一句。 然后看见陆怀舒脸上原本对他的同情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浓沉的阴霾。 谋士满意了。 陆怀舒连长安都没去,就被扔出去剿灭原本梁的余孽了。 这是倚重或者是认同吗?不是的,明明是魏帝不放心她,所以才让她去的。是为了看看她的忠心,当然,也是为了断了她的后路,让她以后就是再想改弦易辙都没有人会收留她了。 这些事情心里知道就好了,却不好直接说出来。说出来,就是在陆怀舒的心上捅刀子了。 但陆怀舒不在意。 这要真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可能真的会觉得受伤。但陆怀舒不是。 她死的时候已经三十岁了,不仅仅是年纪或是阅历上的影响。 更重要的是,如果一个你付出最大的信任并且从小就认得并且一起长大的皇帝也会在长大之后为了权力面不改色的就将你自己和你的家人都一个个杀了。 那么新的、才认得的帝王会怀疑用心并且为自己做出保障来,简直是在寻常不过的事情了。 陆怀舒不觉得魏帝过分。 遑论魏帝不管是做了什么打算,最终陆怀舒都会从中得益了。 “家中的事情自然有父亲母亲与兄长做主。”陆怀舒微微笑了:“我是平叛也好剿匪也罢,甚至是一处处的清理原本梁的地域。都是为了自己家里人。” “至于说从前陆氏蒙受皇恩……暂且不论那已经是三十多年的事情了,就说我从未曾受到过任何好处。难道我还是不忠不孝了?” 这谋士想在她心里插刀子?想的倒是多! “真说起来倒是要多谢平昌郡公了。”陆怀舒欠身:“蒙郡公大度,没有因为我曾是南梁旧人而轻视我。” 平昌郡公没听懂她和谋士之间的交锋,闻听陆怀舒把话头引到他身上哈哈笑:“这算是什么。”说话的时候伸手就往陆怀舒肩上拍,力气大的像是恨不得直接将陆怀舒拍到地底下去:“你有本事,又能打得过信国公那个老匹夫。” 陆怀舒忍受着平昌郡公的大力气,微笑着想平昌郡公和信国公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怨啊居然这么看不惯人家。 第九章 和缓 - 木石录 - 昭久 一众人在营帐之外为之后赶路做准备,谋士不说话了陆怀舒倒是有了兴致:“我看郎君器宇轩昂,却不知出身何处,是哪一望族的子弟?” 谋士不想理她。 平昌郡公回头看了一眼,直接揭了他老底儿:“他姓裴。也不是什么望族。” 谋士瞥了平昌郡公一眼,欲言又止,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说话。 陆怀舒愣了一下,唇角笑意越发浓重:“姓裴啊。” 天底下姓裴的人不少,但是能养出如此气度风采的裴姓人却不多。 别看谋士嘴上不说,平昌郡公也以为人家不是什有来头的,可是陆怀舒却知道,裴氏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家族。 陆氏是最后一个当轴士族,在此之前朝中声望最高的就是裴氏了。 再说的明白一点儿,就是陆氏其实算是从裴氏手里夺来的权力。 有这么一个关系在,面前这裴郎君能对陆怀舒有好脸色才怪呢。 陆怀舒看着裴郎君一言难尽。 她是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们之间居然还有这样的关系在。 而且当初的裴氏其实也有些想取南梁而代之的意思在。 尤其是后来裴氏一族几乎已经快是要割据江陵之地了。只是最终裴氏当时的掌权人去世之后权柄被陆氏握在手里,裴氏不得不含恨退避。 要是她没有记错的话,裴氏有些人后来是逃到了大魏境内的。 也就是说,面前的裴郎君姓氏里的裴很有可能就是那个裴。 陆怀舒不说话了。 几个人之间的气氛一时间很是尴尬。 陆怀舒倒不是因为这个而对谋士有什么愧疚之类的东西。因为本来说起来裴氏也是取代了之前的豪右才成了当轴士族。所以后来再度失去也是顺理成章。 但尴尬倒是真的尴尬。 最后还是谋士觉得一直不说话不是个事儿,于是瞥了陆怀舒一眼之后淡淡开口:“从前如何都是镜中花水中月。便如陆娘子所说,当年什么样子,其实与我无关。” “哦。”陆怀舒干巴巴的应了一声。 她不想说话,谋士也不会强求。 这件事情很快过去了,大军拔营,二十日后,众人已经到了军前和原本梁的任城王对峙。 陆怀舒比他们熟悉地形。几人和原本就驻守在此的将领汇合之后共举兵二十万。联合起来商议该怎么打接下来的战争。 商讨完了之后往前推进。 会负隅抵抗的少,望风而逃反倒是多。 帐中一片喜乐。 夜晚陆怀舒独自坐在高处发呆。 她身上还穿着沉重的盔甲没有脱下来。 谋士裴瑜从帐中出来看见了,慢慢的走到了她身边。 “怎么了?”原本还可能有些敌意,三五个月以来的日日相处早在并肩作战的生涯中消散的差不多了。 “没什么。”陆怀舒摇摇头。 “觉得有些难受吗?”裴瑜低头看看陆怀舒面上的怅然,想了想,也坐下来在陆怀舒身边:“为什么?” 陆怀舒想了想,忽的转头和裴瑜说话:“你说梁地什么时候成了这个样子了?” 这和她记忆之中的梁地不一样。 她记忆之中的大梁,百姓们安居乐业。即便是有时候有人叛乱,其实也算不上是真正的盛世,可是也安静平定。不像是现在一样。 倒处战火到处烽烟。 裴瑜看了看她,微微的笑:“可能是因为,你从前见到的,都是梁最繁华的地域吧。” 台城是都城啊,富庶程度自然和别的地方不一样。这陆家的娘子从前约莫从未出过台城,自然觉得她眼前见到的和别的地方不一样。 可是陆怀舒知道不是的。 想打仗当然要有能消耗得起的银钱和粮草才是。 她的家族想打仗不是一天两天,更不是一年两年。数十余年的准备让得陆怀舒很清楚南梁的内政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她清楚,绝不是现在她一路走来、这样饿殍遍地、民不聊生的样子。 她只是没有想到,短短的二十年,南梁就成了如今这样满目疮痍了。 “能有什么办法呢。”裴瑜手里没有茶叶没有酒,明明是和陆怀舒一样坐在山坡上,却显得脊背笔直:“若不是南梁从前的皇帝以为的奢靡无度,南梁本不会轻易灭国。” 裴瑜其实也很不喜欢南梁的皇族。 没有缘由的,就是很不喜欢。 陆怀舒听了裴瑜的话,噗嗤一声笑了,之前的阴霾倒是消散了不少:“这倒也是,要不是他们自己作死,也不会早早的把自己也作成了亡国之君。” 要陆怀舒看来,如今的蔡国公就是活该。当然,他的父亲更是。 依照她对那位梁帝的了解,即便是他的儿子是个正常些的普通人,南梁也至少能保三十余年的昌盛。要是继任的皇帝再有本事些,别说是今日的大魏,就是三五十年后,只怕还有的僵持。 只可惜他儿子不属于正常人。 荒淫无道、穷奢极欲。不仅仅自己是,带的自己儿子也是一样的。 “不过这些事情与我们有什么关系?”裴瑜转头看了一眼夜色下越发显得稚嫩却又很是漂亮的小娘子,难得的出声提醒:“我们现在都是大魏的臣子。南梁已经是过去式了。即便祖辈曾经都是南梁的臣子又如何?” 陆怀舒转头,沉默的看着面前的少年。 少年顶着陆怀舒有如实质的目光,摸了摸自己的脸:“你,你这是要做什么?” “没什么。”陆怀舒嘴上说着,却还是紧盯着裴瑜不放:“我就是没有想到,你居然也会和我说这样的话。我觉得很是稀奇。” 裴瑜:“……” 裴瑜冷哼:“你以为我愿意的吗!我还不是怕你回头口无遮拦的,在给郡公添了麻烦。别忘了,你现在是在郡公帐下,而我是郡公的谋士,自然要为郡公着想。” 陆怀舒忍着笑意点头:“嗯,我知道了。” 她对裴瑜的第一印象并不怎么好,但是现在却突然间意识到,原来裴瑜也不过只是一个没有及冠的少年郎君。 和她可不一样,她已经三十多岁了。这么大岁数的人了,总不好在和小孩子计较。 第十章 特殊 - 木石录 - 昭久 陆怀舒和裴瑜之间的关系因为半夜的一场谈话和缓了不少。 这种和缓直接影响到了平昌郡公的整个营帐之中去。 裴瑜是平昌郡公身边最为得力的谋士,平昌郡公是个不拘小节的汉子,但很信任裴瑜。 而陆怀舒首先是魏帝直接派遣过来的,这段时间又因为她的身先士卒和极强的领兵能力受到了帐中其他人的改观。 这是个娇娇弱弱的小娘子吗?是的,但是她能不能小看呢?不能。 她和长相严重不符的身手,还有上阵杀敌时的冷静。 不管身手多好的人,头一次看见杀人都会不适。 即便陆怀舒早就展示了自己的实力,但是身手再好的人在上战场杀敌的时候都会不适应。 这和身手无关。 但是陆怀舒似乎是那个特殊。 她第一次上战场带兵就表现出了超强的适应力。 从战场上下来她连一点的不适应都没有。 平静的仿佛这已经是她的人生常态了。 平昌郡公原本还有些新人带后生的兴奋,但是这种兴奋在陆怀舒从战场下来之后迅速的消弭干净了。 这是正常人吗?! 就连裴瑜和原本一些看陆怀舒不顺眼的将领也对陆怀舒刮目相看。 “她真的是南朝人?”有人甚至还问到了裴瑜头上:“不是说南朝人出行都是坐牛车的吗?她骑马怎么像是十分熟练的样子?” 裴瑜没说话。只是将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撸了下去。 将领讪讪的。 他竟然忘记了裴瑜原本是属毛虫的,不喜欢别人碰触他。 不过裴瑜和他们这些五大三粗的汉子本来也不是一路人。 据说裴瑜家不显赫,出身亦是寻常。但是看起来和他们就是不一样。一群人站在一起,裴瑜绝对和他们不是一个风格。 “裴郎君。”远处身上还穿着盔甲没有脱、只是左手抱着摘下来的兜鍪,刚从战场上下来、身上血迹还没干的陆怀舒已经在叫裴瑜了。 裴瑜顿了顿,慢慢走过去了。 众位将领眼睁睁的看着裴瑜慢慢的和陆怀舒站在一起,莫名觉得这两个人站在一起居然有些意外的融洽。 陆怀舒现在的样子有些狼狈,衣冠也不是那么整齐,但看起来就是和裴瑜是一路人。 “你们有没有觉得,他们看起来居然很是般配?”有人愣愣的开口。 显然有这种感觉的不只是一个人。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近来裴郎君和陆中郎将走得越来越近了。” 刚开始认识的时候可能会被裴瑜的脸迷惑,可是只要和他相处的时间多一点,就知道裴瑜嘴巴毒得很。 不惹到他的时候还好,一旦惹到了,他能说的令人羞愤欲死。 这一特质在面对陆中郎将的时候更加明显。尤其是当初陆中郎将用一种很诡异的语气说裴郎君姓裴。 但最近他们之间的关系不仅仅是和缓了,而且居然还隐隐有些微妙的相和,令人远远看着就觉得插不进去。 陆怀舒确实和裴瑜相处的很好。 可能是因为主帅就不是什么很风雅的人,他帐下的将士也都和他一个画风。 于是在这些人之中,裴瑜就成了其中特殊的存在。 陆怀舒和裴瑜能说话的话题要多出很多。裴瑜也要承认,陆怀舒不愧是为陆氏人。 “你有什么事?”裴瑜慢吞吞的走过来。 陆怀舒一点儿都不介意裴瑜的态度,或者说是她来不及介意:“你要不要猜一猜,我这次在新城得到了什么?” 她的目光格外璀璨,熠熠生辉。显然此行得到的东西极为重要。 裴瑜一怔。 如果是别的将领来和他说这样的话,裴瑜会觉得可能是什么金银财宝。但是如果是陆怀舒的话,裴瑜就不会这样猜了。 士族子弟看重的本来就不一定是金银,更何况无论是陆怀舒还是裴瑜,都是锦衣玉食养大的,即便是再多的财宝,高兴兴奋也断然不至于如此。 那就是更重要的东西了。 可是有什么东西是能让陆怀舒高兴成这样的…… 陆怀舒的眼睛太亮,裴瑜呼吸一窒:“你找到了什么?规模如何,保存程度怎么样?” 陆怀舒就知道裴瑜肯定猜得到。 不枉费她沉重的铠甲都没脱就找了他:“聪明!” “我还没来得及仔细看。你也知道,我手底下那些兵多数都是粗手粗脚的,又是刚刚打完仗结束,我哪敢让他们碰。” “这不是急着回来找你,想着让你找些人手,好好的清理出来。” 陆怀舒笑的格外开怀:“要我说,新城打下来不是什么要紧事,这些东西才真正要紧。” “那是当然。”裴瑜呼吸急促,整个人兴奋的快要撅过去。 “十年前南梁叛乱,不知多少士族家的古籍被搜出来烧了。如今能找到这么一处,简直是邀天之幸!”裴瑜狂喜:“你说的没错,没让他们动是正确的,不然若是损毁了,你我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 天下动荡至今二百余年,其中不知有多少珍贵书籍付之一炬。 如今能寻到一处藏书地,简直是幸运至极! “你从哪里找到的?”裴瑜狂喜之下还记得询问陆怀舒。 “一处废弃的寺庙。庙倒是不大。”实际上哪里是不大,是很小。 陆怀舒带路,和裴瑜两个人走的飞快:“南朝崇佛,寺庙更是数不胜数,可是规模那么小的少有。” 皇帝首当其冲的信佛。南朝四百八十寺,僧人的待遇比起士族来都不一定差了。 这么小的庙本身就不寻常。何况陆怀舒进去看了,不仅仅是庙小的事。 “换成别人不一定看得出来,可是我却知道,”陆怀舒短促笑了笑,压低了声音:“那庙中佛像虽是泥胎,可是供桌却是小叶紫檀的,更不要说地上一只打碎了的瓷盘子,当是龙泉出的青瓷。纹饰不是近些年的,起码也是三十余年前的旧物了。” 小叶紫檀好分辨,可是瓷器陆怀舒其实不是很擅长。 她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她父亲曾经有过一个一模一样的,很是喜欢。 第十一章 发现 - 木石录 - 昭久 陆怀舒再不识货,也知道能到她父亲手里、并且很是喜欢的不会是凡品。再说她父亲也不是瓷器的爱好者。 能得了她父亲喜欢,自然更是不一般。 如此之下,陆怀舒怎能不知道那庙中有古怪? “佛像上尚且有些没褪干净的金漆,倒不是很显眼。我觉得不对劲儿,按理说能用得起这样东西的人家不会只建这么小的一个庙。我就猜,那可能是哪一家的家庙。是给家里的居士住的。” 陆怀舒说到此处也不由得唏嘘感慨:“一时好奇心起来,又觉得庙后头有些地方和别处不一样。” 她想了想,也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了,但就是觉得很是奇怪,那是一种直觉。 “我就让人把那一片儿给挖了。” 香樟木的箱子一露头,陆怀舒就隐隐的有些猜测。 “埋得很深。”陆怀舒双手比划着,半点士族的矜贵都没了,眼睛亮晶晶的。 裴瑜听的眼睛也是亮的。 “我不敢让他们挖了。自己动手挖出来一只,看了知道没猜错,勒令他们在原地守着,才敢回来找你。” 陆怀舒满脸笑容,对自己能有这样的成就格外的高兴。 “你为什么会告诉我?”冷不丁的,裴瑜突然问道。 陆怀舒愣了愣。 裴瑜原本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可是不知道刚才陆怀舒那一句话突然间在他灵台拂过一阵凉风,裴瑜登时想起了这个十分重要的问题。 陆怀舒比他更加的莫名其妙:“为什么不告诉你。这是我们的战利品,不是吗?” 当然不是。 “新城已经打下来了,平昌郡公的军队虽说不许扰民。但无主之物,想要抢上一抢倒不禁止。那些东西是你发现的,自然就是你的了。为什么你要告诉我?” 说白了就是那些东西分明可以只属于陆怀舒一个人,陆怀舒凭什么要和他分享? 还是之前的问题,如果只是一些金银珠宝之类的,陆怀舒说了也就说了,不仅仅是裴瑜不在意,陆怀舒自己也不定放在心上。 可是这些东西不一样。 陆怀舒顿住了脚步,很是诧异的反问裴瑜:“金银我占了就占了。可是这些东西多珍贵你是知道的,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独占?” 言下之意,是你裴瑜凭什么觉得她不会将这些东西交给陛下?他们都知道书籍是多重要的东西。尤其是在南梁两次的大规模焚书过后。 裴瑜看着陆怀舒没有说话。他不言语,就是信不过陆怀舒,觉得之前陆怀舒的理由不充分,至少他是不信的。 陆怀舒和裴瑜对峙半晌,突然笑了:“好了好了,我说实话。” “我的确不想告诉你。书籍啊,”陆怀舒说:“而今的陆氏最缺的东西。没有这些东西,陆氏就不算真正的士族。” 士族凭什么是士族?就凭着他们比之其他人而言更多的底蕴。 底蕴从何而来,世家的子弟又要怎么培养,哪一处都缺不了大量的书。 皇帝看不惯士族的多了,但是又能有什么办法。 寒门子弟从军要往上爬,得从最末的士兵开始。可是陆怀舒一来就是从三品。凭什么?就因为她姓陆。 寒门子弟连字都不认得,哪来的兵书可以看。 就是想识字,连本书都没有,从哪里去识字。 书在哪?都在士族手里呢。 可是陆氏才经过战乱,原本的典藏几乎全没了。 这些东西对于陆怀舒来说简直就是雪中送炭。 要是可以,陆怀舒才不想告诉裴瑜呢。 可是第一裴瑜聪慧,观察力更是敏锐。她不可能在裴瑜眼皮子底下瞒住这么大的事情。 第二,陆怀舒没有人手,她手底下几乎都是糙汉子,即便是知道这些东西珍贵,不懂得保存是一回事,另一方面也是不太清楚书和书之间也是有差距的。 陆怀舒看过了,那些书的规模不小,要是全靠她一个人,收整不过来。 即便退一万步讲,她真能将这些东西都收整起来,放在哪里?早晚也要被裴瑜发现的好吗。 当然,她还可以选择将这一箱子一箱子的书都摆在原地不动。可是当时她已经打开了一个,身边已经有人知道了,那些将士会完全的守口如瓶吗? 陆怀舒有把握自己的军可以,但是平昌郡公的,她没有把握。 再说埋在原地,那一天让原本的主人挖出来取走了可怎么办? 没彻底据为己有,陆怀舒不放心。 许多念头在脑海中迅速掠过,陆怀舒最终的选择是直接告诉裴瑜,将裴瑜一道儿拉进来。 陆怀舒走的是一步险棋,但先告诉了裴瑜,总比往后让他知道的好。 陆怀舒是这么想的。 可是裴瑜的神色有些复杂:“其实你要是不告诉我的话,我许是会装作没有看见也不一定。” 陆怀舒:“……” 你自己都说是不一定了,我哪里敢不不告诉你啊。 陆怀舒郁闷。 “说都说了,已然回头无路。”陆怀舒撇嘴。 她要是有十足的把握可以选择不告诉裴瑜的话,她肯定不会说的。 陆怀舒把裴瑜带了过去。 四周围着一圈的士兵,但是没有一个人往里头走哪怕半步。 裴瑜偏头隐晦的看了陆怀舒一眼。 没看出来,短短时间内这些人已经这么听陆怀舒的话了。 她收拢人心的本事倒是好。 念头一闪而过,裴瑜迫不及待的去看那些埋在地下、装在香樟木箱子里的书籍。 陆怀舒指给他看:“呐,原本就藏在佛像底下。” 裴瑜站在坑边往下看,好深一个坑。 他眸色复杂的看了陆怀舒一眼,确信这人的确是不得不告诉他的了。 坑深成这样,想必想挖出来,时间也废的很多。这要是能瞒住,裴瑜能给她跪下。好本事啊。 显然陆怀舒做不到,所以她干脆直接告诉他了。 是表达忠诚,当然同样也是拉他下水。 旁边一只已经打开了的香樟木箱子里,整整齐齐、满满当当的放着书。有一本放在箱子边缘上,已经打开了。 裴瑜伸着脖子看过去,是一本几乎已经失传了的《乐经》。 第十二章 分歧 - 木石录 - 昭久 裴瑜脑中嗡鸣一声,木呆呆的转头看向陆怀舒。 陆怀舒在一旁看着他的样子不停的笑。 在拿他取乐。 他木木呆呆的,确实很可乐。 裴瑜有些混沌的脑袋想,取乐就取乐吧。反正有这些东西在,她爱怎么样爱怎么样。 就是不知道,这个《乐经》是不是他知道的那个。 陆怀舒已经笑得快要喘不上来气了。从他们认识开始,裴瑜就经常是一副淡然冷静的样子,即便是有的时候嘴巴不饶人一些,也是聪慧睿智的。 他可是真真确确第一次这么个模样。 “是真的。”陆怀舒一边笑也没忘了“哎呦哎呦”的给裴瑜解惑:“我看了,那箱子里放的都是这一类的。”都是儒家的经典,其中六经中的其余五经都有,这一本《乐经》放在里头,就应该不会有错。 谁会在一堆的正版中放置一本真假不知的书? 不嫌被人发现了之后掉价吗?何况分门别类、家中藏书万千的人还会在意一本几乎有传闻说早就失传了的书吗? 埋书的初衷肯定不会是为了骗别人,而是准备着让自己家的后人去看的。 谁那么大手笔,埋下不知道多少书,就为了其中可能还不到千分之一的那点儿假书?! 不说别人,起码陆怀舒知道,哪怕是陆氏也不可能有这么大的手笔。 其他人家更是不太可能。 所以说,他们家就是有,这一本就是真的《乐经》。 裴瑜手都是抖得。 但同时他也意识到了另外的一件事——陆怀舒不仅仅专程将这一本《乐经》放在这里,并且还告诉他这一箱子摆放的整整齐齐的书里都是儒家的经典。证明她已经在震惊之后确认过这本书的真假了。 换一句话来说,就是陆怀舒不是不震惊、很冷静,而是已经过了那个时候,现在就是在看他失态的。 裴瑜不得不说,自己确实是失态了。 也确实因此有些气闷。 谁被人故意看笑话会高兴啊。 起码裴瑜不是这样的变态。 但裴瑜基本上顾不得和陆怀舒计较这个。 他已经忙着跳进坑里去重新往上抱箱子了。 可惜的是裴瑜是正儿八经的文士,一个装满了书的香樟木大箱子并不是他一个人能抱得起来的。 即便他抱得起来,也不可能将自己和箱子一起从坑底爬上来。 裴瑜一时不察,下去了就可悲的上不来了。 陆怀舒最开始的时候“唉”了一声想拦没有拦住,之后就以一种十分之诡异的表情看着在坑里还没有反应过来的裴瑜。 并且很有先见之明的走到外围去让人打两只野物,然后重新回到了坑边随手找了一本她虽然已经看过但还是很值得再看一遍的书。 同时等着裴瑜什么时候能反应过来。 事实证明当一个文士找到一些不常见的古籍之后很有可能会忽略掉周围的一切。 于是一直等到夕阳西下,外头开始陆陆续续的点燃火把,陆怀舒也已经很不拘小节的直接上手拿了一只兔子腿边吃边重新走回书坑里之后,裴瑜才因为光线暗下来他看不太清书上字的缘故茫然的抬头四顾。 陆怀舒早在心里笑得打跌。 裴瑜一抬头就看见了上头毫无形象蹲着的陆怀舒。 陆娘子手中握着一只香喷喷的兔子腿,夜风吹过传来阵阵香气,裴瑜才反应过来他好像已经快一天没吃东西了。 裴瑜只吃了早饭,还没有到中午就被陆怀舒给诓了出来,之后就忘记了吃饭这回事。 他仰头看着上头的陆怀舒,方才反应过来他居然在这里呆了那么久。 “你怎么不叫我?”裴瑜顿了顿,仰头对着陆怀舒说。 “我怎么叫你?”陆怀舒忍着笑:“你刚跳下去的时候我想阻止来着,可是你不是没听见吗。后来我看你看的如痴如醉的,干脆就不叫了。” 还没有忘记调侃他:“这么长时间不吃东西,你不饿吗?” 裴瑜闻着风中的烤兔子香气,能不饿吗。 但是,“你觉得我上的去吗?” 裴瑜看了下自己现在的状态,很是觉得自己上不去了。 陆怀舒可以很顺利的跳上跳下。但是裴瑜不行。他最开始的时候跳进去没有摔伤就是占了运气的成分。现在在想跳上去?不好意思,裴瑜没那个本事。 陆怀舒就在上头吃吃笑。 裴瑜没好气。 “你别幸灾乐祸了。”裴瑜说:“要么叫人把我拉上去,要么扔一只兔子下来,在给我一个火把。” 陆怀舒“啧”了一声,嘟囔:“扔火把?你也不怕把这些书都烧了。” 说话的时候也没有去叫人,而是自己跳了进去。 裴瑜阻拦不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前一刻还在上头的少女,下一刻就已经站在了他面前。 裴瑜吓了一跳,皱眉刚想问“你下来干什么”就被一只手环住了腰身。 猝不及防间裴瑜眼前一花,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站在了地面上。 腰上的触感还没有消失。 裴瑜像是被火撩了一样猛地把陆怀舒的手拍开,脚步快速后撤退开两步,疾言厉色:“你做什么!” 陆怀舒顿时一身鸡皮疙瘩。 “嚷什么!”她不悦:“多大点儿事儿。你是没出阁的小娘子吗这么大惊小怪的。” 裴瑜气极。 “你!” “哦,我说错了。”陆怀舒改口:“没出阁的小娘子都不像你这样。” 南梁风气开放,娘子们行事大胆的很。 “我去外围叫人,让他们把你拉上来,然后再将人赶走?”陆怀舒没好气道:“你不嫌麻烦我还觉得麻烦呢。” 裴瑜一怔,敏锐的从她的话里听出了不一般的意味:“为什么还要将人赶走?你什么意思?”他们发现了这些书,回头让这些人搬回去不是正常的吗? 何必瞒着他们,这样有什么意义? “你不想让别人知道?!” 陆怀舒眯着眼睛笑,像只狐狸:“我发现的东西,凭什么白白给了别人?裴瑜,你想的是不是太好了些?” 她陆怀舒,怎么可能如此的大公无私? 第十三章 争执 - 木石录 - 昭久 夜幕已经降临,裴瑜穿的单薄,又一整天没有吃东西,闻言只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冷。 “你没打算上交这些东西,那你叫了我来做什么?”裴瑜不可置信。 “裴郎君说笑了。”陆怀舒再一次露出她身上的冷锐的锋芒:“这些东西是我发现的,自然就是我的。我的东西,如何处置自然是我的事情,上不上交的,便是裴郎君也不好置喙吧?” 裴瑜盯着她,觉得要疯:“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因为我瞒不住啊。”陆怀舒说道:“你也看见了,这是多少东西,我自己一个人怎么可能瞒得住呢?” 战利品,也要看是什么样儿、珍贵程度怎么样的战利品。 如果说是普通士兵发现了,不知道这些东西的价值,那么独占下来当然不是问题。 问题是名门望族出身的陆怀舒不可能不知道。 她既然知道,还敢独占,传到魏帝耳朵里,那就是有不臣之心! 陆怀舒怎么会让自己落到如此境地? 这些书,她要,但将事情捂下来,不叫魏帝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乃至于不让魏帝对她生出龃龉来,她更要! 自己瞒不住?不是还有不少人可以帮着她一起吗? 既然不可能瞒得住裴瑜,当然是要直接将人拉下水了。 不然的话她要怎么保证裴瑜不会将她的秘密说出去? 相信裴瑜之前说的“可能”?别闹了,先不说裴瑜本来就没有给出肯定答复,再说裴瑜就算是真的是一种不问不理的状态,难道不会有别人也发现不对? 更何况本质上来说,陆怀舒根本不相信他口头上所谓的保证。 不是针对裴瑜,而是不管是谁,陆怀舒都不放心。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利益相关,大家都在同一条船上,船翻了都要死,当然就不会有人轻易说出去了。 裴瑜根本就没有料想到陆怀舒是这样想的。 他原本以为对方肯告诉他应该是没有私心,即便是有,想扣下些东西,也不会胃口如此之大。 但事实证明他确实是小看了陆怀舒。 “你既然如此说,那么我凭什么要帮你、和你站在一条船上?”裴瑜反问:“这件事情太危险了。” 裴瑜不想趟这趟浑水。 但是陆怀舒已经笑了。 她的笑意不及眼底,面上却是光辉灿烂的:“裴氏。” 她颔首,像是自言自语:“往前数六十年,是裴氏最为鼎盛的时候。在朝中是一言堂,在外面,占据江陵地区与南梁分庭抗礼。 “如果不是当时还是丞相的文帝与朝中大臣甚至还有褚太后联手,只怕裴瑜当真能取南梁而代之。当然,裴氏当初一手遮天,后来反噬的也很严重。除了妇孺带着族中几个小辈在一些忠心的世仆保护之下顺利逃走了之外,大多数人都死了。” “不巧,陆氏正是那些大臣中为首的。虽说朝堂是朝堂,私底下是私底下,裴氏覆灭最重要的缘故是因为后来扶持一位郡王要和文帝抢江山,甚至还撺掇已经退位了的明帝。 “可是裴氏的家底儿怎么样,陆氏是最清楚了的。” 陆怀舒想了下:“很像是《阿房宫赋》里,说几世几年,剽掠其人,倚叠如山。一旦不能有,输来其间。鼎铛玉石,金块珠砾,弃掷迤逦,秦人视之,亦不甚惜。 “虽然有些过了,可裴氏与陆氏同为士族,我自然知道裴氏大抵有多少家底儿。而又有多少是被抄了的。那么裴郎君,你觉得我猜不猜得到,你投靠大魏多年的裴氏,现在是什么处境?” 陆怀舒说到最后已然不是自说自话,可是裴瑜的脸色已经已经成功的阴沉下来。 陆怀舒笑了笑:“北朝比不得南朝,真正珍贵的东西早被人带到了南朝,北朝剩下的本就不足一二。裴氏原本的积攒都没了,又是半途才逃到北朝去的。 “我陆氏的确需要这些东西,可是裴郎君,你们裴氏,难道就不缺吗?” 陆怀舒最后一句话简直诛心。 真说起来两家的差距其实真不大。 这也是为什么陆怀舒敢告诉裴瑜,还有把握裴瑜不会说出去的原因。 “士族寿数还长着呢,我可不想豁出命去在战场上拼杀,到了最后就因为缺了这些东西,白白给别人做嫁衣裳。” 陆怀舒嗤声道:“难道裴郎君愿意吗?” 裴瑜当然不可能愿意,所以裴瑜动摇了。 光线虽然不甚清晰,但是陆怀舒超常的观察力已经注意到了。 她微微笑了下,很高兴于能看见裴瑜心动:“兹事体大,我瞒不住郎君,可是郎君却可以与我一起瞒住别人——平昌郡公身边几乎都是些五大三粗的粗人。裴郎君又和他们相处的时间甚长,想来瞒住不是问题?” 陆怀舒顿了顿,看裴瑜没有反驳,自动理解为裴瑜同意了。 陆怀舒很满意:“那就有劳裴郎君了。” 裴瑜闭了闭眼睛,突然冷声道:“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陆怀舒原本已经走远了,此刻讶然回头,声音也冷下来:“裴郎君这是想要出尔反尔?!” “我何曾答应过你!”裴瑜拂袖。 “没有答应我,那么裴郎君果真是想要为别人做嫁衣裳?”陆怀舒短促的笑了一声。 “我将此事禀告陛下,陛下同样会给我奖赏。”裴瑜皱眉:“而你要做的事情太危险了。” 陆怀舒万万没有想到她居然得到了一个这样的回答。 她觉得好笑。 “你的意思是说,和我一起瞒着将这些书籍都昧下来,收益远远低于危险,所以你不愿意是吗?” 裴瑜:“……” 裴瑜虽然没有明说,但意思确实就是这个意思。 他觉得危险,觉得不划算,觉得利大于弊。 所以裴瑜不愿意和陆怀舒一起做这件事。 陆怀舒不认为裴瑜的想法有问题。做选择之前当然要看这件事情会对自己产生什么样的影响。所以裴瑜不想掺和,陆怀舒能理解。 可是显然,裴瑜对于某些事情的认知没有她清楚。 第十四章 狼狈 - 木石录 - 昭久 裴瑜的出身也好,但后天历练上差得太远。 换一种说法就是环境问题。 陆怀舒开始记事的时候她的父亲恰巧正在当时最为鼎盛时候的裴承帐下担任司马。 她跟着父亲,近乎是一路看着裴氏起高楼,宴宾客,也眼见着裴氏楼塌了。 更亲眼见到褚太后从一个王妃成为皇后,又从皇后变成太后。儿子死后将皇位传给她丈夫之前的皇帝的儿子。最最终却是皇叔得了天下。 这一系列的政权更迭中陆怀舒不仅仅是眼看着,甚至自己也在其中出谋划策。 她离权利中心太近,父亲又是其中搅弄风云的那个人。 现在的皇帝是谁,会不会被拉下来,拉下来之后又会换成谁。更迭的再频繁陆怀舒也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更何况她死过一次醒过来一睁眼,面临的就是亡国大事。 可是裴瑜不一样。 大魏之前也动荡,可是那又怎么样,权臣已经被杀多年,如今的皇帝大权在握,地位稳固。 再说裴瑜就是知道从前的那段日子,最最多也只是听说,感同身受?不可能的。 所以裴瑜想的和陆怀舒就不一样。 裴瑜觉得和陆怀舒一起干坏事危险,但是陆怀舒却觉得没有比这更好的给自己创造底牌的机会了。 “我没有见到太子。”陆怀舒笑了笑:“据闻恰恰巧是因为在我见到陛下的前一天,陛下大怒打了太子板子。” 大军阵前打太子板子,当时那么多的权贵都在,可见皇帝有多愤怒。 而且据她得到的可靠消息,太子被打是因为他专门跑去找蔡国公的美人去“见世面”。 陆怀舒敏锐的察觉到这位太子很有可能比不上他老子本事。 皇帝下手一点儿都没有手软,打的严重到一直到陆怀舒出征,太子都没有下的来床。 基于对未来的考量,陆怀舒必须想到如果真是由这位太子继承大统,日后朝局会不会再度动荡。 运气好的话那时候陆怀舒已经站稳了脚跟不需要这些东西的加持了。运气不好…… 运气不好现在的皇帝早死,到时候谁知道会不会改朝换代? 打仗的武将要有立场,但是士族却是超然物外的纯然中立的。 毕竟没有任何一个朝堂是不需要治国的文人的。单纯只靠武力统治天下的人江山也坐不稳当。 这一过程中书怎么能少得了呢? 陆怀舒想了这么多,但什么都没有说。可是之前的话已经足够让裴瑜震惊了。 “你居然还想要插手帝位更迭之事?” 裴瑜的震惊令得陆怀舒十分之不满。 “且不说我现如今并无此意,可是裴郎君你难道至于如此的大惊小怪?” “陆氏不安于室,不臣之心可见一斑!”裴瑜大义凛然。 陆怀舒无语。 不安于室根本不是这么用的好吗…… 好吧她先不计较这个,但是:“裴郎君难不成忘记了,这样的事情你们家也没少干。我陆氏再怎么不好,从未有过谋反之心,可是裴氏真真确确是有的。” 所以你哪来的底气高高在上的说她们家有不臣之心的? 再说了,陆怀舒辩解:“我不过是未雨绸缪,不臣之心远远不算。” 谋反那才叫不臣之心。 “裴郎君是用儒家的经典启蒙的?”但是不像啊,他刚才看的那些书里似乎并不对儒家的经典格外看重的样子。 可是不是这样的话,裴瑜又为什么会重视君臣之道呢? 礼崩乐坏,儒家的那些经典不知道多少年没有被人正正经经的用过了。 如今难道不是看谁拳头大? 陆怀舒费解。 裴瑜脸都红了。 他确实没有想起来真的要说的话自己家也不干净。 什么?你说那都是死人干的?那难道陆怀舒也是作古的人的其中一员吗? 他们两个根本就是半斤对八两好吧。 裴瑜心有戚戚焉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陆怀舒耐着性子和他说了这么多早就快忍不了了:“所以裴郎君,你到底愿不愿意?给个准信儿。” “这等事情可遇而不可求,我在提醒你一次,如今的世道可不是什么太平盛世。裴郎君可不要以后再来后悔。” 裴瑜:“……” 裴瑜仔细的想了想,最终咬牙:“你说,要怎么做!” 陆怀舒满意了。 她成功的将裴瑜拉上贼船。 她指指天空:“今天天色晚了。我们还要在新城修整些时日。新城应该原本就有些末等世家没走,认得字的人想来不少。” 裴瑜已经听明白了她想干什么了:“你就不怕他们到时候将这些东西都贪墨下来?” “他们敢吗?”陆怀舒嗤之以鼻:“想拉着这些东西走,也要想一想自己是不是有本事吃得下。” 如今的天下是大魏的天下。大梁已经亡国了,剩下的一些还负隅顽抗的人如今也正在大魏势如破竹的攻势下溃不成军。 也就是说如果真的想拿了东西就翻脸不认人,首先就要明白,以后他们早晚要和陆怀舒对上的…… 不管是出仕也好还是超然物外也好,反正都在大魏的地界儿上,真这么干了早晚要被陆怀舒报复。 真惹急了陆怀舒带兵直接踏过去,难道魏帝还会为了一些手里只有书还有些说不清楚来历、没什么根基的人和陆怀舒过不去?! 想也知道不可能。 所以最正确的做法难道不是将事情捂下来,帮着陆怀舒和裴瑜暂时保管的时候自己也从中得益? 毕竟书的价值是里头的内容,孤本或是真迹什么的虽然重要,但是这么多的书完全可以占据数量。 陆怀舒和裴瑜要真迹,但在不毁坏的前提下他们尽可以拿来看。这样还不肯的话陆怀舒根本就不会考虑。 想来不会有人愿意干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事情。 当地的士族已经得了利益,再贪得无厌,陆怀舒是真的会杀人的。 至于“这些书会不会原本就是属于当地士族”的这种问题——如果真的是的话,那么他们也根本不可能是一个当地的士族。早就成了能和裴氏、陆氏并肩的大族了。 所以根本就不成立。 第十五章 为奸 - 木石录 - 昭久 陆怀舒和裴瑜顺利就此达成共识,并约定好了等他们将这些古籍的书目都做好统计之后对半分,剩下的事情基本上就全都是裴瑜的了。 联络本地的小世家是裴瑜的工作,陆怀舒只需要勒令在场的现今属于她麾下的士兵不要乱说话就好。 不出意外的话,等到陆怀舒正式班师回朝大约也是一两年之后的事情了,那个时候早该风头过去了才是。 而和同僚解释就是裴瑜更为擅长了。 两个人顺利达成协作,当然,要是想说是狼狈为奸也是可以的。 总之就是这么个意思。 他们顺利将整理好了之后将近十万本的书籍成功吞下了。 但裴瑜仍旧会对陆怀舒很不满。 原因无他,就是那天晚上的时候陆怀舒不仅没有叫他,威胁且嘲讽了他之后还没有给他吃晚饭…… 她自己倒是捧着一只兔子腿吃的很香。 裴瑜被荼毒了且被饿了之后很小心眼儿的决定记仇。 陆怀舒大笑之后置之不理。 裴瑜扼腕叹息,然后暗戳戳的小小报复一次。 比如说让人去火头营那里拿了陆怀舒的晚饭之后倒了,生生让陆怀舒也饿了一回。 陆怀舒郁卒。 应该说,他们这一路打的还算顺利。起码一直打到了江州没遇到太大的抵抗。 但等过了豫章,反倒是在一个原本不怎么在意的小城望蔡遇到了抵抗。 拒不投降、坚守不出。偏偏望蔡的从县令到县丞县尉都是一心,守卫也很能打。 平昌郡公十倍围之,三度攻城,但久攻不下。 平昌郡公头发都快被自己薅秃了。 裴瑜是谋士,但论行军打仗,他还比不上平昌郡公,毕竟在平昌郡公帐下,裴瑜管的是辎重,主要负责粮草的调度。 攻城是弱项。 众人不约而同的将视线投向陆怀舒。 大帐中一片沉寂,陆怀舒正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擦拭着手中的一杆长枪。 软布仔仔细细的将抢擦得光亮。 这一过程中陆怀舒始终没有抬头。 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即便是原本在看不起陆怀舒的人也要承认,若是论起带兵来,就是把他们都捆在一起,恐怕也比不上那个看起来单薄的小娘子。 陆怀舒仔仔细细的用软布将枪尖擦得光亮,才头也不抬淡淡的说道:“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 平昌郡公愣了一下,见陆怀舒说完了之后居然没有解释的意思,摸了摸头烦躁:“这是孙子兵法里的,某家知晓,可你这是什么意思?” 明知道气氛严肃,裴瑜生生没忍住,噗嗤乐了一声急忙用咳嗽掩饰住。然后顶着众人的威压说道:“十倍兵力则围之,相反,兵力相差巨大,最好的办法是尽量不开战。望蔡县,而今不就是那个不肯出战的吗。” 坚壁清野,拒不开战。望蔡县令和县丞县尉三人做的极好。 可是他们有什么必要呢? “不能强攻?”一位将军顺势在陆怀舒身边坐下,着急:“你要是领兵强攻,一定能打……” 剩下的话还没说完就在陆怀舒寒冰一样的目光消声了。 陆怀舒深吸一口气,冷笑:“强攻?做什么要强攻?” 强攻望蔡?她脑子不是有坑! 攻下来对她有什么好的,怕是指不定会有人夜半托梦来嫌弃抱怨不高兴。 陆怀舒根本没有想过要强攻的事。 强攻死的人太多了。 将领不高兴了:“为什么,我看你之前也没有这么束手束脚的。” 裴瑜倒是很能理解:“意义不一样。” 他要是没记错的话,似乎这位陆中郎将的祖父,原本是受封了望蔡县公的? “但现状是,如果拿不下望蔡,我们不是不可以绕道,但对我军的士气必定不是好事。” 他害怕陆怀舒因此而心软。 陆怀舒哼了一声,突然问道:“望蔡县现在到底是谁在主事,问出来了吗?” 之前的几场攻城战,陆怀舒没有参与。 她那个时候正忙着建城的战后事宜,没能及时赶过来,等到她抽出身来之后,这边儿的几次攻城战已经接近尾声了。 望蔡县是怎么打的,陆怀舒只看到了不多的一点点。 但就是这一点,就让陆怀舒生出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再加上望蔡本来就是个很特殊的地方…… 陆怀舒很难不生出怀疑。 “最近的一批俘虏口中倒是问出了些。”裴瑜沉静的答道:“虽然一切事项都是望蔡县的三个长官在主理,但我问了,据说之前城中一户姓张的人家和县尉的来往密切。” “之后我又问了不少关于张姓人家的事情。虽不明确,但好歹有了个方向。” 裴瑜说到这里,语气却开始沉吟了起来:“据说张家是三十几年前迁过去的,至于之前,就没什么人知道了。” 这些出城作战被俘的多数都是些年纪不大的人,三十多年前的旧事,他们之中最大的现在也不一定记事。 虽然没有问出更多,但是裴瑜总觉得着和陆怀舒脱不了干系。 “还有一条,是说张家的排行最末的小娘子,是县尉的长媳。” 这是疑点,但也似乎不是。 姻亲之间走动而已,本不该算在其内。 因此别的将领不太清楚为什么裴瑜单独把这件事拿出来说。可是出身高些的平昌郡公已经开始有些觉得怪异了。 “这个张家,是个什么出身?” 平昌郡公不以出身论成败,但在南梁士族就是不能和庶族通婚。 不是完完全全不能,但的的确确是大忌。 故此,如果张家乃是一介平民,那怎么能和县尉成为姻亲? 县尉说起来官职不大,但总也是正儿八经的官员了。 “传闻中甚少提及。”众位将领还等着裴瑜能说出什么来呢,谁知道这人笑而不语半晌,居然是在想怎么说自己不知道。 裴瑜不知道,他没有问出来。 也就是说,张家的出身可能真的很少有人知道。 那么问题来了,张家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能和本地的县尉成为姻亲? 第十六章 攻心 - 木石录 - 昭久 “为什么是县尉呢?”之前坐在陆怀舒身边的将领宋平冷不丁的说了一句。 是啊,为什么不是县令,甚至不是县丞,偏偏是县尉呢? 县尉管的可是军事。 而现在他们最大的问题不就是望蔡县城打不下来吗! 陆怀舒赞赏的看过去。 宋平摸摸脑袋,顿时显得很憨。 陆怀舒默默都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那也就是说,张家有可能是我们打不下来望蔡县城的原因?”平昌郡公皱眉,手指敲击了一下桌子:“可是张家出身不祥,县尉凭什么听他的?即便是因为姻亲关系不得不听,但县令呢,县令又为什么也要相信?” 总结下来就是,张家到底是凭什么,才能让别人听他们家的话不说,还死撑着不投降、不逃跑? “好问题。”陆怀舒笑了笑:“那么现在的事情就是,到底张家是个什么样子的家族,而我们该怎么做。” 裴瑜补充:“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他用一种很是奇异的表情看向陆怀舒。 别人还在想着该怎么把望蔡打下来,她就已经在考虑兵不血刃的问题了。 不管陆怀舒是因为什么才不想对望蔡用兵,但只要她真得能拿下望蔡,就是她的本事。 “是呢,攻心为上。” 陆怀舒笑了笑。 笑容里更深的却是寂寥。 张姓。 陆怀舒想,她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攻心之计当然好。”平昌郡公看大家已经定下来主意,等到屏退了众人只剩下他和陆怀舒裴瑜三人之后问陆怀舒:“但这么干不仅麻烦而且还有可能打草惊蛇。” 所以,陆怀舒到底为什么要废这个心思? 真强攻他们又不怕。 有何惧之! 陆怀舒嘴角抽抽,然后对着平昌郡公冷笑:“那不然,咱们就强攻,等到望蔡打下来了,在朝廷来人之前就由郡公主持战后重建的事宜,起码也要先把他们都稳定下来不是?” 陆怀舒之前为什么会留在建城?为的不就是这个。 现在平昌郡公提议强攻,那没问题,之后麻烦的扫尾工作陆怀舒可不管了。 平昌郡公僵了一下,打着哈哈生硬的转移话题,没有再提起强攻来。 陆怀舒就叹了一口气,有一种教导小辈的口气和平昌郡公说话:“你既然知道望蔡早晚是我们的,行事自然要注意些。能不用兵最好就不要用嘛。不然的话毁损了多少难道不是我们的损失?” 陆怀舒殷殷劝导。 裴瑜听的满头黑线。 这是还没有打下来,但是已经将望蔡当成自己的战利品了啊。 裴瑜很是佩服。尤其是在看到平昌郡公居然还真的认真的点头,若有所思像是真的听进去了的样子,更是对陆怀舒的敬仰之情如同滔滔江水。 离开营帐之后裴瑜快走几步追上陆怀舒:“如果打不下来要怎么办?” 陆怀舒上下看了裴瑜两眼,顿住脚步:“之后的事情固然重要,但这本来就是建立在我有十足的把握之前。” “我想要一幅名画,但是在别人手里,我要用抢的才能抢到。如果我因为害怕损伤而畏首畏尾,那么很有可能我连残骸都得不到。所以你说呢?” 她最后一句话中嫌弃的样子让裴瑜觉得自己可能在她眼里像是傻子。 “那你还和郡公那么说!”裴瑜恼羞成怒。 陆怀舒更觉得这人傻了:“望蔡打了那么长时间没有打下来,现在不让打了,你说那些性情算不得好的将士们会不会在打下来之后烧杀抢掠的报复?” 尤其是不管望蔡还是之后要打的康乐,陆怀舒都不可能让他们真刀真枪的去打出血来。 这两个地方都是她要保全的。 这次裴瑜到不像是傻子了,他很是犀利:“所以你果然是想要保下望蔡的对吧?” 没等陆怀舒说话,他又问了一个更为尖锐的问题:“那个张家,和你是什么关系?” 陆怀舒眼神闪烁了一下,面上的笑意倒是更为浓重了:“你怎么知道张家和我有关系?” “你一来就让人去查如今望蔡城里是谁在主事,可是之前你甚至都还不知道望蔡现在到底是什么样子。即便是你用兵如神,可是怎么能猜出这种事情? “望蔡县的大致情况,比如说县令与县丞县尉都是什么出身,我不信你的案头上没有,可是你还要问,就说明你知道另有隐情。” “有什么是一直在望蔡县外的我们不知道反倒是你知道的呢?” 裴瑜将自己的猜测说给她听:“你和我们不一样,你是南朝人,而且望蔡县对你来说还不一样。” 之前裴瑜可能没有想到,但是陆怀舒做了这么多事情之情裴瑜不会还没有一点探究:“你祖父,曾经就是望蔡县公。望蔡县如果有什么我们猜不透但你却知道的,岂不是寻常?” 裴瑜说完之后紧盯着陆怀舒的面部表情:“我说的对吗,陆中郎将?” 陆怀舒最开始的时候身体还有些紧绷,但是后来就越放松了:“我看出来了,这些事情都是你猜的。不过猜的很对。” 裴瑜都不想去计较为什么这些事陆家一个小娘子都知道了。 反正看陆家现在只有陆怀舒在军中任职的样子就知道他们家现在某种程度上根本就没人管得住她。 陆邑陆回父子两个要是管得住她,她现在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也因此,裴瑜懒得细究陆怀舒身上的秘密,但是现在是有关于之后他们的部署,裴瑜觉得陆怀舒总该告诉他。 “问也没用。”陆怀舒毫不客气,摆明了不想说:“不管到底是为什么,过程怎么样,最终结果是我打下望蔡县,这就够了。你问那么多有什么用?” 陆怀舒烦躁。 因为张家人的事情本来陆怀舒就是猜的,她没有十足的把握。 还有更重要的是,这件事当初做的时候有些隐蔽,而且不算大事。照理说现在还知道的人根本就没有。 如果不是因为陆怀舒自己曾经参与其中,她也不知道。那么事情过了这么久,她一个小辈是怎么知道的? 第十七章 映园 - 木石录 - 昭久 所以陆怀舒一点儿都不想说。 哥哥在军营里顺手救的一个小兵,后来又因为那个张姓小兵受了伤不能接着打仗。因为他的家乡本来就在望蔡,所以过来的时候干脆带着一起。 哥哥第一次来望蔡的时候轻车简行,没有几个人知道是谁。 望蔡的本地人都不知道。 在哥哥眼中这更是小的不能再小的事情了。怎么还会特特告诉家里人? 最多不过当时说笑两句,谁会记在心上? 陆邑那时候小,想必根本就不知道,那么更小的、连自己祖父面儿都没见过的陆三娘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根本就无法解释。 所以陆怀舒不想说。 但裴瑜不肯放弃,将自己变成了一块牛皮糖粘着陆怀舒,最后陆怀舒烦了,绷着脸对他说,她到望蔡的时候正巧碰上望蔡县的守军退兵,打眼一扫觉得他们的阵法有些熟悉,这才起了疑心。 裴瑜还是觉得不可信,但是陆怀舒已经不想理他了。 他再缠也缠不出什么,裴瑜才摸摸鼻子,匿了。 陆怀舒松了口气。 至于裴瑜走之前的疑惑,陆怀舒就当自己没看见。 她要是表现出一点儿来,裴瑜能接着锲而不舍。 陆怀舒是真的怕了他了。 有破绽算什么,起码先把眼前这一关过了再说。 陆怀舒在让人把自己吊进望蔡县之前将将解决掉了裴瑜这个大麻烦。 大魏提出要见望蔡的县令,望蔡县令同意了。 但是不允许太多人进入。 陆怀舒先提起来的,加上懒得和他们计较,以及不想让别人听到一些秘密,所以她干脆让人直接将自己从城墙上吊了上去。 给足了诚意。 当然,望蔡县要是敢杀人,大魏也不会顾及,将会直接开战。 强不强攻的,到了那时候也就顾不上了。 谈得拢最好,谈不拢也就只能继续打了。 陆怀舒就这样被吊进了望蔡城里。 皎月挂在天穹上,照亮了通向县衙的路。 陆怀舒却停住了脚步。 给她带路的望蔡守兵也停下了。 “陆中郎将?”守兵有些不解。 奉命带路之前长官已经告诉了他要带路的人是谁,对于敢孤身一人前来的中郎将,守兵还是有些敬佩的。 等到见到了真人,发现这其实是一个年岁不大、还有些稚嫩未消的小娘子,守兵的态度就更显得和善了些。 即便他们其实是对立的两方阵营。 但是守兵作为县令的心腹,也知道这位中郎将之前并没有参与到望蔡的围城之中去。 所以陆怀舒不走了之后,守兵态度很好。 “陈大人还在县衙等候。” 陆怀舒转头,对着这位守兵笑了一下:“我知道。只是不知是否可以由我自己来挑选地方?” 她将双臂伸展:“我身边并未带任何兵器。若是陈县令不放心,可以先派人过去,我稍后再至。” 月光下凉风习习,少女着一身素白色绣仙鹤的杂裾裙,宽袍缓带,是士族娘子常做的打扮。 她的头发简单挽起,只有一朵简单的珠花作为装饰,没有带尖利的簪子。 怎么看,都不像是能暴起杀人的样子。 守兵觉得反正人已经在城中了,在哪里会面不算大事,答应下来:“小人回去问一问大人,不知陆中郎将想在哪里?” 陆怀舒眸色柔软:“这么晚了,不知道曾经的映园如今是否空置?” 守兵愣了愣,带了些警惕。 “闻听得,映园原本是我祖父的产业,只是不知道许多年过去,是不是还在。若是不方便,便罢了。” 守兵不太知晓陆怀舒的身份,县令没有告诉他。 闻言倒是有些诧异:“是吗。” 然后说起:“张先生有的时候倒是会派人去洒扫,但映园一直空着,从未有人住进去。原来是陆中郎将家中的。” 又有些疑惑:“陆中郎将不是魏军的将士吗,怎么会在我们望蔡有园子?” 陆怀舒没有过多解释,只是含糊的说了一句:“我祖父是南朝人。” 守兵自动理解成了她的祖父是,但是这么多年的战乱,如今他们家已经不是了。 守兵了然的“哦”了一声。让同行的人带着陆怀舒先过去,自己去了县衙。 映园其实距离县衙也不远,县令和县尉县丞等人商量了一下,觉得可以,于是就将原本的地点临时改成了映园。 陆怀舒在空荡荡的映园里见到了陈县令。 她穿了一身南朝的衣裙,站在映园前仰头看着上面的牌匾时,身后传来一个老人的声音:“这上面字,是望蔡县公亲手写的。” 陆怀舒转头,果然看见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老头精神很好。 他说这话的时候正看着匾额感慨:“只是只怕县公自己也没有想到,如今代表魏军要打下望蔡的,也是姓陆吧。” 陆怀舒听出了他话里的无限唏嘘感慨。 “张公说的是。只怕他自己也没有想到。”陆怀舒面上带笑,心里想骂人。 在她面前感慨?感慨什么啊,难道还会有人比她更加的心情复杂吗?! “将军认得我?”张公被叫破了身份,倒也不动声色。 “张公同陈公年岁相近,可是如今的望蔡,只怕真正主事的人是张公吧。” 陆怀舒笑起来,眉目舒展:“陈公大抵只可守城,要说闭城不出,坚壁清野。只怕办不到。” “小娃娃一个,倒是很聪明。”张公一笑满脸褶子。 但接着就沉了脸:“昔年县公何等威仪,如今他的后嗣却成了魏军的走狗,陆中郎将?哼,真是好大的威风!” 陆三娘是望蔡县公陆青的孙女,身份不比寻常。张公自然觉得此事简直荒谬。 “中郎将还是早些回去的好,望蔡可不是那等软骨头!” “张公不曾在朝中任职,如今的大梁又早已亡国。张公何必呢?”陆怀舒无奈笑笑:“张公是为了这映园的主人吧,可是张公又如何知晓,望蔡县公是拒不投降的呢?” 张公脸色大变,气的面色铁青。 他狠狠一拂袖:“中郎将自己投了魏国,便觉得天下人都同你一般!罢罢罢,中郎将还是早些走吧。老朽只要还活着,就绝不投敌!” 第十八章 诛心 - 木石录 - 昭久 这意思就是只能战了。 陆怀舒啧一声。 她突然笑了:“张公倒是一心为主,可惜了。” 张公听不得这个:“你是何意?!” “我可惜你。”陆怀舒原本还笑着,却是越笑越冷,直到最后连笑意都冷得看不见了,只余下满满的讽意。 “我可怜你,可怜你如此忠心,却连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病死?这种话也亏得你信!” 陆怀舒眸中讥诮:“你可曾听说过,谁家的病死是夫妻二人带着儿孙一道病死?” 望蔡县公得的是瘟疫吗这种病死法? 真是瘟疫的话史书上怎么没有记载? 只能证明那根本不是瘟疫,而至于到底是什么,是被人毒杀还是怎么样,见仁见智。 反正陆怀舒是不信的。 张公满脸震惊:“不可能!” 县公从无异心,又是朝廷的栋梁,有谁会要他的命? 况且还是这样卑劣无耻的做法。 “巧合的事多了去了,但半数的巧合后头,都是人为。昔年的北朝大败而归,二三十年不得扣关,可陆氏威望大增,已有功高震主之势……张公,谁要他死还用想吗?” 他死了谁得益最大? 自然是高高坐在皇位上的人了。 看着张公满脸震惊的样子,陆怀舒笑意更浓:“你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吗?哦我忘了,景帝似乎是个很不错的皇帝。” 所以在他治下生活的臣民们没有想过这种事情,他不像是行事狠辣之辈。 即使南梁是在他儿孙手上覆灭的,那也是他的儿孙而不是他自己。 “不会,不会的。”张公似乎受到了严重的打击,脚下一踉跄,神思不属,精气神也泄了。 不管是谁,多年来的坚持突然间毁于一旦,都是极大的打击。 更不要说面前的老人本身年纪已经不小。他脑子的想法根深蒂固不说之前还为了心中近似于信仰一样的人付出良多。 哪怕斯人已逝,看不见他做了什么。 张公受了打击,好在脑子还在:“说了这么多,你什么证据都没有。” 陆怀舒暗暗叹息,看着片刻间已经恢复了许多的张公,听对方很是笃定的说道:“你不过是猜测,猜的还是最阴暗的可能。我为什么要信你?” ……人老成精,果然不错。 陆怀舒在心里感慨了一下,也不站在映园门外了。 “我是没有什么证据,即便当初有过,如今也早就堙灭了。”陆怀舒笑叹,率先走进映园:“许久未曾来过,张公可否领路?” 张公其实很不喜欢这个背弃了县公的后辈。 据说当初这个后辈是主动投靠大魏的。 她和县公不一样,是县公的耻辱。 可是,她是县公的孙女。 张公摇着头跟着陆怀舒进去了。 “映园不是常住之地,起名字的时候用的是园子,也就像是一个时不时小住的地方儿。”陆怀舒上了靠墙修建的游廊,边走边说,倒像是比起张公更为了解一样。 “他不怎么在这里住。因此将大门的钥匙给了张公一把,好叫张公可以时不时的来瞧瞧,帮着修缮一二。” 理论上来说这样的宅子是有洒扫的下人的,但映园没有。 这些年来的洒扫和修缮什么的应该一直都是张公让人在做。 但不管到底是什么原因,这都不是一个才十三四岁的小娘子可以知道的。 更为重要的是她说话的语气:用的“他”。 不像是对长辈,倒像是一个平辈而且还是关系很亲近的平辈。 她刚刚说的话,不是问询,更像一个亲眼见过的人在给外人介绍…… 怎么听怎么觉得违和。 张公脑中如电急转。 慢慢起了思量。 “你觉得那位陛下不会,可是其实是会的。” 陆怀舒漠然:“你是什么人,我又是什么人。你居然会觉得你比他的后嗣还要了解他?” 陆怀舒嘲讽张公:“受了他的恩惠,便打着为他好的名义做事,甚而以自己的想象来当成他的愿望……你了解他多少,便来与我说我不配做他的后嗣?!” “你是他身边真正亲近的人吗?你曾经在他身边相处过很长时间吗?他记得你吗?”陆怀舒咄咄逼人,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直问的张公脸色脸色大变,面色惨白。 “景帝算计他,算计他的妻子儿孙。算计的他家破人亡、近乎断子绝孙。还算计他的亲妹从弟,用最卑劣的办法让他们死在战场上。这些事情他要是知道,领兵谋反,他只会争着去做先锋! “你不是他,甚而和他毫无干系,却要拉着他曾经的封地百姓陪着你一起去死,还一副是为了陆青的样子。” “恬不知耻。” 张公被小姑娘骂的狗血淋头,却只是惨白着脸不知说什么的好。 陆怀舒心眼其实很小,这人刚说了她不配做陆青的后嗣,陆怀舒就要骂回来,说他不过一无名小卒,即便与陆青共处一世,也不过只是在旁仰望而已。 他多活了三十余年,却还是连陆青的边儿都碰不上。不过是凭着当初学来的皮毛艰难对抗魏军罢了。 甚至于对抗,也要拉着曾经陆青守护的望蔡成全他心里的那点念想。 她的兄长平润温文,骨子里却坚韧矜傲,若知身边之人皆为梁室设计,必定揭竿而起,取而代之。 父亲会上缴兵权,是因为陆氏已经功高震主,若不想在之后闹得天下大乱,便要有人先退一步。 先帝与父亲同生死共患难,生前却没有等到父亲发兵北伐,半生辛劳未见成果,含恨而终。 父亲看重与先帝之间的情意,才肯在双方博弈之前先退一步。谁知退避只换来两年的安定,父亲才过世不久,从兄便在平乱时死在了乱军之中。 一年之后兄长更是在任上病逝。 彼时陆氏仍旧在朝的只余下陆怀舒一人,却因为仍旧在外征战而被人掩住耳目,直至一年之后才得知兄长夫妻二人携着子女都死了。唯剩下一个儿子在丹阳,逃过一劫。 便是陆邑。 等陆怀舒辗转从拼死报信的陆氏忠仆口中听到的时候,她已经围困孤城半月有余了。 第十九章 开城 - 木石录 - 昭久 陆怀舒看她把这老头儿打击的不清,便垂头退了一步:“张公心是好的。” 但也仅此而已了。 张公也听出来了陆怀舒话中的未竟之意。 “张公一心想着要守住望蔡,也是为了保住他的威名。这话张公没说出来还好,可一旦说了,却是更为糟糕。” 陆怀舒笑叹一句:“张公学的那点儿皮毛,怎么能在魏军的大肆围攻之下真正守住望蔡呢?” “何况望蔡打下来的艰难,彻底被惹恼了的魏军会不会做出屠城的事情来我是管不了的,毕竟我不是魏军的主帅。至多也只能约束自身罢了。” 张公沉默的听着陆怀舒言语间威胁他:“张公一心为了望蔡县公,想来是不会想要望蔡城中这么多的百姓死的吧?” “要是降了,你能保证不杀人?”张公艰难说道,对陆怀舒很不信任。 “望蔡降了,臣民就是大魏自己的臣民。何况战后第一批的局势稳定历来都是我来做的,张公不必担心我自找麻烦。” “我可与张公约法三章。”陆怀舒抬眼:“但是之前张公如何说服的县令等人,只怕还要张公自己想办法。” ……这是望蔡投降不够还要人家自己投降啊。 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可是陆怀舒已经再次威胁了:“早晚要输,早晚要被破城,还不如早些,如此也叫县令赚的个好名声。” 毕竟要不是张公撺掇,县令也不必顶着压力咬牙死扛着。 对上魏军有一战之力,之后也为了全城的百姓肯开城受降,即便没有宁死不屈,至少也是一心为民的。 想来不怎么想死的县令应该会愿意的。 陆怀舒最后一颔首,转身出了映园,最后的话随着风飘进张公的耳朵里:“此事我交由张公了,想必张公不会教我失望。” 素衣的少女重新让人把自己吊着送了下去。 城墙上点着火把,一片灯火通明。灯火下清晰的看见城外不远处的站了个执灯的少年。 在城墙下等了半夜的裴瑜看见被一只竹筐吊下来的少女,急忙上前将人从竹筐里扶出来,捡起之前的丢下的灯笼,什么都没问:“早些回去吧,时辰不早了。” 陆怀舒想了想:“也好。早些回去,早些安排入城事宜,许是等不到明日便能进城了。” 裴瑜原本顾忌着陆怀舒可能累了想着先回去,结果什么的不急于一时,可没想到陆怀舒居然在城墙下就直接说了。 “成了?”裴瑜愣了一下,接着就是狂喜。 “自然。”陆怀舒笑了下,很是骄傲:“我亲自出马,若不成,岂非堕了我的威名?” 裴瑜啧一声,暗想难道你有过什么威名吗,脸上却仍是一片的欢喜:“陆中郎将好本事。” 心里怎么想的是一回事,嘴上说什么是另一回事。 陆怀舒看着他,半晌冷冷的“呵”了一声:“你若是不想说足可以不说,不必非逼着自己口是心非。” 裴瑜:“……” 裴瑜顿时冷了脸。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裴瑜转头就走。 陆怀舒跟上去。 裴瑜走了一段之后回头,皱眉:“你怎么不说话了?” “要不你试试?”陆怀舒冷笑一声:“天都快亮了,换成你,费这么一夜心,要提心吊胆的保着命,还要想办法去找别人的软肋。我不累的吗。” 陆怀舒鄙视裴瑜。 裴瑜摸摸鼻子,不说话了。 陆怀舒呵一声,走在了裴瑜前头。 她回去补觉去了。 等她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慢悠悠在自己营帐里吃完了饭,平昌郡公一掀帘子进来了。 “你倒是清闲。” 平昌郡公抱怨了一句,端起桌子上的壶,对着壶嘴狠灌了一气儿茶。 “我忙过了。”陆怀舒也不阻止,只是端着自己手里的小茶杯慢慢吹。看起来比气息不顺的平昌郡公清闲多了。 “望蔡投城了?”陆怀舒等平昌郡公好了点之后才问。 “那是。”平昌郡公得意洋洋:“我这不是才从城里回来吗。” 陆怀舒瞥他一眼,看他兴奋的样子,忍了又忍才没有直说破城的事儿和他半点儿关系没有。 “县令为了百姓才投城的,这事儿要上表。我答应了的,郡公记得回头在军报里写上一句。”陆怀舒从炉子里重新倒了一壶水泡茶,边补充了一句:“不然的话,岂不是我们言而无信。” 平昌郡公眼睛都瞪直了:“他他他,他那也能叫是为了百姓?!” 陆怀舒抬眼冷睨他:“不然呢,让人家不战而退,还让人家最后连个好名声都落不下。这样亏本的买卖谁肯做?” “既然都要投诚了,那怎么之前不投,偏等着现在才说?”反正平昌郡公就是不高兴,不愿意,想闹脾气。 “哈,那还不是因为之前你们打不下来?”陆怀舒鄙视之:“要是能,直接打就是了,就算是人家不肯,你们也直接断了人家后路了,关心别人投不投诚的做什么。” 你们没本事,被人把事情解决了,完了之后居然还嫌弃人家解决的不好? 这还有脸嫌弃?嫌弃不尽如人意了怎么不自己将事情解决掉?! 陆怀舒大肆嘲笑平昌郡公:“我之前说过,这次入城之后绝对不允许烧杀抢掠的,你约束底下人了没?” 陆怀舒眯起眼睛,平昌郡公满脸讪讪,觉得有种自己要是敢说没约束的话陆怀舒能直接把他给推出辕门斩首的感觉。 “没敢。”平昌郡公气苦:“你都千叮万嘱了,我怎么敢啊?” 他和陆怀舒动过一次手,结果是他输了。从那之后陆怀舒不仅在军中基本站稳了脚跟,有时候还能压制他这个主帅。 “不敢就好。”陆怀舒目光犀利:“你要是真敢,我就敢压着你去给全望蔡的人赔罪。然后从你私库里出钱,一家一家的还回去,死了人就一个人给两万钱,死了多少人,我就从你库中拿多少。 “别跟我说什么凭什么从你库中拿钱不公平的话,我不听。而且这事情是你没做好,破财消灾是该的。你是想让我之后操练的时候拿你当陪练的木桩子还是破财?” 第二十章 撞上 - 木石录 - 昭久 平昌郡公目瞪口呆。 “你不是吧?”平昌郡公觉得陆怀舒简直该打:“我招你惹你了,别的地方你怎么不这么说?” 陆怀舒冷笑:“谁叫这里是望蔡了?要是不知道就回去问问你的幕僚,看看他知不知道。顺带着也提前问问,还有没有差不多的城池。” 陆怀舒没有瞒着别人她对于望蔡的特殊,是不想瞒也是瞒不住。 而且之后的康乐县也是一样的待遇,与其到时候再说,不如先说了之后叫裴瑜去给平昌郡公解释。 “他怎么会知道的?” 陆怀舒发誓,她确实从平昌郡公脸上看到了某种令她一言难尽的猜测。 为此,平昌郡公整张脸都有些扭曲了。 陆怀舒满头黑线,直接将手上的杯子照着平昌郡公丢过去了:“快滚!” 平昌郡公嘿嘿笑。 满脸都是“我都知道你不用瞒着我”。 陆怀舒想自戳双目,又想将平昌郡公那没脑子不说还没眼光的眼睛戳瞎。 不,那本来就是个瞎子。不是瞎子的话,怎么会把她和裴瑜凑到一块? 但想想裴瑜的心眼儿比自己还小,陆怀舒又觉得他还是去问裴瑜吧,到时候把他坑的腿瘸也不关她的事情了不是。 陆怀舒打定了主意,安稳喝完了手里的茶,施施然的进城去了。 望蔡是投降的,城里干净,魏军进城的不多,现在城里看起来就安静的很。 陆怀舒打马从望蔡县的街道上过,路上安静的只能听见马蹄铁敲在青石砖上的声音。 很清脆。 她一路到了映园,映园大门紧闭。 陆怀舒偏头看了看,跳下马来直接翻墙进去了。 大胜之后陆青受封望蔡县公,陆怀舒自己的封地康乐和望蔡挨着。 兄妹两个同行,先来的望蔡,之后去的康乐。 映园和随园。 陆怀舒翻墙进来,倒不是来就地怀念故人的,而是记得当初陆青有一件盔甲放在映园了。 上一次不方便,这次过来她想取走。 盔甲挂在架子上,这么长时间过去,不仅落灰,还生锈了。 陆怀舒珍惜的摸了摸,用包袱装好了带着,准备等回去了好好的休整休整。 等翻墙出来了准备走的时候恰巧遇到个小兵正从旁边的一户人家出来,腆着肚皮,大摇大摆。 透过还没有关好的门的缝隙,陆怀舒正看见里头一脸气苦的一个郎君。 陆怀舒冷笑。 这叫管好了手底下的将士? 陆怀舒多看了两眼,叫人发现了。 “你干什么呢?”小兵横眉怒目,指着陆怀舒就喊:“从别人家里出来,身上还背着包袱,是不是去偷东西了?” 陆怀舒没想到被人倒打一耙。 “军爷这是做什么呢。”陆怀舒转头顺着没关好的门缝里看了看,转过头来看向先发制人的小兵。 “爷做什么需要告诉你吗?”他还横的很。 陆怀舒愣了一下,倒是没有想到他居然还敢这么嚣张。 而且还是在长官面前嚣张。 陆怀舒低了下头,就明白了。 出门的急,她身上还是昨夜穿过的素色裙子,没穿盔甲,不是在军营里的打扮。小兵认不出来也是有的。 不过她记得出来之前已经听见辕门上挂着不许入室抢劫的军令了,他怎么还这么不以为意? “望蔡县令举城投降,魏军已经下了军令,是不许入室抢劫的,也不许扰民。军爷这是什么意思?”陆怀舒指了指他身后的宅子,不答反问。 “你管我做什么?爷问你呢,你在干什么?” “是不是趁乱偷别人家的东西了?” 寻常人不一定看得出来料子的不同,尤其陆怀舒的衣服原本不怎么好,上头还没有一点装饰。这年头,看不出衣服料子,难道还不认得金银? 小兵自动将陆怀舒当成了什么普通人家的小娘子。 刚刚被抢过的人家门一直没有关上,甚至是旁边别的人家里也开始有还没有逃走的人家门缝里露出一双双眼睛来。 “如你所见,没钥匙翻墙进去拿了件东西。”陆怀舒说的是实话,但是怎么听怎么让人觉得她不仅是趁乱偷了东西,还不知悔改。 “你是谁手底下的兵?你们百夫长是谁?”陆怀舒还急着回去呢,看围观的人多了,想着早点解决了麻烦早点完,不想接着和他闲聊了。 “你偷东西你还有理了?” 陆怀舒指指身后匾额上的字:“睁眼好好瞧瞧,这是映园。别说是我翻墙了,我就是想把它推了也是我的事。” 她上马就走:“我记住你了。你最好早些回去自己领罚,顺便把抢了别人的东西都还回去,不然军法伺候,回头吊在辕门上当那只杀鸡儆猴的鸡别怪我没有提醒你。 “回去好好问问,看看映园是什么地方,我又是谁。” 陆怀舒坐在马上一马鞭扫过去,在小兵脸上扫出一道血印子,掉头就走。 两只脚比不上马蹄子,陆怀舒很快在小兵骂骂咧咧里没了影。 背着包袱一路跑回军营,陆怀舒下马让人牵走,径直去找了宋平。 “将军?”宋平愣了一下,疾走两步迎上去。 “让人在辕门外守着,回来一个给我捆一个。”陆怀舒冰霜满面,快要气死了。 宋平看她的样子,张了张嘴没敢多说,目送她挟着一身冷气去找了平昌郡公。 她甚至不想给平昌郡公留面子。 “郡公打算什么时候入城?”陆怀舒一掀帘子进去,恰巧听见裴瑜问话。 裴瑜和平昌郡公分作两处,虽然是在说话的样子,但裴瑜一看就让人觉得他们好像之前相处的不好。 “你还是别去了。”陆怀舒就掀着帘子,也不进去,冷哼:“免得让人拦了你的车,说你不仅言而无信,还治军无方,传出去成了别人的笑柄。” 裴瑜愣了一下。 “我听人说你入城去了,去做什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平昌郡公起身,发现他这个地方正对着太阳。 太阳还没有彻底落下去,他一站起来直直对着眼睛,刺的平昌郡公眼睛疼。 “你赶紧放下来,不嫌扎眼啊。” “有点私事。”陆怀舒含糊了一句。 请假条 - 木石录 - 昭久 第二十一章 儆猴 - 木石录 - 昭久 被打断了一下,原本的怒气倒是不那么大了,反正事情她已经吩咐下去了。 “你们这是怎么了?”陆怀舒指指明显气氛不太好的裴瑜,很八卦的问道:“吵架了,还是他单方面和你闹脾气了?” 话里全是戏谑。 裴瑜冷飕飕的看过来,冷哼一声。 陆怀舒莫名其妙,将帐子放下来走进去,问平昌郡公:“我不记得我之前惹了他啊。你记得吗?” 平昌郡公诚实摇头,原本想说什么,在裴瑜瞟了他一眼之后不敢说了:“我也不记得。” “哦。”陆怀舒了然,然后快速撇清:“那就是他的问题了,和我无关。” “你去做什么了?”裴瑜忍了忍,没忍住。 陆怀舒看他一眼,发现这人别扭的把连转过去了。 陆怀舒也没太在意:“郡公之前说已经约束了自己帐下,不许他们出去抢劫扰民?” 平昌郡公颔首:“自然。” 显然为此自得,觉得自己管的挺好。 好不容易文绉绉一句,陆怀舒都有点不想打破他的信心。但是该说的还是要说的。 “但是我方才见到有人在城中大摇大摆,是才抢了一个人家的东西出来。”陆怀舒顿了顿,在平昌郡公脸色阴沉下去的时候补充道:“辕门上写着不叫抢劫,可能还有点儿作用。我估摸着他还威胁了人家,不让人追出来。” 想了想,陆怀舒毫无诚意的安慰了一句:“你的军令还是有用的,我瞧着他起码没敢杀人。” 平昌郡公:“……” 裴瑜:“……” 没杀人只抢了东西难道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吗?! “你没有把人给绑回来?” 平昌郡公半晌干巴巴的憋出一句。 “没有。”陆怀舒大言不惭:“我有事情,不想马背上捆着这人,走不快。何况我当时没带绳子,再说绑回来一路上拖死了怎么办。 “我猜想他不敢当逃兵,”更主要的是陆怀舒觉得就凭着军中下了禁令还敢去抢劫、丝毫没放在眼里的这个作态,可能人家也不会就为了这个事儿跑去当逃兵的。 “所以我只给了他脸上一鞭子,等着回头能认出来。他要是自己去领罚,我就放过他。要是没有,杀鸡儆猴好了。” 她说的这样轻描淡写,平昌郡公当时就觉得不对了。 “你的脾气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裴瑜豁然抬头看着平昌郡公,之前还觉得平昌郡公眼瞎,现在觉得他不仅仅是眼瞎,可能脑子也没了。 陆怀舒现在的心情好吗?眼睛都能看出来的不悦。心情不好了之后原本就性子不好的人还能突然变好? 傻子都不信的。 而且裴瑜觉得吧,陆怀舒的“放过”和“手下留情”大约和别人的不一样。 “杀鸡儆猴,要是他真的没自己去,你打算打他多少军棍?”裴瑜不放心,想先问出来。 陆怀舒一笑,阴气森森。 “只打军棍是我杀鸡儆猴,那叫我放过他了!不把鸡的脑袋吊在辕门上,这怎么能下得住一旁观看的猴子呢?再说这鸡还是只小鸡,个头儿不大。” 她一开口就要人命,于是裴瑜就看出来了,她今天的心情是真的很不好。 “会不会有些过了?”裴瑜思索一下,劝道。 “不过。”陆怀舒漠然。 “行军打仗这么久,军中从来没有说过不许他们抢,最多只是不许他们杀人。”但其实还是有人再杀的:“突然间不许抢劫了,只怕有人会不当成一回事。就像是我见到的一样。我是只见到了一个,但必定不止一起。 “若是不管,不狠狠惩治,只怕来日还有人不将军令当成一回事。以为之前让的,现在就是发布了新的军令也一样可以,这可不是好事。” 但陆怀舒也没有说自己就一点儿公报私仇的意思都没有。 “他虽不知我的身份,但冒犯了就是冒犯了。为此我若是不罚,来日叫人知道了,岂非累及我的威名?”陆怀舒并不掩饰自己公报私仇的小心眼:“别人你们来商议打多少军棍合适,但是那个脸上有鞭子印儿的,我非要他的命不可。” 她身上的戾气有些重。和往常不太一样。 裴瑜似乎还没有见过她戾气如此重的时候。 “你去望蔡,遇上什么事情了吗?”裴瑜难得亲手给她倒茶。 裴瑜不是不知道望蔡县公陆青是陆怀舒的祖父,但是一个根本没有见过面的祖父,并且不仅仅是陆怀舒没有见过,她父亲陆邑应该也没什么太大的印象。 这样的一个根本没有相处过的人,即便是会对陆怀舒有所影响,也不应该如今日一般。 故此裴瑜的判断是陆怀舒可能额外的遇见了什么人。 陆怀舒愣一下,转头看他:“为什么这么问?” “你状态不对。”平昌郡公大概率看不出来,裴瑜也懒得问:“和平常不一样。” “是吗。”陆怀舒挑眉:“或许。” 她不想说这个话题,裴瑜识趣的闭嘴。 状态不对,陆怀舒不打算理,也不打算调整。 “总之,你前脚下了命令,后脚他们就敢明目张胆的阳奉阴违。我觉得主帅处置这些事情不过分吧?”陆怀舒重新看向平昌郡公。 平昌郡公当然同样很恼火,陆怀舒没必要在这等极其容易被拆穿的事情上欺骗他:“等着!今天晚上还没回来的就按照逃兵处置,要是真去烧杀抢掠了,老子剥了他们的皮!” 陆怀舒又不高兴了:“匪气收一收!你是主帅,不是土匪!” 平昌郡公:“……” 这回就连神经粗大的平昌郡公也看出来陆怀舒心情不好、火气大了。 换到平常,陆怀舒就算看不惯,也不会直言不讳。尤其是相处了这么长的时间之后,陆怀舒差不多都已经习惯了。 如今突然间说起来,傻子都知道了她不高兴了。 好在平昌郡公也算是知道陆怀舒心情不好,不是故意的针对他,因此只讪讪的应了一声,没有计较。 陆怀舒坐了坐坐不住了:“我回去了,等晚些了再叫我。” 第二十二章 好奇 - 木石录 - 昭久 平昌郡公看着陆怀舒的背影几乎是目瞪口呆。 “她,她这是怎么了?”平昌郡公指着陆怀舒,转头问裴瑜:“她今天出去之前还不是这个样子的。” 裴瑜怎么知道,裴瑜上回见她还是昨天晚上。不用一兵一卒的占领望蔡,陆怀舒的心情只会更好不会更差,即便是有些怅然,也只是有些而已。 但现在陆怀舒显然已经不是昨天晚上甚至是今天中午时的样子了。 裴瑜烦躁:“你问我,我怎么会知道?” 平昌郡公瞠目结舌:“你怎么会不知道?你们不是……”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裴瑜犀利的目光逼得闭了嘴。 裴瑜冷声:“我说过了,我们根本没有关系。” 平昌郡公不信:“那她怎么叫我去问你?难道不是因为她告诉你了?” 裴瑜君子气度不打人,现在都快被平昌郡公逼得想直接动用暴力之间将他的嘴堵上算了:“我说过了,我和她之前根本没有任何你想的那种关系。她之所以叫你问我,是因为你到现在还没有想到望蔡到底和她是什么关系,她对你自己想起来已经放弃了。” “意思就是嫌弃你笨,并且不想和你多费唇舌,所以才叫你来问我。” 裴瑜说到最后自己也气,和平昌郡公解释他早就认定了的事情非常麻烦。因为他“想通”了之后会自动的将所有从前不曾注意过的事情都拉出来给他自己的理解佐证。 这样的人想要将他原本的理解打破,嘴皮子磨破都不一定说得通。 陆怀舒不想叫他误会,但是又不想自己费劲。所以才直接让他来问自己。 陆怀舒过来之后说他和平昌郡公是不是闹别扭了,为的就是这个。 陆怀舒还好意思问。 裴瑜也很没好气。 但他说话时候毒舌是正常的,陆怀舒对比起来除了在他面前犀利一些之外,在别人面前一直都是很有风度的,所以突然间带刺儿一回,就显得有些突兀了。 当然,根据裴瑜自己的观察,陆怀舒和别人说话更有风度的主要原因是看不上…… 她就是看不上! 因为平昌郡公军中的将领基本上庶族出身。 而陆怀舒则是顶级的望族精心教养出的娘子,陆怀舒不至于不认可他们的付出或是实力,但就是觉得和他们之间没有能说的话。 说什么?看看之前陆怀舒拉着他私底下做的事情哪些是能跟别人说的? 陆怀舒拉着他藏书,后来有人问起轻描淡写的就说了,但即便是说了人家也不知道这些东西重要在哪里。 再譬如今日之事。 平昌郡公知晓陆怀舒面对望蔡的时候态度不一样。但是他居然到现在了还是不清楚到底是为了什么。就连裴瑜想要和他解释,平昌郡公都觉得是不是之前的时候陆怀舒已经告诉过裴瑜了。 而不是因为裴瑜本身就知道。 昨天晚上陆怀舒从城墙上被人用篮筐吊下来,别说别人了,就是裴瑜自己都觉得,实在是太伤眼了。 格格不入。 她一身素白的样子只需一眼就会让人觉得她和战场半点不搭,她出身望族,也该让人一辈子藏在高楼之上不染人间烟火。 虽然她一张口这份气氛就没了。 如果是这样的人,那么就连裴瑜都觉得,她和别人不太相处的来是正常的。 而且裴瑜觉得其实陆怀舒看不上归看不上,却从来都待之以礼。 看不上的人多了,何况他们本来就和陆怀舒说不到一起去。就算同样系出名门,陆怀舒该看不上的照样还是看不上。 寻常极了。 人心隔肚皮,不掏出来谁也不知道谁的,陆怀舒起码面上挑不出错儿来,那她心里怎么想的谁管呢。 反正叫裴瑜来说,平昌郡公军中的将士们大抵看不出来。 裴瑜更好奇的是陆怀舒看不上的人太多了。 而且她的看不上分人。 军中的将士她看不上,但她清楚出身占了很大的成分,人家就是想和望族的郎君比也没有比的,故此即便是私底下处不到一起出也从来不会在脸上露出鄙夷来,甚而她还会迁就几分。 但越是望族,越是因为性子上的合不来亦或是她嫌弃人家人品有差,她反倒是会在明面上表现出来。 不巧,陆怀舒第一次面圣的时候嘲讽蔡国公,话说了不少最后却一口茶都没喝的事情裴瑜注意到了。 蔡国公是旧主,就算是现在投靠了新主也不应当对旧主大肆嘲讽。影响不好,也会留下薄情寡义的名声。 但陆怀舒像是没有顾忌一样。 那杯茶也是一样的。 在军中的处境更差,连那样的茶也喝不到。但裴瑜看着陆怀舒喝粗茶照样喝的很痛快。 显然她是因为当时的处境才嫌弃的。 此做法有些类似孔圣人。 逃难的时候什么都能吃,脏了也不大介意。但被人奉为座上宾的时候就开始要求“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了。 她上次说起皇帝的时候一点该有的敬畏都没有,真敬畏了也是对人不是对皇帝。 所以她直言太子以后很有可能坐不稳皇位。 这种心态其实不少有,但裴瑜更加在意的是陆怀舒比之寻常人要更明显。陆氏这些年没落的厉害,陆怀舒到底是在哪里养成的这幅样子的? 这才是裴瑜关心的事情。 他和陆怀舒的情况有些类似,但裴瑜可不想陆怀舒那样大胆。 “她祖父当年就是望蔡县公。”裴瑜突然懒得和平昌郡公过多解释了:“而且不仅仅是望蔡,相邻不远处的康乐县公,原本也是人家家的封地。 “而我知道,不是因为她告诉我了,是因为我姓裴。我的祖辈正是被陆氏的人带兵抄了家的。” 平昌郡公听懂了,但听懂了之后他更加的难以理解了:“她们家抄了你们家,那你怎么还能和她好好相处呢?” 话说完就想起来这两个人其实有些不和,于是平昌郡公为难的再次找补:“那个,要不然的话,我把她叫过来给你赔罪?”小小声的嘀咕:“就不要闹到你死我亡了。” 第二十三章 锁甲 - 木石录 - 昭久 裴瑜:“……” 裴瑜能被气死。 “不会的。”裴瑜闭着眼睛平复了一下,才继续说道:“不管是不是陆氏抄了裴氏的家,我都不会把账算在陆怀舒的头上。 “抄了裴氏家的是陆氏,但陆氏也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下命令的不是陆氏,没有陆氏也还有别家,我就是想算账也算不到陆怀舒头上。 “再说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陆怀舒与我最多也就是互相看不惯一点。” 裴瑜没说、并且觉得说了也没有什么用处平昌郡公可能不理解的是,政客之间的博弈,本身就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于公两家是仇敌,但仅止于朝堂,而私底下两家当时的家主还是忘年交。 甚而陆氏的家主出仕的时候最开始还是在裴氏家主帐下效命的。 裴瑜觉得他说了平昌郡公可能也是觉得既然都已经是这样儿了,私底下还怎么可能玩儿的来。 他们皇上会和蔡国公玩儿的来吗?从前都不行了更别说现在了。 而且平昌郡公自己也和信国公处不来,见面除了嘲讽和急眼之外没别的。就这样,俩人私底下还能是朋友?开什么玩笑! 裴瑜不说都能想象的出来,因此也就真不说了。 “就这么回事儿,你要是不信,大可以再找人去问。”裴瑜丢下一句:“我觉得人回来的大约差不多了,你也是时候去辕门盯着,免得有人又在你眼皮子浑水摸鱼。 “敢明目张胆的,指不定是后头站着人呢。你不是最讨厌这个了?” 一说起这个来平昌郡公顿时被转移了注意力。 一拍大腿:“对,老子最看不上了。” 裴瑜脚步一顿,木着脸:“陆中郎将说,叫你改改身上的匪气。你最好还是改过来,不然哪天碰上她心情不好,又记得已经提醒过你了,指不定你就要被她抓到校场上去了。” 最后一句威胁比什么都有用。 平昌郡公瞬间改口:“老……不,我,我知道了。” 裴瑜满意点头。 烛火下陆怀舒在就着一盏油灯拆一副盔甲。很细致的锁子甲。 甲片小小的,又很密集,拆起来不大容易。 裴瑜在她不远处坐下,陆怀舒看了他一眼就重新低下了头。 锁子甲上锈迹斑斑。 很是陈旧。 精致也掩饰不住的大片大片的锈蚀,已经快要不能用了。 但陆怀舒拆的很认真。 她想修复。 裴瑜之前没有在陆怀舒这里见过这副锁子甲。 “你今天带回来的?”裴瑜从帐篷里炉子上去过铜皮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又给陆怀舒也倒了一杯,边倒边问。 “嗯。”陆怀舒专注于手上的事情,没和他客气。 裴瑜心知这锁子甲大抵又是和陆青有关系。他心里的怪异感越发浓重。 “难为你还记得,也能找得到。” 陆怀舒这次看了他一眼,但没说话,也没有解释。 她当然记得。 这样的锁子甲,是父亲专程找了能工巧匠来,耗费很长时间定制的。她和兄长从兄都有,专程是为了最重要的那场北征。 仗打完了之后兄长将这副锁子甲放在了望蔡,笑言望蔡是他穿了锁子甲得了军功才受封的,都是他的荣耀,放在这里也算相得益彰。 陆怀舒边笑边听,之后同兄长说她就不这么想。 这么好的锁子甲她就要一直穿着,到时候仍旧上战场。 现下想来她还不如和兄长一样呢,起码不会遗失。 不过兄长都留下来做纪念了,她也将那时候用的长枪顺手放在了康乐。当时鬼迷心窍,后来也就将错就错了。 如果也能找到的话,就很好。 “你应该没有亲眼见过的吧,怎么确定自己没有找错?”裴瑜没话找话。 陆怀舒没忍住,手指点点桌面:“裴郎君,我一直觉得你脑子许是不够用,原来不仅仅是脑子,眼睛也是。” 她手中这一间的锁子甲的精细程度本就非寻常锁子甲可比。 普通锁子甲就不是一般士兵用得起的,更不要说她手中这件是父亲用了很多年准备的。这眼睛是要有多不好才能看不出来? 如果修整好了,就是现在的大魏只怕也没有几个人有。 更不要说边上还有一处写着明确的他兄长的名字。 是一个青字。 不是字而是名,这本身就说明了盔甲是长辈所赠,裴瑜是眼睛瞎了没看见吗? “外头怎么样了?”陆怀舒一点点的拆着锁子甲,边拆边问。 “什么怎么样了?”裴瑜下意识的温婉就知道坏了。陆怀舒只怕是又要嘲讽他,赶在陆怀舒说话之前找补:“能怎么样,平昌郡公盯着呢。” 陆怀舒果然咽下了没出口的话:“你今天怎么回事,难得你居然还会和平昌郡公闹脾气?” 裴瑜冷笑:“我要是不把态度摆的严肃些,明日你起来就能听见谣言满军营都是,你信不信?” “什么谣言?”陆怀舒确实不知道。 “你叫他来问我,”裴瑜冷笑:“他会怎么想你难道没有猜到?” 让平昌郡公去问裴瑜?问裴瑜什么?陆怀舒不记得有什么事情是她特意告诉了裴瑜而没有告诉平昌郡公的。 “他能问你什么?你何必将事情都推到我头上,该想想自己做了什么才是吧?” 裴瑜被陆怀舒这样无所谓的态度气得倒仰。 陆怀舒看他半天不说话,果然是气着了,才仔细的想了想自己之前说了什么,而后瞠目结舌:“他真的跑去问你,我为什么会对望蔡县瞩目了?” 裴瑜咬牙,一句话都是从牙缝儿里挤出来的:“不然呢。” 陆怀舒坏了一天的心情难得的好了些:“真是难得,他居然会觉得我和你之间的关系好。平时眼睛是长到哪里去了。” “哼。”裴瑜哼笑:“真该让他看看你私底下都是怎么对我的,看他还会不会误会了。” “好主意,那下次可以给他听墙角。”陆怀舒想了想,觉得这的确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当然前提是平昌郡公真的这么以为不说还不听解释,裴瑜说了他还是没信。 第二十四章 根基 - 木石录 - 昭久 裴瑜气的都要尖叫了:“你居然还想让他听墙角?陆三娘,你脑子是怎么长的?” “你喊什么?”陆怀舒不满:“这不是你说的吗?” “我是这个意思吗,你曲解我!” “我哪有?”陆怀舒不悦。 两个人为此争吵,还没有吵出结果来帐外有人禀告了:“将军说都到了现在了。军中没有允许夜不归宿的军规,没回来的都按照逃兵论处,门外也确实抓住了一批私带财物的,请陆中郎将过去。” 陆怀舒和裴瑜的争吵告一段落。 “走吧,去辕门看看。”裴瑜首先站起来,对着陆怀舒颔首:“你想要的结果来了。” 陆怀舒瞥他一眼,没客气。 “你觉得呢?”陆怀舒的营帐距离辕门有段距离,裴瑜边走边问。 “大摇大摆,大庭广众。”陆怀舒对之前看见的抢掠的人做出评价,然后才说:“你觉得要是背后没有人撑着,很放心就算是被发现了也不会出事,会是这样子吗?” 她自己也好,裴瑜也好,甚至是平昌郡公,都不大可能亲自去盯着。这件事情很大的可能是没有人敢说,或者是说了也被人拦在大帐之外、他们不知道。 如果不是因为抢东西的人恰巧正正撞到陆怀舒手里,真说不定这件事情什么时候才会被人发现。 陆怀舒的怀疑没有任何问题。 “但你在军中的根基不稳……” “我在哪里的根基,难道有稳当的吗?”陆怀舒停下脚步,直视裴瑜。 她知道裴瑜是在担心她,但该说的还是要说的,不仅仅是解释,让裴瑜不要阻止她,更重要的是她领情,希望裴瑜不要太过担心。 “府兵制才开启了多少年。北朝和南朝不一样,北朝多少年不许汉人当兵。这是什么意思我想你也是知道的。 “这军营里的将领,说得不好听些,除了你我和宋平之外,还有汉人吗?平昌郡公不看重这个,但他也是胡人,是鲜卑人,是武川镇出身。 “我原本是南朝人,我在军中的根基不稳,可我到底是在军中根基不稳,还是在北朝军中根基不稳呢裴瑜? “是北朝。”不需要裴瑜说话,陆怀舒自己已经给出了答案:“可是不要说我了,就是整个北朝,汉人的根基都是不稳当的。既如此,有区别吗?” 整个北朝肯重用汉人的人不多,就连“汉”这个字,本身都是一种鄙视。 “不仅仅是军中的。”陆怀舒苦涩:“我是降臣。降臣天生就比别人更加的不可信任。陛下难道不知道我更适宜去南朝的军中吗?” 他知道的,“可是我现在还是在平昌郡公帐前。” “不仅是不信任和猜忌的原因,而是因为如果我是聪明人,就做他手里的刀。” 早些年创建府兵制,是因为鲜卑士兵本身已经被杀的差不多了。 为了补充兵力,也为了一统天下,重用汉人早就是大势所趋了。 北朝的改朝换代更迭的比南朝快多了。 以杀止杀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从胡人侵占中原至今已经二百余年了。 这么长的时间过去,矛盾早压在底下一重重的快压不住了。 魏帝想要重建秩序,他就必须要重用汉人。 朝中,军中,都是必要的。 陆怀舒要是够聪明,就做他手里的刀,去替他搅乱军中原本的秩序来建立新的。 陆怀舒不是不明白,但是难道她要主动惹事吗?! 陆怀舒即便是要做刀,也绝对不会在让人能随意丢弃。 她已经做过一次弃子了,断然不会做第二次。 她不会主动找事,但事情既然已经找到了她头上、机会来了,陆怀舒更加不会放弃。 她今天心情不好是真的。刚拿回来的锁子甲破损的严重,其实应该明天等光线亮起来再拆开修整。 但陆怀舒等不了了。 她要用这种方式来让自己冷静下来,好在之后的事情始终警惕。 那件陈旧的盔甲会时时刻刻提醒着她。 “自己撞到我手上的,不枉我等了这么久。”陆怀舒笑了下,眉宇间阴森森的兴奋。 裴瑜突然间觉得她陌生。 他猜不到陆怀舒到底经历过什么,但她的样子像是经历过什么大变,才成了如今这幅样子。 裴瑜莫名觉得,陆怀舒,不应该是这样的。 可是他根本来不及细想,陆怀舒应该是什么样子,她就已经大踏步的走了。 裴瑜站在她背后,看她背脊笔直,坚定又矜傲。 辕门外黑压压一片,脸上有一道还渗着血丝的鞭痕、满脸横肉的士兵被压着跪在最前方。平昌郡公脸上怒色浓重,不远处正站着一个一脸不耐烦,就连举止中都透出几分不以为意的将领。 陆怀舒认得他,是于新荣。 是八柱国之一家的子弟。 “过来了?”平昌郡公余光看到陆怀舒,上前迎了两步。 陆怀舒嗯了一声,手中长剑带鞘,指了指跪在地上的士兵:“和于将军什么关系?” “你看出来了?” 陆怀舒颔首。 “也没什么,不过就是于新荣一个小妾的兄长罢了。”平昌郡公挠挠头,有些难以启齿。 “难怪。”陆怀舒恍然:“我说怎么这么嚣张呢。” 她一开头说话,脸上一道鞭痕的兵士豁然抬头,看见一个满面冰霜的少女身着银甲,头发高高束成马尾,长身玉立,火把下难掩的姝色。 那士兵突然间就明白了陆怀舒的身份。 顿时挣扎的更厉害了:“你居然敢打我!” 她自己还去偷了别人家的东西,有什么资格说他抢劫! 陆怀舒冷冰冰的目光沉沉落下。 尚未开口就听得裴瑜说道:“她祖父是望蔡县公,今日她去的地方是她家里的祖产,何来偷盗一说?” 陆怀舒诧然回首,却看见裴瑜正缓缓而来。 裴瑜那样的人,陆怀舒原本以为他们之间会道不同不相为谋的。 陆怀舒嘴上不饶人,但品行却是翩翩的君子。与她不同。 陆怀舒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 诧异间裴瑜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不远处了。 第二十五章 她敢 - 木石录 - 昭久 陆怀舒一瞬恍惚,突然觉得,似乎曾经也有一个人如今日一般站在她身边不远。 就站在她能看得见的位置,不近不远,陆怀舒只要回头,就一定能看得见。 可是陆怀舒怎么想,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是否真的有这么一个人。 “触犯军规,以下犯上,你可知罪?”裴瑜居高临下。 “我有什么罪!”士兵不依不饶:“一群没本事的,难道不是活该!” 陆怀舒看他口出狂言,面上不动,只转头看向于新荣:“将军觉得呢。” 陆怀舒是中郎将,但陆怀舒如今的军功其实不足以受封中郎将,在一些人的眼睛里,她可能身手确实是不错,但是依旧是虚有其表。 并且叛主、薄恩寡义,处处都令人看不起。 即便平昌郡公从未对陆怀舒有过任何不好,但还是有人觉得陆怀舒不配,甚而觉得陆怀舒就不应该出现在军中。 抱着这种心态的人不少,而于新荣不过是其中最明显的那个。 辕门外这么多人,也不全都是于新荣一个人的手下。 军中必然有更多,但是现在做了那个出头鸟的,是于新荣。 陆怀舒正想打这么一只出头鸟。 今夜矛盾加剧了。 “正是,这一路来皆是如此,怎么到了望蔡就成了这样了?”于新荣不怀好意:“我刚听见裴瑜说你祖父是望蔡县公,怎么,该不会是因为你将自己也当成望蔡县公才不许将士们抢掠的吧? “这可不好啊,陆娘子已经是大魏的臣子了,想着已经亡国的南梁岂不是有不臣之心?” “陆氏受望蔡供奉多年,我自然有心庇护两分。”陆怀舒不避讳的认了:“但此事之前我已经同主帅说过了,望蔡乃是举城而厢,若是烧杀抢掠难免失了人心,不是好事。 “主帅同意了。无论我是否有心庇护,但我如今是大魏的臣子,自然要为了大魏考量。” 陆怀舒说的冠冕堂皇,几令得裴瑜都差点相信她确实是一点儿异心和小心思都没有。 “谁信啊。”脸皮基本上已经撕破了,于新荣也就将曾经的顾虑什么的都扔了。 反正他是八柱国于家的嫡系子弟,而陆怀舒充其量不过是一个中郎将,还是个女人。就算是真怎么了又能如何。 难道还会有人为了她来和自己作对不成? 于新荣抱着这种想法,肆无忌惮。 从前他给平昌郡公几分面子,但是现在平昌郡公都要动他的人了,他还给个屁的面子啊。 “早些将人放了,然后你给我磕头道歉,这事儿就算过去了。”于新荣的视线在陆怀舒身上转了转,心底有了几分兴味,但想想陆怀舒平日里杀人的强悍,又默默的缩了回去。 城中美人多得是,他没必要为了这一个回头再把自己搭进去了。 于新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注意到陆怀舒的眼睛已经沉的如同深渊了。 于新荣一瞬间的眼神落在她身上,黏腻恶心的令人想吐,陆怀舒怎么可能察觉不出来。 只刹那间,陆怀舒想杀他的心思更浓了。 要说原本陆怀舒可能还只想杀只鸡,那她现在就像直接干脆将猴子也杀了算了。 正如于新荣认为不会有人因为陆怀舒就和他计较一样,陆怀舒也觉得反正于新荣又不是燕国公于家的世孙,只不过是一个嫡支,难道燕国公还会为了他而非要和她过不去吗? 魏帝不保她的前提是她没本事,但要是她有,魏帝到底怎么想的可难说。 何况陆怀舒是为了什么才杀的于新荣? 于新荣不遵军规,还滥杀百姓,杀的还是汉人…… 种种事情加起来根本不容得魏帝向着于新荣。除非魏帝改变了主意,不想拉拢汉人了。 但如果真的如此,陆怀舒更加不介意换个主子。 都是武川镇出身,原本都是平起平坐的,凭什么魏帝是皇帝而他们是臣子,只怕朝中心有不服的人多了,陆怀舒想要找个肯接纳她的,不难。 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首先她自己要有本事。 只要她杀了于新荣,最后的担忧就没了。 既如此,何乐而不为? 裴瑜跟她站的实在是太近了,而且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裴瑜就是觉得陆怀舒现在的状态比之之前来说明显有所改变。 改变是从于新荣说完话之后一会儿才开始的。 裴瑜看了眼于新荣,又重新看了看陆怀舒,啧了一声,默默地退后两步。 陆怀舒被转移了注意力。 她回头看了裴瑜两眼,裴瑜神色间有些无奈。 陆怀舒奇异的读懂了裴瑜的意思。 她唇角勾了一下,重新转过头来。 她动了。 就在于新荣和士兵得意的觉得陆怀舒这是要赔罪的时候,她已经直接拔剑掷出,斜斜的但准确的杀了士兵。 士兵脸上得意还没消退,就轰然倒了下去。 辕门外一片哗然。 于新荣愣了一下,大怒:“陆三娘,你做什么!” “如你所见。”陆怀舒神色分毫不动:“不遵军令,以下犯上,依律当斩。 “早晚都是要死的,我送他一程。” “你好大的胆子!”于新荣气的跳起来,没注意到陆怀舒看他的眼神已经像是在看一个死人一样毫无波澜。 “以下犯上?我还以下犯上呢,你敢杀我吗?” 于新荣是虎贲将军,论起来比陆怀舒这个中郎将低,他要陆怀舒给他下轨道歉赔罪,其实也同样是以下犯上。 但他笃定了陆怀舒不敢杀他。 以势压人的事情他干过不少,仗着自己出身燕国公府,他惹不起的人本来就不多,再加上还是会审时度势的,故此从来没出过大事。 即便有些什么,也从未伤筋动骨。 最严重的也就是被燕国公丢到前线来了,可真要说起来,难道他还会冲在最前面去送命不成? 于新荣不将陆怀舒放在眼里,但是正是这份不放在眼里叫他送了命。 陆怀舒逼近的时候他感到不对,急忙后撤。 但他本来就打不过陆怀舒,真的面对危险的时候第一反正甚至是僵立着挪不动脚步,于是在陆怀舒冷冷的一声“我敢!”里,被抹过了脖子。 第二十六章 恶意 - 木石录 - 昭久 陆怀舒能直接砍下人的头来。 平昌郡公见过,裴瑜也见过。 她办得到,但是她现在只是抹了于新荣的脖子,可见是故意的。 她故意叫于新荣不至于现在就死,但也已经救不了了。 平昌郡公从陆怀舒在于新荣暴怒的时候走上前拔了被杀了士兵胸前的长剑的时候就是愣的。直到陆怀舒杀了于新荣他还云里雾里的。 因此也就没听见陆怀舒抹了于新荣脖子之后凑近于新荣轻声说的话。 “你觉得我不敢杀你?想说什么,燕国公府不会放过我?”她轻笑一声,恶意的想叫于新荣死的更加不瞑目一点儿:“错了,只要我敢杀,就有的是人想要保我。若不信,你就在地下自己看着。” 但裴瑜在陆怀舒真杀了的时候、甚至还在只有苗头的时候就上前几步,此时恰巧正走到陆怀舒身后,清清楚楚的听见了陆怀舒说的话。 裴瑜:“……” 裴瑜一言难尽。 裴瑜死死盯着陆怀舒的后背,觉得她这样恶趣味的时候真是少见。 让人连死都死不安生……还说出这样的话来刺激一个将死之人,他都不知道是应该先觉得陆怀舒行事狠辣好,还是先同情那个现在被她这样对待、和以后可能会被她同样这么对待的于新荣和别人好。 总之,裴瑜简直不知道听到了这段话的他短时间内要怎么面对陆怀舒才好了。 此刻他很是希望自己反应的不要那么快。像平昌郡公似的多好啊,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用纠结了。 陆怀舒杀人很快,她才杀了一个,大部分还没有反应过来,陆怀舒就已经连于新荣也杀掉了。 离得远一些、还在观望的人甚至连救都来不及,事情就已经结束了。 陆怀舒留了于新荣片刻的命,其实也就是想叫他能听见她的话,多的,陆怀舒并不打算有。 她杀于新荣小妾的兄长的时候众人还是哗然,等到她当众杀于新荣的时候,已经鸦雀无声,没有人敢说话了。 “人,我杀了。但有不服者,可上前来。” 冷风刮过,一群人默契的退后了一步,两步,三步。 开玩笑,就陆怀舒这谁都敢杀的样子,他们是嫌命长吗居然还敢到她面前去触霉头?! 即便原本和于新荣是一个阵营的现在也不敢上前。 于新荣是他们这群人中间出身最好的了,但是陆怀舒已经眼都不眨的杀了,她得罪燕国公府都不怕,难道还会害怕他们这些还不如燕国公府的吗? 陆怀舒等了一会看没有人上前,满意了。 “所有违反军令的,重责二十军棍。明日自己将所抢掠的财物全是返还。但有杀人者,以命相抵。违令不遵者,斩!” 话一出人群中有人豁然抬头,神色愤恨。 但这样的人到底还是少数。 看来之前下的军令还是有用的。 出去抢掠的人不足总人数的百一,敢杀人的在这些人之中也不足十一。 人数可控,杀了也不会引起哗变。 虽然陆怀舒不怕他们哗变,但是没有当然更好。 陆怀舒转头,询问平昌郡公:“将军觉得呢?” 平昌郡公能说什么,他有气无力的点了点头:“按你说的办。” 陆怀舒就抿唇笑了一下。 一笑粲然,平昌郡公看的都没脾气了。 裴瑜还火上浇油,施施然的补充了一句:“杀了人的,别觉得自己不说,就没人知道了。军令明日会广告全城,人人知晓。 “别看都是死,可死法不同。砍头是死,可千刀万剐也是死。以及,别想当逃兵,明日一人去,五人陪同,若是谁跑了,五人便偕同都是死罪。” 平昌郡公好不容易才从陆怀舒杀了于新荣的事情中反应过来,就听见了裴瑜的这番话。 这叫平昌郡公牙痛的不行。 他身边这两个下属,什么时候都成了这样的人了而他还被蒙在鼓里没反应过来? “后日再叫他们去,明日还要当着全军的面儿行军法的。”陆怀舒淡淡的纠正裴瑜的话:“打完了总不好直接就去了,在吓到人了就不好了。” 陆怀舒叫他们都散了。眼角余光在辕门外扫了一眼,收了回来。 她的视力和记忆都不差,外头鬼鬼祟祟的那几个人里有一个她记得,是今天她打人的时候透过门缝看见的。 应该是那一家的郎君来了。 可能是白天的时候她说的话那户人家听进去了,才趁着夜色找过来守在辕门外,看见了这么一场好戏。 陆怀舒觉得挺好,如此一来不用到明日了,今天晚上此事就能在城中传开。 等到辕门外安静下来,一直蹲着的几个人战战兢兢的站起来,顾不上已经麻了的腿脚,灯也不敢点,在黑暗中一路狂奔出去。 很远处才有微微的灯火,是同行的人在接应着。 看见几个人一个不落的都回来了,才蜂拥而上围上去,七嘴八舌的问话。 “怎么样,瞧见什么了?”能够安家在映园附近的,本来也都是些有底子的人家,白日里看见那娘子干净利落的冲着那士兵脸上就是一鞭子,还有当时骑的马、言语间的大气,便觉得她似乎不是没本事的。 于是和着四周几户人家家里的郎君,趁着夜色悄悄跟在回程的魏兵身后来了营地。 而后看见了一场好戏。 “死了。”白天被抢的那户人家家里的郎君喃喃,似乎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我就看到,白日里从映园出去的那位娘子,把抢了我家钱的那个杀千刀的,直接给杀了。” 他还有些恍惚,但有人更清楚。 “不仅仅杀了一个,好像还杀了他们军中一个将领。”有个一同跟去的看自己的同伴心理素质如此之差,翻了个白眼,径直说道。 “我离得近,看的清清楚楚的,那娘子动手真是果决的很,杀起人来干脆。至于百日里说不许抢掠的话,也是真的。 “说早就立了军规了,不许劫掠。百日里魏军犯了军法,就给杀了。我们去的时候辕门外拦了不少人,据说明天都要军法伺候的。” 第二十七章 遗德 - 木石录 - 昭久 杀人、军法。 无论是哪一种,原本都是不应该出现的。 不允许劫掠是从平复南朝开始就做出的决策,但是到目前为止,真正能够做到的却少之又少。 抢掠依旧存在,杀人的事情也始终没有消减。 打仗哪里有不死人的? 可是谁都不愿意在城池的归属权已经确定下来之后死人。 尤其是原本在城中居住的人。 可是今天他们亲耳听见那位女将军说,不许魏军劫掠,不许魏军杀人。 但也有人不信。 “你确定你没有听错?魏军的将领怎么会说这样的话?”有人高兴了,就有人质疑。 被质疑的人倒是没有生气,而是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感慨万分:“她不是魏军,不是胡人,是夏人。 “我亲耳听见的,女将军姓陆。她的祖父,是陆县公。” 姓陆的县公不止一个,但在望蔡说起来,指的是谁大家心里都有数。 没去的人一时之间怔住了。 “我作证。”一旁的另一个人连忙说道:“我也听见了,被杀的那个说的,说她别因为自己是汉人就对我们下不去手。” 被杀的人都这么说了,基本上就已经可以确定真实性了。 “你是说,她时陆县公的后人。” 有人怔了一怔。 “是,她的祖父,正是陆县公。” 陆县公啊。 当年的陆青年少成名,三十六岁受封县公,封地正是在望蔡。 虽然他几乎不曾在望蔡常住过,但那时候的陆青正是大胜而归、意气风发的时候。 为了见这位英勇的郎君,整个望蔡万人空巷。 年纪大一些的现在都还记得当时的热闹,小辈儿也几乎都听过。 怎么能不记得呢?望蔡县公陆青,本来也是一个很好的人啊。 而今望蔡县公去世很多年了,可是因为有他在,他的遗德,依旧护佑了整个望蔡。 他的后嗣为此约束魏军,不叫魏军在城中抢掠,也不叫魏军杀人。尽其力来护着他们。 听闻消息的人大多都为此感慨,更加在心中记陆氏的好。几乎将原本的朝廷都忘记了。 一众人说着陆怀舒和陆青的好,一道结伴往回走。 当天晚上消息就在城中传扬开了。 有人质疑不信,但也有人觉得此事是真的不会有假。 陆怀舒的身份、来历随之在城中传扬开来。 等到第三日一些明显受过刑、有伤在身的将士将抢了的东西一一都送了回来,还有好几个人跟着看守;还有杀了人的首级都悬在了城墙上的时候,原本不信的人也都信了。 望蔡城墙上挂了不少滴血的人头,但害怕的人却没有多少。 望蔡城中的人对那些首级的态度是厌恶又喜爱的。 他们杀了人,杀的人里可能就有自己的亲属,那叫他们很是愤怒;可是现在这些人自己的头挂在了城墙上,却叫他们觉得安心。 看,敢杀人的都在上头了,谁要是还胆大妄为,这就是先例。 望蔡县城从那天之后迅速的稳定下来。 因为之后陆怀舒和平昌郡公以及军中的其他几个将领一块儿在城中转了转,挑了几个原本就很繁华的铺子大肆买了些东西。 陆怀舒在城中找了几家的老字号大肆打首饰、做衣服,声势浩大的叫原本就瞩目的全城都知道了。 第一天去还要他们敲门,可是等到过了两天再去,原本没有开门的铺子也开了门。 随着越来越多铺子开张,城中也迅速恢复了和平时的样子。 “好用吧?”陆怀舒坐在一家酒楼大堂里偏一些的桌子边上,一边喝茶一边笑眯眯的和平昌郡公说话。 “好用!”平昌郡公点头点的如同小鸡啄米。 “要不裴瑜说叫你多读书呢。”陆怀舒啧一声:“你若是肯读书,当初还要质疑我?” “谁知道你一点儿都不节俭的买东西居然还是有好处的?”平昌郡公振振有词。 “我们身为将帅,难道不是应该厉行节俭,才好叫刚打下来的城池人心收拢吗?” “各有各的好处吧。”裴瑜笑得不能自已:“你要说想节俭好收拢人心,不是不成。但是现在人心早就收拢的差不多了。尤其是陆中……呃,陆娘子,陆娘子早将这件事做好了,早些叫人心安定下来反倒是更重要。 “我们都敢在这里大肆的买东西了,说明短时间内是不会打起来了,这很重要。” 本也就是双刃剑,全看怎么用了。 看平昌郡公还想说什么,陆怀舒慢慢悠悠的说道:“好好吃你的吧,明天一早就要拔营了。” 平昌郡公愣了下:“怎么这么快?” 他们并没有在望蔡呆多长时间。 “不快。”裴瑜摇摇头:“她杀了燕国公的孙儿,不受宠的孙儿也是孙儿,这件事早晚会闹起来。不早点把康乐平定下来,她就是回了长安,心里也会不安生。” “你不会以为,我杀了人,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了吧?”看平昌郡公一副才反应过来的样子,陆怀舒好笑。 “话说你连这个都看不出来,到底是怎么做的主帅?” “他在别的事情脑子确实不怎么好使。”裴瑜难得和陆怀舒一起:“但是要说起打仗来,却也是难得的一员虎将。” “将和帅可不一样。”陆怀舒皱眉。 “是不一样,但这不是给他一个机会吗。”裴瑜和陆怀舒两个人当着平昌郡公的面儿就开始说了,丝毫没有给他留面子的迹象:“如此大将实在难得,反正本来陛下也没有现在就全然收复江南之地的打算,故此即便是输了也没什么。 “没瞧见就连于新荣那样儿的也能在军中任职吗?陛下根本就是打着叫他们来镀个金的算盘。” 倒是现在,他们这一支能一路打到现在,甚而已经收复了这么多的城池,可能才叫魏帝觉得诧异吧。 说完了才意识到什么:“你居然一直都没有看出来?!” 陆怀舒能看出来什么? 她是知道朝廷真正重视的军队是什么样儿的,但那时候不是还有她父亲在么,北府军不是全国上下待遇最好的才是奇事。 第二十八章 回京 - 木石录 - 昭久 等到后来她再度领兵的时候察觉到了不对,也只是觉得皇帝许是真的有些忌惮他们家,故此即便是有些什么也是寻常。 再说就算是皇帝不给粮草铁器什么的,陆怀舒自己家里也能补得上。 等到了弹尽粮绝的时候,都是弹尽粮绝了还能有什么东西补充的啊。 她只知道最好的和最差的,至于中间是什么样子,陆怀舒还真的有些难以想象。 再想想就连她在魏帝营帐中喝到的茶没有多好,可见皇帝自己喝的茶也不是什么珍品,陆怀舒直接理解为北魏本身就不是很富裕。 那么在给全军饷、后勤基本上保障的不错的情况下,就算是不很宽裕又怎么样呢? 再说了,不是还有艰苦战和以战养战的说法吗?! 陆怀舒哪里想得到,真实情况其实只是魏帝没有对他们抱有太大的希望。 陆怀舒顿时就呵呵了。 “这才正常吧。”裴瑜没有想到陆怀舒现在才明白过来,很有些事后诸葛的说道:“不然的话,陛下为什么要将一个不知道忠心与否、甚至连能力如何都不知道的人谴来重要军队中做中郎将呢?” 看来她原本的分析基本上都是喂了狗了。 不过有一件事却还是正确的。 就是她杀了于新荣,于新荣就是踏脚石。 以及,魏帝未必不是有意的。 “管他呢。”陆怀舒不在意了:“反正人我已经杀了,到时候怎么样再说。” 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候是死是活自然就有了分晓。 她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拿下康乐。 陆怀舒打定了主意。 等到距离康乐县城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许是城中的县令早就收到了消息,想到康乐县和望蔡县同样都曾是陆家人的封地,于是还没有等到他们开始攻城就先投了降。 陆怀舒喜滋滋的跑到城里去找自己的东西了。 很幸运,在康乐城中的她的长枪也没有丢,虽然同样破损的很严重。 陆怀舒亲手将锁子甲和长枪都好好的打磨过,长安城的使者也到了。 不是来押解回京的,陆怀舒就知道,自己的猜测基本上成了。 她死不了。 使者是宫中的一个内侍,来的时候对陆怀舒还算是和颜悦色。 顺带着还给陆怀舒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中郎将的父亲,如今已经在朝中出任内史了。” “果真?”陆怀舒眸光大盛。 内史是皇帝的近臣,官位不是特别的高,但很重要。 她父亲能就任,不仅仅是证明了陆氏的重要,还证明魏帝确实很想要重用汉人。 不然不会让一个高门出身的降臣坐上如此重要的位置。 看来此次回京,她的把握又大了些。 “多谢大人告知。” 内侍笑眯眯的摆了摆手:“不是大事,当不得将军一声谢。” “这是好事。”陆怀舒没有把内侍的话当真:“也是大事。父亲能入仕为官,还是如此重要的职位,是幸事,也是陛下对我们家的看重,怎么能不是大事呢。” 陆怀舒就看见内侍的笑容更真切了些。 陆怀舒给内侍塞了些银钱,就看见内侍的笑容更盛、一双眼睛都快眯起来了。 人高兴了,自然也不会吝啬告诉陆怀舒更多的事情。 “将军此番杀了人,燕国公府上很是震怒。将军回去之后要小心才是。” 陆怀舒颔首,凝重了神色:“我知道,只是那于新荣实在是触犯军规,不杀不足以正法纪。” 这当然是真话。 但下一句就有待商榷了。 “末将蒙受皇恩,怎能容忍这样的人在军中,坠了陛下的威名。” 大家都知道这话不一定多真。 但确实是好听话不是。 “等回京之后,还望大人为我美言几句。”陆怀舒苦笑:“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活着出长安。” 内侍安慰了陆怀舒两句,平昌郡公让裴瑜陪着,他自己留下来镇守,一行人快马加鞭了回了长安。 等到了长安已经是二月了。 陆怀舒进了宫在大殿前等候召见的时候正撞见燕国公。 陆怀舒不认得燕国公,还是一路跟来的内侍先行了礼,陆怀舒才知道这是谁的。 燕国公于本。 陆怀舒风尘仆仆,到了长安城还不知道自己新家在哪儿就直接来了宫里,和原本就在长安、现在一身朝服显得格外的尊贵的燕国公差距甚大。 可是少年的将军英气勃发,却又不是已经年迈的燕国公比得了的。 “年轻人,岁数不大,胆子倒是不小。”燕国公一双鹰眼锐利的射向陆怀舒,冷哼一声。 陆怀舒不动声色:“我不足十五,论起来年岁确实不大,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至于胆量,若是没有,岂不是连杀敌都不敢?” 陆怀舒不软不硬的顶回去,两个人之间已经是火药味儿十足了。 内侍匆匆进了一趟大殿,又匆匆出来,站在快剑拔弩张的陆怀舒和燕国公面前擦汗:“陛下请二位进去呢。” 魏帝在殿内等着,但显然魏帝也没想到,陆怀舒竟然和燕国公撞上了。 这下可好,先见哪个后见哪个就成了问题。 陆怀舒杀了燕国公的孙子,魏帝总不好当着燕国公的面儿就置燕国公于不顾。 可是魏帝现在又不想先见燕国公。 所以干脆将两个人都一块儿叫了进去。 “朕听说你杀了于新荣?”魏帝没理燕国公,显然是不想和燕国公说话。 “是。”陆怀舒垂着头:“军中才立了军规,比着约法三章的旧事来的。可军规晨起定的,午后我进城就撞见了有人劫掠。问起来说是于将军妾室的兄长。受了于将军的包庇,后来查到不仅劫掠,还杀了人。 “违反军规,依律,当杀!” 陆怀舒最后一句掷地有声。 燕国公鼻子都要气歪了。 “士兵犯了军规,杀了也就杀了,我孙儿是犯了哪一条,你怎么敢杀?!” 燕国公不在意那什么小妾的兄长,但是自己的孙子,哪怕是不受宠的孙子,也不能叫人这样随意的就处决了。 若是谁都能轻易处决,在他们燕国公头上动土,把燕国公的脸面放在哪儿?! 请假条 - 木石录 - 昭久 同上 - 木石录 - 昭久 第二十九章 解决 - 木石录 - 昭久 “我为什么不敢?”陆怀舒皱眉,不解:“他触犯军规,且是我麾下将士,既如此,我有何不能?” “我并非越俎代庖。” 陆怀舒不是不明白燕国公是觉得她的做法打了燕国公的脸,但难道她要说自己就是故意的?! “新荣是燕国公府的子弟,即便是要杀也是陛下做主!”燕国公冷笑:“你哪来的权,阵前杀人?” “八议,是议亲,议故,议贤,议能,议功,议贵,议勤,议宾。凡此八者,方由陛下定夺。止不知,国公的孙子是这其中的哪一种。” 于新荣不是皇亲国戚更不是魏帝的故旧,更非前朝国君的后嗣。至于说贵,贵的也是燕国公而不是于新荣。 至于八议中的余下四个,于新荣更是哪一个都不沾边儿。 “就算是押解回京交由邢曹处置,也无需陛下过问。燕国公为此事闹到陛下面前来,是要告我一状,说我越俎代庖、无权斩杀于新荣不成?” “他既然从军,自当遵守军规,违者当杀。晨起下的军令,午间便有人不当做一回事。朝令夕改,往后难道还有人将军规放在眼里?! “杀人者不是于新荣,但于新荣亦有包庇之罪。我的人在于新荣帐中发现了些原本不属于于新荣的东西,可以判断是别人抢来送给他的。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臣说完了,请陛下裁夺。” 陆怀舒一拱手,不说话了。 魏帝原本安坐着听陆怀舒和燕国公针锋相对,但突然间陆怀舒就将火烧到了他身上,魏帝不得不收敛了看热闹的心思,清咳一声问道:“于卿是否知情?” 于本当然知道。 自己家的小辈什么脾性,他怎么会不知道。 当初是觉得魏帝重视平昌郡公,所以才将一个经常惹事又不算很重视的孙子送到而来平昌郡公身边去,想着往后平昌郡公立了功,于新荣也能分一杯羹。 再说平昌郡公还能压住自己孙子,不叫他四处闯祸。 谁知道魏帝居然又将一个从南朝俘虏来的小丫头也送进去了。 打的主意居然和他也没有差到哪里去。 魏帝会相信一个小娘子真的有本事上战场打仗且还是一个优秀的将领?即便魏帝真的见过不少巾帼英雄魏帝也没觉得一个在南朝长大的小娘子也能做到。 但是陆怀舒偏偏又是他立起来的一面旗帜。为了日后能让这面旗帜发挥作用,所以不得不送到平昌郡公军中去了。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她居然还真的是个会打仗、有本事的。 她杀了于新荣,更是大家都没有想到的。 这对魏帝来说自然是大喜事。 陆怀舒杀了于新荣,魏帝的态度早就摆出来了。 去请陆怀舒的内侍还没有出宫,陆怀舒的父亲就成了内史,这是种什么态度简直再明显不过。 他要是不想保住陆怀舒,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封陆怀舒的父亲为官? 可于家死了人,难道就能轻轻揭过不提? 陆怀舒杀了于新荣,想做魏帝手里的刀,难道别人就看不出来她的打算吗。 于本更是清楚。 于新荣不是他看重的子孙,但陆怀舒此举是把他于家当成踏脚石,想踩着他上位,这就让于本不能忍了。 要是真让她成了,难道以后还叫别人都把他们燕国公府当成软柿子,谁都来捏一捏吗。 “臣知情。但臣的孙子究竟并非触犯军法,陆将军不该杀臣的孙子。何况即便是,也该上交邢曹,陆将军不能擅作主张。” 于本还是那个意思,即便是于新荣当杀,陆怀舒自己也不能杀。 即便不属于八议呢,这桩案子也该交给邢曹,而不是陆怀舒自己动手就杀了。 陆怀舒这是草菅人命动私刑,此等行径绝不能姑息。 于本抓住了这一点死活不放,揪着非要咬下陆怀舒一口肉来。 陆怀舒的处置办法本身没有问题,但于本非要说她就是不应该,连魏帝都没有办法。 他咬死了就是陆怀舒做得不对,陆怀舒就是应该将人送到邢曹,魏帝又不能说陆怀舒做的才是对的,不然岂不是在外的将领都能这么做了? 魏帝有些为难。但是他又不想轻易如了于本的意。 陆怀舒也知道在纠缠下去也纠缠不出什么来,干脆当机立断,当着魏帝的面给于本赔罪,并说来日登门致歉。 魏帝顺坡下路,顺势罚了陆怀舒一万钱,又给了燕国公家一个世袭的官位,便将这件事情揭过去了。 陆怀舒不在意登门致歉丢的那点儿脸面,这东西虽然要紧但是现在她没必要在意。等来日她封侯封公之日自然就找回来了。 而一万钱,对于现在的陆怀舒来说也不是大数目。 至于剩下的那个官位,那就不是她要操心的事情了。 择日不如撞日,陆怀舒干脆当即跟着于本去了燕国公一趟赔礼,路上就叫人将一万钱去了过来。 于本冷笑:“陆将军倒是好本事。” 陆怀舒不动声色:“国公爷过誉了。我一个小娘子,能有什么本事,不过是按着规矩来罢了。” 于本冷哼,也不叫陆怀舒进去,直接在燕国公府门外一挥袖,将陆怀舒拒之门外了。 能不进去陆怀舒也不想去。 她一身风尘仆仆的,身上穿的还是薄甲呢。谁愿意没事儿的穿着这么一身儿在城中乱晃。 问清楚了陆家现在在哪儿,自己牵着马慢悠悠的找过去了。 陆家有了新宅,地方不大,但对于一家四口来说够住了。 地界儿也很好,距离皇宫都很近,一看就不是陆家原本能买得起的。 陆怀舒牵着马站在了门外,莫名有些感叹。 身后同牵着马的还有一个裴瑜。 裴瑜啧了一声,十分之欠打的说了一句:“你家真小。” 语气中的欠揍意思差点儿叫陆怀舒没有忍住。 “呵。”陆怀舒同讽刺:“那也总比你在城中连住的地方都没有,还要来我家。” “我是没有。”裴瑜没否认:“但是郡公有。若非此次郡公叫我跟着你一起,难道我会屈就?” 第三十章 相见 - 木石录 - 昭久 明明已经到了门外了,两个人却都没有说要进门,而是在门口互相打嘴仗,倒像是两个还没断奶的小孩子斗气。 幸好是现在没有人,否则要被人看了笑话。 两个人斗了半天的嘴连个人都没有出来,裴瑜斜睨陆怀舒一眼:“你不会是走错地方了吧?怎么连个人都没有?” 漯河市是气笑了:“裴郎君,劳驾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你难道一段时间没回去,还会认错了自己家的族徽?” 门上挂着的纸灯笼上整整画着陆氏的族徽,龙飞凤舞的一个“陆”字。 怎么看都不是能看错的。 “那怎么没有人?” “莫不成是你出去这么久,你家人都不知道还有一个你了?” 陆怀舒真的被气笑了,咬牙:“裴瑜你不会说话就闭嘴。” 裴瑜看她确实是忍不住想要杀人了,摸摸鼻子抬头望天,不说话了。 说话间大门倒是打开了一个缝儿,一个脑袋探头探脑的出来,看见门外站着的人的时候愣了一下。 “我家郎主不在,郎君和娘子若是有事,不若之后再来。” 陆怀舒皱眉,伸手将脑袋拦住:“出门去了,可知去了哪里?” 脑袋缩了缩缩不回去,怯怯的说道:“去了宫门外,我家三娘子今天回来。” 陆怀舒愣了下,门在自己面前重新关上了。 陆怀舒转头看着裴瑜,蒙了。 “我们出来的时候,宫门外有马车停留吗?” 裴瑜也没有看到。 两个人在门外面面相觑。 之前冒出来的脑袋明显是不想叫他们两个人进去的,不然也不会敲了半日的门才只是开了条缝儿。 陆怀舒和裴瑜在门外站了半天,终于认命的重新往宫门口的方向走:“许是出来之后做了燕国公的马车,故此才没有看见。” 两个人重新往回走,果真在距离宫门不远处看见了正伸着头看向宫门的陆回。 “阿兄。”陆怀舒跑过去站在陆回面前:“阿兄怎么在宫门外等候?” 陆回听见声音转头,看见陆怀舒从和宫门相反的地方跑过来,一时之间居然没有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了便是大喜:“你何时出宫的?” 陆怀舒任由他拉着不放,笑吟吟的:“早便出来了,找回家去,谁知你与父亲母亲俱不在。” 说话间马车的帘子已经掀起,里头露出两张面带喜色的脸来,正是陆邑与顾氏。 “父亲与母亲怎么也来了?” “既然回去了,怎么不叫人来禀了我们,反倒是自己找了来?”陆回拉着陆怀舒就要上马车,陆怀舒拒了:“我骑马便好。” 陆邑一挥手:“叫你哥哥去。”把陆回打发了,将陆怀舒叫了过去:“你与阿父阿母坐车便好。” 陆回苦笑:“三娘一回来我便要被赶出去了。” 嘴上抱怨一句,还是伸手去接马缰绳。 陆怀舒伸手就要给陆回,谁知斜刺里陡然冒出另一只来,抢在陆回之前接过去。 陆怀舒和陆回同时诧异回头,裴瑜微微笑了笑:“这马性子烈,等闲人骑不得。我与它熟稔一些,我牵着便好。” 却是不打算交给陆回了。 陆邑诧异,这才注意到原本站在陆怀舒身后的裴瑜。 裴瑜此人不说话的时候静静站在陆怀舒身后,安静的像是不存在。陆邑原本便是将他当成了陆怀舒麾下一个普通的小兵。 可他一开口,却突然间吸引了去旁人的所有注意力,在没有谁能与他争锋。 可偏生他看着陆怀舒,于是陆怀舒便成了唯一能与他比肩之人。 甚而他微微笑起来的样子,却比陆邑自己更像是南朝的一个世家子弟。 “三娘,这是……” 陆邑突然间有些不确定了。 “哦,他是平昌郡公府上的谋士。这次入京郡公不放心,便叫他跟着我。” 裴瑜颔首致意。 陆邑觉得事情许是没有那么简单,但碍于裴瑜在场,还是将心头的疑惑咽了下去。 陆怀舒没有注意到,已经自顾自的去和裴瑜说话了:“你一个人牵着两匹马?” “觉得我不成?”裴瑜比陆怀舒高些,低了头和她说话。 “倒也不是。”陆怀舒蹙眉:“只是我们都坐马车,却叫你一个人骑马……” 陆怀舒怎么想怎么觉得怪怪的。 裴瑜笑了下:“就是这个?那你担心什么。难道你一家人坐马车,我一个外人反倒去凑热闹?” 陆怀舒想想也是。 不过,“你真的不需要人陪?” 裴瑜哈一声:“我是三岁孩童吗?” 陆怀舒顿时没有顾忌了:“嗯,你不是。” 立时向着陆回招手:“走吧。” 等到陆回回头又看了裴瑜一眼,但见那少年唇畔含笑,却是一副疏离样子,迟疑了一下,就直接被陆怀舒拉了过去。 等到一行人都上了马车,陆邑这才迫不及待的问陆怀舒之前她杀于新荣事情的解决办法。 “罚了一万钱,又说让我去燕国公府上赔礼,除此之外便没有了。”陆怀舒握着顾氏的手安抚她:“放心吧,陛下给了燕国公府一个世袭的官位,虽然必定是闲职,但也已经揭过了。 “阿娘不用担心,我连罚俸都没有。除了这件事情之外,倒像是回京述职的。” 陆家人这才松了口气。 心放下来了才有余力去问别的事情:“出门这么久,你阿娘想你的很。” 想女儿和妹妹的不仅仅只有顾氏一个。 从陆怀舒生下来,就从来没有过离家这么长时间过,一家人都思念的很。偏偏陆怀舒不回来便罢,一回来竟是这么大的事情。除了想念之外再添担心和惶恐,才一听得陆怀舒回城了便催促着往宫门外赶。 谁知道竟然错开了。 “我没事的。”陆怀舒心头暖暖的。 她真的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家人好好相处过了。 “在军中想来总有不习惯的,好不容易回来了,想吃什么都和阿娘说。对了,你的院子也布置好了。只是现在的地方小了些,和原来不能比。” 说道最后,顾氏甚至觉得自己有些亏待了陆怀舒。 第三十一章 怀疑 - 木石录 - 昭久 她的女儿在外面为了全家人做了一个娘子原本不应该做的,但是做母亲不仅不能为了女儿分担,甚至连给她更好的生活环境都做不到。 “没关系的母亲,我又不看重这个。”陆怀舒反过来安慰顾氏。 顾氏更觉得心里有些难受了。 她的女儿多好啊! 陆怀舒在自己家门外下了马车,抬眼看见门口放凳子的人正是之前探出来的脑袋。 那个脑袋明显已经认出来了裴瑜,此时面色些微惶恐,显然是没有想到之前被他拒之门外的居然会是自己家的娘子。 陆怀舒看着他笑了下,倒是没说什么。 有什么好说的,不知道是谁的人,难道还要在家里人都不在的情况下放进去吗?何况那时候陆怀舒也没有说自己是谁。 裴瑜已经将缰绳递到家僮手里去了,细细嘱咐了怎么照料之后,重新走到了陆怀舒身侧。 “你住哪?”陆怀舒像是才想起来,同陆邑说道:“他只怕是要在家中住下的。” 说完突然又想起什么来,转头问他:“你在城中没有宅子吗?” 不应该啊,难道裴氏居然在长安城中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吗? 现在才想起来问。 裴瑜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十分之大义凛然:“并没有。寻常跟着郡公回来,也是住在郡公府上的。” 言下之意,现在平昌郡公又不在,他总不好大言不惭的直接去平昌郡公府上住下。 实际上的情况是当然有。 裴氏从前怎么说也是那么大的家族,又比陆氏早了不知多少年定居大魏,怎么可能在长安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这种话想想看也知道应该是假的。 但陆怀舒也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出来的不知道,也没有问。 “他不是扈从,母亲只怕要重新给他安排一处地方才好。” “在你院中给我腾出一间屋子便好。”裴瑜很是诚恳的同陆怀舒说:“我不需要格外安置。” “你确定?”陆怀舒原本已经在往家里走了,闻言转头怀疑的看了裴瑜一眼。 这人的要求从来都没有少过。 陆怀舒又不是没有去他帐篷里看过。他就是那种能用好的坚决不要差的的主儿。 只不过是寻常行军没有条件给他而已。 “确定。”裴瑜一脸诚恳。 “好吧。”他自己说的,陆怀舒也不阻止。 “那看来阿娘不用收拾了。” 她话说的简直是轻描淡写极了,可是听的人不管是顾氏还是陆邑陆回都有些发怔。 虽然说裴瑜和陆怀舒关系好是应该的,但是这就未免有些过了吧? 即便是住在府上的门客,也多是自己住一个小院的,哪有和主人家一起住的?! 但陆怀舒却仿佛根本没有意识到的样子,叫陆家人居然不知道该不该说,说的话又要怎么说了。 于是众人只能一脸复杂的看着陆怀舒带着裴瑜往自己的院子里走了。 “他们这是……”顾氏忧心忡忡的。 陆回安慰她:“我看妹妹的样子,似乎只是和那位郎君相熟的样子,倒不是有别的什么。” 南朝风气开放,没出阁的娘子与郎君私通本不是什么大事,即便是婚前便珠胎暗结的也不是没有。 北朝的掌权者是胡人而非汉人,在这些事情上只有比南朝更开放的,娘子们暗地里豢养面首,甚而有二三情郎的也都见怪不怪。 顾氏的忧心虽然有道理,但陆回看着,自己的妹妹的倒像是还没有开窍。 但就是这样那位跟回来的郎君居然还能与她住在一处,虽然不过只是一个院子,可也是怎么想都觉得怪异。 “我们什么时候回军中?”裴瑜跟在陆怀舒身边,突然间问道。 “你现在想回去?”陆怀舒不答反问。 “没有。”裴瑜也有自己的打算:“你若是现在就想回去的话,只怕并不是个很好的选择。” 魏帝并没有说过他们可以走了,现在就回去,只怕到时候会被人扣上个不遵帝命的大帽子。而且相对比来说,他们暂时留在长安更好。 “陛下只是过问了于新荣的事情,前线的战况到底怎么样,陛下还不清楚呢。我想,陛下总要问问吧。”陆怀舒睨了他一眼:“你敢说你没有为着这个事情回来的意思?” 裴瑜但笑不语。 陆怀舒轻哼一声,转过头去不说话了。 裴瑜的确有这个打算,不让自己来说,难道还都让陆怀舒来禀告吗? 倒不是裴瑜不相信陆怀舒,而是相对比之下,陆怀舒比不上他。 他能将事情说的舌灿莲花,但不觉得陆怀舒也可以。这个人只是比平昌郡公好罢了。 “陛下一定会问的,等两日风头过去了,还是照样会封赏的。”裴瑜说。 陆怀舒没忍住再次看了看他:“最好是。” 她到底是杀了人才回来的,即便是不问罪,之前的功绩照样可能会一笔勾销。裴瑜说依旧有封赏的可能,陆怀舒却是不抱什么希望的。 “陛下之前已经问过罪了,而且该罚的也罚了,没有说叫你将功抵罪,该奖赏的照样会赏。你别不信啊。” 裴瑜觉得她对自己没有信心,笑眯眯的说道:“若是赏赐了你,想来郡公也不会掠过。” “你是郡公的府上的谋士,也不会掠过去的,对吧?” “自然。”裴瑜厚颜无耻:“我是郡公的谋士,可也是军中的司马。” 陆怀舒都快要忘记了这人原本还是有官职的。 “都快要忘记了,若是陛下真的要见的话,你其实才更应该去面圣的吧。”陆怀舒扶额。 裴瑜笑笑:“但陛下未必会单独见我,你我一起去的可能性会比较大。到之后还要陆将军多多美言啊。” 陆怀舒嘴角抽搐。这人难道还需要她美言吗? “你不觉得我会拖你后腿就够好了。” “不会的。”裴瑜对此很有信心:“我相信你,你一定不会的。是不是?” 陆怀舒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一抬下巴:“到了。” 家僮已经推开了不大的小院子的门。 第三十二章 矛盾 - 木石录 - 昭久 父兄和母亲说的没错,这地方实在是有些小。 不大的院子里除了正房之外居然连厢房都没有,只有一座倒座房充面子。 裴瑜若是真的要住下的话,就只能住在倒座房了。 陆怀舒顿时有些为难。 整个布局清清楚楚的,裴瑜站在门外也看得清楚。 “看我做什么?”裴瑜扫了陆怀舒一眼,率先往里走:“你这里地方是不大,但是总有能住的地方。怎么,难不成你是要叫我去住驿站吗?” 陆怀舒当然不会这样想。但是:“倒座房到底不好,若是东西厢也就算了。何况家中也不是没有客院……” 陆家在长安城中的宅子很小,陆怀舒和裴瑜都这样觉得,但是他们拿来对比的就和寻常人不一样。 陆怀舒是拿陆氏在台城城外占了整整半条巷子的地界儿来比的,裴瑜也不遑多让。 寻常人家一个小娘子占据一整个小院子已经是难得了。 但放到陆怀舒和裴瑜这里,却觉得小的几乎住不下人。 “我们又不常住。”裴瑜推开倒座房的门,伸手在面前扫了扫,扫开一推门时出现的灰尘:“何况你这宅子也不知道还能住多长时间,抱怨什么?” 他们不过是暂居几日,到时候说不得又要换地方,既如此,又有什么好抱怨的。 驿站的环境也不见得比这里好上多少。 “什么意思?” 没人想到倒座房也有人住,打扫的不是特别干净。 陆怀舒和裴瑜都不想再这样的环境下说话,干脆把地方换到了正房的书房去。 “论功行赏,只怕你很快就不仅仅是中郎将了。” 裴瑜说:“陛下之前不知道你的本事和心性,而今也看得清楚多了,故此若是还将你放在原本的位置上,就不应该了。” 这是好事。 但不知道为什么,陆怀舒居然莫名的有些怅然。 仿佛即将要发生的事情里有一件是她不想要去面对的。可是陆怀舒有说不出来,到底是什么。 “我论功行赏了,郡公应当也会。陛下却没有叫郡公回京,想来是不打算在让人在郡公麾下了。” 裴瑜亲手泡了茶,举杯:“以茶代酒,贺将军即将高升。” 陆怀舒低垂眉眼没有说话。 裴瑜惊讶于自己竟然也觉得心头异样,但仍旧笑着安慰:“将军便是高升,日后想来也还有共事的机会。” “来日再见便是来日之事。”陆怀舒垂着头,裴瑜看不见她的脸,却能听见她低低沉沉的声音:“在此先谢过裴郎君。” 她再度抬起头来的时候,裴瑜只看见她清清湛湛的眸子中一片沉静。 那种沉静叫裴瑜恍惚一瞬,觉得陌生却又很熟悉。 恍惚之后突然想起,似乎只有在初初见到的时候才在陆怀舒的眼中见过她这个样子。 相处了这么久,裴瑜也居然会觉得,好像已经和陆怀舒很熟悉了。 可是实际上,他连陆怀舒到底叫什么都不知道。 即便有的时候针锋相对,但裴瑜也觉得他们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同袍,陆怀舒却连自己到底叫什么都没有告诉过他们。 军中称呼她为将军,她的家里人是叫她做“三娘”。 可是陆怀舒真实姓名呢?又有谁知道。反正裴瑜自己怎么想,都想不起来什么时候陆怀舒说过她的名姓。 这个人自始至终,连自己的名姓都没有说过。 裴瑜突然间觉得有些不甘心。 陆氏重视族中的每一个人,不管是郎君还是娘子。陆怀舒绝不是就叫做“陆三娘”,只不过是她从没有想过要告诉他们而已! 这叫裴瑜觉得异常的恼怒。 但陆怀舒却实在是太过于平静:“裴郎君为何会突然间问起这个?对于我们之前讨论的事情,这似乎并不重要。” 她顾左右而言他、避重就轻。 于是裴瑜就知道,陆怀舒的确从来没有想过要告诉他。 这本来就只是一件小事,却突然间仿佛变成了最大的隔阂。 裴瑜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居然如此在意。 陆怀舒叫什么到底和他有什么相干?陆怀舒告不告诉他又有什么分别? 他现在甚至都不知道是希望陆怀舒对他说她真的就是叫做陆三娘的好还是缄默不言的好。 裴瑜有些辨不清楚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一场原本好好的议事,突然间就成了这个样子。 甚而他都不知道自己其实是想要陆怀舒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对他。 “名字本来就只是一个称谓,我叫什么难道会影响我到底是谁、裴郎君的态度如何吗?”陆怀舒平平淡淡的抬起眉眼,神情依旧平静,可是裴瑜莫名觉得,那是一层面具。 面具之后,是真实的她。 裴瑜想要敲碎面具,却发现自己其实根本没有理由这样做。 何况不久之前他才刚刚说过以后与陆怀舒就是陌路了。 这叫如今的裴瑜更是恼怒。 “不会。”裴瑜深吸一口气,尽量叫自己平静下来:“但娘子是否肯说,依旧代表了娘子对我与郡公的态度如何。” 他将平昌郡公拉出来,可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却只有自己才知道了。 “郡公历来不拘小节,名姓这等事情,郡公不会在意的。”裴瑜能用平昌郡公来堵陆怀舒,陆怀舒就能用同样的理由直接堵回去。 反正平昌郡公又听不见,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裴瑜气苦。 “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想必裴郎君也累了,不如早些回去歇息,晚间父亲应该还会为郎君接风洗尘,郎君怕是不好不出席。” 陆怀舒在赶客了。 她不想再接着和裴瑜为了这件事情吵下去。 裴瑜无可奈何。 可他又是真的睡不着,干脆叫了陆家的家僮来:“府上可有什么书?” 家僮愣了一下,然后不好意思了。 他们才在这里安家多长时间啊。就算是之前有过什么,只怕是现在也都没了。 “什么都好。”裴瑜就是想要来打发时间的,对看什么不挑剔。 家僮松了口气,想起最近郎主在写的书,跑去给裴瑜去了来。 他不识字,根本不知道自己拿的是什么。 第三十三章 发现 - 木石录 - 昭久 家僮不识字,不知道自己拿来的是什么,但是裴瑜自己知道。 他看见家僮拿来的到底是什么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赶紧还回去。 没有一个看别人家的族谱乃至于族中晚辈给已经过身的人写的传记的。 但还回去的念头才冒出来,裴瑜鬼使神差的重新打开了。 他将陆邑近来重新修订的族谱翻到了比较靠后的一页上。 那一页有一个名字,裴瑜怔怔的看着,半晌没有移开目光。 陆怀舒。 三十多年之前,那个陆家最为出名的女将军。 裴瑜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会觉得这个名字极其的熟悉。 那仿佛是烙印在灵魂深处一般。 陆怀舒,这个名字裴瑜含在口中慢慢碾碎了,电光火石间平日与突然间冒出一个念头,这个念头像是一道雷,将裴瑜劈的怔愣在原地。 陆怀舒和陆三娘是什么关系? 她始终不肯说出口的名字,是否就是陆怀舒? 裴瑜明知道自己的想法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可是却止不住的联想。 她所有表现出来的样子都不像是一个正常长大的小娘子。 从一开始的时候她在魏帝面前没有喝的那杯茶开始就不像。 陆氏最鼎盛的时候当然不会将一杯帝王喝的茶放在眼里,可是陆氏早就不是当年的陆氏了。甚至这些年来南梁的皇帝还在始终不断的盯着陆氏。 这样的情况之下,陆三娘有可能真的那么养尊处优吗? 那时候拉他上贼船,她谈论起魏帝和太子时的态度,太过于轻描淡写。 仿佛皇权的更迭在她眼中什么都不是,她早就看习惯了一样。 可是从前的她甚至根本就不会接触到这些事情。 寻常人,总会对皇帝有三分敬畏,只有那些常年和皇帝斗智斗勇、甚而不将皇帝放在心上、乃至于亲手至少也是亲眼见过废立皇帝的人才会在说起来的时候如此无畏。 当然,无知也能无畏。 但陆怀舒难道会是无知吗! 她已经见识过台城城破的样子了。照理说即便没有留下阴影也不可能大无畏。 可是她表现出来的样子,却像是见多了所以不当一回事。 更不要说没有人帮着,她到底是哪里来的本事习得一身功夫。 第一次亲手杀人的时候,陆怀舒表现出来的太沉静了。 不管多大的年岁,第一次见到攻城尤其是大型攻城的时候,都会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难以接受。 可是陆怀舒从始至终都没有表现出任何的迹象来,仿佛她本来就是在战场上长大的,此番场景见多了。 这些都不该是她见到过的东西放到一个才只有十三四岁的小娘子身上,怎么看怎么违和。 她想做魏帝手里的刀,应该希望魏帝活得越久越好,可是同时她又对魏帝抱有极度的不信任。 嗜权,却又仿佛当成身外之物。 这些事情放在一起太矛盾了。裴瑜觉得陆三娘身上的一桩桩都是秘密。 都让人捉摸不透。 可是如果将这样的一个人、这样的性格带入到陆怀舒身上去呢? 却仿佛一切都有了解释。 她出生在她的父亲陆榆出仕之前不久,记事的时候一直跟着陆榆在任上。 陆榆出仕,做的是他们家祖上一位征西大将军的司马。跟着父亲在任上,就是从三四岁起就在军中了。 陆怀舒的生平很好查,就算是有些裴瑜不知道的,他面前的这本族谱后面还有传记,其中有一篇写的正是陆怀舒。 再不济,他还看过南梁史官写的史书,其中陆怀舒的生平基本上都有。 她跟着父亲在任上的时间不短,几乎是眼睁睁的看着陆榆联合当时的丞相一步步将原本的皇帝逼下位,换了一个之后又换一个。 年少的时候跟着她的叔父北伐过,后来更是在望蔡县公陆青的军中谋职,是正儿八经有官职的将领。 便和如今一样。 等到后来时机到了,北朝当时的北燕皇帝刚愎自用,执意南下,陆氏同样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借机北伐。 陆怀舒那时候和她的亲兄长以及一位从兄都参战了。 最终的结果世人都知道了。 北燕的那位皇帝大败而归。 投鞭断流、草木皆兵、风声鹤唳、围棋赌墅。 由此一战,陆氏名声大振。多少年来的期盼,到了陆氏这里成了真。 陆氏借此,一门四公。 庐陵郡公,南康县公,康乐县公,望蔡县公。 陆怀舒,正是康乐县公。 再加上更早之前陆氏的一位咸亭侯,即便是在南朝所有的当轴士族里,也没有哪一个能同陆氏相较。 可是功高震主的陆氏却是所有当轴士族中最不一样的一个。 当轴士族到了最后几乎逃脱不掉谋反的路子。可是陆榆却是从始至终真真确确的从未想过谋反。 即便是皇帝猜忌他,明目张胆的试探,陆榆最终的选择甚至还是退居一射之地。 他主动请求外放,将二百余年来握在世家手中的权柄还给了皇帝。 可是在他死后,陆氏却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制。 北伐之中陆氏所有成名的将帅在短短的三年之内死伤殆尽。就连孩童也因为各种各样的意外早夭。 最终曾经那么鼎盛的陆氏,剩下的只有一两个还没有长成的孩童。 甚至之前陆氏还遭受了一场屠杀,最终活下来的,仅仅只有陆邑这一家人了。 如果这家人之中没有陆三娘的异军突起,陆氏真的就不复存在了。 这些事情都是裴瑜知晓的。 那么问题来了,陆氏到底是怎么样,才能在那样艰险的环境中养出了陆怀舒这样的一个人? 相反,如果将从前陆怀舒曾经经历过的事情套在裴瑜他见到的“陆娘子”身上,几乎毫无违和。 她当然矜傲,也当然不将皇帝放在眼中,她的出身足以支撑她那么做。 就连那天陆怀舒的阴鸷都有了解释。 权柄紧紧握在手里是什么滋味?她都知道。 正是因为知道,所以她不那么在意。 可是陆氏的败亡正是因为没了手中的权柄。她不放心,也为了不叫自己重新走上原来的老路,所以她要紧紧抓住。做魏帝手里的刀也在所不惜。 第三十四章 询问 - 木石录 - 昭久 她所有的行径都有了解释,就连不肯说出自己名姓的事情都同样解释的通了。 虽然说因为世家子弟繁盛,兄弟、叔侄、祖孙之间用同一个名字乃是常事,可是刻意去叫一个祖辈却不是一件说出来好听的事情。 陆怀舒不想说实属正常。 余下的问题是,他的猜测如此荒诞,真的是真实的吗? 不管他原本的猜测多么的说得通,有多么有道理,所有的基础都是建立在陆怀舒真的是陆怀舒上。 唯有借尸还魂是真的、存在的,这些所有所有才会变成真的。 但是如此荒诞不经的事情真的有吗? 传说那么多,没有亲眼见过,谁又知道到底是真是假? 无法以常理论之的事情发生之后,人的第一反应大约是推翻自己之前所有的推论,为原本的事情找出其余的解释来。 逃避事实。 如果是别的事情的话,裴瑜的选择一定和大多数人一样。 唯独这件事涉及到了陆怀舒,裴瑜竟然希望,这是真的。 甚至在他最终得出现在的陆三娘其实应当是陆怀舒借尸还魂之后,他心里第一时间涌现出来的不是怀疑和不可置信,而是喜悦。 远远出乎他预料的喜悦。 他连自己为什么那么高兴都不知道,但就是觉得这简直是世上最好的事。 其余世间种种,都比不上。 再没有什么能同此相提并论。 裴瑜满脑子冒出来的全是这种念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他甚至想不顾一切的找到陆怀舒,去问一问他猜测的到底对不对。 直到推开门突然间想起陆怀舒之前脸上的冰霜,裴瑜才终于有些冷静下来。 她现在,想来是不怎么想要见到他。 但们已经推开了,相当于已经箭在弦上,掌控权不再掌握在裴瑜手中。 陆怀舒没有睡下,但看到不敲门居然直接进来的裴瑜还有些惊讶。 这人历来都将自己当做是谦谦君子,行事自有风度,像这种不敲门的事情即便是在军中没有门的时候都没有做过,怎么如今有了,反倒是不讲究了?! 陆怀舒看着裴瑜,没有说话。 裴瑜也没有。 两个人之间莫名的陷入僵持。 至于裴瑜轻轻笑了笑。 他说:“陆怀舒?” 陆怀舒平静的直视他:“你说什么?” 可是裴瑜看见她放在桌子上的手慢慢收紧,还有她瞳孔轻微的紧缩。 裴瑜突然间放松了原本紧绷着的身体。 看来他猜对了。这就是陆怀舒。 “康乐县公不愧是康乐县公。”裴瑜说道:“果然与常人不同。” 康乐县公,这四个字说起来的效果和陆怀舒是一样的。 真要说是有什么不同的话也只是让陆怀舒更加确定了裴瑜知晓了她的秘密。 陆怀舒不怕她的秘密被别人知道,至少不会害怕被裴瑜知道。 裴瑜知道了能怎么样,告诉别人然后叫人把她烧死吗、 但是即便是他真的告诉别人,相信的人会有多少,而相信的人又有多少是想烧死她的、想烧死她的人里又有多少真的能办得到。 裴瑜没有证据。 再说如果裴瑜真的有心想要告诉别人,难道不是应该在她本人不知道的情况下尽快告诉别人吗? “裴郎君此话何意?”陆怀舒迅速准备好了策略——打死不承认。 反正裴瑜没有证据只是猜测而已。 “我确实没有证据。”裴瑜看出陆怀舒的态度,靠在门边框上说道:“可是推测还是推测的出来的。” 他为的又不是在别人面前揭穿陆怀舒,要证据做什么? 他只要知道就好了。 裴瑜的表现让陆怀舒更加放松了。 “裴郎君门都不敲,就是为了说些我听不懂的话吗?”放松归放松了,但是陆怀舒依旧不打算承认。 她知道裴瑜未必会做出什么来,不代表她就要承认。这是不一样的两码事。 陆怀舒没有承认,但裴瑜也已经看出了她态度上的软化。 裴瑜走过来在她对面坐下,眼睛带着小诶好奇的看着陆怀舒。 陆怀舒不动声色。 半晌之后裴瑜才像是看一种难得出现的珍惜动物看够了,问她:“你是怎么变成另外一个人的?” 裴瑜很是好奇。 世上常有人说遇鬼遇仙之类传闻,但是谁也不知道说那些话的人是不是真的曾经见过。 当自己面临前遇见一个真实的陆怀舒,裴瑜难免的生出几分好奇。 如果换成别人,裴瑜有可能会害怕,但若是陆怀舒,他害怕的心思倒是古怪的没有多少。 陆怀舒忍耐的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 但不说话已经是一种退让了。 于是裴瑜更加兴奋:“有什么异常吗?会不会出现一些原本不可能出现的事情?” 陆怀舒冷冷的、危险的对着裴瑜:“最大的异常已经发生了,其余的难道还是大事吗?” 最大的异常就是她的重新出现,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不是应该即便有什么不同也会被当成常理吗? 所以裴瑜问这句话的意义何在? 陆怀舒略微不解。 但裴瑜仿若不认为她的重生是最大的异样异样:“话是这么说的,但是应该确实还有些别的吧?” 陆怀舒被他问的不耐烦了,不由得竟然真的认真想了想:“你想听什么?” 因为陆怀舒发现,居然还真的有。 “你的身体状况。” “你看见了。”陆怀舒说道。 她坐在原地没有动。 裴瑜一开始还没有意识到什么,后来才反应过来:“是你摔伤了头的那次?” 陆怀舒的伤口藏在鬓发间,寻常看不出来,但是裴瑜有印象的是,好像从那之后陆怀舒才像是换了个人。 当然现在知道不是“看起来像,而是很深就是换了个人”。 原本的陆三娘身体即便真的如同陆邑说的一样,是从小自己习武的。但毕竟没有经受过什么很系统的锻炼,突然间换成了陆怀舒的魂魄,总该有些不适应的。 但自从陆怀舒用起来,她并没有经历过任何的不适应。 除了长相和年岁,仿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不适应。 第三十五章 异样 - 木石录 - 昭久 但这本来就是不应该的。 不然的话,陆怀舒从前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战场拼杀多少年才有的武功和身体素质岂不是白白给了别人? 陆怀舒不认为这是正常现象。 裴瑜也想到了。 陆怀舒的身体状态不像是一个真正没有见过战场的小娘子。所以是陆怀舒原本的身体素质也一起跟过来了吗? 这是最大的问题,但是其实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不能算是什么问题。 毕竟这算是好事。 “别的呢?”裴瑜接着问。 但是陆怀舒想不起来其余的不正常还有什么了。 借尸还魂的很成功。 裴瑜也说不出来这会不会有什么不对,毕竟他其实也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情。 “我听说,南梁的景帝……” 裴瑜没有说接下去的话,但是陆怀舒已经黑了脸。 “裴郎君谦谦君子,也会对这样的事情好奇吗?” 裴瑜微笑,显得温文极了,但说出来的话却和脸上格格不入:“偶尔为之,未尝不可。” 景帝怎么了吗? 陆怀舒自己都看到过,有人写她与景帝之间曾经互相爱恋。 陆怀舒极其不喜欢这样的说法。 她并不喜欢自己和景帝的名字被并列放在一起。 “未曾。”陆怀舒深吸一口气,看着裴瑜微微笑着的脸庞,顿时有些烦躁。 因为父亲与时任丞相的文帝交好,所以连带着她和文帝的嫡长子景帝也熟识。 年少的时候景帝却有说过喜欢她之类的话,最开始的时候连带着不清楚到底什么才是喜欢的陆怀舒也觉得她或许是喜欢景帝的。 但是在长大一些就知道那根本不是。不过只是对于一个常常说喜欢她的人的些许不同罢了。 不然的话,景帝背叛她,她早就亲手杀了景帝了…… 陆怀舒的神色突然间凝重了。 她豁然站起,身体僵直。 裴瑜看着她突变的神色,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怎么了?有什么不对的吗?” 当然有问题!而且还是很大的大问题! 陆怀舒面色凝重:“我没有记错的话,似乎景帝的太子妃,是在他十六岁时迎娶的?” 她紧紧盯着裴瑜,裴瑜点头,干脆的证实了她的猜测。 她没有猜错。 但正是因为没有,才是最大的问题。 陆怀舒清楚自己的脾气,她是陆氏最尊贵也最骄傲的娘子,不要说景帝是立了太子妃,就是东宫中有了侍妾,陆怀舒都会和景帝闹到底。 如果她真的曾经喜欢景帝的话,景帝干出这样背叛她的事情,她必定亲手杀了景帝。 景帝该庆幸她真的从未曾喜欢过他,否则哪里还有之后的事情?! 正是因为知道自己的脾气,所以在发现景帝对她更多的是利用之后,陆怀舒才会将这当成君臣之间的博弈。 作为政客,死在政治斗争中是技不如人,皆是天命。没必要为了这个而非要报仇。 当然参与进去,本身就要做好不成功便成仁的准备,玩儿不起还做什么参与进去! 所以景帝赢了之后杀了她的父兄,她如果活下去且有本事,最多也就是杀了景帝。 又或许她没有那个本事只能如同父亲或者别的家族一样退守一方。 但无论如何也不会投靠北朝、背叛南梁。 可是如果她喜欢景帝,那么状况会大不一样。 她喜欢景帝,而景帝背叛她,那么她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的毁了景帝所有想要的东西。 当初兵临城下,她绝不会宁死不出,而是会投靠北朝,亲手将景帝的江山碾碎,在他的面前毁去他最看重的东西。 然而问题不正是出自这里吗?! 她居然记得自己是被围困的时候发现自己其实是不喜欢景帝的! 景帝迎娶太子妃那年她才只有十四岁。到她三十岁身死,这其中的十六年是被狗吃了吗她居然毫无印象! 这个毫无印象当然不是指她不记得中间都发生过什么事情,不然的话她早就该发现不对了。 而是其中有什么明显和事实不一样的东西,但是却整个儿被她忽视掉了。 “景帝十六岁迎娶太子妃,我不会到了三十岁才看清楚,这个人是不喜欢我、我更不喜欢的。”陆怀舒看着裴瑜,一字一顿,慢慢说道。 裴瑜愣住了。 然后他在脑子里将陆怀舒的话重新过滤组合了一遍,提取出了其中重要的东西,瞠目结舌:“你是说,这中间你与景帝之间发生过什么,你都不知道了?!” 陆怀舒脸色阴沉的颔首。 她不记得。 究竟是忘记了景帝的事情,还是其中另外有什么,陆怀舒都没有丝毫的印象。 “你能确定吗?传闻就只是传闻。”裴瑜问道。 陆怀舒不耐烦的看他一眼:“我断不会喜欢上一个有了妻子的人。” 她是嫁不出去吗为什么要去喜欢一个有了妻子的人?! 再说景帝没立太子妃的时候她就不喜欢,后来又怎么可能喜欢上呢? 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能。 陆怀舒最是清楚自己的性子。 所以中间必定还发生过什么,但是她根本没有记忆。 “是你死而复生、借尸还魂的代价吗?”裴瑜吐出一口气,重新坐下道:“你许是忘记了什么人……然而那个人不是景帝。” 他慢慢的思索着整理脑中纷乱的思绪:“景帝不是那个你必须忘记的,相反,他更可能是因为你忘记了什么,所以才被拉出来填补空缺的。” 陆怀舒没有喜欢过景帝,而通过景帝做的那些事情,可见景帝自己也未必有喜欢过陆怀舒。 “你当初为什么没有嫁给景帝呢?” 她年少的时候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喜不喜欢一个常常说自己喜欢她的人。 所以为什么那个时候,陆怀舒没有嫁给景帝。 嫁给一个以为喜欢自己自己也喜欢的人,不是很正常吗? “因为作为太子妃,乃至于皇后,我不甘心。”陆怀舒听见了,停顿了一下,她说道。 “太子妃不可能领兵出征,皇后就更不可能了。我从小就像亲自参与到父兄要做的事情中去,并且一直为此而努力,凭什么我要为了一个郎君而放弃?” 第三十六章 胡汉 - 木石录 - 昭久 嫁给一个人,相当于她当初的梦想都成了空。 族中的姊妹没出阁之前也大多都跟着族中的郎君们一起习武。但是出嫁之后基本上都放下了。 即便是少有的一两个没有放下的,也不再如当日一般。 她的一位姑母就是这样的。 出嫁之后,只有跟着丈夫在任上的时候才因为丈夫过世而她却不想轻言或是自戕才代替丈夫守城。 那时候她已经四十多岁快要到知天命的年岁了。 陆怀舒不想自己也落到那种境地去。 嫁了人,就不会再有如同没出阁之前的小娘子的自由了。 而她不想嫁人,想要留在族中,以陆家人的身份和父兄一起努力付出,而不是以一个出嫁女的身份在一旁观看。 即便是终有一日她也会嫁人,也会是在北伐结束之后。 那是她年少时立下的誓言。 显而易见,即便是景帝真的曾经喜欢过她,他的身份也不足以让他支撑到陆怀舒成功。 毕竟北伐大获全胜的那年陆怀舒已经二十五岁了。 作为南梁的太子,景帝撑不到那个时候。 除非他放弃太子的身份。 而景帝最后在两者之间选择了皇位。 他更在意江山。 而陆怀舒本来就不曾喜欢景帝,在此之后更是清楚明了。 那么景帝就没有足够的分量。 所以,他是那些被忘记的东西里的一件填充物。 正是因为陆怀舒忘记了什么,所以景帝才冒出了头。 这是裴瑜的推测,他将这些推测说给陆怀舒听。 陆怀舒沉默良久。 在裴瑜专程提起之前,陆怀舒自己也没有觉得景帝在她生命中是个很重要的人。 至少在面对蔡国公的时候,她全部的针对都是因为景帝杀了她的家人,而不会因为私人感情而不满乃至于抱怨。 所以陆怀舒从来都没有觉得过她和景帝之间的关系在她的记忆中是有问题的。 直到裴瑜发现了她的身份并且好奇的问起来。 问题发现了是要解决的,但是裴瑜不清楚她的经历,而陆怀舒自己更是因为记忆里某些东西被消除了才会觉得古怪,两个人一时之间居然毫无办法。 十月的长安已经是深秋了。 陆怀舒没有顺着裴瑜的动作坐下,而是缓缓走到窗前,看外面树上发黄的叶子飘落。 “我从很小的时候就是在军营中长大的。裴瑜,你明白吗?” 陆怀舒突然间低沉的说道。 裴瑜听出了她话语中的低落。 “那是你做下那样决定的原因?”裴瑜转过头,看向靠在窗边、低沉沉的少女背影。 裴瑜懂陆怀舒的意思。 陆榆最开始的时候和裴瑜的先祖关系很好,陆怀舒那个时候也是在裴家的方镇里长大的。 而是大抵还跟着裴家人出征过。 “不图今朝复睹官军。”裴瑜喃喃。 陆怀舒回头看他,突然间笑了一声:“北伐入关中,关中耆老迎道,以牛酒劳军,洒泪而言:不图今朝复睹官军?” “听过,只不解其意。”裴瑜叹息。 陆怀舒哈哈笑。难得有些觉得裴瑜在她面前是个孩子。 裴瑜不解的是为什么过了那么久,还会有人觉得见到南梁的官军是一件值得令人感动的事情。 “那是因为你见到的北朝政治清明而励精图治,南朝却不思进取,空谈彼岸。” 但是陆怀舒和他经历实在相差太大。 “你知不知道陆氏为了北伐,做了多少年的努力啊?”陆怀舒笑着问他。 裴瑜诚实的摇头。 陆怀舒笑的几乎要流泪。 “北魏的天下得来不易,一群武川镇出身的鲜卑人共同努力,最后才在长安站稳了脚跟。”陆怀舒伸开双手:“最后赢得了整个天下。” “但是你看见了没有,那个号称自己是陈郡袁氏的八柱国之一,其实无论是生活方式还是别的什么,其实都更像是鲜卑人。他们家所谓的‘陈郡袁氏’,其实不过是自称罢了。” 这个自称其实到底有多可信,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北魏想要融合汉人。哪怕汉人这个称呼本身就都是鄙夷。” 可能是因为北魏的这批人从最开始的实力就不是很强,所以在接受汉人这种事情做的更加的顺利。 裴瑜面对的就是这样的局势。 所以他不明白为什么关中的耆老在面对南梁官军的时候是那样的激动。 但是陆怀舒看见的和他不一样。 “鲜卑族和其他胡人最开始南下的时候,吃人是真的存在的。汉人可以当兵也是近些年来的事情。裴瑜,你说作为汉人,会不会希望同样是汉人来做皇帝呢?” 陆怀舒问的问题其实很尖锐。 裴瑜不仅仅听懂了她关于之前那个问题的解释,还听出了别的东西。 “你觉得陛下在皇位坐不长久。”裴瑜认真道。 这才是她当初藏书的初衷。 因为觉得魏帝的皇位做不久长,所以才早早的就为之后做打算。 “猜到啦?”陆怀舒笑眯了眼睛,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 “就因为他不是汉人?” “就因为他不是。”陆怀舒大方点头:“聪明人会早早的将自己变成汉人,以此来延续王朝的寿命。” 天下半数人都是汉人,而胡人只是少数。 “有一位雄主纠集八十万大军力压南朝,最终结果如何?” “溃不成军。”裴瑜清楚结果,因为那正是陆氏曾经干过的事情。 “是的呢,因为各族都有的军队里其实真正能打的人没有多少。而其中占据了很大一部分的汉人,其实根本不愿意为之拼命。” “只是因为他是胡人,不是汉人吗?”裴瑜轻声道:“区别这么明显?” “汉人不是不可以包容胡人,但绝不是现在裴瑜。”陆怀舒摇摇头,很认真的打破了裴瑜的妄想:“你现在多大,我又多大?府兵制又推行了多少年?” 裴瑜十六岁,而陆怀舒即便没有死,至今也不到五十岁。 而府兵制,更是才只推行了十来年。 “我就算是一直活着,今年不过四十余,连知天命都没到的年岁,你凭什么要觉得被鲜卑人乃至于羌人羯人狄人压迫了多年的那些生活在北朝的汉人能忘记呢?” 第三十七章 胜负 - 木石录 - 昭久 陆怀舒的屋子窗边不远处种了一株大树,微风吹过的时候发黄的叶子轻飘飘的顺着落下来,有一片正巧落在了陆怀舒肩头。 她没有注意到。 裴瑜倒是注意到了,但是现在不想提醒。 因为陆怀舒之前说的话对他来说冲击太大了。 “听说的和眼睛看到的相差太大了,裴瑜。”陆怀舒低声说道:“你自以为那些都不是大事,可是在别人看来却是你不知人间疾苦。至少二十年间,这种态势都不会消减。” 如果魏帝寿命够长,他的儿子也和他一样的贤明,可能北魏有可能渡过最难的转折期,但是偏生就陆怀舒眼睛看到的,那位太子殿下并不是那样贤明。 “恩怨如此分明?”裴瑜哑着嗓子问她,依旧不愿意相信。 陆怀舒愣了愣,反应过来裴瑜天真的在问什么之后哈哈大笑。 她笑的格外的开怀,但是裴瑜总觉得她的笑容底下,藏着的全是锋锐的刀刃。 “汉人压迫胡人,等到胡人强盛起来报复回来,之后便是胡人的天下。然后呢,当胡人力有不逮,甚而借着汉人来征服天下,汉人重新大权在握,又凭什么要被胡人压过一头?” 就陆怀舒知道的,魏帝有意借着儒家的传统与经典来重铸秩序,那么同样也要接受其中对胡汉之间的区别不是吗? “儒家也是双刃剑呢。只想要好的却不想要坏的,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情呢?”陆怀舒笑吟吟的。 “你也是汉人啊裴郎君。” 郎君本身就是偏向于南朝的叫法,北朝不大这样称呼人,即便是,也是受了南朝的影响多些。所以陆怀舒叫裴瑜做裴郎君,本身就是将他放在了和她同样的南朝士族的位置上去。 裴瑜一直以来也没有说过什么,故此此刻突然间说起鲜卑人和汉人之间为什么隔阂甚大,陆怀舒才觉得异样。 “那你现在为什么在为魏帝做事?”裴瑜咬牙,从牙缝里吐字质问陆怀舒。 陆怀舒觉得他莫名其妙:“我是政客。” 她是政客,所以争权逐利难道不是应该的吗?和谁坐在皇位上有什么关系? 陆怀舒最开始的时候还没有明白过来裴瑜是什么意思,不过不久之后就明白了。 她觉得裴瑜果然很天真:“你不会是觉得,因为胡人和汉人之间的矛盾,所以我就只能为了汉人做事吧?” “难道不是吗?你那么重视。”裴瑜低头,指出陆怀舒之前话中的意思。 “那不一样。”陆怀舒是聪明人:“你也是聪明人,怎么会不知道其实还是谁有本事谁才能坐上那个位置呢?” 陆怀舒怎么看待不重要,重要的是天下人怎么看。 得民心者才得天下。 “这和我怎么想没有关系,即便我觉得无论是胡人还是汉人都是一样的,但是天下的人都和我是一样的想法吗?” “而且你要承认,在一些事情上本来就是汉人更加有本事。不然的话,怎么当初胡人还要汉化呢?” 不然的话,为什么现在又想要用汉人的儒家来治国? 这些都是缘由,不是裴瑜或者陆怀舒怎么想就能解决掉的。 “我不介意上头是谁做皇帝,反正我没有想过要坐上那个位置。但是事实就是,陛下百年之后许是难以维系。”陆怀舒耸肩,实话实说。 “这再寻常不过,你有什么好担心的。”陆怀舒安慰他:“何况有些人即便本身就是鲜卑人,也可以给自己找一个汉人的祖宗,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啊。” 真正有影响的难道不是谁能收拢民心吗?现在的魏帝最大的问题在于他不可能明目张胆的也说自己是汉人而已。 其实真的要是彻头彻尾的汉人,现在照样坐不稳当江山。 这凭的是本事,却不是血缘。 “儒家的经典中我记得关于这个有说过。是夏人还是夷人,靠的不是血脉来分辨,而是对于文化的认同。” 陆怀舒坐在窗棂上的样子就很没有世家小娘子的矜持,她说起这段话的时候似笑非笑的:“历来都是汉人来潜移默化把别人变成自己。 “裴瑜,你说我是谁呢?”陆怀舒问他,语气莫名。 “活下来的人是陆三娘,陆怀舒早就死了,可是我应该是谁呢?” 陆三娘的身体,陆怀舒的记忆和经历,那么还活着的究竟是陆怀舒还是陆三娘? 和这个问题类似的就是那个鲜卑人灭亡了汉人,但后来汉人的文化却渗透到了鲜卑人生活的方方面面,鲜卑人汉化了。 那么汉化之后的鲜卑人到底是鲜卑人还是汉人? 他们骨子里流着的明明是鲜卑人的血,却自认为汉人。这到底该怎么算? 陆怀舒问的问题几乎无解。 裴瑜沉思,却知道陆怀舒想要问他的其实不是明显上的问题,而是想告诉他,汉人和胡人之间的区别早就没有那么明显了。 所以最终能够存活的是那种已经汉化的胡人、或者是相融合之后的汉人。 而北魏的问题就是卡在这个正在融合以至于问题重重的点上,却偏偏有一位可能不那么得民心的太子身上。 “如果陛下能等到他其余的儿子长大,并且果然有一个贤德的太子的话,问题会迎刃而解。但陛下一旦活不到,北魏必定土崩瓦解。” 陆怀舒解释清楚了她对于局势的判断,但是裴瑜的点已经不再这个上头了。 “所以你存留下那些古籍,为的不是改朝换代,而是北地存留下来的那些士族。”裴瑜突然说道:“那才是你真正担心的东西。” 重用汉人,汉人中的士族就是躲不过去的。 战乱时为新朝出了力,怎么可能不要求之后的权力? 陆怀舒自己就是士族,最清楚士族势大可能会带来的影响。 她的那些书本来就不完全是为了自己的。 裴瑜眯着眼睛笑了:“所以你果然是陆家人,你身上,带着独属于陆家人才有的特质。” “这份特质叫你哪怕是换了身份、换了皇帝也还在担心同样的事情。” “忧国忧民,不外如是。” 第三十八章 政客 - 木石录 - 昭久 陆怀舒的脸黑了。 裴瑜仿若是没有看到,还在对着陆怀舒笑。 “南朝的所有士族之中,只有陆氏是最不一样的。他们在最后的时候将手中的权柄重新还给了景帝。你之前说过一句话,即便是你在和景帝之间的博弈输了,你也不会投靠北朝。” “我猜想,你至多只会割据一方,继续为南朝、为景帝卖命而已。就连现在,你居然也没有生出过自己做皇帝的念头。” “所有的士族中,只有陆氏,始终抱着儒士的观念。就连你们家最开始借由玄学、清谈之类的和顶级的士族相处,也始终没有消减内心真正的想法。” “陆娘子,不知我说的对不对?” “小人!”陆怀舒一张脸阴沉的能和锅底相提并论。 裴瑜被骂了不仅没有不高兴,反倒更觉得自己都猜对了:“我竟然不知道,其实你骨子里才是那个最为循规蹈矩的。权势你要,不过是因为长了教训,知道没有那个东西可能就会变成别人的俎上肉。” 裴瑜自己都不知道要是真的有那一天,他会不会跑去弄权。 但是依照曾经陆怀舒的亲身经历来看,这人是绝对不会的。 也不知道就陆家这样儿的,到底是怎么取代裴氏,成为当轴士族的。 末了,裴瑜摇着头笑:“你这样儿的,也好意思说自己是个政客?” 陆怀舒从头到脚,哪里像是个政客了? 就算是,也是个最不合格的那个。 陆怀舒恼羞成怒,想着自己要不干脆直接杀了裴瑜,一了百了算了。 “想杀人灭口?”裴瑜整个人往后一靠,并不将陆怀舒此刻的样子放在心上:“可是之前你知道我知道了你的身份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做,此刻才想起来是不是有些晚了?” 陆怀舒越发觉得之前她没有在一听见的时候就直接将裴瑜给杀了简直是她失策。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裴瑜笑道:“我到底是裴氏的郎君,所以即便是你现在真的杀了我,日后也会和裴氏交恶。与其如此得不偿失,倒不如你忍耐些。” 被人抓住小辫子不是什么好感受,陆怀舒冷哼一声。 “你我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罢了。” 陆怀舒才不想看见裴瑜小人得意的样子,打击他。 裴瑜被嘲讽了也不见不高兴,反而有了闲心去提醒陆怀舒:“你肩上正落了一片秋叶。” 陆怀舒斜倚的位置正巧是在秋风落处。 她微微偏了下头,伸手拂去肩上落叶。 那时少女眉眼温和,趁着背后飘落的黄叶,竟有些静谧的美。 裴瑜上次见到陆怀舒像是最寻常的世家娘子,还是她从望蔡县城回来时手执素色灯笼时。 “你发什么呆?”但这人一开口,所有的静谧美好就全都消弭的一干二净了。 裴瑜回过神儿来,陆怀舒正皱着眉。 “也没什么。”裴瑜随口找了个借口:“我是在想,你若是被陛下留在京城了可怎么好?” “应该不会的吧。”裴瑜原本只是随口一说,但陆怀舒却是真的开始考虑起来了:“陛下为什么会要我留在京城呢?” 但旋即她又想起来,这不是不可能的事。 说起来她是汉人,又没有根基,就算是魏帝真的起了心将她留在长安也不是不行。 至于平定江南的事情,却不是当务之急。 江南要彻底平定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而且也不是非要陆怀舒不可。 魏帝没有理由放她出去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这下子,陆怀舒开始担心起来。 “只是有可能罢了。”裴瑜见她现在着实是担心的很的样子,不由好笑:“何况就算是真的留下来了,做一段时间的天子近臣,对你也有好处。” 陆怀舒有战功,大家都知道她能打仗。 她更加薄弱的其实是在京中没有自己的势力、没有枝枝蔓蔓的关系。 所以从客观角度看来,陆怀舒留在京中不是坏事。 但陆怀舒低下了头去。 “你不愿意?”裴瑜怔了一下。 他没有想到陆怀舒居然是抗拒的。 “你不是说,不想做别人的俎上肉吗?”裴瑜觉得陆怀舒的心态有些怪。 但陆怀舒只是皱眉。 “我想,但是裴瑜,”她站直了身体,双臂伸展,歪着头问他:“你也觉得我不是一个很合格是政客。” 对于政事,她从来都是旁观的时候多,后来不耐烦了,还曾经跑到军营里去练兵也不愿意和父亲坐在一起讨论那些弯弯绕绕的政事。甚至就连军中的辎重也是有人帮着她打理而她不要费心的…… 陆怀舒愣了一下。 裴瑜也在沉思。 他其实也看出来了,陆怀舒没有政客的素养,如果她真的掺和进去了,大抵会叫人吃的连骨头都不剩下。 “你的确不合适,但。”裴瑜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叫陆怀舒打断了。 “军中的辎重,是不是一向都是有专人打理的?”陆怀舒问他。 裴瑜清楚陆怀舒不可能比自己对军队的了解还少,她这话问出来,不是真的不知道在询问他,而是在证实自己的猜测。 “是。尤其是在异常战役中,为了保证前方战事的顺利,运粮官是不会轻易换的。” 裴瑜现在做的这个“司马”,其实和运粮官是差不多的职务。 “你是司马。”陆怀舒猛地看向裴瑜,一字一顿:“你一直跟在平昌郡公身边。” 裴瑜秒懂:“没有意外发生的话,司马会一直跟在主帅阵前。不会轻易离职。” 他就一直跟着平昌郡公的中军大帐走,除非是真的有太过重要的事情之外,很少会距离平昌郡公很远。 而平昌郡公和陆怀舒某些方面是一样的。他们都是不太会管理账本和粮草的人。 “也就是说,你的身边应该同样有一个人一直担任司马的要职,但是现在,你不记得那个人了是吗?”裴瑜觑着陆怀舒的脸色,说话越来越小心翼翼。 “你不记得,你身边的司马是谁,他从你的生命中,消失了。” 第三十九章 泯灭 - 木石录 - 昭久 裴瑜的言下之意裴瑜和陆怀舒都听懂了。 那个在陆怀舒生命中画下浓墨重彩一笔的人,不存在在陆怀舒的记忆里了。 “所以是他吗?”陆怀舒克制着问道。 但裴瑜其实也是不清楚的。 “此事尚且有待商榷。”裴瑜只是提出一种可能性,事实怎么样,他不能百分百的肯定。 “十之八九。”而陆怀舒比起裴瑜却有信心的多了。 陆怀舒不是一个能管得好粮草马匹之类辎重的人,所以她身边大概率会有人帮着她。但是现在她却对这个人毫无印象,本身就不寻常。 “果真吗?”裴瑜沉吟了一下,发现好像连他自己额不知道陆怀舒身边是不是有这么一个人。 他读到过关于陆怀舒的史书,但却从来不曾听说她身边的司马。 当然如果她的司马不是什么特别有出息的人的话,不刻意去找轻易找不到的。 “陆郎君许是也不清楚。”裴瑜边想边说。 “是。”陆怀舒也觉得应该陆邑或是陆回应该是不知道的。 毕竟司马什么的即使重要,也不会可以叫家中存留下来的世仆去告诉陆邑。 陆邑都不知道,更不要说是陆回了。 所以在裴瑜也发现自己对这个人丝毫没有印象的情况之下,两人只好先将这件事情搁置了。 打了一个岔,话题又回到了之前的事情上去。 “若是陛下真的叫你做天子近臣,留在京中的话,你怎么打算?” “有什么好提议?”陆怀舒眨眨眼睛,询问裴瑜。 裴瑜失笑:“你虽然不大信任往后的日子。但现在陛下正值春秋鼎盛,何必多想别的?” 再多的担心,也是往后的事情。现在对于陆怀舒来说,难道不是先为陛下尽忠,至少表现出对陛下的忠心来,日后才好打算别的吗? 起码陆怀舒往后不是一个小小的中郎将,才好让别人拉拢起来也多费些心。 “若要别人不将你当成一个小卒子,至少也要做到两千石不是?” 陆怀舒愣了一下,而后失笑:“你野心倒是大。” “不过也是,”陆怀舒刚说了裴瑜野心不小,转过头来也说:“若往后还是像现在一样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中郎将,便只能随波逐流,却不能自己去搅风搅雨。” 陆怀舒现在最讨厌的就是自己没有能参与到决策之中的权力去了。 从前陆怀舒就算是决策圈子里的,虽然那时候是因为上头有父亲与兄长。 但说到底,要陆怀舒什么都不考虑的就只是单单做一个别人说什么她就去做什么的小将军,那却绝不是陆怀舒肯要的。 “若是如此,你在陛下身边多呆一段时间也不是坏事。”裴瑜站在陆怀舒的角度想了想:“若是能得了陛下的看重,往后就是再有像是之前于新荣的事情,也不会让别人将你当成一只软柿子去捏。” 虽说陆怀舒现在就凭借着她在战场的本事不叫别人真的将她当成了一只没什么本事谁都能欺负的软柿子,但既然陆怀舒的目的不仅止于此,那自然还是更加努力一些的好。 “只是郡公若是知道你回不去了,想必会觉得很失望。”裴瑜轻轻叹了口气。 陆怀舒平静下心态,将涌上来的三分不高兴压下去,才问裴瑜道:“裴氏怎么会叫你跟在平昌郡公身边?” 平昌郡公虽说同样是勋贵,但应该还不至于叫裴瑜耗费这么大的精力。 “你这个人寻常不怎么说自己的身份,难不成以为我也看不出来?” 平昌郡公身边的多半不知道裴瑜到底是什么身份。 这也难怪,他若是不上心,一般也不会知道裴氏有些什么子弟,更不会猜到裴瑜在裴氏当众支配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当初要不是陆怀舒说起,只怕平昌郡公现在都不值裴瑜的“裴”就是裴氏的裴。 “裴氏不至于将宗子丢出来,只为了做一个郡公身边的司马吧?” 陆怀舒绝不信,如今裴氏居然已经堕落至此了。 “你怎么知道的?”裴瑜这次是真的有些愣住了。 他是裴氏宗子的事情从未叫别人知道。 裴氏虽然从前是顶尖的士族,如今在北朝却也不是那么的引人注目,因此他们家的宗子只是在平昌郡公身边做了一个小小的司马,也不是多么引人注意的事情。 “你都能猜得到我的身份,我怎么会不知道你是什么身份?” 陆怀舒嗤笑一声。 “宗子和寻常郎君可不一样,难得你跑到平昌郡公身边只是为了做一个司马你们家的人也不制止。” 凭借陆怀舒从前对裴氏的了解,他们居然也会叫自己家的宗子去做这样的事情,简直不可想象。 “你似乎觉得很不应该,为什么?”裴瑜敏锐的察觉到了陆怀舒的诡异的心态,眯了眯眼睛。 “你们家。”陆怀舒一时之间居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措辞半晌,才谨慎的说道:“倒不是我夸张了,而是在我印象里,你们家的人一向都是心高气傲的很,只肯在幕后的事情着实不多。” 裴家郎君一向都很是傲气,什么时候愿意安安分分的只是做一个司马,官职小不小到再其次,重要的是可能一辈子出不了头…… 裴家人甚少会做这样的事情呢。 “你觉得我不安于室?”裴瑜面色古怪。 陆怀舒面色更古怪了。 那什么,不安于室难道是怎么用的吗? 不过裴家郎君一向都不喜欢叫别人占了自己的风头倒是真的。 “这有什么。”裴瑜明了陆怀舒到底是怎么看到自己以及自己家的人之后,嗤笑一声:“我要过什么样的日子那是我的事情,司马怎么了,司马难道不好吗?” “你还没有说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就在陆怀舒想要解释说她不是看不起司马的时候,裴瑜陡然发难。 陆怀舒顿了顿,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说些什么。 她手上比划了一下。 支吾着说道:“倒也不是什么,只是你身上本就和旁人不大一样。” 第四十章 骁卫 - 木石录 - 昭久 做的了宗子的,怎么可能和寻常士族郎君一样呢? 这本来就不是嘴上说能说得出来的。 但裴瑜也不是揪着非要一个解释。因此不过点点头,便放过去了。 陆怀舒终于舒了一口气。 但是舒心了安静下来还没有多大一会儿,她就听见外面隐隐的脚步声。 陆怀舒不耐烦的皱了下眉,从窗户里看出去,正巧看见了一个低眉顺眼的使女正站在屋子外轻声回禀,说要请娘子去前院里用膳。 陆怀舒答了一声,转头正看见一个喝茶的裴郎君。 见裴瑜此刻不动如山的样子,不由得好笑:“你干什么?难道还要叫我父兄亲自来请你不成?” 裴瑜无奈:“你才回来,这是你自己家的家宴,我掺和进去做什么?” “家什么宴?”陆怀舒不以为意:“便是真的因为我回来了才叫去前院一起吃,也是明日的事情,如今家中有客,先为你这个远道而来的接风洗尘才是。” 不先为裴瑜接风洗尘,难道还要先叫裴瑜自己一个人在小院子里吃晚饭不成? 陆怀舒看得清楚。 “走吧,若是真的叫你一个人留下来了,只怕到时候反倒要叫别人觉得我们家失礼了。”陆怀舒把裴瑜往外赶:“你回去换身衣服,然后等我一等。” 说着把裴瑜往外推,等推出去了就见之前报信儿的小使女还在门外站着。 眼见这两个推推搡搡的出来了,小使女眼观鼻鼻观心的垂着头不敢看,嗫嗫如如,声音小的像是只苍蝇:“郎主也请裴郎君去呢。” 陆怀舒和裴瑜都僵了一下。 还是陆怀舒反应的快,扑哧一声笑了:“我说的没错吧。” 裴瑜虽是觉得自己眼下并不需要什么接风洗尘的,但是别人重视,总不是坏事,由此也干脆点了头。 还没有忘了嘱咐陆怀舒:“别觉得跟你在军营里一样。” 他似乎觉得要是不提醒陆怀舒一下,这人很有可能到时候一身短打就去了。 但想想现下怎么说也是深秋了,陆怀舒应该是干不出来这样的事情的。 裴瑜摇着头笑了笑,觉得自己怎么会有如此奇怪的想法。 陆怀舒对于裴瑜这样的不相信她很是不满:“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难道我还会一身短打的就跑去前厅?” 裴瑜闻言先是想笑,可是将陆怀舒的话在脑子里重新过了一遍,却突然间愣了。 陆怀舒,怎么知道他在担心这个? 但看着陆怀舒难得现在的不高兴样子,裴瑜忍了忍没有把话说出来叫她也跟着他一起觉得古怪。 “这倒不会。毕竟现在又不是夏天,你若真是一身短打的出去了,我首先还要担心你是不是脑子不好。” 深秋啊,她若真是脑子简单的一身短打的就出去了。裴瑜觉得她也不必想着日后怎么不做别人的俎上肉,还是先好好想一想怎么样才能不叫别人卖了还给别人数钱的好一点。 但显然裴瑜的想法不能说,不然就凭他打不过陆怀舒,陆怀舒还不将他直接按在地上摩擦? 裴瑜才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呢。 但他这个话也并不能叫陆怀舒高兴。 陆怀舒冷笑:“说别人之前也好好想一想自己。我若是没有记错的话,你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厚的衣裳?” 因回来的时候算得上是快马加鞭,他们虽然也带了几个护卫回来,但是说到底带的东西都不算多。 陆怀舒好歹还在长安城有家人,但裴瑜却不像是陆怀舒这样还有人想着。 “你有时间想着我会不会一身短打,不如想想,若是你在长安城多住几日,岂不是还要多准备两件大氅。” 陆怀舒说完了也不理裴瑜是什么反应,施施然的就把门关上了。 若不是裴瑜直接就离的远了些,怕是要直接被陆怀舒拍在鼻子上。 裴瑜站在门外盯着已经严丝合缝儿关上的门,在看看很有教养、此刻只是死死低着头装作自己没长眼睛的使女,询问道:“你们娘子一向都是这个样子的?” 使女这还是头一次见到陆怀舒,从前她又不在陆怀舒身前伺候,这怎么会知道。 裴瑜脑子一转见使女不说话也知道自己想岔了。 不由得啧了一声,觉得小使女对陆怀舒大抵还没有自己了解。 摇摇头自己回去换衣服了。 陆怀舒回来明面儿上的事情只有之前于新荣这一件,但这事情之前已经在进宫的时候解决掉了。 故此虽然说是回来了,但因为陆氏也是在在长安城中没有什么特别熟悉的人,干脆也就闭门不出。 只当是靠近年关了,魏帝给她放假,叫她休息一段日子。 陆怀舒在家中住了不过短短半个月的功夫,魏帝就将陆怀舒一纸调令调去了左骁卫,成了左骁卫的骠骑将军。 之前陆怀舒和裴瑜商议的“两千石”,基本上就成了真。 等接了旨回来,裴瑜笑吟吟的向陆怀舒恭贺。 裴瑜显然也没有想到陆怀舒竟然能升的这般快。 “陛下的左骁卫,那已经是十二卫之一了啊。” 裴瑜觉得魏帝对陆怀舒未免有些过于看重。 “也是寻常。”反倒是陆怀舒,她虽然对不太懂得政事倾轧,但敏锐度却是不低。 “我之前不是已经说过了么,陛下有意的在重用汉人。” 圣旨叫陆邑激动的拿走了,陆怀舒空着手回了屋子接受了一下裴瑜的道贺。 “陛下和其他国公郡公出身都差不多,而且之前还被同族的摄政王把持朝政很多年,如今自然也会有人觉得凭什么他能做皇帝但是我就不行。” “所以希望自己能有些比别人强的,证明自己的正统。” 陆怀舒那么一说裴瑜就明白了。 “而南方的士族本来就被天下名门视为正统。当初陛下没有想起来只是因为那时候你们陆氏实在是太过于不起眼了。” 能混在俘虏里上京的能是什么的好家族吗?只怕当时叫魏帝觉得可以用的是留在台城的其他家族吧。 即便是裴氏,当时也比陆氏更值得魏帝费心。 第四十一章 兴奋 - 木石录 - 昭久 但是谁知道在回长安城的途中陆怀舒就冒了头。 魏帝一时兴起也好还是什么缘故也好,反正陆氏是入了魏帝的眼了。 魏帝看在眼中,再想想陆氏从前的显赫,陆氏从来没有出过叛臣,顿时就起了这是好事的心思。 再看之后陆怀舒表现出来的天赋。 别看她是个能打仗的,就算不是,陛下只怕也不介意叫这么个身手很不错的娘子来去自己的亲卫军中担任个一官半职的。 如今陆怀舒有了军功,调到左骁卫里当一个骠骑将军陛下也不用担心堵不住悠悠众口。 “时也运也。”叫裴瑜说真就是这么一回事。 但凡这其中有哪一环不合宜,只怕陆怀舒现在都不会是二品的骠骑将军了。 “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我如今能走的这么快,也是天时地利人和都有了。” 陆怀舒唏嘘。 是不是都有了裴瑜不清楚,但现在看来,在陛下想要有一个自己正统的表现的时候陆氏投诚,恰巧还是在魏帝想要重用汉人来压制原本的重臣的时候冒出了一个有本事且不畏什么强权的陆怀舒,这简直就是瞌睡了就有枕头。 “之前清闲着是因为别人还不太清楚陛下对你到底是什么态度,如今倒是好了,只怕过不了两天就有人叫了你一道出去吃酒。” 陆怀舒乐了。 “我一个小娘子,同他们一道出去吃酒?!”这怎么看都觉得怪异。 “若是日后的同僚都相熟了还好,现在我不过是才调任过去,便和一群郎君们跑去吃酒,他们不尴尬我都替他们尴尬。”陆怀舒啧啧称奇:“能做到十二卫这个地步的,应该没有那个如此愚蠢吧。” “可是你不与他们相熟,难道往后还打算叫左骁卫与他们格格不入?”裴瑜忧心,觉得陆怀舒这样想似乎不是什么好主意。 “这倒不是。”陆怀舒没有打算叫自己太过引人注目,就算是,也不是现在。 “关系好不好的,不是现在的事情。”要是往后她能和十二卫中的其余几个关系好,那也是因为身为同僚相处久了所以私人交情好一些,却不是现在才刚刚上任就左右逢源的。 “要是以后有那么一两个英雄惜英雄的,倒也不是什么坏事。可是我现在就和他们打好了关系,却不是说起来好听的事情了。” 陆怀舒觉得起码也要她先在左骁卫站稳了脚跟吧。 “明日你跟着我一同过去交接。”初来乍到,陆怀舒一向都是先打服了再说的。 之前在平昌郡公军里没有这么干,是因为更早的时候已经打过一场了。而且之后上战场杀敌的不愁一时半会儿。 况且那时候她不是主帅。 但现在她已经是左骁卫的头头了,不先将人打服了,难道在满是勋贵子弟的这些人里头还会有底气吗? “你这法子,甚至粗暴。”但不得不承认很好用。 “既然跑到了军里去,那就不要想着能凭借着自己和家里的身份行事,要是身手不行,就是等着被揍的命。”陆怀舒狞笑,很是愿意看见一群勋贵子弟被虐的样子。 裴瑜诡异的明白了陆怀舒到底是在兴奋什么。 因此想了想从前陆怀舒的战功赫赫和她军中将士的精悍程度,在没有见到左骁卫的那些士兵之前,首先为他们默哀了一下。 虽然以一敌十说起来是有水分在的,但是当年的北府军要是没本事,能八万对上八十万吗?! 可见陆怀舒和她哥哥两个亲手带出来的北府军管的多严了。 这要是拿到左骁卫身上去,岂不是很有些值得叫人为他们默哀的吗? “你……”裴瑜默了默,最后艰难的说道:“你悠着点儿,别到时候叫人把你一纸给告到御前去了。” 裴瑜很是担心要是陆怀舒真的这么干了,来日会叫人回家了哭天抹地的不愿意去了。 能送到十二卫中的去的几乎都是勋贵家受宠的子弟,和之前的于新荣不是一个货色。但是这要是也叫陆怀舒欺负的狠了,万一联合起来抵制陆怀舒可怎么好? “我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陆怀舒好笑:“再者说了,家中的子弟成才难道不是什么好事。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又不是刻意的压制他们。” “说是这么说,只是叫人看了去,真觉得你是有意的就不好了。你还不如从中挑出些好的来,只当成是亲信的管教便好。” 陆怀舒想了想,遗憾的接受了裴瑜的建议。 她没有嫡系。 若是能将这一支左骁卫教成自己的嫡系,那是多好的一件事情啊。 陆怀舒沉思:“你说的也对。” 再说她虽然是左骁卫的骠骑将军,但上头总还是有一个上将军在。 “不过有传闻称,现在左骁卫的大将军即将卸任,要换新人了。年后调令差不多就到了。也不知道是谁。” 裴瑜想起之前城中说的:“不过据说左骁卫的上将军是平调,调去右翊卫去了。” “说是平调而已。”十二卫不是原本南朝的军制,但陆怀舒对十二卫也有所了解。毕竟之前也不是没有考虑过魏帝会不会也将她丢到某一卫中去。 “但其实谁不知道,左右翊卫事实上比起左右骁卫重要的多了。” 左右翊卫都是高官子弟担任的,同时身上还兼着内廷的守卫工作来着。 虽然同时十二卫,但也是不一样的。 “知足吧,陛下至少没有叫你去左右候卫。”裴瑜哼笑一声。 陆怀舒只要想想左右候卫是做什么的,脸都黑了。 “我什么时候得罪你了,你居然要这样的诅咒我?!” 左右候卫到底是管什么的陆怀舒一清二楚,正是因此在裴瑜说道陛下对陆怀舒已经很好了的时候才觉得这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你眼馋人家已经是右翊卫的上将军了。”裴瑜猛地仰头躲过陆怀舒扔过来一本厚厚的竹简,一边毒舌。 陆怀舒将原本手里拿着的竹简丢过去,手上没有别的的,只好哼笑。 第四十二章 路窄 - 木石录 - 昭久 裴瑜不太将陆怀舒现在的不高兴和恼怒放在眼中,倒是很高兴她上头还有人压着。 “幸而你上头还有一个上将军,否则的话只怕要上天了。” 谁晓得裴瑜一语成谶。 陆怀舒新官上任三把火,将左骁卫中明显不服气她的两个将军收拾了一顿,然后就开始了对左骁卫的训练。 因为上头还有一个上将军在,陆怀舒做事收敛,不怎么敢大刀阔斧。 但是在陆怀舒到了左骁卫半个月只见了这位出身成国公府的上将军一面之后,陆怀舒的胆子大了许多。 裴瑜眼见着陆怀舒开始放飞,忧心忡忡的找上了自己家在长安城中的人。 想要向他们打听一下知不知道之后是由谁做左骁卫的大将军。 家里人还真的知道。 但正是因为知道,才不怎么想要告诉裴瑜。 裴瑜一开始不怎么理解,等知道了过完年之后的左骁卫上将军极有可能是那位信国公,裴瑜也想装作自己从来都不知道了。 这是,冤家路窄啊。 但不管是怎样的恩怨情仇才叫信国公愿意盯着陆怀舒,裴瑜都并不能改变这个基本上已经可以说是既定的事实了。 他唯一能做的好像就是委婉的劝说劝说陆怀舒,叫她不要如此的气焰嚣张。 “是他啊。”陆怀舒闻言笑了笑,到好似没有怎么很放在心上。 裴瑜看着她的样子愣了一下,原本还准备苦口婆心的劝说信国公不是个简单的,顿时想起来陆怀舒好像原本就是和信国公有仇的。 信国公当初因为败在她手里,因此念念不忘了很多年。 但是半年之前不幸再次输在了陆怀舒手里。 “这等事情你是从哪里知道的?”裴瑜发觉陆怀舒早就知道了之后有些好奇,论起来陆怀舒应当不记得信国公才对。 一个败在陆怀舒手上的小将,如果不是很特殊的话理应不会被陆怀舒刻意记在心上。 既然如此,当初陆怀舒是怎么精准的找到信国公并且施以打击的? 陆怀舒就似笑非笑的看了裴瑜一眼,幽幽的说道:“裴郎君自己告诉我的,怎么,如今想要不认账了不成?” 她的声音幽怨的很。 裴瑜清楚这语调绝对是装出来的,陆怀舒本身应该是不会发出这种声音、做出这种表情来的,但他仍旧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你这个样子我承受不了。”裴瑜抖了抖才接着诧异,“我告诉你的?我什么时候……” 说到一半消音了。 因为裴瑜想起来好像陆怀舒跑去寻信国公晦气的前一天晚上他大晚上不睡的和平昌郡公讨论这件事情来着。 后来裴瑜还曾经觉得巧合过,怎么他才说了信国公小肚鸡肠、哗众取宠之后就又陆家人打了信国公的脸,并且曾经为此幸灾乐祸过。 虽说后来陆怀舒成了他的同僚,但是当时他也没有想太多。之后更是已经把这么一件不大的小插曲忘记了。 要不是此刻陆怀舒提起来,就连裴瑜自己都要忘掉了。 于是裴瑜不可置信的拔高了声音:“你不要告诉我那时候你就在帐外?!” 他有些期冀的盯着陆怀舒,很希望陆怀舒可以给他一个否定的答案。 可是陆怀舒不仅没有,还很是感慨:“我就是因为听见你的话了,才跑去找信国公霉头的。” 不然中间差了整整三十年,她哪来儿的本事精准打击的?! 还不是拜裴瑜所赐。 如此孽缘,叫裴瑜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说什么的好。 “你怎么就跑到郡公帐子外偷听去了?”裴瑜仍旧不可置信。 裴瑜还好意思将这件事责怪道陆怀舒头上来…… “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仿佛那天晚上后半夜的只有平昌郡公帐子里的灯还亮着。” 陆怀舒跑过去本身就是去撞撞运气的,本来也没有想过能一去就有了收获。 后半夜了,除了心怀不轨的和守夜的将士没有睡之外,谁会挑这个时候谈事? 偏偏就有一个平昌郡公和一个裴瑜真的半夜还不睡。 这怎么能怪到陆怀舒身上。 顶着陆怀舒理直气壮的眼神,裴瑜也觉得自己当初大约是脑子进了水。 “好吧是我的问题。”裴瑜萎靡下来了。 陆怀舒得意洋洋。 当然她没有说的是,被魏帝丢到了平昌郡公阵前还发现这位郡公就是那天晚上她听见里的的那位郡公的时候,陆怀舒也觉得很是世事无常。 “如今倒好,又撞到一起了。”裴瑜唏嘘:“你撞到信国公手里,也不知道人家到时候会不会给你穿小鞋。” “谁知道。”陆怀舒也不太清楚信国公会不会给她穿小鞋,但是对于曾经的手下败将来说,陆怀舒纵使重视也不会太过重视。 “信国公的身手和他现在的地位不能相提并论。”裴瑜看出陆怀舒的不以为意,因此苦口婆心的劝导:“他到底是国公,往后又是你的顶头上司,若是真的想要做什么,他甚至都不需要主动开头,说不得就有人愿意替他冲锋陷阵的。” 信国公的地位足矣了。 有些人当然愿意为了信国公而去给陆怀舒使绊子。 “陛下怎么想的,怎么会叫你们两个凑在一起?”裴瑜此刻甚至连魏帝都开始不满抱怨了。 “虽说要紧,不过也不是不能忍受。”陆怀舒虽然担心,但也有限:“即便是他真的公报私仇了,难道我就是能随随便便叫人握在手里揉搓的吗?” 她现在根基不稳是真,但简在帝心也是真。 “他纵然打压我,却不会将我直接打压到泥里去。既然如此,我只当是磨炼也便罢了。何况打压什么的也不过是你我的忧心,信国公也不一定真的会这样做罢了。” 何况,她和平昌郡公交好也不是说着玩儿的。 当初因为败在了陆怀舒手里叫信国公心心念念了好些年,可那到底是少年意气。 如今若是打压陆怀舒,却是真正的小肚鸡肠。 信国公五十多了还和一个还没有十五岁的小娘子计较?怎么听都不好听。 第四十三章 梨花 - 木石录 - 昭久 既然如此,信国公私底下叫人为难为难陆怀舒也不算是大事。 陆怀舒应付的来,要是办不到,她早点回家比较好。 只要不是信国公不要脸的亲自出手,哪怕只是为了面子情不好直接打压陆怀舒的,陆怀舒都是不怕的。 “你心胸真是宽广。”裴瑜抽了抽嘴角,觉得陆怀舒果真是大气的很。 陆怀舒抿唇笑了下,很不矜持的觉得裴瑜说的没错。 “我并不觉得信国公会明目张胆的直接打压我,既如此,我又有什么很忧心的?”这件事在心头转了转,陆怀舒就丢到了脑后去。 “往后他要是真的不要脸的打压你了可怎么办?”但裴瑜还是有些担心的。 却没有想到这人狞笑了一声:“他既然不给我面子,难道我还要给他脸面不成?” 五十多岁的人了,难道还能日日在左骁卫盯着她吗? 陆怀舒整治人的法子不是没有。 军中打着为了谁好的名号实际上行的却是打压之事也不少。 陆怀舒不介意给别人留脸面,但是要是谁要是真的欺负到了她头上,难道还叫她忍着吗?! “何况我一个十三岁的小娘子,过了年也才十四岁。我要什么脸面,到时候真的告到陛下面前,梨花带雨的也不知道陛下信谁。”陆怀舒撇嘴,有些连脸都不要的意思。 裴瑜听的连连咳嗽。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陆怀舒居然连这样的主意都有。 “梨,梨花带雨?!”陆怀舒此等的厚脸皮,叫裴瑜都觉得她简直是很有勇气了。 “别人可以梨花带雨,你要是也这样,那还能看吗?” 不是裴瑜说啊,他连想象都想象不出来,陆怀舒要是真的跑去梨花带雨了,那将是何等可怕的一个场面。 陆怀舒冷嗤。 “我是什么样子的你倒是清楚,可是难道陛下见过我杀人吗?” 裴瑜是见过陆怀舒杀人眼也不眨的样子,才觉得她梨花带雨的样子恐怕会是很可怕。 但是魏帝又没有见过,在看在陆怀舒哭的样子的时候不会想起来眼前一片血腥的。 陆怀舒这么说了,裴瑜好好看了看陆怀舒,才后知后觉的发觉陆怀舒若是不考虑性情的话,单论脸也不是不能看…… 但他还是不能想象这人要是真的装起可怜来会是什么样子。 “我又不是没有装过。”陆怀舒面对裴瑜的怀疑很不满:“你以为我在父兄面前是什么样子的?” 家里那么多的姊妹,凭什么就她不仅仅可以一直不嫁人,还能叫父亲同意她跑到军中去?当然是因为她懂得示弱。 强悍当然可以叫父亲放心,知道她不会轻易死在战场上。可是不会死在战场上首先当然是能上了了战场。 父亲若是不想同意,最好的办法其实是先斩后奏。 她都已经跑到战场上去了,难道父亲还能立时将她拎回来不成? 当然她虽然心想事成了,之后挨父亲一顿毒打也是该的。 为了不挨打,装可怜也是必备的好吗。 她都已经受了伤了,父亲怎么还忍心继续打她呢?当然,将兄长从兄甚至还要阿姊什么的收拢过来也帮着她求情也是需要的。 她想要那样做,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一日日的缠磨下去,等到父亲心软了,她就真的可以和兄长们一样了。 陆怀舒就是这样成了陆家的女将军。 “父亲心疼孩子,我又是父亲最小的女儿,父亲自然疼我,想要给我最好的。”陆怀舒说起来的时候眼睛都是亮的。 “可是我却辜负了父亲一片拳拳之心,父亲拗不过我,再加上在别人军中比不过自己家军中安全,我才一直跟着兄长在北府军中做事的。” 只不过后来因为父亲过世之后她自由了很多,再度出征的时候兄长也已经管束不住她了,才由她领兵慢慢的收复失地。 裴瑜能听的出来说到最后,陆怀舒话中的低落。 裴瑜也沉默了。 那想必是陆怀舒生命中最快乐的日子。 只是后来…… “信国公要脸。”最终裴瑜只能说了这么一句,算是为陆怀舒打气。 所有的氛围瞬间叫裴瑜这么一句给扫的一干二净了。 陆怀舒哭笑不得。 “嗯好吧,我也觉得信国公不是那等不要脸的人。” “你长得这般……”裴瑜昧着良心梗了很久,才干巴巴的说出了想说的话:“可爱,陛下到时候一定也会心疼你的。” 陆怀舒:“……” 裴瑜说她可爱的时候连眼睛都不敢看她,显然不是真的从心眼儿里觉得她很是可爱。 陆怀舒掀了掀唇,也很干巴巴的说道:“那我多谢你。” 其实陆怀舒不是那种很锋芒毕露的英气长相。 从年纪来说她还有些小,眉眼间虽然没有彻底长开也能开得出姝丽。 真要打扮打扮,将自己裹得圆一些,装装可怜不是不成。 但裴瑜一是见过她杀人的干脆果决,二是在明知道她这副十三岁的身体里装的是个三十岁的“老前辈”的情况下,裴瑜也是真的有些难以接受她装可怜的样子。 但在别人不知道的情况下,其实就算是真的跑去梨花带雨了,也不是不能接受。 “不过那也是往后的事情了。”因为现在不过才只有十一月,信国公真正要调任过来到左骁卫,那也是明年二月之后的事情了。 这其中满打满算三个月的时候,足以叫陆怀舒在左骁卫之中站稳脚跟。 不过陆怀舒眼睛一转,又开始担忧别的事情去了:“也不知道今年郡公能不能回来。” 裴瑜也说不清。 “许是可以的吧。”大过年的又不急着开疆拓土,难道也要叫人在前线连个年都过不安生吗? 裴瑜觉得这样子根本不至于。 “论起来其实差不多也应该回来了。”裴瑜觉得要是真的要回来,差不多这个时候也应该下旨了。 “若是能回来,三五日内应该会有人去宣旨。若是在不去,郡公今年就在江南过吧。”裴瑜袖着手,毫不留情的说道:“他要是在江南能不惹事,也未尝不是好事。” 第四十四章 回京 - 木石录 - 昭久 陆怀舒嘴角抽抽,没有想到裴瑜居然如此心狠。 “你既然担心他,怎么这么长的时间还不回去?” 陆怀舒早就回京一个多月了,这么长的时间里其实裴瑜根本没有必要陪着陆怀舒一起。 而且裴瑜一直到现在还是住在陆怀舒小院子里的倒座房里。 “你觉得我在京中碍了你的眼?”裴瑜拿眼角扫了陆怀舒一眼,凉凉的说道。 陆怀舒咳嗽一声,有些尴尬:“那倒不是。” 她并不会觉得裴瑜碍了眼,但是裴瑜住她的院子还一直想着平昌郡公,难免叫陆怀舒觉得有些怪异。 像是吃着碗里瞧着锅里一样。 “郡公居然也没有给你写信来叫你早些回去。”陆怀舒对这个倒是很好奇。 裴瑜在郡公面前一向得力,怎么在京中这么长的时间,平昌郡公居然连一封信都没有送过来?! 陆怀舒可不会觉得这是平昌郡公因体恤她在京中人生地不熟的所以不写信来催着裴瑜早些回去。 平昌郡公决计想不到那么多。 要是他真的撑不住了,一定会一天三顿饭的写信来催着裴瑜早些回去。 可是到现在为止,陆怀舒都没有看见任何一封。 当然,这些信不是没有叫裴瑜藏起来的可能性,但现在裴瑜住在他们家里,出入也多半都是跟着陆怀舒一起的,这要是还能把陆怀舒瞒得死死的,那陆怀舒也不要做什么将军了。 自己军中叫人渗透成了这个样子,那还打什么仗。 裴瑜有时候也会觉得怪异:“说来也是,他怎么都不想我。” 裴瑜确实确实没有拦截平昌郡公的信。 只有第一封走的是裴家的路子直接送到了外头裴家的世仆手里去。 那封信裴瑜没有叫陆怀舒看见,但是之后平昌郡公也的确没有再给任何一封信回来。 “你不早些回去,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发现平昌郡公身边多了一位司马。”陆怀舒幸灾乐祸:“到时候你岂不是人财两失?” 裴瑜闻言没好气的想要敲陆怀舒的头,但碍于隔得太远敲不到,只好冷嗤一声:“我怕什么?难道没了郡公,我还会连日子都没得过了不成?” 这本就是谬论。 “最近天色不好,我难不成还要赶在年关之前跑去郡公帐前?”裴瑜觉得他要是真的这么干了那才是货真价实的脑子有病。 “陛下允了郡公回京吗?” 前方战事又不紧凑,说起来即便是主帅回京也不是大事。 “等到了来年,陛下许会御驾亲征。”裴瑜想了想,突然说道:“前方安定的时候太久了,陛下想必也想要去试探一二。” 陆怀舒回京之前,北魏的军队已经推进到了江陵附近,而江陵历来常有那么一两位的宗室割据占领。不巧的是现在也有这么一个。 “蜀中不是现在能轻易打的下来的,陛下想必会想要先拿江陵开刀。”裴瑜想了想,觉得哪怕是就为此,魏帝大抵也会教平昌郡公回京来。 “郡公的父亲早年就是为国捐躯了。”陆怀舒也觉得如果是真的的话,那平昌郡公可能真的快要回来了。 “亲征不是小事,仿佛如今军中也有些传闻。”陆怀舒想了想,发现好像确实已经开始有了苗头了:“就是不知道到时候是哪一支禁军跟着陛下了。” “应该是骁骑、豹骑、熊渠三军。”裴瑜觉得这六卫跟去的可能性比较大。 “毕竟六军中这三军的战力要更高些,也容易调动。” 陆怀舒深以为然。 但不管魏帝会不会亲征,那都是来年三月之后的事情了。 而没两天陆怀舒就听见魏帝召了平昌郡公回京的事宜。 等到平昌郡公快马加鞭的到了长安、裴瑜和陆怀舒一道去城门外等人的时候已经是十一月下旬、再有五六年就要十二月了。 长安城外前两日下了雪。路上白茫茫的一片,马蹄子能生生没进去。 平昌郡公就是在这样的一片大雪中回到长安城的。 陆怀舒告了假,虽然没有穿铠甲,但也是一身比较干练的窄袖劲装,外头甚至连个斗篷都没穿。 她身边站着一个裴瑜倒是宽袍大袖的还披了一件厚厚的大氅。 叫人看起来这两个都不像是在同一个季节。 平昌郡公的马蹄子从雪里一踏一个印儿的延续到陆怀舒面前的时候,他的豪爽笑声也到了近前。 “好兄弟,还知道出来接我!”他翻身下马,伸手就要去拍裴瑜的肩。 裴瑜咬着牙生忍了。 “雪下的不小,你怎么是骑着马回来的?”长安城冬天的风也大,刮在人脸上简直像是刀子。 平昌郡公要是骑着马一道儿回来的,脸还能看简直就是奇迹。 “这点儿雪还算不得太大。”平昌郡公见过更大的真的将人直接埋了的大雪,故此不太将当做一回事。 但是陆怀舒就比较没有见识了。 她是纯正的江南人,曾经到过长安也是秋天而不是隆冬。 她确实没见过这么大的雪。 “江南那是什么地儿啊。”平昌郡公见到了陆怀舒就开始抱怨:“又冷又湿的,被子都捂不暖。” 江南冬天下冷雨,像长安一样利利落落的飘雪的时候少。因此一到了冬天别说别人了,就连陆怀舒这么个纯粹的南方人都不想出屋子。 “帐子里点了炭盆,没有那么冷吧。”陆怀舒失笑。 “还不如北方刮风好呢。”平昌郡公不乐意了:“那炭盆子我都怕点不着。” “江南确实湿冷。但也只能算是你运气不好。”裴瑜冷冷吐槽:“你若是有本事在往南走走,冬天可没有那么难熬。” 再往南,冬天就没有那么冷了。 “说得好听!”平昌郡公觉得裴瑜是在说风凉话。 但说风凉话的不仅仅是陆怀舒一个。 “你运气不好。”陆怀舒仿佛是看不见平昌郡公的恼怒一样,还在一旁补刀:“明年陛下要到三月才会亲征,到时候即便是你我都会同去,也见不到江南的春天。 “难为你,生受了江南湿冷,却连江南初春都看不见,真正的倒霉。” 第四十五章 熟悉 - 木石录 - 昭久 平昌郡公的脸都要黑成炭了。 但因为他肤色本来就黑,即便是真的黑了脸也看不出来。 “说这等话的时候,你就不觉得良心疼吗?”平昌郡公将自己面前比肩站着的两个人都斥责了一通,觉得他们简直就是在看着他倒霉而分外的高兴。 “不曾,这本就是实话。” 狼狈为奸的两个人联合起来挤兑平昌郡公。 平昌郡公满脸的郁闷。 一段时间不见,明明之前还常常斗嘴的两个呢,现在就已经是联合起来挤兑他了。 平昌郡公莫名有种自己被人辜负了的感觉。 再想想他们认识还是因为有自己在其中牵线搭桥……平昌郡公就更加郁闷了。 那什么,最开始的平昌郡公也没有想到裴瑜和陆怀舒的关系居然会这么好。 虽然两个当事人都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能用得上“好”这个字来形容。 “我说,咱们不早些回去,难道还要向现在这样一直在城门外吗?”平昌郡公被挤兑了,更加想早早的回去在暖呼呼的屋子里喝一盏热茶了。 然后陆怀舒和裴瑜两个就瞧见了这人居然还要翻身上马…… “你去做什么?”裴瑜伸手将平昌郡公给抓了下来。 “喂,你们不会想要和我在城门外叙旧吧?”平昌郡公觉得此二人若是果真这样想的话,他就要好好思索一下大义灭亲的事情了。 “想什么呢。”不过好在是直接被裴瑜给打断了:“你不怕冷我还不愿意呢。”三个人里头属他的身体素质最不好了。 平昌郡公都不想再城门外站着吹冷风,难道他就愿意不成? “马车里烧了炭,你不去马车上坐着不说,难道还有骑马回去?” 平昌郡公这才看见了他们身后的马车。 “那是给我准备的啊。”平昌郡公挠挠头,脸颊微红,有些受宠若惊。 “我还以为那是专门让你坐的。” 这句话裴瑜原本以为是说的陆怀舒,可是谁知道他仔细看了看,才发觉说的居然是自己。 裴瑜顿时恼羞成怒:“你再说什么!” 但平昌郡公才不会觉得自己说错了。 陆怀舒在他眼中本来就不是一个很脆弱的小娘子,单看今天陆怀舒和裴瑜各自穿的衣裳,他怎么看都觉得裴瑜才是那个更加值得叫人小心翼翼对待的啊。 柔柔弱弱的郎君什么的。 一边儿的陆怀舒虽然是个小娘子,但平昌郡公只要一想到这看起来娇弱的小娘子其实连他这五大三粗的汉子都打得过就觉得心有戚戚焉。 她连个斗篷都不穿,这能叫平昌郡公觉得陆怀舒是个娇怯怯怕冷的小娘子吗?! 总之陆怀舒实在是太过于具有迷惑性,叫平昌郡公很难也对她产生什么怜惜幼小之心。 而裴瑜就不一样了。 这个人一向行事都娇气的很。即便平昌郡公明知道能跟着他行军的人大概率都不会是真的很柔弱。 裴瑜气呼呼的率先上了马车,留下平昌郡公和陆怀舒两个人站在外面一起面面相觑。 “好了,先上马车,把你送回你府上再说。”僵持了一会儿,还是陆怀舒率先说话了:“不过你说话的时候要小心些,万一再次将人惹恼了,到时候想要劝回来却不是那样简单的事情。” 平昌郡公也暗暗的松了口气:“我听你们说话倒是现在相熟的很。” 说话间已经爬上了马车,赶在陆怀舒之前在靠近裴瑜的一侧坐了下来。 等到陆怀舒上去的时候就只剩下靠近右边的一侧还空着能坐人了。 “唔,”陆怀舒沉吟了一下:“毕竟也是一道回来的,若说还生疏的像是之前一样,岂不是说不通。” 相熟才是应该的吧。 毕竟其实原本他们之间的关系就不算远。 裴瑜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闻言说道:“你脑子里那些念头收一收,不要叫我知道,不然的话我非打你一顿不可。” 平昌郡公讪讪的咽下了原本想要说的话。 他还能怎么说?之前为了这件事情裴瑜已经狠狠的骂过他一次了。 就是那次陆怀舒叫他要是有什么不知道就去问裴瑜的那次。平昌郡公误会了两人之间的关系,后来证明其实只是因为陆怀舒懒得和他多费唇舌解释那些事情所以才将裴瑜丢了出去。 是仗着裴瑜平昌郡公之前的关系更加相熟一些。 陆怀舒也像之前之前闹出来的事情,顿时闭嘴不说话了。 车厢里的诡异沉默一直到裴瑜将平昌郡公送到了郡公府都没有挽救回来。 等到了地方之后裴瑜睁开眼睛开始赶人。 “好了,我们已经将你送回来了。”说完之后就看着平昌郡公想要叫他直接下去。 “你不下车吗?”平昌郡公诧异。 “并不。”裴瑜想了想:“你在府上和郡公老夫人团聚,我为什么要在其中插上一脚?” 平昌郡公仿佛受到了惊吓:“难道你之前不一直是这样做的吗?!” 那不是因为之前他根本没有找到住的地方而且他并不像大过年的还要自己一个人去住冷冰冰的客栈吗。 “我的事情不需要你操心。还是说你就像叫我住在你家里?”裴瑜有些不耐烦了。 平昌郡公并不想。 也不是别的,主要是裴瑜和平昌郡公之间的对比很强烈。如果平昌郡公真的将裴瑜留在家中的话,这个年就别想好过了…… 平昌郡公心酸的表示这样的事情发生过不止一次。 每年裴瑜回不了家只能和他凑合的时候,平昌郡公的母亲老郡公夫人就免不了念叨。 主旨很多年都没有变过,无一例外都是裴瑜怎么怎么的好,他怎么不知道多学一学裴瑜? 常年下来平昌郡公的耳朵早就已经起了茧子。 而且叫平昌郡公说,谁愿意每年听见的全是别人怎么怎么好? 即便说的人和被说的人都是和他感情十分之好的。 如果不是因为他心大的话,一直被人这么说,早就应该和裴瑜决裂了好吗。即便他和裴瑜之间算得上是表兄弟。 第四十六章 向着 - 木石录 - 昭久 不过虽然不在家里住了,但有些事情还是要问清楚的。 “你不在家里住了,那你住到哪里去?” 平昌郡公问的时候没有多想,但是这话落到陆怀舒耳朵里,就不是那个意思了。 陆怀舒猛地咳嗽了两声以掩饰尴尬。 平昌郡公先时还在担心她是不是吹了风受了风寒,等到反应过来为什么她如此“娇弱”之后顿时默了。 “你怎么住到她家里去了?!”平昌郡公不可置信。 裴瑜不耐烦了:“你还下不下去了?” “当然不!”平昌郡公说的格外的理直气壮。 即便他干了这么长时间的路所以累了,但是这件事如果不问清楚的话到时候他母亲一定会将他重新赶出来的! 与其如此,还不如他跟着他们两个早点儿问清楚了再说。 裴瑜烦了。 想想这人回来之后又没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更不需要首先去向陛下回禀,干脆直接掀了车帘子同外头坐着的赶车的车马说叫他直接会陆家去。 陆怀舒一直没有说话,此时忍不住了:“裴瑜!你做什么!” 裴瑜凉凉看了陆怀舒一眼:“他既然不想回去,不如干脆接到家里去。” 陆怀舒气都要气死了:“那是你的家吗?!” 这人是赖在她家里不走了是吧!? 之前还好说,但最近她母亲也使人悄悄地来问过,问她和裴瑜到底是什么关系。 陆怀舒都含糊过去了。 如今倒好,平昌郡公回来了也不见裴瑜回去,眼见是赖上他们家了。 陆怀舒能不生气吗。 她倒不是不肯叫裴瑜住,但是这人一直住在她院子的倒座房里是个什么意思?! 别说别人了,就算是陆怀舒都觉得一直这么下去不是个事儿。 但最应该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事情的裴瑜反倒是一直装作不知道的样子赖在了陆怀舒的院子里不走了。 这话她不好直接在平昌郡公面前说,就只是那一双眼睛瞪着裴瑜。 裴瑜只装作没有看到。 陆怀舒都要气死了。 平昌郡公等看见裴瑜在陆怀舒院子里的那一间小小的屋子时也觉得自己要气死了。 “你,你就住这么个鬼地方?!”平昌郡公声音都变调了。 裴瑜仰头看了看自己这段时间以来一直住着的不大的屋子,转头看平昌郡公:“有什么问题?” 他的语气平淡的像是根本没觉得这么小的屋子对自己来说简直都是一种折辱。 平昌郡公豁然将目光转向了陆怀舒,面色凶厉:“他帮着你,你却如此慢待他?!” “慢待?”陆怀舒偏头看了看身边站在的裴瑜,觉得自己这是给人背了锅啊。 “我家确实不大,比不上郡公府上,但一个院子还是腾的出来的。至于为什么他却住在了倒座房里,难道郡公不应该问问他自己吗?” 陆怀舒也很郁闷。 平昌郡公这是什么意思,是觉得裴瑜明明是来帮她的,可是她却故意苛待裴瑜吗?! 天可怜见,才不是这样的。 明明裴瑜住到家里开始起陆怀舒就已经委婉的提起过要不要单独给他准备一个院子,而且也说了她的院子小。 但当时不以为意的难道是陆怀舒吗! 陆怀舒瞪了裴瑜一眼。 裴瑜有些尴尬。 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屋子是不大,但我也没有什么不习惯的。郡公还是不要责怪陆娘子了。” 平昌郡公瞠目结舌。 “你怎么反倒是向着她说话?” “我若是不向着她,难道还向着你不成?”裴瑜面对自己这个略有些傻的表兄冷笑。也不想想是谁主动要住进来的,万一要是让陆怀舒生气了将他赶出去了可怎么办? 这可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行了,算是带你来认个门,你也知道我住在哪里了,就早些回去,姨母还在家里等着你呢。” 裴瑜卸磨杀驴,连将平昌郡公送回去都不愿意了。 “姨母?”陆怀舒敏锐的抓住裴瑜话里出现的一个词,皱眉。 “嗯,我的母亲和郡公的母亲是堂姊妹。” 陆怀舒震惊:“那岂不是说你与平昌郡公是表兄弟?” “是啊。”裴瑜一脸无辜:“你不知道吗?” 平昌郡公也很诧异:“怎么,他一直都没有告诉过你吗?” 告诉什么告诉!要不是今天裴瑜没有防备说漏嘴了,她指不定什么时候才知道。 “你何曾告诉过我?!” 陆怀舒只知道裴瑜是裴氏的郎君,还是裴氏的宗子,但至于说平昌郡公和裴瑜居然是姻亲,这却是陆怀舒没有想到的。 “不对啊,”陆怀舒猛然想起什么:“如果说你们两个是表兄弟,那为什么他居然不知道你是裴氏子弟?” 陆怀舒还记得头一次见面的时候说起裴氏,当时平昌郡公表现的十分震惊,一看就是不知道裴瑜和裴氏之间关系的。。 “没有刻意告诉他罢了。”裴瑜顿了顿,解释:“他知道我姓裴,却没有仔细想过这个裴是那个裴而已。” 裴瑜并没有刻意隐瞒,但是大家也都没有刻意说过,这直接导致了平昌郡公即便是知道自己有个姻亲家姓裴,却也没有往那一方面想。 “哦。”陆怀舒干巴巴的应了一声,接受了裴瑜的解释。 她算是听出来了,裴瑜对于关于他身上的一些事情的态度一直都是你要是能发现那就是你本事,要是发现不了的话也就只能证明你自己愚笨,没有别的。 不服憋着。 他不会刻意的隐瞒什么,但是也不会主动告诉你,能不能发现也全凭你的本事。 这种态度,叫陆怀舒来说,总觉得怪怪的。 裴瑜送平昌郡公出去,走到门外的时候对平昌郡公说:“你回去之后问一问姨母,看家中是否有积年的老仆,要年岁大且记事的。若是家里没有,就去问问裴氏。我有事情要问。” 平昌郡公没出口的疑问压回去,只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这事体一定给你办好。倒是你,都快要过年了还说不回去,真就打算住在那么个逼仄的小屋子里了?” 第四十七章 担忧 - 木石录 - 昭久 “有什么不好的。”裴瑜不觉得住在一个不大的屋子里有什么不好的:“又不是不能住人,何况我也没有娇气的非要住的宽敞不可。” 平昌郡公欲言又止。 “好了,你早些回去吧。”但是裴瑜并不想听他有可能会说出口的话:“再不回去,到时候姨母要担心你了。” “我又不是像你一样要在这里住很长时间。”平昌郡公小声说道:“你这样的才会叫人担心。” “话说回来,你真的和她没关系吗?”平昌郡公还是觉得他们之间说不准有些什么。 “没有。”裴瑜好笑:“你怎么总往那些不着边际的地方去想?” “那还不是因为你自己做事太过不着边儿了。你也不看看普天之下哪有人住在个小娘子的院子里的。你之前做我的谋士,我也是专程给你辟出了一个院子的。”平昌郡公理直气壮,觉得裴瑜的做法本来就很有问题。 “我有分寸,你不需要担心。”裴瑜摇摇头,显然是不想说这个话题。 “话说回来,我看你近来倒是不给我写信了,怎么,身边有了别的司马了?” “你的地位又不是别人不能替代的。”平昌郡公认为裴瑜有事,他也不好一直催着他回去。 “我原本以为你不回去是因为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谁知道你居然没有。” 裴瑜冷笑:“我难道很有必要回去吗?”说得好像平昌郡公那里就有什么很要紧的事情一样。 “你又不打仗,回去了也不过收拾些你平日里的烂摊子,但这等事情又不是只有我能做,我为什么要急着回去?” “我说不过你。”平昌郡公不想和裴瑜就此事讨论,干脆认输:“我走了。” 裴瑜颔首,目送平昌郡公走了才回去。 路上正巧撞见了陆回。 “已经快到十二月了,裴郎君不回去吗?”陆回装作一副不经意问起的样子,实际上有多在意就见仁见智了。 “不妨碍的。”裴瑜微笑起来:“何况我不过只是将军身边的一个无名小卒,在长安城也没有什么住的地方。回去更是路途遥远,就算是现在动身年前也到不了了,得不偿失。” “这样啊。”到底是妹妹身边的人,陆回不好直接赶人,说话也要斟酌。 “但裴郎君是客,三娘的小院子里没多余能住的地方,倒座房暂住倒不是不成,只是若郎君年前也不回去的话,只怕也还是要腾出个院子来住才好。”陆回退而求其次,坚持不懈的想将裴瑜从陆怀舒的院子里赶出去。 裴瑜依旧拒绝。 “太过麻烦了,我又不是什么矜贵人,何必独居。倒座房便很好。不必劳烦陆郎君如此费心。” “不麻烦。”陆回假笑。 裴瑜比陆回看起来还要更有风度:“郎君一片好意,只是我寻常还有事情要同将军商讨,离得远了不大方便。” 说白了还是拒绝。 陆回也听出来了,什么远不远方不方便的,说白了都是借口,这个裴郎君就是不想从陆怀舒的院子里搬走。 “他要是不想,兄长你何必为他多费心?”陆怀舒从转角处冒出来:“他自己不愿意而已,又不是我苛待他。” 陆怀舒撇嘴。觉得既然裴瑜自己不愿意,那她何必做个恶人。 陆回想的和陆怀舒想的就明显不在一个层面上了。 虽说裴瑜住在陆怀舒的院子里这件事没多少人知道,但是说到底这并不是什么很好听的话。 既然如此,难道不应该注意一下影响的吗? 更不要说看之前的情形,这两人之间似是无意。 既如此,更应当保持相应的距离了。 但陆回如今冷眼看来,这二人却仿佛更加熟稔的样子。 分明陆怀舒是他的妹妹,此刻也是站在他身边,甚而方才说话时也夹枪带棒的,但陆回就是莫名觉得外人在裴瑜与陆怀舒之间插不进去。 即便明明他和陆怀舒之间的关系才要更加亲近。 陆回脑子里冒出来他们亲近之后,自觉有些无力。 妹妹大了,主意也大了,都不听他这个阿兄的了。 虽然仿佛陆怀舒本来也没有怎么爱听别人的话。 “既如此,我也不好插手。只是之后你记得叫家僮往你院子里多送些炭火。”陆回伸手摸了摸陆怀舒的头,低声关怀了两句,说自己还有事,率先走了。 徒留下陆怀舒和裴瑜面面相觑。 “郎君不是没有住的地方,怎的还非要住在猝尔之地?” 陆怀舒抱胸问询。 “我又不是今日才有了平昌郡公这门姻亲。”裴瑜避重就轻:“何况将军说这话是觉得我太过于浪费你们家的柴米了?” 这当然不是。 但是平昌郡公和陆回担心的都有道理,若是说陆怀舒和裴瑜之间真有什么,住在一起了叫人说上两句虽然不大好听,但到底只是常事。 可是她与裴瑜之间又不是那等关系,再叫裴瑜住在她一个小娘子的院子里,委实说不过去。 也不大成体统。 “即便日后真有了什么传言,也不必你忧心。你宽心就是。”裴瑜拍拍陆怀舒的肩膀,不走心的安慰了一句,也走了。 独留下陆怀舒一个,在原地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算了,反正裴瑜都不在意,她一个三十多的“老前辈”担什么心。 陆怀舒想通了这些,干脆不管了。 另一方面平昌郡公的母亲老郡公夫人听平昌郡公说了裴瑜的请求,果真在家里找了几个已经过了五十的老仆,这样还不放心,直等到年后裴氏的几个世仆也一起过来了,才叫平昌郡公去告诉了裴瑜。 平昌郡公给裴瑜递了信儿,裴瑜就挑了个陆怀舒当值的日子去了平昌郡公府。 “坐吧,也不必拘谨。我不过是想要问些陈年旧事。” 裴瑜面色和善的招呼十来个平均年纪都在五十五岁靠上的老仆。 这些人中有男有女,再加上当初裴瑜是说了想要问些事情,故此请过来的也都是些在裴氏或是郡公府有些地位的。 第四十八章 世仆 - 木石录 - 昭久 这样的人见多识广,就是当初一般人不知道的事情说不准他们也清楚。 裴瑜同他们闲聊了几句,问了些似是而非的问题,才慢慢的将话题引到了陆怀舒的头上去。 然而旁敲侧击问出来第一个问题,就叫裴瑜惊骇不已。 他一直记得,裴氏当初阖家被杀的只剩下小猫两三只,这件事是陆氏下的手。 而在陆怀舒的记忆里也是这样的。因当时曾经说起过,他们两个还因为这件事当初还曾彼此看不惯过,故此不管是那个都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 但裴瑜玩笑一样的说起来,却听闻了一个自己没有想到的结果。 “郎君说什么呢。”裴氏一个积年的老世仆,一向在他父亲面前也有些脸面的笑着说道:“咱们家什么时候是叫陆氏带人抄了家的?” 裴瑜心头的震惊无法言喻,面上却不动声色的很。 “想来是我记错了,但总也和陆氏脱不了干系的。”裴瑜笑着说,只表现的像是不经意之间记混了。 “抄家虽假,但领兵而来倒确实有过。”另一个老仆想了想,略有些不确定:“这倒不是郎君记错了。老奴仿佛记得,当初咱们家的那位先祖死后,正是陆氏的一位娘子上门吊唁。 “当时咱们家和陆家的私下有些交情,只是裴公死前却又谋反之心,故此陆家娘子来吊唁的时候也有些防备之心。” 这老仆说的很清楚。 “后来抄家一事又确实和陆氏有些关联,郎君因此记错了,也是寻常。” 老仆说话是笑着说的,但是裴瑜总觉得从这话里听来,仿佛陆氏和裴氏两家之间的联系,比之他之前想的还要深些。 “这等事情岂是能随意记错的。”裴瑜笑着说道,只做出一副想了解些,以免往后在说错的样子来。 “郡公和陆氏现今的一个小娘子交好,这等事体可错不得。” 老仆也知道两家若是真的有心想要交好,真有了什么误会那可不是说着玩儿的。因此也没有多想。 “裴氏与陆氏本就是世交。”几个老仆七嘴八舌的,将陆氏和裴氏之间的关系基本上理了个通顺。 其实真要说起来也就是那么一回事。 两家本来就是世交,哪怕是后来两家在朝堂上的立场不同、关系远了,也没有说就此断了往来。 朝堂是朝堂,私交是私交。公私之间泾渭分明,没有说为了政事而叫两家断了往来。 即便是后来裴公有心谋反而和陆氏的关系没有那么好了,但说到底也不是你死我活的事情。 故此虽然疏远了些,也属正常。 “陆氏和咱们家又不是有什么生死大仇,和比触了霉头跑来抄咱们的家。” 这是几个老仆都认同的原话。 裴公去世之后裴氏就相当于失去了顶梁,虽然同裴公在的时候不能相提并论,但同样的裴氏谋逆的事情就算过去了。 不管之前裴公有没有谋逆之心,都已经是过眼云烟。 此类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发生,整个南朝下来别说只是有谋逆之心却不曾真有所动作的,便是真的起了兵,没成功的也不见最后导致整个家族跟着一起倒了霉。 故此裴公死后也不过只是裴公当时的那一支沉寂下去了。 至于裴氏其余的几支,照样是该怎么样还怎么样。 甚至于,就连当时裴氏的嫡支里有一脉的嫡出郎君还在北府军里任职。 “同之前陆公陆榆在裴公军前差不多。” 裴瑜怔了一下。 他记得,陆榆在裴公军前出仕的时候,做的正是司马一职。 若是差不多的话,岂不是说,那一支的嫡出郎君,便是在陆青陆怀舒兄妹二人的帐前担任司马?! 世上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 裴瑜相信一些事情有可能真的是巧合。但他相信有巧合的事情,不代表这件事情也是巧合的。 纯粹巧合的可能性太小了,他宁愿相信这本就是有关联的。 “后来呢?”裴瑜兴致勃勃的问,像是对此很感兴趣的样子:“既然如此,便是两家的关系还算是不错,那怎么又说后来裴氏的事情和陆氏之间脱不了关系呢?” 裴瑜像是对那些陈年旧事很好奇的样子,再说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 要说从前还因为顾忌些南梁不好开口,现在南朝早都亡国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能有什么。” 几个世仆冷笑。 裴氏和陆氏交好,那当初整个陆氏变成了那副鬼样子,难道和陆氏交好的裴氏能好到哪里去吗? 既然之间关系好得很,那当然是要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 裴氏运气好跑了,故此虽然没了根基不说,连活下来的族人也没剩多少,但总比阖族上下除了早就很远的旁支之外只剩下陆邑一家的陆氏好。 裴瑜听着老仆唏嘘,莫名觉得哪里有问题。 不久后他就想起来到底是哪里有问题了。 “我听你方才说,裴氏和陆氏一样,都在南朝当初大肆的打压之列。打压陆氏是为着什么我知道,但裴氏当初江河日下,何必连裴氏也一块儿算在内?!” 打压陆氏是因为当时的陆氏正是烈火烹油,即便是陆榆死了,底下的小辈们也都是正经带过兵打过仗且身上有战功的。 尤其是陆青。 作为陆榆的亲子,陆青不管是领兵也好还是处理政事也好都是一把好手。威望本事都不缺,景帝忌惮尚且正常。 可是当时的裴氏因为死了裴公,又经过中间十一二年的沉寂,早就不复昔年荣光,景帝为什么要打压裴氏? 这根本就说不通。 “没什么说不通的。” 老仆的话很明确。 “以裴氏当时的情形,原本是不必被打压的。但架不住当时裴氏的宗子正巧是和陆家的那位女县公交好。” 裴氏的宗子?和陆怀舒交好?! 裴瑜只觉晴天一道霹雳直接劈到了他脑门儿上。 裴氏的宗子和陆氏的女县公单独拿出来都不算什么。裴瑜都不会像是现在一样的震惊。但不巧,这两个人偏生是放到了一起,这就叫裴瑜觉得过于震撼了。 第四十九章 宗子 - 木石录 - 昭久 这两个人为什么会被放到一起? “交好是什么意思?” 裴瑜一颗心吊得高高的。 “字面上的意思。” 裴瑜有些猜测,又觉得世间哪有这等的事情。 但老仆话说的不紧不慢的,却偏生叫裴瑜连个准备都没有。 陆怀舒不记得的那个司马,却正是今日裴瑜问起、才听到的裴氏的那位宗子。 “听起来不过只是在陆县公帐前,怎么也到不了阖家出逃的地步,毕竟裴氏同陆氏当时的声威赫赫不一样,是不是?”老仆叹息一声,摊了摊手,一副很是无奈的样子。 裴瑜从其中听出了什么不一般的东西。 “那位宗子,与康乐县公的关系不一般?”裴瑜自己都不知道,他此刻想听到的答案是什么。 他的声音有些颤。 老仆只是叹气。 裴瑜明了自己是猜对了。 “既如此,怎么却没有过什么记载?”既然他没有猜错,那怎么从来没有听到过?! “记载什么?”老仆不以为意:“记载说他们还未成婚便双双逝世?” “两家私底下有了默契,偏生正赶上陆公过世,原本定下的事情只能往后拖。可是后来谁还记得!” 两家的孩子都已经被困在城中寸步不能出,何况陆氏和裴氏皆自顾不暇,就是想抽出手来帮一帮都不成,谁还记得婚事的事情! “裴氏死了宗子,十余年内两个变更嫡支,便是泥人也要有了火气,景帝也不是傻子,知道若是不能斩草除根,凭着这几桩事体早晚会有报复。” 陆氏那时候已经几乎没了反抗的余力,再加上常年累月的被盯着,以及南迁之后的大本营就在台城不远处,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 裴家虽差不多,到底族地要远些,逃脱了些子弟出去。 逃出来的那一部分里,裴瑜这一支就成了裴氏的本家。 至于曾经的那位宗子,那一支几乎都被屠灭殆尽了。 何其惨烈! 裴瑜万万没有想到,他不过是一时兴起的想要问上一问,居然却居然问出了这样的东西。 陆氏和裴氏的渊远竟是如此。 更叫裴瑜从骨子里就透出寒意的是,这些事情同他所记住的不一样。 裴氏不是叫陆氏抄了家,几个孩子趁乱跑了出来,而是在景帝的打压之下才被自家人送出去的。 裴瑜觉得即使是他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等谬论又是谁告诉他的! 要知道这其中差着十余年,都能和他的岁数相等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若是只不过是他记差了,那怎么偏生就和陆怀舒是一般的呢?! 裴瑜怎么想,怎么觉得不简单。 有问题,一定有大问题。 陆怀舒晚上要当值,裴瑜便在她房间里枯坐了一整晚。 晨起陆怀舒踩着霜花回来的时候察觉到自己屋子里有人,刚警惕起来想要装作自己没察觉而反击,就听见一声略有些疲累的“是我”。 话音未落,桌上一盏灯便烧了起来。 陆怀舒提起来的心放回去,捏捏额角坐去桌边,很是不想理会裴瑜,但又不得不强忍着:“你怎么在我屋子里?” 裴瑜没说他已经在这里做了整整一晚了。 “有事情要说?” “什么事情啊非要现在就说。”陆怀舒累得很,现在只想先睡一觉,有什么事情不能睡醒了再说吗。 但裴瑜却不是这样想的。 “很重要。”裴瑜很认真也很严肃。 陆怀舒强打精神,虽然依旧不怎么想听,但裴瑜都已经这么说了,她勉为其难,还是可以听一听的。 “快说,说完快滚。”勉为其难个头啊!现在又不是战时,有什么事情着急到连一两个时辰都不能等了?! 在加上刚刚陆怀舒还被裴瑜吓了一跳,本来就很累的情况下陡然提起精神在放下来,陆怀舒就更困了。 如果换个时候,裴瑜可能会因为陆怀舒的暴躁而毒舌两句,但是现在裴瑜显然提不起那个精力。 如果不是之前听到的东西和他这一晚上猜测的太过于骇人,裴瑜熬了一夜其实也很累了。 “我记得,裴氏之所以离开南朝而在北朝安身,是因为当初裴公死时你们陆氏带人抄了裴公的家?”裴瑜问的时候紧盯着陆怀舒的眼睛。 不算明亮的灯下,陆怀舒一只手托着下巴,有些昏昏欲睡,闻言也只不过是点了点头,漫不经心的说道:“是啊,不巧还是我亲自去的。” 她第一次提起,但却叫裴瑜越发笃信,在她的记忆里确确实实如此。 且不说陆怀舒本就没有必要在这件事情上诓骗他。 就是真的骗了,她现在也不会是这等样子。 裴瑜不是不相信陆怀舒,但他们家的老仆又为什么要骗他这样一件根本没有必要的事情呢?目的何在? 老仆当时的诧异亦不是作假。 裴瑜没有回来的时候甚至去问了姨母,他们裴氏到底是什么时候才到了北朝的。 姨母想了想才说应该是三十年不到的样子,但早在那之前好像就已经开始在长安附近置地了。 三十年甚至是四十多年前的事和现在能有多少联系,何必骗他呢。 再加上陆怀舒的记忆本身就出过问题,裴瑜现连自己都快要不相信了。 陆怀舒已有前车之鉴,所以为什么他就不可能有? “可是实际上,裴氏到北地,至今不过三十年。”裴瑜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扣了一下,声音不大,却仿若一道雷,炸响在陆怀舒耳畔。 她豁然睁大眼睛,原本的困倦一扫而空:“你说什么?!” 她猛地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裴瑜,一字一顿的慢慢说:“你方才,说了什么?” 她是不信的。 “如此荒谬之事,你怎能”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便听得裴瑜低沉却斩钉截铁的话语:“你从前还不曾相信你居然忘记了什么人的。” 这话与陆怀舒而言简直就是沉重的打击。 陆怀舒踉跄了一步。 可是裴瑜像是依旧不肯放过她的样子:“既如此,又有什么不能相信的。不过是你的记忆又一次出了错罢了。” 第五十章 片羽 - 木石录 - 昭久 “也或许,这貌似无关的两件事,其实是同一件事也说不准。” 裴瑜吐出一口气,略微拧眉说道:“这两件事是同一件事情的可能性本身就很大。” 他再次说了一遍,重复的话像是再给自己信心一样。 “裴氏什么时候到的北地,同我有什么关系?!”陆怀舒冷哼一声,到底没有反驳。 “是,”裴瑜点点头,承认了陆怀舒的话,但接下来也反驳:“如果没有另一件事的话,这看起来本身就没有干系。” “什么?”陆怀舒怔了一下。 裴瑜微微叹气,摩挲了一下小小的茶杯:“若是,你真的有一位始终跟随的司马,并且,这个人还是裴氏的宗子呢?” 陆怀舒:“……” 陆怀舒:“你说什么?” 陆怀舒觉得她今天说的这句话简直是难得的多。 但和裴瑜一样,当一件又一件连续的事情接连颠覆了她原本的认知时,陆怀舒的不可置信本身就不避免。 裴瑜刚刚得知的时候也和陆怀舒是一样的反应。区别只在于他已经有了半天加一夜的时间来缓和。 所以在陆怀舒面前,他可以表现的很是淡漠,仿佛没有被影响的很深。 但陆怀舒却显然淡漠不起来。 “这些事情,你都是从哪里问来的?”陆怀舒眯起眼睛,很快的恢复冷静。 她在质疑裴瑜的话。 因为之前的时候明明裴瑜露出来口风里,他和她都是同样认为裴氏是早在四十年前就已经到了北地的。 如果不是的话,那之前裴瑜为什么会对她看不顺眼?! 这难道不是因为她抄了裴氏的家? 所以既然连裴瑜自己都是这么认为的,那么现在他到底又是从哪里得知了这种颠覆了记忆的事情并且还很快接受了的?! 这叫陆怀舒觉得他的话可信度有些低。 “你的记忆有问题,这是我们的共识。”裴瑜沉默了一下,淡淡的接着说:“但同样的,和你的记忆有重合的我,未必没有。” 这是裴瑜开始相信别人话的基础。 陆怀舒之所以能发现,是因为有些事情她是亲身经历的,作为陆怀舒本人,关于陆怀舒的一些事情她自然最清楚不过,因此才发现了一些破绽。 但是裴瑜却只是一个后世人,对于那些是事情只能从别人的口中与史书中去窥视。 因此一些事情就不是那么的清楚细节。 如果不是因为当初陆怀舒察觉到她和景帝之间有问题的话,那么谁会怀疑自己的记忆居然是有问题的? 推翻掉烙印在自己脑海中的事实,这简直就不是寻常人能够做到的。 换成另外一个人,大抵也就是觉得自己记岔了,然后翻篇。 能够提出自己有了问题的,本身就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因此,当发现自己有可能和陆怀舒也是一样的被篡改了记忆的时候,裴瑜觉得自己有可能也和陆怀舒的情况是一样的。 “我问了家中有些脸面的老仆,他们是当初跟着裴氏迁来北地的,但是无一例外,说的都是二三十年的事情,而非四十年。 “或者说,那不是裴公死后发生的事,而是在之后当时裴氏的宗子死后的事情。而那位宗子,不巧正是你的司马。” 裴瑜看着陆怀舒,说的很慢。 陆怀舒的眉头慢慢的皱起。 “我的司马,是裴氏的宗子?” “是。”裴瑜应了:“裴氏当时的宗子,是从很早就在北府军中任职的,但是却不大算是你的兄长陆青的下属,而是你的。后来据闻死前也是和你在一起的。 “也正是因此,所以当你与他都死了之后,裴氏和陆氏经受了差不多的打压。区别应该是裴氏尚有余力逃出南朝,而陆氏却没有了。” 裴瑜的话叫陆怀舒觉得心神不宁。 但裴瑜还有话没有说完。 “我听闻的另一件事佐证了这件在你听来许会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 陆怀舒抬起头,在渐渐亮起来的天光里,她的眼睛格外的熠熠生辉。 “这件事情,是说,你的感情经历并不是一片空白。 “按照之前你说过的话,我有一个大概的猜测。” 裴瑜将那位宗子和陆怀舒之间的顾虑基本上理清楚了。 “因为你说过不想叫自己那么多年的努力都成了空,所以之前的事情没有想过要嫁给他。” 甚至有可能最开始的时候是想过的,但是后来却因为裴公的死,裴氏原本的那一支败落,裴氏的宗子才成为了宗子。 因为这样的身份,所以他不可能抛下裴氏站在陆怀舒的身边。 至少,在陆怀舒嫁给他之后不可能毫无顾忌的依旧去做那样肆意的人生。 所以婚事往后推了很多年。 可是那场北伐的战争过去之后,陆怀舒起初忙了一段时间乘胜追击,等到之后战事不那么忙碌了,他们可以商讨婚事了,陆榆却过身了。 于是婚事不得不再次后推。 但没等到三年的孝期过去,迎来的就是陆青的死。 那几年里陆氏接连不断的死人。为了维护家族的地位,陆怀舒不得不再次出仕,裴氏的宗子仍旧跟在她的身边。 裴氏对于自家的宗子常年追随在陆怀舒的身边,是默认了的。 但是再次的出仕还没有个结果,大祸便以临头。 他们一起被困在了小小的一个孤城中。 迎接的是死亡。 染红了城池的不是昔年幻想的十里红妆,而是铺天盖地的鲜血。 插翅难逃。 他们死在了一起。 而这之后陆氏和裴氏也同样迎来了长久的打压。 裴氏心知不好,再加上地域距离台城遥远一些,早早的送走了几个族中尚且幼小的血脉。 可是陆氏早就被盯上了,只能在景帝的眼皮子底下一年又一年忍受。 南梁曾经的动乱,和亡国时的屠杀,最终导致的结果就是陆氏只剩下了陆邑这一家人。 在那之后,陆怀舒醒在了魏帝班师回朝的途中。 她再一次的睁开了眼睛,但是却已经将曾经的和裴氏宗子之间的过往经历都忘记了。一干二净,片羽不留。 第五十一章 秘密 - 木石录 - 昭久 这些当然都是猜测,但是叫陆怀舒看来,这些猜测未必不是真的。 “你家里的老仆,他们能信吗?”陆怀舒尽量平静下心绪,沙哑着嗓音问裴瑜。 裴瑜哈的一声:“若是这些人我都不信了,那我就根本没有人可以用了!” 陆家如今是没有什么老仆的,不仅仅是因为当初台城城破的时候被俘,更重要的却是当初在南梁动乱的时候趁乱逃走了很多。 就算是陆怀舒想要问,却也不知道到底要去问谁。 她只能相信裴瑜。 或许问来问去,问到的结果也都和裴瑜是一样的。 “你不相信吗?”裴瑜有些烦躁。 “信。”陆怀舒的反驳纯粹是不想相信的下意识行为,但只要动动脑子就知道这些事情不是真的的可能性极低。 不说别人,裴氏现在住的宅子里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住人的,都有痕迹可循,绝不是能作假的。 再说了,难道有谁会闲得无聊去做这种假吗?目的何在? “既如此,你是怎么一回事?”陆怀舒反应的很快,旋即就注意到了在这之中的另一个人,裴瑜。 她是因为忘记了一个人,连带着这个人的所有都被抹去,所以才造成了其他东西的消弭,乃至于为了让这个人的消失显得不那么突兀,所以一些记忆中的东西才一起消失或着被篡改掉了。 核心就是那个消失了的人,但是裴瑜是怎么一回事? “你为什么和普罗大众的记忆不一样?”陆怀舒觉得奇怪。 裴瑜也有些无法理解。 他是裴家人,理当对裴家的事情了解的透彻。那么裴氏到底是什么时候到的北地,他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即使是没有亲身经历过,也是应该知道的,但是好像不巧的是,他就是真的不知道。 如果说是不小心记错了,那怎么偏偏和陆怀舒是一样的?! 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反正陆怀舒和裴瑜都是不信的。 那裴瑜身上的秘密是什么? 陆怀舒眯着眼睛觑他。 裴瑜脸黑了。 “我真的没有什么秘密。”裴瑜辩解:“至于为什么和你一样,这我怎么会知道。” 但是陆怀舒不信啊。 “如果和你真的半点关系都没有,那么你告诉我,为什么偏偏是你?” 陆怀舒的问题在于她是借尸还魂,但是裴瑜呢? 裴瑜很确定自己绝对没有过什么关于前世的记忆,他绝对不是拿给从前死了的人又重新在这具身体里复生了。 裴瑜敢拿性命担保,绝对不是的。 他倒是信誓旦旦的很,但无奈陆怀舒不信。 “你身上一定有秘密。”陆怀舒以一种很是笃定的语气说道。 “可能你自己都不知道,但我觉得一定有。” 譬如她自己,当初也觉得自己身上没有秘密来着,但还不是被发现其实是有的吗? 那么同样的道理放到裴瑜身上,当然也是可行的。 裴瑜觉得自己头痛。 “真的没有。”裴瑜觉得自己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讲不清了。 “我还觉得我很正常呢。”陆怀舒冷哼一声:“但是到头来不是发现其实不是这样的吗?” 再被裴瑜点出来之前,陆怀舒还觉得自己就是普普通通的借尸还魂呢,但是实际情况呢,她借尸还魂是真的,但是有后遗症也不是假的。 所以裴瑜现在觉得自己身上没有问题,可是实际情况到底是不是这样,谁也说不好不是。 裴瑜一时哑口无言。 “你想说的就是这个?”陆怀舒发现裴瑜没有别的要说的了,开始赶人:“那就回去吧,看看你眼睛底下一片青黑,想必也一夜没有睡了,那就早些回去休息吧。” 陆怀舒被裴瑜吓了一跳,但最终的结论就是裴瑜想要告诉她那个人是裴氏的宗子而已。 这对于陆怀舒而言重要又不重要,毕竟其实说起来她对那个人一点印象都没有,所以即便曾经的关系有多亲密,在如今的陆怀舒看来,都如同镜花水月。 即便是知道又能怎么样呢?说到底也不过只是旁听了别人的故事。 别说那个人死了,就是没有,在此刻的陆怀舒看来,她所需要去担心的,不是从前他们的关系如何,而是怎么面对那样一个人才会不显得尴尬。 毕竟从前她的记忆里没有那么一个人,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 这叫陆怀舒觉得心里很乱。 乱到同样是姓裴的裴瑜,她现在也一点都不愿意去面对。 裴瑜分明看见了她眼底的焦躁,于是也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给她反应的余地和时间。 陆怀舒在床上躺下,之前还想着她不怎么会关心一个自己从啦都没有印象的人,但是等到真的安静下来了,又觉得之前所有的想法都是空的。 她怎么可能会不在意呢? 那个人许是从她的少年开始,一直都存在在她的生命中,还可能是比起父亲与兄长来说更加亲密的存在。 那样一个人,陪着她完成她的宏图,却从来都没有说过什么。 他安安静静的以司马的身份站在她的身侧,从来不曾要求她去做自己不愿意去做的事情。 可能还会为了她一次又一次的和家里人闹翻。 一族的宗子熬到三十多岁还没有成婚,这简直不可想象。 为了她,他暗地里又要受多少的磨难。 这些事情陆怀舒都不记得,她一点印象都没有,但是单只想想,都知道那些事体没有简单的。 她不清楚的那些事情,说到底,哪怕只是裴瑜简简单单的几句话,都在陆怀舒心里留了个印儿。 她有些睡不着了。 另一边的裴瑜也睡不着。 他熬了一晚上了,思来想去想的都是自己。 裴瑜这个人是谁。 裴瑜又不是傻子,陆怀舒看得清楚的东西他同样也是看得清的。 陆怀舒身上藏着的秘密挖出来了,但是他身上的呢,裴瑜也觉得许是有什么不对。 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没有比自己最清楚的,平昌郡公当初站在这一间小小的倒座房前说的话裴瑜记得清清楚楚的。 第五十二章 变天 - 木石录 - 昭久 “有什么不好的。”裴瑜不觉得住在一个不大的屋子里有什么不好的:“又不是不能住人,何况我也没有娇气的非要住的宽敞不可。” 平昌郡公欲言又止。 “好了,你早些回去吧。”但是裴瑜并不想听他有可能会说出口的话:“再不回去,到时候姨母要担心你了。” “我又不是像你一样要在这里住很长时间。”平昌郡公小声说道:“你这样的才会叫人担心。” “话说回来,你真的和她没关系吗?”平昌郡公还是觉得他们之间说不准有些什么。 “没有。”裴瑜好笑:“你怎么总往那些不着边际的地方去想?” “那还不是因为你自己做事太过不着边儿了。你也不看看普天之下哪有人住在个小娘子的院子里的。你之前做我的谋士,我也是专程给你辟出了一个院子的。”平昌郡公理直气壮,觉得裴瑜的做法本来就很有问题。 “我有分寸,你不需要担心。”裴瑜摇摇头,显然是不想说这个话题。 “话说回来,我看你近来倒是不给我写信了,怎么,身边有了别的司马了?” “你的地位又不是别人不能替代的。”平昌郡公认为裴瑜有事,他也不好一直催着他回去。 “我原本以为你不回去是因为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谁知道你居然没有。” 裴瑜冷笑:“我难道很有必要回去吗?”说得好像平昌郡公那里就有什么很要紧的事情一样。 “你又不打仗,回去了也不过收拾些你平日里的烂摊子,但这等事情又不是只有我能做,我为什么要急着回去?” “我说不过你。”平昌郡公不想和裴瑜就此事讨论,干脆认输:“我走了。” 裴瑜颔首,目送平昌郡公走了才回去。 路上正巧撞见了陆回。 “已经快到十二月了,裴郎君不回去吗?”陆回装作一副不经意问起的样子,实际上有多在意就见仁见智了。 “不妨碍的。”裴瑜微笑起来:“何况我不过只是将军身边的一个无名小卒,在长安城也没有什么住的地方。回去更是路途遥远,就算是现在动身年前也到不了了,得不偿失。” “这样啊。”到底是妹妹身边的人,陆回不好直接赶人,说话也要斟酌。 “但裴郎君是客,三娘的小院子里没多余能住的地方,倒座房暂住倒不是不成,只是若郎君年前也不回去的话,只怕也还是要腾出个院子来住才好。”陆回退而求其次,坚持不懈的想将裴瑜从陆怀舒的院子里赶出去。 裴瑜依旧拒绝。 “太过麻烦了,我又不是什么矜贵人,何必独居。倒座房便很好。不必劳烦陆郎君如此费心。” “不麻烦。”陆回假笑。 裴瑜比陆回看起来还要更有风度:“郎君一片好意,只是我寻常还有事情要同将军商讨,离得远了不大方便。” 说白了还是拒绝。 陆回也听出来了,什么远不远方不方便的,说白了都是借口,这个裴郎君就是不想从陆怀舒的院子里搬走。 “他要是不想,兄长你何必为他多费心?”陆怀舒从转角处冒出来:“他自己不愿意而已,又不是我苛待他。” 陆怀舒撇嘴。觉得既然裴瑜自己不愿意,那她何必做个恶人。 陆回想的和陆怀舒想的就明显不在一个层面上了。 虽说裴瑜住在陆怀舒的院子里这件事没多少人知道,但是说到底这并不是什么很好听的话。 既然如此,难道不应该注意一下影响的吗? 更不要说看之前的情形,这两人之间似是无意。 既如此,更应当保持相应的距离了。 但陆回如今冷眼看来,这二人却仿佛更加熟稔的样子。 分明陆怀舒是他的妹妹,此刻也是站在他身边,甚而方才说话时也夹枪带棒的,但陆回就是莫名觉得外人在裴瑜与陆怀舒之间插不进去。 即便明明他和陆怀舒之间的关系才要更加亲近。 陆回脑子里冒出来他们亲近之后,自觉有些无力。 妹妹大了,主意也大了,都不听他这个阿兄的了。 虽然仿佛陆怀舒本来也没有怎么爱听别人的话。 “既如此,我也不好插手。只是之后你记得叫家僮往你院子里多送些炭火。”陆回伸手摸了摸陆怀舒的头,低声关怀了两句,说自己还有事,率先走了。 徒留下陆怀舒和裴瑜面面相觑。 “郎君不是没有住的地方,怎的还非要住在猝尔之地?” 陆怀舒抱胸问询。 “我又不是今日才有了平昌郡公这门姻亲。”裴瑜避重就轻:“何况将军说这话是觉得我太过于浪费你们家的柴米了?” 这当然不是。 但是平昌郡公和陆回担心的都有道理,若是说陆怀舒和裴瑜之间真有什么,住在一起了叫人说上两句虽然不大好听,但到底只是常事。 可是她与裴瑜之间又不是那等关系,再叫裴瑜住在她一个小娘子的院子里,委实说不过去。 也不大成体统。 “即便日后真有了什么传言,也不必你忧心。你宽心就是。”裴瑜拍拍陆怀舒的肩膀,不走心的安慰了一句,也走了。 独留下陆怀舒一个,在原地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算了,反正裴瑜都不在意,她一个三十多的“老前辈”担什么心。 陆怀舒想通了这些,干脆不管了。 另一方面平昌郡公的母亲老郡公夫人听平昌郡公说了裴瑜的请求,果真在家里找了几个已经过了五十的老仆,这样还不放心,直等到年后裴氏的几个世仆也一起过来了,才叫平昌郡公去告诉了裴瑜。 平昌郡公给裴瑜递了信儿,裴瑜就挑了个陆怀舒当值的日子去了平昌郡公府。 “坐吧,也不必拘谨。我不过是想要问些陈年旧事。” 裴瑜面色和善的招呼十来个平均年纪都在五十五岁靠上的老仆。 这些人中有男有女,再加上当初裴瑜是说了想要问些事情,故此请过来的也都是些在裴氏或是郡公府有些地位的。 第五十三章 担忧 - 木石录 - 昭久 这是什么意思,简直不言而喻。 裴瑜只觉无比荒唐。 “太子简直,简直……”简直怎么样,裴瑜都说不出口。 “这样的人,怎么能做的了皇帝?”裴瑜低声道。 哪怕明知道整个院子里只他们二人,旁人也窥视不到他们到底说的是什么,裴瑜还是压低了声音。 “难为先帝一片苦心,简直是都喂了狗。”陆怀舒冷笑:“就这种东西,若是也能千秋万代,我佩服他!” 陆怀舒字里行间,满满的都是对太子的不屑。 “你倒是看得清楚。”裴瑜吃了一口菜,抬眼觑了陆怀舒一眼。 陆怀舒没说话。 她总不好说她自己也是这样儿的。 但最后还是没忍住。 因为除了裴瑜,她根本没有人可以说这些话了。 “我从小跟在父亲身边,打小就是在军中长大的。等岁数大一些,父亲其实也不愿意我继续还像个郎君似的在军中泡着,就想着把我送回去。 “他不许我习武,我反抗了没用,闹了一段时间看父亲还是不愿意,就只要装作拗不过父亲,妥协了。” 但是到底妥协了没有就不一定了。 “后来我偷跑出去,跟着裴公北伐,一路打到了长安去。裴公很快就发现我混进去了,却没有赶我走,而是说了一通之后给父亲写了信,说会照顾好我。 “父亲那时候已经不在裴公阵前了,接到了裴公的信不好擅离职守。可是别人去的话更大的可能是叫我嬉皮笑脸的给劝回去,只能连着写了几封信给裴公,请求裴公多照顾我一些。 “裴公应了,还在百忙之中抽出空来,对父亲说回去之后别对我发太大的脾气。” “回去之后父亲果真没有骂我,只是将我禁足了。 “为着这个,我们父女闹了很久,劝也劝了打了打了。可是父亲却是打我骂我,我越是不肯服输偏要争个高下不可。” “台城破了不久,我们阖家才刚刚在军中得了一顶帐篷的时候,就听见有人说太子被武帝杖责了。 “后来的时候我去刻意的打听过,太子被杖责的时候很多。那时候我就觉得,可能这孩子会管不好。” 等到她回了京,听见宫廷之中有人说武帝曾经扬言要废了太子,而太子在东宫之外越来越乖,她就更觉得这个人只怕都是装出来的。 “我自己装过乖巧,那时候也大逆不道的想过要是父亲再不能管我多好。这样的人也见过不少,太子真的温和的可能小的很。” 陆怀舒说话的时候语调淡淡的,裴瑜觉得那是她很少有的温和。 裴瑜也感觉的出来,原本她是不想说的,后来可能是觉得除了他,她许是再没有什么人可以说这些话了。 “看不出来,你小的时候如此淘气。”裴瑜感慨,但说话时笑盈盈的。 “那是。”陆怀舒微微笑了笑:“若是循规蹈矩的,怎么可能跟着家里的人一起上战场?要知道我们陆氏就只有我一个。” 说到最后陆怀舒有些得意洋洋。 裴瑜失笑。 她这样的孩子气。 桌上的烛台烧着,屋子里的光线昏黄,裴瑜一只手支着下巴,微微笑着看向桌子的另一边正吃东西的陆怀舒,莫名的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可惜头一天晚上的岁月静好影响不到第二天的腥风血雨。 太子登基的当天确实是没有见血,但之后的几天里却接连不断的杀了不少先帝在时的重臣。 也不知是不是有意折辱,新帝居然还将几个老臣丢给了奴隶出身的小官为奴。 被杀被贬的有,急流勇退的也有。 新帝登基不过大半年,武帝在时朝中的旧臣几乎就全不见了踪影。 大肆的清洗之下,陆怀舒倒是保全下来了。 说到底她不过是先帝一时兴起调到左骁卫去的,真说起来在朝中也只是边缘人物。 武帝在时她不算是重臣,清洗的时候新帝抬抬手便也放过了。 “不然你还是辞了。”但裴瑜其实是有些担心的。 “陛下自登基之日起秽乱后宫的事情干的不少,更不要说前些日子还一口气立了五位皇后。” 新帝干的基本上都不是人事,一气儿立了五位皇后不说,还在武帝孝期里就大肆寻欢作乐,更不要说逼迫臣妻庶母与堂妹。 男女不忌荤素不忌。 裴瑜很是担心,若是陆怀舒再在朝中任职下去,哪一天要是也遭了毒手可怎么办…… 当然裴瑜更担心的是万一真有那么一天,陆怀舒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要是怒气上来了直接弑君可怎么办啊。 不管她到了最后是不是真的能杀了新帝,这都是下下之策。 陆怀舒下颔都快要抵到桌子上了,她惫懒的很。 前两天新帝刚刚跑了一趟兴庆宫。 兴庆宫远倒是不算远,但新帝不喜欢坐车,一向都是跑马跑过去的,他跑得又快,一路上因此跑死的不知凡几。 陆怀舒从前千里奔袭过,能撑得下来,但像是信国公这样年纪大一些的,却是撑不住的。 她才跟去了一回,如今还没有歇回来。 “新帝行事确实有些过于浑不吝了。”说他混不吝其实都还算是夸赞:“但倒还不至于对我下手。若是想,不必等到今日。” 陆怀舒作为左骁卫在朝中也呆了快一年了,新帝也不能称为新帝,是该叫做敬帝了。 敬帝是个车头车尾的变态。他行事向来没个顾忌,从前武帝在的时候还有缰绳拉着,如今武帝死了,就越发成了脱了笼子的野兽。 陆怀舒最开始的时候可能还会有所担忧,但时间长了发现一直到现在敬帝也没对她起过什么心思,就知道应该是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我又不是今天才在敬帝面前晃的,大半年了敬帝也没怎么样我,不至于到了现在突然间就起了心思。”陆怀舒这样想的,而且她觉得:“敬帝大抵是不会喜欢我这样儿的人的。” “何解?”裴瑜想了想,觉得陆怀舒说道有道理,可是该问的还是要问的。陆怀舒口说无凭,他总要知道的更具体些。 第五十四章 行险 - 木石录 - 昭久 “敬帝登基之前的那位太子妃,你知道的吧?”陆怀舒思忖了一下,说道。 裴瑜知道。 “宁公家的皇后?” “是。” 裴瑜不解了。 宁公府出身的那位太子妃性情恭顺,裴瑜是左看右看都没有看出来她到底哪里和陆怀舒相像了。 正在裴瑜上下打量陆怀舒的时候,陆怀舒的脸黑了:“你看什么呢?!” 裴瑜讪讪。 “不是性格的问题。”陆怀舒说道,但想想好像还真的是性格是问题,“不完全是。” “宁公自称乃是京兆杜氏的后人。”陆怀舒想了想说道:“不管是真是假,但总归是名门望族的出身。” 顶着京兆杜氏的名头,行事上自然更是要看重些。 “规矩,也不卑不亢。”这是陆怀舒对于那个她见了没几次面的天元皇后的看法。 “若论起来,这两点上你也不遑多让。”裴瑜抬眼,“你这人别看在一些事情上离经叛道的,但骨子里还是规矩。” 且她骨子里太多士族娘子的毛病了。 目下无人、骄矜自傲,陆怀舒身上一个都不缺。 敬帝不喜欢天元皇后,天元皇后不怕他,也规矩,不肯像他其他那些皇后一样陪着他胡闹。 更重要的是,天元皇后是武帝给他千挑万选出来的妻子。 和天元皇后在某些方面很像的陆怀舒,敬帝一样的不喜。 可陆怀舒和天元皇后又不一样。 陆怀舒上位有实打实的军功,虽然是托孤之臣,但却是边缘人物。 何况她手底下的左骁卫确实不错也是真的,再说了,天元皇后和其他人会对敬帝的所作所为而劝阻质问,但陆怀舒从来都没有过。 她是很安静的一个人,哪怕是站在殿外的时候,也安静的像是几乎不存在。 再加上左骁卫的官职虽说重要,但因为比不上左右翊卫,旁边又还有一个不长眼的右骁卫时时在敬帝面前拍马屁,陆怀舒就更加的不引人注目了。 “敬帝各种的混不吝是真的,但也不是一点儿分寸都没有了。” 陆怀舒是臣子,且还是能带兵的臣子,和臣妻还是不一样的。 虽然敬帝霸占臣妻的事情不是没干过,但对一 个守卫皇城的臣子动手,敬帝再怎么大无畏也要思忖一二,等到思忖完了发现陆怀舒不是他的菜,那他干嘛还要废心思? “那他赏你宅子?”裴瑜诧异。 他们现在早就换了地方住,裴瑜虽然仍旧是住在陆怀舒的院子里没有搬出去,但院子大小却比从前扩了数倍不止。 陆怀舒觉得怎么说呢…… “大约是想要让天元皇后看看吧,看看要是肯服从他,敬帝会给多少的好处。”变态的思维,陆怀舒难以想象。 陆怀舒自认自己不是变态,敬帝到底是怎么想的,陆怀舒猜不透,也不大想猜透。 “你真的确认自己不会有危险?”裴瑜眼看着自己是拦不住陆怀舒的,只好退而求其次,询问道。 “不会的。”陆怀舒很笃定:“如果有危险的话,我一定会是最早那一批请辞的。” 她不是会为了现在手里的那点东西什么都不顾的人。 “我想要什么我清楚的很,什么是本什么是末更清楚。”陆怀舒垂眸轻声说道。 因为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所以才更加知道什么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以及底线在哪里。 她不是为了权势什么都不要的人,自然不会本末倒置,不择手段。 “我知道。”裴瑜手上顿了顿,低声道:“你想要什么我知道,什么是工具,我也清楚。” 陆怀舒在意的是家人,而权势对她来说必不可缺,但却只是因为没有权势会成为别人的俎上肉。 陆怀舒不会本末倒置,被权势迷了眼睛。 “敬帝占了卢景的妻子?”裴瑜说完了对陆怀舒的担忧,又把话题放到了朝堂上去。 “是,据说前两日卢胜已经偷偷出城跑了。”陆怀舒探身拨了拨一边炉子里的炭,一边说道:“我瞧着那样子,似是想要直接反了算了。” “他们两父子胆子倒是大。”裴瑜啧啧称奇。 “妻子叫人给占了,谁知道下一步是不是会为了名正言顺,将卢景杀了。早些跑了,这才是对的。” 陆怀舒眉眼都不动:“再说了,要是卢景真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忍了,只怕日后也要被人耻笑。” 怎么想都是早点儿跑了的好,既然如此,谁还肯留在长安啊。 如今的这位陛下如今看来是个没什么太大本事的,要是运气好了真的成了,说不定还能得个皇帝当当。 “卢胜素有反心,不服敬帝多矣。便是没有此事,来日只怕也是一样的,既如此,倒不如借着此事反了,往后说起来,也不是全然不占理。” 他们家是因为敬帝占了臣妻,是奇耻大辱而忍受不得,因此才会谋反,总比日后师出无名的好。 “卢氏素有反心?”裴瑜怔了一下。 “武帝在的时候倒是忠臣。”陆怀舒瞥了裴瑜一眼,没有再多说别的。 但只有这一句裴瑜也已经听懂了。 这是在说,卢胜父子在武帝一朝还是忠臣良将,是敬帝登基之后才生出异心来的,因此即便是想要谋反,也是敬帝自己种下的苦果。 “所以,你干脆放走了他们?”裴瑜陡然间有个不可思议的想法:“你胆子未免也太大了!” 陆怀舒不悦的看了他一眼:“你未免也太大声了,何必如此大惊小怪?” 裴瑜气笑了:“我大惊小怪?你莫忘了你是什么身份,此事若是让人知晓,你还要不要命了?” 陆怀舒可是守卫京师的左骁卫啊,却如此玩忽职守,私放卢胜卢景出京。这要是叫别人知道了,岂不是欺君之罪? “右骁卫的统领正等着抓你的把柄呢,此事若是叫他知道,你几个脑袋够砍的。” 裴瑜起身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的担心:“你行事怎么偏爱行险?” 何况此事难道对陆怀舒有什么好处吗?她居然会做这么危险的事情,简直是不将自己的性命放在眼里了! 第五十五章 剖析 - 木石录 - 昭久 “我要是一点把握都没有,怎么会兵行险招?”陆怀舒微微抬头,很是不悦。 “有把握就能兵行险招了?你怎么不说你这样根本就是踩在钢丝绳上,一不小心就能掉下来?”裴瑜气极。 “我知道。”陆怀舒有些不耐烦:“可是我难道真的就要在长安城中只做一个左骁卫统领吗?” 这绝不是陆怀舒想要的。 “守卫皇城当然重要,可是也仅限于此了。”陆怀舒不甘心她只能办到这么多。 “那你到底想要什么?”裴瑜焦急:“你到底想要什么,才会连左骁卫都不愿意要?” 裴瑜很着急。 她到底想要什么,才会觉得安安稳稳的坐在左骁卫统领的位置还不够。 在这个位置上,只要用些手段,等日后改朝换代之时就可以轻轻松松的有从龙之功,封侯拜相指日可待。 为什么到了现在陆怀舒居然还觉得,自己这个左骁卫的位置不够?她还想要更多的筹码? 裴瑜静不下心来:“你就是想要做国公,日后在慢慢的累军功未必不成,何必急于一时?” 走得太快了没有好处的。 “难道你还想要重复昔年的老路吗?” 裴瑜双手撑在桌子上,俯视着对面的陆怀舒。 他眼睛里烧着火,皆是对陆怀舒行为的不解与担心怒意。 陆怀舒明明是坐着的,可是看起来却像是比裴瑜更矜傲:“国公之位?” 裴瑜一愣。 她眼底淡淡轻蔑。 裴瑜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你疯了!”古往今来,异性为王者少有,但除了前朝皇帝之外,便只有想做皇帝的逼着皇帝封王了。凡此之外,再无先例。 陆怀舒不想做皇帝,却想要在新朝做异姓王! “异想天开?”陆怀舒微微偏了偏头,“你觉得我想要做异姓王这件事根本就是不可能的是吗?” “非皇族而王者,天下人人得而诛之。” 怎么,为了做异姓王,难道之前陆怀舒还要先跑去谋个反做个皇帝?! 这绝不可能! 裴瑜不是第一次说陆怀舒“疯了”,但藏下万卷书和这个本就不是一桩事,若是真要说起来,这一次陆怀舒的野心更大些。 “天下未有之事,未必不成。”陆怀舒在裴瑜面前垂下眼睫,沉声道:“从前也没有女子为县公呢。今次怎么就不行了?” “县公乃是军功封爵……”裴瑜试图说服陆怀舒,却被陆怀舒直接打断:“既如此,我便再度以军功累身,非要个王位不可。” “你!”裴瑜未曾想到陆怀舒竟然执意如此。 “你不知道这件事想要办成,你需要耗费多少心力?”裴瑜不是不信陆怀舒办不到,而是封王一事要耗费的心力和时间都太久了,中间万一有个什么不好的,就全都功亏一篑了。 “我知道。”陆怀舒软下声调:“异姓王和国公是不一样的。” 王和公之间看似只差了一级,但却是天地之别。 陆怀舒倚仗军功想要得个国公的爵位轻而易举,但要是换成王,许是一辈子也办不到。 “你还要这样做?”裴瑜饶过桌子站在陆怀舒的身边,矮下身来仰视她:“千难万险不惧?” “然。” 裴瑜闭了闭眼睛,发现他对陆怀舒根本一点办法都没有。 换一个人这样说,裴瑜早就拂袖而去了,唯独陆怀舒,他狠不下心来。 “我陪你。”他说道。 也不知道是说给陆怀舒还是他自己,裴瑜又重复了一遍:“我陪你。” 这次反倒是陆怀舒快要跳起来了:“裴瑜,你何必如此!” 这件事情根本就和裴瑜一点关系都没有,裴瑜没有必要非要陪着她涉险。 更何况她根本给不了裴瑜什么。 “这么长的时间以来你跟着我,本来就是不应该的,你现在又为什么要陪着我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这件事情可不是说付出了就一定会有回报的,一个不小心可能还没有看见结果,首先自己就先掉落悬崖万劫不复了。 陆怀舒自己有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但没必要拖着裴瑜一起。 别说是裴瑜了,就连陆邑陆回陆怀舒都没有打算告诉他们。 陆怀舒嘴上叫陆邑一声父亲,陆回一句哥哥,但实际上心里还是将他们当成小辈来看。 她要做的事情最后一定会保全他们,没必要叫他们陪着她一起去死。 裴瑜更不会。 “可是我想。”裴瑜说道。 “从你踏进长安城起,站在你身边的那个人始终是我,裴瑜。 “你要封王,这之前需要做多少的准备,我都愿意陪着你,哪怕是最终失败了、死了,我也没有一句怨言。” 这是裴瑜第一次面对陆怀舒,剖析自己,说出他心里藏着的话。 “如果我说我不需要呢?”陆怀舒确实心动了,但她更加清楚以后要是裴瑜反悔了,想回头都没有回头路。 她不想以后真的将裴瑜拉进深渊的时候被他反手捅上一刀。 “你要做的事情那么多,不可能将全数的心神都放在我身上,所以如果我藏起来了,你也绝对找不到。”裴瑜伸手却不敢抚上陆怀舒的脸,只是温和了声音:“相信我,若是我真的想要在你身边藏起来,你一定找不到我。” 总而言之就是哪怕陆怀舒想要甩掉裴瑜,那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不是逼你现在就做出决定,但是陆怀舒,你要明白,我做了决定,就不会轻言放弃。” 他笑了笑,站起身拉开房门出去了。 徒留下陆怀舒一个人。 这其实还是裴瑜第一次展现出对陆怀舒的心思。 陆怀舒也从来都没有想过裴瑜居然是这种心思。 或者说陆怀舒不是不知道,而是哪怕知道,也从来没有认认真真想过如果裴瑜真的说出来会怎么样。 近一年来裴瑜始终站在她身侧,陆怀舒也早就习惯了身边始终有他。秘密可以说,事情可以一起商讨,就连不能告诉别人的,她也可以毫无包袱的都说给裴瑜说。 但当窗户纸捅破之后她就必须要对裴瑜展现出来的心思做出一个回应,不管这个回应到底是好是坏,她都必须要做出决定来。 第五十六章 泡影 - 木石录 - 昭久 陆怀舒不能够再装作看不见。 可是陆怀舒真的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裴瑜。 就像是裴瑜之前担心的那样,陆怀舒心里曾经是有一个人的,那个人在陆怀舒心里占据的地位太高以至于她可能之后再也接受不了别人。 即便是,陆怀舒现在根本就不记得。 但那个人真实存在。 而裴瑜,又偏偏不巧和那个人有关系。这就叫陆怀舒越发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陆怀舒纠结半晌。 直到睡过去了梦里也还在纠结。 “你是疯了吗?”裴瑜常常说陆怀舒的话叫陆怀舒给还回去了。 她用一种见了鬼的神情紧紧盯着面前年少的郎君,听到郎君耸了耸肩的同时说出来的满不在乎的话:“并没有。” 陆怀舒当然不会真的觉得裴瑜是疯了,但是他干出来的事情却实在是令人觉得他可能就是疯了。 其实陆怀舒也想问裴瑜他是不是疯了,不然的话为什么要陪着陆怀舒去走那样一条危险的路。 现实中没有问出来的问题,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梦境里,陆怀舒问出来了。 “我不会成亲的。”梦里骄傲的小姑娘仰着头,很认真的说道:“最起码十年内,我都不会成亲。” 这话一出口,陆怀舒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她确实没有想过成亲的事情,但是她为什么会莫名其妙的对裴瑜说出来! 陆怀舒沉浸在问题中不能自拔,就听见面前裴瑜轻轻的叹息声和接下来的话语:“我知道啊,但是如果你现在不想要成婚的话,那么我等你就可以了。不必勉强。” 这下子梦里的陆怀舒和知道自己是在做梦的陆怀舒同时惊讶了。 陆怀舒惊呼:“你说什么?!” 但是梦里的两个面对面站着的人都听不见作为局外人的陆怀舒的话。 “你是裴氏的宗子!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陆怀舒拧眉,不明白为什么裴瑜怎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来。 “我是裴氏的宗子,裴氏握在我手里,那么我想要做什么,除了父亲之外就没有人可以质疑。”裴瑜说道:“这个宗子不是为了叫我受到更多的束缚的,如果因为做了宗子而不能陪伴在你的身边,我宁愿叫父亲另外挑一个人。” 反正裴氏上上下下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了。 “而父亲同意了。”裴瑜的父亲在知道了裴瑜的选择之后沉默了很久,问过裴瑜得知他并不会轻言改变之后选择了同意。 “父亲说,不管我想要做什么,他都不会反对的。”裴瑜说的很认真。 “但是北伐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如果一次没有成功,必要在等上十余年才会有下一次,在成功之前,我不会成婚的你明白吗?”陆怀舒皱眉,试图说服裴瑜。 “我知道。”裴瑜还是点头:“我明白你的顾虑,现在的南朝没有北伐的实力,所以不会轻易发动战争,它还需要慢慢的韬光养晦。等到可以的那一天,可能十年已经过去了。 “一次不成,许是还要再一个十年。十年复十年,你害怕我有有朝一日会后悔这个决定。”裴瑜其实很清楚陆怀舒的担忧。 “你也担心我作为裴氏的宗子,即便是自己撑得下去,族中也不会同意的。” 这些都是陆怀舒所担心的事情,此刻裴瑜说出来,却叫陆怀舒更加沮丧了:“你既然都知道,为什么还要做出那样的决定?” 作为梦境中的旁观者的陆怀舒却已经听傻了。 这两人什么意思?这说的怎么会是北伐之前的事情? 南朝?南朝早就灭亡了不是吗,为什么他们还会提起来北伐?! 可是抬头看一看,有些熟悉的环境陡然间映在眼底,电光火石间,陆怀舒突然就明白了自己现在是在哪里:这是台城的陆府。 现在说话的人,不是现在陆邑的女儿陆三娘,而是作为陆榆女儿、陆青妹妹的陆怀舒! 陆怀舒陡然间明白过去,豁然回头仗着这是在梦境之中别人看不见她,她几乎都要贴在裴瑜的脸上了。 这一看便看出了端倪。 面前的郎君和裴瑜极其相像,但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的。 譬如这个人的左边眉尾处有一枚小痣,很小且颜色也浅,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但裴瑜是没有的。 这个人不是裴瑜,但他有确确实实是裴氏的宗子…… 陆怀舒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这这这,这人不是裴瑜,而是裴瑜与她早就说过的,曾经的那位裴氏的宗子,她记忆中湮灭的心上人! 陆怀舒意识到了,心跳快的像是擂鼓,她左看看右看看,激动又有些忐忑的眨巴眨巴眼睛,静静等着听这两个人还要说什么。 “不后悔?”可是长久的静默之后,她只听见少女隐藏着期盼却竭力保持平静的一句话。 “自然不会。”郎君笑了一下,低头俯身注视着比自己低了一头的娘子,面容璀璨。 陆怀舒在他突然靠近的一瞬间突然惊醒了,然后再也睡不着了。 陆怀舒睁着眼睛盯着自己头顶上细细密密的斜纹帐子,睡意全无。 她几乎已经猜到了出现在她梦境中的娘子和郎君到底是谁,以及那应该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但正是因此,才叫陆怀舒更加觉得不可思议。 最开始的时候,陆怀舒觉得那应该是裴瑜。可是裴瑜和她不会那么早之前就认得了,唯一的解释就是那并不是裴瑜,而是裴瑜口中的那位“裴氏宗子”。 可是那位宗子的面容却又和裴瑜极其相像。 一如陆怀舒自己,也和当年一模一样。 若是如此,那为什么别人却又偏偏认不得呢? 裴氏还有老仆在,那些老仆怎么会认不得自己家宗子的样貌? 不过才过去了三十年,即便是记性不好,也断然不会连自己家主子的音容笑貌都不记得了。 有问题,这其中一定有问题。 那么会不会是因为陆怀舒没有那个人的印象,所以才会在脑海中下意识的将裴氏宗子的脸幻化成裴瑜的脸?陆怀舒觉得这不是没有可能。 第五十七章 破绽 - 木石录 - 昭久 陆怀舒还在想着到底是哪种可能性,却猛然间想起来了另一件事情。 望蔡城的那位张公,分明也是见过她的,但是那个时候,张公却没有提及只字片语。 甚至就连“我像是在哪里见过你”这样的疑惑都没有。 那时虽然是在夜里,但皓月当空,光线其实很好,断然没到看不清人脸的地步。 所以为什么张公居然不记得她作为望蔡县公陆青的妹妹的容貌? 从前只觉得没有问题的事情,当前尘往事重新梳理,却觉得处处都是破绽。 陆怀舒这下子更加睡不着了。 睡不着的陆怀舒睁着眼睛到了天亮。 晨起吃饭的时候裴瑜连连看向陆怀舒。 陆怀舒发现了,但碍于家里人都在,陆怀舒只是瞪了裴瑜一眼,没有说话。 等到吃完了早饭陆怀舒要去营地时才叫上了裴瑜一起,没骑马,坐着马车一起去的时候问他:“你今天早上怎么回事?” “没睡好。”陆怀舒愣了一下:“看出来了?” “嗯。”裴瑜应了一声:“要是没有看出来,我问你做什么?还没说呢,怎么没有睡好?” 昨天的事情才发生过,陆怀舒现在面对裴瑜有些想躲,但想着裴瑜许是有事情要说,才叫着他和自己一起去营地,谁知道裴瑜频频看她就是因为她没有睡好。 早知如此,陆怀舒就不会叫裴瑜了。 “嗯,没有睡好。”但是都已经被看出来了,陆怀舒也就不说没有了:“你怎么看出来的?” 她只是没有睡好而不是没睡,她年纪不大,就是真的一晚上不睡也看不出来,没见早上的时候除了裴瑜就没有别人问她又没有睡好吗。 “你眼睛下倒是不发青,”裴瑜指了指,接着说道:“但我看得出来,你看着不像是精神不济,但还是有区别的。” 裴瑜也说不大上来,但他就是能看的出来,陆怀舒和平时的样子不一样。 这么一说陆怀舒也就不问了。 她不问了裴瑜开始好奇:“为什么没有睡好,昨天被我吓的?” 陆怀舒反正已经被发现了,干脆闭着眼睛揉了揉眉心,闻言眼睛都不睁,冷哼一句:“自作多情。” 裴瑜气笑了:“我自作多情?” “难道不是吗?”陆怀舒伸手去马车上的小桌子上摸索茶杯润口:“如果不是你自作多情,怎么会问我是不是因为你?” “那是因为什么?”裴瑜仔细想了想,发现自己没有想出来昨天还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 陆怀舒摸索的手一顿,她还没有想好到底要不要告诉裴瑜。 裴瑜没有注意到,他将茶杯推到了陆怀舒的手边。 没有问出来也不恼:“不过我昨天问你的问题,你有答案了吗?” “我要是说不许,你难道会听?”陆怀舒心累。 “当然不会。” 陆怀舒就知道。 要是这人真的会那么轻易就放弃的话,依照昨天晚上她的梦境里遇见的事情,后来裴氏的那位宗子就不会陪着她一起死了。 那么后面的事情就更加不可能发生了。 “你既然已经有了决定,还来问我做什么?”陆怀舒没好气。 “问还是要问的。”裴瑜笑眯眯的:“我肯不肯走是我的决定,但是你到底是因为没办法只能忍耐或者当做看不见,亦或是愿意叫我留在你身边,这是全然不一样的两件事。” 这其中的天差地别,裴瑜不信陆怀舒完全不知道。 “我说不过你。”陆怀舒放弃了。 “是吧。”裴瑜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那么你做好决定了吗?” “你昨天说的,我今天就要给你答案?”陆怀舒睁开眼睛看了看裴瑜:“这种事情,你难道不应该给我足够长的时间去慢慢考虑吗?” “你需要多长时间?”裴瑜想了一下觉得也是。 “我不知道。”陆怀舒呼吸一窒。 裴瑜明知道陆怀舒不会轻易给他答案,但是他还是想问。 盖因如果陆怀舒不告诉他的话,他会一直都患得患失的。 “那么如果你做了决定,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裴瑜认真嘱咐。 陆怀舒嗯了一声,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他:“你之前又遇到过别人说你长得和别人很像吗?” “为什么这么问?”裴瑜不太明白为什么陆怀舒会问他这样的问题。 “我突然间发现似乎没有没什么问我说你和你父亲很像。”陆怀舒随口扯了个理由出来:“明明我与父亲同朝为官。” “大家都知道你和你父亲是一家人,难道还会说你们长得不像?”裴瑜噗嗤就乐了:“不过好像也确实没有很多人说我与父亲相像的。” 裴瑜说道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有些沉吟:“家中的老仆倒是说过,我与父亲相似。” 陆怀舒原本还在想之后要怎么将话题引到他们家里人身上去,没想到裴瑜自己倒是说起来了。 “是吗,说才是应该的吧,不然的话岂不是证明有问题?”陆怀舒的话说的有些俏皮,裴瑜听了想打人:“陆怀舒,哪有你这么说话的!” 陆怀舒笑着道歉,心里却慢慢的沉了下去。 裴氏的老仆,从来没有说过他长得像是裴氏的那位宗子,这是因为裴瑜本身就长得不像他,还是因为裴氏宗子在他们的印象里已经模糊不清了? 陆怀舒下意识的觉得是后者。 可能在有些见过他们的人的印象里,现在的陆怀舒许是脸上有一层淡淡的薄雾吧。 陆怀舒才想到此,突然间又问裴瑜道:“你们家中有我的画像吗?”她没有直接问裴氏的宗子。 “没听说过,应该是没有的。”果不其然,裴瑜愣了一下之后直接说道:“据我所知,景帝之前在位的时候曾经大肆查找过一回,你的画像很多都直接烧掉了。” 也就是说,世上现存的画像中,几乎没有任何一副是画的陆怀舒。 “这样啊。”陆怀舒沉吟了一下。 裴瑜不怎么甘心,但该说的还是要说:“不仅仅是你,就连我裴氏的那位宗子,画像同样也被烧干净了。别说别人,就连我们家现在都没有他的画像。” 第五十八章 一样 - 木石录 - 昭久 陆怀舒心喜。 但面上还是要装出不解的样子:“怎么会,难道你们家里居然没有人见过他的样子吗?”不应该啊,那么多的家僮呢。 裴瑜知道陆怀舒没有说出口的未竟之语是什么,因此才有些幽怨:“家僮到了北朝,本来是该找人将他重新画下来的,但是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居然发现没有人记得他到底长什么样子了。勉强画了一幅,没过多久就被烧了。” “哦。”陆怀舒拖长了声音,看上去似乎是很失望,但没人知道,她其实反倒是觉得很庆幸。 没有人记得一个才过世没多久的人的样貌,这间接证明她猜对了。 “裴瑜,如果我说,你其实不仅仅只有现在这一个身份呢?”陆怀舒盯着裴瑜看的不扎眼:“你会怎么样?” 裴瑜一怔,然后反应过来之后第一句话就是问陆怀舒:“你昨天晚上没有睡好就是因为这个?” 这下子陆怀舒也愣了一下。 裴瑜正一瞬不瞬的盯着陆怀舒看,此刻看陆怀舒的样子就知道自己猜对了:“看来是了。” 然后开始好奇:“为什么会这么问?你知道了什么?” 陆怀舒捏捏眉心:“并不是我知道了什么你不知道的,而是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裴瑜倒了一杯水喝完了,抬头急着问陆怀舒:“你为什么突然间做这种我不是我的梦?” 陆怀舒盯着裴瑜看,一直盯到他自己都生出疑心来:“我说什么了,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没,我只是在想,为什么我还没说你就知道了?” “可能是因为我了解你吧。”问完了才想起来她话中的意思:“我猜对了,你在梦境里真的将我当成了别人?” 这下子裴瑜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不是我将你当成了别人,而是你真的可能就是别人。”陆怀舒觉得自己说了可能有些不太清楚,于是斟酌了话语之后才缓慢的说道:“准确的说你长得和他还是不一样的,他的眉尾有一枚小痣,但是你没有。”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了?”裴瑜问完了之后,手指下意识的摸上自己的眉尾,挑眉问陆怀舒:“也就是说,别的地方都是一样的?你梦见的我是谁?” 陆怀舒扶额:“我的意思是说我梦里的人长得和你几乎是一模一样的,但没有说那就是你。” “有什么区别吗?同我长相一样,岂不是说在你的梦境中,那个人就是下意识的被带入了我的脸?”裴瑜不依不饶。 “那如果是那个人本身就长成那个样子呢?”陆怀舒放下手来反问。 “那人是谁?”至后反应过来:“你之前问我说有没有说过别人和我长得很像,就是因为你的那个梦?” 问完了发现那里不对,裴瑜的声音再度拔高:“你还问到了裴氏的那位宗子,你该不会是觉得我和你曾经的那位心上人是一个人吧?!” 陆怀舒急的直接去堵裴瑜的嘴:“你干什么!这是在闹市!” 他声音这么大,是生怕别人会听不见吗! 裴瑜不耐烦的将陆怀舒的手抓下来,声音倒是顺从的小了些:“这么长时间早该过了闹市了。”然后接着问:“你不会是真的这么想的吧?” “这是我怎么想的问题吗?”陆怀舒烦躁:“若不是因为我昨天梦见了,你难道以为我会将你们混为一谈不成?” 陆怀舒满脸的郁闷,裴瑜放下心来。 他真正担心的是陆怀舒会将他和裴氏的宗子混为一谈,甚而将当成那个人的替身。 等到陆怀舒有些不耐烦的说不会将他们混为一谈,裴瑜就放心了。也开始怀疑陆怀舒话里的意思。 “你为什么说,我有可能是他?” 心里的担忧解决掉了,裴瑜将陆怀舒的话听进去,知道陆怀舒是觉得他们“有可能”是一个人。 “因为我的梦境里,你和他长得是一个样子。” “就因为这个?”裴瑜惊讶。 “就因为这个。”陆怀舒瞥他一眼:“觉得很不可思议?” “当然了,只是因为在你的梦里我和他长得一样,你就觉得我是他,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何况你其实都不知道他到底长什么样子。” 陆怀舒冷笑:“我要是知道,难道还会因为梦境而生此怀疑?” 陆怀舒说的有道理,裴瑜无法反驳,于是讪讪笑了两声,没有说话。 “我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总不会连自己长成什么样子也不知道吧。”陆怀舒叹气:“正是因为我知道,所以才会觉得那个人应该就是他。” “你昨天怎么会突然梦见他?”陆怀舒解释了为什么,裴瑜的声音低沉,开始介意另外的一个问题。 “你昨天说的那些话,裴氏那位宗子也说过几乎一样的。区别是你们分歧产生的原因不一样。” “什么原因?”裴瑜想一想就知道自己昨天说了什么才叫陆怀舒记在心里甚至到了梦境里都没有忘记。 “他的分歧在于,因为我不肯叫他留在身边,因为我很有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嫁人。” “但他不在意对吗。”裴瑜很是笃定的说道:“因为他不在意,并且觉得哪怕是你一辈子也不成婚,他照样会陪在你的身边。若是裴氏因此而生出什么意见来,他宁愿放弃裴氏宗子的地位,来叫你不要担心。” “你怎么知道?”这下换成陆怀舒诧异了。 “因为你说那个人的长相很是像我,那么我想,如果是我的话,我一定会做出同样的决定来的。” 陆怀舒现在要做的事情其实也是一样的危险。所以如果她真的因为前路的危险来拒绝陆怀舒,那么裴瑜一定会告诉她你不需要担心,因为即便是你不同意我也一定会想办法留在你的身边。 所以,所有的担心都是没有必要的,唯一需要去想的事情其实是你是不是对我也是真心。至于其他的,我都会帮你遮挡风雨,叫你不必为了我有后顾之忧,如此,方才能叫我值得你去爱。 第五十九章 温柔 - 木石录 - 昭久 这是裴瑜的想法,但裴瑜想,若是那位宗子和他当真是同一个人,那么他一定也是一样的想法。 “你的家人,没有说过你什么吗?”陆怀舒低着头,没有看裴瑜。 “没有。”裴瑜想了想,笑着摇头:“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态度,反正我留在你身边差不多整整一年了,家里人从来没有过问过。” 他家里的人是真的从来都没有问起过裴瑜到底是怎么想的,仿佛不管他做出什么决定来,家里的人都会给予支持一样。 “若是你想好了,我会回去问一问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裴瑜沉吟了一下说道:“你放心,我会说服他们的。” “谁担心你了不成?”陆怀舒没好气。 “我知道你没有。”裴瑜说道,语气里隐隐含着淡淡的宠溺:“但是我总不能到时候叫你去承担,我反而躲在你身后,那不是一个郎君该做的。” 裴瑜是真的觉得,会那样做的简直不是人。 “哪有叫你为了我而担心的?”那是他的家人,自然应该由他来解决,而不是应该交给陆怀舒,他去做甩手的掌柜。 那样的话,连他自己都会觉得他配不上陆怀舒的。 “我想,你的梦境里,那个人应该也会是一样的决定,如此这般,才能叫你爱上他,与他生死与共。”裴瑜很是温柔的说道。 陆怀舒半晌没有说话。 那一瞬间陆怀舒突然发现自己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陆怀舒微微偏了下头,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着裴瑜说道。 “那我应该怎么想?”裴瑜出乎意料的笑了:“我应该觉得,不对你好、先想一想留在你身边会失去什么得到什么才好吗?” 那样的人不是没有,或者应该说其实世上那样的人才更多一些,但是那样的人永远不可能在陆怀舒的身边占有一席之地。 就像是景帝一样,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那段时光,但是裴瑜觉得他也一定是真心的喜欢过陆怀舒,可是景帝在陆怀舒面前不能排除掉很多的身外事,他在意自己的江山要大过陆怀舒,所以他注定得不到陆怀舒。 陆怀舒,不会做他的太子妃,他的皇后。 而那个愿意放弃宗子地位的人,甘心湮敛自己的光芒,宁愿放弃大好前程也要留在陆怀舒身边的,最终才可以陪着他一起死在遥远的孤城中。 如果不是因为那是陆怀舒真正心爱的人,陆怀舒也不会允许他留在自己的身边。 “放弃原本的荣光,也要留在她身边,这样做,值得吗?”陆怀舒低低的问道。 “要看做出决定的人是谁,还有为了谁。”裴瑜轻轻叹息:“别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若是我,若是你,值得的。” 陆怀舒定定的看着裴瑜,倏忽一笑,干净洒脱:“我知道了。” 裴瑜不知道她不知道了什么,但莫名觉得应该是好事,于是也笑了笑,掀开帘子从车窗外看了一眼,转过身来:“好了,差不多到了。” 陆怀舒眨眨眼,没等车夫放下脚踏,而是自己从车上跳下来,笑意吟吟看着远处的营地,话却是对身边的人说的:“你路上听见什么了吗?” 车夫是她的亲信,此时低着头没有看陆怀舒,像是陆怀舒不是在和他说话一样:“将军说什么?” 陆怀舒这下真心的笑了:“是呢,路上只是说了晌午要吃东市的羊肉和胡饼,没别的什么。” 车夫觉得陆怀舒简直是故意的。 不想叫他乱说话不好直接说就算了,居然还顺势给他留任务。 营地距离东市很远的不知道吗!居然还要吃胡麻饼和羊肉…… “是,娘子。”车夫一脸的生无可恋。 跟在陆怀舒身后下车的裴瑜简直忍不住的想笑:“你何必欺负他。” 陆怀舒皱眉:“我何时欺负他了,难道不是你说天冷了正是吃羊肉的时候吗?” 这下子无言以对的从车夫变成了车夫加裴瑜。 “好好好,不是你贪吃,而是我,好了吧?”裴瑜失笑。 “本来就是你。”陆怀舒嘀咕了一句,头也不回的进了冬季也热火朝天的营地。 裴瑜笑着摇了摇头:“记得给她买,带回来的时候要个暖炉,别冷了味道就不好了。” 车夫觉得这两个人是在联合起来欺负人:叫他去东市去就算了,还提出这么多的要求。 车夫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 另一边玩乐了两天的敬帝知道了卢胜父子逃出城去而且已经举起了反叛大旗的消息大怒。 大肆点兵的同时还要自己亲自去。 作为守卫皇帝与京师的十二卫除了一部分留下来护卫京师之外,几乎全部随行。 其中精英的左右翊卫和左右骁卫全数随行。 原本的那位右骁卫统领骠骑将军早就调任了,如今的右骁卫统领恰巧正是平昌郡公。 出征之前陆怀舒才知道了居然是平昌郡公,大惊:“你怎么会调任到这里来了?” 平昌郡公哈哈大笑:“你做左骁卫骠骑将军,难道老子就不可以了?” 陆怀舒眨眨眼:“没有说你不可以的意思,但是你一个年少有为的郡公,不去前线做副将或是先锋,来和我们挤着做什么?” “谁要去做先锋。”平昌郡公的脸顿时就阴下来了:“先锋有什么好当的,老子都怕自己还没当得上先锋,先就没了小命儿。” “倒是你,当了这么长时间的禁卫军统领,还没有当够?”平昌郡公说完了自己,就开始挑拨着陆怀舒,想要将人给拐走了。 “调职啊?”陆怀舒笑了下:“你也不想当先锋啊,难道我就想了。” 陆怀舒鄙视之。 平昌郡公想了下:“也是。” 但还是不满意:“你之前跟着陛下去了兴庆宫?回来歇了几天?” “陛下喜好奔马。”陆怀舒委婉的说道:“常人所不及也,我回来了倒是也没有修整太长时间,只是三五日罢了。” 实际上哪有那么长的时间,难道要陆怀舒说自己还小,体力好,所以一两日就没什么事情了吗? 第六十章 逐鹿 - 木石录 - 昭久 那到时候要是被人给拉去伴驾可怎么办? 陆怀舒也不想成天的跟着敬帝来回往复,她又不是敬帝的皇后,干嘛要那么拼命。 愉快的做出决定的陆怀舒一点都不想叫别人以为她很想要伴驾,于是默默的将自己来回一趟需要修正的时间扩大化了。 平昌郡公上下扫了陆怀舒两眼,啧啧感慨:“你在京中住了一年,别的没有看出来,不过体力倒是下降了不少。” 陆怀舒在想要打死平昌郡公的心态之中默默的忍耐着,这个人是裴瑜的表兄,不能打死,打死了会叫裴瑜难做的…… 陆怀舒默念着这样的话,强行忍下了想要揍人的念头,依旧微笑着。 笑是还能笑得出来,但是陆怀舒已经不想在和平昌郡公说话了。 对于卢景和卢胜而言,敬帝准备充分,并且兵力也不是前者可以比拟的,因此不过半个多月的功夫,卢胜叛乱就被重新镇压了。 而卢胜卢景两父子皆伏诛,他们死后的第二天,敬帝便迫不及待的将卢景的妻子收入后宫,成了自己的妃子。 而对于陆怀舒而言,此次出征最大的好处就是,即便陆怀舒有的时候并不跟随敬帝前往兴庆宫,但也成了敬帝身边有名有姓、而不是之前一句左骁卫统领的人。 官职是没有升,但在一些地方隐隐的还是有所不同的。 宁公家的大公子借着喝酒的名义请了十二卫中不当值的统领一道去。如此几次之后,陆怀舒和宁公家有了默契。 宁国公在先帝在的时候还能说得上的忠臣良将,但自从敬帝即位,宁国公也渐渐的生出反心来。 当然,要陆怀舒来说,有这样的一位皇帝来做女婿,换成别人来可能也会想要直接反了算了。 自己家的女儿是太子妃,但是敬帝即位之后一口气居然立了五位皇后来打他们家的脸不说,原太子妃居然还不是这些皇后之中名分最高的一个。 非但如此,敬帝还十分之喜欢叫了宁国公和宁国公夫人去后宫看着他折辱天元皇后…… 同时还下了要是人家两夫妻但凡露出一丝半点的不满来就直接杀了他们的命令。 陆怀舒自己都撞见过好几次,那场面简直是不忍直视。 陆怀舒回家之后和裴瑜说起来,冷哼:“这要是我,命都不要也非要给他一刀,先杀个痛快了再说。” 裴瑜失笑:“那也只是你才会这样做罢了。” 世间会这样不愿意忍受别人对她的折辱的人,陆怀舒一定是其中一个。真的惹到了她的头上,破釜沉舟她一定会邀了别人的命。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那个时候真的是喜欢着景帝的话,你会怎么做呢?”裴瑜看着自己面前冷笑连连的小姑娘,突然间升起了好奇心的问道。 “什么时候?”陆怀舒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等她一抬头看见裴瑜的脸,顿时就明白了裴瑜说道“那个时候”到底是什么时候了。 “你说那个啊。”陆怀舒恍然,而后用一种很是轻描淡写的语气说着最狠的话:“我觉得景帝应该庆幸,我真的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他,不然的话就凭着他最后干出来的那些事情,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他不是最在意他的天下江山了吗,要是他真敢背叛我,我必定亲手覆了他的国,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陆怀舒杀人的时候一向不会心慈手软,有的时候为了以绝后患下手杀人十分之干脆,但那一定是因为对方没有太过得罪她。 要是真的将她得罪的狠了,陆怀舒连给一个痛快都不会,她只会钝刀子磨肉,一点一点的细细折磨。 什么东西要紧就当着他的面儿先摧毁什么。 这是陆怀舒一贯的作风。 别说别人了,就连裴瑜都冷不丁的打了个寒战。 “如此心狠手辣。”裴瑜唏嘘:“我也觉得庆幸,还好当初他没有骗你。” 朝堂之上的成败生死是从一开始便做了准备的,即便是被帝王猜忌而赶尽杀绝,与陆怀舒而言虽然仍旧不可忍耐,但却没有利用个人情感的严重。 或许有人会觉得即便是利用了也不过只是手段,但是裴瑜知道对陆怀舒而言那是不一样的。 她自己和那位宗子之间隔着裴氏的兴衰,但从未有人说过,你们之间有着生死大仇,所以不能在一起,就连想都不可以。 即便是当初的裴公,他明知道陆氏许是有可能顶替了自己一族成为之后当轴士族,甚至还在台城之外设下了一道道防线,叫裴公逐鹿天下的野心成了泡影,也没有影响到私底下两人乃至于两个家族之间的私交。 所以对于陆怀舒而言,朝堂上的政事是一回事,但私人的情感是另一回事,这是不能混为一谈的。 故此,她可以接受景帝对他们家的穷追不舍,因为那不过是政治立场的不同。 族人的鲜血摆在那里,陆怀舒不可能心无芥蒂,但不会为此而叛国却也是真的。 可是一旦景帝将这些东西染上了私人的东西,不背叛尚且还好,一旦被背叛了,陆怀舒必定要摧毁掉他最重要的东西。 无论有什么代价。 因为那是景帝先不仁。你不仁,就莫要责怪我不义。 “你是不会忍的,但是宁国公会。”裴瑜头脑中想了一通,重新将话题拉回了最开始:“宁国公有野心,自然肯为此而忍耐。” “宁国公想要九鼎吧。”陆怀舒眼珠子一转,说道:“所以甘愿暂时忍受敬帝的刁难,并且叫家里人也一起忍受,就是为着来日的大计。” 因为有早就有了明确的目标,所以宁国公府的人当然可以忍受敬帝无休止的责难。 “是啊,人家想要的和你不一样,所以处事的方法当然也是不一样的。”裴瑜笑眯眯的。 宁国公府有顾忌,所以才忍受着敬帝,但同时只怕也没少在心里想着要怎么将敬帝千刀万剐了。 “天将降大致于是人也?”陆怀舒挑眉,突然靠近裴瑜,说道。 第六十一章 劳苦 - 木石录 - 昭久 裴瑜叫陆怀舒突如其来的靠近吓了一跳,然后忍不住的笑。 “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裴瑜笑着将陆怀舒的头推远了些:“对于宁国公家而言,其实也差不多。” 陆怀舒笑的像是一只偷了腥的猫。 而对于陆怀舒来说,一个和皇帝是姻亲,并且在朝中具有不低地位的勋贵,还有着逐鹿天下的野心,这样的人一定是一个很合适的选择。 陆怀舒没有什么要逐鹿天下的野心,也没有想过要架空了皇帝,叫自己成为所谓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裴瑜同样也没有。 但是自小的教养却偏偏又叫陆怀舒对帝王没有太多的敬畏之心,换一个皇帝来效忠于陆怀舒而言更不是什么大事。 因此之下,当敬帝明显已经不能做一个好皇帝了,陆怀舒早早的就开始试探在朝中是否有别的人可以顶替敬帝的位置。 当宁国公家的大公子开始试探着想要寻求她的帮助与支持的时候,陆怀舒欣然以往。 但宁国公其实自己是没有怎么上过战场的。 并且和武帝从前的处境有些相似。 宁国公改朝换代之后大约会有很多人不服气为什么他能做的了皇帝,所以早在那之前就要有属于自己的军中势力,陆怀舒也是被挑中的其中之一。 这是一个双向的选择。 而时机很快就到来了。 陆怀舒再一次伴驾前往兴庆宫,而这一次,一直以来十分之嚣张的敬帝终于步了从前那些因奔马而扑倒在地的人的后尘。 他从马上摔下来了。 并且因为之后马匹在快速奔跑之中难以停下的缘故,倒霉的敬帝被自己皇后的马蹄子踩了一脚。 敬帝当场吐了血,昏迷不醒。 等敬帝被匆匆送回长安城之后,太医检查之后虽然醒了过来,却已经是偏枯之症,无法言语了。 敬帝身边的几位近臣担心自己的性命,当机立断的将宁国公从宫外请了来,暂时瞒住了敬帝的身体状态。 陆怀舒垂着头守在殿外,在宁国公到了之后低声说了两句:“陛下病重,已经是不能开口说话了。” 宁国公感激的眼神从陆怀舒身上扫过,却什么都没有说。 敬帝登基的这两年曾经无数次的试探他,虽然陆怀舒与他们家交好,但谁知道会不会被敬帝派出来做试探呢? 殿内很快爆发了争吵。 宁国公起先不愿意听从敬帝那些近臣的话,虽然敬帝就在殿内,甚至看起来也已经确确实实的不能说话、大限将至了。 但是谁知道这是不是敬帝的又一次试探? 直到有个人看宁国公一直下不了决心,一拍大腿说道:“你要是不干,我自己可就上了!” 宁国公犹犹豫豫的,但还是答应下来了。 一票人当着尚且还有意识的敬帝的面儿拟好了新帝继位、宁国公作为国公辅政的诏书,也不管之前始终不愿意叫宁国公独揽大权的敬帝听见了会不会吐血,鱼贯着出去了。 等一出了殿门,宁国公便对着陆怀舒行了一礼:“多谢陆将军之前的提醒。” 陆怀舒垂首还了一礼,不卑不亢道:“当不得丞相如此大礼,末将不过是随口一提罢了。” 她之前算是旗帜鲜明的站在了宁国公这一列。 其实可以算是投机的佞臣,但是宁国公没有忘记刚刚陆怀舒才仿佛是不经意一样的一句提醒。 她自称自己是“末将”。 陆怀舒是在提醒他,她和刚刚出来的那些人不一样。 那些人虽然同样希望他可以在新朝身居高位,但不过是想要将他当成傀儡,更重要的是,那些人是奸艽之辈,是易牙开方竖刁之流。 但是陆怀舒却是不一样的。 在陆怀舒微微笑起来的时候,宁国公越发觉得她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这人心怀大志,渴盼在疆场上大杀四方,却没有多想留在京都之中。 “将军有大才。”宁国公笑着说了一句。 陆怀舒笑了笑。 半年之后宁国公取代新帝建立了新的王朝,在四处叛乱大起的时候,果然便将陆怀舒调任派了出去。 “得偿所愿了。”裴瑜骑在马上跟在陆怀舒身边,笑着和她说道。 “一直呆在京中有什么意思。”陆怀舒笑了一声,愉悦满满:“做一个哪里都不能去的左骁卫,看似是天子近臣,可是说到底什么都干不了。” 左右骁卫和左右翊卫最适合的就是那些勋贵之家的子弟,那是他们的安乐窝。 而对于陆怀舒这个根基不牢的人来说,她在其中格格不入的很。 “不过你现在倒是我身边名正言顺的司马了啊。”陆怀舒偏着头看着自己身边笑意盈盈的裴瑜,啧了一声:“你们家里人居然也同意了。” 裴瑜笑的温和极了:“有什么不肯同意的。” 在宁国公还是国公的半年里裴氏的人其实来过一次长安,来的人还是裴瑜的父亲母亲。 他们联袂亲自来了。 裴瑜去接了他们。 但来的时候却没有叫陆怀舒知晓。 他们住在了平昌郡公府上。 然后裴瑜过去见了他们。 裴瑜觉得,他可能一辈子都不能忘记那时候他们说的话。 对于裴瑜一直没有回去,甚至住到了一个小娘子院子里的事情裴瑜的父亲裴丞是知道的。 如果只是一时兴起,裴丞不太想管自己的儿子都干了什么。 自己的儿子一向都很可靠,行事也有分寸,所以裴丞很放心他很长时间没有回到河东去。 但是当有将近三四年的时间他居然还没有想要回去的时候,裴丞就觉得可能有什么事情脱出自己的预料之外了。 果不其然,当探查了之后发现自己儿子居然没脸没皮的住到了一个小娘子的家里去还是住到了人家的院子里赶也赶不走了…… 裴丞当时的心情简直是一言难尽。 于是他和妻子一起找了来。 已经知道他们来了的裴瑜以最快的时间在城门外接到了他们。 裴丞冷着脸和儿子一起去了平昌郡公府。 到了个没什么人的院子里,裴丞发难:“跪下!” 第六十二章 谈话 - 木石录 - 昭久 裴瑜没有反抗。 “你知不知道自己都做了什么!”裴丞很是恼怒。 “儿子知道。”裴瑜低眉顺眼的:“但儿子不认为自己做错了。” “你住到了一个小娘子的院子里去,居然还觉得自己没有做错?”裴丞都要被他气笑了。 “儿子未曾做错什么。”裴瑜跪是跪下了,但已经倔强着不肯承认自己做错了:“儿子从未越矩。” 这下子裴丞脸上的表情都知道该是什么样子的了。 裴瑜和人家小娘子什么都没有这自然是需要的庆幸的,但是这都住到一起了三年多将近四年了他们居然还是什么都没有,这就叫裴丞觉得是不是他们之前有谁出了问题…… 裴丞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连带着整个院子里的气氛也同时凝固了一下。 裴瑜敏锐的意识到了。 他抬了头:“父亲难道是希望我们之前有什么吗?” 这叫裴丞该怎么说? “没有什么,难道就能住到一起去吗?!你是我的儿子,我知道你和人家之间没什么,换一个人,难道会相信你吗?” 裴瑜垂了眼睛没有说话。 裴丞一时间更生气了。 自己儿子干出这样的事情来,裴丞很生气,但是当得知裴瑜或许没有想过要负责就住过去了,裴丞更加生气了。 “我没有想过要背叛她。”裴瑜低声说道:“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 裴瑜的母亲是一个很温婉的夫人,等到发现裴瑜是认真的之后愣了一下,而后站在一个母亲的立场上去担忧自己的孩子:“你愿意这样留在她的身边,但是她呢,她有没有说过愿意为了你做什么?” 来的路上裴夫人已经大致了解过了陆怀舒的生平,当知道了这个女孩儿都做过些什么之后,裴夫人简直都对裴瑜的眼光产生了十分之忧心的感觉。 裴瑜怎么会喜欢上这样的一个小娘子! 那样的人根本就不可能安心下来愿意留在后宅之中做一个贤妻良母。 裴夫人不认为一个小娘子就非要被困在后宅之中,但是作为一个需要去平衡一个士族内部的当家主母、未来的宗妇,陆怀舒明显是不合格的。 她并不适合去做裴瑜的妻子。 裴瑜如果不是认真的,裴夫人会担心自己的儿子是不是被养歪了,甚至还会担心是不是陆怀舒强迫了他,但是一旦儿子是,裴夫人同样要担心儿子以后要怎么办。 “我会留在她身边。”裴瑜抬头,对自己的母亲说道:“不管去哪里,我都会跟在她的身边的。” 裴瑜说的很认真。 “她是我要保护的人,我会在她的身边叫她没有后顾之忧。母亲,不管她要做什么。” 裴丞和裴夫人是不担心自己儿子的教养问题了,但随之而来的是另一方面的担忧。 “陆怀舒,她不是寻常女子,不可能会甘心留在后宅。”裴丞有理有据:“这样的人不适合做你的妻子。” “你执意要和她在一起,我不会阻拦你,但是裴瑜,你自己要想清楚。” 裴丞不担心自己的儿子会始乱终弃,但是他担心他们是因为一时的冲动什么都不管不顾了,日后变成一对怨侣。 裴瑜微微笑了:“我知道,她不是合适的宗妇人选,甚至在父亲母亲眼里,她都不是一个合格的儿媳。在世人眼中,也许我还会变成那个吃软饭的。但是父亲,这些我都不在乎。 “不是因为我现在喜欢她,所以什么都不在乎了。而是我知道如果那个人是她,不管日后怎么样,我都认定了她。” 他明确自己喜欢陆怀舒的时候就知道这个人是什么脾性,可是他就是喜欢她那个样子。 “我就是喜欢她,不会要求她向着完美的样子去变化。” 对于裴瑜来说,正是因为陆怀舒是那个样子的他才会喜欢,如果陆怀舒变成另一幅样子,他可能根本就不会动心,既然如此,那他在爱上她之后要求她去改变、变成普罗大众眼中更完美的样子? 裴瑜有认真想过往后要怎么办过。 “如果因为她无法胜任宗妇,那么我会辞去宗子的位置。我们会是夫妻,夫妻一体,我选择了她,就不会要求她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 他不会要求陆怀舒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但你要明白,如果你真的站在了她的身边,你一辈子可能都会被她的光芒掩盖。” 陆怀舒不是会屈居人下的性子,她身上的光芒也足以叫裴瑜被遮掩住。 他的儿子不是一个庸碌无为之人,却甘心叫自己妻子掩盖住自己的光芒吗? 裴瑜反倒了笑眯了眼睛:“父亲可能不知道,我现在是她身边的司马。” 裴丞脸都黑了。 又是司马! 这个名称裴丞觉得自己简直再熟悉不过了。 “你不如不告诉我。”裴丞黑着脸说道:“这样的话我还有可能会同意。” 裴丞绝对没有忘记自己家上一任的司马是个什么结果。 “她难道没有和你商讨过婚事吗?” 裴瑜虽然没有说话,但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 “你难道打算三十多岁还不成亲?”裴丞的声音都变了。 裴夫人有些没听懂。 她嫁进裴氏很多年了,但是从来没有听到过从前的那些事情。 倒不是裴家人故意不告诉她,而是在裴夫人没有问起的情况下,很少有人主动说起。 所以裴夫人不知道司马和“三十多岁不成亲”有什么关系。 “父亲。”裴瑜有些无奈:“三十多岁了还不成亲那是意外。” 那时候裴氏和陆氏的关系私底下再好也有些微妙。 纵使陆怀舒和裴瑜都不怎么在意,但总有些人觉得陆氏和裴氏之间有仇因此不愿意叫陆怀舒成为他们的宗妇。 虽然陆怀舒和裴瑜都觉得那些人是不太需要在意的跳梁小丑,但是总归嫁到裴氏不如在陆氏自在。 所以他们始终没有成婚。 后来是因为孝期,再后来却是顾不上了。 反正在世人眼中他们都是绑在一起的,大家更是几乎都已经默认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就连景帝斩草除根的时候都是两家一块儿的。那么成婚这个仪式上的事情反倒是没有那么多人在意了。 第六十三章 维护 - 木石录 - 昭久 可是不管有多少理由在,一直没有成婚、他们不是真真正正有名分的夫妻却也是真的。 此刻裴瑜说出“司马”来,直接挑动了裴丞的一颗老心。 不管来之前多对裴瑜自己挑的未来的妻子不满,不管对于那些可能导致自己儿子泯然众人的娘子多不喜,甚至是心里真实的想法是直接拆散他们算了,当面对儿子可能变成一个三十多岁的老男人还不成婚时,裴丞炸了。 儿媳不满意是一个方面,但是儿媳一直都不能变成儿媳,那就是另一方面的事情了! 叫裴丞说,即便是再不愿意叫陆怀舒做裴瑜的妻子,可是真正面临人家女孩子还不想嫁的时候,裴丞都想敲着陆怀舒的头去质问她。 难道他家的郎君还配不上她吗! 至于裴瑜之前的话,裴丞则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难道三言两语就能抹消了当初的裴郎君熬到了三十三岁都没命了还没有娶回妻子的事情吗! 裴丞一时间只觉得心累。 “你真就在陆怀舒那棵老歪脖子树上吊死了?”裴丞炸了,他炸了的之后脑子里循环往复的就是那个三十三岁…… “是,我只喜欢她。” 裴瑜表明自己只喜欢歪脖子树。 裴丞被冲击之下脱口而出:“只要你能叫她早早的娶,不,嫁进来,你想娶就娶吧。” “郎主!” “父亲!” 裴夫人和裴瑜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 裴瑜一时间惊喜不已。 “父亲同意了?” 裴丞一颗心全数悬在裴瑜身上,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妻子的震惊。 听到裴瑜问了,忙不迭的点头:“只要她能同意,你能将她娶回来便是你本事,我绝不阻拦。” 开什么玩笑,要是一阻拦人家不嫁了可怎么办? 前车之鉴还摆在那里呢,万一那姑娘真像是她的姑婆一样,他们家岂不是又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 对比起前者的惨烈来说,即便是裴瑜真的就喜欢上那么一个娘子,裴丞也觉得可以接受。 只要陆怀舒肯早早的嫁给他,不管日后他们的日子过成什么样子,裴丞都不会说什么。 但是不知道过往那些事情的裴夫人就只觉得自己的丈夫是疯了。 儿子想要娶一个几乎和她想象中全然不同、不仅不能照顾他,甚至还需要他照顾的妻子,是个母亲都不会愿意的。 “你在说什么啊。”裴夫人狠狠瞪了裴丞一眼,转过头来绷着脸和裴瑜说话:“你别听你父亲的,你要是真敢娶上那么一个娘子,我是不可能会同意的。 “更何况来之前我问过了,你想娶人家,人家未必肯嫁给你。”裴夫人绷着脸,不愿意接受裴瑜日后真的跟着那样一个人到处走。 “她只怕是想着要复兴他们陆氏,这样的人不会早早成婚,你若是真就留在她身边了,指不定别人都儿孙满堂了你还没有成婚。” 说话间瞥了一眼身边的仆从,冷哼:“指不定你像你父亲这么大了,还没能让那个陆家娘子松口肯嫁给你。” 两父子哑然。 话虽然说的不好听,但极有可能会是事实。 裴瑜想了想,然后发现他也不是很确定了。 盖因从前陆怀舒担忧的事情现在也是一样的担忧。 从前担心嫁了人之后会被束缚,因此愿意在北伐之后在解甲归田,但是现在她到底什么时候能完成自己的目标不一定不说,接连而起的战时说不准还会叫她根本腾不出时间去成婚。 裴瑜不知道陆怀舒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在父母的面前不能说准话。 裴瑜的沉默叫夫妻两个也开始担心了。 “你真的不确定?”裴丞愿意叫裴瑜能娶到他自己喜欢的人,但是儿子为了一个人多少年不成婚却不行,他到底是裴氏的宗子,长久不成婚对家族无益。 树荫下的石桌旁,裴瑜低着头没有说话。 远门却“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随着门被推开的声音,一个少女略有些冷意的声音随之传进来:“我确定。” 裴瑜豁然转头。 门边上靠着的娘子一身铠甲未脱,脑后长发高高束起,怀中抱着长枪,枪尖寒光烁烁,越发显得一张白皙面孔英姿飒飒。 她不知道已经在门外听了多久。 裴丞和妻子猛地站起身来,紧紧盯着门边的娘子不放:“陆将军?” “正是。”陆怀舒颔首,也不说进也不说出:“我听见裴瑜说他今天出门,放心不下过来看看,原来是世伯来了。” “我不过是一介白身,当不得陆将军一声世伯。”裴丞皱眉。 “裴氏和陆氏私交甚好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这声世伯裴宗主自然当得起。”陆怀舒走过来直接拉起裴瑜,笑了下:“我不请自来,失礼了。” 裴丞:“……” 嘴上说着失礼,行为举止上却看不出半点对于自己失礼的歉意。 “裴瑜有些日子没有回去了,我和他父亲想他了,才跑到长安来了,没有告诉陆将军,说起来不能算是陆将军失礼。”裴夫人画风就和裴丞不一样,她面上笑着,话里却都是软钉子。 陆怀舒被她不软不硬的刺了一下,倒也没见恼怒。 虽然裴瑜一直没有回去不是她撺掇的,但怎么说也有她的缘故在里头。她有些理亏,被人家母亲厌恶了,也不好计较。 “我的不是,今年年底的时候必定叫裴瑜回去。”陆怀舒不恼不怒,直接忍下了是自己的过错。 这下子即便是裴夫人也不好再说她些什么。 “之前的话我听见了些,裴世伯是担心我日后常有事情要做,因此做不好一个妻子?”陆怀舒没打算和他们绕弯子,浪费再多心思到时候涉及到了根本问题这两个人也不可能因为喜欢她而把自己儿子推入火坑,所以有什么事情还是直接说的好。 “陆将军是朝廷的将帅,想来同寻常的娘子不一样。”裴丞也没反驳。 “原本凭着陆将军的家世,想嫁给谁都不成问题,只是裴瑜他实在是不大好。将军年纪小,想来还不知道,你我两家素有渊源,却是不合适的。” 第六十四章 坚持 - 木石录 - 昭久 一众人在营帐之外为之后赶路做准备,谋士不说话了陆怀舒倒是有了兴致:“我看郎君器宇轩昂,却不知出身何处,是哪一望族的子弟?” 谋士不想理她。 平昌郡公回头看了一眼,直接揭了他老底儿:“他姓裴。也不是什么望族。” 谋士瞥了平昌郡公一眼,欲言又止,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说话。 陆怀舒愣了一下,唇角笑意越发浓重:“姓裴啊。” 天底下姓裴的人不少,但是能养出如此气度风采的裴姓人却不多。 别看谋士嘴上不说,平昌郡公也以为人家不是什有来头的,可是陆怀舒却知道,裴氏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家族。 陆氏是最后一个当轴士族,在此之前朝中声望最高的就是裴氏了。 再说的明白一点儿,就是陆氏其实算是从裴氏手里夺来的权力。 有这么一个关系在,面前这裴郎君能对陆怀舒有好脸色才怪呢。 陆怀舒看着裴郎君一言难尽。 她是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们之间居然还有这样的关系在。 而且当初的裴氏其实也有些想取南梁而代之的意思在。 尤其是后来裴氏一族几乎已经快是要割据江陵之地了。只是最终裴氏当时的掌权人去世之后权柄被陆氏握在手里,裴氏不得不含恨退避。 要是她没有记错的话,裴氏有些人后来是逃到了大魏境内的。 也就是说,面前的裴郎君姓氏里的裴很有可能就是那个裴。 陆怀舒不说话了。 几个人之间的气氛一时间很是尴尬。 陆怀舒倒不是因为这个而对谋士有什么愧疚之类的东西。因为本来说起来裴氏也是取代了之前的豪右才成了当轴士族。所以后来再度失去也是顺理成章。 但尴尬倒是真的尴尬。 最后还是谋士觉得一直不说话不是个事儿,于是瞥了陆怀舒一眼之后淡淡开口:“从前如何都是镜中花水中月。便如陆娘子所说,当年什么样子,其实与我无关。” “哦。”陆怀舒干巴巴的应了一声。 她不想说话,谋士也不会强求。 这件事情很快过去了,大军拔营,二十日后,众人已经到了军前和原本梁的任城王对峙。 陆怀舒比他们熟悉地形。几人和原本就驻守在此的将领汇合之后共举兵二十万。联合起来商议该怎么打接下来的战争。 商讨完了之后往前推进。 会负隅抵抗的少,望风而逃反倒是多。 帐中一片喜乐。 夜晚陆怀舒独自坐在高处发呆。 她身上还穿着沉重的盔甲没有脱下来。 谋士裴瑜从帐中出来看见了,慢慢的走到了她身边。 “怎么了?”原本还可能有些敌意,三五个月以来的日日相处早在并肩作战的生涯中消散的差不多了。 “没什么。”陆怀舒摇摇头。 “觉得有些难受吗?”裴瑜低头看看陆怀舒面上的怅然,想了想,也坐下来在陆怀舒身边:“为什么?” 陆怀舒想了想,忽的转头和裴瑜说话:“你说梁地什么时候成了这个样子了?” 这和她记忆之中的梁地不一样。 她记忆之中的大梁,百姓们安居乐业。即便是有时候有人叛乱,其实也算不上是真正的盛世,可是也安静平定。不像是现在一样。 倒处战火到处烽烟。 裴瑜看了看她,微微的笑:“可能是因为,你从前见到的,都是梁最繁华的地域吧。” 台城是都城啊,富庶程度自然和别的地方不一样。这陆家的娘子从前约莫从未出过台城,自然觉得她眼前见到的和别的地方不一样。 可是陆怀舒知道不是的。 想打仗当然要有能消耗得起的银钱和粮草才是。 她的家族想打仗不是一天两天,更不是一年两年。数十余年的准备让得陆怀舒很清楚南梁的内政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她清楚,绝不是现在她一路走来、这样饿殍遍地、民不聊生的样子。 她只是没有想到,短短的二十年,南梁就成了如今这样满目疮痍了。 “能有什么办法呢。”裴瑜手里没有茶叶没有酒,明明是和陆怀舒一样坐在山坡上,却显得脊背笔直:“若不是南梁从前的皇帝以为的奢靡无度,南梁本不会轻易灭国。” 裴瑜其实也很不喜欢南梁的皇族。 没有缘由的,就是很不喜欢。 陆怀舒听了裴瑜的话,噗嗤一声笑了,之前的阴霾倒是消散了不少:“这倒也是,要不是他们自己作死,也不会早早的把自己也作成了亡国之君。” 要陆怀舒看来,如今的蔡国公就是活该。当然,他的父亲更是。 依照她对那位梁帝的了解,即便是他的儿子是个正常些的普通人,南梁也至少能保三十余年的昌盛。要是继任的皇帝再有本事些,别说是今日的大魏,就是三五十年后,只怕还有的僵持。 只可惜他儿子不属于正常人。 荒淫无道、穷奢极欲。不仅仅自己是,带的自己儿子也是一样的。 “不过这些事情与我们有什么关系?”裴瑜转头看了一眼夜色下越发显得稚嫩却又很是漂亮的小娘子,难得的出声提醒:“我们现在都是大魏的臣子。南梁已经是过去式了。即便祖辈曾经都是南梁的臣子又如何?” 陆怀舒转头,沉默的看着面前的少年。 少年顶着陆怀舒有如实质的目光,摸了摸自己的脸:“你,你这是要做什么?” “没什么。”陆怀舒嘴上说着,却还是紧盯着裴瑜不放:“我就是没有想到,你居然也会和我说这样的话。我觉得很是稀奇。” 裴瑜:“……” 裴瑜冷哼:“你以为我愿意的吗!我还不是怕你回头口无遮拦的,在给郡公添了麻烦。别忘了,你现在是在郡公帐下,而我是郡公的谋士,自然要为郡公着想。” 陆怀舒忍着笑意点头:“嗯,我知道了。” 她对裴瑜的第一印象并不怎么好,但是现在却突然间意识到,原来裴瑜也不过只是一个没有及冠的少年郎君。 和她可不一样,她已经三十多岁了。这么大岁数的人了,总不好在和小孩子计较。 第六十五章 冲突 - 木石录 - 昭久 裴丞和裴夫人真要说起来,对陆怀舒自己倒是不讨厌。 如果不是因为陆怀舒和裴瑜车上了关系而只是一个世交家的孩子,裴丞一定不会对陆怀舒不满。 但是当陆怀舒的身份发生改变了之后,裴丞的要求也随之改变。 裴丞担心陆怀舒和裴瑜之间出现问题,担心裴瑜会有危险,担心陆怀舒照顾不好裴瑜反倒还要裴瑜照顾。 凡此种种,皆是一个父亲的拳拳爱子之心。 正是因此,裴丞和裴夫人对陆怀舒看不顺眼。 但裴瑜咬死了就要陆怀舒,除此之外绝不另娶,其实裴丞也没有办法。 不然他能怎么办? 裴瑜是他的儿子,可这个儿子从小就不怎么听话,裴瑜在裴氏有自己的人,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历来都是自己做的决定。 就连当初跑到他表兄帐前去当了个谋士,裴丞都管不住。 就是因为管不住儿子,所以才叫他瞒了这么久。 “你怎么来了,今日不是你当值吗?”裴瑜问陆怀舒。 正是因为陆怀舒今日当值,所以他才挑了今天来和父母说话。 “你那些事情想彻底瞒过我?”陆怀舒冷笑一声:“别忘了,你眼下都是住在我家里的。” 裴瑜摸摸鼻子,讪讪然。 “我为什么不能来?”陆怀舒瞪了他一眼,抬脚就走,显然是恼了他了。 裴瑜起先还觉莫名其妙,皱眉沉吟半晌陡然间想起之前陆怀舒说的话,脑中灵光一现,立马追上去:“你还生气?” 话一说出口就想起来陆怀舒刻意躲着他已经有两三天了,只不过是他这几天一直担忧父母之事没有注意到而已。 陆怀舒能不生气吗。 当时是因为生死关头来不及生气,但现在没有生命危险了再想起来这人居然任性至此,不生气才是有鬼了。 她是真生气。 就是因为担心这个人,不想叫他和自己一起死,所以才会大费周章的想要将他远远的送走,可是谁知道这人不仅没有走,还叫她以为她是成功了的。 以至于到了最后,就连她想要挽回,也已经回天乏术了。 “你这几天最好不要和我说话。”陆怀舒闭了闭眼静,冷哼。 裴瑜有些无辜,又觉得有些好笑:“你气性真大。” 要不要陪着她一起去死,那是他的事情,本身也不是陆怀舒说了他就要照办的,所以她现在到底是再生什么气啊。 那是他的选择,又不是他逼着她。 “那如果是你呢,明知道自己反正是跑不了了,但是又能够将我送走的机会,你会怎么选择?”陆怀舒猛地顿住脚步,冷声道:“说话啊,你的抉择是什么。” 裴瑜一时愣住了。 他也不知道。 到时候到底是会怎么选择,其实裴瑜自己也不知道。 如果明知道自己已经处于死境了,他会不会拼尽全力去给陆怀舒一个逃脱的机会? 裴瑜思索良久,最终不得不有些苦涩的说道:“或许你是对的。” 如果是他的话,到了那个时候,应该也会想要想尽办法的叫她活下去吧…… 反正自己是肯定活不了了,何必拉着她陪着自己一起死呢? “可是怀舒,如果你不想要离开的话,我也许也会尊重你的决定。” 没有真的到了那样的一个境地,会发生什么其实谁也不知道。 或许陆怀舒不想死,可是他却想要叫陆怀舒陪着他。也或许陆怀舒想要陪着他,而他舍不得。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将陆怀舒留在身边,最终两个人永永远远的双手紧握。 没到了最后关头,谁知道呢? “你看,其实你自己也不知道。”陆怀舒深吸一口气,尽量使自己平静下来:“但是我知道,我是不肯叫你那样为了我而死的。所以我气愤,生气你骗了我的同时,也是在因为你那样防备我而生气。” 陆怀舒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其实是有些心虚的。 那时的场景裴瑜不知道,她却是比较清楚的。 当裴瑜最后出现在她的面前的时候,陆怀舒的第一反应就是先将他送出去。 可是他却只是笑着说来不及了。 早就来不及了,就算是陆怀舒肯放弃城中留下来的将士与百姓的性命,也已经来不及了。 陆怀舒赶不回来,甚至连将他送到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去都做不到,最大的可能是,他们一起死在半途中。 裴瑜恰恰好掐准了那个时间,才肯出现在陆怀舒的面前。 而直到他尽了自己的努力跟在她的身边站在城墙上挑杀了一个又一个的敌军,最终和她一起死在蜂拥而来的城墙角落处,也是相互依偎着的。 “那么你会丢下我吗。”陆怀舒做出的预测是站在她的角度上的,但裴瑜问的,却是自己的角度,“你会不会丢下我?” 陆怀舒也愣了一下。 “在明知道或许你可以逃出去的可能下,甚至连选择都不需要自己做,自有我为你承担,你只需要顺势而为,便可以成功从一座死城中逃出去,你会吗?” 陆怀舒的做法就是那样的。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叫他失去意识而被送走,本身就是剥夺掉了某种程度上来说的选择。 即便是裴瑜真的有过想要逃离的念头,日后想起来,也大可以都推到陆怀舒的身上:是她给我下了药,离开并不是我的本意,而是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发生的事情。等到我知道并且努力想要挽回的时候,已经无力回天了。 那种隐隐约约的逃避心态。 不管这种心里安慰有多少是真的,又有多少是假,至少日后想起来的时候,不会有一种自己是逃兵的愧疚感。 更加不会一辈子都被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束缚,不叫自己成日里处在对自我的厌弃中,一生不能心安。 这几乎是陆怀舒最后能给的温柔。 可是陆怀舒唯独忘了问,裴瑜是不是需要这样的温柔。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 她看似将方方面面都考量到了,却不曾相信裴瑜是宁可陪着她一起死也绝不愿意独活的。甚至于现在在裴瑜问了她的时候,她下意识的怔住了。 第六十六章 相互 - 木石录 - 昭久 会不会呢?如果她和裴瑜的身份反过来。 那么她是不是也会做出当初裴瑜做过的事情。 陆怀舒突然发现,她居然没有答案。 而更大的可能是,她的的确确会和当初的裴瑜一样,会干出叫自己恼怒异常的行径。 “你看,你自己都不知道的对不对?”在看见陆怀舒的怔愣之后,裴瑜轻轻吐出了一口气,耸了耸肩膀。 “哪怕明知道前面是万丈深渊,但是如果是你的话,也大抵会毫不犹豫的跳进去,对不对?”裴瑜循循善诱,试图叫陆怀舒理解当初他的做法。 陆怀舒起先还垂着头像是认真思索的样子,至后便保持垂着头的样子,低低的声音传出来:“是啊,但是我一定会告诉你我不想走,而不是到了无可挽回的境地下,才突然间出现来告诉你走不了了。” 裴瑜看不见她的样子,却听得出来她话中字里行间的冷意。 想要留下来一同赴死,陆怀舒不会太过拦着裴瑜,但前提却是裴瑜不能那样将她逼到不得不承认的地步。 “你做了初一,别怨怪我做十五啊。”裴瑜咬牙切齿。 难道最开始的时候不是陆怀舒首先不信任他、没有过问过他的意见的么!凭什么现在就可以倒打一耙了?! 裴瑜气闷不已。 陆怀舒想了想,发现好像还真的是这样,不由得讪讪。 “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裴瑜哼了一声,明显对于陆怀舒之前说的话不满。 陆怀舒这次是彻底低着头不说话了。 她摸摸鼻子,想了想,弱弱的说:“我不是故意的。” 她理亏,立刻就从理直气壮的样子变成了一只小鹌鹑。 裴瑜有再大的怒气也被她的这副可怜样子浇干净了。 “好了,我又没说要怪你。”裴瑜伸手干了件平时不敢干的事情:他摸了摸陆怀舒的头,将她当成了小孩子一样。 陆怀舒顿时抬头,气势汹汹。 裴瑜却赶在她发难之前就说道:“你骗了我一次,我也骗了你一次,我们算是两清了。” 陆怀舒:“……” 陆怀舒像是一只被扎破了的气球,顿时泄了气。 “其实你不该来的。”裴瑜言归正传:“如果是我面对父亲母亲的话,他们不会反驳我自己做出的决定,但是你一旦参与进去了,他们就会将矛头对准你了。” 陆怀舒皱眉:“你的意思是说,我应该知道了也装作不知道,由着你自己一个人去和你的父母对峙吗?” 她不认为这是很应当的事情。 “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不应该都丢给你一个人。” 裴瑜笑了:“你在担心我,我知道。但是我本来就应该自己解决掉父亲与母亲的问题,我必须将这些事情提前处理好,才有资格去站在你的身边。” 陆怀舒不得不承认裴瑜说的有道理。但是她却也同样不愿意叫裴瑜一个人去面对那些很棘手的事情。 “如果你在叫我知道你喜欢我之前先将他们的事情解决掉了,那么你不告诉我是应该的。但是裴瑜,我是今天才知道的,而你今天也才告诉他们。” 这是不一样的。 当陆怀舒不知晓裴瑜对她的心思的时候,裴瑜当然要自己解决掉她的父母身上的问题;可是等到他已经和陆怀舒有了默契,就不只是一个人的事情了,所以裴瑜不告诉她,反倒是会叫陆怀舒觉得她是被排除在外的外人。 前后相差看起来不大,但其实处处都是问题。 “好,我知道了,日后我若是有什么事情,一定不会忘记告诉你的。”裴瑜失笑。 可是他和陆怀舒一起相处了这么长时间,对于陆怀舒的脾气不说掌握的七七八八,至少也是清楚的。 他看陆怀舒的样子,就知道她不是在说玩笑话,而是真真确确的觉得裴瑜不应该瞒下她。 “以后不会了。”裴瑜温柔了声音,低低的许下承诺。 “你若是还有这样大的事情敢瞒着我,我就直接将你丢出去!”陆怀舒眼珠子一转,冷哼两声,像是小猫炸了毛一样的威胁裴瑜。 但裴瑜一边好笑一边居然还真的被威胁到了:“好好好,我不会的。” 真要是叫陆怀舒给丢出去了,他许是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陆怀舒,对于裴瑜来说,这绝对是无与伦比的酷刑。 “那就好。”陆怀舒子鼻腔中哼出一声,越发显得傲娇并且孩子气。 裴瑜很少见到她这样孩子气的时候,不由得笑了:“你这样的时候真是少见的很。” “我什么样子?”陆怀舒皱眉:“小孩子脾性?” “难道不是吗?你现在的样子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孩子,任性、骄纵。”裴瑜说的不是什么好话,但语气里满满的都是宠溺。 陆怀舒臭着脸狠狠瞪他:“走吧,早些回营地了。” “你当值,怎么跑出来了?”裴瑜追上去,走在陆怀舒的身边。 “我私自跑出来的。”陆怀舒不太愿意提起:“你是跟着我一块儿过去还是回去?” 裴瑜想了想:“我回去吧。眼下我又没有职位在身,总是去营地,到时候恐怕就有人会觉得你以公谋私了。” 左骁卫到底是禁卫,时常有不相干的外人进去太引人注目,也会叫人觉得陆怀舒过于放肆。 敬帝在的时候未必多在乎,可是现在裴瑜顾忌着宁国公,觉得他还是少去些的好。 以免到时候有人看陆怀舒不顺眼,参她一本,那岂不是无妄之灾。 陆怀舒当时没有说什么,可是等到陆怀舒领兵出征的时候,她却为裴瑜求了官职,虽仍旧是司马一职,却再也不会有谁会说裴瑜和陆怀舒一道出入是不应该的了。 “于本顶着北魏旧人的名号,倒是风生水起的很。”路上裴瑜跟在陆怀舒身边,啧啧两声。 “北魏旧人?”陆怀舒哈一声,眼底满满的都是嘲讽:“如今竟然还有北魏的故旧吗?” 就凭着敬帝之前看谁不顺眼就杀人的样子,居然还有人好意思说自己是北魏的旧臣?真是不要脸皮了。 第六十七章 好看 - 木石录 - 昭久 陆怀舒的脸黑了。 裴瑜仿若是没有看到,还在对着陆怀舒笑。 “南朝的所有士族之中,只有陆氏是最不一样的。他们在最后的时候将手中的权柄重新还给了景帝。你之前说过一句话,即便是你在和景帝之间的博弈输了,你也不会投靠北朝。” “我猜想,你至多只会割据一方,继续为南朝、为景帝卖命而已。就连现在,你居然也没有生出过自己做皇帝的念头。” “所有的士族中,只有陆氏,始终抱着儒士的观念。就连你们家最开始借由玄学、清谈之类的和顶级的士族相处,也始终没有消减内心真正的想法。” “陆娘子,不知我说的对不对?” “小人!”陆怀舒一张脸阴沉的能和锅底相提并论。 裴瑜被骂了不仅没有不高兴,反倒更觉得自己都猜对了:“我竟然不知道,其实你骨子里才是那个最为循规蹈矩的。权势你要,不过是因为长了教训,知道没有那个东西可能就会变成别人的俎上肉。” 裴瑜自己都不知道要是真的有那一天,他会不会跑去弄权。 但是依照曾经陆怀舒的亲身经历来看,这人是绝对不会的。 也不知道就陆家这样儿的,到底是怎么取代裴氏,成为当轴士族的。 末了,裴瑜摇着头笑:“你这样儿的,也好意思说自己是个政客?” 陆怀舒从头到脚,哪里像是个政客了? 就算是,也是个最不合格的那个。 陆怀舒恼羞成怒,想着自己要不干脆直接杀了裴瑜,一了百了算了。 “想杀人灭口?”裴瑜整个人往后一靠,并不将陆怀舒此刻的样子放在心上:“可是之前你知道我知道了你的身份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做,此刻才想起来是不是有些晚了?” 陆怀舒越发觉得之前她没有在一听见的时候就直接将裴瑜给杀了简直是她失策。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裴瑜笑道:“我到底是裴氏的郎君,所以即便是你现在真的杀了我,日后也会和裴氏交恶。与其如此得不偿失,倒不如你忍耐些。” 被人抓住小辫子不是什么好感受,陆怀舒冷哼一声。 “你我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罢了。” 陆怀舒才不想看见裴瑜小人得意的样子,打击他。 裴瑜被嘲讽了也不见不高兴,反而有了闲心去提醒陆怀舒:“你肩上正落了一片秋叶。” 陆怀舒斜倚的位置正巧是在秋风落处。 她微微偏了下头,伸手拂去肩上落叶。 那时少女眉眼温和,趁着背后飘落的黄叶,竟有些静谧的美。 裴瑜上次见到陆怀舒像是最寻常的世家娘子,还是她从望蔡县城回来时手执素色灯笼时。 “你发什么呆?”但这人一开口,所有的静谧美好就全都消弭的一干二净了。 裴瑜回过神儿来,陆怀舒正皱着眉。 “也没什么。”裴瑜随口找了个借口:“我是在想,你若是被陛下留在京城了可怎么好?” “应该不会的吧。”裴瑜原本只是随口一说,但陆怀舒却是真的开始考虑起来了:“陛下为什么会要我留在京城呢?” 但旋即她又想起来,这不是不可能的事。 说起来她是汉人,又没有根基,就算是魏帝真的起了心将她留在长安也不是不行。 至于平定江南的事情,却不是当务之急。 江南要彻底平定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而且也不是非要陆怀舒不可。 魏帝没有理由放她出去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这下子,陆怀舒开始担心起来。 “只是有可能罢了。”裴瑜见她现在着实是担心的很的样子,不由好笑:“何况就算是真的留下来了,做一段时间的天子近臣,对你也有好处。” 陆怀舒有战功,大家都知道她能打仗。 她更加薄弱的其实是在京中没有自己的势力、没有枝枝蔓蔓的关系。 所以从客观角度看来,陆怀舒留在京中不是坏事。 但陆怀舒低下了头去。 “你不愿意?”裴瑜怔了一下。 他没有想到陆怀舒居然是抗拒的。 “你不是说,不想做别人的俎上肉吗?”裴瑜觉得陆怀舒的心态有些怪。 但陆怀舒只是皱眉。 “我想,但是裴瑜,”她站直了身体,双臂伸展,歪着头问他:“你也觉得我不是一个很合格是政客。” 对于政事,她从来都是旁观的时候多,后来不耐烦了,还曾经跑到军营里去练兵也不愿意和父亲坐在一起讨论那些弯弯绕绕的政事。甚至就连军中的辎重也是有人帮着她打理而她不要费心的…… 陆怀舒愣了一下。 裴瑜也在沉思。 他其实也看出来了,陆怀舒没有政客的素养,如果她真的掺和进去了,大抵会叫人吃的连骨头都不剩下。 “你的确不合适,但。”裴瑜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叫陆怀舒打断了。 “军中的辎重,是不是一向都是有专人打理的?”陆怀舒问他。 裴瑜清楚陆怀舒不可能比自己对军队的了解还少,她这话问出来,不是真的不知道在询问他,而是在证实自己的猜测。 “是。尤其是在异常战役中,为了保证前方战事的顺利,运粮官是不会轻易换的。” 裴瑜现在做的这个“司马”,其实和运粮官是差不多的职务。 “你是司马。”陆怀舒猛地看向裴瑜,一字一顿:“你一直跟在平昌郡公身边。” 裴瑜秒懂:“没有意外发生的话,司马会一直跟在主帅阵前。不会轻易离职。” 他就一直跟着平昌郡公的中军大帐走,除非是真的有太过重要的事情之外,很少会距离平昌郡公很远。 而平昌郡公和陆怀舒某些方面是一样的。他们都是不太会管理账本和粮草的人。 “也就是说,你的身边应该同样有一个人一直担任司马的要职,但是现在,你不记得那个人了是吗?”裴瑜觑着陆怀舒的脸色,说话越来越小心翼翼。 “你不记得,你身边的司马是谁,他从你的生命中,消失了。” 第六十八章 何处 - 木石录 - 昭久 父兄和母亲说的没错,这地方实在是有些小。 不大的院子里除了正房之外居然连厢房都没有,只有一座倒座房充面子。 裴瑜若是真的要住下的话,就只能住在倒座房了。 陆怀舒顿时有些为难。 整个布局清清楚楚的,裴瑜站在门外也看得清楚。 “看我做什么?”裴瑜扫了陆怀舒一眼,率先往里走:“你这里地方是不大,但是总有能住的地方。怎么,难不成你是要叫我去住驿站吗?” 陆怀舒当然不会这样想。但是:“倒座房到底不好,若是东西厢也就算了。何况家中也不是没有客院……” 陆家在长安城中的宅子很小,陆怀舒和裴瑜都这样觉得,但是他们拿来对比的就和寻常人不一样。 陆怀舒是拿陆氏在台城城外占了整整半条巷子的地界儿来比的,裴瑜也不遑多让。 寻常人家一个小娘子占据一整个小院子已经是难得了。 但放到陆怀舒和裴瑜这里,却觉得小的几乎住不下人。 “我们又不常住。”裴瑜推开倒座房的门,伸手在面前扫了扫,扫开一推门时出现的灰尘:“何况你这宅子也不知道还能住多长时间,抱怨什么?” 他们不过是暂居几日,到时候说不得又要换地方,既如此,又有什么好抱怨的。 驿站的环境也不见得比这里好上多少。 “什么意思?” 没人想到倒座房也有人住,打扫的不是特别干净。 陆怀舒和裴瑜都不想再这样的环境下说话,干脆把地方换到了正房的书房去。 “论功行赏,只怕你很快就不仅仅是中郎将了。” 裴瑜说:“陛下之前不知道你的本事和心性,而今也看得清楚多了,故此若是还将你放在原本的位置上,就不应该了。” 这是好事。 但不知道为什么,陆怀舒居然莫名的有些怅然。 仿佛即将要发生的事情里有一件是她不想要去面对的。可是陆怀舒有说不出来,到底是什么。 “我论功行赏了,郡公应当也会。陛下却没有叫郡公回京,想来是不打算在让人在郡公麾下了。” 裴瑜亲手泡了茶,举杯:“以茶代酒,贺将军即将高升。” 陆怀舒低垂眉眼没有说话。 裴瑜惊讶于自己竟然也觉得心头异样,但仍旧笑着安慰:“将军便是高升,日后想来也还有共事的机会。” “来日再见便是来日之事。”陆怀舒垂着头,裴瑜看不见她的脸,却能听见她低低沉沉的声音:“在此先谢过裴郎君。” 她再度抬起头来的时候,裴瑜只看见她清清湛湛的眸子中一片沉静。 那种沉静叫裴瑜恍惚一瞬,觉得陌生却又很熟悉。 恍惚之后突然想起,似乎只有在初初见到的时候才在陆怀舒的眼中见过她这个样子。 相处了这么久,裴瑜也居然会觉得,好像已经和陆怀舒很熟悉了。 可是实际上,他连陆怀舒到底叫什么都不知道。 即便有的时候针锋相对,但裴瑜也觉得他们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同袍,陆怀舒却连自己到底叫什么都没有告诉过他们。 军中称呼她为将军,她的家里人是叫她做“三娘”。 可是陆怀舒真实姓名呢?又有谁知道。反正裴瑜自己怎么想,都想不起来什么时候陆怀舒说过她的名姓。 这个人自始至终,连自己的名姓都没有说过。 裴瑜突然间觉得有些不甘心。 陆氏重视族中的每一个人,不管是郎君还是娘子。陆怀舒绝不是就叫做“陆三娘”,只不过是她从没有想过要告诉他们而已! 这叫裴瑜觉得异常的恼怒。 但陆怀舒却实在是太过于平静:“裴郎君为何会突然间问起这个?对于我们之前讨论的事情,这似乎并不重要。” 她顾左右而言他、避重就轻。 于是裴瑜就知道,陆怀舒的确从来没有想过要告诉他。 这本来就只是一件小事,却突然间仿佛变成了最大的隔阂。 裴瑜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居然如此在意。 陆怀舒叫什么到底和他有什么相干?陆怀舒告不告诉他又有什么分别? 他现在甚至都不知道是希望陆怀舒对他说她真的就是叫做陆三娘的好还是缄默不言的好。 裴瑜有些辨不清楚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一场原本好好的议事,突然间就成了这个样子。 甚而他都不知道自己其实是想要陆怀舒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对他。 “名字本来就只是一个称谓,我叫什么难道会影响我到底是谁、裴郎君的态度如何吗?”陆怀舒平平淡淡的抬起眉眼,神情依旧平静,可是裴瑜莫名觉得,那是一层面具。 面具之后,是真实的她。 裴瑜想要敲碎面具,却发现自己其实根本没有理由这样做。 何况不久之前他才刚刚说过以后与陆怀舒就是陌路了。 这叫如今的裴瑜更是恼怒。 “不会。”裴瑜深吸一口气,尽量叫自己平静下来:“但娘子是否肯说,依旧代表了娘子对我与郡公的态度如何。” 他将平昌郡公拉出来,可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却只有自己才知道了。 “郡公历来不拘小节,名姓这等事情,郡公不会在意的。”裴瑜能用平昌郡公来堵陆怀舒,陆怀舒就能用同样的理由直接堵回去。 反正平昌郡公又听不见,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裴瑜气苦。 “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想必裴郎君也累了,不如早些回去歇息,晚间父亲应该还会为郎君接风洗尘,郎君怕是不好不出席。” 陆怀舒在赶客了。 她不想再接着和裴瑜为了这件事情吵下去。 裴瑜无可奈何。 可他又是真的睡不着,干脆叫了陆家的家僮来:“府上可有什么书?” 家僮愣了一下,然后不好意思了。 他们才在这里安家多长时间啊。就算是之前有过什么,只怕是现在也都没了。 “什么都好。”裴瑜就是想要来打发时间的,对看什么不挑剔。 家僮松了口气,想起最近郎主在写的书,跑去给裴瑜去了来。他不识字,根本不知道自己拿的是什么。 第六十九章 愚蠢 - 木石录 - 昭久 陆怀舒还在想着到底是哪种可能性,却猛然间想起来了另一件事情。 望蔡城的那位张公,分明也是见过她的,但是那个时候,张公却没有提及只字片语。 甚至就连“我像是在哪里见过你”这样的疑惑都没有。 那时虽然是在夜里,但皓月当空,光线其实很好,断然没到看不清人脸的地步。 所以为什么张公居然不记得她作为望蔡县公陆青的妹妹的容貌? 从前只觉得没有问题的事情,当前尘往事重新梳理,却觉得处处都是破绽。 陆怀舒这下子更加睡不着了。 睡不着的陆怀舒睁着眼睛到了天亮。 晨起吃饭的时候裴瑜连连看向陆怀舒。 陆怀舒发现了,但碍于家里人都在,陆怀舒只是瞪了裴瑜一眼,没有说话。 等到吃完了早饭陆怀舒要去营地时才叫上了裴瑜一起,没骑马,坐着马车一起去的时候问他:“你今天早上怎么回事?” “没睡好。”陆怀舒愣了一下:“看出来了?” “嗯。”裴瑜应了一声:“要是没有看出来,我问你做什么?还没说呢,怎么没有睡好?” 昨天的事情才发生过,陆怀舒现在面对裴瑜有些想躲,但想着裴瑜许是有事情要说,才叫着他和自己一起去营地,谁知道裴瑜频频看她就是因为她没有睡好。 早知如此,陆怀舒就不会叫裴瑜了。 “嗯,没有睡好。”但是都已经被看出来了,陆怀舒也就不说没有了:“你怎么看出来的?” 她只是没有睡好而不是没睡,她年纪不大,就是真的一晚上不睡也看不出来,没见早上的时候除了裴瑜就没有别人问她又没有睡好吗。 “你眼睛下倒是不发青,”裴瑜指了指,接着说道:“但我看得出来,你看着不像是精神不济,但还是有区别的。” 裴瑜也说不大上来,但他就是能看的出来,陆怀舒和平时的样子不一样。 这么一说陆怀舒也就不问了。 她不问了裴瑜开始好奇:“为什么没有睡好,昨天被我吓的?” 陆怀舒反正已经被发现了,干脆闭着眼睛揉了揉眉心,闻言眼睛都不睁,冷哼一句:“自作多情。” 裴瑜气笑了:“我自作多情?” “难道不是吗?”陆怀舒伸手去马车上的小桌子上摸索茶杯润口:“如果不是你自作多情,怎么会问我是不是因为你?” “那是因为什么?”裴瑜仔细想了想,发现自己没有想出来昨天还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 陆怀舒摸索的手一顿,她还没有想好到底要不要告诉裴瑜。 裴瑜没有注意到,他将茶杯推到了陆怀舒的手边。 没有问出来也不恼:“不过我昨天问你的问题,你有答案了吗?” “我要是说不许,你难道会听?”陆怀舒心累。 “当然不会。” 陆怀舒就知道。 要是这人真的会那么轻易就放弃的话,依照昨天晚上她的梦境里遇见的事情,后来裴氏的那位宗子就不会陪着她一起死了。 那么后面的事情就更加不可能发生了。 “你既然已经有了决定,还来问我做什么?”陆怀舒没好气。 “问还是要问的。”裴瑜笑眯眯的:“我肯不肯走是我的决定,但是你到底是因为没办法只能忍耐或者当做看不见,亦或是愿意叫我留在你身边,这是全然不一样的两件事。” 这其中的天差地别,裴瑜不信陆怀舒完全不知道。 “我说不过你。”陆怀舒放弃了。 “是吧。”裴瑜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那么你做好决定了吗?” “你昨天说的,我今天就要给你答案?”陆怀舒睁开眼睛看了看裴瑜:“这种事情,你难道不应该给我足够长的时间去慢慢考虑吗?” “你需要多长时间?”裴瑜想了一下觉得也是。 “我不知道。”陆怀舒呼吸一窒。 裴瑜明知道陆怀舒不会轻易给他答案,但是他还是想问。 盖因如果陆怀舒不告诉他的话,他会一直都患得患失的。 “那么如果你做了决定,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裴瑜认真嘱咐。 陆怀舒嗯了一声,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他:“你之前又遇到过别人说你长得和别人很像吗?” “为什么这么问?”裴瑜不太明白为什么陆怀舒会问他这样的问题。 “我突然间发现似乎没有没什么问我说你和你父亲很像。”陆怀舒随口扯了个理由出来:“明明我与父亲同朝为官。” “大家都知道你和你父亲是一家人,难道还会说你们长得不像?”裴瑜噗嗤就乐了:“不过好像也确实没有很多人说我与父亲相像的。” 裴瑜说道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有些沉吟:“家中的老仆倒是说过,我与父亲相似。” 陆怀舒原本还在想之后要怎么将话题引到他们家里人身上去,没想到裴瑜自己倒是说起来了。 “是吗,说才是应该的吧,不然的话岂不是证明有问题?”陆怀舒的话说的有些俏皮,裴瑜听了想打人:“陆怀舒,哪有你这么说话的!” 陆怀舒笑着道歉,心里却慢慢的沉了下去。 裴氏的老仆,从来没有说过他长得像是裴氏的那位宗子,这是因为裴瑜本身就长得不像他,还是因为裴氏宗子在他们的印象里已经模糊不清了? 陆怀舒下意识的觉得是后者。 可能在有些见过他们的人的印象里,现在的陆怀舒许是脸上有一层淡淡的薄雾吧。 陆怀舒才想到此,突然间又问裴瑜道:“你们家中有我的画像吗?”她没有直接问裴氏的宗子。 “没听说过,应该是没有的。”果不其然,裴瑜愣了一下之后直接说道:“据我所知,景帝之前在位的时候曾经大肆查找过一回,你的画像很多都直接烧掉了。” 也就是说,世上现存的画像中,几乎没有任何一副是画的陆怀舒。 “这样啊。”陆怀舒沉吟了一下。 裴瑜不怎么甘心,但该说的还是要说:“不仅仅是你,就连我裴氏的那位宗子,画像同样也被烧干净了。别说别人,就连我们家现在都没有他的画像。” 第七十章 班师 - 木石录 - 昭久 但是谁知道在回长安城的途中陆怀舒就冒了头。 魏帝一时兴起也好还是什么缘故也好,反正陆氏是入了魏帝的眼了。 魏帝看在眼中,再想想陆氏从前的显赫,陆氏从来没有出过叛臣,顿时就起了这是好事的心思。 再看之后陆怀舒表现出来的天赋。 别看她是个能打仗的,就算不是,陛下只怕也不介意叫这么个身手很不错的娘子来去自己的亲卫军中担任个一官半职的。 如今陆怀舒有了军功,调到左骁卫里当一个骠骑将军陛下也不用担心堵不住悠悠众口。 “时也运也。”叫裴瑜说真就是这么一回事。 但凡这其中有哪一环不合宜,只怕陆怀舒现在都不会是二品的骠骑将军了。 “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我如今能走的这么快,也是天时地利人和都有了。” 陆怀舒唏嘘。 是不是都有了裴瑜不清楚,但现在看来,在陛下想要有一个自己正统的表现的时候陆氏投诚,恰巧还是在魏帝想要重用汉人来压制原本的重臣的时候冒出了一个有本事且不畏什么强权的陆怀舒,这简直就是瞌睡了就有枕头。 “之前清闲着是因为别人还不太清楚陛下对你到底是什么态度,如今倒是好了,只怕过不了两天就有人叫了你一道出去吃酒。” 陆怀舒乐了。 “我一个小娘子,同他们一道出去吃酒?!”这怎么看都觉得怪异。 “若是日后的同僚都相熟了还好,现在我不过是才调任过去,便和一群郎君们跑去吃酒,他们不尴尬我都替他们尴尬。”陆怀舒啧啧称奇:“能做到十二卫这个地步的,应该没有那个如此愚蠢吧。” “可是你不与他们相熟,难道往后还打算叫左骁卫与他们格格不入?”裴瑜忧心,觉得陆怀舒这样想似乎不是什么好主意。 “这倒不是。”陆怀舒没有打算叫自己太过引人注目,就算是,也不是现在。 “关系好不好的,不是现在的事情。”要是往后她能和十二卫中的其余几个关系好,那也是因为身为同僚相处久了所以私人交情好一些,却不是现在才刚刚上任就左右逢源的。 “要是以后有那么一两个英雄惜英雄的,倒也不是什么坏事。可是我现在就和他们打好了关系,却不是说起来好听的事情了。” 陆怀舒觉得起码也要她先在左骁卫站稳了脚跟吧。 “明日你跟着我一同过去交接。”初来乍到,陆怀舒一向都是先打服了再说的。 之前在平昌郡公军里没有这么干,是因为更早的时候已经打过一场了。而且之后上战场杀敌的不愁一时半会儿。 况且那时候她不是主帅。 但现在她已经是左骁卫的头头了,不先将人打服了,难道在满是勋贵子弟的这些人里头还会有底气吗? “你这法子,甚至粗暴。”但不得不承认很好用。 “既然跑到了军里去,那就不要想着能凭借着自己和家里的身份行事,要是身手不行,就是等着被揍的命。”陆怀舒狞笑,很是愿意看见一群勋贵子弟被虐的样子。 裴瑜诡异的明白了陆怀舒到底是在兴奋什么。 因此想了想从前陆怀舒的战功赫赫和她军中将士的精悍程度,在没有见到左骁卫的那些士兵之前,首先为他们默哀了一下。 虽然以一敌十说起来是有水分在的,但是当年的北府军要是没本事,能八万对上八十万吗?! 可见陆怀舒和她哥哥两个亲手带出来的北府军管的多严了。 这要是拿到左骁卫身上去,岂不是很有些值得叫人为他们默哀的吗? “你……”裴瑜默了默,最后艰难的说道:“你悠着点儿,别到时候叫人把你一纸给告到御前去了。” 裴瑜很是担心要是陆怀舒真的这么干了,来日会叫人回家了哭天抹地的不愿意去了。 能送到十二卫中的去的几乎都是勋贵家受宠的子弟,和之前的于新荣不是一个货色。但是这要是也叫陆怀舒欺负的狠了,万一联合起来抵制陆怀舒可怎么好? “我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陆怀舒好笑:“再者说了,家中的子弟成才难道不是什么好事。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又不是刻意的压制他们。” “说是这么说,只是叫人看了去,真觉得你是有意的就不好了。你还不如从中挑出些好的来,只当成是亲信的管教便好。” 陆怀舒想了想,遗憾的接受了裴瑜的建议。 她没有嫡系。 若是能将这一支左骁卫教成自己的嫡系,那是多好的一件事情啊。 陆怀舒沉思:“你说的也对。” 再说她虽然是左骁卫的骠骑将军,但上头总还是有一个上将军在。 “不过有传闻称,现在左骁卫的大将军即将卸任,要换新人了。年后调令差不多就到了。也不知道是谁。” 裴瑜想起之前城中说的:“不过据说左骁卫的上将军是平调,调去右翊卫去了。” “说是平调而已。”十二卫不是原本南朝的军制,但陆怀舒对十二卫也有所了解。毕竟之前也不是没有考虑过魏帝会不会也将她丢到某一卫中去。 “但其实谁不知道,左右翊卫事实上比起左右骁卫重要的多了。” 左右翊卫都是高官子弟担任的,同时身上还兼着内廷的守卫工作来着。 虽然同时十二卫,但也是不一样的。 “知足吧,陛下至少没有叫你去左右候卫。”裴瑜哼笑一声。 陆怀舒只要想想左右候卫是做什么的,脸都黑了。 “我什么时候得罪你了,你居然要这样的诅咒我?!” 左右候卫到底是管什么的陆怀舒一清二楚,正是因此在裴瑜说道陛下对陆怀舒已经很好了的时候才觉得这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你眼馋人家已经是右翊卫的上将军了。”裴瑜猛地仰头躲过陆怀舒扔过来一本厚厚的竹简,一边毒舌。 陆怀舒将原本手里拿着的竹简丢过去,手上没有别的的,只好哼笑。 第七十一章 封赏 - 木石录 - 昭久 痛,难以言喻的痛。 从四肢和后背上的疲累到脚底隐约的刺痛,以及头上锥心似的疼。 这些痛楚成功的把她的意识从黑暗中拉了出来。 意识自朦胧中恢复,大声呵斥的声音冲破层层阻碍终于清晰的传进耳中,陆怀舒的心神瞬间收拢。 她不动声色的攥紧拳头,身体紧绷开始蓄力,而后才在越来越大的吵闹声中睁开了眼睛。 陆怀舒看到粗糙破旧的木板车上铺着的杂乱的干草。 以及如同腿上拖着沉重的铁石一样艰难行走的三旬女人。 女人头发乱糟糟的,杂草一样。脸色蜡黄,甚至还有泥点子,神情麻木,可是原本白皙的肤色和保养得宜的好样貌却依稀可辨。就连身上的衣服也是破旧脏污却还能看出隐隐的金线的。 本来是富贵人家的夫人吧,也不知是为什么竟然落难至此。 三旬妇人在拖着脚步行走时始终分出一部分心神关注着木板车上的陆怀舒。 再一次的看向木板车时,妇人终于发现陆怀舒已经睁开眼睛。 “三娘醒了?”妇人大喜,然后近乎是扑到木板车边缘:“老天保佑。” 陆怀舒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妇人溢于言表的喜悦。 半晌,知道妇人原本的喜悦褪去了些,面色也有些惊疑不定了,她才沙哑着嗓音问:“你是谁?” 夫人明显愣住了。 “三娘?”妇人惶恐,大惊失色:“三娘你这是怎么了?” 陆怀舒伸手摸摸自己一阵一阵钝痛不止的头,双手撑着有些扎人的干草,缓慢坐起身来,语气些许冷漠的再度发问:“你是谁?” 夫人慌了:“你这是怎么了,什么我是谁,我是你阿娘啊。” “阿娘?”陆怀舒仍旧有些头晕,但只是反应有些慢,却不是脑子出了问题:“不可能。”她的阿娘早不知多少年前就过身了。 她说后一句话的时候,正巧有穿着皮甲的人骑着马从妇人身边越过,所以她竟然没有听见:“是啊,我是阿娘。” 陆怀舒:“……” 喉咙陡然泛起痒意,陆怀舒止不住的咳嗽起来。 剧烈的咳嗽声中,陆怀舒终于发现自己现在的状况不大对。 她的身上有伤,但大多是擦伤或者摔伤。看起来大片大片的很是惨烈,但其实不严重。 真正严重些的是脚。约莫是走的多,脚底板磨出了血泡,血泡再次磨破,一双脚鲜血淋漓。 可是严重也只是伤到了皮肉,没伤筋动骨。 昏过去的原因在头上,她刚才摸到的是细腻的丝绸料子。 但边缘并不整齐。应该是从谁贴身穿的亵衣上撕下来的。 这是摔伤了?摔伤是最大的可能性。 但事情正因此才越发不对。 头和脚是她身上最不应该有伤口的地方,反而是身体和四肢上才应该有无数大大小小流血甚至是见骨的伤口才对。 她后背上被人砍了一刀,而胸前则被大刀捅穿。 喉咙更是让人割出深深长长的一道来。 可是现在,无论是胸前还是后背,都没有丝毫的痛感传来。 伤的最严重、就连呼吸都会发出“嗬嗬”声的喉咙却能用来大声咳嗽了。 这怎么可能?! 何况四周一片混乱。 身边原本锦衣华服如今却沦为阶下囚的三旬妇人,骑马呼啸而过、甩着鞭子的皮甲武士,大声呵斥和捆成一串的妇孺老幼…… 还有正当空晒得人头晕眼花的烈阳。 以上种种,共同形成了一柄重锤,狠狠的敲击着陆怀舒的脑袋。 令得她本来就有些晕的头更加的茫然。 这是什么地方,又发生了什么? 但没有消失的经验和直觉很快让陆怀舒认清楚了自己现在面对的到底是什么。 是国破。 唯有一国皇城沦陷,才会有如此多的世家贵族一次被俘,会出现面前这般的场景。 陆怀舒认清楚了自己面前的局势,脑子不仅没有丝毫的缓解,甚至是更加迷惘了。 妇人担忧的声音还在耳边,但陆怀舒已经顾不上了。 城破了?国亡了?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 之前咳嗽的时候用力太猛,再加上头顶上的太阳晒得太狠,以及巨大的冲击如排山倒海,陆怀舒再度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是深夜。 这一次不是倒不是因为头上阵阵钝痛的缘故,而是一整天没有进食的饥饿。 陆怀舒低低垂着眉眼,捂着有些饿到有些痉挛的腹部没有动弹。 她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 哪怕是为了表现自己的仁德,也没有谁会关心一个俘虏是不是有吃饱饭。 尤其是像是她现在这样混杂在无数低等级俘虏之中的。 陆怀舒对自己被俘这件事倒是接受的快。她困惑的是即便是被俘,她也应该是有舒适马车坐的那种的顶级俘虏,再不济,也应该是被锁困住手脚、甚而拿铁链穿过琵琶骨,吊在铁笼子或者木笼子里一路押送的。 而不是像如今一样混迹于一群老幼妇孺之间,如牲畜一样等待着胜利者最后的安排。 显然,依照白天时看见的一些算不上多的东西,胜利者居然想要将他们全数带回自己的国家。 没有人盯着,就连夜里巡夜的士兵也懒得看他们这些原本虽然养尊处优但现在沦为阶下囚、并且行走了一天已经累得去了半条命的人了。 手上和脚上都还绑着麻绳,想跑几乎是不可能的。 她是因为受伤所以才有了特殊待遇,能够昏迷着躺在马拉的木板车上的。就这样还照样被捆住了手脚,就更不要说别人了。 别人的待遇只会比她还要差。 何况即便是真的跑了,他们也不是那种需要大张旗鼓要找的人。 故此这里几乎没有什么人来巡逻。 白天见到的妇人也靠着木板车睡着了。 粗糙但结实的麻绳紧紧捆住双手,时间过长还被暴力拉扯过,陆怀舒手腕上青紫,有些地方还被磨破了皮,隐隐渗血。 陆怀舒盯着自己的手看了一段时间,突然间想起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这似乎并不是她原本的身体。 第七十二章 讥嘲 - 木石录 - 昭久 纤细幼嫩的手腕和细腻如玉的指尖无一不告诉陆怀舒这具身体不仅仅养尊处优而且年岁还不是很大,至多只有十四五的样子。 更不要说那个出现的自称是她母亲的人。 还有身上并不对称的大大小小的伤口。 一个人是死了还是昏迷,感受当然不一样。她死过一次,总不至于分不清两者之间的区别。 她很确定,自己真真实实是死了一回了。 还有她现在面临的亡国的现实。 做梦没有如此真实的疼痛感。 儒家才说“敬鬼神而远之”,可惜陆怀舒不是儒家弟子。 更何况事情都已经发生在自己身上了,即便是不想相信也应该相信了。 借尸还魂? 这是陆怀舒觉得最有可能的解释。 陆怀舒觉得讽刺至极,她这是死都没死成啊。 也不知道叫那些恨不得她死的透透的人知道了,是个什么心情。 费了多少心思才终于将她给弄死了,转过头她却是借尸还魂、没死成。 陆怀舒想到此处干脆坐起身来,不无讽刺的想,也不知道已经是多少年过去了。 这要是已经过了百余年了还好,要是没过上个三五十年,那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上头的皇帝防着,怕他们家夺权谋逆才绞尽脑汁的要杀尽了他们家人,可真的杀了他们了,结果却连三五十年都没撑过,那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偷鸡不成蚀把米。 他们一家就是想要谋反,也不会在三十年间谋反。怎么着也要等着在过上一辈儿。 起码也得要是她死了之后。 没有她压着了,底下的小辈们才敢谋反嘛。 陆怀舒缩在小小的木板车上,凉凉的想。 要不人家怎么都说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呢。果然古人诚不欺我。 她是不是还要感谢皇帝因为没有他们家谋反的证据而没有杀了她满门阖族的大恩大德啊?! 也不知道她那个主动上交权柄的父亲在地底下知晓了之后,会不会后悔。 可惜她是看不见了。 陆怀舒哼笑一声,觉得这要真是大梁在短短三五十年内亡国,那就是老天开眼。 但可惜的是之前和她说话的夫人已经累得睡过去了,她又不认得别人,只好将困惑自己憋在心里。 陆怀舒左右又看了看了,确认自己这里半天也不见什么人来,干脆开始尝试挣脱开手上绑着的麻绳。 陆怀舒原本只是抱着尝试的念头,没想到倒是真的让她直接用蛮力挣脱开了。 陆怀舒近乎是有些惊奇的将一双已经被捆出印子来的手腕伸到眼前,仔细的看了看。 手腕纤细的很。 而且看起来也像是寻常闺阁娘子一般的细瘦与无力。 怎么看都看不出来,它是怎么有那么大的爆发力的。 而后她突然间明白过来,有这样爆发力的人不是这具身体,而是她陆怀舒而已。 这具身体就是寻常姑娘家。不寻常的人是她。 陆怀舒弄明白了这一点反倒是安下心来了。 手上的麻绳打开了,脚上的有没有更加无所谓了。 陆怀舒直接也将脚上的一次性挣断了。 被磨得鲜血淋漓的双脚早就止住了血,现下踩在地上虽然仍旧有些疼,却在陆怀舒的承受范围之内。 远处灯火通明。 显而易见,是此次的战胜者。 陆怀舒抬头看看天穹上西落的月亮,已经是后半夜了。 她挑眉,时机这么好?反正也休息够了,不如去收集一下消息。不管以后做什么打算,她起码不能两眼一抹黑。 陆怀舒这样想着,低头看看身边的妇人还好好的睡着,轻手轻脚的站起身来冲着灯火处走去。 陆怀舒挑了个靠近中间的营帐,在外面火盆找不到的隐蔽阴暗角落站定了。 帐篷里还烧着蜡烛,里头的人还没睡下。 这本来就不一般。 不过也许里头的人说的不是什么不能为人所听的内容。 “今番大胜,待得班师回朝,便要论功行赏。郡公可有打算?” 声线温润,不急不缓,不卑不亢。 是个约莫三十多岁文士。 听话头,应该是个幕僚。 “打算?什么打算?”后说话的粗声粗气,“这次立功的可是信国公,和老子有什么关系。” 怎么听怎么像是梗着脖子说的。 “信国公已经五十有余,长子比郡公都大,您何必同他计较。再说了,”文士顿了顿,语气里染上两分的嘲讽:“人家是为报仇来的,自然比旁人出力。” 信国公本来就专门和皇帝求了,希望攻打台城的时候自己能做先锋。 五十多岁的老将还请命做先锋军,皇帝当然要额外奖赏。 但实际上谁不知道,信国公肯身先士卒,根本就是因为当初一败涂地。 “陆家没了小三十年了,信国公想报仇都没地儿去。”粗声粗气的接着说:“那老匹夫当初年少轻狂,以为自己有本事的很,谁知道撞上人家了就跟惊弓之鸟似的。丢脸,丢了大脸了!” 说到最后,粗声粗气的郡公哈哈大笑:“他要是没憋着一口气,老子姓儿倒过来写!” 陆怀舒站在外头挑眉。 小三十年。 啧。 她还以为起码也要撑过三十年呢。谁知道三十年都不到。 “陆家不没落,能保南梁四十年安泰。”文士唏嘘:“信国公再怎么憋着气儿,而今也咽下去了。” 南梁都亡了国了,还有什么咽不下去的。 “那是陆家的早早败落了,还指不定谁输谁赢呢。”郡公不服气。 “可怜梁元帝千算万算,没算到他兢兢业业数十年,死了之后没二十年家业就让自己儿孙败了个精光。”文士轻叹,无限惋惜。 但惋惜中又有说不出的幸灾乐祸。 郡公口风瞬间就变了:“那陆氏幸而早就败落了,不然的话多年威名也要跟着南梁毁得个干干净净。” 陆怀舒:“……” 这口风变得可真是快啊。 陆怀舒啧啧称奇。 前脚还觉得陆家人能挫挫信国公的锐气,后脚就又说陆家就是还在,也只有一个名声扫地的结局了。 话说回来,信国公……那是谁? 第七十三章 事态 - 木石录 - 昭久 裴瑜脑中嗡鸣一声,木呆呆的转头看向陆怀舒。 陆怀舒在一旁看着他的样子不停的笑。 在拿他取乐。 他木木呆呆的,确实很可乐。 裴瑜有些混沌的脑袋想,取乐就取乐吧。反正有这些东西在,她爱怎么样爱怎么样。 就是不知道,这个《乐经》是不是他知道的那个。 陆怀舒已经笑得快要喘不上来气了。从他们认识开始,裴瑜就经常是一副淡然冷静的样子,即便是有的时候嘴巴不饶人一些,也是聪慧睿智的。 他可是真真确确第一次这么个模样。 “是真的。”陆怀舒一边笑也没忘了“哎呦哎呦”的给裴瑜解惑:“我看了,那箱子里放的都是这一类的。”都是儒家的经典,其中六经中的其余五经都有,这一本《乐经》放在里头,就应该不会有错。 谁会在一堆的正版中放置一本真假不知的书? 不嫌被人发现了之后掉价吗?何况分门别类、家中藏书万千的人还会在意一本几乎有传闻说早就失传了的书吗? 埋书的初衷肯定不会是为了骗别人,而是准备着让自己家的后人去看的。 谁那么大手笔,埋下不知道多少书,就为了其中可能还不到千分之一的那点儿假书?! 不说别人,起码陆怀舒知道,哪怕是陆氏也不可能有这么大的手笔。 其他人家更是不太可能。 所以说,他们家就是有,这一本就是真的《乐经》。 裴瑜手都是抖得。 但同时他也意识到了另外的一件事——陆怀舒不仅仅专程将这一本《乐经》放在这里,并且还告诉他这一箱子摆放的整整齐齐的书里都是儒家的经典。证明她已经在震惊之后确认过这本书的真假了。 换一句话来说,就是陆怀舒不是不震惊、很冷静,而是已经过了那个时候,现在就是在看他失态的。 裴瑜不得不说,自己确实是失态了。 也确实因此有些气闷。 谁被人故意看笑话会高兴啊。 起码裴瑜不是这样的变态。 但裴瑜基本上顾不得和陆怀舒计较这个。 他已经忙着跳进坑里去重新往上抱箱子了。 可惜的是裴瑜是正儿八经的文士,一个装满了书的香樟木大箱子并不是他一个人能抱得起来的。 即便他抱得起来,也不可能将自己和箱子一起从坑底爬上来。 裴瑜一时不察,下去了就可悲的上不来了。 陆怀舒最开始的时候“唉”了一声想拦没有拦住,之后就以一种十分之诡异的表情看着在坑里还没有反应过来的裴瑜。 并且很有先见之明的走到外围去让人打两只野物,然后重新回到了坑边随手找了一本她虽然已经看过但还是很值得再看一遍的书。 同时等着裴瑜什么时候能反应过来。 事实证明当一个文士找到一些不常见的古籍之后很有可能会忽略掉周围的一切。 于是一直等到夕阳西下,外头开始陆陆续续的点燃火把,陆怀舒也已经很不拘小节的直接上手拿了一只兔子腿边吃边重新走回书坑里之后,裴瑜才因为光线暗下来他看不太清书上字的缘故茫然的抬头四顾。 陆怀舒早在心里笑得打跌。 裴瑜一抬头就看见了上头毫无形象蹲着的陆怀舒。 陆娘子手中握着一只香喷喷的兔子腿,夜风吹过传来阵阵香气,裴瑜才反应过来他好像已经快一天没吃东西了。 裴瑜只吃了早饭,还没有到中午就被陆怀舒给诓了出来,之后就忘记了吃饭这回事。 他仰头看着上头的陆怀舒,方才反应过来他居然在这里呆了那么久。 “你怎么不叫我?”裴瑜顿了顿,仰头对着陆怀舒说。 “我怎么叫你?”陆怀舒忍着笑:“你刚跳下去的时候我想阻止来着,可是你不是没听见吗。后来我看你看的如痴如醉的,干脆就不叫了。” 还没有忘记调侃他:“这么长时间不吃东西,你不饿吗?” 裴瑜闻着风中的烤兔子香气,能不饿吗。 但是,“你觉得我上的去吗?” 裴瑜看了下自己现在的状态,很是觉得自己上不去了。 陆怀舒可以很顺利的跳上跳下。但是裴瑜不行。他最开始的时候跳进去没有摔伤就是占了运气的成分。现在在想跳上去?不好意思,裴瑜没那个本事。 陆怀舒就在上头吃吃笑。 裴瑜没好气。 “你别幸灾乐祸了。”裴瑜说:“要么叫人把我拉上去,要么扔一只兔子下来,在给我一个火把。” 陆怀舒“啧”了一声,嘟囔:“扔火把?你也不怕把这些书都烧了。” 说话的时候也没有去叫人,而是自己跳了进去。 裴瑜阻拦不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前一刻还在上头的少女,下一刻就已经站在了他面前。 裴瑜吓了一跳,皱眉刚想问“你下来干什么”就被一只手环住了腰身。 猝不及防间裴瑜眼前一花,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站在了地面上。 腰上的触感还没有消失。 裴瑜像是被火撩了一样猛地把陆怀舒的手拍开,脚步快速后撤退开两步,疾言厉色:“你做什么!” 陆怀舒顿时一身鸡皮疙瘩。 “嚷什么!”她不悦:“多大点儿事儿。你是没出阁的小娘子吗这么大惊小怪的。” 裴瑜气极。 “你!” “哦,我说错了。”陆怀舒改口:“没出阁的小娘子都不像你这样。” 南梁风气开放,娘子们行事大胆的很。 “我去外围叫人,让他们把你拉上来,然后再将人赶走?”陆怀舒没好气道:“你不嫌麻烦我还觉得麻烦呢。” 裴瑜一怔,敏锐的从她的话里听出了不一般的意味:“为什么还要将人赶走?你什么意思?”他们发现了这些书,回头让这些人搬回去不是正常的吗? 何必瞒着他们,这样有什么意义? “你不想让别人知道?!” 陆怀舒眯着眼睛笑,像只狐狸:“我发现的东西,凭什么白白给了别人?裴瑜,你想的是不是太好了些?” 她陆怀舒,怎么可能如此的大公无私? 第七十四章 时宜 - 木石录 - 昭久 所以陆怀舒一点儿都不想说。 哥哥在军营里顺手救的一个小兵,后来又因为那个张姓小兵受了伤不能接着打仗。因为他的家乡本来就在望蔡,所以过来的时候干脆带着一起。 哥哥第一次来望蔡的时候轻车简行,没有几个人知道是谁。 望蔡的本地人都不知道。 在哥哥眼中这更是小的不能再小的事情了。怎么还会特特告诉家里人? 最多不过当时说笑两句,谁会记在心上? 陆邑那时候小,想必根本就不知道,那么更小的、连自己祖父面儿都没见过的陆三娘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根本就无法解释。 所以陆怀舒不想说。 但裴瑜不肯放弃,将自己变成了一块牛皮糖粘着陆怀舒,最后陆怀舒烦了,绷着脸对他说,她到望蔡的时候正巧碰上望蔡县的守军退兵,打眼一扫觉得他们的阵法有些熟悉,这才起了疑心。 裴瑜还是觉得不可信,但是陆怀舒已经不想理他了。 他再缠也缠不出什么,裴瑜才摸摸鼻子,匿了。 陆怀舒松了口气。 至于裴瑜走之前的疑惑,陆怀舒就当自己没看见。 她要是表现出一点儿来,裴瑜能接着锲而不舍。 陆怀舒是真的怕了他了。 有破绽算什么,起码先把眼前这一关过了再说。 陆怀舒在让人把自己吊进望蔡县之前将将解决掉了裴瑜这个大麻烦。 大魏提出要见望蔡的县令,望蔡县令同意了。 但是不允许太多人进入。 陆怀舒先提起来的,加上懒得和他们计较,以及不想让别人听到一些秘密,所以她干脆让人直接将自己从城墙上吊了上去。 给足了诚意。 当然,望蔡县要是敢杀人,大魏也不会顾及,将会直接开战。 强不强攻的,到了那时候也就顾不上了。 谈得拢最好,谈不拢也就只能继续打了。 陆怀舒就这样被吊进了望蔡城里。 皎月挂在天穹上,照亮了通向县衙的路。 陆怀舒却停住了脚步。 给她带路的望蔡守兵也停下了。 “陆中郎将?”守兵有些不解。 奉命带路之前长官已经告诉了他要带路的人是谁,对于敢孤身一人前来的中郎将,守兵还是有些敬佩的。 等到见到了真人,发现这其实是一个年岁不大、还有些稚嫩未消的小娘子,守兵的态度就更显得和善了些。 即便他们其实是对立的两方阵营。 但是守兵作为县令的心腹,也知道这位中郎将之前并没有参与到望蔡的围城之中去。 所以陆怀舒不走了之后,守兵态度很好。 “陈大人还在县衙等候。” 陆怀舒转头,对着这位守兵笑了一下:“我知道。只是不知是否可以由我自己来挑选地方?” 她将双臂伸展:“我身边并未带任何兵器。若是陈县令不放心,可以先派人过去,我稍后再至。” 月光下凉风习习,少女着一身素白色绣仙鹤的杂裾裙,宽袍缓带,是士族娘子常做的打扮。 她的头发简单挽起,只有一朵简单的珠花作为装饰,没有带尖利的簪子。 怎么看,都不像是能暴起杀人的样子。 守兵觉得反正人已经在城中了,在哪里会面不算大事,答应下来:“小人回去问一问大人,不知陆中郎将想在哪里?” 陆怀舒眸色柔软:“这么晚了,不知道曾经的映园如今是否空置?” 守兵愣了愣,带了些警惕。 “闻听得,映园原本是我祖父的产业,只是不知道许多年过去,是不是还在。若是不方便,便罢了。” 守兵不太知晓陆怀舒的身份,县令没有告诉他。 闻言倒是有些诧异:“是吗。” 然后说起:“张先生有的时候倒是会派人去洒扫,但映园一直空着,从未有人住进去。原来是陆中郎将家中的。” 又有些疑惑:“陆中郎将不是魏军的将士吗,怎么会在我们望蔡有园子?” 陆怀舒没有过多解释,只是含糊的说了一句:“我祖父是南朝人。” 守兵自动理解成了她的祖父是,但是这么多年的战乱,如今他们家已经不是了。 守兵了然的“哦”了一声。让同行的人带着陆怀舒先过去,自己去了县衙。 映园其实距离县衙也不远,县令和县尉县丞等人商量了一下,觉得可以,于是就将原本的地点临时改成了映园。 陆怀舒在空荡荡的映园里见到了一个老人。 她穿了一身南朝的衣裙,站在映园前仰头看着上面的牌匾时,身后传来一个老人的声音:“这上面字,是望蔡县公亲手写的。” 陆怀舒转头,果然看见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老头精神很好。 他说这话的时候正看着匾额感慨:“只是只怕县公自己也没有想到,如今代表魏军要打下望蔡的,也是姓陆吧。” 陆怀舒听出了他话里的无限唏嘘感慨。 “张公说的是。只怕他自己也没有想到。”陆怀舒面上带笑,心里想骂人。 在她面前感慨?感慨什么啊,难道还会有人比她更加的心情复杂吗?! “将军认得我?”张公被叫破了身份,倒也不动声色。 “张公同陈公年岁相近,可是如今的望蔡,只怕真正主事的人是张公吧。” 陆怀舒笑起来,眉目舒展:“陈公大抵只可守城,要说闭城不出,坚壁清野。只怕办不到。” “小娃娃一个,倒是很聪明。”张公一笑满脸褶子。 但接着就沉了脸:“昔年县公何等威仪,如今他的后嗣却成了魏军的走狗,陆中郎将?哼,真是好大的威风!” 陆三娘是望蔡县公陆青的孙女,身份不比寻常。张公自然觉得此事简直荒谬。 “中郎将还是早些回去的好,望蔡可不是那等软骨头!” “张公不曾在朝中任职,如今的大梁又早已亡国。张公何必呢?”陆怀舒无奈笑笑:“张公是为了这映园的主人吧,可是张公又如何知晓,望蔡县公是拒不投降的呢?” 张公脸色大变,气的面色铁青。 他狠狠一拂袖:“中郎将自己投了魏国,便觉得天下人都同你一般!罢罢罢,中郎将还是早些走吧。老朽只要还活着,就绝不投敌!” 第七十五章 杨花 - 木石录 - 昭久 “我要是一点把握都没有,怎么会兵行险招?”陆怀舒微微抬头,很是不悦。 “有把握就能兵行险招了?你怎么不说你这样根本就是踩在钢丝绳上,一不小心就能掉下来?”裴瑜气极。 “我知道。”陆怀舒有些不耐烦:“可是我难道真的就要在长安城中只做一个左骁卫统领吗?” 这绝不是陆怀舒想要的。 “守卫皇城当然重要,可是也仅限于此了。”陆怀舒不甘心她只能办到这么多。 “那你到底想要什么?”裴瑜焦急:“你到底想要什么,才会连左骁卫都不愿意要?” 裴瑜很着急。 她到底想要什么,才会觉得安安稳稳的坐在左骁卫统领的位置还不够。 在这个位置上,只要用些手段,等日后改朝换代之时就可以轻轻松松的有从龙之功,封侯拜相指日可待。 为什么到了现在陆怀舒居然还觉得,自己这个左骁卫的位置不够?她还想要更多的筹码? 裴瑜静不下心来:“你就是想要做国公,日后在慢慢的累军功未必不成,何必急于一时?” 走得太快了没有好处的。 “难道你还想要重复昔年的老路吗?” 裴瑜双手撑在桌子上,俯视着对面的陆怀舒。 他眼睛里烧着火,皆是对陆怀舒行为的不解与担心怒意。 陆怀舒明明是坐着的,可是看起来却像是比裴瑜更矜傲:“国公之位?” 裴瑜一愣。 她眼底淡淡轻蔑。 裴瑜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你疯了!”古往今来,异性为王者少有,但除了前朝皇帝之外,便只有想做皇帝的逼着皇帝封王了。凡此之外,再无先例。 陆怀舒不想做皇帝,却想要在新朝做异姓王! “异想天开?”陆怀舒微微偏了偏头,“你觉得我想要做异姓王这件事根本就是不可能的是吗?” “非皇族而王者,天下人人得而诛之。” 怎么,为了做异姓王,难道之前陆怀舒还要先跑去谋个反做个皇帝?! 这绝不可能! 裴瑜不是第一次说陆怀舒“疯了”,但藏下万卷书和这个本就不是一桩事,若是真要说起来,这一次陆怀舒的野心更大些。 “天下未有之事,未必不成。”陆怀舒在裴瑜面前垂下眼睫,沉声道:“从前也没有女子为县公呢。今次怎么就不行了?” “县公乃是军功封爵……”裴瑜试图说服陆怀舒,却被陆怀舒直接打断:“既如此,我便再度以军功累身,非要个王位不可。” “你!”裴瑜未曾想到陆怀舒竟然执意如此。 “你不知道这件事想要办成,你需要耗费多少心力?”裴瑜不是不信陆怀舒办不到,而是封王一事要耗费的心力和时间都太久了,中间万一有个什么不好的,就全都功亏一篑了。 “我知道。”陆怀舒软下声调:“异姓王和国公是不一样的。” 王和公之间看似只差了一级,但却是天地之别。 陆怀舒倚仗军功想要得个国公的爵位轻而易举,但要是换成王,许是一辈子也办不到。 “你还要这样做?”裴瑜饶过桌子站在陆怀舒的身边,矮下身来仰视她:“千难万险不惧?” “然。” 裴瑜闭了闭眼睛,发现他对陆怀舒根本一点办法都没有。 换一个人这样说,裴瑜早就拂袖而去了,唯独陆怀舒,他狠不下心来。 “我陪你。”他说道。 也不知道是说给陆怀舒还是他自己,裴瑜又重复了一遍:“我陪你。” 这次反倒是陆怀舒快要跳起来了:“裴瑜,你何必如此!” 这件事情根本就和裴瑜一点关系都没有,裴瑜没有必要非要陪着她涉险。 更何况她根本给不了裴瑜什么。 “这么长的时间以来你跟着我,本来就是不应该的,你现在又为什么要陪着我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这件事情可不是说付出了就一定会有回报的,一个不小心可能还没有看见结果,首先自己就先掉落悬崖万劫不复了。 陆怀舒自己有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但没必要拖着裴瑜一起。 别说是裴瑜了,就连陆邑陆回陆怀舒都没有打算告诉他们。 陆怀舒嘴上叫陆邑一声父亲,陆回一句哥哥,但实际上心里还是将他们当成小辈来看。 她要做的事情最后一定会保全他们,没必要叫他们陪着她一起去死。 裴瑜更不会。 “可是我想。”裴瑜说道。 “从你踏进长安城起,站在你身边的那个人始终是我,裴瑜。 “你要封王,这之前需要做多少的准备,我都愿意陪着你,哪怕是最终失败了、死了,我也没有一句怨言。” 这是裴瑜第一次面对陆怀舒,剖析自己,说出他心里藏着的话。 “如果我说我不需要呢?”陆怀舒确实心动了,但她更加清楚以后要是裴瑜反悔了,想回头都没有回头路。 她不想以后真的将裴瑜拉进深渊的时候被他反手捅上一刀。 “你要做的事情那么多,不可能将全数的心神都放在我身上,所以如果我藏起来了,你也绝对找不到。”裴瑜伸手却不敢抚上陆怀舒的脸,只是温和了声音:“相信我,若是我真的想要在你身边藏起来,你一定找不到我。” 总而言之就是哪怕陆怀舒想要甩掉裴瑜,那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不是逼你现在就做出决定,但是陆怀舒,你要明白,我做了决定,就不会轻言放弃。” 他笑了笑,站起身拉开房门出去了。 徒留下陆怀舒一个人。 这其实还是裴瑜第一次展现出对陆怀舒的心思。 陆怀舒也从来都没有想过裴瑜居然是这种心思。 或者说陆怀舒不是不知道,而是哪怕知道,也从来没有认认真真想过如果裴瑜真的说出来会怎么样。 近一年来裴瑜始终站在她身侧,陆怀舒也早就习惯了身边始终有他。秘密可以说,事情可以一起商讨,就连不能告诉别人的,她也可以毫无包袱的都说给裴瑜说。 但当窗户纸捅破之后她就必须要对裴瑜展现出来的心思做出一个回应,不管这个回应到底是好是坏,她都必须要做出决定来。 第七十六章 殷勤 - 木石录 - 昭久 陆怀舒能直接砍下人的头来。 平昌郡公见过,裴瑜也见过。 她办得到,但是她现在只是抹了于新荣的脖子,可见是故意的。 她故意叫于新荣不至于现在就死,但也已经救不了了。 平昌郡公从陆怀舒在于新荣暴怒的时候走上前拔了被杀了士兵胸前的长剑的时候就是愣的。直到陆怀舒杀了于新荣他还云里雾里的。 因此也就没听见陆怀舒抹了于新荣脖子之后凑近于新荣轻声说的话。 “你觉得我不敢杀你?想说什么,燕国公府不会放过我?”她轻笑一声,恶意的想叫于新荣死的更加不瞑目一点儿:“错了,只要我敢杀,就有的是人想要保我。若不信,你就在地下自己看着。” 但裴瑜在陆怀舒真杀了的时候、甚至还在只有苗头的时候就上前几步,此时恰巧正走到陆怀舒身后,清清楚楚的听见了陆怀舒说的话。 裴瑜:“……” 裴瑜一言难尽。 裴瑜死死盯着陆怀舒的后背,觉得她这样恶趣味的时候真是少见。 让人连死都死不安生……还说出这样的话来刺激一个将死之人,他都不知道是应该先觉得陆怀舒行事狠辣好,还是先同情那个现在被她这样对待、和以后可能会被她同样这么对待的于新荣和别人好。 总之,裴瑜简直不知道听到了这段话的他短时间内要怎么面对陆怀舒才好了。 此刻他很是希望自己反应的不要那么快。像平昌郡公似的多好啊,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用纠结了。 陆怀舒杀人很快,她才杀了一个,大部分还没有反应过来,陆怀舒就已经连于新荣也杀掉了。 离得远一些、还在观望的人甚至连救都来不及,事情就已经结束了。 陆怀舒留了于新荣片刻的命,其实也就是想叫他能听见她的话,多的,陆怀舒并不打算有。 她杀于新荣小妾的兄长的时候众人还是哗然,等到她当众杀于新荣的时候,已经鸦雀无声,没有人敢说话了。 “人,我杀了。但有不服者,可上前来。” 冷风刮过,一群人默契的退后了一步,两步,三步。 开玩笑,就陆怀舒这谁都敢杀的样子,他们是嫌命长吗居然还敢到她面前去触霉头?! 即便原本和于新荣是一个阵营的现在也不敢上前。 于新荣是他们这群人中间出身最好的了,但是陆怀舒已经眼都不眨的杀了,她得罪燕国公府都不怕,难道还会害怕他们这些还不如燕国公府的吗? 陆怀舒等了一会看没有人上前,满意了。 “所有违反军令的,重责二十军棍。明日自己将所抢掠的财物全是返还。但有杀人者,以命相抵。违令不遵者,斩!” 话一出人群中有人豁然抬头,神色愤恨。 但这样的人到底还是少数。 看来之前下的军令还是有用的。 出去抢掠的人不足总人数的百一,敢杀人的在这些人之中也不足十一。 人数可控,杀了也不会引起哗变。 虽然陆怀舒不怕他们哗变,但是没有当然更好。 陆怀舒转头,询问平昌郡公:“将军觉得呢?” 平昌郡公能说什么,他有气无力的点了点头:“按你说的办。” 陆怀舒就抿唇笑了一下。 一笑粲然,平昌郡公看的都没脾气了。 裴瑜还火上浇油,施施然的补充了一句:“杀了人的,别觉得自己不说,就没人知道了。军令明日会广告全城,人人知晓。 “别看都是死,可死法不同。砍头是死,可千刀万剐也是死。以及,别想当逃兵,明日一人去,五人陪同,若是谁跑了,五人便偕同都是死罪。” 平昌郡公好不容易才从陆怀舒杀了于新荣的事情中反应过来,就听见了裴瑜的这番话。 这叫平昌郡公牙痛的不行。 他身边这两个下属,什么时候都成了这样的人了而他还被蒙在鼓里没反应过来? “后日再叫他们去,明日还要当着全军的面儿行军法的。”陆怀舒淡淡的纠正裴瑜的话:“打完了总不好直接就去了,在吓到人了就不好了。” 陆怀舒叫他们都散了。眼角余光在辕门外扫了一眼,收了回来。 她的视力和记忆都不差,外头鬼鬼祟祟的那几个人里有一个她记得,是今天她打人的时候透过门缝看见的。 应该是那一家的郎君来了。 可能是白天的时候她说的话那户人家听进去了,才趁着夜色找过来守在辕门外,看见了这么一场好戏。 陆怀舒觉得挺好,如此一来不用到明日了,今天晚上此事就能在城中传开。 等到辕门外安静下来,一直蹲着的几个人战战兢兢的站起来,顾不上已经麻了的腿脚,灯也不敢点,在黑暗中一路狂奔出去。 很远处才有微微的灯火,是同行的人在接应着。 看见几个人一个不落的都回来了,才蜂拥而上围上去,七嘴八舌的问话。 “怎么样,瞧见什么了?”能够安家在映园附近的,本来也都是些有底子的人家,白日里看见那娘子干净利落的冲着那士兵脸上就是一鞭子,还有当时骑的马、言语间的大气,便觉得她似乎不是没本事的。 于是和着四周几户人家家里的郎君,趁着夜色悄悄跟在回程的魏兵身后来了营地。 而后看见了一场好戏。 “死了。”白天被抢的那户人家家里的郎君喃喃,似乎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我就看到,白日里从映园出去的那位娘子,把抢了我家钱的那个杀千刀的,直接给杀了。” 他还有些恍惚,但有人更清楚。 “不仅仅杀了一个,好像还杀了他们军中一个将领。”有个一同跟去的看自己的同伴心理素质如此之差,翻了个白眼,径直说道。 “我离得近,看的清清楚楚的,那娘子动手真是果决的很,杀起人来干脆。至于百日里说不许抢掠的话,也是真的。 “说早就立了军规了,不许劫掠。百日里魏军犯了军法,就给杀了。我们去的时候辕门外拦了不少人,据说明天都要军法伺候的。” 第七十七章 泪眼 - 木石录 - 昭久 “敬帝登基之前的那位太子妃,你知道的吧?”陆怀舒思忖了一下,说道。 裴瑜知道。 “宁公家的皇后?” “是。” 裴瑜不解了。 宁公府出身的那位太子妃性情恭顺,裴瑜是左看右看都没有看出来她到底哪里和陆怀舒相像了。 正在裴瑜上下打量陆怀舒的时候,陆怀舒的脸黑了:“你看什么呢?!” 裴瑜讪讪。 “不是性格的问题。”陆怀舒说道,但想想好像还真的是性格是问题,“不完全是。” “宁公自称乃是京兆杜氏的后人。”陆怀舒想了想说道:“不管是真是假,但总归是名门望族的出身。” 顶着京兆杜氏的名头,行事上自然更是要看重些。 “规矩,也不卑不亢。”这是陆怀舒对于那个她见了没几次面的天元皇后的看法。 “若论起来,这两点上你也不遑多让。”裴瑜抬眼,“你这人别看在一些事情上离经叛道的,但骨子里还是规矩。” 且她骨子里太多士族娘子的毛病了。 目下无人、骄矜自傲,陆怀舒身上一个都不缺。 敬帝不喜欢天元皇后,天元皇后不怕他,也规矩,不肯像他其他那些皇后一样陪着他胡闹。 更重要的是,天元皇后是武帝给他千挑万选出来的妻子。 和天元皇后在某些方面很像的陆怀舒,敬帝一样的不喜。 可陆怀舒和天元皇后又不一样。 陆怀舒上位有实打实的军功,虽然是托孤之臣,但却是边缘人物。 何况她手底下的左骁卫确实不错也是真的,再说了,天元皇后和其他人会对敬帝的所作所为而劝阻质问,但陆怀舒从来都没有过。 她是很安静的一个人,哪怕是站在殿外的时候,也安静的像是几乎不存在。 再加上左骁卫的官职虽说重要,但因为比不上左右翊卫,旁边又还有一个不长眼的右骁卫时时在敬帝面前拍马屁,陆怀舒就更加的不引人注目了。 “敬帝各种的混不吝是真的,但也不是一点儿分寸都没有了。” 陆怀舒是臣子,且还是能带兵的臣子,和臣妻还是不一样的。 虽然敬帝霸占臣妻的事情不是没干过,但对一 个守卫皇城的臣子动手,敬帝再怎么大无畏也要思忖一二,等到思忖完了发现陆怀舒不是他的菜,那他干嘛还要废心思? “那他赏你宅子?”裴瑜诧异。 他们现在早就换了地方住,裴瑜虽然仍旧是住在陆怀舒的院子里没有搬出去,但院子大小却比从前扩了数倍不止。 陆怀舒觉得怎么说呢…… “大约是想要让天元皇后看看吧,看看要是肯服从他,敬帝会给多少的好处。”变态的思维,陆怀舒难以想象。 陆怀舒自认自己不是变态,敬帝到底是怎么想的,陆怀舒猜不透,也不大想猜透。 “你真的确认自己不会有危险?”裴瑜眼看着自己是拦不住陆怀舒的,只好退而求其次,询问道。 “不会的。”陆怀舒很笃定:“如果有危险的话,我一定会是最早那一批请辞的。” 她不是会为了现在手里的那点东西什么都不顾的人。 “我想要什么我清楚的很,什么是本什么是末更清楚。”陆怀舒垂眸轻声说道。 因为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所以才更加知道什么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以及底线在哪里。 她不是为了权势什么都不要的人,自然不会本末倒置,不择手段。 “我知道。”裴瑜手上顿了顿,低声道:“你想要什么我知道,什么是工具,我也清楚。” 陆怀舒在意的是家人,而权势对她来说必不可缺,但却只是因为没有权势会成为别人的俎上肉。 陆怀舒不会本末倒置,被权势迷了眼睛。 “敬帝占了卢景的妻子?”裴瑜说完了对陆怀舒的担忧,又把话题放到了朝堂上去。 “是,据说前两日卢胜已经偷偷出城跑了。”陆怀舒探身拨了拨一边炉子里的炭,一边说道:“我瞧着那样子,似是想要直接反了算了。” “他们两父子胆子倒是大。”裴瑜啧啧称奇。 “妻子叫人给占了,谁知道下一步是不是会为了名正言顺,将卢景杀了。早些跑了,这才是对的。” 陆怀舒眉眼都不动:“再说了,要是卢景真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忍了,只怕日后也要被人耻笑。” 怎么想都是早点儿跑了的好,既然如此,谁还肯留在长安啊。 如今的这位陛下如今看来是个没什么太大本事的,要是运气好了真的成了,说不定还能得个皇帝当当。 “卢胜素有反心,不服敬帝多矣。便是没有此事,来日只怕也是一样的,既如此,倒不如借着此事反了,往后说起来,也不是全然不占理。” 他们家是因为敬帝占了臣妻,是奇耻大辱而忍受不得,因此才会谋反,总比日后师出无名的好。 “卢氏素有反心?”裴瑜怔了一下。 “武帝在的时候倒是忠臣。”陆怀舒瞥了裴瑜一眼,没有再多说别的。 但只有这一句裴瑜也已经听懂了。 这是在说,卢胜父子在武帝一朝还是忠臣良将,是敬帝登基之后才生出异心来的,因此即便是想要谋反,也是敬帝自己种下的苦果。 “所以,你干脆放走了他们?”裴瑜陡然间有个不可思议的想法:“你胆子未免也太大了!” 陆怀舒不悦的看了他一眼:“你未免也太大声了,何必如此大惊小怪?” 裴瑜气笑了:“我大惊小怪?你莫忘了你是什么身份,此事若是让人知晓,你还要不要命了?” 陆怀舒可是守卫京师的左骁卫啊,却如此玩忽职守,私放卢胜卢景出京。这要是叫别人知道了,岂不是欺君之罪? “右骁卫的统领正等着抓你的把柄呢,此事若是叫他知道,你几个脑袋够砍的。” 裴瑜起身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的担心:“你行事怎么偏爱行险?” 何况此事难道对陆怀舒有什么好处吗?她居然会做这么危险的事情,简直是不将自己的性命放在眼里了! 第七十八章 隐瞒 - 木石录 - 昭久 她所有的行径都有了解释,就连不肯说出自己名姓的事情都同样解释的通了。 虽然说因为世家子弟繁盛,兄弟、叔侄、祖孙之间用同一个名字乃是常事,可是刻意去叫一个祖辈却不是一件说出来好听的事情。 陆怀舒不想说实属正常。 余下的问题是,他的猜测如此荒诞,真的是真实的吗? 不管他原本的猜测多么的说得通,有多么有道理,所有的基础都是建立在陆怀舒真的是陆怀舒上。 唯有借尸还魂是真的、存在的,这些所有所有才会变成真的。 但是如此荒诞不经的事情真的有吗? 传说那么多,没有亲眼见过,谁又知道到底是真是假? 无法以常理论之的事情发生之后,人的第一反应大约是推翻自己之前所有的推论,为原本的事情找出其余的解释来。 逃避事实。 如果是别的事情的话,裴瑜的选择一定和大多数人一样。 唯独这件事涉及到了陆怀舒,裴瑜竟然希望,这是真的。 甚至在他最终得出现在的陆三娘其实应当是陆怀舒借尸还魂之后,他心里第一时间涌现出来的不是怀疑和不可置信,而是喜悦。 远远出乎他预料的喜悦。 他连自己为什么那么高兴都不知道,但就是觉得这简直是世上最好的事。 其余世间种种,都比不上。 再没有什么能同此相提并论。 裴瑜满脑子冒出来的全是这种念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他甚至想不顾一切的找到陆怀舒,去问一问他猜测的到底对不对。 直到推开门突然间想起陆怀舒之前脸上的冰霜,裴瑜才终于有些冷静下来。 她现在,想来是不怎么想要见到他。 但们已经推开了,相当于已经箭在弦上,掌控权不再掌握在裴瑜手中。 陆怀舒没有睡下,但看到不敲门居然直接进来的裴瑜还有些惊讶。 这人历来都将自己当做是谦谦君子,行事自有风度,像这种不敲门的事情即便是在军中没有门的时候都没有做过,怎么如今有了,反倒是不讲究了?! 陆怀舒看着裴瑜,没有说话。 裴瑜也没有。 两个人之间莫名的陷入僵持。 至于裴瑜轻轻笑了笑。 他说:“陆怀舒?” 陆怀舒平静的直视他:“你说什么?” 可是裴瑜看见她放在桌子上的手慢慢收紧,还有她瞳孔轻微的紧缩。 裴瑜突然间放松了原本紧绷着的身体。 看来他猜对了。这就是陆怀舒。 “康乐县公不愧是康乐县公。”裴瑜说道:“果然与常人不同。” 康乐县公,这四个字说起来的效果和陆怀舒是一样的。 真要说是有什么不同的话也只是让陆怀舒更加确定了裴瑜知晓了她的秘密。 陆怀舒不怕她的秘密被别人知道,至少不会害怕被裴瑜知道。 裴瑜知道了能怎么样,告诉别人然后叫人把她烧死吗、 但是即便是他真的告诉别人,相信的人会有多少,而相信的人又有多少是想烧死她的、想烧死她的人里又有多少真的能办得到。 裴瑜没有证据。 再说如果裴瑜真的有心想要告诉别人,难道不是应该在她本人不知道的情况下尽快告诉别人吗? “裴郎君此话何意?”陆怀舒迅速准备好了策略——打死不承认。 反正裴瑜没有证据只是猜测而已。 “我确实没有证据。”裴瑜看出陆怀舒的态度,靠在门边框上说道:“可是推测还是推测的出来的。” 他为的又不是在别人面前揭穿陆怀舒,要证据做什么? 他只要知道就好了。 裴瑜的表现让陆怀舒更加放松了。 “裴郎君门都不敲,就是为了说些我听不懂的话吗?”放松归放松了,但是陆怀舒依旧不打算承认。 她知道裴瑜未必会做出什么来,不代表她就要承认。这是不一样的两码事。 陆怀舒没有承认,但裴瑜也已经看出了她态度上的软化。 裴瑜走过来在她对面坐下,眼睛带着小诶好奇的看着陆怀舒。 陆怀舒不动声色。 半晌之后裴瑜才像是看一种难得出现的珍惜动物看够了,问她:“你是怎么变成另外一个人的?” 裴瑜很是好奇。 世上常有人说遇鬼遇仙之类传闻,但是谁也不知道说那些话的人是不是真的曾经见过。 当自己面临前遇见一个真实的陆怀舒,裴瑜难免的生出几分好奇。 如果换成别人,裴瑜有可能会害怕,但若是陆怀舒,他害怕的心思倒是古怪的没有多少。 陆怀舒忍耐的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 但不说话已经是一种退让了。 于是裴瑜更加兴奋:“有什么异常吗?会不会出现一些原本不可能出现的事情?” 陆怀舒冷冷的、危险的对着裴瑜:“最大的异常已经发生了,其余的难道还是大事吗?” 最大的异常就是她的重新出现,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不是应该即便有什么不同也会被当成常理吗? 所以裴瑜问这句话的意义何在? 陆怀舒略微不解。 但裴瑜仿若不认为她的重生是最大的异样异样:“话是这么说的,但是应该确实还有些别的吧?” 陆怀舒被他问的不耐烦了,不由得竟然真的认真想了想:“你想听什么?” 因为陆怀舒发现,居然还真的有。 “你的身体状况。” “你看见了。”陆怀舒说道。 她坐在原地没有动。 裴瑜一开始还没有意识到什么,后来才反应过来:“是你摔伤了头的那次?” 陆怀舒的伤口藏在鬓发间,寻常看不出来,但是裴瑜有印象的是,好像从那之后陆怀舒才像是换了个人。 当然现在知道不是“看起来像,而是很深就是换了个人”。 原本的陆三娘身体即便真的如同陆邑说的一样,是从小自己习武的。但毕竟没有经受过什么很系统的锻炼,突然间换成了陆怀舒的魂魄,总该有些不适应的。 但自从陆怀舒用起来,她并没有经历过任何的不适应。 除了长相和年岁,仿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不适应。 第七十九章 下聘 - 木石录 - 昭久 她所有的行径都有了解释,就连不肯说出自己名姓的事情都同样解释的通了。 虽然说因为世家子弟繁盛,兄弟、叔侄、祖孙之间用同一个名字乃是常事,可是刻意去叫一个祖辈却不是一件说出来好听的事情。 陆怀舒不想说实属正常。 余下的问题是,他的猜测如此荒诞,真的是真实的吗? 不管他原本的猜测多么的说得通,有多么有道理,所有的基础都是建立在陆怀舒真的是陆怀舒上。 唯有借尸还魂是真的、存在的,这些所有所有才会变成真的。 但是如此荒诞不经的事情真的有吗? 传说那么多,没有亲眼见过,谁又知道到底是真是假? 无法以常理论之的事情发生之后,人的第一反应大约是推翻自己之前所有的推论,为原本的事情找出其余的解释来。 逃避事实。 如果是别的事情的话,裴瑜的选择一定和大多数人一样。 唯独这件事涉及到了陆怀舒,裴瑜竟然希望,这是真的。 甚至在他最终得出现在的陆三娘其实应当是陆怀舒借尸还魂之后,他心里第一时间涌现出来的不是怀疑和不可置信,而是喜悦。 远远出乎他预料的喜悦。 他连自己为什么那么高兴都不知道,但就是觉得这简直是世上最好的事。 其余世间种种,都比不上。 再没有什么能同此相提并论。 裴瑜满脑子冒出来的全是这种念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他甚至想不顾一切的找到陆怀舒,去问一问他猜测的到底对不对。 直到推开门突然间想起陆怀舒之前脸上的冰霜,裴瑜才终于有些冷静下来。 她现在,想来是不怎么想要见到他。 但们已经推开了,相当于已经箭在弦上,掌控权不再掌握在裴瑜手中。 陆怀舒没有睡下,但看到不敲门居然直接进来的裴瑜还有些惊讶。 这人历来都将自己当做是谦谦君子,行事自有风度,像这种不敲门的事情即便是在军中没有门的时候都没有做过,怎么如今有了,反倒是不讲究了?! 陆怀舒看着裴瑜,没有说话。 裴瑜也没有。 两个人之间莫名的陷入僵持。 至于裴瑜轻轻笑了笑。 他说:“陆怀舒?” 陆怀舒平静的直视他:“你说什么?” 可是裴瑜看见她放在桌子上的手慢慢收紧,还有她瞳孔轻微的紧缩。 裴瑜突然间放松了原本紧绷着的身体。 看来他猜对了。这就是陆怀舒。 “康乐县公不愧是康乐县公。”裴瑜说道:“果然与常人不同。” 康乐县公,这四个字说起来的效果和陆怀舒是一样的。 真要说是有什么不同的话也只是让陆怀舒更加确定了裴瑜知晓了她的秘密。 陆怀舒不怕她的秘密被别人知道,至少不会害怕被裴瑜知道。 裴瑜知道了能怎么样,告诉别人然后叫人把她烧死吗、 但是即便是他真的告诉别人,相信的人会有多少,而相信的人又有多少是想烧死她的、想烧死她的人里又有多少真的能办得到。 裴瑜没有证据。 再说如果裴瑜真的有心想要告诉别人,难道不是应该在她本人不知道的情况下尽快告诉别人吗? “裴郎君此话何意?”陆怀舒迅速准备好了策略——打死不承认。 反正裴瑜没有证据只是猜测而已。 “我确实没有证据。”裴瑜看出陆怀舒的态度,靠在门边框上说道:“可是推测还是推测的出来的。” 他为的又不是在别人面前揭穿陆怀舒,要证据做什么? 他只要知道就好了。 裴瑜的表现让陆怀舒更加放松了。 “裴郎君门都不敲,就是为了说些我听不懂的话吗?”放松归放松了,但是陆怀舒依旧不打算承认。 她知道裴瑜未必会做出什么来,不代表她就要承认。这是不一样的两码事。 陆怀舒没有承认,但裴瑜也已经看出了她态度上的软化。 裴瑜走过来在她对面坐下,眼睛带着小诶好奇的看着陆怀舒。 陆怀舒不动声色。 半晌之后裴瑜才像是看一种难得出现的珍惜动物看够了,问她:“你是怎么变成另外一个人的?” 裴瑜很是好奇。 世上常有人说遇鬼遇仙之类传闻,但是谁也不知道说那些话的人是不是真的曾经见过。 当自己面临前遇见一个真实的陆怀舒,裴瑜难免的生出几分好奇。 如果换成别人,裴瑜有可能会害怕,但若是陆怀舒,他害怕的心思倒是古怪的没有多少。 陆怀舒忍耐的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 但不说话已经是一种退让了。 于是裴瑜更加兴奋:“有什么异常吗?会不会出现一些原本不可能出现的事情?” 陆怀舒冷冷的、危险的对着裴瑜:“最大的异常已经发生了,其余的难道还是大事吗?” 最大的异常就是她的重新出现,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不是应该即便有什么不同也会被当成常理吗? 所以裴瑜问这句话的意义何在? 陆怀舒略微不解。 但裴瑜仿若不认为她的重生是最大的异样异样:“话是这么说的,但是应该确实还有些别的吧?” 陆怀舒被他问的不耐烦了,不由得竟然真的认真想了想:“你想听什么?” 因为陆怀舒发现,居然还真的有。 “你的身体状况。” “你看见了。”陆怀舒说道。 她坐在原地没有动。 裴瑜一开始还没有意识到什么,后来才反应过来:“是你摔伤了头的那次?” 陆怀舒的伤口藏在鬓发间,寻常看不出来,但是裴瑜有印象的是,好像从那之后陆怀舒才像是换了个人。 当然现在知道不是“看起来像,而是很深就是换了个人”。 原本的陆三娘身体即便真的如同陆邑说的一样,是从小自己习武的。但毕竟没有经受过什么很系统的锻炼,突然间换成了陆怀舒的魂魄,总该有些不适应的。 但自从陆怀舒用起来,她并没有经历过任何的不适应。 除了长相和年岁,仿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不适应。 第八十章 礼物 - 木石录 - 昭久 “我为什么不敢?”陆怀舒皱眉,不解:“他触犯军规,且是我麾下将士,既如此,我有何不能?” “我并非越俎代庖。” 陆怀舒不是不明白燕国公是觉得她的做法打了燕国公的脸,但难道她要说自己就是故意的?! “新荣是燕国公府的子弟,即便是要杀也是陛下做主!”燕国公冷笑:“你哪来的权,阵前杀人?” “八议,是议亲,议故,议贤,议能,议功,议贵,议勤,议宾。凡此八者,方由陛下定夺。止不知,国公的孙子是这其中的哪一种。” 于新荣不是皇亲国戚更不是魏帝的故旧,更非前朝国君的后嗣。至于说贵,贵的也是燕国公而不是于新荣。 至于八议中的余下四个,于新荣更是哪一个都不沾边儿。 “就算是押解回京交由邢曹处置,也无需陛下过问。燕国公为此事闹到陛下面前来,是要告我一状,说我越俎代庖、无权斩杀于新荣不成?” “他既然从军,自当遵守军规,违者当杀。晨起下的军令,午间便有人不当做一回事。朝令夕改,往后难道还有人将军规放在眼里?! “杀人者不是于新荣,但于新荣亦有包庇之罪。我的人在于新荣帐中发现了些原本不属于于新荣的东西,可以判断是别人抢来送给他的。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臣说完了,请陛下裁夺。” 陆怀舒一拱手,不说话了。 魏帝原本安坐着听陆怀舒和燕国公针锋相对,但突然间陆怀舒就将火烧到了他身上,魏帝不得不收敛了看热闹的心思,清咳一声问道:“于卿是否知情?” 于本当然知道。 自己家的小辈什么脾性,他怎么会不知道。 当初是觉得魏帝重视平昌郡公,所以才将一个经常惹事又不算很重视的孙子送到而来平昌郡公身边去,想着往后平昌郡公立了功,于新荣也能分一杯羹。 再说平昌郡公还能压住自己孙子,不叫他四处闯祸。 谁知道魏帝居然又将一个从南朝俘虏来的小丫头也送进去了。 打的主意居然和他也没有差到哪里去。 魏帝会相信一个小娘子真的有本事上战场打仗且还是一个优秀的将领?即便魏帝真的见过不少巾帼英雄魏帝也没觉得一个在南朝长大的小娘子也能做到。 但是陆怀舒偏偏又是他立起来的一面旗帜。为了日后能让这面旗帜发挥作用,所以不得不送到平昌郡公军中去了。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她居然还真的是个会打仗、有本事的。 她杀了于新荣,更是大家都没有想到的。 这对魏帝来说自然是大喜事。 陆怀舒杀了于新荣,魏帝的态度早就摆出来了。 去请陆怀舒的内侍还没有出宫,陆怀舒的父亲就成了内史,这是种什么态度简直再明显不过。 他要是不想保住陆怀舒,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封陆怀舒的父亲为官? 可于家死了人,难道就能轻轻揭过不提? 陆怀舒杀了于新荣,想做魏帝手里的刀,难道别人就看不出来她的打算吗。 于本更是清楚。 于新荣不是他看重的子孙,但陆怀舒此举是把他于家当成踏脚石,想踩着他上位,这就让于本不能忍了。 要是真让她成了,难道以后还叫别人都把他们燕国公府当成软柿子,谁都来捏一捏吗。 “臣知情。但臣的孙子究竟并非触犯军法,陆将军不该杀臣的孙子。何况即便是,也该上交邢曹,陆将军不能擅作主张。” 于本还是那个意思,即便是于新荣当杀,陆怀舒自己也不能杀。 即便不属于八议呢,这桩案子也该交给邢曹,而不是陆怀舒自己动手就杀了。 陆怀舒这是草菅人命动私刑,此等行径绝不能姑息。 于本抓住了这一点死活不放,揪着非要咬下陆怀舒一口肉来。 陆怀舒的处置办法本身没有问题,但于本非要说她就是不应该,连魏帝都没有办法。 他咬死了就是陆怀舒做得不对,陆怀舒就是应该将人送到邢曹,魏帝又不能说陆怀舒做的才是对的,不然岂不是在外的将领都能这么做了? 魏帝有些为难。但是他又不想轻易如了于本的意。 陆怀舒也知道在纠缠下去也纠缠不出什么来,干脆当机立断,当着魏帝的面给于本赔罪,并说来日登门致歉。 魏帝顺坡下路,顺势罚了陆怀舒一万钱,又给了燕国公家一个世袭的官位,便将这件事情揭过去了。 陆怀舒不在意登门致歉丢的那点儿脸面,这东西虽然要紧但是现在她没必要在意。等来日她封侯封公之日自然就找回来了。 而一万钱,对于现在的陆怀舒来说也不是大数目。 至于剩下的那个官位,那就不是她要操心的事情了。 择日不如撞日,陆怀舒干脆当即跟着于本去了燕国公一趟赔礼,路上就叫人将一万钱去了过来。 于本冷笑:“陆将军倒是好本事。” 陆怀舒不动声色:“国公爷过誉了。我一个小娘子,能有什么本事,不过是按着规矩来罢了。” 于本冷哼,也不叫陆怀舒进去,直接在燕国公府门外一挥袖,将陆怀舒拒之门外了。 能不进去陆怀舒也不想去。 她一身风尘仆仆的,身上穿的还是薄甲呢。谁愿意没事儿的穿着这么一身儿在城中乱晃。 问清楚了陆家现在在哪儿,自己牵着马慢悠悠的找过去了。 陆家有了新宅,地方不大,但对于一家四口来说够住了。 地界儿也很好,距离皇宫都很近,一看就不是陆家原本能买得起的。 陆怀舒牵着马站在了门外,莫名有些感叹。 身后同牵着马的还有一个裴瑜。 裴瑜啧了一声,十分之欠打的说了一句:“你家真小。” 语气中的欠揍意思差点儿叫陆怀舒没有忍住。 “呵。”陆怀舒同讽刺:“那也总比你在城中连住的地方都没有,还要来我家。” “我是没有。”裴瑜没否认:“但是郡公有。若非此次郡公叫我跟着你一起,难道我会屈就?”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金/点币等你拿! 第八十一章 来访 - 木石录 - 昭久 可是不管有多少理由在,一直没有成婚、他们不是真真正正有名分的夫妻却也是真的。 此刻裴瑜说出“司马”来,直接挑动了裴丞的一颗老心。 不管来之前多对裴瑜自己挑的未来的妻子不满,不管对于那些可能导致自己儿子泯然众人的娘子多不喜,甚至是心里真实的想法是直接拆散他们算了,当面对儿子可能变成一个三十多岁的老男人还不成婚时,裴丞炸了。 儿媳不满意是一个方面,但是儿媳一直都不能变成儿媳,那就是另一方面的事情了! 叫裴丞说,即便是再不愿意叫陆怀舒做裴瑜的妻子,可是真正面临人家女孩子还不想嫁的时候,裴丞都想敲着陆怀舒的头去质问她。 难道他家的郎君还配不上她吗! 至于裴瑜之前的话,裴丞则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难道三言两语就能抹消了当初的裴郎君熬到了三十三岁都没命了还没有娶回妻子的事情吗! 裴丞一时间只觉得心累。 “你真就在陆怀舒那棵老歪脖子树上吊死了?”裴丞炸了,他炸了的之后脑子里循环往复的就是那个三十三岁…… “是,我只喜欢她。” 裴瑜表明自己只喜欢歪脖子树。 裴丞被冲击之下脱口而出:“只要你能叫她早早的娶,不,嫁进来,你想娶就娶吧。” “郎主!” “父亲!” 裴夫人和裴瑜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 裴瑜一时间惊喜不已。 “父亲同意了?” 裴丞一颗心全数悬在裴瑜身上,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妻子的震惊。 听到裴瑜问了,忙不迭的点头:“只要她能同意,你能将她娶回来便是你本事,我绝不阻拦。” 开什么玩笑,要是一阻拦人家不嫁了可怎么办? 前车之鉴还摆在那里呢,万一那姑娘真像是她的姑婆一样,他们家岂不是又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 对比起前者的惨烈来说,即便是裴瑜真的就喜欢上那么一个娘子,裴丞也觉得可以接受。 只要陆怀舒肯早早的嫁给他,不管日后他们的日子过成什么样子,裴丞都不会说什么。 但是不知道过往那些事情的裴夫人就只觉得自己的丈夫是疯了。 儿子想要娶一个几乎和她想象中全然不同、不仅不能照顾他,甚至还需要他照顾的妻子,是个母亲都不会愿意的。 “你在说什么啊。”裴夫人狠狠瞪了裴丞一眼,转过头来绷着脸和裴瑜说话:“你别听你父亲的,你要是真敢娶上那么一个娘子,我是不可能会同意的。 “更何况来之前我问过了,你想娶人家,人家未必肯嫁给你。”裴夫人绷着脸,不愿意接受裴瑜日后真的跟着那样一个人到处走。 “她只怕是想着要复兴他们陆氏,这样的人不会早早成婚,你若是真就留在她身边了,指不定别人都儿孙满堂了你还没有成婚。” 说话间瞥了一眼身边的仆从,冷哼:“指不定你像你父亲这么大了,还没能让那个陆家娘子松口肯嫁给你。” 两父子哑然。 话虽然说的不好听,但极有可能会是事实。 裴瑜想了想,然后发现他也不是很确定了。 盖因从前陆怀舒担忧的事情现在也是一样的担忧。 从前担心嫁了人之后会被束缚,因此愿意在北伐之后在解甲归田,但是现在她到底什么时候能完成自己的目标不一定不说,接连而起的战时说不准还会叫她根本腾不出时间去成婚。 裴瑜不知道陆怀舒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在父母的面前不能说准话。 裴瑜的沉默叫夫妻两个也开始担心了。 “你真的不确定?”裴丞愿意叫裴瑜能娶到他自己喜欢的人,但是儿子为了一个人多少年不成婚却不行,他到底是裴氏的宗子,长久不成婚对家族无益。 树荫下的石桌旁,裴瑜低着头没有说话。 远门却“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随着门被推开的声音,一个少女略有些冷意的声音随之传进来:“我确定。” 裴瑜豁然转头。 门边上靠着的娘子一身铠甲未脱,脑后长发高高束起,怀中抱着长枪,枪尖寒光烁烁,越发显得一张白皙面孔英姿飒飒。 她不知道已经在门外听了多久。 裴丞和妻子猛地站起身来,紧紧盯着门边的娘子不放:“陆将军?” “正是。”陆怀舒颔首,也不说进也不说出:“我听见裴瑜说他今天出门,放心不下过来看看,原来是世伯来了。” “我不过是一介白身,当不得陆将军一声世伯。”裴丞皱眉。 “裴氏和陆氏私交甚好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这声世伯裴宗主自然当得起。”陆怀舒走过来直接拉起裴瑜,笑了下:“我不请自来,失礼了。” 裴丞:“……” 嘴上说着失礼,行为举止上却看不出半点对于自己失礼的歉意。 “裴瑜有些日子没有回去了,我和他父亲想他了,才跑到长安来了,没有告诉陆将军,说起来不能算是陆将军失礼。”裴夫人画风就和裴丞不一样,她面上笑着,话里却都是软钉子。 陆怀舒被她不软不硬的刺了一下,倒也没见恼怒。 虽然裴瑜一直没有回去不是她撺掇的,但怎么说也有她的缘故在里头。她有些理亏,被人家母亲厌恶了,也不好计较。 “我的不是,今年年底的时候必定叫裴瑜回去。”陆怀舒不恼不怒,直接忍下了是自己的过错。 这下子即便是裴夫人也不好再说她些什么。 “之前的话我听见了些,裴世伯是担心我日后常有事情要做,因此做不好一个妻子?”陆怀舒没打算和他们绕弯子,浪费再多心思到时候涉及到了根本问题这两个人也不可能因为喜欢她而把自己儿子推入火坑,所以有什么事情还是直接说的好。 “陆将军是朝廷的将帅,想来同寻常的娘子不一样。”裴丞也没反驳。 “原本凭着陆将军的家世,想嫁给谁都不成问题,只是裴瑜他实在是不大好。将军年纪小,想来还不知道,你我两家素有渊源,却是不合适的。” 第八十二章 妹妹 - 木石录 - 昭久 会不会呢?如果她和裴瑜的身份反过来。 那么她是不是也会做出当初裴瑜做过的事情。 陆怀舒突然发现,她居然没有答案。 而更大的可能是,她的的确确会和当初的裴瑜一样,会干出叫自己恼怒异常的行径。 “你看,你自己都不知道的对不对?”在看见陆怀舒的怔愣之后,裴瑜轻轻吐出了一口气,耸了耸肩膀。 “哪怕明知道前面是万丈深渊,但是如果是你的话,也大抵会毫不犹豫的跳进去,对不对?”裴瑜循循善诱,试图叫陆怀舒理解当初他的做法。 陆怀舒起先还垂着头像是认真思索的样子,至后便保持垂着头的样子,低低的声音传出来:“是啊,但是我一定会告诉你我不想走,而不是到了无可挽回的境地下,才突然间出现来告诉你走不了了。” 裴瑜看不见她的样子,却听得出来她话中字里行间的冷意。 想要留下来一同赴死,陆怀舒不会太过拦着裴瑜,但前提却是裴瑜不能那样将她逼到不得不承认的地步。 “你做了初一,别怨怪我做十五啊。”裴瑜咬牙切齿。 难道最开始的时候不是陆怀舒首先不信任他、没有过问过他的意见的么!凭什么现在就可以倒打一耙了?! 裴瑜气闷不已。 陆怀舒想了想,发现好像还真的是这样,不由得讪讪。 “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裴瑜哼了一声,明显对于陆怀舒之前说的话不满。 陆怀舒这次是彻底低着头不说话了。 她摸摸鼻子,想了想,弱弱的说:“我不是故意的。” 她理亏,立刻就从理直气壮的样子变成了一只小鹌鹑。 裴瑜有再大的怒气也被她的这副可怜样子浇干净了。 “好了,我又没说要怪你。”裴瑜伸手干了件平时不敢干的事情:他摸了摸陆怀舒的头,将她当成了小孩子一样。 陆怀舒顿时抬头,气势汹汹。 裴瑜却赶在她发难之前就说道:“你骗了我一次,我也骗了你一次,我们算是两清了。” 陆怀舒:“……” 陆怀舒像是一只被扎破了的气球,顿时泄了气。 “其实你不该来的。”裴瑜言归正传:“如果是我面对父亲母亲的话,他们不会反驳我自己做出的决定,但是你一旦参与进去了,他们就会将矛头对准你了。” 陆怀舒皱眉:“你的意思是说,我应该知道了也装作不知道,由着你自己一个人去和你的父母对峙吗?” 她不认为这是很应当的事情。 “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不应该都丢给你一个人。” 裴瑜笑了:“你在担心我,我知道。但是我本来就应该自己解决掉父亲与母亲的问题,我必须将这些事情提前处理好,才有资格去站在你的身边。” 陆怀舒不得不承认裴瑜说的有道理。但是她却也同样不愿意叫裴瑜一个人去面对那些很棘手的事情。 “如果你在叫我知道你喜欢我之前先将他们的事情解决掉了,那么你不告诉我是应该的。但是裴瑜,我是今天才知道的,而你今天也才告诉他们。” 这是不一样的。 当陆怀舒不知晓裴瑜对她的心思的时候,裴瑜当然要自己解决掉她的父母身上的问题;可是等到他已经和陆怀舒有了默契,就不只是一个人的事情了,所以裴瑜不告诉她,反倒是会叫陆怀舒觉得她是被排除在外的外人。 前后相差看起来不大,但其实处处都是问题。 “好,我知道了,日后我若是有什么事情,一定不会忘记告诉你的。”裴瑜失笑。 可是他和陆怀舒一起相处了这么长时间,对于陆怀舒的脾气不说掌握的七七八八,至少也是清楚的。 他看陆怀舒的样子,就知道她不是在说玩笑话,而是真真确确的觉得裴瑜不应该瞒下她。 “以后不会了。”裴瑜温柔了声音,低低的许下承诺。 “你若是还有这样大的事情敢瞒着我,我就直接将你丢出去!”陆怀舒眼珠子一转,冷哼两声,像是小猫炸了毛一样的威胁裴瑜。 但裴瑜一边好笑一边居然还真的被威胁到了:“好好好,我不会的。” 真要是叫陆怀舒给丢出去了,他许是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陆怀舒,对于裴瑜来说,这绝对是无与伦比的酷刑。 “那就好。”陆怀舒子鼻腔中哼出一声,越发显得傲娇并且孩子气。 裴瑜很少见到她这样孩子气的时候,不由得笑了:“你这样的时候真是少见的很。” “我什么样子?”陆怀舒皱眉:“小孩子脾性?” “难道不是吗?你现在的样子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孩子,任性、骄纵。”裴瑜说的不是什么好话,但语气里满满的都是宠溺。 陆怀舒臭着脸狠狠瞪他:“走吧,早些回营地了。” “你当值,怎么跑出来了?”裴瑜追上去,走在陆怀舒的身边。 “我私自跑出来的。”陆怀舒不太愿意提起:“你是跟着我一块儿过去还是回去?” 裴瑜想了想:“我回去吧。眼下我又没有职位在身,总是去营地,到时候恐怕就有人会觉得你以公谋私了。” 左骁卫到底是禁卫,时常有不相干的外人进去太引人注目,也会叫人觉得陆怀舒过于放肆。 敬帝在的时候未必多在乎,可是现在裴瑜顾忌着宁国公,觉得他还是少去些的好。 以免到时候有人看陆怀舒不顺眼,参她一本,那岂不是无妄之灾。 陆怀舒当时没有说什么,可是等到陆怀舒领兵出征的时候,她却为裴瑜求了官职,虽仍旧是司马一职,却再也不会有谁会说裴瑜和陆怀舒一道出入是不应该的了。 “于本顶着北魏旧人的名号,倒是风生水起的很。”路上裴瑜跟在陆怀舒身边,啧啧两声。 “北魏旧人?”陆怀舒哈一声,眼底满满的都是嘲讽:“如今竟然还有北魏的故旧吗?” 就凭着敬帝之前看谁不顺眼就杀人的样子,居然还有人好意思说自己是北魏的旧臣?真是不要脸皮了。 第八十三章 恍然 - 木石录 - 昭久 父兄和母亲说的没错,这地方实在是有些小。 不大的院子里除了正房之外居然连厢房都没有,只有一座倒座房充面子。 裴瑜若是真的要住下的话,就只能住在倒座房了。 陆怀舒顿时有些为难。 整个布局清清楚楚的,裴瑜站在门外也看得清楚。 “看我做什么?”裴瑜扫了陆怀舒一眼,率先往里走:“你这里地方是不大,但是总有能住的地方。怎么,难不成你是要叫我去住驿站吗?” 陆怀舒当然不会这样想。但是:“倒座房到底不好,若是东西厢也就算了。何况家中也不是没有客院……” 陆家在长安城中的宅子很小,陆怀舒和裴瑜都这样觉得,但是他们拿来对比的就和寻常人不一样。 陆怀舒是拿陆氏在台城城外占了整整半条巷子的地界儿来比的,裴瑜也不遑多让。 寻常人家一个小娘子占据一整个小院子已经是难得了。 但放到陆怀舒和裴瑜这里,却觉得小的几乎住不下人。 “我们又不常住。”裴瑜推开倒座房的门,伸手在面前扫了扫,扫开一推门时出现的灰尘:“何况你这宅子也不知道还能住多长时间,抱怨什么?” 他们不过是暂居几日,到时候说不得又要换地方,既如此,又有什么好抱怨的。 驿站的环境也不见得比这里好上多少。 “什么意思?” 没人想到倒座房也有人住,打扫的不是特别干净。 陆怀舒和裴瑜都不想再这样的环境下说话,干脆把地方换到了正房的书房去。 “论功行赏,只怕你很快就不仅仅是中郎将了。” 裴瑜说:“陛下之前不知道你的本事和心性,而今也看得清楚多了,故此若是还将你放在原本的位置上,就不应该了。” 这是好事。 但不知道为什么,陆怀舒居然莫名的有些怅然。 仿佛即将要发生的事情里有一件是她不想要去面对的。可是陆怀舒有说不出来,到底是什么。 “我论功行赏了,郡公应当也会。陛下却没有叫郡公回京,想来是不打算在让人在郡公麾下了。” 裴瑜亲手泡了茶,举杯:“以茶代酒,贺将军即将高升。” 陆怀舒低垂眉眼没有说话。 裴瑜惊讶于自己竟然也觉得心头异样,但仍旧笑着安慰:“将军便是高升,日后想来也还有共事的机会。” “来日再见便是来日之事。”陆怀舒垂着头,裴瑜看不见她的脸,却能听见她低低沉沉的声音:“在此先谢过裴郎君。” 她再度抬起头来的时候,裴瑜只看见她清清湛湛的眸子中一片沉静。 那种沉静叫裴瑜恍惚一瞬,觉得陌生却又很熟悉。 恍惚之后突然想起,似乎只有在初初见到的时候才在陆怀舒的眼中见过她这个样子。 相处了这么久,裴瑜也居然会觉得,好像已经和陆怀舒很熟悉了。 可是实际上,他连陆怀舒到底叫什么都不知道。 即便有的时候针锋相对,但裴瑜也觉得他们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同袍,陆怀舒却连自己到底叫什么都没有告诉过他们。 军中称呼她为将军,她的家里人是叫她做“三娘”。 可是陆怀舒真实姓名呢?又有谁知道。反正裴瑜自己怎么想,都想不起来什么时候陆怀舒说过她的名姓。 这个人自始至终,连自己的名姓都没有说过。 裴瑜突然间觉得有些不甘心。 陆氏重视族中的每一个人,不管是郎君还是娘子。陆怀舒绝不是就叫做“陆三娘”,只不过是她从没有想过要告诉他们而已! 这叫裴瑜觉得异常的恼怒。 但陆怀舒却实在是太过于平静:“裴郎君为何会突然间问起这个?对于我们之前讨论的事情,这似乎并不重要。” 她顾左右而言他、避重就轻。 于是裴瑜就知道,陆怀舒的确从来没有想过要告诉他。 这本来就只是一件小事,却突然间仿佛变成了最大的隔阂。 裴瑜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居然如此在意。 陆怀舒叫什么到底和他有什么相干?陆怀舒告不告诉他又有什么分别? 他现在甚至都不知道是希望陆怀舒对他说她真的就是叫做陆三娘的好还是缄默不言的好。 裴瑜有些辨不清楚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一场原本好好的议事,突然间就成了这个样子。 甚而他都不知道自己其实是想要陆怀舒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对他。 “名字本来就只是一个称谓,我叫什么难道会影响我到底是谁、裴郎君的态度如何吗?”陆怀舒平平淡淡的抬起眉眼,神情依旧平静,可是裴瑜莫名觉得,那是一层面具。 面具之后,是真实的她。 裴瑜想要敲碎面具,却发现自己其实根本没有理由这样做。 何况不久之前他才刚刚说过以后与陆怀舒就是陌路了。 这叫如今的裴瑜更是恼怒。 “不会。”裴瑜深吸一口气,尽量叫自己平静下来:“但娘子是否肯说,依旧代表了娘子对我与郡公的态度如何。” 他将平昌郡公拉出来,可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却只有自己才知道了。 “郡公历来不拘小节,名姓这等事情,郡公不会在意的。”裴瑜能用平昌郡公来堵陆怀舒,陆怀舒就能用同样的理由直接堵回去。 反正平昌郡公又听不见,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裴瑜气苦。 “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想必裴郎君也累了,不如早些回去歇息,晚间父亲应该还会为郎君接风洗尘,郎君怕是不好不出席。” 陆怀舒在赶客了。 她不想再接着和裴瑜为了这件事情吵下去。 裴瑜无可奈何。 可他又是真的睡不着,干脆叫了陆家的家僮来:“府上可有什么书?” 家僮愣了一下,然后不好意思了。 他们才在这里安家多长时间啊。就算是之前有过什么,只怕是现在也都没了。 “什么都好。”裴瑜就是想要来打发时间的,对看什么不挑剔。 家僮松了口气,想起最近郎主在写的书,跑去给裴瑜去了来。他不识字,根本不知道自己拿的是什么。 第八十四章 如梦 - 木石录 - 昭久 被打断了一下,原本的怒气倒是不那么大了,反正事情她已经吩咐下去了。 “你们这是怎么了?”陆怀舒指指明显气氛不太好的裴瑜,很八卦的问道:“吵架了,还是他单方面和你闹脾气了?” 话里全是戏谑。 裴瑜冷飕飕的看过来,冷哼一声。 陆怀舒莫名其妙,将帐子放下来走进去,问平昌郡公:“我不记得我之前惹了他啊。你记得吗?” 平昌郡公诚实摇头,原本想说什么,在裴瑜瞟了他一眼之后不敢说了:“我也不记得。” “哦。”陆怀舒了然,然后快速撇清:“那就是他的问题了,和我无关。” “你去做什么了?”裴瑜忍了忍,没忍住。 陆怀舒看他一眼,发现这人别扭的把连转过去了。 陆怀舒也没太在意:“郡公之前说已经约束了自己帐下,不许他们出去抢劫扰民?” 平昌郡公颔首:“自然。” 显然为此自得,觉得自己管的挺好。 好不容易文绉绉一句,陆怀舒都有点不想打破他的信心。但是该说的还是要说的。 “但是我方才见到有人在城中大摇大摆,是才抢了一个人家的东西出来。”陆怀舒顿了顿,在平昌郡公脸色阴沉下去的时候补充道:“辕门上写着不叫抢劫,可能还有点儿作用。我估摸着他还威胁了人家,不让人追出来。” 想了想,陆怀舒毫无诚意的安慰了一句:“你的军令还是有用的,我瞧着他起码没敢杀人。” 平昌郡公:“……” 裴瑜:“……” 没杀人只抢了东西难道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吗?! “你没有把人给绑回来?” 平昌郡公半晌干巴巴的憋出一句。 “没有。”陆怀舒大言不惭:“我有事情,不想马背上捆着这人,走不快。何况我当时没带绳子,再说绑回来一路上拖死了怎么办。 “我猜想他不敢当逃兵,”更主要的是陆怀舒觉得就凭着军中下了禁令还敢去抢劫、丝毫没放在眼里的这个作态,可能人家也不会就为了这个事儿跑去当逃兵的。 “所以我只给了他脸上一鞭子,等着回头能认出来。他要是自己去领罚,我就放过他。要是没有,杀鸡儆猴好了。” 她说的这样轻描淡写,平昌郡公当时就觉得不对了。 “你的脾气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裴瑜豁然抬头看着平昌郡公,之前还觉得平昌郡公眼瞎,现在觉得他不仅仅是眼瞎,可能脑子也没了。 陆怀舒现在的心情好吗?眼睛都能看出来的不悦。心情不好了之后原本就性子不好的人还能突然变好? 傻子都不信的。 而且裴瑜觉得吧,陆怀舒的“放过”和“手下留情”大约和别人的不一样。 “杀鸡儆猴,要是他真的没自己去,你打算打他多少军棍?”裴瑜不放心,想先问出来。 陆怀舒一笑,阴气森森。 “只打军棍是我杀鸡儆猴,那叫我放过他了!不把鸡的脑袋吊在辕门上,这怎么能下得住一旁观看的猴子呢?再说这鸡还是只小鸡,个头儿不大。” 她一开口就要人命,于是裴瑜就看出来了,她今天的心情是真的很不好。 “会不会有些过了?”裴瑜思索一下,劝道。 “不过。”陆怀舒漠然。 “行军打仗这么久,军中从来没有说过不许他们抢,最多只是不许他们杀人。”但其实还是有人再杀的:“突然间不许抢劫了,只怕有人会不当成一回事。就像是我见到的一样。我是只见到了一个,但必定不止一起。 “若是不管,不狠狠惩治,只怕来日还有人不将军令当成一回事。以为之前让的,现在就是发布了新的军令也一样可以,这可不是好事。” 但陆怀舒也没有说自己就一点儿公报私仇的意思都没有。 “他虽不知我的身份,但冒犯了就是冒犯了。为此我若是不罚,来日叫人知道了,岂非累及我的威名?”陆怀舒并不掩饰自己公报私仇的小心眼:“别人你们来商议打多少军棍合适,但是那个脸上有鞭子印儿的,我非要他的命不可。” 她身上的戾气有些重。和往常不太一样。 裴瑜似乎还没有见过她戾气如此重的时候。 “你去望蔡,遇上什么事情了吗?”裴瑜难得亲手给她倒茶。 裴瑜不是不知道望蔡县公陆青是陆怀舒的祖父,但是一个根本没有见过面的祖父,并且不仅仅是陆怀舒没有见过,她父亲陆邑应该也没什么太大的印象。 这样的一个根本没有相处过的人,即便是会对陆怀舒有所影响,也不应该如今日一般。 故此裴瑜的判断是陆怀舒可能额外的遇见了什么人。 陆怀舒愣一下,转头看他:“为什么这么问?” “你状态不对。”平昌郡公大概率看不出来,裴瑜也懒得问:“和平常不一样。” “是吗。”陆怀舒挑眉:“或许。” 她不想说这个话题,裴瑜识趣的闭嘴。 状态不对,陆怀舒不打算理,也不打算调整。 “总之,你前脚下了命令,后脚他们就敢明目张胆的阳奉阴违。我觉得主帅处置这些事情不过分吧?”陆怀舒重新看向平昌郡公。 平昌郡公当然同样很恼火,陆怀舒没必要在这等极其容易被拆穿的事情上欺骗他:“等着!今天晚上还没回来的就按照逃兵处置,要是真去烧杀抢掠了,老子剥了他们的皮!” 陆怀舒又不高兴了:“匪气收一收!你是主帅,不是土匪!” 平昌郡公:“……” 这回就连神经粗大的平昌郡公也看出来陆怀舒心情不好、火气大了。 换到平常,陆怀舒就算看不惯,也不会直言不讳。尤其是相处了这么长的时间之后,陆怀舒差不多都已经习惯了。 如今突然间说起来,傻子都知道了她不高兴了。 好在平昌郡公也算是知道陆怀舒心情不好,不是故意的针对他,因此只讪讪的应了一声,没有计较。 陆怀舒坐了坐坐不住了:“我回去了,等晚些了再叫我。” 第八十五章 初醒 - 木石录 - 昭久 裴瑜没有反抗。 “你知不知道自己都做了什么!”裴丞很是恼怒。 “儿子知道。”裴瑜低眉顺眼的:“但儿子不认为自己做错了。” “你住到了一个小娘子的院子里去,居然还觉得自己没有做错?”裴丞都要被他气笑了。 “儿子未曾做错什么。”裴瑜跪是跪下了,但已经倔强着不肯承认自己做错了:“儿子从未越矩。” 这下子裴丞脸上的表情都知道该是什么样子的了。 裴瑜和人家小娘子什么都没有这自然是需要的庆幸的,但是这都住到一起了三年多将近四年了他们居然还是什么都没有,这就叫裴丞觉得是不是他们之前有谁出了问题…… 裴丞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连带着整个院子里的气氛也同时凝固了一下。 裴瑜敏锐的意识到了。 他抬了头:“父亲难道是希望我们之前有什么吗?” 这叫裴丞该怎么说? “没有什么,难道就能住到一起去吗?!你是我的儿子,我知道你和人家之间没什么,换一个人,难道会相信你吗?” 裴瑜垂了眼睛没有说话。 裴丞一时间更生气了。 自己儿子干出这样的事情来,裴丞很生气,但是当得知裴瑜或许没有想过要负责就住过去了,裴丞更加生气了。 “我没有想过要背叛她。”裴瑜低声说道:“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 裴瑜的母亲是一个很温婉的夫人,等到发现裴瑜是认真的之后愣了一下,而后站在一个母亲的立场上去担忧自己的孩子:“你愿意这样留在她的身边,但是她呢,她有没有说过愿意为了你做什么?” 来的路上裴夫人已经大致了解过了陆怀舒的生平,当知道了这个女孩儿都做过些什么之后,裴夫人简直都对裴瑜的眼光产生了十分之忧心的感觉。 裴瑜怎么会喜欢上这样的一个小娘子! 那样的人根本就不可能安心下来愿意留在后宅之中做一个贤妻良母。 裴夫人不认为一个小娘子就非要被困在后宅之中,但是作为一个需要去平衡一个士族内部的当家主母、未来的宗妇,陆怀舒明显是不合格的。 她并不适合去做裴瑜的妻子。 裴瑜如果不是认真的,裴夫人会担心自己的儿子是不是被养歪了,甚至还会担心是不是陆怀舒强迫了他,但是一旦儿子是,裴夫人同样要担心儿子以后要怎么办。 “我会留在她身边。”裴瑜抬头,对自己的母亲说道:“不管去哪里,我都会跟在她的身边的。” 裴瑜说的很认真。 “她是我要保护的人,我会在她的身边叫她没有后顾之忧。母亲,不管她要做什么。” 裴丞和裴夫人是不担心自己儿子的教养问题了,但随之而来的是另一方面的担忧。 “陆怀舒,她不是寻常女子,不可能会甘心留在后宅。”裴丞有理有据:“这样的人不适合做你的妻子。” “你执意要和她在一起,我不会阻拦你,但是裴瑜,你自己要想清楚。” 裴丞不担心自己的儿子会始乱终弃,但是他担心他们是因为一时的冲动什么都不管不顾了,日后变成一对怨侣。 裴瑜微微笑了:“我知道,她不是合适的宗妇人选,甚至在父亲母亲眼里,她都不是一个合格的儿媳。在世人眼中,也许我还会变成那个吃软饭的。但是父亲,这些我都不在乎。 “不是因为我现在喜欢她,所以什么都不在乎了。而是我知道如果那个人是她,不管日后怎么样,我都认定了她。” 他明确自己喜欢陆怀舒的时候就知道这个人是什么脾性,可是他就是喜欢她那个样子。 “我就是喜欢她,不会要求她向着完美的样子去变化。” 对于裴瑜来说,正是因为陆怀舒是那个样子的他才会喜欢,如果陆怀舒变成另一幅样子,他可能根本就不会动心,既然如此,那他在爱上她之后要求她去改变、变成普罗大众眼中更完美的样子? 裴瑜有认真想过往后要怎么办过。 “如果因为她无法胜任宗妇,那么我会辞去宗子的位置。我们会是夫妻,夫妻一体,我选择了她,就不会要求她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 他不会要求陆怀舒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但你要明白,如果你真的站在了她的身边,你一辈子可能都会被她的光芒掩盖。” 陆怀舒不是会屈居人下的性子,她身上的光芒也足以叫裴瑜被遮掩住。 他的儿子不是一个庸碌无为之人,却甘心叫自己妻子掩盖住自己的光芒吗? 裴瑜反倒了笑眯了眼睛:“父亲可能不知道,我现在是她身边的司马。” 裴丞脸都黑了。 又是司马! 这个名称裴丞觉得自己简直再熟悉不过了。 “你不如不告诉我。”裴丞黑着脸说道:“这样的话我还有可能会同意。” 裴丞绝对没有忘记自己家上一任的司马是个什么结果。 “她难道没有和你商讨过婚事吗?” 裴瑜虽然没有说话,但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 “你难道打算三十多岁还不成亲?”裴丞的声音都变了。 裴夫人有些没听懂。 她嫁进裴氏很多年了,但是从来没有听到过从前的那些事情。 倒不是裴家人故意不告诉她,而是在裴夫人没有问起的情况下,很少有人主动说起。 所以裴夫人不知道司马和“三十多岁不成亲”有什么关系。 “父亲。”裴瑜有些无奈:“三十多岁了还不成亲那是意外。” 那时候裴氏和陆氏的关系私底下再好也有些微妙。 纵使陆怀舒和裴瑜都不怎么在意,但总有些人觉得陆氏和裴氏之间有仇因此不愿意叫陆怀舒成为他们的宗妇。 虽然陆怀舒和裴瑜都觉得那些人是不太需要在意的跳梁小丑,但是总归嫁到裴氏不如在陆氏自在。 所以他们始终没有成婚。 后来是因为孝期,再后来却是顾不上了。 反正在世人眼中他们都是绑在一起的,大家更是几乎都已经默认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就连景帝斩草除根的时候都是两家一块儿的。那么成婚这个仪式上的事情反倒是没有那么多人在意了。 第八十六章 相逢 - 木石录 - 昭久 “我要是一点把握都没有,怎么会兵行险招?”陆怀舒微微抬头,很是不悦。 “有把握就能兵行险招了?你怎么不说你这样根本就是踩在钢丝绳上,一不小心就能掉下来?”裴瑜气极。 “我知道。”陆怀舒有些不耐烦:“可是我难道真的就要在长安城中只做一个左骁卫统领吗?” 这绝不是陆怀舒想要的。 “守卫皇城当然重要,可是也仅限于此了。”陆怀舒不甘心她只能办到这么多。 “那你到底想要什么?”裴瑜焦急:“你到底想要什么,才会连左骁卫都不愿意要?” 裴瑜很着急。 她到底想要什么,才会觉得安安稳稳的坐在左骁卫统领的位置还不够。 在这个位置上,只要用些手段,等日后改朝换代之时就可以轻轻松松的有从龙之功,封侯拜相指日可待。 为什么到了现在陆怀舒居然还觉得,自己这个左骁卫的位置不够?她还想要更多的筹码? 裴瑜静不下心来:“你就是想要做国公,日后在慢慢的累军功未必不成,何必急于一时?” 走得太快了没有好处的。 “难道你还想要重复昔年的老路吗?” 裴瑜双手撑在桌子上,俯视着对面的陆怀舒。 他眼睛里烧着火,皆是对陆怀舒行为的不解与担心怒意。 陆怀舒明明是坐着的,可是看起来却像是比裴瑜更矜傲:“国公之位?” 裴瑜一愣。 她眼底淡淡轻蔑。 裴瑜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你疯了!”古往今来,异性为王者少有,但除了前朝皇帝之外,便只有想做皇帝的逼着皇帝封王了。凡此之外,再无先例。 陆怀舒不想做皇帝,却想要在新朝做异姓王! “异想天开?”陆怀舒微微偏了偏头,“你觉得我想要做异姓王这件事根本就是不可能的是吗?” “非皇族而王者,天下人人得而诛之。” 怎么,为了做异姓王,难道之前陆怀舒还要先跑去谋个反做个皇帝?! 这绝不可能! 裴瑜不是第一次说陆怀舒“疯了”,但藏下万卷书和这个本就不是一桩事,若是真要说起来,这一次陆怀舒的野心更大些。 “天下未有之事,未必不成。”陆怀舒在裴瑜面前垂下眼睫,沉声道:“从前也没有女子为县公呢。今次怎么就不行了?” “县公乃是军功封爵……”裴瑜试图说服陆怀舒,却被陆怀舒直接打断:“既如此,我便再度以军功累身,非要个王位不可。” “你!”裴瑜未曾想到陆怀舒竟然执意如此。 “你不知道这件事想要办成,你需要耗费多少心力?”裴瑜不是不信陆怀舒办不到,而是封王一事要耗费的心力和时间都太久了,中间万一有个什么不好的,就全都功亏一篑了。 “我知道。”陆怀舒软下声调:“异姓王和国公是不一样的。” 王和公之间看似只差了一级,但却是天地之别。 陆怀舒倚仗军功想要得个国公的爵位轻而易举,但要是换成王,许是一辈子也办不到。 “你还要这样做?”裴瑜饶过桌子站在陆怀舒的身边,矮下身来仰视她:“千难万险不惧?” “然。” 裴瑜闭了闭眼睛,发现他对陆怀舒根本一点办法都没有。 换一个人这样说,裴瑜早就拂袖而去了,唯独陆怀舒,他狠不下心来。 “我陪你。”他说道。 也不知道是说给陆怀舒还是他自己,裴瑜又重复了一遍:“我陪你。” 这次反倒是陆怀舒快要跳起来了:“裴瑜,你何必如此!” 这件事情根本就和裴瑜一点关系都没有,裴瑜没有必要非要陪着她涉险。 更何况她根本给不了裴瑜什么。 “这么长的时间以来你跟着我,本来就是不应该的,你现在又为什么要陪着我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这件事情可不是说付出了就一定会有回报的,一个不小心可能还没有看见结果,首先自己就先掉落悬崖万劫不复了。 陆怀舒自己有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但没必要拖着裴瑜一起。 别说是裴瑜了,就连陆邑陆回陆怀舒都没有打算告诉他们。 陆怀舒嘴上叫陆邑一声父亲,陆回一句哥哥,但实际上心里还是将他们当成小辈来看。 她要做的事情最后一定会保全他们,没必要叫他们陪着她一起去死。 裴瑜更不会。 “可是我想。”裴瑜说道。 “从你踏进长安城起,站在你身边的那个人始终是我,裴瑜。 “你要封王,这之前需要做多少的准备,我都愿意陪着你,哪怕是最终失败了、死了,我也没有一句怨言。” 这是裴瑜第一次面对陆怀舒,剖析自己,说出他心里藏着的话。 “如果我说我不需要呢?”陆怀舒确实心动了,但她更加清楚以后要是裴瑜反悔了,想回头都没有回头路。 她不想以后真的将裴瑜拉进深渊的时候被他反手捅上一刀。 “你要做的事情那么多,不可能将全数的心神都放在我身上,所以如果我藏起来了,你也绝对找不到。”裴瑜伸手却不敢抚上陆怀舒的脸,只是温和了声音:“相信我,若是我真的想要在你身边藏起来,你一定找不到我。” 总而言之就是哪怕陆怀舒想要甩掉裴瑜,那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不是逼你现在就做出决定,但是陆怀舒,你要明白,我做了决定,就不会轻言放弃。” 他笑了笑,站起身拉开房门出去了。 徒留下陆怀舒一个人。 这其实还是裴瑜第一次展现出对陆怀舒的心思。 陆怀舒也从来都没有想过裴瑜居然是这种心思。 或者说陆怀舒不是不知道,而是哪怕知道,也从来没有认认真真想过如果裴瑜真的说出来会怎么样。 近一年来裴瑜始终站在她身侧,陆怀舒也早就习惯了身边始终有他。秘密可以说,事情可以一起商讨,就连不能告诉别人的,她也可以毫无包袱的都说给裴瑜说。 但当窗户纸捅破之后她就必须要对裴瑜展现出来的心思做出一个回应,不管这个回应到底是好是坏,她都必须要做出决定来。 第八十七章 文书 - 木石录 - 昭久 她当然可以一张嘴就将自己和下属的封赏全数推掉,但是陆怀舒的态度和其余人的态度当然是不可能完全一样的。 因为陆怀舒的一句话所以原本底下人能够得到的东西全没了,人家难道就会一点儿意见都没有吗? 这是绝不可能的。 所以陆怀舒一张嘴说自己的东西可以之后再行封赏,甚至可以加到一起之后赏的少一些,但底下人却没有必要也和她一样。 这其实是很有脑子的做法。 高恒在心里暗暗点头。 “此事我会上禀陛下的。” 陆怀舒确定高恒是真的将自己说的话放在了心里并且理解了她这么说的意思之后,也很满意的继续观察邺城了。 张宏首战失利,现在已经重新集结起了十五万兵马固守邺城。 攻城本身就不是易事,何况张宏现在的兵力还是陆怀舒的三倍有余,接下来要怎么打,成了现在所有人都要严肃认真考虑的事情。 陆怀舒安扎下来之后就派了人去试探了一番,毫无意外的输了。 此后的几天里陆怀舒不间断的不停派出小股兵力去试探着攻打邺城。 而之前她和高恒登高望远时说的话也叫几个好奇的将领找了裴瑜问过之后传播了出去。 于是所有人都知道之前张宏之所以会失利的主要原因就是他不念书…… 因为不念书所以犯了曾经犯过的错,正好类似的事情在陆怀舒的先辈身上已经发生过了,故此陆怀舒的战功正是由此得来。 裴瑜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将陆怀舒的这些话说了出去。 高恒才听见的时候还因为裴瑜这样做而皱眉,觉得陆怀舒好不容易建立的违心就因为裴瑜的几句话又重新变得不那么稳固了。 可是当发现陆怀舒自己不仅不在意甚至还在刻意的放任这种言论在军中传播之后,高恒虽然还是不懂陆怀舒这么做的用意,但至少是将原本对裴瑜的不满压下去少许。 说到底裴瑜和陆怀舒之间的关系其实长了眼睛的都看得出来。 虽然军中不许女眷随军,但裴瑜第一不是女眷,第二人家身上有正式的官职,不能算是随军。 高恒对裴瑜和陆怀舒之间不同寻常的关系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高恒没有想通的事情在裴瑜眼中却是透明的。 “近几日出城来的人越来越多了。”裴瑜端了一碟子粟米饭,加了一点齑盐放到陆怀舒的碗中,边吃边说。 陆怀舒夹起一点放入口中,也没有什么食不言的规矩,说道:“张宏觉得我不过如此,即便是近些日子的攻城也是有气无力的,自然肯叫城中百姓出来观战。” 张宏的兵神勇,但是陆怀舒却应对的捉襟见肘,再加上最近流传的陆怀舒大胜仗不是因为自己有本事,只是因为之前类似的事情就已经发何时能过了,大家心里自然就都有了一杆秤,觉得陆怀舒没什么本事了。 既如此,叫城中百姓瞧一瞧,看看自己多有本事,岂不是有助于稳定城中人心的好主意? “你居然连自己都算计。”裴瑜吃饭之余看了陆怀舒一眼,觉得她简直是丧心病狂。 陆怀舒不满了:“说的好像你没有参与一样。” 一个帮凶,到底有什么资格说陆怀舒丧心病狂?也不知道当初听完了她的计划兴致勃勃的跑去做的人是谁? 陆怀舒从到达邺城之后不久就定下了战略。因为第一次派出人去试探想要找出邺城的破绽的时候陆怀舒紧紧跟着不放。 没想到一场败仗打下来邺城本身守得倒是固若金汤,陆怀舒几乎找不到能够快速结束战役的机巧。 但没有亲自跑到战场上去的裴瑜却发现了另外的问题。 城外居然有偷偷摸摸跑出来的普通百姓。 裴瑜发现之后不动声色的仔细看了,确认那是百姓而不是逃兵之后的第一反应就是皱眉:张宏怎么回事,这么危险的战场上都能让百姓跑进来? 裴瑜当时没有太过于放在心上,可当第二次第三次都还是有看见百姓出没之后,他找到陆怀舒,两个人一起针对于此制定了一个计划。 此后的数天里陆怀舒攻城愈发懒怠,懒怠到了别说军中其余将领,就连高恒都觉得陆怀舒没事找事儿还不开战的时候,陆怀舒终于叫了众人去中军大帐开会。 一进帐子就有人想骂娘:“将军这么长时间就知道打败仗,没赢过一次。” 陆怀舒凉凉的看过去一眼:“你质疑我?” 说话的人噎了一下:“不敢!” 嘴上说的不敢,但怎么看怎么像是被威胁了才改的口。 实际上也确实是被威胁了。 陆怀舒别看年纪不大,又是个小娘子,可是真论起来军中却少有人能够单打独斗打得过她。 因此除非是自己想要找打了,否则看见陆怀舒一双几乎不带情绪或者是满眼隐约期盼的样子,最好顺着她的话说,不给她动手的机会。 这可是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们用血的教训摸索出来的。 果不其然,陆怀舒一听见他迅速改口,眼中一瞬间划过的是惋惜。 说话的人顿时一声冷汗,十分庆幸自己之前什么都没有说。 “叫你们来当然是有事情要说。咱们在邺城下也困了这么长时间了,叫张宏嚣张过了,剩下的就是我们的主场了。” 好在陆怀舒今天的主要任务不是想要找个人打一架,正事还是比较重要的。 “将军想要怎么做?”话音未落就有人格外兴奋的问道。 陆怀舒淡淡扫过去一眼,发现对方确实是格外的高兴之后也没忍住眼中含了些淡淡的笑意。 “我们这段时间看热闹看的也够了,张宏必定觉得摸透了我们的底子,那就给他看看,陛下到底胜过他什么。” 陆怀舒没有说自己有多本事,而是直接将简明帝拉了出来以振奋人心:“好好打,要是能直接灭了张宏,咱们就可以回去了。 “陛下之前的赏赐是因为我们首战大捷。等大胜之后班师回朝,必定另有赏赐。” 第八十八章 小定 - 木石录 - 昭久 可是不管有多少理由在,一直没有成婚、他们不是真真正正有名分的夫妻却也是真的。 此刻裴瑜说出“司马”来,直接挑动了裴丞的一颗老心。 不管来之前多对裴瑜自己挑的未来的妻子不满,不管对于那些可能导致自己儿子泯然众人的娘子多不喜,甚至是心里真实的想法是直接拆散他们算了,当面对儿子可能变成一个三十多岁的老男人还不成婚时,裴丞炸了。 儿媳不满意是一个方面,但是儿媳一直都不能变成儿媳,那就是另一方面的事情了! 叫裴丞说,即便是再不愿意叫陆怀舒做裴瑜的妻子,可是真正面临人家女孩子还不想嫁的时候,裴丞都想敲着陆怀舒的头去质问她。 难道他家的郎君还配不上她吗! 至于裴瑜之前的话,裴丞则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难道三言两语就能抹消了当初的裴郎君熬到了三十三岁都没命了还没有娶回妻子的事情吗! 裴丞一时间只觉得心累。 “你真就在陆怀舒那棵老歪脖子树上吊死了?”裴丞炸了,他炸了的之后脑子里循环往复的就是那个三十三岁…… “是,我只喜欢她。” 裴瑜表明自己只喜欢歪脖子树。 裴丞被冲击之下脱口而出:“只要你能叫她早早的娶,不,嫁进来,你想娶就娶吧。” “郎主!” “父亲!” 裴夫人和裴瑜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 裴瑜一时间惊喜不已。 “父亲同意了?” 裴丞一颗心全数悬在裴瑜身上,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妻子的震惊。 听到裴瑜问了,忙不迭的点头:“只要她能同意,你能将她娶回来便是你本事,我绝不阻拦。” 开什么玩笑,要是一阻拦人家不嫁了可怎么办? 前车之鉴还摆在那里呢,万一那姑娘真像是她的姑婆一样,他们家岂不是又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 对比起前者的惨烈来说,即便是裴瑜真的就喜欢上那么一个娘子,裴丞也觉得可以接受。 只要陆怀舒肯早早的嫁给他,不管日后他们的日子过成什么样子,裴丞都不会说什么。 但是不知道过往那些事情的裴夫人就只觉得自己的丈夫是疯了。 儿子想要娶一个几乎和她想象中全然不同、不仅不能照顾他,甚至还需要他照顾的妻子,是个母亲都不会愿意的。 “你在说什么啊。”裴夫人狠狠瞪了裴丞一眼,转过头来绷着脸和裴瑜说话:“你别听你父亲的,你要是真敢娶上那么一个娘子,我是不可能会同意的。 “更何况来之前我问过了,你想娶人家,人家未必肯嫁给你。”裴夫人绷着脸,不愿意接受裴瑜日后真的跟着那样一个人到处走。 “她只怕是想着要复兴他们陆氏,这样的人不会早早成婚,你若是真就留在她身边了,指不定别人都儿孙满堂了你还没有成婚。” 说话间瞥了一眼身边的仆从,冷哼:“指不定你像你父亲这么大了,还没能让那个陆家娘子松口肯嫁给你。” 两父子哑然。 话虽然说的不好听,但极有可能会是事实。 裴瑜想了想,然后发现他也不是很确定了。 盖因从前陆怀舒担忧的事情现在也是一样的担忧。 从前担心嫁了人之后会被束缚,因此愿意在北伐之后在解甲归田,但是现在她到底什么时候能完成自己的目标不一定不说,接连而起的战时说不准还会叫她根本腾不出时间去成婚。 裴瑜不知道陆怀舒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在父母的面前不能说准话。 裴瑜的沉默叫夫妻两个也开始担心了。 “你真的不确定?”裴丞愿意叫裴瑜能娶到他自己喜欢的人,但是儿子为了一个人多少年不成婚却不行,他到底是裴氏的宗子,长久不成婚对家族无益。 树荫下的石桌旁,裴瑜低着头没有说话。 远门却“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随着门被推开的声音,一个少女略有些冷意的声音随之传进来:“我确定。” 裴瑜豁然转头。 门边上靠着的娘子一身铠甲未脱,脑后长发高高束起,怀中抱着长枪,枪尖寒光烁烁,越发显得一张白皙面孔英姿飒飒。 她不知道已经在门外听了多久。 裴丞和妻子猛地站起身来,紧紧盯着门边的娘子不放:“陆将军?” “正是。”陆怀舒颔首,也不说进也不说出:“我听见裴瑜说他今天出门,放心不下过来看看,原来是世伯来了。” “我不过是一介白身,当不得陆将军一声世伯。”裴丞皱眉。 “裴氏和陆氏私交甚好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这声世伯裴宗主自然当得起。”陆怀舒走过来直接拉起裴瑜,笑了下:“我不请自来,失礼了。” 裴丞:“……” 嘴上说着失礼,行为举止上却看不出半点对于自己失礼的歉意。 “裴瑜有些日子没有回去了,我和他父亲想他了,才跑到长安来了,没有告诉陆将军,说起来不能算是陆将军失礼。”裴夫人画风就和裴丞不一样,她面上笑着,话里却都是软钉子。 陆怀舒被她不软不硬的刺了一下,倒也没见恼怒。 虽然裴瑜一直没有回去不是她撺掇的,但怎么说也有她的缘故在里头。她有些理亏,被人家母亲厌恶了,也不好计较。 “我的不是,今年年底的时候必定叫裴瑜回去。”陆怀舒不恼不怒,直接忍下了是自己的过错。 这下子即便是裴夫人也不好再说她些什么。 “之前的话我听见了些,裴世伯是担心我日后常有事情要做,因此做不好一个妻子?”陆怀舒没打算和他们绕弯子,浪费再多心思到时候涉及到了根本问题这两个人也不可能因为喜欢她而把自己儿子推入火坑,所以有什么事情还是直接说的好。 “陆将军是朝廷的将帅,想来同寻常的娘子不一样。”裴丞也没反驳。 “原本凭着陆将军的家世,想嫁给谁都不成问题,只是裴瑜他实在是不大好。将军年纪小,想来还不知道,你我两家素有渊源,却是不合适的。” 第八十九章 匆匆 - 木石录 - 昭久 裴瑜没有说话。 映衬着外头一片的兵荒马乱,帐子里却是难得的静谧美好。 隔水对峙的两方其中一方为了腾出地方来因此而后撤数十里,这样的战役发生过一次,那一次的结果当然是大获全胜。 陆怀舒会是之前的样子不是因为输赢,而是之后的陆氏便慢慢的走上了那样的一条不归路。 “惨烈。但我若是有了重来的机会,还是会做出一样的选择。”陆怀舒闭着眼睛靠在裴瑜手心,看起来有些脆弱。 “如果我有选择,一定也会做出一样的事情。”裴瑜很心疼此刻的陆怀舒。 褪去身上一层层的盔甲之后,内里的小姑娘却是这样的脆弱。 她其实所有的锋锐和冷厉都是一层保护壳,只在真心在意的人面前才会短暂的脱下来。 裴瑜很庆幸过往那么长的时间里可以陪在她的身边。更加庆幸现在以及未来,他也能同样的一直成为她身边最亲密的人。 “往事不可追,我们要看的还是当下。”裴瑜微微起身,伸手抱住陆怀舒,将自己的下巴放在了陆怀舒的头顶,低低说道。 “嗯。”陆怀舒沉默了一会儿,应了一声。 裴瑜也沉默着,突然笑了:“不过话说回来,张宏是不是专程就是来给你送功绩的?” 陆怀舒趴在他怀里原本有多少的低沉,现在就尽数变成了哭笑不得:“你说什么呢!” “我说的有错吗?”裴瑜无辜的很:“我又没有说错,难道他不是专程来给你送功绩的?” 平心而论张宏的做法其实并没有问题。 等对方渡江渡到一半了突然发动进攻绝对能大的一个措手不及,尤其是现在已经开始渡江,即便是想要掉头也不是那么好掉的。 换一个人来可能确实会手忙脚乱一番,要是在着急一点可能还会直接跳进陷阱里去。 张宏的手段确实不错,但只可惜遇见的是陆怀舒。 陆怀舒打过的战役无数,最大也印象最为深刻的那一场,就是与她的父兄联合一块儿将人家劝的后撤了不少,趁机渡河打了人家一个措手不及不说还在军队后头大肆宣扬前军已经打了败仗正在逃命、最终己方大获全胜。 陆怀舒再次遇见这样的事情,第一反应根本不是要怎么样才能避开,而是怎么样迎头直上。 张宏以己度人,绝没有想到的是陆怀舒竟敢如此。 谁让张宏十万军队正在河对岸等着他们呢。 “张宏大意了,觉得比你多出一半儿,你会有些畏手畏脚。”裴瑜看陆怀舒已经恢复了不少,刻意逗她:“却没有想到人数相差这么小,与你而言根本就不算是什么。” 陆怀舒失笑。之前的阴霾一扫而空。 陆怀舒下令尽快渡河,果然打了张宏一个措手不及,张宏大败退居邺城。 陆怀舒过了沁水,重新安下营帐之后原本看她不顺眼的老将也服气了些。 “将军果然有真本事。” 陆怀舒登高望远,看着不远处的邺城城墙上守卫森严的样子,不由得微微笑起来:“本事不本事的算不上,不过是张宏自己,连本书都不念。” 高恒也站在一旁,闻言有些沉默。 那什么,在一群不读书的大老粗面前这么光明正大的说张宏不读书,真的好吗? 但高恒居然也无法反驳。 高恒不说话不代表陆怀舒就要放过他:“大夫觉得呢?” 高恒现在的正式官职是御史大夫。 高恒闻言无语的看了陆怀舒一眼。 陆怀舒仍旧笑着看向他,单从外表看来,一点儿都看不出用心险恶来。 “将军此言对矣。”默了默又说道:“若是张宏多读上两本书,必定知道当初淝水之旁,那位明德帝是怎么败的。” 高恒书读的不少,当时一时没有想起来,后来就知道为什么当初探子来报之后陆怀舒是那么一个反应了。 陆怀舒可是陆家人啊,人家自己家的长辈都干过些什么她作为小辈自然在清楚不过。 这么一件几乎很是相同的事情发生之后,她不直接照着葫芦画瓢才是怪事呢。 故此当高恒想起来之后就觉得陆怀舒此刻嘲讽张宏不读书简直是丧心病狂。 陆怀舒顿了顿,意味深长的看向高恒,高恒不惧不畏,也看着陆怀舒笑的高声莫测。 陆怀舒:“……” 陆怀舒:啧,看见没有,读过书的和没有读过的,就是不一样。 没怎么读过书的几个现在还用一种“你在说什么”的眼神看着她,但是饱读诗书的却已经可以反讽她了。 陆怀舒看了高恒半晌,发现高恒厚着脸皮居然也没有移开视线,不得不甘拜下风。 “首战大捷,陛下很是高兴。”高恒看着邺城的方向,突然说道:“过不了多久,只怕陛下便会下旨封赏。” 陆怀舒闻言顿了一顿,有些诧异的看向高恒:“封赏?” 别的听不懂,这句话却没有人听不懂了。 “将军首战大捷,陛下龙颜大悦之下封赏也是情理之中。” 高恒笑着说完,就看见近在咫尺的陆怀舒不仅没有表现出很高兴的样子,反而还皱起了眉头。 “张宏还活得好好的,不过是一场胜仗而已,陛下何必封赏?” 陆怀舒当然不是真的觉得她现在没什么功绩所以不用封赏,而是这么一桩小事便封赏的话,那以后等到赏无可赏的时候要怎么办? 与其如此,简明帝还不如等到她彻彻底底的打下张宏之后再行封赏。 反正陆怀舒想要的也不可能短时间内就成功。 高恒像是没有想到陆怀舒会这么说的样子,沉吟了半晌之后点了点头:“我会向陛下禀告的。” 他说完了了之后陆怀舒笑了下:“大夫可不要忘了向陛下禀告,我麾下的将士也皆有战功在身啊。” 这就是哪怕自己身上没有多少封赏,但也要为底下人求一求的意思了。 高恒眼角余光看到原本已经有些变了脸色的人重新好起来,不由得觉得陆怀舒年纪虽然不大,人情世故倒是不错。 第九十章 急迫 - 木石录 - 昭久 谁不知道陆怀舒也不会不知道。 “我还以为世伯是不知道的。”陆怀舒不怒反笑:“原来是担心会重蹈覆辙啊。” 这下子换成裴丞惊讶了:“你知道?” “父亲,怀舒她自然是知道的。”裴瑜皱了皱眉。 “陆将军既然知道,想必便不用我多说了?”裴丞瞪了眼自己家胳膊肘儿往外拐的儿子。 “我是知道,可我也知道,那样的事情只会有一桩,断不会在发生第二件。”陆怀舒耸了一下肩:“世伯既然知道,就该明白当初那件事情是机缘巧合才会落到了最后的那般境地去。如今形式不同,自然不会再次发生。” “你怎么保证不会再次发生?”裴丞不信:“难道我叫你现在辞去身上的职位,你便肯吗?” 陆怀舒当然不肯。 “父亲!”裴瑜不想裴丞如此为难陆怀舒。 “你闭嘴!”裴丞再度瞪他。 这儿子真是白养了! “我不会。” “既然陆将军不肯,却要我怎么相信你?”裴丞冷哼,觉得陆怀舒很没有诚意。 “我不可能安居内宅,要我想一个寻常的妇人一样,办不到。”陆怀舒不会为了裴瑜将自己都遗失掉,那就不是她了:“可是叫裴瑜为了我一直妥协,我也舍不得。” 陆怀舒想要两者皆要。 “鱼,与熊掌是不可兼得的。”裴夫人之间的一些话没有听懂,但也猜出来个七七八八,此刻皱着眉,听出陆怀舒的弦外之音,提醒她:“这世间不如意者,十之八九。” 陆怀舒看了眼裴瑜,见他目光专注,几乎是不错眼的看着她,便笑了笑。 “不如意,只不过是不相信自己能办得到,甚至是不愿意为此费心费力罢了。我相信裴瑜,裴瑜自然也信我。前路艰险,我却不会放手。” 陆怀舒不会相信裴瑜会放开她的手,而之所以没有告诉她来见父母,只不过是想要解决掉自己父母的事情,不叫他们有后顾之忧。 以他的立场去说这样的话比她出面要好得多,陆怀舒都知道。 但是她也会舍不得裴瑜单独承担来自于父母的压力。 所以在得知裴瑜来了平昌郡公府上之后,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裴瑜要避开她先将自己的父母说通。 “您担心的事情我心里大致有数。有些事情我说不好,但我会在其中求一个平衡,不会因此而忽略了他。”陆怀舒软下声音,目光诚恳。 “我会护好他,更不会叫那些事情再度重演。” 陆怀舒笑了笑,看了眼裴瑜,陡然笑道:“您可能还不知道吧,那个时候她其实,是想要送走他的。” 那是前几天她做过的梦。 从第一次梦见他开始,这两年来陆怀舒会断断续续的梦见前一世的那些事情。 可能是因为有了猜测,她慢慢的总会找出答案来,所以瞒不瞒着仿佛也都是一样的,她一点一点的都能记起来。 裴瑜是从前她喜欢过的人,朦朦胧胧的,都有了印象。 裴瑜自己也猜到了。 但是那个梦,陆怀舒还没有和裴瑜说起过。 “什么时候?”裴丞和裴瑜不约而同的问出口,就都有了猜测。 “城中愿意走的陆陆续续的都放走了。”陆怀舒语气有些低沉:“毕竟原本就是无辜被牵扯进去的。最后一批人离开的时候她其实是想将他一起送出去的,也真的这么做了。 “下了药,装在马车里送出去。 “只是很可惜,他们都太过于了解彼此。” 陆怀舒清楚知道裴瑜不可能走,尤其是陆怀舒不能走也走不了的时候,所以她只能通过下药的方式叫裴瑜昏迷着才能将人送出城去。 但裴瑜也同样知道依照她的脾性,拼了命去只怕也会叫他离开,不让他陪着她一起送死,所以那几天里时时刻刻警惕着,连睡下都不敢。 陆怀舒给他用了药,他是在自己手臂上划了深可见骨的一刀才逼迫着自己不能睡过去的。 她没办法盯着他出城,所以只以为他已经离开了。 直到他再次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再想将人送出去已经彻底来不及了。 “想要谁死都不会叫他死的。”陆怀舒低声叹了一句。 “你怎么没有告诉我?”裴瑜在陆怀舒身边,略微皱了眉问她。 “告诉你做什么?”陆怀舒也看向他:“我不想和你吵。” 不遵命令跑回来非要和她一起死难道是什么好事吗?所以这种事情为什么非要告诉他啊! 陆怀舒有些生他的气。 裴丞半晌没说话。 然后他说:“这和我儿子有什么关系吗?” 陆怀舒笑了笑,很是真心实意:“没关系,我只是想说,被逼到那种境地的事情只可能发生一次,断不会有第二次。我绝不会叫我和裴瑜落到那种情况下去。” “我是宗子父亲,但是他也是。”裴瑜叹气:“他能够做到的事情我也可以。” 言下之意,就是非要陆怀舒不可了。 裴丞被他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我非她不可。”裴瑜神色严肃,话语认真。 裴丞了解自己的儿子,知道他说得出就办得到。 他的儿子很死心眼,做出的决定很难更改。如果说陆怀舒不愿意的话,可能他还可以劝阻裴瑜,但是陆怀舒现在的态度很明确,她同样的不会放手。 陆怀舒现在还不足为虑,但过上两年,只怕是陆怀舒想要什么,他阻止不了。 裴丞一时间像是老了不少,他跌坐上石凳上,无力的摆了摆手:“你们走吧。” 陆怀舒皱眉,转头有些不安的看了看裴瑜。 裴瑜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低声的同陆怀舒说:“走吧。” 陆怀舒默然。 “你父亲他……”等到出了平昌郡公府,陆怀舒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裴瑜目光温和。 “你这样做,会不会伤了他们的心?”陆怀舒不会选择放弃,但也担心裴瑜如果真的和他家里人闹起来。 “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裴瑜回头看了看,同陆怀舒说道:“不想我以后为了今日的决定而后悔,所以才希望我放弃你。但我不会的,等日后时间长了,事实摆在面前,他们就不会在反对了。” 第九十一章 泱泱 - 木石录 - 昭久 这样的人见多识广,就是当初一般人不知道的事情说不准他们也清楚。 裴瑜同他们闲聊了几句,问了些似是而非的问题,才慢慢的将话题引到了陆怀舒的头上去。 然而旁敲侧击问出来第一个问题,就叫裴瑜惊骇不已。 他一直记得,裴氏当初阖家被杀的只剩下小猫两三只,这件事是陆氏下的手。 而在陆怀舒的记忆里也是这样的。因当时曾经说起过,他们两个还因为这件事当初还曾彼此看不惯过,故此不管是那个都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 但裴瑜玩笑一样的说起来,却听闻了一个自己没有想到的结果。 “郎君说什么呢。”裴氏一个积年的老世仆,一向在他父亲面前也有些脸面的笑着说道:“咱们家什么时候是叫陆氏带人抄了家的?” 裴瑜心头的震惊无法言喻,面上却不动声色的很。 “想来是我记错了,但总也和陆氏脱不了干系的。”裴瑜笑着说,只表现的像是不经意之间记混了。 “抄家虽假,但领兵而来倒确实有过。”另一个老仆想了想,略有些不确定:“这倒不是郎君记错了。老奴仿佛记得,当初咱们家的那位先祖死后,正是陆氏的一位娘子上门吊唁。 “当时咱们家和陆家的私下有些交情,只是裴公死前却又谋反之心,故此陆家娘子来吊唁的时候也有些防备之心。” 这老仆说的很清楚。 “后来抄家一事又确实和陆氏有些关联,郎君因此记错了,也是寻常。” 老仆说话是笑着说的,但是裴瑜总觉得从这话里听来,仿佛陆氏和裴氏两家之间的联系,比之他之前想的还要深些。 “这等事情岂是能随意记错的。”裴瑜笑着说道,只做出一副想了解些,以免往后在说错的样子来。 “郡公和陆氏现今的一个小娘子交好,这等事体可错不得。” 老仆也知道两家若是真的有心想要交好,真有了什么误会那可不是说着玩儿的。因此也没有多想。 “裴氏与陆氏本就是世交。”几个老仆七嘴八舌的,将陆氏和裴氏之间的关系基本上理了个通顺。 其实真要说起来也就是那么一回事。 两家本来就是世交,哪怕是后来两家在朝堂上的立场不同、关系远了,也没有说就此断了往来。 朝堂是朝堂,私交是私交。公私之间泾渭分明,没有说为了政事而叫两家断了往来。 即便是后来裴公有心谋反而和陆氏的关系没有那么好了,但说到底也不是你死我活的事情。 故此虽然疏远了些,也属正常。 “陆氏和咱们家又不是有什么生死大仇,和比触了霉头跑来抄咱们的家。” 这是几个老仆都认同的原话。 裴公去世之后裴氏就相当于失去了顶梁,虽然同裴公在的时候不能相提并论,但同样的裴氏谋逆的事情就算过去了。 不管之前裴公有没有谋逆之心,都已经是过眼云烟。 此类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发生,整个南朝下来别说只是有谋逆之心却不曾真有所动作的,便是真的起了兵,没成功的也不见最后导致整个家族跟着一起倒了霉。 故此裴公死后也不过只是裴公当时的那一支沉寂下去了。 至于裴氏其余的几支,照样是该怎么样还怎么样。 甚至于,就连当时裴氏的嫡支里有一脉的嫡出郎君还在北府军里任职。 “同之前陆公陆榆在裴公军前差不多。” 裴瑜怔了一下。 他记得,陆榆在裴公军前出仕的时候,做的正是司马一职。 若是差不多的话,岂不是说,那一支的嫡出郎君,便是在陆青陆怀舒兄妹二人的帐前担任司马?! 世上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 裴瑜相信一些事情有可能真的是巧合。但他相信有巧合的事情,不代表这件事情也是巧合的。 纯粹巧合的可能性太小了,他宁愿相信这本就是有关联的。 “后来呢?”裴瑜兴致勃勃的问,像是对此很感兴趣的样子:“既然如此,便是两家的关系还算是不错,那怎么又说后来裴氏的事情和陆氏之间脱不了关系呢?” 裴瑜像是对那些陈年旧事很好奇的样子,再说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 要说从前还因为顾忌些南梁不好开口,现在南朝早都亡国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能有什么。” 几个世仆冷笑。 裴氏和陆氏交好,那当初整个陆氏变成了那副鬼样子,难道和陆氏交好的裴氏能好到哪里去吗? 既然之间关系好得很,那当然是要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 裴氏运气好跑了,故此虽然没了根基不说,连活下来的族人也没剩多少,但总比阖族上下除了早就很远的旁支之外只剩下陆邑一家的陆氏好。 裴瑜听着老仆唏嘘,莫名觉得哪里有问题。 不久后他就想起来到底是哪里有问题了。 “我听你方才说,裴氏和陆氏一样,都在南朝当初大肆的打压之列。打压陆氏是为着什么我知道,但裴氏当初江河日下,何必连裴氏也一块儿算在内?!” 打压陆氏是因为当时的陆氏正是烈火烹油,即便是陆榆死了,底下的小辈们也都是正经带过兵打过仗且身上有战功的。 尤其是陆青。 作为陆榆的亲子,陆青不管是领兵也好还是处理政事也好都是一把好手。威望本事都不缺,景帝忌惮尚且正常。 可是当时的裴氏因为死了裴公,又经过中间十一二年的沉寂,早就不复昔年荣光,景帝为什么要打压裴氏? 这根本就说不通。 “没什么说不通的。” 老仆的话很明确。 “以裴氏当时的情形,原本是不必被打压的。但架不住当时裴氏的宗子正巧是和陆家的那位女县公交好。” 裴氏的宗子?和陆怀舒交好?! 裴瑜只觉晴天一道霹雳直接劈到了他脑门儿上。 裴氏的宗子和陆氏的女县公单独拿出来都不算什么。裴瑜都不会像是现在一样的震惊。但不巧,这两个人偏生是放到了一起,这就叫裴瑜觉得过于震撼了。 第九十二章 黄粱 - 木石录 - 昭久 陆怀舒嘴角抽抽,没有想到裴瑜居然如此心狠。 “你既然担心他,怎么这么长的时间还不回去?” 陆怀舒早就回京一个多月了,这么长的时间里其实裴瑜根本没有必要陪着陆怀舒一起。 而且裴瑜一直到现在还是住在陆怀舒小院子里的倒座房里。 “你觉得我在京中碍了你的眼?”裴瑜拿眼角扫了陆怀舒一眼,凉凉的说道。 陆怀舒咳嗽一声,有些尴尬:“那倒不是。” 她并不会觉得裴瑜碍了眼,但是裴瑜住她的院子还一直想着平昌郡公,难免叫陆怀舒觉得有些怪异。 像是吃着碗里瞧着锅里一样。 “郡公居然也没有给你写信来叫你早些回去。”陆怀舒对这个倒是很好奇。 裴瑜在郡公面前一向得力,怎么在京中这么长的时间,平昌郡公居然连一封信都没有送过来?! 陆怀舒可不会觉得这是平昌郡公因体恤她在京中人生地不熟的所以不写信来催着裴瑜早些回去。 平昌郡公决计想不到那么多。 要是他真的撑不住了,一定会一天三顿饭的写信来催着裴瑜早些回去。 可是到现在为止,陆怀舒都没有看见任何一封。 当然,这些信不是没有叫裴瑜藏起来的可能性,但现在裴瑜住在他们家里,出入也多半都是跟着陆怀舒一起的,这要是还能把陆怀舒瞒得死死的,那陆怀舒也不要做什么将军了。 自己军中叫人渗透成了这个样子,那还打什么仗。 裴瑜有时候也会觉得怪异:“说来也是,他怎么都不想我。” 裴瑜确实确实没有拦截平昌郡公的信。 只有第一封走的是裴家的路子直接送到了外头裴家的世仆手里去。 那封信裴瑜没有叫陆怀舒看见,但是之后平昌郡公也的确没有再给任何一封信回来。 “你不早些回去,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发现平昌郡公身边多了一位司马。”陆怀舒幸灾乐祸:“到时候你岂不是人财两失?” 裴瑜闻言没好气的想要敲陆怀舒的头,但碍于隔得太远敲不到,只好冷嗤一声:“我怕什么?难道没了郡公,我还会连日子都没得过了不成?” 这本就是谬论。 “最近天色不好,我难不成还要赶在年关之前跑去郡公帐前?”裴瑜觉得他要是真的这么干了那才是货真价实的脑子有病。 “陛下允了郡公回京吗?” 前方战事又不紧凑,说起来即便是主帅回京也不是大事。 “等到了来年,陛下许会御驾亲征。”裴瑜想了想,突然说道:“前方安定的时候太久了,陛下想必也想要去试探一二。” 陆怀舒回京之前,北魏的军队已经推进到了江陵附近,而江陵历来常有那么一两位的宗室割据占领。不巧的是现在也有这么一个。 “蜀中不是现在能轻易打的下来的,陛下想必会想要先拿江陵开刀。”裴瑜想了想,觉得哪怕是就为此,魏帝大抵也会教平昌郡公回京来。 “郡公的父亲早年就是为国捐躯了。”陆怀舒也觉得如果是真的的话,那平昌郡公可能真的快要回来了。 “亲征不是小事,仿佛如今军中也有些传闻。”陆怀舒想了想,发现好像确实已经开始有了苗头了:“就是不知道到时候是哪一支禁军跟着陛下了。” “应该是骁骑、豹骑、熊渠三军。”裴瑜觉得这六卫跟去的可能性比较大。 “毕竟六军中这三军的战力要更高些,也容易调动。” 陆怀舒深以为然。 但不管魏帝会不会亲征,那都是来年三月之后的事情了。 而没两天陆怀舒就听见魏帝召了平昌郡公回京的事宜。 等到平昌郡公快马加鞭的到了长安、裴瑜和陆怀舒一道去城门外等人的时候已经是十一月下旬、再有五六年就要十二月了。 长安城外前两日下了雪。路上白茫茫的一片,马蹄子能生生没进去。 平昌郡公就是在这样的一片大雪中回到长安城的。 陆怀舒告了假,虽然没有穿铠甲,但也是一身比较干练的窄袖劲装,外头甚至连个斗篷都没穿。 她身边站着一个裴瑜倒是宽袍大袖的还披了一件厚厚的大氅。 叫人看起来这两个都不像是在同一个季节。 平昌郡公的马蹄子从雪里一踏一个印儿的延续到陆怀舒面前的时候,他的豪爽笑声也到了近前。 “好兄弟,还知道出来接我!”他翻身下马,伸手就要去拍裴瑜的肩。 裴瑜咬着牙生忍了。 “雪下的不小,你怎么是骑着马回来的?”长安城冬天的风也大,刮在人脸上简直像是刀子。 平昌郡公要是骑着马一道儿回来的,脸还能看简直就是奇迹。 “这点儿雪还算不得太大。”平昌郡公见过更大的真的将人直接埋了的大雪,故此不太将当做一回事。 但是陆怀舒就比较没有见识了。 她是纯正的江南人,曾经到过长安也是秋天而不是隆冬。 她确实没见过这么大的雪。 “江南那是什么地儿啊。”平昌郡公见到了陆怀舒就开始抱怨:“又冷又湿的,被子都捂不暖。” 江南冬天下冷雨,像长安一样利利落落的飘雪的时候少。因此一到了冬天别说别人了,就连陆怀舒这么个纯粹的南方人都不想出屋子。 “帐子里点了炭盆,没有那么冷吧。”陆怀舒失笑。 “还不如北方刮风好呢。”平昌郡公不乐意了:“那炭盆子我都怕点不着。” “江南确实湿冷。但也只能算是你运气不好。”裴瑜冷冷吐槽:“你若是有本事在往南走走,冬天可没有那么难熬。” 再往南,冬天就没有那么冷了。 “说得好听!”平昌郡公觉得裴瑜是在说风凉话。 但说风凉话的不仅仅是陆怀舒一个。 “你运气不好。”陆怀舒仿佛是看不见平昌郡公的恼怒一样,还在一旁补刀:“明年陛下要到三月才会亲征,到时候即便是你我都会同去,也见不到江南的春天。 “难为你,生受了江南湿冷,却连江南初春都看不见,真正的倒霉。” 第九十三章 妄为 - 木石录 - 昭久 喝酒喝多了就直接错过去了。因此他也不知道邺城已经打下来了,只觉得现在整个帐中的气氛怪得很,但又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看见了高恒站在陆怀舒帐外也不说进去,说道:“大夫不进去,站在这里做什么?” 说话间竟然就直接想要掀了帘子进去。 高恒眼疾手快的拦下了:“你在军中饮酒?”皱着眉满脸的不快:“快走,否则叫陆将军看见了,她怕是会记你一笔。” 高恒拉着摸不着头脑、还在嘟囔:“不过是喝酒罢了能怎么样的”将领生生拉走了。 中军大帐里的陆怀舒简直是满头的黑线。 “任性妄为!”陆怀舒咬着牙说道。 从她牙缝儿里吐出来的字眼叫裴瑜甚至是觉得她很是不满。 但相处的时间长了久了,就知道她其实只是面子上挂不住而已。 “高恒不是那等没有眼色之人,不会往外说的,也不会堕了你的威名。”裴瑜手没放开,只是笑吟吟的说道。 陆怀舒冷笑:“你的意思是说,被不被人发现的,全凭别人的人品好不好?” 裴瑜禁了声。 他就是在没有脑子也知道这话决不能乱说,针脚陆怀舒这么以为了,他岂不是不要命了? 裴瑜讪讪笑了笑,松开了手。 陆怀舒从他怀中跳出来,眸光一转,蹑手蹑脚的站到了帐篷的边角处。 侧着耳朵听了会儿,裴瑜看见她忍不住的笑。 不由得走上前去:“你干什么?” 话没说完就叫陆怀舒比了个动作制止了。 裴瑜还疑惑着,就听见外面一声透过帐篷都格外清晰的“什么?!” 很明显,出自那位因为喝了酒所以错过了大事的将领。 “你小声些,这难道还是什么值得叫人知道的事情么?”高恒被他吓了一跳,不悦的说道。 醉酒的将领捂着还有些涨的脑袋,也觉得这件事要是想高恒说的那样的话,那确实是不叫人知道的比较好:“你说的都是真的?” “我何必骗你?”高恒被质疑了很是不悦:“你要是不信,大可出城自己去看看,邺城是不是已经攻下来了谁也骗不了你。” 他呵呵笑了两声。 他倒是不信高恒会用这样的话来骗人,但是任谁一觉醒来之前始终困扰的问题已经解决了也会觉得不可思议啊。 他不过是睡了一天一夜而已,怎么就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了? “看不起人家啊?”高恒上下扫了他一眼,嗤声道,“你自己没本事办不到,也觉得陆将军是同样的束手无策。怎么,开眼了吧?” 将领确实觉得很是不像真的。 “怎么破的城?说破就破了?”将领拉住高恒不让走:“这么大的事情,也没有人来告诉我一声。” “又不是故意不同你说。”高恒也有些没想到:“只不过是太过于着急,谁都来不及告诉,你自己没有在场,当时就都忘记了。” 陆怀舒说冲就冲,还没等到别人反应过来呢,邺城已经破了,快的简直让人措手不及。这样的事态发展之下还有谁记得要告诉他一声。 别说想不起来了,就是想的起来,等到千难万险的跑回来、在把人推行、等他有了行动能力了再赶上去,陆怀舒早就该连北城也破了。 反正不管叫不叫的都没什么影响了,干脆就不叫人了。 “就这么完了?”将领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完了,再休整几日,便可以直接班师回朝了。”高恒摊了摊手。 这下子突然叫将领想起来一个十分之重要的事情:“那岂不是说攻破邺城没我什么事?!” “你才反应过来?”高恒也有些诧异,显然是没有想到他居然现在才想起来更重要的事情:“你醉的跟滩烂泥似的,难道谁还会专门将战功往你身上累吗?” 如果此次领兵的主帅自己势弱,可能还会有些可能。 但陆怀舒并不是。 他醉酒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谁都知道这场战争下来他身上没什么功绩,即便是真的要分功,也没有他的事儿。 将领顿时后悔不迭。 “怨不得别人。”高恒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算是个安慰,“军中不许饮酒,你自己的问题,怪不到别人身上。” 陆怀舒早就说了第二天便能破城,脑子灵敏的些的即便觉得陆怀舒是夸下海口,也知道至少明天也该跟着去看看。 反正去了也没什么损失,再说万一真的破了邺城也好捞个功绩。大家多数都是这样想的,其中出了个奇葩本来也怨不到任何人头上去。 将领满心的憋闷不知道该怎么纾解。 帐篷里偷听的陆怀舒和裴瑜两个捂着嘴无声笑的简直要打跌。 墙角听的差不多了,陆怀舒捂着肚子蹑手蹑脚的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抱着肚子直接打了个滚儿。 裴瑜好笑的看着陆怀舒半点形象没有的样子,不由得说道:“至于么。” 陆怀舒接着笑,直到笑得肚子疼才摆摆手,分出精神来回答裴瑜的话:“你要是觉得不好笑,你听墙角做什么。” 被白了一眼,裴瑜好脾气的没反驳。 “不过,真的没有人去叫他吗?”裴瑜好奇的问道:“将领少了一个人,也没有注意到?” 陆怀舒当然知道不是的。 “其实不是的。”大家当然都知道缺了一个人不在,可是他昨天喝酒了的事情大家其实也知道。 没在就没在了,最开始的时候或许还有人想着要不要将人叫过来,可是当战鼓敲响了之后大家多数忙着看战况了,未必还有谁记得他了。 再说了,“他要是在场,万一被人看见了临时反应过来坏了我的事可怎么好?” 所以陆怀舒有意的没有让人去叫他过来。 “因此大家都有战功,唯独他没有?”裴瑜眼睛一转,觉得陆怀舒有些公报私仇的意思在。 “我又不是不会为他请功。”陆怀舒不满。 没有战功是因为他自大,可是说到底有没有功绩,也要看陆怀舒会不会为了这么个人请功了。要是陆怀舒肯,那当然还是有的。 第九十四章 管制 - 木石录 - 昭久 但这本来就是不应该的。 不然的话,陆怀舒从前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战场拼杀多少年才有的武功和身体素质岂不是白白给了别人? 陆怀舒不认为这是正常现象。 裴瑜也想到了。 陆怀舒的身体状态不像是一个真正没有见过战场的小娘子。所以是陆怀舒原本的身体素质也一起跟过来了吗? 这是最大的问题,但是其实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不能算是什么问题。 毕竟这算是好事。 “别的呢?”裴瑜接着问。 但是陆怀舒想不起来其余的不正常还有什么了。 借尸还魂的很成功。 裴瑜也说不出来这会不会有什么不对,毕竟他其实也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情。 “我听说,南梁的景帝……” 裴瑜没有说接下去的话,但是陆怀舒已经黑了脸。 “裴郎君谦谦君子,也会对这样的事情好奇吗?” 裴瑜微笑,显得温文极了,但说出来的话却和脸上格格不入:“偶尔为之,未尝不可。” 景帝怎么了吗? 陆怀舒自己都看到过,有人写她与景帝之间曾经互相爱恋。 陆怀舒极其不喜欢这样的说法。 她并不喜欢自己和景帝的名字被并列放在一起。 “未曾。”陆怀舒深吸一口气,看着裴瑜微微笑着的脸庞,顿时有些烦躁。 因为父亲与时任丞相的文帝交好,所以连带着她和文帝的嫡长子景帝也熟识。 年少的时候景帝却有说过喜欢她之类的话,最开始的时候连带着不清楚到底什么才是喜欢的陆怀舒也觉得她或许是喜欢景帝的。 但是在长大一些就知道那根本不是。不过只是对于一个常常说喜欢她的人的些许不同罢了。 不然的话,景帝背叛她,她早就亲手杀了景帝了…… 陆怀舒的神色突然间凝重了。 她豁然站起,身体僵直。 裴瑜看着她突变的神色,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怎么了?有什么不对的吗?” 当然有问题!而且还是很大的大问题! 陆怀舒面色凝重:“我没有记错的话,似乎景帝的太子妃,是在他十六岁时迎娶的?” 她紧紧盯着裴瑜,裴瑜点头,干脆的证实了她的猜测。 她没有猜错。 但正是因为没有,才是最大的问题。 陆怀舒清楚自己的脾气,她是陆氏最尊贵也最骄傲的娘子,不要说景帝是立了太子妃,就是东宫中有了侍妾,陆怀舒都会和景帝闹到底。 如果她真的曾经喜欢景帝的话,景帝干出这样背叛她的事情,她必定亲手杀了景帝。 景帝该庆幸她真的从未曾喜欢过他,否则哪里还有之后的事情?! 正是因为知道自己的脾气,所以在发现景帝对她更多的是利用之后,陆怀舒才会将这当成君臣之间的博弈。 作为政客,死在政治斗争中是技不如人,皆是天命。没必要为了这个而非要报仇。 当然参与进去,本身就要做好不成功便成仁的准备,玩儿不起还做什么参与进去! 所以景帝赢了之后杀了她的父兄,她如果活下去且有本事,最多也就是杀了景帝。 又或许她没有那个本事只能如同父亲或者别的家族一样退守一方。 但无论如何也不会投靠北朝、背叛南梁。 可是如果她喜欢景帝,那么状况会大不一样。 她喜欢景帝,而景帝背叛她,那么她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的毁了景帝所有想要的东西。 当初兵临城下,她绝不会宁死不出,而是会投靠北朝,亲手将景帝的江山碾碎,在他的面前毁去他最看重的东西。 然而问题不正是出自这里吗?! 她居然记得自己是被围困的时候发现自己其实是不喜欢景帝的! 景帝迎娶太子妃那年她才只有十四岁。到她三十岁身死,这其中的十六年是被狗吃了吗她居然毫无印象! 这个毫无印象当然不是指她不记得中间都发生过什么事情,不然的话她早就该发现不对了。 而是其中有什么明显和事实不一样的东西,但是却整个儿被她忽视掉了。 “景帝十六岁迎娶太子妃,我不会到了三十岁才看清楚,这个人是不喜欢我、我更不喜欢的。”陆怀舒看着裴瑜,一字一顿,慢慢说道。 裴瑜愣住了。 然后他在脑子里将陆怀舒的话重新过滤组合了一遍,提取出了其中重要的东西,瞠目结舌:“你是说,这中间你与景帝之间发生过什么,你都不知道了?!” 陆怀舒脸色阴沉的颔首。 她不记得。 究竟是忘记了景帝的事情,还是其中另外有什么,陆怀舒都没有丝毫的印象。 “你能确定吗?传闻就只是传闻。”裴瑜问道。 陆怀舒不耐烦的看他一眼:“我断不会喜欢上一个有了妻子的人。” 她是嫁不出去吗为什么要去喜欢一个有了妻子的人?! 再说景帝没立太子妃的时候她就不喜欢,后来又怎么可能喜欢上呢? 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能。 陆怀舒最是清楚自己的性子。 所以中间必定还发生过什么,但是她根本没有记忆。 “是你死而复生、借尸还魂的代价吗?”裴瑜吐出一口气,重新坐下道:“你许是忘记了什么人……然而那个人不是景帝。” 他慢慢的思索着整理脑中纷乱的思绪:“景帝不是那个你必须忘记的,相反,他更可能是因为你忘记了什么,所以才被拉出来填补空缺的。” 陆怀舒没有喜欢过景帝,而通过景帝做的那些事情,可见景帝自己也未必有喜欢过陆怀舒。 “你当初为什么没有嫁给景帝呢?” 她年少的时候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喜不喜欢一个常常说自己喜欢她的人。 所以为什么那个时候,陆怀舒没有嫁给景帝。 嫁给一个以为喜欢自己自己也喜欢的人,不是很正常吗? “因为作为太子妃,乃至于皇后,我不甘心。”陆怀舒听见了,停顿了一下,她说道。 “太子妃不可能领兵出征,皇后就更不可能了。我从小就像亲自参与到父兄要做的事情中去,并且一直为此而努力,凭什么我要为了一个郎君而放弃?” 第九十五章 釜底 - 木石录 - 昭久 高恒不满是真的,但是他只是简明帝的使臣又不是简明帝本人,即便他是督军,又不代表他在陆怀舒毫无过错的时候可以代替陆怀舒下命令。 高恒面上哈哈笑了,陆怀舒陪着他走了一段,便委婉却不容置疑的将人直接送走了。 “你这样,他不会像简明帝告你的状吧?”高恒一走,一直在陆怀舒的身边的裴瑜便问道。他实在是有些担心。 “不会。”陆怀舒感觉裴瑜关心则乱了:“他有什么好像陛下告状的?说我不将他放在眼里?可是我明明对他态度好得很。” “人家是不大信任你。”裴瑜撇了一下嘴:“觉得你年纪小,所以来叮嘱你,要小心些,不要来日中了计策,自己败了不要紧,万一影响到陛下的声誉,那就罪大恶极了。” 裴瑜又说:“不过他倒是不算小肚鸡肠,是个君子。” 高恒不高兴主要是因为陆怀舒不太靠谱。 简明帝明明有更好的选择,却偏偏派出来了一个陆怀舒。 而陆怀舒却自恃本事,不肯将军中的事宜告诉他。 仅此而已。 “等你打了胜仗回来,他态度可能会好一点儿。”裴瑜想了想,说道。 “他就算是看不惯我,也不大可能会在朝堂上故意针对我。”陆怀舒想了下:“高恒不是会因私废公的人。我又用不着他帮我什么,故此即便是看不惯我,又能如何?” 陆怀舒压根不在意。 就算是已经四十多的高恒真的干了什么,陆怀舒又不是任人捏扁搓圆的软柿子。 再说了,她父亲如今还在朝中任职呢。 “那你是怎么打算的?”想知道的人不仅仅只有一个高恒,裴瑜也想知道。 “之前接到旨意说陛下要让高恒来做督军,那时候你说督军不到不好直接开战,如今高恒都到了,你总不会还有什么借口吧?” 陆怀舒不满的看了裴瑜一眼。 “我说的明明都是实话!” 陆怀舒握拳要打人,裴瑜笑着投降:“好好好,我不说了。” “你不说才是好的。”陆怀舒瞟了他一眼。 裴瑜宠溺的笑笑,没有在说什么。 他虽然好奇,但却不是现在就非要问出来不可。 不过没两天裴瑜没有问出来的问题就得到了答案。 他们不可能一直和张宏的部队隔水相望,陆怀舒等大军休整了几天之后直接开拔准备渡河。 渡河渡到一半的时候前方的探子来报,陆怀舒听了之后直接叫人将探子叫了进来。 “张宏干了什么?”陆怀舒说话的时候脸色阴沉沉的。 别说探子了,就连高恒都吓了一跳。 陆怀舒在外人面前虽然一向都不算是什么很温和的人,但像是今天一样的阴沉更少。 高恒皱着眉问:“将军这是怎么了?” 裴瑜站在陆怀舒身边,从探子说的话传进帐中开始,裴瑜就紧紧盯着陆怀舒,生怕她出什么事情。 听见高恒问话也只是紧皱眉头看了他一眼,在高恒看过来的时候微微摇头,使眼色叫他不要说话。 高恒一头的雾水,但好歹还能看得出来现在陆怀舒的心情很是不好,又看着裴瑜像是知道什么的样子,干脆闭了嘴。 “叛军在沁水外二十里出安营扎寨,趁着我军渡河,大军后撤。” 陆怀舒的脸色听完了也一点都没有好起来,反倒是一旁的其余将领听完之后脸色什么样的都有。 “大军后撤?” 有人悚然一惊:“莫不是想等着我们渡河渡到一半了在突然发动吧?” 在场的老将里有一两个是和张宏同时期的,自忖了解张宏的手腕,听闻探子的话之后有些担心。 尤其是自己家的军队已经开始渡河,短时间退不回来之后。 帐中气氛一时有些凝重。 陆怀舒高坐在主位上,突然冷笑一声:“传令下去,全军加速渡河。” 话音一落,满堂哗然。 “不退回来,怎么反倒是要加速了?!”一员老将拍案而起,怒气满溢:“江上动手难,转头更难!若是真吃了败仗,你担得起吗!” 陆怀舒一双眼睛满是冰霜,冰霜里藏着锋芒:“我是主帅,用不得你来指手画脚!传令,各部如有懈怠,定斩不饶!” 十七岁的娘子身上一瞬间爆发出来的威严,镇的人瞬间忘记了她的年纪和阅历。 她不像是个才十七岁的娘子。 传令官震了一下,赶在陆怀舒的眼睛扫过来之前,急忙应了一声“是”,疾步退出去了。 等到大军开拔的声音在帐外忙忙碌碌的想起,帐中的氛围也没有缓过来。 “将军既然说了,必然是自有打算,诸位与其现在和将军对峙,倒不如各自管好自己的事,一面贻误了军机,真吃了败仗,便不是将军的事了。”裴瑜一面劝一面威胁,顺利将几个人都送走了,才有心思转过来看陆怀舒。 陆怀舒的状态不太好。 裴瑜一点形象也没有的蹲在陆怀舒的面前,手覆上她的膝头:“怀舒。” 他轻轻的唤了一声。 陆怀舒抬头,眉眼间有些茫然。 “张宏自寻死路,你却不会为了他多想些什么。” 陆怀舒低头看着自己面前微微笑着的裴瑜,半晌才低低的说了一句:“我知道。” “世间愚者多矣,但沁水和淝水到底不同,此后你面对的,也不是一样的事情。 “张宏叛乱本身就是成不了的,有此军功陛下也不会觉得你功高震主。怀舒你今年只有十七岁,顶多只是少年成名的将军罢了。” 裴瑜温热的手指触上陆怀舒微凉的面容,一句句温和安慰:“即便是你胜了,也和淝水是不一样的。莫担心。” 裴瑜很清楚陆怀舒到底是在担心什么。 “你若是真的担心,我们和陛下说,不在打了好不好?” 陆怀舒已经下了命令,不说阵前换将乃是大忌,即便简明帝同意了,裴瑜也有信心陆怀舒绝不会倒在这个地方。 “不用。”陆怀舒闭了闭眼睛,将头靠在裴瑜的手上,声音低沉沉的:“我只是一时陷进去了没想清楚,过一会儿就好了。” 第九十六章 抽薪 - 木石录 - 昭久 陆怀舒还在想着到底是哪种可能性,却猛然间想起来了另一件事情。 望蔡城的那位张公,分明也是见过她的,但是那个时候,张公却没有提及只字片语。 甚至就连“我像是在哪里见过你”这样的疑惑都没有。 那时虽然是在夜里,但皓月当空,光线其实很好,断然没到看不清人脸的地步。 所以为什么张公居然不记得她作为望蔡县公陆青的妹妹的容貌? 从前只觉得没有问题的事情,当前尘往事重新梳理,却觉得处处都是破绽。 陆怀舒这下子更加睡不着了。 睡不着的陆怀舒睁着眼睛到了天亮。 晨起吃饭的时候裴瑜连连看向陆怀舒。 陆怀舒发现了,但碍于家里人都在,陆怀舒只是瞪了裴瑜一眼,没有说话。 等到吃完了早饭陆怀舒要去营地时才叫上了裴瑜一起,没骑马,坐着马车一起去的时候问他:“你今天早上怎么回事?” “没睡好。”陆怀舒愣了一下:“看出来了?” “嗯。”裴瑜应了一声:“要是没有看出来,我问你做什么?还没说呢,怎么没有睡好?” 昨天的事情才发生过,陆怀舒现在面对裴瑜有些想躲,但想着裴瑜许是有事情要说,才叫着他和自己一起去营地,谁知道裴瑜频频看她就是因为她没有睡好。 早知如此,陆怀舒就不会叫裴瑜了。 “嗯,没有睡好。”但是都已经被看出来了,陆怀舒也就不说没有了:“你怎么看出来的?” 她只是没有睡好而不是没睡,她年纪不大,就是真的一晚上不睡也看不出来,没见早上的时候除了裴瑜就没有别人问她又没有睡好吗。 “你眼睛下倒是不发青,”裴瑜指了指,接着说道:“但我看得出来,你看着不像是精神不济,但还是有区别的。” 裴瑜也说不大上来,但他就是能看的出来,陆怀舒和平时的样子不一样。 这么一说陆怀舒也就不问了。 她不问了裴瑜开始好奇:“为什么没有睡好,昨天被我吓的?” 陆怀舒反正已经被发现了,干脆闭着眼睛揉了揉眉心,闻言眼睛都不睁,冷哼一句:“自作多情。” 裴瑜气笑了:“我自作多情?” “难道不是吗?”陆怀舒伸手去马车上的小桌子上摸索茶杯润口:“如果不是你自作多情,怎么会问我是不是因为你?” “那是因为什么?”裴瑜仔细想了想,发现自己没有想出来昨天还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 陆怀舒摸索的手一顿,她还没有想好到底要不要告诉裴瑜。 裴瑜没有注意到,他将茶杯推到了陆怀舒的手边。 没有问出来也不恼:“不过我昨天问你的问题,你有答案了吗?” “我要是说不许,你难道会听?”陆怀舒心累。 “当然不会。” 陆怀舒就知道。 要是这人真的会那么轻易就放弃的话,依照昨天晚上她的梦境里遇见的事情,后来裴氏的那位宗子就不会陪着她一起死了。 那么后面的事情就更加不可能发生了。 “你既然已经有了决定,还来问我做什么?”陆怀舒没好气。 “问还是要问的。”裴瑜笑眯眯的:“我肯不肯走是我的决定,但是你到底是因为没办法只能忍耐或者当做看不见,亦或是愿意叫我留在你身边,这是全然不一样的两件事。” 这其中的天差地别,裴瑜不信陆怀舒完全不知道。 “我说不过你。”陆怀舒放弃了。 “是吧。”裴瑜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那么你做好决定了吗?” “你昨天说的,我今天就要给你答案?”陆怀舒睁开眼睛看了看裴瑜:“这种事情,你难道不应该给我足够长的时间去慢慢考虑吗?” “你需要多长时间?”裴瑜想了一下觉得也是。 “我不知道。”陆怀舒呼吸一窒。 裴瑜明知道陆怀舒不会轻易给他答案,但是他还是想问。 盖因如果陆怀舒不告诉他的话,他会一直都患得患失的。 “那么如果你做了决定,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裴瑜认真嘱咐。 陆怀舒嗯了一声,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他:“你之前又遇到过别人说你长得和别人很像吗?” “为什么这么问?”裴瑜不太明白为什么陆怀舒会问他这样的问题。 “我突然间发现似乎没有没什么问我说你和你父亲很像。”陆怀舒随口扯了个理由出来:“明明我与父亲同朝为官。” “大家都知道你和你父亲是一家人,难道还会说你们长得不像?”裴瑜噗嗤就乐了:“不过好像也确实没有很多人说我与父亲相像的。” 裴瑜说道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有些沉吟:“家中的老仆倒是说过,我与父亲相似。” 陆怀舒原本还在想之后要怎么将话题引到他们家里人身上去,没想到裴瑜自己倒是说起来了。 “是吗,说才是应该的吧,不然的话岂不是证明有问题?”陆怀舒的话说的有些俏皮,裴瑜听了想打人:“陆怀舒,哪有你这么说话的!” 陆怀舒笑着道歉,心里却慢慢的沉了下去。 裴氏的老仆,从来没有说过他长得像是裴氏的那位宗子,这是因为裴瑜本身就长得不像他,还是因为裴氏宗子在他们的印象里已经模糊不清了? 陆怀舒下意识的觉得是后者。 可能在有些见过他们的人的印象里,现在的陆怀舒许是脸上有一层淡淡的薄雾吧。 陆怀舒才想到此,突然间又问裴瑜道:“你们家中有我的画像吗?”她没有直接问裴氏的宗子。 “没听说过,应该是没有的。”果不其然,裴瑜愣了一下之后直接说道:“据我所知,景帝之前在位的时候曾经大肆查找过一回,你的画像很多都直接烧掉了。” 也就是说,世上现存的画像中,几乎没有任何一副是画的陆怀舒。 “这样啊。”陆怀舒沉吟了一下。 裴瑜不怎么甘心,但该说的还是要说:“不仅仅是你,就连我裴氏的那位宗子,画像同样也被烧干净了。别说别人,就连我们家现在都没有他的画像。” 第九十七章 回怼 - 木石录 - 昭久 因为有了目的,所以陆怀舒也不再阻止。 但还是忍不住的同裴瑜抱怨:“人家的婚事大多要纯粹许多,不像是我们,满满都是算计。” 裴瑜只是笑:“哪儿没有算计啊。” 是啊,哪里没有算计。 对比起别人来说,他们好像还要好上很多。 士族门阀之中纯粹的喜欢往往不存在,更多的都是利益的结合。 联姻的家族、联姻的人选,一层层的被框在了一个个极小的范围之中。 哪怕是不喜欢呢,也要被绑在一起过一辈子。 从三书六礼开始,就不是单单纯纯没有一点算计了。 陆怀舒和裴瑜的聘礼妆奁上即便仍旧有着算计,至少也是他们联起手来算计别人,而不是彼此之间的算计。 “这么想想,好像确实好一些。”陆怀舒垂头想了想,叹气。 想通了这些,陆怀舒和裴瑜两个从城外接回了突厥的朝拜的使臣。 简明帝知道裴瑜和陆怀舒要忙着下定的事情,等着人接了回来便没有再安排陆怀舒做别的事情。 突厥人在长安城中住了两个多月,陆怀舒便忙了两个多月。 简明帝只是在突厥人快走的时候设宴,才让陆怀舒出席。 陆怀舒听了不少关于突厥人自高自大的传言,没有信也没有不信,但直到在宴会上亲眼见到了对方使臣的高傲,才明白过来之前传闻说他们目中无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既然是朝拜,便是低了一头,但陆怀舒不仅看不出来他们低了人一头的样子,还很是不将人放在眼里。 一场宴会各怀心思,陆怀舒待得很不舒服。 到了尾声甚至还有人将苗头指向了陆怀舒。 “席中怎么还有一位女眷?”突厥使臣看着陆怀舒大笑,“一介妇人,还是早日回家相夫教子、少出来丢人现眼的好!” 被人这么说了,简明帝自然不悦。 陆怀舒某种程度上是他的心腹,更可况简明帝可不怕打仗,没必要低声下气的求和。 “使臣这便是不知了,陆爱卿是朕的得力大将,战功更是实打实的。” 突厥人并不将她放在眼里,只因陆怀舒不动手的时候世家娘子的姿态一向很好,她自己不说别人决计看不出来。 “是吗,”突厥使臣轻蔑的笑了一下:“女子倒不是当不得将军,只是这一位……军功到底是怎么来的,只怕有待商榷。” 他说这话的时候面上的笑容很是猥琐,别说陆怀舒了,就是别人也一眼能看出来他在想些什么。 裴瑜登时大怒,当即便要发难。 陆怀舒眼疾手快按下裴瑜,面色倒是没变,但熟悉她的人听得出来,她语气不对。 陆怀舒将视线转向了突厥使臣之间的一位女将。 挑眉问道:“突厥之中怎么会有一位女将军?难不成是突厥无人了?” 能从小兵当得上将军的不是庸人,更何况陆怀舒的问法已经叫人觉得她是在鄙夷突厥,对方不出意料的拍案而起:“我突厥的勇士多如牛毛,我自愿替父从军,是心疼我父亲年迈!” 她的汉话说的不是特别好,听倒是能听懂,但总觉得有种怪异的感觉。 这也是她一直以来没怎么说话的原因。 “是吗。”陆怀舒意味不明的反问了一句。 她反问完了便将视线重新投向简明帝:“看来陛下不需要担心了,突厥并不足以为虑。” 突厥使臣面色大变:“你说什么?” 陆怀舒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不管是自愿替父从军,为父分忧,还是不得已而为之,都是证明突厥并没有足够的实力来保护自己的臣民。这样的突厥不足以让陛下过分忧心。” 陆怀舒说的有道理,简明帝做出一副深思的样子来。 突厥的女将军盯着陆怀舒的话一字一顿:“我若是不得已,你岂不是比我还不如?!” 看陆怀舒和她的样子就能看出来,一个偏向于五大三粗,而另一个却是更加偏向于“柔弱”的小娘子。 真要说起来陆怀舒其实称不上柔弱,但这也是要看和谁对比的。 相对比起来当然是突厥的女将军才更像是沙场拼杀出来的武将样子。 “她同你可不一样。”裴瑜自被陆怀舒按下便一直没有说话,此刻倒是赶在陆怀舒之前便说道:“你是无奈之下才选择了这条路,要是其他办法,只怕你父亲不会愿意你代替他上战场,更何况你难道不是被人发现了是女儿身才没有顶着你父亲的身份继续为将吗? “可惜信都侯不一样。自她从军之日起便是以女子身份行走,从未假借过他人的身份。陛下明知道她是女子,仍旧信重。” “我的司马是说,我和你不一样,我是将军,是因为我喜欢,我愿意从戎。单论这一点,陛下心胸开阔远非突厥可汗可比!更何况我从未做过士兵,陛下也愿意让我领兵,便是我大宁有充足兵力,不惧之! “陆氏出的女将军不止一个,我父亲本就是高官,未曾阻我之路。突厥之中可有哪位贵女也是将军的?若是有,今日怎么不见?” 陆怀舒接连发问,显然将自己和突厥中的女将区分的明明确确。 简明帝一只手撑在额上,强忍着没有笑出声来。 陆怀舒有些话说得很对,换成别人未必敢。 前朝的那位武帝是真的雄才大略,不曾计较陆怀舒的女子身份。 按理说简明帝应该因此而对陆怀舒生出些隔阂来,可是陆怀舒偏生又是南朝陆氏的出身。 不是说陆氏有什么地方不好,可陆氏眼睛里看过多少的地位更迭简明帝都说不好,这样的人会因为从前的帝王好就觉得后来者不如前者吗? 陆怀舒要真是这样想的,之前就跟着张宏一块儿反了。 这不是简明帝觉得自己就有多好,而是真实觉得陆怀舒不会谋逆。 陆氏根子里就没有这种东西。 武帝是很好,但是武帝有个十分不成器的儿子。 陆怀舒说的也都是真的。 “朕是知道你们家从前就有过女将军,若是朕没有记错,仿佛是你的姑祖母?”简明帝问道。 第九十八章 嘲讽 - 木石录 - 昭久 陆怀舒真切的愣了一下。 她没想到简明帝会这样说出来。 “是,是臣的姑祖母,前梁的望蔡县公。” 简明帝感怀大慰:“可见你骨子里就留着这样的血,也称得上一句家学渊源了。” 陆怀舒能明显的感觉到身边裴瑜强忍的笑意,咬了咬牙,陆怀舒恼羞成怒的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狠狠的掐了裴瑜一下。 裴瑜吃痛,总算是笑不出来了。 什么家学渊源,被别人当成是自己的小辈,裴瑜都想问问陆怀舒现在到底是什么感觉了。 可是现在不好问……尤其是问了之后很有可能在被陆怀舒掐一把。 裴瑜便低着头什么都没有说。 所以我怎么会和你一样呢。 陆怀舒说了那么多,追根究底就是这么一个意思。 因为她们根本就不是一种情况之下出现的产物。所以自然不能相提并论。 多数人都听出来了,突厥的使臣更是咬牙切齿。 突厥使臣皮笑肉不笑。 他还想说简明帝用她是一时脑热而不将自己的将士放在眼里,可是现在说起来岂不是更加证明了简明帝慧眼识人? 突厥使臣假笑。 陆怀舒仿佛没有看见,春风化雨般含着笑的说道:“我历来在江南的多,突厥却是没有去过,若有朝一日能前往,只盼还能如今日一般的宾主尽欢才好。” 裴瑜一口气没提上来,只觉喉间一阵痒意,他连忙的喝了几口水才生生压下去没叫自己在这么大的场合上失礼。 陆怀舒这话什么意思?到底是什么意思?! 裴瑜不敢想。 散了之后平昌郡公也听出不对来死乞白赖的跟上了陆怀舒和裴瑜,问她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裴瑜看一眼陆怀舒,见她不仅没有解释的意思反而还在他看过去的时候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无赖样子不由冷笑:“她能是什么意思?” 陆怀舒在江南的时候比较长,当然不是住在江南的时间长,而是因为她在江南打仗的时候多。 就算是远,也基本上没有越过长安的时候,她说那个话的意思根本就是想去直接攻打突厥。 裴瑜给平昌郡公一解释,平昌郡公好险没有直接仰过去。 “你就当着人家的面儿这样说?!”他没有压住自己的声音,反倒是把陆怀舒吓了一跳。 “你至于吗。”陆怀舒不满的说道。 平昌郡公只觉得陆怀舒简直是“胆大妄为”这四个字的真实写照。 “这难道还是我的问题了?”但又觉得有哪里不对,抓住表弟就问,“她要真的是这个意思,怎么还说什么宾主尽欢?” 裴瑜看着陆怀舒更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宾主尽欢?你怎么没问问她谁是宾谁是主?” 裴瑜的语气很不好,但平昌郡公听完之后觉得自己更不好。 陆怀舒摸摸鼻子,觉得有些尴尬。她瞪了裴瑜一眼:“你就不能少说两句?” 但是她这么一说,平昌郡公就知道裴瑜说的没错。 平昌郡公就更觉得陆怀舒简直是太大胆了。 “难怪当时裴瑜神情很是奇怪。” 任是谁摊上了这样的一个未婚妻子,都不会表情很好看的。 “你当着他们的面儿这么说,不怕被他们记恨上?”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陆怀舒反问:“我不说,裴瑜也不告诉你,难道你就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了?” 平昌郡公被她噎了一下,但想一想突厥人也的确没有猜出来陆怀舒的意思,顿时觉得他白担心了。 “你胆子也大。”平昌郡公将矛头指向裴瑜:“你比她好不到哪里去。” 夫妻一体,真当裴瑜没说话就觉得裴瑜能比陆怀舒好到哪里去了? 裴瑜好脾气的笑笑没说话。 只因平昌郡公说的还是对的,要不是因为被陆怀舒按住了,他也是一样的好不到哪里去。 甚至是因为被说的那个人是陆怀舒,他说话只会更加的不好听。 所以平昌郡公说的是对的,他们两个谁也比谁好不到哪里去。 “你家妹妹的事情现在解决了吗?”平昌郡公见识到了这未婚的小夫妻两个的“霸气”,不想再受刺激因此自动自发的将话题转开了。 陆怀舒同样将目光转向裴瑜。 这段时间她一直没有过去过,也没有问过裴瑜。 裴瑜揉揉眉心,略微有些疲惫,但想想现在裴霖的态度已经开始软化了,还是有些欣喜的:“好多了。她本来也不是真的讨厌怀舒这个人。” 基于裴霖讨厌陆怀舒的点都是因为别人告诉她如果裴瑜娶了陆怀舒,那么他自己和家里人都会陷入水深火热之中,这段时间裴瑜便一直同裴霖灌输陆怀舒的好。 在这之中着重说了陆怀舒没什么精力和家里人作对,以及他喜欢陆怀舒而陆怀舒也喜欢他,因此哪怕是看在裴瑜的面子上也不会对他的家人不好。 佐证就是如果陆怀舒真的像是她听到的那样不堪的话,当初在听到裴霖当着她的面儿说的那些话的时候就该直接当场发难了。 小娘子其实还有些担心自己的兄长被陆怀舒抢走,因此陆怀舒也同她说了说郑氏的那位娘子。 裴霖对这个表姊没什么防备之心,但裴瑜却说如果她真的没有什么坏心,当初就不会在裴霖面前说陆怀舒的不好,因为她们之间根本就没什么关系。 陆怀舒只是嫂子,不是母亲,想要虐待裴霖,难道裴瑜是死的吗? “你要是直接说她不对,小孩子不仅有可能不听,还可能故意跟你对着干。”裴瑜说的意味深长,“反倒是你告诉她,别人是在将你当成傻子的诓骗,叫她自己觉得不对了有问题,她才有可能听得进去。” 裴瑜就是这么干的。 “郑氏的那位娘子,当初也是欲言又止,叫裴霖自己主动问了,然后才像是担心她一样的在阿霖面前上了你的眼药。”裴瑜转向陆怀舒,说道。 “真是难得啊,我居然值得她废这么大的心?”陆怀舒侧着头含笑说道,但笑意却不及眼底,怎么看都像是想要杀人,“还是说,人家是觉得你值得?” 第九十九章 猜测 - 木石录 - 昭久 这种话裴瑜可不敢接。 “不管是因为谁,都证明了你的本事。”但裴瑜又不能不说话,“即便是为了我呢,也只能说你对于我而言过于重要。” 他求生欲满满,希望陆怀舒听完了不会和他计较。 陆怀舒果然没有。 而是盯着他半天之后嗤笑一声:“我有没有说什么,你何必这样的紧张?” 裴瑜能不紧张吗:“我担心你啊。” 陆怀舒没忍住偏过头去真心实意的笑了。 平昌郡公在一边看得牙酸。 “停车。”他一掀车窗帘子,对着前头驾车的车夫吼道。 车夫被吓了一跳,连忙停下了。 平昌郡公迅速跳下来,一脸的不忍目睹:“我真是自找罪受才跟着你们坐一辆车。” “咳。”被留在马车上的两个人都有些尴尬。 “有点过分吗?”过了一会儿,陆怀舒轻声问道。 裴瑜忍着笑:“我也不知道,不过大约可能是有一点吧。” 陆怀舒黑了脸:“什么叫做可能会有一点?” 那当然是因为裴瑜自己也不甚清楚。 “即便确实是有点儿,那也不是我们的问题。”裴瑜十分之顺手的就将事情推到平昌郡公头上去了。 “他自己接受不能,难道还是我们的问题了?”裴瑜耸肩,说的格外的理直气壮。 就连陆怀舒自己都愣了愣之后默认了他的话:“有道理。” 裴瑜笑眯眯的:“我说的没错的,你听我的就好了。” “嗯。”陆怀舒低低应了一声,旋即将话题拉回之前的事情上去:“郑氏是什么态度你知道了吗?” 说起这件事情来裴瑜的脸色都有些变了,他冷冷的从嗓子里哼出一声:“能是什么态度?要是会觉得自己做错了,难道不是应该早就给你赔礼道歉了吗?” “这么说,是想着自己家的娘子,不肯承认自己有错了?”陆怀舒沉吟了一下。 “人家觉得这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儿,你我小肚心肠才会计较,不过是小娘子一时想岔了罢了,说起来也算不得什么。” 裴瑜到现在还记得当时郑氏的那位和他父亲平辈的人来了家里明着是赔礼,实际上却倨傲的很的行径,心里全是阴郁。 郑氏的姿态摆得很高,不仅没觉得自己家的娘子是做错了,反倒是认为这件事情首先出了问题的他们裴氏。 要不是因为裴瑜想要攀高枝儿而自己和陆怀舒说了什么,怎么会惹得他们家娘子一时恼怒? 话里话外没说出口的还有对陆怀舒的鄙夷。 一个小娘子,顶着的是世家的名头,干的事情却全是破落户儿才会干的。 半点不知礼数。 只是这些话,裴瑜都不想同陆怀舒说。 “死不悔改啊。”陆怀舒唇畔勾出一个凉薄的笑,眼神嘲弄:“我原本还以为能在北地士族中占据一席之地的会是什么样子呢,没想到只不过就是现在的这样子。” “也不能以偏概全。”裴瑜似是不认同陆怀舒的看法,纠正一般的说道,“荥阳郑氏只不过是其中的一颗老鼠屎罢了。” 但是他说话时隐隐露出的嘲弄意味,却让人怎么看都觉得冷飕飕的。 “陛下在广纳贤才?”陆怀舒眼眸一转,突然问道。 “是的,最近不是还发了圣旨,从全天下收整书籍吗。”裴瑜颔首,“看之后的意思,怕是要广纳贤才了。” “那也就是说,士族的地位必定会因此而受到冲击。”陆怀舒想了想,慢慢的说道:“陛下是不会想要像前朝一样,被士族束缚住了手脚的。” 士族和皇帝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皇帝不想受到士族的掣肘,但同样的士族也对长久以来始终不得不起起伏伏的情况感到厌倦。 他们之间的矛盾只会越来越深。 “你不觉得,荥阳郑氏,像是被人当成了马前卒吗?”裴瑜拧眉,突然间说道。 陆怀舒也变得凝重起来:“这件事回头再说。” 裴瑜有一个刹那间有些忘了他们现在还是在马车上,并不封闭的环境里说起这些事情来有些不大安全。 “好我知道了。”裴瑜深吸一口气,点点头,“你等我回头再仔细的想一想。” “嗯。”陆怀舒应了一声,感觉到外面的环境已经开始安静下来,马车的速度也慢下来,“我到了,你早些回去。” “好,路上小心。”裴瑜停顿了一下,摸了摸陆怀舒的头顶,“那些事情先放一放,且不急于一时。等突厥的事情先解决了,再说别的。你晚上早些睡。” 陆怀舒从马车上跳下去,默默的点头:“你也是一样的,自己说的话,别忘记了。” 裴瑜的脸色转暖,笑容也更加真实起来:“好,我知道了。” 可是等到目送陆怀舒消失在影壁之后,裴瑜的脸色慢慢阴沉下来。 “回去。”他落下车帘,声音冷冽的像是淬了冰碴。 如果他的猜测是对的,那就是郑氏是被丢出来试探他的卒子。 士族与士族之间的差距同样是天差地别的,即便同时顶尖的士族,之间仍旧有着不可跨越的鸿沟。 荥阳郑氏,极有可能就是那个被丢出来作为试探的棋子。 放到更加高等的层次里去看,这场博弈之中他与陆怀舒没有那么不被重视。 武帝和简明帝从一开始就很重视陆怀舒的,未尝没有来自于这一方面的考量。 他们才是真正的士族正统,可当所谓的正统早已衰落的不成样子,像是敬帝死后被简明帝所替代的孤儿寡母一样,难保不会有其他人生出异心来。 即便不是直接的谋权篡位呢,只是供起来当成吉祥物而徐徐图之。 有人生出心思来在裴瑜的意料之中,但他们拿了他的家人来试探,这叫裴瑜心里生出了滔天的怒火。 竟然敢这么的算计他,在他最在意的几件事情上下手、捅刀子。 他要是能咽的下这口气、不彻彻底底的报复回去,岂不是真成了别人砧板上的肉! 裴瑜闭着眼睛冷笑,心思电转之后决定和陆怀舒商议商议,好好地送给他们一份大礼。 第一百章 挫败 - 木石录 - 昭久 别以为裴瑜没有看出来,简明帝还怀疑过陆怀舒是不是临时拉了他出来顶缸。 “如果不是因为你身边已经有了一个我的话,可能明日陛下便要为你赐婚。即便短时间内不会,也会想办法让哪个皇族将你娶回去。”裴瑜故作深思,然后得出了一个叫陆怀舒觉得甚至是有些可怕的结论下来。 陆怀舒果然被吓到了。 “你胡说什么!” “我可没有胡说。”裴瑜耸耸肩:“你和寻常的娘子又不一样,陛下想要将你纳进自己的族中,难道不正常吗? “可是陛下却又不敢叫太子娶了你,应该是害怕到时候太子不仅不能压制住你反而被你压制了。” 简明帝确实由此顾忌。 但陆怀舒觉得还有其余的原因在:“娶我?” 陆怀舒哈了一声,很是不屑:“太子就算是真的动过这种心思,只怕早早的就要担忧自己的小命不保。” 没见就连之前已经当上了皇帝的敬帝也从来没有将主意打到陆怀舒身上去吗。端是怕哪天真的惹急了陆怀舒,陆怀舒直接一剑砍了他们。 “你叫太子忍着不去寻美人?那他更多的可能是忍不住然后叫我直接杀了。所以陛下只怕根本不敢让我做太子妃。”陆怀舒冷笑。 裴瑜想了想,觉得很有可能。 “所以陛下是觉得你是被我临时拉出来的,只是借口?”陆怀舒很快反应过来,顿时皱眉。 “陛下已经那么说了,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你我都必须成婚,而且还要尽快。否则便是欺君之罪。”等同于直接将把柄送到了简明帝手里。简明帝不想杀她还好,一旦起了杀心,简直就是现成的理由可以用。 “陛下许是无心,许是有心。”裴瑜没有直接说简明帝就是故意的,而是委婉了些。虽然委不委婉的差距几乎没有。 连陆怀舒这个本来就没有想过不成婚的人都被他说的吓了一大跳。 她当然明白这其中的危害,可是:“你父亲母亲真的会同意吗?” 陆怀舒忧心忡忡的,她可没有忘记上次见到裴瑜父母的时候,对方表现出来的对她的不喜欢。 裴瑜就笑了:“你担心他们会不喜欢你?” 可是叫裴瑜说来,这并不是什么问题。 “他们不是不喜欢你。”裴瑜斟酌着说道,“对于他们来说,与其说是不喜欢你,到不是说是因为你我之前的事情,所以他们更多的有些担心罢了。” 陆怀舒下意识的就想问裴瑜,之前的事是什么事,但话还没有出口,就想起来了前世。 那个一直到他们彼此相依偎着双双战死,都还没有成婚的前世。 陆怀舒一瞬间就明白了什么。 “这么小心眼儿?”陆怀舒诧异道。 “这可不是小心眼儿。”裴瑜被她呛了一下,“若是换成了你,你的儿子可能一辈子连婚都成不了。要是每个喜欢的人也便罢了,但明明有,却始终都不成婚,你担不担心?” 陆怀舒设身处地的想了下,觉得这要是真的发生在她的身上,别说担心了,她都想直接将那个娘子抓过来算了。 于是陆怀舒略有些尴尬的轻咳了一声,没有在说什么。 裴瑜眼尖,看见她有些红了的脸颊,不由得想笑:“我若是认定了你,父亲和母亲其实是制止不了的。从前他们不知道的时候,我不还是在你身边呆了整整三年之久?” 正是因此,所以裴瑜很清楚的知道,如果他认定了陆怀舒就是不会更改了,其实就是谁也拦不住。 “难道我的父亲母亲不喜欢你,你便要放弃我吗?”裴瑜问她。 陆怀舒陡然一惊:“当然不可能!” 怎么可能,这是绝对不会发生的事情。 “不管是什么,都不可能叫我放弃你。”陆怀舒紧皱眉头,“你之前的说法本身就是不成立的。” “你看,你也是这么想的。”裴瑜耸了一下肩。 父亲母亲的意见对于裴瑜来说确实很重要,那是他的父亲母亲,但是陆怀舒却是他更重要的人。 即便是家里人不愿意,也已经无法阻止他。 “倒是你,你的父母兄长呢?”裴瑜更为关注的是始终没有表达出意见的陆怀舒的父母。 “你觉得呢?”陆怀舒很是没好气。 裴瑜自己想了想,没忍住的笑了。 他的担心基本上都是瞎想的。 陆怀舒的父母若是不同意的话,只怕早就将他从陆怀舒的院子里劝出去了。 没有一个郎君常年住在一个娘子院子里的规矩。甚至是已经定了亲的未婚夫妻,也没有这样儿的。 陆回和陆邑始终没有就此说过什么,其态度已经可见一斑了。是他一时担忧过度,才会问出这样愚蠢的问题。 裴瑜放了心。 “过两日,便叫父亲来下聘可好?”裴瑜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端是怕陆怀舒不同意。 “如此也好。”陆怀舒想了想,点头应了。 裴瑜松下心弦,这次是真的没忍住笑了。 陆邑得知之后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在当天的晚上将陆怀舒一个人叫到了前院他的书房里。 “父亲?”陆怀舒趁着夜色匆匆而来的时候见到陆邑正对着一张山水画看。 他背对着门,陆怀舒看不见他的样子,却隐约觉得那里仿佛不大对。 “你来了啊?”陆邑闻声回头,脸上的神色温煦,是一个父亲看女儿时的慈爱,却不知道因为什么,让陆怀舒心里感到怪异。 “坐吧。”陆邑说了一声之后率先坐下,在陆怀舒还没有坐稳当的时候突然说道:“三娘,不是我的女儿吧?” 陆怀舒心中大骇,用尽全力才叫自己没有露出异样来。 她只是仿佛没有听懂的样子说道:“父亲再说什么?” 如果不是因为那一瞬间她手腕微微的颤抖和背脊的僵硬,陆邑还真的觉得自己有可能猜错了。 但是现在,他已经几乎可以确定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 “我方才说,三娘现在已经不是我的女儿了,是不是?”陆邑仍旧带着父亲般的温和样子。 第一百零一章 缘故 - 木石录 - 昭久 裴瑜说的不多,但独自回去的陆怀舒已经从裴瑜的未竟之语里听出了些苗头。 荥阳郑氏只是马前卒,就连她和裴瑜同样只是试探下被拉出来的试验品。 通过裴霖搅合了陆怀舒和裴瑜的婚事,是一个下马威也是对简明帝的一种示威。 但不巧的是这件事情并没有办好。 于是郑氏再次被推了出来,之前的事情更像是他们在告诉别人,这件事不是他们做错了,而是陆怀舒在其中横插了一脚。 因此郑氏才会气急败坏之下不择手段了些。 而至于陆怀舒到底干了什么,那就是见仁见智了。 显然,这些阴招里头,陆怀舒和裴瑜都被当成了软柿子,哪怕后来对于软柿子的看法改变了些,程度也不是很大。 陆怀舒一边想着一边往回走,一边觉得自己居然在同一天被不同的两拨人小看这件事简直是有些匪夷所思。 她之前干的那些事情,是什么时候居然会被人当成并不重要的事情而被小看的?! 这叫陆怀舒隐隐有些难以言喻的挫败感觉。 当然,这其实只是一种错觉。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低声的喃喃:“裴瑜说的没错,这并不是现在就需要仔仔细细考虑的事情。” 她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当然不会是突厥的事情,而是另一件对于裴瑜和陆怀舒来说都很重要的要紧事。 大婚。 在忙碌了将近半年之后,陆怀舒终于在成业二年的初春嫁到了府上。 每一个受邀而来的客人在面对着门口的匾额时脸上的神色都有些怪异。 信都侯府。 所以这到底是谁出嫁谁娶妻啊! 百忙之中抽空前来的简明帝面对着自己亲手写下、赏赐的匾额也有一瞬间诡异的沉默,但毕竟是皇帝,他很快的回过神儿来了。 然而别人怎么想的,是半点都影响不到裴瑜。 他含着笑站在人前,似乎对上头的信都侯府四个大字视而不见一般。 当事人自己都不当一回事,外人就算是有再多的话想说也只好自己默默的憋回去。 现在的信都侯府就是真实写照。 而已经被裴瑜长久以来劝说的裴霖虽然仍旧对眼下局势表现出了隐隐的不满,可至少没有在像是之前一样的口不择言。 很清楚自己的妹妹是个什么脾性的裴瑜,已经对现有的情况十分之满意了。 而将一身青色翟衣的陆怀舒送进青帷之后,裴瑜指着院子里已经皆数打包好了的一个个箱子,对着简明帝含笑说道:“陛下前些时日广发诏令,以求天下典籍,臣虽贫寒,愿为陛下分忧。” 原本还有些交头接耳不知道裴瑜和陆怀舒搞什么名堂的来客闻言沉寂了一会儿,便是满堂哗然。 不提质量,只看数量……这一箱子一箱子的总不会全都是重复的吧? 那即便是最普通的书籍,也足以令人侧目了。 不说别人,就连简明帝呼吸也有些沉重。 他是大肆下诏求典籍不错,但真正有些家底儿的难道会将自己族中立足的根本真的送给他不成?! 尤其是大部分典籍都在世家手中攥着! 简明帝盯着那成堆的箱子呼吸沉重,眼睛都移不开了。 半晌之后简明帝豁然抬头,龙颜大悦。 裴瑜为什么会挑在今日将这些典籍奉上,简明帝不是不知道。 世家给他和陆怀舒的婚事下绊子,简明帝更是早就知道了。 但知道了也和不知道是一个样子,难道他还能专程为此下旨呵斥吗? 陆怀舒和裴瑜夫妻两个都是什么性子简明帝也清楚,那就是睚眦必报的,吃了哑巴亏还不找补回来,那才不像是他们。 不过是近来这两个人有着婚事要忙,因此腾不出手来。 简明帝正等着瞧热闹呢,还打算适时地能帮就帮一帮。 可谁知道他还没想出来陆怀舒和裴瑜想怎么做,他们就直接从根儿上掘了世家的根基! 世家凭什么能高高在上?靠的不就是手里握着远超出旁人的典籍么。 有这些东西在,天下读书人便不得不依附于他们,哪怕是皇帝,也只能受他们的挟制! 可是谁曾料到,裴瑜和陆怀舒竟是不管不顾到了如此地步。 不同于简明帝的狂喜,其他人却是神色不辨。 裴霖大庭广众之下表达出对于陆怀舒的不满,在场的都是人精,再联系之后裴瑜做的一系列动作,怎么会猜不到里头内情到底如何? 陆怀舒和裴瑜的不满,众人有目共睹,因此此番干出这样的事情来尚且在众人的意料之中。 可意料之外的是,这夫妻两个难道断的只是世家的根基吗?又何尝不是在场之人的根基、甚至是自己的根基?! 此等行径,难道就不怕被人记恨吗? 即便是不怕,难道也不为自家族群的往后担忧吗? “这是裴爱卿自己的意思,还是与陆爱卿一起商议过了?” 人家夫妻两个送了他这么一份大礼,简明帝自然要多关心两句。 当然,要让简明帝现在就将东西还回去表示自己不收,那还是不可能的。 简明帝略显的和蔼的话音落下,裴瑜便道:“其中有一部分是从怀舒的妆奁中拿出来的。此事我也也已经同她商议过了。 “我与她小门小户的,没什么族人,世交更是百不存一,既无什么牵挂,也没什么舍不得。” 裴瑜言下之意,却是在委婉的规劝简明帝了。 他们夫妻两个可以将这些东西拿出来,但不代表别人也可以。 简明帝有了典籍,更是没必要短时间内就对士族大肆打压。 那对简明帝来说没什么好处,步子太大不仅不会成功,反而还会引得朝野动荡不安。 简明帝十分之迅速的明白过来了裴瑜的意思。 但他其实觉得裴瑜是多虑了。 士族繁盛是真的,但如今在朝中真正掌权的人里头却有很多不是真正的士族出身。 譬如他自己没登基之前还说自己同样是士族出身呢,但到底是不是那就见仁见智了,反正他那么说了,信不信的全看别人怎么想了。 第一百零二章 大悦 - 木石录 - 昭久 因为有了目的,所以陆怀舒也不再阻止。 但还是忍不住的同裴瑜抱怨:“人家的婚事大多要纯粹许多,不像是我们,满满都是算计。” 裴瑜只是笑:“哪儿没有算计啊。” 是啊,哪里没有算计。 对比起别人来说,他们好像还要好上很多。 士族门阀之中纯粹的喜欢往往不存在,更多的都是利益的结合。 联姻的家族、联姻的人选,一层层的被框在了一个个极小的范围之中。 哪怕是不喜欢呢,也要被绑在一起过一辈子。 从三书六礼开始,就不是单单纯纯没有一点算计了。 陆怀舒和裴瑜的聘礼妆奁上即便仍旧有着算计,至少也是他们联起手来算计别人,而不是彼此之间的算计。 “这么想想,好像确实好一些。”陆怀舒垂头想了想,叹气。 想通了这些,陆怀舒和裴瑜两个从城外接回了突厥的朝拜的使臣。 简明帝知道裴瑜和陆怀舒要忙着下定的事情,等着人接了回来便没有再安排陆怀舒做别的事情。 突厥人在长安城中住了两个多月,陆怀舒便忙了两个多月。 简明帝只是在突厥人快走的时候设宴,才让陆怀舒出席。 陆怀舒听了不少关于突厥人自高自大的传言,没有信也没有不信,但直到在宴会上亲眼见到了对方使臣的高傲,才明白过来之前传闻说他们目中无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既然是朝拜,便是低了一头,但陆怀舒不仅看不出来他们低了人一头的样子,还很是不将人放在眼里。 一场宴会各怀心思,陆怀舒待得很不舒服。 到了尾声甚至还有人将苗头指向了陆怀舒。 “席中怎么还有一位女眷?”突厥使臣看着陆怀舒大笑,“一介妇人,还是早日回家相夫教子、少出来丢人现眼的好!” 被人这么说了,简明帝自然不悦。 陆怀舒某种程度上是他的心腹,更可况简明帝可不怕打仗,没必要低声下气的求和。 “使臣这便是不知了,陆爱卿是朕的得力大将,战功更是实打实的。” 突厥人并不将她放在眼里,只因陆怀舒不动手的时候世家娘子的姿态一向很好,她自己不说别人决计看不出来。 “是吗,”突厥使臣轻蔑的笑了一下:“女子倒不是当不得将军,只是这一位……军功到底是怎么来的,只怕有待商榷。” 他说这话的时候面上的笑容很是猥琐,别说陆怀舒了,就是别人也一眼能看出来他在想些什么。 裴瑜登时大怒,当即便要发难。 陆怀舒眼疾手快按下裴瑜,面色倒是没变,但熟悉她的人听得出来,她语气不对。 陆怀舒将视线转向了突厥使臣之间的一位女将。 挑眉问道:“突厥之中怎么会有一位女将军?难不成是突厥无人了?” 能从小兵当得上将军的不是庸人,更何况陆怀舒的问法已经叫人觉得她是在鄙夷突厥,对方不出意料的拍案而起:“我突厥的勇士多如牛毛,我自愿替父从军,是心疼我父亲年迈!” 她的汉话说的不是特别好,听倒是能听懂,但总觉得有种怪异的感觉。 这也是她一直以来没怎么说话的原因。 “是吗。”陆怀舒意味不明的反问了一句。 她反问完了便将视线重新投向简明帝:“看来陛下不需要担心了,突厥并不足以为虑。” 突厥使臣面色大变:“你说什么?” 陆怀舒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不管是自愿替父从军,为父分忧,还是不得已而为之,都是证明突厥并没有足够的实力来保护自己的臣民。这样的突厥不足以让陛下过分忧心。” 陆怀舒说的有道理,简明帝做出一副深思的样子来。 突厥的女将军盯着陆怀舒的话一字一顿:“我若是不得已,你岂不是比我还不如?!” 看陆怀舒和她的样子就能看出来,一个偏向于五大三粗,而另一个却是更加偏向于“柔弱”的小娘子。 真要说起来陆怀舒其实称不上柔弱,但这也是要看和谁对比的。 相对比起来当然是突厥的女将军才更像是沙场拼杀出来的武将样子。 “她同你可不一样。”裴瑜自被陆怀舒按下便一直没有说话,此刻倒是赶在陆怀舒之前便说道:“你是无奈之下才选择了这条路,要是其他办法,只怕你父亲不会愿意你代替他上战场,更何况你难道不是被人发现了是女儿身才没有顶着你父亲的身份继续为将吗? “可惜信都侯不一样。自她从军之日起便是以女子身份行走,从未假借过他人的身份。陛下明知道她是女子,仍旧信重。” “我的司马是说,我和你不一样,我是将军,是因为我喜欢,我愿意从戎。单论这一点,陛下心胸开阔远非突厥可汗可比!更何况我从未做过士兵,陛下也愿意让我领兵,便是我大宁有充足兵力,不惧之! “陆氏出的女将军不止一个,我父亲本就是高官,未曾阻我之路。突厥之中可有哪位贵女也是将军的?若是有,今日怎么不见?” 陆怀舒接连发问,显然将自己和突厥中的女将区分的明明确确。 简明帝一只手撑在额上,强忍着没有笑出声来。 陆怀舒有些话说得很对,换成别人未必敢。 前朝的那位武帝是真的雄才大略,不曾计较陆怀舒的女子身份。 按理说简明帝应该因此而对陆怀舒生出些隔阂来,可是陆怀舒偏生又是南朝陆氏的出身。 不是说陆氏有什么地方不好,可陆氏眼睛里看过多少的地位更迭简明帝都说不好,这样的人会因为从前的帝王好就觉得后来者不如前者吗? 陆怀舒要真是这样想的,之前就跟着张宏一块儿反了。 这不是简明帝觉得自己就有多好,而是真实觉得陆怀舒不会谋逆。 陆氏根子里就没有这种东西。 武帝是很好,但是武帝有个十分不成器的儿子。 陆怀舒说的也都是真的。 “朕是知道你们家从前就有过女将军,若是朕没有记错,仿佛是你的姑祖母?”简明帝问道。 第一百零三章 汤圆 - 木石录 - 昭久 有一丝丝无赖意图的简明帝目光缓缓在四周神态各异却仍旧装出满脸笑容的他的臣子身上掠过,很快重新转向裴瑜:“这是你们夫妻忠诚,朕该好好的赏赐才是。” 一群老狐狸当然不会听不懂裴瑜的未竟之语。 人家说了,是因为人家自己没什么族人了,因此才肯将如此多的典籍拿出来,而不是为了讨好简明帝才断了自家的根基。 话一落却叫在场的人心里更生出几分深思来。 从简明帝政令下发的时候开始,多数人就已经想到为什么了。 裴瑜担心的是简明帝会因此而要求别人上缴自己手里的东西,而朝臣则是担心因为有了裴瑜这个先例,以后简明帝会借着类似的事情要求他们。 但现在看来,皇帝并没有这一方面的准备,而裴瑜也没有他们想的那样大公无私。 如此,简明帝想要对士族出手怎么了?难道他们在场的人里头有谁是真真正正的士族吗? 就算是,现在简明帝的苗头对准的也不是他们。 已经扎根了几百年的士族,和他们这等新贵可不是一回事。 而前朝已经发展过几十年的那些人,则在之前的事情上已经被清洗过了。 简明帝的目标不是他们,这叫一众人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 而简明帝已经当着众人的面有些忧虑的对着裴瑜说道:“你将这些东西都给了朕……自己手中就没有留下一些吗?” 裴瑜失笑:“启蒙之类的当然还是有的,不然的话,怀舒一定会和我过不去的。陛下也知道,我可打不过她。” 裴瑜说道最后的时候耸了耸肩,似是无奈,又像是宠溺。 简明帝愣了一下之后哈哈大笑:“说的也是,要是你真的连一本也没剩下,到时候人家可是要和你过不去的。” 裴瑜僵着脸,已经有些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比较好了。 好在是简明帝开了两句玩笑便不再多说什么,否则裴瑜有可能真的忍不住自己想要弑君的念头了。 裴瑜为什么能那么大方,当然是因为他现在拿出来的都是当初的战利品,真正陆氏和裴氏的好东西并且没有被景帝和其他人搜罗走的,大多都不在其列。 他也说了,他还是留了些家底儿的,否则不说别人,首先陆怀舒就要和他过不去,如此情况之下,就不信以后要是被人发现了,简明帝能说他什么。 毕竟他又没有欺君。 简明帝下旨赐下不少东西带着一堆的典籍兴冲冲的跑回去查看到底都有什么去了。 裴瑜送走了各怀心思的宾客之后伸了伸懒腰时十分之没有形象的瘫在了陆怀舒的身侧。 陆怀舒拿着手里的团扇敲了一下裴瑜,低头笑吟吟的问他:“他们都是什么反应?” 裴瑜闭着眼睛不想动:“还能是什么反应?各怀鬼胎。” “没人觉得你我疯了?”陆怀舒眼珠一转,兴致勃勃的问道。 裴瑜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用一种近乎匪夷所思的目光等着陆怀舒:“怎么,你还相让别人也都将你当成疯子?这对你难道有什么好处不成?” “当然没有。”陆怀舒更是不悦,再度敲了一下裴瑜:“你这样想我,不觉得自己小人之心吗。我只是觉得他们许是恨不得想要杀了我。” 裴瑜无言以对的盯着自家居然还为此有些得意洋洋的妻子,只觉得自己敢于主动跳进火坑的精神多么的难得。 “你也知道他们其实很想杀了你啊。”裴瑜感慨,“别说他们了,就是我自己想一想,都想要不直接找个什么人来杀了你算了。” 陆怀舒忍不住的笑:“说什么呢。” “不过说真的,这一招是真的狠。”裴瑜翻身坐起来,眼睛亮晶晶的看向陆怀舒,“釜底抽薪。” 陆怀舒侧了下头:“这难道会是我的问题吗?分明是他们自己自作孽。” 典籍的事情是陆怀舒和裴瑜之前就已经商议好的,趁着他们大婚避人耳目的将一些东西全数都运了过来,然后赶在大婚的当天当着众人的面儿将大半送给简明帝。 这可不仅仅只是讨了简明帝的好去。 更重要的是之前说起的关于士族的对策。 “本来你就打算这么干了,不是吗?”陆怀舒居高临下的看着裴瑜,一挑眉说道:“荥阳郑氏在你的妹妹身上下黑手,你要是能咽的下这口气我都要不认得你了。” 裴瑜闻言笑眯了眼睛:“说的是,这等事情要是我还能忍得下,你才应该担心了。哪有什么比直接断了他们的前程,更叫人痛心的呢?” 陆怀舒早知道这人看起来是个温温和和的谦谦君子,实际上却是个黑心的芝麻汤圆。他倒是不常出手,可要是谁惹恼了他,他不将人扒下一层皮来是决不肯罢休的。 “人家家的小娘子喜欢你,你竟也下得了如此狠手?”陆怀舒态度一转,玩笑道,“也不知道撞见你,是不是那郑氏的娘子倒了大霉了。” “我倒是觉得她该庆幸才是。”裴瑜漫不经心道,“若是我,再怎么断了人的根基,起码不会刀刀见血。这要是换成了你,怕是不废几个人是不肯收手的。” 裴瑜嗤声道:“你我还不知道么,一向喜欢直来直去,不狠狠的出了恶气不罢休。等到那时候,不知道郑氏还能活下几个人来。 “算了吧,怎么说也是我母族,得饶人处且饶人?我自己个儿处理了,不叫他们到了你跟前碍眼。” 陆怀舒听的满头皆是黑线。 撞到她手里虽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但起码也能得个痛快。裴瑜倒是不杀人,但这一点点的慢慢磋磨人,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比较狠辣。 陆怀舒私心觉得,换成了她,只怕是宁愿选择前者也不想碰见裴瑜。 裴瑜没睁眼,却像是知道陆怀舒在想什么一样:“我有什么不好的?叫他们自己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衰落下去却无可奈何,你难道不解气么?”亏得他还拿了那么多的珍宝出来呢,他也是很心疼的好不好。 第一百零四章 不好 - 木石录 - 昭久 高恒不满是真的,但是他只是简明帝的使臣又不是简明帝本人,即便他是督军,又不代表他在陆怀舒毫无过错的时候可以代替陆怀舒下命令。 高恒面上哈哈笑了,陆怀舒陪着他走了一段,便委婉却不容置疑的将人直接送走了。 “你这样,他不会像简明帝告你的状吧?”高恒一走,一直在陆怀舒的身边的裴瑜便问道。他实在是有些担心。 “不会。”陆怀舒感觉裴瑜关心则乱了:“他有什么好像陛下告状的?说我不将他放在眼里?可是我明明对他态度好得很。” “人家是不大信任你。”裴瑜撇了一下嘴:“觉得你年纪小,所以来叮嘱你,要小心些,不要来日中了计策,自己败了不要紧,万一影响到陛下的声誉,那就罪大恶极了。” 裴瑜又说:“不过他倒是不算小肚鸡肠,是个君子。” 高恒不高兴主要是因为陆怀舒不太靠谱。 简明帝明明有更好的选择,却偏偏派出来了一个陆怀舒。 而陆怀舒却自恃本事,不肯将军中的事宜告诉他。 仅此而已。 “等你打了胜仗回来,他态度可能会好一点儿。”裴瑜想了想,说道。 “他就算是看不惯我,也不大可能会在朝堂上故意针对我。”陆怀舒想了下:“高恒不是会因私废公的人。我又用不着他帮我什么,故此即便是看不惯我,又能如何?” 陆怀舒压根不在意。 就算是已经四十多的高恒真的干了什么,陆怀舒又不是任人捏扁搓圆的软柿子。 再说了,她父亲如今还在朝中任职呢。 “那你是怎么打算的?”想知道的人不仅仅只有一个高恒,裴瑜也想知道。 “之前接到旨意说陛下要让高恒来做督军,那时候你说督军不到不好直接开战,如今高恒都到了,你总不会还有什么借口吧?” 陆怀舒不满的看了裴瑜一眼。 “我说的明明都是实话!” 陆怀舒握拳要打人,裴瑜笑着投降:“好好好,我不说了。” “你不说才是好的。”陆怀舒瞟了他一眼。 裴瑜宠溺的笑笑,没有在说什么。 他虽然好奇,但却不是现在就非要问出来不可。 不过没两天裴瑜没有问出来的问题就得到了答案。 他们不可能一直和张宏的部队隔水相望,陆怀舒等大军休整了几天之后直接开拔准备渡河。 渡河渡到一半的时候前方的探子来报,陆怀舒听了之后直接叫人将探子叫了进来。 “张宏干了什么?”陆怀舒说话的时候脸色阴沉沉的。 别说探子了,就连高恒都吓了一跳。 陆怀舒在外人面前虽然一向都不算是什么很温和的人,但像是今天一样的阴沉更少。 高恒皱着眉问:“将军这是怎么了?” 裴瑜站在陆怀舒身边,从探子说的话传进帐中开始,裴瑜就紧紧盯着陆怀舒,生怕她出什么事情。 听见高恒问话也只是紧皱眉头看了他一眼,在高恒看过来的时候微微摇头,使眼色叫他不要说话。 高恒一头的雾水,但好歹还能看得出来现在陆怀舒的心情很是不好,又看着裴瑜像是知道什么的样子,干脆闭了嘴。 “叛军在沁水外二十里出安营扎寨,趁着我军渡河,大军后撤。” 陆怀舒的脸色听完了也一点都没有好起来,反倒是一旁的其余将领听完之后脸色什么样的都有。 “大军后撤?” 有人悚然一惊:“莫不是想等着我们渡河渡到一半了在突然发动吧?” 在场的老将里有一两个是和张宏同时期的,自忖了解张宏的手腕,听闻探子的话之后有些担心。 尤其是自己家的军队已经开始渡河,短时间退不回来之后。 帐中气氛一时有些凝重。 陆怀舒高坐在主位上,突然冷笑一声:“传令下去,全军加速渡河。” 话音一落,满堂哗然。 “不退回来,怎么反倒是要加速了?!”一员老将拍案而起,怒气满溢:“江上动手难,转头更难!若是真吃了败仗,你担得起吗!” 陆怀舒一双眼睛满是冰霜,冰霜里藏着锋芒:“我是主帅,用不得你来指手画脚!传令,各部如有懈怠,定斩不饶!” 十七岁的娘子身上一瞬间爆发出来的威严,镇的人瞬间忘记了她的年纪和阅历。 她不像是个才十七岁的娘子。 传令官震了一下,赶在陆怀舒的眼睛扫过来之前,急忙应了一声“是”,疾步退出去了。 等到大军开拔的声音在帐外忙忙碌碌的想起,帐中的氛围也没有缓过来。 “将军既然说了,必然是自有打算,诸位与其现在和将军对峙,倒不如各自管好自己的事,一面贻误了军机,真吃了败仗,便不是将军的事了。”裴瑜一面劝一面威胁,顺利将几个人都送走了,才有心思转过来看陆怀舒。 陆怀舒的状态不太好。 裴瑜一点形象也没有的蹲在陆怀舒的面前,手覆上她的膝头:“怀舒。” 他轻轻的唤了一声。 陆怀舒抬头,眉眼间有些茫然。 “张宏自寻死路,你却不会为了他多想些什么。” 陆怀舒低头看着自己面前微微笑着的裴瑜,半晌才低低的说了一句:“我知道。” “世间愚者多矣,但沁水和淝水到底不同,此后你面对的,也不是一样的事情。 “张宏叛乱本身就是成不了的,有此军功陛下也不会觉得你功高震主。怀舒你今年只有十七岁,顶多只是少年成名的将军罢了。” 裴瑜温热的手指触上陆怀舒微凉的面容,一句句温和安慰:“即便是你胜了,也和淝水是不一样的。莫担心。” 裴瑜很清楚陆怀舒到底是在担心什么。 “你若是真的担心,我们和陛下说,不在打了好不好?” 陆怀舒已经下了命令,不说阵前换将乃是大忌,即便简明帝同意了,裴瑜也有信心陆怀舒绝不会倒在这个地方。 “不用。”陆怀舒闭了闭眼睛,将头靠在裴瑜的手上,声音低沉沉的:“我只是一时陷进去了没想清楚,过一会儿就好了。” 第一百零五章 齿冷 - 木石录 - 昭久 “多心了不是,却没有一句说你不好的意思。”陆怀舒膝上枕着裴瑜的头,低低的说道:“我只是觉得,你这样的做法,很是会叫人觉得唇亡齿寒。” “那也要他们自己是那牙齿才是。你瞧瞧这满朝文武,陛下看得上他们手里的那些东西吗?”裴瑜不以为然道:“谁都知道你我是为了什么,在别人看来,只怕是认为咱们也是没了办法。” 两个曾经是士族、现在却只剩下了没几个人的大族,怎能和真正人丁兴旺的士族相较?即便是拿出了自己家的无数珍贵典籍,也会叫人觉得不过是没了办法,才在别人欺上门来的时候不得不断腕求生。 手段狠一些怎么了,那不是无奈之下的下下之策吗? 裴瑜对于自己引着别人往歪路上走这一条很是没有心理负担。 “我真的觉得,谁要是撞在了你的手上,不如自己先自裁的好。”陆怀舒沉沉的叹息,“要不然,哪怕是被你狠狠算计了,还觉得你没什么坏心思呢。” 裴瑜笑了笑。 能叫裴公生前都同意了的裴氏下一任宗主,难道还真的会是什么善类吗? 要不是他遇见了陆怀舒,又怎么会甘心收敛自己的光华而站在她的身边。 “也只有你,才能让我甘心。”裴瑜慢慢的说道。 换成别人去,裴瑜怎么会呢? 陆怀舒微笑起来。 裴霖怯怯的躲在门边探出头来,小心翼翼的看着不远处正晨练的陆怀舒,眼中游移不定,似是想要靠前却又有什么顾虑一般。 裴瑜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伸出一只手来摸了摸妹妹的头:“站在这里做什么?” 裴霖被吓得几乎跳起来,等分辨出自家兄长的声音之后才讨好的对着裴瑜笑了笑,说道:“阿兄,你怎么在这里啊?” 裴瑜看了看四周:“这似乎是我的院子?”言下之意,这话不应该是我问你吗? 裴霖显然也察觉到了,懊恼的咬了咬下唇,才继续道:“我就是一不小心走到这里的。” 裴瑜呵呵笑了两声,意味深长的看了看自己家的倒霉妹妹,好歹给人留了两份面子,没有说自己已经看着她在这里站了起码有一刻钟了。 谁“一不小心”能走错地方一刻钟?! “去同你阿嫂说一声,早膳已经好了。”裴瑜拍了拍裴霖的脑袋,温声道,“你也留下来一起吧。” 裴霖眼睛一亮:“可以吗?” 片刻后却又有些畏怯的担忧的看了看陆怀舒的方向:“你都不问问她的吗?” 裴瑜看了她一眼:“我们是夫妻。”所以留下妹妹来一起吃顿早膳……有什么特意问的必要吗? 裴霖整个人顿时有了生气:“那我去叫她。” 裴瑜眼看着裴霖蹦蹦跳跳的走乐,摇头笑了笑,也跟上了她的脚步。 “你怎么来了?”陆怀舒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垂头看向裴霖,挑眉道。 裴霖讪讪的,但仍旧是笑着说道:“阿兄说早膳已经好了。” 陆怀舒抬眸看向不远处正缓缓走来的青年,想了想便将手中的长剑丢了出去,也像是他一样摸了摸小娘子的头发:“那便走吧,只是你要与他略等一等。” 她一身的汗。 裴霖很早之前就从自家兄长那里听了很多关于陆怀舒的话,知晓她更多的时候只是看起来可怕,却不是真的不和人亲近的性子,对亲人更是尤其的好,很是护短。 更有之前的事情摆在面前,裴霖自觉被人骗了一回有些对不住面前的阿嫂,因此只是摆出了更加和善的笑容来,拉长着声音应了一声好。 小娘子走远了,陆怀舒“啧”一声,向着走进了的裴瑜问道:“你同她说什么了?”她第一次见到这小娘子的时候,她还是满身是刺呢。 裴瑜和人家说了什么,才叫那么一个仇视她的小娘子变成了现在这样会对着她傻笑的样子? 裴瑜看了眼自己跑远了的妹妹,轻描淡写的“啊”了一声:“并没有什么,我只是告诉她,别看你看起来好像是很凶,但其实真要是说起来,是没什么心眼的。” 陆怀舒登时满脸的黑线。 裴霖不肯接受陆怀舒原因里很重要的一个就是担心兄长会不会受了委屈。 但小娘子同时也清楚自家兄长实则老谋深算的紧。不然如此淘气的小娘子怎么面对裴瑜的时候比面对父亲还要不敢造次呢? 再加上裴瑜的事情是哪怕裴父裴母也一向都不能干涉的,因此他说自己完全能压制的下陆怀舒的时候,裴霖毫不犹豫的就信了。 当然,裴霖再看向陆怀舒的时候就觉得阿嫂有些可怜了…… 这明明是被裴瑜骗了还要数钱的节奏啊! 陆怀舒意味深长的盯着裴瑜看了半天,直到后者讪笑着摸了摸鼻子冲着她露出一个略有些心虚的笑容来才放过了他。 “父亲和你说什么了?”别以为陆怀舒不知道裴父一大早的就将裴瑜叫走了。 “昨天干了大事,父亲因此叫了我去说话。”裴瑜说道:“原本是昨天就该问的,但想想你我昨日大婚,叫了我去不好,因此才忍到了今天。” 但裴瑜一看裴父有些萎靡的精神,就知道他昨天肯定是没有睡好。 以及即便是强忍着,也只是忍了一晚上,一大早就把他叫过去谈话了。 “父亲说,母亲因此很是不满。”裴瑜说道,但微微皱起的眉毛,却显得像是对母亲的反应不高兴的样子一样。 “母亲觉得我们做的实在是太过了。”裴瑜漠然说道。 “生之养之,心软也是人之常情。”陆怀舒虽然也觉得裴母有些拎不清,但却仍旧安慰道,“再说若是换成了我,只怕也会做出差不多的事情来。” “不一样的。”裴瑜摇摇头,“若是你,自然不会看着族人被人算计,但要是他们做得不对了,也绝不会不讲理。” 何况裴瑜更在意的不是裴母向着不讲理的一方,而是觉得丈夫儿女竟然仍是比不上那些和她甚至算不上很是亲近的族人。 第一百零六章 冲突 - 木石录 - 昭久 “你现在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裴父低声说了一句,拂袖而去。 裴母也很委屈。 但同时亦很心虚。 裴瑜喜欢陆怀舒、想要娶陆怀舒,这些裴母都是知道的,但是裴母却不觉得陆怀舒是适合裴瑜的那个。 从前不合适,现在就更加的不合适了。 陆怀舒大胜和封侯的消息快马加鞭的都传到了河东去,裴母原本就不喜欢有个太过于强势的儿媳,现在就更加觉得若是裴瑜一旦娶了妻子,只怕是要永远压着裴瑜一头。 这样的一个娘子,叫裴母怎么喜欢的起来? “她不适合做瑜儿的妻子!”裴母快走几步追上裴父,忿忿的说道。 更不适合做裴氏的宗妇。 但裴母顾忌着还没有走远的裴瑜,说话的声音小之又小。 裴父如何能不知道? 陆怀舒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合格的妻子。 裴父其实同样觉得陆怀舒不是一个合格的宗妇,她不会将心力都花在打理裴氏的内务上,甚至于也会管不好庶务。 甚至就连一个妻子的本分,她都有可能会做不好,别说照顾裴瑜了,有的时候可能还要裴瑜照顾。 更有甚者,裴瑜站在陆怀舒身边,可能永远都不会超过自己的妻子,他会一生都被自己妻子的光芒所掩盖。 但是无论什么,最终做出决定的都是裴瑜自己,没有人任何人可以取代裴瑜自己的意志。 他的儿子不能是一个唯唯诺诺听从父母决定的人,那不是裴父要的儿子,更加撑不起整个裴氏! 他是裴氏的宗子,不能因为别人的不喜而轻易改变自己的决定。 他喜欢陆怀舒,并且深思熟虑过要娶。 裴瑜和陆怀舒更是已经相处了很长时间,如果他接受不了,早早就该结束了断然到不了他们夫妻面前。 而将来裴瑜后悔了要和离,那也是他和陆怀舒的事情。 他们不能因为不可见的未来而要求裴瑜从现在开始就杜绝掉一切的可能。 “箭在弦上,你就是不高兴,也已经无力回天了。”裴父警告了裴母一句。 这件事情已经在简明帝的面前过了明路,现在说不娶?他们家到时候便是欺君! 简明帝封陆怀舒为侯爵,顶的就是提前给贺仪的名头。 现在好了,叫世人都知道他们裴氏居然是对这门婚事不满的,那岂不是成了全天下的笑话。 裴父再怎么,都不会同意的。 “把你的那些小心思都收起来,也管好了裴霖,别让她再出什么幺蛾子。”裴父狠狠瞪了裴母一眼,也不管被落在身后的母女两人是什么反应,率先进去了。 而另一边早早离开的陆怀舒一进家门就被正要出去的陆回撞了个正着。 陆回看了看陆怀舒的身后:“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陆怀舒想了想,仍旧说了实话:“裴瑜家里有事,我在场有些不方便。” 她说了实话但也含糊其辞。 陆回愣了一下,先是不解:“裴瑜家里能有什么事情是你在不方便的……” 只是提前见一面而已,难道他们还会专程挑着今天做什么事情不成? 念头还没有消下去,另外一种可能陡然出现在陆回的脑子里。 “他们对你不满了?”陆回的眉头皱的死紧。 陆怀舒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陆回已经从她的神态中得知了答案。 顿时更加恼怒了:“我还没有嫌弃他们,他们倒还先嫌弃起你来了?!” 陆回撸袖子想去打人。 被陆怀舒哭笑不得的连忙拉住了:“不过是一个小孩子不知道从哪里听了什么,故此说了两句不好听的话罢了,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必如此大惊小怪的。更何况你现在去了,岂不是叫人说我们以大欺小,斤斤计较,竟然连一个小孩子随口一言都不放过?” “那就这么算了?”陆回满脸的都是不甘心。 “不算了,你还真的要和一个十一二的小娘子计较?”陆怀舒反问。 陆回被噎了一下。 “你就这么跑回来了?”他顿时又想起什么,着急道:“你还说我呢,你这样岂是个不计较的样子?” 陆怀舒面对那个小丫头是直接跑了回来,本来就是一件很不像不计较的样子了。 “裴瑜难道不会不高兴?”陆回对这个妹婿本身还是很满意的,因此也格外的担心要是裴瑜因此而对陆怀舒的行为不高兴了怎么办。 “不会的。”陆怀舒摇摇头,很有自信且很认真的说道:“他不会因为这样一点小事就格外计较。” 陆怀舒对裴瑜有信心的很。 但陆回看着她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直接说。”陆怀舒看的好笑。 “他可能的确不会和你计较,但是你这样做本身就是不好的,像是你因为他家人的事情迁怒了他似的。”陆回说的很小心,生怕因此再提醒了陆怀舒,让她真的迁怒到了裴瑜身上去。 “我不会,他也不会。”陆怀舒闻言笑的格外的开怀。 “我不会因为任何人而迁怒他,他知道的。并且这件事本身就是他家里人做得不对,裴瑜也确实需要时间来解决他家的事情。我在场才会尴尬。”陆怀舒和裴瑜之间自有默契。 不过是其中的一些事情不好告诉陆回而已。 她怎么说?说裴氏里头应该还有人对她不满,因此才借着一个小娘子的口说出来? 陆回本来就因为有人在其中搅事儿而觉得不高兴了,她何必在说出来惹得大家都不高兴呢? 陆怀舒给裴瑜时间本来也不是因为她生气了,而是觉得裴瑜是真的需要时间将那些族中不服从他管教的人都揪出来。 不管是她还是裴瑜,自然都不愿意族中有这样的搅屎棍。 正正好,也能让别人都看看裴瑜这个常年不在家中出现的宗子的实力,免得到时候有人对裴瑜做宗子而不满。 本来这些事情都不必现在就做的,但是难得有人直接送上门了,不把握好机会怎么行? 理由都是现成的,不用白不用而已。 什么?有没有可能猜错了、不是族中的事情? 第一百零七章 昆山 - 木石录 - 昭久 家僮不识字,不知道自己拿来的是什么,但是裴瑜自己知道。 他看见家僮拿来的到底是什么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赶紧还回去。 没有一个看别人家的族谱乃至于族中晚辈给已经过身的人写的传记的。 但还回去的念头才冒出来,裴瑜鬼使神差的重新打开了。 他将陆邑近来重新修订的族谱翻到了比较靠后的一页上。 那一页有一个名字,裴瑜怔怔的看着,半晌没有移开目光。 陆怀舒。 三十多年之前,那个陆家最为出名的女将军。 裴瑜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会觉得这个名字极其的熟悉。 那仿佛是烙印在灵魂深处一般。 陆怀舒,这个名字裴瑜含在口中慢慢碾碎了,电光火石间平日与突然间冒出一个念头,这个念头像是一道雷,将裴瑜劈的怔愣在原地。 陆怀舒和陆三娘是什么关系? 她始终不肯说出口的名字,是否就是陆怀舒? 裴瑜明知道自己的想法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可是却止不住的联想。 她所有表现出来的样子都不像是一个正常长大的小娘子。 从一开始的时候她在魏帝面前没有喝的那杯茶开始就不像。 陆氏最鼎盛的时候当然不会将一杯帝王喝的茶放在眼里,可是陆氏早就不是当年的陆氏了。甚至这些年来南梁的皇帝还在始终不断的盯着陆氏。 这样的情况之下,陆三娘有可能真的那么养尊处优吗? 那时候拉他上贼船,她谈论起魏帝和太子时的态度,太过于轻描淡写。 仿佛皇权的更迭在她眼中什么都不是,她早就看习惯了一样。 可是从前的她甚至根本就不会接触到这些事情。 寻常人,总会对皇帝有三分敬畏,只有那些常年和皇帝斗智斗勇、甚而不将皇帝放在心上、乃至于亲手至少也是亲眼见过废立皇帝的人才会在说起来的时候如此无畏。 当然,无知也能无畏。 但陆怀舒难道会是无知吗! 她已经见识过台城城破的样子了。照理说即便没有留下阴影也不可能大无畏。 可是她表现出来的样子,却像是见多了所以不当一回事。 更不要说没有人帮着,她到底是哪里来的本事习得一身功夫。 第一次亲手杀人的时候,陆怀舒表现出来的太沉静了。 不管多大的年岁,第一次见到攻城尤其是大型攻城的时候,都会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难以接受。 可是陆怀舒从始至终都没有表现出任何的迹象来,仿佛她本来就是在战场上长大的,此番场景见多了。 这些都不该是她见到过的东西放到一个才只有十三四岁的小娘子身上,怎么看怎么违和。 她想做魏帝手里的刀,应该希望魏帝活得越久越好,可是同时她又对魏帝抱有极度的不信任。 嗜权,却又仿佛当成身外之物。 这些事情放在一起太矛盾了。裴瑜觉得陆三娘身上的一桩桩都是秘密。 都让人捉摸不透。 可是如果将这样的一个人、这样的性格带入到陆怀舒身上去呢? 却仿佛一切都有了解释。 她出生在她的父亲陆榆出仕之前不久,记事的时候一直跟着陆榆在任上。 陆榆出仕,做的是他们家祖上一位征西大将军的司马。跟着父亲在任上,就是从三四岁起就在军中了。 陆怀舒的生平很好查,就算是有些裴瑜不知道的,他面前的这本族谱后面还有传记,其中有一篇写的正是陆怀舒。 再不济,他还看过南梁史官写的史书,其中陆怀舒的生平基本上都有。 她跟着父亲在任上的时间不短,几乎是眼睁睁的看着陆榆联合当时的丞相一步步将原本的皇帝逼下位,换了一个之后又换一个。 年少的时候跟着她的叔父北伐过,后来更是在望蔡县公陆青的军中谋职,是正儿八经有官职的将领。 便和如今一样。 等到后来时机到了,北朝当时的北燕皇帝刚愎自用,执意南下,陆氏同样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借机北伐。 陆怀舒那时候和她的亲兄长以及一位从兄都参战了。 最终的结果世人都知道了。 北燕的那位皇帝大败而归。 投鞭断流、草木皆兵、风声鹤唳、围棋赌墅。 由此一战,陆氏名声大振。多少年来的期盼,到了陆氏这里成了真。 陆氏借此,一门四公。 庐陵郡公,南康县公,康乐县公,望蔡县公。 陆怀舒,正是康乐县公。 再加上更早之前陆氏的一位咸亭侯,即便是在南朝所有的当轴士族里,也没有哪一个能同陆氏相较。 可是功高震主的陆氏却是所有当轴士族中最不一样的一个。 当轴士族到了最后几乎逃脱不掉谋反的路子。可是陆榆却是从始至终真真确确的从未想过谋反。 即便是皇帝猜忌他,明目张胆的试探,陆榆最终的选择甚至还是退居一射之地。 他主动请求外放,将二百余年来握在世家手中的权柄还给了皇帝。 可是在他死后,陆氏却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制。 北伐之中陆氏所有成名的将帅在短短的三年之内死伤殆尽。就连孩童也因为各种各样的意外早夭。 最终曾经那么鼎盛的陆氏,剩下的只有一两个还没有长成的孩童。 甚至之前陆氏还遭受了一场屠杀,最终活下来的,仅仅只有陆邑这一家人了。 如果这家人之中没有陆三娘的异军突起,陆氏真的就不复存在了。 这些事情都是裴瑜知晓的。 那么问题来了,陆氏到底是怎么样,才能在那样艰险的环境中养出了陆怀舒这样的一个人? 相反,如果将从前陆怀舒曾经经历过的事情套在裴瑜他见到的“陆娘子”身上,几乎毫无违和。 她当然矜傲,也当然不将皇帝放在眼中,她的出身足以支撑她那么做。 就连那天陆怀舒的阴鸷都有了解释。 权柄紧紧握在手里是什么滋味?她都知道。 正是因为知道,所以她不那么在意。 可是陆氏的败亡正是因为没了手中的权柄。她不放心,也为了不叫自己重新走上原来的老路,所以她要紧紧抓住。做魏帝手里的刀也在所不惜。 第一百零八章 玉碎 - 木石录 - 昭久 陆怀舒的脸黑了。 裴瑜仿若是没有看到,还在对着陆怀舒笑。 “南朝的所有士族之中,只有陆氏是最不一样的。他们在最后的时候将手中的权柄重新还给了景帝。你之前说过一句话,即便是你在和景帝之间的博弈输了,你也不会投靠北朝。” “我猜想,你至多只会割据一方,继续为南朝、为景帝卖命而已。就连现在,你居然也没有生出过自己做皇帝的念头。” “所有的士族中,只有陆氏,始终抱着儒士的观念。就连你们家最开始借由玄学、清谈之类的和顶级的士族相处,也始终没有消减内心真正的想法。” “陆娘子,不知我说的对不对?” “小人!”陆怀舒一张脸阴沉的能和锅底相提并论。 裴瑜被骂了不仅没有不高兴,反倒更觉得自己都猜对了:“我竟然不知道,其实你骨子里才是那个最为循规蹈矩的。权势你要,不过是因为长了教训,知道没有那个东西可能就会变成别人的俎上肉。” 裴瑜自己都不知道要是真的有那一天,他会不会跑去弄权。 但是依照曾经陆怀舒的亲身经历来看,这人是绝对不会的。 也不知道就陆家这样儿的,到底是怎么取代裴氏,成为当轴士族的。 末了,裴瑜摇着头笑:“你这样儿的,也好意思说自己是个政客?” 陆怀舒从头到脚,哪里像是个政客了? 就算是,也是个最不合格的那个。 陆怀舒恼羞成怒,想着自己要不干脆直接杀了裴瑜,一了百了算了。 “想杀人灭口?”裴瑜整个人往后一靠,并不将陆怀舒此刻的样子放在心上:“可是之前你知道我知道了你的身份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做,此刻才想起来是不是有些晚了?” 陆怀舒越发觉得之前她没有在一听见的时候就直接将裴瑜给杀了简直是她失策。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裴瑜笑道:“我到底是裴氏的郎君,所以即便是你现在真的杀了我,日后也会和裴氏交恶。与其如此得不偿失,倒不如你忍耐些。” 被人抓住小辫子不是什么好感受,陆怀舒冷哼一声。 “你我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罢了。” 陆怀舒才不想看见裴瑜小人得意的样子,打击他。 裴瑜被嘲讽了也不见不高兴,反而有了闲心去提醒陆怀舒:“你肩上正落了一片秋叶。” 陆怀舒斜倚的位置正巧是在秋风落处。 她微微偏了下头,伸手拂去肩上落叶。 那时少女眉眼温和,趁着背后飘落的黄叶,竟有些静谧的美。 裴瑜上次见到陆怀舒像是最寻常的世家娘子,还是她从望蔡县城回来时手执素色灯笼时。 “你发什么呆?”但这人一开口,所有的静谧美好就全都消弭的一干二净了。 裴瑜回过神儿来,陆怀舒正皱着眉。 “也没什么。”裴瑜随口找了个借口:“我是在想,你若是被陛下留在京城了可怎么好?” “应该不会的吧。”裴瑜原本只是随口一说,但陆怀舒却是真的开始考虑起来了:“陛下为什么会要我留在京城呢?” 但旋即她又想起来,这不是不可能的事。 说起来她是汉人,又没有根基,就算是魏帝真的起了心将她留在长安也不是不行。 至于平定江南的事情,却不是当务之急。 江南要彻底平定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而且也不是非要陆怀舒不可。 魏帝没有理由放她出去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这下子,陆怀舒开始担心起来。 “只是有可能罢了。”裴瑜见她现在着实是担心的很的样子,不由好笑:“何况就算是真的留下来了,做一段时间的天子近臣,对你也有好处。” 陆怀舒有战功,大家都知道她能打仗。 她更加薄弱的其实是在京中没有自己的势力、没有枝枝蔓蔓的关系。 所以从客观角度看来,陆怀舒留在京中不是坏事。 但陆怀舒低下了头去。 “你不愿意?”裴瑜怔了一下。 他没有想到陆怀舒居然是抗拒的。 “你不是说,不想做别人的俎上肉吗?”裴瑜觉得陆怀舒的心态有些怪。 但陆怀舒只是皱眉。 “我想,但是裴瑜,”她站直了身体,双臂伸展,歪着头问他:“你也觉得我不是一个很合格是政客。” 对于政事,她从来都是旁观的时候多,后来不耐烦了,还曾经跑到军营里去练兵也不愿意和父亲坐在一起讨论那些弯弯绕绕的政事。甚至就连军中的辎重也是有人帮着她打理而她不要费心的…… 陆怀舒愣了一下。 裴瑜也在沉思。 他其实也看出来了,陆怀舒没有政客的素养,如果她真的掺和进去了,大抵会叫人吃的连骨头都不剩下。 “你的确不合适,但。”裴瑜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叫陆怀舒打断了。 “军中的辎重,是不是一向都是有专人打理的?”陆怀舒问他。 裴瑜清楚陆怀舒不可能比自己对军队的了解还少,她这话问出来,不是真的不知道在询问他,而是在证实自己的猜测。 “是。尤其是在异常战役中,为了保证前方战事的顺利,运粮官是不会轻易换的。” 裴瑜现在做的这个“司马”,其实和运粮官是差不多的职务。 “你是司马。”陆怀舒猛地看向裴瑜,一字一顿:“你一直跟在平昌郡公身边。” 裴瑜秒懂:“没有意外发生的话,司马会一直跟在主帅阵前。不会轻易离职。” 他就一直跟着平昌郡公的中军大帐走,除非是真的有太过重要的事情之外,很少会距离平昌郡公很远。 而平昌郡公和陆怀舒某些方面是一样的。他们都是不太会管理账本和粮草的人。 “也就是说,你的身边应该同样有一个人一直担任司马的要职,但是现在,你不记得那个人了是吗?”裴瑜觑着陆怀舒的脸色,说话越来越小心翼翼。 “你不记得,你身边的司马是谁,他从你的生命中,消失了。” 第一百零九章 天光 - 木石录 - 昭久 陆怀舒和裴瑜之间的关系因为半夜的一场谈话和缓了不少。 这种和缓直接影响到了平昌郡公的整个营帐之中去。 裴瑜是平昌郡公身边最为得力的谋士,平昌郡公是个不拘小节的汉子,但很信任裴瑜。 而陆怀舒首先是魏帝直接派遣过来的,这段时间又因为她的身先士卒和极强的领兵能力受到了帐中其他人的改观。 这是个娇娇弱弱的小娘子吗?是的,但是她能不能小看呢?不能。 她和长相严重不符的身手,还有上阵杀敌时的冷静。 不管身手多好的人,头一次看见杀人都会不适。 即便陆怀舒早就展示了自己的实力,但是身手再好的人在上战场杀敌的时候都会不适应。 这和身手无关。 但是陆怀舒似乎是那个特殊。 她第一次上战场带兵就表现出了超强的适应力。 从战场上下来她连一点的不适应都没有。 平静的仿佛这已经是她的人生常态了。 平昌郡公原本还有些新人带后生的兴奋,但是这种兴奋在陆怀舒从战场下来之后迅速的消弭干净了。 这是正常人吗?! 就连裴瑜和原本一些看陆怀舒不顺眼的将领也对陆怀舒刮目相看。 “她真的是南朝人?”有人甚至还问到了裴瑜头上:“不是说南朝人出行都是坐牛车的吗?她骑马怎么像是十分熟练的样子?” 裴瑜没说话。只是将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撸了下去。 将领讪讪的。 他竟然忘记了裴瑜原本是属毛虫的,不喜欢别人碰触他。 不过裴瑜和他们这些五大三粗的汉子本来也不是一路人。 据说裴瑜家不显赫,出身亦是寻常。但是看起来和他们就是不一样。一群人站在一起,裴瑜绝对和他们不是一个风格。 “裴郎君。”远处身上还穿着盔甲没有脱、只是左手抱着摘下来的兜鍪,刚从战场上下来、身上血迹还没干的陆怀舒已经在叫裴瑜了。 裴瑜顿了顿,慢慢走过去了。 众位将领眼睁睁的看着裴瑜慢慢的和陆怀舒站在一起,莫名觉得这两个人站在一起居然有些意外的融洽。 陆怀舒现在的样子有些狼狈,衣冠也不是那么整齐,但看起来就是和裴瑜是一路人。 “你们有没有觉得,他们看起来居然很是般配?”有人愣愣的开口。 显然有这种感觉的不只是一个人。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近来裴郎君和陆中郎将走得越来越近了。” 刚开始认识的时候可能会被裴瑜的脸迷惑,可是只要和他相处的时间多一点,就知道裴瑜嘴巴毒得很。 不惹到他的时候还好,一旦惹到了,他能说的令人羞愤欲死。 这一特质在面对陆中郎将的时候更加明显。尤其是当初陆中郎将用一种很诡异的语气说裴郎君姓裴。 但最近他们之间的关系不仅仅是和缓了,而且居然还隐隐有些微妙的相和,令人远远看着就觉得插不进去。 陆怀舒确实和裴瑜相处的很好。 可能是因为主帅就不是什么很风雅的人,他帐下的将士也都和他一个画风。 于是在这些人之中,裴瑜就成了其中特殊的存在。 陆怀舒和裴瑜能说话的话题要多出很多。裴瑜也要承认,陆怀舒不愧是为陆氏人。 “你有什么事?”裴瑜慢吞吞的走过来。 陆怀舒一点儿都不介意裴瑜的态度,或者说是她来不及介意:“你要不要猜一猜,我这次在新城得到了什么?” 她的目光格外璀璨,熠熠生辉。显然此行得到的东西极为重要。 裴瑜一怔。 如果是别的将领来和他说这样的话,裴瑜会觉得可能是什么金银财宝。但是如果是陆怀舒的话,裴瑜就不会这样猜了。 士族子弟看重的本来就不一定是金银,更何况无论是陆怀舒还是裴瑜,都是锦衣玉食养大的,即便是再多的财宝,高兴兴奋也断然不至于如此。 那就是更重要的东西了。 可是有什么东西是能让陆怀舒高兴成这样的…… 陆怀舒的眼睛太亮,裴瑜呼吸一窒:“你找到了什么?规模如何,保存程度怎么样?” 陆怀舒就知道裴瑜肯定猜得到。 不枉费她沉重的铠甲都没脱就找了他:“聪明!” “我还没来得及仔细看。你也知道,我手底下那些兵多数都是粗手粗脚的,又是刚刚打完仗结束,我哪敢让他们碰。” “这不是急着回来找你,想着让你找些人手,好好的清理出来。” 陆怀舒笑的格外开怀:“要我说,新城打下来不是什么要紧事,这些东西才真正要紧。” “那是当然。”裴瑜呼吸急促,整个人兴奋的快要撅过去。 “十年前南梁叛乱,不知多少士族家的古籍被搜出来烧了。如今能找到这么一处,简直是邀天之幸!”裴瑜狂喜:“你说的没错,没让他们动是正确的,不然若是损毁了,你我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 天下动荡至今二百余年,其中不知有多少珍贵书籍付之一炬。 如今能寻到一处藏书地,简直是幸运至极! “你从哪里找到的?”裴瑜狂喜之下还记得询问陆怀舒。 “一处废弃的寺庙。庙倒是不大。”实际上哪里是不大,是很小。 陆怀舒带路,和裴瑜两个人走的飞快:“南朝崇佛,寺庙更是数不胜数,可是规模那么小的少有。” 皇帝首当其冲的信佛。南朝四百八十寺,僧人的待遇比起士族来都不一定差了。 这么小的庙本身就不寻常。何况陆怀舒进去看了,不仅仅是庙小的事。 “换成别人不一定看得出来,可是我却知道,”陆怀舒短促笑了笑,压低了声音:“那庙中佛像虽是泥胎,可是供桌却是小叶紫檀的,更不要说地上一只打碎了的瓷盘子,当是龙泉出的青瓷。纹饰不是近些年的,起码也是三十余年前的旧物了。” 小叶紫檀好分辨,可是瓷器陆怀舒其实不是很擅长。 她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她父亲曾经有过一个一模一样的,很是喜欢。 第一百一十章 乍现 - 木石录 - 昭久 “为什么是县尉呢?”之前坐在陆怀舒身边的将领宋平冷不丁的说了一句。 是啊,为什么不是县令,甚至不是县丞,偏偏是县尉呢? 县尉管的可是军事。 而现在他们最大的问题不就是望蔡县城打不下来吗! 陆怀舒赞赏的看过去。 宋平摸摸脑袋,顿时显得很憨。 陆怀舒默默都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那也就是说,张家有可能是我们打不下来望蔡县城的原因?”平昌郡公皱眉,手指敲击了一下桌子:“可是张家出身不祥,县尉凭什么听他的?即便是因为姻亲关系不得不听,但县令呢,县令又为什么也要相信?” 总结下来就是,张家到底是凭什么,才能让别人听他们家的话不说,还死撑着不投降、不逃跑? “好问题。”陆怀舒笑了笑:“那么现在的事情就是,到底张家是个什么样子的家族,而我们该怎么做。” 裴瑜补充:“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他用一种很是奇异的表情看向陆怀舒。 别人还在想着该怎么把望蔡打下来,她就已经在考虑兵不血刃的问题了。 不管陆怀舒是因为什么才不想对望蔡用兵,但只要她真得能拿下望蔡,就是她的本事。 “是呢,攻心为上。” 陆怀舒笑了笑。 笑容里更深的却是寂寥。 张姓。 陆怀舒想,她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攻心之计当然好。”平昌郡公看大家已经定下来主意,等到屏退了众人只剩下他和陆怀舒裴瑜三人之后问陆怀舒:“但这么干不仅麻烦而且还有可能打草惊蛇。” 所以,陆怀舒到底为什么要废这个心思? 真强攻他们又不怕。 有何惧之! 陆怀舒嘴角抽抽,然后对着平昌郡公冷笑:“那不然,咱们就强攻,等到望蔡打下来了,在朝廷来人之前就由郡公主持战后重建的事宜,起码也要先把他们都稳定下来不是?” 陆怀舒之前为什么会留在建城?为的不就是这个。 现在平昌郡公提议强攻,那没问题,之后麻烦的扫尾工作陆怀舒可不管了。 平昌郡公僵了一下,打着哈哈生硬的转移话题,没有再提起强攻来。 陆怀舒就叹了一口气,有一种教导小辈的口气和平昌郡公说话:“你既然知道望蔡早晚是我们的,行事自然要注意些。能不用兵最好就不要用嘛。不然的话毁损了多少难道不是我们的损失?” 陆怀舒殷殷劝导。 裴瑜听的满头黑线。 这是还没有打下来,但是已经将望蔡当成自己的战利品了啊。 裴瑜很是佩服。尤其是在看到平昌郡公居然还真的认真的点头,若有所思像是真的听进去了的样子,更是对陆怀舒的敬仰之情如同滔滔江水。 离开营帐之后裴瑜快走几步追上陆怀舒:“如果打不下来要怎么办?” 陆怀舒上下看了裴瑜两眼,顿住脚步:“之后的事情固然重要,但这本来就是建立在我有十足的把握之前。” “我想要一幅名画,但是在别人手里,我要用抢的才能抢到。如果我因为害怕损伤而畏首畏尾,那么很有可能我连残骸都得不到。所以你说呢?” 她最后一句话中嫌弃的样子让裴瑜觉得自己可能在她眼里像是傻子。 “那你还和郡公那么说!”裴瑜恼羞成怒。 陆怀舒更觉得这人傻了:“望蔡打了那么长时间没有打下来,现在不让打了,你说那些性情算不得好的将士们会不会在打下来之后烧杀抢掠的报复?” 尤其是不管望蔡还是之后要打的康乐,陆怀舒都不可能让他们真刀真枪的去打出血来。 这两个地方都是她要保全的。 这次裴瑜到不像是傻子了,他很是犀利:“所以你果然是想要保下望蔡的对吧?” 没等陆怀舒说话,他又问了一个更为尖锐的问题:“那个张家,和你是什么关系?” 陆怀舒眼神闪烁了一下,面上的笑意倒是更为浓重了:“你怎么知道张家和我有关系?” “你一来就让人去查如今望蔡城里是谁在主事,可是之前你甚至都还不知道望蔡现在到底是什么样子。即便是你用兵如神,可是怎么能猜出这种事情? “望蔡县的大致情况,比如说县令与县丞县尉都是什么出身,我不信你的案头上没有,可是你还要问,就说明你知道另有隐情。” “有什么是一直在望蔡县外的我们不知道反倒是你知道的呢?” 裴瑜将自己的猜测说给她听:“你和我们不一样,你是南朝人,而且望蔡县对你来说还不一样。” 之前裴瑜可能没有想到,但是陆怀舒做了这么多事情之情裴瑜不会还没有一点探究:“你祖父,曾经就是望蔡县公。望蔡县如果有什么我们猜不透但你却知道的,岂不是寻常?” 裴瑜说完之后紧盯着陆怀舒的面部表情:“我说的对吗,陆中郎将?” 陆怀舒最开始的时候身体还有些紧绷,但是后来就越放松了:“我看出来了,这些事情都是你猜的。不过猜的很对。” 裴瑜都不想去计较为什么这些事陆家一个小娘子都知道了。 反正看陆家现在只有陆怀舒在军中任职的样子就知道他们家现在某种程度上根本就没人管得住她。 陆邑陆回父子两个要是管得住她,她现在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也因此,裴瑜懒得细究陆怀舒身上的秘密,但是现在是有关于之后他们的部署,裴瑜觉得陆怀舒总该告诉他。 “问也没用。”陆怀舒毫不客气,摆明了不想说:“不管到底是为什么,过程怎么样,最终结果是我打下望蔡县,这就够了。你问那么多有什么用?” 陆怀舒烦躁。 因为张家人的事情本来陆怀舒就是猜的,她没有十足的把握。 还有更重要的是,这件事当初做的时候有些隐蔽,而且不算大事。照理说现在还知道的人根本就没有。 如果不是因为陆怀舒自己曾经参与其中,她也不知道。那么事情过了这么久,她一个小辈是怎么知道的? 第一百一十一章 和乐 - 木石录 - 昭久 “多心了不是,却没有一句说你不好的意思。”陆怀舒膝上枕着裴瑜的头,低低的说道:“我只是觉得,你这样的做法,很是会叫人觉得唇亡齿寒。” “那也要他们自己是那牙齿才是。你瞧瞧这满朝文武,陛下看得上他们手里的那些东西吗?”裴瑜不以为然道:“谁都知道你我是为了什么,在别人看来,只怕是认为咱们也是没了办法。” 两个曾经是士族、现在却只剩下了没几个人的大族,怎能和真正人丁兴旺的士族相较?即便是拿出了自己家的无数珍贵典籍,也会叫人觉得不过是没了办法,才在别人欺上门来的时候不得不断腕求生。 手段狠一些怎么了,那不是无奈之下的下下之策吗? 裴瑜对于自己引着别人往歪路上走这一条很是没有心理负担。 “我真的觉得,谁要是撞在了你的手上,不如自己先自裁的好。”陆怀舒沉沉的叹息,“要不然,哪怕是被你狠狠算计了,还觉得你没什么坏心思呢。” 裴瑜笑了笑。 能叫裴公生前都同意了的裴氏下一任宗主,难道还真的会是什么善类吗? 要不是他遇见了陆怀舒,又怎么会甘心收敛自己的光华而站在她的身边。 “也只有你,才能让我甘心。”裴瑜慢慢的说道。 换成别人去,裴瑜怎么会呢? 陆怀舒微笑起来。 裴霖怯怯的躲在门边探出头来,小心翼翼的看着不远处正晨练的陆怀舒,眼中游移不定,似是想要靠前却又有什么顾虑一般。 裴瑜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伸出一只手来摸了摸妹妹的头:“站在这里做什么?” 裴霖被吓得几乎跳起来,等分辨出自家兄长的声音之后才讨好的对着裴瑜笑了笑,说道:“阿兄,你怎么在这里啊?” 裴瑜看了看四周:“这似乎是我的院子?”言下之意,这话不应该是我问你吗? 裴霖显然也察觉到了,懊恼的咬了咬下唇,才继续道:“我就是一不小心走到这里的。” 裴瑜呵呵笑了两声,意味深长的看了看自己家的倒霉妹妹,好歹给人留了两份面子,没有说自己已经看着她在这里站了起码有一刻钟了。 谁“一不小心”能走错地方一刻钟?! “去同你阿嫂说一声,早膳已经好了。”裴瑜拍了拍裴霖的脑袋,温声道,“你也留下来一起吧。” 裴霖眼睛一亮:“可以吗?” 片刻后却又有些畏怯的担忧的看了看陆怀舒的方向:“你都不问问她的吗?” 裴瑜看了她一眼:“我们是夫妻。”所以留下妹妹来一起吃顿早膳……有什么特意问的必要吗? 裴霖整个人顿时有了生气:“那我去叫她。” 裴瑜眼看着裴霖蹦蹦跳跳的走乐,摇头笑了笑,也跟上了她的脚步。 “你怎么来了?”陆怀舒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垂头看向裴霖,挑眉道。 裴霖讪讪的,但仍旧是笑着说道:“阿兄说早膳已经好了。” 陆怀舒抬眸看向不远处正缓缓走来的青年,想了想便将手中的长剑丢了出去,也像是他一样摸了摸小娘子的头发:“那便走吧,只是你要与他略等一等。” 她一身的汗。 裴霖很早之前就从自家兄长那里听了很多关于陆怀舒的话,知晓她更多的时候只是看起来可怕,却不是真的不和人亲近的性子,对亲人更是尤其的好,很是护短。 更有之前的事情摆在面前,裴霖自觉被人骗了一回有些对不住面前的阿嫂,因此只是摆出了更加和善的笑容来,拉长着声音应了一声好。 小娘子走远了,陆怀舒“啧”一声,向着走进了的裴瑜问道:“你同她说什么了?”她第一次见到这小娘子的时候,她还是满身是刺呢。 裴瑜和人家说了什么,才叫那么一个仇视她的小娘子变成了现在这样会对着她傻笑的样子? 裴瑜看了眼自己跑远了的妹妹,轻描淡写的“啊”了一声:“并没有什么,我只是告诉她,别看你看起来好像是很凶,但其实真要是说起来,是没什么心眼的。” 陆怀舒登时满脸的黑线。 裴霖不肯接受陆怀舒原因里很重要的一个就是担心兄长会不会受了委屈。 但小娘子同时也清楚自家兄长实则老谋深算的紧。不然如此淘气的小娘子怎么面对裴瑜的时候比面对父亲还要不敢造次呢? 再加上裴瑜的事情是哪怕裴父裴母也一向都不能干涉的,因此他说自己完全能压制的下陆怀舒的时候,裴霖毫不犹豫的就信了。 当然,裴霖再看向陆怀舒的时候就觉得阿嫂有些可怜了…… 这明明是被裴瑜骗了还要数钱的节奏啊! 陆怀舒意味深长的盯着裴瑜看了半天,直到后者讪笑着摸了摸鼻子冲着她露出一个略有些心虚的笑容来才放过了他。 “父亲和你说什么了?”别以为陆怀舒不知道裴父一大早的就将裴瑜叫走了。 “昨天干了大事,父亲因此叫了我去说话。”裴瑜说道:“原本是昨天就该问的,但想想你我昨日大婚,叫了我去不好,因此才忍到了今天。” 但裴瑜一看裴父有些萎靡的精神,就知道他昨天肯定是没有睡好。 以及即便是强忍着,也只是忍了一晚上,一大早就把他叫过去谈话了。 “父亲说,母亲因此很是不满。”裴瑜说道,但微微皱起的眉毛,却显得像是对母亲的反应不高兴的样子一样。 “母亲觉得我们做的实在是太过了。”裴瑜漠然说道。 “生之养之,心软也是人之常情。”陆怀舒虽然也觉得裴母有些拎不清,但却仍旧安慰道,“再说若是换成了我,只怕也会做出差不多的事情来。” “不一样的。”裴瑜摇摇头,“若是你,自然不会看着族人被人算计,但要是他们做得不对了,也绝不会不讲理。” 何况裴瑜更在意的不是裴母向着不讲理的一方,而是觉得丈夫儿女竟然仍是比不上那些和她甚至算不上很是亲近的族人。 第一百一十二章 清平 - 木石录 - 昭久 安静的室内除了一个炉子上水壶不是发出“咕嘟嘟”的声音之外,静谧的仿佛没有人。 茶水上的白烟渐渐散了,茶水也变得微凉,在其中端坐的陆邑突然很没有形象的将杯子中的茶一饮而尽,满足的喟叹道:“的确是有些后悔的。” 换成谁也是一样的感受。 明明只是想要问一问,能问出来最好,问不出来也就是那样儿了,谁知道一个不小心却问出了一个早就作古的长辈来。 这要是离得比较远的长辈,可能陆邑的心情还没有那么的复杂,偏偏面前顶着自己的女儿样子的人是自己的亲姑姑…… 陆邑就格外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为好了。 “我也没有想到。”陆怀舒已经袒露了自己的身份,态度更加的随意了一些:“我曾经在镜中仔仔细细看过这张脸,然后发现,她和我自己,是几乎一模一样的。” 即便是血缘的因素,人有相像的地方,却没有什么人能是一模一样的。 换算到陆怀舒的身上,这本身就代表着一种不寻常。 “后来我想,许是天意如此吧。”陆怀舒的目光出神:“借尸还魂本身非我的本意,若是因此而令你觉得无法接受,我感到很抱歉。” 陆邑怔了一下,片刻之后像是猛然卸掉了一口气。 “我知道的。” 他的女儿头上的伤口他曾经亲手触碰过,撞到了头上碰出了个很大的一个伤口,满地鲜血的样子深深的刻在陆邑的心上。 那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可能自己的女儿好不了的准备了。 可是在那之后她又重新睁开了眼睛。即便之后明白醒过来的人不再是自己的女儿,陆邑仍旧觉得这是上天的恩赐。 否则他不知道之前亲看看到女儿受伤便苦的肝肠寸断的妻子是不是会受不了这一连串的打击。 陆怀舒在那一辆简陋的木板车上睁开眼睛,将那个濒临破败的家重新拉了回来。 只是为了这个,陆邑都愿意将这个秘密始终保留下去。 他唯一没有想到的,是醒过来的人,是陆怀舒。 他们陆氏,最后的大将军。 “您想要什么?”陆邑声音低沉的问道。 几年来陆怀舒做的所有事情都在陆邑眼底,他觉得陆怀舒是不肯止步于现在的信都侯的,可是陆怀舒到底想要什么,陆邑却发现他还是摸不清楚。 “想要什么啊?”陆怀舒眨眨眼,声音突然变得轻快很多:“我已经是信都侯了。” 那一瞬间她话里的欢快意味叫陆邑几乎觉得这真的就是少女想要得到的,但是转瞬间想起她很久之前的从前,便已经是县公,便觉得一个小小的信都侯绝不会让她停住脚步。 陆邑的笑而不语令陆怀舒知道他并没有信。 “倒是敏锐。”陆怀舒笑着摇了摇头。 她的手指托着腮,目光看在窗外树枝的暗影:“父亲说,陆氏的人永远不会做皇帝。那是陆氏的家规,写在族谱上,也同样烙印在我记忆里。” 那一瞬间陆邑分明的听出了她语气里对她的父亲的思念。 “你没有恨过他吗?”陆邑知道自己这样的问法其实是不对的,可是他还是想要问上一问,“如果没有他,你应该不会落到那样的境地里去,你都没有恨过他的吗?” 陆怀舒最开始的时候没有听懂,不过后来就知道陆邑的意思了。 她垂着头,将视线落到了桌子上:“为什么要恨父亲呢?他坐下的每一个决定,都为了家族思量,到了最后还是落到那样的一个地步,只能算是我们陆氏技不如人,是我无力回天,无论怎么算都不能怪到父亲身上。 “阿瑾身上流着陆氏的血,更天资聪慧。表姐为了他付出了多少心血,只可惜天不遂人愿,阿瑾年少夭折,父亲不得已之下与当时还是丞相的文帝联手,表姐也是同意了的。 “景帝没登基的时候千好万好,谁有能猜到他心里居然是想要除掉陆氏的。” 陆怀舒说到最后的时候一声冷笑:“可是文帝没等到时机成熟便早早殡天,父亲和文帝的一生夙愿怎么也不会因此而搁置下来。” 后退无门,他们也不可能因为景帝可能的做法而将十余年的准备皆数不顾。 “北伐刚刚结束不久,景帝便表现出了对陆氏的猜忌。父亲上交权柄、退出台城,皆是为保全陆氏,他做了自己能做的所有事情。可是景帝心狠手辣便是如此尚且不放心。” 陆氏提心吊胆,就连陆怀舒受封爵位之后也解甲归田,再不问政事。 陆氏摆出了态度,但景帝却不曾手软半分。 要不是陆氏那些年如履薄冰之下谨小慎微,早该被景帝安上什么罪名满门抄斩了去。 陆邑如何还能活得下来?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景帝身上的罪名,我为何要怨怪到父亲的身上去?” 陆怀舒分得清楚。 她不会将不属于父亲的罪名按到父亲身上去,并且觉得如果没有父亲后来她所受的一切都不存在了。 陆怀舒不会迁怒到别人身上去。 她不做这么没品的事儿。 陆邑一时间产生了他小看了这位的念头。 “不过话又说回来,您到底想要什么?”陆邑问道。 陆怀舒从前就没有说过,现在自然更加不会说。 “这不是你应该知道的事情。” “您同裴司马快要成婚了,之后的事情您也总要告诉我一些,别叫你脱了您的后腿不是?”陆邑锲而不舍。 他就算是印象里对陆怀舒再怎么陌生,也是知道的出生在他们家的这位娘子,性格坚韧的很,做下的决定轻易不会更改。 但陆邑即便是知道了也要问一问搏一搏,不然他什么都不知道却落到了什么无法更改的境地上,到时候岂不是想要翻身都不行了。 更何况虽然她好像是要嫁出去了,但陆邑觉得她绝对不会像是寻常娘子一样嫁了人就是娘家的客人了。 陆怀舒要是能不对陆氏将来要走的路指手画脚,陆邑都能将自己面前的茶盏直接生吞下去。 第一百一十三章 长治 - 木石录 - 昭久 这是什么意思,简直不言而喻。 裴瑜只觉无比荒唐。 “太子简直,简直……”简直怎么样,裴瑜都说不出口。 “这样的人,怎么能做的了皇帝?”裴瑜低声道。 哪怕明知道整个院子里只他们二人,旁人也窥视不到他们到底说的是什么,裴瑜还是压低了声音。 “难为先帝一片苦心,简直是都喂了狗。”陆怀舒冷笑:“就这种东西,若是也能千秋万代,我佩服他!” 陆怀舒字里行间,满满的都是对太子的不屑。 “你倒是看得清楚。”裴瑜吃了一口菜,抬眼觑了陆怀舒一眼。 陆怀舒没说话。 她总不好说她自己也是这样儿的。 但最后还是没忍住。 因为除了裴瑜,她根本没有人可以说这些话了。 “我从小跟在父亲身边,打小就是在军中长大的。等岁数大一些,父亲其实也不愿意我继续还像个郎君似的在军中泡着,就想着把我送回去。 “他不许我习武,我反抗了没用,闹了一段时间看父亲还是不愿意,就只要装作拗不过父亲,妥协了。” 但是到底妥协了没有就不一定了。 “后来我偷跑出去,跟着裴公北伐,一路打到了长安去。裴公很快就发现我混进去了,却没有赶我走,而是说了一通之后给父亲写了信,说会照顾好我。 “父亲那时候已经不在裴公阵前了,接到了裴公的信不好擅离职守。可是别人去的话更大的可能是叫我嬉皮笑脸的给劝回去,只能连着写了几封信给裴公,请求裴公多照顾我一些。 “裴公应了,还在百忙之中抽出空来,对父亲说回去之后别对我发太大的脾气。” “回去之后父亲果真没有骂我,只是将我禁足了。 “为着这个,我们父女闹了很久,劝也劝了打了打了。可是父亲却是打我骂我,我越是不肯服输偏要争个高下不可。” “台城破了不久,我们阖家才刚刚在军中得了一顶帐篷的时候,就听见有人说太子被武帝杖责了。 “后来的时候我去刻意的打听过,太子被杖责的时候很多。那时候我就觉得,可能这孩子会管不好。” 等到她回了京,听见宫廷之中有人说武帝曾经扬言要废了太子,而太子在东宫之外越来越乖,她就更觉得这个人只怕都是装出来的。 “我自己装过乖巧,那时候也大逆不道的想过要是父亲再不能管我多好。这样的人也见过不少,太子真的温和的可能小的很。” 陆怀舒说话的时候语调淡淡的,裴瑜觉得那是她很少有的温和。 裴瑜也感觉的出来,原本她是不想说的,后来可能是觉得除了他,她许是再没有什么人可以说这些话了。 “看不出来,你小的时候如此淘气。”裴瑜感慨,但说话时笑盈盈的。 “那是。”陆怀舒微微笑了笑:“若是循规蹈矩的,怎么可能跟着家里的人一起上战场?要知道我们陆氏就只有我一个。” 说到最后陆怀舒有些得意洋洋。 裴瑜失笑。 她这样的孩子气。 桌上的烛台烧着,屋子里的光线昏黄,裴瑜一只手支着下巴,微微笑着看向桌子的另一边正吃东西的陆怀舒,莫名的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可惜头一天晚上的岁月静好影响不到第二天的腥风血雨。 太子登基的当天确实是没有见血,但之后的几天里却接连不断的杀了不少先帝在时的重臣。 也不知是不是有意折辱,新帝居然还将几个老臣丢给了奴隶出身的小官为奴。 被杀被贬的有,急流勇退的也有。 新帝登基不过大半年,武帝在时朝中的旧臣几乎就全不见了踪影。 大肆的清洗之下,陆怀舒倒是保全下来了。 说到底她不过是先帝一时兴起调到左骁卫去的,真说起来在朝中也只是边缘人物。 武帝在时她不算是重臣,清洗的时候新帝抬抬手便也放过了。 “不然你还是辞了。”但裴瑜其实是有些担心的。 “陛下自登基之日起秽乱后宫的事情干的不少,更不要说前些日子还一口气立了五位皇后。” 新帝干的基本上都不是人事,一气儿立了五位皇后不说,还在武帝孝期里就大肆寻欢作乐,更不要说逼迫臣妻庶母与堂妹。 男女不忌荤素不忌。 裴瑜很是担心,若是陆怀舒再在朝中任职下去,哪一天要是也遭了毒手可怎么办…… 当然裴瑜更担心的是万一真有那么一天,陆怀舒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要是怒气上来了直接弑君可怎么办啊。 不管她到了最后是不是真的能杀了新帝,这都是下下之策。 陆怀舒下颔都快要抵到桌子上了,她惫懒的很。 前两天新帝刚刚跑了一趟兴庆宫。 兴庆宫远倒是不算远,但新帝不喜欢坐车,一向都是跑马跑过去的,他跑得又快,一路上因此跑死的不知凡几。 陆怀舒从前千里奔袭过,能撑得下来,但像是信国公这样年纪大一些的,却是撑不住的。 她才跟去了一回,如今还没有歇回来。 “新帝行事确实有些过于浑不吝了。”说他混不吝其实都还算是夸赞:“但倒还不至于对我下手。若是想,不必等到今日。” 陆怀舒作为左骁卫在朝中也呆了快一年了,新帝也不能称为新帝,是该叫做敬帝了。 敬帝是个车头车尾的变态。他行事向来没个顾忌,从前武帝在的时候还有缰绳拉着,如今武帝死了,就越发成了脱了笼子的野兽。 陆怀舒最开始的时候可能还会有所担忧,但时间长了发现一直到现在敬帝也没对她起过什么心思,就知道应该是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我又不是今天才在敬帝面前晃的,大半年了敬帝也没怎么样我,不至于到了现在突然间就起了心思。”陆怀舒这样想的,而且她觉得:“敬帝大抵是不会喜欢我这样儿的人的。” “何解?”裴瑜想了想,觉得陆怀舒说道有道理,可是该问的还是要问的。陆怀舒口说无凭,他总要知道的更具体些。 第一百一十四章 久安 - 木石录 - 昭久 陆怀舒嘴角抽抽,没有想到裴瑜居然如此心狠。 “你既然担心他,怎么这么长的时间还不回去?” 陆怀舒早就回京一个多月了,这么长的时间里其实裴瑜根本没有必要陪着陆怀舒一起。 而且裴瑜一直到现在还是住在陆怀舒小院子里的倒座房里。 “你觉得我在京中碍了你的眼?”裴瑜拿眼角扫了陆怀舒一眼,凉凉的说道。 陆怀舒咳嗽一声,有些尴尬:“那倒不是。” 她并不会觉得裴瑜碍了眼,但是裴瑜住她的院子还一直想着平昌郡公,难免叫陆怀舒觉得有些怪异。 像是吃着碗里瞧着锅里一样。 “郡公居然也没有给你写信来叫你早些回去。”陆怀舒对这个倒是很好奇。 裴瑜在郡公面前一向得力,怎么在京中这么长的时间,平昌郡公居然连一封信都没有送过来?! 陆怀舒可不会觉得这是平昌郡公因体恤她在京中人生地不熟的所以不写信来催着裴瑜早些回去。 平昌郡公决计想不到那么多。 要是他真的撑不住了,一定会一天三顿饭的写信来催着裴瑜早些回去。 可是到现在为止,陆怀舒都没有看见任何一封。 当然,这些信不是没有叫裴瑜藏起来的可能性,但现在裴瑜住在他们家里,出入也多半都是跟着陆怀舒一起的,这要是还能把陆怀舒瞒得死死的,那陆怀舒也不要做什么将军了。 自己军中叫人渗透成了这个样子,那还打什么仗。 裴瑜有时候也会觉得怪异:“说来也是,他怎么都不想我。” 裴瑜确实确实没有拦截平昌郡公的信。 只有第一封走的是裴家的路子直接送到了外头裴家的世仆手里去。 那封信裴瑜没有叫陆怀舒看见,但是之后平昌郡公也的确没有再给任何一封信回来。 “你不早些回去,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发现平昌郡公身边多了一位司马。”陆怀舒幸灾乐祸:“到时候你岂不是人财两失?” 裴瑜闻言没好气的想要敲陆怀舒的头,但碍于隔得太远敲不到,只好冷嗤一声:“我怕什么?难道没了郡公,我还会连日子都没得过了不成?” 这本就是谬论。 “最近天色不好,我难不成还要赶在年关之前跑去郡公帐前?”裴瑜觉得他要是真的这么干了那才是货真价实的脑子有病。 “陛下允了郡公回京吗?” 前方战事又不紧凑,说起来即便是主帅回京也不是大事。 “等到了来年,陛下许会御驾亲征。”裴瑜想了想,突然说道:“前方安定的时候太久了,陛下想必也想要去试探一二。” 陆怀舒回京之前,北魏的军队已经推进到了江陵附近,而江陵历来常有那么一两位的宗室割据占领。不巧的是现在也有这么一个。 “蜀中不是现在能轻易打的下来的,陛下想必会想要先拿江陵开刀。”裴瑜想了想,觉得哪怕是就为此,魏帝大抵也会教平昌郡公回京来。 “郡公的父亲早年就是为国捐躯了。”陆怀舒也觉得如果是真的的话,那平昌郡公可能真的快要回来了。 “亲征不是小事,仿佛如今军中也有些传闻。”陆怀舒想了想,发现好像确实已经开始有了苗头了:“就是不知道到时候是哪一支禁军跟着陛下了。” “应该是骁骑、豹骑、熊渠三军。”裴瑜觉得这六卫跟去的可能性比较大。 “毕竟六军中这三军的战力要更高些,也容易调动。” 陆怀舒深以为然。 但不管魏帝会不会亲征,那都是来年三月之后的事情了。 而没两天陆怀舒就听见魏帝召了平昌郡公回京的事宜。 等到平昌郡公快马加鞭的到了长安、裴瑜和陆怀舒一道去城门外等人的时候已经是十一月下旬、再有五六年就要十二月了。 长安城外前两日下了雪。路上白茫茫的一片,马蹄子能生生没进去。 平昌郡公就是在这样的一片大雪中回到长安城的。 陆怀舒告了假,虽然没有穿铠甲,但也是一身比较干练的窄袖劲装,外头甚至连个斗篷都没穿。 她身边站着一个裴瑜倒是宽袍大袖的还披了一件厚厚的大氅。 叫人看起来这两个都不像是在同一个季节。 平昌郡公的马蹄子从雪里一踏一个印儿的延续到陆怀舒面前的时候,他的豪爽笑声也到了近前。 “好兄弟,还知道出来接我!”他翻身下马,伸手就要去拍裴瑜的肩。 裴瑜咬着牙生忍了。 “雪下的不小,你怎么是骑着马回来的?”长安城冬天的风也大,刮在人脸上简直像是刀子。 平昌郡公要是骑着马一道儿回来的,脸还能看简直就是奇迹。 “这点儿雪还算不得太大。”平昌郡公见过更大的真的将人直接埋了的大雪,故此不太将当做一回事。 但是陆怀舒就比较没有见识了。 她是纯正的江南人,曾经到过长安也是秋天而不是隆冬。 她确实没见过这么大的雪。 “江南那是什么地儿啊。”平昌郡公见到了陆怀舒就开始抱怨:“又冷又湿的,被子都捂不暖。” 江南冬天下冷雨,像长安一样利利落落的飘雪的时候少。因此一到了冬天别说别人了,就连陆怀舒这么个纯粹的南方人都不想出屋子。 “帐子里点了炭盆,没有那么冷吧。”陆怀舒失笑。 “还不如北方刮风好呢。”平昌郡公不乐意了:“那炭盆子我都怕点不着。” “江南确实湿冷。但也只能算是你运气不好。”裴瑜冷冷吐槽:“你若是有本事在往南走走,冬天可没有那么难熬。” 再往南,冬天就没有那么冷了。 “说得好听!”平昌郡公觉得裴瑜是在说风凉话。 但说风凉话的不仅仅是陆怀舒一个。 “你运气不好。”陆怀舒仿佛是看不见平昌郡公的恼怒一样,还在一旁补刀:“明年陛下要到三月才会亲征,到时候即便是你我都会同去,也见不到江南的春天。 “难为你,生受了江南湿冷,却连江南初春都看不见,真正的倒霉。” 第一百一十五章 出征 - 木石录 - 昭久 做的了宗子的,怎么可能和寻常士族郎君一样呢? 这本来就不是嘴上说能说得出来的。 但裴瑜也不是揪着非要一个解释。因此不过点点头,便放过去了。 陆怀舒终于舒了一口气。 但是舒心了安静下来还没有多大一会儿,她就听见外面隐隐的脚步声。 陆怀舒不耐烦的皱了下眉,从窗户里看出去,正巧看见了一个低眉顺眼的使女正站在屋子外轻声回禀,说要请娘子去前院里用膳。 陆怀舒答了一声,转头正看见一个喝茶的裴郎君。 见裴瑜此刻不动如山的样子,不由得好笑:“你干什么?难道还要叫我父兄亲自来请你不成?” 裴瑜无奈:“你才回来,这是你自己家的家宴,我掺和进去做什么?” “家什么宴?”陆怀舒不以为意:“便是真的因为我回来了才叫去前院一起吃,也是明日的事情,如今家中有客,先为你这个远道而来的接风洗尘才是。” 不先为裴瑜接风洗尘,难道还要先叫裴瑜自己一个人在小院子里吃晚饭不成? 陆怀舒看得清楚。 “走吧,若是真的叫你一个人留下来了,只怕到时候反倒要叫别人觉得我们家失礼了。”陆怀舒把裴瑜往外赶:“你回去换身衣服,然后等我一等。” 说着把裴瑜往外推,等推出去了就见之前报信儿的小使女还在门外站着。 眼见这两个推推搡搡的出来了,小使女眼观鼻鼻观心的垂着头不敢看,嗫嗫如如,声音小的像是只苍蝇:“郎主也请裴郎君去呢。” 陆怀舒和裴瑜都僵了一下。 还是陆怀舒反应的快,扑哧一声笑了:“我说的没错吧。” 裴瑜虽是觉得自己眼下并不需要什么接风洗尘的,但是别人重视,总不是坏事,由此也干脆点了头。 还没有忘了嘱咐陆怀舒:“别觉得跟你在军营里一样。” 他似乎觉得要是不提醒陆怀舒一下,这人很有可能到时候一身短打就去了。 但想想现下怎么说也是深秋了,陆怀舒应该是干不出来这样的事情的。 裴瑜摇着头笑了笑,觉得自己怎么会有如此奇怪的想法。 陆怀舒对于裴瑜这样的不相信她很是不满:“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难道我还会一身短打的就跑去前厅?” 裴瑜闻言先是想笑,可是将陆怀舒的话在脑子里重新过了一遍,却突然间愣了。 陆怀舒,怎么知道他在担心这个? 但看着陆怀舒难得现在的不高兴样子,裴瑜忍了忍没有把话说出来叫她也跟着他一起觉得古怪。 “这倒不会。毕竟现在又不是夏天,你若真是一身短打的出去了,我首先还要担心你是不是脑子不好。” 深秋啊,她若真是脑子简单的一身短打的就出去了。裴瑜觉得她也不必想着日后怎么不做别人的俎上肉,还是先好好想一想怎么样才能不叫别人卖了还给别人数钱的好一点。 但显然裴瑜的想法不能说,不然就凭他打不过陆怀舒,陆怀舒还不将他直接按在地上摩擦? 裴瑜才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呢。 但他这个话也并不能叫陆怀舒高兴。 陆怀舒冷笑:“说别人之前也好好想一想自己。我若是没有记错的话,你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厚的衣裳?” 因回来的时候算得上是快马加鞭,他们虽然也带了几个护卫回来,但是说到底带的东西都不算多。 陆怀舒好歹还在长安城有家人,但裴瑜却不像是陆怀舒这样还有人想着。 “你有时间想着我会不会一身短打,不如想想,若是你在长安城多住几日,岂不是还要多准备两件大氅。” 陆怀舒说完了也不理裴瑜是什么反应,施施然的就把门关上了。 若不是裴瑜直接就离的远了些,怕是要直接被陆怀舒拍在鼻子上。 裴瑜站在门外盯着已经严丝合缝儿关上的门,在看看很有教养、此刻只是死死低着头装作自己没长眼睛的使女,询问道:“你们娘子一向都是这个样子的?” 使女这还是头一次见到陆怀舒,从前她又不在陆怀舒身前伺候,这怎么会知道。 裴瑜脑子一转见使女不说话也知道自己想岔了。 不由得啧了一声,觉得小使女对陆怀舒大抵还没有自己了解。 摇摇头自己回去换衣服了。 陆怀舒回来明面儿上的事情只有之前于新荣这一件,但这事情之前已经在进宫的时候解决掉了。 故此虽然说是回来了,但因为陆氏也是在在长安城中没有什么特别熟悉的人,干脆也就闭门不出。 只当是靠近年关了,魏帝给她放假,叫她休息一段日子。 陆怀舒在家中住了不过短短半个月的功夫,魏帝就将陆怀舒一纸调令调去了左骁卫,成了左骁卫的骠骑将军。 之前陆怀舒和裴瑜商议的“两千石”,基本上就成了真。 等接了旨回来,裴瑜笑吟吟的向陆怀舒恭贺。 裴瑜显然也没有想到陆怀舒竟然能升的这般快。 “陛下的左骁卫,那已经是十二卫之一了啊。” 裴瑜觉得魏帝对陆怀舒未免有些过于看重。 “也是寻常。”反倒是陆怀舒,她虽然对不太懂得政事倾轧,但敏锐度却是不低。 “我之前不是已经说过了么,陛下有意的在重用汉人。” 圣旨叫陆邑激动的拿走了,陆怀舒空着手回了屋子接受了一下裴瑜的道贺。 “陛下和其他国公郡公出身都差不多,而且之前还被同族的摄政王把持朝政很多年,如今自然也会有人觉得凭什么他能做皇帝但是我就不行。” “所以希望自己能有些比别人强的,证明自己的正统。” 陆怀舒那么一说裴瑜就明白了。 “而南方的士族本来就被天下名门视为正统。当初陛下没有想起来只是因为那时候你们陆氏实在是太过于不起眼了。” 能混在俘虏里上京的能是什么的好家族吗?只怕当时叫魏帝觉得可以用的是留在台城的其他家族吧。 即便是裴氏,当时也比陆氏更值得魏帝费心。 第一百一十六章 熟稔 - 木石录 - 昭久 父兄和母亲说的没错,这地方实在是有些小。 不大的院子里除了正房之外居然连厢房都没有,只有一座倒座房充面子。 裴瑜若是真的要住下的话,就只能住在倒座房了。 陆怀舒顿时有些为难。 整个布局清清楚楚的,裴瑜站在门外也看得清楚。 “看我做什么?”裴瑜扫了陆怀舒一眼,率先往里走:“你这里地方是不大,但是总有能住的地方。怎么,难不成你是要叫我去住驿站吗?” 陆怀舒当然不会这样想。但是:“倒座房到底不好,若是东西厢也就算了。何况家中也不是没有客院……” 陆家在长安城中的宅子很小,陆怀舒和裴瑜都这样觉得,但是他们拿来对比的就和寻常人不一样。 陆怀舒是拿陆氏在台城城外占了整整半条巷子的地界儿来比的,裴瑜也不遑多让。 寻常人家一个小娘子占据一整个小院子已经是难得了。 但放到陆怀舒和裴瑜这里,却觉得小的几乎住不下人。 “我们又不常住。”裴瑜推开倒座房的门,伸手在面前扫了扫,扫开一推门时出现的灰尘:“何况你这宅子也不知道还能住多长时间,抱怨什么?” 他们不过是暂居几日,到时候说不得又要换地方,既如此,又有什么好抱怨的。 驿站的环境也不见得比这里好上多少。 “什么意思?” 没人想到倒座房也有人住,打扫的不是特别干净。 陆怀舒和裴瑜都不想再这样的环境下说话,干脆把地方换到了正房的书房去。 “论功行赏,只怕你很快就不仅仅是中郎将了。” 裴瑜说:“陛下之前不知道你的本事和心性,而今也看得清楚多了,故此若是还将你放在原本的位置上,就不应该了。” 这是好事。 但不知道为什么,陆怀舒居然莫名的有些怅然。 仿佛即将要发生的事情里有一件是她不想要去面对的。可是陆怀舒有说不出来,到底是什么。 “我论功行赏了,郡公应当也会。陛下却没有叫郡公回京,想来是不打算在让人在郡公麾下了。” 裴瑜亲手泡了茶,举杯:“以茶代酒,贺将军即将高升。” 陆怀舒低垂眉眼没有说话。 裴瑜惊讶于自己竟然也觉得心头异样,但仍旧笑着安慰:“将军便是高升,日后想来也还有共事的机会。” “来日再见便是来日之事。”陆怀舒垂着头,裴瑜看不见她的脸,却能听见她低低沉沉的声音:“在此先谢过裴郎君。” 她再度抬起头来的时候,裴瑜只看见她清清湛湛的眸子中一片沉静。 那种沉静叫裴瑜恍惚一瞬,觉得陌生却又很熟悉。 恍惚之后突然想起,似乎只有在初初见到的时候才在陆怀舒的眼中见过她这个样子。 相处了这么久,裴瑜也居然会觉得,好像已经和陆怀舒很熟悉了。 可是实际上,他连陆怀舒到底叫什么都不知道。 即便有的时候针锋相对,但裴瑜也觉得他们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同袍,陆怀舒却连自己到底叫什么都没有告诉过他们。 军中称呼她为将军,她的家里人是叫她做“三娘”。 可是陆怀舒真实姓名呢?又有谁知道。反正裴瑜自己怎么想,都想不起来什么时候陆怀舒说过她的名姓。 这个人自始至终,连自己的名姓都没有说过。 裴瑜突然间觉得有些不甘心。 陆氏重视族中的每一个人,不管是郎君还是娘子。陆怀舒绝不是就叫做“陆三娘”,只不过是她从没有想过要告诉他们而已! 这叫裴瑜觉得异常的恼怒。 但陆怀舒却实在是太过于平静:“裴郎君为何会突然间问起这个?对于我们之前讨论的事情,这似乎并不重要。” 她顾左右而言他、避重就轻。 于是裴瑜就知道,陆怀舒的确从来没有想过要告诉他。 这本来就只是一件小事,却突然间仿佛变成了最大的隔阂。 裴瑜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居然如此在意。 陆怀舒叫什么到底和他有什么相干?陆怀舒告不告诉他又有什么分别? 他现在甚至都不知道是希望陆怀舒对他说她真的就是叫做陆三娘的好还是缄默不言的好。 裴瑜有些辨不清楚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一场原本好好的议事,突然间就成了这个样子。 甚而他都不知道自己其实是想要陆怀舒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对他。 “名字本来就只是一个称谓,我叫什么难道会影响我到底是谁、裴郎君的态度如何吗?”陆怀舒平平淡淡的抬起眉眼,神情依旧平静,可是裴瑜莫名觉得,那是一层面具。 面具之后,是真实的她。 裴瑜想要敲碎面具,却发现自己其实根本没有理由这样做。 何况不久之前他才刚刚说过以后与陆怀舒就是陌路了。 这叫如今的裴瑜更是恼怒。 “不会。”裴瑜深吸一口气,尽量叫自己平静下来:“但娘子是否肯说,依旧代表了娘子对我与郡公的态度如何。” 他将平昌郡公拉出来,可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却只有自己才知道了。 “郡公历来不拘小节,名姓这等事情,郡公不会在意的。”裴瑜能用平昌郡公来堵陆怀舒,陆怀舒就能用同样的理由直接堵回去。 反正平昌郡公又听不见,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裴瑜气苦。 “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想必裴郎君也累了,不如早些回去歇息,晚间父亲应该还会为郎君接风洗尘,郎君怕是不好不出席。” 陆怀舒在赶客了。 她不想再接着和裴瑜为了这件事情吵下去。 裴瑜无可奈何。 可他又是真的睡不着,干脆叫了陆家的家僮来:“府上可有什么书?” 家僮愣了一下,然后不好意思了。 他们才在这里安家多长时间啊。就算是之前有过什么,只怕是现在也都没了。 “什么都好。”裴瑜就是想要来打发时间的,对看什么不挑剔。 家僮松了口气,想起最近郎主在写的书,跑去给裴瑜去了来。他不识字,根本不知道自己拿的是什么。 第一百一十七章 战甲 - 木石录 - 昭久 “我要是一点把握都没有,怎么会兵行险招?”陆怀舒微微抬头,很是不悦。 “有把握就能兵行险招了?你怎么不说你这样根本就是踩在钢丝绳上,一不小心就能掉下来?”裴瑜气极。 “我知道。”陆怀舒有些不耐烦:“可是我难道真的就要在长安城中只做一个左骁卫统领吗?” 这绝不是陆怀舒想要的。 “守卫皇城当然重要,可是也仅限于此了。”陆怀舒不甘心她只能办到这么多。 “那你到底想要什么?”裴瑜焦急:“你到底想要什么,才会连左骁卫都不愿意要?” 裴瑜很着急。 她到底想要什么,才会觉得安安稳稳的坐在左骁卫统领的位置还不够。 在这个位置上,只要用些手段,等日后改朝换代之时就可以轻轻松松的有从龙之功,封侯拜相指日可待。 为什么到了现在陆怀舒居然还觉得,自己这个左骁卫的位置不够?她还想要更多的筹码? 裴瑜静不下心来:“你就是想要做国公,日后在慢慢的累军功未必不成,何必急于一时?” 走得太快了没有好处的。 “难道你还想要重复昔年的老路吗?” 裴瑜双手撑在桌子上,俯视着对面的陆怀舒。 他眼睛里烧着火,皆是对陆怀舒行为的不解与担心怒意。 陆怀舒明明是坐着的,可是看起来却像是比裴瑜更矜傲:“国公之位?” 裴瑜一愣。 她眼底淡淡轻蔑。 裴瑜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你疯了!”古往今来,异性为王者少有,但除了前朝皇帝之外,便只有想做皇帝的逼着皇帝封王了。凡此之外,再无先例。 陆怀舒不想做皇帝,却想要在新朝做异姓王! “异想天开?”陆怀舒微微偏了偏头,“你觉得我想要做异姓王这件事根本就是不可能的是吗?” “非皇族而王者,天下人人得而诛之。” 怎么,为了做异姓王,难道之前陆怀舒还要先跑去谋个反做个皇帝?! 这绝不可能! 裴瑜不是第一次说陆怀舒“疯了”,但藏下万卷书和这个本就不是一桩事,若是真要说起来,这一次陆怀舒的野心更大些。 “天下未有之事,未必不成。”陆怀舒在裴瑜面前垂下眼睫,沉声道:“从前也没有女子为县公呢。今次怎么就不行了?” “县公乃是军功封爵……”裴瑜试图说服陆怀舒,却被陆怀舒直接打断:“既如此,我便再度以军功累身,非要个王位不可。” “你!”裴瑜未曾想到陆怀舒竟然执意如此。 “你不知道这件事想要办成,你需要耗费多少心力?”裴瑜不是不信陆怀舒办不到,而是封王一事要耗费的心力和时间都太久了,中间万一有个什么不好的,就全都功亏一篑了。 “我知道。”陆怀舒软下声调:“异姓王和国公是不一样的。” 王和公之间看似只差了一级,但却是天地之别。 陆怀舒倚仗军功想要得个国公的爵位轻而易举,但要是换成王,许是一辈子也办不到。 “你还要这样做?”裴瑜饶过桌子站在陆怀舒的身边,矮下身来仰视她:“千难万险不惧?” “然。” 裴瑜闭了闭眼睛,发现他对陆怀舒根本一点办法都没有。 换一个人这样说,裴瑜早就拂袖而去了,唯独陆怀舒,他狠不下心来。 “我陪你。”他说道。 也不知道是说给陆怀舒还是他自己,裴瑜又重复了一遍:“我陪你。” 这次反倒是陆怀舒快要跳起来了:“裴瑜,你何必如此!” 这件事情根本就和裴瑜一点关系都没有,裴瑜没有必要非要陪着她涉险。 更何况她根本给不了裴瑜什么。 “这么长的时间以来你跟着我,本来就是不应该的,你现在又为什么要陪着我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这件事情可不是说付出了就一定会有回报的,一个不小心可能还没有看见结果,首先自己就先掉落悬崖万劫不复了。 陆怀舒自己有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但没必要拖着裴瑜一起。 别说是裴瑜了,就连陆邑陆回陆怀舒都没有打算告诉他们。 陆怀舒嘴上叫陆邑一声父亲,陆回一句哥哥,但实际上心里还是将他们当成小辈来看。 她要做的事情最后一定会保全他们,没必要叫他们陪着她一起去死。 裴瑜更不会。 “可是我想。”裴瑜说道。 “从你踏进长安城起,站在你身边的那个人始终是我,裴瑜。 “你要封王,这之前需要做多少的准备,我都愿意陪着你,哪怕是最终失败了、死了,我也没有一句怨言。” 这是裴瑜第一次面对陆怀舒,剖析自己,说出他心里藏着的话。 “如果我说我不需要呢?”陆怀舒确实心动了,但她更加清楚以后要是裴瑜反悔了,想回头都没有回头路。 她不想以后真的将裴瑜拉进深渊的时候被他反手捅上一刀。 “你要做的事情那么多,不可能将全数的心神都放在我身上,所以如果我藏起来了,你也绝对找不到。”裴瑜伸手却不敢抚上陆怀舒的脸,只是温和了声音:“相信我,若是我真的想要在你身边藏起来,你一定找不到我。” 总而言之就是哪怕陆怀舒想要甩掉裴瑜,那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不是逼你现在就做出决定,但是陆怀舒,你要明白,我做了决定,就不会轻言放弃。” 他笑了笑,站起身拉开房门出去了。 徒留下陆怀舒一个人。 这其实还是裴瑜第一次展现出对陆怀舒的心思。 陆怀舒也从来都没有想过裴瑜居然是这种心思。 或者说陆怀舒不是不知道,而是哪怕知道,也从来没有认认真真想过如果裴瑜真的说出来会怎么样。 近一年来裴瑜始终站在她身侧,陆怀舒也早就习惯了身边始终有他。秘密可以说,事情可以一起商讨,就连不能告诉别人的,她也可以毫无包袱的都说给裴瑜说。 但当窗户纸捅破之后她就必须要对裴瑜展现出来的心思做出一个回应,不管这个回应到底是好是坏,她都必须要做出决定来。 第一百一十八章 铁血 - 木石录 - 昭久 这两个人为什么会被放到一起? “交好是什么意思?” 裴瑜一颗心吊得高高的。 “字面上的意思。” 裴瑜有些猜测,又觉得世间哪有这等的事情。 但老仆话说的不紧不慢的,却偏生叫裴瑜连个准备都没有。 陆怀舒不记得的那个司马,却正是今日裴瑜问起、才听到的裴氏的那位宗子。 “听起来不过只是在陆县公帐前,怎么也到不了阖家出逃的地步,毕竟裴氏同陆氏当时的声威赫赫不一样,是不是?”老仆叹息一声,摊了摊手,一副很是无奈的样子。 裴瑜从其中听出了什么不一般的东西。 “那位宗子,与康乐县公的关系不一般?”裴瑜自己都不知道,他此刻想听到的答案是什么。 他的声音有些颤。 老仆只是叹气。 裴瑜明了自己是猜对了。 “既如此,怎么却没有过什么记载?”既然他没有猜错,那怎么从来没有听到过?! “记载什么?”老仆不以为意:“记载说他们还未成婚便双双逝世?” “两家私底下有了默契,偏生正赶上陆公过世,原本定下的事情只能往后拖。可是后来谁还记得!” 两家的孩子都已经被困在城中寸步不能出,何况陆氏和裴氏皆自顾不暇,就是想抽出手来帮一帮都不成,谁还记得婚事的事情! “裴氏死了宗子,十余年内两个变更嫡支,便是泥人也要有了火气,景帝也不是傻子,知道若是不能斩草除根,凭着这几桩事体早晚会有报复。” 陆氏那时候已经几乎没了反抗的余力,再加上常年累月的被盯着,以及南迁之后的大本营就在台城不远处,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 裴家虽差不多,到底族地要远些,逃脱了些子弟出去。 逃出来的那一部分里,裴瑜这一支就成了裴氏的本家。 至于曾经的那位宗子,那一支几乎都被屠灭殆尽了。 何其惨烈! 裴瑜万万没有想到,他不过是一时兴起的想要问上一问,居然却居然问出了这样的东西。 陆氏和裴氏的渊远竟是如此。 更叫裴瑜从骨子里就透出寒意的是,这些事情同他所记住的不一样。 裴氏不是叫陆氏抄了家,几个孩子趁乱跑了出来,而是在景帝的打压之下才被自家人送出去的。 裴瑜觉得即使是他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等谬论又是谁告诉他的! 要知道这其中差着十余年,都能和他的岁数相等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若是只不过是他记差了,那怎么偏生就和陆怀舒是一般的呢?! 裴瑜怎么想,怎么觉得不简单。 有问题,一定有大问题。 陆怀舒晚上要当值,裴瑜便在她房间里枯坐了一整晚。 晨起陆怀舒踩着霜花回来的时候察觉到自己屋子里有人,刚警惕起来想要装作自己没察觉而反击,就听见一声略有些疲累的“是我”。 话音未落,桌上一盏灯便烧了起来。 陆怀舒提起来的心放回去,捏捏额角坐去桌边,很是不想理会裴瑜,但又不得不强忍着:“你怎么在我屋子里?” 裴瑜没说他已经在这里做了整整一晚了。 “有事情要说?” “什么事情啊非要现在就说。”陆怀舒累得很,现在只想先睡一觉,有什么事情不能睡醒了再说吗。 但裴瑜却不是这样想的。 “很重要。”裴瑜很认真也很严肃。 陆怀舒强打精神,虽然依旧不怎么想听,但裴瑜都已经这么说了,她勉为其难,还是可以听一听的。 “快说,说完快滚。”勉为其难个头啊!现在又不是战时,有什么事情着急到连一两个时辰都不能等了?! 在加上刚刚陆怀舒还被裴瑜吓了一跳,本来就很累的情况下陡然提起精神在放下来,陆怀舒就更困了。 如果换个时候,裴瑜可能会因为陆怀舒的暴躁而毒舌两句,但是现在裴瑜显然提不起那个精力。 如果不是之前听到的东西和他这一晚上猜测的太过于骇人,裴瑜熬了一夜其实也很累了。 “我记得,裴氏之所以离开南朝而在北朝安身,是因为当初裴公死时你们陆氏带人抄了裴公的家?”裴瑜问的时候紧盯着陆怀舒的眼睛。 不算明亮的灯下,陆怀舒一只手托着下巴,有些昏昏欲睡,闻言也只不过是点了点头,漫不经心的说道:“是啊,不巧还是我亲自去的。” 她第一次提起,但却叫裴瑜越发笃信,在她的记忆里确确实实如此。 且不说陆怀舒本就没有必要在这件事情上诓骗他。 就是真的骗了,她现在也不会是这等样子。 裴瑜不是不相信陆怀舒,但他们家的老仆又为什么要骗他这样一件根本没有必要的事情呢?目的何在? 老仆当时的诧异亦不是作假。 裴瑜没有回来的时候甚至去问了姨母,他们裴氏到底是什么时候才到了北朝的。 姨母想了想才说应该是三十年不到的样子,但早在那之前好像就已经开始在长安附近置地了。 三十年甚至是四十多年前的事和现在能有多少联系,何必骗他呢。 再加上陆怀舒的记忆本身就出过问题,裴瑜现连自己都快要不相信了。 陆怀舒已有前车之鉴,所以为什么他就不可能有? “可是实际上,裴氏到北地,至今不过三十年。”裴瑜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扣了一下,声音不大,却仿若一道雷,炸响在陆怀舒耳畔。 她豁然睁大眼睛,原本的困倦一扫而空:“你说什么?!” 她猛地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裴瑜,一字一顿的慢慢说:“你方才,说了什么?” 她是不信的。 “如此荒谬之事,你怎能”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便听得裴瑜低沉却斩钉截铁的话语:“你从前还不曾相信你居然忘记了什么人的。” 这话与陆怀舒而言简直就是沉重的打击。 陆怀舒踉跄了一步。 可是裴瑜像是依旧不肯放过她的样子:“既如此,又有什么不能相信的。不过是你的记忆又一次出了错罢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竭力 - 木石录 - 昭久 “多心了不是,却没有一句说你不好的意思。”陆怀舒膝上枕着裴瑜的头,低低的说道:“我只是觉得,你这样的做法,很是会叫人觉得唇亡齿寒。” “那也要他们自己是那牙齿才是。你瞧瞧这满朝文武,陛下看得上他们手里的那些东西吗?”裴瑜不以为然道:“谁都知道你我是为了什么,在别人看来,只怕是认为咱们也是没了办法。” 两个曾经是士族、现在却只剩下了没几个人的大族,怎能和真正人丁兴旺的士族相较?即便是拿出了自己家的无数珍贵典籍,也会叫人觉得不过是没了办法,才在别人欺上门来的时候不得不断腕求生。 手段狠一些怎么了,那不是无奈之下的下下之策吗? 裴瑜对于自己引着别人往歪路上走这一条很是没有心理负担。 “我真的觉得,谁要是撞在了你的手上,不如自己先自裁的好。”陆怀舒沉沉的叹息,“要不然,哪怕是被你狠狠算计了,还觉得你没什么坏心思呢。” 裴瑜笑了笑。 能叫裴公生前都同意了的裴氏下一任宗主,难道还真的会是什么善类吗? 要不是他遇见了陆怀舒,又怎么会甘心收敛自己的光华而站在她的身边。 “也只有你,才能让我甘心。”裴瑜慢慢的说道。 换成别人去,裴瑜怎么会呢? 陆怀舒微笑起来。 裴霖怯怯的躲在门边探出头来,小心翼翼的看着不远处正晨练的陆怀舒,眼中游移不定,似是想要靠前却又有什么顾虑一般。 裴瑜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伸出一只手来摸了摸妹妹的头:“站在这里做什么?” 裴霖被吓得几乎跳起来,等分辨出自家兄长的声音之后才讨好的对着裴瑜笑了笑,说道:“阿兄,你怎么在这里啊?” 裴瑜看了看四周:“这似乎是我的院子?”言下之意,这话不应该是我问你吗? 裴霖显然也察觉到了,懊恼的咬了咬下唇,才继续道:“我就是一不小心走到这里的。” 裴瑜呵呵笑了两声,意味深长的看了看自己家的倒霉妹妹,好歹给人留了两份面子,没有说自己已经看着她在这里站了起码有一刻钟了。 谁“一不小心”能走错地方一刻钟?! “去同你阿嫂说一声,早膳已经好了。”裴瑜拍了拍裴霖的脑袋,温声道,“你也留下来一起吧。” 裴霖眼睛一亮:“可以吗?” 片刻后却又有些畏怯的担忧的看了看陆怀舒的方向:“你都不问问她的吗?” 裴瑜看了她一眼:“我们是夫妻。”所以留下妹妹来一起吃顿早膳……有什么特意问的必要吗? 裴霖整个人顿时有了生气:“那我去叫她。” 裴瑜眼看着裴霖蹦蹦跳跳的走乐,摇头笑了笑,也跟上了她的脚步。 “你怎么来了?”陆怀舒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垂头看向裴霖,挑眉道。 裴霖讪讪的,但仍旧是笑着说道:“阿兄说早膳已经好了。” 陆怀舒抬眸看向不远处正缓缓走来的青年,想了想便将手中的长剑丢了出去,也像是他一样摸了摸小娘子的头发:“那便走吧,只是你要与他略等一等。” 她一身的汗。 裴霖很早之前就从自家兄长那里听了很多关于陆怀舒的话,知晓她更多的时候只是看起来可怕,却不是真的不和人亲近的性子,对亲人更是尤其的好,很是护短。 更有之前的事情摆在面前,裴霖自觉被人骗了一回有些对不住面前的阿嫂,因此只是摆出了更加和善的笑容来,拉长着声音应了一声好。 小娘子走远了,陆怀舒“啧”一声,向着走进了的裴瑜问道:“你同她说什么了?”她第一次见到这小娘子的时候,她还是满身是刺呢。 裴瑜和人家说了什么,才叫那么一个仇视她的小娘子变成了现在这样会对着她傻笑的样子? 裴瑜看了眼自己跑远了的妹妹,轻描淡写的“啊”了一声:“并没有什么,我只是告诉她,别看你看起来好像是很凶,但其实真要是说起来,是没什么心眼的。” 陆怀舒登时满脸的黑线。 裴霖不肯接受陆怀舒原因里很重要的一个就是担心兄长会不会受了委屈。 但小娘子同时也清楚自家兄长实则老谋深算的紧。不然如此淘气的小娘子怎么面对裴瑜的时候比面对父亲还要不敢造次呢? 再加上裴瑜的事情是哪怕裴父裴母也一向都不能干涉的,因此他说自己完全能压制的下陆怀舒的时候,裴霖毫不犹豫的就信了。 当然,裴霖再看向陆怀舒的时候就觉得阿嫂有些可怜了…… 这明明是被裴瑜骗了还要数钱的节奏啊! 陆怀舒意味深长的盯着裴瑜看了半天,直到后者讪笑着摸了摸鼻子冲着她露出一个略有些心虚的笑容来才放过了他。 “父亲和你说什么了?”别以为陆怀舒不知道裴父一大早的就将裴瑜叫走了。 “昨天干了大事,父亲因此叫了我去说话。”裴瑜说道:“原本是昨天就该问的,但想想你我昨日大婚,叫了我去不好,因此才忍到了今天。” 但裴瑜一看裴父有些萎靡的精神,就知道他昨天肯定是没有睡好。 以及即便是强忍着,也只是忍了一晚上,一大早就把他叫过去谈话了。 “父亲说,母亲因此很是不满。”裴瑜说道,但微微皱起的眉毛,却显得像是对母亲的反应不高兴的样子一样。 “母亲觉得我们做的实在是太过了。”裴瑜漠然说道。 “生之养之,心软也是人之常情。”陆怀舒虽然也觉得裴母有些拎不清,但却仍旧安慰道,“再说若是换成了我,只怕也会做出差不多的事情来。” “不一样的。”裴瑜摇摇头,“若是你,自然不会看着族人被人算计,但要是他们做得不对了,也绝不会不讲理。” 何况裴瑜更在意的不是裴母向着不讲理的一方,而是觉得丈夫儿女竟然仍是比不上那些和她甚至算不上很是亲近的族人。 第一百二十章 延续 - 木石录 - 昭久 那又有什么,反正对于他们来说,都是不想叫他们过上好日子的人,那还有什么好额外多想的。就算是真的打击报复了也是出手的人自找的,反正都是没安好心,区别不大。 陆回被陆怀舒的想法惊得愣了愣。 “你们的如意算盘,打的倒是好。” 他几乎有些口不择言了。 陆怀舒脸黑了一瞬间,但好歹是知道他没有坏心,就是嘴上说话不好听了些。 但意思就是那个意思。 “要不我怎么说,我在场的话不怎么方便呢?” 不管问出来的是谁,裴瑜都免不了要狠狠责问裴霖一通,这等情况下陆怀舒不走,是等着她更加的仇视她么? 陆怀舒才不会做这样亏本的买卖。 和人相处是学问,想要什么只有一颗赤诚之心就可以了?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不管怎么说,和裴瑜对比起来,她现在在裴氏本来就是外人。 哪怕是真的成了婚,和裴霖之间的关系肯定也不可能比裴瑜跟她好。 这不是裴瑜重视谁不重视谁的问题。 不过是人之常情。 她与裴霖之间毕竟是隔了一层的。 当天晚上裴瑜回来的就比较晚。 陆怀舒的屋子里灯还亮着,裴瑜顿了顿,还是推开了陆怀舒的门。 “怎么这么晚了还没有睡?”他解下身上的披风挂起来,一边问道。 “在等你啊。”陆怀舒坐在淡黄色的灯光里,眸中笑意浅浅。 裴瑜愣了一下,旋即失笑:“你就没有想过我晚上不回来了?” 说话间,裴瑜已经坐到了陆怀舒的身边去。 陆怀舒还真的没有想过。 裴瑜多了解她啊,一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居然是真的没那么想过的。 “你啊。”裴瑜无奈的摇摇头。 “这么晚才回来,饿了吗,我叫人给你煮碗面。”裴瑜晚上就没有吃东西,一直熬到深夜才回来,现在就是想说自己不饿都发现不行。 陆怀舒没有说的时候还好,陆怀舒一说,他就更加觉得自己很饿了。 “一碗银丝面就可以了,不用太多。”裴瑜提出要求。 陆怀舒点点头,出门叫人去小厨房说了一声。 他们两人的作息时间本身就有些乱,入夜才回来是常有的事,小厨房也早就分了出来,毕竟大晚上的还闹得大厨房也跟着惊动起来总是不好。 一碗热热的细面下了肚,裴瑜满足的舒出一口气:“你怎么都不关心我问出什么来了?” 他话里隐隐有些抱怨的意思在。 陆怀舒只觉得好笑:“你怎么看出我不关心来了?” “你都没有问我。”裴瑜振振有词。 “你吃饭比较要紧。”陆怀舒看的特别清楚,“那些事情纵然重要,但是比不过你。” 裴瑜立刻就被顺了毛。 “说得对。”前一刻还是笑眯眯的,下一刻想起自己家里的糟心事儿,顿时又笑不出来了,“你是不知道,我妹妹她都是从哪里听来的那些混账话。” 裴瑜心烦的很:“族中有人推波助澜的,觉得要是我真的娶了你回去,只怕是就要压得他们透不过气来了。” 陆怀舒的强势有目共睹,她就不是后宅中会轻易被人糊弄的主儿。而且她的眼睛也不会一直放在后宅之中。 “觉得你被我压上一头,日后会导致整个裴氏也出问题?”这么晚了除非是不打算睡了,否则谁还喝茶,陆怀舒给裴瑜倒了一杯温水,边思考边问。 “也有这个意思吧。”裴瑜苦笑:“现在的裴氏什么样子?他们就已经开始勾心斗角了。” 为此,裴瑜格外的不满。 “不好,是我们觉得的,但那些没有经过事儿的人看来,现在已经比起从前好得多了。” 裴氏族中如今尚且愿意“进取”的人都是当年的孩童,即便是逃出来了也大抵不记得昔年裴公在时的景象,他们只会觉得因为裴氏近几年的发现,如今的裴氏和以往已经不一样了。 裴瑜是他们家中官职最高的,但同时却也是年纪比较小、辈分比较小的。 这样的人很适合被欺负一下子。 这种心态之下,自然就将主意打到了年纪尚小有些分不清楚好歹的裴霖身上去了。 “而且还不只有一两个人在她面前说。”裴瑜叹气,“那些人里,还有些我自己都没有想到的。” 这下子陆怀舒倒是有些好奇了。 “什么叫做你自己都没有想到?” 裴瑜看着近在咫尺的陆怀舒的晶晶亮的双眼,一时之间居然都不知道说什么为好。 “……被人算计了就这么高兴?”裴瑜无语。 “被人算计了当然不会高兴,但是他们不是没有算计成功吗。没有成功,我当然就可以暗地里笑话他们白费劲不说还可能偷鸡不成蚀把米了。”陆怀舒想的其实可好了。 别说别人了,就连裴瑜自己都觉得对她简直是没有办法。 “怎么就没有叫别人看看你现在到底是个多小人得志的样子。”裴瑜说了一句。 “旁人为什么会看的到?”陆怀舒嘟囔一句,接着逼问裴瑜,“你还没有告诉我呢,到底是什么人啊?” “要说起来,我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裴瑜也是有些没有想到,“据说是母亲同族的一位娘子,阿霖要叫一声表姐的。” 裴瑜的母亲是荥阳郑氏的一个旁支,而那位所谓的表姐却是嫡支,从前来过裴氏,据说那个时候喜欢上了裴瑜什么的,因此在得知了陆怀舒有很大几率会嫁给裴瑜之后,便在其中作了妖。 裴瑜觉得不好说正是因此。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陆怀舒恍然。 “你,不会不高兴吧?”裴瑜问的小心。 这件事情本来就是他家里的事情,陆怀舒被人家说嘴也是因为他的缘故,如果说只是族中的利益问题的话,裴瑜和陆怀舒都有心理准备的,但偏偏是这样的事情,就叫裴瑜有些忐忑了。 “我有什么好不高兴的?”陆怀舒开始时还没有明白,反问了一句,过了一会儿就知道裴瑜是什么意思了。 “你怎么会这么想?”她有些不可思议的问道。 第一百二十一章 任命 - 木石录 - 昭久 做的了宗子的,怎么可能和寻常士族郎君一样呢? 这本来就不是嘴上说能说得出来的。 但裴瑜也不是揪着非要一个解释。因此不过点点头,便放过去了。 陆怀舒终于舒了一口气。 但是舒心了安静下来还没有多大一会儿,她就听见外面隐隐的脚步声。 陆怀舒不耐烦的皱了下眉,从窗户里看出去,正巧看见了一个低眉顺眼的使女正站在屋子外轻声回禀,说要请娘子去前院里用膳。 陆怀舒答了一声,转头正看见一个喝茶的裴郎君。 见裴瑜此刻不动如山的样子,不由得好笑:“你干什么?难道还要叫我父兄亲自来请你不成?” 裴瑜无奈:“你才回来,这是你自己家的家宴,我掺和进去做什么?” “家什么宴?”陆怀舒不以为意:“便是真的因为我回来了才叫去前院一起吃,也是明日的事情,如今家中有客,先为你这个远道而来的接风洗尘才是。” 不先为裴瑜接风洗尘,难道还要先叫裴瑜自己一个人在小院子里吃晚饭不成? 陆怀舒看得清楚。 “走吧,若是真的叫你一个人留下来了,只怕到时候反倒要叫别人觉得我们家失礼了。”陆怀舒把裴瑜往外赶:“你回去换身衣服,然后等我一等。” 说着把裴瑜往外推,等推出去了就见之前报信儿的小使女还在门外站着。 眼见这两个推推搡搡的出来了,小使女眼观鼻鼻观心的垂着头不敢看,嗫嗫如如,声音小的像是只苍蝇:“郎主也请裴郎君去呢。” 陆怀舒和裴瑜都僵了一下。 还是陆怀舒反应的快,扑哧一声笑了:“我说的没错吧。” 裴瑜虽是觉得自己眼下并不需要什么接风洗尘的,但是别人重视,总不是坏事,由此也干脆点了头。 还没有忘了嘱咐陆怀舒:“别觉得跟你在军营里一样。” 他似乎觉得要是不提醒陆怀舒一下,这人很有可能到时候一身短打就去了。 但想想现下怎么说也是深秋了,陆怀舒应该是干不出来这样的事情的。 裴瑜摇着头笑了笑,觉得自己怎么会有如此奇怪的想法。 陆怀舒对于裴瑜这样的不相信她很是不满:“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难道我还会一身短打的就跑去前厅?” 裴瑜闻言先是想笑,可是将陆怀舒的话在脑子里重新过了一遍,却突然间愣了。 陆怀舒,怎么知道他在担心这个? 但看着陆怀舒难得现在的不高兴样子,裴瑜忍了忍没有把话说出来叫她也跟着他一起觉得古怪。 “这倒不会。毕竟现在又不是夏天,你若真是一身短打的出去了,我首先还要担心你是不是脑子不好。” 深秋啊,她若真是脑子简单的一身短打的就出去了。裴瑜觉得她也不必想着日后怎么不做别人的俎上肉,还是先好好想一想怎么样才能不叫别人卖了还给别人数钱的好一点。 但显然裴瑜的想法不能说,不然就凭他打不过陆怀舒,陆怀舒还不将他直接按在地上摩擦? 裴瑜才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呢。 但他这个话也并不能叫陆怀舒高兴。 陆怀舒冷笑:“说别人之前也好好想一想自己。我若是没有记错的话,你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厚的衣裳?” 因回来的时候算得上是快马加鞭,他们虽然也带了几个护卫回来,但是说到底带的东西都不算多。 陆怀舒好歹还在长安城有家人,但裴瑜却不像是陆怀舒这样还有人想着。 “你有时间想着我会不会一身短打,不如想想,若是你在长安城多住几日,岂不是还要多准备两件大氅。” 陆怀舒说完了也不理裴瑜是什么反应,施施然的就把门关上了。 若不是裴瑜直接就离的远了些,怕是要直接被陆怀舒拍在鼻子上。 裴瑜站在门外盯着已经严丝合缝儿关上的门,在看看很有教养、此刻只是死死低着头装作自己没长眼睛的使女,询问道:“你们娘子一向都是这个样子的?” 使女这还是头一次见到陆怀舒,从前她又不在陆怀舒身前伺候,这怎么会知道。 裴瑜脑子一转见使女不说话也知道自己想岔了。 不由得啧了一声,觉得小使女对陆怀舒大抵还没有自己了解。 摇摇头自己回去换衣服了。 陆怀舒回来明面儿上的事情只有之前于新荣这一件,但这事情之前已经在进宫的时候解决掉了。 故此虽然说是回来了,但因为陆氏也是在在长安城中没有什么特别熟悉的人,干脆也就闭门不出。 只当是靠近年关了,魏帝给她放假,叫她休息一段日子。 陆怀舒在家中住了不过短短半个月的功夫,魏帝就将陆怀舒一纸调令调去了左骁卫,成了左骁卫的骠骑将军。 之前陆怀舒和裴瑜商议的“两千石”,基本上就成了真。 等接了旨回来,裴瑜笑吟吟的向陆怀舒恭贺。 裴瑜显然也没有想到陆怀舒竟然能升的这般快。 “陛下的左骁卫,那已经是十二卫之一了啊。” 裴瑜觉得魏帝对陆怀舒未免有些过于看重。 “也是寻常。”反倒是陆怀舒,她虽然对不太懂得政事倾轧,但敏锐度却是不低。 “我之前不是已经说过了么,陛下有意的在重用汉人。” 圣旨叫陆邑激动的拿走了,陆怀舒空着手回了屋子接受了一下裴瑜的道贺。 “陛下和其他国公郡公出身都差不多,而且之前还被同族的摄政王把持朝政很多年,如今自然也会有人觉得凭什么他能做皇帝但是我就不行。” “所以希望自己能有些比别人强的,证明自己的正统。” 陆怀舒那么一说裴瑜就明白了。 “而南方的士族本来就被天下名门视为正统。当初陛下没有想起来只是因为那时候你们陆氏实在是太过于不起眼了。” 能混在俘虏里上京的能是什么的好家族吗?只怕当时叫魏帝觉得可以用的是留在台城的其他家族吧。 即便是裴氏,当时也比陆氏更值得魏帝费心。 第一百二十二章 国公 - 木石录 - 昭久 可是不管有多少理由在,一直没有成婚、他们不是真真正正有名分的夫妻却也是真的。 此刻裴瑜说出“司马”来,直接挑动了裴丞的一颗老心。 不管来之前多对裴瑜自己挑的未来的妻子不满,不管对于那些可能导致自己儿子泯然众人的娘子多不喜,甚至是心里真实的想法是直接拆散他们算了,当面对儿子可能变成一个三十多岁的老男人还不成婚时,裴丞炸了。 儿媳不满意是一个方面,但是儿媳一直都不能变成儿媳,那就是另一方面的事情了! 叫裴丞说,即便是再不愿意叫陆怀舒做裴瑜的妻子,可是真正面临人家女孩子还不想嫁的时候,裴丞都想敲着陆怀舒的头去质问她。 难道他家的郎君还配不上她吗! 至于裴瑜之前的话,裴丞则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难道三言两语就能抹消了当初的裴郎君熬到了三十三岁都没命了还没有娶回妻子的事情吗! 裴丞一时间只觉得心累。 “你真就在陆怀舒那棵老歪脖子树上吊死了?”裴丞炸了,他炸了的之后脑子里循环往复的就是那个三十三岁…… “是,我只喜欢她。” 裴瑜表明自己只喜欢歪脖子树。 裴丞被冲击之下脱口而出:“只要你能叫她早早的娶,不,嫁进来,你想娶就娶吧。” “郎主!” “父亲!” 裴夫人和裴瑜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 裴瑜一时间惊喜不已。 “父亲同意了?” 裴丞一颗心全数悬在裴瑜身上,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妻子的震惊。 听到裴瑜问了,忙不迭的点头:“只要她能同意,你能将她娶回来便是你本事,我绝不阻拦。” 开什么玩笑,要是一阻拦人家不嫁了可怎么办? 前车之鉴还摆在那里呢,万一那姑娘真像是她的姑婆一样,他们家岂不是又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 对比起前者的惨烈来说,即便是裴瑜真的就喜欢上那么一个娘子,裴丞也觉得可以接受。 只要陆怀舒肯早早的嫁给他,不管日后他们的日子过成什么样子,裴丞都不会说什么。 但是不知道过往那些事情的裴夫人就只觉得自己的丈夫是疯了。 儿子想要娶一个几乎和她想象中全然不同、不仅不能照顾他,甚至还需要他照顾的妻子,是个母亲都不会愿意的。 “你在说什么啊。”裴夫人狠狠瞪了裴丞一眼,转过头来绷着脸和裴瑜说话:“你别听你父亲的,你要是真敢娶上那么一个娘子,我是不可能会同意的。 “更何况来之前我问过了,你想娶人家,人家未必肯嫁给你。”裴夫人绷着脸,不愿意接受裴瑜日后真的跟着那样一个人到处走。 “她只怕是想着要复兴他们陆氏,这样的人不会早早成婚,你若是真就留在她身边了,指不定别人都儿孙满堂了你还没有成婚。” 说话间瞥了一眼身边的仆从,冷哼:“指不定你像你父亲这么大了,还没能让那个陆家娘子松口肯嫁给你。” 两父子哑然。 话虽然说的不好听,但极有可能会是事实。 裴瑜想了想,然后发现他也不是很确定了。 盖因从前陆怀舒担忧的事情现在也是一样的担忧。 从前担心嫁了人之后会被束缚,因此愿意在北伐之后在解甲归田,但是现在她到底什么时候能完成自己的目标不一定不说,接连而起的战时说不准还会叫她根本腾不出时间去成婚。 裴瑜不知道陆怀舒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在父母的面前不能说准话。 裴瑜的沉默叫夫妻两个也开始担心了。 “你真的不确定?”裴丞愿意叫裴瑜能娶到他自己喜欢的人,但是儿子为了一个人多少年不成婚却不行,他到底是裴氏的宗子,长久不成婚对家族无益。 树荫下的石桌旁,裴瑜低着头没有说话。 远门却“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随着门被推开的声音,一个少女略有些冷意的声音随之传进来:“我确定。” 裴瑜豁然转头。 门边上靠着的娘子一身铠甲未脱,脑后长发高高束起,怀中抱着长枪,枪尖寒光烁烁,越发显得一张白皙面孔英姿飒飒。 她不知道已经在门外听了多久。 裴丞和妻子猛地站起身来,紧紧盯着门边的娘子不放:“陆将军?” “正是。”陆怀舒颔首,也不说进也不说出:“我听见裴瑜说他今天出门,放心不下过来看看,原来是世伯来了。” “我不过是一介白身,当不得陆将军一声世伯。”裴丞皱眉。 “裴氏和陆氏私交甚好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这声世伯裴宗主自然当得起。”陆怀舒走过来直接拉起裴瑜,笑了下:“我不请自来,失礼了。” 裴丞:“……” 嘴上说着失礼,行为举止上却看不出半点对于自己失礼的歉意。 “裴瑜有些日子没有回去了,我和他父亲想他了,才跑到长安来了,没有告诉陆将军,说起来不能算是陆将军失礼。”裴夫人画风就和裴丞不一样,她面上笑着,话里却都是软钉子。 陆怀舒被她不软不硬的刺了一下,倒也没见恼怒。 虽然裴瑜一直没有回去不是她撺掇的,但怎么说也有她的缘故在里头。她有些理亏,被人家母亲厌恶了,也不好计较。 “我的不是,今年年底的时候必定叫裴瑜回去。”陆怀舒不恼不怒,直接忍下了是自己的过错。 这下子即便是裴夫人也不好再说她些什么。 “之前的话我听见了些,裴世伯是担心我日后常有事情要做,因此做不好一个妻子?”陆怀舒没打算和他们绕弯子,浪费再多心思到时候涉及到了根本问题这两个人也不可能因为喜欢她而把自己儿子推入火坑,所以有什么事情还是直接说的好。 “陆将军是朝廷的将帅,想来同寻常的娘子不一样。”裴丞也没反驳。 “原本凭着陆将军的家世,想嫁给谁都不成问题,只是裴瑜他实在是不大好。将军年纪小,想来还不知道,你我两家素有渊源,却是不合适的。” 第一百二十三章 苦主 - 木石录 - 昭久 父兄和母亲说的没错,这地方实在是有些小。 不大的院子里除了正房之外居然连厢房都没有,只有一座倒座房充面子。 裴瑜若是真的要住下的话,就只能住在倒座房了。 陆怀舒顿时有些为难。 整个布局清清楚楚的,裴瑜站在门外也看得清楚。 “看我做什么?”裴瑜扫了陆怀舒一眼,率先往里走:“你这里地方是不大,但是总有能住的地方。怎么,难不成你是要叫我去住驿站吗?” 陆怀舒当然不会这样想。但是:“倒座房到底不好,若是东西厢也就算了。何况家中也不是没有客院……” 陆家在长安城中的宅子很小,陆怀舒和裴瑜都这样觉得,但是他们拿来对比的就和寻常人不一样。 陆怀舒是拿陆氏在台城城外占了整整半条巷子的地界儿来比的,裴瑜也不遑多让。 寻常人家一个小娘子占据一整个小院子已经是难得了。 但放到陆怀舒和裴瑜这里,却觉得小的几乎住不下人。 “我们又不常住。”裴瑜推开倒座房的门,伸手在面前扫了扫,扫开一推门时出现的灰尘:“何况你这宅子也不知道还能住多长时间,抱怨什么?” 他们不过是暂居几日,到时候说不得又要换地方,既如此,又有什么好抱怨的。 驿站的环境也不见得比这里好上多少。 “什么意思?” 没人想到倒座房也有人住,打扫的不是特别干净。 陆怀舒和裴瑜都不想再这样的环境下说话,干脆把地方换到了正房的书房去。 “论功行赏,只怕你很快就不仅仅是中郎将了。” 裴瑜说:“陛下之前不知道你的本事和心性,而今也看得清楚多了,故此若是还将你放在原本的位置上,就不应该了。” 这是好事。 但不知道为什么,陆怀舒居然莫名的有些怅然。 仿佛即将要发生的事情里有一件是她不想要去面对的。可是陆怀舒有说不出来,到底是什么。 “我论功行赏了,郡公应当也会。陛下却没有叫郡公回京,想来是不打算在让人在郡公麾下了。” 裴瑜亲手泡了茶,举杯:“以茶代酒,贺将军即将高升。” 陆怀舒低垂眉眼没有说话。 裴瑜惊讶于自己竟然也觉得心头异样,但仍旧笑着安慰:“将军便是高升,日后想来也还有共事的机会。” “来日再见便是来日之事。”陆怀舒垂着头,裴瑜看不见她的脸,却能听见她低低沉沉的声音:“在此先谢过裴郎君。” 她再度抬起头来的时候,裴瑜只看见她清清湛湛的眸子中一片沉静。 那种沉静叫裴瑜恍惚一瞬,觉得陌生却又很熟悉。 恍惚之后突然想起,似乎只有在初初见到的时候才在陆怀舒的眼中见过她这个样子。 相处了这么久,裴瑜也居然会觉得,好像已经和陆怀舒很熟悉了。 可是实际上,他连陆怀舒到底叫什么都不知道。 即便有的时候针锋相对,但裴瑜也觉得他们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同袍,陆怀舒却连自己到底叫什么都没有告诉过他们。 军中称呼她为将军,她的家里人是叫她做“三娘”。 可是陆怀舒真实姓名呢?又有谁知道。反正裴瑜自己怎么想,都想不起来什么时候陆怀舒说过她的名姓。 这个人自始至终,连自己的名姓都没有说过。 裴瑜突然间觉得有些不甘心。 陆氏重视族中的每一个人,不管是郎君还是娘子。陆怀舒绝不是就叫做“陆三娘”,只不过是她从没有想过要告诉他们而已! 这叫裴瑜觉得异常的恼怒。 但陆怀舒却实在是太过于平静:“裴郎君为何会突然间问起这个?对于我们之前讨论的事情,这似乎并不重要。” 她顾左右而言他、避重就轻。 于是裴瑜就知道,陆怀舒的确从来没有想过要告诉他。 这本来就只是一件小事,却突然间仿佛变成了最大的隔阂。 裴瑜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居然如此在意。 陆怀舒叫什么到底和他有什么相干?陆怀舒告不告诉他又有什么分别? 他现在甚至都不知道是希望陆怀舒对他说她真的就是叫做陆三娘的好还是缄默不言的好。 裴瑜有些辨不清楚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一场原本好好的议事,突然间就成了这个样子。 甚而他都不知道自己其实是想要陆怀舒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对他。 “名字本来就只是一个称谓,我叫什么难道会影响我到底是谁、裴郎君的态度如何吗?”陆怀舒平平淡淡的抬起眉眼,神情依旧平静,可是裴瑜莫名觉得,那是一层面具。 面具之后,是真实的她。 裴瑜想要敲碎面具,却发现自己其实根本没有理由这样做。 何况不久之前他才刚刚说过以后与陆怀舒就是陌路了。 这叫如今的裴瑜更是恼怒。 “不会。”裴瑜深吸一口气,尽量叫自己平静下来:“但娘子是否肯说,依旧代表了娘子对我与郡公的态度如何。” 他将平昌郡公拉出来,可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却只有自己才知道了。 “郡公历来不拘小节,名姓这等事情,郡公不会在意的。”裴瑜能用平昌郡公来堵陆怀舒,陆怀舒就能用同样的理由直接堵回去。 反正平昌郡公又听不见,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裴瑜气苦。 “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想必裴郎君也累了,不如早些回去歇息,晚间父亲应该还会为郎君接风洗尘,郎君怕是不好不出席。” 陆怀舒在赶客了。 她不想再接着和裴瑜为了这件事情吵下去。 裴瑜无可奈何。 可他又是真的睡不着,干脆叫了陆家的家僮来:“府上可有什么书?” 家僮愣了一下,然后不好意思了。 他们才在这里安家多长时间啊。就算是之前有过什么,只怕是现在也都没了。 “什么都好。”裴瑜就是想要来打发时间的,对看什么不挑剔。 家僮松了口气,想起最近郎主在写的书,跑去给裴瑜去了来。他不识字,根本不知道自己拿的是什么。 第一百二十四章 事主 - 木石录 - 昭久 平昌郡公目瞪口呆。 “你不是吧?”平昌郡公觉得陆怀舒简直该打:“我招你惹你了,别的地方你怎么不这么说?” 陆怀舒冷笑:“谁叫这里是望蔡了?要是不知道就回去问问你的幕僚,看看他知不知道。顺带着也提前问问,还有没有差不多的城池。” 陆怀舒没有瞒着别人她对于望蔡的特殊,是不想瞒也是瞒不住。 而且之后的康乐县也是一样的待遇,与其到时候再说,不如先说了之后叫裴瑜去给平昌郡公解释。 “他怎么会知道的?” 陆怀舒发誓,她确实从平昌郡公脸上看到了某种令她一言难尽的猜测。 为此,平昌郡公整张脸都有些扭曲了。 陆怀舒满头黑线,直接将手上的杯子照着平昌郡公丢过去了:“快滚!” 平昌郡公嘿嘿笑。 满脸都是“我都知道你不用瞒着我”。 陆怀舒想自戳双目,又想将平昌郡公那没脑子不说还没眼光的眼睛戳瞎。 不,那本来就是个瞎子。不是瞎子的话,怎么会把她和裴瑜凑到一块? 但想想裴瑜的心眼儿比自己还小,陆怀舒又觉得他还是去问裴瑜吧,到时候把他坑的腿瘸也不关她的事情了不是。 陆怀舒打定了主意,安稳喝完了手里的茶,施施然的进城去了。 望蔡是投降的,城里干净,魏军进城的不多,现在城里看起来就安静的很。 陆怀舒打马从望蔡县的街道上过,路上安静的只能听见马蹄铁敲在青石砖上的声音。 很清脆。 她一路到了映园,映园大门紧闭。 陆怀舒偏头看了看,跳下马来直接翻墙进去了。 大胜之后陆青受封望蔡县公,陆怀舒自己的封地康乐和望蔡挨着。 兄妹两个同行,先来的望蔡,之后去的康乐。 映园和随园。 陆怀舒翻墙进来,倒不是来就地怀念故人的,而是记得当初陆青有一件盔甲放在映园了。 上一次不方便,这次过来她想取走。 盔甲挂在架子上,这么长时间过去,不仅落灰,还生锈了。 陆怀舒珍惜的摸了摸,用包袱装好了带着,准备等回去了好好的休整休整。 等翻墙出来了准备走的时候恰巧遇到个小兵正从旁边的一户人家出来,腆着肚皮,大摇大摆。 透过还没有关好的门的缝隙,陆怀舒正看见里头一脸气苦的一个郎君。 陆怀舒冷笑。 这叫管好了手底下的将士? 陆怀舒多看了两眼,叫人发现了。 “你干什么呢?”小兵横眉怒目,指着陆怀舒就喊:“从别人家里出来,身上还背着包袱,是不是去偷东西了?” 陆怀舒没想到被人倒打一耙。 “军爷这是做什么呢。”陆怀舒转头顺着没关好的门缝里看了看,转过头来看向先发制人的小兵。 “爷做什么需要告诉你吗?”他还横的很。 陆怀舒愣了一下,倒是没有想到他居然还敢这么嚣张。 而且还是在长官面前嚣张。 陆怀舒低了下头,就明白了。 出门的急,她身上还是昨夜穿过的素色裙子,没穿盔甲,不是在军营里的打扮。小兵认不出来也是有的。 不过她记得出来之前已经听见辕门上挂着不许入室抢劫的军令了,他怎么还这么不以为意? “望蔡县令举城投降,魏军已经下了军令,是不许入室抢劫的,也不许扰民。军爷这是什么意思?”陆怀舒指了指他身后的宅子,不答反问。 “你管我做什么?爷问你呢,你在干什么?” “是不是趁乱偷别人家的东西了?” 寻常人不一定看得出来料子的不同,尤其陆怀舒的衣服原本不怎么好,上头还没有一点装饰。这年头,看不出衣服料子,难道还不认得金银? 小兵自动将陆怀舒当成了什么普通人家的小娘子。 刚刚被抢过的人家门一直没有关上,甚至是旁边别的人家里也开始有还没有逃走的人家门缝里露出一双双眼睛来。 “如你所见,没钥匙翻墙进去拿了件东西。”陆怀舒说的是实话,但是怎么听怎么让人觉得她不仅是趁乱偷了东西,还不知悔改。 “你是谁手底下的兵?你们百夫长是谁?”陆怀舒还急着回去呢,看围观的人多了,想着早点解决了麻烦早点完,不想接着和他闲聊了。 “你偷东西你还有理了?” 陆怀舒指指身后匾额上的字:“睁眼好好瞧瞧,这是映园。别说是我翻墙了,我就是想把它推了也是我的事。” 她上马就走:“我记住你了。你最好早些回去自己领罚,顺便把抢了别人的东西都还回去,不然军法伺候,回头吊在辕门上当那只杀鸡儆猴的鸡别怪我没有提醒你。 “回去好好问问,看看映园是什么地方,我又是谁。” 陆怀舒坐在马上一马鞭扫过去,在小兵脸上扫出一道血印子,掉头就走。 两只脚比不上马蹄子,陆怀舒很快在小兵骂骂咧咧里没了影。 背着包袱一路跑回军营,陆怀舒下马让人牵走,径直去找了宋平。 “将军?”宋平愣了一下,疾走两步迎上去。 “让人在辕门外守着,回来一个给我捆一个。”陆怀舒冰霜满面,快要气死了。 宋平看她的样子,张了张嘴没敢多说,目送她挟着一身冷气去找了平昌郡公。 她甚至不想给平昌郡公留面子。 “郡公打算什么时候入城?”陆怀舒一掀帘子进去,恰巧听见裴瑜问话。 裴瑜和平昌郡公分作两处,虽然是在说话的样子,但裴瑜一看就让人觉得他们好像之前相处的不好。 “你还是别去了。”陆怀舒就掀着帘子,也不进去,冷哼:“免得让人拦了你的车,说你不仅言而无信,还治军无方,传出去成了别人的笑柄。” 裴瑜愣了一下。 “我听人说你入城去了,去做什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平昌郡公起身,发现他这个地方正对着太阳。 太阳还没有彻底落下去,他一站起来直直对着眼睛,刺的平昌郡公眼睛疼。 “你赶紧放下来,不嫌扎眼啊。” “有点私事。”陆怀舒含糊了一句。 第一百二十五章 长处 - 木石录 - 昭久 “多心了不是,却没有一句说你不好的意思。”陆怀舒膝上枕着裴瑜的头,低低的说道:“我只是觉得,你这样的做法,很是会叫人觉得唇亡齿寒。” “那也要他们自己是那牙齿才是。你瞧瞧这满朝文武,陛下看得上他们手里的那些东西吗?”裴瑜不以为然道:“谁都知道你我是为了什么,在别人看来,只怕是认为咱们也是没了办法。” 两个曾经是士族、现在却只剩下了没几个人的大族,怎能和真正人丁兴旺的士族相较?即便是拿出了自己家的无数珍贵典籍,也会叫人觉得不过是没了办法,才在别人欺上门来的时候不得不断腕求生。 手段狠一些怎么了,那不是无奈之下的下下之策吗? 裴瑜对于自己引着别人往歪路上走这一条很是没有心理负担。 “我真的觉得,谁要是撞在了你的手上,不如自己先自裁的好。”陆怀舒沉沉的叹息,“要不然,哪怕是被你狠狠算计了,还觉得你没什么坏心思呢。” 裴瑜笑了笑。 能叫裴公生前都同意了的裴氏下一任宗主,难道还真的会是什么善类吗? 要不是他遇见了陆怀舒,又怎么会甘心收敛自己的光华而站在她的身边。 “也只有你,才能让我甘心。”裴瑜慢慢的说道。 换成别人去,裴瑜怎么会呢? 陆怀舒微笑起来。 裴霖怯怯的躲在门边探出头来,小心翼翼的看着不远处正晨练的陆怀舒,眼中游移不定,似是想要靠前却又有什么顾虑一般。 裴瑜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伸出一只手来摸了摸妹妹的头:“站在这里做什么?” 裴霖被吓得几乎跳起来,等分辨出自家兄长的声音之后才讨好的对着裴瑜笑了笑,说道:“阿兄,你怎么在这里啊?” 裴瑜看了看四周:“这似乎是我的院子?”言下之意,这话不应该是我问你吗? 裴霖显然也察觉到了,懊恼的咬了咬下唇,才继续道:“我就是一不小心走到这里的。” 裴瑜呵呵笑了两声,意味深长的看了看自己家的倒霉妹妹,好歹给人留了两份面子,没有说自己已经看着她在这里站了起码有一刻钟了。 谁“一不小心”能走错地方一刻钟?! “去同你阿嫂说一声,早膳已经好了。”裴瑜拍了拍裴霖的脑袋,温声道,“你也留下来一起吧。” 裴霖眼睛一亮:“可以吗?” 片刻后却又有些畏怯的担忧的看了看陆怀舒的方向:“你都不问问她的吗?” 裴瑜看了她一眼:“我们是夫妻。”所以留下妹妹来一起吃顿早膳……有什么特意问的必要吗? 裴霖整个人顿时有了生气:“那我去叫她。” 裴瑜眼看着裴霖蹦蹦跳跳的走乐,摇头笑了笑,也跟上了她的脚步。 “你怎么来了?”陆怀舒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垂头看向裴霖,挑眉道。 裴霖讪讪的,但仍旧是笑着说道:“阿兄说早膳已经好了。” 陆怀舒抬眸看向不远处正缓缓走来的青年,想了想便将手中的长剑丢了出去,也像是他一样摸了摸小娘子的头发:“那便走吧,只是你要与他略等一等。” 她一身的汗。 裴霖很早之前就从自家兄长那里听了很多关于陆怀舒的话,知晓她更多的时候只是看起来可怕,却不是真的不和人亲近的性子,对亲人更是尤其的好,很是护短。 更有之前的事情摆在面前,裴霖自觉被人骗了一回有些对不住面前的阿嫂,因此只是摆出了更加和善的笑容来,拉长着声音应了一声好。 小娘子走远了,陆怀舒“啧”一声,向着走进了的裴瑜问道:“你同她说什么了?”她第一次见到这小娘子的时候,她还是满身是刺呢。 裴瑜和人家说了什么,才叫那么一个仇视她的小娘子变成了现在这样会对着她傻笑的样子? 裴瑜看了眼自己跑远了的妹妹,轻描淡写的“啊”了一声:“并没有什么,我只是告诉她,别看你看起来好像是很凶,但其实真要是说起来,是没什么心眼的。” 陆怀舒登时满脸的黑线。 裴霖不肯接受陆怀舒原因里很重要的一个就是担心兄长会不会受了委屈。 但小娘子同时也清楚自家兄长实则老谋深算的紧。不然如此淘气的小娘子怎么面对裴瑜的时候比面对父亲还要不敢造次呢? 再加上裴瑜的事情是哪怕裴父裴母也一向都不能干涉的,因此他说自己完全能压制的下陆怀舒的时候,裴霖毫不犹豫的就信了。 当然,裴霖再看向陆怀舒的时候就觉得阿嫂有些可怜了…… 这明明是被裴瑜骗了还要数钱的节奏啊! 陆怀舒意味深长的盯着裴瑜看了半天,直到后者讪笑着摸了摸鼻子冲着她露出一个略有些心虚的笑容来才放过了他。 “父亲和你说什么了?”别以为陆怀舒不知道裴父一大早的就将裴瑜叫走了。 “昨天干了大事,父亲因此叫了我去说话。”裴瑜说道:“原本是昨天就该问的,但想想你我昨日大婚,叫了我去不好,因此才忍到了今天。” 但裴瑜一看裴父有些萎靡的精神,就知道他昨天肯定是没有睡好。 以及即便是强忍着,也只是忍了一晚上,一大早就把他叫过去谈话了。 “父亲说,母亲因此很是不满。”裴瑜说道,但微微皱起的眉毛,却显得像是对母亲的反应不高兴的样子一样。 “母亲觉得我们做的实在是太过了。”裴瑜漠然说道。 “生之养之,心软也是人之常情。”陆怀舒虽然也觉得裴母有些拎不清,但却仍旧安慰道,“再说若是换成了我,只怕也会做出差不多的事情来。” “不一样的。”裴瑜摇摇头,“若是你,自然不会看着族人被人算计,但要是他们做得不对了,也绝不会不讲理。” 何况裴瑜更在意的不是裴母向着不讲理的一方,而是觉得丈夫儿女竟然仍是比不上那些和她甚至算不上很是亲近的族人。 第一百二十六章 明理 - 木石录 - 昭久 有一丝丝无赖意图的简明帝目光缓缓在四周神态各异却仍旧装出满脸笑容的他的臣子身上掠过,很快重新转向裴瑜:“这是你们夫妻忠诚,朕该好好的赏赐才是。” 一群老狐狸当然不会听不懂裴瑜的未竟之语。 人家说了,是因为人家自己没什么族人了,因此才肯将如此多的典籍拿出来,而不是为了讨好简明帝才断了自家的根基。 话一落却叫在场的人心里更生出几分深思来。 从简明帝政令下发的时候开始,多数人就已经想到为什么了。 裴瑜担心的是简明帝会因此而要求别人上缴自己手里的东西,而朝臣则是担心因为有了裴瑜这个先例,以后简明帝会借着类似的事情要求他们。 但现在看来,皇帝并没有这一方面的准备,而裴瑜也没有他们想的那样大公无私。 如此,简明帝想要对士族出手怎么了?难道他们在场的人里头有谁是真真正正的士族吗? 就算是,现在简明帝的苗头对准的也不是他们。 已经扎根了几百年的士族,和他们这等新贵可不是一回事。 而前朝已经发展过几十年的那些人,则在之前的事情上已经被清洗过了。 简明帝的目标不是他们,这叫一众人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 而简明帝已经当着众人的面有些忧虑的对着裴瑜说道:“你将这些东西都给了朕……自己手中就没有留下一些吗?” 裴瑜失笑:“启蒙之类的当然还是有的,不然的话,怀舒一定会和我过不去的。陛下也知道,我可打不过她。” 裴瑜说道最后的时候耸了耸肩,似是无奈,又像是宠溺。 简明帝愣了一下之后哈哈大笑:“说的也是,要是你真的连一本也没剩下,到时候人家可是要和你过不去的。” 裴瑜僵着脸,已经有些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比较好了。 好在是简明帝开了两句玩笑便不再多说什么,否则裴瑜有可能真的忍不住自己想要弑君的念头了。 裴瑜为什么能那么大方,当然是因为他现在拿出来的都是当初的战利品,真正陆氏和裴氏的好东西并且没有被景帝和其他人搜罗走的,大多都不在其列。 他也说了,他还是留了些家底儿的,否则不说别人,首先陆怀舒就要和他过不去,如此情况之下,就不信以后要是被人发现了,简明帝能说他什么。 毕竟他又没有欺君。 简明帝下旨赐下不少东西带着一堆的典籍兴冲冲的跑回去查看到底都有什么去了。 裴瑜送走了各怀心思的宾客之后伸了伸懒腰时十分之没有形象的瘫在了陆怀舒的身侧。 陆怀舒拿着手里的团扇敲了一下裴瑜,低头笑吟吟的问他:“他们都是什么反应?” 裴瑜闭着眼睛不想动:“还能是什么反应?各怀鬼胎。” “没人觉得你我疯了?”陆怀舒眼珠一转,兴致勃勃的问道。 裴瑜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用一种近乎匪夷所思的目光等着陆怀舒:“怎么,你还相让别人也都将你当成疯子?这对你难道有什么好处不成?” “当然没有。”陆怀舒更是不悦,再度敲了一下裴瑜:“你这样想我,不觉得自己小人之心吗。我只是觉得他们许是恨不得想要杀了我。” 裴瑜无言以对的盯着自家居然还为此有些得意洋洋的妻子,只觉得自己敢于主动跳进火坑的精神多么的难得。 “你也知道他们其实很想杀了你啊。”裴瑜感慨,“别说他们了,就是我自己想一想,都想要不直接找个什么人来杀了你算了。” 陆怀舒忍不住的笑:“说什么呢。” “不过说真的,这一招是真的狠。”裴瑜翻身坐起来,眼睛亮晶晶的看向陆怀舒,“釜底抽薪。” 陆怀舒侧了下头:“这难道会是我的问题吗?分明是他们自己自作孽。” 典籍的事情是陆怀舒和裴瑜之前就已经商议好的,趁着他们大婚避人耳目的将一些东西全数都运了过来,然后赶在大婚的当天当着众人的面儿将大半送给简明帝。 这可不仅仅只是讨了简明帝的好去。 更重要的是之前说起的关于士族的对策。 “本来你就打算这么干了,不是吗?”陆怀舒居高临下的看着裴瑜,一挑眉说道:“荥阳郑氏在你的妹妹身上下黑手,你要是能咽的下这口气我都要不认得你了。” 裴瑜闻言笑眯了眼睛:“说的是,这等事情要是我还能忍得下,你才应该担心了。哪有什么比直接断了他们的前程,更叫人痛心的呢?” 陆怀舒早知道这人看起来是个温温和和的谦谦君子,实际上却是个黑心的芝麻汤圆。他倒是不常出手,可要是谁惹恼了他,他不将人扒下一层皮来是决不肯罢休的。 “人家家的小娘子喜欢你,你竟也下得了如此狠手?”陆怀舒态度一转,玩笑道,“也不知道撞见你,是不是那郑氏的娘子倒了大霉了。” “我倒是觉得她该庆幸才是。”裴瑜漫不经心道,“若是我,再怎么断了人的根基,起码不会刀刀见血。这要是换成了你,怕是不废几个人是不肯收手的。” 裴瑜嗤声道:“你我还不知道么,一向喜欢直来直去,不狠狠的出了恶气不罢休。等到那时候,不知道郑氏还能活下几个人来。 “算了吧,怎么说也是我母族,得饶人处且饶人?我自己个儿处理了,不叫他们到了你跟前碍眼。” 陆怀舒听的满头皆是黑线。 撞到她手里虽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但起码也能得个痛快。裴瑜倒是不杀人,但这一点点的慢慢磋磨人,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比较狠辣。 陆怀舒私心觉得,换成了她,只怕是宁愿选择前者也不想碰见裴瑜。 裴瑜没睁眼,却像是知道陆怀舒在想什么一样:“我有什么不好的?叫他们自己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衰落下去却无可奈何,你难道不解气么?”亏得他还拿了那么多的珍宝出来呢,他也是很心疼的好不好。 第一百二十七章 剥离 - 木石录 - 昭久 陆怀舒原本只是担心高恒不肯帮忙,现在高恒不仅愿意不说还想劝她,怎么说也是为了她好。 不管原因是什么,陆怀舒都应该承高恒的情。 故此才更加觉得裴瑜之前的态度应该纠正一下。 裴瑜当了白脸,那陆怀舒只能去当红脸了。 虽然怎么想,说“他脾气不好,您别介意”这样的话,一般都不是娘子说的。 “我知道,是裴司马关心则乱了。”高恒很是善解人意。 但陆怀舒被噎住了。 关心则乱…… 即便是她私底下在和裴瑜亲密,事情放到台面上来说总会觉得变了味儿。 可是看高恒现在自认为很明白的样子,陆怀舒只觉得尴尬。 可是她又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为好,只得落荒而逃。 高恒看着陆怀舒的背影只觉得好笑。 他们这位主帅一向都是临危不乱的,能见到她这样的慌乱的时候可是不多。 战报传回京师,简明帝果然龙颜大悦。 陆怀舒拔营班师回朝,简明帝出京相迎。 陆怀舒有些受宠若惊。 简明帝大笑:“爱卿何必如此,卿大胜而归,扬我军威,朕出迎亦是理所应当。” 陆怀舒心想你要是真觉得我差事办得好不如早早给她封爵来得好。 可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都只能是一片的欢欣喜悦来。 “陛下若是真觉得末将扬我军威,过些日子末将成婚的时候陛下可否为末将主持大婚?”陆怀舒问的很是真心实意。 但是却不仅仅只有一个人被吓到了。 “爱卿定了婚事?朕怎么不知道?”别说别人了,简明帝也愣了一下之后急忙问道。 陆怀舒的本事不小,简明帝最开始的时候是想要将她许给自己的儿子的。 但长子年纪尚小便能看出些风流态来,简明帝怕哪天他的太子没忍住去找了美人,回头直接叫陆怀舒给弄死了。 可是次子又比陆怀舒小了三四岁,简明帝边想着从族中找一个同陆怀舒年岁相当的人。 谁知道他还没有合适的人选,陆怀舒便先说要成婚了。 即便是简明帝自认他的心思陆怀舒应该都不知道,也忍不住怀疑是不是陆怀舒早就猜到了,所以刻意在他面前提起。 “还没有下过聘书。”陆怀舒说道:“因此陛下还不知道。” “没有下聘?”简明帝一问出口就觉得哪里不对:“没有下聘便是没有定下来,爱卿连什么时候成婚都不知道,便请朕去主婚?” 简明帝说的时候话里带着笑意。 陆怀舒也笑:“虽是如此,但我与他年岁都不算小了,早些定下来也早些安心。” 简明帝恍然。 “也不知道是谁家的郎君,竟有此殊荣?”简明帝话里的试探意味陆怀舒听出来了,正因如此,她皱了眉,一时之间没有猜到简明帝到底是什么意思。 而裴瑜则已经上前一步:“回禀陛下,是微臣。” 简明帝不认得裴瑜。 还是他身边有见过裴瑜的小内侍在简明帝耳边悄声说了什么,他才恍然:“原来是裴氏的郎君啊,倒也当得一句门当户对。” 小内侍说这个人很早以前就在陆怀舒身边出没了,简明帝基本上就猜到了陆怀舒并不是因为知道了他的打算所以临时找了个人来应付他。 简明帝心里的膈应少了不少。 按照内侍的说法,当初陆怀舒杀于新荣的时候回京,那时候裴瑜就跟在陆怀舒的身边,可见他们相处时间之久、彼此之间的感情之深厚。 简明帝扼腕叹息了一会儿,觉得很是可惜。 但想想指不定人家两个两心相悦的时候武帝都还活着,就不觉得可惜了。 武帝在位的时候便有些忌惮他,那个时候他要是敢说为自己的儿子求娶陆怀舒,只怕他也活不到今日。 臣子的婚事除了还有些礼仪要走,其余的基本上就是板上钉钉了,简明帝也不想没品的拆散人家,故此自己在心里感慨了一下,将那些小心思又重新默默的咽了回去。 没了别的想法之后在看和陆怀舒站在一起的裴瑜,只觉得这两个人确实相配。 不管是样貌还是别的什么。 简明帝打消了之前的念头,便对陆怀舒更加平和了。 而陆怀舒直到回去之后还是觉得简明帝哪里怪怪的,可是她又说不好到底是哪里怪。 便一路上都皱着眉头。 这种状况直到庆功宴上简明帝叫人宣旨陆怀舒才陡然回过神儿来。 简明帝封了她为郡侯,封地在信都。 信都侯。 这成了陆怀舒的新身份。 陆怀舒惊了一下才谢恩。盖因她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后来再想想好像朝中的郡公基本上也是一大堆,一个郡侯的身份放在其中不怎么大眼,便将想说的话都摁回去了。 简明帝显然也有些临时起意的意思在里头:“朕之前听你说快要成婚了?如此你身上有个爵位,也算是朕提前送你的贺礼了。” 陆怀舒连忙叩谢,却越发觉得自从她说出她与裴瑜的事情之后简明帝的反应很是怪异。 回去的路上陆怀舒也在想这件事。 “有了爵位是意外之喜,也是好事,你怎么看起来倒像是不怎么高兴的样子?” 裴瑜看着陆怀舒,不解。 “你不觉得,自从我与你的事情一出,陛下的态度就很是古怪吗?”陆怀舒被裴瑜的声音拉回神智,皱眉问他。 裴瑜有些好笑:“这有什么奇怪的,不过就是陛下原本想给你赐婚,结果发现你早就有了婚事而已。” 裴瑜说的倒是轻描淡写的很,但陆怀舒的眼睛几乎是一瞬间就睁大了:“你说什么?!” 裴瑜反倒是被她吓了一跳:“你小声些,我听得到。” “不是,重点不是这个。”陆怀舒说完还是自觉地将声音压低了些:“你怎么会知道的?” “很难猜吗?”裴瑜真的没想到陆怀舒竟然没有猜出来:“可是从简明帝的所有态度来看,他所想的正是这个啊。” 裴瑜直觉是的。 并且还觉得如果不是为了这个的话,简明帝有什么理由前后态度差距那么大? 第一百二十八章 惩戒 - 木石录 - 昭久 高恒不满是真的,但是他只是简明帝的使臣又不是简明帝本人,即便他是督军,又不代表他在陆怀舒毫无过错的时候可以代替陆怀舒下命令。 高恒面上哈哈笑了,陆怀舒陪着他走了一段,便委婉却不容置疑的将人直接送走了。 “你这样,他不会像简明帝告你的状吧?”高恒一走,一直在陆怀舒的身边的裴瑜便问道。他实在是有些担心。 “不会。”陆怀舒感觉裴瑜关心则乱了:“他有什么好像陛下告状的?说我不将他放在眼里?可是我明明对他态度好得很。” “人家是不大信任你。”裴瑜撇了一下嘴:“觉得你年纪小,所以来叮嘱你,要小心些,不要来日中了计策,自己败了不要紧,万一影响到陛下的声誉,那就罪大恶极了。” 裴瑜又说:“不过他倒是不算小肚鸡肠,是个君子。” 高恒不高兴主要是因为陆怀舒不太靠谱。 简明帝明明有更好的选择,却偏偏派出来了一个陆怀舒。 而陆怀舒却自恃本事,不肯将军中的事宜告诉他。 仅此而已。 “等你打了胜仗回来,他态度可能会好一点儿。”裴瑜想了想,说道。 “他就算是看不惯我,也不大可能会在朝堂上故意针对我。”陆怀舒想了下:“高恒不是会因私废公的人。我又用不着他帮我什么,故此即便是看不惯我,又能如何?” 陆怀舒压根不在意。 就算是已经四十多的高恒真的干了什么,陆怀舒又不是任人捏扁搓圆的软柿子。 再说了,她父亲如今还在朝中任职呢。 “那你是怎么打算的?”想知道的人不仅仅只有一个高恒,裴瑜也想知道。 “之前接到旨意说陛下要让高恒来做督军,那时候你说督军不到不好直接开战,如今高恒都到了,你总不会还有什么借口吧?” 陆怀舒不满的看了裴瑜一眼。 “我说的明明都是实话!” 陆怀舒握拳要打人,裴瑜笑着投降:“好好好,我不说了。” “你不说才是好的。”陆怀舒瞟了他一眼。 裴瑜宠溺的笑笑,没有在说什么。 他虽然好奇,但却不是现在就非要问出来不可。 不过没两天裴瑜没有问出来的问题就得到了答案。 他们不可能一直和张宏的部队隔水相望,陆怀舒等大军休整了几天之后直接开拔准备渡河。 渡河渡到一半的时候前方的探子来报,陆怀舒听了之后直接叫人将探子叫了进来。 “张宏干了什么?”陆怀舒说话的时候脸色阴沉沉的。 别说探子了,就连高恒都吓了一跳。 陆怀舒在外人面前虽然一向都不算是什么很温和的人,但像是今天一样的阴沉更少。 高恒皱着眉问:“将军这是怎么了?” 裴瑜站在陆怀舒身边,从探子说的话传进帐中开始,裴瑜就紧紧盯着陆怀舒,生怕她出什么事情。 听见高恒问话也只是紧皱眉头看了他一眼,在高恒看过来的时候微微摇头,使眼色叫他不要说话。 高恒一头的雾水,但好歹还能看得出来现在陆怀舒的心情很是不好,又看着裴瑜像是知道什么的样子,干脆闭了嘴。 “叛军在沁水外二十里出安营扎寨,趁着我军渡河,大军后撤。” 陆怀舒的脸色听完了也一点都没有好起来,反倒是一旁的其余将领听完之后脸色什么样的都有。 “大军后撤?” 有人悚然一惊:“莫不是想等着我们渡河渡到一半了在突然发动吧?” 在场的老将里有一两个是和张宏同时期的,自忖了解张宏的手腕,听闻探子的话之后有些担心。 尤其是自己家的军队已经开始渡河,短时间退不回来之后。 帐中气氛一时有些凝重。 陆怀舒高坐在主位上,突然冷笑一声:“传令下去,全军加速渡河。” 话音一落,满堂哗然。 “不退回来,怎么反倒是要加速了?!”一员老将拍案而起,怒气满溢:“江上动手难,转头更难!若是真吃了败仗,你担得起吗!” 陆怀舒一双眼睛满是冰霜,冰霜里藏着锋芒:“我是主帅,用不得你来指手画脚!传令,各部如有懈怠,定斩不饶!” 十七岁的娘子身上一瞬间爆发出来的威严,镇的人瞬间忘记了她的年纪和阅历。 她不像是个才十七岁的娘子。 传令官震了一下,赶在陆怀舒的眼睛扫过来之前,急忙应了一声“是”,疾步退出去了。 等到大军开拔的声音在帐外忙忙碌碌的想起,帐中的氛围也没有缓过来。 “将军既然说了,必然是自有打算,诸位与其现在和将军对峙,倒不如各自管好自己的事,一面贻误了军机,真吃了败仗,便不是将军的事了。”裴瑜一面劝一面威胁,顺利将几个人都送走了,才有心思转过来看陆怀舒。 陆怀舒的状态不太好。 裴瑜一点形象也没有的蹲在陆怀舒的面前,手覆上她的膝头:“怀舒。” 他轻轻的唤了一声。 陆怀舒抬头,眉眼间有些茫然。 “张宏自寻死路,你却不会为了他多想些什么。” 陆怀舒低头看着自己面前微微笑着的裴瑜,半晌才低低的说了一句:“我知道。” “世间愚者多矣,但沁水和淝水到底不同,此后你面对的,也不是一样的事情。 “张宏叛乱本身就是成不了的,有此军功陛下也不会觉得你功高震主。怀舒你今年只有十七岁,顶多只是少年成名的将军罢了。” 裴瑜温热的手指触上陆怀舒微凉的面容,一句句温和安慰:“即便是你胜了,也和淝水是不一样的。莫担心。” 裴瑜很清楚陆怀舒到底是在担心什么。 “你若是真的担心,我们和陛下说,不在打了好不好?” 陆怀舒已经下了命令,不说阵前换将乃是大忌,即便简明帝同意了,裴瑜也有信心陆怀舒绝不会倒在这个地方。 “不用。”陆怀舒闭了闭眼睛,将头靠在裴瑜的手上,声音低沉沉的:“我只是一时陷进去了没想清楚,过一会儿就好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苍苍 - 木石录 - 昭久 她当然可以一张嘴就将自己和下属的封赏全数推掉,但是陆怀舒的态度和其余人的态度当然是不可能完全一样的。 因为陆怀舒的一句话所以原本底下人能够得到的东西全没了,人家难道就会一点儿意见都没有吗? 这是绝不可能的。 所以陆怀舒一张嘴说自己的东西可以之后再行封赏,甚至可以加到一起之后赏的少一些,但底下人却没有必要也和她一样。 这其实是很有脑子的做法。 高恒在心里暗暗点头。 “此事我会上禀陛下的。” 陆怀舒确定高恒是真的将自己说的话放在了心里并且理解了她这么说的意思之后,也很满意的继续观察邺城了。 张宏首战失利,现在已经重新集结起了十五万兵马固守邺城。 攻城本身就不是易事,何况张宏现在的兵力还是陆怀舒的三倍有余,接下来要怎么打,成了现在所有人都要严肃认真考虑的事情。 陆怀舒安扎下来之后就派了人去试探了一番,毫无意外的输了。 此后的几天里陆怀舒不间断的不停派出小股兵力去试探着攻打邺城。 而之前她和高恒登高望远时说的话也叫几个好奇的将领找了裴瑜问过之后传播了出去。 于是所有人都知道之前张宏之所以会失利的主要原因就是他不念书…… 因为不念书所以犯了曾经犯过的错,正好类似的事情在陆怀舒的先辈身上已经发生过了,故此陆怀舒的战功正是由此得来。 裴瑜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将陆怀舒的这些话说了出去。 高恒才听见的时候还因为裴瑜这样做而皱眉,觉得陆怀舒好不容易建立的违心就因为裴瑜的几句话又重新变得不那么稳固了。 可是当发现陆怀舒自己不仅不在意甚至还在刻意的放任这种言论在军中传播之后,高恒虽然还是不懂陆怀舒这么做的用意,但至少是将原本对裴瑜的不满压下去少许。 说到底裴瑜和陆怀舒之间的关系其实长了眼睛的都看得出来。 虽然军中不许女眷随军,但裴瑜第一不是女眷,第二人家身上有正式的官职,不能算是随军。 高恒对裴瑜和陆怀舒之间不同寻常的关系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高恒没有想通的事情在裴瑜眼中却是透明的。 “近几日出城来的人越来越多了。”裴瑜端了一碟子粟米饭,加了一点齑盐放到陆怀舒的碗中,边吃边说。 陆怀舒夹起一点放入口中,也没有什么食不言的规矩,说道:“张宏觉得我不过如此,即便是近些日子的攻城也是有气无力的,自然肯叫城中百姓出来观战。” 张宏的兵神勇,但是陆怀舒却应对的捉襟见肘,再加上最近流传的陆怀舒大胜仗不是因为自己有本事,只是因为之前类似的事情就已经发何时能过了,大家心里自然就都有了一杆秤,觉得陆怀舒没什么本事了。 既如此,叫城中百姓瞧一瞧,看看自己多有本事,岂不是有助于稳定城中人心的好主意? “你居然连自己都算计。”裴瑜吃饭之余看了陆怀舒一眼,觉得她简直是丧心病狂。 陆怀舒不满了:“说的好像你没有参与一样。” 一个帮凶,到底有什么资格说陆怀舒丧心病狂?也不知道当初听完了她的计划兴致勃勃的跑去做的人是谁? 陆怀舒从到达邺城之后不久就定下了战略。因为第一次派出人去试探想要找出邺城的破绽的时候陆怀舒紧紧跟着不放。 没想到一场败仗打下来邺城本身守得倒是固若金汤,陆怀舒几乎找不到能够快速结束战役的机巧。 但没有亲自跑到战场上去的裴瑜却发现了另外的问题。 城外居然有偷偷摸摸跑出来的普通百姓。 裴瑜发现之后不动声色的仔细看了,确认那是百姓而不是逃兵之后的第一反应就是皱眉:张宏怎么回事,这么危险的战场上都能让百姓跑进来? 裴瑜当时没有太过于放在心上,可当第二次第三次都还是有看见百姓出没之后,他找到陆怀舒,两个人一起针对于此制定了一个计划。 此后的数天里陆怀舒攻城愈发懒怠,懒怠到了别说军中其余将领,就连高恒都觉得陆怀舒没事找事儿还不开战的时候,陆怀舒终于叫了众人去中军大帐开会。 一进帐子就有人想骂娘:“将军这么长时间就知道打败仗,没赢过一次。” 陆怀舒凉凉的看过去一眼:“你质疑我?” 说话的人噎了一下:“不敢!” 嘴上说的不敢,但怎么看怎么像是被威胁了才改的口。 实际上也确实是被威胁了。 陆怀舒别看年纪不大,又是个小娘子,可是真论起来军中却少有人能够单打独斗打得过她。 因此除非是自己想要找打了,否则看见陆怀舒一双几乎不带情绪或者是满眼隐约期盼的样子,最好顺着她的话说,不给她动手的机会。 这可是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们用血的教训摸索出来的。 果不其然,陆怀舒一听见他迅速改口,眼中一瞬间划过的是惋惜。 说话的人顿时一声冷汗,十分庆幸自己之前什么都没有说。 “叫你们来当然是有事情要说。咱们在邺城下也困了这么长时间了,叫张宏嚣张过了,剩下的就是我们的主场了。” 好在陆怀舒今天的主要任务不是想要找个人打一架,正事还是比较重要的。 “将军想要怎么做?”话音未落就有人格外兴奋的问道。 陆怀舒淡淡扫过去一眼,发现对方确实是格外的高兴之后也没忍住眼中含了些淡淡的笑意。 “我们这段时间看热闹看的也够了,张宏必定觉得摸透了我们的底子,那就给他看看,陛下到底胜过他什么。” 陆怀舒没有说自己有多本事,而是直接将简明帝拉了出来以振奋人心:“好好打,要是能直接灭了张宏,咱们就可以回去了。 “陛下之前的赏赐是因为我们首战大捷。等大胜之后班师回朝,必定另有赏赐。” 第一百三十章 茫茫 - 木石录 - 昭久 可是不管有多少理由在,一直没有成婚、他们不是真真正正有名分的夫妻却也是真的。 此刻裴瑜说出“司马”来,直接挑动了裴丞的一颗老心。 不管来之前多对裴瑜自己挑的未来的妻子不满,不管对于那些可能导致自己儿子泯然众人的娘子多不喜,甚至是心里真实的想法是直接拆散他们算了,当面对儿子可能变成一个三十多岁的老男人还不成婚时,裴丞炸了。 儿媳不满意是一个方面,但是儿媳一直都不能变成儿媳,那就是另一方面的事情了! 叫裴丞说,即便是再不愿意叫陆怀舒做裴瑜的妻子,可是真正面临人家女孩子还不想嫁的时候,裴丞都想敲着陆怀舒的头去质问她。 难道他家的郎君还配不上她吗! 至于裴瑜之前的话,裴丞则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难道三言两语就能抹消了当初的裴郎君熬到了三十三岁都没命了还没有娶回妻子的事情吗! 裴丞一时间只觉得心累。 “你真就在陆怀舒那棵老歪脖子树上吊死了?”裴丞炸了,他炸了的之后脑子里循环往复的就是那个三十三岁…… “是,我只喜欢她。” 裴瑜表明自己只喜欢歪脖子树。 裴丞被冲击之下脱口而出:“只要你能叫她早早的娶,不,嫁进来,你想娶就娶吧。” “郎主!” “父亲!” 裴夫人和裴瑜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 裴瑜一时间惊喜不已。 “父亲同意了?” 裴丞一颗心全数悬在裴瑜身上,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妻子的震惊。 听到裴瑜问了,忙不迭的点头:“只要她能同意,你能将她娶回来便是你本事,我绝不阻拦。” 开什么玩笑,要是一阻拦人家不嫁了可怎么办? 前车之鉴还摆在那里呢,万一那姑娘真像是她的姑婆一样,他们家岂不是又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 对比起前者的惨烈来说,即便是裴瑜真的就喜欢上那么一个娘子,裴丞也觉得可以接受。 只要陆怀舒肯早早的嫁给他,不管日后他们的日子过成什么样子,裴丞都不会说什么。 但是不知道过往那些事情的裴夫人就只觉得自己的丈夫是疯了。 儿子想要娶一个几乎和她想象中全然不同、不仅不能照顾他,甚至还需要他照顾的妻子,是个母亲都不会愿意的。 “你在说什么啊。”裴夫人狠狠瞪了裴丞一眼,转过头来绷着脸和裴瑜说话:“你别听你父亲的,你要是真敢娶上那么一个娘子,我是不可能会同意的。 “更何况来之前我问过了,你想娶人家,人家未必肯嫁给你。”裴夫人绷着脸,不愿意接受裴瑜日后真的跟着那样一个人到处走。 “她只怕是想着要复兴他们陆氏,这样的人不会早早成婚,你若是真就留在她身边了,指不定别人都儿孙满堂了你还没有成婚。” 说话间瞥了一眼身边的仆从,冷哼:“指不定你像你父亲这么大了,还没能让那个陆家娘子松口肯嫁给你。” 两父子哑然。 话虽然说的不好听,但极有可能会是事实。 裴瑜想了想,然后发现他也不是很确定了。 盖因从前陆怀舒担忧的事情现在也是一样的担忧。 从前担心嫁了人之后会被束缚,因此愿意在北伐之后在解甲归田,但是现在她到底什么时候能完成自己的目标不一定不说,接连而起的战时说不准还会叫她根本腾不出时间去成婚。 裴瑜不知道陆怀舒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在父母的面前不能说准话。 裴瑜的沉默叫夫妻两个也开始担心了。 “你真的不确定?”裴丞愿意叫裴瑜能娶到他自己喜欢的人,但是儿子为了一个人多少年不成婚却不行,他到底是裴氏的宗子,长久不成婚对家族无益。 树荫下的石桌旁,裴瑜低着头没有说话。 远门却“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随着门被推开的声音,一个少女略有些冷意的声音随之传进来:“我确定。” 裴瑜豁然转头。 门边上靠着的娘子一身铠甲未脱,脑后长发高高束起,怀中抱着长枪,枪尖寒光烁烁,越发显得一张白皙面孔英姿飒飒。 她不知道已经在门外听了多久。 裴丞和妻子猛地站起身来,紧紧盯着门边的娘子不放:“陆将军?” “正是。”陆怀舒颔首,也不说进也不说出:“我听见裴瑜说他今天出门,放心不下过来看看,原来是世伯来了。” “我不过是一介白身,当不得陆将军一声世伯。”裴丞皱眉。 “裴氏和陆氏私交甚好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这声世伯裴宗主自然当得起。”陆怀舒走过来直接拉起裴瑜,笑了下:“我不请自来,失礼了。” 裴丞:“……” 嘴上说着失礼,行为举止上却看不出半点对于自己失礼的歉意。 “裴瑜有些日子没有回去了,我和他父亲想他了,才跑到长安来了,没有告诉陆将军,说起来不能算是陆将军失礼。”裴夫人画风就和裴丞不一样,她面上笑着,话里却都是软钉子。 陆怀舒被她不软不硬的刺了一下,倒也没见恼怒。 虽然裴瑜一直没有回去不是她撺掇的,但怎么说也有她的缘故在里头。她有些理亏,被人家母亲厌恶了,也不好计较。 “我的不是,今年年底的时候必定叫裴瑜回去。”陆怀舒不恼不怒,直接忍下了是自己的过错。 这下子即便是裴夫人也不好再说她些什么。 “之前的话我听见了些,裴世伯是担心我日后常有事情要做,因此做不好一个妻子?”陆怀舒没打算和他们绕弯子,浪费再多心思到时候涉及到了根本问题这两个人也不可能因为喜欢她而把自己儿子推入火坑,所以有什么事情还是直接说的好。 “陆将军是朝廷的将帅,想来同寻常的娘子不一样。”裴丞也没反驳。 “原本凭着陆将军的家世,想嫁给谁都不成问题,只是裴瑜他实在是不大好。将军年纪小,想来还不知道,你我两家素有渊源,却是不合适的。” 第一百三十一章 娥儿 - 木石录 - 昭久 陆怀舒嘴角抽抽,没有想到裴瑜居然如此心狠。 “你既然担心他,怎么这么长的时间还不回去?” 陆怀舒早就回京一个多月了,这么长的时间里其实裴瑜根本没有必要陪着陆怀舒一起。 而且裴瑜一直到现在还是住在陆怀舒小院子里的倒座房里。 “你觉得我在京中碍了你的眼?”裴瑜拿眼角扫了陆怀舒一眼,凉凉的说道。 陆怀舒咳嗽一声,有些尴尬:“那倒不是。” 她并不会觉得裴瑜碍了眼,但是裴瑜住她的院子还一直想着平昌郡公,难免叫陆怀舒觉得有些怪异。 像是吃着碗里瞧着锅里一样。 “郡公居然也没有给你写信来叫你早些回去。”陆怀舒对这个倒是很好奇。 裴瑜在郡公面前一向得力,怎么在京中这么长的时间,平昌郡公居然连一封信都没有送过来?! 陆怀舒可不会觉得这是平昌郡公因体恤她在京中人生地不熟的所以不写信来催着裴瑜早些回去。 平昌郡公决计想不到那么多。 要是他真的撑不住了,一定会一天三顿饭的写信来催着裴瑜早些回去。 可是到现在为止,陆怀舒都没有看见任何一封。 当然,这些信不是没有叫裴瑜藏起来的可能性,但现在裴瑜住在他们家里,出入也多半都是跟着陆怀舒一起的,这要是还能把陆怀舒瞒得死死的,那陆怀舒也不要做什么将军了。 自己军中叫人渗透成了这个样子,那还打什么仗。 裴瑜有时候也会觉得怪异:“说来也是,他怎么都不想我。” 裴瑜确实确实没有拦截平昌郡公的信。 只有第一封走的是裴家的路子直接送到了外头裴家的世仆手里去。 那封信裴瑜没有叫陆怀舒看见,但是之后平昌郡公也的确没有再给任何一封信回来。 “你不早些回去,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发现平昌郡公身边多了一位司马。”陆怀舒幸灾乐祸:“到时候你岂不是人财两失?” 裴瑜闻言没好气的想要敲陆怀舒的头,但碍于隔得太远敲不到,只好冷嗤一声:“我怕什么?难道没了郡公,我还会连日子都没得过了不成?” 这本就是谬论。 “最近天色不好,我难不成还要赶在年关之前跑去郡公帐前?”裴瑜觉得他要是真的这么干了那才是货真价实的脑子有病。 “陛下允了郡公回京吗?” 前方战事又不紧凑,说起来即便是主帅回京也不是大事。 “等到了来年,陛下许会御驾亲征。”裴瑜想了想,突然说道:“前方安定的时候太久了,陛下想必也想要去试探一二。” 陆怀舒回京之前,北魏的军队已经推进到了江陵附近,而江陵历来常有那么一两位的宗室割据占领。不巧的是现在也有这么一个。 “蜀中不是现在能轻易打的下来的,陛下想必会想要先拿江陵开刀。”裴瑜想了想,觉得哪怕是就为此,魏帝大抵也会教平昌郡公回京来。 “郡公的父亲早年就是为国捐躯了。”陆怀舒也觉得如果是真的的话,那平昌郡公可能真的快要回来了。 “亲征不是小事,仿佛如今军中也有些传闻。”陆怀舒想了想,发现好像确实已经开始有了苗头了:“就是不知道到时候是哪一支禁军跟着陛下了。” “应该是骁骑、豹骑、熊渠三军。”裴瑜觉得这六卫跟去的可能性比较大。 “毕竟六军中这三军的战力要更高些,也容易调动。” 陆怀舒深以为然。 但不管魏帝会不会亲征,那都是来年三月之后的事情了。 而没两天陆怀舒就听见魏帝召了平昌郡公回京的事宜。 等到平昌郡公快马加鞭的到了长安、裴瑜和陆怀舒一道去城门外等人的时候已经是十一月下旬、再有五六年就要十二月了。 长安城外前两日下了雪。路上白茫茫的一片,马蹄子能生生没进去。 平昌郡公就是在这样的一片大雪中回到长安城的。 陆怀舒告了假,虽然没有穿铠甲,但也是一身比较干练的窄袖劲装,外头甚至连个斗篷都没穿。 她身边站着一个裴瑜倒是宽袍大袖的还披了一件厚厚的大氅。 叫人看起来这两个都不像是在同一个季节。 平昌郡公的马蹄子从雪里一踏一个印儿的延续到陆怀舒面前的时候,他的豪爽笑声也到了近前。 “好兄弟,还知道出来接我!”他翻身下马,伸手就要去拍裴瑜的肩。 裴瑜咬着牙生忍了。 “雪下的不小,你怎么是骑着马回来的?”长安城冬天的风也大,刮在人脸上简直像是刀子。 平昌郡公要是骑着马一道儿回来的,脸还能看简直就是奇迹。 “这点儿雪还算不得太大。”平昌郡公见过更大的真的将人直接埋了的大雪,故此不太将当做一回事。 但是陆怀舒就比较没有见识了。 她是纯正的江南人,曾经到过长安也是秋天而不是隆冬。 她确实没见过这么大的雪。 “江南那是什么地儿啊。”平昌郡公见到了陆怀舒就开始抱怨:“又冷又湿的,被子都捂不暖。” 江南冬天下冷雨,像长安一样利利落落的飘雪的时候少。因此一到了冬天别说别人了,就连陆怀舒这么个纯粹的南方人都不想出屋子。 “帐子里点了炭盆,没有那么冷吧。”陆怀舒失笑。 “还不如北方刮风好呢。”平昌郡公不乐意了:“那炭盆子我都怕点不着。” “江南确实湿冷。但也只能算是你运气不好。”裴瑜冷冷吐槽:“你若是有本事在往南走走,冬天可没有那么难熬。” 再往南,冬天就没有那么冷了。 “说得好听!”平昌郡公觉得裴瑜是在说风凉话。 但说风凉话的不仅仅是陆怀舒一个。 “你运气不好。”陆怀舒仿佛是看不见平昌郡公的恼怒一样,还在一旁补刀:“明年陛下要到三月才会亲征,到时候即便是你我都会同去,也见不到江南的春天。 “难为你,生受了江南湿冷,却连江南初春都看不见,真正的倒霉。” 第三百三十二章 雪柳 - 木石录 - 昭久 做的了宗子的,怎么可能和寻常士族郎君一样呢? 这本来就不是嘴上说能说得出来的。 但裴瑜也不是揪着非要一个解释。因此不过点点头,便放过去了。 陆怀舒终于舒了一口气。 但是舒心了安静下来还没有多大一会儿,她就听见外面隐隐的脚步声。 陆怀舒不耐烦的皱了下眉,从窗户里看出去,正巧看见了一个低眉顺眼的使女正站在屋子外轻声回禀,说要请娘子去前院里用膳。 陆怀舒答了一声,转头正看见一个喝茶的裴郎君。 见裴瑜此刻不动如山的样子,不由得好笑:“你干什么?难道还要叫我父兄亲自来请你不成?” 裴瑜无奈:“你才回来,这是你自己家的家宴,我掺和进去做什么?” “家什么宴?”陆怀舒不以为意:“便是真的因为我回来了才叫去前院一起吃,也是明日的事情,如今家中有客,先为你这个远道而来的接风洗尘才是。” 不先为裴瑜接风洗尘,难道还要先叫裴瑜自己一个人在小院子里吃晚饭不成? 陆怀舒看得清楚。 “走吧,若是真的叫你一个人留下来了,只怕到时候反倒要叫别人觉得我们家失礼了。”陆怀舒把裴瑜往外赶:“你回去换身衣服,然后等我一等。” 说着把裴瑜往外推,等推出去了就见之前报信儿的小使女还在门外站着。 眼见这两个推推搡搡的出来了,小使女眼观鼻鼻观心的垂着头不敢看,嗫嗫如如,声音小的像是只苍蝇:“郎主也请裴郎君去呢。” 陆怀舒和裴瑜都僵了一下。 还是陆怀舒反应的快,扑哧一声笑了:“我说的没错吧。” 裴瑜虽是觉得自己眼下并不需要什么接风洗尘的,但是别人重视,总不是坏事,由此也干脆点了头。 还没有忘了嘱咐陆怀舒:“别觉得跟你在军营里一样。” 他似乎觉得要是不提醒陆怀舒一下,这人很有可能到时候一身短打就去了。 但想想现下怎么说也是深秋了,陆怀舒应该是干不出来这样的事情的。 裴瑜摇着头笑了笑,觉得自己怎么会有如此奇怪的想法。 陆怀舒对于裴瑜这样的不相信她很是不满:“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难道我还会一身短打的就跑去前厅?” 裴瑜闻言先是想笑,可是将陆怀舒的话在脑子里重新过了一遍,却突然间愣了。 陆怀舒,怎么知道他在担心这个? 但看着陆怀舒难得现在的不高兴样子,裴瑜忍了忍没有把话说出来叫她也跟着他一起觉得古怪。 “这倒不会。毕竟现在又不是夏天,你若真是一身短打的出去了,我首先还要担心你是不是脑子不好。” 深秋啊,她若真是脑子简单的一身短打的就出去了。裴瑜觉得她也不必想着日后怎么不做别人的俎上肉,还是先好好想一想怎么样才能不叫别人卖了还给别人数钱的好一点。 但显然裴瑜的想法不能说,不然就凭他打不过陆怀舒,陆怀舒还不将他直接按在地上摩擦? 裴瑜才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呢。 但他这个话也并不能叫陆怀舒高兴。 陆怀舒冷笑:“说别人之前也好好想一想自己。我若是没有记错的话,你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厚的衣裳?” 因回来的时候算得上是快马加鞭,他们虽然也带了几个护卫回来,但是说到底带的东西都不算多。 陆怀舒好歹还在长安城有家人,但裴瑜却不像是陆怀舒这样还有人想着。 “你有时间想着我会不会一身短打,不如想想,若是你在长安城多住几日,岂不是还要多准备两件大氅。” 陆怀舒说完了也不理裴瑜是什么反应,施施然的就把门关上了。 若不是裴瑜直接就离的远了些,怕是要直接被陆怀舒拍在鼻子上。 裴瑜站在门外盯着已经严丝合缝儿关上的门,在看看很有教养、此刻只是死死低着头装作自己没长眼睛的使女,询问道:“你们娘子一向都是这个样子的?” 使女这还是头一次见到陆怀舒,从前她又不在陆怀舒身前伺候,这怎么会知道。 裴瑜脑子一转见使女不说话也知道自己想岔了。 不由得啧了一声,觉得小使女对陆怀舒大抵还没有自己了解。 摇摇头自己回去换衣服了。 陆怀舒回来明面儿上的事情只有之前于新荣这一件,但这事情之前已经在进宫的时候解决掉了。 故此虽然说是回来了,但因为陆氏也是在在长安城中没有什么特别熟悉的人,干脆也就闭门不出。 只当是靠近年关了,魏帝给她放假,叫她休息一段日子。 陆怀舒在家中住了不过短短半个月的功夫,魏帝就将陆怀舒一纸调令调去了左骁卫,成了左骁卫的骠骑将军。 之前陆怀舒和裴瑜商议的“两千石”,基本上就成了真。 等接了旨回来,裴瑜笑吟吟的向陆怀舒恭贺。 裴瑜显然也没有想到陆怀舒竟然能升的这般快。 “陛下的左骁卫,那已经是十二卫之一了啊。” 裴瑜觉得魏帝对陆怀舒未免有些过于看重。 “也是寻常。”反倒是陆怀舒,她虽然对不太懂得政事倾轧,但敏锐度却是不低。 “我之前不是已经说过了么,陛下有意的在重用汉人。” 圣旨叫陆邑激动的拿走了,陆怀舒空着手回了屋子接受了一下裴瑜的道贺。 “陛下和其他国公郡公出身都差不多,而且之前还被同族的摄政王把持朝政很多年,如今自然也会有人觉得凭什么他能做皇帝但是我就不行。” “所以希望自己能有些比别人强的,证明自己的正统。” 陆怀舒那么一说裴瑜就明白了。 “而南方的士族本来就被天下名门视为正统。当初陛下没有想起来只是因为那时候你们陆氏实在是太过于不起眼了。” 能混在俘虏里上京的能是什么的好家族吗?只怕当时叫魏帝觉得可以用的是留在台城的其他家族吧。 即便是裴氏,当时也比陆氏更值得魏帝费心。 第一百三十三章 清明 - 木石录 - 昭久 那到时候要是被人给拉去伴驾可怎么办? 陆怀舒也不想成天的跟着敬帝来回往复,她又不是敬帝的皇后,干嘛要那么拼命。 愉快的做出决定的陆怀舒一点都不想叫别人以为她很想要伴驾,于是默默的将自己来回一趟需要修正的时间扩大化了。 平昌郡公上下扫了陆怀舒两眼,啧啧感慨:“你在京中住了一年,别的没有看出来,不过体力倒是下降了不少。” 陆怀舒在想要打死平昌郡公的心态之中默默的忍耐着,这个人是裴瑜的表兄,不能打死,打死了会叫裴瑜难做的…… 陆怀舒默念着这样的话,强行忍下了想要揍人的念头,依旧微笑着。 笑是还能笑得出来,但是陆怀舒已经不想在和平昌郡公说话了。 对于卢景和卢胜而言,敬帝准备充分,并且兵力也不是前者可以比拟的,因此不过半个多月的功夫,卢胜叛乱就被重新镇压了。 而卢胜卢景两父子皆伏诛,他们死后的第二天,敬帝便迫不及待的将卢景的妻子收入后宫,成了自己的妃子。 而对于陆怀舒而言,此次出征最大的好处就是,即便陆怀舒有的时候并不跟随敬帝前往兴庆宫,但也成了敬帝身边有名有姓、而不是之前一句左骁卫统领的人。 官职是没有升,但在一些地方隐隐的还是有所不同的。 宁公家的大公子借着喝酒的名义请了十二卫中不当值的统领一道去。如此几次之后,陆怀舒和宁公家有了默契。 宁国公在先帝在的时候还能说得上的忠臣良将,但自从敬帝即位,宁国公也渐渐的生出反心来。 当然,要陆怀舒来说,有这样的一位皇帝来做女婿,换成别人来可能也会想要直接反了算了。 自己家的女儿是太子妃,但是敬帝即位之后一口气居然立了五位皇后来打他们家的脸不说,原太子妃居然还不是这些皇后之中名分最高的一个。 非但如此,敬帝还十分之喜欢叫了宁国公和宁国公夫人去后宫看着他折辱天元皇后…… 同时还下了要是人家两夫妻但凡露出一丝半点的不满来就直接杀了他们的命令。 陆怀舒自己都撞见过好几次,那场面简直是不忍直视。 陆怀舒回家之后和裴瑜说起来,冷哼:“这要是我,命都不要也非要给他一刀,先杀个痛快了再说。” 裴瑜失笑:“那也只是你才会这样做罢了。” 世间会这样不愿意忍受别人对她的折辱的人,陆怀舒一定是其中一个。真的惹到了她的头上,破釜沉舟她一定会邀了别人的命。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那个时候真的是喜欢着景帝的话,你会怎么做呢?”裴瑜看着自己面前冷笑连连的小姑娘,突然间升起了好奇心的问道。 “什么时候?”陆怀舒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等她一抬头看见裴瑜的脸,顿时就明白了裴瑜说道“那个时候”到底是什么时候了。 “你说那个啊。”陆怀舒恍然,而后用一种很是轻描淡写的语气说着最狠的话:“我觉得景帝应该庆幸,我真的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他,不然的话就凭着他最后干出来的那些事情,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他不是最在意他的天下江山了吗,要是他真敢背叛我,我必定亲手覆了他的国,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陆怀舒杀人的时候一向不会心慈手软,有的时候为了以绝后患下手杀人十分之干脆,但那一定是因为对方没有太过得罪她。 要是真的将她得罪的狠了,陆怀舒连给一个痛快都不会,她只会钝刀子磨肉,一点一点的细细折磨。 什么东西要紧就当着他的面儿先摧毁什么。 这是陆怀舒一贯的作风。 别说别人了,就连裴瑜都冷不丁的打了个寒战。 “如此心狠手辣。”裴瑜唏嘘:“我也觉得庆幸,还好当初他没有骗你。” 朝堂之上的成败生死是从一开始便做了准备的,即便是被帝王猜忌而赶尽杀绝,与陆怀舒而言虽然仍旧不可忍耐,但却没有利用个人情感的严重。 或许有人会觉得即便是利用了也不过只是手段,但是裴瑜知道对陆怀舒而言那是不一样的。 她自己和那位宗子之间隔着裴氏的兴衰,但从未有人说过,你们之间有着生死大仇,所以不能在一起,就连想都不可以。 即便是当初的裴公,他明知道陆氏许是有可能顶替了自己一族成为之后当轴士族,甚至还在台城之外设下了一道道防线,叫裴公逐鹿天下的野心成了泡影,也没有影响到私底下两人乃至于两个家族之间的私交。 所以对于陆怀舒而言,朝堂上的政事是一回事,但私人的情感是另一回事,这是不能混为一谈的。 故此,她可以接受景帝对他们家的穷追不舍,因为那不过是政治立场的不同。 族人的鲜血摆在那里,陆怀舒不可能心无芥蒂,但不会为此而叛国却也是真的。 可是一旦景帝将这些东西染上了私人的东西,不背叛尚且还好,一旦被背叛了,陆怀舒必定要摧毁掉他最重要的东西。 无论有什么代价。 因为那是景帝先不仁。你不仁,就莫要责怪我不义。 “你是不会忍的,但是宁国公会。”裴瑜头脑中想了一通,重新将话题拉回了最开始:“宁国公有野心,自然肯为此而忍耐。” “宁国公想要九鼎吧。”陆怀舒眼珠子一转,说道:“所以甘愿暂时忍受敬帝的刁难,并且叫家里人也一起忍受,就是为着来日的大计。” 因为有早就有了明确的目标,所以宁国公府的人当然可以忍受敬帝无休止的责难。 “是啊,人家想要的和你不一样,所以处事的方法当然也是不一样的。”裴瑜笑眯眯的。 宁国公府有顾忌,所以才忍受着敬帝,但同时只怕也没少在心里想着要怎么将敬帝千刀万剐了。 “天将降大致于是人也?”陆怀舒挑眉,突然靠近裴瑜,说道。 第一百三十四章 暗香 - 木石录 - 昭久 这是什么意思,简直不言而喻。 裴瑜只觉无比荒唐。 “太子简直,简直……”简直怎么样,裴瑜都说不出口。 “这样的人,怎么能做的了皇帝?”裴瑜低声道。 哪怕明知道整个院子里只他们二人,旁人也窥视不到他们到底说的是什么,裴瑜还是压低了声音。 “难为先帝一片苦心,简直是都喂了狗。”陆怀舒冷笑:“就这种东西,若是也能千秋万代,我佩服他!” 陆怀舒字里行间,满满的都是对太子的不屑。 “你倒是看得清楚。”裴瑜吃了一口菜,抬眼觑了陆怀舒一眼。 陆怀舒没说话。 她总不好说她自己也是这样儿的。 但最后还是没忍住。 因为除了裴瑜,她根本没有人可以说这些话了。 “我从小跟在父亲身边,打小就是在军中长大的。等岁数大一些,父亲其实也不愿意我继续还像个郎君似的在军中泡着,就想着把我送回去。 “他不许我习武,我反抗了没用,闹了一段时间看父亲还是不愿意,就只要装作拗不过父亲,妥协了。” 但是到底妥协了没有就不一定了。 “后来我偷跑出去,跟着裴公北伐,一路打到了长安去。裴公很快就发现我混进去了,却没有赶我走,而是说了一通之后给父亲写了信,说会照顾好我。 “父亲那时候已经不在裴公阵前了,接到了裴公的信不好擅离职守。可是别人去的话更大的可能是叫我嬉皮笑脸的给劝回去,只能连着写了几封信给裴公,请求裴公多照顾我一些。 “裴公应了,还在百忙之中抽出空来,对父亲说回去之后别对我发太大的脾气。” “回去之后父亲果真没有骂我,只是将我禁足了。 “为着这个,我们父女闹了很久,劝也劝了打了打了。可是父亲却是打我骂我,我越是不肯服输偏要争个高下不可。” “台城破了不久,我们阖家才刚刚在军中得了一顶帐篷的时候,就听见有人说太子被武帝杖责了。 “后来的时候我去刻意的打听过,太子被杖责的时候很多。那时候我就觉得,可能这孩子会管不好。” 等到她回了京,听见宫廷之中有人说武帝曾经扬言要废了太子,而太子在东宫之外越来越乖,她就更觉得这个人只怕都是装出来的。 “我自己装过乖巧,那时候也大逆不道的想过要是父亲再不能管我多好。这样的人也见过不少,太子真的温和的可能小的很。” 陆怀舒说话的时候语调淡淡的,裴瑜觉得那是她很少有的温和。 裴瑜也感觉的出来,原本她是不想说的,后来可能是觉得除了他,她许是再没有什么人可以说这些话了。 “看不出来,你小的时候如此淘气。”裴瑜感慨,但说话时笑盈盈的。 “那是。”陆怀舒微微笑了笑:“若是循规蹈矩的,怎么可能跟着家里的人一起上战场?要知道我们陆氏就只有我一个。” 说到最后陆怀舒有些得意洋洋。 裴瑜失笑。 她这样的孩子气。 桌上的烛台烧着,屋子里的光线昏黄,裴瑜一只手支着下巴,微微笑着看向桌子的另一边正吃东西的陆怀舒,莫名的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可惜头一天晚上的岁月静好影响不到第二天的腥风血雨。 太子登基的当天确实是没有见血,但之后的几天里却接连不断的杀了不少先帝在时的重臣。 也不知是不是有意折辱,新帝居然还将几个老臣丢给了奴隶出身的小官为奴。 被杀被贬的有,急流勇退的也有。 新帝登基不过大半年,武帝在时朝中的旧臣几乎就全不见了踪影。 大肆的清洗之下,陆怀舒倒是保全下来了。 说到底她不过是先帝一时兴起调到左骁卫去的,真说起来在朝中也只是边缘人物。 武帝在时她不算是重臣,清洗的时候新帝抬抬手便也放过了。 “不然你还是辞了。”但裴瑜其实是有些担心的。 “陛下自登基之日起秽乱后宫的事情干的不少,更不要说前些日子还一口气立了五位皇后。” 新帝干的基本上都不是人事,一气儿立了五位皇后不说,还在武帝孝期里就大肆寻欢作乐,更不要说逼迫臣妻庶母与堂妹。 男女不忌荤素不忌。 裴瑜很是担心,若是陆怀舒再在朝中任职下去,哪一天要是也遭了毒手可怎么办…… 当然裴瑜更担心的是万一真有那么一天,陆怀舒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要是怒气上来了直接弑君可怎么办啊。 不管她到了最后是不是真的能杀了新帝,这都是下下之策。 陆怀舒下颔都快要抵到桌子上了,她惫懒的很。 前两天新帝刚刚跑了一趟兴庆宫。 兴庆宫远倒是不算远,但新帝不喜欢坐车,一向都是跑马跑过去的,他跑得又快,一路上因此跑死的不知凡几。 陆怀舒从前千里奔袭过,能撑得下来,但像是信国公这样年纪大一些的,却是撑不住的。 她才跟去了一回,如今还没有歇回来。 “新帝行事确实有些过于浑不吝了。”说他混不吝其实都还算是夸赞:“但倒还不至于对我下手。若是想,不必等到今日。” 陆怀舒作为左骁卫在朝中也呆了快一年了,新帝也不能称为新帝,是该叫做敬帝了。 敬帝是个车头车尾的变态。他行事向来没个顾忌,从前武帝在的时候还有缰绳拉着,如今武帝死了,就越发成了脱了笼子的野兽。 陆怀舒最开始的时候可能还会有所担忧,但时间长了发现一直到现在敬帝也没对她起过什么心思,就知道应该是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我又不是今天才在敬帝面前晃的,大半年了敬帝也没怎么样我,不至于到了现在突然间就起了心思。”陆怀舒这样想的,而且她觉得:“敬帝大抵是不会喜欢我这样儿的人的。” “何解?”裴瑜想了想,觉得陆怀舒说道有道理,可是该问的还是要问的。陆怀舒口说无凭,他总要知道的更具体些。 第一百三十五章 长盛 - 木石录 - 昭久 “你现在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裴父低声说了一句,拂袖而去。 裴母也很委屈。 但同时亦很心虚。 裴瑜喜欢陆怀舒、想要娶陆怀舒,这些裴母都是知道的,但是裴母却不觉得陆怀舒是适合裴瑜的那个。 从前不合适,现在就更加的不合适了。 陆怀舒大胜和封侯的消息快马加鞭的都传到了河东去,裴母原本就不喜欢有个太过于强势的儿媳,现在就更加觉得若是裴瑜一旦娶了妻子,只怕是要永远压着裴瑜一头。 这样的一个娘子,叫裴母怎么喜欢的起来? “她不适合做瑜儿的妻子!”裴母快走几步追上裴父,忿忿的说道。 更不适合做裴氏的宗妇。 但裴母顾忌着还没有走远的裴瑜,说话的声音小之又小。 裴父如何能不知道? 陆怀舒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合格的妻子。 裴父其实同样觉得陆怀舒不是一个合格的宗妇,她不会将心力都花在打理裴氏的内务上,甚至于也会管不好庶务。 甚至就连一个妻子的本分,她都有可能会做不好,别说照顾裴瑜了,有的时候可能还要裴瑜照顾。 更有甚者,裴瑜站在陆怀舒身边,可能永远都不会超过自己的妻子,他会一生都被自己妻子的光芒所掩盖。 但是无论什么,最终做出决定的都是裴瑜自己,没有人任何人可以取代裴瑜自己的意志。 他的儿子不能是一个唯唯诺诺听从父母决定的人,那不是裴父要的儿子,更加撑不起整个裴氏! 他是裴氏的宗子,不能因为别人的不喜而轻易改变自己的决定。 他喜欢陆怀舒,并且深思熟虑过要娶。 裴瑜和陆怀舒更是已经相处了很长时间,如果他接受不了,早早就该结束了断然到不了他们夫妻面前。 而将来裴瑜后悔了要和离,那也是他和陆怀舒的事情。 他们不能因为不可见的未来而要求裴瑜从现在开始就杜绝掉一切的可能。 “箭在弦上,你就是不高兴,也已经无力回天了。”裴父警告了裴母一句。 这件事情已经在简明帝的面前过了明路,现在说不娶?他们家到时候便是欺君! 简明帝封陆怀舒为侯爵,顶的就是提前给贺仪的名头。 现在好了,叫世人都知道他们裴氏居然是对这门婚事不满的,那岂不是成了全天下的笑话。 裴父再怎么,都不会同意的。 “把你的那些小心思都收起来,也管好了裴霖,别让她再出什么幺蛾子。”裴父狠狠瞪了裴母一眼,也不管被落在身后的母女两人是什么反应,率先进去了。 而另一边早早离开的陆怀舒一进家门就被正要出去的陆回撞了个正着。 陆回看了看陆怀舒的身后:“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陆怀舒想了想,仍旧说了实话:“裴瑜家里有事,我在场有些不方便。” 她说了实话但也含糊其辞。 陆回愣了一下,先是不解:“裴瑜家里能有什么事情是你在不方便的……” 只是提前见一面而已,难道他们还会专程挑着今天做什么事情不成? 念头还没有消下去,另外一种可能陡然出现在陆回的脑子里。 “他们对你不满了?”陆回的眉头皱的死紧。 陆怀舒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陆回已经从她的神态中得知了答案。 顿时更加恼怒了:“我还没有嫌弃他们,他们倒还先嫌弃起你来了?!” 陆回撸袖子想去打人。 被陆怀舒哭笑不得的连忙拉住了:“不过是一个小孩子不知道从哪里听了什么,故此说了两句不好听的话罢了,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必如此大惊小怪的。更何况你现在去了,岂不是叫人说我们以大欺小,斤斤计较,竟然连一个小孩子随口一言都不放过?” “那就这么算了?”陆回满脸的都是不甘心。 “不算了,你还真的要和一个十一二的小娘子计较?”陆怀舒反问。 陆回被噎了一下。 “你就这么跑回来了?”他顿时又想起什么,着急道:“你还说我呢,你这样岂是个不计较的样子?” 陆怀舒面对那个小丫头是直接跑了回来,本来就是一件很不像不计较的样子了。 “裴瑜难道不会不高兴?”陆回对这个妹婿本身还是很满意的,因此也格外的担心要是裴瑜因此而对陆怀舒的行为不高兴了怎么办。 “不会的。”陆怀舒摇摇头,很有自信且很认真的说道:“他不会因为这样一点小事就格外计较。” 陆怀舒对裴瑜有信心的很。 但陆回看着她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直接说。”陆怀舒看的好笑。 “他可能的确不会和你计较,但是你这样做本身就是不好的,像是你因为他家人的事情迁怒了他似的。”陆回说的很小心,生怕因此再提醒了陆怀舒,让她真的迁怒到了裴瑜身上去。 “我不会,他也不会。”陆怀舒闻言笑的格外的开怀。 “我不会因为任何人而迁怒他,他知道的。并且这件事本身就是他家里人做得不对,裴瑜也确实需要时间来解决他家的事情。我在场才会尴尬。”陆怀舒和裴瑜之间自有默契。 不过是其中的一些事情不好告诉陆回而已。 她怎么说?说裴氏里头应该还有人对她不满,因此才借着一个小娘子的口说出来? 陆回本来就因为有人在其中搅事儿而觉得不高兴了,她何必在说出来惹得大家都不高兴呢? 陆怀舒给裴瑜时间本来也不是因为她生气了,而是觉得裴瑜是真的需要时间将那些族中不服从他管教的人都揪出来。 不管是她还是裴瑜,自然都不愿意族中有这样的搅屎棍。 正正好,也能让别人都看看裴瑜这个常年不在家中出现的宗子的实力,免得到时候有人对裴瑜做宗子而不满。 本来这些事情都不必现在就做的,但是难得有人直接送上门了,不把握好机会怎么行? 理由都是现成的,不用白不用而已。 什么?有没有可能猜错了、不是族中的事情? 第一百三十六章 檐外 - 木石录 - 昭久 裴瑜思考了一下,点点头:“也是。” 两面皆做好了准备,裴瑜的父母和他的小妹妹是一起来的。 今年才十一岁的小姑娘长得冰雪可爱的,可是脸上的神情却不那么可爱。 跟在裴夫人身后的小姑娘见到陆怀舒的时候冷哼了一声,明显很不待见陆怀舒的样子。 “你就是陆怀舒啊?”她上下打量了陆怀舒几眼,像是对她很不喜欢似的。 陆怀舒弯下腰来,和还梳着丫髻的小娘子平视:“对啊,我就是陆怀舒。” 而裴瑜已经在陆怀舒身边沉下脸来了:“阿霖,不得无礼!” 陆怀舒挑了一下眉,倒是没有看裴瑜:“你便是阿霖?” 陆怀舒知道裴瑜有一个妹妹叫裴霖,但从来都没有见到过。 “长得真好看。”陆怀舒由衷评价。 这不是她因为裴瑜的关系而爱屋及乌了,而是裴霖确实是个很好看的小娘子。 “你妹妹很漂亮。”陆怀舒回首,衷心的和裴瑜说道。 自己的妹妹被夸赞,裴瑜也很高兴:“是吧,我觉得你会喜欢她的。” 陆怀舒和裴瑜说话的时候小裴霖满脸皆是戒备。 “可是我不喜欢你。”陆怀舒和裴瑜说话的时候的小娘子突然插了一句嘴。 陆怀舒和裴瑜都有些诧异,这次连裴父都皱眉了:“阿霖!” 小娘子在家显然也是千娇百宠着养大的,并不对父亲此刻的疾言厉色感到害怕:“我就是不喜欢你。” 陆怀舒原本的笑容收敛起来,轻微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可是你为什么你不喜欢我?” 陆怀舒没觉得世人都要喜欢她,她是人又不是神,有人不喜欢在寻常不过了。换成别人说不喜欢她陆怀舒眼皮子都不会眨一下,可是这个人是裴霖,是裴瑜的妹妹,陆怀舒总要多问一问的。 “我就是不喜欢你。你凭什么做我的阿嫂。”小娘子一脸的都是嫌弃还有厌恶,并不只是说说而已的。 “可是你阿兄喜欢我。”陆怀舒想了想,说道:“我要嫁的人是你的阿兄而不是你,所以你喜不喜欢我,其实没有太大影响的。” 陆怀舒说的是实情,只要裴瑜自己喜欢她,其余人的想法并没有很重要,不管是谁,都不可能阻止的了。 包括面前这个说着不喜欢她的小娘子。 裴霖愣了一愣,随即面色更加不好了。 “你什么意思啊!”小娘子一张稚嫩的小脸紧绷:“阿兄,你快告诉她你不喜欢她!” 小娘子的无理取闹让陆怀舒慢慢的冷下了脸。 裴瑜自己也是神色大变。 “裴霖!” 裴霖委屈的不行:“阿兄怎么不说话了,明明我才是你的妹妹,你快告诉她啊。” 陆怀舒站直了身子,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裴霖:“你的确是他的妹妹,但这不代表他就会因为你而改变自己原本的想法。” 她看都没有看裴瑜一眼:“这是你的家事,我不过问。” 裴瑜皱着眉,可是他一声“怀舒”还在嗓子里没有说出口,陆怀舒便已经径自离开了。 “裴霖,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裴瑜心里隐隐不安,但是陆怀舒说的也对,他至少要将家里的事情解决掉才能去找她,不管怎么样,他都不应该让陆怀舒去解决他家里的事。 “我说的哪里不对了?”面对兄长的疾言厉色,裴霖只觉得委屈极了:“你就是不喜欢她啊。” 裴瑜难得觉得格外的暴躁:“这些话都是谁告诉你的?” 裴霖之前根本没有见到过陆怀舒,为什么就这么笃定的说裴瑜不喜欢陆怀舒? 这么大的孩子,要不是有人在她耳朵边上说小话,她自己是不知道的。 “没有人告诉我!”裴霖坚决不肯承认:“兄长为何会和那样一个人在一起?你刚才还因为她凶我。” 裴瑜一时只觉得疲惫无比。 “你听好了,”裴瑜低下头,对着自己的妹妹认真说道:“不管我是不是喜欢她,以及我以后会喜欢一个什么样子的人、娶谁,这都是我自己的事。即便你是我的妹妹,也无法改变。” “你不疼我了。”裴霖并不想接受有另一个人在她的兄长心里重要过她。 裴瑜的话不仅没有让她意识到裴瑜的想法,还让她更加的觉得陆怀舒就是一个想要从她手中抢走兄长的坏人。 “你是我的妹妹。”裴瑜闭了闭眼睛,但该说的还是要说:“可是她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这句话不仅仅是说给裴霖听,也是说给裴母听的:“不管未来发生什么,我都会站在她的身边。即便是今日你将婚事搅黄了,这一点也不会变。” 裴瑜的话让裴母的神色大变。 裴瑜明明看到了,却什么都没有说。 他只觉得心头有些冰凉。 裴瑜原本以为,上一次父亲和母亲已经答应下来了,可是谁知道母亲其实还是不愿意,这份不愿意甚至通过尚且幼小的裴霖,在今天明目张胆的转达到了陆怀舒的面前。 “你要是有什么不满,大可以说给我听,可是在她面前不行。我是你的兄长,做错了事情我会包容你,但是你却不能要求她也一样。” 陆怀舒本来就没有必要委曲求全的对面对来自于他的家人的刁难。 更何况裴瑜也舍不得。 他丢下这句话,摸了摸裴霖的头,没有再看对方红通通的眼睛,率先转身:“暂住的宅子已经准备好了,父亲,一起去看看吧。” 裴父在裴瑜转身的时候狠狠地瞪了裴母一眼。 女儿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裴母即便没有撺掇至少也是默认了。 一向和女儿最是亲密的母亲怎么可能不知道女儿口中都说过什么呢? 能对一个小孩子造成这样大的影响,叫她甚至在见到陆怀舒的第一面开始就直言对陆怀舒的不喜欢与不欢迎,这绝不是一天所能够造成的。 而一向对内宅管的甚是严格的裴母,又怎么可能真的完全不知情?可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裴母什么都没有说,甚至都没有将这样大的事情告诉裴父。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东临 - 木石录 - 昭久 什么东西都比不上自己的利益重要,尤其是在天地君亲师的束缚很小的时候。 跟他们说为陛下尽忠怎么怎么样,远不如直接告诉他们,你们好好打,打完了之后咱们就能有赏赐可拿的好。 “我与诸位共事良久,想必诸位也知道我是什么样儿的人。当初我就敢杀于新荣,如今各位也可以看一看,我手里的枪敢不敢取诸位的脖子。”陆怀舒站起身来,笑意仍在,口中说出话的却都是威胁。 “因此,入城之后该怎么做,不需要我提醒诸位吧?”陆怀舒微笑着说完了一句之后陡然拔高了声音:“谁想要自己的项上人头,就管好自己麾下的兵!” 一众人面面相觑,像是没想到陆怀舒居然如今明目张胆的这样威胁人。 “都散了吧,该做什么做什么去。”陆怀舒面带威仪的将所有人都敲打了一番之后挥挥手叫他们都散了。 “别的事情不用说?”高恒走在所有人的后头,想了想又重新折了回来。 “不用。”陆怀舒摇摇头:“若是真的小心翼翼的,只怕反而会打草惊蛇。” 高恒文官一个,不常去战场上,更不会像裴瑜一样,还能分出闲心思来不看战场反而看边儿上,故此现在还没有想出来陆怀舒到底想干嘛。 可是他同样的也不是没脑子的。 相处了近一个月也差不多摸清楚了陆怀舒的为人,知道她很少会说什么自己没把握的事情,故此也不多问。 她的威胁有人噤若寒蝉,自然就有人不放在眼里不说还很是恼怒。 当天晚上就有个人在自己军帐里喝得酩酊大醉。 酒喝多了没忘了大声嚷嚷:“她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张嘴闭嘴的就是等攻下邺城了如何如何。一个毛没长齐的丫头片子,口气倒是不小。” 醉中的话语叫人听了去,夜里邺城中张宏的府邸,灯火一夜燃的通明。 “父亲,那陆怀舒着实是太过嚣张!”张宏的长子一脸的恼怒,若不是顾忌着父亲还在,只怕便要拍案而起。 “一个小娘子能有什么本事。”张宏挥挥手,“也值得你这样放在心上?” 要说之前输了一回是张宏没有想到的,彼时确实是重视了些这个在京中做了三年骠骑将军的陆怀舒,那么后来军中传出他是个不读书的大老粗的笑话儿之后,张宏就对她少了些重视。 不仅仅是因为陆怀舒可能是误打误撞,更多的是因为她居然觉得这种笑话便能动摇他的军心。 手段不错,只是格局太小,反倒叫人觉得她也不过如此了。 不幸张宏正式这样想的。 而且据闻当初陆怀舒说这句话的时候正是当着高恒的面儿,很有些炫耀之疑,年轻气盛全在里头了,怎么看都叫人觉得她其实孩子气的很。 故此此刻当真的面对对方说不日便能攻下邺城的大话,张宏根本没有多放在心上,只觉得陆怀舒就是在说大话而已。 张宏对自己很有些信心,这么长的时间陆怀舒一点进展都没有,而他邺城之中粮草充足,别说只是几日,就是再过上两个月也一样守得住。可是两个月之后他必定已经将对面那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娘子给弄死了。 张宏自觉陆怀舒虚张声势,半点没有放在心上。 因他不大管,故此第二日出城观战的百姓越发多了。 大家都想看个热闹。 谁知道打着打着,朝廷的大军却突然冲着百姓直接冲了上去,邺城城外顿时一片大乱。 百姓鬼哭狼嚎,乱成一团。 众人都急着想要往城里跑,守城的士兵却不能将百姓都关在城外,登时一片大乱。 城门迟迟关不上,城外陆怀舒便趁此机会直接冲破了城门。 邺城居然就这么失守了。 张宏得到消息的时候大惊失色,等慌忙逃到了北城时陆怀舒也已经骑马冲到了北城城下。 张宏一身铠甲上全是血,站在高高的城墙上往下看,只能看见底下一员斜握长枪的少年将军高高坐于马背之中,兜鍪反射着银光,其上的一穗红缨鲜亮的扎人眼。 张宏眼睁睁看着昨日他才说了不过是志大才疏的陆怀舒此刻便成了赢家,只觉得这简直是对他最大的嘲讽。 大势已去,不用脑子想也知道若是落到简明帝手里是什么下场,不想受折辱的张宏自刎了。 张宏一死,北城不攻自破。 等到喝酒喝的酩酊大醉的将领捂着宿醉后格外疼的头出了帐篷时,大战已经结束了。 高恒满面喜色。 他的当然高兴,前方战役已经结束了。 从张宏叛乱至今共六十三天,张宏便兵败身亡,如此战功只待班师回朝便是龙颜大悦,高恒如何不高兴。 “将军好谋算。”高恒一脸喜色的掀开陆怀舒的中军大帐便说道。 但下一刻高恒就一脸尴尬的放下帐子重新出去了。 陆怀舒自裴瑜身前抬起头来:“叫他看见了。” 裴瑜眉眼都不动:“看见了又如何,反正高恒心里有数,不会出去乱说的。” 这意思说只要高恒不乱说,他知不知道的就都不要紧了? 陆怀舒面色古怪,抬头看了裴瑜一眼。 裴瑜似是察觉到了,微微低头,倏然对着陆怀舒笑了一下。 陆怀舒:“……” 另一旁,退出去的高恒只觉得自己满脸都是大写的“尴尬”二字,偏在这时,昨夜没管住自己嘴巴的将领正扶着头慢悠悠的走过来了。 “大夫,这是怎么了?” 怎么才过了一夜,营中就成了这副样子? 陆怀舒属于少有的战后攻下城池之后还会回到营中的主儿,因此高恒找来的时候也没想什么直接进去了。 当然他进去的时候没想到会见到那副场面,因此心头除了尴尬之外还很想有些什么事情发生好叫自己缓解一下。 偏偏将领们现在不是在收整善后之事就是在忙着入城,高恒一时之间都想不起来自己应该怎么做才比较好。 正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某人没眼色的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接撞了上来。 第一百三十八章 眼睑 - 木石录 - 昭久 “脸皮是什么东西?”裴瑜也嗤笑:“不说自己是故旧,想要匡扶故国,难不成还要说是自己想要逐鹿天下不成?” 想也知道还是前者的名头要更好听一些。 陆怀舒一想,顿时乐了。 也是,在有更好的选择的情况下,谁难道还愿意主动将自己的脸皮剥下来吗? 陆怀舒自己是肯定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的。将心比心,换成另外的人,她相信其实也不会愿意的。 所以号称自己是北魏的旧臣,实话说已经算是好的了。 裴瑜用马鞭在手心轻轻拍打了两下,像是突然间想起了,什么兴奋道:“你说要是我们把两个自称是旧臣的人放到一起,会怎么样?” 陆怀舒眼角抽了抽,霍然回头看向裴瑜:“你在打什么鬼主意,我警告你,你什么都不许做。” 裴瑜不以为意,撇了撇嘴:“我能有什么鬼主意?” 他几乎所有的主意都是要得到陆怀舒的同意才敢去做的,不然的话,陆怀舒真的能扒掉他一层皮。 一层皮是夸张的说法,可是放在陆怀舒的身上,谁也说不好什么时候惹了她不高兴,就叫她下了狠手。 裴瑜可不想自己做了那个出头的鸟,即便是她知道陆怀舒现在心情不错也是一样的。 “我可没有什么坏主意,只是觉得张宏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谋反,岂不是等着让人杀了他踩在他的头上去立威么。”裴瑜撇撇嘴,展现出对于他们此行的目标人物张宏的鄙夷。 “张宏本有军功在身,又是积年的老将了,你可不要小瞧他。”陆怀舒摇摇头,态度比起裴瑜郑重多了。 “我知道。”裴瑜面色有些不好。 他不是真的看不起如同张宏这样的老将军。张宏一身战功全都是得自战场上的,是真真实实拼杀出来的。 可是裴瑜却会觉得,会选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举起叛乱大旗,本身就不是个很理智的行为。 张宏张老将军如今已经六十有三,这么大的年纪真的要说起来其实并不是新皇会多警惕的存在。 即便是新皇想要夺取张老将军的兵权,也会看在他的年纪上多忍耐些日子。 即便是为了后人记,只要不是皇帝太过于小肚鸡肠,主动上缴兵权也比几乎毫无把握的谋逆要更为平顺。 “如果是因为私怨呢。”陆怀舒不认同的摇了摇头:“于公来说,陛下并没有杀张宏的必要,但是如果出于私怨因而即便是张宏确然主动称臣,陛下也想要张宏的命呢?” 裴瑜原本想反驳陆怀舒说不可能,可是转念间便想起他们自己来了。 陆怀舒和裴瑜,又何尝不是如此。 陆氏早已拱手让权,景帝原本就并没有非要杀了陆氏不可的必要,可是最终的结果却是陆氏生生落到了那般的境地。 “陛下确实不会杀了张宏,甚至不会杀了他的后人,但却会一直压制,紧盯,最后这个家族没落下去。” 张宏的叛变,更有可能是看穿了这些,所以走投无路之下殊死反抗。 明知前路黯淡无光,也要尽力一搏。 起码尚且还有一丝生机。 赢了,前途光明远大。 即便是输了,子孙也未必没有生路。 “也许在张宏眼中看来,像昔日的同僚俯首称臣,也的的确确是一件不能忍受的事情吧。”陆怀舒语气有些感慨。 从前大家都是一样的,可能你还不如我,突然之间你就成了皇帝压我一头,这叫我怎么忍得下去? 尤其是在尚武的北魏看来,新帝甚至是没有多少战功的,这样的人怎能上位? 叛乱成了更加顺遂的选择。 而张宏的叛乱,也叫陆怀舒有了更多的机会。 虽然这次也未尝没有新帝试探的意思在里面。 陆怀舒领兵五万出征。 “也是想看看你到底有没有本事的吧。”裴瑜说起来的时候不免感慨。 “也算寻常,毕竟你在京中已经三年多了。”这么长的时间,很容易叫人觉得陆怀舒已经成了过去式了。 “武帝当初将你留在京中,未尝没有想要叫你日后成为敬帝的臂膀的意思。”裴瑜笑着说道。 陆怀舒也笑:“就是可惜了,想来武帝也没料到,他儿子如此的不成器。” 陆怀舒唇角的笑意很是玩味。 草包她见的多了,但败家子败到如此地步的,她确实还是头一次见到。 而陆怀舒又不会是什么忠心与一人一家不变的主儿,她顺理成章的成为了新朝的臣子。 相州与长安之间的距离并不算远,大军疾行半月余就到了目的地。 等陆怀舒带兵在沁水河岸驻扎下来与张宏的十万大军隔水相望的时候,简明帝派来的督军高恒也疾驰奔赴而来了。 “大人一路辛苦了。”陆怀舒帐前迎接,面上笑容爽朗。 一身风尘仆仆的高恒也很客气。 “将军严重。”高恒客套两句,同陆怀舒一道走着去看隔着沁水的张宏部队。 “不知将军的打算如何?”高恒很关心陆怀舒的把握。 “将军应该知道,这一场战役不同寻常,陛下也是冒了险的。”高恒意有所指。 简明帝登基以来的第一场战役,若是陆怀舒能打得好还好,一旦输了,许是还会对简明帝自身的威信有所影响。 张宏是肯定不会成的,但陆怀舒会不会输,甚至是多长时间能结束战役,都对简明帝的影响不小。 简明帝其实有更好的选择,选择一个年纪尚小,甚至也没有多少战功的人去担任主帅,本身就是一场冒险。 陆怀舒知道,故此格外的庆幸。 高恒说这些话的目的不过是叫陆怀舒记简明帝的恩。 施恩的话说的这么明白了,陆怀舒也不好装作自己没有听见。 “陛下皇恩浩荡,才会让末将担任此次出征的主帅。末将感激不尽,只得尽快结束战役,以报陛下厚德。” 陆怀舒说的冠冕堂皇的,却都是场面话,避开了高恒的询问。 高恒有些不悦,但他督军又不是主掌军事,陆怀舒不想告诉他也无可厚非。 第一百三十九章 重逢 - 木石录 - 昭久 “敬帝登基之前的那位太子妃,你知道的吧?”陆怀舒思忖了一下,说道。 裴瑜知道。 “宁公家的皇后?” “是。” 裴瑜不解了。 宁公府出身的那位太子妃性情恭顺,裴瑜是左看右看都没有看出来她到底哪里和陆怀舒相像了。 正在裴瑜上下打量陆怀舒的时候,陆怀舒的脸黑了:“你看什么呢?!” 裴瑜讪讪。 “不是性格的问题。”陆怀舒说道,但想想好像还真的是性格是问题,“不完全是。” “宁公自称乃是京兆杜氏的后人。”陆怀舒想了想说道:“不管是真是假,但总归是名门望族的出身。” 顶着京兆杜氏的名头,行事上自然更是要看重些。 “规矩,也不卑不亢。”这是陆怀舒对于那个她见了没几次面的天元皇后的看法。 “若论起来,这两点上你也不遑多让。”裴瑜抬眼,“你这人别看在一些事情上离经叛道的,但骨子里还是规矩。” 且她骨子里太多士族娘子的毛病了。 目下无人、骄矜自傲,陆怀舒身上一个都不缺。 敬帝不喜欢天元皇后,天元皇后不怕他,也规矩,不肯像他其他那些皇后一样陪着他胡闹。 更重要的是,天元皇后是武帝给他千挑万选出来的妻子。 和天元皇后在某些方面很像的陆怀舒,敬帝一样的不喜。 可陆怀舒和天元皇后又不一样。 陆怀舒上位有实打实的军功,虽然是托孤之臣,但却是边缘人物。 何况她手底下的左骁卫确实不错也是真的,再说了,天元皇后和其他人会对敬帝的所作所为而劝阻质问,但陆怀舒从来都没有过。 她是很安静的一个人,哪怕是站在殿外的时候,也安静的像是几乎不存在。 再加上左骁卫的官职虽说重要,但因为比不上左右翊卫,旁边又还有一个不长眼的右骁卫时时在敬帝面前拍马屁,陆怀舒就更加的不引人注目了。 “敬帝各种的混不吝是真的,但也不是一点儿分寸都没有了。” 陆怀舒是臣子,且还是能带兵的臣子,和臣妻还是不一样的。 虽然敬帝霸占臣妻的事情不是没干过,但对一 个守卫皇城的臣子动手,敬帝再怎么大无畏也要思忖一二,等到思忖完了发现陆怀舒不是他的菜,那他干嘛还要废心思? “那他赏你宅子?”裴瑜诧异。 他们现在早就换了地方住,裴瑜虽然仍旧是住在陆怀舒的院子里没有搬出去,但院子大小却比从前扩了数倍不止。 陆怀舒觉得怎么说呢…… “大约是想要让天元皇后看看吧,看看要是肯服从他,敬帝会给多少的好处。”变态的思维,陆怀舒难以想象。 陆怀舒自认自己不是变态,敬帝到底是怎么想的,陆怀舒猜不透,也不大想猜透。 “你真的确认自己不会有危险?”裴瑜眼看着自己是拦不住陆怀舒的,只好退而求其次,询问道。 “不会的。”陆怀舒很笃定:“如果有危险的话,我一定会是最早那一批请辞的。” 她不是会为了现在手里的那点东西什么都不顾的人。 “我想要什么我清楚的很,什么是本什么是末更清楚。”陆怀舒垂眸轻声说道。 因为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所以才更加知道什么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以及底线在哪里。 她不是为了权势什么都不要的人,自然不会本末倒置,不择手段。 “我知道。”裴瑜手上顿了顿,低声道:“你想要什么我知道,什么是工具,我也清楚。” 陆怀舒在意的是家人,而权势对她来说必不可缺,但却只是因为没有权势会成为别人的俎上肉。 陆怀舒不会本末倒置,被权势迷了眼睛。 “敬帝占了卢景的妻子?”裴瑜说完了对陆怀舒的担忧,又把话题放到了朝堂上去。 “是,据说前两日卢胜已经偷偷出城跑了。”陆怀舒探身拨了拨一边炉子里的炭,一边说道:“我瞧着那样子,似是想要直接反了算了。” “他们两父子胆子倒是大。”裴瑜啧啧称奇。 “妻子叫人给占了,谁知道下一步是不是会为了名正言顺,将卢景杀了。早些跑了,这才是对的。” 陆怀舒眉眼都不动:“再说了,要是卢景真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忍了,只怕日后也要被人耻笑。” 怎么想都是早点儿跑了的好,既然如此,谁还肯留在长安啊。 如今的这位陛下如今看来是个没什么太大本事的,要是运气好了真的成了,说不定还能得个皇帝当当。 “卢胜素有反心,不服敬帝多矣。便是没有此事,来日只怕也是一样的,既如此,倒不如借着此事反了,往后说起来,也不是全然不占理。” 他们家是因为敬帝占了臣妻,是奇耻大辱而忍受不得,因此才会谋反,总比日后师出无名的好。 “卢氏素有反心?”裴瑜怔了一下。 “武帝在的时候倒是忠臣。”陆怀舒瞥了裴瑜一眼,没有再多说别的。 但只有这一句裴瑜也已经听懂了。 这是在说,卢胜父子在武帝一朝还是忠臣良将,是敬帝登基之后才生出异心来的,因此即便是想要谋反,也是敬帝自己种下的苦果。 “所以,你干脆放走了他们?”裴瑜陡然间有个不可思议的想法:“你胆子未免也太大了!” 陆怀舒不悦的看了他一眼:“你未免也太大声了,何必如此大惊小怪?” 裴瑜气笑了:“我大惊小怪?你莫忘了你是什么身份,此事若是让人知晓,你还要不要命了?” 陆怀舒可是守卫京师的左骁卫啊,却如此玩忽职守,私放卢胜卢景出京。这要是叫别人知道了,岂不是欺君之罪? “右骁卫的统领正等着抓你的把柄呢,此事若是叫他知道,你几个脑袋够砍的。” 裴瑜起身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的担心:“你行事怎么偏爱行险?” 何况此事难道对陆怀舒有什么好处吗?她居然会做这么危险的事情,简直是不将自己的性命放在眼里了! 第一百四十章 泱泱 - 木石录 - 昭久 但是谁知道在回长安城的途中陆怀舒就冒了头。 魏帝一时兴起也好还是什么缘故也好,反正陆氏是入了魏帝的眼了。 魏帝看在眼中,再想想陆氏从前的显赫,陆氏从来没有出过叛臣,顿时就起了这是好事的心思。 再看之后陆怀舒表现出来的天赋。 别看她是个能打仗的,就算不是,陛下只怕也不介意叫这么个身手很不错的娘子来去自己的亲卫军中担任个一官半职的。 如今陆怀舒有了军功,调到左骁卫里当一个骠骑将军陛下也不用担心堵不住悠悠众口。 “时也运也。”叫裴瑜说真就是这么一回事。 但凡这其中有哪一环不合宜,只怕陆怀舒现在都不会是二品的骠骑将军了。 “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我如今能走的这么快,也是天时地利人和都有了。” 陆怀舒唏嘘。 是不是都有了裴瑜不清楚,但现在看来,在陛下想要有一个自己正统的表现的时候陆氏投诚,恰巧还是在魏帝想要重用汉人来压制原本的重臣的时候冒出了一个有本事且不畏什么强权的陆怀舒,这简直就是瞌睡了就有枕头。 “之前清闲着是因为别人还不太清楚陛下对你到底是什么态度,如今倒是好了,只怕过不了两天就有人叫了你一道出去吃酒。” 陆怀舒乐了。 “我一个小娘子,同他们一道出去吃酒?!”这怎么看都觉得怪异。 “若是日后的同僚都相熟了还好,现在我不过是才调任过去,便和一群郎君们跑去吃酒,他们不尴尬我都替他们尴尬。”陆怀舒啧啧称奇:“能做到十二卫这个地步的,应该没有那个如此愚蠢吧。” “可是你不与他们相熟,难道往后还打算叫左骁卫与他们格格不入?”裴瑜忧心,觉得陆怀舒这样想似乎不是什么好主意。 “这倒不是。”陆怀舒没有打算叫自己太过引人注目,就算是,也不是现在。 “关系好不好的,不是现在的事情。”要是往后她能和十二卫中的其余几个关系好,那也是因为身为同僚相处久了所以私人交情好一些,却不是现在才刚刚上任就左右逢源的。 “要是以后有那么一两个英雄惜英雄的,倒也不是什么坏事。可是我现在就和他们打好了关系,却不是说起来好听的事情了。” 陆怀舒觉得起码也要她先在左骁卫站稳了脚跟吧。 “明日你跟着我一同过去交接。”初来乍到,陆怀舒一向都是先打服了再说的。 之前在平昌郡公军里没有这么干,是因为更早的时候已经打过一场了。而且之后上战场杀敌的不愁一时半会儿。 况且那时候她不是主帅。 但现在她已经是左骁卫的头头了,不先将人打服了,难道在满是勋贵子弟的这些人里头还会有底气吗? “你这法子,甚至粗暴。”但不得不承认很好用。 “既然跑到了军里去,那就不要想着能凭借着自己和家里的身份行事,要是身手不行,就是等着被揍的命。”陆怀舒狞笑,很是愿意看见一群勋贵子弟被虐的样子。 裴瑜诡异的明白了陆怀舒到底是在兴奋什么。 因此想了想从前陆怀舒的战功赫赫和她军中将士的精悍程度,在没有见到左骁卫的那些士兵之前,首先为他们默哀了一下。 虽然以一敌十说起来是有水分在的,但是当年的北府军要是没本事,能八万对上八十万吗?! 可见陆怀舒和她哥哥两个亲手带出来的北府军管的多严了。 这要是拿到左骁卫身上去,岂不是很有些值得叫人为他们默哀的吗? “你……”裴瑜默了默,最后艰难的说道:“你悠着点儿,别到时候叫人把你一纸给告到御前去了。” 裴瑜很是担心要是陆怀舒真的这么干了,来日会叫人回家了哭天抹地的不愿意去了。 能送到十二卫中的去的几乎都是勋贵家受宠的子弟,和之前的于新荣不是一个货色。但是这要是也叫陆怀舒欺负的狠了,万一联合起来抵制陆怀舒可怎么好? “我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陆怀舒好笑:“再者说了,家中的子弟成才难道不是什么好事。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又不是刻意的压制他们。” “说是这么说,只是叫人看了去,真觉得你是有意的就不好了。你还不如从中挑出些好的来,只当成是亲信的管教便好。” 陆怀舒想了想,遗憾的接受了裴瑜的建议。 她没有嫡系。 若是能将这一支左骁卫教成自己的嫡系,那是多好的一件事情啊。 陆怀舒沉思:“你说的也对。” 再说她虽然是左骁卫的骠骑将军,但上头总还是有一个上将军在。 “不过有传闻称,现在左骁卫的大将军即将卸任,要换新人了。年后调令差不多就到了。也不知道是谁。” 裴瑜想起之前城中说的:“不过据说左骁卫的上将军是平调,调去右翊卫去了。” “说是平调而已。”十二卫不是原本南朝的军制,但陆怀舒对十二卫也有所了解。毕竟之前也不是没有考虑过魏帝会不会也将她丢到某一卫中去。 “但其实谁不知道,左右翊卫事实上比起左右骁卫重要的多了。” 左右翊卫都是高官子弟担任的,同时身上还兼着内廷的守卫工作来着。 虽然同时十二卫,但也是不一样的。 “知足吧,陛下至少没有叫你去左右候卫。”裴瑜哼笑一声。 陆怀舒只要想想左右候卫是做什么的,脸都黑了。 “我什么时候得罪你了,你居然要这样的诅咒我?!” 左右候卫到底是管什么的陆怀舒一清二楚,正是因此在裴瑜说道陛下对陆怀舒已经很好了的时候才觉得这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你眼馋人家已经是右翊卫的上将军了。”裴瑜猛地仰头躲过陆怀舒扔过来一本厚厚的竹简,一边毒舌。 陆怀舒将原本手里拿着的竹简丢过去,手上没有别的的,只好哼笑。 第一百四十一章 绸缪 - 木石录 - 昭久 “我要是一点把握都没有,怎么会兵行险招?”陆怀舒微微抬头,很是不悦。 “有把握就能兵行险招了?你怎么不说你这样根本就是踩在钢丝绳上,一不小心就能掉下来?”裴瑜气极。 “我知道。”陆怀舒有些不耐烦:“可是我难道真的就要在长安城中只做一个左骁卫统领吗?” 这绝不是陆怀舒想要的。 “守卫皇城当然重要,可是也仅限于此了。”陆怀舒不甘心她只能办到这么多。 “那你到底想要什么?”裴瑜焦急:“你到底想要什么,才会连左骁卫都不愿意要?” 裴瑜很着急。 她到底想要什么,才会觉得安安稳稳的坐在左骁卫统领的位置还不够。 在这个位置上,只要用些手段,等日后改朝换代之时就可以轻轻松松的有从龙之功,封侯拜相指日可待。 为什么到了现在陆怀舒居然还觉得,自己这个左骁卫的位置不够?她还想要更多的筹码? 裴瑜静不下心来:“你就是想要做国公,日后在慢慢的累军功未必不成,何必急于一时?” 走得太快了没有好处的。 “难道你还想要重复昔年的老路吗?” 裴瑜双手撑在桌子上,俯视着对面的陆怀舒。 他眼睛里烧着火,皆是对陆怀舒行为的不解与担心怒意。 陆怀舒明明是坐着的,可是看起来却像是比裴瑜更矜傲:“国公之位?” 裴瑜一愣。 她眼底淡淡轻蔑。 裴瑜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你疯了!”古往今来,异性为王者少有,但除了前朝皇帝之外,便只有想做皇帝的逼着皇帝封王了。凡此之外,再无先例。 陆怀舒不想做皇帝,却想要在新朝做异姓王! “异想天开?”陆怀舒微微偏了偏头,“你觉得我想要做异姓王这件事根本就是不可能的是吗?” “非皇族而王者,天下人人得而诛之。” 怎么,为了做异姓王,难道之前陆怀舒还要先跑去谋个反做个皇帝?! 这绝不可能! 裴瑜不是第一次说陆怀舒“疯了”,但藏下万卷书和这个本就不是一桩事,若是真要说起来,这一次陆怀舒的野心更大些。 “天下未有之事,未必不成。”陆怀舒在裴瑜面前垂下眼睫,沉声道:“从前也没有女子为县公呢。今次怎么就不行了?” “县公乃是军功封爵……”裴瑜试图说服陆怀舒,却被陆怀舒直接打断:“既如此,我便再度以军功累身,非要个王位不可。” “你!”裴瑜未曾想到陆怀舒竟然执意如此。 “你不知道这件事想要办成,你需要耗费多少心力?”裴瑜不是不信陆怀舒办不到,而是封王一事要耗费的心力和时间都太久了,中间万一有个什么不好的,就全都功亏一篑了。 “我知道。”陆怀舒软下声调:“异姓王和国公是不一样的。” 王和公之间看似只差了一级,但却是天地之别。 陆怀舒倚仗军功想要得个国公的爵位轻而易举,但要是换成王,许是一辈子也办不到。 “你还要这样做?”裴瑜饶过桌子站在陆怀舒的身边,矮下身来仰视她:“千难万险不惧?” “然。” 裴瑜闭了闭眼睛,发现他对陆怀舒根本一点办法都没有。 换一个人这样说,裴瑜早就拂袖而去了,唯独陆怀舒,他狠不下心来。 “我陪你。”他说道。 也不知道是说给陆怀舒还是他自己,裴瑜又重复了一遍:“我陪你。” 这次反倒是陆怀舒快要跳起来了:“裴瑜,你何必如此!” 这件事情根本就和裴瑜一点关系都没有,裴瑜没有必要非要陪着她涉险。 更何况她根本给不了裴瑜什么。 “这么长的时间以来你跟着我,本来就是不应该的,你现在又为什么要陪着我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这件事情可不是说付出了就一定会有回报的,一个不小心可能还没有看见结果,首先自己就先掉落悬崖万劫不复了。 陆怀舒自己有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但没必要拖着裴瑜一起。 别说是裴瑜了,就连陆邑陆回陆怀舒都没有打算告诉他们。 陆怀舒嘴上叫陆邑一声父亲,陆回一句哥哥,但实际上心里还是将他们当成小辈来看。 她要做的事情最后一定会保全他们,没必要叫他们陪着她一起去死。 裴瑜更不会。 “可是我想。”裴瑜说道。 “从你踏进长安城起,站在你身边的那个人始终是我,裴瑜。 “你要封王,这之前需要做多少的准备,我都愿意陪着你,哪怕是最终失败了、死了,我也没有一句怨言。” 这是裴瑜第一次面对陆怀舒,剖析自己,说出他心里藏着的话。 “如果我说我不需要呢?”陆怀舒确实心动了,但她更加清楚以后要是裴瑜反悔了,想回头都没有回头路。 她不想以后真的将裴瑜拉进深渊的时候被他反手捅上一刀。 “你要做的事情那么多,不可能将全数的心神都放在我身上,所以如果我藏起来了,你也绝对找不到。”裴瑜伸手却不敢抚上陆怀舒的脸,只是温和了声音:“相信我,若是我真的想要在你身边藏起来,你一定找不到我。” 总而言之就是哪怕陆怀舒想要甩掉裴瑜,那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不是逼你现在就做出决定,但是陆怀舒,你要明白,我做了决定,就不会轻言放弃。” 他笑了笑,站起身拉开房门出去了。 徒留下陆怀舒一个人。 这其实还是裴瑜第一次展现出对陆怀舒的心思。 陆怀舒也从来都没有想过裴瑜居然是这种心思。 或者说陆怀舒不是不知道,而是哪怕知道,也从来没有认认真真想过如果裴瑜真的说出来会怎么样。 近一年来裴瑜始终站在她身侧,陆怀舒也早就习惯了身边始终有他。秘密可以说,事情可以一起商讨,就连不能告诉别人的,她也可以毫无包袱的都说给裴瑜说。 但当窗户纸捅破之后她就必须要对裴瑜展现出来的心思做出一个回应,不管这个回应到底是好是坏,她都必须要做出决定来。 第一百四十二章 未雨 - 木石录 - 昭久 陆怀舒嘴角抽抽,没有想到裴瑜居然如此心狠。 “你既然担心他,怎么这么长的时间还不回去?” 陆怀舒早就回京一个多月了,这么长的时间里其实裴瑜根本没有必要陪着陆怀舒一起。 而且裴瑜一直到现在还是住在陆怀舒小院子里的倒座房里。 “你觉得我在京中碍了你的眼?”裴瑜拿眼角扫了陆怀舒一眼,凉凉的说道。 陆怀舒咳嗽一声,有些尴尬:“那倒不是。” 她并不会觉得裴瑜碍了眼,但是裴瑜住她的院子还一直想着平昌郡公,难免叫陆怀舒觉得有些怪异。 像是吃着碗里瞧着锅里一样。 “郡公居然也没有给你写信来叫你早些回去。”陆怀舒对这个倒是很好奇。 裴瑜在郡公面前一向得力,怎么在京中这么长的时间,平昌郡公居然连一封信都没有送过来?! 陆怀舒可不会觉得这是平昌郡公因体恤她在京中人生地不熟的所以不写信来催着裴瑜早些回去。 平昌郡公决计想不到那么多。 要是他真的撑不住了,一定会一天三顿饭的写信来催着裴瑜早些回去。 可是到现在为止,陆怀舒都没有看见任何一封。 当然,这些信不是没有叫裴瑜藏起来的可能性,但现在裴瑜住在他们家里,出入也多半都是跟着陆怀舒一起的,这要是还能把陆怀舒瞒得死死的,那陆怀舒也不要做什么将军了。 自己军中叫人渗透成了这个样子,那还打什么仗。 裴瑜有时候也会觉得怪异:“说来也是,他怎么都不想我。” 裴瑜确实确实没有拦截平昌郡公的信。 只有第一封走的是裴家的路子直接送到了外头裴家的世仆手里去。 那封信裴瑜没有叫陆怀舒看见,但是之后平昌郡公也的确没有再给任何一封信回来。 “你不早些回去,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发现平昌郡公身边多了一位司马。”陆怀舒幸灾乐祸:“到时候你岂不是人财两失?” 裴瑜闻言没好气的想要敲陆怀舒的头,但碍于隔得太远敲不到,只好冷嗤一声:“我怕什么?难道没了郡公,我还会连日子都没得过了不成?” 这本就是谬论。 “最近天色不好,我难不成还要赶在年关之前跑去郡公帐前?”裴瑜觉得他要是真的这么干了那才是货真价实的脑子有病。 “陛下允了郡公回京吗?” 前方战事又不紧凑,说起来即便是主帅回京也不是大事。 “等到了来年,陛下许会御驾亲征。”裴瑜想了想,突然说道:“前方安定的时候太久了,陛下想必也想要去试探一二。” 陆怀舒回京之前,北魏的军队已经推进到了江陵附近,而江陵历来常有那么一两位的宗室割据占领。不巧的是现在也有这么一个。 “蜀中不是现在能轻易打的下来的,陛下想必会想要先拿江陵开刀。”裴瑜想了想,觉得哪怕是就为此,魏帝大抵也会教平昌郡公回京来。 “郡公的父亲早年就是为国捐躯了。”陆怀舒也觉得如果是真的的话,那平昌郡公可能真的快要回来了。 “亲征不是小事,仿佛如今军中也有些传闻。”陆怀舒想了想,发现好像确实已经开始有了苗头了:“就是不知道到时候是哪一支禁军跟着陛下了。” “应该是骁骑、豹骑、熊渠三军。”裴瑜觉得这六卫跟去的可能性比较大。 “毕竟六军中这三军的战力要更高些,也容易调动。” 陆怀舒深以为然。 但不管魏帝会不会亲征,那都是来年三月之后的事情了。 而没两天陆怀舒就听见魏帝召了平昌郡公回京的事宜。 等到平昌郡公快马加鞭的到了长安、裴瑜和陆怀舒一道去城门外等人的时候已经是十一月下旬、再有五六年就要十二月了。 长安城外前两日下了雪。路上白茫茫的一片,马蹄子能生生没进去。 平昌郡公就是在这样的一片大雪中回到长安城的。 陆怀舒告了假,虽然没有穿铠甲,但也是一身比较干练的窄袖劲装,外头甚至连个斗篷都没穿。 她身边站着一个裴瑜倒是宽袍大袖的还披了一件厚厚的大氅。 叫人看起来这两个都不像是在同一个季节。 平昌郡公的马蹄子从雪里一踏一个印儿的延续到陆怀舒面前的时候,他的豪爽笑声也到了近前。 “好兄弟,还知道出来接我!”他翻身下马,伸手就要去拍裴瑜的肩。 裴瑜咬着牙生忍了。 “雪下的不小,你怎么是骑着马回来的?”长安城冬天的风也大,刮在人脸上简直像是刀子。 平昌郡公要是骑着马一道儿回来的,脸还能看简直就是奇迹。 “这点儿雪还算不得太大。”平昌郡公见过更大的真的将人直接埋了的大雪,故此不太将当做一回事。 但是陆怀舒就比较没有见识了。 她是纯正的江南人,曾经到过长安也是秋天而不是隆冬。 她确实没见过这么大的雪。 “江南那是什么地儿啊。”平昌郡公见到了陆怀舒就开始抱怨:“又冷又湿的,被子都捂不暖。” 江南冬天下冷雨,像长安一样利利落落的飘雪的时候少。因此一到了冬天别说别人了,就连陆怀舒这么个纯粹的南方人都不想出屋子。 “帐子里点了炭盆,没有那么冷吧。”陆怀舒失笑。 “还不如北方刮风好呢。”平昌郡公不乐意了:“那炭盆子我都怕点不着。” “江南确实湿冷。但也只能算是你运气不好。”裴瑜冷冷吐槽:“你若是有本事在往南走走,冬天可没有那么难熬。” 再往南,冬天就没有那么冷了。 “说得好听!”平昌郡公觉得裴瑜是在说风凉话。 但说风凉话的不仅仅是陆怀舒一个。 “你运气不好。”陆怀舒仿佛是看不见平昌郡公的恼怒一样,还在一旁补刀:“明年陛下要到三月才会亲征,到时候即便是你我都会同去,也见不到江南的春天。 “难为你,生受了江南湿冷,却连江南初春都看不见,真正的倒霉。” 第一百四十三章 垂髫 - 木石录 - 昭久 会不会呢?如果她和裴瑜的身份反过来。 那么她是不是也会做出当初裴瑜做过的事情。 陆怀舒突然发现,她居然没有答案。 而更大的可能是,她的的确确会和当初的裴瑜一样,会干出叫自己恼怒异常的行径。 “你看,你自己都不知道的对不对?”在看见陆怀舒的怔愣之后,裴瑜轻轻吐出了一口气,耸了耸肩膀。 “哪怕明知道前面是万丈深渊,但是如果是你的话,也大抵会毫不犹豫的跳进去,对不对?”裴瑜循循善诱,试图叫陆怀舒理解当初他的做法。 陆怀舒起先还垂着头像是认真思索的样子,至后便保持垂着头的样子,低低的声音传出来:“是啊,但是我一定会告诉你我不想走,而不是到了无可挽回的境地下,才突然间出现来告诉你走不了了。” 裴瑜看不见她的样子,却听得出来她话中字里行间的冷意。 想要留下来一同赴死,陆怀舒不会太过拦着裴瑜,但前提却是裴瑜不能那样将她逼到不得不承认的地步。 “你做了初一,别怨怪我做十五啊。”裴瑜咬牙切齿。 难道最开始的时候不是陆怀舒首先不信任他、没有过问过他的意见的么!凭什么现在就可以倒打一耙了?! 裴瑜气闷不已。 陆怀舒想了想,发现好像还真的是这样,不由得讪讪。 “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裴瑜哼了一声,明显对于陆怀舒之前说的话不满。 陆怀舒这次是彻底低着头不说话了。 她摸摸鼻子,想了想,弱弱的说:“我不是故意的。” 她理亏,立刻就从理直气壮的样子变成了一只小鹌鹑。 裴瑜有再大的怒气也被她的这副可怜样子浇干净了。 “好了,我又没说要怪你。”裴瑜伸手干了件平时不敢干的事情:他摸了摸陆怀舒的头,将她当成了小孩子一样。 陆怀舒顿时抬头,气势汹汹。 裴瑜却赶在她发难之前就说道:“你骗了我一次,我也骗了你一次,我们算是两清了。” 陆怀舒:“……” 陆怀舒像是一只被扎破了的气球,顿时泄了气。 “其实你不该来的。”裴瑜言归正传:“如果是我面对父亲母亲的话,他们不会反驳我自己做出的决定,但是你一旦参与进去了,他们就会将矛头对准你了。” 陆怀舒皱眉:“你的意思是说,我应该知道了也装作不知道,由着你自己一个人去和你的父母对峙吗?” 她不认为这是很应当的事情。 “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不应该都丢给你一个人。” 裴瑜笑了:“你在担心我,我知道。但是我本来就应该自己解决掉父亲与母亲的问题,我必须将这些事情提前处理好,才有资格去站在你的身边。” 陆怀舒不得不承认裴瑜说的有道理。但是她却也同样不愿意叫裴瑜一个人去面对那些很棘手的事情。 “如果你在叫我知道你喜欢我之前先将他们的事情解决掉了,那么你不告诉我是应该的。但是裴瑜,我是今天才知道的,而你今天也才告诉他们。” 这是不一样的。 当陆怀舒不知晓裴瑜对她的心思的时候,裴瑜当然要自己解决掉她的父母身上的问题;可是等到他已经和陆怀舒有了默契,就不只是一个人的事情了,所以裴瑜不告诉她,反倒是会叫陆怀舒觉得她是被排除在外的外人。 前后相差看起来不大,但其实处处都是问题。 “好,我知道了,日后我若是有什么事情,一定不会忘记告诉你的。”裴瑜失笑。 可是他和陆怀舒一起相处了这么长时间,对于陆怀舒的脾气不说掌握的七七八八,至少也是清楚的。 他看陆怀舒的样子,就知道她不是在说玩笑话,而是真真确确的觉得裴瑜不应该瞒下她。 “以后不会了。”裴瑜温柔了声音,低低的许下承诺。 “你若是还有这样大的事情敢瞒着我,我就直接将你丢出去!”陆怀舒眼珠子一转,冷哼两声,像是小猫炸了毛一样的威胁裴瑜。 但裴瑜一边好笑一边居然还真的被威胁到了:“好好好,我不会的。” 真要是叫陆怀舒给丢出去了,他许是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陆怀舒,对于裴瑜来说,这绝对是无与伦比的酷刑。 “那就好。”陆怀舒子鼻腔中哼出一声,越发显得傲娇并且孩子气。 裴瑜很少见到她这样孩子气的时候,不由得笑了:“你这样的时候真是少见的很。” “我什么样子?”陆怀舒皱眉:“小孩子脾性?” “难道不是吗?你现在的样子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孩子,任性、骄纵。”裴瑜说的不是什么好话,但语气里满满的都是宠溺。 陆怀舒臭着脸狠狠瞪他:“走吧,早些回营地了。” “你当值,怎么跑出来了?”裴瑜追上去,走在陆怀舒的身边。 “我私自跑出来的。”陆怀舒不太愿意提起:“你是跟着我一块儿过去还是回去?” 裴瑜想了想:“我回去吧。眼下我又没有职位在身,总是去营地,到时候恐怕就有人会觉得你以公谋私了。” 左骁卫到底是禁卫,时常有不相干的外人进去太引人注目,也会叫人觉得陆怀舒过于放肆。 敬帝在的时候未必多在乎,可是现在裴瑜顾忌着宁国公,觉得他还是少去些的好。 以免到时候有人看陆怀舒不顺眼,参她一本,那岂不是无妄之灾。 陆怀舒当时没有说什么,可是等到陆怀舒领兵出征的时候,她却为裴瑜求了官职,虽仍旧是司马一职,却再也不会有谁会说裴瑜和陆怀舒一道出入是不应该的了。 “于本顶着北魏旧人的名号,倒是风生水起的很。”路上裴瑜跟在陆怀舒身边,啧啧两声。 “北魏旧人?”陆怀舒哈一声,眼底满满的都是嘲讽:“如今竟然还有北魏的故旧吗?” 就凭着敬帝之前看谁不顺眼就杀人的样子,居然还有人好意思说自己是北魏的旧臣?真是不要脸皮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涟漪 - 木石录 - 昭久 父兄和母亲说的没错,这地方实在是有些小。 不大的院子里除了正房之外居然连厢房都没有,只有一座倒座房充面子。 裴瑜若是真的要住下的话,就只能住在倒座房了。 陆怀舒顿时有些为难。 整个布局清清楚楚的,裴瑜站在门外也看得清楚。 “看我做什么?”裴瑜扫了陆怀舒一眼,率先往里走:“你这里地方是不大,但是总有能住的地方。怎么,难不成你是要叫我去住驿站吗?” 陆怀舒当然不会这样想。但是:“倒座房到底不好,若是东西厢也就算了。何况家中也不是没有客院……” 陆家在长安城中的宅子很小,陆怀舒和裴瑜都这样觉得,但是他们拿来对比的就和寻常人不一样。 陆怀舒是拿陆氏在台城城外占了整整半条巷子的地界儿来比的,裴瑜也不遑多让。 寻常人家一个小娘子占据一整个小院子已经是难得了。 但放到陆怀舒和裴瑜这里,却觉得小的几乎住不下人。 “我们又不常住。”裴瑜推开倒座房的门,伸手在面前扫了扫,扫开一推门时出现的灰尘:“何况你这宅子也不知道还能住多长时间,抱怨什么?” 他们不过是暂居几日,到时候说不得又要换地方,既如此,又有什么好抱怨的。 驿站的环境也不见得比这里好上多少。 “什么意思?” 没人想到倒座房也有人住,打扫的不是特别干净。 陆怀舒和裴瑜都不想再这样的环境下说话,干脆把地方换到了正房的书房去。 “论功行赏,只怕你很快就不仅仅是中郎将了。” 裴瑜说:“陛下之前不知道你的本事和心性,而今也看得清楚多了,故此若是还将你放在原本的位置上,就不应该了。” 这是好事。 但不知道为什么,陆怀舒居然莫名的有些怅然。 仿佛即将要发生的事情里有一件是她不想要去面对的。可是陆怀舒有说不出来,到底是什么。 “我论功行赏了,郡公应当也会。陛下却没有叫郡公回京,想来是不打算在让人在郡公麾下了。” 裴瑜亲手泡了茶,举杯:“以茶代酒,贺将军即将高升。” 陆怀舒低垂眉眼没有说话。 裴瑜惊讶于自己竟然也觉得心头异样,但仍旧笑着安慰:“将军便是高升,日后想来也还有共事的机会。” “来日再见便是来日之事。”陆怀舒垂着头,裴瑜看不见她的脸,却能听见她低低沉沉的声音:“在此先谢过裴郎君。” 她再度抬起头来的时候,裴瑜只看见她清清湛湛的眸子中一片沉静。 那种沉静叫裴瑜恍惚一瞬,觉得陌生却又很熟悉。 恍惚之后突然想起,似乎只有在初初见到的时候才在陆怀舒的眼中见过她这个样子。 相处了这么久,裴瑜也居然会觉得,好像已经和陆怀舒很熟悉了。 可是实际上,他连陆怀舒到底叫什么都不知道。 即便有的时候针锋相对,但裴瑜也觉得他们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同袍,陆怀舒却连自己到底叫什么都没有告诉过他们。 军中称呼她为将军,她的家里人是叫她做“三娘”。 可是陆怀舒真实姓名呢?又有谁知道。反正裴瑜自己怎么想,都想不起来什么时候陆怀舒说过她的名姓。 这个人自始至终,连自己的名姓都没有说过。 裴瑜突然间觉得有些不甘心。 陆氏重视族中的每一个人,不管是郎君还是娘子。陆怀舒绝不是就叫做“陆三娘”,只不过是她从没有想过要告诉他们而已! 这叫裴瑜觉得异常的恼怒。 但陆怀舒却实在是太过于平静:“裴郎君为何会突然间问起这个?对于我们之前讨论的事情,这似乎并不重要。” 她顾左右而言他、避重就轻。 于是裴瑜就知道,陆怀舒的确从来没有想过要告诉他。 这本来就只是一件小事,却突然间仿佛变成了最大的隔阂。 裴瑜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居然如此在意。 陆怀舒叫什么到底和他有什么相干?陆怀舒告不告诉他又有什么分别? 他现在甚至都不知道是希望陆怀舒对他说她真的就是叫做陆三娘的好还是缄默不言的好。 裴瑜有些辨不清楚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一场原本好好的议事,突然间就成了这个样子。 甚而他都不知道自己其实是想要陆怀舒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对他。 “名字本来就只是一个称谓,我叫什么难道会影响我到底是谁、裴郎君的态度如何吗?”陆怀舒平平淡淡的抬起眉眼,神情依旧平静,可是裴瑜莫名觉得,那是一层面具。 面具之后,是真实的她。 裴瑜想要敲碎面具,却发现自己其实根本没有理由这样做。 何况不久之前他才刚刚说过以后与陆怀舒就是陌路了。 这叫如今的裴瑜更是恼怒。 “不会。”裴瑜深吸一口气,尽量叫自己平静下来:“但娘子是否肯说,依旧代表了娘子对我与郡公的态度如何。” 他将平昌郡公拉出来,可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却只有自己才知道了。 “郡公历来不拘小节,名姓这等事情,郡公不会在意的。”裴瑜能用平昌郡公来堵陆怀舒,陆怀舒就能用同样的理由直接堵回去。 反正平昌郡公又听不见,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裴瑜气苦。 “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想必裴郎君也累了,不如早些回去歇息,晚间父亲应该还会为郎君接风洗尘,郎君怕是不好不出席。” 陆怀舒在赶客了。 她不想再接着和裴瑜为了这件事情吵下去。 裴瑜无可奈何。 可他又是真的睡不着,干脆叫了陆家的家僮来:“府上可有什么书?” 家僮愣了一下,然后不好意思了。 他们才在这里安家多长时间啊。就算是之前有过什么,只怕是现在也都没了。 “什么都好。”裴瑜就是想要来打发时间的,对看什么不挑剔。 家僮松了口气,想起最近郎主在写的书,跑去给裴瑜去了来。他不识字,根本不知道自己拿的是什么。 第一百四十五章 白头 - 木石录 - 昭久 临时加的座位,陆怀舒就坐在魏帝下首。 她清清楚楚的看见了魏帝眼中闪烁的光和动摇,垂下头微微笑了笑。 看来真是要感谢蔡国公啊,她的目标超额完成了。 不过也要谢谢如今的世情。 权利更迭迅速,流血政变频繁,唯权利论蔓延了百年之久,根深蒂固。篡权夺位是家常便饭,亲情伦理道德伦常算不得什么,实力权利才是王道。 每一个当轴士族最终都免不了的就是谋反。无论是全家族也好,还是族中出了个害群之马也罢。 说起来,像是她父亲那样儿的,反倒是异类。 陆怀舒思索至此,深深叹气。 陆氏最开始发迹的时候,出任国子监祭酒。 管的就是读书的事情。 那时候的南梁还没有南渡,没有前面的那个“南”字。 陆家不可避免的受到儒学的影响比别的家族深。陆怀舒更是知道,即便是后来玄学盛行,陆氏貌似也成了其中的一员,可是骨子里还是比别人更偏向儒学一些。 陆怀舒曾经也是那么认为的,如今也是。 但是她更知道,陆家不会谋反。可她要权力。要手中握着足够的、不会成为别人的俎上肉的权力。 为此,陆怀舒会比曾经付出更多。 陆家人很快搬到了新的、温暖舒适的帐篷里去。 一路上也有了新的马车代步。 他们不再是俘虏,已经是大魏的臣子了。 魏帝下令班师回朝,兵分三路。 一路南下,给原本就在南方追击剩余的南梁残孽的士兵补充兵力。 一路巡视西北。剩下的一批都是跟着魏帝回长安的。 陆回和陆邑、顾氏都是要去长安的,但是陆怀舒却是南下的那一路。 魏帝把她安排到了平昌郡公帐下。 巧合的是,平昌郡公正是陆怀舒听墙角的那个。 陆怀舒满脸古怪的听着自己面前五壮三粗的汉子哈哈大笑:“你居然被安排到了老子手下来!” 陆怀舒有些同情的看了他身后的谋士一眼。 要是她没有记错的话,这谋士当初还曾经同平昌郡公说过回京之后论功行赏的事情。 也不知道突然间被魏帝丢出来去接着打仗在不在后者的计划之中。 谋士和他的声音一样,是个看起来很温文尔雅的人。 和他身前的平昌郡公比起来,就显得格外单薄。身上的气质,倒像是从前陆怀舒见过的那些南朝人。 像是世家子弟。 当然,在平昌郡公伸手拍陆怀舒的肩膀的时候露出的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时,就更像了。 “郡公素来不拘小节,陆中郎将莫怪。” 难得魏帝居然不介意女子为官,她现在在平昌郡公帐下任中郎将。 从三品,对于一个没有军功的人来说,已经算是格外的高了。 陆怀舒清楚这从三品的官职中一半是看重她作为陆氏子弟的身份。重用汉人,是在收拢兵权,也是在收拢民心,一石二鸟。 另外的一小半,才是之前陆怀舒战败信国公的影响。 行军打仗和并不全是倚仗身手。 魏帝还是有些把她当成一个摆设,陆怀舒倒是看出来了。 她看看自己面前没什么心眼儿,真以为魏帝给了自己一个精兵的平昌郡公,很是同情为他费了不少心思的谋士。 碰上这么一位主君,真是难得这谋士还能心无芥蒂、不辞辛劳了。 “郡公是真性情。”陆怀舒委婉的表示了自己并没有计较的意思。 但同时也不知道是因为掩藏的不好还是怎么一回事,陆怀舒行止间透出来的同情意思倒是让谋士看个得一清二楚。 谋士:“……” 这陆娘子是个什么意思? 他承认有一个比较没脑子的主君有的时候确实是很心累,但是也不至于到了被人同情的地步吧? “陆娘子此去,也不知算是平叛还是剿匪。”谋士不软不硬的刺了陆怀舒一句。 然后看见陆怀舒脸上原本对他的同情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浓沉的阴霾。 谋士满意了。 陆怀舒连长安都没去,就被扔出去剿灭原本梁的余孽了。 这是倚重或者是认同吗?不是的,明明是魏帝不放心她,所以才让她去的。是为了看看她的忠心,当然,也是为了断了她的后路,让她以后就是再想改弦易辙都没有人会收留她了。 这些事情心里知道就好了,却不好直接说出来。说出来,就是在陆怀舒的心上捅刀子了。 但陆怀舒不在意。 这要真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可能真的会觉得受伤。但陆怀舒不是。 她死的时候已经三十岁了,不仅仅是年纪或是阅历上的影响。 更重要的是,如果一个你付出最大的信任并且从小就认得并且一起长大的皇帝也会在长大之后为了权力面不改色的就将你自己和你的家人都一个个杀了。 那么新的、才认得的帝王会怀疑用心并且为自己做出保障来,简直是在寻常不过的事情了。 陆怀舒不觉得魏帝过分。 遑论魏帝不管是做了什么打算,最终陆怀舒都会从中得益了。 “家中的事情自然有父亲母亲与兄长做主。”陆怀舒微微笑了:“我是平叛也好剿匪也罢,甚至是一处处的清理原本梁的地域。都是为了自己家里人。” “至于说从前陆氏蒙受皇恩……暂且不论那已经是三十多年的事情了,就说我从未曾受到过任何好处。难道我还是不忠不孝了?” 这谋士想在她心里插刀子?想的倒是多! “真说起来倒是要多谢平昌郡公了。”陆怀舒欠身:“蒙郡公大度,没有因为我曾是南梁旧人而轻视我。” 平昌郡公没听懂她和谋士之间的交锋,闻听陆怀舒把话头引到他身上哈哈笑:“这算是什么。”说话的时候伸手就往陆怀舒肩上拍,力气大的像是恨不得直接将陆怀舒拍到地底下去:“你有本事,又能打得过信国公那个老匹夫。” 陆怀舒忍受着平昌郡公的大力气,微笑着想平昌郡公和信国公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怨啊居然这么看不惯人家。 第一百四十六章 蓁蓁 - 木石录 - 昭久 何况陆家是什么情况妇人也是知晓的,她本来就不求大富大贵。 当年陆家遭受的那场冲击妇人虽然不是亲身经历,但是她的丈夫却是。 如今的陆氏最多也只有一个名声好听而已。 妇人和陆怀舒说话的时候语调温柔,明显即使是亡了国,一路北上也没有遭受太大的磨难。 至少,她对未来的生活照样有着憧憬。这一路上受了再多的磨难,也不是不可以忍受的。 陆怀舒很轻易的就从妇人的身上看出了这些,她看着妇人没有说话。 两个脚上捆着绳子、导致走不快的男子一前一后的过来了,他们手上还拿着豁了口的碗。 一前一后,一老一少。 陆怀舒沉默着看着他们有些面熟的脸。 鼻子慢慢的酸了。 走在前面的郎君看上去有四十岁了。后面跟着的只有十七八岁左右的样子。 她不认得他们。 但是眼角眉梢,却能看出熟悉的影子。 尤其是已经不年轻了的郎君,眼睛和她兄长的一模一样。 纵然脚上绑着绳子行动不便,依旧安步当车。 年纪不轻了的郎君走到他们面前,将豁了口的瓷碗递到了陆怀舒的面前:“我叫火头营的人给你做的。” 是一碗粥,里面添了些肉丝,还有一只鸡蛋。 陆怀舒垂头看着自己碗里明显和别人不一样的东西。 俘虏了之后的被押解北上途中,要让火头营做这样一碗明显不是他们吃的东西要付出多少,陆怀舒明白。 正是因为明白,她才更加难受。 沉默的站在一边的少年看陆怀舒不说话也不吃东西,走过来沉默着摸了摸她的头。 陆怀舒熟悉的、来自于兄长的保护姿态。 她什么都没有说,安安静静的吃完了自己的那一碗粥饭。 少年看她一口气吃完了,才挑了下唇角,快速喝完了自己碗里的粥饭。 妇人有些忧心,看着在自己身边站着的陆氏现任家主:“三娘方才,似是不认得我了。” 陆家现任的家主拧眉,转头看向陆怀舒:“三娘?” 陆怀舒抬头,眉眼间平平淡淡,颔首:“确然。” 她的的确确不认得他们了。 郎君皱着眉头伸手摸了下陆怀舒脑后包裹起来的伤口,沉吟了一下:“伤到了头,不记得就不记得了。” 一个不小心连命都会丢掉,何况一路上缺衣少食的,更不要说是药了。不记得就不记得了。不记得也是他们的女儿。 少年俯下身来和陆怀舒平视:“头还疼吗?” 陆怀舒头一回听见他说话,声音些微沙哑,却很好听。 陆怀舒点点头又摇摇头:“不怎么疼了。” 他很像他的父亲。 陆怀舒面对着那样的一张脸,狠不下心来。 少年郎君颔首,摸了摸她的头,轻声说道:“我是哥哥。” 陆怀舒眼睛湿润,重重点头。 四下已经热闹起来,要开始赶路了。 “你身体还没好,再在上头坐一天。”一家之主说道:“多休息两天。” 陆怀舒就知道即使是很简陋的木板车也是他们求来的。 但她没多说什么。 甚至连拒绝都没有。 早上的时候还好,等到中午顶着大太阳赶路却很受苦,而那个时候陆怀舒已经休息的差不多了。 脚上和头上的伤口当然还有些疼,但是已经基本上忽略不计。 陆怀舒就在大军停下来的时候叫住了一个路过的士兵:“去禀告信国公,就说我要见他。顺带告诉他,我姓陆。” 陆怀舒在一家除了她之外的三个人震惊的目光下说完了一番话。 被抓了壮丁的士兵冷笑:“你是个什么人,也想见信国公?” 少年郎君不知道自己妹妹要干什么,却下意识的对着那士兵说道:“这里都是官宦家眷。今日虎落平阳,焉知他日不会虎啸山林?” 别的士兵不一定听得懂,但那句“官宦家眷”他却听见了。 不巧的是,前两天确实有那么一个人从最底层的俘虏队伍里被接到中军大帐里去了,据说皇帝还亲自见了。 谁知道他眼前这个敢夸口要见信国公的是不是也和那个是一样的? 士兵闭了嘴,真的去了。 陆回看着人走了才转过头来看着陆怀舒:“他不一定见得到信国公。”准确来说,他能见到信国公才是怪事。 陆怀舒当然知道。 信国公要是连一个小兵都能轻易见到那才是怪事。 这就要看在信国公心里,陆氏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存在了。 再说了,凭昨天晚上那个所谓的“郡公”的说法,应该是有不少人都知道信国公将陆氏视为眼中钉。 当然,信国公还很有可能看不起现在的陆氏。 但没关系,这个法子不成陆怀舒自然还有别的。她今天这么说至少能传到大魏那些权贵的耳朵里。至少到时候不算是对她全无印象。 这就已经足够了。 陆回没有问陆怀舒要做什么,甚至就连一旁的陆邑和袁氏都没有问。 他们默认了陆怀舒搞小动作。 但陆怀舒该试探的还是要试探。 毕竟像是他们一家这样的才是例外。 陆邑却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一样。 “你小时候要自己摸索着习武,我那时候没有阻止,如今你要做什么,父亲也不会阻止你的。”他自己没有什么本事,就是以后也只能让他们过贫民百姓的生活,但是孩子们要是不想而去自己拼,他同样不会制止。 他作为父亲帮不了孩子们什么,也只能尽量不拖他们的后腿了。 “我们家本来就和别人家不一样。”所以无论是娘子还是郎君,只要自己有本事,他都不会阻止。 “只是要量力而行,别让自己陷进危险里就好。要记得我和你母亲都会担心你们。” 他还没有记事的时候家里就已经败落,甚而那个时候皇帝死死盯着他们家,比他大的兄长早年夭折的多了,就是侥幸活下来的,也没有子嗣。 他们根本什么都不敢做,早早的被养废了。 陆怀舒低着头没有说话。她没有想到,陆邑这样的开明。虽然陆邑阻止也没有什么用,但有人支持远比阻止的好不是吗。 第一百四十七章 黄泉 - 木石录 - 昭久 高恒和陆怀舒他们相处了也有一段时间了,这段时间以来裴瑜始终表现的是个翩翩君子的样子,从来没有真的恼过什么。 可是当平时不生气的人生气起来,才更加会叫人觉得棘手。 眼下裴瑜就正是这种情况。 高恒一瞬间觉得自己笨嘴拙舌的不知道到底该说些什么为好…… “我不是叫陆将军迁就的意思,只是觉得若是让人觉得陆将军小肚鸡肠,日后想来不顺。” 裴瑜死死盯着高恒。 他倒不是不知道高恒未必有坏心,大概率是真为了陆怀舒着想,觉得确实不好看也确实不利于陆怀舒。 但是这却绝不能抵消高恒事实上也真的觉得陆怀舒确实就是真的小肚鸡肠的仇。 裴瑜欲言又止,再想想陆怀舒是什么样子的人本来就没必要说的大家人尽皆知。 陆怀舒好不好,本身就和高恒没关系,更何况他们与高恒相处的时日也算不得上,因此不了解彼此都是什么为人,其实也当真不意外。 裴瑜便默默的忍了。 “将军不是大夫所想之人。”裴瑜淡淡道,同时将手中的战报递到了高恒手中,“大夫的意思鄙人听懂了,大夫自己看吧。回头莫要说漏了嘴。” 裴瑜说完也没走,他还等着高恒看完了将战报发出去呢。 高恒接过一目十行扫完了满脸皆是尴尬。 “这……” “大夫是为了将军好,鄙人心领了,只是大夫有事,其实足可以告诉将军,不必拐弯抹角的到我面前来说。”裴瑜垂着眼睛不看高恒。 高恒越发觉得是自己小人之心了。 然而裴瑜已经抬脚走开了。 高恒一脸的愧疚和想要道歉的心思全堵在喉咙眼儿里说不出来。 他有些懊恼,又觉得自己是多管闲事了。 平白无故得罪了人。 这么想的高恒一边觉得自己自作自受一边裴瑜交到他手里的战报送了出去。 而另一边的裴瑜阴着脸回去了。 陆怀舒正在收拾东西,看见裴瑜进来也只是扫了两眼,没太注意,就没发现他的不对劲。 “战报送出去了?你怎么回来的这么快?”陆怀舒过了一会儿之后慢悠悠的问道,但显然没怎么走心。 但裴瑜仍旧没有说话,陆怀舒就觉得怪异了。 “你怎么了?”陆怀舒停下手上的动作,皱着眉坐到了裴瑜的身边去:“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谁惹你不高兴了?” 裴瑜顿了顿,原本不打算说,但是想了想,还是都告诉了陆怀舒。 陆怀舒听完只觉得好笑:“你就是为了这事儿才不高兴?” 裴瑜看出陆怀舒不以为然的态度,更是不悦了:“你这是什么反应啊。高恒觉得你小肚鸡肠,没气度,这些你居然都不会不高兴的?!” “可是你也说了,是高恒。”陆怀舒觉得裴瑜这次是真的有些小题大做了:“我们和高恒从前不过是认得,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真要说起来相处的时间还不到两个月。 “只是两个月不到的时间里想要了解透彻一个人,怎么可能?”陆怀舒说道最后忍不住的想笑,也是真的笑了:“你要求一个只和我相处不到两个月的人去了解透彻我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吗?你不觉得自己强人所难?” 裴瑜定定的看着陆怀舒,半晌之后发现陆怀舒居然果真是这样想的,顿时有些颓丧。 但陆怀舒的意思裴瑜也明白了。 陆怀舒在不在意高恒的看法呢?她其实是不怎么在意的。 因为高恒对于陆怀舒而言几乎是陌生人。 她怎么会要求一个只是比陌生人好一些的所谓“熟人”去了解她到底是怎么样的呢? 因为不熟悉,陆怀舒不需要去明晰高恒的想法,同样的,高恒到底是怎么想的陆怀舒,陆怀舒同样不在意。 只是同僚而已,又不是她身边的亲近之人,怎么看待她的,何须过于看重? 裴瑜明了陆怀舒的心思,眨眨眼睛竟也觉得很有道理。 “我都不在意,你有什么好不高兴的?”陆怀舒笑着道,话中调侃之意明显。 “是啊,”裴瑜叹气,“你是不怎么在意,我却因为你受了委屈,因此格外的不悦。” 裴瑜翻了陆怀舒一个白眼儿,认为陆怀舒不仅没有体会到他的感受,还在一边嘲笑他。 陆怀舒愣了一下。 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反正陆怀舒是觉得,裴瑜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叫她觉得心里莫名的悸动了一下。 “我知道你心疼我。”半晌,陆怀舒笑着道:“可是我却觉得,他不过是外人罢了,若是你,我非要给你一剑不可。” 陆怀舒玩笑道:“高恒不是我要嫁的人,连我的亲朋亦算不上,他说了两句不好听的话而已,你何必置气。再者说,不管高恒说的话多让你觉得不好听,可是算是为了我好。” “你还觉得他好?!”裴瑜更不高兴了。 陆怀舒顿了顿,自觉失言,连忙又道:“他怎么样同我有什么关系呢?只是想到一起去了总比人家不肯,你还要多费口舌的好。我这不是为你着想吗?” 陆怀舒说了一箩筐的软话,终于将莫名其妙喝醋的郎君劝了下来不再生气,自己也松了口气,只觉得裴瑜寻常不生气便罢,生气起来简直难缠极了。 亏得这是裴瑜,若是换一个人来,陆怀舒非要直接将人丢出去眼不净心不烦了。 安抚下裴瑜之后,陆怀舒出帐篷时遇见高恒,对方尴尬的笑了笑。 陆怀舒失笑:“他就是那个脾气,大夫不要同他计较才好。” 高恒笑的有些勉强:“我有什么好计较的,原本就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陆怀舒闻言反倒是觉得有些对不住高恒。 因这其中本就没有高恒什么事儿,是他无意中搅进来的。 “大夫肯将有误的战报传给陛下,便是我的荣幸了。论起来是我该向大夫道一声谢。”陆怀舒认真说道。 高恒的身份是御史大夫,纠察百官,更不要说这次是以督军的身份随军的。 第一百四十八章 在水 - 木石录 - 昭久 裴瑜思考了一下,点点头:“也是。” 两面皆做好了准备,裴瑜的父母和他的小妹妹是一起来的。 今年才十一岁的小姑娘长得冰雪可爱的,可是脸上的神情却不那么可爱。 跟在裴夫人身后的小姑娘见到陆怀舒的时候冷哼了一声,明显很不待见陆怀舒的样子。 “你就是陆怀舒啊?”她上下打量了陆怀舒几眼,像是对她很不喜欢似的。 陆怀舒弯下腰来,和还梳着丫髻的小娘子平视:“对啊,我就是陆怀舒。” 而裴瑜已经在陆怀舒身边沉下脸来了:“阿霖,不得无礼!” 陆怀舒挑了一下眉,倒是没有看裴瑜:“你便是阿霖?” 陆怀舒知道裴瑜有一个妹妹叫裴霖,但从来都没有见到过。 “长得真好看。”陆怀舒由衷评价。 这不是她因为裴瑜的关系而爱屋及乌了,而是裴霖确实是个很好看的小娘子。 “你妹妹很漂亮。”陆怀舒回首,衷心的和裴瑜说道。 自己的妹妹被夸赞,裴瑜也很高兴:“是吧,我觉得你会喜欢她的。” 陆怀舒和裴瑜说话的时候小裴霖满脸皆是戒备。 “可是我不喜欢你。”陆怀舒和裴瑜说话的时候的小娘子突然插了一句嘴。 陆怀舒和裴瑜都有些诧异,这次连裴父都皱眉了:“阿霖!” 小娘子在家显然也是千娇百宠着养大的,并不对父亲此刻的疾言厉色感到害怕:“我就是不喜欢你。” 陆怀舒原本的笑容收敛起来,轻微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可是你为什么你不喜欢我?” 陆怀舒没觉得世人都要喜欢她,她是人又不是神,有人不喜欢在寻常不过了。换成别人说不喜欢她陆怀舒眼皮子都不会眨一下,可是这个人是裴霖,是裴瑜的妹妹,陆怀舒总要多问一问的。 “我就是不喜欢你。你凭什么做我的阿嫂。”小娘子一脸的都是嫌弃还有厌恶,并不只是说说而已的。 “可是你阿兄喜欢我。”陆怀舒想了想,说道:“我要嫁的人是你的阿兄而不是你,所以你喜不喜欢我,其实没有太大影响的。” 陆怀舒说的是实情,只要裴瑜自己喜欢她,其余人的想法并没有很重要,不管是谁,都不可能阻止的了。 包括面前这个说着不喜欢她的小娘子。 裴霖愣了一愣,随即面色更加不好了。 “你什么意思啊!”小娘子一张稚嫩的小脸紧绷:“阿兄,你快告诉她你不喜欢她!” 小娘子的无理取闹让陆怀舒慢慢的冷下了脸。 裴瑜自己也是神色大变。 “裴霖!” 裴霖委屈的不行:“阿兄怎么不说话了,明明我才是你的妹妹,你快告诉她啊。” 陆怀舒站直了身子,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裴霖:“你的确是他的妹妹,但这不代表他就会因为你而改变自己原本的想法。” 她看都没有看裴瑜一眼:“这是你的家事,我不过问。” 裴瑜皱着眉,可是他一声“怀舒”还在嗓子里没有说出口,陆怀舒便已经径自离开了。 “裴霖,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裴瑜心里隐隐不安,但是陆怀舒说的也对,他至少要将家里的事情解决掉才能去找她,不管怎么样,他都不应该让陆怀舒去解决他家里的事。 “我说的哪里不对了?”面对兄长的疾言厉色,裴霖只觉得委屈极了:“你就是不喜欢她啊。” 裴瑜难得觉得格外的暴躁:“这些话都是谁告诉你的?” 裴霖之前根本没有见到过陆怀舒,为什么就这么笃定的说裴瑜不喜欢陆怀舒? 这么大的孩子,要不是有人在她耳朵边上说小话,她自己是不知道的。 “没有人告诉我!”裴霖坚决不肯承认:“兄长为何会和那样一个人在一起?你刚才还因为她凶我。” 裴瑜一时只觉得疲惫无比。 “你听好了,”裴瑜低下头,对着自己的妹妹认真说道:“不管我是不是喜欢她,以及我以后会喜欢一个什么样子的人、娶谁,这都是我自己的事。即便你是我的妹妹,也无法改变。” “你不疼我了。”裴霖并不想接受有另一个人在她的兄长心里重要过她。 裴瑜的话不仅没有让她意识到裴瑜的想法,还让她更加的觉得陆怀舒就是一个想要从她手中抢走兄长的坏人。 “你是我的妹妹。”裴瑜闭了闭眼睛,但该说的还是要说:“可是她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这句话不仅仅是说给裴霖听,也是说给裴母听的:“不管未来发生什么,我都会站在她的身边。即便是今日你将婚事搅黄了,这一点也不会变。” 裴瑜的话让裴母的神色大变。 裴瑜明明看到了,却什么都没有说。 他只觉得心头有些冰凉。 裴瑜原本以为,上一次父亲和母亲已经答应下来了,可是谁知道母亲其实还是不愿意,这份不愿意甚至通过尚且幼小的裴霖,在今天明目张胆的转达到了陆怀舒的面前。 “你要是有什么不满,大可以说给我听,可是在她面前不行。我是你的兄长,做错了事情我会包容你,但是你却不能要求她也一样。” 陆怀舒本来就没有必要委曲求全的对面对来自于他的家人的刁难。 更何况裴瑜也舍不得。 他丢下这句话,摸了摸裴霖的头,没有再看对方红通通的眼睛,率先转身:“暂住的宅子已经准备好了,父亲,一起去看看吧。” 裴父在裴瑜转身的时候狠狠地瞪了裴母一眼。 女儿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裴母即便没有撺掇至少也是默认了。 一向和女儿最是亲密的母亲怎么可能不知道女儿口中都说过什么呢? 能对一个小孩子造成这样大的影响,叫她甚至在见到陆怀舒的第一面开始就直言对陆怀舒的不喜欢与不欢迎,这绝不是一天所能够造成的。 而一向对内宅管的甚是严格的裴母,又怎么可能真的完全不知情?可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裴母什么都没有说,甚至都没有将这样大的事情告诉裴父。 第一百四十九章 劳动 - 木石录 - 昭久 那到时候要是被人给拉去伴驾可怎么办? 陆怀舒也不想成天的跟着敬帝来回往复,她又不是敬帝的皇后,干嘛要那么拼命。 愉快的做出决定的陆怀舒一点都不想叫别人以为她很想要伴驾,于是默默的将自己来回一趟需要修正的时间扩大化了。 平昌郡公上下扫了陆怀舒两眼,啧啧感慨:“你在京中住了一年,别的没有看出来,不过体力倒是下降了不少。” 陆怀舒在想要打死平昌郡公的心态之中默默的忍耐着,这个人是裴瑜的表兄,不能打死,打死了会叫裴瑜难做的…… 陆怀舒默念着这样的话,强行忍下了想要揍人的念头,依旧微笑着。 笑是还能笑得出来,但是陆怀舒已经不想在和平昌郡公说话了。 对于卢景和卢胜而言,敬帝准备充分,并且兵力也不是前者可以比拟的,因此不过半个多月的功夫,卢胜叛乱就被重新镇压了。 而卢胜卢景两父子皆伏诛,他们死后的第二天,敬帝便迫不及待的将卢景的妻子收入后宫,成了自己的妃子。 而对于陆怀舒而言,此次出征最大的好处就是,即便陆怀舒有的时候并不跟随敬帝前往兴庆宫,但也成了敬帝身边有名有姓、而不是之前一句左骁卫统领的人。 官职是没有升,但在一些地方隐隐的还是有所不同的。 宁公家的大公子借着喝酒的名义请了十二卫中不当值的统领一道去。如此几次之后,陆怀舒和宁公家有了默契。 宁国公在先帝在的时候还能说得上的忠臣良将,但自从敬帝即位,宁国公也渐渐的生出反心来。 当然,要陆怀舒来说,有这样的一位皇帝来做女婿,换成别人来可能也会想要直接反了算了。 自己家的女儿是太子妃,但是敬帝即位之后一口气居然立了五位皇后来打他们家的脸不说,原太子妃居然还不是这些皇后之中名分最高的一个。 非但如此,敬帝还十分之喜欢叫了宁国公和宁国公夫人去后宫看着他折辱天元皇后…… 同时还下了要是人家两夫妻但凡露出一丝半点的不满来就直接杀了他们的命令。 陆怀舒自己都撞见过好几次,那场面简直是不忍直视。 陆怀舒回家之后和裴瑜说起来,冷哼:“这要是我,命都不要也非要给他一刀,先杀个痛快了再说。” 裴瑜失笑:“那也只是你才会这样做罢了。” 世间会这样不愿意忍受别人对她的折辱的人,陆怀舒一定是其中一个。真的惹到了她的头上,破釜沉舟她一定会邀了别人的命。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那个时候真的是喜欢着景帝的话,你会怎么做呢?”裴瑜看着自己面前冷笑连连的小姑娘,突然间升起了好奇心的问道。 “什么时候?”陆怀舒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等她一抬头看见裴瑜的脸,顿时就明白了裴瑜说道“那个时候”到底是什么时候了。 “你说那个啊。”陆怀舒恍然,而后用一种很是轻描淡写的语气说着最狠的话:“我觉得景帝应该庆幸,我真的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他,不然的话就凭着他最后干出来的那些事情,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他不是最在意他的天下江山了吗,要是他真敢背叛我,我必定亲手覆了他的国,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陆怀舒杀人的时候一向不会心慈手软,有的时候为了以绝后患下手杀人十分之干脆,但那一定是因为对方没有太过得罪她。 要是真的将她得罪的狠了,陆怀舒连给一个痛快都不会,她只会钝刀子磨肉,一点一点的细细折磨。 什么东西要紧就当着他的面儿先摧毁什么。 这是陆怀舒一贯的作风。 别说别人了,就连裴瑜都冷不丁的打了个寒战。 “如此心狠手辣。”裴瑜唏嘘:“我也觉得庆幸,还好当初他没有骗你。” 朝堂之上的成败生死是从一开始便做了准备的,即便是被帝王猜忌而赶尽杀绝,与陆怀舒而言虽然仍旧不可忍耐,但却没有利用个人情感的严重。 或许有人会觉得即便是利用了也不过只是手段,但是裴瑜知道对陆怀舒而言那是不一样的。 她自己和那位宗子之间隔着裴氏的兴衰,但从未有人说过,你们之间有着生死大仇,所以不能在一起,就连想都不可以。 即便是当初的裴公,他明知道陆氏许是有可能顶替了自己一族成为之后当轴士族,甚至还在台城之外设下了一道道防线,叫裴公逐鹿天下的野心成了泡影,也没有影响到私底下两人乃至于两个家族之间的私交。 所以对于陆怀舒而言,朝堂上的政事是一回事,但私人的情感是另一回事,这是不能混为一谈的。 故此,她可以接受景帝对他们家的穷追不舍,因为那不过是政治立场的不同。 族人的鲜血摆在那里,陆怀舒不可能心无芥蒂,但不会为此而叛国却也是真的。 可是一旦景帝将这些东西染上了私人的东西,不背叛尚且还好,一旦被背叛了,陆怀舒必定要摧毁掉他最重要的东西。 无论有什么代价。 因为那是景帝先不仁。你不仁,就莫要责怪我不义。 “你是不会忍的,但是宁国公会。”裴瑜头脑中想了一通,重新将话题拉回了最开始:“宁国公有野心,自然肯为此而忍耐。” “宁国公想要九鼎吧。”陆怀舒眼珠子一转,说道:“所以甘愿暂时忍受敬帝的刁难,并且叫家里人也一起忍受,就是为着来日的大计。” 因为有早就有了明确的目标,所以宁国公府的人当然可以忍受敬帝无休止的责难。 “是啊,人家想要的和你不一样,所以处事的方法当然也是不一样的。”裴瑜笑眯眯的。 宁国公府有顾忌,所以才忍受着敬帝,但同时只怕也没少在心里想着要怎么将敬帝千刀万剐了。 “天将降大致于是人也?”陆怀舒挑眉,突然靠近裴瑜,说道。 第一百五十章 兴师 - 木石录 - 昭久 这是什么意思,简直不言而喻。 裴瑜只觉无比荒唐。 “太子简直,简直……”简直怎么样,裴瑜都说不出口。 “这样的人,怎么能做的了皇帝?”裴瑜低声道。 哪怕明知道整个院子里只他们二人,旁人也窥视不到他们到底说的是什么,裴瑜还是压低了声音。 “难为先帝一片苦心,简直是都喂了狗。”陆怀舒冷笑:“就这种东西,若是也能千秋万代,我佩服他!” 陆怀舒字里行间,满满的都是对太子的不屑。 “你倒是看得清楚。”裴瑜吃了一口菜,抬眼觑了陆怀舒一眼。 陆怀舒没说话。 她总不好说她自己也是这样儿的。 但最后还是没忍住。 因为除了裴瑜,她根本没有人可以说这些话了。 “我从小跟在父亲身边,打小就是在军中长大的。等岁数大一些,父亲其实也不愿意我继续还像个郎君似的在军中泡着,就想着把我送回去。 “他不许我习武,我反抗了没用,闹了一段时间看父亲还是不愿意,就只要装作拗不过父亲,妥协了。” 但是到底妥协了没有就不一定了。 “后来我偷跑出去,跟着裴公北伐,一路打到了长安去。裴公很快就发现我混进去了,却没有赶我走,而是说了一通之后给父亲写了信,说会照顾好我。 “父亲那时候已经不在裴公阵前了,接到了裴公的信不好擅离职守。可是别人去的话更大的可能是叫我嬉皮笑脸的给劝回去,只能连着写了几封信给裴公,请求裴公多照顾我一些。 “裴公应了,还在百忙之中抽出空来,对父亲说回去之后别对我发太大的脾气。” “回去之后父亲果真没有骂我,只是将我禁足了。 “为着这个,我们父女闹了很久,劝也劝了打了打了。可是父亲却是打我骂我,我越是不肯服输偏要争个高下不可。” “台城破了不久,我们阖家才刚刚在军中得了一顶帐篷的时候,就听见有人说太子被武帝杖责了。 “后来的时候我去刻意的打听过,太子被杖责的时候很多。那时候我就觉得,可能这孩子会管不好。” 等到她回了京,听见宫廷之中有人说武帝曾经扬言要废了太子,而太子在东宫之外越来越乖,她就更觉得这个人只怕都是装出来的。 “我自己装过乖巧,那时候也大逆不道的想过要是父亲再不能管我多好。这样的人也见过不少,太子真的温和的可能小的很。” 陆怀舒说话的时候语调淡淡的,裴瑜觉得那是她很少有的温和。 裴瑜也感觉的出来,原本她是不想说的,后来可能是觉得除了他,她许是再没有什么人可以说这些话了。 “看不出来,你小的时候如此淘气。”裴瑜感慨,但说话时笑盈盈的。 “那是。”陆怀舒微微笑了笑:“若是循规蹈矩的,怎么可能跟着家里的人一起上战场?要知道我们陆氏就只有我一个。” 说到最后陆怀舒有些得意洋洋。 裴瑜失笑。 她这样的孩子气。 桌上的烛台烧着,屋子里的光线昏黄,裴瑜一只手支着下巴,微微笑着看向桌子的另一边正吃东西的陆怀舒,莫名的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可惜头一天晚上的岁月静好影响不到第二天的腥风血雨。 太子登基的当天确实是没有见血,但之后的几天里却接连不断的杀了不少先帝在时的重臣。 也不知是不是有意折辱,新帝居然还将几个老臣丢给了奴隶出身的小官为奴。 被杀被贬的有,急流勇退的也有。 新帝登基不过大半年,武帝在时朝中的旧臣几乎就全不见了踪影。 大肆的清洗之下,陆怀舒倒是保全下来了。 说到底她不过是先帝一时兴起调到左骁卫去的,真说起来在朝中也只是边缘人物。 武帝在时她不算是重臣,清洗的时候新帝抬抬手便也放过了。 “不然你还是辞了。”但裴瑜其实是有些担心的。 “陛下自登基之日起秽乱后宫的事情干的不少,更不要说前些日子还一口气立了五位皇后。” 新帝干的基本上都不是人事,一气儿立了五位皇后不说,还在武帝孝期里就大肆寻欢作乐,更不要说逼迫臣妻庶母与堂妹。 男女不忌荤素不忌。 裴瑜很是担心,若是陆怀舒再在朝中任职下去,哪一天要是也遭了毒手可怎么办…… 当然裴瑜更担心的是万一真有那么一天,陆怀舒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要是怒气上来了直接弑君可怎么办啊。 不管她到了最后是不是真的能杀了新帝,这都是下下之策。 陆怀舒下颔都快要抵到桌子上了,她惫懒的很。 前两天新帝刚刚跑了一趟兴庆宫。 兴庆宫远倒是不算远,但新帝不喜欢坐车,一向都是跑马跑过去的,他跑得又快,一路上因此跑死的不知凡几。 陆怀舒从前千里奔袭过,能撑得下来,但像是信国公这样年纪大一些的,却是撑不住的。 她才跟去了一回,如今还没有歇回来。 “新帝行事确实有些过于浑不吝了。”说他混不吝其实都还算是夸赞:“但倒还不至于对我下手。若是想,不必等到今日。” 陆怀舒作为左骁卫在朝中也呆了快一年了,新帝也不能称为新帝,是该叫做敬帝了。 敬帝是个车头车尾的变态。他行事向来没个顾忌,从前武帝在的时候还有缰绳拉着,如今武帝死了,就越发成了脱了笼子的野兽。 陆怀舒最开始的时候可能还会有所担忧,但时间长了发现一直到现在敬帝也没对她起过什么心思,就知道应该是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我又不是今天才在敬帝面前晃的,大半年了敬帝也没怎么样我,不至于到了现在突然间就起了心思。”陆怀舒这样想的,而且她觉得:“敬帝大抵是不会喜欢我这样儿的人的。” “何解?”裴瑜想了想,觉得陆怀舒说道有道理,可是该问的还是要问的。陆怀舒口说无凭,他总要知道的更具体些。 第一百五十一章 阴差 - 木石录 - 昭久 可是不管有多少理由在,一直没有成婚、他们不是真真正正有名分的夫妻却也是真的。 此刻裴瑜说出“司马”来,直接挑动了裴丞的一颗老心。 不管来之前多对裴瑜自己挑的未来的妻子不满,不管对于那些可能导致自己儿子泯然众人的娘子多不喜,甚至是心里真实的想法是直接拆散他们算了,当面对儿子可能变成一个三十多岁的老男人还不成婚时,裴丞炸了。 儿媳不满意是一个方面,但是儿媳一直都不能变成儿媳,那就是另一方面的事情了! 叫裴丞说,即便是再不愿意叫陆怀舒做裴瑜的妻子,可是真正面临人家女孩子还不想嫁的时候,裴丞都想敲着陆怀舒的头去质问她。 难道他家的郎君还配不上她吗! 至于裴瑜之前的话,裴丞则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难道三言两语就能抹消了当初的裴郎君熬到了三十三岁都没命了还没有娶回妻子的事情吗! 裴丞一时间只觉得心累。 “你真就在陆怀舒那棵老歪脖子树上吊死了?”裴丞炸了,他炸了的之后脑子里循环往复的就是那个三十三岁…… “是,我只喜欢她。” 裴瑜表明自己只喜欢歪脖子树。 裴丞被冲击之下脱口而出:“只要你能叫她早早的娶,不,嫁进来,你想娶就娶吧。” “郎主!” “父亲!” 裴夫人和裴瑜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 裴瑜一时间惊喜不已。 “父亲同意了?” 裴丞一颗心全数悬在裴瑜身上,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妻子的震惊。 听到裴瑜问了,忙不迭的点头:“只要她能同意,你能将她娶回来便是你本事,我绝不阻拦。” 开什么玩笑,要是一阻拦人家不嫁了可怎么办? 前车之鉴还摆在那里呢,万一那姑娘真像是她的姑婆一样,他们家岂不是又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 对比起前者的惨烈来说,即便是裴瑜真的就喜欢上那么一个娘子,裴丞也觉得可以接受。 只要陆怀舒肯早早的嫁给他,不管日后他们的日子过成什么样子,裴丞都不会说什么。 但是不知道过往那些事情的裴夫人就只觉得自己的丈夫是疯了。 儿子想要娶一个几乎和她想象中全然不同、不仅不能照顾他,甚至还需要他照顾的妻子,是个母亲都不会愿意的。 “你在说什么啊。”裴夫人狠狠瞪了裴丞一眼,转过头来绷着脸和裴瑜说话:“你别听你父亲的,你要是真敢娶上那么一个娘子,我是不可能会同意的。 “更何况来之前我问过了,你想娶人家,人家未必肯嫁给你。”裴夫人绷着脸,不愿意接受裴瑜日后真的跟着那样一个人到处走。 “她只怕是想着要复兴他们陆氏,这样的人不会早早成婚,你若是真就留在她身边了,指不定别人都儿孙满堂了你还没有成婚。” 说话间瞥了一眼身边的仆从,冷哼:“指不定你像你父亲这么大了,还没能让那个陆家娘子松口肯嫁给你。” 两父子哑然。 话虽然说的不好听,但极有可能会是事实。 裴瑜想了想,然后发现他也不是很确定了。 盖因从前陆怀舒担忧的事情现在也是一样的担忧。 从前担心嫁了人之后会被束缚,因此愿意在北伐之后在解甲归田,但是现在她到底什么时候能完成自己的目标不一定不说,接连而起的战时说不准还会叫她根本腾不出时间去成婚。 裴瑜不知道陆怀舒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在父母的面前不能说准话。 裴瑜的沉默叫夫妻两个也开始担心了。 “你真的不确定?”裴丞愿意叫裴瑜能娶到他自己喜欢的人,但是儿子为了一个人多少年不成婚却不行,他到底是裴氏的宗子,长久不成婚对家族无益。 树荫下的石桌旁,裴瑜低着头没有说话。 远门却“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随着门被推开的声音,一个少女略有些冷意的声音随之传进来:“我确定。” 裴瑜豁然转头。 门边上靠着的娘子一身铠甲未脱,脑后长发高高束起,怀中抱着长枪,枪尖寒光烁烁,越发显得一张白皙面孔英姿飒飒。 她不知道已经在门外听了多久。 裴丞和妻子猛地站起身来,紧紧盯着门边的娘子不放:“陆将军?” “正是。”陆怀舒颔首,也不说进也不说出:“我听见裴瑜说他今天出门,放心不下过来看看,原来是世伯来了。” “我不过是一介白身,当不得陆将军一声世伯。”裴丞皱眉。 “裴氏和陆氏私交甚好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这声世伯裴宗主自然当得起。”陆怀舒走过来直接拉起裴瑜,笑了下:“我不请自来,失礼了。” 裴丞:“……” 嘴上说着失礼,行为举止上却看不出半点对于自己失礼的歉意。 “裴瑜有些日子没有回去了,我和他父亲想他了,才跑到长安来了,没有告诉陆将军,说起来不能算是陆将军失礼。”裴夫人画风就和裴丞不一样,她面上笑着,话里却都是软钉子。 陆怀舒被她不软不硬的刺了一下,倒也没见恼怒。 虽然裴瑜一直没有回去不是她撺掇的,但怎么说也有她的缘故在里头。她有些理亏,被人家母亲厌恶了,也不好计较。 “我的不是,今年年底的时候必定叫裴瑜回去。”陆怀舒不恼不怒,直接忍下了是自己的过错。 这下子即便是裴夫人也不好再说她些什么。 “之前的话我听见了些,裴世伯是担心我日后常有事情要做,因此做不好一个妻子?”陆怀舒没打算和他们绕弯子,浪费再多心思到时候涉及到了根本问题这两个人也不可能因为喜欢她而把自己儿子推入火坑,所以有什么事情还是直接说的好。 “陆将军是朝廷的将帅,想来同寻常的娘子不一样。”裴丞也没反驳。 “原本凭着陆将军的家世,想嫁给谁都不成问题,只是裴瑜他实在是不大好。将军年纪小,想来还不知道,你我两家素有渊源,却是不合适的。” 第一百五十二章 阳错 - 木石录 - 昭久 谁不知道陆怀舒也不会不知道。 “我还以为世伯是不知道的。”陆怀舒不怒反笑:“原来是担心会重蹈覆辙啊。” 这下子换成裴丞惊讶了:“你知道?” “父亲,怀舒她自然是知道的。”裴瑜皱了皱眉。 “陆将军既然知道,想必便不用我多说了?”裴丞瞪了眼自己家胳膊肘儿往外拐的儿子。 “我是知道,可我也知道,那样的事情只会有一桩,断不会在发生第二件。”陆怀舒耸了一下肩:“世伯既然知道,就该明白当初那件事情是机缘巧合才会落到了最后的那般境地去。如今形式不同,自然不会再次发生。” “你怎么保证不会再次发生?”裴丞不信:“难道我叫你现在辞去身上的职位,你便肯吗?” 陆怀舒当然不肯。 “父亲!”裴瑜不想裴丞如此为难陆怀舒。 “你闭嘴!”裴丞再度瞪他。 这儿子真是白养了! “我不会。” “既然陆将军不肯,却要我怎么相信你?”裴丞冷哼,觉得陆怀舒很没有诚意。 “我不可能安居内宅,要我想一个寻常的妇人一样,办不到。”陆怀舒不会为了裴瑜将自己都遗失掉,那就不是她了:“可是叫裴瑜为了我一直妥协,我也舍不得。” 陆怀舒想要两者皆要。 “鱼,与熊掌是不可兼得的。”裴夫人之间的一些话没有听懂,但也猜出来个七七八八,此刻皱着眉,听出陆怀舒的弦外之音,提醒她:“这世间不如意者,十之八九。” 陆怀舒看了眼裴瑜,见他目光专注,几乎是不错眼的看着她,便笑了笑。 “不如意,只不过是不相信自己能办得到,甚至是不愿意为此费心费力罢了。我相信裴瑜,裴瑜自然也信我。前路艰险,我却不会放手。” 陆怀舒不会相信裴瑜会放开她的手,而之所以没有告诉她来见父母,只不过是想要解决掉自己父母的事情,不叫他们有后顾之忧。 以他的立场去说这样的话比她出面要好得多,陆怀舒都知道。 但是她也会舍不得裴瑜单独承担来自于父母的压力。 所以在得知裴瑜来了平昌郡公府上之后,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裴瑜要避开她先将自己的父母说通。 “您担心的事情我心里大致有数。有些事情我说不好,但我会在其中求一个平衡,不会因此而忽略了他。”陆怀舒软下声音,目光诚恳。 “我会护好他,更不会叫那些事情再度重演。” 陆怀舒笑了笑,看了眼裴瑜,陡然笑道:“您可能还不知道吧,那个时候她其实,是想要送走他的。” 那是前几天她做过的梦。 从第一次梦见他开始,这两年来陆怀舒会断断续续的梦见前一世的那些事情。 可能是因为有了猜测,她慢慢的总会找出答案来,所以瞒不瞒着仿佛也都是一样的,她一点一点的都能记起来。 裴瑜是从前她喜欢过的人,朦朦胧胧的,都有了印象。 裴瑜自己也猜到了。 但是那个梦,陆怀舒还没有和裴瑜说起过。 “什么时候?”裴丞和裴瑜不约而同的问出口,就都有了猜测。 “城中愿意走的陆陆续续的都放走了。”陆怀舒语气有些低沉:“毕竟原本就是无辜被牵扯进去的。最后一批人离开的时候她其实是想将他一起送出去的,也真的这么做了。 “下了药,装在马车里送出去。 “只是很可惜,他们都太过于了解彼此。” 陆怀舒清楚知道裴瑜不可能走,尤其是陆怀舒不能走也走不了的时候,所以她只能通过下药的方式叫裴瑜昏迷着才能将人送出城去。 但裴瑜也同样知道依照她的脾性,拼了命去只怕也会叫他离开,不让他陪着她一起送死,所以那几天里时时刻刻警惕着,连睡下都不敢。 陆怀舒给他用了药,他是在自己手臂上划了深可见骨的一刀才逼迫着自己不能睡过去的。 她没办法盯着他出城,所以只以为他已经离开了。 直到他再次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再想将人送出去已经彻底来不及了。 “想要谁死都不会叫他死的。”陆怀舒低声叹了一句。 “你怎么没有告诉我?”裴瑜在陆怀舒身边,略微皱了眉问她。 “告诉你做什么?”陆怀舒也看向他:“我不想和你吵。” 不遵命令跑回来非要和她一起死难道是什么好事吗?所以这种事情为什么非要告诉他啊! 陆怀舒有些生他的气。 裴丞半晌没说话。 然后他说:“这和我儿子有什么关系吗?” 陆怀舒笑了笑,很是真心实意:“没关系,我只是想说,被逼到那种境地的事情只可能发生一次,断不会有第二次。我绝不会叫我和裴瑜落到那种情况下去。” “我是宗子父亲,但是他也是。”裴瑜叹气:“他能够做到的事情我也可以。” 言下之意,就是非要陆怀舒不可了。 裴丞被他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我非她不可。”裴瑜神色严肃,话语认真。 裴丞了解自己的儿子,知道他说得出就办得到。 他的儿子很死心眼,做出的决定很难更改。如果说陆怀舒不愿意的话,可能他还可以劝阻裴瑜,但是陆怀舒现在的态度很明确,她同样的不会放手。 陆怀舒现在还不足为虑,但过上两年,只怕是陆怀舒想要什么,他阻止不了。 裴丞一时间像是老了不少,他跌坐上石凳上,无力的摆了摆手:“你们走吧。” 陆怀舒皱眉,转头有些不安的看了看裴瑜。 裴瑜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低声的同陆怀舒说:“走吧。” 陆怀舒默然。 “你父亲他……”等到出了平昌郡公府,陆怀舒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裴瑜目光温和。 “你这样做,会不会伤了他们的心?”陆怀舒不会选择放弃,但也担心裴瑜如果真的和他家里人闹起来。 “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裴瑜回头看了看,同陆怀舒说道:“不想我以后为了今日的决定而后悔,所以才希望我放弃你。但我不会的,等日后时间长了,事实摆在面前,他们就不会在反对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算计 - 木石录 - 昭久 裴瑜思考了一下,点点头:“也是。” 两面皆做好了准备,裴瑜的父母和他的小妹妹是一起来的。 今年才十一岁的小姑娘长得冰雪可爱的,可是脸上的神情却不那么可爱。 跟在裴夫人身后的小姑娘见到陆怀舒的时候冷哼了一声,明显很不待见陆怀舒的样子。 “你就是陆怀舒啊?”她上下打量了陆怀舒几眼,像是对她很不喜欢似的。 陆怀舒弯下腰来,和还梳着丫髻的小娘子平视:“对啊,我就是陆怀舒。” 而裴瑜已经在陆怀舒身边沉下脸来了:“阿霖,不得无礼!” 陆怀舒挑了一下眉,倒是没有看裴瑜:“你便是阿霖?” 陆怀舒知道裴瑜有一个妹妹叫裴霖,但从来都没有见到过。 “长得真好看。”陆怀舒由衷评价。 这不是她因为裴瑜的关系而爱屋及乌了,而是裴霖确实是个很好看的小娘子。 “你妹妹很漂亮。”陆怀舒回首,衷心的和裴瑜说道。 自己的妹妹被夸赞,裴瑜也很高兴:“是吧,我觉得你会喜欢她的。” 陆怀舒和裴瑜说话的时候小裴霖满脸皆是戒备。 “可是我不喜欢你。”陆怀舒和裴瑜说话的时候的小娘子突然插了一句嘴。 陆怀舒和裴瑜都有些诧异,这次连裴父都皱眉了:“阿霖!” 小娘子在家显然也是千娇百宠着养大的,并不对父亲此刻的疾言厉色感到害怕:“我就是不喜欢你。” 陆怀舒原本的笑容收敛起来,轻微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可是你为什么你不喜欢我?” 陆怀舒没觉得世人都要喜欢她,她是人又不是神,有人不喜欢在寻常不过了。换成别人说不喜欢她陆怀舒眼皮子都不会眨一下,可是这个人是裴霖,是裴瑜的妹妹,陆怀舒总要多问一问的。 “我就是不喜欢你。你凭什么做我的阿嫂。”小娘子一脸的都是嫌弃还有厌恶,并不只是说说而已的。 “可是你阿兄喜欢我。”陆怀舒想了想,说道:“我要嫁的人是你的阿兄而不是你,所以你喜不喜欢我,其实没有太大影响的。” 陆怀舒说的是实情,只要裴瑜自己喜欢她,其余人的想法并没有很重要,不管是谁,都不可能阻止的了。 包括面前这个说着不喜欢她的小娘子。 裴霖愣了一愣,随即面色更加不好了。 “你什么意思啊!”小娘子一张稚嫩的小脸紧绷:“阿兄,你快告诉她你不喜欢她!” 小娘子的无理取闹让陆怀舒慢慢的冷下了脸。 裴瑜自己也是神色大变。 “裴霖!” 裴霖委屈的不行:“阿兄怎么不说话了,明明我才是你的妹妹,你快告诉她啊。” 陆怀舒站直了身子,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裴霖:“你的确是他的妹妹,但这不代表他就会因为你而改变自己原本的想法。” 她看都没有看裴瑜一眼:“这是你的家事,我不过问。” 裴瑜皱着眉,可是他一声“怀舒”还在嗓子里没有说出口,陆怀舒便已经径自离开了。 “裴霖,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裴瑜心里隐隐不安,但是陆怀舒说的也对,他至少要将家里的事情解决掉才能去找她,不管怎么样,他都不应该让陆怀舒去解决他家里的事。 “我说的哪里不对了?”面对兄长的疾言厉色,裴霖只觉得委屈极了:“你就是不喜欢她啊。” 裴瑜难得觉得格外的暴躁:“这些话都是谁告诉你的?” 裴霖之前根本没有见到过陆怀舒,为什么就这么笃定的说裴瑜不喜欢陆怀舒? 这么大的孩子,要不是有人在她耳朵边上说小话,她自己是不知道的。 “没有人告诉我!”裴霖坚决不肯承认:“兄长为何会和那样一个人在一起?你刚才还因为她凶我。” 裴瑜一时只觉得疲惫无比。 “你听好了,”裴瑜低下头,对着自己的妹妹认真说道:“不管我是不是喜欢她,以及我以后会喜欢一个什么样子的人、娶谁,这都是我自己的事。即便你是我的妹妹,也无法改变。” “你不疼我了。”裴霖并不想接受有另一个人在她的兄长心里重要过她。 裴瑜的话不仅没有让她意识到裴瑜的想法,还让她更加的觉得陆怀舒就是一个想要从她手中抢走兄长的坏人。 “你是我的妹妹。”裴瑜闭了闭眼睛,但该说的还是要说:“可是她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这句话不仅仅是说给裴霖听,也是说给裴母听的:“不管未来发生什么,我都会站在她的身边。即便是今日你将婚事搅黄了,这一点也不会变。” 裴瑜的话让裴母的神色大变。 裴瑜明明看到了,却什么都没有说。 他只觉得心头有些冰凉。 裴瑜原本以为,上一次父亲和母亲已经答应下来了,可是谁知道母亲其实还是不愿意,这份不愿意甚至通过尚且幼小的裴霖,在今天明目张胆的转达到了陆怀舒的面前。 “你要是有什么不满,大可以说给我听,可是在她面前不行。我是你的兄长,做错了事情我会包容你,但是你却不能要求她也一样。” 陆怀舒本来就没有必要委曲求全的对面对来自于他的家人的刁难。 更何况裴瑜也舍不得。 他丢下这句话,摸了摸裴霖的头,没有再看对方红通通的眼睛,率先转身:“暂住的宅子已经准备好了,父亲,一起去看看吧。” 裴父在裴瑜转身的时候狠狠地瞪了裴母一眼。 女儿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裴母即便没有撺掇至少也是默认了。 一向和女儿最是亲密的母亲怎么可能不知道女儿口中都说过什么呢? 能对一个小孩子造成这样大的影响,叫她甚至在见到陆怀舒的第一面开始就直言对陆怀舒的不喜欢与不欢迎,这绝不是一天所能够造成的。 而一向对内宅管的甚是严格的裴母,又怎么可能真的完全不知情?可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裴母什么都没有说,甚至都没有将这样大的事情告诉裴父。 第一百五十四章 齿冷 - 木石录 - 昭久 那又有什么,反正对于他们来说,都是不想叫他们过上好日子的人,那还有什么好额外多想的。就算是真的打击报复了也是出手的人自找的,反正都是没安好心,区别不大。 陆回被陆怀舒的想法惊得愣了愣。 “你们的如意算盘,打的倒是好。” 他几乎有些口不择言了。 陆怀舒脸黑了一瞬间,但好歹是知道他没有坏心,就是嘴上说话不好听了些。 但意思就是那个意思。 “要不我怎么说,我在场的话不怎么方便呢?” 不管问出来的是谁,裴瑜都免不了要狠狠责问裴霖一通,这等情况下陆怀舒不走,是等着她更加的仇视她么? 陆怀舒才不会做这样亏本的买卖。 和人相处是学问,想要什么只有一颗赤诚之心就可以了?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不管怎么说,和裴瑜对比起来,她现在在裴氏本来就是外人。 哪怕是真的成了婚,和裴霖之间的关系肯定也不可能比裴瑜跟她好。 这不是裴瑜重视谁不重视谁的问题。 不过是人之常情。 她与裴霖之间毕竟是隔了一层的。 当天晚上裴瑜回来的就比较晚。 陆怀舒的屋子里灯还亮着,裴瑜顿了顿,还是推开了陆怀舒的门。 “怎么这么晚了还没有睡?”他解下身上的披风挂起来,一边问道。 “在等你啊。”陆怀舒坐在淡黄色的灯光里,眸中笑意浅浅。 裴瑜愣了一下,旋即失笑:“你就没有想过我晚上不回来了?” 说话间,裴瑜已经坐到了陆怀舒的身边去。 陆怀舒还真的没有想过。 裴瑜多了解她啊,一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居然是真的没那么想过的。 “你啊。”裴瑜无奈的摇摇头。 “这么晚才回来,饿了吗,我叫人给你煮碗面。”裴瑜晚上就没有吃东西,一直熬到深夜才回来,现在就是想说自己不饿都发现不行。 陆怀舒没有说的时候还好,陆怀舒一说,他就更加觉得自己很饿了。 “一碗银丝面就可以了,不用太多。”裴瑜提出要求。 陆怀舒点点头,出门叫人去小厨房说了一声。 他们两人的作息时间本身就有些乱,入夜才回来是常有的事,小厨房也早就分了出来,毕竟大晚上的还闹得大厨房也跟着惊动起来总是不好。 一碗热热的细面下了肚,裴瑜满足的舒出一口气:“你怎么都不关心我问出什么来了?” 他话里隐隐有些抱怨的意思在。 陆怀舒只觉得好笑:“你怎么看出我不关心来了?” “你都没有问我。”裴瑜振振有词。 “你吃饭比较要紧。”陆怀舒看的特别清楚,“那些事情纵然重要,但是比不过你。” 裴瑜立刻就被顺了毛。 “说得对。”前一刻还是笑眯眯的,下一刻想起自己家里的糟心事儿,顿时又笑不出来了,“你是不知道,我妹妹她都是从哪里听来的那些混账话。” 裴瑜心烦的很:“族中有人推波助澜的,觉得要是我真的娶了你回去,只怕是就要压得他们透不过气来了。” 陆怀舒的强势有目共睹,她就不是后宅中会轻易被人糊弄的主儿。而且她的眼睛也不会一直放在后宅之中。 “觉得你被我压上一头,日后会导致整个裴氏也出问题?”这么晚了除非是不打算睡了,否则谁还喝茶,陆怀舒给裴瑜倒了一杯温水,边思考边问。 “也有这个意思吧。”裴瑜苦笑:“现在的裴氏什么样子?他们就已经开始勾心斗角了。” 为此,裴瑜格外的不满。 “不好,是我们觉得的,但那些没有经过事儿的人看来,现在已经比起从前好得多了。” 裴氏族中如今尚且愿意“进取”的人都是当年的孩童,即便是逃出来了也大抵不记得昔年裴公在时的景象,他们只会觉得因为裴氏近几年的发现,如今的裴氏和以往已经不一样了。 裴瑜是他们家中官职最高的,但同时却也是年纪比较小、辈分比较小的。 这样的人很适合被欺负一下子。 这种心态之下,自然就将主意打到了年纪尚小有些分不清楚好歹的裴霖身上去了。 “而且还不只有一两个人在她面前说。”裴瑜叹气,“那些人里,还有些我自己都没有想到的。” 这下子陆怀舒倒是有些好奇了。 “什么叫做你自己都没有想到?” 裴瑜看着近在咫尺的陆怀舒的晶晶亮的双眼,一时之间居然都不知道说什么为好。 “……被人算计了就这么高兴?”裴瑜无语。 “被人算计了当然不会高兴,但是他们不是没有算计成功吗。没有成功,我当然就可以暗地里笑话他们白费劲不说还可能偷鸡不成蚀把米了。”陆怀舒想的其实可好了。 别说别人了,就连裴瑜自己都觉得对她简直是没有办法。 “怎么就没有叫别人看看你现在到底是个多小人得志的样子。”裴瑜说了一句。 “旁人为什么会看的到?”陆怀舒嘟囔一句,接着逼问裴瑜,“你还没有告诉我呢,到底是什么人啊?” “要说起来,我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裴瑜也是有些没有想到,“据说是母亲同族的一位娘子,阿霖要叫一声表姐的。” 裴瑜的母亲是荥阳郑氏的一个旁支,而那位所谓的表姐却是嫡支,从前来过裴氏,据说那个时候喜欢上了裴瑜什么的,因此在得知了陆怀舒有很大几率会嫁给裴瑜之后,便在其中作了妖。 裴瑜觉得不好说正是因此。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陆怀舒恍然。 “你,不会不高兴吧?”裴瑜问的小心。 这件事情本来就是他家里的事情,陆怀舒被人家说嘴也是因为他的缘故,如果说只是族中的利益问题的话,裴瑜和陆怀舒都有心理准备的,但偏偏是这样的事情,就叫裴瑜有些忐忑了。 “我有什么好不高兴的?”陆怀舒开始时还没有明白,反问了一句,过了一会儿就知道裴瑜是什么意思了。 “你怎么会这么想?”她有些不可思议的问道。 第一百五十五章 明悟 - 木石录 - 昭久 裴瑜说的不多,但独自回去的陆怀舒已经从裴瑜的未竟之语里听出了些苗头。 荥阳郑氏只是马前卒,就连她和裴瑜同样只是试探下被拉出来的试验品。 通过裴霖搅合了陆怀舒和裴瑜的婚事,是一个下马威也是对简明帝的一种示威。 但不巧的是这件事情并没有办好。 于是郑氏再次被推了出来,之前的事情更像是他们在告诉别人,这件事不是他们做错了,而是陆怀舒在其中横插了一脚。 因此郑氏才会气急败坏之下不择手段了些。 而至于陆怀舒到底干了什么,那就是见仁见智了。 显然,这些阴招里头,陆怀舒和裴瑜都被当成了软柿子,哪怕后来对于软柿子的看法改变了些,程度也不是很大。 陆怀舒一边想着一边往回走,一边觉得自己居然在同一天被不同的两拨人小看这件事简直是有些匪夷所思。 她之前干的那些事情,是什么时候居然会被人当成并不重要的事情而被小看的?! 这叫陆怀舒隐隐有些难以言喻的挫败感觉。 当然,这其实只是一种错觉。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低声的喃喃:“裴瑜说的没错,这并不是现在就需要仔仔细细考虑的事情。” 她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当然不会是突厥的事情,而是另一件对于裴瑜和陆怀舒来说都很重要的要紧事。 大婚。 在忙碌了将近半年之后,陆怀舒终于在成业二年的初春嫁到了府上。 每一个受邀而来的客人在面对着门口的匾额时脸上的神色都有些怪异。 信都侯府。 所以这到底是谁出嫁谁娶妻啊! 百忙之中抽空前来的简明帝面对着自己亲手写下、赏赐的匾额也有一瞬间诡异的沉默,但毕竟是皇帝,他很快的回过神儿来了。 然而别人怎么想的,是半点都影响不到裴瑜。 他含着笑站在人前,似乎对上头的信都侯府四个大字视而不见一般。 当事人自己都不当一回事,外人就算是有再多的话想说也只好自己默默的憋回去。 现在的信都侯府就是真实写照。 而已经被裴瑜长久以来劝说的裴霖虽然仍旧对眼下局势表现出了隐隐的不满,可至少没有在像是之前一样的口不择言。 很清楚自己的妹妹是个什么脾性的裴瑜,已经对现有的情况十分之满意了。 而将一身青色翟衣的陆怀舒送进青帷之后,裴瑜指着院子里已经皆数打包好了的一个个箱子,对着简明帝含笑说道:“陛下前些时日广发诏令,以求天下典籍,臣虽贫寒,愿为陛下分忧。” 原本还有些交头接耳不知道裴瑜和陆怀舒搞什么名堂的来客闻言沉寂了一会儿,便是满堂哗然。 不提质量,只看数量……这一箱子一箱子的总不会全都是重复的吧? 那即便是最普通的书籍,也足以令人侧目了。 不说别人,就连简明帝呼吸也有些沉重。 他是大肆下诏求典籍不错,但真正有些家底儿的难道会将自己族中立足的根本真的送给他不成?! 尤其是大部分典籍都在世家手中攥着! 简明帝盯着那成堆的箱子呼吸沉重,眼睛都移不开了。 半晌之后简明帝豁然抬头,龙颜大悦。 裴瑜为什么会挑在今日将这些典籍奉上,简明帝不是不知道。 世家给他和陆怀舒的婚事下绊子,简明帝更是早就知道了。 但知道了也和不知道是一个样子,难道他还能专程为此下旨呵斥吗? 陆怀舒和裴瑜夫妻两个都是什么性子简明帝也清楚,那就是睚眦必报的,吃了哑巴亏还不找补回来,那才不像是他们。 不过是近来这两个人有着婚事要忙,因此腾不出手来。 简明帝正等着瞧热闹呢,还打算适时地能帮就帮一帮。 可谁知道他还没想出来陆怀舒和裴瑜想怎么做,他们就直接从根儿上掘了世家的根基! 世家凭什么能高高在上?靠的不就是手里握着远超出旁人的典籍么。 有这些东西在,天下读书人便不得不依附于他们,哪怕是皇帝,也只能受他们的挟制! 可是谁曾料到,裴瑜和陆怀舒竟是不管不顾到了如此地步。 不同于简明帝的狂喜,其他人却是神色不辨。 裴霖大庭广众之下表达出对于陆怀舒的不满,在场的都是人精,再联系之后裴瑜做的一系列动作,怎么会猜不到里头内情到底如何? 陆怀舒和裴瑜的不满,众人有目共睹,因此此番干出这样的事情来尚且在众人的意料之中。 可意料之外的是,这夫妻两个难道断的只是世家的根基吗?又何尝不是在场之人的根基、甚至是自己的根基?! 此等行径,难道就不怕被人记恨吗? 即便是不怕,难道也不为自家族群的往后担忧吗? “这是裴爱卿自己的意思,还是与陆爱卿一起商议过了?” 人家夫妻两个送了他这么一份大礼,简明帝自然要多关心两句。 当然,要让简明帝现在就将东西还回去表示自己不收,那还是不可能的。 简明帝略显的和蔼的话音落下,裴瑜便道:“其中有一部分是从怀舒的妆奁中拿出来的。此事我也也已经同她商议过了。 “我与她小门小户的,没什么族人,世交更是百不存一,既无什么牵挂,也没什么舍不得。” 裴瑜言下之意,却是在委婉的规劝简明帝了。 他们夫妻两个可以将这些东西拿出来,但不代表别人也可以。 简明帝有了典籍,更是没必要短时间内就对士族大肆打压。 那对简明帝来说没什么好处,步子太大不仅不会成功,反而还会引得朝野动荡不安。 简明帝十分之迅速的明白过来了裴瑜的意思。 但他其实觉得裴瑜是多虑了。 士族繁盛是真的,但如今在朝中真正掌权的人里头却有很多不是真正的士族出身。 譬如他自己没登基之前还说自己同样是士族出身呢,但到底是不是那就见仁见智了,反正他那么说了,信不信的全看别人怎么想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重楼 - 木石录 - 昭久 他们在裴瑜面前根本没有优势。 也阻止不了裴瑜做任何事情。 “要是真说起来,我们之间也不是他们背地里的小动作能够影响的了的。”被影响以至于极度不喜欢陆怀舒的是裴霖,而不是裴瑜自己。 “阿霖不喜欢她,只是不喜欢别人口中的你。她和你没有相处过,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人。”裴瑜揉了揉眉心,“背地里教唆这件事,我必会同他们算账,借着这个机会,正好分宗。 “借机甩掉他们,也算名正言顺。” 分宗一般而言不是好事,首先提出的人会受到谴责,哪怕裴瑜现在是宗子,日后将是宗主也不可避免。 “只为了这样的事情而分宗,说出去不还是你的问题吗?”陆怀舒皱眉。 “这件事只是看起来不甚重要而已。”裴瑜摇摇头,“旁支不是没有话语权,但也要看占据多少,如果压过宗主并且试图夺取大权,分宗也不是不能接受。何况为什么要我来说,不能让他们主动开口吗?” 裴瑜没想过让他们现在就主动提出分宗一事,这不现实。但教唆一事发生之后,本身就是他们理亏。裴瑜完全可以借此慢慢改变对裴氏中的态度,一步步的逼着他们分宗。 “更何况,我还有你。”裴瑜握住陆怀舒的手,“在婚前便算计你,日后成婚你大可以对他们光明正大的报复回去。” “按理说还没有成婚,我家里的事情我应该自己解决,但是我想了想,又觉得我们是一体的,协同亦是应当的,你说呢?” 陆怀舒唇角没忍住勾起了些,没一会儿又强逼着自己压回去:“道理都让你说了,我还说什么?” 她微微仰着头,像只骄傲的猫。 裴瑜明知道她是同意了,依旧好声好气的说道:“是是是,这件事情是我求你的,好不好?” 陆怀舒装作认真思考的样子,过了会儿才勉勉强强的点头:“好吧,我同意了。” 有了陆怀舒的允诺,裴瑜放下了不少的心。 这里的其乐融融并不影响半夜里裴父对着裴母大发脾气。 “你不知道她是什么身份吗!你怎么能明知道阿霖被人教唆说那样的话还只当做不知道?!” 裴母委屈的很:“难道阿霖说的不对吗?那个陆怀舒,到底哪里适合做阿瑜的妻子?” “到底是陆怀舒不适合,还是你担心她嫁进来,会不听从你的话、威胁到你作为宗妇的地位?!”裴父问的简直是诛心。 “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我们夫妻多年,你居然会如此认为?”裴母被丈夫质问,只觉得天崩地裂。 被相伴多年的枕边人不信任、质问,让的裴母恼怒异常。 “陆怀舒到底有什么好的,她根本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妻子。我就是不想她做阿瑜的妻子,她配不上阿瑜!”她近乎有些口不择言了。 “她配不上?你难不成认为你的儿子现在有谁敢嫁不成?!”裴父几乎都要被裴母气笑了。 裴父比裴母清醒的多了:“陛下说了那样的话,陆怀舒身上的爵位更是陛下以提前贺他们成婚之名赐下的。不管陛下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这都已经是事实了,除了公主,难道谁还会敢冒着得罪陛下的风险从陆怀舒手中抢人不成?” 再说了简明帝只有一个女儿就是敬帝的皇后,除此之外都是儿子。 “朝中当然不畏惧简明帝也敢和简明帝对着干,但是他们难道会刻意的违逆简明帝?” 说白了就是裴瑜不值得。 现在的裴氏没有那么的势力,即便裴瑜自己是不世出的天才也不值得别人为了他而去得罪简明帝和明显不是草包的陆怀舒。 这笔买卖根本不划算,除了真的愚蠢没人会干。但说回来,真的愚蠢的人也没那个本事从陆怀舒手里抢人。 这还是建立在裴瑜自己对这门婚事无可无不可的情况之下。 裴瑜什么态度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既然人家自己都不愿意了,就更加没有人会去得罪人了。 “也就只有你,才会觉得他尚且能找到别人。”裴父恨铁不成钢:“你在其中当瞎子、睁只眼闭着眼的难道还能得的了什么好?” 简明帝未必希望陆怀舒早早的成婚,陆怀舒要是拿裴氏族中有阻力这件事将成婚的事情一直往后拖,简明帝可不会帮着催婚。 她要是一直不肯嫁还拖着裴瑜不放,那才是真的要出问题了。 显然裴母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真要是这样了,阿瑜不会和她解除婚事?”裴母还是觉得裴瑜不可能为了陆怀舒做到这个地步,“要是她真的二十多了快要三十岁还没有成婚,难道阿瑜也跟着她耗下去不成?” 裴瑜可是裴氏的宗子啊,怎么能这么做呢? 如此下去,族中岂不是要大乱? 裴父听了冷笑:“这样的事情难道没有先例?” 只要裴瑜自己想,他们族中又不是没有人可以拿出来说。 “前梁景帝朝,族中那时的宗子到三十多岁还没有成婚,不仍旧是裴氏当之无愧的宗子?”裴父听族中一些世仆说过,裴瑜是知道的,“有这样的一个先例在,他就是三十五了还没有成婚,旁人也说不得什么。” “我怎么不知道?”裴母大惊。 “你知道什么?”都是十几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族中没几个人会特意提起,裴母自然也不知道。 “我还告诉你,那位宗子就是为了陆氏当时的一个娘子才久久没有成婚的。到头来战死沙场了也没见宗子说过一句的不好。想等着阿瑜自己反悔?你且等不到!” “陆怀舒和她的那位姑祖母像的很呢,都是战功赫赫,也都是爵位加身。与其想那些没用的,你不如想想该怎么才能叫阿瑜下聘礼的时候更加光彩些。”裴父拂袖而去,“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也劝劝阿霖,让她别再说那些不知事的话。” 裴瑜问裴霖和裴霖身边伺候的人的时候都说了什么,裴父都是听见了的。 第一百五十七章 田地 - 木石录 - 昭久 纤细幼嫩的手腕和细腻如玉的指尖无一不告诉陆怀舒这具身体不仅仅养尊处优而且年岁还不是很大,至多只有十四五的样子。 更不要说那个出现的自称是她母亲的人。 还有身上并不对称的大大小小的伤口。 一个人是死了还是昏迷,感受当然不一样。她死过一次,总不至于分不清两者之间的区别。 她很确定,自己真真实实是死了一回了。 还有她现在面临的亡国的现实。 做梦没有如此真实的疼痛感。 儒家才说“敬鬼神而远之”,可惜陆怀舒不是儒家弟子。 更何况事情都已经发生在自己身上了,即便是不想相信也应该相信了。 借尸还魂? 这是陆怀舒觉得最有可能的解释。 陆怀舒觉得讽刺至极,她这是死都没死成啊。 也不知道叫那些恨不得她死的透透的人知道了,是个什么心情。 费了多少心思才终于将她给弄死了,转过头她却是借尸还魂、没死成。 陆怀舒想到此处干脆坐起身来,不无讽刺的想,也不知道已经是多少年过去了。 这要是已经过了百余年了还好,要是没过上个三五十年,那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上头的皇帝防着,怕他们家夺权谋逆才绞尽脑汁的要杀尽了他们家人,可真的杀了他们了,结果却连三五十年都没撑过,那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偷鸡不成蚀把米。 他们一家就是想要谋反,也不会在三十年间谋反。怎么着也要等着在过上一辈儿。 起码也得要是她死了之后。 没有她压着了,底下的小辈们才敢谋反嘛。 陆怀舒缩在小小的木板车上,凉凉的想。 要不人家怎么都说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呢。果然古人诚不欺我。 她是不是还要感谢皇帝因为没有他们家谋反的证据而没有杀了她满门阖族的大恩大德啊?! 也不知道她那个主动上交权柄的父亲在地底下知晓了之后,会不会后悔。 可惜她是看不见了。 陆怀舒哼笑一声,觉得这要真是大梁在短短三五十年内亡国,那就是老天开眼。 但可惜的是之前和她说话的夫人已经累得睡过去了,她又不认得别人,只好将困惑自己憋在心里。 陆怀舒左右又看了看了,确认自己这里半天也不见什么人来,干脆开始尝试挣脱开手上绑着的麻绳。 陆怀舒原本只是抱着尝试的念头,没想到倒是真的让她直接用蛮力挣脱开了。 陆怀舒近乎是有些惊奇的将一双已经被捆出印子来的手腕伸到眼前,仔细的看了看。 手腕纤细的很。 而且看起来也像是寻常闺阁娘子一般的细瘦与无力。 怎么看都看不出来,它是怎么有那么大的爆发力的。 而后她突然间明白过来,有这样爆发力的人不是这具身体,而是她陆怀舒而已。 这具身体就是寻常姑娘家。不寻常的人是她。 陆怀舒弄明白了这一点反倒是安下心来了。 手上的麻绳打开了,脚上的有没有更加无所谓了。 陆怀舒直接也将脚上的一次性挣断了。 被磨得鲜血淋漓的双脚早就止住了血,现下踩在地上虽然仍旧有些疼,却在陆怀舒的承受范围之内。 远处灯火通明。 显而易见,是此次的战胜者。 陆怀舒抬头看看天穹上西落的月亮,已经是后半夜了。 她挑眉,时机这么好?反正也休息够了,不如去收集一下消息。不管以后做什么打算,她起码不能两眼一抹黑。 陆怀舒这样想着,低头看看身边的妇人还好好的睡着,轻手轻脚的站起身来冲着灯火处走去。 陆怀舒挑了个靠近中间的营帐,在外面火盆找不到的隐蔽阴暗角落站定了。 帐篷里还烧着蜡烛,里头的人还没睡下。 这本来就不一般。 不过也许里头的人说的不是什么不能为人所听的内容。 “今番大胜,待得班师回朝,便要论功行赏。郡公可有打算?” 声线温润,不急不缓,不卑不亢。 是个约莫三十多岁文士。 听话头,应该是个幕僚。 “打算?什么打算?”后说话的粗声粗气,“这次立功的可是信国公,和老子有什么关系。” 怎么听怎么像是梗着脖子说的。 “信国公已经五十有余,长子比郡公都大,您何必同他计较。再说了,”文士顿了顿,语气里染上两分的嘲讽:“人家是为报仇来的,自然比旁人出力。” 信国公本来就专门和皇帝求了,希望攻打台城的时候自己能做先锋。 五十多岁的老将还请命做先锋军,皇帝当然要额外奖赏。 但实际上谁不知道,信国公肯身先士卒,根本就是因为当初一败涂地。 “陆家没了小三十年了,信国公想报仇都没地儿去。”粗声粗气的接着说:“那老匹夫当初年少轻狂,以为自己有本事的很,谁知道撞上人家了就跟惊弓之鸟似的。丢脸,丢了大脸了!” 说到最后,粗声粗气的郡公哈哈大笑:“他要是没憋着一口气,老子姓儿倒过来写!” 陆怀舒站在外头挑眉。 小三十年。 啧。 她还以为起码也要撑过三十年呢。谁知道三十年都不到。 “陆家不没落,能保南梁四十年安泰。”文士唏嘘:“信国公再怎么憋着气儿,而今也咽下去了。” 南梁都亡了国了,还有什么咽不下去的。 “那是陆家的早早败落了,还指不定谁输谁赢呢。”郡公不服气。 “可怜梁元帝千算万算,没算到他兢兢业业数十年,死了之后没二十年家业就让自己儿孙败了个精光。”文士轻叹,无限惋惜。 但惋惜中又有说不出的幸灾乐祸。 郡公口风瞬间就变了:“那陆氏幸而早就败落了,不然的话多年威名也要跟着南梁毁得个干干净净。” 陆怀舒:“……” 这口风变得可真是快啊。 陆怀舒啧啧称奇。 前脚还觉得陆家人能挫挫信国公的锐气,后脚就又说陆家就是还在,也只有一个名声扫地的结局了。 话说回来,信国公……那是谁? 第一百五十八章 囫囵 - 木石录 - 昭久 陆家的娘子少,自小都是跟着郎君一起习武的。至于说长大了之后自己是想拿来强身健体还是怎么样,那就是娘子们自己决定了。 不巧陆怀舒就是娘子里头那个想要立志要上战场杀敌的。 她和魏帝的对话也是这个意思。 陆家不是只会在朝堂上动嘴皮子的文臣,而是可以拿出去冲锋陷阵的。 而至于她自己,魏帝要是现在不知道怎么安置她,没关系,她想要什么完全可以自己去战场上建功立业。 陆怀舒很是大气。 她是大气了,但是大臣们听完了她的要求之后开始嘶嘶抽冷气了。 这是要兵权的意思啊? 他们该不该说这果真不愧是大梁曾经的第一大族,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大臣们满脸的一言难尽。 陆怀舒都收入眼底。 但陆怀舒可不会觉得自己野心大。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这本来就是一场交易,陆怀舒觉得明码标价比起互相退让以至于最后心里落得芥蒂好多了。 她有本事,当然也要的起自己想要的。 文人一向含蓄,但是含蓄在这样的时候有什么用。她要是不说,指不定魏帝会不会真的把他们一家当成吉祥物儿了。 “蔡国公家中的长辈,当初疑心我陆氏可能谋反。”陆怀舒看着蔡国公笑了笑,都不肯称人家是皇帝,只说是“蔡国公家的长辈”了,“故此有意削减陆氏的兵权,以此来收拢权势。 “只是从大梁南渡开始,皇族都是与士族共襄天下的。” 从一开始自皇帝口中说出“朕与傅氏共天下”的那一天起,就是这样了的。更不要说民间传唱的歌谣了。 在此后南梁二百余年的寿命中,权力在不同的士族中间流转。皇帝从来不是独揽大权的万万人之上。陆氏就在这个过程中从寻常士族慢慢的成为了南梁最后一个当轴士族。 陆怀舒看着蔡国公有些似笑非笑:“若是我没有记错,蔡国公的祖父似乎是南梁第一个真正独揽了大权的皇帝吧。” 她从面前的桌子上取过茶杯,低头看了看杯中的茶水,皱了皱眉之后重新放了回去。 “三十余年前的那场战争之后,我的曾祖父被蔡国公你的祖父猜忌,最终主动交出了自己手中的兵权乞骸骨而去。却不是像之前的庾氏一般求问九鼎,我想,其实已经很有诚意了。 “何况之后我的祖父与叔祖祖姑他们在曾祖父过世之后拒绝夺情而是守孝赋闲在家。无论从何处看都不是要谋反的意思啊。” 蔡国公气的脸色铁青。 因为祖父的缘故,他也确实不喜欢这些士族。而且即便是被亡了国,却依旧还没有适应自己现在的身份。 他气极败坏:“若不是陆氏没有谋反,你以为朕的皇祖父和父皇还会留你们陆氏一门的性命吗!” 魏帝微微色变。 陆怀舒有些讥讽的想,这都已经亡国了,蔡国公还在魏帝这个胜利者的面前大言不惭的自称为“朕”。他不亡国简直是说不过去。 要不是双方明明确确的处在对立面,并且蔡国公此刻的恼怒是真真实实的,陆怀舒近乎都要怀疑蔡国公是有意要帮助自己了。 因为是南梁的最后一个当轴士族,招揽在身边与旁的士族意义不大一样。 但魏帝也会担忧陆氏会不会有一天反噬。 毕竟有一个天下名门为首的臣子实在是一把双刃剑呢。 “陆氏从未打算过谋反。”陆怀舒的脸色冷下来了,就像是一个真的为了自己的祖先而感到不平的人一样:“臣不曾有异心,但君却疑臣。你也说了,你的皇祖父没有任何陆氏谋反的证据。” 找不到,就证明陆氏很是退让、甚至连对皇族的不恭敬都很少。 不然的话,难道皇帝想要治罪一个臣子,没有证据还不能生造吗! “就是真的有,不过是莫须有罢了。” 陆怀舒厌恶的看了蔡国公一眼就转过了头,似乎一点都不想看见他:“所以南梁亡国的如此之快。” 没有容人之心容人之量,就连已经退让不在辉煌如昨的士族都不肯放过,却忘记了南梁与士族之间的关系是亲密而不肯分割的。 哪怕其实陆氏已经主动让权、自觉退避将权柄交还到了皇室手中而不是在自己没落的时候令另外一个士族接替,皇帝还是不肯放过陆氏。 如果不是因为陆氏剩下的孩子都还太小以至于成不了气候,皇帝断然不会放过陆氏。 没见蔡国公的父亲在位的时候别的政绩没有就想着打压陆氏吗。 不然的话已经成年的她的伯父是怎么缠绵病榻以至于早逝的。 陆怀舒死的时候,那孩子可是身强体壮的看不出有一点儿虚弱来。 她厌恶并且不愿意面对蔡国公的样子落在魏帝眼底,叫魏帝生出几分沉吟来。 士族重要吗? 当然是重要的。 士族手中握着大片大片的土地、粮草、人力,甚至还有珍贵的书籍。 就连兵器,可能士族都能自己锻造。 陆氏当年就是这么干的。 他们有自己的部曲,是一方又一方的小势力。一个可能不是很重要,但是当很多互相联姻的士族共同进退的时候,已经足以动摇大魏的根基了。 魏帝面对士族其实也有些头疼。 只是现在魏帝和士族之间的矛盾还没有那么大。但是南梁的前车之鉴尚在眼前,魏帝可不想叫士族分去自己一半的权力。 而面前这个陆氏的小娘子已经隐晦的表达出了自己的意思:陆氏在曾经那样的境况之下都没有选择谋反,这证明了陆氏大抵是不会谋反的。 主动上交权柄而不是由另一个士族接手来和皇族分庭抗礼,也成了魏帝面前的一个筹码。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陆氏其实是一个很有价值的臣子不是吗。 更何况陆娘子还有着一身的好武艺,完全可以用来给他冲锋陷阵。 相当于他用一个人的俸禄获得了双人份的人才。 魏帝就觉得,拉拢陆氏这件事,他不亏。 第一百四十九章 棋局 - 木石录 - 昭久 所以陆怀舒一点儿都不想说。 哥哥在军营里顺手救的一个小兵,后来又因为那个张姓小兵受了伤不能接着打仗。因为他的家乡本来就在望蔡,所以过来的时候干脆带着一起。 哥哥第一次来望蔡的时候轻车简行,没有几个人知道是谁。 望蔡的本地人都不知道。 在哥哥眼中这更是小的不能再小的事情了。怎么还会特特告诉家里人? 最多不过当时说笑两句,谁会记在心上? 陆邑那时候小,想必根本就不知道,那么更小的、连自己祖父面儿都没见过的陆三娘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根本就无法解释。 所以陆怀舒不想说。 但裴瑜不肯放弃,将自己变成了一块牛皮糖粘着陆怀舒,最后陆怀舒烦了,绷着脸对他说,她到望蔡的时候正巧碰上望蔡县的守军退兵,打眼一扫觉得他们的阵法有些熟悉,这才起了疑心。 裴瑜还是觉得不可信,但是陆怀舒已经不想理他了。 他再缠也缠不出什么,裴瑜才摸摸鼻子,匿了。 陆怀舒松了口气。 至于裴瑜走之前的疑惑,陆怀舒就当自己没看见。 她要是表现出一点儿来,裴瑜能接着锲而不舍。 陆怀舒是真的怕了他了。 有破绽算什么,起码先把眼前这一关过了再说。 陆怀舒在让人把自己吊进望蔡县之前将将解决掉了裴瑜这个大麻烦。 大魏提出要见望蔡的县令,望蔡县令同意了。 但是不允许太多人进入。 陆怀舒先提起来的,加上懒得和他们计较,以及不想让别人听到一些秘密,所以她干脆让人直接将自己从城墙上吊了上去。 给足了诚意。 当然,望蔡县要是敢杀人,大魏也不会顾及,将会直接开战。 强不强攻的,到了那时候也就顾不上了。 谈得拢最好,谈不拢也就只能继续打了。 陆怀舒就这样被吊进了望蔡城里。 皎月挂在天穹上,照亮了通向县衙的路。 陆怀舒却停住了脚步。 给她带路的望蔡守兵也停下了。 “陆中郎将?”守兵有些不解。 奉命带路之前长官已经告诉了他要带路的人是谁,对于敢孤身一人前来的中郎将,守兵还是有些敬佩的。 等到见到了真人,发现这其实是一个年岁不大、还有些稚嫩未消的小娘子,守兵的态度就更显得和善了些。 即便他们其实是对立的两方阵营。 但是守兵作为县令的心腹,也知道这位中郎将之前并没有参与到望蔡的围城之中去。 所以陆怀舒不走了之后,守兵态度很好。 “陈大人还在县衙等候。” 陆怀舒转头,对着这位守兵笑了一下:“我知道。只是不知是否可以由我自己来挑选地方?” 她将双臂伸展:“我身边并未带任何兵器。若是陈县令不放心,可以先派人过去,我稍后再至。” 月光下凉风习习,少女着一身素白色绣仙鹤的杂裾裙,宽袍缓带,是士族娘子常做的打扮。 她的头发简单挽起,只有一朵简单的珠花作为装饰,没有带尖利的簪子。 怎么看,都不像是能暴起杀人的样子。 守兵觉得反正人已经在城中了,在哪里会面不算大事,答应下来:“小人回去问一问大人,不知陆中郎将想在哪里?” 陆怀舒眸色柔软:“这么晚了,不知道曾经的映园如今是否空置?” 守兵愣了愣,带了些警惕。 “闻听得,映园原本是我祖父的产业,只是不知道许多年过去,是不是还在。若是不方便,便罢了。” 守兵不太知晓陆怀舒的身份,县令没有告诉他。 闻言倒是有些诧异:“是吗。” 然后说起:“张先生有的时候倒是会派人去洒扫,但映园一直空着,从未有人住进去。原来是陆中郎将家中的。” 又有些疑惑:“陆中郎将不是魏军的将士吗,怎么会在我们望蔡有园子?” 陆怀舒没有过多解释,只是含糊的说了一句:“我祖父是南朝人。” 守兵自动理解成了她的祖父是,但是这么多年的战乱,如今他们家已经不是了。 守兵了然的“哦”了一声。让同行的人带着陆怀舒先过去,自己去了县衙。 映园其实距离县衙也不远,县令和县尉县丞等人商量了一下,觉得可以,于是就将原本的地点临时改成了映园。 陆怀舒在空荡荡的映园里见到了一个老人。 她穿了一身南朝的衣裙,站在映园前仰头看着上面的牌匾时,身后传来一个老人的声音:“这上面字,是望蔡县公亲手写的。” 陆怀舒转头,果然看见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老头精神很好。 他说这话的时候正看着匾额感慨:“只是只怕县公自己也没有想到,如今代表魏军要打下望蔡的,也是姓陆吧。” 陆怀舒听出了他话里的无限唏嘘感慨。 “张公说的是。只怕他自己也没有想到。”陆怀舒面上带笑,心里想骂人。 在她面前感慨?感慨什么啊,难道还会有人比她更加的心情复杂吗?! “将军认得我?”张公被叫破了身份,倒也不动声色。 “张公同陈公年岁相近,可是如今的望蔡,只怕真正主事的人是张公吧。” 陆怀舒笑起来,眉目舒展:“陈公大抵只可守城,要说闭城不出,坚壁清野。只怕办不到。” “小娃娃一个,倒是很聪明。”张公一笑满脸褶子。 但接着就沉了脸:“昔年县公何等威仪,如今他的后嗣却成了魏军的走狗,陆中郎将?哼,真是好大的威风!” 陆三娘是望蔡县公陆青的孙女,身份不比寻常。张公自然觉得此事简直荒谬。 “中郎将还是早些回去的好,望蔡可不是那等软骨头!” “张公不曾在朝中任职,如今的大梁又早已亡国。张公何必呢?”陆怀舒无奈笑笑:“张公是为了这映园的主人吧,可是张公又如何知晓,望蔡县公是拒不投降的呢?” 张公脸色大变,气的面色铁青。 他狠狠一拂袖:“中郎将自己投了魏国,便觉得天下人都同你一般!罢罢罢,中郎将还是早些走吧。老朽只要还活着,就绝不投敌!” 第一百六十章 肠断 - 木石录 - 昭久 裴瑜:“……” 裴瑜能被气死。 “不会的。”裴瑜闭着眼睛平复了一下,才继续说道:“不管是不是陆氏抄了裴氏的家,我都不会把账算在陆怀舒的头上。 “抄了裴氏家的是陆氏,但陆氏也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下命令的不是陆氏,没有陆氏也还有别家,我就是想算账也算不到陆怀舒头上。 “再说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陆怀舒与我最多也就是互相看不惯一点。” 裴瑜没说、并且觉得说了也没有什么用处平昌郡公可能不理解的是,政客之间的博弈,本身就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于公两家是仇敌,但仅止于朝堂,而私底下两家当时的家主还是忘年交。 甚而陆氏的家主出仕的时候最开始还是在裴氏家主帐下效命的。 裴瑜觉得他说了平昌郡公可能也是觉得既然都已经是这样儿了,私底下还怎么可能玩儿的来。 他们皇上会和蔡国公玩儿的来吗?从前都不行了更别说现在了。 而且平昌郡公自己也和信国公处不来,见面除了嘲讽和急眼之外没别的。就这样,俩人私底下还能是朋友?开什么玩笑! 裴瑜不说都能想象的出来,因此也就真不说了。 “就这么回事儿,你要是不信,大可以再找人去问。”裴瑜丢下一句:“我觉得人回来的大约差不多了,你也是时候去辕门盯着,免得有人又在你眼皮子浑水摸鱼。 “敢明目张胆的,指不定是后头站着人呢。你不是最讨厌这个了?” 一说起这个来平昌郡公顿时被转移了注意力。 一拍大腿:“对,老子最看不上了。” 裴瑜脚步一顿,木着脸:“陆中郎将说,叫你改改身上的匪气。你最好还是改过来,不然哪天碰上她心情不好,又记得已经提醒过你了,指不定你就要被她抓到校场上去了。” 最后一句威胁比什么都有用。 平昌郡公瞬间改口:“老……不,我,我知道了。” 裴瑜满意点头。 烛火下陆怀舒在就着一盏油灯拆一副盔甲。很细致的锁子甲。 甲片小小的,又很密集,拆起来不大容易。 裴瑜在她不远处坐下,陆怀舒看了他一眼就重新低下了头。 锁子甲上锈迹斑斑。 很是陈旧。 精致也掩饰不住的大片大片的锈蚀,已经快要不能用了。 但陆怀舒拆的很认真。 她想修复。 裴瑜之前没有在陆怀舒这里见过这副锁子甲。 “你今天带回来的?”裴瑜从帐篷里炉子上去过铜皮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又给陆怀舒也倒了一杯,边倒边问。 “嗯。”陆怀舒专注于手上的事情,没和他客气。 裴瑜心知这锁子甲大抵又是和陆青有关系。他心里的怪异感越发浓重。 “难为你还记得,也能找得到。” 陆怀舒这次看了他一眼,但没说话,也没有解释。 她当然记得。 这样的锁子甲,是父亲专程找了能工巧匠来,耗费很长时间定制的。她和兄长从兄都有,专程是为了最重要的那场北征。 仗打完了之后兄长将这副锁子甲放在了望蔡,笑言望蔡是他穿了锁子甲得了军功才受封的,都是他的荣耀,放在这里也算相得益彰。 陆怀舒边笑边听,之后同兄长说她就不这么想。 这么好的锁子甲她就要一直穿着,到时候仍旧上战场。 现下想来她还不如和兄长一样呢,起码不会遗失。 不过兄长都留下来做纪念了,她也将那时候用的长枪顺手放在了康乐。当时鬼迷心窍,后来也就将错就错了。 如果也能找到的话,就很好。 “你应该没有亲眼见过的吧,怎么确定自己没有找错?”裴瑜没话找话。 陆怀舒没忍住,手指点点桌面:“裴郎君,我一直觉得你脑子许是不够用,原来不仅仅是脑子,眼睛也是。” 她手中这一间的锁子甲的精细程度本就非寻常锁子甲可比。 普通锁子甲就不是一般士兵用得起的,更不要说她手中这件是父亲用了很多年准备的。这眼睛是要有多不好才能看不出来? 如果修整好了,就是现在的大魏只怕也没有几个人有。 更不要说边上还有一处写着明确的他兄长的名字。 是一个青字。 不是字而是名,这本身就说明了盔甲是长辈所赠,裴瑜是眼睛瞎了没看见吗? “外头怎么样了?”陆怀舒一点点的拆着锁子甲,边拆边问。 “什么怎么样了?”裴瑜下意识的温婉就知道坏了。陆怀舒只怕是又要嘲讽他,赶在陆怀舒说话之前找补:“能怎么样,平昌郡公盯着呢。” 陆怀舒果然咽下了没出口的话:“你今天怎么回事,难得你居然还会和平昌郡公闹脾气?” 裴瑜冷笑:“我要是不把态度摆的严肃些,明日你起来就能听见谣言满军营都是,你信不信?” “什么谣言?”陆怀舒确实不知道。 “你叫他来问我,”裴瑜冷笑:“他会怎么想你难道没有猜到?” 让平昌郡公去问裴瑜?问裴瑜什么?陆怀舒不记得有什么事情是她特意告诉了裴瑜而没有告诉平昌郡公的。 “他能问你什么?你何必将事情都推到我头上,该想想自己做了什么才是吧?” 裴瑜被陆怀舒这样无所谓的态度气得倒仰。 陆怀舒看他半天不说话,果然是气着了,才仔细的想了想自己之前说了什么,而后瞠目结舌:“他真的跑去问你,我为什么会对望蔡县瞩目了?” 裴瑜咬牙,一句话都是从牙缝儿里挤出来的:“不然呢。” 陆怀舒坏了一天的心情难得的好了些:“真是难得,他居然会觉得我和你之间的关系好。平时眼睛是长到哪里去了。” “哼。”裴瑜哼笑:“真该让他看看你私底下都是怎么对我的,看他还会不会误会了。” “好主意,那下次可以给他听墙角。”陆怀舒想了想,觉得这的确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当然前提是平昌郡公真的这么以为不说还不听解释,裴瑜说了他还是没信。 第一百六十一章 仗剑 - 木石录 - 昭久 陆怀舒和裴瑜顺利就此达成共识,并约定好了等他们将这些古籍的书目都做好统计之后对半分,剩下的事情基本上就全都是裴瑜的了。 联络本地的小世家是裴瑜的工作,陆怀舒只需要勒令在场的现今属于她麾下的士兵不要乱说话就好。 不出意外的话,等到陆怀舒正式班师回朝大约也是一两年之后的事情了,那个时候早该风头过去了才是。 而和同僚解释就是裴瑜更为擅长了。 两个人顺利达成协作,当然,要是想说是狼狈为奸也是可以的。 总之就是这么个意思。 他们顺利将整理好了之后将近十万本的书籍成功吞下了。 但裴瑜仍旧会对陆怀舒很不满。 原因无他,就是那天晚上的时候陆怀舒不仅没有叫他,威胁且嘲讽了他之后还没有给他吃晚饭…… 她自己倒是捧着一只兔子腿吃的很香。 裴瑜被荼毒了且被饿了之后很小心眼儿的决定记仇。 陆怀舒大笑之后置之不理。 裴瑜扼腕叹息,然后暗戳戳的小小报复一次。 比如说让人去火头营那里拿了陆怀舒的晚饭之后倒了,生生让陆怀舒也饿了一回。 陆怀舒郁卒。 应该说,他们这一路打的还算顺利。起码一直打到了江州没遇到太大的抵抗。 但等过了豫章,反倒是在一个原本不怎么在意的小城望蔡遇到了抵抗。 拒不投降、坚守不出。偏偏望蔡的从县令到县丞县尉都是一心,守卫也很能打。 平昌郡公十倍围之,三度攻城,但久攻不下。 平昌郡公头发都快被自己薅秃了。 裴瑜是谋士,但论行军打仗,他还比不上平昌郡公,毕竟在平昌郡公帐下,裴瑜管的是辎重,主要负责粮草的调度。 攻城是弱项。 众人不约而同的将视线投向陆怀舒。 大帐中一片沉寂,陆怀舒正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擦拭着手中的一杆长枪。 软布仔仔细细的将抢擦得光亮。 这一过程中陆怀舒始终没有抬头。 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即便是原本在看不起陆怀舒的人也要承认,若是论起带兵来,就是把他们都捆在一起,恐怕也比不上那个看起来单薄的小娘子。 陆怀舒仔仔细细的用软布将枪尖擦得光亮,才头也不抬淡淡的说道:“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 平昌郡公愣了一下,见陆怀舒说完了之后居然没有解释的意思,摸了摸头烦躁:“这是孙子兵法里的,某家知晓,可你这是什么意思?” 明知道气氛严肃,裴瑜生生没忍住,噗嗤乐了一声急忙用咳嗽掩饰住。然后顶着众人的威压说道:“十倍兵力则围之,相反,兵力相差巨大,最好的办法是尽量不开战。望蔡县,而今不就是那个不肯出战的吗。” 坚壁清野,拒不开战。望蔡县令和县丞县尉三人做的极好。 可是他们有什么必要呢? “不能强攻?”一位将军顺势在陆怀舒身边坐下,着急:“你要是领兵强攻,一定能打……” 剩下的话还没说完就在陆怀舒寒冰一样的目光消声了。 陆怀舒深吸一口气,冷笑:“强攻?做什么要强攻?” 强攻望蔡?她脑子不是有坑! 攻下来对她有什么好的,怕是指不定会有人夜半托梦来嫌弃抱怨不高兴。 陆怀舒根本没有想过要强攻的事。 强攻死的人太多了。 将领不高兴了:“为什么,我看你之前也没有这么束手束脚的。” 裴瑜倒是很能理解:“意义不一样。” 他要是没记错的话,似乎这位陆中郎将的祖父,原本是受封了望蔡县公的? “但现状是,如果拿不下望蔡,我们不是不可以绕道,但对我军的士气必定不是好事。” 他害怕陆怀舒因此而心软。 陆怀舒哼了一声,突然问道:“望蔡县现在到底是谁在主事,问出来了吗?” 之前的几场攻城战,陆怀舒没有参与。 她那个时候正忙着建城的战后事宜,没能及时赶过来,等到她抽出身来之后,这边儿的几次攻城战已经接近尾声了。 望蔡县是怎么打的,陆怀舒只看到了不多的一点点。 但就是这一点,就让陆怀舒生出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再加上望蔡本来就是个很特殊的地方…… 陆怀舒很难不生出怀疑。 “最近的一批俘虏口中倒是问出了些。”裴瑜沉静的答道:“虽然一切事项都是望蔡县的三个长官在主理,但我问了,据说之前城中一户姓张的人家和县尉的来往密切。” “之后我又问了不少关于张姓人家的事情。虽不明确,但好歹有了个方向。” 裴瑜说到这里,语气却开始沉吟了起来:“据说张家是三十几年前迁过去的,至于之前,就没什么人知道了。” 这些出城作战被俘的多数都是些年纪不大的人,三十多年前的旧事,他们之中最大的现在也不一定记事。 虽然没有问出更多,但是裴瑜总觉得着和陆怀舒脱不了干系。 “还有一条,是说张家的排行最末的小娘子,是县尉的长媳。” 这是疑点,但也似乎不是。 姻亲之间走动而已,本不该算在其内。 因此别的将领不太清楚为什么裴瑜单独把这件事拿出来说。可是出身高些的平昌郡公已经开始有些觉得怪异了。 “这个张家,是个什么出身?” 平昌郡公不以出身论成败,但在南梁士族就是不能和庶族通婚。 不是完完全全不能,但的的确确是大忌。 故此,如果张家乃是一介平民,那怎么能和县尉成为姻亲? 县尉说起来官职不大,但总也是正儿八经的官员了。 “传闻中甚少提及。”众位将领还等着裴瑜能说出什么来呢,谁知道这人笑而不语半晌,居然是在想怎么说自己不知道。 裴瑜不知道,他没有问出来。 也就是说,张家的出身可能真的很少有人知道。 那么问题来了,张家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能和本地的县尉成为姻亲? 第一百六十二章 蜀道 - 木石录 - 昭久 平昌郡公目瞪口呆。 “你不是吧?”平昌郡公觉得陆怀舒简直该打:“我招你惹你了,别的地方你怎么不这么说?” 陆怀舒冷笑:“谁叫这里是望蔡了?要是不知道就回去问问你的幕僚,看看他知不知道。顺带着也提前问问,还有没有差不多的城池。” 陆怀舒没有瞒着别人她对于望蔡的特殊,是不想瞒也是瞒不住。 而且之后的康乐县也是一样的待遇,与其到时候再说,不如先说了之后叫裴瑜去给平昌郡公解释。 “他怎么会知道的?” 陆怀舒发誓,她确实从平昌郡公脸上看到了某种令她一言难尽的猜测。 为此,平昌郡公整张脸都有些扭曲了。 陆怀舒满头黑线,直接将手上的杯子照着平昌郡公丢过去了:“快滚!” 平昌郡公嘿嘿笑。 满脸都是“我都知道你不用瞒着我”。 陆怀舒想自戳双目,又想将平昌郡公那没脑子不说还没眼光的眼睛戳瞎。 不,那本来就是个瞎子。不是瞎子的话,怎么会把她和裴瑜凑到一块? 但想想裴瑜的心眼儿比自己还小,陆怀舒又觉得他还是去问裴瑜吧,到时候把他坑的腿瘸也不关她的事情了不是。 陆怀舒打定了主意,安稳喝完了手里的茶,施施然的进城去了。 望蔡是投降的,城里干净,魏军进城的不多,现在城里看起来就安静的很。 陆怀舒打马从望蔡县的街道上过,路上安静的只能听见马蹄铁敲在青石砖上的声音。 很清脆。 她一路到了映园,映园大门紧闭。 陆怀舒偏头看了看,跳下马来直接翻墙进去了。 大胜之后陆青受封望蔡县公,陆怀舒自己的封地康乐和望蔡挨着。 兄妹两个同行,先来的望蔡,之后去的康乐。 映园和随园。 陆怀舒翻墙进来,倒不是来就地怀念故人的,而是记得当初陆青有一件盔甲放在映园了。 上一次不方便,这次过来她想取走。 盔甲挂在架子上,这么长时间过去,不仅落灰,还生锈了。 陆怀舒珍惜的摸了摸,用包袱装好了带着,准备等回去了好好的休整休整。 等翻墙出来了准备走的时候恰巧遇到个小兵正从旁边的一户人家出来,腆着肚皮,大摇大摆。 透过还没有关好的门的缝隙,陆怀舒正看见里头一脸气苦的一个郎君。 陆怀舒冷笑。 这叫管好了手底下的将士? 陆怀舒多看了两眼,叫人发现了。 “你干什么呢?”小兵横眉怒目,指着陆怀舒就喊:“从别人家里出来,身上还背着包袱,是不是去偷东西了?” 陆怀舒没想到被人倒打一耙。 “军爷这是做什么呢。”陆怀舒转头顺着没关好的门缝里看了看,转过头来看向先发制人的小兵。 “爷做什么需要告诉你吗?”他还横的很。 陆怀舒愣了一下,倒是没有想到他居然还敢这么嚣张。 而且还是在长官面前嚣张。 陆怀舒低了下头,就明白了。 出门的急,她身上还是昨夜穿过的素色裙子,没穿盔甲,不是在军营里的打扮。小兵认不出来也是有的。 不过她记得出来之前已经听见辕门上挂着不许入室抢劫的军令了,他怎么还这么不以为意? “望蔡县令举城投降,魏军已经下了军令,是不许入室抢劫的,也不许扰民。军爷这是什么意思?”陆怀舒指了指他身后的宅子,不答反问。 “你管我做什么?爷问你呢,你在干什么?” “是不是趁乱偷别人家的东西了?” 寻常人不一定看得出来料子的不同,尤其陆怀舒的衣服原本不怎么好,上头还没有一点装饰。这年头,看不出衣服料子,难道还不认得金银? 小兵自动将陆怀舒当成了什么普通人家的小娘子。 刚刚被抢过的人家门一直没有关上,甚至是旁边别的人家里也开始有还没有逃走的人家门缝里露出一双双眼睛来。 “如你所见,没钥匙翻墙进去拿了件东西。”陆怀舒说的是实话,但是怎么听怎么让人觉得她不仅是趁乱偷了东西,还不知悔改。 “你是谁手底下的兵?你们百夫长是谁?”陆怀舒还急着回去呢,看围观的人多了,想着早点解决了麻烦早点完,不想接着和他闲聊了。 “你偷东西你还有理了?” 陆怀舒指指身后匾额上的字:“睁眼好好瞧瞧,这是映园。别说是我翻墙了,我就是想把它推了也是我的事。” 她上马就走:“我记住你了。你最好早些回去自己领罚,顺便把抢了别人的东西都还回去,不然军法伺候,回头吊在辕门上当那只杀鸡儆猴的鸡别怪我没有提醒你。 “回去好好问问,看看映园是什么地方,我又是谁。” 陆怀舒坐在马上一马鞭扫过去,在小兵脸上扫出一道血印子,掉头就走。 两只脚比不上马蹄子,陆怀舒很快在小兵骂骂咧咧里没了影。 背着包袱一路跑回军营,陆怀舒下马让人牵走,径直去找了宋平。 “将军?”宋平愣了一下,疾走两步迎上去。 “让人在辕门外守着,回来一个给我捆一个。”陆怀舒冰霜满面,快要气死了。 宋平看她的样子,张了张嘴没敢多说,目送她挟着一身冷气去找了平昌郡公。 她甚至不想给平昌郡公留面子。 “郡公打算什么时候入城?”陆怀舒一掀帘子进去,恰巧听见裴瑜问话。 裴瑜和平昌郡公分作两处,虽然是在说话的样子,但裴瑜一看就让人觉得他们好像之前相处的不好。 “你还是别去了。”陆怀舒就掀着帘子,也不进去,冷哼:“免得让人拦了你的车,说你不仅言而无信,还治军无方,传出去成了别人的笑柄。” 裴瑜愣了一下。 “我听人说你入城去了,去做什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平昌郡公起身,发现他这个地方正对着太阳。 太阳还没有彻底落下去,他一站起来直直对着眼睛,刺的平昌郡公眼睛疼。 “你赶紧放下来,不嫌扎眼啊。” “有点私事。”陆怀舒含糊了一句。 第一百六十三章 寸寸 - 木石录 - 昭久 “我为什么不敢?”陆怀舒皱眉,不解:“他触犯军规,且是我麾下将士,既如此,我有何不能?” “我并非越俎代庖。” 陆怀舒不是不明白燕国公是觉得她的做法打了燕国公的脸,但难道她要说自己就是故意的?! “新荣是燕国公府的子弟,即便是要杀也是陛下做主!”燕国公冷笑:“你哪来的权,阵前杀人?” “八议,是议亲,议故,议贤,议能,议功,议贵,议勤,议宾。凡此八者,方由陛下定夺。止不知,国公的孙子是这其中的哪一种。” 于新荣不是皇亲国戚更不是魏帝的故旧,更非前朝国君的后嗣。至于说贵,贵的也是燕国公而不是于新荣。 至于八议中的余下四个,于新荣更是哪一个都不沾边儿。 “就算是押解回京交由邢曹处置,也无需陛下过问。燕国公为此事闹到陛下面前来,是要告我一状,说我越俎代庖、无权斩杀于新荣不成?” “他既然从军,自当遵守军规,违者当杀。晨起下的军令,午间便有人不当做一回事。朝令夕改,往后难道还有人将军规放在眼里?! “杀人者不是于新荣,但于新荣亦有包庇之罪。我的人在于新荣帐中发现了些原本不属于于新荣的东西,可以判断是别人抢来送给他的。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臣说完了,请陛下裁夺。” 陆怀舒一拱手,不说话了。 魏帝原本安坐着听陆怀舒和燕国公针锋相对,但突然间陆怀舒就将火烧到了他身上,魏帝不得不收敛了看热闹的心思,清咳一声问道:“于卿是否知情?” 于本当然知道。 自己家的小辈什么脾性,他怎么会不知道。 当初是觉得魏帝重视平昌郡公,所以才将一个经常惹事又不算很重视的孙子送到而来平昌郡公身边去,想着往后平昌郡公立了功,于新荣也能分一杯羹。 再说平昌郡公还能压住自己孙子,不叫他四处闯祸。 谁知道魏帝居然又将一个从南朝俘虏来的小丫头也送进去了。 打的主意居然和他也没有差到哪里去。 魏帝会相信一个小娘子真的有本事上战场打仗且还是一个优秀的将领?即便魏帝真的见过不少巾帼英雄魏帝也没觉得一个在南朝长大的小娘子也能做到。 但是陆怀舒偏偏又是他立起来的一面旗帜。为了日后能让这面旗帜发挥作用,所以不得不送到平昌郡公军中去了。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她居然还真的是个会打仗、有本事的。 她杀了于新荣,更是大家都没有想到的。 这对魏帝来说自然是大喜事。 陆怀舒杀了于新荣,魏帝的态度早就摆出来了。 去请陆怀舒的内侍还没有出宫,陆怀舒的父亲就成了内史,这是种什么态度简直再明显不过。 他要是不想保住陆怀舒,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封陆怀舒的父亲为官? 可于家死了人,难道就能轻轻揭过不提? 陆怀舒杀了于新荣,想做魏帝手里的刀,难道别人就看不出来她的打算吗。 于本更是清楚。 于新荣不是他看重的子孙,但陆怀舒此举是把他于家当成踏脚石,想踩着他上位,这就让于本不能忍了。 要是真让她成了,难道以后还叫别人都把他们燕国公府当成软柿子,谁都来捏一捏吗。 “臣知情。但臣的孙子究竟并非触犯军法,陆将军不该杀臣的孙子。何况即便是,也该上交邢曹,陆将军不能擅作主张。” 于本还是那个意思,即便是于新荣当杀,陆怀舒自己也不能杀。 即便不属于八议呢,这桩案子也该交给邢曹,而不是陆怀舒自己动手就杀了。 陆怀舒这是草菅人命动私刑,此等行径绝不能姑息。 于本抓住了这一点死活不放,揪着非要咬下陆怀舒一口肉来。 陆怀舒的处置办法本身没有问题,但于本非要说她就是不应该,连魏帝都没有办法。 他咬死了就是陆怀舒做得不对,陆怀舒就是应该将人送到邢曹,魏帝又不能说陆怀舒做的才是对的,不然岂不是在外的将领都能这么做了? 魏帝有些为难。但是他又不想轻易如了于本的意。 陆怀舒也知道在纠缠下去也纠缠不出什么来,干脆当机立断,当着魏帝的面给于本赔罪,并说来日登门致歉。 魏帝顺坡下路,顺势罚了陆怀舒一万钱,又给了燕国公家一个世袭的官位,便将这件事情揭过去了。 陆怀舒不在意登门致歉丢的那点儿脸面,这东西虽然要紧但是现在她没必要在意。等来日她封侯封公之日自然就找回来了。 而一万钱,对于现在的陆怀舒来说也不是大数目。 至于剩下的那个官位,那就不是她要操心的事情了。 择日不如撞日,陆怀舒干脆当即跟着于本去了燕国公一趟赔礼,路上就叫人将一万钱去了过来。 于本冷笑:“陆将军倒是好本事。” 陆怀舒不动声色:“国公爷过誉了。我一个小娘子,能有什么本事,不过是按着规矩来罢了。” 于本冷哼,也不叫陆怀舒进去,直接在燕国公府门外一挥袖,将陆怀舒拒之门外了。 能不进去陆怀舒也不想去。 她一身风尘仆仆的,身上穿的还是薄甲呢。谁愿意没事儿的穿着这么一身儿在城中乱晃。 问清楚了陆家现在在哪儿,自己牵着马慢悠悠的找过去了。 陆家有了新宅,地方不大,但对于一家四口来说够住了。 地界儿也很好,距离皇宫都很近,一看就不是陆家原本能买得起的。 陆怀舒牵着马站在了门外,莫名有些感叹。 身后同牵着马的还有一个裴瑜。 裴瑜啧了一声,十分之欠打的说了一句:“你家真小。” 语气中的欠揍意思差点儿叫陆怀舒没有忍住。 “呵。”陆怀舒同讽刺:“那也总比你在城中连住的地方都没有,还要来我家。” “我是没有。”裴瑜没否认:“但是郡公有。若非此次郡公叫我跟着你一起,难道我会屈就?” 第一百六十四章 悲哀 - 木石录 - 昭久 既然如此,信国公私底下叫人为难为难陆怀舒也不算是大事。 陆怀舒应付的来,要是办不到,她早点回家比较好。 只要不是信国公不要脸的亲自出手,哪怕只是为了面子情不好直接打压陆怀舒的,陆怀舒都是不怕的。 “你心胸真是宽广。”裴瑜抽了抽嘴角,觉得陆怀舒果真是大气的很。 陆怀舒抿唇笑了下,很不矜持的觉得裴瑜说的没错。 “我并不觉得信国公会明目张胆的直接打压我,既如此,我又有什么很忧心的?”这件事在心头转了转,陆怀舒就丢到了脑后去。 “往后他要是真的不要脸的打压你了可怎么办?”但裴瑜还是有些担心的。 却没有想到这人狞笑了一声:“他既然不给我面子,难道我还要给他脸面不成?” 五十多岁的人了,难道还能日日在左骁卫盯着她吗? 陆怀舒整治人的法子不是没有。 军中打着为了谁好的名号实际上行的却是打压之事也不少。 陆怀舒不介意给别人留脸面,但是要是谁要是真的欺负到了她头上,难道还叫她忍着吗?! “何况我一个十三岁的小娘子,过了年也才十四岁。我要什么脸面,到时候真的告到陛下面前,梨花带雨的也不知道陛下信谁。”陆怀舒撇嘴,有些连脸都不要的意思。 裴瑜听的连连咳嗽。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陆怀舒居然连这样的主意都有。 “梨,梨花带雨?!”陆怀舒此等的厚脸皮,叫裴瑜都觉得她简直是很有勇气了。 “别人可以梨花带雨,你要是也这样,那还能看吗?” 不是裴瑜说啊,他连想象都想象不出来,陆怀舒要是真的跑去梨花带雨了,那将是何等可怕的一个场面。 陆怀舒冷嗤。 “我是什么样子的你倒是清楚,可是难道陛下见过我杀人吗?” 裴瑜是见过陆怀舒杀人眼也不眨的样子,才觉得她梨花带雨的样子恐怕会是很可怕。 但是魏帝又没有见过,在看在陆怀舒哭的样子的时候不会想起来眼前一片血腥的。 陆怀舒这么说了,裴瑜好好看了看陆怀舒,才后知后觉的发觉陆怀舒若是不考虑性情的话,单论脸也不是不能看…… 但他还是不能想象这人要是真的装起可怜来会是什么样子。 “我又不是没有装过。”陆怀舒面对裴瑜的怀疑很不满:“你以为我在父兄面前是什么样子的?” 家里那么多的姊妹,凭什么就她不仅仅可以一直不嫁人,还能叫父亲同意她跑到军中去?当然是因为她懂得示弱。 强悍当然可以叫父亲放心,知道她不会轻易死在战场上。可是不会死在战场上首先当然是能上了了战场。 父亲若是不想同意,最好的办法其实是先斩后奏。 她都已经跑到战场上去了,难道父亲还能立时将她拎回来不成? 当然她虽然心想事成了,之后挨父亲一顿毒打也是该的。 为了不挨打,装可怜也是必备的好吗。 她都已经受了伤了,父亲怎么还忍心继续打她呢?当然,将兄长从兄甚至还要阿姊什么的收拢过来也帮着她求情也是需要的。 她想要那样做,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一日日的缠磨下去,等到父亲心软了,她就真的可以和兄长们一样了。 陆怀舒就是这样成了陆家的女将军。 “父亲心疼孩子,我又是父亲最小的女儿,父亲自然疼我,想要给我最好的。”陆怀舒说起来的时候眼睛都是亮的。 “可是我却辜负了父亲一片拳拳之心,父亲拗不过我,再加上在别人军中比不过自己家军中安全,我才一直跟着兄长在北府军中做事的。” 只不过后来因为父亲过世之后她自由了很多,再度出征的时候兄长也已经管束不住她了,才由她领兵慢慢的收复失地。 裴瑜能听的出来说到最后,陆怀舒话中的低落。 裴瑜也沉默了。 那想必是陆怀舒生命中最快乐的日子。 只是后来…… “信国公要脸。”最终裴瑜只能说了这么一句,算是为陆怀舒打气。 所有的氛围瞬间叫裴瑜这么一句给扫的一干二净了。 陆怀舒哭笑不得。 “嗯好吧,我也觉得信国公不是那等不要脸的人。” “你长得这般……”裴瑜昧着良心梗了很久,才干巴巴的说出了想说的话:“可爱,陛下到时候一定也会心疼你的。” 陆怀舒:“……” 裴瑜说她可爱的时候连眼睛都不敢看她,显然不是真的从心眼儿里觉得她很是可爱。 陆怀舒掀了掀唇,也很干巴巴的说道:“那我多谢你。” 其实陆怀舒不是那种很锋芒毕露的英气长相。 从年纪来说她还有些小,眉眼间虽然没有彻底长开也能开得出姝丽。 真要打扮打扮,将自己裹得圆一些,装装可怜不是不成。 但裴瑜一是见过她杀人的干脆果决,二是在明知道她这副十三岁的身体里装的是个三十岁的“老前辈”的情况下,裴瑜也是真的有些难以接受她装可怜的样子。 但在别人不知道的情况下,其实就算是真的跑去梨花带雨了,也不是不能接受。 “不过那也是往后的事情了。”因为现在不过才只有十一月,信国公真正要调任过来到左骁卫,那也是明年二月之后的事情了。 这其中满打满算三个月的时候,足以叫陆怀舒在左骁卫之中站稳脚跟。 不过陆怀舒眼睛一转,又开始担忧别的事情去了:“也不知道今年郡公能不能回来。” 裴瑜也说不清。 “许是可以的吧。”大过年的又不急着开疆拓土,难道也要叫人在前线连个年都过不安生吗? 裴瑜觉得这样子根本不至于。 “论起来其实差不多也应该回来了。”裴瑜觉得要是真的要回来,差不多这个时候也应该下旨了。 “若是能回来,三五日内应该会有人去宣旨。若是在不去,郡公今年就在江南过吧。”裴瑜袖着手,毫不留情的说道:“他要是在江南能不惹事,也未尝不是好事。” 第一百六十五章 痛楚 - 木石录 - 昭久 裴瑜的出身也好,但后天历练上差得太远。 换一种说法就是环境问题。 陆怀舒开始记事的时候她的父亲恰巧正在当时最为鼎盛时候的裴承帐下担任司马。 她跟着父亲,近乎是一路看着裴氏起高楼,宴宾客,也眼见着裴氏楼塌了。 更亲眼见到褚太后从一个王妃成为皇后,又从皇后变成太后。儿子死后将皇位传给她丈夫之前的皇帝的儿子。最最终却是皇叔得了天下。 这一系列的政权更迭中陆怀舒不仅仅是眼看着,甚至自己也在其中出谋划策。 她离权利中心太近,父亲又是其中搅弄风云的那个人。 现在的皇帝是谁,会不会被拉下来,拉下来之后又会换成谁。更迭的再频繁陆怀舒也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更何况她死过一次醒过来一睁眼,面临的就是亡国大事。 可是裴瑜不一样。 大魏之前也动荡,可是那又怎么样,权臣已经被杀多年,如今的皇帝大权在握,地位稳固。 再说裴瑜就是知道从前的那段日子,最最多也只是听说,感同身受?不可能的。 所以裴瑜想的和陆怀舒就不一样。 裴瑜觉得和陆怀舒一起干坏事危险,但是陆怀舒却觉得没有比这更好的给自己创造底牌的机会了。 “我没有见到太子。”陆怀舒笑了笑:“据闻恰恰巧是因为在我见到陛下的前一天,陛下大怒打了太子板子。” 大军阵前打太子板子,当时那么多的权贵都在,可见皇帝有多愤怒。 而且据她得到的可靠消息,太子被打是因为他专门跑去找蔡国公的美人去“见世面”。 陆怀舒敏锐的察觉到这位太子很有可能比不上他老子本事。 皇帝下手一点儿都没有手软,打的严重到一直到陆怀舒出征,太子都没有下的来床。 基于对未来的考量,陆怀舒必须想到如果真是由这位太子继承大统,日后朝局会不会再度动荡。 运气好的话那时候陆怀舒已经站稳了脚跟不需要这些东西的加持了。运气不好…… 运气不好现在的皇帝早死,到时候谁知道会不会改朝换代? 打仗的武将要有立场,但是士族却是超然物外的纯然中立的。 毕竟没有任何一个朝堂是不需要治国的文人的。单纯只靠武力统治天下的人江山也坐不稳当。 这一过程中书怎么能少得了呢? 陆怀舒想了这么多,但什么都没有说。可是之前的话已经足够让裴瑜震惊了。 “你居然还想要插手帝位更迭之事?” 裴瑜的震惊令得陆怀舒十分之不满。 “且不说我现如今并无此意,可是裴郎君你难道至于如此的大惊小怪?” “陆氏不安于室,不臣之心可见一斑!”裴瑜大义凛然。 陆怀舒无语。 不安于室根本不是这么用的好吗…… 好吧她先不计较这个,但是:“裴郎君难不成忘记了,这样的事情你们家也没少干。我陆氏再怎么不好,从未有过谋反之心,可是裴氏真真确确是有的。” 所以你哪来的底气高高在上的说她们家有不臣之心的? 再说了,陆怀舒辩解:“我不过是未雨绸缪,不臣之心远远不算。” 谋反那才叫不臣之心。 “裴郎君是用儒家的经典启蒙的?”但是不像啊,他刚才看的那些书里似乎并不对儒家的经典格外看重的样子。 可是不是这样的话,裴瑜又为什么会重视君臣之道呢? 礼崩乐坏,儒家的那些经典不知道多少年没有被人正正经经的用过了。 如今难道不是看谁拳头大? 陆怀舒费解。 裴瑜脸都红了。 他确实没有想起来真的要说的话自己家也不干净。 什么?你说那都是死人干的?那难道陆怀舒也是作古的人的其中一员吗? 他们两个根本就是半斤对八两好吧。 裴瑜心有戚戚焉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陆怀舒耐着性子和他说了这么多早就快忍不了了:“所以裴郎君,你到底愿不愿意?给个准信儿。” “这等事情可遇而不可求,我在提醒你一次,如今的世道可不是什么太平盛世。裴郎君可不要以后再来后悔。” 裴瑜:“……” 裴瑜仔细的想了想,最终咬牙:“你说,要怎么做!” 陆怀舒满意了。 她成功的将裴瑜拉上贼船。 她指指天空:“今天天色晚了。我们还要在新城修整些时日。新城应该原本就有些末等世家没走,认得字的人想来不少。” 裴瑜已经听明白了她想干什么了:“你就不怕他们到时候将这些东西都贪墨下来?” “他们敢吗?”陆怀舒嗤之以鼻:“想拉着这些东西走,也要想一想自己是不是有本事吃得下。” 如今的天下是大魏的天下。大梁已经亡国了,剩下的一些还负隅顽抗的人如今也正在大魏势如破竹的攻势下溃不成军。 也就是说如果真的想拿了东西就翻脸不认人,首先就要明白,以后他们早晚要和陆怀舒对上的…… 不管是出仕也好还是超然物外也好,反正都在大魏的地界儿上,真这么干了早晚要被陆怀舒报复。 真惹急了陆怀舒带兵直接踏过去,难道魏帝还会为了一些手里只有书还有些说不清楚来历、没什么根基的人和陆怀舒过不去?! 想也知道不可能。 所以最正确的做法难道不是将事情捂下来,帮着陆怀舒和裴瑜暂时保管的时候自己也从中得益? 毕竟书的价值是里头的内容,孤本或是真迹什么的虽然重要,但是这么多的书完全可以占据数量。 陆怀舒和裴瑜要真迹,但在不毁坏的前提下他们尽可以拿来看。这样还不肯的话陆怀舒根本就不会考虑。 想来不会有人愿意干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事情。 当地的士族已经得了利益,再贪得无厌,陆怀舒是真的会杀人的。 至于“这些书会不会原本就是属于当地士族”的这种问题——如果真的是的话,那么他们也根本不可能是一个当地的士族。早就成了能和裴氏、陆氏并肩的大族了。 所以根本就不成立。 第一百六十六章 燥郁 - 木石录 - 昭久 陆怀舒能直接砍下人的头来。 平昌郡公见过,裴瑜也见过。 她办得到,但是她现在只是抹了于新荣的脖子,可见是故意的。 她故意叫于新荣不至于现在就死,但也已经救不了了。 平昌郡公从陆怀舒在于新荣暴怒的时候走上前拔了被杀了士兵胸前的长剑的时候就是愣的。直到陆怀舒杀了于新荣他还云里雾里的。 因此也就没听见陆怀舒抹了于新荣脖子之后凑近于新荣轻声说的话。 “你觉得我不敢杀你?想说什么,燕国公府不会放过我?”她轻笑一声,恶意的想叫于新荣死的更加不瞑目一点儿:“错了,只要我敢杀,就有的是人想要保我。若不信,你就在地下自己看着。” 但裴瑜在陆怀舒真杀了的时候、甚至还在只有苗头的时候就上前几步,此时恰巧正走到陆怀舒身后,清清楚楚的听见了陆怀舒说的话。 裴瑜:“……” 裴瑜一言难尽。 裴瑜死死盯着陆怀舒的后背,觉得她这样恶趣味的时候真是少见。 让人连死都死不安生……还说出这样的话来刺激一个将死之人,他都不知道是应该先觉得陆怀舒行事狠辣好,还是先同情那个现在被她这样对待、和以后可能会被她同样这么对待的于新荣和别人好。 总之,裴瑜简直不知道听到了这段话的他短时间内要怎么面对陆怀舒才好了。 此刻他很是希望自己反应的不要那么快。像平昌郡公似的多好啊,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用纠结了。 陆怀舒杀人很快,她才杀了一个,大部分还没有反应过来,陆怀舒就已经连于新荣也杀掉了。 离得远一些、还在观望的人甚至连救都来不及,事情就已经结束了。 陆怀舒留了于新荣片刻的命,其实也就是想叫他能听见她的话,多的,陆怀舒并不打算有。 她杀于新荣小妾的兄长的时候众人还是哗然,等到她当众杀于新荣的时候,已经鸦雀无声,没有人敢说话了。 “人,我杀了。但有不服者,可上前来。” 冷风刮过,一群人默契的退后了一步,两步,三步。 开玩笑,就陆怀舒这谁都敢杀的样子,他们是嫌命长吗居然还敢到她面前去触霉头?! 即便原本和于新荣是一个阵营的现在也不敢上前。 于新荣是他们这群人中间出身最好的了,但是陆怀舒已经眼都不眨的杀了,她得罪燕国公府都不怕,难道还会害怕他们这些还不如燕国公府的吗? 陆怀舒等了一会看没有人上前,满意了。 “所有违反军令的,重责二十军棍。明日自己将所抢掠的财物全是返还。但有杀人者,以命相抵。违令不遵者,斩!” 话一出人群中有人豁然抬头,神色愤恨。 但这样的人到底还是少数。 看来之前下的军令还是有用的。 出去抢掠的人不足总人数的百一,敢杀人的在这些人之中也不足十一。 人数可控,杀了也不会引起哗变。 虽然陆怀舒不怕他们哗变,但是没有当然更好。 陆怀舒转头,询问平昌郡公:“将军觉得呢?” 平昌郡公能说什么,他有气无力的点了点头:“按你说的办。” 陆怀舒就抿唇笑了一下。 一笑粲然,平昌郡公看的都没脾气了。 裴瑜还火上浇油,施施然的补充了一句:“杀了人的,别觉得自己不说,就没人知道了。军令明日会广告全城,人人知晓。 “别看都是死,可死法不同。砍头是死,可千刀万剐也是死。以及,别想当逃兵,明日一人去,五人陪同,若是谁跑了,五人便偕同都是死罪。” 平昌郡公好不容易才从陆怀舒杀了于新荣的事情中反应过来,就听见了裴瑜的这番话。 这叫平昌郡公牙痛的不行。 他身边这两个下属,什么时候都成了这样的人了而他还被蒙在鼓里没反应过来? “后日再叫他们去,明日还要当着全军的面儿行军法的。”陆怀舒淡淡的纠正裴瑜的话:“打完了总不好直接就去了,在吓到人了就不好了。” 陆怀舒叫他们都散了。眼角余光在辕门外扫了一眼,收了回来。 她的视力和记忆都不差,外头鬼鬼祟祟的那几个人里有一个她记得,是今天她打人的时候透过门缝看见的。 应该是那一家的郎君来了。 可能是白天的时候她说的话那户人家听进去了,才趁着夜色找过来守在辕门外,看见了这么一场好戏。 陆怀舒觉得挺好,如此一来不用到明日了,今天晚上此事就能在城中传开。 等到辕门外安静下来,一直蹲着的几个人战战兢兢的站起来,顾不上已经麻了的腿脚,灯也不敢点,在黑暗中一路狂奔出去。 很远处才有微微的灯火,是同行的人在接应着。 看见几个人一个不落的都回来了,才蜂拥而上围上去,七嘴八舌的问话。 “怎么样,瞧见什么了?”能够安家在映园附近的,本来也都是些有底子的人家,白日里看见那娘子干净利落的冲着那士兵脸上就是一鞭子,还有当时骑的马、言语间的大气,便觉得她似乎不是没本事的。 于是和着四周几户人家家里的郎君,趁着夜色悄悄跟在回程的魏兵身后来了营地。 而后看见了一场好戏。 “死了。”白天被抢的那户人家家里的郎君喃喃,似乎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我就看到,白日里从映园出去的那位娘子,把抢了我家钱的那个杀千刀的,直接给杀了。” 他还有些恍惚,但有人更清楚。 “不仅仅杀了一个,好像还杀了他们军中一个将领。”有个一同跟去的看自己的同伴心理素质如此之差,翻了个白眼,径直说道。 “我离得近,看的清清楚楚的,那娘子动手真是果决的很,杀起人来干脆。至于百日里说不许抢掠的话,也是真的。 “说早就立了军规了,不许劫掠。百日里魏军犯了军法,就给杀了。我们去的时候辕门外拦了不少人,据说明天都要军法伺候的。” 第一百六十七章 运筹 - 木石录 - 昭久 “多心了不是,却没有一句说你不好的意思。”陆怀舒膝上枕着裴瑜的头,低低的说道:“我只是觉得,你这样的做法,很是会叫人觉得唇亡齿寒。” “那也要他们自己是那牙齿才是。你瞧瞧这满朝文武,陛下看得上他们手里的那些东西吗?”裴瑜不以为然道:“谁都知道你我是为了什么,在别人看来,只怕是认为咱们也是没了办法。” 两个曾经是士族、现在却只剩下了没几个人的大族,怎能和真正人丁兴旺的士族相较?即便是拿出了自己家的无数珍贵典籍,也会叫人觉得不过是没了办法,才在别人欺上门来的时候不得不断腕求生。 手段狠一些怎么了,那不是无奈之下的下下之策吗? 裴瑜对于自己引着别人往歪路上走这一条很是没有心理负担。 “我真的觉得,谁要是撞在了你的手上,不如自己先自裁的好。”陆怀舒沉沉的叹息,“要不然,哪怕是被你狠狠算计了,还觉得你没什么坏心思呢。” 裴瑜笑了笑。 能叫裴公生前都同意了的裴氏下一任宗主,难道还真的会是什么善类吗? 要不是他遇见了陆怀舒,又怎么会甘心收敛自己的光华而站在她的身边。 “也只有你,才能让我甘心。”裴瑜慢慢的说道。 换成别人去,裴瑜怎么会呢? 陆怀舒微笑起来。 裴霖怯怯的躲在门边探出头来,小心翼翼的看着不远处正晨练的陆怀舒,眼中游移不定,似是想要靠前却又有什么顾虑一般。 裴瑜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伸出一只手来摸了摸妹妹的头:“站在这里做什么?” 裴霖被吓得几乎跳起来,等分辨出自家兄长的声音之后才讨好的对着裴瑜笑了笑,说道:“阿兄,你怎么在这里啊?” 裴瑜看了看四周:“这似乎是我的院子?”言下之意,这话不应该是我问你吗? 裴霖显然也察觉到了,懊恼的咬了咬下唇,才继续道:“我就是一不小心走到这里的。” 裴瑜呵呵笑了两声,意味深长的看了看自己家的倒霉妹妹,好歹给人留了两份面子,没有说自己已经看着她在这里站了起码有一刻钟了。 谁“一不小心”能走错地方一刻钟?! “去同你阿嫂说一声,早膳已经好了。”裴瑜拍了拍裴霖的脑袋,温声道,“你也留下来一起吧。” 裴霖眼睛一亮:“可以吗?” 片刻后却又有些畏怯的担忧的看了看陆怀舒的方向:“你都不问问她的吗?” 裴瑜看了她一眼:“我们是夫妻。”所以留下妹妹来一起吃顿早膳……有什么特意问的必要吗? 裴霖整个人顿时有了生气:“那我去叫她。” 裴瑜眼看着裴霖蹦蹦跳跳的走乐,摇头笑了笑,也跟上了她的脚步。 “你怎么来了?”陆怀舒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垂头看向裴霖,挑眉道。 裴霖讪讪的,但仍旧是笑着说道:“阿兄说早膳已经好了。” 陆怀舒抬眸看向不远处正缓缓走来的青年,想了想便将手中的长剑丢了出去,也像是他一样摸了摸小娘子的头发:“那便走吧,只是你要与他略等一等。” 她一身的汗。 裴霖很早之前就从自家兄长那里听了很多关于陆怀舒的话,知晓她更多的时候只是看起来可怕,却不是真的不和人亲近的性子,对亲人更是尤其的好,很是护短。 更有之前的事情摆在面前,裴霖自觉被人骗了一回有些对不住面前的阿嫂,因此只是摆出了更加和善的笑容来,拉长着声音应了一声好。 小娘子走远了,陆怀舒“啧”一声,向着走进了的裴瑜问道:“你同她说什么了?”她第一次见到这小娘子的时候,她还是满身是刺呢。 裴瑜和人家说了什么,才叫那么一个仇视她的小娘子变成了现在这样会对着她傻笑的样子? 裴瑜看了眼自己跑远了的妹妹,轻描淡写的“啊”了一声:“并没有什么,我只是告诉她,别看你看起来好像是很凶,但其实真要是说起来,是没什么心眼的。” 陆怀舒登时满脸的黑线。 裴霖不肯接受陆怀舒原因里很重要的一个就是担心兄长会不会受了委屈。 但小娘子同时也清楚自家兄长实则老谋深算的紧。不然如此淘气的小娘子怎么面对裴瑜的时候比面对父亲还要不敢造次呢? 再加上裴瑜的事情是哪怕裴父裴母也一向都不能干涉的,因此他说自己完全能压制的下陆怀舒的时候,裴霖毫不犹豫的就信了。 当然,裴霖再看向陆怀舒的时候就觉得阿嫂有些可怜了…… 这明明是被裴瑜骗了还要数钱的节奏啊! 陆怀舒意味深长的盯着裴瑜看了半天,直到后者讪笑着摸了摸鼻子冲着她露出一个略有些心虚的笑容来才放过了他。 “父亲和你说什么了?”别以为陆怀舒不知道裴父一大早的就将裴瑜叫走了。 “昨天干了大事,父亲因此叫了我去说话。”裴瑜说道:“原本是昨天就该问的,但想想你我昨日大婚,叫了我去不好,因此才忍到了今天。” 但裴瑜一看裴父有些萎靡的精神,就知道他昨天肯定是没有睡好。 以及即便是强忍着,也只是忍了一晚上,一大早就把他叫过去谈话了。 “父亲说,母亲因此很是不满。”裴瑜说道,但微微皱起的眉毛,却显得像是对母亲的反应不高兴的样子一样。 “母亲觉得我们做的实在是太过了。”裴瑜漠然说道。 “生之养之,心软也是人之常情。”陆怀舒虽然也觉得裴母有些拎不清,但却仍旧安慰道,“再说若是换成了我,只怕也会做出差不多的事情来。” “不一样的。”裴瑜摇摇头,“若是你,自然不会看着族人被人算计,但要是他们做得不对了,也绝不会不讲理。” 何况裴瑜更在意的不是裴母向着不讲理的一方,而是觉得丈夫儿女竟然仍是比不上那些和她甚至算不上很是亲近的族人。 第一百六十八章 瓜州 - 木石录 - 昭久 这种话裴瑜可不敢接。 “不管是因为谁,都证明了你的本事。”但裴瑜又不能不说话,“即便是为了我呢,也只能说你对于我而言过于重要。” 他求生欲满满,希望陆怀舒听完了不会和他计较。 陆怀舒果然没有。 而是盯着他半天之后嗤笑一声:“我有没有说什么,你何必这样的紧张?” 裴瑜能不紧张吗:“我担心你啊。” 陆怀舒没忍住偏过头去真心实意的笑了。 平昌郡公在一边看得牙酸。 “停车。”他一掀车窗帘子,对着前头驾车的车夫吼道。 车夫被吓了一跳,连忙停下了。 平昌郡公迅速跳下来,一脸的不忍目睹:“我真是自找罪受才跟着你们坐一辆车。” “咳。”被留在马车上的两个人都有些尴尬。 “有点过分吗?”过了一会儿,陆怀舒轻声问道。 裴瑜忍着笑:“我也不知道,不过大约可能是有一点吧。” 陆怀舒黑了脸:“什么叫做可能会有一点?” 那当然是因为裴瑜自己也不甚清楚。 “即便确实是有点儿,那也不是我们的问题。”裴瑜十分之顺手的就将事情推到平昌郡公头上去了。 “他自己接受不能,难道还是我们的问题了?”裴瑜耸肩,说的格外的理直气壮。 就连陆怀舒自己都愣了愣之后默认了他的话:“有道理。” 裴瑜笑眯眯的:“我说的没错的,你听我的就好了。” “嗯。”陆怀舒低低应了一声,旋即将话题拉回之前的事情上去:“郑氏是什么态度你知道了吗?” 说起这件事情来裴瑜的脸色都有些变了,他冷冷的从嗓子里哼出一声:“能是什么态度?要是会觉得自己做错了,难道不是应该早就给你赔礼道歉了吗?” “这么说,是想着自己家的娘子,不肯承认自己有错了?”陆怀舒沉吟了一下。 “人家觉得这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儿,你我小肚心肠才会计较,不过是小娘子一时想岔了罢了,说起来也算不得什么。” 裴瑜到现在还记得当时郑氏的那位和他父亲平辈的人来了家里明着是赔礼,实际上却倨傲的很的行径,心里全是阴郁。 郑氏的姿态摆得很高,不仅没觉得自己家的娘子是做错了,反倒是认为这件事情首先出了问题的他们裴氏。 要不是因为裴瑜想要攀高枝儿而自己和陆怀舒说了什么,怎么会惹得他们家娘子一时恼怒? 话里话外没说出口的还有对陆怀舒的鄙夷。 一个小娘子,顶着的是世家的名头,干的事情却全是破落户儿才会干的。 半点不知礼数。 只是这些话,裴瑜都不想同陆怀舒说。 “死不悔改啊。”陆怀舒唇畔勾出一个凉薄的笑,眼神嘲弄:“我原本还以为能在北地士族中占据一席之地的会是什么样子呢,没想到只不过就是现在的这样子。” “也不能以偏概全。”裴瑜似是不认同陆怀舒的看法,纠正一般的说道,“荥阳郑氏只不过是其中的一颗老鼠屎罢了。” 但是他说话时隐隐露出的嘲弄意味,却让人怎么看都觉得冷飕飕的。 “陛下在广纳贤才?”陆怀舒眼眸一转,突然问道。 “是的,最近不是还发了圣旨,从全天下收整书籍吗。”裴瑜颔首,“看之后的意思,怕是要广纳贤才了。” “那也就是说,士族的地位必定会因此而受到冲击。”陆怀舒想了想,慢慢的说道:“陛下是不会想要像前朝一样,被士族束缚住了手脚的。” 士族和皇帝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皇帝不想受到士族的掣肘,但同样的士族也对长久以来始终不得不起起伏伏的情况感到厌倦。 他们之间的矛盾只会越来越深。 “你不觉得,荥阳郑氏,像是被人当成了马前卒吗?”裴瑜拧眉,突然间说道。 陆怀舒也变得凝重起来:“这件事回头再说。” 裴瑜有一个刹那间有些忘了他们现在还是在马车上,并不封闭的环境里说起这些事情来有些不大安全。 “好我知道了。”裴瑜深吸一口气,点点头,“你等我回头再仔细的想一想。” “嗯。”陆怀舒应了一声,感觉到外面的环境已经开始安静下来,马车的速度也慢下来,“我到了,你早些回去。” “好,路上小心。”裴瑜停顿了一下,摸了摸陆怀舒的头顶,“那些事情先放一放,且不急于一时。等突厥的事情先解决了,再说别的。你晚上早些睡。” 陆怀舒从马车上跳下去,默默的点头:“你也是一样的,自己说的话,别忘记了。” 裴瑜的脸色转暖,笑容也更加真实起来:“好,我知道了。” 可是等到目送陆怀舒消失在影壁之后,裴瑜的脸色慢慢阴沉下来。 “回去。”他落下车帘,声音冷冽的像是淬了冰碴。 如果他的猜测是对的,那就是郑氏是被丢出来试探他的卒子。 士族与士族之间的差距同样是天差地别的,即便同时顶尖的士族,之间仍旧有着不可跨越的鸿沟。 荥阳郑氏,极有可能就是那个被丢出来作为试探的棋子。 放到更加高等的层次里去看,这场博弈之中他与陆怀舒没有那么不被重视。 武帝和简明帝从一开始就很重视陆怀舒的,未尝没有来自于这一方面的考量。 他们才是真正的士族正统,可当所谓的正统早已衰落的不成样子,像是敬帝死后被简明帝所替代的孤儿寡母一样,难保不会有其他人生出异心来。 即便不是直接的谋权篡位呢,只是供起来当成吉祥物而徐徐图之。 有人生出心思来在裴瑜的意料之中,但他们拿了他的家人来试探,这叫裴瑜心里生出了滔天的怒火。 竟然敢这么的算计他,在他最在意的几件事情上下手、捅刀子。 他要是能咽的下这口气、不彻彻底底的报复回去,岂不是真成了别人砧板上的肉! 裴瑜闭着眼睛冷笑,心思电转之后决定和陆怀舒商议商议,好好地送给他们一份大礼。 第一百六十九章 一樽 - 木石录 - 昭久 裴瑜叫陆怀舒突如其来的靠近吓了一跳,然后忍不住的笑。 “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裴瑜笑着将陆怀舒的头推远了些:“对于宁国公家而言,其实也差不多。” 陆怀舒笑的像是一只偷了腥的猫。 而对于陆怀舒来说,一个和皇帝是姻亲,并且在朝中具有不低地位的勋贵,还有着逐鹿天下的野心,这样的人一定是一个很合适的选择。 陆怀舒没有什么要逐鹿天下的野心,也没有想过要架空了皇帝,叫自己成为所谓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裴瑜同样也没有。 但是自小的教养却偏偏又叫陆怀舒对帝王没有太多的敬畏之心,换一个皇帝来效忠于陆怀舒而言更不是什么大事。 因此之下,当敬帝明显已经不能做一个好皇帝了,陆怀舒早早的就开始试探在朝中是否有别的人可以顶替敬帝的位置。 当宁国公家的大公子开始试探着想要寻求她的帮助与支持的时候,陆怀舒欣然以往。 但宁国公其实自己是没有怎么上过战场的。 并且和武帝从前的处境有些相似。 宁国公改朝换代之后大约会有很多人不服气为什么他能做的了皇帝,所以早在那之前就要有属于自己的军中势力,陆怀舒也是被挑中的其中之一。 这是一个双向的选择。 而时机很快就到来了。 陆怀舒再一次伴驾前往兴庆宫,而这一次,一直以来十分之嚣张的敬帝终于步了从前那些因奔马而扑倒在地的人的后尘。 他从马上摔下来了。 并且因为之后马匹在快速奔跑之中难以停下的缘故,倒霉的敬帝被自己皇后的马蹄子踩了一脚。 敬帝当场吐了血,昏迷不醒。 等敬帝被匆匆送回长安城之后,太医检查之后虽然醒了过来,却已经是偏枯之症,无法言语了。 敬帝身边的几位近臣担心自己的性命,当机立断的将宁国公从宫外请了来,暂时瞒住了敬帝的身体状态。 陆怀舒垂着头守在殿外,在宁国公到了之后低声说了两句:“陛下病重,已经是不能开口说话了。” 宁国公感激的眼神从陆怀舒身上扫过,却什么都没有说。 敬帝登基的这两年曾经无数次的试探他,虽然陆怀舒与他们家交好,但谁知道会不会被敬帝派出来做试探呢? 殿内很快爆发了争吵。 宁国公起先不愿意听从敬帝那些近臣的话,虽然敬帝就在殿内,甚至看起来也已经确确实实的不能说话、大限将至了。 但是谁知道这是不是敬帝的又一次试探? 直到有个人看宁国公一直下不了决心,一拍大腿说道:“你要是不干,我自己可就上了!” 宁国公犹犹豫豫的,但还是答应下来了。 一票人当着尚且还有意识的敬帝的面儿拟好了新帝继位、宁国公作为国公辅政的诏书,也不管之前始终不愿意叫宁国公独揽大权的敬帝听见了会不会吐血,鱼贯着出去了。 等一出了殿门,宁国公便对着陆怀舒行了一礼:“多谢陆将军之前的提醒。” 陆怀舒垂首还了一礼,不卑不亢道:“当不得丞相如此大礼,末将不过是随口一提罢了。” 她之前算是旗帜鲜明的站在了宁国公这一列。 其实可以算是投机的佞臣,但是宁国公没有忘记刚刚陆怀舒才仿佛是不经意一样的一句提醒。 她自称自己是“末将”。 陆怀舒是在提醒他,她和刚刚出来的那些人不一样。 那些人虽然同样希望他可以在新朝身居高位,但不过是想要将他当成傀儡,更重要的是,那些人是奸艽之辈,是易牙开方竖刁之流。 但是陆怀舒却是不一样的。 在陆怀舒微微笑起来的时候,宁国公越发觉得她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这人心怀大志,渴盼在疆场上大杀四方,却没有多想留在京都之中。 “将军有大才。”宁国公笑着说了一句。 陆怀舒笑了笑。 半年之后宁国公取代新帝建立了新的王朝,在四处叛乱大起的时候,果然便将陆怀舒调任派了出去。 “得偿所愿了。”裴瑜骑在马上跟在陆怀舒身边,笑着和她说道。 “一直呆在京中有什么意思。”陆怀舒笑了一声,愉悦满满:“做一个哪里都不能去的左骁卫,看似是天子近臣,可是说到底什么都干不了。” 左右骁卫和左右翊卫最适合的就是那些勋贵之家的子弟,那是他们的安乐窝。 而对于陆怀舒这个根基不牢的人来说,她在其中格格不入的很。 “不过你现在倒是我身边名正言顺的司马了啊。”陆怀舒偏着头看着自己身边笑意盈盈的裴瑜,啧了一声:“你们家里人居然也同意了。” 裴瑜笑的温和极了:“有什么不肯同意的。” 在宁国公还是国公的半年里裴氏的人其实来过一次长安,来的人还是裴瑜的父亲母亲。 他们联袂亲自来了。 裴瑜去接了他们。 但来的时候却没有叫陆怀舒知晓。 他们住在了平昌郡公府上。 然后裴瑜过去见了他们。 裴瑜觉得,他可能一辈子都不能忘记那时候他们说的话。 对于裴瑜一直没有回去,甚至住到了一个小娘子院子里的事情裴瑜的父亲裴丞是知道的。 如果只是一时兴起,裴丞不太想管自己的儿子都干了什么。 自己的儿子一向都很可靠,行事也有分寸,所以裴丞很放心他很长时间没有回到河东去。 但是当有将近三四年的时间他居然还没有想要回去的时候,裴丞就觉得可能有什么事情脱出自己的预料之外了。 果不其然,当探查了之后发现自己儿子居然没脸没皮的住到了一个小娘子的家里去还是住到了人家的院子里赶也赶不走了…… 裴丞当时的心情简直是一言难尽。 于是他和妻子一起找了来。 已经知道他们来了的裴瑜以最快的时间在城门外接到了他们。 裴丞冷着脸和儿子一起去了平昌郡公府。 到了个没什么人的院子里,裴丞发难:“跪下!” 第一百七十章 镜花 - 木石录 - 昭久 裴瑜没有反抗。 “你知不知道自己都做了什么!”裴丞很是恼怒。 “儿子知道。”裴瑜低眉顺眼的:“但儿子不认为自己做错了。” “你住到了一个小娘子的院子里去,居然还觉得自己没有做错?”裴丞都要被他气笑了。 “儿子未曾做错什么。”裴瑜跪是跪下了,但已经倔强着不肯承认自己做错了:“儿子从未越矩。” 这下子裴丞脸上的表情都知道该是什么样子的了。 裴瑜和人家小娘子什么都没有这自然是需要的庆幸的,但是这都住到一起了三年多将近四年了他们居然还是什么都没有,这就叫裴丞觉得是不是他们之前有谁出了问题…… 裴丞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连带着整个院子里的气氛也同时凝固了一下。 裴瑜敏锐的意识到了。 他抬了头:“父亲难道是希望我们之前有什么吗?” 这叫裴丞该怎么说? “没有什么,难道就能住到一起去吗?!你是我的儿子,我知道你和人家之间没什么,换一个人,难道会相信你吗?” 裴瑜垂了眼睛没有说话。 裴丞一时间更生气了。 自己儿子干出这样的事情来,裴丞很生气,但是当得知裴瑜或许没有想过要负责就住过去了,裴丞更加生气了。 “我没有想过要背叛她。”裴瑜低声说道:“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 裴瑜的母亲是一个很温婉的夫人,等到发现裴瑜是认真的之后愣了一下,而后站在一个母亲的立场上去担忧自己的孩子:“你愿意这样留在她的身边,但是她呢,她有没有说过愿意为了你做什么?” 来的路上裴夫人已经大致了解过了陆怀舒的生平,当知道了这个女孩儿都做过些什么之后,裴夫人简直都对裴瑜的眼光产生了十分之忧心的感觉。 裴瑜怎么会喜欢上这样的一个小娘子! 那样的人根本就不可能安心下来愿意留在后宅之中做一个贤妻良母。 裴夫人不认为一个小娘子就非要被困在后宅之中,但是作为一个需要去平衡一个士族内部的当家主母、未来的宗妇,陆怀舒明显是不合格的。 她并不适合去做裴瑜的妻子。 裴瑜如果不是认真的,裴夫人会担心自己的儿子是不是被养歪了,甚至还会担心是不是陆怀舒强迫了他,但是一旦儿子是,裴夫人同样要担心儿子以后要怎么办。 “我会留在她身边。”裴瑜抬头,对自己的母亲说道:“不管去哪里,我都会跟在她的身边的。” 裴瑜说的很认真。 “她是我要保护的人,我会在她的身边叫她没有后顾之忧。母亲,不管她要做什么。” 裴丞和裴夫人是不担心自己儿子的教养问题了,但随之而来的是另一方面的担忧。 “陆怀舒,她不是寻常女子,不可能会甘心留在后宅。”裴丞有理有据:“这样的人不适合做你的妻子。” “你执意要和她在一起,我不会阻拦你,但是裴瑜,你自己要想清楚。” 裴丞不担心自己的儿子会始乱终弃,但是他担心他们是因为一时的冲动什么都不管不顾了,日后变成一对怨侣。 裴瑜微微笑了:“我知道,她不是合适的宗妇人选,甚至在父亲母亲眼里,她都不是一个合格的儿媳。在世人眼中,也许我还会变成那个吃软饭的。但是父亲,这些我都不在乎。 “不是因为我现在喜欢她,所以什么都不在乎了。而是我知道如果那个人是她,不管日后怎么样,我都认定了她。” 他明确自己喜欢陆怀舒的时候就知道这个人是什么脾性,可是他就是喜欢她那个样子。 “我就是喜欢她,不会要求她向着完美的样子去变化。” 对于裴瑜来说,正是因为陆怀舒是那个样子的他才会喜欢,如果陆怀舒变成另一幅样子,他可能根本就不会动心,既然如此,那他在爱上她之后要求她去改变、变成普罗大众眼中更完美的样子? 裴瑜有认真想过往后要怎么办过。 “如果因为她无法胜任宗妇,那么我会辞去宗子的位置。我们会是夫妻,夫妻一体,我选择了她,就不会要求她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 他不会要求陆怀舒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但你要明白,如果你真的站在了她的身边,你一辈子可能都会被她的光芒掩盖。” 陆怀舒不是会屈居人下的性子,她身上的光芒也足以叫裴瑜被遮掩住。 他的儿子不是一个庸碌无为之人,却甘心叫自己妻子掩盖住自己的光芒吗? 裴瑜反倒了笑眯了眼睛:“父亲可能不知道,我现在是她身边的司马。” 裴丞脸都黑了。 又是司马! 这个名称裴丞觉得自己简直再熟悉不过了。 “你不如不告诉我。”裴丞黑着脸说道:“这样的话我还有可能会同意。” 裴丞绝对没有忘记自己家上一任的司马是个什么结果。 “她难道没有和你商讨过婚事吗?” 裴瑜虽然没有说话,但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 “你难道打算三十多岁还不成亲?”裴丞的声音都变了。 裴夫人有些没听懂。 她嫁进裴氏很多年了,但是从来没有听到过从前的那些事情。 倒不是裴家人故意不告诉她,而是在裴夫人没有问起的情况下,很少有人主动说起。 所以裴夫人不知道司马和“三十多岁不成亲”有什么关系。 “父亲。”裴瑜有些无奈:“三十多岁了还不成亲那是意外。” 那时候裴氏和陆氏的关系私底下再好也有些微妙。 纵使陆怀舒和裴瑜都不怎么在意,但总有些人觉得陆氏和裴氏之间有仇因此不愿意叫陆怀舒成为他们的宗妇。 虽然陆怀舒和裴瑜都觉得那些人是不太需要在意的跳梁小丑,但是总归嫁到裴氏不如在陆氏自在。 所以他们始终没有成婚。 后来是因为孝期,再后来却是顾不上了。 反正在世人眼中他们都是绑在一起的,大家更是几乎都已经默认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就连景帝斩草除根的时候都是两家一块儿的。那么成婚这个仪式上的事情反倒是没有那么多人在意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策马 - 木石录 - 昭久 陆怀舒一瞬恍惚,突然觉得,似乎曾经也有一个人如今日一般站在她身边不远。 就站在她能看得见的位置,不近不远,陆怀舒只要回头,就一定能看得见。 可是陆怀舒怎么想,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是否真的有这么一个人。 “触犯军规,以下犯上,你可知罪?”裴瑜居高临下。 “我有什么罪!”士兵不依不饶:“一群没本事的,难道不是活该!” 陆怀舒看他口出狂言,面上不动,只转头看向于新荣:“将军觉得呢。” 陆怀舒是中郎将,但陆怀舒如今的军功其实不足以受封中郎将,在一些人的眼睛里,她可能身手确实是不错,但是依旧是虚有其表。 并且叛主、薄恩寡义,处处都令人看不起。 即便平昌郡公从未对陆怀舒有过任何不好,但还是有人觉得陆怀舒不配,甚而觉得陆怀舒就不应该出现在军中。 抱着这种心态的人不少,而于新荣不过是其中最明显的那个。 辕门外这么多人,也不全都是于新荣一个人的手下。 军中必然有更多,但是现在做了那个出头鸟的,是于新荣。 陆怀舒正想打这么一只出头鸟。 今夜矛盾加剧了。 “正是,这一路来皆是如此,怎么到了望蔡就成了这样了?”于新荣不怀好意:“我刚听见裴瑜说你祖父是望蔡县公,怎么,该不会是因为你将自己也当成望蔡县公才不许将士们抢掠的吧? “这可不好啊,陆娘子已经是大魏的臣子了,想着已经亡国的南梁岂不是有不臣之心?” “陆氏受望蔡供奉多年,我自然有心庇护两分。”陆怀舒不避讳的认了:“但此事之前我已经同主帅说过了,望蔡乃是举城而厢,若是烧杀抢掠难免失了人心,不是好事。 “主帅同意了。无论我是否有心庇护,但我如今是大魏的臣子,自然要为了大魏考量。” 陆怀舒说的冠冕堂皇,几令得裴瑜都差点相信她确实是一点儿异心和小心思都没有。 “谁信啊。”脸皮基本上已经撕破了,于新荣也就将曾经的顾虑什么的都扔了。 反正他是八柱国于家的嫡系子弟,而陆怀舒充其量不过是一个中郎将,还是个女人。就算是真怎么了又能如何。 难道还会有人为了她来和自己作对不成? 于新荣抱着这种想法,肆无忌惮。 从前他给平昌郡公几分面子,但是现在平昌郡公都要动他的人了,他还给个屁的面子啊。 “早些将人放了,然后你给我磕头道歉,这事儿就算过去了。”于新荣的视线在陆怀舒身上转了转,心底有了几分兴味,但想想陆怀舒平日里杀人的强悍,又默默的缩了回去。 城中美人多得是,他没必要为了这一个回头再把自己搭进去了。 于新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注意到陆怀舒的眼睛已经沉的如同深渊了。 于新荣一瞬间的眼神落在她身上,黏腻恶心的令人想吐,陆怀舒怎么可能察觉不出来。 只刹那间,陆怀舒想杀他的心思更浓了。 要说原本陆怀舒可能还只想杀只鸡,那她现在就像直接干脆将猴子也杀了算了。 正如于新荣认为不会有人因为陆怀舒就和他计较一样,陆怀舒也觉得反正于新荣又不是燕国公于家的世孙,只不过是一个嫡支,难道燕国公还会为了他而非要和她过不去吗? 魏帝不保她的前提是她没本事,但要是她有,魏帝到底怎么想的可难说。 何况陆怀舒是为了什么才杀的于新荣? 于新荣不遵军规,还滥杀百姓,杀的还是汉人…… 种种事情加起来根本不容得魏帝向着于新荣。除非魏帝改变了主意,不想拉拢汉人了。 但如果真的如此,陆怀舒更加不介意换个主子。 都是武川镇出身,原本都是平起平坐的,凭什么魏帝是皇帝而他们是臣子,只怕朝中心有不服的人多了,陆怀舒想要找个肯接纳她的,不难。 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首先她自己要有本事。 只要她杀了于新荣,最后的担忧就没了。 既如此,何乐而不为? 裴瑜跟她站的实在是太近了,而且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裴瑜就是觉得陆怀舒现在的状态比之之前来说明显有所改变。 改变是从于新荣说完话之后一会儿才开始的。 裴瑜看了眼于新荣,又重新看了看陆怀舒,啧了一声,默默地退后两步。 陆怀舒被转移了注意力。 她回头看了裴瑜两眼,裴瑜神色间有些无奈。 陆怀舒奇异的读懂了裴瑜的意思。 她唇角勾了一下,重新转过头来。 她动了。 就在于新荣和士兵得意的觉得陆怀舒这是要赔罪的时候,她已经直接拔剑掷出,斜斜的但准确的杀了士兵。 士兵脸上得意还没消退,就轰然倒了下去。 辕门外一片哗然。 于新荣愣了一下,大怒:“陆三娘,你做什么!” “如你所见。”陆怀舒神色分毫不动:“不遵军令,以下犯上,依律当斩。 “早晚都是要死的,我送他一程。” “你好大的胆子!”于新荣气的跳起来,没注意到陆怀舒看他的眼神已经像是在看一个死人一样毫无波澜。 “以下犯上?我还以下犯上呢,你敢杀我吗?” 于新荣是虎贲将军,论起来比陆怀舒这个中郎将低,他要陆怀舒给他下轨道歉赔罪,其实也同样是以下犯上。 但他笃定了陆怀舒不敢杀他。 以势压人的事情他干过不少,仗着自己出身燕国公府,他惹不起的人本来就不多,再加上还是会审时度势的,故此从来没出过大事。 即便有些什么,也从未伤筋动骨。 最严重的也就是被燕国公丢到前线来了,可真要说起来,难道他还会冲在最前面去送命不成? 于新荣不将陆怀舒放在眼里,但是正是这份不放在眼里叫他送了命。 陆怀舒逼近的时候他感到不对,急忙后撤。 但他本来就打不过陆怀舒,真的面对危险的时候第一反正甚至是僵立着挪不动脚步,于是在陆怀舒冷冷的一声“我敢!”里,被抹过了脖子。 第一百七十二章 破军 - 木石录 - 昭久 家僮不识字,不知道自己拿来的是什么,但是裴瑜自己知道。 他看见家僮拿来的到底是什么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赶紧还回去。 没有一个看别人家的族谱乃至于族中晚辈给已经过身的人写的传记的。 但还回去的念头才冒出来,裴瑜鬼使神差的重新打开了。 他将陆邑近来重新修订的族谱翻到了比较靠后的一页上。 那一页有一个名字,裴瑜怔怔的看着,半晌没有移开目光。 陆怀舒。 三十多年之前,那个陆家最为出名的女将军。 裴瑜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会觉得这个名字极其的熟悉。 那仿佛是烙印在灵魂深处一般。 陆怀舒,这个名字裴瑜含在口中慢慢碾碎了,电光火石间平日与突然间冒出一个念头,这个念头像是一道雷,将裴瑜劈的怔愣在原地。 陆怀舒和陆三娘是什么关系? 她始终不肯说出口的名字,是否就是陆怀舒? 裴瑜明知道自己的想法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可是却止不住的联想。 她所有表现出来的样子都不像是一个正常长大的小娘子。 从一开始的时候她在魏帝面前没有喝的那杯茶开始就不像。 陆氏最鼎盛的时候当然不会将一杯帝王喝的茶放在眼里,可是陆氏早就不是当年的陆氏了。甚至这些年来南梁的皇帝还在始终不断的盯着陆氏。 这样的情况之下,陆三娘有可能真的那么养尊处优吗? 那时候拉他上贼船,她谈论起魏帝和太子时的态度,太过于轻描淡写。 仿佛皇权的更迭在她眼中什么都不是,她早就看习惯了一样。 可是从前的她甚至根本就不会接触到这些事情。 寻常人,总会对皇帝有三分敬畏,只有那些常年和皇帝斗智斗勇、甚而不将皇帝放在心上、乃至于亲手至少也是亲眼见过废立皇帝的人才会在说起来的时候如此无畏。 当然,无知也能无畏。 但陆怀舒难道会是无知吗! 她已经见识过台城城破的样子了。照理说即便没有留下阴影也不可能大无畏。 可是她表现出来的样子,却像是见多了所以不当一回事。 更不要说没有人帮着,她到底是哪里来的本事习得一身功夫。 第一次亲手杀人的时候,陆怀舒表现出来的太沉静了。 不管多大的年岁,第一次见到攻城尤其是大型攻城的时候,都会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难以接受。 可是陆怀舒从始至终都没有表现出任何的迹象来,仿佛她本来就是在战场上长大的,此番场景见多了。 这些都不该是她见到过的东西放到一个才只有十三四岁的小娘子身上,怎么看怎么违和。 她想做魏帝手里的刀,应该希望魏帝活得越久越好,可是同时她又对魏帝抱有极度的不信任。 嗜权,却又仿佛当成身外之物。 这些事情放在一起太矛盾了。裴瑜觉得陆三娘身上的一桩桩都是秘密。 都让人捉摸不透。 可是如果将这样的一个人、这样的性格带入到陆怀舒身上去呢? 却仿佛一切都有了解释。 她出生在她的父亲陆榆出仕之前不久,记事的时候一直跟着陆榆在任上。 陆榆出仕,做的是他们家祖上一位征西大将军的司马。跟着父亲在任上,就是从三四岁起就在军中了。 陆怀舒的生平很好查,就算是有些裴瑜不知道的,他面前的这本族谱后面还有传记,其中有一篇写的正是陆怀舒。 再不济,他还看过南梁史官写的史书,其中陆怀舒的生平基本上都有。 她跟着父亲在任上的时间不短,几乎是眼睁睁的看着陆榆联合当时的丞相一步步将原本的皇帝逼下位,换了一个之后又换一个。 年少的时候跟着她的叔父北伐过,后来更是在望蔡县公陆青的军中谋职,是正儿八经有官职的将领。 便和如今一样。 等到后来时机到了,北朝当时的北燕皇帝刚愎自用,执意南下,陆氏同样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借机北伐。 陆怀舒那时候和她的亲兄长以及一位从兄都参战了。 最终的结果世人都知道了。 北燕的那位皇帝大败而归。 投鞭断流、草木皆兵、风声鹤唳、围棋赌墅。 由此一战,陆氏名声大振。多少年来的期盼,到了陆氏这里成了真。 陆氏借此,一门四公。 庐陵郡公,南康县公,康乐县公,望蔡县公。 陆怀舒,正是康乐县公。 再加上更早之前陆氏的一位咸亭侯,即便是在南朝所有的当轴士族里,也没有哪一个能同陆氏相较。 可是功高震主的陆氏却是所有当轴士族中最不一样的一个。 当轴士族到了最后几乎逃脱不掉谋反的路子。可是陆榆却是从始至终真真确确的从未想过谋反。 即便是皇帝猜忌他,明目张胆的试探,陆榆最终的选择甚至还是退居一射之地。 他主动请求外放,将二百余年来握在世家手中的权柄还给了皇帝。 可是在他死后,陆氏却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制。 北伐之中陆氏所有成名的将帅在短短的三年之内死伤殆尽。就连孩童也因为各种各样的意外早夭。 最终曾经那么鼎盛的陆氏,剩下的只有一两个还没有长成的孩童。 甚至之前陆氏还遭受了一场屠杀,最终活下来的,仅仅只有陆邑这一家人了。 如果这家人之中没有陆三娘的异军突起,陆氏真的就不复存在了。 这些事情都是裴瑜知晓的。 那么问题来了,陆氏到底是怎么样,才能在那样艰险的环境中养出了陆怀舒这样的一个人? 相反,如果将从前陆怀舒曾经经历过的事情套在裴瑜他见到的“陆娘子”身上,几乎毫无违和。 她当然矜傲,也当然不将皇帝放在眼中,她的出身足以支撑她那么做。 就连那天陆怀舒的阴鸷都有了解释。 权柄紧紧握在手里是什么滋味?她都知道。 正是因为知道,所以她不那么在意。 可是陆氏的败亡正是因为没了手中的权柄。她不放心,也为了不叫自己重新走上原来的老路,所以她要紧紧抓住。做魏帝手里的刀也在所不惜。 第一百七十三章 白骨 - 木石录 - 昭久 裴丞和裴夫人真要说起来,对陆怀舒自己倒是不讨厌。 如果不是因为陆怀舒和裴瑜车上了关系而只是一个世交家的孩子,裴丞一定不会对陆怀舒不满。 但是当陆怀舒的身份发生改变了之后,裴丞的要求也随之改变。 裴丞担心陆怀舒和裴瑜之间出现问题,担心裴瑜会有危险,担心陆怀舒照顾不好裴瑜反倒还要裴瑜照顾。 凡此种种,皆是一个父亲的拳拳爱子之心。 正是因此,裴丞和裴夫人对陆怀舒看不顺眼。 但裴瑜咬死了就要陆怀舒,除此之外绝不另娶,其实裴丞也没有办法。 不然他能怎么办? 裴瑜是他的儿子,可这个儿子从小就不怎么听话,裴瑜在裴氏有自己的人,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历来都是自己做的决定。 就连当初跑到他表兄帐前去当了个谋士,裴丞都管不住。 就是因为管不住儿子,所以才叫他瞒了这么久。 “你怎么来了,今日不是你当值吗?”裴瑜问陆怀舒。 正是因为陆怀舒今日当值,所以他才挑了今天来和父母说话。 “你那些事情想彻底瞒过我?”陆怀舒冷笑一声:“别忘了,你眼下都是住在我家里的。” 裴瑜摸摸鼻子,讪讪然。 “我为什么不能来?”陆怀舒瞪了他一眼,抬脚就走,显然是恼了他了。 裴瑜起先还觉莫名其妙,皱眉沉吟半晌陡然间想起之前陆怀舒说的话,脑中灵光一现,立马追上去:“你还生气?” 话一说出口就想起来陆怀舒刻意躲着他已经有两三天了,只不过是他这几天一直担忧父母之事没有注意到而已。 陆怀舒能不生气吗。 当时是因为生死关头来不及生气,但现在没有生命危险了再想起来这人居然任性至此,不生气才是有鬼了。 她是真生气。 就是因为担心这个人,不想叫他和自己一起死,所以才会大费周章的想要将他远远的送走,可是谁知道这人不仅没有走,还叫她以为她是成功了的。 以至于到了最后,就连她想要挽回,也已经回天乏术了。 “你这几天最好不要和我说话。”陆怀舒闭了闭眼静,冷哼。 裴瑜有些无辜,又觉得有些好笑:“你气性真大。” 要不要陪着她一起去死,那是他的事情,本身也不是陆怀舒说了他就要照办的,所以她现在到底是再生什么气啊。 那是他的选择,又不是他逼着她。 “那如果是你呢,明知道自己反正是跑不了了,但是又能够将我送走的机会,你会怎么选择?”陆怀舒猛地顿住脚步,冷声道:“说话啊,你的抉择是什么。” 裴瑜一时愣住了。 他也不知道。 到时候到底是会怎么选择,其实裴瑜自己也不知道。 如果明知道自己已经处于死境了,他会不会拼尽全力去给陆怀舒一个逃脱的机会? 裴瑜思索良久,最终不得不有些苦涩的说道:“或许你是对的。” 如果是他的话,到了那个时候,应该也会想要想尽办法的叫她活下去吧…… 反正自己是肯定活不了了,何必拉着她陪着自己一起死呢? “可是怀舒,如果你不想要离开的话,我也许也会尊重你的决定。” 没有真的到了那样的一个境地,会发生什么其实谁也不知道。 或许陆怀舒不想死,可是他却想要叫陆怀舒陪着他。也或许陆怀舒想要陪着他,而他舍不得。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将陆怀舒留在身边,最终两个人永永远远的双手紧握。 没到了最后关头,谁知道呢? “你看,其实你自己也不知道。”陆怀舒深吸一口气,尽量使自己平静下来:“但是我知道,我是不肯叫你那样为了我而死的。所以我气愤,生气你骗了我的同时,也是在因为你那样防备我而生气。” 陆怀舒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其实是有些心虚的。 那时的场景裴瑜不知道,她却是比较清楚的。 当裴瑜最后出现在她的面前的时候,陆怀舒的第一反应就是先将他送出去。 可是他却只是笑着说来不及了。 早就来不及了,就算是陆怀舒肯放弃城中留下来的将士与百姓的性命,也已经来不及了。 陆怀舒赶不回来,甚至连将他送到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去都做不到,最大的可能是,他们一起死在半途中。 裴瑜恰恰好掐准了那个时间,才肯出现在陆怀舒的面前。 而直到他尽了自己的努力跟在她的身边站在城墙上挑杀了一个又一个的敌军,最终和她一起死在蜂拥而来的城墙角落处,也是相互依偎着的。 “那么你会丢下我吗。”陆怀舒做出的预测是站在她的角度上的,但裴瑜问的,却是自己的角度,“你会不会丢下我?” 陆怀舒也愣了一下。 “在明知道或许你可以逃出去的可能下,甚至连选择都不需要自己做,自有我为你承担,你只需要顺势而为,便可以成功从一座死城中逃出去,你会吗?” 陆怀舒的做法就是那样的。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叫他失去意识而被送走,本身就是剥夺掉了某种程度上来说的选择。 即便是裴瑜真的有过想要逃离的念头,日后想起来,也大可以都推到陆怀舒的身上:是她给我下了药,离开并不是我的本意,而是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发生的事情。等到我知道并且努力想要挽回的时候,已经无力回天了。 那种隐隐约约的逃避心态。 不管这种心里安慰有多少是真的,又有多少是假,至少日后想起来的时候,不会有一种自己是逃兵的愧疚感。 更加不会一辈子都被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束缚,不叫自己成日里处在对自我的厌弃中,一生不能心安。 这几乎是陆怀舒最后能给的温柔。 可是陆怀舒唯独忘了问,裴瑜是不是需要这样的温柔。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 她看似将方方面面都考量到了,却不曾相信裴瑜是宁可陪着她一起死也绝不愿意独活的。甚至于现在在裴瑜问了她的时候,她下意识的怔住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烽火 - 木石录 - 昭久 她当然可以一张嘴就将自己和下属的封赏全数推掉,但是陆怀舒的态度和其余人的态度当然是不可能完全一样的。 因为陆怀舒的一句话所以原本底下人能够得到的东西全没了,人家难道就会一点儿意见都没有吗? 这是绝不可能的。 所以陆怀舒一张嘴说自己的东西可以之后再行封赏,甚至可以加到一起之后赏的少一些,但底下人却没有必要也和她一样。 这其实是很有脑子的做法。 高恒在心里暗暗点头。 “此事我会上禀陛下的。” 陆怀舒确定高恒是真的将自己说的话放在了心里并且理解了她这么说的意思之后,也很满意的继续观察邺城了。 张宏首战失利,现在已经重新集结起了十五万兵马固守邺城。 攻城本身就不是易事,何况张宏现在的兵力还是陆怀舒的三倍有余,接下来要怎么打,成了现在所有人都要严肃认真考虑的事情。 陆怀舒安扎下来之后就派了人去试探了一番,毫无意外的输了。 此后的几天里陆怀舒不间断的不停派出小股兵力去试探着攻打邺城。 而之前她和高恒登高望远时说的话也叫几个好奇的将领找了裴瑜问过之后传播了出去。 于是所有人都知道之前张宏之所以会失利的主要原因就是他不念书…… 因为不念书所以犯了曾经犯过的错,正好类似的事情在陆怀舒的先辈身上已经发生过了,故此陆怀舒的战功正是由此得来。 裴瑜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将陆怀舒的这些话说了出去。 高恒才听见的时候还因为裴瑜这样做而皱眉,觉得陆怀舒好不容易建立的违心就因为裴瑜的几句话又重新变得不那么稳固了。 可是当发现陆怀舒自己不仅不在意甚至还在刻意的放任这种言论在军中传播之后,高恒虽然还是不懂陆怀舒这么做的用意,但至少是将原本对裴瑜的不满压下去少许。 说到底裴瑜和陆怀舒之间的关系其实长了眼睛的都看得出来。 虽然军中不许女眷随军,但裴瑜第一不是女眷,第二人家身上有正式的官职,不能算是随军。 高恒对裴瑜和陆怀舒之间不同寻常的关系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高恒没有想通的事情在裴瑜眼中却是透明的。 “近几日出城来的人越来越多了。”裴瑜端了一碟子粟米饭,加了一点齑盐放到陆怀舒的碗中,边吃边说。 陆怀舒夹起一点放入口中,也没有什么食不言的规矩,说道:“张宏觉得我不过如此,即便是近些日子的攻城也是有气无力的,自然肯叫城中百姓出来观战。” 张宏的兵神勇,但是陆怀舒却应对的捉襟见肘,再加上最近流传的陆怀舒大胜仗不是因为自己有本事,只是因为之前类似的事情就已经发何时能过了,大家心里自然就都有了一杆秤,觉得陆怀舒没什么本事了。 既如此,叫城中百姓瞧一瞧,看看自己多有本事,岂不是有助于稳定城中人心的好主意? “你居然连自己都算计。”裴瑜吃饭之余看了陆怀舒一眼,觉得她简直是丧心病狂。 陆怀舒不满了:“说的好像你没有参与一样。” 一个帮凶,到底有什么资格说陆怀舒丧心病狂?也不知道当初听完了她的计划兴致勃勃的跑去做的人是谁? 陆怀舒从到达邺城之后不久就定下了战略。因为第一次派出人去试探想要找出邺城的破绽的时候陆怀舒紧紧跟着不放。 没想到一场败仗打下来邺城本身守得倒是固若金汤,陆怀舒几乎找不到能够快速结束战役的机巧。 但没有亲自跑到战场上去的裴瑜却发现了另外的问题。 城外居然有偷偷摸摸跑出来的普通百姓。 裴瑜发现之后不动声色的仔细看了,确认那是百姓而不是逃兵之后的第一反应就是皱眉:张宏怎么回事,这么危险的战场上都能让百姓跑进来? 裴瑜当时没有太过于放在心上,可当第二次第三次都还是有看见百姓出没之后,他找到陆怀舒,两个人一起针对于此制定了一个计划。 此后的数天里陆怀舒攻城愈发懒怠,懒怠到了别说军中其余将领,就连高恒都觉得陆怀舒没事找事儿还不开战的时候,陆怀舒终于叫了众人去中军大帐开会。 一进帐子就有人想骂娘:“将军这么长时间就知道打败仗,没赢过一次。” 陆怀舒凉凉的看过去一眼:“你质疑我?” 说话的人噎了一下:“不敢!” 嘴上说的不敢,但怎么看怎么像是被威胁了才改的口。 实际上也确实是被威胁了。 陆怀舒别看年纪不大,又是个小娘子,可是真论起来军中却少有人能够单打独斗打得过她。 因此除非是自己想要找打了,否则看见陆怀舒一双几乎不带情绪或者是满眼隐约期盼的样子,最好顺着她的话说,不给她动手的机会。 这可是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们用血的教训摸索出来的。 果不其然,陆怀舒一听见他迅速改口,眼中一瞬间划过的是惋惜。 说话的人顿时一声冷汗,十分庆幸自己之前什么都没有说。 “叫你们来当然是有事情要说。咱们在邺城下也困了这么长时间了,叫张宏嚣张过了,剩下的就是我们的主场了。” 好在陆怀舒今天的主要任务不是想要找个人打一架,正事还是比较重要的。 “将军想要怎么做?”话音未落就有人格外兴奋的问道。 陆怀舒淡淡扫过去一眼,发现对方确实是格外的高兴之后也没忍住眼中含了些淡淡的笑意。 “我们这段时间看热闹看的也够了,张宏必定觉得摸透了我们的底子,那就给他看看,陛下到底胜过他什么。” 陆怀舒没有说自己有多本事,而是直接将简明帝拉了出来以振奋人心:“好好打,要是能直接灭了张宏,咱们就可以回去了。 “陛下之前的赏赐是因为我们首战大捷。等大胜之后班师回朝,必定另有赏赐。” 第一百七十五章 静谧 - 木石录 - 昭久 明明已经到了门外了,两个人却都没有说要进门,而是在门口互相打嘴仗,倒像是两个还没断奶的小孩子斗气。 幸好是现在没有人,否则要被人看了笑话。 两个人斗了半天的嘴连个人都没有出来,裴瑜斜睨陆怀舒一眼:“你不会是走错地方了吧?怎么连个人都没有?” 漯河市是气笑了:“裴郎君,劳驾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你难道一段时间没回去,还会认错了自己家的族徽?” 门上挂着的纸灯笼上整整画着陆氏的族徽,龙飞凤舞的一个“陆”字。 怎么看都不是能看错的。 “那怎么没有人?” “莫不成是你出去这么久,你家人都不知道还有一个你了?” 陆怀舒真的被气笑了,咬牙:“裴瑜你不会说话就闭嘴。” 裴瑜看她确实是忍不住想要杀人了,摸摸鼻子抬头望天,不说话了。 说话间大门倒是打开了一个缝儿,一个脑袋探头探脑的出来,看见门外站着的人的时候愣了一下。 “我家郎主不在,郎君和娘子若是有事,不若之后再来。” 陆怀舒皱眉,伸手将脑袋拦住:“出门去了,可知去了哪里?” 脑袋缩了缩缩不回去,怯怯的说道:“去了宫门外,我家三娘子今天回来。” 陆怀舒愣了下,门在自己面前重新关上了。 陆怀舒转头看着裴瑜,蒙了。 “我们出来的时候,宫门外有马车停留吗?” 裴瑜也没有看到。 两个人在门外面面相觑。 之前冒出来的脑袋明显是不想叫他们两个人进去的,不然也不会敲了半日的门才只是开了条缝儿。 陆怀舒和裴瑜在门外站了半天,终于认命的重新往宫门口的方向走:“许是出来之后做了燕国公的马车,故此才没有看见。” 两个人重新往回走,果真在距离宫门不远处看见了正伸着头看向宫门的陆回。 “阿兄。”陆怀舒跑过去站在陆回面前:“阿兄怎么在宫门外等候?” 陆回听见声音转头,看见陆怀舒从和宫门相反的地方跑过来,一时之间居然没有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了便是大喜:“你何时出宫的?” 陆怀舒任由他拉着不放,笑吟吟的:“早便出来了,找回家去,谁知你与父亲母亲俱不在。” 说话间马车的帘子已经掀起,里头露出两张面带喜色的脸来,正是陆邑与顾氏。 “父亲与母亲怎么也来了?” “既然回去了,怎么不叫人来禀了我们,反倒是自己找了来?”陆回拉着陆怀舒就要上马车,陆怀舒拒了:“我骑马便好。” 陆邑一挥手:“叫你哥哥去。”把陆回打发了,将陆怀舒叫了过去:“你与阿父阿母坐车便好。” 陆回苦笑:“三娘一回来我便要被赶出去了。” 嘴上抱怨一句,还是伸手去接马缰绳。 陆怀舒伸手就要给陆回,谁知斜刺里陡然冒出另一只来,抢在陆回之前接过去。 陆怀舒和陆回同时诧异回头,裴瑜微微笑了笑:“这马性子烈,等闲人骑不得。我与它熟稔一些,我牵着便好。” 却是不打算交给陆回了。 陆邑诧异,这才注意到原本站在陆怀舒身后的裴瑜。 裴瑜此人不说话的时候静静站在陆怀舒身后,安静的像是不存在。陆邑原本便是将他当成了陆怀舒麾下一个普通的小兵。 可他一开口,却突然间吸引了去旁人的所有注意力,在没有谁能与他争锋。 可偏生他看着陆怀舒,于是陆怀舒便成了唯一能与他比肩之人。 甚而他微微笑起来的样子,却比陆邑自己更像是南朝的一个世家子弟。 “三娘,这是……” 陆邑突然间有些不确定了。 “哦,他是平昌郡公府上的谋士。这次入京郡公不放心,便叫他跟着我。” 裴瑜颔首致意。 陆邑觉得事情许是没有那么简单,但碍于裴瑜在场,还是将心头的疑惑咽了下去。 陆怀舒没有注意到,已经自顾自的去和裴瑜说话了:“你一个人牵着两匹马?” “觉得我不成?”裴瑜比陆怀舒高些,低了头和她说话。 “倒也不是。”陆怀舒蹙眉:“只是我们都坐马车,却叫你一个人骑马……” 陆怀舒怎么想怎么觉得怪怪的。 裴瑜笑了下:“就是这个?那你担心什么。难道你一家人坐马车,我一个外人反倒去凑热闹?” 陆怀舒想想也是。 不过,“你真的不需要人陪?” 裴瑜哈一声:“我是三岁孩童吗?” 陆怀舒顿时没有顾忌了:“嗯,你不是。” 立时向着陆回招手:“走吧。” 等到陆回回头又看了裴瑜一眼,但见那少年唇畔含笑,却是一副疏离样子,迟疑了一下,就直接被陆怀舒拉了过去。 等到一行人都上了马车,陆邑这才迫不及待的问陆怀舒之前她杀于新荣事情的解决办法。 “罚了一万钱,又说让我去燕国公府上赔礼,除此之外便没有了。”陆怀舒握着顾氏的手安抚她:“放心吧,陛下给了燕国公府一个世袭的官位,虽然必定是闲职,但也已经揭过了。 “阿娘不用担心,我连罚俸都没有。除了这件事情之外,倒像是回京述职的。” 陆家人这才松了口气。 心放下来了才有余力去问别的事情:“出门这么久,你阿娘想你的很。” 想女儿和妹妹的不仅仅只有顾氏一个。 从陆怀舒生下来,就从来没有过离家这么长时间过,一家人都思念的很。偏偏陆怀舒不回来便罢,一回来竟是这么大的事情。除了想念之外再添担心和惶恐,才一听得陆怀舒回城了便催促着往宫门外赶。 谁知道竟然错开了。 “我没事的。”陆怀舒心头暖暖的。 她真的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家人好好相处过了。 “在军中想来总有不习惯的,好不容易回来了,想吃什么都和阿娘说。对了,你的院子也布置好了。只是现在的地方小了些,和原来不能比。” 说道最后,顾氏甚至觉得自己有些亏待了陆怀舒。 第一百七十六章 殊途 - 木石录 - 昭久 但这本来就是不应该的。 不然的话,陆怀舒从前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战场拼杀多少年才有的武功和身体素质岂不是白白给了别人? 陆怀舒不认为这是正常现象。 裴瑜也想到了。 陆怀舒的身体状态不像是一个真正没有见过战场的小娘子。所以是陆怀舒原本的身体素质也一起跟过来了吗? 这是最大的问题,但是其实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不能算是什么问题。 毕竟这算是好事。 “别的呢?”裴瑜接着问。 但是陆怀舒想不起来其余的不正常还有什么了。 借尸还魂的很成功。 裴瑜也说不出来这会不会有什么不对,毕竟他其实也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情。 “我听说,南梁的景帝……” 裴瑜没有说接下去的话,但是陆怀舒已经黑了脸。 “裴郎君谦谦君子,也会对这样的事情好奇吗?” 裴瑜微笑,显得温文极了,但说出来的话却和脸上格格不入:“偶尔为之,未尝不可。” 景帝怎么了吗? 陆怀舒自己都看到过,有人写她与景帝之间曾经互相爱恋。 陆怀舒极其不喜欢这样的说法。 她并不喜欢自己和景帝的名字被并列放在一起。 “未曾。”陆怀舒深吸一口气,看着裴瑜微微笑着的脸庞,顿时有些烦躁。 因为父亲与时任丞相的文帝交好,所以连带着她和文帝的嫡长子景帝也熟识。 年少的时候景帝却有说过喜欢她之类的话,最开始的时候连带着不清楚到底什么才是喜欢的陆怀舒也觉得她或许是喜欢景帝的。 但是在长大一些就知道那根本不是。不过只是对于一个常常说喜欢她的人的些许不同罢了。 不然的话,景帝背叛她,她早就亲手杀了景帝了…… 陆怀舒的神色突然间凝重了。 她豁然站起,身体僵直。 裴瑜看着她突变的神色,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怎么了?有什么不对的吗?” 当然有问题!而且还是很大的大问题! 陆怀舒面色凝重:“我没有记错的话,似乎景帝的太子妃,是在他十六岁时迎娶的?” 她紧紧盯着裴瑜,裴瑜点头,干脆的证实了她的猜测。 她没有猜错。 但正是因为没有,才是最大的问题。 陆怀舒清楚自己的脾气,她是陆氏最尊贵也最骄傲的娘子,不要说景帝是立了太子妃,就是东宫中有了侍妾,陆怀舒都会和景帝闹到底。 如果她真的曾经喜欢景帝的话,景帝干出这样背叛她的事情,她必定亲手杀了景帝。 景帝该庆幸她真的从未曾喜欢过他,否则哪里还有之后的事情?! 正是因为知道自己的脾气,所以在发现景帝对她更多的是利用之后,陆怀舒才会将这当成君臣之间的博弈。 作为政客,死在政治斗争中是技不如人,皆是天命。没必要为了这个而非要报仇。 当然参与进去,本身就要做好不成功便成仁的准备,玩儿不起还做什么参与进去! 所以景帝赢了之后杀了她的父兄,她如果活下去且有本事,最多也就是杀了景帝。 又或许她没有那个本事只能如同父亲或者别的家族一样退守一方。 但无论如何也不会投靠北朝、背叛南梁。 可是如果她喜欢景帝,那么状况会大不一样。 她喜欢景帝,而景帝背叛她,那么她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的毁了景帝所有想要的东西。 当初兵临城下,她绝不会宁死不出,而是会投靠北朝,亲手将景帝的江山碾碎,在他的面前毁去他最看重的东西。 然而问题不正是出自这里吗?! 她居然记得自己是被围困的时候发现自己其实是不喜欢景帝的! 景帝迎娶太子妃那年她才只有十四岁。到她三十岁身死,这其中的十六年是被狗吃了吗她居然毫无印象! 这个毫无印象当然不是指她不记得中间都发生过什么事情,不然的话她早就该发现不对了。 而是其中有什么明显和事实不一样的东西,但是却整个儿被她忽视掉了。 “景帝十六岁迎娶太子妃,我不会到了三十岁才看清楚,这个人是不喜欢我、我更不喜欢的。”陆怀舒看着裴瑜,一字一顿,慢慢说道。 裴瑜愣住了。 然后他在脑子里将陆怀舒的话重新过滤组合了一遍,提取出了其中重要的东西,瞠目结舌:“你是说,这中间你与景帝之间发生过什么,你都不知道了?!” 陆怀舒脸色阴沉的颔首。 她不记得。 究竟是忘记了景帝的事情,还是其中另外有什么,陆怀舒都没有丝毫的印象。 “你能确定吗?传闻就只是传闻。”裴瑜问道。 陆怀舒不耐烦的看他一眼:“我断不会喜欢上一个有了妻子的人。” 她是嫁不出去吗为什么要去喜欢一个有了妻子的人?! 再说景帝没立太子妃的时候她就不喜欢,后来又怎么可能喜欢上呢? 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能。 陆怀舒最是清楚自己的性子。 所以中间必定还发生过什么,但是她根本没有记忆。 “是你死而复生、借尸还魂的代价吗?”裴瑜吐出一口气,重新坐下道:“你许是忘记了什么人……然而那个人不是景帝。” 他慢慢的思索着整理脑中纷乱的思绪:“景帝不是那个你必须忘记的,相反,他更可能是因为你忘记了什么,所以才被拉出来填补空缺的。” 陆怀舒没有喜欢过景帝,而通过景帝做的那些事情,可见景帝自己也未必有喜欢过陆怀舒。 “你当初为什么没有嫁给景帝呢?” 她年少的时候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喜不喜欢一个常常说自己喜欢她的人。 所以为什么那个时候,陆怀舒没有嫁给景帝。 嫁给一个以为喜欢自己自己也喜欢的人,不是很正常吗? “因为作为太子妃,乃至于皇后,我不甘心。”陆怀舒听见了,停顿了一下,她说道。 “太子妃不可能领兵出征,皇后就更不可能了。我从小就像亲自参与到父兄要做的事情中去,并且一直为此而努力,凭什么我要为了一个郎君而放弃?” 第一百七十七章 寒刃 - 木石录 - 昭久 这是裴瑜的想法,但裴瑜想,若是那位宗子和他当真是同一个人,那么他一定也是一样的想法。 “你的家人,没有说过你什么吗?”陆怀舒低着头,没有看裴瑜。 “没有。”裴瑜想了想,笑着摇头:“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态度,反正我留在你身边差不多整整一年了,家里人从来没有过问过。” 他家里的人是真的从来都没有问起过裴瑜到底是怎么想的,仿佛不管他做出什么决定来,家里的人都会给予支持一样。 “若是你想好了,我会回去问一问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裴瑜沉吟了一下说道:“你放心,我会说服他们的。” “谁担心你了不成?”陆怀舒没好气。 “我知道你没有。”裴瑜说道,语气里隐隐含着淡淡的宠溺:“但是我总不能到时候叫你去承担,我反而躲在你身后,那不是一个郎君该做的。” 裴瑜是真的觉得,会那样做的简直不是人。 “哪有叫你为了我而担心的?”那是他的家人,自然应该由他来解决,而不是应该交给陆怀舒,他去做甩手的掌柜。 那样的话,连他自己都会觉得他配不上陆怀舒的。 “我想,你的梦境里,那个人应该也会是一样的决定,如此这般,才能叫你爱上他,与他生死与共。”裴瑜很是温柔的说道。 陆怀舒半晌没有说话。 那一瞬间陆怀舒突然发现自己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陆怀舒微微偏了下头,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着裴瑜说道。 “那我应该怎么想?”裴瑜出乎意料的笑了:“我应该觉得,不对你好、先想一想留在你身边会失去什么得到什么才好吗?” 那样的人不是没有,或者应该说其实世上那样的人才更多一些,但是那样的人永远不可能在陆怀舒的身边占有一席之地。 就像是景帝一样,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那段时光,但是裴瑜觉得他也一定是真心的喜欢过陆怀舒,可是景帝在陆怀舒面前不能排除掉很多的身外事,他在意自己的江山要大过陆怀舒,所以他注定得不到陆怀舒。 陆怀舒,不会做他的太子妃,他的皇后。 而那个愿意放弃宗子地位的人,甘心湮敛自己的光芒,宁愿放弃大好前程也要留在陆怀舒身边的,最终才可以陪着他一起死在遥远的孤城中。 如果不是因为那是陆怀舒真正心爱的人,陆怀舒也不会允许他留在自己的身边。 “放弃原本的荣光,也要留在她身边,这样做,值得吗?”陆怀舒低低的问道。 “要看做出决定的人是谁,还有为了谁。”裴瑜轻轻叹息:“别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若是我,若是你,值得的。” 陆怀舒定定的看着裴瑜,倏忽一笑,干净洒脱:“我知道了。” 裴瑜不知道她不知道了什么,但莫名觉得应该是好事,于是也笑了笑,掀开帘子从车窗外看了一眼,转过身来:“好了,差不多到了。” 陆怀舒眨眨眼,没等车夫放下脚踏,而是自己从车上跳下来,笑意吟吟看着远处的营地,话却是对身边的人说的:“你路上听见什么了吗?” 车夫是她的亲信,此时低着头没有看陆怀舒,像是陆怀舒不是在和他说话一样:“将军说什么?” 陆怀舒这下真心的笑了:“是呢,路上只是说了晌午要吃东市的羊肉和胡饼,没别的什么。” 车夫觉得陆怀舒简直是故意的。 不想叫他乱说话不好直接说就算了,居然还顺势给他留任务。 营地距离东市很远的不知道吗!居然还要吃胡麻饼和羊肉…… “是,娘子。”车夫一脸的生无可恋。 跟在陆怀舒身后下车的裴瑜简直忍不住的想笑:“你何必欺负他。” 陆怀舒皱眉:“我何时欺负他了,难道不是你说天冷了正是吃羊肉的时候吗?” 这下子无言以对的从车夫变成了车夫加裴瑜。 “好好好,不是你贪吃,而是我,好了吧?”裴瑜失笑。 “本来就是你。”陆怀舒嘀咕了一句,头也不回的进了冬季也热火朝天的营地。 裴瑜笑着摇了摇头:“记得给她买,带回来的时候要个暖炉,别冷了味道就不好了。” 车夫觉得这两个人是在联合起来欺负人:叫他去东市去就算了,还提出这么多的要求。 车夫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 另一边玩乐了两天的敬帝知道了卢胜父子逃出城去而且已经举起了反叛大旗的消息大怒。 大肆点兵的同时还要自己亲自去。 作为守卫皇帝与京师的十二卫除了一部分留下来护卫京师之外,几乎全部随行。 其中精英的左右翊卫和左右骁卫全数随行。 原本的那位右骁卫统领骠骑将军早就调任了,如今的右骁卫统领恰巧正是平昌郡公。 出征之前陆怀舒才知道了居然是平昌郡公,大惊:“你怎么会调任到这里来了?” 平昌郡公哈哈大笑:“你做左骁卫骠骑将军,难道老子就不可以了?” 陆怀舒眨眨眼:“没有说你不可以的意思,但是你一个年少有为的郡公,不去前线做副将或是先锋,来和我们挤着做什么?” “谁要去做先锋。”平昌郡公的脸顿时就阴下来了:“先锋有什么好当的,老子都怕自己还没当得上先锋,先就没了小命儿。” “倒是你,当了这么长时间的禁卫军统领,还没有当够?”平昌郡公说完了自己,就开始挑拨着陆怀舒,想要将人给拐走了。 “调职啊?”陆怀舒笑了下:“你也不想当先锋啊,难道我就想了。” 陆怀舒鄙视之。 平昌郡公想了下:“也是。” 但还是不满意:“你之前跟着陛下去了兴庆宫?回来歇了几天?” “陛下喜好奔马。”陆怀舒委婉的说道:“常人所不及也,我回来了倒是也没有修整太长时间,只是三五日罢了。” 实际上哪有那么长的时间,难道要陆怀舒说自己还小,体力好,所以一两日就没什么事情了吗? 第一百七十八章 重山 - 木石录 - 昭久 可是不管有多少理由在,一直没有成婚、他们不是真真正正有名分的夫妻却也是真的。 此刻裴瑜说出“司马”来,直接挑动了裴丞的一颗老心。 不管来之前多对裴瑜自己挑的未来的妻子不满,不管对于那些可能导致自己儿子泯然众人的娘子多不喜,甚至是心里真实的想法是直接拆散他们算了,当面对儿子可能变成一个三十多岁的老男人还不成婚时,裴丞炸了。 儿媳不满意是一个方面,但是儿媳一直都不能变成儿媳,那就是另一方面的事情了! 叫裴丞说,即便是再不愿意叫陆怀舒做裴瑜的妻子,可是真正面临人家女孩子还不想嫁的时候,裴丞都想敲着陆怀舒的头去质问她。 难道他家的郎君还配不上她吗! 至于裴瑜之前的话,裴丞则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难道三言两语就能抹消了当初的裴郎君熬到了三十三岁都没命了还没有娶回妻子的事情吗! 裴丞一时间只觉得心累。 “你真就在陆怀舒那棵老歪脖子树上吊死了?”裴丞炸了,他炸了的之后脑子里循环往复的就是那个三十三岁…… “是,我只喜欢她。” 裴瑜表明自己只喜欢歪脖子树。 裴丞被冲击之下脱口而出:“只要你能叫她早早的娶,不,嫁进来,你想娶就娶吧。” “郎主!” “父亲!” 裴夫人和裴瑜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 裴瑜一时间惊喜不已。 “父亲同意了?” 裴丞一颗心全数悬在裴瑜身上,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妻子的震惊。 听到裴瑜问了,忙不迭的点头:“只要她能同意,你能将她娶回来便是你本事,我绝不阻拦。” 开什么玩笑,要是一阻拦人家不嫁了可怎么办? 前车之鉴还摆在那里呢,万一那姑娘真像是她的姑婆一样,他们家岂不是又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 对比起前者的惨烈来说,即便是裴瑜真的就喜欢上那么一个娘子,裴丞也觉得可以接受。 只要陆怀舒肯早早的嫁给他,不管日后他们的日子过成什么样子,裴丞都不会说什么。 但是不知道过往那些事情的裴夫人就只觉得自己的丈夫是疯了。 儿子想要娶一个几乎和她想象中全然不同、不仅不能照顾他,甚至还需要他照顾的妻子,是个母亲都不会愿意的。 “你在说什么啊。”裴夫人狠狠瞪了裴丞一眼,转过头来绷着脸和裴瑜说话:“你别听你父亲的,你要是真敢娶上那么一个娘子,我是不可能会同意的。 “更何况来之前我问过了,你想娶人家,人家未必肯嫁给你。”裴夫人绷着脸,不愿意接受裴瑜日后真的跟着那样一个人到处走。 “她只怕是想着要复兴他们陆氏,这样的人不会早早成婚,你若是真就留在她身边了,指不定别人都儿孙满堂了你还没有成婚。” 说话间瞥了一眼身边的仆从,冷哼:“指不定你像你父亲这么大了,还没能让那个陆家娘子松口肯嫁给你。” 两父子哑然。 话虽然说的不好听,但极有可能会是事实。 裴瑜想了想,然后发现他也不是很确定了。 盖因从前陆怀舒担忧的事情现在也是一样的担忧。 从前担心嫁了人之后会被束缚,因此愿意在北伐之后在解甲归田,但是现在她到底什么时候能完成自己的目标不一定不说,接连而起的战时说不准还会叫她根本腾不出时间去成婚。 裴瑜不知道陆怀舒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在父母的面前不能说准话。 裴瑜的沉默叫夫妻两个也开始担心了。 “你真的不确定?”裴丞愿意叫裴瑜能娶到他自己喜欢的人,但是儿子为了一个人多少年不成婚却不行,他到底是裴氏的宗子,长久不成婚对家族无益。 树荫下的石桌旁,裴瑜低着头没有说话。 远门却“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随着门被推开的声音,一个少女略有些冷意的声音随之传进来:“我确定。” 裴瑜豁然转头。 门边上靠着的娘子一身铠甲未脱,脑后长发高高束起,怀中抱着长枪,枪尖寒光烁烁,越发显得一张白皙面孔英姿飒飒。 她不知道已经在门外听了多久。 裴丞和妻子猛地站起身来,紧紧盯着门边的娘子不放:“陆将军?” “正是。”陆怀舒颔首,也不说进也不说出:“我听见裴瑜说他今天出门,放心不下过来看看,原来是世伯来了。” “我不过是一介白身,当不得陆将军一声世伯。”裴丞皱眉。 “裴氏和陆氏私交甚好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这声世伯裴宗主自然当得起。”陆怀舒走过来直接拉起裴瑜,笑了下:“我不请自来,失礼了。” 裴丞:“……” 嘴上说着失礼,行为举止上却看不出半点对于自己失礼的歉意。 “裴瑜有些日子没有回去了,我和他父亲想他了,才跑到长安来了,没有告诉陆将军,说起来不能算是陆将军失礼。”裴夫人画风就和裴丞不一样,她面上笑着,话里却都是软钉子。 陆怀舒被她不软不硬的刺了一下,倒也没见恼怒。 虽然裴瑜一直没有回去不是她撺掇的,但怎么说也有她的缘故在里头。她有些理亏,被人家母亲厌恶了,也不好计较。 “我的不是,今年年底的时候必定叫裴瑜回去。”陆怀舒不恼不怒,直接忍下了是自己的过错。 这下子即便是裴夫人也不好再说她些什么。 “之前的话我听见了些,裴世伯是担心我日后常有事情要做,因此做不好一个妻子?”陆怀舒没打算和他们绕弯子,浪费再多心思到时候涉及到了根本问题这两个人也不可能因为喜欢她而把自己儿子推入火坑,所以有什么事情还是直接说的好。 “陆将军是朝廷的将帅,想来同寻常的娘子不一样。”裴丞也没反驳。 “原本凭着陆将军的家世,想嫁给谁都不成问题,只是裴瑜他实在是不大好。将军年纪小,想来还不知道,你我两家素有渊源,却是不合适的。” 第一百七十九章 阴暗 - 木石录 - 昭久 他们在裴瑜面前根本没有优势。 也阻止不了裴瑜做任何事情。 “要是真说起来,我们之间也不是他们背地里的小动作能够影响的了的。”被影响以至于极度不喜欢陆怀舒的是裴霖,而不是裴瑜自己。 “阿霖不喜欢她,只是不喜欢别人口中的你。她和你没有相处过,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人。”裴瑜揉了揉眉心,“背地里教唆这件事,我必会同他们算账,借着这个机会,正好分宗。 “借机甩掉他们,也算名正言顺。” 分宗一般而言不是好事,首先提出的人会受到谴责,哪怕裴瑜现在是宗子,日后将是宗主也不可避免。 “只为了这样的事情而分宗,说出去不还是你的问题吗?”陆怀舒皱眉。 “这件事只是看起来不甚重要而已。”裴瑜摇摇头,“旁支不是没有话语权,但也要看占据多少,如果压过宗主并且试图夺取大权,分宗也不是不能接受。何况为什么要我来说,不能让他们主动开口吗?” 裴瑜没想过让他们现在就主动提出分宗一事,这不现实。但教唆一事发生之后,本身就是他们理亏。裴瑜完全可以借此慢慢改变对裴氏中的态度,一步步的逼着他们分宗。 “更何况,我还有你。”裴瑜握住陆怀舒的手,“在婚前便算计你,日后成婚你大可以对他们光明正大的报复回去。” “按理说还没有成婚,我家里的事情我应该自己解决,但是我想了想,又觉得我们是一体的,协同亦是应当的,你说呢?” 陆怀舒唇角没忍住勾起了些,没一会儿又强逼着自己压回去:“道理都让你说了,我还说什么?” 她微微仰着头,像只骄傲的猫。 裴瑜明知道她是同意了,依旧好声好气的说道:“是是是,这件事情是我求你的,好不好?” 陆怀舒装作认真思考的样子,过了会儿才勉勉强强的点头:“好吧,我同意了。” 有了陆怀舒的允诺,裴瑜放下了不少的心。 这里的其乐融融并不影响半夜里裴父对着裴母大发脾气。 “你不知道她是什么身份吗!你怎么能明知道阿霖被人教唆说那样的话还只当做不知道?!” 裴母委屈的很:“难道阿霖说的不对吗?那个陆怀舒,到底哪里适合做阿瑜的妻子?” “到底是陆怀舒不适合,还是你担心她嫁进来,会不听从你的话、威胁到你作为宗妇的地位?!”裴父问的简直是诛心。 “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我们夫妻多年,你居然会如此认为?”裴母被丈夫质问,只觉得天崩地裂。 被相伴多年的枕边人不信任、质问,让的裴母恼怒异常。 “陆怀舒到底有什么好的,她根本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妻子。我就是不想她做阿瑜的妻子,她配不上阿瑜!”她近乎有些口不择言了。 “她配不上?你难不成认为你的儿子现在有谁敢嫁不成?!”裴父几乎都要被裴母气笑了。 裴父比裴母清醒的多了:“陛下说了那样的话,陆怀舒身上的爵位更是陛下以提前贺他们成婚之名赐下的。不管陛下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这都已经是事实了,除了公主,难道谁还会敢冒着得罪陛下的风险从陆怀舒手中抢人不成?” 再说了简明帝只有一个女儿就是敬帝的皇后,除此之外都是儿子。 “朝中当然不畏惧简明帝也敢和简明帝对着干,但是他们难道会刻意的违逆简明帝?” 说白了就是裴瑜不值得。 现在的裴氏没有那么的势力,即便裴瑜自己是不世出的天才也不值得别人为了他而去得罪简明帝和明显不是草包的陆怀舒。 这笔买卖根本不划算,除了真的愚蠢没人会干。但说回来,真的愚蠢的人也没那个本事从陆怀舒手里抢人。 这还是建立在裴瑜自己对这门婚事无可无不可的情况之下。 裴瑜什么态度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既然人家自己都不愿意了,就更加没有人会去得罪人了。 “也就只有你,才会觉得他尚且能找到别人。”裴父恨铁不成钢:“你在其中当瞎子、睁只眼闭着眼的难道还能得的了什么好?” 简明帝未必希望陆怀舒早早的成婚,陆怀舒要是拿裴氏族中有阻力这件事将成婚的事情一直往后拖,简明帝可不会帮着催婚。 她要是一直不肯嫁还拖着裴瑜不放,那才是真的要出问题了。 显然裴母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真要是这样了,阿瑜不会和她解除婚事?”裴母还是觉得裴瑜不可能为了陆怀舒做到这个地步,“要是她真的二十多了快要三十岁还没有成婚,难道阿瑜也跟着她耗下去不成?” 裴瑜可是裴氏的宗子啊,怎么能这么做呢? 如此下去,族中岂不是要大乱? 裴父听了冷笑:“这样的事情难道没有先例?” 只要裴瑜自己想,他们族中又不是没有人可以拿出来说。 “前梁景帝朝,族中那时的宗子到三十多岁还没有成婚,不仍旧是裴氏当之无愧的宗子?”裴父听族中一些世仆说过,裴瑜是知道的,“有这样的一个先例在,他就是三十五了还没有成婚,旁人也说不得什么。” “我怎么不知道?”裴母大惊。 “你知道什么?”都是十几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族中没几个人会特意提起,裴母自然也不知道。 “我还告诉你,那位宗子就是为了陆氏当时的一个娘子才久久没有成婚的。到头来战死沙场了也没见宗子说过一句的不好。想等着阿瑜自己反悔?你且等不到!” “陆怀舒和她的那位姑祖母像的很呢,都是战功赫赫,也都是爵位加身。与其想那些没用的,你不如想想该怎么才能叫阿瑜下聘礼的时候更加光彩些。”裴父拂袖而去,“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也劝劝阿霖,让她别再说那些不知事的话。” 裴瑜问裴霖和裴霖身边伺候的人的时候都说了什么,裴父都是听见了的。 第一百八十章 相同 - 木石录 - 昭久 有一丝丝无赖意图的简明帝目光缓缓在四周神态各异却仍旧装出满脸笑容的他的臣子身上掠过,很快重新转向裴瑜:“这是你们夫妻忠诚,朕该好好的赏赐才是。” 一群老狐狸当然不会听不懂裴瑜的未竟之语。 人家说了,是因为人家自己没什么族人了,因此才肯将如此多的典籍拿出来,而不是为了讨好简明帝才断了自家的根基。 话一落却叫在场的人心里更生出几分深思来。 从简明帝政令下发的时候开始,多数人就已经想到为什么了。 裴瑜担心的是简明帝会因此而要求别人上缴自己手里的东西,而朝臣则是担心因为有了裴瑜这个先例,以后简明帝会借着类似的事情要求他们。 但现在看来,皇帝并没有这一方面的准备,而裴瑜也没有他们想的那样大公无私。 如此,简明帝想要对士族出手怎么了?难道他们在场的人里头有谁是真真正正的士族吗? 就算是,现在简明帝的苗头对准的也不是他们。 已经扎根了几百年的士族,和他们这等新贵可不是一回事。 而前朝已经发展过几十年的那些人,则在之前的事情上已经被清洗过了。 简明帝的目标不是他们,这叫一众人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 而简明帝已经当着众人的面有些忧虑的对着裴瑜说道:“你将这些东西都给了朕……自己手中就没有留下一些吗?” 裴瑜失笑:“启蒙之类的当然还是有的,不然的话,怀舒一定会和我过不去的。陛下也知道,我可打不过她。” 裴瑜说道最后的时候耸了耸肩,似是无奈,又像是宠溺。 简明帝愣了一下之后哈哈大笑:“说的也是,要是你真的连一本也没剩下,到时候人家可是要和你过不去的。” 裴瑜僵着脸,已经有些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比较好了。 好在是简明帝开了两句玩笑便不再多说什么,否则裴瑜有可能真的忍不住自己想要弑君的念头了。 裴瑜为什么能那么大方,当然是因为他现在拿出来的都是当初的战利品,真正陆氏和裴氏的好东西并且没有被景帝和其他人搜罗走的,大多都不在其列。 他也说了,他还是留了些家底儿的,否则不说别人,首先陆怀舒就要和他过不去,如此情况之下,就不信以后要是被人发现了,简明帝能说他什么。 毕竟他又没有欺君。 简明帝下旨赐下不少东西带着一堆的典籍兴冲冲的跑回去查看到底都有什么去了。 裴瑜送走了各怀心思的宾客之后伸了伸懒腰时十分之没有形象的瘫在了陆怀舒的身侧。 陆怀舒拿着手里的团扇敲了一下裴瑜,低头笑吟吟的问他:“他们都是什么反应?” 裴瑜闭着眼睛不想动:“还能是什么反应?各怀鬼胎。” “没人觉得你我疯了?”陆怀舒眼珠一转,兴致勃勃的问道。 裴瑜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用一种近乎匪夷所思的目光等着陆怀舒:“怎么,你还相让别人也都将你当成疯子?这对你难道有什么好处不成?” “当然没有。”陆怀舒更是不悦,再度敲了一下裴瑜:“你这样想我,不觉得自己小人之心吗。我只是觉得他们许是恨不得想要杀了我。” 裴瑜无言以对的盯着自家居然还为此有些得意洋洋的妻子,只觉得自己敢于主动跳进火坑的精神多么的难得。 “你也知道他们其实很想杀了你啊。”裴瑜感慨,“别说他们了,就是我自己想一想,都想要不直接找个什么人来杀了你算了。” 陆怀舒忍不住的笑:“说什么呢。” “不过说真的,这一招是真的狠。”裴瑜翻身坐起来,眼睛亮晶晶的看向陆怀舒,“釜底抽薪。” 陆怀舒侧了下头:“这难道会是我的问题吗?分明是他们自己自作孽。” 典籍的事情是陆怀舒和裴瑜之前就已经商议好的,趁着他们大婚避人耳目的将一些东西全数都运了过来,然后赶在大婚的当天当着众人的面儿将大半送给简明帝。 这可不仅仅只是讨了简明帝的好去。 更重要的是之前说起的关于士族的对策。 “本来你就打算这么干了,不是吗?”陆怀舒居高临下的看着裴瑜,一挑眉说道:“荥阳郑氏在你的妹妹身上下黑手,你要是能咽的下这口气我都要不认得你了。” 裴瑜闻言笑眯了眼睛:“说的是,这等事情要是我还能忍得下,你才应该担心了。哪有什么比直接断了他们的前程,更叫人痛心的呢?” 陆怀舒早知道这人看起来是个温温和和的谦谦君子,实际上却是个黑心的芝麻汤圆。他倒是不常出手,可要是谁惹恼了他,他不将人扒下一层皮来是决不肯罢休的。 “人家家的小娘子喜欢你,你竟也下得了如此狠手?”陆怀舒态度一转,玩笑道,“也不知道撞见你,是不是那郑氏的娘子倒了大霉了。” “我倒是觉得她该庆幸才是。”裴瑜漫不经心道,“若是我,再怎么断了人的根基,起码不会刀刀见血。这要是换成了你,怕是不废几个人是不肯收手的。” 裴瑜嗤声道:“你我还不知道么,一向喜欢直来直去,不狠狠的出了恶气不罢休。等到那时候,不知道郑氏还能活下几个人来。 “算了吧,怎么说也是我母族,得饶人处且饶人?我自己个儿处理了,不叫他们到了你跟前碍眼。” 陆怀舒听的满头皆是黑线。 撞到她手里虽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但起码也能得个痛快。裴瑜倒是不杀人,但这一点点的慢慢磋磨人,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比较狠辣。 陆怀舒私心觉得,换成了她,只怕是宁愿选择前者也不想碰见裴瑜。 裴瑜没睁眼,却像是知道陆怀舒在想什么一样:“我有什么不好的?叫他们自己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衰落下去却无可奈何,你难道不解气么?”亏得他还拿了那么多的珍宝出来呢,他也是很心疼的好不好。 第一百八十一章 陋室 - 木石录 - 昭久 陆怀舒着实不记得有这一号人。 想一想对方如今五十有余,且已经过了二十七八年,那想来当初也是个少年小将。 说不准信国公也是近些年才受封的。如此说来,她不记得有这么一号人也不算意外。 陆怀舒站在外面接着听,听出来不少东西。 可能是因为这本身就是郡公和自己手底下幕僚商讨事情,故此有用有价值的东西特别多,陆怀舒不枉此行。 等到营帐里头两个人说的差不多要散了的时候,陆怀舒已经基本上摸清楚了这二十余年间的事情。 其实大体上她猜得到,不过是一方励精图治,一方胡作非为。 不然人家不会不到三十年就能攻打的下台城。 许是因为本身把握就大,也没有什么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概念,亦或是人家不认为这属于危墙,所以皇帝是跟着一起来的。 哦对了,改朝换代之后,现在的国号是魏。 北魏的皇帝打下了南梁。 南梁亡国。 陆怀舒觉得她对南梁早就没有了感情,毕竟是南梁首先背弃了她,但真的听到了之后,心头还是浮起淡淡的惆怅。 南梁,亡国了。 陆怀舒说不出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感受。 之前隐约猜到的时候,她还能冷笑,觉得亡不亡国和她有什么关系,甚而她巴不得南梁早点儿亡国。 可是真的发生了,陆怀舒却还是不舒坦。 那种感觉大约是,我不喜欢,但是即便丢到角落里落灰,也不能被别人毁去。 陆怀舒现在正是这样的一种心情。 她不想再听下去了。 而且听不听的其实影响不是很大了。 陆怀舒轻手轻脚的回去了,一路上并没有惊动任何人。 陆怀舒没打算告诉别人她晚上偷偷跑出去了的事情。 她费劲吧啦的把自己手腕上捆着的绳子重新绑好,然后躺回了木板车上。 迷迷糊糊中,陆怀舒重新睡着了。 天还没亮外面就开始一团乱糟糟的,陆怀舒耳力好,直接就被吵醒了。 昨天没有仔细看,现在借着还不怎么亮的天光以及巡逻的人手中的火把,她仔仔细细的观察了一下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处境。 俘虏和俘虏也是不一样的。 她手脚虽然都绑着,但依据白天不用做苦力和受了伤好歹还能找个驴子拉的木板车这一点来看,原本家里至少也有人做官。 大小暂且不论。 毕竟她也没那个本事去在短短的一点信息里判断出来这到底是三品五品还是七品。 就连一品也不是没有可能。 谁让破城之后的俘虏基本上只有四个等级呢。 刚刚被俘虏了之后的皇帝和有实权并且实权很大的皇族是一个等级;那些誓死抵抗的重臣忠臣是一个等级,名门望族的女眷和寻常的官宦人家的另一个等级。 最末一等,约莫就是原本的平民百姓和奴仆之类的了。 最末一等,只怕病了伤了不仅不能去木板车上修养,恐怕还要接着做苦力。 谁让做了俘虏的他们是死是活都不要紧呢。 她趁着昨天一直守在自己身边的妇人还没有醒,低头仔细看能不能从她身上获得更多的关于自己的信息。 很不幸,除了她原本的家底儿应该还算不错,她什么都看不出来。 没多长时间,妇人也被吵醒了。 “三娘?”妇人迷蒙着眼睛,看见木板车上抿着唇冷静淡然看着她的年轻的娘子。 看清睁着眼睛的年轻娘子之后,妇人的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 可是陆怀舒还是昨天那样的冷淡:“你是谁?” 这人昨天才说了是她的阿娘,陆怀舒又不是记性不好,她没忘,她是故意的。 妇人却不知道陆怀舒是故意的。她只当是陆怀舒还病着。 因为之前撞到了脑袋,所以有些头痛以至于现在不认得母亲了。 “我是阿娘啊。”妇人很耐心也很温柔的再次说了一遍:“三娘不记得阿娘了吗?” 陆怀舒沉默着摇了摇头。 她不会傻到直接说自己不是这妇人的女儿来给自己找麻烦,但是也同样不想和她扮演亲密的母女。 因此,如果这妇人辨认出来了她不是她的女儿,陆怀舒不会隐瞒。 但是如果没有,陆怀舒则会借用她女儿的身份为她带来更多的荣耀。 至于其他的,陆怀舒并不想和她有过多的牵扯。 至于寻常人家的母慈女孝之类的……陆怀舒觉得她现在一点都不想要。 陆怀舒表达出了自己的冷漠,但显然,夫人不认为那是冷漠,她更加心疼自己的女儿。 “别担心,已经快要到长安了,等到了长安,这样的日子就到头了。” 妇人趁着现在天还没有全亮,不需要赶路,坐在木板车的边缘摸了摸女儿如同鸡窝一般的头发:“我们虽是俘虏,却并非奴籍。等到了长安,会比现在的日子好过许多。” 路上怕他们跑了,所以才要捆起来。但是他们其实本身是官宦,不是奴籍,不会被丢去谁家里做奴隶。 更何况,“大魏的皇帝不会太过于忽视我们陆家人的。” 妇人含着笑,还没有对未来太过于失去信心。 陆怀舒的瞳仁不可抑止的收缩了一下。 陆家…… 不用她问出口妇人就已经解答了:“天下名门陆家在其中也是为首的,遑论自前朝南渡之后南迁的士族才是正统,大魏的皇帝再怎么样,也会善待我们的。” 即便不得重用,即便是泯然众人矣,但不会有杀身之祸。 陆怀舒没有说话。 南梁的那位皇帝当初虽然逼死了她,但是说到底陆家没有造反,在士族中间的名声又太高,皇帝即便不想再用陆氏也至多是抱着一种养废了的心态,不在将陆氏放到任何有实权能做事的位置上去。 说白了,就是当成了个吉祥物一样供起来。 尤其是当天下名门是江南名门为正统、且江南的名门中又以陆氏为首的情况之下。 皇帝不想给自己多找事。 如今妇人也正是抱着这样一种心态,觉得魏帝无论如何总不会将他们都斩杀了。为不为官,那是活下来之后才要考虑的事情。 第一百八十二章 弱冠 - 木石录 - 昭久 陆家的娘子少,自小都是跟着郎君一起习武的。至于说长大了之后自己是想拿来强身健体还是怎么样,那就是娘子们自己决定了。 不巧陆怀舒就是娘子里头那个想要立志要上战场杀敌的。 她和魏帝的对话也是这个意思。 陆家不是只会在朝堂上动嘴皮子的文臣,而是可以拿出去冲锋陷阵的。 而至于她自己,魏帝要是现在不知道怎么安置她,没关系,她想要什么完全可以自己去战场上建功立业。 陆怀舒很是大气。 她是大气了,但是大臣们听完了她的要求之后开始嘶嘶抽冷气了。 这是要兵权的意思啊? 他们该不该说这果真不愧是大梁曾经的第一大族,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大臣们满脸的一言难尽。 陆怀舒都收入眼底。 但陆怀舒可不会觉得自己野心大。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这本来就是一场交易,陆怀舒觉得明码标价比起互相退让以至于最后心里落得芥蒂好多了。 她有本事,当然也要的起自己想要的。 文人一向含蓄,但是含蓄在这样的时候有什么用。她要是不说,指不定魏帝会不会真的把他们一家当成吉祥物儿了。 “蔡国公家中的长辈,当初疑心我陆氏可能谋反。”陆怀舒看着蔡国公笑了笑,都不肯称人家是皇帝,只说是“蔡国公家的长辈”了,“故此有意削减陆氏的兵权,以此来收拢权势。 “只是从大梁南渡开始,皇族都是与士族共襄天下的。” 从一开始自皇帝口中说出“朕与傅氏共天下”的那一天起,就是这样了的。更不要说民间传唱的歌谣了。 在此后南梁二百余年的寿命中,权力在不同的士族中间流转。皇帝从来不是独揽大权的万万人之上。陆氏就在这个过程中从寻常士族慢慢的成为了南梁最后一个当轴士族。 陆怀舒看着蔡国公有些似笑非笑:“若是我没有记错,蔡国公的祖父似乎是南梁第一个真正独揽了大权的皇帝吧。” 她从面前的桌子上取过茶杯,低头看了看杯中的茶水,皱了皱眉之后重新放了回去。 “三十余年前的那场战争之后,我的曾祖父被蔡国公你的祖父猜忌,最终主动交出了自己手中的兵权乞骸骨而去。却不是像之前的庾氏一般求问九鼎,我想,其实已经很有诚意了。 “何况之后我的祖父与叔祖祖姑他们在曾祖父过世之后拒绝夺情而是守孝赋闲在家。无论从何处看都不是要谋反的意思啊。” 蔡国公气的脸色铁青。 因为祖父的缘故,他也确实不喜欢这些士族。而且即便是被亡了国,却依旧还没有适应自己现在的身份。 他气极败坏:“若不是陆氏没有谋反,你以为朕的皇祖父和父皇还会留你们陆氏一门的性命吗!” 魏帝微微色变。 陆怀舒有些讥讽的想,这都已经亡国了,蔡国公还在魏帝这个胜利者的面前大言不惭的自称为“朕”。他不亡国简直是说不过去。 要不是双方明明确确的处在对立面,并且蔡国公此刻的恼怒是真真实实的,陆怀舒近乎都要怀疑蔡国公是有意要帮助自己了。 因为是南梁的最后一个当轴士族,招揽在身边与旁的士族意义不大一样。 但魏帝也会担忧陆氏会不会有一天反噬。 毕竟有一个天下名门为首的臣子实在是一把双刃剑呢。 “陆氏从未打算过谋反。”陆怀舒的脸色冷下来了,就像是一个真的为了自己的祖先而感到不平的人一样:“臣不曾有异心,但君却疑臣。你也说了,你的皇祖父没有任何陆氏谋反的证据。” 找不到,就证明陆氏很是退让、甚至连对皇族的不恭敬都很少。 不然的话,难道皇帝想要治罪一个臣子,没有证据还不能生造吗! “就是真的有,不过是莫须有罢了。” 陆怀舒厌恶的看了蔡国公一眼就转过了头,似乎一点都不想看见他:“所以南梁亡国的如此之快。” 没有容人之心容人之量,就连已经退让不在辉煌如昨的士族都不肯放过,却忘记了南梁与士族之间的关系是亲密而不肯分割的。 哪怕其实陆氏已经主动让权、自觉退避将权柄交还到了皇室手中而不是在自己没落的时候令另外一个士族接替,皇帝还是不肯放过陆氏。 如果不是因为陆氏剩下的孩子都还太小以至于成不了气候,皇帝断然不会放过陆氏。 没见蔡国公的父亲在位的时候别的政绩没有就想着打压陆氏吗。 不然的话已经成年的她的伯父是怎么缠绵病榻以至于早逝的。 陆怀舒死的时候,那孩子可是身强体壮的看不出有一点儿虚弱来。 她厌恶并且不愿意面对蔡国公的样子落在魏帝眼底,叫魏帝生出几分沉吟来。 士族重要吗? 当然是重要的。 士族手中握着大片大片的土地、粮草、人力,甚至还有珍贵的书籍。 就连兵器,可能士族都能自己锻造。 陆氏当年就是这么干的。 他们有自己的部曲,是一方又一方的小势力。一个可能不是很重要,但是当很多互相联姻的士族共同进退的时候,已经足以动摇大魏的根基了。 魏帝面对士族其实也有些头疼。 只是现在魏帝和士族之间的矛盾还没有那么大。但是南梁的前车之鉴尚在眼前,魏帝可不想叫士族分去自己一半的权力。 而面前这个陆氏的小娘子已经隐晦的表达出了自己的意思:陆氏在曾经那样的境况之下都没有选择谋反,这证明了陆氏大抵是不会谋反的。 主动上交权柄而不是由另一个士族接手来和皇族分庭抗礼,也成了魏帝面前的一个筹码。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陆氏其实是一个很有价值的臣子不是吗。 更何况陆娘子还有着一身的好武艺,完全可以用来给他冲锋陷阵。 相当于他用一个人的俸禄获得了双人份的人才。 魏帝就觉得,拉拢陆氏这件事,他不亏。 第一百八十三章 波澜 - 木石录 - 昭久 家僮不识字,不知道自己拿来的是什么,但是裴瑜自己知道。 他看见家僮拿来的到底是什么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赶紧还回去。 没有一个看别人家的族谱乃至于族中晚辈给已经过身的人写的传记的。 但还回去的念头才冒出来,裴瑜鬼使神差的重新打开了。 他将陆邑近来重新修订的族谱翻到了比较靠后的一页上。 那一页有一个名字,裴瑜怔怔的看着,半晌没有移开目光。 陆怀舒。 三十多年之前,那个陆家最为出名的女将军。 裴瑜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会觉得这个名字极其的熟悉。 那仿佛是烙印在灵魂深处一般。 陆怀舒,这个名字裴瑜含在口中慢慢碾碎了,电光火石间平日与突然间冒出一个念头,这个念头像是一道雷,将裴瑜劈的怔愣在原地。 陆怀舒和陆三娘是什么关系? 她始终不肯说出口的名字,是否就是陆怀舒? 裴瑜明知道自己的想法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可是却止不住的联想。 她所有表现出来的样子都不像是一个正常长大的小娘子。 从一开始的时候她在魏帝面前没有喝的那杯茶开始就不像。 陆氏最鼎盛的时候当然不会将一杯帝王喝的茶放在眼里,可是陆氏早就不是当年的陆氏了。甚至这些年来南梁的皇帝还在始终不断的盯着陆氏。 这样的情况之下,陆三娘有可能真的那么养尊处优吗? 那时候拉他上贼船,她谈论起魏帝和太子时的态度,太过于轻描淡写。 仿佛皇权的更迭在她眼中什么都不是,她早就看习惯了一样。 可是从前的她甚至根本就不会接触到这些事情。 寻常人,总会对皇帝有三分敬畏,只有那些常年和皇帝斗智斗勇、甚而不将皇帝放在心上、乃至于亲手至少也是亲眼见过废立皇帝的人才会在说起来的时候如此无畏。 当然,无知也能无畏。 但陆怀舒难道会是无知吗! 她已经见识过台城城破的样子了。照理说即便没有留下阴影也不可能大无畏。 可是她表现出来的样子,却像是见多了所以不当一回事。 更不要说没有人帮着,她到底是哪里来的本事习得一身功夫。 第一次亲手杀人的时候,陆怀舒表现出来的太沉静了。 不管多大的年岁,第一次见到攻城尤其是大型攻城的时候,都会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难以接受。 可是陆怀舒从始至终都没有表现出任何的迹象来,仿佛她本来就是在战场上长大的,此番场景见多了。 这些都不该是她见到过的东西放到一个才只有十三四岁的小娘子身上,怎么看怎么违和。 她想做魏帝手里的刀,应该希望魏帝活得越久越好,可是同时她又对魏帝抱有极度的不信任。 嗜权,却又仿佛当成身外之物。 这些事情放在一起太矛盾了。裴瑜觉得陆三娘身上的一桩桩都是秘密。 都让人捉摸不透。 可是如果将这样的一个人、这样的性格带入到陆怀舒身上去呢? 却仿佛一切都有了解释。 她出生在她的父亲陆榆出仕之前不久,记事的时候一直跟着陆榆在任上。 陆榆出仕,做的是他们家祖上一位征西大将军的司马。跟着父亲在任上,就是从三四岁起就在军中了。 陆怀舒的生平很好查,就算是有些裴瑜不知道的,他面前的这本族谱后面还有传记,其中有一篇写的正是陆怀舒。 再不济,他还看过南梁史官写的史书,其中陆怀舒的生平基本上都有。 她跟着父亲在任上的时间不短,几乎是眼睁睁的看着陆榆联合当时的丞相一步步将原本的皇帝逼下位,换了一个之后又换一个。 年少的时候跟着她的叔父北伐过,后来更是在望蔡县公陆青的军中谋职,是正儿八经有官职的将领。 便和如今一样。 等到后来时机到了,北朝当时的北燕皇帝刚愎自用,执意南下,陆氏同样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借机北伐。 陆怀舒那时候和她的亲兄长以及一位从兄都参战了。 最终的结果世人都知道了。 北燕的那位皇帝大败而归。 投鞭断流、草木皆兵、风声鹤唳、围棋赌墅。 由此一战,陆氏名声大振。多少年来的期盼,到了陆氏这里成了真。 陆氏借此,一门四公。 庐陵郡公,南康县公,康乐县公,望蔡县公。 陆怀舒,正是康乐县公。 再加上更早之前陆氏的一位咸亭侯,即便是在南朝所有的当轴士族里,也没有哪一个能同陆氏相较。 可是功高震主的陆氏却是所有当轴士族中最不一样的一个。 当轴士族到了最后几乎逃脱不掉谋反的路子。可是陆榆却是从始至终真真确确的从未想过谋反。 即便是皇帝猜忌他,明目张胆的试探,陆榆最终的选择甚至还是退居一射之地。 他主动请求外放,将二百余年来握在世家手中的权柄还给了皇帝。 可是在他死后,陆氏却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制。 北伐之中陆氏所有成名的将帅在短短的三年之内死伤殆尽。就连孩童也因为各种各样的意外早夭。 最终曾经那么鼎盛的陆氏,剩下的只有一两个还没有长成的孩童。 甚至之前陆氏还遭受了一场屠杀,最终活下来的,仅仅只有陆邑这一家人了。 如果这家人之中没有陆三娘的异军突起,陆氏真的就不复存在了。 这些事情都是裴瑜知晓的。 那么问题来了,陆氏到底是怎么样,才能在那样艰险的环境中养出了陆怀舒这样的一个人? 相反,如果将从前陆怀舒曾经经历过的事情套在裴瑜他见到的“陆娘子”身上,几乎毫无违和。 她当然矜傲,也当然不将皇帝放在眼中,她的出身足以支撑她那么做。 就连那天陆怀舒的阴鸷都有了解释。 权柄紧紧握在手里是什么滋味?她都知道。 正是因为知道,所以她不那么在意。 可是陆氏的败亡正是因为没了手中的权柄。她不放心,也为了不叫自己重新走上原来的老路,所以她要紧紧抓住。做魏帝手里的刀也在所不惜。 第一百八十四章 千山 - 木石录 - 昭久 “我为什么不敢?”陆怀舒皱眉,不解:“他触犯军规,且是我麾下将士,既如此,我有何不能?” “我并非越俎代庖。” 陆怀舒不是不明白燕国公是觉得她的做法打了燕国公的脸,但难道她要说自己就是故意的?! “新荣是燕国公府的子弟,即便是要杀也是陛下做主!”燕国公冷笑:“你哪来的权,阵前杀人?” “八议,是议亲,议故,议贤,议能,议功,议贵,议勤,议宾。凡此八者,方由陛下定夺。止不知,国公的孙子是这其中的哪一种。” 于新荣不是皇亲国戚更不是魏帝的故旧,更非前朝国君的后嗣。至于说贵,贵的也是燕国公而不是于新荣。 至于八议中的余下四个,于新荣更是哪一个都不沾边儿。 “就算是押解回京交由邢曹处置,也无需陛下过问。燕国公为此事闹到陛下面前来,是要告我一状,说我越俎代庖、无权斩杀于新荣不成?” “他既然从军,自当遵守军规,违者当杀。晨起下的军令,午间便有人不当做一回事。朝令夕改,往后难道还有人将军规放在眼里?! “杀人者不是于新荣,但于新荣亦有包庇之罪。我的人在于新荣帐中发现了些原本不属于于新荣的东西,可以判断是别人抢来送给他的。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臣说完了,请陛下裁夺。” 陆怀舒一拱手,不说话了。 魏帝原本安坐着听陆怀舒和燕国公针锋相对,但突然间陆怀舒就将火烧到了他身上,魏帝不得不收敛了看热闹的心思,清咳一声问道:“于卿是否知情?” 于本当然知道。 自己家的小辈什么脾性,他怎么会不知道。 当初是觉得魏帝重视平昌郡公,所以才将一个经常惹事又不算很重视的孙子送到而来平昌郡公身边去,想着往后平昌郡公立了功,于新荣也能分一杯羹。 再说平昌郡公还能压住自己孙子,不叫他四处闯祸。 谁知道魏帝居然又将一个从南朝俘虏来的小丫头也送进去了。 打的主意居然和他也没有差到哪里去。 魏帝会相信一个小娘子真的有本事上战场打仗且还是一个优秀的将领?即便魏帝真的见过不少巾帼英雄魏帝也没觉得一个在南朝长大的小娘子也能做到。 但是陆怀舒偏偏又是他立起来的一面旗帜。为了日后能让这面旗帜发挥作用,所以不得不送到平昌郡公军中去了。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她居然还真的是个会打仗、有本事的。 她杀了于新荣,更是大家都没有想到的。 这对魏帝来说自然是大喜事。 陆怀舒杀了于新荣,魏帝的态度早就摆出来了。 去请陆怀舒的内侍还没有出宫,陆怀舒的父亲就成了内史,这是种什么态度简直再明显不过。 他要是不想保住陆怀舒,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封陆怀舒的父亲为官? 可于家死了人,难道就能轻轻揭过不提? 陆怀舒杀了于新荣,想做魏帝手里的刀,难道别人就看不出来她的打算吗。 于本更是清楚。 于新荣不是他看重的子孙,但陆怀舒此举是把他于家当成踏脚石,想踩着他上位,这就让于本不能忍了。 要是真让她成了,难道以后还叫别人都把他们燕国公府当成软柿子,谁都来捏一捏吗。 “臣知情。但臣的孙子究竟并非触犯军法,陆将军不该杀臣的孙子。何况即便是,也该上交邢曹,陆将军不能擅作主张。” 于本还是那个意思,即便是于新荣当杀,陆怀舒自己也不能杀。 即便不属于八议呢,这桩案子也该交给邢曹,而不是陆怀舒自己动手就杀了。 陆怀舒这是草菅人命动私刑,此等行径绝不能姑息。 于本抓住了这一点死活不放,揪着非要咬下陆怀舒一口肉来。 陆怀舒的处置办法本身没有问题,但于本非要说她就是不应该,连魏帝都没有办法。 他咬死了就是陆怀舒做得不对,陆怀舒就是应该将人送到邢曹,魏帝又不能说陆怀舒做的才是对的,不然岂不是在外的将领都能这么做了? 魏帝有些为难。但是他又不想轻易如了于本的意。 陆怀舒也知道在纠缠下去也纠缠不出什么来,干脆当机立断,当着魏帝的面给于本赔罪,并说来日登门致歉。 魏帝顺坡下路,顺势罚了陆怀舒一万钱,又给了燕国公家一个世袭的官位,便将这件事情揭过去了。 陆怀舒不在意登门致歉丢的那点儿脸面,这东西虽然要紧但是现在她没必要在意。等来日她封侯封公之日自然就找回来了。 而一万钱,对于现在的陆怀舒来说也不是大数目。 至于剩下的那个官位,那就不是她要操心的事情了。 择日不如撞日,陆怀舒干脆当即跟着于本去了燕国公一趟赔礼,路上就叫人将一万钱去了过来。 于本冷笑:“陆将军倒是好本事。” 陆怀舒不动声色:“国公爷过誉了。我一个小娘子,能有什么本事,不过是按着规矩来罢了。” 于本冷哼,也不叫陆怀舒进去,直接在燕国公府门外一挥袖,将陆怀舒拒之门外了。 能不进去陆怀舒也不想去。 她一身风尘仆仆的,身上穿的还是薄甲呢。谁愿意没事儿的穿着这么一身儿在城中乱晃。 问清楚了陆家现在在哪儿,自己牵着马慢悠悠的找过去了。 陆家有了新宅,地方不大,但对于一家四口来说够住了。 地界儿也很好,距离皇宫都很近,一看就不是陆家原本能买得起的。 陆怀舒牵着马站在了门外,莫名有些感叹。 身后同牵着马的还有一个裴瑜。 裴瑜啧了一声,十分之欠打的说了一句:“你家真小。” 语气中的欠揍意思差点儿叫陆怀舒没有忍住。 “呵。”陆怀舒同讽刺:“那也总比你在城中连住的地方都没有,还要来我家。” “我是没有。”裴瑜没否认:“但是郡公有。若非此次郡公叫我跟着你一起,难道我会屈就?” 第一百八十五章 元月 - 木石录 - 昭久 裴瑜的出身也好,但后天历练上差得太远。 换一种说法就是环境问题。 陆怀舒开始记事的时候她的父亲恰巧正在当时最为鼎盛时候的裴承帐下担任司马。 她跟着父亲,近乎是一路看着裴氏起高楼,宴宾客,也眼见着裴氏楼塌了。 更亲眼见到褚太后从一个王妃成为皇后,又从皇后变成太后。儿子死后将皇位传给她丈夫之前的皇帝的儿子。最最终却是皇叔得了天下。 这一系列的政权更迭中陆怀舒不仅仅是眼看着,甚至自己也在其中出谋划策。 她离权利中心太近,父亲又是其中搅弄风云的那个人。 现在的皇帝是谁,会不会被拉下来,拉下来之后又会换成谁。更迭的再频繁陆怀舒也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更何况她死过一次醒过来一睁眼,面临的就是亡国大事。 可是裴瑜不一样。 大魏之前也动荡,可是那又怎么样,权臣已经被杀多年,如今的皇帝大权在握,地位稳固。 再说裴瑜就是知道从前的那段日子,最最多也只是听说,感同身受?不可能的。 所以裴瑜想的和陆怀舒就不一样。 裴瑜觉得和陆怀舒一起干坏事危险,但是陆怀舒却觉得没有比这更好的给自己创造底牌的机会了。 “我没有见到太子。”陆怀舒笑了笑:“据闻恰恰巧是因为在我见到陛下的前一天,陛下大怒打了太子板子。” 大军阵前打太子板子,当时那么多的权贵都在,可见皇帝有多愤怒。 而且据她得到的可靠消息,太子被打是因为他专门跑去找蔡国公的美人去“见世面”。 陆怀舒敏锐的察觉到这位太子很有可能比不上他老子本事。 皇帝下手一点儿都没有手软,打的严重到一直到陆怀舒出征,太子都没有下的来床。 基于对未来的考量,陆怀舒必须想到如果真是由这位太子继承大统,日后朝局会不会再度动荡。 运气好的话那时候陆怀舒已经站稳了脚跟不需要这些东西的加持了。运气不好…… 运气不好现在的皇帝早死,到时候谁知道会不会改朝换代? 打仗的武将要有立场,但是士族却是超然物外的纯然中立的。 毕竟没有任何一个朝堂是不需要治国的文人的。单纯只靠武力统治天下的人江山也坐不稳当。 这一过程中书怎么能少得了呢? 陆怀舒想了这么多,但什么都没有说。可是之前的话已经足够让裴瑜震惊了。 “你居然还想要插手帝位更迭之事?” 裴瑜的震惊令得陆怀舒十分之不满。 “且不说我现如今并无此意,可是裴郎君你难道至于如此的大惊小怪?” “陆氏不安于室,不臣之心可见一斑!”裴瑜大义凛然。 陆怀舒无语。 不安于室根本不是这么用的好吗…… 好吧她先不计较这个,但是:“裴郎君难不成忘记了,这样的事情你们家也没少干。我陆氏再怎么不好,从未有过谋反之心,可是裴氏真真确确是有的。” 所以你哪来的底气高高在上的说她们家有不臣之心的? 再说了,陆怀舒辩解:“我不过是未雨绸缪,不臣之心远远不算。” 谋反那才叫不臣之心。 “裴郎君是用儒家的经典启蒙的?”但是不像啊,他刚才看的那些书里似乎并不对儒家的经典格外看重的样子。 可是不是这样的话,裴瑜又为什么会重视君臣之道呢? 礼崩乐坏,儒家的那些经典不知道多少年没有被人正正经经的用过了。 如今难道不是看谁拳头大? 陆怀舒费解。 裴瑜脸都红了。 他确实没有想起来真的要说的话自己家也不干净。 什么?你说那都是死人干的?那难道陆怀舒也是作古的人的其中一员吗? 他们两个根本就是半斤对八两好吧。 裴瑜心有戚戚焉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陆怀舒耐着性子和他说了这么多早就快忍不了了:“所以裴郎君,你到底愿不愿意?给个准信儿。” “这等事情可遇而不可求,我在提醒你一次,如今的世道可不是什么太平盛世。裴郎君可不要以后再来后悔。” 裴瑜:“……” 裴瑜仔细的想了想,最终咬牙:“你说,要怎么做!” 陆怀舒满意了。 她成功的将裴瑜拉上贼船。 她指指天空:“今天天色晚了。我们还要在新城修整些时日。新城应该原本就有些末等世家没走,认得字的人想来不少。” 裴瑜已经听明白了她想干什么了:“你就不怕他们到时候将这些东西都贪墨下来?” “他们敢吗?”陆怀舒嗤之以鼻:“想拉着这些东西走,也要想一想自己是不是有本事吃得下。” 如今的天下是大魏的天下。大梁已经亡国了,剩下的一些还负隅顽抗的人如今也正在大魏势如破竹的攻势下溃不成军。 也就是说如果真的想拿了东西就翻脸不认人,首先就要明白,以后他们早晚要和陆怀舒对上的…… 不管是出仕也好还是超然物外也好,反正都在大魏的地界儿上,真这么干了早晚要被陆怀舒报复。 真惹急了陆怀舒带兵直接踏过去,难道魏帝还会为了一些手里只有书还有些说不清楚来历、没什么根基的人和陆怀舒过不去?! 想也知道不可能。 所以最正确的做法难道不是将事情捂下来,帮着陆怀舒和裴瑜暂时保管的时候自己也从中得益? 毕竟书的价值是里头的内容,孤本或是真迹什么的虽然重要,但是这么多的书完全可以占据数量。 陆怀舒和裴瑜要真迹,但在不毁坏的前提下他们尽可以拿来看。这样还不肯的话陆怀舒根本就不会考虑。 想来不会有人愿意干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事情。 当地的士族已经得了利益,再贪得无厌,陆怀舒是真的会杀人的。 至于“这些书会不会原本就是属于当地士族”的这种问题——如果真的是的话,那么他们也根本不可能是一个当地的士族。早就成了能和裴氏、陆氏并肩的大族了。 所以根本就不成立。 第一百八十六章 零落 - 木石录 - 昭久 平昌郡公看着陆怀舒的背影几乎是目瞪口呆。 “她,她这是怎么了?”平昌郡公指着陆怀舒,转头问裴瑜:“她今天出去之前还不是这个样子的。” 裴瑜怎么知道,裴瑜上回见她还是昨天晚上。不用一兵一卒的占领望蔡,陆怀舒的心情只会更好不会更差,即便是有些怅然,也只是有些而已。 但现在陆怀舒显然已经不是昨天晚上甚至是今天中午时的样子了。 裴瑜烦躁:“你问我,我怎么会知道?” 平昌郡公瞠目结舌:“你怎么会不知道?你们不是……”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裴瑜犀利的目光逼得闭了嘴。 裴瑜冷声:“我说过了,我们根本没有关系。” 平昌郡公不信:“那她怎么叫我去问你?难道不是因为她告诉你了?” 裴瑜君子气度不打人,现在都快被平昌郡公逼得想直接动用暴力之间将他的嘴堵上算了:“我说过了,我和她之前根本没有任何你想的那种关系。她之所以叫你问我,是因为你到现在还没有想到望蔡到底和她是什么关系,她对你自己想起来已经放弃了。” “意思就是嫌弃你笨,并且不想和你多费唇舌,所以才叫你来问我。” 裴瑜说到最后自己也气,和平昌郡公解释他早就认定了的事情非常麻烦。因为他“想通”了之后会自动的将所有从前不曾注意过的事情都拉出来给他自己的理解佐证。 这样的人想要将他原本的理解打破,嘴皮子磨破都不一定说得通。 陆怀舒不想叫他误会,但是又不想自己费劲。所以才直接让他来问自己。 陆怀舒过来之后说他和平昌郡公是不是闹别扭了,为的就是这个。 陆怀舒还好意思问。 裴瑜也很没好气。 但他说话时候毒舌是正常的,陆怀舒对比起来除了在他面前犀利一些之外,在别人面前一直都是很有风度的,所以突然间带刺儿一回,就显得有些突兀了。 当然,根据裴瑜自己的观察,陆怀舒和别人说话更有风度的主要原因是看不上…… 她就是看不上! 因为平昌郡公军中的将领基本上庶族出身。 而陆怀舒则是顶级的望族精心教养出的娘子,陆怀舒不至于不认可他们的付出或是实力,但就是觉得和他们之间没有能说的话。 说什么?看看之前陆怀舒拉着他私底下做的事情哪些是能跟别人说的? 陆怀舒拉着他藏书,后来有人问起轻描淡写的就说了,但即便是说了人家也不知道这些东西重要在哪里。 再譬如今日之事。 平昌郡公知晓陆怀舒面对望蔡的时候态度不一样。但是他居然到现在了还是不清楚到底是为了什么。就连裴瑜想要和他解释,平昌郡公都觉得是不是之前的时候陆怀舒已经告诉过裴瑜了。 而不是因为裴瑜本身就知道。 昨天晚上陆怀舒从城墙上被人用篮筐吊下来,别说别人了,就是裴瑜自己都觉得,实在是太伤眼了。 格格不入。 她一身素白的样子只需一眼就会让人觉得她和战场半点不搭,她出身望族,也该让人一辈子藏在高楼之上不染人间烟火。 虽然她一张口这份气氛就没了。 如果是这样的人,那么就连裴瑜都觉得,她和别人不太相处的来是正常的。 而且裴瑜觉得其实陆怀舒看不上归看不上,却从来都待之以礼。 看不上的人多了,何况他们本来就和陆怀舒说不到一起去。就算同样系出名门,陆怀舒该看不上的照样还是看不上。 寻常极了。 人心隔肚皮,不掏出来谁也不知道谁的,陆怀舒起码面上挑不出错儿来,那她心里怎么想的谁管呢。 反正叫裴瑜来说,平昌郡公军中的将士们大抵看不出来。 裴瑜更好奇的是陆怀舒看不上的人太多了。 而且她的看不上分人。 军中的将士她看不上,但她清楚出身占了很大的成分,人家就是想和望族的郎君比也没有比的,故此即便是私底下处不到一起出也从来不会在脸上露出鄙夷来,甚而她还会迁就几分。 但越是望族,越是因为性子上的合不来亦或是她嫌弃人家人品有差,她反倒是会在明面上表现出来。 不巧,陆怀舒第一次面圣的时候嘲讽蔡国公,话说了不少最后却一口茶都没喝的事情裴瑜注意到了。 蔡国公是旧主,就算是现在投靠了新主也不应当对旧主大肆嘲讽。影响不好,也会留下薄情寡义的名声。 但陆怀舒像是没有顾忌一样。 那杯茶也是一样的。 在军中的处境更差,连那样的茶也喝不到。但裴瑜看着陆怀舒喝粗茶照样喝的很痛快。 显然她是因为当时的处境才嫌弃的。 此做法有些类似孔圣人。 逃难的时候什么都能吃,脏了也不大介意。但被人奉为座上宾的时候就开始要求“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了。 她上次说起皇帝的时候一点该有的敬畏都没有,真敬畏了也是对人不是对皇帝。 所以她直言太子以后很有可能坐不稳皇位。 这种心态其实不少有,但裴瑜更加在意的是陆怀舒比之寻常人要更明显。陆氏这些年没落的厉害,陆怀舒到底是在哪里养成的这幅样子的? 这才是裴瑜关心的事情。 他和陆怀舒的情况有些类似,但裴瑜可不想陆怀舒那样大胆。 “她祖父当年就是望蔡县公。”裴瑜突然懒得和平昌郡公过多解释了:“而且不仅仅是望蔡,相邻不远处的康乐县公,原本也是人家家的封地。 “而我知道,不是因为她告诉我了,是因为我姓裴。我的祖辈正是被陆氏的人带兵抄了家的。” 平昌郡公听懂了,但听懂了之后他更加的难以理解了:“她们家抄了你们家,那你怎么还能和她好好相处呢?” 话说完就想起来这两个人其实有些不和,于是平昌郡公为难的再次找补:“那个,要不然的话,我把她叫过来给你赔罪?”小小声的嘀咕:“就不要闹到你死我亡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妒忌 - 木石录 - 昭久 做的了宗子的,怎么可能和寻常士族郎君一样呢? 这本来就不是嘴上说能说得出来的。 但裴瑜也不是揪着非要一个解释。因此不过点点头,便放过去了。 陆怀舒终于舒了一口气。 但是舒心了安静下来还没有多大一会儿,她就听见外面隐隐的脚步声。 陆怀舒不耐烦的皱了下眉,从窗户里看出去,正巧看见了一个低眉顺眼的使女正站在屋子外轻声回禀,说要请娘子去前院里用膳。 陆怀舒答了一声,转头正看见一个喝茶的裴郎君。 见裴瑜此刻不动如山的样子,不由得好笑:“你干什么?难道还要叫我父兄亲自来请你不成?” 裴瑜无奈:“你才回来,这是你自己家的家宴,我掺和进去做什么?” “家什么宴?”陆怀舒不以为意:“便是真的因为我回来了才叫去前院一起吃,也是明日的事情,如今家中有客,先为你这个远道而来的接风洗尘才是。” 不先为裴瑜接风洗尘,难道还要先叫裴瑜自己一个人在小院子里吃晚饭不成? 陆怀舒看得清楚。 “走吧,若是真的叫你一个人留下来了,只怕到时候反倒要叫别人觉得我们家失礼了。”陆怀舒把裴瑜往外赶:“你回去换身衣服,然后等我一等。” 说着把裴瑜往外推,等推出去了就见之前报信儿的小使女还在门外站着。 眼见这两个推推搡搡的出来了,小使女眼观鼻鼻观心的垂着头不敢看,嗫嗫如如,声音小的像是只苍蝇:“郎主也请裴郎君去呢。” 陆怀舒和裴瑜都僵了一下。 还是陆怀舒反应的快,扑哧一声笑了:“我说的没错吧。” 裴瑜虽是觉得自己眼下并不需要什么接风洗尘的,但是别人重视,总不是坏事,由此也干脆点了头。 还没有忘了嘱咐陆怀舒:“别觉得跟你在军营里一样。” 他似乎觉得要是不提醒陆怀舒一下,这人很有可能到时候一身短打就去了。 但想想现下怎么说也是深秋了,陆怀舒应该是干不出来这样的事情的。 裴瑜摇着头笑了笑,觉得自己怎么会有如此奇怪的想法。 陆怀舒对于裴瑜这样的不相信她很是不满:“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难道我还会一身短打的就跑去前厅?” 裴瑜闻言先是想笑,可是将陆怀舒的话在脑子里重新过了一遍,却突然间愣了。 陆怀舒,怎么知道他在担心这个? 但看着陆怀舒难得现在的不高兴样子,裴瑜忍了忍没有把话说出来叫她也跟着他一起觉得古怪。 “这倒不会。毕竟现在又不是夏天,你若真是一身短打的出去了,我首先还要担心你是不是脑子不好。” 深秋啊,她若真是脑子简单的一身短打的就出去了。裴瑜觉得她也不必想着日后怎么不做别人的俎上肉,还是先好好想一想怎么样才能不叫别人卖了还给别人数钱的好一点。 但显然裴瑜的想法不能说,不然就凭他打不过陆怀舒,陆怀舒还不将他直接按在地上摩擦? 裴瑜才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呢。 但他这个话也并不能叫陆怀舒高兴。 陆怀舒冷笑:“说别人之前也好好想一想自己。我若是没有记错的话,你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厚的衣裳?” 因回来的时候算得上是快马加鞭,他们虽然也带了几个护卫回来,但是说到底带的东西都不算多。 陆怀舒好歹还在长安城有家人,但裴瑜却不像是陆怀舒这样还有人想着。 “你有时间想着我会不会一身短打,不如想想,若是你在长安城多住几日,岂不是还要多准备两件大氅。” 陆怀舒说完了也不理裴瑜是什么反应,施施然的就把门关上了。 若不是裴瑜直接就离的远了些,怕是要直接被陆怀舒拍在鼻子上。 裴瑜站在门外盯着已经严丝合缝儿关上的门,在看看很有教养、此刻只是死死低着头装作自己没长眼睛的使女,询问道:“你们娘子一向都是这个样子的?” 使女这还是头一次见到陆怀舒,从前她又不在陆怀舒身前伺候,这怎么会知道。 裴瑜脑子一转见使女不说话也知道自己想岔了。 不由得啧了一声,觉得小使女对陆怀舒大抵还没有自己了解。 摇摇头自己回去换衣服了。 陆怀舒回来明面儿上的事情只有之前于新荣这一件,但这事情之前已经在进宫的时候解决掉了。 故此虽然说是回来了,但因为陆氏也是在在长安城中没有什么特别熟悉的人,干脆也就闭门不出。 只当是靠近年关了,魏帝给她放假,叫她休息一段日子。 陆怀舒在家中住了不过短短半个月的功夫,魏帝就将陆怀舒一纸调令调去了左骁卫,成了左骁卫的骠骑将军。 之前陆怀舒和裴瑜商议的“两千石”,基本上就成了真。 等接了旨回来,裴瑜笑吟吟的向陆怀舒恭贺。 裴瑜显然也没有想到陆怀舒竟然能升的这般快。 “陛下的左骁卫,那已经是十二卫之一了啊。” 裴瑜觉得魏帝对陆怀舒未免有些过于看重。 “也是寻常。”反倒是陆怀舒,她虽然对不太懂得政事倾轧,但敏锐度却是不低。 “我之前不是已经说过了么,陛下有意的在重用汉人。” 圣旨叫陆邑激动的拿走了,陆怀舒空着手回了屋子接受了一下裴瑜的道贺。 “陛下和其他国公郡公出身都差不多,而且之前还被同族的摄政王把持朝政很多年,如今自然也会有人觉得凭什么他能做皇帝但是我就不行。” “所以希望自己能有些比别人强的,证明自己的正统。” 陆怀舒那么一说裴瑜就明白了。 “而南方的士族本来就被天下名门视为正统。当初陛下没有想起来只是因为那时候你们陆氏实在是太过于不起眼了。” 能混在俘虏里上京的能是什么的好家族吗?只怕当时叫魏帝觉得可以用的是留在台城的其他家族吧。 即便是裴氏,当时也比陆氏更值得魏帝费心。 第一百八十八章 木秀 - 木石录 - 昭久 这样的人见多识广,就是当初一般人不知道的事情说不准他们也清楚。 裴瑜同他们闲聊了几句,问了些似是而非的问题,才慢慢的将话题引到了陆怀舒的头上去。 然而旁敲侧击问出来第一个问题,就叫裴瑜惊骇不已。 他一直记得,裴氏当初阖家被杀的只剩下小猫两三只,这件事是陆氏下的手。 而在陆怀舒的记忆里也是这样的。因当时曾经说起过,他们两个还因为这件事当初还曾彼此看不惯过,故此不管是那个都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 但裴瑜玩笑一样的说起来,却听闻了一个自己没有想到的结果。 “郎君说什么呢。”裴氏一个积年的老世仆,一向在他父亲面前也有些脸面的笑着说道:“咱们家什么时候是叫陆氏带人抄了家的?” 裴瑜心头的震惊无法言喻,面上却不动声色的很。 “想来是我记错了,但总也和陆氏脱不了干系的。”裴瑜笑着说,只表现的像是不经意之间记混了。 “抄家虽假,但领兵而来倒确实有过。”另一个老仆想了想,略有些不确定:“这倒不是郎君记错了。老奴仿佛记得,当初咱们家的那位先祖死后,正是陆氏的一位娘子上门吊唁。 “当时咱们家和陆家的私下有些交情,只是裴公死前却又谋反之心,故此陆家娘子来吊唁的时候也有些防备之心。” 这老仆说的很清楚。 “后来抄家一事又确实和陆氏有些关联,郎君因此记错了,也是寻常。” 老仆说话是笑着说的,但是裴瑜总觉得从这话里听来,仿佛陆氏和裴氏两家之间的联系,比之他之前想的还要深些。 “这等事情岂是能随意记错的。”裴瑜笑着说道,只做出一副想了解些,以免往后在说错的样子来。 “郡公和陆氏现今的一个小娘子交好,这等事体可错不得。” 老仆也知道两家若是真的有心想要交好,真有了什么误会那可不是说着玩儿的。因此也没有多想。 “裴氏与陆氏本就是世交。”几个老仆七嘴八舌的,将陆氏和裴氏之间的关系基本上理了个通顺。 其实真要说起来也就是那么一回事。 两家本来就是世交,哪怕是后来两家在朝堂上的立场不同、关系远了,也没有说就此断了往来。 朝堂是朝堂,私交是私交。公私之间泾渭分明,没有说为了政事而叫两家断了往来。 即便是后来裴公有心谋反而和陆氏的关系没有那么好了,但说到底也不是你死我活的事情。 故此虽然疏远了些,也属正常。 “陆氏和咱们家又不是有什么生死大仇,和比触了霉头跑来抄咱们的家。” 这是几个老仆都认同的原话。 裴公去世之后裴氏就相当于失去了顶梁,虽然同裴公在的时候不能相提并论,但同样的裴氏谋逆的事情就算过去了。 不管之前裴公有没有谋逆之心,都已经是过眼云烟。 此类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发生,整个南朝下来别说只是有谋逆之心却不曾真有所动作的,便是真的起了兵,没成功的也不见最后导致整个家族跟着一起倒了霉。 故此裴公死后也不过只是裴公当时的那一支沉寂下去了。 至于裴氏其余的几支,照样是该怎么样还怎么样。 甚至于,就连当时裴氏的嫡支里有一脉的嫡出郎君还在北府军里任职。 “同之前陆公陆榆在裴公军前差不多。” 裴瑜怔了一下。 他记得,陆榆在裴公军前出仕的时候,做的正是司马一职。 若是差不多的话,岂不是说,那一支的嫡出郎君,便是在陆青陆怀舒兄妹二人的帐前担任司马?! 世上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 裴瑜相信一些事情有可能真的是巧合。但他相信有巧合的事情,不代表这件事情也是巧合的。 纯粹巧合的可能性太小了,他宁愿相信这本就是有关联的。 “后来呢?”裴瑜兴致勃勃的问,像是对此很感兴趣的样子:“既然如此,便是两家的关系还算是不错,那怎么又说后来裴氏的事情和陆氏之间脱不了关系呢?” 裴瑜像是对那些陈年旧事很好奇的样子,再说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 要说从前还因为顾忌些南梁不好开口,现在南朝早都亡国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能有什么。” 几个世仆冷笑。 裴氏和陆氏交好,那当初整个陆氏变成了那副鬼样子,难道和陆氏交好的裴氏能好到哪里去吗? 既然之间关系好得很,那当然是要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 裴氏运气好跑了,故此虽然没了根基不说,连活下来的族人也没剩多少,但总比阖族上下除了早就很远的旁支之外只剩下陆邑一家的陆氏好。 裴瑜听着老仆唏嘘,莫名觉得哪里有问题。 不久后他就想起来到底是哪里有问题了。 “我听你方才说,裴氏和陆氏一样,都在南朝当初大肆的打压之列。打压陆氏是为着什么我知道,但裴氏当初江河日下,何必连裴氏也一块儿算在内?!” 打压陆氏是因为当时的陆氏正是烈火烹油,即便是陆榆死了,底下的小辈们也都是正经带过兵打过仗且身上有战功的。 尤其是陆青。 作为陆榆的亲子,陆青不管是领兵也好还是处理政事也好都是一把好手。威望本事都不缺,景帝忌惮尚且正常。 可是当时的裴氏因为死了裴公,又经过中间十一二年的沉寂,早就不复昔年荣光,景帝为什么要打压裴氏? 这根本就说不通。 “没什么说不通的。” 老仆的话很明确。 “以裴氏当时的情形,原本是不必被打压的。但架不住当时裴氏的宗子正巧是和陆家的那位女县公交好。” 裴氏的宗子?和陆怀舒交好?! 裴瑜只觉晴天一道霹雳直接劈到了他脑门儿上。 裴氏的宗子和陆氏的女县公单独拿出来都不算什么。裴瑜都不会像是现在一样的震惊。但不巧,这两个人偏生是放到了一起,这就叫裴瑜觉得过于震撼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廉贞 - 木石录 - 昭久 陆怀舒和裴瑜之间的关系因为半夜的一场谈话和缓了不少。 这种和缓直接影响到了平昌郡公的整个营帐之中去。 裴瑜是平昌郡公身边最为得力的谋士,平昌郡公是个不拘小节的汉子,但很信任裴瑜。 而陆怀舒首先是魏帝直接派遣过来的,这段时间又因为她的身先士卒和极强的领兵能力受到了帐中其他人的改观。 这是个娇娇弱弱的小娘子吗?是的,但是她能不能小看呢?不能。 她和长相严重不符的身手,还有上阵杀敌时的冷静。 不管身手多好的人,头一次看见杀人都会不适。 即便陆怀舒早就展示了自己的实力,但是身手再好的人在上战场杀敌的时候都会不适应。 这和身手无关。 但是陆怀舒似乎是那个特殊。 她第一次上战场带兵就表现出了超强的适应力。 从战场上下来她连一点的不适应都没有。 平静的仿佛这已经是她的人生常态了。 平昌郡公原本还有些新人带后生的兴奋,但是这种兴奋在陆怀舒从战场下来之后迅速的消弭干净了。 这是正常人吗?! 就连裴瑜和原本一些看陆怀舒不顺眼的将领也对陆怀舒刮目相看。 “她真的是南朝人?”有人甚至还问到了裴瑜头上:“不是说南朝人出行都是坐牛车的吗?她骑马怎么像是十分熟练的样子?” 裴瑜没说话。只是将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撸了下去。 将领讪讪的。 他竟然忘记了裴瑜原本是属毛虫的,不喜欢别人碰触他。 不过裴瑜和他们这些五大三粗的汉子本来也不是一路人。 据说裴瑜家不显赫,出身亦是寻常。但是看起来和他们就是不一样。一群人站在一起,裴瑜绝对和他们不是一个风格。 “裴郎君。”远处身上还穿着盔甲没有脱、只是左手抱着摘下来的兜鍪,刚从战场上下来、身上血迹还没干的陆怀舒已经在叫裴瑜了。 裴瑜顿了顿,慢慢走过去了。 众位将领眼睁睁的看着裴瑜慢慢的和陆怀舒站在一起,莫名觉得这两个人站在一起居然有些意外的融洽。 陆怀舒现在的样子有些狼狈,衣冠也不是那么整齐,但看起来就是和裴瑜是一路人。 “你们有没有觉得,他们看起来居然很是般配?”有人愣愣的开口。 显然有这种感觉的不只是一个人。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近来裴郎君和陆中郎将走得越来越近了。” 刚开始认识的时候可能会被裴瑜的脸迷惑,可是只要和他相处的时间多一点,就知道裴瑜嘴巴毒得很。 不惹到他的时候还好,一旦惹到了,他能说的令人羞愤欲死。 这一特质在面对陆中郎将的时候更加明显。尤其是当初陆中郎将用一种很诡异的语气说裴郎君姓裴。 但最近他们之间的关系不仅仅是和缓了,而且居然还隐隐有些微妙的相和,令人远远看着就觉得插不进去。 陆怀舒确实和裴瑜相处的很好。 可能是因为主帅就不是什么很风雅的人,他帐下的将士也都和他一个画风。 于是在这些人之中,裴瑜就成了其中特殊的存在。 陆怀舒和裴瑜能说话的话题要多出很多。裴瑜也要承认,陆怀舒不愧是为陆氏人。 “你有什么事?”裴瑜慢吞吞的走过来。 陆怀舒一点儿都不介意裴瑜的态度,或者说是她来不及介意:“你要不要猜一猜,我这次在新城得到了什么?” 她的目光格外璀璨,熠熠生辉。显然此行得到的东西极为重要。 裴瑜一怔。 如果是别的将领来和他说这样的话,裴瑜会觉得可能是什么金银财宝。但是如果是陆怀舒的话,裴瑜就不会这样猜了。 士族子弟看重的本来就不一定是金银,更何况无论是陆怀舒还是裴瑜,都是锦衣玉食养大的,即便是再多的财宝,高兴兴奋也断然不至于如此。 那就是更重要的东西了。 可是有什么东西是能让陆怀舒高兴成这样的…… 陆怀舒的眼睛太亮,裴瑜呼吸一窒:“你找到了什么?规模如何,保存程度怎么样?” 陆怀舒就知道裴瑜肯定猜得到。 不枉费她沉重的铠甲都没脱就找了他:“聪明!” “我还没来得及仔细看。你也知道,我手底下那些兵多数都是粗手粗脚的,又是刚刚打完仗结束,我哪敢让他们碰。” “这不是急着回来找你,想着让你找些人手,好好的清理出来。” 陆怀舒笑的格外开怀:“要我说,新城打下来不是什么要紧事,这些东西才真正要紧。” “那是当然。”裴瑜呼吸急促,整个人兴奋的快要撅过去。 “十年前南梁叛乱,不知多少士族家的古籍被搜出来烧了。如今能找到这么一处,简直是邀天之幸!”裴瑜狂喜:“你说的没错,没让他们动是正确的,不然若是损毁了,你我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 天下动荡至今二百余年,其中不知有多少珍贵书籍付之一炬。 如今能寻到一处藏书地,简直是幸运至极! “你从哪里找到的?”裴瑜狂喜之下还记得询问陆怀舒。 “一处废弃的寺庙。庙倒是不大。”实际上哪里是不大,是很小。 陆怀舒带路,和裴瑜两个人走的飞快:“南朝崇佛,寺庙更是数不胜数,可是规模那么小的少有。” 皇帝首当其冲的信佛。南朝四百八十寺,僧人的待遇比起士族来都不一定差了。 这么小的庙本身就不寻常。何况陆怀舒进去看了,不仅仅是庙小的事。 “换成别人不一定看得出来,可是我却知道,”陆怀舒短促笑了笑,压低了声音:“那庙中佛像虽是泥胎,可是供桌却是小叶紫檀的,更不要说地上一只打碎了的瓷盘子,当是龙泉出的青瓷。纹饰不是近些年的,起码也是三十余年前的旧物了。” 小叶紫檀好分辨,可是瓷器陆怀舒其实不是很擅长。 她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她父亲曾经有过一个一模一样的,很是喜欢。 第一百九十章 云中 - 木石录 - 昭久 裴瑜气的都要尖叫了:“你居然还想让他听墙角?陆三娘,你脑子是怎么长的?” “你喊什么?”陆怀舒不满:“这不是你说的吗?” “我是这个意思吗,你曲解我!” “我哪有?”陆怀舒不悦。 两个人为此争吵,还没有吵出结果来帐外有人禀告了:“将军说都到了现在了。军中没有允许夜不归宿的军规,没回来的都按照逃兵论处,门外也确实抓住了一批私带财物的,请陆中郎将过去。” 陆怀舒和裴瑜的争吵告一段落。 “走吧,去辕门看看。”裴瑜首先站起来,对着陆怀舒颔首:“你想要的结果来了。” 陆怀舒瞥他一眼,没客气。 “你觉得呢?”陆怀舒的营帐距离辕门有段距离,裴瑜边走边问。 “大摇大摆,大庭广众。”陆怀舒对之前看见的抢掠的人做出评价,然后才说:“你觉得要是背后没有人撑着,很放心就算是被发现了也不会出事,会是这样子吗?” 她自己也好,裴瑜也好,甚至是平昌郡公,都不大可能亲自去盯着。这件事情很大的可能是没有人敢说,或者是说了也被人拦在大帐之外、他们不知道。 如果不是因为抢东西的人恰巧正正撞到陆怀舒手里,真说不定这件事情什么时候才会被人发现。 陆怀舒的怀疑没有任何问题。 “但你在军中的根基不稳……” “我在哪里的根基,难道有稳当的吗?”陆怀舒停下脚步,直视裴瑜。 她知道裴瑜是在担心她,但该说的还是要说的,不仅仅是解释,让裴瑜不要阻止她,更重要的是她领情,希望裴瑜不要太过担心。 “府兵制才开启了多少年。北朝和南朝不一样,北朝多少年不许汉人当兵。这是什么意思我想你也是知道的。 “这军营里的将领,说得不好听些,除了你我和宋平之外,还有汉人吗?平昌郡公不看重这个,但他也是胡人,是鲜卑人,是武川镇出身。 “我原本是南朝人,我在军中的根基不稳,可我到底是在军中根基不稳,还是在北朝军中根基不稳呢裴瑜? “是北朝。”不需要裴瑜说话,陆怀舒自己已经给出了答案:“可是不要说我了,就是整个北朝,汉人的根基都是不稳当的。既如此,有区别吗?” 整个北朝肯重用汉人的人不多,就连“汉”这个字,本身都是一种鄙视。 “不仅仅是军中的。”陆怀舒苦涩:“我是降臣。降臣天生就比别人更加的不可信任。陛下难道不知道我更适宜去南朝的军中吗?” 他知道的,“可是我现在还是在平昌郡公帐前。” “不仅是不信任和猜忌的原因,而是因为如果我是聪明人,就做他手里的刀。” 早些年创建府兵制,是因为鲜卑士兵本身已经被杀的差不多了。 为了补充兵力,也为了一统天下,重用汉人早就是大势所趋了。 北朝的改朝换代更迭的比南朝快多了。 以杀止杀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从胡人侵占中原至今已经二百余年了。 这么长的时间过去,矛盾早压在底下一重重的快压不住了。 魏帝想要重建秩序,他就必须要重用汉人。 朝中,军中,都是必要的。 陆怀舒要是够聪明,就做他手里的刀,去替他搅乱军中原本的秩序来建立新的。 陆怀舒不是不明白,但是难道她要主动惹事吗?! 陆怀舒即便是要做刀,也绝对不会在让人能随意丢弃。 她已经做过一次弃子了,断然不会做第二次。 她不会主动找事,但事情既然已经找到了她头上、机会来了,陆怀舒更加不会放弃。 她今天心情不好是真的。刚拿回来的锁子甲破损的严重,其实应该明天等光线亮起来再拆开修整。 但陆怀舒等不了了。 她要用这种方式来让自己冷静下来,好在之后的事情始终警惕。 那件陈旧的盔甲会时时刻刻提醒着她。 “自己撞到我手上的,不枉我等了这么久。”陆怀舒笑了下,眉宇间阴森森的兴奋。 裴瑜突然间觉得她陌生。 他猜不到陆怀舒到底经历过什么,但她的样子像是经历过什么大变,才成了如今这幅样子。 裴瑜莫名觉得,陆怀舒,不应该是这样的。 可是他根本来不及细想,陆怀舒应该是什么样子,她就已经大踏步的走了。 裴瑜站在她背后,看她背脊笔直,坚定又矜傲。 辕门外黑压压一片,脸上有一道还渗着血丝的鞭痕、满脸横肉的士兵被压着跪在最前方。平昌郡公脸上怒色浓重,不远处正站着一个一脸不耐烦,就连举止中都透出几分不以为意的将领。 陆怀舒认得他,是于新荣。 是八柱国之一家的子弟。 “过来了?”平昌郡公余光看到陆怀舒,上前迎了两步。 陆怀舒嗯了一声,手中长剑带鞘,指了指跪在地上的士兵:“和于将军什么关系?” “你看出来了?” 陆怀舒颔首。 “也没什么,不过就是于新荣一个小妾的兄长罢了。”平昌郡公挠挠头,有些难以启齿。 “难怪。”陆怀舒恍然:“我说怎么这么嚣张呢。” 她一开头说话,脸上一道鞭痕的兵士豁然抬头,看见一个满面冰霜的少女身着银甲,头发高高束成马尾,长身玉立,火把下难掩的姝色。 那士兵突然间就明白了陆怀舒的身份。 顿时挣扎的更厉害了:“你居然敢打我!” 她自己还去偷了别人家的东西,有什么资格说他抢劫! 陆怀舒冷冰冰的目光沉沉落下。 尚未开口就听得裴瑜说道:“她祖父是望蔡县公,今日她去的地方是她家里的祖产,何来偷盗一说?” 陆怀舒诧然回首,却看见裴瑜正缓缓而来。 裴瑜那样的人,陆怀舒原本以为他们之间会道不同不相为谋的。 陆怀舒嘴上不饶人,但品行却是翩翩的君子。与她不同。 陆怀舒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 诧异间裴瑜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不远处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玉笛 - 木石录 - 昭久 那又有什么,反正对于他们来说,都是不想叫他们过上好日子的人,那还有什么好额外多想的。就算是真的打击报复了也是出手的人自找的,反正都是没安好心,区别不大。 陆回被陆怀舒的想法惊得愣了愣。 “你们的如意算盘,打的倒是好。” 他几乎有些口不择言了。 陆怀舒脸黑了一瞬间,但好歹是知道他没有坏心,就是嘴上说话不好听了些。 但意思就是那个意思。 “要不我怎么说,我在场的话不怎么方便呢?” 不管问出来的是谁,裴瑜都免不了要狠狠责问裴霖一通,这等情况下陆怀舒不走,是等着她更加的仇视她么? 陆怀舒才不会做这样亏本的买卖。 和人相处是学问,想要什么只有一颗赤诚之心就可以了?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不管怎么说,和裴瑜对比起来,她现在在裴氏本来就是外人。 哪怕是真的成了婚,和裴霖之间的关系肯定也不可能比裴瑜跟她好。 这不是裴瑜重视谁不重视谁的问题。 不过是人之常情。 她与裴霖之间毕竟是隔了一层的。 当天晚上裴瑜回来的就比较晚。 陆怀舒的屋子里灯还亮着,裴瑜顿了顿,还是推开了陆怀舒的门。 “怎么这么晚了还没有睡?”他解下身上的披风挂起来,一边问道。 “在等你啊。”陆怀舒坐在淡黄色的灯光里,眸中笑意浅浅。 裴瑜愣了一下,旋即失笑:“你就没有想过我晚上不回来了?” 说话间,裴瑜已经坐到了陆怀舒的身边去。 陆怀舒还真的没有想过。 裴瑜多了解她啊,一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居然是真的没那么想过的。 “你啊。”裴瑜无奈的摇摇头。 “这么晚才回来,饿了吗,我叫人给你煮碗面。”裴瑜晚上就没有吃东西,一直熬到深夜才回来,现在就是想说自己不饿都发现不行。 陆怀舒没有说的时候还好,陆怀舒一说,他就更加觉得自己很饿了。 “一碗银丝面就可以了,不用太多。”裴瑜提出要求。 陆怀舒点点头,出门叫人去小厨房说了一声。 他们两人的作息时间本身就有些乱,入夜才回来是常有的事,小厨房也早就分了出来,毕竟大晚上的还闹得大厨房也跟着惊动起来总是不好。 一碗热热的细面下了肚,裴瑜满足的舒出一口气:“你怎么都不关心我问出什么来了?” 他话里隐隐有些抱怨的意思在。 陆怀舒只觉得好笑:“你怎么看出我不关心来了?” “你都没有问我。”裴瑜振振有词。 “你吃饭比较要紧。”陆怀舒看的特别清楚,“那些事情纵然重要,但是比不过你。” 裴瑜立刻就被顺了毛。 “说得对。”前一刻还是笑眯眯的,下一刻想起自己家里的糟心事儿,顿时又笑不出来了,“你是不知道,我妹妹她都是从哪里听来的那些混账话。” 裴瑜心烦的很:“族中有人推波助澜的,觉得要是我真的娶了你回去,只怕是就要压得他们透不过气来了。” 陆怀舒的强势有目共睹,她就不是后宅中会轻易被人糊弄的主儿。而且她的眼睛也不会一直放在后宅之中。 “觉得你被我压上一头,日后会导致整个裴氏也出问题?”这么晚了除非是不打算睡了,否则谁还喝茶,陆怀舒给裴瑜倒了一杯温水,边思考边问。 “也有这个意思吧。”裴瑜苦笑:“现在的裴氏什么样子?他们就已经开始勾心斗角了。” 为此,裴瑜格外的不满。 “不好,是我们觉得的,但那些没有经过事儿的人看来,现在已经比起从前好得多了。” 裴氏族中如今尚且愿意“进取”的人都是当年的孩童,即便是逃出来了也大抵不记得昔年裴公在时的景象,他们只会觉得因为裴氏近几年的发现,如今的裴氏和以往已经不一样了。 裴瑜是他们家中官职最高的,但同时却也是年纪比较小、辈分比较小的。 这样的人很适合被欺负一下子。 这种心态之下,自然就将主意打到了年纪尚小有些分不清楚好歹的裴霖身上去了。 “而且还不只有一两个人在她面前说。”裴瑜叹气,“那些人里,还有些我自己都没有想到的。” 这下子陆怀舒倒是有些好奇了。 “什么叫做你自己都没有想到?” 裴瑜看着近在咫尺的陆怀舒的晶晶亮的双眼,一时之间居然都不知道说什么为好。 “……被人算计了就这么高兴?”裴瑜无语。 “被人算计了当然不会高兴,但是他们不是没有算计成功吗。没有成功,我当然就可以暗地里笑话他们白费劲不说还可能偷鸡不成蚀把米了。”陆怀舒想的其实可好了。 别说别人了,就连裴瑜自己都觉得对她简直是没有办法。 “怎么就没有叫别人看看你现在到底是个多小人得志的样子。”裴瑜说了一句。 “旁人为什么会看的到?”陆怀舒嘟囔一句,接着逼问裴瑜,“你还没有告诉我呢,到底是什么人啊?” “要说起来,我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裴瑜也是有些没有想到,“据说是母亲同族的一位娘子,阿霖要叫一声表姐的。” 裴瑜的母亲是荥阳郑氏的一个旁支,而那位所谓的表姐却是嫡支,从前来过裴氏,据说那个时候喜欢上了裴瑜什么的,因此在得知了陆怀舒有很大几率会嫁给裴瑜之后,便在其中作了妖。 裴瑜觉得不好说正是因此。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陆怀舒恍然。 “你,不会不高兴吧?”裴瑜问的小心。 这件事情本来就是他家里的事情,陆怀舒被人家说嘴也是因为他的缘故,如果说只是族中的利益问题的话,裴瑜和陆怀舒都有心理准备的,但偏偏是这样的事情,就叫裴瑜有些忐忑了。 “我有什么好不高兴的?”陆怀舒开始时还没有明白,反问了一句,过了一会儿就知道裴瑜是什么意思了。 “你怎么会这么想?”她有些不可思议的问道。 第一百九十二章 悲喜 - 木石录 - 昭久 得知自己的妻子不仅仅早就知道了,甚至还在其中推了一把,裴父简直是不知道说什么的好。 于是第二日裴瑜过来的时候裴父面对自己的儿子很是尴尬。 “我已经说过你母亲了,她只是一时没有想清楚这些事……” 裴父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裴瑜打断了:“父亲,我并没有责怪母亲的意思。” 他停顿了一下又说:“怀舒也没有,她不会这样没有气度的。可是母亲若是有什么不满,合该来和我说,而不是对那些在阿霖耳朵边不怀好意的话置之不理。这顶多会让我与怀舒心情不好,但若是教坏了阿霖,才是大事。” 裴父更加尴尬了。 张了张嘴,裴父简直都快要不知道说什么为好了。 “我知道了。”裴父有一瞬间简直都不知道到底谁才是父亲,谁是儿子了,“但陆将军真的不会生气?” 他到底还是有些担心。 “怀舒真的不会。”裴瑜心平气和,提起陆怀舒的时候满眼都是笑意,“她昨天也是真的觉得,这些事情应该留给我时间去解决。 “她还没有嫁给我,不管是裴氏内部族中的事情,还是姻亲之间的问题,都不应该由她来做主。是因为名声不好,也是不越俎代庖。” 陆怀舒不是不能现在就对裴瑜那些旁支做些什么,但一来她的身份不合适,而来他们更加的不值得。 裴瑜都这么说了,裴父安心的同时难免更加觉得难堪。 平心而论陆怀舒的做法称得上的一句大度,可更是因此才让没有管好家的裴父感到面子上过不去。 “父亲若是觉得对不住她,倒不如日后多对她好一些。”裴瑜眼尖的看出来了裴父的低落,笑着开解了一句,“她一向待人和善,也很是孝敬父母,若是父亲因此与她有了隔阂,倒是她不想要的。” 裴瑜字里行间都在护着陆怀舒,裴父听出来了也装作无事发生:“好,日后便是一家人。你的妻子,你自己若是喜欢满意,便是最好的了。” 裴瑜闻言更是笑的开怀:“这话若是让她听见,必定很是高兴。” 裴氏的聘礼林林总总,很快的摆满了陆家的院子。 陆家的前院已经不算是小了,却还是差点摆不下。 陆怀舒和裴瑜已经有几天没有见过了,但陆怀舒看见这么多的东西仍旧是忍不住的给裴瑜写了封信,大意是问他怎么准备了这么多的东西来,其实很是没有必要。 裴瑜的回信很快。 但他却不觉得自己给陆怀舒的聘礼有些过分的多,反倒是觉得陆怀舒大惊小怪。其中大多数都是裴瑜自己的私房,放到聘礼里去更加正常,要是陆怀舒真的觉得不好,到时候妆奁同样的丰厚,也是不落人口舌不是吗。 反正别人又不知道百年的门阀到底底蕴如何,再说陆怀舒身上有爵位,本来就和别人不一样。婚事太过于简陋反而会被人看笑话。 陆怀舒看完之后细细想了想,觉得她还是应该给裴瑜再写一封信去叫他收敛些,便接到了简明帝的旨意。 之后陆怀舒就在自己婚期定下之前,首先出京了一趟。 东突厥使臣入京,简明帝看陆怀舒反正短时间内是出不了征了,干脆将人派出去接人。 这是正事,裴瑜作为陆怀舒的麾下,也跟着一起去了。 “我之前同你说的你记住了没有?”陆怀舒骑马边走边说。 “你的意思我知道了,但是我是真的觉得那些并不过分。”裴瑜低声和陆怀舒说话,旁若无人。 “那还不叫多?”陆怀舒皱眉。 她不满的看了裴瑜一眼,皆是不赞同。 “我明白你的意思,也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是聘礼和妆奁丰厚也不是坏事。要是真的少了,到时候那些东西怎么办?”裴瑜看了两眼四周,而后凑到了陆怀舒身边低声说道。 “什么那些东西?”陆怀舒下意识问了一句。 裴瑜见她眼中尽是茫然,知道她没有想起来,不得不提醒道:“荥阳郑氏。” 陆怀舒先时尚且没有反应过来,后来再想想,就想起来了那些早就被她埋起来的、当初的战利品。 陆怀舒:“……” 陆怀舒确实将那些东西忘到脑后去了。 “你不提我是真的忘了。”陆怀舒恍然大悟:“你是想着借着这回的事情将那些东西都拿出来?” 裴瑜用同情的眼神看了陆怀舒一眼:“我发觉你近些日子脑子是真的不甚好用。” 陆怀舒被鄙视了,顿时差点儿没被气炸:“你说什么?!” 裴瑜迅速改口:“没什么,我的意思是说,我并不是这样想的。” 陆怀舒满意了。 但同时她也更加的理解了裴瑜的意思:“虚虚实实?” 裴瑜欣慰。 “没错,虚虚实实。” 裴氏与陆氏皆是前梁顶尖的家族,即便之后没落了,可是常言说得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两家到底有些什么东西,谁又知道? 没有一点儿底子了,那还能叫士族么? 婚事就是一个很好的契机。 陆怀舒有侯爵,裴瑜也是裴氏的宗子,他们的婚事就算是耗费的再多些,别人也只当是裴氏和陆氏有底子而已,不会觉得他们是在战场上得了多少东西。 再说了,刨除掉上一次那才将将两个月的出征之外,陆怀舒就只在几年前出征过而已,能得的了多少东西? 让人摸不清楚,这才是裴瑜的想法。 “聘礼和妆奁是放在明面儿上的东西,即便是你的压箱也是一样的。”这不是裴瑜的本意。 “有道理。”陆怀舒沉吟了一下,点头应下了,“还是你想的周全。” 但同时也没有忘记取笑裴瑜:“当初也不知道是谁说的,那些东西留下来不好。” 被揭了老底儿,裴瑜脸不红心不跳,一点儿尴尬也看不出来:“是我说的,但现在我承认,你是对的。我不如你。” 他这样坦坦荡荡的说法,倒是让陆怀舒闹了个大红脸。 陆怀舒轻咳一声掩饰笑意:“好了,你不要多说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历历 - 木石录 - 昭久 何况陆家是什么情况妇人也是知晓的,她本来就不求大富大贵。 当年陆家遭受的那场冲击妇人虽然不是亲身经历,但是她的丈夫却是。 如今的陆氏最多也只有一个名声好听而已。 妇人和陆怀舒说话的时候语调温柔,明显即使是亡了国,一路北上也没有遭受太大的磨难。 至少,她对未来的生活照样有着憧憬。这一路上受了再多的磨难,也不是不可以忍受的。 陆怀舒很轻易的就从妇人的身上看出了这些,她看着妇人没有说话。 两个脚上捆着绳子、导致走不快的男子一前一后的过来了,他们手上还拿着豁了口的碗。 一前一后,一老一少。 陆怀舒沉默着看着他们有些面熟的脸。 鼻子慢慢的酸了。 走在前面的郎君看上去有四十岁了。后面跟着的只有十七八岁左右的样子。 她不认得他们。 但是眼角眉梢,却能看出熟悉的影子。 尤其是已经不年轻了的郎君,眼睛和她兄长的一模一样。 纵然脚上绑着绳子行动不便,依旧安步当车。 年纪不轻了的郎君走到他们面前,将豁了口的瓷碗递到了陆怀舒的面前:“我叫火头营的人给你做的。” 是一碗粥,里面添了些肉丝,还有一只鸡蛋。 陆怀舒垂头看着自己碗里明显和别人不一样的东西。 俘虏了之后的被押解北上途中,要让火头营做这样一碗明显不是他们吃的东西要付出多少,陆怀舒明白。 正是因为明白,她才更加难受。 沉默的站在一边的少年看陆怀舒不说话也不吃东西,走过来沉默着摸了摸她的头。 陆怀舒熟悉的、来自于兄长的保护姿态。 她什么都没有说,安安静静的吃完了自己的那一碗粥饭。 少年看她一口气吃完了,才挑了下唇角,快速喝完了自己碗里的粥饭。 妇人有些忧心,看着在自己身边站着的陆氏现任家主:“三娘方才,似是不认得我了。” 陆家现任的家主拧眉,转头看向陆怀舒:“三娘?” 陆怀舒抬头,眉眼间平平淡淡,颔首:“确然。” 她的的确确不认得他们了。 郎君皱着眉头伸手摸了下陆怀舒脑后包裹起来的伤口,沉吟了一下:“伤到了头,不记得就不记得了。” 一个不小心连命都会丢掉,何况一路上缺衣少食的,更不要说是药了。不记得就不记得了。不记得也是他们的女儿。 少年俯下身来和陆怀舒平视:“头还疼吗?” 陆怀舒头一回听见他说话,声音些微沙哑,却很好听。 陆怀舒点点头又摇摇头:“不怎么疼了。” 他很像他的父亲。 陆怀舒面对着那样的一张脸,狠不下心来。 少年郎君颔首,摸了摸她的头,轻声说道:“我是哥哥。” 陆怀舒眼睛湿润,重重点头。 四下已经热闹起来,要开始赶路了。 “你身体还没好,再在上头坐一天。”一家之主说道:“多休息两天。” 陆怀舒就知道即使是很简陋的木板车也是他们求来的。 但她没多说什么。 甚至连拒绝都没有。 早上的时候还好,等到中午顶着大太阳赶路却很受苦,而那个时候陆怀舒已经休息的差不多了。 脚上和头上的伤口当然还有些疼,但是已经基本上忽略不计。 陆怀舒就在大军停下来的时候叫住了一个路过的士兵:“去禀告信国公,就说我要见他。顺带告诉他,我姓陆。” 陆怀舒在一家除了她之外的三个人震惊的目光下说完了一番话。 被抓了壮丁的士兵冷笑:“你是个什么人,也想见信国公?” 少年郎君不知道自己妹妹要干什么,却下意识的对着那士兵说道:“这里都是官宦家眷。今日虎落平阳,焉知他日不会虎啸山林?” 别的士兵不一定听得懂,但那句“官宦家眷”他却听见了。 不巧的是,前两天确实有那么一个人从最底层的俘虏队伍里被接到中军大帐里去了,据说皇帝还亲自见了。 谁知道他眼前这个敢夸口要见信国公的是不是也和那个是一样的? 士兵闭了嘴,真的去了。 陆回看着人走了才转过头来看着陆怀舒:“他不一定见得到信国公。”准确来说,他能见到信国公才是怪事。 陆怀舒当然知道。 信国公要是连一个小兵都能轻易见到那才是怪事。 这就要看在信国公心里,陆氏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存在了。 再说了,凭昨天晚上那个所谓的“郡公”的说法,应该是有不少人都知道信国公将陆氏视为眼中钉。 当然,信国公还很有可能看不起现在的陆氏。 但没关系,这个法子不成陆怀舒自然还有别的。她今天这么说至少能传到大魏那些权贵的耳朵里。至少到时候不算是对她全无印象。 这就已经足够了。 陆回没有问陆怀舒要做什么,甚至就连一旁的陆邑和袁氏都没有问。 他们默认了陆怀舒搞小动作。 但陆怀舒该试探的还是要试探。 毕竟像是他们一家这样的才是例外。 陆邑却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一样。 “你小时候要自己摸索着习武,我那时候没有阻止,如今你要做什么,父亲也不会阻止你的。”他自己没有什么本事,就是以后也只能让他们过贫民百姓的生活,但是孩子们要是不想而去自己拼,他同样不会制止。 他作为父亲帮不了孩子们什么,也只能尽量不拖他们的后腿了。 “我们家本来就和别人家不一样。”所以无论是娘子还是郎君,只要自己有本事,他都不会阻止。 “只是要量力而行,别让自己陷进危险里就好。要记得我和你母亲都会担心你们。” 他还没有记事的时候家里就已经败落,甚而那个时候皇帝死死盯着他们家,比他大的兄长早年夭折的多了,就是侥幸活下来的,也没有子嗣。 他们根本什么都不敢做,早早的被养废了。 陆怀舒低着头没有说话。她没有想到,陆邑这样的开明。虽然陆邑阻止也没有什么用,但有人支持远比阻止的好不是吗。 第一百九十四章 珠联 - 木石录 - 昭久 “多心了不是,却没有一句说你不好的意思。”陆怀舒膝上枕着裴瑜的头,低低的说道:“我只是觉得,你这样的做法,很是会叫人觉得唇亡齿寒。” “那也要他们自己是那牙齿才是。你瞧瞧这满朝文武,陛下看得上他们手里的那些东西吗?”裴瑜不以为然道:“谁都知道你我是为了什么,在别人看来,只怕是认为咱们也是没了办法。” 两个曾经是士族、现在却只剩下了没几个人的大族,怎能和真正人丁兴旺的士族相较?即便是拿出了自己家的无数珍贵典籍,也会叫人觉得不过是没了办法,才在别人欺上门来的时候不得不断腕求生。 手段狠一些怎么了,那不是无奈之下的下下之策吗? 裴瑜对于自己引着别人往歪路上走这一条很是没有心理负担。 “我真的觉得,谁要是撞在了你的手上,不如自己先自裁的好。”陆怀舒沉沉的叹息,“要不然,哪怕是被你狠狠算计了,还觉得你没什么坏心思呢。” 裴瑜笑了笑。 能叫裴公生前都同意了的裴氏下一任宗主,难道还真的会是什么善类吗? 要不是他遇见了陆怀舒,又怎么会甘心收敛自己的光华而站在她的身边。 “也只有你,才能让我甘心。”裴瑜慢慢的说道。 换成别人去,裴瑜怎么会呢? 陆怀舒微笑起来。 裴霖怯怯的躲在门边探出头来,小心翼翼的看着不远处正晨练的陆怀舒,眼中游移不定,似是想要靠前却又有什么顾虑一般。 裴瑜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伸出一只手来摸了摸妹妹的头:“站在这里做什么?” 裴霖被吓得几乎跳起来,等分辨出自家兄长的声音之后才讨好的对着裴瑜笑了笑,说道:“阿兄,你怎么在这里啊?” 裴瑜看了看四周:“这似乎是我的院子?”言下之意,这话不应该是我问你吗? 裴霖显然也察觉到了,懊恼的咬了咬下唇,才继续道:“我就是一不小心走到这里的。” 裴瑜呵呵笑了两声,意味深长的看了看自己家的倒霉妹妹,好歹给人留了两份面子,没有说自己已经看着她在这里站了起码有一刻钟了。 谁“一不小心”能走错地方一刻钟?! “去同你阿嫂说一声,早膳已经好了。”裴瑜拍了拍裴霖的脑袋,温声道,“你也留下来一起吧。” 裴霖眼睛一亮:“可以吗?” 片刻后却又有些畏怯的担忧的看了看陆怀舒的方向:“你都不问问她的吗?” 裴瑜看了她一眼:“我们是夫妻。”所以留下妹妹来一起吃顿早膳……有什么特意问的必要吗? 裴霖整个人顿时有了生气:“那我去叫她。” 裴瑜眼看着裴霖蹦蹦跳跳的走乐,摇头笑了笑,也跟上了她的脚步。 “你怎么来了?”陆怀舒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垂头看向裴霖,挑眉道。 裴霖讪讪的,但仍旧是笑着说道:“阿兄说早膳已经好了。” 陆怀舒抬眸看向不远处正缓缓走来的青年,想了想便将手中的长剑丢了出去,也像是他一样摸了摸小娘子的头发:“那便走吧,只是你要与他略等一等。” 她一身的汗。 裴霖很早之前就从自家兄长那里听了很多关于陆怀舒的话,知晓她更多的时候只是看起来可怕,却不是真的不和人亲近的性子,对亲人更是尤其的好,很是护短。 更有之前的事情摆在面前,裴霖自觉被人骗了一回有些对不住面前的阿嫂,因此只是摆出了更加和善的笑容来,拉长着声音应了一声好。 小娘子走远了,陆怀舒“啧”一声,向着走进了的裴瑜问道:“你同她说什么了?”她第一次见到这小娘子的时候,她还是满身是刺呢。 裴瑜和人家说了什么,才叫那么一个仇视她的小娘子变成了现在这样会对着她傻笑的样子? 裴瑜看了眼自己跑远了的妹妹,轻描淡写的“啊”了一声:“并没有什么,我只是告诉她,别看你看起来好像是很凶,但其实真要是说起来,是没什么心眼的。” 陆怀舒登时满脸的黑线。 裴霖不肯接受陆怀舒原因里很重要的一个就是担心兄长会不会受了委屈。 但小娘子同时也清楚自家兄长实则老谋深算的紧。不然如此淘气的小娘子怎么面对裴瑜的时候比面对父亲还要不敢造次呢? 再加上裴瑜的事情是哪怕裴父裴母也一向都不能干涉的,因此他说自己完全能压制的下陆怀舒的时候,裴霖毫不犹豫的就信了。 当然,裴霖再看向陆怀舒的时候就觉得阿嫂有些可怜了…… 这明明是被裴瑜骗了还要数钱的节奏啊! 陆怀舒意味深长的盯着裴瑜看了半天,直到后者讪笑着摸了摸鼻子冲着她露出一个略有些心虚的笑容来才放过了他。 “父亲和你说什么了?”别以为陆怀舒不知道裴父一大早的就将裴瑜叫走了。 “昨天干了大事,父亲因此叫了我去说话。”裴瑜说道:“原本是昨天就该问的,但想想你我昨日大婚,叫了我去不好,因此才忍到了今天。” 但裴瑜一看裴父有些萎靡的精神,就知道他昨天肯定是没有睡好。 以及即便是强忍着,也只是忍了一晚上,一大早就把他叫过去谈话了。 “父亲说,母亲因此很是不满。”裴瑜说道,但微微皱起的眉毛,却显得像是对母亲的反应不高兴的样子一样。 “母亲觉得我们做的实在是太过了。”裴瑜漠然说道。 “生之养之,心软也是人之常情。”陆怀舒虽然也觉得裴母有些拎不清,但却仍旧安慰道,“再说若是换成了我,只怕也会做出差不多的事情来。” “不一样的。”裴瑜摇摇头,“若是你,自然不会看着族人被人算计,但要是他们做得不对了,也绝不会不讲理。” 何况裴瑜更在意的不是裴母向着不讲理的一方,而是觉得丈夫儿女竟然仍是比不上那些和她甚至算不上很是亲近的族人。 第一百九十五章 清辉 - 木石录 - 昭久 安静的室内除了一个炉子上水壶不是发出“咕嘟嘟”的声音之外,静谧的仿佛没有人。 茶水上的白烟渐渐散了,茶水也变得微凉,在其中端坐的陆邑突然很没有形象的将杯子中的茶一饮而尽,满足的喟叹道:“的确是有些后悔的。” 换成谁也是一样的感受。 明明只是想要问一问,能问出来最好,问不出来也就是那样儿了,谁知道一个不小心却问出了一个早就作古的长辈来。 这要是离得比较远的长辈,可能陆邑的心情还没有那么的复杂,偏偏面前顶着自己的女儿样子的人是自己的亲姑姑…… 陆邑就格外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为好了。 “我也没有想到。”陆怀舒已经袒露了自己的身份,态度更加的随意了一些:“我曾经在镜中仔仔细细看过这张脸,然后发现,她和我自己,是几乎一模一样的。” 即便是血缘的因素,人有相像的地方,却没有什么人能是一模一样的。 换算到陆怀舒的身上,这本身就代表着一种不寻常。 “后来我想,许是天意如此吧。”陆怀舒的目光出神:“借尸还魂本身非我的本意,若是因此而令你觉得无法接受,我感到很抱歉。” 陆邑怔了一下,片刻之后像是猛然卸掉了一口气。 “我知道的。” 他的女儿头上的伤口他曾经亲手触碰过,撞到了头上碰出了个很大的一个伤口,满地鲜血的样子深深的刻在陆邑的心上。 那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可能自己的女儿好不了的准备了。 可是在那之后她又重新睁开了眼睛。即便之后明白醒过来的人不再是自己的女儿,陆邑仍旧觉得这是上天的恩赐。 否则他不知道之前亲看看到女儿受伤便苦的肝肠寸断的妻子是不是会受不了这一连串的打击。 陆怀舒在那一辆简陋的木板车上睁开眼睛,将那个濒临破败的家重新拉了回来。 只是为了这个,陆邑都愿意将这个秘密始终保留下去。 他唯一没有想到的,是醒过来的人,是陆怀舒。 他们陆氏,最后的大将军。 “您想要什么?”陆邑声音低沉的问道。 几年来陆怀舒做的所有事情都在陆邑眼底,他觉得陆怀舒是不肯止步于现在的信都侯的,可是陆怀舒到底想要什么,陆邑却发现他还是摸不清楚。 “想要什么啊?”陆怀舒眨眨眼,声音突然变得轻快很多:“我已经是信都侯了。” 那一瞬间她话里的欢快意味叫陆邑几乎觉得这真的就是少女想要得到的,但是转瞬间想起她很久之前的从前,便已经是县公,便觉得一个小小的信都侯绝不会让她停住脚步。 陆邑的笑而不语令陆怀舒知道他并没有信。 “倒是敏锐。”陆怀舒笑着摇了摇头。 她的手指托着腮,目光看在窗外树枝的暗影:“父亲说,陆氏的人永远不会做皇帝。那是陆氏的家规,写在族谱上,也同样烙印在我记忆里。” 那一瞬间陆邑分明的听出了她语气里对她的父亲的思念。 “你没有恨过他吗?”陆邑知道自己这样的问法其实是不对的,可是他还是想要问上一问,“如果没有他,你应该不会落到那样的境地里去,你都没有恨过他的吗?” 陆怀舒最开始的时候没有听懂,不过后来就知道陆邑的意思了。 她垂着头,将视线落到了桌子上:“为什么要恨父亲呢?他坐下的每一个决定,都为了家族思量,到了最后还是落到那样的一个地步,只能算是我们陆氏技不如人,是我无力回天,无论怎么算都不能怪到父亲身上。 “阿瑾身上流着陆氏的血,更天资聪慧。表姐为了他付出了多少心血,只可惜天不遂人愿,阿瑾年少夭折,父亲不得已之下与当时还是丞相的文帝联手,表姐也是同意了的。 “景帝没登基的时候千好万好,谁有能猜到他心里居然是想要除掉陆氏的。” 陆怀舒说到最后的时候一声冷笑:“可是文帝没等到时机成熟便早早殡天,父亲和文帝的一生夙愿怎么也不会因此而搁置下来。” 后退无门,他们也不可能因为景帝可能的做法而将十余年的准备皆数不顾。 “北伐刚刚结束不久,景帝便表现出了对陆氏的猜忌。父亲上交权柄、退出台城,皆是为保全陆氏,他做了自己能做的所有事情。可是景帝心狠手辣便是如此尚且不放心。” 陆氏提心吊胆,就连陆怀舒受封爵位之后也解甲归田,再不问政事。 陆氏摆出了态度,但景帝却不曾手软半分。 要不是陆氏那些年如履薄冰之下谨小慎微,早该被景帝安上什么罪名满门抄斩了去。 陆邑如何还能活得下来?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景帝身上的罪名,我为何要怨怪到父亲的身上去?” 陆怀舒分得清楚。 她不会将不属于父亲的罪名按到父亲身上去,并且觉得如果没有父亲后来她所受的一切都不存在了。 陆怀舒不会迁怒到别人身上去。 她不做这么没品的事儿。 陆邑一时间产生了他小看了这位的念头。 “不过话又说回来,您到底想要什么?”陆邑问道。 陆怀舒从前就没有说过,现在自然更加不会说。 “这不是你应该知道的事情。” “您同裴司马快要成婚了,之后的事情您也总要告诉我一些,别叫你脱了您的后腿不是?”陆邑锲而不舍。 他就算是印象里对陆怀舒再怎么陌生,也是知道的出生在他们家的这位娘子,性格坚韧的很,做下的决定轻易不会更改。 但陆邑即便是知道了也要问一问搏一搏,不然他什么都不知道却落到了什么无法更改的境地上,到时候岂不是想要翻身都不行了。 更何况虽然她好像是要嫁出去了,但陆邑觉得她绝对不会像是寻常娘子一样嫁了人就是娘家的客人了。 陆怀舒要是能不对陆氏将来要走的路指手画脚,陆邑都能将自己面前的茶盏直接生吞下去。 第一百九十六章 澄江 - 木石录 - 昭久 陆怀舒真切的愣了一下。 她没想到简明帝会这样说出来。 “是,是臣的姑祖母,前梁的望蔡县公。” 简明帝感怀大慰:“可见你骨子里就留着这样的血,也称得上一句家学渊源了。” 陆怀舒能明显的感觉到身边裴瑜强忍的笑意,咬了咬牙,陆怀舒恼羞成怒的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狠狠的掐了裴瑜一下。 裴瑜吃痛,总算是笑不出来了。 什么家学渊源,被别人当成是自己的小辈,裴瑜都想问问陆怀舒现在到底是什么感觉了。 可是现在不好问……尤其是问了之后很有可能在被陆怀舒掐一把。 裴瑜便低着头什么都没有说。 所以我怎么会和你一样呢。 陆怀舒说了那么多,追根究底就是这么一个意思。 因为她们根本就不是一种情况之下出现的产物。所以自然不能相提并论。 多数人都听出来了,突厥的使臣更是咬牙切齿。 突厥使臣皮笑肉不笑。 他还想说简明帝用她是一时脑热而不将自己的将士放在眼里,可是现在说起来岂不是更加证明了简明帝慧眼识人? 突厥使臣假笑。 陆怀舒仿佛没有看见,春风化雨般含着笑的说道:“我历来在江南的多,突厥却是没有去过,若有朝一日能前往,只盼还能如今日一般的宾主尽欢才好。” 裴瑜一口气没提上来,只觉喉间一阵痒意,他连忙的喝了几口水才生生压下去没叫自己在这么大的场合上失礼。 陆怀舒这话什么意思?到底是什么意思?! 裴瑜不敢想。 散了之后平昌郡公也听出不对来死乞白赖的跟上了陆怀舒和裴瑜,问她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裴瑜看一眼陆怀舒,见她不仅没有解释的意思反而还在他看过去的时候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无赖样子不由冷笑:“她能是什么意思?” 陆怀舒在江南的时候比较长,当然不是住在江南的时间长,而是因为她在江南打仗的时候多。 就算是远,也基本上没有越过长安的时候,她说那个话的意思根本就是想去直接攻打突厥。 裴瑜给平昌郡公一解释,平昌郡公好险没有直接仰过去。 “你就当着人家的面儿这样说?!”他没有压住自己的声音,反倒是把陆怀舒吓了一跳。 “你至于吗。”陆怀舒不满的说道。 平昌郡公只觉得陆怀舒简直是“胆大妄为”这四个字的真实写照。 “这难道还是我的问题了?”但又觉得有哪里不对,抓住表弟就问,“她要真的是这个意思,怎么还说什么宾主尽欢?” 裴瑜看着陆怀舒更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宾主尽欢?你怎么没问问她谁是宾谁是主?” 裴瑜的语气很不好,但平昌郡公听完之后觉得自己更不好。 陆怀舒摸摸鼻子,觉得有些尴尬。她瞪了裴瑜一眼:“你就不能少说两句?” 但是她这么一说,平昌郡公就知道裴瑜说的没错。 平昌郡公就更觉得陆怀舒简直是太大胆了。 “难怪当时裴瑜神情很是奇怪。” 任是谁摊上了这样的一个未婚妻子,都不会表情很好看的。 “你当着他们的面儿这么说,不怕被他们记恨上?”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陆怀舒反问:“我不说,裴瑜也不告诉你,难道你就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了?” 平昌郡公被她噎了一下,但想一想突厥人也的确没有猜出来陆怀舒的意思,顿时觉得他白担心了。 “你胆子也大。”平昌郡公将矛头指向裴瑜:“你比她好不到哪里去。” 夫妻一体,真当裴瑜没说话就觉得裴瑜能比陆怀舒好到哪里去了? 裴瑜好脾气的笑笑没说话。 只因平昌郡公说的还是对的,要不是因为被陆怀舒按住了,他也是一样的好不到哪里去。 甚至是因为被说的那个人是陆怀舒,他说话只会更加的不好听。 所以平昌郡公说的是对的,他们两个谁也比谁好不到哪里去。 “你家妹妹的事情现在解决了吗?”平昌郡公见识到了这未婚的小夫妻两个的“霸气”,不想再受刺激因此自动自发的将话题转开了。 陆怀舒同样将目光转向裴瑜。 这段时间她一直没有过去过,也没有问过裴瑜。 裴瑜揉揉眉心,略微有些疲惫,但想想现在裴霖的态度已经开始软化了,还是有些欣喜的:“好多了。她本来也不是真的讨厌怀舒这个人。” 基于裴霖讨厌陆怀舒的点都是因为别人告诉她如果裴瑜娶了陆怀舒,那么他自己和家里人都会陷入水深火热之中,这段时间裴瑜便一直同裴霖灌输陆怀舒的好。 在这之中着重说了陆怀舒没什么精力和家里人作对,以及他喜欢陆怀舒而陆怀舒也喜欢他,因此哪怕是看在裴瑜的面子上也不会对他的家人不好。 佐证就是如果陆怀舒真的像是她听到的那样不堪的话,当初在听到裴霖当着她的面儿说的那些话的时候就该直接当场发难了。 小娘子其实还有些担心自己的兄长被陆怀舒抢走,因此陆怀舒也同她说了说郑氏的那位娘子。 裴霖对这个表姊没什么防备之心,但裴瑜却说如果她真的没有什么坏心,当初就不会在裴霖面前说陆怀舒的不好,因为她们之间根本就没什么关系。 陆怀舒只是嫂子,不是母亲,想要虐待裴霖,难道裴瑜是死的吗? “你要是直接说她不对,小孩子不仅有可能不听,还可能故意跟你对着干。”裴瑜说的意味深长,“反倒是你告诉她,别人是在将你当成傻子的诓骗,叫她自己觉得不对了有问题,她才有可能听得进去。” 裴瑜就是这么干的。 “郑氏的那位娘子,当初也是欲言又止,叫裴霖自己主动问了,然后才像是担心她一样的在阿霖面前上了你的眼药。”裴瑜转向陆怀舒,说道。 “真是难得啊,我居然值得她废这么大的心?”陆怀舒侧着头含笑说道,但笑意却不及眼底,怎么看都像是想要杀人,“还是说,人家是觉得你值得?” 第一百九十七章 长盛 - 木石录 - 昭久 裴瑜的出身也好,但后天历练上差得太远。 换一种说法就是环境问题。 陆怀舒开始记事的时候她的父亲恰巧正在当时最为鼎盛时候的裴承帐下担任司马。 她跟着父亲,近乎是一路看着裴氏起高楼,宴宾客,也眼见着裴氏楼塌了。 更亲眼见到褚太后从一个王妃成为皇后,又从皇后变成太后。儿子死后将皇位传给她丈夫之前的皇帝的儿子。最最终却是皇叔得了天下。 这一系列的政权更迭中陆怀舒不仅仅是眼看着,甚至自己也在其中出谋划策。 她离权利中心太近,父亲又是其中搅弄风云的那个人。 现在的皇帝是谁,会不会被拉下来,拉下来之后又会换成谁。更迭的再频繁陆怀舒也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更何况她死过一次醒过来一睁眼,面临的就是亡国大事。 可是裴瑜不一样。 大魏之前也动荡,可是那又怎么样,权臣已经被杀多年,如今的皇帝大权在握,地位稳固。 再说裴瑜就是知道从前的那段日子,最最多也只是听说,感同身受?不可能的。 所以裴瑜想的和陆怀舒就不一样。 裴瑜觉得和陆怀舒一起干坏事危险,但是陆怀舒却觉得没有比这更好的给自己创造底牌的机会了。 “我没有见到太子。”陆怀舒笑了笑:“据闻恰恰巧是因为在我见到陛下的前一天,陛下大怒打了太子板子。” 大军阵前打太子板子,当时那么多的权贵都在,可见皇帝有多愤怒。 而且据她得到的可靠消息,太子被打是因为他专门跑去找蔡国公的美人去“见世面”。 陆怀舒敏锐的察觉到这位太子很有可能比不上他老子本事。 皇帝下手一点儿都没有手软,打的严重到一直到陆怀舒出征,太子都没有下的来床。 基于对未来的考量,陆怀舒必须想到如果真是由这位太子继承大统,日后朝局会不会再度动荡。 运气好的话那时候陆怀舒已经站稳了脚跟不需要这些东西的加持了。运气不好…… 运气不好现在的皇帝早死,到时候谁知道会不会改朝换代? 打仗的武将要有立场,但是士族却是超然物外的纯然中立的。 毕竟没有任何一个朝堂是不需要治国的文人的。单纯只靠武力统治天下的人江山也坐不稳当。 这一过程中书怎么能少得了呢? 陆怀舒想了这么多,但什么都没有说。可是之前的话已经足够让裴瑜震惊了。 “你居然还想要插手帝位更迭之事?” 裴瑜的震惊令得陆怀舒十分之不满。 “且不说我现如今并无此意,可是裴郎君你难道至于如此的大惊小怪?” “陆氏不安于室,不臣之心可见一斑!”裴瑜大义凛然。 陆怀舒无语。 不安于室根本不是这么用的好吗…… 好吧她先不计较这个,但是:“裴郎君难不成忘记了,这样的事情你们家也没少干。我陆氏再怎么不好,从未有过谋反之心,可是裴氏真真确确是有的。” 所以你哪来的底气高高在上的说她们家有不臣之心的? 再说了,陆怀舒辩解:“我不过是未雨绸缪,不臣之心远远不算。” 谋反那才叫不臣之心。 “裴郎君是用儒家的经典启蒙的?”但是不像啊,他刚才看的那些书里似乎并不对儒家的经典格外看重的样子。 可是不是这样的话,裴瑜又为什么会重视君臣之道呢? 礼崩乐坏,儒家的那些经典不知道多少年没有被人正正经经的用过了。 如今难道不是看谁拳头大? 陆怀舒费解。 裴瑜脸都红了。 他确实没有想起来真的要说的话自己家也不干净。 什么?你说那都是死人干的?那难道陆怀舒也是作古的人的其中一员吗? 他们两个根本就是半斤对八两好吧。 裴瑜心有戚戚焉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陆怀舒耐着性子和他说了这么多早就快忍不了了:“所以裴郎君,你到底愿不愿意?给个准信儿。” “这等事情可遇而不可求,我在提醒你一次,如今的世道可不是什么太平盛世。裴郎君可不要以后再来后悔。” 裴瑜:“……” 裴瑜仔细的想了想,最终咬牙:“你说,要怎么做!” 陆怀舒满意了。 她成功的将裴瑜拉上贼船。 她指指天空:“今天天色晚了。我们还要在新城修整些时日。新城应该原本就有些末等世家没走,认得字的人想来不少。” 裴瑜已经听明白了她想干什么了:“你就不怕他们到时候将这些东西都贪墨下来?” “他们敢吗?”陆怀舒嗤之以鼻:“想拉着这些东西走,也要想一想自己是不是有本事吃得下。” 如今的天下是大魏的天下。大梁已经亡国了,剩下的一些还负隅顽抗的人如今也正在大魏势如破竹的攻势下溃不成军。 也就是说如果真的想拿了东西就翻脸不认人,首先就要明白,以后他们早晚要和陆怀舒对上的…… 不管是出仕也好还是超然物外也好,反正都在大魏的地界儿上,真这么干了早晚要被陆怀舒报复。 真惹急了陆怀舒带兵直接踏过去,难道魏帝还会为了一些手里只有书还有些说不清楚来历、没什么根基的人和陆怀舒过不去?! 想也知道不可能。 所以最正确的做法难道不是将事情捂下来,帮着陆怀舒和裴瑜暂时保管的时候自己也从中得益? 毕竟书的价值是里头的内容,孤本或是真迹什么的虽然重要,但是这么多的书完全可以占据数量。 陆怀舒和裴瑜要真迹,但在不毁坏的前提下他们尽可以拿来看。这样还不肯的话陆怀舒根本就不会考虑。 想来不会有人愿意干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事情。 当地的士族已经得了利益,再贪得无厌,陆怀舒是真的会杀人的。 至于“这些书会不会原本就是属于当地士族”的这种问题——如果真的是的话,那么他们也根本不可能是一个当地的士族。早就成了能和裴氏、陆氏并肩的大族了。 所以根本就不成立。 第一百九十八章 久安 - 木石录 - 昭久 陆怀舒和裴瑜顺利就此达成共识,并约定好了等他们将这些古籍的书目都做好统计之后对半分,剩下的事情基本上就全都是裴瑜的了。 联络本地的小世家是裴瑜的工作,陆怀舒只需要勒令在场的现今属于她麾下的士兵不要乱说话就好。 不出意外的话,等到陆怀舒正式班师回朝大约也是一两年之后的事情了,那个时候早该风头过去了才是。 而和同僚解释就是裴瑜更为擅长了。 两个人顺利达成协作,当然,要是想说是狼狈为奸也是可以的。 总之就是这么个意思。 他们顺利将整理好了之后将近十万本的书籍成功吞下了。 但裴瑜仍旧会对陆怀舒很不满。 原因无他,就是那天晚上的时候陆怀舒不仅没有叫他,威胁且嘲讽了他之后还没有给他吃晚饭…… 她自己倒是捧着一只兔子腿吃的很香。 裴瑜被荼毒了且被饿了之后很小心眼儿的决定记仇。 陆怀舒大笑之后置之不理。 裴瑜扼腕叹息,然后暗戳戳的小小报复一次。 比如说让人去火头营那里拿了陆怀舒的晚饭之后倒了,生生让陆怀舒也饿了一回。 陆怀舒郁卒。 应该说,他们这一路打的还算顺利。起码一直打到了江州没遇到太大的抵抗。 但等过了豫章,反倒是在一个原本不怎么在意的小城望蔡遇到了抵抗。 拒不投降、坚守不出。偏偏望蔡的从县令到县丞县尉都是一心,守卫也很能打。 平昌郡公十倍围之,三度攻城,但久攻不下。 平昌郡公头发都快被自己薅秃了。 裴瑜是谋士,但论行军打仗,他还比不上平昌郡公,毕竟在平昌郡公帐下,裴瑜管的是辎重,主要负责粮草的调度。 攻城是弱项。 众人不约而同的将视线投向陆怀舒。 大帐中一片沉寂,陆怀舒正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擦拭着手中的一杆长枪。 软布仔仔细细的将抢擦得光亮。 这一过程中陆怀舒始终没有抬头。 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即便是原本在看不起陆怀舒的人也要承认,若是论起带兵来,就是把他们都捆在一起,恐怕也比不上那个看起来单薄的小娘子。 陆怀舒仔仔细细的用软布将枪尖擦得光亮,才头也不抬淡淡的说道:“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 平昌郡公愣了一下,见陆怀舒说完了之后居然没有解释的意思,摸了摸头烦躁:“这是孙子兵法里的,某家知晓,可你这是什么意思?” 明知道气氛严肃,裴瑜生生没忍住,噗嗤乐了一声急忙用咳嗽掩饰住。然后顶着众人的威压说道:“十倍兵力则围之,相反,兵力相差巨大,最好的办法是尽量不开战。望蔡县,而今不就是那个不肯出战的吗。” 坚壁清野,拒不开战。望蔡县令和县丞县尉三人做的极好。 可是他们有什么必要呢? “不能强攻?”一位将军顺势在陆怀舒身边坐下,着急:“你要是领兵强攻,一定能打……” 剩下的话还没说完就在陆怀舒寒冰一样的目光消声了。 陆怀舒深吸一口气,冷笑:“强攻?做什么要强攻?” 强攻望蔡?她脑子不是有坑! 攻下来对她有什么好的,怕是指不定会有人夜半托梦来嫌弃抱怨不高兴。 陆怀舒根本没有想过要强攻的事。 强攻死的人太多了。 将领不高兴了:“为什么,我看你之前也没有这么束手束脚的。” 裴瑜倒是很能理解:“意义不一样。” 他要是没记错的话,似乎这位陆中郎将的祖父,原本是受封了望蔡县公的? “但现状是,如果拿不下望蔡,我们不是不可以绕道,但对我军的士气必定不是好事。” 他害怕陆怀舒因此而心软。 陆怀舒哼了一声,突然问道:“望蔡县现在到底是谁在主事,问出来了吗?” 之前的几场攻城战,陆怀舒没有参与。 她那个时候正忙着建城的战后事宜,没能及时赶过来,等到她抽出身来之后,这边儿的几次攻城战已经接近尾声了。 望蔡县是怎么打的,陆怀舒只看到了不多的一点点。 但就是这一点,就让陆怀舒生出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再加上望蔡本来就是个很特殊的地方…… 陆怀舒很难不生出怀疑。 “最近的一批俘虏口中倒是问出了些。”裴瑜沉静的答道:“虽然一切事项都是望蔡县的三个长官在主理,但我问了,据说之前城中一户姓张的人家和县尉的来往密切。” “之后我又问了不少关于张姓人家的事情。虽不明确,但好歹有了个方向。” 裴瑜说到这里,语气却开始沉吟了起来:“据说张家是三十几年前迁过去的,至于之前,就没什么人知道了。” 这些出城作战被俘的多数都是些年纪不大的人,三十多年前的旧事,他们之中最大的现在也不一定记事。 虽然没有问出更多,但是裴瑜总觉得着和陆怀舒脱不了干系。 “还有一条,是说张家的排行最末的小娘子,是县尉的长媳。” 这是疑点,但也似乎不是。 姻亲之间走动而已,本不该算在其内。 因此别的将领不太清楚为什么裴瑜单独把这件事拿出来说。可是出身高些的平昌郡公已经开始有些觉得怪异了。 “这个张家,是个什么出身?” 平昌郡公不以出身论成败,但在南梁士族就是不能和庶族通婚。 不是完完全全不能,但的的确确是大忌。 故此,如果张家乃是一介平民,那怎么能和县尉成为姻亲? 县尉说起来官职不大,但总也是正儿八经的官员了。 “传闻中甚少提及。”众位将领还等着裴瑜能说出什么来呢,谁知道这人笑而不语半晌,居然是在想怎么说自己不知道。 裴瑜不知道,他没有问出来。 也就是说,张家的出身可能真的很少有人知道。 那么问题来了,张家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能和本地的县尉成为姻亲? 第一百九十九章 千面 - 木石录 - 昭久 等到后来她再度领兵的时候察觉到了不对,也只是觉得皇帝许是真的有些忌惮他们家,故此即便是有些什么也是寻常。 再说就算是皇帝不给粮草铁器什么的,陆怀舒自己家里也能补得上。 等到了弹尽粮绝的时候,都是弹尽粮绝了还能有什么东西补充的啊。 她只知道最好的和最差的,至于中间是什么样子,陆怀舒还真的有些难以想象。 再想想就连她在魏帝营帐中喝到的茶没有多好,可见皇帝自己喝的茶也不是什么珍品,陆怀舒直接理解为北魏本身就不是很富裕。 那么在给全军饷、后勤基本上保障的不错的情况下,就算是不很宽裕又怎么样呢? 再说了,不是还有艰苦战和以战养战的说法吗?! 陆怀舒哪里想得到,真实情况其实只是魏帝没有对他们抱有太大的希望。 陆怀舒顿时就呵呵了。 “这才正常吧。”裴瑜没有想到陆怀舒现在才明白过来,很有些事后诸葛的说道:“不然的话,陛下为什么要将一个不知道忠心与否、甚至连能力如何都不知道的人谴来重要军队中做中郎将呢?” 看来她原本的分析基本上都是喂了狗了。 不过有一件事却还是正确的。 就是她杀了于新荣,于新荣就是踏脚石。 以及,魏帝未必不是有意的。 “管他呢。”陆怀舒不在意了:“反正人我已经杀了,到时候怎么样再说。” 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候是死是活自然就有了分晓。 她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拿下康乐。 陆怀舒打定了主意。 等到距离康乐县城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许是城中的县令早就收到了消息,想到康乐县和望蔡县同样都曾是陆家人的封地,于是还没有等到他们开始攻城就先投了降。 陆怀舒喜滋滋的跑到城里去找自己的东西了。 很幸运,在康乐城中的她的长枪也没有丢,虽然同样破损的很严重。 陆怀舒亲手将锁子甲和长枪都好好的打磨过,长安城的使者也到了。 不是来押解回京的,陆怀舒就知道,自己的猜测基本上成了。 她死不了。 使者是宫中的一个内侍,来的时候对陆怀舒还算是和颜悦色。 顺带着还给陆怀舒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中郎将的父亲,如今已经在朝中出任内史了。” “果真?”陆怀舒眸光大盛。 内史是皇帝的近臣,官位不是特别的高,但很重要。 她父亲能就任,不仅仅是证明了陆氏的重要,还证明魏帝确实很想要重用汉人。 不然不会让一个高门出身的降臣坐上如此重要的位置。 看来此次回京,她的把握又大了些。 “多谢大人告知。” 内侍笑眯眯的摆了摆手:“不是大事,当不得将军一声谢。” “这是好事。”陆怀舒没有把内侍的话当真:“也是大事。父亲能入仕为官,还是如此重要的职位,是幸事,也是陛下对我们家的看重,怎么能不是大事呢。” 陆怀舒就看见内侍的笑容更真切了些。 陆怀舒给内侍塞了些银钱,就看见内侍的笑容更盛、一双眼睛都快眯起来了。 人高兴了,自然也不会吝啬告诉陆怀舒更多的事情。 “将军此番杀了人,燕国公府上很是震怒。将军回去之后要小心才是。” 陆怀舒颔首,凝重了神色:“我知道,只是那于新荣实在是触犯军规,不杀不足以正法纪。” 这当然是真话。 但下一句就有待商榷了。 “末将蒙受皇恩,怎能容忍这样的人在军中,坠了陛下的威名。” 大家都知道这话不一定多真。 但确实是好听话不是。 “等回京之后,还望大人为我美言几句。”陆怀舒苦笑:“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活着出长安。” 内侍安慰了陆怀舒两句,平昌郡公让裴瑜陪着,他自己留下来镇守,一行人快马加鞭了回了长安。 等到了长安已经是二月了。 陆怀舒进了宫在大殿前等候召见的时候正撞见燕国公。 陆怀舒不认得燕国公,还是一路跟来的内侍先行了礼,陆怀舒才知道这是谁的。 燕国公于本。 陆怀舒风尘仆仆,到了长安城还不知道自己新家在哪儿就直接来了宫里,和原本就在长安、现在一身朝服显得格外的尊贵的燕国公差距甚大。 可是少年的将军英气勃发,却又不是已经年迈的燕国公比得了的。 “年轻人,岁数不大,胆子倒是不小。”燕国公一双鹰眼锐利的射向陆怀舒,冷哼一声。 陆怀舒不动声色:“我不足十五,论起来年岁确实不大,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至于胆量,若是没有,岂不是连杀敌都不敢?” 陆怀舒不软不硬的顶回去,两个人之间已经是火药味儿十足了。 内侍匆匆进了一趟大殿,又匆匆出来,站在快剑拔弩张的陆怀舒和燕国公面前擦汗:“陛下请二位进去呢。” 魏帝在殿内等着,但显然魏帝也没想到,陆怀舒竟然和燕国公撞上了。 这下可好,先见哪个后见哪个就成了问题。 陆怀舒杀了燕国公的孙子,魏帝总不好当着燕国公的面儿就置燕国公于不顾。 可是魏帝现在又不想先见燕国公。 所以干脆将两个人都一块儿叫了进去。 “朕听说你杀了于新荣?”魏帝没理燕国公,显然是不想和燕国公说话。 “是。”陆怀舒垂着头:“军中才立了军规,比着约法三章的旧事来的。可军规晨起定的,午后我进城就撞见了有人劫掠。问起来说是于将军妾室的兄长。受了于将军的包庇,后来查到不仅劫掠,还杀了人。 “违反军规,依律,当杀!” 陆怀舒最后一句掷地有声。 燕国公鼻子都要气歪了。 “士兵犯了军规,杀了也就杀了,我孙儿是犯了哪一条,你怎么敢杀?!” 燕国公不在意那什么小妾的兄长,但是自己的孙子,哪怕是不受宠的孙子,也不能叫人这样随意的就处决了。 若是谁都能轻易处决,在他们燕国公头上动土,把燕国公的脸面放在哪儿?! 第二百章 竭力 - 木石录 - 昭久 嫁给一个人,相当于她当初的梦想都成了空。 族中的姊妹没出阁之前也大多都跟着族中的郎君们一起习武。但是出嫁之后基本上都放下了。 即便是少有的一两个没有放下的,也不再如当日一般。 她的一位姑母就是这样的。 出嫁之后,只有跟着丈夫在任上的时候才因为丈夫过世而她却不想轻言或是自戕才代替丈夫守城。 那时候她已经四十多岁快要到知天命的年岁了。 陆怀舒不想自己也落到那种境地去。 嫁了人,就不会再有如同没出阁之前的小娘子的自由了。 而她不想嫁人,想要留在族中,以陆家人的身份和父兄一起努力付出,而不是以一个出嫁女的身份在一旁观看。 即便是终有一日她也会嫁人,也会是在北伐结束之后。 那是她年少时立下的誓言。 显而易见,即便是景帝真的曾经喜欢过她,他的身份也不足以让他支撑到陆怀舒成功。 毕竟北伐大获全胜的那年陆怀舒已经二十五岁了。 作为南梁的太子,景帝撑不到那个时候。 除非他放弃太子的身份。 而景帝最后在两者之间选择了皇位。 他更在意江山。 而陆怀舒本来就不曾喜欢景帝,在此之后更是清楚明了。 那么景帝就没有足够的分量。 所以,他是那些被忘记的东西里的一件填充物。 正是因为陆怀舒忘记了什么,所以景帝才冒出了头。 这是裴瑜的推测,他将这些推测说给陆怀舒听。 陆怀舒沉默良久。 在裴瑜专程提起之前,陆怀舒自己也没有觉得景帝在她生命中是个很重要的人。 至少在面对蔡国公的时候,她全部的针对都是因为景帝杀了她的家人,而不会因为私人感情而不满乃至于抱怨。 所以陆怀舒从来都没有觉得过她和景帝之间的关系在她的记忆中是有问题的。 直到裴瑜发现了她的身份并且好奇的问起来。 问题发现了是要解决的,但是裴瑜不清楚她的经历,而陆怀舒自己更是因为记忆里某些东西被消除了才会觉得古怪,两个人一时之间居然毫无办法。 十月的长安已经是深秋了。 陆怀舒没有顺着裴瑜的动作坐下,而是缓缓走到窗前,看外面树上发黄的叶子飘落。 “我从很小的时候就是在军营中长大的。裴瑜,你明白吗?” 陆怀舒突然间低沉的说道。 裴瑜听出了她话语中的低落。 “那是你做下那样决定的原因?”裴瑜转过头,看向靠在窗边、低沉沉的少女背影。 裴瑜懂陆怀舒的意思。 陆榆最开始的时候和裴瑜的先祖关系很好,陆怀舒那个时候也是在裴家的方镇里长大的。 而是大抵还跟着裴家人出征过。 “不图今朝复睹官军。”裴瑜喃喃。 陆怀舒回头看他,突然间笑了一声:“北伐入关中,关中耆老迎道,以牛酒劳军,洒泪而言:不图今朝复睹官军?” “听过,只不解其意。”裴瑜叹息。 陆怀舒哈哈笑。难得有些觉得裴瑜在她面前是个孩子。 裴瑜不解的是为什么过了那么久,还会有人觉得见到南梁的官军是一件值得令人感动的事情。 “那是因为你见到的北朝政治清明而励精图治,南朝却不思进取,空谈彼岸。” 但是陆怀舒和他经历实在相差太大。 “你知不知道陆氏为了北伐,做了多少年的努力啊?”陆怀舒笑着问他。 裴瑜诚实的摇头。 陆怀舒笑的几乎要流泪。 “北魏的天下得来不易,一群武川镇出身的鲜卑人共同努力,最后才在长安站稳了脚跟。”陆怀舒伸开双手:“最后赢得了整个天下。” “但是你看见了没有,那个号称自己是陈郡袁氏的八柱国之一,其实无论是生活方式还是别的什么,其实都更像是鲜卑人。他们家所谓的‘陈郡袁氏’,其实不过是自称罢了。” 这个自称其实到底有多可信,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北魏想要融合汉人。哪怕汉人这个称呼本身就都是鄙夷。” 可能是因为北魏的这批人从最开始的实力就不是很强,所以在接受汉人这种事情做的更加的顺利。 裴瑜面对的就是这样的局势。 所以他不明白为什么关中的耆老在面对南梁官军的时候是那样的激动。 但是陆怀舒看见的和他不一样。 “鲜卑族和其他胡人最开始南下的时候,吃人是真的存在的。汉人可以当兵也是近些年来的事情。裴瑜,你说作为汉人,会不会希望同样是汉人来做皇帝呢?” 陆怀舒问的问题其实很尖锐。 裴瑜不仅仅听懂了她关于之前那个问题的解释,还听出了别的东西。 “你觉得陛下在皇位坐不长久。”裴瑜认真道。 这才是她当初藏书的初衷。 因为觉得魏帝的皇位做不久长,所以才早早的就为之后做打算。 “猜到啦?”陆怀舒笑眯了眼睛,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 “就因为他不是汉人?” “就因为他不是。”陆怀舒大方点头:“聪明人会早早的将自己变成汉人,以此来延续王朝的寿命。” 天下半数人都是汉人,而胡人只是少数。 “有一位雄主纠集八十万大军力压南朝,最终结果如何?” “溃不成军。”裴瑜清楚结果,因为那正是陆氏曾经干过的事情。 “是的呢,因为各族都有的军队里其实真正能打的人没有多少。而其中占据了很大一部分的汉人,其实根本不愿意为之拼命。” “只是因为他是胡人,不是汉人吗?”裴瑜轻声道:“区别这么明显?” “汉人不是不可以包容胡人,但绝不是现在裴瑜。”陆怀舒摇摇头,很认真的打破了裴瑜的妄想:“你现在多大,我又多大?府兵制又推行了多少年?” 裴瑜十六岁,而陆怀舒即便没有死,至今也不到五十岁。 而府兵制,更是才只推行了十来年。 “我就算是一直活着,今年不过四十余,连知天命都没到的年岁,你凭什么要觉得被鲜卑人乃至于羌人羯人狄人压迫了多年的那些生活在北朝的汉人能忘记呢?” 第二百零一章 阴晴 - 木石录 - 昭久 这种话裴瑜可不敢接。 “不管是因为谁,都证明了你的本事。”但裴瑜又不能不说话,“即便是为了我呢,也只能说你对于我而言过于重要。” 他求生欲满满,希望陆怀舒听完了不会和他计较。 陆怀舒果然没有。 而是盯着他半天之后嗤笑一声:“我有没有说什么,你何必这样的紧张?” 裴瑜能不紧张吗:“我担心你啊。” 陆怀舒没忍住偏过头去真心实意的笑了。 平昌郡公在一边看得牙酸。 “停车。”他一掀车窗帘子,对着前头驾车的车夫吼道。 车夫被吓了一跳,连忙停下了。 平昌郡公迅速跳下来,一脸的不忍目睹:“我真是自找罪受才跟着你们坐一辆车。” “咳。”被留在马车上的两个人都有些尴尬。 “有点过分吗?”过了一会儿,陆怀舒轻声问道。 裴瑜忍着笑:“我也不知道,不过大约可能是有一点吧。” 陆怀舒黑了脸:“什么叫做可能会有一点?” 那当然是因为裴瑜自己也不甚清楚。 “即便确实是有点儿,那也不是我们的问题。”裴瑜十分之顺手的就将事情推到平昌郡公头上去了。 “他自己接受不能,难道还是我们的问题了?”裴瑜耸肩,说的格外的理直气壮。 就连陆怀舒自己都愣了愣之后默认了他的话:“有道理。” 裴瑜笑眯眯的:“我说的没错的,你听我的就好了。” “嗯。”陆怀舒低低应了一声,旋即将话题拉回之前的事情上去:“郑氏是什么态度你知道了吗?” 说起这件事情来裴瑜的脸色都有些变了,他冷冷的从嗓子里哼出一声:“能是什么态度?要是会觉得自己做错了,难道不是应该早就给你赔礼道歉了吗?” “这么说,是想着自己家的娘子,不肯承认自己有错了?”陆怀舒沉吟了一下。 “人家觉得这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儿,你我小肚心肠才会计较,不过是小娘子一时想岔了罢了,说起来也算不得什么。” 裴瑜到现在还记得当时郑氏的那位和他父亲平辈的人来了家里明着是赔礼,实际上却倨傲的很的行径,心里全是阴郁。 郑氏的姿态摆得很高,不仅没觉得自己家的娘子是做错了,反倒是认为这件事情首先出了问题的他们裴氏。 要不是因为裴瑜想要攀高枝儿而自己和陆怀舒说了什么,怎么会惹得他们家娘子一时恼怒? 话里话外没说出口的还有对陆怀舒的鄙夷。 一个小娘子,顶着的是世家的名头,干的事情却全是破落户儿才会干的。 半点不知礼数。 只是这些话,裴瑜都不想同陆怀舒说。 “死不悔改啊。”陆怀舒唇畔勾出一个凉薄的笑,眼神嘲弄:“我原本还以为能在北地士族中占据一席之地的会是什么样子呢,没想到只不过就是现在的这样子。” “也不能以偏概全。”裴瑜似是不认同陆怀舒的看法,纠正一般的说道,“荥阳郑氏只不过是其中的一颗老鼠屎罢了。” 但是他说话时隐隐露出的嘲弄意味,却让人怎么看都觉得冷飕飕的。 “陛下在广纳贤才?”陆怀舒眼眸一转,突然问道。 “是的,最近不是还发了圣旨,从全天下收整书籍吗。”裴瑜颔首,“看之后的意思,怕是要广纳贤才了。” “那也就是说,士族的地位必定会因此而受到冲击。”陆怀舒想了想,慢慢的说道:“陛下是不会想要像前朝一样,被士族束缚住了手脚的。” 士族和皇帝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皇帝不想受到士族的掣肘,但同样的士族也对长久以来始终不得不起起伏伏的情况感到厌倦。 他们之间的矛盾只会越来越深。 “你不觉得,荥阳郑氏,像是被人当成了马前卒吗?”裴瑜拧眉,突然间说道。 陆怀舒也变得凝重起来:“这件事回头再说。” 裴瑜有一个刹那间有些忘了他们现在还是在马车上,并不封闭的环境里说起这些事情来有些不大安全。 “好我知道了。”裴瑜深吸一口气,点点头,“你等我回头再仔细的想一想。” “嗯。”陆怀舒应了一声,感觉到外面的环境已经开始安静下来,马车的速度也慢下来,“我到了,你早些回去。” “好,路上小心。”裴瑜停顿了一下,摸了摸陆怀舒的头顶,“那些事情先放一放,且不急于一时。等突厥的事情先解决了,再说别的。你晚上早些睡。” 陆怀舒从马车上跳下去,默默的点头:“你也是一样的,自己说的话,别忘记了。” 裴瑜的脸色转暖,笑容也更加真实起来:“好,我知道了。” 可是等到目送陆怀舒消失在影壁之后,裴瑜的脸色慢慢阴沉下来。 “回去。”他落下车帘,声音冷冽的像是淬了冰碴。 如果他的猜测是对的,那就是郑氏是被丢出来试探他的卒子。 士族与士族之间的差距同样是天差地别的,即便同时顶尖的士族,之间仍旧有着不可跨越的鸿沟。 荥阳郑氏,极有可能就是那个被丢出来作为试探的棋子。 放到更加高等的层次里去看,这场博弈之中他与陆怀舒没有那么不被重视。 武帝和简明帝从一开始就很重视陆怀舒的,未尝没有来自于这一方面的考量。 他们才是真正的士族正统,可当所谓的正统早已衰落的不成样子,像是敬帝死后被简明帝所替代的孤儿寡母一样,难保不会有其他人生出异心来。 即便不是直接的谋权篡位呢,只是供起来当成吉祥物而徐徐图之。 有人生出心思来在裴瑜的意料之中,但他们拿了他的家人来试探,这叫裴瑜心里生出了滔天的怒火。 竟然敢这么的算计他,在他最在意的几件事情上下手、捅刀子。 他要是能咽的下这口气、不彻彻底底的报复回去,岂不是真成了别人砧板上的肉! 裴瑜闭着眼睛冷笑,心思电转之后决定和陆怀舒商议商议,好好地送给他们一份大礼。 第二百零二章 白衣 - 木石录 - 昭久 “你现在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裴父低声说了一句,拂袖而去。 裴母也很委屈。 但同时亦很心虚。 裴瑜喜欢陆怀舒、想要娶陆怀舒,这些裴母都是知道的,但是裴母却不觉得陆怀舒是适合裴瑜的那个。 从前不合适,现在就更加的不合适了。 陆怀舒大胜和封侯的消息快马加鞭的都传到了河东去,裴母原本就不喜欢有个太过于强势的儿媳,现在就更加觉得若是裴瑜一旦娶了妻子,只怕是要永远压着裴瑜一头。 这样的一个娘子,叫裴母怎么喜欢的起来? “她不适合做瑜儿的妻子!”裴母快走几步追上裴父,忿忿的说道。 更不适合做裴氏的宗妇。 但裴母顾忌着还没有走远的裴瑜,说话的声音小之又小。 裴父如何能不知道? 陆怀舒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合格的妻子。 裴父其实同样觉得陆怀舒不是一个合格的宗妇,她不会将心力都花在打理裴氏的内务上,甚至于也会管不好庶务。 甚至就连一个妻子的本分,她都有可能会做不好,别说照顾裴瑜了,有的时候可能还要裴瑜照顾。 更有甚者,裴瑜站在陆怀舒身边,可能永远都不会超过自己的妻子,他会一生都被自己妻子的光芒所掩盖。 但是无论什么,最终做出决定的都是裴瑜自己,没有人任何人可以取代裴瑜自己的意志。 他的儿子不能是一个唯唯诺诺听从父母决定的人,那不是裴父要的儿子,更加撑不起整个裴氏! 他是裴氏的宗子,不能因为别人的不喜而轻易改变自己的决定。 他喜欢陆怀舒,并且深思熟虑过要娶。 裴瑜和陆怀舒更是已经相处了很长时间,如果他接受不了,早早就该结束了断然到不了他们夫妻面前。 而将来裴瑜后悔了要和离,那也是他和陆怀舒的事情。 他们不能因为不可见的未来而要求裴瑜从现在开始就杜绝掉一切的可能。 “箭在弦上,你就是不高兴,也已经无力回天了。”裴父警告了裴母一句。 这件事情已经在简明帝的面前过了明路,现在说不娶?他们家到时候便是欺君! 简明帝封陆怀舒为侯爵,顶的就是提前给贺仪的名头。 现在好了,叫世人都知道他们裴氏居然是对这门婚事不满的,那岂不是成了全天下的笑话。 裴父再怎么,都不会同意的。 “把你的那些小心思都收起来,也管好了裴霖,别让她再出什么幺蛾子。”裴父狠狠瞪了裴母一眼,也不管被落在身后的母女两人是什么反应,率先进去了。 而另一边早早离开的陆怀舒一进家门就被正要出去的陆回撞了个正着。 陆回看了看陆怀舒的身后:“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陆怀舒想了想,仍旧说了实话:“裴瑜家里有事,我在场有些不方便。” 她说了实话但也含糊其辞。 陆回愣了一下,先是不解:“裴瑜家里能有什么事情是你在不方便的……” 只是提前见一面而已,难道他们还会专程挑着今天做什么事情不成? 念头还没有消下去,另外一种可能陡然出现在陆回的脑子里。 “他们对你不满了?”陆回的眉头皱的死紧。 陆怀舒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陆回已经从她的神态中得知了答案。 顿时更加恼怒了:“我还没有嫌弃他们,他们倒还先嫌弃起你来了?!” 陆回撸袖子想去打人。 被陆怀舒哭笑不得的连忙拉住了:“不过是一个小孩子不知道从哪里听了什么,故此说了两句不好听的话罢了,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必如此大惊小怪的。更何况你现在去了,岂不是叫人说我们以大欺小,斤斤计较,竟然连一个小孩子随口一言都不放过?” “那就这么算了?”陆回满脸的都是不甘心。 “不算了,你还真的要和一个十一二的小娘子计较?”陆怀舒反问。 陆回被噎了一下。 “你就这么跑回来了?”他顿时又想起什么,着急道:“你还说我呢,你这样岂是个不计较的样子?” 陆怀舒面对那个小丫头是直接跑了回来,本来就是一件很不像不计较的样子了。 “裴瑜难道不会不高兴?”陆回对这个妹婿本身还是很满意的,因此也格外的担心要是裴瑜因此而对陆怀舒的行为不高兴了怎么办。 “不会的。”陆怀舒摇摇头,很有自信且很认真的说道:“他不会因为这样一点小事就格外计较。” 陆怀舒对裴瑜有信心的很。 但陆回看着她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直接说。”陆怀舒看的好笑。 “他可能的确不会和你计较,但是你这样做本身就是不好的,像是你因为他家人的事情迁怒了他似的。”陆回说的很小心,生怕因此再提醒了陆怀舒,让她真的迁怒到了裴瑜身上去。 “我不会,他也不会。”陆怀舒闻言笑的格外的开怀。 “我不会因为任何人而迁怒他,他知道的。并且这件事本身就是他家里人做得不对,裴瑜也确实需要时间来解决他家的事情。我在场才会尴尬。”陆怀舒和裴瑜之间自有默契。 不过是其中的一些事情不好告诉陆回而已。 她怎么说?说裴氏里头应该还有人对她不满,因此才借着一个小娘子的口说出来? 陆回本来就因为有人在其中搅事儿而觉得不高兴了,她何必在说出来惹得大家都不高兴呢? 陆怀舒给裴瑜时间本来也不是因为她生气了,而是觉得裴瑜是真的需要时间将那些族中不服从他管教的人都揪出来。 不管是她还是裴瑜,自然都不愿意族中有这样的搅屎棍。 正正好,也能让别人都看看裴瑜这个常年不在家中出现的宗子的实力,免得到时候有人对裴瑜做宗子而不满。 本来这些事情都不必现在就做的,但是难得有人直接送上门了,不把握好机会怎么行? 理由都是现成的,不用白不用而已。 什么?有没有可能猜错了、不是族中的事情? 第二百零三章 大胜 - 木石录 - 昭久 陆怀舒不能够再装作看不见。 可是陆怀舒真的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裴瑜。 就像是裴瑜之前担心的那样,陆怀舒心里曾经是有一个人的,那个人在陆怀舒心里占据的地位太高以至于她可能之后再也接受不了别人。 即便是,陆怀舒现在根本就不记得。 但那个人真实存在。 而裴瑜,又偏偏不巧和那个人有关系。这就叫陆怀舒越发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陆怀舒纠结半晌。 直到睡过去了梦里也还在纠结。 “你是疯了吗?”裴瑜常常说陆怀舒的话叫陆怀舒给还回去了。 她用一种见了鬼的神情紧紧盯着面前年少的郎君,听到郎君耸了耸肩的同时说出来的满不在乎的话:“并没有。” 陆怀舒当然不会真的觉得裴瑜是疯了,但是他干出来的事情却实在是令人觉得他可能就是疯了。 其实陆怀舒也想问裴瑜他是不是疯了,不然的话为什么要陪着陆怀舒去走那样一条危险的路。 现实中没有问出来的问题,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梦境里,陆怀舒问出来了。 “我不会成亲的。”梦里骄傲的小姑娘仰着头,很认真的说道:“最起码十年内,我都不会成亲。” 这话一出口,陆怀舒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她确实没有想过成亲的事情,但是她为什么会莫名其妙的对裴瑜说出来! 陆怀舒沉浸在问题中不能自拔,就听见面前裴瑜轻轻的叹息声和接下来的话语:“我知道啊,但是如果你现在不想要成婚的话,那么我等你就可以了。不必勉强。” 这下子梦里的陆怀舒和知道自己是在做梦的陆怀舒同时惊讶了。 陆怀舒惊呼:“你说什么?!” 但是梦里的两个面对面站着的人都听不见作为局外人的陆怀舒的话。 “你是裴氏的宗子!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陆怀舒拧眉,不明白为什么裴瑜怎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来。 “我是裴氏的宗子,裴氏握在我手里,那么我想要做什么,除了父亲之外就没有人可以质疑。”裴瑜说道:“这个宗子不是为了叫我受到更多的束缚的,如果因为做了宗子而不能陪伴在你的身边,我宁愿叫父亲另外挑一个人。” 反正裴氏上上下下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了。 “而父亲同意了。”裴瑜的父亲在知道了裴瑜的选择之后沉默了很久,问过裴瑜得知他并不会轻言改变之后选择了同意。 “父亲说,不管我想要做什么,他都不会反对的。”裴瑜说的很认真。 “但是北伐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如果一次没有成功,必要在等上十余年才会有下一次,在成功之前,我不会成婚的你明白吗?”陆怀舒皱眉,试图说服裴瑜。 “我知道。”裴瑜还是点头:“我明白你的顾虑,现在的南朝没有北伐的实力,所以不会轻易发动战争,它还需要慢慢的韬光养晦。等到可以的那一天,可能十年已经过去了。 “一次不成,许是还要再一个十年。十年复十年,你害怕我有有朝一日会后悔这个决定。”裴瑜其实很清楚陆怀舒的担忧。 “你也担心我作为裴氏的宗子,即便是自己撑得下去,族中也不会同意的。” 这些都是陆怀舒所担心的事情,此刻裴瑜说出来,却叫陆怀舒更加沮丧了:“你既然都知道,为什么还要做出那样的决定?” 作为梦境中的旁观者的陆怀舒却已经听傻了。 这两人什么意思?这说的怎么会是北伐之前的事情? 南朝?南朝早就灭亡了不是吗,为什么他们还会提起来北伐?! 可是抬头看一看,有些熟悉的环境陡然间映在眼底,电光火石间,陆怀舒突然就明白了自己现在是在哪里:这是台城的陆府。 现在说话的人,不是现在陆邑的女儿陆三娘,而是作为陆榆女儿、陆青妹妹的陆怀舒! 陆怀舒陡然间明白过去,豁然回头仗着这是在梦境之中别人看不见她,她几乎都要贴在裴瑜的脸上了。 这一看便看出了端倪。 面前的郎君和裴瑜极其相像,但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的。 譬如这个人的左边眉尾处有一枚小痣,很小且颜色也浅,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但裴瑜是没有的。 这个人不是裴瑜,但他有确确实实是裴氏的宗子…… 陆怀舒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这这这,这人不是裴瑜,而是裴瑜与她早就说过的,曾经的那位裴氏的宗子,她记忆中湮灭的心上人! 陆怀舒意识到了,心跳快的像是擂鼓,她左看看右看看,激动又有些忐忑的眨巴眨巴眼睛,静静等着听这两个人还要说什么。 “不后悔?”可是长久的静默之后,她只听见少女隐藏着期盼却竭力保持平静的一句话。 “自然不会。”郎君笑了一下,低头俯身注视着比自己低了一头的娘子,面容璀璨。 陆怀舒在他突然靠近的一瞬间突然惊醒了,然后再也睡不着了。 陆怀舒睁着眼睛盯着自己头顶上细细密密的斜纹帐子,睡意全无。 她几乎已经猜到了出现在她梦境中的娘子和郎君到底是谁,以及那应该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但正是因此,才叫陆怀舒更加觉得不可思议。 最开始的时候,陆怀舒觉得那应该是裴瑜。可是裴瑜和她不会那么早之前就认得了,唯一的解释就是那并不是裴瑜,而是裴瑜口中的那位“裴氏宗子”。 可是那位宗子的面容却又和裴瑜极其相像。 一如陆怀舒自己,也和当年一模一样。 若是如此,那为什么别人却又偏偏认不得呢? 裴氏还有老仆在,那些老仆怎么会认不得自己家宗子的样貌? 不过才过去了三十年,即便是记性不好,也断然不会连自己家主子的音容笑貌都不记得了。 有问题,这其中一定有问题。 那么会不会是因为陆怀舒没有那个人的印象,所以才会在脑海中下意识的将裴氏宗子的脸幻化成裴瑜的脸?陆怀舒觉得这不是没有可能。 第二百零四章 还朝 - 木石录 - 昭久 “也或许,这貌似无关的两件事,其实是同一件事也说不准。” 裴瑜吐出一口气,略微拧眉说道:“这两件事是同一件事情的可能性本身就很大。” 他再次说了一遍,重复的话像是再给自己信心一样。 “裴氏什么时候到的北地,同我有什么关系?!”陆怀舒冷哼一声,到底没有反驳。 “是,”裴瑜点点头,承认了陆怀舒的话,但接下来也反驳:“如果没有另一件事的话,这看起来本身就没有干系。” “什么?”陆怀舒怔了一下。 裴瑜微微叹气,摩挲了一下小小的茶杯:“若是,你真的有一位始终跟随的司马,并且,这个人还是裴氏的宗子呢?” 陆怀舒:“……” 陆怀舒:“你说什么?” 陆怀舒觉得她今天说的这句话简直是难得的多。 但和裴瑜一样,当一件又一件连续的事情接连颠覆了她原本的认知时,陆怀舒的不可置信本身就不避免。 裴瑜刚刚得知的时候也和陆怀舒是一样的反应。区别只在于他已经有了半天加一夜的时间来缓和。 所以在陆怀舒面前,他可以表现的很是淡漠,仿佛没有被影响的很深。 但陆怀舒却显然淡漠不起来。 “这些事情,你都是从哪里问来的?”陆怀舒眯起眼睛,很快的恢复冷静。 她在质疑裴瑜的话。 因为之前的时候明明裴瑜露出来口风里,他和她都是同样认为裴氏是早在四十年前就已经到了北地的。 如果不是的话,那之前裴瑜为什么会对她看不顺眼?! 这难道不是因为她抄了裴氏的家? 所以既然连裴瑜自己都是这么认为的,那么现在他到底又是从哪里得知了这种颠覆了记忆的事情并且还很快接受了的?! 这叫陆怀舒觉得他的话可信度有些低。 “你的记忆有问题,这是我们的共识。”裴瑜沉默了一下,淡淡的接着说:“但同样的,和你的记忆有重合的我,未必没有。” 这是裴瑜开始相信别人话的基础。 陆怀舒之所以能发现,是因为有些事情她是亲身经历的,作为陆怀舒本人,关于陆怀舒的一些事情她自然最清楚不过,因此才发现了一些破绽。 但是裴瑜却只是一个后世人,对于那些是事情只能从别人的口中与史书中去窥视。 因此一些事情就不是那么的清楚细节。 如果不是因为当初陆怀舒察觉到她和景帝之间有问题的话,那么谁会怀疑自己的记忆居然是有问题的? 推翻掉烙印在自己脑海中的事实,这简直就不是寻常人能够做到的。 换成另外一个人,大抵也就是觉得自己记岔了,然后翻篇。 能够提出自己有了问题的,本身就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因此,当发现自己有可能和陆怀舒也是一样的被篡改了记忆的时候,裴瑜觉得自己有可能也和陆怀舒的情况是一样的。 “我问了家中有些脸面的老仆,他们是当初跟着裴氏迁来北地的,但是无一例外,说的都是二三十年的事情,而非四十年。 “或者说,那不是裴公死后发生的事,而是在之后当时裴氏的宗子死后的事情。而那位宗子,不巧正是你的司马。” 裴瑜看着陆怀舒,说的很慢。 陆怀舒的眉头慢慢的皱起。 “我的司马,是裴氏的宗子?” “是。”裴瑜应了:“裴氏当时的宗子,是从很早就在北府军中任职的,但是却不大算是你的兄长陆青的下属,而是你的。后来据闻死前也是和你在一起的。 “也正是因此,所以当你与他都死了之后,裴氏和陆氏经受了差不多的打压。区别应该是裴氏尚有余力逃出南朝,而陆氏却没有了。” 裴瑜的话叫陆怀舒觉得心神不宁。 但裴瑜还有话没有说完。 “我听闻的另一件事佐证了这件在你听来许会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 陆怀舒抬起头,在渐渐亮起来的天光里,她的眼睛格外的熠熠生辉。 “这件事情,是说,你的感情经历并不是一片空白。 “按照之前你说过的话,我有一个大概的猜测。” 裴瑜将那位宗子和陆怀舒之间的顾虑基本上理清楚了。 “因为你说过不想叫自己那么多年的努力都成了空,所以之前的事情没有想过要嫁给他。” 甚至有可能最开始的时候是想过的,但是后来却因为裴公的死,裴氏原本的那一支败落,裴氏的宗子才成为了宗子。 因为这样的身份,所以他不可能抛下裴氏站在陆怀舒的身边。 至少,在陆怀舒嫁给他之后不可能毫无顾忌的依旧去做那样肆意的人生。 所以婚事往后推了很多年。 可是那场北伐的战争过去之后,陆怀舒起初忙了一段时间乘胜追击,等到之后战事不那么忙碌了,他们可以商讨婚事了,陆榆却过身了。 于是婚事不得不再次后推。 但没等到三年的孝期过去,迎来的就是陆青的死。 那几年里陆氏接连不断的死人。为了维护家族的地位,陆怀舒不得不再次出仕,裴氏的宗子仍旧跟在她的身边。 裴氏对于自家的宗子常年追随在陆怀舒的身边,是默认了的。 但是再次的出仕还没有个结果,大祸便以临头。 他们一起被困在了小小的一个孤城中。 迎接的是死亡。 染红了城池的不是昔年幻想的十里红妆,而是铺天盖地的鲜血。 插翅难逃。 他们死在了一起。 而这之后陆氏和裴氏也同样迎来了长久的打压。 裴氏心知不好,再加上地域距离台城遥远一些,早早的送走了几个族中尚且幼小的血脉。 可是陆氏早就被盯上了,只能在景帝的眼皮子底下一年又一年忍受。 南梁曾经的动乱,和亡国时的屠杀,最终导致的结果就是陆氏只剩下了陆邑这一家人。 在那之后,陆怀舒醒在了魏帝班师回朝的途中。 她再一次的睁开了眼睛,但是却已经将曾经的和裴氏宗子之间的过往经历都忘记了。一干二净,片羽不留。 第二百零五章 受封 - 木石录 - 昭久 那到时候要是被人给拉去伴驾可怎么办? 陆怀舒也不想成天的跟着敬帝来回往复,她又不是敬帝的皇后,干嘛要那么拼命。 愉快的做出决定的陆怀舒一点都不想叫别人以为她很想要伴驾,于是默默的将自己来回一趟需要修正的时间扩大化了。 平昌郡公上下扫了陆怀舒两眼,啧啧感慨:“你在京中住了一年,别的没有看出来,不过体力倒是下降了不少。” 陆怀舒在想要打死平昌郡公的心态之中默默的忍耐着,这个人是裴瑜的表兄,不能打死,打死了会叫裴瑜难做的…… 陆怀舒默念着这样的话,强行忍下了想要揍人的念头,依旧微笑着。 笑是还能笑得出来,但是陆怀舒已经不想在和平昌郡公说话了。 对于卢景和卢胜而言,敬帝准备充分,并且兵力也不是前者可以比拟的,因此不过半个多月的功夫,卢胜叛乱就被重新镇压了。 而卢胜卢景两父子皆伏诛,他们死后的第二天,敬帝便迫不及待的将卢景的妻子收入后宫,成了自己的妃子。 而对于陆怀舒而言,此次出征最大的好处就是,即便陆怀舒有的时候并不跟随敬帝前往兴庆宫,但也成了敬帝身边有名有姓、而不是之前一句左骁卫统领的人。 官职是没有升,但在一些地方隐隐的还是有所不同的。 宁公家的大公子借着喝酒的名义请了十二卫中不当值的统领一道去。如此几次之后,陆怀舒和宁公家有了默契。 宁国公在先帝在的时候还能说得上的忠臣良将,但自从敬帝即位,宁国公也渐渐的生出反心来。 当然,要陆怀舒来说,有这样的一位皇帝来做女婿,换成别人来可能也会想要直接反了算了。 自己家的女儿是太子妃,但是敬帝即位之后一口气居然立了五位皇后来打他们家的脸不说,原太子妃居然还不是这些皇后之中名分最高的一个。 非但如此,敬帝还十分之喜欢叫了宁国公和宁国公夫人去后宫看着他折辱天元皇后…… 同时还下了要是人家两夫妻但凡露出一丝半点的不满来就直接杀了他们的命令。 陆怀舒自己都撞见过好几次,那场面简直是不忍直视。 陆怀舒回家之后和裴瑜说起来,冷哼:“这要是我,命都不要也非要给他一刀,先杀个痛快了再说。” 裴瑜失笑:“那也只是你才会这样做罢了。” 世间会这样不愿意忍受别人对她的折辱的人,陆怀舒一定是其中一个。真的惹到了她的头上,破釜沉舟她一定会邀了别人的命。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那个时候真的是喜欢着景帝的话,你会怎么做呢?”裴瑜看着自己面前冷笑连连的小姑娘,突然间升起了好奇心的问道。 “什么时候?”陆怀舒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等她一抬头看见裴瑜的脸,顿时就明白了裴瑜说道“那个时候”到底是什么时候了。 “你说那个啊。”陆怀舒恍然,而后用一种很是轻描淡写的语气说着最狠的话:“我觉得景帝应该庆幸,我真的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他,不然的话就凭着他最后干出来的那些事情,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他不是最在意他的天下江山了吗,要是他真敢背叛我,我必定亲手覆了他的国,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陆怀舒杀人的时候一向不会心慈手软,有的时候为了以绝后患下手杀人十分之干脆,但那一定是因为对方没有太过得罪她。 要是真的将她得罪的狠了,陆怀舒连给一个痛快都不会,她只会钝刀子磨肉,一点一点的细细折磨。 什么东西要紧就当着他的面儿先摧毁什么。 这是陆怀舒一贯的作风。 别说别人了,就连裴瑜都冷不丁的打了个寒战。 “如此心狠手辣。”裴瑜唏嘘:“我也觉得庆幸,还好当初他没有骗你。” 朝堂之上的成败生死是从一开始便做了准备的,即便是被帝王猜忌而赶尽杀绝,与陆怀舒而言虽然仍旧不可忍耐,但却没有利用个人情感的严重。 或许有人会觉得即便是利用了也不过只是手段,但是裴瑜知道对陆怀舒而言那是不一样的。 她自己和那位宗子之间隔着裴氏的兴衰,但从未有人说过,你们之间有着生死大仇,所以不能在一起,就连想都不可以。 即便是当初的裴公,他明知道陆氏许是有可能顶替了自己一族成为之后当轴士族,甚至还在台城之外设下了一道道防线,叫裴公逐鹿天下的野心成了泡影,也没有影响到私底下两人乃至于两个家族之间的私交。 所以对于陆怀舒而言,朝堂上的政事是一回事,但私人的情感是另一回事,这是不能混为一谈的。 故此,她可以接受景帝对他们家的穷追不舍,因为那不过是政治立场的不同。 族人的鲜血摆在那里,陆怀舒不可能心无芥蒂,但不会为此而叛国却也是真的。 可是一旦景帝将这些东西染上了私人的东西,不背叛尚且还好,一旦被背叛了,陆怀舒必定要摧毁掉他最重要的东西。 无论有什么代价。 因为那是景帝先不仁。你不仁,就莫要责怪我不义。 “你是不会忍的,但是宁国公会。”裴瑜头脑中想了一通,重新将话题拉回了最开始:“宁国公有野心,自然肯为此而忍耐。” “宁国公想要九鼎吧。”陆怀舒眼珠子一转,说道:“所以甘愿暂时忍受敬帝的刁难,并且叫家里人也一起忍受,就是为着来日的大计。” 因为有早就有了明确的目标,所以宁国公府的人当然可以忍受敬帝无休止的责难。 “是啊,人家想要的和你不一样,所以处事的方法当然也是不一样的。”裴瑜笑眯眯的。 宁国公府有顾忌,所以才忍受着敬帝,但同时只怕也没少在心里想着要怎么将敬帝千刀万剐了。 “天将降大致于是人也?”陆怀舒挑眉,突然靠近裴瑜,说道。 第二百零六章 殿前 - 木石录 - 昭久 谁不知道陆怀舒也不会不知道。 “我还以为世伯是不知道的。”陆怀舒不怒反笑:“原来是担心会重蹈覆辙啊。” 这下子换成裴丞惊讶了:“你知道?” “父亲,怀舒她自然是知道的。”裴瑜皱了皱眉。 “陆将军既然知道,想必便不用我多说了?”裴丞瞪了眼自己家胳膊肘儿往外拐的儿子。 “我是知道,可我也知道,那样的事情只会有一桩,断不会在发生第二件。”陆怀舒耸了一下肩:“世伯既然知道,就该明白当初那件事情是机缘巧合才会落到了最后的那般境地去。如今形式不同,自然不会再次发生。” “你怎么保证不会再次发生?”裴丞不信:“难道我叫你现在辞去身上的职位,你便肯吗?” 陆怀舒当然不肯。 “父亲!”裴瑜不想裴丞如此为难陆怀舒。 “你闭嘴!”裴丞再度瞪他。 这儿子真是白养了! “我不会。” “既然陆将军不肯,却要我怎么相信你?”裴丞冷哼,觉得陆怀舒很没有诚意。 “我不可能安居内宅,要我想一个寻常的妇人一样,办不到。”陆怀舒不会为了裴瑜将自己都遗失掉,那就不是她了:“可是叫裴瑜为了我一直妥协,我也舍不得。” 陆怀舒想要两者皆要。 “鱼,与熊掌是不可兼得的。”裴夫人之间的一些话没有听懂,但也猜出来个七七八八,此刻皱着眉,听出陆怀舒的弦外之音,提醒她:“这世间不如意者,十之八九。” 陆怀舒看了眼裴瑜,见他目光专注,几乎是不错眼的看着她,便笑了笑。 “不如意,只不过是不相信自己能办得到,甚至是不愿意为此费心费力罢了。我相信裴瑜,裴瑜自然也信我。前路艰险,我却不会放手。” 陆怀舒不会相信裴瑜会放开她的手,而之所以没有告诉她来见父母,只不过是想要解决掉自己父母的事情,不叫他们有后顾之忧。 以他的立场去说这样的话比她出面要好得多,陆怀舒都知道。 但是她也会舍不得裴瑜单独承担来自于父母的压力。 所以在得知裴瑜来了平昌郡公府上之后,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裴瑜要避开她先将自己的父母说通。 “您担心的事情我心里大致有数。有些事情我说不好,但我会在其中求一个平衡,不会因此而忽略了他。”陆怀舒软下声音,目光诚恳。 “我会护好他,更不会叫那些事情再度重演。” 陆怀舒笑了笑,看了眼裴瑜,陡然笑道:“您可能还不知道吧,那个时候她其实,是想要送走他的。” 那是前几天她做过的梦。 从第一次梦见他开始,这两年来陆怀舒会断断续续的梦见前一世的那些事情。 可能是因为有了猜测,她慢慢的总会找出答案来,所以瞒不瞒着仿佛也都是一样的,她一点一点的都能记起来。 裴瑜是从前她喜欢过的人,朦朦胧胧的,都有了印象。 裴瑜自己也猜到了。 但是那个梦,陆怀舒还没有和裴瑜说起过。 “什么时候?”裴丞和裴瑜不约而同的问出口,就都有了猜测。 “城中愿意走的陆陆续续的都放走了。”陆怀舒语气有些低沉:“毕竟原本就是无辜被牵扯进去的。最后一批人离开的时候她其实是想将他一起送出去的,也真的这么做了。 “下了药,装在马车里送出去。 “只是很可惜,他们都太过于了解彼此。” 陆怀舒清楚知道裴瑜不可能走,尤其是陆怀舒不能走也走不了的时候,所以她只能通过下药的方式叫裴瑜昏迷着才能将人送出城去。 但裴瑜也同样知道依照她的脾性,拼了命去只怕也会叫他离开,不让他陪着她一起送死,所以那几天里时时刻刻警惕着,连睡下都不敢。 陆怀舒给他用了药,他是在自己手臂上划了深可见骨的一刀才逼迫着自己不能睡过去的。 她没办法盯着他出城,所以只以为他已经离开了。 直到他再次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再想将人送出去已经彻底来不及了。 “想要谁死都不会叫他死的。”陆怀舒低声叹了一句。 “你怎么没有告诉我?”裴瑜在陆怀舒身边,略微皱了眉问她。 “告诉你做什么?”陆怀舒也看向他:“我不想和你吵。” 不遵命令跑回来非要和她一起死难道是什么好事吗?所以这种事情为什么非要告诉他啊! 陆怀舒有些生他的气。 裴丞半晌没说话。 然后他说:“这和我儿子有什么关系吗?” 陆怀舒笑了笑,很是真心实意:“没关系,我只是想说,被逼到那种境地的事情只可能发生一次,断不会有第二次。我绝不会叫我和裴瑜落到那种情况下去。” “我是宗子父亲,但是他也是。”裴瑜叹气:“他能够做到的事情我也可以。” 言下之意,就是非要陆怀舒不可了。 裴丞被他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我非她不可。”裴瑜神色严肃,话语认真。 裴丞了解自己的儿子,知道他说得出就办得到。 他的儿子很死心眼,做出的决定很难更改。如果说陆怀舒不愿意的话,可能他还可以劝阻裴瑜,但是陆怀舒现在的态度很明确,她同样的不会放手。 陆怀舒现在还不足为虑,但过上两年,只怕是陆怀舒想要什么,他阻止不了。 裴丞一时间像是老了不少,他跌坐上石凳上,无力的摆了摆手:“你们走吧。” 陆怀舒皱眉,转头有些不安的看了看裴瑜。 裴瑜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低声的同陆怀舒说:“走吧。” 陆怀舒默然。 “你父亲他……”等到出了平昌郡公府,陆怀舒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裴瑜目光温和。 “你这样做,会不会伤了他们的心?”陆怀舒不会选择放弃,但也担心裴瑜如果真的和他家里人闹起来。 “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裴瑜回头看了看,同陆怀舒说道:“不想我以后为了今日的决定而后悔,所以才希望我放弃你。但我不会的,等日后时间长了,事实摆在面前,他们就不会在反对了。” 第二百零七章 汉水 - 木石录 - 昭久 那又有什么,反正对于他们来说,都是不想叫他们过上好日子的人,那还有什么好额外多想的。就算是真的打击报复了也是出手的人自找的,反正都是没安好心,区别不大。 陆回被陆怀舒的想法惊得愣了愣。 “你们的如意算盘,打的倒是好。” 他几乎有些口不择言了。 陆怀舒脸黑了一瞬间,但好歹是知道他没有坏心,就是嘴上说话不好听了些。 但意思就是那个意思。 “要不我怎么说,我在场的话不怎么方便呢?” 不管问出来的是谁,裴瑜都免不了要狠狠责问裴霖一通,这等情况下陆怀舒不走,是等着她更加的仇视她么? 陆怀舒才不会做这样亏本的买卖。 和人相处是学问,想要什么只有一颗赤诚之心就可以了?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不管怎么说,和裴瑜对比起来,她现在在裴氏本来就是外人。 哪怕是真的成了婚,和裴霖之间的关系肯定也不可能比裴瑜跟她好。 这不是裴瑜重视谁不重视谁的问题。 不过是人之常情。 她与裴霖之间毕竟是隔了一层的。 当天晚上裴瑜回来的就比较晚。 陆怀舒的屋子里灯还亮着,裴瑜顿了顿,还是推开了陆怀舒的门。 “怎么这么晚了还没有睡?”他解下身上的披风挂起来,一边问道。 “在等你啊。”陆怀舒坐在淡黄色的灯光里,眸中笑意浅浅。 裴瑜愣了一下,旋即失笑:“你就没有想过我晚上不回来了?” 说话间,裴瑜已经坐到了陆怀舒的身边去。 陆怀舒还真的没有想过。 裴瑜多了解她啊,一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居然是真的没那么想过的。 “你啊。”裴瑜无奈的摇摇头。 “这么晚才回来,饿了吗,我叫人给你煮碗面。”裴瑜晚上就没有吃东西,一直熬到深夜才回来,现在就是想说自己不饿都发现不行。 陆怀舒没有说的时候还好,陆怀舒一说,他就更加觉得自己很饿了。 “一碗银丝面就可以了,不用太多。”裴瑜提出要求。 陆怀舒点点头,出门叫人去小厨房说了一声。 他们两人的作息时间本身就有些乱,入夜才回来是常有的事,小厨房也早就分了出来,毕竟大晚上的还闹得大厨房也跟着惊动起来总是不好。 一碗热热的细面下了肚,裴瑜满足的舒出一口气:“你怎么都不关心我问出什么来了?” 他话里隐隐有些抱怨的意思在。 陆怀舒只觉得好笑:“你怎么看出我不关心来了?” “你都没有问我。”裴瑜振振有词。 “你吃饭比较要紧。”陆怀舒看的特别清楚,“那些事情纵然重要,但是比不过你。” 裴瑜立刻就被顺了毛。 “说得对。”前一刻还是笑眯眯的,下一刻想起自己家里的糟心事儿,顿时又笑不出来了,“你是不知道,我妹妹她都是从哪里听来的那些混账话。” 裴瑜心烦的很:“族中有人推波助澜的,觉得要是我真的娶了你回去,只怕是就要压得他们透不过气来了。” 陆怀舒的强势有目共睹,她就不是后宅中会轻易被人糊弄的主儿。而且她的眼睛也不会一直放在后宅之中。 “觉得你被我压上一头,日后会导致整个裴氏也出问题?”这么晚了除非是不打算睡了,否则谁还喝茶,陆怀舒给裴瑜倒了一杯温水,边思考边问。 “也有这个意思吧。”裴瑜苦笑:“现在的裴氏什么样子?他们就已经开始勾心斗角了。” 为此,裴瑜格外的不满。 “不好,是我们觉得的,但那些没有经过事儿的人看来,现在已经比起从前好得多了。” 裴氏族中如今尚且愿意“进取”的人都是当年的孩童,即便是逃出来了也大抵不记得昔年裴公在时的景象,他们只会觉得因为裴氏近几年的发现,如今的裴氏和以往已经不一样了。 裴瑜是他们家中官职最高的,但同时却也是年纪比较小、辈分比较小的。 这样的人很适合被欺负一下子。 这种心态之下,自然就将主意打到了年纪尚小有些分不清楚好歹的裴霖身上去了。 “而且还不只有一两个人在她面前说。”裴瑜叹气,“那些人里,还有些我自己都没有想到的。” 这下子陆怀舒倒是有些好奇了。 “什么叫做你自己都没有想到?” 裴瑜看着近在咫尺的陆怀舒的晶晶亮的双眼,一时之间居然都不知道说什么为好。 “……被人算计了就这么高兴?”裴瑜无语。 “被人算计了当然不会高兴,但是他们不是没有算计成功吗。没有成功,我当然就可以暗地里笑话他们白费劲不说还可能偷鸡不成蚀把米了。”陆怀舒想的其实可好了。 别说别人了,就连裴瑜自己都觉得对她简直是没有办法。 “怎么就没有叫别人看看你现在到底是个多小人得志的样子。”裴瑜说了一句。 “旁人为什么会看的到?”陆怀舒嘟囔一句,接着逼问裴瑜,“你还没有告诉我呢,到底是什么人啊?” “要说起来,我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裴瑜也是有些没有想到,“据说是母亲同族的一位娘子,阿霖要叫一声表姐的。” 裴瑜的母亲是荥阳郑氏的一个旁支,而那位所谓的表姐却是嫡支,从前来过裴氏,据说那个时候喜欢上了裴瑜什么的,因此在得知了陆怀舒有很大几率会嫁给裴瑜之后,便在其中作了妖。 裴瑜觉得不好说正是因此。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陆怀舒恍然。 “你,不会不高兴吧?”裴瑜问的小心。 这件事情本来就是他家里的事情,陆怀舒被人家说嘴也是因为他的缘故,如果说只是族中的利益问题的话,裴瑜和陆怀舒都有心理准备的,但偏偏是这样的事情,就叫裴瑜有些忐忑了。 “我有什么好不高兴的?”陆怀舒开始时还没有明白,反问了一句,过了一会儿就知道裴瑜是什么意思了。 “你怎么会这么想?”她有些不可思议的问道。 第二百零八章 三巡 - 木石录 - 昭久 因为有了目的,所以陆怀舒也不再阻止。 但还是忍不住的同裴瑜抱怨:“人家的婚事大多要纯粹许多,不像是我们,满满都是算计。” 裴瑜只是笑:“哪儿没有算计啊。” 是啊,哪里没有算计。 对比起别人来说,他们好像还要好上很多。 士族门阀之中纯粹的喜欢往往不存在,更多的都是利益的结合。 联姻的家族、联姻的人选,一层层的被框在了一个个极小的范围之中。 哪怕是不喜欢呢,也要被绑在一起过一辈子。 从三书六礼开始,就不是单单纯纯没有一点算计了。 陆怀舒和裴瑜的聘礼妆奁上即便仍旧有着算计,至少也是他们联起手来算计别人,而不是彼此之间的算计。 “这么想想,好像确实好一些。”陆怀舒垂头想了想,叹气。 想通了这些,陆怀舒和裴瑜两个从城外接回了突厥的朝拜的使臣。 简明帝知道裴瑜和陆怀舒要忙着下定的事情,等着人接了回来便没有再安排陆怀舒做别的事情。 突厥人在长安城中住了两个多月,陆怀舒便忙了两个多月。 简明帝只是在突厥人快走的时候设宴,才让陆怀舒出席。 陆怀舒听了不少关于突厥人自高自大的传言,没有信也没有不信,但直到在宴会上亲眼见到了对方使臣的高傲,才明白过来之前传闻说他们目中无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既然是朝拜,便是低了一头,但陆怀舒不仅看不出来他们低了人一头的样子,还很是不将人放在眼里。 一场宴会各怀心思,陆怀舒待得很不舒服。 到了尾声甚至还有人将苗头指向了陆怀舒。 “席中怎么还有一位女眷?”突厥使臣看着陆怀舒大笑,“一介妇人,还是早日回家相夫教子、少出来丢人现眼的好!” 被人这么说了,简明帝自然不悦。 陆怀舒某种程度上是他的心腹,更可况简明帝可不怕打仗,没必要低声下气的求和。 “使臣这便是不知了,陆爱卿是朕的得力大将,战功更是实打实的。” 突厥人并不将她放在眼里,只因陆怀舒不动手的时候世家娘子的姿态一向很好,她自己不说别人决计看不出来。 “是吗,”突厥使臣轻蔑的笑了一下:“女子倒不是当不得将军,只是这一位……军功到底是怎么来的,只怕有待商榷。” 他说这话的时候面上的笑容很是猥琐,别说陆怀舒了,就是别人也一眼能看出来他在想些什么。 裴瑜登时大怒,当即便要发难。 陆怀舒眼疾手快按下裴瑜,面色倒是没变,但熟悉她的人听得出来,她语气不对。 陆怀舒将视线转向了突厥使臣之间的一位女将。 挑眉问道:“突厥之中怎么会有一位女将军?难不成是突厥无人了?” 能从小兵当得上将军的不是庸人,更何况陆怀舒的问法已经叫人觉得她是在鄙夷突厥,对方不出意料的拍案而起:“我突厥的勇士多如牛毛,我自愿替父从军,是心疼我父亲年迈!” 她的汉话说的不是特别好,听倒是能听懂,但总觉得有种怪异的感觉。 这也是她一直以来没怎么说话的原因。 “是吗。”陆怀舒意味不明的反问了一句。 她反问完了便将视线重新投向简明帝:“看来陛下不需要担心了,突厥并不足以为虑。” 突厥使臣面色大变:“你说什么?” 陆怀舒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不管是自愿替父从军,为父分忧,还是不得已而为之,都是证明突厥并没有足够的实力来保护自己的臣民。这样的突厥不足以让陛下过分忧心。” 陆怀舒说的有道理,简明帝做出一副深思的样子来。 突厥的女将军盯着陆怀舒的话一字一顿:“我若是不得已,你岂不是比我还不如?!” 看陆怀舒和她的样子就能看出来,一个偏向于五大三粗,而另一个却是更加偏向于“柔弱”的小娘子。 真要说起来陆怀舒其实称不上柔弱,但这也是要看和谁对比的。 相对比起来当然是突厥的女将军才更像是沙场拼杀出来的武将样子。 “她同你可不一样。”裴瑜自被陆怀舒按下便一直没有说话,此刻倒是赶在陆怀舒之前便说道:“你是无奈之下才选择了这条路,要是其他办法,只怕你父亲不会愿意你代替他上战场,更何况你难道不是被人发现了是女儿身才没有顶着你父亲的身份继续为将吗? “可惜信都侯不一样。自她从军之日起便是以女子身份行走,从未假借过他人的身份。陛下明知道她是女子,仍旧信重。” “我的司马是说,我和你不一样,我是将军,是因为我喜欢,我愿意从戎。单论这一点,陛下心胸开阔远非突厥可汗可比!更何况我从未做过士兵,陛下也愿意让我领兵,便是我大宁有充足兵力,不惧之! “陆氏出的女将军不止一个,我父亲本就是高官,未曾阻我之路。突厥之中可有哪位贵女也是将军的?若是有,今日怎么不见?” 陆怀舒接连发问,显然将自己和突厥中的女将区分的明明确确。 简明帝一只手撑在额上,强忍着没有笑出声来。 陆怀舒有些话说得很对,换成别人未必敢。 前朝的那位武帝是真的雄才大略,不曾计较陆怀舒的女子身份。 按理说简明帝应该因此而对陆怀舒生出些隔阂来,可是陆怀舒偏生又是南朝陆氏的出身。 不是说陆氏有什么地方不好,可陆氏眼睛里看过多少的地位更迭简明帝都说不好,这样的人会因为从前的帝王好就觉得后来者不如前者吗? 陆怀舒要真是这样想的,之前就跟着张宏一块儿反了。 这不是简明帝觉得自己就有多好,而是真实觉得陆怀舒不会谋逆。 陆氏根子里就没有这种东西。 武帝是很好,但是武帝有个十分不成器的儿子。 陆怀舒说的也都是真的。 “朕是知道你们家从前就有过女将军,若是朕没有记错,仿佛是你的姑祖母?”简明帝问道。 第二百零九章 - 木石录 - 昭久 什么东西都比不上自己的利益重要,尤其是在天地君亲师的束缚很小的时候。 跟他们说为陛下尽忠怎么怎么样,远不如直接告诉他们,你们好好打,打完了之后咱们就能有赏赐可拿的好。 “我与诸位共事良久,想必诸位也知道我是什么样儿的人。当初我就敢杀于新荣,如今各位也可以看一看,我手里的枪敢不敢取诸位的脖子。”陆怀舒站起身来,笑意仍在,口中说出话的却都是威胁。 “因此,入城之后该怎么做,不需要我提醒诸位吧?”陆怀舒微笑着说完了一句之后陡然拔高了声音:“谁想要自己的项上人头,就管好自己麾下的兵!” 一众人面面相觑,像是没想到陆怀舒居然如今明目张胆的这样威胁人。 “都散了吧,该做什么做什么去。”陆怀舒面带威仪的将所有人都敲打了一番之后挥挥手叫他们都散了。 “别的事情不用说?”高恒走在所有人的后头,想了想又重新折了回来。 “不用。”陆怀舒摇摇头:“若是真的小心翼翼的,只怕反而会打草惊蛇。” 高恒文官一个,不常去战场上,更不会像裴瑜一样,还能分出闲心思来不看战场反而看边儿上,故此现在还没有想出来陆怀舒到底想干嘛。 可是他同样的也不是没脑子的。 相处了近一个月也差不多摸清楚了陆怀舒的为人,知道她很少会说什么自己没把握的事情,故此也不多问。 她的威胁有人噤若寒蝉,自然就有人不放在眼里不说还很是恼怒。 当天晚上就有个人在自己军帐里喝得酩酊大醉。 酒喝多了没忘了大声嚷嚷:“她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张嘴闭嘴的就是等攻下邺城了如何如何。一个毛没长齐的丫头片子,口气倒是不小。” 醉中的话语叫人听了去,夜里邺城中张宏的府邸,灯火一夜燃的通明。 “父亲,那陆怀舒着实是太过嚣张!”张宏的长子一脸的恼怒,若不是顾忌着父亲还在,只怕便要拍案而起。 “一个小娘子能有什么本事。”张宏挥挥手,“也值得你这样放在心上?” 要说之前输了一回是张宏没有想到的,彼时确实是重视了些这个在京中做了三年骠骑将军的陆怀舒,那么后来军中传出他是个不读书的大老粗的笑话儿之后,张宏就对她少了些重视。 不仅仅是因为陆怀舒可能是误打误撞,更多的是因为她居然觉得这种笑话便能动摇他的军心。 手段不错,只是格局太小,反倒叫人觉得她也不过如此了。 不幸张宏正式这样想的。 而且据闻当初陆怀舒说这句话的时候正是当着高恒的面儿,很有些炫耀之疑,年轻气盛全在里头了,怎么看都叫人觉得她其实孩子气的很。 故此此刻当真的面对对方说不日便能攻下邺城的大话,张宏根本没有多放在心上,只觉得陆怀舒就是在说大话而已。 张宏对自己很有些信心,这么长的时间陆怀舒一点进展都没有,而他邺城之中粮草充足,别说只是几日,就是再过上两个月也一样守得住。可是两个月之后他必定已经将对面那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娘子给弄死了。 张宏自觉陆怀舒虚张声势,半点没有放在心上。 因他不大管,故此第二日出城观战的百姓越发多了。 大家都想看个热闹。 谁知道打着打着,朝廷的大军却突然冲着百姓直接冲了上去,邺城城外顿时一片大乱。 百姓鬼哭狼嚎,乱成一团。 众人都急着想要往城里跑,守城的士兵却不能将百姓都关在城外,登时一片大乱。 城门迟迟关不上,城外陆怀舒便趁此机会直接冲破了城门。 邺城居然就这么失守了。 张宏得到消息的时候大惊失色,等慌忙逃到了北城时陆怀舒也已经骑马冲到了北城城下。 张宏一身铠甲上全是血,站在高高的城墙上往下看,只能看见底下一员斜握长枪的少年将军高高坐于马背之中,兜鍪反射着银光,其上的一穗红缨鲜亮的扎人眼。 张宏眼睁睁看着昨日他才说了不过是志大才疏的陆怀舒此刻便成了赢家,只觉得这简直是对他最大的嘲讽。 大势已去,不用脑子想也知道若是落到简明帝手里是什么下场,不想受折辱的张宏自刎了。 张宏一死,北城不攻自破。 等到喝酒喝的酩酊大醉的将领捂着宿醉后格外疼的头出了帐篷时,大战已经结束了。 高恒满面喜色。 他的当然高兴,前方战役已经结束了。 从张宏叛乱至今共六十三天,张宏便兵败身亡,如此战功只待班师回朝便是龙颜大悦,高恒如何不高兴。 “将军好谋算。”高恒一脸喜色的掀开陆怀舒的中军大帐便说道。 但下一刻高恒就一脸尴尬的放下帐子重新出去了。 陆怀舒自裴瑜身前抬起头来:“叫他看见了。” 裴瑜眉眼都不动:“看见了又如何,反正高恒心里有数,不会出去乱说的。” 这意思说只要高恒不乱说,他知不知道的就都不要紧了? 陆怀舒面色古怪,抬头看了裴瑜一眼。 裴瑜似是察觉到了,微微低头,倏然对着陆怀舒笑了一下。 陆怀舒:“……” 另一旁,退出去的高恒只觉得自己满脸都是大写的“尴尬”二字,偏在这时,昨夜没管住自己嘴巴的将领正扶着头慢悠悠的走过来了。 “大夫,这是怎么了?” 怎么才过了一夜,营中就成了这副样子? 陆怀舒属于少有的战后攻下城池之后还会回到营中的主儿,因此高恒找来的时候也没想什么直接进去了。 当然他进去的时候没想到会见到那副场面,因此心头除了尴尬之外还很想有些什么事情发生好叫自己缓解一下。 偏偏将领们现在不是在收整善后之事就是在忙着入城,高恒一时之间都想不起来自己应该怎么做才比较好。 正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某人没眼色的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接撞了上来。 第二百一十章 君亲 - 木石录 - 昭久 裴瑜没有反抗。 “你知不知道自己都做了什么!”裴丞很是恼怒。 “儿子知道。”裴瑜低眉顺眼的:“但儿子不认为自己做错了。” “你住到了一个小娘子的院子里去,居然还觉得自己没有做错?”裴丞都要被他气笑了。 “儿子未曾做错什么。”裴瑜跪是跪下了,但已经倔强着不肯承认自己做错了:“儿子从未越矩。” 这下子裴丞脸上的表情都知道该是什么样子的了。 裴瑜和人家小娘子什么都没有这自然是需要的庆幸的,但是这都住到一起了三年多将近四年了他们居然还是什么都没有,这就叫裴丞觉得是不是他们之前有谁出了问题…… 裴丞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连带着整个院子里的气氛也同时凝固了一下。 裴瑜敏锐的意识到了。 他抬了头:“父亲难道是希望我们之前有什么吗?” 这叫裴丞该怎么说? “没有什么,难道就能住到一起去吗?!你是我的儿子,我知道你和人家之间没什么,换一个人,难道会相信你吗?” 裴瑜垂了眼睛没有说话。 裴丞一时间更生气了。 自己儿子干出这样的事情来,裴丞很生气,但是当得知裴瑜或许没有想过要负责就住过去了,裴丞更加生气了。 “我没有想过要背叛她。”裴瑜低声说道:“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 裴瑜的母亲是一个很温婉的夫人,等到发现裴瑜是认真的之后愣了一下,而后站在一个母亲的立场上去担忧自己的孩子:“你愿意这样留在她的身边,但是她呢,她有没有说过愿意为了你做什么?” 来的路上裴夫人已经大致了解过了陆怀舒的生平,当知道了这个女孩儿都做过些什么之后,裴夫人简直都对裴瑜的眼光产生了十分之忧心的感觉。 裴瑜怎么会喜欢上这样的一个小娘子! 那样的人根本就不可能安心下来愿意留在后宅之中做一个贤妻良母。 裴夫人不认为一个小娘子就非要被困在后宅之中,但是作为一个需要去平衡一个士族内部的当家主母、未来的宗妇,陆怀舒明显是不合格的。 她并不适合去做裴瑜的妻子。 裴瑜如果不是认真的,裴夫人会担心自己的儿子是不是被养歪了,甚至还会担心是不是陆怀舒强迫了他,但是一旦儿子是,裴夫人同样要担心儿子以后要怎么办。 “我会留在她身边。”裴瑜抬头,对自己的母亲说道:“不管去哪里,我都会跟在她的身边的。” 裴瑜说的很认真。 “她是我要保护的人,我会在她的身边叫她没有后顾之忧。母亲,不管她要做什么。” 裴丞和裴夫人是不担心自己儿子的教养问题了,但随之而来的是另一方面的担忧。 “陆怀舒,她不是寻常女子,不可能会甘心留在后宅。”裴丞有理有据:“这样的人不适合做你的妻子。” “你执意要和她在一起,我不会阻拦你,但是裴瑜,你自己要想清楚。” 裴丞不担心自己的儿子会始乱终弃,但是他担心他们是因为一时的冲动什么都不管不顾了,日后变成一对怨侣。 裴瑜微微笑了:“我知道,她不是合适的宗妇人选,甚至在父亲母亲眼里,她都不是一个合格的儿媳。在世人眼中,也许我还会变成那个吃软饭的。但是父亲,这些我都不在乎。 “不是因为我现在喜欢她,所以什么都不在乎了。而是我知道如果那个人是她,不管日后怎么样,我都认定了她。” 他明确自己喜欢陆怀舒的时候就知道这个人是什么脾性,可是他就是喜欢她那个样子。 “我就是喜欢她,不会要求她向着完美的样子去变化。” 对于裴瑜来说,正是因为陆怀舒是那个样子的他才会喜欢,如果陆怀舒变成另一幅样子,他可能根本就不会动心,既然如此,那他在爱上她之后要求她去改变、变成普罗大众眼中更完美的样子? 裴瑜有认真想过往后要怎么办过。 “如果因为她无法胜任宗妇,那么我会辞去宗子的位置。我们会是夫妻,夫妻一体,我选择了她,就不会要求她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 他不会要求陆怀舒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但你要明白,如果你真的站在了她的身边,你一辈子可能都会被她的光芒掩盖。” 陆怀舒不是会屈居人下的性子,她身上的光芒也足以叫裴瑜被遮掩住。 他的儿子不是一个庸碌无为之人,却甘心叫自己妻子掩盖住自己的光芒吗? 裴瑜反倒了笑眯了眼睛:“父亲可能不知道,我现在是她身边的司马。” 裴丞脸都黑了。 又是司马! 这个名称裴丞觉得自己简直再熟悉不过了。 “你不如不告诉我。”裴丞黑着脸说道:“这样的话我还有可能会同意。” 裴丞绝对没有忘记自己家上一任的司马是个什么结果。 “她难道没有和你商讨过婚事吗?” 裴瑜虽然没有说话,但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 “你难道打算三十多岁还不成亲?”裴丞的声音都变了。 裴夫人有些没听懂。 她嫁进裴氏很多年了,但是从来没有听到过从前的那些事情。 倒不是裴家人故意不告诉她,而是在裴夫人没有问起的情况下,很少有人主动说起。 所以裴夫人不知道司马和“三十多岁不成亲”有什么关系。 “父亲。”裴瑜有些无奈:“三十多岁了还不成亲那是意外。” 那时候裴氏和陆氏的关系私底下再好也有些微妙。 纵使陆怀舒和裴瑜都不怎么在意,但总有些人觉得陆氏和裴氏之间有仇因此不愿意叫陆怀舒成为他们的宗妇。 虽然陆怀舒和裴瑜都觉得那些人是不太需要在意的跳梁小丑,但是总归嫁到裴氏不如在陆氏自在。 所以他们始终没有成婚。 后来是因为孝期,再后来却是顾不上了。 反正在世人眼中他们都是绑在一起的,大家更是几乎都已经默认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就连景帝斩草除根的时候都是两家一块儿的。那么成婚这个仪式上的事情反倒是没有那么多人在意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 八骏 - 木石录 - 昭久 陆家的娘子少,自小都是跟着郎君一起习武的。至于说长大了之后自己是想拿来强身健体还是怎么样,那就是娘子们自己决定了。 不巧陆怀舒就是娘子里头那个想要立志要上战场杀敌的。 她和魏帝的对话也是这个意思。 陆家不是只会在朝堂上动嘴皮子的文臣,而是可以拿出去冲锋陷阵的。 而至于她自己,魏帝要是现在不知道怎么安置她,没关系,她想要什么完全可以自己去战场上建功立业。 陆怀舒很是大气。 她是大气了,但是大臣们听完了她的要求之后开始嘶嘶抽冷气了。 这是要兵权的意思啊? 他们该不该说这果真不愧是大梁曾经的第一大族,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大臣们满脸的一言难尽。 陆怀舒都收入眼底。 但陆怀舒可不会觉得自己野心大。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这本来就是一场交易,陆怀舒觉得明码标价比起互相退让以至于最后心里落得芥蒂好多了。 她有本事,当然也要的起自己想要的。 文人一向含蓄,但是含蓄在这样的时候有什么用。她要是不说,指不定魏帝会不会真的把他们一家当成吉祥物儿了。 “蔡国公家中的长辈,当初疑心我陆氏可能谋反。”陆怀舒看着蔡国公笑了笑,都不肯称人家是皇帝,只说是“蔡国公家的长辈”了,“故此有意削减陆氏的兵权,以此来收拢权势。 “只是从大梁南渡开始,皇族都是与士族共襄天下的。” 从一开始自皇帝口中说出“朕与傅氏共天下”的那一天起,就是这样了的。更不要说民间传唱的歌谣了。 在此后南梁二百余年的寿命中,权力在不同的士族中间流转。皇帝从来不是独揽大权的万万人之上。陆氏就在这个过程中从寻常士族慢慢的成为了南梁最后一个当轴士族。 陆怀舒看着蔡国公有些似笑非笑:“若是我没有记错,蔡国公的祖父似乎是南梁第一个真正独揽了大权的皇帝吧。” 她从面前的桌子上取过茶杯,低头看了看杯中的茶水,皱了皱眉之后重新放了回去。 “三十余年前的那场战争之后,我的曾祖父被蔡国公你的祖父猜忌,最终主动交出了自己手中的兵权乞骸骨而去。却不是像之前的庾氏一般求问九鼎,我想,其实已经很有诚意了。 “何况之后我的祖父与叔祖祖姑他们在曾祖父过世之后拒绝夺情而是守孝赋闲在家。无论从何处看都不是要谋反的意思啊。” 蔡国公气的脸色铁青。 因为祖父的缘故,他也确实不喜欢这些士族。而且即便是被亡了国,却依旧还没有适应自己现在的身份。 他气极败坏:“若不是陆氏没有谋反,你以为朕的皇祖父和父皇还会留你们陆氏一门的性命吗!” 魏帝微微色变。 陆怀舒有些讥讽的想,这都已经亡国了,蔡国公还在魏帝这个胜利者的面前大言不惭的自称为“朕”。他不亡国简直是说不过去。 要不是双方明明确确的处在对立面,并且蔡国公此刻的恼怒是真真实实的,陆怀舒近乎都要怀疑蔡国公是有意要帮助自己了。 因为是南梁的最后一个当轴士族,招揽在身边与旁的士族意义不大一样。 但魏帝也会担忧陆氏会不会有一天反噬。 毕竟有一个天下名门为首的臣子实在是一把双刃剑呢。 “陆氏从未打算过谋反。”陆怀舒的脸色冷下来了,就像是一个真的为了自己的祖先而感到不平的人一样:“臣不曾有异心,但君却疑臣。你也说了,你的皇祖父没有任何陆氏谋反的证据。” 找不到,就证明陆氏很是退让、甚至连对皇族的不恭敬都很少。 不然的话,难道皇帝想要治罪一个臣子,没有证据还不能生造吗! “就是真的有,不过是莫须有罢了。” 陆怀舒厌恶的看了蔡国公一眼就转过了头,似乎一点都不想看见他:“所以南梁亡国的如此之快。” 没有容人之心容人之量,就连已经退让不在辉煌如昨的士族都不肯放过,却忘记了南梁与士族之间的关系是亲密而不肯分割的。 哪怕其实陆氏已经主动让权、自觉退避将权柄交还到了皇室手中而不是在自己没落的时候令另外一个士族接替,皇帝还是不肯放过陆氏。 如果不是因为陆氏剩下的孩子都还太小以至于成不了气候,皇帝断然不会放过陆氏。 没见蔡国公的父亲在位的时候别的政绩没有就想着打压陆氏吗。 不然的话已经成年的她的伯父是怎么缠绵病榻以至于早逝的。 陆怀舒死的时候,那孩子可是身强体壮的看不出有一点儿虚弱来。 她厌恶并且不愿意面对蔡国公的样子落在魏帝眼底,叫魏帝生出几分沉吟来。 士族重要吗? 当然是重要的。 士族手中握着大片大片的土地、粮草、人力,甚至还有珍贵的书籍。 就连兵器,可能士族都能自己锻造。 陆氏当年就是这么干的。 他们有自己的部曲,是一方又一方的小势力。一个可能不是很重要,但是当很多互相联姻的士族共同进退的时候,已经足以动摇大魏的根基了。 魏帝面对士族其实也有些头疼。 只是现在魏帝和士族之间的矛盾还没有那么大。但是南梁的前车之鉴尚在眼前,魏帝可不想叫士族分去自己一半的权力。 而面前这个陆氏的小娘子已经隐晦的表达出了自己的意思:陆氏在曾经那样的境况之下都没有选择谋反,这证明了陆氏大抵是不会谋反的。 主动上交权柄而不是由另一个士族接手来和皇族分庭抗礼,也成了魏帝面前的一个筹码。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陆氏其实是一个很有价值的臣子不是吗。 更何况陆娘子还有着一身的好武艺,完全可以用来给他冲锋陷阵。 相当于他用一个人的俸禄获得了双人份的人才。 魏帝就觉得,拉拢陆氏这件事,他不亏。 第二百一十二章 神明 - 木石录 - 昭久 陆怀舒的屋子窗边不远处种了一株大树,微风吹过的时候发黄的叶子轻飘飘的顺着落下来,有一片正巧落在了陆怀舒肩头。 她没有注意到。 裴瑜倒是注意到了,但是现在不想提醒。 因为陆怀舒之前说的话对他来说冲击太大了。 “听说的和眼睛看到的相差太大了,裴瑜。”陆怀舒低声说道:“你自以为那些都不是大事,可是在别人看来却是你不知人间疾苦。至少二十年间,这种态势都不会消减。” 如果魏帝寿命够长,他的儿子也和他一样的贤明,可能北魏有可能渡过最难的转折期,但是偏生就陆怀舒眼睛看到的,那位太子殿下并不是那样贤明。 “恩怨如此分明?”裴瑜哑着嗓子问她,依旧不愿意相信。 陆怀舒愣了愣,反应过来裴瑜天真的在问什么之后哈哈大笑。 她笑的格外的开怀,但是裴瑜总觉得她的笑容底下,藏着的全是锋锐的刀刃。 “汉人压迫胡人,等到胡人强盛起来报复回来,之后便是胡人的天下。然后呢,当胡人力有不逮,甚而借着汉人来征服天下,汉人重新大权在握,又凭什么要被胡人压过一头?” 就陆怀舒知道的,魏帝有意借着儒家的传统与经典来重铸秩序,那么同样也要接受其中对胡汉之间的区别不是吗? “儒家也是双刃剑呢。只想要好的却不想要坏的,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情呢?”陆怀舒笑吟吟的。 “你也是汉人啊裴郎君。” 郎君本身就是偏向于南朝的叫法,北朝不大这样称呼人,即便是,也是受了南朝的影响多些。所以陆怀舒叫裴瑜做裴郎君,本身就是将他放在了和她同样的南朝士族的位置上去。 裴瑜一直以来也没有说过什么,故此此刻突然间说起鲜卑人和汉人之间为什么隔阂甚大,陆怀舒才觉得异样。 “那你现在为什么在为魏帝做事?”裴瑜咬牙,从牙缝里吐字质问陆怀舒。 陆怀舒觉得他莫名其妙:“我是政客。” 她是政客,所以争权逐利难道不是应该的吗?和谁坐在皇位上有什么关系? 陆怀舒最开始的时候还没有明白过来裴瑜是什么意思,不过不久之后就明白了。 她觉得裴瑜果然很天真:“你不会是觉得,因为胡人和汉人之间的矛盾,所以我就只能为了汉人做事吧?” “难道不是吗?你那么重视。”裴瑜低头,指出陆怀舒之前话中的意思。 “那不一样。”陆怀舒是聪明人:“你也是聪明人,怎么会不知道其实还是谁有本事谁才能坐上那个位置呢?” 陆怀舒怎么看待不重要,重要的是天下人怎么看。 得民心者才得天下。 “这和我怎么想没有关系,即便我觉得无论是胡人还是汉人都是一样的,但是天下的人都和我是一样的想法吗?” “而且你要承认,在一些事情上本来就是汉人更加有本事。不然的话,怎么当初胡人还要汉化呢?” 不然的话,为什么现在又想要用汉人的儒家来治国? 这些都是缘由,不是裴瑜或者陆怀舒怎么想就能解决掉的。 “我不介意上头是谁做皇帝,反正我没有想过要坐上那个位置。但是事实就是,陛下百年之后许是难以维系。”陆怀舒耸肩,实话实说。 “这再寻常不过,你有什么好担心的。”陆怀舒安慰他:“何况有些人即便本身就是鲜卑人,也可以给自己找一个汉人的祖宗,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啊。” 真正有影响的难道不是谁能收拢民心吗?现在的魏帝最大的问题在于他不可能明目张胆的也说自己是汉人而已。 其实真的要是彻头彻尾的汉人,现在照样坐不稳当江山。 这凭的是本事,却不是血缘。 “儒家的经典中我记得关于这个有说过。是夏人还是夷人,靠的不是血脉来分辨,而是对于文化的认同。” 陆怀舒坐在窗棂上的样子就很没有世家小娘子的矜持,她说起这段话的时候似笑非笑的:“历来都是汉人来潜移默化把别人变成自己。 “裴瑜,你说我是谁呢?”陆怀舒问他,语气莫名。 “活下来的人是陆三娘,陆怀舒早就死了,可是我应该是谁呢?” 陆三娘的身体,陆怀舒的记忆和经历,那么还活着的究竟是陆怀舒还是陆三娘? 和这个问题类似的就是那个鲜卑人灭亡了汉人,但后来汉人的文化却渗透到了鲜卑人生活的方方面面,鲜卑人汉化了。 那么汉化之后的鲜卑人到底是鲜卑人还是汉人? 他们骨子里流着的明明是鲜卑人的血,却自认为汉人。这到底该怎么算? 陆怀舒问的问题几乎无解。 裴瑜沉思,却知道陆怀舒想要问他的其实不是明显上的问题,而是想告诉他,汉人和胡人之间的区别早就没有那么明显了。 所以最终能够存活的是那种已经汉化的胡人、或者是相融合之后的汉人。 而北魏的问题就是卡在这个正在融合以至于问题重重的点上,却偏偏有一位可能不那么得民心的太子身上。 “如果陛下能等到他其余的儿子长大,并且果然有一个贤德的太子的话,问题会迎刃而解。但陛下一旦活不到,北魏必定土崩瓦解。” 陆怀舒解释清楚了她对于局势的判断,但是裴瑜的点已经不再这个上头了。 “所以你存留下那些古籍,为的不是改朝换代,而是北地存留下来的那些士族。”裴瑜突然说道:“那才是你真正担心的东西。” 重用汉人,汉人中的士族就是躲不过去的。 战乱时为新朝出了力,怎么可能不要求之后的权力? 陆怀舒自己就是士族,最清楚士族势大可能会带来的影响。 她的那些书本来就不完全是为了自己的。 裴瑜眯着眼睛笑了:“所以你果然是陆家人,你身上,带着独属于陆家人才有的特质。” “这份特质叫你哪怕是换了身份、换了皇帝也还在担心同样的事情。” “忧国忧民,不外如是。” 第二百一十三章 阴晴 - 木石录 - 昭久 陆怀舒着实不记得有这一号人。 想一想对方如今五十有余,且已经过了二十七八年,那想来当初也是个少年小将。 说不准信国公也是近些年才受封的。如此说来,她不记得有这么一号人也不算意外。 陆怀舒站在外面接着听,听出来不少东西。 可能是因为这本身就是郡公和自己手底下幕僚商讨事情,故此有用有价值的东西特别多,陆怀舒不枉此行。 等到营帐里头两个人说的差不多要散了的时候,陆怀舒已经基本上摸清楚了这二十余年间的事情。 其实大体上她猜得到,不过是一方励精图治,一方胡作非为。 不然人家不会不到三十年就能攻打的下台城。 许是因为本身把握就大,也没有什么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概念,亦或是人家不认为这属于危墙,所以皇帝是跟着一起来的。 哦对了,改朝换代之后,现在的国号是魏。 北魏的皇帝打下了南梁。 南梁亡国。 陆怀舒觉得她对南梁早就没有了感情,毕竟是南梁首先背弃了她,但真的听到了之后,心头还是浮起淡淡的惆怅。 南梁,亡国了。 陆怀舒说不出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感受。 之前隐约猜到的时候,她还能冷笑,觉得亡不亡国和她有什么关系,甚而她巴不得南梁早点儿亡国。 可是真的发生了,陆怀舒却还是不舒坦。 那种感觉大约是,我不喜欢,但是即便丢到角落里落灰,也不能被别人毁去。 陆怀舒现在正是这样的一种心情。 她不想再听下去了。 而且听不听的其实影响不是很大了。 陆怀舒轻手轻脚的回去了,一路上并没有惊动任何人。 陆怀舒没打算告诉别人她晚上偷偷跑出去了的事情。 她费劲吧啦的把自己手腕上捆着的绳子重新绑好,然后躺回了木板车上。 迷迷糊糊中,陆怀舒重新睡着了。 天还没亮外面就开始一团乱糟糟的,陆怀舒耳力好,直接就被吵醒了。 昨天没有仔细看,现在借着还不怎么亮的天光以及巡逻的人手中的火把,她仔仔细细的观察了一下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处境。 俘虏和俘虏也是不一样的。 她手脚虽然都绑着,但依据白天不用做苦力和受了伤好歹还能找个驴子拉的木板车这一点来看,原本家里至少也有人做官。 大小暂且不论。 毕竟她也没那个本事去在短短的一点信息里判断出来这到底是三品五品还是七品。 就连一品也不是没有可能。 谁让破城之后的俘虏基本上只有四个等级呢。 刚刚被俘虏了之后的皇帝和有实权并且实权很大的皇族是一个等级;那些誓死抵抗的重臣忠臣是一个等级,名门望族的女眷和寻常的官宦人家的另一个等级。 最末一等,约莫就是原本的平民百姓和奴仆之类的了。 最末一等,只怕病了伤了不仅不能去木板车上修养,恐怕还要接着做苦力。 谁让做了俘虏的他们是死是活都不要紧呢。 她趁着昨天一直守在自己身边的妇人还没有醒,低头仔细看能不能从她身上获得更多的关于自己的信息。 很不幸,除了她原本的家底儿应该还算不错,她什么都看不出来。 没多长时间,妇人也被吵醒了。 “三娘?”妇人迷蒙着眼睛,看见木板车上抿着唇冷静淡然看着她的年轻的娘子。 看清睁着眼睛的年轻娘子之后,妇人的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 可是陆怀舒还是昨天那样的冷淡:“你是谁?” 这人昨天才说了是她的阿娘,陆怀舒又不是记性不好,她没忘,她是故意的。 妇人却不知道陆怀舒是故意的。她只当是陆怀舒还病着。 因为之前撞到了脑袋,所以有些头痛以至于现在不认得母亲了。 “我是阿娘啊。”妇人很耐心也很温柔的再次说了一遍:“三娘不记得阿娘了吗?” 陆怀舒沉默着摇了摇头。 她不会傻到直接说自己不是这妇人的女儿来给自己找麻烦,但是也同样不想和她扮演亲密的母女。 因此,如果这妇人辨认出来了她不是她的女儿,陆怀舒不会隐瞒。 但是如果没有,陆怀舒则会借用她女儿的身份为她带来更多的荣耀。 至于其他的,陆怀舒并不想和她有过多的牵扯。 至于寻常人家的母慈女孝之类的……陆怀舒觉得她现在一点都不想要。 陆怀舒表达出了自己的冷漠,但显然,夫人不认为那是冷漠,她更加心疼自己的女儿。 “别担心,已经快要到长安了,等到了长安,这样的日子就到头了。” 妇人趁着现在天还没有全亮,不需要赶路,坐在木板车的边缘摸了摸女儿如同鸡窝一般的头发:“我们虽是俘虏,却并非奴籍。等到了长安,会比现在的日子好过许多。” 路上怕他们跑了,所以才要捆起来。但是他们其实本身是官宦,不是奴籍,不会被丢去谁家里做奴隶。 更何况,“大魏的皇帝不会太过于忽视我们陆家人的。” 妇人含着笑,还没有对未来太过于失去信心。 陆怀舒的瞳仁不可抑止的收缩了一下。 陆家…… 不用她问出口妇人就已经解答了:“天下名门陆家在其中也是为首的,遑论自前朝南渡之后南迁的士族才是正统,大魏的皇帝再怎么样,也会善待我们的。” 即便不得重用,即便是泯然众人矣,但不会有杀身之祸。 陆怀舒没有说话。 南梁的那位皇帝当初虽然逼死了她,但是说到底陆家没有造反,在士族中间的名声又太高,皇帝即便不想再用陆氏也至多是抱着一种养废了的心态,不在将陆氏放到任何有实权能做事的位置上去。 说白了,就是当成了个吉祥物一样供起来。 尤其是当天下名门是江南名门为正统、且江南的名门中又以陆氏为首的情况之下。 皇帝不想给自己多找事。 如今妇人也正是抱着这样一种心态,觉得魏帝无论如何总不会将他们都斩杀了。为不为官,那是活下来之后才要考虑的事情。 第二百一十四章 冷清 - 木石录 - 昭久 何况陆家是什么情况妇人也是知晓的,她本来就不求大富大贵。 当年陆家遭受的那场冲击妇人虽然不是亲身经历,但是她的丈夫却是。 如今的陆氏最多也只有一个名声好听而已。 妇人和陆怀舒说话的时候语调温柔,明显即使是亡了国,一路北上也没有遭受太大的磨难。 至少,她对未来的生活照样有着憧憬。这一路上受了再多的磨难,也不是不可以忍受的。 陆怀舒很轻易的就从妇人的身上看出了这些,她看着妇人没有说话。 两个脚上捆着绳子、导致走不快的男子一前一后的过来了,他们手上还拿着豁了口的碗。 一前一后,一老一少。 陆怀舒沉默着看着他们有些面熟的脸。 鼻子慢慢的酸了。 走在前面的郎君看上去有四十岁了。后面跟着的只有十七八岁左右的样子。 她不认得他们。 但是眼角眉梢,却能看出熟悉的影子。 尤其是已经不年轻了的郎君,眼睛和她兄长的一模一样。 纵然脚上绑着绳子行动不便,依旧安步当车。 年纪不轻了的郎君走到他们面前,将豁了口的瓷碗递到了陆怀舒的面前:“我叫火头营的人给你做的。” 是一碗粥,里面添了些肉丝,还有一只鸡蛋。 陆怀舒垂头看着自己碗里明显和别人不一样的东西。 俘虏了之后的被押解北上途中,要让火头营做这样一碗明显不是他们吃的东西要付出多少,陆怀舒明白。 正是因为明白,她才更加难受。 沉默的站在一边的少年看陆怀舒不说话也不吃东西,走过来沉默着摸了摸她的头。 陆怀舒熟悉的、来自于兄长的保护姿态。 她什么都没有说,安安静静的吃完了自己的那一碗粥饭。 少年看她一口气吃完了,才挑了下唇角,快速喝完了自己碗里的粥饭。 妇人有些忧心,看着在自己身边站着的陆氏现任家主:“三娘方才,似是不认得我了。” 陆家现任的家主拧眉,转头看向陆怀舒:“三娘?” 陆怀舒抬头,眉眼间平平淡淡,颔首:“确然。” 她的的确确不认得他们了。 郎君皱着眉头伸手摸了下陆怀舒脑后包裹起来的伤口,沉吟了一下:“伤到了头,不记得就不记得了。” 一个不小心连命都会丢掉,何况一路上缺衣少食的,更不要说是药了。不记得就不记得了。不记得也是他们的女儿。 少年俯下身来和陆怀舒平视:“头还疼吗?” 陆怀舒头一回听见他说话,声音些微沙哑,却很好听。 陆怀舒点点头又摇摇头:“不怎么疼了。” 他很像他的父亲。 陆怀舒面对着那样的一张脸,狠不下心来。 少年郎君颔首,摸了摸她的头,轻声说道:“我是哥哥。” 陆怀舒眼睛湿润,重重点头。 四下已经热闹起来,要开始赶路了。 “你身体还没好,再在上头坐一天。”一家之主说道:“多休息两天。” 陆怀舒就知道即使是很简陋的木板车也是他们求来的。 但她没多说什么。 甚至连拒绝都没有。 早上的时候还好,等到中午顶着大太阳赶路却很受苦,而那个时候陆怀舒已经休息的差不多了。 脚上和头上的伤口当然还有些疼,但是已经基本上忽略不计。 陆怀舒就在大军停下来的时候叫住了一个路过的士兵:“去禀告信国公,就说我要见他。顺带告诉他,我姓陆。” 陆怀舒在一家除了她之外的三个人震惊的目光下说完了一番话。 被抓了壮丁的士兵冷笑:“你是个什么人,也想见信国公?” 少年郎君不知道自己妹妹要干什么,却下意识的对着那士兵说道:“这里都是官宦家眷。今日虎落平阳,焉知他日不会虎啸山林?” 别的士兵不一定听得懂,但那句“官宦家眷”他却听见了。 不巧的是,前两天确实有那么一个人从最底层的俘虏队伍里被接到中军大帐里去了,据说皇帝还亲自见了。 谁知道他眼前这个敢夸口要见信国公的是不是也和那个是一样的? 士兵闭了嘴,真的去了。 陆回看着人走了才转过头来看着陆怀舒:“他不一定见得到信国公。”准确来说,他能见到信国公才是怪事。 陆怀舒当然知道。 信国公要是连一个小兵都能轻易见到那才是怪事。 这就要看在信国公心里,陆氏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存在了。 再说了,凭昨天晚上那个所谓的“郡公”的说法,应该是有不少人都知道信国公将陆氏视为眼中钉。 当然,信国公还很有可能看不起现在的陆氏。 但没关系,这个法子不成陆怀舒自然还有别的。她今天这么说至少能传到大魏那些权贵的耳朵里。至少到时候不算是对她全无印象。 这就已经足够了。 陆回没有问陆怀舒要做什么,甚至就连一旁的陆邑和袁氏都没有问。 他们默认了陆怀舒搞小动作。 但陆怀舒该试探的还是要试探。 毕竟像是他们一家这样的才是例外。 陆邑却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一样。 “你小时候要自己摸索着习武,我那时候没有阻止,如今你要做什么,父亲也不会阻止你的。”他自己没有什么本事,就是以后也只能让他们过贫民百姓的生活,但是孩子们要是不想而去自己拼,他同样不会制止。 他作为父亲帮不了孩子们什么,也只能尽量不拖他们的后腿了。 “我们家本来就和别人家不一样。”所以无论是娘子还是郎君,只要自己有本事,他都不会阻止。 “只是要量力而行,别让自己陷进危险里就好。要记得我和你母亲都会担心你们。” 他还没有记事的时候家里就已经败落,甚而那个时候皇帝死死盯着他们家,比他大的兄长早年夭折的多了,就是侥幸活下来的,也没有子嗣。 他们根本什么都不敢做,早早的被养废了。 陆怀舒低着头没有说话。她没有想到,陆邑这样的开明。虽然陆邑阻止也没有什么用,但有人支持远比阻止的好不是吗。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