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大家好,我是皇后 夏日炎炎,无骨地倚在凤仪宫的冰玉长榻上吃着宫女剥好的葡萄享受宫女扇动的凉风喝着宫女喂过来的冰镇梅子汤,悠哉地听着宫内最一流的琴师弹奏的绝妙之乐,正是人生赢家我。 不用羡慕,你羡慕不来,因为我是皇后。 “皇后娘娘,吃得这么杂,会不会不太好?” 我瞟过贴身宫女小桃红的脸,她额上作满‘皇后万一拉得菊花都裂了肿么办’悲戚戚地瞅着我。你知不知道这种眼神简直大逆不道我随时一声令下把你拉出去砍啦? 估且凭你是我宫里头最贴心贴己的小棉袄的份上,我暂且不会砍了你的放心吧。 我懒洋洋攥着发尾:“无碍。”我会告诉你刚刚你才从鬼门关提溜一圈回来了吗?我不会告诉你的。 今天又是晴空万里的一日,我起身拖着一身华丽又冗长厚重的皇后行头被七八个宫女小心翼翼地护送到了御花园晒太阳……不,赏花。 其实我不想出凤仪宫的,毕竟穿着这一身行头简直跟驼了十几斤的大米一样重,这暴晒的日头就算隔着重重遮阳扇也能令我背脊滴汗,我轻易是不打算出门的。 但今天是后宫佳丽群聚的品花会,我身为后宫之首,不出席好像不太给面子…… 不过自从皇太后过世以后,这后宫还有谁比我更大?!我还怕谁呢?!我当然谁也不怕,我只不过是寂寞无聊想出来瞅瞅一张张秀丽的小脸蛋养养眼,好比每天只能瞅见一个个只会弯腰跪地拿黑漆漆的小脑袋对着我好多了是不! 当皇后也不容易啊,我内心感怀长叹—— “皇后娘娘驾到——”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小锤子一声落下,御花园的姑娘们又一个个拿发旋对着我了。当然这是必须的,毕竟我是皇后嘛,对我行礼是最基本的礼貌和规矩。 我来到石亭最中心的位置之后,才慢悠悠地说了声‘免礼’。凤眼微挑,我轻扫一眼众人,佑嘉皇帝这后宫啊~我都不好说什么了,太养眼了好吗! 我左右手边分别是三妃,以下的昭仪、婕妤按品阶排了下去。这么多的女人就像御花园的花儿一般研丽怒放,争奇斗艳,就好像今儿见的不是皇后是皇帝似的。 啊啊,我当然知道佑嘉皇帝晚些会过来,虽然这是我们女人的品花会,不过之前似乎某个女人在侍寝的时候吹了口枕头风让佑嘉皇帝知道了今天的品花会,还答应处理完政务会顺道过来看一眼。 别问我人家在寝宫床上的私语我怎么知道,我是皇后好吗,这后宫可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知道不! 当然这种事也不是什么秘密,很快整个后宫的妃嫔多半都打听到了,于是今日的诸位一个个跟插满鲜花的花瓶一样横着走,一个个精心打扮如饥似渴地等待着什么。 当然这也不关我事,我是高端大气的皇后啊,就算佑嘉皇帝站在我面前,我也不会像这群花痴一样尖叫晕倒的,反正他也不会多看我一眼。 姑娘们今天兴致不错,赏花赏叶赏树木,才华洋溢者吟诗作对,肚子没墨水的也人比花娇,多么地养眼啊~总算不会愧对我这么热的天气陪你们在这里晒太阳。 莲妃陪我在树阴底下的亭子这儿坐,她替我盛了一碗莲子羹。这是她亲手做的,冰镇莲子满满一碗,喝起来透心凉,嚼起来倍儿爽,我满意得一边点头一边嚼莲子。 她双眸剪水,娇容如荷花粉嫩柔美,娇小的个子总是那么的小鸟依人,有她在身旁衬得霸气侧漏的我跟男人似的。 不能怪我不心动啊,这本就是她的魅力武器,恬静温柔得足以令见者爱怜,佑喜皇帝好像就挺喜欢她这一点。 “娘娘,再来一碗可好?” 我点头,再来三碗都好! 她轻轻一笑,如清脆铃声般骚动着闻者的心,我淡定地接过碗,一口一口地继续吃起来。 再动听也只是动听,我又不是真的男人,我又不是佑嘉皇帝,我还不至于被几碗莲子羹迷惑,此女用美食收买我,必有所求。 果然,等我吃过第二碗,她螓首微微垂着,按在石桌上的柔荑一抠一紧,一副出神茫然:“娘娘喜欢这莲子羹真是太好了,可惜数日不见陛下,也不知陛下可会喜欢。” 我捏了一块软稠的糕点含入口中,这滋味淡淡清香,入口即化,御膳房的厨子手艺当真不错。 不过问而不答实属不礼貌,我贴心道:“陛下必然是喜欢的。” 莲妃立刻细眉蹙起,好一副可怜兮兮地摇摇头:“可臣妾……没机会见着他。” 好吧,话已至此,我都懒得跟她打哑迷了:“听闻最近明美人颇得宠,看来是有些手段的。” 莲妃抿着苦涩地微笑:“是的……” 允许我不端庄地斜吊眼,佑嘉皇帝这后宫佳丽三千来来去去,不过一个新得宠几天的美人,你着什么急? 想想你的品阶,再想想她的品阶,好歹你也得宠三年有余,皇帝至今还时不时上你那儿过过夜你知道能红瞎多少人的眼吗?这么快就按捺不住了,果然是一路太顺风顺水这突然棒子来一遭就懵了吧? 不过我还是挺喜欢莲妃的,这小样儿自从知道拿我没办法就消停转投我麾下了,三天两头给我送好吃的,虽然私底下时不时有点小折腾但还属于能够接受的范围,我还不希望她倒台得这么快,估且顺手就帮着吧。 “嗯,这莲子羹滋味上佳,陛下尝之定会喜欢,离申末还有段时间,不如先送一碗到御书房给陛下解解暑吧。”说罢,我命小锤子去送莲子羹。 莲妃盈盈双眸瞬间闪过喜色:“谢娘娘。” 当然她谢什么,不言而喻了。 2.皇后权大通天 也不知是不是莲妃的莲子羹功效这么彪悍,不多时佑嘉皇帝就被炸出来了。 皇帝一出,众妃争相请安,这一个个跟邪教徒似的中毒颇深我就不多说了,总之我不跪人惯了,乍一见佑嘉皇帝差点忘了行礼请安,不过我的小棉袄桃红儿贴心地立刻提醒了我,这才让我没在众人面前糗了。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拥有着魔性般低沉嗓音的佑嘉皇帝一声免礼,这一园子的姑娘们立刻酥了,满满的爱意简直要溢出那一双双如星墨般的眼睛。 也是,佑嘉皇帝不悔之年,长身玉立星目剑眉,翩翩之姿于繁花之间,英姿飒爽哟。 我环视一周,估计在场也就只有我最淡定了,身为端庄稳重的皇后,我果断来到皇帝跟前,邀请他一同赏花。 你说皇帝跟我关系不是挺一般吗?皇帝会鸟你吗?那必然是会的,因为我是御妻啊,正宫有没有,佑嘉敢不给我面子试试看! 果然佑嘉皇帝只是静静地瞥我一眼,默默地点头答应然后跟我走了。 反正,我们俩一直都是这么处过来的,他从来没给我好脸色看,我当然也不会拿热脸去贴冷屁股。 当然,我的地位是不可动摇和逾越的,冲我们之间那点不可告人的秘密,即使佑嘉皇帝再怎么不待见我,只要有他还是皇帝的一天,我都将会是他的皇后,我们都将会相敬如冰地永远一直这么下去。 这糟心的事不提也罢,眼下只要有我在,这一园子的莺莺燕燕就没啥机会接近皇帝,就算奈何不了我背地里也能把我千刀万剐臭骂一通。 我还是不做这个千古罪人了,我果断跟皇帝道别,准备回行宫去避暑。 就在我准备离开之时,佑嘉皇帝突然说:“莲子羹朕收到了。” 我点头:“莲妃做的,味道如何?” 他说:“不错。” “如此甚好。”我扬了扬唇角。如此甚好,佑嘉皇帝可算接收到我的讯息了。 当天晚上,佑嘉皇帝就跑去爱莲宫过夜了,这么浅显易懂的名字不要问我是哪位嫔妃的行宫。 所以说吧,知道为什么明明懒于交际又不得宠、和皇帝关系还很一般的我,这一宫子的女人怎么还这么待见了?因为我可是能够随便点名让皇帝睡谁就睡谁、权大通天的皇后啊! 吊炸天了有木有!诶?你说这词这么新颖我是不是穿越的?穿越是什么鬼,允我想想我好像是从一位挺特别的宫嫔口中听来的这些词汇。 对了,是那位当世奇才的彤婕妤。 这位彤婕妤可不得了,尽管出身低微,却懂得许多新奇古怪之物,奇思妙想堪称一绝,不只皇帝叹为观止,连我也很欣赏。大概是我时不时唤她过来给我说书,我现在张口说话还会不自觉地夹杂她家乡口吻呢! 顺带一提,她讲述的仙剑奇侠简直把我哭死了好吗!希望她能再接再厉,编多些更感人的故事给我打发打发这无聊的日子。 虽然我也知道她接近我不过是想借助我的权力提升她的品阶,毕竟在此之前佑嘉皇帝似乎把她带进宫封了常在之位以后就没什么动静,她不求我求谁?!我可是看在她说书给力的份上把她提到了婕妤之位呢,了不起吧! 不过我觉得婕妤这个品阶已经差不多了,虽然我这人对出身这个问题并不在意,但老实说彤婕妤这个人吧,我觉得她可能脑子有病。 因为她时不时会冒出一些大逆不道的长篇大论,听在耳里我都想替她捏把汗。 不知佑嘉皇帝知不知道,我猜他肯定知道,就是故意装傻充愣。皇帝鬼得很,一直不封阶让我来封恐怕也是别有图谋,我还是少参和比较好。 反正往后不必我,她也会得到契机继续升的。 当下,我还是很宽心的。虽然彤婕妤不简单,就算哪天被捅一刀,我也会看在她给我讲了这么多精彩的故事而放她一马的,所以放心吧。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诶?这么快——”我哀叹一声,不就是小小分了个神么,怎么今天的份就说完了?! 彤婕妤笑靥如花,声音软糯软糯:“娘娘心中有事,怕是听不入臣妾的故事,还不如今日就到此为止。” 口胡!明明是佑嘉皇帝下午约你你才找借口推托的我居然还把事算我头上来了,好大的胆子! 我眉心一蹙,抬手挥了挥示意她可以走了,然后托着下巴继续神游太虚。 既然佑嘉皇帝秘密约见你那我也不好多作阻拦,万一佑嘉皇帝以为我居心叵测有意为之怎么办?我不就是想听听书么我多冤啊! 你们玩你们的小秘密,大不了我自娱自乐。 我召来了小桃红,屏退其他的宫女太监来到凤仪宫西侧的园子,这儿的小池洞我养了一池的乌龟。 你没看错,这是我的私人兴趣爱好,我一般不告诉别人,我是来这儿钓乌龟的。 以前这里养的全是硕大肥美的锦鲤,当时我特别喜欢红烧鲤鱼这道菜,所以这一池子的鱼都被我吃绝种了。 别问我为什么现在改养乌龟,难道现在改吃乌龟了吗? 我还没那么重口,实在因为红烧鲤鱼我吃腻了,一见鱼就倒胃口,可又不想就这么放着一池子的水什么都不养,于是我改养乌龟了。 当然,发现钓乌龟的乐趣也是后话。 总之,心情好或不好我都会来钓乌龟,所以别问我现在心情好还是不好。 今天收获少得可怜,我是有脾气的,钓了半天我就钓上了一只乌龟幼仔,我差点要撸起裙子直接下水抓了。 不过我的小棉袄桃红儿及时拦住了我,我只好丢了钓具坐在池边生闷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正在清心寡欲地打坐呢。 小桃红曲身附耳道:“娘娘,相府递来了信,明日会进宫拜见您。” 我目不斜视,淡淡地‘哦’了一声。默了片刻,我抬头问:“是娘亲吗?” 小桃红摇摇头:“是二爷。” 哦。 我了解地点头表示明白了,算算时间,确实到了我二哥进宫来见我的时候了。 自从我嫁入皇宫成为皇后,他再也不曾来见我一面,逢年过节也不例外,这绝情的啊……敢新年的时候连红包也给我撤了不!! 不过小时候就属二哥最宠我,就算这几年疏离了,可在我心中他还是我最挂心和思念的亲人。等明天见面,我究竟是要请他喝茶呢还是给他脸色看呢? 不对,无论给不给脸色我都要请他喝茶吧?估且不想,等明天再说。 3.皇后乃兄管严 没错,出身名门的相国千金大小姐正是在下我,啊不,小女子我。 我爹是当朝丞相,我娘为一品夫人,大哥乃镇守南疆的威武大将军,二哥目前官任礼部尚书。 而我,位居皇后之位,统领后宫,可见我这一家子地位之高,权势之大,嚣张之极。 所以你说佑嘉皇帝能奈我何?当然也不是不能,不过他现在还没要怎么了我的意思就是。 其实我就是想抒发一下我背景多熊,没别的意思。(我当然有别的意思!知道我不是好惹的了吧!后宫那群小莺小燕不敢动我了吧!) 对了我要干嘛来着?哦,今天我二哥要进宫来了。 后宫可不是谁都能随随便便进来的,尤其还是除皇帝和宦官之外的年轻男子。 虽然我二哥身为一个秉性正直的好男人,我深信他的定力和耐力,但我不得不担扰一下佑嘉皇帝这一后宫的妖蛾子,实在太养眼了有木有,我真怕我二哥一时把持不住着了谁的道,那我上哪里哭去? 不过我想多了,年轻男子进入后宫,一路都是要自动屏蔽的,别说那些妃嫔,就是宫女都不见得能遇上几个,全程是由太监带路的好吗! 我已经听见小铲子的鬼嚎了,我二哥一路畅通地进入我凤仪宫来了。 我这排场很足,四个宫女捏肩捶背摇扇子,两个宫女斟茶倒水剥果子,其他零零散散的宫女太监随身侍候随时待命,再看我一身没骨头一样的斜倚榻侧,要多霸气就多霸气。 我二哥一见我这样,我都看得出他额头凸出来的青筋了。嘿嘿,我就是要气你怎么着? 没等二哥行礼,我大手一挥屏退众侍,身边只留下小桃红。屋门一合上,就剩下我们三个人,我立刻从长榻上跳了下来,捻起裙子蹦到二哥面前,欢欢喜喜地给他一个大拥抱:“二哥二哥二哥,想死你了。” 瞧我这没出息的,我明明是要给他一记下马威的,为什么一见他发怒就蔫了?还要脸不! 二哥太阳穴的青筋没了,我能从拥抱中感受到二哥绷紧的肌肉慢慢放松下来,我暗松一口气,就知道二哥吃这一套,从小到大屡试不爽有没有! “你长大了。” 我微顿,埋在他胸膛的脸连我都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五年了,自我嫁入皇宫成为皇后,爹娘甚至大哥都曾进宫来探望我,唯独二哥不曾。五年的时间足以让我从豆蔻青涩中成长,我也再不是当年那个傻不溜丢的无知痴儿。 一切都变了,在当年我重新醒过来的那一刻,这一切都变了。 我仰起笑脸:“我当然长大了,我现在有你这里高了。”我比了比他的肩头,以前我还没他胸膛高,现在也长起来了,仰视也不那么脖子疼。 庆幸的是,二哥那张宠溺的笑颜还是没有变。只不过少了年少的青涩,又多了一些深沉和阴郁。他像以前一样捏了把我的鼻子,把我脸上的粉给捏裂了,我鬼叫一声捂住脸:“别别别,我的妆没了!!!” 二哥皱着眉:“谁让你化这么浓的妆,立刻给我洗掉。” 我撇嘴:“不要。”这么厚的粉这么浓的妆你知道每天早上要化多久才能完成吗?洗了又要重新化,多折腾多累人,我才不要。 二哥捧起我的脸,目光幽幽得我都忍不住别开眼,他的唇角微微上扬,恰是一抹诡异欢愉的弧度,我没看错吧? “这样的妆容,是化给皇上看的?” 我挣开二哥的手,还是不看他:“你知道我的性子,我从不是那为悦己者容的女子。只不过人在深宫,稍显稚气反而让人觉得柔弱可欺。身为皇后,必要有皇后的架势。以这精致的妆束,站在你面前的本宫可还像你原来那不懂事的小妹?可会让你生出轻视之意?” 我以本宫自居,脸上的粉扑得厚实难受又如何,这一身皇后的行头虽然繁冗累赘,但我都早已习惯,凭谁见之都会知晓面前这位是不容冒犯的皇后娘娘,还有谁敢逾越一二? 无论你多么平易近人,但身为皇后就必须有其皇后的架子,否则怎管得住那些终日心思迥异的妃嫔们。 其实我也不是故意想跟二哥拉距离,我就是实话实说,可看见二哥一脸落寞地盯着我,我又忍不住想安慰他。 谁让他是我最喜欢的二哥呢?我搂着他的手臂,难得的像一个孩子般撒娇:“别管妆不妆容的事了,二哥难道就为了这件事来找我?” “当然不是。”二哥一脸无奈地摸摸我的脑袋,拉着我坐了下来:“这么多年我从不曾来见你,你可会生我气?” 当然生气,刚开始气得半死,还托大哥回去揍你来着,不过我才不会告诉你呢。我乖巧地摇头:“二哥一定有你的理由的。” 二哥不愧是二哥,一听就知道我在装乖,果断地掐了我的脸一把,我又哎哎哟哟地求放过,他这才松开手,脸上带着许忿然和愁苦:“当初我明明极力反对你入宫,可你偏偏……” 我当然知道,其实当年不只二哥,大哥也同样并不赞同我入宫的事,但架不住我爹霸道惯了执意要送我入宫,偏偏离经叛道惯了的我还一点都不反抗地答应了,这才撮合了这桩姻亲。 大哥一向对我保持放养的态度,也就不追究了。可跟我最亲近的二哥,比我这当事人还激动,差点跟爹翻脸了,还是我好说歹说把他劝回家。 我才是当事人好吧?你们能端正点思想不?! 虽然事隔多年以后的我再次回想起来,会觉得可笑,可是我却不后悔当初所做的这个决定,也不后悔重新踏入这座宫闱。 4.皇后有求必应 “二哥,往事又何必重提?你知小妹我的性子,便不会有后悔二字。”我提醒二哥,往事就别追忆啦,反正又回不去,还不如直接了当地把你这次前来的目的说出来呢。 二哥自知拗不过我,他也不是个只会沉浸于过去的人,瞬间从一个溺爱小妹的哥哥恢复成稳重内敛的谋者:“既然如此,二哥我便直说罢。” “近日,依附于我朝的诸多邻邦相继前来进贡,彼时身为礼部尚书的我将会安排接待这些外使来宾。其中辛香国的公主因为将会留在我国长居一段时日。至于居所问题,皇上已经答应将她安排暂居后宫,希望身为皇后的你到时能帮忙打点照拂一二。” 什么辛香国我还香辛料呢。 不对,这不是问题的重点,重点是!这佑嘉皇帝……果然是看中人家的美色、故意安排在后宫好一个顺手就把人给办了然后留下来当宫妃?简简简直色胆包天啊! 别说什么这可能是辛香国的皇帝把公主进贡给佑嘉皇帝的傻话,如果是这么简单粗暴的原因,佑嘉皇帝怎么不直接纳入后宫直接办了? 但仅凭这种小事,整整五年都不露脸的二哥,有必要亲自出马来对我说吗? 我又不是傻子。 二哥也不是吃素的,不愧是个了解我的人,他一接触到的怀疑的目光就知道我心中所想。这里既是我的地盘,他也不怕隔墙有耳,直接了当地对我说:“出于私人理由,二哥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个请求。” “请求?” “我希望辛香国公主在后宫暂居的这段时日,你可以尽可能的保全她。” 我挑了挑眉。 “也许你有很多的疑问,但如果你心里还有二哥,就请你答应我这个要求,往后有机会我一定会向你解释。”二哥轻吁一声,“我只能托付你,在这个后宫里只有你有这个能力,而你也是我唯一能信任的人。” 我心里那叫一个愁苦啊,虽然你那句‘唯一能信任的人’我听着挺熨贴,可我真的挺想拒绝的。 这一点都不能构成我答应你的理由好吧,你连一丢丢的讯息都不透露一下,我很难办的好吗? 虽然你说的也没错啦,在这后宫我就是地头蛇,只要不做过份到惊动佑嘉皇帝的事,我几乎都能一手遮天了。 可是二哥你说的这么暧昧真的没问题吗?别告诉我个中理由是佑嘉皇帝想动她而你又看了她不想让佑嘉皇帝动她这么狗血,我接受不来! 不过现在看来二哥双眸清澈实不像陷入苦恋之中的男人,当初我怎么就觉得二哥对莘月是一往情深的呢?简直瞎了狗眼了。 可面对二哥这么诚恳又难得的请求,我能不答应吗? 我怎能不答应?!我可是皇后耶,我还怕什么?就算要跟佑嘉皇帝抢女人我也应了!反正他一宫的妖蛾子少一个半个有什么关系。 于是,我还像当年那样,很干脆地点头:“既然如此,我一定会好好照顾这位公主的。”只不过,前生的我或许是面对五年不见的至亲之人激动得冲昏了头,今生却只是为了保全二哥。 只有真心深爱二哥的莘月公主,在将来才能真正地发挥她的能力唯我所用,帮助我保全二哥。 二哥得到我的允诺,整个人都柔和起来,我真好奇要是我不答应,他还能拿我怎么办~ 我果然积怨太深了,总忍不住想找他不痛快,谁让他都不来探望我,头一回进宫见我,还是为了个外人,哼! 二哥捧着杯子啜了口茶,问我:“一个月后的秋狝,你可会去?” 我怎么觉得他没话找话?果断扭头,傲得不行:“不去。” 任谁都知道,我打入宫以来就没去过一次秋狝。你让我拖着这一身皇后行头进狩猎场,有可能吗?我这是吃饱撑着给自己添乱吗?就算你说可以把衣服换掉,可凭什么要我去参加这种只有男人发光发亮的秋狝呢?你倒是给我们女人上场的机会试试? 让我只能干坐着看佑嘉皇帝拖着一头两头的野味到处跑,打死我也不干! 我自幼野惯了,二哥也理解我憋得慌的心理,也就不再提及此事给我添堵,陪我坐聊了一阵,看时候不早这才告辞离宫。 等他走了,我身子稍稍放软,小桃红把外面等候的宫女太监们一一唤了回来继续伺候我,但我已经没有之前的悠哉和闲适。 如果没有重活一世,或许我根本不会察觉出这其中的一丝怪异。 佑嘉皇帝为什么会把这样一个人安排到我这儿来,这本就是一件很不寻常的事,还是说早在这个时期佑嘉皇帝就已经觉察出什么? 这么一寻思,我整个人都不好了。 “娘娘,那只小鹦鹉又来了。”小桃红吆喝一声,把我从愁思中喊回神。 我抬头一瞅,果然是那只呆头呆脑的胖鹦鹉,它飞入凤仪宫简直熟门熟路得跟自家似的,然后转了一圈恰好落在离长榻不远的的花雕屏栏上,歪着蠢蠢的脑袋看着我。 看我作甚,我才不会给你喂食呢! 见我不理它,胖鹦鹉居然直接降落到我面前那张放置无数美食的茶案上,低头开始叼干果。 我简直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鸟,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我养的呢! 偏偏还真就不是我养的! “给我吊起来。”我嗓音一拔,小铲子和小锤子驾轻就熟地拿起绳子抓鹦鹉。 胖鹦鹉居然也不躲,嘴里叼着一粒干果,一脸蠢地被倒吊起来,等咽下干果以后这才不满地咕了一声。 我来回绕着它转,审犯人一般地戳着它的毛脑袋,冷笑连连:“好家伙,竟敢无视本宫?!” 可别怪我说它傻,它还就真傻,除了会歪着脑袋咕咕叫还会干什么?究竟是不是鹦鹉啊?连句救命都不会喊! 凤仪宫的宫女太监早已见怪不怪地斜着眼到处乱瞟,实在是这种戏码早已不是一次半次的事,做多了他们都觉得自己挺傻了,奈何皇后娘娘喜欢得很。 作为一个善良与温柔并齐的皇后我像是个虐待动物没有爱心的女人吗?这胖鹦鹉三天两头跑来我这吃白食,我没宰了它炖汤已经很不错了。谁让它连我教了这么久的‘娘娘你最美’都不会说,当什么鹦鹉? 我恨铁不成钢地继续对它耳提面命,教它念‘娘娘你最美’,结果它还是拿蠢蠢的眼睛看逗比一样的看我。 终于我再一次从失败中倒地,颓然地命人把它给解了绑。 看它叽叽咕咕地吃干果吃得欢,我没好气地干瞪眼,不想理它。 偏偏它吃完不擦嘴就喜欢往我身上蹭,蹭得我浑身都是鸟毛,简直岂有此理。我气得掐着它的脖子,却连自己都没有发现力道之轻,根本连痛都沾不上边。 胖鹦鹉一双黝黑的眼珠滴溜地瞅着我,没有挣扎,一脸无辜,看得我罪恶感犯了。我松开它,嫌弃地挥挥手:“小胖子,吃完快点走吧。” 胖鹦鹉就不是亲妈养的,我手都还没放下它就飞了出去。 “也不知是哪位妃嫔养的,一身的羽毛多干净漂亮,一定得很精心照顾了。”小桃红感叹一声,“宫里这几年流行养鹦鹉,走到哪都能见到家养的鹦鹉。可惜娘娘都不喜欢,不然奴婢也能帮着养一只。” “对啊,前几天木贵人还带着她养的白鹦鹉过来请安,可漂亮了。”小铲子附合道。 小锤子抿唇一笑:“皇上喜欢鹦鹉,这后宫里大大小小的宫嫔也跟风一股脑的养。现在啊,宫里宫外许多人还说鹦鹉象征吉祥,是大善之物。” “象征什么我不知道,不过是些讨好皇上的玩物罢了。”我无所谓地笑了笑,冲外头的天边看去,隐约还能看见胖鹦鹉色彩斑斓的尾巴,微微恍神:“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勉强不来,何必追逐成风,趋之若鹜。” 元佑嘉耳朵一动,搁下手中的御笔。 果不其然,窗边徐徐降下一只彩毛鹦鹉,稳稳地站在笼内的横棍上,静静地歪头梳理自己的羽毛。 元佑嘉刚毅的脸上难得露出松动的温和:“奉天,可知道回来了?” 彩毛鹦鹉奉天非常给面子地对他咕了一声,小海子呈上一碟干果,然而佑嘉喂到嘴边奉天却别开脑袋。 小海子一见,又开始犯愁了:“哎哟,陛下。您看奉天日日鼓着肚子回来的,也不知外面吃的东西干不干净。” “无妨,可能是在哪位妃嫔的行宫中喂过食了。”佑嘉倒是不以为意,摸了摸鹦鹉的小脑袋。 奉天歪着脑袋,依旧一副呆呆蠢蠢的样子,只不过这回总算懂得张口了:“小胖纸、小胖纸。” 闻声,佑嘉微愣,小海子登时跳了起来:“谁!谁敢教皇上的鹦鹉说这种话?简直无法无天!奴才定把整个后宫搜了个遍,誓要将这无礼之人擒拿归来!” “不必如此劳师动众,不过是句无心之言,随他去吧。”佑嘉伸手逗了逗这只胖鹦鹉,不禁失笑:“也不知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然而,胖鹦鹉舒舒服服地眯起了眼,接受这位皇城中最尊贵之人的抚摸,全然不知自己何等语出惊人。 5.皇后不畏刺探 我睡了一觉,乍一醒还奇怪怎么头顶一阵阴云,谁知睁开眼发现小桃红的桃子脸贴得我那么那么近,吓得我直出一身冷汗,差点没一个激动神智不清命人把她拖出去斩了……让你大白天吓我来着! 小桃红兴许是见我醒来,直起腰柔柔地给我请安。 我都被你吓傻了你还请什么安,大白天的这是作甚!要不是知你全心全意向着我,是个知根知底的好棉袄,我真就砍了你了! 我扶着床榻爬坐起身,纵是冷汗涔涔,还是必须维持身为皇后的淡定平静。 待小桃红伺候我宽衣洗脸,吃饱肚子压了惊,我这才慢悠悠地问她:“怎么了?” 小桃红也是这么多年一直侍候惯了的,什么话能说不能说在我面前她都比较敢张口,犹豫之间她便说:“娘娘,您晨间发出几声呓语。” 我努力思索着今晨做了什么梦,小桃红左顾右盼,随后压低声音在我耳边说:“虽然您跟陛下关系不睦,但不敬之言可得小心别传到外人的耳里去,奴婢生怕隔墙有耳。” 我算是想起来了,今晨梦见佑嘉皇帝,心有不畅随性就骂了几句,没想到做梦还一不小心说溜嘴了,真叫人不好意思。 我故作平静地点头:“嗯,往后你多注意些。”但这梦话哪是我说能控制就控制得了的,要控制得了你今早也就没机会听见了。 不过还好,小桃红约莫也就听了模糊几句,我这真要把梦里的话全吐出来,那得多惊人啊? 要知道前世死在佑嘉皇帝面前的那一刻,我是多么想……暴粗口的吗? 我再喝一口茶压压惊,转移话题:“今天,可是那位公主入宫之日?” 小桃红立刻直起身板,恢复一张八婆脸:“是的,那位公主将巳时入宫,到时会有宫婢带她前来凤仪宫请安的。” 我颔首表示明白。 自那天二哥来报个信以后,隔天佑嘉皇帝就传旨到后宫让我好好接待这位外宾。 我左等右等,等了三天,这才终于把公主给盼进宫来。怎么搞得莘月公主好大牌的样子?还要我堂堂一国皇后等了?! 这节奏妥妥的不对呀,我干嘛天天盼星星盼月亮地等人入宫来啊?我可是皇后啊!我现在就应该赏花赏月赏美人,扑扑蝶吃吃果睡睡觉,我我我我……我就是太闲了好吗! 今世在宫里日子总是那么无聊,前世怎么就不觉得呢?因为前世的我跟这一整后宫的女人一样一天到晚心心念念着那个头也不抬眼也不看的佑嘉皇帝吗? 呵,我怎么就这么贱啊。 “启禀娘娘,彤婕妤宫外求见。” 我收回思绪,凤眸一抬:“让她进来吧。” 每日清晨,后宫的妃嫔无论大小都是要过来给我请安的。佑嘉皇帝这么色,后宫佳丽众多,每天从早见到晚都见不完,忙死我了。亏得彤婕妤给我出了主意,什么一三五二四六的分批来请安,至少不会造成交通阻塞没完没了。 不过我不太明白一三五二四六是什么分法,所以我又规划单双日分批来请安,其余品阶低的就别来丢人现眼了,等品阶升上来再到我面前晃吧。 彤婕妤依靠她先进的思维和聪敏的头脑还是挺给我分忧的,所以现阶段我还是比较待见她。 你看,今天轮不到她来请安我也没嫌她烦,肯放她进来,大度如我还是相当不错的吧?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免礼了。”我懒洋洋地摆摆手,“彤婕妤这是过来给我说书的吗?” 彤婕妤回以优雅地微笑,满脸歉意地掩嘴轻咳:“臣妾近日身有不适,嗓子疼得紧,待过些日子好些了,再给娘娘说书。” 不适你还来找我,想传染我吗?我点头表示理解,抿了口茶不动声色地离她远一点。 彤婕妤就不是个直来直往的女人,既不是来给我讲故事,还不明说缘由,憋得我真想劈头告诉她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直到小桃红悄悄地提点我莘月公主已经进宫来了,我这才恍然明白,彤婕妤今天不是闲得发慌找我闲嗑来了,而是分明知道辛香国公主要入宫暂住,特地过来探探口风的。 这迂回的……简直憋死我了。 等小桃红退下以后,彤婕即眨着她那又纯净又真诚的美眸,好奇地问:“娘娘,方才桃红姑姑说的是谁?” 我十分干脆的有问必答:“是位外邦的公主,从今日起将暂居后宫一段时日。” “这……”彤婕妤面有迟疑,“外邦的公主怎会安排到宫里居住呢?” “据闻这位公主来朝进贡期间,国内爆发内乱,朝臣怕公主受到无辜牵连,于是请求皇上收容公主暂时留在我国境内,等她国势安定了再返国去。” 彤婕妤作出凛然正义状:“外邦之女留在宫中怕是会生事端的。若是包藏祸心,岂不是为害后宫?外邦对我朝羡而妒之,指不定这公主留下来,有什么阴谋……” 这一番道理说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皇后呢! 我悠悠摇晃乌骨金扇,以扇面掩唇,无可无不可地接话:“这是皇上的旨意,本宫岂可违抗。”皇上都不担心了你一妇道人家愁个屁。 彤婕妤一鼓作气再接再厉:“况且,这外邦女子多狐媚,莫不是对皇上有所……” 不只外邦的,眼下这后宫里狐媚子也不少。我淡淡地扫她一眼,这么多年的皇后不是白当的,只轻飘飘一眼瞟得她立即住嘴。 我眉心微蹙,一脸狐疑不安又故作坚定地摇头:“够了,皇上不会轻易受她人魅惑的。何况本宫已经接受位任礼部尚书的兄长亲自相托,不管此女究竟如何,本宫都会护其一二的。” “此事莫要再提,就此作罢。”我严令道。 彤婕妤看现在虽说不定我,但我已有所动摇,她目的达成,也不再多说,点头称是。 6.皇后很好收买 我估且先把还想留下来观摩的彤婕妤打发走,小桃红这才把辛香国公主莘月给请进来。 莘月公主螓首一点,抬眼间可以看清她的眸色很浅,如琥珀般剔透清亮,拥有异域的风情美感。 肤若云脂光滑细腻,白玉小手轻轻交叠,施然向我行礼,仪态大方而不突兀,柔美恬静而不造作。 莘月公主被誉为辛香国第一美人,名不虚传。 我想放眼后宫也少有容颜姿态可与之匹敌者。以前就觉得她美,现在仔细一看更美,若说有什么男人见了不心动的,我都怀疑他是萎的……不对!二哥我不是说你萎! “公主请起,无需多礼。”既然人家如此冷静沉着,那身为一国皇后的我气势也不能输。“公主这些日子周居劳顿,一定很辛苦。往后住在宫中,有任何不便之处都无需为难,有什么要求也尽管提出来,本宫定会帮你安排妥当。” “多谢娘娘。”莘月公主唇角含笑,嫣然如春,“妾身初来乍到,初见这宫庭宏伟辉煌,比辛香国实在华美精致得多。多得娘娘照拂,所需之物也一应俱全,妾身实在没有别的需求。” 身为一国公主,莘月的涵养可是杠杠的,这有内涵的拍马屁听得我舒坦得直点头。 莘月见我心情不错,从随行侍女手中取来一个锦盒,趁铁打热扯交情:“妾身特地为娘娘准备了一盒薰香,这是妾身用辛香国境内生长的绯星草提炼出来的,就不知娘娘可会喜欢……” 小桃红上前接过,我打开嗅了嗅,露出微微喜色,对莘月说:“这味道很不错。” 莘月如释重负般谦虚一笑:“能得娘娘喜欢,是妾身的荣幸。” 可别以为辛香国是产食材配料的,实际上辛香国是出产薰香的。辛香国家家户户的女人都会炼香,出产的香料可是贩向各国闻名天下的。 身为辛香国的公主,莘月难免浑身香喷喷的,走到哪都能沿途留香,这往后可是红瞎了不少妃嫔的眼。 她向我示好,其实并不意外。 一来我是皇后,权覆后宫,不来讨好我才奇怪。二则我深深怀疑因为她喜欢我二哥,这时是在收买小姑子来着…… 总之,就目前的我是很待见她的,更别说将来她是一个重要的助力,也很可能会成为我未来的嫂子! 不过,礼尚往来。我身为皇后,当然要出手阔绰豪气大方,我从袍袖兜里掏了掏,掏出一柄短刃。 别问我为什么没事袖里藏刀,我当然不是吃饱撑着想有的没的,这是我琢磨了三天给莘月准备的礼物。 别看它外表好像奢华过份毫不中用,实际上这把短刃可是我从宝库精挑细选出来的好东西。 短小精悍,女性衬手十分适合,重点带到哪看起来都像装饰品,可偏偏它又实实在在的起到作为短刃应有的作用,锋芒内敛。 我虽至今仍未弄清她入宫的真实目的,但必定险象环生,送她短匕,提醒她万事小心,祝她化险为夷啦。 莘月目光一凝,她掩饰得很好,很快恢复缓色,接过短刃行礼至谢。 我喝过茶,给完礼物,这才懒洋洋地把人打发回去。 本以为这下暂时没我什么事了,午间正准备到院子里看宫女们扑蝶打发时间,一群早上刚请完安的妃嫔们又浩浩荡荡地到我凤仪宫吃白食来了。 我琢磨着这么浩荡是为了啥,一听莲妃张口,便明白过来了。 “辛香国公主千里迢迢从外邦而来,人生不熟,不如午后的茶会邀请公主一同出席,交流解闷吧?” “对呀,臣妾久居后宫,不识外邦风土人情,甚是新奇。” 我睨过这帮自说自话的女人,简直对她们的意图太清楚不过了。本来下午的茶会我都懒得参加了,被她们这样你一句我一句的,我能安心地放着莘月公主跟她们待一块么? 可我又不能戳着她们的脑门暴喝一声图谋不轨然后不准她们找莘月公主的茬,这不是显得极度可疑么。 想玩是吧我还玩不起么?我奉陪到底。 下午的御花园群芳争艳,后宫的女人们平时闲得发碜就爱搞什么赏花赏鱼赏风景的茶会,日日不是攀比就是八卦,都成生活法则了。 今天比较特别,多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辛香国的公主头一次参加这种妃嫔小宴,表面上虽看不出来,但举手投足的一些小动作还是显得比较拘谨。毕竟这满园外表无害的女人堪比狼,虽言笑晏晏,却笑里藏刀。 我坐在主位吃吃果子听人献媚,不到万不得己我都不想出头做任何突兀的事。 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当美美的皇后,可是偏偏有人就是那么不老实地非要找茬。 “哟,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辛香国公主了?”姗姗来迟者人未来声先到,无论架势排场皆不输我,昂首挺胸地向我们走来,眉目间尽是傲色。 来人一身大胆的艳红抹胸披纱,裸肩露脐,百褶长裙如风中摇荡的红花,丰胸高高束起波澜壮阔,纱衣完美地呈现出线条唯美的锁骨,姿色妩媚如妖精,身段妖娆一尤物。 她是不算最美但最懂得表现美的例子,也是我们后宫最恃宠而骄的典范。最后一点,她还是整个后宫唯一敢当众跟我唱反调的人。 她是朱妃,朱家之女。 朱家在京城权势不算高,但朱家将军历代镇守西域,名副其实的护国大神,功高劳苦说不尽,总之就是个背景势力跟我一样熊的女人。 她在宫里熊,我一般也惯着她。不是因为我怕她,而是因为这女人是真的熊,还是没脑子的那种熊,简直对得起她的姓氏。 听闻朱妃自幼随父在西域长大,没长成女汉子,但也染了不少外邦的习性,衣着打扮异常随性奔放,进了宫都改不了。 很久以前我就怀疑可能是西域风气过于纯朴再加上朱家多武将的缘故,才会养得朱妃脑回路这么直,说话做事从不经大脑,空有一个看似聪敏的外表,实则里面是只能插花的空瓶。 总而言之,是个我看不上眼又不能无视的人。 7.皇后非常护短 朱妃过来对我象征性地请了安,然后大摇大摆地朝莘月走去,像富家公子调戏小姑娘一般勾起莘月的下巴,用一种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她。 莘月不自在地别开脸,朱妃立刻嘲讽地低哼:“后宫佳丽云云,所谓第一美人,也不过尔尔。” 一上来就挑衅,朱妃还真是太久没补脑了。 我扶额,当机立断地转移话题:“朱妃,今日这身打扮,着实与众不同啊。” “这是臣妾的父亲特意从西域运往京城千里迢迢送来的布纱,用西域特有的高级彩料染制而成,色彩艳丽,充满了浓浓异域风情。”朱妃扭了扭翘臀,百褶裙也跟着摇晃了下,眯着眼挑拔地瞪向莘月。 我完全能从莘月脸上读出‘谁要跟你比异域风情’。佑嘉皇帝还指不定会喜欢什么异域风情呢,你这么急着示威图个啥? 再说了,有好东西你都不懂得先来孝敬身为后宫之首的皇后我,你果然是缺脑仁吧,还敢在我面前显摆! 我立刻不高兴地拉长脸,趁着话题还没跑远,赶紧把诸位妃嫔的注意力拉离莘月。 明眼人都看得出我这会儿很不爽,朱妃还毫无眼力地试图挑衅莘月,她近身宫女绿桐当机立断将她拉到一边凉快去,没给她丢人现眼的机会。 朱妃不醒目,不代表她身边的人都跟她一个德行。朱妃能好好活到现在,还要多亏她身边这个机智聪敏的宫女总能在关键时刻拉她一把。 好在朱妃没有不听劝非要作死,被拉到一旁之后就消停了,我也就把脸色缓了回来。 本来一个小小的茶会,除了互相攀比和奉承之外,剩下一途就是八卦。 当今最让人八卦的话题人物就坐在我左手边,众宫嫔们既想接近又不敢接近,那蠢蠢欲动的模样看得我真心想捂眼。 莘月倒也大方,并不畏惧周遭的目光,又或许是因为有我在一旁,她料想别的妃嫔也不敢当众动她,心安理得得很。 于是,气氛和谐之下朱妃又坐不住了,盈盈秋水流光若彩,轻飘飘地瞟了过来:“哟~什么味道这么香?” 被她一问,众女也停下声息瞧了过去,朱妃顺势轻笑:“似乎是皇后娘娘身上散发的香气,真是芳香扑鼻,浓郁迷人啊。” 此话一出,果然众女的目光都集中到我身上来了,朱妃又故作惊讶地掩嘴:“不对,这是公主身上的香味,真是罕有奇香。莫说男人,就连臣妾一介女子都要拜倒。” 诸位宫嫔神色各异,纷纷笑而不言。 莘月微顿,平静地回道:“娘娘万金之躯,妾身岂敢与之相比?这是辛香国特有的香,或许是诸位娘娘久居宫中对此薰香比较陌生。若朱妃娘娘喜欢,妾身今日回去便炼制些薰香送往您的行宫。” “还是免了,这种薰香闻久了,也不似初时的惊艳。”朱妃撩拨纱衣,故作不经意地掩住口鼻。 你又说嫌又说不嫌的,敢再精分点不?我懒洋洋地开口:“是么?本宫倒觉得耐久持香。今日莘月公主进宫,还赠予本宫一盒。待明日便让宫女将香薰到衣服上,朱妃到时可莫要嫌弃。” 朱妃柔软的身子微微一僵,被当众打脸,她的脸色极不好看。 可她还没把怨纠结到我身上来,倒是吃人似地瞪着莘月。顷刻又腆起笑脸:“公主真是多才多艺,还会炼香调香。臣妾听闻公主乃辛香国第一美人,舞艺超群,不若今日就在这儿跳支舞,让大家开开眼界吧。” 说罢,这一园子的妖蛾子开始低低地笑了起来。 朱妃啊朱妃,要我说你什么好?遂了别人的意来招恶,当这么抢眼的出头鸟有什么意思? 人家堂堂一国公主,就算仅是依附于我国的弱小国家,初来乍到就被点名像舞伶一样作秀给人看,在座的诸位还不定有几个能比她公主的身份更尊贵,这难免就成了一种侮辱,若传到外头说咱们大国欺小国,好听吗? 我‘啪’地一巴掌拍在了石案上,一园子的笑声骤停,莺莺燕燕们见我沉着脸,立即不吭声了。 而始作俑者的朱妃尽管被我盯得一脸心虚,还是相当硬气地昂首挺胸,咬红了下唇。 “你们若想看,便传唤司舞坊的宫伶,要什么舞艺没有?公主贵为国之上宾,不是什么舞伶,往后莫要在本宫面前提出此等无稽要求。” 别以为我没看见朱妃你嘴巴无声地蠕动,说我不是也等我背过身去再说,要不是你爹够横,我现在就办了你。 我横眉冷对,将这些平日最喜欢挑事的女人给瞪得完全噤声,长袖一挥,对小桃红说:“扫兴,回宫。” 临走前还不忘点名让莘月跟我一起走,留下一地跪安的女人。 “娘娘……”路上,莘月踌躇万分地欲言又止。 “你大可不必多虑。皇上将你送至本宫手中,本宫自当护你一二。”我打断她,没给她多说的机会,“况且,本宫那位职礼部尚书的兄长也曾亲诚相托。看在这点份上,本宫也不允许任何人欺辱于你。” 我唇角微扬,顺便给二哥刷好感度,亲妹子如我,不错吧? 莘月公主猛地抬头,双眸亮晶晶的,用彤婕妤的话怎么说来着?萌萌哒。 “是吗?是吗……”莘月喃喃,唇边不自觉溢出柔和的笑意。 果然这时候的莘月已经对二哥有感觉了,不枉我强势地将她护入羽翼之下。 前生莘月公主初来乍到之时,我虽没为难过她,但也并没有将太多的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就今天的形势看来,前世没有我有心庇护下,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她肯定受过不少欺凌。 仔细想想,我根本没必要伤害莘月。 在这深宫之内,树敌远不如结友。虽然我不知道重生一世能改变多少,但至少我是不希望莘月会落得前生的结局的。 刚才我突如奇来的脾气,作秀的成份居多。 看似是我与朱妃间的明嘲暗讽明争暗斗,实则不过借朱妃之手对莘月这个存在的表态,以后宫里这些女人想找莘月麻烦,还要掂量掂量自己的能耐。 就不知道今天的事传到佑嘉皇帝耳里,他会怎么想了。 8.皇后有所担当 事后,皇后为莘月出头一事迅速传遍整个后宫。 佑嘉皇帝没来找我茬,后宫诸嫔也没敢对莘月出手了,真是两全齐美,可喜可贺~ 然而我额头上没作‘喜悦’两字,此时正臭着脸往池子里扔小石子,石头落入水中激起阵阵涟漪,吓得一池的乌龟缩着脑袋到处窜逃。 今日二哥进宫,没来探望我这功高劳苦的妹子,居然直奔莘月暂居的行宫,简直见色忘妹啊! 我老不高兴地继续扔石头。如今宫中人人皆知莘月背后有我撑腰,一边艳羡她的好运一边等着看我的笑话。 长居后宫的女人们多半认为皇上把莘月安在后宫无非是看中她的美色,而身为皇后的我却因为一丁半点的好处被收买,浑然不察地筑起皇帝与莘月之间的桥梁,充当她脚底的踏板石。 身为足智多谋的皇后,我是这么愚蠢无知的人吗?估且就随你们天马行空地发挥想象吧,反正目前我是没打算正名的。 不过看待某件事有人目光短浅自然有人目光长远。 好比说令我不爽的是,前不久还提点我防小人的彤婕妤现在反而成了跟莘月走得最近关系最融洽的妃子! 我说你这彤婕妤说话都不长记性的吗?都忘了那天是怎么劝告我来着的?你这种言论和行动不一致的做法深深让我产生被愚弄的想法。 我可是有脾气的人,信不信回头我就把你给办了? 在我对着满池无辜的小乌龟心理不平衡地脑补各种酷刑之时,小桃红捻着裙踏进园子,目光触及我扭曲鬼畜的脸,立刻掩唇轻咳:“娘娘,形象。” 我面色一整,恢复温和。 小桃红附耳道:“二爷来了。” 可算来看我了?弯腰驼背的我立刻挺直胸膛,不出几秒又软了下去,凤眸一横:“传吧。” 二哥来到园子时,我正在树荫下坐没坐相地钓乌龟等他。 他一身刚下朝的官服,看起来耿直又严谨。而我却因为躲在自家行宫的后院子里钓乌龟,一身打扮随性松散,不若上次见面时的笼统正式。 或许也因为这一点,他不似上次那般拘礼,淡淡瞥过一池子乌龟,摇头叹息:“早前听娘说,你入宫落了个喜欢钓乌龟的毛病。今日一见,果真……”大概是没想好形容词,又或许是觉得说了很不给我面子,未尽之言就此打住。 我浑不在意,拢袖丢给他一副钓具:“一起?” 二哥表示敬谢不敏,小桃红又去把我丢过去的钓具捡了回来。 他站在我身后,双手交拢于袖兜之中,俯首看我钓乌龟:“公主之事,多谢你了。” 我本想说你我什么关系,客气什么?到嘴只是轻哼:“客气了。” 我背对着他,所以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是脑袋一沉,带着二哥温度的掌心在上面轻轻一揉。 一瞬间,这里仿佛不是皇宫,我与他仍是孩童时期的模样。我们回到了小时候,无论做了什么坏事、做错什么,他总是抿着无可奈何的浅笑轻揉着我的小脑袋,宠溺地看着我。 我有些出神,连他什么时候收回手都不知道。 “公主劳你多操心了,但也莫要强出头,凡事还以己为重。”二哥的口吻不严厉,只是略带不赞同。他当初托付我,只是让我照拂一二。我倒好,为莘月这么一出头,便是公然将她变成我的包袱。 “放心吧,我还不至于这点担当都没有。”我反过来安抚二哥,我都不愁你愁啥。 二哥还是不放心,被我嫌了几句婆妈,还非要叮嘱我几句,真比娘亲还啰嗦。不过既然他还记得让我以己为重,说明他还记得关心我,在他心里我的份量比莘月的多。 虽然这么说对未来嫂子不厚道,但我还是挺高兴的。 仅止于此,就最好不过。 说话间,我钓起一只金色脑袋的小乌龟。我把小小的龟壳托在掌上,思忖这龟是有多笨才能让我钓得起来。 好吧,我承认这池子的龟貌似脑子都不太好,反正我时不时来垂钓,时不时有一番收获。 还好我不吃龟。我要吃龟,你们这么一个个争着上勾,这一园子的龟又要绝迹了。 我随手一抛将小乌龟扔回池子里,二哥又在我耳边伤春悲秋地感叹:“究竟你这恶趣味是从哪来的呢?” 我垂首不理,低头扶擦钓杆,耳边回荡起一个久远的声音,不禁舒眉莞尔。 一阵凉风袭来,恰时打乱了垂丝。我一时睁不开眼,但下一刻有什么挡住了风。 我缓缓睁开双眼,二哥背风而立,宽敞的身躯为我挡在风前。稍一抬首,便能坠入那温情淡雅的瞳眸之中。 在许久以前,我本清楚他不是这般气质,只是当他温柔地捂住我耳边碎发,阵阵暖意自指间溢出,我总情不自禁沉浸其中,企图忘却,让记忆化为虚惘。 我阖眼之际,不着痕迹地退却一步,撇嘴不满地望向天际:“讨厌的风,头发都乱了。” 二哥微笑附合:“凉风习习,又至秋分。” 我恍然地点头:“是了,秋分已至,秋狝不远。” 9.皇后不去秋狝 一听秋狝二字我就头疼,想我入宫以来,从未参加过秋狝。要知道借口这东西真不是随便找找就有,每年都装病的话简直假得离谱,还会被朝臣们误解为皇后是个药罐子。 每年这个时候,都是我抓破脑子想破头编造各种理由推辞的时候,真心各种不爱啊。 你问我为什么不老老实实直接去秋狝得了?我任性就是不高兴去怎么了?我要是男人,我要不是皇后,这秋狝就是我主场了,皇帝骑射都甭想跟我争了。 何况每年秋狝都是男男女女的修罗场。 白天是朝臣在皇上面前表现身手和智谋的好时机,一个不小心表露才华得皇上青眼者,受重用加官爵不在话下。 晚上是妃子在皇上面前表演各种能歌善舞多才多艺的好机会。 不少宫嫔每年争破头撕破脸为的就是自己的名字能上后宫随行队伍的名单,继而在秋狝期间得到表现自己的机会,说不定一不留神就被皇上看中,然后抱进皇上的营帐里这样那样,往后升品阶就能在后宫站稳脚跟了,若是一击击中怀了龙种那更是赚翻了。 这种时候,身为后宫之首、位不能更高的皇后我,既不能去打猎,又没有为了品阶继续向上爬的必要,那我还何必去秋狝自找罪受?! 我掐指一算,今年正好是入宫第五年,前世我屁颠屁颠地随大队前往狩猎林,不仅啥也没捞着,还把自己给赔进去,差点没被刺客给戳成洞,没死还落得一身病,哼哼叽叽小半辈子,无论如何这一世我铁了心打定主意坚决不去的了! 反正有了前几年的铺垫,今年我递交后宫嫔妃随行名单时,佑嘉皇帝在名单中没有看见我的名字也不奇怪,大笔一挥又是准奏二字。 在此之前,掌握秋狝去留大权的我,一跃成为后宫时下最香喷喷的馍馍头,天天来拜访送礼者络绎不绝,我收贿赂收得手软,可也收得头疼。 随行妃嫔只有十名,加上我皇后本身的名额,一共十一人。可后宫妃嫔这么多,品阶过得去少说也五十来人。三妃占了两席,剩余昭仪婕妤美人也足够我头疼,这时候我只能公正地按照谁的礼送得越合乎我心意,名额就给谁的标准了…… 前世的名额都给谁来着?这么久谁还记得啊!! 总之,秋狝当日便以最华丽的阵容浩浩荡荡地从皇宫走起。 而我,懒洋洋地支着下巴倚在行宫中,享受这难能可贵的安宁。每当这个时候,我都有一种如今皇宫我最大、搞不好我现在就跟皇帝一样拽的霸气,这是不是就叫做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嘤嘤嘤,娘娘今年又不去秋狝,奴婢从没去过秋狝,奴婢也好想去吃野味、看风景。” 在我格外舒心之时,小桃红这哭包又在我耳边不停地嘤嘤嘤,我都听出耳茧了,每年都来这一遭你都不腻的吗? 我宫里三大公公小锤子、小铲子和小锯子点头如捣蒜地附合小桃红,我那叫一个气啊!养你们这群饭桶有何用?成天只知道看风景吃野味,一点都不关心你们娘娘我的安危,要是我去了一命呜呼怎么办?! 自我重生以来,一些前世发生过的事情会因为我的几度改变而奔向不同的发展,有些是我所希望的结果,有些则不然。我可不希望看到事情因为我存在的改变而变得更糟糕。 前生的这场狩猎,中途发生了刺杀事件,遇刺的正是当今皇上。 但事实上这一次遇刺他毫发无损,因为他正坐在群妃中央,当刺客冲上来时,几名宫妃奋勇地扑上去为他挡刀,他连根毛都没被碰上,徒手就把那名蒙面刺客给毙了。 很不巧,身为皇后的我当时正坐在离他最接近的位置,也是脑子抽最先扑上去的那一位,于是我肋下被戳了个大洞,血流如柱,喷涌如泉。 现在回想都忍不住打颤,我当场就被痛晕了,至今我都还记得晕死前唯一一个念头就是痛得要命干脆让我死掉算了。 事后我醒来,还没庆幸自己捡回一条小命,就被告知当时一起扑上来救驾的还有彤婕妤,所幸我俩都没事,皆大欢喜……个屁! 佑嘉皇帝连一次都没来探望我,倒是成天跑去陪他的彤婕妤了。 想我一个差点失血不致的皇后,还比不上肩膀擦伤的彤婕妤,我气得伤口都裂了,差点直接翻白眼躺了。 虽然事后他一箱箱的金银珠宝赏下来给我,但都无法平息我的怒气,所以从那时候起我才开始跟他冷战,连因此落下病根年年日日折腾了我半条命的事都没告诉他。 最可气的是,我很久很久以后才知道,佑嘉皇帝当时根本就已经注意到附近暗藏刺客,那一刀也完全躲得过。结果他不躲,倒是把我给害惨了。 今世我没敢去,一是躲这无妄之灾,二是怕重生一次有所偏差。 我要是去了,万一这一次刀锋一偏,我直接被戳回地府怎么办? 总之,我是坚决不当这替罪羔羊的了,谁爱挡谁挡去,反正佑嘉皇帝命硬,肯定死不了。 我瞟了一眼小桃红,被她哭得心烦意乱,简直跟哭丧似的,你家主子我还没死呢! 我虎着脸丢下一宫的人出门,小桃红立刻肿着眼睛小跑着跟上我,我只能无声地瞪着她聊表幽怨。 天晓得我有多享受单独一人的自由,可皇后出行再不济也至少保留一名宫女随侍,否则太不符合规矩,这也正是我最烦的一点。 我信步来到御花园,平日里宫中随处可见三五成群的妃嫔,今日倒是稀疏得很。 品阶低的没资格到处乱晃,品阶稍微高一点的因为去不成秋狝多半关在自家行宫里伤春悲伤生着闷气。 我随意逛了逛,对死粘着我不放的小桃红异常的怨念。 容我一个人静静,我实在不想带着你爬树溅水掏鸟窝,最重要的是,我想单独呼吸自由的空气! 小桃红毫无眼力见儿的目不斜视,浑然把我的怨念当空气,终于我忍无可忍,找到机会把她甩了一个人溜。 要知道我小时候在府中可是各种逃窜躲藏爹娘的追捕,虽然如今技艺有点生疏,但对付一个小小丫头还是轻而易举的。 我避开了小桃红,也避开了各种宫女太监,一个人穿梭于偌大的皇宫当中。 远远地,我能够听见庭园内小鸟叽叽喳喳的叫声,微风轻轻吹,我合上眼,耳朵敏锐地在静谧的环境中感受到风的声音。 这是一种恬静的自由,在这一瞬里,我只是个普通的女人,而不是一国皇后。 不由自主,我垂眸含笑。 10.皇后被人抓包 我信步于庭,远远望见红枫林。 秋日正浓,皇宫的那座红枫林已化作一片红暇,绚丽如火。此景美不胜收,本该是诸宫妃嫔钟爱之所,然而红枫林却是皇宫的一处禁地。 原因无他,只因此处乃当年皇太后自刎之地。 据宫中年老的嬷嬷所说,当年皇太后血染红枫林,正是这红叶最艳之时。 她倒在满地的红叶之中,血与枫叶融为一体,让人分不清到底是血把枫叶染红,还是枫叶染红了皇太后的眼,将她逼得绝望至死。 但这一切都是禁忌,因为传言皇太后是被先皇逼疯的。当今圣上伤心欲绝,登基以后为悼念其母,这才将红枫林封锁起来成为一处禁地。 尽管皇上并没有严苛任何人接近踏入,但许多妃嫔生怕触怒圣上,十分自觉不敢踏入红枫林。 曾经有位新近的美人无意间闯入,但出来之后整个人浑浑噩噩,不过数天便暴毙宫中。很多人猜测是皇太后的怨灵作祟,更加导致再没有任何宫人敢踏入红枫林一步。 身为死过一次重新回到这世间的我,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也算半个鬼神,我还怕这皇太后疯魔的怨灵不成?更何况,这里根本没有什么牛鬼蛇神,不过是些唬人的传说。 前世我还没死前,就时不时溜到这里面玩耍,也没见有皇太后出来吓人,今世的我更不信这些胡谄乱造,之所以一直没有来红枫林,是因为这儿其实是佑嘉皇帝的秘密基地。 这是我前世发现的小秘密。因为皇后的头衔何等繁琐累赘,终日与后宫的妃嫔明争暗斗,每每心中疲惫,我便会偷偷溜到这里平心静气。 正因为来得频繁,才会无意地发现佑嘉皇帝在此练剑。 后来,我发现佑嘉皇帝三天两头往这里跑,当时傻不溜丢的我也跟着往这里跑,结果自然是被发现了。 于是,我便成了整个皇宫唯一一个被明文禁令不准踏入红枫林的人……简直坑爹啊!看两眼又不会掉块肉,虽然我那会儿挺粘乎,但只有我一个人是被严令禁止踏入红枫林的,这怎么想都很不爽有没有! 今世我虽然还是好喜欢红枫林,可我不想碰见佑嘉皇帝,所以这五年来一直忍着没去。 今日若不是皇帝不在宫中,若不是各种心烦意乱,我也绝不会想到红枫林。 站在红枫林的入口,我暗忖,反正来都来了,就来一次,往后也不来了。 想罢,我收敛心神,大摇大摆地踏了进去。 漫天飞舞的枫叶随风飘零,醉心乱入迷人眼,一片枫叶缓缓飘到跟前,我捏在手中把玩,随意地瞥向四周。 虽然在我记忆中已经许多年没来,但实际上这里的一切还如我记忆当中的模样,那边的分岔口有一块半人高的天然巨石,还如前世一般被年复一年飘落的红叶所覆盖,沉于枯叶当中。 我伸手轻触石面,那里已经没有前世的我曾刻下的文字。 再往前走,应该有一块由枫林包围的空坪,那里便是佑嘉皇帝舞刀弄枪的练武之地。 还记得第一次来到这里,红叶纷纷,何等壮丽。 在那深处,我看到佑嘉皇帝长臂挥剑,汗洒枫林的英武身姿。在火红色的世界里,他的神情那么沉静而专注,潇洒自若英气逼人,刀锋凌厉把剑如虹。 不得不说,那样的瞬间太深刻,至今还深深地印烙在我的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总是不由自主地吸引他人的眼球,总让我情不自禁地伫足停留。 我揉碎了手中的红叶,将之抛开,依凭记忆往那片空坪走去。 渐行渐近,我敏锐地注意到一种既陌生又熟悉的声音,沉寂的心倏时怦动,一时凌乱无比。 我的步伐微滞,还来不及刹停,眼前已是一片开阔。在那熟知的空坪上,一人一剑长空挥舞,每一招每一式都与我记忆衔合。 狂风乱作,迎面袭来,直到那人回眸看我,一切都恍如隔世,直击我的心口,深深地刺痛着我的肺腑。 即便重生一世,你我还是在此相遇。 “皇上万福金安。”我匆匆垂首行礼,掩去骤缩的瞳孔,掩饰震惊的神情。 ——谁谁谁谁能告诉我已经前往狩猎林的佑嘉皇帝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我作梦?还是我又重生了? 容我冷静冷静,梳理一番头绪。 我万万没有想到佑嘉皇帝会出现在这里,至今为止因为拥有重生之前的记忆,每每总会先入为主地判定一些事情。 如果我没记错,前世的这一年秋狝,从皇宫出发的大队人马直到到达狩猎林都并没有立即见到佑嘉皇帝,而是一直等到第三天他才出现在众人面前。 陪同在他身边的还有彤婕妤,那时我们才知道他们俩人早在出宫时已擅自脱离队伍单独行动去了。 因为这件事彤婕妤没少被众妃嫔嫉恨,然而她却是整个秋狝期间得益最多的妃嫔。不仅跟皇帝腻歪得不行,还因为发生了刺杀事件护驾有功而晋升一阶,在众妃嫔面前可是大大的扬眉吐气了不少。 虽然就皇帝遇刺一事造成我心里疙瘩,但一直以来彤婕妤在我面前的表现都十分温顺容让,她又特么聪明伶俐嘴巴讨巧,一直挺讨我欢心。 曾一度我还对她十分推心置腹,因此前生的我还活着的那期间几乎成了彤婕妤在后宫的庇护伞。 不过一事归一事,对此我可是很有意见的。想你堂堂一国皇帝这么偏心眼,居然偷偷带彤婕妤出去玩,我当皇后这么久都没这个机会没这么自由,简直寒心了好吗! 只不过这会儿我就纳闷了,皇帝你现在不应该带着彤婕妤潇洒游天下,怎么还在宫里,怎么还有心情耍你的剑?好死不死还被我撞上! “皇后毋须多礼。” 我心里转了八百个弯,而实际表面上也不过转瞬之间。 听见皇帝免了礼,我才直起有些僵硬的腰身。在宫里当皇后当惯了,一向翘首视人,见皇帝又见得少,越发觉得礼仪生疏了。 可一抬眼我就后悔了,我发现我正处在一个非常尴尬的境地。 该说是皇帝被我抓包了呢,还是我被皇帝抓包了?一个应该早已离宫的人出现在宫里,而一个本不该来红枫林的人又来了这儿,总觉得十分微妙。 我决定先发制人—— “皇上您……” “皇后怎会在这儿?” ……好吧,先发制人失败。 虽然我俩几乎同时开口,但谁让这天下是皇帝你的呢?我苦恼地以袖掩唇:“说来实在失礼。臣妾闲庭信步,一时被这片红彤彤的枫林所吸引,不由自主就走到这儿来了。”我也没撒谎啊,确实是一直鬼迷心窍就进来了,只不过往深一层想的意义不同罢了。 他慢条斯理地收起亮澄澄的长剑,缓缓道:“秋风寒凉,皇后体虚,此地还是少来为好。” 我怔忡地盯着他收剑的动作,心头泛起淡淡的苦涩,有些失落也有些讽刺。 重来一回,果然还是同样的反应,果然还是嫌弃地想要赶我离开。 我不知道自己的表情会否牵强,仅仅在他回视我之际下意识地牵扯一抹浅笑,福身至谢:“多谢皇上关心,往后……臣妾不会再来了。” 也许重复多少次,在你眼中的我始终没有资格踏足属于你心中的领域。 那我不会强求,我也不会再来了。 然而,我很不爽。 我好好的欣赏风景缅怀回忆,你非要出来捣乱,还搞得好像我才是来捣乱的那一个被嫌弃,简直不能忍。 我一刻都不想继续待下去了,干脆把小桃红拿出来当借口:“来时臣妾与桃红走散了,她一定非常焦虑地四处寻找臣妾,臣妾还是先行告退了。” 我挥一挥衣袖,打算不带走一片云彩,潇洒地撇下他昂首挺胸地离开。别怪我记仇,我就是还惦记着前世他严辞禁令拒绝我不让我踏入红枫林的恨。 我走啦,不打扰你的雅兴。 “……皇后。” 薄金色的云纹袍尾在风中飘荡,衬得佑嘉皇帝一身气质出尘飘渺。 我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在这一声呼唤中下意识伫足回眸,直到看清他出尘的身姿,静静地看着他。 我亦不知道此时的他出于何种目的唤住我,彼时静静地与我相望。 “……如果朕没记错。” 嗯,你说。 “皇后今年秋狝递交的辞贴上面写的应该是数日前被御花园无故出现的马蜂扎了眼,至今肿痛难消。为此,整个御花园进行了大规模蜂窝消杀,至今久久未绝。” 佑嘉皇帝目光如炬,看得我汗流浃背。 我才恍然想起自己胡编乱造的借口,立刻捂住眼睛。然而这种东窗事发无法挽回的小动作格外心虚,我掩饰地轻咳:“徐太医妙手回春,臣妾用了他调制的外敷药,已经好了不少。” 接着,我对咱宫庭御医那简直是耗费苦心地大力吹捧。所幸佑嘉皇帝只是颔首,并没有深究。 我满心期待皇帝赶紧打发我走,可他偏不好好说话,非得语出惊人:“既然皇后已无大碍,不如就随同朕一道前往狩猎林吧。” “可、这不合……规矩。”我勉强笑道。 等等,这不合逻辑!原谅我语无伦次,前世明明不是这样的!佑嘉皇帝不是跟彤婕妤在一起的吗?难道说这次秋狝我非去不可,因为我得去给皇帝挡剑,所以现在才有此一遭? 所以说,我终究还是逃不过被戳成洞的命运吗?老、天—— 佑嘉皇帝兴许被我的话逗笑了,他露出不以为然地泰然一笑:“在朕面前,什么是规矩?在这里,朕就是规矩。” 好一个霸气侧漏。 以往我一想到他不在皇城,宫里就属我最大,特么嚣张得意。如今跟他一比,简直弱爆了。 11.皇后不作灯泡 我们所乘的皇家马车外表看起来朴素了些,实则内置装潢奢华又舒坦。虽然我两辈子加起来坐过的马车屈指可数,但绝不影响我对这辆马车的评价,绝对是一流中的极品。 当然了,里面供着樽极品皇帝,能不一流么。 昨天我被佑嘉皇帝给拱上马车,迫不得己跟他同行去往皇家狩猎林的路。 我睡了一觉,这会儿天蒙蒙亮,已经是第二天晨早了。 佑嘉皇帝就躺在我右手边的软榻上闭着眼睛,我猜应该还没醒,索性翻身坐起,掀开车帘往外瞧。 我看着一路匆匆而过的景色,不由地愁眉深锁。 对于前世那场刺杀,至今我都还有心理阴影。明明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可眼睁睁看着却无法回避,这种无能为力让我不禁胆颤。 难道重生一世,并不是所有的一切都能改变的吗? 耳边传来衣服摩擦的悉索声,我回头,果见皇帝倚坐起来,已经醒了。 “皇后可是哪里不适?”他看着我问。 不用怀疑,我这会儿因为不高兴而摆着一张愁眉苦脸,但我又不能发作,还必须苦哈哈地挤出笑脸迎人:“臣妾无碍,就是有点晕……” 我都说不去,你非得逼我去,信不信我吐你一马车。 佑嘉皇帝拍膝:“正巧,出行前太医院准备了一些药物,据说若有晕浪之兆,尽快服用方可好转。” 我低头一看,他掏出一块黑糊糊的不明膏物,近身嗅一嗅,奇臭无比,我没晕闻着都要晕了好吗! 我立马坐正,拿银丝绸手帕掩鼻,含蓄地说:“兴许是舟车劳顿有些疲乏,臣妾歇一歇就好。” “是吗?如此就好。”佑嘉皇帝点头,又把东西收了回去。 我忍不住又瞅两眼,你这么随身兜着不嫌臭的吗?苦逼的我只能硬是躺了回去合上双眼,强迫自己睡觉。 说实话,重生至今我跟皇帝单独坐谈的时候屈指可数。而前生,我们之间的关系也淡薄如冰,我始终不知道应该如何跟他相处。 就像现在,我宁可装睡,也不想起来面对他。 我平缓呼吸,尽量装出一副已经熟睡的模样。经过改造的马车不仅防震一流,隔音效果还特别好。 在车厢内,我仅仅听见身旁有个翻页的声音,这书呆子好像无时无刻都能从兜里掏出书来看似的。明明这会儿是要去打猎,居然还有心情看书。 偏偏他还特么懂得强身健体,自小力气就挺大,年少之时就能咻地一下把我给背起来,走那么远的路都毫不气喘。 那耍的一手剑亦是气势如虹,前世我还相当荣幸地领教过…… 他放下了书,我感受到越来越近的气息。这时,覆在身上的薄毯被轻轻拉起,复而裹上我的肩膀。 直到他回到那边的榻上,这阵暖意依稀如电酥麻。 也许是环境使然,在只有彼此的谧静氛围当中,这么简单的动作透出一丝难能的温柔。 “皇后,你醒着吗?” 不要叫我,当我睡了吧,我不想睁开眼,这样眼泪会掉下来的。 “兴许臣妾真是有些晕车了。”我翻了个身背对着他,手故作不经意地捂在眼前。 这样的距离就好,他在榻的那边,而我在榻的这边,我们不要太近,而我又不希望太远,这样子一点点,就好。 “皇后。” “……” “若是着实难受,不如服下这药吧。”他再次掏药,臭味浓郁弥漫整个车厢。 “臣妾突然觉得困极了,容臣妾睡一睡,醒来一定全好了。”什么伤春悲秋都给你破坏干净了好吗!打死我也不吃! 我本来只是想装睡,结果眼睛一闭还真就睡着了。等我一觉醒来,竟到了城郊的镇上,我迷迷糊糊地发现马车渐渐停了下来,正纳闷这狩猎林未到,这会儿停下来是做什么? 佑嘉皇帝似是看出我心中所想,十分配合地为我解惑:“路上还需接一个人。” 马车一停,他掀开车帘下车,我正待继续问,外头就听见一声透着欢喜的激昂呼声:“皇上!” 哟~这不正是彤婕妤嘛。 原本满脸喜色的彤婕妤还没来得及行礼,就发现马车里下来了第二个人。瞬间她姣美的面容闪过一丝震惊和气愤,不过当她看清是我以后,那脸色才真可谓风云莫测,千变万化了。 一定很诧讶皇后我的出现吧?其实我也挺诧异的。 也就是说前世秋狝头几天佑嘉皇帝和彤婕妤是分开行动,半路才会合然后一起去狩猎林的? 我可不认为彤婕妤有这么大的本事说服佑嘉皇帝放她独自出宫去玩,这里面极有可能是佑嘉皇帝自己的意思。 那么,究竟这其间彤婕妤去做了什么?真是值得考究的一件事情。 我意味深长地来回扫过他俩,佑嘉皇帝倒是泰然自若,换句话说他就是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彤婕妤的表现倒是比较符合逻辑,手足无措地向佑嘉皇帝和我请安,一脸忐忑不定。 且不说佑嘉皇帝的态度,我是真气闷了。 皇帝你既然背着人偷偷干了什么事,又何必非得拉我一路同去狩猎林呢?现在你还得给我们俩都解释状况,有意思吗? 谁知佑嘉皇帝仗着自己是皇帝,压根没打算解释,直接抛下一句:“快上来吧,还需赶路。” “……” “……” 我要是好奇心过盛,绝对会膨胀死。 我给气得闷声不吭上了车,倒是彤婕妤磨磨蹭蹭地对身边一个打扮黑漆漆的男人说着什么。 我两眼一瞪看仔细了,这打扮不正是皇帝的御影吗?没想到他竟派一名御影保护彤婕妤,可见对其的重视程度有多高。 那名御影咻地一下消失在原地,彤婕妤这才上车。 我收回了视线,心里莫名地空落落。反正我自称病患,会晕车,索性一句话都不说地闭目养神。 佑嘉皇帝接回彤婕妤,我们行车的速度也开始加快,直奔狩猎林。 有我这外人在,他们有话也不好当面说,只听佑嘉皇帝温言对彤婕妤说了几句:“辛苦你了,彤儿。” “不辛苦,皇上。”彤婕妤回得特别浓情蜜意。 喂喂,在我面前这么秀恩爱真的好吗?好歹我也是皇后,活活一个人杵在这儿,真当我死的吗? 12.皇后心有定见 当马车抵达狩猎林,佑嘉皇帝携同我俩出现时,一众妃嫔的脸简直五彩缤纷、色泽斑斓。 与前生不同的是这次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我身上来了。毕竟身为皇后我却是头一回参加秋狝,而且还莫名其妙地跟佑嘉皇帝一路同行。 许多妃嫔私下猜测我这是要放大招了,既顾虑又妒忌。 对此我只能呵呵地一笑置之,我要放大招你们还不死一大片?与其把注意力投我身上来,还不如多想想法子吸引皇帝来得好。 我的出现引起妃嫔们一时轩然大波,同样也引起朝臣的关注。 皇后耶!难得在朝臣面前露脸,还是跟佑嘉皇帝一起来了,多么耐人寻味。一时间众说纷纭,原本各种心怀鬼胎的人也纷纷打住,作观望状态。 我才刚到没多久,二哥就找上门来了。 之前我还义正辞严地表示绝不参加秋狝,如今见到他,真心打脸。还好二哥不是来打我脸的,他正儿八经地问候我:“你怎么会跟皇上一起?” ……这是问候吗?为什么听起来透着股浓浓的质问感?我默默地将纳闷收回心中,开始编理由:“皇上说今年现猎的熊掌现烤的吃,我觉得蛮新鲜的,所以……” “……” 见二哥青筋又冒出来了,我腆着脸拉着他的手摇了摇:“我好端端地在宫里本来都死了这条心决定沉甸甸的过日子啦。可谁让前阵子你进宫来看我了?我憋了好几年的闷一下子全涌了出来,在这宫里头都快憋傻了,你还不给我出来玩的机会么?” 二哥被我晃了晃,估计晃晕了,脸色一下又好转了,小心地摸了我还带着凤冠梳理得整整齐齐的脑袋,眼底充满晦涩阴霾,幽叹一声:“果然让你进宫,实在难为你了。” 我不想话题一下子又扯到这里来,索性三言两语糊弄过去:“遇见皇上实属意外,不过一路上我们都相安无事,你就别操心了。” 当然二哥才不是这么好糊弄的人,我含糊其辞,这里也不是好说话的地儿,他才默许地点头,叮嘱我说:“这里不比宫中,凡事多小心些。有什么事记得来找二哥,我一定会帮你的。” “好。”我很干脆地答应,这才把二哥给送走,回营帐去。 这一行我嫌麻烦,只带了小桃红和小锤子。这下可遂了他们的愿了,每当我看到小桃红笑得一脸荡漾就很想一巴掌把她拍散,特么解气。 在这儿虽说扎营,实质上一些达官贵人的营帐搭建起来可是既宽敞又华丽,堪比一座小行宫,更别说从皇宫出来尊贵崇高的皇帝和我了。 我在营帐里屁股还没坐暖,一个接一个的妃嫔流水般地来向我请安了。 我们都在宫外了还行这套规矩,简直腻歪得不行。最烦的是这些女人还不是真心来看我的,一个个心怀鬼胎地想从我嘴巴里打探出什么来。 我正烦得要命,莘月就来了。 莘月一来,我立刻就有借口把这群女人打发走。她不属于后宫名单之一,但鉴于人家是外宾,我当初很果断地把人家的名字给报了上来。不为别的,就为这秋狝其间,让她跟二哥多处处,兴许能处出点感情来。 “妾身本不敢来打扰您,但妾身听闻皇后娘娘您在路途中有晕眩之兆,妾身家乡有一种香药可治晕眩,这才给您带一些来,兴许可用。” 我闻了闻,味道可比皇上那黑糊糊的膏药好多了,再瞧瞧人家温婉关切的模样,倍感窝心啊。你们一个个看着学着点! 我接过手,点头致谢:“多谢公主。” 这阵子我们处得还挺融洽,她见我对她不摆架子,也就没了外人面前的拘谨,还给我科普这香药的一个小小的典故:“不瞒娘娘,以前这香药啊,调配之初的用途可不是用来治舟车劳顿的晕眩,而是源起于我国一种非常有名的舞蹈。” “啊?”我一呆,跳舞跟香药有啥干系? 莘月见我傻眼,掩嘴一笑,眉目生春,何等娇媚:“不知娘娘可曾见过,这舞蹈名唤转花蕾,是种非常漂亮的舞蹈,在我国十分盛行。舞伎穿着花瓣一般色泽鲜艳的裙裳在堂中跳舞,其中有一段需要高速旋转,营造一种花苞待放的景象。” 我恍然大悟:“莫非……” 莘月会心一笑:“起初许多姑娘技艺不熟,总是练得晕头转向,十分痛苦。直到有一天,一位炼香的老嬷嬷调制了这款香药,这才……” ……我能笑么? 见我一脸要笑不笑的,莘月忍俊不禁:“娘娘,其实这是芳间流传的小笑话,当不得真的。” 我摸摸胸口顺顺气,原来是笑话啊?我就说么,这典故要是真的,得多令人哭笑不得啊? “不过当初我学习这舞蹈的时候,确实很头疼。”莘月感概万千地摸摸脸,一副心有余悸,“不过练成之后十分有成就感。不得不说,这舞蹈真的很美。” “哦?”我心念一动,想到什么,忽而微微一笑:“说起来,本宫记得莘月你的舞艺颇负盛名,相必这转花蕾由你来演绎,一定精彩绝伦。” 莘月谦逊一笑:“娘娘谬赞。” 是不是谬赞不知,但若能见识一番,可就再好不过了。 莘月陪我聊了一阵,直到莲妃来了,她才离开。 虽然现在莲妃和莘月都算我这边的人,只不过莲妃受宫里的人怂恿,对莘月很是不待见。我为了避免窝里反,一般都会尽量避免自己人私下有所碰撞摩擦的。 莘月走后,莲妃脸色才好转些,这儿环境她没法给我做莲子宴,少了用武之地,她只能关切我几句,然后直奔正题,义愤填膺地说:“娘娘,你可听说彤婕妤向海公公自荐在今夜酒席上吟唱一首自创的词曲?” “哦?” “这一点都不符合规矩。凭她小小婕妤,这种事岂是她说了算的?她实在太狂妄,根本就没将我等放在眼里。” 我托腮思忖,前世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当时我确实觉得不合规矩,没给她出头的机会。 只不过彤婕妤那个靠山牢靠的呀~ 皇帝一声令下,她照旧撇开众妃一马当先狠狠秀了一把存在感,一首词曲唯美动人,颇得在座文臣赏识,给朝臣留下深刻印象。第二夜更靠谱,一首铿锵有力的舞曲表达了将士的慷慨激昂,愣是把武将们看得拍手叫好。 一下子满朝文武直接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为她日后打下良好基础。 这可愁了,左右我都阻止不了彤婕妤发光发亮,那我还阻不阻啊? 莲妃见我不为所动,又急又委屈:“娘娘,若是比歌,臣妾绝不输人。若是比舞,朱妃塞外风情,犹胜一筹。彤婕妤被誉为当世才女,不过是仗着脑子比较灵活。今日这一出,是她好胜之心堪比天,若任其坐大,往后您让臣妾等人如何自处?” 莲妃的忧虑我也不是不理解的。今次秋狝虽然我的出现吸引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力,但彤婕妤跟着皇帝同路也是铁铮铮的事实。 论容貌才华不少宫妃确不输她,但彤婕妤胜就胜在她的脑子好使,各种新奇古怪的想法点子层出不穷。她们怕的不过是彤婕妤奇巧淫技太过出众,迫得她们无地自容。 “小锤子,去向海公公说一声,就说本宫心中已有人选,让他今夜按照本宫拟定的人选行事吧。”看莲妃摆着愁眉苦脸,我颔首安慰说:“今晚你好好表现,皇上定不会看不见你的好。” “是的,多谢娘娘。”莲妃欣喜过望,娇容瞬间神采焕发。 见她这么高兴,我实在不想扫她兴。谁知道晚上会出什么妖蛾子,谁能得皇上喜欢,还需各凭本事。 只不过既然要各凭本事,何不将这本事发挥得淋漓尽致? 我轻敲着扶椅的边沿,心中己有定见。 13.皇后粲然一笑 秋狝期间,白天以皇帝为首的文武朝臣各展身手,前后猎得不少收获,以马淳候家公子最佳,竟猎得一头野山猪。 当他拖着一头高壮的山猪回来之时,引得众人纷纷围观,我忍着跟风围观的冲动,等着今晚吃烤猪肉。 皇帝收获也不少,只是他走到哪都被人团团簇拥,想要大展身手可不容易。当然秋狩对皇帝而言不过是走形式的事情,他不需要表现得多彪悍,只需点到为止即可。 夜幕降临,营地升起了重重篝火,不论皇帝和朝臣均围坐在一起,饮酒吃肉,欢声笑语,一派融和。 大部分女眷被分隔在其他宽敞的营帐消遣玩乐,只有少数几位得高望众的官夫人以及获得入席资格的妃嫔才能出列随侍。 今夜,佑嘉皇帝身边除了皇后我,还有莲妃及孙昭仪。我是负责陪坐当摆饰的,至于侍候皇上的事,自然是交由莲妃和孙昭仪负责。 下午彤婕妤的名额被剔除之后,我连打好几个喷嚏,深深怀疑是她在背后骂我来着。这实在太难为我了,人人都想陪皇帝,可哪来这么多的份额呢! 我一个人干坐实在没啥意思,好在我有先见之名,把莘月安排到身旁来。人家好歹是一国公主,怎么着也是要一同出席的。 只不过莘月全程的注意力都没往我身上来,全神贯注地飘到我二哥身上。莲妃和孙昭仪又只会变着法儿讨好皇帝,我跟在座诸位没啥共同话题,看完两场舞蹈,已经开始犯困了。 正当第三场歌舞准备上场而我已经开始打盹之时,一声清脆嘹亮的嗓音仿佛破空而出,彤婕妤身姿摇曳,施然出现在人们的视野当中。 “臣妾来迟,望陛下恕罪。” 彤婕妤手捧琵琶,人如桂兰,一袭绯紫纱衣衬得身姿柔美纤细,出尘动人。白纱蒙在若隐若现的娇好面容上,只露出流光潋滟的清澈瞳眸,如空谷幽兰横空出世,乍现于众人眼前,好一个欲迎还拒的盈盈佳人。 她的出场着实令人惊艳,吸引了不少人的眼球。 莲妃一脸震惊地与我对眼,我要不是重生我也惊讶了,因为我确实交待海公公今夜不准彤婕妤出席的。 不过皇后我重生的,再来一次也就不稀奇了。 彤婕妤之所以能出席,不是她这么有出息敢违抗懿旨,而是佑嘉皇帝同意给她来的。她早不来晚不来,偏就等着大家酒过三巡,看歌舞也看得腻味之际,突然当头一棒喝把人给通通砸醒了。 连我自己都没有察觉唇角不自觉滑过一丝嘲意,不禁感慨,好心机啊好心机。 彤婕妤此举确实令人一时惊艳,只不过皇上啊皇上,枉你拥有后宫三千,佳丽不绝,这点小把戏也能把你迷住,果真色令智昏,好生糊涂。 忽而一道芒刺般的视感令我下意识地回头,刹那间我收敛嘲讽的神情,却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我狐疑地来回扫视,这不自然的举动反而引起佑嘉皇帝的注意。他侧首看了我一眼,我立刻收回视线,心跳如雷,鼓动不止。 或许那一瞬仅仅是一时错觉罢。我不自觉地摸摸脸,刚才我应该没做出什么奇怪的表情吧? 在我疑神疑鬼之时,彤婕妤已经来到皇帝身边。纤纤柔荑一伸,竟是向佑嘉皇帝伸出了手。 莲妃好歹涵养高,没当场发作。 孙昭仪可就没这修为了,她气得立刻拉下脸,满脸怒容显得尤其狰狞,竟忍不下一时意气狠狠地拍掉彤婕妤的手,恰在此时,失手打翻了酒杯。 这下,换皇帝冷脸了。 于是孙昭仪被海公公请回营帐,彤婕妤反而顺理成章地坐到皇帝身边去了。 孙昭仪一走,莲妃立刻泪包一样水汪汪地瞅着我。 我干脆闭上眼。你别看我啊,我也拿她没办法。 晴空之夜月色朗朗,文臣酒劲一上,诗兴大发,各抒其畅,淋漓尽致。在这文墨浓郁的氛围下,连皇上也忍不住诗情墨意,这时彤婕妤盈盈一笑,怀抱琵琶自请演奏一曲。 这事本在白天就知会过海公公,海公公自然跟皇上吱过声。如今彤婕妤直接自带道具上阵,皇上当然没有阻拦的道理。 趁着气氛正好,彤婕妤发丝微垂,侧首拨弦。篝火吐焰为她姣美的脸庞增添一抹红彤色泽,纤纤柔荑如皎洁月色,指骨分明,她檀口微张,歌声如铃,幽悠动人。 伴着弦声,彤婕妤演绎了一首《风萤月》。 前生我听过一回,清奇稀罕的曲风及文雅唯美的歌词,独具风味,世间难得,难怪会受众人热烈追捧。 我淡然一扫,满目皆是既惊艳又陶醉的神情。 其实我并不是不能理解佑嘉皇帝为什么特别钟意彤婕妤。当初正是因为彤婕妤总能捣鼓出许多新鲜玩意、拥有层出不穷的创新思维,才会被冠以才女之名,得世人赞赏,受佑嘉皇帝关注并且带回宫的。 更何况,日后彤婕妤逐渐发挥她之所长,于文学、铸造工艺甚至军事都有极突出的创新表现和思维改革。 她若非女子,定将是不可多得的国之栋梁,为王定江山的左臂右膀。 只可惜她生为女子,纵有满腹经纶和无尽才华,却只懂得将心思花在后宫的尔虞我诈之中,着实浪费。 啪啪啪—— 当所有人还沉浸在震惊和陶醉之中,席下一人率先鼓掌,众人很快回神,却意外地发现这鼓掌之人竟是坐在皇帝身边的莲妃娘娘。 至此,我终于忍不住粲然一笑。 彤婕妤啊彤婕妤,并非你有惊才绝艳的表现,我就只能袖手旁观黯然生叹。 这么多年不动你,不是我不敢动你,而是你对佑嘉皇帝有用,但明知你将借此大获助力,我又岂能放任自流、遂你所愿? 既然老天让我重来一次,那我就绝不会再给你任何机会,迫我沦落至前生那般惨境。 14.皇后打酱油了 原本彤婕妤因自己完全演绎而展露的自信得意隐隐被一种不妙的预感所替代。 她并不认为莲妃会真心为她鼓掌。往日莲妃在皇上和皇后面前看似温顺,实则本身却是极清高冷傲之人,对品阶不如她的妃嫔的态度虽不恶劣,但也并不友好。 她与莲妃并无私交,更何况今夜她故意设计的出场狠狠地打了莲妃和孙昭仪的脸,怎么想她都不觉得莲妃会真心为她鼓掌。 事出反常必有妖! “臣妾头一回听见如此精彩绝妙的歌曲,如此匠心独具,实在世间难得。彤婕妤文采斐然,素养深厚,令臣妾十分钦佩。”莲妃掩嘴一笑,笑眸弯如皎月,倾倒众生,两腮绯红更显娇滴柔美,我见犹怜。“方才听彤婕妤一曲,意动非常,浮想画面翩翩。臣妾心中忍不住想,若能歌舞结合,再是完美不过。” 莲妃目中清亮,烔烔发光:“谈及舞艺,臣妾听闻莘月公主自幼习舞,舞艺超群,天下闻名。若彤婕妤能与莘月公主合作一曲,岂不妙哉?” 这时不仅被点名的莘月,其他人也俱是一愣。 没想到莲妃会提出这样的建议,明面上的理由堂而皇之,实际上分明是一种针对和挑衅。 且不论她们事先根本没有尝试或者排练,两者合作无论唱砸还是跳砸,那出糗的都是她们俩的事。一旦谁的技艺功夫更了得,瞬间就能盖过她人的风头,令另一个人当众蒙羞。 无论谁出糗谁蒙羞,对提议者莲妃都毫无影响,反倒是合作者之间极可能因为产生磨擦出现更多笑柄。 一石二鸟,才是真正妙哉。 彤婕妤僵着脸,始料未及莲妃竟出这种损招阴她,恨得咬牙切齿。 然而,不等彤婕妤推拒,莲妃反而面露恍然之色:“是臣妾疏忽了。彤婕妤方才高歌一曲,嗓子定是累了。练嗓一事,臣妾颇有心得,回头彤婕妤到臣妾的营帐来,臣妾娘家秘制金桔汤,对开嗓清肺十分有效。” “……” 这自说自话的的功力简直令人叹为观止,众人却也不知莲妃这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莲妃仿佛浑然未觉外人的探视,意味深长的浅笑滑过唇际:“既然如此,臣妾斗胆,由臣妾与公主合作一曲歌舞,方不至于扫了在座诸位的兴致。” 此话一出,惊刹四座。 原来莲妃的用意在此!莘月的舞艺闻名天下,莲妃丝毫没有畏惧,亲挑大梁,实在艺高胆大,俨然令人生出巾帼不让须眉之意,此举令人佩服。 莘月从方才的怔愕中回神,她张口欲言。 莲妃回眸淡淡地瞥向她,蓦而一笑:“臣妾早闻公主大名,听说辛香国有种美伦美奂的舞蹈,名唤转花蕾。不知公主是否愿意,让吾等一饱眼福?” 莘月眉心微不可察地颤动,喉间的话语渐渐咽回去。 席上一时噤声,每一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朝她看去。直到她捻起裙摆,走到篝火前,从容地回以一礼:“妾身难得有幸,必然不能让莲妃娘娘失望,也定不负在座诸位的期许。” 瞬间,席上文武朝臣欢呼雀跃起来,无论是莘月公主的舞还是莲妃娘娘的歌,俱是颇受赞赏的。 莲妃入宫之后,她的歌声便成了皇帝的专属,而莘月公主并非本国人,公主的舞姿更不是轻易可以见得的。 这两位的合作可谓旷世奇谈,今夜得以亲眼目睹简直积了好几辈子的福,三生有幸啊! 琴声初响,莲妃朱唇微启,歌声悠悠曼曼,悲而不伤,仿佛眼前清晰浮现出一副难得的意境,袅袅余音缭绕在每个人的耳边,沁人心脾。 画面一转,莘月公主足下生花,轻盈飘渺的身姿随着声乐舞动,这时大家发现,她的裙裳在飘然转动之间,犹如娇艳欲滴、含苞欲放的花蕾,俏丽而不失妖娆。 歌声与舞蹈恰到其份地融合在一起,仿佛天生天成,浑然不似临时起意的一次表演。轻歌曼舞,在座的每一位都被这绝妙的景象所打动,痴迷沉醉。 与其说彤婕妤的表演是未曾见过的一种新奇体验,那莘月与莲妃的表演绝对是精妙之极的完美体现,两者根本没有可比性。 事实上,彤婕妤今夜的表演并不能称之为完美,令人惊艳在于歌曲本身,她最大的弱点在于自身的资质并不够好。 诚如莲妃所言,要论歌声,纵观整个后宫,乃于天下,亦少有可以与之匹比。她的歌声是与生俱来的天赋,是超凡脱俗的天籁。若仅仅以歌声作比较,彤婕妤根本连莲妃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莲妃今夜所唱的虽非稀罕的歌谱,但胜在她嗓音够加分,而更加分的一点,是莘月相辅相助的绝妙舞艺。 但凭这两点,纵使彤婕妤今夜表现再好,都仅仅是有些惊艳,而无法再像前世那般影响深远。 显然,彤婕妤也已经明白这一点,纵使脸色难看,然而在场已经没有人会去在意她了。 曲终舞毕,全场以掌声谢幕,惊叹和赞美之声源源不绝。过了今夜,所有人都会记住莲妃的歌、莘月的舞,没有人会忘记这样的一幕。 她们的表演受到皇帝大为赞赏,莲妃倍感扬眉吐气,喜上眉梢,媚眼如丝地与皇帝举杯对饮。 受到众人赞捧的莘月平静地回席,我们的座位离得近,我举杯敬她,笑着调侃一声:“莘月此舞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寻。本宫今日可谓大开眼界、大饱眼福了。” “承蒙皇后娘娘厚爱。”莘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温和不变,唇边的笑却尤其生疏,举杯一饮而尽,算是回我一敬。 知她心中已对我产生芥蒂,我含笑不语,静静喝酒。 不论如何,今晚我的目的已经达成,没必要继续惹她,招她膈应。 15.皇后菩萨再世 莘月和莲妃一夜之间声名大噪,有甚者更是天花乱坠地将两者的演绎描述得美伦美奂如天仙降世,却忘了在此之前彤婕妤的惊世一唱。 昨夜的篝火之宴已成一段佳话、无论男女茶余饭后的话题。白天皇帝带着一圈的人进林里狩猎,营地里少了许多人,这才还以一片清静。 此时在我的营帐中,莲妃双颊红润,媚眼如丝,拼命冲我放电,殷勤地对我谄媚。 我淡定地接受她的殷勤侍候,听她自称肺腑之言的感激之辞。 昨日若不是我给她提出主意,彤婕妤那样放大招,她能接得住吗?现在不仅狠狠地踩了彤婕妤一脚,还狠狠地博得一回眼球,更重要的是在皇帝面前大大刷了一把好感,她能不谢我吗? 目的能够达成,顺利拆了彤婕妤的台,也不枉费我牺牲了目前为止莘月的友情和信任。 彤婕妤啊彤婕妤,原本我不来,谁也不会阻止你发光发亮。可偏偏我来了,我就绝不会给你机会大放异彩。 要怪,你就去怪皇帝吧,谁让他非要逼我来! 看昨晚莘月的神情,显然猜到幕后指使者是我。今日至今没见着她的人,不必想也知道她正蹲在自己的帐篷里恼我。 虽然我不想与她交恶,但估且先放她一放,来日方才,不怕挽回不了她的心。 一杯温度恰到其份的茶水递到我面前,我斜眼一瞟,莲妃殷勤的红脸蛋立刻凑了上来。 我吃了小桃红递过来的果子,却没有接她的茶:“莲妃昨夜辛苦了,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莲妃一僵,在我面前踌躇半晌,见我始终没什么表示,这才磨磨蹭蹭地离去。 我都懒得抬眼送她走,不是不知道她什么心思,这般对我献殷勤,除了感激之外,无非是还想争这今晚的出席名额。 这次秋狩随行的妃嫔可不只她一个,若不平等对待,我这皇后的架子怎么端得正?帮了一次还不知足,别以为我宠着她就能为所欲为,真把我当妈不成?! 莲妃刚走,我坐姿都还没来得及换,外头又有人问安来了。 我一看,这不是彤婕妤嘛? 彤婕妤面色如常地前来给我请安,看她的神情就仿佛昨夜什么事都没发生,被抢风头的那个也压根不是她一样。 敌不动我不动,更何况昨夜的我压根动也没动,整个斗智斗勇的修罗场从头到尾没参加,十分和谐地窝在一边喝酒看戏,我和她的关系自然还如出宫前那么和平美好。 彤婕妤也不提昨夜之事,反倒兴起给我说书的事。 我这阵子闷得慌,确实也怪想念她的故事,便欣然颔首让她给我讲上一段。 这说书的过程有趣,她的故事精彩,我也听得投入,一时间温馨无比,不知道当真以为我俩感情深厚、关系密切。 彤婕妤一口气讲了两个故事,看她一杯杯的茶水往嘴里灌,我就奇怪她怎么不用如厕的? 不过她确实甚懂讨人欢心,我心情不错,很大方地免费提供茶水点心,任她吃喝个够,就不信她肚子那点容量能撑得了多久。 约莫一个时辰过去了,彤婕妤从原来的不紧不慢开始变得焦躁,她不辛苦我都快憋死了,我忍无可忍,露出善解人意的微笑:“彤婕妤,你可是有事要说?” 我话一落,彤婕妤双瞳如水,一眨真就冒出泪珠来,愣是把我看懵了。 没等我问话,她的贴身宫女金桔登时跳出来,忿忿不平地帮腔道:“皇后娘娘,恕奴婢斗胆在这儿说一句公道话,我们娘娘苦啊!自从昨夜篝火宴后,今儿个诸位娘娘一个好脸色都不给我家娘娘瞧,个个变着法儿挤兑我们娘娘,娘娘她……实在是委屈极了,这回在您跟前,还不敢让您知道,强颜欢笑。做为奴婢的,实在心酸,求皇后娘娘作主啊!” “哦?”我挑了挑眉。 “娘娘新进入宫,第一次参加秋狩,并不知道这其中的规矩。昨日娘娘知悉自身品阶不够后,本是不敢擅自出席宴会的。可谁知当夜海公公突然通知娘娘准备入席。皇上有旨,娘娘岂敢不从?这才匆匆赶赴宴会。” 金桔今天受了一肚子的气窝了一天的火终于憋不住,巴拉巴拉地一股脑往外倒:“可谁知今日诸位娘娘却胡编造谣,诋毁我家娘娘,那些话简直不堪入耳……” “够了,金桔。”彤婕妤抹过眼角的泪珠,斥责金桔,“主子的事岂是你小小奴婢可以非议的,你莫要再说了。” 金桔一脸不忍:“可是娘娘……” 彤婕妤摆摆手,对我欠身道歉:“臣妾管教无方,还请娘娘见谅。” 我瞅着彤婕妤紧锁的眉心,愁苦得小模样,淡笑道:“无碍,孩子心性,本宫不会计较的。” 屏退了金桔,彤婕妤一时感怀忧伤,抓住我的手:“娘娘,昨日之事是臣妾违抗您的懿旨,臣妾自知有罪。” 我欲抽回,谁知她拽得死紧,无可奈何之下,我便随她拽了。彤婕妤抽噎一声,面色为难,左右言他:“其实,昨日是陛下下旨允许臣妾出席,是有原因的。” “哦?” “来时的途中,娘娘因身子不舒朗正在假寐,臣妾与陛下无事闲聊,恰好谈及臣妾近日所作之曲,陛下感怀臣妾不易,当时便已经允诺臣妾在篝火宴上表演……然而到了这里,臣妾才知道宴席的规矩,当时仅以为皇上一时玩笑早已忘记,也不再多想。岂料当晚开席之后,海公公匆匆传唤臣妾,臣妾这才知道皇上一言九鼎,竟是一诺千金。臣妾匆匆赴宴,并非为招人瞩目,可不曾想,几位娘娘竟有所误会,方导致今日……” 她磨磨叽叽、断断续续,听得我几次恨不得一巴掌抽她,待她终于表达完毕,我也总算听明白她的意思。 也就是说,她今儿上我这是特地给我赔不是的。不是她不懂规矩也不是她不听我的懿旨,而是皇帝一诺千金承诺过她,而且还是在开宴之后,所以昨夜她才可以违我的旨意大摇大晃地中途赴宴。 这一方面是想撇清关系继续刷我的好感,另一方面是看我的反应。 若我体谅她,那她便没有后顾之忧,还可以借我之手整顿那些吃醋嫉妒的女人。若我不领情,也就没啥好说的了,她直接另谋后路,越过我狠狠地抱皇帝的大腿。 只不过,我若发脾气,这脾气就是朝皇帝发的,说出去就是我这皇后没肚量,严重点就是我对皇帝有意见。 我一介小小的皇后,岂敢?! 想必这一点也在彤婕妤的谋算之内,真是打的一手好牌啊。 左右我是非啃了这死猫不可,不如爽快一点。我掏出自己的金丝手帕在她脸颊抹上一抹,温和地说:“委屈你了。旁的一些流言蜚语你大可不必在意,这件事本宫会处理。” 彤婕妤感动得鼻涕都要掉下来了,我忍着抽回手的冲动,安慰道:“此事若是陛下主意,本宫又岂会怪罪于你?” 我不由叹息,“昨日并非本宫不肯给你机会,只是碍于规矩,确实不能让你头一天出席宴会。本宫原就拟好名单,第二夜将由你与朱妃出席的,岂料会生出这种事端。” 彤婕妤身子一僵,她咬着下唇,勉强地挤出笑脸:“若、若是其他娘娘有意见,那臣妾……” “不。”我摇头,“名单呈了上去,便不会更改。虽然昨夜出了些意外,但毕竟是陛下允诺你出席的。今夜你的名额是本宫给的,你就好生准备,今夜莫要再迟了,方不会惹人诟病。” 彤婕妤简直没想到会有这种好的事,惊喜得合不拢嘴,激动地说:“是的!我、臣妾一定不会辜负娘娘的心意。臣妾、臣妾多谢娘娘!” 我笑如菩萨,轻轻颔首:“好了好了,瞧你高兴的。本宫一惯待你们人人平等,有她一份,就有你一份,无须多忧。” 至于我还说什么,想必彤婕妤也没心思听了罢。 无论我说什么,多为你们一个个着想,最终也不见你们会惦记得我的好。这后宫啊,白养的不过都是些你们这样的白眼狼罢了,多说无益。 “娘娘不好了——” 小桃红顾不及规矩礼仪,闯门而入。 你娘娘我好着呢!我瞪她:“何事如此慌张?” 小桃红喘得脸都红了:“娘娘,二爷意外落马受了重伤,被送回来了!” 16.皇后受到惊吓 我脸色一变,蓦地站起,把一旁的彤婕妤吓了一跳。这时我已顾不上还没跪安回去的彤婕妤,掀开营帐匆匆赶了过去。 前世可没出这一遭,二哥怎会出事? 我赶至御医的帐篷,看见竖着去的二哥横着回来成躺着的,差点泪都掉下来了,嘶心裂肺地呼唤他:“二哥!” 徐太医被我嚷得耳朵都聋了,他老人家掏了掏耳朵,见皇后来了,放下手里的药颤巍巍地想要给我请安:“老臣叩见皇……” ‘后’字没出口,我劈头怒吼:“叩你脑袋!磨蹭什么,快点给我哥治伤,有什么闪失本宫割你脑袋——” 徐太医打了个哆嗦,太医这职业真心让人憔悴啊,按规矩行礼还要被人骂。 被我一凶,徐太医那老年中风的动作瞬间利索起来。我围着二哥团团转,没有外伤,看着不惊心,但听说被马踹了,内伤肯定不浅。 我不知他是疼得没力气理我还是压根就被踹晕了,他双目紧闭,浓眉深锁,看着都觉得难受。 我心疼地在他床沿小声地喊他:“二哥……” “二哥,你别死……” “我还没死呢……” 我眼前一亮,一抬头,果见二哥喘着粗气半睁开眼睨我。 要不是他扎着绷带,我险些就要扑上去了:“二哥,你醒啦!” 二哥一动不动,但至少眼珠子会转动:“我方才只是忍痛,本来就没晕。” 我撑坐在床沿,拨开他粘着汗水和泥土的碎发,轻声问:“很痛吧?”我忿然握紧拳头:“什么马竟敢踹你,看我不阉了它!” “……红棉是母的。” “……”我拍拍脑袋,恍惚想起二哥的专骑不正是雌性汗血宝马吗?红棉这名字还是我起的。 这红棉是二哥亲自驯服的,忠心耿耿,我若说要宰,恐怕二哥头一个站出来反对。我愁啊,忍不住嘀咕:“怎么这么不小心呢?伤势重不重?” “兴许是在林子里受了什么刺激,应该牵回来了。”他喘了口气,“摔下去的时候没来得及避开才会被踢了一下,肋骨断了,徐太医说不碍事,接回去就好。” 我幽怨地瞅着徐太医,他假装不知,背对着我猛捣药。我见二哥说话吃力,只好让他躺下不要说话,我坐在一边陪陪他。 若说意外,其实我是不信的。 如果纯粹意外,不可能前生会没有发生过,只可能是今生的某些不为知的因素影响而人为改变。我不知道是他人所为,或是二哥故意为之。见他伤势这么重,看起来这么难受,我宁可相信是前者。 无论真正的二哥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他都是我最重要的亲人。如果可以,我宁愿他远离朝政。如今太平盛世,佑嘉皇帝不算最好,但已是明君,根本没有必要改变现状,为什么二哥却还要执意而为呢…… “薇儿……” 我身子一震,忙低头看他。 记忆中的二哥,总是干干净净、冷冷清清地坐在书苑,翻着一本本晦涩难懂的书籍。他像一个翩翩浊世的贵公子,看似温雅,实则淡漠,笑不达意,总是那样内敛高深。 尽管长大之后的二哥已经能够跟大哥打得不相伯仲,长得高,体格矫健,但在我心中,他一直是个很纤细的人。纤细得仿佛一碰就会破碎,让我想要小心翼翼地呵护的人。 然而事实上,我却才是总被呵护的那一个。 二哥唤了我的闺名,如今即使是偶尔入宫看我的家人,也已经鲜少这么唤过我。 这一时恍神,仿佛一恍隔世。 “薇儿,二哥放心不下你,从来都放心不下……” 不由地,我的眼角有些酸涩,我挤出笑脸:“说什么呢,小妹我已不是孩子……” 他握住我放在床榻上的手,手指微凉,手心却是暖的,他凝视着我:“为何你当初要入宫?” 这里是太医营,方才徐太医已经拿着草药出去找煎锅,这里剩我们俩。 我不知他为何要提这个,事隔多年,他始终揪着这件事不放,无论我说什么,他都不信,固执地依凭他心中的那个想法……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说:“二哥,还记得小时候我吹的箫吗?” 二哥的手一顿,点头:“嗯。” 我笑道:“你身子疼得睡不着罢?我吹一首你听,可好?”没想到今早准备的箫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不等他答话,我取出青玉箫搁在嘴边,开始吹奏起来。 身为皇后,曾经的相国千金,琴棋书画我不说样样精通,但总有一两样拿得出手的。儿时蛮得紧,什么都学着玩儿半桶水,没少被我爹鞭策,唯有箫学得格外精通,方可拿得出手。 小时候躲起来哭哭啼啼时,一吹箫,二哥就出现,陪着我安慰我。 他说,我的箫声有一种特别的味道,总与别的不同,他总是一听,就能听出是我吹的。 我以前觉得这是他的安慰话,并不上心。可二哥就是喜欢,无论在做什么,一听箫声,他就会停下手上的工作,静静地听完再继续。 为此我可是自豪得不行,因为二哥一旦投入简直六亲不认,好不容易我能吸引他的注意,趁着这个空档把他拽去吃饭。 他喜欢听,可我也已经许多年没有吹过,我不能为他吹一辈子,终究会有人代替我,好好照顾他的。 我唇下轻颤,箫声倏止。 “二哥,你问我为何入宫……”我缓缓地垂下手,悲恸地牵动嘴角,“因为我爱他,我爱皇上。” 二哥双眼闭阖,我不知他是否听见了。无论听见与否,这都是我唯一能够给他的答案。 “所以二哥,忘了吧,放弃吧……” 我的声音越来越低,或许这声音小得只有我自己才能听得见。 我轻吁一声,为他掖好被角,起身打算唤人来给二哥换套衣裳。 帐帘一掀,我一愣,前面一堵墙。 不对,不是墙—— 我脸色骤变,挡在眼前的人正是元佑嘉! 17.皇后难掩怒火 我僵在原地,脸上一时青一时白,一阵烫一阵凉,水深火热得我恨不得直接横下去躺尸。 “皇后?” 他一出声,我猛地瑟缩了回去。这时我才注意到门口不仅站着佑嘉皇帝,还有徐太医和他那小医徒,三个人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自觉失礼,轻咳一声:“臣妾向皇上请安。” 佑嘉皇帝示意免礼,见我挡着路,解释道:“朕是来看看佟卿家的伤势的。” 我愣了愣,小心翼翼地打量皇帝的脸色,见他神色如常,想必是没听见我方才的话了。 顿时我心口的大石头呯喀卸下,连忙挤出笑脸:“啊,多得徐太医医术高明,二哥敷过药已经睡下了,皇上亲自探望实乃兄长的福份,臣妾在此代为谢过。” “佟卿家已经睡下了?那朕就不进去打扰他了。”佑嘉皇帝颔首吩咐徐太医好生照料,又叮嘱海公公赐下补品,便和我一同离开太医的帐篷。 经刚才的惊吓,我这会儿还心有余悸,跟佑嘉皇帝一路走都有点同手同脚的,手心冒汗,紧张兮兮。 我偷眼瞧他,方才在太医的帐篷时听见哨声,再看佑嘉皇帝一身骑装尚未换下,看来是一回营地便立刻赶过来的。 这么关切,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 “皇后与自家兄长的感情甚笃。” 我这思绪飘得太远,半晌才反应过来皇帝正在跟我说话,忙说:“臣妾自幼颇得兄长关爱照顾,感情确实很好。” 佑嘉皇帝背着手,走路的速度不快,像是配合我的步伐,闻言没有动容,还是淡淡的口吻:“皇室子弟,终日缠斗不休,不似寻常人家的子弟,和睦友爱。” 他的语气听起来不像感叹,我不知他这是羡或不羡,撇过脸说:“倒也未必。无论官家或是平民,富贵或是贫穷,固有长幼之分,嫡庶之争。和睦友爱,只是人的一种品德,无关贵贱尊卑。” 佑嘉皇帝顿声:“皇后言之有理。” 他不再说话,我自不会多言。 原以为他直接回自己的帐篷,谁知一走便走到我的帐篷这儿。到了帐篷口,我一路平静下来的心又不禁紧张起来,揣测不出皇帝的用意。 佑嘉皇帝一路送我到帐篷前,我正奇怪怎么连个守门的兵卫也没有,小桃红和海公公突然不作声响地退下,我一颗心都提到嗓门上了。 佑嘉皇帝随意地掀开帐帘,站在原地,反是在问:“今夜由朱妃与彤婕妤入席?” 我一愣,随即道:“是的。” “……朕以为皇后你不喜欢彤婕妤。” 一瞬间瞳孔骤然一缩,我挂起笑脸,并没有立刻表态:“皇上何以见得?” 佑嘉皇帝没回答我,我索性弯腰走了进去。他仍在外头,撑着帐帘,却没有进来的意思:“无论如何,朕还是希望你能与彤婕妤好好相处。” “所以,皇上您想说的就只有这些吗?”我挂着微笑,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 但我并不后悔,此时我心中的怒火如脱缰之马,几乎顷刻就能焚尽我的理智。 佑嘉皇帝似乎注意到我的情绪,张口欲言,我转身背对他:“臣妾与彤婕妤一惯交好,想必皇上多虑了。” “皇上辛苦一日,必是累了,理应回去好生歇息才是,臣妾不送。” 听见他放下帐帘的声音,越渐远离的脚步声,我深深地呼吸平复自己。 明知这是任性,明知这是大逆不道,明知他会生气,可我连面对他的力气都已经被抽空,生怕继续面对他,前生遗留的所有怨恨会控制不住地发泄出来。 我紧紧地攥着十指。 元佑嘉,你真以为自己是皇帝,凡事就都会顺着你吗? 我低头,握住青玉箫,忍不住啧笑一声。 * 每年的秋狝总会有几个官员不慎失足落马受伤,二哥绝不是唯一,今夜宴上的气氛自然不受影响,该喝酒的依旧大口喝酒,阿谀谄媚的继续巧舌如簧。 今夜彤婕妤是正正式式地拿到名额,规规矩矩地陪在佑嘉皇帝身边,虽然没能像昨夜唐突惊艳,但见盛装打扮,显然有备而来。 坐在另一侧的朱妃,整个人无骨似歪歪扭扭地挂在皇帝身上,丰胸臀肥衣着露骨,难免惹得人人侧目,倒是实实在在地成为全场焦点瞩目。 朱妃之胆大奔放纵观整个后宫无人能及,我身为端庄得体的皇后必须端正姿态仪表大方,彤婕妤则不屑朱妃出卖色相的举措,更不会效仿,这便逞了朱妃的意,肆无忌惮地粘着皇帝。 这两个腻歪得跟连体婴似的,连我这多么清心寡欲的人看了都脸红心跳,生怕当着这么多大臣的面皇帝会把持不住,几次忍住想请她们回房继续。 当真不能多看,难怪今夜众臣跟落枕似的齐齐扭脖子,我也只好往一边撇了。 说来莘月公主以昨夜沾染了风寒为由缺席,我身旁的位子凉飕飕空荡荡,好生寂寞啊~ 其实她完全不必这么避忌我啊,有一没有二,我不至于同样的人一而再再而三的用,显得我多没格调多没水平。 不过我现在信用这么低,不怪乎莘月这么不待见我。也罢也罢,等过了这秋狝,我再好好给她赔不是。 只是她今夜不来,实在可惜,难得的秋狝夜宴,可是群芳争艳的好时机,多少人想看还看不着呢。 说时迟那时快,原本主动请缨的朱妃正要起身献舞,彤婕妤已抢先一拍出席。 她的时机把握得正好,主要原因在于朱妃腻在皇帝身上死活不起来,如此这般黏糊了大半时辰,才不情不愿地准备舞蹈。 反观人家彤婕妤可不同,从一入席我就见她各种小动作,频频与海公公说悄声话,也不知塞出多少好东西,阿腴奉承了多少好话才能说动那位海公公。 佑嘉皇帝身边这位海公公,别看他年轻,实则老辣非常。他自幼伴随圣上,从佑嘉还是小小的皇子到太子再到皇帝,每一步心路里程都有他的踪迹。 皇上面前的大红人,连我这当皇后的都还要顾忌三分。 他平时敬我为后,多少是知道我和皇帝之间那点什么,这是看在皇帝的面上,看在我坐着这个位置的份上。我可以凭一己之意拟定更改宫妃的出席名额,若海公公当真有心要在皇帝面前进言,我也是奈何不了的。 昨日彤婕妤能入席,除了皇帝先有承诺,我看八成还有海公公的一份功劳。 海公公看似随和,实则油滑,人人都想拉拢他,他偏能谁也不得罪谁也讨不得好。彤婕妤能够拉拢海公公,说明是有些能耐有些门道的。 又或者说,他这么帮着彤婕妤,已经不难看出佑嘉皇帝的心意了。 眼下彤婕妤先一步出来,朱妃再要抢着出头表演就有强行争宠之嫌,虽她一向在后宫霸道惯了,但在众多朝臣面前总归不敢太放肆,她动作一僵,憋着怒火不甘不愿地坐了回去。 彤婕妤甫一亮剑,我看朱妃诧异地瞪大双眼,再白的脸也黑成锅底了。 要我说朱妃就是蠢,不先把舞给跳了,反倒急着歪腻,真当自己盖世无敌,人人都将迁就而行? 这不,本来好好的创意给人抄了,看下一个出场的你还拿什么跳舞。 18.皇后博弈一局 虽说昨日宴上莲妃和莘月转移了绝大部分人的注意力,但彤婕妤一曲却也是唱得极为出挑,令人印象深刻。 因此彤婕妤甫一登场,不少人的目光还是不约而同地被她吸引过来,饶有兴致地期待她今夜的表现。 彤婕妤确实不负众望。 声乐奏响,她以剑为舞,戎歌战乐,声声快而急,紧凑激烈,长剑如棱挥散自如,恍如抛头洒血的热泪战场,看得武将拍案叫绝,心神振奋。 在场恐怕绝无人想到,长剑为舞原是朱妃起意。往昔并非没有剑舞,但多使短刃,且舞者为男性。今次朱妃为了此次秋狝席上表演,特邀司舞坊的教学舞伶筹练编导,务求慷慨激昂,振人肺腑,引人思省。 孰料她还没登场,心血结晶却作了他人嫁衣。 彤婕妤这剑舞虽与朱妃的剑舞曲风不同、编排不一,然主旨为剑,意相近,形相同。 前世的朱妃看完彤婕妤的舞,惊怒却不能发作,憋着满腹之火跳出来的舞,没有原来精心编排的那股凌厉,反倒蛮横直冲乱了节奏,之后不仅引人诟病,还被人讽为盲目跟风。 朱妃何等心高气傲之人,怎能容忍他人非议,遂当众拂袖离席,惹得佑嘉皇帝极为不快,被冷落了好一段时日,却正是彤婕妤趁机上位的最好时机。 我瞥向朱妃,果见她惊怒得扭曲了一张姣美的面容,不由叹息。 实话说我一直不懂朱将军为何将这样的女儿送入宫中为妃,凭她张扬自傲的性子,实不适合深庭宫闱。若她今夜控制得住自己的脾气,便绝不至于被彤婕妤从中趁虚而入。 彤婕妤如此明目张胆地抄袭,算计的正是朱妃的倔强倨傲、心比天高。 朱妃恃才自负,纵使舞艺再高,咽不下这口气,想平心静气地跳完一支舞,绝不可能。 成败在一夕。 彤婕妤得皇帝赞赏,得朝臣热捧,志得意满,仿佛将昨夜的气焰一并追讨回来,昂然自得,施然回席。 朱妃双目通红,激忿难当,纵使自己的贴身宫女绿桐一直在耳边劝勉什么,她也已经听不见,只恨不得扑上去狠狠地甩那彤婕妤一巴掌,将她虚伪的面孔撕了个稀巴烂。 可她不能,皇上在看,众臣亦在看,所有人都在看。正因为所有人都在看着,彤婕妤这贱人才能如此嚣张,等她出糗! 一时间,朱妃恍若天旋地转,周遭的一切声音隔于耳外,嗡隆隆一片,既恼人又杂噪。她心烦意乱,不耐烦地扫向四周,视线定在了一人身上—— 我平静地回视朱妃,摩挲手中的青玉箫。 朱妃理应意识到,后宫的女人堆里没有永远的朋友,自然也不会有永远的敌人。她踏于浮云上容易,失足跌落更容易,困局之内,若不懂得另辟蹊径,退而求之,就只能生生吃这一道闷亏。 见朱妃始终没有动静,海公公来到她的身边低声询问。 朱妃双目圆睁,十指紧攥,倏地起身。她手中还紧握着事先准备的长剑,与彤婕妤之前拿着的那柄一般无二。 席上众人看了,不由地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心中嘀咕莫不是朱妃娘娘今夜也表演舞剑? 朱妃嘲讽地抿唇,蓦地将长剑往边上一甩,吓得海公公连忙跟去接住,莫名其妙地打量她。 朱妃倒也洒脱,双手往小蛮腰一插,昂首道:“皇上,臣妾今夜献舞之前,有一不请之情。” 佑嘉皇帝眉一挑:“哦?” 朱妃青葱玉指一横,直接横到我脸上:“臣妾欲借皇后娘娘一用。” 此言一出,在座诸位皆满脸诧异地看向我。 还好我修养到家,淡定如许,忍着没嘴角抽搐。 朱妃啊朱妃,我说你请人帮忙态度好歹客气点,这么嚣张跋扈还一脸理所当然,真当你说啥我就得啥了?当真目无尊卑,简直岂有此理! ——不过,我就等你这句话。 佑嘉皇帝半眯起眼:“朱妃此言何意?” 皇帝发话,朱妃自当老老实实回答:“臣妾方才瞥见皇后娘娘手中之箫,倏而想起京城有名的传闻。据说皇后娘娘之箫习自传说中的洞箫名家白长生,白老先生乃一介泰斗,留下的青玉箫亦是稀世珍宝,如今传承至皇后娘娘手中,想来皇后娘娘必是已有一番造诣。” 她目露精光,一闪一闪:“臣妾今夜将独舞《战无双》,此曲难度颇高,寻常乐师恐怕及不上皇后娘娘。在座诸位想必也是极想见识白老先生的真传,就不知皇后娘娘意下如何?” 看来她也不是有十成的把握得我相助,故而非得编派我,让我不好推辞。 既然朱妃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又怎好叫她失望?待佑嘉皇帝向我投来询问的目光,我平和地点头:“未尝不可。” 这下可把在座诸位乐坏了,常闻后宫诸妃关系不睦你争我夺,岂料一连两日得见旷世合作,没想到当今圣上驭内有术,后宫如此和谐美满,堪为天下男人之榜样啊~ 我若知底下这群人心中所想,绝对要笑掉大牙了。佑嘉皇帝驭妻是否有术且一回事,后宫那点糟心事可压根与和谐美满毫不沾边。 我与朱妃一惯不睦,这整后宫的人都知道。若说我是真心为她,那绝对是假的,我做的一切为的全是我自己。 今夜朱妃若当真着了彤婕妤的道,那日后欲扶持一人再与之抗衡,简直费心费力不讨好。 这里有个现成的,我为何要舍近求远?总归朱妃比那些不安定份子好掌握得多,还不如就此做个了断容易。 幸亏朱妃小眼神犀利的,不枉我千辛万苦把这压箱底的青玉箫翻出来,故意在人前晃两眼秀存在感。 只不过,她会选择战无双这首曲却是我意料之外。 凭这一点,倒是让我对朱妃从新改观。 战无双是当今世上难度极高的曲谱之一。据我所知,朱妃原定曲目的风格与这首战无双截然不同,她选择这首恐怕是打算孤注一掷,险中一博。 她在博弈,赌一盘大局。 皇后我一身是胆,还怕赌这一局不成? 我将箫横于唇边,朱妃双臂于月光下缓缓挥动,箫声清透安宁。 这是战无双的初始,是战前的祥和,故有山雨欲来的平静。朱妃的每一个姿态精细到位,悠然自得,散漫而平乐,一时令见者不由地放松心情,平和地看待这场表演。 倏而,箫声凌厉转变。朱妃目光一凝,前一秒优柔的舞步刹时紧凑。她凛然如将,徒手若剑策马当歌,英姿勃发,是不输于男子的刚强决绝。箫声逾急,跌宕起伏,仿佛迎接战火的咆哮,挥舞的双臂和穿梭的步伐急快奔淌。箫音一收,挥舞的霓裳翩翩落下。众人屏息,朱妃面容悲凄,捧心垂首,是战后的苍凉,是悲欢离合,难舍难弃,千疮百孔。 箫声空灵寂灭,清空回荡,行云流水的舞蹈,舞者辗转,徒留忧伤。 箫声渐息,舞蹈结束,席上的人依旧无法从这场精彩绝伦的表演中回过神来。文臣从中感受到风沙战场的残酷,纵是武将们也忍不住热泪盈眶,掌声如雷。 这不是普通的一场表演,每一声箫、每一个舞步仿佛令他们亲自经历了一场灭顶的战争,心中悸动难忍,慷慨悲怆溢满心扉。 “实没想到,老臣有生之年,竟能在京城再次感受到这股仿佛亲历战场的热血激昂。老臣与佟将军、朱将军皆是多年战友,佟将军告诉我皇后娘娘曾随他行军前往南疆,而朱妃娘娘更是自幼随朱将军在西域成长,老臣知道唯有亲历过真实战场,才能吹出如此慷慨悲怆的战无双、跳出如此牵动人心的舞蹈。”一位久经战事的老将军举杯向我与朱妃至敬:“老臣有生之年得以见之,实乃唯生最大的满足。” 由他起头,诸人纷纷起身敬酒,赞叹此曲跨度之大难度之高,一箫演绎活灵活现,不愧为名家真传;赞赏此舞表达真切,情感丰厚,扣人心弦、抿人心神。 我收起青玉箫,微笑着接受在座的赞赏,实则心中狠狠捏了一把汗。朱妃双颊红润,双眸泛光,她维持表面的平静,紧扣的双手微微颤抖,同样激动难当。 像战无双这么考人功夫的曲子,实在太难拿捏。因为起浮转折,跨度太大,就我俩这样全无磨合的临场发挥,一旦我吹错一个音符,一旦朱妃犹豫踏错一步,立刻全盘错乱,全盘皆输。 然而成功了,我们都为自己感到自豪。 “皇上皇上,您觉得今夜臣妾表现如何?”朱妃一回席,立刻缠着皇帝撒娇。 我就坐旁边,难免听得一清二楚,就见佑嘉皇帝言简意深两个字:“绝妙。” 嘁,区区两个字岂能概括我今晚如此高超的表现? 我很想不屑地‘嘁’出声音,奈何佑嘉皇帝说完扭头看我,直把我盯得寒毛直竖。 显然朱妃对皇帝这样的回答也是不会满意的,腆起脸使劲央着皇帝讨赏。 她酥胸一荡,别说皇帝,我看着血气都上来了,佑嘉皇帝勉为其难道:“好,都赏。” 原来都赏的意思是今晚表演的都赏,我眼一抬,彤婕妤也得赏了呢,只不过人家脸色难看得紧,笑得那叫一个勉强。 我眼一转,朱妃居然难得没发作,连个眼白也没甩给彤婕妤一个,不正是深谙此意么。 也是,现在又有谁还记得彤婕妤的剑舞? 19.皇后要吃熊掌 于是,最受热捧的话题再次与彤婕妤擦肩而过,把朱妃得意得尾巴都要翘上了天。我但凡见到她,都是看她被三五个人簇拥着描述昨夜的惊险之举和精彩表现,绘声绘色得堪比话本小说。 当然,彤婕妤那种欺盗之举在朱妃恶意放大下满营皆知,她原本塑造的良好形象一夜之间一落千丈。亏她不惧流言,还能强撑着脸面出现在人前走动,为的正是表现出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和被冤枉的无辜以及对事实污蔑的大度。 至于事实的真相究竟如何,唯有当事人自己清楚。 总之,那些已都不是该我来操心的事,我木然盯着小桃红咻咻咻地削苹果,接过一块吃一块。 小桃红削得欲哭无泪,终于忍无可忍道:“娘娘,留点儿给二爷呀。” 我动作一顿,只因她削的苹果确实不是给我的,而是给正在太医营养伤的二哥的。 我默默地将到嘴的苹果转送往二哥嘴边,亏他一点不计较,张口就把我手里的苹果叼走咽下。我幽怨地瞥了他一眼,又喂了一块。 “你是有什么心事?”二哥总算架不住我这般默不作声地献殷勤,开口询问。 我双手捧脸,坐在小锤子擦得光亮的小板凳上。莫怪我心事重重,实在是到狩地以来我一直全神贯注地对付彤婕妤,压根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算算时间,离遇刺之日已然不远,我究竟是要怎么躲呢还是往哪躲呢? 我一眨不眨地盯着二哥棱角分明的侧脸,目光闪烁:“二哥,我看你这伤恐怕不那么容易好全,不若我去跟皇上说,我俩先返京疗伤如何?” “……”二哥一顿,抬眸看我:“纵使我的伤势到了非得提前返京的地步,也断不至于由你陪同。” 不要这么一针见血好么……我就是想找个理由远离这个凶残之地,小妹我很怕痛的,能不能不让我挡这一剑啊哭?! 我埋头继续愁云惨淡,二哥拍拍我的肩膀:“怎么?在这儿来真有这么难受?” 我两眼湿汪汪地看他,想点头怒表同意,却见二哥面上一哂:“昨夜薇儿不是在宴上大放异彩么,多少人对你推崇备至,又何必急着要走?” “……”我究竟应该把这番话解译为夸赞还是嘲讽。 我小心翼翼地偷眼瞧他,当着人家的面作出这种小动作实属不厚道,二哥唯有无声一叹,摸摸我的脑袋将事拂过。 我眯了眯眼,既然说服不了二哥跟我一块儿走,那就只能再琢磨些别的法子了。 有皇后在此助阵,二哥那些个同僚来了都不敢久留,来来去去好几批,这好人缘着实令我惊讶。我在太医的营帐里磨叽半天,直到莘月来探望二哥,我粘在凳子上的屁股才总算舍得挪一挪,离开太医营。 看莘月那一眼望川秋水,体贴入微的我岂能留下来妨碍两人培养感情? 出了太医营,时间也不早了,入林的一行人早已陆续归来,我听见不远处一群人围着起哄,遂起意过去瞧瞧。 这不瞧还好,一瞧我眼都直了。 无怪乎这些人跟着起哄,原因是马淳候家的公子今日猎得一头精悍的黑熊,个头虽不大,但一看就知必定肉鲜味美。 原谅我凶残,我这人一惯食荤主义,看见熊能想到的只有熊掌这道菜了……… 我看得差点没形象地流口水,小桃红在一旁一个劲地戳我,戳得我十分不耐烦。我抹了把嘴,又没真流口水,至于这么一顿猛戳吗?知道腰肢是我弱点不?一戳我就忍不住想笑! 我转身正准备训话,一抬头见后头站着个比我还高的人,吓了一跳。 原来小桃红戳我不是为了让我注意形象,而是让我注意后边的人…… “臣妾见过皇上。”我不情不愿地给他请安。这营地实在太小,抬头不见低头见,我在后宫待个整整一年都没在这营里见皇上见得多,真叫人糟心。 佑嘉皇帝已经换回一身明黄的便装,背着手站在我身后看那起哄的人群,侧身问我:“皇后对狩猎很感兴趣?” “我对熊掌比较感兴趣。”我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就恨不得一巴掌抽死自己,这脑子都被猪肉给懵傻了,说话全不经大脑。 我嘴角一抽,赶紧补道:“臣妾的意思是,臣妾头一回参加秋狝,皇家的狩猎林中北图之地最大物资最广,尤其以黑熊最为凶猛。往年得猎黑熊者屈指可数。马淳候家的公子身手实在不凡,臣妾记得昨日他刚猎了头野山猪,今日竟猎得了黑熊,真是勇猛无比,实乃国之栋梁。” 佑嘉皇帝轻飘飘地睨了我一眼,默默地颔首。 我有些汗流浃背,这种莫名的芒刺在背之感是怎么回事?依稀记得前世的马淳候府可是效忠佑嘉皇帝的忠皇党,难道我夸他的忠心臣子还不成吗? 这么一脸高深莫测谁猜得透?反正我是从来都猜不透他这个人的。明明应该高兴的时候却不见他露出多少喜色,明明应该哀伤的时候也不见他掉过眼泪。 以前我就觉得,这个人也许被先帝打磨得太光滑,光滑得毫无颜色,看上去好似没有瑕疵,实则真正美好的地方却反而是被打磨掉的部分。 但同样的,若没有经过打磨,现在站在这个位置的人兴许便不是佑嘉皇帝。 当年储君之争何其激烈,元佑嘉自幼受皇太后之事影响,一直不为先帝所喜,千辛万苦爬上的太子之位,却是他斗败了另外两位皇子,逼着先帝立的储,来来去去提防的人,结果还有一个自己的亲生父王。 不难明白那日他之所以感慨亲疏有别,人心反复,也就不难想象他这一生的偏执,不难想象他的薄情,也不难想象前世他的冷漠和决绝了。 20.皇后不醉不休 接下来几天的篝火宴,彤婕妤名正言顺地被剔除于入席名单之外。 一连两夜的挫败想必对彤婕妤的打击很大罢,然而她占了连续两次的入席机会已是身为皇后的我给予她最大的面子,若还有任何非分之想,也就不能怪我秉公办理了。 没有了彤婕妤这个潜在祸害,夜间的篝火宴我都懒得去参加,实在是这样千篇一律的宴会太枯燥无趣,一次两次倒还好,多了我是半点兴味也提不上来,倒是以莲妃和朱妃为首的一行妃众斗志高昂,日日暗潮汹涌,争得头破血流。 我唯有将心思投放在吃食上面,由于佑嘉皇帝日日率众出外狩猎,这日日食材丰富品种繁多,我摸摸腰肢,隐隐觉得来了一趟秋狝,肯定胖了不只一丁半点。 今日我窝在营里,不多时听见外围又在起哄,估摸是又猎了什么好东西,我赶紧吆喝了小桃红陪我出去瞧瞧。 我们出来一看,不得了。 几个兵卫扛着一坨黑漆漆毛茸茸的大块头,站都站不稳,足见斤两不轻。 我随手抓了个侍卫问话,才知道这是又猎了头黑熊。 你说猎了黑熊至于这么敲锣打鼓的嘛?虽然黑熊出了名的难抓,但前几天马淳候家的小公子不是刚猎了头嘛?那黑熊掌滋味还极其鲜美得我意犹味尽呢。 人家侍卫一顿猛摇头,直言两者没有可比性。 紧接着,一行人骑着高头大马徐徐返营。我一眼瞧见前方的佑嘉皇帝,居然一路含笑,简直把我惊得合不拢嘴。 这人平时除了面瘫就是摆出一脸高深莫测,带笑的时候绝对不多,如此喜上眉梢,看得我一身直起鸡皮疙瘩。 再听一旁的侍卫说话,我总算是摸清状况了,原来今日猎了黑熊的人是皇帝。 真是不出手则己,一出手惊人,难怪这一圈子的人这么激动。我托腮思忖,以佑嘉皇帝的身手,猎头熊确实不在话下,只不过前世的他有出手吗? 我怎么越来越觉得很多事正步上了一个奇怪的轨道,是我的错觉吗? 也罢,改变的总归不是坏事,但愿那场遇刺也不会往坏的情况发展。 我把心一宽,带上小桃红打算折回帐篷。小桃红按住我的手突然惊呼:“娘娘,您看!” 我朝她目光所在扫过去,隐约见到佑嘉皇帝拉着缰绳的手里还提着一坨毛茸茸还会耸动的东西,再看它一探头,露出湿漉漉的鼻子。 恰好佑嘉皇帝这时下了马一眼瞧见我,便朝我走了过来,顺手一拎把只毛团塞进我怀里。 我下意识抱住,一抬眼跟怀中黑黝黝的双瞳撞个正着。 “正好皇后你在,交给你了。” 佑嘉皇帝抛下一句话转身就走了,徒留我抱着熊崽傻在原地。 “娘娘真是好福份,这幼崽是刚从熊窝里掏出来的,不认生不伤人,极是可爱。”海公公娘里巴叽地抿嘴,我怎么见他在偷笑? 等海公公追着皇帝一摇一摆地走了,小桃红围着我直打转,跟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一德行,想碰又不敢碰,激动万分:“娘娘!您看,是熊崽!” 我忍无可忍地翻白眼,都到我手上了我能见不着吗?我是瞎了才会看不见眼前这只是熊崽! 我两手掐起熊崽腋下把它举起来,真的很小,还一点都不怕人,乖乖地任我举到头上,甩动两只小爪丫蹬了蹬。 我看了一阵,相当无语,忍不住低头瞅了一眼自己,再瞅一眼四周黑压压的侍卫,估计就我着装最惹眼,难怪他一眼就瞧见了我。 唉,为什么偏偏是我呢。 * 夜里,我本着对熊掌的期待,兴冲冲地坐在篝火晚宴上,谁知等了半天也不见上菜。这我就不高兴了,白天我分明就见那头黑熊拖到后面御厨的帐篷里,莫非皇帝要藏私,打算吃独食? 我坐着发了会儿呆,听见席下四方对皇帝今日大显身手之事大表赞赏,赞美之词简直溢于言表,滔滔不绝。 佑嘉皇帝相当淡定地听着,不见他有多得瑟,不过总则是件值得高兴的事,眉目间倒是比往日柔和得多。 我见文武朝臣都在敬他,几个妃嫔也是千娇百媚地敬酒,我这当皇后的不敬好像不合乎规矩,于是我也随大流地举起酒樽对皇帝笑说:“恭喜皇上,臣妾敬您一杯。” “多谢皇后。”佑嘉皇帝身子微微倾前,手持酒樽向我曲臂回敬。近在咫尺的脸庞映着篝火的光芒,墨色双瞳似是闪烁着盈盈光辉。 我魔怔一般,直到他一饮而尽,举杯的姿势还僵着没动。 “皇后?” 他又唤我一声,我方回过神来,匆匆饮下这杯酒,稍微平复了悄然怦动的心。 ……没想到隔了许久,我竟还受佑嘉皇帝这张脸所迷惑,实在丢人。 往日还不觉得,这时一尴尬就发现其实我俩坐得极近,有他在一旁,总让我生出一种别扭的不自在。 我故作不经意地挪了挪,一边跟皇帝扯谈:“今日那么大块头的熊,想必足有几百斤重。皇上如此神勇无敌,真是令臣妾钦佩。” 我两眼放光,闪烁其辞说:“臣妾记得白天那头大黑熊可是扛进了御厨的营子的,那么凶猛的野兽,恐怕不好料理。” 其实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借问一下你那头大黑熊什么时候能上菜。岂料我问得含蓄,佑嘉皇帝愣是一脸没听懂地忽悠我:“嗯……确实不好料理。” 我左等右等,他还是不接话,我只得厚着脸皮继续说:“也许是接连几日的夜宴,厨子们忙不过来,或许可以加派些人手过去帮忙。” 佑嘉皇帝无可无不可地回道:“嗯……可以安排。” “宫中御厨多是些文弱之辈,或许降不住这样庞然大物,臣妾觉得……”我按捺性子好生劝勉,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还不动如山,究竟给不给吃熊掌啊?! 话还没说完,原本闲适地观赏歌舞的佑嘉皇帝忽而将视线转移到我身上。 我一时语噎,气焰稍弱,又架不住口水泛滥,愣是硬起头皮说:“臣妾认为应该先命人架起炉灶张罗生火,省得待会步骤繁琐手忙脚乱……” 可恶,我明明如此义正辞严,为嘛心虚?! 这时候,退居一旁小心侍候的海公公终于懂得出来替不懂人话的佑嘉皇帝说句话了,只不过一句话就把我给砸懵了。 “皇后娘娘,您是说白天那头黑熊吗?那头黑熊今夜是不宰的,皇上打算等秋狝末了,用来办一场全熊宴。” ……你丫怎的不早说,叫皇后我在这儿丢人现眼丢了半天? 我一脸欲忍难忍的暴走,运了好几个吐纳才缓和掀桌的冲动,总算挤出一点笑:“原来如此,皇上英明。” 我都不知道这算什么鬼英明了,反正这会儿我整个人跟泄了气儿的球似的,一脸生无可恋的蔫里巴叽。 别以为我没听见海公公你在偷笑,我知道今儿我糗大了,我就是个吃货,怎么着?我还是个扛扛的食肉动物呢! 海公公站得远兴许没听见我磨牙的声音,皇帝凑得近估摸是听见了,觉得没给我吃肉对我不住,十分难能可贵地想说了几句体己话:“不急,离秋狝结束也不远了。” 他估计觉得这话挺体己的,偏生我听了格外心塞。 是啊,离秋狝结束不远了,刺客已经磨刀霍霍向前冲了,我还有没有命吃这顿全熊宴,难说。 我一点都没被佑嘉皇帝的话安慰到,相反的情绪更低落,一杯一杯地给自己斟酒,大有借酒消愁之意。 佑嘉皇帝兴许看不过眼皇后醉酒丑态,在我再一次为自己斟满了酒时,他一手压住我举杯的动作。 我微微皱眉,虽心中有气,但也不至于醉得胡闹,也就没驳了皇帝的意,悻悻地放下酒樽。 “朕思起白天那头熊崽,可是安好?” 嗯哼,我支腮点头。自然是安好的,皇上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亲自丢过来的,就算是凶猛的大黑熊,皇后我也必然不敢撒手不接的。 “那只熊崽并非今日猎得的黑熊幼崽,块头大的黑熊在南边,而这只幼崽却是先于北边捡来的。”皇帝难得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我没拦着,任他继续说。“皇后毋须觉得不忍,若你喜欢,大可将幼崽带回宫去。” 我气息一滞,呆若木鸡。 敢情皇帝是以为我慈悲为怀,佛祖再世,不忍心见熊崽没了爹妈,今夜一堆废话是为了让皇帝不要宰了厨营里的大黑熊? 容我忍忍笑,你忘了前些天马淳候公子猎的那头熊我吃得可是最滋味的吗?我看起来就这么像一朵白莲花?皇帝啊皇帝,你真是太看得起我了。 我立刻端正姿态,轻咳一声,准备伪造一下仁慈善良的皇后形象。 孰料皇帝话峰一转,一脸似笑非笑:“只不过,朕依稀记得皇后极爱熊掌,熊崽尚幼,皇后可莫要太急。” “……”为何皇后我有种糗更大了的错觉? ——可恶,都别拦我,今晚我不醉不休! 21.皇后的黑历史 “宝宝别跑——” 清早,我是被小桃红高八度的尖叫声吵醒的。我眉心紧蹙,按住隐隐作痛的太阳穴,颤巍巍地从床榻上爬起来。 小桃红一听动静,立刻掀帘进来扶我:“娘娘,您可醒了,奴婢已为您准备了醒酒汤。” 我低吟一声,就着她的手慢吞吞地咽下汤汁。昨晚我在佑嘉皇帝面前丢脸丢大发了,于是发悲愤为酒量,发狠劲地猛灌酒,结果可想而知,作死的后果就是半夜口干舌躁、起床头痛欲裂,真正是生不如死啊。 “这是吵什么呢?”我半阖着眼,满心不爽。我都快头痛死了,你们这群作死的奴才居然还敢吵我。 小桃红掩嘴干笑,这时小锤子抱着一坨毛团恭恭敬敬地进来请安。 我双眉一紧,这不正是昨天佑嘉皇帝丢给我照顾的幼崽熊么? 平日特懂察言观色的小桃红和小锤子竟半天没看出我这会儿心头火气正盛,还不忘火上加油道:“娘娘,您不知道宝宝可活泼了,跑得可真飞快,一看就是极健康的孩子。” 这一个两个真不会说话,不知道的还当皇后我哪冒出个儿子呢。小锤子不忘把幼熊崽托在手心举到我跟前晃两晃儿,我勉为其难地伸手摸了摸它的小脑袋。 别拿你湿漉漉亮晶晶的眼睛盯着我,就算再多么天真无暇也不能改变你在我心中只是一盘菜的事实。 我命小锤子把熊崽提出去好生侍候,让小桃红侍候我起床梳洗。 我打着呵欠,懒散地坐在铜镜前看小桃红为我绾发,不经意地注意到她心不在焉的小脸蛋,一副欲言又止地盯着我发旋。 我心中咯噔一跳,宿醉顿时醒了一半。昨夜醉酒,我连宴会什么时候结束、自己怎么回来都忘了,更别提醉酒后发生了什么事情,莫非……昨夜醉酒后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我抓起小桃红立刻追问,只见她目光闪烁地看着我,我登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坏了,真的酒后吐真言了? 小桃红一脸高深莫测地按住我,我费了好大的力气强压下内心的惊涛骇浪,心如死灰,强忍痛心道:“没事,你……但说无妨。” 小桃红得我的准儿,这才幽幽地说:“娘娘……您以后还是少喝酒为好。” 我以后一定戒酒!我痛心疾首地想。 “昨夜娘娘您在酒席上喝醉了,然后……”小桃红双手捂脸,“娘娘您抱着皇上大哭一通,不知道的还当皇上要罢黜了娘娘您……而且娘娘您竟毫无形象一把眼泪鼻涕全蹭在陛下的袍子上,海公公伸手拦您,还被您揍得眼眶乌青……您不知今早奴婢看见海公公的脸色……跟墨汁似的。” 我嘴角一抽,强作镇定:“……然后?” 她一副丢脸丢到姥姥家的东施效颦那西子捧心:“然后娘娘您哭得半宿,好不容易皇上亲自送您回帐篷,您还抓着他死不撒手……” “够了,不必再说了!”我扶额低吟一声,险些气得背过气儿。 天亡我也…… 为什么我会做出如此丢人现眼的事情,让我死了算了—— 不对,重点不是这个! 我心跳如鼓,再次抓起小桃红质问:“你可有听见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我明明惊恐于自己一时醉酒把前生的事漏嘴吐出,可潜意识又依稀渴盼着干脆就这么直接说出来让佑嘉皇帝知道算了。简直矛盾重重,心头五味杂陈,不知是何滋味。 小桃红见我脸色异常,心有戚戚地安抚我:“娘娘放心,奴婢全程随侍,您一句不该说的话都没有。皇上看上去也不似听了什么不该听的话,临走时也不见生怒,还吩咐奴婢好生照看娘娘您呢。”她一脸宽心地想,皇后娘娘定是怕自己一时醉酒不慎将骂皇上的话说出来,如果皇上真听见了,绝不会像昨夜那么神色平静的。 “是吗……”见她如此笃定,我怔忡地放开手,哂然一笑:“这样就好。” 也是,这样就好。 怎能让佑嘉皇帝知道自己重生了?这种神鬼之事他岂会信?要真被他知道了绝对会以为皇后魔障了,然后直接拖出去斩掉,那我岂不是死得冤? 我定了定神,唤小桃红给我上妆,昨夜这么一闹,无论如何我得去见见皇帝才行。 小桃红一边给我画唇妆一边愁苦地幽叹一声:“娘娘莫怪奴婢多嘴,您这妆实在太浓了。您不知昨夜您一哭,妆都糊成一团,莫说皇上,奴婢都被您吓坏了……” ……魂淡,黑历史别再提了成么! * 大白天我窝在帐篷里愣是没敢出这门口。 虽然小桃红她们非常贴心地没说,但我知道昨夜我醉酒闹事肯定成笑柄了,我脸皮再厚也断不至于能像没事人一样到处乱晃,那些等着请安的嫔妃们也通通被我拒之门外,一个不见。 小妹如我丢脸丢成这样简直家门不幸,就不知二哥在太医营养伤有没听见什么风声。 ……我一点也不想知道二哥会有什么反应!! 皇帝出外打猎,我盼了老半天才终于把人给盼回来。大老远看见他,原本千盼万盼的心突然别扭得不行,恨不得挖个洞跳进去直接把自己埋了。 当断则断,总归是要面对的。我深吸一口气,架得住脸皮厚厚,直奔佑嘉皇帝跟前,一脸英勇就义慷慨赴死。 他松开缰绳,虽不似等着看我笑话,但也不像跟我有话可聊的神色淡淡。 我本怀揣着不安来见他,可一见他这样,到嘴的话便又不想说了,总觉得什么都变得寡然无味,没什么意思了。 “皇后可是有事?”他问。 我悻悻然地别开脸,可真到了皇帝面前,这么做其实是极其无礼的冒犯行为。往时我纵使再不待见他也断然不会在他面前这么失仪,或许是自来狩猎林以后发生了太多的变化,一时得意忘形过头了。 “臣妾这是来向皇上赔不是的。臣妾身为六宫之首,竟醉酒撒泼,令皇上蒙羞,臣妾实在有愧。”我一脸羞愧难当,颇诚恳地直接认错。 事实上我也确实羞愧得直想撞墙,能不能今儿个把事说完,以后就此拂过不再提及?我真不想日后还要时不时回忆这段丢死人的黑历史了。 我垂着脑袋作反省状,佑嘉皇帝沉吟一声,虽然看不见表情,但听起来好像也不似对我有什么意见和不满,尽管他平时也听不出喜怒哀乐,但凭我两辈子对他的了解,应该不至于为这点小事跟我犯难。 “皇后昨夜是醉得不轻。” 我点头,何止醉得不轻,简直醉成一摊烂泥。 “……皇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心里一咯噔,小桃红明明信誓旦旦地说昨晚什么都没发生,皇帝这是唱哪一出?莫非他想诈我? “莫非臣妾说了什么失礼的话?”我一脸诧异,随即苦恼地揉了揉额心:“臣妾这会儿头还很疼,真的不记得昨夜发生了什么事……皇上您可以告诉臣妾吗?” 佑嘉皇帝眉心颤动了下,抿唇道:“无碍,不是什么大事。皇后若是还头疼得紧,便叫徐太医给你看看罢。” 我望着他拂袖离去的背影,心里琢磨了会儿。小桃红转着骨碌碌的眼珠,小声地问我:“娘娘,是否要去太医营?” 我睨了她一眼,满意地拍拍她的红脸蛋,好在有小桃红提醒,否则一个心虚可就真会被佑嘉皇帝给诈出点什么不得了的事来,真是不能掉以轻心啊。 “不必,你去替本宫捡几贴醒酒汤来就好。”我转身回自己的帐篷。 开玩笑,去太医营岂不是去找死?二哥可是还在那儿呆着呢,我才不去。 22.皇后不知其解 醉酒事件之后,我重新端起了为国皇后的架子,宴上坚决酒不过三杯,身板子挺得简直跟坐在皇家私塾般一模一样地端正,勉强挽回了一丁点越走越偏的皇后形象。 苦逼了几天,装蒜的我终于忍无可忍,后来干脆都不出席了,随朱妃和莲妃爱咋整咋整。 结果我一不管事,这两个女人居然闹得差点没打了起来。 前因是这样子的。 朱妃仗着没人管,接连几天霸占了晚上陪皇帝的出席名额,这理所当然就犯众怒惹民怨了。莲妃这女人阴险得啊,不出面就算了,尽说风凉话,其余的妃嫔被她三言两语煽风点火,就联合起来跑去找皇帝告状。 朱妃傲气得很,一听有人背着她跑到皇上面前嚼舌根,心里头特别上火,前一秒还勉强称姐道妹,下一秒立即翻脸撕逼。 等她回过神来,恍然发现了坐收渔翁之利最得益者竟是从中作梗的莲妃,这下唯一一根理智之弦‘啪’地一下就断了个干净,不顾一切撸袖狂奔跑去找莲妃算帐。 朱妃身边的贴身宫女绿桐多机智,她最懂朱妃的脾性,心知情况不妙,立刻跑来找我。 我寻思了半晌,其实挺想装傻任她们撕逼个够的。可若任由事情闹大,对谁都没有好处啊。佑嘉皇帝不久前刚得了个驭内有术的美名,若这会儿后宫的妃嫔在这种地方打了起来,传出去多不好听,我这当皇后的也难辞其咎啊。 我低头瞥向绿桐,往日以淡定与机智闻名的她如今脸上已经浮现了几许焦躁和不安。她懂得在这种时候来找我,确实是她最明智的一点。 朱妃这女人啊,说好听点叫气性骄傲,说难听点就叫脾气暴躁。常常不管三七二十一,火气一上先发一通,浑然不顾后果,一般没啥人说服得动她,听说这暴脾气以前也只有她远在边疆的爹拿着藤条才驯得动,更不论如今这小小的贴身宫女了。 绿桐跪在冰凉的地上,尽管是在求人,背却挺得又硬又直,纵使服软隐忍,双目亦是坚毅。 我暗叹一声,这样的人我其实是很喜欢的。 聪明、理智,有才华,还能屈能伸。最重要的是,对效忠者极其忠心耿耿。 其实我也是挺羡慕朱妃的,至少在自己累了不想动脑的时候,旁边还能有个靠得住的人帮忙出谋献策,解疑答惑。如果她能投入我麾下,那该多好? 越是羡慕,我越是幽怨地瞪着我家小桃红。 瞧瞧人家绿桐多懂事多能干,你就只知道吃野味看风景! 小桃红发现我的视线,还一脸无(bai)知(chi)地冲我甜甜一笑。我扶额,已经不想对她抱持希望了。 眼看绿桐快按捺不住了,我终于大发慈悲不再逗她,点头答应跟她走这一趟。 为了彰显皇后我的气势磅礴,也为了避免去得迟架不住这群宫里的女人打架发癫,我决定领多几个侍卫跟着一起去。 在绿桐的带领下,我领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劝架。 ……不知道的还以为皇后我才是去干架的那一个。但凡路过之人见了无不选择绕路或退避,我端着架子,却没想到这半路还遇上了莘月。 几天不见,她漂亮得还是那么赏心悦目,只不过忽而一见我就双眉紧蹙,好像皇后我是什么避之唯恐不及的瘟疫祸害似的。 ……屮艸芔茻,皇后我还吉祥天宝呢,至于这种反应么! “参见皇后娘娘。”莘月见我这么隆重的阵仗,犹豫着问,“娘娘这是……” 我微哂:“方才听闻几位宫妃起了一些争执,本宫贵为六宫之首,自不可坐视不理,此番前去调停,看看究竟发生了何事。” 我本着‘既然你不待见我那我就只能消失在你的视线之中’的大方品质,客套不上便准备绕过她直奔案发现场。 不料走没几步莘月在后头突然喊住我:“娘娘……” 我惊奇地回头,只见她拧着手中的丝帕,温婉的面容出现一抹不自然的笑:“林中气候变化无常,妾身担扰过会儿兴许是要下雨了,皇后娘娘能早些处理完还是尽早回营的好。” 哦,这么贴心? 我点头表示明白,她不欲多说,临走前对我道一句:“各宫娘娘真是颇令皇后娘娘操心了,但愿诸事一切安好。” 我一路回望莘月的背影,在绿桐耐子性子的小声催促之下,这才晓得路上她的脚步继续走。 今儿阳光普照大地,万里晴空,风清气爽,她是如何会觉得这天要下雨了呢? 被莘月这么一打岔,我半颗心思都飘到她身上去了。 不怪乎我敏感,实在是莘月看起来格外不对劲。纵使她那日被我利用之后渐渐疏离了我,但再怎么不待见也从来不会露出今天这样怪异的神情。 与其说是疏离,不如说是躲闪。 从她出现的方向我猜她应该是刚从二哥的帐篷过来,即将返回自己的帐篷。可是有什么事令她如此行色匆匆?难道二哥对她做了什么? 我托腮望天,大白天的不至于吧?何况她神情也不像。 最重要的一点是她还留下了如此耐人寻味的话,令人费解。 她好像在告诉我什么。 ……原谅我脑子不好使。前生的莘月在秋狝期间的表现绝对安份守己,默默无闻得我都快忘了她有来秋狝了,我实在想不出她会成为什么样的关键或者隐藏要素。 其实对于莘月,我心里一直有种‘她是自己人’的认定,还真没拿坏心思往她身上歪……上回利用她的事不算! 罢了罢了,现在可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目前我唯一该忧心的应该是朱妃和莲妃这两个女人该不会已经打起来吧?动动嘴皮就算了,要是真动起手来可不得了,千万别撕破皮打脸蛋啊,否则我这整个秋狝期间千辛万苦捧起来的心血可就全都付诸东流、化作泡沫尘埃呀! 23.皇后营地遭袭 当我到达目标现场,我明白我这一路可能想多了。 朱妃和莲妃纵使再无脑也断不至于出手撕逼,无论平时脾气好或不好,她们都可谓后宫中实力扛扛的战斗机,不作泼妇骂街,也尽得冷暴力真传。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愣是一个脏字不带。两人分站一头,周遭还围了七、八个妃嫔。这下可好,整个后宫就来了十一位妃嫔,如今加上我可算全到齐了。 朱妃这女人比较冲,性子也比较直,要说动口不动手,那绝对比不过莲妃。可这会儿为什么会落得如此平衡的势均力敌呢?我双目一扫,很快就从中发现了微妙的不和谐出在哪。 彤婕妤啊彤婕妤,又是你。 前世其实是没发生这一遭的。因为当时的彤婕妤一夜暴红,瞬间成了人人赞捧的对象。这里头的妃嫔没少眼红她,不是不想找她茬,但那会儿她整个人跟套了佑嘉皇帝的金钟罩似的,怎么也撼不动。 而那时的朱妃与莲妃也并不像今世的秋狝这般出彩,气焰一弱,自然就不敢像现在这么放肆嚣张。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今儿个这种情况,我隐隐觉得都是我一手造成的。 身为有责任有担当的皇后我,都来到这儿了还撒手不管好像挺不厚道,我幽幽一叹,真就没这个闲适的命。 我眼神一勾,命小桃红上阵。 小桃红平日虽软糯又哭包,但这些都只限于在我跟前。在外人面前,她可是皇后娘娘身边的超级大红人,后宫行走大杀器,既狠厉又铁面的桃红姑姑是也! 只见她尖声一喝:“放肆,皇后娘娘在此,何人胆敢喧哗胡闹?!” 其实我自带这么大的排场出现,眼尖的早注意到皇后娘娘来了,只不过让小桃红喝上一喝,显得皇后我格外霸气。 我心里头美滋滋,面上还得端着从容自若。众人纷纷行礼,我并未罢礼,而是黛眉微紧,隐隐含着薄怒:“你们群聚于此,究竟所为何事?可知此地不比宫中,滋事生扰,你让百官文武如何看待,你们还将皇上的颜面放置何处?” “皇上尚未回营,若知悉此事,你们认为自己可有理辩解?”我冷眼一扫,为首的几人轻轻一颤。当我的视线落到彤婕妤身上时,她螓首伏得更低。 之前我还奇怪,凭那三言两语,这点小事还能煽出这样的闹剧?再无脑,这两个人也是在后宫待了好几年的人,这其中肯定有什么细节有所遗漏。如今看见彤婕妤,我心里没十成也有八成的底了。 知道始作俑者是谁,我就更不能让她们这样闹出事来。 “朱妃、莲妃,你们跟本宫回去,本宫要好好问个清楚明白,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别以为你脑袋伏得最低我就看不见,彤婕妤你整个人抖得跟筛糠似的,谁还有你更心虚?! 朱妃和莲妃连个白眼都懒得给对方,足见彼此关系有多恶劣,让她们跟我走,还满脸隐晦的不甘和怨怼,实在不成才! 我决定了,我准备给朱妃和莲妃做思想工作!让你们一个两个这么容易着了人家的道,小小妖蛾子还能扑得灭火不成?我就不信了我! 正当大家准备散会,不远处突然传来阵阵哨声,急切的响了好几回。我们一个个杵在原地面面相觑,倒是那些被我抓来护驾的侍卫们脸色一变,赶忙上前对我说:“皇后娘娘,营里可能出了什么事,我们先返回帐篷吧。” 我眉心一颤:“究竟发生什么事?” “这个属下也不清楚。” 见他们面色凝重,我不敢多作耽搁,命他们速速护我及其他妃嫔回各自的帐篷去。 返程的途中,我隐隐感到心悸和不安,脑海中突然浮现了莘月的脸庞以及她说的话,我意识到她也许是知道了点什么的。 更重要的是,我肋下没有伤口的位置竟在隐隐生痛,那处是前生我遇刺受伤的位置。 我下意识地捂住肋下,心跳加急。 可是、可是佑嘉皇帝还在狩猎林并没有回来啊…… “皇上——” 后方蓦地传来骚动和凄厉的尖叫,不知是哪个妃嫔失声呼喊皇上。我回头一看,她正走在最末尾,而此时后方已经乱作一团,因为不远处出现一头高大的黑熊,重点是它明明身上有囚锁措施,却齐齐断裂个干净,显然是临时逃脱出来的,隐隐还能看见它血迹斑斑的双爪。 几个侍卫立刻拨剑上前抵挡狂躁的黑熊,有人冲我们大喊一声快跑,然而这里的女人多半生活在安逸的皇城之内,何时见过这样的血腥的画面? 看见那头疯狂向前冲抓伤了侍卫的大黑熊,几个昭仪已经吓得腿软,哭抱成一团,而有些胆子大的则早已仓皇逃命。 这时我手臂一紧,侧首一看,小桃红拉住我心急如焚地说:“娘娘,咱们快走——” 我双眉紧蹙,那几个只懂哭不懂逃的昭仪离得太近了,随时都会被误伤。眼看着这一切,我咬紧唇,中气十足地大吼一声:“你们都在干什么!” 几个昭仪哆哆嗦嗦地回头,双颊布满泪痕,我一见气都不打一处来:“还杵在那儿干什么?!想死吗?!快点过来!!” 兴许是从没见过皇后如此暴怒,这几个昭仪吓得连滚带爬地从地上起来,踉踉跄跄地跑了过来。 我见她们终于懂得逃命,稍稍松了一口气,但这时好几个侍卫被大黑熊撞倒在地,眼看着抵挡不住就要冲过来了,小桃红急得两眼通红,我赶忙撸起袖提起裙摆拉着她转身逃命。 那头黑熊分明是前些日佑嘉皇帝猎回来的那头,原本打算留着秋狝结束前摆个全熊宴举民同欢的,孰料这大黑熊是怎么从厨子那儿逃出来,还跑到营地到处伤人的。 若不是当时我拉了几个侍卫保驾护航,这时指不定一坨子人就要倒大霉了。 这秋狝营地的选择是相当考究的,这种地方多半相对安全的位置,而且就在林子外围,边沿地带有士兵驻扎,因此每当皇上带领官宦子弟及文武百官进入狩猎林时,留守在营地里的除了负责安保的武将,其他侍卫相对稀少,而剩下大部分多为妇儒人家或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厨子或太医。 而今那留守的武将迟迟没出现,恐怕是多少年来的秋狝从不曾发生过这种事,才会一时安逸过头疏忽行事,一旦出现现在这样的突发状况,才会乱成一团。 我边跑边恨恨地咬牙。 等我安全了,回头一定奏请皇上将这个该死的守营将军踢去守边疆塞外,让他至今还没个影啊?不知躲在哪偷懒去! 24.皇后再次中剑 这边一阵兵荒马乱,往日打扮得如娇似玉的妃嫔们一个个全无形象地四散奔逃。 莫怪我看不过眼,实在是这群女人逃得毫无章法可言,更别提这丫的一个个身体孱弱,屁点儿大的距离跑两步居然娇喘连连体力透支,我要不是驼着这千斤重的皇后行头绝对一马当先了。 我才嫌弃完这群后宫女人的体力,我家小桃红哎哟一声就摔了个倒栽葱。这都已经是我最文雅的说法了,她抬起头,满脸的泥巴,不好听的就叫狗啃泥了。 ……叫你平日就知道吃,腰围都涨了一圈,跑起来特别累赘,一摔就爬不起来了吧! 也就我这么好的主子见你摔了还记得回头扶你,不然早调头跑了。 然而小桃红居然不领情,眼睛鼻子都拧成一团,跟泥巴混在一起都不知哪跟哪了,还哭得稀里哗啦地直冲我嚷嚷:“你快走!快走!” 皇后我做事是你个死丫头能指手划脚的吗?要不是这会儿非常时期我现在立刻就办了你! 我虎着脸,不顾她满脸脏兮兮,猛掐一把她的双颊:“傻啊你?我要走了你还爬得起来吗?!” 小桃红两只眼珠泪汪汪地打转,红鼻子红眼睛的糊眼泪糊鼻涕,我甚是嫌弃,硬将她从地上扯起身,握住她的掌心,以一种前所未有的义气口吻,毅然背过身:“放心吧,本宫不会丢下你的。” 前世她为我而死,今世我做不到抛下她一个人逃。 “娘娘——” 小桃红哇地一声从背后扑过来抱住我的腰大哭不止。我低头看她满手泥巴,忍不住嘴角抽搐,理智之弦险些嘣断。 这么脏赶紧给我放手!! 一声吼叫几乎近在耳边直冲耳膜,我恍然意识到那头熊已经朝我俩冲来,而我们居然在这种时候磨叽半天,简直不要命了!显然小桃红也意识到这一点,她不顾一切地护住我—— “这边!” 我的脑内一片空白,恍惚地朝呼喝的声音方向望去。闪光火石的一瞬,我看见了莘月。她苍白的面容是我从不曾见过的坚毅,她的手中拿着什么,在阳光反射下闪烁着刺眼的光芒。 我和小桃红紧闭双眼抱在一起,同时摔倒在地的那一刹那,似乎发生了什么,近在咫尺之处传来震耳欲聋的嘶吼,庞大的块头重重地撞击在地面,震得我两耳生痛。 直到我稍稍敢张开眼,我还有些发蒙,没有反应过来。 一切似乎都发生在眨眼之间。 “娘娘,你没事吗?”莘月黛眉紧蹙,煞是担忧地扶起我。 我的面前躺着一头身型庞大的黑熊,近距离一看显得更加巨型,然而此时这头熊已经倒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我再看周遭,除了匆匆跑过来扶我的莘月,其他人还躲得远远地看着,而一队轻骑自远而来,为首的正是佑嘉皇帝。 佑嘉皇帝扯紧缰绳,驱马跳落快步行来,皱眉瞥了黑熊一眼,回头见我这一身,面色冷凝:“皇后可有损伤?” 我至今还有些懵懂,呆呆地摇了摇头。 那头熊身上插着一柄短刃,而致命伤在硬羽箭所射的位置。方才黑熊扑过来的一瞬间,莘月拔出我送予她的短刃刺向黑熊企图救我,而皇帝也恰在千钧一发之际举弓投射一箭。 若再差一分一秒,兴许我真就要挂在这里,再往地府走一遭了。 这么一想,我终于忍不住腿软,所幸莘月还扶着我。 咦,不对!我猛地想起我遗忘了啥,低头一看,小桃红就躺在我脚边,一动不动。我吓了一大跳,赶紧蹲下去探鼻息。 幸好,幸好只是一时惊吓昏死过去而己。 有佑嘉皇帝在,我顿觉肩上的担子一下子没了,甭提多安心。 他唤人把小桃红扛去太医营,又命人去找那个该死的至今没有出现的守营将军,再指挥侍卫处理现场,清点伤员安排就医。 我虽然看起来灰头土脸极其狼狈,但身上并没有任何损伤,除了方才遭袭击还有些心悸,倒是没有什么大碍。 反倒是有个在黑熊出没之时没来得及反应逃脱的宫妃受伤被送去了太医营,余下的女人方才被吓得花容失色,如今一见佑嘉皇帝,一个个跟蜜糖似的齐齐粘了上来求体贴求顺毛求安抚。 我拍了拍身上的泥巴,这时候唯一还留在我身边嘘寒问暖的竟只有莘月,有对比就有差距,且不论旁的人,莘月今次救我却实在令我震惊。 我偷偷打量她的面容,她担扰的神情并不似作假,这要说不感动绝对是假的,原以为她对我产生芥蒂,就算不管我死活也是情有可原的,可我万万没想到她竟愿意冒险救我。 这良心作比简直令没心没肺的我很是愧疚,我决定以后一定要好好对她以表救命之恩! 我一双眼睛透着浓浓的感激之情,然而莘月却显得心不在焉,一双美眸一直扫向佑嘉皇帝。 等等!莫非她被佑嘉皇帝方才那英勇射姿所吸引,决定弃暗投暗改喜欢皇帝不成?! 不,我坚决不同意!我恶狠狠地瞪向佑嘉皇帝,他此时正被妃嫔团团包围,正凝神专注地听汇报。似是感受到我的视线,他忽而抬首朝我看来。 这样的一幕似曾相识,我心中蓦地一咯噔,瞳孔骤然一缩,脸色大变—— 树叶沙沙作响,不知隐匿了多久的黑衣人霎时出现,剑势凌厉,正正扑向佑嘉皇帝所在! 不知是谁惊呼一声‘有刺客’,尚未缓过神来的众人再次吓懵,前世遇刺的一幕幕重新浮现眼前。周遭再次乱作一团,我手心冒着汗,手不住地发颤,双眼一瞬不瞬地紧紧盯着佑嘉皇帝。 “娘娘,您快走。”莘月一脸凝重地对我说完然后挤了过去。 我急了,想要抓住她的手不让她过去,可已经来不及了。眼看她挤到佑嘉皇帝身边,我不明白这种时候她为什么还要过去找死,难道她不知道现在的佑嘉皇帝就是个人肉靶子,走到哪都是攻击目标吗? 明知会发生什么事,我绝不能让莘月白白送死! 我猛地冲了过去,这时的彤婕妤正死死地抓住佑嘉皇帝不肯撒手,我真心想说你这样岂不碍事,万一佑嘉皇帝要来个如来神掌被你一拖累岂不坏事? 一声暴喝当头劈下,刺客夹击双剑直落,眼见莘月毅然地扑上去救驾,我脑子一抽,身体浑然不听使唤,奋力挡了上去。 还是那个地方,还是那个滋味,我已经不想说啥了,直挺挺地躺倒。 “娘娘——” 耳边是莘月带着哭腔的呼喊声,我半眯着眼想看清她的脸庞。我始终不明白她为什么要为皇帝挡剑,难道重生一世她反而爱上佑嘉皇帝了吗? 我脑袋微微一偏,背光的佑嘉皇帝看不清脸。 我心里知道的,我明明知道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再次中剑的那一刻,我始终觉得冥冥之中是老天在操纵着一切。 ……否则,为什么明明可以将莘月拉开的我,却非要代替她挡这一剑呢? 25.皇后出言相讥 三月梨花满堂,如漫天飞雪纷纷扬扬。 我依稀看见那人一袭浅色黄衫,影影绰绰,如幻境虚影,好不真切,好生迷糊。 当他抬起头来,恰是一双清明透澈的眼眸,直撞入我胸口,深入无底的心扉。 我下意识地张口呼唤他的名字,可人影逾渐虚渺,声音逾渐飘忽,越来越深,越来越远…… “阿……” 梦醒一刻泪水沿着眼角滑落耳旁,我缓缓地睁开眼,看清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帘帐。 看来地府尚不愿意收我,还得让我继续在人间多走几遭。 也不知睡了多久,我口干舌燥地舔了舔唇瓣,正想嚷人倒杯水过来,一个杯子已经递到我跟前。 还是我家小桃红最贴心!我猛灌了一口,满心满肺充满了暖意,融入四肢五藏六腑,通透全身。 兴许是见我喝得太急,递水的人温声说:“别急,慢点喝。” 我一听,一口水没忍住噗地一声狂喷而出,呛得我咳嗽不止,顺带牵扯到伤口痛得我险些直不起腰,抠住床沿颤巍巍地直哆嗦。 我一醒就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外头的太医赶忙跑进来看情况,一脸伤脑筋地把我按回去躺好:“娘娘,您这伤口才刚止血,千万不要一惊一乍,免得伤口撕裂!” 我横在床上躺尸,特别无辜。 你倒是给我不一惊一乍的机会啊?要是你睡得迷迷糊糊一觉醒来看见皇帝亲手给你倒水喝,你能不一惊一乍的吗? 没错,方才被我当丫头使唤的人正是佑嘉皇帝,本人。 我扶额,允我想想,让我静静。 兴许是贫血所致,不知昏迷了多久的我这会儿还有点糊涂,太多的问题想问,太多的事情搞不懂,我只能一件件挑捡着说:“皇上,刺客可有全部拿下?您可有受伤?” 佑嘉皇帝的眼中闪过几缕不明的情绪,他凝神看我,龙威太甚看得我略感心虚,我只好故作镇定,硬着头皮回视他。 所幸他没打算跟我一直大眼瞪小眼到底,悠悠道:“在逃的有一人,尚在追捕当中。其余虽拿下了,却全部吞药自尽,目前并没有多少线索。” 嗯,跟前世的结果一样,也就没什么太令人惊讶的进展了。 过了半晌,他温声继续说:“多得皇后舍身替朕挡这一剑,朕并未受伤。” 我忍不住轻咳一声,原谅我这会儿的表情一定相当古怪,实在是他说这番话的时候神情温和得我简直不忍直视。 不能怪我突然懵了不知如何应对,实在是今生跟前生的结果相距甚大,难得看他如此和颜悦色地对我,臣妾实在好惶恐! “对了……莘月、彤婕妤她们可还安好?”我暗暗惴测着,莫非今生彤婕妤并没有受伤,所以佑嘉皇帝也没有去陪她的必要,只能来陪我这个比较严重的伤患了? 他微微蹙眉:“她们没有受伤,只有皇后的伤势最为严重。” 敢情我替你挡剑还要被你嫌弃,良心简直可以扔了!我龇牙裂嘴捂着心肝,气得肺儿都疼。佑嘉皇帝又过来扶我一把:“皇后可是伤口疼痛?朕让徐太医……” “不用,臣妾躺躺就好。”我摇摇头,反正徐太医肯定又是让我好好躺着莫动干戈,我现在这情况也确实不能怎么着,可叹我前生自己折腾了半条命,今生还要继续折腾。 虽然皇帝说话不中听,但不可否认的是清醒过来的第一眼能见到他来看我,确实比前生好得太多,我心里头竟隐隐有些满足,呵呵,还真特么好哄。 我本以为我静静躺着装睡,佑嘉皇帝就会自动自发地走人。谁知他竟好心情地守着我陪坐了一阵,这我就想不通了,前生你既然连一次都不愿来看看我,如今这又是闹哪一出,究竟为何? 我再不了解他,也明白他绝不是那么磨叽的人。我睁开双眼,他双手分别放在两膝上,坐姿端正,身躯挺直,看上去肃然严谨。他神色淡淡,眼睫轻垂遮挡双目,似乎在想什么,又似乎只是凝神不作他想。 待他回视我,目光澄澈,似乎准备对我说些什么。 “皇后,朕不明白。”他说。 我静静地听着,他说:“朕不明白,皇后你为何要为朕挡剑。” 我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这一刻我突然明白,他为什么至始至终从未待见过我。 对他而言,我始终是他所忌惮的佟家人,而不是他的皇后。纵使今世我努力重新开始,宁可出卖佟家的部署暗中与他达成协议,他也从未信任过我。 前生我一直想不透,我不明白为什么他要这样对我,纵使我有任何过错,难道我都已经受了这么重的伤也换不来他看我一眼的资格吗? 而今我总算明白为什么。 他怀疑我,怀疑佟家。他疑心刺客是佟家指使,疑心我救他的动机。 “呵呵……”我忍不住轻笑出声。 事到如今,我在你心中还是那么不堪,还是那么心机叵测。在你眼里,我就从未做过一件对的事。 “皇上,臣妾不懂您的意思。您是一国之君,是臣妾的丈夫,换作任何人都不会无动于衷,皆愿以已身相舍。”我敛起笑,面无表情地回话。 佑嘉皇帝双眉不着痕迹地一紧,他将一个木制的箔牌递到我面前:“此处只有你我二人,朕不怕明说。这是搜查现场发现的一个箔壳,你既为佟家人,理应看得懂这个刻记。 “所以皇上便认为此事乃佟家所为?”我只扫视一眼,反问佑嘉皇帝。 他抿唇不语,我信手拿起箔牌把弄:“既然皇上心中已有答案,又何须来问臣妾?” 佑嘉皇帝目光一直定在我手中的箔壳上,好像下一秒我就会毁尸灭迹一般。我撇开脸低哼一声,有或没有,不全都是他心底一句话的事嘛?我何至于多此一举。 “皇后,朕并非是在责问你。” 哼,他脸绷得死硬,双眉也越拢越深,好似我说了什么他不爱听的话一样。我笼统也说不过几句话,难道他确定他不是在怪罪我? 兴许是注意到自己的语气有些强硬,佑嘉皇帝稍稍委婉道:“你我有协定之约,朕并不希望你出事。朕只是想说,你若有事可以与朕商议,莫要一个人强出头。” 说到底还是怀疑我跟此事有关!我咬牙道:“如果臣妾说,这一切臣妾并不知情,你可会信?” 他微微一怔。 “你既知你我有所协定,合该坦诚相对。可你却始终没有信任我,又凭什么让我信任你?”我怕是气昏了头,才会当着他的面如此讥讽。 刚从鬼门关提溜回来,我莫名生胆量,莫名地沉不住气。这是我心底的话,是一直以来我想对他说的心底话。 有些东西你本没有,便不会去奢望。可一旦你有过,欲望便会止不住地膨胀。 你既然这么不信我,大可以像前生那样看也不看我,咱们这交易就算谈崩了,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 “你若是怀疑,便彻查到底,弄个水落石出、清楚明白。”我心冷,破罐子破摔地对他说:“你大可不必介怀,左右我也不是为了救你,我救的是莘月公主。” 26.皇后是不是傻 我格外硬气地斥责佑嘉皇帝,结果他一走,我立刻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虽然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他刺客一事我确不知情,但这并不表示我猜不着其中内情啊! 前生我其实已对二哥有所怀疑,但苦于一直没有证据,我又不敢当面问他,怕他跟我翻脸,所以一直遮遮掩掩也没敢说。 虽然自己中剑倒了八百辈子的血霉,但心里其实多少也有点赎罪的意味,心想着自己替佑嘉皇帝挨了这一剑便算作扯平了,将来哪天指不定还能用得上这个扯交情。 孰料我临到死都没用得着,反倒是佑嘉皇帝原来心里一直为此事耿耿于怀,还因此对我更加猜忌,我怎么想都亏了好吗! 我郁卒地躺在太医营的病床上养伤,今儿个秋狝这太医营简直就是我兄妹俩承包的。二哥不久前才伤势初愈,已经住回他的帐篷去了,他才走没多久,我这当妹妹的又被抬了进来,简直令人心塞。 然而更令人心塞的莫过于莘月的事。 从她今天一整天的表现来看,我深深怀疑她是不是已经背弃了二哥投转佑嘉皇帝的麾下。可是莘月对二哥的感情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都是毋庸置疑的,若说她真的移情别恋,我实在是无法想象。 可若说她不是移情别恋,那今日这番举动却是怎么也解释不通的。 难道说二哥策划刺杀皇帝,莘月其实是不赞同的,两人因意见不同产生矛盾,莘月阻止不了二哥行事,只能身体力行亲自为佑嘉皇帝挡下刺杀?! ……那二哥跟莘月岂不是窝里反?端看今日莘月如此义无反顾地为皇帝挡剑,如果不是因为爱上他,那妥妥就是反水的节奏啊! 我的心瓦凉瓦凉一片,这不管怎么想无疑都会造成二哥的威胁,对二哥极其不利吧? 不管怎样,当务之急我都必须先扣下莘月,不能让她跟佑嘉皇帝多作接触。不管她是政见不合还是移情别恋,我都不能让她成为威胁二哥的潜在因素! 我唤来小桃红,让她赶忙替我把莘月请过来,这件事直把我愁得都忘了自己这身子还破了个洞,刚想坐起来就被伤口疼得又横了回去。 这时太医营的门帘被掀了开来,一人从外头匆匆走了进来。我被伤痛折腾得气喘吁吁,半眯着眼看向来人。 二哥顶着周身低气压来到床前,居高临下地盯着我。我有些发愁,心里忍不住埋怨,小妹我这么伤还不都是你给害的,你不关心我就算了,还给我脸色看,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他沉默地坐在床沿,轻轻为我拭去额间的冷汗。意料之外的没有苛责,温柔得我想哭。我憋了半天的委屈与难受无从释怀,在二哥这样无声的安慰下,终于忍不住低泣出声。 “二哥,我痛。”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只恨不得把全部的烦忧一次性哭干净再也不留。 他幽幽一叹,默默替我抹眼泪撸鼻涕。 我忿忿地哭了一阵,愣是被自己糗得没脾气了,然后止了哭,肿着眼睛嗫嚅着对他问:“二哥……我是不是很笨?” 飞蛾为什么死不悔改非要扑火,我又为什么冥顽不灵非去挡剑?其实我都明白,也许再来多少次我都还会扑上去,这都是我一厢情愿而为之。 我为什么这么笨,为什么就改不了? 我不知道二哥明不明白我的意思,他攥住我的手腕一紧:“嗯,你傻。” ……你就不能安慰一下我吗? 虽然明知道答案,但听见自己最亲的二哥说这种话,简直心都碎了! 我愤而拉起被子连人带脑袋捂进被子里生闷气。二哥在外头充满无奈地拉扯我的被子:“你出来,小心闷坏了。” 我懒得理他,其实另一半的原因是刚才哭死丢脸所致不好意思见他。你也知道,有时候人一哭就什么都不管了,等哭完就觉得奇糗无比,丢脸丢到姥姥家了,这时候我需要点时间缓冲。 二哥知我脾气,又一向拗不过我,这时要是直接掀我被子,估计我能不顾伤口狂奔而出,所以他意思地扯了两下也就不管了。当然,他也不是完全奈何不了我的。 我只觉身子一沉,二哥的怀抱隔着被子传达进来,暖得一踏糊涂,他还像小时候那样用这一招。我心口窒闷,悻悻然地拉开被子:“你别这么抱着我,我都这么大了,怪别扭的。” 他的下巴抵在我的颈侧,令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能感受源源不断的暖意:“在我心中,你始终是我的薇儿。” 我吸了吸鼻子,垂着脑袋轻轻地倚靠在他的肩上。 可我已经不是你心里那个什么依赖着你、什么都向着你的薇儿了,我会破坏你的计划,我不会让你谋反成功,我不会让你伤害元佑嘉的。 对不起,二哥。 “娘娘、娘娘!奴婢突然想起莘月公主她……”小桃红那个大嗓门,人未到声先达,还格外鲁莽没规矩,直头直脑就冲了进来。结果一进来见到我跟二哥抱在一起,那表情简直跟吃了酸梅子般窘成了一朵璀璨的菊花。 二哥从容不迫地松开手站起身,摸摸我的脑袋:“好好养伤,别闷着脑袋睡觉。” 这话说的……我何时闷着脑袋睡过觉?我刚才只是发窘才捂住脑袋的好吗! 我撇嘴不理,二哥没再啰嗦,走到门口对小桃红吩咐几句,临出帐篷时突然回头:“你找莘月公主?” 我脸一僵,莫非二哥已经先一步把人给扣下了?千万悠着点,莘月好歹是公主,有外宾身份在,不能随便说杀就杀要剐就剐的啊! “据说她因受到惊吓,发了几天高烧一直昏迷不醒,已将她移至隔壁的帐篷方便太医诊断照料……” “……” 所以我方才白愁了半天,那么忧心忡忡一切都想多了吗?小桃红你丫怎么就不早点告诉我! 27.皇后平安返宫 莘月意料之外的高烧不退昏迷不醒,我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担忧。 至少目前我是不用担心泄露任何秘密,暂时保住了二哥。虽然很对不住莘月,估且还是先请你躺着吧。 这次突如奇来的刺杀事件引起高度警惕,佑嘉皇帝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加了保护罩,包裹得跟粽子似的,走到哪屁股后面都跟着一整队的小尾巴。 经调查发现,黑熊落跑也并非意外而属人为。从当天外出打猎的佑嘉皇帝一行提前返营,到关押黑熊的牢笼莫名解锁令它趁机逃跑出来伤人,再到混乱之际突然跳出来的刺客,一切都经过的精密布署,肯定不是一朝一夕而成,甚至很可能今次秋狝正是策划者为这场刺杀精心准备的舞台。 而今,尚有刺客在逃,守营的将军仍不知所踪。细思恐极,一众文武朝臣纷纷谏言,请求皇帝立即返京。 无论此地集结了多少精英部队保护皇上,若整个狩猎场早已成为一个谋划已久暗杀皇帝的场所,那将令人多么唯恐不及。 显然佑嘉皇帝也想到了这一点,他这么惜命,自然是举手赞成,于是在我醒来的第三天,全体人民收拾行李准备浩浩荡荡地班师回朝。 可怜我的全熊宴,就这么化成泡影,离我远去。 我哀悼着吃不了的全熊宴,收拾行装的时候小桃红抱着一坨黑乎乎的毛团,兴冲冲地跑过来安慰我:“娘娘别伤心,咱们还有宝宝呢,等养大了就宰来吃,小锯子和小铲子没吃过这样的烤野味,一定很新鲜。” 她充满怜爱地抚摸熊崽的脑袋,看得我有些吃不下饭。 我这人已经够凶残了,没想到我家小桃红比我还凶残,顶着这么慈爱的脸面不改色地说着这么残忍的话,果不愧是我宫里出来的人。 我待帐篷收得七七八八,整装返程,上马车前我唤来小桃红,从她怀里拎出那头幼崽,让她扶我往外走。 我没小桃红温柔,被我拎着的熊崽不舒服地嗷嗷叫了几声,见我不理它,又嗷嗷叫几声,烦不胜烦。 小桃红见之不忍:“娘娘,您有伤在身,不如给奴……” 我摆摆手,托起它的小腹,将它拎进怀里抱着。 我们走到林子边缘,这里原来守营的兵卫已经在前方列队,再往深一点就是森林了。 小桃红终于看出不对劲,小心翼翼地问:“娘娘,您这是……” 我作了个噤声的动作,拎起那头崽往外一扔,那黑乎乎毛茸茸的身子滚了好几圈,夹杂着嗷唔乱叫,千辛万苦才能从草丛中抬起头。 它张着黝黑的眼睛,没有像往常一样歪歪扭扭地跑过来要抱,而是伸直了脖子,木愣愣地瞧着我们所在的方向。 不多时,它翻了个身,小小的熊掌噗哧噗哧地踩在泥土上,扭头往森林深处跑去,再也没有回头。 小桃红望着渐渐消失于森林尽头的熊崽,又侧目看我:“娘娘……” 我的视线定在郁郁葱葱的林间,轻扯唇角:“本不属于皇宫的东西,带回去成了笼中囚,有什么意思。” 我本已是笼中囚,何必再造这个孽,祸害人家。 小桃红嗫嚅一声,沉默地低头。 等我们从林里出来,不远处的佑嘉皇帝身躯笔挺,骑在马背上,拉着缰绳,背着光,面向我。 营地已空,原本搭建起来的帐篷也已经收拾了干净,马车列队整整齐齐地候在前方,只剩下零星熄灭的篝火堆,长达十数天的秋狝,正式结束。 * 等我从狩猎林返回宫中,仰望久别的宫殿,颇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触。伤口虽然还没痊愈,但我摸摸胸口,心脏还在跳动,身子还是暖的,还活着,嗯,真好。 我回宫的头一等大事,就是立即传唤太医院各御医来给我看诊。想当年我就是太不爱惜身子,伤也就伤了,至少事后应该好好养回去,方不至于落下后来那么煎熬的病根。有了上辈了的经验,这回纵使寻遍大江南北各路神医我也要把这病根给彻底除了。 我心中一团火,壮志雄雄,岂料各位太医轮番给我把了脉看完诊,齐齐露出一脸‘皇后你逗我’的嫌弃神情,好像皇后我就是个乡下来的土包子,没见过世面就大惊小怪。 “娘娘,老臣都说了,您这伤不碍事,好好疗养数月也就好了,哪里需得如此劳师动众。若您怕留下疤痕,这儿有老臣费多年心思精心调配的润雪膏,每日早晚抹一抹,不日将换回原有的光滑白嫩的肌肤。这放在咱们京城最高档的回春阁,可是好几百两银子的呢。”徐太医从一众太医后头挤了上前,又开始跟我唠叨个有完没了的。 这老不死的,成天在我跟前打广告,敢情我还能不知道这回春阁是你跟友人合伙投资的,这膏药也是你跟友人一起研发的吗?我这辈子都出不了这宫门,还能去逛你那回春阁不成? 我懒得理徐太医,小心翼翼地轻抚伤口的位置。如果没有前生那一遭,我可能会毫不怀疑地信了。 早在回宫的路上徐太医就已经对我打包票说这伤无碍,我不敢信。今儿唤来这么多太医,每一个都在清清楚楚地告诉我这个伤只需多养养就会好,不落病根子。 有了这么多保证,由不得我不信。 可这是为什么呢? 前世明明伤得那么重,一直到我回宫,还躺在凤仪宫养了大半年才稍微好些。同样的刺杀,同样的位置……难道因为有莘月这一层缓冲,所以今次受的伤并没有前生那么严重? 我双眼登时亮晶晶,也就是说,今生我再不必受病痛折磨之苦了?! 我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这对我而言简直是天大的惊喜,看来莘月真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星啊,不仅在黑熊袭击时毅然地扑过来救我,这次还阴差阳错地又帮了我一回。 哎呀~我欠莘月这人情债,实在是越还越难清咯~ 我心神一定,对莘月却是既怜惜又不忍。她自从回京之后便一直抱病养在仪心宫,我曾去探望过她,然而她那脸色看起来比我这伤患还要糟糕,看得我都不忍心去质问她关于二哥的事,只能不了了之。 实话说那天她拿刀刺黑熊的凶狠劲怎么看也不像是个脆弱得被吓一吓就吓出病来的人,我本是怀疑她装的病,为了躲避二哥或是佑嘉皇帝猜忌。可太医给诊断又确实是生了大病,我见莘月面如白纸、气若游丝,真担心她一个顺溜就病死在床头,那简直死得特么不值啊。 为此我还对太医耳提面命了好几回,让他千万要稳住莘月的病情,别让她一个不小心就这么没了。 既然在莘月这儿没了头绪,我只能暂时先管好自己,好好养伤。 回到宫中,意味着我这皇后在外野的闲适日子到头了。执掌后宫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后宫那么大,无论妃嫔还是宫女太监都是那么多。 宫中事务,每日总有那么些鸡皮蒜毛的小事层出不穷,每日总有大大小小的妃嫔心有不畅打架闹事,简直烦不胜烦,若非皇后执掌凤印不得旁落他人之手,我真就想架起高楼,把凤印当绣球,谁爱玩抛给谁。 作为一名伤患,我在难受的时候脾气特别容易暴躁,于是我想也不想就罢工了。 知道我为什么不爱去秋狝了吧?回来就要面对堆积如山的工作,我又不是皇帝,难道我还得像他一样鞠躬尽瘁,死而后己不成? 纵使我贵为皇后,这也不能构成我必须勤恳工作的理由。 我潇洒地招来小桃红,扶我到御花园晒太阳。 28.皇后黄雀在后 时值秋末,温馨的暖阳洒在身上,令人浑身舒畅。这时候实在容易犯困,我眯起双眼,小桃红这死丫头居然当着我的面打瞌睡,真是不能太宠,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我懒洋洋地听小锯子打报告,秋狝期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皇宫内外发生的大小事宜,无论是我还是佑嘉皇帝,自然有属于自己的耳目汇报。 所幸秋狝营地发生了刺杀,这京城反倒太平,唯一一件事令我毛骨悚然。 当日失踪的那个守营将军,数天前在自家宅院的一口井底被发现,打捞起来后仵作断定,其人死了足有一个月。也就是说当日随行前往狩猎林的守营将军很有可能早在一个月前已被刺客调包混入其中,伺机而动。 在营地我多少也见过那名守营将军,有过几面之缘,一想到那张脸的真正主人早在一口井内腐蚀溃烂,我就忍不住犯恶心,实在有些后怕。 如今尸体是找着了,可线索也断得彻底。皇帝手中有我佟家箔牌,是铁了心认定刺杀一事乃我们佟家所为,哪怕再多一分的线索也好,否则可真是水洗都不清了。 我暴躁地抠着石案,纵使小锯子再心思玲珑也断然猜不透皇后我这会儿心里烦些什么,只能小心翼翼地挑捡别的事给我说:“说起来工部近期动静不小。据闻工部仆射蓸斐今年没有参加秋狝,而是着手构思了双灌水车,颇受外界赞誉,连皇上也褒奖说构思前卫,巧夺天工,堪为大用者,可谋天下福志。以奴才看,这蓸斐年纪轻轻本事不少,还颇得皇上青眼,往后仕途必然亨通,兴许还将成为佟尚书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看不出小锯子这么有眼力。我眉心一紧,被他这么一提,我算是想起来了。 蓸斐这个人很早以前我就听说过,他确实能力不低,不久的将来他会晋为工部尚书,在官场上一路高歌猛进。前生我死前他已是御史大夫,是个忠贞不二的保皇派。 等二哥接任爹的位置后,这人就彻底成了他的死对头。 如果我没记错,往后的日子佑嘉皇帝将会逐步揭开遮掩彤婕妤光芒的面纱,将她的才华一步步地展现在众人的眼前,日后这蓸斐也会将那好名声拱手返还,因为真正心灵手巧的人不是他,而是彤婕妤。 我蓦然想到一个可能,也许彤婕妤在秋狝头几天正是被佑嘉皇帝暗中送到蓸斐那里,为的是构思双灌水车。 他做得这么鬼崇,我也不是不能理解,无非是想保护彤婕妤,不让她过早暴露锋芒,避免受人觊觎。 毕竟以彤婕妤日后展现的才华和天赋,足以引起天下战火,简直就是前所未有的大杀器。 也就只有佑嘉皇帝那小眼神犀利的,才能从芸芸众生中挖掘人才,这一点令我不得不对他甘拜下风。我虽羡慕嫉妒,却也不得不对彤婕妤的能力表示佩服。 得!所以比起这么没用的我,佑嘉皇帝才会更倾心于彤婕妤。 好吧,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有那么一点点的不甘。 一点点而己。 哼。 忽而起了一阵风,我身上有伤,比平时要畏冷,瑟缩了一阵,小锯子贴心地回去凤仪宫给我加衣。小桃红这死丫头瞌睡打得口水都要掉下来了,我忍着掀醒她的冲动,起身到园子里走走。 被小锯子这一提,我这思绪老忍不住往以前的事儿飘,心头没由来地沉甸甸,看那凋零的红花,更是免不了情绪低落,这是不是就叫做伤春悲秋? 皇后我岂是这样整日郁郁寡欢之人?我哼哼小调,强作精神,抬头那是一片风清日和,阳光普照……然后我默默地低头捂脸,真是白天不能说人,御花园这么大的地儿我随便选个角落晒个太阳也能撞得见彤婕妤,真是孽缘。 园子另一头的檐廊过去,彤婕妤的身影赫赫在目,也不知在干什么,身边连个人也没带,弯腰驼背、缩头缩脑,跟做贼似的。 我眯起双眼,凝神思忖。 这不至于真的在做贼吧?宫中珍宝虽多,当真做贼可不容易,她也根本没必要犯这个禁冒这个险。 嗯,此事有鬼。 我回头瞟过一眼流着口水的小桃红,体贴地不告诉她,自己一个人蹑手蹑脚地跟了过去。 宫里人其实挺多的,奈何这皇宫更大,若说你走到哪个角落都有人,绝对是不科学的。像这会儿我悄悄跟在彤婕妤身后,一路也是一个人也没遇上,只能说她走得太偏僻了。 等我尾随彤婕妤走了一段路,我发现自己原来不是螳螂捕蝉,而是背后黄雀。怎么说呢,我发现彤婕妤她不是偷偷摸摸去哪里,而是像我一样偷偷摸摸跟着谁。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再一次确定后方情况,指不定我也根本不是黄雀,而是不知在谁眼皮底下的螳螂或蝉。 等我发现她跟踪的人是谁,更是吓了一跳,因为这个人出乎意料的竟是莘月。 莘月不是病怏怏地躺在床上养病,怎么会独自一人鬼鬼崇崇地跑到这样偏僻的地方? 我心中警铃大作,无论莘月偷偷摸摸跑去做什么事我都不会奇怪,但若是被彤婕妤发现并且抓住了把柄,那可就不是麻烦两字可以说得清了。 我暗暗记住莘月前往的方向,当下快步上前,从后头按住彤婕妤。 她吓了一跳,猛地转身,发现是我,惊愕得合不拢嘴。 “彤婕妤,你这是要去哪儿?”我微笑看她。 “皇、皇后娘娘。”她有些结巴,神色闪烁不定。我就是刚刚没有一路尾随,看她这么心虚也肯定是要抓她辫子试探几句。彤婕妤本是心虚,被我突袭得毫无防备,平日多机灵的人一时也卡了壳。 我见她不答,倒也不问,神情自若地说:“本宫近日闷在宫里养伤,还是小桃红提议来这儿放的风筝。谁料今日的风真大,把这一个两个的线都刮断了,现在还不知四散跑去哪找那丢了的风筝呢。” 说着,我又看她一眼:“怎的?莫非彤婕妤也是上这儿放风筝的?” 彤婕妤赶忙挤出笑脸:“啊,不是……臣妾方才正是被风筝吸引过来的。” 我轻挑眉:“哦?那彤婕妤可是要与本宫一同放风筝?” 彤婕妤不着痕迹地低瞥莘月离去的那个方向,双眉轻颤,暗暗咬牙:“不了,臣妾不会放风筝,怕是会打搅了娘娘的兴致。臣妾还要回去编写新的故事,等过些日子有您的传唤,方可以为您讲解精彩的故事呢。” “那你可一定要回去好好地酝酿一番才成,本宫很是期待。”我含笑颔首,这才松手放走了彤婕妤。 只要她不那么慌神,稍稍定下心想一想,说不定就会注意到我这番话的破绽,甚至可以答应留下来陪我放风筝,那我这临时撒的谎也就无所遁形。 可她怕我,自秋狝过后,她注意到我对她不再像从前那么亲切友好,她开始猜忌、怀疑,所以她开始怕我。 她独自跟踪莘月,也许是发现了什么,但这点什么肯定不足以构成任何威胁或者伤害,甚至她本人根本还在云里雾里不知所措,所以才会如此慌乱,不敢冒进,所以才会被我有机可乘。 29.皇后偷听墙角 直到我确定彤婕妤不会回头再来,我这才朝莘月消失的方向找去。 莘月这番举动太古怪也太突兀,我实在想不透她究竟要干什么,但我不能放任自流,我得去彻底弄清她真正的心思。否则,依她今日这般行事,迟早会出事的。 我沿途找了遍,总算听见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不由暗吃一惊:不只莘月一人,难道是二哥?! 我躲在灌木丛后,注意到除了莘月之外,另一人却是陌生男子。他身量很高,我隐约瞧见那人的五官,有种说不出的违和,看着有些眼熟,又觉得陌生。 我见惯了莘月温婉的模样,纵使后来她疏离了我,也从不曾露出现在这般冷漠的神情,她说:“不要再跟着我了,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男子神色焦虑:“公主,继续留在这里对您根本没有半分好处。我们不能孤注一掷,将一切全压在那个人身上。一旦他败,你的处境将会更加艰难。” 莘月蹙眉:“阿翼,难道你宁可听信左相的谗言,也不信我?” 男子被她一说,一时语塞。 “这件事是左相先挑起的,若非他事前勾结俞济国,又怎会将我国推至此等绝境?左相为自身利益出卖国家权益,岂可尽信?一旦大祁发现我们的背叛,必定兵戎相见,届时俞济国可会保我辛香国?”莘月黯然摇头:“这一次的刺杀便是左相的挑拨离间之计,大祁皇帝已生猜疑,左相是将佟明容推至风头浪尖,于我日后行事只怕更加坚难。” 男子更加焦虑:“那……” 莘月语气沉重:“阿翼,如今父王被钟贵妃蛊惑,皇弟尚幼,左右两相各执一词相互制衡,国势混乱如斯……他人为砧板,而我为鱼肉,我国终归要向他人俯首称臣,何不择其最有利的一道?” “不论如此,现在的大祁皇帝还不能死,至少不能因为这样的刺杀而死。我不知你真正的意愿为何,你若站在左相那边,我也无话可说,而今……你也不必再来寻我。” 男人脸色大变,霎时跪在莘月跟前:“公主,阿翼一心向您,从无二心!” 莘月幽叹一声:“我要助佟明容登上帝位,这是我与右相共同的决定。不论如何,你还是尽快离开祁国,我帮你逃出狩猎林可不是让你跟随我入宫来的。” “公主……” “此事毋须再说,我也不会再出来见你的。”莘月毅然决然地对他说:“你若再擅自行动破坏我等部署,纵使是你,我也决不饶恕。” 莘月搁下狠话,留下那个满脸痛苦的男子,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可怜男子被莘月甩了,风萧萧兮凄凉落寞,他跟樽石像似地杵在那儿半天,才蹒跚地迈步离去。 幸亏幼时大哥和二哥习武我也跟着学,有那么点底子,懂得敛气藏息,不然早被发现了,也躲不了这么久。 我颤悠悠地从灌木丛后面爬出来,听墙角听了老半天,我身上还带着伤了,腰酸背痛简直不能活了! 我捶了捶腰,托腮沉思。 方才我好像偷听了相当不得了的东西,这么一来原本那些想不透的地方就能够全都串起来了,清晰明了不少。 也就是说,莘月之所以跟二哥联手,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辛香国朝政内乱。一派的人勾搭上俞济国,卖国救荣;一派的人则主张与我们大祁国联合。 只不过既然辛香国依附我国多年,为什么不直接找佑嘉皇帝求援呢?只要说出实情,相信佑嘉皇帝一定不会坐视不理。 可莘月却剑走偏峰,直接跳过佑嘉皇帝与二哥联手。虽然我觉得一方面肯定有二哥蓄意促成,但以目前对莘月的为人见解,她不定就是那种被爱情冲晕了头脑的人。 而且她说了,右相跟她意见相合,连在朝丞相也赞同之事,绝不可能只因情爱之事那么轻率简单。 总之从此处可以看出,他们并不信任大祁国当今的皇帝,是认定佑嘉皇帝之于她们辛香国并不可靠? ……肯定是佑嘉皇帝做了什么才会令两国的关系出现裂痕,导致人家国势岌岌可危都不敢跑来找他救命。我忍不住扶额,以佑嘉皇帝日后那雄雄图志、野心勃勃,未尝不可能。 真是不作不会死,当下最紧要解决的问题,我看还是应该让佑嘉皇帝收敛一些,赶紧派人去辛香国调查情况再作定论。 “唉——”我往回走,边走边哀叹不止,心塞得不行。 虽然已经预料到莘月与二哥暗中联手,但真正听见那又是另一番滋味。 谋反啊!这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纵使我顶着皇后的头衔,仍觉脖间一阵寒意,这项上人头凉飕飕。偏偏身为一家之主的我爹还是头一个站出来支持二哥的,这一家子的脑回路简直令人堪忧啊。 不行,我要振作,再怎么艰难我也要挺着,打死我也不要再经历前生那样悲凉的下场。脑子有病是吧?让我一个个给你们全都纠正! 我跟打了鸡血似的热血沸腾,急哄哄地跑回去。不远处已经听见小锯子和小桃红急切的呼喊声,我一冒头,那两人立刻两眼泪汪汪地猛扑倒在我脚跟—— “娘娘,奴婢(奴才)可找到您了,吓死奴婢(奴才)了,您上哪儿去了呀?” 幸好这两泪包没动员一大伙的人劳师动众地找我,闹大了可不好收拾。 “本宫出去散散步还需你们管着不成?今儿风太大,把本宫这发髻都吹散了,不能见人啊……走,咱们回宫去。”我低斥他们一声,转身领人回宫去。 小桃红蹭到我边儿缩在我身侧,捻着丝帕撸鼻涕,狠狠地抽噎一声:“娘娘,您不知道,方才奴婢梦见您被大黑熊给叼走了,吓得奴婢当场嗑醒,结果不见您,以为咱们真的还在秋狝营地,您真被叼走了,吓死奴婢了!” 我阴恻恻冷笑,亏我这么好的脾气都要被她给气得上火了。 你这死文盲,熊是用叼的吗?自己打瞌睡就算了,居然还咒我被熊叼了,甭以为当日在营地英勇护主就能将功抵过,看我回去不罚你跪算盘抄书。 我这般神色她若是看不懂可就枉为我家贴心贴己的小棉袄了,小桃红立刻换上一脸正经,特别精明地给我打小报告:“娘娘,方才奴婢跟小锯子找您的时候遇到了彤婕妤,她还问咱们是不是在放风筝呢。” 我眉一挑。 “您放心,奴婢跟小锯子多机警的人啊,一点套话的机会都没留给她,赶紧把她给发给走了,这才过来寻您的。” 我满意地轻拍她的小脸蛋,就知道没白疼你们,关键时刻记得不掉链子。看在你们这么机灵的份上,待会回宫我一定从轻发落。 我安心地领着人回到凤仪宫,刚踏进门就感到明显的不对劲,这一宫子的人见到我跟见到肉骨头的狗崽似的扑过来,一个个双眼亮晶晶,吓坏我们仨,迈出去的步伐愣是生生收了回来。 一个两个喜大普奔的这是作甚? 小锤子小铲子一左一右,目光烔烔地迎上来,又是恭喜又是贺喜,不知怎的我猛地打了个激灵,生出不详的预感。 果不其然,他说:“娘娘,方才海公公传旨,说今夜皇上将移驾凤仪宫,与您一同用膳。” ……妈蛋,果然不是好事。 30.皇后的一顿饭 纵观整个后宫,谁都知道皇后是不得宠的,为什么呢?因为皇上即使在每月例行到凤仪宫走一趟,也从不曾在皇后那儿留宿过夜。 所以即使皇后执掌凤印权颠六宫,在后宫诸妃眼里,永远都是那么一个得不到皇上宠爱的可怜虫。 是的,你没看错,我就是那传说中的可怜虫。 可想而之,由于我这当皇后的不争气,凤仪宫长期得不到佑嘉皇帝的恩泽雨露,当听说皇帝今晚要移驾凤仪宫后,我宫里的小太监小宫女通通沸腾了。 我几乎是被扛着去沐浴的,撒满花瓣倒入香精的浴池熏得我有点想吐,七八个宫女齐齐下池对我上下其手,我被折腾得险些阵亡,待我从晕眩中清醒,人已经被扛到内间扑粉修甲,试衣配饰。 “娘娘,您说这件明黄的好呢还是这件艳红些好?啊,这件紫金色更显您高贵的气质……”小桃红指挥小宫女将十来件衣袍一一拎到我眼前提溜一圈。 “这里、这些全部都换掉,皇上好书法,这边挂两副,那些全部收掉!”小锤子指挥小太监将我平日心头好的装饰全部换成了皇帝喜爱的书法画。 “把这些绒毯全部收起来,一块板砖都不能放过,全部擦拭干净!”小锯子安排宫女太监把本就一尘不染的大殿重新打扫。 “这是什么菜?一点都不讨巧,一点都不精致,全部换掉!”小铲子又在尖酸刻薄地挑剔御膳房送过来的菜单。 每月佑嘉皇帝来我这,他们都要整这么一回,我明明是坐着不动最闲的那一个,可每月这时候都比来葵水还叫人煎熬痛苦。 我已经不是第一次让他们收手,可他们跟魔障似的说也说不通,我唯有随他们去了,免得他们太过寂寞无聊。跟了我这样的主子,是挺委屈他们的,其实每次佑嘉皇帝也就来那么一个时辰,哪里注意得了那么多。 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打扮得这么漂亮有什么用,那人又哪里会去欣赏?既然不懂欣赏,何必弄得那么漂亮?我犀利地挑剔起给我上妆的宫女:“再扑厚一点,这么点粉哪里够。” 小桃红凑过来一张愁眉苦脸:“娘娘,近年宫中流行素妆,素妆!您这脸就这么小,却要扑那么厚……” “你的意思是说本宫现在不好看?”我斜睨她一眼,小样儿立刻噤声住嘴。 夜间华灯初上,我率领宫人迎接圣驾,好在这人准时来了,否则这么凉的天我这样的伤患要等他吃口饭可不容易。 我正要行礼,他突然扶住我的手臂一拉:“秋夜凉,先进去吧。” 我心里有些古怪,他已大步往里边走。 敢情这是饿了? 我正提裙跟上,恰好跟落后几步的海公公并肩,他一见我,猛地往后缩,眼一抽一抽的。 ……敢情这是眼疾? 我们稍一入座,这一道道菜如流水般递了上台面。 这阵子我为了养伤,日日戒荤如素,差点没把我给饿死,本来听说皇帝今晚跟我一块吃饭,我还寻思着终于能够大快朵颐,结果菜一上,我当场傻眼,险些没把筷子折断。 这么大的桌子,皇帝那边珍馐美味,全是荤菜。我一低头,三个清菜一碗素粥,这还是皇后过的日子嘛?! 我充满怨恨地瞪小铲子,他作眼观鼻鼻观心,要不是皇帝在,我真的要掀桌了。 没有那么大的希望就不会那么失望,要不是皇帝说上我这吃饭,我就不会盼星星盼月亮地想着吃肉,还能清心寡欲地吃菜喝粥,可你让我看着这一整桌的肉不能动,这痛不欲生,还不如一刀割了我得了! “皇后的伤势可好些了?”佑嘉皇帝在海公公的侍候下,细嚼慢咽地吃着肉,满嘴肥油。 我憋了死劲不去看他的嘴,点头如捣蒜:“臣妾好多了,太医说臣妾这伤养得好,恢复得快。” “那就好。”他点头,又是一口獅子头。 我此生就没吃过一顿这么煎熬的饭,当下对佑嘉皇帝恨屋及乌,连带他吃饭的动作也更不顺眼了。 我手里握着玉勺,一口一口喝粥,满是索然无味,吃着吃着就走神了。 小桃红在一旁殷勤地给我布菜,我走神走着走着又被逼了回来:“不要夹苦瓜,谁让做苦瓜的?!”我本就满身怨念,一见平日最不爱吃的东西,立刻火上添油,烧得旺旺的。 小桃红何其无辜地瞅着我:“是皇上说吃苦瓜好,降火。” 我这才发现我刚神游太虚,佑嘉皇帝趁我不备居然指使我家小桃红给我夹苦瓜,简直不能忍!你吃肉就吃肉,为什么要逼我吃苦瓜,我凭生最恨的就是这玩意,苦不拉叽的,我心头都已经够苦了,为什么还要逼我吃苦?!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喏,你吃。”我脑子一根筋喀砰就断了,想也不想就夹起那几片苦瓜往皇帝碗里扔。 “……” “……” “……” “……” 一时间,所有人默成一片。 我猛地意识到自己方才干了什么蠢事,握住筷子的手僵在半空,两眼傻傻地干瞪着。 他的坐姿看起来有些僵硬,神情倒是没变,视线落在面前的玉碗中,而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碗里的那两片苦瓜上。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是在沉默中死去。没有一个人敢吭声,唯有皇帝在一片沉寂中提筷,将那两片苦瓜夹入口中,细细嚼咽吞入腹中。 这一个仅仅维持不到几秒时间、再平常简单的动作,让众人提到嗓门的心终于缓缓放回原处。 我宫里的人想必经此一事,魂儿都吓没了罢?我看小桃红布菜的手还有些颤抖,我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心里一阵阵地发虚。 “没想到皇后也有如此稚气的时候。”他收回视线,不紧不慢地继续吃着海公公为他布的菜。 我唇角抽搐,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佑嘉皇帝自己伸手夹了一筷子的苦瓜放在玉碗中,动作微顿,抿唇说:“你让朕想起一个人。” 我只觉心中一窒。 “她曾经也对朕说过同样的话。” 我牵动嘴唇,颓然地收回手,心底有些恍惚还有些茫然。 原来他记得,他还记得有人说过这样一番话。 那为什么又忘了,忘了我们的约定呢? 31.皇后调戏皇上 我食不知味,渡过了有生以来最难熬的一顿晚膳。 皇帝今日上我这儿来,说是来探望皇后的伤势,因为听说我把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传唤了遍,外头风传皇后我命不久矣。他身为皇帝,又是一国之母的夫君,理应特此前来慰问才是。 既然他有心做这么个好丈夫的形象,我也不会拦着。本来用过晚膳,我们在殿内下了几盘棋,聊了会儿时政,合该各自回去就寝的了。 可问题是,他赖着不走,我又不好把人家扫地出门,只能一昧地跟他耗着耗着,一直耗到海公公走了,他想起身边有我这么一个人,方对我说:“皇后,时候不早,你有伤在身,还是先去就寝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你皇帝的寝宫呢,这里可是我皇后的凤仪宫好吧? 我坐着发了好一会儿的呆,看他捧着书卷秉烛夜读。我眉心渐拢,突然意识到佑嘉皇帝这话的意思,难道他今夜要在凤仪宫留宿?! 我凤仪宫上下老小早已喜极而泣,哭倒一片,迟顿如我这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手心直冒汗,这太不符合常理了。若说前生,是我自己送上门去的,他勉为其难收就收吧,可今生我可从没向他表露过想要侍寝的意愿,他今日是吃错药还是发神经?否则怎会打算留宿? 我立刻想到莘月的事,猛地一抖,难道皇帝知道了,所以今夜趁着月黑风高人少少,决定单独跟我摊牌? 我内衬都吓湿一片,见人如撞鬼,头也不抬躲回寝宫去。 夜里小桃红为我摘下发髻,更换睡袍,她感触地湿了眼,边吸鼻子边为我梳发:“娘娘、娘娘,奴婢可算等到这一天了……”说着,她狠狠地吸了吸鼻涕,鼻子红扑扑的。 我实在不懂这丫头的脑袋是什么构造的,谁说皇帝在我这儿留宿就是我侍寝的时候了?你主子我还有没有命见到明天的太阳都说不准了,咱佟家几百条命还掌握在我手心上,我现在可是抱着必死的决定,跟赴战场生死决斗没多大区别的了。 我一颗心沉甸甸的,奈何心头压着的事是无论如何都没法跟人说的,我烦闷地摆摆手让小桃红出去,一个人坐在偌大的寝宫里面对着镜子中的自己。 不知坐了多久,寝宫的门嘎地一声打开,又嘎地一声关上。 我日日夜夜保守着心中的秘密,从未对任何人提及。我以为自己不怕皇帝的了,可当真正单独面对他的时候,我还是会情不自禁地发抖。 我捏紧手心,强作镇定。 我不怕的,正如大婚当夜,红烛泪下,凤冠霞披,我自重生之后第一次再见佑嘉皇帝,那时都挺过来了,如今还怕什么。 佑嘉皇帝走进内室,见到镜前坐着一身白花花、披头散发的女人,刹时肩猛颤了一下。 “……皇后,你还没就寝?” 我绝对能从他那张面瘫脸中看到惊吓二字!我惨淡地咧嘴笑笑:“皇上您还未就寝,臣妾岂敢入眠?” 他沉吟一声,微微颔首:“那便不拘礼,睡吧。” 我一愣,啥?就这么睡了? 佑嘉皇帝好像真的什么话都不打算说的,兀自走向床榻。我眨眨眼,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会错意了,莫非皇帝真的只是想让我侍寝? 不带这么玩的,前生不算,这辈子我真没侍寝过,你突然来这么一遭,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的好吗! 他见我站着不动,倏而道:“皇后可为朕宽衣?” 宽、宽衣!我猛滴汗,看来真的是要侍寝了。我僵着身子木然地近身上前,手指哆嗦地碰触衣袍冰凉的绸面。我俩只有一只手的间距,他身上带着一种淡淡的墨香,自鼻息间飘散,前世的记忆一下子蜂拥而出。 皇帝的衣袍繁复,纵是最简单的几件,解起来也令人费神,然后这每一个动作还清晰地印烙在我的脑海之中,事隔多年也并没有忘却。 从前的自己尽管不受皇帝所喜,却依然将全副心力投放在皇帝身上,对他的每一件事、每一个细节都极其上心,无知蠢昧地活着,偶尔仿佛也能触及幸福的边缘。 这也许就是一种无知的幸福。 一只温暖的手掌覆在我的手背上,我一愣,发现佑嘉皇帝正按住我的手,而我的手正停在皇帝的亵衣上。 我猛地一震,咻地一下飞快抽回手。 饶是皇后我脸皮厚,也架不住这看似轻薄的举措。我双颊微微发烫:“臣、臣妾失礼。” 他垂眸:“无碍。” 我见他神色如常,连忙爬上床,心中惴惴不安。 我拉着被子,闭上眼睛,平躺在里侧挺尸。突而周身一黑,蜡烛灭了,不多时身侧碰到一个温热的身子,与我同榻而眠。 我心头怦怦直跳,居然紧张得不敢张开眼睛!前世又不是没侍寝过,至于吓成这副德行么! 等了半天,直等得忍不住睁开眼睛,我皱着眉,瞪着眼前一片漆黑,终于真正地意识到,也许皇帝真的一点动我的意思也没有,只是来睡觉的,真的是很纯粹地陪我睡一觉而己。 原来,又是我想多了。 我对着漆黑干瞪眼,良久,心中长叹—— 可恶,我心里居然有那么点期待在作崇! “皇后为何感叹?” 我蓦然一惊,连忙捂住嘴。什、什么?我刚刚叹出声了? “臣妾吵着皇上了?望皇上恕罪……”我干笑一声,“约莫是白天睡得多,晚上有些睡不着……” “嗯,多休养确是应该,但需记得适当和节制。” 我含糊应了,我确实睡得多,但睡不着的原因可不是这个。 我静静地躺在床上,侧耳倾听,那人的呼吸就在耳旁,不轻不重,平缓不絮,之前的恐慌也随着渐渐消散殆尽。 这一刻我竟稀罕得不行,我偏头侧躺,眼睛已经逐渐适应黑暗,隐约能够描绘出身旁那人的轮廓。 他就在我枕边,这么近。 我想伸手碰触他的眉目,又怕这一动就会打破这份静谧。 不知不觉中,我的思绪飘向了遥远迷糊的过去。还记得他左耳的耳背有颗痣,是年少时的他背我行一段山路时发现的。后来入宫了,每每靠得近,我总忍不住想去碰,可一伸手他就醒了,然后避开我的手,不让我碰他。 每当那个时候,我就会觉得,就算看了也一点意思都没有,不看也罢。可是到了下一次,又忍不住心里痒痒的,想去碰,想去看清楚。 每次每次都是这样,久而久之成了挥之不去的心病。 重活过来之后,我跟他一次也没有接触过,也就渐渐忘了这种百爪挠心的滋味。直至此刻,那种感觉再次复苏。 其实这么暗,根本看不见那颗痣的。可架不住,想要碰触他的心。 我慢慢地,探出手,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然后,碰到了。 就这一下,我情不自禁地捏住他绵软的耳垂,指尖立时感受到他身子的颤动。 “……皇后?” 黑暗中的我不自觉地嘴唇微张,慢慢地向两边咧开。这一刻,我竟感到前所未有的雀跃和欢愉,心情大好。 32.皇后枕边有话 不碰也碰了,难道还有就此作罢的道理? 我稍施力道捏了一下,飞快地收回手,忍着笑假装自己很正经:“臣妾失礼了。”反正今夜失礼之处实在太多,干脆就将这个借口进行到底! “……”佑嘉皇帝约莫对我很无语,默了半晌,道:“若是实在睡不着,朕可以陪你聊会儿天。” 我意外地挑眉,他何时变得这样体贴入微,实在叫我好生惶恐。这种情况下我实在不知是否该拜倒在地长呼一声谢主隆恩,斟酌片刻,小心翼翼地问:“聊什么?” “唔……朕记得秋狝的那头熊幼崽,皇后似乎放归林里去了。” “哦、是的。”还以为他想说什么,原来他也惦记着熊掌啊。自从回到宫里头,我日日清粥素菜,分外想念那头熊幼崽。没得吃,闻闻也是极好的……唉。 “你不喜欢?”他问。 喜不喜欢,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概念?我讪然道:“毕竟是在林里长大,野性难驯,还是放回去好。” 我就不明白了,我觉得我回答得挺中规中矩的,为什么佑嘉皇帝一沉默,仿佛这屋里温度就变了? 我转念一想,毕竟是人家自己捡回来的,也许他自己想养呢,结果被我扔回林里去了,指不定心里头滴着血,特别埋怨我呢。 这都多大个人了,丢了玩具还撒泼。我无奈地摇头,体贴地安慰他:“那熊崽还小,或许等明年秋狝再看,长个了,块头大,皇上一箭就把它给射回来了。” “……” 皇后我秀外慧中,实在好得没话说!我美滋滋地想象红焖熊掌的滋味,口水哗啦啦直流。 佑嘉皇帝闷哼一声,也不知是打喷嚏还是作甚,我好心地替他掖被子,他缓了半晌,慢悠悠道:“皇后所言极是。” 不知怎的,从晚膳直到刚才都挺压抑的我这会儿出奇的放松,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这一刻那么放松过。我将身子稍稍放软,明明皇帝还躺在身边,我却已经不再紧张忐忑。 精神一松驰,倦意渐拢,我半阖双眼就要睡着之际,听见身旁的人说话了:“那日,朕的语气重了。” 我猛地一下惊醒了。 “当日朕心中确是浮躁,过份苛责了你。”他睁开眼睛,漆黑中仍是清亮如许。“是朕的不是。” 银色月光透过窗棂一缕缕撒入屋内,似乎将漆黑稍稍点亮。 酸楚一点一滴地弥漫我的心头,说不出的百般滋味,我复杂地看着他的侧脸。听到他的这番话,我竟是哭笑不得,不知喜多一些,还是苦更多些。 我曾经多么渴求得到他的谅解,可他从来没有给我解释的机会,从来不曾倾听我的内心,直到我死。 我想问,而我也问出口:“为什么?” “你我曾有过协定,朕后来想过,反思过,是朕不该不信你。”他语气淡淡,似乎也答得挺理所当然。 “为什么我把我的底牌给了你,你却还一直都不信我?”我问,他没有回答,沉默了。 我心里清楚,他确实一直没有信过我,纵使今生我先对他摊牌,但他心中仍对我有所疑虑,一直抱持猜忌。 既然如此,为何现在又说这种话?他告诉我,他已对我卸下心防,我就要信了?我已经不相信他了,不相信他的每句话。挡了一次剑他就对我卸下心防?我要信了我就白白重活一次了,前生我不是没为他挡过剑,前生我为他做得更多,他还不是照样拿我当草芥视我如粪土。 也罢,我早知他疑心重,他不信我,我不信他,反正我们只是协定交易,这样的关系不是挺好嘛?事到如今还来这套虚的,何必。 他长吁一声,似是透着无奈,仿佛我这话问得何其无理取闹:“皇后,朕有时觉得,你真是个令人猜不透的女人。” “是臣妾失礼了。”呵,这天下有谁比你这皇帝更令人猜不透?我在心中冷冷一笑。 “……皇后,朕有时想,你我曾经是否有所过节?” 我双瞳骤缩,旧时的记忆碎片破茧而出,挤满整个脑袋。我含糊道:“臣妾惶恐,不知皇上何意。” “有时朕与你相处,总有一种感觉……你不喜朕。”他并没有等到我的回答,率先说:“……是朕唐突了。” 实在好笑,落到今日竟被他质疑。难道,不喜之人不是你吗?难道不是你不喜的我吗? 我俩再次陷入沉默之中,我不想说话,一股倦怠之感侵袭心头,我们明明同床共枕,心中却相对迥异。 “是朕今夜考虑不周,朕并没有忘记当日你对朕说过的话。”他默了一阵,突然又有话说了。往时不仅面瘫,还话少,不知他今夜怎的这么多话。 我只得含糊地应着,其实并不知道他说的‘当日’是指什么时候,直到他说: “你心中委屈,朕明白。” “朕知你心中有人,是朕唐突了。” 我怔忡地听着,久久不言。最后,我翻了个身背对他,眼眶有些烫,感觉有什么憋不住涌了出来。 循着记忆,仿佛回到了大婚当夜。 那时的我重生没多久,恍恍惚惚,前生的一切历历在目,而自身所处却是一点也不真实。明明前生的大婚之夜,心中满是激动和欢喜,可到了这一世,却只有凄苦和灰冷。 等他揭开红盖头,重新见到年轻的他,我才真实地感受到自己是真的重新活了回来。 若说丝毫没有怨怼,那是假的。 可爱了那么多年,若说恨他入骨,又不是实话。 我其实并不是那种爱之深恨之切的人,爱了那么多年,总想着对他好,总盼着他一切都好,没病没痛,幸福安康,又怎么可能突然就说什么情意也不剩,只剩怨怼,只恨不得煎皮拆骨? 说到底他是皇帝啊,当年皇储之争死了多少人,他欲巩固皇权,要做的一切就没有错。错只错在佟家欲晋人上人,二哥想得天下势,都在渴求着不该得的东西。 还记得当年小桃红临死前曾问我,她问我爱他可怨、可恨、可悔? 我不愿怨,不愿恨,只是悔,并非悔爱他,而是悔自己蠢顿无知,害了亲人,丢了自己。 所以重生一世,大婚当夜我告诉他,他所想要的、他所忌惮的,我通通知道,我能够帮他得到,也可以帮他铲除。 但唯有一样,我唯一求的,但愿他能保全,但愿他能做到。 我只求家人平安,我只求他可以放过佟家人的性命。 他想要的只是掌控,而非人命。既然如此,把人命给我,我助他掌控一切。到时,我会让佟家所有人消失于朝野,消失于世人的眼中,再不与任何牵扯瓜葛,再也不会碍他圣上的眼。 至于我,他想收回皇后之位,想夺皇后之权,甚至想要我的命,我都无所谓。我都可以给他,反正上辈子也给了,这辈子再给又有何妨。 可是我再也不愿交心了,所以那一夜我对他说,我心里住了人。 是的,早在很久以前就住了人,可那个人死了,我的心也死了。 所以,我不爱他,不爱皇帝。 33.皇后福至心灵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时,晨曦的光透着窗撒入屋中。 小桃红一听动静,立刻领人进来侍候。我坐起身,发了会儿呆,后知后觉地记起昨夜之事,侧头看去,床榻上哪还有那个人。 “皇上呢?” “陛下已上朝去了。” “哦。”太久没跟皇帝睡觉,都忘了他日日天未亮就得起床去上朝呢。我点头,在一众宫女的侍候下起床梳洗。 小桃红全程鼓着脸,我见了实在忍不住发笑:“你今儿是怎么了?” 小桃红伏在我耳侧,悄声说:“娘娘,昨夜您与陛下……” 诶,差点忘了正事。经她一提点,我立时想起来了。 昨夜皇帝在我这儿留宿,不必说今日后宫铁定掀翻天了。可我跟他真是盖上棉被纯聊天啊,要是因此被后宫那群女人给惦记上,多冤啊。 我白了小桃红一眼,昨夜到底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我宫里头的人不会不清楚,就怕她们自以为对我好,传些不实的谣言出去,风声骤起,想盖下来可就不容易。 可看小桃红那心不甘情不愿的小模样,我真就怕她给我闹出些难收拾的妖蛾子。 佑嘉皇帝那阴险的心思,莫不是想隔绝我跟其他妃嫔的关系,待我孤立无援,没空整治他的彤婕妤,他好趁机让他心爱的女人上位?! 我越想牙越痒,恨不得返回昨夜不是捏他一下,而是狠狠咬他一口,方能解气。 我立刻把我凤仪宫掌权的三宝公公和小桃红叫到跟前,耳提面命一番,让她们将昨夜皇帝在我宫里留宿的事情不准添油加醋,而要一五一十地传出去,务求风险降到最低。 听完吩咐,原本打算大肆造谣的三宝公公粉白的脸立刻垮了干净。 “宫里头的人最爱嚼舌根,按您这话说出去,其他宫的娘娘一定巴不得在背后取笑咱们。”小铲子为难地说。 其他人纷纷点头。他们身为皇后娘娘的近侍,在后宫地位只高不低,饶是那些有品阶的妃子见了他们也要好声好气巴结一下,可谁不知道那些人暗地里笑话着他们的主子,笑话她不得皇上宠恩,这说出去谁不气?! 好不容易等到扬眉吐气的时候,就是假的,挫一挫她们的气焰也好,可皇后娘娘不让说,多憋屈啊。 “本宫自有打算,你们莫不是连本宫的话都不听了?”我虎着脸,他们纵有意见也未敢造次,只能委委屈屈地应了。 我不是不知道他们心中叫屈,可面子可以当饭吃吗?若有朝一日我可以放下一切什么都不顾,我立刻抄起凤靴糊皇帝一脸又有何妨?眼下我还没这出息,只能暂时委屈自己人了。 “既不是事实的本身,便莫要扩散谣传。本宫不至于落魄到要靠这点虚假的谣言博取面子。” 几人你看我、我看你,这才抚平情绪,认真点头。 孺子可教也,我满意地颔首,起身去用早膳,刚步出寝宫,什么东西突然飘落鼻尖,瘙瘙痒痒直招惹得我狂打喷嚏。 “什么东西?!” 我连打好几下喷嚏才缓过劲来,怒腾腾地一看,居然是一片绿色的鸟毛。 “哎哟!娘娘,那不是小鹦鹉嘛?”小桃红欢乐地一呼,指着扑哧扑哧从我头顶飞过的彩毛鹦鹉。 我去了一趟秋狝,差点把这茬给忘了。 这胖小子不知怎么养的,目测是越来越胖了,以后还飞不飞得动实在难说。当下这彩毛鹦鹉又上我这儿蹭白食,我是相当不高兴的。 跟你家主子一副德行的白眼狼,我是不会待见的。 我抬了抬下巴,命人速速料理它。还好只是掉鸟毛,这若是掉鸟粪……看我今晚不炖了它。 不多时彩毛鹦鹉被捆起来倒吊在横梁上,两眼无辜、直勾勾地瞅着慢条斯理用早膳的我。 小桃红小脸粉扑扑,蹭过来跟我打商量:“娘娘,您看这小鹦鹉这么喜欢上咱这儿来,不如咱们抓了自己养吧?” 我横她一眼:“不准。” 小桃红幽怨地鼓着脸:“可娘娘您看,这小鹦鹉多有灵性,又不闹腾,这么乖……它成日跑咱这个吃白食,肯定是它家主人不给它饱饭吃、虐待它。咱们收了它,也是积德呀。” 听她义正辞严地发表一番大道理,我忍不住噗嗤地笑了。 “娘娘您觉得没道理吗?”小桃红可怜兮兮地瞅着我,同那挂着的鹦鹉一德行。 “没道理。”我捏了一口包,不紧不慢地驳她:“瞧那体重超标的身型,你哪只眼睛看出他没饱饭吃?成日到处跑还乱吃东西,你怎么就觉得它这叫乖叫不闹腾?我看这愣头愣脑的八成傻,哪里叫有灵性?” 小桃红瘪嘴,不说话。 我见她一脸闷闷不乐,好脾气地安慰她:“你之前不还道它一身羽毛养得漂亮么,你觉得人家这么好生呵养的鸟儿,你说要人家原来的主子就肯给?” 小桃红可硬气了,挺起胸脯道:“这可是皇后娘娘看上的,她敢不给?!” 我弹了弹她额头,懒得看她泪汪汪的可怜样:“本宫可看不上。” “娘娘……”小桃红哀怨地嚷嚷。 “没得商量。”我回得斩钉截铁,淡淡扫过那只吊着吊着打起瞌睡的鹦鹉。 哼,跟它主子一样的没心没肺。 用完早膳,我总算大发慈悲让人把它放了,它扑哧地飞到半空转了转,又掉了几根羽毛,小铲子忙在底下捡,也没发现头顶就插了那么几根。 旁的人一看,立刻哄堂大笑起来,当事人还一脸傻哼哼不知所措。 小桃红一边笑一边把他手里的羽毛往他脑袋插:“哎哟,咱们小铲子简直人间绝色,不晓得的还当是哪儿来的鸟仙。” 小铲子可算反应过来了,赶紧拍掉头上的羽毛,苦哈哈地说:“别笑话了成么,赶紧帮我弄掉。” 结果我手底的这帮奴才还特闹腾,一个个起哄给小铲子插鸟毛,惹得他惨兮兮地找我求救。 我端详他插着鸟毛的销魂样,觉得还挺合适的。 不过身为他崇高又敬重的主子,我不好太逗他,拍拍他脑袋给他摘毛。其实我这三宝公公啊,就属小铲子最乖。估摸是年纪小,长得白□□粉,近看一眼,更像个女娃子似的。 我心头有什么一闪而过,猛地让我想起一个人。 “多谢娘娘。”小铲子谢过一声,刚退了回去,又被小桃红她们围着取笑。 这回我没心思理会他们了,因为我已经想起那日莘月密会的男子究竟在哪里见过了。 若无记错,前生我确实见过他,但不是在莘月身边。 ……而是在彤婕妤那儿。 34.皇后扛人回宫 我坐在茶几前,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动着,发出嘚嘚嘚的声响。 我的对面坐着莘月,她卧床久病,神色憔悴,病容怏怏,但凡有点同情心的看她这模样也要心生恻隐。 “莘月呀,本宫看你身子不好,还是回床上歇着吧。”我这番话确实是发自内心,说的挺诚恳的。 她这模样好似风一吹就倒,我真怕她坐着坐着突然喷我一脸血,那得多吓人。 莘月莞尔道:“妾身近日已经好多了,多谢娘娘关心。” 可你这脸色看着不像好多了啊。这病容化得怪瘆人的,瞧她这神色举止看着就病得不轻。我感叹一声,有机会一定要跟莘月讨教一下这装病的技巧。 如果不是那日无意间发现莘月密会那个人,端看她这模样,我实在想不到她这全是装的。 好演技! 今日我除了来探望她,其实心里还兜着别的事。 莘月当日密会的那名男子,从她们当日对话可以看出,这人极有可能正是当初借守营将军的身份一直潜伏在我们身边、目在尚在逃脱追捕的那名刺客。 莘月不仅知他是谁,还与他关系匪浅,他之所以能顺利躲避追捕,从营地一路躲到皇宫,正是因为有莘月从中帮助的缘故。 看来不仅佑嘉皇帝,连我也估算错了。整件刺杀事件根本与二哥无关。换言之,原来一直以来我都冤枉二哥了!不仅二哥背了黑锅,我佟家简直生生咽了这只死猫,无辜透了好吗! 我暗暗磨牙,现在就想拿整个辛香国开刀了。要不是他们、要不是他们……好吧,就算没有他们,佑嘉皇帝一样猜忌我佟家,一样恨不得把整个佟家掀了。 我稍稍淡定,这件事始终跟辛香国有关,这样我就不得不重新审视莘月存在对我而言的价值。 若她所在的辛香国背后带来的比我原有的麻烦更多,那我怎能再将她留在这里?不论如今她国势如何,左右衡量,我觉得当务之急应该把她遣回国去。 我瞥过她惨淡的面容,一时又觉得不忍。 她背负的东西比我想象的还要多,走的路比我想象的要艰难。她比我想象的坚强,也比我想象的要狠。 其实如果有选择,也许她就不会走最险峻的路,可她有自己不得不做的理由,所以她迫不得己,要逼自己走得更绝。 我从前觉得她之所以那么坚定地追随二哥,是对爱的追求。她对自己狠,爱得如此盲目,也许正是没有退路,才会爱得义无反顾。 当日她奋身救我,我曾在心中暗许,往后一定要好好待她。若我让她遣返辛香国,是否就切断了她唯一的希望? 她也许会恨我。 我支腮,真的好心塞。 我也有不得不做的理由,就算恨我,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莘月。”我瞅着她,目光幽幽,“当日秋狝夜宴之事,你可还怨本宫?” 她端茶的手一顿,羽睫轻垂,掩去琥珀般清澈的双瞳。 “娘娘这番问话,妾身不知如何回答。” 我轻笑一声,坦然对她说:“其实这个答案不问也能知晓的。本宫当日确实是利用了你,你若怨怪本宫,也是情理之中。” 她并不答话。也是,我若有心坑她,这种时候她说什么都不对。只不过我却不是来坑她的,我是来刷好感的。 “这深宫啊,人人都有自己的私心,本宫也不例外。当得这个皇后,身在其位,太高,容易迷惘,容易堕魔。本宫在这位子上坐得太久,早已失了本心,真是可怕。明明对这样的自己产生畏惧,却一昧地继续沦陷。心变得冷了,日渐凋零,就如这树一般。”我侧身斜倚,目光落在窗外,有些出神。窗外的树叶早已飘零干净,仅剩光颓的枝丫。“什么都没了,人也就变得凉薄残酷。” 我收起视线回在她身上,唇边勾着轻浅的笑:“你大可不必如此忌惮,本宫还不至于冷情到忘恩负义。那日受袭你救了本宫,本宫心里一直记得。” 莘月摇头:“妾身看你遇险,不救,是为不义,妾身做不到。当日若没有陛下那一箭,妾身也只是徒劳。” 她螓首微垂,露出光洁的脖颈:“更何况,娘娘您当日舍身为妾身挡那一剑。只此,妾身才真应该感恩戴德。” 见她不敢承我的情,我一笑而过:“今日所说,不过陈述事实。我不求你谅解,不论你信或不信,但愿你能明白,本宫是由衷地感激于你。” 莘月闪过复杂之色,神情怔忡,默默低头不语。 她长居深宫,一时半会想要凿开她的心可没那么容易,我也没那么本事。只不过我觉得莘月其实已经不像秋狝之时对我那么戒备,也许当日我替她挡了一剑,确实有那么一点打动她的心。 这世道多少还是公平的,我豁出去攒了皮肉伤,好歹还能收获一点莘月的真心。哪像对佑嘉皇帝,我拿整条命赔给他,他还不领情。 我闲适地啜了口茶,静静地等着。算算时间,说了那么久的话,药效差不多也快上来了。 莘月怔怔地捧着杯,努力地睁着眼,直到实在撑不住,她才悠悠开口:“妾身有些乏,不如……”不如怎样,她已经说不出来了,整个人几乎就是往里倒。 我探身一看,已经人事不省了。 “呵呵……”我发出一声诡异的怪笑,神情一变,猛地往外喊人:“不好了,来人啊!公主晕倒了!” 经我这一喊,候在屋子外头的小桃红小锯子和莘月的贴身宫女赶忙冲进来。那几名宫女约莫是知莘月生病的内情,见莘月真的昏迷不醒,神情微妙。 我扶抱着莘月,唤来小锯子:“赶紧去把太医院的太医通通叫过来!” 小锯子得令,正要出去找人,莘月宫里头的人连忙拦住他:“奴婢知道平日给公主看病的是哪位太医,由奴婢去就好。”她也不等我开口,一个人急哄哄地狂奔而出。 我命小桃红扶着莘月,立刻冷下脸,怒道:“你们一个个平日是怎么照顾公主的?!本宫只是偶尔来探望她,她就生生晕倒在本宫眼前。万一公主有什么闪失,你们一个个都别想活了!” 莘月宫里的人一个个神情古怪,面面相觑,垂头任我训话。 “平日照顾公主的究竟是哪位太医?!治了这么久也不见起色,留他何用?!”我没给她们解释的机会,继续喷:“不行,这一宫子的人都是靠不住的,本宫决定将公主带回凤仪宫去,由本宫亲自照料公主!” 一宫子的人立刻变了脸色,跪倒一片:“奴婢知错,皇后娘娘饶恕!” “若公主清醒,她定不敢担扰娘娘您的。” “奴婢等这次一定会好好照看着公主的。” 这满屋的人跟哭丧似的,我不耐烦地甩给小桃红一个眼色,小桃红立刻板起脸,冷冰冰地斥责:“皇后娘娘心意已决,饶是你们并非祁国人,也不得违抗,全部闪过!” 这些人匍匐在地一顿哭求,我愣是当没看见,命人将莘月抬往我凤仪宫,大摇大摆地走了。 35.皇后半夜不睡 你说我干啥子跟人家小宫女过不去呢,我是吃饱撑着没事干嘛? 那必然不是的,皇后我就算没皇帝日理万机,平日也是很忙的。之所以下药把莘月弄晕扛回凤仪宫,是因为我要拿她当诱饵,垂钓一只大乌龟。 别想多,不是我碧池里的乌龟,是藏在宫中的那位不知名刺客。 是夜,月黑风高,宫中已是一片静谧安宁。 我独自品茗,深夜未寝。 深秋夜半阴风惨惨,寝宫的门嗡嘎嘎地作响,瘆人得紧。不多时,一抹黑影掠过,悄无声息地落在门口的位置。 我不疾不徐地放下茶杯,看向那个站在我背对位置的那个男子,勾出轻浅的笑意。 “你可来了。” 男子紧身黑衣,黑布蒙面,只露出一双深褐色的眼睛。他闻声眉心一动,警惕地盯着我,就好像我是什么洪浪猛兽一般。 我不以为意,抬手示意他坐。 他站着不动,眉心深拢,嗡声道:“你引我来,意欲为何?” 我懒洋洋地扫他一眼,个头大胆子小,叫得你来自然是有事,就算端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我要是有心坑你你再警醒也躲不了。 见我不说话,男子神色不耐:“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存在?公主呢,你到底要对公主做什么?” 我轻笑:“本宫与莘月情同姐妹,自然是不会对她怎样的。” 我就是爱打马虎眼跟你绕绕怎么着?男子面色一寒,看我的眼神直要千刀万剐。 喂喂,我还没真把莘月怎么样呢,你至于这么沉不住气吗?不怪乎莘月干大事都不叫你一起,一看你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料。 我心中感慨摇头,男子却不知所想,对我更是防范。 “你且放心,本宫意不在莘月。”我好整以暇地告诉他:“在你。” 男子身躯一震。 “你忌惮本宫没用,左右你也奈何不了本宫,不如静下来听本宫一言。” 男子寒声说:“你怎知我奈何不了你。” 我忽而来了兴趣,不知道时还当他神出鬼影,潜于深宫定是世外高手,知道了以后就觉得这人端这一看就跟炸了毛的猫儿有趣。 “其一,莘月在本宫手中;其二,你身在异乡,现在站在本宫的凤仪宫中;其三,本宫知你的目的、莘月的目的,你们辛香国的目的。”我竖起三根手指,“凭这三点,你应该明白,本宫知道的事比你想象的还要多。” 男子猛地一颤,心中已是惊涛骇浪。他强忍惊骇,压低声音:“你究竟是什么人?” “本宫?”我一笑而过,“如你所见,本宫乃大祁国的皇后。” “那么,在谈判之前,你是否应该自报姓名才是?” 男子深色的瞳眸一闪,扯下蒙面的黑布,露出刚毅的面容:“在下闻人翼。” * 冷风入室,桌上的烛火影影绰绰,我邀闻人翼坐谈,这回他犹豫了下,总算肯坐下来,只是眼神依旧带着防备。 我无所谓,亲手为他斟茶。 别以为这么好待遇,实在是这会儿身边没个可以使唤的人,我只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你说大半夜密会不是太监的男人,纵使我是皇后,也是犯了宫里头的大忌违。何况我们今夜所谈之事隐晦,越少人知道越好,因此今夜我早早遣散宫人,除了留下躺床上睡得人事不知的莘月,是真没有第四个旁人。 当然,别问我为什么大半夜泡茶喝,因为我实在困得慌啊,只能拿这个提神了好么! 他皱眉盯着杯子一眼,抬首正儿八经地提正事:“你既引我来此,又不在公主面前提,必是与她意见相左。你说你已知我们的目的,那你的目的又是什么?” 我坐下来,没有立刻接话,而是从上往下地打量他。我之所以认出他,是因为我前世确实见过这个人,记忆已然模糊,但印象始终深刻。 ……因为我第一次见到这个人时,他身着太监服饰,站在一群妖里妖气的太监堆里。想象一下,一个面容俊朗刚毅、充满阳刚气息、怎么看怎么不像太监的男人,是谁都会印象深刻的吧?! 这是前生我有一回造访彤婕妤宫中时,偶然在她宫里遇到闻人翼的场景。因为实在太过诡异、太不协调,我不禁多看两眼,虽然后来他很快便被出来迎接我的彤婕妤打发出去,但我还是一下子记住了这么一个人。 当时仅仅是觉得有些古怪,并没有太在意。可我决计想不到,今世再看见这人,他的身份全然变了。 如果是同一个人,身份则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转变。我起初怀疑自己可能认错了人,可后来我发现自己漏掉一个细节。 如果当日我没有拦住跟踪莘月的彤婕妤并赶跑她,那么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没有我的出现,彤婕妤一定会跟踪到底,可想而之她会发现莘月与闻人翼碰面,并且听见了不该听的对话。 可问题来了,彤婕妤是怎么做到不被闻人翼发现的情况下偷听墙角? 且不提我,我是知道彤婕妤的,她纯粹就是一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而闻人翼的武功却是有目共睹的,若说彤婕妤能轻而举地瞒过闻人翼,说什么我也不信的。 倏地一个画面自我脑海一闪而过,我蓦地想到,彤婕妤身边有御影! 如此一来,有些事就说得通了。 然而,另一个问题也相伴而来。为什么闻人翼会出现在彤婕妤的宫中?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她们的举止不自然,彤婕妤明显是故意借口使走闻人翼。 或许她们私下达成了什么协议,正如我今日想做的。 “大祁皇后!” 我微眯双眼,从思绪中回过神来。 闻人翼被我晒在一旁太久,整个人暴躁得不行。 我讪然道:“你既知本宫绕过了莘月来找你,难道本宫的目的还不明显?” 闻人翼皱眉:“你的意思是……” 聪明人跟笨蛋说话就是这点不好,怎么说都是绕。 “很简单,本宫要让莘月尽快离开大祁,并且绝不能让她与本宫的兄长再相谋事。” 36.皇后话之忽悠 闻人翼自暗处走出来起,他同样观察着眼前之人。 自秋狝狩猎场逃出之后,他一直追随公主潜入大祁皇宫,在这潜伏期间,他没少打听这深宫内的人与事。 眼前之人,是大祁的皇后,她出身名门,家族势力权颠半壁江山,连大祁的皇帝也要忌惮三分。 这种女人太危险,无论放在哪个国家、哪位皇帝,恐怕都不会喜欢。如其所见,大祁的皇后并不受宠,与皇帝的关系亦是如履薄冰,岌岌可危。 秋狝期间发生的事,他隐约感觉到这女人暗中动了什么手脚,不仅如此,他还知道这个女人利用了公主。原本,他心里对这个女人是厌恶的,直到今日他对她也毫无好感。 在他心中,这个女人知道的太多,对公主不利,太危险,决不能留。一国皇后无故暴毙,容易引人注目,引起大祁皇帝的怀疑。但若要不动声色地杀了她,也并非完全做不到之事。 他本以为她行威胁之事,又怀疑她的居心叵测。可等她说出那番话,他除却意外,还有些诧异。 她究竟想做什么?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 我摩挲手中的紫砂杯,指腹滑过边沿,不答反问:“那你倒是说说,本宫为何不这么做?” 闻人翼微怔。 “谋逆,是株连九族的大罪,要砍头的。他打算找死,本宫可不愿意陪他一块死。”我不禁哧笑,“你应该清楚的,难道你们辛香国有胆奉陪?到时死的可就不只几族的人了。”到那时,恐怕颠覆王朝,就得更王换代了。 闻人翼的脸色更不好看,一字一顿重重地说:“那如果,成功了呢?” 我缓缓收起笑,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不会成功的。”烛火阴影下,面容诡白如霜。我说:“根本不可能成功。” 前生没有成功过,今生有我,更不可能成功。 最糟糕的结局,就是所有人都死了,佑嘉皇帝成为唯一的赢家,站在最顶端的位置,颠覆天下。我若不想死,这个时候就必须布下对我有利的棋子。 “你以为我兄长为何谋反、凭何谋返?纵文韬武略,一介丞相之子,他凭仗的是什么?” 闻人翼脸色微变,闪烁不定:“我不知道,但既然我朝右相和公主皆信服于他,必是他手中有所掌控。” 我暗吁一口气,看来我诈对了。也许莘月和那个右相已经知道我二哥手中的真正王牌,但看闻人翼那心虚样,铁定是不知道的。难怪他容易受那什劳子左相蒙蔽,巴巴地跑来刺杀佑嘉皇帝。 他若真到手了,到时可就换莘月跟那右相倒霉了。 佑嘉皇帝一死,大祁朝内无王族,国势必乱。纵使二哥有心操纵,可他羽翼未丰,那个时候如果人人都动了当皇帝的心思,二哥要想独占鳌头,可就不是他能说了算的了。 一旦二哥这边出事,孤注一掷的莘月和右相必定斗不过跟外人勾结的左相,弄死他们分分钟的事,所有心血化为泡影付诸东流,人还活不活得成都是问题。 我瞟了一眼闻人翼。这人空有一身本事,奈何心思太干净,太纯。这种人,好用,更好利用。 “若非辛香国此在危难之际,莘月决不会孤注一掷。然而成事,不畏艰辛不畏苦难,但求能成。但若明知不成,再挺而走险,便只能作死。” 我双眸一厉,“皇上本就对我佟家有所猜疑,当日你等行刺杀之事,皇上已将此事归结于佟家,日后必定更加防备。莘月当日为何舍身救皇上,又为何日日装病在床?为的是不让皇上对辛香国起戒心。她冒性命之危所作的一切,全为国家,全为你们。可你呢?你听信谗言,令她身陷囹圄,反而作茧自缚,你这是至她于死地,推她至万劫不复!” “我不是!”闻人翼目眦欲裂,满脸痛苦,“公主,我不是……” 我以居高临下之姿,怜悯地看他:“你辜负了莘月,她甘舍己身,一心为国、为百姓。她明知凶险,仍助你逃脱险地。可你,罔顾她的苦心。她让你走,你却不走,你在宫中,成了她的累赘。” “你可知本宫如何发现了你?” 闻人翼茫然地抬首。 “她本养在宫内,什么事也没有。可偏偏为了见你,她偷偷跑出来,被人跟踪。如若不是本宫碰巧遇见,中途截人,你以为莘月可还能平安地躺在那里,而你又岂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说话?”我漠然地勾唇冷笑:“现在的你,可还有资格泰然自称,忠心不悔?” 闻人翼猛然惊颤,怔愕地睁大眼睛。 我咕噜咕噜灌了一口茶,淡定地瞥过去,眼前的男人已经沉浸在愧疚当中,痛苦自责。 “本宫猜猜,你现在的心里恨不得立刻狂奔出宫,只怕多待一秒便会对莘月造成多一分的伤害。”我摆手道,“可你现在走不了了,因为宫外到处都是追捕你的人。切莫小看大祁皇帝的手段,他只是没想到刺客藏于宫中,若他有心找,你绝对逃不了。你现在必须争分夺秒,若不离开大祁境内,那就只能留在这最危险的皇宫中,好好地隐藏自己。” “你不安,是因为你处境凶险,无所依靠,而且此刻还多了本宫这么一个超出你预料范围的人。你如今想做什么,不难猜。” 闻人翼狠狠地盯着我。我要说慢一点,他可能就要一鼓作气了结我了。皇后我惜命,现在还不能死,我挑眉道:“本宫敢在此断言,便是不怕你。自然,你要杀本宫,轻而易举。但你有没有想过,一旦本宫出事,皇上会怎么做?” 闻人翼沉默。 我们都清楚,纵使我死了,佑嘉皇帝也断不会掉一滴眼泪,照旧日日上朝勤恳公务。但是,一旦我死了,佑嘉皇帝的注意力一定会被引至宫内,到时闻人翼将无所遁形。 “本宫今夜单独与你会面,而非将你交出去,已经表明了立场,本宫亦有自己的忌惮。”我嘴角扯起轻浅的弧度:“本宫活至今日,比平常人拥有的更多。得到的多,失去的也更多。唯独不能失去的,不是权势,也不是身份。” 闻人翼撑至此刻,已是心力交瘁,他的声音有些颓然无力:“你究竟想做什么?” “纵使本宫不支持兄长谋逆,但也断不可能袖手旁观任其作死。莘月于本宫有恩,本宫向来知恩必报,也决不亏欠于她。”我坦然一笑:“本宫要保佟家不灭,保兄长不死,你要保国之不灭,保莘月不死,难道你不觉得,你我的目的已然一致?” 闻人翼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可你之前不是说……” “前方有路可走,为何要另寻分岔口?兄长所谋之事,既无出路,为何要走?本宫所要做的,是拨乱反正!”我斜睨闻人翼,“本宫有原则有信用,看在莘月的份上,你们辛香国的难,本宫一并扛了。” 我瞧闻人翼那一脸的震惊,心里估摸觉得我脑壳坏了。 成事在天,谋事在人。我正愁着往后的路将越走越艰难,没想到老天就派了个闻人翼帮我,实在给力。 闻人翼一脸隐忍,眼神闪烁:“我岂能信你?” “本宫居心不良,你当然不可轻信。”我一脸理所当然。这要是随随便便就信了一个认识不到半个时辰的陌生人,那才是真的脑壳坏了。 “……”脑壳隐隐生疼的某位默了。 我总算满意地咧嘴:“所以,你要紧紧盯着本宫,总有一日你会知道本宫有多么的用心良苦。” * 闻人翼一脸牙疼的嘴角抽搐,此生头一回见到如此不要脸之人。 可与之前相比,心中又莫名地落下了沉重的巨石,诡异地松一口气。 他突然觉得,也许眼前的女人并没有他想的那么糟糕,或许只是有那么点……古怪而己。 37.皇后的极品娘 我费尽一番唇舌,总算把闻人翼留下了,算是收作我的麾下。 但条件是我必须保证在不伤害莘月的前提下,尽快地切断她跟我二哥的联系。 我轻飘飘地瞟那闻人翼一眼,其实早就发现他对莘月怀抱着不寻常的情感。狗血的是,他爱的人不爱他,他爱的人又爱上了不该爱的人。 二哥真是造孽,既然没有那个意思,何苦偷了别人的心。我又不禁感慨,这又能怪得了谁,心在别人那处,人要芳心暗许,岂能控制得了、压抑得住。 不论莘月,还是我。 我同情地拍拍闻人翼的肩膀,这位同样也是思而不得的可怜之人。 隔天清晨,莘月是在我床上醒来的,只不过她一醒就弄得好大的动静,把我也吵醒了。 “皇、皇后娘娘,您怎么会在这里?” 她连气若游丝都忘了装,缩在床的最里边,足见一觉醒来发现事实真相有多怂。 “这里是本宫的寝殿。”我将半张的眼皮合了回去,懒洋洋地翻了个身想继续睡。昨晚挨困跟闻人翼商量了半宿,今早没睡饱,又被莘月给弄醒了,实在不想理她。 可莘月不给我睡,我一动不动的,她就从床角落爬了出来推耸我,我只得再翻了个身继续睡。 我知她在惊骇什么,饶是我昏迷之前在自家宫里,清醒以后却躺在别人床上也要受到惊吓。更何况醒来以后发现身侧还躺着人,这人还不是什么关系好得可以同榻而眠的人物,确实不能怪莘月大惊小怪。 我也不是故意跟她睡一张床的,昨夜为了引来闻人翼,我命人将熟睡的莘月搬到我寝宫来。 床只有一张,她睡了,总不至于叫主人家的我跑去睡客房吧?而且三更半夜的我不睡觉把人家公主搬来搬去的,这不是惹人疑心么! 结果我让闻人翼帮我把她抱去别的卧房睡,这闻人翼又是闹脸红又是惊恐万状,好似我这是在逼良为娼一般。 连个小手都不敢摸,要我说你怎么不闹单相思? 后来我眼看天边泛白,两只眼皮直打架,困得实在受不了,只好把莘月往床里头推一推,将就一些跟她睡一睡了。 莘月锲而不舍地推我,搅得我实在没法睡,我只得不甘不愿地爬起身。 我说你至于么,都是女人,还怕我吃了你? 莘月双瞳剪水:“娘娘,妾身何故身处您的宫中?” 我轻咳一声,差点忘了这茬:“昨日你突然晕倒,可把本宫给吓坏了。你养了这么久的病,这一个个太医也不见能治得好,必定有所怠慢。本宫实在气愤,这才决定将你带回凤仪宫,亲自监督那群庸医。” 莘月脸色微变,赶忙说:“妾身近日感觉已经好很多了,宫中太医皆尽心尽力,并无怠慢。可能是妾身在床上躺久了,不注意把握分寸,这才会累倒了,且不碍事的。” 等的正是她这步台阶,我故作不依不饶地同她理论一番,最终还以息事宁人告终。莘月不敢久留,得我允许立刻脚底抹油回她的寝宫养病去了。 我既已收了闻人翼,暂时不准备打莘月的主意,转而思索着怎么跟佑嘉皇帝提个醒。 辛香国依附于大祁,年年进贡,看似挺忠诚,实则谁也不知道里头人家的小九九。佑嘉皇帝若知道有动静那是最好不过,若不知道,那我可就不能完全当没这一回事什么也不做。 前生是彤婕妤偷得这个秘密,她身边有个御影,就算她想瞒也瞒不住,佑嘉皇帝肯定会知道。事后他将莘月公主收纳后宫,只怕不纯粹是表面看中莘月美色这么简单,其中还包含了其他政治阴谋。 可如果我要跟佑嘉皇帝提辛香国的事,这里面牵扯的范围可就大了。 究竟要怎么说,是个问题。 为了这个问题,我连日埋头苦思,差点没操碎了心,这时相府又递来贴子,我娘跟二哥要入宫来看我。 秋狝之时,我爹因老年风湿没跟去,大哥还在南疆吃沙子,全家就二哥和我去了。结果二哥半途堕马伤了肋骨,我更惨,好好的人去戳了个洞回来,听说我娘收到风声,连夜跑太平寺烧香拜佛,今日是来给我送平安符的。 提起我娘,又是个令我忍不住扶额的人物。 小时候我在府里上窜下跳、外人不知道我外号猴子的时候,每天被我爹娘追着打可惨了。 我爹那是正儿八经地提着棍子挨个房间挨个找,一看就是脑子不活络的,我见你来还不赶快跑么?我娘不同,多机灵的人啊,竟伙同大哥二哥来抓我!要知道平日大哥二哥都是护着我的,足见我娘手段多不简单。 忘了说,我娘号称水娘子。 什么是水娘子呢? “一品夫人到——” 我一听这尖嗓声,猛地打了个哆嗦,蔫蔫地端正姿势。少顷,小锯子领着我娘踏进门来。 我娘算不得保养有道,生了好几个娃,有些中年发福,整个人看着圆圆软软的,特别和气,只不过从眉目间的风韵依稀可见年少必是温婉美人。 她一见我,双唇轻颤,一双喜气的杏眸倏而一眨,登时啪嗒啪嗒掉起泪珠:“闺女……” 我宫里的人一个个吓得慌神,围着她团团转地安抚。 所谓水娘子,是我爹起的。要我说,就是个大哭包,比我家小桃红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娘可谓完美地诠释出‘女人是水做的’这句话,我自有记忆以来,看她哭的次数简直比吃饭还多。 小时候我觉得特么憋屈,因为每次我刚张嘴要哭,结果她哇地一声哭得比我还惨,等周围渐渐聚起来人,我仿佛就成了惹我娘哭的千古罪人。 所以平时我很少哭,不为别的,只因这实在太憋屈了!我都被逼得对眼泪有心理阴影了好吗! 不只我有心理阴影,我全家都有。 小时候我大哥二哥就是被她哭得投敌叛国,反过来帮她抓我的。这也就算了,他们私下至少还能偷偷放水,等我娘追上我,那可就不是放不放水的问题了。 关键是什么?关键是她顶着一副温婉可人的模样追着我打的。回想起小的时候,我娘一边抹泪一边追着我抽鞭子,我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娘撇开众人走过来,一把抱住我的脑袋哭,豆大的泪珠撒我满脸,险些把我的妆给洗没了。 “闺女啊,让娘瞧瞧你的伤,简直心疼死为娘了。” 她边说边扯我衣服,我忙按住她的手,“娘!进屋里头去、里边里边!”这里太监宫女一箩筐,你倒是想让我裸奔是吧! 她哭了一阵,算是恍悟了,这才撒手。 我屏退众人,让小桃红留在屋外守门,不情不愿地脱衣服。 我娘一边看我伤口一边无声落泪,看得我实在心生不忍,好言好语地安慰她:“娘,我把皇宫的太医都传唤了遍,他们都说这伤不碍事的。你看我都养得结痂了,等我拿些膏药抹一抹,不出几个月疤都看不见了。” 我娘被我安慰了半天,总算稍微止了泪:“闺女啊,往年叫你去你也不去,今年好端端又跑去秋狝做甚?太平寺了悟大师说了,你今年命里有血光之灾,日后可要小心,别到处乱跑了。” 我嘴一抽,我也知道我有血光之灾,奈何躲不了可怎么破! 娘把求来的平安符放到我手心,千叮万嘱叫我收好,这才拉着我的手期期艾艾地陪我说了会儿话。 她是个宽心眼,从来不管我爹在做什么,也不管我哥在做什么,小时候寄希望于我身,盼着养出一个标准模式的千金大小姐。结果一不小心养歪了,她便天天追着我跑,等我入宫为后,她觉得我长大了,也就不怎么管我了。 今日她说话眼神时不时往我身上飘,我一看就知道她掖着藏着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不多时,她靠近我,一脸鬼崇地悄声问:“闺女,娘听说前些日子皇上到你这过夜来着,可是事实?” 38.皇后心中念想 我被我娘充满八卦的脸给镇住,原来她想问的是这件事。没想到都传到宫外去了,那这宫里头背着我得有多闹腾? 我暗暗皱眉,撇嘴道:“喔,确有此事,那又怎样?” 我娘羽睫轻颤,一双美眸眨巴一下,眼眶又红了。我赶紧递上丝巾给她抹脸,相当无语:“又怎么了?” “娘这是替你高兴。” 我微怔。 “你入宫这么多年,娘在外头没少听那些个风言风语。你自己身处宫内,听得肯定不比娘少。当年你执意要进宫,娘本欣慰你总算找到自己属意的如意郎君,可眼见你这些年受的委屈,娘又后悔自己当初要是能强硬些阻止你,兴许现在的你会过得不一样。” 我扯起淡淡的笑:“你是想说我现在过得不好么。” 娘抽噎一声,没接话。 我轻轻地替她抹眼泪:“可女儿觉得自己过得好得不得了。” “我是大祁的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纵观整个后宫,谁也不怕。反倒是她们要来怕我、奉承我、巴结我。我性子不惯作低伏小,这样岂不再适合我不过了?” 我娘欲言,被我制止:“传那流言蜚语者,多半存嫉妒挑拨之心。我自如何,冷暖己知。至于皇上的恩宠……” 我神色淡淡:“娘,其实我并不需要。” “闺女呜啊啊啊!!”我话音刚落,我娘跟泼水似的当场泪崩,我立刻没了淡定,赶紧捂住她的嘴。 无奈之下,我只得说:“娘,你看我这不是挺好的嘛,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如今你才来说这话有什么意思。” 娘扒开我的手,一改方才温柔似水,急哄哄地说:“那是从前!从前陛下看不上你,可你都嫁给他了,后宫佳丽这么多,我也就没想头了。可这回不同,你舍身替他挡剑,这么大的恩情,总算把他脑袋给扳回来。只要他认真看你一眼,定能知道我家闺女有多好!他都上你这过夜了,还怕日后没戏?!” 我默,就知道我娘不是上我这哭丧的。 每个当娘亲的都有一颗酷爱替儿女操事的心啊,甭看她不管丈夫不管儿子,平日啥事都不管,可她就管我!我自小就是娘管严,成日被她压得死死的,她还不像我哥好哄,翻起脸来六亲不认,忒难搞定。 本来我自入宫之后,她总算收了心不管我了,可眼下看来她怕是又要旧态复萌了。 可恶,肯定是小桃红偷偷给我娘递的小信儿,不然我才不信这点事儿能传出宫外去。 我一边愁一边给她解释:“可皇上他真看不上我,那天我俩就是躺在这里盖着棉被纯聊天,没别的。” 我娘杏眼一瞪:“真的?” 我点头如捣蒜,然后我娘眼眶眶又湿了。我扶额□□,实在拿她没辙。 “闺女啊,都到床上来了,你怎么就不摸黑把他给办了呢。”娘一脸特不争气地怨怪我,“多容易的事儿,没几个男人把持得住。” “……” 听听,这就是我娘,小白兔一样柔弱的人,说话办事猛虎落地,我都怀疑我爹当年就是被她给摸黑办掉的。 我泄气地窝到软榻一侧,不想理她。 我娘说着又蹭了过来,手脚麻利地给我系衣带,边系嘴里边感慨:“你别嫌娘啰嗦,实在是……你入宫有些年头,外头就传了这么多年的流言蜚语。如今后宫尚无人怀有龙种,你且能保住说一不二的地位,可日后呢?中宫皇后无所出,总要被人说闲话,就算你说不需要这份荣宠,难道你就不为自己将来打算?” “说到底……有个自己的孩子,比什么都好,比什么都牢靠。” 耳边是娘亲的低声叨絮,我倚在一旁神思恍惚,有些出神。 孩子之于前生的我,确实是一种企盼。 当年,也不是没想过要一个孩子的,只是要不成罢。 前生我的身子骨一年比一年差,肚皮一直没动静,我还以为自己不会生,若不是后来彤婕妤为了激起我的反叛之心而告诉我,我还不知道佑嘉皇帝一直给我喝绝孕的汤药呢。 我唯生恨极的一次,便是恨他这么残忍对我。我恨他不爱我,却连拥有孩子的机会也不给我。 也是,他既对佟家那么深恶痛绝,自然不会让皇家的子嗣沾染一丝佟家的血脉,又怎么可能让我怀有龙嗣。 反正,这些都已经无所谓了。 孩子之于今生的我,不过是个累赘,我甚至不愿让佑嘉皇帝碰我,又怎么可能会想要孩子呢? 孩子,恐怕今生也是无缘,不若就此埋葬于心中,纯当一个念想。 “闺女,你有没有听我说?” 娘唠叨了半天,我就发了半天的呆,她脾气一上了就又要哭,我只好摆手敷衍:“是是是,你说的在理。”这事哪有你说的这么轻巧,就算我是皇后,要对皇上霸王硬上弓,谈何容易。 我娘就琢磨着要给我出点子,我怕她尽出些不靠谱的招数,赶紧拉开话题:“不是说二哥和你一同进宫的么?怎么没见着人。” “你二哥啊。”娘在我这待了半天,可算记起还有个儿子,“他说去探望什么故友,一进宫就跟我分开走了。” 得,我一听就知道他是去找莘月,不知是否又偷偷摸摸地商量造反大计,真叫人心塞。 我的娘哟~你有空管我这门边儿都没有的事,怎就不去管管二哥?这么大的人老婆也不讨一个,成天想着造反,让我这当妹子的日日担惊受怕,头发都白了好几根。 我好说歹说把我娘劝回家,思及一事,把闻人翼给找了出来。这人如今就藏在我凤仪宫,只不过毕竟是女人的地方,他一般躲得远,我跟他通了暗号,有事他才现身。 他一现身,我忽而伸手扣住他的脖子,反手将人勒倒在地。 他一介高手被我这弱女子扳倒时还一脸懵,估摸想不到我会动手,还能轻而易举地扳倒他吧? 我得手故有攻其不备的优势,也有他轻看我的能耐这一层,只不过我干嘛要欺负他呢? “本宫突然想起一件事。”我森森一笑,“你好像相当看不惯本宫的兄长。允本宫想想,秋狝堕马之事不会也是你干的吧?” 他脸上除了惊愕,还有那么一丢丢的心虚。 嗯哼,我随便一蒙,还真就是你,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 39.皇后有意牵线 后宫重地,这是女子的闺所。 宫门轻推,佟明容踏入寝室,他站在一扇云屏之外。屏风之后,挡住的是一抹影影绰绰的婀娜倩影。 侍女将门阖上,唯剩一缕幽香,室中二人。 “你来了,明容。” 佟明容绕过屏风,来到床榻边。 莘月倚靠在床头,面色枯黄,抬眸见他,轻轻一笑:“妾身失礼,恐怕无法起身接待。” 佟明容摇头示意:“平日这些小细节多注意些,莫叫人生疑。” 莘月郑重地点头,眸色微黯:“明容,恐怕这次要拖累了你。” 佟明容微顿:“无碍,我自有对策。” 纵使皇帝不说,但他们都猜测左相刘誉除了安排刺杀,免不了行嫁祸一事。只不知假证落在皇帝手头,往下他会怎么对付佟家。 “就算他手中有什么把柄,也只敢掖着不敢声张。佟家于大祁的根基非一朝一夕能够撼动,他还动不了我。”佟明容平静地说,“刘誉还想将辛香国牢牢掌控于手心,肯定不会落下任何有关辛香国的把柄。” “药我会命人定期往宫中送来,你如今只需留在宫中凡事莫理,低调养病即可。” 莘月轻轻点头,她犹豫一阵:“明容,有一件事我不知当不当说。” 佟明容眉心一动:“你说。” “我总觉得……皇后她好像知道点什么。” 佟明容身躯几不可察地一颤,双眉紧锁:“不可能,她什么都不知道。” 见他如此斩钉截铁地否定,莘月将心中疑虑尽数吐露,包括之前皇后将她带回凤仪宫之事。 佟明容凝神听着,久久未言。 “皇后待我亲善,我心知她为人不坏。但我觉得……她并不似你所说的那么简单。”莘月不动声色地低瞥他一眼:“若是她知道什么,我们是否应该……” “不。”佟明容打断她,“她自幼思维聪敏,有所察觉也无可厚非,但这种事情自始至终没有透露于她。她不会知道,也不该让她知道。” 莘月察觉佟明容语气变化,改口说:“也是,她毕竟是皇后……” 佟明容却面容渐冷:“她是我的妹妹。” 莘月缄声,眼中闪过复杂之色,渐渐黯淡下来。 “我已秘密派人与右相接应,商量对策。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你也不要太担心。”佟明容的语气缓和下来,温声说:“你孤身留在大祁,又发生了这么多事,右相很担心你。” 莘月摇头,莞尔道:“我是一国的公主,没有你们想的那么软弱。” 佟明容轻吁一声,郑重地承诺般,对她说:“你放心。我答应过,有我在的一天不会让你有事。” 莘月心口猛地一震,急促怦动。她低眉垂首,唇边悄无声息地抿起一抹轻浅的微笑。 佟明容并没有逗留太久,毕竟在外人看来,他不过是出于职务关系来关心身为外宾的辛香国公主。 他离开之后,一路沿朱红的廊柱而行,脚步逾轻逾慢,望向那宫廊外的秋色。 不多时,佟明容看到凤仪宫的宫门。他心头倏而一轻,那份惆怅悄然消却。 凤仪宫的太监远远地看见他,忙迎了上来,为他领路。 “佟大人到——” * 我正准备收拾闻人翼,一听二哥来了,连忙把他赶到外头凉快去。 我把小桃红唤进来,接过她递上来的香茗轻啜一口,本以为二哥今日是不打算来见我了,看来他还是记得我这妹妹的啊。 他刚踏进来,我甫一见他就忍不住抱怨:“二哥,娘已经先一步出宫啦,你怎么才来呢!” “公主身子一直不好,我去探望她了。 ”二哥瞥了我一眼:“倒是你,看起来好多了。” 我掩饰地轻咳,那是因为她装的病啊!我偷眼打量二哥,也不知他是否知道莘月在装病,为免说漏嘴,我还是别在他面前提这事了。 方才想着收拾闻人翼,这回见到二哥,愧疚感猛地涌上心头。当初他堕马,我还怀疑是他故意干的,不知存了什么鬼心思,谁知根本就是闻人翼使的坏。 其实他挺冤的,两辈子加起来我都冤枉他了。不止我不信他,佑嘉皇帝也是直接将矛头指向二哥。 这能怪谁呢,怪只怪二哥太拉仇恨值了。 想归这么想,我还是觉得自己太对不起他,看他温情如许地待我,我别提多内疚了。 心一内疚,人就底气不足,我不自觉地态度软和下来:“我不碍事的,伤口已经结痂了,再养一阵子就会好全了。” 他习惯性地摸摸我脑袋,跟安抚不懂事的奶娃娃似的:“养伤的事急不来,你性子急躁,可要小心记得别去抠疤。” “我才不会呢。”闻言,我刚软下的脾气又上来了,气鼓鼓地瞪他,抬头对上他的双眸,那里面满是温柔的笑意。 如沐春风,想必就是像我二哥这样子的吧。 他收回手,一敛起笑看上去严肃得紧,皱眉问我:“方才我从公主口中得知,前几日你突然把她带回凤仪宫了,你这么折腾一个病人你是想做什么?”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悻悻然道:“这事啊~我是替莘月着急啊。自从遇刺之后,莘月一直卧病不起,宫里的太医一直治不好,我怕她会出事嘛。” “你又不是大夫,再着急又有什么。若太医也治不好,你以为你就治得好?”二哥轻叹。 我瞄他一眼,故意说:“还不是你让我好好照顾她的,万一她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岂不是要责怪我。” 二哥一脸哭笑不得:“我怎会怪你……” 我眯起双眼,一脸审犯地逼视他:“哦?打小我可没见你对谁这么上心过。你说,你是不是喜欢她!” 他怔愣地盯着我,半晌,捧腹失笑道:“你在说什么傻话。” “你敢说你没动半点心思?!”我不死心地追问。 他倒是坦然,毫无躲闪之意,一瞬不瞬地回视我,眼中之色忽明忽暗,以一种极为认真的神情,对我说:“没有,也不会有。” 我微微呆滞,有些泄气地收手:“这样啊……” 二哥反倒靠了过来,带着一种不像话的玩味:“让二哥想想,我的薇儿……吃醋了?” 我微窘,立刻反驳道:“胡说,谁爱吃这玩意了!” 二哥却笑得很放松,我有种被调戏的郁闷感,斜他一眼:“我倒是觉得莘月挺好的,长得漂亮人又温柔,特么仗义,跟你站在一起郎才女貌,多登对。而且她可是公主耶,她要是嫁给你,你可就是驸马啦!” 二哥双眸幽深,唇边抿着淡淡的笑:“那可不行。” 我越说越有劲:“怎么不行!难道你觉得莘月不好吗?你觉得她哪里不好?你要是放点心思多瞧瞧她,你肯定就不觉得她不好了!” 虽然我有意撮合他们,然而事与愿违。饶是我费尽口舌,二哥的态度始终雷打不动。他神色淡淡,半点跟我讨论这话题的意思也没有。 我瞅着他冷淡的表情,嘴边话也变得寡味。 “行,我说不动你,你爱咋咋的,终生大事又不是我的!” 我气鼓鼓地冷哼,结果二哥却说:“你就是太不在乎自己的终生大事,才这么糊里糊涂地把自己给嫁了。” ……这一针见血得,差点没把我给呛死。 40.皇后良心不安 我被二哥呛得说不出话来,气得整个脸都黑了。 二哥不欲跟我闹,将话题转到别处去:“对了,娘来时有没有告诉你,大哥月底会回京?” “大哥?” 我拍额,差点忘了,前世大哥确实差不多这时候要回京来的。大哥已有两年未进京,这次回来,一是听说秋狝遇刺的事,回来看我;二则是回来办喜事的。 没错,皇后我五年前就大婚了,可我上头两位兄长居然直到现在还是形只影单的单身寡佬! 二哥心系造反大业也就算了,我大哥纯粹就是个没谈过恋爱的糙汉子,一直没讨老婆也是因为军中生活枯燥乏味,走到哪见的都是男人,没断袖我已经很欣慰了。 前生大哥回来的时候,正是我受伤躺在凤仪宫半死不活之时。当时皇帝连个正眼也没来瞧过我,我又病又伤的,情绪跌落最低谷,灰冷得险些觉得自己快时日不多、临门一脚踏入阴曹鬼府了。 大哥成亲的时候明明喜庆得不得了,可偏偏看在我眼里,整颗心都在滴血。那会儿我整个人成了自闭儿,看谁都不顺眼,连带着一句恭喜的话也没好好对大哥说。 正因为人人都知道我伤心成那副鬼样,大哥讨了老婆也没敢进宫到我眼前晃,后来也就早早带着人回南疆去了。 现在回想起来我真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那可是我大哥,从小到大疼我让我的亲大哥啊!我自己过得不如意,难道还不让别人过得顺心如意了? 前生我已经很愧对他了,今世一定不能这样子! 我抓住二哥的手:“大哥回来的时候,一定要叫他带白丁香来见我,我可想死他们了!” 二哥失笑,轻轻捏住我的手回握:“放心,大哥一回来,肯定第一时间进宫来看你的。” 我兴冲冲地点头,满脑子都是闹洞房喝喜酒的事,心里暗暗琢磨着,这可是咱们佟家的大喜事啊,人生难得有几回?不成,我看是不是得跟佑嘉皇帝请个假,出宫去喝顿喜酒? 我一高兴,连带着把话也说了出口。我是知二哥不喜欢我提佑嘉皇帝,可当真在他面前说了,眼看他瞬间冷下来的脸色,我心头又是一阵发怵。 “说起来,进宫之前我听娘说,皇上数日前到凤仪宫过夜了?” 明明什么也没做的事情,却要被那么多人兜出来问,我真是深深地感受到窦娥的冤屈了好么! “皇上确实上我这儿来过,可你也知道他不喜欢我的,何况我身上还带着伤呢,他要真在那种情况下动我那可就真是丧心病狂了。” 不知二哥听进去多少,反正他就是这么静静地凝着我。 我何等坦然无畏,都被生生瞅怕了。 其实就算我跟佑嘉皇帝那晚真有什么也很正常吧,名份摆在那,睡在一张床上什么都不做才叫不正常吧。 所以说那晚我俩盖着被子纯聊天其实才是最不正常的表现,皇后我颜面何存! 我怒甩二哥的手,他攥得紧实,我没甩成,又不敢真的忤逆他,两人只得这么大手牵小手,大眼瞪小眼。 直到头顶传来扑棱棱的拍翅声,我抬头发现那只吃白食的胖鹦鹉正一瞬不瞬地盯着我俩看,不知看了多久。 我顿觉老脸一红,两颊一阵烫,臊红了脸挣开二哥。 二哥同时注意到上面那只没脸没皮的偷窥狂,眉心一蹙。 “这是……” 我立时想到什么,心头暗惊,赶紧解释说:“也不知哪个宫的家养鹦鹉,三天两头上我这儿吃白食,赶了几次都没赶成,反正桃红儿也喜欢,我也就随它去了。” “是吗?宫里的鹦鹉确实多……” 我见之二哥神色平静,不像看出点什么,稍稍定下心:“时候不早了,我看宫门快关了,你赶紧回去吧。大哥的事记得帮我提点着啊。还有娘若是想进宫,你千万拦着点,我可不想成天拿衣服给她抹脸。” 二哥闻言摇头苦笑,大概也是深受其害,特么同情我的。 我正起身准备送二哥出门,他突然按住我的手。 二哥随意地扫一眼四周,目光落在一边的几案上,那里摆着一个白瓷小碟,里面零散着似乎被挑挑捡捡吃剩的几颗干果。 我有些无语,这小鹦鹉来我凤仪宫不仅如入无人之境,做贼还做得这么挑三捡四,真是富贵人养的宠儿,生的什么样的富贵病。 二哥走了上去,从其中拾了一粒缺了半块的干果。他的举动有些莫名其妙,我正想过去问情况,谁知二哥将那半粒干果捏于指尖,抛了抛,忽而一运力,猛地弹向站在窗框的彩毛鹦鹉。 鹦鹉脑袋被猛射一记,呱地一声摔在地上,发出砰地一声响。 “……”我冷汗涔涔,这已经不是我做出反应就能阻止得了的事了。我甚至都不敢上去查看小鹦鹉的脑袋,生怕看见它毛茸茸的脑门上跟镶了一粒干果似的骇人。 关键是,我怕上去看到的是一具鸟尸啊! 我一脸怂地偷瞄二哥,他回以一抹云淡风轻的笑:“只是给它一记教训罢了,谁让它要去碰不属于它的东西。” 二哥带着笑,神情自若地大步跨了出去。 这时地上的‘鸟尸’猛地颤动一下,吓得我的心肝也跟着猛颤一下。 我僵着身子垂眼看它,小鹦鹉没被爆头,只不过脑门确确实实出现一个凹。 它趴在地上,咕咕地叫了一声。我虽看不懂它的表情,可我觉得它抬头看我的眼神可怜得能揉出泪来。 我突然觉得良心很过不去,可是又不敢去碰它。 天晓得二哥究竟知不知道这小鹦鹉是谁家的宠物,何况它还这么小,爆头这种事未免太凶残了点。 二哥啊二哥,关师父教你武功可不是给你这样用的呀! 不管它听不听得懂,我期期艾艾道:“那么多人侍候你不要,有那么安全的窝不待,非要跑来我这儿,活受罪了吧?快快回去,赶紧让他给你看看脑袋。本来就挺傻的,以后不会变得更傻了吧?” 估计这小鹦鹉有生以来就没受过这样的欺负,它眼巴巴地冲我咕咕两声,颤巍巍地拍打翅膀从窗口飞走了。 我咽了咽口水,见它还能飞,估计没什么大碍,这才匆匆跑出去跟上二哥。 * 御书房外,小海子怪叫一声,引起元佑嘉的注意。 “皇上!奉天出事了!”小海子一路哭嚷着跑了进来。 元佑嘉皱眉,只见他怀里的奉天无精打彩地垂着脑袋,仔细一看,脑门还有个小小的凹陷,似是被什么狠狠砸了一记。 这彩毛鹦鹉可是雏鸟时就被皇上亲自养在身边,自幼娇生惯养、百般呵护,比什么都矜贵。如今受了这么重的伤,不说皇上,就是平日把它当儿子养的小海子都要气炸了。 “皇上,奴才这就派人去彻查,就是翻遍整个后宫也要把这可恶的凶手揪出来!”小海子一脸杀气腾腾。 元佑嘉轻轻抚摸奉天的小脑袋,别提多心疼。 奉天蔫蔫地仰着脑袋,看着实在可怜,它呜呜叫了一声,突然开窍一般,咬字不清地说:“酿、酿酿。” “?” 皇帝和小海子皆是一愣,没听懂奉天在说什么。 委屈的奉天锲而不舍地‘酿’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完整的话:“酿酿泥醉眉、酿酿泥醉梅。” 听了半天没听懂的皇帝和小海子,突然也开了窍,似乎听懂这是一句—— 娘娘你最美。 41.皇后听小报告 可能是良心不安在作崇,自从胖纸鹦鹉被二哥爆头后,我总有些心神不宁。 虽然我平日特么不待见这只小鹦鹉,可一旦它来我凤仪宫,除了偶尔被我捆起来耍一耍,我都让小桃红跟侍候大爷似的管吃管喝的。 我看经此一事,这小鹦鹉怕是不会再来的了。 不知怎地我就想到了秋狝时的那头熊崽,也是头也不回地跑了,毫不留情。 虽说不是我的宠物吧,可那一身膘好歹也是从我凤仪宫的吃食给养出来的。 我心里头莫名的不痛快,又想到大哥的亲事,第一次生出主动去找皇帝的念头。但我很快就打住了,现在宫里已经流言满天飞了,我要是贸贸然跑去见皇帝,指不定会被传得多疯魔。 这么一想,我就更不痛快了。 此生就没这么窝囊过,皇后我何曾有过如此束手缚脚的时候?归根到底都怪皇帝,要不是他没事跑我这儿睡觉,我也不至于背这么大的黑锅。 虽然我叫小桃红把消息放出去,但信之有,不信之更有。有的不敢来问我就在背后私议,有的敢来问我也被我当面轰走,同样的还有第三种。 像平日我身边宠儿一般的莲妃,就是个没皮没脸的特殊情况。 “娘娘,有什么疑难您尽管跟臣妾说,兴许臣妾能帮得上忙。”莲妃一脸隐晦地冲我暗示性眨眨眼。 我默然,其实凭自我感觉,我也没觉得跟她关系好到哪里去。可不知什么时候起,也许是秋狝夜宴我帮了她一把之后,莲妃似乎认定我俩感情笃定得十匹马都拉不动,凭仗着皇后娘娘跟前的大红人这层微妙关系,最近气焰颇有些嚣张啊。 不过她始终以我马首是瞻,要不是她在我面前挺乖,我可是不会让她打着我的名号到处横的。 只不过,她这话什么意思? 我瞟了一眼那微微荡漾的神情,就知她同样是想歪的那拨人。 “本宫没什么疑难。”我木着脸拒绝她。 莲妃小脸蛋有些垮,她倒也不气馁,看那模样只当我害羞……她当我害羞、害羞、害羞!我居然被当成不经事的青涩丫头看待,简直奇耻大辱! 我嘴角一抽:“莲妃,这阵子可是闲乎?不若为本宫洗手作羹汤,本宫甚是怀念你的荷莲全宴。” 这下莲妃整张小脸都垮掉了,她嗫嚅道:“娘娘,这都秋末近冬了,哪来的莲子呀……” 我轻哼,那就不要出现在本宫面前。她本是多么婉约可人的楚楚美人,在我眼里就是行走的大莲豆。我馋的时候又不能吃你,老是蹭到我跟前作甚! 莲妃悲戚戚地看着我,那小眼神就好像我是无良主顾,嫖完不给钱的那种。 我正琢磨着找借口打发她走,她扭捏了一阵,美眸一转,柔声说:“娘娘,有件事不知您听说没有。” 我轻挑眉,最近宫里还有别的事?枉我孤陋寡闻,最近天凉,我天天猫在寝宫不出门,心头不痛快,连带着小锯子带回来什么小道消息也不怎么爱听了。 这宫里人人都爱八卦,我是身兼数职,还寂寞无聊。莲妃别看那清丽脱俗得跟仙儿一样的人,实质上是一顶一的八卦份子。 不过我打量她的神色,不只八卦这么简单。 “平日您不是总记挂着彤婕妤么,可臣妾看她未必记得您的好。”莲妃这话一股子酸味,我撇嘴正要发作,她赶忙说:“臣妾看啊,她是巴结上了朱妃了。” 哟,这可真是奇闻。 我突然来了兴致,好整以暇地等她接着说。 莲妃见我可算提神听她说话,顿时起劲儿了:“这可不是臣妾胡说的。臣妾虽不曾见过,可这宫里已经不只一位姐妹瞧得分明,彤婕妤如今可是巴结起了朱妃,三天两头聚在一起倒是有说有笑。不止如此,还互赠珍贵的信物呢……” 我微讶,还真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宫中论关系交情,朱妃跟我关系不好,是人尽皆知的事。虽然我俩秋狩之时放下成见合作一曲,但事后依旧相形水火,自然不会有人以为我俩当真化敌为友。 至于我与彤婕妤的关系……正如莲妃说的,往日彤婕妤在后宫最大的靠山就是我,在外人眼里就是我罩的她,关系不止一般的铁杠杠。 可是朱妃和彤婕妤呢?若说在秋狝之前她们的关系仅有点头之交淡如止水,那秋狝过后的朱妃可是恨她恨得牙痒痒,徒手撕她的心都有了。 这样关系恶劣的两位怎么就突然好到一块去了,实在让人想不透。 莲妃掩嘴轻笑:“您可能不知道,这彤婕妤可是把她手头宝贝得不得了的火云镯转赠给朱妃了呢。” 火云镯? “您近日养在凤仪宫恐怕不知,朱妃得了那火云镯以后那得瑟的哟~”莲妃低低冷哼,“她这几天可是天天举着手腕到处晃,生怕别人看不见这玩意呢。” 我靠着椅背托腮,火云镯玉泽天然红艳如吐焰,仿佛天边晚霞云彩,不说那玉有多稀罕,就论京中也是难得一见。 宫里人人都有私底的宝贝,除却皇帝御赐,端看谁家中得宠家底丰厚,手头拎出来的是什么样的宝贝。彤婕妤刚入宫时这宝贝就被人眼尖地瞧见了,彤婕妤虽无刻意炫耀但也不加掩饰,人人都知她有多钟爱这只玉镯。 我是不知朱妃是否知晓这火云镯的来历,但我肯定她是直把人家的心头宝生生给剐了出来。这火云镯是彤婕妤头一天入宫时佑嘉皇帝亲手所赠,意义非凡,端看她有多珍视便可窥得一二。 且不论彤婕妤是否真心,如果说这事是朱妃故意要彤婕妤让出这只火云镯,那我看她们这层同盟关系可不怎么牢靠。 “其实她们勾搭上的事,臣妾之前也并非看不出点苗头来。”莲妃低低地笑着,颇有些轻蔑之意:“秋狝之时,本是臣妾与朱妃之间的一点小吵闹,结果彤婕妤三言两语煽起火,还帮着朱妃对付臣妾呢。” 我似有若无地瞟她一眼,这岂不是你莲妃的看家本领?被人就这么信手拈走还治其身,莲妃心头肯定不痛快之极吧。 只是我不禁诧异,虽然当时我确实怀疑彤婕妤暗中插一手搅和,可没想到那个时候朱妃和彤婕妤已经勾搭上了? 朱妃是怎么想的?难道她不应该对彤婕妤又恨又恶,怎的反过来跟彤婕妤情同姐妹了? 女人心海底针啊,真是令人捉摸不透、拿捏不准啊。 莲妃见我颦眉不虞,趁势火上添把油:“枉您一直对彤婕妤百般信任,她却如此堂皇地向朱妃靠拢,真是忘恩负义,真是不识好歹。” 她一脸忿忿不平,目光中流露出谋算的精光。 我淡笑,也不拆穿她:“你说,那彤婕妤是有何居心呢?” 莲妃神情微妙,她微微收敛道:“这……臣妾驽钝,实在猜不着。” “你说本宫平日待人是有多坏?她才会这般回报本宫?”我轻轻按捂着胸口,笑意微苦,叹了一声:“也罢也罢,如今是寒心了。” 我心里只想说,想挑事也得先掂掂自己的份量,你跟她就是半斤和八两。你在我前头说她忘恩负义不识好歹,指不定哪一天就有别人跟我说你忘恩负义不识好歹,左右是没多大差别,可就别在我面前卖乖了,趁我心情没坏,赶紧有多远滚多远。 “怎么会呢……娘娘待人和善,我们都知道的……” 怕是她说这话自己都心虚了吧?莲妃偷眼瞧我脸色,这么明目张胆的,我想装看不见还真有点困难。 我端过茶,直喇喇地回瞥她。 她身子一震,找着借口就说要告退。 我当然不打算留她,等她走后,我便唤来小锯子,让他给我打打后宫小报告。 这阵子颓得太久了,是该收收心,振作一下。 佑嘉皇帝这后宫啊,可就没有一个省事的主,可就没有能让我不操心的事。 42.皇后被人盯上 一滴墨落在白净的宣纸上,元佑嘉眉心一动,写到一半的字已然尽毁。 一名太监轻巧地从旁将那张已毁的文墨抽出,重新摊上新的宣纸。 元佑嘉索性搁笔,专注听小海子的汇报:“……你说,奉天最后是从凤仪宫出来的?” “是啊,经过调查发现,奉天已经不只一次飞入凤仪宫。估算最早的一次,至少是在半年前。”小海子弯着腰,背脊微驼,悄悄地察言观色。 “……”元佑嘉神情微妙,双眉已深深蹙起。 小海子的双眉同样纠结成一团,他在第一时间看到这份调查时不比皇上淡定多少。原以为奉天是被宫里哪个不长眼的下人弄伤的,也有可能是被哪宫没眼色的娘娘伤着,可就是没想到会是凤仪宫那儿弄出来的事。 放眼皇城内,谁不知道鹦鹉如今矜贵得很? 虽然不是人人都能有幸见过皇上的鹦鹉,但养了鹦鹉的也不只皇上一人。谁不知皇上喜欢鹦鹉?后宫诸妃纷纷效仿,人人抢着凑热闹跟风,几乎每个宫里头都养了一只。平时就是一些小宫女小太监见到鹦鹉都要避着走,怕就怕一个不小心伤了哪位贵人的宠儿,届时可要得拿命赔了。 起初奉天老是往外头跑,他只当是哪个宫的娘娘打着小主意用来吸引皇上注意力的点子。既然皇上不介意,奉天又能日日平安无事地回来,他也没去多想。 可自从那天奉天受了伤回来,他见皇上脸色微沉,立即就命人着手调查此事。 孰料这不查还好,一查就查到皇后娘娘头上去了。 一想到皇后娘娘,小海子只觉眼眶还有那么点疼,原本气焰雄雄打算为奉天报仇的心瞬间缩了回去。 那拳头实在太猛了,揍得到他至今看到皇后娘娘都眼睛疼。 皇后娘娘那么凶残,不必猜奉天肯定是被她打的。可怜的小奉天啊,至今每日还凄凄怨怨地窝在笼子里,除了吃饭一概动都不动。偶尔张嘴,咕咕叫的就是‘酿酿泥醉梅’…… 小海子纵有千万个心眼,这会儿端详皇上的神情,也实在拿捏不准皇上的心思。 皇后这人,实在是个极其特殊的存在。 小海子身为皇上跟前第一人,皇宫大总管,宫中的那套表里规矩摸得通透,自认阅人无数,后宫诸多贵人里,什么样的人动什么样的心思,他大抵能猜透十之八九,可独独这个皇后娘娘,让人摸不着头脑。 说她不爱权吧,皇后入宫多年,可是擅用其执权狠狠地压制着其他宫嫔娘娘,至今没有一位娘娘能斩破她所布下的防线、撼动她的地位。在皇上面前,她可是极其坦然地表现出掌握后宫的操控欲,丝毫没有撒手的意思。 说她不争宠吧,确实各宫娘娘都恨不得每天都能爬上皇上的床,唯独她不是。可她真的乖乖不争宠吗?其实不然,看似不争这份荣宠,可绝不允许有人打破那道平衡线,一旦有人企图突破这道底线,那将会被皇后毫不留情地抹杀。 那要说她为人和善、与人和睦?又不见得。有的人甘愿伏低作小依附于她,也有的人则不甘屈服强行与之抗衡。这些人不伐出身尊贵知书名门,却好似皇后手中的玩偶,要捧要扔,仿佛全凭她一个念头。 皇后年纪轻轻,已有这番能耐,佟家之人心思深沉实在令人畏叹。 皇后若不是出身佟家,那必然皇上心目中最合适的人选。 小海子偷偷瞥过站在窗旁遥望远方不知所想的皇上,不禁暗叹。 “啊。”小海子忽地想到一点,索性一块禀报上去:“皇上,奴才在调查之时还注意到一件事,事关皇后娘娘的……” * 凤仪宫中,我正寻思着朱妃和彤婕妤凑成一块对我的威胁有多大。 朱妃此举真是白瞎我的苦心了。要知道她事后会反过来跟彤婕妤一起祸害我,我当时就不该管她任她自生自灭个够,至少吃了教训她才懂得长智慧,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伙同彤婕妤一起狼狈为奸。 我总觉得她俩凑在一块很危险,必须得拆开来才行。我拉开了门,打算出去找灵感,背后幽幽传来说话声:“大祁皇后。” 我猛地手抖,霎时把门关上,回头一看,闻人翼自横梁上跳了下来,笔直落在我背后。 “……”我要不是心脏够强大,准要被吓出病来。我满心不爽:“谁准你半途冒出来的?要出来好歹吱一声。你可是朝廷要犯,万一被人发现可是会连累本宫的。” 闻人翼眼角一抽,满身散发着寒气。 好吧,自从知道他狩猎林伤了我哥害他堕马我就没给他好脸色看,他要是被我欺负得受不了跑了可怎么办?我现在手头筹码不多,还不能让他跑了。 我稍稍缓和语气:“有什么事吗?” 闻人翼一脸霜,面无表情道:“我只是来提点你一句,你这里被人盯上了。” 被人盯上了?我登时有种不妙的预感:“莫非是你的行踪被发现……” 闻人翼摇头:“他们并没有发现我的存在,目的不明,目前只是盯着你宫中的一言一行,没有进一步的举动。” 我怔怔地坐了下来,宫里有人监视我? 既然不是因为闻人翼,那又是为了什么对我起疑心?而且究竟是什么人这么做? 我心里第一个念头是朱妃或彤婕妤,可是她们又有什么必要这么做?难道她们手中握着我的什么把柄? 难道是因为二哥的事? 我立刻否定这个可能,不说二哥为人行事谨慎,他要干的事可是连我一起瞒着,而我也从未做过任何引人注目引人猜疑的事啊。 ……难道是佑嘉皇帝? 他又凭什么?难道不信我至此,竟要派人监视我? 我满是心寒,抬头看见闻人翼,又有些担扰。我本打算留下闻人翼替我办事,可如果因为我的私事而牵扯到闻人翼害他被发现,岂不是坏了我的初衷? 我当即道:“既然你没有被发现再好不过,你去查查这些人背后指使者是谁。” 一听我这么理所当然地使唤,闻人翼一脸忍无可忍:“大祁皇后,你别太自以为事。我不是你手下,你凭什么指使我替你办事?” “那些人连你都没发现,证明身手没你好。放眼我宫里也没几个能像你这样上窜下跳还不被发现的,不让你去让谁去?”我瞟了他一眼:“咱们现在可是同盟,我要是出了事还有谁能帮你和莘月?我这么好的盟友你说弃就弃,那等你们后院起火了还指望谁来帮你救火?” 闻人翼满身怨气,偏偏我就是那么理直气壮,他又掰不过我,自命好男不跟女斗,最后只得闷声咻地一下消失原地。 我捧腮。 嗯,这就是所谓的能者多劳。 43.皇后不慎落水 不过几天,闻人翼就给我带回来消息。他办事倒是很有效率,查出来这些暗中监视者背后出自海公公之手。 也就是说,派人来监视我一举一动的,果然是佑嘉皇帝。 这一刻我情绪瞬跌入谷底。他到底什么意思,那日不是还在说什么不该不信我的话么,背过身又派人来监视我。明里一套暗里又一套,实在叫人腻烦得不行。 我烦躁地将到手的乌龟抛回碧池。没错,今儿个皇后我忒不爽,正在后院钓乌龟呢。 估摸是见惯我这人的存在,这些龟仔忒不怕死,大喇喇地匍匐在池边晒太阳,有的就在一尺之隔的距离懒洋洋地迈着步,简直把我当同类给无视了。 我抛掉钓具,一手抓一只扑通扑通往池里扔。水花四溅,很快就把人从外头给吸引过来,只听小桃红急切地唤:“娘娘……” 我头也不抬,怒腾腾地指使小桃红:“快过来帮忙把这些乌龟全扔下去。改明儿找些人来将池子围起来做一圈栏杆,看它们还怎么爬上来!” 我弯腰抓了半天,不见小桃红来帮忙,正要发火,甫一抬头,撞上了一对与之不符的眼睛。 不对,这不是小桃红…… 心脏骤然一缩,我猛地一抖,禁不住往后退,谁知脚一踩空,这时我才回过神来想起自己还站在碧池边。 我来不及惊呼一声救命,整个人已经往后栽去。 倒下之时,一股力道猛地擒住我的手腕,只可惜晚了一步,拉不上来我已经栽进水里去了。 可碧池之中,我竟觉得身上沉甸甸压着一个人。我想张开眼睛,可一瞬间的坠落让水花飞溅,拍打得双颊生疼,双眼刺痛得根本睁不开。等我想要挣扎出水面,水中有一只手忽地用力箍紧我的腰,将我整个人拖出水面。 我终于扎出水面,肺部一瞬间灌入新鲜空气我猛地咳嗽,身子还绷得死紧,湿冷侵袭浑身,冻得我直哆嗦。 “娘娘——” “皇上——” 我颤巍巍地抹掉脸上的水,艰难地眯起双眼,隐约看见池边上围了一圈的太监宫女,一个个惊恐万状地看向我。 我被人拉上岸,又吐了几口水,乏力地倒在小桃红身上,被她用大氅紧紧包裹住身子。 再回头,我才发现水里那只手的主人是谁。 佑嘉皇帝比我强,我是被他拖出水面再被围在池边的太监给拉起来了。他倒是轻巧,三两下自己爬了起来。起来之后浑身湿了也不哆嗦,不像我这会儿要冻剩半条命了。 皇后落水可是大事,皇上落水那就更不得了,两人一块落水,我已经可以预见后宫将掀起多大的浪波。 这秋寒,已近冬。我被人速速扛回寝宫里捂着,佑嘉皇帝为了方便,也临时留在我凤仪宫更换干暖的衣袍。 我咽了一口热姜汤,太医替我诊断,说没事儿,就怕寒气入体,开了几方药煎了喝,他随时待命观察病情。皇帝同理,只不过他吃的药比我多,毕竟是一国之君,若是真病倒了可就不好了。 不过我看皇帝日日练剑,身子骨肯定比我硬朗,我若是没事,他肯定比我更没事。 只不过,这会儿我宫里头的人一个个跪在门口瑟瑟发抖。我虽没看着,心里也挺不忍的。 又不关他们事,是我自个不小心掉水里去,要不是皇帝在,我直接就赦免了。可现在牵扯到一个皇帝,他若要从重发落,可如何是好? 我倚在床头,悄悄瞥过佑嘉皇帝的脸。 他什么时候都是这张神色淡淡的面瘫脸,也不知是高兴不高兴,只是此时看着柔和一些。我倏而想到是他刚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袍,一头墨发已经烘干,松散一束挽在侧肩上,才会看着整个人变得柔和,不似平日高高束冠,怎么看怎么高冷。 其实,我也没要他救。 要不是他,我至于这么糗,当然那么多人的面摔进池里去,满身满脸的湿?我更不是爬不起来,只不过这身皇后繁冗厚重的衣袍遇水太沉,这才把我拖住一时爬不起来。 他要不是突然来拉我,也就不会被我一道扯进水里面,届时这场闹场也与他一点不相干,从头到尾糗的人只有我一个。 救我,不知是何居心。 我对他是越来越防范了,要不是闻人翼告诉我,我还不知道他暗中派人监视我呢。幸好我没露出什么破绽,闻人翼的能力相对给力,否则我还能平安无事地站在他跟前吗? “多谢皇上相救,臣妾感激不尽。”只不过我怨归怨,人家毕竟是无故被我牵连,还把我救上水,怎么说也算恩人一枚,应谢之言还是要说的。 佑嘉皇帝抬眼打量我的脸色,沉吟一声:“你的脸色看上去不是很好,秋寒入骨,必会对身子造成不小的伤害。你原来受伤之处可有好全?待会朕命人送些补品过来,你应好生温养才可。” “臣妾原来的伤已经好了,如今太医也说无甚大碍,多谢皇上关心。”我浅笑着谢主隆恩。这么厚的粉你才看得出我脸色不好…… 我一顿,猛地伸手掐了一把脸,脸色瞬变。 这粉什么时候掉干净的?莫非是落水之后?小桃红这死丫头也不晓得给我补妆! 难得素颜,对上皇帝却是万分别扭,我垂下脑袋,让刘海尽可能地挡住脸。 “皇上您乃一国之君,理应好好保重龙体才是。”所以别来我这生事,赶紧滚吧。 佑嘉皇帝淡啜姜汤,不紧不慢地扫过我的寝宫。 “朕是头一回白天来到皇后的寝居,似乎……与往日有所不同。” 废话,平日我宫里的奴才们可是一听说你要来,把我平日摆出来的心头好都收了,只换上你喜欢的摆挂出来,能一样么!心里是这么想,但嘴里可不能这么说,我干笑一声:“也许是白日与夜间看上去的感觉不同吧。” 佑嘉皇帝轻轻颔首,算是被我忽悠过去了。 他站了起来,在我寝宫里转了一圈,我整个神经都绷紧起来。他想看什么?难道派人监视还不够,还要亲自来查? 他晃着晃着就摸上一支玉萧,正是当日我秋狝用来吹奏战无双的青玉萧。我回来之后忘了收,小桃红为了突显我品位过人,又为了留作纪念,特意将它供在最显眼的地方。 佑嘉皇帝轻抚萧身,似是思及当日,有感道:“皇后那日的《战无双》,确是天下无双。” “多谢皇上夸赞。”我回话有些心不在焉。 佑嘉皇帝微顿,放下青玉萧,回身看我。我被他盯着,越发觉得惊悚,我刚刚有说什么不对劲的话吗?可我都没注意自己说了什么。我赶紧补一句:“咳,若皇上想听,日后有机会臣妾为您奏鸣一曲。” 如此狗脚你若还要死咬我不放那我可就真没办法了。 他点头:“好。” 好你怎么还不走?!我欲哭无泪。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啊呸,不对,是急死皇后。我这人直肠子,看你这样我憋得慌啊! 他兜了一圈又回到床前坐下:“说起来,朕有一事困惑,不知皇后可愿为朕解忧?” 该来的还是要来,我眼角微抽:“皇上请说。” “不知皇后可曾听说过,朕身边养了一只鹦鹉?” 我木然,愣愣地,有点傻,双唇微张: “……啊?” 44.皇后我慎得慌 “那是羽方国送来的幼种,周身以绿羽为主,毛色鲜艳,朕为它取名奉天。” 我呆若木鸡地听完,见他神情挺认真,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还道他想说啥,没想到他正经八百跟我探讨的,居然是那只胖纸鹦鹉? 我整颗心瞬间放了回去,刚想长吁一口气,蓦然想起小胖子前几天不是被二哥给揍了嘛? 等等!我悄悄打量皇帝的神情,别提多严肃,难道是家长来找茬了?!瞬间,我背脊阵阵发凉。他是怎么知道他家的宠物在我这儿挨揍的? 刹时我脑中浮现闻人翼说的话,他说那些人监视我的时候不长,也就近几日的事。之前我没留意,现在回想一下算算时间,不正是胖鹦鹉被二哥揍回去不久的事嘛! 我有些哭笑不得,没想到胖鹦鹉挨了揍回去告状,结果这一状告到皇上跟头,简直太犀利了。 我干咳一声:“皇上,您说的那只鹦鹉,臣妾确实见过。” 佑嘉皇帝沉吟:“奉天自幼养在朕的身边,朕不拘束它,它便格外喜欢在外面悠转。本是一切安好,可最近它从外面回来,却是受了伤。” “哦,真是太遗憾了。” 佑嘉皇帝挑眉,我赶紧改口:“真是太可怜了。” 左右是躲不了的,我无奈,决定主动招了:“请皇上恕罪,其实小鹦鹉的伤……是臣妾所为。” “哦?” “其实是这样的……”我心里斟酌托辞:“近日臣妾宫里头闹失窃,好端端的一盘干果子突然不翼而飞。臣妾追查踪迹,发现并非人为,还道是宫里养出了小老鼠,这才命人偷偷准备埋伏……孰料这一抓竟抓着了一只小鹦鹉,那伤口便是被陷阱所伤。臣妾当时并不知那是哪来的鹦鹉,但臣妾见小鹦鹉养得这么干净漂亮,准是有主的宠儿,便赶紧将它放了……” “臣妾不知是皇上您的宠儿,还请皇上恕罪!”我惶恐又诚恳:“那小奉天没事吧?臣妾思及自己伤害了如此娇弱的小生命,心中惴惴、日日不安啊。” 确实是挺惴惴不安的,为了这只小鹦鹉被你监视,皇后我只觉自己实在冤得慌。 他不知可信了我这番话,反正我这临时找来的借口,他还能为了心爱的宠物砍我脑袋不成? 佑嘉皇帝没发作,淡定道:“已经检查过,没什么大碍。” 我满脸欣慰:“那就好。” “只不过,它日日张嘴只喊一句话,朕实在有些忧虑。” 我嘴抽:“什么话?” 佑嘉皇帝深深地看我一眼,面瘫着说:“酿酿泥醉梅。” “……”我耳朵已经自动过滤这句话,翻译成我所熟知的那一句。“咳——咳咳咳,这定然不是臣妾教的,肯定是小胖、小奉天在哪个宫里头被哪个没规矩的人给教坏了的!” 看见他瘫着这么一张脸说这句话,我好想喊救命!!不对,这话说得实在有些欲盖弥彰,我轻咳一声:“这酿酒什么的,兴许是在司酒坊学来的。” “有道理。”他抿了抿唇,眼中闪过几缕流光,熠熠生辉。 我一呆,愣愣地仰头看他。 等等,他刚刚那是笑吗?不对,他从来不这么笑的,他哪里会笑得这么好看!他不是只会冷笑讽笑蔑笑么,高深莫测得很,肯定没有那么笑过!我一定是看错了看错了! 我猛摇脑袋让自己清醒些,一定是刚刚泡了水,才会产生这么无谓的幻觉。 “皇上,您今日怎会出现在凤仪宫?”我刚挤出笑脸,猛地想起这一茬。 对啊,他为什么会在我凤仪宫? 被我一提,佑嘉皇帝仿佛才想起这件事:“是了,朕听闻皇后的趣味很是不一般。” 我无语,什么叫趣味不一般? 我发怔,他默然。他看我真没听懂,指了指窗外,吐出两个字:“乌龟。” 乌、龟! 我大窘,平日粉扑得厚多少还能挡得住小脸一红,今日素颜,我脸这么烫,一定红得不堪入目了!饶是平日脸皮厚,可我素颜起来脸皮就薄了啊!! “这这这是臣妾不入流的小小小的喜好,让皇皇皇上见笑了。”我结结巴巴,只恨不得搥嘴巴一拳好镇定一下。 他低唔一声:“倒是很奇特的喜好。” 果然,那几缕不着痕迹的笑意再次浮现他的唇边。 我看得痴了,我想我定是魔障了,肯定是因为佑嘉皇帝今天太古怪,我也才变得那么古怪。 他若使美男计,放眼整个后宫,定然无人能招架得住。可惜皇上有为国君的威严,这种不上道的手段哪里是他会做的。其实他就是不使美男计,随使一个眼神也足够把整个后宫的女人放倒了。 我就是太蠢,年纪小小便被他给俘虏了心,直到现在,还撒不开手。 “咳咳……”我嗓子有点痒,从刚才就忍不住咳嗽,估摸这秋寒按不下去,恐怕是会发起来了。 佑嘉皇帝倒是好心,倒了杯热茶给我。 我借着饮茶的姿势掩饰偷瞄他的动作,心念电转,不若趁这个机会提一提关于莘月的事? 可这得怎么说才好呢…… 我扬唇,故作不经意地瞥向窗外:“这天一冷啊,人就容易感染风寒。臣妾记得莘月公主自秋狝过后一直久病卧床,真是令人担忧。” “唉,莘月公主如此风华绝代的娇美人儿,可惜自从生病以后,整个人看起来是那么憔悴……” “公主之姿曾经确是风采过人。”佑嘉皇帝附合一句。 我眼珠子往他身上溜一圈,暗暗撇嘴,面上心疼地叹息:“我们大祁宫中那么多的太医都治不好……皇上,您说这会不会是心病?也许是思乡情切,害了思乡病?” 佑嘉皇帝盯着我手中的杯子,漫不经心道:“嗯,朕确实想过派人护送她回国。只是不久前,辛香国的右相来信时恳请朕留下公主,怕只怕公主回国不利于她的安危。” 那是,人家还得留在这里谋你的皇位呢。 “臣妾若无记错,莘月公主同为皇储后选,右相如此关切莘月,看来莘月在辛香国的地位并不简单啊。”我微莞尔,“相必皇上也是因为这一点,才会将她安排在后宫居所,方可确保她的安危。” 佑嘉皇帝抬首,我立刻假装低头喝茶。 只见他语气平静地问:“皇后可是觉得朕留公主于后宫别有他意?” 不不不,你能不这么直白么。我立即否认:“怎么会?公主虽美,但我大祁后宫佳丽却也各有千秋、姿色出众,绝不比之逊色多少。皇上怎么可能是个为一已私欲假公济私的人?臣妾绝没有这么想过。” 他默了半晌:“朕确实不是这样的人。” 我凛然地颔首,假装自己看不懂他神情的意思,又愁眉深锁起来:“听闻辛香国朝上两派相争,国势如此不稳,她一定焦虑万分,归国心切。只可惜她如今身处异乡,又是病了……” 我试探着问:“皇上难道没有想过派遣使者出使辛香国?” “朕确实曾考虑这个问题。只是辛香国内变局始料未及,若说派遣使者……”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嘴边的话嘎然而止。半晌,他若有所思道:“只是派遣使者,意味着朕要插手管他们国家之事,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一听,登时冷汗涔涔。 歪了歪了,我是说可以派人慰问一下,再怎么说人家现在依附于你,遣个人过去无可厚非。可怎么你一说就歪到要管别人国家的事来了?你果然是打着辛香国的主意吧!难怪人家莘月作死也不靠你,就是你把人家给逼的! 我干嘛好死不死提这种鬼意见,万一皇帝一时兴起说皇后贤惠,替朕出的主意去给你们国家管一管,莘月岂不恨得拿刀插死我?! 我赶紧撇清:“臣妾只不过一介无知妇孺,不懂时政,还是皇上说的对。” “皇后过谦了,莫要妄自菲薄。” “呵呵……”我绷着神经。真要命,现在他每说一句话,我都会忍不住去逐字斟酌,生怕自己一时不留神说错了什么,陷入了他的什么圈套。 时时刻刻都在防备着一个人,这种感觉真累。 该说的我都说完了,接下来该怎么想、怎么做就是他的事了…… 薰香袅袅,我两眼蒙蒙,脑袋沉沉,架不住浑身乏力困倦,我强撑精神睁着眼:“皇上,恕臣妾失礼。臣妾实在乏了,只怕不能相陪……” “嗯,你睡吧,朕再坐一会。” ……你不是应该说‘哦那你睡吧我走了’么?我自暴自弃地躺了回去,实在没力气地理会他了。他爱咋咋的,反正我这宫里头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唯二的两件其中之一的乌龟被你发现了,另一件庞然大物闻人翼只怕你发现不着。 我啊,可不怕你搜,只怕你不好好摸个清楚,还继续派人监视我,多不自在啊。 只是……整个皇宫都是你的,还需要这么偷偷摸摸作甚?你是心虚呢,还是假情假意? 算了,也不关我事。我现在只想好好睡上一觉,已经满足…… 我眯了眯眼,乱七八糟地想着,很快沉沉入眠。 45.皇后一夜病倒 当天夜里,我果然发起高烧,只觉整个人像被丢进冰水里浸泡,再被捞起来扔到火里面烤,水深火热,脑袋沉得我想吐。 混沌中我看见徐太医那张皱巴巴的菊花脸,又好像看见桃红儿的泪包脸,最后糊里糊涂地好像还看到佑嘉皇帝的面瘫脸。 我很不解,为什么每次我最难受的时候都会梦见他?是不是因为潜意识要我的身体记住这个人对我而言有多难受,所以难受的时候就把这张可恨的脸兜出来刷仇恨值? 那么我的潜意识成功了,我现在确实很想吐他一脸,因为我真的难受的想吐。 我被人从被窝里扒出来擦了身又喂了药,除了难受啥感觉也没有。当我被再次被塞进棉被里面去,迷迷糊糊间我抓住那个人的手:“不准走。” 我就是仗着做梦才敢这么横,换作平时早怂了,哪敢这么命令佑嘉皇帝? 那人将我的手抽离掖回被子里,我半张开眼睛恶声恶气地继续横:“站住,本宫是大祁皇后,你敢不听本宫的命令?!”我作势要起来掐他,结果还没挺起腰人又无力地软了回去。 我死去活来地挣扎几下,拼着一股顽强劲颤悠悠地伸着手,恶狠狠地嚷嚷:“可恶,死乌龟、臭乌龟……” 那人估摸被我的架势唬住了,乖乖坐在床头任我揪住。 这下我满意地闭上眼,抓住那只冰凉的手捂着滚烫的脸蛋,顿时舒服了一半。 “皇后……皇后……” 朦胧中有人喊我,我乏力得只能用鼻音哼哼:“嗯……看在你乖的份上,我原谅你了。” 他还说什么,我听不清。我只觉得梦中的他对我百依百顺,好难得,因为从来我梦里的他都是冷冰冰的,从来不会这么对我。 我闭着眼,感觉眼角有些湿润。 “我原谅你了,所以……求你不要那么对我……” “对你什么?” ……不要那么狠地伤害我。 * 元佑嘉没有意识到时间的流逝,他就这样静静地坐了许久,也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皇后许久。 当他醒过神时,他的手已经不知不觉地向前伸出,触碰到皇后的脸颊。仿佛触电般,他收回了手,却在低头凝视掌心之时,一抹困惑地划至眉心。 凤仪宫的宫人匍匐跪在外室,只有皇后的近身宫女桃红得到允许入内侍候。 小桃红面白如纸,垂首站在皇帝身后,时不时抬头瞥了一眼,又迅速地垂下脑袋。 小海子与小桃红肩并肩,与之相反的是他昂着头,目不斜视,他轻唤一声:“桃红。” 闻声,小桃红心中一惊:“奴婢在。” 小海子斜她一眼:“那一池子的乌龟是怎么回事?” “回海公公,那碧池原来养的是锦鲤,几年前娘娘说看腻了鲤鱼,一时心血来潮便命人换了一池的乌龟养。可能是新奇,娘娘很是喜欢。”小桃红低眉顺眼地回话。 饶是小海子也忍不住要为这稀奇古怪的兴趣爱好皱起了眉。 他们站在皇帝身后,看不见皇帝的神色,只能听见他若有似无地喃喃一声:“心血来潮……吗?” 小海子抬头估算时辰,提步来到皇帝耳边提点道:“皇上,皇后有太医和宫女照料,高烧渐退,您看时候也不早了,御书房那……” 元佑嘉身躯一动,终于回收凝在床上的视线:“嗯,走吧。” 离开之前,元佑嘉回头对凤仪宫的所有人道:“好生照顾皇后,今夜的事……” “不许告诉她。” 夜深露重,元佑嘉悄然离开凤仪宫。一路沉默,直到临近御书房,元佑嘉吩咐小海子:“把人都撤了吧。” 小海子眼珠子一转,低低地回一声‘奴才遵命’。 元佑嘉没有回自己的寝宫,而是转至御书房。御书房中有一人正等候多时,待他一现身,立刻迎了上来。 “皇上,这么晚您去哪了?” 彤婕妤柔声请安,虽是深夜,面上却丝毫未显露半点疲倦之意,只是她的心中却并没有表面上那么豁达。 今夜本是她与皇上私下约见的日子,她早早就来到御书房想见那朝思暮想之人,可来到了御书房皇上却不在。问及宫人,也没有一个能回答得上来。 她唯有等,等了半宿,这才将皇上盼来。 “皇后病了。”元佑嘉解下身上的斗篷,将之交给小海子。 小海子接过手,低眉垂首退出御书房,只留下皇上和彤婕妤二人。 彤婕妤身子几不可察地一颤,然后诧讶道:“皇后娘娘怎么会病了呢?要不要紧?” “太医已经诊过脉,无碍。”元佑嘉不欲多说,大步走到桌案前,低头看了一眼:“让你久等了,这是你最新构思的冲天弩?” 彤婕妤本是想再问几句,可见皇帝已经将注意力移至草图上,她唯有忍下满腹疑虑,重新展开笑颜,进到案前:“回皇上,这便是臣妾构思多时的冲天弩。” 元佑嘉细细地扫过草图,眸光闪亮:“确实新奇,比一般的□□要有双倍的威力,或者更甚……” 他沉吟一声:“只是这草图太简略,需要更深入的剖解才可。” “臣妾构思过其中机械部分的草图,只是有些机关还需要调整……若能让臣妾与曹大人沟通,应该会有更好的进展才是。”早在来见皇上之前,彤婕妤都已经想好说辞了。 这些东西画出来简单,但真正要把其中的构造解剖出来,可就为难她了。毕竟在原来的世界她并非专业,了解不深,仅能凭借记忆勉强构思草图,若要真正完成这件武器,还需借助工部的曹斐那颗精密的头脑和真正意义上的天赋。 元佑嘉并没有为难彤婕妤,他温言道:“辛苦你了,你的构思非常有用,待曹卿家见到这张草图,必定会兴奋得彻底不眠。” 彤婕妤抿起甜甜地笑意:“臣妾只是略尽绵薄之力,能够帮助皇上,臣妾深感荣幸。” “深夜还让彤儿久候,是朕疏忽了。夜已深,朕让小海子先送你回去吧。”元佑嘉卷起草图收入暗格之中,正要唤小海子。彤婕妤脸色微白,心中有些不甘愿。 她本身品阶低,平日想要接近皇上的机会少之又少。她既不能表现得太过急功近利,又要表现出惠及万物而不争名利的善良,实在太难! 自从秋狝之后,莲妃那个贱人总是暗中联合旁人排挤于她,皇后对她不复从前,皇上又迟迟不打算将她的才华公诸于世,如今她在宫里寸步艰难,眼下还有朱妃那个贱人…… “臣妾近日研究兵法略有所成,急切想与皇上您分享,不知……” “哦?” 彤婕妤见皇帝果然收回了手,将目光停留在她身上,心中一喜。她本是打算将这默出来的兵法留以日后再向皇上邀功,只是此刻她急需得到皇上的关注,眼下是不能藏私了。 不过不怕,她纵有中华五千年的知识,取之源源不尽,不怕少这一样。待她将皇上的心牢牢拴住,届时她还怕什么? 彤婕妤坐在元佑嘉身侧,在呈上兵法卷时不经意地露出纤细白皙的手腕。 元佑嘉在接过之时瞥过一眼,忽而道:“朕听闻朱妃近日得了一只火云镯。” 彤婕妤闻言,眼眶微微泛红,低头不言。 元佑嘉放下兵法卷,取出一个锦盒送到彤婕妤手中。 彤婕妤微诧:“皇上?” 在元佑嘉的示意下,她轻轻地打开,发现里面是块青翠剔透的玉坠。她惊喜地看向元佑嘉:“这……!” 元佑嘉按住她的手,轻叹道:“朱妃性子蛮横,是委屈你了,你且多忍让些。” 彤婕妤抱着锦盒,羽睫轻颤,似是泛着泪光,倾身倚向元佑嘉的怀中,软软地应了一声:“嗯。” 她心中是甘甜无比,只是当眼角余光扫过自己的手腕时,心中充满对朱妃的怨怼及憎恨,无论如何都不会消抹。 46.皇后得邀赴约 我在床上躺了五天,终于把高烧给压了下去。 大病一场之后,我整个人呈现一种懒洋洋的状态,这种状态导致我有两点不想动。 一不想动身,二不想动脑。 总之,身子躺久了就僵,脑子不转了就瘫,我甚至忘了问小桃红那天的事,还有佑嘉皇帝什么时候离开凤仪宫的。 不过,佑嘉皇帝近日政务忙碌,也没空来看我。 据小桃红说,我生病期间彤婕妤是第一个跑来看我的。也不知她哪儿的消息来源,还偷偷探问关于我生病的原因,只不过被小桃红挡了回去,打发走了。 后来陆陆续续地有人来探病,被我无一例外地拒之门外。我只想随心所欲的养病,但凡见了闹心的我都不想看。 今天我终于能下床走动了,小桃红给我扑了粉化了妆,披上华服,我看阳光正好,准备出去晒晒太阳。 我甫一开门,见到一坨毛团,手臂一弯,下意识地反手将门关了回去。 “……”我一定是眼花,不然怎么会一开门就看见那只彩毛鹦鹉? 小桃红被我顺手关到门外,她拼命敲门:“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我打开一条缝隙往外瞧,果然不是眼花,真的就是那只胖纸鹦鹉! 砰地一声我甩开门,插腰跨出门槛,危险地眯起双眼:“这是什么?” 我家三宝公公同时回头,他们围着鸟笼,将之彩毛鹦鹉当大爷,比侍候我还正经。 小桃红笑眯眯地答话:“奉天大人啊。” “奉、天、大、人?”我瞪她。 小桃红眨巴眼睛,突然恍然大悟:“奴婢都忘了,娘娘您还不知道这事呢!” “什么事?!”我眉心拧成八字,我几天没下床窝在寝宫里养病,你们都背着我做了什么?! “娘娘,咱们捡到宝啦!您知不知道它是谁家的宝贝?”小桃红掩嘴偷笑,那笑容简直要溢出口水来,“是皇上啊!原来一直跑到咱们这儿玩耍的小鹦鹉居然就是传说中皇上养的宝贝宠儿,奉天大人!” 小桃红激动得脸都涨得通红:“宫里这么多贵人养了这么多鸟为了啥?还不是因为皇上喜欢鹦鹉么!人人都想讨好皇上,人人都想讨好奉天大人,可谁能有这福气被奉天大人瞧上?是娘娘您啊!您看奉天大人三天两头飞来咱们凤仪宫,是不是说明皇上其实是在意娘娘您的?” 我木然打断她:“胡说什么鬼?本宫是问你它为什么会在这里!” 小桃红本是恨不得和自家娘娘分享自己的激动之情,结果被我一瓢冷水泼了个透心凉,她瘪了瘪嘴,小眼神委委屈屈:“哦,奉天大人是海公公送过来的。” 我扶额,说话就不能干脆利落一句话说完吗?“海公公把它送来这儿作甚?” “给您养呀。”小桃红理所当然道。 “……”我内心掀桌,“给本宫养作甚?” 小桃红骨碌碌的眼睛转了转,回头看小锤子,小锤子又看小锯子,小锯子再看小铲子,小铲子又溜转向小桃红,齐刷刷地异口同声:“就是给您养呗。” 我只觉耐心被磨光了,忍无可忍地抓狂,连本宫都忘了自居:“又不是我的,干嘛给我养!我又不会养鸟!” 我一发飙,把她们给吓得。她们一个个一脸无辜地瞅着我,好像我有多无理取闹似的。 小锤子连鸟带笼提到我跟前,指着奉天说:“娘娘,您看。” 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我恶狠狠地瞪住奉天,它同样无辜地瞅着我,嘴一张—— “酿酿泥醉梅。” 我呆若木鸡,满腹的怒火哗地一下灭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无地自容。 “酿酿泥醉梅、酿酿泥醉梅。” 奉天跟上瘾似地,张嘴又吼了两句,我立刻捂住耳朵:“停停停停停——” 我气喘吁吁,一抬头,就见小桃红她们都拿特别幽怨地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重重一咳:“那什么,海公公还有没有其他吩咐?” 小桃红摇头:“海公公只说他是奉皇上旨意将奉天大人送来凤仪宫的。” 我木着脸下令:“立刻给本宫丢出去、不,送回去,就说皇后娘娘鸟毛过敏,不能养。” “可是……”小桃红为难地抱着鸟笼,一脸不舍。 我磨牙威胁:“可是什么?” 小桃红猛摇头,将烫手山芋塞给年纪最小的小铲子。 苦逼的小铲子左瞅瞅右瞅瞅,没人帮他,在我的逼视下,一脸悲戚地提着鸟笼出去。 送走奉天这只闹心的玩意,我心情大好,脚步轻快地出去溜达。我一出凤仪宫,后宫里里外外都有宫人通风报备,我刚寻了个风景不错的小阁楼,屁股还没坐暖,立刻就有人来了。 小桃红附耳告诉我来人是莲妃的贴身宫女紫竹,我寻思着最近莲妃那处没啥动静挺不合理,便叫人把紫竹给放了进来。 “奴婢紫竹参见皇后娘娘。”紫竹欠身行礼。 我罢了礼,瞧她一眼:“紫竹儿,怎么不见你家主子呢?”这可奇了。要说莲妃这人啊,有事没事就特别喜欢到我跟前刷存在感,如果不是真的走不开,她一般会选择直接出现在我面前,而不是派人来找我。 “启禀皇后娘娘,我家主子听闻您大病初愈,特命奴婢来向您请安。”紫竹充满歉意地说:“其实奴婢此来,是奉了我家主子的令,想请皇后娘娘您到莲心宫一见。” 我有些意外:“莲妃可是发生什么事?” 紫竹也不正面回答,只是反复地请我前往莲心宫。我被她勾起了兴致,就不知莲妃耍的什么把戏。我倒是不怕走这一趟,左右我这会儿心情不错,神清气爽的,就陪她过去瞧个究竟吧。 其实我这人平日除了自己的凤仪宫,一般很少往别人的居所去。我贵为皇后,不说那些跟我关系一般的妃嫔,就是有些表面关系不错的,有什么事也是别人上赶着来凤仪宫找我,轻易没有我眼巴巴跑去找人的道理。 莲妃是宫中唯几跟我关系不错的,只不过她这人比较坐不住,一般都是直接跑到凤仪宫找我,我是从没往她莲心宫去过。 今日可谓头一回,待我入了莲心宫的门,打量四周,发现这各宫的布置真是各有各的品味,各有各的千秋。 莲妃的居所之所以称为莲心宫,不单只因为她叫莲妃,还因为莲心宫建于荷塘上,往来的路必经蜿蜒回廊,假山流水。 此时近冬,看不见荷花满塘的美景,但见水面绿荷圈圈点缀粼粼水面,琉璃瓦下青天碧水,幽庭静室,也是别有一番特色。 紫竹请我入水榭静候,我坐看荷塘一片,倒也不觉无聊。 今生的很多事早已与前世脱离轨迹,我如今每走一步,不是想着前世走到哪,而是今生接下来应该怎么走。 无论前世今生,莲妃之于我都是个不太紧要的人物。其实我从未认真提防过她,不是因为她没本事,而是有别的原因。 “皇后娘娘,臣妾给您请安了。” 莲妃的声音打断我的思绪,我抬头,她脸上带着甜美的微笑,徐徐来到我面前。 “不必多礼。”我调侃道:“莲妃特意邀本宫来,想必不会只让本宫欣赏你这荷塘这么简单罢?” 莲妃掩唇轻笑:“荷塘美景自然是臣妾想与您共享的,至于臣妾请您来此的原因……不急,马上为您揭晓。” 我轻挑眉,这一手欲擒故纵的把戏还真是奇特,你确定你没用错了人? 她身后的紫竹轻轻拍掌,排列整齐的宫女自水榭两旁回廊现身,每人手中托着盘,捻着粉裙悠然而来。 这架势我还真看不出什么门道,心里还挺兴奋的。 待宫女来到中央水榭,阵阵荷莲清香幽幽扑鼻。不多时,她们将桌上摆满了各色各样的精致小碟。我定盯一看,发现每样皆是色香味全,岂不正是我那日提及的荷莲全宴么? 47.皇后心中叹慰 “荷花酥、糖醋藕排、莲生凤爪、八宝荷香粥、凉拌藕片、莲藕粉蒸肉、酥炸莲子丸、炸藕合、清蒸荷香排骨、清心莲子羹……” 我一样样点名,满满一桌的菜,看得我眼都直了,哗啦啦地流口水。我矜持地忍了忍,挑眼道:“这是……” “您上回不是说记挂着臣妾做的荷莲全宴么?”莲妃坐在我身侧,直接提起银筷开始布菜:“臣妾可是惦记着您的话,特地为您做了一围荷莲全宴呢。” “原本早就想好给您弄的了,可前几天您不是病了嘛?臣妾也不敢叨扰,直到昨天听说娘娘您身子好了,这才连夜给您准备这些的……” “只是您大病初愈,辣的跟炸的怕是不敢吃,臣妾只弄了一两样添筷,您若爱吃,吃少点。下回等您全好了,臣妾再给您弄。” “您可别嫌莲子少,臣妾可是将整个御膳房给找了遍,真就那么点……等明年吧,明年臣妾给你做一整桌的莲子全宴,保证娘娘您食髓知味。” 一直没见我接话,莲妃偷瞄我一眼,红唇一撅:“娘娘,您不喜欢吗?” 我握着银筷的手一动,抿唇望着一桌美食:“怎么会?本宫喜欢得不得了。”我夹了一片甜藕,甜而不腻,颊齿留香,心中亦是绵软一片。 紫竹瞧着眼色,柔声帮腔:“皇后娘娘您可不晓得,我家主子为了做这一桌的菜,可是亲自挑选食材、亲自入厨烹饪,弄得一身油烟。我们这些做奴才是纷纷相劝,她都不听,说是娘娘您喜欢她做的,非要自己亲自动手才行。” 我夹了颗莲子丸,边吃边点头。 看得出她很用心,我那日不过随便一提,亏她真当回事,真给我整这么一桌菜出来。莲妃这人平日身娇肉贵,白嫩小手轻易不沾阳春水,只不过为了讨好我和皇帝,少不得偶尔下厨露上两手的。 莲妃这人啊,出身正统的书香门第,便是我娘心目中那种大家闺秀的完美标准。她其实是个很漂亮的女人,拥有楚楚动人、我见犹怜的小女人特质,将女子最柔美的一面展露无遗。 当然,这是外表。不深入了解时,还当她温良无害性子绵软,好似多么温婉善良之辈,实则通通都是假象。她这人心眼多又善妒,冷傲又清高,我认识她两辈子,她私下小动作频频,虽然麻烦,但无大害,亦不会做出大奸大恶之事。 她人虽不老实,我知她其实性子不坏,所以自始至终都不讨厌她。 我心知她这么卖力地讨好我,不过是因为我是皇后,讨好我对她有利有益。但见自己随口一句让人如此上心,要说不喜欢嘛,也是假的。 被她当大爷般侍候着,原来还挺嫌弃她烦人的我,心里忍不住软糊糊。 看她一脸求表扬求夸赞,我毫不吝啬地夸她几句,她对自己的厨艺信心爆棚,自是志得意满,两眼熠熠生辉。 我咕噜咕噜喝了碗粥,递给她再来一勺。 虽然私底下小性子小心眼,其实人真的不坏,就是可惜。 可惜了,红颜薄命。 * 赤霓宫。 朱妃香肩半露,不修边幅地斜倚在贵妃榻上,雪白的长腿半截敞露在外,最是妖娆不过。 一名宫女在她耳边低语什么,她娇容一哂,露出无比嘲讽的嗤笑。 “莲妃这贱人还真是不遗余力地当走狗,一天到晚只想着怎么讨好皇后。”朱妃纤手一挥,那名宫女低眉顺眼地退下,她这才懒洋洋地抬眸扫向如坐针毡般的造访者,唇角勾起轻蔑的弧度:“啊,本宫都忘了,原来的你跟她也是一般无二的呢。” 造访者,正是近日宫中谣传与她关系密切的彤婕妤。 彤婕妤闻言,抿唇苦笑:“娘娘您就别挤兑臣妾了,臣妾那是有眼无珠,才会着了皇后的道,受她利用。” “确实狗眼无珠。”朱妃笑声清脆如铃,只是句句带刺。彤婕妤纵是笑,面色也好不上多少。 朱妃笑过,百无聊赖地抠指甲:“本宫不是说没有召见你,就不要出现在本宫面前嘛?” 彤婕妤低垂的目光微闪:“臣妾此来,是有一事相告。” “哦?” “一直以来皇后自命清高,表面上不屑于后宫争宠,可近日她私下却动作频频。据臣妾所知,她这次生病是故意在皇上面前落水,目的是为了接近皇上。” 朱妃挑眉:“皇后可不像是会这么做的人。” 彤婕妤垂首:“此事臣妾已通过一些手段从海公公那里得到确凿的消息,不会有误。” 朱妃抠着指甲上的烫金片,一下一下。 “娘娘,难道您还看不出,皇后这是要出手了吗?”彤婕妤见她始终没有表示,心中一急。 “她若要争宠,本宫还怕她不成?”朱妃猛一用力,抠掉烫片,冷笑一声:“本宫就不信,本宫还比不过她。” “可……”彤婕妤颦眉:“皇后之手段,您也是看见了。秋狝期间,她不动声色地挑拨离间,意欲利用莘月公主的美色勾引皇上,唯有莲妃才那么愚昧无知地听之信之。皇后是要将我们一网打击,她可坐收渔翁之利。” “臣妾当日便是错信了她,才会成了被她利用的枪头,为的是用来打击您。你端看她秋狝之时布下的天罗地网,足见她有多可怕!”彤婕妤又道:“她现在是如愿以偿,引起皇上的注意。若让她得逞了,她身为皇后,日后若怀有子嗣,臣妾品阶低倒是还好,可您……您的地位可就岌岌可急啊!” “本宫可就不信,一朝一夕的恩情还能换得皇上对她另眼相待。不说皇上这么多年从未喜欢过她,凭本宫的本事,还怕不能早她一步母凭子贵?”朱妃倒是自信分毫不差,她危险地眯起双眼:“本宫看来,想要挑拨离间的,恐怕是你吧?” 彤婕妤脸色一白:“臣妾怎么可能这么做?臣妾是真心为您分忧。” “臣妾自知身份卑微,若非有些小本事,皇上也根本看不上臣妾。”她抿着惨淡的笑:“臣妾自入宫以来,根本是受了皇后利用,如今看得分明,自不会再向她靠拢。皇后她如今对臣妾越来越不待见,若连娘娘您也信不过臣妾,臣妾只怕……在这宫中也再难立足。” 朱妃无可无不可地轻哼。 “臣妾实在是不服气,不服气自己一直被皇后蒙在鼓里受她摆布,臣妾不惜与皇后反目,是心甘情愿向您投诚。臣妾已经切断退路,只会一心效忠于您,难道您还不信臣妾么?”彤婕妤语气委屈。 朱妃轻笑一声,伸手抚摸如焰火绚丽的火云镯:“你如此投诚,本宫又怎会不信你?” 彤婕妤立刻露出希翼的笑颜:“臣妾为了您,一定鞠躬尽瘁。别说是火云镯,娘娘想要什么,臣妾绝不推让,必定双手捧上。” “别说得好像本宫多稀罕你什么东西似的,这火云镯可是你自己说要送给本宫的。要不是你说这是皇上赐的,本宫才不稀罕呢。” 彤婕妤手指暗暗攥紧衣摆:“是,您说的是。” 朱妃勾唇,忽而伸出手,对彤婕妤勾了勾手指。 彤婕妤微愣,起身走上前。 朱妃斜躺在贵妃榻上,示意彤婕妤再靠近些。 彤婕妤小心翼翼地再靠了近。 朱妃眼中闪过一抹蔑意,抬手‘啪’地一下狠狠甩了彤婕妤一巴掌。 彤婕妤踉跄地退了几步,不敢置信地捂着脸,只见朱妃甩了甩手,似是碰了脏东西般嫌弃地接近绿桐递上来的丝帕:“没事,你可以走了。” 她整个人懵了,脑子一片空白。 朱妃却是头也不抬,啧啧笑道:“看见你这张脸,就让本宫想起秋狝之时的仇,恨不得甩你几千巴掌。不过看在你现在是我的人的份上,打你一巴掌,算便宜你了。” 朱妃见彤婕妤还杵在那,皱眉:“怎么?难不成你还不高兴了?” “不、不是,臣妾这就告退。” 彤婕妤袖下的十指几乎掐进肉里,垂首掩饰眸光中歇斯底里的仇恨。 “真乖。”朱妃满意地点头。 真乖的一条狗。 待彤婕妤离去,绿桐眉头深锁,不赞同地说:“娘娘,您这么做,恐怕无法收服她的心。” 此时朱妃舒舒服服地倒在榻上,命宫女替她修甲,不以为然道:“那又如何?她上赶着巴结本宫,不定对本宫有多真心,还要本宫对她多好?” “可……” “行了行了,操的什么心呢。”朱妃不耐烦道:“这种风吹摇尾的墙头草,谁稀罕?反正现在后宫任谁也不会接纳她,她彻底沦为本宫的奴隶,还怕她不听话?” 朱妃摇动手腕中的火云镯,眸中闪过得逞的快意:“见到她就作呕,真讨厌。” 绿桐低瞥一眼自家任性的娘娘,摇了摇头,无声一叹。 48.皇后派遣任务 我自从受伤以来,我就没一天好日子过。天天清茶淡饭,御膳房的膳食还顶不上莲妃做的好吃,而且人家做的那叫清而不腻,口感又佳,我禁不住吃多了,从莲心宫出来,就有些吃撑了。 莲妃那小样儿对我察言观色,看我心情好就巴着我向皇上美言几句,我估摸着她肯定还留一手,等下次皇上去了她再做一次。 我是跳板,真正目的还是皇上,这个我还是有那么点自知知明的。 我挺着吃撑的肚子回凤仪宫,一踏进门,听见杂吵的声音,眉头又忍不住拧了起来。 我拨高嗓音:“小铲子——” “来咯……”小铲子从里头出来,一见我立刻刹住脚步,躲到鸟笼后边掩耳盗铃。 我脸一抽:“让你连鸟带笼送回去,怎么还在这?” “娘娘,奴才是真的去了。”小铲子温温吞吞地走出来,一脸冤枉:“可是海公公又让奴才送回来了呀。” 我无语,不是说佑嘉皇帝挺疼他这宝贝的嘛?这都什么事啊,丢来丢去的。 “海公公说,请娘娘别为难他,他也是奉了皇上的旨意办事的。”小铲子如实道:“他说皇上让娘娘您好生照顾奉天大人,羽毛过敏是病,得治,让太医院给您开药方。” 我怒,敢情是直接骂我有病是吧! 小铲子又道:“他还说,皇上是让奉天大人上咱这儿养的病,等养好了,自然就会来带走的。” 我闻言,自知理亏,登时心虚起来。他这是想说奉天的伤是我弄出来的,理应由我给养好吗?我琢磨着,又问:“除了这些,还说了什么没?” 小铲子歪着脑袋想了想:“他还说皇上让他转告您一句话。” “什么话?”我蹙眉。 “解铃还需系铃人。” 我捂脸,悔不当初……早知就不来兴致教胖纸鹦鹉说什么‘娘娘你最美’这种丢死人的话了! 那头的奉天福至心灵,吼一声:“酿酿泥醉梅。” ……还说得那么口齿不清! 我颓然地摆摆手:“行了行了,养就养吧,你们好好养着,别养秃了。” 大伙一听,如蒙大赦,一个个眉开眼笑。 我真白养这群饭桶了,关键时刻个个跟我作对。 我郁卒地回房,刚踏进门,只觉背后一阵凉风,我眉心一动,小心翼翼地合上房门。 果不其然,神出鬼没的闻人翼出现了。这些天我躺床上养病,让他出去替我办事,他失踪了几天,这时突然冒出来,想必是有结果了。 不过我还是忍不住提醒他:“凤仪宫现在不安全,到处都有人监视本宫。纵使你身手了得,进出还是小心些,别被人发现了。” 闻人翼古怪道:“我没告诉你人已经辙走了吗?” “啊?”我满脸错愕,抓狂得不行:“你什么时候跟我说过了?!” 闻人翼默了默,似乎在思索着到底有没有说过这回事。 我泄气得不行:“罢了,先不追究这个。你刚才说……人都辙走了?” 闻人翼点头。 “你确定?”我狐疑地再问一次。 闻人翼剑眉一横,显然是对被我再三质疑感到不爽。 我托腮,看来佑嘉皇帝那天是真的趁我睡觉掀了我的窝,发现自己是多心了,终于大发慈悲把监视我的人给辙走了。 我顿时欢腾了,原来是虚惊一场,看来泡一次水生一大病换来的结果还是相当可喜的!我心情大好,对闻人翼也和颜悦色得多:“你既然来了,应该是有结果了吧?” 闻人翼闻言,一脸俊脸登时臭得不行。唉,不就是叫他给我查一查朱妃和彤婕妤私下的关系么,至于这么不情不愿的嘛? “她们确实来往频繁,只不过关系并不如传闻中那么好。”闻人翼将他近日调查的事与我一一说来。 我听他说了大概,忍不住频频皱眉。闻人翼对这后宫女人之间的恩怨情仇一点兴趣都没有,他一大男人,看待事情特别片面。我听了半天,得出的结论是不该拿他去查这种女人唧唧歪歪的事,该让他去办点正统些的至少他能比较好的理解。 我想了想:“过几天本宫弄个宫牌给你,你混入宫人当中,出宫去替本宫办点事。” 闻人翼一听,双眼睁大:“我能出宫?” 我瞟了他一眼:“别想趁机逃出大祁,出宫不返的太监,很容易引起怀疑的。” 闻人翼登时不乐意了:“你让我扮太监?” 你又不是没扮过。我撇嘴:“难道你想扮宫女?” 闻人翼整张脸都黑了。我一乐:“对了,你不是会易容嘛?给本宫弄张假脸出来,本宫到处晃也自由些。” “谁说我会易容?” 我见他不承认,直接挑开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当时秋狝的守营将军,你都能拿出他那张脸,我就奇怪你怎么不能弄别的脸,老是这么偷偷摸摸、东躲西藏的多憋屈啊。” 闻人翼更憋屈,冲我嚷嚷:“你当□□这么好弄的?!千金一面,还要找人特别订制。这世上有这工艺的人,你当满大街都有吗!” 我无辜地瞅着他,我就是使唤你办点事,也没把你怎样吧,至于这么大火气嘛? 我体贴地倒了一杯茶给他降火:“本宫不是要为难你,只是这事很重要,关乎日后的谋划。” 闻人翼稍稍熄火:“什么事?” “户部尚书李大人手中有八份见不得人的帐册,藏于太湖养心居,你想法子替本宫弄回来一本。” “你怎么知道?”闻人翼狐疑。 “你不必管这些,只需慎重行事,不得有任何纰漏。李大人如今年事已高,近些年来每年都会不定期抽一段时间去太湖养身体,今年恰好是这个时期。你只管盯着他,他肯定会露出破绽的。” 闻人翼琢磨片刻,也就乖乖应下了。 如我所料,他确是个很好用的人。他虽心中有疑,但不会多想,只要我笃定地让他去办一件事,他就会老老实实地替我完成。 我先去小宝库翻箱倒柜,好不容易找着一幅据闻千金难求的名家书法。琢磨一阵,我又绕到书斋取出白宣纸提笔写了几个名字。寻思半晌,我将纸撕开糊贴在上面端详片刻。 虽然我不太懂字画这玩意,但总觉得实在暴殄天物,索性闭眼将之卷了起来,招来小锤子命他把字画送给皇帝,说是聊表谢意。 我并不打算干政,只是如果能够重活一辈子,不利用上一世的优势实在太浪费了。 二哥跟爹处心积虑多年,要打破他们经年部署,谈何容易?既然不能从中破坏,那就在其中改变。 要让二哥无法干预辛香国的朝政,首先要让他失去出使辛香国的机会。 前提是,礼部尚书的位子,要换人。 49.皇后追鸟不及 我把闻人翼打包出宫之后,开始专心应付佑嘉皇帝扔过来的大麻烦,奉天小鹦鹉。 自从小桃红她们知道奉天背靠金山,真实身份是佑嘉皇帝的宠物之后,它整只鸟跟镀了一层金似的金光闪闪,对它的态度可谓变本加厉的纵容和宠溺。 眼看奉天那肚子越滚越圆,我深深地感到一阵危机感。 我要是再不出手,眼下这米虫般的存在只会越养越肥油,那双翅膀将来只怕除了拿来装饰也没别的用处了,届时佑嘉皇帝一时兴起想到他那宠物过来看一眼时不知还认不认得,甚是令人堪忧啊。 所以,我决定每天抽出少许的时间,出去溜鸟! 这溜鸟的活儿真心不简单,一来这死胖子被爆头后产生心理阴影,除了吃平时动都不动,抓它出去溜达它还不乐意,死死钳住横棍不撒爪,费了我一番功夫才把它从鸟笼里头弄出来。 弄出来之后它就那么蹲在小铲子的脑袋上蔫里巴叽,活像受我虐待一般。我只好每天拿鸡毛掸子出来晃,威胁抽它屁股之余,还给它示范这掸子上的鸟毛就是像它这么不听话给□□做的。 我不知道它是否有这灵性,总之它看鸡毛掸子的眼神就像看死尸一般的惊恐,看我的眼神更是可怜得仿佛看侩子手那么悲凄。 ……其实我也就吓吓它而己,皇后我宅心仁厚,轻易不杀生的。 所幸这死胖子渐渐开始听话了,让它飞它也愿意扑棱棱地拍翅膀,虽然也就只是拍翅膀而己。 我甫一带它出门,人人围观都说这鸟儿又乖又听话,主人说东绝不往西,不用鸟笼也关得住,一点都不闹腾,实在令人羡慕。 知道内情的我实在不忍告诉她们这胖鸟只是因为懒得动而己。 从此,宫人开始谣传皇后也养鹦鹉了。不仅如此,养的那只鹦鹉特别漂亮、特别有灵性、特别乖巧。我听了其实心里挺美的,面子也是蹭蹭蹭地往上涨,虽然鸟儿的真正主人不是我。 今天气候不错,我特意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带奉天出来溜达。 养了这么多天,奉天的小脑门已经养平了,原来凹陷的地方看不见了,整只鸟精神抖擞,扑打翅膀倍儿有劲。 它扭着头,两只眼睛转了转,咕咕叫了几声。小桃红特别心神领会地掏了一袋干果给它嗑,侍候我都没侍候一只鸟那么殷勤。 我脸抽了抽,伸手挡住奉天的嘴,扳正它的小脑袋:“喏,今天带你出来玩,表现得好则有赏。还记得昨天教你什么吗?” 奉天动了动嘴巴,无辜地眨巴眼睛。 我带它出来,除了溜鸟防止肥胖,还有一件事情很重要。 我指着自己的口型:“来,跟本宫念念: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奉天不理我,埋着脑袋想从我手下夺食,我掐住它鸟毛:“要不短一点的这句吧:皇上万福金安。” 它还不理我,我锲而不舍道:“要不就这句:皇上英明。” 奉天开始拿嘴巴戳我,我勃然大怒,掐住它的脖子:“让你跟我学说话,你敢再戳我一下试试!” 我掐住它的脖子,它立刻呱呱叫了起来。小桃红赶忙在一旁解围:“娘娘,它又不懂,暴力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我要是不暴力,它才真的什么都不懂! “酿酿、泥醉梅。”奉天站在石桌上,歪着脑袋冲我叫了一声。 我捂住隐隐作痛的脑袋,这些天被这句话荼毒得我睡觉都要做恶梦了,偏偏奉天除了这句话,什么都不会说。 小桃红笑眯眯道:“娘娘,依奴婢看奉天大人多喜欢你呀,否则怎么会什么也不说,只说这句‘娘娘你最美’呢?” “你闭嘴。”我要崩溃了你还给我添乱。我放开奉天,琢磨着怎么教它改口,否则就算它伤好全了,送回佑嘉皇帝那儿,天天还嚷嚷‘酿酿泥醉梅’,我真是死的心都有了。 “你说,这宫里那么多人养鹦鹉,肯定有这方面专门教养鹦鹉的人吧?” 小桃红想了想:“奴婢确实有听说过这种人,毕竟这些鹦鹉养来就是为了讨自家主人欢心的,听说有些宫人为了□□鹦鹉说些讨喜的话,什么法子都想得出来。” 我两眼放光:“对,就是这个!你去把人给请过来。” “啊?”小桃红犯愁:“娘娘,奴婢听说那些法子不太人道的……您真的要?” “人不人道本宫又没说一定会用,只不过是听取意见参考学习罢了。”我挥挥手,把小桃红打发去找人,自个儿则继续教奉天说人话。谁知我一低头,那一桌的干果七零八落剩下没几粒,这臭小子居然趁我们说话的空档偷吃,岂有此理! 我大怒,伸手去掐奉天,这次它学聪明了,拍打翅膀从我眼前溜走,飞到半空。 “好啊,平时让你飞你不飞,今儿翅膀长硬了是吧?!”我怒极反笑,插腰命令身边的小太监给我抓下来。 今天小锤子等人被我差使出去办事,身边这两名小太监手生,奉天往高一飞,他们居然够不着。奉天脑袋忽而一偏,拍打翅膀飞了出去。 “赶紧拦住它!”我看它越飞越远,顿时慌了神。 两个小太监追着奉天跑出去,我提起裙子扶着金步摇也跟着小跑追了上去。那两个小太监也不知追到哪儿去了,我这一身累赘又跑不远,很快就追丢了。 奉天这臭小子,平日不说飞天了,叫它动也不动一下,我还不曾想过它有一天会自己飞出去,真是大意不得啊。莫不是刚刚听见我说要找人□□它,被我吓跑了? 我抹了把汗,暗想它以往也是到处跑的,应该不至于真的飞丢了吧? 虽然自我安慰说没事,但心里还是有点不安。这可是佑嘉皇帝的鸟啊!没有正面承认之前我还可以当它哪来的野生鹦鹉,可现在情况不同,奉天这是光明正大养在我凤仪宫里,这要是从我手上弄丢了,出去有什么闪失,凭佑嘉皇帝爱鸟成疯,到时不会拿我祭鸟吧?! 我不要死得这么没价值呜哇! 我甩开疲惫和沉重的负担,立刻振作起来。依我目测,奉天跑丢的方向准是这儿没差,我就冲着这个方向找,要是前面遇到小太监就换别的方向找,再不济等我见到路过的宫女太监立刻逮过来帮忙找,就不信宫里这么多人还抓不住你只鸟! “咕。” 我皱眉,一扭头,果然发现奉天在回廊尽头,不知什么时候反而我跑在了后头,也可能是它折返了。 “你给我站住!”我一急,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暴喝一记,奉天受惊似的呱叫一声往反方向飞了出去。 “喂——”我一急,又追不上了。 眼看奉天又跑了,我只觉心头火蹭蹭蹭地往上冒,甭提多急躁了。我直恨得牙痒痒,我就不该出来找鸟的,皇后我身娇肉贵,居然穿着这么厚重的衣服到处追鸟,简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好吧,我明白刚才自己是急傻了,才会在那种情况下还把奉天吓跑。 生平第一次这么挫败,我迈着沉重地步伐,沮丧地朝奉天消失的方向找去。 50.皇后喷嚏一出 “奉天、小奉天、小宝贝、小乖乖……快点出来,娘娘带你回家吃饭啦。”我耐着性子,压低嗓音一路追奉天,明明刚刚还看见它的踪影,沿途我还捡到它的一根鸟毛,肯定没认错。 我实在不想再继续往前了,干脆回凤仪宫使唤别人继续找了吧。我郁卒地低头,不是我没毅力,实在是再往前面一些,就是红枫林了。 按照这路子尿性,我怀疑奉天肯定是想它原主人才会跑来这,而它主人不必猜,这会儿肯定在红枫林潇洒如风长剑弄影。 他俩千里迢迢的主宠相认我就不去打扰了,毕竟我发了誓再也不进红枫林的。 远远地,我听见扑棱棱拍打翅膀的声音。我一抬首,果然见着一团彩毛往红彤彤的枫林飞去。趁还没飞进去,我拼死劲狂奔,边追奉天边嚷嚷:“奉天、奉天!快回来,别进去!” 奉天似有所感地回头,瞧了我一眼,毫不留情地扎进林海之中。 我跑着跑着停了下来,怔怔地喘着气,望向那片红枫林。 我垂首,收回视线,只觉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这么拼命奔跑过,就为了这么一只没心没肺的鸟,哼。 我气呼呼地扭头就要走,可是脚跟粘着地似的迈不动,踌躇了半晌,又悄悄地往回看了一眼。 彩毛的鹦鹉没有出现,那处还是红红火火一大片,悄无声息。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地下定决心,扭头大步往红枫林走过去。来到林前,我又迟疑了。我要是进去,又遇见佑嘉皇帝怎么办?到时又被他给轰了出来,岂不丢脸丢大发了? 我脑中倏时闪过一个灵光,我可以说我是进去找奉天的呀!奉天作证,我的理由多么光明正大! 可是……我又犯愁,奉天要去哪,哪里需要皇后我盯着?而且奉天可是自己飞丢了,万一佑嘉皇帝追究我,我怎么回答? 我理直气壮地挺起腰板,正因为怕被追究,我更应该来找啊!我理由多正当,难道我还是来偷窥他不成?! 唉——我低叹一声,蹲在地上抱住脑袋。究竟是有多精分,不就是跨一步的事情,至于这么墨迹么? “好,我去去就回。”终于,我握紧拳头下定决心。 肩上被什么搭了一下,我猛地一抖,吓得惊叫一声。 “咕?” “咦?”我回头,发现奉天正搭在我肩上,歪着蠢蠢的脑袋瞅着我。 我左右见除了它没别的人,出手如电掐住它,森森冷笑:“瞧你干了什么好事?”累得半死不止,还吓得我屁滚尿流,回去不整治你,日后皇后我威严何在? 奉天呱呱叫,挣了挣,可怜巴巴地瞅着我。 “不准装无辜。”早知奉天这么快就出来,我刚才就不至于苦恼这么久,一腔忧愁全白费了! 我掐住它的脖子上下摸索,确定它平安无事,这才暗松一口气:“我说你这是干啥呢?想念你家主人跟我说一声不就得了,我还能关着你不让你走么?自己跑掉多叫人抓急啊?也不瞧瞧你这身型,万一半路被别的鸟欺负怎么办?到时你心灵受创又蔫里巴叽的,你让我怎么跟你主人交代?” 我苦口婆心地对奉天劝说,只不知它听没听得懂。我这一路悬着心的可算放了下来,找着了就好,我也不指望别的,我更不想在这种地方跟皇帝碰面,这样最好。 我摸了一把它圆滚滚的肚子:“走,娘娘这就带你回家吃饭去。” 奉天咕咕叫了两下,我示意它跟我走,它拍了拍翅膀,却是往反方向飞去。我赶紧去抓,一回身就愣住了。奉天扑棱棱地落在佑嘉皇帝的臂腕上,而他却不知什么时候从红枫林中徐徐走来。 我一个激灵,下意识扭头就想跑,后头的人已经出声唤住了我:“皇后留步。” 我背着他吸气吐纳平复情绪,盈盈转身施然行礼:“臣妾不知皇上在此,未能及时行礼,还请皇上恕罪。” 佑嘉皇帝伸出食指逗鸟,点头罢礼。 “原来有皇上您在这儿,难怪奉天一直往这边飞,叫臣妾拦也拦不住。”我顶着他的视线强压,打哈哈道:“奉天数日不见皇上,定是思主心切了。依臣妾看,它的伤势也养得差不多了,不知皇上可是打算接它回去?” 这主宠俩如此温情脉脉,叫我见之好生难忍,恨不得立即把奉天踢回去还给他。 佑嘉皇帝摸着奉天的脑袋,挑眉:“哦?奉天你说呢?” 奉天霸气侧漏地呱了一声,中气十足道:“酿酿泥醉梅!” 佑嘉皇帝勾唇:“依朕看,奉天比较喜欢皇后才是。” 我背脊滴汗,强压下捂脸的冲动:“咳,臣妾大病初愈,吹不得风。深秋寒凉,这会儿有些晕眩,不若奉天先交给您,臣妾这就回去养病。” 虽然自觉这借口蹩脚又别扭,还特么急切,但我真不是故意不给佑嘉皇帝面子的!所以转身的一刹那,手臂被人从背后拉住扯了回去,我是真的被吓了一跳。 ……我只是想稍微离他远一点而己,而不是像现在靠得这么近。 佑嘉皇帝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一时间震慑得我动弹不得。 我僵着身子,感到周身一阵阵的寒气逼人。 “咕!” “啊、啊嚏——” 夹在我跟佑嘉皇帝中间,耸起一坨彩色的毛团,羽毛凑到鼻间阵阵发痒,我一时没忍住,猛地打了个喷嚏,喷得奉天一脸口水。 它怪叫一声,满身湿漉漉,充满幽怨地瞅着我,想也不想埋头就往佑嘉皇帝身上蹭。 “别!”我没拦住,它一头栽进佑嘉皇帝怀里,蹭得他一身黄袍满是口水。 “……” “……” 我无言以对,正确而言,应该是无脸见人。 我内心五体投地直崩溃,深深感受到老天逗我的怨恨,他是专门派奉天来收我的! 佑嘉皇帝是铁铮铮的爱鸟份子,一点没表露出对奉天的嫌弃,一手抱着它,幽深的眸光一转,拉住我的手随即松开:“皇后的身子骨很差,若是感到晕眩,不若随朕入林内稍作休憩吧。” “……”我觉得除了奉天,老天肯定还派了皇帝来收我的。 51.皇后与帝下棋 我随佑嘉皇帝走过那片空坪,再往深处去,一棵树身特别壮硕的枫树下,居然有个露天亭阁。石桌石椅不像是人工造的,倒像是天然铺设,而树冠则仿佛成了天然的瓦梁,为其遮风挡雨。 前世我止步于前面那个空坪,还真没发现这样的地方,不由地起了好奇之心,左右张望。 佑嘉皇帝放下奉天,将剑往石案一搁,撩袍坐在石凳上。我见他一坐,自己也就着另一张坐下。石桌很宽,上面还摆着一盘围棋。我打量一阵,似乎是盘未完之局。 佑嘉皇帝挥开掉落的枯叶,问:“皇后可会觉得冷?” “臣妾不冷。”我连忙摇头,其实穿了这么多,我是一点也不冷。虽然大病初愈是真的,但我真没别人想的这么孱弱。上辈子是落下病根才整日跟药罐子似的,这辈子伤好了,精神倍儿爽,一点都不病怏怏。 佑嘉皇帝眸光一闪:“可朕见你身子有些颤……” ……我这是激动的好吗?今生我第二次踏入红枫林,且我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这么的光明正大。 我微哂:“这不是皇上您不给臣妾来么,臣妾有些感慨罢了。” 佑嘉皇帝闻言皱眉:“朕何时说过不让你来?” 我一懵,顿时反应过来。坏了,那是前世的事,前世皇上是下令不准我来的,今世似乎没发生那一出。 我猛咳:“臣妾的意思是……皇上您之前不是有感臣妾身子骨不好,让臣妾多留在宫中歇息,莫要跑到这儿来吹风……臣妾铭记于心,不敢违背。” 佑嘉皇帝舒眉:“皇后多想了,这里不是什么坏地方,但毕竟是母后薨逝之地,近年宫中多谣言,朕不欲让人多生闲话,才会不赞同别人进入林里来。” 你不让别人来,自己倒是天天往这头跑啊?只准周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说的就是你! 我忙点头:“皇上说的是。” 其实我觉得,他还不如下一道旨令把红枫林给封了,至少可以杜绝外人进入,还可以避免别人拿什么冤魂不散造谣,以此生事。 我其实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要带我进来。前生的时候,他明明对我踏入此地深恶痛绝,难道真的是我前生缠得太明显把人给缠烦了,所以这辈子我不缠了,他反倒对我放宽了态度? 前生的我,做人真不是一丁半点的失败。我目光炯炯,突然异想天开:若是略略改变方针,是不是事情发展会有那么点不一样? ……怎么可能?他烦我又不单只因为这种事。 我泄气地托腮瞟向一人一鸟的亲密互动,就没见过有人对鸟比对人还好的,佑嘉皇帝就是典型的例子。 他感受到我的视线,抬头说:“奉天自幼养在朕的身边,除了朕与小海子,还是头一回见到它如此喜欢亲近一个人。” 我干笑,很想说你又不是奉天,怎么知道奉天喜欢亲近我?我自觉今生也没做过什么样的事讨好它,倒是它某一天突然就栽进我凤仪宫来白吃白喝的。 不过前生我确实把奉天当儿子一样宠,它特别粘我倒是实话。就不知道这两辈子有没有什么联系,奉天又是否能够感受到什么…… ……瞎想的,重生是我的事,奉天又没重生过,它哪里会知道那些对现在的它而言不曾发生过的事?奉天之所以这么喜欢上我这儿来,肯定是我宫里的小桃红和三宝公公天天变着法子陪它玩,所以才会对我的凤仪宫这么留恋,我是托福了好吗。 佑嘉皇帝瞥了一眼棋局,转而问:“皇后可会围棋?” 我一愣,明白他是邀我下棋,遂道:“会一些,但算不得精。” “无妨。”佑嘉皇帝撩起袍袖,开始分黑白子。 我见他难得这么积极,也就不扫他兴,帮忙分棋子。这棋子显然是常年摆在这,有些粗糙损毁,但并不妨碍使用,只不知是什么材质所做,手感奇特,颇为沉实。 我突然想到之前的那个未完的棋局:“这原来的棋局……”按道理来说,佑嘉皇帝不至于跟什么人在此下棋才是。莫非他自己精分,执黑白子下棋?可也不像,我看这棋子倒是尘封不动经年,不似经常碰的。 “那是前人在此下的局。其局精妙,只可惜……永远不会有结果。” 我看着他收棋的动作,忽而抬头问:“您还记得棋局的布置吗?” 佑嘉皇帝动作一顿:“皇后的意思是……” “这天下不会有没结果的局,只因前人舍弃了这一局,不若让吾等后辈将之继续?”我莞尔道,我的棋艺确实算不得精,但架不住年少时经常看两个造诣不凡的老不死在斗棋,久而久之还是多少摸得清门道。 扮猪吃老虎什么的,简直百试不爽! 我莫名来了兴致,兴冲冲地等着佑嘉皇帝摆棋。 他倒也配合,不多时便摆出了原来的棋局,想必他常年在这练剑,天天看这棋局已是了然于心罢。 我选了白子,他则执其黑子,我们一来一往,开始下起棋来。 我一边斟酌下一步,双眸微转:“不知那日臣妾送上的字画,皇上可觉得好?” “不错。”佑嘉皇帝微顿,颇有些扼腕意味地说:“只可惜了一副好字。” 谁跟你说那些字画不字画的,我故作漫不经心道:“这字画是臣妾的父亲五十寿诞时,户部尚书李大人送来的。臣妾不懂字画,只是听闻皇上好书法,故而当年一并带入宫来。” “朕看此画价值不菲,倒不知原来是李卿家送给佟相之物。”佑嘉皇帝眉心一动。 我举棋落定:“其实父亲并不好字画,李大人是送错了。” “可朕怎么记得,佟卿家也颇好书法?”佑嘉皇帝执棋思忖。 “文墨书画,兄长其实都喜欢。”我垂眼观棋:“就好比,皇上也喜欢。” 佑嘉皇帝抬眼,再平静地垂下视线:“说的是。你送的字画,朕会好好欣赏的。” 我眸光微闪,抿唇浅笑。 52.皇后曾经说过 下棋是一件很费神的事,尤其在此期间还在动别的费脑子的事,我琢磨会儿,就开始犯懒了。 我一直盯着棋盘,甫一抬头,突然发现佑嘉皇帝不知何时开始盯着我,一瞬不瞬。 我本是心虚,这时更不自在,按捺着不安问:“皇、皇上?” 他闻声,突然向我伸出手,越来越近。我心里一阵慌,慌得动也不敢动,直到手指近在眼前,我猛地闭紧双眼,再睁开时,佑嘉皇帝手中捻过一片枯叶,似乎正是从我发髻上摘下来的。 “叶子。”佑嘉皇帝对比手上的枯叶,体贴地解释。 我双颊有些发烫,垂首嘀咕:“……谢皇上。” 明明落在发髻上的枯叶摘掉了,可我却能感受到那股视线仍未消失。 “皇后,其实……” 我身子绷紧,就等他下一句话。 “其实朕觉得,你的妆太浓了。” 他面无表情地把话说完。我默了默,嘴角微抽,木着脸回答他:“臣妾喜欢。” 他眉心微抖,我分明看见他是想皱眉的!我就是喜欢浓妆怎么了?我不化妆的时候别人都当我哪儿来的奶丫头,你让我怎么端得霸气侧漏的皇后架势?! 可恶,做啥都嫌我,我刚才是脑壳被门夹了才会觉得可以跟他发展发展别样的感情! 我当即冷脸:“后宫不乏清秀佳人,皇上若不嫌弃,臣妾可以为您择之一二。” “……”他一叹:“朕今日——不想跟你吵。” 你倒是说说,我什么时候要跟你吵了?这不都是你挑起的头么?! 我盯着脚下的枯叶,忿忿地踩了几脚撒气。 佑嘉皇帝不知怎么想的,说完我的妆居然说起我的酒品:“还记得皇后秋狝之时,喝醉了酒……” “慢!”我连忙喊停,改口说:“且慢……臣妾认为这妆太厚确实不透气,皇上言之相当有理。” “皇后,其实那天……” “臣妾深觉戒酒之事刻不容缓,酒醉一事且让它过去吧……”我欲哭无泪,能不提那点见不得人的糗事么! 佑嘉皇帝看了我一阵,我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他却是不依不饶:“皇后可能不记得那日醉酒之后,你说的话了。” 我一激灵,脱口道:“我说什么了?” 不对,事隔太久又被诈出来了!小桃红明明告诉我什么也没发生的。我立即转口说:“臣妾已经不记得了,可能是说了些胡话……” “朕还记得。”他打断道。 不知怎的,我心头升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感,混淆着一种古怪的预感。 他双目冷凝,眼底透着难以言喻的情绪。 我脸色发白,心头发怵,是真的惊恐,害怕了。 他收起一瞬不瞬的目光,淡道:“你求朕放过佟家,不要杀人。” “咳咳咳咳咳咳咳——” 我一顿猛咳,佑嘉皇帝被我吓了一跳,伸手给我顺气。 还以为我说了什么,真要被他吓死了。 我喘了一口气:“望皇上谅解,臣妾日日担扰,实在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思,才会说了这么些个混话。” 他顺背的动作微顿,深深看我一眼:“朕知道你担心的是什么。不越雷池,朕则不会动手;一旦逾越雷池,朕则不能放过。朕会信守承诺,但皇后也莫忘了你的誓言。” 我呼吸一窒,如哽鱼骨上下难咽,吁喘的腰微驼:“臣妾知道。” 要杜绝一切动机,便要生生掐掉起源。 我不能要求佑嘉皇帝坐以待毙,纵使佟家不动,迟早有一天他也是要铲除佟家的。埋于内心的猜忌种子早已生根发芽,佑嘉皇帝自始至终忌惮佟家,这些都只是先来后到的问题。 归根到底,两边互相觊觎早已不是一两天的事,我的出现摆在佑嘉皇帝面前只是其中一个契机。只要佟家一日不动手,我都可以拖住皇帝,可一旦二哥动手了,将什么都挽回不了。 我不知道那句‘放过佟家、不要杀人’听在他的耳朵里是什么滋味,我也不记得我当时说这话时是出于什么意思。 也许我对他是心有成见,也许我心里仍旧抱持着恐惧,因为前世佟家确实满门已灭,这份无法抹灭的恐惧一直压在我心底。也许正因此,借着醉酒我才会发泄出来。 “臣妾明白,还望皇上再给臣妾一点时间。”我低头。我需要时间面对过去,还需要时间克服恐惧。最后,我还需要时间去证明我自己,证明我重头再来一次的意义。 * 元佑嘉的动作很轻,他瞥过自己宽大的手掌,以及皇后纤细的肩膀,一时有些出神。 其实,他并没有说实话。 那夜的皇后哭得很惨,他平生第一次见她落泪,就哭得那么惨。 当时他有些懵,还有些无措,就像现在这样轻轻拍着她的背脊,无声地安抚她。 她抓住他的衣襟说:“我到底做错什么,你要这么讨厌我?” 他想说,其实他并不是那么讨厌她的。 她问:“如果我不是佟家人,你是不是就不会对我那么狠?” 他想说,他不明白,他不知道自己对她有多狠。 她的眼泪打湿了他的衣襟:“你拒绝别人给予你的感情,你从来不懂去爱别人,你只爱你自己。” 他心口一窒,无言以对。 她将额头抵在他的颈间,泪水如火焰般灼烫着他的寸缕皮肤:“你别杀他们,我把我的命给你,什么都给你。” 她最后喃喃地只留下一句话:“……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回来找你?” 他没有想过,因为他听不懂,不懂皇后的一言一语。 他同样不懂,皇后为什么那么伤心。就像他不懂,每当他以为皇后很快乐,可转瞬之际,她眼里却满是黯淡灰冷。 那时候的他以一种连自己都难以想象的耐心哄她入眠,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正如他不知道自己当初为什么会主动邀皇后同去秋狝。 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似乎在红枫林中,风起的那一瞬间,她出现在火红的林海中的那一刹那。那一幕似曾相识,仿佛印烙在记忆深刻,可是他却一直想不起来,为什么。 明明今生从未有过,脑海中却熟悉地浮现同样的场景与之交叠。 那一刹那的心悸,令他平生第一次,惴惴不安。 他始终不明白,那一刻的滋味,究竟叫什么。 53.皇后有所谋划 日落西山,晚霞点点,眼看这盘棋是下不完了,佑嘉皇帝率先中止道:“时候不早了,改日再续吧。” 我心不在焉地点头,正准备起身,就听他说:“日后如果有什么事,多与朕商量。” 我低低地勾着一抹讽刺的弧度,嘴里应道:“臣妾知道了。” 他低垂的目光扫了过来,“但愿皇后能不与朕生分。” 我抿着唇,没有回答他,凤袍轻轻一捻,站了起来。 我与佑嘉皇帝自红枫林外分道扬镳,奉天最后还是交到我手里,跟我回了凤仪宫。 回去的时候正赶上小桃红带着那两个小太监到处找我。我一见她,立刻把奉天甩了过去。皇后我身娇肉贵,抱着这么重的鸟手都要废了。 小桃红接过手,又问我还找不找专门□□鸟的人。我瞟了她一眼,走之前就让她去找,现在回来又问我一回,明显就是没去找跑去偷懒儿了。 我瞥过奉天装可爱的脸,心里有些泄气,摆摆手对她说不必了。 之后,我也就没提给奉天找人□□的事,这点最高兴的不是奉天,而是得令的小桃红。 后宫归于一时平静,宫外却并不太平。 没过多久,西域边防来报,外族来犯,朱将军领兵抗战,打得如火如荼。听说今年外族来势特别猛,朱妃愁了好几天吃不下饭,佑嘉皇帝有感朱将军保家卫国不容易,特地去赤霓宫慰问了几天。 我感慨幸好南疆已定,大哥这两年日子过得比较安稳,没那么多让家人担心的,眼看月底就要到了,大哥正赶在返京的路上呢。 这期间,闻人翼扮成太监往返宫里宫外好几回,总算给我将帐册弄到手了。 我一到手,就让闻人翼将账册送去一个叫宋润的户部小官手中。 闻人翼起初不解我为什么要送去给那个人,我也不解释,只让他送去之后监视那个人,观察始末。 所谓送自然不是字面意思的送,只是将这帐册变个法子不小心‘落’到那人手上。宋润得了这玩意当天就跑去找我爹,他是我爹的一个年轻门生。关键的,他还是我爹死忠。 果不其然,我爹知道以后,第一时间与我二哥商量,不稍多时,他拿了帐册便将调查的任务交由二哥接手。 闻人翼把自己得知的一一向我禀报,我满意地颔首,算是顺利达成第一步。 我满意,闻人翼却老大不高兴,沉着脸说:“你拿我办事,却是为了让那人获利?” 那人那人,我自闻人翼口中就从没听他正经喊过我二哥的名字,足见对我二哥成见有多深。我幽叹一声:“这才刚开的头,复杂得很。你一时半会想不透,本宫给你时间慢慢琢磨,等你想透了再来找本宫。” 闻人翼险些掀桌:“我可不是替你佟家办事的!你至今有没有考虑过我跟公主的问题?!” “怎么没呢?”我不赞同地摊手:“看事别只看表面,本宫让你少说话多做事不是没道理的。瞧瞧你这脑筋思维,连人家莘月一根手指尾都比不上,还想喜欢人家呢,啧……” 闻人翼脸都气红了:“你!” 我生怕他暴脾气坏事,于是耐着性子给他解释:“你看见那宋润把帐册送出去没有?” “亲眼所见。”闻人翼一字一顿咬牙道。 我又问:“你确定他把整本的帐册送出去了?” “……” 我一看他微妙的神情就知道我猜的七八分准没错:“他只送了一半,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闻人翼满脸古怪。 我冷笑一声:“本宫还知道你想故意隐瞒不告诉本宫那另一半的去向呢。” 闻人翼被我戳中心事,瞬间就老实了。 我知他心虚,但我也没打算怪罪他:“如果这事交由他来查,恐怕他会更老实安份些。” 问题是,我爹把这事扔给二哥去了。这是一个很大层面的立功机会,宋润把帐册的事告诉我爹,是出于对我爹的孺慕和忠诚。可他同样需要这样的契机改变他的仕途,他想要出人头地,而不是只能默默地埋首当一个小小的官员。 前生,宋润为了小小的利惠出卖二哥,正是因为他心底无法告人的嫉恨,对二哥的嫉恨之心。 他自命不凡,认为自己才华能力皆不输于二哥,只是没有二哥生于相府的好气运。如果明知这份机遇是他的,他岂会白白相让于二哥? 他不会,纵使他对我爹为命是从,但人是有私心的,他的私心更甚。 其实就算闻人翼不告诉我,从我命闻人翼将帐册送给这个人的那一刻,便是算中他接下来会怎么做。 我爹那人是个实打实的偏心眼,什么好糠从来都是一股脑往我二哥身上塞,平白得的好机遇自然第一时间给二哥。 宋润嫉妒心重,知道是由二哥接手,肯定不愿意。可他不愿意,还能违抗我爹不成?那必然是不能的,他只能阳奉阴违,或许偷走重要的几页,或许直接盗取一半。 总之,他一定会为自己留一手。就这一手,足以给我创造机会。 “这另一半,只怕他留不住太久的。” 倒不是我真的那么胸有成竹淡定如许,而是早就布下了棋子,只待收成。 我打发闻人翼去看着莘月,虽然他也就只敢像偷窥狂一样暗中保护她。这家伙打从被我吓一吓之后,满心对莘月愧疚难当,一副生无可恋不敢见面的怂样。 听说他俩原是青梅竹马,我是打死不信莘月有多讨厌他的。只是上次莘月撂狠话叫他不准出现在她眼前,他就真的愣是连个衣角都不敢飘出来让她见着。 我见之实在恨铁不成钢,其实他若能主动一些,说不定莘月还会拿正眼瞧瞧他。可他是自卑过度,将莘月供得太高,加之莘月喜欢我哥,我看闻人翼想要熬出头,只怕一个字,难。 眼下这感情之事,我不比别人好多少,没资格说人家,他们的事端看他们自己的造化,我却不能将心思放在此处,接下来还有别的事要办。 我现在要做的是:等。 只怕要不了多久,佑嘉皇帝会亲自送上门来的。 54.皇后一局落定 入冬了,京中温度骤降,今日竟淅淅沥沥下起小雨。 蒙蒙细雨打在窗台上,小桃红呵着气,小心翼翼地上前关窗。 我坐在暖炕上,漫不经心地研究一盘棋。直到指尖冻得发僵,外头传来一声“皇上驾到”,我这才施然收回手,缩入棉手捂子中。 他浑身带着水气,宫人赶忙侍候他解下貂皮大氅,拿来棉手捂子给他捂手,再递上热茶。我欲行礼,他伸手一拦,我这才邀他坐上暖炕。 他抿了口茶,低瞥炕几上的棋局:“皇后这是……” “臣妾今日闲来无事,遂想把这棋局继续下去。”我执起棋子边摆局边说:“皇上来得可巧,不若你我继续?” “好。”他轻轻颔首,执起棋子凭着记忆同我一起摆这棋谱。 小桃红阖上屋门,与小海子一同在屋外守候。室中只有我俩,香几上的香炉燃着莘月所赠的暖香,香烟袅袅,宁神静心。 不多时,那日红枫林未完的棋局分毫不差地摆于眼前。我记得最后是轮到我下,于是我执起白子,托腮思忖起下一步来。 佑嘉皇帝双眼盯着棋盘,忽而说起:“今日早朝过后,朕请来朝中几位大臣于御书房商议关于户部尚书李国泽贪污受贿的账册一事。”他像在自言自语,语气平淡:“朕知悉此事,还要多得皇后为朕提供的几名官员名册中调查获得,想必皇后对此事理应有几分兴致,故而朕特来见你。” 我低垂的眉心几不可察地一动,并未说话。 “在皇后你所提供的几人当中,朕调查了一名户部官员,他名唤宋润。此人履历平平,在朝中并不突出,换作平时朕恐怕不会注意到他。出奇的是,那份账册却正是自他宅邸内发现。”佑嘉皇帝双目一凝,“皇后,你想让朕查的,便是他吧?” 我的白子迟迟没有落下,索性放回棋罐当中,抬眼与他对视。 佑嘉皇帝倒也不是在等我回答,而是继续说:“这几人的官职不高,在朝中并无大用,起初朕对这份名单并不上心,直到查出李国泽的事,方引起朕的注意。” 我微微莞尔:“然后呢?” “朕今日与诸位卿家谈及此事,始料之及的是佟卿家手中竟有同本另外一半的帐册。不仅如此,他还主动提出亲自调查此事。” 我反问:“哦?莫非他并不是皇上您心目中调查此事的最佳人选?” “不。”佑嘉皇帝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我:“在此之前,朕确实打算将此事交给他办。” “那岂不是正好?”我一笑而过,抚袖拾棋,落下一子。 佑嘉皇帝看着棋盘,不知是因我这落棋的位置还是我回他的话,眉心倏而一颤。我见他伸手拿棋子,还以为他想到了下一步的对策,孰料他也只是将棋子捏在心中,并不动作。 “皇后心思缜密,这一局朕看是要输了。” 我回道:“怎会?眼下明明是双赢的局面,皇上何以认为会输?” 他嘴上说是输了,眼底却是一派云淡风轻的平静,只怕已经猜得七七八八。 论算计谋划,我还不及他十分之一,他又哪里会输。 明明按照我字画中的提示,查来查去也就那么几个小官,他不负期许从中查到宋润头上,得到了那半份账册,只要专心致致对付户部尚书李大人,又怎会被我坑着? 他若不是本身就疑神疑鬼,又怎么凭我三言两语就把心思歪到二哥头上? 正因为有我的介入,他才会疑心事有蹊跷,故意拿这事当众试探二哥。恐怕在他眼里,二哥正是与户部尚书贪污一案有关,指不定还是暗中勾结的同谋份子。可二哥却是在此事中门儿从没这么清过的无辜之辈,他手持另一半帐册,若不主动请缨担下这个担子,等哪一天查到他头上来,可就百口莫辩,跳进黄河水洗也不清了。 二哥迫不得己,必定会主动提及担起调查之事。想必皇帝看到二哥亮出手中的另一半账册,也将明白自己是着了皇后我的道了吧。 只是,难道他敢说,不是正中下怀? 其实这么一来好歹我是明白了一点,至少他目前还没有置二哥于死地的打算。因为他刚说,他确实打算将全权调查户部尚书贪污之事交给二哥。 虽然我们心思各异,但目标已然不谋而合。 从佑嘉皇帝提及派遣出使辛香国的使者起,我便知二哥怕是不能继续任职于礼部。若不想让皇帝把他拉下去,就只好想个法子把他拱换另一个位置。 总之出使辛香国的人选,决不会是二哥。 当今户部尚书一旦被查处,位置一空缺可就好办了。要给二哥摊上这件事的机会,要有由他补任职位的理由,最好的还是由皇帝亲手给的。 我虽摆了皇帝一道,但也正是把最好的台阶摆在他眼前。 所以我对他说,这是双赢之局。 “双赢?”佑嘉皇帝将这两字于心中反复咀嚼,抬起的双眸闪过一缕光:“皇后怎知朕要的是什么?” 我眨眨眼:“臣妾不知道啊。” “……” “臣妾是以此邀功,皇上看不出来么?”我满脸无辜。 佑嘉皇帝默了默:“那……皇后想要什么?” 我笑眯眯道:“臣妾哪里要什么?臣妾想为皇上解忧,不是您说有什么事多跟您说说吗?臣妾这不是正在跟您商量吗?” “……”佑嘉皇帝继续默,他们刚才到底有在商量什么? “不是说皇上您自己说,让臣妾不与您生分吗?臣妾这便不客气咯。”我故作轻松地说道,示意他下棋。 我垂眸假装思索棋局,手心捏着冷汗。其实我并没有表面说的那么轻巧,也并非是那么的胸有成竹。我日日等着他来兴师问罪,暗中做好最坏的打算。甚至在此时此刻,我只怕他怒掀棋盘,冷脸相对。 我故作不经意地抬头瞥他一眼,佯装从容地问:“皇上,可要继续?” 他缓缓闭上双眼,再睁开,伸手从棋罐中捏了一粒黑子,落于棋盘之中。 至此,看来是可以就此将事抚过了。我心头一松,语调也变得轻快些,看了整个棋局一眼:“皇上,落子无悔,你确定你真的要下在那儿?” “嗯,落子不悔。”他说。 我立刻再下一子,眼看这盘棋我要赢了,颇有些美滋滋地扬了扬下巴:“臣妾此子落得可好?” “好,怎会不好。”他的神情从刚才的冷凝至此刻逐渐缓和,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柔和,竟微妙地似是无奈和包容,顷刻让我有种沉浸在宠溺中的失重感,就仿佛……轻飘飘一般。 这盘棋,最终我还是输了。 原因无他,只因中途我产生了相当诡异的幻觉,导致我一时方寸大乱。 我郁闷得不行,前半局明明下得挺好的,后半局突然就云里雾里,莫名其妙地步步失利,最后整个布局乱了套,还是输给了他。 佑嘉皇帝喝完热茗,眼看雨势减弱,外边飘起雨雾,于是起身准备离开。 皇帝要走,我自然是要起身送行,可刚捂得暖烘烘的身子万般不舍得离开暖炕,我不情不愿地窝在暖炕上磨蹭了一阵,忽而想起一件事。 “皇上,臣妾有一个不情之请。”我正准备下地,佑嘉皇帝朝我伸出手。我微怔,想了想还是伸手搭上他的手心站了起来,“今月二十五,是臣妾兄长的大喜之日,望皇上能允许臣妾出宫,赴兄长的喜宴。” 佑嘉皇帝的手一震,我奇怪地抬头看他,莫名觉得他反应有些大了。 他忽而松开我的手,低声喃喃:“二十五……” 我摩挲指尖的温度,心头有些惆怅,将手缩回袖内。 “皇后身为佟将军的嫡亲胞妹,确实应该到场祝贺才是。” 我见他同意了,遂欣喜地谢过:“多谢皇上。” 佑嘉皇帝颔首:“二十五那天,朕与皇后同去。” 啥? 我怀疑我听错了,他又郑重地将话说了一遍:“佟将军为大祁立下汗马功劳,为国之栋梁,乃朕之忠臣良将。劳烦皇后提前与佟相说一声,就说佟将军大喜之日,朕会亲临佟府,为这对新人道一声祝贺。” “……”我能说不么? 55.皇后大哥登场 那日过后,佑嘉皇帝正式任命二哥彻查户部尚书贪污贿赂一案。户部尚书李国泽乃两朝元老,门生众多,这一彻查只怕朝中众臣将牵连不少人,届时朝堂之中又要注入新血了,究竟哪一方更得利,可有待商榷。 朝廷之上已是暗潮汹涌,而身处暗潮之外的我却满心期待,因为据闻大哥已经入京回府,今日下午便会入宫来看我了。 我琢磨着大哥成亲,身为小妹的我得送上什么贺礼,跑去小宝库里翻了半天也没翻成一件像样的东西,愁得半天吃不下饭。 其实我大哥为人粗犷得很,喜欢简单的东西,看不上皇宫里头那些过份精致的小玩意。我身为他唯一的嫡亲妹妹,就算啥也不送,只要见着我健健康康活蹦乱跳,他也已经心满意足。 当然,这可不是我臭美说的,这可是上辈子他坐在我床头亲口对我说的! 我大哥这人是个乐天派,一辈子从不愁啥,唯一一次在我面前露出痛苦伤心的表情,还是我病怏怏躺在床上装睡不想面对他的时候,他为了劝慰我说了那番语重心长的话。 那时候我怎的就不懂得睁开眼告诉他不要为我伤心呢?为我伤心这些,不值得。 还是我那未来嫂子说话豁达直率,劈头对我一顿痛骂。虽然因为这事害得她跟维护我的大哥吵了一架闹不愉快这点让我挺愧疚的,可是一想到我那憨厚老实的大哥终于被她成功拐了去,我就有一种辛辛苦苦养大的小白菜被猪拱了的心碎,现在心里头那点愧疚也烟消云散得七七八八了。 我为什么这么锲而不舍坚持一定要找出一份合乎心意的贺礼呢?正是为了堵住白丁香这臭婆娘挑三捡四的嘴巴! 别看我这样,其实我俩姑嫂关系真的挺好的,别不信。 我草草用过午膳,未时刚至,大哥和二哥一同进宫来了。 我原是挺期待这一刻的见面,遥想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三兄妹还是头一次重聚一块,那种感觉真是说不出的感慨万千。 只是…… “妹妹,这么多年不见,你怎么长歪了,让大哥瞧瞧。”我那三大五粗的大哥用军中锻炼得魁梧壮硕的身躯挡在我面前,居高临下地以一种慈爱的目光看着我,虎背一弯,两只大掌对我又是摸摸头又是捏捏脸,眼角泛着晶莹闪烁的泪光,两眼湿蒙蒙。 放心,他并没有传承我娘的哭功,此情此景只能用‘喜极而泣’来形容。 然而,小妹我尚未来得及热泪盈眶,我的脸已经面临高度挤压变形的危机。 大哥实在太不会说话了,你妹我不就是粉厚了些妆浓了些,什么叫长歪了?我怒拍他的手:“做什么动手动脚!信不信我告诉娘你欺负我?!” 大哥为难地收手,一脸伤心:“妹妹,你怎么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后,性子还是这么暴躁?大哥听说皇上喜欢婉约可人的,你这么急躁又粗鲁,万一皇上不喜欢你怎么办?” “……”我大哥这人除了乐天派,还是天然呆,很毒舌的那种。他进宫来笼统就说两句话,每一句都跟刀子似地直往我心口剐,简直疼死我了! 我心口直淌血,腹腓这混蛋活该讨一个比我更粗鲁的男人婆白丁香当老婆。 二哥夹在我俩中间,很适时地掐开话题:“大哥,你不是说你要给薇儿递喜贴吗?” 大哥顿时恍过神来,掏出一张熨金喜贴递给我:“爹说成亲那天你可以出宫来喝我的喜酒,这是真的吗?” “当然。”我悻悻地接过。可就不知道爹有没跟他说到时候不只我会去,还有一个亮瞎眼的人物会跟我一同去呢。 我偷瞄二哥,见他沉着地坐在一旁不喜不怒,也不知等他听说这件事会是什么反应。 “我原本还想入宫恳求皇上放你出宫一趟,没想到你都已经安排好了。你现在办事这么妥当,真叫大哥欣慰啊。”大哥喜上眉梢,大掌一挥直往我背上拍,差点把我给拍吐血了。 我一脸铁青抹了把汗:“怎么不见丁香丫头?我还以为你会带她一起进宫呢。” 闻言,大哥解释说:“成亲前新郎新娘双方是不能见面的,她现在住在白爷爷留在京中的一处宅邸。你要是想念她,等成亲那天就能见到她。” 我摸摸下巴,差点忘了还有这种规矩了。没办法,皇后我成亲多年,那些规矩礼节和寻常百姓不一样,所以我才那么期待去喝大哥的喜酒,闹他们的洞房。 平生第一次,可遇不可求有没有! 大哥一脸喜庆,还特别教育我道:“以后可不能老是丁香丁香的叫,虽然她与你年龄相仿,可要记住日后需叫一声嫂子。” 我撇嘴,来到我宫里头的地盘,她还得恭恭敬敬叫我一声皇后娘娘呢。 大哥又拍了拍二哥的肩,笑着说:“等将来明容成亲了,你就叫丁香大嫂,再叫明容的媳妇二嫂。” 饶是二哥身躯如此坚的挺也被大哥拍得直耸,他无奈地挡住大哥的手:“大哥你就别扯上我了。” 大哥哈哈直笑,我不知他是真的缺心眼心儿宽还是压根啥都不知道,总之看他笑得这么无忧无虑,也但愿他能一直无忧无虑。 我问起大哥贺礼的事,他虽直摆手说不必,我哪里肯听他说不必就不必,趁大哥去解手,我拽着二哥交头接耳:“你打算送啥?” “你想送啥?”二哥反问我。 我那个愁啊:“就是不知道送啥才问你啊!”我眼一转,尽出鬼主意:“要不……咱们合伙送吧?” 二哥一愣,眼中透着微光:“你我合送?” “对呀!”我兴冲冲道:“我想过了,丁香她家底不比咱们薄,眼界又高,送得再贵重都不如送得有心意。她叫白丁香,我们就送她丁香花!此丁香花可不是满地栽的丁香花,你帮忙想想咱们要弄个丁香花形状的什么送给她们好?” “这个主意不错,就交给二哥,二哥找工匠。”二哥抿唇一笑,轻拍我的脸颊。 我眨眨眼,悄无声息地把身子挪了挪,突然发现刚刚似乎靠得有点近了。 二哥瞥过我的脸:“瞧你的脸,被大哥一捏,粉都掉得不均匀了。” “咦?是吗?”我脸色微变,下意识地捧住脸。因为最近掉妆丢人的事发生的频率太高,我还特地找人专门研究一些见水不化蹭了不掉用起来很稳固的胭脂水粉,难道大哥手劲太大,一下子就把我的妆掐坏了?! 二哥倏而伸出手,抚过我的面颊。我微惊,双肩一颤,他按住我:“别动。” 他以指腹轻轻擦拭,力度很轻。他的指腹虽不似大哥那般粗糙,兴许是长年握笔的缘故,也不似小桃红那种软绵绵的触感,轻轻刮过我的脸颊,有种细细痒痒的酥麻感。 我忍不住闭上眼睛,不敢看他。他的脸靠得很近,就仿佛下一秒会…… “妹妹——” 大哥声如洪钟,大嗓门自外面直窜耳鼓,把我俩都吓了一跳。 “不知大哥搞什么,我们出去瞧瞧。”我心底窜起阵阵古怪别扭,推开二哥,头也不回地步下暖炕,穿上锦鞋快步走了出去。 不知是否错觉,在离开的那一瞬间,我似乎听见一声叹,轻轻刮过耳际。 56.皇后恋恋不舍 我甫一踏出门,就看见大哥弯腰站在鸟笼前,托腮跟奉天大眼瞪小眼。 这不看还好,一看我心里头猛地升起阵阵不妙的预感,伸手作势要拦,二哥已经紧随我的脚步从屋里走出来。 大哥一边向我俩招手一边赞叹:“妹妹,你什么时候养的鸟?这一身油光水滑的羽毛,养得可真漂亮。” 二哥比我高一个脑袋不止,我就是想拦也拦不住,他的视线笔直地落在鸟笼里的奉天。而这时,奉天同样歪过脑袋,发现了屋里面多出来的人。 然后,它双爪一抖,肥胖的身子自横棍笔直地摔了下去,所幸大哥眼明手快地接住,否则就要直接面朝地摔成肉饼脸了。 “这是怎么了?”大哥吓了一跳,还当自己刚刚一不小心碰了什么。 我接近奉天一看,它动也不动,两眼一蒙不知是装晕还是假死。二哥凑过来瞥了一眼,慢条斯理道:“薇儿,你不是说这只鸟不是你养的吗?” 我微汗:“……这确实不是我养的,我只是帮别人代养的。” 二哥‘哦’了一声,轻飘飘地瞟过来一眼,也不知是我手抖还是我手里的奉天在抖,总之我觉得整个人都特别发怵。 大哥本来挺新奇的,结果一见奉天这么畏生,一见人多就吓晕这么没胆,也没了兴致。我趁机赶紧叫小铲子把奉天抱出来,借口拉他们在我凤仪宫游园。 他们其实没什么兴致看风景,进宫纯粹来陪我聊聊天,这才没走两步大哥又开始嫌弃我了:“妹妹,你怎么变得这么孱弱,我看你走两步就气喘吁吁脸色苍白的。” 我这不是穿得多走得慢么!你穿着这一身试试走给我看啊?我保证你走两步就被绊得倒栽葱。 二哥突然插话道:“大哥,薇儿这是掉水里生了场大病,身子还没养好,脸色才不好看。” 我背脊一僵,大哥又叹:“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池边地滑,一不小心就摔了……”我还能说看见皇帝吓得栽进水里去么? 大哥倏而想起什么,往怀里掏了掏:“差点把这事给忘了,娘让我把这个带给你。” “……”我低头一看,又是一枚符。 大哥体贴地塞进我手里,语重心长道:“娘说太平寺的了悟大师给你算命,怕你不只有血光之灾和水灾,还有别的灾难,所以娘特地给你又求了一道克灾求己保平安符,让你记得随身兜着。” “……”能不乌鸦嘴么! 我乖乖地点头,默默地收好。我娘交代的事,要是不收好,只怕不等明天她就会立刻杀进宫里来了。 “我说你怎么老是受伤生病,我这一进宫就发现问题了。”大哥憨笑满满:“你看你这腰围又粗了一圈,肯定整日窝在屋里一动不动,身手可有生疏、骨头也被你养硬了吧?” 我猛掐一把腰,确定是因为冬天穿得厚看着才粗的,登时翻脸:“你腰才粗了,你腰比熊还粗!” “我是男人,难道还得柳腰纤纤不成。”他挠挠脑袋,颇无奈地冲二哥小声嘀咕:“你不觉得妹妹的腰好粗吗?肯定没丁香的细。” 这么明显的嘀咕当我耳背的么?没见二哥都不敢抬头附和你了吗?! 亏我之前还满心期待见他一面,谁知这一见面我非被他气得岔气不可。我气极攻心,怒赶人:“去去去,不留你了,大婚之日再见!小桃红,送客!” “诶诶诶别赶人呀——” 大哥哇哇大叫,我一边撒气,唯有二哥还能淡定地在一旁帮腔解围,就像小时候我仨整日在家里小打小闹。 也许人生最开心的那段时光,是无忧无虑的小时候,可惜旧时不复返,将来也只会天各一方,聚少离多。 直到过了探视的时辰,相送一刻,我才发现自己其实对此有多么的恋恋不舍。 * 离开了凤仪宫,佟明辉和佟明容并肩行在出宫的路上。他们一人粗犷一人斯文,不相似的五官容貌,在不认识的外人看来也许不会相信这两人是兄弟。 “妹妹在宫中一切安好,这我就放心了。”佟明辉感叹一声。 佟明容却不以为忤:“又是中箭又是落水,她这样叫好?” 佟明辉侧首看了一眼神情冷淡的佟明容,仰头望天:“可我却觉得比起头两年我进宫探望的她,现在的她看起来要更好一些?” “也许,她过得并没有你想像的那么不好。”佟明辉轻声说。 佟明容撇开脸,虽无驳话,眼底却是带着不屑的轻蔑。 佟明辉心知他那么犟的脾气,自己说什么也没有用,他望着前方的路,再走不远,就能看到宫墙城门了。 “如果你一心为她好,就不要令她伤心难过。” 佟明容身子几不可察地轻震。 “我与丁香成亲之后,恐怕将来轻易也是不会再回京了。你要走的路很漫长,也很艰难。反正我是左右不了你们的,你们要做的事,我也不会去管。但愿你能够好好照顾爹娘和妹妹,不要让她们……受到伤害。” “我明白。”佟明容低声应道,等他再抬首,目中是一片清明与坚定:“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佟家之人,你安心留在南疆,若事成,想回来便回来,事若不成……你带着丁香有多远走多远,我会想办法把爹娘一并送走。” 佟明辉哂笑:“那妹妹呢?” 佟明容沉默下来,佟明辉敛起笑:“你难道想……” “大哥,未知之事,谁也说不得准。”佟明容打断他:“将来会如何,你我都不会知道。” “好。”佟明辉神情复杂,终是松口,释然道:“无论将来会变得怎样,只要你还认我是你大哥,你都将是我佟明辉唯一的弟弟。” 光撒在他身上,如镀金边。佟明容抿唇,露出一抹洒脱的笑意:“大哥,你永远都是我的大哥。” 57.皇后扑倒皇帝 海公公近来嗓子发哑,似乎是气候转变的缘故,身体抱恙,没敢去侍候皇上,怕传染了他,于是一个人窝在住所养身体。 这日有人敲开他的门,为他送来了一盅冰糖雪梨,他抬头看向送炖品之人:“金桔,这是……” 金桔甜甜一笑:“海公公,我家主子听说您病了,嗓子疼,亲自做了一盅冰糖雪梨,命奴婢送来给您。娘娘说了,您别的不收,这盅炖品不代表什么,仅代表她的小小心意。她不便来看您,但愿您能早日康复。” 海公公看了半晌,边咳边谢过:“替我向你家娘娘问安,改日必登门拜谢。” 金桔笑着答应。 待她回到怀语宫,眼看自家主子一眼望川秋水,脸上的笑意逐渐放大。 彤婕妤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海公公是收下了冰糖雪梨。她满意地问:“怎么样?” “娘娘英明,海公公说他日必登门拜谢您呢。”金桔来到她身边替她捶肩,只是她还是不解:“就这么小小的一盅冰糖雪梨,难道海公公还会稀罕不成?”海公公可是皇宫太监总管,皇上跟前的第一红人,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还稀罕这么一盅糖水? 彤婕妤笑而不语。在此之前,她私下尝试给海公公送礼,却是无一例外通通被退了回来。要说海公公缺什么,他的确锦衣玉食,什么也不缺,这样的人哪里这么轻易就被收买? 这小小的炖品确实算不得什么,说是礼也不算礼,他就是想退也不好退。可孤身于皇宫之内,恐怕最需要的还是他人的关切。 她查过海公公的底细,自幼被卖入皇宫,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宫墙之内尔虞我诈,他品尝到的只有人情冷暖和冰冷残酷,想必真正需要的,绝非金银珠宝堆砌出来的虚情假意。 自入宫以来海公公一直对她和颜悦色、礼遇有加,她以礼还礼,小恩小惠或许对宫中这些以利益堆砌的人脉关系看来确实没什么用处,可久而久之自然能够打动人心。 她不求海公公一下子就被自己感动,但只需锲而不舍,假以时日不怕海公公不会动心。 于是,彤婕妤送了好几日的炖品,隔三差五命金桔去慰问海公公,果然不过数日,海公公大病初愈之后头一个想到了她,上门造访来了。 彤婕妤心下暗喜,面上表现平静温婉:“海公公,见你大病初愈,妾身就放心了。” “得您关心,才是奴才的福份。”海公公笑了笑,接过金桔递来的香茗。 “娘娘的冰糖雪梨功效过人,您看海公公病好了,嗓子也不哑了……”金桔见他脸色红润,正想替自家主子邀功。 谁知海公公捧着脸不好意思地笑道:“是呀,奴才这是好福气的,不仅有娘娘您的冰糖炖雪梨日日滋补,莲妃娘娘还特地送来荷香粥慰问奴才,奴才这养了几天的病出来,皇上一看都说奴才胖了呢。” 闻言,彤婕妤唇边的那抹笑倏而消失。 “……莲妃?” “是呀,奴才承蒙两位娘娘的关心,实在感激不尽。皇上也说,很想试试您的冰糖炖雪梨,还有莲妃的荷香粥呢。”海公公笑看彤婕妤,仿佛压根没看懂她难看脸色,又颇为难地说:“只是,皇上说奴才可不能再吃了,这要是再吃下去,怕是想减下来可不容易。” “也是……”彤婕妤干笑一声。 海公公坐了一会,便说要回去侍候皇上,彤婕妤立即出门相送,临走前,她小心翼翼地提及:“不知妾身可否拜托海公公一件事。” 海公公倒也不推拒:“娘娘请说。” “今月二十五是妾身的生辰,不知海公公可否替妾身在皇上面前提点一二?。” 她满脸的诚恳的请求,换来的却是海公公眉心一蹙,为难道:“这可不巧。” 彤婕妤心下一咯噔。 “今月二十五,正是当朝威武大将军佟将军的大喜之日,届时皇上将携同皇后一道出宫为其祝贺,只怕赶不回来替您庆祝生辰了。”海公公体贴地安慰说:“不过您放心,此事奴才会向皇上禀报,想必皇上一定会为您准备一份生辰的贺礼。” 送走海公公后,金桔战战兢兢地守在门口,屋内已经凌乱一片,桌上的杯壶尽数被砸在地上,摔了个稀巴烂。 彤婕妤目眦欲裂、面容狰狞,恨不得咬碎满嘴银牙。 而她不知,离去的海公公正以袖抹脸,低头一看,袖口染了一圈的绯红脂粉,他无奈摇头,将之尽数挥去。 * 二十五这日出了太阳,微醺的日头,虽冷却无风,并不妨碍皇帝出行。 马车厢内垫起了厚厚的棉褥和毛毯子,一点也感受不到外面的寒冷。我和皇帝同乘一辆马车,忽而想起了秋狝的那一次,抬头再瞧瞧皇帝的眉目,心中略略感慨。 我并没有把这份感慨放在心头太久,已经被车外的形形色色所吸引。 我已有许多年不曾看过繁华的京城景貌以及人来人往的街市,隔绝于宫墙之外的一切都是那么令我怀念,看着这些熟悉又陌生的建筑,莫名的激动直冲击着我的心口,兴奋得令人窒息。 佑嘉皇帝似乎感受到我的情绪波动,他侧身望向窗外,对我说:“皇后看上去心情不错?” 我含蓄道:“兄长的大喜之日,臣妾确是感慨良多。” 佑嘉皇帝颔首,递过来一个礼盒,让我揣好。 我好奇地摸了摸:“这是什么?” 他从格子里取了一本书卷翻开阅读,漫不经心地回道:“这是送给佟将家的贺礼。” 我默了默,一滴汗自额间冒出:“……那臣妾先替您拿着。” 他头也不抬,埋首读书:“你拿着就好,待会由你亲手送给兄长,比由朕送出手要好一些。” 我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只得试探着问:“皇上,您这是与臣妾合送贺礼?” 这下他抬起头,挑眉说:“唔,朕记得皇后你并没有准备贺礼。” ……谁说我没准备的! 我嘴巴一阵干涩:“呃,这……” “虽说佟将军是你的嫡亲兄长,但成亲乃是人生的一件大喜事,贺礼还是应该准备的。”他又将视线转回书卷中去:“无碍,朕替你准备也一样,就说是朕与你合送之礼罢。” 我哭瞎的心都有了,谁说我没准备?谁说我没准备的!! 我可是真金白银送了钱给二哥,让他去物色上好的玛瑙,找了京中最好的工匠花了大功夫雕出丁香花的形状要送给大哥和白丁香当新婚贺礼的,究竟是哪个说我没准备了?! “其实臣妾已经……”手上的锦盒沉甸甸的,我硬着头发,决定告诉他我已经准备了贺礼。 我刚要说,马车忽地嘎砰撞上了什么,狠狠地往一边歪去。马车上的我重心一歪,整个人往前扑了出去。 我只觉坏了,等到马车刹停下来,我勉强爬了起来,果不其然,我把皇帝给扑倒了。 58.皇后归家之路 “皇上,你没事吧?!”我吓得直哆嗦,因为皇帝好像在被我扑倒之际撞上了车厢的内壁,这么用力,也不知会不会撞出毛病来。 “朕没事。”他低吟一声,扶冠缓缓坐起。 我见他好像无碍,稍稍安心下来,又立刻提心吊胆,猛一慌神:“发生什么事?刚刚是怎么了?莫非有刺客?” 海公公从外头轻敲厢门,低声问:“老爷、夫人,你们没事吧?” 佑嘉皇帝按住我,镇定如许:“外头发生什么事?” 海公公这才推开厢门,苦恼道:“不知谁人驾车鲁莽,撞上咱们的马车了。咱们这马车比较稳没什么大碍,可那辆马车直接翻倒了,两辆马车卡在一块。” 佑嘉皇帝皱眉:“可知究竟是什么人的马车?” “奴才已命人上去查探,问题应该不大。”海公公回答。 佑嘉皇帝点头,让海公公负责处理,我俩则继续在车里等候。我见没什么事,暗松一口气。幸好不是真的遇上刺客,否则去不成直接打道回宫那岂不白玩了?! 所幸我们出门得早,要不半路闹这么一出,等处理好谁知道还赶不赶得上喜宴。 佑嘉皇帝见我有些坐立不安,遂问:“皇后方才没伤着吧?” 我摇头,哪里伤得着,都直接扑你身上去了,撞得都没你重呢。“皇上呢?您没事吧?” 他摆手说无碍,我见他面色如常,也没多问,心里微微发愁。 唉,所以说为什么你好好的宫里不待,非要和我一起出宫呢?又要担心有刺客,又要担心你受伤,生怕发生什么意外就要被迫返宫,我现在只求赶紧到达目的地,届时皇上要来要滚都是他的事,我打死也不跟他一路走的了。 海公公怕耽搁久了惹得皇上不快,办事效率极高,很快就问出了马车是京中某富户的,身份没有问题,不似是刺客。 他们此行不愿透露身份,也就不打算声张,只是找了人帮忙将卡在一块的马车分开。 那富户的马车撞砸了个洞,卡得死紧,为了方便撑开卡住的位置把马车拖出来,迫不得己之下海公公硬着头皮进来请我俩到外头等候片刻。 我瞥了一眼海公公的脸色,居然要皇上下车等候,估计他这回吃人的心都有了。 佑嘉皇帝倒是不以为忤,下了车,看了周遭一眼,突然道:“这里离佟府不远,我们走过去吧。” 我还来不及‘咦’一声,海公公的脸立刻吓得惨白惨白:“皇、老爷,万万不可!”此时街市人虽算不得多,可万一真的暗藏刺客发生什么意外,他哪还有活路?更何况,让皇上步行去参加喜宴,谁敢?! 佑嘉皇帝抬头看了马车一眼:“我看这马车卡得挺紧的。” “……”海公公默。 他眉头往一边挑得老高:“你要我把时间浪费在这里看你们拉车?” “……”海公公一边默一边抹汗。 “算算时辰,怕是耽误不得。”他不紧不慢抬头望天:“此处离佟府只有一条街的距离,我与夫人走过去,只怕不比他们把马车分开得慢吧?” “……”海公公头抬也不敢抬,垂着脑袋不敢吭声。 “今日随行的御影有三十二名,三十二人连一条街的距离都无法保住我与夫人的安全,我看也没有必要浪费粮食了。” “……”身藏暗处的三十二人默。 “就这么办。”佑嘉皇帝果断拍案决定,转身向我伸出手:“夫人,还请好好握住为夫的手,莫要走失了。” 我盯着他向我递过来的手,一时忍俊不禁。我不知他这是闹的哪门子任性,虽然乖乖地等马车再走也花不了多少时间,同时相对能够保证人身安全,然而此情此景却令我感到异常的奇特,还有那么些新鲜。 我握住他的手,居然就这么手牵着手,朝我家所在的方向走去。 海公公见皇上真的牵了人说走就走,赶紧吩咐其他人一声,然后急急地跟了过来。 今儿的天真的挺冷,尽管外头没有马车内暖和,可我却不觉得难受。我张嘴呼了一口热气,心里头却是热腾腾的,说不出的欢愉,手的另一头,握住的是佑嘉皇帝暖暖的掌心。 谁也不知道我是皇后,谁也不知道他是皇上,我们从不曾这样如同平凡夫妻一般手牵着手走在大街道上。 “觉得冷吗?”他偏过脑袋问我。 “不冷。”我摇了摇头,真的真的,一点都不冷。 “皇、老爷,您为何想出来走走?”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不似这么不慎重的人,可是眼下他却真真切切地和我一同走在这条街道上,毫不避忌,而且还这样紧紧捉住我的手。 “我已经很久不曾像现在这样不被众人簇拥,轻轻松松地走在大街上了。”佑嘉皇帝长吁一声,有感而发。 我微愣,没想到他也是这么想的。我心头一松,握住他的手紧了紧,笑意不知不觉地滑过唇际。 “如今的街道变化很大,和以前可不太一样了。”我指着原来的点心铺,如今改成了酒楼。又看见以前还是客栈的地方,现在成了连我这在深宫里也听说过的回春阁,没错,正是徐太医推销的那一家。 我说得兴致盎然,却见佑嘉皇帝若有所思地瞥向我:“我记得夫人出嫁前,似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中小姐。” “……”坏了,差点忘了我爹娘长期给我塑造的形象可真就是标准的闺家小姐那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断不可能那么清楚街道布置,我干笑道:“小时候,我那两位兄长时不时带些新奇玩意回家,正因为出门得少,听过之后才会记得那么清楚。” 佑嘉皇帝点头,算是解释得通。 “倒是老爷似乎对此并不陌生。”我故意说。 “嗯,从前我也曾在宫外住过一段时日。” 我左等右等,不见他继续话题,抬头看他,只见他眼神有些虚浮,似是想起了过往。我心里有些酸苦,张口欲言,他幽幽开口道:“走一走也好,把心静一静。” 我不知他这话有什么莫名的含义,头一抬,只见佟府门口挂上了喜庆的灯笼,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原来这段路也就只有如此短暂的距离,一抬首,又将清醒过来,只是掌心还源源不断地传达着暖意,舍不得放手。 59.皇后重返娘家 正厅正是用来拜堂的,我与佑嘉皇帝从侧门入府,此时正坐在小偏厅喝茶。 我们来得可巧,此时正是大哥前去迎聚之时,大家都在门外等候迎亲队伍。 自古皇后不得单独回家省亲,我自入宫以来便再未出宫、不曾再回佟府。甫一回到家,抬眼看向家中景致,简直说不出来缅怀感慨。我按捺着性子陪皇帝坐了片刻,我爹得到消息匆匆赶来向皇帝叩礼。 此次我和佑嘉皇帝微服私行之事并未声张,今日到场的朝臣众多,只怕皇帝一出,他们都不能好好安生吃这顿喜宴。皇帝故有自知知明,仅打算低调在一旁瞧上一眼。 “今日犬子大婚,竟要惊动圣驾,老臣惭愧。”我爹双袖合拢微一施礼。他五十好几的人了,虽是两鬓微白,但身材保养至少比我娘好,身躯挺拔健朗得多,双眉一横,自有不怒而威之势。 他抬头瞥向我,我立刻低头假装喝茶。 “佟将军乃国之良将,多年来为大祁镇守南疆,实属不易。他此次回京,朕却没能好好犒赏他,如今是他大婚之日,朕又怎能什么表示也没有?”佑嘉皇帝说着又朝我看来:“更何况,佟将军乃皇后的嫡亲大哥,便是朕的半个兄长,朕携皇后来道一声祝贺,也是应该。” 闻言,我跟我爹同时抬头,他看我一眼,我匆匆又垂下脑袋。 冤啊!真不是我要拉他来的! 我爹这人平时就是太严肃,长得太凶,我横看竖看都觉得他每一眼都在瞪我。 我爹拱手道:“无论如何,得皇上亲临,是犬子之荣幸,老臣在此代为谢过。” “佟相言重了。”佑嘉皇帝摆手:“朕今日并不打算出面,既是佟家的喜事,尽管随意即可。” 我爹大呼谢主隆恩,弯腰拜谢。 我见他们满嘴客套,忍不住放下茶杯,插嘴说:“既然如此,我去找……” 我这话还没说完,我爹扭头冷声一喝:“不行。” 我被他惊得屁股都没来得及抬起,又稳稳地贴回椅子上。 “皇上在此,你怎可独自一人离开?你已是皇后,必要有身为国母的仪态,到处乱晃像什么样?” 我顿时垮了脸:“可是……” “家里的事有爹娘会处理,你就安心在此陪伴皇上。”我爹挥挥袖,向皇帝先一步告退,转身往正厅去了。 “……” “……” 偏厅只在我俩和站在后头的海公公,我扭头看皇帝,那眼神别提多怨怼。 “皇后自入宫之后第一次返家吧?”佑嘉皇帝率先挑起话。 “没错。”所以你敢不让我走试试。 “这里不是皇宫,皇后不必拘礼。今日乃你亲兄长的成亲之日,你若是想去瞧瞧,便去吧。” 我两眼放光,又想到外头还有我爹虎视耽耽,含蓄道:“这……不太好。” “无碍,有朕应允。” 得他一诺,我顿觉满血复活:“那臣妾去去就回……待到吉时,臣妾便回来陪您一同看拜堂成亲。”我欠身向他道谢,踏着轻快的步伐提裙兴冲冲地跨门而出。 等我离开之后,海公公没忍住扑哧一笑:“今日皇后娘娘的心情看来是分外喜庆啊。” “唔。”皇帝沉吟一声,算是认可了他的话。 海公公低头,眼尖地发现旁座遗落了一样东西,怪叫道:“咦?皇后娘娘把要送给佟将军的贺礼给忘在了!” 元佑嘉瞥过去,临座的椅子上,一个方方正正的锦盒安静地躺在那里,正是他让皇后兜好、待时候到了准备送给佟将军的礼物。 * 我小跑出来,边走边拍小心肝。所幸跑得快,但愿他们能够发现皇上的礼盒还留在椅子上。 好吧,我承认那玩意是我故意落下的,谁让我一路走来都没勇气跟他提我自己也准备了贺礼的事?皇上爱送啥也别扯上我啊,万一被二哥知道这件事,他岂不扒了我的皮的心都有?! 现在最紧要的事就是找到二哥,尽快将我俩准备的那份贺礼拿到手,届时皇上再问,我就说我也准备了,以此搪塞过去。 我在府里一路找人,本来打算速战速决,谁知这一晃遇上家中不少老仆,一见我个个揪着我死不放手,一边关切一边老泪纵横。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挣脱出来,没找到二哥,倒是被我娘给撞个正着。 “闺女,你怎么在这?你爹不让你到处乱跑的!”我娘一见我立刻拦上来。 我一瞅她打扮,险些没笑岔气:“你这什么啊?” “什么?”我娘一脸懵地低头。 她今天穿得喜庆没错,待会还得在堂上坐等新媳妃磕头,穿着打扮格外精美。可是,腰间挂了这么多条手帕这是闹哪样?!我围着她转了一圈,细数足有八条手帕!为了配合衣服的颜色,这八条手帕清一色的红粉,腰肢一荡,八条手帕轻飘飘地也跟着荡起来,别人不知道的还当这服饰何等奇特,我笑惨了我! 娘双手插腰,双颊气鼓鼓,杏眼虎睁,就要掉出泪来。我赶忙抽出一根往我娘脸上抹,一下就明白这荡来荡去的八条手帕是拿来干嘛用的了。 我娘被我嘲笑相当不忿气,抢过手帕道:“不懂事!这是你爹亲手给我系上去的,你爹说又好看喜庆又方便好用,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 我忍着笑:“对……好看又好用!” 我娘气哄哄的,我赶紧安抚她几句,想起正事,赶紧又问:“二哥呢?看见二哥没?” “迎亲队伍就到前面两条街很快到家了,明容和你爹在门口等着呢,我这……” 没等娘说完,我点头,一阵风地往门口狂奔。迎亲队伍都快到门口了,时间不多啊,待会还得陪皇帝看拜堂呢! 门外人头攒动,险些分不清谁跟谁,所幸佟家办喜事,往最前头看就能找得着人,我躲在大门边往外张望,果然看见二哥的背影了。 这可难办了,他跟爹比肩而立,且不说我挤不挤得过去,万一被爹逮着,又要一顿教育,哪还有时间跟二哥提贺礼的事? 我想了想,随手拉住一个认识的下仆,托他过去把二哥叫过来。 迎亲队伍果真不远了,隔了一条街都能听见吹喇叭鸣喜乐,隆里隆咚好不欢闹。那名下仆不负所望挤到二哥身边,我看他在二哥耳边说了什么,二哥果然转身,双眼往里边扫过来。 我连忙冲他挥手,无声地朝他呐喊。 终于,他的目光定在我身上,双眼蓦然发亮,面容中透着一抹喜色,笑容逐渐放大。 迎着他的目光,我兴奋地扬手猛挥,忍不住喊出口:“二……” “夫人。” 霎时间,扬在半空的手腕被人握住,熟悉的嗓音自肩后传来。 我身子一僵,慢慢地扭过头,佑嘉皇帝与我仅有一步之遥,他的力道很轻,手掌却紧紧地包裹住我的手腕。 他侧身垂眸,低瞥向我:“夫人,你把东西落了。” 我下意识地朝二哥看去,他笔直地看向我们所在的方向,神情逐渐冷却。 60.皇后所送之礼 “皇……老爷,你怎么在这?”我咧嘴,干巴巴地挤出笑。 佑嘉皇帝不紧不慢地把盒子往我怀里塞,一旁的海公公热心地当翻译工:“皇后您把送给佟将军的贺礼落下了,皇上特地给你拿过来了。” 我能说我故意落下的不?你何必特地跑出来拿给我! 我捧着盒子,满心满肺都是泪。 “这里人多,夫人跟我回去吧。”门口这儿正处于人挤人的状态,我刚被推耸了下,佑嘉皇帝顺势将我拉了过去。我又瞧了一眼最前方的位置,二哥正要朝我这儿来,但被爹给拦住了。 顺着佑嘉皇帝的动作我按住他:“迎亲队伍快到了,不如就在这儿看一眼吧。”我左右瞧瞧,所幸这里是门边的角落,人们的注意力集中在街道上,压根没有注意我们俩。 “也好。”佑嘉皇帝想了想,颔首同意。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大锣大鼓的喜乐之中,迎亲队伍终于到了大街口。我远远看着,大哥一身红袍骑于白马背上,走在迎亲队伍正前方,满脸笑意,背后是八人大轿,敲锣打鼓来到佟府门前。 花轿停在门口,待大哥往轿门轻轻一踢,喜娘过去把新娘往肩上一背,这才真正将新娘迎进府去。 我远远瞧过去,白丁香头顶红盖头,啥也看不见,平日多彪悍的女人,如今也算难得娇羞一回了。 待新娘迎入府,挤在门口看热闹的人也陆陆续续往府里进。我见人渐渐散了,又见二哥实是在是被爹拽着走不开,只得失望地收回视线,扯了扯皇帝的衣袖:“老爷,我们也进去吧。” 我转过身,却发现佑嘉皇帝还杵在那,不由多看他一眼:“老爷?” 佑嘉皇帝的目光定定地落在新娘身上,甚至连我唤了他两声都没有听见。 “老爷!”我忍不住又喊了他一声,他这才恍然回神。我古怪地瞥向他:“老爷,走吧。我们去小偏厅,那里看得到正厅。” “……好。”他怔怔地收回视线,忽而变得疏离起来,从我手中抽走了他的衣袖,往里边走去。 我愣愣地盯着他的背影,有些气闷,不明白他这种说变就变、喜怒无常的态度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们来到小偏厅观礼,因为有皇帝在的缘故,我爹特意将小偏厅让出来,给我俩观礼用的。 此时正是新郎新娘拜堂之时,爹娘正坐于高座,我已经看见娘亲抹了好几把泪,眼看手帕不太够用,我爹居然早有准备,随手从兜里又掏出好几条往我娘怀里揣。 大哥正在一拜天地,我心里莫名地感到窒闷,悄悄抬头偷瞄皇帝的表情。 从刚刚开始我老觉得他很古怪,并不是说他神情举止有多古怪,他还是照旧木着一张没有表情的脸,目光定定地落在正厅中的新郎新娘,整个人好似……有些颓落。 他仿佛一下子变得不开心起来,为什么啊? 我捧腮,思考一个严肃的问题。据我所知,佑嘉皇帝绝对不是一个喜欢凑热闹的人,明明我就没见他对这场喜宴有多大的兴趣,可偏偏他就是眼睛眨也不眨从头看到尾。 大哥虽说是朝中栋梁,为国立下过汗马功劳,若说因为这种事佑嘉皇帝要亲临现场为他道贺,说出去打死我也不信的。若说皇帝来给佟府捧面子,说出来打死全家也没一个敢信。可若说因为皇后我的缘故……我总觉得这个借口未免有些离谱。 他究竟为什么特地出宫跟我一起来看大哥拜堂啊? ……难道他喜欢我大哥?! 我默了默,被自己这个想法雷得外焦里嫩,猛打了一个哆嗦。 总之,看到他魂不守舍的样子,我心里头莫名地焦虑烦躁。 正厅那头礼成了,新娘被送去新房,我爹开始忙碌地招呼起来宾。 佑嘉皇帝坐回椅子,指了指我手里的锦盒道:“待会等佟将军出来了,你便将这送给他罢。” “……”我莫名觉得手里的锦盒有千金重。 偏厅的门忽而被推开,我俩往外一看,二哥正从外头走了进来。 “微臣参见皇上……”二哥笔直地来到跟前向皇帝行礼,又侧过头瞥过我:“见过皇后娘娘。” 我身子微僵,佑嘉皇帝摆摆手:“今日是你佟家大喜之日,无须多礼了。” “谢皇上。”二哥不卑不亢地直起腰:“今日是兄长的大喜之日,恳请皇上让舍妹与微臣借一步亲去道喜。” 我两眼放光,没想到二哥这么懂眼色,知道这时候帮我。 佑嘉皇帝朝我看来,我连忙端正坐姿,无比期待地回视他。然后他说—— “朕与你们同去吧。” “……” 不仅我,连往日多么淡定的二哥也忍不住露出惊愕的神情,他斟酌道:“这……” “明容,你怎么在这里?” 二哥话语未出,我爹声先夺人。他大步跨进来,一见偏厅除了我仨还有二哥在,眉头立刻拧了起来:“你在这里做什么?明辉还没出来,你赶紧去帮忙接待来宾。” “爹,我……”二哥眸光微闪。 我忍不住帮腔两句:“爹,二哥和我……还有皇上要去给大哥送贺礼呢。” 谁知皇帝见我帮腔,也跟着接话:“朕与皇后为佟将军准备了贺礼,皇后想亲自送去给他。” 二哥蓦地抬头看我。我手一抖,锦盒没拿稳,一脱手,重心笔直往下落。 霎时我双瞳骤缩,却见一只手稳稳当当地将锦盒捞住。我怔怔地抬头,海公公抹了把汗,恭恭敬敬地捧回我手心来:“幸好奴才手快,给您接住了。” “没事吧?”佑嘉皇帝上前询问。 “你怎么这么粗枝大叶?”耳边是我爹的责问。 我怔怔地低头看着那个锦盒,又忍不住抬头朝二哥看去。 此时的他已经垂下脑袋,不再看我。 我只觉喉咙有些干涩,嗓子发哑:“二哥,我……” “行了,你跟皇上先过去吧。明容跟我回大厅招待来宾,待明辉出来了,不怕没时间。”爹以一种不可违抗的口吻朝我说道,也不顾二哥意愿,就这么拽着他往正厅去。 “二哥……”眼看二哥被爹拉走,我忍不住唤他一声。 可他却只是脚步稍稍停滞,很快跟上爹,什么也没有说。 61.皇后坦白之言 我站在屋里头,一时低头盯着脚下的地板,一时又抬头看那已经没影了的方向,深深意识到一件事。 我伤害二哥,我伤害他了。 他一定很伤心。 我只觉腿脚发软,颓然地蹲在地上,抱住脑袋埋住脸。 明明一开始是我主动提出要跟二哥合伙送贺礼给大哥,结果失约的人却是我。他一定很生气,被我气的。他肯定很伤心,我伤害他了。 “娘娘?” “皇后?” 我心里头难受得不行,压根不想理会吵死人的叫唤声,不想理会皇帝。都怪他,都怪他自己准备了礼物,非要说是和我一块送的!都怪他都怪他都怪他—— 都怪我。 是我不敢对皇帝说我跟二哥一起准备了贺礼,是我优柔寡断,是我不讲义气,是我对不起二哥。 看见二哥头也不回离开的背影,我难过得想哭。 佑嘉皇帝始终不理解我此时的举动,伸手拉起我的手臂:“皇后身有不适?能走路吗?是要唤大夫,还是去给佟将军道贺?” “道贺。”当然要是道贺,造了这么大的孽,不就是为了给大哥送贺礼吗! 我顺着他的力道站了起来,情绪却是一落千丈,连一点表情都做不出来。 在府内下仆的带领下,我们往大哥新房走去。 也许是我表现得太明显,佑嘉皇帝一路回头看了我好几眼:“你没事吧?” 我头也不抬,没精打彩地回了一句:“我没事。” 他突然拽住我,我一踉跄差点没摔着,一脸莫名地就着他的手站定。 “再走一步,你就要摔出去了。” 我猛一回神,才发现自己走偏了,差点往曲栏撞去,所幸他拉住了我。 “你若有心事,不妨告诉朕。”他顿了顿:“或许,朕能帮你。” 我仰头看他,突然意识到,他这番话……是在关心我? 他在关心我?我是疯了才会产生这种幻觉吧?我烦恼的根源还是出自他身上呢。我心中自嘲,脸上却挤不出笑,蔫蔫地低着脑袋,仿佛要把地砖盯得戳成洞,木愣愣地出神,就着这么僵持的动作,以一种极小的声音嘟囔:“你能不能恕我欺瞒之罪?” “什么?”他轻声问。 “其实我准备贺礼了。”我深呼吸,豁出去地仰起脑袋与他对视:“我自己也准备了贺礼,你不必替我准备的。” 他双眼微微睁大,我登时手足无措起来:“我原也准备了贺礼,可是没想到皇上也准备了,所以才……” 最后,我的嘀咕声越来越小:“所以才没敢跟你说。” 其实早就该说清楚,我觉得如果我不说清楚,就是真的伤害了二哥。无论怎么做,都无法弥补自己的过错。如果我不是那么懦弱,也许早就该跟皇帝说清楚,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说出来了,说什么都没有比这更安心。 我将脑袋垂得很低,没敢看他。都怪这心虚作崇,才会把事情变得更糟糕。若是刚才能够在二哥面前说出来,也许事情发展会不一样,也就没了误会。 可惜,勇气始终来得太迟。 “朕明白了。” 我眨眨眼,一脸傻地抬头。他神情看起来还是那样淡得寡味,仿佛压根没在意过这种事:“……朕有错,确实朕事先并没有问过你的意见,便擅自作了决定,不怪你。” 我有些犯傻,干巴巴的不知怎么接话。 什么嘛,原来他一点都不在意这种事,枉我自己埋头纠结了老半天。 原来一切不过杞人忧天。 我扯了扯嘴角,心里却是空荡荡,倍感失落。 这样也好,总算是可以光明正大地将二哥端出来,只要待会找到二哥跟他道歉,他这么疼我,还怕不原谅我么! 我强作精神:“多谢皇上体谅。” 这一路浪费了不少时间,我催促着赶紧前往新房的院落。半路上,皇帝忽而又问:“说起来,朕似乎并未见到你身上揣有贺礼。” “哦,还在二哥手里呢。”我想也不想地说。 “佟卿家?” 我蓦地感觉不对,连忙说:“唔……因为是在宫外找人专门订制,二哥替我跑了一趟,所以还在他手上。” 于是,他笃定道:“你的贺礼,是与佟卿家一起送的。” “……是。”我只想匍匐膜拜,高呼一声皇上明察。 他站住,我赶忙也刹住脚步,小心看他。 “皇、皇上?” 就在我琢磨着是否应该催促一下时候不早赶紧跑之际,佑嘉皇帝终于肯挪移尊步:“皇后真是费心了。若论工匠,宫中的才是真正数一数二。” 我一愣,只觉肩上一紧,他的手按在我的肩上,继而松开,继续前行:“走吧。” 我呆了呆,忍不住摸了摸被他按住的位置。 ……有点疼。 * 穿过拱门,我们来到了大哥的院落,此时布置成了新房的门上贴了大大的喜字,几串灯笼高高挂起,怎么看怎么喜气。 我们到来时,发现娘正跟大哥在门□□头接耳说着什么,他们一见我跟皇帝,赶紧上来行礼,只不过皇帝的出现并未让他们感到惊讶,想必早就收到消息,心里有底些。 路上皇帝发话了,虽说我自己准备了贺礼,但那仅属于妹妹送给哥哥的礼物,而皇帝准备的则属于帝后对臣子的贺礼,不当算在一起的。 所以,虽然我不太情愿,但还是把皇帝放我这揣着的锦盒交到大哥手上:“大哥,这是我与皇上送给你的贺礼。” 大哥一脸感恩戴德地向皇帝至谢,小声地蹭到我身边跟我说了句谢谢。 我勉为其难接受了,趁着我俩靠得近,拉住他小声道:“还有一份贺礼,是我跟二哥一块送给你的,在二哥手上。” “哦?” 我耐着性子叮嘱他:“待会你见到他,一定要对他说,妹妹已经告诉你了,这是妹妹和二哥一块送给你的贺礼。” 大哥一脸疑惑,顿觉脑子不太好使:“为什么?” “哎呀你别管这么多!”我别扭地驳他一句,忍了忍,又拉住他叮嘱道:“还有,你帮我跟他说,就说妹妹错了,不要生气。” 大哥这回听懂了,乐呵道:“你惹明容生气啦?” 我作势要翻脸:“不关你事!” 大哥一脸受伤,嘀咕道:“你让大哥替你传话,就这态度?” 我立刻敛起小情绪,期期艾艾地央求:“你就帮我一次,就一次……”我偷瞄被娘亲拉到一边说话的皇帝,悄声说:“你跟二哥说,贺礼的事对不住,我已经和皇上说过了……晚一些我若一得空就去见他。” 我细细地叮嘱大哥,大哥晕呼呼地听了大半,大掌一拍说包在他身上。我被他那么用力一掌拍下去,只觉肩膀要掉了。 “只不过……”他摸摸我的脑袋,笑了笑:“你啊,别太宠你二哥。” 我很想鄙视他,大哥你说反了吧?明眼人都知道是二哥宠我,哪来我宠他的道理? 大哥笑笑不说话,娘亲这时已经和皇帝一起走过来。我刚想说进去瞧瞧白丁香,结果被我娘一通教训,说什么也不让打扰新房等候的新娘。我就无语了,这不打扰我怎么闹新房? 最终娘亲死活不让我进去,要不是皇上在,送完了贺礼娘亲就要赶我走了,简直有了儿媳妇就不要女儿了! 也不知刚才她跟皇上在那边唧唧歪歪说什么,以娘亲那不着调的性子,实在令我堪忧啊。 后来还是大哥答应过两天带白丁香进宫看我,我这才罢休。随后他去了宴客厅招待来宾,皇帝与我回到小偏厅,爹已命人准备酒席。难得来一场,岂能连一杯水酒也不喝? 直到大哥出现在宴客厅,今晚的喜宴才算正式开始。 62.皇后打的主意 从宴会开始到现在,我一边夹菜一边暗叹。 我本打算疯闹洞房,结果娘不给我闹。我本打算趁此机会好好玩乐,却被爹逮到皇帝身边寸步难行。我本是要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可皇帝和我一起吃,我只能假装自己仪表万千。 可恶,跟我想的一点都不一样,出了宫还要陪皇帝,这场喜宴一点意思也没有! 我听着隔壁宴客厅闹哄哄,气氛多好,再瞅瞅我们这小偏厅,静得连碰瓷碰碟声音都那么响。 我恨恨地嚼着肉,耳边听见海公公对皇帝说:“皇上,什么时辰回宫?” 佑嘉皇帝沉吟一声:“吃完就走。” 吃完就走?我暗惊,低头一看,桌上的食物所剩不多,根本已经快吃完了好吗?!我当下一拍桌:“来人,上酒!” “……”佑嘉皇帝问:“皇后不是已经戒酒了?” 我轻咳一声:“此等大喜日子,怎能无美酒加杯?不若皇上与臣妾小酌两杯吧?” 他没反对:“……也好。” 于是,酒过三杯,我借故内急,尿遁去也。 时间不多,皇帝若说要回宫,那就是一锤定音不得更改,更何况天色已黑,又没有让他在宫外留宿的道理。我若不趁空溜出去,待这一顿饭吃完,怕是想跑也跑不掉了。 我记得二哥和大哥应该正在宴客厅招待来宾,其实从小偏厅可以直接过去,奈何我用的借口没道理往宴客厅跑,更何况那里人太多,一不小心被有心人看见或被我爹逮着,那可就麻烦了。 我几乎是绕了一个大圈才转到宴客厅,随手抓了一个端菜的婢女想让她帮我叫二哥出来,孰料她却告诉我自大哥出来之后,二哥自己却不知躲哪偷懒去了。 我无奈,只得又往府里找人。今天一整天的时间几乎是耗在找二哥的份上,偏偏至今我还没正经跟他说上一句话。 这种时候,二哥还会去哪?我莫名有种预感,他不会听了大哥的话,傻哼哼地跑去找我了吧? 千万别啊,这样一来根本没法单独说上话的。 我抹了把汗,时间不等人,若离开太久一直没回去,万一被佑嘉皇帝惦记上,跑去茅厕找我怎么办?我在底下正犯愁,这时屋瓦上一个大嗓门冲我直嚷嚷,我甫一抬头,发现瓦顶坐着两个白胡子白头发的老人。 我惊道:“师父!” 两人一边摸胡子一边哈哈大笑,我眼尖发现中间还摆着个棋盘,敢情这种时候他们还如此好兴致在屋顶斗棋?我哭笑不得:“你们家的孙女今日出嫁,你们不到堂上喝喜酒,倒是躲在这儿下棋了?” 这两名老者一个姓白一个姓关,恰是白丁香的亲爷爷和亲外公。只不过两人属于斗气冤家,明明一辈子都在撒气,谁也不让谁,偏偏临老了却是唯一能够做伴喝茶下棋的人。 其中虎目精烁的瘦削老人姓关,听闻曾是鼎鼎大名的江湖前辈,许多年前退隐了,谁能想到竟他躲在大祁京内的佟府之中,做了好几年的食客。我估摸他吃了太多年佟府的白食不好意思,遂才将我大哥二哥收入门下教武。我属于他半个徒弟,小时候是一起练着玩儿的,哥哥们的小师妹是白丁香,也就是关师父他外孙女。 另外一个慈眉善目胡子老长的老人姓白,是我正儿八经拜来的师父,正是秋弥时朱妃在众人前提及当今世上赫赫有名的洞箫名家白长生。 看姓就知道,他是白丁香她爷爷,我能拜他门下习箫,还得多亏当年关师父带着白丁香在我家蹭饭,把白师父给引了过来。白丁香是个实打实的音痴,白师父恨不成钢之时意外发现我这根好苗子,于是跟我爹说了声,顺顺粹粹地把我给收了。 “徒儿,几年不见啦,让为师好好看看你。”白师父率先落到地面,一边点头一边拍肩,“以前就才那么点大,如今也出落得越□□亮了。” 关师父手腕一施力,托着棋盘一跃而下,稳稳当当地站在我跟前,左右上下地打量我:“小徒弟,听说你进宫当皇后啦!当皇后的能出宫嘛?” 我入宫那会儿,白丁香追着大哥去了南疆,他俩老觉得孩子已经没他们老一辈什么事,于是相继跑没影了,很久都没了踪迹。今天要不是白丁香跟大哥成亲,恐怕他俩还不知在天地间的哪一个角落逍遥自在呢。 “我这不是特地来喝喜酒嘛。”太久没有见到他们,顿时勾起我小时候的回忆,怪想念他们的,“要是没来,可就见不到你们了!” 白师父轻拍我的肩,温和道:“你进了宫,一切可还好?没人欺负你吧?” 我心头微酸,忙摇头:“我过得很好。” 关师父哈哈大笑:“小徒弟又蛮又野,谁敢欺负啊!” 我作势瞪他,白师父瞟了他一眼,转而对我说:“宫里不比宫外,凡事多留心眼,不可像从前那样毛躁。” 我抿着唇,轻轻点头:“我明白的,师父。”果然,像白师父这种长年跟王孙贵胄打交道的人心总是特别细,说什么也瞒不过他。 “你们可有见到二哥?”我想起正事。 “明容那小子啊,你看见了吗?”白师父问关师父。关师父翻白眼,又反问他:“你没看见,我哪有看见?” 我看他两老是什么也没看见,只好匆匆跟他们道别,继续找二哥。 二哥我是没见找,反倒是海公公出来找我,一下子把我找着了:“娘娘,您去哪儿了?皇上命奴才来接你。” 他一脸古怪,看得我微微发窘。 ……我没掉茅坑,放心。 我讪然回到小偏厅,此时皇帝端正地坐在那,看来是等了我挺久了。我不好意思道:“臣妾方才在回来的路上遇到熟人,一时聊得忘记时辰,让皇上您费心了。” “无碍。”他摇头,倏而道:“方才,佟卿家来过,只是你不在,他便出去了。” 居、然!我内心五体投地简直崩溃,居然真的就这么错过了! 我扯了扯唇瓣,恹恹地看着一桌菜。其实我已经饱了,可是如果我现在说饱了,皇帝肯定就要摆驾回宫了。 可是我这么难得出来一次!就这么稀罕的一次,如此匆匆而别,我不甘心! 我‘啪’地一下,豪气地举杯向皇帝敬酒:“皇上,今天实在太开心了,臣妾敬您一杯!” “……”佑嘉皇帝莫名地看向我。 我赶紧拿起酒杯往他手时塞:“来,臣妾敬您。” “娘娘,今……”海公公在一旁伸手正要拦,我扭头狠狠一瞪,他立时噤声。 这时,佑嘉皇帝摇晃着杯中酒水,若有所思:“难道皇后今日如此好兴致,朕定当奉陪。”说罢,他一饮而尽。 我握拳暗暗叫好,只要把他灌醉,看他还怎么回宫!为了我能继续留在宫外,只能委屈你今晚就在佟府过一宿吧! 63.皇后醉酒行凶 “呜唔呃呃呃呃呃呃~~~~” 眼看皇后就要歪倒下去,元佑嘉眼明手快赶忙扶住她。看她醉得东倒西歪,元佑嘉忍不住皱眉:“皇后,你醉了。” 皇后挣开他的手,猛地站了起身,努力睁大眼睛,运足气大喝一声:“我、没、醉——” 然而,她话音刚落,眼皮直往下垂,腿一软扑通往后倒,元佑嘉顺势接住她。 “皇后又醉了!奴才认为应该赶紧找人来帮忙!” 元佑嘉默了片刻,扭头朝小海子看去:“你躲那么远做什么?” 被自家主子一说,缩在柱子后边的小海子老脸发窘。这不是上回皇后喝醉酒发飙,把他揍成熊猫眼,活活让人看笑话看了好久把他看出心理阴影来么?自刚才皇后开始耍酒疯,他就忍不住直往后退,压根不敢靠近。 可皇上都发话了,他还能不过去吗?他可是丹心一片忠心为主的海总管啊!小海子满脸忧愁,磨磨蹭蹭地过去,刚想伸手帮忙扶一把,结果皇后一个激灵鲤鱼翻身:“不准动我!” 这一惊一乍直把小海子吓出心脏病,元佑嘉见他居然能吓成这样,摇了摇头让他站远点去,自己亲手料理皇后。偏偏醉酒的皇后简直就是一匹脱缰的马,一点都不安分,不仅嚷嚷闹闹,还趁其不备挣扎开他的手,作势要离开屋子到外头去。 “我要出去!” 元佑嘉拦住她,她却拼命挣扎,他忍不住说:“出去做什么?” “找二哥呀!”皇后理直气壮地吼道。 元佑嘉闻言,手不自觉一松,竟被皇后给溜了出去。 “皇上、皇上,她跑出去了!”小海子不敢拦,急哄哄地嚷道。 元佑嘉蹙眉,盯着自己的手,颇为懊恼。没想到竟一时不察让她跑到外面了。不说夜里有多冷,皇后连一张大氅也没披就这么跑出去,万一又冻得生起病可就不好了。 “你去厨房,叫人煮一碗姜汤和醒酒汤过来。” 小海子得令,脚底抹油跑得飞快。 元佑嘉暗叹一声,拿起皇后的白狐大氅随即出去找人。 偏厅之外,还能听见宴客厅宾主齐欢的笑声,室外相显清冷寂寥。元佑嘉抱着白狐大氅没走多远,就着灯笼发出的微微光芒,在一株红梅树下见到了皇后。 她酒醉不轻,外头又冷,走不了多远,此时整个人抱膝蹲在地上,不知是冷得难受还是醉得难受。 他来到她的身边,弯腰将大氅往她身上一披,只见皇后的身子猛地一颤。倏而,她木愣地仰起脑袋,睁大眼睛,无知无措地看向他。 “皇后,外边冷,回去吧。” 元佑嘉伸手握住她的五指,因为太冷,手指冰凉得几乎摸不出温度。他忽而觉得心口一刺,微微发疼,忍不住攥紧她的手,想以己之温度渡她冰凉的指尖。 皇后看着他,缓缓站了起来。她哽咽一声,双眸似乎泛着泪光。元佑嘉一时怔忡,只是一恍神的瞬间,皇后猛地向他一扑,他下意识地接住她,两人险些摔倒在地,所幸身后的红梅树抵住倾倒的身子。 他轻吁一声,弯臂搂住皇后的腰,身子缓缓地滑坐在地上。皇后猫着腰,脑袋埋在他怀中,紧紧箍住他的腰肢,嗡声不停地念:“唔~~好难受好难受……” 元佑嘉不自觉地加紧手中的力道,在她耳边低声问:“哪里难受了?” 皇后眯着眼,双颊绯红,醺态可掬,眉头拧得死紧,小脸难耐地直往他身上蹭:“好难受,我想吐。” 他微顿,轻轻拍过她的背脊:“没事的,等会吐出来就不难受了。” “唔……” 皇后似懂非懂地应声,就着那一下一下的动作,身子缓缓放松下来。 元佑嘉抱着皇后,仰头望天。晴夜之中高挂一轮皎洁的明月,光辉撒落在他们身上,他竟就着这样的姿势与之相拥,倚靠红梅树下,坐在谧静的庭院当中,心中无比安宁。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皇后的那一句话产生了执念,情不自禁问出口:“为什么要找二哥?” 皇后含糊地呢哝一声,根本听不清。 元佑嘉不禁失笑,觉得自己幼稚得可笑。 坐了一会,元佑嘉见皇后还有些意识,决定带她回屋里去。外面毕竟太冷,一直这么待在外头,恐怕不只皇后,连他也会生病。 皇后像个孩子般挣扎着不愿起身,元佑嘉只得出声安抚:“乖,我们回宫去吧。” “不行,我不想回去!”原本软趴趴地挂在元佑嘉身上的皇后凭空生力道,忿忿地直撒气。 “为什么?”元佑嘉低声问。 皇后瘪嘴,不说话。元佑嘉以指腹轻轻摩挲她微烫的脸颊,并不求回答。他知道皇后不想回宫,她根本不喜欢皇宫。 皇后醉酒时,比什么时候都任性,也比什么时候都率性。元佑嘉拉不动她,正琢磨着干脆抱她回屋,忽而感到皇后正轻轻拉扯着他的袖角。 元佑嘉低头看她,只见皇后努力坐起身,眯起双眼,嘴里嘀咕着什么,双手分别扳住他的肩,将他按靠在红梅树上。 扳住他肩膀的手渐渐上移,捧着他的脸。皇后展露一抹满足的笑意,垂下脑袋,她的面容在他眼前,逐渐放大。 元佑嘉的双眼蓦然睁大,当他感受到唇间触碰到绵软的温度,双唇已被堵住。 两人的距离从不曾有过如此靠近,他们从不曾有过如此亲昵。 一时间,他的手僵在半空,时间仿佛静止。 直到一声呼喝打断了他们—— “薇儿!” 皇后猛地一抖,应声抬头,松开了手。她的脸上还带着懵懂,而此时的元佑嘉也终于晓得抬眼看清来人是谁。 佟明容双目如有火焰,面容冰冷如霜。他拱手垂眸:“容微臣失礼。臣听闻舍妹醉酒不轻,室外寒冷,还请皇上与舍妹移步至屋内。” 元佑嘉一时有些恍惚,收回视线时却发现皇后一眨不眨地盯着佟明容。他暗暗皱眉,扶起皇后的手力道微重:“皇后。” “啊?”皇后回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佟明容,满脸迷糊。 元佑嘉索性拦腰将皇后抱起,皇后轻呼一声,下意识紧紧抓住他的衣襟,将脑袋埋进他的怀里。 当元佑嘉抱着她从佟明容身边经过之时,佟明容倏而抬手抓住皇后的手臂。 元佑嘉脚步停顿,深深地看他一眼。 佟明容五指微不可察地一颤,却坚持伸出手:“陛下万金之躯,这种事还是让微臣来吧。” 他的手僵在眼前,元佑嘉却没有松手的意思。相反的,他的力度更紧一些,淡淡地撇下一句:“无妨,朕是她的夫君。”他绕过佟明容,施然将人横抱离去。 佟明容定定地站在原地,眸中跳动着晦暗不明的火焰,死死地攥紧拳头。 64.皇后话别丁香 等我醒来之时,已经在凤仪宫。听小桃红说当时我醉成一滩烂泥,佑嘉皇帝索性把我拎上马车,当夜就回宫来了。 我按着抽搐的脑袋无语凝噎,简直要给皇上跪了。 当时我灌了他多少酒啊,基本上就是我一杯他三杯的节奏,谁知道他没被灌醉,反倒我自己醉得不醒人事。这种酒量,简直天理不容啊! 可幸的是,听说这次我喝醉了酒就一头栽下去一顿猛睡,看来我的酒品有长进,这一点勉强还能令我感到欣慰的。 可惜最后都没来得及见二哥一面……咦?我托腮努力回想,我好似梦里见到二哥了,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啊! 亏我满心期待喝这顿喜酒,结果什么好玩的都没捞着,糊里糊涂又被皇帝拎回宫,实在说不出的挫败。 我满心懊恼忍不住在床里滚了两圈,难得小桃红杵在床边居然默不作声,我抬头一瞧,她那张包子脸已呈现出一派空前绝后的幽怨,额上作着‘我很委屈’、‘我很难过’满满八个大字。 我坐起身,回想起临出宫前,小桃红哭着喊着要我带她一起出宫,结果当天我被皇上毫无防备地打包上马车自身难保,顺道把她忘了。 我瞅着她不高兴的小脸蛋,一时有些感慨。 小桃红本就不是自幼长在皇宫内的,她原是佟府的卖身丫鬟,从小跟在我身边,后来我嫁入皇宫,她也跟着我陪嫁进了皇宫。原本以她的年龄早该婚配,可宫女入宫需满三十才能放出宫婚配嫁人,若说她跟着我哪一点委屈,还真就是这一点特别委屈了她。 我身边只有她这么一个心腹丫鬟,若哪一天她不在了,我肯定会不习惯的。 我轻拍她的手背:“过两天本宫给你弄个宫牌,让你回家玩几天吧。” 小桃红登时由悲转喜,眉开眼笑。 我撇嘴,瞧这小样得瑟的,好像我有多刻薄她似的。皇后我五年没回家一趟,她可是每月都有我借故放她出宫玩几天的好吗! 我狠狠地灌了一口醒酒汤,发现旁边还放了一碗,疑惑道:“怎么醒酒汤要喝两碗吗?” 小桃红自喜悦中回神:“这是姜汤,是皇上吩咐的。他说昨夜天凉,怕您又染了风寒,特命奴婢给您准备的。” 我苦着脸,这么大一碗灌下去岂不满肚子都是水?只是思及过两天大哥还要带丁香进宫见我,为了保持健康体魄,再大碗也是干了! 想罢,我捧起碗拼命往嘴里倒。 这次我跟皇帝出宫之事虽无刻意隐瞒,但也没有四处喧张,可等我们回来却有不少宫妃跑来试探我的口风,令我实在有些糊涂,真心不清楚她们是从什么渠道得来的消息。 事后听说皇帝赏赐下无数珍宝,一箱箱从皇宫扛往佟府,说是赐予大哥的新婚之礼。我这时才想起喜宴当天皇上塞给我的那个锦盒,既然当众赏下这么多大礼,为什么私下还要送那么一个? 最让我心痒痒的是,明明整个过程几乎由我一手揣着,我居然没想过偷偷打开瞧瞧里面装的是什么宝贝!实在太失策了! 如此过去两天,在大哥新婚第三日,我终于等到他携妻入宫来见我。 事隔多年,当我再次与白丁香见面,我已是皇后,而她则成了我大哥的妻子、我的大嫂。 丁香这丫头小时候长得又矮又黑,整日女扮男装举止粗鲁,小时候没少人以为关师父身边养的是外孙而不是外孙女。孰料女大十八变,如今也出落得婷婷玉立,再梳上妇人髻,整个人看上去还真是颇有那些点良家妇女的模样。 “恭喜,终于熬成我们佟家的媳妇儿啦。”我甫一见面,就对她冷笑。 前世这死丫头多不客气,我躺在床上都剩半条命的人了,她居然还各种嘲讽各种毒舌,气死人不偿命。我虽知她是故意想激我振作,如今想起来还是倍感受伤,简直辣舌摧花有没有! 没错,那朵娇花说的就是我! 孰料她抱着大哥的胳膊,一脸夫唱妇随的小鸟依人,娇羞含笑得眼睛眯起一条缝:“多谢。” 我默了默,这丫头从小就打我哥主意,偏生大哥缺心眼,要不是她死缠烂打没皮没脸追了这么多年,要想熬成媳妇可不容易。 眼看这两人粘糊糊的样子,伤害值满满爆表,我简直比前世还要受刺激,怒起拆鸳鸯,将两人交缠的手生生劈开。 于是,原本小鸟依人的白丁香瞬间菩萨变修罗,差点要跟我干架。我身为皇后,站的是自家地盘,撸袖霸气侧漏,气场丝毫不逊于人。 我俩犹如天雷勾地火,眼神如电噼里啪啦,把众人踢出屋把门关得严严实实,吓得凤仪宫的小宫女小太监吓得围成一圈,私下偷偷喊人去找太医待命。 唯有被我踢出门的大哥在一边乐呵呵,一点撞门拦架的意思也没有。 正当屋外的人以为里面必定掀起一场惨不忍睹的厮杀,身处屋内的我们坐在烧得暖烘烘的炕上嗑瓜子。 “洞房花烛夜,多美好的氛围……我等了半宿坐得腰酸背疼肚子饿,结果他一进来就扑进床里倒头大睡,怎么推都推不醒!”白丁香咬着手帕恨得牙痒痒:“让老娘知道哪个臭小子把阿辉灌成那醉样,看我不踹得他爹娘都不认得!” 我笑得肚子疼。看来没有我,闹洞房灌新郎的事照样有人做。 “你这没心没肺没肝肾的!听说你来了又走了,好歹摸进新房陪我说会儿话,我都紧张死了!” 白丁香气得直戳我脑门,我无辜地眨眨眼:“那可不能怪我,是我娘不给我进去的,我身边还拽着个皇帝,你让我怎么去陪你。” “再说了,我要是有那个时间陪你们玩,你们就更别想洞房了。”我哈哈大笑。 我要是在场,那玩得最脱的肯定是我,还能给她跟大哥你侬我侬亲密洞房?白丁香自然知晓,她双手捧颊:“当初我听说你能出宫,可就预了给你闹的份。谁知人影没见着,你又走了。自你入了宫啊,想见一面可不容易!” 我撇嘴:“自你们去了南疆,我想见你们一面才难呢。” 白丁香斜过来一眼:“还真别说,过两天我们就走了。” “啊?这么快!”我一愣。 白丁香一叹:“要不是跟我成亲,他肯定不回京里来,也不知怎么想的。” 经她这么一说,我倏而想到前世的事。前世他们也是成完亲立刻火烧火燎回南疆去,仿佛京里有什么吃人玩意似的。莫非……大哥并不是一无所知,而是尽早的远离事非? 也对,走的好。离得远远的,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扯不上才是最好的。前世佟家满门抄斩时,大哥和丁香始终下落不明,也算是我临死前最大的欣慰,至少佟府还留下一滴血脉,不至于断绝。 我挤出笑颜:“京里也没什么好玩的,规矩又多,不如南疆来的自由,还是少回来的好。” 白丁香无语地白我一眼:“你倒是知道什么叫自由,你自己呢?这些年可尝过一丁点自由的滋味?” 我笑笑不说话。 自由?我连出宫的自由都没有,何来的自由? 她意识到自己说的话过了,闭上嘴,一时相对无言。 这时大哥从外头敲开了门,将脑袋探进来:“里面怎么这么安静?” 我与白丁香相当无语,敢情这是在等我俩开撕不成? 大哥见里面气氛和谐得不行,笑着跨进门来:“我还以为你们在里头说什么悄悄话呢。” 我嫌弃道:“知道我们在说悄悄话,你进来做什么?” 大哥笑眯眯道:“这不是丁香从未入宫来,不曾见识皇宫的槐丽,方才我在外头托桃红待会儿带她出去逛了逛瞧一瞧么。” 我想了想,调笑道:“确实该让丁香这没眼力的乡下村姑见识一下,我让小桃红带你到处逛逛吧。” “你才村姑。”白丁香冷哼,倒也没意见,起身拽上小桃红往外走。 屏退了众人,又使走了白丁香,屋里唯剩下我与大哥二人。 我静静打量他,不知他想单独与我说些什么。 65.皇后兄长嘱托 大哥两手分别按在双膝上,端坐于我面前,斟酌着开口:“过两天,我就要带丁香回南疆去了。” 所幸我刚刚已从白丁香口中得知此事,如今听来并不惊讶,只是皱眉:“你才刚成亲就这么急着走,怎么不多留几天?” “其实我常年待在南疆,京中认识的人真的不多。待回到南疆,还得在那里补办一场酒席宴请兄弟呢。”大哥憨笑一声。 虽知大哥说的没错,可我心底到底是不舍得,郁闷道:“此去一别,下一次见面也不知将是何时。” 大哥摸摸我的脑袋,又觉得我凤髻硌人得紧,讪然收回手:“你看,我已成亲,你和明容都已足够独当一面,咱们佟家的孩子都已长大,爹娘也该宽心才是。这天下总归没有不散之筳席,将来时候到了,总有再见面的机会。” 我干巴巴地应声,有些酸涩。 “我这次回来,觉得妹妹你真的长大了不少。”大哥颇有些感慨地说:“起初我还怕你性子太犟太直在宫里日子不好过,可如今见了,便觉得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我喃喃:“大哥,我……” “唉,你知道大哥不会说话的。”大哥挠了挠脑袋:“大哥只是惭愧,自幼便不像你二哥那么聪明,能够为爹分忧,不懂朝堂之事,只懂带兵打仗,也帮不了家中什么。” 我不赞同道:“哪里的话,正因为有大哥你在南疆立的军功,才能让我们佟家在朝堂之上站得更稳。” 大哥垂眸抿着笑,盯着脚下的地板:“我只是躲得远远的,置身事外罢了。” 我心中一凛,张口想说什么,被他出手制止:“将来家中若有什么事,你多担待些。” “佟家在京中虽是老树盘根,但却树大招风。有许多人和事不是你我能避之则吉便相安无事,当年爹执意将你送入宫,也是为了我们佟家的未来着想,我虽并不赞同,但却能够体谅爹的想法。” 他苦笑:“竟要你一个女孩子家担起这么重的担,身为大哥的我真是没用。” 我怔怔,轻笑一声:“说的什么话,都是一家人,岂有分你我?小妹也不觉得担子有多重,在皇宫中可谓如鱼得水,自在非常。” 大哥笑而不言,伸手往怀里掏了掏,摸出一个锦囊。 我一瞅:“这是什么?你莫不是也学娘的那一套,给我求了平安符?” 大哥摇头,将锦囊塞给我:“你独自在宫中,凡事需谨慎,做什么事都要懂得自保,万事替自己留一条后路。远水救不了近火,无论爹娘还是明容,更不论大哥。这是大哥唯一能给你的,你好好保管,莫要丢了。” 我故作不屑地啧笑一声,五指一拢,却是将锦囊紧紧抓在手中,暗暗牢记于心。 大哥的大掌覆在我的手背上,郑重一语:“好好保重自己。” 我心底一片柔软,轻轻颔首。 * 凤仪宫外,白丁香在小桃红的带领下逛了几圈御花园。 其实以她的身份,许多地方去不了,范围局限得好,皇宫里头实没什么地方好逛的。若不是自家夫君跟小姑子有话要说,她还真是懒得跑出来吹冷风。 这不说着,白丁香鼻子一痒,顿时连打好几个喷嚏。 小桃红一见,贴心道:“这儿风大,奴婢去给您拿件披风吧。” 白丁香出来时匆忙,忘了披件长斗篷,此时还真是冻得慌,闻言连忙点头。小桃红怕她走丢,叮嘱她莫要乱跑,这才返回凤仪宫拿披风去了。 白丁香人生路不熟,毕竟是在皇宫里头不敢乱走动,没了向导的她只好乖乖站在原地等候。 恰逢此时,彤婕妤携金桔路经此处,见到白丁香衣着并非宫中打扮,遂停下脚步打量她。宫中少有外来人,何况是落单于此,彤婕妤暗暗皱眉:“金桔,你去探问一下那人的身份。” 金桔听令,几步上去喊住白丁香:“你从哪里来的?瞧你一身打扮不似宫里的人吧。” 白丁香莫名地瞥向金桔,虽然她听不惯金桔那种倨傲不客气的口吻,不过身处宫闱又见金桔背后的彤婕妤举止打扮应该是有些地位的人,于是耐着性子说:“我叫白丁香,今日与我夫君入宫是来探视皇后的。” “皇后?”彤婕妤听见‘皇后’二字,狐疑地走上前,将白丁香从头打量到脚,登时明白过来她便是那日皇上特地出宫祝贺成亲的人,心底刹时滑过一抹妒意和怨恨。 那天本是她的生辰,她原是想借此机会留住皇上,央求皇上留宿的。当天她足足等了一夜,直到皇上从宫外回来了,却因皇后醉宿而耽搁时辰,最终都没有来她的宫中相伴。 要她说,皇后根本就是借故装醉,为的是能够亲近皇上! 新仇旧恨上心头,彤婕妤抬眼再看白丁香,眼神也随着变得厌弃和嫌恶。 白丁香冷不丁地打了个寒战,总觉得面前这个女人的眼神很古怪,不想跟她们多接触,便退后几步,转身要走。彤婕妤突然叫住她:“皇后娘娘没有告诉你,踏入皇宫,便要守皇宫的规矩?” 白丁香步伐一滞,暗暗蹙眉。 金桔一惯对彤婕妤为命是从、盲目听命,平日彤婕妤作小伏低,她便跟着软柿子,可一旦感受到彤婕妤态度转变,她瞬间也觉得有了底气,狐假虎威好不气势。遂金桔冷哼一声:“好生没有规矩,见了娘娘,还不过来跪下,给我家娘娘叩头行礼?” 白丁香沉下脸,总算明白这主仆俩分明是来找茬的。论理说,这人若是宫里头有品阶的娘娘,她一介草民还真得乖乖给她叩礼。可问题是,眼见这两人嚣张跋扈的神态举止她就倒胃口,要她向这两个下巴抬到天上去的女人弯腰低头这么憋屈,她才不干。 反正她有大靠山,全天下除了皇帝,还有谁比皇后大? 白丁香双手环胸,偏就是不低这个头:“娘娘?谁是娘娘?你是娘娘?” “大胆!”金桔原本见白丁香好言好语,直以为捡了软柿子捏,孰料她说变脸就变脸,登时气得涨红了脸。她退开一步,让出彤婕妤来,义正辞严地凛然道:“这是我们娘娘!还不速速叩礼?!” 白丁香轻飘飘地‘哦’了一声,瞟向彤婕妤,眼中充满露骨的不屑:“你是什么娘娘?” 此言一出,彤婕妤便知她是在讽刺她,仗着背后倚靠皇后来讽刺她,心头怒火更盛。她刚在赤霓宫受了气,在宫里处处受人奚落窝囊气也就罢,如今还要被一个乡野村姑瞧不起,不过是仗着有靠山罢了。 宫里本就有宫里的规矩,她欲行之事本没有错,就是小小惩戒面前的女子也再不为过,不怕日后皇后来讨说法。人善被人欺,她若不稍立威信,往后岂不谁都敢欺她头上来? 彤婕妤心念电转,脸色骤沉,娇斥一声:“放肆!” 她面带厉色,不露声色地冲金桔打眼色,金桔猛地扑过来,倏时抬手扬于空中。 白丁香目光冷锐,早已看穿彤婕妤的动机,以她的身手岂会让金桔得手?她手腕一转出手如电,五指一缩扣住金桔意欲刮掌的手。 “啊!”金桔的手腕被她一扭,一张小脸登时惨白,吃痛惊呼。 白丁香冷哼一声,不过小惩一戒,力道还不及平日万分之一。大家都是女人,她一练家子可不屑欺负人家柔弱女子,遂松开手将金桔推开。 想她白丁香不说常年待在南疆堪称一城小霸,就是偶尔还会女扮男装随夫君征战沙场。她外公可是江湖赫赫有名的高手前辈,她身为关门弟子,岂是好欺负之辈? 金桔吃痛地退了一步,不巧撞上彤婕妤,慌张之下竟不小心一脚踩在自家主子的脚上。两人一踩一撞,尖叫一声齐齐摔倒在地。金桔始料未及,忍痛赶忙爬起身去扶自家主子。 她未料到此女如此彪悍,心知不妙,惊慌大呼:“你干什么?!来人啊!打人了!快来人!” 见她发了疯的大呼大叫,白丁香就是再淡定也明白自己怕是要闯祸了,心里正暗暗琢磨着要不要把人敲晕转身开溜,一声尖锐的太监嗓直呼而来:“发生什么事?” 66.皇后所不为知 金桔尖叫声骤停,白丁香一转身,入眼是一片金黄的袍色。 来者有两人,一名身着太监服,与她至今见过的太监所着的服饰都不一样。而另一名,则身着金黄衣袍,袍身印五爪龙纹,这皇宫里头穿的不像太监和御前待卫的,不用问也知道来者何人! 其实皇后说的没错,像白丁香这种虽然有个与宫廷来往关系密切的大乐师爷爷,实质上却是跟她外公一样属于在外野惯了的江湖草莽,说不好听一点就叫乡野村姑,见到大人物就会腿软软的那种,特别怂。 她一见来人,整个人就僵了,再想到自己刚刚似乎还在别人的地盘做了什么恶霸性质的事情,顿时有种被逮的尴尬。 彤婕妤一见皇帝,心下暗喜,眸光一闪,委屈地溢着晶莹的泪光:“皇上……” 小海子偷瞄一眼皇上的脸色,见他并不动作,遂自己上前查探。此时彤婕妤跌坐在地,两眼委屈,而金桔弯腰扶着她,满脸气愤。另外的那名女子,则是僵着脸站在一旁动也不动。 他皱眉问:“这是怎么了?” “奴婢叩见陛下。”金桔捧着手腕跪下告状,直指白丁香:“禀海公公,此女不知从何而来,竟出手伤人!您看她不仅扭伤奴婢的手,还把我们推倒在地。” 白丁香忍不住翻白眼,分明是她们自己摔倒的,居然一并算到她头上来了。 彤婕妤左等右等,却不见皇上发话,她这时也发现哪里不对劲。她紧张地抬头,只见皇上久久未言,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那个不知名的女子身上,自始至终都没有往她身上瞧来一眼。 彤婕妤激动的心登时一落千丈,取而代之的是阵阵不妙以及浓烈的危机感。她曲膝起身,裙摆沾着尘土,看上去还真有那么些狼狈可怜。她作势来到皇帝身边,轻扯他的衣袖,不甘地低声再一次呼唤:“皇上。” 皇帝如梦初醒,低头看她:“你可有受伤?” “臣妾无碍。”彤婕妤低垂的双眸仿佛努力地遮掩着委屈,只是小模样极尽可怜。 金桔看准时机,立刻又道:“求陛下明察,此女身手诡异,指不定是哪里来的刺客!” “你才刺客!我都说了我是随夫君入宫来的!”白丁香气不打一处来,实在受不了金桔那种自认有理咄咄逼人的口气,索性来到皇帝面前,倾身行礼:“民女白丁香叩见皇上。” “民女的夫君乃威武将军佟明辉,此番乃是进宫面见皇后娘娘的,并非什么不知名的刺客。”白丁香先是低眉顺眼地向皇帝表明身份,随即语气一转:“民女并非有意动武,而是这位娘娘不分青红皂白,无故命人意欲掌刮民女。民女出于自保才会不慎出手,望皇上恕罪。” 彤婕妤脸色瞬变:“不是这样的……” 不等她说话,白丁香仗着嗓门比她亮,立刻又说:“民女初来乍到,可能是不懂宫中规矩对这位娘娘有所犯冒。可民女并非故意而为,自认并无招惹之意,却是不知这位娘娘为何一上来便要对民女大打出手。” “你……”彤婕妤气极,狠狠地向金桔使眼色。金桔连忙扑通磕头:“分明是她对娘娘出言不逊,奴婢这才忍不住出手!娘娘是为了维护奴婢,这才被她一并推倒摔在地上!她这分明是故意诬陷!” 白丁香面露讽意,敢情这些人仗着空口无凭,真正是做反咬一口诬陷他人吧! 彤婕妤紧紧地盯着她的神情,心知如果那女人非要跟她争辩结果肯定落不得好,必须在事情闹大之前尽快结束打发她走才行。她攥住皇帝的衣袖,小心翼翼道:“皇上……臣妾不知她是皇后娘家的人,臣妾心怕此事闹大,日后皇后娘娘会因此追究,还是莫要……” 未等她说完,皇帝打断她的话,吩咐小海子先送彤婕妤回去。 彤婕妤不解其意,难得遇见皇上她又不舍得就这样离开,期期艾艾地还想说些什么,眼睛往白丁香身上一瞟:“可她……” 皇帝从彤婕妤手中抽回袖子,淡然道:“你先回去吧。” 彤婕妤心头一刺,暗暗咬唇,讪然收手。 皇帝目光定定地移至前方,对白丁香说:“可否与朕单独谈谈。” 此时白丁香终于注意到皇帝的眼神不太对劲,更不论他竟说要与她单独会谈。 “皇上!”彤婕妤强忍不安地再次呼唤,却被小海子伸手阻拦。 无奈之下,彤婕妤心中暗恨,万般不舍地边走边回头,直到被小海子恭敬地请出视线范围之内。 冷风萧瑟,独留下来的两人,相对无言。 元佑嘉端详白丁香的眉目,眼前之人变化很大,令他感到陌生。如今的她早已不是自己记忆中的那番模样,而他也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无用少年。他纳后宫群妃,而她也嫁为人妇,儿时的一个约定,如今回头看来却是可笑。 “恭喜你大婚。”元佑嘉不自觉地声音放轻,仿佛怕声音再大些,就会惊吓了她。 白丁香好一阵才缓过神:“民女谢过皇上。” 面对她的疏离,元佑嘉心中失落,只是仍旧维持着面上的镇定:“贺礼可收到了?” 白丁香双目一转,却是想起那日收到一份据说皇上和皇后合送的贺礼。她原以为定是佟薇那古怪的丫头出的鬼主意,却不想依皇帝此时的口吻,倒像是他亲自挑选所赠之礼:“……收到了。” “朕听闻你一直陪伴佟将军留在南疆,看得出这么多年你们感情一直很深厚。”元佑嘉目光逐渐柔和,看着远方:“你我一别经年,料想人事早已全非,如今见你觅得良配,朕很欣慰。” 白丁香袖起双手,沉默地看着元佑嘉,直到听他把话说完,双眉逐渐拢起。 “……皇上。” 看他一脸恍惚出神,白丁香却是不得不告诉他一个残酷的事实—— “民女不知您在说什么。” “皇上,您是认错人了吧。” 无情的话语似刺骨的寒风,冰冷地刮过面颊,冷却心头。白丁香告退离去,元佑嘉独自留在原地,僵直的身躯如同一座屹立的雕像,究竟站了多久,他不知道。 她的话仿佛把多年的幻影一夕拍散,瞬间自虚惘迷离中清醒过来。一抹困惑悄然滑至眉宇之间,令他第一次感到不可置信。 难道,他错了? 究竟是哪里错了?从何时开始错了? ——她,不是她? 那么,真正的她,又是谁? 似乎……心中有一个名字,几乎呼之欲出。 元佑嘉目光自黯淡逐渐清明,心中竟是前所未有的透彻。 67.皇后的小时光 番外一 (一)初见 三月春的色正浓,京中正是梨花最盛的季节。西京佟相府邸之中,小桃红甫一进门,被我黑漆漆的脸震了一下,赶紧把房门合上,苦着脸蹭到我身边:“小姐,你又要出去啊?” 我点头,继续往脸上抹黑炭。 小桃红扭捏一阵,哭丧着脸:“万一被夫人逮到,又要吃藤条了。” 我对着镜子左右比划,确实不露破绽,拿小黑手拍拍小桃红的肩:“没事,我很快就回来了,你记得帮我打掩护。” 小桃红不太情愿,在我的威逼利诱之下终是妥胁,我心情大好,换上一身少年人的粗布短装,运起刚学不久的蹩脚轻功飞出宅墙。 我的目标是佟家正对门的太傅府,老太傅自从退出朝堂,就在府里办了私塾,虽不及国子监那么正统,但也有不少学子慕名而来。我二哥算其一,毕竟两对门,偶时也会过去听听学长长知识。 我对去听学不感兴趣,其实这次出门纯粹是去对门找二哥玩的。 莫怪我出个门这么偷偷摸摸,实在是爹娘管得严,我要是正儿八经以佟家大小姐的身份,是绝无出路的。因为我爹娘对外宣称,佟家小女儿可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再正经不过的闺家小姐,娇羞又内向,绝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抹着大黑脸,粗鲁爬对墙。 至于为什么顶着大黑脸,当然是有原因的啦。 我嘿咻嘿咻往上爬,好不容易攀过高墙,墙边种着一棵花开正盛的梨树,我一跳攀住树枝往上爬,喘了口气坐在树上拿花遮脸,躲在树上往里偷窥。 昨晚我央了二哥下了学带我上街买糖,他读书读得浑然忘我,早上我看他神情就知他铁定忘了这回事,此时不出马更待何时? 只不过今日私塾里怎的这般安静? 我左等右等,总算等到里面踏出一名小小儿郎,看身高估摸跟我年纪不相上下,远远瞧不清脸,我四下探看左右无人,俯身张口喊他:“喂~兄弟。” 他甫一抬头,有些愣,一脸傻哼哼,我断定这人肯定书读多了年纪小小就成呆子,招手示意他过来一下。 他在门口踌躇,直到我忍无可忍冲他又吼一声,他才磨蹭着走到树下。我这人脾气不好,没耐性,几乎被他磨去一半的耐性,态度就不太好了。 只不过当我伏下的身体抱着树干,低头一瞧,猛地被他那粉雕玉琢的小脸给震住了。 ……这明明是男孩子,为什么长得又白又漂亮?不对,难道他也女扮男装?! “你是谁?”他张口说话,字正腔圆正儿八经,声音倒是不女气,像个男孩子。我点点头,他虽长得漂亮,可我决计是不会被蒙住的。心里虽是这么想的,可语气却不自觉地放软:“你从里边出来,可有看见佟家二少?” “你是说佟相的二公子?”他歪过脑袋想了想:“今日私塾不开课,我没有看见他。” 真是,歪着脑袋犯傻居然也好看。我瞬间发现自己花痴了,对上这张脸。我索性从树上爬下来,这一正面对比,发现他比我高半个脑袋,看起来还真有那么点男子气概,我不甘心地问:“你是男是女?” 待我问出口,他好像就不太高兴了,沉着脸:“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他说罢,转身就要走,我下意识抓住他:“别别别,我开玩笑的。” 他盯着我抓住他的手,约莫是不适应我这张黑漆漆的小脸,退却一步说:“小兄弟,佟二公子不在此处,你还是去别的地方找他吧。” 我眨眨眼:“可我现在不想找他了。” 他蹙眉。我咧嘴,亮出一口白牙:“美人,我们交朋友吧。” 然后……他居然抄起手里厚厚的书砸了我脑袋一记! 我抱着头吃痛,他居然头也不回地跑了。 我见他人长得斯文漂亮,没想到下手这么狠,居然打女孩子! 不对,我忘了我现在看起来不是女孩子…… 可是好痛! 我抱着脑袋阴险的想:哼哼,别让我逮着你,否则我一定要调戏你! (二)朋友 被打事件过后,我隔三差五溜到对面太傅府骚扰他,看见他僵着小脸不自在的小模样,我心情特么愉快。 这天,我在梨树上等放学,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等我迷迷糊糊地醒来,发现树下站着小少年,仰着脑袋不知看了我多久。 我睡眼惺忪,翻了个身抱住树干:“干什么?” 他抿着薄唇看起来颇严肃:“你下来。” 我一下就清醒了。咦?莫非忍无可忍,终于要找我干架不成? 哼哼,别以为你是男的我就怕你,我可是有练过几下的。我索性从树上跳下来,拍了拍一身花粉,插腰站在他面前。 他盯着我看了一阵,突然抬手拿起那本曾经用来砸过我、厚厚的书经。我吓了一跳,正准备反抗,下一秒他却把书塞进我怀里。 我莫名地抱着书,狐疑地看他。 “我给你打,算扯平了。” 他小脸表情淡漠。我不禁心里摇头,可惜这么漂亮的脸蛋,小小年纪却一点都不可爱。我双手举起书,他紧张地闭上眼睛,却是真的耿直地站在那儿等我砸。 我突然觉得好气又好笑,书一落,轻轻敲在他的脑瓜上。 他摸着头,不明所以地睁开眼。 我把书扔还他,撇开脸:“谁爱砸谁砸去,我不跟你玩了。” 我扭头作势要走,可我走了几步也不见他来追,我回头瞪他,果真见他还杵在原地发呆。我气不打一处来,大步走回去,气哄哄地吼他:“你怎么不追我呀!” 他突然手足无措,默了半晌:“你不是不跟我玩了么?” 我简直被他气笑了,扶额弯腰,蹲在地上。他踌躇不定,伸手轻拍我的肩:“你还好吧?” 我生着闷气,被他软软地问了一句,突然什么情绪都烟消云散了。我索性改蹲为坐,一屁股坐在地上撒泼:“我不管,我要做朋友!” 我攥着他的裤脚,阴险地想着他要不答应我就把他的裤子扯下来叫他丢脸丢到太傅家。 他久久不应,我心里忐忑,悄悄抬眼,发现他小脸红扑扑,像颗红苹果似的。我差点没流口水,他弯下腰,一手撑着膝盖,一手伸向我:“好,我们来做朋友。” 三月明媚春光,我仰起头,他背对着光,仿佛与之背后梨花融为一副画,我下意识地握住他的手,让他顺势拉了起来。 一瞬的怔忡过后,我不知自己是否已经脸红,他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佟薇二字差点脱口而出,我忙咬住舌尖将话吞了回去,眼珠子溜转一圈:“我叫黑炭。” 他想笑又不敢笑:“……很适合你。” 我哼哼:“你呢?” 他捧着书,低垂的脑袋轻侧,干净的脸庞带上一缕含蓄而腼腆的笑:“佑嘉,我叫元佑嘉。” (三)决定 “佟——薇!” 傍晚时分,我刚爬到一半的墙,就被一声大喝吓得脚一滑,差点摔下来。 底下的人吓得赶紧围在墙下伸手要接,我挂在半墙腰,好不容易落到地面站稳,连忙作了噤声的动作:“鬼叫什么,万一被娘发现怎么办?!” 来者两男一女,分别是我两个哥哥和他们的小师妹白丁香。刚才便是被白丁香那一吼给吓的,她两眼一瞪,两手直往我脸上又抹又蹭:“谁让你又顶着这么个黑炭脸跑出去的,做了坏事又让我来背黑锅!” 我的脸险些被她挤扁,赶紧向哥哥求救。大哥拉住白丁香,二哥护着我。我缩着在二哥背后,虽有点心虚,但身为家中老幺,又有哥哥罩着,底气仍旧十足:“我又不是故意,这不是途个方便省事嘛!” 正因我爹娘把我禁足在家足不出户,外界宣称我是大家闺秀乖乖女,我出门才是那么不方便。 我爹名满京城,娘的姐妹圈又广,这京街上随便走来都是爹的同僚娘的闺蜜,纵使我足不出户,认识我的人也不少。外界称我是乖乖女,爹娘非要我顶这京城第一闺秀的美名,我要是素面朝天踏出门,不出一盏茶的功夫,一府的家仆就要冲出来逮我了。 我赶紧辩驳:“我平日出门都说自己叫黑炭,可从来没有报过你的名字哦。” “可是你抹着大黑脸,别人都当成是我啦!”白丁香气呼呼。 我也不是故意假冒白丁香出门啊,谁让她长得黑,整日女扮男装到处晃。这不,我不必怎么乔装,随便抹个黑脸谁也不会仔细看,多方便。 见她发脾气,我唯有向大哥求救,也只有大哥能震得住她了。 大哥不负众望,拉住白丁香好言劝慰几句,二哥则拿了条手帕给我擦脸:“你最近怎么老是偷溜出去,就不怕娘亲的藤条吗?又去哪了?” 我嘿嘿一笑:“我和阿嘉玩啊。” “阿嘉?”二哥手一顿。 “我的新朋友。”我点点头,美滋滋地接过手帕自己抹。 “太傅府教学虽好,收的人却杂。你一个女孩子家不要认识那些乱七八糟的朋友。”二哥不放心地说。 “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大哥听见我们的对话,也跟着问。 我摇头:“他只说他叫元佑嘉。” “元佑嘉?!” 我抬头,不明白他们的语气为什么这么惊讶。 他们面面相觑,大哥叹道:“妹妹,你别跟他走得太近。” “为什么?”我不乐意了,我就挺喜欢阿嘉怎么了。 “那是当今圣上的三皇子,身份与我们不一样。”二哥语气冷淡。 我张大眼睛:“他是皇子?” 大哥和二哥齐齐点头。 当今圣上膝下有三子,唯有元佑嘉是皇后所生的嫡亲皇子。然而皇帝却不按老祖宗的规矩,而是立长不立嫡,足见对元佑嘉这个儿子有多不喜。 可就算如此,我不明白他未满出宫立府的年龄,为什么会出现在宫外。 大哥这才告诉我,如今东宫太子已立,朝上却意见分岐。一派以现任太子为首主张立长不立嫡,另一派则坚持老祖宗的规矩立纪皇后所出的嫡皇子元佑嘉为太子。 朝堂之上可谓暗潮汹涌,后宫之内更不叫人安生。据闻不久前刚离逝的纪皇后,正是被当今圣上给逼死的。一时宫里宫外谣言四起,人心惶惶。 纪皇后原是老太傅唯一的女儿,纪老太傅得知此事,顿时老泪纵横,心疼外孙年幼失母,又担心独自留在宫中的他会因为朝臣意见分岐生命安危受到威胁,便向皇上进谏恳请让三皇子出宫暂居,也好缓解他母妃离逝的伤痛。 老太傅毕竟是当今圣上的恩师,圣上体率他老人家已是一把年纪未能尝及膝下儿孙承欢,便恩准了此事,三皇子这才会出现在太傅府上。 我心里头有些难受,思及这些天做弄他时的情景。他老是绷着脸,也不笑,原来是经历了这么多事,难怪他看起来总是不开心。我自以为他内敛腼腆,所以才会没有朋友,可事实也许并不是表面上的那么简单。 作为他的朋友,我岂能作视不理?! “佟家目前并未表明立场,我们最好不要与他过多接触比较好。” “我明白了!”我内心燃起雄雄烈火,浑然没把二哥的话听进去。 我明白了,我一定会好好对他,让他开心起来,展露更多更好看的笑容! 嗯,就这么决定! 68.皇后的小时光 番外二 (四)苦瓜 我自认从小到大都没什么烦恼,可今日我见着一个人,终于意识到烦恼来了。 这人长得白白|粉粉,说话尖声细气。我细细打量,断定此人必定是个女娃子,见她一天到晚跟在阿嘉屁股后面,我怀疑她是在打我家阿嘉的主意! 得出这个结论,我很不高兴。因为我发现阿嘉和她的相处非常融恰,并且看起来感情也与其他学子非同一般。 我有些嫉妒,原来阿嘉除了我,还有别的朋友。这让自命阿嘉最要好朋友的我,深深地感受到一股危机感。 我敲开阿嘉的窗口,那个不要脸的小妖精居然拼命给阿嘉夹菜。哼,无事献殷勤,肯定不是好人。 我一边拿鼻音重重地哼,一边挂在窗边梨树上晃了晃,显示自己的存在感。 阿嘉很快发现了我:“黑炭,你怎么来啦?” 我勉为其难道:“你吃完了么?咱们出去玩吧。” “殿下还没吃完饭呢。”‘小妖精’闻言,看起来十分为难。 我作势拿眼横她:“你是谁啊?” 没等‘小妖精’发话,阿嘉率先答了:“他是小海子。” “小海子?”我皱眉。 “他随我从宫里来的,是我身边的贴身近侍。”阿嘉边吃饭边给我介绍。 我恍然大悟,原来小妖精不是小妖精,是小太监。据说是从小伴在阿嘉身边,非常照顾他的近侍。我左右打量他,在他再三确定自己性别为男之后,我低头看了眼自己黑漆漆的手,深深感到一阵挫败。 其实我脸一抹,也挺白净的。 ……真的。 我搭在桌上听小海子说他家主子的事,突然觉得这小妖精、啊不,小太监看起来顺眼了。阿嘉身边没人陪,从小到大只有他相伴左右,比我这个半路岔出来的朋友要更体己友好得多。 我不该不明就里一上来就腹腓人家,这是不对的。 我乖乖坐正,不打扰他们吃饭了。看人吃饭是件挺无聊也挺煎熬的事,就好比阿嘉这当皇子的膳食看起来就特别诱人,虽然我家伙食也很不差,不过我仍是义无反顾地伸出手:“阿嘉,我想吃这个。” 我指着一道红烧肉,阿嘉随即夹了一块塞进我嘴里。 我美美地嚼了嚼,又点了一片猪耳朵,阿嘉照塞无误。我边吃边感慨:“怎么纪老爷爷家的伙食这么好呢……” 小海子噗哧笑着插嘴:“老太傅家的厨子是前御厨,当年就是皇后娘娘尝着味道好,待他退休了,特意请他来给老太傅家当厨子的,手艺了得自不必说。” “哇~”我一唬:“阿嘉娘亲真厉害。” 小海子突然缄默,阿嘉的浅笑也悄然消却,我意识到阿嘉不喜欢这个话题:“阿嘉,你想娘亲了吗?” “想,怎么不想。”阿嘉夹了菜往我嘴里塞,低低头:“可是想了也回不来。” 我有点后悔提起他的娘亲了,于是安慰他:“怎么不呢,以前老嬷嬷不是说过,逝去的人一定会保佑那些仍旧活在世上自己所深爱的人嘛?你娘亲肯定时时刻刻守护在你身边的呢,你看不见而己。” “是么?她深爱的可不一定是我。”阿嘉干巴巴地咧嘴。 我拍了下他的脑袋:“胡扯什么,谁不爱自己的孩子!” 阿嘉抿着唇盯着碗,我怕惹他不快,人家刚没了娘亲,心里可难过了,于是放软语气:“有得有失,你娘虽不在了,可你收获了我,我可是你最好最好的朋友呀。” 良久,阿嘉才总算重新展露点点笑意,往我嘴里夹了块什么,我刚含住,下一秒就吐了出来:“呸呸呸,苦瓜!” “怎么了?”阿嘉莫名。 “我不吃苦瓜。”我端起他的碗咕噜咕噜漱口,顺便把汤喝了。 “苦瓜好,降火。”阿嘉无奈道。 我哼哼:“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是皇子,多吃点啊。” (五)平安 午后,我说带他上市集逛街。 他头一回来市集,满脸新奇。我身为小地霸,怎么着也得带他游市集一周满足一下他的好奇心。 我跟他走在大街上,往往是我兴奋地冲在前头,等回头一看,他还落在老远的地方。我怕他跟丢了,又忍不住跑回他身边。这一来二去啊我就不耐烦了:“你是乌龟啊?你就不能走快点嘛!” 他不急也不恼,温言道歉:“我看见好多宫里不曾见过的东西,忍不住停下来仔细看,谁知一转身你就不见了。” 我无比气闷,被他这句话一堵,又觉得可以理解。毕竟他少有出宫,逛街更是不经常,看见新奇的玩意想停下来瞧一瞧摸一摸也是理所当然的。想当初我头一次上街,也是新鲜得在市集玩了一天舍不得回家呢。 想罢,我克制自己的步调,勉为其难与他同步。 这家伙属乌龟,我很早以前就发现了。不说他走路慢,平时说话办事也是慢悠悠温吞吞,再急的事轮到他头上也就不急了,我就常听见老太傅总是夸他说事办事不急不躁,有条不紊。 我不知道这算哪门子优点,反正我跟他相处常常有种皇帝不急急死太监的冲动,别提多抓急了。 我喊他乌龟,他也不生气,任我满大街的喊,街上路人纷纷回头看他,他居然还能浑然不当回事,小大人一样地背着双手,走得那叫一个神清气爽,我真是两个字‘佩服’,甘拜下风了。 我俩逛了一圈,买了不少零食边走边吃,有些口渴,我便决定带阿嘉去水果摊挑几个果子吃。 卖水果的婆婆是我老熟人,以前我见她一个老人家摆摊卖水果辛苦,我有钱干嘛不给人家老婆婆赚呢?于是隔三差五光顾她的小摊,买水果从来不挑捡不还价,一来二回就熟了。 “小黑炭,又来买水果了?”婆婆虽然人老眼蒙,只不过一见我这黑炭脸就认出来了。 我嘿嘿一声:“水果婆婆,今天我跟朋友出来逛街,走得累了口又渴,来买几个又甜又多汁的果子吃。” 婆婆乐呵呵:“好、好,想吃什么,随便挑,个个都是甜。” 我拿手肘顶了顶阿嘉:“你想吃什么?” 阿嘉低头看了一眼:“咱们刚才吃了这么多零食,不要买多,就这个梨子吧。个头大,一个够我们俩吃的了。” 我刚要答应,婆婆连连摆手:“不好,不好。” 我和阿嘉面面相觑:“为什么不好?” 婆婆解释说:“两个人分一个梨,意头不好。” 我俩一听,瞬间就明白了。分梨,分离,意头自然是不好的。 我斜了阿嘉一眼,嘻笑道:“那我可不要分梨,我可不想跟你分离呢。” 阿嘉怔了怔,两眼亮闪闪的,重重地点头附合我的意思。我低头看了看,捡了个大苹果:“那我们挑苹果吧。” 婆婆这次没拦,直点头:“好,苹果好,平平安安。” 婆婆给我们各切一半,分着吃。傍晚的红霞散在街道上,夕阳将我俩的影子拉得老长,我们一人一半,但愿彼此都能平安。 (六)君臣 天色渐暗,元佑嘉回到太傅府,见纪老太傅挑灯候在门口,连忙走上前,轻唤一声:“外公。” 纪老见他完好无损地归来,这才放下心:“外头不安全,少出去为好。” 元佑嘉黯然,低头应:“孙儿知道了。” 纪老低瞥孙儿的神情,心中暗叹,枯朽的手掌抚摸孙儿的脑袋,示意他回屋里去。 待元佑嘉回去自己的房间,纪老这才缓步走向书房。书房内灯火通明,一名少年儿郎坐于屋中秉烛夜读,见到纪老进来,遂放下书卷。 烛火清晰地照亮少年人的面孔,竟是太傅府对门的佟家二公子,佟明容。 纪老关好门,徐徐走向书案边:“如今这外头俱是太子的人,佑嘉这孩子处境如此危急,实在惶惶不得终日。” 佟明容语气平淡,事不关己:“总归是嫡出之子,朝堂中支持他的声势浩大,太子|党绝不会善罢甘休,迟早会有所动作。” “我这太傅府虽较之宫中安全一些,但留佑嘉在此,也不是长久之计。”纪老轻叹一声,又带着欣慰说:“好在还有佟相这个助力,皇子如虎添翼,尚能与太子|党为之抗衡。” 佟明容轻哼一声:“若他没有那个本事,再多的助力也将无济于事。” 佟明容不以为忤,纪老却并不认同:“这阵子我留佑嘉于身边教导,他年纪虽幼,却十分聪明懂事,心智成熟不说,心细又沉稳,总有一天能够独当一面,堪当大任。” 纪老在说出这番话时,语气和神情带着满足以及自豪。纪老将目光转至书案前的佟明容,只见他的脸色在烛影下昏暗阴沉。纪老微微收敛心神,语气软和下来:“将来他登上帝王的宝座,你将会是他身边最为重要的肱股大臣。你要辅佐他,让他成为一代明君,开启盛世大祁,成就千秋万代……没有谁比你更适合。” 佟明容垂下眼睑,面容冷冰冰。 纪老心情略微复杂,语重心长地说:“孩子,人世间的许许多多,也许在成定局的那一刻便是注定了其中的因果。既是早有天注定,便莫要太在意,莫要太执着,学会放开,才能活得释然。” 佟明容心底却暗想,可谁人可以笃定人生无常,所有的一切都是注定不能更改?如果他不尝试改变,不伸手去抓,徒留遗憾的他又岂能释怀? 纪老的话并没有打动佟明容的心。佟明容心知以纪老的立场确实为难,所以他也没打算反驳那番话。 烛火相印下佟明容的唇瓣染上一抹浅薄之色,昏黑遮掩唇上那点讽刺:“我会的。” “我会的,外公。” 69.皇后的小时光 番外三 (七)为了 明媚的午后,我躲在树上里打瞌睡,直到听见下学的敲钟音,这才揉了把脸清醒过来。我翘首以盼,很快发现阿嘉浅黄色的身影。 我们习惯于墙角的梨花树下相会,他在树下读书,而我在树上听他朗朗书声,或者抱着树干看他埋头写字,日子过得平静舒心。只不过今天我刚从树上跳下来,就发现他与往常不太一样,心情似乎不是很好。 “阿嘉,你怎么啦?” 他恹恹地摇头,将怀里的厚厚的几本书往一边推开,仰躺在草坪上。我居高临下地俯身看他,平时让他放下手里的书陪我玩都要再三犹豫,今天直接就把书给扔了,果然有问题。 我趴在他身边:“你不高兴?” 他摇头否认,我才不信,笃定道:“明明就不高兴。是不是被人欺负啦?我帮你揍回去。” 他摇头失笑,两手背在脑后,仰躺于梨树下,入眼是一片白色梨花,以及透过繁花投下的缕缕微光:“你有没有试过一种滋味,身不由己、摇摆不定?” 我歪着脑袋,觉得他的问题有点深奥。 他低笑一声:“不懂?” “嗯,不明白。”我支起下巴。 他眯起眼:“好比说……有些事你不想做,可是所有人都说你一定要做、必须去做、不得不做。否则,就会死。” 我一惊:“会死?!” 他翻身侧躺,伸手拍拍我的肩:“我只是打个比方。” 虽然他这么说,可我心里却觉得不痛快:“可是,如果非要以死来打比方,那一定很严重。”我索性坐起身:“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不只是我。”他沉默片刻,闭上眼:“还是很多人。” 我一头雾水:“你就是你,哪来很多你?” 他低笑出声。我顿时大窘,觉得他就是在嘲笑我无知,忿忿道:“笑什么!反正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他也爬起身,摇头说:“我不是在笑你。” 我双手环胸:“这个世上只有一个阿嘉,怎么可能变成许多个阿嘉?就算有,我也只认准一个你,我才不管别人呢。” 他满脸不知所措,我真怀疑这书呆子书平日书读得太多脑子不会转弯自寻烦恼,想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什么身不由己、摇摆不定,那是因为你自己意志不坚定,你自己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想做什么。你看我,我喜欢你,我就跟你做朋友;我不喜欢女红,死逼我我也做不出来!” 阿嘉一脸迷糊:“你为什么要做女红?” 我一噎,一激动就说漏嘴了:“咳,所以啊,我是男孩子嘛,当然不喜欢女红啦!” 阿嘉似懂非懂,我接着说:“我哥说了,当你想不通的时候,你就静下心来闭上眼,最先出现在你脑海就是你的答案。其实每个人心里头早就把答案分出来了,只是自己不愿意去面对而己。” “我问你,你想死吗?”我正儿八经地问阿嘉,他忙摇头,我立刻拍腿道:“这不就结了。其实你心里早有结论,这世上谁不怕死?可你却以此打比方,你说你不想做,那你捂住你的胸口问自己,为什么呀?因为你不想死呀,那当然是要做的啦!” 阿嘉两眼睁得老大,张着嘴巴不说话,怪震惊的。我忍不住捏他的脸,他猛地一颤,小脸涨得通红:“我懂了……我懂了!黑炭!” “你懂什么呀?”我悻悻然,其实连我自己也不懂,我就是随口胡说八道的。 阿嘉猛地抱住我,害我也忍不住脸红了。 ……哎哟,爹爹说男女授受不亲的,虽然阿嘉以为我是男的。 可是他抱住我的肩轻轻颤动,哽噎的声音让我舍不得推开他,只好双手回抱着他。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就哭,只能依稀听见他断断续续的话语: “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我自己……一切都是为了我自己。” (八)绑架 今天发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太傅府戒严了。 我爬墙进不去,只好打正门进跑去找小海子,一打听之下才知道全府戒严竟是因为阿嘉失踪了! 我原本打算约他过桥钓鱼,可现在人不见了,我也只能选择扭头回家了。可小海子死活拉着我哭,害我被他哭得担心起来。 其实我在听说阿嘉失踪时并不觉得事态严重,说不定他只是出去逛街迷路罢了。阿嘉这人除了读书很少出门,我说他是书呆子不是没有道理的,别看他在夫子跟前好似挺聪明能干的样子,实则生活上很迷糊,踏出太傅府会迷路绝对属于正常范畴。 可阿嘉毕竟是皇子啊,又是老太傅的乖孙儿,他的失踪理所当然就引起了高度重视。 我瞥见小海子一把鼻涕一把泪,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去找找他。 他那么呆的人,衣服打扮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万一被绑架了怎么办? 我觉得我不该乌鸦嘴的,可当我无意中瞥见城东巷口的一辆破马车里,阿嘉的身影于车窗一闪而过之时,我确信我绝对又乌鸦嘴了。 马车轱辘一转,一名大汉驾着疑似载了阿嘉的破马车直往城郊驶去。阿嘉绝不可能在这种情况出城的吧?我轻功蹩脚,勉强追上马车,趴在车顶一路尾随。 马车一路避开人多的地方,所驶的方向越来越偏僻。我一路心惊胆颤,生怕被那大汉发现连我一起抓起来,那阿嘉和我可都没有活路跑了。 我小心翼翼地倒挂车厢往小窗口瞧,发现除了在外头驾车的大汉,马车内只有阿嘉一人。他手脚齐齐被捆,嘴巴也被布团堵住,身子斜倚在车壁上一动不动。 我心下暗喜,不敢发出声响怕引起大汉的注意,拼命地往里挥手想要引起阿嘉的注意。可他明明睁着眼,却始终不为所动,好似浑然没有感受到外界的任何动静一般。 我这时才察觉不对劲,他不可能看不见我,莫非被下了药蒙傻了? 我边愁边紧张,马车却在这时突然停下。我一惊,赶紧爬回车顶。 驾车的大汉停下马车,先是往车内瞧了一眼,随即转身往丛林里去。 我发现他是跑去解手,这才悄悄下车,溜进车厢内。我人都进车厢里来了,阿嘉居然还是两眼无神一动不动,这回我确信他绝对是被药傻了。 “阿嘉、阿嘉!”我拔出他嘴里的布团,低唤几声,他还是没反应。我心怕大汉解手回来发现我,又急又气,忍不住拍他两巴掌,抓住他双肩狠狠地摇:“快醒快醒快醒你给我快点醒!” 功夫不负有心人啊,我摇得快泪奔了,阿嘉的眼神终于从涣散中稍稍恢复,迷茫地呢喃一声:“……黑炭?” 我两只手掌往他脸颊使劲的揉,希望他能更清醒些,压低声音:“你被人贩子拐啦,我来救你了!” 阿嘉努力地睁着眼:“你……” “那个人贩子要拐你拿去卖,应该暂时不会伤害你的。”我正研究着怎么解开他的手脚,抬头见他迷迷糊糊的样子,有些心疼,不禁轻声安慰他:“你别怕,我会想法子救你的。” 阿嘉正要说什么,我耳朵一动,作了个噤声的动作,将布团塞回嘴里,迅速溜出车外躲了出去。不稍多时,那个大汉从林里走出来。他坐在马车又往里一瞧,见里边的人没动静,便放心地驾车继续走。 眼看黄昏渐至,天色渐暗,我心里着急,摸着脖子挂的玉坠,狠心砸碎,捏着玉片追上马车。 (九)黑夜 我将破碎的玉片悄悄塞进车厢,阿嘉明白我的意思,捡起玉片割绳子。方才时间仓促,那绳子又捆得紧,我没解成,现在拿玉片割绳也不是办法,必须得找到能够割断绳索的利器,还要想办法逃脱人贩子的追捕。 我懊恼不己,当初慌神又着急,怎么就没想到搬救兵呢?可是一旦去搬救兵,肯定就会把人跟丢。我虽学了点三脚猫功夫,可那大汉看起来那么壮,我身上又没武器,贸贸然出去只会以卵击石,想来想去也实在没有好法子,愁得我胃都发疼。 入夜以后,大汉终于停下马车,草草升起篝火掏出干饼子嚼了起来。 他正咬得起劲,忽觉后脑勺一疼,呜呼一声摔倒在地。 我咽了咽口水,见他一动不动,赶紧丢掉手里的木棍爬上马车。阿嘉身上的绳索已经割了小半,我低头帮忙解绳索争分夺秒。 “人贩子被我打晕了,我们赶紧逃。”好不容易把绳索解开,我们正要下车,面前却被一道肉墙堵住。我双瞳骤缩,那个大汉捂住脑袋,大手一伸揪住我的衣领,将我整个人从车厢内提起狠狠砸了出去。 “黑炭!” 我摔在地上撞得脑子混沌,只听见阿嘉尖叫一声。我想要爬起来,努力睁开眼。 阿嘉拼命地挣扎想要扑过来,可是却被大汉死死按住。昏黑中我看见大汉打他,心里登时腾起一股怒气,奋力冲了上去抓住大汉的手张嘴狠狠地咬。 大汉惊吼一声,松开阿嘉转而扑向我。他两眼涨红,面容狰狞,篝火相映如恶鬼现世。我转身要逃,被他扯倒在地。他的双拳如巨石,一拳一拳往我身上。 我缩成一团,抱头惨叫,险些没痛晕过去。 “求你,放了他!不要打他!”痛苦和朦胧之中我听见阿嘉颤抖的哭叫声,那人的拳头一下又一下,泄愤地落在我身上,直到我觉得我快不行了,拳头突然没了,大汉的吼声停了,转而是一个巨大的身型压在我身上。 我眯着眼,漆黑的夜空,空气中弥漫着咸腥的味道,眼前一片迷蒙。我稀依听见浓重的喘息和低泣,风中挥动着什么发出砰砰砸击的声音,一下、两下…… 不远处的火堆依旧燃烧着跳跃的火星,我眼中渐渐凝聚了光,看见阿嘉吃力地把压在我身上一动不动的大汉推开,将我挖了出来。 我喘着气,犹如死后重生,半张着眼,看见哭得不成样的阿嘉。昏暗中他的面容看起来很吓人,脸颊上沾了什么黑黑的东西,我看不清。 他将我抱住,像是想要紧紧抱住,又不敢用力。 他失声痛哭,哭声久久不息。 我的双眼垂下,那个大汉躺在泥地上,他的脸被染成血色,看不清表情,只能看见两只充血的眼睛怒瞪着我们。 可这一刻我却无比安心,我知道他再也没办法伤害我们了。 70. 皇后的小时光 番外四 (十)躲藏 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空气中带着湿气,却没有昨夜那种难闻的咸腥臭味,让我一时怀疑昨晚是否只是噩梦一场,全都是我的幻觉。 “你醒了?”阿嘉欣喜地扑过来,我看他满身满脸的脏泥,忍不住想笑,可是一动浑身就疼得不行。我脑袋很重,浑身的骨头都在叫嚣着疼痛,这下我总算确定那绝不是梦,是真真实实发生过的事情。 “这里是哪里?”我彻底清醒过来,发现我们不在昨晚的那个地方,而是在一个黑漆漆的山洞里头,耳边还能听见小溪流水的声音。 阿嘉温声说:“我们不能待在那里,那里不安全,这里虽然又小又脏,可是没有坏人,很安全。” 我有些不解,可是既然他这么说,我选择相信他。 天亮了,我也看清他的模样。他双眼红肿,应该是昨晚大哭一场的缘故,身上黑漆漆不知是泥还是血。他平静得异常,是我从不曾看过的冷然。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发生昨晚的事情让他受刺激了,我有些担心,忍不住伸手抓住他:“阿嘉……你没事吧?” 阿嘉定定地看着我,摇了摇头:“我没事。” 我怔了怔:“哦……” 我们俩个十岁不到的孩子,躲在这样的丛林山洞里面,无依无助,甚至连食物也没有。好在阿嘉找到的山洞靠近河流,他替我弄来了水,不至于又饿又渴。 他抱膝坐在我身边,看起来很疲倦。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弃那马车带着我躲进这样的山洞,因为那里躺着大汉的尸体吗?我问他为什么说外面不安全,是因为山林里有野兽的缘故吗? 他颓然无力地摇头:“那人不是人贩子。” 我很吃惊:“不是人贩子?!” 他舔着干涩的唇瓣:“不是人贩子,至始至终都不是。” 我很不解,他轻声低喃:“是太子。太子要我死,一旦他发现那个大汉死了,一定会派人来追我,他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我大吃一惊:“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们可是兄弟啊!” 阿嘉低头不答话。我看不清他的脸,可我觉得他现在很难过。可是明明很难过,他却不哭。我希望他至少能像昨晚一样,大声地哭出来。 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安慰他,只能抓住他的手,但愿彼此能够汲取对方的温度。 他浑身一颤,哑着声音,挤出难看的笑脸:“对不起,黑炭,是我连累了你。” 我拼命摇头,虽然脑子有点晕:“不连累,朋友不说连累。” 我原是想安慰他,可他嘴一扁,眼眶里突然溢满了水珠,一滴一滴往下掉。他紧紧地握住我的手,就像最后一根稻草:“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我们会平平安安地回去!” 我舒眉,咧嘴道:“嗯,我们分了苹果,一人一半,我们彼此都会平平安安地回到家里。” (十一)约定 我们躲了两天,就饿了两天。直到实在忍不下去,阿嘉背起我,说要带我一起寻找回城的路。 山林的路蜿蜒弯曲,我们找不到大路,几乎精疲力竭。 我伏在他的背上,感觉到他体力不支,忍不住说:“你放我下来,我可以自己走。”这两天我养了伤,虽然浑身都痛,好在当初护着要害,受的都是皮肉伤,看着乌青一片,其实没有想象的那么严重。 可阿嘉死活不肯放手,一路跟我犟:“你为了我受了这么重的伤,我怎么能再让你受苦。” 我气得直想劈开他的朽木脑袋,看里面是不是木头做的,这么呆还这么犟。可我见他喘着粗气,脏兮兮的小脸几乎没了血色,又忍不住心疼,像是刀子直剐我的肉,比被那大汉打还疼。 他见我不吭声,估摸觉得我还在生气,忍不住挤出笑脸:“你放心,我是男孩子,比你有力气得多。” “唔……”我勉强接受这个理由,将脸贴在他肩上。走了一阵,我突然抬起头:“你什么意思?” 阿嘉有气无力地回我:“啊?” 我结巴起来:“你刚才说什么……你是男孩子……” 阿嘉这回终于反应过来了,他扑哧一声:“你是想问我,是不是知道你是女孩子吗?” 我憋着一口气,脸倏时涨红,虽然我脸黑看不出来:“你你你——” 他也没回头,继续说:“你是想问我什么时候发现的?” 我猛点头,突然想到他看不见,又重重地‘嗯’了一声。他歪着脑袋想了想:“其实早就发现了,只是没有证实过。” “啊!”我懊恼得不行:“怎么会?!” 阿嘉拨开挡路的树叶,又将我托了托,背稳些,慢吞吞地回答我:“虽然你平话说话做事不女气,可举手投足偶尔也会露出一点端倪,不似是男孩子该有的感觉。而且你忘了之前你给我的碎玉吗?那是个佛玉。男带观音女带佛,我想你可能没注意到这一点。” 之前我把脖子的玉佛摔碎拿给阿嘉割绳子,还真是完全没想过这个问题呢! “而且……”阿嘉突然脸红,连脖子耳朵都红了。我忍不住多看一眼,发现他耳垂背居然有颗小小的痣,看起来特别小巧可爱,情不自禁就捏了上去。 阿嘉猛颤动一下,困惑地侧过头来看我。 我干笑着收回手:“对了,你说而且什么?” 我一说,他又红脖子红耳朵了,嗡声嘀咕:“我不小心……” “什么?”我靠得这么近,居然都没听见。 他豁出去地大声说:“我摸到你了!” 我眨眨眼,愣了愣:“摸什么?” 他脸更红了:“摸、摸……” 我突然想到什么,倒抽一口气,双手捂胸,气哄哄道:“你摸我胸!” 因为我双手捂胸的缘故,整个人差点往后仰倒。他惊叫一声,赶紧弯腰将我往他背上带。 “没没没,我没摸胸!”他噪红着脸,随后又嘀咕:“就算摸胸也没用啊……” 我听见了,气地猛敲他脑袋一记。他吃痛地哀叫一声,我要不是因为他还背着我,一定揍死他了! 我们推搡一闹,他索性放下我,我脚一沾地,立刻插腰虎瞪:“那是摸哪里?!” 他的脸虽然有些脏,可是原本失去血色的脸蛋染上一抹红,衬着他脏兮兮的小脸还是那么好看。我情不自禁地想,就算被摸了,也不是很吃亏啦。 “我会负责的!”阿嘉双目清亮,红着脸说:“我娶你,等我长大了,我就娶你过门,一辈子对你好。” 被他的大红脸渲染,我也忍不住发窘:“你、你胡说什么!” 他的表情很认真,我原想狠狠地斥诉他一顿,却也渐渐被他的认真所感染,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 他握住我的手,表情严肃而认真:“这次回去以后,我不会再退缩了。我要当上太子,步向帝座,我会成为一国之君,乃至天下。到那个时候,我来娶你,我娶你当皇后,成为你的夫君,我要让你成为最幸福的皇后,全天下最至高无上。” “你等我,你一定要等我。” 我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忍不住哽咽。其实我并不知道成为皇后代表了什么,也不知道他要成为皇帝需要走多么遥远坎坷的路,更不知道那些所谓的幸福以及至高无上究竟意味着什么。 我只知道这一刻,他向我许诺,他娶我为妻,成为我的夫君,总有一天,我们能够比翼双飞,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离。 我重重地点头,咧嘴一笑:“那你可要记住你的话,我可不是那么好打发的哦!我会等你,一直等到你来娶我的那一天!” 这个时候的我与他都不知道将来的彼此会变成什么样子,只是单纯地以此蒙誓。 71. 皇后的小时光 番外五 (十二)逃亡 “你真的叫黑炭吗?”阿嘉重新背起我,边走边好奇地问。 我抹了把汗,差点忘了这回事:“其实我……” “嘘!”阿嘉突地捂住我的嘴,背着我躲进草丛后。 不多时,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穿梭于林的脚步以及压低嗓音说话的声音。 我隐约听见他们说什么‘抓人’、‘皇子’的话,我猜他们可能是出来找阿嘉的。阿嘉很紧张,他抱住我躲在树后,死死地攥紧我的手。我反握住他的手,希望他不要害怕,虽然其实我自己也在发抖,抖得厉害。 那群人并没有发现我们,而是穿过这片林,渐渐走远,我和阿嘉才暗松一口气。 阿嘉再不敢耽搁,他背着我走路的速度越来越快。他额头上满是汗,脸色白得吓人,可他却一刻不停地安慰我,告诉我没事,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我们。 他的手在颤抖,我知道他很害怕。阿嘉曾经说过,他有很重要的事要做,如果做不到,就会死。他们现在就在经历着死亡的追捕,也许被那那些人抓住,我们都会死。 他喘气的声音越来越重,他的身体已经疲惫不堪,他背着我更加累赘,我咬紧下唇:“放我下来!” “不行。”他闷头前进,嗡声反对。 我气急:“放我下来,我跑得比你更快!” 他不说话,我气得直打他的脑袋:“臭乌龟、烂乌龟!你听见没有!” “不行!”他猛地冲我大吼,把我给吼得愣住,拳头僵在半空忘了落下。 “不行不行不行!” 他浑身颤抖,咬紧牙关,仿若一头困兽,煎熬又倔强地挣扎着。我心底软绵绵的,又酸又疼,我从背后轻轻抱住他:“放下我,你自己走,比背着我快多了。” 他执着地摇头,看在眼里我居然有种要咧嘴的冲动。我搂住他的脖子,把脸贴在他的耳畔蹭了蹭:“阿嘉,你说过等到当了皇帝,就要娶我当皇后的。如果现在你不放下我,我们就要一起死在这里了。” “我会躲起来,然后等你去搬救兵回来找我。”我趁他不注意,猛地推开他,结果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疼得要死。他惊慌地想要扶我,却被我拍开手,我忍着痛,指着他的鼻子:“你一定要回来救我,听见没?!我会一直等,等到你带人来救我。你要是敢半路被坏人抓住或是被他们弄死,我就只能在林子里等死了。那时我就惨了,我会慢慢饿死,或者被野兽吃掉,尸骨无存。我冤魂不散,你也不必好过,我一定要到阎王老爷那儿告状,让你下辈子投胎当乌龟!” 我指着他胡谄乱造,一通气话。 他手足无措,又有些哭笑不得,杵着不动。我气不打一处来:“还愣着干什么!快走啊!” 这回,他终于肯动了,他将我扶起来站稳,手指滑过我的脸,双眼泛着泪光,眸中却闪烁着火焰,炯炯发光:“我会回来的,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 我紧紧地抿着唇,我相信他一定会平安地回去,他一定会找人来救我的。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丛林之中,我才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就算、就算他来晚了,我也不会怪他的。 因为我发现原来我在我心中浮现的答案,希望他能活下去的信念,比希望自己能够活下去还要坚定。 (十三)归家 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回到家,娘亲哭得我浑身绷带都湿了,爹爹坐在床头念了我两个时辰,听说大哥带了丁香来看过我几次,不过那时我都在睡觉,什么也不晓得。二哥平日最疼我,打我一醒来他就守在我床头陪我,从早到晚,日日夜夜。 大夫给我看病,说我浑身淤青,不伤及骨头没有淤血,躺个十天半个月就能好。 我醒来第一天,就抓住二哥的裤子使劲摇,问他阿嘉的事。 二哥因为他的牵连害我受伤的缘故,对他很不待见,心情很是不好,小脸冷冰冰,愣是怎么求都不肯告诉我后来发生什么事。还是我拼命哭闹说要出门找他,二哥这才拦住我将我塞回床里去,告诉我后续。 只不过二哥小脸铁青得可怕,我要不是仗着自己是伤患,绝对不敢这么闹他。 听说阿嘉那天千辛万苦找回太傅府,哭着求人救我。纪老太傅不知我的身份,只知道我是佟府的人,于是转而通知佟府来了。佟府上下得到消息什么反应,我已经能猜出来了。总之爹组织全府上下满山林的找,总算天黑之前把我救回来了。 当然,我人安全了,佟家也安心了,阿嘉那边却不省心。 听说他从那个大汉的马车里找到了什么证物,证明太子要害他,纪老太傅以及三皇子|党的人气愤难当,拿着东西上奏皇上讨说法。我这才躺了三天,据说外头已是满城风雨。 太子|党和三皇子|党如今是实实在在扛上了,阿嘉是整个党羽的主心骨,因为这次被绑架事件涉及范围略广,皇帝终于意识到那么点父子情怀,大手一挥下旨召三皇子择日返宫。 我一听,满心不舍得:“他要回宫了?”一个宫里一个宫外,那岂不是以后想见一面都难? 二哥冷瞟我一眼:“他那种危险人物,早点走才是正经。” 我没注意到二哥语气不佳,郁闷地嘀咕:“不知他现在怎样,我都醒来这么多天,他也没来看我。” 二哥啧声:“他惜命得很,哪敢出门,不怕又被人绑了去么。” 我闷闷不乐地翻身面壁,觉得经历这么大的事情我们感情可深厚了,他才不会是这种人呢。 他迟早会来看我的,我相信。 (十四)信笺 “佟明容。” 佟明容侧身,冷淡地看向来人:“三皇子。” 元佑嘉气喘吁吁追上他:“我想向你打听一下黑炭的情况。我听说你们找到她了,她受了伤,大夫可有说什么吗?不知道她现在好多了没有?” 见佟明容一声不吭,元佑嘉注意到自己说的有些乱,好生整理一番头绪,这才缓缓道:“我想见见她。” 佟明容眉头一动,一抹厌恶飞闪而过,面上不动声色,故作平静地说:“殿下,她伤得很重,大夫说不宜见客。” 元佑嘉有些失望,又连忙追问:“她伤得很重吗?要是需要什么药材,尽管告诉我,我可以……” 佟明容打断他:“相府什么都有,不劳殿下费心。” 元佑嘉恍了恍神。佟明容撇开脸:“殿下若无事,我便先走一步了。” “等一下!”元佑嘉倏而又喊住他。 “你等我一下。”他说了一句,立刻跑回屋里头。佟明容暗暗皱眉,虽然很不想等,但还是忍住了拔腿就走的冲动。直到元佑嘉再次从屋里冲出来,他手中拿着一封信,递了过来。 “明天我就要回宫了。”元佑嘉低头咬唇,“你能帮我把这封信交给她吗?” “请你一定要将这封信交给她。” 最终,在元佑嘉充满期许的目光中,佟明容接下了那封信,转身离开太傅府,走向佟府。 元佑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背影,直到那抹身影没入佟府大门之内,这才落寞地收回视线,讪然地回到屋中。 明明只要踏出这个门,前方就是佟府,她就在那里头。明明只有这么近的距离,这一刻却仿佛相隔天涯那么远。 就好似在他们中间,有着一道鸿沟,怎么也跨越不了。 元佑嘉并不知道,在佟明容回到府里的同时将那封信撕碎,交由仆人收拾,连一点纸碎也没有剩下。 (十五) 元佑嘉十六岁那年,正是登基不过两年之时。朝中文武认为,皇上已至适婚之龄,是时候该有一位皇后了。 这时,尘封已久的回忆破茧而出,元佑嘉想起了黑炭。 这么多年,他其实并未失去黑炭的消息,只是他所得到的消息,往往令他感到失望。 她的真名叫白丁香,她已有婚配,她的未婚夫是佟府长子佟明辉,自幼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她甚至愿意为了爱追随未婚夫去了南疆,经年不返。 他忍不住想笑,以黑炭的性格,确实是个会做出这种事、敢爱敢恨的女子。当年那么小的时候就已经敢独自一人追着绑架他的马车来救他,甚至不顾一切地赶他走,让他回去搬救兵,而自己却独自留在林子里。 元佑嘉眸中的光黯淡下来,他不知道黑炭是否还记得自己。当年他被迫回宫,失去了与一切外联的消息。他不知道黑炭后来伤好得怎么样,还能不能像从前那样活蹦乱跳。 等他有能力去调查之时,她已经不记得他,不记得曾经的约定,而是追随着未婚夫离开京畿,远离这座皇城。 曾一度他想,也许当年他没有回宫,就能留在黑炭身边,也许现在她会更喜欢自己一点,也许……她会愿意嫁给他。 可一切都没有如果。 如果他不回宫,他便无法清剿□□,无法捏碎二皇兄的野心,无法逼迫父王看清自己,他便登不上这个皇位。如果他当初没有回宫,也许会死在宫外,那么一切的一切,都不成定论。 也许,天注定他们会错过,她会拥有一位爱她的夫君,追随他至天涯海角。而他,只能独自留在这个冰冷的皇位上,俯瞰一切。 小海子轻轻敲开御书房的宫门,告诉他佟相来了。 佟相的来意,他又岂会不知?皇后之位,他势在必得。如今朝野满是佟氏的党羽,早已威慑到他的权利和地位。佟相本是个聪明人,却不知他为何要做到如此明目张胆的地步。 佟氏一脉,已不是当年那个助他登上帝位的有利之臂,而是贪得无厌令人反感的潜在威胁。他必须在羽翼完全丰满之前,将之铲除。谁也不能威胁他的皇位,正如当年向黑炭承诺,他会成为皇帝。 可惜,她已经不能成为他的皇后。那么,这个皇后之位给谁,又有何妨? 佟相此次前来,是为了和元佑嘉商议皇后的人选。最终筛选下来的,便是他佟相之女,佟薇。 对于佟相的意思,元佑嘉没有疑议,欣然接受。 消息传遍宫里宫外,很快传至佟府。佟家人心思各异,有赞成也有反对,最终仍是以佟家之主一锤定音,将女儿送入宫去。 皇帝大婚,声势浩大,排场隆重,举国欢庆。大婚当日,皇后披上红嫁衣,花桥将她抬入皇宫。 当夜幕降临,皇帝踏入喜殿,来到床前,挑开皇后的红盖头。红烛之下,光影遮挡了皇帝讽刺的脸,掩盖了皇后激动的心。 他们终于再次相见,然而彼此却并不知道,所有的一切才刚刚开始。 72.皇后该侍寝了 大哥跟我还在叙旧,白丁香突然风风火火跑回来:“坏了坏了,闯祸了。” 我和大哥一脸没听懂,白丁香特别不忿气:“刚刚有两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女人,说话特不客气,我一生气就抓了她的手,结果她告我打人!” 我还当发生什么大事呢,不以为然地瞟她一眼:“有我呢,怕什么。什么人这么嚣张?改天我去找她算帐。” 白丁香托腮,嘀嘀咕咕想半天:“我哪知道她是谁?她们一个叫什么娘娘,一个叫什么橘子的……” 我就无语了,这宫里叫娘娘的一抓一大把,而且什么橘子不橘子,谁知道宫里有没有叫橘子的人?!丁香这人一看就是个缺心眼的,找人干架好歹记一下别人叫什么,不然怎么告状? 我摆摆手,让她别慌,凡事包在我身上。 我都这么保证了,丁香还是着急:“不行啊,我打了皇帝老儿的老婆,刚好被他瞧见了!” “什么?”我心头一跳:“你遇到皇上了?” 白丁香使劲点头。 我皱眉:“他没怪罪你吧。” “那倒没有……”白丁香捧着脸若有所思:“不过……是不是你们宫里的人闷多了脑子特别容易出问题?我总共就遇见那么几个人,个个都古古怪怪。” 我脸一抽:“你是不是想兜着圈子骂我脑子有病?” 白丁香一脸无辜:“我没有。” 我哼了哼,勉强放过她。“放心吧,你打的那不是皇帝的老婆,他老婆在这呢。”我指了指自己,懒洋洋地摆手叫她放心,“有我这么个正宫在背后撑腰你还怕甚么?待会我派人去查查情况,你先跟大哥回家吧,凡事有我罩着呢。” 我头一回在丁香面前显摆,觉得自己特么高大上! 待我送走了大哥和白丁香,我找来小铲子问情况。宫里头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丁香是在御花园发生的冲突,别看好似周遭都没人,实际上盯着的眼睛可多着呢。 直到小铲子告诉我,皇上摒退了众人,与丁香单独说了会儿话,我这才察觉不对劲的地方。皇上身边有御影,只要他不想让别人知道,明里暗里再多的眼睛都会被清扫干净。 谁也不知道,御花园中皇上与丁香说了什么。 ……我觉得自己可能多想了,按丁香的反应,不至于说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也许皇上只是因为她跟大哥新婚,特别跟她道了一声喜而己。 我思忖半晌,心里越发不舒服。虽然明知丁香暗恋我大哥好多年了,从小到大整个身心都是他的,现在还是我大嫂呢。可当我回想起成亲当日皇上看拜堂时那眼神,我就按捺不住心里的慌。 皇上不会是喜欢丁香吧?她都已经是有夫之妇了! 我暗暗发愁,心里苦涩得难受。他明明对我那么冷淡,却连对丁香这样的陌生女子都比我温柔。呵呵,我本就不该抱持那些念想,就因为近日与皇上接触的多了,才会徒增那么多的枉念。 “娘、娘娘——”屋外传来小桃红杀猪的声音。可恶,我还沉浸在悲伤之中不可自拔呢!我怒目一瞪:“吵什么!” 小桃红两眼泪泡,激动得颤抖:“娘娘、皇上、你……” 紧接着我家三宝公公齐齐扑了进来,哆哆嗦嗦直道贺:“娘娘,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我听了半天听不出他们想表达什么:“说人话!” “海公公传令,今夜皇上将移驾凤仪宫!” 啧,我还以为他们要说什么。以前一月一次他们激动开心也就罢,最近皇上来得挺频繁的,我以为他们开心劲应该已经过了才是,怎的还这么毛躁? 我端起茶轻啜一口:“哦,那你们下去准备吧。” 四人八目,齐刷刷地盯着我。小桃红膝盖蹭蹭蹭地往我腿边跪,两颊兴奋得潮红:“娘娘!海公公让咱们给您好好准备呢。” “什么准备?” “侍寑的准备啊。” 闻言,我含着一口茶没忍住,噗她一脸。 皇上要我侍寑?不可能!我忍不住质疑:“你没听错吧?!” 小桃红满脸冤:“我们几个全听见啦!” 我怔怔地坐回椅子上,不可置信,头一个想法是:他脑仁坏了? 还是说丁香跟他说了什么,让他受了刺激?否则他不可能召我侍寑的。我越想越觉有可能,以我对丁香的了解,她说不定会指着皇帝的鼻子一通教训,佑嘉皇帝一辈子就没被人这么当面骂过,肯定受刺激了,然后来找我撒气。 完了完了,佑嘉皇帝要来找茬了。我蹦到地上来回渡步,完全没想过那个‘侍寑’的问题,而是担心起白丁香没头没脑跟皇帝说了啥,万一皇帝恼了,将来顺便把白家也给抄了怎么办? 我埋头思考化解这个噩耗的方法,天不知不觉暗了下来,直到小桃红来催我吃饭,我才恍然发现时间不多,我居然一个法子也没想出来! 完了完了! 我心不在焉地吃完饭,刚填饱肚子皇帝就找到大门口来了。 我暗暗叹息,率宫人出迎。本来我是想偷偷瞧他的反应,孰知这一偷看就被逮住了,可他的神情看上去总有那么点莫名的讳和,说不上究竟哪里奇怪。 对了,他今晚怎么老瞪我?我招他惹他了?我轻咳一声,转移话题:“皇上您用膳了吗?” 佑嘉皇帝久久不吭声,我忍不住皱眉,海公公适时插嘴:“皇上还没用膳呢。” ……这晚饭时间都过了,你不吃饭跑来我这,是想找我一块吃饭吗?你怎的不早说,我都吃饱了现在难道还要陪你再吃一顿不成? “朕不饿。”他轻声带过,示意我进屋。 我跟在他背后进屋,有些莫名其妙。虽然他说不饿,可我怎觉得他已经饿得有气无力,说话的声音都弱了好多的样子?身为贤惠又体贴的皇后我,悄悄吩咐小锤子去御膳房给皇上弄点吃的过来。 我带他坐上暖炕,他看起来有点呆,捧着茶坐在炕桌旁一动不动。 “皇上,您还没用膳,不要喝茶了,对胃不好。”我忍不住劝了一句。 他垂下眼睑,浓密的羽睫轻轻煽动,在烛影下留下一圈暗晕。他神色淡淡,明明跟以前一样木着张脸,又让我觉得与以往的每一个时刻都不尽相同。 好奇怪,今天的他好奇怪。 为什么?丁香到底跟你说了什么,让你这么在意? 我心里禁不住地冒酸泡,郁卒地低头。这时宫女将膳食送了上来,一一摆上炕桌。我虽吃过了饭,但还是让人备多一份筷子,见海公公退到一边不动作,我索性执筷给他夹菜。 他低头看着一桌菜,目光缓缓移至碗里那些我夹给他的菜,双唇微动:“皇后……” 我‘嗯’了声,漫不经心地等待他接下来的话。反正我都已经习惯了,每次当他好像要说不说什么话的时候,往往是准备揭我黑历史,吐出一些气死人不偿命的废话。我都已经淡定了,觉得他嘴里就说不出多么正经的话来。 他定定地看过来,眼底闪烁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光芒,似乎有什么话呼之欲出:“皇后,你是不是……” “咕咕!” 我抬眼,奉天扑棱棱地飞进屋里来,一下子落在皇帝的肩上。小海子见奉天如见亲儿子,欣喜道:“皇上,您看奉天一见到您那欣喜的模样哟~” 奉天站在皇帝肩上蹭了又蹭,充满了对主人的期待和喜欢。平日里特别疼爱它的皇帝抱起它来往小海子一塞,吩咐他带出去,转而又扭头看我:“你……” “咕呱呱呱呱——” 奉天此生就没被皇帝如此冷待过,立刻呱呱大叫,再次打断了皇帝。小海子多心疼,抱着奉天直顺毛:“皇上,您看它这么久没见你,奉天是想您了……” 皇帝顿了顿,终于招了招手将奉天抱入怀里顺毛。我低头瞅了一眼:“皇上,依臣妾看来咱们奉天太久没见您,怕是得相思病了。您看要不……干脆把它接回去吧。” 皇帝也不说好,只答二字:“再议。” 我看他确实好像不怎么把心思放奉天身上,也不多说,只叫他赶紧动筷,菜都凉了。 奉天呱呱叫,这屋子里就属它声音最嘹亮,也许是见了亲主人心情好,一会儿扑腾上天一会儿飞溜下地,活泼得特别诡异。 我将目光移回皇帝脸上:“对了,皇上,您刚要说什么来着?” “……”皇帝默了默,木着一张脸埋头吃菜:“待饭后再说吧。” “哦。”见他不愿多说,我也没再追问。 晚膳过后,皇帝坐在暖炕上一动不动,我问他要喝茶他也不说喝,我问他要下棋他也不说下,然后我们两个干瞪眼瞪了挺久。我就奇怪了,皇帝今晚一双眼粘腻腻直往我身上糊,我一想到小桃红说的‘侍寝’,心里别提多别扭。 其实要说真侍寝吧,我是打死不信的。我猜他多半有话要说,就像上一次那样,陪我盖盖棉被纯聊天,第二天啥事也没各玩各的。但是我又想起白天丁香跟我说的事,难道丁香把彤婕妤打得这么伤,把皇帝给心疼大发了? ……那我要不要飞书回家让大哥赶紧带丁香逃命去? 我猛摇头,皇帝不可能会因这种小打小闹的事为谁出头,他要是敢因为这事为彤婕妤出头,我今晚非跟他扛上不可。 屋里被窝暖好了,我承受了无数的注目礼,问他:“皇上,可要就寝?” 皇帝沉吟一声:“好。” 于是当我们肩并肩踏入寝室,我居然完全不似上次那么紧张急促,态度坦荡荡得小桃红在一旁直对我竖大姆指。正当小桃红替我解开凤冠,皇帝忽而说:“朕来。” 我等用十分古怪的眼神回视他,皇帝接过小桃红手上的梳篦,在我身后站定。 我僵着身子坐在铜镜之前,抿着要笑不笑的双唇,当梳篦轻轻梳过发丝,只觉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别误会,我真是激动的。两辈子加起来也不曾有过的待遇啊!你让我能不激动吗?! “朕记得皇后出嫁之前乃是京城第一闺秀,又得洞箫名家白老先生真传,闺名可谓名动一时。” 我回神,忙不殊地点头,结果忘了头发还在皇帝手里,被他抓得紧紧,差点没把头皮给拔了。 我大叫一声,吃痛地捂住头皮。皇帝忙松手:“你没事吧?” “臣、臣妾无碍。”有碍也不敢说吧,你是皇帝啊!你给人梳发,至于把别人的头发抓得这么紧嘛! 我越想越不放心,皇帝这矜贵得压根没侍候过人,一个大男人粗手粗脚的,刚刚那一抓也不知拔了我多少头发,保险起见我还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皇上,还是让臣妾来吧。”我伸手想夺过他手中的梳篦,孰料皇帝猛地捏住我的手心。 我还没反应过来,皇帝已经眯起眼:“说起来,朕从前就十分好奇,皇后身手敏而快、步履轻便不似一名大家闺秀,倒像一个……练家子?” 73.皇后亲密一刻 我心口扑通扑通直跳,平日也不见他正眼瞧过我,今天怎的如此好心情关注起我来? 等等,不对。我自幼学过那么几下三脚猫功夫的事他不是知道的么?我狐疑道:“臣妾家中两位兄长自幼习武,臣妾也随教武师父学过一些。” 皇帝两眼透着光:“那么看来,皇后也并非传言那样肩不能担手不能提的孱弱女子。” 我嘴角抽搐,我知道他想说啥。尚未嫁人之前,由于我娘把我塑造出来的形象太好,一度把我给捧成了京城第一闺秀,那风吹即倒的柔弱形象简直令人不忍直视。但凡人前我都装得知书达礼娇羞可人,人人夸我娘养得好,极大满足我娘满满的虚荣心,从而令我娘更加变本加厉地鞭策我成为一代淑女,打死不给我穿帮的机会。 可除了那虚名之外,我佟家可是京中首屈一指的名门望族,我爹稳坐朝廷第一把交椅,又听说我娘当年还是名满京城的大美女,我长得再矬也差不到哪儿去,这满大祁上门来给我提亲者不计其数,踏破门坎者仍络绎不绝。 虽然,娘亲平时不给我随便抛头露脸,外头又有我两个哥哥高如泰山的防御线把持,那些所谓的追求者我是一个也没见过,但那绝不妨碍我成为京城未出嫁的闺女当中最炙手可热的香馍馍。 自然,我嫁入皇宫里去,多少男人魂断梦碎,皇帝你知道吗? 我暗暗撇嘴:“谣言总归不可尽信,臣妾虽不至于力大如牛,倒也不是羸弱之辈。” “皇后说的是。” 皇帝捏住我的手没有放开,他的掌心很热,不似我是个寒底子,终日手脚冰冷。我有些舍不得那温度,没有主动提出让他松手。 “朕从前都只是道听图说,从不曾真正了解过皇后。”佑嘉皇帝透过铜镜看向我,我缓缓抬眼于镜中与他对视。 其实我们彼此从来都不曾真正了解对方,正如当年入宫之后,发现眼前之人变得极为疏离陌生,与我记忆中的阿嘉分毫没有相似之处,那种落差和失望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 他早已经不记得我,又岂能了解我? 可我却在每次与他接触的一分一毫中,逐渐寻找到记忆中的他,心中的一点一滴也随着浮现,眼前之人又与记忆中那个木讷寡言的少年重叠在一起,让我忍不住再一次靠近。 终究,他还是那个曾经深深印烙在我心中的那个人。 我看着镜中的他,仿佛看见原来小小的影子,唇角轻颤,不自觉对镜展露一抹笑。 佑嘉皇帝微颤:“那你……能否让朕重新了……” 叩叩叩—— 我身子一震,从恍惚中回神,侧头看向门口,是宫女进来添加炭火。我感觉皇帝的手心捏着汗,忍不住道:“皇上可是觉得太热?臣妾畏寒,往日炭火烧得比较暖。皇上若是不适,便让宫女……” “这样就好。”皇帝松开我的手,将梳篦搁于梳妆台上。我看他脚步浮虚,耸着肩会在床上,单手撑膝扶额,有些担心他是不是病了。今日他反应好奇怪,一会儿不搭理平时最疼爱的奉天,一会儿又说要给我梳发,再早之前还说要让我侍寝……思来想去,果然是病了吧? 我来到他跟前,他放下手,抬起头来。我见他失神的模样,有些心疼,伸手探上他的额头:“皇上,您可是受寒?臣妾让人去请太医吧。” “不。”他轻轻吐息,将手按在我抚着他额头的手背上:“朕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皇上可是忧心国事?”我琢磨着这个时期最让他头疼的事是什么,莫非是朱将军的事?也不对,朱妃都还没……朱将军不可能这么早出事。 一想到朱妃,我神色一黯。只不过这是事关国家社稷的大事,我还是忍不住提醒他:“皇上,西域异族一直对我朝虎视耽耽,虽然近年稍为太平,但那异族狼子野心,我朝理应于西域加强边防才是。” 皇帝微微一怔:“为什么皇后有此见解?” 这会我尴尬了,我能说因为前生那边发生了大事嘛?我吞吞吐吐:“这……这当然是兄长的见解了。他说南疆虽然战事已平,但却不能掉以轻心,边防之事绝不能马虎含糊,生怕逸则图乐,不及思危。臣妾心想,其实西域也是这般道理。” 皇帝凝眸:“佟将军所言有理。” 我忙不殊地点头,其实就莘月那辛香国也同理,只是这个时候我也不知该不该对他提辛香国的事,他这不是病了嘛? 而且,这不提大哥还好,一提我又想起白丁香的事。不知他今日在御花园究竟说了什么。我不问吧,心里痒痒难过日;问吧,我又怕扯出什么不好收拾的话题。 我想了想,索性挑个最安全保险的话题起头:“说起来,今日兄嫂入宫来探望臣妾,令臣妾想起一件事。那日出宫喝喜酒,也不知道皇上您当天送给兄嫂什么礼物,依皇上您送的,毕竟是极其珍贵稀罕的宝贝吧?” 我打着哈哈,努力挤出笑。为什么!我都已经挑最安全保险的话题了,为什么皇帝一听就变脸了!我到底说错什么了?! 皇帝轻垂眼睑,语气疏冷下来:“朕今日于御花园见到你的那位嫂子了。” “哦……”我已经有点想退缩了,能换另一个话题不? “皇后与你的嫂子关系很好?”他抬眸,眼底闪烁着未知的精光。 关系好或不好跟整件事有什么关联?我暗暗想,无论如何底气得足,充分表现白丁香是我罩的人。待皇帝提起彤婕妤,我才能毫不客气地挺身而出跟皇帝抬扛:“臣妾与她自幼一起长大,亲如姐妹,关系好得不得了。” 我在皇帝的逼视下,英勇地挺起胸脯,翘首视人。 “那她没有告诉你,朕与她在御花园说了什么?”皇帝眯起双眸。 我猛地打了个冷战,实在皇帝的眼神有点慑人,但我仍是坚守:“嫂子如有任何犯冒之处,还请皇上见谅。” “见谅?”他语调微妙一变,我直觉他情绪也随着一变。 他坐在床上,我站着高他半截,总觉得这个姿势很奇怪,忍不住想退后一步。我悄悄倒退一步,皇帝忽地抬手拉住我,一下就将我拉至近身,半跌坐入他怀中。 我心头猛颤,想也不想立刻把皇帝推开,他重心往后倾倒,却不料他的手还一直抓我的肩膀,让我不得不顺势往下压。于是,我又一次把皇帝扑倒了。 等等!我为什么说又?! 此时我两手撑在床上,分别抵在皇帝脑袋两侧,勉强稳住身体。问题是我一只腿正曲膝压在皇帝两腿中间,好在他腿比我长,否则我直觉我再高一点,可能会压到某人□□的某个东西。 我顿觉自己很猥琐,十分汗颜,仓皇地想要爬起身,皇帝却一把抓住我的衣襟,睁大双眼:“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我究竟对她说了什么?” 我没想到这种情况下他居然还有心情提白丁香的事,心中不由刺痛,闷闷一哼:“我不想知道。” 我不想知道了,你越是在乎,我越不想知道,我一点也不想知道! “是吗……”他低喃一声,我慢慢爬起来,想起身整理衣领,他按住我的肩,缓缓撑起仰躺于床上的身体,眸光微漾:“皇后不必整理了。” 我眉头一动,狐疑地看他。 他的声音低哑,大掌抓住我的手腕,热得令人感得莫名灼烫:“你忘了么,今夜是你的侍寝之夜?” 我整个人僵在床前,见鬼一样地瞪大双眼。 他缓缓靠近我,返手将我推向柔软的床褥上。经过这么多回,这回总算是他压我了。 不对!什么叫这么多回?! 我整个人都呆了,手脚好像都不是自己的,根本不知往哪放。我已经结巴得说不全话来:“皇皇皇上上上你你你……” “很惊讶?”皇帝俯身看我,俊美的脸庞步步逼近:“经皇后一提,朕想起佟将军大婚之日,佟夫人对朕说的话了。” 我瞪眼,坑女的娘亲你究竟干了什么好事?! “朕觉得佟夫人之言相当有理,你身为朕的皇后,朕确实不该如此冷落于你。”皇帝嘴角浅浅一勾,居高临下之姿把我看傻了。直到他的手轻轻往我身上搁,我打了个激灵,声音仍在卡壳:“等等等等一……” 我双手防御地抵在脸前,赶紧偏过头猛闭起眼。 隔着浏海,额间被什么碰了一碰。 我小心翼翼地眯开眼睛,他双手撑在我的两侧,就好像……是在抱住我一般。 他的唇印在我的额间,轻轻的、软软的。 我的眼眶禁不住红了。有那么一瞬,就好像我被他深深爱着,被他小心呵护,这是从不曾有过的感觉。 “陛下——” 那个吻被一声尖锐的‘陛下’震住,我们似乎都在顷刻间回神,齐齐抬头。 皇帝双眉蹙起,在那一声声急促的呼叫声中坐了起来,整了整衣襟。 “何人于凤仪宫外放肆喧哗?”他推开门,似乎是问守在门口的海公公。 于我的角度,只能看见门外跪了不少人,海公公首当其冲。他被问及话,眼睛悄悄扫进寝殿。他面含犹豫之色,终是伏身跪拜,轻声说:“皇上,方才赤霓宫人来报,说是朱妃娘娘有喜了。” 74.皇后拒之千里 佟相遥望夜空,一只信鸽自远方而来,落在窗栏上。他解开管中的信条打开细看,双眉深锁。 “相公——”佟夫人敲开了门,见烛影晃动,自家夫君坐在案前,也不知在发什么呆。佟夫人瞥见烛台不知烧着什么,留下一点点碎末,她也没关心,而是转身把手里的信递给夫君:“我给闺女的家书写好了,明天可要切记莫要落下,送进宫里去喔。” 佟相轻点头:“入夜风凉,夫人早些歇息吧。” 佟夫人笑眯眯地环着他的手臂:“这么冷的天,再忙的活也得等明天办啊,相公还是不要熬夜了,我们一同回房去吧。” 就知她不是特地送信过来,分明就是来催夫君回屋暖床的。佟相默了默,收起那封家书站了起来:“好吧。” 佟夫人踩着兴高采烈的步伐,拉着夫君往寝室去。恰巧佟明容来了,见到此情此景,心知被阿娘带走的阿爹今夜是回不来了,原本夜半议事也十分识趣就此取消。 与此同时,一句‘朱妃有喜’将凤仪宫人打得措手不及,我僵直身子,纵使屋里再是温暖,心底也是寒的。 该来的总归是要来了,虽然前世早已经历过一次,可当真正再次听见此事,心里仍是骤然一紧,难以自持。 几番压抑之下,我终是下床来到皇帝身边。他没有看我,而是盯着跪拜于地上的一众宫人,料想该是情难自禁、欣喜若狂吧?收了这么多的妃子,总算出来一个怀上龙子的人,岂不普天同庆? 我将袖中的五指攥紧,低低道一声:“恭喜皇上。” 他转身看我,我忍不住错开他的视线:“想来赤霓宫的人是难掩激动之情,在如此冬夜赶来报喜实属不易。朱妃怀得龙子,可谓举国大喜事啊……皇上莫要耽搁了时辰,快些去看看她吧。” “皇后,朕……” 还有什么好迟疑的,是因为难得皇后我入宫多年,今夜你总算想到要来临幸我,结果却突然冒出这样的大喜事了,所以懵了吧?还是觉得在这种情况下听见这种消息对皇后我很打脸吗?我告诉你,我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一点都不觉得震惊,一点也不打脸。 呵呵。 我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让自己看起来欢喜些:“顺道替臣妾向朱妃道一声恭喜,这可就拜托您了。” 反正明天,我就要成为整个皇宫最大的笑柄了,让她们都去笑吧,我不在乎。 我笑着提醒他:“莫要让朱妃久等,快些去吧。”我伸手去接海公公递过来的大氅,想要亲手为他系上。我的手刚触碰他的身体,就被他紧紧扣住。 被抓住的手腕生疼,我却觉得麻木。他声音沙哑:“皇后,有一件事朕非说不可。” 我垂首掩去心中自嘲:“皇上,有什么事比得上龙子重要?” “朱妃在等你,你走吧。”我猛地抽回自己的手腕,退后一步,恭恭敬敬地行礼:“臣妾恭送皇上。” 这一礼仿佛耗费很长的时间,腿有些麻,身体发虚,整颗脑袋一会儿轻一会儿涨。 “朕明白了。”直到他终于收回手,披上貂皮大氅,踏出门槛。“外边冷,皇后不必相送。” 自始至终,我没敢再抬头看他一眼。 凤仪宫外,听见御辇起驾的声音,我腿脚一软,就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等我回神,小桃红为我披上大氅,三宝公公围着我,满脸忧心忡忡。 “我没事。”我忍不住说了句,想要站起来又觉得使不上力,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发呆,倏而出神,倏而又忍不住嘀咕:“我真没事。” “就是……”就是有点受伤,有点难过,有点想哭。 * 朱妃有孕一事迅速传遍宫里宫外,后宫人人妒之,朝上却是人人赞叹。 大祁如今除了少数年老一辈的元氏王族,皇上可谓唯今仅剩的年轻血脉,他的子嗣将与王族兴衰息息相关,无论是哪一位妃子诞下的子嗣都是极其珍贵。 这么多年以来后宫无一所出,私下曾有不少人认为是中宫皇后做的手脚。只因皇后并不受宠,不愿眼睁睁看见其他妃子诞下龙嗣,导致其他宠妃无法怀孕这一谣言,一度颇受非议。 只不过皇上自始至终没有表态,朝中又有佟相把持,文武百官自然不敢多说什么。 如今朱妃怀有龙种,她出身又好,一旦诞下龙子,将极有可能成为未来的皇帝。 赤霓宫中,朱妃的心情数度飞扬。她孕事刚刚步入第四十天,起初绿桐叮嘱她不要过早的暴露,可这样的喜事她哪里憋得住不说?那天若不是听说皇上要去宠幸皇后,她兴许还能憋着不说忍上好长一时间。 不说也说了,如今她在宫里宫外受尽赞捧,人人对她敬畏巴结,皇上得知消息当即连夜赶过来对她嘘寒问暖呵护备至,这一切都令她倍感自得与快意,即使眼前这是令她厌恶的彤婕妤,见了勉强不觉得碍眼。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彤婕妤满脸笑意,一边道贺一边命金桔将自制的几罐酸果脯呈上:“这是妾身家乡特有的酸果脯,听闻怀孕的女子特别喜欢酸的东西,不知娘娘您可喜欢,但愿能给您解馋。” 朱妃慢不经心地瞥过一眼,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倒是她身边颇受宠的心腹宫女白芍一见,弯起笑眼,接过那一罐罐的果脯递向自家娘娘:“娘娘您快看,这些果干好特别,奴婢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多种水果制成的果脯,色泽诱人,奴婢着实有些馋呢。” 朱妃本是爱理不理,要不是白芍将那些东西递过来,她指不定会去碰。只不过就近一闻,这一罐罐果脯透着酸酸甜甜的味道,还真挺对味。她的注意力被吸引了去,见白芍已经捏了一块递到嘴边,朱妃忍不住想尝一尝。 恰巧此时绿桐端来了安胎药,她一见此情此景,双眉倏时拢起。 “娘娘,您的安胎药好了。”绿桐身为朱妃身边首席大宫女,在赤霓宫拥有绝对的权力和份量。她一进来,白芍虽是满心厌恶以及不甘,但也不得不悄悄退至一边,让出位置。 朱妃刚接过的果脯,就被绿桐不着痕迹地以汤药取而代之。绿桐一边叮咛朱妃小心烫,一边将那些果脯推回桌上:“娘娘,如今不比从前,吃穿用度绝不可轻率。这些果脯看着好,可这宫里头的东西再好也不能随便放口中,还是交由司膳坊,待检验过了再吃吧。” 彤婕妤笑脸一僵,绿桐淡然扫她一眼:“婕妤娘娘莫要多心,奴婢并非说您的果脯不好,只是如今我家娘娘腹中怀的是陛下唯一的血脉,宫里宫外多少双眼睛看着,人人得而重视,奴婢只怕有所差池,届时莫说奴婢等人,就是娘娘您也将受到牵连。” 她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彤婕妤也只能勉强笑说:“绿桐心细,确实有理。” 朱妃被绿桐唬得一愣一愣,摸了摸尚且还是扁平的肚子,心里有些发虚,原本还想抱怨这安胎药难喝来着,这回也乖乖把一碗灌进肚子里。 彤婕妤失了面子,一时尴尬无比,坐了片刻便说告退。 其实她们心里都明白,纵使彤婕妤心中有千百万个害人的心,也断不可能在这么明显的地方下手。绿桐的一番话不过是警告,也是在表达了对她的不信任。 彤婕妤刚踏出赤霓宫,立刻沉下脸。若说这赤霓宫朱妃最令人感到憎恶,那么这绿桐便最令人感到棘手。她费尽心思讨好朱妃,千方百计拉拢朱妃身边的白芍,眼看稍有成果,却往往被绿桐这死丫头所破坏。 据说绿桐这名宫女是跟随朱妃陪嫁入宫而来,朱妃这些年能在宫中站稳脚根,全赖她出谋献策冷静应对。这种人实在麻烦,她既不像白芍那般好哄,又抓不住任何弱点,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最重要的是,绿桐对她一直存在成见,虽然表面上不说,暗地里却处处防备她。这明面上都已经直接拿话堵她,背地里不知要在朱妃面前嚼多少舌根挑拨离间,实在让她无从下手、寸步难行。 金桔边走边打抱不平:“这绿桐太过份了,当众落娘娘您的面子,分明是不将您放在眼里!” 彤婕妤心中冷笑,她又何尝不知?所以她才会绕道转而与白芍联手,绿桐这女人太不识趣,将来若要对朱妃下手,绿桐绝不能留。 见彤婕妤不言不语,金桔又忍不住将心中忧虑吐出:“娘娘,您看这朱妃平日就已是那么目中无人,如今又怀了龙种,将来这后宫岂不是再无人能制约得了她?” 金桔的话未尝不是彤婕妤的一个心病。自从朱妃有喜,宫里头不少人都认为她弃皇后巴结朱妃实在颇有几分先见之明,可谁人知道她在朱妃跟前的尊严比狗还不如?朱妃如此眼高于顶肆无忌惮,假以时日诞下龙子,只怕连皇后也只能忍气吞声受她的窝囊气。 只恨她眼下只是一个小小的婕妤!她耗尽心力掏心掏肺,为什么皇上却迟迟不为她正名?到了这个份上,小说不该都是让女主角步步荣华登上后座的吗?难道还有什么事把他给绊住? 彤婕妤暗暗咬牙,也许她不能再继续坐以待毙。一直以来她妄想凡事可以循序渐进地慢慢来,心怕自己操之过急会在皇上心目中留下不好的印象。可她如今在后宫处处受制寸步难行,连那朱妃都已经怀有身孕,她已经不能再等了。 不管皇上还有什么别的计划,总之她得先为自己博个声名,给皇上制造机会晋升自己! 75.皇后意外之余 近日宫里宫外有些小流言,起源于出自宫中流出来的几样新奇古怪的小玩意。 这些小玩意颇受坊间百姓喜爱,有的趁手讨巧,有的设计奇特,有些也相当实用。有人打听这心灵手巧的匠者为谁,却意外打听出另一番秘闻。据闻工部近期大力推广的新型灌水车,便是由这位匠者一手设计而来,她的匠心独具受到不少人的赞捧。 不久,宫中流传出大量诗辞歌篇,颇受文士才子赞捧。据闻这些诗词别树一帜,独立的文学风格令人耳目一新,众人皆道不知是哪位文采斐然的大诗人所作。有人一心慕名求之,孰料追逐源头竟发现出自皇宫小宫女之手。一经打听,方知是来自后宫那位聪明绝顶、心思奇巧的娘娘之笔。 随之而来的流传越来越多,无一不是指向这位寂寂无名的娘娘。这时有人提及曾在秋狝一度令人惊艳的大才女,那便是后宫彤婕妤娘娘。 继而有人挖出这位娘娘入宫前,便是一位十分聪明、心思极巧的才女,而那传说中的无名匠者也正是她本人。 在入宫之前已经小有名气的彤婕妤再次成为瞩目焦点,在坊间倍受推崇。她既受小百姓的赞扬,又受文人才子的追捧,在大祁逐渐名声大噪,竟不知不觉流传于百官之口,继而传至朝堂之上。 元佑嘉得知此事之时,彤婕妤的名气早悄然遍布大街小巷。这日早朝,便有文官在朝上提及,随继更有好几位朝臣附合。 一些老臣认为,若这位婕妤娘娘确实有才,又造福了百姓,圣上确实不该屈才,理应好生犒赏。而一些见不得工部曹斐近日频频高升的官员,此时看他的眼神除了嫉妒,还颇有些嘲讽的意味。 毕竟在他人眼里,曹斐除却有皇上偏爱之意,不过是抢了一个女人的风头得来的步步高升,虽之官衔地位令人眼红,却得之窝囊。 这朝中有多少人看他笑话,曹斐不是不知。自始至终他没有说过一句话,挺直身板默然直至下朝。 也正因他的这份沉默,竟令其他官员的议论之声更加肆无忌惮。有些大人私下青楼红馆去得多,暗地里偷偷议论起曹斐与那位婕妤娘娘的风流韵事,道他们兴许关系匪浅,指不定在背后给他们圣上扣了绿帽子,简直口无遮拦尽说荤话。 这些流传慢慢在文武百官之间私下流传,成为一则桃色绯闻,许多人看曹斐的眼神变得更加暧昧,而身居后宫浑然不知的彤婕妤,还在为自己的自作聪明沾沾自喜。 这下她成了名副其实万人景仰的女神,皇上一定会把注意力转移到她的身上。虽然皇上之前一直没有动作可能是正在做进一步的部署,可是她已经不能等了,如果必须处于劣势和被动,那她就改被动为主动,让皇上主动来提升她的品阶! 一个黑影掠入屋中,彤婕妤眯了眯眼,随即扬起温和的笑容:“阿寅,怎么了?” 黑影静静地站于角落的阴影之处,与之黑暗融为一体。他是阿寅,秋狝之时皇上送给她这名御影,让他保护自己安全直达曹府,与曹斐会合。 当然,随着朝夕相处的时光,阿寅耿直忠心的暗卫型人物,早已为她的美貌才华所折服,深深地爱上了她,心甘情愿为她做任何事,成为她最有利的武器。 只是这样木讷的一个人,始终不理解她所做所为都是为了皇上的江山以及大祁的未来。 阿寅木讷的脸上浮现一丝忧虑:“这么做,真的好吗?” 彤婕妤心中啧笑,面上诚恳地说:“他为了这个国家日夜操劳,我不能让自己成为他的负担,我必须尽快让自己变得强大,这样才有能力帮到他,成为皇上的左臂右膀,为他分忧。” “可是……”阿寅眉心轻颤。 彤婕妤双目含泪,一双柔荑抓住阿寅的衣襟:“你也看见了,如今这后宫早已经没有我的立足之地。她们人人欺我怨我,不仅这各宫娘娘,连那些小小宫女太监也瞧不起我,你让我如何自处?” 她在宫中的处境,阿寅一直暗暗守护着她,又岂会不知?没有皇后朱妃等人强硬的后台,怀才受挫,只能任由宫中那群无知妇嬬欺辱,只能苦了这样一个柔弱无依的女子。 阿寅端详她清丽白皙的脸庞,她是那么善良温柔,迫于无奈入了这座宫闱,没有人能够帮助她,唯有自己…… 阿寅明白,唯有自己明白她是个多么美好的女子,可惜皇上却始终没有正视于她,自己如今能做的,也只能帮助她、让她过得更好。 只要能帮上她,让她展露真心的微笑,让他做什么都可以。阿寅不敢奢求得到她的爱,只愿守护在她身边,永远陪伴着她,看她幸福便已经满足。 * 近日宫里宫外流言四起,深宫之内处处是八卦,我顶着弃妇之名心塞塞,只得窝在凤仪宫闭门不出逗小鸟。 关于弃妇一事,还要从当日皇帝来我凤仪宫之事说起。 外传皇上终于被我磨得不行,勉为其难准备临幸我一夜,孰料这都爬上了床准备睡我了,结果一句朱妃有喜,又把皇帝给急急招了过去。这后宫明争暗斗的把戏看得人人窃窃私语,皇后我一朝成了被朱妃强行打脸的弃妇,受人耻笑。 好嘛,我早就做好心理准备,所以皇后我再次闭门不出,懒得看那些个令人厌烦的虚伪嘴脸。奈何我这儿还有个死不要脸拼命撒娇的八卦莲妃。 我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我都已经命人把凤仪宫的门关了,莲妃居然强行挤了进来,一见我就扑上来哭天抢地,还不是安慰我来的,而是给我抱怨来的。 自从朱妃怀了身孕,宫里谁人心头不妒不苦?偏偏她就特么喜欢顶着人见人揍的嚣张脸三天两头到处晃,纯粹为了三个字,自己爽;再三个字,招人厌。 莲妃当年与朱妃几乎是前后脚进的后宫,如今在宫中已有数个年头,两人一直倍受恩宠,彼此斗了那么多年,如今被朱妃先拔头筹,她怎么想都不忿气。 可她怨归怨,再怨也只能怨自己肚子至今没有动静,不够争气。 当然,她除了喷朱妃的无耻行径,还想从我嘴里探听关于我和皇帝之间的传闻。虽说那一夜我没侍寝成功,但我的丰功伟绩还是有目共睹的。毕竟从前皇帝一个月来我凤仪宫坐上个把时辰已经十分难得,现在居然到了要招皇后侍寝的份上,足见皇后的能耐还是相当不容小觑。 莲妃心里打着小算盘噼里啪啦,我猜她是怕朱妃一旦将来生下龙子,地位必将固若金汤,届时她的处境可就不怎么好说了,遂才这么急切地死死巴结着我不可。 因为我一直冷着脸,她猜我心情不好,近日三天两头过来撬门陪我,频频造访我凤仪宫,摆明她跟我同一阵营的立场。 我默默地拍拍她的肩,除却她的私心之外,虽然我平时老嫌她吵,但有个人作陪,我好歹没那么伤。 除却此事,莲妃还提及关于彤婕妤的传闻。我倒是没想到最近宫里宫外这么热闹,原来是彤婕妤传说中的才华终于惊现于世了。 这事我虽不惊讶,但还是有些意外。 前世彤婕妤的品阶一直经由我以皇后之名一手提升,直到她秋狝救驾有功,皇帝把她一口气提至昭容。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暗地里做的事且不提,明面上确实消停安静不少。 要说曝光她才华天赋的事,还是在得知她有孕之后,皇帝才进一步放出消息,并借此将她提升至三妃之一。 没错,继朱妃有孕之后,再过不久彤婕妤肚皮也会有消息曝光,届时这两位可将成为宫闱新宠,人人得而追捧。 莲妃来巴结我,其实是巴结对了的。 只是现在令我奇怪的一点,难道因为我的重生改变了事情的轨迹,破坏了彤婕妤步步荣升的计划,所以皇帝不得不提早将此事曝光,尽早让彤婕妤在百官面前露个脸混眼熟? 真是……好偏心。 我暗暗撇嘴,又被这事给打击得心塞塞,掐住奉天一顿□□。奉天呱呱直叫,我正不解气,小桃红进来递给我一封信。我仔细一瞧,原来是佟府递来的家书。 前阵子大哥带着白丁香走了,娘亲闲来无事天天给我写家书,她听说朱妃有喜的事,天天跟我干着急,催我想办法把皇帝给睡了。我就无语了,想当初要不是娘亲给皇帝出的鬼主意,他至于跑来找我侍寝吗?! 我天天回信问娘亲她当日对皇帝说了什么,她也不回答,天天避重就轻扯开话题。 皇上你可是一国之君啊,干嘛去听一个无知妇嬬乱说话?!难道我娘以泪相逼,果然连大祁皇帝都受不了我娘这泪炮,实在叫我这为人子女的老脸通红。 只不知今日又写了啥。我懒洋洋地拆信,入眼却是阿爹的字。我倏时醒神,仔细地将他的每字每句看了个遍。 “果然……”我恍然一悟,放下信笺。 未及我细思,小桃红说:“娘娘,赤霓宫绿桐求见。” 闻言,我一挑眉,见她一脸犹豫,索性收起信笺,带人前往正厅。 76.皇后的一声劝 我来到正厅, 绿桐抬眼见我, 连忙跪地行礼。 我瞧了一眼桌上的东西, 将目光落向她, 似笑非笑道:“绿桐呀~怎么行如此大礼?” “奴婢叩见娘娘。”她恭敬地伏首:“奴婢此次前来, 是代我家主子拜谢皇后娘娘的恩赐。” 我慢条斯理地往椅子一坐:“哦?可本宫怎么看那桌上放的东西,好生眼熟呢?” 绿桐面色微变:“我家主子只道是此礼过份厚重, 不敢让皇后娘娘费心。她知晓娘娘的心意, 她日必登门拜谢,遂……” 我懒得听这些官腔,摆手道:“绿桐, 咱们都是明白人,你也不用睁眼说那些瞎话。左右东西本宫送了,你们娘娘什么心思,本宫心中有数得很,你也不必如此诚惶诚恐。” 绿桐沉默地跪在地上低头不语。 朱妃腹中可是皇上现今唯一的子嗣, 我身为皇后, 六宫之主, 就算平时关系再不合,这份礼还是要送的。至于朱妃看不看得上眼、愿不愿收,那都是她的事。她就是非要驳我的面子,我也只当她不识趣小心眼, 不会拿她怎么着。 倒是绿桐这般亲自前来还礼, 还想当郑重地给我赔礼, 真叫我这本就无心怪罪的皇后娘娘不知该拿她怎么办才好。伸手不打笑脸人, 何况人家如此懂事,跟她家娘娘浑然不是同一个档次,叫我好生难办,想给点脸色使使坏都不好意思。 我见她跟小媳妇似,有些怜惜,索性招手让她起身到我身边来坐。 绿桐自然不敢,只是恭谨地来到我跟前站定。我抬眼瞅着她,扬了扬下巴,指向身边的位置,以命令的口吻:“坐。” 绿桐抖了抖,这回终于不敢违抗,乖乖坐下去,如坐针毡。 皇后我就是这么霸气,皇后我就是如此任性!我鼻音一哼,托腮品茗:“绿桐啊绿桐,不是本宫说你家主子,都要当娘的人了,还是那么不长进。本宫一出手,这东西可都是一等一的好货,皇上那儿都稀罕,就你们娘娘那没眼力见儿还特别娇气傲性,才瞧不上本宫的东西。” 绿桐哗地一下又往我脚边跪:“望娘娘见谅,主子这是怀了身孕性子躁……” 我不耐烦地啧声:“给我坐回去!” 绿桐颤了颤,赶忙把屁股挪回椅子上,好生委屈。 我也不看她,继续说:“本宫刚不是在发脾气,知道吗?本宫是想说啊……你家主子不怀孕脾气也挺差的了。宰相肚里能撑船,本宫乃是宰相之女,肚量自然不一般,不会跟你家主子计较的。” 我斜了一眼绿桐,她捣蒜般点头。我知道她肯定都仔细听在耳里,遂说:“你既然一心为主,便好好守着你的主子,莫让她到处招惹事端。这宫里头事多,她也别老是想招谁惹谁,好好顾着自己的肚子,也算是给她未来的孩儿积点福气,为自己积点阴德,免得将来众叛亲离,落得凄凉。” 绿桐皱眉看我,我知道我说的话过份了,说不好都像是在咒骂别人。可我说的句句肺腑之言,绿桐要是真心为主,就不该纵容朱妃那胡闹的性子。 我说不得太多,话也只能说到这个份上,余下的让她自己参透。我让小桃红把礼收回库里去,反正我省下一笔,朱妃爱要不要。绿桐知道我没有怪罪的意思,忙不殊地赔礼道谢。 我忍不住哂笑:“在本宫面前,还轮不到你一个小小的宫女来替谁赔不是。” 绿桐怔怔,闷声说了句:“娘娘,其实奴婢知道,这宫里面恐怕没人比您这双眼看得更清,没人比您心儿更真,也只有您愿意说那样的话。” 我懒洋洋地报以一笑:“本宫没有你说的那么好,只不过是你家娘娘心眼糊涂,识人不清。” 见到她踏出屋门,我忍了忍,终是没忍住:“顾着你的娘娘,自己万事小心。” 绿桐深深地回看我一眼,欠身谢过便告退离去。 * 在这深宫之内,兴许此刻唯有莘月尝得一番安宁。 这阵子佟明容忙着调查户部一案,除了偶尔有所书信来往,却是几乎没有见面的机会。年关将至,莘月免不了思乡情怀,又担忧形势严峻,心中忧虑。 夜里她望着明月,月影落在雪地,相形独影,心中无比惆怅。 一缕冷风吹拂而过,她忍不住瑟缩一阵。不远处树下发出咔嚓一声,莘月心神一凝,冷喝:“谁!” 黑影倏地消失,余留冷清。 莘月怔了怔,轻步走了过去。雪地里躺着一枝断成两节的枯枝干,似乎是被人不小心踩断。莘月蹲下,空气中飘荡着一种奇特的淡香,一般人很难发现,唯有莘月常年接触香料嗅觉敏锐方能察觉。 她嗅着这抹淡得几不可察的味道,双眉紧拢,对着空无一人的庭院说:“出来。” 庭院悄无声息,莘月冷声道:“出来,我知道是你,不要让我说第三次。” 院中静寂,一度让莘月怀疑自己可能多想了,直到黑影出现,踏雪而来。 莘月冷冷看着,一直藏身于暗处的正是近日闲来无事被皇后放养的闻人翼。 “公主。”闻人翼默然低头。 其实但凡有空,闻人翼都会来这里悄悄看公主一眼。只要一眼,见她安好便已心满意足。 莘月神情复杂,在看到闻人翼出现的那一刻,她便知道他这阵子一直暗中守护她。他不现身,只是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让他不要出现在她眼前。 莘月长吁一声,对于闻人翼,她根本恼不起来。只因她俩自幼长大,她最知闻人翼的秉性,忠厚老实,一直追随而来,不过是当初被左相利用,以及想要带她回去。 闻人翼的心思,她不是不知,只是她无法回应。 “你一直留在宫中?”莘月轻声问。 闻人翼默默点头。其实在此之前他在大祁皇后的帮助下来回出入皇城,大祁皇后也已告诉他,如果有一天他想离去,她可以帮他。经过这段子的相处,其实他大体了解这位皇后的行事和为人。 有她的对比,他才知道自己有多么的愚蠢和莽撞。他知道自己也许什么也帮不上公主,唯有守在公主身边,无论她接下来的意愿为何。 莘月摇头:“也罢,你能隐忍至今,也是出乎我的意料。如今你我身在异乡,不该在这种情况下起内讧。” 闻人翼一听莘月语气放软,心情瞬间飞涨:“那你愿意回国了吗?” 莘月摇头:“不。” 闻言,闻人翼飞涨的心情又跌了回去,郁卒地低头。 莘月忧心忡忡:“最近我收到右相的消息,齐俞国与左相之间产生矛盾,我们可以利用这个空隙,待我将之内应部署完毕。近日大祁皇帝曾命人前来问话,恐怕是已经打算派人出使辛香国,可佟明容却有事绊身,我得想办法帮他,一旦让其他人出使辛香国,恐怕便会察觉境内形势不妙,只怕大祁皇帝将要插手,明容与右相无法接应,届时局势将难以控制。” 闻人翼忍不住道:“……难道姓佟的就真的那么好?难道他当了皇帝就不会像现在的大祁皇帝一样觊觎我们国家。” “你不懂!”莘月冷声道:“大祁皇帝野心勃勃,他根本早有觊觎之心,只有吞入腹中占为己有,才是真正属于他的东西!佟明容与我们立契为盟,只要他当皇帝的一天,就不会让我们国家遭受侵害,更不会动我等一分一毫!” “可是……”闻人翼心中不甘,谁知道那佟明容得了皇位,到时会否反咬一口? “我相信他。”她相信他,无关辛香国是否曾经对他有所恩馈,而是早在许多年前她已于心中暗誓,愿将自己的一切托付于他。 闻人翼定定地看着公主充满柔情的双目,眼神黯淡。他攥紧双手:“迟了……” 莘月身子一震。 闻人翼单膝跪地:“大祁皇后早已知悉一切,她不会让你们成功的,一切都已经迟了。” 莘月猛然惊骇:“你是说……” 闻人翼撇开脸,疲惫地合上双眼:“一切都在她的算计之中,你们赢不过她。” 77.皇后坦言一切 今日闻人翼为我带来消息, 说莘月想见我一面。我瞅着他, 正想着你们不是闹别扭冷战中, 怎么说好就好了?这感情好得太快, 实在叫我这个作壁上观的人看不过瘾。 我摸着奉天的脑袋:“她想见我?她应该不至于太久不见想念我才是。”更何况在事情没有说清楚之前, 想必她不应该有话对我说才是。 久久不见答话,我这时才抬头看他一眼:“……难道?” 闻人翼面有愧色:“……我告诉了她。” 我精神一振, 立刻坐直身体。这磨磨蹭蹭的可终于憋不住跟莘月说了!我还愁你不说呢, 否则我怎么有借口跟莘月坦诚相见?! 早在我打算用这个人,我就算着借他的嘴把莘月引来,只是没想到他能憋了住那么久。他与我非亲非故, 不仅处处受我约制,还时不时被我欺负,他信我一句话,竟真的替我办了这么久的事,也瞒了这么久, 实在是太老实厚道了。 看他一脸愧疚, 怕是直以为自己坏了我的大事, 对我产生了亏歉之意吧?呵呵,我会告诉你我早就等你这句话吗? 与之闻人翼这样的人相比,实在叫我这种居心叵测的人老脸通红,羞愧难当啊…… 我轻咳一声:“看来, 本宫是该会会她了。” 闻人翼几番犹豫, 终是单膝一跪:“我是辛香国的人, 一辈子只会效忠公主。对于此次的事, 是我有所亏欠,假以时日,这个人情闻人必会双倍奉还!” “闻人,本宫不怪你。”我把奉天那颗一直往我手心蹭的脑袋推了回去,将目光移回闻人翼的身上,饶有深意道:“你所拥有忠心以及诚恳,是本宫认为非常难能可贵的一点。只是你要记住,莫要让这份难能可贵的优点变成你的缺点。”就好比如今我利用了你的忠诚,而你却浑然不觉。 一抹困惑滑于闻人翼的眉心,他并不解其意。 当然,我不会为他解惑。有些事他自己没能琢磨透彻,别人说的不一定有用。 眼下,是时候好好想想怎么解决莘月的问题。我不知道闻人翼怎么跟她说明,只不过她选择与我正面交锋,我猜……她并没有告诉二哥吧? 那么,她究竟会如何打算? 竖日,我亲临莘月居所,造访这位被忽视许久的异国公主。 她现在属于大病初愈,也许她的处境给她的压力很大,纵使知道之前的她在装病,可见她清瘦许多,又忍不住怜惜。 对于我的来访,她心里清楚,摒退了宫侍,留下我与她单独相处。 我细细打量她,笑道:“莘月的身子可是好全了,本宫这许久不曾来探望你,可莫要生本宫的气啊。” 对于我的调侃,莘月显得很冷淡:“皇后娘娘,莘月的身子好是不好,您不是很清楚吗?” 见她语气疏离,真叫人受伤。我悻悻然地抿茶:“咳,其实见你瘦了,本宫心里还是挺心疼的。” 莘月语气疏离冷漠:“娘娘,你我不若开门见山吧?” 我要说我真是挺心疼你的,你还不信。信誉度太差,做人就是失败。我无法,只得放下茶杯:“那你说说,怎么个开门见山法?” 莘月静默片刻:“明容道你心思简单迷糊,妾身却觉得皇后娘娘心细如尘,可比任何人都要心镜如明。” 我坦然一笑:“二哥终是不够了解小妹啊。” 莘月听闻‘二哥’二字,倏时沉下脸:“皇后娘娘,你道是心疼妾身,却为何不懂得心疼明容?” 见我一言不发,莘月像是受了刺激,憋在心底的话忍不住倾吐出来:“他那么紧张你关心你,他不愿让你受到任何伤害,既怕你伤心也怕你难过,只愿将最美好的一面留给你……他处处为你着想,对你那么好,可你呢?你想要阻止我们,阻止他?” 她咬牙切齿,一字一顿:“你可知道,那个位置,对他而言有多重要?” 我犹记得当日她在斥责闻人翼时那盛怒的脸,而今这份怒意犹甚于当时。 她很激动,句句都在倾诉着对二哥的维护,诉责对我的不满。 她说的没错,二哥从小就疼我,对我百般好,任我再如何任性也将就于我。抿心自问,难道我不心疼二哥吗?二哥处心积虑多年,图个啥?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登上帝位,成为大祁至高无上的存在吗? 可我要做的一切,无一不是正在将二哥从那个理想以及美梦中拉回现实。 我冷眼看她,比起莘月的激动,我反正看着更加冷静。 “莘月,你可知二哥为什么要谋反?” 莘月咬唇,却是没有迟疑:“我知道。” “原来你知道……”我嘴角浅浅一勾:“那你可知,佟家为什么要助他夺位?” “佟昔年赌上一切誓将明容推上帝位,不正是孤注一掷?一旦明容登上帝位,佟氏将成为新帝登基的最大功臣。届时,还有谁能撼动佟氏于大祁的地位?!” 我笑着摇头:“你错了。纵使不这么做,佟氏也早已是朝上君前第一臣,地位无人撼动。当年佟氏将佑嘉皇帝推上皇位所做的一切,已经足够了。” 莘月立刻又道:“如今的佟氏权可覆国,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大祁皇帝不正是验证此理,欲除佟氏而后快?” “我爹历经两朝,能够爬上现今的位置,你以为他不懂?”我双目冷凝,莘月一怔,似乎也是明白我话中的道理。 “佟家人不是蠢材,唯有以为佟氏皆蠢材者,方被如此表面所蒙蔽。”我冷笑。阿爹那么精明的人,若真的那么想要这所谓的权势,又怎么可能在将幼帝推上帝位之后便不再动作,而是眼看着佑嘉皇帝一年一年逐步揽权? 阿爹从来都不想担这个骂名,不想佟氏遗臭万年,所以他绝不可能夹天子以令诸候,不可能犯上谋逆。时至今日,他所做的不过是在逼佑嘉皇帝对他动手。 如此周折宛转,阿爹不过是想让二哥走的路更坦荡一些,不惜一切,以佟家为奠基。 “二哥步步为营,却是在用佟氏为盾,用佟家命脉堆砌登阶的路。将来他垮了,佟氏也将全盘覆灭。” “那又如何?这些都是佟昔年心甘情愿为明容付出,他愿意倾尽佟氏之力辅佐明容登帝,你是他的女儿,尚且不能阻止他,岂能怨怪谁。”莘月驳道:“况且,你所言皆不过假设,一切建立于明容不成功的基础上。将来他的助力倍增,拥有辛香国的财富,他身后又有佟氏于大祁的势力支撑,他们于京中部署多年早已成熟,你又凭什么认为他会失败?” “就凭他们所谓的精密部署,根基早已于内部溃烂,而皇帝的势力远超于一切,他们却沾沾自喜而不得知。”我冷声打断她。莘月满脸不可置信,可难道重新回到这个世上的我就敢相信? 皇帝的势力远不止于表面那么简单,这是前生的我亲眼目睹。阿爹和二哥满以为他们总有一天能够更胜一筹,却不知道佑嘉皇帝不仅手持大祁一半的兵力,还于暗中部署了另一股势力。 他生性多疑,他深知唯有捏在手心的力量才是最真实的,他所掌握的力量远比想象的可怕。 更何况,皇帝手中还有一个彤婕妤。彤婕妤的出现将会把大祁推至天下至尊,成为一个杀伐冷酷战力无敌的大国。 我一直认为,单凭彤婕妤一个弱女子,再聪明所做也是有限。直至今生,我发现皇帝将彤婕妤送出宫与曹斐会合开始。原来一切都早有预谋,我也才明白,彤婕妤对佑嘉皇帝而言,比我想象的更为重要。 可真正令我害怕的,并不是皇帝,而是二哥和阿爹耗尽心血所部署的一切,根本不过镜花水月。 没有我,他们一直不会成功,就像前生那般。他们深信自己的部署远比一切都要完美,却早已于根部溃烂。连他们自己都不自知的,早在很久以前,在他们身边隐藏了一个鬼,一个谁也察觉不到的恶鬼。 78.皇后所谋之事 只要一闭上眼, 前世的那一幕便能够清清楚楚地浮现于脑海之中。 东窗事发的那一天, 一切都化为泡影灰烬。佟氏倒台, 佑嘉皇帝不相信我, 将我软禁于凤仪宫内。 我与外界失去一切联系, 直到二哥于那个无月之夜出现在我眼前。他看起来很疲倦,脸色灰白惨淡。从前那么意气风发之人, 如今却落得如此沧桑疲惫。他告诉我, 失败了,一切都完了,他要带我离开这里, 不能让我受到他的牵连。 我不愿走,就算过得苦,我也舍不得离开皇帝。我告诉二哥纵使罪名成立,我是皇后,他可以废了我, 但他不会杀我的。 我让他去救爹娘, 带着他们走, 离京城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了。 可二哥却告诉我—— “爹已经死了,在那一天就已经死了。那个人,隐藏得神鬼不知, 早在一切部署之前。最终杀死了爹, 与爹同归于尽。” 再睁开眼, 眸光早已结成霜, 我漠然地看向莘月。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找那个人,可正如二哥所言,他隐藏得神鬼不知,谁也挖不出来。我不知道他是谁,二哥知道,可他没有告诉我,直到死也没有告诉我。 他说,他怎么想不到,那个人会这么做。 令我不解的是,那个人杀了爹,二哥居然临到死也不肯告诉我是谁,居然临到死……也要维护他。 在我得知爹娘都死了,二哥也死在我眼前,也许从那时起我就彻底疯了。重生的头几年,我几乎每晚都在做噩梦,梦见爹娘被砍死,梦见二哥乱箭穿心,我害怕得睡不着,胃痛得几欲想吐。 我反思,我究竟要怎么做? 早于我重新回到这个世上,阿爹与二哥已经开始部署一切,而藏匿于暗处的那个人也早已行动,皇帝对佟氏忌讳甚深,一切都来得太晚了吗? 不,这是一场注定不会成功的谋逆,阻止皇帝、阻止二哥,要从一切的源起扼杀。 至少,我知道有那么一个人藏匿其中伺机而动,也已经知道阿爹为什么愿意付出这么多、甚至不顾一切赔上整个佟氏也要助二哥夺位。 “你的话是什么意思?”莘月已从我的话中察觉出什么,忍不住追问:“明容说你什么都不知道,我不信。你究竟知道了多少?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来这里,不是跟你讨论这种问题的。”我不答反问:“我问你,你认为与二哥结盟,他能承诺给你们什么?” 莘月一愣,稍微恢复冷静:“以你我之间的立场,你认为我会告诉你?” “我的立场是什么,难道闻人翼没有告诉你?”我哂笑:“纵使你我立场敌对,你不说,难道以为我就束手无策?” “如果我行使皇后的权力,让佑嘉皇帝将你遣送返国,你认为他会怎么做?” “你!”莘月强忍怒意:“大祁皇帝早已答应右相照拂于我不会食言,岂会仅凭皇后一言而不顾两国情谊?!” “事到如今,难道两国之间还有所谓的情谊可言?”我啧笑一声,直言不讳:“辛香国为什么会选择辅助二哥?不正是因为两国的情谊早已不复存在。” 莘月面色铁青,却是无言以对。 对于佑嘉皇帝的意图,我早已查明。纵使辛香国年年进贡,战战兢兢那么多年,大祁却自始至终对其虎视耽耽。 辛香国地域不大,土地却十分肥沃,遍国以产香贩香为名,许多稀有香料皆出于此。古早以来各国的商贩必经此地,辛香国虽是小国,兵力极弱,却十分富裕。 这样的富裕让他饱受觊觎,归根到底,怀壁其罪。 据我所知,佑嘉皇帝早年于辛香国遍布暗棋,只待时机成熟,他可伺机出兵辛香国,将之吞并。只可惜,这一现象被辛香国朝内二相所捕获。 辛香国国泰民安多年,无论贵族百姓皆安逸太久,早已不懂危难为何物。朝内根基早已被腐蚀干净,莫说当朝皇帝昏庸无能贪图享乐,就连皇子也丝毫没有进取之心终日碌碌无为。当朝左相选择投敌叛国,出卖国家投靠方俞。右相虽忠心为国,可即使他能够暗中一一剔除那些棋子,却无法抹去他国的觊觎以及雄雄野心。 而今,右相与莘月决定挺而走险,与二哥结盟,不过是图一口喘息的余地。二哥承诺了什么,我虽猜不中亦不远矣。 莘月强作镇定:“不会,大祁皇帝能够留下我,恰恰是顾及这份情谊。纵使背地里他可能不在乎,但明面上他必须这么做。” 我见她始终按捺住躁动冷静自持,不得不为之钦佩。只不过…… “如果我给他一个理由,你认为会怎样?”我眸色微闪。 莘月气息一滞。 我轻轻地敲动着桌面:“如果我告诉他……当日秋狝刺杀之事,正是辛香国所为。你猜他会怎么做?” 莘月瞳孔骤缩:“不可能!你没有证据!” “我有证据。”我斩钉截铁道:“秋狝之时,皇上给我看了一件物什,那件物什令他怀疑刺杀乃是佟家所为。然而经我调查得知,那个箔壳的材料唯有辛香国境内才有,分明是辛香国行刺杀之事,栽赃嫁祸于佟家。一切都与佟家无关,佟家不过是无辜受累。” 莘月猛地站了起来:“不可能——” 她气得浑身颤抖,几番强压怒火,拼命地让自己冷静下来:“你说的一切都很荒谬,如果刺杀之事是由辛香国一手策划,又怎么可能还会用辛香国特有的材料所制?如此又何来嫁祸一说?反之便是他人嫁祸于我国。” 我淡道:“你是不是想说,你们左相既然要嫁祸佟氏,又怎会蠢到露出这样明显的破绽?” 莘月双肩一抖。 我提醒她:“你有没有想过,佑嘉皇帝一直按兵不动,不过是缺少一个出师有名的理由。” 莘月睁着双眼,目光却有些涣散,重重地跌坐回椅子上。 我平静地看着她的神色从惊愕到恐惧。我所说的一切,皆有可能。只要我说,这是辛香国栽赃嫁祸,无论那箔壳是什么材质,产于何处,只要佑嘉皇帝想做,他完全有能力换上一个由辛香国特产材质所做的箔壳。 只需一个借口。 我轻声说:“现在,你有选择的权力。不久之后,佑嘉皇帝会派遣使者出使辛香国。你可以选择随使者一同归国,我选择不告发;又或者你继续留在这里,我将证辞全盘托出。” “前者还是后者,又有什么分别。”莘月颓然失笑。 我摇头:“如果我说,只要你愿意返回辛香国告诉右相,放弃与二哥为谋,我便会帮你们,你信是不信?” 莘月猛地抬头紧紧逼视我。 “所谓的前者与后者,又怎会没有分别?择其前者得我相助;择其后者,谁也不能保全你们。”我为她解答:“如果你执意不为,我可以与你们右相商量,你认为他会择其前者,还是后者?” 莘月抖如筛糠,颤声说:“你这是在断绝明容的后路,没有辛香国的援助,你会害死他的……” “我不会,你又怎么知道,除却这些,我就没有办法帮他?”我冷静道:“你应该已经听说了,后宫朱妃已有龙嗣。佑嘉皇帝有后,二哥的计划已然行不通,只怕他将走上最极端的那条路。届时除非闹得烽火四起、生灵涂炭,否则那个位置他坐不了,大祁也不会有人认可他。” “他是我二哥,我不会害他。我要做的,是保住他。”我郑重说罢,目光触及莘月苍白的脸,她双眉紧蹙,紧紧地咬住红唇。我将语气稍稍缓和下来:“你若为他好,就不该任由他往绝路走。我知道你不会想让他死的,莘月。” 莘月的肩膀颓然耸下,我知道她已经动摇了,我按住她的肩:“莘月,你在乎二哥,我同样在乎。相信我,我心中已有策略,我不会让佑嘉皇帝伤了他,不会让他有事的。” 莘月神情复杂:“他倾尽所有,为的不过是登上帝位。” “这个帝位本不属于他,他不应该为之执着一生。”我苦涩地咧嘴。我明白的,上辈子的他终其一生,为了这个执念。 前世,二哥躺在血泊之中,他的手满是血污,万箭穿入他的身躯,一定很痛、很痛…… 那时候的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靠近他,抓起他微微发颤、冰冷的手。 “薇儿……直至今日,我才明白……是与非,不是绝对的。那人杀了他,我只能死在这里,都是因果……报应……” 他原本可以抛却一切,活得洒脱,奈何却被那个执念束缚了整整一辈子。 79.婕妤的一个梦 我离开莘月居所之时, 日暮已经降临。 她心中挣扎, 到底没有那么轻易死心。我知她有所动摇, 不过是因为我以强硬的手段逼迫她不得不妥协。我答应给她时间考虑, 但愿她能想明白。 前世的莘月走不了, 当二哥东窗事发,这意味着辛香国已成为佑嘉皇帝的囊中之物, 她也失去了为之坚持的目标。 失去了自己的国家, 又目睹了二哥被御林军包围乱箭穿心之后,她自刎了,死在二哥身边, 永远永远地一直陪伴他到最后。 曾经我一直以为二哥是爱她的,直到最后我才发现二哥根本不爱她,莘月自始至终爱着一个不爱她的人,甚至死。 如今回想起来,那个不顾一切抢夺莘月遗体的黑衣人, 恐怕便是闻人翼吧。 人世间为什么有那么多人, 明明身边有一个深爱自己的人, 却不懂得珍惜,宁可付诸生命去爱一个不爱自己的人? 闻人翼是、莘月是、我是,就连二哥……也是。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人性。 如若她决定选择与前世同样的路, 那我只能在她做出那一步选择之前, 先一步动作, 将其扼杀。 但愿, 她不要令我失望。 * 此时,朝上以户部尚书贪污受贿一案证据确凿,他两朝为官先后贪污贿赂钱银之多,令人叹为观者。李国泽曾是在朝颇有名望之臣,临至花甲名誉扫地,如今落得抄家被抓,满门落狱的下场,可谓令人唏嘘。 此事佟明容立得大功,李国泽抄家之后,他那些丰厚的家底通通收归国库,填充得满当当。皇帝心情一好,赏下金银珠宝满玲珑,并命他顶替李国泽担任户部尚书之位,从而官途更加亨通。 下朝之后,工部尚书曹斐私下面见圣上,提出引咎辞官一说。 曹斐实在郁闷得很,这朝里朝外无不在说他的是非,谣传四起流言放肆,甚至有人传他和那彤婕妤有一腿。好在皇上好歹是个清楚内情的人,这万一皇上也误信了谗言,那他岂不是死得冤屈? 他到底做错什么了?真要说哪里错了,那就是错在不该被彤婕妤娘娘那些新颖的草图给吸引得欲罢不能,被皇上给蒙进这个见不得光的圈套之中。 他曹斐虽不是什么大中用的人,可背这窝囊罪名也实在够气受的了。 不提工部之外,工部之内可是不单只他,还有好几位同僚与他一同参与水车的制造。他们一同研究探讨,历经好几个月的反复摸索试验才好不容易将之完成推广出去。 所谓拿了人家娘娘的点子,确实是拿了,可那都是经过她本人同意、还有皇上认可点头之下拿的呀! 难道那也叫偷吗?当初怎么没想到要报上她娘娘的名号啊?实在是娘娘她除了给了个模糊的草图,基本的构思之外,真的一点贡献都没有!全程都是靠他们自己琢磨自己捣鼓出来的好吗! 再说了,这事他们真要说,也得皇上批准啊!皇上他老人家可是发过话,不让他们四处宣扬的呀! 这回实在冤透了,他生生背这黑锅,私下也只得同僚们拍拍肩聊表同情,却是没一个敢跟他同舟共济、患难与共的。 眼下还有不少人说他跟彤婕妤有一腿的,他多清白的一个人,媳妇都还没讨上,就这么白白被人糟蹋了名誉! 他最近吃不好睡不好,乍一见皇上,还眼花把玉冠当绿帽子,吓得他都不敢拿正眼瞧皇上了。 佑嘉皇帝坐于御案前,眉头深锁:“曹卿家可是因为坊间谣传?此事朕已命人杜绝谣传,待查清何人于背后从中作梗,定会公布天下,还你一个公道。” 曹斐心里实在憋不住,拱手道:“皇上,这微臣的清白是一回事,怕只怕玷污了皇上您的英名啊。” 反正他也学聪明了,其实这事没有多少人知道,会流传出去闹得满城皆知,他也不是猜不着谁人干的。说实话他还真不稀罕这所谓的虚名,既然那位娘娘这么着急为自己正名,那就通通还给她。 往后要他再担这么个吃力不讨好的事,还是别了。皇上行行好,还是另请高明吧。 非要留他不可?大不了辞官。他之所以入朝为官,贪图的不过是工部那些外头没有的资源。他不就是想安安静静地当一枚工匠,捣鼓一些新鲜玩意顺便造福一下百姓嘛,难道连这点清静自由都不给? 这边蓸斐闹着要辞官,那头彤婕妤却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这个梦无比甜美,梦中的她受尽万千恩宠,步步荣升。皇上对她温柔体贴、关怀备至,她的腹部微微凸起,太医道她已有身孕,恭敬道喜。 她欣喜若狂,皇上将她立为彤妃,荣登三妃之位,从此再无人敢欺她,没有人敢小瞧于她,只要她将腹中孩子诞下,以她对大祁的贡献,朝上众臣对她的支持,终有一天她会把佟皇后拉下后宫之主的宝座,由她取而代之。 届时她的儿子将成为大祁新一代的皇帝陛下! 然而,她还来不及享用这份甘霖,她的孩子却没了…… 天悬地转、天昏地暗。她的亲生骨肉没有了,化作一滩血泊。她惊恐地大叫,她哭着求皇上、哭着求太医一定要保住她腹中孩儿的性命,可是一切都晚了,她的孩子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睡梦中的彤婕妤紧闭着眼,眼皮下的两只眼珠不断地转动,痛苦地低吟叫唤:“孩子……孩子……” 梦醒一刻,彤婕妤目眦欲裂,惊叫一声从床上弹起身。金桔被她吓了一跳,匆忙赶入寝殿:“娘娘、娘娘,您怎么了?您是做恶梦吗?” 彤婕妤脸白如纸,额间满是冷汗,她下意识地抚摸肚子,发现居然是平的:“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呢?!” “什、什么孩子?”金桔被她的反应吓着:“娘娘,您是做恶梦了吧?” 彤婕妤只觉脑子很沉很重,心口揪心的刺痛,失去孩子的那种无力和绝望几乎将她逼疯,她分不清究竟是醒是梦。 什么才是真实?什么才是幻影?她穿越来到这个世界,有太多的不可思议,她不敢相信这一切,甚至不敢相信梦里的都是假的。 梦中她看见朱妃那张夜叉一般的面容,她在笑,她的孩子是被她弄没的…… 彤婕妤狠狠地咬着下唇,没有发现下唇已被咬破,泛着血珠。有什么比小产腹部的撕裂之感更痛,有什么比失去亲生骨肉更痛? 这一切不是梦,她有孩子,她会有孩子的!她的孩子要成为大祁的下一任皇帝,不能就这样胎死腹中! 彤婕妤的双眼已被幻影所蒙蔽,鲜血令她疯狂,失子之痛令她仇恨。朱妃那个女人分明是害怕她的孩儿诞下,会威胁到自己的孩子的地位,所以她要害她,害她腹中的孩儿。 不能,她不能坐以待毙,绝不能…… 80.皇后拒礼不收 “娘娘, 这是皇上命奴才送给您的。”前来送礼的海公公一边说一边心疼地偷瞄奉天。 “本宫这里什么也不缺, 皇上理应给朱妃送去才是。”我坐在暖炕品茗, 徒手掐住奉天的脖子, 冷冰冰地拒绝。 自从皇帝让我在宫中徒增某个外号, 他估摸觉得对我不住,三天两头派人来给我送礼。我心中冷笑, 皇后我可是有脾气的, 赏点东西以为就能随便打发我,我要收了岂不是很没原则? 现在我底气可足了,反正他理亏在先, 我就是抗旨不遵也不怕他怪我。反正大概他也不觉得是什么大事,就连亲自来见我道一声歉也不肯,那我干嘛还要继续妥协? 反正我心里憋着股气,连着好些天也懒得给海公公好脸色看,他送来的东西也被我一一拒绝了去。 这头海公公心疼得直颤颤:“那个……娘娘, 有话好好说, 奉天它喘不得气了。您这么掐它, 万一晚上它发脾气闹腾不吃饭可如何是好?” 哟,还不吃晚饭呢~ 我再冷笑,也就你们宝贝什么似的才把它宠得那么有个性。在我手底下它可是天天乖得不得了,吃饭不用别人哄的那叫一个飞快, 敢使性子试试, 看我饿它几天看它肚子还圆不圆滚得起来。 奉天咕咕叫两声, 何其无辜。 海公公没见过它这么奴性的一面, 深深被震撼到了。他转眼又想起正事,立马苦起脸来:“娘娘,您看奴才这来也来了这么多回,送也送了这么多礼,这皇上的心意您看不如就这么收了吧……” “本宫体谅皇上政务繁忙,海公公还是赶紧回去侍候皇上,莫要在凤仪宫耗费时间了。”海公公这几天日日上我这磨时间,我也懒得跟他装,满脸讽刺毫不遮掩。 他见我不领情,又是一叹:“奴才知道这些都只是身外之物,您看奴才天天上您这来,还怕看不出皇上的心意么?” 走两步都不肯,还说什么心意?佑嘉皇帝把我看得也未免太廉价了吧。 海公公磨了一阵,见我实在不为所动,于是说:“其实,皇后娘娘您是明白人,若是因为朱妃娘娘的事恼了皇上,奴才也实在……无话可说。” 我知他是故意激我才说的这番话,虽然朱妃有孕之事我心里头确实不高兴,可我也不是因为这件事闹的脾气。我冷声道:“海公公这句话可就不对了,朱妃怀有龙嗣,大祁的血脉,本宫岂会因此恼了皇上。这要传出去岂不得被世人认作妒妇无德?” 海公公眉梢一弯:“那娘娘您定是生皇上不来看您的气了。” 我被他那喜上眉梢的神情一噎。他接着说:“皇上不是不来见你,实在是宫里宫外事儿多,忙不过来。皇上为此焦头烂额,都忙出病来了呢。他不来见您,实在不是想见您,而是生了病,来不得啊。” 我忆起那日他恍恍惚惚的模样,心头微紧。见海公公满脸希翼地盯着我瞧,我立刻端起架子:“本宫怎么没有听说?皇上不是依旧日日早朝,天天待在御书房处理政务么?” “皇上这是强撑的精神,就怕耽误了朝政。如今这天越发冷了,外头积了厚厚的雪,举步难行,这也是奴才劝的,让皇上待在宫里养病。”海公公一见我问立即来了精神,十句话里九个皇上,句句不离为皇帝平反,别提多忠心了。 “既然皇上病了,那你就更应该回去好生侍候皇上,让他安心养病莫要太过操劳了。”我一把将奉天塞进他怀里:“来,让奉天去给他解解闷。兴许皇上见到他一开心,精神一好病也全好了。” 海公公抱着奉天:“哎哟,娘娘您这话说的,皇上见了你才真是一开心病全好了呢。” “本宫?”我不想再跟他纠缠,索性站起来往寝殿回走:“只怕本宫没有这么大的本事。” 小桃红扶我离开,海公公仍在背后喊:“娘娘、娘娘!奴才这是真心话……皇上是真心想见您一面,他都病了,他是真的思念您……他当初、当初是不知道您是……” 屋门一闭,我用力地捂住双耳,隔绝了海公公的话音。我爬到床上,蹭进暖洋洋的被窝里去:“小桃红,本宫要好好补一觉。你在外头守着,可别让任何人进来打扰本宫。” “是,娘娘。” 小桃红告退之后,我盯着帷幔发了好一阵子的呆。 小海子真是糊涂了,以为这么说我就会原谅皇上么?他这说者可能无意,我这听者却听得难受。说什么思念的话,他又怎会真心想要见我?明明昨天听莲妃说送点心去御书房还见他生龙活虎,这回就说他病了,我才不信。 宫外那些流言我不是不知。自从朱妃有孕,人人道我这皇后心思歹毒,从前皇帝无子,正因皇后我无所出,所以残害其他妃嫔闹得皇帝的后宫里无人得子。 若不是爹在朝上地位超然,这回恐怕底下的人都要反了,非要废了我这个皇后不可。 当初大婚之时,皇帝答应保我这皇后之位,可等朱妃诞下龙子,届时他又还愿不愿意保我? 呵呵,总归到那个时候,我也不知活不活了下去,寻思这些也没什么意思。 我躺一了阵,又从被窝里爬起来,摸索着不久前阿爹送入宫来的家书。我选择与阿爹联络,主要是希望他能帮我调查出那名一直潜伏其中的人。比起我这个久居深宫寸步难行的人,由阿爹着手调查会更容易也更有效果。 阿爹为官多年,是个精于谋划处事把握有度的老辣之人。他在我心目中有着超然的地位,虽然曾一度我认为他思想极不靠谱,现如今也不得不依仗他的能力了。 当然,在我选择透过阿爹的手来进行调查,也意味着我必须向他坦承一些事情。 曾经,我始终不明白阿爹为什么要做到那种地步。在他扶植幼帝登基之后,无论权力地位他都已经拥有,足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眼中的阿爹不是一个向往权势利欲熏心之人,他不是一个那么在乎这些东西的人。 他那样义无反顾地辅佐二哥,不过为了一个亏欠之情,一个对前人的亏欠之情。 只因为二哥是那一位鑫王的孩子。 先皇的亲兄弟,铁血鑫王,曾是一个令人诸国闻风丧胆的嗜血份子,倍受大祁子民爱戴战血英雄。 只可惜后来,他却变成一个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暴戾疯子。 81.皇后邀约赏雪 鑫王曾是大祁战迹辉煌的铁血英雄, 屡屡为大祁立下汗马功劳。要说大祁近代的几位皇帝之中, 唯属先皇与当今圣上几乎是踏在所有兄弟的血泊之中登上皇位。只不过与当今圣上不同的是, 先帝在登基之路上铲除所有的兄弟, 唯独留下这位鑫王。 因为鑫王是他同母所生的亲胞弟。 曾经, 鑫王与先帝两强合手,争权夺势锐不可挡, 一旦先帝登基, 鑫王将成为荣耀与地位最高的肱股之臣。始料未及的是,当铲除了所有的兄弟之后,先帝尚未来得及为胜券在握而欣喜, 鑫王却突然强势回归,欲与其兄争夺这大祁的天下。 ‘鑫王自负一世,傲性难驯,只怕他日必成后患。’ 这是先帝身边的谋士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只可惜先帝从前不曾听而信之, 直到兵临城下, 才恍然大悟。 鑫王手握重兵, 先帝又不曾防范于他,一朝失权,瞬间自云端落入落无底深渊。 从那一刻起,两兄弟的感情也随之破灭。 成王败寇本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只是如果鑫王能够更加堂堂正正地与先帝较量, 兴许先帝不会对他如此怨恨。 这是上一代人的事情, 我所了解的并不多, 大部分也只是从阿爹口中得知。 阿爹对于鑫王,心中一直保持着一份感恩和儒慕之情。没有鑫王便不会有阿爹,当年若不是鑫王铲平皇子党残羽,对被迫害的佟氏施予缓手,也许今日便不会有佟氏一族的壮大。 我一直不理解阿爹的所作所为,他效忠先帝半辈子,我以为他会是个明白人。他将一份恩情深埋于心底,原本他能够功成身退,逍遥一方。可他没有,他最终选择偿还这份恩情,宁可背负谋逆之罪。 临到头来他却是最不理智的那一个。 二哥纵有皇家的血脉,却是鑫王的孩子。当年佑嘉皇帝将其余皇子铲除干净,他若无子嗣,则二哥尚有取而代之的可能。可问题是,现在朱妃怀有龙嗣,佑嘉皇帝有后了。 我让绿桐好好照看朱妃不是没道理的,且不论后宫有多少人想要朱妃之子胎死腹中,就连二哥背后的势力,也绝不可能让她的孩子平安诞下。 我盯着手中的信笺出神,目前阿爹已经答应替我调查那个一直埋伏于暗处从中作梗的人,但他却并不打算与我谋合,每一封信都在狠狠地斥责我叫我别多管闲事,乖乖待在宫里吃吃饭睡睡觉什么事情都不要干。 我不知阿爹可曾对二哥提及我的事,最近二哥那边很忙,他成功空降户部,又是踩在李大人的背上登的位置。原来的户部基本是李大人的地盘,其中大小官员不是他的亲友便是他的门生,可想而之掀翻李大人的二哥待在户部处境有多微妙。 当然,一旦二哥站稳了脚根,那些李大人的党羽恐怕也将被清理干净,届时户部将成为二哥的囊中之物。 当前最要紧的一件事,是尽早将莘月送出大祁。 虽然心有不甘,但左思右想,我果然还是应该跟佑嘉皇帝见上一面才行。 我忿忿然地垂首坐了半天,索性下榻穿鞋,招来小桃红:“去跟海公公说,本宫回心转意了。” “啊?”小桃红一边递披风一边跟上我的脚步。 “既然他说皇上那么有诚意,那本宫合该见他一面的。”我冷笑,系上披风刚要跨过门槛,一抬眼就愣住了。原来海公公还在门外没走,正巧我推开门,他急哄哄地奔过来,笑说:“娘娘,您可想通了。” “是想通了。”我扬起唇角:“你回去跟皇上说,明日未时,臣妾邀皇上于桂兰殿赏雪,不见不散。” 海公公笑脸霎时化为苦脸:“娘娘,这恐怕不太妥当,皇上他病着呢。” “那真是可惜了。”我冷眼低睨,啧笑一声:“看来本宫与皇上实在缘薄。” “这……” 海公公立刻又要维护他家主子了,我‘啪’地一下把他关在门外。刚才真是脑子一热就出毛病了,听信什么真心诚意的鬼话,才会忘了他是皇帝,这里是宫中,以为自己可以任性一次。 佟薇啊佟薇,他又怎会理会你?我心里气闷,觉得自己又白蠢一回了,莘月的事不能耽搁,我得想想法子把事情解决才行。 我夜里琢磨一宿,竖日清晨起身,往窗外一瞅,发现又下雪了。 最近日日大雪纷飞,外头积了厚厚一层雪,眼前好几个小太监踏在雪地上东倒西歪,他们不及我们这些当主子的有人侍候,这样冰天雪地还到处忙着干活,只因年关将至,事情可多着呢。 我看雪发了阵呆,窝在床上不愿起来。最近天冷,我闭门不出,后宫嫔妃的问安也通通被我免了。我闲来无事,一直磨到午膳才肯起身,这外头下了一早上的大雪才刚刚转为小雪。 我琢磨着莘月的事,现在不能跟皇帝讨论这个问题,也不知朝上对于派遣使者的事商量得怎么样,不如写封信问问阿爹朝堂上的情况罢了。只不过我这封家书一去,肯定又要被阿爹回信骂个狗血淋头,叫我不要多事。而且以阿爹的敏锐的直觉,指不定会发现我有从中捣乱的意思。 莘月我倒是安心,以她目前的情况,我觉得她尚在我掌控之内,倒不至于会出什么状况。 至于辛香国那边……其实至今我也没明白辛香国既然这么畏惧佑嘉皇帝,为什么就这么放心二哥。难道他们就不怕二哥当了皇帝反口不认人?毕竟以辛香国的现状,那简直就是行走在狼群之中的小绵羊,人见人垂涎。我纠结二哥开出什么样的条件,才能令辛香国对他如此信服,实在抓破脑都想不出来。 小小的辛香国其实很好掌控,我也理解佑嘉皇帝为什么非要动他不可的原因。虽然我曾对莘月说愿意帮助她摆脱困境,让佑嘉皇帝一时不能动辛香国分毫。 当然,我也不打算欺瞒于她,只是告诫莘月,再好的办法都只是援兵之计,就算二哥答应了她什么,也不过是给辛香国一口喘息的余地,而不能真正解其忧患。 归根到底,辛香国没有自保的能力,无法保全自我,只能沦为人人觊觎的对象。要想真正摆脱困境,首先必须壮大自身。而辛香国做不到,它的内部就像一个空心苹果,看似外表精致,实则内里中空,早已溃烂无底。 辛香国内上至皇亲贵胄下至平民百姓,早已习惯了安逸舒适的生活。他们没有危机感,日复一日被眼前富足的表面填充,忘却一切都只是空虚的假象。一旦发生战争,他们只会溃不成军,根本无法保家卫国。 仅存以右相为首的国之栋梁,他们甚至无法将一个卖国求荣的左相拉下马,又有谁能扭转乾坤? 我告诉莘月,如果她愿意,我有一个办法,能够让辛香国从今往后都不必再受那些逼迫和惶恐不安,只要她愿意。 我想,以莘月的聪明,她会选择最明确平坦的大道。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必须在我能说服皇帝的情况下。可我最近跟皇帝闹不和。不是以前的那种不和,是真正的不和,不和到我都不知该怎么找他会一面才好。 我暗叹一声,缩在暖炕里头生闷气。 这时小桃红推门进来,惊讶地推耸我:“娘娘,你怎么还不动身,过了时辰可如何是好?” “什么时辰?”我困惑道。 “您忘了吗?您跟皇上约好,要在桂兰殿赏雪的。” 我被小桃红一把从暖炕里挖出来,几个宫女立刻围上来梳妆打扮。 “不是说皇上生病了么,还赏什么雪。”我忍不住翻白眼。 小桃红弩眉插腰:“你把门一关就真的啥也没听见?海公公昨天可是清清楚楚答应了的。” “……”还真听不见,因为我捂住耳朵了。 在一干宫女的侍候下,我盛装打扮被推上凤辇,迎着雪,踏上前往桂兰殿的路上。 82.皇后她的回答 桂兰殿外漫天飞雪, 殿内照常生着暖炉, 只是当我踏进殿内, 环望一周, 却是半分人影也没见着。 我有些失望, 又觉得他不来才是理所应当。小桃红搀扶我踏上高台。桂兰殿地势高,一览众殿小。夏天的时候后宫妃嫔喜欢来这儿避暑, 冬天可就没人喜欢往这头跑了, 地势高意味着更显冷,北风呼啸,站在露天的高台上风一呼, 金步摇被吹得不停晃荡。 从这里往外眺望,能够看见半座皇宫,绿瓦早已被大雪覆盖,余留一片苍茫。我细数着一座座宫殿,数到那儿的御书房, 似乎还能看见门外几个侍卫来回巡视。 重生的这么多年我一直不敢再踏上这个高台, 不过是因为心中仍有余悸, 怕自己闭眼刹那睁眼瞬间,看见的又是那一个夜晚。我一眼都不敢往下瞧,生怕低头一看,那里躺着的会是自己的尸体。 “娘娘, 屋里暖, 咱们还是进去吧。”小桃红架不住这寒风, 拉着我要回殿里去。 我眺望一阵, 这才收回视线。屋里烧得暖,一入殿满满的暖意袭身而来,包裹着整个身体。我倚进事先铺好厚厚一层绒的贵妃榻上,任身边的宫女替我解下披风。 小桃红为我斟满烧热的清酒,我抿了一口,喉间一阵甘辣,一下子融入四肢将肺腑烧暖。 我悻悻然地放下杯,结果还不是没来。 杵在一旁的小桃红双眼时不时往殿门瞄去,我看出她在着急:“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反正也不会来的了。” 她一时语塞,低头闷声道:“娘娘,都怪奴婢……” “不怪你。”我牵动唇角。是我自己还抱着一丝遐想,做着白日美梦。我挪了挪身子,拍了拍让出来的位置:“你来,陪本宫喝酒。” 小桃红正犹豫着要不要告诉皇后她可是戒酒的人,门口突然传来声音:“朕陪你喝酒。” 佑嘉皇帝站在殿门外,前庭还飘着雪,他玄色一身屹立在白茫茫的雪景前,相形鲜明。当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在他身上之时,他抬步跨过门槛缓缓走了过来。 我木愣愣地看着他,直到他由远而至,站在我面前。宫人们一声‘叩见皇上’彻底将我惊醒,恍然如梦。 我的神色渐渐冷却下来:“皇上来迟了。” “朕来迟了。”他脱下披风,浑身带着寒气,往我原本让出来的位置一屁股坐了下去,拿起我的酒杯一饮而尽。 我呆呆地看着他的动作,深深感到无语,有你这样喧宾夺主的吗?! 这边皇帝刚坐下,海公公小心翼翼地将另一个酒杯往桌面搁,背着我们开始往桂兰殿四角的暖炉添油,烧得更旺。 我状似无意地瞥过皇帝的脸,不见任何病容,想来海公公又是在诳我,这怎么看也不像是病号吧?我伸了个懒腰:“臣妾还道皇上生了病,恐怕是来不了了。” 佑嘉皇帝瞥了海公公一眼,海公公往角落缩了缩。他收回视线:“朕与皇后之约,必会遵守。” 我定了定神,复杂地阖上双眼:“皇上日理万机,臣妾本是无意打扰,只是有些话,臣妾想单独与您说。” 佑嘉皇帝会意,让一干宫人全数退下:“正好,朕也有话对你说。” 我再抬眼,看向他沉稳的面容,双目泛着粼粼光辉,仿佛透着几分期许。又或许,那眸中的期许只是我自己的。待殿内只剩我们俩人,我退开保持几分距离:“皇上,时至今日臣妾也不想与你继续装傻,你我不如爽快些,可好?” 佑嘉皇帝微怔,我索性直言:“既有朱妃在前,臣妾也不敢贪图什么。皇后之位,臣妾可以不要。” 这事我早就想过了,朱妃有了孩子,将来皇帝必定要扶正她的。当今皇上乃先帝嫡出之子,却因曾经先帝立长不立嫡而吃尽苦头,绕了大圈子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上这个皇位。可想而之如今轮到他来,是绝不可能再让这种情况发生。 如若皇上想要朱妃的孩子继承皇位,那么首先他必须为孩子正名。他可以做的无非有两点,要么就将孩子过继给我,要么就将朱妃扶正成为皇后。 且不论今生朱妃会如何,有了第一个皇子,佑嘉皇帝就能有第二个皇子,届时就算不扶持朱妃,他也会扶持其他人。我留下来,处境只会尴尬,更何况他还愿不愿意留我一命且是另外一回事。 “臣妾只愿恪守本分,安分守己。如若皇上肯信臣妾,臣妾愿竭尽全力保护朱妃的孩子,力保龙子平安诞生。”我镇定道:“至于那些虚名,臣妾不在意,皇上也不必担忧臣妾会恼羞成怒,您大可不必再往凤仪宫送什么礼了,臣妾不需要。” “您大可放心,臣妾不会做出任何令您感到困扰之事。臣妾不会投入任何私心,臣妾会做到这一点的。”我举杯正要先干为敬,皇帝突然用力抓住我的手。我一抖,杯子不小心掉落在地,酒水撒在毛毯上。 他一字一顿道:“你说,你什么都不在意?” 我凛然与他对视:“是。” 他哑声问:“你说,你毫无私心?” 我暗暗咬牙:“绝无私心。” “是吗……” 他放开我的手,我低头一看,腕间竟深深印着一个大红掌。我摸着发烫的手腕,心口一抽一抽的发疼。 他垂下眼睑,敛眸道:“是了,朕怎么忘了。” 再次抬眸,眼底闪着诡异的红光,笃定道:“你做了那么多,是因为他。” 我打了个冷战,心中毛骨悚然。他果然早就知道了,难道他知道二哥的一切?不对,不可能!他如果知道,就不可能坐在这里再同我废话。他只是想从我的口中探得什么,我得稳住。 我不答话,将桌上唯一的杯子翻过来倒了酒,一饮而尽,继而又倒了一杯,推给皇帝。 这次,他不再开口,干脆爽利地仰头饮尽。他重重地放下杯,发出咯地一声响,面色逐渐平静下来:“朕明白了,但愿皇后不要令朕失望。” 我心口一窒,点头称是。 趁着这样独处的机会,我向他提及莘月返国的事。如我所料,他本未答应。表面上说是说留莘月为客,实则为质。我向他提出:“皇上,您看臣妾的法子可不可行。” 辛香国如今是国难当头,大祁不动它,迟早左相联合方俞国势必要将辛香国吞并。大祁以莘月为质那么久,要控制她想必比控制其他王族更加容易,我要的正是让佑嘉皇帝不费兵卒,将辛香国收入囊中。 既然莘月有顺位继承权,那就将她捧上王座,收为傀儡不仅可以收买人心,还能明正言顺铲除异己,待时机成熟,自大祁挑选一位夫君与之和亲,待他朝将之辛香国同化,立莘月为异姓王,收归大祁的领土。 当然,这是我对佑嘉皇帝的说法,私下我已经同莘月协商过。一旦她返国,首先要将那名同行的使者扣下,联合大祁的兵力将左相一往打尽,暗中铲作佑嘉皇帝布下的眼线,至于到时佑嘉皇帝是否会怒而出兵,恐怕他还不能轻举妄动。 就算左相垮台,方俞国在他手里投下那么多人力物力岂肯就此束手?辛香国表面上依附大祁,方俞不能动作,可一旦大祁动辄干戈,那么方俞也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到嘴的肥肉落于他人口中,届时两国相争鱼死网破,其他大国会否动作,又当别论。 只是,佑嘉皇帝处心积虑多年,又怎么可能落下如此败笔?恐怕到那个时候,他只会生生咽下这口怒气,而不会立刻动辛香国一分一毫。 当然,这只是援兵之计,在我看来根本治标不要治本。想要做到一劳永逸,端看莘月愿不愿意做到取舍有度。实质上,我对皇上提出的方法,便是最好的方法。 辛香国无法自立,终究摆脱不了受他人觊觎的命运,与其日日担惊受怕,为何不选择一条明路? 也许我和莘月的交情一直在虚虚假假之中变化不定,但我却是真的不想让她走一条绝路。她值得拥有更多的美好,而不是与坎坷相伴一生。 但愿她能明白。 佑嘉皇帝最终同意了我的意思,明日早朝将在百官面前提及。 他深深地看我一眼,我知道那一眼中存在着猜测和审视。也许他知道我的心思,也许他不知道,但他选择答应我的要求,便是达成我的目的。也许在那之后他会更小心地防范我,但我也不会坐以待毙,我要做的事,他还阻止不了。 他今日喝了很多酒,我见他神态微醺,还道这酒是换过的烈酒,竟能令他饮得这么醉。他推开了高台的门,冷风骤然窜入室内。我抖了抖,瞬间清醒不少,将披风递给他,一同踏出露天高台。 我心道他大约是醉了,否则又怎会忘了他在人前可是称病?用这么冷冽的寒风来醒酒,我也真是醉了。 他睥睨半座皇宫,那一眼似乎有些惆怅,又有些冷淡。 “皇后,你看这皇宫怎么样?” 我答了一句:“宏伟壮观,气势磅礴。” “这宫里有那么多的人,却没有一个人像皇后如此豁达。” 闻言,我不着痕迹地打量他的侧脸。 “你说你可以不在乎,也可以不需要。朕很想知道,什么样的东西才能令你伫足停留。” 我眯了眯眼:“皇上,您不会想知道的。” “朕想知道。” 我愣了愣,当我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又再次重复:“朕想知道。” 我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是什么样子的,只觉心中一哂,有嘲讽也有伤感:“皇上,你给不了。” 你永远无法将你的爱给我,知道了又有何用? * 元佑嘉不止一次想,如果当初他知道是她,会怎么做。 在听见她如此冷淡地回答之时,他明白自己果然已经错过了。 你入宫,不是因为朕,当然不会嫉妒,不会怨忿。 原本以为重新拾回的东西,原来早已不是自己的。 她的决绝让他感到灰心,他问:什么样的东西,才能令你伫足停留? 其实他真正想说的是,如果有那么一天,你能否为朕伫足停留。 可是她说,你给不了。 83.皇上龙体违和 赤霓宫中, 朱妃得知皇后引皇上去了桂兰殿, 重重地哼了一声。 看来皇后也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淡然, 终究选择了出手。可就算皇后再使什么手段, 她也不怕。朱妃轻轻抚摸腹部, 这是她最强而有力的保障,只要有孩子, 就算没有皇后这个头衔, 她也一样能够问鼎后宫。 一旁的白芍却相对小心得多,她提醒道:“这可说不准,这要是万一皇后娘娘承蒙圣上恩宠, 一不小心也怀上了,那可就坏事了。” 绿桐闻言,横眉瞪视白芍。这时朱妃不屑地嗤笑:“怎么可能!”她入宫多年好不容易才能怀上龙嗣,皇后被冷落了那么久,又怎么可能说有就说。 白芍十分冷静地替她分析:“福泽子缘这些事, 谁也说不得准。” 闻言, 饶是朱妃再自信昂然, 也忍不住沉下脸。确实说不得准,既然她能怀上,谁说皇后就怀不上?若是让皇后怀上了龙嗣,那必定对她的皇儿造成巨大的威胁。 朱妃斜她一眼:“那你说, 有什么法子?” 白芍立刻目露精光, 笑着献媚:“这好办, 奴婢家乡有一种药, 能使……” “娘娘,不可。”绿桐忍不住出言制止:“下药且不说风险有多大,谋害皇后可是大罪。万一被查出,受累的可是您啊!” 朱妃眉心拧成了疙瘩,白芍此刻又道:“此事势必要做得隐蔽,奴婢敢说,奴婢家乡神医调配的这药方无色无味,谁也查不出来,如今太医院有咱们的人,要做手脚也不是不可能……” “白芍,你不要再胡乱说话了!”绿桐厉声斥责,她沉着脸转向朱妃:“娘娘,此事万万不可,宫外所谓的秘方药处皆信不得,我们不知其效,万一闹出人命……” “那就让皇后去死吧。”朱妃冷冷地打断绿桐。 绿桐睁大双眼。 朱妃一双眼细细打量她的神情,漠然地说:“你出去吧,本宫还在要事与白芍商量。” “可是……”绿桐还想说什么,朱妃却喝止:“难道你现在连本宫的话都不听了?在你眼里还有本宫这个主子吗!” 绿桐怔愕地无法言语,直到朱妃再一次喝令她出去,绿桐这才黯然地垂眸跪安。 绿桐惹恼了朱妃被赶了出去,白芍盯着她的背影,露出阴冷的笑意。当屋门紧紧闭上,白芍立刻转变了神情,端出一脸忧心忡忡:“娘娘您看,绿桐对此事如此反对,果然是受了皇后的恩惠,怕是不能再信了。” “不会的,绿桐随本宫多年,本宫待她一向不薄,她没理由这么做。”虽是这么说,朱妃心中却是摇摆不定,心底对绿桐早已生出猜疑。 白芍侍候朱妃这么久,又岂会看不出来,她趁势道:“之前就有人看见绿桐私自来往凤仪宫,您不信。后来您说要退皇后的礼,她也是头一个站出来反对。现在可好了,咱们只是给皇后下点不孕的药,您瞧瞧她的反应……” “这叫外人看了,还道是那凤仪宫的人呢。她这哪里是在给娘娘您分忧?分明是被皇后收买,安插在您身边的眼线呢。” 朱妃越听越是不安,越听也越气愤。不知从何时起,绿桐张口闭口就是皇后,每每提及皇后,不是替她这主子骂她,而是叫她多学学皇后的为人处事,令她听之心烦。饶是这些年来患难与共,如今回想起来,也是心寒。 什么时候绿桐被皇后给收买了,自己却浑然不知? “听说秋狝之时,绿桐没在您身边帮您对付莲妃,倒是跑去找皇后出头。您瞧瞧,这哪里是咱们赤霓宫的人,分明是凤仪宫的狗……”白芍边说边打量朱妃,眼看她双眼被怒火蒙蔽,心知自己这些话已经起作用了,心中无比痛快。 绿桐这个贱人,仗着自己跟随朱妃的时日久,平日处处压制她。她发誓自己总有一天一定要压过绿桐,要将她那张总是端出来教训人的嘴脸撕个稀巴烂。 这不是机会就来了么?谁让绿桐终日满嘴仁义道德,在这深宫里面,究竟有什么仁义道德可言?她们主子可不只一次向她抱怨绿桐的烦人,可怪只怪绿桐不懂变通,明知朱妃厌恶皇后,却还要端着一副深明大义的模样来教诲人家,压根忘了谁是主子谁是奴才,真以为自己在主子心中地位稳固绝不动摇? 那她就非要把她从那个位置拉下来不可! * 自从那日皇后于桂兰殿向皇帝提及莘月之事,隔日皇帝于早朝提出派遣使者前往辛香国的事宜。 佟明容得知此事,暗暗皱眉,尽管明知此时自己的希望已经渺茫,却仍是极力提出由自己出使的意愿。当然,这一点很快被皇上驳回,只因佟明容刚刚晋升为户部尚书,有太多的事情要处理,更何况他已非在礼部就任,这件事还是应该交由其他人来负责。 最终,出使者敲定马淳候幼子高纯,另择时日起启。 佟明容本就明白由自己出使的机率太低,没有抱持太大的希望,可当他听见皇上提及将莘月公主一并护送返国一事,却是当场懵了。 在朝诸臣今日仿佛就早商量好的一般,一下子万众齐心,纷纷表示附议,纵使有佟相及其下一干官员反对还有佟明容极力劝阻之下却是毫无任何再议的余地,将此事敲定。 待下朝之后,佟明容定定地站在朝堂上,看着那个帝座,寒冬腊月,他背脊却猛地汗湿了一片。他似乎意识到有什么正在筑起重重关卡,将他一层一层地隔绝起来。 而那个面容冷淡的皇帝,仿佛洞悉一切。 “明容、明容。” 佟明容一下子恍过神来,抬头看见父亲严肃的脸庞透出一丝忧虑:“下朝了,我们回府再说。” 此时朝堂之中百官已经散尽,只余留下他们父子二人。佟明容僵直的身子才缓了过来,长吁一口气:“好。” 下了早朝,皇帝回到御书房,刚刚坐下,身子禁不住发软,倚靠在椅背上。 小海子连忙端来药汤:“皇上,药来了。” “唔。”皇帝薄唇抿成一直线,双唇几乎失了颜色,看上去有几分惨淡。他将一碗汤汁咽了下去,这才命人把奏折呈上来。 年关将至,朝中大小事务却不见减小,反而因为今年的大雪日益增多。他不得不夜夜挑灯批奏,而京畿之外,还有西域流金城的战事未息。 小海子看见主子的面带疲色,忍不住道:“皇上,您龙体违和,不如先休息几日再处理政务吧。” 见皇上不答,小海子又道:“您这实在太操劳了,奴才怕只怕您……会熬不住呀。” 元佑嘉将一本奏折合上,又取来一本,轻声说:“朕无碍,你先下去吧。” 小海子见他丝毫不理会自己的劝阻,无可奈何,只得出去命人到太医院问太医有什么更有效的法子,能让皇上的风寒好得更快些。 他忍不住暗叹自己无用,明知皇上发了高烧,却无法说服皇后,也劝不住皇上不要登那桂兰殿。他明明暗中命人将桂兰殿布置得更加暖和,也不知当日皇上与皇后在屋里做了什么,回来之后皇上就病得更重了。 可病了,却不能对外明宣,非要坚持日日早朝,下了朝便坐在御书房里雷打不动地批阅奏折,每日休息的时间还不足三个时辰。再这么下去,这病可如何好得了? 他满以为皇上去了桂兰殿见到皇后,指不定一下子想通了,就会懂得珍惜龙体,可现下他怎么看都觉得皇上不像想通了,反倒是自暴自弃起来? 这小两口,究竟该如何才能让人省心?唉…… 84.彤婕妤的野心 小海子在御书房外来回踱步, 刚走两步又焦虑地想上前推门, 可犹豫一阵终是缩回了手。 这来来回回好几次, 看得门口的侍卫十分糊涂, 只见海公公尚未消停, 这边就又来了人。小海子见着彤婕妤,发涨的脑袋慢慢冷却下来, 连忙端起笑脸:“奴才见过彤婕妤, 您这趟来的……可是有事?” 他不着痕迹地挡在门前,彤婕妤双眼紧紧盯着那扇紧闭的大门,不舍地收回视线:“海公公, 烦请您代为通传,妾身有要紧的事想见皇上。” 海公公却并未有退让的动作,而是笑说:“娘娘,您来得不巧,皇上近日政务繁琐, 恐怕实在抽不了出时间来。不如您先回去, 待皇上空闲了, 奴才再向皇上禀告吧。” “海公公,妾身真是有要紧的事,你能否通融一些。”彤婕妤见他不肯,又委婉地请求。 海公公笑容又淡了几分:“娘娘, 您别让奴才为难了。” 彤婕妤眼见海公公分毫不让步, 心底顿时凉了半截。往时海公公虽说没有明示, 好歹私下还是有所商量的余地, 而今这一着却是丝毫不肯通融。什么时候海公公已经将她排除在外,与后宫那些女人一样等同而视? 彤婕妤暗暗咬牙,恨海公公鼠目寸光、毫无远见。他这是看轻自己没有能耐在后宫站稳脚根,还是得了旁人的好处向谁靠拢? 如今她于坊间朝上名气大盛,再不愿忍那一口窝囊气,她不信朝中无人站出来替她说话,皇上怎会无动于衷?可为什么直到现在还迟迟不来召见她? “海公公,请您帮帮妾身通传一下,这事妾身必须亲自同皇上说……”彤婕妤死死抓住海公公。纵使海公公有心要避,人家贵为婕妤,他也不能动粗。 海公公焦头烂额:“彤婕妤,你又何苦为难奴才……” 他还来不及狠心甩开她的手,彤婕妤突然脸然一变,猛地倒退几步,捂住嘴巴干呕起来,虚软地跌坐在地。金桔连忙扶住彤婕妤,掐起嗓子大呼:“娘娘、娘娘,您没事吧?!” 海公公被她这突如奇来的反应吓得一跳,两只手也不知该摆哪才好,一脸无所适从,与门口两个侍卫面面相觑。 终于,御书房的大门被推开,元佑嘉跨了出来。他被这外面的吵闹所惊扰,冷睨众人,最后将目光落在海公公身上:“发生什么事?” 海公公心有戚戚焉,满脸无辜,那眼神分明在说‘这可不关奴才的事,奴才压根连推都没推她一下。’ 元佑嘉又问:“彤婕妤这是怎么了?” 这时金桔勉强将她扶起,彤婕妤面容苍白,看似颓然无力,顷刻就要晕倒过去。她见到皇上,两眼泛着泪光,充满了激动和渴盼:“皇上……” 她咬着浅色的唇瓣,眼眶倏时滚落一滴滴的泪珠:“臣妾、臣妾只是想见您一面……” 她垂首低泣,细细的哭声令人辛酸,连海公公听了也忍不住要责怪自己不应该对一个弱女子动粗,虽然他好像也没动什么粗…… 元佑嘉瞥向依着金桔搀扶方能勉强站立的彤婕妤,双眉几不可察地一动:“你说有话要与朕说?” 彤婕妤以丝帕抹泪,低声说:“是。” 元佑嘉若有所思地背过手,示意她随他入内。 彤婕妤心下窃喜,她捻起裙角,经过海公公时朝他充满歉意地点头,忙不殊地跟了进去。 海公公讪然摸摸鼻梁,老老实实地顺手将门阖上。 彤婕妤一踏入御书房,顿觉心定了不少,她跟随皇上来到御案前面,只见皇帝往龙椅一倚,撑着桌案扶额,面容带着一丝疲倦。彤婕妤连忙上前,伸手想要为皇帝揉揉太阳穴,还没碰触到,就被皇上的手轻轻一挡。他抬眼:“这里没有旁的人,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彤婕妤双手一顿,心中不是滋味,讪然将手瑟缩回去:“皇上,臣妾前来告罪,是为了坊间流传的事情。” 元佑嘉眼底闪过一丝冷意:“哦?” 彤婕妤连忙跪下,双膝抵在冰凉的地板上:“这些流言确实来自臣妾的行宫,可臣妾绝非故意而为。坊间流传的小诗、歌篇,是臣妾闲来无事有感而发所作,那些小玩意也是臣妾打发时间做来玩儿,却不想宫里人喜欢,总是向臣妾讨要。她们跟的臣妾久,臣妾也没别的可以打赏,便送给她们这些小玩意,当时也不觉有何不妥……谁知她们竟会将之流于宫外,引起那些不必要的关注。” “事前臣妾根本不知道会闹得如此严重。若知道,臣妾绝不会让她们拿走任何一件东西。”彤婕妤羽睫颤动,悄悄抹泪:“事后,臣妾请求阿寅帮臣妾将那些东西收回,可这都已经晚了……” 彤婕妤故意端出阿寅,正是要让皇上想起他还留了一个御影在自己身边。阿寅如今已是听令于她,只要阿寅按自己吩咐的说,一旦皇上找他问话,自己就可以洗清嫌疑,让皇上知道她是无辜的,皇上自然就不会怪罪到她头上来了。 彤婕妤心里算计得很好,再来就是让皇上知道自己…… “朕知道了,你回去吧。”元佑嘉冷静地听完,摆手示意她可以退下了。 彤婕妤微愕:“皇上不让阿寅来……” “不必,此事朕有分寸。”元佑嘉按着两侧的穴位:“最近朕忙,不便招你过来了。你有什么事便让宫人代为通传一声,朕会让小海子过去瞧一瞧的。” 闻言,彤婕妤心里越发不踏实。她本已经安排好一切,可皇上却不按照她铺设的路往下走。她心有不甘,立刻又道:“皇上,听说此次曹大人却是替臣妾顶了那些流言蜚语,臣妾心想不知他心中可是有怨?不如让臣妾向他解释吧?” “曹卿家那边,朕会跟他解释。” “可是……” 见彤婕妤始终不依不饶,元佑嘉面上显露一丝不耐:“朕已经说过了,这事你不必操心,朕会处理。” 彤婕妤还是头一回被皇上以这种强硬的语气拒绝,只觉前所未有的委屈:“皇上……臣妾只是想替您分忧……” 元佑嘉深吸一口气,稍稍收敛脾气:“朕明白你的心意,只是有些事,你帮不了朕。” 彤婕妤心中刺痛,她没想到自己的辛苦所换来的竟是皇上的一句‘帮不了’。 她很想大声告诉他,她能够帮助他的,老天让她穿越来到这里,难道不正是为了让她帮助他吗?她做了这么多,付出来这么多,难道还不足以帮助他?! 她只是想努力攀上更高的位置,能够与他齐肩睥睨天下,共创大祁的美好未来。 她那么爱他,她想要他的双眼永远停留在自己身上! 可惜皇上听不见她的心声,只是无情地告诉她,她帮不了他。 彤婕妤不甘心,她不甘心自己默默无闻,她不信皇上对她无情!既然老天让她穿越到这个世界,她就该倾尽所有,终有一日成为万人景仰的女神。她要名留青史,她要得到皇上的心,让他只爱她一个人! 届时,她会把佟氏拉下皇后的宝座,她还要为她的孩儿讨一个公道,她要朱妃那个女人不得好死! 彤婕妤脸色苍白,捂着唇突然干呕起来。 皇帝眉头紧拢,伸手扶住她:“你生病了?朕让小海子唤太医。” 彤婕妤就着他的手靠在他怀里,紧紧地攥住他的双臂:“皇上……皇上……” 她的眸中透着脆弱和迷离,眼角含泪,双唇轻颤,发白的唇色令她看上去憔悴可怜:“臣妾怕……” “臣妾怕自己无能,保护不了咱们的孩儿……” 元佑嘉身躯一震,彤婕妤抓住他的手掌,轻轻地推移向自己的小腹:“这里……已经有了您的骨肉。” 在那双黝黑迷离的瞳孔之内,掩饰了彤婕妤心中的仇恨以及疯狂。 85.莘月最终决择 继朱妃有孕之后, 宫中再次传出妃嫔有孕的消息, 再加上数日前早朝上皇帝遣返莘月公主的决定不容置疑, 将佟明容推向一个艰难的局面, 对他而言无疑是一种双重打击。 佟明容思忖数日, 今日终于决定入宫与莘月见面。他如今已不在礼部就职,其实已经没理由再管外使来宾的事情。原本出于礼部的职责, 莘月公主留在大祁的这段时间一直由他安排接待照料, 于情于礼在他卸任之前也应该向莘月公主告知一声。 当然,这只是名义上的借口,如今他任职户部, 已经没有理由再私下拜会莘月。这次来见,恐怕难有下次。 数日前皇帝任命高纯出使,并决定将公主一同护送返国。佟明容不知道这件事公主事先是否知情,也不知道右相那边得到消息会有什么反应。按原来的计划,他会力争这个出使的机会, 待到辛香国与右相接应。只是眼看此事已有变数, 他决定先一步入宫, 询问莘月的打算。 这连日的大雪将皇宫染成了一片茫然的白色,树叶凋零只剩下光秃的枝丫,寒风拂过各处庭园,看上去萧瑟冷清。佟明容来到莘月所住的居所, 大门紧闭, 直到公公通传一声, 侍女这才匆匆出来。 莘月住的院子本就离其他嫔妃住的远些、偏僻些, 更冷清些。他踏入居室,见到莘月站在窗边,不知眺望着什么。 “公主。”佟明容解下披风,来到她的身边。 莘月偏过头来,舒展眉心:“明容。” 佟明容往窗外看去,那儿除了光秃的树木和一片白雪,并没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于是收回视线步入正题:“你可知皇帝决定借出使的名义将你送回辛香国?” 莘月轻轻一颤,低头说:“我知道。” “朝上亦是一片附合之音,唯今我也只能顺应他的意思。”佟明容暗叹:“自我接手户部之后,根本□□不暇,这次更是连自荐出使的机会都没有。当初皇上让我接手调查李国泽的事,我就已经心存疑虑,没想到他这手藏得这么深,竟是早有预谋,看来他是真的已经盯上我们了。” 莘月迟疑片刻:“那我们怎么办?” “既然他如此大张旗鼓,必会命人护你周全。只要你回到右相身边,暂时不必顾虑安危。至于今次出使之人,乃是马淳候的幼子高纯,恐怕是皇帝特地布置下来的眼线。不过此人不难掌控,一旦你回到辛香国,要反其道而钳制他并不困难。对于辛香国,皇帝的态度暧昧不明,我想这时并非出兵的时机,他不会贸贸出手。你且让右相放心,我会尽力与之周旋。” 佟明容见莘月依旧心事重重的模样,安慰说:“你放心,他既然只是派遣使者,便证明尚未有举兵的意向。此意或许是要刺探你我,也或者他察觉得辛香国内动荡的影响,担心方俞国会毫无预警地对辛香国出手。” “我没料到他会这么快决定将你送回辛香国,可惜我不能动身与你同行,缺失了一个机会。”说到此处,佟明容心中难免沉重,却不想加深莘月的忧虑,遂道:“你留在这里也是耗费了不少时间。如今年关将至,能够返回辛香国也是一件好事,相信皇帝不会为难于你,此行不会有事,我会于随行队伍中安□□的人手,你若发现什么异常,可以通过那些人与我联系。” 明明自身处境并不比她好,明容却也不忘关心她的安危。莘月深深地看他一眼,唇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她明明知道也许这份关切可能仅仅因为她们之间还存在着利益关系,可她就是割舍不得这份温柔。 莘月细细打量佟明容的脸庞,他的容貌早已于心底描绘了千万次,每当合上眼睛就能清楚地浮现出来。她记着他说话的语调、记着他的举手投足。她喜欢他处事的果断和冷静沉着,也喜欢他这淡漠中难能的温柔。 早在很多年前她就喜欢这个人。当年感觉还很朦胧,可是就是很喜欢静静地看着他、聆听他说的每一句话。他不在的那些日日夜夜,她总是按捺不住心底的相思,渴盼着能够再见他一面。 直到她以外宾的身份出使大祁见到前来迎接的他,那种令人窒息的怦然心动、疯涌而出的情感令她明白,原来自己从那么早以前就爱上了他。 数年前大祁新帝登基,他孤身一人来到辛香国,以用偿还恩情的名义拜见右相,与右相进行交易。 许多年前,鑫王携子逃亡在外,受到辛香国的恩惠,扬言他日重夺王位,必将偿还恩情。只可惜鑫王最终都没能如愿,当他死去之后,人人都道他那名襁褓中的孩儿也已经不在,岂料昔日的婴孩再次出现,竟已长至舞象之年,成为一名翩翩浊世的风华少年。若非佟明容拿出了最有力的证据,右相绝不敢轻易信他。 佟明容为了得到辛香国的援助,承诺待他夺得帝位,必将于他有生之年保辛香国不受任何侵害。莘月知道右相之所以愿与明容达成协议,是真正了无计策,为博最后一线生机。 在岌岌可危的处境下逼无可退所建立的利益利系,强行将两者捆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唯有如此,才能最大限度地保证彼此承诺的信任和不悔。 她曾经天真地幻想过有朝一日能够改变这样的关系,也许到了那个时候她就可以堂堂正正地面对他,问他能不能认认真真地看待她的问题。 可直到皇后将决择摆在面前,她才意识到自己面对强大的无能为力,她的能力是那么渺小微弱。 莘月盯着窗外的景色出神:“你说……始建之初的老祖宗,知道若干年后的辛香国沦落至如此田地,可会心痛?” 佟明容微怔:“国之兴衰再所难免,就连大祁也不敢保证能够一直长盛不衰。” 莘月喃喃:“国之兴衰……沦落至今日,终究是我等咎由自取。家已溃烂,国心已毁,国家失去尊严、人民失去力量,国已不成国,又何来称之为国家。” 佟明容:“公主……” 莘月摇头:“明容,此次返国,恐怕难有再见的机会了。” “公主可是向我道别?”佟明容浅笑道:“待时机成熟,我们会再见面的。” 莘月出神地看着他的笑,心底油然升起一种冲动,想要说出口:“明容,如果……” 在她来不及将之咽回心中,话语已经脱口而出:“如果没有这一切,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她心中有些慌,又不禁生出一丝希翼:“我是说……如果你不必背负那样沉重的过去,如果我没有那么多的负担和忧患,你可愿意抛却一切,离开大祁。那时候……也许你可以来辛香国,来我的国家,过上逍遥自在的生活,没有任何拘束与苦扰。” 佟明容怔愣之后,沉寂下来。他轻轻摇头:“我想象不出来。” 莘月微滞。 佟明容的双眸微微眯起:“不会有这种可能,也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莘月心头一空,逐渐沉默下来。是的,她也知道根本就不存在这种可能,不过是对自己即将做出来的选择所填充的一个可悲的借口、可笑的妄想。 “这不像是你会说的话。”佟明容打量她,敏锐地察觉莘月微妙的变化:“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莘月失笑,这确实不像她平时会说出来的话。他们都懂得说出这样的话有多么的不切实际,他们都不是那种一昧沉浸在妄想中的人。她唇角轻颤,尽管知道却也压抑不住心中的失落和苦涩:“我不过是有些感慨罢了。” “我没事,会好好照顾自己的。”莘月舒眉,其实在此之前她心中已有决择的果实。苦苦挣扎下,不甘不愿不舍放弃。终是该有一个了断的结果,她将一切深深封锁于心底之中。 * 佟明容离开莘月的住所,却因受她相托,转而走在前往凤仪宫的路上。他手中握着一把装饰用的短匕,这是临走时公主托付他转交给薇儿的东西。 这把精致的匕首,似乎是昔日公主初入宫时薇儿送给她的礼物,只不知为何莘月又要将此物还给她。 佟明容有些恍惚,连日以来心神不宁,原本……今日入宫他是不打算去见她的。 总觉得有什么无法撑控,把一切推向了另一个无法挽回的方向,悄然转变。 86.皇后送别公主 宫人道二哥来了, 我原以为他从莘月那处出来, 转而来我这边, 是为兴师问罪而来。 他看起来很平静, 态度也与往常无异, 令我不禁感到困惑与不解,直到他抬手将一把短匕递到我面前来:“莘月公主托我将此物还给你。” 我怔忡片刻, 注意到这把匕首正是莘月刚入宫时我送给她的礼物。秋狝之时她为了救我而用匕首捅黑熊呢, 真令人缅怀。我细细摩挲镶在剑鞘表面的玉石,哂笑道:“听说她要回国了,怎的临要走了还把这玩意还给我。” 我虽没有干涉朝堂的权力, 但朝上大抵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是一无所知。不久之前佑嘉皇帝已经拍案决定护送莘月回国,这无疑是对二哥的一个大打击。无论莘月配不配合,她回去之后,大祁的国事也不容她来干涉。莘月将这匕首送回来给我,是否意味着她要与我恩断义绝? 虽然我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可乍一见还是觉得很受伤。 二哥淡道:“她说这把匕首是你送给她的, 如今她已经用不上了, 自然就交还给你。” “说的这是什么话呢……”我手指微滞,眼前一亮。我端详二哥的神情举止,反复咀嚼着他为莘月带来的那番话。这就是她要给我的回答吗?她终于做出了最终的选择。 “可惜了这么好的匕首。”我收回匕首,抬头与二哥的视线碰撞在一起。 大哥成亲当日原本想去见他, 却因为喝醉了酒被直接送回宫, 之后他一直没有进宫来, 我们也有好长一段时间不曾见面。 “小妹还没有向二哥道一声恭喜, 恭喜二哥荣升户部尚书之位。”我笑道:“就是可惜了,白白让莘月溜走了,以后还想要再找这么好的姑娘家可不容易啊。” “莫要胡说。”二哥斥责一声。 我摸摸鼻尖:“二哥,你真舍得莘月走啊?她这一走可就不好说了,万一回去以后相了个夫君,你就真的没机会了。” 二哥平淡地阖上双眼:“若是如此,我自当为她感到高兴。” 我白他一眼:“二哥,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蒜?” 二哥看向我,平静无波。他都这么清楚明显地摆出姿态告诉我,实在怪我枉做小人,我摆摆手:“我明白、我明白。我什么都不说,总可以了吧。” “你不明白。”二哥突然开口。 他深深地看我一眼:“你明白什么?你既然把她看到透彻,为何不把我看得透彻?你知道她喜欢谁,又岂知道我喜欢谁?” “还有你自己呢?”他凝眸,幽深的双瞳紧紧盯着我:“就算你喜欢皇上,他对你可有情?” 我愣在原地,被他如此明确地拆穿,满心酸涩却只能哑口无言。 他神情复杂,重新阖上双眼:“当日我问你为何进宫,你说你喜欢皇上。可你入宫多年,他可曾对你好过?如今宫中嫔妃接连有孕,纵使你贵为皇后,难保他朝没有变故。深宫之内,单只喜欢二字又有何用。” 我悻悻然地笑:“原来你听见了呀……”这抹笑维持不了多久,很快就挂不下去。 “你说的没错。”我捂着脸,二哥说的没错,单只一个喜欢又有什么用,改变不了任何事情、改变不了任何东西。“他对我没有情,就算我再怎么喜欢他也没有用……” 我第一次在二哥面前如此清晰地承认我喜欢元佑嘉。他不知何时来到我身边,扳开我的手抬起我的脸,声音轻如羽:“这种人难道值得你爱他?” 我没有哭,可我估计自己的脸绝对比哭还难看,我深深吸气:“可是,这份爱是我心甘情愿付出的。” 在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二哥僵住了。 我抓住二哥的手轻轻将之推开,转身退却几步,不再看他:“这是我愿意付出的感情,我并没有奢望得到回报。” 如果曾经我渴望得到回报,那在我经历了一生之后,再次重生的我已经不奢望能够得到佑嘉皇帝的感情回报。我喜欢他,是我压抑不住自己的感情,我蠢到死过一次还是忍不住去喜欢他。我不能因为自己付出了一切,就要求得到别人回报我一切,感情本就不对等、不公平。我没法去计较爱的多还是少,如果他不喜欢我,我也没办法去控制他的感情。 “你宁可去喜欢一个不爱你的人,也都不愿意回头吗?”二哥垂下双手,低喃一声:“原来这就是你的答案?” 也许当年梨花树下,我不该向阿嘉招手,这么一来我就不会深陷在那个无底洞中那么多年。也许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无法回头,所以无论重新再来几次,我都还是喜欢他。 “是的,这就是我的答案。” 每个人总在矛盾中挣扎,其实也许在内心中早已有了自己的真正的答案,只是不愿去承认罢了。 自那之后,终于到了大祁出使辛香国之日。送行的队伍很长,看似十分隆重,朝中百官前来送行的人不多,除了马淳候府一家,倒是有不少百姓聚集在城门口观望。 临行前,莘月最后一次来向我请安。虽然我平日好感刷得不够足,这又是我逼着她回国,心里还道她是记恨我来着,可见到她如此郑重地前来拜谢于我,我只觉十分受宠若惊。 “这些日子以来多得皇后照拂,莘月感激不尽。” 见她几乎是朝我磕头,我忙扶住她:“于情于礼这些都是本宫的份内事,无需多礼了。” 我瞧着她的眉目,遥想昔日初见,她是那样容光焕发的大美人。而今再看,这微笑之下却又隐藏了多少辛酸苦楚。我长叹一声:“愿你一切平安,且当好自为之。” 莘月低垂的双目微闪,姣美的容颜上挂起一抹平淡的笑:“妾身会的。” 我本想送她出宫,莘月婉拒了我:“皇后娘娘,有一件事妾身一直藏在心中,不知该不该说。” “你说。”唉,总归不知将来还有没有机会见面,只要别牵扯到政治问题,你想问什么我都说。 莘月双瞳如琥珀般清澈,那眼底藏着无法压抑的情绪。在摒退所有人后,她暗咬红唇,压低声音,对我道出一句话,令我呼吸一窒。 “你知不知道明容他喜欢你?” 我蹙眉看她,她紧紧抓住我的手腕,直勾勾地盯着我,那眼神是不容逃避的坚决。 “我知道。”我轻声告诉她,骤紧的心脏微微平缓下来。 莘月在听见这三个字时猛地一震,双眼睁大。 蠢顿如我,如果前生二哥没有向我表白、如果没有经历一世,我可能不会知道。可是两辈子我都辜负了他。我告诉莘月:“我知道,可是我不爱他。” 莘月苦涩地低笑一声:“原来如此……” “你不爱他,他不爱我。” * 马淳候家的高纯,乃家中幼子,平日兄姐让着、爹娘宠着,在京城里到处横着,十分傲气。此番出使自觉皇上委以重任,倍感光荣。今日出行在即,他候着城门口等了半天,耐性险些磨完了,这才终于把人给盼出来了。 乘载公主的马车徐徐而来,高纯左看右看,人家压根没有出来的打算,他只好压着脾气拱手道:“公主可在?” 这时马车的车门从里头轻轻推开,侍女自里面掀开一侧帘角,隐藏可见里面一名轻纱裹面的女子倚着窗棂,水雾氤氲的琥珀美目淡淡转至高纯身上。 高纯一呆,或许只此一眼,足令他深陷一生。 “妾身在此,此行一路有劳高大人。” 皇后站在皇城上眺望远方,闻人翼早已隐于其中,出使队伍浩浩荡荡,踏雪前行,蜿蜒如龙。 87.帝后狭路相逢 送别了莘月, 我似乎才终于意识到自己正在一点一滴地改变了命运的轨迹, 可只此对莘月而言并不是一个结束, 而是一个新的开始。 我返回宫中, 一时也不想回凤仪宫了。最近闷了太久, 出来走动走动,活络一下筋骨思维也好。 近来京城日日下雪, 难得今日放晴, 庭院里雪虽积得厚,好在每天都在人清理,不至于一脚踩下去脚丫陷一个凹。 天冷了御花园走动的人少, 多半当主子的都窝在自己的行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朱妃最近也不出来晃荡了,她近来孕期反应太强烈,折腾了她半条命,一时半刻也没那个心情出来闹腾别人。继朱妃之后,彤婕妤……啊, 现在不该唤她婕妤了, 应该唤她昭容。彤婕妤被封为昭容, 也是日日躲在行宫中养胎,压根不敢到处乱跑。 听说当初彤昭容有孕的消息一出,朱妃大发了一通脾气,当着彤昭容的面破口大骂, 两人原本表面上挺好的关系瞬间烟消云散, 彤昭容也再不敢出现在朱妃面前, 怕只怕被朱妃盯上没好果子吃。 朱妃因为此事动了胎气, 对彤昭容的怨气不可谓不重。两人的肚子差了一个月余,彼此现在都在想方设方地护着自个的宝贝肚子,就看谁的肚子更争气,能够早对方一步生下皇子。 虽然她们原本的起跑线不同,可当她们同时有孕,彼此的斗争也才正式开始。 我不知道今世可会像前生一样,前世彤昭容护不住自己的孩子,五个月的孩子生生被流掉了。朱妃虽然千辛万苦将孩子诞下,可惜自己的命却丢在了冷宫…… 她生下来的孩子原本应该交由身为皇后的我来抚养,只是当时彤昭容没了孩子,日日以泪洗脸,佑嘉皇帝念在她思子心切,遂将孩子让给了她。 直到我死在了桂兰殿的高台之下,也不知后来会变得怎么样。以佑嘉皇帝对彤昭容的看重,兴许会把她扶为皇后。她若往后无子,也许还能将孩子好好抚养成人。只是如果以后她有了自己的孩子,那朱妃她孩子的命运可就不得而之了。 我呼出一口白气,小桃红搀扶着我,一边喊冷一边拉着我要回凤仪宫。我也不想折腾这些跟着我的宫人,毕竟我穿得又厚又暖,人家可没我这么好命,走出宫外可都是个个挨着冻的,于是我坐上凤辇打道回府。 这凤辇坐得我昏昏欲睡,我支着额头打了个呵欠,不经意地往外一瞟,竟看见莲妃的身影。我心里一动,唤停了凤辇,示意小桃红过去瞧瞧她在做甚。 我坐了一阵,就见小桃红去了一趟顺道把人给领过来了。我托腮看她:“莲妃呀~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还在外头逗留呢。” “娘娘,臣妾这是瞧见难得放晴,故而出来走动走动。”莲妃忙笑说。 我瞅她一眼,这理由倒跟我刚才想的一样,只是出来走动身边都不带宫女的吗?我见她孤身一人,再细细打量她的神情。莲妃这人心里有些小算盘,我认识她两辈子,也不是看不出她眼神闪烁,似乎藏了点什么。 自从彤昭容传出有孕,莲妃心中似乎更为苦闷,来我这走动得也少了,我听说她日日闷在行宫里捣鼓些生子秘方,好不忙乎,我也就没去打扰她。只是怎的这回看她脸色似乎不太妥当,莫不是乱吃药吃岔了? 我有些担心:“补身子的东西吃些就好,只是应当注意身子调理,有时间让太医给你瞧瞧,别什么药都往嘴里胡吃海塞。” “臣妾明白。”莲妃低眉顺眼地答应,我看她估摸也是听不进去我说的话,只能暗暗摇头。 正当凤辇起驾,我忽而想起什么,斥责道:“你身为三妃之一,怎的身边连一个人也没带?最近天气冷,宫里走动的人也少了许多,你莫要像现在这样孤身一人四处乱跑,可让宫人好找。” 我又忍不住唠叨她几句,这才乘着凤辇回凤仪宫。只是我坐在凤辇上总觉得心里头怪不舒坦的,几次回头瞧那莲妃一眼。凤辇渐行渐远,遥遥望去,仅仅能够看见她孤身站在雪地上,看不清面容。 我坐在凤辇里纳闷,可没等凤辇将我载回了凤仪宫,半路与皇帝的龙辇狭路相逢了。 这一遇上,可就不能视而不见地擦身而过。凤辇停下,宫人齐齐跪拜皇帝,我也只是走也凤辇给他请安。 这皇宫明明很大,没想到我就偶尔出个门,也能跟皇帝遇见,真是孽缘。皇帝背着手看凤辇所来的方向:“你可是去送别莘月公主?” 我摇头:“臣妾只是去看一眼。” 我偷眼打量他,希望他不至于对我和莘月的私交起了什么太大的戒心。 在这冰天雪地里,我的凤辇与皇帝的龙辇就这么堵在半路上实在有些微妙,何况最近我俩还不太和睦。自那天他喝醉了酒,我们自桂兰殿分道扬镳,彼此也没再见面。 其实私底下我总觉得他那日是装醉,从前他可是千杯不倒,怎么可能喝了两口酒就醉了,醉得不得不让海公公搀扶着他才能走出桂兰殿? 我暗暗揣测他此举的用意,觉得发现自己越来越不了解他、不懂他做事的目的和分寸。就好比前生,他绝计是不会多理睬我一分,我们之间的关系是真真正正的淡如止水。他总是笑不达意,一切都看起来很虚伪,从来不曾见他表露出真正的情绪。 若说以往他懒于跟我做戏,那今生的他就太奇怪了。是什么驱使他屡屡与我周旋?是因为今生的我不再是个任他摆布任其宰割的小绵羊,他拿捏不住,所以才会对我格外小心? 就好比现在,我杵在这里站了好久,他也跟着站在我面前好久。有话快说有屁快话,连这点粗俗的道理都不懂吗?知道这外头有多冷的吗! 也许我在等候的过程中不知不觉表露出一丝不耐,佑嘉皇帝温言说:“既然在此遇见皇后,那便一同摆驾凤仪宫吧。” 我见他吩咐小海子摆驾凤仪宫,龙辇转了个头,与我凤辇并驾齐驱,我就有些懵了。 小海子笑眯眯地做了个‘请’的动作,我满脸狐疑,忍不住嘀咕:“皇上摆驾凤仪宫是来做什么?” 小海子眨了眨,媚眼一飘:“皇上这是想您了呗,娘娘。” 我打了个寒战,虎瞪他一眼,把他的死媚眼瞪了回去。 说什么鬼话,又想蛊惑我,没门! 88.皇后大惊失色 待我回到凤仪宫, 宫人可能被吓到了。 皇后乘着凤辇出个门, 溜达一圈回来居然把皇上的龙辇一并带回来了, 眼看凤龙双辇并驾齐驱停在凤仪宫前, 观者颇有些汗颜。 我下了凤辇, 佑嘉皇帝在小海子的搀扶中也下了龙辇,今日也不是什么大日子, 一个月他也来了好些回, 上回我还在桂兰殿向皇上表忠心来着,他礼倒是不送了,结果直接把他一个真龙天子送到我这儿来。 我不知他来干什么的, 寻思无果,索性当他是来瞧瞧他家宝贝奉天的。我这凤仪宫要说谁跟皇上最亲,那唯属奉天这小子了。奉天啪啪两下翅膀落在皇帝肩上,一顿猛蹭。 我坐在一边冷眼旁观,每次看见它这么腻歪就很想揍它屁股。敢情这丫平日跟我好都是装的, 眼下这才是真感情, 看见皇帝多么深情款款, 看见我头抬也不抬。 我绝不承认我这是嫉妒它们主仆情深,真的。 原本还挺想把这胖鸟丢还给皇帝的,此情此景令我情何以堪?我现在改变主意了,就是皇帝跟我讨我也不还他。 我一边腹腓着, 皇帝逗了一阵鸟, 抬起头往窗外望去:“皇后, 朕还记得你后院养了一池的乌龟, 可否带朕去瞧瞧。” 我嘴角一抽:“皇上……乌龟有什么好看的。况且这冰天雪地的乌龟什么的都冬眠了。” 我就是不太情愿,可偏偏皇帝坚持说要看,我勉强妥协带他到后院里去。 碧池的水早已凝结成冰,周围也没见着一个龟影,只是池边泥土松动,仔细一看会发现好几处挖空的泥洞,里面能够发现好些乌龟壳,分明是不少乌龟躲在里头冬眠。 我这一池的乌龟早在温度骤降之时就已经接连步入冬眠状态,为此我还特地命人搭了雪棚,时不时唤人把地上的薄雪都铲了干净,铺了沙子掘了松泥,简直照顾得无微不致,跟亲妈没区别了。 我偷瞄皇帝的表情,实在很困惑他此举的用意。乌龟有什么好看的,我自己养了一池的乌龟,可就从没正眼瞧过它们,真正让我上心的大乌龟,不就正站在旁边么。 佑嘉皇帝背着手走了几步,竟一时兴起伸手去抓了一只小乌龟,端详片刻:“朕当时只当是皇后的一个奇特喜爱,却不曾问过皇后,这奇特的喜好背后可有什么特殊含义?” 我瞟了一眼他手上中的乌龟壳:“没什么含义,就是养着玩的。” 他将乌龟壳递到我面前,我撇嘴,纳闷地接过手。小小的乌龟壳不重,冷硬的触感像块石头。他沉声说:“除了养乌龟,难道皇后没有别的嗜好?” 我琢磨着:“比如什么?” “……比如爬树。” 我被他一噎,险些发飚。我什么时候爬树被发现过?!不对,我什么时候爬过树?!我扯了扯嘴角:“皇上说笑了,臣妾又怎会做出此等有失礼仪之事。” 佑嘉皇帝盯着我看了一阵,又将目光转至结冰的池子:“当日皇后受惊落水,可是因为朕?” 我只觉他今日的问题特别尖锐,暗暗反思自己哪里得罪他了,决定小心应对:“怎么会呢?臣妾只是一不留神踩到池边的青苔,这才滑下水的。” 我回答得小心翼翼,说话也是格外低眉顺眼。我打量他的神情,还是那张面瘫脸,低头盯着冰面,半晌之后幽幽道出:“皇后,你是否很怕朕?” 我呼吸一窒:“皇上怎会这么想呢,臣妾绝无……” 佑嘉皇帝打断道:“难道不是皇后你说让彼此爽快直言?朕现在只问你一句,你怕朕?” 我沉默良久:“臣妾不怕你。” 他身子一动,我见他往我这靠近,下意识就退了一步。 “……” “……” 顿时,这个‘不怕’显得特别虚伪,我郁闷地撇开视线:“……臣妾不是怕你。” “那是什么?” 他又逼近一步,我再次无法控制地退了一步。这一步令我深深感到无法自圆其说的压力,我忙不殊地伸手挡在前方:“臣妾只觉得纵使没有这一步的距离,你我也能继续维持这层友好合作关系!” 佑嘉皇帝与我只有半截手臂的距离,他的身高压得我有点自卑,更何况他拿这么冷凝的目光戳着我,令我遍体生寒。我小心翼翼地又挪后一步,佑嘉皇帝抓着我的五指,顺着指缝十指交合。 在室外站了这么久,我手指那点温度早已被带走,可皇帝的手透过十指交合将他的温度渡给了我,令我恍惚想起了那日出宫下了马车,我俩肩并肩牵手走向相府的那一刻。 虽然他的温度烫得有些异常…… “可如果朕想走进一步呢?” 我一恍神,没留意他说的话,下意识地反问:“什么?” 佑嘉皇帝眯着眼,看起来有些危险。我心里琢磨一阵,结合之前的对话我觉得我得坚持立场,于是我斩钉截铁说出一个字:“不!” 然后……皇帝那张面瘫脸刷地一下全黑了!吓得我肝颤,啥立场都没了,弱弱地闭嘴不说话。 “因为什么?”他绷着脸:“因为谁?” “我……”我莫名其妙地眨眨眼,我怕你还能因为谁,当然是因为你自己了。 “你说过不在乎朱妃的那事,那又是因为什么?”他紧拢的眉心忽而舒展,眸色亮了:“……因为彤昭容?” “哈——?!” 我对皇帝这脑回路感到惊奇,干嘛扯上朱妃还有彤昭容?话说你提什么彤昭容?!我知道她是你真爱,那也不用这么在我面对秀恩爱好么!就算我装作不在意,心里还是很受伤的好嘛! 他五指一紧,紧紧抠住我的手掌,我痛得想抽手,他不但不放,还步步逼近:“彤昭容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什么这样那样的,一个个当我很好忽悠是吧! 我憋着气奋力一挣,他越是靠近我越是不爽得继续退。 “你在意她。”他一脸笃定又坚信,“你吃她的醋?” 我忍不住发怒:“皇上不要开玩笑了!” 我话说的冲,他动作一滞,我立刻趁势甩开他,气喘吁吁地绕开他大步往行宫回。 “皇后!” 我提着裙子大步流星不回头。 “她是——” “不要再说了!”我承认我是小家子气,我承认我是妒火中烧,我一点都不想从他口中听见关于彤昭容的任何事情!! 我被一股力道拽了回去,被紧紧按在院子枯得只剩下枝干的大树身上。我背撞得生疼,诧异地睁开双眼,皇帝终于将我逼至退无可退的地步。 靠得太近,近得几乎感受到他炽热的鼻吸,惊得我僵着身子一点都不敢动。 ……等等,这一幕我怎么有种诡异的熟悉感? “你听我解释。”佑嘉皇帝低喘一声:“我……” 他一个‘我’字刚出,轰地一声自皇帝头顶,当头落下一大片积雪。 “……” “……” 皇帝顶着满头雪,原来挺霸气威武的身姿瞬间又怂又狼狈,我噗地一声没忍住,这分明是刚才那一撞把树上的积雪给震下来了! 我想笑不敢笑,见他垂着头眼前一片阴影,担心他因为被我看见这副糗样以后要追杀我。我小心翼翼地开口:“皇——” ‘上’字还没吐出,皇帝突然直挺挺一倒,压在我身上。 我冷抽一口气,大惊失色,慌慌张张地拍掉他头上肩上的雪,拖住他的身子跌坐在雪地上:“皇上、皇上你没事吧?!” 他一动不动,我险些急哭。完了完了,他不至于被雪一砸就砸死了吧?! “皇上!你别死啊!”别在我院子里死啊!!我吓得直哆嗦,冲天大吼:“人都死哪去啦——快来人啊——” 89.皇后答应与否 凤仪宫。 皇后我的寝殿之内, 凤榻上躺着的不是皇后本人, 而是大祁的皇帝陛下。 我木着脸候在床榻边发呆, 耳边嘤嘤嘤的哭声经久不绝, 稀罕的是哭声并非来源于我家哭包小桃红, 而是皇帝的近身红人小海子。 他端着一脸凄凉苦楚,好似当今圣上快驾崩似的。最狠的是, 他这没完没了的哭声已经持续一个时辰, 皇帝没被哭醒,我倒是快被哭疯了。 “海公公,您能别哭了吗?”我忍无可忍, 第五次问他。 估摸他终于被我问得不好意思,这次闭了嘴,弯着腰站在我背后默默垂泪,我就是没回过头去也能清清楚楚感受到那道戳死人的视线是哪来的了。 我气闷地鼓起脸,明明是他说要来我这, 明明是他说要去看乌龟, 明明是他来撞我, 明明是他自己被雪埋了,干嘛现在怨我怨得好似我是杀父仇人千古一罪一般? 我怎知道他病了! 他一个发着高烧的人不在寝宫养病,到处乱跑算什么事儿,这倒在我凤仪宫里, 就真把事算我头上不成? “皇上什么时候病的, 你怎么都不好生照顾他呢?”我抱怨海公公。 “奴才该死, 是奴才劝不住!”他哇地一声大哭, 我被吓了一跳,瞅了一眼见他哭成泪人,悻悻然地闭嘴。我又没真要怪他的意思,就问一句,不至于哭成这样吧? 我郁闷地托腮:“怎么病得这么重呢?” 刚才太医才来看过,说皇上烧得很厉害,着实把我给听懵了,我怎么也没想到他病得这么重。 海公公抽抽噎噎:“奴才听从太医吩咐每日三贴煎了药端给皇上喝了,原本好多了的……可自从从桂兰殿下来,当夜皇上又发了一次烧,后来也一直反反复复没好全。” 桂兰殿? 闻言,我心中百味杂陈。平时都没注意,现在见他两眼一闭,才发现他眼下一圈黑青。我看了一阵,趁他晕迷无知无觉,悄悄伸手戳了戳他微微下陷的两颊。 好像瘦了。 是我那么冷的天还叫他上桂兰殿,害他病情加重。是我刚刚不好好站着非要他来抓,撞得满树丫厚厚的积雪当头落下把他埋了。 ……怪我咯,我泄气地想。 我要是知道他真生了这么重的病,是绝计不会让他踏出屋门一步,必须得让他好好躺在被窝里面喝喝药睡睡觉。真不知道他这么多年来是怎么当皇帝的,国家大事虽重要,可皇帝的身体健康难道就可以抛?他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万一将来成了大祁史上最短命的皇帝可如何是好…… 呸呸呸,我狠狠拍了下嘴巴,闷闷不乐地守在皇帝床头。 他要是这么不要命,干脆把命给我呀。这么一来,他的人就是我的了,我要他吃饭就不准他睡觉,我要他喜欢我就不准喜欢别人…… 我扯了扯嘴角,觉得自己又在白日做梦了。 “皇上醒了!”耳边传来海公公的惊呼,我抬头一看,果然佑嘉皇帝的双睫轻轻颤动,眼看逐渐转醒过来。 我忙凑过去:“皇上,你可醒了?” 佑嘉皇帝睁开双眼,神情还带着一丝没睡醒的迷茫和恍惚。他偏过头来看了眼满脸鼻涕眼泪的小海子,再缓缓将目光转移至床头边的我,猛地一震就清醒了。 他捂着脑袋:“朕睡了多久了?” “有一个时辰了。”被你家小海子哭了一个时辰的丧,我也很想扶一扶脑袋。 佑嘉皇帝刚要撑起身,我连忙制止他:“别起来,太医说您要多休息,不能再到室外受凉了。” “对啊,皇上。您不知道您一倒可把娘娘给吓坏了,抱着您在大雪里死不撒手呢。”海公公一边插嘴一边冲皇帝直眨眼。 我斜睨他,刚刚还泪糊满脸的哭包相,两眼一眨就全没了,这眼泪还真是收放自如呢。 我把皇帝按回床里躺着,咐吩小海子去外头把药端进来。他安静地半阖着眼,看起来呆滞的样子还真有那么几分小时候的模样。我忍不住说:“皇上,您是大祁的国君,需得保重龙体呀,怎么不好好休息呢。” “是小海子说了什么?”他喃喃一声:“朕有好好休息,是他大惊小怪了。” 我暗暗撇嘴,这还叫大惊小怪?没烧成傻子你就该偷笑了:“那日臣妾不知皇上您是真的生了病,竟还让您登上高台,是臣妾疏忽之过。” 我低头认错,他缓缓抬眸盯着我看了一阵:“所以当时皇后认为朕在撒谎了,并不信朕?” 我一噎,一时无言以对。我嗫嚅一声:“是臣妾疏忽。” “罢了。”他幽叹一声:“朕知道说什么也没有用。” 我心底其实并不以为然。他叹什么,其实我也没以为他在撒谎,我只是以为小海子在诳我。谁让他说了那些儿不靠谱的话,我哪里会信。 我坐在床边无所适从,有几分愧对于他的内疚,又有几分理直气壮的委屈。 “彤昭容的事……并非你想象的那样。” 见他又提此事,我紧紧蹙眉,若非见他还躺着,我真要拂袖走人。他盯着头顶的帷幔,声音带着倦意:“朕召她入宫,是相信她所拥有的天赋以及才华……能够改变大祁,令大祁变得更加强大和昌盛。” 这些我都知道。我默然低头,元佑嘉不是一个好夫君,但他是一个好皇帝。他有他身为国君的责任和使命,比任何人都重视他的国家。 彤昭容能够帮助他,能够为大祁带来更好的未来。 他低声说:“朕没有让她怀有龙嗣的意思。彤昭容……是个意外。” 可是她已经怀上了。而且还有一个朱妃,她们都怀上了!!我绷着脸,估计表情不太和善,想要扭过头去,他唤住我:“皇后。” 他坦然开口:“朕终有一日会有皇子接手大祁的江山。” 我只觉眼睛酸涩得厉害,胸口塞了无数棉花,堵得喘不过气。 “如果到了那一天,朕……要皇后的孩儿继承大统,你可愿意?” 我呆住,心脏骤然一紧。他……他不会是被雪砸傻了吧?我倒抽一口气,冒着大不讳也必须得说:“皇上,您是不是烧得太厉害,神志有些糊涂了?” 他蓦地低笑一声:“原来在你看来,说出这番话的朕已是神志不清了吗?” 我嘴唇轻颤,竟是不知该如何回答他。 “皇后,你终究是不信朕。”他的声音轻如一声低叹,仿佛万千惆怅。 他伸出手来,我以为他要起身,连忙去扶他。他的掌心异常炽热,烫得我想抽离他的手心。我避开他的目光,瑟缩地想要退开,可他明明烧得浑身发软没有力气,却不肯松开手。 “其实你是害怕朕的,对吧?” 对,我是怕你。我害怕自己接近你,会产生不必要的感情,产生无谓的妄想。所以我不敢碰你、不敢接近你,怕稍一不慎,又坠落自万劫不复当中。 “你不信朕,朕明白。”他强撑起身体,紧紧盯着我:“可你不能怕朕。” 我一颤,那分颤意自掌心传至皇帝的手中,他攥紧道:“朕发誓,朕不会伤害你,一辈子都不会。” 我睁大双眼,心脏在胸口剧烈地碰撞跳动着,好像下一秒就要蹦出胸口来。 “皇、皇上,您不要开玩笑了。”我勉强牵动唇角,费了好大的力气抬起手臂,故作轻松地捂住他的脑门。 果然还烫着,佑嘉皇帝要不是被砸傻了就是被烧出毛病来,居然已经病到语无伦次了。我一脸同情地将他的手捂回被子里,柔声安慰他:“皇上,您病了,好好睡一觉,过几天就会好起来的。” “答应我。”屋里暖炉烧得旺,一床锦被将他捂出了汗,他额间透着薄汗,眼角枕出印痕泛着点红。“相信我。” 明明语气不轻不重,却重重地撞击我的心口。 原来一直积压于心底的怨忿和怒火似乎渐渐被浇灭。曾经我觉得自己天真得可怜,因为他的一句话一个字,什么都信了。 重生回到这个世上,有好多次他说的话有那么一刻我信了,可信过之后又对此嗤之以鼻。然而当不屑过后,心中无法克制地再次悄然种下希望的种子。 这是我渴望从他口中说出,希望他能亲口对我说。即使是假的,我也愿意听。就算明知他骗我,我也想听。 “嗯。”我莞尔:“臣妾答应你。” 他那双涣散的狭长眸子倏而睁大,光芒自黯淡中破茧而出,仿佛将黑暗重新点亮的星光。 就当这一刻,我做了无比美妙的梦,梦里他说做无比糊涂的话。信或不信,答应或者不答应,都只不过是嘴上的一句话。 我将他的被角掖好,瞥见门口晃动的剪影,遂将小海子喊进来,给皇上喂药。 皇帝喝过药又躺了回去,小海子收起碗退了出去,我左右走不了,老老实实守在他床头。 他疲倦地阖起眼沉入睡梦之中,室内静得仿佛能够听见彼此的鼻息。他的呼吸轻缓而绵长,我不记得自己有多久不曾见过他的睡颜。有多久了?上一次是不是在前生? 我歪着头想着,索性支起身体慢慢地往床上爬,撑起双手,身子向前倾,一点一点地靠近他。 难得他不再横眉冷对,难得见他如此毫无防备,现在的他就好像真的只属于我一个人一般。 我的脑海里不停地浮现出今日种种,比如在庭院之中、比如刚才的那番对话。似乎一整天发生了好多事,一切都变得匪夷所思。匪夷所思得最令人措手不及便是佑嘉皇帝。 果然脑子烧坏了吧。我嘀咕一声,托腮盯着他沉睡的面容。 “你也就这种时候才老实。” 我的心微妙地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我决定放弃挣扎,身体微微向前伏低,小心翼翼地将唇贴在他惨无血色的双瓣上,巴唧一下。 顿觉满足。 90.皇后恭贺新禧 佑嘉皇帝这人属于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的典型。他平时体魄强健, 身体好得不得了, 可一旦发病, 那没个十天半个月都不会好。当然, 等他一病好, 整个人精神抖擞得与前两天病怏怏的家伙简直就不是同一个人。 待他完全康复,年也来了。 今冬整个大祁几乎被大雪所覆盖。冷归冷, 但年还是要过的。为了令百姓过一个朝气蓬勃的新年, 今年佑嘉皇帝还特命人添了大型的烟火宴,举国同庆。 而宫中,除夕这天设了家宴, 皇帝当夜将会亲临,后宫诸妃也皆会出席。我身为皇后,操办家宴的各项准备自然落到我头上来,一场家宴忙得我焦头烂额。好不容易赶在小年夜准备完毕,满座皇宫终于不再只有白雪皑皑, 挂上大红灯笼和红绸带, 总算有了过年的气氛。 天公作美, 家宴当夜天气不错,夜空晴朗一片,明月高挂空中。我到场的时候,席下众妃已经满席了。今儿是除夕夜, 人人盛装出席, 满心期待着皇上驾临之时, 也许能多看自己一眼。 我入了侧座, 随意地扫了底下一眼。得我关注的也就那几个人,彤昭容近日低调作人,我瞧她肚子一眼。她衣饰宽松,倒不太显肚子。我见她一直摸着自己的肚子,心知她宝贝得很,刚要移开眼,就见她突然抬起头来与我四目相对,倏而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我冷不防抖了一下,有些莫名。结果彤昭容这一笑如昙花乍现,一晃眼就没了,低头不再看我,继续抚摸她的肚子。 我悻悻然地转移视线,朱妃的位置在正座侧手边,较我低一些的正对面位置。她肚子倒是明显了,只是刚一打照面,我还来不及冲她友好地笑笑,结果就被她狠狠瞪回来一眼。 我忍不住皱眉,往她边上一瞧,却不见绿桐,而是瞧见她身边新晋的大红人白芍。 最近我忙着家宴的事,倒是忽略了宫中其他人与事,竟是不知道绿桐被换下来了。我暗暗摇头,琢磨着待家宴过后要好好询问一下事由才行。 这时我听见耳边杯子磕碰的声音,将目光投到莲妃身上。她就坐在我侧手边,手里拿着一个酒杯,酒杯已空。这宴还没开始,她倒是已经开始喝起酒来了? 我忍不住按住她的手:“家宴尚未开始,你喝这么多酒是做什么?” 她冲我柔媚一笑,眉眼却是已经染上醉意:“又至新年,臣妾是高兴。” 我被她笑出一身鸡皮疙瘩,顿觉一个头两个大。今晚这一个个是怎么了,看着这么反常? 好在这时一声皇上驾到,佑嘉皇帝来了,这一个个不寻常的举止才中断,恭恭敬敬地起身行礼。皇帝来到了正中央的首座,如此一来在座诸位正式齐了,是时候开宴。 家宴无非就是除夕夜的一顿年饭,也许是受新年的气氛渲染,又或者是皇帝在场的关系,底下众妃和睦一片,欢声笑语,竟还真有几分温馨的味道。 今宴的菜谱由我挑定,我这人喜欢荤菜,桌面上摆的半数以上是我喜欢的菜肴,有一道我的最爱,红焖熊掌。当这道菜一上桌,我端了一晚上正经八百的脸终于露出笑意。 我拾起筷刚要去夹,皇帝的声音冷不丁自我耳边传来:“皇后可还记得秋狝的那头幼熊?” 我手一抖,诧异地看他:“皇上……” 他端着杯酒摇动着,狭长的眸子斜睨而来。我咽了下口水,蔫蔫地放下筷子,看了这盘菜就有点于心不忍了:“没想到它居然等不到明年秋狝,就已经成了今年除夕的一盘菜……” “咳咳咳咳——” 皇帝被酒水呛住,底下群妃纷纷抬头关切,满座皆在问“皇上怎么了?”、“皇上没事吧?” 我瞅了他一眼:“皇上可要唤太医?” “不必。”佑嘉皇帝接过小海子递来的手帕拭唇,好半晌才缓了过来,面无表情地对下面一片满脸担忧的妃子道一句无事,然后家宴继续。 我虽不忍心,但还是架不住对红焖熊掌源源不断飘出来的香味唾涎欲滴,暗暗默念一句阿弥陀佛,义无反顾地夹了一块放入碗里。 “不是那一头幼熊。”皇帝倚向一旁的软垫,轻吁一声:“朕只是记起了当日秋狝之时高卿家捕下一头黑熊,皇后一直远远瞧着,一眼也舍不得移开。” 当时我表现有那么明显吗?我悻悻然地唧巴嘴。我那是看见妥妥一盘野味正在向我逼近,估摸着眼睛都在放光吧? “只没想到皇后对熊的执着远不如这红焖熊掌。” 这不是必然的嘛?活生生的熊能作甚?除来幼年时期到处卖萌,成年之后只会四处吓人,当初在秋狝遭袭我还记忆犹新的。 我一脸理所当然,他看在眼里,摇头失笑。 我顿觉莫名,不解他这算什么意思。 可他直接低头饮酒不语,我见他不搭理我,忿忿地嚼肉也不搭理他。 他喝着闷酒就被朱妃拉去看她的肚子,我懒得看他们上演亲子戏码,转过脸来正好对上莲妃一副要吐不吐的脸,吓了我差点没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紫竹扶住她满脸焦急,莲妃直接就伏趴在桌上,脸色青白交错。我就坐在她旁边,一时不忍顺势就搭了一把手。这不搭还好,一搭上去,莲妃两只手臂跟章鱼似的缠了过来,死不撒手。 “莲妃这是怎么啦?”我被她缠得满头汗。 紫竹欲哭无泪:“回皇后娘娘,我家主子她醉了……” 这不是废话嘛,我当然知道她醉了,问题是她喝得这么醉干嘛! 我回头见皇帝被朱妃缠得脱不开身,又怕莲妃醉酒会闹事,只得吩咐紫竹先把人送回寝宫去。可偏偏莲妃还抓住我的手不放,我就纳闷了,我又不是皇上,你缠我作甚?我的红焖熊掌还没吃完呢! 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皇帝和朱妃那边,我悄声叫起紫竹帮忙搀扶莲妃先送她回宫,留下小桃红待会给小海子过去报一声信。 我们先一步离开宴席,莲妃不愧是大家闺秀出身,醉也醉得那么斯文,除了死扒住我不放之外,一路安安静静,跟睡着似的。 我们坐上辇子走了一阵,兴许是因为辇子晃动的原因,莲妃羽睫微微一动,似乎悠悠转醒。她迷茫地抬起头,扫了一眼四周,又将目光转至我身上。 “你醒了?”我见她总算松开我,顿时松一口气。 “这里是哪?”她喃喃一声。 “你醉了,本宫命人送你回莲心宫。”我端详她的神情:“你今天是怎么了?为何要喝得这么醉?” 莲妃木然坐了一阵,突然喝停辇子:“停轿。” 辇子应声停下,我尚在困惑之中,莲妃身子一滑,下了辇子。 “你去哪?” 我一急,连忙也跟着下辇,一众宫侍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我追着莲妃,只见她迎着月光踏雪走向空旷的庭园,直到停下脚步,仰头望天。 我直觉她今夜的举止各种反常,不敢轻扰,只是小心地跟随她的步伐,站在她身后几步的位置。 “你说宫外的月亮与宫内的,可会不同?” 我心中一动:“宫里宫外又怎会不同。抬头望月,还是同一道月光。” “说的对,不同的不是天上明月,而是人。”她轻轻一笑。 我暗暗蹙眉,上前拉她:“莲妃,你醉了,回莲心宫好好睡一觉,明天醒来就没事了。” 她就着我的手倚过我的肩,螓首微垂:“每当夜深人静,我总会想起你……” 我愣了愣,这才发现她双眼无神,不似清醒。 “如果那年我不入宫,你是否会一直等我。”她气息轻浅,低声呢喃:“如果我能更勇敢一些,追随你而去,是否今日的一切都会变得不相同了?” 我顿时了悟她将要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心虚地忙捂住她的嘴,心里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她细眉轻蹙,又缓缓舒展开来:“你已娶得美娇妻,早该把我忘记……” “我原本已经什么都不想了,只想一心一意地侍候皇上……可眼前见宫里的妃嫔越来越多,她们一个个都有了孩子……” “真羡慕,羡慕她们有孩子了,不孤单。只可惜年复一年,如今想来能够陪伴沁莲的……只有这座宫闱了。” “这些……都是沁莲自找的。” 莲妃倚在我的身上越来越沉,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化为一声声呢哝低叹。 我轻轻扶住她,心中无比复杂。 我没想到她今夜一醉,竟醉出这么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亏得在她身边的人是我,这若换成皇帝,也不知道会不会龙颜震怒。看来莲妃跟我一样都是个不能喝醉酒的人呀,一醉就乱说话这点,真的很不好…… 我半扶半拖着莲妃正要回头,只觉身子一轻,然后莲妃就被人截腰抱了起来。 我一愣,抬眼一见皇帝,顿时傻眼。 “皇皇皇皇——”完了,我一被抓包就紧张得结巴的毛病又来了。 “皇后不必多礼。”所幸他一句话封喉,省得我不知该怎么向他请安。 他抱起莲妃,眼神示意我跟他走。我心惊肉跳地跟上,生怕皇帝吃醋把莲妃抱起来摔雪地上,那得多疼啊。所幸,他一路无话,把莲妃抱进辇子里,吩咐紫竹照看莲妃返回莲心宫。 我见他放下了人,辇子走了,剩下不远处候命的海公公和小桃红,以及我跟他。 我满脸汗,紧张得直搓手掌。 “皇后可要返回宴……” “要!” 我发现我答快了,又是惊得一身汗。 他盯着我看了一阵,轻叹一声:“你不必这么紧张。” 我跟着他抬步去,偷偷瞄他,小心翼翼地开口:“刚才……” “嗯,听见了。”他走路惯有的老姿势,背着手,身躯笔挺,老神在在。 我一阵胆战心惊,一阵惊涛骇浪。 “皇后若是想问朕的反应……”他顿声:“朕只能说,很早以前就知道这件事了。” 我瞠目结舌。等等,什么情况!难道三角恋?从前有个沁莲,入宫前有个相好,不料皇帝看上人家姑娘青春美貌,遂来横刀夺爱拆散鸳鸯?! 他瞥过我的表情,微微蹙眉:“早在莲妃入宫之时,董尚书已经向朕禀明一切。” 我眨眨眼,懵懵懂懂地似乎终于找着了北。 也对,把女儿嫁入宫里来,必然是得对皇上坦诚一切的,否则将来那点前科被皇帝自己发现,可就不是闹着玩儿的欺君之罪了。 我跟着他的脚步,一脚一个雪印,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如果这都不算爱…… 念头一出,心里顿如灌了几百斤醋,酸不溜丢。 “再说……” 我酸不溜丢地看他。 “再说……朕纳她为妃,并非因为朕爱她。” 皇帝目光炯炯,在月色下格外眩目。 我忽觉几百斤醋里混了上万斤的糖,又酸又甜。 我默了半晌,忍不住想说:“那……”那我呢? 此时,轰地一声,夜空中散开了璀璨的花火。我与皇帝双双抬头,无数朵烟花发射到空中,将夜空照亮。烟花五彩缤纷、色泽斑斓。轰隆隆的声音不绝入耳,掩盖了一切声响。 我仰望空中的烟花,双眼似乎也被这些绚丽多彩的烟火所点亮。这时我只觉手被轻轻牵起,佑嘉皇帝附于我耳边,说了一声: 恭贺新禧。 我攥紧他的掌心,心脏也随着烟炮的响声轰隆隆地剧烈跳动。 礼尚往来,我轻轻回了一句:“恭贺新禧。” 91.白芍的小心计 新年本是应罢免早朝, 可不到大年初三, 却有好几位大臣被皇上急召入宫。 原因无他, 事关西域流金城破守一事。 却说西域流金城本是边疆交界地, 一直由朱将军长年阵守, 去年外族来犯,兵力悬殊, 朱将军应对有道, 并没有太过上心。直到年近岁末,战事疲怠,兵将休养生息之时, 外族出其不意再次来犯,朱将军一时疏忽,竟让外族直接闯入城内大肆屠杀。 军情告急,当夜朱将军带兵出战,受到暗袭, 战死流金城郊之外。 此事传至京畿时, 流金城竟已失守被外族占据。 皇帝当即指派将领出兵讨伐, 大祁国库富足兵力充沛,元宵之时传来消息,将军不负皇恩,已将流金城夺回。 只可惜经此一事, 流金城损失惨重, 百姓遭殃, 而大祁同样损失了一员大将。 朱将军战死的消息流入皇宫之时, 朱妃当场晕眩,太医诊断她气急攻心,动了胎气。好在没有大碍,还需好生养胎,莫要情绪波动过大,刺激了腹中胎儿。 我得之消息的时候,心里百味杂陈,既是不安了是愧疚。 前生我并不了解流金城失守的情况,只知朱将军会在那一役中战死。之前我已经向皇帝提点过此事,我听说他年前已经派过监军前往流金城,怎么还会发生这种事情? 如果我能够对佑嘉皇帝说得更清楚说,说不定他会更重视这件事,朱将军也许就不会牺牲。 听见朱妃动了胎气,我又忍不住暗叹。前生她胎位不正,又经历了大起大落,怀胎十月于冷宫艰难产子,却因生产过程拖时太久,历时一天一夜方才将孩子诞下,那时她已经回天乏术。 如果当时她不被打入冷宫,说不定在宫中药材和膳食滋补和太医的精心照料下能够调理好身子、纠正胎位,再有宫中最老练的接生嬷嬷把关,理应能保母子平安才是。 朱妃于我而言,还不够看。虽然我对她一直没有多大的好感,对她能够怀得龙种心生嫉妒,可我没必要因为自己的私人情感而毁了一对母子。 至少,孩子是无辜的。 虽然皇后我理应去慰问一下,可我人去了,指不定朱妃更糟心。我暗叹一声,命小桃红送一些补品过去赤霓宫,让她好生调养身子。 * 赤霓宫中,朱妃拒绝见客,关在寝宫里狠狠地发了一通脾气之后,又忍不住大声痛哭。 朱氏几代阵守边疆,朱家虽大,但其实已经人丁稀薄。朱将军老来得女,膝下唯有朱妃一个女儿。朱将军死后,如今直系几乎已经断绝,只剩她一人。 朱妃娘亲早死,自幼跟随老爹在外,父女感情极为深厚。如今她唯一的亲人已逝,对她而言几乎是半边天已经崩塌。 绿桐在屋外听得心急如焚,几次欲闯门而入,却被白芍阻拦。 “白芍,你给我让开。”绿桐满脸怒容。 白芍露出一抹笑:“娘娘交待了,任何人都不得入内,包括你。绿桐呀,你就莫要让我为难了。” “你不要以为自己得娘娘一时欢心就能为所欲为!我告诉你,这里还轮不到你说事!”绿桐盛怒,下令命人将白芍等拦在门口的人推开。 白芍自然不会相让,以她为首的宫女并排站在门口,狠狠地将绿桐等人推了出去。 如此你推我抓,两边的人顿时大打出手。绿桐暗暗蹙眉,只见白芍得意地勾唇,顿觉上当,正要喊停,寝宫的门从里边推开,朱妃双眼红肿,沉着脸走了出来。 白芍立即迎了过去:“娘娘!绿桐抗令不遵,非要闯门,居然命人对奴婢等大打出手!” 绿桐一急,刚要解释,朱妃来到她面前,张手狠狠地甩她一巴掌,将绿桐打得摔倒在地。 “绿桐!你不要以为你从家中陪嫁而来,本宫就不敢动你!”朱妃目眦欲裂,厉声怒喝:“你自己做了什么,别以为本宫不知道!本宫还留你,是因为你是父亲指给本宫的人!你若再闹,休怪本宫不留情面!” “来人!将绿桐拉下去,杖责三十!” “娘娘!”绿桐手下的宫人纷纷惊呼:“娘娘,使不得啊……” “谁再敢喊一声,通通杖毙!!”见这种时候一个个还要反她,朱妃简直气疯了。 她只觉腹部绞痛,脸色刹白,忙捂住肚子。白芍一见,惊叫道:“娘娘您没事吧?快!快去请太医!” 朱妃动了胎气,眼看她痛得几乎跌倒在地,众人纷纷抢着过去扶她。绿桐刚一碰到朱妃的衣袂,就被重重地甩开了手。她一愣,却见朱妃就着白芍扶过来的手勉强撑起身子,再未看她一眼,在宫人的簇拥之下进入寝宫。 大门一闭,唯将绿桐隔绝在外。 好在太医随时待命,得知朱妃又动了胎气,立刻赶到赤霓宫。好不容易肚子不痛了,朱妃尚未缓过神了,却被太医告知她的胎位不正,对日后生产可能会造成极大的影响。 朱妃顿觉脑子一片空白,白芍焦虑万分地问:“钟太医,这胎位不正可如何是好?” “娘娘您且放心,虽是胎位不正,但并非不能移正。老臣回去再与其他几位太医商量法子,务必为您解忧。”这事关大祁皇家命脉,钟太医也不敢耽搁,给朱妃开了安胎的药,招了徒弟匆匆回太医院商量对策。 朱妃脸色灰白惨淡,一阵心惊肉跳,她抓紧白芍的手:“孩子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白芍忙安慰她:“一定不会有事的。太医说了,不是没办法移正的。”她眸光一闪:“娘娘莫要为外面那些小人气急,不值得。她们正巴不得你动怒,动了胎气,这才是真正让她们能够得逞。您可要谨记太医吩咐的话,戒焦戒躁,休养身心,您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你腹中的皇子殿下想想呀。” 朱妃满额薄汗,咬紧朱唇:“你说的对、你说的对,不能让她们的奸计得逞。本宫不为自己,也必要为了孩子着想。” 白芍扶她上榻,忧虑道:“这事传出去,恐怕要属彤昭容最得意。从前她还只是个婕妤,浑然不敢造次,连为娘娘您提鞋的资格都没有。可现下她怀有身孕,身价倍增,听说宫内不少人见风使舵,赶着去巴结她。一旦您胎位不正之事传了出去,其他嫔妃恐怕都要看咱们笑话了。” 朱妃冷笑一声:“那群见风使舵只会乱嚼舌根的贱人也就只能瞧谁有了孩子就去巴结谁。彤昭容那个贱胚子出身卑微,纵使诞下男儿,皇上也绝不可能将她的孩子扶持为太子。” 白芍忙道一句‘娘娘说的对’,她一边安抚朱妃的情绪,一边故作不经意地扫向门外:“娘娘,您说……那绿桐可要如何处置?” 一提绿桐,朱妃顿时满脸怒容:“提她那个贱奴做什么?!杖责三十,已经本宫对她最大的宽恕。她若不知惜恩重,本宫必不饶她!” 思及这种非常时期绿桐还来给她添乱,朱妃便一肚子气,又想到父亲的死以及腹中孩子的问题,她就忍不住心中酸苦。想她自幼便是天之骄女,荣有万千宠爱,被父亲视为掌上明珠,入宫之后顺风顺水,一路风光无限,而今更是怀得龙嗣,他朝可为国母,却未料在此时此刻受到如此挫折。 父亲为国捐躯,朱氏直系无人。她虽怀有龙子,太医却道胎位不正,只怕待产不易。更何况如今她腹中的孩儿还不是唯一的皇室血脉,后头还有一个彤昭容紧追不舍,令她咬牙含恨。就连绿桐也背叛了她,唯今她身边,仅有白芍一人忠心为主,是可信之人。 白芍眼珠一转,小心翼翼道:“娘娘,奴婢有一计,您猜可不可行?” 朱妃挑眉:“说。” “您看,无论彤昭容产下的是男孩还是女儿,对她来说都是莫大的助益。她现在虽然只是一个昭容,可您莫要忘了她之前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婕妤。”见朱妃不以为然,白芍提醒道:“您不是不知道她素来有才女之称,宫外传得沸沸腾腾道她才智双才,咱们陛下不正是看中她这一点吗?当年陛下能将她一介平民点入宫中成了一名婕妤娘娘,而今她能陛下的恩宠怀得龙嗣,他朝难保她就不会母凭子贵夺得原本给您的荣耀。”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白芍危险地眯起双眼:“咱们何不抢夺先机?趁现在腹中胎儿尚在不稳之期,将之扼杀。” 朱妃听得心惊肉跳:“可是……” 白芍作了个噤声的动作:“娘娘,胎儿还在腹中,要作手脚就容易得多。可一旦孩子产了下来,要想突破重围再动手脚,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朱妃双眉越拢越深,心中有些惊惧。若说像之前皇后那样尚未怀上的,她倒可以狠心去动心思,可彤昭容这已经是怀上了的,腹中已是一条生命,他朝诞生于世上便是大祁的皇子。她一方面惧怕被发现谋害皇子,一方面自己已为人母,到底生了恻隐之心。 白芍见她有些退缩,心下一狠,故作委屈之色:“娘娘,奴婢所道之事皆为了您与皇子殿下着想。彤昭容于您是一个巨大的威胁,她的孩子只比你差上一个月余,这万一到时她早产了,生了个男孩,将来便是大祁的大皇子。” 她一脸忧虑更深:“方才听了太医的话,奴婢心头直跳,隐隐生出不详之感。奴婢怕彤昭容知道之后,是要在里面动心思了。这宫中人心叵测,当今后宫唯有你俩有了龙子。退一万步说……若您与皇子殿下出了什么意外,这宫里得益最大的会是谁?” 朱妃冷抽一口气,心中惊涛骇浪难以平静。白芍说得没错,这宫中人人都在为自己谋算。就算她一时仁慈不对彤昭容出手,难保他日彤昭容不会对自己动手。不是她死就是我亡,谁不是为了自己的孩儿? 她强作冷静:“你可有什么法子?” 白芍的唇角不着痕迹地微微扬起:“娘娘,您看此事交由绿桐来办可妥?” “绿桐?”朱妃诧异。 “没错,绿桐不是一直想要向您表达赤诚之心吗?您现在就告诉她,若是此事办得妥当,您就当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白芍眼神闪烁:“这要万一她办砸了、事情败露,那也不打紧。咱们就一口咬定绿桐早已经被皇后收买,是受了皇后的指使,借她的手嫁祸于您。如此一来,娘娘您便可以洗脱嫌疑了。” 如此一来,既能嫁祸于皇后,又能把绿桐拉下手,简直一石二鸟,再好不过。 朱妃闻言,双目一亮,可随即又犹豫了:“可绿桐是皇后的人,这要是万一她给皇后通风报信,反咬本宫一口可怎么办?” “娘娘您忘了,咱们对彤昭容动手,用谁都行。用绿桐是出于试探她的忠诚。”白芍阴恻恻地笑了笑:“奴婢会派人盯着她,她要是私下有什么多余的小动作,奴婢立即就命人将她擒拿。她若是企图反咬咱们一口,咱们就先下手为强,封了她的嘴,让她没办法说出口。” 朱妃心中有些动摇,毕竟绿桐跟了她这么多年,她也不想对她太绝。可白芍说的也没错,这是试练她真心的机会,若绿桐真要想要偷偷给皇后报信,可就不能怪她不念旧情! 朱妃面沉如水,颔首道:“好,就这么办。” 92.绿桐没有退路 绿桐被打了三十大板, 在床上整整躺了五天。 这日朱妃召见她时, 绿桐面如金纸、气若游丝, 颇有几分凄惨落魄。朱妃见着她这模样, 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怜悯, 可当目光触及绿桐一脸冷漠无畏的神情之后,又生出了几分厌烦。 绿桐是她爹亲自挑选给她的丫鬟, 年长她七岁, 自幼亦师亦姐,教导了她很多也帮助了她很多,一直是个令她又敬又畏的存在。可这份敬畏之心没有延续太久, 便逐渐转化为一种厌烦。 每当她想随心所欲地做一件事情的时候,就会有一个声音不停地在耳边唠叨,小时候懵懵懂懂或许还会听取一二,可长大了就觉得异常烦躁和不以为然,更甚者对她这个人表示出极大的抗拒心理。 后来入了宫, 她当了娘娘, 绿桐这才有稍微有那么点当奴婢的自觉。不可否认地是她确实帮了她许多, 陪她闯过无数难关。可近些年她开始旧态复萌,并且开始变本加厉,不仅宫侍们都听绿桐的,连她自己也得任绿桐摆布, 她甚至怀疑绿桐在一步一步地侵占她的主权。 她厌恶了这种感觉, 她不喜欢受到这样的束缚, 她对绿桐的反抗之心越来越激烈, 对她也越来越反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绿桐开始张口闭口都在说皇后的好话,忽略了她才是真正的主子。她起初只觉得烦闷,可直到后来有人说,绿桐与皇后交往甚密,恐怕对她起异心了。 她原本还觉得这不可能,可当事情摆在眼前,却由不得她不信。 这么多年来她处处忍让着绿桐,她给了绿桐整个赤霓宫最大限度的权力,谁都知道绿桐是她朱妃身边的首席大宫女,谁也不敢轻视于她,要是谁敢动她,便是跟朱妃作对! 可绿桐竟是用这样的方式来回报她的? 朱妃只觉得恼怒和愤恨,以及被背叛的失望。 那日,她命人打了绿桐三十大板,是为了以示警醒,让她不要太过恃宠而骄。谁才是奴才,谁才是主子,她要让绿桐清清楚楚地记住。 可绿桐独自躺了五天,却是连句求饶也不肯说。甚至到了现在,她也丝毫没有自己有错的觉悟! 是的,她每次都是这样。从小到大,什么都是她说的才是对的,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有错! 朱妃咬紧红唇,眯起双眼:“绿桐,你可怨怪本宫?” 绿桐微怔:“奴婢不敢。” 朱妃啧声冷笑:“你有何不敢?这么多年来本宫待你不薄,可你又如何回报本宫?” 绿桐知朱妃心中对她有所误解,辩解道:“娘娘,您误会绿桐了……” “是否误会,又岂是这面上随口一说?”朱妃不屑地打断她:“既然你说本宫误会了你,那好,本宫现在要交给你一件事,只要你能够完成,本宫大可既往不咎,相信你对本宫的忠诚。” 闻言,绿桐眉心不着痕迹地轻蹙,伏身遵命:“请娘娘吩咐。” 朱妃向白芍使了眼色,白芍立即退出屋子,将附近严密封缩起来。朱妃这才缓缓道出:“从现在起本宫给你十五天的时间。十五天后,本宫要彤昭容腹中的孩子,回天乏术。” 闻得朱妃竟生出如此歹毒的想法,绿桐惊愕地抬头:“娘娘!” “后宫之内,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本宫必要保证本宫的孩儿的地位不受任何动摇,彤昭容的孩子绝不能留!” “可……” “你是不愿意?”朱妃危险地眯起双眼,“你不是说你对本宫绝对忠诚?你要本宫信你,拿什么凭证?本宫现在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你是做还是不做?” 朱妃从袖中拿出一贴折成方形的黄色纸包,放在桌面上:“只要你将此事办妥,本宫就信你。事成之后,你也可以重回本宫的身边,本宫必会好好犒赏于你。纵使事情败露,本宫相信你的忠诚,也必会保住你的性命。” “可若你故意搞砸了……”朱妃眼底闪过一抹残忍的光:“那你又怎能重新取信于本宫,让本宫相信你?” 面对朱妃的质疑以及咄咄逼人,绿桐只觉遍体生寒,心中的绝望无法自抑。 “您不能这么做……”绿桐面色沉着,十指紧握,指甲深陷于肉中,她哑声道:“娘娘,谋害皇子可是大罪,不仅要诛连九族,他朝小皇子也将背负您的过失,无法登上帝座,终生受人唾弃……” 朱妃已经再也对她生不起一丝容忍之心:“够了!这些不需要你来担心,你只需完成你的使命,替本宫以及皇儿清扫阻碍前程的障碍。其余的,本宫自有分寸和谋算。” 绿桐深深感到刺痛,明明原来在背后的伤痛及根骨,可如今却比不过自个的心痛。她再次抬眸,眼前的人早已不是幼时那个总爱跟在她身后的孩子。她早已经变了,不再是她纯良的小主子,已经变得陌生、可怕。 又或者说,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的自己太无能,才会导致这样的结果。 皇后那日的一番话自心中一闪而过,绿桐苦涩地想,原来真正要了她命的,却是自己的主子。 “奴婢,领命。” * 自从绿桐领命之后,便没再出现在朱妃眼前。朱妃也闷闷不乐了好些天,加之怀孕身体虚弱,又终日心神不宁,每每总要闹上好一阵脾气,心情不好就拿宫人撒气,好些人因此无辜受累挨了板子,个个叫苦不迭,就连最贴心的白芍也时常挨骂。为此白芍只得小心翼翼地侍候着,寸步不敢多离。 这日,白芍侍候完朱妃,见她已经渐入深眠,悄悄地退出寝殿,吩咐了其他宫侍照看着朱妃,便趁夜独自出了赤霓宫。 夜半无声,她小心翼翼地躲避宫中侍卫,鬼鬼祟祟地来到了怀语宫。她并不是自正门进入,而是悄悄地从偏门来了,那处有人提着灯笼守着,竟是金桔。 金桔引她入了寝殿,彤昭容倚在床头,却是正在等着白芍的到来。 金桔将门一闭,警惕地守在门外。这时白芍解下披风,来到彤昭容身边,福身请安:“彤昭容。” 彤昭容总算自假寐中醒来:“白芍深夜造访,看来必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吧?” 白芍微微一笑:“那是自然,若无万紧要之事,白芍也不敢轻举妄动。” 彤昭容好整以暇道:“是什么事情?” 白芍在来此之前早已于心中想好应对的措辞,遂道:“您最近可要小心些,恐怕绿桐要借计对付您了。” “绿桐?”彤昭容挑眉。 白芍这才徐徐道来:“我家主子得到消息,说那绿桐已经被皇后收买,是安插在赤霓宫的奸细。不久前我家主子施刑拷问于她,她为了得到我家主子的信服,竟扬言替主子除掉你聊表忠心。” 彤昭容眉心一跳,脸色如蒙上一层霜:“继续说。” “我一得消息,心怕她真的害了您,特地前来给您通告一声。只不知她会使了什么诡计,您可要好生小心。”白芍满脸忧虑诚恳,“您近日可要当心些,让下人注意些膳食和汤药。你我如今可是乘坐一条船上,我也实在不忍见你发生什么意外。” 白芍算计得很好,她事先挑起朱妃对彤昭容的忌恨之心,是为了利用朱妃之手推向绿桐身上,绿桐没有退路,一旦她答应了朱妃的要求,就会想尽办法去对付彤昭容。 她那番话将一切推得一干二净,正是表明自己的清白,还要卖给彤昭容一个人情。 凡事就怕有个万一,她其实并未真正存着害彤昭容的心,谁能想到挑起一切事端的她却早己与彤昭容暗中谋合?她暗中做了这么多,无非是要封锁绿桐的一切退路,让她再无翻身之地,逼她走上绝境。 朱妃如今还在摇摆不定,一旦绿桐真的得手,说不定真的能令她重新受到朱妃的重用。她向彤昭容通风报信,一方面可以卖得一个人情,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杜绝绿桐真的能够得手。 虽然之前她对朱妃说一旦绿桐失败了,她们可以一口咬定绿桐是皇后的人,是皇后从中使嫁祸之计。可难保彤昭容不会记恨朱妃,到时只怕两者关系会变得更僵。 退一万步说,她总归还要给自己留一条退路,这要是朱妃摊上了事,出了意外,那至少她还能投向彤昭容。 令人意外的是,彤昭容出奇的冷静,她轻抚腹部:“这可多亏有你相告,你的好意本宫一定铭记于心,他日一定好好报答于你。” 白芍要的正是这种效果,她勾唇:“娘娘莫要说这种话,这是白芍该做的。” 彤昭容道了谢,送了好些金银首饰给她。白芍见之眼前一亮,故作推辞,但最后还是收入怀中,心满意足地离去。 白芍走后,金桔这才进来询问情况,只是彤昭容反常地陷入沉默之中,半晌发出一声冷笑,诡谲莫测。 “她果然要害我皇儿……” 93.皇后一纸墨宝 无论朝堂或是后宫, 今年注定是个不平静的一年。 经流金城一役之后, 虽守城不利, 但皇帝念及朱家世代为国尽忠的情面, 朱老将军又已为国损躯, 未再苛责朱氏。然而此事对朱氏打击仍旧巨大,尽管尚未影响到朱妃在后宫的地位, 但后宫形势诡谲万变, 没有了父亲的朱氏已经不能成为朱妃强有力的后盾,往后朱妃恐怕可就不能像从前那样横行霸道。 同时,关于流金城的失守一事尚存在众多疑点, 对于流金城失守之快是迄今为止最令人匪夷所思的疑点。 不少大臣认为朱老将军常年镇守流金城,不应该会贸贸然出城应战,犯此等低级错误。而当日监军匆忙逃离流金城也存在了一定的问题,朱将军出城迎战,消息未果, 监军选择在那种情况下匆忙出城逃回京城, 正因为他强行破关而出, 令外族有机可趁,一举攻入流金城内。 监军此时正被刑部扣押审理,而此次监军却是由丞相一手督促。往年佟丞相与朱老将军不睦,两位朝中老臣之女又位居后宫皇后及朱妃, 冠于后宫首辅, 有人道此事是佟相故意而为, 因为皇后肚皮一直没有动静, 可朱妃却怀得子嗣,对身居中宫之位的佟皇后是一个极大的威胁。 不管谣言是真是假,此事引起了一众武将激反之心。他们或许并非为朱老将军感到激动和愤怒,他们忧心的是设身处地而想,若他日换成自己身处战场,却被远在皇城的什么人所算计,其心悲寒。 虽然这些都没有证据,但所有的矛头一致指向佟相,令佟相一时处境为难,不得不称病在家,数日没有上朝。 这件事波及后宫,导致皇后在后宫的处境也起了微妙的变化,十分尴尬,与朱妃的不睦随之加剧。相传为了丞相之事皇后数度前往御书房,似乎是终于放下身段,企图修复与皇上的这段淡薄如冰的夫妻之情。 当然,我在此表示,这些绝壁只是谣言! 关于我几次三番跑去御书房的问题,难道真是皇后眼巴巴跑去抱大腿的节奏吗?其实不然,我承认我有借故跑去打探情况的意图,可真正的原因却实在令我难以启齿。 要说事情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要从皇帝在我宫里被雪埋了之后,他好不容易康复说起。自从他大病一场之后,我怀疑他脑子可能就出了点不寻常的毛病,从此不走平凡路,变得有那些点……蛇精病。 就好比他三天两头到我凤仪宫溜达,居然无人通报,变得极度神出鬼没。某日午后我难得闲情逸志练练毛笔字,毫无防备被他瞧个正着,他将我惨不忍睹‘墨宝’裱了起来挂在他的御书房里,我那时简直死的心都有了。 然后我天天跑去御书房求皇帝还我,他还不答应!我听说每逢大臣在御书房面圣,皇上就要怎么怎么介绍那幅字是皇后的墨宝,羞耻得我直想一头撞墙。 后来我命人到宫外求了名隐世书法家的字临摹了一副美美的书法字画送给皇帝,企图借此换下原来那幅歪瓜裂枣似的皇后‘墨宝’……可他居然还看不上,死活不肯换! 再之后……就没有之后了,我那幅临摹的字成了欺君的罪证,被皇帝捏在手心。他说如果我写不出跟那幅临摹的字一模一样的书法,就是坐实我的欺君之罪。 于是我被皇帝拎到御书房,每天他批奏折我写字,从此过上了苦逼的强迫练字生活。为什么会在御书房练字呢?因为皇帝怀疑我造假,要亲自督促我练字啊! 今天我吃过午饭就被海公公强制‘请’去了御书房继续练字,我默默看着一桌的宣纸,上面全是早上我辛辛苦苦写出来的字,瞬觉有种重返幼年时期被教书夫子罚抄书的那段岁月,我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皇帝早就坐在御案前不停挥舞着手中的御笔,他认真严谨的半边侧脸我从原来看得怪心动的到现在已经有些麻木,画面几乎烂熟于心。 见他不理我,我讪然地摊开宣纸,毛笔沾了点墨寻思着写点什么。 我虽身处于御书房,但平时除了写字,真正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御书房设有别间,供予皇上夜间批奏折太晚或是午间小憩用的。每当皇帝接见大臣或是谈及国家大事,我都是要回避到里面去的。 至于隔音好不好以及我会不会偷听,皇帝似乎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无论我在或不在,他该高谈阔论的照旧高谈阔论。对于这一点,我不知该说好是不好,事实上大部分时候我是不关心时政的,就算听了也不当一回事,但是又不得不逼着自己听着。 前生我对这些东西一窍不通也漠不关心,不到逼不得己我绝对是懒得去动这些心思脑筋的。当然,书到用时方恨少,若不是因为重生一世,我也不至于像现在这么后悔前生太草包。 我凝神写了几个字,忽听御案那边幽叹一声,抬头就见皇帝捏着眉心,身子向后倚靠着软垫。从我这角度是看不见他御案的奏折写了什么,只不过他大面积摊开,还能看见‘加急’二字。 “皇上可是有何忧虑?” 他紧闭的双目睁开,面色沉重:“今年冬天大雪不断,地方报上来的灾情比想象的还要严重。不仅冻死庄稼,就连寻常百姓恐怕也熬不住,各地都出现了冻死人的现象。” 我打了个激灵,今年冬天确实特别冷,新年好不容易放晴几天,接下来又是连日大雪。不说我们这些整日窝在屋里头的,这要是放在平民百姓家中,恐怕真的会出现冻死的情况。 “明日早朝,朕决定择定一人前往地方赈灾。” 天灾无可避免,好在近年大祁国库充沛,由朝廷出面赈灾确实应该。我刚要点头,蓦地想到什么,猛地震了一下。我琢磨了会儿,不着痕迹问:“皇上决定派谁去?” 皇帝眉心一动:“皇后可有人选?” 我微微一笑:“皇上觉得臣妾的兄长佟明容可行?” 天助我也,真的是天助我也!怎么没想到有此一着!“兄长位任户部尚书一职,此去赈灾理应是最好不过的人选。” 当初怎么也没想到可以借此一事将二哥调离京城。原本只是为了阻止二哥出使,不得不把二哥从礼部尚书之位换出来,户部这一职可谓缓兵之计。只是二哥如今在户部担职也有段时日,只不知户部被他收拾得怎么样,我还愁不知该如何将二哥调离京城,这不就来了机会吗? 由户部的二哥前去赈灾,这样的人选岂不是最合适不过?二哥为了巩固京中势力必不愿意离京,这时就要由皇帝来推这一把。一旦二哥离开京城,要想架空二哥的势力就更好办了。 反之,皇帝也就不能再去动二哥分毫。 我心里描绘着美好蓝图,却见皇帝阴沉地扫过来一眼,拾起御笔将那份奏折往一边堆:“朕再想想。” 我一愣,顿时觉得哪里有问题。皇帝不是应该拍手赞同?这样有利于他掌控户部,他有什么好犹豫的? 我心下一沉,难道……他已经在找机会对二哥动手,所以要留他于京?我故作不经意地问:“皇上可是觉得臣妾兄长不适合?” 他执笔的手一顿:“皇后处处为兄长着想,兄妹情深令朕深为动容。” “臣妾也只是随口提议,国家大事不容轻率,还需皇上亲自定夺。”他话里的意味深长令人不寒而栗,难道他对二哥早有防备,还看穿了我那么点小心思? 他神情冷淡,我看他不打算回应,索性也选择缄默。室内温度骤降,变得极不自然。 果然一提到二哥的问题,他就格外谨慎防备。我只能暗暗揣测着他究竟知道了多少,无法想象他将会去做什么。正因为经历了一世,我才更加害怕结果无法挽回。 “朕心中的人选本是蓸斐。” 我还以为他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了:“……蓸斐?” 皇帝颔首:“朕打算趁着这次赈灾让他暂时离京一段时间,避开京里的流言蜚语。” 他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蓸斐最近声名受累,在京中日子不好过。我之所以最近听得比较多,主要是因为他三天两头跑来找佑嘉皇帝辞官,然后被皇帝三言两语打发回去。 原来他已有心目中的人选,那我强求也没无用,闷哼一声表示理解。 “皇后就这么希望是佟卿家?” 我神经绷紧,猛摇头。 “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朕可以答应你。”他说。 我愣住,忍不住小心翼翼偏过头来:“皇上是说真的吗?” 他面无表情地撇开脸直接无视,默了半天,闷出四个字:“君无戏言。” 虽然我觉得他不是那种轻易妥协之人,我甚至怀疑他是故意先兵后礼,可是听见他那种好似妥协的语气,我顿觉心花怒放。 “谢皇上!”我美滋滋地道。 心情好了,看着满桌宣纸也不恼了,勤勤恳恳地埋头写字,没有注意到那边皇帝的眼神抑郁得不行。 隔日清晨早朝,皇帝就各地大雪一事与朝中百官榷商,任命工部蓸斐与户部佟明容二人为钦差大臣,前入地方赈灾。这两位皆是近年朝廷新贵,凑在一起却是稀奇。 只不过两人在闻得此事时的反应却截然相反。前者巴不得下了朝回家收拾行李火速启程,而后者却是推辞无果,勉为其难答应下的。 赈灾之事刻不容缓,不久之后,南辕北辙的两位钦差大臣一同启程,向受灾最严重的止水城进发。 随着阿爹的称病在家以及二哥的离京,他们的党羽陷入相对沉寂的状态之中,而我尚不知道后宫即将掀起了惊涛大浪,无知无觉地坐在御书房内努力练字,苦不堪言。 刚开始那阵子我还能日日提起精神努力练字,后来慢慢地就懒了。我本就不是个精通书法的人,偏偏我临摹的那位是个大书法家,字写得特别苍劲有力,一笔一划浑然天成,丝毫不是我这个毫无功底的人写得出来,这不练个三五十年都将是徒劳。 意识到这一点,我深深怀疑佑嘉皇帝在坑我,早知就不临摹这种大家书法了,真是肠子都悔青了。 午休时间,我这人跟佑嘉皇帝不一样,他那么勤勤恳恳的人是从来没有午休习惯的,而我饭完不打盹就憋不住困劲,我打了个呵欠,我写着写着打起瞌睡也不是没有前科,皇帝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所以我这一打盹就十分肆无忌惮了。 字可以慢慢练,困了不睡可是会死人的。 这一盹之后,我就直接趴下起不来了。 * 元佑嘉放下御笔,悄声来到皇后身边。她伏在案上,脸颊枕在手臂上,对于有人靠近毫无所觉。 小海子递来了绒毯,小声说:“娘娘又睡着了。” 元佑嘉低唔一声,接过绒毯小心翼翼地披在皇后的肩上。 小海子替皇后收拾桌上的笔墨,有些墨水还没干,印在皇后的凤袍上,墨迹左一块右一块。他看了一眼皇后写的字,有些好笑:“难为娘娘练了这么久的字了。” 元佑嘉看了一眼,目光随着柔和。 “只怕再过阵子娘娘腻了,还愿不愿意这么练字可不好说。” 元佑嘉的手贴在皇后的侧脸上轻轻摩挲,淡道:“无妨。” 就算不是长久之计,他只是想让她多陪在身边,纵使只有短暂的时光。 94.皇后落寞而去 我以为平静的时光还能持续得更久一些, 却不料那么快就被打破。 后宫发生了一件大事, 彤昭容被人下药, 夜半腹部绞痛不止, 下|体不停流出鲜血, 未满四个月的孩子最终意外流产了。 这件事轰动整座皇宫,宫人连夜通报皇帝, 皇帝听之龙颜大怒, 命人彻查此事,定要将歹人揪出来。我得知此事的时候已过去一夜,听说她是半夜小产的, 此时太医还守在她的怀语宫中。 我暗暗心惊,今世她的孩子还是没保住,不仅如此,比之前生还要早了一个多月。 前世她的小产与朱妃有关,只是当查到朱妃头上之时, 绿桐挺身而出, 将一切的罪孽尽数揽在身上。 绿桐很聪明, 她声称一切皆她私自所为,与朱妃毫不相干。她用自己的性命相抵,为洗脱朱妃的嫌疑,把一切蛛丝马迹抹杀得一干二净, 分寸不留, 把一切的线索引向了自己。 最终她被处以极刑, 死在牢狱之内。 我并不信绿桐的说法, 事实上后宫没有人相信导致彤昭容流产的事与朱妃一点关系也没有。然而朱妃一口咬定自己的无辜,并且绿桐实在做得太干净,以至于谁也找不到任何证据。 朱妃因此逃过一劫,却不能代表一切。朱将军死后,朱氏再无人能够帮得到她。因为彤昭容的流产她失去皇上的信任、失去了忠心为主的绿桐。她虽保了品阶,失去的远比之更多更珍贵。 没有了绿桐,她仿佛丧失了一道防护罩。很快她受到了彤昭容的报复,再次身陷囹圄。这次谁也救不了她,她彻底惹怒了皇帝,被打入了冷宫。如果那个时候她不是有孕在身,恐怕皇帝根本不会保她。所以当她难产而死,她的孩子甚至没有受到皇帝的重视,得之冷待。 今世明明已经早早警告过绿桐,可我没有想到她竟还是看不住朱妃,让她做了这等蠢事。一旦皇帝彻查下来,前生的一切都将再次重演。 我在凤仪宫心急如焚坐立不安,索性摆驾怀语宫去看看彤昭容的情况。 而身处赤霓宫的朱妃在闻得彤昭容流产的消息,不仅没有意识到危机,反而沾沾自喜、自鸣得意。她没有注意到白芍在得知消息时一瞬间神情微妙变化,满脸喜色地说:“绿桐果然不负本宫所望。” 白芍勉强一笑:“恭喜娘娘。” 白芍原以为自己私下知会了彤昭容,她理应更加小心谨慎,却没想到绿桐这样好本事,竟还能得手。事实上对她而言,绿桐的失败比成功更令她高兴。绿桐一旦失手,必然再无翻身之地。 现在最关键的是事情会否败露,白芍心中又急又怕,急的是绿桐尚未被发现,怕彤昭容被仇恨蒙蔽双眼,会直接将她供出,到时朱妃失势,她也没有好果子吃,要受到拖累。 她阴郁地盯着毫无危机意识的朱妃,心中已在盘算着自己现在应不应该放弃朱妃投靠彤昭容。 * 当我来到怀语宫,宫人一个个愁云惨淡,仿佛天将塌下来一般。 也是,原来彤昭容该是大好靠山,一旦她诞下皇子,母凭子贵,在后宫的地位也将水涨船高,稳固如山。可如今到手的荣华富贵化为泡影,也难怪彤昭容往后的手段越来越毒辣。 我心中沉重,在宫人的引领下进入彤昭容的寝宫。一踏入寝宫之内,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还带着淡淡的血腥味道。我暗暗蹙眉,往床榻看去,佑嘉皇帝正伴在床头,两边是太医和宫女,时而能够听见细细的低泣声。 我悄然来到佑嘉皇帝身边,他双眉深锁,抬头见我来了,稍稍有些松动的迹象。 躺在床上的彤昭容面无血色,不知哭了多久,双眼红肿得厉害。她适逢小产,身体极为虚弱,似乎也是哭得没有力气,已经陷入昏睡之中。纵使昏迷中,她也在哭泣,看来是极为伤心的。 我低头瞥见皇帝与她十指交握的手掌,勉强移开双眼,低声问:“彤昭容怎么样了?” 佑嘉皇帝沉声道:“孩子没了,对她的打击很大。” 佑嘉皇帝看了一阵,小心地脱开她的手,起身示意我随他一同出去再说。 我们出了寝宫,佑嘉皇帝的脸色阴沉,怒气正盛。我怕触及火线,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可曾查出什么眉目?” 佑嘉皇帝摇头:“安胎药里渗了东西,太医们正在鉴定。至于其他的尚未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我心知他们还没查到绿桐身上,稍稍缓一口气。可事已至此,纵使我有心想保绿桐,她愿不愿意让我来护是一回事,保不保得住又是另一回事。 我温声说:“后宫中会发现这种事情,臣妾身为后宫之首难辞其咎。若皇上不弃,让臣妾亲自调查此事,臣妾定为彤昭容讨一个公道。” 佑嘉皇帝回首:“你?” 我生怕他看出我包藏私心,不敢移眼,摆出一副坦荡荡地姿态。 他沉默地看了我半晌,这才颔首:“既然如此,那就交给皇后来处理罢。” 见他首肯,我这才暗松一口气。 我只觉他周身散发着森森的冷意,到底是自己的亲生骨肉,被人谋害而亡又怎会不恼怒呢。 他虽说彤昭容的怀孕是个意外,可却如此紧张她与孩子。明明前生他对朱妃毫不留情,甚至连初生的小皇子都没有动容。我神色黯淡下来,见他抬眸看我,连忙振作起来,不让他看出端倪:“生死有命,只道这位小殿下与皇家缘薄,您多劝劝彤昭容看开一些,别太难过……” 佑嘉皇帝盯着我:“难过……” 我见他神色凄凄,心道他也是难过,遂又劝了一句:“皇上您也太难过。” 他眸色幽深如无底深渊,看我的眼神冷清几许。我被盯得不甚自在,扭过去头。 “朕是难过。”他说着,倏而张开双臂伸向我,将我整个人揽入怀中。 我整个人一懵,全然忘了反应,他就这么将我深深锁进怀中,埋首于我的脖颈之间,低叹一声:“朕确实很难过。” 我双手下意识抵在他的胸口,可听他有气无力地一声轻叹,只觉他是真伤心了。我胸口有些堵,却没有立刻推开他。没想到他也有如此脆弱的时候,这个孩子对他而言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重要到……竟在我面前表露如此柔软的一面。 我双手垂下,想要反抱住他,可手僵在半空,却始终没有动作。 他在我耳边低语:“朕已经失去一位皇儿,皇后又能不能……” 哐当一声,寝宫里头传来摔砸瓶器的声音。我和皇帝齐齐愣住,我推开皇帝,催促他赶紧进去瞧一瞧。 寝宫里头,只见金桔和几个宫女拦着已经醒来的彤昭容。此时的彤昭容披头散发,哭声嘶心裂肺,一见皇帝整个人就哭得更崩溃了,哭喊着要孩子。 佑嘉皇帝大步上前,轻轻按住彤昭容。彤昭容立即伏在他胸前大哭不止。 彤昭容的情绪波动那么大,眼看只有估嘉皇帝才能稳得住她。周边的宫女在一旁偷偷抹泪,此情此景,竟生出几分悲凉。唯独我一人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像个定格的局外人。 看来唯有我一个是多余的存在。我低垂眼帘,左右这里没我的事情,这时候我去也安抚不了人家,指不定一不留神就把人给刺激到了呢。 我低低地闷哼一声,看了最后一眼,悄无声息地走了。 95.皇后被泼黑水 我原以为有了前生的经验和线索, 调查和动手脚不难, 可事实远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 在我尚未来得及插手此事之时, 竟意外查出关键线索, 而那唯一明朗的线索竟出自我凤仪宫。 彤昭容出事之后, 各大行宫进行了地毯式搜查,每个后宫妃嫔无一例外, 我身为皇后必当以身作责。可查到我凤仪宫来时, 却在宫殿后院,恰恰是我碧池养龟的泥地里找到了可疑的药粉,经太医院鉴定, 竟是一种能够致孕妇滑胎的药物。 一经对比,竟与致彤昭容小产的药物一模一样。 我得知此事当场懵了。眼下出了这事,众人目光立即投到我的身上,成了最大的嫌疑者。自个的清白我还不清楚么?可关键是别人不清楚,我甚至不知那东西是在我院里哪个角落挖出来的, 简直比窦娥还冤啊。 我刚从皇帝手里接过负责权, 眼下成了最大的嫌疑犯, 若是继续由我来调查显然已经失去了公信力,这微妙的转变之下我哪还有清白? 我顿时怒了,哪个混蛋不长眼的居然敢坑我?!还有那什么的可疑药粉,对龟有没有影响的?这万一影响我碧池一只只母龟的生育发展可如何是好! 可幸的是, 这药虽是从我宫里找到的, 可没有证据这就是我下的药, 我一口咬定这不关我事, 谁能奈我何? 尽管出了这事整个后宫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个个看我跟看杀人犯似的,可我就是挺着胸硬着气,故我清白,没有证据谁敢咬我? 这时,我凤仪宫挤满了人,后宫诸妃中品阶稍高的都来了,我挺直腰坐在皇帝侧手边,那从我院子里挖出来的药粉呈上佑嘉皇帝面前,他坐在首座凝眸眯起了双眼。 太医将药粉对比之后,已经向在座诸位详细分析一遍,证明了两份药物同为一种。 我冷冷地往下一瞥,太医不自觉地抹了把汗。 我都没心虚,他老人家倒是开始先心虚起来了,这不看得在座诸位都以为皇后我完蛋了吗?我偏不完蛋。 我清了清嗓子,慢条斯理地整理一番头绪:“皇上,臣妾不知此物怎会出现在凤仪宫中。” 佑嘉皇帝看了我一眼,招手示意小海子。小海子立即将那名从我宫里挖出东西的几名小太监给唤到堂上。 那几个小太监兴许被这阵势给吓着,个个抖如筛糠,把今早如何从各宫开始搜查到查到凤仪宫来,再到看我碧池泥土松驰迹象可疑于是抱着一丝疑虑来挖挖,再到一不小心就挖出这么点不能见光的罪证的事情结结巴巴地如实禀报。 然后各宫群妃纷纷在底下起哄了,左一言‘可疑’、右一句‘可怕’,直指我碧池的龟是用来掩人耳目,私下做的是藏毒的勾当,说不定我那后院里兴许再挖挖就能挖出几袋杀人不见血的□□出来,直道皇后居心叵测,不必审了彤昭容小产的事妥妥就是皇后干的。 这群人脑补能力太强,我估摸着她们在底下已经给我编织了数千万条罪,再不吭声等着我就是无数个坑了。 “臣妾还不至于将这么关键的东西藏在自己的后院当中引火自焚。”我不疾不徐:“更何况彤昭容出事,得益最大的合该不是本宫。” 最后一句是对底下那些个乱嚼舌根的人说的。其实要我说这后宫人人都有机会,人人都有可能。我就算把彤昭容肚里的种给弄没了,左右影响不算很深。我要真把朱妃肚子里的弄没了,那才真叫最大嫌疑。 纵使朱妃再怎么嚣张跋扈,人家那也都习惯了,身份地位摆在那,人家有那个资本啊,底下的嫔妃要动她还得掂量掂量。可彤昭容不一样,她出身卑微,品阶又不算高,美貌算不上一等,唯一出众的便是那份才气。可才气之于后宫女人谁在乎?正是那样平平无奇的彤昭容却意外怀得龙嗣,这样才叫真正的招仇恨值。 要说这后宫最恨不得谁死,那也必然是彤昭容无疑。所以她自怀孕之后才天天窝在怀语宫不露头,就是怕走一步就被人给谋害了。 我没对朱妃动手就已经很不错了,要让皇后我对她彤昭容动手?她还不够格。 朱妃肚子里怀了孩子,这会儿并不在场。她若是在场,估计就要指着我鼻子狂喷,喷我将祸水东引,引向她了。 事实上我就是引向她怎么着?这一秒我要是清清白白的,我大可以优雅地坐壁上观。问题是当下我被人嫁祸了,按我前生所知凶手是谁,我这不是明摆着被朱妃坑了吗?! 她既然敢嫁祸于我,也别怪我不跟她客气。 现在明摆着彤昭容孩子没了,谁最得益?不就是同样怀孕的朱妃嘛!既能把彤昭容的孩子流没了,又把皇后拉下水,一枪二鸟,简直不要更给力好吗! 现在在场除了我,并非全都是傻子,观之面色个个心知肚明。这些后宫女人不出声,不过是揣着看戏的心思兴灾乐祸。彤昭容的孩子没了,拍掌叫好。接下来无论是皇后还是朱妃落马,她们继续拍案叫绝。 总归扯不上她们,谁倒霉谁遭殃她们都高兴。 我心里头别提多晦气,原本能够好好抓着调查大权,尚能够借机保一保绿桐,可谁知还没上手,就被人泼了一盘脏水,实在够晦气的了。 佑嘉皇帝冷静地挥手,将证物收起,不紧不慢道:“皇后所言不无道理。” 总算说句人话了,我暗暗为佑嘉皇帝叫好。 他瞥向我:“只是东西出在你这儿,在尚未寻找到更加确凿的线索之前,若继续由你来调查,恐怕不妥。” 我就知道会这样。既然牵扯到我头上,再由我来主持调查可就不妥了。我点头表示明白,愿意将调查的大权交还佑嘉皇帝手中。 我原本挺泄气,佑嘉皇帝吩咐完小海子之后,突然转头对我说:“朕会还你一个清白。” 我就一愣,顿觉哑口无语,说不出个心头滋味。我张着嘴巴,好半晌想腼腆地低‘唔’一声想作个感动状,这时门外匆匆来报,说是抓到了疑似下药谋害彤昭容的人。 在座一片哗然,我心头一惊,难道是抓到了绿桐? 可被逮进来的却是个面生的宫女,她被按在地上哭哭啼啼,一直嚷嚷饶命。 经调查,这名宫女不是任何一位妃嫔宫里的人,她原在御膳房司职,入宫多年不曾见她有过任何过错,平日看起来十分不起眼。 彤昭容出事当日有人曾见她夜半出入御膳房,这本不是什么稀罕事,彤昭容当日也不是因为吃过什么膳食才会流产,而是喝过太医院煎的药而致。 太医院每日煎药送入怀语宫,并不经过御膳房。问题就出在,彤昭容嫌药苦,每日喝药必要加点蜜枣蜂糖才肯入口,而当日奴才们拿了是蜂蜜,结果就出事了。 御膳房那壶蜂蜜原还剩下半壶,可当时送去了怀语宫不久,那半壶蜂蜜就被这名宫女不小心打碎被处理掉了。事后在内务省的调查中发现地板缝隙中残余的蜂蜜,送去太医院检验方才得出结论,原来滑胎的药并不是出于太医院煎的安胎药,而是药中渗的蜂蜜。 这事被禀了上来,宫女也就无所遁形,被抓到了我们根前。 我瞄了一眼佑嘉皇帝,他面容黑沉黑沉,我估摸着佑嘉皇帝要发怒了。我说你这小宫女坏事干也就干了,哭得那么大声有什么用?这不生生惹人烦么?我这原本不怎么烦躁地听久了也有那么点情绪了。 我命人将宫女的哭闹声堵了回去,刮她几巴掌让她再没敢哭闹,默默垂泪。 当小海子开口问她话时,她哇地一声又大哭起来。这一哭,说话就不利索了,反正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有的人没听懂,但我这个知根知底的一听就懂了,立刻又听出一身汗。 因为她所指的正是绿桐,她道自己被人叫唆收买,指使者正是绿桐。 96.皇后背了黑锅 绿桐是朱妃身边的贴身大宫女, 后宫无人不晓。如此一来这件事总算有了新的进展, 众人焦点也就落在了今日唯一不在场的朱妃身上。 据这名宫女所言, 原来她初入宫时曾经犯过事, 当时险些被杖毙, 多亏当时路过的绿桐救了一命。这宫女感激于她的救命之恩,私下一直对绿桐为命是从, 虽然两人表面上八杆子打不着一块去, 私底下却一直有些来往。 正是外表上不明显,绿桐才会托她在蜂蜜上下药毒害彤昭容,而始终没有人发现。若不是碰巧那蜂蜜砸在地上被细查的内务省注意, 谁也不会将这两人联想到一起。 这名宫女一直哭喊求饶,可她却犯下了谋害后宫妃嫔、圣上龙嗣的大罪,这又岂是说饶就能饶的事?她既然敢帮绿桐干下这样的事,就是揽上了弥天大祸。照她所说,绿桐是清清楚楚告诉她要害的是彤昭容和她腹中孩子, 这名宫女当时敢应下, 事发后还有何好哭? 我暗暗蹙眉, 怪就怪在太顺遂了。这名宫女一被发现,当即供认不违,这就是太古怪的地方。绿桐若是托人下药,就绝不会找个这么不靠谱口风如此不严密的人。左右是一死, 临死还要拉一个垫背, 这种人绿桐要是看得上, 明显就不符合常理。 只是现在物证有了人证也有, 绿桐被招了出来,这怕是躲不掉了。 我暗叹一声,这时佑嘉皇帝瞥过来一眼,原来是我这一叹叹得太明显,引人侧目。 我连忙端正皇后的凤仪,从从容容、淡淡定定地回瞥他一眼。 这时海公公适时来报,说翻遍了整个赤霓宫也没找到人,道她可能是知道事情败露,正在四处躲藏逃窜。 我一听,觉得事情更不靠谱了。就在皇宫里头怎么躲怎么藏?随便派人挖一挖不就出来了。眼下其余人也是同个想法,相当不以为然。若绿桐真的就这么在皇宫里消失了踪迹,那绝壁是朱妃包庇的。 我泰然自若地理了理袖口,和佑嘉皇帝打商量:“这一时半刻恐怕也得不出结果了,不若先将这宫女押入牢中,待找出绿桐再审吧?”这半个后宫的人都聚在我这儿,无偿提供茶水点心就算了,这人山人海多挤,我直觉呼吸一口新鲜空气都不容易,闷死我了。 佑嘉皇帝沉吟一声,没有反对。 我正准备呼吁大伙该干嘛干嘛去,甭在我这儿凑热闹了,这时小锤子大冷天满头汗地跑进来通报:“陛下、娘娘……朱妃娘娘来了。” 随着这一声通报,一个个原本准备散会的妃子们精神一振,刚抬起来的热屁股忙又贴回椅子上。我顿觉无语,这都什么情况,一个个上赶着来找事,朱妃这会又是来干嘛? 我向佑嘉皇帝投去请示的目光,佑嘉皇帝跟瞎眼似的没动静,敢情坐在我凤仪宫里,就真当自己是客不敢喧宾夺主不成?好歹整个后宫都是你的吧! 我暗暗磨牙,正准备扬手宣她入殿。朱妃倒好,大喇喇地跨进门来。 她不来还好,一来我险些把下巴给惊掉了。只见朱妃挺着大肚子,在白芍的搀扶下徐徐步入殿厅,她的后面跟着五六名宫女,宫女押着一个人,正是绿桐本人。 我被眼前这一幕给愣住,显然其他人也不比我好上多少,没看明白现在唱的是哪一出。 朱妃把绿桐押来了,这究竟是行使大义灭亲的壮举,还是打着弃卒保车的算盘?无论哪一个,显然都不足以服众吧。 朱妃一踏进门,未及请安,双眼定定落在佑嘉皇帝身上,突然身子狂颤,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这要不是看她大腹便便的,我真特么想一扫帚甩过去。 朱妃扑到佑嘉皇帝脚边哭,垂着脑袋拿手帕捂脸,兴许他那个角度真看不见,我这角度妥妥就看清楚了,眼眶里半点水珠都没有!拿根沾湿的手帕在脸上胡乱一抹就想蒙混过关,要哭也哭得敬业点,真当我们瞎子不成。 佑嘉皇帝招人给她赐座,倒真跟瞎子没分别,对她脸上抹了是水是泪浑然不察。朱妃一边哭一边就扑到佑嘉皇帝脚边试图往上爬,我这旁边坐着,就能听见底下一片磨牙的声音。 朱妃哭够了,抹了把脸:“皇上,求您为臣妾作主!” 此话一出,我心中忽而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果不其然,这股预感尚未从心底消退,就见朱妃向皇帝哭诉:“兹事体大,臣妾再不能忍气吞声下去!是皇后陷臣妾于不义,她收买臣妾身边的宫女绿桐,将祸事推在臣妾身上!” 她一番话险些把整个凤仪宫给炸了,底下众人惊呼声此起彼落,又惊又疑,一道道目光如芒刺在背,刺得我整个坐姿都僵了。 我眉心一拧,半晌才吐出四字:“一派胡言。” 何止胡言,简直是在颠倒事非,恶人先告状! 我算是看明白了,原来到最后真出在我身上。难怪害彤昭容流产的药粉会在我这儿搜出来的,什么绿桐的奸计、收买宫女投毒,故弄玄虚,分明就是从一开始就打着嫁祸我的算盘。 好你个朱妃,前生你叫绿桐背个黑锅,今世让我来背你的黑锅,你当人人都是生来长来给你垫背的吗! “皇后你就莫要再在此处欲盖弥彰,你自己做了什么好事,难道就以为宫里无人而知?”朱妃阴鸷的目光扫了过来:“你收买了我身边最亲近的绿桐,我还道是想在我身边布下眼线,原来是为了今天这一着!你要嫁祸我,我又岂能任你得逞?!” 朱妃挺着肚子,转而又向皇帝哭。 我简直被气笑了,你的绿桐要是这么容易就能收买,那我还用得着等今天?早八百年就把人撬走了! “朱妃,话可不要乱说,你哪双眼睛看见本宫撬走了你家绿桐?你有何证据?”我一敛笑,面容冰冷,愣生生几分皇后的气势就上来了:“没有证据,便是污蔑。纵使你位例三妃之首,你今日一言便是质疑本宫的权威,本宫现在就可以制你个死罪!” 朱妃一震,气势显示弱了。这时她身边的白芍捏了她手心一把,朱妃心神一定,顿时又昂起几分自信:“证据我有!” 她当即传唤来数名太监宫女,一一上前答话。她们有的指绿桐曾收授我凤仪宫的私礼,又指绿桐经常出入我凤仪宫、行迹可疑十分鬼祟,还说绿桐几次三番拿我的礼替我办事。 反正说来说去,都是‘似曾见到’、‘听说过’。我倚在软垫上,心中暗笑。我还当有什么见不得光的把柄被抓住,这就叫证据?这些所谓的道听徒说也叫证据?宫里四处八卦的人一大把,流言蜚语传来传去什么都有,就这么点证据不足的理由想定我的罪,未免太天真了点。 更何况本皇后虽然特么真的挺想挖绿桐过来,问题是没挖成好吧! 朱妃原以为白芍准备的证据会更加确凿,可如今听来确也算不上什么大问题,顿时脸色铁青,恶狠狠地瞪了白芍一眼。白芍脸色一变,连忙道:“奴婢等人在绿桐的住处发现了皇后的信物!” 我挑眉,那边朱妃大喜:“快!快呈上来!” 随即有人将那件信物呈到佑嘉皇帝面前,那是一个白瓷扁瓶,瓶底印着个佟字。 我一见就觉得事有蹊跷,这瓶外敷药是当初大哥听说我在秋狝受了伤,进宫来见我时顺道送给我的。听说是南疆某个神医特制的创药膏,对外伤很有效果。 当日我听说绿桐那么冷的天挨了三十大板,心有不忍,就叫人送了些药给绿桐。当时为免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我还特地命人将这印了佟字的扁瓶换成宫里寻常的瓷瓶,可怎么会从绿桐屋里搜出这种东西? “这种伤药宫中没有,唯有凤仪宫能寻得几瓶。”朱妃一脸得逞:“你说你与绿桐没有私交,为何要送伤药?我宫里的人,就算打死了也与你无碍!” 她说到此处,被按押在地上一直没有说话的绿桐身子不着痕迹地颤动了下。 我对此仍旧相当冷静:“一瓶药就能证明本宫收买了绿桐?那依本宫看,朱妃你在她的眼里实在算不得什么。” 朱妃闻言,登时勃然大怒,她正欲发作,白芍适时拦住她。白芍先是恭谨地向众人行礼,这才开始解释:“皇后娘娘说的对,这一点确实不足以证明一切。可奴婢却在这个瓶子发现了更大的问题。” 我挑眉,这时白芍亲自动手,接过白瓷扁瓶。她以指甲轻轻抠了几下,这时膏药已经见底了,而此时底部也终于呈现于众人眼前。里面露出一层纸片。 那张纸条写得隐晦,寥寥数字却已经将我与绿桐私下勾结表露得明明白白。 这下可好,真弄出个‘罪证’来了。眼看就要‘真相大白’,诸妃个个翘首以盼,等着看好戏了。 白芍露出一抹得逞的精光:“娘娘您看,这字可是您的?” 97.皇后以字论据 我眨眨眼, 再眨眨眼。字虽小却不妨碍观看, 除却上面黏糊的膏药, 这字我认得, 还真就跟我原来写的字没多大出入。 我身边的小桃红一眼看去, 脸色瞬息万变。她是认得我的字的,自然也就瞧出那是我的笔迹。可我若真的暗中投信于绿桐, 她身为我心腹宫女岂会不知? 她当然不是不知, 而是因为事实上压根没这回事。我命人送去的药可就不是用这样的瓶子装的,至于为什么瓶子会落到朱妃手上,而里面又为什么会被挖出证据来, 那可就不好说了。 前生我一失势,没有皇后这道防护伞,我手底下的人日子也过得艰难。先我而死的桃红且不说,只怕我这一死,其他人日后落在别的妃嫔手中可就不知处境有多艰难。我原本觉得善待我凤仪宫的人是理所应当, 他们一直忠心于我, 今生我合该在有生之年好好补偿他们才是。 可孰料人心难测, 放得太松就乱了套子,竟浑然没有发现身边亲近之人里还藏了别处的人,真是大意不得。 我不禁摇头,忘了自己此时还身陷囹圄。白芍逮住这个机会, 嗓音徒然拔高:“皇后的意思是这些字迹不是您的?” “确实不是本宫的。”我双手分别往扶手一搁, 坦然否认。 白芍咂舌, 想必是没想到我敢咬死不认罢?也不知这白芍什么时候开始算计我, 不仅从我宫里偷了瓷瓶,还弄出这么高仿的字迹出来。 眼看她目露凶光,我蓦地冲她一笑。白芍一激灵,正欲说话,我先一步开口:“若想伪造本宫的字迹,好歹花点功夫仿得仔细些。” 我伸手,还没碰到那个瓷瓶,白芍身子一弹手立刻往回缩,生怕我要毁尸灭迹一般。我好笑地扫了她一眼,颇知趣地收回了手:“这样的字你非赖说是本宫的笔迹,就算本宫不计较,本宫身边的人也头一个要说不答应了。” 小桃红秒懂我的意思,杏眼一睁,跨出一步厉声道:“这些字如春蚓秋蛇,哪一分似皇后娘娘的亲笔字迹?!你胆敢在此胡说八话,便是在皇上以及在座诸妃面前污蔑娘娘的名声!此罪你可担当得起?!” 我嘴角一抽,那边皇帝低低闷哼一声,我眯着眼扫过去,他也跟着回视而来。 “朕瞧瞧。”佑嘉皇帝发话,海公公当即从白芍手中接过瓷瓶。这回白芍可没敢缩手,恭恭敬敬地将证物呈上。 佑嘉皇帝拿在手中,凝神端详了阵。我阴恻恻地倚过一旁,省得说我靠得太近企图毁灭证物,阴阳怪气道:“皇上可当真要看仔细了。” 佑嘉皇帝收起视线:“单以此为论,不足以构成证据。” 白芍也不着急,挥手又命人上道具:“皇上,这是皇后娘娘前年为凉音宫的冷昭仪提的字,想必娘娘该记得。” 我一看,还真就是当年我给冷昭仪提的字呢。却说这冷昭仪曾经也是位颇得我心的后宫妃子,人如其名性情冷淡如冰,不争不怨,素来是宫里的清静份子。我对这类妃子特别有好感,那年生辰她来我宫里请安,无意中提及她生辰的事,我这人就是懒,懒得想事,就说亲笔为她提字算作祝贺她的生辰之礼。 后来她一病呜呼,人没了,我也渐渐忘了后宫有这么个人,更甭提随手一写的‘墨宝’。可就没想到这么个陈年旧事被白芍给挖了出来,我那惨不忍睹的‘墨宝’就落在这有心人手里头。 我原想当个有知识有文化的文艺好皇后,你们这一个个拿着我的‘墨宝’要挟我,这不摆明逼着我封笔么? 我斜了皇帝一眼,他倒是正襟危坐,不慌不乱。我索性也不寡不淡地回道:“你这么一提,本宫确实有些印象。” 朱妃顿显喜色:“皇上,您就让人来鉴定一番,瞧瞧这两边的字是否同出一人之手?” 我不以为然地扯了扯嘴角:“这就能当一回事?要说本宫送给冷昭仪的字,那都是几年前的事了,又怎可与之今时今日相比?” “皇后不敢对比,是怕这字迹一旦相幅,你将百口莫辩吧!”朱妃冷笑一声:“既然皇后言之凿凿道从前的字与现在不径相同。那好,你可敢当着众人的面亲笔写下几字当场验证?!” 说得好像我多作贼心虚似的。“有何不可?”我嘲讽地勾唇:“只不过本宫身为皇后,今日却要在此受尔等质疑,强迫受辱,他朝岂能于后宫立信?” 我凌厉一扫,除了朱妃还真没几个敢抬起头来与我直视。这时佑嘉皇帝从旁一语:“以此论证,却是儿戏。” 朱妃一听,脸色也难看起来:“皇上,是或不是只要一试便知。皇后说了这么多,无非是不敢验,便是心虚。” 我低哼一声,朱妃恶狠狠地瞪了过来,我索性撇开脸。 佑嘉皇帝见她铁了心要闹这一出,不再多说,只是语气加重几分:“若事无实据,这么做便是对皇后的大不敬。朱妃,你可想清楚了。” 朱妃瞳孔骤缩,不着痕迹地看了白芍一眼。白芍心中也是一紧,可是为了不让朱妃退缩,她狠心点下头。朱妃见之,立即道:“臣妾明白。” 她一扭头看我,依旧咄咄逼人:“若你能证明这并非你亲笔所书,臣妾定为自己的失误作赔,就是在此向您叩下三声响头又有何妨!”她嗤笑一声:“只不过皇后娘娘可莫要为了逃避罪行,故意造假啊。” 看来白芍的信誓旦旦令她自信倍增,直当我是强弓之末,在这垂死挣扎。 我这皇后的头衔不是混着好看的,纵使我混得再差,那也是皇上亲封的皇后,大祁天下国人之母,今日竟当众受辱,实为对国母的不尊以及对皇后权威的挑衅。 若此刻我能够证明自己的清白,那何止是磕三下响头就能了结的事?我要分分钟弄死她都是吃口闲饭一样简单。 我知道她凭仗的是什么,不就是肚子里还坨着皇上的骨肉么,算死了我不敢动她罢了。 “好!”三个响头是吧?你等着磕! 今日我屡屡遭人质疑,朱妃当众与我叫板,泼我满身脏水,我肚子里少说憋了几秤砣的气。我命桃红上笔墨,漠然将目光转到了身边的佑嘉皇帝身上。 他正以审视的目光若有所思地打量我,只是此刻我已经满目阴霾,无暇再理。 我心知他在看什么,事已至此,他合该知晓我心中又是想了什么。恐怕在场唯有他知道我为什么到了这种时候还有这般底气。 字,确实是我字迹,可不是我现在的字迹。御书房里练的字不是白练的,如今我的字虽算不得多出色,可也绝不是往昔可比。我要是认真写出来的字,绝对与这所谓的‘罪证’浑然不同。 朱妃肚子大了,脑筋眼看着却是越来越不好使。想要以此来定我的罪,只怕还早八百年! 可纵使我以此堵悠悠之口,却不能绝了佑嘉皇帝的猜忌的心。他是知道我的字有所转变,若他当场揭穿我,那我所做的一切就真成了欲盖弥彰。 可那又如何?他若不信我,那就是十匹马也拉不回头。我是不是真的下药害彤昭容,又岂是如此儿戏的验证就能够断我清白? 小桃红在我面前摊开了宣纸,我提笔缓缓闭上眼睛。 也好,两者之间二择一,他若向着朱妃,便是致我于死地,那我又何必再耿怀于心,不肯放手? 我甫一睁眼,提笔于宣纸上写下一列字。 大笔挥舞完毕,我爽快地搁笔。我撩起裙摆正欲落座,这时佑嘉皇帝伸手一拦。他垂手之际已经站立起来,与我并肩。而此时海公公和小桃红一人一边,将那副字摊开,展示于人前。 套皇帝一句话,以字论据,根本就是一场儿戏。白芍如此笃定,是因为从我宫里偷得我近期所书笔迹临摹高仿出来,所以她认定我的字迹不会有太大变化。 可笑的是,谁说人的字迹就一定不会随着改变?怪只怪那名潜伏于我身边的亲信不知皇后我最近练字练得手抽筋,随便下笔写出来的就肯定不是以前的狗爬式! 其余人暗呼一声,朱妃的脸当下就黑了,白芍的脸也刹时惨白一片。 在场也就只有佑嘉皇帝看上去最淡定,他说:“朱妃所言的证据便是这个?” 朱妃气得浑身颤抖:“这分明是皇后故意造假……” “究竟谁人造假,谁人搬弄事非,恐怕早已一目了然罢。”我出言嘲讽,事到如今再辩驳会否太苍白? 朱妃身子狂颤,唇白脸青,气得眼眶含泪,扭头找皇帝求助:“皇上……” 我神经紧绷,就知她要来这招,每次说不过人就拉外援,屡试不爽。可这次我不能让她拉,佑嘉皇帝不在刚才揭穿我,难保不被朱妃哭一哭就心软。 万一他心疼朱妃,回头又来坑我怎么办? 他垂眸看我,我紧紧地盯着他的双眼,心里像有一千万匹马狂踏而过,咚咚咚直响怦怦怦直跳。 我可是你的皇后,你敢为了她坑我?!是你说保我清白,是你说不会伤害我,你自己倒是说说你心里头更信谁?! 殿内骤然一静,众人屏息以待。 佑嘉皇帝淡淡开口:“朱妃,试已试过,你还有何好说?” 众人悬空的心咯噔落下。 看来皇后还是赢了。 98.皇后坦白从宽 我唇角微微上扬, 只觉长出一口恶气。 白芍脸色灰败, 而朱妃泪如泉涌, 哭得稀里哗啦。她一昧对皇帝哭求, 道自己是无辜, 还始终死咬着我不放。 朱妃哭诉:“皇上,求您为臣妾作主。绿桐此人臣妾早已不信, 更不敢重用。臣妾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谋害怀有龙嗣的彤昭容啊!臣妾今日在此冒大不韪, 绝不是为了污蔑皇后。皇后私下赠药是不争的事实,她若当真没有私心,又为何要越过臣妾与绿桐接触?无风不起浪, 皇后作不到身正,岂能让众人信服?” 你乱嚼舌根还有理不成?“朱妃非说绿桐是臣妾安排的人,敢问朱妃,没有证据凭何敢在此断言?皇上,后宫那么多人, 孰是孰非并不是臣妾一人说了算的, 臣妾只信服证据。事实上, 绿桐本是朱老将军择定给朱妃陪嫁入宫的丫鬟,要说是臣妾指派的人,未免过份牵强。”我冷冰冰地扫她一眼,左右说得再多都是浪费唇舌, 朱妃就是发了疯乱咬人的狗, 证据不足也非要赖上我, 就是吃准了‘抓你不到赖你没错’这句话吧? 朱妃倒是敢在这里撒泼, 又有什么用?你把黑水泼过来,那我就甩回去。 朱妃双眼阴鸷凶狠,咬牙切齿:“你!” 眼看此事僵持不下,底下不知哪个人突然来了一句:“这要问问绿桐本人,岂不简单?”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绿桐身上,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今日到此的初衷。 绿桐可是此刻嫌疑最大的人物,她既被朱妃给绑了过来,想来朱妃是真正将她当成弃子。又或者说她根本如朱妃所言被皇后收买,只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朱妃的道行远不如皇后的高,没能将皇后扳倒倒而溅祸上身。 此时绿桐灰头土脸地跪在地上,一语不发。 海公公适时出来,耐心道:“绿桐,如今人证物证皆有,证据确凿,你已经没有辩驳的余地。现在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能坦白一切,兴许还能将功赎过。” 海公公说是这么说,可绿桐既不说是皇后,也不说是朱妃,愣是一个字都不肯蹦出来,我们一边看着的个个都捉急得不行。 我皱眉,心神一紧。我不着痕迹地瞄过朱妃的脸色,见她在看见海公公询问之际,她的脸也绷得死紧。 以我对绿桐的了解,纵使朱妃今日狠狠地推她去死,她也绝对义不容辞。这么一来,海公公现在问她背后推手是谁,她为保朱妃,只会说是我。 可令我奇怪的是,端看朱妃的神情不似伪装,她是真的在紧张。她在怕,怕绿桐会道出什么对她不利的话? 朱妃怎会认定绿桐叛变投向于我,而且此次大目标几乎是死死地指定于我?如果她是真的认定绿桐叛变,又怎敢让绿桐来动这个手?这种时候如果绿桐不再一心向她,只一句话就能让她万劫不复。 现在问题是绿桐并非我的人,绿桐会说出谁的名字,竟是谁的心中都没底。 海公公耐着性子等了一阵,一直不见绿桐发话,终于冷声说:“你是个聪明人,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这时眉眼低垂的绿桐缓缓抬起头来,她目中清明,正色道:“谋害彤昭容之人并非奴婢,求陛下明察。” 谁都没有想到,人证物证俱全,绿桐开口不是招出幕后黑手是谁,居然还矢口否认谋害彤昭容的事。就连我也瞠目结舌,没有想到她居然打着这样的主意。 海公公大怒:“你不要不识抬举!你现在不认,内务省自有法子让你招认,纵使你现在包庇了谁也不过是徒劳。” “奴婢根本没有做过的事,为何要认?你就是严刑逼供,奴婢也绝不会说出与此刻半点不相符的话。陛下明察秋毫,求您彻查真相!” 眼看绿桐吃了秤砣铁了心,咬死不说。海公公只得请示地看向皇帝。皇帝也干脆,命他去把那个小宫女带过来。 那小宫女被押进来,一见绿桐直哆嗦。绿桐冷冷地看她,她便哭着跪在绿桐的身边:“绿桐姐姐,莺儿无用,是莺儿无用!” 那名唤莺儿的小宫女抽抽噎噎直哭,海公公被哭得烦,让莺儿把事情经过再说一遍。莺儿断断续续说完,又对绿桐大哭一通。绿桐十分冷静:“禀海公公,此女奴婢确实见过几面,但并不相熟,若以她一面之辞断定奴婢的罪名,恕奴婢不能服从。” 莺儿满目悲凄,颤声道:“是莺儿不好,莺儿连累了你……”她哭哑了嗓,魔障般呢喃着,突然声音一卡,只见她口中泛出血,竟是咬舌自尽了。 诸妃未料今日会见血,惊呼一声,一个个嫌恶地以袖掩面。 莺儿倒在地上,长着冻疮的小手颤悠悠地抓住绿桐的裙摆:“对……不……”那个‘起’未来得及吐出,已经咽了气。 海公公没料到会小宫女说自尽归场就咬舌,颇为懊恼,看绿桐的眼神更像是在毁尸灭迹。绿桐蹙眉盯着已经气绝的莺儿良久:“陛下,娘娘。她的死与奴婢无关。” “这分明是你要毁灭证据!”白芍突然从旁指着绿桐大喝一声。 绿桐冷睨她一眼:“她活着,才能真正证明奴婢的清白。她若死了,一切的线索就断在此处,奴婢不会蠢到在这种时候还来逼死这么一个人。” 白芍道:“你说的没错,她死了一切线索都断了,想要证明你有罪的线索也没了!” 海公公喝止她们:“你们都闭嘴!”眼看着人证又没了,绿桐又死咬着不松嘴矢口否认,海公公只觉一个头两个大。 我却是瞧出点问题,对佑嘉皇帝道:“皇上,恐怕此事没有那么简单,交给内务省继续查,相信一定能查出眉目来。” 朱妃一听,不忘插嘴又扯我一把:“皇后说的倒是轻巧,如今线索一断,想必有人该是松一口气罢。” “谁会松一口气本宫不知道。”我冲她一笑:“但本宫知道朱妃你怕是不能松一口气吧。” 朱妃一怔,我的笑意渐浓:“你可还记了,欠本宫三声响头?” 朱妃惊怒得脸色涨红,目眦欲裂,姣美的面容狰狞无比。 随着我一句话起,底下顿时私议一片。朱妃只觉脸皮从不曾如此滚烫,她当众应承了那三声响头,如今反口,便是自打嘴脸。 朱妃讨饶地看着佑嘉皇帝,可惜佑嘉皇帝正在跟我大眼瞪小眼,没空理她呢。 这不正好,她倒抽一口气,忽而就倒下了。 白芍连忙扶住她,扬声大喊:“娘娘、娘娘您没事吧!朱妃娘娘晕倒了,快传太医!” 我睨了一眼倒在白芍怀中的朱妃,晕得可真是时候。 “既然朱妃身子如此虚弱,本宫看在小皇子的份上,便饶了她那三声响头。”我懒洋洋地摆手,将视线从朱妃身上转到了其余妃嫔,目光一厉:“只是,今日朱妃对本宫不尊,视皇后的权威于无物,若不施以小惩,日后本宫怕是难以管束后宫,再难服众……那么臣妾就罚朱妃于悟心殿抄经百篇修一修心性,皇上您说可好?” 前一句是对后宫诸妃说的,后一句是对皇帝说的。 我目光炯炯,反正今日我是吃定她了,我没当众甩她脸就很不错了,你合该也配合配合我,让我好歹行使一次为后的权利吧! 他深深看我一眼,轻吁道:“就按皇后的意思。” 其他人一听顿觉风向不对,皇后今日哪里是遭了殃,分明把皇后的架子端得正正的,不仅当着皇上的面给她们下马威,还破除了帝后不睦的谣言,那位子坐得比朱妃还稳当靠谱嘛! 我暗暗抹了把冷汗,其实我若不那么心虚,我现在就捏醒朱妃叫她当着后宫诸妃的面给我磕三下响当当的头了!以朱妃那死德行,醒来不得在背后咒骂死我,随便抄几篇经顶个屁用。 可我若做的绝,怕就怕惹得皇帝不快他就给我翻脸了。人就不能太得寸进尺,我总不好当着皇帝的面留难他大着肚子的小老婆。 不过绿桐死口不认这一招干得好,至少比从她嘴里吐出我的名字诬蔑我强多了。好歹我现在是知道朱妃对付完彤昭容之后,现在是全力集火对付我来。只要绿桐一天不认,我就能争取多一天的时间筹划。只是绿桐被押去了内务省,恐怕这一下严刑拷打是免不了的。 前生绿桐认得干脆,没多久就死在了地牢。今生的情况变得这么复杂,怕是要她吃些苦头了。 唉…… 朱妃被抬回她的赤霓宫,遣散了诸位看好戏的后妃,海公公提着绿桐去了内务省,我凤仪宫瞬间清静了,只除了佑嘉皇帝还赖着不走。 我心情略微沉重,就今日之事,我并未脱去嫌疑。事实上比之其他人眼中,佑嘉皇帝兴许更怀疑我罢?就字迹一说我就百口莫辩。 我让小桃红去沏茶,屋里剩下我俩。 我抿了口已经冷掉的茶水,心里头七上八下:“皇上可觉是今日谁人之言可信?” “依皇后所见,除了你自己,谁人说的是实话?”他从容地反问,将桌上的一碟软糕移了过来。 他是信我?所以问我其余人谁撒了谎谁说了真话?我捏了块软糕放进嘴里,心里又觉得他是在故意试探我。 他想让我放松警惕,然后套我话?该说的我都说了,如实禀报,除了字迹一事。 我小心翼翼地瞟他,决定坦白从宽:“皇上,臣妾的字您是知道的。至于那个瓷瓶之事,臣妾是真冤枉。”我不过是同情绿桐,送点伤药,结果就害了人家还把自己也坑进去了。这事之后我一定要彻查凤仪宫里哪个小兔崽子竟敢背后阴我。 他摩挲茶杯边沿,十分淡道:“朕知道。” 99.皇后大无私? “你知道?”我深觉怀疑。 他扬了扬长袖, 竟从袖兜把白芍的证物瓷瓶给掏了出来。我咂舌, 他要不是皇帝, 我非告他私藏关键证物图谋不轨居心叵测! 佑嘉皇帝将我那杯凉茶移开, 空出了桌子将白瓷瓶端放在桌面上。 他这是要跟我当面探讨字迹的问题不成?我奇怪地顺着他的手势低头一看, 他指出几个字:“你看这个字,寻常写法是一撇再勾, 可你是一笔连划。这个字模仿得十分相似, 但是否断过笔,还是看得出来的。” “……”那又如何? 他挑起眉:“皇后从没有注意过自己写字的习惯吗?” “……”还真没有。 他双唇直接抿起一直线,颇有我以前的教书夫子恨铁不成钢时的几分风范神采:“你写字的习惯中, 但凡有这一撇再勾就会一笔连划,无论哪个字都是。” 我满脸诧异:“真的吗?” “……”这次沉默的是皇帝。 我悻悻然地摸摸脸,谁会特意去注意这种小事呢。 他长吁一声,将那个白瓷瓶收回袖兜里,端起茶来喝:“可幸皇后勤勉练字, 如今已不再字如春蚓秋蛇了。” 我脸皮一抽, 这可真要多谢皇上日夜督促了呢! 我郁卒地捧着热茶, 动作顿了一下。茶怎么是热的?我一瞅,才发现他喝的是我的那一杯:“皇上,你端错杯子了。” “是吗?”他不紧不慢地放下,凉却的茶水已经见底, “皇后若渴了, 喝朕的那杯吧。” 我磨磨蹭蹭地犹豫着, 他问:“皇后是嫌弃朕喝过的?” 我忙摇头。 他理所当然地点头:“朕也没嫌弃皇后的。” 我嘴抽了抽, 端起茶来狠狠灌了一口解气。 等等,这样一来岂不就更加能够证明我的清白了么!我怨念地瞅着皇帝,摆明是怕我欺负他的朱妃,才故意等到现在才说的吧!太亏了,我就应该把朱妃捏醒等她来给我磕头的! 我忿忿然:“皇上,臣妾后院的泥土松动是为了给乌龟凿洞,什么滑胎药与臣妾可丝毫不相干。” 他幽幽看我:“谁欲嫁祸皇后?” 还不是你的好朱妃!我嘴唇嚅动,咬咬牙低低一哼。我自个也没证据,尚且不能在他面前乱说,谁知道他一个转身去了朱妃那儿会不会卖我。 “皇后似乎知道什么。”他这话很笃定。 “臣妾只是臆测,不敢轻言。”我才不会随便告诉你。 前生那些头绪全都派不上用场,我寻思着要去见一见绿桐。可我是现在是头号嫌疑,这贸贸然去了地牢,保不准被有心人盯上,绿桐一转眼又出了什么事,那可就真的水洗不清了。 “皇上,如今绿桐是唯一的线索,不容有失。”我郑重道。 他点头,同意我的意思。 “其实臣妾一直不明白为何朱妃认定臣妾与绿桐有勾结,臣妾觉得这里头定有什么误会。”我小心委婉道:“朱妃心有成见,恐怕不肯与臣妾多说……臣妾想亲自去地牢,问一问绿桐。” 他没露出任何不悦之色,我立即跟他打商量:“臣妾觉得绿桐必定是知悉内情者,刚才那么多人,她一定是不便说话。不如皇上与臣妾一道过去,或许她被皇上龙威震慑,一不留神就说出来了呢?” 他的手迟疑地顿住,我连忙作期待状。你跟我去,你放心,我也挺放心的。 “也好。”终于他顿住的手松了开来,点头答应。 我嘴一松,欢喜地咧出笑来:“谢皇上。”这下可好了,有了这樽大佛,上哪都乐得光明正大。事分轻重急缓,别人怎么看我不管,这必须得让皇帝看见我是清白无辜的啊,否则束手束脚的,岂不是干啥都举步艰难。 “那……现在就去?” 我眼巴巴地看着他,终于盼得他准奏,大手挥从凤仪宫走起! * 这次我拉皇上来天牢,海公公其实是不赞成的。牢狱实属晦气的存在,像绿桐这样的小小宫婢在他看来实在不必劳师动众,让皇上迂尊降贵亲自前来一见。 想来见绿桐的是我,皇上就是来陪站的。当然,若皇上嫌牢狱脏臭晦气,不想进去我绝对是举双手赞成的。然而皇上到了天牢什么话也没说,见我进了,他也和我一直进去。 我在牢里见到被关押的绿桐,她刚被押送过来,暂时还是毫发无损。绿桐没想到自己一被送进来,皇上皇后紧接着就来了,满脸吃惊地跪地行礼。 我见左右典狱长满脸横肉凶悍狰狞,墙上还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刑具,看得人心惊胆战。只不知我要是晚来一步,等着绿桐的会是怎样的大刑侍候。 她的目光从皇帝移到我身上,垂下眼帘:“陛下、娘娘,此处污秽,您们不该来的。” 我自嘲一笑:“本宫还怕什么污秽不污秽?只怕再这么下去,下一个要被关进这来的将是本宫。” 绿桐眼神一黯,低头不语。 我不着痕迹地瞥过皇帝,他背着手好似真的就只是陪我来走这一趟,面上平静无波,一点打算都没有。那边海公公满脸嫌弃地拼命指挥人搬太师椅打扫卫生,浑然没打算关注这边。 我来到铁栏前,神色凝重:“绿桐,你实话告诉本宫,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来的这一路我想了很多,仔细回味许多细节,有一点令我十分在意。同样致彤昭容流产,可前世今生的疑点却不再相同。首先是从我宫里找到的滑胎药,再来是那个名唤莺儿的小宫女,最后便是朱妃以及绿桐的态度。 绿桐狠狠地咬唇:“娘娘,是奴婢连累了您。” 我知道佑嘉皇帝在,她绝不会说出任何不利于朱妃的话。可是我冤啊,总得还我一个清白吧。我按捺住焦虑:“现在这里没有别的人,你若是无辜,就把实情说出来,否则谁也帮不了你。” 绿桐低头犹豫不决。我压低声音:“事情不会因为你选择缄默而失去方向,可却会因为你的沉默而走向极端。本宫曾经说过,你不该纵容她,更不该愚忠地包庇。你现在闭口不言,本宫深信纵使严刑逼供也无法让你招认。你死了一了百了,可你有没有想过你死了以后她怎么办?” 绿桐紧紧地抓住铁栏,脸色灰白铁青。她摇着头,终究是不肯供出朱妃。 我很失望,刚想松开铁栏,这时她死死攥住我的手:“娘娘,不是奴婢。” 她双眼充血,看起来有些绝望黯淡,可是十分坚定,再次重复:“彤昭容不是奴婢害的,真的不是奴婢!” 狱卒见她死死抓住我,连忙拦住将她推开,可绿桐死死地巴在铁栏上,发了疯地大喊:“娘娘!是有人要嫁祸娘娘——” 这时侍卫几乎是一涌而上地护了上来,我退了几步,被身后的佑嘉皇帝扶住:“这是怎么了?” 我怔愣地盯着绿桐,手心一颤,握紧双拳。待佑嘉皇帝再问一声,我整个人激灵了下,赶紧道:“臣妾没事,只是被吓了一跳。” 佑嘉皇帝抬头看了眼颓然地缩在牢笼角落的绿桐:“看来她还是什么也不肯说。” “嗯。”我低应一声。 佑嘉皇帝眉头隐隐蹙了下:“再问亦无果,还是出去吧。” 我没反对,深深看了牢内的绿桐一眼,被佑嘉皇帝给牵了出去。 我曾想过绿桐是以抵死不认来平衡左右关系,既不拖累朱妃又不牵连于我,可现在回想起来,绿桐的态度十分令人捉摸不透,尤其当她与那个莺儿的宫女同堂之时。 最后莺儿之死更令我确信,事情原委绝对没有原本所想的那么简单。而刚才的对话看似毫无进展,实际上绿桐已经把答案告诉我了。 看来这一切的背后果然还有其他人从中作梗,嫁祸于我……还有嫁祸于朱妃。 离开了天牢以后,我凝神思索,走了走着没注意到自己就停下脚步,直到有人唤我,我这时贸然抬头,才发现自己定定站在牢口堵路,佑嘉皇帝一脸狐疑地打量我。 我蓦地回神,直觉手心热热的,才发现自己还牵着他的手,脸上一赧,忙不孰地分开。 我跟上他的脚步,一想到事出蹊跷,绿桐很可能真的是被栽赃的,我便忍不住试探道:“皇上,臣妾看绿桐的态度不似作假,会不会真的是被人冤枉的?” 佑嘉皇帝沉默片刻:“是否冤枉了她此时来说尚论之过早,看内务省之后查得如何,方能定夺。” 我暗暗撇嘴,目光略幽怨。好好一个姑娘家白白净净细皮嫩肉的,这么冷的天关在又脏又臭的牢里我真挺于心不忍的。再说我也不是不信你内务省的办事能力,我就是怕还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先来个大刑侍候严刑逼供,这万一把好人给打残了怎么办? 这提到此时证据不足论之过早一事,我就挺怀疑佑嘉皇帝的用心。 虽然一直以来都传帝后私下不睦,但明面上我们彼此都十分默契地维持着明面上的尊重。今日佑嘉皇帝公开支持我,不可谓不成一个极大的转变。他这么坦然地表示相信我,我惊讶之余虽然心底有那么点暗爽,但私底下还是挺忐忑的。 我恍惚想起在殿厅对质的时候,他说会还我清白。 “皇上,你真的愿意相信臣妾是清白的吗?”我故作漫不经心,实则小心得手心冒汗,轻飘飘地说了句。 要说我设计谋害彤昭容、陷害朱妃也不是不可能,一旦她们真的诞下皇子,对我这皇后而言绝对是个极大的威胁。我要想保住后位,趁着这次的机会将她们一网打击,其实是最有力的。 佑嘉皇帝停滞脚步,望向门庭一片雪:“难道不是皇后告诉朕……你的恪守本分、大公无私?” 我怔愣一下,一时缄默。 “你的承诺朕记得。”他垂下眼帘,微微牵动唇角,带着一丝嘲讽的弧度。 原来当日我信誓旦旦说的什么安分守己、绝无私心的话他还记得,原来他是这么信我来的。 我悻悻然笑了笑:“原来如此。” 明明这么一来对我而言更有利,在他眼里我就是那么安分守己不妒不怨,顺便还一扫嫌忌洗清嫌疑…… 可这种时候听起来,真心打脸。 真的是打肿脸来充胖子,可笑又可悲。 100.谁与谁的诡计 朱妃一回赤霓宫就睁开双眼, 她推开那些围着她团团转的宫女, 一气之下就把床头那些个香炉摆饰全砸了个稀巴烂, 吓得宫人匍匐在地不敢动弹。 白芍浑身发抖, 跪在角落不敢吭声。 可她不吭声, 不代表朱妃就不会注意她,更甚者朱妃恨不得现在立马将她生剥活剐。朱妃命人将白芍拖到跟前, 揪住她的头发将她的脑袋生生拽得抬起头来:“贱奴、贱奴!要不是你!本宫怎会在那么多人面前出糗!” 白芍惨叫一声:“娘娘饶命——是、是那个人送来的字迹有误!不关奴婢的事!” “这种时候再推卸责任有何用?!”朱妃狠狠踹了她一脚, 犹不解气,“要不是你说有法子整治皇后,本宫会去出这个头?!要不是你说一定能对付皇后, 本宫会去应那三个响头!要不是你、要不是你——” 朱妃腹部一绞,脸色瞬变,险些跌倒在地,幸得背后就是软榻,没让她一跤跌出个事来。她一倒, 一众宫侍纷纷去扶:“娘娘!娘娘保重身体呀……” 朱妃捂住肚子, 面上满布泪痕, 满口银牙几乎咬碎:“都怪皇后!那个贱人当众落本宫的面子!都怪她——” “出去!你们都给本宫出去!”朱妃恼恨地尖叫,将宫人全部轰了出去。室内一片狼藉,只剩下白芍一人。朱妃阴冷的目光扫视她:“你还在这里干什么?” 白芍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娘娘,虽然这一次没能将皇后落下水, 可眼下咱们还有机会的。” 朱妃如今肚子大了, 半倚在床头, 阴恻恻地盯着她:“说。” 白芍忙爬了过去:“娘娘, 现在情况对咱们有利,虽然现在两边都有嫌疑,可咱们这边是轻的。药是从皇后那里搜出来的,咱们只是苦于没有证据,可咱们现在就咬定绿桐是被皇后收买,将事情闹得满宫皆知,甚至闹到宫外去!” “现在绿桐谁也不供认,证明她还在掂量,不敢贸贸然将您供出来。可她被押入天牢,已是自身难保。过不了多久她撑不住了,要不就是向皇后求救,要不……就会将咱们供出来。”白芍眼底起了杀意:“现在她是始作俑者,一切都经由她手,只要她死了,便是死无对证!” 朱妃危险地眯起双眼:“你要绿桐死?” 白芍心中暗惊,面上却表露出惶恐和忠心无畏:“娘娘,现在不是要不要她的死,是她必须得死!她是唯一知道内情的人,一旦她拼命一博,她不死死的就将是咱们。” 白芍在她耳边谆谆善诱,绿桐已经没有价值了,绿桐不能再留。朱妃铁青的脸上残留着未消的怨怒,满脑子都是绿桐将自己出卖给皇后,皇后得意大笑的情景。 她目光阴翳:“对、对,绿桐不能再留。” 白芍伏在地上的脑袋轻轻一抬,双目盯着地板,苍白的脸上浮现一笑。 * 是夜,与之各宫沉郁诡谲的气氛相比,怀语宫浑然不受任何影响,除了寝殿内一屋子的药味,比平时都要安静祥和。 彤昭容一反皇帝在时的哭闹凄楚,面无表情地盯着头顶的帷幔。金桔只道是自家主子受的刺激太大,面上带着同情,悄然退了出去。 不多时,金桔便领着白芍悄悄进入寝殿。对于自家主子的流产,虽然外界传是皇后动手的嫌疑更大,可金桔却早已知晓白芍事先来通风报信。虽说绿桐背后的是皇后,可若不是朱妃,她的主子又怎么流产?左右两人她都怨,若不是因为白芍现在和她主子同一阵营,她可是一点都不想搭理白芍。 将白芍带到床前,金桔小声道:“娘娘,白芍来了。” 隔着帷幔传来彤昭容虚弱的声音:“你下去吧。” 金桔不甘不愿地睨了白芍一眼,这才走出去悄然关上了门。 白芍当即跪在地上,热泪盈眶:“娘娘您受苦了!” 床上传来低低一哼,一只纤白的小手掀开床帘,露出彤昭容削瘦的脸庞:“事已至此,你还来做什么。” 白芍颤声道:“娘娘,奴婢没想到绿桐居然这么狠毒,竟、竟……”她哽噎一声,掩面落泪。 彤昭容面无表情地俯视她,半晌露出一抹冷笑:“如今只是抓了一个绿桐,背后指使者是谁,你我都心知肚明。本宫没有立即将你等供出,你倒是大胆,还敢来本宫这处,动本宫的心思?” “不是的,奴婢实在是身不由己啊,奴婢原以为对您相告,或许能阻止这一切悲剧发生。”白芍哭辩清白:“奴婢心中一片赤诚,是真心想帮您的呀。” 彤昭容不为所动:“哦?” 白芍端着一脸诚恳:“您相信奴婢,那滑胎的药粉是奴婢事先吩咐让人放在凤仪宫的。虽然此次事出朱妃,可绿桐是皇后的人啊,皇后知情不报必是打着让你与朱妃争个鱼死网破、她好坐收渔翁之利的算盘。这一次奴婢将皇后给拉下水,正好让她与朱妃去争,这么一来,娘娘您是受害者,大家都同情您,皇上必会对你更加怜惜珍重,对那两毒妇恨之入骨。” “照你说来,本宫还要感谢于你。”彤昭容缓缓露出笑。 白芍连忙摇头:“奴婢不敢!奴婢实在是看不过朱妃这样残暴不仁的行为,若非她有加害之心,也不会驱使绿桐对您下药,更不会令您的小皇子就这样……”说罢,她又哽咽数声。 彤昭容轻声说:“亏你有这个心,否则本宫怕是就要被那两个毒妇害惨了。” 白芍心下暗喜,连连称是。 “你回去吧,帮本宫盯着朱妃。”彤昭容轻轻挥手,眼底是一片阴霾,一字一顿道:“是谁加害于本宫,本宫发誓绝不饶她!” 白芍忙不孰地点头,伏首退去。 待她离去,寝殿中彤昭容轻哼一声。 “还想借机揽功……”她的脸上闪过一抹不屑之意:“谁放在凤仪宫的,本宫会不知道?” 白芍直以为是绿桐找人放到凤仪宫嫁祸皇后,才敢揽这个功。恐怕白芍绝对想不到,真正命人将滑胎药放入凤仪宫的,是她。 彤昭容森森一笑。白芍打的什么鬼主意她又怎会不知?说得好听,不过是眼看朱妃失利,转而想要投靠更有利的一方罢了。 如今宫中人人皆知皇后与朱妃龙虎相争,绿桐究竟是谁手下的人,取决于谁胜谁败。朱妃虽怀有龙嗣,却丧失氏族靠山;皇后虽不得圣上所喜,氏族却仍旧屹立不倒。 更何况此次皇上一改往日态度暧昧,一反常态地向着皇后……彤昭容眯了眯眼,眼前浮现了当日在自己的殿外所见,皇上竟与皇后相拥。 她紧咬双唇,如今她手里捏着白芍,除去绿桐,等同于将朱妃捏在手心任她摆布。而皇后却终究才是真正的心头大患。 孰轻孰重,究竟该对付谁,在她心中早有定论。 这时一个黑影掠于室内,彤昭容冷冷地抬眸,阿寅定定地站在角落,除却昏暗的烛光映出他苍白的脸庞,几乎让人察觉不出。 阿寅双唇轻颤,脸色惨白如纸:“……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彤昭容静静地看着他,并不说话。 阿寅仿佛更受刺激:“你怎能这么做!” “我为什么不能?” 彤昭容咧开双唇,她的笑看在阿寅眼中残忍得可怕,他如困兽作缚:“你怎么能……那是你的孩子,是我……” 彤昭容双瞳骤缩,厉声打断他:“够了!” “你以为我为了什么?!”彤昭容步步紧逼,逼得阿寅抬不起头:“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做到今时今日这种地步?!” “全都是她们害的!我不先下手为强,等待我的也会是同样的结果!”彤昭容颓然地跪在地上,泪水打湿了脸庞:“我失去了孩子,没有人比我更痛心、没有人比我更难过……” 她捂着脸,低泣出声。 阿寅只能看着她哭倒在自己根前,心中是被痛苦所折磨的煎熬和难受。他无法自抑:“总会有办法的不是吗?” 彤昭容猛地摇头:“不会有的!”恶毒的面容逐渐扭曲:“我要让她们全部都死,以祭我儿在天之灵!” 101.皇后的新线索 自那日凤仪宫里内审之后, 朱妃被罚去抄经, 而我表示为求避嫌, 也没再去佑嘉皇帝的御书房练字, 而是回到凤仪宫重新整治宫人。 我这回算是冤惨了, 被栽赃了物,连带着还被栽赃了人。亏得人没栽赃成, 绿桐现在还被关押在了天牢, 只不过当下宫里就属我嫌疑最大,朱妃还是其次的。 我心头别提多着火,将人一个个拎出来查, 结果还真查出几个平时经常伴在身边侍候的小宫女有问题,想必把滑胎药埋在我后院以及盗我字迹药瓶的就出在这里面。当即我就命小桃红把身边的宫女太监全部筛选过一遍,只留下几个底子最干净的。 其实各宫都有各宫的眼线,我这儿有其他妃子的眼线不出奇,我就是奇怪栽了我好几样的赃, 这些事怎么就能干得神鬼不知?我宫里个个难道都睁眼瞎的吗? 反正现在我等同被关禁闭, 出门不得, 不如就将这事彻查到底,看看还能挖出什么样的内鬼来。 自从那日我领着皇帝去了一趟天牢,回来又被宫里那些女人乱嚼舌根,朱妃当天醒来就又闹着要找皇帝一起去天牢, 被皇帝严辞喝令, 顺道把我给牵连了, 从此不准我俩任何一个再踏入天牢一步。 听说那日我们出去之后, 绿桐就再不肯说出其他话来,日日念着自己是无辜的。我听说她被用了刑,生怕她没挺住就这么香消玉焚,几次想去见她,都被小桃红劝着,生生忍了下来。 可幸长达数月的大雪过后,眼看终于开春,皇宫的雪也渐渐开始融化。天气不那么冷了,或许绿桐在天牢里也没那么难熬。 只是事情僵持了这么久,这后宫的气氛也阴郁了许久。元宵过后,以我这皇后和被罚抄经的朱妃为首闭门不出,后宫也变得更加沉寂。 说起来这后宫里恐怕也就彤昭容活得最潇洒,据说她孩子没了,皇帝念及她吃了苦,又提了她的品阶,成了昭仪。听说还允了御膳房天天好吃好喝侍候着,太医院各种珍稀昂贵的药材熬过药汤好生滋补着。没过半个月,削瘦的身板子圆了,气色看着红润了,人养得可精神了,开春以后往御花园一走,人比花娇,看着更娇艳亮丽了。 宫里人道她此次不知该是因福遭祸,还是因祸得福。总归比后宫那些个寂寂无闻的女人好太多了。就好比说眼看这会儿满园春|色无边,宫中诸妃却一个个愁云惨淡。 却说皇上自年前已经不再召见妃嫔侍寝,唯一的一次据说是在皇后那儿,只不过还没来得及脱衣服,皇上就又被招走了。 若说这年底皇上忙,她们也信了。毕竟据闻天灾战祸,皇上无暇休息都忙得病了。后来皇上忙完了,又出了彤昭容流产一事,整日内务省的人到处跑,查得人心惶惶的,又把皇上的心思都逼走了。 眼看这新年都过去了,春天也来了,怎么后宫看着就越来越旱了呢? 别的宫里嚷嚷着旱,我却是一向旱惯了,完全没当回事。最近我躲在凤仪宫里闭门不出,一来查了宫里的内鬼,二来还跟宫外相府的爹娘通着信。 京城的春天来了,远在北边的灾情却并未减少,二哥在外被绊住了手脚,一时半会是回不来了。 后宫最近出了事,我无暇他顾,竟不知前朝也同样出了大事。阿爹自从在家称病,养着养着竟被皇帝趁势夺了不少权,意图不轨地打算把阿爹这丞相给架空了。再加上朝堂上皇帝纵容武将横行,仗着手头握有勋功战绩,说话嗓门比人大,将一干文臣给压得闷头说不出话来。 阿爹被文臣们给推拱着又上了朝,结果头一天就被武臣围攻,唇枪舌战一轮过后,气得当堂给晕了过去。醒来以后,阿爹将门一关寻思了一整夜,隔日就跑进宫向皇帝请辞,称要告老还乡了。 我听说此事整个人都惊呆了,阿爹要告老还乡岂不是正中皇帝下怀?问题是阿爹这是突然抽什么筋?按理说二哥不在,阿爹必须得留在朝上稳住余下势力,他怎么好端端说不干就不干了呢? 我总觉得事出蹊跷,写了封家书寄了回去,结果家书被原封不动地打了回来,阿爹竟是看都不看。 老实说,我头一个反应是觉得阿爹终于开窍了。可事后再想又觉得这开窍得十分莫名其妙,令我深觉这其中肯定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猫腻。 于是我决定使美人计。 啊不,让阿娘去使美人计。我给阿娘偷偷寄了家书,隔了几天阿娘递了牌子就进宫来了。 我还没张口,阿娘一见我就抱着我的脑袋哭。 “闺女,苦了你了。” 我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她说的是关于彤昭容流产一事。我最近名声可坏着呢,宫里宫外都在传我蛇蝎心肠,不仅谋害了尚未出世的皇子,还暗搓搓地使计意图嫁祸朱妃。 想必这事传了出去,爹娘的处境也是相当尴尬的吧。 我恍然一怔,莫非爹的辞官与我这事有关? 我轻轻推开阿娘:“娘,爹怎么会辞官呢?是不是因为我的缘故?” 阿娘摸摸我的脸:“傻孩子,胡说什么呢。你爹辞官是因为他老了,最近身子骨忒差,心有余力不足,没办法再为大祁效劳了。” “可……”我迟疑着。娘亲虽这么说,可实在没法让我信服。阿爹哪里是老?他老当益壮得很,前世也不见他说什么心有余力不足。 见我满脸疑惑,阿娘又安慰说:“你爹好着呢,还轮不到你来替他操心。倒是你,让娘说你什么好?好端端地怎么就摊上这么个烂事儿?” 被她一说,我也很无奈。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祸害还能是我自己招惹来的么?! 阿娘没细问,只是看着我的眼神又伤感又怜悯:“以前娘就给你说,怎么着有个孩子才是保障。你不听,现在可好,一个个都赶上你来了。我听说过那个朱妃,嚣张跋扈,脾气又差,娘真怕她以后生皇子,更加无法无天咯。” 我笑笑不语,这一点我倒不太在意,就朱妃这阵子弄出来的事足见智商捉急,我一点也不担心她能扳倒我坐上皇后之位,除非……是皇帝蓄意促成。 阿娘握着我的手背轻轻拍,絮絮叨叨:“往后你爹不在朝中,就剩明容和明辉两小子,你没个倚仗,真叫为娘的不放心。” “娘怎么这么小看你的儿子啊?”我有些好笑,微顿了下:“再说女儿都已经嫁给皇上,他也算是女儿的倚仗了。” 阿娘目光诧异:“你真是这么想?” 其实我真不这么想。只不过我看阿娘愁眉苦展的模样,我是真的不希望她太过担心。 阿娘将眼角的泪一抹,嘴角挂起了笑:“这样也好……你总归是开窍了。” 还没等我再开口,阿娘已经目露精光:“我听说皇上这阵子对你的态度有所转变,你瞧瞧什么时候能把皇上弄到床上去,阿娘给你弄些生子秘方,保证一索得男!” “……” “我就不信那个朱妃能怀得,我闺女怀不得!”阿娘一边抡起拳头,一边忿忿地对我上下其手:“瞧瞧我闺女这身材,要胸有胸、要臀有臀,前凸后翘,足足就是好生养的料呀!前两天娘给你找了悟大师算过了,三年抱俩绝对没有问题,等你把孩子蹦出来了,看看哪个不长眼的还敢说我闺女不能生!” “……”了悟大师居然还能算生娃的事这么高端? 看来阿娘在外头没少受那些三姑六婆的窝囊气,难怪今日一上来就对我动手动脚乱摸一通,敢情你这是来摸相的! 我别扭地推开阿娘,要摸回家摸相公去吧。眼下知道阿爹尚是安好,我稍微定了心。我倒是希望阿爹辞了官能真正甩手不管,就这么带着娘亲举家搬离京城是了,远离事非才是正道。 可惜宫里还有我这闺女,爹娘不走也确实情有可原。 阿娘走后不久,小桃红这才磨磨蹭蹭地掀帘进来。我娘人一开她躲远远的,到人走了才又冒头。这死丫头真是卖主求荣啊,平日里没少给我娘偷偷递信打小报告,肯定收了娘亲不少好东西。 我斜着她,她立刻扑过来给我捏肩捶背,笑得一脸狗腿。 也罢,小桃红这么多年深得我心,自然不是因为马屁拍得好人足够狗腿油滑的缘故。别看她这样,办事还是十分麻利妥当的。 “娘娘,您交给奴婢的事已经查出来了。”小桃红忙不孰地递来热茶。 我心中一动,伸手接过她递来的茶。 虽然当下这屋里就我俩主仆二人,她仍是十分鬼崇地四处瞄了眼,这才放心地附在我耳边悄声说:“白芍私下与彤昭仪有来往。” 眼看压在心头的巨石终于撬动了,我定了定神,心底有那么几分笃定。 当日天牢中,绿桐抓住我的手时,暗中塞了一粒石子。当时我没敢动作,暗暗收入袖兜待回到凤仪宫才偷偷拿出来瞧,结果这细小的石子里,似是用什么刮出了一个字。 ——白。 她在提醒我,关键出在这个‘白’。我寻思着什么白?物,还是人?物的范围实在太广,而如果是人,眼下关系者中唯有朱妃身边的白芍是‘白’,既然如此,便从这个白芍开始着手调查。 可我现在要动手去查难度可就大了,小桃红是我贴身近侍,我们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盯得紧紧的,一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有人上报,小桃红能帮我查出白芍背后的彤昭仪来,可真够不容易的。 至于这个白芍,亏她也算是个足够小心警慎的主儿,能够躲避那么多的眼线一直不被发现,要不是小桃红守株待兔逮了这么久恐怕还真难发现这样的蛛丝马迹。 而显然彤昭仪那边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严密得多。 我微微眯起双眼,白芍什么时候和彤昭仪勾结上的,这可真是令人意外。 她们搭上了线可就有好几层意思可以揣摩,要不就是白芍奉了朱妃的意思,要不是白芍自己的意思。我左思右想都觉得前者的可能性不大,后者更靠谱。 “……”除非彤昭仪真是瞎了眼以为害她流产的人是我,为了报复我才会和朱妃谋合。 不对,如果真是这样,绿桐不会冒险送给我这样的提示。她对朱妃的忠心绝不会因为朱妃弃她不顾而断绝,如果这是朱妃授意,绿桐不会在这种时候提示我白芍有问题。 我恍然大悟。 ——或许说白芍真的有问题,是针对朱妃的。很有可能对于朱妃,白芍才是个潜在的大问题! 102.皇后送炖汤去 绿桐一直否认是自己下药害彤昭仪流产, 我起初以为很可能是白芍动的手, 她借此嫁祸绿桐。可如果白芍与彤昭仪暗中已有勾结, 那白芍就没理由伤害彤昭仪了! 若彤昭仪的孩子是因为白芍而没的, 她绝对不可能留这样一个人在身边才对。 可这么一来问题又绕回原点了, 既不是绿桐又不是白芍,那会是谁? 我扶额, 真心觉得头疼。 小桃红体贴地替我揉了揉两侧的穴位, 嘴里嘀咕:“娘娘,把这事向皇上禀报,交给内务省处理不就得了, 哪里用得着咱们这么麻烦,还得偷偷摸摸地调查。” 交给皇帝?我猛拍额:“你说得对。” 我当时一接过手,第一反应是往袖里兜,哪里还想到要上缴皇帝?真是平时心虚惯了,干啥都下意识地跳过皇帝自己一个人偷偷摸摸蛮干, 我怎么就忘了我现在可是有靠山的人啊?我底气可足了好么! 只是, 绿桐之所以当着皇帝的面什么也不说, 背地里悄悄把线索塞给我,不正是心里还记挂着她的朱妃,生怕会牵连了她么?我这要是跟皇上说了这事,岂不是就把朱妃给拱了出来? 甭管了, 既然不是绿桐也不是白芍, 那很有可能是除了我们之外还藏了第三人, 赶紧把人拎出来才能最大限度给我俩洗清嫌疑。朱妃不就是仗着肚子里怀着的是硕果仅存皇家血脉没人敢动她么?那我还有什么好替她操心的?当务之急赶紧去抱大腿, 妥妥地摆脱嫌疑才有安生日子过啊! 我拍案:“走,摆驾御书房去!” 我急哄哄地跑到了御书房,到了门口却被海公公给拦住了。 我这人性子急,一路过来憋着一肚子的话要说,这回还被海公公堵门口,就更着急了:“海公公,本宫找皇上有事,可着急了。你赶紧去通报通报。” 海公公笑眯眯:“哎哟娘娘,瞧您着急的,这才几天没见就这么想皇上了?” ……纵使你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敢这么调侃皇后你是找死吗?我目露凶意,表明我真不是如饥似渴:“本宫有急事。” 海公公脑袋一缩,不敢再跟我磨叽,鬼崇地凑近说悄声话:“娘娘来得可不巧,皇上不在里头。” “不在?”我诧异,堪称大祁劳模的佑嘉皇帝这种时辰不在御书房会去哪?难道大白天地跑去宠幸后妃?! 海公公赶忙拉住我,悄悄给我指了方向,示意地抬了抬眼:“皇上去了那儿。” 我随着那个方向望去,冷宫?不对。 ……红枫林? 原来开春了,又到户外活动的季节了。 冬天里皇帝练练剑强身健体有室内的练功房,春天一到,练剑的场所自自然然就转移到了户外。 难怪海公公一脸鬼崇,毕竟红枫林属于宫中禁区,至今没多少人知道皇帝隔三岔五上那儿练剑去。不过这也合理,要是谁都知晓这么回事,红枫林岂不成观光盛地,人人上赶着去凑热闹,哪还有皇帝的秘密花园? 我瞄了海公公一眼:“海公公,你说这时辰御膳房该是送炖汤来了吧?” 海公公一脸莫名:“……是没错,方才送过来了,还烫手着呢。” 前阵子我日日窝在御书房练字,知晓每日御膳房定时定点会送来炖品给勤恳操劳的皇帝补身体。我原是算好时间来的,趁着皇帝放下手头工作喝着炖品余出来的空档给他说点事,没想到他却跑去外头了。 不过不打紧,我正巧用得上。我立刻殷勤道:“这时辰皇上也该累了,本宫正好去给他送炖汤。” 我忙吆喝小桃红去把炖盅端上,挥挥手急哄哄从御书房移驾去了红枫林。 我这一去不敢带太多人,怕不小心把事给传遍后宫,以后红枫林没安生日子,于是只带了小桃红一只。结果走到了入口,小桃红就停住脚步死活不愿意进去了。她自己不进去就算了,还不给我进去。 “娘娘,这里进不得啊!”小桃红哭丧着脸抱着我的手臂。 “为啥?”我就纳闷了,这不进去怎么找皇帝。 小桃红猛摇头,哆哆嗦嗦地指着幽深的林间:“娘娘,这里闹鬼的,不能进去啊。” 我一愣,顿时明白了。我这来来去去进了好几回,这还是头一次带着她来的呢。我忙安慰地拍拍她的肩:“没事,哪里有什么鬼,都是宫里的老嬷嬷编来吓人的。” “可是……”小桃红嗫嚅着,颤颤巍巍。 我瞥着那双泪汪汪的眼睛,默默扶额。 我怎么就忘了小桃红胆子小,最怕这些个妖魔鬼怪的东西呢?都怪我,小时候就喜欢扮鬼吓她,这下可好了,把她吓成现在这幅德行,妥妥的后遗症啊。 我重重地叹息:“要不你在这儿等我,我去去就回?” 小桃红双眼放光,随即又扭扭捏捏不答应:“奴婢怎能让您一个人冒险……” 我板着脸:“也好,那你还是和我一块……” 话还没说完,小桃红咻地放开我:“娘娘,奴婢就在这儿等你,誓死守到您回来为止。” 我斜睨着她,她头垂得老低。我低哼一声,接过她手里的炖盅大步走进林中。 我两辈子加起来进了无数次红枫林,对路径走向比自家后院还熟门孰路,没两下就转到了皇帝常在的地儿,很快就见到他的身影。 他耍剑耍得淋漓潇洒,看着实在赏心悦目。我到了以后也不吭声,默默地站着欣赏了片刻,直到他耍完一式,抹了把汗抬起头来看我。 我来时脚步刻意加重,这么大一个人活生生杵在这里半天他要是都没发现,那早该被刺客戳心窝千百回了。 一想到刺客,我肋下就开始隐隐作痛。不是真的犯病,纯属心理上的疼。见他剑也耍完,人也站定,我咧开嘴角忙不殊地拍马屁:“皇上绰绰英姿,一套剑式行云流水,潇洒如风,看得臣妾实在痴醉忘神。” 他身形一顿,瞅着我的眼神怪里怪气:“皇后怎会在这里?” 我立刻警醒地答道:“适才臣妾去了一趟御书房,海公公说您的炖汤到了,请臣妾给您送炖汤呢。”言下之意我绝不是跟踪狂或偷窥犯,我纯属是来给你送炖汤的跑腿。 我赶忙把炖盅抬到眼前,表示我来意很纯洁。 他表情呆滞了些,我看他身体练得勤,脑筋也得练练,不然整日反应慢半拍很容易老年痴呆的。我赶忙拉着他往石桌石凳那边走:“皇上,这得趁热喝,凉了可不好,咱们先喝口汤吧。” 背后听见他低唔一声,就跟着我走到了那棵特别壮硕的枫树下。上面的棋盘竟还保持着那日未完的残局,只不过这会儿我不想下棋,全副心思放在佑嘉皇帝身上,把炖盅往桌上搁,拉着他一起坐下。 将盖子打开,里面飘出袅袅轻烟,浓汤的香味淡淡地飘散开来。我把小瓷勺塞到佑嘉皇帝手里,示意他可以喝了:“皇上,喝吧。” 他手里拿着瓷勺,木着脸看我,一直没动作。我眨眨眼,继续示意他喝:“皇上,您喝吧,臣妾来时在凤仪宫喝过汤了。” 他眉心隐隐跳动了下,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也对,我这似乎过份殷勤,人家不敢喝,说不定怕我下毒。于是我十分爽快地从他手里取过了瓷勺,端过炖盅舀了一小勺移到唇边喝了下去。 我舔了舔唇:“味道挺浓郁,很好喝的。” 他微怔,依旧不动如山。 我无语,这都以身试毒了你还不喝?那我端来的用心何在?!……虽然我也不是真心来送汤的。 我讪然准备放下,佑嘉皇帝身子一倾,握住我的手舀了一勺缓缓送入口中。 我明显看到他咽下那口汤时,喉结上下浮动,似乎还听见了吞咽时细小的咕噜声。我盯着他的动作,下意识也跟着咽了咽口水。 “很好喝。”他的声音有些低哑,浓厚的嗓音自喉间溢出。 我只觉眼睛居然随着他的喉结上下移动,完了完了,又魔障了。 “呃,好喝你就多喝点。”我打了个激灵,拿起瓷勺猛往他喝里舀。 拼命灌的结果是,小小一盅炖汤没两下就喝完了。我默默地盯着见底的炖盅,没由来生出窘迫之感。我抬眼偷瞄皇帝,他拿着我的手帕擦嘴,并没有露出恼意,我这才暗暗松一口气。 他将手帕折叠以后收入袖兜,一脸平静地看着我:“朕为君多年,想来如今敢于这么做的也就只有皇后你了。” 做做做什么、灌他喝汤吗?我吓出一身冷汗,只想高呼一声臣妾不敢! 只怪我心虚畏缩得太明显,也不知看在他眼里是什么样的反应。 “方才,朕忆起皇后初入红枫林时情景。”不等我答话,皇帝微微出神:“不知为何,相似的一幕总是浮现于朕眼前,似曾相识,又好像哪里不同。” “……”皇上你别吓我,你不会也重生的吧? 不怕不怕,他要是也跟我一样,早八百年先弄死我再弄死我一家了,怎么可能还像现在这样跟我周旋?我拍拍心口定定神,决定装蒜:“可有这种事?” 他幽幽抬眸,倏时令我心口一紧。他凝眸远望,却是换了个话题:“朕年幼之时觉得这里太艳,恍花了双眼,着实令人着恼,所以自幼便不喜这片林子。” 我迟疑。既然不喜,为何现在又总是要来? 他将目光落在石桌上的那盘石棋:“朕曾道这是前人留下的,皇后可知这前人是谁?” 太后就死在这儿,你说这前人还会有谁?我温温吞吞地答:“母后?” “母后……”他嘴里念着这两个字,眉心稍稍舒展:“她是你我的母后。” “可一局棋并不是母后留下的。”他淡淡摇头。 “……那是先王?”皇上你特么逗我! “先王。”他深深看我一眼,道出一个人:“以及鑫王。” 我一颤,心中警铃大作。 103.皇后心中的坎 “鑫王与先王乃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在此留下这盘局也实属合理……”等等, 为什么我们要讨论先王和鑫王?我总觉得这个讨论的方向有问题。 “亲兄弟?王权之下何来兄弟可言?”他喃喃, 唇角淡淡勾着一抹笑, 笑意虽冷, 却只在昙花一现。“无论是父王,还是朕, 恐怕都没有所谓的兄弟可言。” 当年鑫王倒戈相向, 先王一度沦为阶下囚受人折辱,这所谓的亲兄弟三字说来确是讽刺。佑嘉皇帝当年经历储君之争,太子为求夺嫡不惜对一个年幼稚子动手。兄弟是什么?对经历过这一切的佑嘉皇帝而言, 恐怕不过是利益熏心强权纷争下的产物。为争权谋利,任何人事物都能成为他人手中谋权的利器。 亲兄弟尚且如此,那么二哥呢?我已经不知该说啥了,你那啥影射意味也忒浓厚了些。 “你可知母后为何会选择在此了结一生?” 皇上,这等宫中秘辛你不告诉我也没关系的, 我真不爱听。万一听了以后你反悔要灭口怎么办?! 他无视我一脸煎熬, 目光灼灼。我暗叹:“臣妾不知。” “母后这一生, 恰是沦为谋利争权中的牺牲品。她永远都在追求着自己所求不得之物,才会认为活着比死去更令她煎熬痛苦,才会渴盼着能够得到解脱。”佑嘉皇帝背过手,冷清的面容恍惚闪过讽刺和漠然。 我恍然忆起了小时候他曾提及他的母后。那时候的我还无法意识到他对母后究竟抱持着什么样的情感, 是怨她软弱、还是恨她抛下他过早离去。 宫中一直谣传太后是被先王逼死的, 这种说法原也没错。因为她确实是被先王的绝情所害, 只怪她求而不得的是一个君王凉薄的情感。 当年先王被鑫王所逼失去所有到手的权势, 他本离君王宝座只有一步之遥,奈何只差一步他就被鑫王拉下高台。先王恨鑫王不顾手足之情,恨他强夺他一生追求的权力之巅峰,他一度一无所有,只有一个人还愿意不离不弃地陪伴在他身边。 那个是是纪太傅之女,佑嘉皇帝生身之母。 只可惜她一片痴心错付,先王之所以愿意接受她,是因为先王知道鑫王爱她。 佑嘉皇帝说的没错,太后一生都在追求着自己求而不得的东西,她一生都在渴盼着先王能够爱她,可先王却只想利用她从鑫王手中夺回权势。 她为先王委身于鑫王,为先王谋得机遇令他一举翻身击败鑫王登上帝座。她如愿追随先王登上皇后之位,可先王留下她,却是为了对鑫王进行报复。 对她而言活着之死去更令她煎熬痛苦,所以她宁可去死。 太后痴心错付,我又何尝不是一样?可叹我们都是这么愚蠢的人,一头栽进那个无底洞里再也爬不出来。我轻叹一声:“臣妾只知道,每个人心中都有一道无形的坎,跨越不了便无法释怀。母后终究是跨不过她心中的那道坎才会做到极端。” “为什么?”佑嘉皇帝低喃:“难道女人的心都是这样的吗?” “女人的心?”我微哂。无关男女,无关尊卑:“臣妾心中确实也有一道坎。” “皇后心中的坎又是什么?”他皱眉。 我牵动唇角,却实在笑不起来。我心中的坎是你啊,永远都无法跨越的,你啊。 佑嘉皇帝僵着身子,冷眼盯着石桌上的残局,时间仿佛定格,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原来对皇后而言,你心中的他始终令你无法释怀……” 我怔忡:“皇上你说啥?” 他的神情越渐冷却,看来事隔多年的他还是老样子,一提他的母后就情绪低落,看着怪伤感的。 话题扯远了,我本意可不是来和你缅怀旧人的。 “皇上,臣妾有一事相求。”我轻咳一声,将早已准备的石子拿了出来,然后乖乖跪地上:“请恕臣妾隐瞒之罪。” 他微顿:“皇后这是……” “这是当日前往天牢之时,绿桐亲手塞给臣妾的。”我小心翼翼地偷瞄他的脸色,“臣妾不知她为何不愿光明正大地把话说出来,而是悄悄塞入臣妾手中,只是可以确定的是其中必有隐情苦衷。臣妾不敢言,是因为本身已经遭疑,若再出乱子怕皇上真信了那些谗言,臣妾就真的百口莫辩了。” “……那皇后如今又为何要拿出来?” 一听他发话,我十分诚恳地睁眼说瞎话:“只因如此大事臣妾却敢告知皇上,心中百般谴责、惶惶不安啊。臣妾相信皇上英明神武定能明察秋毫还臣妾一个清白的。” “……” 见他不反驳,我再接再厉:“而且事后发现一件事情,令臣妾深觉必须速速向皇上禀报才行。” 这回他终于吭声了,不紧不慢道:“……所以你私下偷偷去查,现在查出问题来了,于是决定来告诉朕?” “……”皇上英明。我焉里巴叽地垂着脑袋等候发落。 “起来吧。”他垂眸看着那个‘白’字:“那么皇后可查到了什么?” 我精神一振,忙不殊地爬起来,候在皇帝身侧替他指出:“臣妾看到这个‘白’字,唯一联想到的便是朱妃身边的白芍。臣妾近日命人盯着这白芍,竟发现……她私下出入怀语宫,与彤昭仪有所联系。” 这回佑嘉皇帝脸上终于闪过一抹诧异。 他神情逐渐凝重,我也跟着凝重起来,扳起脸。 这么一来恐怕就得重新审视这件事情,因为原有的线索被打乱,事情就变得更加复杂。我郑重又正经,沉色问:“皇上,您说过相信臣妾的,对吗?” 佑嘉皇帝怔愣片刻,颔首说:“没错。” 我先是暗舒一口气,紧接着开始逐步分析:“那么现在以臣妾是无辜受累为前提,最大的嫌疑者便是朱妃。” “首先本案关键人物有两个,一个是绿桐一个是白芍,这两人皆出自朱妃身边。臣妾当初为何会受牵连?也正是因为这两个人。臣妾一度认为,致彤昭仪滑胎流产之人不是绿桐便是白芍。当日绿桐被押入天牢,坚称自己无辜,臣妾又忍不住怀疑是白芍下的毒手。”我寻思着:“可若白芍与彤昭仪之间早有联系,那白芍就不可能下这个手,下手之人便又回到了绿桐身上。” “如果是绿桐下的手,那么朱妃亲自将她押出来为的什么?是弃卒保车……” “以及嫁祸于你。”佑嘉皇帝冷静地接话。 我怔了怔,见他没再发话,我理了理头绪,继续说:“如果此事是朱妃授意,那么白芍很有可能知道内情。如果她向彤昭仪告密,你说彤昭仪会怎么做?” 话都挑明到这份上了,别说彤昭仪心善什么的鬼话,说出来特么惹人笑话。其实换作我是彤昭仪,朱妃把我孩子弄没了我肯定跟她拼命。 只不过…… “皇上,此事应慎重抉择。”我提醒道。我知道此次彤昭仪是最大的受害者,也知道皇帝心里怜惜她,可我也不得不提醒皇帝。就算你是大情圣,朱妃肚子里怀得也是你的种,你可别因小失大。 佑嘉皇帝目光灼灼,我不知他此刻是想保彤昭仪多一些,还是想保朱妃多一些。其实按我的立场,搞死朱妃才是正道,可我不能这么说,我就得端着一副大义凛然地表示顾全大局,这才不会招佑嘉皇帝起疑。 毕竟在他看来,我是因为所谓的‘大公无私’才能洗清嫌疑,对此我简直要感恩戴德、五体投地了。 原谅我从刚才开始就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事实上从我得到这粒石子开始,就已经怀疑朱妃也是个倒霉催被嫁祸的。至于我为什么从头到尾把嫌疑使劲往朱妃身上推,实在是我的一个无奈之举。我若不拼命洗地,这地只会越污越脏,你倒是瞧瞧现在哪条关键线索不是指向我的?! 我要不是当事人,这么多的疑点集聚摆在一起,不用审妥妥就是皇后干的好么!思及此我简直一把心酸鼻涕泪啊,皇帝能信我,我都怀疑他是不是脑壳被门夹了脑子出毛病了。 皇上您千万要信我啊,我真无辜的。我心里直打鼓,手心直冒汗。 “朕明白了。” 明白了?我心中惶惶,暗暗瞄过他的面瘫脸。你确定你明白了?事关你心爱的彤昭仪啊,还有你那可怜的未出生先没了的宝贝皇子公主啊,你咋反应这么冷静? “莫非皇上早有所察?”我暗暗吃惊。 “不,朕是头一回听说。”他泰然自若。 “……”那你倒是给点别的表情啊。我倒抽一口气:“莫非皇上心中已有对策?” 他否答:“尚未。” “……”你倒是把话说清楚点好吗!我无语至极:“……皇上,臣妾愚钝。”臣妾不懂您的心思啊! “多亏皇后,朕茅塞顿开。”他爽快地拍案。 他倒是茅塞顿开,可我却堵得很啊。我满脑子疑问,很想问他什么意思。 他高深莫测地抿起唇,凝眸远望:“看来近些日子朕真是疏忽得太过了。” 我一听不对劲,忙作低眉顺眼状:“是臣妾疏于管顾,才会让后宫发生了这样的事。” 佑嘉皇帝意味深长得实在莫名其妙,不知怎的看他心有定见的模样,我只觉发怵,一阵毛骨悚然。 “是朕辛苦了皇后。” “不辛苦不辛苦,这是臣妾的份内事。”我忙摇头晃脑。 我脑袋都要晃晕了,直觉那道视线有点刺,他低声说:“皇后贤惠。” 我眨眨眼,想作诚恳状,抬头看着他的脸,目光触及他了无笑意的面容,我就有点装不起来了。 他站了起来,往前走了几步:“依皇后所言,朱妃嫁祸皇后又谋害龙嗣,朕理应从重发落。” 闻言,我背脊滴汗。我也没说要从重发落,我就是说朱妃干了坏事而己…… 他转而又道:“可朱妃怀有大祁的血脉,朕该酌情处置。” “……”我默默点头,这么说也没错。我左等右等,不见他提彤昭仪:“……那彤昭仪和白芍呢?” 他面沉如水:“这一点,朕还需查证。” “……”我靠,这偏心眼的!朱妃干了坏事仅凭我随口胡谄你说信就信,立刻就要严肃处理。说彤昭仪就得缓缓容后再议,敢情还是彤昭仪重要,朱妃肚子里的孩子还是其次的,等人家把她肚子弄没了有证有据再严正以待?! 我简直气极反笑了,别怪我这回没提醒你啊?以后你大儿子出啥事可别怨怪我头上来:“那皇上到时可得好好查清楚了。” 他缓缓抬起脑袋,看来是听出我的语气不善:“皇后可是觉得朕会徇私?” 我低头不语。 “皇后可是觉得朕会为谁徇私?”他反问。 我嘴巴动了动,没说出口:“臣妾不敢妄自猜测。” 他沉寂片刻:“皇后总是不愿意对朕说真话。” 我身子一颤。 “朕会为谁徇私?”他背过双手,将脸背了过去:“彤昭仪?” 我默不作声,只觉如鲠在喉。 “所以朕为你徇私,不好?” 我眨眨眼,再眨眨眼,歪过脑袋:“啊?” “时候不早了,回去吧。”他扭头不甩我,笔直走了。 我懵懵地忤在原地,半晌尤如醍醐灌顶,慌忙跟上他,眼巴巴地问:“皇、皇上,臣妾刚刚没听清。” 我一定是幻觉了我一定是幻觉了,我就走了那么会儿神,怎么就糊涂了? 他淡淡地回眸看我,目光往后一移:“皇后,你的炖盅忘了拿。” 这种时候还管什么炖不炖盅的!我憋着怒气跑回去一把抱起炖盅又去追他:“皇上、皇上等等臣妾……” 104.皇后一不留神 佑嘉皇帝先我出了林子, 我刚追了出去就被小桃红扑了。她哭丧着脸:“娘娘, 您怎么进去那么久, 吓死奴婢了。” 我把炖盅往她怀里塞:“皇上呢?” 小桃红指了过去, 我一看佑嘉皇帝越来越远的背影, 气不打一处来,顾不上小桃红就拼命追了上去。 “皇、皇上。”我提着裙子气喘吁吁, 好不容易才追上了他。 “皇后可是有事?”他平静地偏过头来。 你说有什么事?不带你这么说话说一半的!我内心狂吼, 却着实不敢在他面前喷。我缓了缓劲:“皇上,臣妾方才好像听错了,您能再说一遍么?” 佑嘉皇帝态度冷冷清清, 反问说:“哪里听错了?” “就是……”我一时语塞。哪里听错了?难道你要我来重复一遍给你听? “既然皇后说不上哪里错了,那就等你想到了再来问朕吧。”他留下这句话,两袖飘飘又要走。 我急急抓住他的袖口:“等等!” 这回终于迫使他停下脚步,我勉勉强强拦在他前方,小心翼翼地试探:“你说……说什么徇私来着?” 他的声音徒然拔高:“徇私?” 我立刻警醒地摇头:“不不不, 不是徇私, 皇上没说要徇私。” 佑嘉皇帝眯着眼, 表情看着有那么几分危险的意味,然后他不说话兀自从我身边绕过。 我郁卒地盯着脚下的地板,心中却是怎么也不甘心—— “这个世上纵有千千万万的人,除了皇后还能有谁让朕徇私?” 我杵在原地, 直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可我猛地抬头, 他又要走远了。我蓦地意识到自己这真不是错误的听觉, 顿时瞠目结舌。 我三步并两步追着他, 期期艾艾地看着他:“皇上,您刚才说话了吗?” 他不说话。这回我也不怂,懒得再做那些虚假的旁敲侧击,我站在他的身后,盯着他宽厚挺拔的肩背,我鼓着气高声呼:“为什么!” 前方的脚步因这一声呼喝而停滞,他身形一定,负手而立。佑嘉皇帝背对着我,只能看见他脑袋微微一垂,似是在思索,似是在发怔。 “你不知道,也莫要问朕。” 只这一句话令我彻底傻在原地。 ……为什么有那么一瞬间我竟听出一丝负气的意味?我提起裙子追他,越是这么莫名其妙的答话,越是令我无法释怀。 我心里很慌,堵得慌、硌得慌、瘆得极慌。我心底暗暗告诉自己,这是错觉,是自我满足所产生的美好幻象。可是他又为什么要再次说出那样的话? 就好像是情人间的甜言蜜语,最是令人无法自拔地沦陷下去。 我慌的无所适从,我甚至不知道现在所处的是不是现实,还是只有一场梦?我仓皇地摸着自己的脸,我在干什么?笑吗?不由自主就笑了出来? 我赶紧摇头,把脸上的笑甩掉。 不对,这一切都不对劲,我一定是被蛊惑…… “呜啊!!” 佑嘉皇帝听见惨叫声时,我正弯膝向前脸朝地摔成面饼脸。 “……” “……” 这回总算把僵在脸上的笑意摔没了。我勉强撑起身子,颤巍巍地半跪在地上痛不欲生地捂着脸。我追了一路,我裙子就绊了我一路,磕磕绊绊到现在才摔着,已经很说明皇后我的身手敏捷了…… 这么长的裙子这么重的头饰你倒是跑给我看看啊?!元佑嘉你个混蛋平日走路慢如乌龟今天倒给我大步流星起来了?欺负我浑身累赘是吧! 我登时被怒火遮眼,把脑袋上的各种头饰全给拔了,一股脑地扔了出去,这才稍微减轻脖子的负担。 步摇金簪掉落在地发出叮呤当啷的声响。我犹不解气,忿忿地扶着墙壁试图爬起来,手一伸摸到了温热的手掌,我的心咯噔一震,下意识地抽回手。 我窘得不敢抬头,额间冒着冷汗。刚才一时恼羞成怒只顾着发泄,居然忘了佑嘉皇帝还在! “……皇后你没事吧?”他再次伸出手,这回倒是直接把我的手给抓了过去。 我用空出来的另一只手摸脸——没事!鼻子没塌眼睛没肿,就是有点丢人,一点问题也没有!我借着佑嘉皇帝的手爬了起来,勉强挤出笑:“臣、臣妾没事……” 我抬起头来对上佑嘉皇帝惊讶的脸:“……?” “皇后,你快躺下!”他急呼。 我莫名其妙地被他按在地,被他强行扳起脑袋。这种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状况下受人摆布最令人惶恐,我不安地仰着头,这时只觉鼻息一热,似乎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正在鼻间缓速回流。 ……这下我淡定了。不就是流鼻血嘛,我还以为发生什么事。刚刚那么用力一撞,鼻梁没断就该感恩戴德了,何况只是流了那么区区几滴血。 啧啧,大惊小怪…… “皇后,用这个先捂着,朕这就带你回去。”他从怀里掏出一条手帕给我堵鼻血,没经我同意直接把我整个人给打横抱了起来。 没等我反应,皇帝脚下生风,人已经被他扛着走了十万八千里…… 好吧,十万八千里纯属是我夸大的。我仰头对天什么也看不见,只觉他速度很快。以这个角度正好对着他的下颚,没有半点赘肉的下颚看着线条硬朗分明,颚骨呈现出一条漂亮的弧度,以及颚下的脖子中央那颗随着走路动作轻颤的喉结。 ……我眯着眼,今天已经是第二次注意到这个喉结了。为什么?为什么我好想咬下去? 不对,我要是咬下去的话佑嘉皇帝会不会一时受惊把我直接摔地上去?我今天不想再摔第二次! 我按捺着一颗蠢蠢欲动的心,生怕脑子一热一时冲昏了头真的做出什么冒犯龙威的事。这一路好平静,我下意识地抓着佑嘉皇帝胸前衣襟,眯着的双眼看似无动于衷,却不着痕迹地将脑袋往他怀里挪移、再挪移。 倚着他的肩,感受着他热呼呼的胸膛,其实这也算是和他紧紧相拥。有总比没有好,得过一次总比一次也得不到的强。这一路并不平坦,也许是他急匆匆的缘故,抱得我并不特别舒坦,可我心里就是特别地舒坦,舒坦得毫无防备。 我阖上双眼,耳边听见宫人杂乱的惊呼声。然后我被佑嘉皇帝放在一片柔软的床榻上,听见他喝斥宫人杂吵,听他吩咐下人去请太医,然后听他在我耳边轻轻地说:“皇后,你可还醒着?” 我双眼紧闭,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 原谅我想在这个美梦中再多逗留一会,我就是舍不得这种仿佛被他捧在手心呵护着的感觉。 一不留神,我张嘴就答:“没。” “……” “……” 可恶,为什么我的嘴巴要这么老实! 105.皇后入君心殿 我悻悻地睁开双眼, 一脸刚睡醒的模样轻咳一声:“咦, 发生什么事了?” 佑嘉皇帝就候在床头, 摆着端端正正地坐姿:“你刚才晕过去了。” 闻言我忙附合:“对, 臣妾方才一阵晕眩, 现在好多了。” 我正要坐起来,佑嘉皇帝伸手就是一拦:“太医很快就过来了。” 流那么点鼻血就不用太医了吧?刚刚一路听见不到宫人大呼小叫, 皇后我一朝名誉扫地啊。他不会跟别人说我是平地摔出鼻血来的吧?我摇头晃脑:“不必了, 臣妾已经没事了。” 说着,鼻间又是一热,我还没来得及捂住鼻子, 佑嘉皇帝已经将我的脑袋扳了起来,将我按回去躺好。 这下可真的是有口难辩,啥都说不清楚啊。我就着手帕捂住鼻子,偷空打量四周,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这里是哪? 我打量头顶的帷幔, 悄悄移眼扫过佑嘉皇帝身后的布置。我原以为他是把我扛回凤仪宫, 可这怎么看都不像是我的寝宫才对。那是御书房?御书房有这么样子的地方吗? 沉默地胡思乱想过后, 我终于憋不住问:“这是哪?” “君心殿。” 原来是君心殿……等等,君心殿?是君心殿?!我睁大眼睛,震惊得合不拢嘴:“君君君心殿?!” 君心殿不是佑嘉皇帝的寝殿吗?我两辈子都没踏进来过不说,据我所知两辈子我都没听说过哪位妃子有幸被皇帝允许进入他的寝殿!你你你特么逗我! 这次我不再像刚才那么随意地打量, 我是瞪着眼睛恨不得将这里的一寸一毫都搜刮干净, 印进脑子里面去。我眼珠子不停乱转, 还想再看, 突然一只大掌就把我的眼睛给蒙住了。 “……皇上,臣妾不困。”我怒瞪这只捂住我眼睛的手,双眼努力从指缝中寻找光点。 “……抱歉。”他倏时松开手:“朕以为你眼睛不舒服。” 难道我刚才的举动看上去这么不寻常?!我心中大窘,恨不得立刻把他的手抓起来捂回去。 也罢,既然都到这儿来了,还怕没机会看个够?我强作镇定,闭目养神,慢慢地平缓呼吸。 一旦平复下来,我就忍不住回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慢慢推移回,从被抱进君心殿→再到摔成了面饼脸→最后回到了那个话题,心里顿时焦躁起来。 我猛地张开眼睛,佑嘉皇帝还坐在床边,他微垂眼睑,竟不知看了我多久。 “皇后在想什么?” 我怔了怔,话就脱口而出:“想你。” 他一愣,我也跟着一愣。我猛地噎住,被自己语出惊人给吓得目瞪口呆,连忙补救:“我的意思是在想皇上适才在路上的话,比如徇私什么的……” 我话语一滞,突然意识到一个严肃的问题。 论皇后明明是清白的为什么皇上却说是为皇后徇私,难道他发现皇后在撒谎了? 我冷汗涔涔,看他的眼神也变得畏缩起来。难道说,他话里的意思其实是在警告我,告诉我他其实知道我在忽悠他只是没有说出来揭穿我而己?! 所以这所谓的‘徇私’真不是对我而言的褒义词,而是彻头彻尾的贬义?然后我一路忐忐忑忑、又激动又不安又在自我安慰什么的都是白瞎了,原来又是我多想了! 果然人就是不能太自以为是自鸣得意,其实很多时候纯属想多了。想到这里,这一秒我简直哭瞎的心都有了。 “皇后现在又在想什么?”我一脸千变万化让他皱起了眉头。 “臣妾什么也没想。”然而我一颗心简直阴郁颓落得不能自理,受伤的心灵无法弥补。我闭起眼,焉焉地抓起他的手将之扳过来往我眼上搁:“光太刺了,臣妾眼睛疼,劳烦皇上替臣妾挡一挡。” 我只觉那只手轻轻颤动一下,倒是十分配合地轻轻捂在我的眼上。 也许事情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至少他并没有揭发我,至少在我抓住他的手时他也没有推开我,至少在我摔倒的时候他更没有弃之不顾。 至少……我还进了他的君心殿!!此生足矣—— 好吧,我觉得我的心思越来越不纯了,我不能这么放纵自我,我得好好地跟皇上说说这事,然后再合计合计有什么对策。 我刚动弹了下,就听见一声颤巍巍地高呼:“老臣叩见陛下、皇后娘娘——” 佑嘉皇帝手一松,我看见了提着药箱满头是汗的徐太医正在行礼。佑嘉皇帝顺势就把手松开,转而将我半扶起来:“无须多礼了。徐太医,快过来看看皇后的伤势吧。” 我郁卒地倚靠起来。这也叫伤势?当初我被刺客捅一刀时那才叫伤势。我找了个舒服的坐姿挪了挪,徐太医来到跟前,看见我愣了一下,我狐疑道:“怎么了?” 徐太医赶紧撇开脸:“没、没事,皇后可先将这手帕拿开?” “哦。”我恍然想起皇帝的手帕还堵着我鼻孔呢。我利索地扯了下来,暗搓搓地想着反正都沾了血了皇帝肯定不要了,那我不客气收走算了。 我美滋滋地低头一瞧,这花纹看着真精致跟我今天带在身上的那一根真像…… 我顿了顿,伸手就往怀里兜里搜,结果动得太频繁惹得替我检查的徐太医苦叫连连:“皇后娘娘,您别乱动……” 闻言我有些不好意思,刚要坐定人就被佑嘉皇帝给圈住,强迫坐定不准动。 “……” 太医这下满意了,我却十分不乐意。皇帝这个死抠门的居然偷我手帕!还有这算什么事?当我三岁小孩多动症么! 我忿忿地往后倚去,突然意识到我现在正靠着皇帝这个天然人肉大垫背,心里顿时又惊又奇。我蹭了蹭,再挪了挪…… “别动。” 佑嘉皇帝声音有些哑,圈住我的手臂僵了僵,隔着衣服还能感受到他绷紧的臂弯。我勉强自己不乱动,其实我真不是故意乱挪乱蹭的,实在是坐得很不舒服,我腰僵得也很酸的好吗? 这边我俩坐姿特别别扭辛苦,那边徐太医浑然忘我,慢条斯理地给我检查完毕,擦了点药,终于收手:“您的血是止了,只不过现在最好还是躺着别乱动,当心不能再发生碰撞。” 我忙不迭地点头,徐太医又叮嘱一番,这才收拾药箱走出去,佑嘉皇帝也跟着松开手从床上坐起。我见他也要走,忙扶着腰想起身,结果还没起来人又被按回床上去。 “太医说不能乱动,你还是先在这里睡一会吧。”他边说边给我掖好被角,然后把那根染血的手帕顺手拎走,没等我喊住他,人就大摇大摆走了出去。 我抓住被褥,瞪着大眼睛。直到门被关上,脚步声渐行渐远,我这才安心地从床上弹了起来,兴冲冲下地把君心殿的东西摸了个遍。 原谅我土包子出山,这君心殿简直是我上辈子的心病,我整一辈子都琢磨着怎么突破重围偷袭皇帝的寝宫,奈何直到死都没干成。这辈子无心插柳柳成荫,居然真让我误打误撞闯进来,而且还睡上皇帝的龙床,你说我能不激动吗?! 佑嘉皇帝这人看着闷,实则真的很闷。这皇帝的寝宫本该琳琅满目皆珍宝,奈何他就墙上挂了几副字,往案一看,还是几副字。我低头打量摊在桌上的几张宣纸,有的写了一半,有的甚至写歪了。我憋了一阵笑,亏得他酷爱字画,平日政务繁重没什么闲情逸致,回到寝宫里居然还在写字! 想到他前阵子老逼我练字,我深深怀疑他是自己练得走火入魔了,非得拉人垫背不可。 看他桌上还堆着一叠书卷,我实在纳闷得不行。你说偌大的御书房已经堆书如山,你何必还抱着书回寝宫里来呢?日日除了批阅奏章就是埋头读书,人生难道都不觉枯燥? 我百无聊赖地翻了几本,纸张颇有些陈旧,等我再翻几页竟发现这是本八方游历的杂记,这下我就来了兴致阅读。 我刚扫了几眼,差点没笑岔气。只见上面几行字底下标着小小的批注,看字迹应该是皇帝自己的。仔细一看,他居然正儿八经地给人家作者指出行文间的纰漏以及描述中不合理的错处,若是人家作者见他这么挑剔自己的作品,岂不气得直跳脚? 我正津津有味地翻读着,突然外头传来敲门声,我吓了一跳,赶紧窜回床里躺着。 我刚一躺下,就进来一个宫女。约莫是看我还闭着眼睡着,没吭声又把门给关上。 我等她走后,又小心翼翼地从床上爬了起来。这看书就怕看得太入迷了,万一下次进来的是佑嘉皇帝,我腿脚速度可没他快。 这次我绕过那张书案,又绕到一边的古玩摆放架。在上面我赫然发现一只非同寻常的青玉笛。我奇怪地抚摸笛身,这青玉笛和我的箫十分相似,只是笛箫不同,依我对佑嘉皇帝的了解,他可不是个擅用乐器的人。事实上早年我就发现佑嘉皇帝是个实打实的乐器盲,他弄不弄得懂笛箫的分别都很难说,这里头怎会摆着一只如此精致的玉笛? 看这陈列架,不会真的只是摆着好看的吧?简直暴殄天物好吗! 我摸着摸着发现床边藏着一个暗格,里面锁着一个小小的盒子,里面不知装了什么,手里掂量着很轻。我敲了敲,难道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可是锁着打不开,皇帝总不至于在寝宫里藏了什么朝廷机密吧? 我深觉这是烫手山芋,赶忙放了回去。可转了一圈我又绕回那个暗格,盒子外表很精致,以外表磨损程度很可能是好些年头的东西了,看它保存得很好,又被小心翼翼地藏在此处,我心底的恶鬼就开始驱使我干坏事了。 不对!我猛摇头,胡乱开别人的东西可不好。 我抱着那个盒子来回踱步,既不敢去撬又舍不得放手,直到我无意中晃到一面铜镜前,看见镜中的自己,手一松,盒子就掉落在地。 镜中的我蓬头垢面,头发乱七八糟跟蜂窝似的,鼻子还因为糊着药膏一块一块,脸上的妆粉也像被挤压过似的又脏又丑…… ……难怪太医一见我就愣,这副尊容简直能让我瞎,还我端庄秀丽的皇后形象! 呜哇——我内心简直崩溃,有气无力地拾起盒子塞回暗格。我现在已经没心情去研究这玩意是啥了。 我仰躺在龙榻上盯着一片白茫茫的帷幔,闭眼用力呼吸着枕间的气息,就好像这一刻我枕边就躺着他一样。 来到这里,我仿佛才打开了从未见过的新世界。此刻我所接触到的便是他平日里的所触碰的事物,我突然意识到除了身份尊贵了些,他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 他要是知道我趁着他一走在他寝宫里鬼鬼崇崇乱摸一通不知会是什么反应,指不定就恼羞成怒…… 我翻了个身,乱七八糟地想着,困意逐渐涌上心头。 106.皇后浴池惊魂 等我朦朦醒过来, 只觉屋里头暗了不少。我刚一睁眼, 头顶贸然出现几个宫女团团围在我身边。我的倦意瞬间被吓跑, 从床上蹦了起来。 “娘娘您醒了。”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娘娘您可还觉得哪里不舒服? “皇后娘娘……” “停停停!”我被她们七嘴八舌堵得险些说不出话了:“什么情况?” 我偷偷瞄一眼四周, 还是佑嘉皇帝的君心殿啊。几名宫女会心一笑, 又七嘴八舌起来。我被吵得脑子痛,差点就要喊救命。这时不知谁突然抓住我的肩膀手臂把我托了起来, 我还没来得及出声, 人已经被架着出了寝居。 我心下一沉,难道是哪宫的妃子趁乱要谋害我?我当即就要呼救驾,谁知那几个宫女手段实在诡异, 一人一把扯开我的衣袜把我剥了个精光。 我被狠狠吓了一跳,双手不知该挡胸还是捂脸,这些如狼似虎的女人居然趁机揩我的油,对我的胸腰上下其手。我几次想强闯而出,又想到自己如今被人剥了个精光, 若要叫我光脱脱跑出去丢人现眼还不如让我就这么被哪个狠毒的后妃折腾死算了。 我抵抗不住, 终于放弃挣扎, 被人架进一个烟雾缭绕之地,丢进池子里。 没想到皇后我一世英明,最终竟落得莫名其妙被人丢进池子里淹死的下场。这事若传了出去不知有多少人看大笑话了,爹娘大哥二哥一定伤心死了, 女儿小妹我居然死得如此丢人…… 哗地一声, 我从池里冒出头来。 “奇怪……”我抹开一脸的水, 好不容易睁开眼睛。 水是热的, 池子是浅的,那些谋财害命的宫女一个个不知跑哪去了,还有这雾腾腾的地方是什么鬼?露天的池子很大,空中飘散着又白又浓的雾气,我僵在池子里半晌,终于理清头绪。这分明是个露天的温泉池子,宫女不是来谋害皇后的,而是送我来洗澡的。 我拍拍胸脯,总算明白原来是白吓了一场。你说洗澡就洗澡,能斯文点吗?这么突然冒出来扯衣服抓人,是谁都会被吓一跳的吧!这佑嘉皇帝宫里的人真是没规矩,改明儿我就让小桃红给她们培训。 我伸手拍了下水花,反正来了来了,顺道洗洗澡热热身也好。可惜我平日里都是小桃红侍候的,现在人一不在,我连洗澡从哪一步开始都不晓得,真是入了宫的人跟废了手脚一下,一日比一日不中用咯。 难道佑嘉皇帝的宫里都没有搓澡的宫女侍候的吗?我忿忿地洗了一把脸,乍一碰到鼻子还有些疼。我龇牙咧嘴小心地避开伤痛的位置,然后开始正正经经地洗刷刷。 伴随着哗啦哗啦的水声我哼着小调,雾气氤氲间我随意地扫过一眼,声音嘎然而止。 “谁!”前方烟雾中有个黑漆漆的影子吓得我猛得一颤,我下意识抱胸,然后往后挪移,直到背脊贴在池壁上。 我不说话,池中很快陷入一片沉寂。可明明就在前方有个朦朦胧胧的影子,难道是我看错了,其实那只是一个石像? 我狐疑地瞅着,越看越奇怪,终于忍不住往前一步,漂漂浮浮地游了过去。可刚到一半,就听见那边的声音响起:“停下。” 听见那个声音,我脸色一变,拼命往回游再次贴在池壁上,与对面的黑影遥遥相望。 “……” “……” 池中再次陷入一片沉寂,可再也无法平复我剧烈跳动的小心脏。我努力瞪着眼睛,试图从那片烟雾中看清对面的人。我小心的、极小心地试探了一声:“……皇上?” 半晌过去,我心脏剧烈跳动,终于那边传来低低地一声:“……唔。” 苍天亡我—— 我仓皇地缩着身子,将整个人沉在水里,脸上一阵又一阵的发烫,比泡着的温泉水还热。谁来告诉我现在这是什么情况?!我混乱地回想之前的一幕幕,然后画面定格在宫女暧昧不明的微笑,然后是被架进浴池时虽然慌乱但确实好像若隐若现地看到一个什么…… 不会吧,不要告诉我从刚才开始佑嘉皇帝就一直默默地靠在池边,听着我惨不忍睹的小调,我那从小到大被各种嫌弃的五音不全…… 不对!现在不是考虑五音全不全的问题,现在的问题是为什么他在洗澡,我也在洗澡?不不不,问题不在这里,为什么那群宫女要把我丢进这个池子里,难道她们不知道皇帝在泡澡吗?! 我的脑子简直纠结得打起麻花结,怎么理也理不齐。主要是我现在很窘,窘得我宁可跳出去裸奔也不想跟他同池! 对,我现在应该立刻爬起来,不管三七二十一拼命跑回寝宫里裹被子去!我的思绪勉强理顺,然后拼命从浴池爬起。 “小心,浴……” 正当我爬上去还没来得及直起腰,脚下一滑我无法抑制喉间溢出的惨叫再次扑通一声摔回水里,无数口洗澡水强迫灌入口鼻。 “池滑……” 当我听见这两个字时,人已经摔在水里爬不起来了。我眼睛睁也睁不开,只能拼命抓住手边的东西,等我千辛万苦站起身上,才发现人是被佑嘉皇帝圈着腰给托起来的。 我一边咳嗽一边捏着鼻子,鼻子入水简直太难受了,我痛苦地晃了晃脑袋,眼泪都给逼出来了。今天简直活受罪了,从头到尾都是!我气得甩开皇帝的手,踉跄地扶住池壁喘息不止。 “皇后!” “别碰我!”我大吼一声,扶着池壁,拒绝他伸过来的手:“从早到晚都是!我叫你不要跑等等我你也不等,现在还把我弄到池子里羞辱我!你恨不得看我出糗是不是!你滚蛋!本宫不玩了!”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我就是自作孽才遭这个活罪。你就是我克星,我要不是沾上你我也不必活得这么窝囊。 这么多年来战战兢兢、勤勤恳恳为了什么?临到头来却要受你百般戏弄。你不喜欢我就不要招惹我,你要还是上辈子那样的冰渣子我就不会眼巴巴地想着你。为什么你明明都不爱我,这辈子还要弄出那么多令我误会的事! 好半晌,那头传来他低闷的道歉声:“……对不起。” ……对不起?我有些傻眼。 其实我刚刚纯属恼羞成怒,可没等我头脑冷却,佑嘉皇帝这一句‘对不起’把我吓傻了。 皇帝今天没吃错药吧? 好半天我才勉强缓过神来,刚想说话,就见他越靠越近。烟雾已经遮挡不了任何东西,我眯起双眼看清挡在眼前是他精壮的胸膛,视线往下一移,水底还荡漾着什么。我只觉鼻息一热,一股热流再次自鼻间慢慢涌了出来。 他瞳孔骤缩:“皇后,你又磕到了!” “……”我静静地捏着鼻子。不,这一次不是磕的,纯属定力不够。 他作势又要像白天那样来抱我,我连连退缩,虽然背后就是池壁再退也退不到哪里去:“别别别,我仰着脑袋等一会就好了。”说罢,我赶忙仰起头来,目不斜视望向夜空。 可我仰着仰着就发现不对劲。我们现在还身处池中‘坦诚相对’,他这回就靠得这么近,甭说我刚刚迫不得己已经把他看光,现在我这么大喇喇倚靠池壁岂不啥也被他看没了? 我猛地一震,后知后觉地双手一缩,抱住胸脯。 我知道这么做效果不大,可总比什么也不做的强啊!此刻的我简直深谙掩耳盗铃的真谛,虽然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却不能影响我想象他现在的表情! 当务之急赶紧把他使开!“皇上,臣妾可能真的不太好,劳烦您替臣妾召唤太医……” 我还没说完,视野范围内贸然出现佑嘉皇帝的脸。我只觉后脑勺被强行按住,然后他的大脸就贴了上来。 随着唇际一湿,我整个人已经懵得说不出话来了。 107.皇后拆不拆封 高大的身躯压了过来, 水下一只手正牢牢圈在腰际, 又紧又实。我俩光脱脱贴在一块, 胸贴胸脸贴脸, 难免就有些擦枪走火了。 我有些傻眼, 好半晌没回过神来,意识倒是有那么几分越来越微弱的趋势。等到我缓过神来的时候, 这手的位置摆得好像不太对。我猛地警醒过来, 牙齿狠狠一咬,一股铁腥味瞬间弥漫整个口腔。 我用力推开他,他往后一仰, 水花四溅。 我瞪着眼僵着脸,意识到自己刚刚好似闯了什么大祸…… 池水微荡,缓慢恢复平静。此刻池中却静得格外诡异,尤如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前夕。 烟雾缭绕之中,朦胧可见佑嘉皇帝低着头捂着嘴, 粗喘的声音越来越大。我结巴得说不出话来, 口腔中还残留着一丝咸腥的血液味道, 我刚刚好像真的咬得太重了。 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觉得他看着有点不寻常……他以前从来不会这么对我的,就算上辈子咱俩干那档事时他也是不紧不慢,我有时候还会检讨一下自己是不是真的那么不堪入口, 不然他为啥对我就总是那么不咸不淡呢? 我就是没什么心理准备, 被他吓了一跳, 才会咬他的…… 我心里有些愧疚, 小心翼翼地游了过去,被他的表情冻得打了个激灵。平静之下的浴池水明明烫得很,可他的声音却冷得跟冰渣子似的:“皇后终究不肯接受朕?” 我听得有些懵。 “难道朕就不能取而代之吗?”他眸中隐藏着阴鸷恐怖的光芒,他一步步逼近:“难道这么多年了你都不能忘却过去?!” 他抓住我的肩,捏得我很痛。可我却浑然忘却那些痛,因为我此刻几乎已经可以断定,他——居然也重生了?! 不可能,他怎么会?! 事到如今全盘颠覆,所有的一切被打乱了。他怎么也跟我一样?!如果说我是当年从桂兰殿一跃而下死后重生,那他又是怎么重新来到这个世上?他是什么时候死的?他死后重生又是为了什么?! 我脑子里一片混乱,心里涌起无法抹灭的恐惧,双肩狂颤:“够了!你放开我、放开我!” 我激烈地反抗他,可他却不肯放手,把我狠狠拽入胸怀:“我不会放过你的,你一辈子都别想从我身边逃走!” 如果说这一世的他根本不知道上辈子发生了什么事,我愿意还将他当成那个我自幼心甘情愿为他去死的阿嘉。可如果他是当年那个逼得我走投无路的元佑嘉,那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原谅他。 我几欲发疯地尖叫:“凭什么!凭什么你要摆布我的人生?!我不是你的,我做什么都是我的自由!”我狠狠地拿拳头挥砸他的胸膛,被他死死按压着挣脱不开。我眼睛通红,张嘴狠狠地咬住他的肩膀。 我很用力,几乎使了浑身的力气,狠狠地咬住他的肩。出血了,舌尖感受到湿滑咸腥的血液。我以下犯上,就算事后要被砍头也无所谓,就算事后再跳一次桂兰殿也无所谓…… 我没有松口,越咬越紧、越咬越重,像是把两辈子的怨恨都发泄出来。 我听见他闷哼一声,他没有动作,双手依旧紧紧包裹住我的身体。 我听见我的抽泣声,眼泪早就在眼眶里打转,只是我拼命地憋着,结果还是没忍住。 直到我咬不动了,松开嘴巴。他的肉太硬,心更硬。他就是那么铁石心肠,那么狼心狗肺,就连重生一世他居然也不放过我。 “我恨你,恨了你那么多年,是你毁了我一辈子。”不,是两辈子。“你凭什么叫我忘记?你可曾想过这么多年我是怎么熬过来的?你可知当初我有多难受?” 感受到他的力道随着一松,我推开了他。 我退了几步,他的表情好似失神恍惚,我嘲讽地笑:“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他呆滞木然的脸有些不真实,其实水雾弥漫整个浴池上空,我们彼此已经看不清对方的模样。他说:“是吗……原来这才是你真正的想法……” 我沉默地抹过脸,竟不知那是水还是泪。 他往后退,最后撑起池壁上岸。我以为他要搁下什么狠话,可是他低着头一声不吭就走了。我原提到嗓门处的小心肝没落下去,神经又骤然绷紧。 他是要叫宫女把我从池里拖出来抽鞭一百下还是杖责五十?我觉得这很可能犹不解恨,说不定他一丧心病狂就命人把我光脱脱地拖出行宫□□羞辱我…… 那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我气得浑身发抖,或许是伤心难过得抑制不住,我哇地一声就大哭出来。 也许是我哭得太过嘶心裂肺,走了的人又折了回来。他穿着宽松的衣袍站在我正面的池岸上,湿答答的长发还滴着水。我恶狠狠地瞪他一眼,背过身挡着脸继续哭。 我才背过身去,直觉整个人被一股很大的力道拖抱出池水。尚未从惊吓的余韵中回过魂来,我感觉自己的背正贴在十分炽热的胸怀中,隐约能够感受到一颗强有力的心脏在剧烈跳动。 皇帝的脸正贴在我的脖颈之间,闷声道:“最算你恨我也无所谓……” 我满脸惊诧,可我看不见他的表情,耳边传来牙齿咯咯作响的声音,就跟我刚才恨不得咬死这没良心的佑嘉皇帝一般。我没想到他居然幼稚到这种地步,当真‘以牙还牙’对付我! 后来,他扳过我的身子再扳过我的脸……狠狠地把我嘴堵了上去。 “你算你恨我,我也不会放你走——” 我依稀听见这席话,才知道这人是铁了心要拘我到死。我怎么就爱上这么混帐的男人,简直苍天无眼、不,是我瞎了眼!我狠狠按住他的后脑勺用力地反客为主,狠狠地将堵在胸口的气发泄出来。 死不能白死,怎么着也要把皇帝给睡了才能死,不然怎么愧对得我两辈子两条命! 这一次我没再推开他,反而比之更主动。 管他面子里子还是团子,以前别别扭扭是因为这一世的身子是没拆封的,可现在知道皇帝也是重生的,那还管拆不拆封,反正上辈子都拆过了! 左右我光脱脱一个人,皇帝袍下还啥都没穿,一不留神擦枪走火,越来越血脉|喷张,两个人顺势扭抱成一团…… * 深夜的红枫林幽深诡魅,一人斗篷遮掩脸面,提灯匆匆而入。 深处早已有人提灯候在那里,见到来人时脸上浮现一抹诡异的微笑。 来人将灯往上一抬,火光下的面容逐渐清晰,她瞳孔骤然紧缩:“是你?” 灯火将莲妃白皙冷清的面容照亮,她微微一笑:“很惊讶?”这抹笑意之下暗藏着算计的光芒,莲妃幽幽吞出:“比之本宫所知道的一切……相信你会更惊讶的。” 108.皇后半夜逃跑 夜已深, 君心殿已沉入一片谧静之中。 我怀里抱着软枕拱着身子弯腰侧躺, 疲乏困倦得简直一闭眼就能睡着。然而我死活强撑精神不睡是有原因的, 此刻我耳边的呼吸声已经趋于平缓, 贴在我背脊的胸膛起浮也逐渐恢复成有条不紊。 在确定佑嘉皇帝完全沉入深眠之后, 我轻轻抬起手臂用极缓慢的速度小心地把他圈在我腰上的手移开。我强忍腰肢的酸痛,像只缓速蠕动的爬虫, 一点一点地挪移出皇帝胸口的位置。 龙榻上传来衣料摩挲的声响, 窸窸窣窣,在黑夜中显得格外清晰。直到完全脱离皇帝的掌控,我再小心翼翼地把那个软枕塞进他的怀中, 这才蹑手蹑脚地滑下龙榻。 这一整个过程耗费了我大量精神体力,再加上早前我刚经历过一场颇为耗费体力的运动,这时我无声跌坐在地上,已经满头大汗,疲惫不堪。 我回头偷瞄一眼躺在床上毫无所觉的佑嘉皇帝, 再三确认他不会贸然睁眼吓人之后, 我借着殿内昏黄的烛光打量四周, 企图寻找能够裹身的衣物。 说来丢人,今晚我也不知是不是吃了炸药,反正火气特别大。在浴池的时候一没忍住就和皇帝扭打成一团,结果扭着扭着一不小心擦枪走火, 就把不该干的全干完了。 这还不止, 完事之后我累剩半条命, 原想泡个澡缓缓没泡成, 人又被佑嘉皇帝捞起来带着寝殿继续,折腾到最后我连举手抗议的力气都没了,只能等他自己消消停。 结果他可消停了,夜已过半,我累得简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 听说他好长一段时间不曾临幸后宫,没想到今天居然直接发泄到我头上来。我郁卒地盯着他熟睡的侧脸,所幸他没真把我折腾到天亮,否则我俩明天都不必见人了,直接顶着两双熊猫眼在宫里晃荡吧。 今夜之事实在出乎我意料之外,我可不会蠢到当真和他躺在床上一觉到天亮,趁着月黑风高人少少,我得赶紧离开这里才行。 当然,首先我要有衣服。 我深吸一口气,低头盯着自己的赤身裸体,深感无力。论一个皇帝的寝宫里怎样才能找到一套女子的服饰,这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我扯了一条薄被单把自己裹好,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小心翼翼地在窗纸上戳了洞。哟~门外守着的不是老熟人嘛?我盯着海公公半晌,回头再次确认皇帝没有清醒过来的迹象,果断溜出门。 出门的声音虽小,仍旧引起海公公的注意,他刚抬起头,就一脸意外地张大嘴巴:“皇……” 我将事先找到的一个香包狠狠塞入他口中,然后掐住他的脖子,阴险地眯起眼:“你要敢出声我立刻就掐断你的脖子!” ……不对,这是强盗惯用的口吻,咱不是来谋财害命的。我调整语气:“不许吭声,否则本宫立即割断你的舌头!”嗯,总算有那么些皇后的架势。 不过我这是在干嘛?噢!我是来借衣服的。幸得这附近居然没侍卫把守,我将海公公拎到离门稍远的位置,恶狠狠地示意他不准吭声不准动。 他倒是十分配合,除了几次想把嘴里的香包掏出来被我制止之外,也没有任何反抗行为。 我上下打量他,海公公估摸被我猥琐的眼神所震慑,开始哆哆嗦嗦起来。 我眯起眼:“脱衣服。” 海公公猛摇头。 我作势握起拳头,他眉心弹跳一下,两眼一翻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反而把我吓了一跳。 我蹲在地上探了探他的鼻息,见没死,稍稍定神,直接下手去剥他的衣服,将他总管的外袍给披上之后,鬼鬼崇崇地出了君心殿。 我一出君心殿的大门,门口两个侍卫先被我吓着。我虎着脸阴恻恻地瞪着他俩,生生把他们给瞪得缩回脑袋。我这才暗暗松一口气,灰溜溜地跑了出去。 刚走没几步,我这还琢磨怎么一路神鬼不知地溜回凤仪宫,隔壁草丛忽而猛烈耸动,然后一个娇小的人儿就狠狠地扑了过来—— “娘娘——” 我今天实在耗费太多体力,一不留神就被人给扑倒。敢这么扑我的人除了皇帝也没几个,皇宫里头就属我家小桃红。我推搡她:“你怎么在这里?” 小桃红掬起一把心酸鼻涕泪:“娘娘,奴婢找得您好苦……” 我怒拍她脸:“不要废话!” 小桃红委委屈屈地捂脸,说话不再断断续续特别利索:“下午您丢下奴婢跟皇上走了,奴婢只好回御书房给海公公还炖盅,接着自个回了凤仪宫去。可眼看晚上的饭菜都凉了也不见您,奴婢深怕您开罪了皇上,于是奴婢赶紧又跑了一趟御书房。谁知去到那里黑灯瞎火啥人也不在,还是守卫兄弟人好,告诉奴婢说您被皇上带回了君心殿。” 一提君心殿,小桃红整个人比我还亢奋:“君心殿啊!这可是皇上的寝宫,放眼整个皇宫也没谁能踏进去一步呀!奴婢高兴得不得了,正想回凤仪宫报喜去,结果还没走居然听见您的尖叫声!” 说到这里,小桃红两只眼眶溢满悲怆的泪水:“娘娘,瞧瞧您的眼这么肿,你的脸色这么白……您、您定是受苦了。皇上是不是对您动刑?!奴婢在这儿守了一夜,方才一见您居然穿着太监衣服偷偷摸摸跑出来……您肯定是趁人不备逃出来的吧?娘娘您好苦……” “……”看着她鼻涕眼泪双管齐下,我脸上一阵红一阵青。 她说听见我的尖叫,究竟是我从浴池里摔下来那一段呢,还是我跟皇帝扭成一团的那一段呢?我颇有种不敢直视地捂着脸,小桃红凄凄惨惨地看着我:“娘娘,您别哭。咱们这就回凤仪宫去,奴婢立刻给相府递信,万事都有办法解决,老爷一定会想办法救您的!” “对。”我振作起来。当务之急不是和小桃红在这儿瞎掰,而是赶紧回凤仪宫:“走,咱们赶紧回凤仪宫!” 小桃红一脸视死如归,抓着我的手和我一路狂奔。路人没看清我的脸,只看见小桃红和穿着太监总管衣服的‘海公公’手携着手在跑步,心中又惊又奇,道这海公公和桃红姑姑什么时候发展出这么深厚的感情,居然到了明目张胆当众秀恩爱的程度,实在令人浮想翩翩,敬佩不己。 隔日,海公公与桃红姑姑刻骨铭心的凄美壮烈的爱情故事以各种各样的版本在后宫走俏,当事人还浑然不知。 且说海公公被剥光衣服之后,一脸惨遭毒手饱受迫害的表情抱膝蹲在角落,直到皇后娘娘走远,寝殿的门这才从里边被轻轻推开。 海公公一见,忙哭丧着脸过来跪礼。 皇帝并未责怪他,只是看着皇后离去的方向,久久没有移开眼。 109.皇后庄周一梦 折腾了半宿的我眼皮如有千斤重, 一回到凤仪宫不由分说立刻爬上凤榻补眠。奈何我家小桃红不依不饶还来骚扰我:“娘娘, 现在可不是睡觉的时候啊, 咱们得想想法子逃出宫去!” “好主意, 你赶紧帮本宫想想, 容本宫睡完这觉再说。”我两眼睁也不睁,抱着睡枕侧过脸, 任小桃红怎么推耸也不管。 在我意识模糊得就要跌进深层睡眠之时, 一声凄厉的尖叫蓦地窜入我的耳膜。我吓得险些从床上跳了起来,一扭头就见小桃红两眼含泪、凄凄凉凉地盯着我……的胸。 我头一低,这才发现身上的太监服不知什么时候被脱了干净, 露出青红交错的印痕…… 我默默地抓过一边的被单裹胸,小桃红哇地一声扑过来哭:“娘娘——” 我推开她拼命往我胸里挤的脸:“吵死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谁知小桃红小脸一仰,满是惊喜之色:“娘娘,您终于把皇上给睡了?” “哈?” 我猛地噎住, 怎么这小样跟我娘走得近了, 人也跟我娘一个德行?我作势要劈她脑袋, 小桃红这机灵鬼居然一下就躲了过去,喜滋滋道:“这可是喜事啊!夫人可盼着这一日了。奴婢待会立刻寄信回相府报喜。” “赶紧搬救兵还差不多,有什么喜好报的。”我龇牙咧嘴,忿忿地躺了回去。 小桃红这时可算听出我语气的不对劲了, 喜色一消, 脸色凝重起来:“娘娘……难不成您真得罪陛下……” 我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听她继续说道:“……所以您利用美□□惑陛下然后趁乱逃出来的?” 我被呛得猛咳, 实在被气得不轻,抓起睡枕砸她:“胡说什么鬼!没事赶紧给我出去,我要睡觉!” 小桃红一边躲闪一边呼求:“别啊娘娘,奴婢不说了、奴婢不说了!” 我气消了,人更累,趴在床上不动。 小桃红期期艾艾地又蹭了过来献殷勤:“您别生气,奴婢去给您打水清理一下。”她说罢,我听见脚步嗒嗒嗒地跑出去的声音。 过了半晌,小桃红再次跑了进来,推耸着给我擦身。兴许是见我实在累得不想动,她放过水盆跪上榻来替我擦身。 屋里一时间除了水声再无其他,我几乎又要陷入沉睡当中,耳边却时不时传来低低的抽泣声。我闭着眼躺了一阵,终是拉开眼皮,叹了一声:“又哭什么。” 这回要再给我说什么喜不喜事的,我非把她耳朵拧下来不可。 小桃红的手一顿,哭声稍停:“娘娘,您跟陛下是不是真的回不去啦?” 我沉默地盯着头顶半晌,脑子很空,却是不知该怎么回答她这个问题。 “陛下怎么能这么对您呢,您可是几次为了救他差点没命了。”说着,小桃红又低泣起来。 “为他舍命的人多了去,何止我一个人。”我语气缓缓淡淡。我不是因为喜欢他才救他,我救他更不是为了让他挟恩图报,如果要把恩情和爱情划上对等的符号,对我们彼此都是不公平的。 小桃红听了,吱吱唔唔不是很赞同的样子,鼓气道:“可陛下根本早就把您给忘了!您看他这么多年也没想起您的好,老是冷冰冰脸黑黑……还有那审美那眼光,您看看那朱妃的德行、看看新近得宠的彤昭仪,哪根毛能跟您比?这眼光忒差奴婢都不知该说他啥好了!” 我好笑地瞥过小桃红一脸鄙夷愤然,亏得这是我寝宫没旁的人,这要是被外人听见传了出去,如此背后说皇帝的不是谅她也没几个脑袋可以砍的。 小桃红被我似笑非笑的眼神一震,颓然地瑟缩脑袋:“娘娘,您今晚真的惹祸了吗?” 什么祸不祸,早八百年前惹下的糟糕事,如今来了躲也躲不过,你说这算什么祸?我闭着眼睛不说话。 小桃红看我不说话,嗫嚅地低头:“奴婢原本很高兴的……” 我偏过头看她。 小桃红怔怔地停下手,低声呢喃:“您嘴里不说,可奴婢知道这么多年您心里一直惦记着陛下。奴婢原以为今日您与陛下这样……应该能够冰释前嫌了。” “可是为什么奴婢却感受不到您的一丝喜悦之情呢?” 我牵动唇角,冲她招招手。小桃红乖乖地探头过来,我伸手就往她脸上狠狠一掐。小桃红哎哟哟地鬼叫:“手下留情啊娘娘!” 我笑眯眯:“现在感受到本宫什么之情了吗?” 小桃红幽怨地瞅着我,我松开手轻拍她的小脸蛋:“真不知你在瞎想什么。我今晚确实闯祸了,只不过这祸可不是你想的那么可怕。” 我撇嘴:“我就是气不过他这么翻来覆去地折腾我,你看着了我浑身淤青是吧?可惜你看不见皇上的,估计这会儿浑身上下都是牙印呢。” 小桃红瞠目结舌:“娘娘您……” 我嗤之以鼻:“就准他捏我,不准我咬他了?就算他贵为皇帝,我好歹也是皇后啊!皇后凤体岂容他这么折腾?那我不折腾他的龙体怎么成?” 小桃红愣了半天,兴奋得直拍掌:“干得好啊,娘娘!您看陛下下手这么重,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您下次就该下狠劲地咬才解恨啊!” 我实在没忍住扑哧一声,摆手道:“好了,你擦完让我睡睡,我实在乏得很。” 小桃红忙点头,手下的动作更加利索。等她将我浑身擦了个遍再替我套上睡袍,我早趴着会周公好几回了。 小桃红小心地把被角掖好,静静地看了会儿,苦涩地摇了摇头,这才悄悄捧着水盆出去。 这一夜很漫长,我似乎很久不曾睡得这么沉过。明明发生了很多事,可睡着之后脑子却空得很,只觉整个人浮浮沉沉地飘荡在半空,失去重力。 一时间,我好像看见了整片皇城,又好像在俯瞰整个大祁皇宫。一瞬间好像所有画面飞掠而过,我忽觉背脊一寒,扭头竟出现御书房的大门。 我没由来地抖了一下,正纳闷今天在君心殿摸了一整天,为什么睡觉却梦见了御书房。可转念一想也对,我在御书房待的最多,君心殿只到过一次,还是对御书房有感情。 我整个人跟半透明的游魂似的,轻飘飘进入御书房。这儿跟我记忆里没差,可奇怪的是御案前坐着的人竟双鬓发白,仔细看那张脸,居然是佑嘉皇帝呢。 我有些好笑,不久之前还在跟他滚床单,入梦就见那人老了,我是居了什么心?难道他都那样折腾我了我还不够满足,然后在梦里隐晦地吐槽他不行吗? 我忍不住笑出声音,可这一笑竟惊动了御案前的人,一声冷喝随着袭来: “——谁?” 我一呆,这也行?! 那人抬起头来,当目光触及我这边时,那张万年不变、波澜不惊的脸居然出现一丝裂痕,露出愕然的神情。 “是你?” 我的梦自有我作主,我本想插起腰来说:‘没错,就是我怎么着?’可嘴巴轻轻嚅动,嗓子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就好像被自动消音一般。 我正纳闷着,佑嘉皇帝已经走过来了。 他一靠近,我就看清他的脸庞。仿佛真的渡过了无数个岁月,他早已垂垂老矣,不是当年面若桃花的少年儿郎,亦不是如今风华正茂的青年皇帝。 尽管看起来老了,可给人的感觉依旧凌厉、锐气逼人:“还回来做什么?” 我怔了怔,嘴唇微张,又想起自己说不出话来,于是干脆又闭上了嘴。 他见我不说话,也跟着陷入沉默,静静地与我对视。可我记得我是半透明状的飘浮物,难道他真看得到我?我刚想移动,他突然开口:“等等。” 我诧异地回头,只见他捏了捏眉心,面容带着疲色:“看来朕真的老了。” “你走了,必不会再回来。朕看到的不过是朕心中的虚影罢了。”我没料到他倒是自嘲起来,索性就杵在那看他还想说什么。 皇帝站在几尺开外,好像在畏惧什么,既想靠近又不敢动的模样。 “佟薇。” 忽而一声‘佟薇’让我身子一震。 佑嘉皇帝的视线定在我身上,那双黝黑的瞳孔中倒映着一个浅浅的影子:“佟薇,你赢了。” 仿佛在百般踌躇之下,他终于露出一抹释然,轻抬起手缓缓向我伸来。 我只觉手脚被稳稳定住,无论如何都不能动弹。我想撇开脸,可眼睛却不受控制地紧紧盯着他。 “朕记了你一辈子,你赢了。” 酸意梗在喉间,我的眼角有点涩,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滑了下来,面颊微凉。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碰触到我的脸时,轰地一下如烟散去,我猛地睁开眼睛,泪水也顺着眼角滑了下来。 可没等我伸手抹泪,有人已经率先将泪抹干。 我微微一愣,床头静坐的佑嘉皇帝与梦中双鬓发白的他交叠在一起。 庄周晓梦迷糊蝶,我已经无法分辨究竟当时梦迷,还是此时迷梦。 110.皇后恨的理由 佑嘉皇帝轻声问:“你为何哭?” 我被梦中的画面所扰, 一时分不清是醒是梦。我迷糊地问:“你怎么在这?” “朕下了早朝, 想来看看你。”佑嘉皇帝微顿, 再次重复刚才的问题:“皇后因何而哭?” 我盯着他高高束冠的黑亮发丝, 脑海里一时浮现梦中鬓发霜白的老人, 一时又浮起了昨夜龙榻上我俩交织在一起的青丝。十指交扣香汗淋漓、脸红心跳颠来覆去……这下我倒是彻底清醒了。 “……”昨晚深更半夜从君心殿一路狂逃回凤仪宫的事应该不是做梦吧?我记得我确实已经回来了,为什么一觉醒来看见的还是皇帝的脸? 我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 面上半点慌忙不显, 直到皇帝眼神一黯:“不早了,皇后若是身子无碍,便起来吧。” 我碎碎地点了下头, 刚要坐起来,双肩一滑,什么东西顺势滑了下来。我低头一看,猛地倒抽一口气。小桃红这死丫头换衣服也不好好换,绑得松松垮垮顶什么用!我尴尬地赶紧将衣襟收了收, 把不该露的赶紧遮回去。 皇帝神色晦暗不明, 明显不怎么好看。我估计昨晚他该发泄够了, 这回见我这样指不定以为我是在勾引他。可我从昨天到现在就是一个字,冤啊! 谁知道究竟是给谁害的?等等,昨天明明是他宫里的人把我丢进池里去的,可压根不算我跑去勾引他的吧。 “皇上, 昨天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臣妾刚醒过来就被一群宫女不分青红皂白抓进浴池里。”我以一种兴师问罪的口吻, 气冲冲地先发制人。我觉得这种时候我就该掌握主权, 必须得澄清这次的事根本不是我的个人行为。 这事肯定是他私下授意, 他要敢说他毫不知情我才不信! 佑嘉皇帝面无表情地答:“昨夜之事不是朕授意所为。” 看吧!我就知道你要狡辩!我一脸狐疑:“哦?那又是何人授意?” 佑嘉皇帝沉默半晌,将脸撇开:“小海子。” 还心虚!你看,都不敢正视我了吧!我险些把鄙夷二字作上额头。敢作不敢承认,居然让一个小小的海公公替你背黑锅,你可不可耻?! 佑嘉皇帝感受到我浓浓的质疑目光,皱眉:“你不信?” 我正直地摇头:“不不不,臣妾怎会不信皇上。” 这回轮到他拿质疑的眼神戳着我,我掩饰地轻咳一声:“皇上这么早怎么到臣妾的凤仪宫来了?” 这话一出,连我自己都陷入沉默当中。我简直恨不得把自己的嘴给撕了,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昨夜两人才这样那样完,半夜当皇后自个先跑路了,反倒好似皇帝才是被吃完抹嘴不认、被人糟蹋的那一个……呸呸呸,谁糟蹋谁了! “昨夜皇后先行返回凤仪宫,朕没能留意你的身子可会不适,遂今早下了朝便带了太医过来。”他老实答道:“毕竟皇后昨夜还是第一……” “呜啊啊我我我停停停!”我手忙脚乱地阻止他继续说下去。虽然我平日大大咧咧惯了,可好歹人要脸树要皮。昨晚归昨晚,我现在一觉醒来可没昨晚那么豪情万丈,大白天能别说这事么? 他倒是十分配合地换了话题:“桃红说你一直睡不醒,可是哪里不舒服?” 我悻悻道:“可能是太累了吧……”也可能是做梦做得醒不来,醒的时候对着你这张面瘫脸,做梦还得对着你这张面瘫脸,我压力很大的。 他温声问:“梦里见到什么了?” 这都能看得出来?我下意识地摸摸脸,忽而想到什么,脸色瞬变,顿时满目阴霾。我怎么就忘了,他可是皇帝啊,上辈子就是那么个擅工心计面冷心硬的佑嘉皇帝啊,他最擅长的不就是揣摩人心,将人玩弄于鼓掌之中么? “梦里见到了什么,你不会想知道的。”我冷冷一笑。梦里的你就是个头发花白、皱皱巴巴的老乌龟!我一定是看透你精壮的躯体下隐含着一个孱弱的本质!呵呵,要是你知道我梦见了什么,一定很受打击吧? 我阴恻恻地冷笑,佑嘉皇帝眉心隐隐跳了下,双拳不着痕迹地紧握起来,沉声说:“皇后总说朕什么都不知道,那你便告诉朕,究竟朕做错了什么,要你如此恨朕?” “难道你不知道?”我的声音徒然拔高,心中已是狂涛怒浪:“当年若非你利用我来引二哥入宫,他绝不会束手受缚。你已经赢了,为什么不肯放过他?” 当年若不是我被拘于后宫,二哥不会冒险来救我,也就不会中了他的圈套,被埋伏于暗处的御林军乱箭刺穿身体。 二哥是在我眼前死去的,他说他不能带我出去,他死不瞑目。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幕,二哥的身体逐渐失去温度,我跌在地上茫然地哭求,可谁都不愿意帮我。 皇帝就站在重兵之外,被保护在最安全的位置。我求他救二哥,可是他就是那样冷冰冰地看着我,就好像我也一样是具尸体一般。 后来我被他关回凤仪宫才知道,二哥原本早已逃出生天,可是皇帝对外散布废后赐死的消息,迫得二哥连夜潜入宫来救我。 当时大哥和丁香下落不明。佟府被抄时,府上百余人蹊跷身亡,一场大火将整座佟府焚烧殆尽。我已经没有亲人了,二哥本是可以逃过此劫,可他为了我却自己跳进皇帝布下的天罗地网。 是我对不起他,二哥是为我而死的! “你抄我满门,灭我宗族,你我早已结上不共戴天之仇。你有你所背负的天下大义,难道我就没有我所需要承担的责任?”我以为死了便是一切的终结,可是老天爷却给我开了个天大的玩笑让我重生于此,更大的玩笑就是让你也重生了! “如今你还想怎样?”我已经绝望,心灰意冷:“重新再来一遍?” 一切都完了,我本想要扭转未来,可事到如今再无可能,一切都完了。 皇帝双眸幽深,他的脸色千变万化,我第一次看他如此。我不禁嘲讽,恐怕他也是头一回被人这么指责吧?上辈子我想狠狠地臭骂他一顿,可惜没骂成,人先控制不住情绪跳了下去。 这辈子呢?左右都是要死,还不如痛痛快快地把话说完再死。 他一脸惊涛骇浪无所遁形,久久没有恢复。他强压着被我气(?)得颤抖的手,低喃:“这是你恨朕的理由?” “没错。”我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他目光阴翳,眼底有太多我看不懂的情绪,直到他羽睫低垂:“朕明白了。” 我心口一紧,强作镇定等待下文。 “如果这就是皇后的理由,那就请皇后从今日起好好地看着朕。”他双瞳微闪,如跳动的火焰时黯时明,斩钉截铁道:“朕曾经说过绝不伤你,无论是你的人还是心,朕——绝不食言。” 我嗓子微哑,竟被他震慑得无所适从。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改过自新?不不不,他又怎么可能是那种轻易妥协认错的人?他总是那样以自我为中心,他算计了天下,算计了所有的人。他城府至深,没有任何事物能够令他为之动容…… 可眼前的他,对我而言是一种极大的冲击。刹那间就仿佛回到了当年,在林子中他对我许下了诺言。 我莫名的慌乱,既害怕又渴盼。无数种感情交叠在一起,混乱令我无所适从。我发着呆,猛然发现他离我越来越近,我及时用双手抵挡他靠近的双唇,警惕道:“你、你要干什么?!” 他的半个身体向前倾几乎已经压在我身上,双手撑在我身体的两侧:“朕不是说了让你好好看着朕了吗?” 你所谓的‘看’是这么表面的意思吗?! 皇帝握住我捂嘴的手,将我的手背拉过来以唇轻轻贴了上去,目光灼灼:“你在想什么?” 我狠狠地颤动一下,手软得抽不开。又问?!我想什么才不干你事! 我的表情出卖我的心思,他危险地眯眼:“无论你在想什么,你不要忘了你已经是朕的人。” 我彻底无语,这样就想宣布对我的主权?我刚刚一番义愤填膺的话都白搭了吗? 眼看就要亲下来,我干脆都放弃了挣扎。可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海公公和小桃红的惊叫声:“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我木着脸睁开眼,每当这种节骨眼都会有人跑出来捣乱,我都习惯了。只不过看皇帝黑着脸,显然并未适应:“发生什么事?” 门外的人颤声道:“莲妃……红枫林中发现莲妃,她、她……” 我心下一沉,有种不好的预感。难道…… “莲妃上吊自尽了!” 111.皇后困惑不解 当我们赶到红枫林时, 莲妃的尸体已经从树上被人解了下来, 平静地躺在满地枫叶当中。 我盯着那张已经失去颜色的灰白面孔, 有些呆怔。似乎很多年前, 我也曾见过这样的一幕。那时的她苍白浮肿, 双眼紧紧闭着,静静地沉浮于水中。 终究, 她还是死了。 肩膀一紧, 皇帝正按着我。他打量我的脸色:“被吓到了?” 莲妃的面容已被白布所覆盖。我轻轻摇头:“莲妃怎么……” “初步断定,她是上吊自尽的。”皇帝答道。 我双眉紧蹙:“为什么?” 佑嘉皇帝没有回我,只是抿起双唇, 面沉如水。 为什么?宫中每年悬梁自尽的人有很多,总是能够找到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理由。至于究竟为了什么,总不会有太多人去在意她。 “莲妃怎会这样?”我低声呢喃,困惑地拉住他的衣袂:“你说她怎么会这样死了呢?” 皇帝身子微动:“为何这么说?” “这不合理呀!难道她以前也是自杀?”我义愤填膺。 “难道以前不是自杀?” “以前不是溺水身亡的嘛!”我又急又恼。她怎么可能自杀,前生难道不是意外吗! 佑嘉皇帝的脸很平静, 更多的是一种审视和深思。 “……怎么, 你有何高见?”我蓦地有些畏缩。心知他跟我一样是重生来的, 这么平静站在一起思考问题还是头一回,总觉得有些怪…… 皇帝别开脸:“你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朕已经说了让你别跟过来了……你还是先回去吧,这里有朕看着。” 我本还想多待会儿, 可皇帝却不依不饶非要海公公护送我回凤仪宫。我拗不过他, 再加上莲妃的死对我冲击很大, 我默默地看了她最后一眼, 这才被海公公请出红枫林。 回去的路上,我始终琢磨不透莲妃的死因。 前生莲妃是死在她的莲心宫的池水之中,经调查证实是意外落水溺亡的。当年她为了捣鼓生子秘方弄来很多民间偏方,不仅没有丝毫效果反正导致身体日渐虚弱。再后来有人见她夜夜醉酒,临死前一晚还满脸醺态酒意不轻,结果隔天宫人醒来就发现她溺死在莲心宫的池水之中。 当时只道红颜薄命,今生我还警告过她几次来着,背地里还特意叮嘱紫竹盯紧她的主子,怎么这回不掉池里淹死,倒是跑到红枫林上吊来了? 而且刚刚还听人说半夜看见莲妃匆匆走过的踪影,我就奇怪她大半夜不睡觉跑去红枫林作甚?红枫林比冷宫还偏僻,她要是醉酒醉到这儿去,可当真好兴致了。 如果说前生她不是意外而是真的了无生志投水自尽,那今生又为什么特地跑老远去红枫林上吊? “皇后娘娘可是忧虑莲妃娘娘的事?” 我思绪飘得老远,这时海公公低低地唤了一声,我才想起自己还在回宫的路上。 海公公一脸谄媚:“娘娘请放心,皇上英明神武,必能明察秋毫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这话听着怎么如此耳熟?我寻思着究竟在哪里听说过,又见海公公搓了搓手掌,小心翼翼说:“那个……娘娘您昨夜将奴才的袍子给‘借’了去,不知今日可否归还奴才?” 我轻飘飘地斜睨着他,海公公立刻摇头晃脑:“一件外袍而己,皇后娘娘爱怎么用就怎么用,就算拿去擦地板奴才也绝无怨言!” 我托腮,差点把这事给忘了。说起来昨晚若是没有他的那件金光闪闪的总管外袍,恐怕我也实在找不着衣服穿着溜回凤仪宫去,这一路也很可能没有那么畅通无阻。 我是个讲道理的人,受之以桃当还之以李,我确实应该感谢他才对。我豪迈地拍拍他的肩:“区区一件外袍而己,改明儿本宫命人给你加作几件新袍子,绣金边加云纹,再绣一顶大红花,更显华贵之风!” 海公公身子抖两抖,我明明是说要送他,怎么他看着比我说要砍他还灰头土脸、凄凄惨惨? 如此皇后和海公公‘感情深笃’地行走在宫中,宫人齐齐侧目,暗道皇后和海公公什么时候感情好到勾肩搭背有说有笑?纠竟是皇后搭上海公公这条线继而抱上了皇帝的大腿,还是海公公为求皇后能够许让桃红姑姑所以拼命讨好皇后娘娘? 此闻真是不得了,必须赶紧传播。 于是宫中谣言再起,沸沸扬扬,当事人依旧浑然未知。 这边海公公把我送回凤仪宫,我还没来得及还他外袍,他一溜烟跑没影儿。 我虽回了凤仪宫,可心思还停留在莲妃身上。莲妃突然上吊自尽,我怎么想都觉得蹊跷怪异。莲妃这人虽心眼小又爱挑事,可她不是个不惜命的人。她看似纤细柔弱,实则心性比我更坚定,又怎么可能如此想不开? 小桃红给我端来热茶,小心翼翼地问:“娘娘,莲妃真的死了啊?” 我情绪有些低落:“嗯……” 小桃红一脸惊涛骇浪,扒住我的手猛摇:“您看吧,奴婢都说那个红枫林去不得的!” 我被她摇得头晕眼花,听见‘红枫林’三个字,连忙稳住:“什么意思?” “您看,莲妃又是死在红枫林……”小桃红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一定是是鬼魂作崇!太后娘娘阴魂不散,要拉人下去给她作伴呢!” 我蹙眉:“胡说八道,究竟是哪个混帐东西胡乱造的谣?” 小桃红一愣:“可是现在宫里到处都是这么传的呀……” 我始料未及莲妃的死竟被扯上鬼魂之说。红枫林再次出事,印证了太后冤魂不散的谣言,再次将这个传闻炒得沸沸扬扬。这一次红枫林终于成为一个令人连边都不敢沾的禁忌之地,成为一个毛骨悚然的恐怖传说。 我扶额,纠结得肠子都在打结。我不过就是把皇帝给睡了一把,为什么宫里好像一下子发生了好多事? “难道莲妃不是被太后的冤魂勾上树的吗?”小桃红傻傻地瞪着大眼睛。 冤魂能勾人上树的吗?我嘴角一抽,更何况莲妃从来没去过红枫林,后宫妃嫔又这么多,莲妃的氏族和太后八杆子打不着一块去,若说太后真的怨气这么重非得拉人垫背也断不至于大老远去把人家勾过来吊上树的吧? “那莲妃怎会突然寻死呢?”小桃红纳闷道。 别问我,这一点我也很纳闷。 小桃红来回渡步,嘀咕道:“奴婢就说嘛,前几日还遇见紫竹,她还说她家主子最近很高兴。” 闻言,我微微眯起眼:“高兴?” 既然高兴,又为何无缘无故寻死?紫竹是莲妃身边的人,莲妃发生什么事她肯定知道。昨夜这么大一个人突然跑出去难道紫竹一点反应都没有? 看来紫竹是个关键人物。 “紫竹现在还在莲心宫吧?”我问。 小桃红点头:“方才听海公公说了,他正赶去莲心宫把那儿的宫人全部扣下,等候皇上发落呢。” 正好!我整了整衣带:“走,咱们去莲心宫。” 112.皇后插手调查 凤辇停在莲心宫的大门口, 我在小桃红的搀扶下踏入莲心宫。 大厅里站齐了人, 海公公颇有气势地来回渡步, 一回头瞅见我立马跳了起来企图往后躲。 小桃红喊了一声:“海公公。” 海公公知道躲无可躲, 只得不情不愿地出来迎接:“奴才叩见皇后娘娘。娘娘您怎么来了?皇上让您在凤仪宫好生歇息的呢。” 我往大厅扫去, 宫人们显然已经得到消息,一个个阴云遍布, 好些捂着脸低低地哭泣着。我从其中找到了紫竹, 她跟她家主子都是柔柔弱弱风吹就倒的典型,这时见她脸色惨白双眼通红,真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晕过去般。 我把紫竹唤了出来, 海公公闻风机警起来:“娘娘您这是?” 我仍旧没搭理他,冷声道:“紫竹,你跪下。” 紫竹刷地一下跪在地上:“皇后娘娘,救您告诉奴婢这不是真的——” 我冷睨一眼:“纵使本宫告诉你是假的,你就敢信?” 紫竹抖如筛糠, 眼泪再也克制不住地往外涌, 匍匐在地大哭不止。 我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侧的穴位, 在小桃红的搀扶下坐了下来,直入正题:“莲妃昨夜怎么独自一人外出,当时你又在何处?” “奴婢不知,奴婢根本不知道娘娘出去了……”紫竹摇头:“她昨夜说头疼, 奴婢早早就扶她睡去。当时奴婢还怕她夜里难受, 故而在耳房歇下。可奴婢根本没有听见任何声响……” 我双眉紧蹙:“那莲心宫中可有人知道她半夜出去了?” 紫竹指了一个小太监:“小纯子说他昨晚起夜时好似看见娘娘出去。” 这名小纯子赶紧跪了过来:“奴才小纯子。” “你确定你看见的是莲妃?”我又问。 那小太监有些胆小, 哆哆嗦嗦地想了半天也不敢确认:“那时夜深露重, 外面的灯昏暗不明,奴才看不太清,当时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可根据时间来算,如果莲妃出去了,确实就是那个时辰。我托腮思忖,如果确定莲妃是自己出去的,那她为何要大半夜跑出外面去呢? 见大家都没说话,海公公趁空又想说话:“娘娘,这事还是让皇上来处……” 我伸手制止他,继续问:“紫竹,你可会觉得莲妃最近情绪起浮变化很大,或者是情绪格外低落?” 紫竹一听,立刻激动起来:“娘娘不是自尽的!她不可能去寻死的!” 我微微挑眉:“哦?” 紫竹脸色阴沉灰败,紧咬下唇:“尽管最近娘娘过得不好,可她从未气馁过。她说她一定不会被朱妃比下去,还坚信下一个能够怀得龙嗣的必会是她自己的!她根本没理由去寻死,她还要怀上龙嗣,她还要扬眉吐气,又怎么可能寻死?!” 我静静地盯着她:“桃红说数日前听你提起莲妃,说她最近很高兴。这是怎么一回事?” 紫竹犹豫着摇头:“……娘娘近日确实心情很好,奴婢曾问过她,可她根本没有告诉奴婢。” 这可越听越蹊跷了,以莲妃生前的态度可不像是一个打算自寻短见的人,又怎会上吊自尽?最大的疑问是,她无缘无故心情大好,可却连身边最亲近的紫竹也没有告诉,这又是为了什么? 海公公不依不饶地在我耳边嘀咕:“娘娘,您看这事还是交……” 我心下一烦,将桌上的一碟莲子糕递给小桃红:“小桃红,把这碟莲子糕喂进海公公嘴里,一块都不准留。” 海公公怪叫一声,看小桃红的眼神跟无良官人强迫民女一模一样。 这下耳根终于清静了,我沉思良久,紫竹在底下低泣:“皇后娘娘,我家主子一定是受奸人所害,求您一定要为她作主。” 我低叹一声:“无证无据,你们主子又是自己跑了出去。现在宫中谣言四起,你让本宫如何替她作主?” 紫竹哭得更惨,后边站着一排的宫女太监也跟着越哭越惨,我听得心情也跟着惨淡几分。 莲妃啊莲妃,我早叫你小心,让你不要独自乱跑,你为何不听?你我好歹同居后宫多年,虽算不得情分深重,总归也是这后宫里头最得我心之人,我也不愿看你死得不明不白。究竟你是真的生无可恋而寻的死,还是遇了什么害,你若是冤便报个梦给佑嘉皇帝,让他给你作作主。 “皇上驾到——” 听见这一声,我连忙从位子上起来。没想到他在那边查得倒快,这么快就查到这边来了。 佑嘉皇帝一进来,一屋子的人齐齐跪了下去。他一眼定在我身上,并没有露出意外的神情,显然是早在之前就得知我在此处:“朕不是让你好好地在凤仪宫歇息了吗?” 旁边的海公公嘴里塞满了糕点,满腔热泪无处可发,激动得直‘唔唔唔’地叫。 我撇嘴:“莲妃之死令臣妾心绪不宁,实在无法安心歇息,故而过来瞧瞧。” 好在佑嘉皇帝没有责怪之意,他环视一周,最终将目光定在紫竹和那小纯子身上:“问得怎么样了?” 我索性将刚才问出来的话一一给他说了遍,并指出莲妃很有可能不是自杀这一最大的疑点。 紫竹哭哭啼啼地又求皇上作主,皇帝沉默地思索片刻,便让海公公封锁了莲心宫,将这一宫的人全部看管起来,等到查出真相才能放人。 我被皇帝点名,遂跟他一块离开莲心宫。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近日后宫频频出事,先是彤昭仪被害流产,牵连了后宫中两大巨头的我和朱妃;现在又闹出莲妃自尽之事。我总觉得这后宫越来越不安宁,纷纷扰扰,也不知何时才能息事。 “你觉得莲妃之死,究竟问题出在哪里?”路上,皇帝边走边问。 我思来想去,意外是不可能的,可自杀的疑点太多,我觉得这种说法实在不靠谱。我轻扯嘴角:“皇上又觉得呢?总归这后宫的女人来来去去,干什么都是为了你。” 皇帝的脚步顿住,挑眉说:“皇后的意思是说她是因为朕而寻死?” 我也跟着停下,冷冷淡淡地回他:“臣妾可没这么说过。” 皇帝隐隐蹙动眉心,虎着脸:“后宫诸妃并非朕想纳才纳,她们大部分都是朕初登基时所纳为妃,朕需要她们背后的氏族势力,无关风月无关感情。” “朕不可能将心剖成千千万万份,任她们取夺分割。朕只有一颗心,只给一个人。” “哦。”我心口一颤,佯装镇定地继续走。 皇帝呆立于我身后,举步跟上我:“那皇后呢?你的心又给了谁?” 我哂笑:“臣妾的心给谁又何干系?” 皇帝语气一重:“当然有关系。你的身已经是朕的,你的心自然也要归朕。” 我呼吸微滞,抬眼回视他。 我的心早就是你的了,可你的心却不是我的。你想要的不过是控制所有,你又不是爱我,却霸道地要求我来付出身心予你,真是自私。 “莲妃才刚刚过世,臣妾实在不想在这种时候与皇上辩论这些。”我不想再与他继续那个话题:“皇上方才在红枫林可发现什么端倪?” 他对我岔开话题表示不满,却还是回答了我:“她脖子上的勒痕确实是上吊时的绳索所致,生前除了勒住喉咙痛苦产生了挣扎,身上没有其他的伤痕。” “她为何会选择在那种地方寻死?”我刻意指出这一点,红枫林一直被传得十分邪乎,几乎没有什么人敢私自进入。当然,我是个例外,可这不能代表莲妃会跟我一样。我寻思着,决定表示这件事我非要插手不可的决心:“臣妾想再进去看一看。” 佑嘉皇帝不答应:“不可。你是皇后,这种事不该由你亲自下手去查。朕已命内务省尽快彻查,一旦有任何发现朕会立刻告知于你。” “内务省?彤昭仪流产的事内务省查到现在可有任何进展?”我冷笑,都查了这么久,绿桐也关押了这么久,我照样被怀疑得情理不通,朱妃照旧自在逍遥。如果不是内务省发现了什么皇帝刻意瞒着,那可就真是内务省办事不利的结果。 “那不一样。”皇帝皱眉。 哪里不一样,不一样的是彤昭仪是你心心念念的人,莲妃就只是你迫不得己的责任? 我心里堵着一口气,坚持道:“我要去红枫林。” “不行。”皇帝索性给我冷脸。 我重重地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皇后——”他在背后呼。 我不理睬他,让他倒是也尝尝被人甩在背后睬也不睬的滋味啊! 我笔直地往红枫林走,大步走在前方,竖耳倾听脚步声,皇帝一直紧跟在后。是怕我去了现场搅局不成?皇后我是这么没有分寸的人吗?!我气哼哼地大步流星,眼前就是红枫林,正当我要踏入一步,皇帝先我一步拦在前方。 他面沉如水,语气中透着一股无可奈何:“不要再进去了。” “为什么?”我踏入此地千百回,你倒是给我一个不能进去的理由。 皇帝面上迟疑,好半晌才犹豫地将话吐出:“或许此地当真对女子不祥,你以后还是少来这里为好。” “哈?” 我算是听明白了,敢情皇帝你个九五之尊竟还真信宫里的胡谄乱造,当真信了皇太后索魂的鬼话不成? 可我就偏不信这个邪。我玩笑道:“皇上乃母后的亲骨肉,母后自不会伤您。臣妾乃是您的嫡妻,入了皇陵还得陪您九泉相候,顶母后的半个儿女,母后又怎会伤害臣妾?” 皇帝神情微愣,眼神一闪:“你这话是认真的吗?” 我一怔,没懂他意思:“那是自然。” 他的唇抿成一直线,颇有那么几分小时候腼腆的味道。我反思自己刚刚说错了什么话?皇帝眉心一松,温声道:“那好,朕陪你一起进去。” 我打量他的神情,不知他态度的突然转变是怎么回事。 真是皇帝心如海底针,难以捉摸啊—— 113.皇后态度问题 莲妃的遗体早已被人抬走, 此时的红枫林从外面被围起, 终于成为一处任何人都不准踏入的禁地。幽林深处恢复昔日平静, 只不知是不是因为刚刚死过人, 轻风抚过凉风席席, 总有那么一丝瘆人的感觉。 我的脚步慢了下来,比平时大大喇喇要小心得多。其实我真不是怕, 我就是有那么点不自在。林子还是原来的林子, 青天大白日又怎么可能真的有鬼?人就是容易产生心理作用,自己吓自己…… “皇……” “啊!!” 我险些从地上跳了起来,捂着小心肝怒目圆睁, 刚才出声的佑嘉皇帝显然也被吓了一跳。只不过我是纯属自己吓自己,他则是被我吓的。 “……皇后很害怕?”他轻挑眉目。 这个动作令我深觉这是一种带嘲讽的举动,我忿忿地放下手:“怎么可能。” 他不置可否地低唔一声,简直令我无地自容。我郁卒半晌,二话不说抓着他的衣袖, 强行拉他和我并肩走。 果不其然, 我听见皇帝的闷哼声, 这人一定是在暗地里取笑我胆小。我觉得吧,作为憋屈的皇后我绝对是个能屈能伸的典范,非常时期就该非常应对。所以笑吧笑吧,我啥也听不见。 我们来到了莲妃自尽的地方, 离皇帝平日练剑的空坪还有一小段距离。可见当时夜深, 她应该也畏惧宫中的传闻不敢深入, 只敢在离林口不远的地方待着。 这里属于林子分岔口, 旁边就是那块半人高的天然巨石,经过无数年月被落叶所包裹,只剩半截石面坦露在外。 皇帝提了一句:“这里能找到的线索都已经被内务省收走了。” 言下之意就算我亲自来找也不可能找到什么重要的关键线索。我也不搭理他,总之先到处探探摸摸。 当时来去匆忙,我只匆匆瞥过莲妃的尸首一眼。红枫林常年积叶无人清理,到处都是枯枝腐叶。纵使现在开春,到处还残存着经年的落叶未清。 由内务省回收的物品当中,除了莲妃不知从哪搬来的小矮凳和上吊的粗绳索,还有的就是散落到地上的发饰和倒在地里早已熄还将的小灯笼。 莲妃的死因是窒息,导致窒息而亡的确实是脖子的勒痕,粗细相当,物证明确,没有外伤也没有激烈反抗痕迹,从头到尾看都像是自寻短见。 “莲妃特地抱了一张矮凳跑来这里寻死,你不觉得很多余吗?”我看了半晌,忍不住说:“更何况大半夜跑到这地方寻死,本就不正常。” “她若是寻死,又是为了什么?她如今身居三妃之位,论品阶在后宫数一数二,究竟有什么令她这么想不开?” “撇开不合理的寻死方式,她若当真自寻短见,怎会连一封遗书也没有留?” 我说了半天,也不见皇帝接话,不禁往他那儿瞧去。谁知这一瞧就见他背过手来老神在在,竟站着不动闭目养神?!我险些没被急死:“你能稍微用点心吗?” 他轻抬双睑:“朕在听。” 我简直服了:“皇上,这可是你的妃子,不是我的。” 他眉梢微抬:“当然。” 当、然!那你就这副半死不活的德行?! 我忿忿地跺脚,恨不得直接跺他几脚。怪只怪说要来的是我,他堂堂一介九五之尊金枝玉叶陪我来已经是天大的恩赐,平时都是挥一挥手让人去查再招一招手听人报告的,哪里用亲自动手动脑琢磨的。 皇帝淡淡扫来一眼,估摸是见我气得不行,终于大发慈悲张口说话:“你可曾想过,如果推断出来不是自杀,会是什么?” “那当然是……”我的话嘎然而止。如果不是自杀,当然就是他杀了。我双目圆睁,他如此淡定自然是心中早有定见:“你就早猜出来了,非让我自己在这里瞎掰这么久!” 皇帝神情自若:“皇后是在瞎掰?” 我立刻否认:“当、当然不是。” 皇帝这才徐徐道来:“下手行凶之人做不到干净利落,亦没有考虑后果,极可能是临时起意匆匆而为摆布出这样的伪局。这里面的疑点有很多。择其一,下手之人如何引莲妃来到此处,莲妃与此人必是相识;择其二,凶手的性别为何,既然能够将其勒死悬吊于树上,力气必定不小,极可能是名男子;择其三,最重要的一点,为什么要杀莲妃。以这三点再往深去推,问题就更多。单凭目前所收集和探听到的线索来下定论还言之尚早。” 我听了一愣一愣。我认识他这么久还是头一回听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的话,说得还挺头头是道的样子。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怎么不早说?亏我还拼命地想法子企图说服他莲妃之死太可疑的事实,没想到他的思维早往更高的层次跃进,反倒是我还停留在起点原地踏步。 “你怎不早说呢,我哪知你看着呆头愣恼心里转了这么多……”我暗暗嘀咕。你也特么太会假惺惺卖关子了吧! 皇帝眯起双眼:“你说什么?” 我猛摇头,赶紧扯回正题,咬牙切齿道:“那还等什么,赶紧下令把昨夜于宫中当值且单独一人的太监侍卫都抓起来严刑拷打,看看究竟是哪个胆大妄为的狂徒竟敢在宫中行凶,谋害后妃!” 皇帝神色淡淡:“宫中男子虽少,真要查起来范围却也不小。皇后确定当真要如此大费周折大海捞针?” 我默了半晌,垂下脑袋:“……臣妾就是随口说说,皇上不要当真。” 皇帝收回视线,袍袖一挥:“不论凶手是男是女,能够引莲妃来到此处,恐怕不是寻常宫侍那么简单。” 我听出他的意思,冷抽一口气:“那人可能地位不低?” 这么一来,很可能是后宫妃嫔之间的凶杀案了。放眼整个后宫,最不缺的便是女人。皇帝的后宫品阶说得过去的随手一抓一把,那种表面看似情同姐妹、实则背地水火不容的多了去,一言不和或关系恶劣暗下黑手更是年年都有。 别看我皇后的头衔端着好看的,实际上就是妇联协调办,年年送到我手上的大小案子多不胜数,更不论那种小到根本不能呈到我案上来的芝麻小事。 所以皇后也是很忙的,别以为我真的每天吃饱睡睡饱吃,日子活得赛神仙! 扯远了,当下我觉得如果死的那个不是三妃之一的莲妃,这种后宫凶杀案也轮不到皇帝来管。难怪他一脸恹恹、爱理不理的样子。皇帝手头可是办大事的,什么朝中政务、民间灾害、诸国纷争,这种后宫妇道人家的爱恨情仇对他而言就跟一根葱似的毫不起眼! 我稍稍淡定。管他的,反正都把皇帝拉来了,不想管也非得由他来管不可。其实这事也好办,按说后宫中品阶高得能够引得出莲妃的着实没几个,一一拎出来审一审不就完了。 我把心中所想全端脸上,皇帝一看就知我心思,忽而低低一笑,双眼亮澄澄一片。 我闻声,顷刻如临大敌。这、这是在笑什么? 佑嘉皇帝好整以暇:“这一次皇后可算是最清白的一个了。” 我怔忡了下,双颊刷地一下红得滴血。 ……要说受怀疑的目标,那还真该算我一份。然而我确实是迄今为止最清白的一次,因为昨天晚上我有不在场证据,我还有个最不得了的人证! 谁知皇帝话峰一转,托腮作思忖状:“唔……也不一定,皇后昨夜还趁朕不留意溜出去了……” 这这这这什么人啊?也不想想昨晚都把我这样那样了我哪还有心思力气去趁夜行凶! 这下我脸更红了,不是窘的,是气的。见他唇角微微上扬,我顿时明白这人特么原来又在逗我。皇帝今天是吃错药了吧?以前我咋没发现他这么有‘幽默感’的?不就是被我睡过一次么,脑子毛病更严重了! 皇帝稍稍收敛,正经八百地与我探讨:“依皇后看来,结合‘以前’的话你觉得会是何人所为?” 我没好气地说:“你忘了?莲妃是意外溺亡的,跟现在不一样,怎么结合?” 皇帝双眉拢起:“你确实是意外?” 我默了默:“不是你自己说是意外的么?” 皇帝微怔,将身板挺了起来,语气淡淡:“嗯,看来此事不简单。” 我狐疑地瞟他一眼,总觉得哪里不对,就是说不上来。 只不过经他一提,我确实想到一件重要的事:“皇上该不会又在故意包庇谁吧?” 皇帝微顿:“何以见得?” 何以见得?当初你明知我嫌疑最重还说愿意信我,为此我还生出那么点感动来着。谁知原来你压根也是换了根芯重生过来的,明知彤昭仪流产根本不是我干的,还给我假惺惺装蒜?! “你我心里都清楚。”我只冷笑一声。 皇帝眉头皱得老高,沉默半晌:“你是指彤昭仪?” 除了她还有谁! 皇帝渐渐眯起双眼:“朕发现皇后对彤昭仪格外心存成见?” 我好气又好笑,我不是心存成见,我特么就对她有意见! 见我不答,皇帝居然步步紧逼:“皇后为何事事针对彤昭仪?” “为什么为什么,哪来这么多为什么。”我被逼退一步,不耐烦起来。 “皇后的态度令朕很在意。”他危险地眯起双眼,“皇后不喜彤昭仪,是因为朕吗?” 我有种被说中的恼羞成怒:“你别太自以为是!” 我一说出口就觉得坏事,总有那么种欲盖弥彰的意味。我悻悻地闭起嘴巴,皇帝低睨着我,不紧不慢地飘来一句:“皇后……朕发现自昨夜之后,你对朕越来越不尊重了。” 我气不打一处来,我都还没说你人前人后一个样,你倒是说起我态度有问题了!你这么说—— ……我哪还敢态度不好呢!我顿时怂了:“咳,皇上多想了,臣妾哪是不尊重您呢。”别再逼过来了成么!我背贴着树身,退无可退。 他的手掌往我脸颊微微摩挲,我不知他有没有想过,反正我现在只觉得他这动作跟调戏我没分别! 皇帝垂下眼帘,微微失神:“一直以来,也许是朕想错了……” 也不知他发什么愣,我趁空就想从他臂弯下钻走。没想到皇帝这么机警,另一只手瞬间窜了出来重重将我按了回去,然后又是一撞…… 叮—— 好像什么东西掉了下来,落到他脑袋上。我俩一懵,这场景还真是似曾相识啊……这不是上次皇帝被雪埋的那一幕嘛?皇帝满脸抑郁地将落到他头上的东西取了下来。我忍不住发笑,可幸的是这次没有雪,不知从树上掉下了什么来。 “那是什么?”我仰起头。 皇帝覆手一看,是一个镶了珍珠的耳坠。 我还想看仔细,皇帝五指一合:“不过是一个耳坠。”也不等我说话,他直接将那耳坠收入怀中,也不让我再看,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 我无语地瞪了他一眼,趁着他走神之际从他腋下溜了出来。 这时皇帝总算回过神来了,正经八百地扳起脸:“皇后,朕还没说完。” “皇上要说的臣妾都知道,臣妾想说的你又知不知道?” 皇帝身子微微颤动了下。我牵动唇角,顺手捻起巨石顶的叶子,指腹轻轻摩挲叶梗打转:“臣妾想对您说的话都刻在这里,你忘了吗?” 他的目光顺着我手指的石面移落,那里一个字也没有。然而重生之前,这里已经刻下我想对他说的话了。 “你是忘了,还是从没仔细去看?” 他缄默。我笑了笑,有些颓然失落:“也罢。” 我伸手抚摸粗糙的石面,手忽而一顿。 石面上有一抹浅浅的褐色。 血迹? 114.后宫谣言四起 “你来看看, 这是什么?”我仔细打量, 忙招呼皇帝过来看。 待皇帝走过来, 我指着那抹褐色的东西:“你看这是不是血迹?” 皇帝打量一番, 指甲在石面上轻轻刮了一下:“没错, 是血。” 我瞬间如打鸡血,兴奋道:“这血迹看起来很新, 应该就是短期内留下的。莲妃身上并没有任何外伤, 也就是说这是凶手留下来的?” 皇帝沉吟一声:“只是一种可能。莲妃身上并没有强烈反抗的痕迹,能做到一丝破绽不露毫无防备反抗地将她勒死,此人必定是高手。” “既然是高手, 怎会留血呢?”我困惑。 皇帝默了片刻:“或许,这并不是那个动手杀人者留下的。” 也就是说,当时很可能有第三者进行埋伏,而莲妃始料未及。血迹不是当时的高手留下的话,很可能是另外的那一人所留下的。 “那还等什么, 赶紧查。”我握紧拳头。 相比于我的激动, 皇帝的态度冷静得多:“既有如此身手, 想要在宫中杀人轻而易举。此事皇后不要再插手,当以安危为重。” 我摇头:“没事……” 他倏而道:“朕不能让你出事。” 我原想摆摆手说不打紧,可看他这么郑重地道这一番话,心头一时涌起滋味万千, 嗓子一哑就什么也说不出话来, 千言万语只化作悻悻然地‘哦’了一声。 皇帝微微牵动了下, 可是又好似想起什么, 弧度随着弯了下来:“该看的都看过来,朕送你回去吧。” 我摸摸脸,勉强又挤出个‘哦’,随他一同离开红枫林。 是夜,漆黑的红枫林中,一抹黑影飞掠而过。阿寅神色惶惶,在满地枯叶中寻找着什么。 夜风拂过,林间沙沙作响。 突然,阿寅耳朵一动,敏锐地察觉到周遭的气息沉重起来。他脸色大变,正欲逃跑。林中出现无数与他服饰打扮相似的黑衣人将他重重包围,堵住他所有去路。 “你在寻找何物?” 黑衣人背后传来声音,隐约飘过一片暗黄色衣袂。树荫下一人负手而立,他的面容被阴影遮挡,然而阿寅心里清楚明白这个人究竟是谁。 那人将手掌一摊,掌心中赫然是一只珍珠耳坠,正是他今夜冒险前来寻找的东西。 阿寅双拳紧握一语不发,刚毅的脸上闪过一丝决绝。早在事后发现珍珠耳坠遗失之时,他已经猜到会有这么一刻。更甚者,早在他违背身为御影誓言、背叛皇上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这一天终将来临。 元佑嘉覆手将珍珠耳坠捏于手心,漠然扫向这个曾经的御影,冷声道:“——将他拿下。” * 近日宫里发生了很多事,谣言四起,引得宫人议论纷纷。 其一,莲妃之死。据闻太后冤魂作崇,早已不通人性,专门勾人魂魄绞杀生者。莲妃正是怨念下的牺牲品,红枫林被血沾污,怨气冲天,闻者避之见者绕道,听起来格外玄乎。 其二,皇上身边的大红人海公公和皇后身边的桃红姑姑有一腿!两人无视宫规夜半私会,白日无视他人当众喂食亲亲我我,十分放肆大胆。听说这还是得了主子准儿的事情,指不定哪一天皇上就要宣布为他们赐旨对食。 其三,也是后宫最大的新闻——皇后终于翻身了! 想当初,皇后就是怨妇的代名词,虽有头衔却从未得过皇上恩宠,反倒日渐关系恶劣相见不欢。曾经宫里宫外没少有人将原因归结于皇后背后的氏族。佟氏日渐壮大,对皇权威胁颇深,皇后一惯仗势凌人,一直为皇帝所不喜。 而今佟相辞官,佟氏二子皆在京畿之外,朝中无人势不再,可谓解了皇帝心头之患。加之最近后宫多事端,皇后低调作人,帝后关系一时缓和下来,隐隐就有了冰释前嫌的势头。 当然,帝后关系缓和据说还与背后的海公公小桃红一事息息相关。据闻皇后为巴结海公公狠心牺牲身边最贴心的心腹宫女小桃红,换来接近皇上的机会,这事正好印证了之前的海公公和桃红姑姑勾搭上的传闻,皇后未雨绸缪果断狠绝令人叹为观止,众人不免为那牺牲的小桃红掬一把同情之泪。 如今皇后入了皇上的君心殿是铁铮铮的事实,事后更有不少人亲眼见到皇上频繁出入凤仪宫,可见帝后关系得到进一步发展。眼看皇后扬眉吐气的日子终于来临,后宫诸妃可要挟紧尾巴小心作人了。 当然,消息一经验证,皇后的得宠无疑是对朱妃的极大打击。 自从发生彤昭仪流产之事后,她总觉得皇上待她日渐疏离冷漠。她原本还庆幸皇上不来后宫也没再宠幸任何人,只要等事情缓一缓,待她诞下龙子,这后宫将再无人能与她抗衡。 谁知半路却杀出一个皇后!明明作为当时嫌疑最大的两个人,宫里宫外都认为皇后最可疑,为什么皇上不仅没有将她收押审问,还与她关系日渐密切,甚至让她入了君心殿? 朱妃恨得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可这才刚动怒,肚子就开始痛起来。宫女一见忙不迭地搀扶她。近日她的肚子就像吹起来的球越涨越大,行动极为不便。可随着肚子一天一天地涨大,腹痛之感却也越来越频繁。这种绞痛之感令她十分不安,她几次传召太医诊断,太医却实在说不上到底哪里有问题,只是道她情绪颇动过大所引发的间接性痉挛,开了几贴宁心安神的汤让她煎服喝下便作罢。 朱妃如今身子恹恹总是提不起精神,几乎这么倚在榻上就能过一整天。日复一日,身形臃肿的她连照镜子都不敢,更别说出外面去晃荡。她没想到怀胎如此辛苦,直恨不得孩子赶紧生下来,待她生产完毕恢复玲珑有致的身线,这才能想法子重新得到皇上的欢心。 气极的朱妃甩开宫女的手,大喊:“白芍!白芍去哪了!” 这时屋外一个佝偻的身影畏缩地走了进来:“娘娘……” 朱妃一见她心头越恨,命人将她抓到跟前,撒气地狠狠拧着她的肉:“贱人,慢吞吞干什么?你是想气死本宫是不是!” 白芍吃痛地惊叫一声,跪地痛哭求饶。仔细一看可以看见她脸上身上皆是青一块紫一块,痕迹有新有旧,显然经常遭到暴打。 朱妃自从怀孕禁足之后,日日情绪起浮很大,经常一不痛快就对宫人大打出手,白芍尤其是被打得最多最惨的一个。只因她上回让朱妃在皇上面前丢了脸面,朱妃每次一想到此事必要拿她出气。白芍几次被折腾得晕眩过去,可朱妃一见她,一口气梗在心口就是气得恨不得再甩她几巴掌。 曾经赤霓宫中有绿桐压制,朱妃尚会忌惮几分,行事脾性都要收敛得多。如今绿桐不在了,赤霓宫已经没有人能制得住朱妃的脾气,人人惧怕于她,避而走之,更别说劝慰。朱妃身边无人,面对一个个一天到晚哭丧畏缩的脸,心情就更差,脾气更加一发不可收拾。 可幸的是朱妃如今大着肚子行动不便,她只打了几下就已经气喘吁吁地靠在榻上,这才没当真将人往死里打。 朱妃歇了半晌,冷冷地瞟了白芍一眼:“平日你的主意不是最多吗?快想法子啊!” 白芍抽抽泣泣地跪在地上颤抖:“皇后之势如日中天,奴婢实在……” “什么如日中天!本宫要她死!你听见没有——”朱妃气得拿起枕头一通乱砸,半晌突然想到什么,阴恻恻地笑了起来:“皇后不是拿身边的人去勾引一个阉货吗?难道本宫就不会?!” 白芍闻言,脸色刷地一下全无血色:“娘娘不要……” 朱妃眸光一厉:“你要是想不出办法,本宫就送你去侍候那个阉货!看谁比谁更狠!” 白芍双眼一湿,额头重重地叩在地板上:“奴婢有办法、奴婢一定能想到办法的!” 朱妃冷哼:“当初绿桐被本宫逼一逼,不就顺利把彤昭仪的孩子堕没了吗?本宫相信交给你办的事,你不会输给绿桐的,对吧?” 白芍颤声应:“奴婢绝不辜负娘娘期许!” “很好。”朱妃总算满意地笑了起来,“扶本宫进去歇息。” 白芍碎碎地点头,抹了把脸赶紧扶起她。朱妃鄙夷地瞟了她一眼,挺着肚子慢慢躺回床上,忽而想起什么,指着外面刚刚被她扔出去的软枕:“把枕头给本宫捡回来。” 这是一种宫中很普遍的长型软枕,几乎每个寝宫都有配置。只不过朱妃的软枕与众不同,因为她总是心绪不宁,软枕里加了安神香,抱着睡觉能闻到一股清香,清清淡淡更好入眠,不抱在怀中也是闻不着的,朱妃如今日日难眠,不抱着睡就难受。 白芍小心地递给她,侍候她睡下之后,这才放下帷幔悄悄退了出去。她悄无声息地带上门,晦黯阴沉的双眼深不见底,嘴角逐渐浮现憎恨的冷意。 115.皇后说亲不成 凤仪宫中, 小桃红大哭不止。 “娘娘, 奴婢的名声坏了, 以后嫁不出去了呜啊啊啊啊——” 我想捂耳朵, 小桃红还不给, 扒开我的手对着我耳朵哭。 都怪我家三宝公公多嘴,好端端的什么事不提, 非要提那最近宫中盛传的八卦, 一不留神就讲到小桃红和海公公凄美壮丽的爱情故事。小桃红一听,登时闹着也要去上吊,烦了我好几天。 我纳闷地托腮, 就不知道这谣言是怎么传出来的。想我家小桃红和海公公这小白脸八杆子打不着一块,平日私下也无交情,何等冰清玉洁,怎就会被传成现在这副德行的呢?难不成是受我所累,因为外头传我为了抱大腿牺牲小桃红, 所以才会传出这样的闹剧? 小桃红不依不饶:“娘娘, 您要给奴婢作主!” 我勉为其难地将被她当抹巾撸鼻涕的衣袖抽了回来。这也难怪小桃红要闹腾了, 人家好好的清白人家名声被污,以后还怎么找好婆家?你说跟什么宫廷侍卫什么御林军伟岸青年传也就算了,这跟个太监闹绯闻像什么样?换成是我也不高兴了。 我拍拍胸脯:“放心,这事本宫一定给你作主儿。咱们这就讨说法去!” 小桃红这才勉强破涕而笑。 我思来想去这事还是得找皇帝, 另外一位当事人可还是皇帝他身边的大红人呢。我看海公公这人秉性挺纯良的, 断不至于真看上我家小桃红才对。这事我找皇帝讨说法, 指不定还能让皇帝给我家小哭包讨一门不错的亲事, 省事又省心。 我算盘打个噼啪作响,领着小桃红去御书房讨亲事、啊不,讨说法。 一到御书房,门口的海公公跟见鬼似的转头就要逃,被我指使守门的侍卫给架了回来。 海公公一把鼻涕一把泪:“皇后娘娘饶命——” “诶?海公公说的这是什么话?本宫今儿又不是来要你命的。”我调笑道。 海公公缩着脑袋,抬头一见小桃红,更是垂着脑袋无地自容,最后他实在憋不住,委委屈屈地说:“娘娘,其实这事奴才也是受害者。” “奴才到底就是个奴才,一个不中用的阉货,奴才故有自知之明,从未动过别的龌龊心思,更不要说害了哪家姑娘的终生。” “奴才无父无母,自幼入宫为奴,幸蒙皇上赏识才能留在他身边侍候,方得今时今日的荣华。奴才曾发过誓,一辈了侍候皇上到老,就是将来老得走不动了,奴才也把这皇宫当成家,一辈子都不想离开。除非皇上不要奴才了,要赶奴才走,那时候奴才活着的意义也到头了,不过全当一把黄土,撒尽便是。” 海公公跟霜打的茄子焉里巴叽,我见他可怜巴巴的垂着脑袋,又动了那么点恻隐之心。其实我打一开始就没怪他的意思,都是宫里那里嘴碎的,什么都敢传什么都敢说,什么白的都说成黑的,生生累了别人。 我这会儿来也不是找茬来的,总归这事得有个说法,你说你一个公公怎么着也是个男的,拿着铁饭碗背靠大金山,委屈一阵就好了。可我家小桃红不同啊,人家清白的姑娘被毁了名誉,要不是我教的好,这回一不留神说不定就当真吊死在哪棵树冤死啦,我能不为她讨回公道嘛?! 我正要摆出面色不善,小桃红率先哇地一声哭起来:“海公公,你也不容易啊……” 海公公凄凄惨惨地抹眼角:“这些日子也实在苦了桃红你了……” 这两个抱成一团哭,我默默在一旁嘴巴抽搐。真怪不得旁人乱嚼舌根,你说你们哭就哭吧,干嘛还要抱着哭呢? 御书房的门被轻轻一推,皇帝被哭声引了出来,横眉一扫:“这是怎么了?” 我一见皇帝出来,立刻作义愤填膺状:“皇上,这宫中有人肆意造谣生事,你都不管管的吗?” 小桃红和海公公哭声刹止,两双眼睛骨碌碌地朝我看来。 “你看这一个两个,哭得眼睛都快瞎了。”我指着小桃红的核桃眼,又指了指海公公的眯眯眼:“好端端本是什么事都没有,结果后宫人人胡乱造谣,把死的说成活的,把白的说成黑的,两耳污秽,有口难言。皇上您可不知这每年因为流言蜚语寻死不活的人上报过来的数目有多惊人,臣妾看了着实无比痛心啊!” 我振振有词:“这些人就是闲得慌,成日以八卦为伍,不务正业。依臣妾看,得治。杀鸡敬猴,整顿整顿后宫的风气,提高宫人的素质品德,还后宫一片明朗风气。” 顺便把红枫林那一块鬼魂之说也整一整,免得一个个都拿那事造谣。当初莲妃之死明明属于他杀,非被宫里头的人扭成了冤魂作崇,让行凶者逍遥法外,实在令人恼火。这要是不查得水落石出,以后但凡杀个人就往林子里堆,这黑锅一个个都往太后头上套,那才叫真的冤呢。 我一番大义凛然,把后宫有人搬弄事非毁人清誉的事小而发大,有多严重说多严重。 我拉过可怜的小桃红,一脸痛心疾首:“皇上您看,桃红儿的脸颊瘦了,身板驼了,人也没精打彩,臣妾真怕她抑郁狠了,脑子要生毛病来。” 小桃红鼓着脸正要说话,我张手捂着她的嘴:“小桃红跟着臣妾那么多年,一直尽忠职守、恪守己份。如今这清誉都没了,臣妾这当主子于心难忍,实在愤怒难平。” “那皇后觉得……” 皇帝正要说,我眼里精光乍现,笑眯眯道:“依臣妾看啊,小桃红年纪也不小了,生得标志人又伶俐乖巧。不如皇上您给她作主,指一户京中的好人家,她嫁了出去,那些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皇上指婚,这可比由我来替她挑选婆家好太多了。这要是万一将来我出什么事,她若受牵连也不至于影响太大…… 我正等着皇帝发话,小桃红突然哇地一声泪崩了:“娘娘你别不要奴婢——” “……本宫什么时候说不要你了。”我无语。 “你都要把奴婢嫁出宫了!”小桃红满腔热泪地控诉。 我怒:“挑个好婆家送你去嫁人还不好?!”难不成还要你陪着我在宫中到老不嫁人?! 小桃红双眼含泪,泪中饱含着无数情绪,黯然神伤、凄楚落寞:“既然娘娘您嫌弃奴婢,那就把奴婢嫁出去吧。” 我跟她急:“本宫说嫌弃你了吗?!” “你都说不要奴婢了!”小桃红捂着眼大哭。 又一个听不懂人话的,简直了!我撸起袖要揍人,一个皇帝拦住我,一个海公公挡着小桃红,苦口婆心劝:“有话好好说……” 没法说了,不揍一揍说不通啊! 皇帝适时介入:“桃红对你一片赤诚忠心,不舍离开你嫁人也是情有可原。她若不愿离宫,你就莫要苦苦相逼了。” 海公公连声附合:“对、对。” 小桃红也猛点头:“对、对。” 我木着脸,究竟我是在逼良为娼还是怎的?你们以为我真想送她去嫁人么,这么贴心贴肺的小棉袄我特么才不舍得呢。我这不全是为了她好嘛! 我没好气道:“这不把她嫁出去,你让她以后怎么在宫里待?” 皇帝神情自若:“这好办。依朕看这也算是一种缘份,小海子与桃红俩人彼此关系又不差,不如就结为义兄妹,既可攻破谣言,日后彼此互有照应,不失为一桩美事。” 我们三人当场就是一愣,一愣之后海公公和小桃红互看一眼,顿时热泪盈眶。 小桃红兴奋不己:“哥哥!” 海公公激动难当:“妹妹!” 然后抱在一起。 “……”我嘴角一抽,没想到他们还真是说来就来,一口一个哥哥妹妹叫得无比欢快。 这头皇帝似乎觉得自己圆了一桩佳话美事,虽然依旧瘫着脸,但眉梢颇有那么几分喜色。 小桃红和海公公跪在地上向皇帝叩恩,我默然看着这欢脱的几人,突然觉得其实这样也不错。 小桃红和海公公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举目无亲。如今结为兄妹,将来海公公必会力所能及地护她几分。有这么一个大靠山在,以后就算她没有我,相信也一样能过得好好的。 小桃红叩完皇上,扭头眼巴巴地瞅着我。我暗叹一声,摆摆手:“既然有皇上金口一言,你又喜欢,那就这样罢。” 小桃红见我终于松口,高高兴兴地拉着海公公给我叩头。 我指着海公公的鼻子:“本宫将小桃红交给你,你可要谨记为兄的责任担当,日后定要好好护着她,知道吗?” 海公公笑眯眯道:“一定、一定。” 没想到我这次前来给小桃红说亲,婆家没说成,倒是替她弄了个结义哥哥回来,真是无巧不可书啊。 我正默默地在一边这两人‘兄妹情深’,佑嘉皇帝不知何时与我比肩而立,轻轻侧过脸庞:“皇后可觉满意?” 对于这句充满邀功意味的问话,我表示我的耳朵肯定出毛病了。 我撇了撇嘴,勉强道:“还不错。” 116.该死的人是谁 虽然跟原预想的有些偏差, 可总归也算是得到了我想要的结果, 于是我也就安安心心地领小桃红回凤仪宫。 闹心的是小桃红因为‘我不要她’缘故, 回宫的路上一直拿幽怨地眼神戳我, 直戳得我背脊生疼。 你说我这多么苦口婆心, 处处为她精打细算就罢了,这死丫头还不领情, 简直浪费我的一番苦心。我扭过头, 插着腰板起脸:“你是不是对本宫很有意见?” 小桃红垂着脑袋搅着手指,可怜兮兮地偷瞄我。 好吧,我知道你就是在对我有意见。 于是我只得拉着她绕到御花园, 边赏花边给她作思想工作:“这让皇上给你赐段良缘不好吗?有皇上这么大的靠山在,以后你婆家谁还敢欺负你?” 小桃红还特别不屑地低哼:“就算没有皇上赐旨,奴婢可是皇后跟前的大红人,谁敢欺负!” 我都不知该说她啥好,这小样跟得我久了, 人也养得特别嚣张跋扈。我叹息:“皇后再大, 大得过皇上吗?皇后能垮, 皇帝总不至于吧?你怎么这都不懂得想。” 小桃红抬头看了我一眼,不知想着什么又低了下去。 “奴婢方才听过海公公一席话,心中颇有些触动。”她低喃:“对海公公而言,因为有皇上所以有他;有皇上在, 皇宫就是他的家。反观奴婢, 有娘娘就有奴婢;有娘娘在, 皇宫就是奴婢的家。” 我苦笑一声:“这不一样, 海公公毕竟是……” 小桃红摇头,眸中闪过一缕担忧:“娘娘,您在怕什么?” 我脚步一滞,并没有停下来,故作平静地反问:“本宫怕什么?” 小桃红闷声说:“您想要把奴婢送走,一定有什么意思的。您这样,奴婢更不放心。” 我悻悻地瞥向庭间红花团簇。春日更好,花开蝶舞,一派生机盎然。我的心底就如这片春日明媚温暖,到底还是瞒不过我家桃红小棉袄啊,什么心事也瞒不住,一下子就被看穿了。 “宫里没什么好的。”我不紧不慢地说着:“还不如宫外,又自由又开阔。” 小桃红低声轻应:“宫里有您。” 闻言,我笑着回头:“要是没有本宫,你怎么办?” 小桃红抿着浅笑:“奴婢会紧跟您的脚步。” ——你去哪,奴婢也去哪。可惜奴婢已经不能追随您再继续走下去了…… 我恍惚忆起当年的事来,纵使重生一世,小桃红还是小桃红,对我来说已经是两辈子的事,对她而言其实一直都是同一生。我勾唇,敲了她脑袋一记:“哎哟,以后成了老姑娘嫁不出去可别来怨本宫。” 小桃红摸着脑门:“谁说奴婢当了老姑娘就嫁不出去?指不定老姑娘的春天才更明媚咧!” “真不害臊。”我啧声摇头,气得小桃红追着我跑,一路小打小闹也没发现前边站着人,一跑就撞了上去。 “哪个不长眼的——皇后娘娘!” 那个正准备破口大骂的人抬眼一见我,瞬间吓得脸都白了。 我仔细一看,被我撞着的不正是风光无限的彤昭仪和她家金桔嘛。方才骂我不长眼的正是金桔这丫头,甭看她脸长得粉嫩,嘴巴特别毒,我可没少听说这丫头插腰骂人的丰功伟绩。 我家小桃红一追上来,听见这番话当即变脸:“大胆,竟敢辱骂皇后娘娘?!” 小桃红一向与我同仇敌忾,兴许是想到当初彤昭仪流产害我被诬蔑,看她特别不顺眼,看金桔更不待见。我见她一脸蠢蠢欲动,若非我拦着,这会儿指不定要拉金桔去大刑侍候呢。 金桔哆嗦地跪在地上。饶是彤昭仪再风光得意,这后宫还归皇后我说了算,谅她也不敢真的当面骂我。我刚要摆手示意无碍,谁知彤昭仪手更快,一抬起来就往金桔脸上一巴掌。 我跟小桃红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没反应过来。 彤昭仪曲膝行礼:“金桔方才失仪,是臣妾教导无方,望娘娘见谅,回头臣妾一定好生管教。” 我听她‘管教’二字咬字极重,颇有些汗颜。你看人家金桔脸都出血了,至于下手这么重吗?我好像还什么都没说吧? 出血?我定睛一看,复而又往彤昭仪的手瞥了过去。 也不知是否我眼神太露骨,彤昭仪瑟缩了下,垂首道:“娘娘可要严惩金桔?” 我一愣,摆手道:“误会而己,让她起来吧。” 这才说着,彤昭仪将金桔拉了起来,退却一步:“臣妾宫中有些急事,不能作陪,先行告退了。” 我看她言之匆匆,挺急切的样子,也就随她去了。 这跟见鬼似的神情令小桃红极为不满:“您看这彤昭仪真是没规矩。” 我白她一眼,说的好似你很有规矩的样子。 “听说她最近养得红光满面,依奴婢看倒是青白如鬼,不知道的还当咱们后宫伙食这么差呢。”小桃红不以为然地撇嘴。 确实是挺不正常的,我盯着没影的方向:“你有没看见她的手?” “谁的手?”小桃红一脸糊涂。 我懒得跟她继续说,刚刚还以为她这么厉害一巴掌能把人的脸都打出血来,谁知压根就是她手上的血。 彤昭仪的手,满手绷带。 * 深夜的红枫林阴风惨惨,树影婆娑,飒飒作响。乌云将半空的明月遮挡,黑鸦鸦看不见一丝光亮。 彤昭仪睁开眼睛,惊骇地发现自己正身处当日发生那件事的地方。 她疯狂地奔逃,最后总会发现自己又回到原地。她气喘吁吁,跑了那么久,一直都在原地绕圈,根本出不去、离不开。 ——呵呵。 彤昭仪打了个激灵,猛地抬头。周围是黑漆漆的树林,什么也没有。 “是谁——”她按住颤抖的双手,厉声大喊。 没有任何回应的声音,只有窸窸窣窣的风吹树动。 彤昭仪努力地睁大眼睛,她甚至连眨眼都不敢,生怕一眨眼就会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出现。 ——呵呵。 这一声轻笑仿佛就在耳畔响动,彤昭仪捂住耳朵,再也无法控制地尖叫,没命地逃跑。 “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 乌云终于一点一点地散开,明月的银光撒向大地。月光将阴影一点一点地照亮,彤昭仪终于看清那个一直发出笑声的存在。 “是你——”彤昭仪青筋暴凸,目眦欲裂。 月光将莲妃没有血色的面容照亮,她嘴角擒着笑,一如当日那般无比嘲讽又得意地看着自己。彤昭仪双紧牙关,不知是恨还是怕,牙齿咯咯作响:“你吓不倒我的,你已经死了,我不信鬼!不信!” 莲妃维持着站立的动作,仔细一看,她的脚根本没有沾地,如那日被吊起来,悬浮在半空中。 彤昭仪无法克刻地发抖,她仰头大笑:“我是天命女,老天爷安排我穿越到这个世界,不会让我死的!你们这些炮灰,通通去死!” 莲妃嘴边的笑悄然消却,彤昭仪的笑声也随着嘎然而止。 莲妃的嘴唇微动:“谁说你是天命女?” 彤昭仪怔愕。 莲妃用那鄙夷又怜悯的眼神盯着她,一字一顿地吐出:“你才不是天命女。” 彤昭仪双眼充血:“闭嘴……” “你闭嘴、闭嘴、闭——”她几乎用尽挥手的力气呐喊,泪水无法控制地滑下,满脸布满泪痕。可没等她说完,一眨眼的瞬间莲妃已经近在咫尺。她吓得趔趄,可是她不能动弹,因为莲妃一手掐住她的两腮,几乎要抓掉她半张脸。 莲妃举起另一只手,手握一柄短刃,那是当日她拿在手上护身的短刃。当日莲妃半夜约她出来,早对她有防备,身上还带着一把护身的短刃。为了挡住这一刀,她的手指也被割破了。 要不是她早有准备,暗中命阿寅埋伏,秘密就要藏不住了。一旦莲妃把秘密说了出去,她的一切都完了! 彤昭仪咬牙含泪,眸中是恐惧、是憎恨:“是你该死……” “我该死?”莲妃眼角微弯,“那他呢?” “他?” 彤昭仪愕然地抬起头,仿佛在夜空中看见了一团没有成形的肉体。 莲妃手中刀高高抬起,眼前闪现冰冷的刀光:“我们都不该死,该死的——” “——是你!!” 短刀狠狠地插入她的胸口之时,彤昭仪的口中发出惨烈的尖叫—— 彤昭仪睁开双眼,她正躺在寝宫之中,黑夜平静安宁。 “梦,是梦。” 彤昭仪抹过额头的冷汗,这时窗外发出咯吱的声响,月光透过窗棂散在地面上,仿佛有个影子就定在窗外冷冷地朝她看来。 “来人、来人啊!” 彤昭仪按捺着疯狂跳动的心,拼命呼喊。明明往日都有不少宫人在门外守候,可现在却一个两个跟死了一样没有任何人进来询问。彤昭仪从不曾像今夜这般彷徨恐惧,她又拼命地呼喊阿寅:“阿寅,你快出来!” 然而这一次却与之平日随叫随到不同,阿寅再也没有出现。 “阿寅你死去哪了——” “废物、一群废物!” 彤昭仪哆哆嗦嗦地裹着身子,牙齿不停打颤。这时幽静的室内突然传来咯吱声响,门被轻轻推开,露出半边门缝。 门缝外出现了半张苍白的面孔,是白芍。 117.皇后没有吃醋 “是你?”彤昭仪未料及来人不是金桔而是白芍, 她惊愕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白芍面无血色, 神情痛苦地跪在地上:“娘娘, 求娘娘救救奴婢。” 彤昭仪一愣, 方知白芍是来求助于自己:“救?” “奴婢受不了了, 朱妃疯了,她日日毒打奴婢!再这么下去她真的会打死奴婢的!”白芍哭求:“求您救救奴婢, 奴婢愿追随您, 万死不辞。奴婢再不愿意回朱妃身边了……” “你要本宫收留你?”彤昭仪居高临下地睨视她:“本宫失去皇儿,都是拜你等所赐!如今你还来求本宫?你凭何让本宫收留你?” 白芍惊恐万状:“这些都是朱妃指使绿桐干的,真的不关奴婢的事!” “无论是你还是那个绿桐, 都是朱妃的走狗!朱妃与本宫尚有失子之仇,本宫誓不会饶了她。至于你……”彤昭仪冷笑:“不管干不干你的事,本宫都没理由收留你。” 白芍哭着抓住她的手:“娘娘,求您!看在奴婢原来为您做了那么多的份上,您救救奴婢吧!” 彤昭仪狠狠地抽手, 厉声道:“你为本宫做过什么?报信?栽赃?有哪一样成功过?!” 白芍身子不断抖动, 绝望的双眼中闪过一丝亮光:“是不是只要奴婢能帮娘娘您解决心头之恨, 您就肯留下奴婢?” “心头之恨?”彤昭仪不屑地冷笑:“凭你一个小小的宫婢有何等本事替本宫除却心头之恨?” 白芍恳求地爬了过来:“求您了,奴婢不想再回去……” “本宫失去的是皇儿!朱妃不死,难解本宫心头之恨!”彤昭仪已经失去耐性,她的脸上闪过一抹阴冷残忍的笑意:“你有什么本事?还本宫一个皇儿?还是你有本事杀了朱妃?” 白芍刷地一下失去血色, 颤唇:“奴、奴婢……” “你什么都办不了, 要本宫如何留你?”彤昭仪倏时变脸:“滚出去, 再不滚本宫就喊人了!” 白芍惊惧地退却几步:“娘娘……” “滚——” 眼看彤昭仪的情绪失控, 白芍仓惶地逃了出去,佝偻的身子瑟缩在黑夜当中,神色恍惚:“杀……” “杀了她?” * 自从那日我无意间发现彤昭仪的手受了伤,我开始严重怀疑她跟红枫林的血迹有关。为了能让我的证据更充分、说法更有说服力,我接连好几天与后宫诸妃‘联络感情’,挨个摸过小手观察周身的外伤痕迹。 除了品阶低得根本无法入眼的妃嫔外,剩下的就只剩朱妃了。朱妃我当然没去碰,一来我相信她断不至于挺着大肚子半夜行凶;二来她与我现在简直就是火药对炮弹,根本不能碰面,一碰极可能就要大炸特炸。 几天下来,几乎将大半个后宫排查过一遍,最终几乎可以断定就是彤昭仪了。 说起来,她前世明明各种兴风作浪几乎将整个后宫都掀了,今世却低调不起眼得令人诧异。就好比前几天,她看见我直接仓皇落逃是什么情况?我看起来有那么可怕吗? 我下意识地摸着脸。真要说哪里变了,也是源于皇帝。前世彤昭仪敢在后宫兴风作浪,完全是佑嘉皇帝给纵容的。今生皇帝对彤昭仪的态度有些蹊跷,在外表现得跟我这皇后更亲近,导致现在整个后宫男女老小都来巴结我,我一个多正经的人啊,都被巴结得歪心思了。 皇帝淡淡地飘来一句:“再摸脸上都是墨汁了。” 我手一僵,悻悻然收回手。今日我兴冲冲跑来找皇帝,是为了给他提及彤昭仪手上的伤。可刚一见到他,下意识就把嘴里的话咽了回去。 不为别的,上次我连彤昭仪的边都没提,皇帝敏锐地说我针对她。我要是直接跟他说我现在怀疑的人就是彤昭仪,岂不更加落实了皇帝口中的心存成见之名? 我还没琢磨出个说法,随口就答把事忘了。不曾想他闻言,直接把我拎进御书房,随口一句‘练字可宜神静心醒脑,说不定皇后练一练就记得了’强迫我留下来练字,还不给反驳的余地。 人都是有那么点惰性,尤其我懒了一阵子,再练字就特别受不了。我忿忿地摔笔,凄凄惨惨道:“你让我练字,还不如让我去给你查案子呢……” “难道比起让你练字,你宁可去涉险?”皇帝终于把脑袋从奏折堆中抬了起来。 我狠狠地点头:“臣妾就是希望能早日日破案。” 皇帝索性搁笔:“那好,你倒是说说,近日在宫中小动作频频,无视朕的劝阻查到了什么?” 这你都发现了,有这么明显吗?我睁眼说瞎话:“没有啊,臣妾最近就只是和几位昭仪美人喝喝茶聊聊天而己。” “……”他轻轻颔首,接着继续批奏折。“很好,那就继续练吧。” “其实臣妾最近确实无意中得到一丝小发现。” 我猛咳一声:“关于红枫林的血迹,臣妾怀疑的是彤昭仪。” 这下皇帝有反应了,停笔等待我继续说。 “论后宫诸位妃嫔,这里面只有彤昭仪的手被割伤了。巧的是她的伤正是莲妃出事之后出现的。她一个后宫妃嫔,十指不沾阳春水,又不像宫人要干各种粗活,怎么受的伤也无人得知,这不是很可疑吗?” “所以你怀疑是她?”皇帝问。 我慎重道:“臣妾不敢妄下定论,毕竟莲妃死于绳索,彤昭仪手上的伤却似是利器割伤,除了时间巧合,确实没有太多相似之处。” 皇帝神情凝重,垂首思索着什么。我心里正在打鼓,突然见皇帝冲我招手示意我过去。 我更紧张了,他难道要打我?然后破口大骂:你个妒妇,真正祸乱后宫乱嚼舌根的就是你。来人,拖出去砍了! “皇后。” 见我不动静,他又唤了一声。 我打了个激灵,暗暗劝慰自己不要瞎想。然而心是这么想的,身体却出卖了我自己,半天才磨蹭到他跟前,还必须得保持能够随机应变转身逃跑的距离,如临大敌地看向他。 “又在瞎想什么。”他摇头,伸手就把我给拉了过去。 我一颗心提了上来,差点要喊救命。这时眼前晃出一粒白色的东西,我定睛一看,有点眼熟。 “这是……” “那日红枫林捡到的珍珠耳坠,可还记得?” 经他一提醒,我瞬间就想了起来。当时树上掉了个珍珠耳坠,只不过我还没来得及看清,皇帝就把东西给收走了。我拿在手里摇了摇,这颗乳白色的珍珠耳坠看着色泽通透,工艺蛮精细,价格不菲吧。 “这是彤昭仪的。” 我诧异地‘咦’了一声,我当是莲妃的遗物叻! 兴许是我眼中狐疑之色过深,皇帝补了一句:“朕送的,朕记得。” 后宫佳丽三千,你送了这么多东西出去,仅仅一颗小小的珍珠耳坠还能记得这么清楚,还真是用情之深啊…… ……也不见你送过我,我酸不溜丢地暗啧一声。 我强忍着不表露幽怨的神情,皇帝轻飘飘地斜过来一眼,淡道:“这是当日彤昭仪默出一本孙子兵法之时,朕送予她的礼物。” “哦。”我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不只如此,在她画出一张风车草图时,朕还送了一个血玉红佛予她。” “……哦。”这些就不用跟我说了吧。 “还有她为朕讲解何谓活字印刷时,朕送予她一件天蚕丝软羽单衾。” “……”靠,我都才只有两件,你居然送她一件! “还有她手默一本三国传,虽内容不全还有几处含糊不通之处,但朕还是送给她一套金镶玉嵌珠宝腕饰、乳云珠项链、鎏金龙纹簪……” “你干脆把整个后宫都送给她得了!”我险些掀桌。 皇帝静静地低睨我:“你在吃醋?” 我心里堵着一口气,深呼吸:“没有。” “朕也送了很多东西给你,只是你不要……” 我不烦恼地打断道:“臣妾真正需要的又不是这些金银珠宝。” 他缄默片刻,闷哼一声:“你说的对。” 他木然地低着头发愣,人又不知魂飘哪儿。我见他不吭声,提醒他刚才的话还没说完:“皇上方才说这耳坠是彤昭仪的,难道早在那个时候你已经怀疑彤昭仪了?” 皇帝慢吞吞地回答:“没错。” 好吧,再次验证皇帝有多么的睿智而我又有多么的愚蠢。你能不能凡事先给我吱一声,别让我一腔热情打水飘白耗了?! 皇帝仿佛能听见我腹诽他一般,好心地又补了一句:“朕已经让皇后莫要再插手了。” 一句话把我心头腾腾冒烟的怒火哗啦浇灭,我无言以对:“……皇上英明。” 我已无力反驳,焉焉地垂着脑袋。 “……其实朕已经抓到了下手行凶者了。” 我蓦地抬起头:“谁?” 皇帝沉寂片刻:“一个御影。” 御影?我很快从诧异中淡定下来。也对,我怎么就忘了彤昭仪身边可是有个不得了的保护者,那个人是当初皇帝特地安排在彤昭仪身边的御影呢。以御影的身手,若想神不知鬼不觉勒死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还真是跟吃饭一样简单。 可纵使御影派到彤昭仪身边,那也还是皇帝手底的人,他暗搓搓干了坏事皇帝不知道,意味着他已经脱离皇帝的掌控,成为彤昭仪手里的一把枪咯? 也就是说,皇帝御下无能? 登时我心中暗爽。别怪我兴灾乐祸,他往昔事事算计,将人玩弄于鼓掌之中,可曾过有朝一日还被自己人给倒打一耙? 乐归乐,可我对他仍旧不动彤昭仪感到不满:“那你怎么还按兵不动?” “他什么都没招。”皇帝隐隐有些头疼:“那人一心求死,若非朕命人严加看看管,恐怕早就死了。” 我有些意外,听说皇帝的御影十分忠心,宁死不屈。没想到这个御影忠归忠,却忠向了彤昭仪,竟连被皇帝抓起来还死活要包庇她。我说这彤昭仪魅力怎么这么大?一个两个跟魔障了一般都爱护着她。我暗暗郁闷:“所以只要那个御影一日不招供,你打算就这么放着她不管?” 皇帝沉色道:“不,朕势必要查出她谋害莲妃的真正原因。” 我灵光一闪:“难道莲妃知道了什么秘密?”当日紫竹说莲妃无缘无故心情大好,没多久就遇害,凶手是彤昭仪的话,是否因为莲妃知道了彤昭仪的什么事情?“而且莲妃当时是自己离开莲心宫的。” 依莲妃一肚子小算计,我越想越觉得她是被杀人灭口的。至于究竟这里面有多大的仇…… 我猛地想起一件事:“难道与那个白芍有关?”与白芍有关,那这件事肯定与当初彤昭仪流产的事有关,又或者两件事根本就存在一定的干系。 我心底突然生出一种恐怖的猜测,早在当日发现朱妃与我一样被人栽赃时我就曾经冒出这样的想法,可当时我下意识就否决了这个可能。 我惶惑地看向皇帝,究竟没敢将这个猜测说出口。因为一旦这个可能成立了,那彤昭仪这个人…… 真的太可怕了。 118.他是你的兄长 我默了片刻, 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该不会是我自己思想太阴暗, 才把别人想得太龌龊。 彤昭仪本身是个受害者, 前世正因她的孩子没了才会性情大变, 今世恐怕也是如此。 可若非她谋害了莲妃,不论是我还是皇帝都不会查到她头上来。只能说她这次做的事太逾越过份, 才会令皇帝动怒了吧?眼下皇帝是要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可等真相大白了,就算彤昭仪真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难道皇帝就舍得动她? 我故作不经意间问:“你真舍得吗?” 皇帝淡淡地瞥过我:“……有何不舍?” 果然, 皇帝的底线终究是不容触碰的,无论是多心爱的人儿,越雷池一步则什么情份也没得说。莲妃啊莲妃,有皇上这一句话,你该安心了吧…… 我点头表示明白, 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低头沾墨。 我虽没有抬头, 可依旧能够感受到皇帝的视线并未离开,他以一种试探的口吻道:“除了这些,皇后没有别的话要问朕?” 我皱眉看他,他正用十分犀利的目光上下打量我, 企图从我脸上发现一丝端倪。我虽自觉挺坦荡, 可他古怪的神情太过可疑, 令我不禁生了疑惑。 这种时候一说话就特别暴露智商, 何况我信息匮乏,此时不诈他更待何时?我定了定神,一脸高深莫测不说话。 果不其然,皇帝率先沉不住气:“朕就知道,一旦涉及佟明容,你一定会来找朕的。” 我眨眨眼,这话题跳跃度太高,信息量太大,乍听之下我有点反应不过来。可从皇帝口中听见二哥的名字,我立刻绷紧神经:“二哥?” 皇帝将一封书函递了出来:“这是辛香国送回来的书函。” 我接过那信一目十行,没读完已经被惊得目瞪口呆,险些没稳住就要把信撕了。我气不打一处来,怒而砸信:“你什么意思?你要二哥去和亲?!” “这是政策上的联姻。”皇帝轻描淡写道:“你已经看到了,辛香国已经同意此事了。” 佑嘉皇帝给我看的,是一封辛香国的回复信,信中表明已经接受皇帝的意思。而从只字片语当中我几乎可以断定皇帝送去的书函上面的意思,联姻。 自从莘月回国,她整个人跟打了鸡血般力战王室诸位兄弟姐妹,声势如雷,又有右相扶持,背后如有神助,迅速掌控朝中局势,成功晋身为最有利的王位继承者之一。 旁人道她是借了大祁的助力,大祁正是派遣使者高纯出使,为了助她登位。而莘月也成功借机将左相剪除。可除却左相之后,莘月一反原来的态度将大祁使者高纯扣下,归属之意变得暧昧不明。纵使大祁有意插手,可左相落马之后,也意味着方俞将不再按兵不动。莘月借方俞制衡大祁,而大祁又不得不钳制方俞,三方处在一个极微妙的僵持状态之下。 由于大势所趋,莘月登基已经是时间的问题,自然不可能让她嫁过来。当然皇帝有意与辛香国联姻,为表‘诚意,’皇帝的意思可是由大祁这边择人送过去,也就是和亲夫君。 可凭什么你大祁那么多的人,偏偏就要选上二哥?更何况这信上摆明就是皇帝亲自提出来的。所以他以二哥为诱,方令莘月同意?这也不可能!莘月对二哥的感情之深,断不可能因为一己之私而一意孤行。 可事实摆在眼前,皇帝已经说服了辛香国,也就是说他势必要逼二哥去和亲? 我皱眉:“二哥官任尚书,乃朝廷重臣,肩担重任,心系大祁,你却要他卸任离开大祁去当辛香国的和亲夫君?” “此番是为两国联系两国情谊,既然佟明容心系大祁,就更应该为大祁鞠躬尽瘁。”皇帝不咸不淡地说。 我冷笑:“鞠躬尽瘁?大祁人才出类拔萃,为何皇上谁人不选,非选了他?” 皇帝沉默良久,目光灼灼:“因为他是佟明容。” 我心口一紧,半天说不出话来。果然是这样,一旦远离大祁的权力中心,二哥多年的部署和策划都将彻底毁灭。皇帝为了肃清佟氏余下的势力,势必要逼二哥走。 可二哥又怎么可能同意此事?“难道一定非他不可吗?”我皱眉。 “没错。”皇帝一字一顿地回答我。 我咬紧下唇:“若臣妾说不同意呢?” 皇帝危险地眯起双眼:“不论你同不同意。” 我深吸一口气:“二哥不会去的。” “那又如何?”皇帝勾唇:“他非去不可。” 我怔忡地盯着皇帝,突然明白,他到底不过是借这个机会彻底断绝二哥的后路。无论他去或不去,都会成为皇帝明面上的一个借口,一个惩处的借口。我紧紧握拳:“这是你这一次的决定吗?” 皇帝身子微颤,静静地看着我:“皇后曾说朕不肯放过他,那么朕现在就放给他一个机会。” 我双瞳骤缩。 “要么走,要么留。如果他留下来,朕无法对你保证更多。” 这是皇帝对我的一个警告,他居然以此要挟。如果走了,或许还有一丝生机;可要是留下,皇帝就要动手? 我终于忍不住说:“父亲已经辞官了,二哥也已经离开了京城,为什么你非要逼他走!” “于公、于私,朕都不想让他留下来。”皇帝漠然道。 我挣扎着:“可是……” “可是你舍不得他?”皇帝审视地目光阴鸷而危险:“对你而言他有那么重要?” “问题不在这……”我焦头烂额。 皇帝重重一拍案,眼底的火焰令人不寒而栗。我不曾见他发这么大的火,错愕地看向他。 皇帝的眼底闪过复杂之色,扶额说:“不必再说了,朕心意已决。”他手里握着御笔,目光回到奏折上:“你走吧。” 我嘴唇一动,可一想到方才他的神情,一时间又哑然无语。他心意已决,不会更改。纵使是他心爱之人也毫无情份可说,更何况是我? “臣妾告退。”我黯然地退后,转身出门之际,听见他说: “你记住,他只是你的兄长。” 我蓦然回首,他坐在屋里头,眸色幽深且冰冷。 我复杂地垂眸,踏了出去。 119.皇后一己之私 京中急召, 二哥终于在清明之前赶回京城。 我在得知二哥回来之后, 让小桃红递了家书出去, 欲见二哥一面。 联姻之说尚未对外公布, 除了皇帝的心腹之外朝上恐怕还没有人知晓。当日我从御书房出来之后就递了家书回去与阿爹提及此事, 阿爹虽已辞官,在朝中人脉尚在, 竟是比我还早知道此事。 我不知道皇帝召二哥回京时可曾提过和亲的事, 但阿爹那边肯定早有人知会过他。二哥此次回京应该早有准备,则隔日上朝,皇帝便会当众提出此事。 这天下午, 阴雨绵绵,二哥入宫来了。甫一见面,二哥似乎黑了些,身子也清减少许。我许久不曾见他,二哥这一去数月, 短短数月间似乎发生了许多事。 明明起初有很多话想对他说, 可当见面了, 反而相对无言。 “数月不见,薇儿莫非要与二哥生份?”二哥啜过清茶,率先打破沉寂。 我悻悻道:“入宫头几年你我不见不也没有生份,这才过了区区几个月, 我哪敢跟你生份啊?” “说的是。”二哥唇角微扬:“这些日子过得可好?” 不等我答话, 他已经开口替我把话说了:“我虽身在京外, 可京中宫内的事多少有所耳闻。外头传闻皇后心性歹毒, 收买宫婢谋害后妃、杀害皇子嫁祸帝人、为得皇上欢心不择手段……几乎无恶不作,坏事干尽。”他整了整衣袂,唇边的笑意浅了几分:“不知何时,我的薇儿成了罪恶的代名词,皇后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蛇蝎毒妇。” 外头那些瞎逼逼的传闻我不是没听过,可从熟识之人口中听说又是另一番滋味,我颇为尴尬:“这里面有些误会……” “……我知道。”二哥静静地看着我:“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我一怔,仅仅一句话已经把我满腔腹稿地堵了回去。我盯着脚下的地板,越是这样的二哥越是令我无地自容。 见我不开口,二哥转而看向打在窗棂上的细雨:“明日我将会上朝。” “你召我入宫,是为了与辛香国联姻之事吧?” 我贸然抬起头,二哥的嘴边擒着一抹淡淡的笑意:“薇儿曾说我与公主男才女貌,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如今想来,若我代表大祁与公主联姻,岂不是正合你意?” 我脸色一白,刷地一下站了起来。 二哥抬头与我对视,平静的双眸毫无波澜,衬得我更加难堪和愧疚。 没错,如果当初我没有向皇帝提出这样的瞎主意,说不定就不会出现现在的尴尬处境。天道循环、报应不爽,却是报应在了二哥头上。 是,我是希望二哥能远离朝政,当初的我甚至希望二哥出了京城就再不要回京。可抿心而问,落得现在的结果,就算彻底将二哥隔绝出这个漩涡中心,难道我就能开心吗? 真正只为一己之私的人是我。 只是因为不想看到佟府覆灭,不想看到爹娘以及二哥的死,所以摆布出这样的结果。我肆意摆布了二哥的人生,甚至到了现在,我还有什么借口去否认? 我狠狠地咬住下唇,干巴巴地咧嘴说:“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等莘月登上王位,她可就是女皇了,你是她的夫君,届时岂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咯……” 二哥的表情瞬间消失,一瞬不瞬地盯着我。 “薇儿,你知道吗?”二哥幽幽道:“公主离开大祁之后,曾写信予我。” 我细不可察地颤动一下。 “她告诉我,要小心你。” 我木然地抬头,二哥紧紧盯着我:“她说,你什么都知道。” 我的心口刺痛得有些麻木,脸上什么表情也做不出来,就连撒个谎否认装乖也做不到。 “我当时一心觉得不可能。”他失笑:“你平时看着很机灵,实则性子很糊涂。你从来不是那种心里藏得住事的人,你更没有那样的能耐和手腕能够翻云覆雨。” “我对自己说,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二哥颓然地扶额,声音很轻,轻得几乎就只是一声自我呢哝。然而他的声音徒然一冷:“可原来你什么都知道。” 我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我不该让你入宫的,如果当年我能更努力一些,你就不会入宫。”二哥低喃一声,眸色晦暗不明:“你入宫多年,我不曾去看你。因为我日夜都在恨自己,恨自己不能保住你,我甚至连挽留你的能力都没有。” “可事实上我心里明明清楚,我根本挽留不了你。”二哥嘲讽地说:“因为你一直都把我当成兄长啊……从小到大,你一心所想所念的那个人都是皇上,不是吗?” “你说的对,你已不再是我的薇儿了。入宫多年你的能耐比我想象的还要多。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吧?纵使名声受累,纵使他不爱你,你一点都不在乎,因为……” “你爱他。”二哥双唇一张一合,从他的口出吐出这三个字。 我沉默不语。 我爱他,因为这三个字,我挣扎了两辈子。为了他,我放弃了一切。前生的我甚至连狠狠给他一刀都下不了手,宁可退到桂兰殿的高台,从那里跳下去自我了断。 纵使重生再来,我还是蠢到无法自拔。原以为只要分清感情和理智,只要能够保住佟氏保住二哥,随他怎么挥霍我的感情都无所谓。就算作戏也好,也希望他能对我好一点。甚至当我听到他一句虚伪的承诺,也满心欢喜甘之如饴。 二哥说的没错,这一切都只是因为我还爱着他。 “二哥,难道你还不明白?如今已不是意气用事之时,只要你放手,皇上就不会动你。远离大祁,放下一切,难道不好么?”我深吸一口气:“你不喜欢莘月也无所谓,就算不去辛香国,远离了大祁,天地之大哪处没有容身之地?” “容身之地?不是大祁便不是我的容身之地。”二哥冷笑,“你要我放下?我放不下。我用尽一生处心积虑所策划的,岂是一朝一夕说放下就放下?” “这是我一生的执念。” 我心下一寒:“如果皇帝不肯放过你……” “逐鹿竞之,岂惧成败?”二哥坦然一笑,深深地看我一眼:“更何况除此之外,我还有更重要的东西需要从他手中夺回。” 我呆坐着,忽觉脑袋一重,二哥的手落下来轻轻拍了拍,他站了起来:“我走了。” “二哥!” 我忍不住疾声呼唤,双眼定在二哥的挺直的脊背。他走到门口,背对着我挥了挥手,没再回头。 120.皇后大哭三声 夜幕悄然落下, 华灯初上, 凤仪宫中一片沉寂。寝宫的大门被轻轻推开, 发出一声吱呀的声响, 随之而来的是一个人极轻的脚步声。 我背对着门口侧倚在床上, 枕着手臂闭着眼,即使听见声音也并未回头。 那人就在床前站了很久, 久到我几乎要忘了屋里还有第二个人。直到他开口说:“佟明容来过。” 不是询问, 而是一种笃定的口吻。 我双睑轻颤,缓缓睁开眼睛:“是。” 烛火摇曳时暗时明,借着微弱的烛光我看见了印在墙壁上的高大黑影。皇帝一手撩开帷幔, 他曲膝跪坐上榻,就坐在我所躺的位置旁边。 我直觉背后有一道视线始终没有移开,他沉默了许久:“你劝了他?” 劝?我木然地想着:“没错,我是劝了。”劝他离开大祁,劝他放弃一切。难道你以为只要我劝了, 二哥就一定会听吗?对二哥而言, 那不是劝, 是逼。就算二哥从小到大一直容让着我,可在这件事上他却丝毫没有松容的余地。只怕现在的他不仅不会听劝,反而要恨透了我。 其实我什么也不懂,既不懂政权也不懂阴谋。我不懂二哥为什么要因为上一辈人的恩怨而搭上自己的一生, 我不懂他为什么要执着这种虚渺的权力和位置。他明明自小养在佟府, 他甚至连亲生父亲的模样都不记得, 却要记得这份灌输于心的血海深仇。 我明知道这份意念对他而言早已生根入髓, 永远无法抹去。 皇帝轻轻拂过我散落在颈间的发丝,有一下没一下,不紧不慢……他轻声说:“朕并不想逼你。” 我双肩不由自主地颤动一下,压抑不住心中的怨气。 “可朕不得不逼你,朕要你认清事实。” “认清什么?认清我们都斗不过你的事实吗?”我撑起身子,缓缓坐了起来,忍不住冷笑一声。无论重来多少次,你的眼里就是容不下他。无论重来多少次,我都不过是你手中的玩物。 “皇后。” “恐怕在你眼里,我就是个可笑的存在吧。”我眼眶微微发热,强迫自己忍住哽咽的声音,不想在皇帝面前认输,不想让他看到我懦弱无用到只能哭泣发泄。 明天的二哥会怎么做?皇帝又会怎么做?明天的早朝怎么办?明天令我恐惧,一旦过了今夜,是否一觉醒来一切都将与前生重叠? 重生一世,就是个笑话。 双肩一紧,皇帝的双手从背后环了过来,紧紧裹住我的肩膀。他的脸颊贴着我的肌肤,深深地埋于我的颈间,双手的力道越来越紧,声音发颤,细不可闻:“……” 我木然地垂着脑袋,直到他深吸一口气,重复一遍:“不可笑。” “一点都不可笑,可笑的……是朕。”他低声呢喃:“如果朕能更早知道是你、如果当年朕能好好地等你康复了再走……也许你还会是朕的。” 我的眉心蹙动一下,皇帝的声音低得几乎快要听不清楚了,我只能听见他隐隐约约的细声呢哝: “你不要怨、不要怨朕,朕不想失去你……” “黑炭……” 我睁大双眼,懵懂地抬起头。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我怔愕地转过身来,不可思议地看向他。皇帝侧倾的身子倚抱着我,双目失神,烛火跳动着衬得他半边脸颊透着绯红。 我张着嘴巴,几乎能够从他黝黑的眼睛里面看见自己呆傻的表情。我几次三番颤动嘴皮,终于吐出几个字:“你、你想起来了?” 他握着我的手,贴在唇际,低声嘟嚷:“朕从未忘记。” 我只觉心口有个闸门轰地一下炸开,深埋心底的情感疯涌而出,两只眼睛也跟开了大闸门似的一下子灌满了泪水,鼻子酸得透不过气来。我狠狠地吸了几口气,可是却怎么也控制不住情绪,难受得哇一声哭了出来。 “混蛋、臭乌龟!你为什么、不早点记起来……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难过——”我揪着他的衣襟哭得歇斯底里:“你又冷淡、又阴沉……天天臭着脸,又不理我、还凶我……还把我禁足!你凭什么凭什么!” “我这辈子都没、没有这么窝囊过。什么鬼皇后……我才不稀罕!我才不要……”我捂着双眼抹着泪,断断续续地哭诉,脑子乱轰轰一片,捡到什么说什么:“你这混蛋,还要杀我哥!你一点都没考虑过我的感受,你就只想着杀杀杀、宰宰宰……你有本事杀了我得了!” “是朕的错……是我的错。”他将我紧紧圈在怀里。 我只能靠在他胸口,狠狠地把鼻涕眼泪都糊他衣袍上,气愤得将他的袍子攥得皱巴巴,哭得更凄惨:“说什么从没忘记,你要是还记得,就不会这么对我……” 皇帝想抬起我的脸,我张手推开他,别开脸不想让他看见我哭得稀里哗啦的窘样,不想让他看见我这般懦弱的表情。 “……我一直都很想你。” 我的哭声一顿,诧异地扭过头来。他的话语带着细细的哽咽,一度令我以为听错了。只是当我把他低垂的脑袋捧了起来,看见那双剑眉垂了下去,眼角泛着点红。 我心底酸甜苦辣,五味俱全。 我抱着他的脑袋狠狠亲了上去,皇帝回抱住我狠狠地亲了回来。直到重心一低,身子渐渐疲软了下来。我被他托抱着躺在床上,与他紧紧相拥。起初几乎是用尽浑身的力气去哭,到后来却只剩下力气去喘息。 我轻轻仰起头来,双眸雾气氤氲,朦胧中看似他的脸庞。他的眼角泛着红晕,薄汗交织,绯色的双颊好似一颗红通通的苹果,似乎这样的他我从未见过。 我一时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可一时又觉得满腔难受无处发泄。泪水沿着眼角滑落,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滚烫的泪水仿佛灼伤了心脏,克制不住疼痛。我以手挡住双眼,失声低泣。 “不要哭。”他推开我的手,亲了亲我的眼角。 眼眶的泪令视线变得模糊,我低声唤他:“阿嘉……” “阿嘉,你能不能放过二哥……”我哭着问。 他抚摸我的脸颊,手心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下。 “求你……” 佑嘉皇帝的双唇轻轻贴了过来,堵住我的嘴唇。直到彼此呼吸变得急促,他这才松开我,双眼微微失神,眼底是一片暗无止尽的深渊。 然而此刻的我无暇顾及,只能搂着他的脖子喘息。 “好。” 他紧紧箍住我的身体,长吁一声:“我答应你。” 121.皇帝龙颜大怒 天光未亮, 百官聚于大殿中等候皇上。一向准时的皇帝今日却迟了, 虽令人意外, 但偶有一次两次也在情理之内, 朝臣们并未太过在意。 今日与平时的早朝没什么不同, 不同的大概就是那位被皇上派去赈灾的户部尚书佟明容归京上朝来了。 要说这殿上里里外外文武百官,诸卿都是人精一样的角色。朝中风云莫测瞬息万变, 私下各方势力暗潮汹涌也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自当今圣上登基之后, 佟氏日渐壮大,佟相几乎权颠半壁江山,不仅长子手握兵权, 连那次子近年也被提为户部尚书,手握大祁财政大权。人人都知道皇上忌惮佟家,隐隐有那么几分意欲扳倒佟氏的念头。 随着朱将军的战死,他手中的三分兵权迅速被皇帝收回,如今除了京中两位将军手中各持一分兵权, 余下的就是佟家长子于南疆的那三分兵权。而今南疆战事已息, 那三分兵权几乎就是皇帝的下一个目标。 除了兵权之外, 昔日刚刚晋升为户部尚书的佟明容本是刚要大展拳脚的时候,却因几十年难得一遇的雪灾而被钦点为赈灾大臣离开了京城。剩下的佟相乃三朝元老,在朝多年从未过失,却在流金城失守一事为人诟病落人口舌, 最令人惊愕的结果还是他蹊跷的辞官一说。 当佟相离朝之后, 京中已有人暗指风向转变, 佟氏末路将至。虽然不少人对此一说不屑之极, 但也有不少人暗暗焦虑不安。 而今,皇上突然召回离京数月的佟明容,再令人联想到数日前早朝中提及的一件事。无论哪一派的人,多少都已经猜出点什么来了。 此时,当事人佟明容安安静静地立于殿上,与其他朝臣毫无二致。这一去数月,朝中早是风云万变,就比如这比邻而立的几位同僚,就有一些颇面生的。 有事启奏者滔滔不绝,无事禀报者凝神静听。皇帝正襟危坐,好似正在专注倾听大臣上奏,又好似随意地扫过殿下的百官,眼底之色如一片静无波澜的深湖,平静得令人惊悚。 直到大臣陆续禀报完毕,大殿上稍静一分,立于殿下百官之内的一人突然出列:“臣有事启奏。” “爱卿请讲。”皇帝淡淡开口。 这人正是不久前刚接替佟明容新上任的礼部尚书陈大人,他弯腰拱礼:“月初我朝递送于辛香国右相的信函已有答复,表示愿意与我朝结为姻亲,共同建立和平、友好、互信、亲睦的关系。” 皇帝颔首示意他继续说,陈大人道:“辛香国第一公主昔日曾坐客我大祁,对我朝一位大人十分倾慕,愿与之缔结连理。” “哦?这位大人是?” “这位大人当日接待来宾身份的公主,他正是户部尚书大人佟明容佟大人。” 此言一出,引得百官暗暗纷论,无不侧目看向佟明容。 这一唱一合的,无论是事前知情者,或是浑然无知者,大抵也是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和亲之事各国间早有先例。辛香国虽曾一度依附于大祁,近年却被比邻的方俞各方势力所渗透,境内内乱不断,一方倾向于方俞而一方倾向于大祁,方俞与大祁就此僵持不下好长一段时间。 如今辛香国愿与大祁联姻,正是打破这种僵局的大好时机。 辛香国目前最有利的顺位继承者为早前曾在大祁暂居一段时日的莘月公主。如若与大祁联姻,对其登上王位如虎添翼。换之大祁也得到了名正言顺的掌控权,有利于日后进一步控制辛香国。联姻之事而谓互益互助,百利而无一害。 当然这可就得委屈这个为两国情谊牺牲的‘王夫’了。 毕竟莘月公主将来是要登基继位的,断不可能嫁过来大祁,这种时候自然就只能由大祁将人送过去了。当今圣上已无兄弟,王族血脉凋零,莫说找个适婚年龄的王室子弟和亲,就是想找个有王族血缘的人也不那么容易。 如此‘重任’自然就得落到朝中百官头上,说到适婚之龄尚无妻室的官员,确实有那么几位。可现在的问题是,人家属意的是佟尚书佟明容大人啊! 当初公主初到大祁,还是由当时身为礼部尚书的佟明容所接待,有些交情自是理所当然。再说佟明容仪表不凡相貌堂堂,又未娶妻,年纪轻轻已身居高位,能力手段皆不差,入得公主之眼自在情理之中。 如此一来问题岂不迎刃而解? 只是殿上附合声未绝,立刻有人站出来反对。佟氏于京中人脉还在,佟相虽已辞官,却并未彻底脱离京中朝政漩涡中心。更何况佟明容暗中培养的势力并未被拔除,皇帝更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蚕食整个佟氏隐匿于暗处的势力。佟明容作为他们的核心人物,如果这时候争落下风,恐怕佟氏才是真到分崩离析的时候了。 双方各执一词,一来一回两边吵得面红耳赤,争论不下。 皇帝眉心一动,吵得越久越不利,尤其朝中尚有好几位有名望的老臣皆立于反对的立场上。再看佟明容从头到尾冷静不语,皇帝心中贸然生出几分意气,沉声制止众臣:“此事于私,虽关系佟卿家的婚姻大事,于公却是紧系两国的重要桥梁。事关大祁能否重新掌控辛香国。佟卿家,你可要慎重。” 既被点名,佟明容身子微动,抬眸与皇上对视。 朝中文武百官心思各异,不少人偷偷往佟明容身上瞄去。皇帝这番话听着像是在劝慰,实则是在施压。虽是你的婚姻私事,却还是事关大祁的国家大事。 抗之,情理不通,视为不忠。迎之,可就堪比为国捐躯一样壮烈。 既然今日皇帝当着众大臣的面将事挑开,摆明就是不给他选择退路的机会,而这一点显然不只他们这些旁观者清楚,当事者怕是门儿更清。 佟明容神情冷淡,拱手说:“承蒙公主厚爱,但臣——不能答应。” 皇帝放在漆金扶手上的手渐渐收拢,不知不觉间握紧:“事关江山社稷、两国情谊,你要让朕违背与辛香国缔结的盟誓?” “臣不敢,只是无论出于个人私心还是身为大祁臣子之意,臣都不能答应。” “哦?”皇帝眯起双眼:“既然佟卿家不肯答应,便给朕一个不能答应的理由。” “臣认为,辛香国曾经依附于我朝,事后却要出尔反尔,绝不可轻而信之。高大人尚被扣押未归,如若辛香国真心诚意与我朝联姻,为何迟迟不肯放人?而他辛香国早在于两国间周旋已久,很可能与方俞也私下缔结盟约,是否归心于我朝尚当别论。”佟明容一番话把矛头指向辛香国,暗指其心叵测,正因他在两国间周旋,为了相互钳制,则很可能这次联姻是个陷阱。 “辛香国若敢如此,便是公然与我大祁为敌。”皇帝忽而轻笑一声,笑意逐渐结冰:“朕会让他们知道,对大祁失信的下场。” 佟明容眼底一片阴暗,五指攥紧。 空气仿佛瞬息凝结,殿下一片沉寂,几乎人人都能感受到来自高座上的压力。 皇帝俯瞰众臣,定在佟明容身上:“那么,你的私心是什么?” 佟明容眸光微闪,将紧攥的五指缓缓松开:“启禀皇上,臣心中早有所属,誓要许卿生世,非她不娶。” 殿上哗声一片,皇帝瞳孔骤缩:“这就是你的理由?” “是。”佟明容冷着脸,话音铿锵有力。 “儿戏。” 殿下有人稍稍抬首,只见皇帝的脸色异常难看。 “竟因为此等儿女私情……”皇帝徒然高声怒斥,瞋目切齿:“身为朝廷命官,因私忘公,竟为了儿女私情,全不顾及大局!佟明容,朕要你何用!” 皇帝龙颜大怒,诸臣扑通一声全数跪在地上。可以说自当今圣上登基以来,从未有人见过皇帝如此盛怒,皆是惊惧万分,不敢吭声。 皇帝站了起来,冷睨跪在殿中央的佟明容:“朕再问你一次,你可答应和亲辛香国?” 众人屏息以待。 佟明容十指几乎掐入肉中,身躯僵直挺直,缓缓张口:“臣——” 122.帝后摊牌时刻 天已大亮, 我翻了个身缓缓睁开眼, 枕边的冰凉提醒我皇帝早已离去。我瞬间惊醒, 慌忙从床上爬起来, 大声高呼将小桃红引了进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巳时末了, 娘娘。您可醒了?”小桃红一边说一边给我递衣服。 我忙不迭地穿衣:“已经巳时末了?小铲子呢?” 小桃红往外头一指:“小铲子正在外面等候您的召见。” 我的一颗心怦怦乱跳,难耐不安。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待小桃红替我梳妆完毕, 这才将在寝殿外等候的小铲子招了进来。 昨夜一时激动没把持住跟皇帝滚了半宿,所幸今晨没忘了吩咐小铲子跟到前朝探听消息。二哥今日上朝,皇帝势必会将由他和亲之事公之于众, 也不知早朝中是什么情况,二哥又有没有事。 小铲子恭恭谨谨地进来请安,小心翼翼道:“听海公公说,今日早朝可发生了大事。佟大人抗旨不遵,令皇上龙颜大怒, 狠狠斥责了他一番。” 我心里打鼓, 佯装镇定:“然后呢?” “皇上盛怒之下, 削去佟大人的尚书之位。” 我浑身一震:“削职?” 小铲子摇头:“贬谪。” “去哪?”我心下一定,疑惑道。 “止水城。” 我怔忡了许久,稍稍定过神来。皇帝下了这么大一盘棋,无非是要将二哥驱逐出大祁的政权中心。一旦二哥离开大祁远赴辛香国联姻, 等同于佟氏失去主心骨将群龙无首, 远离大祁的二哥也相当于被斩断了羽翼, 佟氏也就成了一颗腐锈的钉子, 意欲拔除轻而易举。 所以,二哥今日绝不会退让,他背后的势力更不能退缩,一定会将他保全下来。依目前形势,他们确实是保住了二哥,只是皇帝也绝非省油的灯。虽说逼亲不成,可此番却是连环扣。 皇帝借题发挥,肯定不单是贬谪那么简单。果然,听小铲子说起,原本确是应该是龙颜大怒之下削职待惩,只不过这些人将二哥保了下来,落得贬谪二字。 贬谪听着虽比削职强,可对二哥而言并没有多大的区别。想当初二哥仅仅只是离京数月各地赈灾,回到京城早已物似人非,几个月的时间足够皇帝肃清暗中的反对势力,也足够皇帝布下一盘大局。 他们终究是太小看皇帝了。此番贬离京城,二哥能否再回来尚且是个未知数。而这一次的针锋相对恐怕已经暴露出双方的底牌。二哥一走,剩下的人还能坚持多久? 无论对哪一边而言是喜是忧,对我来说确是个好消息。二哥去了止水城,山高皇帝远,不说二哥造不造反得起来,就是京城的皇帝还有没闲心功夫对付隔着十万八千里的二哥都不好说。就算真的杠上了,大不了干不过甩手跑路,还怕逃不出皇帝的掌心不成?! 妥妥的生路啊有没有! 我不禁惊诧,佑嘉皇帝还能想不到这一点?这分明是故意放水的节奏啊。难道他真的做到的,真的肯放过二哥?! 我瞠目结舌半天,深深怀疑……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枕、边、风? 幸福来得太快,实在令人有点把持不住啊! 我一边强忍着兴奋,一边将思绪来来回回重新整理一番,将每一个细节狠狠地琢磨一遍,生怕得意得太早漏掉什么关键的问题。 小桃红一脸看弱智地在我眼前挥挥手:“娘娘,您是不是昨夜太累了?这是几根手指?” 我拍开她的手,捧着双颊努力把上扬的嘴角抿住。小铲子离开之后,我转身滚回床上。一张床凌乱得一踏糊涂,忽略掉身子酸麻骨头疼痛,我的精神尚处于极度亢奋之中,激动过后却有些恍惚不定。 如果说前一天是一种天将塌下来的绝望,那么今天就是一切都迎刃而解的解脱。长期压在心底的事情终于解决,除了一种意想不到的欣喜若狂,还有那么一种幸福来得太快的不真实感。 小桃红的眼珠跟随着我从床头滚到床尾,再从床尾滚到床角:“娘娘,您还要睡吗?再不起来准备的话皇上可就要来了。” 我愕然:“啥?!” 小桃红好整以暇道:“今晨皇上吩咐过,中午会过来与您一同用膳呢。” “你怎么不早说!”我手忙脚乱地爬下床,赶紧催促小桃红给我梳理刚刚滚乱的长发。我坐在铜镜抬头,看见小桃红一脸古怪地盯着我:“怎么了?” 小桃红掩嘴笑:“娘娘,以前皇上说要来,最提不起劲儿来的那个人就是你。怎么今天您倒是最积极的那一个?” 我嘴角一抽,心虚道:“这不是顶着这头野鸡窝这副尊容不成体统,不能见人么……” 小桃红上下打量我一眼,眼底那股子暧昧看得我险些抬不起头来。我怒瞪她一眼,她立刻假装正经八百给我梳头,要知道皇后我恼羞成怒起来可是很可怕的! 为了不给这帮奴才嚼舌根的机会,午间皇帝来的时候我十分淡定地坐在花容亭中赏花,假装没有看见他。 皇帝落座以后,打量我的小脸一番:“眼睛好像不那么肿了。” 一句话险些令我破功,我一想起昨晚嚎啕大哭特别毁形象,又忆起那一声‘黑炭’好似犹过耳畔,还有香|艳火|辣的床上活动,脸不自觉就红了。 “不肿了。”我轻咳一声掩饰尴尬。 皇帝勾唇,招手示意宫人可以开始上菜。 摒退宫人之后,小桃红和海公公手拉手在亭外守候,亭中就只剩下我俩。一院的美景和一桌的佳肴对我们彼此都不是最大的吸引。皇帝想什么我不知,我自昨夜之后,突然意识到我们之间可能存在很大的问题。 就好比说,我以为皇帝早把小时候的事给忘了,可他却说他从没忘过。 又比如说,听他的语气好像之前压根不知道我就是当年的黑炭一样…… 然后我埋头苦思,究竟这中间的状况到底出在哪里?然后我深深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当年我到底有没有告诉过他,我真正的名字叫佟薇? 针对这个问题我几乎将整颗脑袋狠狠搜刮一遍,然后冷汗涔涔地发现……好像真的没有。 难道说,皇帝一直不知道黑炭是谁,也就是说他根本不知道我是黑炭? 这个问题憋在心里不吐不快,我放下筷子,引起皇帝的注意。他索性也放下筷子:“关于佟明容的事,你应该已经听说过了吧。” 我半晌才回过神来,皇帝中午特地抽空跟我吃饭,是要给我提二哥的事? “确实听说过了。”我坦然道。我命小铲子去探听消息,既然事关前朝,皇帝自然心中有数。只不过……“可我现在想跟你说的不是这些。” 皇帝微怔,定了定神等待我的下文。 我斟酌其辞,尽量令自己的问题不那么突兀,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你说咱俩……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皇帝静静地看了我良久,眉尾微垂:“我其实很不喜欢你这种小心翼翼的口吻。” “……”我躺着中枪莫名其妙。 “如果你是黑炭,就不要这么跟我说话。”他满目阴霾,看着还有那么点受伤。 我的心中顿如激起千层浪,难以平复:“我想……我们应该好好谈谈。” 皇帝目光灼灼:“好。” 我满脑子乱轰轰,本来心里琢磨出好些问题现在也变得乱七八糟:“你说你从没忘记过小时候的事,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皇帝郑重道。 我心头一紧:“那你当年娶我,难道不是因为我们小时候的约定?” 皇帝皱眉:“不是。” 我无语:“那你为什么要娶我?” 皇帝沉默片刻:“因为你是佟相之女。” “所以你一开始根本不知道佟薇就是黑炭,黑炭就是佟薇?” “……是。” 我怄得险些吐血三升:“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是黑炭的?!” 这一次皇帝没有立刻回话,伸手招来海公公。我莫名其妙地看见海公公递来一叠信函,有的纸张泛黄,看起来有时年日。 “今日你不问,我本也打算跟你说这件事。”皇帝木着脸盯着手中的信,神情古怪地闷哼一声,“这是这些年来我搜集到的关于‘黑炭’的消息。” 我一听就糊涂了,从他手中夺过那叠信,一封封拆开来看。 然而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我险些要仰头对天长叹。这里面说的哪是‘黑炭’,分明就是我大哥的老婆、我明正言顺的大嫂白丁香好吗! 我双眼从信上移向皇帝的脸上。他一脸面瘫,乍看之下没啥表情,实则双眼对上我的时候有那么几分飘忽。我再回想起当初大哥和白丁香成亲,皇帝那令人琢磨不透的神情和态度,一度令我怀疑他不是暗恋我哥就是暗恋我嫂,结果真相大白,纯粹是摆了个大乌龙,表错情了! 亏我当日还小小嫉妒了白丁香一把,狠狠灌了一肚子无名醋,可原来皇帝是把白丁香当成我、啊不,当成‘黑炭’了! 我有些无语,可占据心底更多的是甜蜜。所以说皇帝不是把我忘了,他自始至终还惦记着我,只是认错了人表错了情罢了! 我笑咧咧地捧着信,虽然信中提的是别人,可我却美滋滋地逐一看了个遍。 皇帝兴许是有点老脸挂不住,把信从我手中抽离:“别看了,也没什么好看的。” 我一时没防备就被他夺了回去,老不高兴地瞪了他一眼。见他不自在地别开脸,我顿觉心情大好:“哦……所以你是因为发现白丁香不是‘黑炭’,所以才转移注意力发现的我?” “当日在御花园遇见她,她提醒了我。”皇帝幽幽道:“这件事确实是我的过失,因为我从未想到黑炭就是你,也没有想过黑炭一直就在我身边。” 我悻悻然地摸摸脸。确实换成是我,也绝对没办法把当初那个活蹦乱跳乌漆抹黑的小猴子和名满京城的大家闺秀柔弱千金相提并论,而且当初我虽未借白丁香的名号招摇撞骗,可确实有不少人一见我那身造型就把我当成白丁香,莫怪乎皇帝打一开始就查错了方向。 所以他的心里其实是有我的,只因为这其中的种种误会…… 可我没高兴太久,有什么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我一时失神,颓然地垂下脑袋。 其实…… 有什么好高兴的?他真正喜欢的根本不是我,而是当年的那个黑炭罢了。 123.皇帝想说的话 刻在他心底深处的是当年的那个‘黑炭’, 而不是现在的佟薇。如果当初他不是发现自己认错了人, 他会将注意力转移到我身上吗? “所以其实你从来没有喜欢我对不对?”我干巴巴地咧嘴:“你娶我是因为我佟氏女的身份, 你现在对我好也是因为我是你心目中曾经的‘黑炭’。你从来没有真心喜欢过我, 你只是喜欢你心中那个虚影, 那个小时候的‘黑炭’罢了。” 前生你也是如此,因为你从没喜欢过我, 更没有发现我是‘黑炭’, 所以你可以那么狠心地待我。今生如果不是因为你知道我是‘黑炭’,你一样能像前生那样狠心待我。 因为你喜欢的只不过是小时候的黑炭,而不是现在的我。 呵呵, 我就说这一世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大的偏差,原来真正的原因在这里。 “不。” 我微微一怔。 佑嘉皇帝不知何时离开了他的座位,来到我的身侧。 “你错了。”他居高临下地看向我:“我怀念当年在宫外和‘黑炭’在一起的时光,我喜欢‘黑炭’这样一个真心待我的人。‘黑炭’于我,是一种美好的存在。曾经很长一段时间我将白丁香视为‘黑炭’, 当我知道‘黑炭’已心有所属, 我心里是伤痛、是寂寞。可当我接受了那样的事实后,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惆怅日渐淡却,‘黑炭’成为我心中余留下来的一个不可抹灭的遗憾,是求而不得的惋惜。” 佑嘉皇帝的手轻轻摩挲我的脸颊:“可你不同。” 他弯腰靠近, 神情认真专注, 双眸犹如一片深海, 瞬间触动我的神经。他轻声说:“你知不知道当年大婚之夜, 我与你接触的第一个念头是什么?” 我呆呆地摇头。 皇帝勾唇:“我想杀了你。” 闻言,我警铃大作,下意识护胸。 皇帝失笑:“你看吧,就跟现在一模一样。” 我愣了半天没懂他的意思。皇帝淡道:“当时的你就像现在这样,一脸的防备和警惕……还有一种令我捉摸不透的绝望和恐惧。” “我当时很奇怪,我以为皇后并不愿意嫁给我,可我明明记得当时查过佟氏女是自愿入宫为后的。所以我才会产生那样奇怪的感觉……”皇帝似是回忆起当初的场景:“只是更令人诧异的还在后头。原本惊恐万状的皇后下一秒却变得镇定自若,还能口若悬河地与我谈条件。” “谈的条件,还是那样的惊世骇俗。” 我有些汗颜,当年大婚可正是我重生没多久的时候,满脑子还处在对前生的绝望痛苦以及对重生的惶恐不安之中,能够强迫镇定下来和他谈条件已是不易,哪还顾得及那么多。 “当年的你在我眼里,是一个胆大狂妄的女子。不仅如此,还是个心机颇为深沉的人。我当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皇帝顿声:“佟氏之女果然相当不简单。” 我被他的话噎得无言以对。看来我给他的第一印象相当不讨好啊…… 我郁卒道:“所以你想杀我。” 皇帝点头:“对,当时的我意识到你并非外界所谣传的那么小家碧玉,自己将很有可能引狼入室,若不趁早对付必将后患无穷,当时我确实是打算除掉你的。” 那还放我在宫中过了那么多年逍遥日子?我忿忿地推开皇帝,撇嘴道:“哦,然后呢?” “然后?”皇帝好整以暇直起腰:“然后我发现,我的这位皇后相当称职。不仅将后宫打理得有条不紊,平日里除了赏花赏月赏美人,还真就什么都没干。” 我嘴角一抽,那是因为头几年我正在对自己的重生做心理辅导和心理建设,并且因为上辈子当了那么多年的皇后打理后宫的惯性,一不留神顺手一并给管了。 “再加上你当初提的建议对我而言颇有些吸引力,所以……” “所以皇上格外开恩饶了臣妾小命一条了?”我冷笑一声。 皇帝静静地盯着我:“你在生我的气。” 又是这种笃定得仿佛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一样的口吻,我低哼一声:“皇上你话还没说完呢。” 皇帝定了定神:“再之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突然觉得有这样一位既不争风吃醋又不添麻烦惹事生非的皇后也不错,还能替我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 我险些掀桌:“原来我这皇后是给你当下人使的!” 他突然握住我的手,大掌裹着小拳头。我一怔,不知该让他握着还是一拳揍上去比较实际。 “我当时想,虽然我们彼此不爱对方,但是就这样维持下去好像也不错。”他低声喃喃:“直到去年……” “去年秋狝之前,你我在红枫林第一次遇见。那时我突然发现……我的皇后内心隐藏着什么,似乎从不曾为人所知。不知道为何,我突然很想撕破皇后表面的假象,很想知道皇后所隐藏的那一面究竟是什么。” 我脸色微变,蹙起眉心。 “那一次秋狩发生了很多事,也让我更深刻地知道我的皇后是怎样的一个人。”他深深地看着我:“不知不觉间,目光渐渐凝聚在你的身上,移不开了。” 我微微一震,心头百味杂陈。 “当日遇刺之事,我确实怀疑过佟家,可我并没有怀疑你。”他苦笑一声:“每一次当我想跟你好好谈一谈的时候,总好像有什么横在你我之间,像一道跨越不过的鸿沟……每次你我总是一言不和、不欢而散。” 他说:“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 因为你我之间总是存在着太多的问题和矛盾,你我彼此没办法坦诚相对,那道鸿沟变得越来越深。 我垂下脑袋,鼻子有些发酸。 “曾经我深信没有人能够取代‘黑炭’。有一天我突然发现曾经的‘黑炭’不过是镜花水月,永远触碰不了。而你却不同,你就在我眼前。” “当我知道你是黑炭的时候,我很高兴。因为我发现原来我自始至终喜欢的都是同一个人。没有别人,我只喜欢你。”他紧紧攥着我的手:“令我执着的人是曾经的‘黑炭’,令我动心的人是现在的你……可这两个都是你。” 皇帝蹲在我跟前,仰头望着我的双眼,抓住我的手放在他的心口位置:“无论如何,我都不想放手。因为你已经钻进我的心中,与我的一颗心脏融为一体。如果哪一天你不在了,心就破了个洞,再也无法修补。” “你知道吗?”他问。 我吸了吸鼻子,眼泪已经不受控制啪嗒啪嗒往下掉。落在他的手背,打湿我的裙裳。他伸手擦拭滚烫的泪水,靠近我的唇瓣轻轻亲吻:“所以你会永远陪着我的,对吗?” 我如捣蒜般重重地点头,身子往前倾扑过去抱着他,再感受到他回抱我的双手。 如果我们能够更早地坦诚彼此,也许就不会发生那么多的事。如果前生的我能努力一些,是不是我们就不会落到那样的结果? 那么一来,我们就不会一而再地错过。 124.皇后你要记住 结果一顿饭没开始吃, 我自己先哭饱了。等我情绪发泄得差不多, 眼角余光瞄见守在亭外的小桃红和海公公, 顿觉丢人丢到姥姥家。 我尴尬地推开皇帝, 亏得他任我一把鼻涕一把泪往他身上糊也没生气。我瞅着他的表情, 以前老觉得他怎么看都像是不理不睬,现在怎么看都觉得特别包容。果然心境一变, 看啥都特别不一样。 皇帝重新打量我的脸色, 见我可算破涕而笑,这才松手,轻声问:“当初你以为我已经不记得你了, 所以才不对我说出实情吗?” 我怔忡了下,前生我从一开始就注意到皇帝的态度生疏冷淡到极不正常,当时也是太犟,认定他忘了我,便再没提过小时候的事。重生之后更不必说, 压根没打算就小时候的事和他冷静地坐下来谈一谈。 如果我一开始告诉他我就是那个黑炭, 也许我俩根本不必兜这么大的圈子。 思及此, 我登时又心虚又沮丧。 皇帝却没再说什么:“不论如何,从今往后你我都不要再欺骗和隐瞒了好么?” 我猛点头:“好好好。” “那么……”皇帝眸光一闪,“你是不是应该解释一下,关于‘从前’的事。” 我眨眨眼:“诶?” 皇帝镇定地盯着我看了一阵, 颇有些无奈:“就好比说, 你曾经‘看’到了什么?” 我愣了半天, 突然生出一种古怪的预感。 “也许……”皇帝托腮思忖:“不是预见了什么, 而是已经经历过什么。”他渐渐眯起双眼:“告诉我,在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的心咯噔一跳,脱口而出:“你不是重生的吗?” 皇帝蹙眉:“重生?” 听到他的反问以及疑惑的神情,我立刻闭嘴。 “你是说,你重生了?”皇帝神色渐渐凝重:“从什么时候开始重生?为什么会重生?发生过什么事让你重生了?” “等、等等!”在他的一通问题炮弹狂轰滥炸之前,我先制止他,错愕道:“你不是原来的皇帝?” “原来的皇帝?”皇帝的表情看起来更加危险。 这次我终于彻底闭上嘴巴。难道一直以来我都会错意了?皇帝根本就没有重生的?那他之前怎么好像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不对,现在回想起来他好像从未承认过自己是前生的那个皇帝。我当时是怎么认为他跟我一样是重生的呢?因为他提到了过去、对,过去……他压根没说所谓的过去是什么! 见我不说话,皇帝眉头稍稍舒展,声音放柔:“我们不是说好不再欺骗和隐瞒对方了吗?” 我一脸复杂,垂下脑袋。 “你终究还是不能对我坦诚吗?”皇帝低声说。 “也不是……”他越是这么温柔对我说话我就越招架不住。反正都说到这份上了,就算我不说皇帝也已经猜出几分了吧? 我犹豫半晌,勉强决定坦白从宽,弱弱地问:“你相信死后重生吗?”我斟酌其辞,挑挑拣拣把前生的事给皇帝说了。 “所以说,你不是预知了什么,而是因为死后重生,所以能够知道未来发生的事情?”皇帝挑眉。 我连忙摇头:“也不一定,凡事都有前因后果。一旦发生了变化就会出现一连续的改变。就好比现在……”我嘀咕:“现在跟以前一点都不一样。” “现在的你不会死。”皇帝突然说。 我身子一震。 “你因我而死,是我害死了你。”皇帝握住我的手,将额头抵在我的脑门:“也许这是上天给我赎罪的机会,让你重新回到我身边,让我今生好好保护你,再也不要伤害你,令你不明不白地死去。” 他捧着我的脸,炽热的眸光温柔得令人沉醉。我只觉心头滋味万千,低哼一声撇嘴道:“你、你知道就好。” 皇帝抿唇一笑,我盯着近在咫尺的俊颜,心头一松,自己都情不自禁笑出一朵璀璨的太阳花。可转念一想,他说是这么说,可心里头还养了个‘真爱’呢。我立刻酸不溜丢起来:“可你还有个彤昭仪啊。” 他刚刚还说觉得有个不争风吃醋不惹事生非的皇后好,可现在这两点我都做不到啊!一个彤昭仪扎在心口那么痛,要我不吃醋哪那么容易。况且前阵子我才刚惹事,成了人人喊要的蛇蝎毒妇。这两点一合并,美好形象顿时荡然无存。 “为什么你会觉得横在我们之间的问题会是彤昭仪呢?”皇帝失笑。 “难道她不是你的真爱吗?”这话说出来我就一肚子来气。“前生她就是你的真爱!” “前生的我不是我,现在的我和那时候的我不一样。”皇帝态度冷淡至极:“我召她入宫,主要原因是我需要她的能力,就好比我需要一个能干的部下、臣子。莫说这辈子我从未对她动过任何感情,就是你所说的前生,我会对她动真情这一点也令我难以苟同。” 我气不打一处来,这还怀疑我说谎不成?“你都几次三番袒护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包庇她!” 皇帝皱眉:“我没有袒护她。” 瞧瞧这就叫睁眼说瞎话了吧,有这么当别人瞎子的吗?难道我没长眼睛自己不会看的吗? 见他非跟我争,我一脸幽怨地鼓着气。 皇帝暗叹一声:“我留着她不是因为我袒护她,而是因为现在的我需要留着她,从她身上查出端倪,查出她暗中做的事情。” “哦?”我撇嘴:“比如?”比如杀莲妃的事? 皇帝沉默良久:“……就比如,她弑子的行为。” 我一懵,震惊道:“你说什么?” 皇帝的表情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我满脸错愕:“你的意思是……她的孩子是自己……”后续的话我强迫自己咽了回去。纵使我曾经猜测过这种可能,也断不相信真是这样的结果。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了嫁祸我和朱妃?”我混乱地想着。这确实是一石二鸟的机会,也正因为她流产的事情,朱妃和我都深陷圄囹、百口莫辩。可她怎能这么残忍?就因为陷害我和朱妃而杀死自己的亲生骨肉? “并且还有一个可能。”皇帝比我淡定多了,冷静道:“如果她腹中的孩子不是我的。” 我惊得合不拢嘴。 皇帝不愧是皇帝,做个假设都特么语出惊人。要是我就绝不敢这么胡乱猜测。孩子不是皇帝的,意味着彤昭仪极可能与他人私通。这种事情一旦证实,就是死一百遍都不够她受的。 这两点听得我有点消化不良,我目瞪口呆地看向皇帝:“你……” 皇帝侧过脸来斜睨我。 “你不会是因为她背叛了你,所以从此不当她真爱了吧?”我一脸惊骇狐疑,小心翼翼地问。 皇帝嘴角小小地抽搐了下:“……究竟要我怎么说你才肯相信她不是我的真爱?” 我悻悻地摸摸脸,其实一直以来皇帝对彤昭仪的态度颇为蹊跷,再加上刚刚皇帝那么义正辞严的表态,确实不像对彤昭仪有多么深厚感情的样子。再加上之前他还那么肉麻地对我表白过,我其实已经信了□□分的了。 我也不是故意要气他,我就是有点酸。不是酸现在的彤昭仪,而是酸前生的那个彤妃。就算这一辈子有我重生回来搅和,皇帝或许真的没有喜欢过彤昭仪。可前生他一定是对彤昭仪有感情的,否则就不会任她在后宫兴风作浪那么久,指不定我死后皇帝就直接扶她作皇后也说不定。 一想到前生的我死去之后,这两个人琴瑟和谐夫唱妇随好不恩爱,我就嫉妒得恨不得回魂去把他们给再搅和一遍。 皇帝盯着我瞬息万变的表情,思忖道:“所以早在很久以前我就注意到这一点,你对彤昭仪的敌意特别深。” 我厚着脸皮死不承认:“没、没有啊。” 皇帝微微眯起双眼:“没有?” 我被他盯得越发心虚,一掌推开他的脸:“哪来这么多事疑神疑鬼的。我相信她不是你的真爱,我相信你总行了吧!” 皇帝轻挑眉:“行。你只要牢牢记住,你才是我的真爱。” 我刷地一下脸红扑扑一片,忿忿地跺脚。这人平时看着怪正经的,怎么说起情话来有多肉麻就多肉麻?! 皇帝眸中的笑意微微闪动,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沉寂:“那你呢?” 我莫名地反问:“我什么?” 皇帝越靠越近,指着我的心口:“你心里的人呢?” 我愣了半天,愣是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难道他的意思是要我也向他表白?可这么肉麻,不要了吧…… 皇帝见我始终没有动静,脸色瞬变,隐隐有些危险:“难道你还想着他?!” 我一呆:“谁?” “佟、明、容!” 这三个字皇帝几乎是咬牙切齿说的。等他说完,我就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等等,关我二哥啥事?我心里还有些摸不清头绪,皇帝已经主动为我解惑:“你已经是我的人了,我不准你再继续想着他。” 我噗了一声没忍住,皇帝靠得近,我直接喷他一脸口水。我赶紧双手捂嘴:“对、对不起。” 我弯着笑眼憋着笑,见皇帝阴郁地抹脸,我忍不住说:“他可是我哥。” “我知道。”皇帝一脸阴沉。 皇帝既然知道二哥和我没有半毛钱血缘关系,在他眼里我和二哥自然也不是兄妹,所以说……他很介意我和二哥之间的关系,他一直都在吃醋? 我突然想到皇帝当日对我说的话。于公,皇帝根本不可能留下二哥。于私……该不会是因为我吧? 我的脸险些没笑开花,重重地咳一声:“你听好,他是我哥,永远都只是我哥。你明白吗?” 皇帝双眉紧蹙,好似还不太相信我的话。我默默看了他半晌,深觉不管肉不肉麻,这也总得让他知道我的心意吧?于是我清了清嗓子,一脸郑重,虽然脸颊烫得有点过份:“我心里眼里满满都是你,我就想和你在一起。难道你觉得我除了你,我还会喜欢谁?” 皇帝的表情呆若木鸡,看起来真的有点傻。 我忍不住想戳一戳他傻乎乎的脸,手指还没碰到他就被抓了起来,颤声说:“这是你的真心话,对吗?” 他脸上的表情温柔得几乎能将人融化成一滩水,眼中是一片黑不见底的幽深。我愣了愣:“当、当然。” ‘然’字刚脱出口,皇帝狠狠地将我抱住,简直要把我整个人揉进怀中。我傻傻地瞪着眼,直觉皇帝的反应比我想象得还要激烈。可是我又说不上为什么他的反应激烈得那么反常。 他的声音有些发颤,在我耳际说:“黑炭,你要记住你的话……” “你一定要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不知为何,此刻的他令我觉得异常脆弱,也令我心底彻底变得温暖和柔软。我轻拍他的背脊,安抚说:“一定。” 125.皇后道别二哥 我感觉自己好似抱着一个大块头的幼崽, 又沉又重, 可是特别暖和特别柔软, 一瞬间有些沉浸在这种温暖的感觉之中, 直到肚子发出咕噜噜的叫声, 极刹风景地打破平静。 我悻悻然地轻推皇帝,心理上感到极度满足, 奈何生理上却饥肠辘辘。 一桌菜凉却一半, 皇帝吩咐宫人重新上菜,我低头盯着桌上来来去去的碟子,装作不经意间说:“过些天二哥离京, 我想去送他。” 皇帝撩袍夹菜的手顿了顿:“你想去送他?” 我心中一紧:“他这次走了,以后可能再也没机会见面了。” “……”皇帝好半晌才颔首:“也对。” 我见他点头,欣喜道:“那我可以出宫去送他了?” “可以。”皇帝平静地说:“我和你一起去。” 又来?我一脸古怪:“你?” “不行?”皇帝挑眉:“那还是别……” “行行行,怎么不行了!”我立刻喊停,“可你是皇上啊, 亲自动身去送一位受贬谪至地方的官员, 好像不太合适。” “他是你的哥哥, 我大祁的国舅爷,我觉得挺合适的。”皇帝不以为然道。 我无语,你倒是说说一个被你龙颜大怒下贬谪离京的国舅爷哪里合适由你来亲自送行了? 不过有总比没的强,临行前我还想跟二哥说些话, 到时找个人把皇帝挡上一挡不就成了。脑子里有了决意, 我可算能安心把这顿饭给吃了。 皇帝当日在满朝文武面前削去二哥的户部尚书之职, 并将他贬去了止水城, 在朝中可算是一件大事。在那之后陆续有人入宫求情,皆无功而返。二哥事后没再入宫,闭门谢客数日,哪知皇帝行事果断迅速,隔不过数日便勒令二哥离京前去止水城就任。 这天我和皇帝乘了马车出宫来,我除了知会过爹娘,其他人并不知情。 前来给二哥送行的人不多。稀疏几人似是同窗情谊,同朝为官的同僚竟是少之又少。我乘于马车内,撩开车帘往外瞧去,爹娘似乎正在叮嘱二哥什么。我看没旁的人,对皇帝说:“我想过去一趟。” “嗯,只不过有什么话就在马车上说罢。”皇帝没反对,只是伸手命人驶去马车。到了那里,几人见了我俩都怔愣了下。没等皇帝同意,我套上斗蓬的帽子侧身下了马车,身后传来皇帝的呼声:“你——” 娘亲接到我眼神示意嘿咻嘿咻上了马车笑眯眯地挡住他:“皇上万福金安。” 我小心地瞥过皇帝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我打了个激灵:“我很快就回来了。”说罢,我推着二哥往一旁去。 “你和皇上一起出宫来,莫不是前来为我送行的?”二哥不温不火地瞟了那马车一眼。 “他不是来送你的,可我是。”我也不回头,拉着二哥在他的马车前站定。我打量他的脸色,看上去似乎并没有什么怨怼,我暗暗松一口气:“二哥,或许这是你我最后一次见面。此去止水,你好好保重。” 二哥没有答话,我心知他可能还生着我的气,只能叹道:“皇上他知道你的身份。” 二哥身子颤动一下:“……所以?” “辛香国那里去不得,那边很可能早已沦为皇帝掌中之物,那个高纯一直没有回来,很可能根本就是皇帝留在那边的最后一颗棋。你现在被贬去止水,对你的安全更有保障。你不要轻举妄动,止水城离京城太远,皇上不会有心思找你麻烦的。”我郑重道:“二哥,大势已去,你不要再参合京中的事情了。他既然早已知道你的身份,你若先露出什么纰漏只会给他动手的机会。你不要着了他的道,皇帝的心思比你我更深,咱们都赢不了他的。” 二哥漠然地扫过皇帝所乘的马车,双眸转回我身上:“你是在关心我吗?” 我怔忡片刻,皱眉咬唇说:“就算你与我毫无血缘关系,可我还是将你当成亲人一样看待。” “亲人?”二哥喃喃,勾唇说:“如果我不再是你的哥哥,你是否会重新看待你我之间的关系。” “二哥!”我语气一重。 他轻笑一声:“他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你以为我去了止水城他就能放过我?” 我心中微紧。 “时候不早了,我要走了。”二哥摸了摸我的脑袋,掀帘坐上马车,双眸微闪:“再见了,薇儿。” 我愣愣地看着,车夫提起缰绳,车轱辘一动,马车徐徐前行。逾行逾远的马车中,二哥掀开窗帘,双唇一开一合。 ‘我们会再见的。’ 他说。 我杵在原地盯着远去的马车,直到皇帝的手按在我的肩上。他淡淡开口:“他走了。” “他走了。”皇帝牵过我的手,这时我顺着他的动作回眸看他:“再也不会回来了,对吧?” 皇帝沉默片刻,启唇:“对。” 我闷闷地点头。对,不会再回来了。 “回宫吧。” 我与皇帝乘上马车,沿着原路返回。我望着窗外沿街的景色,似有所感地抬头望向城门的方向,来往出入京城的人很多,根本看不见二哥所乘的马车。 待我俩所乘的马车驶入宫门,远远看到海公公向我们这边探头张望,神色焦虑得有些不寻常。 马车往前驶去,刚停下来就听海公公敲着车门。皇帝问:“怎么了?” “皇上,赤霓宫来报,朱妃失踪了。”海公公压低声音禀报。 “失踪?”皇帝蹙眉:“好端端怎会失踪?她这么大腹便便难道身边连一个侍候的人都没有吗?” “听赤霓宫的宫人说昨夜朱妃娘娘还在寝宫睡得好好的,岂料今日进去就发现人不见了。”海公公眸光一闪:“当时还有一名宫女随侍在侧,是朱妃的贴身宫女白芍。” “……只是这白芍与朱妃娘娘一起不见了。” 白芍? 不详的预感随着海公公的一番话越来越强烈,我怔忡地回视皇帝,他的脸色也渐渐变得难看起来—— * “好痛……”漆黑狭小的室内不断传出痛苦的低吟,朱妃额间俱是冷汗,她抱着肚子蜷缩着,只能发出几声痛苦的呓语:“来人、好痛……” 她微微睁开双眼,昏黑一片令她分不清楚自己身处何方,她明明记得自己是躺在寝宫之中,肚子痛得她根本无暇他顾,只能不断地□□,祈求这种痛苦赶紧过去…… “来人啊……”朱妃强忍着痛楚爬起身,视线十分模糊。她依稀看见一个宫女打扮的人影,她颤抖着向人影伸手:“白芍?过来扶本宫……” 一只冰凉的手接过她的手,朱妃被冻了一下,可此时的她实在太难受,难受到疲于责备白芍让她受凉:“本宫肚子好痛,快叫太医……” 白芍的声音幽幽传来:“娘娘,您是要生了……” 要生了?朱妃冷汗涔涔,在听到这句话时有些懵:“哪有这么快,才八个月……” “您是要生了,娘娘。” 白芍的脸越靠越近,近到朱妃终于看清她的面容,她的脸色惨白,嘴边擒着一抹阴冷的笑。 朱妃双眼瞬间睁大,恐惧的面容越渐狰狞,直到白芍手中的剪刀狠狠地向她刺来—— 126.后宫朱妃之死 我们回宫之后, 皇帝立刻下令搜寻朱妃的下落。宫中最是人多眼杂, 虽说当时正处于半夜, 众人已酣。可整个赤霓宫总会有几个值夜的太监宫女, 出了赤霓宫还有禁卫军把关守严, 一个大腹便便的女子又怎么可能凭空消失得无影无踪? 瞬间后宫掀起一阵疑云,有人立即联想到不久前死在红枫林的莲妃, 太后冤魂索命的谣言再次在后宫中沸腾起来。 太后索命的鬼话反正我是不信的, 朱妃一个身子不适、行动不便的孕妇若是自己乱跑失踪的,那也未免太牵强些。再者,失踪的白芍又是怎么一回事? 莫非又是彤昭仪干的好事?我心中微微一沉。如果真是她, 就太大胆了。她杀莲妃,尚有一个御影可以差使;现在要杀朱妃,难道是伙同白芍?可是白芍再怎么聪明也只是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何况朱妃不比莲妃,她腹中还怀有龙嗣啊。彤昭仪如此明目张胆接二连三地杀人, 难道就真的不怕被人查到自己头上? 现在整个皇宫戒严, 无端失踪的朱妃, 你能藏得住多久? “娘娘、娘娘。”小铲子匆匆跑进来:“找到朱妃了!” “找到了?”我瞥过小铲子刹白的脸色,心中油然生出一种不妙的预感:“难道……” 小铲子抿着嘴,摇了摇头。 我再也坐不住:“走,带本宫过去。” “娘娘, 您还是别去了……”小铲子为难地拦住我。 我皱眉, 见他眼神闪烁, 更加笃定我心中的不安。我刷地沉下脸:“立即带本宫过去!” 小铲子架不住我的坚持, 终于妥协为我引路。 我原以为朱妃被带去什么地方,孰料兜兜转转居然还是回到了赤霓宫。我暗暗讶异,直到小铲子将我带入赤霓宫,偏殿一个隐蔽的楼道下面,沿着石阶往下去出现一个小小的暗室。 室门虚掩,皇帝一脸凝重,他抬头看见我,微诧道:“你怎么过来了?” 我步下石阶,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浓重的腥味。还没等我探头去看,皇帝已经挡住我:“不要进去。” 我看见一名恰好从里边出来的太监,他脸色发白面容惨淡,满脸惊恐无措。我按耐着不安问:“朱妃真的已经……?” 皇帝沉默地点头,他以身体挡住入口,我看不见里面,隐约是一片漆黑和血泊:“孩子呢?” 皇帝周身透着一股寒气,阴鸷地眯起双眼:“孩子,不见了。” * 彤昭仪几天没有睡好觉,这才稍稍能够放缓神经,就被外头的吵闹声给惊醒。她满目阴霾,扬声说:“什么事吵吵闹闹的?” 金桔轻轻推门而入,小心翼翼地附耳说:“听说朱妃失踪了,现在满皇宫都在找人呢。” “失踪?”彤昭仪微微挑眉,从榻上坐起,“这么大一个活人怎会不见?可找着了?” 金桔摇头,眼神闪烁道:“奴婢听说是太后索命,先是勾走了莲妃的命,现在又来勾走朱妃的。” 在听见‘莲妃’二字时,彤昭仪身子几不可察地颤动一下。待听说太后勾走朱妃索命,她不由嗤笑一声:“要是太后真能索了她的命就好了。” 金桔附合着笑笑,没敢像彤昭仪这般大胆地说出口。 彤昭仪听了这么个‘好消息’,心头不由愉悦起来,摒退金桔之后,又躺回床上去了。可没躺多久,彤昭仪就听见有什么东西窸窸窣窣直响。她不耐烦地睁开眼睛:“金桔,又吵什么了!” “娘娘……” 这次回应她的不是金桔的声音,诡异的是那声音是从对着桂花园的那个窗棂外传来的。彤昭仪怔愕片刻,只见一只脏兮兮的手推开纸窗,白芍发丝凌乱,裹着一件素白的斗蓬爬了进来。 彤昭仪险些惊呼出声,可她转念想起就在方才金桔提到朱妃失踪的事,再看白芍憔悴削瘦的面容,她眼珠一转,小心翼翼地从床上下来:“你来干什么?朱妃失踪了,是不是你干的?” 彤昭仪刚一靠近白芍,就被她身上一股子怪味给臭得掩住口鼻,嫌恶地退后几步。就在彤昭仪想出口训斥她几句时,眼尖地注意到白芍的脖子下染了一抹黑血的东西。彤昭仪没来得及看清,只见白芍那臃肿的斗蓬有什么颤动了下,那不像是白芍的手,小小的更像是一个……婴儿的手掌。 彤昭仪睁大眼睛,情不自禁地往后退缩,可白芍突然伸手抓住了她。 方才远远看着,彤昭仪以为那双手只是有点脏,可眼下这么近距离一看才发现那根本不是脏污,而是血迹。 “你?!” 白芍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神稍稍恢复一丝光亮,她小心翼翼地抱着什么,从斗蓬下慢慢探了出来。她用棉布包裹着一个浑身红通通皱巴巴的婴儿,安静得如同死去一般,可从偶尔的颤动可以看出,还有生命迹象。 彤昭仪惊骇地张嘴就要喊,可下一秒就被白芍捂住,强行推倒在地上。 “嘘,别出声。”白芍用沾满血污的手捂住彤昭仪的嘴巴,一点一点地挤出古怪的笑容:“娘娘您看,奴婢把您的孩儿带来了。” 彤昭仪的眼角凝聚着眼泪,恐惧令她浑身发颤,不敢动弹。 “您看,这是您的孩儿。”白芍将那孩子慢慢地往彤昭仪眼前推,彤昭仪抖得更加厉害。 原本还残留在嘴边的笑意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几欲窒息的痛苦:“奴婢替您杀了朱妃,替您要回孩子。这次您一定要收留奴婢,奴婢没有退路了……” 彤昭仪身子一震,她没料到白芍居然真的杀了朱妃,还把她的孩子弄出来了。白芍真是疯了,她就是个疯婆子!彤昭仪恐惧更甚,她使尽全力推开白芍,拼命地爬起来:“来人——来人啊——” 白芍抓住她的裙摆,慌神道:“别喊、你别喊……” 这时金桔推开门,白芍因彤昭仪的挣扎散开的斗蓬下血迹斑斑。金桔吓得大声尖叫,白芍眼神一狠,抓住彤昭仪的头发将她狠狠推落在床上,发疯地大叫:“不准叫!不然我杀了她!” 可此时金桔的呼喊已经惊动了整个怀语宫,不多时禁军将整个怀语宫包围得水泄不通。等到皇帝踏入寝宫来时,白芍手中抓着一把沾满血液的剪刀,凌厉的刀尖正横在彤昭仪的脖子上面。 而彤昭仪早已吓得花容失色,蜷缩着痛哭失声。 127.所谓疯言疯语 不仅是我, 就连皇帝都已经开始怀疑朱妃是彤昭仪下的手。然而在找到朱妃的尸体之后, 怀语宫却传来消息, 失踪的白芍挟持了彤昭仪, 目前正被重重包围。 等我俩赶到的时候, 寝宫之内乱七八糟,白芍和彤昭仪都在床上。彤昭仪趴跪着, 一见到皇帝登时哭着伸出手, 却因为被白芍勒住脖子而无法脱离。 白芍神色阴郁,带着惊惧,就好像被挟持的不是彤昭仪而是她自己一般:“不、娘娘饶命, 皇上饶命……” 我见她看似不太正常,侧身对皇帝道:“她看起来有点古怪,要不让我来吧。” 皇帝还没说话,那边榻上的彤昭仪凄厉哭叫:“皇上救臣妾——” 我俩一抬头,就见白芍被她的呼声一惊, 将剪刀一压, 彤昭仪白皙的脖子瞬间露出一道血痕。 金桔哭着跪在地上:“皇上, 求您救救我家主子——” 皇帝眉头隐隐蹙动,高声说:“白芍,你杀害朱妃,夺取朕的孩儿, 如今还挟持彤昭仪。你可知你就算杀了她也根本踏不出这道宫门一步?” 白芍哆哆嗦嗦:“不关奴婢的事、奴婢真的不想的……” 说着, 她咽唔一声大哭起来:“是她们逼奴婢的!是她们逼的!” “谁逼你?”皇帝心下一动:“只要你说出来, 朕可以饶恕你的罪过。” 白芍两眼无神, 僵硬地抬起头来:“不可能的……我杀了娘娘……” 皇帝眸色一闪,沉声道:“你明知道杀死朱妃是大罪,还要杀人。是不是因为除了朱妃,你还杀了莲妃?反正杀了一个也无惧,所以你再杀一个。下一个你还要杀彤昭仪,是不是?!” 白芍脸色大变:“莲妃不是我杀的!” 皇帝继续说:“因为莲妃发现你下药毒害彤昭仪令她流产,还嫁祸于绿桐。所以你对她痛下杀手,是不是!” 我倏而看向皇帝。皇帝声音冷冽地逼问着,眼底尽是算计。 白芍的神经被触动了一下,疯狂地摇头:“不、不是,杀死莲妃的人不是我!而且这是朱妃娘娘命令绿桐下手的,真的不关我事!” “哦?所以根本不是皇后指使绿桐,而是朱妃咯?” “是朱妃亲口下令的,我都听见了!” 我闻声,冷冷地插话:“既然是朱妃嫁祸于我,那便有可有是你嫁祸绿桐!” 白芍狠狠地摇头反驳:“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当时还提醒过彤昭仪要小心了,如果是我又怎会去提醒她呢!” 闻言,众人皆朝彤昭仪望去。彤昭仪在听见白芍的话也是脸色刹白一片:“胡扯!臣妾根本不知情……” “而且当时藏在凤仪宫的药也不是我放的,我根本什么都没做!那些药很可能是绿桐、不,绿桐根本没时间藏药,难道是朱妃?她不会自己动手……一定是彤昭仪自己!是她放的,她嫉妒皇后,她一直都恨不得皇后被废自己能够取而代之!” “而且……杀害莲妃的人也根本不是我!”白芍低吼:“是彤昭仪!” 彤昭仪浑身发颤,再也控制不住,:“你这疯婆子!你在胡说什么!” “我听见了……”白芍歪着脑袋低睨彤昭仪:“你梦中呓语,说莲妃该死……为了守住秘密。” “放肆——”彤昭仪激动得几乎忘了白芍手中的剪刀,直到脖子被割出血,顺沿着沾在衣襟上。彤昭仪大哭:“皇上,救救臣妾——这个疯婆子疯了——” 金桔立刻也抢着哭:“皇上,白芍疯了,她根本神智错乱胡说八道!我家主子与莲妃无冤无仇,绝对不会杀人的!” “这可说不定,白芍不是说彤昭仪为了守住秘密吗?”我冷眼看着一切,冷不丁地开口。 金桔惊惧地回头看我,就像看恐怖的侩子手般。 彤昭仪死死盯着我,她的眼神简直要将我千刀万剐、碎尸万断。看她如此狼狈的模样,我意外的没有丝毫快意,反倒是因为白芍的那句‘为了守住秘密而杀害莲妃’的话,心底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难过。 就因为这样的人这样的龌龊事,莲妃白白搭了一条命?真是一点都不值。 “皇上……”彤昭仪眼底尽是绝望和脆弱,白色的裙裳上沾着一点点的血红,看着尤其可怜凄楚。 皇帝渐渐眯起双眼:“就算莲妃不是你杀的,可朱妃确实是被你亲手杀害。她腹中尚有孩儿,你怎么能如此残忍,活生生地剖腹取子?” 闻言,不仅是我在场所有人都惊恐地捂着嘴,难以想象那是怎样的一个画面。我没想到朱妃竟是这么死的。活生生地被剖开腹部取出婴孩?所以那个暗室中只寻到朱妃的尸体,却不见孩子,正是被白芍带走了? 我注意到床榻上,两人身边似乎还裹着一团红红的东西,难道那是孩子?! 显然注意到这点的不只是我,还有皇帝。他冷眼扫过床上挣扎的彤昭仪,还有呆若木鸡的白芍,最后落在那团看不清面容的婴孩身上。 白芍脸上浮现万分痛苦的神情:“是她逼我的,她要我杀了朱妃,她要我把她的孩子还给她……我找不到孩子……只有朱妃肚子里才有……” “白芍,你疯了?!你为什么要冤枉我——”彤昭仪目眦欲裂,激动地大吼。 “所以你丧心病狂地杀了朱妃,挖出她腹中的孩子?”皇帝异常沉静,缓缓伸出手,指向床榻的一方:“朕的孩儿,在那里?” 白芍看着皇帝的面容,身子越发颤抖得厉害。 “既然你为她杀人夺子,为何现在又要杀她?”皇帝负手而立,面容漠然得近乎冰冷,“你要朕饶你,可你现在却还想在朕面前继续杀人,你要朕如何饶你?” 白芍几近崩溃般,突然大哭大吼:“我好痛苦!都是被她们逼的!她们一个两个只会打我、利用我!我甚至连奴才都不是,我连猪狗都不如,她们就只会折磨我!” “这些女人才是真正的猪狗不如!朱妃那个贱人,我为她做了这么多,她居然要把我送去侍候太监!”白芍双眼含泪,恶狠狠地瞪着彤昭仪:“你!你自己的孩子没了,就要我给朱妃下药,想让她的孩子夭折!你杀了莲妃,居然还要我背锅!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今天我就算死,也要拉着你一起死!” 她面目狰狞,高举起手中的剪刀。 “啊——”彤昭仪闭眼大叫。 眼看就要落下,一个黑影突然出现,迅速擒住白芍的手腕一扭,迫使她松开手里的剪刀,并迅速将她制服。 瞬息之际白芍被黑影所制服打晕,彤昭仪劫后余生,惊惶未定地睁开双眼。她怔忡的看见背对着她的黑影,心下一喜:“阿寅!” 黑衣男子面无表情的回头,尽管只露出一双眼睛,彤昭仪却立刻分辨出那并不是阿寅。 那是一名御影,不是阿寅,他隶属于皇帝麾下。御影用布裹住床上的婴孩,来到皇帝跟前,言简意骇:“还活着。” 我和皇帝都露出讶异之色,海公公眼疾手快,迅速接过孩子抱出去让门外等候的太医看治。 白芍一被制服,几乎所有人都松一口气,只除却一人。 捂着伤口的彤昭仪脸色惨白,身子抖如筛糠,仿佛下一秒就会晕倒过去。 所有人仿佛都被定格不动,只有彤昭仪一人痛苦地□□求助,然而此时就连她的贴身宫女金桔也没有靠近,因为任谁都能感受到皇帝周身的寒气以及隐隐欲发的怒意。 皇帝冷声说:“让太医替她包扎伤口,不要让她晕过去。朕有话要问,必须由她亲口回答。” 128.彤昭仪欲脱罪 彤昭仪喉间的浅伤已经止血, 太医替她缠上白纱布, 此时的她正恹恹地倚在床头, 眼底闪过瑟缩和胆怯, 落在皇帝身上更多是委屈苦楚。 她越是这么无耻地地表示自己多无辜多可怜, 我越是感觉心头的无名火蹭蹭蹭地往上涨。罪魁祸首是谁,只怕她比我们任何一人都更清楚, 偏偏她就是能够这么心安理得地装模作样。 “皇上, 臣妾好害怕……臣妾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待太医离去,彤昭仪开始浑身发抖,掩面哭诉。 我见皇帝不说话, 索性冷笑一声,摩挲手中的紫砂杯顺势接过话来:“这可真是奇了。这白芍找谁不找,偏偏找上你,你说怎会这么巧?” 彤昭仪苍白的脸再次刷地一下掉了一层血色,显得更加惨淡:“皇后娘娘, 您也是曾经受诬蔑的人, 您应该能够理解臣妾的苦楚。当初她在大殿上当众诬蔑您, 如今又来诬蔑臣妾,这白芍一直受朱妃虐打才会导致如此疯癫失常,这样神志不清的人说出来的话怎可尽信!” 我扫过她一眼,这可是幸得当初朱妃当众栽赃嫁娲之时她不在场, 否则到了今时今日她哪有机会借题发挥反驳白芍的疯言疯语?我轻笑一声:“你说白芍的话不可信, 可你却如此坚信本宫的清白, 实在叫本宫既感动, 又惶恐。” 彤昭仪脸一僵,颤动嘴唇没有说话。 这时皇帝开口:“白芍是怎么潜入你寝宫来的?” 彤昭仪稍稍振作起来:“臣妾不知……她进来的时候臣妾正躺在床上浅眠,不料她突然从窗口爬了进来要挟臣妾。” “偌大的怀语宫,竟让一名小小的宫女这般轻易地潜进来?就算各宫妃嫔的寝宫守卫不严,也断不可能如此轻易地令别宫的宫人潜入。” 皇帝这话说的倒是在理。我边听边思忖,这白芍都已经精神失常了居然还能潜入得无人能知,证明她肯定是有什么秘密的渠道能够安全顺利地潜进怀语宫来。再联想之前打听到白芍早已暗中与彤昭仪往来…… 一抹犹豫之色自彤昭仪眼底一闪而过,未等她答话,皇帝一声令下,海公公将金桔带了进来。 随着金桔的进入,彤昭仪一见金桔,脸色瞬间黑沉一片。 金桔畏畏缩缩,甚至连看彤昭仪一眼都不敢。待她跪在地上,皇帝说:“金桔替你掌管这怀语宫,想必会比你更清楚。那便由朕来问……” 彤昭仪咬牙,不顾脖间有伤从床榻上下来,赤足跪在冰凉的地上,恳求说:“皇上,不关金桔的事,她什么也不知道。这事……其实说来话来。” 彤昭仪低眉垂目:“……正如白芍所说,她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遭受朱妃暴戾虐待,为了躲避朱妃的打骂,她曾经到怀语宫求助于臣妾……希望臣妾能够收留她。” 皇帝皱眉:“为何要求助你?” “这是因为臣妾与朱妃平日在后宫走动得多,往来比较频繁和,这一来二去便与这白芍比较相熟。或许她是觉得臣妾为人和善,能够帮她脱离苦海,这才暗中跑来求助于臣妾。”彤昭仪露出为难之色:“可这毕竟是朱妃身边的人,臣妾只是一介昭仪,断不可能驳了朱妃娘娘的面向她要人,所以臣妾当时就回绝了她。” “也许正是因为臣妾几次拒绝了她,白芍才会用如此下作的方法诬陷臣妾。”说着,彤昭仪轻拭眼角的泪。 我忍不住嘴角抽搐,这彤昭仪还真敢说。只不过到此我也意识到一点,想要以白芍的话对彤昭仪论罪,不太可能。因为白芍整个人处于疯癫的状态,就算她说的话是真的,却不能当成一种证据。 反观彤昭仪,只除了白芍这样一个突发的例外,直到现在她都没有露出太多破绽,就连那金桔看上去似乎也十分懵懂无知,根本不像是知晓什么秘密。 说着,彤昭仪咽呜一声:“这白芍对当日谋害臣妾孩儿的事知之甚详,无论最终动手的是白芍还是绿桐,必然与朱妃脱不了干系。可怜臣妾的皇儿啊,尚未出世就已经……真是个命苦的孩子……” 佑嘉皇帝凝神闭目,似是在思考,剑眉高弩:“那莲妃呢?” 彤昭仪身子一僵:“莲、莲妃?” “莲妃是怎么死的?”皇帝睁开双眼,黝黑的双眸如深海无底。 “肯、肯定是朱妃干的!朱妃与莲妃一向关系不睦,很可能是一语不和……朱妃如此暴戾残忍,她本来脾气就不好,白芍也是被她逼疯的,这怎么想都是朱妃干的……”彤昭仪厉声道。 我好笑地插了一言:“莲妃?莲妃不是上吊自尽的吗?” 这时彤昭仪嘴里的话嘎然而止,她的神情变幻莫测,半晌才挤出话来:“臣妾的意思是……虽然是自杀,但也有可能是被害……” 我好整以暇地翘首盼着:“这个说法挺新鲜,本宫头一回听说。你倒是说说,为什么会觉得是被害呢?” 彤昭仪已经语塞得根本说不出话来,她怨恨地盯着我。我别过脸,端起那杯微凉的茶啜了一口,浑不在意。 “彤昭仪说的有理。”皇帝突然接口,斩钉截铁道:“朕也觉得是被害。这凶手竟在后宫行凶,杀害后宫妃嫔,朕一定要查出杀害莲妃的人!” “……对、对。”彤昭仪脸上的笑容难看透了。 我木着脸,森森地问:“对?你知道莲妃是怎么死的吗?” 彤昭仪不吭声,倒是皇帝慢条斯理道:“朕推断凶手趁莲妃不注意,从后方用绳索勒住她的脖子将她拖上树,力气极大瞬间令她窒息昏眩,直到长期窒息而亡。凶手将莲妃引至红枫林,必定是故意牵引她的注意力,趁她毫不防备之时,另一名同伙伺机行动。将莲妃勒死之后,再布置成自杀的假象,令人误会莲妃是自我了断。” “这人可真狠心,也不知莲妃做了什么,要她这么杀人灭口。”我淡道。 彤昭仪对上我的双眼,我阴恻恻地冲她一笑,她立刻打了个寒战,扭过头不说话。 “对了。”我一脸突然想到什么般,提醒道:“听说莲妃死不瞑目,还在梦中向皇上报梦呢!你说对么……皇、上。” 我斜眼对上佑嘉皇帝,他接收到我的眼神示意,眉梢轻抬。 “报、报梦?!报什么梦!”彤昭仪惊叫一声。 皇帝两手搭膝,端着正经八百的脸皱着眉头。过了半晌,他似是幽幽叹息,颔首说:“没错,莲妃死后不久曾向朕报梦。” 彤昭仪脸色铁青,几乎是从地上弹了起来。她浑身颤得十分厉害:“这、这鬼怪之说……岂可尽信。或许皇上您是思念离逝的莲妃,导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产生的错觉……” 皇帝凝重的神情渐渐令彤昭仪说不下去,她狠狠地咬着下唇,按住手下的颤意。 “她交予朕一颗乳白色的珍珠耳坠。”皇帝从袖兜中取出那个耳坠:“你可觉得眼熟?” 那个珍珠耳坠一出现,彤昭仪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好似下一秒又要跌倒晕死过去。 “说起来,朕一见你就想起来了……”皇帝面无表情道:“这耳坠倒是挺像朕送你的那一对。不知你能将手中的那一对拿出来让朕对比看看?” 彤昭仪两眼一湿,顿时崩溃地哭了起来。 “皇上,不是臣妾不拿出来,而是……臣妾根本拿不出来。”她以袖捂脸,哭得极伤心:“当日您将那双乳玉珍珠耳坠赠予臣妾,臣妾极是喜欢,好些天都带在身上。可不过几天朱妃她到怀语宫坐客时无意中看中了这双耳坠,非要向臣妾讨要……臣妾无法,只得转赠给她。” “臣妾当时是极不情愿的,毕竟这是皇上您亲手所赠,臣妾本应好生保管。可朱妃她素来霸道,她想要的东西臣妾是无论如何也留不住的。所以这双耳坠早早就被朱妃讨要去了……” 我瞠目结舌,这番话实在推得太巧妙了。后宫人人皆知朱妃的霸道脾性,当初也确实没少听说朱妃从彤昭仪手中夺得不少好东西。如今朱妃已死,人死无对证,不管这双耳坠是否真的被朱妃夺去,彤昭仪都把话说得这份上了,自然是把其中关系推得一干二净,还能拉上朱妃这死人垫背背锅,打的一手好算盘啊。 只不过,这彤昭仪可知她身边的那一位御影,早被皇帝给逮回去了么? 彤昭仪真是聪明,她将所有的罪过都推向了别人。有的人死了、有的人疯了、可有的人还活着。她怎么就能断定自己说的谎就毫无破绽? 我蓦地想到一点。 如果那个御影对彤昭仪真的如此忠心,他的忠诚必然一直为彤昭仪所利用。那么是否可以认为正因为知晓那御影的忠心,彤昭仪才敢在皇帝面前一而再地撒下弥天大谎? 我惊诧地看向哭得既委屈又凄惨的彤昭仪。 也就是说,她很可能已经猜到那名御影已经落在皇帝手中?! 129.彤昭仪的狡辩 皇帝沉默良久, 双眼静无波澜。 我有些忐忑, 难道皇帝就真的束手无策, 拿她没有办法吗? 皇帝伸手一招, 一抹黑影立刻闪现于人前, 立于皇帝身后。这名御影正是方才出手的那一位,彤昭仪眼神闪烁, 垂首不语。 “你知道吗?朕曾经培养了无数御影, 最终能够留下来的并不多。他们并非身手最好,也非能力过人,而是因为他们够听话、够忠心。”皇帝慢条斯理说着, 扫了一眼御影恭敬接过去的耳坠,“但人心总是肉做的,再多么的忠心耿耿、无血无泪,只要是人终会有他的弱点。” “寅子,地支排行第三。他的能力极强, 忠厚耿直, 效率极高, 深得朕之重用。只是朕怎么也想不到像他这样的人有一天会背叛朕。”皇帝淡淡地抬眸看向彤昭仪:“朕万万没想到,这个人的弱点如此简单脆弱。” 彤昭仪神情微妙一变,立即作出一脸惊异:“阿寅?他怎么了?莫非正是他投叛于朱妃,所以才……” 皇帝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朕说的难道你不明白?你与他相处的时间这么长, 应该知道寅子的弱点究竟是什么。” 彤昭仪原本还相当冷静自恃, 可随着沉默的时间越久, 她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 我左看看皇帝, 右看看彤昭仪,突然有些摸不着头绪,不懂这两人在打着什么哑谜。可偏偏听皇帝这样‘我知她知你不知’的口吻说话,我就觉得心里头特别不舒服。 我粗声粗气地打岔:“到底是什么呀?” 皇帝瞟过来一眼,我斜睨着他。可偏偏彤昭仪还不给我俩大眼瞪小眼的机会,她语气有些慌乱:“臣、臣妾实在不明白……” “寅子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忠心不二。可惜他将这份忠心用错了地方。”皇帝高深莫测地抬起下巴:“既然知道对他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那便用这最重要的‘东西’撬开他的嘴巴。” 彤昭仪突然抖得很厉害:“皇、皇上……” “难道你不想知道,朕从他嘴里撬出什么话吗?”皇帝倏时冷下脸,彤昭仪双腿一颤竟踉跄地摔倒在地。 “臣妾不知道……发生了好多事,臣妾好害怕,求您让臣妾静静地休息好吗……”彤昭仪抱着脑袋,眼眶微红。 “你说莲妃是朱妃所杀,可朱妃一个有孕在身之人,如何行凶?在朕的皇宫里,能够不动声色行凶杀人者,除了御影,还会有谁?” 彤昭仪再也控制不住,激动道:“这一切都与臣妾无关!是阿寅、是阿寅他杀死了莲妃的——”她急喘着,脸上浮现出不寻常的潮红。寝宫之内一片沉寂,皇帝轻轻吐息:“你承认了?真正杀死莲妃的人是你。” 彤昭仪一瞬间露出了然之色。看来她是明白皇帝故意激她套话的吧,当即彤昭仪反驳道:“是莲妃突然对臣妾动手,如果阿寅不动手,她就会杀了臣妾!皇上您看,臣妾手上都是伤,就是为了接住莲妃捅过来的刀!” 说着,彤昭仪急切地将掌上残留的伤疤露出来,皇帝漠然一视:“他可以不杀她的。以他的身手,若要救你根本不必动手杀人。” 皇帝一步步逼问:“更何况,莲妃为何要对你动手?夜半无人,你们却约在红枫林这样隐蔽的地方见面,为了什么?” 彤昭仪怔忡无言,直到皇帝替她说道:“或许朕再让你见见一人,你才会对朕说出实话吧?” 彤昭仪愕然地抬头,我也随着望向门口处,一名太监被推了进来,强迫压跪在地上。 我禁不住惊呼:“小锤子?” 这名被带进来的太监不正是我宫里的小锤子么,皇帝干嘛动我的人?再看小锤子根本连抬头看我都不敢,我突然意识到这其中的不对劲。要说我家三宝公公,就跟我家小桃红一样深得我心,我把他们当自家人看待的。可皇帝突然来这么一出,莫不是在告诉我,我家小锤子很有问题? “皇后后院的堕胎药正是你唆使小锤子埋下的吧?”皇帝质问。 彤昭仪颤唇:“臣妾……” “小锤子一直暗中受你唆使,不仅替你埋药,还替你将皇后的瓷瓶偷出来。至于为什么最后会落在白芍手中……白芍已疯,朱妃已死,这其中周折可就得问你自己罢?”皇帝冷声道:“由此一点令朕深疑,白芍当日诬蔑皇后究竟是出自朱妃之手还是你?你嫁祸皇后又是出于什么心思?更何况,那药正是致你流产的堕胎药,你的手上为何有同样的药?” 他目光如炬:“究竟害你腹子孩子的是谁,你是否应该给朕一个说法?” “不、不——”彤昭仪凄厉地哭喊:“不是这样的——” “臣妾只是、只是……”她双目暴睁,慌乱地望向众人,咬牙狠心道:“是,是臣妾嫁祸朱妃、嫁祸皇后!” “那是因为她们害了臣妾的皇儿!”她歇斯底里地大哭:“皇上,那是您的孩子呀!大祁的皇子!她们太狠心了,她们谋害了臣妾的孩儿,所以臣妾才会出此下策!臣妾只是想为咱们的孩儿讨回公道!” 我简直要气笑了,她倒是够理直气壮、振振有辞,而且还死不承认,咬定了是我和朱妃害得她流产,她迫不得己才出手对付我俩。她可真是够‘无辜’的了。 皇帝却冷冷地打断:“可你腹中的孩子真的是朕的吗?” 彤昭仪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皇上,你怎能如此质疑臣妾的忠贞?!臣妾将身心皆献予皇上,臣妾对您忠贞不二。您若怀疑臣妾,那是对臣妾的污辱!” “如果这是寅子说的呢?”皇帝冷笑一声。 彤昭仪激动地大吼:“不可能!他不会这么说!” 皇帝渐渐眯起双眼,彤昭仪僵直身子面如金纸。我暗暗皱眉,见彤昭仪如此坚持,难道我们真的误会了彤昭仪,难道她的孩子真的是皇上的? 两人一直僵持了许久,皇帝率先说道:“无论如何,你们杀了莲妃是事实。不仅如此,你设计陷害嫁祸皇后,朕绝不能轻饶于你。” 彤昭仪强挺着一口气,狠心道:“莲妃是阿寅杀的,与臣妾毫无干系,皇上不要冤枉臣妾!” “到了这种时候你竟还敢矢口否认?”皇帝一脸震怒隐隐发作。 偏偏彤昭仪就是死咬着自己是无辜这一点死不承认。终于皇帝笑了,却是怒极反笑:“很好。” “既然你认为朕冤枉你,那便三公会审,交由大理寺来亲断,好好审一审这一桩桩命案,好让朕能给当朝文武百官一个交代。”皇帝冷声道:“既然你说莲妃是寅子杀的,到时朕便将他提到你跟前来,三面对质,看看究竟真正元凶是谁!” 彤昭仪双眼绝望空洞,仿佛天将塌陷。 就在这时,屋内又出现一名黑衣御影,他在皇帝耳边说了什么,皇帝双眉深拢。等御影消失,皇帝睨视彤昭仪:“朕真是小看你了,彤昭仪。” 我打量皇帝越来越恐怖的脸色,忍不住悄声问:“怎么了?” 皇帝面沉如水:“寅子死了。” 听见这句话时,彤昭仪狠狠震了一下,双眸中有几分惊喜,夹杂着几分复杂的情绪。 皇帝却没有让她高兴太久:“不愧曾为御影,忠心不己,至死不休。” “纵使没有一个寅子,三公会审之时,你也脱不了罪。”皇帝不再与她多说,拂袖转身。 “彤昭仪,你很聪明。朕喜欢聪明人,只不过你的小聪明却令人厌恶。”皇帝渐渐淡却情绪:“一直以来朕很欣赏你,因为你拥有过人的天赋和才华,你替朕解了不少忧。朕能善待你,并不代表朕能容忍你接二连三地冒犯朕的权威。” 皇帝顺手拉上我,正欲踏出门时,彤昭仪突然从背后大声控斥:“你怎能这么对我?!” 皇帝并未回头,倒是我忍不住回过头时,看见彤昭仪泪如雨下,脸上布满泪水:“你怎能这么对我?我为你付出那么多,我那么爱你!” “可朕爱的不是你,彤昭仪。”不知为何,皇帝偏过头来却不是看她,而是将目光转向我。 彤昭仪立于原地,呆若木鸡。 我看了她最后一眼,有些话憋在心中,忍不住道:“彤昭仪,你的双手染上如此多人的鲜血,难道你就不怕?” 只可惜在她眼里没有我,更不会听我说话,回答我的任何问题。 130.朱妃的小公主 或许那天她真的受了刺激, 又或者是事情败露后忧虑过度, 没等到三公会审, 怀语宫中的彤昭仪就病了。 派去替她诊断的太医说她病得神志糊涂, 甚至连下床的力气都没了。原本我还以为是彤昭仪为了躲避审问装病, 可等皇帝接连派过去好几位太医回来的说辞一模一样,我们这才确信彤昭仪是真的病了, 而且病得不轻。 后宫命案已经交到了大理寺手中, 大理寺卿一惯作风雷厉风行,将一干相关人等皆扣押之后,剩下彤昭仪因为生病还留在怀语宫, 只不过被皇帝严令禁足,只待她病愈清醒。 虽然白芍处于疯癫状态,但她口中不时会吐露一些不人知晓的内幕,便于大理寺的查办。而同样嫌疑深重的绿桐虽关押已久,但相对头脑清晰, 如今朱妃已死, 她唯一的顾虑已失, 想必将不再有任何隐瞒,该会乖乖配合调查。 至于我身边的小锤子,却实在是个万万没想到的人物。 要说我宫里的三宝公公中,小锤子跟得我最久。因为他较之其他两人办事更妥当稳重, 我一直都挺看中他。当初我凤仪宫出了内奸, 我还委派他替我调查。可千算万算, 却算不到最大的内奸就是他。 事后我才听说, 当年小锤子入宫之前曾受过彤昭仪的恩惠方才得以活命的机会。没想到他倒是个如此念旧感恩的人,当年彤昭仪初入宫时一眼就被他认了出来,这么多年一直暗中与之联系。 这就算是我两辈子加起来也实在算不着这一点,谁会想到彤昭仪气运这么高,随便救个人都能为她所用?亏我这些年待小锤子不薄,他记得那么多年前的恩情,却把我这些年待他的不薄全抛之脑后,真是作人失败如我,心塞塞啊。 当下小铲子和小锯子皆跪在地上,凄凄惨惨地垂着脑袋。小锤子的叛变传回我的凤仪宫,整宫的宫人没一个敢信。可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们不信。 他仨公公平日都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好典范,关系极好。现在小锤子一被查出问题,小桃红也不问我,当即命人将这两位给扣了下来,等我一返宫,就见他们哭丧着脸跪在堂中央,两人四目泪汪汪。 小桃红比我这当主子的还愤怒:“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没想到好好的小锤子竟是个吃里爬外的叛徒,气死人了!枉娘娘您待他们这么好,真是良心被狗吃了!” 我斜睨她义愤填膺的表情,再瞅瞅不敢吭声的小铲子和小锯子。 小桃红犹不解气,尖酸刻薄地在我耳边嘀咕:“娘娘,您看小铲子和小锯子两个有没有内奸相?要不奴婢寄信回府命人彻查他们的底,甭再出了个小锤子才好。” 我摆手道:“行了吧,小锤子只是一个例外,本宫可不觉得自己运气这么背,用的人个个都是叛徒。” 小铲子和小锯子大哭:“奴才对娘娘一片赤诚忠心,誓死效忠娘娘您,绝不会像小锤子那么反骨!” 我颔首,朝小桃红瞥去:“你看,他们都被你吓哭了。” 小桃红鼓着脸还想说话,我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本宫用了他们这么多年,若将来他们真的都像小锤子,全部背叛了本宫,只能表示本宫人品太差,当主子当得太失败留不住人才,本宫认栽。” 小铲子和小锯子齐齐五体投地跪拜:“娘娘英明!” 小桃红被我的话一噎,嘀咕道:“娘娘您可真心宽。” 我勾唇不答。我说的可都是大实话,小锤子背叛我的原因实在令我无言以对。并非我这作主子的不好,而是人家念的旧情。我可不信这一只两只受人恩惠全然不顾主仆情谊,若这三个真的接二连三背叛我,就是我死也死得不冤吧。 “对了,也不知朱妃的孩子现在怎样了。”当时只是匆匆瞥过一眼,只能依稀瞧见小小一团红通通,连面目都瞧不清楚。那孩子不足十月,还是被白芍生生从朱妃肚子里掏出来的,加上之前查到朱妃床榻上的抱枕中混有奇怪的药物,能够活下来可真够不容易的。 若不是当时那御影说孩子还活着,这么一丁点的团子安安静静的,谁会想到还活着? 我心中一定,决定去太医院瞧瞧。 小桃红追着跟我一起过去,一路絮絮叨叨:“听说这孩子是从朱妃的肚子里掏出来的,满身沾满朱妃的血红通通的好可怕……咱们要不别去看了……” “胡扯什么,小孩子刚出生都是红通通的。”我懒得搭理她。 “这朱妃的孩子有什么好瞧的?两只眼睛一只鼻子一张嘴,不像爹就像娘。”小桃红嘀咕:“只不过这小公主以后可就惨了,朱妃从前那么嚣张跋扈,一定结下不少仇怨。如今朱氏没落,她待在后宫里头又没娘罩着,也不知……” 小桃红边说边走也不瞧前方,鼻子嘴巴直接撞到我背上,还抱怨说:“娘娘,您怎么说停就停呀?” 我惊愕地抓住她:“小、小公主?” 小桃红点点头。 “不是小皇子吗?”我愣了半晌,反问道。 “娘娘,您傻呀。”小桃红掩嘴笑道:“这要是小皇子,整个后宫怕是要掀腾起来咯。是位公主,太医那边已经确认过了。” 我沉默半晌,提裙拔腿就跑。小桃红焦急地在后头边追边喊:“娘娘——您别跑这么快、等等奴婢!” 我气喘吁吁地一路狂奔至太医院,朱妃的孩子因为先天不足月早产,出生时又经历颠簸,身体非常虚弱,这些天一直养在太医院时刻有太医和奶娘小心看顾。 我悄悄来到孩子身边。她不哭不闹,安静异常。听身边的太医和奶娘说,这孩子乖得过份,反而令人感到担忧。 我虽是来看看孩子的,可来了以后却有些无所适从,手足无措得不知该将手往哪搁。直到小桃红追了过来,围着小床打转,她噘着嘴,抬头问我:“娘娘,您想抱她吗?” 我打了个激灵,往周遭一扫,才发现除了小桃红,围在身边的太医、奶娘,就连那宫女太监和煎药小童齐刷刷地全在看我。 我嘴角一抽:“可本宫不知怎么抱……” 这奶娘也不知哪找来的,热情过度、‘胸’涌澎湃,笑眯眯地把孩子抱了起来,手把手教我怎么抱孩子。 我抱着小不点跟抱着一颗烫手山芋,整张脸都黑了。 小桃红在一旁直起哄:“娘娘,您瞧您这姿势多优美端庄,尽显皇后母仪天下的大气风范。您看孩子一点都不吵不闹,定是被您身为国母的母爱所吸引感动……” 废话,都打呼噜了能吵闹起来吗?! 我无奈地低头,近距离和孩子打了个照面。这孩子轻得仿佛我手里抱着的只有一团绵花,似乎比上次见到的时候要大上一点点,可还是小小只一团。 反正我是看不出像皇帝还是像朱妃,实在太小了,小眼睛小鼻子,可是抱在怀里温温的,能够感受到生命的跳动。 前生,朱妃生的是皇子,不知为何到了这一世却成了小公主。 我复杂地看着那个孩子。我一直不喜欢朱妃,无论前生今世。可对她的感觉与其说是恨,不如说更多的是怜悯。她就仿佛从未正视过任何人事物,一昧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面。我一直不太明白朱将军是怎么教导出这样一个女儿,也不明白他为何要将这样的女儿送入宫来。可惜这个问题无解,他们都已经死了。 朱妃的孩子我同样不喜欢,可我也不讨厌。至少在现在看来,足令我动了恻隐之心。 我轻叹一声,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抱还给奶娘。 看完孩子,我就忍不住想去看孩子她爹,不知喜得麟儿可有何感想? 131.皇帝不懂之处 临到门口我又停住脚步, 去给皇帝道喜, 恭喜他喜添麟儿?我这是干嘛要自找罪受?疯了吧! 刚踏入门廊, 我一个转身就要走, 海公公眼疾手快喊住我:“娘娘, 且留步!” 我斜了他一眼:“不必留,本宫突然不想见皇上了。” 海公公笑眯眯道:“这说的什么话呢, 皇上他想见您。” 我有些意外, 赶情他还能未卜先知,知道我会来找他不成? 我身边的小桃红一个劲地怂恿:“娘娘,皇上要见您呢, 您就别为难大哥了。” 我见小桃红和海公公两人眼神交流、心神领会配合得恰到好处,突然有种想要反悔的冲动。我怎么觉得我家小桃红现在成了别人家的了,我能不能反悔不要她俩上契啊? 我半推半就地踏入御书房,皇帝风雨无阻雷打不动坐在御案前批阅奏折。只不过和以前不同,我进来的时候他好歹晓得抬起头来瞧我一眼:“你来了。” 自从我‘恢复’黑炭的身份以后, 我感觉一朝被打回年少时, 对他老不客气了。我敷衍地嗯哼一声, 摸着平日就近练字的位置坐了下去:“皇上,你女儿都生出来了,你这当爹的不去瞧瞧么?” “小海子今早替我瞧过了。”皇帝神色淡淡地批完一本再接一本。 “哦……”我托腮打量他:“彤昭仪肚子里的兴许不是你的,可朱妃的这位千金总该货真价实了吧?我看你没半点喜悦之色, 该不会是因为是枚公主而不是皇子的原因罢?” 皇帝握笔的手停了一下, 炯炯有神地看向我:“我从未介意过性别, 无论是公主还是皇子。只要是你生的, 我都喜欢。” 我微窘,忍不住咬牙切齿:“谁跟你讨论这些!我的意思是孩子出生那么多天,你这当父皇的毫无动静,你让后宫的人怎么看待她?” 皇帝挑眉:“怎么?你喜欢这孩子?” 我忍着不翻白眼:“我是跟你就事论事!且不说朱妃已死,朱老将军早已去逝,朱氏后继无人,旁系争得头破血流,谁会理会余留在宫的孩子?” 如若这是小皇子倒还不愁,端看这皇帝的皇长子身份,且不论朱氏会怎样抢着巴结,就是后宫的其他妃子都会争着要吧?可换作是名公主可就不好说了,那几乎可以想象日后的处境有多艰难尴尬。 “朕已经命太医院全力救治了。” 我见皇帝平静得近乎没有波澜的双眼,就知道这人压根没打算理会孩子的死活。前生的他也是,对他而言孩子简直就跟布偶一样,随他人喜欢怎么把弄都行,只要别弄死。前生朱妃生的还是儿子,照样给他一句话赏给了彤昭仪。 对他而言,将孩子救回来已是最大的恩赐,至于孩子未来的成长道路会如何,不管平坦坎坷他是决计不会理会的。 我怒而拍案,皇帝似乎被我震了一下,莫名地抬眸看我。 “这好歹是你女儿,不是什么阿猫阿狗!”我不是替朱妃说话,我是心寒:“这要是我女儿,我男人这么待我女儿,我就是死了也不瞑目!” 皇帝皱眉,一瞬不瞬地盯着我。 我俩僵持了半晌,他羽睫轻颤:“是吗?你会这样想吗?” 我一怔,突然发现皇帝的神情不对。 “可惜这天下不是谁人都会这么想。”皇帝垂下眼帘,嗤笑一声:“就好比我的母后。她被父皇冷落,忍受不住煎熬寂寞,所以她宁可自我了断。她倒是解脱了,可她为何就没想过我?她活着,至少能够得到父皇的忌惮与敬让。可她一死,父皇便再也不需担心自己曾经的卑劣被公诸于世,再也无需待我和颜悦色。” “父皇一直将我当成他人生的一个污点,他甚至恨不得母后死了,我也随她一起去死。”皇帝目光阴鸷,暗不见底:“那么多年的时间,我活得生不如死。当初外公将我接出宫的时候,我甚至想就这么一走了之,再也不要回到这样一个腐臭肮脏的皇宫。” 我心口一痛,闷声不说话。 直到皇帝抬眸看我,渐渐恢复温柔和暖意:“可后来我懂得了。如果就此逃避,我将是个懦弱的败者,一辈子都活在他们的阴影之下,永远抬不起头。是你让我能够重新站起来面对他们,我还许过你誓言,我还许你皇后之位,我不会食言,这些我都记得。” 我再也忍不住,扑过去搂着他的脑袋。 一瞬间他的身体有些僵直,渐渐放松下来,倚着我的手臂:“你生气了。我刚才惹你生气了,对吗?” “我不太懂,不太明白该如何处理……孩子的问题。你可以教我……我有很多不懂的地方、做得不好的地方,你可以慢慢教我……直到把我教懂为止,我们有很多的时间,来日方长,你说对么?” “对,你说的对。”我吸了吸鼻子。“来日方长,有的是时间,我可以慢慢地教你。” 他并非天生薄情,他只是在该懂的时候错过了许许多多的感情,没来得及体会、没来得及懂得。所以他渐渐麻木,抛却了情感渐行渐远。直到他身居高位,谁也不懂他,也再不会有谁愿意教他懂得。 “嗯。”他缓缓闭上双眼。 我还沉浸在难过之中,弯腰抱着皇帝的脑袋想哭,海公公的声音突然传进来,叩门道:“皇上,刘大人求见。” 我抖了一下迅速放开皇帝,皇帝皱眉睁开双眼:“让他明天再来罢。” 外头传来海公公唯诺地答应,我瞥了一眼门口:“要不我先回去吧,你让那个刘大人……” “不必了,也不是什么紧要事。”皇帝空出位置拉我坐下,突然来了兴致问道:“既然你说孩子的事需要重视,那你说该怎么做才好?” 我歪过脑袋想了想:“赐个名字吧?先不论入宗谱的名字,起个乳名也好。” 皇帝将奏折往边上推开,摊开一张宣纸,提笔时犹豫了:“该叫什么?” 我无语:“你想呗。我又没取过,我也不知道啊。” 皇帝思忖片刻,落笔写下一个‘朱’。 我瞥过一眼,更加无语:“朱?人家生母姓朱,你直接给人家起个朱的乳名?” 皇帝歪过脑袋:“不好?” “那你倒是说说要怎么叫?朱朱?”我还猪猪呢! 皇帝继续埋头苦思,写了个字:‘静’。 我挑眉,静这个字倒是挺贴切这孩子的性格的,安静得过份:“乳名叫静儿?这字倒是可以直接取名了,元静、元静……元静什么好呢?” 皇帝继而再写一字‘琛’。 “元静琛?这名字不错!”琛字有珍宝的意思,一旦这名字公布出来,想必宫里的人怕是再不敢轻视这位‘被皇上视为珍宝’的公主了吧? 皇帝长吁一口气,搁笔道:“好,那就元静琛吧。” 于是,大祁国第一公主元静琛的闺名就这样出来了。 竖日,皇帝于早朝公布长公主起名元静琛,意为大祁的珍宝一般的存在。不久之后,当今圣上当着后宫诸妃之面亲手将长公主交由皇后抚养。至此,再无人敢小瞧这位一出生就没有母妃亦没有母氏撑腰的长公主了,因为她的大靠山现在才算真正落实。 当然,也有不少人认为,当初皇后与朱妃不睦,长公主的生母是朱氏,落到皇后手中也必定没有好果子吃。 这些都是外界谣传,众说纷纭,小消息不断,我凤仪宫中却一派祥和,不时听见各种弱智无比的逗笑声。 “宝宝、宝宝……你们快看,宝宝她对我笑……”当初头一个跳出来反对领养长公主的小桃红,现在整个人散发着母性光辉,天天逗孩子抱孩子一把屎一把尿侍候得最勤的就是她。 小铲子和小锯子两个围在床的一旁,双眼骨碌碌直打转:“桃红姐姐,借我抱一下吧,就抱一下……” 小桃红死活不撒手:“滚开,粗手粗脚像什么样?伤到公主怎么办?!” “才不会呢……” 我支着下巴喝菊花茶,凉凉地旁观这群人一日三餐不嫌腻味的抢娃把戏。 长公主闺名叫元静琛,乳名本叫静静,结果孩子转手到我宫里没几天就改名了,叫宝宝。这让我莫名想到当初在秋狝之时那头到处扑腾的熊幼崽,心有戚戚。 小桃红抱着孩子在我身边转:“娘娘,您看宝宝老瞧您,是想让您抱抱呢。” “别,本宫不爱抱孩子。”我嘴角一抽,拒绝道。 可这孩子骨碌碌黑黝黝的眼睛还真就一瞬不瞬地盯着我,我撇开脸,她的脑袋也跟着我移动。小桃红咯咯笑着把孩子往我怀里塞,我这才勉强接过。 “这孩子长得这么水灵,以后定是美人胚子。”小桃红惋惜道:“可惜是个哑巴。” 我陷入沉默,当初我们都还奇怪这孩子怎么这么安静,安静得太异常了。后来还是经过太医诊断,才发现她嗓子有问题,发不出声音,是个天生的哑巴。太医说这怕是在朱妃肚子里面就生成这样的毛病,应该是朱妃当初被下药导致的。没药治,以后都得这样子了。 我不屑地哼道:“哑巴算什么?宝宝就是不说话也是大祁的珍宝。谁敢拿这说嫌话?本宫砍了她!” 小桃红掩唇轻笑,见我抱得实在不舒服,这才又将孩子接了过去。她抱着孩子左右端详,好半天发出阴恻恻地冷哼:“好在这娃儿长得不像朱妃,否则……” 我白了她一眼,这小桃红平时抱着孩子挺开心,只是时不时就要抽风一段,我都习惯了。 132.听说你快死了 提到朱妃我就想到曾为她贴身侍女的白芍和绿桐两人。 彤昭仪一病不起, 如此便过了半个月。虽然审是没法审, 但不代表大理寺就没法子继续查。结合白芍的口供倒是让他们查出不少情况, 牵连了不少人。金桔被关进牢里审了几天, 架不住酷刑供出不少事。听说小锤子被抓之后, 当天就在牢里上吊自尽了,留了遗书, 说是向我谢罪。 后来查了什么, 我已经不是很想去理会了。莲妃与朱妃死后,她们的莲心宫、赤霓宫就被封了起来,除了紫竹被董尚书要回董府去了, 其他宫人相继被分配到各宫去。 白芍终日疯癫,浑不知事。绿桐则在听说朱妃死后,一日日憔悴颓落,了无生志。我听说她一心求死,托人进牢给她带话, 她这才挺了下来。 占据三妃两席的朱妃和莲妃相继薨逝后, 后宫并没有恢复平静, 倒是有些品阶稍高一筹的隐隐有些露头的迹象,私下动作频频,暗中谋划着什么不言而喻。 我得了长公主之后,外界皆知皇后的位子坐得更稳了。再加上听说前不久下药嫁祸之事出自彤昭仪之手, 如今那彤昭仪被皇帝严令禁足, 她躲在怀语宫病得快死了, 皇后倒是借此狠狠洗白, 帝后关系日渐缓和,后宫只怕再无人能与皇后匹敌,皇后之势如日中天。 皇后我势如中天那是一惯如是,甭管从前外头的人是怎么说我,阴险恶毒还是狡滑如狐,总之我是一概无视,活得甭提多自在潇洒。 可我并未没心没肺到诸事不理的地步,这日小铲子给我报信,说那彤昭仪病得奄奄一息,几乎快死了。我得到消息时很意外,我一直以为她该是命大之人,断不可能如此随便吓一吓就死绝了才是。 可自从那日皇帝撂下狠话之后,她就真的一病不起。后来皇帝将她的怀语宫封起来,金桔又被抓走之后,宫里人人都道她好运到头了,纷纷避而远之,她那怀语宫立刻萧条不少。 我平时没怎么把注意往她身上搁,只知道她病了。若非今日小铲子过来报信,我还不知道她竟病得这么重。 思来想去,我决定去那怀语宫瞧她一瞧。 后宫是非之地,人心不古,最是趋炎附势。当初朱妃和我被诬陷,莲妃死在红枫林,人人都道彤昭仪得势在即,不少人上赶着往她怀语宫走,往来如梭,几乎都要将她那怀语宫的门槛踏平。 可今日我来了,这怀语宫却是阴冷萧条得有些不像话。零稀的几名宫人见到我时,皆露出惶恐惊讶的表情,纷纷匍匐行礼。 我扫了一眼四周,指了一名宫女道:“带本宫去见你们主子。” 那名宫女闻言,忙爬起来替我引路,一路上没少对我献殷勤,被小桃红恶狠狠给瞪了回去。 当我踏入彤昭仪的寝宫时,一股子药味瞬间扑鼻而来,令我依稀忆起当日她流产之时的场景。只不过那时侍候的宫人可多着呢,而今这寝宫里竟只有她独自一人。 躺在床上的彤昭仪时不时发出几声咳嗽,听着就似病入膏肓。 我曾问过太医彤昭仪得的是什么病,太医说除却风邪,还是心病。风邪易除,心病却还需心药医。彤昭仪一病半月有余,想必这绝非风邪如此普通的病症所致。 彤昭仪似乎听见了开门的声音,向着墙壁的脸缓慢地转过来,当她的视线落在我身上时,那张脸好似见鬼般,惊骇万分。 她颤巍巍地想要从床上爬起来,可也许她已经没有力气动弹,气若游丝地呼叫:“来人、来人……” 我示意其余人都退下,连小桃红也一并摒退出门外,只身一人向她走去。 “你要干什么?”彤昭仪如临大敌,尽管说话都能够耗费她的体力,可面对我,她似乎拥有那么一些不愿服输的硬气。 我站在床前看了她一眼,随手拉了张扶手椅坐下,不紧不慢地扫向她。 “听说你快死了。”我淡淡地说着,盯着她那瘦得几乎看不见肉的脸型。 她虽谈不上多美,但也长得不差。曾经风华正茂、盛装打扮下的她确实有那么几分令人惊艳的味道,只可惜现在却剩下一副骨头一般,瘦得不可人型。 “死?”也许是太瘦的缘故,双眼看起来大得有些瘆人,她睁大眼睛:“我不会这么轻易死去。我是天命女,我会登上顶峰,睥睨天下……” 我摇头失笑:“事到如今,你还在做着什么春秋美梦?” “梦?如果这是梦,不是应该由我操纵一切吗?”彤昭仪躺要床上,盯着头上的白色帷幔许久,空洞的双眼出现一丝光芒:“……难道原来我不是穿越了,这一切都只是梦?” “穿越?”我不知道她是病得糊涂了还是也跟白芍一样疯了,我冷冷地提醒她:“别做梦了,醒醒吧,这一切都是现实。你害死了那么多人,事到如今想要逃避一切么?” “你是来向我炫耀的吗?炫耀你能得到皇上的欢心?”彤昭仪恶狠狠地盯着我:“你一定很得意吧?这个世界真不公平……像你这种从小含着金汤匙的人,一定从未受过任何挫折、人生道路畅通无阻、要什么都能垂手可得吧?你轻易得到皇后之位、得到皇上的欢心,你又怎么能够理解像我这样渺小的人心中的无助?” “金汤匙?”我笑了笑:“这金汤匙真的有那么好?如果真的这样好,佟氏就不会被皇帝忌惮这么多年,皇帝就不会因为我是佟氏女而对我如此冷漠薄情。” “你别得意得太早,皇上不过是贪图一时的乐趣,你很快也会失宠的。像你这种古代人,终将一辈子忍受着皇帝的三妻四妾,成为一个无人可怜的妒妇。说不定不久的将来,就会被哪个美人整跨倒台,你的好日子也将到头的。” 彤昭仪恶毒地诅咒着,我静静地低睨她:“彤昭仪,你相信死后重生吗?” 她一愣,似乎是没想到我听完她的诅咒不是破口大骂而是说什么不着边的死后重生。 “当年是你向皇帝进言,以我为饵引二哥入宫的。”我缓缓敛起笑,居高临下地看向她:“二哥死后,你故意刺激我,也是为了将我引出去,逼我作茧自缚,逃跑无门自寻死路吧?否则禁卫森严的凤仪宫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让我和桃红逃脱出去?” “你、你在说什么……”彤昭仪柳眉轻蹙。 “当日我真是气昏了头,才会信你的鬼话。”我嗤笑一声:“皇帝命令禁足,从未说要杀我,这一点我从一开始就发现了。否则二哥挟持我时,他就不会勒令不得放箭。” “小桃红被杀的时候,我误以为杀人的是禁军,可等我重新回到这个世上,我才发现禁军用的箭和当时的箭根本不一样。”我冷声道:“那根本不是箭,对么?你替皇帝设计的冲天弩草图上面,有个不明显胡勾,与当今大祁禁卫军所用的并不一样。” “疯子……你跟白芍一样疯了……”彤昭仪满脸惊恐,她伸手想要叫人,我将她推了回去,顺势站了起来。 我森森地盯着她:“桂兰殿上,你站在皇帝身后对着我笑,你不是很开心吗?我死了,你就是皇后了。” “疯子、疯子……”她呼吸急促,恐惧得直发颤。 “你相信吗?老天让我重生回到这个世上,就是为了让我来报复你,让我看见你现在这副模样的。”我眯起双眼,长舒一口气:“你两辈子杀了那么多人,你手上沾了好么多条人命,难道你就不怕,夜里梦回,冤魂向你索命?” “不会的!”彤昭仪用劲浑身的力气大喊:“我是天命女,谁也不敢动我!” 我轻笑一声,渐渐向她伸出手,将五指抵在她的脖子上:“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我的手卡在彤昭仪的喉咙上,力道一紧,渐渐收缩五指。她脸色铁青,涨得发紫,目眦欲裂。 “可我不会杀你的。”我突然松开手。她弯腰拱背,捂着脖子大咳不止。 “你这种人,会得到报应的。” 彤昭仪咳得泪水涌出来,甚至连对上我的眼睛都不敢。 我一字一顿地对她说:“你连自己的孩子都杀,你会得到报应的。” 她的咳嗽嘎然而止,错愕地抬起头,恐惧逐渐爬上她的脸庞。 我退后几步,不再看她,转身离去。 133.意料中的结果 彤昭仪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昏睡又醒, 醒来不久又陷入昏睡之中。寝宫内黑灯瞎火, 明明天已全黑, 各宫处处被灯火照亮, 四处通明亮澄, 可偏偏她的怀语宫还处于半黑不亮之中。 “来人……”彤昭仪摸黑爬了起来,仰头看去, 屋外好歹还有些照明的灯火, 窗纸上还映着站在门外的宫人剪影,可偏偏这些人浑然忘了屋内还躺着位主子,没有一个人进来为她点灯, 只能听见门外碎碎叨叨的说话声。 无论她怎么叫,外面的人好似一点也听不见,更没有人进来瞧一瞧。彤昭仪捂嘴重重咳嗽了下,扶着床沿爬下床。 她知道这些趋炎附势之人已经浑然不将她当作主子看待了。想她风光之时,多少人抢着来侍候她, 无数太监宫女环侍在侧, 谁敢怠慢于她? 彤昭仪恨恨地咬着下唇, 扶着边沿走向桌子,摸索了杯子就着凉水灌了一口,令自己清醒些。 “如果这是梦,就赶紧让我醒过来。”她紧紧闭着眼, 哑声说:“我不要当皇后了, 让我回去……我受不了了……” 然而再次睁开眼睛, 一切依旧冷冷清清丝毫没有变化, 她还是身处在这样一个黑漆漆的鬼地方,什么也没有,只有手中捏着的杯子。她双手颤抖着,狠狠地将杯子砸在地上,发出一声哐当的脆响。 这时,屋外的声音消失了,窗上的剪影匆匆离去,留下朦胧的灯影,随着夜风摇晃着。 “为什么、为什么……”彤昭仪嘴里不停地念着,一个念头闪过心头:“重生……皇后是重生的?她是重生的?!” 她抱着脑袋不停地回想着,从白天皇后的话一直到自己初入宫时,皇后看见自己时那抹意味不明的轻笑。她顿悟:“她重生的?她是回来报复我的!” “不公平、这不公平!太不公平了!”彤昭仪强忍着咳嗽,愤怒地嘶吼了许久,狠狠地发泄着。等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她突然欣喜地扬起头来,激动道:“也就是说我本来是能赢的!我就知道老天待我不薄,我果然是天命女,在那个时空我肯定是打败了所有人,杀死了皇后,我登上了后座,母仪天下!我成功过、我成功过!” 可她没有高兴太久,笑意渐失,颓然地坐在地上攥紧拳头:“为什么?既然我是天命女,为什么老天要让她重生?这不公平……” “贱人……贱人!要不是她,我就不会这么惨,我就会成为皇后,皇上也会爱我……”她面容狰狞,尽是不甘与怨忿之色。偏偏她却抵不过身体的虚弱病痛,情绪失控再加上反应太激烈,她只觉嗓子干哑,不停地咳嗽起来。 这一次咳了很久,咳得嘶心裂肺,咳得几乎喘不过气。彤昭仪无力支撑身体,虚弱地伏在地上,连呼吸也变得困难。 她双眼渐湿,泪水顺着脸颊落在地面上。她知道自己会死,这一次真的会死。无论是一日比一日虚弱的身体还是铁了心要治她罪的皇上,这一切都在将她推向死境。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彤昭仪在心底不停地问。 她明明已经那么努力,朱妃和莲妃已死,她明明有望挤身三妃之列,为什么现在却变成这样? 当白芍告诉她朱妃打算对她动手之时,她就知道那个梦果然是真的。朱妃这贱人果然卑劣无耻意图谋害于她。幸得她早已经洞察先机,当日她下药牺牲孩子,不仅是因为这孩子不是真正的龙嗣,更是为了借这个机会铲除朱妃这个心头之恨。 可她怎么也想不到,皇后会从中作梗。 果然最该对付的人是她,当初就应该设法铲除她才对的。彤昭仪怨恨地想着,想起了当初自己流产时在寝宫看见皇上抱住皇后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真正应该对付的是皇后才对。 这个人才是最大的威胁。所以当时明明逮住朱妃的把柄,只要将白芍供出来,朱妃谋害她孩子这条罪,势定就能让她再也翻身不得。可她太恨了,恨自己刚经历流产是那么伤心难过,皇上却不能多陪陪她,反而在寝宫外与皇后搂搂抱抱、亲亲我我! 为了怀得孩子能够吸引皇上的注意……她不惜与阿寅上|床,不惜牺牲孩子,可他却无动于衷,丝毫不曾动容,根本就没有将她放在眼里! 本以为只要除掉朱妃和皇后,一个生不出孩子的莲妃将不足为惧,这后宫也将是她的囊中之物。可谁会想到莲妃那个小贱人竟暗中盯上了她,不仅发现她设计下药流产嫁祸朱妃和皇后,还发现了……孩子的亲生父亲不是皇上—— 杀莲妃是逼不得己,如果不是她威胁自己,如果不是因为她知道得太多,她对莲妃根本不屑一顾! 可莲妃一死,她才终于意识到事情越发不可收拾。不仅皇上开始重视此事,就连最好的帮手阿寅也不见踪影。 她越是慌乱害怕就越是容易露出马脚,这才会让白芍听见自己的梦中呓语。彤昭仪怎么也想不到白芍这个废物竟真的疯了,疯得彻底。不仅杀了朱妃,还将祸水引向了她,令她身陷圄囹…… 事到如今,谁也救不了她。她会死,她真的会死…… 彤昭仪蜷缩身体,在黑暗中无声低泣。 在她最痛苦的时候,脑海中浮现出一句话—— ——你会得到报应的。 彤昭仪猛地抬起头来,挣扎地从地上爬起来,厉声道:“不、不会的。皇后,你不过是仗着自己重生一世能够重新再来,你这个失败者,你根本赢不了我——” 她低喘着,强撑着站起来,想要走出寝居。可当她定盯一看,发现屋外的灯影摇曳不定,影影绰绰,窗纸上摆动的树枝剪影化作无数双手臂弯弯扭扭地摇动着,缓缓向她招手。 彤昭仪吓得尖声大叫,只能摔在地上颤动不止。 ‘你的双手染上如此多人的鲜血,难道你就不怕?’ 她的双瞳骤缩,面容越渐狰狞。 ‘你两辈子杀了那么多人,你手上沾了好么多条人命,难道你就不怕,夜里梦回,冤魂向你索命?’ 彤昭仪失声大叫:“是你逼我的莲妃!要不是你威胁我,我根本不必杀你!你知道得太多了——” 幽凄的轰鸣声窜入耳鼓,好似女子的一声冷笑,又好似小孩子的哭泣。挂在廊中的灯笼剪影就像个肉团,仿佛化作一个不断蠕动的肉团,就好像她梦中所见的那团肉,只是这一次竟是长出了两只粗短的小手,不停地向她召唤着…… ‘你连自己的孩子都杀,你会得到报应的。’ 娘。 “不要怪我、不要怪我……”彤昭仪的双眼含泪,痛苦地瑟缩颤抖:“这是你的命……” 娘、娘…… “我不能生下你!一旦生下你,将会成为我的罪证、我的污点!”彤昭仪如困兽般挣扎嘶吼:“如若将来有一天被人发现你不是真正的皇子……你我都得死!!” 砰地一声,寝居的大门被撞开,禁军一窝蜂涌入将彤昭仪包围起来。 彤昭仪怔愣地抬起头,痴傻地坐在地上,眼眶满含着泪水。 最先进来的是海公公,随之是一名身着官服一脸刹气的黑脸男子。 海公公恭恭敬敬地向他拱礼:“和大人,接下来的事便交给您了。” 这名黑脸男子正是大理寺卿和大人,今夜这一出也不知布置了多久,他拱手作了个‘请’,目送海公公离开。 送走了海公公,和大人抬步来到彤昭仪面前。居高临下的高大身型在挡住光,阴影笼罩彤昭仪全身。 彤昭仪抬起双眼,空洞无光,再没有任何神采。 134.绿桐可以选择 绿桐踏出天牢的那一刻, 伸手遮挡灿烂过头的阳光。 重见天日的不真实感侵袭而来, 绿桐心中感慨无数, 惆怅万千。天牢暗无天日, 不知岁月, 就好像与世隔绝。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到, 她仿佛自己身处天牢度过了无数年月, 可实际上却只有短短数月光阴。 再出来时,物似人非,一切都不同了。 她心情沉重地垂首, 这时一人向她走来,她佝偻的身型微微瑟缩,关得太久了,甚至不太适应陌生人的接近。绿桐抬眸,这人有些眼熟, 依稀记得……是皇后身边的人。 小锯子笑眯眯地迎上绿桐:“绿桐姑姑, 皇后娘娘有请。” * 宫廷乐师一曲奏毕, 正待下一首时,我注意到门外求见之人,挥手示意停下。 绿桐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跪在门外等候,直到乐师退去, 听见我的传唤这才走了进来。 她跪在堂中央, 郑重有礼地叩拜:“奴婢叩见皇后娘娘。” 我直觉这画面有点熟悉, 似乎每次见面她都得向我行个大礼, 着实隆重得令人怪不自在。我轻托下巴,嘴角稍稍上扬:“每次见你都要给本宫来这一套,永不嫌腻。” “若非有您,奴婢恐怕早已死在牢中,熬不到离开天牢的这一天。”绿桐的额头抵在地面上,坚持道:“您的恩情奴婢誓死不忘。” “你大可不必谢本宫。除了留你的命,本宫还真是什么也没做。”我懒洋洋地摆手让她起身。除了命人在天牢中关照绿桐省得被整死,我确实什么也没做。想做的皇帝已经帮我做了,查出彤昭仪自己下药堕胎的也是皇帝的人,还绿桐清白的还是皇帝的人,压根不必我来出手,绿桐就被无罪释放了。 自从那日大理寺卿布局设计彤昭仪吐露真言,她就被扣押入牢。这位大理寺卿也够狠的,将彤昭仪和白芍这个疯疯癫癫的人关在一起,彤昭仪没被白芍掐死,自己先被吓掉半条命。奇的是原本病得奄奄一息的彤昭仪奇眼看临门一脚就要踏入地府,谁知入牢之后奇迹般地硬是撑起剩下的一口气,终日与白芍在同个牢房里互相折磨,简直惨不忍睹。 彤昭仪被抓之后,绿桐也因此得以释放。今日便是她被释放之日,我今早特意命小锯子在天牢外守株待兔,等绿桐一出来便将她带来见我。 我上下打量她。绿桐被关了将近半年,整个人看上去面黄肌瘦,神色有些萎靡,但双目清亮,至少还是我认识的那个绿桐。 “昔日您的一声劝诫绿桐铭记于心,可惜当日却未得领悟,才会导致如今这样无法挽回的结果。”绿桐抿着苦笑摇了摇头。 “可惜往事已旧……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我劝道:“既然你还活了下来,就该好好珍惜接下来的人生,而不是一昧缅怀着过去无法释怀。 “可奴婢办不到……”绿桐默默垂首许久,声音发颤。 我深深地看她一眼,轻叹一声。我知道她心底始终惦记着已死的朱妃。当初若非我命人递信入天牢给她,恐怕她已经打算追随朱妃入黄泉地府。 “本宫不许你死。”我声音一沉,斩钉截铁说道。 当日我这么卖力想要保她,可不是为了让她追着朱妃的脚步而去。 她心硬如磐石,很早以前我就清楚这一点。 朱妃人生最大的败笔就是信了那挑事的白芍,将绿桐从自己身边推了出去。无论前世今生,绿桐一直对她忠心不悔,就是死也要替她清除所有障碍、替她带走了所有的罪孽,可惜朱妃两辈子都不懂得珍惜,两辈子都识人不清,自寻死路。 绿桐对朱妃的感情恐怕没有任何人或事可以替代,就算今日承我恩情,没有了朱妃的皇宫已不再是她的归属。朱老将军死后,没落的朱氏早已今非昔比,绿桐也不可能再回朱府去。 她一心求死,并不难猜。 我抬眼向小桃红使了个眼色,小桃红不情不愿地走进里室去,不多时抱着粉团出来。 “你可还记得,本宫当日递信于你所言之事?”我问。 绿桐闻声抬起,看见孩子之时怔忡片刻,眼眶禁不住泛红。 “这是朱妃留下的孩子,你就不想看一看?”我又问。小桃红走到她身边,弯腰曲膝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抱到她面前。 宝宝正在熟睡,小小的婴孩养了个把月可算养出点肉,皮肤不再通红一片,睫毛纤长随着呼吸微微颤动,白白软软得像一团雪白的棉花,不吵不闹,乖巧安静。 绿桐轻轻发颤,从小桃红手里接过孩子,抱在怀中如获珍宝。 “本宫要你留下来,替本宫照顾这个孩子。你可愿意?” 绿桐呆呆地看着孩子熟睡的面容,一滴泪落在孩子的额上。宝宝似乎受惊般颤动了下,绿桐惶恐地胡乱抹掉眼泪,手足无措地抱紧孩子。 宝宝渐渐张开眼睛,绿桐从她那双黝黑的瞳仁里面清晰地看见自己的倒影。 比哭还丑的笑,比笑还美好的泪水。 绿桐抿着唇,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颤声说:“愿意、奴婢愿意。” 她对我重重地叩了一记响头,我终于长吁一口气。 我知道朱妃的死对她的打击很大,甚至大到令她丧失活下去的意志。如果说朱妃的死意味着她生命意义的崩溃,那么宝宝的诞生就是延续她使命的重生。 人的一生总不可能永远为她人而活,可绿桐却将她一生付诸于她人身上,踏在人生道路的反向,永远无法回头。 也许现在这样是最好的结果。 这个孩子我不可能替朱妃照顾一辈子。或许她的孩子,理应由最忠于她的人来照顾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我将绿桐留在身边的消息很快传到皇帝耳边里,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当某一天他突然问起我来,问我是不是其实根本就不喜欢宝宝这个孩子了? 我有些好笑,不懂他为什么想事情总是喜欢绕弯路,绕来绕去、百转千回。想得特别多,就特别容易出岔子。 我告诉他,唯有像绿桐这样真心实意的人,才能给宝宝更多的关心、更多的爱。 至于我?孩子终究不是我的,我永远都不可能像她亲娘那般待她、更不可能给予她最需要的,母爱。 135.灵山祭天之期 春末夏初, 恰好今年又到了三年一度的祭天之期。 今年迎来了数十年难得一见的大雪, 冬季雪期极长, 然而冬去春来, 各地恢复了欣欣向荣的春意生机。天佑大祁, 国泰民安,当今圣上喜添一名小公主, 后宫命案尘埃落定, 今年祭祀尤其受到重视,雨期过后皇上便带着一行人前往灵山祭祀。 近一年来后宫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无论是朱妃还是莲妃的死, 或者是小公主令人毛骨悚然的诞生方式,这都被认为是个不吉的现象,皇上似乎也意欲借这一次祭天顺便为长公主祈福,以及化解后宫的血腥戾气。 三年前的那一次灵山祭天我没去,前生并非没有去过, 那场合简直太沉闷太无聊了, 偏偏还必须装出全程精神抖擞、仪表大方的模样。每次一回想我倍感心累, 能不去自然不会去的。 可三年后的今天,因为皇帝要带长公主一同前往灵山祈福,公主还太小,必须有我这当母后陪着, 逼得我不得不同行。 其实宝宝还这么小, 身子又不好, 此去灵山一路颠簸可不容易。偏偏皇帝道她是宗氏长女, 非去不可。他如此凛然大义,讲大道理我是绝计拗不过他,最终结果只得点头答应。 只是等我来到灵山之后,我郁闷地发现一件事。皇帝他根本就是诳我,长公主来不来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纯粹就想拉我一起颠簸去! 我幽怨地瞟了他一眼,可惜他闭眼假寐一眼都没回看我。眼看隐山寺祭坛就在前方,想跑路已经来不及了。 到了隐山寺,我扫了一眼绿桐抱在怀里睁着眼睛四处转的宝宝,回头对上小桃红无比幽怨的小眼神,我只能默默地低头装没看见。 自从绿桐来了之后,小桃红如临大敌,天天绷着脸虎视耽耽地盯着绿桐。偏偏绿桐压根就不理会人家,于是小桃红就会拿泪汪汪的眼睛瞅着我,瞅得我相当无语。 虽然我很想真诚地告诉她,我就是给宝宝招了个保姆而己,你才是我真心的小棉袄。可一见她扭头跑去找海公公腹腓我,我满腔主仆情谊就这样小心眼地吞回肚子里头去了。 隐山寺的方丈还是老样子,慈眉善目,一句话有说半天。这也正是每次祭天我憋得难受的原因,实在是老方丈太磨叽了,像我这样的急性了看了极度抓急。 只不过这一次属于我今世第一次来到隐山寺,老方丈第一次见我,十分友善地对我阿弥陀佛一声,然后企图拉我去诵经。我闻言登时炸毛,千推万推没推成,我抓住皇帝的衣角死不松手,企图让他替我挡一挡。谁知皇帝正和侍卫统领商量着什么,回头瞥了我一眼,一副很懂的样子颔首说:“把长公主一起带去吧,让方丈大师替她开导开导,化解身上的戾气也好。” 我简直无语了,一个半岁不到的奶娃子你让她怎么听方丈大师的开导? 可绿桐两眼一眨,郑重地点点头,抱着孩子就跟了过来。绿桐一跟来,原本躲老远的小桃红眼神一利也跟着扑过来,然后方丈大师笑眯眯地伸出手,示意我们随他去。 无可奈何之下,我们三人一奶娃被老方丈请去禅房听经。 我郁卒地踏进禅房,这禅房里面很宽,角落边整齐地叠了高高一叠的蒲团,正前方挂着一个大大的‘禅’字,简洁干净得令人意外。 隐山寺位于京城外的灵山上,山形地势颇陡,位置较偏,平日里其实很少有人会特地跑到这种地方来参拜。可作为国寺他又是在整个大祁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尤其每过三年皇室将在此举行祭天仪式,隐山寺也就颇受历任皇帝所重视,每年朝廷都会拨出一笔数目可观的费用进行寺庙维建。 于是,尽管藏于深山平日里头香火油钱不太旺盛,可从不缺经费的隐山寺修建得特别高端大气、金碧辉煌。只不过这座寺庙除了占地面积大、经阁又多,和尚却实在少了些。从门口走到禅房这样长的距离居然就见到一个扫地僧在埋头扫树叶。见他如此形影只单我有些同情,这么大一座寺庙要扫干净多不容易,更何况人还那么少。真该给方丈大师建议一下,反正每年朝廷拨下来的钱也有富余,多养几个和尚几张嘴其实也没啥坏处,至于那么多的房间住多点人也热闹些啊。 虽然佛门净地确实不适合热闹起来就是了。 看到这样简朴的禅房我就有些愣了,这跟外头那样富丽堂皇的装横似乎不太搭的样子。 我们学着方丈拿了个蒲团坐了下来,方丈大师就坐在正前方禅字底下,光亮的大脑勺、白花花的长胡子、满面笑容可掬,还真有那么点弥勒佛的即视感。 “这位便是静琛公主了?”方丈大师首先看向绿桐怀里的宝宝,“不知可否抱过来让老衲瞧瞧?” 绿桐诚惶诚恐地将孩子抱到老方丈的跟前,老方丈低头笑呵呵道:“真是位眉清目秀的公主。” 老方丈将孩子接过手抱了起来,在我们面前来回渡步。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原本下垂的眉头横了起来,慈祥的面容显露一丝凝重:“就是煞气太重了。” 我忍着没翻白眼,这老方丈是不是逢人就说煞气重?也不知道老方丈事前是不是跟皇帝套过话来着,一个说人家戾气,一个说人家煞气。左右怎么生都是要见血的,不就是出生的时候见的血比较特殊么,至于表现得这么夸张么? 绿桐显得更加紧张,脱口道:“大师可有法解?” 老方丈把孩子交还她,掐指算了起来。 我看他闭眼掐指算了很久,忍不住提醒他:“这掐算不是应该对照生辰八字的吗?” 见老方丈老神定定,我心道这必定是道行够深的才有这样的能耐,三人六目齐刷刷看向老方丈,等他算出结果来。 老方丈终于抬眼,慢悠悠地伸出手,慢半拍道:“对了,你还没给老衲生辰八字。” 我嘴角一抽,收起满带期许的眼神。绿桐倒也不觉尴尬,连忙默出宝宝的生辰给老方丈。这时我跟小桃红已经坐得弯腰驼背全无形象了,我望着窗外山景,颇有些希望老方丈的注意力集中在宝宝身上然后能放我走。只不过老方丈这次很快算完八字,微笑颔首说:“放心,长公主命格有煞,却并不碍事。待老衲给长公主画个符系在脖子上随身携带定能压住煞气力保平安。” 说罢,老方丈说办就办,走到角落的柜子中取出朱砂笔墨,开始画符。 不多时一道朱红砂黄底符就此大功告成,他难得手脚利索地封成三角形状然后递给绿桐:“此符有镇煞之效,系上此符可保平安长寿。但请切记,每隔三年祭天之期还需带回隐山寺由老衲重新为长公主再画一张,方可真正起到镇邪避煞的作用。” 老方丈颇有些神气地黄婆卖瓜,拼命夸他的符多好多有效并且多么一符难求,若非看在我是皇后的份上可是要收线啥的诸如此类。我托腮漫不经心地看着绿桐铭记于心、小心翼翼地将符塞进宝宝的衣服下,突然问:“敢问方丈,京城太平寺了悟大师可是你何人?” 老方丈眼睛一亮,笑呵呵道:“了悟啊?了悟乃是老衲的同门师弟。说起来老衲也有十数年不曾见过他了。他所画之符效果亦是十分厉害,就是比起老衲来还少那么几分力度。” “……”难怪我看他给宝宝画的符怎么那么眼熟,敢情还是老熟人呢。我下意识地按了下自己身上怀揣的平安符,还有大哥当日临行前送给我的锦囊。 虽然那个锦囊我至今都没有打开来看,或许一辈子都不会打开也说不定。 我稍稍有些出神,老方丈兴许是一直被我勾起了旧时回忆,兴致勃勃向我打听他那位‘十数年未见的同门师弟’的消息。 我被他问有哑口无言,毕竟跟那了悟大师接触的是我娘,我连他长啥样都不晓得,更别说了悟大师那太平寺香火如何业务繁忙与否了……我将娘亲给我求的平安符掏了出来递给老方丈:“这是了悟大师替本宫画的,不知方丈您可看得出来您师弟的笔迹?” 老方丈接过我递过去的符时脸上的笑意突然没了,这原本笑眯眯的人突然不笑的一瞬间其实怪吓人的,反正我跟小桃红以及绿桐三个都被吓着了。 小桃红立刻紧张起来:“方丈大师,您看这符莫非是假的?” 老方丈端详一阵,摇头:“是真的。” 我们都暗松一口气:“那您这是……” 老方丈皱眉盯着我:“皇后娘娘,您能将生辰八字给老衲瞧一瞧吗?” 他突然的态度转变和语气严肃让我有些不适应,小桃红更紧张,没等我出口先替我把生辰八字报了出来。老方丈再次开启神叨叨的掐指模式,喃喃自语地掐算着什么。 等他终于张开眼睛,白花胡子一翘,凝神对我说:“皇后娘娘,老衲能跟您单独谈谈吗?” 我的心突然咯噔一跳,还没说话小桃红已经把话抢了:“不行!” 我瞪了她一眼,小桃红委委屈出地瞅着我,我移开视线看向方丈:“可以。” 我扭头对绿桐道:“长公主尚幼,长途跋涉来到此处怕是累了,你和桃红带她回去睡一觉吧。” 绿桐点头遵旨,倒是小桃红还在蛮缠:“娘娘,奴婢想……” 我打断她,正色道:“出去吧。” 小桃红嗫嚅一声,在绿桐的提醒下,郁郁寡欢地离开禅房。 没有旁人干扰,我也索性敞开天窗说亮话:“方丈大师,您可有何见地?” 136.方丈阿弥陀佛 老方丈盯着那个阿娘从太平寺求来的平安符沉默许久:“皇后娘娘, 你的命格煞气颇重。” “哦。”我颔首, 看他面色凝重我还以为他要跟我说什么咧。其实前生老方丈也替我算过, 命中带煞之说确实提过, 只不过当时就这么一句话带过, 我自己没紧张,倒是把小桃红给吓得语无伦次, 回家给我娘告状, 害我被娘耳提面命了好几年。 前生我死之时,确实回想起老方丈这句‘命中有煞’。前生我不信那太平寺什劳子一符千金的了悟大师,从来没把那些平安符放在心里。也许正是我的煞气令佟氏倒台令家人死去, 所以今生娘亲给什么符我都背身上,一身挂了无数符,虽然别扭但也是为求心安。 “之前老衲道公主命里有煞,可相比较长公主的业障戾气,您的煞气绝非寻常。” 我闻言, 跟着紧张起来。怎么今生的说法不太对, 听上去好严重的样子。 老方丈凝眸皱眉, 将平安符整个拆开,摊在我面前,指着其中的鬼画符般令人看不懂的文字:“这是一道化煞挡灾的木命符,依您的命格, 这符画得不对。” 我一听, 登时觉得手痒。我可是记得娘亲替我求的几道符都是价值千金花费不少的, 这了悟可真是不要命了啊?连皇后的老娘都敢坑?! 老方丈瞥过我的脸色, 似乎看出我打算事后回去找他师弟秋后算帐:“阿弥陀佛。但请娘娘见谅,并非了悟画错了,而是了悟道行不够、能力有限,只能替您画了这张木命符。” 我已经开始对这对师兄弟产生了严重的怀疑。老方丈说:“此符确实能够化煞挡灾,却并不足以镇住你身上的煞气。此符乃木命符,木克土,依他用玄朱双色汇砂所画,司命聚魂,这便是一道镇魂符。” 我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念道:“……镇魂?” 老方丈指向黄符:“您看,玄朱双色中朱砂几乎褪得快要没有痕迹,这是证明您命中的煞气渗入骨髓,依老衲看来已经是克不住的迹象。允老衲说一句失礼之言,若非您现在还好好地坐在老衲面前,老衲实在不敢相信您还能好好地存活于世上。” 我怔忡半天,看向老方丈的眼神从原来的半信半疑,到如今的复杂和感慨。 ……大师不愧是大师,原来还是有那么两把刷子的嘛。 我笑了笑:“多谢大师,您的话尤如醍醐灌顶,令本宫瞬间醒悟不少。” 老方丈恐怕是没想到被他这么一说我还笑得出来,忧虑重重道:“娘娘,您可莫要自暴自弃。虽说您命里的煞气太重,可幸您身边有皇上真龙之气替您压着,而且老衲这师弟不中用归不中用,但这符还是起到了不小的效果,您可千万别去找他麻烦呀。” 敢情这是怕我去找他师弟的茬不成?我嘴角一抽:“听大师一言,本宫倒是觉得您的师弟还是很有本事的。” 老方丈脸色一正:“毕竟同出一门,再不济也是老衲的师弟。只不过他道行还是不够,否则又怎会只画了这么一张木命符?要是让老衲来,必定能画更精妙的符替您消灾解难的。” 这是在给自己打广告么?我忍着笑:“那不知本宫能向方丈大师求得一符吗?” 闻言,老方丈犹豫了:“这……此符需要相当大的功夫和精力所作,老衲一把年纪……” 我识趣道:“听说了悟大师一符千金,方丈大师乃了悟大师的师兄,功力精益更甚,必然得一符万金才可。” 老方丈立刻摇头:“不不不,为大祁、为皇后尽一己之力理所应当,岂能用万金相抵?” 我有些意外,原本看老方丈的表现还道他是嫉妒自家师弟会赚钱,没想到老方丈原来是淡薄金钱之人…… “只不过……朝廷拨下来的款项不足,这十二藏经阁好些年没有维修了……”老方丈面有难色地埋头摸着自己的长胡子。 “……”说到底还不是为了钱嘛。我无语,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跟他相比,这师弟实在太嫩了。人家一符千金,他倒好,一符几千万金呢。这十二藏经阁我前生去过,十二座亮堂堂的经阁,无比高大上,还需要修吗! “行!回头本宫跟皇上商量商量。”我豪气地拍拍手,至于拿那么多钱来修藏经阁有没有必要,我估摸皇帝绝壁是不会答应的。正好趁这个机会让皇帝打压打压这死要钱的老秃驴,省得这么不知足。 老方丈笑眯眯地阿弥陀佛,似乎并不反对。只是说:“娘娘,此事可莫要耽搁太久,朱砂已褪,再来便是玄砂。玄砂司命聚魂,您的命格令生魂波荡不定,若玄砂再消,只怕就真的镇不住了。” 我忍不住皱眉:“您的意思是……一旦玄砂褪去,本宫的命就会没了?” 可为什么呢?我重生那几年并未戴符不也活得好好的嘛。 “老衲并非此意。”老方丈否认道:“敢问此符您是从何时戴起?” 我琢磨起来貌似是秋狝过后娘亲入宫递给我的:“……去年秋狝之后不久。” 老方丈又问:“当时可曾发生过任何与性命息息相关之事?” 我一愣,贸然想起当初中剑的事情。 我将当时中剑的事告知老方丈,他点头:“没错,应该便是当时令您的魂魄产生波动引起的。” “只是生灵有三魂七魄,固若金汤,又怎么可能轻易引发动荡?不知娘娘在那之前,可曾发生过什么关乎性命之事?”老方丈疑惑道:“老衲并不认为一个人的三魂七魄会因为一次伤害而受到这么大的刺激。健全的三魂七魄并不需用木命符镇魂,以娘娘您的情况实属稀罕,世间难得一闻。” 这一次我选择闭嘴,因为我已经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或许正因我的重生有损三魂七魄,当日秋狝中剑是一个关键,令我不得不用符镇魂的关键原因。 我有些发愁,问:“大师,那能不能再替本宫画一张木命符?这样岂不就完事了?”我主要还是心疼得花钱买符,更何况这方丈大师比他师弟还会坑人,且坑得更厉害。 “娘娘,此符您戴了不到一年,双色砂已褪得如此厉害,只怕再画一张一模一样的已经起不了太大的效果了。”老方丈苦口婆心道。 我斜睨他,深深怀疑他是为了赚我的钱才不给我画一模一样的木命符。 老方丈端详我的脸色,转口道:“当然,若以老衲的功力再画一张木命符必定比了悟师弟更有效果。” 我问:“要钱不?” 这回轮到老方丈斜睨我:“娘娘,您乃大祁的皇后啊!” 就算我是大祁的皇后,我也是个替皇帝勤俭持家的好皇后啊! 我下足了功夫,磨了半个时辰的嘴皮子这才终于磨动老方丈免费替我画了一张双色木命符。我喜滋滋地将崭新的木命符好好地挂回身上,回头见老方丈幽幽怨怨地看着我,就好像我欠他钱不还一个德行。 “大师慈悲为怀,仁义善忠,不愧为隐山国寺的主寺大师啊……”我好心地安慰他:“您放心,回头本宫一定替您向皇上美言几句……西寺的茅厕确实有点老旧,是该修一修了。” “……娘娘什么时候去过西寺?”老方丈垮脸。 前生去的。我不答,笑眯眯地向方丈大师告辞。 出门之时,老方丈道出一句玄乎又玄的话:“您命中的煞气融入骨髓并非好事。切记,命里业障无关前世今生,今日您会来到隐山寺便是最好的证明。” 我蓦然回首。 一字禅下,老方丈端正地坐在蒲团上,双掌一合,闭眼余留一声‘阿弥陀佛’。 137.皇后琢磨不透 我离开禅房, 一边走一边思索出门时老方丈说的那番话。他说我的煞气未消, 是否意味着我不能继续掉以轻心?正因为最近跟皇上合好了, 整个人就松懈下来, 完全没有从前的紧张感。 到底什么才是我的业障呢?我掏出老方丈新画的那道木命符。 我曾一度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曾经怀疑所谓的前生根本只是一场不明就里的梦境,可当每一步都与现实重叠时又不得不令我害怕和恐慌。 我一直在问自己, 为什么我能够重生?是因为死前的不甘心和仇恨?我并不觉得自己是个仇恨心大到能够改变苍天, 我的重生一直令我深感迷茫。尽管我做出很多的努力和付出,可我发现有些人与事并非你想改变能随心所欲的。 命运这种东西,并非你抓住了就能够掌控, 因为太玄妙太虚渺,有时候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所做的究竟是我自己想做的,还是自始至终都只是命运的一个安排。 出来的时候我已经远远看见佑嘉皇帝,他独自眺望山景,夕阳的余晖撒落在他的背上, 透着一丝温暖的味道。可不知是否因为他独自一人的缘故, 那个背影看上去还有那么几分孤寂。 我走了过去, 他并没有回头,显然是知道靠近他的人是我了。 “出来了?”他轻声说。 我摸摸脸颊,才知道他这是在等我。方才也不见他晓得来搭救我,微微一哂:“大师待客好生热情, 如此实在人, 令臣妾招架不住啊。” 皇帝勾唇:“三年前你没来, 他可是在我面前惦记了好久。” 我似笑非笑道:“可我看大师不像是惦记我, 倒像是惦记着让你给他修经阁呢。” 皇帝不置可否:“我听说大师替静儿算过八字。” 我嘴角一抽,赶紧说:“其实大师也说不是什么大事,他还给宝宝画了符,避邪去煞绝对没问题。” 皇帝默了片刻,颔首之后又问:“他还说了什么?” 我一愣,难不成皇帝偷听我跟大师的对话?我有些为难又心虚:“没、没说什么呀。” “是吗?”皇帝眉梢微动,转而回望苍茫山景。 我见他不提,也学他的动作眺望远方。 祭天会在两天后举行,意味着我们还要在山上继续待上两天。这两天寺里的和尚会异常忙碌,皇帝也将为了祭天而做发各种准备,这时候就突显出身为女人参加祭天的各种不方便了。 不仅是我,还有从宫里带出来的为数不多几个宫女到了和尚庙自然是要避嫌的,一般情况下只能静静地待在客房里不乱走动,等到祭天仪式正式开始才会到祭台那边观望。 “大师平日看似糊涂,实则心镜如明。他若说了什么,你牢牢记着,总归不会有错。” 我扫了他一眼,闷声低头。 隐山寺地势极高,到了傍晚开始形成山雾,雾气缭绕山林颇有些仙气。我低头盯着渐起的雾色,挠挠头说:“其实他还说了些话。” “就说……”我斟酌用辞,慢吞吞地说:“说我身上的煞气也不比宝宝的少,可就不知影响深不深……” 他贸然握住我的手腕,皱眉问:“怎么会?可有法解?我去找大师问问。” 我连忙拽住他:“没事、没事,他也给我画了道符,我想应该没什么大问题的。” 我见皇帝仍旧一脸不放心,忍不住咧嘴笑:“我福大命大呢,再大的煞气我都镇得住。更何况大师还说了,有你在呢!你的帝王之气帮我把煞气给镇压住了,一点问题也没有。送个符也就保平安,没别的事。” “是吗?”皇帝愣了愣,作严肃正经脸:“那你可得时刻注意莫要离开我身边了。” 我发现他每次话峰一转就会转到这上面来,好气又好笑:“我这当皇后的哪里还离得开皇上您呐?” 皇帝眉目轻轻舒展开来,算是认同我的意思。 天色渐渐暗下来,我和皇帝沿路返回休憩的客房。 也亏得这次我被强迫带上来隐山寺见到方丈大师才能替我解惑。如果他的说法是真的,那么在我没来的情况下无知无觉地等到双色砂都褪得干干净净,那时候也不知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总之,这木命符得留着,请方丈替我想办法解决才是长久之策。否则依方丈的说法,这符怕是顶不了太久才对。 当然,若要重金花在这么一张符上,别说皇帝,就是我也不舍得。年前朝廷才拨了一笔巨额赈灾,我估摸国库现在可没有太多的余钱,方丈这说法明显不太合理。就算真要重修藏经阁那也得等过些年国库充实些再说罢? 我琢磨一阵,深觉自己方才讨价还价不成很心塞,看我明天再去找大师讨个说法。最理想的状态就是一毛不拔,当然面对死抠钱的方丈大师我觉得这不太可能,倒是可以采取其他方法智取。 这一路上可以看见一队队巡逻兵交叉经过,这里不比皇宫,防卫本会更加严密。皇帝常年躲在守卫森严的皇宫里受到高度保护并非没有道理,回想一下皇帝屈指可数的出宫次数,就说上次秋狝之时皇帝自己就差点被刺客当黑熊围炖,这就可以证明他的人身安全有多重要。皇帝该是深明此理,故而每次出行侍候的人带得不多,护卫带得特别多,更不论隐于暗处肯定还有御影守护。 一想到秋狝刺杀我就忍不住牙疼。 所谓三魂七魄的波荡也是因为那一次的刺杀,当日要不是去挡了那一剑估摸这会儿还活得无比畅快,哪里还需要愁那什劳子符呢? 果真是作死小能手啊…… 一提那次秋狝刺杀,我又忍不住想起了莘月。据闻她在辛香国的地位固若金汤,眼看离登基没差几年,上次的和亲之议也不知现在变成什么样。 二哥走后,皇帝面对辛香国怕是有些尴尬吧?毕竟当初可是他把二哥拿来当筹码使的,辛香国点头答应了,大祁这边反而没法兑现诺言,只不知后来的发展会是什么情况,是与辛香国彻底谈崩了还是另择一名和亲人选。 我心头痒痒的,终于忍不住开口向皇帝讨答案。 皇帝倒是很干脆地告诉我:“和亲的人选已经决定了。” 我险些下巴掉地上:“谁?!” “高纯。”皇帝漫不经心道。 “他?!”闻言,我头一个反应是质疑:“莘月答应嘛?” 皇帝很淡定:“可巧,此次回信的正是莘月公主,她亲笔所书,亲口答应的。” 我一脸别扭古怪:“……真的是她答应的?”不会是什么右相逼她答应的吧? 皇帝挑眉:“你不信?” 我默了默。也不是不信,你要是说她是被逼的我会觉得合理,你若是说她心甘情愿……这一点总觉得可信度有点低。 “高纯虽心性浮躁了些,但相貌品行均是上等,配上公主并不失礼。”皇帝不紧不慢地边走边说:“最重要的是,他本人非常乐意和亲辛香国的。” “……”好吧,我知道你是在讽刺我二哥他不愿意。 谁也没有想到,当日被皇帝点名护送莘月归国的高纯会在那一次彻底沦为爱情奴隶。我听说过他的丰功伟绩,他一路护送莘月可没少跟她‘培养感情’,人家搭不搭且是一回事,他疯狂追求死皮赖脸又是另一回好本事,后来还死心踏非要留在辛香国不肯回大祁了。 当初我心道高纯是皇帝埋下的暗棋,才会迟迟不见他归来。原来人家不仅是暗棋扎根辛香国,一颗心还彻底栽向了莘月,再也收不回来。 听说马淳候一家曾数度入宫跟皇帝抱怨过此事,对自家小儿子就这么白白‘牺牲’颇感肉疼,偏生人家高纯心甘情愿得很。 当初皇帝指名要用二哥时,这高纯飞鸽千里传书无数回,正是为了自告奋勇当莘月的和亲王夫。 没想到结果还真给他盼成了,最令人意外的是莘月居然还答应了! 这一点我实在无话可说,毕竟是人家的感□□,我操不了心,就是有些同情闻人翼。闻人翼若得知此事不知会多伤心,可这能怪谁呢?比起高纯这个半路插足者,闻人翼跟莘月可是有扎实的时间基础,如果这都能被高纯后来居上,那只能说明问题并不是出于别人,而是出于他自己。 如此一来,可就怨怪不得谁了。 138.十经阁中所藏 我心不在焉地想着, 皇帝问:“你还在想佟明容吗?” “我在想莘月公主。”我白了他一眼, 轻叹一声:“这高纯若是真能能感动公主也是好事, 只是人的感情可没有那么轻易就会改变。” 皇帝缄默。其实他和我一样知道莘月心中所属, 所以当初才会提出由二哥和亲来引莘月上勾。可人的感情若是真的能够说变就变, 世间哪还有那么多为情所伤之人? “……感情不会轻易改变?” 我回头看他,只见佑嘉皇帝低头思忖什么, 神色有些冷淡, 不知心里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此时他已将我送达客房门口,别问我们为什么是分房住的,这里是和尚寺, 你懂的。 “我到了。”我提醒尚处于呆怔状态的皇帝。 他抬眸看了一眼便收了回去:“这几天好好待在房里,不要乱跑。” 我撇嘴:“知道了。”我还能乱跑吗?这里的和尚腼腆得过份,见到女人连头都不敢抬直呼阿弥陀佛,我总不好到处乱晃惊扰人家。 皇帝刚走,客房的门就被猛地打开, 窜出一只小桃红。她小跑出来抓着我的衣袖紧张兮兮, 我顿觉莫名:“怎么了?” “娘娘, 您可回来了。大师可有说什么没?” 闻言,我这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禅房那一出。我一脸轻松地拍拍她的肩:“这有什么好担心的?方丈大师逢人就说煞气重,不单只有我,你看宝宝不也被他说了嘛?” 小桃红一脸惊骇:“大师说您煞气重!!” 坏了, 说漏嘴了。我立刻改口:“可能是前阵子宫里晦气重受了感染, 大师还给我画了道符去邪避煞, 保证啥事也没有。”我顺手把怀里的符掏出来给小桃红看, 让她安安心。 小桃红接过手端详一阵:“戴上这符就会好?” 我无比诚恳地点头,小桃红虽还有些狐疑但总归比刚刚要镇定些,勉强点头:“这就好、这就好。”她赶紧将黄符塞回我怀里贴着,拍拍胸口舒一口气:“刚才见大师这么严肃,真是吓坏奴婢了。”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坐下来端起热茶淡下地啜一口,心里却在琢磨着该怎么对方丈大师下手。 虽见方丈大师颇有些不着调,却不可否认他一眼就看出我身上的问题所在,既然京城的那位了悟大师没有办法帮我解决问题,那必须得靠方丈大师了吧?可虽说方丈大师好像挺可靠的样子,偏偏却是个老财奴,没钱使不动他。 甭看他坐似笑面佛,实则油盐不进,唯有钱能点通,这可愁了我这大贫民啊。别看我身为皇后似一人之上万人之下坐拥大祁半壁国库,然而国库的边根本沾不到,不说那是大祁的,就连皇帝的私库也轮不到我伸出手。 我自己倒是有个小金库,奈何像方丈这么狮子大开口的我实在填不动呀。 那么问题来了,我究竟该敲诈大师呢还是勒索大师呢? 我托腮沉思,貌似并不是什么不同。 可为什么我就是特别想看老方丈气得翘胡子的模样咧?那究竟是该敲诈大师呢还是勒索大师呢?以及我该怎么敲诈勒索他才好呢? * 竖日清晨,天光未亮我来到十二藏经溜达,这里跟我记忆中没什么大不同,满阁楼每一层每一格的经书堆积如山,看上去颇为壮观。第十座经阁中心的小楼里,放置了一排凌杂的书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里面能够找到几本十分特别的手扎抄记。 我来到第十座藏经阁,守门有个小和尚远远瞧见我,颇腼腆地垂着脑袋。 我笑眯眯地走向他,双手合十:“你好,小师父。” 小和尚连忙跟着弯腰合掌,我行完合掌礼,就要踏进去,谁知小和尚匆匆拦下说:“施、施主,不可。” 我收回视,瞥向他:“哦?这是为何?” 小和尚一脸为难:“这……方丈师父说此阁暂不对外人开放……” 我立刻恍然地笑道:“小师父可能误会了。昨日方丈大师为本宫讲经,颇有所悟。此中奥妙令本宫深有感触,大师还说有什么不懂之处可到这十经阁瞧瞧……怎么?方丈大师没告诉你吗?” 小和尚被我反问得愣是一愣,有些丈二摸不着头脑:“真、真的吗?” 我十分诚恳地点头:“当然。” 小和尚挠着小光头有些犯难:“可是我没听说啊……” 我体贴道:“无碍,恐怕是大师近日准备祭天仪式太忙一时忘了。你且去问问他便可,我在这里等你。” 小和尚本还有些犹豫,可经过我无数声催促下,腼腆的小和尚就这么被我忽悠去找方丈大师了。 亏得不开放的十经阁居然连门都不锁,我轻轻一推就踏了进去。 前生我曾来过这里,十经阁的小和尚确是最好忽悠,当初并不是冲着什么目的而来,意外地发现了一本手扎。当时我没看懂,今生再想倒是懂了。 我凭着记忆摸索上了小阁楼,这阁楼上只有几排小书柜,摆放着凌乱繁杂的旧书集,我一眼就看见那本手扎。破旧的纸皮封面可以看出时间之久,很可能这上面方丈不让人来,所以也没什么人打扫,到处都铺满尘埃。 我从书架里将之抽了出来,好整以暇地打量一眼,满意地勾起笑意。 这时十经阁的门被冲开,方丈大师面无血色地狂奔而来,一眼看见小阁楼上的我,笑弥勒的脸瞬间垮了。 对于方丈大师的速度之快我很意外,原以为要在这里等上几柱香的时间,没想到平日里慢吞吞惯了的他这么快就追过来了。我下了小阁楼,方丈大师双眼死盯着我手里的小手扎,颤悠悠地指着我:“皇后娘娘,您……” 我翻了几下手扎,满手是尘,忍不住挥了挥:“实在对不住大师,本宫原是想到此处找几本静心经抄一抄的,却没想到静心经没找着,倒是翻出这……” 方丈大师一脸惊悚:“你看了?” “看了。” 于是,方丈大师满目天崩地裂、要死不活。 我忍不住笑道:“本宫看这手扎挺好的,待本宫回京城必定拜访太平寺的了悟大师,让他瞧上一瞧。” 方丈大师顿时如生吃半斤黄莲苦不堪言。 这手扎并不是什么镇寺之宝啥的,纯粹就是方丈大师的一本……日记手扎。 没错,而且还是年少的方丈大师的日记手扎,里面大量描写了他年少修行的各种糗事以及与师弟了悟的各种糟心事,堪称方丈大师的黑历史。 当年无意中发现这本手扎确实有些意外,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更何况以方丈大师如今胡子花白性子还能如此跳脱便可窥探年少时必定干了不少黑历史。原本我是一点都没放在心上,直到昨天发现老方丈他师弟就是太平寺那位了悟,这下可不能怨我开挂了啊。 我本是对拿这本东西威胁大师的信心不大,可就没想到方丈大师反应这么激烈……直觉告诉我这玩意妥妥有用,必须好好捏在手心发挥正常功效才行。 139.祭天仪式开始 方丈大师一脸苦行僧地劝说:“皇后娘娘……有话好好说, 先放下那本手扎。” 可未等我表态, 老方丈出手如电, 居然意欲强夺我手中的手扎。我早料他要抢, 可没料到老方丈这么温吞的人出手这么凌厉, 一时有些愣住。但我也没有让他得逞,转身一个闪身躲避将手扎塞进怀里, 颇不以为然道:“你我确实可以慢慢来谈, 大师又何必这么着急?” 方丈大师一脸呆滞,却不是因为抢不到手扎的缘故,他白眉一动:“关溪是你何人?” “关溪?”关溪关师父?白丁香的外公, 我那半个师父之一。我突然嗅到一股不寻常的苗头:“他是我师父。” 方丈大师恍然大悟,托腮上下打量我:“原来如此,难怪方才看你身手颇有几分关先生的影子。” “你认识关师父?”我微讶。 方丈大师老神在在地摸胡子:“老衲与关先生几十年的交情,去年他外孙女成亲还曾给老衲递贴子,只可惜老衲不出山多年, 只能递信聊表祝贺之情。” 没想到跑到这种地方居然还能遇到关师父的老相熟, 我灵光一闪, 亲切凑过去套近乎:“没想到大师与师父还有这层交情!既然您是师父的挚友,咱们也别那么见外了。” 老方丈斜过来一眼,伸手说:“那贤侄,你可否先将手扎还予老衲?” 我纯当没听见, 手扎自然是要还的, 可并不是现在。既然有这么点裙带关系, 必须得充分利用啊。“方才实在是失礼了, 大师可莫要见怪。我急得实在有些方寸大乱,所以才会想到这么些歪点子。” 老方丈用一种很小心眼的目光斜睨我,我只得继续诉苦:“您别看我这皇后当得风光,其实那都只是表面的,私底下皇上可抠门了。这几年由于天灾人祸闹得国库空虚,皇上提出开源节流,不只后宫诸妃就连我这当皇后都要扣例银,您说我哪还好意思找皇上要钱呢?” “嗯……老衲明白。”老方丈甩过胡子探出手示意性地招了招:“不如先把手扎还给老衲如何?” 说了这么多还是油盐不进,那我只能面无表情了。 老方丈搓了搓手指,讷闷地收手:“咳,其实依老衲与关先生的交情,帮你确实合乎情义。” “多谢大师!”我顿时心花怒放。 老方丈立刻打断道:“只不过老衲需要一些时间准备。” “需要多久?”我急切地问。后天将是祭天仪式,我知道方丈为了准备祭天仪式肯定很忙,可我不知道能在隐山寺待多久,我是怕时间不够啊。 老方丈再次神叨叨地掐指一算:“恐怕这件事急不来。” 闻言我有些失望:“大师,您能帮我想想法子吗?” 我央了半天,老方丈终于勉强答应尽力而为,只是他露出不解之情:“你似乎并不想让陛下知道此事。” 我不禁摇头:“让他知道作甚?” 方丈默了片刻:“老衲看得出陛下对你的关心。” 敢情老方丈看破红尘数十年,居然还关心起我跟皇帝的感情私事来着?我淡淡回了一句:“我只是不想让他太担心罢了。”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能够拥有一颗明镜之心的人不多,无论是你还是陛下,老衲都希望你们能够看得透彻,而不被内心的魔障所蛊惑。”他双手合十道一声阿弥陀佛。 又见他一脸意味深长,我莫名地斟酌了好久,直到他再次向我伸出手:“你的请求老衲答应了,现在可以把手扎还给老衲了吗?” “等您什么时候替我把符画好了,我再还给你不迟。”我果断拒绝。 于是等我俩一同踏出十经阁的大门,方丈大师黑着脸十分不和善,令那名被我忽悠出去的小和尚险些吓出泪来。 自然,我与方丈在十经阁中的一番对话只有我俩知道,事前我请方丈替我保密,看来出家人诚不欺我,确实没在皇帝面前说了什么。虽然事后皇帝来找我讨说法,我只得抿着良心撒了个小小的谎言没告诉他。 当然,我绝不承认这是我对他不够坦诚,我只是撒了个小小的善意谎言。 在灵山住了两天,祭天仪式明日将要举行,方丈大师忙得根本没空理我,甚至连皇帝也是整天整夜不见踪影,唯有我无所事事地窝在客房中吃饭睡觉逗宝宝。 此时夜已深,我摒退了小桃红等人本是躺在床上准备睡觉,可躺了半天没睡着,索性推开窗口往外瞧。其实这外头什么也看不清,因为夜间雾气太浓,看不清四周也看不见夜空,只能看到空中高挂一轮朦胧之月。 我怀揣着那道新画的木命符,也不知道此刻的心悸究竟为何,只觉堵得闷慌,无法平心静气。也不知是否因为方丈的一席话扰乱了心神,大师是否就是那位旁观者?在他眼里究竟还看到了什么?于我、于皇上? 我暗叹一声,这时候就特别想去见皇帝一面。他比我聪明,或许更能够明白大师的意思。可一旦我跑去找他,岂不是暴露出我隐瞒的真相?皇帝这么阴险,指不定暗地里又想了什么来套我的话。 还是等祭天仪式结束之后再找大师解惑吧,相信他会替我解决难题的。 我稍一安心,打了个呵欠准备关窗,远远瞧见山脚下出现零星的火光。我定盯仔细看去,揉了揉眼,什么火光也没有。我突然觉得一身毛骨悚然。这灵山怪阴森恐怖的,隐山寺又是独立屹于山头上,老给人一种荒山有鬼的即视感。 刚才我无意间见的不会是鬼火吧? 我打了个哆嗦,赶紧关窗把那一幕从脑海里刷掉,爬回榻上盖好被子,闭眼努力入睡。 清早醒来,天尚是灰蒙蒙一片。我昨夜被所谓‘鬼火’吓着,半夜才入眠,这时还犯着困,小桃红已经进来替我梳洗打扮。 等我整装出发,出门时正巧瞧见抱着宝宝的绿桐。时辰尚早,宝宝还在呼呼大觉。此时有位小师父静候在院子门外,似乎是来为我们引路的。 等小师父将我们领到后山,终于近距离目睹了隐山寺祭天坛全貌。小桃红和绿桐看得呆住了,我一点都不会取笑她们没见识,因为当初我头一回见到这祭天坛也着实被震憾到。 远远看时只见在山头上有个挺大的祭坛,可近看你会发现这祭坛不能用挺大来形容,那简直大得可能媲美几座行宫,祭坛中心的祭台有十米之高,数上十米台阶估摸往下看恐高的人要晕了。 对此我唯一想要表达的实在是国寺不愧国寺,不仅寺里宽敞,就连祭坛也大得特别惊人。 待我到来之时,远远已经看见皇帝还有方丈早已就位。方丈后边站了好几排脑袋光光的大小师父,大师今日架势颇足,身着金灿灿袈裟手握金杖一身气场十足,不笑得时候颇有几分威严。 皇帝就站在祭台边,回头向我招了招手。 我大步赶了过去,气喘吁吁地站在他旁边小声说:“已经开始了?” “尚未,等卯时。”皇帝回我。 我颔首表示明白,伸手整了整衣裳,挺起胸膛端起皇后的威仪姿态昂首于人前。 皇帝双眸含笑瞥过来一眼,我微窘,不打算搭理他。 卯时已到,大师启步踏上祭台,数十台阶在他的缓步前进下走了很长的时间,他浑然无知无觉,慢吞吞地一步一个脚印。我看得直想打呵欠,好不容易等他踏上去了,他开始数十年雷打不动地叨叨念辞。 这期间足足耗费了将近半个时辰的时间,方丈大师这开始启动祭天仪式。 这时终于轮到皇帝上台阶了。临走前他握住我的手在掌心捏了一下,我心中一动,抬眸看他,他已经凛然地抬首跨出步伐。 有了前者的对比,皇帝虽说不上箭步如飞但速度也着实令我倍感欣慰,他踏上高台之时,八方火台燃起火焰,中心高台上的火柱也随着燃起,皇帝持香向天祭祀。 我仰望着他,相似的一幕总会令我感慨万千。虽然前生我也曾经这么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每一个动作,可与前生不同的是,这一次真的不一样了。 我与他都不再像前生那样了。 风中隐隐有什么声音一瞬而过,我尚未反应过来,听见高台上的皇帝暴喝一声,震怒无比。 底下的我们全都懵了,这时我终于发现不对劲。突然自四面八方涌出身着盔甲的士兵,将我们团团围起,高台之下一片撕杀声音,皇帝带来的护卫与那些人兵刃相向互相撕杀,血溅当场。 我身边的宫女吓得惊叫连连,绿桐脸色发青紧紧地抱住宝宝,而小桃红伸手护在我前方,脸色异常难看。 140.祭天坛上谋反 护卫很快退到我身边形成一道保护墙, 我命人小心保护宝宝, 紧张地抬头往高台上看去。 皇帝居高临下俯瞰一切, 我只能依稀看清他的侧脸, 感受到他方才一声暴喝的怒意。 隐藏在暗处的人不知埋伏了多久, 或许早就在等祭天这个机会意欲行刺皇帝?可令我意外的是那些人的目的竟然不仅是高台上的皇帝,反而一群人直攻向了绿桐所在。混乱中绿桐尖叫一声, 不知何时宝宝被人从她手中夺去。我下意识想冲过去, 却被小桃红拦住,护卫将我护在身后一点点退至台阶下。 几乎不过一柱香的时间,突如其来的偷袭将我们所带来的人全部围成一圈。四面八方的围堵令我等进退两难, 皇帝带来的护卫被杀被困束手难搏,而渐渐涌出来包围我们的士兵则越来越多,形成鲜明的对峙之势。 皇帝脸色发黑,步下台阶来到我身边。与他一同下来的人还有老方丈,他眉心隐隐颤动了下, 却并没有说话, 冷静沉稳地站立于一侧。 我被现在这种莫名的情况惊得心里直慌, 只得左右张望。我现在最关心的是宝宝不知道被人抱到哪里去了,难道这些人的目的不是皇帝而是宝宝?! 这时上山的道路渐渐退开,一个气场明显与那些普通士兵不同的男人走了出来。 有人疾呼一声:“武英!” 这人身着盔甲确实不一般,明显是领袖级别的人物。武英岂不是正是留在京畿的两位将军之一么?他手中可是握着一份兵权, 却也仅仅只有十分之一的兵权。难道他以为手握这点兵权就能肆无忌惮地造反? 这回连皇帝也开口证实他的身份, 只是听起来语气不佳:“武将军, 你这是什么意思?” 武英冷冰冰一句话也不说, 直到从他背后逐渐走出一人,我这才意识到这件事根本没有那么简单。 “二哥!”我暗抽一口气。 他不是早在几个月前去了止水城吗?现在怎会出现在这里?! 我满腹心惊和不解,更令我惶恐的是二哥手中还抱着一个孩子,岂不正是宝宝么! 我下意识往后退,被皇帝伸手按住。我抬头看他,他眸中幽黑晦暗,深不见底。当日我向他保证只要二哥远离了京城,一切都将归于平静。我以为二哥一走,一切都会结束的。 可原来这一切不过是我太天真了。 二哥处心积虑为了什么?为了正是有朝一日能够取而代之登上王位。我一直认为二哥没机会了,就连阿爹也已经辞官告老,他离开了京城意味着党羽的垮散,他的势力已不再,他手中已经没有底牌。 可事实上,纵使大祁没有女皇制,就算宝宝是位公主,也并不意味着她失去了本身的价值。重点在于皇帝膝下只有这么一位公主,宝宝的出生意味着皇室的血脉得以顺延。 这也意味着,一旦当今圣上发生了任何意外,这位小公主都将成为关键。 我没料到离开京城的二哥会折返潜伏于此所作埋伏,更没料到这武英将军竟是二哥手上的人。纵使公开二哥的身份,他的即位亦是名不正言不顺。可他为什么还要部署今日这一出? 我忍不住发颤,将目光移至二哥手上的宝宝。 朱将军死后,皇帝手里已经持有半数以上的兵权,剩余的分别落在大哥手中三分,京城两位将军各一分。如今京城两位将军之一的武英这一份归落于二哥手中,另一名将军且不论忠于何人,局势已经起到微妙的变化。 如果二哥与皇帝手中所持的兵权是四五分,那么基本处于势均力敌的态势。这么一来,只要皇帝意外身亡,那么二哥的胜算便将随着扩大,再加上他手中还持有小公主这样一张王牌…… 所以今日他策划了这场谋反!二哥是在赌,只要皇帝死了,他真的赢了! 可一旦皇帝死了,大祁无国君,公主年幼,这也意味着大祁将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陷于分裂内乱之中。随着而来的将不仅是内乱带给大祁百姓的伤害,更甚者四方诸国将会对大祁内政虎视耽耽。特别是方俞,方俞在辛香国上面吃了大亏,一旦大祁陷入内乱之忧则可能引起他国的趁火打劫。 二哥真的是豁出去了吗?我不敢置信地看向他。 离开数月,他穿着宽松的袍子显得身型更加削瘦,眸中神采时暗时明,再不似曾经的如冠翩翩浊世公子。他的目光回落在我的身上,笑了笑:“好久不见,薇儿。” 他眸光一闪:“我说过,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我身子一震,并且能够感受到皇帝握住我的手臂一紧。 “二哥,你要干什么!”我忍不住叫道,根本不敢抬头去看皇帝的表情。 他会怨我吧?因为我请求放过二哥,却令他在此刻陷入这样的危难处境。 二哥并没有回答我,只是撇开脸朝皇帝看去。 “佟明容,你可知你这么做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皇帝冷声说。 “我只是想要夺回原本属于我的东西而己。”二哥淡道:“无论是那个位置,还有那个人。” 皇帝轻笑一声,以一种极不屑的口吻:“你以为你能抢得到?” “我会拼死一搏。”二哥冷静地说着,扫了周遭一眼:“我知道你身边肯定还藏着护卫。不必躲藏,今日一个都逃不了。” 待话音一落,皇帝眸光一黯,挥手示意。倏时从四方落下黑衣御影,以数目来看至少有上百人。 可上百人再加上皇帝带来的护卫,最多不过千人,而明显二哥带来的人拥有压倒性的数量。尽管我知道御影很厉害,每一个都能以一敌百,可二哥今日明显抱持着拼死一搏的决心,再加上寡不敌众,就算皇帝手持兵权再多,远水也救不了近火啊。 双方僵持了许久,老方丈这时道了一声阿弥陀佛,向二哥说道:“施主,凡事莫因执念而嗔、莫因贪念生惘,莫为魔戾所困。学会放下,莫误己之一生。” 二哥笑了笑:“大师,您说的话玄妙得很。人若没有那么多的执念那么多的贪恋何生而之为人?” 老方丈眉头蹙动一下,双手合十:“生而为人,渡七情六欲所考验。你心中戾气深重,登上那至尊之位只会令其孽煞更深,抿灭心性难道就是生而为人的意义?” 二哥沉下脸:“大师的意思是就算我能够登基也无法造福百姓成为一代明君?” 老方丈没有说话,我却听得心情无比沉重:“二哥,这个王位就那么重要?重要到必须到不惜付诸一切代价来换取?” “早在当年鑫王就已经失败了,先帝登上王位意味着鑫王已经失败了,这个王位根本就不属于他、不属于你。为什么要争这个本不属于你的位子!难道你就不能为自己而活吗!” 二哥沉下脸:“薇儿,你太天真了,你根本不明白。” “是,我不明白。”我忍不住心底的煎熬:“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宁愿背负骂名为世人所唾弃也不惜争夺这个王位,我更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是这样扭曲你的一生!” 他沉默了,这一次他沉默了很久,我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将我的话听进耳朵了。我只是希望他能好好地活着,为自己活着。从小二哥喜欢儒文比时政还多,诗辞歌赋游历卷轴比时政军事要更深得他心。可他总是强迫自己去研读国士论篇,不知从何时开始习惯跑阿爹的书房听爹与其他大人商量国事,再将年少时喜欢的放置在角落的位置,不再去看。 如果真的已经失去兴趣,为什么不扔掉?如果真的那么想要于朝中执权,当年他所选择的位置就不会是礼部。 鑫王已经死了,无论是先帝还是太后他们都死了,前人都已经死了。二哥是我二哥,一辈子都是我佟家的孩子,再不姓元,不是大祁皇室子弟,他只姓佟。 “佟明容,你该感谢佟家给予你栖身之所,否则你以为自己究竟为什么能够活到现在?”皇帝冷漠地开口:“佟昔年此等聪明的人,却是败于他的愚忠。他念及那么多年的旧情帮你,皇后念及兄妹之情替你开脱,你却是用这种方式来报答他?” 皇帝缓缓伸出手,指向二哥:“今日你的谋反,足以令整个佟家败于涂地,再无翻身之日,佟氏将因你而亡。” 二哥眉梢一动。 我又惊又急地拉住皇帝的衣摆:“皇上……” 皇帝偏过头来瞥向我:“难道你就从来没有想过,他既然不是真正的佟家次子,那么你真正的二哥在哪?” 141.佟昔年的秘密 听下人说老爷去了醉宾楼与老朋友叙旧, 秀玲珑抿唇一笑, 带上早已准备好的元宝蜡烛和甜糕果酒, 避开府里的下人独自来到宅内最幽深的西角小院。 这里杂草丛生, 眼见是荒废了许久不曾有人使用。佟府极大, 庭院又多,鲜少有人踏足这片于整座府邸中如此偏僻阴冷之地。庭院里有一口废弃的井, 两米不到, 不深,里面依稀能瞧见一些干稀的黑泥和随处生长的杂草。 绕过井口就能瞧见后头有个小小凸起来的土块。仔细看打理得很细致,上面还特地弄了些遮雨的瓦片。可认真再看, 就会发现这凸起来的像一个极小的土坟。 秀玲珑舒展微笑,在土坟前蹲下,打开竹篮子将事先准备好的元宝蜡烛和甜糕果酒取出来摆盘。 “宝宝,娘亲来看你了。” 秀玲珑乐呵呵地将甜糕摆在最前头:“这是娘亲最近跟黄厨子新学的糕点,很好吃的哦, 你爹吃过直夸娘的手艺好呢。” 她说罢, 从篮子里掏出小酒杯:“这果酒味道很香的, 上次娘亲入宫见你妹妹时试了一口,酒香特别浓,味道不辣,还带着点果甜味。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反正娘亲很喜欢……” 她沉默地盯着土坟片刻, 忽而又笑眯眯道:“宝宝, 你别怪娘亲最近不来看你呀, 实在是你爹缠人得紧,娘脱不开身呀。你说咱俩都老夫老妻了,他还这么粘我,是不是说明娘亲还有那么几分魅力呀?” 可惜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回音。佟夫人悻悻地掏出纸钱元宝,点起火开始烧:“这个家真是越来越冷清了。你妹妹出嫁得早,又是嫁进了皇宫,娘是没指望她能常回来陪我的。自从你大哥去了南疆,老是脚不沾家,几年才回来一次。虽然现在讨了媳妇,却把媳妇一起拐跑了,娘还指望他们生个大胖孙儿陪陪我呢。” “可惜你不在,你要是还在,娘亲打死也不让你像你大哥那样不沾家了。咱别当官,经商挺好的,赚钱。然后娶个温婉的姑娘,生个胖儿子,留在家里陪陪娘……”秀玲珑念念叨叨了许久,声音越来越小,小得几乎无声。 “宝宝,娘亲真舍不得你。” “你放心,娘会为你报仇的。” 最后的那一声听起来像是哽噎,她背对着门口,所以佟昔年看不见她的脸,只能静静地站在门口位置,恍惚失神。他复杂地盯着她的背影,张了张嘴,始终开不了口。 直到秀玲珑直起腰来,慢慢地侧身回首。佟昔年意外地发现她并没有哭,更意外的是秀玲珑在看见他的出现时丝毫没有表现出震惊或者诧异,平静得近乎冷漠:“相公,你回来了。” “夫人……” 佟昔年欲言又止,倒是秀玲珑表现得自然得多:“相公最近盯得我这么紧,我猜想你怕是发现了什么。” 佟昔年将目光移至那个小土坟:“……这是你做的?” 秀玲珑随着他的视线也往下移:“是啊,你真是个狠心的父亲,将他葬在那么远的山头,可真是找得我好苦……幸好老李头管不住嘴最终还是告诉我位置,这才让我把他给接了回来,否则咱们宝宝不知得在那样的荒山野岭里头继续待多久呢。” 佟昔年只觉嘴巴苦涩,闷声说:“夫人,我……” 秀玲珑出声打断:“我知道。” 她垂眸浅浅一笑,一如她这么多年体贴温婉、善解人意的模样:“我知道,鑫王殿下对你有恩,我知道太后还是你发小,你们的感情凌驾一切,纵使牺牲一个孩子也再所不惜。我知你情义深重,当年鑫王是真的走投无路逼不得己才会将孩子托付于你,我更知道那些鑫王余党处心积虑想将明容捧上君王宝座,那些人中也包括你。” “人总是渴望着求而不得的东西,明知时势已更,却妄想昔日旧梦,企图重登高峰。他们都是不满足的,不满足于现状,不满足于被先帝打压,因为他们是鑫王旧部,先帝当然不可能放过他们。”秀玲珑低哼一声,不轻不重,一瞬不瞬地盯着佟昔年:“可你不同,你可以明哲保身,为什么不?情义真的那么重要,重要到可以牺牲我们的孩子?” “还是说你觉得,孩子没了,可以再生?”秀玲珑嘲讽地摇头:“你又怎会懂我的心?就算宝宝不是我唯一的孩儿,他也是我十月怀胎所生、我的亲生骨肉。” “你骗了我那么多年,你让我们的孩子代替明容去死,你怎么忍心?”痛苦在秀玲珑脸上一闪而过,随着而来的怨恨。这么多年她一直挣扎着、煎熬着。每当看到佟明容逐年成长,就像芒刺,扎在心中,痛苦窒息。 佟昔年捏着眉心,眉宇间透着淡淡的疲倦与晦涩:“所以你一直在暗中破坏我和明容的部署,因为你知道明容根本就不是你当年所生的孩儿?你……恨他。” “是!我恨他!”她安慰自己说这孩子是无辜的,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可每当看到他的面孔,她无法不埋怨无法不憎恨,无法不思念那个被替代死去的孩儿。 早在当日薇儿写信告诉他的时候,他隐隐已经产生怀疑。可他始终不敢过问、不敢细查,他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妻子,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的过去。 可当这一刻来临,看到她那么痛苦憎恨的神情,他心底深深被刺痛。不仅是愧疚,还有一种命运挣脱不掉的无力感。 “他们都是你我的亲生骨肉,我从未想要牺牲任何一个。”佟昔年双眉渐拢,轻声说:“你还记得么?当日你难产,几乎交整条性命赔付了进去,昏迷了许多天,若不是鑫王千里迢迢将老神医的药送达,不只是孩子,连你的命都会没有。” “药是鑫王殿下给的,他以此为代价,要求换取我们的孩子,我只能给他……” 一切仿佛天注定般巧合,纪芷心与秀玲珑先后临产,纪芷心顺利诞下男儿,玲珑却因胎位不正难产,耗了几天几夜,耗到最后甚至很可能会沦落至母子双双性命不保的地步。 是鑫王帮了他们,玲珑才能够活下来,他甚至没想到连那孩子竟然也奇迹地存活下来。所以当鑫王向他提出调换孩子的时候,就算明知孩子给他将凶多吉少,他就算痛心也无法不给。 因为这是他欠的,他该还。 当年鑫王殿下走投无路,他的孩子为先帝所忌惮,一旦落在先旁手中根本没有活路,所以鑫王才会想方设法想要保住他唯一的亲生骨肉。 鑫王告诉他,他和玲珑还年轻,孩子总会再有的,可鑫王却只会拥有这唯一的孩子。因为皇帝即将将他流放出大祁,让他遭受百般折磨,更不会让他有命活着回来。他的孩子是纪芷心所生,更加成为皇帝心中不可不拔的眼中钉肉中刺,所以他必须想方设法保住自己的孩子。 不仅要保住自己的孩子,他还将自己对王位的期许全部寄予孩子身上,要他有朝一日能够为父报仇、为他重夺王位。所以鑫王留下了旧部,并且将孩子留在他佟府里,由他们来教导这个孩子的成长。 他没有勇气告诉玲珑,这么多年他心底一直对妻儿抱持着自责和愧疚,可他并不后悔。当年鑫王以命抵一命,他就预料着保母非子。一切都是这孩子的命,如果没有鑫王的药,这孩子也根本活不到诞生的那一刻。 秀玲珑脸色惨白,却仍旧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残忍,为什么非要我们的孩子不可!” 佟昔年沉默地伸出手将她深深抱入怀中。 鑫王利用了他的愧疚之心,布下了这一盘棋,保住了自己的亲生骨肉,带走了他与玲珑的幼子,最后死在了异国他乡的亡命之路上。 没有人比他更适合抚养鑫王遗子,因为没有人能够像他这样如此愧对于他,没有人像他这样必须用一生来偿还多年的恩情。 他欠鑫王太多,也欠纪芷心太多。 曾经没有鑫王的力保与洗冤就不会有佟氏今日的屹力不倒,没有鑫王求来的药或许玲珑早就死了,这是他欠鑫王的恩情。 如果当年他没有帮助纪芷心逃出去见先帝,就不会被先帝蛊惑利用,更不会陷入两王之争,沦为先帝击垮鑫王的工具。 又或者说,如果当年他没有带纪芷心去龙王庙,或许纪芷心会心甘情愿地嫁给鑫王。 一切仿佛于冥冥中早有天定,因果报应,将所有的人都推向一个无法退却无法返回的境地。 “玲珑,是我对不起你。”这是一句深埋心底二十多年的一句话,佟昔年今日终于能够说出口。 一朝被揭开,只有千疮百孔。 秀玲珑靠在佟昔年的胸膛,再也无法抑制情绪掩面落泪。 142.皇后乱中逃命 “难道你就从来没有想过, 他既然不是真正的佟家次子, 那么你真正的二哥在哪?” 我怔了怔, 下意识地往回看, 发现二哥的脸色异常难看, 一时间我脑子有些空。 如果二哥不是二哥,如果当年娘亲真的生了一个孩子, 那么这个孩子现在又在哪? “佟府不可能无端蹦出一个孩子, 父王当年盯得紧,如果孩子出现得太巧,反而更显突兀, 绝不可能无人猜疑。”皇帝冷声说:“这也意味着,当年佟夫人怀有身孕是众人皆知的事实,就算佟府迎来了新生儿也绝对不会引起他人注意。并且在鑫王流放之时,怀中确实抱着一名新生婴儿,所以当时并没有引起怀疑和猜忌, 也就不会有人发现其实这两个孩子已经调包。” 我猛地一震。如果留在佟府的孩子是鑫王之子, 那当年鑫王带走的……必是真正的佟家次子! “他的命是拿你亲二哥的命换来了, 难道你还想袒护他?”皇帝沉声说。 二哥脸色阴晴不定,一旁的武英突然喝道:“如果当年没有鑫王及时送达的药,莫说佟昔年的儿子,就是他妻子也绝对活不了。这是佟昔年自己选的, 以命抵命也是他答应的, 此事怪不得殿下!” “这就是鑫王的手段。”皇帝冷笑一声:“挟恩图报, 为的正是要佟昔年欠下这份情, 要挟他用一生来报这个恩。” 武英额间青筋暴突,正要反驳,二哥伸手拦住他,冰冷的眼神扫向皇帝:“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不必你多作挑拨。”他将目光转移至我身上:“薇儿,这是我、还有父王的罪孽,我承认。待一切结束,我会向娘……向佟夫人亲自赎过。” “不过狡辩。”皇帝满目阴霾,重重地说了一句。 二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露出一抹挑衅的冷笑:“你以为自己又比我好得了多少?” 倏时皇帝周身气压骤降,他眼疾手快将我拉至身后,黑衣御影突然冲向前方。武英一声暴喝,带领身后的士兵强冲而来,拼死搏杀。 我没料到皇帝会先动手,忍不住惊呼一声。可现场早已一片混乱,四周几乎全是刀剑相击的厮杀声,混乱中夹杂着惨叫。 我直觉手心冒汗,身子发抖。以寡敌众,被人围堵在祭坛之内进退不得,我不知道皇帝他到底怕不怕。他紧紧攥着我的手,背对着我,仅能看到他冷峻的侧面:“在我与他之间,你会选择谁?” 我一愣,隐隐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一丝不寻常。我莫名觉得心慌:“当然是你啊。” 他侧脸微动,浅浅勾唇:“你不怕?” 怕什么,怕死?左右我已经死过一次,其实就是再死一次也没什么好怕的。我摇头,他低低一笑:“……好。” 我没料到生死关头他居然还有心情关心这种东西,心里更焦急。我紧张地在混乱中寻找二哥的身影,他很安全,身边有许多护卫,没有任何人能够靠近他的身边。 当我俩四目相对,他我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微苦。 看到这样的他,我不知心底的滋味是什么。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恨二哥。当皇帝告诉我,二哥的命是用我那从未逢面的亲二哥的命换来的,我心底空荡荡,百味杂陈,却说不下多恨。 在我有意识起,二哥就已经是我的二哥。从小陪我长大,陪我哭陪我笑,那些都是现在的这个二哥。 或许我那在天之灵的亲二哥会恨我吧?因为潜意识里我其实已经自私地倾向于现在的二哥了,无关血缘,就算不是真正的兄妹,在我认知中他就是我的亲二哥。 可我心底却又矛盾,埋怨于二哥的自私,埋怨他为一己之私不顾天下大义,埋怨他宁可背负罪名也要弑君篡位。 我恍惚地看向眼前的一片混乱,祭天坛被血泊所污,冲天的厮杀声不停回响,死伤无数,却依旧没有停下。 天边传来军鼓阵阵,震耳欲聋,在场的人下意识停顿手中的动作,武英神情大变,连声急呼:“快!冲杀!抓住皇帝!” 我茫然地看着,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刚才的军鼓是怎么一回事?眼看我们处于劣势,为什么皇帝看起来更显游刃有余? 我隐约听见皇帝说了一句什么,嘴角倏而擒起一抹冷漠的笑意。 气氛渐渐凝重起来,二哥脸上闪过一抹焦虑,他将孩子塞给身边的人,竟运起轻功持剑而过,并且很明显他的目标正是我们。武英带兵从后包抄一路追随,竟是不顾一切地拼死护主,一路劈开一条血道往我们这边冲来。 二哥平日看似儒雅公子,实则他的身手与大哥不相上下。他是关师父真正的关门弟子,论身手我是根本敌不过他,我没料到他这次是要亲自动手。眼看他越来越近,皇帝突然从护卫手中拔剑而出,毫无预兆迎面而战。 我惊得合不拢嘴,想要跟过去,却被几名御影生生拦截,小桃红更是发挥护驾精神牢牢抓住我不让动。 眼看他们正面交锋直接打了起来,我又气又急。他们几乎剑剑撂了狠劲,招招要命,几次只稍刀锋一偏就能实打实扎进肉里。我看得心惊肉跳,偏偏什么忙都帮不上。 这时我听见一声暴吼,扭头一看竟发现武英带人与保护我的御影打了起来。我没有想到原本还在数十米开外的武英已经冲到这里来,而且就在这么近的距离和那些御影交手,更没想到他们不是带人包抄皇帝而是折过来抓我! 小桃红厉声尖叫将皇帝的注意力吸引过来,我想从地上抓了把剑想要自保,而偏偏我这一身厚重繁冗的华服拖住我的动作,只慢一拍已经来不及拿剑,武英几次三番越过御影意欲抓我,我狼狈躲闪已经十分吃力。 这时我瞄见皇帝几次想要返身回来都被二哥拦住,脸黑如墨。这下二哥的意图有多明显我和皇帝都已经心知肚明,从武英几次下手可见他是不打算要我的命,二哥分明是故意将我和皇帝分开然后想要趁乱把我带到他那方去。 届时皇帝中了调虎离山计再要折返已不容易,而我身边的御影眼看渐落下峰,远不如武英凶猛之势,我行动不便想从这样的混乱之地逃生难如登天。 我和小桃红分散逃开,只能从混乱中隐约听见她呼叫我的声音。当最后一名御影被力大无穷的武英砍断左臂,我已经完全失去保护的屏障。 慌不择路之下我终于被裙摆拌倒,一个高大的阴影渐渐袭来。我下意识地缩起脑袋,原以为这回是真的逃不掉了,却没料到这种情况下竟还有救兵。 一阵掌风刮过,将武英震开几米。我抖了抖,没料到救我的人居然是笑弥勒般的方丈大师。 他站在我前方,双手合十幽幽道一声‘南无阿弥陀佛’。 我惊喜过望:“大师!” 方丈大师与我浑然没有半点灵犀之感,无比忧郁地低头闷哼:“罪孽、罪孽呀……” 好好的祭天仪式变成现在这般乱糟糟,我能体会他糟糕的心情。我从地上爬起来,感受到至今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只是现在还不是安心的时候,皇帝和二哥还打得如火如荼,武英虽被大师震了出去却也很快抓起剑虎视耽耽。 我扭头寻找小桃红的身影,深怕她一个不小心被人砍了。所幸她极度惜命,躲得挺巧倒是没什么大碍,看到我没事还远远地冲我猛招手。 我见她没事,立刻朝皇帝和二哥扫了一眼,再向四周搜寻宝宝的踪迹。宝宝没见着,我倒是意外发现生命力惊人的绿桐东藏西躲地朝着一个方向匍匐前行。 一见她如此坚韧的英勇向前,我已经猜到那边有什么了。果不其然,北祭坛树下有一伙一直没有动作的人,其中似乎护着什么。我猜宝宝肯定在那里,心里盘算着,到大师耳边嘀咕一声。他挑眉看我,勉强把袈裟脱给我,算是同意了。 于是,大师开始卖力地与武英周旋,而我披了袈裟撸起袖,从地上捡了把剑,小心谨慎地往北祭坛的方向找去。 143.皇后一声要挟 元佑嘉知道单打独斗是赢不了佟明容的, 他只是沉不住气。他并非经不起佟明容的挑衅, 他甚至不知自己的一时意气用事源自于何, 莫名发自心底的冲动, 或许有太多复杂的情感趋使令他拔剑相向。 从他第一次在纪府见到这个人起, 他明白自己潜意识下并不喜欢这个人。至于出自何种心思,他也不懂。或许是因为外公的一句夸赞、一声感叹, 他注意到这个人在外公眼里的不一般。 当时的他并不知道佟明容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一次听说他时,似乎还是黑炭无意识地提到时了解的。知道他是佟家次子、拥有幸福美满的家庭、还有无数人的关爱和注目,甚至每次从黑炭口中听见这个人, 她的语气都是充满了崇敬和仰赖。 这个人令他倍感欣羡,还有嫉妒。 这种感觉随着彼此身份的差距渐渐淡去,他的身份已经没有任何人能够与之攀比,他也不再幼稚地做对比,那种年少的心理渐渐消却。可究竟是什么时候再次涌现出来的? 似乎是第一次注意到皇后与佟明容之间暧昧不明的感情以及关系之时。 元佑嘉还记得当日秋狝, 隔着篷帘听见他们的对话时, 心里头油然升起一种古怪的滋味, 至今令他记忆犹新。 如果那时候没有听见皇后的那句话,他平静无波的内心深处不会产生任何涟漪,他就不会细细琢磨那一番话,也就不会注意到皇后与佟明容之间耐人寻味的兄妹关系。 越是在意, 越是令他按捺不住躁动的心。 那一夜与皇后和衣而卧, 令他忆起大婚之夜时皇后说的那句:她心里住了人。那一刻他脑海里浮现的只有一个人, 那就是佟明容。 元佑嘉的剑划破佟明容的左臂, 外袍渐渐染上血色,他凝视眼前之人。 佟氏功高震主,一直为他所忌惮。当他注意到这背后的阴谋之时,瞬间注意到其背后的核心是佟明容,这也令他更加厌恶此人。如果他们还保持着身份的差距,那么佟明容所做的一切便是在挑衅他的权威,更令他厌恶的一点是,他是皇后心底的人。 这个人不仅夺走皇后的心,还想要抢夺他的皇位,最令他感到可笑的是,这个人竟是他所谓的‘兄弟’。 兄弟? 兄弟简直是这世上最令人厌恶的名词,无论是曾经的两位兄长还是佟明容这个人,都是他最厌恶的存在。 如果他不是兄弟,或许他不会厌恶至斯。可偏偏他们竟是兄弟,他们爱上同一个女人,今日他不仅是篡位弑君,更是要夺走他的皇后! 军鼓声渐近,冲锋号角声声不断,皇帝的援兵到了。眼看从原本的寡不敌众渐渐占据了上锋,佟明容的动作并不慌乱:“就算你设下埋伏又如何?只要我现在杀了你,群龙无首之下你以为他们奈何得了我?” 元佑嘉沉下脸:“你以为你真能杀得了朕?” “朕?”佟明容冷笑:“你很快就不是了。” 佟明容一剑刺向元佑嘉的胸口,元佑嘉眸光一厉偏身侧闪,这时候他曲膝一矮一剑刺走佟明容的腿部。佟明容暗暗皱眉,剑光一闪横向元佑嘉的脖子。元佑嘉及时闪避,脸颊划出一道血痕。眼看佟明容受伤,元佑嘉趁机抄剑怒刺,可就在这时佟明容手腕一转以剑横过元佑嘉胸膛。这一次元佑嘉躲避不及胸口的袍子被划出一道深口子,元佑嘉忍痛欲退,却没料到佟明容狠狠攥住他的手臂向前一扯将银剑送出横于他的脖子上。 眼看佟明容擒住皇帝,武英一声大喝几乎冲破天际:“皇帝被我等擒下!” 祭坛上所有人纷纷僵住动作,紧张地往皇帝的方向看去。元佑嘉和佟明容一人单膝跪地一人勉强站立,双方的剑已经沾血,而佟明容的剑更是横在皇帝的致命位置。 “住手!” 这时远处一声高呼,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朝声音的方向看去。 我裹着袈裟气呼吁吁,强压下恐惧和颤抖,将宝宝高举于半空大声喊道:“住手,公主在我手里!” 佟明容眸光一闪,危险地眯起双眼。 接触到二哥的目光,我打了个哆嗦。可现在不是怂的时候,在几个小师父的帮助下我渐渐来到二哥和皇帝所在的位置,小心翼翼地托着宝宝,紧张道:“二哥,放了皇上。” 二哥盯着我,仿佛我在跟他玩闹似的:“薇儿,不要胡闹。” 我猛摇头:“二哥,就算你杀了他也没用,援军到了,你也逃不了。” 二哥出奇地淡定:“没有了皇帝,那些援军根本不算什么。” “如果皇上死了,公主在我手上,我以太后之名指挥全场,你也逃不掉!”我咬紧牙关。 二哥神情莫测:“你要为了他来对付我?” 我沉默不语,倒是皇帝沉声道:“她是朕的皇后,大祁的国母,就绝不会放过你这个乱臣贼子。” 二哥抬眸,意味深长道:“你还不明白?他死了,你把孩子给我,无论将来你要当太后,或者皇后我都能给你。” 我身子一颤,皇帝瞬间冷脸:“佟明容!” 二哥摇头失笑:“元佑嘉,你真的以为你能够撼动我们之间的感情?” 皇帝瞳孔骤缩,我怒道:“够了!” 我努力平复情绪,郑重道:“二哥,今日如果我眼睁睁看着你杀了皇上,他日无论你给予我多少荣耀都没有用。我现在给你机会,带着你的人走,否则我绝不会放过你们!” “你以为我们有退路吗?”二哥握剑的手一紧:“薇儿,你太天真了。如果我现在放过他,就什么胜算也没有了。” 我皱眉,他只是露出嘲讽的微笑:“这一切都是他设下的圈套,你我都是受他利用摆布的棋子。” 144.皇后处境微妙 我暗暗蹙眉, 却不料武英趁我不备偷袭将孩子抢了过去。我心下一惊, 来不及反抗就见不远处的御影不甘示弱立刻冲过来抢人。双方一触即发大打出手。 二哥远远凝视, 手劲一松未料皇帝趁乱单手握剑, 心下一狠用力抓住那剑挥开。二哥沉下脸, 反手退开。皇帝一手虎口撕裂,并没有露出怯意, 仗剑再战。 被武英夺走孩子的我心急如焚, 眼看武英和御影打得不可开交,我趁乱想要靠近,却一下子被其中御影拦下。可未等我开口, 那御影竟被人偷袭从背后砍了一剑。我惊得目瞪口舌,一见那人打扮似是武英副将,心道不妙,拔腿就要逃跑。 经过刚刚那一出这些人怕是已经意识到我的威胁性,那副将气势汹汹持剑追我, 肯定是要杀我灭口了。我边跑边急, 一边想冲去武英身边抢宝宝, 一边又要躲背后的追杀狂。 这时我听见武英被砍一刀发出的惨叫,那副将双眼更红,追得更猛。这种情况下他不去帮武英跑来追我作甚?!好歹我也是个练家子,虽然只是半调子, 但跑起来比一般女人强。可再强也强不过男人, 眼看那个副将狗急跳墙, 追着我一通狂砍, 我只得一边喘气一边大叫。就在我已经跑脱没力气之时,一人闪身而过截腰把我揽下,持剑将副将的刀挡了回去。 我满头星星,好不容易稳住气息抬起头来,险些背过气。等我回头再看,皇帝已经脱身,站在御影的保护下,面色铁青。也就是说方才很可能皇帝跑了,所以二哥才有空扑过来找我。 可我一点都没法安心。虽然二哥把人给挡了去,可我还是落在二哥手上,岂不羊入虎口? 那边武英铁打似地以一敌五闯出一条血路,千辛万苦地抱着孩子与二哥汇合来了。一场混战之后形势变得更加微妙。原本皇帝落在二哥手上,随时都有可能手起刀落一命呜呼。可现在变成我和宝宝落在二哥手上,皇帝平安无事被保护起来。我下意识产生危机感,这种危机来源于皇帝是无可取代的存在,而我和宝宝不是。 果不其然,武英这边明显气势弱了不少,而皇帝那边士气空前高涨。 我只觉腰间一紧,二哥揽着我腰肢的手臂一绷,显然他亦是心知形势不妙。二哥阴恻恻地盯着前方,却是以极细的声音在我耳边说话:“薇儿,你不该帮着他的。” 我心头一紧,强作镇定道:“二哥,你不该执迷不悟的。” “执迷不悟?”二哥的一声笑轻轻刮过我的耳际:“你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执迷不悟吗?” 我耳边一痒,忍不住侧开脑袋。二哥的手一紧:“真正执迷不悟的人不是我。” “放开她。”皇帝声音徒然一高,拨开众人走了出来。 然而二哥纹丝不动,他森森一笑:“薇儿,你太天真了,你以为自己能够改变他?你以为皇帝真的放心让我走,放心让我继续活在这个世上?” 我暗暗皱起眉头,他顺势将我拉近他的怀里,背贴在他的胸口上,故意以一种暧昧的姿态站皇帝面前。我直觉皇帝的脸已经黑了一大片,可二哥的动作看似放松,却是一点让我挣扎的余地也没有,紧紧将我扣在身前。 “难道你不好奇,为什么出发去止水城的我会来到这里?” “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我,他要名正言顺地扼杀我的存在,最好的方法就是逼我动手。从离开京城之后,追杀索命之人前仆后继。我本是奇怪他的意图,直到登上灵山之后,我才终于明白到他真正用意。” “在当日将我贬谪至止水城起,他开始部署,刻意大张旗鼓肃清旧部,令旧部开始焦虑恐慌,他们急于抗衡,或者说他们不甘心多年心血一朝化为乌有。皇帝正是利用他们这种急切的心理,再高调为公主造势,选择一个空前有利的场所,集天时、地利、人和,灵山祭天不过是一个幌子,引君入瓮的幌子。” “他知道我一定会来,因为我根本走不了,从一开始就走不了。旧部必须将我捧为核心,他需要我出来当这个罪人,而且……”二哥微眯双眼:“他知道我会来,因为他把你带到这里。” “我来,是为了带你走。” 二哥的声音不低,所以皇帝也一样听得一清二楚。 皇帝自始至终什么话也没说,越是沉默越是令人心寒。我只觉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想要反驳二哥,却因为皇帝的冷漠而语塞。 我愣了许久,反问:“这是真的?” 皇帝终于不再保持沉默,然而并没有回答我的话:“佟明容,束手就擒,朕可留你一条全尸。” “命都没了,留条全尸有何用处?”二哥无动于衷,“你在意的不过是你的王位和权威,反正你的命保住了,就算现在皇后和公主落在我的手上,对你也毫无影响罢?” 说着,二哥从武英手中接过宝宝,单手掐在宝宝粉颈上高举半空:“不过是一个公主,就算没有了你也不会心疼吧?” 从远处传来绿桐激动的哭求声:“不要!皇帝,求您救救公主!” “你根本威胁不了朕。”皇帝面色阴沉。 “没错,我威胁不了你。”二哥啧笑一声,将剑抵在我的脖子上:“无论是公主,还是皇后。” 皇帝瞳孔骤缩:“你要干什么!” 二哥侧首轻声道:“薇儿,原谅二哥的自私。如果今日我带不走你,我也不愿把你留给他。但愿你陪我下黄泉,下辈子我会用一生来偿还我的罪孽。” 剑锋上移,皇帝几乎失控地大吼:“住手——” 我握住二哥的剑,他的手也随着一顿。我抬首看着眼前的一切,木然将目光移到皇帝的身上:“你终究还是骗了我。” 皇帝眸光闪过异色,紧紧抿着双唇:“他们从未放弃篡位弑君的意图,我不杀他则永远无法扼杀后患。” 我呆忡了许久,原来从一开始皇帝就不打算放过二哥,原来一切都是徒劳。我意识到近日的种种迹象,早已隐隐透露出皇帝的心思,他早在入山的那一刻开始埋下圈套,正是等着上勾的那一刻。 如果皇帝不来灵山祭天,则根本不可能引二哥动手。他把我和宝宝带到这里是为了将二哥他们引至此处,如果我和宝宝仍留在京城,他们会直接回京畿动手。 皇帝的理由很简单,因为他留不下二哥,二哥势必要死。 原来一切就这么简单。 “杀吧……你要杀了他,就杀吧。”我心灰意冷,哂然一笑:“反正已经逃不掉了,二哥你就死心吧。你要我陪你死,就带我一起死吧。” 二哥抓住我的手心轻颤,皇帝难以置信:“你在说什么!” 我勉强挤出一丝笑意:“二哥说的没错,是我改变不了你,是我太天真了。原来一切还是老样子……”原来重生与不重生根本没有任何区别。 我深吸一口气:“如果我死了,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皇帝脸色铁青,几乎是瞪视着我。 “二哥一死,再也不存在任何对你的威胁了吧?”我定定地看着他:“放过爹、娘、大哥,放过佟氏,放过他们,可以吗?一切的罪因都会消失,佟氏早已失去了顽抗之势,用我的死来抵罪,行吗?” “你要陪他一起死?”皇帝双目阴鸷,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我摇头。不是我想陪他一起死,是我不得不陪他一起死。 二哥今日若果逃不掉,他要我陪他一起死。佟氏受二哥牵累,我不死,皇帝也许诛连治罪于佟氏。 皇帝的眸中含着浓浓的火焰,冷光几乎摒射而出:“你就这么想陪他一起死?” “……”我哑口无言。 这让皇帝怒意更盛:“事到如今,你心底还是想着他,宁可陪他一起死!” “我……” 我张口欲言,皇帝一脸讽刺地打断我:“你终究选择了他。” 145.皇后终于死了 皇帝双眸几乎没有温度, 阴鸷的双眸横扫而来:“是不是自始至终你的心里都没有我?” 我心口一刺, 徒然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心慌。 “是不是从一开始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其实你根本从未放下, 你心里的那个人始终是他。所以你为了他欺骗我, 只为了让我放过他?”皇帝声音压抑沙哑:“什么重生, 不过是糊弄我的谎言。究竟什么才是你的真话,你对我说的可曾有一句真心?” 面对他的质疑, 我愣了很久, 觉得很可笑又觉得很无奈。心底很空,空荡得很难受。 “在你眼里,我对你说的一切都是谎言吗?”我低喃一声, 反问他。 他眼底充满怨怼和讥讽,我进而再问:“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一个满口谎言的女人?” 他没有回答,耳边是二哥低低的一声讥笑。我不知他是在笑谁,或许是皇帝,或许是我。 我牵动唇角:“既然你觉得是, 那便是吧。” 皇帝眸色一深, 绷着脸沉声说:“我不会放你死的, 你的命是我的。” 二哥终于笑出声来:“这可轮不到你作主。” 皇帝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朕可以答应放你走,从此即往不咎,但你必须放了皇后!” 二哥低头握住我的手,以一种只有我们彼此如此近的距离才能够听得见的声音道:“你看, 这就是你的选择?选择一个只会对你猜忌的人, 一个连你的真心都不懂得的人……” 我没有回头, 声音透着一股倦怠:“那又如何, 难道要我选择为佟氏带来覆灭的你?” 二哥微僵,五指不着痕迹地一紧。我知道这句话或许是刺伤了他,可我已经没有闲暇心情理会是否会伤害任何人。我只觉得很疲惫,对一切感到疲惫和无力。 无论是对二哥还是皇帝,那种失望席卷心头,疲累不堪得令人想要逃跑,再也不想面对这一切。 人一旦埋下怀疑的种子,就阻挡不了无根生芽越渐壮大。直到此刻我才真正意识到皇帝的不安源于什么,源于他心中认知的我对他的情感的不确定,源于他根本上的猜忌和疑心,源于他根本没有相信过我的话,源于他自始至终认为我的心是偏的。 我感到了前所未有倦怠,甚至失去了支撑我许久的动力。 沉默令皇帝的神情出现一丝崩裂,眼底闪过惶然之色,他怒道:“够了,你以为你死了就能一了百了?你要是死了,我绝不会答应你的要求,我要让佟氏所有人陪葬!” 我浑身一颤,眼前浮现当日桂兰殿上的那一幕,无比可笑。没想到两辈子重叠在一起,竟还能听见这句话。 “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吗?”我笑了笑,有些怅然:“皇上,你真残忍。” 他身子剧烈一震。 我盯着自己被剑割伤的指腹,那里还沾着血,低声呢喃:“我花了两辈子折磨自己,落得今时今日这般结果,可你从未相信我。既然不信我,为何要与我逢场作戏?既然所有人都得死,那我留下来又有何意思?” 我欲提剑,皇帝满脸惊愕,二哥警觉地按住我的手:“你干什么?!” 我冷笑着看向二哥:“你不是要我和你一起死吗?” 二哥微怔,立刻沉下脸。皇帝脸上浮现一抹焦虑:“住手!我答应你,我答应你放过他们了!” “可我不信。”我冷冷地抬眸,“今日所布之局不正是为了将这干人全部拿下吗?现在又何必继续假惺惺!” “二哥,怎么办?我一点也不想让自己变成任何人的绊脚石。”我低低一笑,抬头凝视他的双眸:“你说你回来是为了我。那么如果我死了,是不是意味着这一切都可以结束?” 二哥握剑的手一抖,他果然已经开始防备我了。他担心我会趁其不备引剑自刎吗?可笑,我又岂能从他手中夺剑?我不着痕迹地按住怀中那个一直未动的锦囊。尽管从未打开,我却知道大哥送给我的是什么。 最后关头,他竟帮了我一把。 我深深地看了皇帝一眼,充满恶意地微微一笑:“皇上,臣妾会如你所愿的。” 在我意欲夺剑的那一刻二哥挡下了我,我顺势滑出他的掌控,却并未脱离太远,甚至只有一步的距离二哥就能够将我抓住。可未等他反应过来,我将那个锦囊的药灌入口中,咽了下去。 皇帝蓦然睁大双眼,二哥出手如电仍是慢了一拍,他呆滞的目光落在被他抢夺走的锦囊中。 “二哥,如果今日你能活着逃离此地,你能不能听听小妹最后一次劝告?”我盯着那个从他手中滑落的锦囊,再将目光移至他神情莫测的脸。“如果我死了,你能放弃一切、再也不要回来,去过你本该拥有的自由?” 二哥失神的目光逐渐聚焦,变得惶恐。 我隐约从他眼里看见自己的倒影,只觉五感一疼,眼睛鼻子嘴巴似是有什么涌了出来,我下意识伸手捂嘴,掌心全是黑漆漆的血。 好疼。我感到一阵乏力,脑子失重颓然地跌跪在地上。 这时看见一片明黄残破的衣袂飘荡在眼前,我这才意识到皇帝已经来到我身边将我抱起。等我仰起脑袋微微张开眼皮,难得看到皇帝如此扭曲的表情。 他的手抓得我很痛,可痛不过满身不停抽搐的疼痛。 “混帐,你吃了什么!” 我已经疲惫得懒于理会,可看到面前这张惊恐万状的面孔,心里竟有一种说不出的解脱。 原来真的只有死才是我最终的解脱。 我茫然地睁开双眼,二哥甚至连靠近都不敢,呆滞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倒是皇帝把我抓得很疼,我第一次看见那样狰狞的表情,想笑却也笑不出来。 声音嘶哑喉咙疼痛,我不想说话,可皇帝却不停地冲我大吼,吵得我神志更不清晰。 “你不准死,听见没有!” “你要是死了我就让整个佟氏陪葬!” “佟薇!” 原谅我眼光差,自己挑的男人,临到我死还要威胁我,真可怕。 我颓然失笑,似乎有人抓起我的手为我把脉,可我觉得这一次我真的会死。记得上一次那么痛的时候,是从桂兰殿跳下去之时,似乎也是心肺俱裂的疼。可我不知道大哥给的□□这么疼,我要是知道就绝对要抗议换一种更轻松无痛的死法。 可我觉得一定不会有下次了。 滚烫的泪落在我的脸颊上,我猜可能是我家爱哭的小桃红又来替我‘洗脸’了。可这模糊一片之中我却找不着小桃红,只有皇帝一张朦胧的脸。 我张了张嘴,想对他说。 他俯下身子侧耳贴近我的唇瓣,我唯剩下的力气只能说出一句话,不知他听见没有,等我说完已经两眼一黑。 于是,我终于又死了。 146.此逝不再拥有 番外六 戚戚我心, 悠悠许卿。 元佑嘉暗暗皱眉, 被这句肉麻露骨又煽情的表白震出一身鸡皮疙瘩。 明明昨天经过的时候还没有的, 今天过来练剑就发现这片干净的石面上愣生生出现突兀的八个大字。 听说皇后是位名满京城的大家闺秀, 就算不是害羞内向的那一款, 合该是知书达理、温婉得体的千金小姐。可为什么这八个字让他油然生出被调戏的无力感? 元佑嘉忍不住抚额,好像哪里不对。他抱剑立在巨石前沉默许久, 盯着石面上的八个大字得出一个结论。 字丑。 他端详一阵, 启步正要离开,巨石后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元佑嘉警惕地眯起双眼,持剑退后一步, 敏锐地竖起双耳,倾听——啾地一声,极轻极低的喷嚏声。 “……”他默默将剑收回鞘中,似乎在这样的地方发现那个人的存在已经成了一种习以为常的事。 可未见她窘迫难当地爬出来,反倒是听见一声轻细的呼噜声。元佑嘉忍了忍, 终于倾身探前去, 目光一低, 注意到蜷缩在枯叶堆里的呼噜大睡的丫头。 这个不修边幅的丫头,与平日端庄贤淑的皇后一点都不像。 “哈啾!”皇后秀眉轻蹙,迷迷糊糊间终于把那片不断‘骚扰’她鼻子的枯叶拨开,翻身背对石头继续睡觉。 清秋之时, 遍地红叶。元佑嘉莫名出神, 直到她双肩因瑟缩而颤动, 他方如梦如醒。 元佑嘉撇开脸, 转身离开。可走了几步,突然伫足,再次回到那个地方,犹豫片刻终是脱下外袍欺身轻轻为她披上。 就在外袍落下的那一刻,皇后双眼蓦然睁开,不经意中对上他的眼睛…… …… … . 元佑嘉依稀忆起红枫林间的那一幕,她双眼中的神采明明不是这样子的。 惨淡的银月之下,衣摆随风摇曳,如残烛泪下,凄冷绝望。空洞漆黑的瞳眸没有一丝光影,泪水打湿皇后的面颊,随高台上的冷风颤动。 她说:“皇上,您真残忍。” 自她纵身跃下的那一刹那,仿佛重击骤然撞裂他的心脏,扼喉的窒息感涌上心头。只差一点点,似乎只要再快一些他就能抓住她的手,把她从下面拉回来。 桂兰殿高台上,强风很烈,刮得元佑嘉双颊很痛,他眼睁睁看着皇后掉下去时牵动嘴唇,似乎对他说了什么。 风声呼啸,将那残存的话语全部吞噬。 “……上。” “……皇上。” 元佑嘉回神之际,抬眸对上小海子忧心忡忡的双眼。他轻揉眉心:“何事?” 小海子一脸忧虑:“皇上,您近日总是心神不宁,可要好生保住龙体才是。” 元佑嘉回道:“无碍。” 小海子见他神色寡淡并不听劝,不再多言,将来意向上禀报:“皇上,天牢的彤妃娘娘一直吵着要见您。” “见朕?” “是,吵了好几天了。”小海子小心翼翼地打量主子神情。 “好,那便去见见她。”元佑嘉勾出一抹讽刺的弧度。 * 彤妃厌恶这座牢笼,这里肮脏乱臭得几乎将她逼疯,她不停地哭叫祈求博得同情。她要见皇上,她不信皇上对她如此绝情,她不该在这种地方的,她如今应该锦衣玉食、万人簇拥,佟皇后一死,新任皇后就是她! 一声‘皇上驾到’唤醒彤妃的理智,她眼前一亮,攀住铁栏仿佛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大喜过望。可当她看清皇上的眼神,希望和渴盼瞬间被浇熄。 彤妃急切地说着,企图得到体贴与谅解:“皇上!您不能这么对臣妾!臣妾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 “所以你要她死?”元佑嘉渐渐眯起双眼。 彤妃狠狠一震,眼底晦涩不明。 “你不该动她的。” 听见这句话,彤妃再也控制不住:“她根本不配当皇后!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我为了你付出这么多,可她呢?她什么也做不到,她根本配不上这个位置!” “你错了。”元佑嘉居高临下地冷睨她:“无论她做了什么,都轮不到你去动她。” 彤妃失神地仰望眼前这个男人,遍体生寒。她突然意识到他是一个皇帝,至高无上的皇帝,他眼里根本容不了任何人,在他眼里的自己根本不过一只无足轻重的蝼蚁。 她抖如筛糠:“皇上……” “彤妃,莫要太自作聪明了。”元佑嘉冷冷地甩下一句话:“就算没有她,朕的皇后也永远不会是你。” …… … . 踏出天牢之时,元佑嘉眉心不着痕迹地颤动了下,刺目的日光莫名令他心烦意燥,他挥退了小海子等人,独自去了红枫叶练剑。 剑舞红叶、纷落如霞。当背脊被汗涔湿,元佑嘉停下手中动作,低低喘息抹汗。看来今日确是心绪不宁,兴致不高,他恹恹地收剑。一阵风起刮过,一片枯叶落在眼前,元佑嘉下意识伸手去接,蓦然回首。 似乎好像少了什么。 他捏着枯叶,在空坪中站了许久。时间仿佛静止停滞,他沉默地低头,收剑入鞘转身离去。 他回到君心殿时,小海子来报提起一件事,令他想到那个被彤妃接去抚养的孩子。 彤妃失势后,宫人心散,有人曝出他那位小皇子在彤妃的怀语宫受到虐待,那位主事的宫女白芍哭闹着说自己无辜全赖彤妃指使。欺凌皇子可是大罪,这名宫女已被小海子命人杖毙。 无论是否彤妃亲自授意,但也绝脱不了干系。小海子抱着孩子一脸心疼:“皇上,这可太歹毒了,不能将殿下留在那怀语宫呀……” 等孩子抱到跟前,元佑嘉粗略扫过一眼,眉梢微动:“罢了,以后就留在朕的宫里吧。” “皇上英明。” 当夜月上中天,元佑嘉抬头望向高挂晴空的那轮明月,不知不觉又忆起桂兰殿上的那一夜,此生少有的情不自禁驱使他踏入皇后的那座凤仪宫。 自皇后死去,凤仪宫被封,深夜踏入静谧无声。 元佑嘉自认对皇后并无感情,却不知这些时日心中触动究竟为何。踏入皇后的寝殿,有些陌生违和,说不上心头涌起的滋味是什么。 他想,或许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厌恶皇后。 又或者说,其实自己根本不讨厌她。 斯人已逝。 元佑嘉往床榻上一坐,突然摸到枕间一块硬硌的石块。他疑惑地摸了出来,对着月色比照,浑然一颤。 他回到君心殿,从暗格中摸出自己自小一直保管至今的锦盒将之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碎裂的半块玉佛。 元佑嘉手心克制不住地发颤,他掏出从皇后的床榻的枕下找到的半块玉,将之拼合。 缝隙衔合,并不完全,却足以拼合完整。 完整的一个玉佛。 147.小桥流水人家 徐太医施针完毕, 小海子为皇上掖好被角, 这才送他出去。待他把门关好, 回头忧心忡忡地问:“徐太医, 您看老是这样也不是办法, 难道就找不到根治的法子?” 徐太医也是无奈:“皇上这偏头痛不似一般头症,寻不着根结所在, 老臣也是……无从下手啊。” “难道这么大的太医院这么多的人就想不出一个法子来吗!”小海子气急。 徐太医唯有羞愧抹汗:“其实依老臣看, 这并非寻常的偏头痛,更可有归病于皇上的心结。所谓心病难治,臣等也是心有余力而不足啊……” 小海子闻言, 脸色瞬变,却又实在无力反驳,只能松手放太医回去煎药。 其实他又何偿不知?无论让太医来施多少次的针、喝多少贴的药也是无济于事,皇上那分明是心病。自从三年前灵山祭祀皇上当场晕眩,之后断断续续病发了好几回, 虽有太医施针勉强压下, 却始终不得根治。 眼看皇上每每病发脸色铁青满额是汗, 痛苦得难以自抑,小海子看着也是心疼。 他当然知道心病还需心药医,可这药又哪是想要便可得的?瞧瞧皇上一咬牙,忍痛就忍了三年, 他这当奴才的又如何劝得了?如果皇后还在…… 小海子眸光微黯, 这时听见屋传出咯吱一声, 他连忙推门进去查探。 往室内瞧去, 隐约可见雪白信鸽已展翅飞出窗外,皇上手里握着什么正立于窗前低头细细阅过。小海子心中一定,走了过去:“皇上,可还头疼?” 皇帝并未回头,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小海子递来长袍为皇帝披上,不着痕迹地瞥过信函的内容一眼,那里面写了‘仰龙镇’三字,心知是外头送回来有关那位的消息。 “皇上,徐太医说您要多休息。”小海子犹豫着:“皇上,容奴才说句冒犯的话。您这头疼总归得治,这么多年了,想必……” “朕知道了,你下去吧。”皇帝打断他,平静地将信折起收入怀中。 小海子暗叹,老老实实地闭嘴告退。 室内幽静无声,皇帝站在窗前眺望远方。白鸽早已消失在天际,今日晴空万里,一片蔚蓝,广阔无边。天地之大,自由的小鸟尚且任我飞翔无边遨游,那个人离了皇宫之后,可是何等恣意畅快? * 仰龙镇是个被群山环绕的小镇,延绵起浮的群山像蜿蜒的长龙,仰头便是一片如龙的山形,故称之为仰龙镇。 恰是开春之时,繁花似锦,处处充满生机,小桥流水人家,民风朴实地方干净,我搬来这儿已有半年,半年的时间足够我很好的融入这里的环境与生活。 仰龙镇离京畿不远,甚至可以说很近。至于这里为啥朴实得甚至有点穷,主要是路不随官道,朝廷没安排这开辟官道,大小商贩不经此地,知府又是个特别知足不媚外的老实人,久而久之这儿也就随性被人给忽略了。 也正因为比较封闭,这儿的消息真不灵通,偶尔我想打听打听外头的世界深感艰巨,久而久之也懒得去打听,悠悠哉哉地过上我赛神仙般的小日子了。 你说我是谁? 我是一个没了相公的小寡妇,三年前开始周游四方,半年前随兴一起就搬来了仰龙镇,物色一处小宅,雇了个煮饭的大婶、扫地的大爷,仨儿住在小院里简单度日。 近日我有些苦恼。虽说我那死鬼相公生前留了点积蓄,可再多的钱总有花完的一天,我盘算该是合计合计找个门路赚点小钱养家糊口的时候了。 ……主要是我的钱快花光了。 简直恨断肠,当初两手空空跑路,真心没准备啊! 不管,且说我这人自幼两手不沾阳春水,冬瓜豆腐愣头青,一青二白穷不懂,究竟我该干点什么养家糊口呢? 我凝神远望,十分严肃,浑然没注意鱼钩的诱饵被池塘的鱼给咬掉,任它鱼杆一颤一颤直发抖。直到日上中天,我没想通,只好悻悻然收拾道具打道回府。 这才刚转过身,就有人来堵路了。 “哎哟,小娘子可巧,你看这时辰正好,不如跟我一起上沉香楼吃饭吧?” 听见这声色中带痞的问句,我无奈又厌烦地轻叹一声。来人是镇上新搬来的痞子,据他所说某日路遇小娘子惊为天人,听闻小娘子是名寡妇,深觉可盼可求必可得,故而天天跑来骚扰我。 虽说这儿民风纯朴,可我刚搬来时却也没少遇到流氓痞子,都被我打得爹娘不认再不敢招惹我,只有这痞子刚来几天没打上,天天在我面前耍流氓,简直神烦。 我今儿心情不好,一脚把他踹进池塘里喂鱼:“小娘子我觉得家里饭菜香,上赶着回家吃饭呢。”说罢我头也不回,转身就走,远远还听见这色痞拿话流氓我,我气闷地提着篮子回家。 这外头外外都好,就是流氓痞子多这点真不好,瞧见我一小寡妇就觉得好欺负,个个想要流氓我。 可我不当小寡妇,难不成要装个没出嫁的老姑娘?那多对不住我那死鬼相公。 ……虽然这死鬼远在天边,压根管不上我对不对得住。 我一进门,大老远就听见屋里头熟悉的吆喝声。果不其然,这进屋一瞧就发现关师父来了。 关师父跟自家似的边吃边招呼我赶紧落座。我接过筷子和碗,边夹菜边问:“关师父,您怎么有空来看我?” “路过这儿就顺便来瞧瞧你了,小丫头。”关师父自备水酒,一口酒一口肉十分畅快。 我应了一声:“您来得正好,这儿可封闭了,找个包打听都难。家里可还好?” “好好好,你爹娘身无牵挂,离京到处游玩,可比我这小老头还自在得多。”关师父边夹菜边说:“我们家丁香丫头可就不好了,最近孕吐得厉害,你白师父特地跑去南疆看她,直跟去见最后一面似的。” 关师父一惯口无遮拦,我俩自家人熟都习惯了,也不在意:“你可有二哥的消息?” 一听我说二哥,关师父浓眉就捏了起来:“甭提那小兔崽子,自从灵山一别,人就跟烟似的消失的一点踪影也没有,哪里都找不着。” 我定定神,若是连关师父这样的百事通都没有消息,说明二哥是真的离开了。 等我们一顿饭吃完,关师父自娱自乐一人独酌,我盯着他看了许久,终于还是问了:“那京里呢?” “你说京里的那位?”他嘿嘿一笑,显然老早就在等我开口询问:“那位呀,听说可长情了,日日缅怀他的皇后,茶饭不思着呢。” 我笑而不语。 关师父打量我一眼,忍不住又嘀咕:“你可千万别上当,要说这人有多长情,小老头可不信,你也千万别信啊。” “那你干嘛还告诉我?”我取笑道。 关师父悻悻然地摸摸鼻子:“这不是怕你一时想不开,死都死了,人还眼巴巴惦记着又跑了回去么。” 我忍不住莞尔。 确实,死都死了,自然没有再回去的道理。 148.这是一个开始(大结局) 你问我是谁? 我是佟薇啊。 要说我为什么还活着, 这话题有点玄, 可绝对不是又重生了。 其实我也以为那天必死不疑的。明明吃过药以后痛得半死还流了那么多的血, 等我醒来的时候关师父居然告诉我那颗压根不是□□, 作用就跟清肠胃没多大区别。 允我懵一懵, 清肠胃是要流这么多血的吗! 甭管这是什么药,总之吃了死不了, 就是吓坏了一圈人。听说皇帝被我吓哭了, 二哥被我吓傻了,我报复心重,听完觉得身心特别舒畅。 可我为什么醒来会在宫外呢?这就说来话长了。 当初大哥给我这玩意, 主要是怕我哪一天惹祸上身躲不过,给我弄了颗假死的丸子当保命符,事前也不吱一声,听他那么玄的口气直把我唬得以为是毒丸。 等我吃了以后,包括我在内所有人都以为我死了。皇帝见我不听话居然真的死了, 一气之下把那帮造反的人杀得一干二净。至于为什么独留下二哥, 据说因为他醋瘾犯了, 不想给二哥陪我下黄泉的机会,要他活在这个世上生不如死。 二哥估摸真被我吓到了,见我真死了,心如死灰消失得无影无踪, 连关师父这么百事通的人都没了他的消息。不过我深信, 只要皇帝没杀他, 他该是还活在世上的, 只不知在世间的哪个角落罢了。 我‘死’后,皇帝给我守灵守了七天。因为刚好在寺里,不用外找,自备替我诵经的和尚。我在棺材里躺了七天,事前不知哪里收到消息的大哥连夜传信给关师父,请他把我从棺材里偷出来。 不过这一点貌似触动了皇帝的火线,关师父差点跟御影打得敌我皆伤。后来也不知大哥送给皇帝的信里写了什么,关师父再要人的时候皇帝居然连人带棺材一并给了,然后抱着宝宝带着人返回了皇宫继续当他的皇帝去了。 我本以为皇帝这斯忒薄情了,一见我死就嫌弃尸体。孰料回京之后谣言四起,当我听说皇帝深情款款对外宣布要替我守灵三年,听完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没信。 三年后的今天,听说皇帝还在替我守灵,那种心情别提多复杂。主要我还是个活人,听说有人替我这活人守灵三年,能不复杂么? 可佟薇当年死在了灵山的祭天坛上,人死不能复生,自然我是不可能再回去了。 当然,在外野惯了的我,更是一点回去的意思也没有。就是偶尔回想起来的时候,没带够钱出门这一点令我悔不当初。 至于我和皇帝之间,事已至此已经没啥好说的了,等他守完这三年,咱俩的恩怨也该一笔勾销,从此再无瓜葛才是。 “是啊,差点忘了这茬。”关师父喝酒喝得直打嗝,眼睛一瞪额门一拍,突然想起事儿。“了彻让我给你带的。” 他伸手往怀里一掏,掏出一个符箓:“他说这是最后一个了,换完就没有了。” 我手心一颤,捏紧符箓,颔首说:“我明白了。” 关师父左右瞅了一眼:“我说丫头啊,你到底让了彻给你画的什么呢?” 我笑而不答,跑到卧房拿出本册子递给他:“劳您再替我送回信去隐山寺,把这交给大师,就说我咱俩清了。” 关师父吹胡子瞪眼,对于老是给我俩充当信差十分不高兴。虽说不乐意,但也还是接了:“最后一次啦!” 我笑眯眯地点点头:“最后一次。” 关师父吃过饭,不让我送,醉醺醺地走了。 我回到屋里静坐片刻,对着符箓发了好一阵子的呆。待我走到梳妆台前,背过身来将发一撩,扭过头去细看,脖子上的符纹也快褪得差不多了。 居然是最后一个了。 看来逍遥的日子也将到头了。 我将失落埋藏于心底,打起精神整理衣襟,决定出去瞎逛寻找赚钱的灵感。 可惜刚踏出门没走几步,那痞子刘又来骚扰我了。 没想到中午刚把人踹进水里,下午又厚着脸皮找上门来。而且这次胆子贼雄,居然带了好几个帮手。 我这人一向欺软怕硬,一见人多势众不对头,扭头就跑。 痞子刘简直臭不要脸,一个大男人欺负我一个弱女子,还带上一帮打手追我,令人无比唾弃。幸亏我路熟,转了几个弯甩他几条街决定跑去知府家告状。 仰龙镇的知府人是真不错,为人清廉又厚道,十分照顾老百姓。想我一个小寡妇独自过活不容易,被人欺负的时候只能跑来找他告状,一般情况下他都会替我出头的。 喔,别误会,知府他老人家年近花甲,比我爹还老,我都叫他老大爷呢。 至于我为啥没事闲着爱往这跑,因为他家后院种了几棵梨树,一到春天梨花满堂,看着跟从前京城那儿颇有几分相似,看得我实在有些把持不住,情不自禁就想爬树坐上一坐。 今日听说老大爷在正堂会客,我也就不去打扰人家,偷偷爬上人家的树。恰好今天穿了一身白,跟他家的梨花一衬,颇能掩人耳目。 我嗅着淡淡花香仰天眺望,正是个晴空万里的一天,澄澈蔚蓝,广袤无垠。温暖的阳光透过花间空隙散落在我身上,周身暖洋洋一片,令我心神一松、昏昏欲睡,忍不住枕臂小小地打了个盹。 迷糊之中,耳边隐约飘过一声熟悉的低叹,猛然将我惊醒。我蓦然睁开眼睛,恍然想起自己身处在仰龙镇上,爬着知府家的梨花树呢。 “哎哟,你怎么又爬这么高了。” 树下是知府大爷的呼唤,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抱着树干垂眼往下一瞧,突然怔住。 树下的老大爷身旁还站着一个人,他负手而立,抬头仰视,平静的双瞳澄澈如无垠之空。我的心咯噔一下,心脏犹如被人狠狠地攥紧了。 事隔三年。 事隔三年,我不是没想过有一天会再见到他,我只是没想到这一面会来得这么突然,更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再见。 老大爷客前失礼,颇有些不好意思:“实在对不住,这是镇上的一名小寡妇,性子比较直率不羁,平日喜欢上我这儿赏花,就是赏花的方式比较奇特……” “寡妇?” 听见寡妇二字,我猛地打了个激灵。 老大爷直冲我打眼色想叫我赶紧从树上下来不要失礼,可偏生我不想下去跟那人面对面,于是我抱着树干想沿着伸展出墙头的那一枝攀到墙的那一边,纵身正准备跃过去时,听见一声气定神闲地话语:“真巧,我是一名寡夫。” 我一个趔趄,落地没看好,一声惨叫,脚踝拐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老大爷带着人赶忙过来查看,我跌在地上咬牙切齿,看到那只伸出来的手,下意识别过脸:“我不认识你。” “……” “……” “……” 老大爷摸摸胡子询问:“你们认识?” “旧识。”他先我一步回答。 “那可巧。”老大爷恍然大悟,含笑颔首。他瞧着我的伤势,又摇头:“我看你自己是走不了了,我着人送你回去吧。” 说着,老大爷晃头晃脑地走了。我一咬牙,颤巍巍地扶着墙壁一拐一拐往外走。 他跟在我后头:“你能走吗?” 我头也不回:“能。” 潇洒仅保持在刹那,下一秒就打脸地摔了个倒栽葱。 “……” “……”他蹲到我跟前:“我背你。” “不。”我从地上撑起身,强硬地拒绝。 他木然地看着我,直接伸出手抓住我的两只手腕往脖子上带,强行把我拉起来往背上一带,果断利落地站起身。 我愣了几秒,气急败坏涨红脸,使狠劲直掐他脖子:“干什么!非礼色狼强抢民女耍流氓——” 他闷头轻哼一声,表示皮粗肉厚任我打:“没事,你掐吧。就是注意抱紧了别摔下去。” 我怔忡片刻,僵在他脖子的指尖似乎感受到脉搏的轻轻跳动。我触电般松开了手,复杂地盯着他的背,索性别开脸盯着一路的风景不再去看。待我认出回家的路,我突然皱眉:“你要背我去哪?” “回你家。”他微顿。 “你知道我家在哪?”我的声音陡然拔高。 这回他聪明了,闷哼一声算作回应。 我幽幽盯着他的后脑勺,闷头也不说话了。这一路彼此无话,我心绪凌乱得很,目光一斜,无意间扫到他的左耳,耳背上的那颗痣成功地再一次吸引我的注意力。 我呆呆地盯着那颗痣,心口堵得厉害,酸涩难当,抱着他脖子的双手下意识勒得死紧。 他只当我是脚踝疼,便出声安慰我:“没事的,我带了徐太医出来,他会替你把脚踝整好,不会痛的。” 我心里闷哼,别开脸仍是不说话。 他见我不说话,静默片刻道:“这几年我总是犯头痛,逼不得己必须带着太医出门。” 我一愣。 “说起来,这偏头痛还要从三年前灵山祭天说起。那年在山上狠狠痛过一回之后,这毛病就甩不掉了,有时一两个月痛一次,有时十天八天痛一次,一痛就痛很久……痛过之后,总好像有什么窜起脑子似的,总会浮现出断断续续的画面,一点一点地填埋空缺。” 闻言,我身子下意识地轻颤,他似乎感受到我身子的颤动,手劲微微一紧。 “我看到了很多人、很多事,很多的画面走马观灯,目不暇接……突然有一天我发现,我好像是我,又好像不是我。我是这个元佑嘉,又好像是那个元佑嘉,年年月月渐渐有些分不清了……” “可似乎每个都是真实的我,而每个我心底好像都装了一个人。”他顿声:“一个你。” 我眼眶微微泛红,别开眼去。 “好像前世今生,又好似恍然一梦。可一切都十分真实,真实得……令我揪心的痛。”他的脚步放缓,垂下眼帘:“偶尔一觉醒来,我会分不清哪个是真实哪个是虚假,每当想到你已经死了,我就觉得痛苦得窒息。” “我用两辈子伤害了你,你要恨我,要离开都是理所应当的,所有我理解、我接受……我愿意放你走。” 这时,他停下脚步:“我想如果三年的时候可以冲淡一切,那么我便放你恣意翱翔,再也不去干扰你的生活。” “可当三年过去,我却意识到自己根本从未打算放手。”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背对着我看不清表情:“有时候心里清楚是一回事,做不做得到又是另一回事。我想用三年的时间去改变,却只能用三年的时间懊悔;我想用三年的时间遗忘,却只能用三年的时间去思念。” “三年。三年的时间足够令我想清楚,我不能失去的是什么,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他轻笑一声,似是一声叹息:“所以我来了。” “我来找你了。” 我想发出一声冷笑,却只能以沉默取代。 三年的时间对一个普通人而言或许很长,但对我言却很短。我们用两辈子的时间互相折磨彼此,彼此早已疲倦不堪、伤痕累累。佟薇早在三年前就死了,从我诈死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决定彻底剪断这段孽缘。 所以我不想回去也不会回去,我们都应该学会放手。 ……可我也明白,我们已经用两辈子的时间互相折磨,又怎么可能仅用三年的时间淡忘彼此? 他再次启步,一步步地沿着大街向我家的方向走去。 大街上有很多人看着,可我却已经没有心思顾虑太多。我恹恹地趴在他的肩上,随着他走路的动作轻轻摇晃,并不颠簸,安静平稳。 我有些出神,喃喃说了一声:“我们回不去了的。” 生怕他没有听清,我在他耳边又重复一次:“真的回不去了……” 只听他似发自胸膛的一声闷哼轻轻回应,直到倚靠在他背上的我昏昏欲睡,朦胧中听见他说:“没关系。” “我们重新开始。” 我抿唇,复杂地垂眸看他,他的语气令人油然生出一丝豁达,就似这片无垠的蔚蓝天空。 我心中有些赌气:“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他低头没有说话,我还以为他是打算装聋作哑装傻充愣,可他并没有沉默太久:“我知道。” “我等你。”他仿佛触碰到我心底的声音,轻声回答:“这一次我来等你,我会等你一辈子。” 我眼眶微热,鼻子有点酸:“你等不到的。”我已时日无多,你等不到的了。 可他却告诉我:“没事,我愿意。” 或许人生就是这样,我们必须经历很多,才会学会懂得、学会看透。也许我们都不完美,才需要在活着的时候慢慢地去尝试和领悟。或许我和他会继续纠缠,在我还活着的时候,在他有生之年。 或许哪一天固魂不再,我将化作人间的一缕轻烟,到那时候他也能真真正正地遗忘了我。 或者,这就是我们的孽缘。 也罢,总归我们纠缠了这么久,不差这么一点点的时间。 …… … . 隐山寺中,两个花白胡子的老人坐观山岳远眺群脉。 “了彻,你可要老实交代,否则小老头可不放过你。” 老方丈小心翼翼地将终于被物归原主的小册子收回怀里,慢不经心地问:“啥?” “那天你托我交代的话是什么意思?瞧把我那小徒弟丫头给吓得面色全无。”关溪横眉握拳。 老方丈老神在在:“老衲可没吓她,老衲说的都是实诚话。” “那是啥意思?”关溪糊涂了。 “不必用了,自然就是最后一个。”方丈会心一笑。 好像说的挺有道理,可总觉得哪里不对。关溪托腮直瞪眼,要是白老头在,一定听出玄关子,可惜他人还在南疆,自己又没了彻这狐狸那么弯的小鸡肚肠子,实在是看不透、听不懂啊…… 了彻方丈笑得何其慈眉善目,才不告诉他自己是故意的,谁让那小丫头片子把他的东西诳了去,欺负老人家,忒不厚道。 他双手合十,虔诚地道一声阿弥陀佛。 149.如果重头再来 万箭穿心很痛, 呼吸停止的那一刻, 心底并不甘愿。 他想抹去薇儿的泪, 可惜身体的力气已经抽空, 再也抬不起手来。 可惜。 临死前, 佟明容想,他死不瞑目。 如果能够重来一次, 是否能够改变一切? …… … . “醒醒……” 黑暗中仿佛听见薇儿的呼唤, 佟明容有些想笑,又有些渴盼。 “快醒醒……” 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真实,佟明容双目紧闭, 眉心一跳,漆黑中一个稚嫩的声音大声呼唤:“二哥!” 佟明容愕然惊醒,眼前是一片透光的树荫,夏蝉低鸣,喧中透着难以言喻的谧静。 他满额冷汗, 伸手一拂, 立刻发现不对劲。他摊开双手, 手掌很小,光洁白净,也没有任何血迹。 怎么会这样? 佟明容惊疑未定,这是一片阴影笼罩而来, 他抬起头, 双眼微睁。 小女娃梳着双髻, 粉雕玉琢、唇红齿白, 双颊微微鼓起,奶声奶气地说话:“二哥,再不醒我就要捏你了。” 佟明容呆呆地张了张嘴巴:“薇儿?” “不是我是谁?”她狐疑地歪过脑袋,注意到二哥神情古怪。与其说是刚睡醒,不如说是做了恶梦被吓醒。她学着娘亲的模样伸手摸了摸二哥的脑门:“二哥,你是不是做恶梦啦?乖乖不怕,我疼你。” 感受到额间温暖的小掌心,佟明容眼眶倏而发热,狠狠地将她抱在怀里。 “呜啊——” 他俩抱成一团滚在草坪上,沾了一身的草屑,佟薇泪眼汪汪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直觉被二哥欺负了,扑哧扑哧小跑去找不远处掩嘴偷笑的大哥和丁香告状。 佟明容怔怔地看着这一切,平和、温暖。他握紧拳头,感受到源源不断的生命力。 他突然想到呼吸停止的那一刻,那个一闪而过的念头。 ——如果一切能够重新再来。 150.这是一个番外 许多年后, 大祁宗室出了一位战无不胜、所向披靡的将军。这位将军功勋显赫, 人称常胜将军。今日是这位将军班师回朝的日子, 京城的老百姓无论男女蜂拥而至, 围在城门口热烈欢迎将军的归来。 远远能够瞧见大军自远归来, 高头大马齐肩并进,将军身披金色盔甲, 英姿勃发。醉宾楼下人山人海, 少男少女激动万分,尖叫连连。 胡烈倚靠在窗栏边喝酒,深邃的五官、俊美的脸庞很容易吸引旁人的目光, 他随意地扫去一眼,玩味地勾唇:“这就是传说中的常胜将军?” 他对座的男子也向窗外看了一眼:“没错。” “看来也不过如此,真不晓得王兄究竟怕他什么?” 他话音刚落,对座的男子皱眉,立刻作了个噤声的动作:“殿下, 这里不是西岐, 说话还是小心些。” 胡烈粗鲁地挠挠后脑勺, 抱胸撇嘴:“你看这小身板,不知道的还当是个女人假扮的。” 对座的男子有些无奈:“殿下,这本来就是位女将军。” 含着一口酒的胡烈险些没喷出来:“女、女的?!” 对座男子姓申名嶙,是西岐王特地指派给胡烈随行一同出席大祁太子册封大典的臣子。虽然申嶙对这位玩世不恭、心性不定的王爷不是很感冒, 但也不得不遵照大王旨意, 时刻提醒他的言行举行, 避免落他人口舌。毕竟这里不比西岐, 诸国耳目纷纷,又是在他国的领域之中。 大祁这位女将军可谓声名显赫,也就胡烈这样不理国政、无所事事的王爷才会不知道了。 为了避免草包王爷往后继续口出狂言丢西岐的脸,申嶙觉得有必要给他多上几课。 “这位女将军来头可不小,大祁第一公主元静琛。当年大祁有名的战将朱清流就是她外公。别看她身板娇小,那是实打实继承了她外公的血统,一上战场堪比豺狼虎豹,杀人如麻凶残狠辣。据闻她身边可是没有参谋,每一场战事全赖她主事谋划,天下第一谋士的美名可不是说着玩儿的。” “这么厉害?”胡烈听得目瞪口呆,忍不住往楼下再瞧。女将军骑马已经过了醉宾楼,远远只能瞧见她挺拔的背影。胡烈摸着有些糙的下巴:“这么彪悍的女人,将来可有谁敢娶呢?” * 元静琛回到宫中,卸下沉重的盔甲,在宫女的侍候下入池沐浴。浸泡在浴池之内,滚烫的热水渗透她的每一个毛孔,舒畅无比。 这时走进来一个人,她拿着换洗的衣裳,微微一笑:“公主。” 元静琛睁开眼睛,瞧见这个人时,绷紧的神经尽数散开,露出了少女少有的娇羞,甜甜一笑。 这人是绿桐,是自幼陪她长大的贴身宫侍,也是她在这个世上最亲近的人。 元静琛比划了下,绿桐心神领会:“这些日子姑姑过得很好。倒是你,怎么肩上又多了道疤痕?” 元静琛泡在水下小小地吐了吐舌头,故意装傻。待她洗过,绿桐侍候她宽衣,适时提点她:“时候不早了,咱们赶紧上凤仪宫去向您母后请安去。” 元静琛一听,整张小脸几乎就要垮下来。 绿桐好气又好笑地敲了她脑门一记:“待会可不许露出这种表情,让你母后瞧见,准要叫你桃红姑姑打你屁股了。” 这可不是说着玩笑,皇后爱抽孩子屁股这事,整个皇宫上下都知道,别看她现在是女将军,真要被打屁股可就丢脸丢大发了。 元静琛想象一下那个画面,打了个哆嗦,连忙拍拍脸颊调整面部肌肉。 卸下盔甲之后的元静琛换上一身公主的裙裳,少了一丝锐气,多了几分少女的柔和。绿桐满意地点头,带她一同前往凤仪宫去。 未入凤仪宫的大门,远远已经听见皇后气极败坏的大呼小叫:“兔崽子,看本宫不打死你!” 元静琛循着声音来到碧池,瞧见了一踏糊涂的场景。 几个奶娃娃被挨个逮住不准动,最大的那位被皇后压在怀里直抽屁股,发出呜哇鬼叫:“母后——母后——儿臣再也不敢了——” 皇后气呼呼地抽了几顿屁股,另外三个看得直哆嗦。元静琛再看一团乱的池子,就见她母后心爱的乌龟被一只只捆起来窜起糖葫芦挂在树上,有的缩在龟壳里,有的张着四只爪拼命摇晃,看着真有那么几分可怜。 余下的三只小萝卜头眼尖地发现元静琛,立刻双眼大亮,搬救兵地大嚷:“皇姐!皇姐来了!母后,皇姐来了!” 皇后气喘吁吁地抹了把汗,抬头见到元静琛,这才稍微褪了些怒意:“宝宝,你回来啦。” 对于这个从小被歪曲的乳名,元静琛只能在心底默默哀悼。她点了点头,向皇后福身请安。 三只小萝卜头挣开宫人的手,一溜烟地扑过去抓住元静琛的裙子:“皇姐,快快救太子哥哥,他要没命了!” 那位即将举行册封大典的小太子元朗君睁着泪汪汪的双眼,可怜巴巴地用眼神向皇姐求救。 皇后一见,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地又抽了他一记屁股:“叫你皮!叫你带着弟弟妹妹欺负母后的乌龟,看母后今天不打死你!” 元静琛勉强接收元朗君的脑电波,赶紧摇头制止。这时周围的宫人也纷纷开劝,小太子识时务,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皇后道歉。皇后本还不解气,若非今儿长公主回宫,她怕是要挨个挨个吊着打。 人都说慈母多败儿,她们家的绝对没有慈母这玩意,皇后是实打实的严母,揍起儿子来特别狠。 在一众宫人的劝说下,皇后勉强放过那群捣蛋的萝卜头,携着元静琛入屋里坐。 没了那群闹事的小鬼,皇后恢复了往日的秀丽端庄。虽说三十好几,可仍旧驻颜有术,看着还跟二十来岁的丫头脸皮嫩,谁会想到这已经是四个娃的娘了? 至于为什么元静琛和她的弟弟妹妹们年纪相差这么大,这其中多少是有点故事的。 当然,那点父王母后私底的小故事,她也就不说了。 皇后清了清嗓子,端着热茶抿了一口:“瞧你,这么大一个姑娘家,长得秀气又温柔,偏偏要去学你外公带兵打仗,真是浪费了大好人才。” 元静琛忍着笑,人人都说她行兵打仗才是物尽其用,就她母后老是虎着脸说她浪费了一身妩媚的身段子,不学她亲娘跳舞,学她外公打仗。 元静琛双眉一舒,其实她并不是打小就喜欢这些个男人行兵打仗的玩意,她只是厌透了那些姑娘家背后说人是非罢了。自小因为她的亲娘以及她是哑巴的缘故,没少被人在背地里说闲话。被人背地唾弃久了,她心底渐渐生出一种不服,不服气别人的指指点点,所以她想自强不息。 后来她无意间拜读了几部兵法,心中油然生出一种想法。她不想学做一名只能躲在他人庇护下的柔弱女子,她想做一个能够顶天立地、自强自立的强者,所以她将她的想法告诉了皇后。 皇后并非她亲生之母,亦不似绿桐那般与她亲如母女,可皇后是个会用真心待人的女子,她不一定会接受你的意见,但她会细心聆听你的感受。 皇后一开始其实并不赞同她的想法,可当她想要坚持的时候,皇后告诉她一句话。 “如果你非要坚持己见,就要坚持到底,并且不要为自己的决定后悔。” 皇后最终答应了,她也记住了她的话,坚定自己的信念,坚持了许多年。 虽然今天皇后私下还会冲她抱怨几句,却会在提到她战绩功勋的时候露出赞扬和自豪的神情。 凭这一点,她心中满足。 “过两天是二宝的册封大典,你父王有没跟你交代啥?” 元静琛摇头,其实她刚入宫还没去见父王呢。主要她父王看起跟行走的冰渣子,她没点国家大事都不敢跟他坐在同一间屋子里头。当然,行走的冰渣子这个说法是皇后私下叫的。 皇后淡淡地点头,高深莫测道:“很好,届时各国来宾无数,打扮得漂亮些。” 元静琛莫名其妙,一头雾水,但见皇后这么交代,于是郑重地记在心里。 * 册封大典当天,群臣朝拜,各国来宾使者齐聚一堂。帝后落座,太子元朗君上殿,浑然没有一丝那日被皇后抽屁股的怂样,举手投足老练稳重,小小年纪已经彰显王者风范,令各国使宾纷纷赞叹。 宴席之时,元静琛乖乖地坐在角落位置,她因为不会说话,平日在人前就显得特别内敛害羞。 当歌舞奏起,众人举酒同欢,人们的目光都落在皇帝和太子那处,谁也不会去注意躲在角落静静喝酒吃菜的元静琛,除了一个人。 “听说你是哑巴。” 元静琛暗暗蹙眉,抬眸见到一个五官颇具西域风情的俊美男子冲她扬了扬酒樽。 元静琛漠然地收回视线,继续吃吃菜喝喝酒。 胡烈见她不搭理也不着恼,自来熟地用自己的酒樽碰了碰她桌面上的杯子:“这么不赏脸?那我胡烈先干为敬。” 他咕噜咕噜大口干完一杯酒,低头一看,元静琛还跟透明人似的浑然不理,胡烈这就来了性子:“你怎么这么傲?就因为你是大祁的公主,还是闻名天下的女将军,所以瞧不起我这个草包王爷?” 草包王爷? 元静琛挑眉,头一回听见别人自己说自己草包的。 胡烈见终于引起她的注意力,心情突然大好,故作挑衅:“听说你很厉害的样子,可我西岐的男子也绝不输人。虽说我没国内那些铁打的勇士那般孔武有力,可对付你一个女人绝对绰绰有余。” 元静琛很冷静,她可不是那种轻易被人三言两语就能挑拨起来的性子,更不可能明知这人是故意挑衅还会着了他的道。 “只不过你放心,我一个男人绝不会动手欺负你一个女人。我听说你是天下第一谋士,敢不敢跟我比智商?”胡烈冲她眨眨眼。 “……”元静琛用一种鄙夷的目光上下打量胡烈。 胡烈哈哈大笑:“你这是瞧不起我?想我虽不是什么力量型的男人,可我好歹足智多谋,智慧实力杠杠,怎么样?要比吗?” 元静琛突然被他勾起了兴趣,她突然很想知道这么一个自吹自擂坚称智慧担当的男人究竟有多厉害。她正打算点头之际,一声惊呼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殿下!” 申嶙方才把胡烈跟丢了,一想到草包王爷很可能到处给他西岐丢脸,他深觉压力山大。待他好不容易找到胡烈,却发现他正在作死地挑拨大祁那位女将军,吓得他心惊胆裂,忙扑过来拉住胡烈:“殿下!你怎么还在这儿乱晃,咱们得赶紧去向大祁的皇帝陛下和太子殿下敬酒,再迟就晚了!” “可刚才不是敬……”胡烈一脸糊涂,被申嶙连拉带扯地拖走。 胡烈气极败坏地冲元静琛嚷嚷:“你——你等我!我很快就回来找你——” 元静琛有些傻眼,又有些好笑,绷了一晚上的脸终于有些松动。 她其实很不喜欢这种场合,总有那么些人暗地里对她指指点点,她一点都不想引人注意,只想静静地呆着闷头吃菜大口喝酒,这样的宴会还不如她披上盔甲出外行军打仗,实在令人索然无味。 可胡烈鲁莽的出现在她眼前打破了沉闷的现状,虽然是他率先挑衅,却颇令人感到玩味。 元静琛是瞧出那名臣子急切拉走胡烈的意图,想必他是回不来找她了。元静琛摇摇头,这时听见皇后唤她过去,她瞥了一眼胡烈离开的方向,淡淡地收回视线,跟着皇后走了。 她并不知道她走后胡烈又折了回来,并且在那儿等了她一夜,等到宴席散去,离开皇宫。 后来她为了逃避宫里逼迫相亲连夜逃出京城,胡烈也再找不着她比试。直到胡烈离开大祁,元静琛尚在恣意地逃跑途中,他们彼此并不知道这一面仅仅只是他们的故事中小小的一个插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