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圣旨到 盛夏的午后,暑气逼人,灼热的阳光烘烤着大地,整座城就像被火焰山吹来的火苗点着了似的。 本就是极热的天,连树上的知了都叫得有气无力,可有些人的心却比这天气还要炎热。 自从圣旨下发的那一日起,整个京都就炸开了锅。一连几日,京都的街头巷尾、茶楼饭馆无一不在讨论着同一件事—— 雍王要娶妻了! 这不,就连平日里专供文人墨客们吟诗作对、附庸风雅的“清平斋”此刻都变得人声鼎沸起来。 “哎,徐兄、张兄,你们说雍王被赐婚这事儿到底是真是假?就算对方是国公爷家的嫡次子,可这好像也太离谱了吧。徐兄你不是在翰林院供职么,之前可有听到什么风声?” 说话的是个长得油头粉面的富家公子,这会儿一双乌溜溜的小眼睛直转,紧盯着对面坐着的另两个人,极力想从他们身上替自己的听闻和猜测寻到什么证据。 二人中穿青衣的那个轻笑一声,悠然的喝了口茶,这才不紧不慢的开口道:“不日前圣旨就已经下到王府和国公府了,左兄你不信皇上的圣旨反倒信我,徐某真是受宠若惊啊。” 说完还不忘拱了拱手,以示谦虚。 “哎哟喂,瞧我这记性差的,倒把圣旨这事给忘了!”那个被称之为“左兄”的富家公子一拍脑门,尴尬的笑了笑,不过眼珠一转却又道:“只是虽说圣旨到了,可无论国公府还是雍王府不都还没什么动静吗?尤其是雍王府,听说前去恭贺的人一概不给进门,贺礼也不肯收,就连当朝首辅送去的礼都被打了回来,当真是怪哉。” 青衣男子没吭声,倒是他身边那位“张兄”开的口:“哈哈,左老弟这么说这可就是孤陋寡闻了。试想一下,若换做是你莫名其妙要娶个男子为妻,你可愿意?” “我?自然是不愿的!”富家公子立刻摇头。 “那不就是了,连你都不肯,难道雍王就肯了?” 富家公子歪头想了想,觉得似乎也有几分道理,但还是忍不住分辩道:“可雍王再怎么说也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啊,一母同胞所出,又自幼一同长大,情分自是非比寻常。他若真的不肯,圣上又怎么会硬塞给他个王妃呢?再说了,这王妃还是个男子,实在是有悖常理啊!” “呵呵,这个嘛……估计就要归功于我们那位好皇后了。” 青衣男子轻描淡写的说了句,微眯起眼,眼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神情之诡异让人根本捉摸不定。 不过他很快便掩去了眼中的异样,露出一个简单而无害的微笑道:“圣上虽是一代明君,但自古以来英雄难过美人关,只要皇后吹吹枕边风,还有什么事是不肯答应的?” 这话的讽刺意味已经很明显了,因为阑朝上下谁人不知他们尊贵的皇后娘娘不止宠冠六宫,就连在前朝都几乎坐上了半张龙椅! 只要是皇后决定的事,皇上连问都不会问一句,如此宠信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何况皇后此人又一向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从她还是昭仪娘娘的时候就可见一斑。如今有了皇上的维护她更是变本加厉,死在她手中的人数都数不尽。 就连当年怀孕八个月的淑妃都没能逃出她的手掌心,待产之际竟因“行巫蛊之罪”被活活杖毙,死后连尸骨都没人收,更别提按例葬入妃陵了。 后来听说有个淑妃以前的宫女忍辱偷生,冒死追到皇上的御书房,想要皇上替她家娘娘伸冤。可谁知皇上听完之后连眼都没眨一下,只轻飘飘的来了句:“人既已死,回天乏术。” 那时淑妃尸骨未寒,皇上却说出这个话来,真是叫人寒透了心。 而那宫女一看报仇无望,索性一头撞死在御书房前的石阶上,死时眼睛圆瞪,睚眦欲裂,仍然死死盯着皇后居住的凤来宫方向,甚是吓人。 也就是从那时起,后宫之中再没人敢恃宠而骄,更别提对皇后有任何不敬了。那些修为不够的嫔妃们甚至巴不得皇上永远别来自己宫里,这样兴许还能逃过皇后娘娘的眼睛,堪堪保住性命。 这还真应了那句“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不过倘若你以为皇后的手段只能用在后宫,那可就大错特错了。先前不是说了么,阑朝皇后那可是几乎坐上半张龙椅的人物! 无论是科举入仕还是论功封赏,皇后娘娘无一不掺上一脚的。好比如今的吏部侍郎宋成龙,不就是当年皇后娘娘大力举荐的吗?还有廷尉左监纪元德,翰林院掌修柳如令…… 关于这点也不是没有大臣进谏过,但最后的结果往往都是悲惨的。自己锒铛入狱不说,连家人也会受到牵连。 其中最悲哀的莫过于皇上幼年时的老师,前太傅陈志平。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前两年受人挑唆,竟诬陷皇后与北狄王有私信往来,通敌卖国。 那时阑朝与北狄的战事正进行到白恶化的阶段,他却在这个时候说出这种话,不是摆明了打击士气么?据说皇后听闻这事后,立刻卸了后冠后服在主殿前长跪不起,请求皇上撤了她的后位以安抚戍守边疆的兵士。 皇上一听这哪行,当即大手一挥免了老太傅的官。可怜年逾七旬的陈老太傅浑浑噩噩的丢了官位,被披头散发的拖出金銮殿,直接送回老家种田去了。 众人一看皇上为了皇后连昔日的老师都能不顾,哪还有胆子再继续弹劾她?于是从此以后,放眼前朝后宫再没人敢说皇后一句坏话,对于皇后的所作所为众大臣和众嫔妃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看不见。 这便造就了今日这位在皇帝的绝对宠信下手可遮天的皇后——盛国公嫡长女齐颂锦。 目光回到眼前,小小的清平斋里,三人还在为雍王殿下的婚事烦心。 “唉,要这么说雍王殿下也真挺惨的,生生被皇后算计了进去。”富家公子叹了口气,替雍王打抱不平。 谁知对坐之人却说:“切,生在皇家,有什么事是自己说了算的?要我说雍王殿下娶这么个王妃也没什么不好。男人嘛,没什么心眼儿又不会传宗接代,这以后雍王殿下的后院里还不是想放多少人就放多少人?夜夜笙歌都没人管,哈哈,那叫一个自在啊!” 他笑的开心,不过旁边坐着的青衣男子却不这么认为。他不悦的皱起眉,低声呵斥道:“克己,慎言!这种话可不是我们能说得的!若是被有心人听去免不得惹你一身麻烦。” 对于他的担心张克己倒是不以为意,看上去豁达得很,“文纪你又怕个什么劲儿,来这清平斋的人不是落魄文人就是附庸风雅的草包,就算听了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徐文纪见他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索性也就闭口不提了。 只是他们谁都没有留意到,就在不远处一帘之隔的雅间内…… “咔嚓!” 只听见清脆的一声响,一盏朴素的青花瓷杯竟生生碎在一人手中。茶水混杂着血水滴落在桌台上,晕出一朵朵鲜红的涟漪来。 “王爷!” 旁边站着的护卫见此情景脸色骤变,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立刻手脚麻利的替座上男子清理起嵌在手心的碎片来。 “不过是些无知的愚民,王爷又何苦跟他们置气,伤了自己呢!” 比起心急的护卫,坐在中间的墨衣男子对自己手上的伤口倒一点也不关心。这会儿他的脸色比衣服还要黑,瞥了眼正在仔细替他处理伤口的护卫,愤声道:“这些话本王这两天已经听够了!好不容易想来清平斋图个清静,哪晓得那些人居然连这里也不放过!还有,刚刚那个人说什么?到清平斋来的都是落魄文人或者附庸风雅的草包?哼,梁威你说说看,本王是算落魄文人呢,还是草包?” 原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先前三人口中被圣旨赐婚,将在九日后迎娶盛国公嫡次子为妻的雍王——魏延曦! 见王爷发怒,梁威赶忙退后一步,抱拳道:“王爷千金之躯、身份贵重,自然是他们远远比不上的。不过是些酸腐文人的话,上不得台面,王爷何必在意。” 闻言,雍王殿下脸色稍霁,不过语气依然不善道:“哼,本王征战沙场多年,被北狄王一箭刺穿左肩时都没这么窝囊过,如今被那个毒后害成这样,叫本王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王爷……难道不曾向皇上拒绝过?” 要知道亲事这种东西虽然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更讲究两情相悦啊!尤其这次的主角还是两个男人,梁威怎么都不相信皇上会因为皇后的一句话就给自己最疼爱的亲弟弟乱点鸳鸯谱。 而对此魏延曦也很不解,不明白为什么一向自己回护有加的皇兄这次会这么坚决。两日前他刚接到圣旨的时候整个人都呆了,对着圣旨愣了好久,然后想也不想就跳上马朝皇宫奔去。 哪晓得等到了皇宫后连皇兄的面都没见到,只等来一句“圣口已开,覆水难收”,把他气得差点一脚踹死那个传话的太监。 所以直至今日魏延曦都很气闷,为何战功赫赫、仅名字就能让敌人闻风丧胆的他到头来却落得如此凄凉的下场。 娶妻也就罢了,可居然是个男的!是男的也就算了,可他居然还是那个毒后的亲弟弟! 那毒后是谁?是害了无数宫嫔和大臣的祸国殃民的人,要不是皇兄成心护着她就算杀一百遍都不为过。这样一个女人的弟弟能是什么好人物?不把他王府弄的乌烟瘴气就不错了。 “哼,齐颂锦,你以为把你弟弟放在本王身边就可以高枕无忧了?本王告诉你,你休想!盛国公算个什么东西,连把剑都拿不稳的人也配封国公?真是天大的笑话!” 说到这里,魏延曦顿了顿,脑中忽然浮现出一个主意。 “刚刚那人不是说娶了男妻以后本王的后院再怎么充实都不怕么?那正好,本王就成全他。” 他唇角扯出一抹冷笑,朝梁威招了招手,在他耳边低语道:“本王成亲之前,你替本王去将……赎回来,再把……接进府,听到没?” “啊?王爷,这……这……那王妃他……”梁威越听脸色越难看,王爷这么做不是成心给王妃难堪嘛! “怎么,本王的话你也敢不听了?”见梁威犹豫,魏延曦的面色又沉了几分,“就按本王说的去做。还有,以后本王不想听到你再用‘王妃’二字称呼他,他不配!” 第2章 齐遥清 城南清平斋,雍王殿下为即将过门的王妃准备了一个大大的“惊喜”,而此时城东盛国公府的主院里却寂静的可怕。 主座之上端坐着一位身穿华服、年近五旬的男子,此刻他浑身僵硬,脸上充满愠色,甚是可怖。 他身前不远处跪着一个衣着朴素的年轻男子,头低垂可脊梁却挺得极直。 两人谁都不说话,就这么僵持了许久。 “唉……”终于,主座的男子长叹一声,放松下身体,神情疲惫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遥清啊,真不是爹说你,你这又是何苦呢。” 年轻男子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与座上之人三分相似的脸来,沉声道:“吾乃堂堂七尺男儿,不赴边疆奋勇杀敌,不入朝堂献身社稷,竟学女子嫁为人妇?恳请父亲面见圣上,求圣上收回成命!” 他一字一顿,说的掷地有声,分毫不让。 这就是那位被圣旨赐婚嫁与雍王的盛国公嫡次子齐遥清,而主座之人则是他的父亲——盛国公齐萧肃。 “你……”齐萧肃指着堂中跪着的儿子半天说不出话来。这个儿子心高气傲他是一直知道的,也正因如此他才一向不喜欢他。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的冷落非但没把他的性子磨平,反倒让他变得更倔了,真不知该怪谁。 “呵,父亲想说什么?”齐遥清眼也不抬的冷笑道:“难不成父亲又打算拿家族利益和长姐的后位来要挟儿子,逼儿子嫁么?” 盛国公一听这话气得胡子直颤,本来好好一个婚事,怎么到他口里倒像是自己使的阴谋诡计似的。 “要挟?为父能要挟你什么!逆子!你这个逆子!我养你二十多年,到头来你不知孝悌礼义也就罢了,如今非得把我气死才肯罢休么!” 齐萧肃这话说得那叫一个痛心疾首啊,愣是把个“不孝子”的名头硬扣到齐遥清脑袋上。他就不信都背上不忠不孝的名声了,齐遥清还能这么强硬。 谁知齐遥清依然不为所动,脸色连变都不带变一下。 “不是儿子要气死父亲,而是父亲您要逼死儿子。两日前赐婚的圣旨就已经到国公府了,可我对此竟然分毫不知,若不是今日听下人偶然提起,恐怕我到现在还蒙在鼓里!怎么,父亲觉得这不可笑么?敢做却不敢说,难道您要在九日后把我打残了硬抬进雍王府吗!” “放肆!” 齐萧肃手中盛着滚烫茶水的白瓷杯在空中滑过一个漂亮的弧线,准确无误的砸在齐遥清额头上。茶杯碎裂,瓷片四散,齐遥清的额角登时出现一个血窟窿。一整杯沸茶混着血水沿苍白的脸庞淌下,甚是吓人。 他狠拍一下木桌站起来,指着齐遥清的鼻子骂道:“逆子!我告诉你,你姐姐好不容易替你求来这门亲事,圣上更是金口玉言做不得假,这雍王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从今天起你给我好好呆在院子里,不准出院门一步,直到九日后出嫁!” 说完,齐萧肃狠狠“哼”了一声,直接摔门而出,只留齐遥清一人继续跪在那儿。 良久,他摸了摸自己鲜血直涌的额头,看着手上殷红的颜色,嘲讽道:“是啊,真不容易,为了这门亲事齐颂锦还不知废了多少功夫。” 齐遥清冷笑一声,撑着地面站起来,随手抹去额间的血迹便朝自己居住的清水苑走去。 “哎哟,这是哪个不长眼的呀,大白天怎么弄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都说冤家路窄,这不,齐遥清刚出主院没多久便遇到了专程来给齐萧肃送燕窝的正夫人赵氏和姨娘柯氏。 柯氏一向是个牙尖嘴利的,在盛国公府这些年仗着齐萧肃的宠爱没少得罪过人。就连她那个刚及笄的女儿齐思敏也与她娘一个德行,空长了一副好皮囊,性格张扬跋扈不说,整日里不思进取,实则就是个坏脾气的草包小姐。 这会儿柯氏远远看到齐遥清沾满血的侧脸和额头上仍在不断流血的窟窿,下意识的便阴阳怪气的喊了一句。 齐遥清这会儿最不想遇到的人就是赵氏,怎料最不想见到的还偏就上杆子的往前凑。碍于赵氏嫡母的身份,他纵使再不愿意也只得回过身行了个礼,垂眼道:“儿子不慎伤了额头,不曾想竟冲撞母亲了,还望母亲见谅。” 他说的中规中矩,言语间挑不出一丝错处来,可那神情却淡漠得好像根本没见着赵氏这个人一样,令赵氏极为不悦。 她生平最讨厌的人无外乎两个,一是已故的先夫人温氏,二就是温氏遗留下的这个儿子。 齐遥清的生母温氏原是江都县丞之女,出生书香世家,后嫁与齐萧肃为妻,从他还是个小小六品侍郎的时候便跟随在侧。她贤良淑德、温婉可亲,陪伴夫君走过最难捱的那段日子,更为他诞下嫡长子齐遥清。 谁知慧极必伤、红颜命薄,齐遥清八岁那年,齐萧肃在朝中渐渐崭露头角,事业蒸蒸日上,可温氏却身染重病,卧床不起,不久便撒手人寰。 母亲离世,齐遥清为此悲恸不已,几度昏倒在温氏的灵前。而齐萧肃虽然也伤心了一阵子,但很快便将兴趣移到当时还是个侍妾的赵氏身上来。 赵氏出身不高,不比温氏贤惠,却对抓牢男人的心很有一套,因此很得齐萧肃欢心,温氏去世后没多久就被提为侧夫人。 她膝下育有一子一女,长女便是后来的皇后齐颂锦。齐颂锦大齐遥清四岁,从小聪明伶俐,很得齐萧肃欢心。 而儿子齐皓远虽然也比齐遥清大,是真正意义上的长子,却始终逃不出庶出的身份,凡事都比齐遥清差几分。 再加上他天资普通,相貌平凡,是以在齐府一直都不怎么得势。对此他虽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谁叫他娘没用,再怎么得宠都只是个侧室呢。 不过很快,机会便来了。 在当今圣上还是三皇子的时候,齐萧肃很有眼光的将宝全部压在他身上,义无反顾的将齐颂锦送进宫里给他当侧妃。 彼时旧太子尚未被废,可先皇身体每况愈下,所以皇位之争虽没端到台面上却也已是暗波汹涌。 齐萧肃作为坚定的三皇子党,一直默默藏于幕后帮他拉拢大臣,打通关系,为夺位之争做足了准备,所以三皇子后来能顺利登基他绝对功不可没。 这也就解释了为何在三皇子一举夺魁、荣登大宝之时直接册封齐颂锦为锦昭仪,更将历朝只有战功赫赫的大将军才可加封的国公爵位破例授予齐萧肃。 而作为昭仪娘娘的生母,赵氏自然也水涨船高,很快就被齐萧肃提为正妻,还美其名曰:“此举乃是为让身居宫中的昭仪娘娘宽心”。 赵氏成了正妻,虽是续弦却被皇上亲封为一品国公夫人,这份荣耀是早亡的温氏所远不能比的。同时,这也意味着原本是庶长子的齐皓远一跃成了嫡长子,而原来身为嫡长子的齐遥清只能退居嫡次子。 别看这好像只是一个字的区别,但它的意义却是完全不同的。嫡长子是正出的长子,是未来袭国公爵位的唯一人选。而嫡次子虽然也是嫡出,却与爵位彻底没了关系。这也就是说,齐遥清再没了国公爵位的继承权,待齐萧肃百年以后国公爵位只可能由齐皓远承袭。 为这事齐遥清没少被齐皓远挤兑过,就连赵氏每每见了他都不忘含沙射影的讽刺两句,顺便再炫耀一下自己一品夫人的身份,好不得意。 人情冷暖往往就是如此,想当初温氏还在的时候,有谁敢对齐遥清这般无礼,齐颂锦又怎么敢轻易的把他丢到雍王府去? 不过这十多年受的苦,齐遥清虽然自己心里晓得,但看在赵氏眼里却完全不是一回事。 按理说好不容易温氏死了,女儿也有出息了,替自己挣来这个一品国公夫人的位子,她的日子理应越过越舒心啊,可事实恰好相反。也不知怎的,每每见到齐遥清那双乌黑清亮的眼睛和那张肖似温氏的脸庞她就会产生幻觉,好像自己在他面前还是当年那个唯唯诺诺、卑躬屈膝的侧室,连说句话都要看正室的脸色。 所以她总是刻意拿自己国公夫人的身份来讽刺挖苦他,这给她的感觉就好像是在当面打温氏的脸一样,让她内心得到最大的满足。 本着这个目的,赵氏一听说前院的事便赶着来看笑话了。她觉得自己又遇上了一个机会,一个能羞辱齐遥清的绝佳的机会。 第3章 朱耀紫 “遥清啊,真不是母亲说你,你马上都是要出嫁的人了,怎的还这么不知收敛呢!你瞧瞧,整个国公府都在忙前忙后的替你筹备嫁妆,你倒好,不想着为国公府出力也就算了,整日里尽想着瞎混,还把自己弄成这么个吓人样子,让我们国公府的脸面往哪儿搁!” 齐遥清早在她开口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就知道她这是要发难了。先是“出嫁”,又是“嫁妆”,最后再还来个“尽想着瞎混”,看来赵氏今日是铁了心要看他的笑话了。 可他齐遥清是谁,是那种随便给人捏的软柿子吗?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平日里他表现出的缄默寡言只因不愿搀和这些内宅琐事罢了,如今赵氏和她的好女儿这般“厚待”自己,若再不有点反应只怕这整个国公府都要忘了他们还有这样一位主子了! 所以他冷笑一声开口道:“呵,母亲这话说的真有意思,出嫁这事我也是今日才知道的。怎么,母亲不打算再瞒我了?皇后娘娘给我安排了门好亲事却不敢当面告诉我?我还真得谢谢你们的好心!” 赵氏本就是抱着羞辱他的念头来的,如今听他这么一说哪还得了,立刻捂着胸口委屈的嚎道:“哎哟,你这个没良心的孩子啊,雍王爷岂是一般人能攀得上的?娘娘好不容易替你争取来这门亲事,你不知感恩也就罢了,居然还这么说她,真是糟蹋了娘娘的一片苦心啊!” 赵氏说的那叫一个声泪俱下、感人肺腑,可齐遥清却嫌恶的移开了眼。这种撒泼耍脸的手段她已经用了不知道多少次了,居然还好意思再拿出来使,真是恬不知耻。 他也不愿再与赵氏周旋,敷衍的行了个礼,道了声:“儿子头上还有伤,昏得很,就不陪母亲闲谈了,儿子告退。”说完便匆匆离开了。 只留下赵氏说了一半的话堵在嘴里,继续说也不是,咽回去也不是,眼睛眨巴眨巴半天,这才反应过来感情自己刚刚说的那么多话都被他当作闲谈了! “哼,我倒要看看,等嫁到雍王府之后你还能不能这么嚣张!”赵氏眼里划过一丝狠意,望着齐遥清远去的背影阴恻恻的来了句。 当初齐颂锦刚把这个念头告诉她的时候她就拍手叫好,试问阑朝上下谁不知雍王年及弱冠却从未娶妻是因为早就心有所属?如今你齐遥清冒然嫁过去,夺了王妃的位子,雍王不恨死你才怪! 这样一来,碍眼的嫡次子没了,齐皓远世子的位子也就坐稳了。而齐遥清嫁到雍王府后定然过不了什么好日子,届时雍王迁怒,他自顾不暇,看他还怎么继续嚣张。 赵氏越想越觉得心花怒放,连带着先前被齐遥清惹出的怒意也消了不少。女儿这招还真是高明,一箭双雕! 目光移到国公府最东边角落里的清水苑,齐遥清刚走到门口就看见了翘首等待的丫环梦寒。 见他回来,梦寒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道:“少爷您可算回来了,刚刚朱少爷来了,正在前厅等……天哪!少爷您的额头怎么了!” 目光遇上齐遥清额上的那个大窟窿,梦寒惊得大喊一声,整张脸瞬间白了,就跟天塌下来似的。 “嘘,别那么大声,仔细被人听去。” 齐遥清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随意的挥了挥手,看起来对自己这个伤口丝毫也不在意。 “刚刚在前头不小心碰了下,一点小伤而已,不碍事的。” 他说的轻松,但梦寒怎么可能相信?早上听说少爷被圣旨赐婚的时候她和梦琪就知道不妙了,少爷看似对凡事都不在意,但一旦碰上原则性的问题那可是分毫不让。以前他为了护住院里两个得罪了夫人的小丫头被老爷拿棍子打到不能动弹都不肯吭一声,如今被那些人这般欺辱算计又怎会甘心? 果不其然,少爷在得知他两日前就被许配给雍王后便气坏了,沉着张脸在桌前坐了半个时辰,然后一拍桌子站起身就要去前院找老爷要说法。 眼看日上中天了少爷还没回来,梦寒心中担忧却说不出口,只能一再宽慰自己少爷虽然心中有气却不是个没分寸的。何况少爷再怎么说都是老爷的亲生儿子,马上又要嫁与雍王为妻,老爷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看在雍王的面子上也应该不会伤了少爷吧。 可事实就是,在这件事上梦寒着实低估了齐遥清的愤怒程度,也高估了齐萧肃的智商。齐遥清根本就是做好跟父亲撕破脸的准备去的,而齐萧肃也压根就没顾忌到这会儿跟他叫板、甚至被他砸伤头的儿子将是未来的雍王妃。 梦寒死死盯着齐遥清那道伤口,眼泪簌簌的就往下落。少爷的担心她明白,本就是个处境尴尬的次子,如今又被许给雍王为妻,惦记他的人可就更多了。平日里安分的呆在院里头都能被频频揪出错来,这次被老爷打伤了额头,若被有心人瞧了去还指不定怎么诽谤呢。 “少……少爷,咱们还是快进去吧,奴婢帮您处理下伤口,若是感染可就糟了。”待稍稍镇定些,梦寒赶紧引着齐遥清往院里走去,还不忘顺手关上大门谢客。 “梦琪,快去拿伤药!”刚进院门,梦寒就对着前厅正在替来客沏茶的梦琪喊道。 梦琪闻声跑出来,只一眼便看见了齐遥清额上的血窟窿,登时大惊失色道:“哎呀!少爷您这是怎么了,怎的弄成这副模样!” 齐遥清叹了口气,心想先前的借口恐怕又得用一遍了。 “我……” 谁知他才刚说了一个字,旁边的梦寒便着急的打断道:“什么怎么了,还不是在前院弄出来的!行了梦琪,别说了,快跟我去拿伤药来才是真的!” 说完,梦寒也不管身边站着的齐遥清和屋里坐着的客人了,拉起梦琪的胳膊就跑。 留下齐遥清一人站在前厅门前无奈扶额:自己两个丫环这做事风风火火的习惯什么时候才能改改啊…… “哎哟,我说小清清,你这是怎么回事呀?莫不是偷偷去春香楼寻欢时不小心被人用砖头砸啦?” 略显轻佻的声音自内室响起,嘲弄意味十足,齐遥清这才记起原来屋内还有个人。只不过一想到自己如今这副头破血流的样子要被这人看去,他就觉得头疼…… 一进屋,齐遥清果然看到主座上正四仰八叉的斜倚着个紫色身影。只见他两只胳膊大大咧咧的搭在扶手上,将整个人的重量都丢给了椅背,两条腿更是直接翘到了桌子上去,好不自在。 齐遥清也不跟他计较,随意找了个座位坐下,喝了口茶讽刺道:“死猪腰,有没有去春香楼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假如你再不收敛点,可就真要把你爹那首辅的颜面都给败光了。” 原来这紫衣男子正是当朝首辅的独子,也是齐遥清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只不过瞧他现在这坐姿,哪还有点贵家公子的样子…… “哎我说小清清,你说我也就算了,怎么老喜欢把我爹绕进去啊!”紫衣男子不悦的撑起身,气愤道:“还有!不许再叫我猪腰了!我堂堂首辅公子,居然被你天天叫成猪腰,简直是太过分了!” 这么多年来,他的抗议齐遥清听的耳朵都起茧了,于是头也不抬的回敬道:“嘁,不叫猪腰那叫什么?朱耀紫?还是朱公子?难不成朱少爷?这不都一个样么。” 闻言,朱耀紫成功黑了脸。 他最听不惯的就是人家喊他的全名“朱耀紫”了,怎么听怎么像“猪腰子”。天知道他那个学富五车、文采斐然的首辅老爹当年是怎么想起来给他取这么个破名字的! 不过对于儿子的愤怒,阑朝正一品首辅——朱奉堂朱大人却是丝毫也不上心,他的解释是:“紫气东来、光耀门楣,耀紫二字乃是为父对你最高的期望,那些市井流言又岂是你该关注的?切莫失了身份!” 就这样,朱耀紫成功被他老爹气得两眼直翻,却还偏偏说不出一句反对的话来…… “反正……我不管!小清清我告诉你,你喊我什么都行,就是不准喊猪腰!尤其前面还老加个‘死’字,你就这么想咒我死吗!”一想起从小到大齐遥清给他起的各种外号朱耀紫就头疼。 齐遥清嫌弃的白了他一眼,改口道:“蠢猪腰。” 朱耀紫顿时气结:“小清清!你就是这么对你最好的朋友的?我以前真是瞎了眼,看错你了!” 他果断使出杀手锏,心想:难不成这岌岌可危的友谊关系还换不回齐遥清的浪子回头? 可惜齐遥清依然是先前那副处变不惊的样子,悠悠的叹了句:“唉,你这猪腰怎么跟皇后和赵氏一样无聊呢。” “……” 就这样,和以往的多少次一样,这一回合朱耀紫再度惨败。 对此齐遥清风轻云淡:这是命定的结局,任你朱耀紫再怎么翻腾都是改变不了的。 是谓:人贵有自知。 不过眨眨眼,朱耀紫忽然一下子弹坐起来,问齐遥清:“对了对了,你还没说呢,额头上这么大个洞到底是谁给你弄的?我猜赵氏那个女人虽然蠢了点,但还不至于在这个节骨眼上跟你过不去吧。” 这就是齐遥清和朱耀紫了,他们打小一同长大,鸟蛋一起打过,蚂蚁一起烧过,管家一起耍过,基本上你能想到的坏事他们都一起干过了。十几年的情分造就了如今的他们,即使之前吵的再凶,只要一听到对方有难便会立刻放下全部不满,义无反顾的挺身而上。 第4章 算计 “要真是她反倒好了,至少我能以此为由名正言顺的跟皇后一脉翻脸。可惜……唉,这种事除了我爹还能有谁?”齐遥清无奈摇头。 “不是吧,还真是你爹啊?”朱耀紫闻言瞪大了眼,但惊讶片刻之后却了然的点头道:“也对,你爹……呵呵,从小到大没少打你就是了。” “不过再怎么说你马上都要嫁给雍王当王妃了,你爹怎么下手还这么狠呢。”朱耀紫恨铁不成钢的捶了捶腿:“王妃可是超一品的阶衔啊,啧啧,从此以后整个盛国公府的人见了你都是要磕头的,他居然也不知道收敛点,简直是猪脑子!” 这朱耀紫朱大少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赐婚这档子事他不提也就罢了,一提齐遥清就气不打一处来。 “哼,你不说我还真给忘了,两日前圣旨就下了,事到如今整个京都都知道我九日后将要嫁去雍王府,可我这当事人居然还是今晨听人偶然提起才知道的!你个死猪腰知道了居然也不来告诉我一声,嗯?害我硬生生拖了两天,如今就是想拒绝都来不及了!” 皇帝的话比天高,圣旨一旦出口便轻易改不得。皇后既是成心要把他弄去雍王府又岂会给他拒绝的机会?只怕让整个国公府都瞒着他也是皇后授意的,毕竟多拖一天是一天,时间拖得越久他反抗成功的几率便越小。 谁知朱耀紫闻言却是一愣,半天说不出话来。良久他才惊愕的问:“什……什么意思?难道你是今天才知道这事儿的?” 自古以来圣旨都是要本人亲自跪接的,更何况是赐婚的旨意!没想到国公府居然敢瞒着齐遥清直接替他把旨接了,这可是大逆不道的事,弄不好要砍头的啊!就算他家出了个皇后也不该这么放肆啊。 脑海中浮现出皇后那张雍容华美却冷漠狠厉的脸,朱耀紫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而此时齐遥清并不答话,只是拿眼睛斜他。 “嘿哟,难怪了难怪了,我见你这两天一直没动静还觉得奇怪来着,没想到原来你根本就不晓得有这回事啊。” 朱耀紫无比同情的看着齐遥清,那叫一个感同身受:“唉,要说你那国公老爹也真是的,傍着个皇后女儿嚣张成这样,连儿子都肯害。还有你那个大哥,前两日我还听说他在春香楼跟人抢头牌,居然把定北侯家的三少爷给打了。啧啧,亏得定北侯跟你老爹交情一直不错,不然肯定有的闹呢。” 他大哥这件事齐遥清之前也略有耳闻,听说是那日齐皓远喝醉酒跟人吹牛,说他无论何时去春香楼都是第一头牌伺候,可对方似乎并不相信。那春香楼是京都第一大风月场所,头牌玉见薇更是多少朝中大员心尖尖上的人物,就算齐皓远是盛国公世子,却也不是说见就能见的。 对于别人的质疑,齐皓远自然很生气,他认为这不仅仅是对他一个人的轻视,更是对整个盛国公府的轻视! 于是,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没错,齐皓远还真就带了一帮人浩浩荡荡去春香楼,跟老鸨指名要第一头牌作陪。 谁知那日见薇姑娘正好被定北侯家的三少爷点去了,抽不得空。齐皓远扑了空,在一群人面前颜面尽扫,又怎肯罢休? 于是便有了那狗血的一幕——盛国公世子大闹春香楼,直接领人踹了三少爷的门。据说后来还有人透露,当时那三少爷和头牌正在房中寻乐,被齐皓远这么一搅,连衣服都来不及穿戴好就被直接一拳打出了房门…… 定北侯如今年近七十,那三少爷又是他与正夫人唯一的儿子,从小被正夫人捧在手里好吃好喝的供着,哪受过这般大的委屈? 结果不言而喻,三少爷跑回家,哭天抢地要他爹去国公府讨说法。亏得定北侯跟齐萧肃的交情一向不错,最近又看中了江南丝布的生意想跟国公府合作,虽然中途出了这种事,但为了大计只能把气往肚子里咽,否则哪那么容易摆平。 “话说你大哥后来如何?有没有被你爹罚?”朱耀紫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这种事要发生在我身上,我老爹非把我揍趴下不可!” 齐遥清白他一眼:“那你还天天偷着赶着往春香楼跑?也不怕哪天行*时被人把命根子给踢断了。” 朱耀紫:“……” 不是他没话回,而是他实在弄不懂,为什么自己随口一句感叹都能被齐遥清演变成人身攻击! 还有,齐遥清你到底是怎么用这么正经的样子说出那么不正经的话来的啊! 幸亏齐遥清还算有点良心,没再揪着这个话题不放,而是接着之前的问题道:“估计我爹最多也就训他两句,毕竟齐颂锦入宫以后我爹越看他越顺眼,平日里连句重话都不会说。” 话虽然只说了一半,可朱耀紫却是懂的。看齐皓远越来越顺眼的结果不就是看齐遥清越来越讨厌了么。 “哼,谁说老爷训斥大少爷了?奴婢可是听闻老爷本还有些生气的,可一听大少爷说他是为了国公府的颜面才这样做时就什么气都没了。后来还赏了他好多东西呢!” 说话间,梦寒和梦琪已经捧着一大堆药回来。刚走到门口,听见里头齐遥清与朱耀紫的对话,梦琪就忍不住插了句。 “哦?还赏东西啊?” 朱耀紫一听眼睛瞪的老大,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我说小清清,你那个极品老爹肯定是脑子进水了,放着你这么好个儿子不要,居然去喜欢那种货色,啧啧,真是越老越糊涂。” 虽然朱耀紫的话已经说的很难听了,但齐遥清却连眉都没有皱一下。在他看来,朱耀紫说的没错,齐萧肃这个父亲确实当的不怎么样。 不过有些话彼此心里明白就好,面上却是提也不能提的。所以他还是叹了口气,正色道:“这种话在你那里说说也就算了,在国公府还是少说为妙。毕竟隔墙有耳,皇后和赵氏安插了多少人在我这儿我至今心里还没个数。” 说完他又看向梦寒和梦琪:“还有你们两,不要以为院门一关就安全了,这清水苑再怎么说也归在国公府的范围里,像刚刚那种话要是被大少爷或者夫人的人听去那还了得?祸从口出,以后我不想再听到你们说出议论主子的话来。” 齐遥清一直算是个好脾气的,此刻难得严厉起来也是为了梦寒和梦琪好。对于自家少爷的苦心两个丫头自然再清楚不过。 “奴婢记住了,日后定不再犯。” 两人半蹲行了个礼,见齐遥清神色稍缓,这才敢放松下来。而梦琪更是趁他不注意偷偷吐了吐舌头,然后迅速收起所有表情,规规矩矩的跟着梦寒去上药。 谁晓得她刚刚那个动作虽然逃过了齐遥清的眼睛,却一点不落的落在朱耀紫眼里。 见她走过身前,朱耀紫嬉皮笑脸的努了努嘴:“哟,梦琪姑娘的小香舌还真是好看嘛,红艳艳的,就跟那十月的……啊!!!” 梦琪见他口无遮拦,越说越离谱,索性绕了个大圈,在经过主座时恶狠狠的一脚踩在朱耀紫鞋上,成功堵住了朱耀紫接下来的话。 “哎哟小清清,你这儿都是些什么人哪!怎么连个小丫头的脾气都这么大,真是疼死本少爷了……” 朱耀紫捂着那只被踩的脚直叫痛,哪知齐遥清却头也不抬的回敬道:“谁叫你非要去招惹她,自作自受。” 朱耀紫:“……” 他今天出门前怎么没查查黄历呢,上头一定写着不宜出门,尤其是不宜走亲访友! 这边朱耀紫顾影自怜的心疼着他的脚,那边梦寒和梦琪已经利落的替齐遥清清理起伤口来。 那么大个血窟窿,旁边还有被沸水烫出的一大片红印子,虽然时间久了血不再淌,可梦寒看着都觉得心惊肉跳,少爷当时得有多疼啊! 用温水洗去干涸的血迹,露出里头深深浅浅的血痕。梦寒小心翼翼的用纱布取出还遗留在伤口里的碎瓷片,又用碘液消了个毒,拿水过一遍,这才洒上伤药,还不忘在旁边被烫红的地方抹上烫伤药。 “小伤罢了,不必这么细致。” 见梦寒左一层纱布又一层药的往上招呼,齐遥清忍不住出声劝了句。 “少爷且忍着些,这伤口不同,用的药也不同,只怕日后留疤呢。”梦寒柔声解释。 “唉,两个这么贴心的丫头,真是羡煞我也。”朱耀紫撅着嘴,醋意十足的来了句。不过顿了顿,他又想起什么似的忽然问齐遥清:“对了,嫁给雍王那事儿……你打算怎么办?” 第5章 嫁不嫁 “呵,怎么办,你觉得我该怎么办?”齐遥清轻笑一声,不答反问。 朱耀紫苦恼的挠了挠头,“我也说不准,赐婚这事向来是把双刃剑,赐的好了那是皇恩浩荡,有情人终成眷属,成就一段佳话。可那是极少的啊,绝大部分还不是门当户对的政治联姻,连对方的面都不一定见过几回,嗯,就像你和雍王这样。” 更何况是这种耸人听闻的男男结合…… 说到这里,朱耀紫深深叹了口气:“唉,皇上这次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竟然稀里糊涂的就答应了皇后的话。小清啊,九日后你到底嫁是不嫁呢……” 看他因为纠结把脑袋揉得跟鸡窝似的一团乱,齐遥清心下好笑,点了点头道:“嫁,当然要嫁。” “什么?”朱耀紫一听这话顿时跳了起来,不敢相信的看着他,“你你你……你确定想好了,真的要嫁?” 虽说齐遥清面上一直表现的与世无争,但那是在与他没有太大利益冲突的前提下。这回齐颂锦和赵氏那对母女都明目张胆的欺负到他头上来了,朱耀紫不认为自己这个好友还会像以前那么好说话。 毕竟男人嘛,总要有点血性的,一味忍让算个什么事? 不过对于他的震惊,齐遥清熟视无睹。他浅浅抿了口茶,润润嗓子,这才慢悠悠的解释道:“你莫心急,我虽然恼火他们这般算计我,却也不是个不识时务的。此番若是父亲擅自给我定的亲,我必定拒绝,但皇上金口玉言,圣旨都下来两天了,我若执意反对恐怕到时候被冠上个‘抗旨不尊’的罪名,得不偿失。” “那……那你今早上跑去前院干嘛,还给自己弄一脑袋血回来,这不是找罪受嘛……”目光触到齐遥清脑袋上的纱布,朱耀紫嘟囔道。 齐遥清轻笑一声,随意摆了摆手:“那不过是个试探罢了,我爹从来唯女儿马首是瞻,我根本就没指望他能因为我这一席话去跟皇上唱反调。” 朱耀紫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就为了试探一下老爹的态度把自己弄得头破血流,这种事也就齐遥清干得出,换做自己是打死也不肯的。 “你不用这样看我,该做什么不做什么我自有分寸。”被朱耀紫用那种看怪物似的眼神盯着,饶是齐遥清这般好定力也不由得蹙了蹙眉。 “其实腰子,不瞒你说,早上听说这件事后,我虽恼火,心里却也一直存了个疑问。” “哦,什么疑问?” “你觉得圣上自登基以来,表现如何?” “嗯……政治上应该算颇有建树。”对于魏承天的执政水平,朱耀紫还是很看好的,“圣上登基以来,先平北狄之乱,后又大兴水利,推广农耕,鼓励经商,长富于民,做了不少利国利民的好事,可以称得上是一代明君。” 齐遥清微微颔首算是同意,紧接着又问:“那你觉得圣上可会因为别人的一句话而失去理智,做些留下历史诟病的事?” 朱耀紫摇头,“圣上英明睿智,遇事冷静,应该不会。” 不过顿了片刻后,他忽然恍然大悟似的一拍脑袋,道:“哦,你是说皇后!嗯对,对,你说得对,皇上虽然宠皇后,却到底不会因为皇后的一句话无缘无故给雍王指个男妻,恐怕这其中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深意。” 表面上再亲和的帝王都是踏着无数人的尸体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的。他们杀伐果断,狠厉睿智,有着常人望尘莫及的智慧与手段。他们明白自己能登上今日的宝座究竟经历了多少阴谋与算计,付出了多少辛劳血汗,因此才更会格外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皇权,又岂会被一个女人的话随意左右自己的心思? 齐遥清打从一开始就不相信皇上会头脑发昏到只因皇后的一句话就下这么道饱受争议的圣旨。 “不过这还只是其一。”齐遥清竖起了一根指头。 “哦,难不成还有其二?”朱耀紫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睁大眼睛望着齐遥清,等他的下文。 齐遥清点点头,“腰子,你来分析一下,皇后为什么非要我嫁去雍王府不可?” 朱耀紫扁嘴道:“嗯……都说雍王年及弱冠却一直没有娶妻是因为早就心有所属,如今你冒然嫁过去,占了雍王妃的位子,恐怕雍王心里记恨你,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到哪儿去。” 关于雍王二十岁还不娶亲的理由众说纷纭,齐遥清以前也听过不少版本。不过不管具体理由是什么,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雍王魏延曦在接到这道圣旨之前应该也没有娶妻的念头,尤其还是个男妻。所以朱耀紫说的这一点齐遥清是赞同的。 “还有么?”他继续问。 “这个这个……”朱耀紫一拍脑袋,又道:“哦对,你是盛国公元夫人的独子,原本国公爵位唯一的继承人,如今承袭权虽被你大哥夺了去,但皇后却难免不为自己的亲弟弟好好打算一番。你若一朝翻身,替代齐皓远成了下一任盛国公,定然不会全力支持皇后的,届时皇后失了母家的势力,在宫中过的肯定不会像现在这么如鱼得水。” 齐遥清赞许的看他一眼,别看这猪腰平日里好像嬉皮笑脸、不务正业的,真要分析起东西来好像还挺有一套。 “完了?” “嗯,完了。”朱耀紫笃定的点点头。 “可我觉得应该没那么简单。”谁知齐遥清接下来却摇了摇头。 “啊?”朱耀紫愣了,感情自己刚刚分析了那么多居然被他直接一句话轻描淡写的否定掉了。朱耀紫忽然有种很失败的感觉。 看他被自己一说就跟霜打的茄子一样顿时蔫了,齐遥清无奈,只得安慰他道:“我没说你讲的不对,相反的,你说的都对,可这些但凡了解一些内情的人都能猜出来,我不认为齐颂锦是个心思这么单纯的女人。” “那你觉得……她还有什么目的?” “这个嘛……”齐遥清自嘲一笑,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朱耀紫忍不住嗤了一声,眼里讽刺意味十足:切,你不知道还在这里尽说大话。 他的不屑齐遥清一一看在眼里,却也没有戳破,而是问:“你想想看,假如你是皇后,想要名正言顺的处理掉同父异母的弟弟,会用什么方式?如果是我的话,我兴许会向皇上请旨准许他从军,毕竟战场上刀枪无眼,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就算心比天高也难有什么成就。运气若是好的话,指不准不用自己出手,敌方的士兵就可以直接替我解决他。” “可是齐颂锦没有,她选择了一个令我无法理解的方式——请旨赐婚。男子结亲不同于男女,对象又是战功赫赫、在臣民中呼声极高的雍王殿下,皇上能不能同意都是个问题,更别提传出去后民间的各种议论说法了,闹不好皇后就会背上一个千古骂名。” 朱耀紫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归结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如果皇后只是为了解决掉你这个麻烦的存在,根本用不着费那么大的力气去请旨赐婚,完全可以找个更简便的途径,是么?” “嗯。” “所以这样一来,皇后的目的肯定也没那么简单了,对吧?” “是。”齐遥清竖起第二根指头,道:“这是我不明白的第二点。” 朱耀紫觉得自己脑袋有些晕,皇上别有目的,皇后也别有目的,皇后的目的似乎明面上还能看出一些端倪,可皇上的目的却一点头绪也没有。这两个人的目的可能相同也可能不同,有极大的可能皇上与皇后之间达成了什么共识,这才联手推出了这么一道旨意,而雍王与齐遥清这两个当事人…… 朱耀紫艰难的吞了吞口水,一脸如临大敌的样子,总觉得事情好像越来越复杂了…… “当然,这还只是我自己的猜测而已,暂且做不得数。” 比起面色凝重的朱耀紫,齐遥清倒还是平日里那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嫁,得有能说服自己的理由,可不嫁,却得有能说服天下的理由。我早上的下场你也看到了,连我爹这一关都过不去,可见事情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 “所以你打算乖乖嫁过去?”朱耀紫被绕的头脑稀昏,最后只能得出这么一个结论。 “是。”齐遥清点点头,神情忽然严肃了不少,“不过你放心,我这辈子虽再没了入仕的可能,却也不会就这么在王府后院蹉跎一生的。” “那你想怎么办?” “嗯……”齐遥清抿了抿唇,“具体我还没想好,不过既然雍王不愿娶,我不愿嫁,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会有办法的。” 见齐遥清没有因赐婚一事意志消沉、自暴自弃,朱耀紫总算松了口气,连带着先前紧张兮兮的表情也松懈下来。 自己这个好朋友从小就冷静聪明,凡事都有一套独到的见解,想来如今纵使生气却也还是有考虑的。 这样一来,自己也能放心啦。 “不过说实在的,你今天为什么要来这里?”说完正事,齐遥清忽然漫不经心的问了句。 朱耀紫闻言怔了怔,旋即灿烂一笑,恢复往日的嬉皮笑脸道:“是啊,为什么要来呢?也许是不想唯一一个小时候能陪我掏鸟窝,长大后能陪我逛青楼的损友就这么成为皇后手中的牺牲品吧。” 他眼珠亮晶晶的,里头没有任何的阴谋算计,只有那一贯玩世不恭的态度和对朋友最真挚的关怀。 “哼,掏鸟窝我认了,但逛青楼可从来都是你一个人的事。”齐遥清不甘心的回了句,可唇角的弧度却是遮也遮不住的。 此生得此一友,夫复何求? 第6章 殿前事 “滚开!本王要见皇兄,谁再敢拦我!” 这天刚下了早朝,朝臣们还未散尽,正三三两两的走在一起打算离宫,谁知宫门都还没跨出去便听到一声怒喝。 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他们一向骁勇善战、高傲自持的雍王殿下被几个小太监拦在崇明殿外不给进,正发着怒呢。 “唷,今日可真是奇了,连一贯稳重的雍王爷居然都发火了,常大人可知道出了什么事儿?” 殿前的玉阶下,国子监祭酒蔡永安一脸好奇的问身边的御史中丞常昱。 一向消息四通八达的中丞大人鄙夷的瞥他一眼:“怎么,蔡大人连这个都不知道?皇上圣旨赐婚,雍王殿下再过几日便要成亲了,这会儿恐怕是在跟皇上闹呢。” “什么,王爷要成亲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蔡永安闻言惊讶不已,“那娶的是哪家小姐?王爷可是嫌弃人家背景不好不愿娶?” 听他这话常昱的眼神变得更鄙夷了:“小姐?你以为王爷要娶的是位小姐?哼,要真是位小姐王爷也就不会闹了。” “哦?此话怎讲,不是小姐难不成是平民?可不应该啊,皇上怎么会让王爷娶一个平民为妻呢……”蔡永安一双八字眉皱成一团。 看他似乎对雍王大婚的事当真是一点都不知,常昱无奈叹了口气,只得任命的解释道:“王爷要娶的人,不是大家小姐,更不是什么平民,而是盛国公府的嫡次子!” “哦,原来是盛国公府啊,那不就是皇后的本家么。这以后可有意思了,皇上娶的皇后是盛国公府的大小姐,王爷娶的王妃是盛国公府的二小……” 话说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下一刻,蔡永安就像被沸水烫了一样一下子弹起来,错愕的瞪着常昱:“大……大人,您刚刚说什么?嫡……嫡什么?” “嫡,次,子。”常昱面无表情,一字一顿的又说了遍。 而蔡永安在听到那个“子”字时脚底一个踉跄,顿时血压飙高,差点没两眼一翻直接背过气去。不是他的心理承受能力差,而是这件事实在是太耸人听闻了——皇上怎么会想起来让雍王娶个男的?! 就阑朝数百年的历史来看,断袖分桃者大有人在,最终能修成正果的也有那么几对。只是迫于世俗的眼光和舆论的压力,一般这种事都是私底下悄悄进行的,没有人会愿意把它端到台面上来。 至于那些达官贵人与皇室亲胄,其中好男风的也不是没有,只是那种偏好在民间尚不能被完全接受,在皇家就更不会允许了。所以他们通常也就只敢偷偷在后院养几个男宠,前院里的正妻侍妾还是样样俱全的。 可这次却不一样,王爷大张旗鼓的娶妻,还是今上直接圣旨赐婚,这种事可真是前所未闻! “蔡大人这下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蔡永安的三魂七魄还在外头串门,耳边传来常昱凉飕飕的一句话,就像一桶冷水一样把他直接泼醒了。 “啊?啊,是啊……”蔡永安的表情还有些不自然,他抽了抽嘴角,努力想扯出一点笑意,可因为面部过度的扭曲,此刻他笑起来比哭还难看。 “也不知皇上是怎么想的,王爷他……这能答应么……”他频频摇头,心说雍王殿下也不知哪儿招惹到皇上了,居然摊上这档子事。 相比起面容僵硬、半天都缓不过劲来的蔡大人,常昱显然淡定多了。虽然……他第一次听到这事的时候错手把最心爱的砚台给打了,为此他还伤心了好一阵…… 当然,这些小事就没必要让蔡永安知道了。 常昱朝大殿的方向努了努嘴,凑到蔡永安耳边说:“王爷要是真答应,这会子还能在那儿吵着要见皇上么?至于皇上的用意……嘿嘿,也不怕跟你说,我听闻这圣旨还是皇后求着皇上下的。” “什么,竟然是皇后!”蔡永安当即惊呼出声。 “嘘!小声点!”常昱这时也顾不得形象了,赶忙伸手捂住蔡永安的口,虎着脸道:“祸从口出,那位可不是咱们能得罪得起的!” 蔡永安闻言点头如捣蒜,常昱这才松开了手。 “可是,常大人……”蔡永安朝四下里瞥了瞥,确定没人注意到他,这才压低了嗓音继续问:“如果是盛国公府的嫡次子,那不该是皇后的亲弟弟吗?皇后这么做,不是把亲弟弟往火坑里推么!” 常昱听完眉峰一挑,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戏谑道:“亲弟弟?我怎么听说这位‘亲弟弟’是盛国公那过世的元妻唯一留下的儿子,跟皇后和世子不是一个生母呢。这么着说吧,在整个盛国公府,真正能算是皇后亲弟弟的就只有世子一个。” “啊,居然还有这等事?”蔡永安这还是第一次听说盛国公府的私事,当即瞪大了眼,一个不好的猜测从他心头滑过。 “莫非皇后是为了……” 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取而代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常昱见了也没吱声,却还是隐蔽的点了点头。 这下蔡永安心中了然,看来皇后这次还真是想借皇上的手替自己的弟弟铲除异己,毕竟已故元妻的独子放在那儿怎么看都是个麻烦,倒不如把他推给雍王,让雍王替她解决来得方便。 这种杀人不见血的手段恐怕也就只有这位心狠手辣皇后能想得出来。蔡永安想想都觉得心惊,暗忖着以后连带盛国公府的人都要敬而远之。 不过问题又来了,虽然亲事是皇后的意思,可皇上怎么就肯答应呢?雍王可是他如假包换的亲弟弟啊,血浓于水,他就算再怎么宠皇后应该都不会答应她给弟弟找个男妻吧…… 蔡永安觉得自己又糊涂了。 “那成吧,你清楚就行了,那位的心思可不是我们能猜的。还有啊,这几日王爷的脾气差得很,我劝你还是躲远些的好。” 常昱最后拍了拍蔡永安的肩膀,轻飘飘的丢下这么一句话便扬长而去。只留下国子监祭酒大人独自站在那里,回想着常昱的话,忽然狠狠一拍脑门:哎呀,难怪今天早上跟王爷打招呼的时候不仅没得到回应,还被他冷冷的瞪了一眼,原来是因为雍王心情不好啊! 想到这儿蔡永安浑身一个激灵,也不再关心崇明殿前的事了,头也不回的匆匆跑出宫——连打个招呼都能被王爷瞪一眼,这要是留在这儿看笑话还不得被千刀万剐! 不得不说,蔡永安有时候还是很明智的,因为那些图一时好奇留下来亲眼目睹雍王殿下如何被皇上扫地出门的大臣们,在后来的日子里无一不被王爷狠狠的修理了一通…… 且将目光收回眼前,魏延曦一身黑袍,正杀气腾腾的站在崇明殿前跟三四个小太监和一群大殿侍卫对峙。 “你们当真要拦着本王?” 魏延曦的声音肃杀而凛冽,他就像来自地狱最深处的修罗,仅一个眼神便能让人溃不成军。 为首的小太监艰难的吞了吞口水,壮着胆子说:“王……王爷,圣上最近身体不适,太医说需要静养,所以圣上有旨,散朝后任何人不得觐见,也包括了……您……” 其实皇上的原话是:“散朝后如果雍王来找朕就说朕身子不好,不见!不过如果是其他人来找朕……嗯,就悄悄带到偏殿去等着。记住!悄悄的!要是给雍王发现了朕拿你们试问!” 所以说雍王殿下唉,皇上那哪是什么身体不好啊,摆明了是不想见你,整个皇宫也就您自个儿看不明白,您这又是何苦呢! 只不过虽然心里这么想,但没一个人敢如实说出来。笑话!这要是被王爷知道圣上是存心躲着他那还得了,盛怒之下的王爷非掀了崇明殿不可! “身体不适?” 魏延曦慢条斯理的拨弄着手上的墨玉扳指,逐个瞥了那几个小太监一眼,成功把一个吓跪了…… 其实他知道皇兄是在躲着他,早朝时候看他容光满面、生龙活虎的,哪有半点病人的样子。又或者说他那病只有在退朝的时候才会犯? 借口! 所以魏延曦现在很气愤,皇兄竟然因为那个毒后下了这么道荒唐的旨意,还整天躲着不肯见他,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哎哟,原来是王爷来了!您瞧瞧,老奴光忙着里头的事,把您都给怠慢了,真是罪该万死!” 就在几个小太监快要顶不住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只见一个身着宝蓝色锦服的老太监从崇明殿的主殿里快步走出来,对魏延曦笑脸相迎。 而一见这人来了,崇明殿前站着的众太监和众侍卫齐齐松了口气,就跟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都往他身后退。 只不过他虽笑的灿烂,可魏延曦却完全不吃这一套。淡淡瞥了他一眼,魏延曦不喜不怒的道:“季公公。怎么,看他们几个不中用,皇兄便派你来打发我了?” 第7章 帝王心思 他要是真发起火来倒也算了,就是这种不阴不阳的语气才最折磨人。年逾六旬的领事太监季宏抹了把额角的冷汗,笑意不减反增。 “王爷这说的是哪儿的话呀,圣上宅心仁厚,您又是圣上唯一的亲弟,老奴怎敢对您不敬呢!” 毕竟在这宫里头生活那么多年了,季宏什么样的人没见过?眼下的情况恐怕也就只有他才能压的住。 魏延曦冷笑一声:“是么?那你倒说说,本王不过是想见皇兄一面,问清些事情罢了,这一个个都拦在本王面前做甚!” 季宏闻言赶忙赔笑道:“王爷息怒,您想见圣上自然是没人敢拦的,只不过时候不巧,这几日正好赶上圣上旧疾复发,遵照太医的嘱咐需要静养,还请王爷谅解。” 说完,季宏回身将后头的人一一扫视过去,厉声道:“都站在这儿作甚,王爷也是你们能拦的人吗!还不给我滚回去,该干嘛干嘛!” 他的语气相当不好,不过那些太监侍卫却一个个面露喜色,就跟得了特赦令一样连滚带爬的往后跑,生怕跑慢一步会被抓回来千刀万剐似的。 等人都走散了,季宏这才回过身,朝魏延曦恭敬的行了一礼,道:“都是些新来的小太监,不懂事,如果先前不小心冒犯了王爷,老奴在这儿替他们赔个不是,还望王爷海涵。” 他摆出一副谦卑的姿态,魏延曦也不好咄咄逼人。纵然明知他这借口是假的,却也拆穿不得,不然明日准会被扣上一顶“不顾惜皇上龙体”的大帽子。 不过虽然拆穿不得,可魏延曦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他冷冷的看着季宏,看他遣走众人后,还能说出些什么冠冕堂皇的话来。 谁知季宏忽然掀袍跪地,朝魏延曦深深叩首三下,神情严肃道:“王爷,老奴知道您想与圣上说什么,但老奴斗胆,恳请王爷凡事多为圣上考虑考虑。圣上虽贵为天子,却也有许多不得已的苦衷,老奴在宫中伺候数十年,是再明白不过的。” “这次圣上赐婚未能提前告知王爷,王爷生气,圣上也能理解。只是王爷,请您相信,您是圣上最疼爱的弟弟,圣上是绝对不愿看您受到任何伤害的!” 他言辞恳切,魏延曦经他这么一说也有些犹豫起来。他始终不相信皇兄会糊涂到因为皇后的一句话就牺牲他。皇兄一直是个理智的人,胸有乾坤,绝不会做些莫名其妙的事。 眼见着魏延曦眉宇间的冷意散去不少,季宏知道自己的话说到点子上了。所以他再接再厉,又扔出一发重磅炸弹。 “王爷,”季宏再次深深拜下,“圣上还托老奴给您带一句话。” “什么话?” 季宏深吸口气,一字一顿的道:“圣上说,赐婚这件事上您受委屈了,但终有一日他会给您一个交代,定不教您今日的牺牲白费!” 其实季宏这话也是在赌的,赌皇上与王爷从小到大的情谊在他心中到底占了多大的比分,他能不能为了兄长牺牲自己一次。 魏延曦看他神情诚挚,不似作伪,心中权衡一番后最终还是选择信皇兄这一回。他面上寒意不减,冷冷的看着季宏道:“好,这可是你说的,本王就等着皇兄的交代。” 说罢,他一拂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崇明殿。 季宏看那抹挺拔的墨色背影逐渐远去,终于松了口气。他摸索着地面站起身,掸了掸衣摆的灰,闪身进了崇明殿的偏殿。 偏殿里,一抹明黄色的身影正负手背立于窗前。听见脚步声,他缓缓回头,露出一张与魏延曦有七分相似却明显少了些戾气的脸来。 季宏跪倒在他身前,恭敬道:“陛下,王爷已经走了。” 魏承天点了点头,“嗯,辛苦你了。” “能为陛下分忧,是老奴的荣幸。只是陛下,容老奴多嘴问一句,您说要给王爷一个交代,可……” “你是不是想问,朕都已经下旨逼他娶妻了,还有什么交代可说?”季宏话没说完,魏承天便打断道。 “不,老奴不敢。” “没什么敢不敢的。”魏承天摆了摆手,目光透过窗外看向遥远的天边。 “延曦是朕唯一的弟弟,朕自然不会亏待他。只是这盘棋没他便下不下去了,朕不得已才利用了他一次,日后自会补偿他。” “所以陛下这是打算……孤注一掷了?” 季宏问的隐蔽,但魏承天却明白他的意思。 瞥了眼跪在脚边的人,魏承天冷声道:“孤注一掷?不,朕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这盘棋早在她踏上后位那日起便开始下了,她有胆子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谋害皇嗣,诬陷忠良,真当朕什么都不知道么?当初她在凤来宫前把淑冉杖毙时就该想到,这些账,总有算清的那一日。” 淑冉,已故淑妃的闺名,自她获罪杖毙后魏承天便再未唤过。如今乍然提起,魏承天的声音里竟带了丝自己都没想到的颤抖。 多少年过去了,他还是忘不掉那个温婉清秀的江南女子。那时在她的钟灵殿,他作画,她研墨,每每两人视线相交时她就会害羞的红了脸,偏过眼去,闹脾气似的不肯再看他。 那曾是他一生中最安逸快乐的时光,而她也曾是他想用一生来守护陪伴的女人啊…… 魏承天的变化季宏看在眼里,当年皇上看似最宠皇后,但又有谁知,其实淑妃娘娘才是他真正摆在心尖上的那个人。只因淑妃娘娘性软,皇上为了保护她才特地将心机深沉的锦昭仪捧到明面上来。本以为这样能让她远离后宫纷争,谁知到最后反倒害了她的命。 魏承天深吸口气,闭了闭眼,等再睁开时里头已经没有了任何情绪。谁言帝王无情,只可惜这样的情总要排在帝位之后罢了。他是一个皇帝,其次,才是她的夫君。 他墨黑的双瞳里就像隐藏着一个无尽的深渊,其中囊括了天,囊括了地,囊括了天下苍生,囊括了世间百态。 这就是帝王的眼。 九日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这九日里,京都的舆论热潮就没断过。大到酒楼饭庄,小到街边窄巷,只要有人的地方就必然会听到有关雍王婚事的话题。 只是比起兴奋的民众,两位当局者却沉默的出奇。眼看着吉日将近,国公府和雍王府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没有送礼的,没有恭贺的,就连两府的下人都每天该干嘛就干嘛,面色如常,一点喜庆的氛围都看不出。 国公府里,齐遥清天天把自己关在清水苑里,看看书、赏赏花打发时间,也不去前院走动,看上去对自己的婚事毫不关心。 倒是难为了齐萧肃和赵氏,一个总担心儿子会再过来闹,届时自己不好收场,一个则暗自气恼齐遥清怎么突然成了缩头乌龟,害自己准备好的一肚子酸话损招都没处使。 反观雍王府,虽然也同国公府一样沉默,可雍王殿下却远没有齐遥清那么淡定洒脱。整座王府的下人最近都提心吊胆的,就怕触了王爷的霉头。 因着常年在外带兵打仗的缘故,王爷的威仪自是不必说。再加上他一向喜欢穿黑色的衣服,更衬得整个人冷峻沉稳,仅看着便让人肃然起敬。 这本来也没什么,毕竟王爷一向如此,王府众人吃冷炮仗也吃习惯了。关键要命的是对于这次赐婚王爷好像很不满,终日绷着张脸,目光凌厉,连句话也不肯多说,那眼神冷的好像只要瞟一眼都能冻死一个人似的。 于是这就变相导致了整个雍王府除了王爷的贴身护卫梁威以外,其余人都自动与王爷保持三尺距离,能不碰面就不碰面,谁不想多活两年呢。 可是日子总是要过的,亲也总是要成的,不管雍王殿下对这门亲事有多不满意,他总归还是逃不过的。于是,眼看着婚期将至,王府众人都不约而同的开始思考该为大婚准备些什么,只是碍于王爷周身长期环绕的低气压,谁都不敢冒然开口罢了。 但矮子里头总得拔个将军,鸡群里面总得挑只仙鹤吧?这不,第一只出头鸟就这么被赶鸭子上架似的推举出来了。 “那什么……王爷,您明日便要大婚了,这王府……好歹要稍稍装饰一番吧……” 终于,在雍王大婚前一天,梁威受不住一众下人的催促怂恿,趁着雍王练字的时候试探的跟他提起大婚事宜来。 “嗯?”雍王殿下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哼了一声,也不回头看他,只是那张原本就冷峻的脸好像变得更冷了。 梁威被他那声冷哼吓的浑身一颤,艰难的吞了吞口水,恨不得立马遁地逃离。可毕竟大婚这事迫在眉睫,他又背负着整个王府的殷切期盼,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您……明日大婚,再怎么说这也是关乎皇家颜面的事,太敷衍……总归是不好的。皇上赐婚,兹事体大,王爷您多少也应该顾忌些皇上的面子,不能太一意……孤……行……吧……” “……” 梁威刚把最后一个字说完便感觉一股杀气扑面而来,自己就像是茫茫大海中的一艘小破船,瞬间便被主子扬起的狂风巨浪给掀翻了。 雍王人未动,头也没回,可单单这种沉默就已经让梁威觉得呼吸困难了。他一脸英勇就义的悲壮表情,闭上眼,心说自己怎么真就一时心软答应帮那群家伙问主子的意见呢,看如今这架势他恐怕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谁知…… “嗯,你看着办吧。” 冷气骤然消失,雍王殿下轻飘飘的哼了一句,丢下手中的毛笔,直接越过梁威出了书房门。 只留下梁威错愕的睁开眼,望着主子负手离去的背影默默抹了把头上的冷汗,怔愣半晌都不敢相信自己这么轻易便逃过了一劫。 目光移至放在桌上的砚台、毛笔,以及压在下头的宣纸,只见上头龙飞凤舞的书写着一句词: “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 词还没来得及写完,但王爷此刻的心思梁威却是再清楚不过。 只因那句没写完的话—— 望美人兮天一方。 第8章 寒酸出嫁(一) 阳光明烈,天气炎热的好像下一刻地面就要烧起来一样。 不过盛夏的暑气并不能阻挡人们出门的步伐。这不,一大早,京都的主道两边就已经站满了人,人群间交谈声不断,皆望眼欲穿的盯着雍王府的方向,只等着待会儿迎亲的队伍能从自己跟前走过,好近距离观一观雍王殿下的威仪。 辰时刚过,便有敲锣打鼓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回响在京都的大街小巷,好不热闹。 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很快便出现在了人们的视线里,为首十六人吹奏乐器,后面高头大马上跨坐着今日的新郎,然后是八抬喜轿,再后头则跟着望也忘不尽的护亲仪仗。 整个队伍的人无一不身着红衣,就连马脖子上都特意拴了朵大红花。除了…… “哎,怪了,王爷怎么没穿喜服呀?”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兴奋的人们这才发现,唯一骑坐在马上的主角今天竟然穿了一身黑色常服,只在胸前系了朵红花! “王爷是不是出门太急,忘了换喜服?”有人接口道。 “可这不应该啊,成亲不穿喜服那还能算成亲吗!依我看,王爷这是故意的呢!” “哦?此话怎讲?” “你想啊,王爷常年在外征战,那威仪气概岂是一般人能比的?黑色穿在王爷身上再合适不过,刚好能将王爷的将领风范表现得淋漓尽致!再说了,天家娶亲能跟咱们寻常百姓一样么,你瞧瞧历来太子大婚,哪次穿了寻常的喜服?不都是直接在太子常服外头罩一件红绡了事的?” “呃,好像有那么点道理。可王爷也没罩红绡啊……” “这……这不是戴了大红花嘛,权当红绡了嘛!” 就这样,大家七嘴八舌,把各种理由都猜了个遍。可反观马上高坐着的黑衣王爷,那脸绷的就跟寒冰一样,看不出一点成亲的喜悦。 跟在他身后不远处的梁威尴尬的垂下了头。早上出门前他捧着一套喜服在王爷面前晃了半天,可王爷一点要换上的意思都没有,反倒狠狠的剐了他一眼,吓的他赶紧丢了喜服,连劝说的话都讲不出口了。 “唉……”梁威仰脸四十五度角,对着天空长长叹了口气,感觉自己心力交瘁——王爷一上来就给王妃一个下马威真的好么…… 城东盛国公府。 “哎哟喂,我的二少爷哪,您可不能这样,您这样叫老身如何去跟国公爷交代哟……” 朱耀紫还没踏进清水苑便听到喜婆哭天抢地的喊声。 “我本是男子,学女子出嫁已是极其屈辱的事,怎么,如今不止盖盖头,你们还要再拿套女子的嫁衣来寒碜我么!” 齐遥清的声音压抑而低沉,语气之冷厉连朱耀紫听了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喜婆一听这话,声音登时也冷了下来:“哎呀,二公子话可不能这么说,这出嫁怎么就是屈辱的事了呢!要知道能嫁给雍王那可是天大的荣耀,旁人求都求不来的!” 朱耀紫一走进内室便看到齐遥清直挺挺的坐在床边,冷了张脸,身上穿着一件平日里常穿的浅蓝色布衫,朴素而低调。再看床侧,一边站着满脸焦急的梦寒梦琪,另一边则是个叉着腰满脸不耐烦的喜婆。 不远处的桌上摆着一整套华美的喜服,还有做工精巧的头饰和盖头,相当华美。虽然……都是女式的罢了。 “二少爷,老身我话也只能说到这儿了,穿不穿嫁衣虽是您自个儿的事,可好歹关系到咱们国公府的脸面啊!您是从国公府走出去的人,一言一行可都代表着整个国公府甚至皇后娘娘。娘娘仁慈,好不容易为您求来圣上的恩典,您如今这般作践娘娘的美意,对得起娘娘的一片苦心么!”喜婆不依不饶的说道。 齐遥清冷冷瞥了喜婆一眼,心知她是铁了心要拿皇后来压他的。不过这件事就算皇帝下旨也没用,他齐遥清这辈子绝不穿女子的喜服! “你也不用拿皇后来压我,总之今日这嫁衣我是决不会穿的,你就算去前院请父亲来也是一样。”齐遥清面若冰霜的说完这句便站起身,也不管喜婆有什么反应,径直朝外走去。 “哎,小清,等等!”朱耀紫见状连忙跑上前拦住了他。 “怎么,连你也要来劝我穿嫁衣?” 齐遥清此时的面色依旧不怎么好看,朱耀紫觉得几日不见他竟清减了不少,连带着脸也变得瘦削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朱耀紫赶忙摆手,他刚刚匆匆瞥了眼桌上放着的喜服,宽袖敞襟的绣花外袍,内里是娟衫和罗裙,分明是最传统的女子嫁衣。也不怪齐遥清拒绝,他们拿这么件衣服给齐遥清分明就是在羞辱他。 “那你想说什么?”齐遥清闻言脸色稍霁,语气却还是冷冰冰的。 “嗯……朱耀紫皱眉想了想:“那种女子的嫁衣不穿也罢,我来的时候听外头人说雍王也没穿喜服,只穿了一件黑色常服,配朵红花,所以你如今这样子也算不得多失礼,要真有事也是他先顶着,不碍事的。” 朱耀紫特意说了雍王也没穿喜服这件事,指望着齐遥清听完会好受一些。谁知齐遥清挑了挑眉,失笑道:“呵,真有意思,都不愿穿喜服,可心境却是不一样的。我不穿是因为那是女子的嫁衣,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被折辱了身份。可他却不然,想来这门亲事他也一直都是不愿的吧。” 朱耀紫看他脸色又苍白了几分,不由得心下一紧,暗骂自己说错了话。他赶紧拍了拍齐遥清的肩膀安慰他道:“好了,别想了,雍王那个人……不值得你用心对待。反正你嫁过去也不是为了跟他过日子的,犯不着为了他的事再费心思。” 齐遥清沉默片刻,终于还是点点头,收起方才那份无奈,勉强一笑道:“你放心,我自然知道自己为何要嫁过去。” 说罢,他转身回到桌边,取了那顶绣着金凤的红盖头再度回到朱耀紫面前。 “雍王既是配了红花,我也不好太失礼不是?古来女子出嫁当着红袍,披霞帔,穿绣鞋,顶盖头,再由家中兄弟背上喜轿。如今我便以这方红盖头替了所有吧,只是那背出门的兄弟却是求不来了。腰子,我们从小一同长大,情同兄弟,今日我出嫁,你可愿扶我上轿?” 他虽是笑着说的,可朱耀紫却在他的脸上看出了一丝悲哀。是了,身为男子,若非真心相爱又有谁会愿意雌居他人身下? 雍王既是心有所属,想来齐遥清日后的日子也必然艰难。可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除了顺从出嫁再无别的选择,当真是委屈了他。 朱耀紫暗自叹了口气,努力扯出一个笑容来,点头道:“好,那我今日便做一回你的引路人。” 齐遥清闻言欣然颔首,自己这个好朋友从来都是这般仗义,只要自己有难处总会第一个挺身而上。他没有犹豫便替自己扣上了盖头,然后摸索着伸出手来,只一下便被朱耀紫温暖的手掌握住。 “走吧。”朱耀紫轻叹一声,率先迈开了步子。因着齐遥清盖着盖头,行动不便,他特意放缓了脚步,慢慢走出清水苑,朝前门走去。而齐遥清身后,梦寒梦琪两个陪嫁丫头也紧紧的跟着,生怕齐遥清一不留神会踩空。 “按理说出嫁前是要拜别父母的,不过你是男子,不必拘泥于那些个规矩,我们便直接出门吧。这清水苑以后你若是想回随时都能回,至于前院……”说到这,朱耀紫顿了顿,眼睛忽然黯淡了下来,“不去也罢。” 身后,齐遥清的面容被遮在那方艳红的盖头里,朱耀紫看不出他的表情。而他也没有回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这座国公府就像一座大牢笼,困了他二十多年,也是时候该离开了。前院那边无外乎是些齐萧肃和赵氏请来的贵客,不见……也罢。 此刻国公府大门外,魏延曦负手站立在高大阔气的门前,瞥了眼门上高悬的“盛国公府”四个金漆大字,不屑的偏过了头。 也不知皇兄是怎么想的,齐萧肃当年不过是从龙有功罢了,竟然直接封了国公,还把他女儿升作昭仪乃至如今的皇后,皇兄宠信齐家也太过了。就齐萧肃那副弱不禁风的文人样居然还担得起“国公”这个封号?真是可笑。 按祖制来说,娶亲时男方需亲自进女方家的大门,通过一众考验之后方能拜别父母,成功将人娶走。不过因着对盛国公府和皇后的强烈厌恶,再加上待嫁之人又是个男子,所以魏延曦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进盛国公府的大门,更别提亲自相迎了。 虽然这样做对岳家和未来的妻子极其不尊重,不过他魏延曦是堂堂雍王,皇上的亲弟弟,又有谁敢说个“不”字?所以盛国公府的那些下人们也只敢偷偷的望一眼魏延曦,没人敢上前。 不多时,只闻得门内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连带着一众下人或惊讶或鄙夷的抽气声,魏延曦回头,只见门内率先走出一个身着紫色华服、笑如春风的男子,而他身后紧跟着露出一角浅蓝色衣摆。 第9章 寒酸出嫁(二) “什么,你说他没穿喜服?胡闹,简直是胡闹!” 主院正厅里,先前在清水苑被齐遥清顶撞的那位喜婆正一脸委屈的跪在地上同主座上的齐萧肃和赵氏悉数齐遥清的罪状。 此时正厅里除了齐萧肃和赵氏,还有不少请来的贵宾,个个都是在京都有头有脸的人物,齐萧肃一听喜婆这么说面子哪还挂得住,当即挂下了脸。 “老爷息怒,先喝口茶消消气。” 赵氏见状赶忙给齐萧肃倒了杯茶,柔声道:“遥清那孩子呀,一向是个有主见的,可能他对我这个母亲选的嫁衣不满意,这才不愿穿上。唉,说到底都是我的不是,您也别生他的气了,不行我去问问他的喜好,替他重挑一件就是了。” 齐萧肃抿了口茶,脸色稍微好看些,拍拍赵氏的手道:“你也别总把错处往自己身上揽,你是他母亲,你选的自然是好的。退一万步说,就算真不好他也没有拒绝的权力。哼,这几年真是把他惯坏了,竟这般无法无天,待会儿等他过来定要让他好好给你磕头认个错!” 齐萧肃这话正说到了赵氏心坎里,能亲眼见到齐遥清磕头赔罪那她做梦都能笑醒! 不过她面上不露分毫,大度的摆了摆手道:“哎哟,老爷这是哪儿的话,妾身不过是做了该做的事,算不上什么。再说遥清从小就深具慧根,以前董大学士不是都说‘此子日后前途不可丈量’嘛,可见遥清那股子聪明劲儿绝对是整个国公府都比不上的。如今他成了雍王妃,这以后身份贵重,连妾身见了都要行礼呢!” 赵氏这话看似是在夸奖齐遥清,实则却是在试探齐萧肃的心思。但凡齐萧肃对这个儿子有一丁点的期待,听了这话必会觉得欣慰,觉得自己儿子终于有了超越自己的一天。可他若丝毫也不上心,就必然会感到不悦,认为齐遥清压在他头上是不该的。 果不其然,齐萧肃还没听完赵氏的话便皱起了眉:“行礼?你给他行什么礼!他能有今天还不是靠着皇后娘娘的恩典和盛国公府的栽培,理应他给你行礼才是!” 顿了顿,齐萧肃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赵氏:“对了,皓远人呢?他是国公府的世子,又是遥清唯一的兄长,等会儿理应他送遥清出门。” 赵氏闻言脸色变了变,心说难道齐萧肃还真打算让齐皓远背齐遥清出门不成?早上来主院之前齐皓远已经跟她通过气了,他如今是盛国公府独一无二的世子,身份尊贵,又岂是齐遥清那种次子比得上的?齐萧肃要堂堂盛国公世子背个次子出嫁,这不是成心丢齐皓远的脸嘛!别说齐皓远不肯答应,就连她这个做娘的都不会答应! 不过赵氏并没有直说,只是笑着点点头,敷衍道:“嗯……他估计还有些事,等会儿再过……” “老爷!老爷!不好了,不好了!” 赵氏话还没说完便被门外的大呼声打断。众人应声朝门口看去,只见管家跌跌撞撞的跑进来,扑倒在齐萧肃身前。 “怎么回事,连你也一惊一乍的!” 齐萧肃不满的皱了皱眉,心说刚刚是喜婆,如今连管家都慌里慌张的跑进门,这齐遥清嫁个人怎么惹出这么多事来,真不让人省心。 而这会儿管家也顾不得那么多在场的宾客了,结结巴巴的指着门外对齐萧肃说:“老……老爷,二少爷他……他……” “他怎么了?” “二少爷他……他没来前院,从清水苑出来之后便被首辅公子牵着直接出门去了!” 话音落,四下里传来不少唏嘘声,其中夹杂着惊讶和质疑,矛头直指主座上的齐萧肃和赵氏。而反观齐萧肃,他听到齐遥清直接出门的话后便愣在了主座上,半天没缓过劲来。 这实在是太可笑了,出嫁的儿子竟然连父母都不拜别,直接出了门。关键他还越过了所有兄弟,找了个异姓的人送嫁,这简直就是胡闹! 齐萧肃感受到厅内众人的目光齐齐聚在他身上,其中有讶异,有同情,不过更多的还是鄙夷和不屑,犹如刀剑一样朝他射来,让他如坐针毡。 最后还是赵氏接的话:“吴管家,这话可不能乱说,要知道出嫁前不拜别父母那可是大不敬啊!你确定二少爷是出门而不是绕道来前院?” 管家闻言频频点头:“是真的,是真的!夫人您别不信,我真的是亲眼看见的!” 见管家这么言之凿凿,不似作伪,赵氏知道这应该不是假的了。 她不由得松了口气,心想这下好了,齐皓远总算不用被那个便宜弟弟出门了。不过庆幸之余她又有些窝火,本还指望着齐遥清离开前能跪在她脚前给她磕头,谁知他居然直接跑了,把她这个嫡母置于何地? 比起赵氏的窝火,齐萧肃这会儿已经是怒火中烧了。他知道齐遥清脾气倔,也知道齐遥清性子烈,可他没想到这个逆子居然已经猖狂到连最基本的礼义孝道都不遵守的地步,简直太可恨了! “逆子,真是个逆子!” 齐萧肃黑了张脸,一掌拍在桌上,震得上头的茶杯身子一歪直接跌落下来。 “老爷莫气,气急伤身。”赵氏连忙抚着齐萧肃的胸口给他顺气,“遥清还年轻,没见过世面,老爷莫为他气伤了自个儿。” “没见过世面?没见过世面也不能把礼义廉耻都不顾吧!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入朝为官了,可你瞧瞧他,整日里都在干些什么!” 齐萧肃气的满脸通红,也顾不得细心维持的形象了,破口大骂道:“都是平日里太宠着他了,才让他这么无法无天!枉我生他养他这么多年,如今好不容易飞黄腾达,倒学会摆脸给父母看了!我这么多年的心血真是白费了!” “走,我们走!我倒要去看看,到底是谁给他这么大的胆子,让他连父母都能不顾!” 其实说到底,齐萧肃发那么大的火不过是因为齐遥清没来拜别父母让他在众宾客面前丢了脸,下不了台罢了…… 而与此同时,大门前,魏延曦死死盯着紫衣男子那张灿若桃花的笑脸,心里竟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这人叫朱耀紫,是首辅家的公子,他们以前也见过几次面。只不过因为他一向看不起那些京中勋贵家的纨绔子弟,所以自然而然的把总是挂着一脸痞气笑容的朱耀紫也归结了进去,甚少理睬。 而这朱耀紫也是个特别的,见雍王殿下对自己没兴趣,倒不像其他那些草包公子们一样巴巴的往他跟前凑,反倒离的远远的,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大家各做各的事,互不相干。 只是今日他来娶亲,娶的明明是齐家人,怎的“新娘”却让他这个朱姓之人牵了出来呢? “哼,本王倒不知,首辅公子何时也改姓齐了?” 魏延曦的眼睛从朱耀紫的笑脸移到他紧牵着齐遥清的手上,莫名的觉得有些碍眼,便凉凉的讽刺了一句。 谁知朱耀紫闻言全然不恼,反倒露出一个更加灿烂的笑容,答道:“王爷这是哪儿的话,我这也是想为王爷分忧啊!你既然抽不得空进府来接遥清,那我只好把他送出来了不是?” 他面上虽还是先前那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可魏延曦却敏锐的在他话中捕捉到了他的不满。 原来是在怪自己没有亲自相迎啊。看来这个首辅公子好像还没想象中的那么无趣。 他没有直接回朱耀紫的话,而是将目光移到他身边站着的齐遥清身上,细细打量起来。 这人身形颀长,肩骨瘦削,可背却挺得极直,可见此人骨子里的傲气。虽然穿着再朴素不过的布面长衫,却掩不住他周身的清贵之气,反倒更衬出一种脱俗的气质来。 这个身着蓝布衫、头顶红盖头的男子应该就是皇兄要自己娶的王妃了吧。 唇角扬起了一个不小的弧度,魏延曦好似透过那方锦缎做的盖头看见了齐遥清的双眼一样,鬼使神差的朝他伸出了手。 “未能亲自迎你出来是本王的不是,王妃可愿原谅本王一次?” 他的声音温和而低缓,犹如古钟幽鸣,清溪长流,回荡在耳畔,甚是好听。只不过他说完以后,齐遥清却没动。见他不动,朱耀紫也不动,就这么定定的看着魏延曦。 时间就好像静止了一样,夏日的暖风扬起墨黑的衣袖,只有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依然固执的伸在齐遥清面前。 一黑、一紫、一蓝三道挺拔的身影立于跟前,一个庄重,一个世故,一个清秀,虽然气质形貌不尽相同却各有千秋。 这本是一幅非常养眼的画面,谁知站在魏延曦身后不远处的梁威却是一副如遭雷劈的表情——他刚刚是不是耳朵出现幻听了,王爷居然……居然在跟王妃认错? 梁威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他家说一不二的王爷什么时候跟人认过错呢!对,听错了,一定是听错了…… 就在梁威自顾自的接受头脑风暴时,前头的三人终于又有了动静。 只见齐遥清身形晃了晃,轻轻的把手从朱耀紫手中抽出来,朝魏延曦迈了一步,作势便要将手搭上去。 “慢着!” 谁知就在此刻,门内传来一声呵斥,成功止住了齐遥清的接下来的动作。 循着声音的来源望去,只见齐萧肃领了一群人浩浩荡荡的从国公府大门内走出,直奔齐遥清而来。 第10章 争执 “逆子!” 齐遥清只听见一声怒吼由远及近,他冷笑一声,知道肯定是齐萧肃觉得丢脸,来兴师问罪了。 他将伸了一半的手收回来,顺势理了理衣衫,动作不慌不忙,淡定得很。 做完这一切,齐遥清回过身,对着国公府大门站定,隔了一层红盖头望向齐萧肃的方向,等着看他接下来想做什么。 只不过也正因他盖了盖头,这才没能看见在他将手收回的那一刻,魏延曦微微蹙起的眉头。 反观齐萧肃,估计是被气急了,这会儿大步流星朝齐遥清走来,抡起手便欲打上去。 “你这逆子!” 怎知还没等他近到齐遥清跟前,便有一道紫色的身影适时插在他们中间,飞快的扣住了齐萧肃高举的右手。 “齐伯父。”朱耀紫笑嘻嘻的喊了声,脸上绽放出一个单纯无害的笑容,就好像根本没看出齐萧肃脸上的怒气似的。 “嗯,贤……贤侄?你怎么会在这儿?”齐萧肃乍一眼看到朱耀紫那张灿烂的笑脸,怔愣片刻,连带着脸上的怒气也消了不少。 只不过很快他便想起先前管家说齐遥清是由朱耀紫而非齐皓远牵出门的,于是当即又黑了脸,连带着看向朱耀紫的目光都没了往日的和蔼可亲。 齐萧肃的变化朱耀紫自然看在眼里,他笑容不减的将齐萧肃高举的手放下来,顺道替他掸了掸衣袖上的灰尘,亲切的说:“齐伯伯的衣袖脏了,小侄替您掸掸。” 齐萧肃皱眉看着朱耀紫轻拍自己衣袖,神情认真的好像那里真有什么灰尘似的。 “贤侄,你先让开,伯父有事找那个逆子说。”齐萧肃耐着性子,尽量维持平和的语气对朱耀紫道。 谁知朱耀紫完全没有让开的意思,不仅不让开,还一脸茫然的看着齐萧肃,问:“逆子?哪里来的逆子?要是堂堂国公府都能有逆子,伯父,您这可是治家不严的大罪呀。” 齐萧肃一听这话便知道朱耀紫这是要拦他到底了。治家不严这个罪名可大可小,往小了说只是内宅琐事,上不得台面,可往大了说那关乎国公威严,弄不好是要招骂的。 可是一来他说不过朱耀紫,二来碍于朱耀紫首辅公子的身份,又不能喊家丁跟他硬拼,齐萧肃一时进退两难,脸胀得通红却偏偏憋不出一句话来。 “哎呀,原来是首辅公子来了呀,有失远迎,倒是我们国公府的不是了。只不过你好端端的不去前厅的宾客席,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尖细的声音响起,原来是赵氏看齐萧肃满站在那儿半天回不出一句话,心下着急,这才不顾一切的迎了上来。 而她这话也是在给齐萧肃提个醒,朱耀紫并非齐家人,不随着其他宾客一起留在前厅反而私自去后院寻齐遥清本就是有错在先。他若真要说齐萧肃治家不严,那他们大可以先指责他私会王妃,于礼不符。 齐萧肃毕竟是个聪明人,先前只是因为太过气愤才一时失了考虑。如今听赵氏暗示,当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齐萧肃整了整衣襟,这会儿也不气了,泰然自若的站在那儿,似笑非笑道:“是啊,本公倒不知首辅公子竟然会做出偷见待嫁王妃之事。朱贤侄今日做出这等有违礼制之事,还强行插手本公训子,实在是不该啊。怎么,难道首辅大人府上的家教便是这样的?” 闻言,朱耀紫脸上的笑意淡了不少。他是真没想到赵氏居然这么有心眼,轻飘飘一句话便将错全引到他身上来。按理说他与齐遥清同为男子,又是从小玩到大的好友,在他成亲前见一两面叙叙旧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落到他们嘴里怎么就变成私会王妃,玷污王妃清白的大罪了呢。弄不好齐遥清的清誉都要为此受损。 朱耀紫不动声色的打量了赵氏一眼,心中厌恶不已。这个女人眉眼之间却尽是势利之态,和她那好儿子好女儿一个模样。 等一下,她的……好儿子? 想到这里,朱耀紫忽然笑了笑,摆出一副委屈的样子对齐萧肃道:“齐伯父这话可真是错怪小侄了。本来小侄代替家父来府祝贺,是直奔主院而去的,谁知半路上却遇见遥清院里的丫头正焦急的在寻找世子,说是王妃即将出门,可兄弟竟没一个来!我一听这还得了,王妃出嫁连个到场的兄弟都没有,这要是给有心人听了去岂不是要说国公府世子一点也不懂礼数吗?这才有了后来的事。” 朱耀紫说的冠冕堂皇,成功把皮球又踢回了齐萧肃那里,把赵氏气的差点一口气背过去。 魏延曦在一旁好整以暇的抱起双臂,任凭这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互相踢皮球也不插上一句。他的注意力从始至终都没有放在国公府门前的这场争执上,反倒落在不远处那个静静伫立的男子身上。 岁月静好,安然若素。 这一刻,魏延曦忽然很想看看那方红盖头下面藏着的到底会是张怎样隽秀清俊的脸来。 “皓远他……他方才院里有些事,所以来迟了。” 赵氏一听朱耀紫提到齐皓远便变了脸色,干巴巴的解释:“弟弟出嫁,他怎么可能不来相送呢,是朱少爷你多虑了。” 有时候成败往往就在一念之间,此刻赵氏因为儿子的事气焰顿时矮了下来,也就变相的造成朱耀紫更加肆无忌惮。 “呵,夫人这话说的可是奇了。院里有事?我倒还真不知小小一个世子的院里能有什么事大过王妃出嫁!”朱耀紫声音扬了上去,正好能让周边围着的人听清,“只怕有事是假,不想来才是真的吧。” 他话音刚落,四周就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议论声。本来还指望着看雍王娶亲盛大场面的人们这会儿都忍不住开始疑惑起来,王妃出嫁兄长却不在,国公府世子到底是多没教养啊。 “王……王妃出嫁又如何,想当初皇后娘娘入宫的时候也没这么大的排场!不过是个次子,哪来那么多讲究!”赵氏听到周遭的议论声,心更慌了,不甘落后的梗着脖子喊了句。 她话一喊完,齐萧肃就知道糟了。不论皇后娘娘入宫时的排场如何,眼下待嫁的是雍王妃,人家雍王可就站在旁边呢,赵氏说这么句话不是明摆着在打雍王的脸嘛! 齐萧肃狠狠瞪了赵氏一眼示意她闭嘴,然后赶忙看向魏延曦,欲替赵氏开脱。 谁知他还么来得及开口,朱耀紫就大声道:“哈,夫人可真会睁眼说瞎话!皇后娘娘?如果我没记错,当今皇后入宫时好像还只是个皇子侧妃吧。按照祖制,侧室可是连正红喜服都不能穿的,又岂能让国公爷的嫡长子亲送出门?” 他特地用了“嫡长子”三个字而非世子,其间的讽刺意味再明显不过——不管其他人怎么看,反正齐皓远这个盛国公世子在他眼里根本不算什么。若是这种人都能轻而易举的承袭国公爵位,那阑朝的未来也就断了。 其实朱耀紫先前一直在激赵氏,等的就是她那句话。他知道赵氏心高气傲,被自己那么一讲必然会拿皇后来说事。而她只要一开口将皇后与齐遥清对比,就势必要得罪雍王,那么自己的胜算就会更大。 打定这个主意,朱耀紫没等赵氏和齐萧肃反驳便继续朝围观的人群喊道:“盛国公夫人的话大家可都听到了?夫人这是成心要拿当年的皇后娘娘打压雍王妃呢!唉,这事要是被皇后娘娘知道了得多伤心呀,自己的母亲如此苛待弟弟,啧啧,这盛国公府还真是了不得,有了皇后便连王妃都看不上了!” 先前便有提到过,阑朝皇后那可是被顶在风口浪尖的大人物。京都的民众们平日里就看不惯皇后的所作所为,奈何碍于她国母的身份不敢公然议论。可今天不一样啊,今天是首辅公子带的头,那不就代表了首辅大人的立场?有首辅大人撑腰,自己还有什么好怕的! 朱耀紫就像往平静的海里投了一块巨石,立刻扬起了惊涛骇浪。 “竟然还好意思和王妃比,王妃可是王爷的正妻,是当初小小一个皇子侧妃能比的吗?真是荒谬!” “就是!只可怜了雍王妃,你瞧瞧,多好的一个人啊,居然要在这种府里出嫁。” “哼,依我看国公府也到头了,不过出了一个皇后尾巴就翘上天去了,雍王殿下征南跑北,戍边疆、守战场,奔波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娶个王妃了,竟然还摊上这种岳家,真是……” 议论声纷纷,有不屑的,有愤慨的,但毫无疑问,矛头都指向盛国公府。 阑朝世风开放,无论你是谁,身份为何,只要你没有刻意辱骂皇室官员,基本都可以不受拘束的议论政事。所以今日朱耀紫才不过稍稍推波助澜了一下,就激起了千层浪。 在这些指责声中,赵氏不停地拿手绢擦拭脸上的冷汗,而齐萧肃的脸已经跟锅底一样黑了。他看向赵氏的眼神充满了厌恶,心想这个女人平日里看着还挺聪明的,怎么到了关键时候尽干蠢事。 而此刻朱耀紫正洋洋自得的看着齐萧肃与赵氏吃瘪,心中那叫一个爽啊,自己终于替齐遥清和天下万民做了件好事! 只不过现在意气风发的首辅公子怎么也想不到,不久以后这件事将给他老爹惹来多大的麻烦,而自己又将被首辅大人教训的多惨…… 第11章 洞房花烛夜 “够了。” 低沉的声音响起,魏延曦在沉默那么久之后终于开了口。 他的声音并不高,但其中蕴含的深厚内力足以让每个人都听清,也成功让讨论得一头热的民众们冷静下来,齐齐望向他。 “本王倒不知,王妃因为次子的身份,竟要被国公府这般拿来说事。” 魏延曦看似漫不经心的说着,但只有齐萧肃和赵氏知道,此刻魏延曦那身带兵带出来的气势正毫无保留的朝他们袭来,就像一座大山一样,直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不……不,王爷……您误会了,贱内不是这个意思……”齐萧肃努力扯出一丝笑容,试图跟魏延曦解释。 哪知魏延曦根本不买他的账,只冷冷瞥了他一眼便厌恶的将目光移开。以前还以为盛国公只是不会带兵打仗,脑子还是够用的,可如今看来,齐萧肃连带着他那位好夫人都不是什么聪明人。让齐萧肃来守住“盛国公”这个封号还真是难为他了。 唇角勾起一抹不明深意的笑,魏延曦将目光投在了不远处浅蓝色的身影上。他收起一身戾气,一步一步的缓缓朝齐遥清走去,越过担惊受怕的赵氏,越过懊恼不已的齐萧肃,越过欲言又止的朱耀紫,最终在齐遥清面前站定。 “王妃。”魏延曦一改先前的冷厉,温和的唤了声,再一次朝他伸出手,“同本王回去吧。” 而这次,齐遥清没有犹豫,轻轻将手递过去,果然很快便被魏延曦捉住,握在掌心。 他的手好凉。 魏延曦不可察觉的皱了皱眉,觉得被自己握在掌中的手纤细而冰凉,掌间还隐约沁出汗渍,在这盛夏时节里凉的透心。 他是不是身体不好,又或是……有什么先天顽疾? “百无一用是书生,还真一点都没说错。” 轻声嘀咕了一句,魏延曦下意识的将齐遥清的手握紧些,引着他慢慢朝喜轿而去。 可怜齐遥清这会儿真是相当无奈。刚刚雍王殿下嘀咕的那一句话他听得一清二楚,但他实在是想不通,自己堂堂七尺男儿,虽说素来习文不习武,但也不至于看上去弱不禁风、手无缚鸡之力吧? 他到底从哪儿看出“百无一用”这四个字来了! 不过虽然心里不满,齐遥清却没吭声,顺从的被魏延曦牵着手带到喜轿里坐下。如今他最希望的就是离开这个跟监牢一样的盛国公府,齐萧肃和赵氏的声音他真是一点都不想再听到了。 就这样,齐萧肃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家儿子坐进了雍王的花轿,被雍王带走,而他到最后竟然连句道别的话都没跟自己这个爹说过。国公爷的脸色登时变得相当好看。 “这个逆子!” 齐萧肃咬牙切齿的低吼一声,黑着脸回了国公府。这个逆子今日害自己在全京都人面前丢了那么大的脸,他日若是在雍王府受了委屈,可别指望娘家能帮衬他分毫! 可惜这会儿齐遥清已经没心思再去管他老爹的想法了。他被喜轿轰轰烈烈的抬进雍王府,在喜婆的指引下浑浑噩噩的与魏延曦拜了天地,跪接了皇上与皇后的赏赐,然后被人七手八脚的送入洞房,坐等魏延曦宴后归来。 在所有人都退下之后,齐遥清低不可闻的轻叹了声,随手取下顶了一天的红盖头丢至一边,开始打量起自己身处的这间房来。 朴素的院落,朴素的屋子,这是他和雍王的新房,也是他在未来的日子里要一直居住的地方。 窗前的书桌上摆着一对龙凤烛,暖暖的烛光在夏日晚风的吹拂下摇曳着,替这间清冷的房间增添了些许生机。 触目皆是喜庆的正红色,红色的蜡烛,红色的纱缦,红色的锦被,还有床上丢着的那方红盖头。 “没想到,我竟真的……嫁给了雍王……” 齐遥清揉了揉太阳穴,叹了口气。从此以后他身上就被烙上了雍王府的印迹,步入皇家的大门,成为多少人梦寐以求的雍王妃。可谁又能明白,这样光耀的背后将会是怎样的艰辛。 可他没得选,纵使知道雍王会以怎样的态度对待他,他还是嫁了过来。皇上和皇后此举背后的深意他至今都没弄清,魏延曦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他也一点概念都没有,眼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勉强求条出路。 只是齐遥清没想到,魏延曦的刁难和冷落,从这一刻就开始了。 门口传来低沉的脚步声,齐遥清听到两人说话的声音,一个是魏延曦,还有一个不知道是谁。齐遥清侧耳倾听,试图能听出他们在说什么,奈何他们二人本就是刻意压低了嗓音,再加之齐遥清身无内力,听力本根本就不算好,所以到头来只能断断续续的听出几个词来。 “薛含雪……迎……玲珑……在后院……” 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停在门前。齐遥清这会儿也顾不得听墙角了,赶紧伸手将床上的红盖头扯过来顶头上。 也不知为何,明明从来没见过魏延曦的样子,可齐遥清这会儿却一点也不想看到他,不想对上他的眼睛,就好像那将会是一个无底的深渊,一下便能把他吸进去一样。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双黑靴踏入屋内,连带着上头通身的黑袍,看上去与周遭的艳红色格格不入,没有一丝生机。 若非胸前系着的那朵大红花,只怕人家都要以为他进错房间了。 不过很快连那朵大红花也被主人粗鲁的扯下来,直接丢到地上。 魏延曦在前厅被灌了不少酒,不过比起带兵打仗时常喝的烈酒,喜宴上那些酒根本就不叫酒。所以他这会儿虽然脸有些红,意识却是清醒的。 他将屋内环视一圈,自嘲的笑了笑,摇着头走到离床榻较远的圆桌旁坐下,手边端端正正的摆放着一盏精致的白玉壶和两个造型独特的青铜杯。 合卺酒。 床头坐着身着五彩嫁衣、头顶金凤盖头的佳人,桌上放了两杯合卺酒,而不远处的窗台上更是彻夜点着一对龙凤花烛,燃至天明方可罢休。 水是眼波横,山是峰眉聚。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 揭去方盖头,轻解红罗裳,烛火照亮了伊人隽秀清丽的面庞,正是那个令自己魂牵梦绕近十年的人。 魏延曦闭上眼,脑海中再度浮现出当年那张昳丽的容颜。虽然那时自己还不到十一,而她也不过才十二三岁的样子,都还是青涩懵懂的年纪,可那双灵动的眼和唇畔温柔的浅笑总萦绕在他梦里,久久挥之不去。 还记得那日她穿着一件绯色纱织的留仙裙,流云广袖,飘然欲仙,绚丽的就好像将那天边的彩霞都织在了裙上。她在他最危难的时刻降临到他身边,展颜一笑,又在他昏睡前的最后一刻转身离开,只留给他一个绯色的背影。十年了,这十年里魏延曦从未忘过她的笑容和身影,始终盼望着有朝一日能再见到那张昳丽的容颜,再看她温柔的对自己笑一次。 是什么时候决定非她不娶的? 也许是被这近十年的思念折磨得茶不思饭不想的时候,也许是在深宫中饱受冷待算计,只能依靠记忆中她那双灵动的笑眼强撑度日的时候,又也许仅仅是在她转身离开的那一刻,他便好想拉住她的衣袖,留下她。 总之等魏延曦发觉自己的心意时,已经决定非她不娶了。 “小七姐姐……” 眼睛缓缓睁开,魏延曦看着自己的新房,心里也不知做何感想。明明是在梦里出现了多少遍的情景,可当它真变成现实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却总是这般让人无奈。 房还是那间房,烛还是那对烛,酒还是那杯酒,可人却不是梦中人了。 明明不想娶,不愿娶,可因为皇兄的一句话,他还是妥协了。纵使违背本心,可却还是不得不这样做,只因他身在皇家,顶着雍王这个名号,只因……这是他最敬爱的皇兄的意愿。 魏延曦朝床边望去,果然见到那抹清幽的蓝色,都到了这会儿他居然还顶着那块红盖头,整个人说不出的滑稽。 这人叫齐遥清,二十二岁,是盛国公齐萧肃的嫡次子,从今往后也就是他雍王魏延曦的正妃了。 魏延曦伸手将白玉壶取来,斟了两杯酒,一杯端在自己手上,另一杯又放回了桌案上。 “你有你的过去,本王也有。你的过去本王不想深究,本王的事你也不必插手。不论前事如何,从今往后,你都是本王独一无二的王妃,没有人会再挑战你的地位。” 魏延曦失神的盯着手中这杯甜酒,清澈的酒面上倒映出自己的影子,像极了一个失魂落魄的旅人,渴望找寻一个归宿却永远只能在路途上奔波。 “明日还要进宫,王妃早些歇息吧。至于这杯合卺酒,本王干了,你自便就好。” 魏延曦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也不管齐遥清有什么反应,径直推门而出,连头都不曾回过。 直到屋门被“砰”的关上,坐在床榻边缘之人才稍稍有了点的动静。他手指蜷了蜷,然后缓缓抬起,将自己头上的盖头再度揭下来,就这么盯着它发愣。 他竟然……连盖头都不愿掀开。 第12章 梦寒的失态 齐遥清就这么怔愣的盯着红盖头看了很久,直到眼睛被这纯正的红色刺得生疼,才堪堪偏过头。 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笑话,一个天大的笑话。你可曾见过新婚之夜新郎只进新房喝了杯酒,说了两句话,连盖头都没掀便甩袖离去的? 从头到尾魏延曦停留在这间房里的时间连一炷香都没有,而他说过的那寥寥数语也不过是在警示自己——我不会管你的私事,所以你也不要来管我。 这算是初来的下马威吗?那他这个王妃当的可真够窝囊的。 摇摇头,摒去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齐遥清深吸口气,定了定心神,很快又恢复了往日里那副镇静的模样。 既然这段联姻于双方而言都是勉强,那又何必相互为难?他不喜欢魏延曦,魏延曦也不喜欢他,既然如此,他们便顶着这个“夫妻”的名头各做各的事吧。腰子说得对,左右也不是来跟他过日子的,又何必在意他的态度呢? 如今齐遥清只盼有那么一日,魏延曦能看在他放弃理想、放弃鸿图,以男儿之躯委身嫁为人-妻的份上赐他一纸休书,还他一个自由之身,莫让一个寸大的雍王府拘了他。 想好前途和退路,齐遥清觉得自己轻松许多,连带着先前因魏延曦冷待而萌发的沮丧与苦闷也消退了不少。 他长舒口气,随手丢掉那方红盖头,打起精神走至魏延曦方才坐过的桌边站定,然后举起两杯合卺酒中还满着的那一杯朝空中敬了敬,仰头一饮而尽。 “喝了这杯酒,我们便是真正的夫妻了。魏延曦,我没有对不起你。” 就这样,大婚之夜,两个人,两处地方,两种心境,静等天明。 “少爷,该起了,今日是入宫拜见皇上皇后的日子,可不能迟了!” 一大早梦寒和梦琪就候在门口,算准时间敲响了齐遥清的房门。 “嗯……进来吧……”齐遥清打了个哈欠,困倦的揉了揉眼。 “少爷昨夜可是没睡好?”梦寒一进来便看见齐遥清揉眼睛的动作,联想到今早一起床便听见的传闻,不由得心下一紧,面色也跟着沉重了不少。 不过齐遥清这会儿还困着呢,对梦寒语气里的紧张自然毫无察觉。果然昨天大婚事情太多把他累着了,再加上今日又这么早起床,精神能好才怪。 这样想着,齐遥清掀开喜被下床站好,张开双臂,任由梦寒和梦琪把准备好的衣服往他身上套。 “嗯?怎么弄了件红色的?” 等好不容易穿好中衣,梦琪把外袍抖开,齐遥清这才发现她不知出于何种考虑竟然给他选了件暗红色的外袍。 听到他的问话,梦琪愣了愣,然后一脸茫然的问:“少爷,你该不会不知道新婚第二日为妻方是要穿红衣冲喜的吧?” 这下齐遥清也愣住了——他还……真不知道! 尴尬的咳了两声,齐遥清皱着眉朝梦琪摆手道:“换了换了,快给换了,就拿我平日里穿的那些衣服就好。你家少爷我再怎么说也是男子,连昨日大婚都没有穿红衣,今日就更不会穿了。” “可是少爷你又不是没穿过,当年跟朱少爷打赌打输的时候不就……” “梦琪!” 这次不等齐遥清开口,梦寒已经严厉的打断了梦琪接下来的话。 “少爷早就下过令,当年之事任何人不得再提,违者逐出清水苑,那些话你难道忘了吗?”梦寒瞪圆了眼,这会儿表情严肃得像要吃了梦琪似的。 梦琪被她吓的手一抖,那件暗红色外袍差点直接掉到地上。 “我……我知道了!”梦琪点头如捣蒜,指天画地发誓道:“那什么……我以后绝对不会再提了,我保证!” 直到听她这样说,梦寒的脸色才稍微好看些,撇过眼不再搭理她,自顾自的替齐遥清整理起衣领来。 齐遥清也挺无奈,他当初根本就没下过什么“不得再提,违者逐出清水苑”的死令,不过是在被死猪腰和梦琪嘲笑狠了之后恼羞成怒,愤愤说了句:“再笑,再笑我就把你们全部都赶出去,以后谁再不准踏入这清水苑的大门!” 没想到当年随口说出的一句气话居然被梦寒记了这么久,直到今天还拿来说事…… 其实梦寒之所以会这样说并非误会了齐遥清的意思,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这根本就是她自己的想法。 梦寒幼年时是个孤女,父母早逝,无亲无故,终日食不果腹,被人卖来卖去,没享过一天好日子。幸得她七岁那年遇上了已故的夫人,也就是齐遥清的母亲温氏,温氏怜她小小年纪命就这么苦,好心把她从人贩子手里买来带回府里。正巧那会儿齐遥清缺个看门的小丫环,温氏就顺手把她指了过去。 从那以后梦寒一直跟在齐遥清身边,从当初一个不起眼的看门小丫环成长为主子身边举足轻重的贴身大丫环,算来已是十二年有余了。这十二年里,梦寒从未忘记过温氏的恩情,也从未停止过报恩。她一直认为若非当初温氏在她最落魄之时施以援手,恐怕她最后不是饿死在街角,就是被人送去青楼卖笑,哪能过如今这般衣食无忧的日子? 所以说,梦寒一直是个恪守本分、懂得感恩的人。当然,这份报恩的心不止体现在已故的温氏身上,更体现在一向对她照顾有加的齐遥清身上。 在梦寒的认知里,她家少爷一直是这天底下最好的男子。儒雅清俊、才华横溢,他有着能令所有女子倾心的俊美容貌,有着足以让天下间所有学子望尘莫及的渊博学识,有着堪比天高海远的宏伟抱负…… 他是那样的出众,值得世间一切的美好来眷顾。 可是这样完美的少爷身上却被烙上了两个抹都抹不掉的污点,一个是十年前跟朱少爷打赌打输了,被朱少爷逼着穿一套绯红色女装出去逛了一整天,估计全京城人都看见了。而另一个就是如今嫁给雍王为妻。 可惜纵使她能阻止梦琪将少爷穿过女装的事说出去,假装十年前那件丢脸的事没发生过,却终究无法止住少爷嫁来雍王府的脚步。 那样好的少爷,平白无故就成了政治和权力的牺牲者。他明明值得天下最好的女子来倾心相待,可如今却要被逼着嫁进雍王府,甚至在新婚之夜独守空房,看着刚与他拜完堂的王爷去别的女人院里过夜。 而这些事,少爷似乎还不知道。 梦寒的眼神黯了黯,关于昨夜雍王的所作所为她根本没打算告诉齐遥清。少爷已经过的很不容易了,她不希望他还要为这些事伤神。 闪神之际,梦琪虽然千不愿万不愿,却还是任命的替齐遥清取来另一件月牙色的衣袍。棉质的广袖长衫外罩着一件轻纱做的外套,风一吹来整个人看上去说不出的飘逸超凡。 “好啦,少爷这身装扮最好看不过了!” 梦琪在帮齐遥清换好衣服后,用一根朴素的白玉簪替他束了发,这才双手叉腰,满意的点了点头。 “是吗?”齐遥清摸了摸头顶的玉簪,笑着点了点头,“好,那就这样吧。” 眼见时辰也不早了,齐遥清简单洗漱一番便领着梦寒与梦琪朝主院走去。这才是嫁过来的第一天,又要进宫面见圣上,去晚了总归是不好的。 相比起刻意布置得华美非常的国公府,雍王府显然素雅大气许多。这里的一花一树都是浑然天成的样子,没有经过过多的编排与修饰,似乎它们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许是因为占地比国公府大的缘故,雍王府的下人明显也比国公府多出不少,就齐遥清从自己的住处走到主院的这一小段路都已经遇见好多丫环小厮了。那些丫环们有的在假山前做着日常的清理工作,有的捧着食盒列队朝某个院子走去,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一看便是受过良好的训练。 只不过齐遥清的出现却恰到好处的把这一副井然有序的画面给打破了。 在第三个丫环因为齐遥清的出现不慎把手中的笤帚弄掉地之后,齐遥清终于忍不住问梦寒和梦琪:“我今天看上去很奇怪吗?” 梦琪闻言赶忙摇头,“没有没有,奴婢觉得少爷今天可俊了,估计她们都在对少爷犯花痴呢!” 梦琪行事向来不着边际,说出这番话连脸都不带红一下。倒是一旁的梦寒看不过去了,低声呵斥道:“梦琪,慎言!这是在外头,可不是咱们清水苑,指不准周围有多少双耳朵呢!” 其实那些丫环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反应,梦寒是再清楚不过的。思及王爷昨晚的所作所为……也难怪今早这些人会投来这样鄙夷和试探的眼神。 “梦寒,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齐遥清看梦寒今天早上已经第二次走神了,而且每次走神都是一副面沉如水、如临大敌的模样,他就是再粗心大意也该反应过来肯定发生什么事了。 “啊?不,不,奴婢不敢!” 梦寒见齐遥清皱眉打量着自己,赶忙垂首认错,心中暗骂自己怎么那么沉不住气,让少爷看出端倪来。 可毕竟是十几年的主仆一场,她在想什么齐遥清怎会不知?这会儿他更能肯定梦寒绝对是有什么事瞒着他。 “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如实说出来,也省得我随便找个小丫头来问了。” 见梦寒犹豫了半天还是那副不愿开口的样子,齐遥清心中一恼,抬脚便欲去拦不远处经过的一个小丫环。 “不!少爷别去!” 谁知梦寒竟然毫无征兆的跪了下来,双手死死抓住齐遥清的衣摆,让他不能再往前迈一步。 “你……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齐遥清一惊,梦寒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他还真没想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让一向稳重自持的她都这么失态? “不……不,少爷,奴婢,奴婢只是……”梦寒语无伦次,只不住的摇头,急的眼泪都快出来了,可手还是紧拽着齐遥清的衣摆不肯放。 “梦琪,把她拉起来,有什么话等到了主院再说。” 齐遥清难得板起了脸,梦琪见状也不敢耽搁,赶忙手脚并用的把梦寒拉起来,扶着她紧跟齐遥清匆匆朝主院走去。 第13章 纳妾 “梦寒,你可知错?” 因着时辰还早的缘故,主院里没什么人,管家把齐遥清带进了正厅坐下,说了句“王爷随后就到”便消失了。偌大的正厅里只剩下主仆三人,齐遥清脸上染上一层冰霜,再没了往日的温和,严肃的问梦寒。 梦寒此刻也知道刚刚自己在园子里一时失态,弄不好可能会给齐遥清惹来一身麻烦,所以这会儿也不替自己分辨,直挺挺的跪在齐遥清身前,垂着头道:“少爷,奴婢知错。” “错在何处?” “奴婢不该不分事宜在园中失态,为少爷惹了麻烦。” “还有呢?” “奴婢……不该罔顾少爷意思,将早上听来的事瞒着少爷……” “哼,你还知道这是罔顾我的意思?”齐遥清冷哼一声,“那你现在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让你都紧张成这样!” 见齐遥清发怒,梦寒终于不再隐瞒,一边掉着泪一边说起了清早她去打水时听来的事。 原来魏延曦昨夜离开新房后并未独自回院,而是大张旗鼓的去了新纳的侧夫人薛含雪院里。 薛含雪是什么人?她是吏部尚书薛和贵最宝贝的嫡女,容貌家世都是极好的,小魏延曦两岁,更是倾心于魏延曦多年,非雍王不嫁。奈何雍王殿下二十年来连个妾都没纳过,所以她一直执拗的待字闺中,可把她爹娘给愁坏了。 谁知这次雍王大婚,魏延曦不仅依照圣旨娶了正王妃,更私下里向尚书大人讨他的宝贝女儿为侧夫人。薛大人一听这感情好啊,虽然当的是妾,可不管怎么说这都是雍王府的妾,又岂是一般人家能比的?再者说,这样一来自己女儿总算得偿所愿了不是?女儿嫁出去了,自己和夫人也能省心了。于是没有犹豫,尚书大人立刻答应了这门亲事。 听到这里你可能觉得还没什么,毕竟身为阑朝赫赫有名的雍王爷,除了王妃之外再娶个侧夫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假如在娶王妃的时候只纳一门侧室也就算了,事实上魏延曦不止抬了薛含雪进门,更把工部侍郎吴孝光的庶女吴染月和醉风楼头牌玲珑都抬进了门,一个封为侍妾,另一个封为姬妾。 吴染月倒是个好相与的,她爹吴启穹是个老实本分、踏踏实实的人,所以连带着她也从小养成了沉静内敛、不爱招惹是非的性子。她为侍妾倒也没什么,至少该有的礼数规矩一点都不会少。 可那玲珑姑娘就不一样了。她在醉风楼时就是个有名的,早年不仅容貌妍丽,连才情都是京都数一数二的,京都上下不知道有多少贵家公子心甘情愿的拜倒在她石榴裙下。 谁知人家玲珑姑娘心高气傲,对那些世家贵族的纨绔子弟丝毫也不上心,更曾扬言今世不嫁便罢,要嫁就嫁能文能武的大将军。 能文能武的大将军是谁?魏延曦自然当仁不让。 于是,在齐遥清进门的同时,雍王的后院一下子就多了三个女人。一个大家闺秀,一个小家碧玉,还有一个出身青楼楚馆,各不相一。而魏延曦更是看都不看齐遥清一眼,新婚之夜便给薛含雪长足了脸。在梦寒看来,雍王这么做摆明了是在给王妃难堪! 齐遥清听梦寒哭着说完这些,脸紧绷着,久久没有出声。梦琪也一脸苍白的站在一旁,张了张口,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整个室内安静的就只剩下梦寒一人压抑的抽泣声,听着让人揪心不已。 齐遥清此时也不知做何感想。魏延曦会对他百般刁难这件事他早在嫁进王府之前就已经猜到了,所以对于他昨夜的做法也没什么惊讶。只是假如真按梦寒所说,魏延曦前脚刚离开成婚的新房,后脚便去新纳的侧夫人院里过了一夜,那这就不是单纯的刁难而是欺辱了。 他身为雍王正妃,王爷却在大婚之夜宿在了别的女人房中,说出去会有人信吗?纵使他是男儿身也受不起这般欺辱。 当然,又或许正因他是男儿身,才不得不受这种屈辱。 “好了,别哭了。”不知过了多久,齐遥清终于率先打破这份诡异的沉默。他面色稍稍松动了些,抬手示意梦寒起来。 “少爷……”梦寒哽咽着唤了声,倔强的跪在地上不动,“奴婢不懂,少爷并没有对不起王爷,王爷他……他为何要这般对少爷!” 梦寒说的悲怆,她始终想不明白,少爷明明是那样好的一个人,被皇后和老爷硬逼着嫁进雍王府也就罢了,怎么如今连雍王都要这么对他! 既然他们一个不愿娶,一个不愿嫁,那当初雍王为何还要答应这门亲事?此举折了少爷的羽翼不说,如今更是让他连身为一个王妃应有的尊严都没有,他魏延曦难道心中就不觉得有愧吗! 不得不说梦寒还是单纯了些,天真的以为皇家的亲事只要雍王不愿就可以不娶,殊不知正因是皇家的亲事才更没有回旋的余地。 梦寒虽然不清楚皇家的弯弯绕可齐遥清却再清楚不过,所以他即便心中气恼却也没有怪魏延曦。朱耀紫以前不是说过吗,魏延曦早就心有所属那是全京都人都知道的事,他二十年不娶可到头来却竹篮打水一场空,不仅伊人没娶到还迎了个男妻进门,会怨恨自己也无可厚非。 “王爷……应该有他自己的考虑吧。”齐遥清摇摇头,终究还是吐出这么一句。 “可是……” “没什么可是。”不等梦寒说完,齐遥清就打断道:“你们两个都给我记住,这里是雍王府,不是清水苑,王爷也不是你们能随便议论的人,若以后再让我听到你们说这些闲言碎语就给我收拾东西回国公府!” 齐遥清此刻的脸色并不好看,他忽然发现,直到现在魏延曦都没来主院,而且正厅里连个下人都没有,就任由他们主仆三人在这儿坐着说话,这太不寻常了! 就刚刚一路上的情况来看,雍王府绝对不是个连主院里的下人都请不起的地方。今晨之事很有可能是个陷阱,魏延曦指不准想借梦寒的口故意诱他犯错,好以此为由再来个下马威。说不好就连他本人都正躲在什么地方密切注意着这里的一举一动! 齐遥清不动声色的环视了一圈,确定的确是一个人都没有,这才将目光锁定在情绪仍有些激动的梦寒身上。 少做少错,多做多错,以梦寒与梦琪现在的修为来看,想要在王府里生存还是远远不够的,既然如此还是先让她们躲在自己身后,能护一时是一时吧。倘若真有连自己都护不了她们的那一日……齐遥清闭了闭眼,那便……让腰子好好照顾她们俩吧,也不枉跟了自己一场。 打定主意,齐遥清没有再犹豫,疲倦的摆了摆手道:“好了,今日既然是入宫,你们也就不必跟我去了,回院里候着吧。” 梦寒一听这话倏的抬起头,一脸不敢置信的望着齐遥清:“少……少爷?” 眼看着梦寒又要哭出来了,齐遥清赶忙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宫中人多口杂,我连自己都顾不过来,就更别提你们两个了。与其去了让我分心,倒不如留在王府里,替我守好院子。” 直到齐遥清这样说,两人这才放心些——原来少爷不是不要自己了。不过放心之余她们又不免为齐遥清担忧起来,担忧他一人能否应付宫中那位。 “可是少爷,皇后娘娘那儿……”梦琪欲言又止,但她的意思齐遥清又岂会听不明白? “莫要担心。”齐遥清颔首示意她放心,“再怎么说都是明面上的长姐,不会太为难我的。” 齐遥清又简单嘱咐了几句便赶她们回去,然后自己一个人静静坐在偌大正厅中等着看雍王殿下接下来的招。 “咦,王妃怎么还在这儿坐着呀?” 梦寒和梦琪刚走没多久,先前匆匆离开的管家就去而复返了,脚还没跨进门就惊讶的问齐遥清。 齐遥清兀自垂眼抿了口清茶,并未答话。 看他这样淡定,管家倒有些不淡定了。他尴尬的抓了抓脑袋,一脸讪笑道:“那个……王妃,时辰也不早了,王爷先前已经骑马出发了,您看……您是不是也……” “那便走吧。” 齐遥清没问魏延曦为什么要独自先走,也没问为何自己贵为王妃,却在坐了这么久之后连早膳都没用上一口就要赶着入宫,直接起身朝门外走去。 “对了,”谁知刚走了两步,齐遥清忽然停下来,偏过头看向管家,唇角浮现出一抹嘲讽的笑容,问他:“不知我该如何进宫,可要自己从王府走过去?” 管家被他问的一愣,赶忙垂首道:“不,这怎么会呢,门口候着您将乘坐的马车,王妃请。” “嗯,那再好不过。”齐遥清笑意不减,衣袖一甩便朝大门走去,只剩下管家一人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这个王妃……好像也没有传言中的那么无能…… 其实齐遥清是这样想的:虽然占了王妃的名头,魏延曦心有不满可以理解,但再怎么说他也是个受害者啊,他也不愿就这么嫁入雍王府与仕途无缘。既然雍王殿下不愿意好好相处那便罢了吧,左右自己也没欠魏延曦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就是了。 第一次相见 “他走了?” 雍王府主院正厅后面隐蔽的雅间里,雍王殿下一边悠哉的剥着橘子一边问刚进门的管家。 “是,王爷。”管家在他跟前站定,恭顺的垂首回道:“王妃刚刚独自乘马车离开了。” “哦?自己走的?没带上那两个奴婢?” “嗯……没有。王妃似乎不大愿意她们过多涉入这些事,依老奴看是怕她们把握不好情绪,再像早上那样。” 关于今晨园子里梦寒情绪失控的事早就有人告诉魏延曦了,所以乍一听到管家这句话他也没觉得惊讶。 “哼,没想到他还挺爱护手下的嘛。”魏延曦挑了挑眉,“他们在前厅待了那么久,都说了些什么?” “这个……”管家顿了顿,但很快还是决定如实禀报:“老奴生怕王妃发现,没敢靠的太近。只依稀听到那个叫梦寒的丫头一边哭一边跟王妃说了您早上吩咐传出去的事,而另一个叫梦琪的自始至终都没说过话。” 魏延曦随手将一片晶莹剔透的橘瓣塞入口中,若无其事的问:“他可有什么反应?” “老奴站在后头,没看清王妃的表情,不过听声音还是挺镇静的。” “他说了什么?” “王妃说王爷一定有自己的考虑,让那两个丫头莫要随意议论主子,不然便把她们送回国公府去,不准再跟着了。” “哈,送回国公府?”魏延曦闻言忍不住笑出声,“他还真是狠心啊,连身边最亲近的两个丫环都舍得送回去,以后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岂不是真要成孤家寡人了?” 管家看自家王爷嘲讽起王妃一点情面都不留,犹豫再三后还是试探着替齐遥清辩解了句:“其实……王爷,依老奴看,王妃这么做应该是想保护那两个丫头……” “这个本王当然知道。”谁知等老管家提心吊胆的替王妃辩解一句后,魏延曦居然一脸理所当然的点头道:“所以本王才觉得有趣啊,他宁可自己一个人住在王府里也不要两个丫环留下来陪,真是有意思。” 将最后一口橘子塞进嘴里,魏延曦掸了掸手站起身,一边朝外头走一边轻描淡写的道:“行吧,既然王妃都出发了那本王也不好去的太迟是不?梁威,取本王的马来!” 魏延曦意气风发的走了,只剩下管家一人站在那儿无奈不已——王爷到底是怎么想的,难不成比王妃迟出门两步竟能这么开心? 管家觉得自己越来越摸不透主子的心思了…… 而此刻宫门前。 面对着高大雄武的南宫门,齐遥清就这么笔直的负手站了半刻钟,不言不语,面无表情。 他明明记得管家说王爷先行了一步,对吧?况且王爷骑的是马,而他坐的却是马车,没错吧?他就不信雍王座下的千里良驹居然跑得还没他的马车快! 先前他问过守门的侍卫,本以为魏延曦来的比他早,应该已经进去了,谁知两个侍卫都说今早根本就没看到雍王的影子,更在齐遥清询问自己能否先行入宫之后一脸歉意的告诉他最好等雍王来了之后一起进去,毕竟齐遥清现在的身份是雍王妃,若无传召独自入宫总是不好的。 这下齐遥清总算明白了,雍王这是又在给他使绊子呢!盛夏的天气本就炎热,这会儿太阳高悬,宫门前连个能挡太阳的阴凉地儿都没有。送他来的车夫早跑的连影子都看不到了,于是齐遥清没得选择,只能这么在灿烂的太阳底下硬扛着。 关键他还连早膳都没用过一口! 齐遥清这会儿又热又饿,对魏延曦折磨人的手段又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当细密的汗珠在烈日的烘烤下逐渐凝聚成一整滴,顺着那瘦削的下巴滑落至地,晕出一朵水花后,齐遥清终于听到了远处传来的马蹄声。他在心中冷哼一声:终于来了?自己都快等半个时辰了吧。 魏延曦驱马而至,遥遥一望便看见了宫门前那抹负手而立的清瘦身影。他今日穿了件月牙色的广袖长衫,在涂满红漆的宫门衬托下格外显眼。他就那么笔直的站立在那儿,像棵青松一样,仍由烈日曝晒,热浪袭来,夏风卷起他的衣摆,岿然不动。 在这炎热的夏日里,仅仅看着齐遥清那抹月牙色的身影竟然就让魏延曦有一种……清凉的感觉…… 甩甩脑袋,抛去这些乱七八糟的杂念,魏延曦一个翻身从马上跃下来,朝不远处的齐遥清走去。 “王妃来的这般早,倒是本王迟了。” 齐遥清微微侧过头,果然瞥见一抹黑色的身影正朝他走来。 看来这位雍王是真心喜欢黑色的衣服嘛。齐遥清忍不住在心中嘀咕一句,不过面上还是先前那副无波无澜的样子,转过身来恭敬地行礼道:“臣见过王爷。” 他垂着头,眼睛直直的盯着魏延曦脚下绣着细细一道金边的墨色衣摆,谁知等了半天都没听到魏延曦的回应。 直到脖子都酸了,齐遥清终于试探的将头抬了抬,想看看魏延曦到底是怎么回事。 哪晓得他刚一抬头便对上了魏延曦那张因为惊诧错愕而变得扭曲的脸。 “小……小七……姐姐?” 魏延曦这会儿实在是太震惊了,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王妃居然会拥有这样一副容颜! 记忆中那张熟悉的脸孔跃然在眼前,相似的轮廓,相似的五官,只不过十年前的女孩眉眼还未长开,容貌虽然绝色却终究稍显稚嫩。不像眼前这人,眉如春山,眸若凤尾,时不时有几缕青丝被夏风拂至耳畔,微微遮住那瘦削尖俏的下巴,让他整个人看上去绝代背后更添风华,飘然若仙。 可他是“他”,不是“她”。 “王爷?” 齐遥清眉头不由得蹙起,在魏延曦热切目光的注视下不自在的抿了抿唇,不明白他这又是在演哪一出。小七姐姐,小七姐姐是谁?魏延曦又为什么要对着他喊出这么个名字?难道自己长得很像他熟悉的某个女子吗? 齐遥清下意识的摸了摸脸,心说不应该啊,虽然自己年幼的时候长得是有那么点秀气,但随着年龄增长明明好了许多啊,这点就连那个向来以讽刺他为乐的死猪腰都承认了! 其实当初朱耀紫的原话是这样的:“唔,我估计现在出去应该没人会再用‘漂亮’形容你了,虽然跟我比还是秀……清秀了些,不过比起小时候那已经好的不是事啦!” 所以说,齐遥清还是把他那位至交好友想得太善良了…… 目光回到现在,魏延曦看到齐遥清下意识摸脸的动作之后恍然从梦中惊醒,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这实在是太令人惊讶了,他怎么都想不到,自己新娶的王妃竟然会和寻了近十年的小七姐姐有着一张八分相似的脸!若非齐遥清确定是男子无疑,恐怕自己真要以为他就是小七姐姐了。 不过…… 魏延曦盯着齐遥清的脸庞出神。 如果齐遥清长得跟小七姐姐如此相像,那小七姐姐莫非是齐家人? “你家中可有姊妹?” 魏延曦忽然发问,他死死盯着齐遥清,语气焦急而充满期待,像是迫切的想要证明什么似的。 齐遥清一脸茫然的看着他,不知道他究竟想干嘛。自己家中有无姊妹与雍王有什么关系?难道他还打算从盛国公府再纳个妾不成? 勉强压下满腹狐疑,齐遥清定了定心神,平静的道:“家中长姐只有一位,便是如今的皇后,王爷也是知道的。至于妹妹……父亲的两位侍妾各育有一女,年岁一为十三,一为十五,皆可算是……我的妹妹。” “她们长得与你可相像?”魏延曦立刻追问道。 齐遥清皱着眉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心说雍王今日这是怎么了,竟然有兴致跟他打听盛国公府的事。不过没多犹豫,他还是耐着性子答道:“不像。臣长相随母亲,与父亲只有三分相似,而家母直至逝世都只育有臣一子。” “啊,不像啊……”魏延曦闻言垂下了眼,看上去很失落的样子,“是了,一个十三,一个十五,又怎么会是呢……”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齐遥清忽然觉得向来威风八面的雍王殿下这会儿好像矮了一截,他那一脸落寞、患得患失的模样倒让他看上去不再高高在上,倒有了几分寻常人的生机。 “嗯……如果说像的话,舅舅家的两位表妹倒与臣有几分相似,她们两个如今一个十八,一个二十,只不过二十的那位一年前便已经嫁人了。” 综合魏延曦前后的言语与表情,以齐遥清这般玲珑剔透的人岂会看不透?恐怕这位雍王早年遇见过某个与自己长得有几分相似的女子,并暗自倾心于她,这才导致了他一直未娶,独自守身多年。 只是舅舅家那两位表妹真的曾见过雍王吗?为何自己从未听人提起过? 齐遥清望了望天,眼见太阳升的已经很高了,如若再在宫门口耗下去只怕会被自己那位小心眼的长姐怪罪。他暂且抛却这些疑虑,恭敬地朝魏延曦行了一礼,劝道:“王爷,恕臣多言时辰也不早了,王爷与臣……是不是该尽快进宫面见圣上为好?” 他说的谦逊,生怕魏延曦会因为他的自作主张而迁怒于他,届时若被里头那位听到免不了又要一通冷嘲热讽。 可惜齐遥清前瞻后瞩半晌,好不容易想好措辞,殊不知魏延曦这会儿满心满脑都是他的小七姐姐,根本没在意齐遥清说了什么。 “好,走吧。” 就这样,两个人一前一后的朝宫门走去。 第15章 入宫 “哎哟,王爷您可算来了,皇上早就在凤来宫等着了!” 远远看到魏延曦和齐遥清从宫门走进来,皇宫领事太监季宏赶忙满脸笑容的迎上前,领着他们朝凤来宫的方向走去。 “哼。” 魏延曦瞥了眼满面堆笑的季宏,不屑的哼了声。他平日里最看不惯这些宫中太监虚伪做作的嘴脸,也不知皇兄日日被这些人围绕着伺候会不会觉得难受。 季宏见雍王不屑于搭理他,也不多往上凑,讪讪的笑了声便将目光投向跟在他后头一步之遥的齐遥清身上。 “这位想必就是雍王妃了吧,啧啧,真是位绝佳的妙公子,难怪皇后娘娘之前把您夸的跟谪仙似的呢!” 齐遥清以前从没见过季宏,对他的身份也丝毫不知,只不过看他那一身精致锦服和跟魏延曦熟络的样子,想来在宫中应该地位不低,是位轻易得罪不起的人物。所以即便这会儿被夸的云里雾里,齐遥清还是很礼貌的冲季宏点了点头,微笑着道谢:“多谢公公夸赞,只是这‘谪仙’二字遥清实在是愧不敢当的。” 清冽如山涧溪泉的声音回荡在耳边,在夏日里听来很是舒服。 见齐遥清这样谦虚,季宏也没再难为他,露出一个同样充满善意的笑容后便转身专心带路了,只是心里却忍不住嘀咕:这位王妃看上去倒真是个有涵养的谦谦君子,没想到皇后娘娘的弟弟竟是这样一位出众的人物,也难怪她之前敢那样信誓旦旦的向圣上举荐。 兴许……雍王娶了他也没想象中那么坏吧。 有时候仅仅一句话或是一个动作便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齐遥清因为自己的儒雅谦逊给季宏留下了一个大气内敛、温润有礼的好印象,而直到多年以后他才恍然明白,今日这句看似不经意的道谢在未来的岁月里将会帮他多大的忙。 当然,眼下季宏在想什么齐遥清可是一点都没精力去理会,因为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与他不过一步之遥的魏延曦身上。 也不知魏延曦受了什么刺激,自打他与季宏说了一句话后便一直以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他,像是想在他身上看出朵花来。 齐遥清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假如魏延曦是在暗自打量也就算了,偏偏他的眼神丝毫不加掩饰,就这么直直的盯着他,让他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王爷,臣身上……可是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眼见着凤来宫已经近在咫尺,可魏延曦的眼神还是直勾勾的落在自己身上,一点转移的迹象都没有,齐遥清终于忍不住问了句。 “啊?啊,没有,没有……” 魏延曦微微一愣,立刻摇头,堪堪偏过视线,心里懊恼不已。身为阑朝最尊贵的亲王,他魏延曦手握兵权,英名远扬,如今不过是一张有几分相似的脸便让自己连魂都飞了,以前引以为傲的那些自制与冷静都跑到哪里去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刚刚他在齐遥清的那抹微笑里竟然看出了一丝熟悉的影子。 那是记忆里只属于小七姐姐的……温暖的微笑…… 魏延曦觉得自从看到齐遥清的容貌后自己便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魔症之中,明明只是一张有些相似的脸,可他却忍不住想要看着他,看着他,甚至想去牵起他的手,将他揽入怀中,在他耳边呢喃诉说这十年来的刻骨思念。 可他分明不是她! 魏延曦一再对自己说,他不是她。这个人叫齐遥清,是盛国公府的嫡次子,皇后的亲弟弟,根本就不是他记忆里的小七姐姐。他的小七姐姐温柔善良,一袭绯衣穿在身上便可将她的美描绘的淋漓尽致,让他仅仅望一眼便念念不忘近十年,又岂会是眼前这个男子可以相比的? 那可是他记忆中最完美无缺的小七姐姐啊,跟眼前这个皇兄逼着他娶的便宜王妃怎么可能一样! 不过是相似罢了,相似……罢了。 “待明日回门后,找一天空闲时间,我们去你舅舅家。” 魏延曦定了定心神,硬是强迫自己移开目光,收起心中的所有柔情软意。等终于恢复了以往那高高在上的样子,他也不再看齐遥清一眼,冷声说了句便率先踏入了凤来宫宫门。 齐遥清无奈的看着先前还有些人气的雍王殿下瞬间又恢复了一贯的棺材脸,心中也不知做何感想。他深深叹了口气,应了声“臣知道了”后便快步跟了上去。不管魏延曦到底想做什么,见皇上这种事总归是不能含糊的。 “臣弟见过皇兄、皇嫂。” “臣齐遥清叩见皇上、皇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瞧见了?这就是人与人的差距。人家魏延曦只要稍微低个头,说短短的一句问安即可,而他齐遥清却要掀袍跪地,恭敬的叩首之后再说这一长串的请安,然后维持这个姿势跪着只为等皇帝一句“平身”。 “自家人不必多礼,快平身吧。” 魏承天也没有让齐遥清多跪,和气的抬了抬手,示意他起来。 不过齐遥清可不敢因为皇上的善待就失了礼数,他守礼的回了句“谢皇上”,这才缓缓站起身。 “呵呵,果然是个清俊温润的美男子,难怪皇后跟朕夸了你那么多次。”待齐遥清站定后,魏承天看清他的面容,挑了挑眉,眼中划过一丝惊艳。 “臣不敢当,是皇上抬举臣了。”齐遥清宠辱不惊的承下了皇帝的夸赞,转而又对坐在魏承天身边的皇后鞠躬道:“臣也谢皇后赏识。” 齐颂锦在当初入宫前就是京城里有名的大美人,如今不过二十六七,又一直保养得当,所以容貌并不显老。不只如此,她身上兼具年轻女子的娇俏与年长女子的风韵,若不论心肠单看外表还是很合人眼缘的。 眼下,齐颂锦一听齐遥清朝自己道谢便笑着起身朝他走去。 “弟弟这是哪的话,跟长姐有什么好客气的。你的好呀那是大家有目共睹的,长姐不过是在皇上面前又添油加醋的说了几句罢了。” 说到这,皇后忽然顿了顿,回头看向仍坐在殿上高坐着的魏承天,半是撒娇半是嗔怪的问道:“皇上可是嫌臣妾多管闲事,硬要把自己的弟弟塞给雍王做王妃?” 魏承天听她这话岂会不明白她的意思,不过是想拿自己压一压魏延曦罢了。如此简单的小事,就算顺了她的心意又如何? 他宠溺一笑,应道:“皇后一片好心,朕又岂会怪罪?你肯割爱将自己的弟弟嫁给朕的弟弟,朕高兴还来不及呢。” 魏承天这话正说到齐颂锦的心坎里去了,只见她心满意足的娇羞一笑,顿时红了半边脸,这副小女儿姿态在绣着金凤的华服衬托下甚是好看。 “皇上能明白臣妾的苦心,那臣妾真是做什么都值了!只可惜……”她话锋一转,一脸歉意的看向魏延曦,“唉,只可惜看雍王这样子,似乎对臣妾的自作主张很不满呢。也知是不是因为不喜欢遥清,心里头在怪臣妾呢。” 她说的委屈,柳眉深锁,眼睫轻颤,一双漂亮的杏眸好像下一刻就要溢出泪光来。 明明是个艳丽无双的美人,眉头轻蹙一下都能惹得多少男人疼惜,可齐颂锦这副做作的模样落在魏延曦眼里却只剩下了恶心。魏延曦实在想不明白,这个毒后到底哪来那么多的委屈可装! 他厌恶的将头稍稍偏了偏,余光瞥向齐遥清,只见他虽然没自己表现得明显却也垂下了眼,甚至在不经意之间微微蹙起眉来。 自从进了凤来宫的大门以后齐遥清就一直很沉默,对什么都是淡淡的,就连皇后这个长姐的面子也不肯多给分毫,似乎与这个姐姐疏远得很。 想到这里,魏延曦忽然觉得心情好了不少。 “皇嫂说笑了,这么好的王妃本王怎么会不喜欢呢。” 魏延曦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眉眼一挑,下一刻,他忽然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都大惊失色的动作。 只见他绕过挡在跟前的皇后,径直朝静立在不远处的齐遥清走去,然后在所有人疑惑的目光中一把揽住齐遥清的肩膀,将他带进自己怀里。 “王妃玉树临风,聪敏过人,甚合本王心意。本王疼他还来不及,又怎会怪皇嫂?唔,要这么说来,皇嫂费心费力替本王促成如此好的一门亲事,本王还应该好好感谢你呢!” 此言一出,半天都无人回应,魏延曦成功看见齐颂锦那张精致艳丽的脸上出现了裂痕。 齐颂锦怔怔的盯着魏延曦看了好久,似乎在确认这人还是不是那个傲视群雄、不可一世的雍王。在她的认知里,以魏延曦的性子能答应把齐遥清娶进门都是奇迹了,这会儿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自己这倒霉弟弟还真就合了他的眼缘? 这怎么可能! 这边齐颂锦晕晕乎乎的不敢置信,那边魏承天的惊讶其实也不比她少,心说难道娶个王妃还能让魏延曦转性不成?只不过因为他与魏延曦自小一同长大,情分非比寻常,对这个弟弟为人处事的方法也再了解不过,所以他很清楚魏延曦这话绝不可能是发自内心的。 “哈哈,喜欢就好,喜欢就好啊!也不枉皇兄排除万难特意给你指婚。” 毕竟身为帝王,魏承天的冷静与机敏又岂是常人能比?他很快便调整好了心态,顺着魏延曦的话说道:“你这王妃可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啊,上通天文,下晓地理,文韬武略,无所不能。朕之前听你皇嫂说,他自小聪颖胜过常人,五岁便入了学堂,师从当年京都赫赫有名的大学士董方舟,才名一度传遍京师,甚至被人冠以‘京都才圣’的美名。” “哦?本王倒不知,王妃竟有这么大的本事?”魏延曦听到兄长夸奖自家王妃的话,没有急着回应,而是将浑身僵硬的齐遥清又往怀中带了带,在他耳边低声问了句。 齐遥清闻言不可抑止的皱起了眉头。他实在不知道魏延曦这是怎么了,明明昨夜大婚之际连看都不愿看他一眼,为何这会儿又要作出如此亲密之态。仅仅是为了给皇上皇后看吗? 第16章 宫中 “臣……万不敢当。” 齐遥清借着鞠躬回话的劲头,愣是从魏延曦怀中挣扎出来,行了一礼,恭敬的垂首答道。 臂弯骤然空了,温暖而柔软的身体脱离了自己的怀抱,魏延曦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不过他很快便掩去了所有心思,露出一抹玩味的笑,若无其事的理了理衣襟道:“王妃紧张什么,本王不过是随口问问罢了。” 齐遥清闻言复杂的望了他一眼,轻叹口气,任命的解释道:“臣从前的确师承董方舟董夫子,不过夫子早在七年前就已经离开京都,云游四方去了,如今他身在何处臣也一点头绪都没有。至于那‘才圣’之名……”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像是在思考应当如何解释。 “都是昔日文友们闲来无事乱说的,作不得数,王爷且当玩笑听罢。” 其实齐遥清的才名魏延曦早有耳闻,只不过因为齐萧肃和齐颂锦的关系他向来看不起齐家人,所以连带着对齐遥清也失了了解的兴趣。 “你……” “弟弟可千万别这么妄自菲薄,长姐和父亲可都以你为荣呢!” 魏延曦刚说了个“你”字,话还没来得及出口便被终于缓过劲来的齐颂锦给打断了。只见齐颂锦婀娜一笑,摇曳着步伐便朝齐遥清走来,直接拉起他的手握在掌中。 “唉,瞧瞧这双手啊,一看就是文人握笔的手。弟弟日后伴在雍王身边,如虎添翼,这些惊世才能定要好好发挥,可千万别辜负了皇上和本宫的殷切期待啊!” 她满面尽是温柔的笑容,言语间处处体现出一个姐姐应有的关切和体贴。可齐遥清的眼神却骤然冷了不少,若非手被她握着不能动弹,只怕这会儿他已经要忍不住朝后退了。 伴在雍王身边如虎添翼?哼,真不知道齐颂锦是怎么冠冕堂皇说出这种话来的。她和赵氏费尽心急把自己嫁入雍王府,不就是为了折剪自己的羽翼么?这会儿居然还好意思说出“殷切期待”四个字来,真是笑煞人也! 不过纵使心中怒火滔天,面上却终究不能表现出分毫来。齐遥清垂下眼掩去其中的寒意,只淡淡的应了句:“臣定不负皇后期望。” 他这话中的冷意在场三人谁听不出来?只不过一个站在旁边等着看好戏,一个坐在上头懒得管这些,而剩下的一个则因为身涉其中实在不好开口,所以齐遥清话音落后,良久竟无人再说一个字。 最后还是魏承天先打破了这份诡异的沉默。 “好了好了,皇后啊,朕知道你想念弟弟难免要多关照几句,只不过他们两个昨日刚刚新婚燕尔,如今正是感情好的时候,依朕看你还是先放了人,待他日有空再召雍王妃来宫中长叙也不迟。” 魏承天这话等于是给齐颂锦寻了个台阶下,她自然承了这个情,当即巧然一笑道:“呵呵,皇上这么说倒显得臣妾霸着人家雍王的王妃不肯放了,真是罪过罪过!” 她一边说着一边放开了齐遥清,双手藏袖,再度摆回了皇后的标准仪态。 齐颂锦不再纠缠自己,齐遥清自然是乐于成见的。也不再跟她多交谈什么,齐遥清随意应付了两句后便与魏延曦一起向帝后告辞了。 “皇后啊,朕看你这个弟弟与你也不那么亲嘛。” 等目送齐遥清和魏延曦走远,魏承天忽然似笑非笑的对依旧站在殿中央的齐颂锦说道。 “啊,皇上说笑了。”齐颂锦脸上的笑容僵了僵,生硬的解释道:“臣妾这个弟弟啊,因为娘亲去的早,从小那性子便有些古怪。所以臣妾从前在家时与皓远凡事都要多顾忌着他些,生怕他受委屈呢。” 齐颂锦这话说的好,既狠狠的踩了齐遥清一脚,又适时的将自己拔高了,给皇上留下一个识大体、懂忍让的形象。 哪晓得魏承天完全不买她的账,不置可否的轻笑了声便自顾自的朝宫门走去,一边走还一边随意的念了句:“可朕怎么觉得他还挺不错的,至少看上去那一身书生气比你那个嫡亲的弟弟好了不少。” “皇上,这……” “行了,朕也不过就是随口说一句罢了,你急什么。”见齐颂锦追过来想替齐皓远分辨,魏承天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朕这便回勤政殿去了,皇后今日起的早,好好休息吧。” 说罢,魏承天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凤来宫,留下齐颂锦一人在那儿气的直跺脚,心说齐遥清这个没用的次子到底是怎么博得皇上的眼缘的,怎么在皇上眼中他反倒比齐皓远好了呢! 可怜皇后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光顾着懊恼怎样让齐皓远在皇上面前多露露脸,殊不知按照魏承天的心思,就算齐遥清是个傻子他都能说得比齐皓远好。 就这样,魏承天随口一句话就成功的让齐颂锦坐立不安好几天,最后打定主意传信回家,让他们盯紧齐遥清的动作,只要他有出头之势便尽力去打压,万万不能让他在雍王府崭露头角。 于是无形之中,齐遥清的日子更难过了…… 至于回去的路上,魏延曦厚颜无耻的选择了跟齐遥清一起乘马车。对此齐遥清虽然心觉奇怪却也没说什么,毕竟这是他雍王府的马车,按理说自己还是沾了雍王殿下的光才能乘到的。 “手怎么了吗?” 魏延曦表面上看着窗外的风景,可余光却盯着齐遥清盯了一路。也不知为何,他这一路上总是会下意识的拿袖子蹭手,模样甚是有趣,所以等抵达王府下车时魏延曦终于忍不住问了声。 “啊?”齐遥清闻言先是一愣,茫然的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然后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瞬间红了脸,支支吾吾半天才憋出一句:“臣……臣手上不小心沾了些灰,这才擦了擦。如若惊扰了王爷还请王爷恕罪,臣先告退了。” 说完,他也不等魏延曦有所反应就行了一礼匆匆往后院走去,那步子快的像是要飞起来似的。 魏延曦望着他远去的身影眨巴眨巴眼睛,心说王妃这是怎么了,怎的自己话还没说完就跑了呢。沾了灰?沾了什么灰?这一路上自己始终都跟他在一起啊,他都没碰过什么东西又怎么会沾上灰呢…… 等一下,难道是因为…… 魏延曦一拍额头,脑海中灵光一现。 难道王妃是因为在凤来宫的时候手被齐颂锦那个毒后握过所以才…… “哈哈,居然是因为这个!”待魏延曦想通了缘由后忽然开怀大笑起来,频频摇头道:“真没想到你居然不喜欢她到这个程度,哈哈哈,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他大笑着朝主院走去,倒是没看见不远处树荫底下躲着的两个人。 “梁……梁大人,王爷这是……怎么了?”一个丫环打扮的小姑娘见一向冷面威严的王爷时而皱眉摇头,时而仰面大笑,错愕的问梁威。 “王爷他……估计心情不好吧……”梁威愣了半晌,最终也只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心情不好?”小丫环一副“你肯定是在逗我”的样子,鄙夷道:“梁大人,您就别骗奴婢了,王爷这哪里心情不好啊,分明就是心情很好!您看他笑的多开心哪!” 梁威被这么一个小丫环指着鼻子质疑,顿觉面子有些挂不住。他抽了抽嘴角,虎着脸冲小丫环凶道:“胡说什么,王爷也是你能随便议论的吗?还不快给我干活去!” 小丫环被他吓了一跳,赶忙举着扫把跑走了,一边跑还不忘回头对他做了个鬼脸喊道:“哼,梁大人就会欺负人!” “你……”梁威气结,张嘴想要说什么,可他堂堂一个王爷身边的五品侍卫,又不能跟个小丫头一般见识,到最后只好作罢。 不过思及王爷刚刚那副模样,还真是挺…… 梁威浑身一个激灵,暗骂自己怎么也跟着议论起主子来了。要知道“王爷那模样挺傻”这种话是绝对不能随便乱说的。连想也不行! 话分两头,这边魏延曦心情甚好的回了主院,而那边齐遥清则是胆战心惊跑回自己居住的偏院去的。 “咦,少爷回来啦?梦寒梦寒,少爷回来啦!”梦琪一看到齐遥清出现便兴奋的大呼起来,快步跑上前迎齐遥清进屋。 而屋内,梦寒正在擦拭齐遥清床边放着的一樽高脚花瓶,一听见梦琪说齐遥清回来了,登时也顾不得手中的花瓶了,赶忙从里屋跑到外厅。 “少爷今日进宫如何?一切可都还好?” 梦寒见齐遥清气喘吁吁的,料想他一定是长途奔波累着了,于是很体贴的替他倒了一杯茶,眼见他尽数喝下去这才询问起今日的情况。 “嗯,还好。”齐遥清待心跳平缓些后这才点点头,应了句。 “皇后……没有为难公子吧?”虽然亲耳听他说“还好”,但梦寒还是有些不放心,犹豫着追问了一句。 齐遥清摇头:“不曾。” 直到他这样说,梦寒才稍稍松了口气。不过片刻后,她忽然又想到什么似的皱起了眉,“那……那王爷他……有没有……” 话没有说完,但齐遥清知道梦寒这是在担心上午园子里的事会连累到自己。于是他浅浅一笑,和声宽慰她道:“你放心,王爷待我很好,不碍事的。” “那便好,那便好,只要王爷不因为奴婢迁怒少爷便好。”直至这时,梦寒才完全放下心来。 第17章 争不争 “我没事,你们呢,你们今日过的如何?” 齐遥清话锋一转,将话题从自己身上引到她们二人身上。梦寒与梦琪面面相觑,两人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有人为难你们?” 齐遥清一看她俩这副模样还有什么是不知道的?他当即眯起了眼,声音也冷了不少。 “不,不……”梦琪赶忙摆了摆手,可目光却犹豫的看向了梦寒,似在询问她是否要对齐遥清明说。 梦寒垂下眼想了想,思及早上才向齐遥清保证的话,终于还是决定如实相告。 “少爷,其实……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管家上午领了两个奴婢、两个侍卫和一个厨娘来,说是按例拨给咱们院子的人,日后就留在院里伺候,除此之外还说以后月例和食材都会有人送来。可是……” “可是什么?我回来的时候好像没见到院里有人啊。”齐遥清喝着茶,随口问了句。 梦寒闻言死死咬着嘴唇,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还是梦琪实在看不下去了,抢过话头道:“少爷,梦寒她性子好,不肯说人家的坏话,还是奴婢来说吧。管家走后没多久侧夫人院里的嬷嬷便来了,说是侧夫人那里的人手不够用,先从少爷这儿借些人过去,等来日富余了再还回来。少爷虽是男子,可您毕竟是皇上亲封的王妃啊,她怎么能如此放肆!” “是薛含雪?” “正是。” “她借了多少人去?” “全部五人,连个厨娘都没留下!” “这事你们可有跟别人说?” “没有。”梦琪一脸羞愤,“这种事说出去谁会相信,一个为妾的侧夫人竟然敢明目张胆的欺到正妻头上来,这……这简直是……是……” “耸人听闻,不可理喻,是不是?”梦琪气的找不出词来,齐遥清就索性替她说了。 “对,对!就是这个词,耸人听闻,不可理喻!”梦琪立刻附和道。 谁知齐遥清冷冷的瞥了她一眼,叹道:“是啊,这事看上去好像是很不可理喻,可你以为她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管家就不知道么?王爷就不知道么?如果没有管家的默许那些人怎么可能有胆子跟一个嬷嬷走?如果没有王爷的回护,你当她一个侧夫人真就敢骑到我头上来?” 梦琪被他说呆了,愣在那里半天回不出一句话来。先前她光顾着气愤竟没有仔细想过,这些看似离谱的事其实每件背后都有着不可避免的缘由。 “王爷他竟然……竟然会……”梦琪失声。 “也罢,这事到这儿便算完了吧。”齐遥清疲惫的揉了揉眉心,扶着把手站起身,“我这王妃当的本就窝囊,如今也犯不着再去与她们争什么。院中人少些也好,至少没了那些争执,只是辛苦了你们两个,凡事都要亲力亲为。” “奴婢不辛苦。”一听这话,两人接连摇头,梦寒更是诚恳道:“能伺候少爷是我们姐妹的福气,只盼少爷不嫌弃我们才是。” 齐遥清闻言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嗯,我有些倦了,你们也都去休息吧。” “是,奴婢告退。” 只剩下三个人的院子静悄悄的,似乎能听见花叶落地的声音。不过他们谁都没有发觉,就在齐遥清回屋后,窗外闪过一抹黑色身影,瞬间消失在院墙尽头…… “什么?你说他院里就剩两个丫环了?” 主院内,魏延曦在听到自己派去的影卫回来汇报齐遥清院里情况后,差点一口茶喷出来。 “怎么可能呢,难道管家没有按例将人给王妃送过去?不应该啊,本王记得之前他明明说已经把月例和下人都分配好了啊!”他一脸的不敢置信的说道。 “属下听王妃手下的奴婢讲,似乎是侧夫人说她那里的人不够使,所以问王妃把人都借过去用了。” “侧夫人?谁?薛含雪?”魏延曦偏头想了想,总算想起了自己还有一位侧夫人。 影卫嘴角抽了抽,对于王爷的问题相当无语,整个王府不就一位侧夫人么,况且听说这位侧夫人还是王爷最宠爱的一个,连新婚之夜都是在她院里过的。怎么如今看来王爷好像连那位侧夫人是谁都记不清嘛…… “正是薛侧夫人。”幸而他很快便将这份狐疑压了下去,专心应道。毕竟主子的私事可不是自己能管的。 “哼,这个女人还真是不消停。”魏延曦不屑的嗤了一声,不过顿了顿,他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看向影卫。 “那王妃呢?王妃听到这些后可有什么反应?” “这个……王妃倒也没太大的反应,只是让那两个丫头莫要再理会此事。”影卫想了想,最终还是将齐遥清的原话转述给了魏延曦,果然见自家主子的脸越来越黑。 “他……连争都没争一下?”魏延曦冷着脸问。 “是。” “就这么算了?” “是。” “心甘情愿的让薛含雪骑到自己头上撒野?” “……是。” “还打算以后院里就三个人凑合着过?” “……” 影卫觉得主子应该只是在自言自语,而非问自己。 “愚蠢!”魏延曦忽然一掌拍在桌上,“就算本王不喜欢他,但他再怎么说都是本王的正妃!又不是女人,摆这副贤惠模样给谁看?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本王怎么宠信妾室,苛待正妃呢!该争不争,优柔寡断,还真是个软性子!” 见主子生气,影卫呆掉了,感情王妃争了要被说善妒,不争又被说无能,争与不争都得被王爷说,这叫是个什么事啊…… 影卫不由得同情起王妃的遭遇来。 “还有管家!”魏延曦又吼道:“目无尊卑,见风使舵,当管家这些年长能耐了是不是?去!叫他滚过来见本王!” 影卫一听指令哪敢含糊,“嗖”的一下就没了影。而管家一听王爷要见他哪敢耽搁,立刻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谁知一进门就被魏延曦骂的狗血淋头,还责令他速速替王妃把该有的下人都送过去。 可怜老管家都一把年纪了,弄到最后被魏延曦吓的两股战战,还是靠两个侍卫把他抬回自己小院的。直到昏厥的前一刻他还想不明白,王爷之前不是讨厌王妃独宠薛侧夫人的吗,怎么这会儿会为了几个下人的事动那么大的怒…… 其实具体原因是何就连魏延曦自己也想不明白。按理说齐遥清那里有人没人干他什么事,他乐意三个人过那就三个人过呗,自己犯得着替他操心么? 可事实就是他不止操心,甚至还为此动怒了。 兴许是因为齐遥清长得像小七姐姐吧。魏延曦在心里自我安慰道,因为像小七姐姐所以下意识便将他代入情境中去了,想像着如果小七姐姐遭遇了这种事自己会怎么做,然后……竟还真就这么做了…… 转眼夜幕降临,梦琪见齐遥清借着一盏昏暗的小烛灯倚在软榻上看书,忍不住轻声打断道:“少爷,天黑看书伤眼睛,奴婢替您再点一盏灯吧。” “嗯?”齐遥清闻言抬起头,对她点头一笑:“好。” 梦琪将点好的烛灯放到软塌边小桌上,忍不住好奇的朝前凑了凑,“少爷在看什么呢,这么专注?” “《六韬》。”齐遥清挥了挥手中的书册。 梦琪叹了口气,索然无味的缩了缩脑袋,嘟囔道:“少爷每日不是看《左传》就是看《孙子兵法》,这会儿又来个《六韬》,您这是打算上阵杀敌呢还是排兵布阵?” 齐遥清被她莫名其妙一通说,无奈笑道:“我不过就是看看兵书罢了,你哪来这么大的意见?” “奴婢……奴婢这不是随口说说嘛。”梦琪不满的撅了撅嘴,“少爷如今被困在内院里,什么才华能耐都施展不出来,奴婢是真为您可惜……” 齐遥清见她说着说着又满面愁容,忍不住轻笑出声,打趣道:“我都不急,你急什么。如今虽然离不开这方小院,但韬光养晦,未尝不好。我倒觉得每日闲来看看书,赏赏花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 见梦琪又有分辨的架势,齐遥清赶忙打断道:“行了行了,快回去吧,站在这儿挡我的光还是怎的?” 他都下逐客令了,梦琪自然不会再不识趣的赖在这儿不走。只不过临走之前她还不忘“哼”了一声,气鼓鼓的出了门。 齐遥清在里头只听见“嘭”的一声关门声,探头望了望,连个人影儿都没了,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心说这个丫头还真是小孩性子,居然这么不经说,明日又不知要怎么摆脸给自己看了。 无奈笑了笑,齐遥清收回目光,再度汇聚在手中的书上。一时之间屋内只剩下齐遥清的翻书声,和烛火燃烧时发出的噼里啪啦声。 魏延曦进屋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宁静安和的情景。 那人一身淡蓝色长袍,慵懒的斜倚在软榻上,借着稍显昏暗的烛光细读手中泛黄的书卷,时不时翻过一张书页。他时而眉头微蹙,时而凤眸含笑,似在书中找到了无限乐趣。 就是这张脸,这张昳丽的脸,肖似自己思念了近十年的小七姐姐。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魏延曦觉得他的一颦一笑竟都带上了她当初的味道。 “王爷怎么来了?” 齐遥清沉思之际无意瞥向门口,只一眼便看到了默然伫立在那儿的魏延曦。 第18章 长谈 “哦,没事来看看你。”魏延曦被他的声音惊醒,掩着嘴轻咳两声,随口应了句。 齐遥清点点头,没有怀疑。他将书丢在软榻上,起身行至魏延曦跟前行了个礼,道:“臣谢王爷体恤,王爷请坐吧,容臣为您斟杯茶。” 说完,他也不等魏延曦有所反应便自顾自的走到桌旁坐下,拿起茶壶替魏延曦倒了杯,又替自己倒了杯。 “你倒是随性。”魏延曦轻笑一声,也跟着走到桌边坐下,从他手中接过茶浅抿一口,道:“这茶不错。” “不过是往年的陈茶罢了,算不得好。”齐遥清自己也喝了一口,不咸不淡的回了句。 “可本王偏偏喜欢的紧,怎么办?” 听他这么问,齐遥清手中的动作顿了顿,瞥了魏延曦一眼,淡淡道:“王爷若是喜欢,臣改日让人送些去您院子里就是了,也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 魏延曦闻言挑了挑眉,心说你自己这里尚且都不够喝,居然还肯割爱送给自己?也不知是真大方还是假大方。 似乎看出了魏延曦心中所想,齐遥清一边平静的品茶一边漫不经心的道了句:“王爷放心,臣虽无能,但一点茶还是供得起的。” “呵呵,倒是本王小瞧王妃了。”魏延曦被他这么一杵,尴尬的笑了声,点点头,目光却毫无征兆的飘向了先前被齐遥清随手放在软榻边的书上。 “王妃对《六韬》有研究?” 齐遥清闻言也朝榻边看去,“王爷说笑了,不过是闲暇时随意翻阅的消遣罢了,要说研究还真算不上。” “王妃自谦什么。”魏延曦一边说着一边走过去将书拿起来,随意翻了两页。只见一整本《六韬》的字里行间都被写满了清隽工整的蝇头小楷,墨迹色泽不尽相同,但字迹相仿,看得出这是同一人在不同时间写下的批注。 魏延曦神色有些怔松,张了张口,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可最后还是将话咽了回去,回归沉默。 因着从小便立志有朝一日能上战场带兵打仗的缘故,他自幼看过的兵书数不胜数。而遍观他读过的所有兵书,《六韬》是其中为数不多的令他一直极力推崇、直至长大后依然时不时翻阅的书。 只是即便自己常看这本书,比起齐遥清来,魏延曦还是自愧不如的。他依稀记得先前在门外听见齐遥清屋里的丫环说自家少爷每日不是看《左传》就是看《孙子兵法》,那这本《六韬》跟它们比起来应该还算看的少了。 “王妃,容本王来考考你,大礼之中,主位如何?”魏延曦忽然发问。 齐遥清想也不想的答道:“安徐而静,柔节先定;善与而不争,虚心平志,待物以正。” “主听如何?” “高山仰止,不可极也;深渊度之,不可测也。神明之德,正静其极。” “那国策之中,欲使主尊民安,为之奈何?” “爱民而已。” “爱民奈何?” “利而勿害,成而勿败,生而勿杀,与而勿夺,乐而勿苦,喜而勿怒。” 每一个问题齐遥清都没有犹豫,不假思索的答出来,与书上所言只字不差。 以至于问到后来,魏延曦都不忍再问下去了。这样的齐遥清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答话时意气风发,从容不迫,似在胸中盛有天地,眼中容纳书海。他本是这样一个惊才艳艳的人,却平白因为雍王妃的身份折断了羽翼,跌落到低谷。 答话声落,问话之人却半天没了动静。齐遥清眨了眨眼,这才惊觉自己方才失态了。他下意识的朝魏延曦看去,只见他正举了本书眼神复杂的看着自己。 “咳咳,是臣……卖弄了,还望王爷莫要怪罪。王爷深夜来访,可是有事找臣?” 终于,还是齐遥清率先打破了这份平静。他稍稍后退一步,恭敬的垂眼问道。 魏延曦有些烦躁的偏过头去。也不知怎的,在见过齐遥清惊才艳艳的那一面之后,他忽然极不想看到这人面对自己时恭敬拘谨的模样。这样的齐遥清身上带着骨子里散发出的疏离与冷漠,像是刻意在两人之间竖起了一座墙,让自己觉得很不舒服。 他放下书再度坐回桌边,举起茶杯掩饰性的浅抿了一口。先前还觉得清甜的茶水此刻竟只剩下了苦味。 “王妃何以见得?” 齐遥清见状轻叹了声,也跟着走到桌边坐下,无奈笑道:“昨夜王爷在这间屋内尚未留满半柱香的时间,今夜却肯放着新纳的侧夫人不顾来臣这里。若非是找臣有事,臣实在想不出还有其他理由。” “嗯,你很聪明。那王妃能不能猜猜,本王究竟有何事找你?” 闻言,齐遥清眼中划过一丝黯然,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如果臣猜的不错,王爷来此的目的是为了臣这张脸吧。” 魏延曦听完半晌没回话,过了会儿忽然肆无忌惮的仰头大笑起来:“哈哈,王妃啊,你果然很聪明,本王真没看错人!你说的不错,本王正是为你这张脸而来的!” 对此齐遥清丝毫也不觉得惊讶,早在今晨看到魏延曦失态时,他就猜到他会来找自己。只是没想到这么快罢了。 “那么,王爷希望臣怎么做?”齐遥清问。 魏延曦忽然收起全部笑容,盯着他的脸,神情认真的一字一顿道:“你与她长得如此相像,她一定与你有莫大的联系。本王要你帮我找到她。” “如果这就是王爷想要的,那么,臣会尽力。” 齐遥清没多想便点头答应了。他就算想不答应也没别的办法,毕竟如今自己身在雍王府,又背着个雍王妃的身份,凡事都该以雍王为大。再说,如若真能帮雍王达成所愿,那自己届时也能功成身退了,不是吗? 本着这样的目的,齐遥清再度开口道:“臣愿意尽心帮王爷找到心仪之人。只是王爷,臣希望您同时能答应臣一个条件。” “是什么?” 听到有条件,魏延曦眉头微蹙,声音也冷了不少。没想到事还没办成,这人居然就先跟自己讲起条件来。不过为了能找到小七姐姐……也罢,只要他想要的东西没太过分,答应也就答应了。 可齐遥清是何等玲珑剔透的人,他言语中的冷意岂会听不出来?可惜他的声音越冷便越坚定了自己说出这个条件的决心。 没有犹豫,齐遥清缓缓垂下眼,开口道:“臣……希望王爷能答应臣,待寻到您那位小七姐姐的那一日,赐臣一纸休书,还臣一个自由之身。” 话音落,良久却没有人回应。齐遥清狐疑的抬起眼,只见魏延曦依然维持着先前的姿势望着自己,变都不曾变过。只是他眼底的冷意却尽数消失不见,剩下的只有错愕与不解。 “为什么?” 魏延曦表情有些怔松,忍不住问出声。他本以为齐遥清会开口要金银或是权力,甚至让自己助他入朝为官,一展宏图。谁知他竟放着这大好前途和王妃之位不要,只要那一纸薄薄的休书。 “臣本以为王爷不会问为什么的。”齐遥清无奈摇了摇头,苦笑道:“只要休了臣,王爷便能名正言顺的和心仪之人成亲了,不是么?王爷为她二十年不娶妻,不正是盼着这一天么?” “你……竟知道?”魏延曦愣了愣,对此惊讶不已。齐遥清一点都没说错,自己坚持二十年不成亲,就连父皇母妃送来教他人事的宫女都没碰过,就是因为心中装了个小七姐姐,有那么一个执念,希望自己生命中的第一个女人是她。 “是啊,臣知道。”齐遥清颔首,忽而低低笑出了声,“臣又不是傻子,再加上今早王爷看到臣相貌时的表现,又岂会猜不出来呢。” 此刻齐遥清眸中波光流转,在明烛的映衬下熠熠生辉。他眉眼含笑,唇角轻挑,配上原本就昳丽隽秀的面容,当真是绝代无双。 “有时候本王觉得,你真的……很像她。” 魏延曦痴痴的望了齐遥清的脸庞良久,直到眼角发涩,才堪堪收回视线叹了声。 “嗯,也许吧。”齐遥清用指腹摩挲着瓷杯上的花纹,漫不经心的说:“总有那么些人会长得相似。想当年李煜双瞳肖似帝尧,大周后更是名唤娥皇,自古以来多少人说那李煜便是尧的转世,怎知风光一世之后还不是落得一个国破家亡的结局。是以像,却终究不是。” 魏延曦不知齐遥清为何会突然拿南唐后主来说事。莫非他是在自比李煜,将小七姐姐比作帝尧,感慨纵使在世人眼中拥有尧的天帝面相,却终究还是要落得个国破家亡的结局么? 还真是个……贴切的暗喻。 魏延曦忽然觉得,兴许这个王妃的骨子里远没有外表看上去那么沉静怯懦。 “王爷今夜不去侧夫人院中么?” 闪神之际,齐遥清澄澈的声音忽然回荡在耳畔。 “嗯……嗯?什么?”魏延曦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 “臣说王爷今夜难道不准备去侧夫人那里过夜么?又或者说,王爷打算去看看另两位王姬?” 这下魏延曦总算明白他在说什么了。挑眉一笑,他戏问:“王妃这是在下逐客令?” “臣不敢。”齐遥清还是那副安静恭谨的样子,垂眼道:“不过是见长夜漫漫,担心王爷在臣这里留久了会觉得无趣罢了。” 借口,一听就是借口。不过魏延曦也不打算拆穿他,索性笑着站起身,朝门口走去。 “王妃既不欢迎,那本王走了便是。不过本王还是得多说一句,在王妃这里当真一点都不无趣。” 齐遥清平静的望着他走远,正欲起身回里屋,他却毫无征兆的停下了脚步。 “哦,还有,”魏延曦忽然回身,玩味一笑,“在找到小七姐姐前,你都是本王的王妃,一个王妃应有的礼待和权力本王都会给你。所以下次再遇到薛含雪,没必要让着她。” 说完,魏延曦彻底消失在了门那头。 只剩下齐遥清一人独坐在桌前,眼神空洞的望着前方,半晌才喃喃念了一句:“王……妃?” 笑容之间只剩苦涩。 第19章 西北战事 “少爷,该起了,今日是回门礼,多少还是别去太晚。” 天才刚蒙蒙亮,梦寒和梦琪两人便算好了时间跑进主屋里扰人清梦,凑在齐遥清枕边唤他起床。 “唔……” 齐遥清皱眉哼了一声,不情不愿的睁开眼望着帐顶发呆。昨夜因为魏延曦的突然来访,消磨了不少时间,以至于等自己终于躺上床时都是深夜了。 “唉。”叹了口气,齐遥清借着鼓劲一下子坐起来,揉着轻微有些发痛的脑袋问梦寒:“真的……非去不可么?” “当然。”梦寒不给他任何回旋的余地,坚定道:“少爷如今贵为王妃,也是时候回去给国公府的人瞧瞧了。再说了,王爷今日也要跟着去,少爷总不能起得比王爷还晚吧。” “王爷也要去?”齐遥清挑了挑眉,显然对于魏延曦的陪同很是惊讶。他一边伸手让梦琪给他套衣服,一边问梦寒:“他昨日宿在了哪儿,依旧是侧夫人院里?” “哪能呀。”这次却是梦琪回的话,“王爷就算再怎么宠爱侧夫人也得雨露均沾不是?昨夜宿的是玲珑姑娘的院子。” “哦,是她啊。”齐遥清点点头,“也算一碗水端平了。可既然宿在了玲珑那里,你们又为何肯定王爷今日会陪我回门?他的行事作风……呵,谁又猜得准呢。” 成亲不穿喜服,迎亲不进家门,新婚之夜不入洞房,入宫之时不乘一车。一直以来魏延曦的所作所为没有一项是按着正轨走的,所以齐遥清实在不信他今日会依照祖制陪自己回门。 谁知梦琪对于齐遥清的质疑却一点都不在乎,反而大惊小怪的问:“公子难道都不知道吗,管家今日天还未亮就昭告了各院,说王爷今日要陪王妃回门,这会儿正着人准备回门礼呢!” 齐遥清一听这话当即愣住了,若非梦琪信誓旦旦他还以为是在诓他呢。魏延曦竟然会愿意陪自己回门,甚至昭告各院,他这么做……莫非是想给自己立威? 可昨日还视他为草芥的人怎么今日会这么大张旗鼓的要陪王妃回门呢,难道王爷眼中终于看见了自己的这个落魄王妃? “一个王妃应有的礼待和权力本王都会给你。” 脑海中浮现出魏延曦昨夜临走时说过的话,齐遥清骤然失笑。 是了,他之所以会这么做,恐怕还是因为昨夜两人说好的约定。又或者,仅仅是因为自己长得与他那位小七姐姐有几分相似罢了…… 就像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齐遥清顿时冷静了下来,就连刚刚爬上眉梢的些许欣慰也都尽数消失。枉他还天真的以为自己在这雍王府的日子能好过些,不过是魏延曦一时兴起的礼尚往来罢了,终究不会长久。 “好了?”齐遥清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再普通不过的蓝衫,问了句。 “嗯,好啦!”梦琪最后替齐遥清将衣服上的褶皱捋平,满意的点头:“少爷果然还是穿蓝色最好看!” “呵呵,是吗?可我怎么记得昨日有人非要我穿红衣不可?”齐遥清见她模样有趣,忍不住调笑了句。 “那……那是个意外,意外!”梦琪一听这话气鼓鼓的瞪起眼睛,“再说了,奴婢觉得少爷穿什么颜色都好看,蓝色飘逸如仙,红色……” “红色怎么?” “红色……红色绝代风华!”梦琪一拍脑袋,搜肠刮肚终于想出这么个词来。 她得意洋洋的看着齐遥清和梦寒,想要在他们面前扬眉吐气一番。谁知下一刻却发现两人居然都诧异的看着自己身后。狐疑的转过身,直至目光遇上一抹黑色身影时梦琪才后知后觉的记起,刚刚最后那句话……好像根本就不是自家少爷的声音! “奴婢见过王爷。” 梦寒很快的反应过来,率先屈膝行礼。而梦琪这会儿恍然惊起,也赶忙福了福身,跟着道:“奴……奴婢见过王爷。” 比起犹如惊弓之鸟的两人,魏延曦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随意的摆了摆手,“都起来吧。” “谢王爷。”两人这才敢起身退至一边,惊讶的看着记忆中冷心冷面、连笑都不曾笑过一下的雍王径直朝少爷走去。 “臣见过……” 齐遥清话刚说了一半,礼还未来得及行到位,便被魏延曦抬手制止了。 “王妃不必多礼。”他轻轻摇了摇头,笑道:“总是行礼来行礼去的,不觉得累么?” 齐遥清眉头微蹙,盯着魏延曦打量了一会儿,心说这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竟连自己日常的行礼都给免了。不过顿了顿他还是垂下眼,不卑不亢的回了句:“礼……不可废。” “哈,本王倒不知王妃竟还是如此保守之人。”魏延曦听完也不恼,反而开怀一笑。 “可用过早膳了?” “不曾。” “那正好,本王也还未用。”魏延曦闻言微微一笑,毫无征兆的伸出手,拉着齐遥清的袖子便朝外走去。 “索性也是要用的,时间又还早,不如让他们先将回门礼送去国公府,本王带你慢慢逛过去,可好?” 他虽然问了句“可好”,可手中动作一点儿也不含糊,容不得齐遥清说一个不字。齐遥清就这么被动的被他拉着往门外走,一脸错愕,就连最初刻意维持的恭谨都不复存在。 “王……王爷,这……” 梦寒与梦琪两人面面相觑,最后听见的就是自家少爷结结巴巴的半句话。 梦琪嘴角抽了抽,愣了半晌转过脸来问梦寒:“今儿个……是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而梦寒难得没有反驳她的话,竟还呆愣的点了点头,道:“是啊,好像……还真打西边出来了……” 夏日的太阳本就升起的早,这会儿虽然卯时刚过,可整座京都在朝阳的霞光中已经被照亮了。街角的各种摊铺也开始摆了起来,路上行人虽还不算多,可还是时不时会有人走过。他们或形单影只行色匆匆,或结伴而行流连商铺,熙熙攘攘,神态各异。 京都的主街逐渐显露出它的繁华来。 “王爷,您……您先放开臣,这不合规矩啊!” 齐遥清直到被魏延曦拉到主街上才成功从他的手中挣脱出来。他大口喘着气,警惕的看着魏延曦,实在想不明白这人今天究竟怎么了,一会儿要陪自己回门,一会儿又把自己拉到主街上来,他到底想干嘛? 魏延曦见齐遥清挣开自己,停在那里死活不肯再走,索性也就停下了脚步,双手背在身后,老神自在的看着他,但笑不语。 “王爷……” 齐遥清对他这副淡定的样子头痛不已,自从昨日进宫见到自己的容貌之后,这位雍王殿下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常对自己笑不说,还时不时做些很离谱的举动。以至于他都忍不住怀疑,这人真的还是那个骁勇善战、英明神武,在阑朝一向以冷漠威严著称的雍王么…… 对于齐遥清满脸的疑虑,魏延曦心知肚明,可面上却跟没看见似的。他随意的掸了掸衣袖,继续朝前走,不过步伐却慢了不少。 “本王饿了,王妃饿吗?” 齐遥清眨眨眼,飞快的思考了一下自己是应该继续站在这里还是应该跟着魏延曦走。在短暂的纠结之后,齐遥清果断还是决定妥协了,毕竟雍王要用早膳他也没理由拦着啊。 更何况自己一个早上也滴水未进…… “嗯,还好……” 齐遥清闷闷的哼了一声,低头跟在魏延曦后面,盯着他衣摆一角发呆,自然也就不会看到身前之人微微翘起的唇角。 “京都的早市其实是最好的。本王以前常年征战在外,见惯了西北荒蛮之地的穷苦和萧条,是以更懂得京都这片繁华街景背后的珍贵。” 魏延曦像是在对齐遥清说,又仅仅像是在自言自语。 “百姓和乐,政治昌明,臣虽不曾去过西北,不懂战地疾苦,却也知道京都的繁华来之不易。”齐遥清点点头,可转而却又叹道:“可惜如今北有北狄时常来犯,南有海寇不时偷袭,京都虽繁华,却终究掩盖不去那些潜藏的矛盾,着实不能不教人挂心。” “那么王妃以为北方侵略应当如何解决?”魏延曦似笑非笑的问。 “嗯……兵强则国强,自古便是如此。可惜阑朝兵力虽盛,在那西北苦寒之地却是要大打折扣的。而北狄兵力虽不如我们,可那里的人天生勇猛健壮,以一敌二都不为过。再加上他们常年居住西北,对地形和气候都适应的比我们好,所以要是真在战场上遇到,胜负仍旧难说。” “哈,怎么听王妃这话是在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 齐遥清闻言摇了摇头:“王爷误会了,臣并非这个意思。臣只是觉得,虽然两国交战阑朝必胜无疑,可揭开这层光耀的背后,我们的胜却是以无数死伤换来的,算不得有多荣耀。而相比之下,北狄因为人口有限,士兵养成不易,所以更加珍惜每个兵力,珍惜每个人的生命,这点是我们所远比不上的。” “所以依你看,如若北狄再度来犯,本王还应不应该再率兵上阵迎战?” “迎是自然要迎的。”对此齐遥清不假思索的点头,“不过臣以为,我们的兵在迎战之前应当做足准备,加强针对北狄地理风貌特点的训练,尽量将伤亡尽量减到最低。唔,尤其是像两年前北狄来犯时,放弃鲁军远调蜀军来援战西北这种荒唐事实在不该再发生。” “哈哈,是啊,连你也这么觉得。”魏延曦忽然大笑着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齐遥清,可眼中却全无笑意。 “可惜你只觉得荒唐,却仔细探究过其中缘由否?皇兄当初为何要放着驻扎北方的鲁军不调,偏偏绕了个圈把不擅苦寒作战的蜀兵调过去?” “这……臣并不知。”齐遥清诚实的摇了摇头。 “是了,这等宫闱之事你又怎会知晓。”魏延曦冷哼一声,神色冷了下来,“百姓只道鲁军统帅大逆不道,国难当头竟做那缩头乌龟,却不知统领鲁军之人正是淑妃的亲哥哥!当时淑妃怀胎八月却被皇后陷害杖毙而亡,丧期未过,你倒是说说,皇兄拿什么脸面去问她兄长要兵!” 第20章 了解 魏延曦说完,良久没听到回音,他朝齐遥清望去,只见他愣愣的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眼中一片讶异。 “你不信?”魏延曦挑了挑眉,神色如常,仿佛先前的愤怒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一样。 “不,臣信。”齐遥清忽然垂下眼,“臣只是……一时有些无法接受罢了,深宫内院之事竟能牵扯到前朝乃至国与国之间的纷争,着实出人预料。” “后宫与前朝本来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存在。”魏延曦不屑的嗤了声,“若你以为后宫失了前朝还能独善其身,那可真是大错特错。反之亦然,倘若你姐姐不是皇后,你以为你爹还能顶个国公的头衔四处招摇,自己还能站在这儿听本王喊你一声‘王妃’?” 后宫与前朝表面上似乎互不相干,可事实上底下的纠结盘根交错。后妃大都来自前朝大臣的家中,一人身上肩负家族安危与荣辱,而前朝的许多官员都是后宫妃嫔的近亲,她们在后宫是否得宠直接关系到了自己在前朝的地位,自然是要帮衬着的。 所以古来那些“后宫不得干政”的敕令往往说得好听,做起来却是极其不易的。 对于这点齐遥清并没有异议,前朝与后宫的那些联系他是再清楚不过的。就拿盛国公府来说,若是齐颂锦当初没有进宫,没有鹤立鸡群成为皇后,恐怕齐萧肃想要拿下这个国公的爵位恐怕是难于登天。 可是如今他却轻而易举的做到了,为什么?因为他有个好女儿。 自己能受万众瞩目嫁进雍王府,为什么?因为他有个好姐姐。 至少在绝大多数人眼里她是个好姐姐。 “是啊,臣……的确是孤陋寡闻了。” 齐遥清轻轻应了句,继而又垂首不语。 他从前与交好的文友们也时常会谈论到阑朝与北狄两国的战事,而两年前的那一役也是他们提到最多、批判最多的。他曾听说那一战是与北狄交战以来伤亡最惨重的一次,只是不曾想,这样惨重的死伤究其根本竟是源于当今皇后,也就是他的长姐。 因为一己私欲害了多少戍边将士,齐遥清觉得自己对这个本就没什么感情可言的长姐又失望了几分。 而另一边,魏延曦负手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齐遥清一人低头想心事。他的表情或哀恸,或惋惜,或无奈,却无一作伪。他应该是真的在为那些将士感到不平,为自己长姐的所作所为感到羞耻吧,魏延曦这样想着。 他望着齐遥清紧锁的眉头,忽然觉得有些不忍起来。将齐颂锦的所作所为强加到齐遥清身上似乎是毫无道理的,他们不是同一个人,虽然有同一个父亲却一直过着不同的生活,受着不同人的熏陶。他没有理由将自己对齐颂锦的厌恶转移到齐遥清身上。 “抱歉,本王……言重了些,你莫要放在心上。” 尴尬的摸了摸鼻子,魏延曦觉得自己真是窝囊得够可以的。他堂堂阑朝雍王,一个在战场上威风凛凛、有如神邸般的将军王,如今居然在短短的三天里道了两次歉,还是对同一个人! 关键这个人还是他原本最该讨厌的王妃! 魏延曦觉得自从娶了这个王妃后,自己好像就变得不像自己了…… 甩甩头,努力抛却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魏延曦决定暂且把自己这些不正常都归结于昨夜与王妃“休书约定”后的补偿。 “行了,时辰也不早了,我们走吧。”魏延曦懊恼的揉了揉脑袋,继续朝前走去。 谁知身后沉默许久的齐遥清却忽然出了声。 “不,王爷所言并不重。”他这次没有跟上魏延曦的步子,反而定定的站在原地不动,轻声却坚定的道:“长姐所做所为事关社稷江山,作为弟弟无法阻止是臣的过错,王爷不过是将臣看不清的事实说出来罢了,又岂有言重一说?” “况且,”他顿了顿,抬头望向魏延曦的双眼,墨黑的瞳仁里一派清明与诚挚,“臣很感激王爷,没有因为臣出身盛国公府,头顶‘齐’这个姓氏便将这些事都瞒着臣,让臣继续蒙在鼓里。臣从小便渴望长大后能远赴边疆上阵杀敌,成为名将,或是进入朝堂匡扶社稷,位居人臣。怎奈天道无常并非人力可以变更,臣如今既以王妃之名嫁入雍王府,从前的那些个肖想便都作不得数了。纵使有朝一日臣能有幸履行对王爷的承诺,王爷也如约赐臣一纸休书,还臣一个自由之身,可……终究还是没可能了,不是么?” 一个被夫君休了的男妻又岂能再踏上仕途?他的青云之路早在那一道圣旨发下来的时候便终止了。纵使日后他真的能摆脱雍王妃这个身份,可曾经嫁为□□这件事便像洗也洗不掉的污点,非得背一辈子才算完。 这点齐遥清从一开始就清楚,所以他从没指望过有踏入朝堂的一天,只希望自己能为天下民生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当然,他也曾肖想过,若是有那么一日魏延曦能看见自己的才能,愿意重用自己,那也许自己的前路会平坦许多。 可等真正见过魏延曦后,这般天真的念想却消了不少。在与魏延曦的相处和交谈中齐遥清渐渐明白,他真正防备的人其实并非自己,而是背后站着的盛国公府和皇后。他可能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讨厌自己,只是因为自己占了他雍王妃的位子,这才一直冷眼相待、处处提防罢了。 所以齐遥清坚持要魏延曦在找到他的“小七姐姐”后休了自己。 或许只是想求得一个自由之身,不用未来的几十年都被困在一方小院中不能动弹。 或许是不想自己一身才华被一个男妻的身份埋没了,纵使未来不能入仕,他却还是可以与曾经的文友们畅谈国事,不受阻碍。 又或许他还存了个私心,仅仅是因为不愿和一个与自己相貌相似的人同居雍王府,每日虽顶着“雍王妃”的头衔,却只能得来魏延曦的疏远。 虽然从未遇见过,但他终究还是希望此生能有一人无论贫贱与否都愿长随自己身侧,天涯海角,不离不弃。 那是寻常人都会渴望的,相濡以沫的爱情。 齐遥清低叹一声,露出一抹极浅的笑容,目光温和的看着魏延曦道:“王爷今日能与臣谈论这些朝堂之事,也算是圆了臣的梦吧。臣在这里……谢过王爷。” 说完,他竟端端正正的作了一揖,引得魏延曦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这是齐遥清第一次将他的理想抱负明明白白的告诉他。 他以前也曾不解过,就派出去的探子回报,齐遥清虽然在国公府中过得不算是尽如人意,可他却实实在在是一个有才学、有心性的有志之人。魏延曦始终不明白这样一个风姿绰约、满腹经纶的人会心甘情愿的嫁与自己为妻。 他真就肯看这数十年寒窗苦读的辛劳汗水付诸东流么? 魏延曦觉得直到今日,自己才对这个因为一道圣旨从天而降的王妃有了些许了解。也许他会愿意嫁给自己也是不得已的选择吧。 魏延曦看着齐遥清面上干净的笑容和那双清澈的眼睛,恍惚间好像又看见了那个令自己日思夜想的人。 如果那日雁秋山上救我的人是你,该有多好…… 只可惜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便被魏延曦一巴掌拍了下去——他到底在想什么啊,居然会把小七姐姐和眼前这个男子联系在一起,简直是荒唐至极! 深吸口气,魏延曦稍稍平复下心情,尽量维持平日里的面无表情道:“好了,莫说这些虚的了,走吧。” 这一次,魏延曦转身之后再没有回头。 而这一次,齐遥清也跟在他身后再没停留。 第21章 回门 两人谁都没再说话,一前一后穿过京都最繁华的商街,魏延曦更是好心的替自己和齐遥清各买了两个包子当早饭。终于,在临近日中的时候,他们抵达了盛国公府。 这会儿的盛国公府门前可真叫一个热闹,管家和王府众侍卫早已抬着丰厚的回门礼到了,只是碍着两位主子还没到的缘故不好擅自进去,排成一列等在门口,看着倒是壮观。 当然,在门口等着的可远不止送礼的这一行人。齐萧肃知道齐遥清今日要回门,是以一大早便遣了小厮守在门口,再三嘱咐只要看见雍王府的仪仗到了就进去禀报。 于是便有了后来这一幕,小厮远远见到队伍出现在街角便冲进去报告给他家老爷,而齐萧肃更是在队伍到之前就率领了国公府的一家老小等在门口,准备迎接雍王殿下。可谁知等了半天来人却不是雍王,仅仅是王府的管家。 管家见国公爷居然这么早就候在门口了,心里惊讶不已,不过面上还是不露分毫,只说自己领着送礼队伍先行,王爷与王妃随后就到。 可怜齐萧肃一见王爷没到,本来还打算先回去休息休息,待会儿再出来迎接,谁知管家开口便说王爷与王妃随后就到,弄得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陪着笑守在门口继续等着了。 哪晓得这一等就是两个时辰…… 这也就变相的解释了为何魏延曦和齐遥清到的时候,国公府以齐萧肃为首的一众人脸色都相当不好。 “王爷,您可来了!” 管家远远看见魏延曦从街角露出影便满脸谄笑的朝他跑了过去,那模样活像见了救星。天知道跟盛国公一家子在门口站两个时辰是什么概念,站的他都快虚脱了! 起初两人碍于面子还稍微有些交流,可随着时间的流逝盛国公的话越来越少,到最后直接黑了张脸站在门口不搭理他了。 不止盛国公如此,他那一家子人到最后脸色都不怎么好。尤其是那位姨娘所出的二小姐,虽然表面上衣着光鲜可内里一点涵养都没有,不过才等了一会儿就这不舒服那不舒服的,还乱发脾气,平白丢人现眼。 唔,跟她这么一对比起来自家王妃简直是好上天去了!管家如是想。 “怎么,才等了一会儿就站不住了?”魏延曦瞥了眼满脸虚汗的管家,讥讽一句,然后朝齐萧肃走去。 “臣齐萧肃拜见王爷,王爷万安。” 齐萧肃见魏延曦走近,适时的掀起衣袍准备跪下行礼。他动作极慢,算准了时间,刚好够魏延曦在他快要跪地的那一刻将他扶起来。 谁知魏延曦非但没有扶他,反倒止住了步子,直到齐萧肃和他身后一整个国公府的人都端端正正的跪地叩首之后才抬了抬手,道:“不必多礼,快请起吧。” 他说的轻巧,可怜齐萧肃这一把老身子骨在夏日里站了两个时辰之后又经这么一起一落,差点没直接一头栽下去。 可他纵使再不乐意也只得顶着张潮红的老脸恭敬的对魏延曦说“谢王爷”。自己虽然是他名义上的岳父,但因身份悬殊,还是不得不反过来拜见儿婿,实在有些滑稽。 “今日王妃回门,本王正好闲来无事,便也就跟着来了,国公爷不会不欢迎吧?” 魏延曦用的是“国公爷”这个称呼而非“岳父”,这也就变相的将自己从国公府里摘了出去,意在告诉齐萧肃,就算我娶了你的儿子,仍旧不是你盛国公府可以随意倚傍上的。 他话中的深意齐萧肃岂会听不出来?只是碍于对方的身份不好将自己的不满说出来罢了。所以直到最后他也只能点点头,一边殷勤的将魏延曦请入府中一边笑着道:“王爷这是哪的话,您能来国公府是老臣的荣幸!”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提到齐遥清一个字,就好像看不见这个儿子似的,只顾着跟魏延曦寒暄。而齐遥清倒也沉得住气,一直静静的站在魏延曦后头,看自己的父亲像个跳梁小丑一样忙来忙去,愣是不吭一声。 其实这座国公府,早就不是他的家了。 “王妃。” 闪神之际,魏延曦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齐遥清慌忙抬头,只见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自己身上,而魏延曦更是嘴角噙着笑意,在不远处朝他伸出了手。那姿态与几日前出嫁时如出一辙,只是当时齐遥清见到的仅仅是他墨黑的衣摆一角和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罢了。 虽然面前这个人并不喜欢自己,甚至可以说是讨厌自己,可是不得不承认,每每遇到困境时,终究是他向自己伸出了手。 虽然他那难得浮现出的笑容也许并非出自真心,那双墨黑的瞳仁恐怕也仅仅是在透过自己看向另一个人,可事实就是,他那微扬的唇角总能在最严寒的时候给自己带来暖意,让人觉得安心。 假如抛开一切外界的干扰不提,魏延曦应该算是个不错的人吧。 这样想着,齐遥清的身体已经有了行动。鬼使神差的,他走上前,将手搭在了魏延曦掌中,任由他牵引着自己,就像成亲那日带他入轿一般,这一次,带他踏入国公府的大门。 他们两个人旁若无人的进了府,谁都没再去理会身后一众人的反应。 齐萧肃觉得自己是不是眼花了,一向冷心冷面的雍王竟然会对自己的儿子这么温柔?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这样一来连带着国公府与雍王都亲近了不少,不是吗? 齐萧肃心下宽慰,可跟在他身后的赵氏却只觉得错愕与不敢置信。她早就打听过,雍王这十几年来一直孤身不娶是因为他早就心有所属,这点就连皇后娘娘都隐晦的证实过了。按理说齐遥清嫁过去非但落不着好反而更应该备受冷眼,怎么如今见着他还挺得雍王欢心的? 温氏生出来的贱骨头,定也做了些委身于人的下贱事才能让王爷肯看他一眼。赵氏在心中不屑的嗤了声,看向齐遥清的眼光也鄙夷了许多。 且不管这些人各自心里打着什么小心思,表面上一行人还是安安分分的跟着魏延曦进了国公府大门,很快便到正厅坐下。 “王爷真是太客气了,竟带如此多的回门礼来,真叫我们受宠若惊啊。”赵氏笑靥如花,一进屋便朝魏延曦道。 “是啊是啊,王爷果然是皇家之人,一出手便这般大气!” 柯氏一看赵氏开口,自己也赶忙跟着讨好魏延曦,眼珠提溜溜的转。她来时悄悄吩咐过女儿,只要有机会就一定要尽力上前跟雍王殿下搭话,若能讨得王爷欢心那便是再好不过的。身为国公府的二小姐,齐思敏如今刚及笄,与其日后被齐萧肃许配给那些外臣家的庶子,不如趁早想办法入了皇家的门。 只是如今宫中有齐颂锦坐镇,那个女人心狠手辣,齐思敏想入宫为妃是肯定不可能的。 不过雍王府就不一样了。齐遥清是个男子,又一向是个软性子被人欺的,齐思敏只要能进王府大门就绝不怕没有出头之日,若是日后再得个一男半女,指不准替代齐遥清成为王妃都是可能的。 柯氏心里打着小算盘,嘴角的笑意遮都遮不住,看魏延曦的眼神就像在看未来女婿一样,怎么瞧怎么顺眼。总而言之一句话,只要能让齐思敏能攀上雍王这棵大树,她这个为娘的真是什么都肯做。 对于两人的频献殷勤,魏延曦就跟没听见似的。他头也不抬的喝了口茶,淡淡瞥了赵氏和柯氏一眼,终于漫不经心的道:“王妃回门自然是要厚礼相待的。不过说到皇家之人,本王若没记错皇后也出身盛国公府吧,难道皇后回府出手还不如王妃大气?” 仅此一句成功让赵氏和柯氏的笑冻结在脸上。 赵氏暗地里狠狠的瞪了柯氏一眼,心说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女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自己没本事还非要往前凑,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重。 不过毕竟是国公夫人出身,即便被魏延曦杵了一句,赵氏还是很快反应过来,掩面笑道:“哎哟,瞧王爷这话说的,也太见外了。皇后娘娘在宫里替皇上坐镇后宫,哪能像这样有事没事就往娘家跑?” 言外之意就是只有齐遥清这种没用的王妃才有闲情到处乱跑喽? 魏延曦挑眉看了赵氏一眼,心说那日迎亲之时见这位国公夫人就是个牙尖嘴利的,没想到如今还学会含沙射影起来了。 转头看向齐遥清,魏延曦发现他一直安静的坐在自己的右手下方,低垂着眼,无论赵氏说什么都是一副淡然无谓的样子,好像这里发生的一切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似的。 按理说这里是他的娘家啊。 魏延曦忽然有些心疼起他来,究竟是多少年的冷待嘲讽才能让他养成这般淡漠的性子? 魏延曦面色不变,可语气却骤然冷了下来,“本王倒不知皇兄连个后宫都管不好,还要一个女人替他管。” “啊,这……” 赵氏一时语塞,支支吾吾半天答不出话来。她实在是弄不懂,为何自己明明说的是皇后娘娘,却能被雍王牵扯到皇上身上去。要知道皇上的是非可不是她们这种内院妇人能随便乱说的,尤其上座之人还是皇上的亲弟弟,就连她女儿都要忌惮三分,更别提她这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国公夫人了。 结果就是弄到最后还是得齐萧肃出面来收拾这个烂摊子。 齐萧肃与魏延曦并排坐在主位上,象征性的朝魏延曦拱了拱手,笑呵呵的打圆场道:“贱内不知礼数,若是无意冲撞了王爷,还望王爷莫要怪罪。” 他刻意放低姿态,指望着魏延曦能看在他的面子上不要再揪着这件事不放。可谁知魏延曦看都不看齐萧肃一样,反而望向了齐遥清。 第22章 小心思 “王妃渴么?” 骤然听见魏延曦叫自己,齐遥清下意识的抬起头,眼中还有一丝懵懂和慌忙,落在魏延曦眼里甚是有趣。 “谢王爷关心,臣……还好。” 短暂的失神之后,齐遥清又归回了先前那副静默的模样,只是冲魏延曦友善的笑了笑。 魏延曦见状微微颔首,可口上却说着另一番事。 “你今日陪本王走了半天路,早膳也没用多少,肯定是不够的。眼下姑且先喝些茶水垫着些,等一会儿回王府之后本王让他们快些把午膳给你送来,如此可好?” 魏延曦这番话看似说给齐遥清听,实则是说给国公府每个人听的。此言一出,众人在片刻怔愣之后果然都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王妃今日之所以会来迟是因为陪雍王走了半天路啊! 于是那些本来因为齐遥清害他们在门口干等两个时辰而心生不满的人此刻全都缩了缩头,纷纷表示挑战王爷权威这种事自己是决计不敢干的。 只是这些人虽然恍然大悟,可主座上的齐萧肃却是一脸如遭雷劈的样子。魏延曦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们不打算留在国公府用午膳? 按照阑朝自古传下来的规矩,新娘出嫁回门那日需由夫婿陪着用完午膳再走,这也算是对岳家的一种尊重。可如今魏延曦却压根儿就没打算让齐遥清留在国公府用午膳,这不简直就是在打齐萧肃这个岳丈的脸么! 齐萧肃的脸色登时变得相当好看了。 只不过他虽然心有怨言却实在想不出该如何开口,毕竟再怎么说他都姓齐不姓魏,爵位再高那也是个外戚,难道他一个下臣还能反过头来教育堂堂雍亲王要学会尊重岳家不成? 于是场面一下子冷了下来,在场之人面上或多或少都露出了惊疑之色,似乎想不明白雍王为何会做出如此不顾岳家颜面之事。就算王爷不喜欢国公府,可这里好歹是王妃的娘家,再怎么着都要维持面子上过得去吧,王爷现在这样做不是成心给王妃难堪嘛! 恐怕也就只有在这种时候他们才会理所当然的把齐遥清归到盛国公府的范畴之内…… 反观齐遥清,在魏延曦开口之前他本来已经朝放在桌上的茶杯伸了手,打算喝两口解解困,可在听完魏延曦的话后,他手顿了顿,忽然又收了回来,就势搭在扶手上,好像先前拿杯的动作不过是个错觉罢了。 “臣谢王爷体恤。” 齐遥清对魏延曦轻轻颔首,神色淡然,不卑不亢,似乎既没有因为魏延曦的体贴而满心欢喜,也没有因为他不尊重自己母家而感到不满。 魏延曦是什么性子也许在座之人并不清楚,可经过这几天的相处他已经看清了。从成亲那日起,魏延曦的所作所为就没有一项是符合所谓礼制的,如今不过是不愿留在岳家用饭罢了,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 可惜这些事齐遥清明白,其他人却不明白。他们眼里看见的就是王爷体恤王妃辛劳,不愿留在岳家用午饭,而王妃竟还真就恃宠而骄,连自己母家的颜面都不顾了。 于是一时之间,谴责、鄙夷、不屑、愤怒的目光通通向齐遥清射了过去,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哎呀,王爷又何必这么急着走,遥清难得回府一趟,妾身这个做母亲的还有不少话要交代呢。” 赵氏环顾一周,见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齐遥清,可等了半天却没人肯开口,终于忍不住插了句。 作为国公府的主母,赵氏是整个后院的核心,是仅次于齐萧肃的主子,国公府的嫁娶之事都是她一手操办的,在她眼里这次也不例外。齐遥清虽是男子之身,按理说不属后院,可再怎么说他都学了女子出嫁,对于主母的训话自然没有资格拒绝。 而柯氏见状也赶忙补充道:“是啊是啊,王爷,王妃回来一次不容易,心里肯定也是想着府里的,何不让他多留会儿,同姊妹们叙叙呢。思敏都问了我好多次,遥清哥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看她呢!” 她适时的将话题转移到齐思敏身上,不停的朝女儿使眼色,示意她务必要把握好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争取让王爷一眼就记得她。 柯氏的小心思在后院摸爬滚打多少年的赵氏怎么会看不出来?她不屑的哼了一声,却也没说什么。毕竟相比起柯氏的自作主张,她更不希望看到齐遥清过得好。 况且皇后娘娘之前也特地派人传信回来,让她盯紧了齐遥清的动作,切莫让他有出头之日。柯氏这个女儿虽然是个没心眼的草包,脾气又不好,可她胜在漂亮啊!送过去磨磨齐遥清的锐气也是好的。 她就不信在雍王眼里一个活生生的大美女还比不过齐遥清那个沉默寡言的次子! 目光移向忽然被点到名的齐思敏,她本来正缩在一边偷偷打量着魏延曦,心说这位雍王殿下果然如民间传闻的那样英俊潇洒,又是驰骋边疆、赫赫有名的大将军,真是多少女子一辈子都肖想不来的如意郎君。 只可惜这么好的王爷居然被齐遥清那个次子给糟蹋了,她真是怎么想怎么觉得心疼! 骤然被母亲提到,齐思敏愣了愣,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不过当她感受到所有人,尤其是上座之人的目光都看向自己时,这个一向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草包小姐忽然开窍了。 齐思敏根本没管她娘如何冲她使眼色,她的眼睛自始至终都死死粘在魏延曦身上,一见魏延曦看向自己更是莞尔一笑,娉婷袅娜的福了福身,柔声道:“是啊,臣女对遥清哥哥甚是思念,王爷能否额外开恩,容臣女与哥哥一叙?” 不得不说,齐思敏要真装起淑女来还是很有一套的。她身姿曼妙,眼送秋波,那纤细轻柔的声音听来有如丝绸拂过脸颊,甚是舒心。 明明说的是齐遥清,可齐思敏却连看都没看过他一眼,她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魏延曦吸引了去。 齐遥清就是再傻也看得出这个女人在打什么算盘了。 那声“遥清哥哥”刚一出口,他就忍不住蹙起了眉。柯氏这么喊,居然连带着齐思敏也这么喊,呵,说来也真是可笑,这四个字他活了二十二年,这还是第一次听见齐思敏喊。 这母女两个为了傍上魏延曦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你要是想与王妃说话,说便是了。本王何时有拦着你?” 魏延曦只瞥了齐思敏一眼便偏过了头。这个女子他从进门那一刻便注意到了。倒不是因为她有多招人眼,而是因为她看向自己的目光实在是太直白、太炽热了,他想忽视都难。 所以这会儿纵使知道齐思敏是在跟自己说话,可魏延曦还是连多看她一眼的兴趣都没有。明明算是个美人,可魏延曦怎么看怎么别扭,尤其在她开口的那一刻,那声音酥的他浑身一个激灵,差点把手中握着的茶杯给直接捏碎。 下意识的望向齐遥清,魏延曦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居然会觉得齐遥清长得比齐思敏好看的不是事,声音也比她好听多了。 要说他长得比齐思敏好看……魏延曦认了,毕竟齐遥清长得像小七姐姐,而小七姐姐是他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可声音呢?比起齐思敏那香酥入骨的声音,魏延曦居然觉得自己更愿意听齐遥清说话。他的声音就像山涧里淌过的清溪,澄澈而空灵…… 魏延曦现在已经完全确定自己进入魔怔了,这世上有哪个男人会放着个美人不看反而去看男人的! 再看齐思敏,被魏延曦杵了一句之后一下子有些愣。不过她还是很快反应了过来,腼腆一笑,忽然抬脚朝厅中央走去,最后停在离魏延曦三步之遥的位置,盈盈拜倒在地。 “呵呵,瞧王爷这话说的,倒像是思敏的不是了。” 她声音本就酥软,如今又刻意添了一丝娇羞的嗔怪,听来就像是闺房之中妻子对丈夫的埋怨,似推还迎,好不勾人。 可惜在座之人虽有男子,但大多数还是那些长久居于家宅后院的女子,自然不会像男子那般怜香惜玉。在她们眼里,此刻的齐思敏跟那些青楼楚馆里的姑娘没什么区别。 只可怜齐思敏一片心都扑在了魏延曦身上,压根没功夫去理会周边人的反应,尤其是她的父亲。 要知道阑朝虽然对女子的束缚不算多,却也没有到允许家中未出阁的闺女随便与男人搭话的地步,纵使那是她的姐夫……哦不,兄夫。 可齐思敏不仅搭了,还用了这样一副语气,听在齐萧肃这个当爹的耳朵里就像是青楼的□□在拉客似的。 齐萧肃的脸色这会儿可谓是相当难看了,他严厉的望向跪在不远处的女儿,希望在自己的提醒下她能知道收敛些,谁知望了半天他却悲哀的发现,齐思敏根本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她近乎痴迷的望着魏延曦,满心满眼装着的都是他的影子。 第23章 心悦君兮知不知 齐萧肃觉得自己一张老脸都快被这个女儿丢光了。自己平日里不怎么关注她,原以为她是个安分的,没想到今日一看竟然这么没眼见力,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有,哪像他齐萧肃的女儿! 因着对女儿的不满,他连带着对柯氏也厌恶了不少。狠狠瞪了柯氏一眼,齐萧肃甚至都有些怀疑,当初因为一时兴起把这个出身小门小户的女人抬进门究竟是对是错。 而柯氏本就是焦急难耐,生怕齐思敏惹出什么是非来不好收场,如今又被齐萧肃这么一瞪,更是吓得连魂都没了。她下意识的看向赵氏,指望她这个主母能帮衬着自己几分,可谁知赵氏抱着双臂站在那儿,在收到柯氏求助的目光之后更是一脸不耐的偏过了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只等着看好戏。 这下柯氏算明白了,赵氏压根儿就没打算插手帮她! 柯氏心中敢怒不敢言,自己平日里没少替这个主母帮腔,怎么到了关键时候她就撒手不管了呢!可惜纵使心中郁结却也没法,毕竟这会儿齐思敏还跪在中间,她又不能冲过去把她拉回来。 咬咬牙,柯氏狠下心来,事情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她人微言轻,说什么都是没用的。齐思敏此举虽然有欠考虑却也不是完全没有意义,再怎么说男人对于投怀送抱的女人都该是没有招架之力的吧。只盼女儿争气,经此一举能成功被雍王看上,带回府去,也就不枉自己心惊胆战遭这么一通罪。 打定主意,柯氏深吸几口气,抬眼朝魏延曦看去,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些端倪来——自己的女儿到底有没有入雍王府的可能? “王妃可想留下来与你母亲和妹妹叙叙旧?” 见齐遥清一直静静的坐在那儿,眼睛空泛的望着地面半天都不动一下,魏延曦终于忍不住问了句。 “嗯?”齐遥清闻声回神,视线略过依旧跪在地上的齐思敏,最终落在魏延曦身上。他这是把矛盾又抛给了自己。 齐遥清暗自叹了一声,觉得这些内宅琐事真是烦不胜烦,自己一刻都不想多留。可再怎么说他都是从盛国公府走出去的人,就算再不愿意也还是得顾忌着些国公府的面子。 “臣……但凭王爷做主。” 几番思量之后,齐遥清最终还是把决定权交回了魏延曦手上。他看得出魏延曦也是不想多留的,既然如此倒不如由他开口,届时自己顺水推舟,也省得国公府的这一众人再找些无谓的理由来非议自己了。 他在想什么魏延曦又岂会看不出来?轻笑一声,魏延曦摇了摇头,也没再为难齐遥清,转脸对齐萧肃说:“王府中还有些事情尚未处理,本王就不多作停留了。要不把王妃留在国公府,再陪国公爷叙叙?” 他说的随意,好像真是在征求齐萧肃的意见似的。可明眼人谁都看得出来,王爷肯定根本就没打算让王妃单独留在国公府,问这话也不过只是卖你盛国公一个面子罢了。 “呵呵,王爷多虑了。遥清这孩子既然嫁给了王爷您,自然应该跟在您身边的,老臣只要知道他安好便心满意足了。”齐萧肃对魏延曦友善的笑了笑,看上去一派和蔼的慈父模样。 魏延曦闻言挑了挑眉,忽然意味深长的看了齐遥清一眼。 “既然如此,本王和王妃就回去了。” 魏延曦撂下这句话后便站起身,也不跟众人打招呼,直接背了手朝门外走去。而齐遥清见此情景也赶忙跟着站了起来,冲主座的齐萧肃虚虚行个礼,然后紧跟着魏延曦出了厅门,头也不曾回过。 回门一事他打心里便是不愿的,如今晚去早回正好合了他的心意。 “老爷您瞧瞧,才刚嫁给雍王就这么无法无天了,那以后还了得?岂不是要骑到咱们国公府的头上来了!”赵氏死死盯着齐遥清消失的方向,阴恻恻的来了句。 之前齐遥清出嫁没从主院走,后来好不容易在门口截住他还反被朱耀紫说了一顿,赵氏心里憋了一股子气没处撒,本指望这次回门能借着主母的身份给齐遥清点颜色瞧瞧,哪晓得魏延曦又开始护着他了!赵氏实在是想不明白,就这么个要什么没什么的次子,怎么还偏就有那么多人上赶着的要替他出头! 这边赵氏心中的不满和愤怒膨胀到了极致,而那边齐萧肃却是喜忧参半。儿子能得到王爷的青睐回护自然是好的,这对国公府日后的行事地位显然有益无害,只是不管王爷再怎么待他好,他始终还是从国公府走出去的,天天跟自己父母摆脸实在是不像话! 本着这样的心思,齐萧肃一听赵氏开口脸色就沉了下来。这个蠢女人,怎么每次都要在有外人在场的时候将自己的尴尬之处尽数说出来,这不是成心在给自己丢脸么! 齐萧肃阴沉着脸,白了赵氏一眼,不耐烦道:“你又懂些什么,妇人之见。” 赵氏被他这么一冲,愣了半晌没缓过神来。她刚刚没听错吧,老爷居然在袒护那个次子?赵氏的脸色登时变得很好看了。 “老爷您这是什么话,妾身虽说不懂前院之事,可后院琐事还是懂的,好比说这出嫁回门,哪有不在娘家留用午膳的道理?遥清不懂事,那就该由妾身来劝着点啊,可您看他那副样子,妾身说什么都听不进去,这样子叫妾身……哎,老爷,您去哪儿啊,老爷,老爷!” 赵氏话还没说完齐萧肃扭脸就走。她也不知是不是被齐遥清气糊涂了,这种话居然当着一众人的面就敢放声跟齐萧肃说。要不是因为有那么多人在场要维护颜面,恐怕齐萧肃直接就一巴掌扇过去了。 见齐萧肃气呼呼的夺门而出,赵氏也顾不得厅中其他人了,赶忙跟着也跑出去。柯氏看国公府地位最高的两人都不在了,这才敢慢慢挪到自己女儿身边,毕竟这会儿齐思敏还在厅中央跪着呢。 “思敏,快起来吧,人都走了。” 柯氏试图拉起女儿,可谁知齐思敏就像被固定在地上了一样,低着头看地,任她怎么拉都动也不动。 “思敏,你怎么了?有什么话跟娘说,地上凉,快别跪着了。” 柯氏以为齐思敏是因为被王爷冷落了心中苦闷,只好悄悄蹲下身,晃了晃齐思敏的肩膀。 “娘。”齐思敏忽然低唤了一声。 “嗯?”柯氏不明所以的看着她,只见她缓缓将脸抬起来,上头没有事先预料的失落与懊丧,反倒像是在苦苦压抑着某种雀跃之情,她那一双本就灵动漂亮的大眼睛此刻更是溢满了光彩。 “娘,”齐思敏又唤了一声,里头包含的喜悦与憧憬掩都掩不住,“您知道么,他看了我一眼,王爷他看了我一眼!娘,我要嫁给王爷,我一定要嫁给王爷!” 她说的激动不已,就好像今日已经定下了亲事,明日便要出嫁了似的。可王府的门又岂是那么好进的?这点或许齐思敏不清楚,可在国公府生存多年的柯氏却是再清楚不过的。 先前她只顾着畅想假如女儿恰巧合了雍王的眼,顺利嫁进王府以后会多么风光,可却忽视了这中间的种种艰辛。在后院中摸爬滚打可不是件容易事,齐遥清那个次子看着不食人间烟火,可骨子里是什么样的谁都说不好,不然他生母当年是如何守住正妻位置直至死的?后院里的女人没一个简单的,而她们生出来的孩子也自然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赵氏有个心机城府都深不可测的女儿,人家如今是当朝皇后,温氏有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儿子,人家现在成了雍王正妃。但自家女儿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比谁都清楚,别看齐思敏长了张漂亮机灵的脸蛋儿,可论心眼她比不过齐颂锦,论身份她拼不过齐遥清,就算日后真有机会嫁进雍王府也绝对是被打压的那一个,叫她这个做娘的如何放得下心。 柯氏怔怔的望着女儿,张了张嘴,努力想说些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她看得出,齐思敏是真对雍王爷一见钟情了,也是真心想嫁他,只是究竟该怎么做还需从长计议。 她深吸了口气,勉强稳住心神,把齐思敏牵到了后厅的隔间里,环顾一周确定无人跟着,这才压低了嗓音凑在齐思敏耳边说:“娘知道你想嫁雍王,不过暂且不急在这一时。你放心好了,娘一定会想办法把你送进雍王府的!” “真的吗,娘?我就知道娘你最好了!”齐思敏一听这话当即笑开了花,扑进柯氏的怀里扭着身子撒娇。 柯氏一边搂着她轻拍她的脊背,一边露出一抹苦笑,可嘴上却愈发温柔的说着:“真的,当然是真的,娘一辈子就你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是要万事以你为先的。” 盛国公府里,柯氏与齐思敏二人上演了一出母女情深的煽情戏码,而那位被她们深深惦记憧憬的雍王殿下此刻却在王府里面对着一群花枝招展的女人不知如何是好。 第24章 莺莺燕燕(一) “王爷,妾身见您一早便陪王妃回门,怕您这一路渴着饿着,特意亲手做了清凉解暑的蜂蜜绿豆百合汤给您解暑,您尝尝可好?” 虽然嘴上说只有绿豆汤,可薛含雪一挥手便有丫环将一盘盘精致的点心端上来,其貌之精巧、其味之香甜都快赶得上京第一茶坊“酥香居”里做出来的东西了。 齐遥清与魏延曦并排坐在主座上,一边抿着清茶一边挑了挑眉,心说这薛含雪还真是挺用心的。他们前脚刚回王府她后脚就领着一众姬妾来主院给魏延曦请安了,看她这架势与其说是来请安倒不如说是特地来在王爷跟前露露脸的。 怎么,不过是因为魏延曦昨夜没宿在她院里就这样沉不住气了?齐遥清在心中暗叹了声,欲将手中的茶杯放回茶几上,可谁知就在他喝茶的这一小段功夫里,薛含雪手下的丫环连他手边那块地都没放过,也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点心,弄得他如今连杯茶都放不下,只得再度端回自己手上。 齐遥清无奈一笑,摇了摇头。先前刚回王府,听见管家说侧夫人领了一众姬妾等在主院欲向王爷请安时,他本意是想绕过魏延曦直接回院的。可谁知临走之际魏延曦却叫住了他,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说什么“本王一人去也是无趣,你既是王府的王妃,理应见见她们”。就这样,齐遥清在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的情况下就被魏延曦大手一挥直接给拉到了主院来了。 现在想想,自己果然还是不应该来的。 齐遥清环视了一圈在座三人,明显都经过了悉心打扮。就连梦寒口中那个沉静内敛的吴染月都特意穿了身贵气的绛紫锦衣,头挽流云髻,脸上施层薄粉,更别提出身官宦大家的薛含雪和出身醉风楼的玲珑了。 薛含雪许是仗着自己尚书之女、如今更是雍王府侧夫人的身份,身穿一套鲜艳的水红色石榴裙,光彩四射,在三人之中最为惹眼,非“惊艳”二字不足以形容其貌。 再看静坐一旁抿唇轻笑的玲珑,单论相貌她较之薛含雪和吴染月有过之而无不及,“国色天香”四个字当之无愧。只可惜毕竟出身烟花之地,就算再完璧无瑕,身上也总或多或少会带上些风尘世故的气息,平白折减了她的气韵。 而反观齐遥清自己,还是那一身再平常不过的浅蓝色衣袍,放在三人之中显得格格不入,实在是朴素过了头。 不过对此他倒也不甚在意。本来嘛,自己是男子,又何苦去与这些王府后院里的女人争奇斗艳呢。再者说,魏延曦心中早已有了意中人,就算如此精心细致的打扮放在跟前,恐怕他都不会有什么欣赏的兴致。 不得不说,虽然才相处没几日,但齐遥清对于魏延曦的了解还真是……相当准! 薛含雪就像只花蝴蝶一样在魏延曦面前绕来绕去,一会儿举起这个让他尝一口,一会儿又提起那个让他试试看,她身上浓烈的脂粉香气萦绕在魏延曦鼻尖,再加上那双柔若无骨的手总是装作不经意的滑过他的面庞,魏延曦简直头疼到了极点。 余光瞥向一旁坐着的齐遥清,魏延曦很恼火的发现,自己在这里被薛含雪弄得烦不胜烦,可自家王妃居然唇角带着一抹不经意的笑,坐在旁边悠哉游哉的喝着茶,还时不时打量一下在座的另两个人,好不悠闲。 其实齐遥清嘴角会有那一丝笑意纯粹是因为他忽然发现,原来像魏延曦这种征战沙场、英名显赫的亲王也会有令自己头疼的事情罢了。他真的……不是想嘲笑什么的…… 可雍王殿下显然不这么认为。 当再一次避开薛含雪伸来的“毒手”后,魏延曦忽然转过身对齐遥清说:“王妃看上去心情不错,是本王院里的茶好喝么?” 骤然被点到名,齐遥清一愣,眨了眨眼,茫然的望向魏延曦。 “嗯……王爷院中……自然是好的……” 他不知道为什么魏延曦要忽然把话题扯到自己身上来,但话音刚落,顿时便有数道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他只得轻咳一声,微蹙起眉点了点头。 魏延曦闻言微微颔首,竟毫无征兆的朝他伸出了手。 “那正好,本王也觉得有些口渴。” 齐遥清怔怔的看着那只伸向自己的手,试图领会他的意思。魏延曦这是想干什么?要自己把手中的茶杯递给他? 这个念头一出世就被齐遥清扼杀在脑海中了。笑话,魏延曦怎么会愿意用自己喝过的杯子呢! 他自嘲的摇了摇头,一手端着自己的茶杯,另一手开始在四下里寻找魏延曦的。说来可笑,薛含雪精心准备了那么多点心,哪晓得闹到最后王爷居然只想喝杯清茶,真是白白浪费了她那一大盅晶莹剔透的蜂蜜绿豆百合汤啊。 不过王爷也真是的,放着好好的绿豆汤不喝,喝什么茶呢。 心里虽然这样腹诽着,可齐遥清手上寻找的动作却没断过。很快,他便找到了那盏原本应该被放在魏延曦手边茶几上的茶。 许是因为茶几实在太小,薛含雪带来的点心不够放,所以这盏小茶杯被她手下的丫环很“客气”的给请到了靠边的角落里,在琳琅满目的点心盘中确实不怎么好寻。 齐遥清无奈笑笑,上身微微前倾,手伸过去,欲将那盏茶杯取来递给魏延曦。 可谁知就在他倾身的那一刻,只觉得手上一空,魏延曦竟然趁他不注意,直接将他喝了一半的那盏茶给拿了过去。 事实上,魏延曦伸手的本意就是让齐遥清将手中握着的茶杯递过来给他。当看见齐遥清直接无视自己那只伸出的手,左顾右盼找新茶杯的时候,魏延曦相当气闷——自己难得想在众姬妾跟前给王妃长点脸,怎晓得他居然这么不知抬举,实在是可气! 心有所想,身有所动,魏延曦见此情景也不等齐遥清把茶杯找来了,索性一伸手把他手中的杯子够过来,就着杯口咕咚咕咚的往下喝。 果然被薛含雪的脂粉气熏久了,也就只有这种幽然的清茶香才能让自己稍微舒坦些。 魏延曦把齐遥清剩下的大半杯茶一口气喝光,觉得脑目顿时清明了不少。他长舒口气,将空茶杯随手丢至一旁。也不知怎的,是因为被薛含雪熏得头昏还是因为什么别的缘故,魏延曦觉得今天这杯茶尤其好喝!按理说自己院中的茶自己天天喝,是什么味道他闭上眼都能想得出来,可今天这杯茶却好像又隐约添了些其他的气味,淡而清幽,温而和软,就像…… 就像身边这个人似的。 魏延曦觉得,自己又入魔症了…… “王爷与王妃的感情真是好,连茶都是两人共饮的,呵呵,真让妾身好生羡慕。” 一道妩媚酥软的声音响起,齐遥清与魏延曦齐齐望去,只见玲珑正用绢帕掩嘴轻笑,目光流连在两人之间,暗示意味十足。 “是啊,妾身也没想到,王爷您这么疼王妃,倒一点都不疼妾身的。” 薛含雪见玲珑出声,赶忙也跟着叹了句。那语气似嗔似怪,再加上她说话时特意放低了身段伏在魏延曦膝上,一副吃醋的小女儿情态十分好看。 不过魏延曦这会儿可没功夫欣赏薛含雪吃醋的模样,他正紧绷着脸,强忍住自己想一脚踹开她的念头。 这个女人,真是恼人! 在无意间瞥见薛含雪身上水红色的罗裙之后,魏延曦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没事穿什么红色!” 魏延曦额上青筋直暴,几乎是反射性的弹起身,从主座上站起来,朝齐遥清那半边走去。 “王妃尚未穿红色,你又是哪来的胆子穿红色!” 其实他更想说的是:小七姐姐当年穿的红衣,你又怎么配穿! 齐遥清本还沉浸在先前魏延曦拿自己茶杯的惊讶中,这会儿骤然被说到,他倏的抬起头,正对上魏延曦心虚游离的视线和不远处薛含雪投来的,如刀子一般饱含怨恨与不甘的目光。 这下他算是明白了,感情魏延曦又在把自己当枪使…… 齐遥清在心中苦叹一声,虽不明白不过是一件红衣罢了,魏延曦为什么要有这么大的动静,不过却还是选择了沉默。毕竟魏延曦这样做肯定有自己的缘由,他根本没必要上赶着往前凑。 所以他只淡淡的瞥了薛含雪一眼便将视线收回只望着地面,似乎对她眼里的哀怨与恨意浑然不觉。 “王爷……妾身,妾身只是恰巧穿了间水红的罢了,并非故意的。妾身知道错了,求王爷不要怪罪……” 怒视齐遥清无果,薛含雪在心里暗骂齐遥清这个男人居然还跟自己抢王爷,真不要脸!只是虽然在心中用阴毒的词句骂着他,可面上却还是摆出一副楚楚可怜、泫然欲泣的模样,悲戚的看着魏延曦软声认错。 也许别人不晓得,可她却是再清楚不过的,成婚几日来,魏延曦从未宿在齐遥清的院子里过,就连大婚当日他都是在喜宴结束后直接去了自己院子。如此差别对待她怎会看不出来魏延曦其实并不喜欢这个男王妃?今日王爷会这样做多半也是因为早上陪他去了一趟国公府,受了些国公爷的关照罢了。 不得不说,薛含雪自诩聪明,可这次她确实猜错了。事实就是魏延曦没她想的那么服软,而齐萧肃也远没她想的那么有能耐。 第25章 莺莺燕燕(二) 不过说到王妃回门一事,薛含雪又是一肚子委屈。自己好歹也是尚书嫡女,爹爹的身份虽不及盛国公贵重,却也绝不算差的。再者说,齐遥清又是个次子,他娘还早死,不过是仗着有个当皇后的好姐姐罢了,谁给他那么大的脸面在王府里横行霸道,连带着王爷都要对他礼让三分? 就好比今日,凭什么他就可以让王爷陪着,浩浩荡荡的回门探亲,而自己堂堂尚书嫡女却得碍着个妾的身份独守空院,别说相伴回门了,就连王爷的面都见不到。 薛含雪心中郁结,似乎彻底忘了当初自己死缠烂打非要嫁给雍王不可的事,眼中的恨意愈发凛冽,直直射向齐遥清,像是剧毒在浸泡他的五脏六腑,又像是刀子在剜他的皮肉,至死方休。 齐遥清默默承受着这样的恨意,心头突突直跳。薛含雪在想什么他不动脑筋都能猜得出来。无非是觉得自己国公次子身份比不上她尚书嫡女身份来的贵重,今日魏延曦先是陪自己回门,后又用自己喝过的茶杯喝水,就连刚刚斥责她穿红衣时都要拿自己举例,让她这个心高气傲的大小姐在一众姬妾与丫环跟前难堪不已。 齐遥清无奈长叹,也不怪她要将矛头指向自己,因为魏延曦的所作所为确确实实就是在给自己拉仇恨啊…… 可惜纵使心中明了,齐遥清却也无计可施,谁叫他是王爷而自己只是王妃呢。所以对于薛含雪的所有仇视他一概选择了漠视不理。 哪晓得这样的沉默不语落在薛含雪眼中倒成齐遥清恃宠而骄、轻视自己的证据。 总有一天我要取代你的位置,成为真真正正的雍王妃!薛含雪在心中咬牙切齿的发誓。 “时候不早了,你们来也来了,安也请过了,都回吧。” 魏延曦见齐遥清低垂着眼,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一言不发的就当了自己的挡箭牌,没来由的便觉得烦躁起来。他不耐烦的朝跪坐在地上的薛含雪挥了挥手,开始赶人了。 “本王公事繁多,日后你们不必来主院请安,隔日去给王妃请个安也就够了。唔……若是实在有什么要紧事让王妃转告本王也行。” 魏延曦想了想,索性免了这些姬妾日日给自己请安的规矩,也省得以后一看见她们头就疼。至于齐遥清……反正他是自己的王妃,又整天待在王府,这些内宅琐事他爱管便管,不管也罢,只要别将她们带到自己跟前其他怎样都行。 于是魏延曦很无耻的将一切麻烦事都推给了齐遥清,还美其名曰:本王这是在放权给王妃。 王爷都下逐客令了,这三人自然不好再多留。只是看薛含雪那紧咬红唇、杏眸含恨的模样,绝对是不想这么早就走的。 反观玲珑倒是个知进退的,一听魏延曦叫回便立刻起了身,婀娜的朝主座上的两人福了福身,道了声“妾身告退”便朝外退去。紧接着吴染月也学着玲珑的样子行礼告退,只剩下薛含雪一个人留也不是,走也不愿,僵持许久后终于还是选择妥协,粗略的行了个礼便走了。 眼下王爷既然想顺着王妃那便让他顺着吧,她就不信齐遥清还能这么一直顺下去! 见人走的差不多了,齐遥清轻叹口气,也跟着站起身,朝魏延曦行了一礼道:“时近晌午,王爷今晨陪臣回门,奔波良多,想来也该倦了吧。臣这便回院去了,王爷还请妥善休息。” 说完他便转身欲朝外退去。 谁知…… “哼,本王征战多年,才走这点路又岂会累着。莫不是王妃累了,这才要避本王如猛虎蛇蝎?” 身后,魏延曦沉着声音哼了声,似是对齐遥清的话极其不满。 齐遥清有心辩解却又不知说什么好。刚刚见魏延曦急着把三人赶走,以为他是因为奔波了一上午觉得累了使然,可如今看来好像又不是这么回事。猛虎蛇蝎?呵,雍王殿下这自比倒还真是贴切,在自己看来他可不就是那猛虎蛇蝎,避犹不及么。 似乎看出了齐遥清的心思,魏延曦微蹙起眉,不满的问:“怎么,被本王说中了?王妃整日都这么束手束脚的,莫非真的很怕本王?” 齐遥清无奈摇头道:“不,王爷多虑了。臣既然嫁给了王爷,自然是不会怕的,之所以束手束脚只是……只是出于对王爷的敬重罢了。” “敬重?”对此魏延曦嗤之以鼻,“嘁,话倒是说的好听,可惜你心里到底怎样想的本王却终究看不见。”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像是自言自语的又补了句:“不过再怎么说看你总比看那三个人舒坦。” 他说这话时的表情有些别扭,像是吞了只苍蝇似的,看的齐遥清忍俊不禁。 “怎么,本王的话很好笑么!” 像被戳中了心事一般,魏延曦愣了愣,忽然板起脸,半是郁闷半是气愤的问齐遥清。 “不不,”齐遥清唇角的笑意不减,连忙摆手道:“臣……只是对王爷的赏识感到欣喜罢了,并没有别的意思。” “赏识?不过是胜过三个女人你便觉得这是赏识了?”魏延曦冷哼一声,“以前倒不知薛含雪竟是个这么烦人的女人,让她做侧夫人真是抬举她了,细看下来连两个侍妾都比她强。” 魏延曦自顾自的在那儿发着牢骚,下方齐遥清低垂着眼,静静听着,可心中却是波涛翻滚—— 怎么听魏延曦这话就跟从没见过薛含雪似的?这几日王府里一直在传,说新纳的几个侍妾中薛含雪是最得王爷喜爱的,那份疼宠就连自己这个王妃都望尘莫及。可就今日的情形来看,魏延曦好像不仅不喜欢薛含雪,还很烦她的样子。这到底是为什么? “王爷……不是很喜欢薛侧夫人么?” 思量再三,齐遥清还是试探着开了口。 “哈,喜欢她?本王怎么可能喜欢她!要不是她那尚书老爹成天哭着闹着要本王收了她,正巧又碰上皇兄逼本王娶妻本王实在气不过,不然你以为就凭她那副样子本王怎么可能抬她过……” “门”字还没说出来,魏延曦就忽的愣住了。他刚刚一时心直口快,好像把自己纳薛含雪为妾的理由一口气全说了出来,而这其中自然也包括……跟王妃有关的那部分…… 于是,我们英明神武、气势逼人的雍王殿下脸上难得出现了裂痕。 “本王只是因为……呃,那什么……” 魏延曦下意识的摸了摸鼻子,努力想替自己方才逞一时口舌之快说出的话找点像样的理由,可结结巴巴了半天却仍旧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最后还是齐遥清实在看不下去了,开口替他解的围。 “王爷不必解释,臣心里明白。”他唇角微微扬起一抹苦笑,淡淡的说着:“王爷娶臣是被逼无奈,这点臣再清楚不过,恐怕不止是薛侧夫人,就连两位侍妾都是王爷想用来牵制臣的棋子吧。” 他说话一针见血,丝毫不留情面,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子一样一下子剖开了魏延曦的内心,把他所有的顾虑思量全部取出来,明明白白的放在跟前。 骤然被看穿心事,魏延曦就像喉咙里哽了根鱼刺一样,有苦说不出。他有心辩解,可只要一对上齐遥清那双清亮澄澈的眸子便有种任何狡辩都是苍白无力的感觉。他实在想不通,怎么平日里看着恪守本分、与世无争的王妃会有这么不饶人的一面。 “本王……” “其实就算臣真的侥幸说中了,王爷也不必觉得有什么尴尬或是懊恼。王爷此举臣能理解,若换做是臣,指不准也会这么做。” 他说的轻描淡写,似乎并不因魏延曦对自己的不尊重而有任何不满。 “只是王爷,臣……有一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齐遥清抿了抿唇,思量片刻之后终于试探的开了口,道:“王爷因为皇上的赐婚对臣心有芥蒂,故另纳三房妾室来制约臣,这原本无可厚非。只是……如果臣没记错的话,王爷心里是有意中人的,对么?等到王爷寻得佳人的那一日,臣是男子,只求一纸休书便足矣,可侧夫人和两位侍妾却不然,王爷可曾想过该如何安置她们?” 听了他的问题,魏延曦不禁蹙起了眉。老实说,这个问题他以前还真没仔细考虑过。 齐遥清说的不错,女人家不比男子豁达,她们对名声与贞节看得最重,虽然因为心属小七姐姐,自己从未真正碰过她们,但不管怎么说她们三个被都光明正大的抬进了雍王府的大门,一旦出了王府,就算仍是处子之身也肯定嫁不进什么好人家了。 “若真有那一日,嗯……本王便任她们去留罢。”沉默许久后,魏延曦最终还是只叹了这么一句。 魏延曦忽然觉得,自己当初为了给齐遥清难堪而硬抬这三个女人过门真是个愚蠢至极的行为…… “梁威那个死家伙,居然也不知道劝着点本王,哼,下次若是被本王碰到了一定要他好看!” 就这样,雍王殿下很无耻的把所有错处都推到了梁威身上。只可怜了我们勤勤勉勉、认真尽责的梁大人,在跟小丫环聊天的时候压根儿就没想到自己会被王爷惦记上。关键还是为了这么个破理由!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么…… 第26章 转变 “其实也不怕跟你说,本王最初确实没想到到头来你会只要那一纸休书。” 魏延曦自嘲一笑,随手端起一旁的茶杯想要喝点水润润嗓子,谁知等到掀开杯盖却尴尬的发现杯中一滴水都没有。他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这杯子似乎是齐遥清先前用的那盏,而杯中的茶水也早被自己一饮而尽了。 他欲盖弥彰的掩嘴轻咳两声,将茶杯又盖好放回原先的位置,作势掸了掸衣袖,这才再度看向齐遥清。 “历尽千辛到头来只要一纸休书,王妃当真不会后悔?” 齐遥清见他一脸将信将疑的样子,半是好笑半是无奈的反问:“怎么,王爷这是不相信臣?那依王爷看来,臣应该提出怎样的要求才算正常呢?” 魏延曦眨眨眼,愣了愣。“本王原以为你就算再怎么谦让大方都会想要保住自己王妃的位子,或是让本王想办法帮你入朝为官。没想到……” “没想到臣既不要王妃之位,也不要入朝为官,只要一个自由之身,是吧?”魏延曦正斟酌着措辞,谁知齐遥清竟直接替他把话说完了。 “臣痴心沉迷于仕途多年,甚至可以说从母亲逝世后臣无时无刻不在期盼着有朝一日能入得朝堂,施展一身抱负才华,为自己博得一个锦绣前程,让整个盛国公府再不敢轻视于我。” “王爷只知圣旨下来时自己不愿遵旨娶我为王妃,却不知臣亦是不愿的。以男子之身出嫁本就耸人听闻,更何况嫁的还是当朝超一品的雍亲王,这‘王妃’二字看似风光,可一旦落在臣头上,就只意味着臣与奋斗多年的理想失之交臂,被世人鄙夷议论,从此只能被困居在这方小院里,再没了入仕的可能。” 魏延曦静静的听齐遥清说着,说他的理想与抱负,说他嫁入王府后内心的失望与苦涩。魏延曦一直以为在圣旨赐婚这件事上最委屈的是自己,却从未想过其实王妃心中的苦比起他来有过之而无不及。想来也是,当奋斗多年的目标一夕之间破碎在眼前时,任谁都是接受不了的,只是因为他的隐忍与沉默,才让这份痛楚深埋于心底,世人皆不知罢了。 “臣也不怕王爷笑话,当初知晓圣旨后,连臣的好友都不认为臣会遵旨嫁过来。” “朱耀紫?”魏延曦忽然凉凉的插了一句。 齐遥清微微一愣,点头道:“是。” “你与他关系很好?” “嗯,臣与他自幼一同长大,关系自然非比寻常。” “原来是因为一同长大啊……”魏延曦眉头微蹙,似在喃喃自语:“难怪那天是他把你牵出来的。哼,没想到首辅公子竟然还有这般本事,连本王的王妃都能搭得上……” “王爷……您在说什么?” 齐遥清只看见魏延曦一个人望着窗外,神神叨叨的自言自语了半天,可他具体说了什么却是一个字都没听清。 “哦,没什么。”魏延曦恍然回神,随意摆了摆手,岔开话题道:“你既然心心念念想要入仕,如今只有本王能给你这个机会,为何却又不愿呢?” 这点魏延曦是真想不明白,只要齐遥清能帮自己找到小七姐姐,届时无需皇兄出面,单凭自己在朝中的地位替他谋得一官半职也绝非难事。按理说他一心渴望入朝堂,如今正是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为什么要放弃?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也。同样,王爷非臣,安知臣心不会随着时间过境而改变?” 齐遥清哂然一笑,摇头道:“臣本以为纵使嫁与王爷为妻,只要臣不放弃,终有一日还是可以实现所愿的。可事实就是,正如臣早上对王爷所说的那样,无论王爷最后休不休臣,臣曾嫁给王爷这件事都不会改变了。就算王爷仁善,愿意助臣达成所愿,可臣终究还是回不到鲜衣怒马少年时,做不了那‘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状元郎了。” 朝廷不比民间,齐遥清如今雍王妃的身份就算在民间都饱受争议,更何况是瞬息万变的朝堂呢。纵使有朝一日他在魏延曦的帮助下,能以一个自由之身出入朝堂,可“前王妃”的身份总会为他带来异样的目光和他人的轻视,最终让他与自己的理想相行渐远。 与其到那时心灰意冷、郁郁而终,倒不如现在就看清一切,选择一条真正适合自己的道路。 “王妃看事果真通透。”魏延曦赞同的点了点头,“只委屈了你这‘京都才圣’的美名,终究是朝廷的一大损失啊。” 如此聪颖通彻之人,若是入了朝堂必是如鱼得水,可如今却被逼缩在这王府一角,再不能踏上仕途,当真是戏剧。 “对了,你与你姐姐……关系如何?”说话间魏延曦忽然想起那日齐遥清下意识拿衣袖擦手的动作,忍不住问了句。 “王爷是说皇后娘娘?”齐遥清对此倒不感意外,从皇宫回来以后他就猜魏延曦会问自己与皇后的关系,所以这会儿也不隐瞒,直言不讳:“诚如王爷所见,并不怎么样。” 魏延曦闻言不禁失笑,“哈,你倒是直白。本王原以为皇后这么费尽心机替你求圣旨赐婚,光耀门楣,风光无限,你会因此而感激她呢。” “皇后的所作所为自然有她的理由,只可惜这件事中的受益者并非臣罢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齐遥清也没打算再把国公府中的内宅琐事瞒着魏延曦:“异母所出自然比不过一母同胞,皇后为她嫡亲的弟弟做打算也无可厚非。” “你就不觉得委屈么?毕竟就本王所知,对于赐婚一事你父亲可是一个反对的字都没说过的。” “委屈?”齐遥清就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一般直摇头,“臣有什么好委屈的,赐婚这事父亲原本都没打算与臣说,若非偶然听见两个小丫环的谈话只怕直到出嫁那日臣都被蒙在鼓里。臣就算委屈又能如何,在圣旨面前根本没有选择。” 齐遥清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按理说他嫁入雍王府,是万万不该跟夫君说自己母家的不是的。可今日不过是被魏延曦问了两句,他竟一时不吐不快,恨不得将心中的所有愤懑全部倾吐出来,实在是不应该啊。 深吸口气,齐遥清努力压制住胸中所有的激昂与恨意,面上再度恢复成原先那般冷淡疏离的样子,朝魏延曦恭敬的作了一揖,垂首道:“臣一时失态,还望王爷恕罪。” 他态度转变的实在太快了,魏延曦一时没反应过来。要知道国公府的那档子破事还没说完呢,如今齐遥清忽然中断,他问也不是,不问也不是,一时间进退两难。 弄到最后魏延曦只得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僵硬一笑,摆手道:“无碍,王妃不必拘礼。” 嘴上虽然这样说,不过魏延曦心里也清楚,想要齐遥清再像先前那样对自己完全不设防,凡事直言不讳定然是不可能了。他心中虽有些小小的失落却也无可奈何,只得这么作罢。 “王爷一日奔波劳苦,臣就不再打扰王爷休息了,臣告退。” 齐遥清一边暗自懊恼先前自己怎么那么口无遮拦,一边行了个礼朝外退。他可不想再留在这里跟魏延曦谈心了,本来他的目的就只是让魏延曦明白除了休书他确实已经什么都不想要,如今既然目的达到了,自然也就没有了再留在这里的必要。毕竟隔墙有耳,加上这位雍王他又不怎么了解,若是因为今日一席话引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可就不值得了。 “嗯,王妃也……早些休息罢。” 身后,魏延曦沉默了许久,终于在齐遥清踏出门的那一刻别别扭扭的低叹了一句。齐遥清闻言身形一顿,愣了愣却终究没有回头,兀自而去。 只是恐怕连他自己都没发现唇角微微扬起的那一抹笑意。 不知不觉中,其实两个人对对方的看法与成见都在慢慢改变,只是自己还未发觉罢了。 第27章 小七姐姐 就算再不情愿,日子也总是要过的。 因着大婚的缘故,魏延曦有十五天的休假时间,也就是说这十五天里他可以不用上朝,不用理会前朝政事,专心待在府里与王妃好好温存一番,培养感情。 虽然……呵呵,这个“温存”还有待推敲罢了。 自从那日回门后,齐遥清接连数日都没再见到过魏延曦。听梦寒打探来的消息说,魏延曦每天以留在主院居多,甚少出门,到了晚上更是独自卧于主院,再没去过几个侧室的院子。就连原先最得宠的薛含雪都在一夕之间受了冷待,一连几日都没见过王爷一眼,好不容易炖了点东西想去主院探望一番,却连门都没进成就被赶了出来,说是王爷身体抱恙不宜接见。 这一听就是借口,王爷在外征战多年,就算是那西北苦寒之地都没能累垮他,如今好端端的养在府里怎的就能抱恙了呢? 可惜在这王府里王爷的话比天高,薛含雪恨的咬碎了一口银牙却也无计可施。 对此齐遥清轻笑一声,不作评论。两人之间话既然已经说开了,魏延曦自然不用再做那吃力不讨好的事。也就只有薛含雪看不清她在魏延曦心中的位置,非上赶着的往前凑,自然只有碰一鼻子灰的份儿。 至于自己这儿嘛……齐遥清哂然一笑,他不来正妻院中也没什么不好,毕竟自己一个人清闲惯了,最不喜欢官宦人家那套冗长繁复的礼节,也省得魏延曦来了以后还要绞尽脑汁的应付他,平白给自己添堵。 不过正所谓“山不就我,我自就山”,这不,齐遥清这边虽然乐得清闲,可魏延曦那边却没肯让他这份清闲持续的太久。在成婚后的第七日,魏延曦的口信便送到了,让自家王妃帮着安排一下,乘着成婚休沐这几日去他舅舅家登门拜访一趟。 “少爷,王爷到底是怎么想的,怎的忽然要去舅爷家了呢。” 刚送走传话的小厮,梦琪就一脸疑惑的问齐遥清。也不怪她生疑,这种刚成婚没多久便要去夫人母族拜访的事实在少见。再说温氏的母家又不是什么显赫的官宦世家,齐遥清的大舅,也就是温氏的兄长,如今不过是工部一个可有可无的六品员外郎,以王爷的身份实在没有什么拉拢的必要。 “呵。”齐遥清闻言并没有回答,只是轻声一笑,似乎这件事早就在他预料中一样。 上次在宫门前魏延曦说有空要去拜访齐遥清大舅的事绝非空穴来风,就齐遥清这几日的观察来看,魏延曦对那位不知名的“小七姐姐”应该情根深种。既然如此,想要早些知道她身世的愿望也就容易理解了。 只是……想到这里,齐遥清忽然扯出一抹苦笑,倘若魏延曦经此一次成功找到了他的小七姐姐,那也就是自己离开的时候了吧。 说来可笑,成婚一个月便被王爷休掉,也不知在世人眼中自己将会有多么不堪…… 不过既然是自己选择的道路,那便一直走下去吧。大不了日后隐姓埋名,做个像老师那样云游四方、四海为家的学士,也算不枉今生走过这一遭了。 “梦寒,去帮我安排一下,就说两日后我与王爷一同去舅舅家拜访,让他早作准备,两位表妹和夫家最好也在场,莫要失了礼数。还有梦琪,叫底下人去主院传个话,告诉王爷时间定在两日后,届时我会提前在门口等他的。” “奴婢遵命。” 两个丫环虽然满腹狐疑,却还是没有质疑少爷的话,各自领了吩咐下去了。只留齐遥清一人瘫坐在八凤椅上,长叹一声,疲惫的揉着眉心。 明明很快就能重获自由身了,可为何自己的心竟有种这么累,这么空落的感觉。是因为从此与仕途再无缘而感到心痛么?似乎不是。那是因为即将独自面对世人唾弃、非议而感到畏惧么?似乎也不是。 那究竟是……为什么呢…… 梦寒的办事效率很快,当天晚上便回来告诉齐遥清,话已经带到了,大舅爷一家听闻王爷要来受宠若惊,当时便遣了人去大表小姐的府上传话,让她两日后携夫君一同回来面见。至于二表小姐,因为还未出阁的缘故,只叮嘱她好生准备一番也就够了。 对于这个结果齐遥清自然是满意的,大舅办事他一向放心,所以也不多问,他像往常一样看书写字,静静等着两日后的到来。 “哈,王妃来的可真早,没想到本王竟比你迟了一步。” 人未到,声先至,齐遥清在约定的这日早早等在了王府门口,不多时便听见门内传来一声清朗的呼声。再回头,只见魏延曦正负着手跨门而出,朝自己走来。 他今日也不知是怎么想的,许是因为要见记挂多年的心上人太过激动了,竟一反常态的没有穿墨袍,而是穿了件藏蓝色的宽袖锦袍。锦袍领口和衣摆处绣着明亮的银色龙纹,恰到好处彰显出身份的贵重却又不显沉重。 明明是二十岁的锦绣年华,何苦处处压抑着自己,非要显露出这个年龄远不该有的老成与沉稳呢。齐遥清忍不住在心中叹了口气,看向魏延曦的目光也和缓了不少。 “臣怕王爷久等,故来早了些。” 齐遥清见魏延曦难得心情这么好,连唇角都不自觉的戴上了些许笑意,于是连带着自己的心境也跟着好转了不少,淡淡一笑应道。 马车是早已备好的,也不知是故意还是偶然,齐遥清又好气又好笑的发现今日他与魏延曦将要乘坐的马车居然正是那日入宫之时把他拉到皇宫门前,很快消失不见,害他在宫门前白等了半个时辰的那辆。更戏剧的是,就连上头驾车的车夫都没变过。 “王妃怎么了,打算不坐马车徒步走过去么?” 魏延曦见自己都上车半天了,底下齐遥清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终于忍不住问了句。 齐遥清闻声骤然回神,连忙摆了摆手,“啊,不,不。是臣一时失神,还望王爷恕罪。” 他说完很快也上了马车,端端正正的坐在魏延曦对面,也不看他,自顾自的透过车帘望向窗外。魏延曦被他恭顺守礼的态度弄的很不舒服,就像喉头梗了一根刺一样,吐也不是,咽也不是,平白噎得慌。 一时间,两人竟相对无言,各自望着窗外,想着自己的心事。 “王妃……提前知会过府上了?” 过了良久,终于还是魏延曦先开了口。 “嗯。”齐遥清点点头,“臣两日前就遣人去过温府,舅舅知道王爷今日要来,已经提前做好准备了。”顿了顿,他又想起什么似的补充了句:“两位表妹臣也事先提到了,今日必能教王爷见到她们。” “嗯,那就好。”魏延曦低应了一声,“王妃办事本王自然放心。” 他说的随意,齐遥清不禁失笑,办事?自己替他办过了什么事?算起来这还是头一件吧。 “王爷是十年前遇见那位小七姐姐的?”他随口问了句。 魏延曦不知他为何会突然问起这事,不过还是实诚的点了点头:“是,十年前在雁秋山。” “雁秋……山?”听到这三个字,齐遥清愣了愣,忽然微蹙起眉,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似的,欲言又止。 不过魏延曦对于他的异常丝毫不觉,此刻满心满眼都是当年小七姐姐那抹绝代无双的绯色身影,自顾自的说着他们二人初见时的情景,就连一贯冷漠的声音都温柔了几分。 “那日本王与几位皇兄闲来无事,便相约了去雁秋山狩猎。谁知猎还没狩到,倒先中了埋伏。”魏延曦说到这儿,眼睛微微眯起,眸中滑过一丝狠意,“当时本王不过是个十来岁的普通皇子,一无家族支持,二无军功背景,也不知他们做什么的非要将本王看作绊脚石,欲除之而后快。” “所以王爷……受了伤?” 齐遥清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眉头也锁的越来越紧,只是魏延曦没有发觉罢了。 “嗯,是啊,受了伤。”魏延曦点点头,表情却愈发柔和,“当时毒箭贯穿本王肩胛,险些要了本王的命。后来回宫听太医说,若非她当时出手相救,毒素又清的及时,恐怕大罗神仙都救不回本王了。” 他说话时眼睛望着窗外熙攘的街市,可目光却仿佛穿过了层层楼阁又回到了那日雁秋山上,兀自回忆着十年前的点点滴滴,那神情沉静如水,却又好似天边的晚霞般绚烂多彩。 可对面的齐遥清却不然。只见他脸色苍白如纸,神情凝重,额间冷汗点点,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死死扣住座椅边缘,直扣得指节泛白却还浑然不察。他觉得自己的脑袋嗡嗡作响,心都快要从胸口跳出来了,似是下一刻就要倒地昏厥过去。 魏延曦的每一个字都如针一般扎在他心口,这实在是太戏剧了,没想到兜兜转转,绕了千百条弯路后,雍王寻了近十年的“小七姐姐”竟然是…… 第28章 温府 “终于到了。” 说话间,马车已然在温府门前停下。魏延曦撩起门帘,遥遥望见早已等在门口的温府众人,唇角露出一抹难得的笑意,率先下了车。 等他下车后,齐遥清一下子瘫软在座位上,一时间竟失去了所有气力,动弹不得。这简直是太戏剧了,别说是他,恐怕就连魏延曦自己都想不到,想念了十年的人居然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若非刚刚随口问了句……齐遥清苦笑着摇了摇头,只怕自己再替他找一辈子都找不到那位“小七姐姐”的。 他又在车上坐了许久,直到僵硬的手指稍稍恢复触感,脑袋清醒了些,这才深吸口气,提袖拭了拭额前的冷汗,怀着矛盾的心情下了马车。 “哎哟!王妃小心些,可千万别摔着了!” 许是因为心中太过震惊,齐遥清这会儿还有些晕乎乎的,下马车时连台阶都没算清楚,临到最后一格时竟一个踉跄没站稳朝下摔去。幸亏车夫反应及时,赶紧扶了他一把,不然估计堂堂雍王妃这会儿恐怕已经一头栽在地上了。 齐遥清扶着马车门框堪堪站稳,回身朝车夫感激的笑了笑,理了理衣袖欲朝正在温府门前与众人寒暄的魏延曦走去。 “王妃……您身子……可还好?” 虽然车夫知道以自己的身份根本不该插口王妃的事,毕竟王爷还在那儿呢,他跑来关心王妃的身体又算个什么事。可在看见那张苍白如纸的脸和脸上虚弱勉强的笑容后,他还是忍不住逾礼问了句。 齐遥清一愣,下意识的摇了摇头,笑道:“没事,我很好,多谢。” 王妃自己都这样讲了,车夫自然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尴尬的抓了抓头,目送齐遥清远去。 “王爷文韬武略,英名在外,如今能得一见实在是臣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温府门前,齐遥清的舅舅温昌旭不遗余力的追捧着魏延曦,那模样恨不得把魏延曦一举捧上天去。 他之所以这样做心中也不是没有打算的。虽然齐遥清两日前遣人来时没细说缘由,但试问阑朝哪有成亲几日后就陪着夫人回母族去看望的?连民间都少有,就更别提天家了。 温昌旭在这六品员外郎的位子上坐了多年,高不成低不就,因着资质平庸就算有心往上爬都没条路子可循。可这次不一样了,自家这个甚少来往的外甥刚嫁去雍王府没多久就把雍王给引了来,倘若这么个大好的机会还把握不住,那他这辈子就真没什么指望了。 本着这样的念头,温昌旭对魏延曦那叫一个毕恭毕敬,只盼着自己把雍王的马屁拍好了,他能一个高兴在皇上跟前替自己谋个什么更好的位子坐坐。 魏延曦负手站在他面前,眼睛将站着的这一众人扫了个遍,然后很郁闷的发现根本就没一个人跟齐遥清长得相似。耳边充斥着温昌旭的各种奉承声,他有些不悦的皱起眉,心说王妃怎么动作这么慢,自己都在这儿干等好半天了他还没过来。 下意识的朝马车那里看去,只一眼魏延曦便瞥见了齐遥清下车没站稳,车夫伸手扶他的动作。 也不知怎的,魏延曦心里一下子就不乐意了起来——本王的王妃本王自己还没碰过,你一个小小车夫哪来胆子碰他的? 关键更可气的是,自家王妃看上去一点都没有被冒犯的不愉快,还笑着跟他道谢,后来更是你一言我一语的聊上了。 哼,说起来当初先是朱耀紫,后是两个丫环,如今再到一个小小车夫,魏延曦郁闷了,怎么王妃面对自己时总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冷漠模样,可每每碰上其他人时就换上一副温润谦和的笑脸呢! 魏延曦深深叹了口气,感情闹到最后自家王妃跟谁都亲,偏偏跟自己最不亲啊…… 有时候这种郁闷来的真是没理由,按理说两人成婚才不过数日,面也没见过几次,更是约好一旦寻到小七姐姐就立刻分开的,魏延曦根本没必要关注齐遥清的一举一动。 可事实就是他不仅关注了,还跟一个马车夫争风吃醋,这要换在以前魏延曦绝对是想都不会想到的。 “臣来迟,劳王爷久等了。” 齐遥清一走过来便看出魏延曦神色不对,他心中一个“咯噔”,心说该不会舅舅与王爷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让他看出什么端倪来了吧。不过转念一想,当年之事除了几个亲近之人以外无人知晓,定是传不出风声的。 他强压下胸中的忐忑,扯出一点笑意,低头跟魏延曦认了个错。如果自己所料不错,只怕王爷今日在温府纵使见到了两位表妹,也只有扫兴而归的份。既然如此,自己还是先不要触他的霉头才好。 “嗯,没事,王妃慢慢来就好。” 魏延曦不自在的偏过眼去,表情别扭得很。刚刚还说自家王妃与谁都亲,唯独对自己冷冰冰的,瞧瞧,这会儿一抓一个现。 他声音中的冷意齐遥清怎会听出不来?只是碍于这么多人在场,自己又实在闹不懂魏延曦到底在别扭什么,只得又端正的行了一礼,转而跟舅舅寒暄起来。 “哎呀,许久不见遥清,没想到竟出落成如此标致的人物了!上次见你好像还是在你表妹的喜宴上,你代父前来贺喜。啧啧,想不到如今竟是承蒙圣上眷顾嫁入雍王府,成了雍王妃,实在是光耀门楣的大事,也不枉你母亲多年的悉心栽培啊!” 谈起胞妹,温昌旭还是有很深厚的感情的。他们兄妹二人早年关系一直很好,就连妹妹嫁给齐萧肃为妻后联系也不曾断过。只可惜妹妹早逝,齐府正夫人的位置被个不显眼的妾室给占了去,而自己在事业上又没什么建树,比不过盛国公府家大业大,这才渐渐失了往来。 如今乍一见到与妹妹有七分相似的齐遥清,饶是温昌旭如此圆滑老练之人都忍不住唏嘘长叹起来。 “呵呵,是舅舅高看了。”齐遥清笑着点点头,亲切却不失礼数。 其实对于这个舅舅,齐遥清的印象并不怎么深刻。因着母亲早亡的缘故,齐遥清与温府的来往并不算多,甚至可以说相当少,算起来也就逢年过节时互相转送些礼物聊表心意罢了。 相比之下,齐遥清对温昌旭的记忆好像大部分都还停留在幼年时跟着母亲回娘家做客时舅舅给自己捧来的糖果上。 那时的自己,还是齐家受人追捧的嫡长子吧…… 往事总是能勾起人对过去的无限怅惘与怀思,温昌旭与齐遥清之间不过是因为有温氏这个纽带在,平白多了几分亲近,要不是碍着魏延曦还在场,只怕这甥舅二人要直接门前席地而坐,好好一叙了。 “今日甥与王爷冒然来访,叨扰舅舅了。” 温昌旭可以不懂皇家礼仪,但齐遥清却不能不懂。虽说是自己的亲舅舅,但两人执手在门前长叙把人家正经的雍王爷放在一边这算是个什么事儿?所以齐遥清还是很隐晦的提醒了舅舅一句,让他分清主次,莫要在王爷跟前失了礼数。 温昌旭本就是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人了,虽然混到如今官职没什么大的突破,不过眼见力还是有的。一听齐遥清说这话,他一拍脑袋,登时反应过来自己的重点放错了。于是他赶忙松开齐遥清的手,一边朝魏延曦赔笑脸一边请他往里面走。 “哎哟王爷您瞧瞧,臣这一高兴差点忙忘了,府里知道您要来,特意准备了茶点和膳食,容臣领您进去。” 魏延曦看了看温昌旭,又看了看跟在自己身后的齐遥清,面无表情的“哼”了声,这才跟着进了温府大门。 要说这温府嘛,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倒是一个不少,可也不知何故,落在人眼中总少了那一丝生气。按理说温府在京都也能称得上是个大府了,可较之盛国公府它少了几分华贵,较之雍王府又少了几分大气与底蕴,最后落得个高不成低不就的位置,倒与它的主人有异曲同工之妙。 一众人簇拥着魏延曦浩浩荡荡来到了主院正厅。还没跨进门,便有一男一女携手而出,看见魏延曦立刻拜倒,口中直呼“参加王爷”。 “臣有两女,这是臣的大女儿季华,前几年出嫁,夫家是礼部侍郎的次子,今日听说王爷要来府上特地前来拜见。” 温昌旭适时的替温季华和她的丈夫做着引荐。那日齐遥清遣人来时特意说了两位表小姐最好也在场,温昌旭虽不明白各种缘由却也知道,面见王爷这等好事能被两个女儿撞上是再好不过的。 大女儿已然出嫁尚且不提,但小女儿还待字闺中啊!若能经此一举被王爷看上…… 温昌旭眼睛朝齐遥清的方向斜了斜,亲兄弟还明算帐呢,虽说自家外甥如今嫁与王爷为正妻,但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个男子,内宅琐事管理起来肯定有诸多不便,再加上男子终生无法孕有子嗣,他就不信王爷能为了他将其他女子全部拒之门外。 他之前也听说了,魏延曦在娶正妻的同时还纳了好几房妾,可惜当时没事先听到风声,不然托着齐遥清的关系把自己的小女儿送进去可就好了。毕竟再怎么说都是自己的表妹,与其被其他女人分了宠,倒不如寻个知根知底的人来得好不是? 第29章 失望 魏延曦定定的望着盈盈拜倒在身前的女子,眉头紧蹙,良久都未作声。 肤如凝脂,眉如柳黛,杏眸微挑,樱唇轻启。不得不说,齐遥清这个表妹长得确实很漂亮,在她身上依稀能看出齐遥清母亲当年的绝艳姿容。 她的长相极为阴柔,眉眼之间与齐遥清确实有几分相似之处。但较之齐遥清那张清秀瘦削的脸庞,温季华显然更为丰腴饱满。许是因为嫁了人的缘故,温季华的一颦一笑间多了丝女儿家的媚色,唯独少了分清冷与高贵…… 也许魏延曦自己还没发现,不知不觉中,他已经不由自主的开始将齐遥清与小七姐姐混为一谈了。恐怕时至今日他都没细想过,为什么那日不过是宫门前遥遥一见就能认出这是记忆里小七姐姐的容颜,如今更无意识的断定十年后的小七姐姐就应该长成齐遥清而非温季华的样子。 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其实这一切的理由很简单,也很好想,只是因为纠缠了十年的痴念,魏延曦始终没能跳出那个既定的圈子,好好审视一下最近发生的这些事罢了。 “像,但不是。” 沉默了许久,魏延曦终于还是叹了口气,摇摇头,说了一句除了齐遥清没人听得懂的话。 齐遥清站在他身后神色一凛,不动声色的朝后退了一步。 他也不知道魏延曦到底哪来的自信能断定小七姐姐不是温季华的。在他眼里,温季华小他两岁,论长相绝对能称得上与自己相似,就算一口咬定十年前雁秋山的小七姐姐是她也不为过。 但魏延曦却否认了,想都没想就否认了。齐遥清勉强稳住心神,宽慰自己里头还有一个温季嫱,虽说年岁小了些但相貌也是不差的,只盼着魏延曦能看上她,莫要再纠缠下去,好还自己一个自由之身,将来即便离开皇都、远走他乡,也不要再回到他的视线范围之内。 可惜齐遥清虽然诗词歌赋无一不通,但这“情”字却未免想的太简单了。痴缠十年的执念又岂会就这么不明不白的了结?近乡情更怯,越是到接近谜底的时候魏延曦就越是谨慎,直觉也愈发精准,唯恐自己这十年的真心最终付错了人。 只看了温季嫱一眼,魏延曦就知道,这个女孩也不是他要找的人。且不论温季嫱今年刚满十八,十年前才不过是个八岁的稚童,如何能被自己看作姐姐,单就看温季嫱的相貌与气度,便与记忆里的人儿相去甚远。 时间或许能改变一个人的外貌,但它改变不了一个人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涵养与气质。温家两姐妹与当初小七姐姐给人带来的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感觉。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魏延曦一时也说不出什么判断的依据来,但他就是知道,她们两个都不是。 有些沮丧的叹了口气,魏延曦此刻心里也不知做何感想。说不失望是假的,他本抱着满腔热情来,希望今日能圆自己一个持续了十年的梦,哪怕心中所念之人如今已然嫁作人妇都没关系,他只要知道她究竟是谁,现在过的好不好,也就够了。 可老天又一次跟他开了玩笑,就像是直接在他头上浇了盆冷水一样,冷到了心骨里。 魏延曦沉下心来,视线不自主的朝齐遥清飘去。自从那日在宫门前见到齐遥清以后他就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想念多年的小七姐姐就在自己身边似的,明明离他越来越近,可却总能轻而易举的从他指缝间溜走,让他摸不着。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魏延曦忽然发现,自己十年来寻过那么多人,见过那么多人,其中不乏与小七姐姐相貌、秉性相似的,可到头来最像她的人竟然是皇兄赐给他的那位便宜王妃! 这还真是戏剧…… 甩甩头,魏延曦努力抛却这些乱七八糟的遐想,专心于眼前的姐妹二人。不论齐遥清是否真的肖似小七姐姐,他是男子这件事是毋庸置疑的,那他肯定就不是她。 “两位平日里可喜欢四处走动?整日守在小小一方院中,只怕也是闷得慌。本王听闻京都城郊有个千城庙,里头终年香火不断,不少夫人小姐都爱去,你们闲来无事可也去过?” 心中有了计较,魏延曦不再拘泥于齐遥清的问题,转而问温季华和温季嫱两姐妹。虽然已经能够大致确定她们两个不是自己要找的人,但多留个心眼总是不错的,万一自己识人不准出了差错呢。 齐遥清一听这话便知道魏延曦心中在想着什么。城郊的千城庙就建在雁秋山附近的小山包上,他问这话不就变向的等于在问她们二人去没去过雁秋山么。 他不禁失笑,没想到事情都到这份上了魏延曦竟然还不肯放弃。这份执著了十年的无望之恋,自己打定主意瞒着他,究竟是对是错呢…… 堂下二人闻言面面相觑,她们两个本都是按照父亲的指示来的,指望能在雍王殿下面前露个脸,日后行事什么能方便些,却不曾想雍王殿下还真就跟她们聊上了。 魏延曦是谁?他可是在阑朝有“战神”之名的不败将军,一品亲王啊!常人想见一面都比登天还难,更何况像自己这样被本王嘘寒问暖呢。 相比起已经嫁人的温季华,温季嫱此时心都要从喉咙口跳出来了。因为尚未出阁,又多年被养在深闺的缘故,她与男子接触甚少,这会儿不过是被王爷关切了一句便有种如置云端的感觉。 她羞得脸色通红,可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得朝姐姐递了个眼神求救。温季华本就比妹妹年长两岁,待人接物也老练沉稳了许多,略一思索便笑着开口道:“王爷说的是,可惜我姐妹二人身为女子,平日里自是不能常出门的,就算出去也大都是跟着父亲母亲。至于那千城庙……嗯,以前倒是听说过,只是城郊那一带偏远,我们并不曾去过,孤陋寡闻让王爷见笑了。” 她这一段话说的真可谓是精彩,每个字都经过了细细的斟酌,只求既不拂了王爷的好意,又能恰到好处的将自己姐妹二人恪守女德女则的形象给烘托出来。毕竟再怎么说,官宦人家的女儿整日出去抛头露面总是不合礼数的。自己的父亲虽然如今只是个小小员外郎,但谁也说不好日后的事,倘若有幸得了王爷青眼,指不准明日就能来个大飞跃,一朝鲤鱼跃龙门呢。届时这两个女儿的教养如何可就再重要不过了。 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温季华心里算盘打得好,却不知这话犹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击碎了魏延曦最后的一丝侥幸心理。 他闭上眼深吸了口气,勉强压下心中的一切情绪,等再睁开时里头已经恢复了往日那副古井无波的样子。 “没去过啊,那还真是可惜。”魏延曦自言自语似的低叹了一句,也就不再揪着这个问题不放了。 后来的事情也就水到渠成,与那日齐遥清回门没什么差别,雍王殿下大张旗鼓来了温府,结果没留多久便带着王妃匆匆离去,可怜温昌旭提前准备的一桌盛宴都没了用武之地。 回去的马车上,两人依旧沉默,各自看着窗外,想着自己的心思,氛围一时归到了冰点。 齐遥清偷偷望了眼魏延曦,只见他一手搭在窗檐上,正面无表情的眺望着京都街景,那一双凌厉冷静的眼睛也失了往日的神采。他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忍不住轻声问了句:“王爷……失望了吧?” 魏延曦将目光从窗外收回来,定定的看了他半晌,终于叹了口气,摇头道:“若说失望,本王都失望十年了,也不差这一回。” “十年啊……”齐遥清复述着他的话,眼睛微微眯起,似是透过眼前人看见了另一个人似的。 那是一个半大的孩子,因为肩上传来的疼痛忍不住皱紧了眉头,一张俊俏的小脸也变得煞白,上头冷汗直流。 “王爷寻了十年,却是否想过,如果再也寻不到……又当如何呢?” “哼,寻不到?”魏延曦像是听了个天大的笑话,“本王不信自己寻不到。莫说京都不过巴掌大的地方,就是她去了其他地方本王也一定要把她找出来。本王已经等了一个十年,便就是为了她再等一个又如何?” “可是……”齐遥清犹豫着想说什么,可最终还是只摇了摇头,缄默不言。魏延曦的执著确实是他没想到的,可也正因为这份执著才更不能把实情告诉他。自己毁了他一个十年,难道还要再毁一个? “王爷,容臣多问一句,为何要叫……呃她,小七姐姐?” 魏延曦闻言唇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也没在意齐遥清为何要问这个问题,缓声说道:“那日本王昏迷之际,依稀听见有人唤她‘小七’,再加上她又自己说比本王年长,自然……就是小七姐姐了。” 谁又能想,当初随手相救的人,竟对自己念念不忘近十年,那不经意的一声“小七”,竟被唤了一世之长。 第30章 番外:十年相思 是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正是一个适宜与家人朋友相约出门、游玩散心的好天气。 时间还是清晨,京都的主街上没什么人,城东盛国公府东南角上的清水苑里一片静谧,倘若你竖耳倾听,连那早起鸟儿呢喃的细语都能听得见。 可惜这份宁静还没持续多久就被一串肆无忌惮的狂笑声给搅乱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 清水苑里,只见一抹紫色的身影一边捧腹大笑一边上窜下跳,一会儿跑到树旁抱着树干死命摇,摇得那翠绿的树叶漫天飞,一会儿又跳到院里的石桌边上猛捶桌子,差点没把桌上的茶壶给震碎了。 石桌边,齐遥清冷冷的看着朱耀紫像个疯子一样跑来跑去,一张稍显稚嫩的俏脸越来越黑,额上青筋直暴,恨不得一巴掌拍死他。 “死猪腰,你够了!” 等朱耀紫跳到他身边,指着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时,齐遥清终于忍不住低吼一声,一拳砸到朱耀紫肩上。 “咳咳,咳咳咳咳……” 朱耀紫被他打的接连往后退了好几步,咳的那叫一个肝肠寸断啊。可等终于缓过气来,脸上那堆嬉笑却丝毫不减。 “哎哟我说小清清,你……你下手怎么没个数啊,疼死我了都。嗯……不过还真别说,你穿这身女装真就挺好看的!” 齐遥清狠狠剜了他一眼,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那套艳丽的绯色留仙裙,对自己这个损友的恶趣味又有了新的认识。 “女装也就算了,你干嘛非给我选套大红的,嫌我打扮成女人脸丢的还不够么?!”齐遥清咬牙切齿的瞪着朱耀紫。 “哎哎,你别急啊!”朱耀紫见他发飙,下意识的挡住自己的肩,一边往旁闪一边梗着脖子辩解道:“这不是大红,这叫绯红!绯红听过没,就跟那天边的晚霞似的,多漂亮呀!” “有什么区别!”齐遥清气结。 “哇,这区别可大了去了!”朱耀紫一本正经的板起脸来,“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小清清你就是染坊去少了,连差别这么大的两种颜色都能弄混。” “再说了,愿赌服输,当初打赌的时候就说好了,谁输谁穿女装出去逛一天。啧啧,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啊!想当年跟你打赌我输了那么多次,这回终于可以雪耻了!哈哈我可告诉你啊,今天你甭想反悔,乖乖穿着你朱大少替你选的这身衣服出去遛吧!” 齐遥清一看他这副欠扁的样子就头疼不已,自己连胜死猪腰十几年,没想到今日一着不慎居然栽在了他手里,关键一栽还是个大的,真把他脸都给丢光了。 可惜就算知道丢脸又能怎么办呢,愿赌服输,单看朱耀紫脸上那奸笑就知道他今天是不打算放过自己了。唉,丢就丢吧,只求今天京都大街上少点人见到他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这边齐遥清一遍遍的安慰自己淡定些,莫要生气,那边朱耀紫居然还一点也不知收敛,继续嬉皮笑脸道:“嘿嘿,小清啊,真不是我夸张,你说你现在都长这么漂亮了,这以后得是怎样一个美人呀!唉,可惜了可惜了,你怎么就不是个女的呢。你要是女孩该多好,以我俩这么多年的交情我肯定让我爹出面直接把你给讨来做媳妇!” 齐遥清不屑的白了他一眼,这个死猪腰,天天拿自己跟女人比,他也不嫌腻得慌。这下好了,今天终于如他所愿了,自己不仅穿了身他选的绯色女装,还被逼着拿了支银步摇簪发,怎么看怎么像个未出阁的妙龄少女…… “行了行了,你就别废话了,说吧,今天要我去哪里,我趁早去了好回来把这身碍事的行头给褪了。” 齐遥清满脸无奈,边说边嫌弃的拨弄了下耳边挂着的银步摇,步摇立刻发出“铃铃”的清脆响声,倒是好听。 “今天啊,嘿嘿。” 朱耀紫眼珠提溜溜的转,脸上浮现出一抹算计得逞的奸笑,冲齐遥清挤了挤眉,道:“我知道你不乐意穿这身衣裳,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是吧?所谓人有失手马有失蹄,想你齐小清赢了我这么多年,今日终于让我咸鱼翻身……啊呸,反正就是胜了你一筹,你说我要是不好好领你出去走一圈,这也太对不起我苦心孤诣谋划多年的……” “得了,你就说你到底想怎么办吧,别在这儿尽废话!” 齐遥清因为一时失手输了朱耀紫一次,心中正烦闷着呢,怎么经得住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嘲笑?当即便打断了他的话头。 朱耀紫看齐遥清皱着眉,估计是真有些生气了,赶忙干咳两声,严肃起来。 “我的意思是啊,你看你难得穿这一身也挺不容易的,我知道你好面子,定然不肯在街上抛头露面。不然这样吧,你今日陪我去京都城郊的雁秋山玩一趟,要是碰上人算你的,碰不上就算我的,怎么样?” 他这话说完,齐遥清半天没有动静,反而拿一副怀疑的眼神打量着朱耀紫,像是在判断他还是不是那个与自己一同长大的损友。 也不怪他生疑,就他对朱耀紫的了解,这死猪腰可绝对不是个知道得饶人处且饶人的家伙。 雁秋山此地齐遥清是知道的,那里与其说是一座山倒不如说是一片山群。虽然位于繁华的京都边缘,但雁秋山却难得的人烟稀少。上头植被覆盖广泛,丛林茂密,是以连皇家都在山里设了不小的猎场,专供皇族狩猎使用。只是因为前朝向来繁忙,加上御用猎场为数众多,所以这没什么特色的雁秋山从来都只有被忽视的份儿。 雁秋山人少,恐怕走上一天都见不到一个,齐遥清实在不相信朱耀紫会那么好心的选择雁秋山作为他的复仇雪耻之地。 “你……去那里想做什么?” 齐遥清犹豫再三,还是试探的问了句。在他的认知里,雁秋山的确是他今日丢人的最好地点,但保不准朱耀紫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阴谋,总得事先问清楚才行。 他在想什么朱耀紫自然再清楚不过,只见他灿烂一笑,一脸真诚的对齐遥清道:“我能做什么,我这不都是替你做打算嘛!你想啊,盛国公府的嫡子,若是因为穿了件女装在外头被人认出来了可如何是好?届时丢了国公府的脸,只怕我那老爹知道后非揍死我不可。” 见齐遥清表情有些松动,朱耀紫赶忙再接再厉,“我可跟你说啊,手下留情的事儿我只干这么一次,你要是不信的话那就算了,正好我听说京都新开了家千鹤楼,那里头的醉烧鹅可好吃了,不然你今天陪我去好好吃一顿?” 眼看朱耀紫说走就要走的架势,齐遥清来不及多想,赶忙拦下他,服软道:“别别,我就是随口一问,雁秋山就雁秋山,千鹤楼还是算了。” “你确定?”朱耀紫傲娇了,眯了个眼睛瞥他。 “嗯……确定。” “那成,走吧!” 朱耀紫咧嘴一笑,拉着齐遥清的胳膊就朝门外奔去。 只可怜齐遥清今日受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到现在脑子还晕晕乎乎的,光顾着思考今天该如何快点过去,完全忽略了朱耀紫嘴角扬起的那抹,名为算计得逞的奸笑…… “哎,梦寒,你说少爷真就穿着女装这么走啦?嘿嘿,好像还蛮好看的嘛。”门边,容貌尚显青稚的梦琪绞着手绢儿问梦琪。 而比她大两岁的梦琪黑着张脸,死死咬着下唇,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家少爷消失的方向,半晌终于愤声吐了句…… “你闭嘴!” 第31章 番外:十年相思 “啊!古诗有云: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现在是白天。” “呃,那……古诗有云: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今天艳阳高照,况且现在是夏季。” “好像也对哦,这个这个……啊有了!古诗有云:泉眼无声溪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 “嗯,这个算是合景了,可你倒给我说说,哪来的泉啊?” “……” 朱耀紫实在想不明白,自己难得遇上山间美景,不过就是想卖弄一下他那本就不怎么样的文采,齐遥清干什么非要拆他的台! “得了,别不服气了,有空还是回去好好看看诗书吧。” 凭着这么多年的交情和了解,朱耀紫刚鼓着嘴瞪了齐遥清一眼,齐遥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不屑的偏过头,齐遥清开始专心考察起朱耀紫带他走的这条路来。 按理说雁秋山上有的是修好的大路,可朱耀紫不知出于何种目的,竟然带他走了条偏僻的山路。山路陡峭,奇松怪石遍地都是,齐遥清个头没朱耀紫高,身骨也还未完全长开,再加上本就是个不会武的文人,如今被一身女装束手束脚,行动甚是不便。 “嘿哟,瞧你累的这劲儿呀。”等不知道第几次把齐遥清拽上来后,朱耀紫大口喘着气,抹了把额上的汗,鄙夷道。 “若不是你逼我穿这身衣服,我又怎么会迈不开步子?”齐遥清不甘示弱的反击。 见他有恼羞成怒的架势,朱耀紫赶忙举起手,做了个停战的手势,插口道:“打住打住,我不跟你争。这身衣服穿都穿了,你现在跟我跳脚也没用,我又不能立马奔下山给你买一套新的回来。” 其实朱耀紫心里也挺不爽的,前两天他跟着自家老爹去宫中玩时无意间听见三皇子、四皇子和另外几位皇子相约今日来雁秋山打猎。本着朋友就是用来糟蹋的念头,朱耀紫灵机一动,果断定下了今日的行程安排。 按照他的计划,今天一早拿赌约逼齐遥清换上早已准备好的女装,依他那种说一不二的性格肯定不会耍赖违约。然后以退为进,让他在雁秋山与千鹤楼中间二选一。 齐遥清好颜面,这种丢脸的事肯定越少人看见越好,所以他势必会选雁秋山,这样一来自己的计划也就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几位皇子要来雁秋山狩猎,肯定会选一条人烟稀少,灌木丛多的路线,而自己带齐遥清走的这条路正好直通猎场中心的丛林深处。朱耀紫打定主意,只要一看见有人出现他就大叫,待成功把人引来之后自己功成身退,隐到一旁,笑看齐遥清一人如何解决被引来的皇子殿下。 要是某位小皇子能对齐遥清一见钟情……哈哈哈,那就更好啦! 不得不说,某种意义上猪腰你真相了…… 总之这会儿朱耀紫是越想越开心,你齐遥清不是怕丢人么,那这回就索性让你丢个够,丢脸丢到皇家去,看你以后怎么办。 所以说少年朱耀紫还是很有才华的,算计起朋友来一点儿也不含糊。只可惜……刚刚也提到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拖着齐遥清走了那么多路,朱耀紫都快累趴了,可他还是没等来那期盼已久的东风。 “哎哟,不行了不行了,我实在是走不动了,我……我得坐会儿!” 心有所想,身有所动,朱耀紫越觉得累就越走不动路。他也不顾形象了,一屁股坐在不远处的树下,大大咧咧的拿手扇风,跟齐遥清耍起赖皮。 “小清啊,这么热的天我快渴死了,瞧瞧,这舌头都在冒烟呢,你……你让我歇会儿呗……” 夏季炎热,齐遥清走了那么长段路,这会儿额头上也布满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拿衣袖随意拭了拭,叹道:“你说你好好的大路不走,非选这么条崎岖山路。唉,也罢,跟你出来我早就该料到的,你且在这儿坐会儿,我去找些水来。” 朱耀紫一听这话,眨了眨眼,心说这感情好啊!在树荫下休息还能有水喝,这种好事谁会不肯? 于是他当即点头如捣蒜,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无限期待的望着齐遥清道:“好啊好啊,你快去,我就在这儿等着你!唔,你找到了可千万别耽搁,快些回来哈!” 齐遥清气结,死猪腰这没心没肺的性格还真是招人恨!不过话既是自己先说出口的,如今自然也没有反悔的道理。 因着是男子的缘故,他不像女子那样注重闺中礼仪,这会儿随意将袖子挽起,选了条稍微平坦些的道路便探了过去。 “小清清,早去早回啊!” 身后传来朱耀紫的高喊,齐遥清叹了口气,头也不回的喊了句:“知!道!啦!” 然后那抹艳丽的绯色彻底消失在了青翠的山林间。 山路就是这样,越往里走越冷清,越往里走越安静。齐遥清顺着一条小路,深深浅浅的往山里走去,凭借泥土的湿润程度判断水源在何处。 深山里不时传来鸟啼与蝉鸣声,静中含动,替这宁静的山林添了几分生气。齐遥清侧耳倾听,努力从各种声音中辨别出潺潺的溪水声。 “啊,原来在这儿。” 也不知走了多久,齐遥清终于望见不远处的灌木丛中露出一抹清亮的蓝色,耳边的流水声越来越响,他知道自己总算找到了山溪所在。 他如释重负的长舒口气,拭了拭额上湿漉漉的汗珠,快步朝溪流走去。 “呼,好舒服!” 齐遥清就着溪水洗了把脸,闭上眼仰起头来,任凭山里的微风拂在脸上,带走还未蒸干的水汽,只留下一缕难得的清凉。 等脸上的水全部挥发干了,他缓缓睁开眼,终于记起在遥远的丛林深处还有一块蠢猪腰等着他拿水回去浇灌。任命的站起身,齐遥清随手扯了片芭蕉叶来盛水,开始寻找起回去的路来。 “咦,奇怪,我这是走到哪里去了……” 在兜了不知道第几个弯后,齐遥清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完全在丛林里迷失了方向。他停下脚步,朝四周环视了一圈,然后悲哀的发觉周围全是清一色的毛榉树丛,根本辨不出东南西北。 齐遥清懊恼的揉了揉额头,按照太阳的方向判断出自己应该一直在朝西走。朱耀紫带着他是从南边的山路爬上来的,而且他们当时走的是一片灌木林,这会儿自己肯定是选错了出路,绕到毛榉树林这儿来了。 无奈叹口气,齐遥清开始朝后退,想着先回到先前的山溪那里再做打算。哪晓得还没走两步路,突然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齐遥清闻声回头,只见身旁的树丛间沙沙响动,还没等他有所反应便见一匹黑马穿林而出,一个飞跃越过矮木,直朝自己冲来。 齐遥清躲避不及,下意识的闭上眼,只感觉迎面扑来一阵浓郁的土腥味,马蹄好像贴着他的脸擦过,伴随着一声响彻山间的嘶鸣,黑马最后竟在他跟前堪堪刹住了步子。 “云……云霄,莫要……伤了人……” 耳边传来气若游丝的低喃声,齐遥清将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朝四周望了望,只见刚刚还像疯了一样乱跑乱撞的黑马这会儿居然安稳了下来,只不断的绕着自己打转,看上去很是着急。 顺着马背看去,齐遥清惊讶的发现,这马身上居然还驮着一个人。只是这人浑身瘫软无力,身上穿的衣服也被树枝刮的破破烂烂,上头还沾着不少血,样子甚是狼狈。这会儿他倒在马背上似是失去了知觉。他。 莫非刚刚说话的人……就是他? 齐遥清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没那么紧张了,他索性将眼睛彻底睁开来,踱着步凑到焦躁的黑马身边,试探的摸了摸它的头。 受到安抚,黑马果然安静了不少,一下一下的蹭着齐遥清的手掌,似是想向他传递什么讯息似的。 “你……想我救他?” 齐遥清虽然知道这样同一匹马交流恐怕不会有什么效果,但还是忍不住问了句。 谁知黑马打了个响鼻,竟屈下腿来跪坐在齐遥清身前,方便他看见身上背着的人。 齐遥清一边在心里唏嘘这匹马的通人性,一边绕到黑马身侧,吃力的将它驮着的人扶了下来。 看这身形,似乎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第32章 番外:十年相思 虽然模样还有些稚嫩,但透过眉眼还是能轻易看出这孩子端正的相貌和周身萦绕着的高贵气质。 齐遥清瞥了眼挂在马脖子上的弓箭袋,再加上他身穿做工精细的锦袍,不难猜出他应该是个富贵人家的孩子。许是见今日天气不错,一时兴起来雁秋山狩猎的吧。 这会儿小孩眼睛紧闭,嘴唇青紫,眉头拧成一团,浑身冰冷不说,还在不断颤抖的冒着冷汗。 像是中毒的症状。 齐遥清心中不由得疑惑起来,本以为这孩子是偷偷来山间狩猎时不慎被野兽所伤,可看如今的情状似乎并非如此。 目光移至小孩的左肩胛,齐遥清发现他肩上的衣服被穿了个洞,周围的布料被鲜血浸染,伤口至今仍在汨汨的流着血,甚是可怖。 到底是怎样狠毒的人啊,居然对一个孩子下手。齐遥清在心中嘀咕一声,也没多想,干脆利索的褪了小孩半身衣裳,开始替他清理起伤口来。 只可怜了朱耀紫,一个人干坐在林子里,本还盼着能等来齐遥清取回的水喝上一口,却不知自己那一丁点儿可怜的水早就被齐遥清无情的征用去救人了。 这才叫真正的……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啊…… “唔……嗯……” 冰凉的水碰到伤口,小孩昏迷之中皱着眉哼了两声。齐遥清忙的满头大汗,可他浑然不觉,一心一意专注在小孩的伤口上。 齐遥清自幼饱读诗书,涉猎广泛,对医书多少也有些粗浅的了解。这会儿他用水将伤口清理干净,细细观察起来。 伤口周围的皮肤呈淡淡的青色,细看还有扩散的趋势,怕是毒素郁结在皮下排散不出导致的。伤口面积不大,却很深,贯穿了小孩的整个肩膀。 “箭……伤?” 齐遥清挑了挑眉,就小孩的装束来看,他是来这山中狩猎的无疑,可如若单纯狩猎又怎么会受箭伤呢? 尤其这箭上还淬了毒! 恐怕射箭之人的目的……是要他的命吧。 思及此,齐遥清心中是又惊讶又纳闷,这孩子到底什么来头,年纪轻轻就能被人盯上。像他这般独自一人出没于深山老林中,如果没遇上自己,恐怕…… 齐遥清摇摇头,现在做这些“如果”的假想毫无意义,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好好想想该怎么救这个孩子的命。 齐遥清自问不是一个盲目善良的人,他从不会为一些无谓的人和事做不必要的牺牲。但如今一个活生生的生命放在自己面前,任谁都不会放任它平白流逝。 不得不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讲,齐遥清还是一个善良的人,因为他在做这些的时候根本就没考虑过会不会因此引火上身,给自己带来什么麻烦。 “书上说中毒者分三种,剧、慢、隐。剧者中毒同时毒漫全身,片刻间暴体而亡。唔,应该不是。隐者毒素潜伏体内几年甚至数十年,其间状貌似常人,然毒素慢慢流转,终可致命,看他的样子应该也不是。” 齐遥清眼中滑过一丝困惑,“这样说来应该就是慢毒无疑了。可这又说不通啊,假如真想要他命的话,为什么要用慢毒呢。” 毕竟慢毒发作周期较长,这中间会存在很多不可知的变数阻碍毒的扩散。就眼前的例子来说,齐遥清就是那个变数。 “哎算了,不管这些了,救人要紧。” 齐遥清甩甩头,抛却这些疑问,伸手把人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排出毒素的方法有很多,但碍于荒山野岭的条件限制,齐遥清现在只能想到唯一一种,也是最老套、最危险的一种——用嘴把毒吸出来。 慢毒不比剧毒性烈,就算进入口腔一些,只要能及时吐出来还是没有什么大碍的。打定主意,齐遥清深吸口气,没有犹豫便将嘴唇贴上了小孩的肩膀…… 魏延曦昏迷之中只觉得周身被一片温暖包围,就像是春日里的风,赶走了阴霾和寒冬。有什么温温软软的东西贴在他左肩的伤口上,带走了原本火辣辣的痛感,只留下一片柔软与芬芳。 齐遥清吐掉最后一口血,直起身子急促的喘着气,他就着清理伤口剩下的那一点水简单漱了个口,这才总算觉得好些。 小孩的身边集聚了一滩黑血,散发着一股浓郁的腥气,极不好闻。不过相对的,他伤口附近的青色褪去不少,虽然血还没完全止住,但颜色已经从先前的黑色变成正常的红色了。 “呼……” 齐遥清长舒口气,抹了抹额上的汗,山风一吹顿时觉得脑袋轻快不少。他随手从衣摆上扯下一条布来,尽职尽责的替小孩把伤口包好。不管怎么说,他已经尽力了,这孩子未来究竟能不能顺利的走下去,就全看他的造化了吧。 许是因为毒素已清,伤口不像先前那么疼了,小孩此刻眉头松了下来,脸色也不那么苍白,看上去多了丝生气。 “看你年纪应该比我小吧,以后可要好好活着,记住了?” 齐遥清展颜一笑,轻轻捏了捏小孩的脸,将他缓缓放到地上,打算离开。 谁知就在这时,一直昏睡的小孩忽然有了动静。 也许是感受到救了自己的人即将离开,又也许仅仅是出于一种追求温暖的本能,小孩下意识的伸手,一把拽住了齐遥清的衣摆。 “嗯?” 小孩的动作齐遥清自然看在眼里。目光在小孩略显稚嫩的脸庞和紧握衣摆的手之间来回游走,同样半大的齐遥清叹了口气,谁叫看上去自己年岁比他大呢,这样一个孩子受这般重伤也是不容易,还是……再陪陪他吧。 就这样,齐遥清止住离去的步伐,蹲在小孩的身边,用衣袖一下一下的替他拭着额上的冷汗。 “唉,你说你一个人来山里,怎么连个家丁都没跟着呢。” 齐遥清朝四下里张望了许久,谁知等了半天连个人影都没看见,忍不住嘟囔道:“看你这身打扮应该也是个家境卓越之人,你父母居然会放任你独自一人来山间?哦我知道了,你肯定是趁家人不注意,自己偷偷溜出来玩的,对吧?” 他在那儿絮絮叨叨的自言自语,殊不知这些话一字不漏的滑进了魏延曦的耳朵。魏延曦本就是轻度昏迷,对周遭事物并非一点不察,如今体内毒素清得差不多了,伤口因为包扎得当血也止了,他自然逐渐有了转醒的迹象。 眼皮沉重的耷拉下来,似乎有什么力量在阻碍他睁开双眼。魏延曦身体逐步回暖,五感也在渐渐恢复。耳边一直回荡着一个温和清澈的声音,时而低笑,时而长叹,就像是那山涧里“泠泠”流淌的清溪,夹杂着最原始的生机与活力。 是谁,谁在说话?是你救了我吗? 带着这种强烈的疑问,魏延曦终于缓缓睁开了眼。 引入眼帘的是一片深浓的绿色,阳光穿过树冠斑驳的映射下来,运出一个个小光圈,乍一看煞是可爱。 层层叠叠的绿色中倒影出一抹清丽的身影来。肤如雪,眉如黛,眸似凤尾,清瞳胜月。万千青丝用一支银步摇随意拢于身后,在阳光的反射下熠熠生辉,而一身绯红广袖轻纱更是恰到好处的让她在遍地翠绿中凸显出来。 多么美好的一个人。 小小的魏延曦痴痴的看着她,神思已经飘然于天外。她在他最危难的时候降临在他身边,就像是那天上的飞仙,他此刻想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看着她,看着她,把她的模样镌刻在心里,一辈子都不忘记。 齐遥清起初并未发现小孩已经醒了,他一边任劳任怨的帮小孩整理残破的衣裳,一边在口中低声嘀咕着什么,倒是悠哉。 只是当整理到衣领时,话音戛然而止。齐遥清骤然对上小孩一双墨黑清亮的眼睛,一时间所有动作都顿住,过了半晌才后知后觉的明白小孩这是醒了。 “你……” 齐遥清见状欣然微笑,正欲问他感觉怎么样,可在说了个“你”字之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慌忙捂上嘴,瞪大了眼睛死活不肯再出一声。 先前他一时大意疏忽,竟忘了自己这会儿穿的是女装,不该开口说话的。 心里将那块蠢猪腰骂了千百遍,齐遥清愤懑不已。本以为今日来雁秋山不会遇上人,那自己这身难看的女装也不必被别人看了去,哪晓得如今不仅遇到了,还跟他说了那么好半天的话,只怕自己的男子身份要轻而易举的被小孩猜出了…… 虽然……刚从昏迷中醒来的魏延曦根本就没意识到自己意识里清丽悠扬的声音其实出自男子之口罢了。 但齐遥清可不管这个,他这会儿彻底慌了,满心满眼想的都是要快些离开这里。一个男子没事穿身女装在山里闲逛,这事放谁眼里都是匪夷所思的。齐遥清不想替自己惹麻烦,更不想让这个小孩识破自己并非女身。 “小清,小清?你跑到哪儿去啦?” 远处的树林里依稀传出朱耀紫的呼声,齐遥清知道定是朱耀紫等得不耐烦,亲自找他来了。 他望了望声音传来的方向,又看了眼躺在地上还有些虚弱的小孩,狠下心来一咬牙,站起身……逃了…… 见她想走,魏延曦下意识的再次伸出手想留下她。可惜很遗憾,这次他没能再抓住她的衣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消失在茂密的林中,直至那抹绯色再看不见。 “小……七?”魏延曦用他那还不甚灵光的脑子回忆了一下刚刚听到的呼声,忽然咧嘴一笑, “小七……姐姐。” 是以这便有了后来那位令魏延曦念念不忘近十年的小七姐姐。 第33章 对策 “啪嗒”。 朱耀紫手中端着的茶杯一个漂亮的后空翻直接落在桌上,歪歪扭扭滚了一圈之后终于停在桌边,将落未落。 “所以说,呃,你那天在林子里恰巧救了小时候的……呃雍王,然后他还对你念念不忘近十年?” 朱耀紫顶着张无比憔悴的脸,坐在石桌一边,目瞪口呆的望着对面的齐遥清,半晌才颤着声问了这么一句。 真不怪他失态,主要这事实在是太离奇了,朱耀紫怎么都想不到,自己当年以为失败透顶的一次计划居然在十年后衍生出这么多意想不到的戏剧效果来。 “嗯……算是吧。” 齐遥清点点头,自己也跟着叹了口气。这几天自己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把当年之事的实情告诉魏延曦,可每每想到他回忆“小七姐姐”时那副温柔执著的模样,自己却又狠不下心来。 就这么兜兜转转,一拖便是十来天。 这几日刚过大婚休沐期,魏延曦恢复旧制开始上朝议政,每日在王府的时间屈指可数,是以朱耀紫今日来齐遥清才敢留他简单用个午膳。 “对了,你怎么想起来今日来的?”齐遥清将被朱耀紫打翻的茶杯扶好,替他又斟了一杯。 朱耀紫眨眨眼,勉强从先前的惊诧中回过神来,郁闷的揉了揉额头,答道:“嗨,甭提了,其实我早就想来看你的,哪晓得家里那老头子发飙,先让我在祠堂跪了一天,后来又把我在府里关了十几天让我抄书,说是修身养性,丫的小爷我脑袋都快发霉了……” 齐遥清被他逗笑了,摇摇头,无奈问:“你又做什么惹你爹生气的事了,怎么这次罚的这么狠?” “还能有什么,还不是为了你成亲那天的事。”一提起自家老爹,朱耀紫那是有几大缸苦水要倒,“老头子说我那天给他惹了大麻烦,逞一时之快把盛国公府和皇后全给绕着弯骂了进去,连累他散朝后专门被皇帝找去御书房‘谈心’。哎你说这事儿能怪我嘛,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皇后和她娘有胆子干没胆子被人说?哈,简直是搞笑!” 朱耀紫说的愤懑不已,狠狠喝了口茶,心里把自家老爹骂了千百遍。 “抱歉,是我……连累你了。”齐遥清听完他的话沉默了许久,半晌才低低道了声。 对此朱耀紫倒是不以为然,他随意的挥挥手,大大咧咧的说:“你道啥歉啊,这事跟你又没关系,本来就是我自己要去骂的,只是恰巧撞上你成婚那天而已。再说了,咱俩谁跟谁啊,这辈子能让我两肋插刀的人不也就只有你一个嘛,别尽说那些见外话。” “呵呵。”齐遥清点点头,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朱耀紫说的不错,可自己又何尝不是呢?这辈子能让他齐遥清两肋插刀的朋友恐怕也就只有朱耀紫一人了。 “哎哎,说完我的事儿,咱该说说你的了吧。”朱耀紫忽然倾身趴在桌上,凑到齐遥清跟前,“你跟雍王那事打算怎么办啊?按你的话说,他都心心念念想了你十年了,估计也是个专情的主儿,你就不怕继续瞒下去他会一辈子都这么傻了吧唧的等着?” 齐遥清闻言皱了皱眉,并没有开口。说实话,这也是他一直放心不下的事。他确实不希望魏延曦会因为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再孤单一个、甚至多个十年,那对他太不公平了。 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虽然两人之间接触有限,但齐遥清还是可以看出,魏延曦不是一个薄情寡义、心肠狠毒的人。他只是惯于用冷漠和严肃伪装自己,这才留给众人一个清高孤傲、城府深沉的印象。 其实如果真能成为被他喜欢和呵护的女子,应该会很幸福吧。 齐遥清嘴角扯出一抹苦笑,摇摇头,假如自己真是女子之身,那十年前雁秋山上的相遇尚可谓是缘分使然,佳偶天成。可事实上自己是一个男子,一个不折不扣的男子,他绝不相信魏延曦在知道自己就是他心目中那个“小七姐姐”后还能维系这份十年的感情不变质。 真到了那时,在惊愕之后,他应该……会恨自己吧……恨自己毁了他一个做了十年的梦,恨自己直截了当的否定了他苦苦维系的纯真感情。 齐遥清懊恼的揉了揉太阳穴,头疼得很——这还真是件麻烦事。 “唉,要我说啊,你不然还是告诉他吧。”朱耀紫估计是觉得无聊了,有一下没一下的啃着茶杯边缘,那模样甚是搞笑。 “嗯?为什么?” “你想啊,你之前不是说跟他约定好你帮他找到小七姐姐,然后他给你一纸休书还你自由之身吗?” “是。” “而现在已经能确定他十年前见到的小七姐姐就是你了,对吧?” “嗯。” “那不就行了。”朱耀紫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拍了拍齐遥清的肩:“假如你不主动告诉他,那雍王这辈子都找不到他的小七姐姐了。他找不到,你就要留在这里帮他找,然后他一辈子都找不到,你就要一辈子留在这里帮他找,那你岂不是这辈子都要被困在雍王府里出不去了么。” 齐遥清听完挑了挑眉:“唔,好像有那么点道理。” “什么叫好像有道理,明明就是很有道理好不好!”朱耀紫瞪大了眼,“如果你不想一辈子被困在雍王府,那把实情告诉雍王就是必需的了。” 顿了顿,朱耀紫忽然有些疑惑的看向齐遥清:“不过小清啊,你想要雍王休了你……这样做……值得么?虽然现在日子可能有些难捱,但以后……多少应该会好些的吧……” 圣旨赐下的王妃,魏延曦就算再不喜欢都会好好供着的,往后等齐遥清慢慢把雍王府的各关节摸清了,权握着了,日子自然也就舒坦了。 可如今齐遥清却要魏延曦休了他,这样做虽然能恢复自由,可从此以后世人看他的眼光都将改变。毕竟女子被休都是天大的耻辱,更何况是男子呢。 齐遥清此举相当于是彻底抹黑了他的名声,斩断了他的政途。一旦被休,日后他要承受的鄙夷与非议都是不可估量的,朱耀紫不禁替好友担忧起来。 朱耀紫话虽没说得太透彻,但其中的深意齐遥清又岂会听不出来? 他叹了口气,半是自嘲半是无奈的道:“事实上,我起初确实抱过幻想,希望即便嫁入王府,我的才华也能有得以施展的那一天。可在这里受到的冷待和提防逐渐让我看清自己,尤其那日经过与王爷关于西北用兵的对话后,我彻底醒悟了过来。” “我自幼生活在国公府里,虽说不得父亲疼爱,但也算是衣食无忧。这也就造就了后来的我,一直以来我所抱有的都是文人特有的清高、怀才不遇的怨气和过度的自信,我终究太过自负,把一切想的太简单,看不清造成时事的根本原因,以为但凭一己之力便可力挽狂澜。而事实上,恐怕我连最基本的独善其身都做不到。” 齐遥清说这话时神情平静,眼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焦躁或者不满,就仿佛仅仅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 “这样的我并不适合从政,我心性太高,见不得那些前朝与后宫的盘根交错,就算真能入得朝堂,恐怕不出半月也是要被牵连获罪的。与其到那时悔不当初,倒不如现在就看透些来得好。” “这些事也是直到嫁进王府后我才渐渐想明白的。腰子,你虽然嘴上一直不肯说,但我知道这些年为了我这性子,你确实帮我良多。我终究……欠你一声谢谢。” 说实话,齐遥清能演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确实是朱耀紫没料到的。他一直都觉得这位好友的性格太傲气,眼里容不得沙子,处事也不够圆滑,放在官场上势必要吃大亏。只是因为入朝为仕是齐遥清一直以来的梦想,所以自己才想尽办法帮他、助他,只求能护他平安,莫要因为这些无谓的事伤了自身。 如今乍然听见齐遥清说“谢谢”,一向圆滑处世、嬉皮笑脸的朱耀紫竟难得的眼眶一热,险些落下泪来。 自己的苦心能被理解,也算值了。 他抽了抽鼻子,硬是把这股酸劲儿咽下去,故作轻松的捶了下齐遥清的肩膀,嘲讽道:“你才当了几日王妃,怎么变得比女人还酸了,再说下去小爷我都要起一身鸡皮疙瘩了。” 齐遥清顺从的受了他那一拳,但笑不语。 “总之你自己想明白就好,反正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我们家老头子虽然不姓魏,不如你家夫……呃,王爷,地位尊贵,但想在皇后手里保下你还是没问题的。” 谈到自家老爹,朱耀紫这点自信还是有的,他很豪气的拍拍胸脯:“你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别担心,出事了有我家老头子顶着呢!再说你老爹还顶了个国公爷的帽子,要是连儿子都保不住,不要这种爹也罢。” 所以说,小清啊,你就放心吧,有我在,肯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第34章 事发 “唉,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世上的事还真是不好说,谁能想到我当年一次失败的突发奇想居然在十年之后结出了姻缘果实。啧啧,十年前的我就能有这般高瞻远瞩的眼见力,我还真是了不起啊!”朱耀紫非常欠扁的摸了摸下巴,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状。 齐遥清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是啊,说起这个我还没找你算账呢,要不是当年你非逼着我穿女装,还选了雁秋山那么个地方,如今哪来这么多事?” 说到这儿,齐遥清顿了顿,好像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瞪着朱耀紫质问道:“等会儿,十年前你让我去雁秋山,然后我遇上了如今的雍王。按理说那时的雍王还只是一个皇子,轻易是出不得宫的……猪腰你实话告诉我,当初到底为什么选了雁秋山这个地方?” “呃,这……这是个意外,意外!我当初真的是为你好,怕你穿女装的样子被人看了去没面子……哎哟,我的小清啊,你怎么能怀疑我的好意呢,我真是……真是好心都被当成驴肝肺了呀,哎呀呀……” 早就知道齐遥清洞察力了得,可没想到自己当初那点坏心思居然这么快就被他识破了!朱耀紫掩饰性的摸了摸鼻子,眼睛提溜提溜的转,一合计索性哭天抢地耍无赖起来。 “哼,你今天不解释清楚别想蒙混过关!” 朱耀紫那点小把戏齐遥清是再清楚不过的,他淡定自若的喝了口茶,任凭朱耀紫一个人在那儿撒泼卖脸,紧咬口风分毫不让。 一看这招围魏救赵不管用,朱耀紫一咬牙,三十六计走为上,不管怎么样先撤吧,等过几天齐遥清气头过了自己再来坦白从宽。 打定主意,朱耀紫说动就动,脚底抹油似的往外滑。 “小……小清啊,我今天可是偷偷溜出来看你的,这要是被家里那老头子发现估计又得罚跪抄书了!那什么……我先走了哈,过两天再来看你,过两天再来……” 可齐遥清好不容易想明白十年前的那些弯弯绕,又怎么会这么轻易的放他离开? “你等等。”齐遥清一把拉住朱耀紫的袖子不让他走,“就算要走,你也先给我解释清楚了再走!” 朱耀紫见状脸都皱成一团了,一边扯袖子一边锲而不舍的劝齐遥清:“我……我真要回去了,不然老头子发飙我就完啦!小清……我的好小清!你……你就饶了我这回吧……” “你们在做什么!” 两人较劲间,门口忽然传来一声低吼。魏延曦一进院门看见的就是自家王妃与一人拉拉扯扯、含混不清的场面。 放眼整个京都,能与王妃熟络至此,又成天穿紫衣的……恐怕也就只有那位了。 齐遥清与朱耀紫乍一听见这声怒吼,两人俱是吓了一跳。齐遥清慌忙松开拉住朱耀紫袖子的手,一边暗自懊恼怎么一时大意遣了梦寒梦琪去准备午膳,院里没留个人通风报信,一边朝院门的方向望去,思考着自己等会儿应该如何跟魏延曦解释他刚刚看到的情景。 魏延曦黑着脸疾步走来,目光在齐遥清和朱耀紫两人之间来回游离了半天。今日下朝早,自己供职的吏部那儿又没什么事,他难得翘班回府偷得浮生半日闲。本想着十多日没见王妃,自己身为夫者,多少应该往这儿跑一跑,这才特意绕道过来看看,哪晓得一进门就看到这令人恼火的一幕。 “本王倒不知,首辅公子没事不好好待在家里种花养鱼,跑来我雍王府作甚。怎么,几日不见王妃,想他了不成?” 他语气相当不善,可谓是咄咄逼人。朱耀紫身为首辅独子,从小到大哪有被这么质问过?脸色当下便有些不好看了。 只是他虽然有心分辨,但碍于自己有错在先,又考虑到齐遥清日后的处境,最终还是不情不愿的顺着魏延曦的话,腆着脸道:“呵呵,王爷这是哪的话,我只是担心小……呃,王妃,刚嫁来王府会有什么不习惯,这才过来看看,呵呵,过来看看……” “哦?不习惯?” 魏延曦闻言挑了挑眉,转而望向齐遥清,凉凉的问:“王妃你来与本王说说,这些日子住在王府里,可有何不习惯之处?就算有,又有什么事是本王不能解决,非得首辅公子来方可解决的?” 齐遥清闻言神色一滞,心里暗道一声不好,看这样子魏延曦恐怕是要向自己发难了。 他尽量维持面色如常,斟酌再三后朝魏延曦恭敬的作了一揖,解释道:“王爷恕罪,臣……并没有什么不习惯。承蒙王爷照拂,臣心中感激不已。今日不过是因为耀紫偶然得闲,想起还有臣这个昔日旧友,故来探望一番罢了。事先未曾知会王爷是臣的疏忽,还望王爷莫要怪罪。” 魏延曦听完冷哼一声,他说了半天其实就是在替朱耀紫开脱。 “探望?若真是探望怎么不递帖走正门,在正厅光明正大的接见,偏要瞒着所有人私自到王妃院中见面?” “哦,是了,本王差点忘了,当日迎亲之时就是首辅公子把王妃牵出来的吧。当日如此,今日又如此,你们倒是告诉本王,这不是藕断丝连、私相授受那是什么!” 齐遥清闻言面色一变,身形颤了颤。魏延曦这话在自己院中说足矣,若是不慎传出去,那他这个与外人私通的罪名可就坐实了! 虽然自己是男子,但不管怎么说都按着女子出嫁的规矩进了雍王府,成了雍王妃。以王妃之身来说,今日瞒着王爷在院中私会外人那可是杀头的大罪!莫说自己会因此获罪,恐怕就连朱耀紫都要因此受到不小的牵连。 齐遥清扶着石桌站稳,一双手死死扣着桌边指节泛白,那漂亮的下唇更是被咬得一点血色都没有,可脑子却在飞快的转着。 按理说魏延曦向来不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自那日两人定下休妻之约后更是井水不犯河水,除了小七姐姐一事之外再无交集,今日他突然发难着实是齐遥清没想到的。 恐怕王爷是觉得朱耀紫偷来王府私见王妃拂了自己的面子,一时怒火攻心,才会这般口不择言。 齐遥清有心解释,可看魏延曦现在的样子正在气头上,定是什么话都听不进的。自己眼下多说无益,挨一通罚是肯定免不了的,只是不论如何都不能让腰子再留在这儿,若是待会儿他不慎触了王爷的逆鳞,届时百口莫辩,那可就真是回天乏术了。 打定主意,齐遥清抢先一步挡在朱耀紫前头,撩起衣袍笔直的跪下,垂眼望着魏延曦脚边的一缕衣袍,道:“王爷误会了,臣与首辅公子确实只是泛泛之交,绝没有私相授受一说。王爷,臣今日之所为有违王妃德行,臣知罪,也甘愿受罚。只是首辅公子身份贵重,对这些内宅之事并不了解,还请王爷莫要迁怒于他,准他先行离开。” 说完,他竟端端正正的朝魏延曦叩了一首。 “哼,都现在了你还想着袒护他?”魏延曦冷哼一声,却到底也没再说什么,只是看向朱耀紫淡淡道:“也罢,首辅公子,请吧,本王内宅琐事就不劳你挂心了。” “魏延曦你……” “耀紫!” 朱耀紫刚说了四个字,齐遥清就高声打断他,转过头瞪着眼睛怒斥道:“王爷名讳又岂是你能随便叫的?日之事确实是我处理欠妥,你莫要搀和,听我的,快回去,莫要再让首辅大人担心了。” 见朱耀紫咬紧牙关站在那边就是不肯走,齐遥清不动声色的朝他摇了摇头,比着嘴型催促道:不想再给我惹事就快走! 朱耀紫读懂了他的意思,也知道自己再留在这儿确实不合适,只是一看魏延曦那副兴师问罪的样子他就满肚子不爽。他一心想帮齐遥清辩解,可人家王爷与王妃的事他一个外人凭什么插手?只怕到时候越抹越黑,更说不清了。 朱耀紫狠狠握起拳头,骨节“嘎啦嘎啦”作响,他深吸一口气勉强按下胸中的怒意,朝魏延曦草草抱拳行了一礼,“王爷,臣先前多有得罪,还望王爷海涵。臣告退。”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出了院子。 直到目送那抹紫色身影彻底消失在院门外,齐遥清这才松了口气,稍稍懈下身子。不过只一刻后他就又立即提起精神来,虽然好不容易保住了腰子,但眼前这位可不是什么好应付的人。 第35章 吃醋 “王妃还想解释什么?” 齐遥清的神态变化无一不落在魏延曦眼里,他冷笑一声,径直走到石桌边坐下,漫不经心的问。 齐遥清疲倦的闭了闭眼,维持跪着的姿势转了半圈,再度正对魏延曦,平静的答道:“臣无需解释。” “哦?是么?”魏延曦冷冷的看着齐遥清,“王妃就不怕本王将此事禀报皇兄,自此毁了你的名声?” 齐遥清迎上他挑衅的目光,眼里毫无惧意:“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臣并未做有*份之事,自然也不会畏惧。” “好一个‘清者自清,浊者自浊’。”魏延曦扯了扯嘴角,看向齐遥清的眼里不自主的便带上了一股只有在战场上才会出现的狠厉煞气,冷声道:“只是王妃怎么知道本王会信你是个清者呢?” 齐遥清不禁皱了皱眉,这会儿的魏延曦一身黑衣,面色阴沉,就像从地狱里走出来的浴血修罗,仅仅是望着便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他深吸口气,强自镇定下来,现在走的每一步都至关重要,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 “臣相信王爷是个明理之人,不会因为一些无谓的人和事来随意猜忌臣。况且……” “况且什么?” 齐遥清唇角扯出一抹不易察觉的苦笑,可面色却分毫不改:“况且王爷与臣事先有约,如今人尚未找到,王爷便要借皇上之手除了臣,莫非王爷是想早日当日履行约定,还臣一个自由之身?” 他不是一个喜欢随意拿捏、威胁别人的人,可是如今非常时期非常手段,稍有不慎都是满盘皆输的结局。齐遥清自己获罪不要紧,只怕因此牵连了朱耀紫他们,更让那些见不得他好的人称了心、如了意。 眼下齐遥清在赌,赌自己这张肖似当初的脸能勾起魏延曦多少回忆,赌当年雁秋山一事在魏延曦心中到底占有多大比分,赌小七姐姐的下落比起魏延曦的王爷尊严究竟孰轻孰重。这决定了他今日能否成功度过难关。 魏延曦面无表情的看着齐遥清,看了许久,久到齐遥清都开始怀疑自己这步棋是不是真的走错时,他忽然放声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好,好!” 魏延曦连说了两个“好”字,说的齐遥清心头一颤,藏在袖子里的手也不由自主的攥紧。 “王妃深谋远虑、才智过人,本王当真佩服。你说得不错,如今找到小七姐姐才是最重要的,其他本王暂且都可以容忍。” 他忽然起身,走到齐遥清跟前一把扣住他的下颌,力气之大齐遥清忍不住轻哼了一声。 “王妃,你很好,也很聪明。你赢了,今日之事本王权当没发生。只是王妃别忘了,倘若本王真与皇兄说了此事……哼,恐怕到时你的自由就只能在土里实现了。” 说完,他蓦地松开手,径直甩袖朝门走去。 “哦对了,还有,王妃会客一日也累了吧,最近就别往外跑了,好好呆在院里休息。” 只是走了两步,魏延曦身形顿了顿,极具讽刺的补充了一句,然后那抹墨色的身影便彻底消失在院门那头。 齐遥清就像被抽干了所有气力似的,一下子瘫坐在地上,懊恼的揉着额头。本就是一直被讨厌着的,如今他恐怕更讨厌自己了吧…… 深深叹了口气,齐遥清扯出一抹苦笑,本还考虑着要不要将十年前的真相告诉魏延曦,如今看来却是不必了。这张脸只能用一次,这步棋也只能下这么一遭。他今日的做法虽然能保得一时安宁,却注定要以魏延曦那本就不算多的尊重为代价,看来往后的日子要更难熬了。 他扶着地面缓缓起身,掸了掸粘在衣袍上的灰,一步一步缓缓往里屋走。今日腰子来时自己的确是高兴过了头,失了分寸,这才酿成如今的局面,到底怨不得人。魏延曦刚刚话说的很明白,要他“好好呆在院里休息”,看样子没有王爷的口谕,这段时间他都别想出门半步了。 齐遥清心里很清楚,眼下魏延曦能忍着怒意不动自己全因他还不知道小七姐姐的下落。可小七姐姐这辈子都不可能出现的,等王爷这股期盼劲儿过去了,清醒了,他又该何去何从呢?到那时,魏延曦真的还会放过自己,让自己毫发无损的走出雍王府么? 齐遥清不知。 “唉,其实说到底,终究还是……我负了你啊。” 他望了眼身后湛蓝的天空,轻轻叹了声。 “嘭!” 主院书房里的砚台被打翻在地。 “咔嚓!” 案上的白玉瓷杯全部被摞到地上,碎成一片一片的渣子。 “王……王爷……”梁威见自家主子从早上出门回来后就沉着张脸,一言不发的开始砸东西,以为是朝堂之事惹王爷生气了,犹豫半天之后颤巍巍的开口劝道:“王……王爷,您先别气,莫要为了无谓的事气坏了身子。” 魏延曦闻言挑了挑眉,停下手中的动作望向他,不冷不热的来了句:“无谓的事?连你也觉得这是无谓的事,嗯?” 梁威被他那个尾音上扬的“嗯”吓得腿一软差点直接跪下去。抹了抹额角的冷汗,他艰难的开口道:“属……属下不敢。” “量你也不敢。” 魏延曦冷哼了声,别过眼,紧紧攥着手中的《左传》沉声道:“自你来府以后,本王应该待你不薄吧。” 梁威闻言心里“咯噔”一下,王爷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他他……他到底做什么事惹王爷生气了?王爷这是……要找他兴师问罪了吗? 魏延曦可没工夫管梁威心里的那点小九九,他自顾自的看着窗外念叨着:“入宫,本王陪你入,回门,本王陪你回,就连去你温府时本王不也是向着你的么。本王真不明白,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听王爷嘀嘀咕咕自言自语了一长串,梁威成功抓住几个关键词,他长舒口气,拍拍胸脯,还好还好,原来不是在说他啊。 可是短暂的松懈之后他的小心肝立刻又提到了喉咙口——等等!入宫,回门,温府……难不成王爷生这么大的气竟是因为……王妃? “本王这才几日没露面,你就开始私会旧友了,嗯?还当着本王的面处处维护他,甚至不惜为了他威胁本王?好啊,真是好,本王倒不知王妃还是个这么仗义的人!” 梁威懵了,私会旧友,私会什么旧友?好吧,就算私会旧友,可不论王妃瞒着王爷见了谁,王爷至于有这么大的反应么?他不是一直都对王妃冷冷淡淡、不管不顾的嘛…… 梁威觉得自己脑袋有点儿晕,莫非王爷这是在……吃醋? 不不不,这怎么可能呢!梁威赶忙甩甩头,一脸严肃的把这两个字从自己脑海中踢出去。一向冷心冷性的王爷连主动关心别人都是极其少见的,就更别提吃醋了。 可王爷刚刚这模样……确实跟那些闺中女子吃醋的样子无差啊…… 梁威苦恼的挠挠头,觉得自己更晕了。 “梁威,你想什么呢?” 魏延曦一回头就看见梁威那副别别扭扭的样子,活像生吞了一个鸡蛋。 “呃,啊?”梁威懵里懵懂的抬起头,正对上自家王爷狐疑探究的目光。他赶忙敛了神色垂眼道:“回禀王爷,属……属下没想什么。” 魏延曦心说你骗鬼呢,那脸都快皱成包子了还敢说没想什么?不过这会儿他也没心思跟梁威较劲,疲惫的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你下去吧,容本王一人静静。” 今日为朱耀紫的事发那么大火,连魏延曦自己都是没想到的。他一直坚信自己是讨厌齐遥清的,只是因为他与小七姐姐有那么几分相似,以及抛开一切来看齐遥清这人还不错的缘故,对他还算礼遇有加而已。 可是今日之事着实出乎他的意料,其实说到底,齐遥清也不过就是在他不在府中的时候见了朱耀紫一面,又恰巧在他回来的时候跟朱耀紫拉拉扯扯、有些暧昧不清罢了,他实在没必要这么生气。 他们之间是有约定的,只要齐遥清能帮他找到十年前的小七姐姐,那自己到时候便一定会履行约定,还他一个自由之身。就算真的找不到……魏延曦无奈苦笑,那自己也没必要再拘着他,索性如他所愿放他走就是了。 所以说,无论找得到或是找不到,齐遥清最后肯定是要离开的,这既是他的意愿也是自己的。既然迟早要被休,就算他今日真做了些对不起自己的事又如何呢? 更何况魏延曦的理智告诉自己,他并没有。 可事实就是,在看到朱耀紫搭在齐遥清胳膊上的那只手时,魏延曦想都没想就吼出了声。他当时想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冲上去把那两个互相拉扯的人一把分开! 盛怒之下,所有理智和自制力都荡然无存,魏延曦难得褪去了那副冰冷的模样,不受控制的朝齐遥清发泄火气。而他为了保护朱耀紫,竟然连一声解释都没有,全部默默承受了。 魏延曦越想越气,一拳砸在桌上,愣是把坚固的黄梨木桌生生砸出一条裂纹来。 他闭了闭眼,深吸口气,第一次念出了在心中出现过多少遍,口上却从未真正喊过的三个字。 “齐……遥……清。” 第36章 失势 后来的日子过的很平静,齐遥清严格遵照魏延曦的话,守在那方不大的小院中,仅留梦寒梦琪两人陪着,每日看看书,写写字,修身养性,倒也清闲。 自那日过后主院没什么动静,魏延曦没再来过,却到底也没像那日说的气话那样彻底将事情捅大。 倒是朱耀紫,回去以后没几天便遣人递来一封信,这次光明正大的从正门送进来,连信封口都没糊上,摆明了是在跟魏延曦挑衅:你想看就看,我连口都没封上,就等着你拆开呢。 信是由主院一个小厮送来的,那人也没说什么,只道是王爷知晓首辅公子给王妃写了信后便遣他送来,至于王爷究竟看没看闭口不提,而齐遥清单看信封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也就没多在意。 信里具体也没讲什么,无非是朱耀紫说自己过的很好,让齐遥清不要挂心,再顺便嘱咐他要自己注重身体。通篇寥寥数段,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就算真被魏延曦看了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正所谓人不找麻烦,麻烦自来找。这不,齐遥清还没清静几天,王妃失势的消息便在王府里传开了。 据梦寒所说是因为那日恰巧有下人看见王爷怒气冲冲的从王妃院中出去,再加上有心人的推波助澜,王妃失势一说很快便不胫而走,引来多方猜疑。 有说是王妃出言不逊,当面冒犯王爷,惹得王爷心生不满的;有说是王妃与院里伺候的奴婢暧昧不清,恰巧被王爷撞见的;更有甚者说是王妃与贼人私下往来,意欲谋害王爷的。 总之众说纷纭,版本不一,关键每一个版本还都能衍生出一个跌宕起伏的故事来。 但不论故事有多少种版本,结论总是一致的——如今整个王府的人都知道,他们的王妃被王爷彻底厌弃了!甚至有人放出风声,说王妃才过门没足月便犯了大错,只怕过不了多久王爷休妻的文书便要下来了。 幸好齐遥清对这些事向来不放在心上,他依旧我行我素,整日里跟个没事人似的,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可他不在意不代表人家也不在意啊,他不在乎王妃之位可架不住有心人惦记啊。一听说王妃失势,一些人顿时便觉得机会来了,没两天都开始蠢蠢欲动,好像一旦齐遥清被休王妃之位便会落到自己头上似的。 这不,几日后,尚在禁足中的齐遥清就迎来了两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呵呵,几日未来给王妃请安,妾身深觉不妥,今日便强拉着染月妹妹上门来了。王妃不会嫌弃吧?” 一进门,玲珑便笑呵呵的迎了上来,在离齐遥清两尺远的地方站定,盈盈福身行了个礼。 她今日略施薄粉,笑靥如花,那双斜挑的杏眸里满含善意,又恰到好处的表现出对王妃的尊敬与几日不来请安的不安,落在旁人眼里那真叫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侍妾模样。 “我这几日本就在禁足之中,你若真来我倒不知如何是好了。不过来者是客,两位还是先请坐吧。” 齐遥清不欲与她多废话,直截了当的把自己正在禁足一事告诉她,也省得她再兜兜转转的探他口风。 谁知这玲珑还偏偏有一副好奇心肠,知道齐遥清被禁足还嫌不够,非得知道具体原因才肯罢休。 “哦?王妃当真被禁足了?好端端的这又是为何?” 齐遥清不动声色的瞥了她一眼,刚刚一听下人禀报说玲珑与吴染月来访时他便猜出了她们的来意。如今吴染月来了半晌,只规规矩矩的跟在玲珑身后,除了依制跟自己行礼以外并无其他动作,反观这玲珑虽然表面上看着恭恭敬敬的,可言语之间无一不是在试探,想来今日之事果真是她出的主意无疑。 齐遥清在心中暗叹一声,实在不想与她纠缠,便含糊道:“王爷做事自有道理,我言行有失,虚心受教便是,不牢挂心。” 他这话摆明了是在跟玲珑划开界线,告诉她:我做错什么,受什么惩罚那是我和王爷的事,你不必插手。 被齐遥清用这般冷淡的语气杵回来,饶是出身青楼,一贯处变不惊的玲珑都不免变了变脸色。 她这几日在院里风言风语听了不少,可事情的始末到底如何却无从得知。加上魏延曦连着几天去的都是薛含雪院子,那薛含雪在位分上原本就压她一筹,如今又得王爷如此厚待,更是不得了,连走起路来那头都昂的老高,眼里除了王爷谁都看不见。 今日她本想着来齐遥清这里问个大概,自己心里有个底,日后府里若真出了什么大的变故还能事先有所准备。可看齐遥清这副不冷不热的样子显然是没打算跟自己说实话。 玲珑气的紧咬朱唇,那自己这趟不就白跑了嘛!若是传到薛含雪耳里指不准还有多少尖酸话等着她呢。 玲珑其实骨子里并不怕薛含雪,她是尚书府里头娇滴滴的大小姐,从小娇生惯养,要真论心机谋略跟自己这个前醉风楼的头牌哪有可比性? 可……可自己就是再强也架不住王爷宠她呀!原先还有个王妃挡在前面,虽说是个不得宠的男子,可人家再怎么说都出身盛国公府,头上有个皇后姐姐顶着,更被皇上钦赐为雍王妃,身份地位摆在那儿,轻易撼摇不得。 可如今连王妃也失势了,恐怕在薛含雪眼里,她早就已经是新任的准王妃了吧。 玲珑眼中划过一丝狠厉,一双玉手藏在袖子里,指甲上的丹蔻深深嵌进掌心,可她却好像浑然不觉。 不管怎么说都不能让薛含雪那么顺风顺水的踩到自己头上,她若真成了王妃,日后自己在这王府中的日子还不知得多难过呢! 齐遥清如今虽然失势,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碍于他的身份王爷就是再气也多少还会隐忍忌惮些。只要能成功挑得齐遥清跟薛含雪鹬蚌相争…… 玲珑眼睛眯了眯,嘴角滑过一丝冷笑,届时无论谁赢谁输都是个两败俱伤的局面,那自己这个渔翁也自然就能顺理成章的坐收其利了。 心里有了算计,玲珑脸上的笑容不减反深,看向齐遥清的眼神也愈发真诚,恨不得把自己一颗真心都捧到他面前剖开来给他看似的。 “只是王妃啊,妾身知道您素来喜静,目光长远,不跟我们这些深宅妇人一般见识。可今日妾身斗胆一言,您久居深宅,总是不去前院走动,却终究也是不妥的。” “哦,这又是何故?”齐遥清挑了挑眉,看向玲珑的眼神晦暗不少。 见齐遥清似乎被自己的说法打动了,玲珑立刻眉头深锁,露出一副担忧的模样继续道:“王妃您本就是个男子,又向来是个面善好说话的,前院之事……唉……” 她撇过眼,叹了口气,并没有明说。 本以为讲到这里齐遥清也该明白她想要表达的意思了,可谁知等了半天齐遥清居然一脸疑惑的问:“嗯,前院怎么了?可是王爷有何不妥?” 玲珑气结,这王妃虽然是个男人,但不是一直以才名著称的么,怎么对于内宅之事就跟块木头似的,一点都不开窍呢! 可惜就算心里再不满却也无法,毕竟玲珑很清楚现如今唯一能压住薛含雪的人就在前面坐着。吴染月一向是个沉默不理事的,指望不得。如果她今日不能成功激起齐遥清的怒意,那以后就只有孤身奋战的份。 她不认为自己有能独自对抗薛含雪的能力。 “唉,王妃啊,可怜妾身真不是个爱嚼舌根的,只是……只是您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前院那儿实在是小人得志!将王爷被迷的晕头转向不说,就连王妃您都不放在眼里,仗着王爷的宠爱每日不来按例请安也就罢了,她竟然还四处散播王妃的谣言,说王妃如今被禁足是因为行为不检犯了七出,遭王爷厌弃,只怕不久便要……” “便要什么?” “便要……被休呢!” 咬了咬牙,玲珑心里一合计,索性将话说开了。如今薛含雪越发嚣张,自己被她压的苦不堪言,今日能挑得两虎相斗最好,若真挑不得,能让齐遥清心里梗一根刺也是好的。 都说男人最看重才情与名声,齐遥清被赐婚嫁入雍王府,才情就是再好也都不作数了,只盼着他还能顾及自己身为王妃的尊严,就此恨上薛含雪。 “是薛侧夫人?” “正是。” “我知道了。” 齐遥清点点头,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冷笑起来。难不成她们真的以为自己是个男子便对这后院之事不管不顾、不闻不问吗? 这些天以来,后院里传出的风言风语齐遥清哪段没听过?不过是因为觉得没有争的必要才一直不吭声的。 他是男子,又早就做好了不当王妃的打算,既然迟早要被休,那她们现在怎么说,说的好听或是难听也就不重要了。 只是这个女人今日跑过来是什么意思,想要自己因为一时气愤跑去薛含雪那里找她算账吗?她还真是打的好算盘。 齐遥清不免叹了口气,他一直以为这个女人是个聪明的,没想到今日仔细一瞧却也是个沉不住气的。 第37章 内宅手段 “王妃……难道不打算做些什么吗?” 见齐遥清还是先前那副淡淡的样子,玲珑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表现的实在是太镇静了,以至于玲珑都有些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打从一开始就算计错了。齐遥清这个男人真的会像自己想象中那样因为薛含雪明目张胆的挑衅而冲冠一怒吗? “那王姬觉得,我应该做什么?”齐遥清微微一笑,反问道。 他特意用了“王姬”二字而非之前的“你”,就是在变相的跟玲珑划清关系。你是你,我是我,我们之间除了雍王这个纽带以外,其他什么关系都没有。如果你想借我之手替你铲除异己,那绝无可能。 玲珑错愕的对上齐遥清那双明镜般清澈睿智的眼睛,里头哪还有半分先前的迷糊? 直到这时她才恍然明白,自己刚刚狠下心说的那么多东西其实齐遥清早就知道!不仅知道,他还故意的放任不管,事态演变到如今这样甚至可以说就是他纵容出来的结果! 玲珑深吸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惊愕与恐惧,努力维持面上的淡定。 今日确实是她疏忽了,一时被薛含雪的嚣张跋扈迷了眼睛,竟没看出这位深藏不露的男王妃其实比起薛含雪来更是个不好得罪的主儿! 她脑海里飞快的转着,先前自己因为一时大意,又再上齐遥清存心诱导,蠢话实在说的太多了。那些话不传还好,若是一个不慎传进薛含雪耳朵里……只怕自己到时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就直接一命呜呼了。 亏得玲珑在醉风楼摸爬滚打多年,是个懂得见好就收的聪明人。此刻明白齐遥清先前装出的一切迷惑都是在诓她之后,玲珑心中虽有怨气却也知道此事不宜再声张。 王妃心如明镜,想要用心计挑拨他去对付薛含雪简直是班门弄斧。玲珑自嘲一笑,再留下去指不准弄到最后被挑拨的还是自己呢。 她定了定心神,忽然绽放出一抹艳丽的笑容,快速扯开话题,与齐遥清随意的闲话起家常,就好像先前挑拨离间的人完全不是她一样。 对于她的转变,齐遥清看在眼里,却也没有戳破。玲珑有些小心思,也有些小手段,但这些都无伤大雅。他本就没想让玲珑在自己院里难堪,今日所做也只不过是为了给她提个醒,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纵使自己聪明绝顶也别把人家看的太愚蠢。 雍王府虽然不比京都其他官员、富商府里那样姬妾成群,却也不是什么算计都没有的。他迟早要离开,届时王妃之位空悬,只怕如今的暗潮涌动就要搬到明面上来了。 她若想在这里生存下去,在偌大的雍王府中替自己谋得一席之地,就一定要能沉得住气。 所以说齐遥清还是善良的,哪怕进府以来跟玲珑并无过多接触,却终究还是选择了默默帮她一把。 她如今既然转变了话题,那他也索性顺着答了。 两人又随意说了几句后,玲珑便以天色不早,不耽搁王妃休息为理由起身告辞。 齐遥清本就不想她多留,如今一听自是欣然颔首。而玲珑见王妃首肯,当下也不管同来的吴染月了,匆匆行了一礼后便带着来时的两个婢女风风火火的往外走。 与其费尽心思劝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失势王妃,还不如自己回去踏踏实实想办法把王爷的宠爱夺来才是真的。 送走玲珑,齐遥清将目光转向了一直沉默坐在下座的吴染月。 吴染月垂眼轻叹一声,轻轻放下手中的杯盏,起身朝齐遥清恭敬的福了福身,道:“妾身今日同玲珑姐姐一道来,叨扰王妃了。如今见王妃面色红润、精神尚好,可知定是身体健朗,妾身也就放心了。王妃还请多保重,妾身这便不多留了,妾身告退。” 齐遥清眉头微蹙,一时间没太明白吴染月的意思。不过出于礼貌,他还是微微颔首道:“嗯,王姬请慢走。” 吴染月最后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说,垂着眼朝门外退去。 “少爷,您说吴姑娘最后那话……怎么听着感觉怪怪的啊……” 见吴染月消失在门口,过了会儿,梦琪终于忍不住低声问道。 齐遥清目光仍旧望着门口吴染月消失的方向,沉思片刻后摇了摇头,“我一时也还有些回不过味来。她一直是个安安分分、深居简出的人,今日怎的突然答应跟玲珑一起来,还关心起我的身体状况来……” 吴染月的话定然不是空穴来风,她虽一贯低调行事,却也是个心细如尘的。以她的个性绝对不是个喜欢惹是生非的人,那她今天那些奇怪的话当中就肯定有什么深意。 她说“如今见王妃面色红润、精神尚好、可知身体健朗,妾身也就安心了”。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依照她原来的预想,自己今日应该表现出面色苍白、身形孱弱之态吗? 尤其她后来特意又加了句“王妃还请多保重”,听上去就像在警告他什么似的。 警……告? 想到这儿,齐遥清顿了顿,忽然猛的抬起眼看向梦琪道:“梦琪,最近我的膳食都由谁负责?” 梦琪一愣,似乎不明白自家少爷为什么忽然将话题引到膳食上去。 “膳……膳食啊,前段时间是红鸢和翠荷她们几个,现在应该……应该是秦妈吧。” “那你可知这个秦妈是何来历?”齐遥清紧接着问。 “嗯……”梦寒侧头想了想:“之前我们院里人手不够,我见管家送来的那些人里红鸢和翠荷她们手艺还行,就让她们先去小厨房干着,等人手富余了再替掉。” “后来……后来没过多久侧夫人就将先前借去的几个人还了回来,其中秦妈因为原先就是王府里掌勺的,对这些事比红鸢她们熟悉,所以我就让她来负责少爷的膳食了。怎么了少爷,是秦妈有什么不对吗?” 齐遥清听完,眉头紧锁,半天没有做声。若是他猜的不错,只怕…… “梦寒、梦琪,你们说说,我这两日看上去可有什么不对劲之处?” 两个丫环闻言面面相觑,均不知道少爷这到底是想演哪出。 梦寒咬了咬唇,摇头道:“少爷,您缘何问这个话呢,您这两日诸事如常,精神也挺好的,哪有什么不正常呢。” “是么?”齐遥清挑了挑眉,扯出一抹冷笑,“恐怕这只是表象而已。” “表象?少爷是指什么?” 齐遥清朝两人招了招手,示意她们走近些,然后压低了声音道:“吴染月能说那话一定是察觉出了什么,如果我猜的不错,只怕近来有人在我的膳食上动手脚,又恰巧被吴染月看出了什么端倪。” “动手脚?少爷是指……秦妈?天哪,我现在就去把她抓过来好好审问一番,看她说不说实话!” 一听说有人要对齐遥清不利,梦琪当下不干了。她一把撸起袖子就要往外走,想去厨房把秦妈带过来。 齐遥清眼疾手快的将她拦了下来。 “梦琪,别冲动!”齐遥清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摇了摇头,“她的确最有嫌疑不假,只是眼下还不能确定,毕竟连你们也说了,我看上去并无什么不妥。如果现在就大张旗鼓的抓她,只怕弄到最后打草惊蛇了不说,连能指证她的证据都没有。” 说到这里,齐遥清叹了口气,无奈苦笑道:“我原以为自己是个男子,一直不得王爷青眼,又向来不喜欢插手后院琐事,应该不会被她们记恨。呵,没想到如今竟还是被盯上了。” 梦琪一听这话心惊不已,“少爷,那可怎么办,抓又不能抓,难不成就这么放任她一直害您下去?” “害自然是不会让她继续害的,不过暂时也不能让她知道我们已经发现了什么。”齐遥清抿了抿唇,转而对梦寒道:“梦寒,你一向做事稳重,去帮我暗中留意那个秦妈,她有任何可疑的举动都要立刻告诉我,明白?” “嗯,奴婢明白。”梦寒没有犹豫,干脆应下了。 “还有梦琪,这段日子她们究竟给我吃了什么直到现在都没个底。你明日找个理由,让红鸢她们回小厨房去,膳食一事尽量让她们几个负责。” “奴婢知道,明日就说……嗯,就说少爷近来食欲不振,每日只想用些清淡的菜肴,而红鸢她们自幼生长在南方,做出来的东西可能会更合少爷的脾胃些。日后秦妈做的东西上桌前我全部偷偷倒掉,少爷看这样可行?” 齐遥清点点头,“嗯。不过你要切记,一切都要做的自然,切莫让她看出端倪来。” 毕竟敢做这种事的人谨慎程度绝对不会低,还是得小心为上。 “对了,少爷,容奴婢多嘴一句,这吴姑娘……为何要无缘无故的帮您?”梦寒试探的问道。 “帮我?”齐遥清眉眼轻挑,唇角扬起一抹玩味的笑,“你又怎知她是在帮我而非帮自己?” 第38章 深宫旧事 “少爷的意思是……” “我如今虽然落魄,但到底还顶着个雍王正妃的名头,她薛含雪就是再受宠、再得势都多少要忌惮些我的身份。是以她不敢明目张胆的跟我叫板,转而选择了在背后下手。” 说到这儿,齐遥清微微眯起眼睛,眼中划过一丝狠厉,“我若真被薛含雪这样设不知鬼不觉的害了,届时就算真还留下一条命,恐怕也是不中用了。这样一来王爷就算不休了我,也一定不会再让我管理内宅事务。你们说说,剩下的三位中,有谁能接手这个摊子?” “好像……就只有薛侧夫人了……”梦琪犹豫的接口道。 “不错,只有她。”齐遥清点点头,“这样一来王府的格局便被打破了。我是男子,从不插手她们的私事,而薛含雪因为忌惮我不敢过多放肆,所以玲珑和吴染月两人迄今为止的日子过的还算舒心。可一旦我彻底失势,薛含雪一人独大,你以为她们还能在这王府后院中喘口气么?” 梦寒和梦琪两人一脸凝重的听齐遥清分析,心中惊骇不已。以往在国公府,少爷虽不受府中人重视却也从没有哪个公然下手加害的。如今来了雍王府,按理说雍王的妾室比老爷少,内宅之争也不该太严重,可事实就是这里人用的手段更阴毒,更狠辣,真叫人心惊。 “少爷,是我们疏忽了。如果少爷的身体因为此事有了任何闪失,那……那奴婢二人真是万死难谢其罪!” 梦寒脸色苍白,死死咬着唇,忽然直挺挺的给齐遥清跪下。 “你这又是做什么,快起来。这事莫说你,就连我都未曾料到,你又有什么罪呢。”齐遥清见状赶忙伸手去扶她。 可梦寒偏偏执拗的跪在那里,任凭齐遥清怎么使劲就是不肯起。 齐遥清见她倔脾气上来了,自己说什么话都听不进去,索性也不再用力,随她跪着。 “唉。”齐遥清叹了口气,疲惫的揉了揉眉心,无奈道:“事到如今我吃也吃了,就算真有毒中也中了,你跪再久都是没用的。你若真有心,我交给你件事去办,如何?” “少爷吩咐。” “你最近寻个空,替我请个可靠的大夫来。我虽吃了,但总得知道她们到底给我吃了什么。你们先前也说了,我看上去并无不妥,只怕薛含雪用的不是些常见的药物。” 梦寒一听这话立刻惊醒过来,赶忙点头道:“对,对!奴婢差点把这事忘了!少爷也不知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奴婢这就去找大夫,就找……就找以前专门给您看病的丁大夫,您看行吗?” 那位丁大夫是温氏还在世的时候就常给齐遥清看病的老大夫,医术自是不用说。关键他来齐遥清比较放心,至少不会存在他跟薛含雪串通起来再暗算自己一次的可能。 “好,就找他吧,只是切记低调行事,最好选个傍晚府内巡视人少的时候,大夫来了以后也莫要直接从王府正门进来,走偏门。” “是,奴婢明白。”梦寒果断应下,“少爷请放心,奴婢有分寸的。” 对于她的办事能力齐遥清从不怀疑,所以也没再多说,只点了点头便挥退她们了。 等人都走了,齐遥清软下身子靠在椅背上,觉得头疼得厉害。 不论吴染月今日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跟他说了这么一番话,但归根结底她还是帮了他的,这点毋庸置疑。 “我到底是欠了你一份人情,日后你若有什么难处,我自会尽力相助。” 齐遥清心里打定主意,轻叹一声,阖上眼稍作小憩。 而吴染月此刻一定想不到,今日不经意的这一句话将在以后给她带来多大益处。 太阳晨起夕落,日子就像一本厚重的书卷一般被一页页翻过去。 魏延曦就像忘了自己还有位王妃似的,一直没有给出禁足的期限,所以齐遥清自然也就天天守在一方小院中不出门半步。 可就在他以为日子会一直这么平淡下去时,宫中忽然传来消息,皇后有喜了! 这事若是放在某个妃子身上也许不会引起这么大的轰动,但一旦牵扯到皇后便不一样了。 皇后如今二十有六的年纪,入宫十一年,为后也三年有余。按理说她十五岁入宫,在宫中风风雨雨过了十多年,总该育有个小皇子的。可事实就是莫说小皇子了,皇后这么多年来膝下空空如也,连个公主都没有。 其实她也不是从未怀过孕,在她还是昭仪娘娘的时候,曾一度被太医诊断出有三个月的身孕。 本来这是件天大的喜事,皇上龙心甚悦,破例允许母亲赵氏入宫照顾她不说,还对外放出话风,如若锦昭仪此次能顺利诞下皇子便册封其为贵妃,若仅是个公主也无妨,妃位总是有的。 这消息一传出去,莫说后宫妃嫔皆红了眼,就连前朝都议论纷纷。明眼人都看得出皇上到底有多么宠爱这位出身盛国公府的锦昭仪。 皇恩浩荡,盛国公府里上至国公爷齐萧肃,下至看门的小厮,在那段时间里无一不是天天面露喜色。当时宫中昭仪有三位,可妃位却一直空悬,这也就意味着无论齐颂锦此次诞下的是皇子还是公主,她都会一跃成为后宫之首,这对于整个盛国公府的前途都是有利无害的。 而那段时间里齐颂锦也是风光无限,每日光是接皇上的赏赐就不知有多少回。除此以外还有各宫妃嫔轮番前来贺喜,她们面上笑靥如花,可哪个眼中不是醋劲十足?比起那些名贵的贺礼,这样百般隐忍下隐藏着的嫉妒落在齐颂锦眼中显然更为受用。 只可惜正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齐颂锦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被自己如此悉心呵护的孩子竟然会在她的眼皮底下白白流失。 齐颂锦至今都能记得那个春日的午后,暖阳高照,微风徐来,赵氏因为府里有事被齐萧肃召回国公府去,她一人闲来无事,便约了一向交好的淑昭仪和董婕妤两人去御湖边散心。 那时齐颂锦七个月的身孕已经显怀,行动虽算不上笨重却也远没有往日的灵巧。她在淑昭仪的搀扶下散步到御湖边的凉亭,想要坐下小憩一番,谁知悲剧就在这时发生了。 董婕妤爱养宠物,那日见天气不错便顺手抱了只自己养在宫里的小白狗出来照照太阳。原本是看它性子温顺,又一贯懒散才选了它的,哪晓得就在齐颂锦扶着石凳坐下的那一瞬,小白狗忽然发了疯似的一下子从董婕妤怀里窜出来,猛地扑向齐颂锦。 事发突然,众人皆来不及反应,就连本来扶着齐颂锦坐下的淑昭仪也是吓了一跳,下意识的便松开手朝后躲。 她这一躲自己是安全了,可齐颂锦却顿时失了平衡。可怜她为了护着肚子身体朝后仰,此时被狗扑到身上已经失去重心,再加上身后一下子没了淑昭仪的扶持,自然直直向后倒去。 齐颂锦这辈子都忘不了那种刻骨铭心的疼痛。 她捂着肚子跌坐在冰冷的地上,下腹传来的阵阵绞痛让她生不如死。豆大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她只觉得股间传来一阵温热的感觉,下一刻便看见雪白的亵裤被鲜血染红。 齐颂锦想要大叫,可张大了嘴却发现因为疼痛自己根本叫不出声来。短暂的眩晕之后,她眼前忽然一片漆黑,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失力的朝后仰去。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看见的,是正四处求救的董婕妤和淑昭仪。 那可是……她的孩子啊! 结果不言而喻,齐颂锦醒来后便被太医委婉的告知,她已经永远的失去了她的孩子。 那是一个已经成形的男婴,连眼都还没来得及睁开,便永远的沉睡了。 那同样是她梦寐以求的贵妃之位,连带着整个盛国公府的荣耀,伴随一具冰冷的尸体,永远深埋在了地底。 当赵氏听闻噩耗,匆忙从国公府赶回宫中时,看见的就是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女儿像块不会动的木头一样瘫坐在榻上,手中握着一件还未绣完的小肚兜,两眼空洞的告诉她:“娘,我的孩子没了。” 只这一句,赵氏就再也忍不住,哭着扑到齐颂锦身上。 对于自己母亲的失态,齐颂锦就像完全感觉不到一样,仍旧木楞楞的坐在床上,任凭赵氏搂着她不住的掉泪。 “娘,你知道吗,我的孩子没了,可皇上只下令杖毙了那只该死的狗,将董婕妤位分降至美人,而淑昭仪不过被罚禁足一月而已。” 赵氏一边苦一边听女儿说着,心中悲恸不已,只能一遍遍安慰她:“锦儿,你别怕,你还这么年轻,孩子还会再有的,还会再有的……” “是吗?”齐颂锦身形颤了颤,嘴角忽然扯出一抹凄凉的苦笑,“是啊,还会再有的。可是娘,女儿不懂,皇上为什么这样偏心,明明是她们两个害了我的孩子,如今却还能好端端的坐在那儿,难道她们就不该为我儿偿命吗!” 她的声音忽然扬了上去,听得赵氏心惊肉跳,赶忙捂住她的嘴,压着嗓音劝道:“锦儿,这话可不能说,皇上垂怜你,心里定也是不好受的。娘知道你心里难受,可这气绝不能撒皇上身上呀!” 齐颂锦冷冷的看了赵氏一眼,果然没有再提。只是她心里的恨意却近乎疯狂的增长着,她立誓,今日董婕妤和淑昭仪害了她的孩子,终有一日她要站在这阑朝后宫的顶端,看她们血债血偿。 由此成就了如今的阑朝皇后——齐颂锦。 第39章 宫宴 时过境迁,光阴似箭,自那年齐颂锦惨失幼子,决然立誓以来,又过了七个年头。 这七年里,齐颂锦用尽心机手段,终于如愿登上了皇后宝座,手刃董婕妤,更在淑昭仪,也就是后来的淑妃怀胎八月时让她也尝了回痛失爱子、生不如死的滋味。 可惜她虽然成功报了当年丧子之仇,却再没有过身孕。这些年来齐颂锦求医无数,一心想要再孕育一个孩子以弥补她内心的空缺,可上天就像故意跟她开玩笑似的,只肯给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至高荣耀,却偏偏就是不肯再赐她个孩子。 可是如今,在她二十六岁的年纪,竟然被太医告知又有了身孕!可想而知当齐颂锦听闻这件事时有多么欣喜若狂。 当然,高兴的不止是她,据说皇上一听闻皇后有孕连早朝都不上了,丢下一殿大臣直奔凤来宫,对皇后嘘寒问暖一通不说,再三嘱咐太医一定要用全皇宫最名贵的药材给皇后补身子,务必要让这第一个正宫嫡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落地。 而皇后有孕的时间也好,正巧赶上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于是皇上一拍桌子,这感情好啊,皇后有喜加上中秋节,喜上加喜,举国同庆,理应大摆筵席,好好庆祝一番! 就这样,皇上金口一开,决定今年双喜临门,重庆一番。只可怜了一众礼部官员,临危受命,这两日个个忙的跟陀螺似的,硬生生把普通的中秋宫宴规模整整扩大了一倍,其状之盛大直叫人叹为观止。 说到宫宴,依照制度,每年中秋宫宴各位受邀官员都要携夫人儿女一同进宫赴宴,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只是轮到雍王身上,问题却来了。 前几年因着魏延曦一直不曾娶妻的缘故,每每遇上中秋宫宴都是一个人独来独往,孤身赴宴的。可今年不一样啊,雍王娶妻了,娶的还是盛国公府的嫡次子,皇后的亲弟弟,他说什么都不该再一个人去了吧? 这不,就为这事,齐遥清这天下午终于被王爷解了为期半月的禁足令,要他去主院商谈宫宴事宜。 他也没犹豫,换了身寻常衣服便带着梦寒去了。只是没想到等真到了主院后,齐遥清竟然发现除了自己,魏延曦把薛含雪、玲珑和吴染月都喊了来。尤其是薛含雪,今日身穿一件水粉色的纱织襦裙,正一脸娇羞的越过小几伏在魏延曦身边喂他吃茶糕呢。 见此情景,齐遥清微蹙起眉,身形也稍稍顿了一下,不过片刻后便不动声色的垂下眼,走到魏延曦面前躬身行了一礼:“臣见过王爷。” 魏延曦也没看他,张嘴咬下薛含雪递来的茶糕,这才不紧不慢的回过眼,颔首道:“王妃不必多礼。” 齐遥清闻言起身,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眼也还是低垂着,就好像对眼前这二人相处的情景熟视无睹一般,闲然自若的站在那里。 只是在别人看不到的袖笼里,齐遥清慢慢握紧了拳头。 魏延曦此举其实还是在刁难他吧。齐遥清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心中也不知做何感想。 那日之事确实是自己思虑不周、有错在先,魏延曦要生气要罚他禁足也无可厚非。只是气也气了,罚也罚了,他今日这般作为又是何必呢。 齐遥清心里很清楚,才这么几日功夫,魏延曦不可能丢下他想念了十年的小七姐姐转而喜欢上薛含雪,那他方才的举动就是在刻意做给自己看了。 怎么,他以为自己会像寻常人家的姬妾那样吃醋吗? 齐遥清又好气又好笑,可好笑之余竟还隐隐有些失落。也不知何故,刚刚魏延曦与薛含雪那副亲昵的样子落在眼里,竟平白有种刺目的感觉,让他忍不住想移开眼。 就好像……那个人的手只该对自己伸出,那个人的怀抱也只该对自己敞开一样…… 齐遥清用力摇摇头,甩去这些奇怪的念头。自己何时变得跟女子一样,这么多愁善感起来了? 他一直低垂着眼,静静立于一旁,任凭主座二人如何恩爱互动也不看上一眼。可事实上魏延曦的视线打从他进门以来就未曾偏离过分毫。他一直用余光瞥着齐遥清,将他的一举一动、神态表情全部收入眼底。 就在齐遥清蹙眉的那一瞬间,魏延曦眯了眯眼,他刚刚是不是看错了,竟然会在这位对待自己一向疏远冷淡的王妃眼里看出一丝……落寞? 其实魏延曦自己都说不出今日所为到底是何用意。自那日与齐遥清翻脸后,这些天来他一直刻意不去看他,不去想他,一遍遍告诉自己这个王妃是皇兄为了权宜之计硬逼他娶的,迟早要休,自己犯不着跟他置气。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雍王殿下很郁闷的发现,他越不愿意去想,到头来却往往想的越多,以至觉得身边处处是他的影子,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如果以前魏延曦还能自欺欺人的认为自己有这样的感觉纯粹是因为齐遥清长得像小七姐姐的话,现在就连他自己都觉出一丝不对劲来。 他脑海中想小七姐姐的时间越来越少,取而代之想齐遥清的时间越来越多,就像是入了魔症一般,一边告诫自己无需去理会他的事,一边却又忍不住让暗卫偷偷去王妃院里盯着,每日向自己汇报一次他的近况。 这样的患得患失真是像极了那些初为人-妻的女子,满心满眼装的都是同一个人的影子。 于是他刻意的纵容薛含雪,放任她凭借着自己的宠爱将整个王府的人都踩在脚底下也不闻不问。他想借另一个人来分分心,可结果偏偏适得其反,越抗拒便越会去想,无论他做什么,只要抬起头,便仿佛都能望见那抹浅蓝色的身影。 齐遥清总是在离他一丈远的地方,不声不响,就那么静静的站着,好像现在这样。 “宫里传来的消息王妃应该知道了吧,皇后有孕,又恰逢中秋佳节,六日后举办宫宴,京都各大官员依制都需携带夫人前去赴宴。” 魏延曦偏过眼,随意拨弄着手上戴着的墨玉扳指,漫不经心的说着:“本王历年都是独自前去,不过今年既然娶了王妃,自是不能如此了,王妃可要与本王同去?” 他这话问完,室内一片沉寂。 一直默默站在一边的玲珑和吴染月皆没吭声,宫宴兹事体大,本就不是她们可以参与的,况且她们直到现在也弄不明白,王爷今日为何要特意遣人把自己叫来。 倚在魏延曦身边的薛含雪原先是在替王爷剥橘子的,一听这话也停下了手中动作,直直望向齐遥清。作为吏部尚书嫡女,她从来都是随父母一同进宫赴宴的,如今嫁到雍王府为侧室,按理说她再没了入宫赴宴的资格,但假如王妃不能去…… 薛含雪嘴角溢出一丝冷笑,看来近几日得再想些办法,争取在宫宴之前拖垮齐遥清。 哼,就算你是王妃又如何,我照样有办法让你躺在府里不能动弹。 反观齐遥清,还是先前那副不冷不热的样子,站在所有人视线中央,良久,忽然轻叹一声,行礼道:“王爷恕罪,这几日由夏入秋,天气转寒,臣一时疏忽偶感风寒,正是厉害之时,唯恐宴上扫了王爷的兴。” 他此言一出,满座哗然,就连一直安安分分垂首立于他身后的梦寒都忍不住稍稍抬起头,忧心忡忡的看向自家少爷。 这次不仅仅是寻常的中秋宫宴,更是皇上为庆祝皇后有喜特意大办的宴席,少爷身为皇后的亲弟弟,又刚刚嫁与雍王为妃,这种时候不去赴宴怎么说都是于理不合的啊。 对于梦寒的担忧,齐遥清心知肚明,但他这么做自然有他的理由,所以只是微微侧过身,朝梦寒点了点头,示意她安心。 “所以王妃的意思是不去喽?”座上,魏延曦凉凉的问了一句。 “是,臣有罪,恳请王爷恕罪。”齐遥清从容不迫的应道。 “那好,王妃身体不适,不能赴宴,本王自会禀明。”魏延曦眸色一暗,眼中闪过一丝波澜。他没再理会齐遥清,忽然将目光投向一旁的薛含雪。 “既然王妃去不得,便让侧夫人代替吧。” 薛含雪一听这话当即愣住了,连手中剥了一半的橘子都“啪嗒”一声掉到地上,骨碌碌的滚了两圈停在魏延曦脚边。 “王……王爷,这……” 她一下子还有些缓不过劲来,没想到自己筹谋了那么久的东西如今竟然这么轻而易举的就到手了! “你不必多说。”魏延曦不耐烦的摆摆手,“就这么定了。今日叫你们来也辛苦了,各自散了吧。” 他说着起身,背起手朝内室走去。只是走了两步,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齐遥清。 “天气转凉,王妃身子不好,记得多穿些衣物。” 说完这句,他彻底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尽头。只留下沉默依旧、面上却掩不住诧异的玲珑与吴染月,一脸错愕的薛含雪,以及…… 仍然垂眸静立的齐遥清。 第40章 樟脑 “少爷,容奴婢多嘴,可奴婢实在想不明白,您为何要将那进宫赴宴的机会让给薛侧夫人……” 回去的路上,梦寒眉头紧锁,思量再三后终于忍不住问齐遥清。 “她既然想去,我又不愿去,为何不所幸顺水推舟,将机会让给她?”齐遥清轻笑一声,不答反问。 “可……可这次不一样啊,别人眼里大小姐好像事事都为少爷着想,但奴婢跟了少爷这么多年什么不知道呢,大小姐看似待少爷好,可哪次不是故意挖个坑等少爷跳?就像那年,老爷那樽御赐的琉璃瓶明明是大少爷打碎的,大小姐却偏教唆他嫁祸在少爷身上,害少爷数九寒天只穿件单薄的寝衣在院里跪了一天……那时夫人在世尚且如此,如今,如今……” 一想起当年还是个孩子的少爷大雪天被老爷罚跪院中瑟瑟发抖,梦寒急的泪珠在眼眶里直打转,哽咽着再说不下去。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你看,我如今不是好端端的站在这儿么。” 齐遥清淡淡一笑,拍了拍梦寒的肩示意她宽心。从小到大他替齐颂锦那姐弟俩背了不知多少黑锅,关键落在众人眼里偏生还觉得这姐弟俩对自己很好。因着自己一向不得父亲眷顾,又过早失了母亲的庇护,所以纵使再冤枉也只能咬牙忍着,轻易说不得。 梦寒深吸几口气,硬是把眼泪往肚里咽。待稍稍平静些后才对齐遥清道:“少爷,您说的是,过去的事不提也罢。可就今日这事而言,奴婢觉得,您若真不去,只怕单是皇后那里就要生出不知多少是非来,实在是不值啊!” “呵,那你觉得如果我去了,这些是非就没了?” 梦寒愣了愣,咬着唇摇了摇头,“不,自从少爷被皇上赐婚嫁进雍王府后,这些是非就没停过。” “那不就行了。”齐遥清轻笑一声,“既然没停过,我又何必上赶着往前凑。今日王爷的态度你也看到了,模棱两可,兴许他心里也是不愿我去的,只是没有明说罢了。” “那……那王爷为何要侧夫人顶替少爷呢?”梦寒不解。 “这个嘛……”齐遥清苦笑一声,无奈道:“她再怎么说都是女子,带出去总比我更像夫人,况且……” 说到这儿,齐遥清眼神黯了黯,终究还是摇头叹道:“也罢,王爷总有他自己的考虑吧。” 梦寒迟疑的张了张口,似是想再说些什么,不过最后还是选择了闭上嘴。虽然她仍有些担心,但看少爷那副笃定的模样,心里应该有计较,于是也就不再纠缠了。 既然决定不去宫宴,齐遥清的生活便又恢复了以往的深居简出,每日独自呆在院中倒也悠闲。 转眼六日过去,是日傍晚,魏延曦一早携了薛含雪入宫,王府因此清静不少,而梦寒也瞅准这个机会悄悄把丁老大夫给齐遥清请了来。 “呵呵,数年不见小少爷,没想到小少爷一朝高贵,竟嫁进了雍王府,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年逾古稀的老大夫顶着一把白须,一进门便乐呵呵的朝齐遥清迎上来。 齐遥清骤然看见这张慈祥和蔼的熟悉面庞,似是忆起了少年事,眉眼不由得柔和了几分。 丁老大夫和已故的温氏熟识,从齐遥清还是个小娃娃的时候便常来给他看病问诊,所以直到如今也还像幼时那样唤他一声“小少爷”。 说来可笑,齐遥清那点上不得台面的蹩脚医术多半也拜他所赐。 后来温氏去了,他也长大了,身体虽不算强健却也不像小时候那样动辄生病,一病便连日卧榻不起,所以连带着见丁老大夫的机会也就少了。 “是啊,算算也有三四年不见了,物是人非,看您身子骨还是那么健朗,我也安心了。”齐遥清微微一笑,符合道。 谁知老大夫一听这话忍不住大笑起来,边笑还边捋胡子。 “小少爷喂,我老头子一把年纪,已经是一只脚踏进黄土的人啦,可当不起你这一声夸。比起我来,你身子养养好才是正事哪。” 说到这儿,老大夫顿了顿,忽而敛了笑,凑到齐遥清跟前压低嗓门问:“哎,小少爷,来时候我听寒丫头说,你在王府里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到底是什么玩意儿,你这儿还有没有剩的,拿来给老头我看看?” 在来的路上梦寒就已经把事情的大概跟丁老大夫描述了一番,所以这会儿老大夫很清楚自己此行的目的。 齐遥清事先已经让梦琪准备好秦妈做的吃食,一听这话,立刻招手让梦琪把东西端上来。 “兴许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因为事情有些蹊跷,我才不得不小心些。总之劳烦您了。” 齐遥清说话间梦琪已然把三盘东西端端正正摆在桌上,分别是一盘马蹄糕,一盅乌鸡汤和一碗银耳羹。 “丁大夫,这都是秦妈近几日做的吃食,奴婢每样都存了些,您瞅瞅?” “嗳,好嘞。” 老大夫也不含糊,撸起袖子就开始掏家伙。只见他先用银针试了三样东西,再用一把小铜勺舀起银耳羹和鸡汤起来闻闻,最后皱着眉将各样东西都尝了一口,待尝到马蹄糕的时候终于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您可是看出什么来了?”梦琪好奇的凑上前去。 “嗯。”老大夫点点头,转身对齐遥清道:“小少爷,老头我刚刚把三样东西都仔细尝过了,毒是肯定没有的,但里头却分别加了些不同的中药材。” “哦?中药材?”齐遥清闻言也倾身凑了上来。 老大夫先端起那碗银耳羹,拿勺子搅了搅,道:“这碗银耳羹其实问题不大,里头放的银耳、枸杞都是温和滋补的东西,吃了有益无害。只是除了这些,我还隐约尝出些冰片的苦味来。” “冰片?”齐遥清抿嘴想了想,“若我没记错,冰片应该是用来开窍提神,清热散毒的吧?” “不错。”老大夫点点头,“冰片不是什么有害的东西,相反,夏日里少量服用还能起到提神醒脑的功效。” 齐遥清点点头,可眉头却没松,“可我并无暑气侵体的热症,为何要在我的饮食里添加冰片这一味呢。” 闻言,老大夫并没急着回答,而是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鸡汤。 “银耳羹口味清淡,用药也只能用冰片这种没什么太大气味的东西。不过乌鸡汤鲜美,若是再加两味药轻易也是尝不出的。” 老大夫说着又舀起了一勺鸡汤,指着道:“这碗汤里没放冰片,放的是连翘和苏合香。” “哦,也是提神之物?”齐遥清忍不住挑了挑眉。 “是。” 这下齐遥清不解了,“可我想不明白,这都是些普通的提神药材,她为何要加在我的饮食之中。难不成单纯是因为见我这几日精神不好,想让我提提神而已?” 他顿了顿,无奈一笑,“呵,莫非真是我错怪她们了?” 谁知下一刻,老大夫面色忽然严肃起来,摇了摇头,“不,你没有。” 他最后将那盘马蹄糕端到跟前,这次没有直接开口解释,反而问齐遥清:“小少爷,我见你方才不住的揉眉心,你实话告诉老头我,最近可是觉得神思清明,但时常又会出现头晕易倦之状?” 齐遥清愣了愣,“是啊,似乎……已经持续一段时间了,明明前一刻精神还挺好的,后一刻却莫名会有种彻底的疲倦感。怎么,难不成是因为这马蹄糕里加了什么?” 老大夫看看他,又看看手中的马蹄糕,叹了口气:“马蹄糕味甜,入嘴还有清凉冰爽之感,是因为里头加了大量的薄荷。” “这我知道。”齐遥清不甚在意的点点头,“我一直觉得秦妈做出的点心吃起来有种清凉爽口的感觉,也猜出她在里头加了薄荷。” “可你知道她为何要加大量的薄荷吗?” “这……并不清楚,难道不是为了提神醒脑,让点心更为可口吗?”齐遥清如实的摇了摇头。 老大夫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叹道:“那是因为她要用薄荷盖住樟脑的味道啊。” “什么,樟脑?” 这次不待齐遥清开口,一直站在旁边的梦琪便插口道:“樟脑不是外用药么,怎么还能加入膳食里?” “樟脑确实是外用药不假,但微量加入饮食中有通关窍、利滞气、辟秽浊的功效。”老大夫不紧不慢的解释道:“然而樟脑本身有毒,一旦服用过多便会适得其反,导致头昏、呼吸困难,严重者甚至会引发惊厥、乃至昏迷的症状。” 他说着说着忍不住又叹了声:“关键樟脑此药引起的反应单看症状很难判断,除非追溯到日常饮食,否则若是遇上粗心些的大夫轻易便会被断为气血不足、脉息孱弱之症。” “所以说,就算我察觉到身体不适,请来大夫,也有极大的可能根本诊断不出来?” “是。”老大夫点点头,“这里头的樟脑只有微量,又单单被加在糕点里,汤和羹里都没有,就算检查了食物也不一定就能找得到。况且……” “况且什么?” 第41章 事发前兆 “况且什么?”齐遥清追问。 “唉,况且小少爷你的膳食里又被加了冰片、连翘那些药材,皆具提神醒脑的功效,这些药材若单用还好,可一旦与樟脑同时服用便会加重樟脑的带来的副作用。更要命的是,寻常人见你头昏只道你是这些杂药用多了,身体一时承受不起,根本联想不到樟脑上去!” 老大夫说完,齐遥清脸色沉了沉,半天没出声。 能想得出用樟脑这种看似寻常的药材来对付他一个男人,她薛含雪还真是好算计!若非那日吴染月隐约提了句,只怕时至今日他都还被蒙在鼓里,每天照常吃那些被添了樟脑的东西。 这后院里的女人当真没一个简单的。 “那您可能看出这东西我大概服用多久了?”齐遥清想了想,忽然又问。 “嗯,小少爷你且让老夫把个脉。” 齐遥清捋起袖子伸出手。 “再把舌头伸给老夫瞧瞧。” 齐遥清顺从的张开嘴,把舌头伸出来。 “唔,舌苔厚重,明显泛黄,是寒毒侵体,内有郁结之状。脉象虚浮,跳动凌乱,小少爷啊,你果然还是被这樟脑伤了根本啊……” “什么,怎么会这样!”梦寒闻言大惊失色,眼泪一下子漫上眼眶。她一步冲上前抓着老大夫的手使劲儿摇:“丁老大夫,奴婢求您,快想想办法吧,少爷是您从小看着长大的,您可不能不管他啊!” “呃呃呃,寒丫头你先放手,放手,老夫没说过不管啊……” 可怜丁老大夫一把年纪被她摇的眼冒金星,艰难的拍着她的手让她松开。 “嗯?您有办法?” 梦寒一听这话就像得了特赦令一样,赶忙停下来,一双眼睛灼灼的盯着丁大夫那张布满褶子的老脸。 老大夫揉揉脑袋缓了口气,这才道:“依老头看,小少爷这樟脑少说服用半月有余,潜移默化,这才逐渐积累了起来。不过亏得发现及时,没再继续吃下去,不然可真就没辙了。这样吧,我给你用药调理调理,等过个几年毒素彻底代谢清了,应该也就好了。” 丁老大夫哆哆嗦嗦从药箱里掏出纸笔,开始写了起来。 “哦对了,还有,这两年虽说能用药调理,可你这头昏倦怠的毛病却是短期内好不了的。小少爷,这段时间你要忌油腻,忌辛辣,忌疲惫,休息一定要充分,凡事看开些,莫要为了什么事太过操劳,可记着了?” “嗯,我记下了。”齐遥清颔首应下。 “那成,寒丫头你照着这张药方熬药,每日一次,时间最好定在晚膳后一个时辰左右。” “奴婢明白。”见丁老大夫将药方递给自己,梦寒立刻伸手接过,跟宝贝似的揣在怀里。 “好啦,时候也不早了,老头我先走了,隔几个月再来给你瞧瞧。” 老大夫见诸事都已安排妥当,遂站起身,向齐遥清辞行。 “今日之事多谢您了,可惜我如今处境尴尬,不能堂堂正正的请您从王府正门进来,委屈您走偏门,实在是遥清的不是。” 齐遥清紧跟着站起来送他到门口,恭敬的朝老大夫鞠了一躬。 “哎,小少爷这是作甚,真是折煞老头了!” 丁老大夫见状赶忙折回步子,上前扶起他,惋惜的叹道:“唉,刚刚寒丫头也说了,小少爷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就跟自己的孙子一样宝贝呢。你如今虽说嫁与雍王爷为妃,身份显贵,但个中滋味也只有自个儿知道。这日后指不准还有多少比樟脑更厉害的手段在等着,小少爷可要自己当心些。” “嗯,我明白,经此一事我心中自有分寸。”齐遥清点头应下。 “好,有分寸就好,有分寸就好啊。老头我知道小少爷打小就是个好性子的,不爱与人争,但凡事切不可过分,若真欺到自己头上来可千万别忍着,不然吃亏的还是自己啊……” 许是因为年岁大了爱说话,丁老大夫拉着齐遥清的手絮絮叨叨说了半天,绕来绕去其实就是在嘱咐齐遥清凡事忍让可以,但绝不能让这种阴毒的事再发生。 他这些嘱咐的话看似啰嗦,可其中包含的关心对齐遥清而言却再珍贵不过。 初秋的夕阳下,一个白发老人喋喋不休,一个蓝衫公子含笑倾听,这副场景温馨得让梦寒和梦琪都忍不住湿了眼眶。 梦寒忍不住攥紧了手掌,对这般温文尔雅、清俊隽秀的少爷都能下得去手,真不知道那些人的心都是怎么长的! 等老大夫终于嘱咐完了,齐遥清让梦寒将他好生送回去,直到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院门那头,这才轻叹一声进了屋。 “少爷……” 待他在桌边坐定后,梦琪替他斟了杯茶,犹豫的唤了声。 “嗯,怎么了?”齐遥清仰头冲她笑笑,指着自己对面的圆椅道:“你方才站了许久也该累了吧,坐下休息会儿吧。” 梦琪赶忙摆摆手,“不不,奴婢不累的,倒是少爷要好好休息,刚刚丁大夫不是还说你近几个月千万不能累……” 话说了一半,声音戛然而止。梦琪似是想到了什么,眉头紧蹙,抿起了唇。 她在想什么齐遥清又岂会不知,多半是担心话说多了会再触着自己的伤心事吧。 他笑着摇了摇头,不过是近几年会有些体虚些罢了,自己哪有她想的那么脆弱? “你不必介怀,我的身体我最清楚,本就不算强健,如今这么一弄也不见得就会弱到哪儿去。只是辛苦你和梦寒,每日既要盯着秦妈的小动作,又要瞒着外头替我熬药。” 梦琪一听这话连忙摆手,急眼道:“少爷跟奴婢两个这么见外作甚,奴婢能跟在少爷身边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会有辛苦一说呢!” 知道自家这两个丫头最听不得自己跟她们客气,齐遥清只笑着点点头,这个话题也就作罢。 夕阳像是个橙红的圆球,一点一点的沉下去,不久以后连最后一丝微弱的光芒也终于彻底隐没在了地平线下。 夜幕降临。 “眼下戌时刚过,就算要休息也不必这么早吧……” 眼看天色渐晚,齐遥清在简单用完晚膳后便被梦琪逼着早早坐在了榻上。 “不行!丁大夫才说少爷不能太过操劳,您这两日为前院的事操了不少心,今日自然得早些休息的!”梦琪丝毫不肯让步,固执的堵在榻前不准齐遥清下来。 “那……那你让我拿本书过来看看,打发时间。” 齐遥清见这小丫头今天认准了丁大夫的话就是圣旨,连自己的话都不听了,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只得退一步跟她商量。 哪晓得就这样梦琪都咬死了牙不同意。 “也不行!晚上看书伤眼又伤身,少爷你又向来喜欢看那些打打杀杀的兵书或者文绉绉的史书,这还不是得累着自己!” 看她这副坚决的模样,齐遥清忍不住笑道:“什么打打杀杀,兵书是教你排兵布阵的。还有,文绉绉又是什么意思?唐太宗有云: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衰,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你呀,就是这类书看少了,才养成如今这般刁蛮的性子,若是日后嫁不出去可别回来跟我哭鼻子。” 一听这话,梦琪一张俏脸顿时红了半边。她张了张嘴,试图反驳些什么,可到头来却发现自家少爷这话还真不好接,只得闭嘴作罢,那表情跟生吞了只苍蝇似的。 她是不说话了,但齐遥清可没打算这么轻易放过她。 “怎么,被我说中心事不好意思了?唔,说起来你今年也有十七了吧,是到该谈婚论嫁的年纪了。唉,女大不中留啊,我可得替你好好打算打算。” “少爷!” 梦琪这下整张脸涨得通红,跟个红苹果似的,梗着脖子跟齐遥清急道:“少……少爷这是在说什么呢,奴婢什么时候想嫁人了!哼,不嫁正好,奴婢可以名正言顺的在少爷身边赖一辈子,少爷想赶都赶不走!” “你啊,可别因为一时赌气把话都说死了,万一日后真对谁动了心,到时候……哎好了好了,你别急,别急,我不说总行了吧。” 见这小丫头好像真急了,齐遥清也不逗她了,只兀自一笑。 梦琪翻了翻眼,嘀咕道:“哼,丁大夫还说最近少爷可能精神不好,依奴婢看啊,少爷这精神好着呢!” 只是嘴上虽然愤愤不平,可梦琪手上却还是细心的抖开一床薄被搭到齐遥清腿上。 “天气转凉了,少爷身子骨本就不算好,如今又摊上这种事,还是保暖些比较好。” 齐遥清知道这会儿梦琪一切都以丁老大夫的吩咐为准,也就随她弄了。 这边主仆两个有说有笑,那边门忽然“吱呀”一声响,一个鹅黄色身影气喘吁吁的跑进来,直冲到齐遥清榻前。 “嗯,梦寒?发生什么事了,怎么急成这个样子?” 齐遥清见梦寒一张脸煞白,神情凝重,问。 “少……少爷,”梦寒大口喘着气,断断续续的同齐遥清说:“奴婢……奴婢刚刚回来的路上,正巧遇见王爷同侧夫人回府,王爷刚进门便怒气冲冲的回主院去了,那模样好吓人。” “为什么?”听到“王爷”二字,齐遥清神色凛了凛。 “奴婢躲在树丛后头听见管家说,今晚宫宴上,朱少爷见是侧夫人而非少爷跟着王爷去,一时来气,竟……竟当着皇上和众大臣的面把王爷骂了一通!” 第42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他怎么这么冲动!” 齐遥清听完梦寒的话震惊不已,他本想着这次宫宴的事能就此揭过去,可千算万算都算不到那死猪腰居然会来这么一出! 魏延曦是阑朝超一品的尊亲王,身份贵重又岂是常人能比,就是私下里朱耀紫骂一句都是要获罪的,更何况在中秋宫宴上当着皇上和众大臣的面呢! “他……都骂了什么?”齐遥清深吸口气,勉强平静下心情,追问道。 梦寒摇摇头,“具体管家没多说,奴婢也不大清楚。不过似乎是朱少爷看见侧夫人随王爷赴宴本就心有不满,后又听侧夫人与皇后娘娘谈起少爷的事,这才终于爆发了。” 齐遥清不由得皱起了眉,薛含雪跟齐颂锦两人撞到一起能搅和出什么事他闭着眼睛都能猜得出来。 齐颂锦向来是恨不得将他往死里压的,而薛含雪近来得了王爷青眼也渐渐嚣张起来,被皇后这么一挑拨哪还了得,肯定早将自己这个正统王妃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只是在这件事上朱耀紫确实太过冲动,就算再偏袒自己也不能在宫宴上当着皇上和文武百官的面骂王爷啊! 因着是首辅独子的缘故,朱耀紫从小都被众人捧在手心里,心直口快、任性随意是惯常的,脾气若真上来了十头牛都拉不住,估计今日一来火,说出的话也不会好听到哪儿去。 可他爹就算真只手遮天都不可能放任儿子骂了王爷不管,毕竟王爷是天家的人,自己再得势也不过是个外戚而已,凭什么让人家雍王不要跟自己儿子计较? 齐遥清疲倦的揉了揉太阳穴,倚靠在软垫上,一张俊俏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腰子啊腰子,你这回可真是糊涂啊! “少爷,你看现在怎么办,要不……要不去王爷那里问问,劝他莫要跟朱少爷计较?”梦寒想了想,试探的提议。 “不行,绝对不能去。” 谁知齐遥清想都没想就立即否定道:“王爷眼下正在气头上,我万万不能再去给他添堵了。因着上次那事我本就已经受他猜疑,若现在再去,只怕届时适得其反,更闹的一发不可收拾。” “那,那怎么办,奴婢怕朱少爷他……”梦寒抿了抿唇,秀眉紧蹙。 “你放心,腰子再怎么说都是首辅独子,皇上仁德,不看僧面看佛面,不会做的太过分。只是……”齐遥清顿了顿,摇头道:“唉,只是一顿罚肯定是免不了的。” 在赏罚分明这点上齐遥清对皇上还是很有信心的,魏承天给人的第一感觉亲切和气,他身上没有魏延曦这种常年征战沙场培养出的血性与戾气,更像个饱读诗书的翩翩公子。 但假如你细心观察便能发现,在他和善的外表下隐藏着的是常人远远无法匹敌的沉静与睿智。他那一双黑眸深邃的让人看都看不透,就好像自己在他面前什么*都没有,心里在想什么都能被他一眼望穿。 有的时候齐遥清甚至怀疑,齐颂锦确实聪明,可会不会到头来连自己同床共枕十几年的夫君究竟在想什么都弄不清。 目光回到现在,虽然齐遥清心里不安,但他还算镇定,相信凭借首辅大人在朝中的地位定能顺利保下朱耀紫。 “唉,只盼他经此一次能安分点,莫要再这么张扬行事。”齐遥清又叹了声,“出了这事,我这两日还是不去主院露面了。梦寒,你凡事留心些,前头有什么风声都要及时告知我。” 知道少爷面上不说,但心里肯定很担心朱少爷,梦寒闻言立刻点头道:“嗯,奴婢明白。” “行了,我也乏了,你们两个折腾一天也都去休息吧,让我一个人静会儿。” 齐遥清满脸疲色,朝梦寒梦琪挥了挥手,阖上眼倚在软垫上。 “少爷我们……” “好,少爷好生休息,奴婢两个告退了。” 见梦琪还想说什么,梦寒赶忙拦住她,熄了两盏烛灯,拉着梦琪静悄悄的退了出去。 “梦寒你刚刚干嘛拦我呀,少爷总不能在软塌上躺一夜吧!”梦琪一出来就不满的跟梦寒嘟囔道。 “嘘,轻点儿声!”梦寒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拉着梦琪走远了些,这才低声道:“我知道你担心少爷身子,但你刚刚也看到了,少爷与朱少爷一贯感情好,如今朱少爷为了少爷的事触怒王爷,少爷定是最难受的那个,我们又何必在里头扰了少爷清静呢。” “可是……” “我知道你关心少爷,可我难道不关心吗?”梦寒拍了拍她的背脊,“好了,你且听我一回,我们先回去,等明早再来,少爷的打算定是不会错的。” 听她这样说,梦琪犹豫的看了眼齐遥清屋里隐约透出的昏暗烛光,终于点了点头。 “那好吧……” 次日如往常一样,平静的让人根本看不出昨夜发生过什么。齐遥清照常起床,用膳,看书…… 梦寒侍候齐遥清用完午膳后便将一切都交给了梦琪,自己悄悄出去打探消息。 虽然少爷嘴上未说,但她知道少爷心里肯定还担心朱少爷,只是碍于尴尬的身份不能多问,所以探消息这种事只能落在她肩上。 见梦寒整个下午不在,齐遥清自然猜得出她去做什么了,所以也没多问,只静静坐在窗前看《庄子》,神情淡淡的,什么表情也没有。 但他万万没想到,事情到这儿远还没完! 申时刚过便有消息传来,朱耀紫今天与魏延曦约在千鹤楼见面,两人一言不和产生争执,最后首辅公子以鼻青脸肿被人抬回去的惨痛代价把雍王殿下的右眼圈给打青了…… “什么!” 齐遥清刚听到这个消息时只觉得喉头一股腥甜,两眼发黑,双腿一软竟差点栽下去。 扶着桌角堪堪站稳,他再没了往日的淡定,几乎是瞪着梦寒问:“你……你确定他打了王爷?” “是,因为地点在千鹤楼,朱少爷被人抬出去时鼻青脸肿的模样被许多人看了去,以至于如今不止在王府,连整个京都都传开了。甚至还有人说朱少爷与王爷已经互相不对盘很久了,今日只是恰巧爆发了而已。不仅如此,连首辅大人都被牵连进去了,说是首辅大人与王爷在朝堂上明争暗斗,朱少爷为了替父亲争口气才想去教训王爷,结果反被教训了……” 许是因为有了昨夜的事为基础,梦寒这会儿虽然脸色相当难看,但也还算镇定。 “少爷,你……你不要紧吧?”见齐遥清勉强靠撑着桌子才能站稳,梦寒神色紧张的问了句。 齐遥清摆摆手,抬脚便朝外走:“我没事,你们且在这儿呆着,我现在就去主院。” “少爷!” 一听这话,梦寒梦琪俱是一惊,挡在他跟前:“少爷你昨日不是说这个节骨眼上不能去找王爷,去了会反被猜忌的吗!这会儿若是去了,只怕眼下王爷气急,会更变本加厉啊!” “昨日不去是因为腰子仅仅是在嘴上骂了两声,只要皇上不追究,首辅大人定能将事情平息下来。可今日他都敢明目张胆的动手了,我若再不露面怎么说的过去?再者,就算王爷猜忌我,我如今也还是雍王妃,王爷受伤却连探都不探望一眼,这说的过去吗?你们莫要担心,我自有主张。” 说完,齐遥清拨开拦在跟前的梦寒与梦琪,匆匆朝外走。只盼腰子没把王爷伤的太狠,不然就算首辅大人本事再大,皇上再想袒护他,恐怕都敌不过满朝武将的滔天怒火。 魏延曦是谁,他可是阑朝尊贵的雍亲王,他们赫赫有名的战神啊!居然连着两天被首辅公子又骂又打!只怕这些本就因在朝中不受待见的武将们此刻心潮难平,巴不得冲上前为雍王殿下好好出口气呢。 齐遥清这样想着,心下更加担忧,他加快了脚步,几乎要跑起来。 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出自己的院门,便看见一抹墨色身影只身一人杀气腾腾的走了进来。他右眼眶上顶着一个滑稽的青黑印迹,身上再没了往日的冷漠与肃穆,目光狠厉的像是要当众剜了他似的。 “齐……遥……清!” 魏延曦看见眼前人,一字一顿的念出他的名字。 他一个箭步冲上来,伸手攥住齐遥清的衣襟,死死盯着他的眼睛,那视线锋利的仿佛长剑一样要将齐遥清整个人彻底剖开。 “枉本王信你,你为什么要骗我!” 他双眼瞪的通红,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 第43章 得知真相 齐遥清被他攥着衣襟,以一种别扭的姿势拉到身前,忍不住皱起眉头。 魏延曦刚刚那个问题一出口他便知道糟了,朱耀紫今日定是一时脑热将该说的不该说的通通都说了出来,恐怕这会儿魏延曦已经知道他就是十年前的小七姐姐了。 齐遥清一张脸苍白如纸,上头一点血色都没有,他微偏过头,不愿正面对上魏延曦猩红的双眼,深吸口气努力维持平静。 “回答本王!” 见他偏过头去,魏延曦用剩下的那只手一把钳住齐遥清的下颌,逼迫他转过头来看着自己。 因为常年带兵打仗的缘故,魏延曦的力气远比一般人大,此刻他因为怒气失去了理智,手上的劲道也没个控制,齐遥清闷哼一声,眉头皱的更深了。 他一张清俊儒雅的脸此刻因为疼痛变了形,只觉得自下颌处传来钻心的痛感,魏延曦力气大的像是要将他整个下巴卸下来似的。 “王爷……嗯,要臣……回答什么……” 虽然下颌疼的眼前发黑,但齐遥清并没有做出什么反抗的动作,反而顺从的抬眼望向魏延曦,断断续续的问。 “哼,回答什么,你还敢问本王回答什么?”魏延曦怒极反笑,“枉本王信你,可你呢,今日若不是朱耀紫一时嘴快说漏了,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瞒着本王,嗯?” 一想起今日在千鹤楼朱耀紫对他说的话,魏延曦就觉得心抽的慌。 “中秋宫宴带个侧室去参加,反把正妃撂在府里,雍王殿下还真是我阑朝自开国以来最独树一帜的一个。”朱耀紫坐在魏延曦对面,冷哼一声,不阴不阳的说道。 魏延曦冷冷看他一眼:“王妃身体不适,本王体谅他让他留在王府休息,难道不应该?再者,本王带谁去参加宫宴与首辅公子有何干系,本王倒不知首辅公子的手都已经伸到王府内宅来了。” “你以为我想伸?”朱耀紫对此嗤之以鼻,“你若做事没有偏颇鬼才愿意管你呢!我阑朝祖制明文规定,凡逢中秋、端午、新岁宫宴,宫中六品以上妃嫔皆需参加,而为臣者需携正妻与嫡系子女共同赴宴。这些条例清清楚楚写在那儿,王爷以前没有家室,独来独往也就罢了,怎么如今后院姬妾成群道连这些基本的规矩都不晓得了?” 朱耀紫说的其实没错,宫宴是本朝规格最高的宴会,由皇帝做东,广泛宴请各方官员,以示皇恩浩荡。 魏延曦身为阑朝一品亲王,自然应该以身作则,以前没成婚时自己一个人去也就算了,如今王妃刚过门,第一次宫宴便连面都不露一个,着实不妥。 脑海中浮现出齐遥清那天疏远淡漠的模样,魏延曦莫名觉得胸口堵得慌。那几天自己因为他的事心烦不已,好嘛,反观他倒像个没事人似的,让他在院中休息他还真就消消停停的呆在院里,每天看看书、喝喝茶,悠哉得很。要不是自己着人去喊他,恐怕他能就这么在院里呆上一辈子! 魏延曦很气闷,气齐遥清的逆来顺受,气他对什么都毫不在意的态度。明明他才是自己正统的王妃,怎么总给人一种薛含雪才是王府后院当家人的感觉? 想到薛含雪那个女人,魏延曦眸色黯了黯。这次宫宴的事她明里暗里在自己跟前提过好几次,一会儿说许久不见爹娘也不知他们近况如何,一会儿又说以往入宫时遥遥见到王爷一面心中多么欣喜。话里话外无非是想让自己舍了王妃,带她赴宴。 魏延曦心中冷笑,以为他是那种温香软玉在怀,撒个娇便失了理智,什么都会答应的主儿? 薛含雪自进府以来,虽然明面上最得宠,但他其实从来都没碰过她。哪怕她上次大晚上跑到主院脱光了衣物站在他面前,哭着求他要了自己时,他都看也没看一眼,径直出了门。也不知她到底哪来的底气认为自己才是他最喜欢的那一个,连带着王妃都从来不放在眼里。 不过这也不能全怪她,毕竟王妃自己也很配合不是?你瞧瞧,不过就问了句“王妃可要与本王同去”,他就一口回绝,还说什么“天气转凉,染了风寒,怕扫了王爷的兴致”,这不摆明了就是在找借口么! 他都这般配合了,魏延曦还有什么好推拒的,一时气恼,心想索性成全薛含雪算了,这样一来他也算如愿了是不? 真是个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不上心的人。魏延曦忍不住攥紧了手心。 不过这种王府内院的私事自己清楚也就罢了,他朱耀紫凭什么插手。上次因为齐遥清的恳求让他毫发无损的走了,怎的今日还这么不知收敛! 魏延曦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他见到朱耀紫在他面前维护齐遥清时心里就会油然腾起一股怒火,压都压不下去。 “本王倒不知,首辅公子与王妃竟然情深至此,凡事都要争着替他出头。”他阴恻恻的来了句。 朱耀紫一听这话脸顿时沉了下来,“我想我上次已经把话说的很明白了吧,来王府是我一个人的主意,跟小清一点关系都没有!还有,魏延曦我告诉你,别以为你是王爷我就不敢把你怎么样,你要是敢伤小清一根汗毛我绝对不会饶了你!” “呵,首辅公子还真是大言不惭。小清?本王王妃的名讳也是你叫的吗!”魏延曦声音并不响,但其中蕴含的强大压力不容小觑。 朱耀紫被他气的心肝儿疼,咬牙切齿道:“是啊,我喊他小清喊了二十年了,就算你不让喊又怎么样,他乐意应我呀!倒是你,记挂你那个小七姐姐也有十来年了吧,可如今人站在你眼前连认都认不住来,哈,雍王殿下还真是叫人笑掉大牙!” 一听到“小七姐姐”四个字,魏延曦不由得神色一凛,瞪着朱耀紫问:“你……你怎么会知道小七姐姐,是王妃他……” “王妃王妃,在你眼里他就是个王妃是吧!”朱耀紫扬声打断他的话,“除了王妃两个字你还叫过他什么,你是不是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嗬,真是可笑,天天念着你那什么小七姐姐,你有本事回去试试,喊一声看他应不应你啊!” 朱耀紫顿了顿,忽然嘲讽一笑,“哦对了,你好像还不知道吧,这‘小七’两个字最初可还发源于我呢。哈,你耳朵背,就听了个谐音,弄到现在连人是谁都分不清,你说你是不是愚蠢至极!” “你这话什么意思?”魏延曦震惊的看着他,假如自己没理解错的话,朱耀紫的意思是…… “你觉得世上真能有两个人长这么像吗?哈,魏延曦,别告诉我你一直以为小清还有个失散多年的同胎妹妹。你再给我好好想想,当年雁秋山上,他走之前你听到的到底是什么,‘七’还是‘清’!” 朱耀紫愤声吼道,眼里的讽刺一览无余。 话音落,魏延曦愣在那里半天没有动静。片刻之后他忽然猛地站起来,一掌拍在桌上,愤怒的指着朱耀紫道:“你莫要胡说,她分明就是女子!” “哈哈哈,魏延曦啊魏延曦,我真不知该说你什么好。”朱耀紫见状也跟着站起来,丝毫不惧的平视魏延曦:“穿女装就一定是女的了?看看你这样子,小清怎么可能把一切都告诉你。你毁了小清的前途,毁了他一辈子,以后就好好抱着那个没影的小七姐姐做美梦去吧!” 说完,朱耀紫一拳砸在了魏延曦脸上…… 第44章 只求离开 “王爷……” 耳边传来清冽的声音,一如往昔般温和,唤回了魏延曦的神志。 “臣……其实并不想瞒着王爷,只是……”齐遥清死死咬着苍白的嘴唇,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到底该说什么好。 “你还有什么可解释的。” 魏延曦忽然松开钳制住他的手,颓废的往后退了两步,双手背于身后,神色悲哀的道:“十年了,本王念了你十年了,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能再见你一面。可如今呢,终于见到了,却是这样一个结局。” 魏延曦定定的望着齐遥清,似是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那个明明不存在,却被他思念了十年的人。 他忽然开始怀疑,自己对小七姐姐执著十年究竟是对是错了。 从那年雁秋山一遇以后,小七姐姐就像是他心中仅存的一片净土,支撑他熬过宫中互相算计、互相践踏的漫长岁月,支撑他在战场上一次次闯过鬼门关,屹立不倒,为的只是此生能再见她一面。 本以为待自己功成名就,班师回朝,鲜衣怒马少年时,能如愿许她嫁衣红霞、一世荣华,却不曾想,如今嫁是嫁了,娶也娶了,最后却落得这般田地。 世事无常,真是天意弄人。 齐遥清站在不远处,静静的看着魏延曦,看他一贯坚毅的脸上难得浮现出深重的无力与痛苦,一时间进退两难。 他早就猜到了如果让魏延曦知道事情的真相会后有什么结果,所以他本不愿告诉他的。 可如今……终究还是瞒不住了。 “事到如今,本王也没什么可说的了,也罢,就当是本王十年的真心付错了人罢。” 这会儿的魏延曦哪还是那个战场上叱咤风云的雍亲王?他身上再没了先前的硬气,整个人都颓然垮下来,神色淡淡的,偏过眼不愿再看齐遥清那张令自己肖想了十年的脸庞。 齐遥清低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复杂的望了魏延曦一眼,咬咬牙忽然一狠心掀袍跪了下来。 “王爷,”他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颤抖,缓缓道:“十年前雁秋山之事未能如实告诉王爷,是臣的错,如今王爷有何责罚,臣都甘愿接受。” “罚?本王罚你做什么……”魏延曦苦笑着摇摇头,“本王喜欢你十年了,恨不得把最好的一切放在你跟前,如今又有什么可罚的。” 他的声音听上去疲倦不堪,齐遥清知道他今日定是受了不小的打击。可即便心下不忍,自己还是得在他的伤口上再撒一次盐。 “王爷,”齐遥清垂下眼,轻声叹道:“既然王爷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始末,那臣……也算完成任务了。臣恳请王爷能够依照当初之约,赐臣一纸休书,让臣离开京都,以后再不出现在王爷面前。” “呵,完成任务,你瞒了本王这么久,如今还好意思说自己完成任务。”魏延曦苦笑着摇摇头,下一刻却忽然回过味来,不敢置信的望向齐遥清:“你……你要本王休了你?” 在得知十年前事情的经过后,魏延曦气过,恼过,甚至恨过,他想要当面质问齐遥清,明明早就知道事情的真相,为何还要瞒自己那么久,对自己付出的一片真心权当看不见。 可他从没想过要休了他,一点都没有。 这是他盼了十年的小七姐姐,是他这辈子最想拥有的人,如今适逢皇兄下旨,他明媒正娶将他迎进门当王妃,就算是个男子,他也不愿就这么放任他离去。 他不想让他走! 此刻魏延曦心里很清楚:他不想让齐遥清走! “是。” 齐遥清脸上依旧淡淡的,抬头看了魏延曦一眼,很快又垂下去道:“当初王爷曾答应臣,等找到小七姐姐的那一日,就放臣离开,还臣一个自由之身。如今虽然臣有罪,但不管怎么说人都算找到了,臣自然也不该继续留在这里,还望王爷能……” “不许走!” 魏延曦攥紧拳头,疾步向他走来,在他两步远的地方停下,死死盯着他道:“本王用十年时间等来了你,识出了你,可你如今却执意要本王休了你,那本王这十年的相思到底付给了谁,难道全是镜中花,水中月,根本不堪一击么!” 他说的悲痛不已,齐遥清听了只觉得胸口绞的生疼,一时间额上冷汗直冒,面色苍白如纸。 他跪坐在地上,用手隐蔽的撑着地面,勉强支撑住自己上身的重量,努力扯出一抹笑意,温和的望着魏延曦道:“王爷,人生不如意事十有*,臣既已耽搁了您一个十年,就不该再耽搁了。” “您问十年相思付给了谁,臣只能说,您并没有付错,只是那人是十年前您眼中的小七姐姐而非如今的臣。王爷细想,若臣不是小七姐姐,您今日还会想要留下臣吗?既然您喜欢的,思念的人都不是臣,又何苦把臣困在这儿呢……” “可是……” 魏延曦想要分辩,却不知有什么可分辩的。齐遥清说的并没错,自己心心念念惦记着的是十年前的小七姐姐而非眼前人。自他嫁入王府以来,自己虽不算苛待他,却到底也没真正善待过他。 他是一个很不错的人,相貌清俊,性格随和,学识渊博,文采斐然,他本身……其实并不惹人讨厌,不是吗? 可因为他姓齐,出身盛国公府,是齐颂锦那个毒后的弟弟,被皇兄一道旨意赐进雍王府,自己满腔怒火无处宣泄,自然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 魏延曦扪心自问,假如齐遥清不是小七姐姐,还会不会想要留下他? 应该……不会吧。 既然如此,自己还有什么理由强迫他留下来呢。 齐遥清静静的望着魏延曦,看他一个人眉头深锁,两眼无神,呆呆的看着地面不知在思考些什么,终于还是心软了,忍不住再度开口。 “王爷,”他轻声说着,“其实臣心里……一直很感激王爷。” 魏延曦闻言抬眼望他,不解道:“为什么,本王待你……应该并不算好。” 谁知齐遥清却笑着摇了摇头,“王爷,好不好并不是表面上的嘘寒问暖,而是源于心底的善意。” 明明自己也未曾尝过情滋味,可齐遥清这会儿教育起魏延曦来倒还真挺像回事。 “臣感激王爷,不是因为入府之后王爷对臣有多少照顾,而仅仅是因为在臣最落魄的时候,王爷曾三度向臣伸手。” “三度伸手?” “是。”齐遥清点头。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之前听到腰子的消息时受了惊吓,这会儿又在冰冷的地面上跪了太久,齐遥清的脸色愈发不好看,耳朵嗡嗡作响,身体也越来越软。 但他还是强撑着跟魏延曦把话说完。 “那日出嫁,臣未经前院,由腰子领着直接从自己院子出来。臣本以为王爷心中有气,定会给臣难堪,却没想到王爷朝臣伸出了手,还唤臣一声‘王妃’。这是第一次。” “父亲在来客面前失了面子,追出门来,当众斥责臣不知礼仪孝悌,更与腰子发生了争执。是王爷出声叫停,化解纷争,避免国公府与首辅府结上仇。也就是那时,王爷再度向臣伸出了手,问臣是否愿与您回去。这是第二次。” “后来回门那日,国公府门口,王爷在前,臣远远落在后头。原以为王爷不会在意臣,谁知您却停下脚步,回头唤臣一声,朝臣伸出了手。这是第三次。” 齐遥清一一细数着以往种种,语气平淡温和,就像一杯春日午后的温茶,含在口中,虽没有浓郁的香气却能让人铭记。 正是这种看似琐碎的小事,才往往更能打动人心。 “臣知道,皇上逼王爷娶臣,王爷也是不愿的。但不论如何,王爷终究还是给了臣应有的尊重,臣自然感激。”他的喘息明显急促起来,额间也隐隐有冷汗往外冒,不过魏延曦此刻正沉浸在极度的震惊中,并未察觉罢了。 “如今王爷知道了十年前的真相,想来对小七姐姐的执念也能放下了。既是如此,臣更不该继续留在王爷身边,平白毁了您的姻缘。王爷气度不凡、声名显赫,理应有更好的良缘,臣只盼有那么一日,能再听闻王爷的喜讯,得知王爷安好,王妃安好,也就……足够了。” 说到最后,齐遥清气若游丝,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干了一样。他最后朝魏延曦扯出一抹温润的浅笑,再支持不住沉重的身躯,眼前一黑,缓缓向后倒去。 他的笑容和煦而温暖,清澈依旧,一如十年前的模样,却比十年前更多了分岁月浸透出的儒雅与内涵。 魏延曦怔了怔,第一次觉得,兴许比起十年前的小七姐姐,自己更喜欢……眼前的他…… 第45章 休书 “嗯……” 齐遥清轻哼一声,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眼皮此刻像有千斤重,怎么都睁不开。 “少爷您醒了?” 耳边传来梦琪的声音,里头夹杂着深深的担忧。齐遥清蹙了蹙眉,终于缓缓睁开眼。 头顶是浅蓝色的床帐,身上盖着一床柔软的锦被,齐遥清发觉自己正躺在卧房里。 他稍稍侧过头,发现梦寒和梦琪都守在床前,两人见齐遥清醒来,俱是惊喜的笑了起来。 “少爷可算舍得醒了,您若是再不醒,只怕梦寒眼睛都要哭瞎了呢。”梦琪见齐遥清苏醒,接连两天高悬的心总算咽回了肚里,这会儿长舒口气,忍不住打趣道。 “梦琪你胡说什么呢!” 梦寒这会儿也高兴得很,听见梦琪的话恼羞成怒的瞪她一眼,这才凑到齐遥清跟前,关切的问:“少爷,您感觉怎么样了,可还难受?要不要奴婢去请大夫来瞧瞧?” 齐遥清望着梦寒,她那双漂亮有神的眼睛这会儿还真红通通的,眼圈浮肿,一看就是哭过。 齐遥清对她微微一笑,撑着床榻坐起来靠着软垫道:“我没事,只是还有些疲倦罢了,你们不用担心。对了,我睡多久了?” 声音听上去有些嘶哑,说话时喉咙也传来轻微的刺痛感,齐遥清忍不住掩嘴轻咳了两声。 梦寒一听齐遥清的声音便知道他是因为睡太久,长时间不说话,又没有水的滋润,嗓音有些变调。她很体贴的替他倒来一杯茶,这才答道:“少爷已经睡了快两天了,连太医都来了两趟。昨晚上梦琪去把丁大夫请来,丁大夫说您是因为一下子压力过大,身体负担不住,这才昏过去的。” “太医?”齐遥清接过茶杯浅抿一口,觉得嗓子好受些了,狐疑的问她:“怎么连太医都惊动了?” 这回梦寒还没开口,梦琪就急着接话道:“哎呀少爷还不知道吧,前天您不知何故昏倒在院里,还是王爷把您抱回来的呢!” 齐遥清愣了愣,“王……爷?” “是啊是啊!”梦琪煞有其事的点点头,“当时王爷那张脸沉的把奴婢两个都吓坏了,就见王爷怀里抱着少爷,看都没看我们一眼,直接走到床边把少爷放下,还很细心的替您盖上薄被,然后匆匆出了门。没多久后便有太医来了。” “梦琪,别说了。” 见齐遥清一听到是魏延曦把他抱回来时脸上的笑容又淡了下去,梦寒拍拍梦琪的手背,小声提醒了句,示意她安静些。 “啊?哦,好吧……”梦琪愣了一下,委屈的扁扁嘴,但还是乖乖住口不再提了。 “王爷他……这两日还来过吗?”齐遥清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 “嗯……王爷不曾来过,不过倒是遣梁侍卫又来过两次,说是奉王爷的命带宫里的章太医来给少爷复诊。” “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少爷气虚体弱,是娘胎里带出的不足,再加上最近天气转冷,这才更显得体虚。”梦寒叹了口气,不满的嘀咕道:“丁老大夫果然没说错,哪怕是宫中太医的医术也不过如此。” 哪知齐遥清对此却是不以为意,他低声一笑,摇头道:“呵呵,你以为挂了太医的的名头,医术就都是顶好的了?宫中太医也分等级,最好的御医不过那几个,这几日又得了皇上的圣旨替皇后保胎,肯定天天在凤来宫转悠,哪有功夫来理会我这儿的事?至于剩下的嘛……自然就逊色多了。” 他顿了顿,又问:“那除此之外可还有什么事?” 听了这话,梦寒忽然露出犹豫的神色,与身边的梦琪对视一眼,欲言又止。 “怎么了,可是腰子出事了?”齐遥清见她两人一下子都蔫了下去,以为是朱耀紫出事了,着急的掀开被子就想下床。 “不不,少爷不必担心,朱少爷很好。” 梦寒见状赶忙拦住齐遥清,解释道:“昨日梁侍卫来时说,王爷知道上次朱少爷自己也伤得不轻,所以那事便作罢不提了,少爷不必挂心。只是……” 听她这话,齐遥清点点头,这才再度倚回榻上,任梦寒帮他把薄被搭好。 “只是什么?” 梦寒犹豫的看了她一眼,咬了咬嘴唇,轻声道:“嗯,梁侍卫昨日还说……嗯还说……” “别吞吞吐吐的,到底还说什么了?”齐遥清忍不住催促道。 梦寒咬咬牙,终于如实道:“梁侍卫还说,王爷让他转告少爷,他不拘着你了,若真想走便走吧。休书近几日他会写好让人送来,届时也会禀报圣上。哦还有,王爷还说以后有什么事他都会担着,让少爷安心养病,莫要操心,等病好了再离开王府也不迟……” 齐遥清听完,愣了愣,没什么反应,神情还是淡淡的,片刻之后才点了点头道:“嗯,我知道了,那你们最近有空就收拾收拾东西,等我好些了便离开雍王府吧。” 两人闻言相视一眼,俱是没做声。良久,梦琪才试探的问:“少爷,您真的打算……就这么走了?” 齐遥清抬头看她一眼,有些好笑的问:“怎么,你不想走?” “不不,奴婢不是这个意思!”梦琪赶忙摇头,扁了扁嘴,嘟囔道:“奴婢……奴婢只是觉得那日看王爷对少爷还挺好的……” 是啊,肯放下身段把昏倒的他抱进屋,又去太医院为他请来太医诊治,魏延曦能做到这份上也确实不容易…… 齐遥清的目光越过两人望向窗外,那片湛蓝的天空。脑海中浮现出那人那天失望难受的模样,齐遥清觉得自己的心又揪到了一块儿去,疼得慌。 “行了,不提这些了,他对我好也罢,不好也罢,如今说这些都没用了。我来王府不过一月有余,东西应该也没多少,你们这几日得空便做些准备,我们尽量在七日之内离开。” 他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梦琪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点点头,跟着梦寒退下了。 见两人消失在门口,齐遥清终于松懈下紧绷的身体,整个人瘫在软垫上,用胳膊挡住了眼睛。 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自己顶着雍王妃的名头,堂而皇之的住在雍王府,惹得多少人羡慕不已。只是说来可笑,自己对一切都还没熟悉呢,竟然就要离开了…… 也不知到时雍王休妻的事情传出去会引起多大的轰动,只怕头一个跳起来的就是齐颂锦吧。 可他说有什么事他都会担着,让自己安心养病,莫要担心。 嘴角泛起一丝苦笑,齐遥清摇摇头,也许梦琪说的没错,魏延曦……真的待他不错。 院门前。 “王爷,您真的……不打算进去了?” 梁威见魏延曦已经在王妃院门前站了许久了,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句。 闻言,魏延曦垂下眼,沉默不语。 梁威觉得自家主子简直窝囊的没话说了,明明心里担心王妃的身体,却不知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死活就是不肯露个面,连太医还是王爷找来以后特地让自己领过去的。 这两天王妃昏睡不醒,连带着王爷也寝食不安,整日里心不在焉的,连朝都不去上,每天就只知道坐在书桌前,对着窗外的桂花树发呆,也就只有守在王妃院里的影卫来禀报情况的时候才会有些反应。唔,这么说来就连先前看似最得宠的薛侧夫人都被两次拒之门外。 梁威怜悯的看着自家王爷,明明心里最在意的是王妃,又何必为了一时赌气去宠什么侧夫人呢。明明成亲以来夜夜独自睡在主院,却还要在王妃面前表现的好像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似的,实在是…… “唉……”梁威忍不住叹了口气。 “你叹气做什么?”魏延曦听见梁威在自己身后那恨铁不成钢的一声叹,不禁有些好笑的回头问。 “啊?啊,没有没有,属下只是……”梁威挠挠头,支支吾吾半天,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解释。 “你觉得本王应该进去吗?” 听见王爷问话,梁威快速掩去先前的尴尬,不假思索便点了点头。 “为什么?” 梁威一介武夫,脑子比较直,再加上对感情的事一窍不通,天真的以为你对我好我就该对你好,所以一脸理所当然的说:“王爷这两天一直在替王妃担心,一听说王妃醒了便赶过来,这些属下看在眼里,可王妃并不知道啊,没准王妃这会儿还以为王爷您根本不管他呢。” 魏延曦觉得自己这个护卫脑子还真够直的,齐遥清要真能在心里怪他不去探望那就好了。 “你以为他希望本王管他?他一心想本王休了他,如今终于得偿所愿,高兴还来不及,又岂会想见到本王呢。” 梁威不禁抽了抽嘴角,瞧王爷这别扭样,患得患失的,就跟那些初动芳心的小姑娘似的…… 呸呸!说谁小姑娘呢!王爷英名在外,又岂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 梁威在心里狠狠闪了自己一巴掌,暗骂自己怎么又随便腹诽起王爷的坏话来了…… “算了,梁威,我们回吧。” 魏延曦没理会身后一直在做小动作的梁威,轻叹一声,返身朝主院走去。 既然知道他醒了,身体状况还不错,也就够了。 第46章 两处愁 “少爷,您看这些饰物……可要一并带走?” 齐遥清既然给定了七日为期,梦寒跟梦琪自然不敢含糊,又照顾他一日后便开始着手准备起离开的东西。 因着在雍王府住的时日并不久,出嫁时国公府贴补的东西又不算多,所以真打包起来也没多少东西可带走的。 齐遥清看了眼梦寒手中的盒子,里头放着几块素净的玉佩与香囊,是嫁过来以后魏延曦断断续续赐的。只是因为齐遥清一贯不喜欢在身上佩戴饰物,所以这些东西大都被放在盒子里无人问津,如今要走了才被翻出来。 他伸出手,随意拿起一个锦蓝色的香囊凑到鼻尖嗅了嗅。上头并无那种女子所用香囊特有的浓郁香气,只有淡淡的草药气息,倒算是好闻。 他浅浅一笑,将香囊又原封不动的放了回去,合上木盒的盖子,对梦寒道:“既是之前王爷给的,便算是雍王府的东西,留下来吧。” “是。”梦寒点点头,将木盒又放回柜架上。 “少爷,容奴婢多嘴问一句,您这次离开雍王府后……是打算再回国公府吗?”梦寒放好盒子,想了想,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齐遥清。 “是啊,回去吧,清水苑不是还空着么,不回国公府我还又去哪儿呢。” 齐遥清漫不经心的应了声,脑海中却在想着另一番事情。 那日他与魏延曦说得很明白,经此一别后,此生再不踏足京都半步,定不教雍王爷再见着他这张脸。这也就是说,未来他连国公府都是不能留的。 “梦寒,”齐遥清忽然抬头问:“若我说,我以后将离开京都,当个像老师那样四方游学的学士,你与梦琪可愿去腰子那里,让他照顾你们?” 梦寒一听这话当即愣住了,颤着声音问齐遥清:“少……少爷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要赶奴婢两人走吗?” “不,不,你误会了。”齐遥清摇摇头,耐心解释道:“我离开京都后日子必定不会再过的这般舒坦,你与梦琪两个自小跟着我,情分非比寻常,腰子那人虽然有时嘴上坏了点,做事也欠妥当,可心还是好的,你们若是去了首辅府他定不会亏待你们,这样我也放心些。我的未来如何我自己都不知道,你们两个又何必跟着四处奔波吃苦呢。” “奴婢不觉得苦!” 齐遥清话还没讲完梦寒就拼命摇头,她先前问那话只是因为担心少爷回到国公府后会因为被王爷休一事受到不公正的嘲讽和冷待,倒不知少爷竟存了这样的心思,想丢了她们两个学董先生当年那样四方游学。 “奴婢与梦琪自小跟了少爷您,享了不知多少福,如今少爷孤身离开,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怎么行!”梦寒神情恳切,难得强硬起来,到最后赌气竟似的说:“少爷,这话您跟我说说也就罢了,若是被梦琪听去还不知要跟您怎么闹呢!” 见这小丫头开始闹脾气了,齐遥清心里真叫是无奈至极,本来自己好心替她们安排更好的出路,没想到弄到最后这两人不仅不愿还跟自己杠起来,真是被惯坏了。 不过连一贯温柔稳重的梦寒都拒绝得这样彻底,齐遥清不用想都能猜得出若是让梦琪那个暴脾气知道自己的决定后会有什么反应…… “唉,我也就是随口一提,你们若是不想去便……再说吧。” 齐遥清笑了笑,却到底没把话说死。京都是整个阑朝最安全的地方,两个平日里足不出户的弱女子实在不需要再跟着自己到处跑。 “对了,少爷,您为什么要回国公府而不去朱少爷那里呢?”梦寒忽然一拍手道:“您若是就这么回府,指不准夫人姨娘她们要怎么挤兑为难,倒不如去朱少爷那里,住的还能舒心些。” 梦寒想的很美好,朱少爷与自家少爷一向交情好,如今少爷有难前去投奔,朱少爷定然不会拒之门外,这不比回国公府看夫人姨娘的冷眼要好多了嘛。 “不,你想的太简单了。” 谁知齐遥清当即摇头,“若是以前,我去腰子那里借住几日倒也没什么关系,可如今因为我这亲事,腰子先是在迎亲那日得罪了皇后与父亲,接着在宴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大骂王爷,后来甚至瞒着首辅大人私自约王爷出去还打了他一拳,呵,最后把自己也弄得个鼻青脸肿的模样,你觉得首辅大人如今还会欢迎我这个灾星吗?” 他说这话并不是危言耸听,要知道朱耀紫是朱首辅唯一的独子,自小就被全府捧在手心里,宝贝的不行。这回为了自己这个所谓的朋友,朱耀紫又是得罪当朝亲贵又是弄得浑身是伤,首辅大人能不来找自己算账已经很不错了。 指望首辅府能收留他?齐遥清忍不住轻笑一声,真是痴心妄想。 “腰子能把自己管好我就谢天谢地了。再者,不管怎么说我都出身盛国公府,如今虽说被休,但绕过国公府寻其他去处总是不妥的,就按我说的去做吧,你这两日着人去清水苑收拾一下,四日后我们便离开。” 从雍王府到国公府,不过是换个地方继续受冷待罢了,又有什么区别。 四天时间过的很快,太阳朝升夕落,周而复始,齐遥清总是像往常一样坐在书桌边,一手撑着下颌,一手举着一本连名字都没看清的书,视线穿过窗户望向远处的蓝色天空,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哎梦寒,你说少爷没事吧,这都发了多少天的呆了,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梦琪站在门边,扯了扯梦寒的衣袖,指着不远处坐在窗边发呆的齐遥清小声问。 “能有什么事?”梦寒叹了口气,“明日就要走了,估计饶是少爷这般沉着冷静的人也多少有些担忧吧。” 谁知梦琪闻言不屑的摆摆手:“不可能不可能,你看当初少爷出嫁前一日都没有这般过,还不是该吃吃,该睡睡,这回不过是离开雍王府罢了,哪能就这么担忧上啊。” 顿了顿,梦琪忽然露出一抹贼笑,凑到梦寒耳边嘀咕道:“哎,你说会不会少爷其实心里是喜欢王爷的,只是自己不肯承认而已,如今要离开了,心里开始挂念了?” “怎么可能!” 梦寒一听到“喜欢”两个字就皱着眉摇头,“少爷这一个多月来连王爷的面都没见过几回,大部分时间都被关在院子里不给出去,哼,还被那薛侧夫人算计得拖垮了身子,怎么可能喜欢上王爷呢!” 见自己的猜想才冒了个苗头就被梦寒毫不留情的直接拍死,梦琪这下不乐意了,不满的叉腰道:“谁说没见过几次面就不能喜欢啦,照我说王爷对少爷还是挺关心的,你看那天他把少爷抱到床上的时候动作多轻呀,我看王爷给少爷盖被子时表情可温柔了,根本就没有以前听说的那样不近人情嘛。” “那不也就那一天而已,你看看之前,王爷什么时候对少爷温柔过了?哪次不是冷眼相待,宁可看侧夫人都不肯看少爷一眼。你倒是说说,少爷除了是个男子,哪样不比薛侧夫人强?论相貌,薛家的人比得过咱们先夫人年轻时的模样吗?论才华,她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子能有少爷这样满腹经纶、见多识广吗?论品德,薛侧夫人敢指使人给少爷下那种阴狠的东西,少爷身体本就不算好,这一弄更是加重了不少,她就不怕以后遭报应吗!” 梦寒难得激动一回,主要是忍耐薛含雪太久了,在得知她给齐遥清用樟脑那天梦寒差点没气昏过去,只是因为齐遥清的叮嘱,才生生将这口气咽下去罢了。 但今天不一样啊,既然明天要走,那今日索性爆发一下,也算在嘴上替齐遥清出了口恶气。 可她说完半晌,却见梦琪只是呆呆的望着她身后,一点反应都没有。梦寒心里咯噔一声,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吞了吞口水,暗骂自己怎么一下子急火攻心把话说多了,正欲回头便听身后传来低沉的一声问。 “你刚刚说,薛含雪给他下了什么?” 这声音……是王爷! 第47章 离别在即 梦寒脸一下子白了,少爷还在里头坐着呢,他之前千叮咛万嘱咐,既是要走,就莫要再生是非,樟脑一事若是传出去指不准要惹来多少不必要的麻烦,不提也罢。 如今要是给他知道自己因为一时心直口快被王爷听见薛侧夫人暗算他的事……梦寒下意识的咬住唇,那可就糟了! 她勉强平定下心神,转过身,朝魏延曦福身行了一礼,摆出一脸无辜的样子问:“奴婢参见王爷,王爷……是来找少爷的?” 哪知魏延曦根本不吃她这一套,追问道:“你给本王说清楚,薛含雪到底给他下了什么!” 魏延曦容貌生得棱角分明、不怒而威,又一向喜穿颜色凝重的墨袍,若是沉下脸来让人根本不敢接近。这会儿瞪着梦寒低吼一声,把梦寒吓的浑身一颤,张了张口不知该说什么好。 “没下什么,王爷不必为难她。” 内室传来熟悉的声音,魏延曦下意识抬眼望去,只见齐遥清正绕过屏风,朝他走来。 他身上仍旧是那件颜色清淡的浅蓝布衫,没有任何奢华的装饰,就像这个人一样,温温和和,平平淡淡。 他的脸色还有些苍白,一双漂亮的嘴唇也没什么血色,看得出纵使静养了七日却也没能恢复以往的精神。 魏延曦记得,他先前安排在齐遥清院中的影卫曾说过,王妃的身子骨并不好,似乎从小到大都是如此,前不久还悄悄从外头请来一名老大夫,自那以后更是每日都喝药调理,从未间断。 只是那时魏延曦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与朱耀紫之间的斗争上,并未过多理会这些事罢了。 可是今日听这丫头话里的意思,似乎齐遥清变成如今这般病弱的模样全是被薛含雪害的! 他仿佛又看见了那日院中,自己因为他的隐瞒怒火难平,可这个人跪在地上,对他温和一笑,然后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软软的倒下去,若非自己及时接住,揽他靠在身上,只怕那白净的额头都要磕出一个窟窿来。 魏延曦闭了闭眼,敛去眼里的一切焦躁,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冷静,问齐遥清:“你实话告诉本王,她到底给你下了什么。” 齐遥清摇摇头,并不打算解释,不过目光却移到了魏延曦的右眼眶上。 也不知朱耀紫那天到底是用了多大的力气,这么多天过去了,魏延曦的眼眶居然还留有淡淡的青色印迹,放在一张冷峻的脸上委实有些滑稽。 他有些不自然的偏过眼,没再看魏延曦的脸,只是轻叹道:“什么都没有,梦寒无知,说错了话,王爷莫要当真。臣明天一早就走,王爷今日……是来为臣送行的?” 人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他们两个做了一月夫妻,也不知这恩积下了多少,能换来临行前他的一次相送么? 魏延曦愣了愣,齐遥清这话题转移的如此明显,分明就是在掩饰,不愿将事实告诉自己。 他的眼神忽然黯淡了不少,沉默许久才顺着齐遥清的话道:“嗯,本王……本王把休书给你送来。”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封好的信封,递到齐遥清面前。 齐遥清双手接过,粗略的瞥了一眼,只见浅棕色的信封上空空如也,连个抬头都没有。 “臣谢王爷成全。”他将信封收好,这才朝魏延曦恭敬的又行一礼。 “嗯。”魏延曦心不在焉的点点头,“明日离府,一切可安排好了?” “不劳王爷挂心,都安排好了。” “那……是回国公府还是另有别的去处?” “臣是国公府的次子,如今被休,自然也该回国公府去。唔……不过王爷不必担心,等臣整顿好以后会尽快离开京都的。” “以后打算去哪儿?” “各方游学,四海为家吧。” “再也不回京都了?” “嗯,不回了。” “那……也不会再见到本王了?” “……是。” 两个人就这样一人一句的你问我答,语气都是淡淡的,像是从未见过的两个陌生人之间最基本的寒暄,却又更像是多年不见的老友终于重见时由衷的问候,源于平淡,归于平淡。 “好,本王知道了。”魏延曦最后点点头,“既是明日离开,王妃今日早些休息,身体不好便静心养着,莫要再为那些毋须有的事情烦神。日后……日后若有什么难处,便遣人来寻本王吧。” 齐遥清细细听他说着,心中诧异不已,这是魏延曦第一次用这种温和的语气嘱咐他一些细碎的琐事。 当然,也是最后一次。 也不知是何缘故,齐遥清的神思忽然飘回了自己出嫁的那一日,盛国公府门前,隔着艳红的盖头他看见这人朝自己伸出了手,听见他低沉稳重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王妃”,他道,“同本王回去吧。” 话音至今都回荡在耳边,那样清晰,却又那样遥远。 谁曾想,弹指一挥间,岁月不再。 “王爷,等等。” 眼见那抹黑色即将消失在门口,齐遥清只觉心头一紧,来不及多想便下意识的唤了句。 魏延曦闻声停下脚步,回过头,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齐遥清轻轻抿了抿唇,视线在魏延曦的脸和自己的衣袖间来回移动了半天,最后一咬牙,忽然径直走到魏延曦跟前,朝他伸出了手。 魏延曦疑惑的低下头,只见一截浅蓝色的衣袖中露出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手掌中央正静卧着一个小巧精致的白瓷瓶。 “这是……” “是外用伤药。”齐遥清有些别扭的偏过眼去,不自在的解释道:“这是臣熟识的一位大夫制的,对于治疗跌打损伤最是有效。王爷……王爷先前因为臣的事被腰子打伤了眼,臣替他向王爷赔个不是,还望王爷能收下。” 他说的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就好像在于魏延曦完成什么交易似的。可怜魏延曦本来在得知齐遥清给自己伤药时心里还有一丝莫名的高兴,可一听他说是为了给朱耀紫赔不是,脸色当下便有些不好看了。 “本王说过,不会再与他计较。”魏延曦皱了皱眉,并没有接过药瓶,而是冷冷的回了句。 齐遥清闻言面色一僵,伸在他面前的手指也微微蜷缩起来,似是有些犹豫。 其实他之所以会给魏延曦伤药还真不是为了腰子,只是因为见他眼眶上的伤还没好,心里有些愧疚,这才拿了丁老大夫秘制的伤药给他。而腰子不过是临时找的一个借口罢了。 齐遥清在心里暗骂自己一声多管闲事,见魏延曦脸色不好,一时也不明白他究竟在意的是什么,只得僵持在那里,手伸也不是,收也不是,时间久了连胳臂都酸了。 “王爷大度,臣晓得了。” 最后,齐遥清微微点了点头,轻声叹了句,打算将药瓶收回来。既然人家不要,自己也犯不着热脸贴着冷屁股不是? 哪知魏延曦一看见他有收手的趋势便下意识的有了动作。 他一把将齐遥清手中的药瓶夺过来,牢牢攥在自己手中,板了个脸一本正经的说:“本王虽说不再与他计较,但那是本王与他的事。你给本王伤药是你的事,与他无关。” 一句霸道的话配上一贯冷漠的表情,看起来莫名让人觉得别扭,齐遥清看他说这话时严肃的模样真是哭笑不得。 明天他都要走了,休书刚刚也给了,怎么雍王殿下的好胜心还是那么强呢…… “嗯,臣明白了。”结果弄到最后,齐遥清也只能说这么一句。 两人又这么相对无言的站了会儿,魏延曦像宝贝似的把瓷瓶放进随身携带的囊袋里,终于拂袖走了。 齐遥清目送他走远,直到那抹墨色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尽头,这才转身回自己的屋子,捧起先前在看那本书,继续对着同一页纸发呆。 门边,被彻底无视的梦琪梦寒:“唉……” 这边齐遥清独自坐在桌前对着一本书发了一下午的呆,主院里魏延曦也没好到哪儿去,同样坐在书桌前,对着手里的东西发呆。只不过他手里握着的不是一本书,而是一个小小的白瓷瓶罢了。 瓷质的瓶子,在深秋夜握于手中本应带着丝丝冰冷,可如今整个瓶身都被魏延曦的手捂得暖烘烘的,摸上去倒还挺舒服。 眼看时近深夜,外头更深露重,梁威见自家主子还孤零零的坐在桌前发呆,终于忍不住敲了敲门框,试探的询问道:“王爷,时辰不早了,您看……您要不要早些休息?” 魏延曦斜眼瞥了瞥门边的梁威,没做声,却也没肯放下手中的小瓷瓶。 梁威见状知道自己多说无益,只得叹口气,打算离开。 谁知下一刻,魏延曦却忽然出声了。 “你说,他为什么要给本王这个……” 第48章 不准走(上) 梁威闻言一愣,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王爷是不是在跟自己说话。 这两日王爷本就有点不对劲,今日也是如此,连休书都要亲自送去王妃院里,说什么怕底下人粗心给弄丢了。 梁威听完真叫一个无奈,王爷您想最后去见王妃一面去就是了,干什么找这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怕下人粗心弄丢?嘿哟王爷嗳,您交代的事谁敢耽搁,哪次不是跟捧了圣旨似的快马加鞭去办,这理由根本站不住脚嘛! 关键这去也就去了,看过不就行了?可你瞧瞧,自从下午从王妃那里拿了一小瓶伤药回来以后王爷就不对劲了,这都发好几个时辰的呆了,再发下去恐怕人都要呆了…… “属下愚钝,不大明白王妃是怎么考虑的,不过属下觉得……嗯,王妃应该还是关心王爷的……”梁威思考片刻,答道。 “哦,是么?”魏延曦挑眉,摇了摇头,“他明日都要走了,今日关心本王又有何意义。” “呃……”梁威顿时语塞,瞧王爷这话说的,搞的好像王妃关心他都是有所图似的。 他抽了抽嘴角,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小心翼翼的问:“那个,王爷,您……希望王妃走吗?” 魏延曦想都不想便答道:“不希望。” “啊?”梁威有点晕,既然王爷不希望王妃走那还写休书干嘛。 似乎看出梁威心中所想,魏延曦不屑的哼了声:“若非他自己执意要走,本王也不愿放他走。本王念了他十年,如今终于见到了,纵使是个男子又怎样,本王还是想好好留他在身边。可惜他不愿,本王又能如何?” 这下梁威更晕了,这好端端的怎么就念了十年了?他无奈扶额,王爷这模样分明就是不想王妃走,那之前干嘛非写那休书不可呢…… “王爷……恕属下多嘴,您既然不愿王妃走,那就该留下他啊!” 一切以王爷利益为先的三好侍卫梁威斗胆建议道:“您与王妃是圣上下旨赐婚的,如今圣上没开口说婚事作罢,那这事应该还有余地,您若是真心想留下王妃,应该是来得及的。” “可本王以什么理由留他呢。”魏延曦摇摇头,眼里有一丝失落,“他说的对,本王想留他纯粹只因为他是小七姐姐罢了,若他不是,呵,本王……本王自己都不知道会怎么做。” 梁威这还是头一次见到自家王爷露出这么纠结的表情。关于那位小七姐姐的事他以前也略有耳闻,大概知道那是自家王爷想念了多年,一直渴望能再见一面的人。 如今乍听见王爷将王妃与小七姐姐关联在一起,梁威心中疑惑,却还是忍不住问:“王爷,您确定您真的一点都不喜欢王妃?” 若是真的不喜欢又怎会一直这样念念不忘、坐立难安呢。 “喜……欢?” 魏延曦眨眨眼,一时间自己也说不清到底对齐遥清抱有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一月前最初得知要娶一个男子为妻时,他的心里被愤怒充斥,连带着对这个男妻一点好感也没有,满心满眼只想着怎样能尽快摆脱他。 那日盛国公府门前,隔着盖头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即将成为他王妃的男人,长身而立,蓝衣翩跹。鬼使神差的,他朝他伸出了手。而齐遥清顺从的搭了上来,随他上轿离开。 就这样,齐遥清正式成了他的雍王妃。 后来入宫时,他第一次看见齐遥清的脸,那是一张与记忆中的小七姐姐有九分相似的脸。一样的肤色胜雪,一样的眉眼如画,一样的温柔可亲…… 魏延曦至今都能记得自己那时的心情,当梦里熟悉的容颜近距离的出现在眼前,就像是期盼多年的愿望有朝一日终于得以实现,他眼眶一热,差点喜极而泣。 可惜当时自己认准了他不是她,坚信小七姐姐另有其人,这才错过了他。 后来紧接着又回门,去温府,他甚至为了朱耀紫的事跟齐遥清大发雷霆……魏延曦如今想想都觉得自己像个笑话,一边用尽一切办法去找那根本找不到的小七姐姐,一边又将真正的“小七姐姐”伤害了个透彻。 可以这么说,齐遥清来王府后一直很沉默,不争不抢,对什么都看的很淡。纳妾一事,他沉默,独宠薛含雪而将王妃晾在旁边,他也沉默,就连大婚夜里自己连盖头也不掀就拂袖离开,他还是选择了沉默。 魏延曦忽然想起那日齐遥清昏倒前对他说的话。他说,他一直很感激自己,因为每当他落魄之时,都是自己朝他伸出了手。 第一次,没有父母兄弟的陪同,朱耀紫牵着他形单影只的走出国公府大门。魏延曦想:明明即将成为我的王妃,缘何要受这般冷待,连出门都没有长辈相送? 于是他伸出了手,想要牵起那个人,给他最尊贵的王妃身份。 第二次,齐萧肃盛怒追出,与朱耀紫争执不下,甚至一度想动手打齐遥清。魏延曦想:虽然只是不受宠的次子,但他即将是我的王妃,你们哪来的胆子轻看他? 于是他伸出了手,想要牵起那个人,带他离开这死气沉沉的国公府。 第三次,回门当日,国公府一众人丢下王妃不理,只顾围着自己团团转。魏延曦想:明明是王妃回门,你们却连最基本的礼仪都做不到,根本不配做我雍王的岳家! 于是他伸出了手,想要牵起那个人,告诉他,从此以后,国公府将不再是你唯一的依靠,本王会站在你身后,看着你,成为你最强大的支撑。 直到今时今日,魏延曦才终于想明白当初自己为何要三度伸手。而他从未想到,这些被自己抛之脑后的小事齐遥清竟然一直都记得,并且感激着。 齐遥清就像一本上了锁的珍贵古籍,明明里头诗韵天成、光彩四射,却从不肯轻易向自己展现出来。 魏延曦忽然有些气馁,一个多月的时间过去了,他竟然连这是个怎样的人都没好好了解过。如今时过境迁,怕是想了解都了解不得了。 想到这儿,魏延曦忍不住叹了口气,苦恼的用手揉了揉额头。有什么奇异的感觉从他心中一滑而过,可他却没能抓住。 “喜欢……”魏延曦重复着这两个字,忽然苦笑了一下,“是啊,喜欢。” 陈述语气。 如果现在有人问他,你动心了么?那他肯定会毫不犹豫的答:是啊,动心了,恐怕早就动心了,只是因为自己的执念,一直不曾发觉罢了。 可惜原先站在门口的梁威之前见自家王爷一人坐在那儿一会儿笑一会儿叹气的,以为他又陷入了什么不得了的纠结中,悄悄阖上门离开了。自然,也不会听见魏延曦最后那一声叹。 不过这也没什么要紧的,因为次日清晨,魏延曦顶着两个深浓的黑眼圈见到梁威的第一句话就是:“梁威,本王想过了,本王喜欢他,绝不放他走!” 第49章 不准走(下) 王府内院门前。 “少爷,我们……” 梦琪背着一个不大的包袱踏在这条熟悉的路上,眼眶没来由的有些酸涩。少爷明明是盛国公嫡次子,圣上亲自赐婚给雍王的正妃,身份高贵,为何要这般辗转周折,连个栖身之所都没有。 她话并未说完,但齐遥清却猜得出她想说什么。只是没想到,当初离开国公府的时候梦琪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如今不过才住了一个月的雍王府倒带给她这么深的感触,真是长大了。 齐遥清对她温和一笑,安慰她道:“你可听说过一句话,‘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是以眼下如何都不打紧,总会有好的那一天。” 梦琪闻言张了张口,似乎还想说什么,不过最后还是闭上嘴,只轻轻点了点头。少爷一向是个大度随和的人,宠辱不惊,想来也不会因为在雍王府受到的冷遇而丧失对未来的信心的。 见小姑娘安慰好了,齐遥清松了口气,转过身,想最后看一眼这座他并不算熟悉的雍王府。 亭台楼阁,小桥流水,这里有不属于御花园的典雅与清静,古朴与内涵,可从此以后他将再也不会踏足。 犹记得初来乍到时心情沉重,步履匆匆,根本无暇理会王府中的任何人或事,只为快些躲进屋内避开其他人异样的目光。如今轮到走时,心情倒是不沉重了,连带着步伐也慢了下来,可以悠哉消停的赏赏王府景致。 可是,明明马上就能恢复自由之身了,为何自己这心里头却反倒空落落的,就像是失去了什么最重要的东西呢。 齐遥清微蹙起眉,垂下眼,看了眼自己脚下的青石路。兜兜转转,终于还是到了离开的时候。 “好了,我们走吧。” 他深深吐了口气,朝跟在身后的梦寒梦琪勉强笑了笑,转身朝大门快步走去。 “不准走!” 谁知身后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大喝。 齐遥清身形一顿,诧异的回过头,只见一袭墨色锦袍的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不远处的小亭旁,一见自己回身更是直接运起轻功,眨眼间便飞至自己跟前。 “齐遥清,你不准走!” “王爷,您……” 齐遥清诧异过后有些无奈,不知这雍王殿下到底是想唱哪出,似乎单纯来给他送行也不用说这种话吧。 魏延曦闪身至他面前,一把扣住他的手腕,一字一顿的咬牙道:“本王想通了,你不准走!” 齐遥清手腕被他攥的生疼,却到底没挣脱,只是皱起眉问:“为何?如果臣没记错的话,王爷昨日已将休书给臣,臣既已不是雍王妃了,自然也就没有再留在王府的道理。” 魏延曦愣了愣,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是啊,休书都已经给人家了,自己凭什么要他留下来。 不过这绝不能成为阻碍魏延曦留下齐遥清的理由! “休书在哪儿?”他忽然问。 齐遥清警惕的看着他,不知他是何目的,不过迟疑片刻后还是从袖中取出昨日魏延曦送来的那只信封,原封不动的递到他面前。 “在这里。” 魏延曦一把将信封夺过去,“噌噌”两下撕了,揉拦,扔到地上,还不忘恶狠狠的踩两脚,然后一脸理所当然的对齐遥清说:“没了。” 齐遥清错愕的看着他一气呵成的做完这一系列动作,等反应过来时那张休书已经变成魏延曦脚底沾满碎泥的纸屑,彻底挽救不回了。 齐遥清当场冷了脸。 “王爷,臣实在不明白您这是在做什么,您答应过臣不是吗,那您今日为何要……” “本王喜欢你。”魏延曦打断他道。 齐遥清舌头打了个结,愣了愣,然后一脸严肃的说:“王爷,请您不要再用这种话来折辱臣了,臣……” “遥清,本王喜欢你!” “王爷,臣……唔……” 这次,魏延曦没有再给齐遥清反驳的机会,他快步冲上前,一手揽过齐遥清的腰,一手扣住他的后脑,唇便这样不顾一切的贴上去了。 齐遥清呆掉了…… 他只觉得自己被一股陌生而又熟悉的气息包围,鼻尖溢满了只属于这人的味道。 他的腰间放着一只温暖的手掌,霸道的搂着他,让他整个人都贴在一个硬挺却温暖的胸膛上,不留一丝缝隙。唇上传来柔软的触感,带着初秋的凉意,那是从未感知过的独特气息,深深探进他的口中,霸道而绝望,像是要夺走他的呼吸。 他的眼睛瞪的老大,惊恐的看着魏延曦那张放大的脸孔,看他深锁着眉头闭上眼,耳边尽是他粗重的呼吸声。 齐遥清拼命想朝后退,试图躲开魏延曦霸道的吻,可魏延曦的手掌死死他的扣住脑后,气力之大让他根本逃不开。 王爷这是在做什么! 齐遥清的大脑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他以前从未被人吻过,毫无经验可言,所以这会儿只能被动的张着嘴,任凭魏延曦毫无章法的胡乱侵略他的口腔。 待神志稍稍恢复些,齐遥清这才意识到,他刚刚虽然气恼,却好像隐约听见魏延曦说…… “本王喜欢你!” 这五个字在齐遥清的脑海中滑过,如同春日里的惊雷般骇人。齐遥清两腿一软,若不是被魏延曦揽着只怕要直接瘫坐在地上。 他近乎绝望的看着魏延曦,心里腾起一股种深深的无力感。他终究……还是不愿意放自己走。 齐遥清好看的眉头紧纠在一起,手指无力的垂在身侧,没了反抗的动作,可眼中流露出极其痛苦的神色。 小七姐姐,他心里想着念着的都是他的小七姐姐!为什么他就不能放过自己,一定要让自己扮演他心中挂念着的那个女人呢…… 哪怕……那个女人是自己…… 齐遥清在心中苦笑一声,决然闭上眼,忽然用力阖上了上下齿。 坚固的牙齿触到柔软的唇瓣,只听见魏延曦痛苦的闷哼一声,顷刻间便有浓郁的血腥味溢满口腔。 魏延曦反射性的松开齐遥清,往后踉跄了两步,堪堪站定。 他大口呼吸着,觉得下唇传来一阵阵钻心的疼痛。他下意识抬手摸了摸嘴唇,拿下来一看,果然满手是鲜艳而浓稠的血色。 魏延曦抬起眼,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齐遥清。一直以为他是个凡事都温温和和、没什么性子的人,没想到今日一下子竟爆发得这么猛烈。 齐遥清站在他对面亦是不住的喘息着,只觉得自己口中满是深浓的血腥气。这会儿他也顾不得形象了,抬起袖子便开始抹嘴唇,把那好看的淡蓝色袖子上弄的到处是红色。 他很清楚,这是魏延曦,而不是他的血。 待心跳稍稍平缓些后,齐遥清冷冷的看着魏延曦,沉声道:“王爷,您请自重。” “本王吻自己的王妃,有什么错?”魏延曦据理力争。 “王爷已经休了臣,臣便不再是您的雍王妃了。” “呵,”魏延曦不屑的笑出声,“休书都没有了,你还跟本王说这些个作甚。” “……” 齐遥清气结,额角青筋直暴,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休书刚刚竟然直接化作魏延曦脚下的废土,实在是欺人太甚。 他尽量维持声音的平静对魏延曦说:“王爷,您是堂堂亲王,不能说话不算数。” 他本以为魏延曦再怎么样都会顾全自己雍王的名誉,哪晓得魏延曦这会儿满心满眼想着的都是如何才能留下齐遥清,根本就不在乎什么名声。 “亲王又如何,反正本王今日绝不放你走!” 魏延曦贪恋的看着齐遥清那张清秀隽逸的脸庞,明明苍白无血色,却让他留恋到欲罢不能。 “王爷,臣知道您在想什么,也能理解。无非因为臣就是十年前的小七姐姐,是您痴缠了十年的执念,所以您才一定要把臣拘在身边。怎么,王爷,这样一来您便有成就感了,便觉得幸福,觉得高兴了吗?” 齐遥清说的悲哀不已,本以为自己能安安稳稳的离开雍王府,日后四海之大,总有容身之处,却没想到如今要同困笼之兽一般被魏延曦囚禁在王府中。 倘若他是因为真心也就罢了,可他明明……只是因为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啊,为何要彻底毁了他的一生呢…… 他失落悲痛的神情落在魏延曦眼里,魏延曦只觉得自己的心揪到一块儿的疼。这样好的一个人,竟被自己折磨到如斯境地。魏延曦忽然好恨自己,恨自己这一个月来对他的冷待,对他的刁难,让他本能的便产生戒备,把凡事都往最坏的方面想。 齐遥清方才那一口咬的很重,直到现在魏延曦的下唇还在不断冒血。可他就跟没感觉似的,目光锁定在齐遥清身上,眼里难得的溢出一抹温柔来。 “遥清。”他轻唤了声,像是立誓般庄严的说道:“你听好了,本王再说一遍,本王喜欢的人,是你,齐遥清。无论你是不是小七姐姐,本王都喜欢你。” 说完,他毫无征兆的又上前一步,再次用力封住了齐遥清的唇。 “唔……” 齐遥清被他惊的低呼一声,只觉得自己又一次被那股熟悉的气息包围,夹杂着浓郁的血腥味,充斥在他的周围,像一把坚固的锁一样,牢牢困住他,让他根本无法逃离。 下一刻,一阵天旋地转,魏延曦竟然直接将齐遥清打横抱起,转身往回走。 “唔……嗯……” 齐遥清狠命的挣扎着,用手捶魏延曦的肩膀,想让他放开自己,可魏延曦就像感受不到疼痛一般,手臂愈发用力,像是要把齐遥清融入骨子里。 就这样,一个墨黑色的身影,怀中抱着一个身穿浅蓝长衫的人,在一众下人惊愕的眼神中大步朝主院的方向走去。 而不远处的回廊边,静静伫立着一个明艳动人的绝色女子。 薛含雪至今都能记得那日她去主院寻魏延曦时看到的这副情景。 第50章 重头来过 在回主院的路上,齐遥清用力挣扎过,可他越挣扎魏延曦的手臂反倒收的越紧,像是想把他勒入骨中似的。到最后他失了所有力气,索性也不挣扎了,任凭魏延曦将他抱进主院的内室,用脚踢上门,一把丢到榻上。 齐遥清勉强撑着床榻,一时间头还有些晕。因着身体本就不好,先前又与魏延曦反抗了那么久的缘故,这会儿他整个后背弓起,无力的伏在床上,一边粗重的喘息一边试图坐起来。 “遥清,慢点!” 魏延曦见状赶忙上前想扶他,谁知齐遥清余光瞥见他的动作,身子一侧,用力挥开他伸来的手,仅凭自己的力气撑坐起来,靠在床沿的软垫上。 他望着魏延曦,目光冰冷如剑。 “遥……遥清……” 魏延曦见他对自己如此抗拒,有些尴尬的收回手,低低唤了声。 “王爷,您到底……想做什么……” 齐遥清这会儿还没什么力气,话也说得不怎么利索。 魏延曦缓缓走到回榻前,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站定,看他一脸戒备的盯着自己,眼中滑过一丝失落。 “本王想你留下。”他轻声回答。 “呵。”齐遥清苦笑,“只因臣是王爷十年前在雁秋山遇到的小七姐姐,所以王爷想将臣在这王府里困一辈子?” “不,不是。”魏延曦摇头,眉眼间再没了先前的戾气,“本王想你留下,因为本王喜欢你。” “喜欢?”齐遥清皱了皱眉,有些犹豫,但显然还是不大相信。 他的不信任明明白白写在脸上,魏延曦叹了口气,认真道:“嗯,本王再说一次,本王喜欢你,遥清,这次你听清楚了?” 齐遥清没吱声。 “本王知道你现在一定还觉得本王想留下你是因为小七姐姐,但本王昨晚想了一晚上,就算你不是……本王依然想留下你。” 魏延曦苦恼的揉了揉脑袋,努力搜刮着措辞想让齐遥清明白自己的意思。 “这一个月来,本王对你不闻不问,甚至刻意纵容他们为难你,确实谈不上善待。可是遥清,本王想通了,小七姐姐不过是本王纠缠了十年的一个执念,无论她是不是你,都只是过去。这一个月来陪在本王身边的人是你,齐遥清,本王明媒正娶的王妃,也是本王真正动心的人。所以眼下,本王唯一想做的事就是抛却十年前的种种,能与你重头来过。以往是本王不好,你……可愿原谅本王?” 他一贯冷漠的声音里竟透出丝忐忑,连带着面上也有些许忧色,似是怕齐遥清会拒绝。 可齐遥清还是像先前那样面无表情的望着他,眸中没有一丝波澜,也没有回应魏延曦的话。 “遥清……” 魏延曦又低低唤了句,觉得自己身为一个王爷的尊严简直都丢光了。他这辈子基本没跟人道过歉,可这一个多月以来都接连道过三次了,关键每次的对象还都是同一个人…… 不过为了能留下齐遥清,魏延曦这会儿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了!他狠了狠心,索性将自己那点王爷尊严彻底丢掉,一点都看不出战场上杀伐果断的模样,软下声来道:“遥清,以往是我不好,我现在知错了,你别走,好么……” 只要能留下老婆,一点尊严算什么?大丈夫能屈能伸,尊严又不能当饭吃,为了老婆丢也就丢了! 可惜这边魏延曦抱着坚定的决心,不顾一切要留下齐遥清,可那边齐遥清就像感受不到他的执念似的,依然沉默的坐在榻上,定定的望着他不言不语。 魏延曦郁闷了,他这辈子做过如此丢脸的事也就这一次,哪晓得人家还偏偏不买他的面子,让他就跟个跳梁小丑似的一个人蹦来蹦去,好没意思。 “遥……” “呵。” 魏延曦刚唤了一个“遥”字,“清”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听见一声低低的笑。他诧异的看着齐遥清,只见刚刚还面无表情的人这会儿居然唇角微微扬起,隐约浮现出一抹清浅的笑意。 魏延曦看呆了。 这一笑有如春光乍泄,就像是千年的玄冰忽然融化,寂静的湖面被温暖的春风扬起一层浅浅的清波,魏延曦只觉得周边环绕着的阴霾被这一声轻笑一扫而空,冬日已去,春意降临,连带着整个人都明亮起来。 其实……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齐遥清看着魏延曦这副呆掉了的模样,无奈摇了摇头。没想到这个平日里看上去冷冰冰的王爷竟然还有这么别扭幼稚的一面。刚刚在外头时那么霸道果断,这会儿只剩两人了,他反倒扭捏起来,这心性还真是多变。 唔,是啊,说到底他才不过二十岁,比自己还小两岁,纵使身上战功赫赫,在战场上杀敌神勇,褪了一身战袍后也不过只是个心思单纯的青年罢了。 “这是王爷第一次唤臣的名字,也是第一次在臣面前用‘我’这个称谓。”齐遥清轻叹了口气,有些好笑的说。 魏延曦愣了愣,脑中忽然回想起那日千鹤楼朱耀紫说过的话。 “王妃王妃,在你眼里他就是个王妃是吧!除了王妃两个字你还叫过他什么,你是不是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他似乎……还真没说错,自从成亲以来他称呼齐遥清就只有“王妃”两个字,再无其他。 遥清……原来是个这么好听的名字…… 这么一想,魏延曦当即有些不乐意了,他的老婆他都没喊过名字,朱耀紫凭什么成天喊“小清”! 他有些不满的咂咂嘴,心里对朱耀紫又记恨了几分。 魏延曦上前两步走到榻边,想坐在齐遥清身旁。只是也不知是不是先前在外头吓着了齐遥清,他一见魏延曦过来就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身体贴在床框上,与魏延曦保持大约两肘的距离。 见状,魏延曦眼神黯了黯,他没有再往前迈,而是站在原地,试探的朝齐遥清摆了摆手,解释道:“抱歉,我刚刚一时心急,定是吓着你了吧。你……别怕我。” 齐遥清闻言身体稍稍放松了些,朝床榻边缘挪了挪,给魏延曦腾出一块空地,然后微垂下眼,轻声道:“没有,王爷多虑了。” 又是这种生疏的语气! 魏延曦忽然觉得有些气馁,他费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看清了自己的心意,可如今齐遥清却刻意与他保持距离,一点都不肯接受。这让以前根本不知情字如何写的雍王殿下很是郁闷。 他的目光在齐遥清和空着的那半边床榻之间游离了许久,最终还是咬了咬牙,缓步上前,贴着床边慢慢坐下,生怕若是弄出声响会再吓跑齐遥清似的。 齐遥清看他小心翼翼的样子真是哭笑不得,向来威风八面的雍王殿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瞻前顾后了?这会儿的魏延曦,与当初在国公府门前迎亲时的他真是一点都不像。 不过这也怨不得魏延曦,毕竟初识情滋味,有谁还能维持以往的冷淡不变呢? 魏延曦坐在床榻这侧,而齐遥清在另一侧,一个双手抱着脑袋一副沮丧的模样,而另一个笔直的挺坐着,眉间却不可抑止的轻皱。 两人各自想着各自的心思,良久,魏延曦终于先叹了口气,扭头问道:“遥清,原谅我,好么?” “臣并未怪过王爷。” 齐遥清苦笑着摇了摇头,见魏延曦在听到这句话后脸色难看了几分,赶忙又补充道:“臣的意思是,王爷所为之事都是人之常情,换做臣也会这样做,所以王爷无需向臣道歉,臣并没有理由怪您。” 目光无意间触到魏延曦的下唇,只见上头血迹已经慢慢干涸,留下暗红色的痂印,乍一看倒是有些可怖。 齐遥清忍不住蹙起了眉,刚刚突然被魏延曦如此粗鲁的对待,他一时怒火攻心,那一口咬的并不轻。想来流了那么多血,魏延曦应该也挺疼的吧。 其实现在回头想想,刚刚他吻自己时,自己心里似乎只有股被羞辱轻视的怒气,却并没有想象中应该有的,对这种行为的排斥。 是的,齐遥清愕然发现,他竟然并不讨厌魏延曦亲他! 他头有些晕,一时间还无法完全消化这件事。他刚刚被一个男人吻了,虽然这个人当了他一个多月的夫君,但就两人一贯的相处模式而言,似乎……不应该没有排斥啊…… 齐遥清懊恼的揉了揉额头,觉得自从嫁进雍王府以后自己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以前引以为傲的冷静与自持全没了,终日身处在纠结与混乱之中,当真恼人! 魏延曦虽然苦闷的将头埋在掌间,但余光却时刻留意着身边的齐遥清。一见齐遥清揉额头,想也不想便抬头问:“可是头疼?” 听到这话,齐遥清停下手中的动作,有些诧异的看向魏延曦,只见他正关切的望着自己。 心蓦然便有些软了下来,齐遥清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摇了摇头:“不疼,有劳王爷挂心了。” “嗯,不疼便好。”魏延曦松了口气,下一刻却忽然皱起眉,犹豫着跟齐遥清说:“其实你没必要与我这般生疏,我见你与别人交谈时也没这样拘谨,可每每到我面前便疏远了。” 他是真的不希望齐遥清跟他这般生疏防备。相比之下,他更希望见到的,是那日回门之前在主街上对天下局势侃侃而谈的齐遥清,是那日主院里对国公府一众人嗤之以鼻的齐遥清,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处处提防着他。 当然,魏延曦也知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同样,若想融化这层寒冰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做到的,所以他也没指望齐遥清立刻就能像对朱耀紫那般热络的对自己。 “礼不可废。”齐遥清这次只回了四个字。 果然如此。 魏延曦似乎早就猜到了他的答案,所以闻言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失落。 “那么,遥清,别走,好么?” 第51章 留下 齐遥清定定的看着魏延曦,像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似的。他一双深邃的黑眸紧紧锁在自己身上,若是细看还能看出一丝忐忑不安来。 今日这一切发生的实在是太突然了,直至此刻他还有些回不过味来。魏延曦撕了他的休书,吻了他,霸道的把他抱回主院来,还一遍一遍的说喜欢他,希望他留下来。 而看魏延曦的表情,似乎是认真的…… 这算是魏延曦心迹的剖白么? 齐遥清觉得有些头痛,这样的魏延曦是他从未见过的,褪下了坚硬冰冷的外壳,露出一颗温暖柔软的心。此刻的他像极了犯了错误的孩子,唯唯诺诺的跟在大人身后乞求原谅,委屈的不行。 有了这个认知,齐遥清觉得心又不禁软了几分——原来再坚强冷漠的人在私底下也会有这么脆弱的一面,这还真是……有趣。 其实自己也并不讨厌他吧,甚至可能在国公府门前他第一次朝自己伸出手时就已经注定了,这个人,自己永远也不会讨厌…… 兴许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留下来继续做他的王妃也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 “所以王爷是不打算放臣走了?”他忽然问。 魏延曦想都不想就摇头:“不放。” “休书也不给了?” “不给!” “可假如臣一定要走呢?” “这……”魏延曦愣了下,眉宇间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还是被坚定取代,再度摇头道:“不准!” 齐遥清失笑,还真是个霸道的人。 他面上还是那往日的温润平和,对魏延曦点了点头,“那好罢,臣答应王爷。” 听到“答应”两个字,魏延曦的眼睛顿时明亮了起来,里头波光流转,连带着一向冷冰冰的脸上也难得浮现出一抹笑意。 “不过王爷,臣有条件。” 谁知齐遥清下一刻忽然竖起一根指头隔在他与魏延曦之间,成功让魏延曦的笑意彻底凝固在脸上。 居然又有条件…… 魏延曦有些郁闷,当初他夜访王妃院的时候,齐遥清就曾跟他谈过条件,两人约好若是有朝一日小七姐姐被寻到,他就要给他一纸休书,还他一个自由之身。 只是他怎么都想不到当初看上去没什么大不了的条件如今竟惹出这么多麻烦,害他差点丢了老婆。所以眼下魏延曦当真是怕死了齐遥清的条件。 “嗯,你说吧……”他有些不甘心的应了声。 他的沮丧齐遥清看在眼里,心中好笑不已,可面上却不显分毫,兀自说着:“王爷,虽然臣答应留下来,但却不是因为王爷先前的话。王爷说喜欢臣,呵,说实在的,臣并不相信。” “我……” “王爷莫急,容臣把话说完。” 见他话音刚落魏延曦就急着要辩解,齐遥清抬手止住他的话头,继续道:“这一个多月来,臣虽顶着个雍王妃的名头,与王爷同住一座雍王府,但一直恪守君臣之礼,连面都不曾见过几次。是以王爷今日忽然说这话,臣一时间确实无法接受,这点还望王爷能谅解。” “这个自然。”魏延曦从善如流的点头,“你愿意留下来我已经很满足了,我原也没想过你会对我上心。” 说到这里,魏延曦不免又有些沮丧,虽然他从未尝过情滋味,但这十年对小七姐姐的执念却让他明白,一厢情愿是件很痛苦的事,尤其对方还是自己名义上的男妻…… 不过这也没关系不是吗,只要他愿意留下来,继续做自己的王妃,魏延曦相信,终有一日他能让这种一厢情愿变成两情相悦! 他在战场上百战百胜,若是如今连自家王妃一颗心都俘获不了,他还有什么颜面再对外人说自己战无不胜? 是以在魏延曦眼里,情场也是战场啊…… “所以臣的条件是,还请王爷莫要逼臣,给臣一些时间,容臣好好想想。王爷意下如何?” 魏延曦听完愣了愣,感情折腾了半天,这条件居然这么简单? “好。”他点点头,“你若不愿,我断然不会逼你。” “那便好。”齐遥清微微颔首,顿了顿却忽然又调笑似的补了句,“可若臣不愿,王爷可会放臣离开?” “不放!”魏延曦不假思索的答道。 “臣不过是随口一问,王爷不必担心。”见他神情又有些紧张起来,齐遥清笑着摆了摆手,起身朝魏延曦行了一礼道:“若是王爷无事,臣便先回去了。” 既然决定不走,再留在这儿也没什么意思。以往两人之间一贯冷冷淡淡,如今魏延曦乍然解开心结,温言软语对他百般示好,齐遥清虽心有所动却到底还有些防备。 说来可笑,以前他对自己不闻不问、冷眼相对,自己尚还能维持面上的恭谨淡漠,不因为他的言行而扰乱心智。可如今这人忽然放下身段,好言好语相留,齐遥清倒说不出狠话来了。 直到这会儿他才慢慢发觉,兴许自己骨子里也是不想离开这座王府,这个人的……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后来的日子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氛围里。王府众人都或早或迟的发现,这王府后院的格局好像出现了不小的倾斜。往日里最得宠的薛侧夫人这段日子忽然低调了起来,整日整日的锁在自己院中足不出户,连主院都不去了。 而与之成为鲜明对比的自然是王妃居住的院子。王府下人们都很奇怪,以往王爷甚少关心王妃的近况,更是从未踏进院门一步,可最近王爷不知吃错了什么药,总遣人往王妃院里送东西不说,连自己都成天巴巴的往那儿跑。虽然每次基本都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罢了…… 不过这并不能阻止王爷去找王妃的脚步! “遥清,这是皇兄刚赐下的南海东珠,个个颗粒饱满,价值连-城,你看看可喜欢?” 是日,魏延曦刚上完早朝就忙不迭的跑来齐遥清院里,把一匣子珍珠献宝似的捧到齐遥清面前。 齐遥清本是坐在书桌前看书的,看魏延曦这么大大咧咧的直接冲进内室,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往日里也不曾看出,这人竟这般莽撞。 他放下手中握着的书卷,跟着站起身,淡淡瞥了眼匣子里装着的珍珠,朝魏延曦行了一礼,道:“王爷,臣是男子,不配珍珠的。” 魏延曦闻言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他早上一得到这好珠子就快马加鞭的跑回来想给齐遥清,倒忘了自家王妃也是男儿身了。 他盖上盒盖,有些尴尬的对齐遥清说:“呵呵,是本王忘了,忘了……啊不过这么好的珍珠,不然你先留着,等下次回府的时候捎带些,好打赏府中女眷?” 齐遥清知道他是一番好意,也知道这珠子的确是难得的佳品,不过联想到国公府的那群人……他实在提不起送礼的兴致。 “王爷,臣与家中的关系您也是知道的,这么好的珠子您委实不必浪费在臣身上。” 他说话声音清冷而平淡,脸上也没什么表情,看起来与往日无差。魏延曦觉得自己初得东珠时的那一头热度都快被彻底浇灭了。 “也对,是本王疏忽了……”他兴致缺缺的点点头,将匣子收回袖间,叹了口气,打算离开。 “王爷。” 谁知下一刻齐遥清却出声拦住了他。 “嗯?” 齐遥清眉头微蹙,眼神在魏延曦的脸和他手中的匣子间流连了片刻,忽然轻声叹了口气。这人一片好心,自己实在不该这般无视。 “王爷,珍珠多为女子佩戴,依臣之见,王爷可以散给几位王姬,一来显得王府出手大气,吃穿用度皆为上品,挡去外头的闲言碎语,二来也能证明王爷心中惦记她们,未有偏颇,免得几位王姬心中不舒坦。” 齐遥清说出这话自然是有他的考虑的,一般大宅后院的纷争大都起源于丈夫的宠爱和平日里的吃穿用度,王府也不例外。 最近魏延曦日日得了空便往自己这里跑,但凡有好东西也肯定第一个往自己这里送,虽然几个侧室嘴上不说但心中定是有怨的。他这两日也或多或少的听到些下人间的闲言,虽说无伤大雅但总归对王爷的公正有所影响,如今既然用一匣子东珠就能摆平,何乐而不为呢? 可惜他虽计划的好好的,但魏延曦却根本不关心这些,随意的摆了摆手道:“她们说她们的,你莫要理会,这么好的东珠给她们可惜了,倒不如下次替你打一套茶具嵌进去来得好。” 说完,他还自鸣得意的点了点头,似乎对自己的这个想法很是满意。 可怜齐遥清真叫无奈,打成茶具做装饰?雍王殿下还真是想得出来,这些东珠一颗都价值不菲,他不送给女子居然想起来要打茶具…… 真是暴殄天物啊…… 齐遥清想了想,这样不行,便又劝道:“王爷,这般不妥。您近日赐了臣不少东西,这盒东珠臣实在不敢再霸着了。臣记得您以往最宠爱薛侧夫人,如今一下子受了冷待,侧夫人心中定然委屈,不如王爷今夜去看看她,顺道带些东珠去安抚一番可好?” 想起前两日薛含雪来给他问安时那张苍白的脸,以及眸中隐藏的深深恨意、言语间毫不避讳的讽刺,弄的两人之间好像隔了血海深仇似的,齐遥清只有无奈摇头的份。 本来魏延曦听见齐遥清替后院那几个侧室时还没觉得有什么,只道齐遥清是心善,不愿她们太过难堪,不过一听他说要自己去薛含雪那里过夜,雍王殿下登时垮了脸。 第52章 点点滴滴 “为何要给她?”魏延曦忽然冷下脸道:“难不成在你眼里,我最宠爱的人是她?” 他这话问的实在是可笑,以往他的所作所为哪一件不是在昭示他最宠爱的是侧夫人而非王妃。只是以前是以前,如今魏延曦一心系在齐遥清身上,自然不愿他再误会自己。 齐遥清轻笑一声,摇了摇头,“王爷,重要的不是臣眼中您最宠谁,而是王府众人眼中您最宠谁。您以往对侧夫人多加照拂,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现在忽然冷落了她,势必会引来不必要的怀疑猜忌。” “遥清!”魏延曦听到这里不满的打断了他,分辨道:“我不喜欢她。” “臣知道。”齐遥清从容不迫。 “我也没宿在她院里过。” “臣也知道。” “以前那些都是……都是我特意做给你看的。” “嗯。” 这次齐遥清连“知道”都懒得说,索性就一个“嗯”字了。 被他那不咸不淡的态度刺激到,魏延曦有些急了。 “我……我真的连碰都没碰过她,你相信我!” 比起急于证明自己仍是清白之身的魏延曦,齐遥清脸色依旧淡淡的,眼里看不出喜怒。 直到觉得自己再不出声魏延曦估计就要暴走了,齐遥清这才点了点头,面无表情的说:“臣知道。” 魏延曦:“……” 怎么感觉无论自己说什么齐遥清都知道,他是先知吗…… “咳咳,”魏延曦很不自在的掩嘴轻咳了声,朝齐遥清挤出一个勉强的笑,道:“嗯,知道就好……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魏延曦是真不明白,齐遥清到底是怎么知道他从没宿在侧室院中,连碰都碰过那三个女人的。 对此齐遥清直言不讳:“王爷念了小七姐姐近十年,年及弱冠却迟迟不娶妻,可见心意坚决。臣是圣上逼王爷娶的,而三位王姬却是王爷自己要纳的,臣以为王爷纳妾只是为了制约臣,而非真心喜欢,对吗?” 明明是疑问语气,可配上齐遥清的表情却分明就是在陈述一个事实。魏延曦蔫了,早知道王妃如此聪慧自己就不做那些违心的事了。他这一个月来刻意表现得最宠薛含雪,天知道他其实多么反感。 唔,这么说来比起那些女人身上刺鼻的胭脂香粉味,果然还是遥清身上淡淡的草木香比较好闻。 这样想着,魏延曦不自觉的朝齐遥清身旁靠了靠。 他的动作齐遥清看在眼里,却并没有制止。自从那日话说开了以后,魏延曦有事没事就喜欢往自己身边凑,有时候自己在桌前看书,他也不肯走,非要端个椅子坐在他身边,喝喝茶,闲来无事翻两页兵书,倒也乐得自在。 不过他所做的也仅就止步于这些了,除此以外再没更进一步。他一直严格遵守那日的约定,不越雷池半步,这点倒是挺让齐遥清满意的。 至少……他是尊重自己的。 齐遥清眉宇微微松开了些,面色也柔和不少,对眼前仍有些懊恼的魏延曦浅浅一笑,温和道:“不过作为十年前的小七,臣很高兴,王爷能等臣十年,不婚不娶。” 他的笑容好似月华璀璨,声音宛若细水长流,此刻眼里波光流转,像是把天边的星辰都融进了眸中似的。魏延曦怔怔的看着这样内敛却耀眼的齐遥清,一时间万般滋味上心头,不知说什么好。 这是齐遥清第一次愿意正面承认自己就是十年前的小七姐姐,也是他第一次认可了“小七”这个名字。魏延曦心中燃起一丝小小的期待,这是不是说明他或多或少已经开始认可自己的心意,并愿意给些回应了? 魏延曦唇角扬起一抹遮也遮不住的笑意,幸好,十年前遇见了他。幸好,自己坚持等了他十年。幸好,在他离开时自己毅然留住了他。 下意识的摸了摸下唇,那日齐遥清咬出的口子已经结了痂,应该不久便会痊愈。只是伤口虽愈合,可那日的痛感至今还能很清晰的感受到。当然,同样能感受到的,还有眼前这人唇上温温软软的触感。 那日吻他时太过心急,加上他反抗的厉害,魏延曦根本来不及感受他的美好。不过回去后他一遍遍回味那个短暂的吻,纵使自己被咬出一嘴的血也心甘情愿。 那是一种清淡、温软的触感,不同于以往的任何感知,就像是一片全新的领域,等着他逐步揭开。 好想再吻他一次,将他拥进怀里。魏延曦忍不住舔了舔干涸的嘴唇,目光灼灼的盯着齐遥清淡色的唇。 一种奇异的感觉慢慢腾起,魏延曦只觉得下腹一紧,某些一贯沉默的东西竟隐约有了抬头的趋势。 “王……王爷?” 他的变化齐遥清看在眼里,一时有些茫然,不知这人究竟是怎么了,为何一直盯着自己,那目光就像是在……看猎物一样。 齐遥清莫名打了个冷颤。 “嗯。” 魏延曦哑着嗓子应了一声,看向齐遥清的目光愈发炽热而真实。强忍住想将眼前人一把捞进怀里的冲动,他咬咬牙,偏过眼去,心不在焉的说:“那什么,遥清,我先回去了,等把东珠做成茶具以后再给你送来。你好好休息,这两日莫要累着。” 说完,雍王殿下径直冲出了门,不敢再回头看齐遥清一眼,步履匆匆,墨色身影像风一样闪出院子,落在齐遥清眼里就像是在躲避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齐遥清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不过就是多看了两眼,为何走的这般匆忙——他有这么可怕吗? 东珠之事就像一个小插曲,过了也就过了,齐遥清并未放在心上。不过戏剧的是,隔了约摸六七日以后,魏延曦竟然真遣人送来一套玉质茶具,雕工精美,触手生温,一共八个小玉杯,每个上头都嵌了四颗东珠,小巧玲珑。 明珠耀眼,温玉养人,可见魏延曦定这套茶具时费下的心思。 “少爷,茶凉了,奴婢给您换一杯吧。” 梦琪见自家少爷坐在桌前,捧着一个小玉杯望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出声。少爷身体本就不算好,时近深秋,天气愈发凉起来,还是不要因为喝凉茶伤了胃才好。 “嗯,好。”齐遥清被她的声音唤回神志,点点头将茶杯递给她。 梦琪一面接过杯子利索的换起茶,一面问齐遥清:“少爷方才在想什么,奴婢见您都对这个杯子看半天了,可是有什么不妥?” “不,没什么。”齐遥清轻咳一声,摇摇头。 梦琪换好茶,递还到齐遥清手中,欣然一笑道:“梁侍卫那日送茶具来时说,王爷特地选了质地温润的和田玉,就是怕秋日凉,茶冷得快,若是少爷喝了胃不舒服就不好了。奴婢瞧着刚刚那杯放了那么久还是温温的,想来这和田玉果然是好料。” “呵,以前没看出来,你倒是对玉有研究。” “嗨,哪能呀,奴婢不过是跟着少爷,见过些许个玉石罢了,至于研究还真谈不上。”梦琪谦虚的摆摆手,目光又滑到玉杯间嵌着的东珠上,唏嘘道:“啧啧,这么好的东珠,王爷肯专门给少爷嵌在杯里头,当真是用了不少心思。” 她说这话时虽表现的随意,但凭齐遥清多年来对她的了解,怎会听不出她言语间的深意? 齐遥清好笑的摇摇头,没想到魏延曦竟把主意打到他两丫环身上来了。他还真是……好算计。 “说说吧,梁侍卫那日来都与你说了些什么,竟能让你都百般为王爷说好话?”齐遥清手指漫不经心的敲击着杯沿,一双漂亮的凤眸斜挑着望向梦琪,眼中一派澄明,看得梦琪心中“咯噔”一声,便知少爷已经将什么都看透了。 “嗯,梁侍卫……梁侍卫并未与奴婢说过什么啊。”梦琪决定装傻,可她的忐忑明明白白写在脸上,齐遥清不用看都知道这小丫头是在隐瞒。 “别想蒙我,你那点心思我还不清楚。”齐遥清忽然停下指上的动作,转脸问梦琪,“说吧,王爷给你什么好处了?” 梦琪心里暗叫一声苦,这下可真是冤大发了,好话没说成还被少爷误以为收了好处,这叫个什么事!梦琪在心里把梁威从头到脚骂了个遍。 “阿嚏!” 不远处的王府主院里,正在替王爷磨墨的梁威打了个喷嚏,用手摸摸鼻子,朝四下瞧了瞧——谁在骂我? “你干什么呢?”魏延曦见墨都快干了可磨墨之人还一副呆滞状在搓鼻子,有些不悦的低斥了一声,“快些磨,这画争取明日前做好,你替本王送到王妃院里去。” 梁威闻言不敢怠慢,赶忙手脚并用的继续磨墨,一边磨还一边想,啧啧,别看自家王爷平日里看上去冷冰冰的,真要疼起人来还真是了不得。唉,也不知道王妃那边怎么样了,那个仗义的小丫头有没有好好替王爷说好话啊…… 且将目光移回齐遥清这里,见少爷已经将自己看透了,梦琪撅撅嘴,只好任命的如实交代。 第53章 意外 “所以说,是梁侍卫要你多替王爷说好话,而王爷并不知情,是这样吗?”等梦琪老老实实将一切交代清楚后,齐遥清总结道。 “嗯……”梦琪吭着脑袋沉闷的应了声。 看她这副蔫了的样子,齐遥清心下好笑,没想到表面上憨厚老实的梁侍卫还存了这份小心思,跟自家这个没头没脑的傻丫头凑到一起还真是般配。 他低头浅抿了口玉杯中的清茶,一时间只觉茶香四溢,流连于齿间,夹杂着丝丝清甜,温而不腻。 杯是那人给的和田玉杯,茶是那人备的西山白露,其实梦琪说的不错,他确实用了不少心思。因为动了心,所以恨不得将世间一切好的东西都捧到自己面前么? 齐遥清不由得失笑,这人认真起来还真是……傻的可爱。 “其实少爷,奴婢觉得吧,王爷对您还是挺上心的。”见自家少爷不知思及什么,面色柔和不少,梦琪抖了抖嗓子,试探的出声道:“少爷您看您闹了半天,可到最后还是留下来了,难道不是因为对王爷也有些动心了吗?” 齐遥清本来心里还带着丝丝暖意的,一听这话顿时不乐意了,狠狠瞪她一眼:“什么叫闹了半天!” 梦琪见状赶忙闭嘴不提,把还未说完的话尽数吞回肚子里。 见她把脖子又讪讪的缩回去,齐遥清无奈叹口气,收回方才一身凌厉的气势,问:“怎么,梁侍卫不仅要你来替王爷说好话,还要你再问问我的心思?” “不不不,哪能呀!这就是奴婢自己想问问,跟梁侍卫没关系!” 梦寒一听连忙摇手,心里那叫一个苦啊。她暗地里把梁威又骂了个遍,心说都赖这人,弄的如今少爷都不信自己了,做什么都要跟他扯上边。 “阿嚏!” 主院里,梁威又打了个喷嚏,差点没手一抖把王爷珍贵的黄玉砚台给打翻。 魏延曦不悦的皱了皱眉,“怎么,天凉了,连你也得了风寒?” “不,王爷,臣……” “唔,这么说也是啊,天凉了,遥清的衣物都太单薄,他身子骨又不好,这可不行!嗯,改明儿得着人置备些厚的。梁威,这事就交给你办了,务必让人尽快做好冬衣给王妃送过去。” 说完,雍王殿下满意的点点头,再度投身于画纸上,再也不理会身边拖着鼻涕的侍卫了。 梁威:“……” 可怜的梁侍卫一边吸着鼻子一边哀怨的继续磨墨,他怎么都想不明白,不过就是打了俩喷嚏,怎么给自己惹来这么多事呢! 所以说,他家王爷一旦疼起人来那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的…… “哦,跟他没关系?” 侧院里,齐遥清用拇指摩挲着玉质的杯盏,温温润润很是舒服。他挑眉瞥了梦琪一眼,不咸不淡的问。 “呃……是的是的,是奴婢自己想问的!”梦琪愣了一下,连忙指天画地开始发誓:“少爷您信奴婢啊,梁侍卫真的只拜托奴婢在您面前多为王爷说几句好话而已,是奴婢自己想问问少爷的意思,毕竟……呃,奴婢看王爷也挺不容易的,日日往少爷这儿跑却始终……” 梦琪估计是心虚,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到后来索性闭嘴不吱声了。 齐遥清有些好笑的摇摇头,这丫头,平日里就是个热心肠的,这会儿连王爷都开始同情起来了。不过顿了顿,他忽然问:“梦琪,你觉得王爷怎么样?” “啊?”梦琪有点懵,少爷这是在询问她的意见? 她愣了愣,突然脑中警铃大作,死命摇手道:“少爷,奴……奴婢也是随口一说啊,王爷身份尊贵哪是奴婢能议论的,少爷您就别为难奴婢了……” 看她这副惊慌的样子,齐遥清顿时无语了,自己不过就随便问了句,这丫头怎么那么大的反应…… “我不过也就随便问问,左右这里也没别人,你不必这么紧张。”齐遥清摆摆手,微微蹙起了眉头,“不过说真的,梦琪,如果换做是你……会怎么做?你会……接受他的好意么?” 见齐遥清眉宇之间染上淡淡的愁色,表情不似开玩笑,梦琪也跟着认真了不少,歪着脑袋想了想,对齐遥清道:“少爷,依奴婢之见,王爷应该是真心喜欢您,如果少爷也喜欢王爷,两情相悦,那自然就是好事了。” 梦琪说完这话,小心翼翼的观察了下齐遥清的表情,见他没有任何反对的意思,这才继续道:“少爷,说实话奴婢也知道王爷以前对您算不上好,迎亲的时候面也不露一个,大婚那日竟然宿在侧夫人院里,哼,那日更是在门口耍横不让您走,当时奴婢也挺气愤的,这休书都写了,如今反悔是个什么意思?不过经过这段时间,奴婢却是看明白了一点。” “什么?” “嗯……奴婢觉得吧,王爷以前对少爷不好是因为少爷您是皇上逼他娶的王妃,王爷心中不愿,自然也就看不出少爷的好来。不过相处的时间久了,奴婢觉着王爷应该是开窍了,您看王爷现在天天往咱们院里跑,哪怕少爷对他不理不……呃就是不太热切,王爷也没觉得腻过啊,每天还不是照样来嘛!” 梦琪说的头头是道,好像已经把雍王殿下的作息都摸了个透彻似的。齐遥清本还微蹙着眉,一听到“开窍”两个字忍不住轻笑出声。这丫头真是没脑筋,前脚还说王爷身份尊贵不能随便议论,后脚就直接说人家开窍了。 不过……呵呵,她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那人可不是开窍了么。 这样想着,齐遥清的唇角忍不住朝上扬了扬,方才还带着淡淡愁色的面庞此刻晕上了浅浅的笑意,在秋日残阳的余晖下煞是好看。 梦琪对着自家少爷的俊颜犯了会儿花痴,然后用力甩了甩脑袋,心中更加笃定:少爷肯定是喜欢王爷的,你看,脸都红了! 齐遥清:“……” “少爷,您那日本来要走却最终没走,是不是说明您心中还是有些记挂王爷的?”梦琪试探的问了句。 “嗯……”齐遥清抿唇想了想,那日他本抱着必走的决心,却被魏延曦直接抢了休书撕掉,两次轻薄于他,最后甚至还霸道的将他一把抱回主院去,按理说他心里是有气的。不过当那人放下身段,好言好语同他道歉、倾诉心意时,他的气顿时就灭了个干净。 齐遥清有些无奈的摇摇头,自己还真是没出息,因为他的两句话轻而易举便软了心,答应留下来。 他不禁叹了口气,是啊,早在当初听了他的话决定不走的时候,心意就已经定下了吧。只是自己始终别扭着不肯承认罢了。 抬眼看了梦琪一眼,见这小丫头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满脸期待的望着自己,齐遥清笑着摇了摇头。明知道自己这会儿说什么都会被原封不动的传进梁威耳朵,然后再传进魏延曦耳朵里,但他还是忍不住开口。 “是啊,我……唔……” 话还没说完,齐遥清忽然闷哼一声,整个身子失力一般的往下栽。他右手端着的玉杯翻到在桌案,滚烫的茶水顺势倾倒在手腕上,把那白皙的手背染得一片通红。 “少爷!” 梦琪不知发生了什么,慌忙之中扑到齐遥清跟前,只见自家少爷脸色苍白如纸,死死咬着下唇,额角青筋直暴。他左手捂着腹部,用力之大只听得“呲啦”一声,纱制的外袍都被生生扯出一个口子! 齐遥清急促的喘着气,只觉得从腹部忽然传来一阵猛烈的绞痛,似是要撕裂他的身体一般。他整个身子慢慢弓了起来,有细密的汗珠从额间往外冒,右手死死抠着桌角,似是疼到了极致。 “少爷,您……您这是怎么了!来人啊,快来人啊!” 梦琪被眼前的情景吓傻了,刚刚少爷不是还好好的么,怎么一下子变成了这副模样。她急的眼泪都快出来了,带着哭腔大声呼救。 “梦琪,我……唔……” 齐遥清勉强抬头看她一眼,动了动手指,谁知刚想出声便觉得喉头一股腥甜,话还未说出便先一口血吐出来。 鲜艳的血染红了桌上的玉杯与东珠,看上去甚是吓人。齐遥清有心说什么,却只觉得眼皮打颤,似有千斤重,所有的力气都被从四肢百骸中被抽走,再支撑不起沉重的身躯。 “梦琪,茶……” 他最后拼尽所有力气吐出句不完整的话,然后再也支撑不住,两眼一黑倒了下去。 “少爷!” 梦寒听见梦琪的呼声,慌忙推门进来便看到齐遥清软软栽下去的样子。 “天哪!”梦寒脸顿时没了血色,三两步冲到桌边,一边搭着齐遥清往榻边走一边对梦琪吼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去请大夫啊!” 第54章 情相牵 当梦琪飞奔到主院里,一边哭一边把齐遥清的状况跟魏延曦说了以后,魏延曦身形一颤,手中的画笔直直掉落在即将完工的画上。 “你……你说他……吐血?” 魏延曦嘴唇动了动,一时间有些不敢相信。 “是,奴婢不敢隐瞒王爷,少爷刚刚喝了杯茶后便腹痛不止,吐了好多血,现下已经昏了过去!奴婢求王爷救救少爷,救救少爷!”梦琪说着撩起衣摆跪了下去,一边抹眼泪一边哀求魏延曦。 魏延曦身形一颤,好不容易堪堪站稳,懊恼的揉了揉额头——昨日看着还好端端的人怎么今日会吐血昏迷? “梁威,快!快去找太医,把太医院所有在的太医都给本王叫过来!” 话音未落,梁威只觉得面前一阵风刮过,黑影一闪即逝。待风定仔细一看,书桌前哪还有王爷的影子? 连这般轻功都用上了,可见王妃在王爷心中的分量。 “行了梦琪姑娘,你快回去吧,我这就去请太医。” 因为事态紧急,梁威只来得及扶梦琪一把便跟着闪身出门。梦琪见状抹了把眼泪,吸吸鼻子,也不管哭花的脸了,赶忙跟着跑出去。 秋风穿过半敞的窗户,掀起桌上放的画纸一角,先前掉落在纸上的画笔滚至一边,露出那张已经完成大半却就此作废的画像。 只见画中央伫立着一个身穿浅蓝色广袖长袍的男子,一头及腰长发乌黑如墨,随意散于身后。微风扬起他的衣摆一角和鬓边青丝,孑然而立,与世长存。 也不知是不是受到了感召,画中人忽然回眸望向画外,一张堪比谪仙的面容隐约露出大半。 他眉若流云,眸如凤尾,薄唇轻抿,唇角微扬,正透过画纸将满眼的清浅笑意传递出来,仅遥遥一望便可教人深陷。 本是一幅清丽隽秀的好画,可惜那本要用来点缀唇色的朱笔不凑巧,正好落在了画中人衣襟上。朱色散开,使得那一片清淡的浅蓝顿时被染成了鲜艳的赤红色,刺目的很。 苍白无色的唇,被朱笔染红的衣襟,说来无奈,画中人除却那温和浅笑的眉眼,倒是与如今的齐遥清如出一辙。 当魏延曦运着轻功冲进齐遥清屋里时,见到的,就是他双目紧闭,眉头深锁,蜷缩在软榻上的样子。 许是因为疼痛,齐遥清整个人无意识的缩成一团,一双纤长的手死死攥着腰腹间的衣摆,指节泛白,还在不住的轻颤。 即便处于昏迷之中,齐遥清依然睡的很不安稳,他额间冷汗直冒,不住的轻咳,连带着唇角也不时溢出血丝。梦寒在一边心急如焚,有心代少爷受苦却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不断用一块沾了水的湿巾轻柔的替他拭去额间汗水和唇角的血迹,只求能减轻他的痛楚。 “遥清……” 魏延曦低唤一声,一贯坚毅冷漠的声音竟然带上了丝惧意。他瞬间闪身至榻前,缓缓伸手轻触上齐遥清苍白而无血色的脸庞。 指尖传来冰凉而湿润的触感,他的皮肤很凉,上头尽是汗珠,凉到刺骨,惹得魏延曦手指不由得轻颤一下。 “嗯……” 昏迷中的人似乎感到了魏延曦的触碰,喉间溢出一声轻吟,头稍稍偏过来,将脸靠近他的掌心,似是想要汲取魏延曦掌间的暖意。 冰凉的脸颊贴在掌心,魏延曦只觉得心都抽的疼,自己想了他十年,念了他十年,如今历尽辛苦好不容易能留他在身边,魏延曦恨不得将世间一切珍宝捧到他面前,可现在却要看他受如斯折磨,这叫魏延曦如何能忍受! 被齐遥清贴着的那只手掌依然温柔的伸在那里,任他汲取温暖,可另一只藏于袖中的手却缓缓攥紧—— 这是他的遥清,他最珍视的宝贝,他因为自己遭了那么多的罪,如今就是把他捧在手里、含在口里都尚且怕他磕着碰着,到底是什么人胆大包天竟敢对他出手!魏延曦拳头攥的骨节作响,无论是谁,既然伤了他,就别想活着走出雍王府的大门! 梦寒只觉得王爷自打进屋后周身的戾气就不曾散过,如今阴沉着脸,眉宇间散发出滔天的杀气,仿佛来自地狱的修罗,甚是可怖。 “唔,嗯……” 榻上人唇间又溢出一声痛苦的低吟,唇角有血丝渗出,身体缩的更紧了。 魏延曦猛然回神,刹那间收起所有戾气,撑起齐遥清绵软的身躯,自己坐到榻上,将齐遥清整个人圈进怀里。 似是感到了热源,齐遥清本能的往魏延曦怀里缩了缩。 魏延曦瞳色一黯,低不可闻的轻叹了声,忽然改两只手圈抱他为单手揽住,腾出另一只手化掌击在齐遥清背上,掌间源源不断的涌出内力,魏延曦将内力化为热气,尽数打进齐遥清体内。 只要他能好受些,一点内力又算得了什么? 温暖的热气包裹住四肢百骸,减轻了腹部传来的痛楚。齐遥清眉头稍稍舒了些,一直紧攥着衣摆的手也渐渐松了下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齐遥清眉头舒展,神情安稳了不少,魏延曦终于抬起头,目光狠厉的射向梦寒。 梦寒见王爷发怒,也不敢含糊,当即撩起衣袍跪下,将自己进来后看到的情景完完整整的与魏延曦说了遍。 “所以他是喝了茶才这样的?” 目光移至不远处的桌案上,翻倒的玉杯,泼散的茶水,至今都还依稀能看见杯面上深深浅浅的殷红色血迹。 白玉的杯子,雪亮的东珠,如今被鲜艳的血色沾染,触目惊心。 魏延曦不忍的偏过眼去,本想以这套精美的茶具搏他一笑,没想到还未来得及看他弯起的眉眼,人就先倒下了。 魏延曦垂眼望着怀中的人儿,轻叹一声,手臂搂的更紧了。以前因为赐婚一事,自己对他心有芥蒂,根本不愿去好好了解这个人。如今了解了,也喜欢上了,自然就不愿再看他受到一丁点的伤害。 这样美好的一个人,像一块珍贵的羊脂美玉,温润而细腻,值得自己倾尽一生来好好对待。 目光移至齐遥清淡色的唇上,只见原本漂亮润泽的嘴唇此刻一点血色都没有,唇角还不住有殷红的血丝渗出来,两相对比甚是强烈。 因着不断有内力被打进体内,齐遥清痛楚减了几分,原本紧咬着下唇的上齿也松了些。而魏延曦这才发现,其实他唇角溢出的血丝大都并非因为腹腔呕血,更多是因为下唇被咬破才会流出来。 那日自己下唇被咬破的痛感直到如今魏延曦都清楚的记得,也正因如此他才知道嘴唇上的伤口究竟有多疼。 “遥清,别咬,别咬了……” 魏延曦用手指轻轻摩挲着齐遥清的下唇,感受着指尖传来的粘腻——那是他的血啊! 心疼得揪在了一块儿,魏延曦闭了闭眼,深吸口气,忽然倾身俯下,张口含住齐遥清的唇瓣,轻轻吸吮起来。 他的动作温柔而深情,直到把齐遥清唇上的血尽数吮干净,魏延曦顿了顿,硬是用舌尖撬开他的上下齿,把自己的下唇送了进去。 如果真的觉得很疼,那就咬我吧。 昏迷中的齐遥清没什么意识,察觉到自己齿间塞进来的温软唇瓣后,本能的便一口咬下去。于是,魏延曦刚愈合没多久的下唇再度渗出血来。 不过这次,魏延曦既没出声,也没躲避,在感受到刺痛后反而将自己的下唇更往里递了递,生怕齐遥清咬不着似的。 我既无法替你承受痛苦,只能尽我所能分担你的痛苦,因为我渴望与你比肩站立,相携一生。 梦寒震惊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不知做何感想。 比起大大咧咧的梦琪,她一直对王爷不怎么信任。王爷对少爷的态度转变实在是太快了,快的有些离谱,她怎么都不相信王爷是真心想留下少爷,想对他好。 可是少爷却答应了留下来,没多想便答应了。那时候梦寒便知道,其实少爷心里一直都有王爷,只是自己从来不愿承认罢了。 这段日子王爷几乎每日都来院里,有时给少爷捎带些奇珍异宝,有时仅仅是坐在少爷身边陪他一起看看书、写写字,就很满足。没想到,平日里那样冷漠的王爷,在面对少爷的时候竟会露出那种温柔的表情。而那样内敛的少爷,如今一见到王爷竟然就会不自觉的晕上笑意…… 平日里的点点滴滴汇聚在眼前,织成一幅长长的画卷。梦寒此刻终于明白,其实在他们心中,早就已经有另一个了…… 眼前,墨衣男子紧紧环抱着怀中那抹浅蓝色的身影,神情虔诚的仿佛那是稀世珍宝。两个人的身影交叠在一起,一个英姿焕发,一个清俊隽秀,此刻唇舌相连,情丝缱倦,看上去温馨而般配。 原来王爷是真的喜欢少爷,心疼少爷。 想明白了这一点,梦寒只觉眼眶一热,差点落下泪来。 第55章 钩吻 当梁威提着两个老太医心急火燎冲进屋里时,看见的,就是自家王爷与王妃在软榻上交颈相叠、缠绵缱倦的模样。 他先前在太医院连人都没仔细看就直接抓了两个,然后也不敢耽搁,一路上运起轻功直冲王府,跟火烧屁股似的狼狈不堪。本以为进门后会看见王爷一脸铁青的守在王妃床榻,或是挨个审问下人找出元凶,哪晓得居然是这么一幅绮丽的画面…… 饶是在沙场上跟着王爷神经百战的梁侍卫也不由得红了脸。他怔了怔,两只手下意识的缩回来搓了搓衣摆。 可惜梁威好像忘了他手上还有人,他这一缩不要紧,只听“砰”的一声,哦不,是两声,梁威手上提着的两个老太医顿时跌落在地。 可怜两人都已是花甲年纪,本来在太医院制药制的好好的,闪神间只觉得一阵疾风刮过,两眼一黑,等回过神来已经被人提着在房顶上乱飞了…… 他俩被梁威这么没头没脑的掳来本就已经吓坏了,如今突然落到地上,腿一软,差点一屁股直接坐下去。 “嘶,呵哟……” 老太医一号扶着桌子堪堪站稳。他揉了揉眼睛,看到不远的软塌上有一抹墨色身影,料想那定是雍王爷,于是顶着仍有些昏的脑袋,晃晃悠悠凑到软塌那边,朝魏延曦行了一礼。 “老臣参见王爷,王爷可是哪里不舒服,可否跟老臣说说,让老臣搭个脉?” 魏延曦听到声音慢慢松开口,临末了又忍不住宠溺的在齐遥清唇上轻啄一下,用手轻轻替他把几缕青丝绕过耳畔,这才抬起头。 “本王无碍,叫你来是给王妃诊治的。” “啊?王妃?” 老太医愣了下,甩甩头,脑袋总算清醒了些。他将目光从面色红润可唇上带血的雍王爷脸上移开,移至他怀中躺着的人身上,总算明白了自己来这一趟的目的所在。 “哎呀!王妃怎么弄成这样!” 老太医抹了把汗,三两步跨到榻前蹲下,拎起齐遥清的手就开始把脉。把完了脉还嫌不够,一会儿翻翻眼皮,一会儿拨拉拨拉舌头,几乎将齐遥清全身上下折腾了个遍。 看到老太医的动作,魏延曦忍不住皱起眉头。看病就看病,怎么总对遥清动手动脚的…… 老实说,他这醋吃的实在是没理由,不过幸好雍王殿下分得清轻重,知道这会儿看病最重要,所以即便心中不悦却也到底没开口。 “怎么样,王妃如何?” 见王爷发问,老太医赶忙停下手中检查的动作,恭敬的应道:“回王爷,王妃面色苍白,皮下带有淡青色,嘴唇隐约有些发紫,依老臣看,应该是中毒的迹象。” “什么,中毒?”魏延曦愣了愣,一把拽住老太医的衣领,急切的问:“中了什么毒?该如何解?” “王……王爷……咳咳,咳咳咳……” 可怜老太医脑袋本就有些晕,这会儿被王爷再这么一揪,一口气没喘上来,咳的脸都涨红了。 魏延曦见状赶忙松开手,嫌弃的在旁边蹭了蹭,催促道:“王妃到底中了什么毒,你可有眉目了?” “王爷,咳咳,眼下最重要的是先减缓毒性,需给王妃服用瓜蒂和常山熬成汤汁以催吐,争取把毒素吐出来。至于具体中的什么毒……请王爷恕罪,老臣还需看过王妃的饮食方可断定。” 一听到“瓜蒂常山”四个字,魏延曦眼神朝旁一扫,还未开口梁威便像风一样窜出去了。 他今天算是看出来了,谁说王爷喜欢侧夫人不喜欢王妃,你瞧瞧,王爷疼王妃可疼得紧,一点闪失都不能有!这会儿只要能救王妃,别说是点药汤了,就是那天上的星星王爷都有法儿给摘下来! “少爷是喝了茶才这样的。” 听见老太医的话,梦寒赶忙将茶桌指给他们看,“梦琪说少爷原先还好好的,不过喝了口茶,与她说了两句话后就突然腹痛起来,接着便咳血,等我赶进来时少爷已经倒下去了。” “茶?” 在漫长的休整期后,老太医二号也总算回过神来,此刻一听梦寒的话立刻抬步走过去,凑在桌前开始检验起杯中剩余的茶来。 他将一根完好的银针探进去,片刻之后取出,只见原本白亮的针头竟隐隐染上一层淡青色,光泽暗了下来。 “咦,奇怪了……”太医二号自说自话的嘟囔了一句,端起茶杯闻了闻,又浅浅抿了一口吐掉,这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哦!王爷,这里头加的是钩吻啊!”他放下手中的茶杯,赶忙跑到软塌边对魏延曦道。 “钩……钩吻?” 魏延曦平日里对草药并没太大的研究,如今乍然听见钩吻两个字,虽然觉得似乎有些耳熟,却一时记不起这到底是什么。 看出王爷的疑问,太医一号适时的插嘴解释道:“王爷,钩吻俗称断肠草,是慢毒的一种,服用者肠胃受损,腹痛不止,与王妃如今的症状倒是类似。只是……” “只是什么?” 一听到“断肠草”三个字,魏延曦觉得自己心都快从胸腔里跳出来了。断肠草这种东西他并不陌生,价格低廉而成效显著,是内宅害人常用的伎俩。 可魏延曦不明白,这种东西怎么会出现在他送的茶里,还凑巧给齐遥清喝了下去。 “只是王爷,”太医一号有些不解的皱起眉头,“按理说断肠草不是性烈的毒-药,服下以后不该这么立竿见影啊……” “正是正是。”一听这话,太医二号也频频点头,“老臣刚刚查看了茶水,里头添加的钩吻剂量并不算多,按理王妃的反应不该这么激烈……王爷,您能否再想想,这段时间王妃是否还另外服用过什么药性霸道、药效猛烈,能与钩吻相辅相成的东西?” “药性霸道,药效猛烈,还能跟断肠草凑一块儿啊……” 魏延曦绞尽脑汁将齐遥清最近可能吃的东西都回忆了一遍,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道:“这个……本王确实不知。这段时间本王偶尔也会来王妃这里用膳,可并没见过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 说话间,梁威已经带着熬好的催吐剂赶回来了。瓜蒂和常山熬出的汁液黑乎乎的,隐约泛着墨绿色的暗波,凑近了闻还有股令人作呕的刺鼻气。 不过到了这个节骨眼上,魏延曦也管不得气味好不好闻了,他轻轻扶起齐遥清让他靠在软垫上,自己举起药碗,看也不看便仰头灌了一大口,然后凑到齐遥清的唇边一点一点哺进去。 “唔……” 许是被药味刺激的有些不舒服,齐遥清才舒展没多久的眉头又紧锁了起来。他喉间溢出一声低吟,难受的想偏过头躲开。 常山与瓜蒂皆是极苦的草药,如今药汁含在嘴里很不好受,饶是魏延曦这般好定力都忍不住蹙起了眉。不过即使如此,他还是轻轻托着齐遥清的下颌,用舌尖将药慢慢送进去。 眼前这一幕实在太过温馨,这般温柔细致的雍王是大家从没见过的。于是,不远处梦寒再一次看呆了。梁威还未从前一个震惊中缓过来就继续呆下去了。而最悲剧的莫过于两个老太医,因为离软塌最近,看的也最清楚,这会儿两人跪在地上彻底石化,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真的还是那个在战场上叱咤风云、周身阴气不散,仅一个眼神就能吓跪一片人的雍王殿下么…… 本来是极为温馨和谐的一幕,当然,如果能忽略这碗药汁的药效的话…… “唔,呕……” 一碗汤药哺下大半,魏延曦正准备再喂一口时,齐遥清忽然有了反应。 他下意识的用手捂着腹部,头一歪,朝着榻边干呕起来。因为还没用过晚膳,齐遥清腹中空无无物,呕了半天也只能呕出些刚喂下的汤药和苦涩的胆汁来。 魏延曦一手揽着他的胸口,一手替他抚背顺气,见刚刚还面色苍白的人这会儿脸涨得通红,眼角甚至逼出点点泪滴,看上去甚是可怜。 魏延曦心疼不已,恨不能替他受过。可他这会儿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温柔的抚着他的背,在他耳边一遍遍低喃:“遥清,别怕,吐出来就好了,吐出来……” 齐遥清趴在榻边呕了许久,等后来毒素基本吐干净了,他的意识也慢慢开始恢复。他吃力的抬起眼皮,依靠魏延曦手臂的支撑和身后的软垫勉强坐着。 “王爷……” 口中溢出低不可闻的一声轻唤,落在魏延曦耳里却有如雷霆轰响。见齐遥清吐完了,魏延曦赶忙将他搂进怀里,用宽大的衣袖遮盖好,生怕他着凉似的。 “遥清你醒了?怎么样,现在好些了么?可还觉得难受?还是很疼么?还想不想吐了?” 一连串的问题如炮轰般接踵而至,齐遥清微微抬起头,正对上一张焦虑的脸庞和一双乌黑深邃的眸子,瞳仁里倒映着他如今憔悴不堪的身影。 这双漂亮的墨色眼眸里曾几度映出他的影子,可从没一次像现在这般,满满的尽是疼惜与眷恋,毫不掩饰的承载着他的全部感情。 第56章 毒在哪儿(上) “王爷……” 齐遥清怔怔的看着魏延曦,忍不住又轻唤了一声。 此刻魏延曦眼中尽是关切与疼惜,齐遥清唇角缓缓扯出一抹浅笑,对他微微颔首道:“臣已经好多了,让王爷……担心了。” “莫说这些客套话,你才刚醒,再休息会儿吧。” 魏延曦抬手轻轻覆在他的眼上,示意他阖目休息一会儿,这才再度看向两位太医,问:“如今王妃已醒,可还需要用什么药?” “嗯……醒了就好,醒了就好,至少毒素基本上都排出来了。” 太医一号点点头,总算松了口气。就刚刚王爷盛怒下的情景来看,要是王妃再醒不过来王爷非得把他撕了不可…… “王爷,此时应当以金银花、绿豆和甘草熬成药汤让王妃喝下,这样既有助于化解未排干净的毒素,又能中和脾胃中遗留下来的常山和瓜蒂。”太医二号适时的给出了他的意见。 对此太医一号表示赞同,于是王爷大人眼睛一扫,梁威顿时心领神会,又去跑腿了。 “对了,刚刚你们说什么来着,茶里被加了断肠草?” 见齐遥清的状况渐渐好转,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魏延曦终于能腾出精力来料理下毒这件事了。 “回王爷的话,老臣刚刚验了茶水,里头确实有断肠草的成分。”太医一号作了一揖,解释道:“不过含量似乎并不多,按理说王妃只是喝了几口茶应该不会这么快就有反应。” 这件事老太医想不明白,魏延曦亦是想不明白。怎么人家中断肠草的毒都要日积月累才能慢慢生效,而他的遥清不过才接触到一点就有这般大的反应呢?难不成他以前真的服用过什么能刺激断肠草毒素发作的东西? 有了这个猜测,他眉头不禁紧了紧,垂下眼,问怀中人:“遥清,你最近除了日常的餐食,可还吃过什么不寻常的东西,能加快断肠草发作?” 这问题问的着实模糊,什么叫不寻常的东西?齐遥清咬了咬嘴唇,将自己最近经常食用的东西逐一排除。 思索片刻后他忽然“啊”了一声,倏的抬头问太医:“对了,不知樟脑、冰片、连翘和苏合香这些东西是否会有影响?” 太医闻言一惊:“什么,樟脑?王妃您服用过樟脑?具体是什么时候用的,现在可停了?” 一听老太医这话齐遥清就知道今日之事定是同先前的樟脑脱不开干系了。他点点头,答道:“嗯,不久之前我曾在膳食中发现含有樟脑的成分,大夫说我大约服用了半月有余,不过如今已经停了。” “那王妃服用以后可有什么明显的不良反应?”太医追问道。 “唔……短期内并没看出有什么不妥,不过时间久了便渐渐觉得每日易困倦,有时前一刻精神还很好,下一刻就有种失力疲惫的感觉,哪怕后来用药调理还是没有显著好转。” “这是自然,樟脑药性霸道,又极易损伤神经和脾胃,王妃虽只服用了半月,但肯定已经伤及根本,只能用些温和的药慢慢调理温补了。” 太医这话与之前丁老大夫说的基本无差,所以齐遥清也没指望自己能靠他开的什么灵丹妙药在三两日之内痊愈。 不过齐遥清虽然面上淡定自如,但魏延曦却不然,从他听见齐遥清提到樟脑、冰片那些东西开始,他的表情就定格在极度的震惊中没变过。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齐遥清的吃食里会出现樟脑?樟脑此药多为外用,甚少内服,这一点大多数人都知道,如今怎么会莫名其妙的出现在王府内宅,还被添到了王妃的膳食里? 到底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魏延曦的脸顿时阴沉下来,他自幼长在宫中,母妃生前也只是个不怎么受宠的普通宫嫔,后来若不是因为自己肩上战功赫赫,旁人心生忌惮不敢轻易得罪,而皇兄又天生机敏稳重,在夺嫡之战中崭露头角荣登大宝,只怕他们母子三人最终也逃不出被人暗害的份。 这些深宫和内宅惯用的阴险手段魏延曦心里自然清楚,可也就是因为清楚,他才更气,自己后院里一共也就弄进来三个女人,竟然还敢明目张胆的毒害王妃,当真是不想活了! “是谁干的,本王现在就去了结了她!” 魏延曦低吼一声,慢慢攥紧拳头,眼中迸射出的怒意让离他最近的老太医吓得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妈呀,离王爷太近真是要折寿的啊…… “王爷莫气,此事尚未查清,臣……咳,咳咳……” 齐遥清见魏延曦发怒,赶忙出声安抚。这件事到底是谁做的他到现在还一点名目都没有,若是魏延曦一时冲动打草惊蛇那可就得不偿失了。不过许是因为刚刚醒来,气息不稳,他话还没说两句便开始咳了起来。 一听齐遥清咳嗽,魏延曦哪还管得着什么樟脑断肠草,赶忙敛起一身怒气替他抚背捋气,温柔的道:“遥清,你身子不好,少说些话,本王不急,不急,一切等你养好身子再说。” 他的态度转换的实在是太快了,快的在场众人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等终于闹明白怎么回事了,众人一致点点头:哦,原来在外头威风八面的王爷是个妻管严,惧!内! 魏延曦:“……” 且不管这些人脑袋里的弯弯绕,待齐遥清不咳了以后,魏延曦想了想,又问太医:“那依你们看,断肠草是怎么被下进茶里的?” “这……” 两个老太医面面相觑,等了半天后还是太医一号答道:“回王爷,这个老臣也不好定论。” “哦?”魏延曦挑眉,“这是为何?” 老太医被他看的冷汗直冒,吞了吞口水,硬着头皮答道:“王爷,这断肠草通常为粉末状,可能被掺在茶叶里,也可能被加在了泡茶用的水中,皆有可能在泡茶时溶进茶水里,被王妃服下。” “茶是奴婢泡的,取的是井里的水,应该没什么问题。” 说话间,梦琪不知何时回来了,手中还端着一小碟茶叶和一杯清水,一并放在了不远处的小桌上。 “喏,茶叶和煮茶的水都在这儿,劳烦两位太医验验。” 一见可疑的东西都被取来了,两位太医也不含糊,撸起袖子就开始检验。 他们先将银针探入清水中,待取出一看,银针末梢并无变化,可见水是没问题的。接着又将茶叶泡入水中,静等片刻后将银针探入。本以为不是水的问题便该是茶的问题了,可谁知这次取出银针后两位太医俱是傻眼了——银针依旧没有变黑! 这也就是说,泡茶的水没问题,同样,茶叶本身也没有问题,那……问题到底出在哪儿了呢? “怎么,验不出来?” 见两人捯饬了半天还是一头雾水,魏延曦忍不住问了句。 “呃,回王爷,老臣二人将这茶叶和水都验了一次,可……皆没有验出断肠草的成分。所以,假如茶和水确定都没取错的话……” “断肠草被下在了别的地方,是么?”魏延曦帮他说完了未尽的话。 “呃……是。”老太医思量再三,左右也瞒不过,王爷若真为此迁怒那也是命数,逃不过,遂点了点头,抖着嗓子应道。 谁知魏延曦听完并没有发火,他沉默了片刻,忽然指着桌上的茶壶道:“去看看,泡茶的茶壶里头有没有断肠草。” 老太医愣了愣,一时间有些不理解王爷的意图。泡茶有讲究,茶壶里的水只是一个过渡,起到洗茶的作用,好端端的去验什么茶壶? 不过既然是王爷的命令,他们也不敢含糊,跑上前端起小茶壶就开始检验。而也正是这一验,验出了问题来。 “王……王爷,这壶里的茶……没有毒啊!” 太医一号错愕的捧着自己手里那根银针,扒拉来扒拉去想确定是不是自己眼花看错了,可事实就是银针确实没变色,进去什么样出来还是什么样。 太医一号表示自己很不解。 太医二号表示自己同样很不解。 不过反观座上的魏延曦,闻言只是不屑的轻笑一声,点点头,似乎这个结果他早就料到了似的。 “你们再取一个新杯子,把茶壶里的水倒进去,等一会儿,然后再验一遍,看看结果如何。” 两太医一听这话立刻行动起来,按照王爷的吩咐手脚利索的开始倒茶、检验,然后惊讶的发现,这一次银针变黑了! “王爷,这……” 太医一号的视线在茶杯与茶壶之间徘徊了许久,然后晕晕乎乎的抬起头,求救似的看向魏延曦。 谁能告诉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57章 毒在哪儿(下) 见两位太医俱是一脸茫然,而魏延曦看上去根本就没有解释的打算,齐遥清无奈叹口气,只得承担起替大家询问的义务。 他掩嘴轻咳了声,抬头问魏延曦:“王爷的意思是这断肠草并未被添在茶叶或是煮茶的水里,而是存在于茶具上?” 见齐遥清开口,魏延曦自然不会再保持沉默。他点点头,终于好心的解释道:“不错,本王以为,这毒应当是被抹在了杯壁上,一旦沾水便会溶开,是以单纯验茶和验水都验不出来。唔,指不准这套杯具在送进王妃院里之前就已经沾上毒了。” 魏延曦越想脸色越阴沉,这是他亲自甄选监制,预备送给齐遥清的茶具,这个人竟然敢在他眼皮底下动手脚,还真是好大的胆子! 对面,俩太医一听,顿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对啊!他们怎么就没想到呢,这分明就是把毒抹在了杯壁上啊! 于是两人看王爷的眼神更加崇拜了。 只不过…… “王爷,配套的杯子一共有八个,奴婢斗胆,难道下毒之人在八个杯子上都涂了断肠草?”梦琪忽然出声质疑了一句。 众人一听俱是一愣,对呀,要是只有一个杯子还好说,可八个杯子呢,长得又一模一样,谁能猜得出王妃今天会用哪个呢,难道下毒之人要一个一个扒着全部涂一遍不成?这种费时费力的事应该不会有人做吧…… 于是王爷刚刚提出的假设顿时变得有些站不住脚了。 听了梦琪的话,魏延曦也愣了愣。不得不说她讲的确实没错,八个一模一样的杯子,齐遥清用时肯定是随便取的,根本寻不出规律,下毒之人不可能事先猜出他将用哪个然后单单在那上面抹毒。 同样,把八个杯子挨个抹一遍也是不大可能的,这项工作耗时耗力,弄不好还会被人发现导致前功尽弃,这个人既然连将樟脑与断肠草结合在一起的这种细作手段都能想得出,应该不会允许自己的计划有任何瑕疵的。 那么毒到底被下在了哪儿呢? 事情似乎又绕回了原点。 就在大家一筹莫展的时候,梦琪又开口了。 “王爷,这套茶具在送来之后奴婢生怕里头残留了什么东西,用之前有拿清水洗过一遍,还用温水泡了一浇,按理说就算里头事先真被抹上了药也不该残留这么多啊。” 众人一听又是一愣,对呀,这套茶具是新送来的东西,又是要给王妃用的,清理起来自然马虎不得。再说了,断肠草的粉末触感粘腻,又易溶于水,如果真是在送来之前就有了,经过梦琪这一番折腾必然折损了大半,没道理还剩下这么多量。 魏延曦眉头紧蹙,目光在小玉杯与玉茶壶之间游离了半晌,当视线滑过茶壶上那根弯弯的壶嘴时,忽然毫无征兆的停了下来。 “去,再拿个确定没有问题的杯子来,把茶壶里的水倒进去试试看。” 梦寒闻言赶忙去柜子里取了个齐遥清以往喝茶用的裂纹瓷杯来,提起茶壶倒了些水进去,将这盏杯子交于太医检验。 太医一号也不含糊,取出一根崭新的银针缓缓插了进去,片刻后取出,只见针头果然染上了一层淡淡的乌青色。 他献宝似的将变色的银针捧到魏延曦跟前,激动的道:“王爷,这杯里的茶水有毒!” “嗯。”魏延曦点点头,只瞥了一眼他手中的银针便将目光再次聚焦到梦寒手中的那盏小茶壶上,眼睛微微眯起。 “看来有问题的不是杯子,是茶壶。” “王爷,莫非下毒之人将断肠草抹在了茶壶口上?”一直静静站在一旁的梁威忽然接口道。 本以为这应该就是最后的真相了,谁知魏延曦还是摇了摇头,道:“不,应该还不止如此。” “什么?” 这下梁威有点晕了,什么叫“应该还不止如此”,难道除了将毒抹在壶嘴上还有其他方法么? 对此魏延曦并没有急着解释,而是轻轻揽着怀中的齐遥清让他靠坐在软垫上,又起身去榻边取了一床薄被来替他温柔的搭在腿上,这才朝桌边走去,接过了梦寒手中的茶壶。 “如果只是单纯的抹在壶嘴上,药量能有多少?你们刚刚光是拿银针验就验了两三次,再加上下午遥清喝的那几杯,按理说抹上的那点断肠草早该被稀释干净了的。可本王刚刚看见最后验的那根银针色泽变化还是很明显,可见即便经过了那么多浇,茶里的毒性还是没有减过,你当这是为何?” 他眉峰微挑,斜眼看向梁威。梁威抓了抓脑袋,下意识看向梦琪。 梦琪摊了摊手,表示自己也不明白,转而望向梦寒。 梦寒皱了皱眉,最终还是摇摇头,试探的看向两位老太医,试图征求他们的意见。 而两位老太医面面相觑,天杀的,他俩不过是顶了太医这么个看似霸气的名头罢了,内里说白了就是一普通大夫,病还没看好呢,哪来的余力学人家大理寺查案破案啊…… 于是两人齐齐叹了口气,求助似的望向魏延曦,心说王爷您就别卖关子了,快点说吧! 魏延曦环顾一圈,众人的表情皆是完整的落在眼里。他低笑一声,没有说话,而是随手取了个杯子将茶壶里的茶水倒干净,然后掌上一个用力,生生把玉制的茶壶嘴给捏碎了。 梁威:哎哟我的好王爷,这可是一整块和田料啊!您怎么一下子就给拗断了呢…… 梦琪:我的天,这是玉啊,玉啊!还有东珠,东珠!一颗得值多少钱啊!少爷还没喝上两口怎么就给毁了呢!这王爷,忒败家了…… 梦寒:…… 虽然在场每个人此刻脑海中思考的东西不一样,不过有一点却是一样的——他们都直勾勾的望着王爷的手,看他五根修长的手指运起内力,一番动作后玉石碎片变成粉末状簌簌飘落,在王爷的脚边积聚成浅浅一小撮,而最后王爷手上剩下的,是一个散发着金属光泽的暗灰色小钢珠。 “这是什么东西?”梦琪愣愣的望着魏延曦掌中静卧着的那颗钢珠,错愕的问梦寒。 梦寒没吭声。 “难道这东西……一直被卡在茶壶的壶嘴里?”梁威眨巴眨巴眼睛,有些犹豫的问魏延曦。 “嗯。” 魏延曦应了声,目光也凝聚在自己掌心的这颗小珠子上,似乎一时间还不大明白它的构造。 不过当他将掌心上的小钢珠翻了个圈,稍稍凑近些看后,忽然瞳孔骤缩,神色也冷了下来。 只见珠身被深灰色的金属包围,可两端却都露出了一个不大的圆形区域。魏延曦用指尖轻轻触了触,只觉得指上传来一股粘腻的触感,待拿下一看,指尖竟然沾上了些乌黑的稠状物,凑到鼻尖一闻还隐约有股酸苦气味。 这是化了水的断肠草! 魏延曦忍不住握紧了拳头,这个下手之人思虑详尽、计划缜密,对齐遥清的一切行为都了如指掌。 这个人并没有像梁威先前说的那样直接在壶口处抹上断肠草,因为她知道,茶第一浇泡完是不能要的,须得经过一轮洗茶之后才能入口。她生怕洗茶后壶口上的断肠草很快会被消耗殆尽,毒性也会大大减弱,所以特意制作了这么一颗珠子卡在壶嘴里,将断肠草的成分提纯缩合后嵌入其中,一旦沾水便会逸散开,无论泡了多少浇,毒性都还在。 这样一来,就算齐遥清今日没有毒发也不要紧,因为这颗珠子里的断肠草成分够用很久,只要他继续使用这套茶具,毒就一定会渗入他的杯中,再被他送进口里。 因为这是自己特意替他打造的茶具,所以那个人很肯定,齐遥清会一直用下去。 “真是混账!” 魏延曦一拳砸在旁边的查桌上,觉得自己的心口堵得慌。明明自己好心好意想送齐遥清一套东珠暖玉茶具,谁晓得到头来竟然反而害了他,这事真是怎么想怎么窝囊! 第58章 实话实说(含入V公告) “王爷……” 见魏延曦脸色越来越阴沉,周身阴云环绕,有种马上要冲出门杀人的感觉,一直静静坐在榻上的齐遥清终于忍不住轻唤了声。 “嗯?” 魏延曦闻声回头,正对上齐遥清微蹙的眉头和一双有些担忧的美目,魏延曦的心顿时软了下来,连带着先前心里那股烦躁也平复了不少。 “没事,遥清。” 知道齐遥清是在担心自己气急失控,魏延曦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化了。他对齐遥清微微扬了扬唇角,将掌心的小钢珠交给一旁的梁威,走到软塌边扶起浑身还有些绵软的齐遥清,让他重新倚靠在自己怀里,握住他一双冰凉的手,凑到嘴边一边呵气一边慢慢搓揉。 “唉,你的手怎么还是这么凉呢。” 魏延曦轻叹了一声,口中呵出的热气滑过齐遥清的手背,引起一阵阵颤栗。 齐遥清试着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怎奈魏延曦握的太紧,他抽又抽不开,只得作罢。 见他不再挣扎,温顺了下来,魏延曦满意的点点头,在他手背轻轻印上一个吻,这才望向一直目瞪口呆站在旁边的梁威。 “去查查,这珠子是什么地方做出来的。” “是!”梁威抱拳领命。 不过虽然知道毒被下在了哪儿,可最重要的却是要找出下毒之人。 “这些杯子你是什么时候洗的?”魏延曦忽然问梦琪。 “嗯……王爷是两日前送来的杯子,奴婢当天就清洗过了,一直收在厨房的储物间里,直到今天才拿出来给少爷用。” “也就是说,断肠草是在这两日才抹上去的。”魏延曦皱起眉,目光落在摆放茶杯的桌面上,微微眯起了眼睛,“看来王妃院里的人得好好清查一番了。对了遥清,你可知之前的樟脑是谁下的?我记得当初来你院里时听见梦寒她们两个说薛含雪,怎么,这事莫不是她做的?” “这……”齐遥清犹豫了下,摇了摇头:“不,王爷,臣也不太清楚。” 虽然迄今为止的一切矛头都指向薛含雪,但并没有确切的证据能证实就是她做的。秦妈确实曾在薛含雪院里干过一阵子,但没人能证明秦妈在来自己院里以后还与薛含雪有联系。 再者,今日事发突然,中间隔的两天时间不长不短,茶具又一直被放在储物室内,有很多人都可能接近,并趁人不注意往壶嘴里塞一颗小珠子,所以仅凭这一点也不能完全肯定就是秦妈做的。 思及此,齐遥清忍不住蹙起了眉头。不得不说,根据显露出的种种迹象来看,薛含雪和秦妈确实有最大的嫌疑。 初进王府之时,薛含雪先以自己院里人手不够为借口硬是把齐遥清院里的所有下人都抢过去,而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与试探后,她决定选择秦妈作为自己放在王妃院里的眼线。于是她装模作样的将所有人又送了回来,同时暗地里与秦妈联系以掌握齐遥清的近况。 后来适逢王爷发怒,冷待王妃,宫宴一事又被提到台面上来,薛含雪顿时觉得机会来了,如若能趁着这个机会把齐遥清从王妃的位子上拉下来,那自己作为雍王府唯一的侧夫人,不仅能顺理成章代替王妃参加宫宴,更有可能凭借着尚书嫡女的身份直接一跃成为新王妃。于是她暗地里传命给秦妈,让她加大樟脑的药量,争取在宫宴之前拖垮齐遥清。 后来许是薛含雪觉得单靠樟脑药效来的太慢,于是又指示秦妈在茶壶里嵌一颗含有断肠草的珠子,想靠这些断肠草与齐遥清体内残留的樟脑产生反应,争取一击了结他。可谁知因为吴染月隐晦的提醒,齐遥清事先发现了膳食中的樟脑,并一直在用药调理,所以薛含雪的算计最终还是没能成功。 这样的想法看似合情合理,但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从刚才听魏延曦分析开始齐遥清就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像是无形之中有一只大手事先替他们把一切线索都串在了一起,故意将他们往这条路上带一样…… 齐遥清闭了闭眼,并不打算将自己知道的这些告诉魏延曦。若是他因为一时恼怒现在就去找薛含雪兴师问罪,只怕到时候打草惊蛇,证据都被提前销毁,甚至可能平白掩护了真正的下毒之人。 可惜虽然齐遥清考虑深远,但梦琪却不这么认为。她一听王爷问是谁下的手,而少爷居然说不清楚,当即便着急起来。 今日有王爷在场,证据什么的也都还没被抹掉,若是能一举指认出薛侧夫人,由王爷做主定了她的罪,那以后少爷不就可以省心多了嘛。 本着这样的念头,齐遥清话音刚落梦琪就插口道:“王爷,容奴婢说一句,少爷他心地好,不愿无缘无故指责别人,但这些天来少爷受的委屈奴婢看在眼里,奴婢不怕得罪人,今日还请王爷做主,严惩毒害少爷之人!” 说完,她竟一撂裙摆直挺挺的跪了下来。 “哦,你知道是谁干的?说出来,本王必当严惩!” 齐遥清先前的犹豫魏延曦看在眼里,知道他是不愿随意猜忌别人,所以即便有什么线索也不会说出口。 本来魏延曦还有些恼火,心说这人怎么这么不懂得爱惜自己,都被害成这样了还一味的选择沉默。不过现在听到梦琪的话,魏延曦顿时觉得满意了,这感情好啊,你不肯明说没事,你丫环替你说不就完了嘛! 齐遥清一听梦琪开口就知道这丫头要坏事,保不准那些有的没的全要被抖出来。 “梦琪,你……” “莫管其他,你接着说。”齐遥清刚开口魏延曦就抢先一步道:“你说的不错,王妃心善,不愿互相猜忌,不过此事兹事体大、牵扯甚广,绝不能姑息。”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齐遥清知道王爷今日是非要揪出个疑犯不可。只是将话语权交到向来没心没肺的梦琪手中他实在是不放心,所以他叹了口气,索性对魏延曦道:“王爷,事情复杂,臣恐梦琪说不清,再者,既然是臣中的毒,自然该由臣来与您说。” 就这样,齐遥清大致将当初玲珑与吴染月来拜访时与他说的话,还有后来丁老大夫为他诊治后得出的结论与魏延曦说了一遍。当然,这其中秦妈和薛含雪的事他也没有略过,一并提了。 “所以说,樟脑是在这个秦妈做的东西里面被发现的?” “是。”齐遥清点头,“不过臣在发现以后便再没有碰过她做的吃食,并且一直有用药调理。” “那此事她可有察觉?” “唔,应该没有。这件事臣特意吩咐过要低调处理,秦妈做的东西大都被梦寒她们偷偷倒掉,而臣喝的药也是单独熬的,除了梦寒和梦琪以外没人知道。” “原来如此。她以为你一直都在服用樟脑,所以这次才只下了微量的断肠草,以为这样便能伤到你。” 魏延曦忍不住攥紧拳头,齐遥清樟脑已经停服了那么久,今日因为一点断肠草竟然还能呕血呕成这样,若真按她们的原计划每日服用,只怕现在自己怀中人已经没有体温了。 心蓦地被搬空似的,魏延曦下意识收紧了手臂,将齐遥清搂的更紧些。他兜兜转转废了那么多功夫才留住的人,决不允许他再受到任何伤害! “梁威,去,把秦妈给本王带来!” 魏延曦一声令下,梁威立刻领命去了。 “王爷……” 齐遥清抬手想拦,却反被魏延曦拦住了。 “遥清,你莫急。” 魏延曦将他仍旧有些凉的手揣到怀里捂着,宽慰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如今发生了这等事,姑息则养奸,本王断然不能坐视不理。虽然还不能确定断肠草就是秦妈下的,但樟脑一事必然与她脱不了干系。既是如此,本王召她来审问一番也是应当的。” 齐遥清偏头想了想,觉得他这样说似乎也有道理,遂点点头,不再吱声。 “行了,两位太医也辛苦了,本王着人送你们回去吧。”见齐遥清不再阻拦,魏延曦终于有空理会一下一直站在旁边的两位太医。 一听王爷说可以打道回府了,两位太医齐齐松了口气。今日来雍王府两人脑袋都是别在裤腰上的,感觉给雍王妃看病比给皇上看病还累——因为你永远猜不到喜怒阴晴不定的雍王爷下一刻会不会因为什么奇怪的理由直接要了你的命…… “那……王爷,容老臣回去写好药方,开了药让人给王妃送来,您看……这样可行?”太医一号上前一步战战兢兢的问。 “嗯,就这样吧。”魏延曦敷衍的点点头,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这会儿他所有的精力都放在齐遥清身上,太医在不在已经不重要了。 第59章 审问 “遥清,这药已经放温了,喝一点吧,嗯?” 遣人将两位太医送走,魏延曦伸手端来一直被放在榻边小几上的药汤,用小勺搅匀,轻轻吹了吹,递到齐遥清面前。 “唔……” 齐遥清看了眼深绿色的浓稠药汁,忍不住蹙起眉偏过头去。刚刚那碗催吐药的味道至今都还残留在他嘴里,他实在不想再感受一遍了。 看出他的抵触,魏延曦轻耐着性子好言相劝道:“先前那碗里头加的是常山和瓜蒂,皆是味苦的药,不过这碗里头是金银花、绿豆和甘草,除了甘草略有苦味以外,金银花和绿豆都不苦。催吐药性寒伤身,遥清,我怕你到时候胃会难受,就喝一点吧,嗯?喝一点,就一点。” 魏延曦难得这么温言软语,齐遥清一时还有些不习惯,怔怔的看着他,既没有再后退也没有接过碗。 见他这么愣在那儿,魏延曦以为他还是嫌药苦不肯喝,于是叹了口气,自己舀起一勺送进嘴里吞下,然后朝齐遥清笑了笑,道:“你看,我喝了,不苦的。” 齐遥清的视线跟着那把小勺一直移到魏延曦的嘴唇上,看着他喉头微动,将药汁咽下,然后冲自己宠溺一笑。 “王爷,您的……是因为臣?” 目光定格在魏延曦的下唇上,只见那瓣淡色的薄唇此刻染上了点点暗褐色,凝固的血迹下隐约还可看见一排咬痕。齐遥清像被烫到了一样迅速偏过眼,脸不可抑止的红了起来。 先前他虽然因为腹痛昏了过去,但对周遭的事物并非一点知觉都没有。他依稀能记得昏迷之中似乎有人将他搂在怀中,一直在他耳边低语,源源不断的给他传输热量,还将自己的嘴唇凑过来让他咬。 而这个人定是魏延曦无疑。 魏延曦见齐遥清忽然垂下眼,一对耳垂慢慢变成玛瑙色,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忍不住轻笑一声,他摇了摇头,自家王妃当真是可爱得紧,竟会为了这种事害羞。 伸手将人捞过来再度揽回怀里,魏延曦将头凑到齐遥清的颈窝深深嗅了一口,只觉得药味中隐约有淡淡的清香拂面,让人心中一片澄明。 这是独属于齐遥清的气息,是他这辈子最想要拥有的气息,和记忆中十年前的人儿一模一样,让他痴迷,让他疯狂,轻易便可夺去他的全部理智。 “我喜欢你,遥清,我喜欢你。” 魏延曦缓缓闭上眼,唇角忍不住扬起一个明显的弧度,不由得将人搂的更紧些,一遍又一遍在他耳边低喃,倾诉衷肠,然后好笑的发现怀中人的身体顿时绷紧了起来。 “王……王爷,药凉了,臣还是……先把药喝了吧。” 感觉到自己耳边那股温热的气息,就像一片轻盈的鸿羽擦过他的脸颊,齐遥清的脸顿时更红了。枉他顶着京都才圣这个美名,学识渊博、能言善辩,如今竟然会因为魏延曦三两句话就乱了方寸,实在是不该。 他伸手推了推魏延曦的胸膛,将他推开些,然后心急慌忙的端起药碗咕咚咕咚喝了起来,哪还有半分先前的不乐意? 魏延曦不由得失笑,瞧瞧自家这王妃,宁可喝药都不愿与自己亲近,还真是……让人苦恼。 不过他也知道自己以前做的一切让齐遥清至今仍对他心有防备,不肯彻底敞开心扉正视他的感情。不过这没关系,他可以等,等到齐遥清真正愿意接受他的那一天。他废了那么多功夫才将齐遥清留下来,自然不会再让他有任何离开的可能。 这一世,齐遥清必定是他雍王魏延曦的王妃,也只能是他的王妃。 说话间,梁威跑了趟小厨房,已经将秦妈带来了。 这是齐遥清第一次正面看秦妈,只见她大约五十来岁的样子,梳了个最简单的盘髻,身上穿着再普通不过的布衫,畏畏缩缩的跪在厅前。 魏延曦接过齐遥清喝完的药碗放在一旁,维持先前将他揽在怀里的姿势没变,瞥了眼地上跪着的人,冷声问:“你就是秦妈?” 他开口之前,秦妈虽然垂首跪着,但一双不大的眼睛却滴溜溜的转,目光在王爷与王妃之间来回游走了半天,表情看上去有些微妙,似是没想到王妃竟然这么受宠。 “回王爷的话,正是老奴。”听见王爷问话,秦妈赶忙收回目光,恭敬的垂首应道。 “平日里王妃的膳食都由你负责?”魏延曦继续问。 秦妈悄悄抬头看了魏延曦一眼,像是想要揣测一下王爷的用意。不过魏延曦脸上自始至终都是淡淡的,仅从表情根本无法判断他问这话的意图。 “回王爷,是老奴,不过老奴只负责王妃的汤膳与点心,最近一段时间王妃的主要膳食都是红鸢她们几个负责的。” “哦,点心啊。”魏延曦漫不经心的点点头,“那你做的点心里一般都加些什么?” 秦妈一听这话懵了,王爷无缘无故问她点心里头加什么作甚。不过咬了咬唇,她还是惴惴的答道:“回王爷,老奴惯用面粉、鸡蛋和红糖做点心,偶尔也会加些红豆或是紫薯之类的东西,给王妃换换口味。” “就这些?” “是。” “确定没别的了?” “……是。” “呵,很好。”见她一口咬定就这些常用的材料,魏延曦冷哼一声,转脸对站在一旁的梁威道:“去,梁威,到厨房里取些她做的点心来,让她当着本王的面吃下去!”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愣,尤其是秦妈,一双眼睛顿时瞪的滚圆滚圆的,不解的望着魏延曦。 还是梁威最快反应过来,闪身出了门,没多久便捧了一碟点心回来,端到秦妈面前,只说了一个字:“吃。” 秦妈面色灰白,她就是再迟钝这会儿都该明白发生什么了。王爷定是怀疑她在点心中下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要她亲身来试药呢! 她额间冷汗直冒,整个人也不由自主的轻颤起来。她一会儿看看跟前的梁威,一会儿又看看座上的王爷与王妃,也不知那事王爷到底知道了多少,今日恐怕是要兴师问罪了。 这样想着,她咬咬牙,心一横,心说反正里头加的东西吃了又死不了人,如今只盼王爷仅仅是心生疑虑,还没有切实的证据能指证自己。秦妈吞了吞口水,忽然伸手抓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三两口吞了下去。 “王爷,老奴不敢欺瞒王爷,但王妃的膳食里加的确实都是些寻常用料啊!”她飞快的咽下口中的点心,急切的向魏延曦表忠心。 见她二话不说将点心尽数吃下去,魏延曦挑了挑眉。本以为她会想尽法子不吃,没想到她还挺利索的。不过点心里加的是樟脑,又不是什么剧毒猛药,威胁不到性命,所以即便她吃了也不能说明她对这件事确实毫无所知。 不过是个试验罢了,做不得数。 “你曾在侧夫人那里干过?”魏延曦并没有接着她之前的话说,而是话锋一转,问起了薛含雪。 秦妈一听这话心里暗道一声不好,只怕她与侧夫人之间有所往来的事王爷已经知道了。她想了想,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讪讪的对魏延曦道:“回王爷,老奴……老奴之前确实在侧夫人那里干过一阵子,也是在厨房里烧伙的事儿,不过很快便被侧夫人遣回来了。哦不止是老奴,王妃院里还有很多人当初都被侧夫人借过去的!” “那你们与侧夫人还有联系吗?” “没有没有,王爷误会了,我们既然回了王妃院,自然不敢再与侧夫人往来,老奴与他们都是清白的啊!”秦妈闻言赶忙摆手,头摇的跟什么似的。这会儿她急于撇清自己,也就顺带把王妃院里一众人都一道撇清了。 “哦,是吗?你又怎么知道他们都是清白的?”魏延曦嗤笑一声,似笑非笑的问了句。 秦妈一听这话赶忙答道:“这肯定的啊王爷,老奴几人既是跟了王妃,自然就是王妃院中的人了,又岂会与别院勾结做出些卖主求荣的事来!” 她说的恳切,神情激动,乍一听好像确实像是那么回事,但魏延曦却冷笑一声,厉声道:“哼,本王从未说有什么卖主求荣的事,你又是怎么得知的?再说了,若非你就是那个与薛含雪私下往来的人,你又怎么能肯定王妃院中所有人都是清白的!” 他的声音忽然沉了下来,眼神像剑一样的扫向秦妈,在战场上才会腾起的戾气此刻毫无保留的释放出来,秦妈只觉得呼吸一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不要妄想跟本王耍花样,你最好老实交代,不然本王有一千一万种方法让你生不如死。” 他明明没有看秦妈,但却给她一种极强的压迫力,就好像她极力隐藏的一切秘密在他眼中什么都不算似的,轻而易举便能将她看穿。 为了掩盖住颤抖的双手,秦妈握紧拳头,来不及多思考便激动的喊道:“王爷,您冤枉老奴了,您真的……唔……噗……” 话说了一半,她忽然哀嚎一声,五官皱成一团,紧接着一大口血喷出来,整个人跌倒在地,口吐白沫,四肢开始抽搐起来。 第60章 秦妈之死 “糟了,王爷,那点心里怕是有毒!” 梁威离的最近,也将秦妈的反应看的最清楚。此刻见她面如灰土,嘴唇渐渐变得青紫,而吐出来的血更是黑色的,便知大事不好。 “快!拍她的背,看能不能把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 齐遥清本来因为刚经历一场钩吻风波,没什么剩余的体力,所以在魏延曦问话时一直静静的坐在那里,只竖了双耳朵在听。现在一看秦妈倒下,他瞳孔骤缩,心里暗道一声糟糕,虽然明知没什么用但还是让梁威想办法帮她排毒,争取能救她一命。 他撑着榻边想站起来,可是因为腿上没什么力气,脚底一个踉跄,若不是魏延曦及时扶住只怕要栽下去。 “遥清,当心。” 相比之下,魏延曦到底是上过战场,见惯生死的人。此刻他虽然也着急,但在生死攸关的大事面前却比齐遥清多了份果断与坚决。更何况…… 王爷有私心,比起秦妈中没中毒,他更在意齐遥清的康健就是了…… 所以魏延曦先扶齐遥清站稳,让他靠在自己胸前,然后才领着他往梁威那边走去。 这会儿梁威已经按照齐遥清方才所说,拉起秦妈,开始用力的拍击她的后背了。而梦寒梦琪见状也赶忙跑过来,一个帮着扶住秦妈不让她倒下,一个轻拍她的胸口,防止她喉咙被堵住。 梁威这几掌下去后,秦妈确实呕了些糊状的东西出来,只是也不知是不是这毒来势太过猛烈,即便她将吃下的东西吐出来了,症状还是没有得到好转,片刻之后七窍竟然还开始流出黑血来。 齐遥清此刻心急不已,秦妈是这件事里的关键证人,这会儿证人的嘴还没成功撬开,人居然就要被毒死了,这可如何是好! “王……王爷……” 就在几人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忙的团团转时,秦妈的口中忽然传来一句极低的呼声。 “嗯?” 魏延曦耳尖,一听见她的声音连忙挥手让三人停下,凑近了些想听她还有什么话要说。 “王爷……”秦妈这会儿许是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已经出的气比进的气多了。她呼吸微弱,气若游丝,断断续续的跟魏延曦道:“侧夫人……樟脑……断肠草……” 说完,她脑袋一坑,再没了气。 “死……死了?” 梦琪错愕的瞪着眼睛,一时间还无法接受一个生命就这样从眼前流逝。 “嗯,死了……” 梁威伸手探了探秦妈的鼻息,又摸了下她的脉搏,叹口气,摇了摇头。 “梁威,去找个大夫,看看那点心里到底被下了什么,然后……将她厚葬了吧。” 魏延曦见怀中人眼睛直直的盯着地上的尸体,面色苍白,一点血色都没有,心疼不已。他摆摆手,将事情一股脑的交给梁威,然后将齐遥清的脸扳过来,逼他看着自己,柔声道:“好了遥清,别看了。今日发生那么多事,你这屋子一时半会儿也住不得了,这样吧,接下来几日你先随本王回去,等这些事处理好了再回来,可好?” 齐遥清闻言眨了眨眼,魏延曦这是要他搬过去和他一起住? “王爷,臣……” “莫要多说。”谁知他刚想拒绝便被魏延曦打断道:“留你一人在这儿我不放心,和我回去,至少膳食上我能先试,不至于再伤到你。” 顿了顿,怕齐遥清还要拒绝,魏延曦又补充了句:“你放心,去了以后你睡我的屋子,我去睡书房。” 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齐遥清自然推拒不得,只能点头应下。 这边梦寒梦琪两人忙着帮齐遥清取些日常用品和衣物带去主院,那边梁威也不含糊,当即把仵作找来替秦妈验尸,又把那些吃剩的点心打包拿去给大夫检验,终于在傍晚赶回王府,将结果禀报给王爷和王妃。 而他去的那会儿,魏延曦刚亲自替齐遥清逐一试完了菜肴,端着一碗粥劝他多用些。 “遥清,你今日伤着胃,我也不敢给你吃什么太过油腻的东西,就让他们做了些小米粥,你先喝一些,暖暖身子。” 齐遥清伸手接过粥碗。 “哦,还有这个,我怕你光喝粥太淡了,就备了碟酱瓜笋丝,可以试试。” 齐遥清点头谢过。 “王爷,属下回来了……” 梁威见自己在旁边站了半天王爷还是看都看没看他一眼,忍不住出声,想提醒王爷他的存在。 谁知魏延曦还是没看他,匆匆说了句“等会儿再说”,就继续陪齐遥清吃饭了。 梁威:“……” 他怎么以前没看出来王爷是个这么疼老婆的人!不过不得不说,王爷对王妃还真是好的没话说…… 梁威仰天叹了声,果然,平常表现得再冷淡的人一旦遇到自己喜欢的人都会顿时变得热情起来…… 他等啊等,等王爷看着王妃用完一碗粥、半碟小菜、半块枣糕之后,终于有空搭理他了。 “你刚刚说什么,已经查清楚了?”魏延曦让丫环把桌上剩余的膳食撤了,抬头问梁威。 “是,王爷。”梁威点点头,“属下找仵作验了秦妈的尸首,又把她吃剩的点心带去给大夫看过,他们得出的结论相差无几,都说那点心里头被加了大量的砒-霜。” “砒-霜?”魏延曦挑了挑眉,“可知道是谁下的?” “这……属下不知,不过属下已经着人去查了。” 关于这点梁威也知道拖不得,一旦秦妈已死的消息泄露出去,只怕那些零零星星残留的证据都要被销毁了。所以他下午离开之前特意叫来了几个的影卫,让他们趁今夜迅速去王府各院挨个排查,争取先发制人,在下毒者销赃毁迹之前找到证据。 “行吧,这事就交给你去办,务必查出是谁做的。” 对于梁威的办事能力魏延曦还是很放心的,所以也没再多吩咐便挥手让他退下了。 梁威走后,梦寒和梦琪两人对了对眼,也很识趣的退下了。尤其是梦琪,走的时候眼珠提溜提溜的转,脸上憋着笑,肩膀一颤一颤的,摆明了是想看好戏,她这副模样落在齐遥清眼里,真是让人头疼得慌。 “遥清,吃饱了么?”见人都走了,魏延曦转过脸来问齐遥清。 齐遥清点点头,“嗯,谢王爷挂心。” “你刚伤着胃,我也不敢让你一下子用太多,怕再伤着。若是晚上饿了便告诉我,我让人再替你温些粥来。哦对,还有,太医院已经将调理的药送来了,晚上要记得喝。” “臣晓得。”齐遥清一一应下,顿了顿,忽然有些犹豫的问:“王爷,您晚上并未用太多东西,可要……再传上来用些?” 魏延曦一听这话稀奇了,有些好笑的望着齐遥清:“怎么,遥清,你这是在关心我么?” 他这话略显轻挑,齐遥清顿时红了耳根。自己不过就是随口问一句,怎么他非要说的这么暧昧不明呢。 齐遥清咬了咬下唇,有些不自在的偏过眼去,解释道:“今日王爷为臣奔波操劳,费了不少心,臣自然……也该为王爷着想。” “只是因为我今天为你费心而已?” “嗯。” “没有其他了?” 齐遥清疑惑的看他一眼,不知他问这话是想让自己如何回答,不过片刻后还是点了点头,“嗯……” “那好吧。” 魏延曦原本也没指望他会说出什么令自己惊喜的话来,所以如今闻言,心中虽有失落却到底没表现出来。 “眼下戌时刚过,还早,要不要我寻几本书来给你看看,也好打发时间?”想了想,他索性换了个话题,不再为难齐遥清。 他虽尽量让自己心里的失落不表现出来,但齐遥清是个何其细致的人,他眼底的那一抹黯然又岂会看不出来? 他应该……是希望自己能对他的感情有所回应吧。 思绪不由得飘远,回想起当初自己执意要走,可魏延曦硬是撕了他的休书不让他走,算算已是半月有余了。这半个多月里,魏延曦整个人的态度发生了一个大转弯,成天嘘寒问暖不说,就连以往冷毅的脸都变得柔和了许多,时常露出笑容,哪怕自己不冷不热没什么回应也丝毫不减热情。 齐遥清忽然想起以前同腰子闲聊时脑海中滑过的念头—— 如果真能成为被他喜欢和呵护的女子,应该会很幸福。 他忍不住轻笑一声,摇了摇头,倒不曾想,当初随意兴起的念头如今竟然化了实,只可惜自己是男子之身,终究…… 他刚扬起一点弧度的唇角又回归了原样,眼中闪过一丝黯然,轻叹了声。 是啊,他是男子,魏延曦也是男子,虽然魏延曦一再重申喜欢的不是小七姐姐而是他,可……可仅凭这副男子之躯,又究竟能留住他的喜欢多久呢? 就这些天的相处以来,魏延曦对他的好他都看在眼里,可就因为看得清,才更不能允许自己对他有任何回应。纵观齐遥清二十二年的生命里,他从没喜欢过哪个人,所以他骨子里还是怕的,怕自己一旦真陷进去了,会有不尽后悔的那一天…… 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却慢慢发现,心动与否根本不是他一个意念能控制得了的。 何以为心?超脱于理而存者是谓为心。心若不动,波涛汹涌于眼前尚可保持波澜不惊,但心若真动了,只怕眼里不仅仅是风动幡动,万物皆在动。 第61章 甘愿一试 “怎么了,遥清,不舒服?” 见齐遥清脸上好不容易露出点浅浅的笑意,可顷刻间又消失殆尽,只目光空泛的看着地面,魏延曦心头一紧,急忙上前两步伸手探上齐遥清的额头,想看看他体温是否正常。 “嗯?” 一只宽大而温暖的手掌触上齐遥清的额头,他整个人轻轻颤栗了一下,下意识想要往后退,可在对上魏延曦关切的眼神后又生生止住了这种冲动。 他是真的……关心自己。 “不,王爷,臣没事。”等魏延曦确认过他体温无误,将手拿下去之后,齐遥清这才摇了摇头,应道。 “嗯,没事就好。”魏延曦松了口气,将双手背回身后,道:“你今日遭了不少罪,是我疏忽了。不过你放心,我会尽快查出这件事到底是谁指使的,定不会再让你受委屈。” 他说这话时眼睛微微眯起,声音虽还是如先前那般温柔却免不了夹带了一丝锐气,想来对今日之事是相当恼火的。 这也不怪魏延曦,毕竟无论是谁得知自己捧在手心的宝贝被人暗下毒手时都不会好受,尤其这下手之人还尚未被找出,隐藏在王府后院中。 魏延曦再一次在心中把梁威从头到脚骂了个遍——这死梁威,当初纳妾之时也不知道劝着点自己,如今搅出这么多事来,今日他跑得快,姑且饶他一回,有空定要好好说说他! 梁威:……属下冤枉啊!!! 眼下,齐遥清看魏延曦这副处处为自己考虑的模样,心没来由的软下几分,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蔓延全身,呼之欲出却又一下子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唇角扯起一抹淡淡的微笑,衬得原本有些黯淡的眼睛明亮了几分,温和的看着魏延曦,道:“其实王爷不必介怀,左右没伤着性命,臣也算不得委屈。” “若真伤及性命那还了得!” 一听这话魏延曦急了,想都不想便拉住他的手将他一把扯进怀里狠狠抱紧:“你都不知道,我一进门看见你昏在软榻上的样子整个人都要疯了!那脸色惨白的,嘴角还有血丝,当真是吓坏我了,恨不能替你受过。” 魏延曦直到现在想想都觉得心有余悸,那副场景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一次。明明是在战场上见惯生死的人,可一旦牵扯到被放在心尖上的人便什么淡定稳重都没有了。此刻魏延曦只想把齐遥清像这样护在怀里,替他挡去一切苦痛与灾难,直至自己走到生命的尽头。 “遥清……”魏延曦缓缓闭上眼,有些疲惫的唤道。 “嗯,王爷,臣在。” 齐遥清轻轻应了声,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虽然他整个人被魏延曦紧紧箍在怀里,魏延曦手上的力道又向来没什么控制,这会儿许是真的很担心,越抱越紧,一双长臂勒得他腰间隐隐作痛,但他心中还是腾起一股暖流,忍不住想要倚靠在他的肩头,感受他的温度和气息。 “遥清……”听见他的回应,魏延曦紧接着又唤了一声,似是自言自语道:“你当日……在院里晕倒,是不是也因为樟脑?都怨我,当时逞一时意气,竟然就这么疏忽了……” 齐遥清闻言一愣,隔了许久才反应过来魏延曦在说什么。 他顿时失笑,本以为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却不曾想魏延曦看似冷淡的性格里竟然还有这么细致入微的一面。 他慢慢将手抬起,试探着触上魏延曦的背脊,隔着一层轻薄的锦衣感受下头温暖的体温。他轻叹了声,将头朝魏延曦靠了靠,声音愈发温和。 “王爷多虑了,臣娘胎里带来的不足,自小身子骨便比常人要弱一些,那段日子……又为了腰子的事有些烦神,樟脑只是凑巧加重些罢了,不碍事的。” 也许两年,也许五年,总之多年以后,当一墨一蓝两道身影再次携手登上雁秋山顶共同俯视云霭中若隐若现的繁华京都时,蓝衣男子忽而笑语晏晏的问身边的墨衣男子,为何一个平日里看上去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私下里会有那么体贴细致的一面。 还记得墨衣男子那时是这样说的—— “因为他一颗心太小了,只能容得下一人,自然,也只会在意那唯一一人。” 而眼下,魏延曦听完沉默了许久,将头埋得更深了些,哑着嗓音低声道:“遥清,以后有什么事都告诉我,无论好与坏,我陪你一同分担。” 因为樟脑一事魏延曦心里确实很懊恼,恨自己当时为何要那般意气用事,没看出齐遥清的异常也就罢了,还一遍遍加重他身体的负荷,当真是不该。 齐遥清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缓缓闭上眼睛,齿间溢出低低的一声:“好。” 魏延曦的好,魏延曦的体贴,魏延曦的喜欢,甚至他的霸道与专断,齐遥清全部都觉得难能可贵。世人总是庸人自扰,为了些根本就没发生的事瞻前顾后,犹豫不决,却不知只有真正尝试过了,才有资格说对与错。 试一次,仅此一次,试试自己此生能否寻得一心人,携手与君归。 赌一把,只这一把,赌赌眼前这人究竟是不是能与自己相伴走下去的毕生挚爱。 想通了这些,齐遥清忽然觉得豁然开朗,心思澄明,似乎长久以来一切困扰他的难题都不复存在。 既然自己早就为这个人动心了,又何苦再难为他,难为自己呢。假如真有那么一日,他的臂弯里有了别的人,那也无碍,只能说明自己识人目光有差,怨不得人。 宁可将来为自己今日的选择后悔,也不愿日后为错过的人和事遗憾。 抱着这种几近飞蛾扑火的念头,齐遥清唇角扯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忽然将魏延曦推开了点,错过头来与他鼻尖对着鼻尖,眉眼弯弯。 “遥清,你……” 对上他温和含笑的眼睛,魏延曦隐隐有种预感,觉得他接下来可能会做出什么不得了的事。 “王爷。”齐遥清笑意不减,轻声唤了句,在魏延曦惊讶的眼神中慢慢闭上眼,将唇凑过去,覆于他的唇上,就这么静静的贴着,感受他的温度。 魏延曦怔住了,齐遥清这是在做什么,在……吻他? 这个认知让他既欣喜又不安,就好像肖想多年的宝贝如今终于能被自己握在手上,可高兴之余却又害怕,害怕这一切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顷刻间便会消失不见。 不过现在魏延曦可管不了那么多,齐遥清唇上的触感实在是太美好了,美好的让他欲罢不能,只想靠近他,再靠近,直到能彻底拥有这人的气息。 虽然是齐遥清自己主动贴上来的,但因为他以前从未有过与人相吻的经验,唯一一次也是上次被魏延曦粗鲁的堵住唇,一口咬了下去,所以这会儿魏延曦很轻易的便反客为主,一手揽住齐遥清的腰,一手托住他的后脑,将舌尖探入了他的口腔。 “唔……” 齐遥清喉间溢出一声浅浅的低吟,眉头忍不住微微蹙起,这种被人近距离侵略的感觉真是不好。不过这次他没有任何反抗的动作,顺从的软下身子,任凭魏延曦霸道的吻他,只有在实在喘不过气的时候才轻轻捶了捶他的后背,让他放开自己。 一吻毕,齐遥清脸红成一片,气喘吁吁,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而魏延曦因着常年练武的缘故,气息绵长,虽然这会儿喘息也有些不稳,却比齐遥清好的不是事。 他最后在齐遥清唇上轻啄一下,这才恋恋不舍的移开,目光灼灼的看着他,哑着嗓音问:“遥清,你……可是愿意答应我了?” 他问的隐晦,就怕听见齐遥清说“不愿”二字。齐遥清待气息平缓些后抬眼望向他,只见他的眼中满满都是自己的影子,再无其他。可仔细看,还能看出一丝忐忑与不安。 “嗯。” 一声轻吟从唇齿间溢出,齐遥清垂下眼,轻轻点了点头。 “真……真的?” 魏延曦呼吸一滞,声音竟带上了丝丝颤音,似乎一下子还无法相信齐遥清愿意正面回应自己的感情。 “嗯。”齐遥清耐心的又应了一声,浅浅笑道:“王爷,臣想过了,不论结局如何,臣……甘愿一试。” 他说这话时眼中没有任何躲避与躲闪,认真的望着魏延曦,温和的一如十年前雁秋山上那个毓秀清丽的女孩。 在他清澈干净的笑眼里,魏延曦仿佛穿梭于时空之间,一下回到十年前,在漫山青翠中看见那抹绯色身影,一记便是十年,一恋便是一辈子。 还记得那年她说:“看你年纪应该比我小吧,以后要好好活着,记住了?” 而就在刚刚,他说:“不论结局如何,臣甘愿一试。” 时至今日,魏延曦终于明白,他的十年相思从未付错过。 第62章 成双 “遥清,遥清,我的遥清……” 魏延曦长臂一展将齐遥清再度勾进怀里,紧紧搂着他,在他耳边一遍遍激动的唤他的名字。 齐遥清嘴角忍不住扬起一个不小的弧度,整个人松下不少。有些事情一旦迈出第一步便会觉得从前的一切顾虑都很可笑,全是因为自己的畏惧罢了。 “嗯,王爷,臣在。” 齐遥清低低应了一声,缓缓抬手回抱住魏延曦宽阔的脊背,就好像这将是他此生唯一愿意执手相伴的人。 两人又这么温存了一会儿,待魏延曦终于压下心中满满的欣喜与感动后,拉着齐遥清的手走至榻边,与他一同坐下,和声道:“遥清,今日苦了你了,早些休息罢,我回书房了。” “王爷,”齐遥清微微蹙起眉,犹豫的道:“这是王爷的屋子,臣不敢占用,还请王爷准臣另寻一间,将就几晚,等臣院里收拾完便好。” 魏延曦一听这话不乐意了,好不容易把话说开了,怎么有种齐遥清跟自己还是这么拘谨的感觉呢。 “你不要担心,安心住着便是了,我睡书房无碍的。” “可是……” 齐遥清还是有些顾虑,再怎么说王爷都是阑朝尊贵的一品亲王,雍王府真正的主子,如今被自己霸占了卧房赶去书房睡这叫什么事?若是传出去指不准要被人怎么非议呢。 “好了,莫再说了,就这么定吧。” 魏延曦摆摆手,不让他再说下去。本来就是,他堂堂雍亲王,疼王妃怎么了,谁敢说个不字? “早些休息,最近就先住我这儿,等事情查清楚了再回去,不然你一个人住那儿我不放心,嗯?” 这倒是心里话,齐遥清一个人住魏延曦是真不放心,生怕后院里那几个女人再对他下手,做些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来。 他都这样说了,齐遥清自然也不好再拒绝,只得点头应下。 见他不再抗拒,魏延曦放心了,起身掸了掸衣袍,打算离开。不过在刚迈了一步后忽然又折回步子走到齐遥清身边,倾身在他额间轻轻印上一个吻,然后不待他说话便笑着匆匆离去。 齐遥清坐在榻边,愣了。等许久之后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有些好笑的轻叹一声,无奈道:“呵,你赢了。” 再看魏延曦,从屋中走出时那脸上真叫是满面春风、容光焕发啊。躲在墙角阴影处的梁威看着自家王爷难得这么意气风发的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果然还是王妃有法子,瞧瞧,三两句话就把王爷吃得定定的。 “梁威,你躲在那儿干什么呢?” 虽然心情愉悦,但魏延曦敏锐的观察力丝毫不减,梁威刚刚那一声叹清清楚楚的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听见自己被点到名字,梁威也不躲了,磨磨唧唧的从阴影中走出来,朝魏延曦抱了抱拳。 “王爷,属……属下见夜深了,想问问您今晚歇在哪儿。”他艰难的吞了吞口水,心虚的瞄向魏延曦,有些惴惴不安的答道。 他可不敢说是梦琪姑娘临走前嘱咐他留在这儿仔细听听里头的动静,回去之后告诉她的! “歇哪儿?自然是书房啊。” 魏延曦有些不明所以,自己今夜睡书房早就跟梁威说了,怎么这会儿还会为这事专程来找他呢。不过他今天好,也就不计较了,大度的摆摆手,抬脚往书房的方向走去。 “对了,先前遥清在,没听你说太详细,断肠草一事可是有眉目了?” 既然认定了齐遥清,魏延曦自然想用尽一切方式对他好,而下毒之事中间曲折必定不少,还是不必让他过于清楚得好。 梁威紧紧跟在魏延曦身后,解释道:“王爷,这事属下下午已经让影一他们几个分开到各院去查了,就他们得到的消息,似乎这事跟侧夫人脱不了干系。” “哦,果然是薛含雪?”魏延曦挑了挑眉,眼中却一点讶异都没有,似是早就猜到薛含雪参与了这事一般。 “不过王爷,影一说他在侧夫人的屋里并没发现断肠草或是樟脑。”梁威话锋一转,露出一个有些疑惑的表情:“他说他只在侧夫人屋内的梳妆盒底发现了一小包……” “一小包什么?” “呃,一小包……一小包……合欢散……” 梁威说完这句话,表情很是戏剧,就像是生吞了只苍蝇似的。 “什么,合欢散?” 魏延曦一听这两个字脸色也登时变得相当好看,合欢散这种东西他并不陌生,青楼楚馆里比比皆是。只是他不明白,薛含雪一个大家闺秀,没事备着这种东西做什么,她又是哪来的合欢散? 而这一点梁威却比他明白得多。 “王爷,依属下猜测,这可能是侧夫人故意藏着的。”他摆出一脸高深莫测状,猜测道:“也许侧夫人是想借这药得到王爷的垂青吧。” 试问进门数月还没被夫君碰过的侧室能有几个,恐怕放眼全京都乃至整个阑朝都挖不出几个来。更何况王爷的后院里不止是侧夫人,另两位王姬也都还是清白之身,这话要是传出去…… 梁威忍不住摸了摸下巴,砸着嘴想,指不准人家还以为王爷生理上有什么问题呢…… “本王的垂青?她以为凭着几包合欢散就能让本王高眼看她了么?” 魏延曦冷哼一声,摇了摇头。薛含雪这个女人自打入王府以来就没消停过,总想了法儿的挤兑齐遥清借以抬高自己的地位。以前因着他不喜欢齐遥清的缘故,对薛含雪的所作所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看不见。不过如今不一样了,齐遥清他恨不得捧在手心里护着,又怎么会再允许薛含雪用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害他呢。 “到底是不是她下的手?”魏延曦快刀斩乱麻,直截了当的问梁威。 “回王爷,就目前探查到的消息来看,还不能肯定。”梁威敛了神,摇摇头,解释道:“影一来报,侧夫人与今天下午死去的秦妈确实有联系,秦妈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悄悄去一趟侧夫人的院子,估计是侧夫人想询问王妃的近况。” “只是问近况,没有指使秦妈在王妃的饮食里下樟脑?”魏延曦怎么都不相信在这件事上薛含雪是清白的。 “唔,这个影一也不能确定。”梁威想了想,又补充道:“因为秦妈每次去时侧夫人都屏退屋内所有下人,关了门与她说上个把时辰才放她走,所以具体说的什么除了已故的秦妈与侧夫人自己恐怕没人清楚。而且秦妈去这件事也只有她院里少数几个贴身丫环知道,所以影一一时半会儿也探不出更多的消息来了。” 王府的影卫个个都是绝顶的精英,曾在战场上帮魏延曦打探敌军情况,暗地里传递消息,能力绝对没话说,如今既然连影卫的头目影一都说探不出来,那肯定是真不好探。 “看来本王有空得找侧夫人好好谈谈了。”魏延曦微微眯起眼睛,眼里闪过一丝危险的光芒,“她还真是好本事,做完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还敢杀人灭口。哼,那个秦妈临死前还念着她,想来也是心有不甘的吧。” 说到这里,魏延曦又忍不住皱起眉头,停下脚步转脸看梁威:“对了,可有查出那糕点里为何会加了□□?” 按理那盘糕点是秦妈自己做出的点心,看她吃下去时的神色虽然有些慌张却也不像是知道里头有剧毒。这就怪了,出自她手的点心怎么会无缘无故被人加了□□在里头呢。 关于这点梁威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他抓了抓头,试探的问:“王爷,您说会不会是有人想诬陷侧夫人,故意给秦妈下了毒,然后让秦妈误以为是侧夫人干的,临死前反咬一口,最终拖侧夫人下水?” 他这个猜测并非无理无据,后院女人的心理谁都说不好,指不准这次的事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有人在得知侧夫人想用樟脑和断肠草害王妃之后特意设计了这一出戏,毕竟死人是不会说话的,秦妈一旦死了侧夫人便彻底没了辩解的可能,定会被列为重点怀疑对象。 事情一旦从这个角度想,梁威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人。他一拍脑门,“啊”了一声,看向魏延曦,却只见自家王爷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见他抬头,挑眉问:“怎么,你也想到了?” “王爷……”梁威吞了吞口水,有些不确定的看着魏延曦。 “去查,三天之内给本王查出来。”魏延曦忽然冷下脸来,“把每个人都给本王仔仔细细的查一遍,务必把所有事都查清楚!” “是,属下明白,定不负王爷所望!”梁威抱拳领命。 “另外,明天去把侧夫人给本王叫过来。”魏延曦话锋一转,忽然露出一抹近乎诡异的笑容,“也是时候该跟她好好算算账了。” “属下遵命!” “不过不要让王妃知道。”魏延曦想想不放心,又补充了句。 “……是。” 这下魏延曦满意了,点点头阔步朝书房走去,只是他不知道的是,虽然自己尽量想瞒着齐遥清,但齐遥清又岂会做那没头没脑被人算计的糊涂人? 第63章 幕后黑手(一) 可惜魏延曦走得快,并没有看到等他离开以后有一抹小小的乌青色身影顾左顾右,确定四下无人后悄悄闪身潜进了齐遥清的屋门。 “回来了?” 屋内,齐遥清还是维持着先前坐在榻边的样子,手中端一盏茶杯,浅浅抿一口,听见开门声抬了抬眼皮,确定来人无误后才再度垂下眼帘。 “是,少爷。”梦寒解下身上罩着的深色外袍,露出平日里穿的鹅黄色襦裙,走到齐遥清身边站定。 “查的如何?” “回少爷,奴婢来之前听梦琪说,王爷已经暗地里派人去各院查了,不过似乎在侧夫人院里并没有找到樟脑和断肠草的残迹。” “哦,难道不是她?”齐遥清闻言手上动作顿了顿,挑眉看向梦寒。 “这……还不能确定。”梦寒露出一个有些纠结的表情,解释道:“梁侍卫他们虽然没有在侧夫人那里找到樟脑或是断肠草,但却找到了不少合欢散。” “合欢散?”齐遥清闻言轻笑一声,“呵,她留这个做什么,指望以后用在王爷身上?” 魏延曦不近女色一事其实齐遥清是知道的,想起他以前为了给自己难堪故意表现出很宠爱薛含雪的样子齐遥清便觉得好笑不已,那人有时候还真是幼稚。 “少爷,您说这侧夫人能将药藏到哪儿去呢……”梦寒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按理说她隔一段时间要给秦妈一次樟脑,不应该找不到啊。” “你确定他们将整个院子都仔仔细细找过了?” “应该是的。”梦寒点点头,“梦琪说她听梁侍卫讲,这次派去暗查的是几个王爷身边最得力的影卫,以前都是跟着王爷上战场的,手段绝对没问题。” 齐遥清随手将茶杯放至身边的小几上,用修长的食指轻轻敲击着几面,挑眉道:“那这可就奇怪了,既然派出去的人没问题,难不成这事真跟她没关系?不,不应该啊。” 他微微抿唇摇了摇头,显然不相信薛含雪在这事上是清白的。 “少爷,那个……容奴婢多嘴一句,这事您为何一定要亲自插手呢?”梦寒抿了抿唇忽然出声道:“依奴婢看,王爷已经废了不少功夫在调查了,想来没多久就能查出真相,那您为何还要自己查,不直接等王爷的结果呢?” 齐遥清手中能掌握的丁点消息比起魏延曦来简直就是蚍蜉撼大树,而且他能得到的消息大多也是先经过魏延曦耳朵的。以王爷如今对少爷的好来看,这件事就算少爷不开口他都会尽最大的力气只求尽快寻出下手之人,所以梦寒实在不明白,为何自家少爷非要在王爷之前找出那个人。 “靠人不如靠己。”齐遥清轻笑一声,瞥她一眼,“我莫名其妙被她们这么算计,假如还能这么悠哉的坐在这儿把一切都丢给王爷,那我还配做这雍王府的王妃么?” 也许在绝大部分人眼里齐遥清是个平日里与人无争、深居简出的男王妃,看上去没什么好怕的,不过那只是因为他心气高,不愿费过多心思与人计较罢了。可一旦你触及了他的底……对不起,他可远没有以前表现出的那么温柔无害。 这一点还是当初的朱耀紫看的最清楚。 眼下,齐遥清坐在烛灯边,眉头微蹙,目光看向不远处魏延曦的书桌,似是在想着什么心事。 “梦寒,你说说,你觉得这事是谁做的?”顿了顿,他没有直接回答梦寒的问题,而是反问她道。 “啊?”梦寒愣了愣,有些不明所以:“难道不是薛侧夫人吗?” 齐遥清摇摇头,“我之前也一直觉得是薛含雪做的,可今日经你这么一说,却又有些怀疑起来了。” “怀疑?”梦寒困惑的歪了歪脑袋,“少爷,奴婢不太懂您的意思,秦妈不是侧夫人的人吗,况且她死前还口口声声叫着侧夫人的名字,若这事不是侧夫人做的还能是谁呢。” “看上去似乎确是如此,可……” 齐遥清手上动作一滞,抬眼看向梦寒:“你不觉得太巧了么,这一切。” “太巧了?” “嗯。”齐遥清点点头,“从一开始,我们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薛含雪身上,然后慢慢的,各种证据浮出水面,无一例外都通通指向薛含雪,让我们想不怀疑她都难。可如果倒过来想想,我们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她的,又为什么要怀疑她呢?” “什么时候啊……”梦寒顺着自家少爷的思路想了想,忽然瞪起眼睛,有些不敢置信的问齐遥清:“少爷,您的意思难道是……王姬?” 梦寒很清楚的记得,第一次对侧夫人产生怀疑是在两位王姬一同来王妃院请安之后,吴染月单独留下来与少爷说了两句不清不楚的话,然后似乎所有的矛头就都转向了薛侧夫人。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但我……但我总觉得吴染月不是个能下这种毒手的女人。”齐遥清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道:“她给我的感觉很内敛,很安静,看上去文文弱弱的,不像是那种会为自己的利益算计陷害别人,甚至不惜谋害人命的人。” 况且…… 齐遥清话没有说完,因为他始终想不明白,如果这一切真的是吴染月谋划的,那她当初为何不索性借薛含雪之手解决了自己的性命,为未来铺路呢?虽然提的隐晦,但她还是暗示了他膳食里被加了东西这件事,并间接的救了他一命,就她的所作所为来看并不像是有什么恶意。 除此以外,齐遥清同样不明白的还有,吴染月到底是怎么知道薛含雪的打算的?毕竟樟脑一事连他这个当事人都丝毫没有察觉,一向安安静静待在自己院里与世无争的吴染月又如何能将薛含雪院里的事知道的一清二楚呢? 齐遥清觉得他似乎抓住了这件事的关键,兴许顺着这条线索摸上去能有什么意想不到的收获。 “梦寒,明天去查,吴染月到底是怎么知道薛含雪在我膳食里下樟脑的。”齐遥清微微眯起眼睛,声音冷了不少。 “是,奴婢明白。”梦寒领命。 “还有,除了吴染月,玲珑那里也顺便查一下。”齐遥清想了想,又补充道:“她那日在我禁足时期特地来看我也有些蹊跷,指不准她在这事里也有什么牵连。” 后院的女人没一个简单的,这点齐遥清在生母温氏去世后便看得很清楚。只是他没想到,王府后院一共才三个女人都能生出那么多事来。 齐遥清神色黯了黯,心说魏延曦还真是好本事,当初京都里那么多名门贵女,他挑了半天就挑了这么不让人省心的三个,还真是……叫人无奈。 将事情一一嘱咐给梦寒,齐遥清见时辰已近亥时,也觉得乏了。毕竟今天日里遭了那么多罪,这会儿他的精神还是不佳的。 摆摆手让梦寒回去,齐遥清走到书桌边,打算熄了烛灯就寝。可手刚伸过去还未碰着烛灯,他的目光忽然被书桌上摊开的一幅画吸引了过去。 只见画上男子蓝衣翩跹,衣袂在风中微扬,正微微侧过脸来望向画外,露出一张堪称绝代无双的俊美面庞。 齐遥清怔了怔,修长的手指忍不住探过去抚了抚滑腻温软的纸张——画中人不是他又是谁? 他的神色有些怔松,唇角扬起一抹遮也遮不住的笑意,只不过当目光遇上画中人苍白无色的嘴唇和胸前一大片被朱笔染红的墨迹时,又有些哭笑不得。 这人竟然将画作了一半就撂在这儿不闻不问了。 他轻叹了口气,执起滚落在画卷边的朱笔,就着茶水润了润笔尖,再度染上朱墨,偏头想了想,终于将笔触上了画卷。 他先将提笔画中人的一双薄唇细致的描摹了一遍,确认唇色如常后将笔锋转至了衣服上。 “唔,有些难办。” 齐遥清眉头微蹙,歪着脑袋看蓝色衣裳中间夹杂着的一大片朱色墨迹,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下笔。 这墨迹实在是……太大块,也太杂乱无章了,而且沾染的位置很不好,齐遥清根本想不出有什么花纹或是图案能完美的遮盖掉,除非将整件衣服的其他地方也全部染成红色。 这个念头刚从脑海中冒出时,齐遥清愣住了。他想象着画中的自己一身朱红色长袍的模样,思绪忽然飘回了十年前的雁秋山上,同样一身绯色广袖长裙的自己。 只是那时的他因为与腰子的赌约不得已扮作女子的模样,而如今画中人无论是容貌还是装扮都与寻常男子无差。 兴许在画里再穿一次绯衣也不是什么无法接受的事吧…… 这样想着,齐遥清轻笑一声,无奈摇摇头,任命的提起笔,落了下去。 十年前的小七姐姐,如今的雍王妃齐遥清,身上穿着一样的绯色长衫,可不一样的,是魏延曦的心境。 也不知他明日来时看到这幅被自己改过的画会露出什么表情。 齐遥清忍不住扬了扬嘴角,吹灭最后一盏烛灯,躺到了床上,细细感受着鼻尖那与自己截然不同的,独属于魏延曦的味道。 一夜好梦。 第64章 幕后黑手(二) 次日,魏延曦并没有像昨夜计划的那样一早就来看齐遥清,因为梁威为了尽量低调不被人发觉,天不亮就把一脸茫然,还有些没睡醒的薛含雪给带了来。 “王……王爷?妾身见过王爷。” 薛含雪望了眼外头蒙蒙亮的天,又望了眼主座上闲然喝着茶的魏延曦,满腹狐疑的请了安,,不知道王爷这么早把她找来想做什么。难道王爷是打算让她服侍着用早膳不成? 心中闪过这分猜测,薛含雪的眼睛顿时亮了不少,看向魏延曦的目光也多了一丝期待,微微嘟着嘴对魏延曦道:“王爷这段时间有了王妃就不理会妾身了,把妾身一个人丢在院里不闻不问,还总是不让妾身来主院看您……” 脑海中回想起那日在回廊看见的情景,薛含雪的声音越发委屈起来。她那日本打算带着自己辛辛苦苦炖了两个时辰的乌鸡汤去给魏延曦补补身子,却没想到刚走到回廊那里就看见王爷死死揽着王妃在亲吻他,后来被王妃咬破了唇还浑然不觉得疼,打横抱起王妃就往主院走,根本看都没看一眼旁边站着的自己。 薛含雪不甘心,他齐遥清一个男人,凭什么得到王爷的青眼,又凭什么白白霸占了王爷这么久,让她连个面都见不到! “王爷,不如妾身伺候您用膳吧。” 撇去脑中那些委屈和不满,薛含雪面上绽放出一个艳丽的笑容,自作主张的走到魏延曦身边,放低嗓音柔柔的说。 “滚回去!” 这边魏延曦正在喝茶,只觉薛含雪摇曳着身姿走到自己身边随即便是一股浓郁的脂粉气扑鼻而来,熏得他忍不住皱了皱眉,低咳一声,厌恶的摆了摆手。 果然还是遥清身上的味道好闻。 “啊?” 薛含雪闻言步子一顿,有些不敢置信的望着魏延曦,她刚刚……是不是听错了,王爷竟然让她……让她滚? 薛含雪的笑容登时有些挂不住了。她慢慢往后挪了几步,在离魏延曦大约三步远的地方站定,勉强扯出一点笑意,软声问魏延曦:“王爷……您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没有。”魏延曦不欲与她多废话,伸手揉了揉鼻子,问:“你可知本王今天叫你来是为了什么事?” “这……王爷恕罪,妾身不知。”薛含雪摇摇头。 哼,你说不知就不知了?魏延曦在心中冷哼一声,也不多啰嗦,直截了当的道:“和本王说说吧,秦妈是怎么回事。” “秦……秦妈?” 薛含雪一听“秦妈”两个字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脸顿时变得煞白,怔怔的望着魏延曦,不知他是如何知晓秦妈这个人的。 “怎么,很奇怪?觉得本王不该知道她?”魏延曦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被他用这种目光盯着,薛含雪只觉得全身上下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打了个冷战,目光躲闪的瞥向地面,有些不自在的道:“王爷,妾身……并不认识什么秦妈……” “呵,不认识?”魏延曦低笑一声,摇了摇头:“既然不认识,那本王就让你好好认识认识。秦妈最初是被分到王妃院里的,不过王妃院里所有下人都被你要了去,然后过了一阵子又原封不动的送回来,你说是与不是?” “妾身……妾身当时只是因为院里人手实在不够用,不得已才向王妃借人的。王爷,若是妾身当时知道王妃院里也没人手,那……那妾身是万万不敢要那些人去的呀!” 薛含雪掀起裙摆跪在地上,试图与魏延曦解释。不过很可惜,要人之事只是个引子,她要了多少人,为什么要那些人魏延曦根本不关心,他唯一关心的只是秦妈何去何从罢了。 “你先别急,且听本王把话说完。”比起急的眼泪水都快冒出来的薛含雪,魏延曦气定神闲的坐在主座上,一边拨弄着手上的墨玉扳指一边对她说:“本王问过了,你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悄悄把秦妈叫去,关上门与她私下里说些什么,再悄悄送她回去,是与不是?” “妾身……” “不过本王很好奇,你到底要与秦妈说什么,非得遣散所有下人不可呢。”魏延曦没等她有所回应便继续道:“秦妈是王妃院里的人,你没事总找王妃院里的人做什么,呵,谈心?薛含雪,你倒是来与本王说说,究竟有什么话非得跟王妃院里的人说不可,嗯?” 薛含雪一听这话懵了,她本以为自己与秦妈的联系神不知鬼不觉,却没想到竟然这么轻易就被王爷给查出来了。 她呆愣的望着魏延曦,第一次明白,眼前这个人是阑朝高高在上的雍王,是那个在战场上赫赫有名的战神,用兵如神,他雷厉风行,有着一眼就能看穿人心的本事。 他不是自己理想里那个疼她宠她、能一辈子将她捧在掌心的夫君! 薛含雪忽然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笑话,一个只能活在梦里的可怜人。多么滑稽,她盼了多少年才盼来的婚姻竟然还比不过一个男人在他心中的位置! 薛含雪只觉得一颗心从头凉到了脚。 不过所幸她每次与秦妈说话时都遣走所有下人,如今只要秦妈咬死了不开口,王爷肯定不会知道她们两人具体说了什么。 本着这样的念头,薛含雪强压下一口气,努力稳住自己的声音,抬头看向魏延曦道:“王爷,您说的不错,妾身……妾身确实同秦妈私下里有来往。”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薛含雪知道现在王爷定是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她与秦妈私下来往,只是不清楚她到底跟她说了什么罢了。既然如此,倒不如先将事情应下来,等稳下了王爷的心神再随便找个借口搪塞过去,这总好过王爷一怒之下折回去逼秦妈开口吧? 听了她这话,魏延曦没吭声,她与秦妈私下往来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承认与否并不重要。他现在唯一想知道的就是薛含雪在樟脑一事中究竟占了多大的比重,还有断肠草一事到底与她有没有关系。 见魏延曦自顾自的喝茶,一点理她的意思都没有,薛含雪缓缓攥紧手掌,指甲上的丹蔻将手心掐出一道道青紫色的印子,她咬咬牙又道:“王爷在上,妾身不敢有所隐瞒,妾身确实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私见秦妈一次,为的就是向她询问王妃近来的情况。” 既然逃不掉倒不如迎难而上,一旦先入为主给王爷灌输一种由她主导的观念,事情也就会简单许多了。 “哦?”魏延曦抬眼瞥了瞥她,又再度垂下眼帘。 薛含雪被他这不阴不阳的一瞥吓得呼吸一滞,心突突的跳,好像下一刻就要从口中蹦出来似的。 “是,王爷。”她深吸口气,继续道:“妾身……妾身一直不满于王妃以男子之身统领王府后院,所以……所以特意让秦妈留心王妃的一举一动,一旦王妃在行为举止上有什么错处就告诉妾身,这样妾身也算是抓住王妃的小辫子了,日后就算真有什么问题都能拿来说事。王爷,妾身就是这样打算的。” 薛含雪心里明白,这会儿对魏延曦说话要讲究策略,一味的想洗白自己肯定是不行的,别说王爷了,连她自己都不行。所以啊,这话说的好了自己兴许能侥幸避过一劫,若是说不好……呵,指不定后头有什么惩罚在等着她。 她故意在魏延曦面前将自己塑造成一个暗自对王妃不满,有些嫉妒心的小女人形象,因为她知道现在所说的这一切虽然有损自己苦苦建立起的贤惠形象,但都无伤大雅,只要不让魏延曦知道她的真正目的其他怎样都行。 “只是为了打探王妃的情况?”魏延曦冷笑一声,心说这女人心思还真多,以为这样说就能蒙混过关了?那她未免把自己想的太愚蠢了吧。 “可本王不明白,如果真是为了打探情况,你又何必防备的那么厉害,还要遣退所有下人呢。” “王爷,妾身……” “不要妄想欺瞒本王。”她话还没说完便被魏延曦抬手打断:“你那点小心思本王再清楚不过。你现在应该还不知道吧,秦妈她已经死了,就在昨天。” “死……死了?” 薛含雪一听到“死”顿时松了口气,秦妈死了那她以前吩咐的那些事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只要她咬死不说,王爷就一定不会知道。 不过……等等!秦妈好端端的怎么会死了呢! 下一刻,薛含雪的脸色忽然变得难看起来。她震惊的抬头看向魏延曦,错愕的问:“王……王爷,这是这是怎么回事,秦妈她……她怎么会死了呢!王妃……是王妃做的是不是!” “混账!” 魏延曦抬手狠狠一拍桌子,目光狠厉的瞪着她:“你以为王妃也跟你一样,用她害人的时候竭尽所能,一旦目的达成了就卸磨杀驴,过河拆桥?” 薛含雪被他瞪的浑身一颤,下意识的朝后缩了缩,抖着嗓音道:“王爷,妾身没有……不是,妾身……” 话说了一半声音戛然而止,薛含雪不敢置信的瞪圆了眼睛望着魏延曦,嘴巴大张着半天合不拢—— 王爷是在怀疑她杀了秦妈? 第65章 幕后黑手(三) “王爷!妾身没有,妾身没有啊!” 薛含雪一下子扑到魏延曦脚边,拽着魏延曦的衣摆焦急的辩解道:“妾身没有杀过人,秦妈是怎么死的妾身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害人……王爷,妾身没有害人,真的没有害人啊!” “滚开!” 魏延曦一脚把她踹开,冷声质问:“你还敢说你没有害过人?倘若不是你,出现在王妃膳食里的樟脑该怎么解释,昨日茶里的断肠草该怎么解释,秦妈的死又该怎么解释?你这个蛇蝎妇人,若非发现得早,只怕这会儿死的就不只是秦妈了!” 魏延曦是当真恼火,虽然他知道樟脑和断肠草这件事可能不完全是薛含雪做的,但就薛含雪敢在齐遥清院里埋眼线那件事就够他气的。一直以为这个女人出身高门大户,应当懂得妇德女则,却不曾想,内里也是个黑透了的。 “樟脑……还有断肠草……”薛含雪趴在地上听到这两样东西,口中喃喃念着,一时间竟连坐起来都忘了。 樟脑有什么作用她并不太了解,但断肠草是什么她却再清楚不过。依照王爷的意思,王妃昨日吃了断肠草,并且差点丧命于此,幸亏发现得早才侥幸救回一命。除此之外秦妈也在昨日莫名其妙被杀害了,凶手尚未找出。 而王爷现在似乎……怀疑这一切都是她干的! 想明白这点,薛含雪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惊恐的望着魏延曦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她确实留了秦妈这么一个眼线在王妃院里,也确实跟秦妈在私下里有些见不得人的交易,不过樟脑和断肠草是怎么回事她是真的不知道,秦妈到底为什么死她也一点头绪都没有,她不明白事情究竟出了什么差错,会莫名其妙的跟她扯上关系。 “王爷,妾身不知道,妾身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薛含雪撑着地面坐起来,再度扑到魏延曦跟前,急切的想让他相信自己是清白的。 “王爷,妾身没给王妃下过樟脑,更没有下过什么断肠草,妾身就是再糊涂也知道断肠草吃了是要出人命的啊!” “那你就跟本王说实话,你到底都让秦妈做了什么!”魏延曦忽然俯身,一把掐住薛含雪的下巴,一字一顿的道:“别想再骗本王,本王有的是方法让你生不如死!” 他此刻神情冷漠,目光狠厉,俯视着薛含雪,眼里像含了把利剑似的想要剖开她的胸腔,把她的心脏拽出来捏在手上掂量掂量。 在他强大的压迫力下,薛含雪甚至不敢正眼看他。她目光躲躲闪闪的,脸涨的通红却还丝毫不觉,只口中碎碎念着:“王爷,不是妾身,真的不是妾身,您相信妾身啊……” 见她似乎被吓蒙了,魏延曦冷笑一声,忽然松开钳住她下巴的手,嫌弃的在旁边蹭了蹭,丢下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真是愚蠢至极,你可知秦妈死前最后一句话说的是什么?” 薛含雪痴愣的望着魏延曦,一点反应都没有。 “哼,”魏延曦冷笑道:“她只说了三个字——侧,夫,人。” 魏延曦的声音其实并不响,但这三个字落在薛含雪耳朵里却像雷霆贯耳。她这下彻底无力的瘫在了地上。 她现在所能给出的一切反应就是不住的摇头,一边摇头一边有泪水从漂亮的大眼睛中涌出。她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王妃会忽然中毒,为什么秦妈会被牵扯进去,关键最重要的是,为什么秦妈在临死前要拖她下水! 她明明……跟这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本王可以很明白的告诉你,其实今日根本不必把你叫过来问话,单凭你与秦妈私下里勾结想要暗害王妃这件事就够你死一万次了。呵,如今秦妈死了,你以为就能松口气了?真是可笑,你恐怕根本就没想到她在临死前会把你给供出来吧。” 这点薛含雪还真没想到! “可是王爷,妾身……妾身真的没给王妃下过毒!” 薛含雪拼着最后一丝力气试图让魏延曦相信自己,此刻她心急如焚,一时间也顾不得自己以前做的那些龌龊事了,口不择言道:“王爷,您相信妾身,妾身真的不知道王妃为什么会吃下樟脑和断肠草,妾身也没有害死秦妈,妾身……妾身之所以会屏退下人与她交谈是因为……因为……” 她一时间有些说不下去了。 “因为什么?”魏延曦面无表情的追问。 “因为……” 薛含雪这会儿犹豫不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把以前干的那些事全都和盘托出。她是怕的,怕王爷知道她以前做的事以后会讨厌她、憎恨她,甚至一怒之下把她休了甚至杀了解恨。可是如今她没有别的选择,假如不说实话,只怕这一系列的事都要被硬扣在她的脑袋上,让她无缘无故的替真凶背了黑锅。 想明白这些,薛含雪咬了咬牙,把心一横,终于开了口。 “王爷,妾身知道您怀疑这一切都是妾身做的,但您确实冤枉妾身了。”她眼泪簌簌的往下落,可声音比起先前却平静的出奇。 “王爷,妾身可以实话实说,但妾身恳求王爷,听完之后不要恨妾身,行么?”她几乎是哀求的问魏延曦。 魏延曦眼睛眯了眯,淡淡瞥了她一眼,并没有做出什么回应。听薛含雪话里头的意思她之前似乎确实与秦妈合谋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如今秦妈已死,若非她死前口中喊着“侧夫人”三个字,只怕薛含雪是打算一口咬死到底了。 魏延曦看向薛含雪的眼神不由得又多了几分厌恶。 薛含雪提完自己的要求后沉默了许久,见魏延曦一点回答的迹象都没有,她吞了吞口水,惴惴的道:“王爷,妾身……从没有在王妃的膳食里下过什么樟脑和断肠草,也没有杀了秦妈,妾身所做的只是让秦妈每隔一段时间便寻个机会悄悄在王妃屋里的香炉里添些……添些五石散罢了。” “什么,五石散?” 魏延曦本还是静静坐着的,如今乍一听到“五石散”这三个字心顿时从头凉到了脚。 五石散是什么他并不陌生,以前带兵打仗时曾听下层的兵士们提到过。那是军营里屡禁不止的,能麻痹人神经,使人振奋,起到暂时止痛作用的禁药。这种东西初次只需服用一点便可消除所有痛觉,甚至能让人在极短的时间里一下子振奋起精神来,哪怕身中数刀的重伤士兵都能一下子站起来继续上阵杀敌,直至血枯。 但这种药也有弊处,常人每次安全的服用剂量非常少,一旦服用过量便会对此上瘾,终生离不得它,到后来骨瘦如柴、血肉枯竭,死前每日周身有如针扎,痛苦不堪,最后经脉俱裂而死。所以五石散即便在死伤无数的战场上都是被严令禁止的。 可如今薛含雪居然敢给齐遥清下五石散! 魏延曦觉得他气的心肝疼。五石散口服效果最显著,制成香料以后虽然效果不如直接服用来的迅速与明显,但却胜在潜移默化。假如秦妈只是每隔一段时间才在添齐遥清屋内的香炉里添加很少剂量的五石散,因为每天吸入的剂量并不大的缘故,他纵使身体真产生了什么反应也不会表现的太明显,也不容易被周围人察觉。 可那只是暂时的,一旦时间久了,五石散的弊端就会慢慢显现出来。起初可能是会觉得头疼、易疲惫,终日里精神不佳、寝食不安,久而久之便会衍生成思维迟钝、行动迟缓,身体萎缩的症状,直至最后濒临死亡。 “混账东西!” 魏延曦气的在桌上狠拍了一巴掌,顺手抄起桌上的茶壶砸到薛含雪身上,咬牙切齿的瞪着她道:“自你进门以后,王妃从来没有为难过你,可你这恶毒妇人竟然做出此等伤天害理之事!哈,本王当初真是瞎了眼,居然会抬你过门!” “不,王爷,妾身……” “来人!把薛氏带回院里去,即日起褫夺其侧夫人封号,明日就遣送回尚书府,告诉薛大人,他这个宝贝女儿本王受不起,让他自己好好受着吧!” 魏延曦没等薛含雪辩解便拂袖而去,只留下薛含雪一人呆滞的瘫坐在地上,隔了良久才反应过来,王爷这是……把她给休了? “王爷,王爷!妾身知错了,妾身真的知错了,王爷求求您,不要送妾身回去,不要啊……” 薛含雪哭着扑倒在地上,十指指甲上的丹蔻死死扣进地毯里,哀号不已。本以为自己说出实情能换来个相对好些的结局,却不曾想到头来还是摆脱不了被休的命运。 她不甘心,自己废了那么大的功夫才踏进雍王府的大门,名正言顺成了魏延曦的侧夫人,甚至离齐遥清的雍王妃之位只有一步之遥,可如今一切却有如过眼云烟消失不见,叫她怎么能不恨! “齐……遥……清!” 薛含雪死死攥住拳头,咬牙切齿的从喉咙中低喊出齐遥清的名字,眼中深浓的恨意遮也遮不去。 “齐遥清,我这辈子都与你势不两立!” 第66章 幕后黑手(四) 魏延曦阴沉着脸,几乎是片刻便移步到了齐遥清昨夜住下的屋子,也就是他之前一直居住的地方。 屋里,黄梨木制成的八仙桌边坐着一抹清隽的浅蓝色身影,他面前的桌上摆放着一盘盘精致的点心,还有一海碗晶莹剔透的糯米南瓜粥。而他的身边,绿衣婢女正盛了一碗南瓜粥苦口婆心的劝她家少爷喝一些。 “少爷少爷,您看这粥热气腾腾的,肯定好喝的不得了,您还是趁热喝了吧!”梦琪把一碗满满的南瓜粥捧到齐遥清身前,一双大眼睛巴巴的望着齐遥清,指望他能看在自己费了那么多口舌的份上多少用一些。 明明碗里的粥卖相极佳,色香味俱全,可齐遥清也不知怎的,只觉得胃里胀胀的,一点提不起吃的兴致来。 “嗯,你先放着吧。”他敷衍的点了点头,示意梦琪把粥放在桌上。 梦琪不满的撅了撅嘴,恋恋不舍的把那碗粥放下,目睹它慢慢凉掉。 “少爷,奴婢看这莲子糕做的挺清淡的,不然尝尝看这个?”另一边,梦寒见齐遥清面对这么一桌丰盛的早膳竟然一点都提不起动筷的*,也不免有些担忧起来,忍不住劝道。 “嗯,也放着吧。”齐遥清同样应了声,却到底没有真的取来尝尝。 这下梦琪更郁闷了,怎么跟少爷说什么都听不进去呢,虽说昨天那药……确实下的狠了点,可真因如此才更要好好补补呀,你说少爷这一大早的就不肯吃饭算什么事。 “少爷,您好歹吃点嘛。”梦琪端起桌上那碗粥倒了,又重新盛了碗新的递到齐遥清跟前,软磨硬泡的劝道:“奴婢知道少爷没胃口,但那话怎么说来着,人是铁饭是钢,一顿都不能少的!您昨天才把胃给伤着了,昨晚虽说王爷在可您到底也没用多少,要是今天再不吃点温补的东西那哪成呀!别说是奴婢了,要是给王爷知道您连早膳都不肯用那他得多挂心啊!” 梦琪还真就不信了,她都把王爷搬出来了难道自家少爷还敢这么放着满桌的点心稀饭一口都不用? 而她猜的不错,齐遥清一听她提到魏延曦果然愣了愣。 因着昨天又是催吐剂又是解毒汤的往下灌,他的脾胃一直处于一种极度失调的状态,看了什么都没胃口。昨晚若不是因为魏延曦一直陪在身边,非要看他用完晚膳才肯走,只怕他自己也是一口都不会用的。 想起那人昨晚搂着他,在他耳边喃喃低语、倾诉衷肠,话语间那股极致的喜悦与亲昵遮也遮不住,齐遥清只觉得面上一热,眼睛有些不自在的垂了下去。 他这副模样自然一点不少的落进了梦琪眼里。 “嘿嘿,少爷,”梦琪忍不住奸笑了两声,再接再厉的劝道:“您还是喝些吧,不然一会儿王爷来了看您又什么都没吃也不知要怎样气恼呢。” 不得不说,在这件事上梦琪还真找对了靠山。 “你这丫头……”齐遥清闻言失笑,瞪了她一眼,“就你话多。” “嘿嘿嘿。” 无奈叹口气,齐遥清摇摇头,纵使再不情愿也只得认命的接过她手中端着的瓷碗,拿勺子搅了搅,舀起一勺缓缓送至唇边。 哪晓得薄唇微启,粥还没来得及送入口中呢,只听见屋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三人闻声抬头,下一刻便见魏延曦三两步冲了进来,一看见坐在桌边的齐遥清便快速朝他走来。 “王爷,您怎么来了?” 齐遥清见状将手中的粥碗放下,起身相迎。谁知还没迈出两步他便被疾步走来的魏延曦伸臂搂进怀里,紧抱着不放。 “王爷……这是怎么了?” 齐遥清莫名其妙的被他搂在怀里,想扭头看他,可魏延曦把整个脑袋都埋在了他的颈窝上,他根本动弹不得,所以一时间也不知魏延曦到底是怎么了,只能这么任由他抱着。 “没什么。”魏延曦闷闷的应了声,继续搂着齐遥清不放,贪婪的呼吸着他身上独有的清新气息,这才觉得整个人舒服了些。 以前不在意,所以觉不出他的可贵,可如今在意了,便希望能走进他的世界,拥有他的一切,将他牢牢护在掌心里,替他挡去一切未来的艰难困苦。 魏延曦本以为自己能把世间一切最好的东西都给他的。可今日,他却愕然发现,到头来自己竟连他最基本的安全都护不住。 “我还真是……没用啊……” 一向威风八面、对什么事都自信满满的雍王殿下难得露出自暴自弃的一面来,轻叹了一声,将脑袋埋的更深了些。 齐遥清这会儿真叫是丈二摸不着头脑,他腰间紧紧箍着魏延曦一双长臂,颈边又抵着他一颗脑袋,这姿势实在算不上舒服。不过看魏延曦今天的样子似是受了什么打击,有些没精神,齐遥清叹了口气,缓缓将两只胳膊从魏延曦手臂的禁锢中抽了出来,慢慢环上他的后背,轻轻拍了拍。 “王爷,”他试探着唤了声,“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王爷与臣说说,可好?” 他的声音本就温和悦耳,如今又刻意放低了语气,听来如同山涧里的清风拂面,甚是舒服。 魏延曦觉得听他说话时,自己的心都跟着放轻了。 “没什么。”魏延曦维持着这个姿势没变,慢慢闭上眼睛,叹道:“遥清,让我抱会儿,一会儿就好。” 魏延曦并不打算将薛含雪做的事告诉齐遥清。他昨日才被那劳什子断肠草害的苦不堪言,今朝好不容易恢复些了,又何必再拿薛含雪那档子破事来给他添堵。以前是魏延曦疏忽了,因为不喜欢他所以从来不曾关心过他的事,想着自己后院统共就三个女人,搅死了也翻不了天,却没想到就这么三个人都能生出那么多事来,对象还偏偏是最不得自己宠爱的王妃。 魏延曦忍不住咬紧牙关,不过是因为坐在王妃的位子上便要遭人算计,自己不宠他时都尚且如此,如今对他掏心掏肺的好,落在那些个女人眼里还不知要生出多少阴毒的念头来。 这后院里的女人,当真是一个都留不得! 打定主意,魏延曦稍稍将齐遥清放开了些,凑到他唇边轻轻啄了下,与他抵着鼻尖,像是在对他说却又更像是在对自己说:“遥清,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护着你,不让任何人再伤到你分毫。” 他说这话时目光深深固定在齐遥清身上,神色温柔,可语气却难得的认真,似是在许下什么庄严肃穆的誓言一般。 齐遥清愣了愣,隐约猜出他应该是在说昨日断肠草那些事,不过看他的样子似乎不愿多说,应该是想让自己安心养身体,莫要为那些内宅里勾心斗角的手段伤神。 心莫名的软了几分,虽然卧榻之旁岂能容他人安睡,以前单是樟脑一事也就罢了,如今又牵扯到断肠草和秦妈的死,他齐遥清绝不会再如往常那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魏延曦的疼惜此刻于他而言还是很受用的,至少这能让他知道,自己是被在意着、珍惜着的。 “嗯,臣知道。”齐遥清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应了声。 既然魏延曦现在不愿说,那便先不说吧,左右该查的事他都已经吩咐梦寒去查了,真相究竟如何他迟早都会知道,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 以往齐遥清在魏延曦面前总是表现的冷淡而疏离,像这样清浅好看的笑容魏延曦只见他对朱耀紫和梦寒梦琪露出过,如今乍然看见他眼里倒影着的是自己的影子,魏延曦只觉得心脏都跳漏了一拍,一时间竟不知说些什么好。 他当真是……这世间最美好的人。 只要能守在他的身边,陪他看红日朝升夕落,四季变迁,兴许此生便算圆满了吧。 两唇不知何时贴在了一起,彼此交换着气息,绵长而持久,在这秋日的清晨便急切的想要感受对方的温度。 这个长长的吻最后以齐遥清实在换不过气,伸手抵着魏延曦的胸膛将他略微推开些告终。临末了,魏延曦还不忘恋恋不舍的勾着头在齐遥清润泽微肿的薄唇上轻咬一口,那表情像是偷吃了蜜似的。 “王爷……” 齐遥清略显急促的喘息着,腰被魏延曦霸道的揽着,一只手仍然固执的抵在魏延曦胸前,怕他趁自己不备再做出什么更进一步的事,因为…… 虽然齐遥清没什么经验,但此刻这么与魏延曦紧紧贴靠在一起时,他就是再迟钝都能感觉得出魏延曦身下明显扬起的反应啊! 对此王爷表示很委屈,自己都单了这么多年了,如今好不容易遇见心心念念记挂了十年的人怎么可能没反应?再说了,这会儿是清晨,心爱的人又被搂在怀里,但凡是个正常男人都会有反应的好嘛…… 第67章 幕后黑手(五) 感受到怀中人下意识的推拒,魏延曦心中隐隐有些失落,不过他也能理解,被自己那样不闻不问对待了那么久,齐遥清一时间无法接受自己的心意也是正常的事。所以魏延曦不急,一点也不急,因为他有一辈子的时间来让齐遥清相信,自己是真的喜欢他,也真的想对他好。 “还没用早膳吧?正好,我也没用。” 缓缓松开圈固在他腰间的手,魏延曦不动声色的朝后退了一步,让自己与齐遥清分开大约半肘的距离,扯出一抹勉强的笑意,指了指一旁八仙桌上放着的膳食。 齐遥清见他很体贴的转移了话题,虽然有些犹豫但还是点了点头,率先走到桌边坐下。本来呆在屋里的梦寒梦琪不知何时悄悄出去了,这会儿没人帮忙,齐遥清只好自力更生,一边替魏延曦盛粥一边对他道:“那正好,王爷也来用些吧。” 他盛好一碗粥放在魏延曦面前,又将桌上的碟子朝他那里推了推,然后端起自己那碗,虽然没什么胃口但还是皱着眉头慢慢喝下去了。 “今日感觉如何,胃还是很难受么?”看出齐遥清的勉强,魏延曦放下手中的勺子,关切的问。 齐遥清闻言也停下来,冲他友善一笑,摇了摇头,“不,还好,已经不难受了。” “嗯,不过太医院昨日开来的药你要继续喝着,等过两日我让梁威再叫他们来复诊一次,千万别落下什么病根。” “好,劳王爷挂心了。”齐遥清顺从的应下。 “哎,与我客气什么。”魏延曦随意的摆摆手,拣起一块红豆糕咬了一口,觉得味道还不错,于是立刻又夹了一块送到齐遥清碗里:“遥清,试试这个,做的还不错。” 是他特意夹来的红豆糕,齐遥清自然推拒不得,只能含笑一口一口抿着吃,倒也吃了大半。 一顿早膳用完,在魏延曦或苦口婆心或威逼利诱的劝说兼施威下,齐遥清即便胃口不佳最后也用了一碗南瓜粥,大半块红豆糕加上一些小酱瓜和卤笋丝。 对此魏延曦表示还算满意。 因着魏延曦这两天虽然错过了早朝,但他供职的吏部还有公务要处理,所以用完膳后也没再多留,只叮嘱齐遥清这几天要好好休息,晚上再来看他,说完便匆匆走了。 直至目送那抹墨色身影彻底消失在院门口,齐遥清才堪堪收回视线进屋坐下。片刻后,梦寒轻轻叩了叩门,在听到齐遥清一声“进来”之后也走进了屋内,身后跟着梦琪。 “少爷,王爷已经走啦?” 梦琪从梦寒身后探出半个脑袋来,一双贼眼睛提溜提溜的环顾室内一圈,发现没有魏延曦的身影后,笑盈盈的问齐遥清。 “嗯,走了。”齐遥清坐在桌边,捧着有些凉了的茶抿了口,眼也不抬的应了声。 “呼,走了就好,走了就好!” 梦琪长舒口气,拍拍胸脯,这才大胆的从梦寒身后走出来,凑到齐遥清身边开始收拾桌上剩余没吃完的早膳。 齐遥清不解的看了她一眼,心说自家这个丫头没大没小是惯常的,先前被惹急了连腰子的脚都敢踩,还有什么不敢干的?不过魏延曦不比腰子,身上独属于皇家的王八之气十足,左右也惹不到这丫头啊。再说…… 这丫头之前不是一直都致力于用各种方式替王爷说好话的嘛,怎么如今又不想见到他了呢…… “呵,说说吧,王爷哪里惹着你了?”齐遥清有些好笑的问。 梦琪一听这话赶忙摇头,这要是应下了那梁子可就结大了,她就是有十倍的胆子也不敢说王爷的坏话呀! “没有没有,少爷您误会了!奴婢跟王爷八竿子打不着,又怎么会被王爷惹着呢……”梦琪讪讪的笑了笑,解释道:“奴婢不就是觉得嘛,这两天王爷每次来都要……呃,跟少爷那什么一下,咳咳……然后奴婢两个又来不及出去,呃,就……总是看到……王爷亲你……” “咳,咳咳……” 齐遥清本来正悠哉的喝着茶呢,听到梦琪这句话一口气没接上来,咽了一半的茶噎在嗓子眼,硬是把他呛得咳了半天。 “哎!少爷!您慢点儿喝啊!奴婢也就是随口这么一提罢了,您是王爷的王妃,王爷亲您那不是天经地义嘛,您可别介意,千万别介意!” 梦琪见状赶忙上前,一边替齐遥清捋着背顺气一边想了法儿的补救。 “咳咳,咳咳咳咳……” 可惜她不说还好,一说齐遥清咳的更凶了,一双漂亮的凤眸里水光盈盈,脸都涨红了。 这丫头,还真是会说话! 不过思及魏延曦这两天的表现,齐遥清很无奈的发现,其实梦琪说的没错,他每次来时不是抱抱就是亲亲,还真是……恼人的很。 等他终于不咳了,梦琪也被吓得不敢说话了,生怕再触到齐遥清的逆鳞。她艰难的吞了吞口水,朝齐遥清勉强笑了笑,只能埋头清理桌面。 “对了,梦寒,昨儿我让你打听的事你可打听清楚了?”见梦琪对先前的话题闭口不提,齐遥清拍拍胸口顺了顺气,扭头问一边的梦寒。 “嗯,少爷。”梦寒上前两步凑到桌边,对齐遥清道:“奴婢昨夜回咱们院里的小厨房问了问红鸢她们几个,都说秦妈这人平日里不怎么爱说话,与她们的关系也冷冷淡淡,算不得好,所以她究竟有没有和侧夫人勾结到一块儿,到底是怎么勾结的她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至于两位王姬那里奴婢也遣人去看了看,表面上俱是风平浪静,好像对秦妈的死全然不知。” “那可有问出吴染月为何会知道我的膳食里被加了樟脑?” “这……请少爷恕罪,奴婢还没问出来。”梦寒有些抱歉的道:“吴王姬院里人配的本就不多,其中大部分还是她从府上带来的,奴婢也不好同她们说什么。至于王府里派去的那几个大多都干些烧火煮食的事情,对王姬的日常作息并不了解,奴婢试探的问了她们几句,也都说不清楚。” 梦寒说完,齐遥清没吱声,眉头微蹙,目光望向远处的地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少爷,您看奴婢要不要去找两个贴身伺候吴王姬的丫环再问问?她们肯定知道些什么。”梦寒试探着出主意道。 “不,不必。”谁知齐遥清却抬手制止,“假如这一切不是吴染月计划的那还好说,可如果真是,那她的心思可就不是一般人能比得过的。你这会儿找她的人问这事就是在打草惊蛇,不妥,不妥。” “那依少爷看我们该怎么办,坐等王爷和梁侍卫的消息么?” 依王爷的手段,查出真凶是迟早的事,只要少爷耐心等,不出几日王爷必然会给少爷一个公正的答复。 “唔……不行。” 齐遥清摇了摇头,他本就不是一个过于被动的人,如今这事牵扯到他和秦妈两条人命,只是因为他运气好侥幸活下来罢了,日后有什么不测还无法预料,他实在不能就这么不管不顾。 “梦寒,今日想办法出去一趟,帮我带封信给腰子。”顿了顿,齐遥清忽然出声道。 “朱少爷?”梦寒有些不解的望着齐遥清,不明白他此举意欲为何。 “嗯。”齐遥清点了点头,“我当初净身出户嫁来王府,身边本就没带几个人,如今单靠你一人到处跑肯定也是不行的。腰子手下有首辅大人给他的暗卫,如今借几个来倒是正好。” 齐遥清很清楚,这会儿跟自己打交道的人绝不可能是什么闭着眼睛就能轻易搞定的小角色。 很快写好书信,齐遥清将它封好交给梦寒,让她从侧门出,瞒着王爷的眼尽快送去首辅府交给朱耀紫。等目送梦寒出门,他叹了口气,领着梦琪也出了院门。而此行的目的地是吴染月的偏院。 “不知王妃驾临,妾身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见今日天气甚好,吴染月本正与两个丫环一同在院中修剪桃枝,一听说齐遥清来了,赶忙放下手中的剪子上前相迎。 “无妨,王姬不必如此客气。”齐遥清随意的摆摆手,目光落在吴染月一双微微沾染了红泥的袖子上。 “哦,妾身见今日天气不错,院里的桃树花也落得差不多了,这才一时兴起跟着修剪了起来,不曾想倒让王妃见笑了。” 见齐遥清的目光盯着她袖上的污泥,吴染月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依旧大大方方的站在那里,只笑着解释了一句。 “嗯,王姬真是好兴致。” 齐遥清闻言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没有再执著于她的衣袖,而是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那颗修剪了一半的桃树。 第68章 幕后黑手(六) 桃树开花在春季,夏季花蒂掉落,果实隐约出现,直至秋日才最终成熟。吴染月的这株桃树枝头光秃无物,孤零零立在院中央很是萧索,想来并不是那些能结实的母树,也难为她有这么好的兴致一根根修剪过去。 “从古便有‘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的名句,流传千古,可见桃花是春的象征。可惜如今入了秋,定是见不到王姬院里这株桃树落英缤纷的模样了。” 听到齐遥清这一声叹,吴染月忍不住抿唇轻笑道:“呵呵,没想到王妃也是惜花之人。妾身还以为比起这些朝不保夕的花草,王妃会更喜欢那些诗词歌赋、兵法修列呢。” 对此齐遥清不以为意,摆了摆手道:“诗词歌赋中固有天地,不过花草亦然,任何有生命的东西总能轻易吸引人的注意力,就好像在它们身上看见了自己一样。” 梦琪站在齐遥清身后,晕晕乎乎的听着自家少爷跟吴王姬绕圈圈,不明白少爷到底想说什么。她本以为少爷今日来王姬院里是要直截了当的拽着她问话的,哪晓得绕了半天什么都没问出来,倒是为了棵丑了吧唧的桃树费了不少口舌。 眼睛瞥向院里那棵光秃秃的桃树,梦琪在心中不屑的嗤了声,这树还真是丑的够可以的,以前清水苑里随便挑一棵都比它强。 “秋日天凉,王妃难得来妾身院里,不如移步前厅,容妾身去换一身衣裳,然后亲自替王妃斟一盏热茶可好?”见齐遥清一直站在那里盯着那株桃花没动静,吴染月下意识的搓了搓手,笑语盈盈的朝齐遥清做了个请的姿势。 “嗯,也好,从未尝过王姬院里的茶,今日便叨扰了。” 她既然发出了邀请,齐遥清自然不会拒绝。再者,自己今日来本就有话要问她,如今进去说正好。 吴染月遣两名丫环好生领齐遥清去正厅,而自己则退到后院里换去之前沾了污泥的衣衫,略施脂粉后才姗姗来迟。 “这是江南一带产的茅山云雾,以前家父最爱喝,所以连带着妾身也从小就喜欢上了。王妃尝尝,可还合口?” 等吴染月再出现在齐遥清面前时,已经换了身浅紫色宽袖云锦袍。只见她随意用金簪拢了个燕尾髻,倒也显得端庄典雅。她果然依言亲自替齐遥清斟了一壶茶,倒好送至他面前,笑着请他尝尝。 齐遥清微微颔首,伸手接过,凑到唇边浅浅抿了一口,点头赞许道:“嗯,茅山云雾,确实是好茶,吴大人的喜好果然错不了。” “呵呵,王妃谬赞了,家父贫农出身,靠科考一路踏上仕途,自然比不上王爷与王妃金贵之躯,喝的茶也只是些平凡玩意儿,上不得台面,拿来给王妃用倒显粗糙了,还望王妃莫要怪罪。” 她语气一贯恭敬谦逊,刻意将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这会儿在抬高齐遥清的同时把魏延曦也含了进去,变相的在说王爷与王妃身份般配、天造地设,倒真是审时度势。 齐遥清闻言喝茶的动作顿了顿,不动声色的瞥了她一眼,眉头微微蹙起,并不打算接这话头。 魏延曦与他的事知道的人不少,但真正清楚的却不多。寻常人都能看出最近一段时间王爷往王妃那里跑的很勤快,有什么好的第一个想到的肯定是王妃,对王妃那真叫是捧在手心里疼。可王爷与王妃真正相处的细节却是甚少有人知晓的。吴染月今日将两人相提并论,很显然是清楚这话说出来不会触着齐遥清忌讳,这也就是说,她很肯定齐遥清乐意听到这些夸赞他与魏延曦两人天造地设、天生一对的话。 齐遥清将她的话在心中过了过,虽然隐隐有些怀疑却没有表现在脸上。这种事说起来还是有些捕风捉影,若真错怪了吴染月那就不好了。 “王姬请坐吧,不必拘礼。” 这样思量着,齐遥清面上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浅笑,抬手指了指自己左下方的软木椅,对吴染月道。 “妾身谢王妃体恤。”吴染月也不矫情,屈身朝齐遥清谢了个礼后便走过去坐下了。 “妾身斗胆,不知王妃今日来妾身这里可是有什么要紧事?”见自己坐下后齐遥清又一言不发的低头喝茶,吴染月忍不住试探着问了句。 “嗯?”齐遥清闻言动作顿了顿,摇头道:“不,王姬多虑了,我今日来并不是为了什么要紧事,只是纯粹来探望一下王姬罢了。” 见吴染月面上露出不解的表情,齐遥清继续道:“我身为雍王妃,虽是男子,但多少也该留意些内宅事物,与几位王姬多沟通沟通,方可不负王爷所托。” 他这话说的隐晦,但聪慧如吴染月又岂会听不明白?她当即挑了挑眉,看来这位一直身居内宅不受宠的男王妃要开始慢慢掌权了。 脑海中下意识的滑过薛含雪那张精致艳丽的脸,吴染月唇角微微扬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对齐遥清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日后凡事有王妃做主,咱们这王府后院也能清静许多了。” “哦,清静?怎么,莫非王姬觉得如今的王府后院算不得清静?” 百转千回,终于绕回正题上来了。 齐遥清此言一出,吴染月一下子就明白他此行目的何在了。果然,这位沉默寡言的王妃可远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么温和无害。 “王妃说笑了。”吴染月浅浅一笑,摇了摇头,“王府有王爷坐镇又岂会不清静?妾身只是觉得,王爷身在前院,对后院琐事多少会有些顾不上,是以假如日后王妃能帮衬着些,一前一后,那咱们这雍王府不就更好了么。” 她说的轻松,就好像真的已经亲眼见到未来的雍王府前有阑朝赫赫有名的雍亲王坐镇,后有当朝盛国公嫡子打理,愈发蒸蒸日上的情景。 “呵,王姬想的自然好,只可惜我是男子,不怎么懂得深宅内务,身体又一向算不得好,这些事只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齐遥清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怎么会呢,妾身见王妃今日精神不错,又有王爷处处照顾着,日后定会越来越舒心,越过越好的。” 吴染月说这话时神情甚是诚恳,看上去确实是在真心为齐遥清打算。齐遥清望她一眼,点头道:“嗯,那便承你吉言了。” 两人又这么相对无言的坐了许久,直到连吴染月这样的好性子都有些坐不下去了,齐遥清终于开口打破了沉寂。 “说起来我还没好好谢过你,上次若非王姬一句话,恐怕我今日都不可能坐在这儿喝一盏王姬亲手斟的茶。” 齐遥清说这话时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睛也垂了下来,只盯着自己手中的白瓷杯,似乎一点都不在意吴染月听了这话会有什么反应。 “呵呵,王妃客气,妾身也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罢了。” 不出所料,听到这话吴染月一点都没有觉得惊讶,掩面一笑,谦逊和顺的道:“王妃身份贵重,如今又是王爷最重视的存在,妾身若真能为王妃效些绵薄之力,那也都是妾身的福气。” 她这话说的很含蓄,也是变相的在向齐遥清披露心迹——我做这些全部都是为了王妃你的安危着想,并没有别的心思,所以你可千万不要有所误会。 她的言下之意齐遥清自然听得明白,不过真心与否却是有待考量的。所以他也不急着接话,只是用拇指摩挲着杯沿,漫不经心的问:“不过我很好奇,王姬是如何知晓那些事情的,毕竟……呵呵,她们应该不会做的太明显吧?” 生怕吴染月不理解,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并没其他意思,只是单纯的想跟王姬取取经罢了。毕竟我一个男子身在王府内宅,处理起事情来手生得很,平日里诸事也多有不便,如今连身家性命都朝夕不保,只希望王姬能时不时帮衬一二,也好让我稍微轻松些。” 以王妃的身份跟吴染月说这些话实在是屈尊的,不过正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是不把自己的姿态放低一些,适时的抛出橄榄枝,齐遥清不认为吴染月会说出什么他想听到的话来。 果不其然,吴染月闻言低声一笑,连忙摆手道:“王妃说这话真是折煞妾身了,妾身一界妇人,自然比不得王妃耳聪目明,上次能比王妃稍早些勘破那事也纯粹是个巧合,王妃不必介怀。” 说到这儿,吴染月似乎也意识到如果自己今天不替那日的话找个好些的借口恐怕会招来齐遥清的怀疑,于是微微思考一番,她终于解释道:“其实那日妾身之所以会知道,也是院里一个小丫头告知的。” 第69章 幕后黑手(七) “那日妾身本是遣了她去城南的凝香坊替妾身买些水粉回来的,因着不想惊动其他人便特意让她从王妃院子后头的那扇后门出去。谁知道这丫头回来的路上经过您院子时,恰巧遇见了那位派遣的丫头叫了人在后门那里吩咐话,她好奇,躲在假山后头听了听,这才听了个模模糊糊的大概,跑回来禀报给妾身。而妾身当时也没太大的把握,只是想着若是王妃真有什么闪失那就不好了,是以那天玲珑姐姐来邀妾身一同去给王妃请安的时候妾身才会跟着一起去了王妃院里,跟王妃说了那几句话。” 她说的条理清晰、头头是道,把自己如何得知齐遥清膳食里有些不寻常东西的理由解释的非常清楚,听上去好像还真有那么一回事。 对于她说的到底是真是假,抑或真假参半,齐遥清没有当场给出定论。他听完之后只是点了点头,岔开话题与吴染月又随意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然后便起身告辞了。 “少爷,您今天态度那么好干嘛,跟王姬讲了那么多话,可奴婢怎么觉得都没什么用呢,我们根本还是没办法判断到底是不是她干的啊……” 回去的路上,梦琪有些闷闷不乐的跟齐遥清说。 不怪她觉得憋屈,她本以为今天跟着少爷来王姬院子是能威风八面一把的,毕竟少爷贵为超一品正王妃,如今又得了王爷的青睐,怎么都轮不到跟一个王姬示好呀。哪晓得少爷不仅示好了,还和和气气的跟人家道谢,向人家取经,拜托人家以后多帮衬着自己一些,实在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对于她的不满齐遥清不以为意,笑着反问:“怎么,依你看我难道应该直接冲进去揪着她的衣领问毒是不是你下的?” “当然啦!”梦琪一本正经的点点头,不过顿了顿又讪讪的笑了笑,道:“呃,呵呵,好像也不能这么霸道。不过少爷,奴婢只是觉得如今您有王爷给您撑腰,何苦忙不迭带的跟她们陪好脸色呢。” 齐遥清一听这话郁闷了,感情自己跟吴染月演了这半天的戏梦琪不理解也就罢了,居然还说他是忙不迭带的陪好脸色?真不知道这丫头的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 “我那不是在陪好脸色。” 齐遥清无奈的摇摇头,任命的跟她解释道:“我以往深居简出,唯一的那几次见面不是她跟着薛含雪玲珑两个来给我请安就是王爷把我们全召到主院去有事吩咐。至于说过的话就更少了,算起来上次她提醒我注意身体恐怕还是我们第一次有所交谈。” “既是如此,我今日毫无征兆的登门拜访,又与她寒暄半天,她心里肯定会有疑问,不明白我去的意义到底何在,从而处处防备着我。若是不稍稍示好一番,你当她会这么轻易的与我说出当日实情?” “哦!所以少爷这是在诱着她放松警惕,然后好套出她的话,是不是?哇,少爷这招真是高!” 天真烂漫的梦琪终于想明白了少爷的意思,顿时佩服的五体投地,毫不吝啬的给齐遥清竖起个大拇指。 可惜这股兴奋劲还没持续多久,梦琪脸上的笑容很快又被愁容给替代了。 “不过少爷,奴婢不明白,您套出她什么话来了啊?奴婢怎么觉得您跟她说了半天都是在说无关紧要的事,根本听不出这事是不是她做的啊。” 齐遥清无奈扶额,自家丫环这脑筋还真难得转的这么快。 “我是与她随意闲谈了不少,不过她后来不是说她也是因为丫环凑巧撞见薛含雪派去的人才知道的么。想来薛含雪也是棋错一着,没想到这事会被人偶然撞破,疏忽大意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梦琪恍然大悟的点点头,可就在齐遥清以为她终于没问题的时候,她却忽然又道:“哎可是少爷,奴婢记得昨天梦寒来时不是说侧……” “梦琪!”这次还没等梦琪说完齐遥清就高声打断了她,“好了,时辰也不早了,咱们快些回去吧。” 他敷衍的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别再说了,跟自己快些回主院去才是真的,可目光却毫无征兆的越过梦琪的发梢,望向不远处回廊的拐角。 只见那里露出了一角并不算显眼的鹅黄色衣摆,在听到齐遥清对梦琪说出快些回去的话后,那角衣摆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齐遥清嘴角扬起一抹冷笑,没再理会其他,转身领着梦琪快速踏上了回主院的路。 吴染月也真是的,派了这么个人来偷听自己的话,也不知是太聪明还是太不聪明。今日她说的那些话看似滴水不漏,实则不然,有些把柄恐怕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就已经暴露了出来。假如之前齐遥清还只是怀疑吴染月,如今他已经能确定,她跟樟脑一事定然脱不了干系。 这样想来,眼下他与梦琪的对话被她听了去也有好处,至少现在她应该能彻底放心了。 目光瞥向紧跟在身后,表情还有些晕晕乎乎的梦琪,齐遥清不由得失笑,这个丫头,平日里看她咋咋呼呼的,没想到遇上关键时刻还真能派上用场。也不知她今日是打了鸡血还是怎的,问的问题一个比一个精准,最后若非自己及时止住她的话头,只怕这出戏就演不下去了。 一路上没再耽搁,齐遥清领着梦琪很快就回到了主院。而屋内,梦寒已经在那儿候着了。 “腰子如何说的?”接过梦寒倒来的茶水抿了一口,齐遥清问她。 “和少爷想的一样,朱少爷看了信,二话不说便指了五个人过来,只是奴婢觉得咱们身在王府,凡事还是该低调些,本来只打算跟朱少爷借三人,哪晓得朱少爷不肯,硬是又加到了四个,还差点为这事还跟奴婢发起脾气来呢。” 想起朱耀紫当时的表现,梦寒直到现在还是觉得好笑不已。 “三个?三个怎么够!那么大个王府呢,就是跑路都要好几柱香的时间才能跑完,三个人丢在里头能管个什么用?不行不行,四个,最少四个!不然一切免谈!” 就这样,朱大少豪迈的一挥手,四个由朱老爷子精挑细选拣出来给他看家护院的暗卫就这么被他丢给齐遥清了。 “呵,这倒真是他的个性,也罢,四个就四个吧,你想个法儿把他们安置好,以后有什么事托付他们做就是了。” 好友的个性齐遥清是再了解不过的,所以此刻听到梦寒绘声绘色的给他描绘朱耀紫当时说话的模样也不觉得奇怪。只要这四个人隐藏的好,不被王爷发现,那一切都好说。 “嗯,奴婢已经都安置妥当了,这点少爷放心,朱少爷选来的人错不了,都是一等一的好手,不会出差错的。” “那便行吧。”齐遥清点点头,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又问梦寒:“对了,我那日让你去探探玲珑那里的情况,你探的如何了?” 虽然经过今日一行,齐遥清已经能大致确定樟脑一事与吴染月的关联最大,但因着还有断肠草一事摆着,是谁做的暂时还没什么头绪,所以齐遥清没肯放过任何一个有嫌疑的人。 “啊,玲珑姑娘的事啊,”经齐遥清这么一提醒,梦寒总算想起还有玲珑这么一号人在,赶忙道:“玲珑姑娘的事奴婢前几天有去试探着问过,似乎她最近一个人呆在院里的时间比较多,并没见过什么外头的人,应该嫌疑不大。不过奴婢今天还是拜托了一位暗卫大哥继续去查探一番,等有结果了再来禀报少爷。” “嗯,好,那你看着办吧。” 梦寒办事齐遥清一向放心,所以闻言也只是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时间慢慢过去,眼见着太阳从东方移至中央,再慢慢偏向西方。 早上魏延曦离开时曾说他在吏部的事还未处理完,等晚上再来看齐遥清。他这样说齐遥清自然信了,不过他不知道的是,其实吏部那点琐事魏延曦早就处理完了,之所以一直没露面纯粹是因为回来没多久后,梁威便来与他说了些今日新查得的事。 “什么,真是她?你确定?” 在听完梁威一通阐述之后,魏延曦惊讶的挑了挑眉。 “是,王爷。”梁威退后一步,垂首道:“属下今日按照王爷的吩咐,拿着壶嘴里嵌着的那颗小钢珠悄悄去京都各家药铺铁铺问了一遍,本来都说没有见过的,只有城西头的那家济生药铺说曾经有人拜托他们帮着提炼过断肠草,说是要将一满袋的断肠草提炼成极少的一点,大有用途。属下听那里的掌柜说,为了这事他们还费了不少功夫。” 城西头的济生药铺规模不大,位于京都边界,濒临官道,人烟虽不算稀少却也远远谈不上密集,至少地势和收益与京都中央的那些药铺完全不能比的。 选择这家并不怎么起眼的小药铺帮忙炼毒,可见下手之人算计得很详尽。 “而且,王爷,还不止断肠草。” 这边魏延曦正在思考着梁威方才的话,那边梁威犹豫了一下,又开口了。 “影三回禀说,不止断肠草,那药铺的老板说,来的那人同时还买走了一大包……砒-霜。” 第70章 绯衣如画 “哇,少爷!这画是你画的吗?画的真好!呃,不过,少爷,容奴婢问一句,您为什么……呃,要画一张自己的画像,还……还穿了一声红衣?您不是最不喜欢红色衣服的嘛……” 魏延曦刚踏进屋门就听见梦琪大惊小怪的一声喊。 “朱色染了前襟,我也是无法,就索性全部染成红的了。”齐遥清无奈的摇了摇头,“况且这画像起初也不是我画的,我不过随手添了一笔罢了。” 梦琪一听这话眼睛登时闪闪发光,好奇的问:“啊?不是少爷画的?那是谁画的呀?啧啧,难不成是……” “是本王画的。” 魏延曦适时的插了进来。 “啊,奴婢参见王爷!”梦琪赶忙屈膝行了个礼。 “臣见过……” “誒,遥清,何苦拘着这些繁琐的礼节。”魏延曦没等齐遥清一礼行完便快步上前扶起了他,拉着他的手领他到书桌边坐下,目光下意识的瞥向了桌上平铺着的那幅画像。 正是不日前他为齐遥清作的那幅画。 当时本指望能以此搏他一笑,哪晓得还没画完便听见他中毒吐血的消息,魏延曦记得那时自己手一颤,朱笔直接掉落在画上,染红了一片衣襟,也平白毁了一幅好画。 后来因为一边照料齐遥清的身体,一边又要彻查下毒一事,连魏延曦自己都忘了还有这么一幅画存在。 只是没想到,等今日再看见,这幅画竟然被齐遥清补完了。 “嗯,画得真好。” 魏延曦的眉眼不禁柔和了些,连带着先前因为梁威说的话产生的怒意都平息了不少。 “红衣似火,衣袂翩跹,本想描一幅你如今的模样,哪晓得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十年前的雁秋山上。” 魏延曦一手拉着齐遥清,另一只手忍不住轻轻探上纸卷,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画中人昳丽的面庞和红色的衣襟,仿佛透过它再次看见了那个蹲在身前冲他微笑的小七姐姐,那个被他深深记挂了十年的小七姐姐。 当然,也就是眼前人。 而绯色,曾是那么绚烂美丽的颜色。 魏延曦脑海中忽然腾升出一个念头,若是如今的齐遥清再穿上那身绯衣,又会是怎样一番情景呢? 应该……会比十年前的他还要好看吧。 这个念头在魏延曦脑海中刚刚冒出一点势头便不可抑止的疯长起来,他发现自己越来越想见到齐遥清再次穿一身绯衣的模样,甚至连此刻他眼中的齐遥清已经整个人都染上了绯色。 他多希望有那么一日,能看见他的遥清再穿一次绯衣。 而他也发誓,今生定要再看齐遥清穿一次绯衣,只一次,完完全全为他的一次。 感受到他目光的炽热,齐遥清有些不自在的挪了挪身子,不明白魏延曦到底是想做什么。 “王爷,怎么了?”他试探着唤了声。 “啊……啊?” 魏延曦闻言眼睛眨了眨,表情一滞,等终于脑袋清醒些了,抱歉的朝齐遥清一笑:“不,没什么,只是不免想起了十年前,那会儿你就是这样出现在我视线里的。十年了,我终于……能拥你在怀了。” 听他这样说着,齐遥清的表情也柔和了不少,似是也想起了十年前的事。 那会儿的魏延曦还是个半大的男孩,而自己也不过只比他年长两岁罢了。 时间过的还真是快,转眼间那年的小男孩竟然都长得比他还高,比他还壮了…… 屋内静悄悄的,时间仿佛静止了一样,岁月在两人身上洒下斑驳的印迹,拭之不去。 “对了,遥清,你今日感觉如何了,胃可还难受么?”顿了顿,魏延曦忽然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 “嗯,已经好多了,有劳王爷挂心。”齐遥清微微颔首,答道。 “啊,那就好,那就好。”魏延曦松了口气,点点头,眼睛不由自主的飘向桌案,对着那个朝他凝眸浅笑的画中人失神不已。不过片刻后,他忽然又想到什么似的扭过脸来。 “哦对了,还有,我听梁威说你今天去吴染月那儿了,怎么,可是出了什么事?” 魏延曦问的随意,不过齐遥清一听这话却忍不住挑起了眉。如果他没记错,似乎自己才刚从吴染月那里回来没多久,怎么魏延曦这么快就知道了? 看来这雍王府的情报网还真是不可小觑,也不知魏延曦私下里嘱咐了多少人暗暗留意着他这儿的动静。 不过虽然这种从无人问津到备受瞩目的过程跳跃的有些快,齐遥清心里却隐隐觉出丝温暖来。他知道魏延曦派人紧盯着他的目的无非是为了让他不会再被人算计,白白着了小人的道。 这种体贴与珍视,当真是难能可贵的。 “嗯,王爷,臣下午确实去了一趟王姬那里。” 齐遥清本来这事就没打算瞒着魏延曦,所以如今他既然开口问,也就不作隐瞒了。 “臣想着,上次樟脑之事多亏王姬相告,不然臣怕是也逃不过那一劫,所以今日让梦琪陪着一同去王姬院里拜访了一趟,权当答谢吧。” 吴染月旁敲侧击与齐遥清替樟脑一事的事情魏延曦之前就有听齐遥清讲过,所以如今乍一听他要去答谢也不觉得有什么惊讶。只是…… “你何必谢她,她也……干净不到哪儿去。” 魏延曦的眉头不可抑止的皱了皱,眼里划过一丝郁色。来之前梁威向他禀报的事他记得清清楚楚,济生药铺的老板说来订药的是位于京都北部靖和金铺的人,因着这家金铺的伙计个个腰间都会佩戴一块不大的白色环状玉佩作为标志物,而药铺掌柜的儿媳妇前不久才去靖和金铺给刚出生没多久的儿子打一把长命锁,所以只一眼就认出来了。 靖和金铺并不是什么名气很大的金铺,不过梁威小费一些功夫后还是查探到,这家金铺是隶属于吴染月母亲的娘家何家的。 一旦东家被查出来,一切也就能顺蔓摸瓜慢慢推导出来了。 所以,恐怕不止是樟脑,就连最后害死秦妈的□□都与吴染月脱不了关系。 只是一想到秦妈,魏延曦不免又有些头疼起来。 秦妈这个人的身份之谜到现在还没被勘破,她虽然死前口中喊着薛含雪的名字,可就眼下的证据来看,似乎吴染月的嫌疑更大。既然如此,到底是什么事能让秦妈误会了薛含雪,认为自己是被薛含雪下手杀害的呢? 不得不说,秦妈是这件事中间的关键人物,她一死,很多线索便断了。这点着实是令人烦恼。 “王爷可是在为了什么事烦心?”见魏延曦刚与自己说了两句话后便又回归了沉默,一个人闷闷不乐的站在那儿,眼睛也不知道在看哪里,齐遥清忍不住问了句。 “啊,没有……” 魏延曦闻声回神,对上齐遥清一双有些担忧的眸子,勉强扯出一点笑意,摆了摆手。 下毒之事遥清受的罪已经够多了,没必要再给他平添烦扰,查出真正下手之人这种费时费力的事还是交由自己来做吧。 魏延曦有这样的心思自然是为了齐遥清好,只是他没考虑到,自家这个王妃可不是什么凡事都逆来顺受,只懂得咬紧牙关忍着不会还手的软柿子。 就像朱耀紫以前说的那样,男人嘛,总得有点血性的,哪能人家都欺负到头上来了还一味的当缩头乌龟? 说完吴染月的事,两人又随口聊了些其他无关紧要的事,眼看时近傍晚,魏延曦留在屋里陪齐遥清用完晚膳,又絮絮叨叨叮嘱了他半天自己保重身体,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主屋,回了书房。 目送魏延曦走远,齐遥清将目光收回屋内,朝门边上风尘仆仆赶回来的梦寒招了招手,问:“怎样,话套出来了么?” 梦寒点点头,“嗯,少爷,梁侍卫说他今天跑了一天,拿着上次王爷在茶壶里发现的那颗小钢珠跑了好几家药铺,最后终于在城西的济生药铺找到了源头。不只是樟脑,就连点心里的那些□□都是他家出的。” 紧接着梦寒原封不动的将先前梁威回答她的话复述给齐遥清听了一遍,再加上今日齐遥清在吴染月那里得到的讯息作为辅助,弄到最后齐遥清手中掌握的信息竟然比魏延曦还多。 于是就这样,王爷辛辛苦苦瞒着王妃不肯说的情报彻底被他家没脑子的梁侍卫给抖了出去。而对此雍王殿下似乎还完全不知情…… 只有将一个又一个隐藏的线索慢慢挖掘出来,才能找到最后的真相。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齐遥清每日深居简出,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主院里,或是看看书写写字,或是在院中的摇椅上仰躺着晒晒太阳,静养身体,倒也自在。而魏延曦每晚都会来陪他用晚膳,雷打不动,久而久之倒是成了一个习惯。 本以为日子会就这样安稳的过下去,直到找出真正的下手之人,哪晓得是日清晨,魏延曦前脚刚迈出院门例行上朝去,皇后娘娘要齐遥清进宫面见的旨意后脚就下到了雍王府。 第71章 召见 “皇后娘娘有旨,请雍王妃即刻入宫一叙。” 来传话的是个老太监,身后浩浩荡荡跟了两排小太监,倒是气派。齐遥清对他虽然没什么印象,不过看他这身穿着打扮,想来也是齐颂锦那里的太监总领之类的人物,所以言语间还算客气。 “有劳公公跑这一趟,不过公公可知,皇后娘娘究竟有何事找我?”齐遥清接过梦寒递来的荷包,不动声色的递至老太监手上,试探着问了句。 真不怪他多心,齐颂锦忽然召他入宫面见,还特意挑了个魏延曦不在的时候,这其中深意实在让人有些无法理解。 老太监袖子一缩,掂量了一下手中荷包的份量,嘴角咧了咧,眉眼弯弯,更加和气的对齐遥清道:“王妃多虑了,皇后娘娘只是因为挂念您,这才遣老臣来召您入宫一叙呢。王妃请吧,让娘娘等久了总归不好。” 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齐遥清自然没有拒绝的余地。入宫一叙?还真是个好理由,可他怎么不觉得齐颂锦跟他有什么好叙的呢…… 名义上的姐姐,实际上……齐遥清在心中冷笑一声,他可不觉得齐颂锦会跟他上演什么姐弟情深的动人戏码。 不过皇后的旨意不能不遵,齐遥清轻轻叹了口气,只得带上梦寒,留下梦琪守在府中,跟着老太监踏上了入宫的路。 “王妃,皇后娘娘与其他几位娘娘就在那边等您了,老奴就送到这儿,不领您过去了。” 等终于进了宫,很奇怪,老太监并没有把齐遥清带到凤来宫,而是领着他一路去了御花园,然后在御湖边上停住,指了不远处的一座小亭子给齐遥清看,让他自己过去。 “其他几位娘娘?” 齐遥清闻言挑了挑眉,顺着望过去,果然见到不远处的小亭里除了齐颂锦还有另外两人,均是一身雍容华贵的装扮,正与齐颂锦谈笑风生。 “是啊,皇后娘娘今日约了丽妃娘娘与燕美人一同来御花园游湖,特意遣奴才去雍王府请王妃来一道呢。” 许是因着齐遥清刚刚给的那个荷包分量不小,老太监这会儿显得犹为热情,指着亭中身着宝蓝色华服、头顶盘云髻的女子对齐遥清道:“王妃且看,那位就是丽妃娘娘,母家是灵威侯府,姿容绰约,当初封妃时,这‘丽’字还是圣上钦赐的呢。” “至于丽妃娘娘边上穿藕色长裙的那位就是燕美人了。王妃别看她位分不算高,可这位燕美人的父亲是如今的定远将军余胜梁,余将军之前跟着雍王爷一道征战西北,如今又在闽南沿海一带平定海寇,可谓是战功赫赫,所以连带着燕美人也水涨船高,之前宫里头有传言,说是不久之后就要被封为昭仪了呢。” 顿了顿,老太监微眯起眼睛,像是自言自语的又道了一句:“况且这燕美人舞跳得那叫一个绝,最近圣宠正盛,还是供着些好啊。” 他嘀咕完,忽然想起身边还有齐遥清在,赶忙转过头来陪着笑道:“呵呵,老奴一时失言,说了这么多,耽搁王妃了。王妃还是快请吧,某要让皇后娘娘久等才好。” 他虽然嘴上这么讲,但齐遥清知道他能跟自己说到这个地步已是不易,也就没再多做询问。 “岂有耽搁一说,这一路有劳公公了。” 齐遥清恰到好处的对老太监微微颔首以示尊重,然后便头也不回的朝小亭走去。 虽然他现在还不知道齐颂锦今日叫他来到底打的是个什么算盘,不过单就她把什么丽妃和燕美人都叫过来一事看,应该来者不善。 “呀,遥清来了啊。” 亭内,齐颂锦正与两人说着话呢,看见齐遥清顺着石路走来,脸上露出一个笑容,难得好兴致的起身相迎。 “哎呀,皇后娘娘您可慢着点,您肚里怀着龙脉,可精贵着呢,千万别磕着碰着。” 一见齐颂锦起身,燕昭仪也紧跟着站了起来,小心翼翼的扶着齐颂锦的手肘怕她磕着,柔声道。 倒是她身边的丽妃依然淡定的坐在那儿,见状只是掩嘴轻笑,摇了摇头。人家雍王妃是皇后娘娘的胞弟,姐弟情深,娘娘难得见到自然心中欢喜,你一个小小的美人随便插什么嘴。 果然,皇后一听这话笑容敛了敛,然后轻轻挣开燕美人的手,抚上自己仍旧平坦的小腹,脸上晕出一抹温柔的笑意,低声道:“这孩子第一次见到小舅舅,开心是自然的,若是这点苦头都吃不得,又怎么配做本宫的孩儿呢。” 她已经失去过一个孩子了,所以对如今这个意外得来的孩子自然报以了极高的期望。她是皇后,是后宫之首,是整个阑朝最尊贵的女人,所以她的孩儿生来高贵,未来更将接替他的父皇成为阑朝至高无上的统治者。 她要这个孩子平平安安的落地,顺顺利利的成长,妥妥当当的接下魏承天的皇位。 这就是齐颂锦身为国母的底气。 “臣见过皇后,皇后千岁。” 说话间齐遥清已经踏入小亭,撩起衣袍跪下,循规蹈矩的给齐颂锦行了个礼,请安道。 看到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谦卑的跪在自己面前问安,齐颂锦满意的勾起了唇角。 母亲不喜欢温氏,更不喜欢从小便被安上盛国公嫡长子头衔的齐遥清,所以连带着她和齐皓远也一直不待见这个弟弟。只是从前自己母亲位分低,在正妻温氏面前开不了口,只有挨训的份,所以连带着她和齐皓远也一直唯唯诺诺的,始终被齐遥清踩在脚下出不了头。 这样想来幸亏当初自己执意入宫给三皇子做侧妃,不然……齐颂锦唇角扬起一抹冷笑,不然她哪有机会大展身手呢,只怕母亲和齐皓远这会儿还乖乖待在国公府里看齐遥清脸色呢。 这样想着,齐颂锦伸手扶了扶额上的红宝石流苏,这才施施然抬了抬手道:“遥清,快起来吧,跟姐姐这么拘礼做什么。” 她虽然现在表现出这么一副亲切样,但在冰凉的砖地上跪了这么久的齐遥清又岂会察觉不出她言语间的疏离之意? “臣谢皇后。” 既然要摆出一副皇后与臣子之间的架子,那就索性做到底好了。齐遥清没有看齐颂锦,依旧低垂着眼又恭敬的道了声谢,这才缓缓起身。 皇后见他不买自己的账,倒也不以为意。毕竟两人这么多年的相处模式放在那儿,指望齐遥清对她能像齐皓远那样亲?呵,怎么可能。 再者说,齐颂锦也压根就不愿意看到齐遥清混得太好,顶着她和盛国公府这两座靠山在外到处惹是生非。 “遥清别客气,坐吧,尝尝这宫里的点心,看看跟雍王府的比起来如何。”齐颂锦下颌微扬,指了指自己对面的石凳,又指了指石桌上放着的一盘盘精致的点心,笑着道。 齐遥清瞥了眼不远处光秃秃的石凳,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时近深秋,立冬将至,吹到脸上的风已经带上了凉意,微微有些刺骨。 平日在王府里,因着他身子骨一向不算好,最近又被那些药啊毒的拖得更差了些的缘故,魏延曦从来不准他在外头多留半晌,每每他想去院里晒晒太阳,魏延曦都要嘱咐梦寒给他在躺椅上事先垫好厚厚一层棉垫,等他躺上去以后再搭上一层薄毯,这才勉强允许他在院里呆那么两三刻钟。 今日天上云层厚重,不见什么阳光,风也不小,又是在湖边,这石凳子搁了那么久肯定凉得很,丽妃和燕美人因为事先知道皇后的意图,所以随身的宫女都为她们准备了厚厚的毛垫,甚至还带了暖手壶和披风,可他因为来得匆忙什么都没带,只能硬着头皮坐下去。 “咦,王妃怎么不坐呀。” 见齐遥清站在那里迟迟没有动静,一向好事的燕美人忍不住调笑了一声,“莫不是见这里都是女子,怕了?” 这话从一个宫嫔的口中冒出来实在是有违身份的,不过因为燕美人的父亲是一代武将,不讲究那些个四书五经和诗词歌赋,所以她从来都是心直口快,想到哪儿说到哪儿,也不管这话到底该不该说。 齐遥清闻言淡淡瞥了她一眼,那双清秀的凤眸里一点情绪都没有,成功让燕美人的笑意僵在了面上。 “美人说笑了,臣谢皇后赐座。” 他收回目光,朝齐颂锦微微颔首,这才上前两步打算坐下。 “少爷……” 梦寒跟在他身后,看少爷直挺挺的就打算坐在那冰凉的石凳上,忍不住低低呼出声。 这凳子寻常人坐久了都会觉得凉,更何况少爷前几天还卧病在床呢! “无碍。” 知道梦寒是担心自己,齐遥清微侧过头,不动声色的朝她摇了摇头,做了个噤声的口型示意她不要多言,然后再无犹豫,果断坐了下去。 如今他只身一人身在宫中,这是齐颂锦的地盘,自然是她要他怎样他就得怎样的。 而底下的石凳,果然,透心的凉。 第72章 及时雨 齐遥清脊背挺得直直的,整个石凳坐的面积连一半都没有,试图以此来减少一些凉气。不过很可惜,他刚刚沾上石凳便觉得有刺骨的凉意从身下传来,直通血脉,很是难受。 “啧啧,王妃虽是男子,却也穿的太少了些。怎么,快到冬日了,雍王也不替王妃事先置备些厚实的衣物,还要王妃穿着这初秋的衣物出门?” 身边,燕美人刚刚被齐遥清那一眼瞧的心头不悦,这会儿看到齐遥清一身朴素的浅蓝色广袖长袍,上面没什么装饰,只在襟前隐约绣了朵不起眼的青竹纹饰,忍不住嗤笑了声。 齐遥清听着这话眉头不禁微微蹙起,冬衣什么的魏延曦确实替他备了不少,只是因着他整日窝在屋内静养,不大出门走动,又一向不喜欢厚重的衣服,觉得平白困了自己的行动,所以直到现在穿的也不算多。 对于他的这点执拗,魏延曦虽然无奈却也一直顺着,只是私下里叫人早些把齐遥清屋里的碳盆点上,宁可热些也莫要再着凉。 对此,齐遥清心里熨帖不已。 不过今日因为皇后召见的旨意来的太突然了,那老太监当时又一副非要他立刻跟着自己进宫的架势,时间仓促,他来不及多添两件衣物便急急进宫了。 本以为就算来了去的也是凤来宫,不需要太过保暖,哪晓得…… 齐颂锦今日还真是好兴致。 这样想着,齐遥清朝燕美人浅浅点了点头,道:“王爷前朝事务繁忙,后院琐事臣又怎敢再劳烦他?倒是有劳美人费心了。” 他说的中规中矩,语气平平,刻意保持着疏离,虽然听着让人不喜却到底也挑不出错来。 自打齐遥清来以后燕美人就觉得他太过孤傲,油盐不进,这会儿又这么不温不火的将了她一句,心中更添堵了。 “呵,”她冷哼一声,不怒反笑,作势拢了拢自己的衣领,道:“雍王再忙能忙得过皇上?本宫这身衣裳还是皇上前不久刚赐的,说是东南的丝棉最是保暖,今年藕色的又只贡来两匹,正好拿来给本宫做件轻薄些的衣裳,既保暖又不显累赘。” 她说这话时眉飞色舞,一双玉手不住的抚摸着身上的丝面,好像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这件衣裳是皇上赐的一样。 看她这副张扬模样,丽妃掩嘴轻笑一声,道:“是啊是啊,燕妹妹你那儿的东西从来都是好的。” “呵呵,丽姐姐谬赞了,我这儿哪有什么好东西,你那儿才是件件精品呢,记得单是上次那尊西域进贡的紫晶菩提像,千金难求呢。” 燕美人闻言谦虚的垂了垂头,不过眼底的得意劲儿却是遮也遮不住的。 丽妃一听这话可不敢应承下来,皇后还在这儿坐着呢,她可不像燕美人这么没心没肺,一点不知收敛。 “我可不敢当。”丽妃摇了摇手,转脸对齐颂锦道:“皇后娘娘那儿的东西才是真好,尤其现在又有了龙子,试问整个后宫谁不知皇上从来都是把最好的都送到娘娘那儿,只怕娘娘过的有一丝一毫的不舒坦呢。” 齐遥清看她们几个互相恭维来恭维去心中实在是厌烦得很,只是碍于齐颂锦还坐在那儿没发话,自己一个男子又不好说什么,只得僵直的坐在那石凳上,任凭那股寒气游遍全身,一直传送到指尖最顶端。 “两位妹妹说笑了,本宫那凤来宫也就霸着个地方大,其他也没什么,皇上能照拂一二也只是因为这个孩子罢了,哪有你们说的那般好。” 齐颂锦说到这儿,嘴角扬起一抹微笑,忍不住又垂头抚了抚自己的肚子,那里虽然还没什么动静但却宿着一个小生命,一个她期盼了多少年的小生命。 以往她的笑容多是工于心计,以算计居多,如今难得露出一个慈母的模样,倒是不易。齐遥清看着,没来由的垂头叹了声。 是了,天下凡是为母者,心肠就算再黑都不会允许自己的孩子受到分毫伤害。当年温氏还在世的时候……也是这样处处为自己打算的吧。 “遥清,怎么都不见你吃这点心?怎么,是姐姐这儿的点心不合你胃口?” 闪神间,耳边传来齐颂锦的声音,齐遥清猛然回神,正见齐颂锦指着面前的一盘松子酥问他。 “没有,皇后多虑了。” 齐遥清摇了摇头,因着这两天他胃口本就不好,方才坐在这冰冷的石凳上又受了些寒气,胃愈发难受了,这会儿看着凉冰冰的点心实在是提不起兴趣,唇色与脸色皆白了几分。 “既然如此那便尝尝吧,姐姐宫中的松子酥做的可是最好的。” 齐颂锦就像对他不佳的面色毫无所觉一般,笑吟吟的伸手捻起一块松子酥递至齐遥清面前的小盘里,催促着他快些用。 皇后盛情难却,推拒不得,齐遥清目光在齐颂锦那张精致的妆容与盘中的松子酥之间游离了片刻,轻轻叹了一声,纵使再不愿意也只得任命的取了那块松子酥,缓缓凑到嘴边。 “王府里那么多点心,平日里本王劝了半天也没见王妃爱吃哪个,怎么如今倒看上皇后一块松子酥了呢。” 亭外传来一声轻笑,声音不大却清晰入耳。齐遥清眼睛微微亮了些,心有所感的回过头,果然见到不远处的亭外,魏延曦正面含微笑的望着自己,那双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天地之中只容得下他一人似的。 “王爷……” 齐遥清薄唇轻启,忍不住轻唤了声,然后就见魏延曦背着手直直朝他走来,目光就像粘在他身上似的,从未偏离过分毫。 “遥清。” 魏延曦紧跟着也低唤了一声,像是在跟齐遥清遥相呼应一样,三两步移身至亭前,这才看清亭中坐着的另三位。 他之前刚回府便见梦琪一人焦急的站在主院门前,这么凉的天气竟然急出了一头汗来。一见他回来就跟见着大救星似的,提着裙摆便一路小跑过来,将早上的事原原本本与他说了一遍,因着不知如何是好央他快些想个主意出来。 皇后是个什么样的人齐遥清心里清楚,魏延曦自然也再清楚不过,今日突然选个他不在府的时间宣齐遥清进宫,谁知道她又想出了些什么折腾人的法子要拿齐遥清试验呢。 所以魏延曦听完梦琪的话当机立断,连外袍都没解便让梁威跟着急匆匆的进了宫。 可等他跑到凤来宫一问,却听守门的小丫环说皇后娘娘今日与另外两位娘娘相约去游湖了,再问王妃,一个个的竟然都说不知道,气的魏延曦的脸当下便沉下来了。 后来亏得送齐遥清去御湖小亭的老太监正好回到凤来宫,见雍王爷来兴师问罪自然不敢怠慢,赶忙亲自领着魏延曦又来了御湖,王爷的脸这才好看些。 魏延曦的目光在三人脸上扫了一遍,最后落到齐遥清身上,这才发现这么凉的天他居然就这么坐在凉冰冰的石凳上,还嫌自己的身子骨不够差么? 魏延曦的眉头皱了皱,一边解自己身上披着的披风一边偏头斥责梦寒:“这么凉的天,王妃记不得带外衣也就罢了,怎么连你也记不住,这差事怎么办的,王妃若是出了事你担待得起么!” 他忽然这么声色俱厉的斥责,梦寒愣了一下,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不过看到王爷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后细心的披在少爷身上,还不忘扯出一部分垫在他身下,替他挡掉石凳上的凉意,梦寒便知王爷这话是变相的在给少爷出气呢! 有王爷在这儿撑腰,梦寒顿时也不畏缩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撩起衣裙跪下来,给魏延曦端端正正的叩首道:“回王爷,都怪奴婢一时疏忽,本以为皇后娘娘请少爷来是在宫中坐坐的,就没给少爷添外衣,哪晓得……求王爷恕罪,都是奴婢的错,奴婢甘愿受罚!” 她一边恳切的说着一边又接连给魏延曦叩了几个头,唯恐这份诚惶诚恐的悔意表达得不够多似的。 “哼,回府自己领罚去。” 魏延曦冷哼一声撇过眼,站在齐遥清身边,一手揽住他的肩让他靠在自己腰间,另一手夺过他握在手中的松子酥丢至一边,将他一双手握在掌中捂着,眉头蹙的又深了几分。 这人的手都这么凉了,怎么还不知道说话呢! 掌中不自觉的带上了内力,化作热气透入齐遥清的手心。齐遥清只觉得一双手被魏延曦捂得暖暖的,而且这份暖意还顺着手心一直散播到四肢百骸,很是舒服,便不由自主的又往魏延曦怀里靠了靠。 感受到他下意识的动作,魏延曦心中受用得很,唇角忍不住漾起一抹浅浅的微笑,将人搂得更紧了些。 确认怀中人无碍,魏延曦放心了,抬起头,目光阴翳的将在座三人挨个看了一遍,然后冷笑一声,凉凉的道:“本王倒不知,皇后居然这般好兴致,大冷天还出来游湖?” 第73章 筹谋 一听这话,燕美人愣了愣,这雍王爷虽说肩上军功赫赫,地位尊贵,可皇后娘娘再怎么说都是他的皇嫂啊,按制都是要行礼问安的,哪有一见面二话不说就直接质问起皇嫂来的? 比起她来,丽妃还是像先前那样端坐着,面上带着一抹温柔的浅笑,好似他们说什么都与自己无关一般,只静静的等着看好戏。 长嫂与小叔子的争执戏码,还真是百看不厌啊。 至于皇后,还是一副消消停停的样子,自顾自的喝了口茶,这才抬起一双杏眸望向魏延曦,轻笑道:“王弟这是在说笑吧,如今才不过深秋,立冬尚未到,哪里就冷到出不得门了?” 她说的轻描淡写,就好像坐在毛垫上、手捧暖壶的人不是她一样。 魏延曦冷冷瞥她一眼,面无表情的哼了一声,没再理会她,只垂首替齐遥清把披风又拢了拢,柔声道:“遥清,天气寒,本王知道你与你姐姐交情好,不过也不差这一时,同本王先回去吧,嗯?” 见魏延曦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满心满眼装的都是齐遥清,齐颂锦不屑一顾的偏过眼去。 真当王爷这么喜欢他?呵,可笑,两个男人之间能有什么感情,还不是在外头特意做出的戏么,真是恶心。 这样想着,齐颂锦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没再在魏延曦那儿自讨没趣,转而对齐遥清道:“弟弟好运气,能得王爷如此回护,姐姐见你如今在雍王府过的好也就放心了。” 她这话说的真叫一个发自肺腑啊,好像真的在为齐遥清高兴欣慰似的,可在座几人心里头跟明镜似的,谁看不出来皇后娘娘的言不由衷呢? 哦不,好像还真有一个看不出来的。 “娘娘仁德宽厚,乃是后宫典范,与王妃虽非一母所出,却还能如此姐弟情深、处处照拂,真是教人好生羡慕呢。” 燕美人看看皇后一脸真诚的笑容,又看看雍王妃根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心中自有考量。 这位雍王妃嫁给王爷前是盛国公次子,而皇后娘娘的嫡亲弟弟却是盛国公嫡长子,如今的世子爷,身份悬殊,想来他心中也是不满的,只是碍于以前自己身份低微不能发作,这才一直咬牙忍着罢了。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啊,他嫁给了雍王,虽然这条路说起来有些难以启齿,但好歹也有了超一品王妃的身份,又有王爷给他撑腰,自然以为能翻身骑到皇后和世子的头上来了。 真是不自量力。 燕美人在心中不屑的嗤了一声,脸上的讥讽与轻视清晰可辨。 她这副嗤之以鼻的样子自然分毫不少的落在魏延曦眼里。魏延曦眼睛眯了眯,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以为当个美人便了不得了?殊不知她老爹当年还是靠自己的提拔才能一路顺风顺水爬上去的。别说她了,就是余胜梁今日在此,见了自己都要恭恭敬敬的行个大礼,喊一声王爷。 “本王倒不知余胜梁生了这么个巧舌如簧的好女儿。” 魏延曦揽着齐遥清站起来,冷冷瞥了眼燕美人,眼中的厌恶毫不掩饰。 “也不知,皇兄竟然纳了这么个不懂规矩的好美人。” 话只说到这里,戛然而止,魏延曦没理会燕美人有什么反应,转头对齐颂锦道:“今日天寒,王妃身子本就不好,没必要再遭这个罪。本王带人回去了,皇嫂自便吧。” 言语间何等狂傲,试问整个阑朝敢这么不留情面跟皇后说话的人恐怕也就只有雍王一个了。 “扰了皇后赏湖雅兴,臣有罪,还望娘娘海涵。臣告退。” 魏延曦虽然与齐颂锦狂妄惯了,可齐遥清却是不能的。他中规中矩的给齐颂锦行礼告了个罪,这才由着魏延曦将他牵了出去。 “哼。” 亭内,望着一墨一蓝两道相携离去的背影,燕美人气的狠狠哼了一声,别开了眼。 不就是个打胜了几场仗的王爷么,再尊贵又能尊贵到哪儿去,难不成还能爬到皇上头上不成?自己好歹也是皇上的后妃,按理也是他半个嫂子,怎么这么狂妄,还好意思说她不懂规矩! 燕美人越想越气,一对好看的秀眉拧成了一团,想了想,气不过,终于还是扭头对齐颂锦说:“皇后娘娘您瞧瞧,您好心好意叫王妃来一同赏湖,如今好好的兴致都被搅了。” 齐颂锦闻言没吭声,只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轻笑一声,继续就着手中的茶把半块核桃酥吃完了,这才掸掸手,起身道:“行了,本宫瞧今儿这天气确实不怎么好,也难怪王爷挂心,都各自散了吧。” 说罢,齐颂锦便扶着丫环的手离开了,走时看都没看燕美人一眼。 可怜燕美人刚在魏延曦那边受了气,这会儿又在皇后这边吃了闭门羹,气的脸都涨红了。 “丽妃姐姐,你说娘娘这是……” “哎呀,时辰是也不早了。”丽妃就跟没听见燕美人话似的,自顾自的拢了拢衣领,对一旁站着陪侍的丫环道:“皇后娘娘都回了,春枝,咱们也回吧。” 小丫环应声上前扶丽妃起身,帮她披上外袍,扶着也出了小亭。不过刚下了一级台阶,丽妃却忽然止住了步子,“哎呀”了一声,回头看向燕美人,有些抱歉的一笑道:“瞧我这记性,竟忘了妹妹还在里头坐着。” 这话一听就是敷衍,燕美人气的心肝儿疼,面上嘲讽一笑,扶了扶髻上的金簪,道:“那是自然的,姐姐眼里只见着皇后娘娘,哪里还能容得下妹妹我呢。” “哎哟,妹妹这是哪的话。”丽妃就像根本没听出来她言语中的讽刺之意似的,笑容不减:“不过姐姐奉劝妹妹一句,也早些回吧,别坐在这儿招人眼,平白添事儿不是?” “你……” “好啦,话我也就说到这儿了,春枝,咱们走。” 不等燕美人把话说完,丽妃就摇曳着步子离开了。听到身后厅内传来捶击石桌的闷响,丽妃忍不住心里发笑。 呵,以为自己那昭仪的位子已经坐稳了?真是愚蠢,恐怕刚刚王爷最后那句话一出来,她这辈子都别想碰到昭仪的冕服了。 唉,也是可怜,今天这事估计也就只有她自己想不明白,在皇上心里,到底是个能帮自己四处征战、平复战乱的胞弟重要,还是这个后宫里可有可无的女人重要。 不过这些就没有必要告诉她了,毕竟借王爷的手替自己解决一个敌人也不错,不是么? 这样想着,丽妃的步子愈发轻快起来。 这边丽妃春风得意,那边齐颂锦可没有这么乐观。 “嬷嬷,你看今天他那副模样,身子可是不大好了?” 风来宫内,齐颂锦坐在凤榻上,沉默许久之后忽然屏退下人,低声问身边的老妪道。 张嬷嬷是自打齐颂锦进宫便跟着她的老人了,经过这么多年深宫的浸泡,心眼跟手段那都是一等一的,这会儿听到这话赶忙凑到齐颂锦身边,与她耳语道:“娘娘说的不错,老奴今天仔细看了下,王妃虽然精神看着还行,可那脸色实在不怎么样,只在那石凳上坐了一会儿嘴唇便发白了,可见定是伤着根本了。” “嗯,我也这么觉得。”齐颂锦点点头,唇角扯出一丝冷笑,“没想到那丫头做事还挺靠谱的,果然兄长被握在本宫手里就是不一样啊。” 张嬷嬷一听这话也笑了起来,“娘娘高见,知道只要拿住吴姑娘那不成器的哥哥就能将她收归己用。” 齐颂锦对此轻笑一声,摇了摇头,“这哪里是我高见,还不是她那哥哥实在太不争气,自己往墙上撞不说,还偏要带着自家妹妹一起撞,不然我也捞不着这么好一个机会拿她当靶子呀。” 一想起齐皓远当初与她说的事齐颂锦便觉得好笑不已,吴染月那个哥哥说白了就是个草包,冲撞了国公爷世子居然第一反应居然是拿妹妹当挡箭牌,还好意思说什么自己妹妹是雍王侧妃,身份高贵,若他们现在同自己过不去以后定然落不着好。 这不,把柄就这么落下了,也难怪吴染月如今不敢不好好听话,毕竟只要皇后娘娘一句话,她亲哥哥的命可就没了。 “她哥哥现在如何,可还老实?” “回娘娘的话,之前确实闹过一阵子,不过现在老实多了,毕竟看院子的那几个可都是老奴精挑细选出来的,在他们手里绝对落不着好的。” 张嬷嬷眼中滑过一丝狠色,吴染月和她那没用哥哥想跟皇后娘娘作对?真是不自量力。 “行吧,不闹就行。总之你们看好他,切莫出什么岔子。” “老奴省得。” “还有,”齐颂锦顿了顿,忽然又想到什么似的,“你再遣人去国公府见母亲,就说上次她提的那事本宫想过了,叫她尽量想办法把齐思敏给送进雍王府,进门是什么不重要,就算只有个侍妾的位分也让她安心坐着,只要日后能替王爷诞下个一子半女的,不愁升不上去。” 赵氏说的并没错,齐思敏虽然脾气急了点,性子娇纵了些,但她偏偏就胜在心眼少啊,这样的人就算做了雍王正妃也翻腾不到哪里去。反观齐遥清,平时是够沉默了,但他心里到底想了些什么谁能看得透?与其放这么个与自己貌合神离的次子在那里,倒不如丢个知根知底的齐思敏来得好。 再说…… 齐颂锦眼睛虚了虚,她与她娘想的一样,怎么都不信魏延曦会放着个好端端的大美人不要去要个病病弱弱的男人。 “齐遥清啊,”齐颂锦一边用朱蔻拨拉着桌沿一边笑道:“呵,恐怕再没多久你就要去见你那短命的亲娘了吧。” 第74章 体贴 “遥清,感觉如何了,可是胃里难受得紧?” 等两人一前一后走到树丛隐蔽没人的地方,魏延曦赶紧回身,上前一步将齐遥清揽进怀里,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一手摩挲着他单薄的脊背,一手将他两只冰冷的手握于掌中凑到嘴边呵气。 “不,不难受的,倒是让王爷担心了。” 齐遥清这会儿胃并不怎么舒坦,因着之前的病本就还没好透,今天又被这么冻了一下子,他的胃一直在隐隐作痛,好像绞在了一起一样,直到现在都没有什么好转。 “你与我说这客套话做什么。” 魏延曦替他把披风裹裹好,眉眼间尽是忧色。齐遥清的性子他还不清楚么,心地纯善不说,最擅长的就是个“忍”字,只要他认为有必要忍的事,就算天塌下来他都能不动声色的给扛着。 只是魏延曦实在不愿见到他在外人面前忍,到了自己跟前还是要忍的模样。 “唉,你也不用瞒我。”魏延曦轻轻叹了口气,神情愈发温柔起来,“你瞧瞧你,这几天好不容易把脸色养好了些,今天给她这么一弄又回去了,我怎能不担心。” 齐遥清抬头,正撞上魏延曦一双关切的眸子,心蓦地便软了下来,感觉这深秋初冬的风也没那么寒了,胃也不是那么难受了,体内有一股无形的暖流通过,温养着整个身心。 平日里看着魏延曦是个不善多言、孤傲淡漠的人,怎么如今愈发觉得,他骨子里其实能说会道得紧呢,随便一句话都能教人心里发暖。 “臣真的还好。”齐遥清仰脸笑了笑,示意魏延曦放心,“不过是刚刚受了些寒气,胃有些许不舒服罢了,真的不碍事的。” 他能坦白到这份上也是不易,所以魏延曦也不再逼他,只点点头,将人搂的更紧了些,慢慢朝宫外走。 “来之前我让梁威备好了马车,就停在宫门口,一会儿我给你揉揉。等回去以后让她们弄点姜汤,你喝了,驱驱寒也好。” “好。” 齐遥清一一应下,任凭魏延曦用手在自己腰间撑着,把自己的重量大部分都转移到他身上去。 “对了,我听梦琪说皇后是突然下的旨意要你进宫的,是这样么?” 等坐上马车后,魏延曦体贴的给齐遥清垫了厚实的软垫,揽他靠在自己怀里,温暖的手掌覆在他腹部轻轻揉着,希望这样能稍稍缓解他的不适。 老实说,这个姿势实在是挺尴尬的,不过考虑到雍王殿下的一片好心,齐遥清虽然有些不自在,却还是顺从的靠在魏延曦身上,软下身子,没做抵抗。 毕竟抛开一切不谈,单论雍王殿下这个又暖和又柔韧的靠垫还是挺舒服的,不是么?再者,有他那只宽大温暖的手掌在自己腹间轻轻揉着,齐遥清觉得胃好像也没有那么痛了。 人总是贪恋安逸与舒适的,齐遥清也不例外,所以这会儿他眯着眼睛,原本还有些僵直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枕着魏延曦的胸膛,被马车里熏着的暖炉弄的昏昏欲睡。 “嗯,对……” 迷糊中听见魏延曦的问题,齐遥清下意识的点点头,应了声。 “嗯,王爷当时不在,她……找了个人来,让臣去一趟,臣……就去了……” 鼻息间萦绕着马车里淡淡的熏香,中间夹杂着魏延曦身上那有如山间翠竹的清新草木气息,许是因为前后环境反差太大,这会儿又是暖炉又是软垫,窝在魏延曦怀里又实在太舒服了,齐遥清只觉得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到最后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魏延曦又好笑又无奈的看着怀中人眼皮一点一点的耷拉下去,话还没答完就没了声响。 本来精神就不好,又给这么折腾了一个早上,不累才怪呢。 任命的叹了口气,魏延曦俯身在齐遥清额头上印下浅浅一个吻,然后将他稍稍放平些,让他枕在自己的臂弯里,继续帮他轻轻揉着腹部。 不过思及齐颂锦……魏延曦的眼睛眯了眯,那个女人还真是好胆量,他不过就去上了个朝而已,竟然就敢大张旗鼓的来折腾遥清了,大冷的天自己坐在毛垫上抱着个手炉不说,竟然敢让遥清穿着那么单薄的衣服坐在石凳上,真是活腻了不成! 魏延曦眼中闪过一抹狠厉之色,自从齐颂锦为后以来干的缺德事还少么,只是因为每每提到这些皇兄总是避重就轻打哈哈,所以自己也就懒得再提了。不过如今看来却是不行,这个毒后敢当着自己的面折腾遥清,那就别指望自己能再像以前那样不闻不问。 思及此,魏延曦冷哼一声,皇后又如何,就是皇兄把她宠上天去了他魏延曦也有法子叫她一夜之间摔回地上来。他看盛国公府早就不顺眼了,如今借着这毒后这势头来打压一下也没什么不好,看他们还敢不敢再轻视遥清! “唔……” 思量之际怀中人唇齿间溢出一声低吟,魏延曦眨了眨眼,收起方才眼中那一抹狠厉,低下头,只见齐遥清微微蹙了蹙眉,寻了个更舒服些的姿势枕在了他的腿上,这才没了动静继续睡下去。 “呵。” 魏延曦低笑一声,慢慢活动了一下刚刚被他压到发麻的手臂,替他将额间掉落的几缕青丝拨开,手指不由自主的抚上了他的脸庞。 皇后与盛国公府一事还是从长计议吧,毕竟自家王妃最是心善,那些人纵使再讨厌也终归是他的血亲,想来他多少还是会顾及些情面的。 不过魏延曦仍然感到不解的是,齐颂锦今天特地避开自己把遥清叫进宫到底用意是什么,纯粹为了在湖边小亭里让他受受冻? 不,不应该。魏延曦抿着唇摇了摇头,那个毒后纵横后宫那么多年,试问后宫中没有哪个比得上她的心思深重,绝不是那种会因为一时兴起想看齐遥清出丑就把人召进宫的主儿。 那她到底意欲为何? 魏延曦想不明白。 皇宫与雍王府离的其实并不算远,坐着马车一会儿功夫就到了。可临到下车时,魏延曦却犯了难。这会儿自家王妃毫不设防的窝在他怀里熟睡,马车都停了许久了还一点醒来的迹象都没有,弄的魏延曦也不敢动弹,生怕自己闹出动静太大会惊扰了他的好梦。 “王爷,到了,您……” “嘘!” 外头,梁威在车边等了许久,见车里一点动静都没有,有些狐疑的掀开一角车帘,话还没说完便被王爷打断了。 然后他视线向下滑,越过王爷一双警示意味十足的眼睛,停在了枕在王爷膝头睡的正香的王妃身上。 魏延曦见梁威不说话了,满意的松了口气,然后低下头来温柔的看着齐遥清恬静的睡颜,良久没有吭声。 梁威见状一愣,觉得脑中某根弦好像被绷断了。 王妃……拿王爷当抱枕睡觉,而王爷……目光温柔的都能掐出水来,心甘情愿的让王妃枕着睡不说,还不许自己出声怕惊扰了王妃安眠…… 这真的还是以前那个王爷嘛…… 梁威任命的叹了口气,正准备放下车帘继续守在外头,谁知下一刻魏延曦忽然有了动作。 他将头垂得更低了些,凑到齐遥清耳边,轻声道:“遥清,醒醒,我们到了,回去再睡好不好?” 怀里,齐遥清轻哼了一声,有些不悦的蹙起眉,眼皮颤了颤,微微睁开一条缝,不过很快就又耷拉了回去。 他又睡过去了。 “唉。”魏延曦无奈的轻叹了一声,摇摇头,看齐遥清这模样一时半会儿是起不来了,只好把他身上的披风裹裹紧,然后一手扣住他的腰,一手托着他的腿弯将他直接打横抱起,步伐平稳而缓慢的踏出了马车。 没了温暖的车厢,寒风吹到脸上,齐遥清迷糊中下意识的往魏延曦胸前缩。而魏延曦本也怕他再冻着,如今见到他的动作更是加快了脚步,把他的脑袋埋在自己怀里,三两步便进了主院的门。 “王爷,您……啊!少爷这是怎么了!” 主院里,梦琪本来正心神不宁的等着齐遥清的消息呢,乍然见魏延曦回来了赶忙迎着跑上来,不过一看到他怀里窝着的齐遥清便大惊失色,以为他进一趟宫又受了什么不得了的伤,连自己走路都走不动,非得王爷抱着才成。 “嘘,梦琪,小点声,少爷这是睡着了!” 梦寒见状赶忙上前一把拉住梦琪示意她不要大吵大嚷,然后指了指在魏延曦怀中睡的正安稳的齐遥清,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哦哦!” 梦琪比着口型点了点头,跟着梦寒退至一边,目送魏延曦抱着齐遥清进了内屋门,然后目瞪口呆的回过头望向梦寒,愣了半天才问:“睡……睡着了?” 梦寒白她一眼,点头:“嗯。” 第75章 共眠 屋内熏着暖气,魏延曦反身踢上门,轻手轻脚的把齐遥清放在榻上,替他搭上棉被,然后甩了甩有些发酸的手臂,打算去看看炭炉烧的如何。 “唔,王爷……” 榻上,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感受到热源即将离去,齐遥清轻哼了一声,竟然无意识的伸出手,拽住了魏延曦的一角衣袍。 魏延曦怔住了,目光在自己的衣袍与齐遥清的睡颜之间游离了半晌,在确定齐遥清确实是熟睡无误后,眼睛眯了眯,眼神复杂的顺势坐在榻边,伸手轻轻握住齐遥清那只执拗的攥着他衣袍的手,叹了口气。 你是睡的舒服了,可你知不知道自己这副毫无防备的样子落在我眼里会惹来多大的麻烦。 魏延曦无奈的又叹了声,索性解了外袍也躺到床上去,伸手将棉被拉过来些,将两人一齐包裹住,然后把熟睡的齐遥清揽进了自己怀里。 刚跑走的热源又回来了,齐遥清自然是乐于成见的,所以没多犹豫,他将一双修长的手臂环在了魏延曦的腰上,头在他肩头蹭了蹭,显然睡的很是舒服。 只苦了魏延曦,被他一双手臂困得死死的,规规矩矩躺在那儿不敢动,就怕扰了齐遥清美梦。他想了想,阖上眼,本指望借着这个功夫也歇上一觉,可却没想到人一旦目不能视,鼻子和耳朵便会变得更加灵敏起来。 齐遥清清浅的呼吸声在耳边清晰可闻,热乎乎的顺着魏延曦的脸庞滑过,带起一片皮肤的颤栗。而鼻息间尽是他身上清淡好闻的幽然香气,就像是那午夜盛开的幽兰,空灵而沁人心脾。 魏延曦倏的睁开眼,瞪着榻上悬挂着的青绿色床帐,他深吸几口气,试图平复一下自己体内腾起的热度,却悲哀的发现一点用也没有。 温香软玉在怀,又是心仪已久的爱人,他怎么可能会……没有反应呢…… 他越是想压□□内腾起的邪火,这火就撺掇的越是厉害。屋内本就一直熏着暖炉,这会儿魏延曦又极力忍耐着什么,不出片刻额间便起了一层细密的薄汗,身上也变得粘腻了起来,内衫半湿不湿的贴在皮肤上,怪不舒服的。 他偏头看了看怀中静静趴着的人儿,睡的依旧香甜,就好像自己的异样对他全无影响。 “唉……” 魏延曦无声的叹了口气,任命的闭上眼,努力酝酿着那份根本就见不着影的睡意…… 时间滴答滴答的过去,屋内的暖炉腾起袅袅青烟,熏热了这整间屋子。透过薄薄的青烟,映入眼帘的是层层叠叠的青色纱帐,遮住了里头软榻上的那一片温情。 一墨一蓝两道身影互相拥叠在一起,其中蓝衣男子的脑袋轻枕在墨衣男子的胸前,似乎睡的安稳。而墨衣男子一手将他搂在怀里,一手覆在他露在外头的手上,闭着眼,神态安详,眼睫不时会轻颤一下,似乎并未睡着,只是单纯在阖目养神罢了。 转眼间,一个下午就这么过去。 魏延曦的内衫干了湿,湿了干,到最后迷迷糊糊的,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睡着了还是醒着的。 眼看着太阳一点一点偏斜,齐遥清窝在魏延曦温暖的怀里睡了饱饱的一觉,等醒来时已经接近傍晚了。 “嗯……” 他喉间溢出一声浅浅的轻吟,羽睫轻颤,眉头微微蹙了蹙,然后恋恋不舍的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俊颜。 有如峰峦相聚的浓眉,上挑的星眸拉出一条修长的斜线,邪魅而俊逸,他鼻梁高挺,薄唇轻抿,似是一张无情的脸,可只有齐遥清知道,一旦这人付出了真情,那将是挡也挡不住的热情。 就像受了蛊惑一样,齐遥清缓缓伸出手,试探的抚上魏延曦的眉眼,顺着往下,滑过鼻梁,最后停在他的下唇瓣上,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温热柔软的触感。 他曾两次咬破这里,直到现在想起来齐遥清都觉得心有余悸,仿佛眼前再一次浮现出魏延曦满嘴鲜血不住往外淌的模样。 他指尖不由自主的轻颤了一下,垂下眼,低叹一声,欲将手拿开。 谁知下一刻,却有一只手比他的动作更快,只一下子便握住了他的手,不让他逃离。 齐遥清惊讶的抬头,正对上魏延曦一双温柔含笑的眼睛,里头波光流转,无声的诉说着他的深情。 其实魏延曦早就醒了,又或者说,这一个下午他根本就没睡着过,只是干巴巴的躺在榻上闭目养神而已。先前听见齐遥清那一声轻哼时他的眼睛就睁开了,只是看着齐遥清那副将醒未醒的模样心中好笑,就索性又闭了眼,想看看等齐遥清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他怀里会有什么反应。 他猜了很多种,也许齐遥清会大吃一惊,然后想也不想就往后退试图推开他;也许齐遥清会愣很久,然后默默的起身下榻,不再理会榻上的他;也许齐遥清会直接把他摇醒,质问他为什么要躺在他身边占他便宜…… 可是魏延曦没想到,在齐遥清愣了那么久之后,居然动也没动,只伸了只手出来描绘他五官的轮廓,最后还停在他的下唇上不再移动。 他想到了什么?莫不是又想到自己之前下唇受的伤然后开始自责起来? 想到有这个可能,魏延曦的心蓦地便软了下来。他缓缓睁开眼,望向齐遥清,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发现怀中人忽然将眼睛垂了下去,那微凉的指尖也有离开自己下唇的趋势。 没多思考,魏延曦下意识便伸手握住了齐遥清的手,将他纤细修长的手指凑到自己嘴边浅浅的印上一吻,然后一边吻一边朝齐遥清笑了笑,问:“怎么,终于醒了?” 他口中呼出的热气顺着齐遥清指尖滑下,带来酥酥麻麻的触感,齐遥清忍不住缩了一下,可碍于魏延曦紧握着他的手,他躲避不得,只能任凭魏延曦在他手上烙下一个又一个的轻吻,温柔而深情。 一抹红晕爬上了齐遥清白皙的脸颊,他不自在的偏过眼,皱了皱眉,终于还是点头轻应了声:“嗯……” “睡的可舒服?我在旁边……没有扰了你吧?” 许是因为一个下午没有开口的缘故,这会儿魏延曦的声音听上去还有些沙哑,却也平白添了丝慵懒与魅惑。 “不,没有的……”齐遥清缓缓摇了摇头,神色还有些别扭,闷闷的道:“倒是王爷,为了臣……耽搁了这么久,没误了什么事吧……” 一听这话,魏延曦的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有些不悦的道:“遥清,你又何必与我这么拘谨,臣来臣去的,也不嫌累得慌么?” “啊?”齐遥清愣了愣,等反应过来魏延曦在说什么后摇了摇头,“王爷,礼不……” “我知道。”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魏延曦打断了,“每次与你说这个你都只有‘礼不可废’四个字。可是遥清,我并不愿你与我这么生分啊。” 他说的诚挚,似乎这真的就是他此刻的所思所想。 “以前是我不好,待你太过苛刻,你惧我……我也能理解。可是遥清,如今……你还要与我这么生分么?” 其实魏延曦心里是真的挺懊恼的,他以前做的那些混账事现在想想就觉得可气,又是纳妾又是冷待王妃的,还纵容侧室骑到正室头上来,实在是不该,论谁摊上这样一个夫君都不会有好脸色的。 但是现在,两人之间话既然已经说开,齐遥清心里多少也是有他的,魏延曦自然就想要更多了。 这段时间齐遥清对他态度的好转魏延曦看在眼里,心中自然欣喜不已,只是总卡在这么个说前不前说后不后的尴尬地步他也是着急,所以今天在齐遥清下意识抓住他衣摆的时候他才会索性跟着一同上了榻,为的,不过也就是试试齐遥清的底线罢了,看看在齐遥清眼里,自己与他到底算是个什么样的关系。 而单就试验的结果来看……好像还不算坏! 这样想着,魏延曦的声音更加温柔了几分,“我自小习武为主,长大后又被父皇指了去戍守边疆,本也不是什么迂腐严苛之人,不在意那些个繁文缛节。你若觉得礼不可废,执意要与我君臣相分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只盼着你在我面前能少些束缚,自在些罢了。” 他这话说的确实不错,其他皇子自小读的是四书五经,可他读的是兵法修列,其他皇子每日有专门的老师太傅带着吟诗作对,附庸风雅,可相比之下他更乐意约两个骑射好的小将陪着去练马场上驰骋一番,弄出一身臭汗那才叫一个酣畅淋漓。 魏延曦从小就不是个喜欢诗词歌赋、玩权弄计的人,所以长大后虽然威严自持,骨子里却也不是那种喜欢人人都敬畏自己、惧怕自己的主儿。 这点他与他哥哥还真是不一样,他虽面上看着冷肃了些,可一旦走进他的内心,他内里还是温和友善的。而魏承天虽然面上看着平易近人,身为天子却对臣子和颜悦色,不是那种雷霆暴君的模样,可若相处的时间久了却会发现,他是个让人根本捉摸不透的人。 人有千面,千面不一,说的大抵就是魏承天这样的人了。 是以他们二人一个生来为帝,高高在上,一个生来为将,威震八方。 第76章 摊牌 齐遥清静静的看着眼前人真诚的模样,良久,垂下眼,轻叹了口气,点点头道:“嗯,王爷,臣……我知道了。” 他说这话时表情还有些别扭,眼睛斜着看床褥,就是不肯看魏延曦的脸,可这副模样落在魏延曦眼中却是好看得紧。 听到那一声“我”,魏延曦心花怒放,咧嘴一笑,那嘴角差点没扯到耳朵根去。他也管不着其他了,微微倾身向前,凑到齐遥清耳畔狠狠亲了一口,然后将人再度搂进怀里,埋在他颈窝嗅着独属于他的气息,一遍又一遍的唤着:“遥清,遥清,我的好遥清……你且放心,穷极一生我都不会辜负你这份情意。” 齐遥清本被他的动作惹得一愣,不过此刻窝在他温暖的怀里倒是渐渐软下了身子,任凭他抱着自己说那些羞人的胡话,也不挣扎,唇角甚至扬起了一个自己都没想到的清浅弧度。 他这辈子果然是栽在魏延曦手里了,这个人用十年时间编出了一张他逃也逃不出的网,在上天的安排下再次来到他身边,死死困住他,只怕一困便是一生一世…… 两个人又在榻上腻歪了会儿,等真正起来时天已经擦黑了。 “临近冬日,天黑的越来越早,这是正常的事,你不必介怀。”见齐遥清一个人坐在那边暗自懊恼自己跟魏延曦在榻上浪费了整整一个下午的好韶光,魏延曦忍不住宽慰了他两句。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你中午怕是也没好好用饭,过来与我一同用些晚膳吧。” 比起还有些不好意思的齐遥清,魏延曦显然老神自在多了。他命人把晚膳送进来,一道一道的摆在八角桌上,然后遣退了所有人,等屋内只剩他和齐遥清两个的时候才朝齐遥清招了招手。 他的苦心齐遥清又岂会不明白,无非是担心屋内人要是多了自己待会儿用饭时会觉得别扭放不开,这才遣散了她们。 心里淌过一股暖流,齐遥清淡淡一笑,顺从的走到桌边坐下,接过了魏延曦递来的瓷碗。 “你这几日总是喝清粥,感觉人都消瘦了不少,今日便试着吃些米饭吧,我来之前特意吩咐过他们煮饭时水加多一些,吃下去应该不会伤着胃的。” 君子远庖厨,可魏延曦却连这些小事都顾及到了,齐遥清神色有些怔松,看向魏延曦的目光里也多了一丝感激与温情。 他果然没猜错,能被雍王爷捧在手心里呵护疼爱的人一定很幸福。 “想什么呢,快趁热吃吧。” 见齐遥清愣愣的对着自己发呆,魏延曦有些好笑的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然后提起筷子夹了些青菜放进他碗里。 “啊,好……” 齐遥清回过神来,抱歉的朝魏延曦笑了笑,开始专心致志的埋头扒饭。而魏延曦看着他吃,自己也跟着吃几口,时不时还给他夹些菜放进碗里,像是想一顿就把他喂胖似的。 等齐遥清吃饱停筷,魏延曦紧跟着也不吃了,他拍拍手,让丫环进来收拾掉桌上残余的饭菜,换上一小盅赤豆羹,推到齐遥清,对他说:“冬日将至,天寒得快,吃些赤豆暖暖身子也是好的。” 齐遥清垂首看了看眼前的赤豆羹,又抬头看了看身边魏延曦含笑的双眼,犹豫了一下,又将赤豆羹朝魏延曦那里推了推,道:“怎么只有一碗,还是王爷吃吧,臣不饿。” 看到他的动作,魏延曦愣了下,忽然叹了口气,问他:“王妃这是在关心本王么?” 这段时间齐遥清听惯了魏延曦直接叫他的名字,自称也一直用“我”,这会儿一下子回到以前的称谓,一时间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看出他的疑惑,魏延曦笑着摇了摇头,“先前与你说的话都忘了?” 他这么一说齐遥清才记起方才在榻上魏延曦与他苦口婆心、掏心掏肺说的那一大段话,无非是想让他莫要揪着那些繁文缛节不放,平白显得生分。 齐遥清歪头一想,自己刚刚……好像确实是又用错了…… 他有些尴尬的抿了抿唇,看了看魏延曦,又看了看桌上放着的碗,把心一横,心想反正不就是少点虚礼么,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这件事,许是真不喜欢自己太过恭谨。 于是他咬咬牙:“延……延曦,我方才……真的已经饱了,这赤豆羹……还是你吃吧……” 齐遥清的声音听起来跟蚊子哼哼似的,那张白皙的脸庞这会儿油然腾起一片殷红,配着一身浅蓝色的长衫倒是好看得紧。 身边,魏延曦半天没说话,齐遥清垂着眼睛不愿看他,心中却是羞愧的恨不得找个洞钻下去,自己刚刚被他激得一时脑热,竟还真就僭越了,想来魏延曦这下该不乐意了。 “王爷,臣……” “遥清!” 他话还没说完便觉得腰间一热,魏延曦伸手搂住他,硬是把他带到怀里,激动的胡乱吻着他的颈侧,道:“遥清,你再唤一次,再唤一次给我听听!” 实在不怪他失态,主要是齐遥清的反应太出乎他的意料了。本以为经自己这么一逼,他最多只会肯用“我”这个称谓,却不曾想竟然还能从他口中听到“延曦”二字。 十年了,十年以来魏延曦多么希望能听见小七姐姐唤自己的名字,如今愿望乍然成真,他又怎会不欢喜得情难自禁。 他的喜悦毫不掩饰,齐遥清听着他雀跃的语气整个人也跟着放松了许多。 原来他没有气恼自己僭越啊…… “嗯,”齐遥清低应了一声,顺从的被他搂着,再次唤道:“延曦……” 魏延曦高兴了,抱着自家王妃又磨蹭了许久,等最后依依不舍的放开时还忍不住在他唇角偷了个香吻,这才算满意。 “遥清,这赤豆羹是特意为你准备的,我若想吃自然会再要,你不必与我客气。” 魏延曦努了努嘴,示意齐遥清乖乖把羹汤喝了。这赤豆羹里头他特意让人加了大量的虫草粉,千金难求,就是为了给齐遥清好好补补身子,若是让自己喝了那不就白费一番功夫了么。 他都这样说了,齐遥清自然推拒不得,只得捧着瓷盅拿小勺一口一口舀着喝了下去。 幸得虫草温补,没什么特别的气味,纵使加了很多但齐遥清还是没察觉出来。魏延曦舒了口气,心里暗自计划着要好好奖赏一下做出这碗羹的厨子。 “对了,我之前听梁威说,你经常让你的丫环向他询问下毒一事?”见一盅羹喝到了底,魏延曦忽然问。 闻言,齐遥清手上的动作愣了愣,然后慢慢将勺子放回瓷盅里,眉头微微蹙起,却还是朝魏延曦点了点头,道:“嗯,我确实让梦寒去问过。” 梁威是魏延曦最得力的副手,齐遥清本就没指望这事他能替自己瞒着魏延曦不说,所以如今一下子被问及,他也没有意外,索性点头认下了。 “为何?”魏延曦有些不解,“你在王府除了两个丫环并没什么人可用,你若信我,我自会尽快找出下手之人替你出气。” “这我知道。”齐遥清面色不改,“只是王爷又是否想过,卧榻之旁岂容他人安睡,我如何能耐得下心任凭意图害我的人在王府中通行无阻呢。” 原本这些事齐遥清是不打算跟魏延曦说的,只是今日既然能将话说开那也没什么不好,毕竟这样一来自己以后也可以不用瞒着魏延曦私下里有动作了。 “这……倒也有理。” 魏延曦听完沉思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点了点头。确实,这事若是换做自己也绝对咽不下这口气的。兴许自己以前一直自以为是的瞒着齐遥清并不是对他最好的保护。 “那你如今可有什么眉目了?” 齐遥清眉头蹙了蹙,“唔……多少有一些,只是碍于没什么实质性的证据,我也不好直接下了结论。” “证据啊,呵,证据还是有的。” 谁知魏延曦却轻笑一声,替自己和齐遥清各倒了一杯茶,不紧不慢的道:“梁威可有和说过那断肠草和砒-霜的来历?” “来历?” 齐遥清心里咯噔一声,若是毒-药的来历弄清楚了,那下毒之人也就好找的多了。 “不,他没有说过。” 魏延曦见状也不隐瞒,索性把先前梁威与他汇报的,关于济生药铺、靖和金店以及吴染月母亲娘家的关系全部都告诉了齐遥清,顺带把之前与薛含雪的对话也原样复述了一遍,最后得出结论:“这些事日后你可以直接问我,不必再绕过去跟梁威打听。” “多谢王爷。”齐遥清感激的点点头,松了口气,这样一来自己确实省事多了。 谁知仅这样还不够,魏延曦想了想,又说:“哦对了,我看你身边也没什么能用的人,等明日我寻两个可靠的暗卫给你送来,也好时刻护着你些。” 第77章 是她无疑 “啊?” 听到“暗卫”两字,齐遥清一愣,似是没想到魏延曦竟然会这么大方。 要知道他虽然是男子之身,却是按照女子出嫁的规矩嫁进雍王府做王妃的,你可听过哪家后院还给夫人配暗卫的?魏延曦这还真是头一遭。更何况他手下的暗卫都曾跟着他在沙场上身经百战,刺探敌情,如今用来给他查后院实在是有些大材小用。 齐遥清心中的感激自是不用多说,不过想了想,他还是摇摇头,婉拒道:“多谢王爷体恤,只是……” 腰子前几日才给他送来四个人,这会儿梦寒刚刚给他们分配了任务,让他们着手去查下毒一事,确实不需要魏延曦再派人来了。 只是魏延曦对腰子一直心有芥蒂,眼下要是直接跟他说腰子送给自己几个帮手,他会不会因此而气恼? 齐遥清一时间有些进退两难。 “怎么了,只是什么?”魏延曦看他话说了一半没了下文,忍不住追问道。 “嗯,不是……” 齐遥清眨眨眼,对上他一双有些探究的眼睛,微微蹙起了眉头。 凭魏延曦的本事,就算自己今日不说,过几日后也肯定会发现腰子给他送来的那几个人的,与其到时候被他质问怀疑,倒不如今日索性就实话实说,他若真要置气也就只能由得他去了。 打定主意,齐遥清敛了敛神色,道:“王爷,我之前因为身边没什么可用的人,曾遣梦寒去跟腰子借了几个他的亲卫来,如今帮我在查樟脑一事,所以我这里人手还是够的。” “腰子?”魏延曦闻言挑了挑眉,“你是说朱耀紫?” “嗯。” “你手边无人可用然后去跟他借的人?” “嗯……” 等齐遥清两声应完后,魏延曦的脸果然挂了下来,面色不怎么好看。 因着有那日院里被他撞见腰子私进王府来探望自己的前车之鉴,齐遥清现在就怕雍王殿下一不高兴又往不好的上头想,平白坑了腰子,所以纵使有些尴尬还是不得不出声解释道:“王爷,我当时纯粹就只是问他借几个人罢了,你……你若生气,我明日便让梦寒将他们遣回去,这样可行?” 他问这话时声音并不大,没有十足的底气,眼里也爬上了忧色,落在魏延曦眼里就像一片羽毛在挠他痒痒似的,可怜又可爱。 撇了撇嘴,魏延曦无奈叹口气,道:“你当我为何要生气?” 齐遥清一愣,王爷没生气?那他把张脸往这儿一挂是为什么啊…… 看出他的疑惑,魏延曦不屑的哼了声:“上次那事确实是我误会了,我那会儿……你知道的,正在气头上,就有些偏激,不过以后不会了,你放心。” 他说这话时表情有些别扭,活像生吞了只苍蝇似的,想来一向高高在上的雍王殿下能软下性子来与人认错也是不易。 “不过今日之事我确实是气的。”谁知魏延曦话锋一转,成功让齐遥清刚松下些的表情又绷紧了。 “王爷……” “我并非气你与朱耀紫私下有往来,你与他既是好友,时常走动走动也是应该的。”魏延曦有些郁闷的道:“我只是……有些气恼,你遇上事第一个想到的是去找朱耀紫而非我罢了。” 闻言,齐遥清神色有些怔松,感情闹了半天竟然是为了这么个理由…… “王爷,我……” “你不必多解释,我也只是随口这么一提罢了。”齐遥清正欲说些什么,却被魏延曦抬手打断:“你现在兴许还是不怎么信我,这我懂得,不过我希望,遥清,若是日后再碰上这样的事,你可否先来与我说说,嗯?” 他虽然嘴上说着自己不满,可言语间俱是恳切之意,没有丝毫做作,齐遥清听着心中熨帖不已,轻轻点了点头。 既是已结为夫妻,身家性命自此都与这人拴在了一起,那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二人相处,唯有“坦诚”两字最为重要。 至此,两人心结算是彻底解了。 后面的日子自然顺畅多了,虽然两人都是男子,但魏延曦一向不拘小节,而齐遥清往往更为心细,一内一外搭配得倒也妥帖。至于下毒一事,魏延曦手下的暗卫自然不是吃素的,而朱耀紫派来的那四人也差不到哪儿去,不出几日便合力将事情查得明明白白,呈到了齐遥清和魏延曦的面前。 “看来确实是她无疑了。” 魏延曦坐在八角桌边,看着手中影一递来的消息,眼睛微微虚起,眉头紧锁,一时间看不出喜怒。 “嗯……” 齐遥清坐在他对面低低应了一声,神态间露出一抹无奈的疲色。 “你莫多想,仔细身子最重要,这些烦人事我会替你全部处理干净。”魏延曦见他闷闷的,神情倦怠,以为是他又回想起了之前那些不好的记忆,遂拍了拍他的手,安慰他道。 “平日里看她父亲缄默寡言的,是个老实本分的人,而她在人前也是一副规规矩矩、恪守本分的样子,没想到骨子里也是个黑透了的。我明日便让梁威把她送回去,让她爹自己看看生的这好女儿吧!” “王爷……”齐遥清见魏延曦眼里闪过一抹狠色,想也不想便覆上他置于桌面的手,道:“王爷千万莫要如此,上次把侧夫人大张旗鼓的送回去已经让尚书府丢尽了颜面,若这次再来一个,只怕……” 齐遥清话没说完,只怕到时候京都民众看完了笑话,反过头来要开始猜忌雍王府。 “薛含雪那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人。” 一提起薛含雪,魏延曦还是一肚子火气,自己当初怎么就那么混账,没看出这个女人也一心想害遥清呢。 “吴染月这事还不比薛含雪,她先是樟脑又是砒-霜的,明显就像想直接置你于死地,我知道你心善,不愿惹是生非,可这事实在太阴狠了,放纵不得。唔,这样说来将她休了送回府上还算好的,要真照我的意思办,非得按照军中规矩好好给她个教训才行!” “王爷息怒。”见魏延曦脸又开始变黑,齐遥清摇了摇他的手腕,劝道:“我想这中间应该还有些曲折,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吴染月一边要害我,一边又提醒我小心膳食。” 这是齐遥清一直不明白的事,你看过有谁害人时还嫌毒-药加多了好心提醒对方一句的? “哼,这能有什么,无非是在混淆视听罢了。”魏延曦不屑的嗤了声,“她指望经此一次能让你对她放松警惕,这样日后她再给你加毒才能更方便。” 关于这点齐遥清也确实怀疑过,猜测吴染月是不是为了博取他的信任才特地隐晦的提醒他樟脑一事的。 这种猜测好像表面上看着挺合理的,可是细细想来却又不然。要知道吴染月开口前齐遥清从未注重过自己膳食的来源,是以一直都没有发现樟脑的存在。可一旦她提了,他便势必会好好彻查自己的饮食,并且从此在这方面做好防备,谨防有人再加害于他。 这是吴染月希望看到的结局么? 齐遥清并不觉得。 那么这件事中便一定还有什么自己尚未发现的蹊跷存在。 “王爷,还有一事我想不明白。”想了想,齐遥清忽然道。 “哦,是什么?” “秦妈。” “秦妈?”魏延曦挑眉,这人都死了那么久了,难道她身上还有什么未被查出的秘密么? “嗯。”齐遥清点点头,“我一直不明白,到底是谁害死了秦妈。” 对此魏延曦不以为意,“砒-霜和断肠草在同一间药铺被查出,定是吴染月本买来想害你,谁知正巧碰上秦妈吃了那盘点心,这才害错了人。” “可是王爷,”齐遥清摇摇头,“我记得秦妈死前口中叫的是侧夫人,若真是吴染月害的她,她又为何咬死了薛含雪不放呢……” “这……”魏延曦一时语塞,自从认定了这事是吴染月做的之后他便没多留意已死的秦妈,这会儿猛然被齐遥清提及也一下子想不出理由,有些僵硬的解释道:“许是她护主心切,不想就这么把吴染月暴露出来吧。” “嗯,确实有这个可能不假,但……” 齐遥清点点头,并不排除魏延曦说的这种可能,但私心里却总觉得事情似乎没这么简单明了。吴染月给他下毒,一直用的都是樟脑,最后那些断肠草虽然性猛却也到底没要他的命。可是砒-霜就不一样了,此药为剧毒,一旦下肚那就是出人命的结果,吴染月若是真想要他死,大可直接在茶壶里加砒-霜,又何必绕那么大个弯子让秦妈添在点心里呢。 果然,清楚这事的人只有两个,一个已经死了,另一个…… 齐遥清眼睛微微眯起,转脸对魏延曦道:“王爷,这事能否让我来处理?” 魏延曦不解。 “唔,我就是想当面问问吴染月,不想错怪了她……” 知道自家王妃一向好心,魏延曦叹了口气,手掌一番反握住齐遥清的手捏了捏,道:“那好吧,不过你去时要让影一他们跟在后头,莫出什么差错,还有,切记不要动吴染月那里的吃食,懂了?” “嗯。”齐遥清一一应下。 魏延曦又叹了声,“不论如何你且记着,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所以无论你做了什么,都会有我来替你承担。 第78章 真相(上) “所以说,王妃今日是来兴师问罪的?” 吴染月漫不经心的轻晃着手中的茶盏,瞥了眼主座上的齐遥清,露出一抹了然的微笑,问道。 “并非。”齐遥清摇摇头。 “怎么,难道王妃知道了我所做的一切后,还能容我继续留在王府?” 齐遥清静静的望着不远处的女子,她还是那一身绛紫色的锦缎衣袍,一根白玉簪斜插在髻上,典雅而端庄,怎么都不像那种会为了一己私利而置他人性命于不顾的人。 他再度摇摇头,“不能。” “呵,那不就完了。” 闻言,吴染月掩面低笑一声,放下手中的茶杯,起身跪在地上,朝齐遥清恭敬的叩了一首,道:“妾身在决心做这些事的时候就猜到了会有今天,王妃今日就算杀了妾身,妾身也不会有任何怨言。” 她说的随意,语气平静如常,就好像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一样。 齐遥清定定的望着她,良久,忽然轻叹了口气,道:“我并没说过要杀你的话。” 吴染月愣了下,有些困惑的抬头看齐遥清,似是一时间摸不准这位王妃的心意。 在几次三番的差点死于她手之后,竟然还不打算杀她么? 怎么可能。 “王妃不必说这些明面上的漂亮话,妾身认错,也甘愿受罚,王妃要杀要剐妾身悉听尊便。” “我说了,我不想要你的命。”齐遥清再度重申,“我今日来,只想跟你问清楚些事情罢了,等事情弄清楚了,你自有你的去处,与我无干。” “去处?像侧夫人那样被赶出王府,大摇大摆的抬回母家,然后被整个京都都知道自己被王爷休了么?”吴染月冷笑着斜眼,“还是说王妃打算将妾身关在什么地方过一辈子,孤独终老?” “薛含雪一事我事先并不知情。”齐遥清面不改色的解释道:“我虽不认同这种处理方式,但我不认为王爷这样做的初衷有什么错。薛含雪她既是动了狠心思,就该想到会有今日。” “那我呢,我不是比侧夫人还要狠毒么?”吴染月反问:“我先给王妃下樟脑,拖垮你的身子,然后再在王爷给你的茶具里加断肠草,让你差点命丧于此,呵,我的结局又能比侧夫人好多少呢。” 她像是不顾一切的破罐子破摔,可齐遥清却神色一凛,突然毫无征兆的问:“所以那日我粥里的砒-霜也是你让秦妈加进去的,是么?” 闻言,吴染月似是愣了一下,然后很快便点头道:“不错,这些全部都是我让她干的。” “为什么,为了害死我?” “是。” “那薛含雪呢,为什么要把她也牵扯进去?” “因为……”吴染月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因为我想当王爷的正妃,如果王妃你不在了,侧夫人也不在了,剩下我与玲珑二人,这王妃之位自然就是我囊中之物。” 她说的头头是道,条条在理,乍一听上去好像确实是这么一回事,可齐遥清却嘲讽一笑,忽然起身走至她身前蹲下,平视着她的双眼,道:“你很聪明,也很有手段,可是王姬啊,你要知道,这错是不能随便乱担的。” 闻言,吴染月不解的望着他。 “你说砒-霜是你让秦妈下的?” “……嗯。” “下在哪儿了?” “粥……里。” “错。” 谁知齐遥清伸出一根手指在她面前摇了摇,笑道:“不是粥里。” “不是……粥?”吴染月脸上精湛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痕。 “嗯,不是粥。”齐遥清摇摇头,缓缓起身,走回主座上坐下,这才道:“那砒-霜是被下在点心里的,而秦妈就是吃了这点心才中毒身亡的。” “什么!” 吴染月的反应与齐遥清所猜测的并无大差,秦妈的死虽然王府里不少人都知道,但具体死因却没什么人晓得。刚刚他问吴染月粥里的□□是不是她指示秦妈下的之时就是故意挖了个坑给她跳,而她还真想都不想就跳了下去。 “你是不是到现在连秦妈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 吴染月一时语塞,她还真不知道秦妈是怎么死的! 那日也是有消息从侧院传来时她才知道秦妈已经死了的。本以为秦妈是因为被王妃发现偷偷下药才被赐死的,死前定是要将自己供出来,谁知心中忐忑的等了许多日后自己这里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反倒是薛含雪隔日便被大明大放的抬回尚书府去,吴染月甚至一度怀疑秦妈是不是特意在死前寻了薛含雪这么个垫背的来掩护她。 而后来事实证明,确实是这样没错。 “知道我为什么会问你这个?”主座上,齐遥清倒是心情很好的样子,没给她思考的时间,问道。 “妾身……妾身不知道。” “是了。”齐遥清点点头,一点也不觉得惊讶,“其实那日我来你院中时便在怀疑了,只不过当时怀疑的是这件事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罢了。” 齐遥清漫不经心的说着:“我当时处处试探,你倒也隐瞒得好,言语间将自己撇的干干净净,只可惜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要知道看似最合理的说法有时候往往会漏洞百出。当然,除此之外,你让个小丫环跟在我后头偷听我和梦琪的谈话也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王妃你……竟发现了她……” 吴染月一愣,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齐遥清,不过细细回想起那日那小丫环回来与她复述的对话后,顿时又明了。 难怪了,她当时还在想,王妃特意跑来她院中想必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怎么仅仅听她这一番说辞后就坚定不移的信了呢。 可惜她那会儿道行还是太浅,当时虽有些怀疑却到底没有细想,还以为自己真逃过了一劫…… “可是王妃,妾身不明白,那个漏洞在哪里?”想了想,吴染月忽然抬头问齐遥清。 那是她早就备好的说辞,仔细推敲了多少遍都确认没有瑕疵,如何轻易便被齐遥清看出纰漏来? “呵。”对此,齐遥清轻笑一声,也不隐瞒,直截了当的道:“你说你之所以知道樟脑一事是因为你的丫环恰巧撞见了薛含雪派到我院里给秦妈通风报信的人,对否?” “嗯……” “可就在前一日我才得到消息,薛含雪每次见秦妈都是把她叫到自己院中去的,就连她身边日日随侍的贴身丫环都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就更别提你这儿的人了。” “连这事都不知道,你那说辞根本就是一盘散沙,站不住脚,你以为我会相信?” 吴染月呆呆的望着齐遥清,一下子瘫坐在地上,“所以……所以王妃你在那时就知道我说的是假话了?” “嗯。”齐遥清点头。 “那……那你为何不直接拆穿我,还要故意在我派去的丫环面前演戏?” 吴染月实在是想不明白,既然都知道自己说的是假话了,为什么还要特意做出一副完全相信的姿态呢! “拆穿你?”齐遥清挑了挑眉,摇头道:“不,我不会那么快拆穿你,因为我还有些弄不明白的东西。” “是什么?”吴染月紧跟着追问。 “你和秦妈的关系。”齐遥清一字一顿的道。 “和秦妈的……关系?”吴染月一下子没理解他的意思。 “嗯。”齐遥清点点头,“我一直在想,如果秦妈真是你手下的人,缘何你连她与薛含雪的见面方式都不知道,还要用这么个根本站不住脚的藉口来向我开脱?” “由此可见,你与秦妈的联系应该并不密切。” 齐遥清做出这一系列的假设并非空穴来风。按理说,如果秦妈真是吴染月安排进他院里的,那她应该时时关注秦妈的动向才对,不可能自己手下的人都与侧夫人那一支勾搭上了她还对此一无所知。 “是以我刚刚故意问你粥里的砒-霜是不是你下的,你说是,便变相的验证了我的猜测。吴染月,秦妈根本就不是你的人,是与不是?” 话虽是反问句,但语气却笃定到不能再笃定。 “王妃,妾身……” “你不必跟我狡辩。” 没等吴染月说完齐遥清便不耐烦的挥手打断道:“我虽不知道你到底是想袒护谁,但有两点却是清楚的。第一,你的家世背景我与王爷都曾几次三番的细查过,你母亲的娘家名下虽有个靖和金铺却到底也不算什么太庞大的产业,而你上次也说了,你父亲走的是科考一路,平民起家,势力可想而知,我不认为他们能帮你在王府安下秦妈这么个线人,还毫无阻碍的给你送那些毒-药。” “第二,吴染月,我看得出,你的本性啊,还是善良的。” “善良?” 吴染月有些好笑的看着齐遥清,似乎不明白他究竟是从何得出这么个结论来的。 第79章 真相(下) “是,善良。” 齐遥清轻叹了声,摇摇头,“还记得我那日来你院里时与你说的话么,若非当初你提醒的那一句,只怕我如今都没那个命坐在这里喝一盏你亲手烹的茶。我当时说要谢谢你,其实……是真心话。” 不论吴染月心肠如何,善还是恶,她曾间接救过自己一命这件事齐遥清从来不曾怀疑,也因此,他不相信吴染月骨子里会是个心狠手辣的人。 “这也就是第二点,你用你自己下意识表现出来的善告诉我,你不是个能狠心做出这种事的人。” “呵,善……”闻言,吴染月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不住的摇头,“我又算什么善呢,若真是善,又岂会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来……是,我当初是劝过你一句,可……可那算什么呢,不过是我将一切推脱到侧夫人身上的手段罢了,王妃的‘谢谢’二字,我实在是担不起。”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哽咽起来,眼里也慢慢涌出泪花,模糊了视线。她打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是在玩命,倘若樟脑真的被齐遥清一直吃下去,只怕还没等到用断肠草的那天他就要缠绵病榻、再也起不了身了。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又会怎样? 只怕王爷要急红了眼,疯一样的到处找凶手不说,甚至不惜拿这整座雍王府来给王妃陪葬。 而自己呢,自己又会如何? 吴染月唇角扯出一丝苦笑,恐怕自己这一生都良心难安,肩上背负着沉甸甸的人命,如何再心安理得的活下去? 这样想来,幸好当时说了出来,幸好。 “王妃当真聪颖。”沉默许久后,吴染月忽然长舒口气,放松下身体,朝齐遥清淡淡一笑,“侧夫人心狠手辣,容不得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有心机却没有一府主母的心胸。玲珑姑娘虽然也有些小聪明,却终究有个不能见人的出身,决定了她这辈子都只能小门小户的过,成不了大家闺秀。而我性子太过怯懦,优柔寡断,没什么胆量,根本无法为夫君分担什么。” “王妃啊,这样看来,只有你,一人身上囊括了我们三人所缺少的全部东西,是以你才是王妃的最佳人选。有你陪在王爷身边,想来是最合适不过的。” 话题忽然被移到了魏延曦身上,齐遥清不可抑止的蹙了蹙眉,不明白吴染月到底想说什么。 他没有回应,只静静的看着吴染月,看她取出袖中的帕子拭了拭额间的冷汗,又擦了擦唇角。 “身为女子,最想要的无非是夫君的相敬如宾,只要夫妻同心,哪怕日子过的清苦些也没什么。我看得出,王爷很疼王妃,也很敬重王妃,这份深情,是我这辈子都盼不来的,王妃如今既已得到了,就请一定要好好珍惜。” 也不知吴染月到底想到了什么,这会儿絮絮叨叨的说着些有的没的,倒像是行将就木的老人在临终前嘱咐后人一般。 “我的父亲是个读书人,生来安分守己,没什么心机,他为了母亲与我兄妹二人拼了一辈子,好不容易有了如今这个地位,得来不易。王妃,我不希望因为我犯下的错事害了父亲和母亲。” “这你放心,此事我不会宣扬出去,定牵连不到吴府。” 齐遥清冷声插道,脑海中隐约滑过丝不好的预感,总觉得吴染月现在表现得有些反常。 “那便好,那便好了。”吴染月感激的点了点头,似是松了口气。 “王妃,樟脑一事终究是我对不起你,断肠草也是。可惜我没得选,她寻个由头抓了我的哥哥,要我听命于她帮她害人,我又怎能不从?王妃你也是知道的,我父亲虽说是个侍郎却终究也成不了什么气候,救不回哥哥,而我仅凭一己之力什么根本都改变不了,只能在良心难安之时试探着与你提一句,盼着你能警醒些,莫要分毫不知的着了他们的道。” “你先前说的不错,砒-霜这事我确实不知,不过依我猜想,她用砒-霜并不是想害你,纯粹是为了杀秦妈灭口罢了。又是断肠草又是樟脑的,她机关算尽,若非我多言一句,只怕那杯茶下肚便已回天乏力。至于秦妈,呵,想来定是做了什么违背她意愿的事,才会招来如此杀身之祸。” 齐遥清敏锐的捕捉到她话语中的“她”字,想来这人应该就是整件事的主谋了,忍不住皱眉问:“你说的‘她’到底是谁?” “呵,她啊……”吴染月轻笑一声,额间冷汗直冒,有些虚弱的用手撑在地上摇了摇头,“她是谁,王妃猜不出么?有如此心肠和滔天手段,能明目张胆的在雍王府安插人手,又一向想将您置于死地的人,不就正在宫中坐着么。” “你是说……皇后?”齐遥清一愣,瞳孔皱缩。 “嗯……”吴染月用鼻音轻哼了一声,只觉眼前事物已不甚清晰,身体也渐渐软了下来,无骨一般往地上瘫。 “吴染月,你怎么了?” 齐遥清这会儿终于发现她的不对劲,暗道一声不好,起身走到她跟前蹲下,这才发现,这人原本一张精致的俏颜已经苍白如纸,隐隐泛着淡青色。 齐遥清大惊:“你……你方才服了毒?” 在自己经历过那么多,又亲眼见过秦妈的死之后,齐遥清对这些东西并不陌生,此时一看吴染月的脸色便知她这是中了毒的症状。 似乎还是剧毒! “你缘何这般想不开!” 眼见吴染月唇角已经开始溢出黑紫色的血丝,齐遥清眉头深锁,正欲喊人来,目光却无意间瞥到她衣袖中滑出的丝帕。 只见淡紫色的丝帕有些凌乱的滑落出来,张开一角,其中包裹着的白色粉末清晰可见,齐遥清登时明白了全部。 她刚刚取帕子擦汗时,定是趁自己不注意一道将这些毒-药吞了下去! 而她随身带着毒-药,这也就是说,吴染月来见自己的时候就没指望能再活着走出这间屋子! 想明白这些,齐遥清懊恼不已,狠狠拍了一下膝头,作势就想喊人找大夫来,谁知声音还未发出,却被吴染月拦住了。 “王妃……不用叫人了……” 吴染月这会儿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我有罪,活该以死谢罪,王妃……能放过我吴家……已是不易,我……我自然感激……” 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额上冷汗不住的往外冒,衬得一张脸煞白煞白的,甚是可怖。 吴染月努力腾出一手来,死死攥住齐遥清的衣摆,摇了摇,哑声道:“皇后……抓了我哥哥,要我……要我帮她害你……唔……” 越来越多的血从她口中溢出,染红了绛紫色的衣襟,可她却浑然不觉似的,继续挣扎着对齐遥清说:“求王妃……救救我哥哥,莫要……莫要让皇后再害了他……这样,我也就能……瞑目了……” “你哥哥,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救他出来的,你……你再坚持一会儿,我这就带你去找大夫!” 就像齐遥清之前说的那样,他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吴染月的命,他来这里纯粹只是想问出个真相,并无他意。 “没用了王妃,没用了……” 吴染月的声音越来越低,体温也越来越凉,不住的摇头,像是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她……要我害你,我这么做了,就算……就算你今日留我一命,她也是……容不下我的……” 这话不假,齐颂锦又岂会放任一个熟知自己那些阴暗龌龊心思的人继续留在世上?只有死人是说不了话的,这点齐颂锦在宫中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心里定是再清楚不过。 更何况……吴染月终究还是动了恻隐之心,并没有圆满完成皇后交代给她的任务,不是么? “王妃,你……和你姐姐不一样,她心肠歹毒,你……却是心善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错不了,错不了……” 话音越来越低,说到后头,几乎就是在喉间的低喃,混沌不清。齐遥清怔怔的看着吴染月眼皮慢慢耷拉下来,可一直紧锁的眉头却微微松开了些,嘴角也扬起一个几乎看不出来的弧度,似是整个人都松快了下来。 将死之人,其言也善,齐遥清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吴染月的本性并不坏,只是因为迫不得已,才不得不做了那些会令她抱憾终身的事。 想来她最后这段日子过的也很煎熬吧。 如今话说完了,罪认了,悔忏了,一直以来的心病,也就可以解了。 虽是服了毒,死后面色青灰,七窍流血,可她的面容却是安详和乐的,一如当年初进王府时那个端庄典雅的贵家淑女,话不多,细声细气的,总是面含浅笑的坐在一边静静看着其他人,与世无争。 齐遥清记得,那时她的一双黑眸,就像江南三月的细雨,温暖而轻柔。 他慢慢闭上眼,深吸口气,伸手阖上吴染月的双眼,轻声道:“你放心,你哥哥,我会救,你的家族,我也会替你好好看着,你还是雍王府的王姬,这一点永不会变。安心去吧,莫要再有什么牵挂。” 只盼来生能寻得个真心疼爱你的夫君,莫要再嫁进帝王家,成为他人掌中的棋子,到最后什么好都落不着,反倒赔了自己一生的幸福。 那样太不值得了。 第80章 长愿相随 连绵阴雨下了许多天,将本就萧索的深秋彻底带入了冬日的枯败中。 主院窗外的那一树芭蕉被雨水击打的一下一下点着头,像是那无根的枯叶,被风一卷便再也找不到归宿,只能飘零在外,悲哀入土。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还真是应景。 魏延曦推门而入时,看见的,就是齐遥清坐在书桌前,一手托着下巴,一手举着一卷书,失神的望着窗外的模样。 自从六日前他自吴染月的侧院回来后,整个人就像从冰窖里头捞出来的一样,终日里死气沉沉的,只一个人静静的坐在那里不动弹,望着窗外发呆。 这六日里,吴染月的尸身已经送回吴府入殓下葬了。因着齐遥清的要求,直到最后吴染月做过的那些事都不曾公之于众,仍然以雍王府王姬的身份厚葬了。在送灵那天,齐遥清身为雍王妃,甚至还亲自为吴染月扶灵以表哀思,这份殊荣是吴家人之前根本不敢奢望的。 “唉。” 魏延曦忍不住轻叹口气,他在战场上见惯了生死,又一向对这位沉默寡言的王姬不怎么在意,再加上因为她对齐遥清所做的事魏延曦本就心有芥蒂,所以虽有些惋惜她年纪轻轻便服毒自尽却到底也没为此伤神多少。 不过齐遥清的反应是魏延曦先前完全没想到的。 虽然早就知道自家王妃心软和善,但吴染月的死会让他自责那么久实在不是魏延曦愿意见到的。 在他看来,齐遥清以德报怨,既答应了替吴染月把她哥哥从皇后手里救回来,又答应帮她看护着吴家,这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还有什么可自责的?若是这都要自责,那自己以前杀了那么多北狄将士,害得那么多家庭支离破碎,岂不是要以命相抵来恕罪了? “遥清,逝者已矣,你……莫要再多想了。” 纵然心中不觉得对吴染月有什么亏欠之处,但在自家王妃面前魏延曦还是很温柔体贴的。他反手掩上门,慢慢走到桌边,伸出一只手覆在齐遥清肩上,轻轻的将他往怀中带了带。 齐遥清没有反抗,顺从的任由他带着倚靠在他腰间,闭上眼感受着独属于魏延曦的气息与温度,莫名的觉得安心了不少。 “嗯。”他低应了一声,缓缓垂下了眼,“王爷,我只是……不明白,这并非她的错处,为何弄到最后她却连条生路都没有呢。” “这世间哪有什么对错可言,你觉得对,落在他人眼里倒成了错,又有谁能给出个衡量的标准呢。” 魏延曦一下一下轻拍齐遥清瘦削的肩,和声安慰他道:“她在做出抉择时就该想好这些,想好有朝一日事败她该如何自处。她既是选择了这条路,就怨不得人。” 魏延曦一向认为,这世上没什么该不该,对不对的事,自己选择的路就该自己走下去,哪怕再艰险再漫长也怨不得人。 就算吴染月当初真的是为了救她兄长,逼不得已才答应皇后帮她害遥清的,但不论怎么说,她做了,那便是做了,抵赖不得。 闻言,齐遥清沉默了很久,一时间屋内安安静静的,只有外头雨点落在窗台屋檐的滴答声,一下一下敲击着人心。 “遥清,我……唉……” 魏延曦以为自己话说重了,惹得齐遥清不高兴了,顿了顿,有些不知所措的低唤了声,想要解释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最终只能化成唇边的一声轻叹。 他话说了一般愣在那里,齐遥清微微仰起头,正对上魏延曦一张有些担忧又有些懊恼的脸,忍不住低笑出声。 这种表情安在魏延曦一张一贯冷峻的脸上还真是喜感得很。 “王爷,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 等终于笑完了,齐遥清紧跟着也叹了声,对魏延曦道,面色柔和了不少。 “她自己的选择,我奈何不了,只能在她去后善待她的家人,将她厚葬,也算是全了她一个心愿,报答了她当初或是有心、或是无意的一句提醒吧。” “王爷,你不知道她临走前与我说了什么,她说王爷待我是真心的好,要我好好陪在王爷身边,与你相伴走下去,这是她这辈子都体会不到的深情,只盼我能珍惜……” 想起自己与魏延曦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齐遥清面色柔和了不少。 “王爷,算算日子,从我嫁来王府那日起,已经三四个月过去了。还记得最初那会儿,你我冷眼相待、互相防备,王爷心心念念记挂着的都是当年雁秋山上的小七姐姐,而我,只盼有那么一日能助你寻到她,完成了任务,可以功成身退。日后一个人逍遥山水,学老师那般八方游学,四海为家,也乐得自在。” “说实在的,当初我是真想走,不想再留在这里平白受折辱。不过临行那日,王爷却坚持要我留下来,甚至……呵,还把我强掳回了院里。我当时想,你那会儿正在气头上,我多说无益,真要硬拼也拼不过你,倒不如先答应了,留下来,然后等你清醒了,厌倦我了,自会放我走的。” 听到这里,魏延曦面色一紧,只觉心头跳漏了一拍,屏息等着齐遥清接下来的话。 他当初把人扛回来,硬是要齐遥清留下来时,就猜到他答应自己应该只是权宜之计。只是这份猜测虽然一直存在,但因为齐遥清不提,他也就一直压在心底不搬到明面上来。 其实仔细想想,骨子里他还是怕的吧,怕齐遥清有一天会忽然对他说,“你留了我那么久其实都是你在一厢情愿,我与你半点情分也没有,如今我倦了,你放我走吧。” 如果真有那一天,他会怎么做? 魏延曦不动声色的缓缓握起拳头—— 他不知道。 他喜欢齐遥清,所以希望他能留在自己身边,陪自己看山看水看斜阳,一同携手走过未来那几十个春夏秋冬。 可也正因为他喜欢齐遥清,才更不愿看到他一辈子都被这“雍王妃”的头衔困住,郁郁寡欢,直到生命的尽头。 他不愿对不起他,不愿对不起自己对他的这份情。 不过对于魏延曦的异样,齐遥清丝毫未觉,顿了顿,仍然自顾自的说着:“我是男子之身,又是齐家的儿子,皇后的弟弟,我原以为即便王爷知道我就是小七姐姐后也不会对我动心的。谁知……就像她说的那样,王爷待我很好,是真的很好,我全部……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许是受了吴染月那些话的影响,齐遥清就像突然打开了话匣子一般,悉数起自从嫁给魏延曦以来的细碎小事,乐此不疲。 “那时我中了断肠草的毒,终日昏睡在榻,可意识却还是有的,王爷一直守在我身边,寸步不离,这些我都记得。” “那日宫中,皇后刁难,王爷不惜得罪皇后为我解围,我也记得。” “王爷,”齐遥清忽然深吐了口气,抬头看向魏延曦,伸手将他眉间的褶皱一点一点抚平,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道:“就如我那日所说,人这一生不过匆匆数十载,满目青山空念远,不如惜取眼前人。王爷,我既是应了你,便不会再反悔,这一世,只要君不悔,我便长愿相随。” 他说这话时神情温和,声音澄澈,一如往昔,可其中包含的真诚却是一点不假,直击人心底最深处。 魏延曦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响,一时间竟有些不知今夕何夕。没想到吴染月临死前那番话竟然还能有这么个意想不到的效果,让遥清跟自己彻底敞开心扉,将这几月来的所思所想全部坦诚的说出来,实在是令人惊喜。 这一世,只要君不悔,我便长愿相随。 直到现在,他方才的话还回荡在耳边,温和而又坚定,萦绕在魏延曦心头,觉得只要能得到这人的诚心以对,这数月来的一切艰难困苦都是值得的。 “遥清……” 薄唇微启,魏延曦毫无征兆的忽然低下头去,噙住齐遥清的唇,一手揽着他的后腰,一手抬着他的下颌,逼迫他仰起头来承受自己的亲吻。 他的吻霸道而没有任何保留,攻池掠地,迅速撬开齐遥清唇齿,席卷他的口腔。 他像是急切的想要确认怀中人心意一般,越吻越深,越楼越紧,到最后几乎已经将齐遥清整个人从座椅上提起来了。 腰间被箍着,整个人的重量都集中在魏延曦那一只手臂上的感觉并不好,齐遥清忍不住轻轻蹙起了眉头。只是想到自己一直以来都不曾让眼前这人完全安心过,他想要抵触的手抬了抬,却终究还是软软的垂了下去,将身体尽量放松,随魏延曦去了。 魏延曦本就被他说的心火难耐,他又难得这般柔顺,岂还了得?当即撤下他抵住齐遥清下颌的手,微微放开他的唇,任他呼吸两口新鲜的空气,然后一手揽着他的腰,一手滑下去托住他的臀,一把将人带离了地。 “啊……” 齐遥清被他的动作一惊,忍不住低呼出声,瞪了魏延曦一眼,下意识的伸出双臂紧紧环住魏延曦的脖颈,生怕他手一松自己会掉下去一样。 齐遥清肤色本就白,这会儿被魏延曦一折腾那张脸顿时红得跟火烧云似的,一双斜挑的凤眸里水汽氤氲,这一瞪三分嗔怪,七分含情,本是想制止魏延曦的,却不知被这么一看魏延曦更是彻底把持不住了。 他维持这个姿势,大步流星走到不远处的榻边,将人放了下去。 齐遥清刚挨着榻便感觉到眼前压下一个黑影,魏延曦俯下-身来,再度含住了他一双薄唇,不知疲倦的吮噬起来。 “唔……” 有一声低吟从齐遥清的喉间溢出,魏延曦亲够了,拉开一点距离,与齐遥清鼻尖顶着鼻尖,依依不舍的舔了舔他艳红水润的唇,哑着嗓子道:“遥清,我发誓,我魏延曦此生只要你一人,你在,我在,你亡,我亡,一生一世绝不负卿,你……可愿将自己交付于我?” 他这会儿一双眼睛通红,里头充满血丝,像是隐忍到了极致,可即便这样,声音中却还夹杂着一丝忐忑,生怕齐遥清不愿似的。 明明已经忍不下去了,可却还固执的等着自己点头,齐遥清心中又好气又好笑,但更多的,是温暖,因为即便他是夫,却终究是尊重自己的。 他唇角扬起一抹淡淡的微笑,温柔缱绻,似是将一世的深情与眷恋都融入了其中。 “嗯……” 低不可闻的一声轻应滑入魏延曦耳中,怀中人有些羞涩的垂下眼帘,轻轻点了点头。 这一点头,魏延曦脑中紧绷的最后一根弦,终于断了。 第81章 水到渠成 俗话说的好啊,芙蓉帐暖度*,从此雍王不下床。 等一番缠绵缱绻之后,魏延曦慵懒的倚在床垫上,将已经昏睡过去的齐遥清揽在身旁,轻柔的拨开他额间汗湿的碎发,俯身,在上头印上一吻。 少年初识情滋味,魏延曦只觉得这种感觉简直美妙上天去了,若非念着齐遥清是第一次承-欢膝下,受不了太多,他恨不得一整天都将人锁在榻上再从头到脚好好品尝一遍。 其实这些事齐遥清以前并不是一点都没考虑过,既然二人已经情定,这种身体上的接触自然是避免不了的。只不过魏延曦一直耐着性子不肯先开口,那他也索性闭口不提了,毕竟身为男子,心里头对于雌居在他人身下婉转承-欢总归是有些隔阂的。 不过今日,看魏延曦明明忍得辛苦,却因为时刻顾忌着他的感受一直硬压着不肯宣泄,只为等他那么轻轻一颔首,齐遥清的心蓦地便软了下来,心里什么犹豫与膈应都不剩了,唯一想的,只是怎样能让这人不再皱眉。 迷离之际齐遥清甚至想过,若是自己直到最后都没点头,那魏延曦估计就是憋到吐血都不会越雷池半步的。 这是他的坚持,也是他对自己的尊重。 齐遥清在昏睡之中度过了大半个下午,等好不容易恢复些知觉后,天已经擦黑了。 “嗯……” 他喉间溢出一声低吟,眉头皱了皱,一对漂亮的羽睫微微颤动了一下,缓缓张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笑脸。 “王爷……” 齐遥清唤了声,然后无比困窘的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无力,就像成年的铜器被摩挲时发出的声音一样,以前那种如山泉般清澈空灵的音色不复存在。 许是被自己的声音惊到了,齐遥清喊完这两个字后便再没了声响,有些懊恼的垂下眼,眉头也蹙的更深了些—— 果然,人不可放纵。 他虽对自己喑哑的声音百般不满,但反观魏延曦,非但不嫌弃反倒受用得很,毕竟这一切都是他的杰作嘛。尤其当目光触到齐遥清锁骨处露出的那两点尚未消退的红印时,他的眸色更深了几分。 不管怎么说,肖想了十年的人今日终于被他给得到了,说不欢喜又怎么可能呢。 “怎么了,遥清,还不舒服么?” 魏延曦的嗓音也有些哑,带着事后餍足的微扬语调,温暖而富有磁性,让人听来很是舒服。他稍稍撑起来一些,一只温热的大掌摸索着滑到齐遥清腰间,先在那光滑细腻的皮肤上意犹未尽的摸了一把过过瘾,然后开始按揉起来,力度适中,恰到好处的缓解了齐遥清腰部的不适。 随着他按揉的动作,原本盖在肩头的锦被滑落至腰间,齐遥清抬头,视线滑过他上身精壮健实的曲线,只觉得眼前这人就像一头蓄势待发的豹子,浑身充满着爆发力,矫健而危险。 感受到腰间一直按揉的大掌,齐遥清没来由的脸颊一红,别过眼去,吞了吞口水。 本以为第一次行房事,对象还是个男子,自己醒来以后应该会觉得羞耻和尴尬,再没脸面见人,可等这一切真发生了,齐遥清却觉得,似乎这些事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以接受。 虽说起初因为不习惯有些痛,不过到后来,似乎不只是魏延曦,就连他都有点……乐在其中…… “没,没有……” 齐遥清赶紧甩甩头,将这些羞人的想法丢出去,心中暗自责怪自己怎么这般荒唐,脸也变得更红了,活像个熟透的番茄。 他这一系列的变化魏延曦自然看在眼里,他宠溺一笑,摇了摇头,忽然倾身凑过去,在那仍在胡思乱想的人的唇角轻轻印上一吻,转而贴在他耳边低声呢喃道:“害羞什么,从此以后你便真真正正是我的王妃了,难道在榻上与自己夫君说些体己话都不行?” 他温热的呼吸顺着耳廓滑过,魏延曦幸灾乐祸的发现,自家王妃这会儿不只是脸蛋,连耳朵都彻底红了。 “王爷,你……” 齐遥清轻哼了声,被他说的恨不得将头直接塞被子里去。他将头稍稍往旁边挪了挪,生怕魏延曦再说出点什么令自己无地自容的话来,索性撑着床榻起身,伸手将被魏延曦随意丢在地下的亵衣亵裤捞起来便要往身上套。 见人被自己说急了,魏延曦也顾不得继续跟他闹了,赶忙跟着起身从背后一把将他抱住,不准他继续穿下去。 他将头架在齐遥清的肩头,吻了吻他的耳垂,道:“怎么了,本王的王妃这是害羞了?” 感觉到这人温暖的胸膛紧紧贴靠着自己后背,一双手也绕到前头轻轻摩挲着他的肌肤,齐遥清只觉得呼吸一滞,身上的四处都点了火似的,烧的难受。 魏延曦像是对他的不自在丝毫不觉似的,依旧自顾自的抚摸着他身上如上等绸缎般丝滑细腻的肌肤,不由得心猿意马,又想起方才的温存来。 因着十年前见了小七姐姐,他这十年来一直守身如玉,别说妾室了,就连以前父皇与皇兄赐给他的女人都全部被他原样退了回去。 还记得十七岁那年父皇那时候气急败坏的指着他的鼻子骂:“好男儿何患无妻,你整天就念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女人,真是把我皇家的颜面都丢尽了!” 可惜虽然嘴上骂的凶,但先皇到底还是没拿他怎样,毕竟能跟在自己身后阿谀奉承的儿子不少,可真正能代替自己上阵杀敌、抚慰军心的儿子就这么一个,若是折了以后北狄再打过来,谁去带兵打仗? 所以说,皇家无父子,看似再和善的父子关系一旦遇到什么与权力地位相关联的事便会立刻破裂,同样,再紧张的父子关系,一旦遇上那些涉及自身利益的事时,便会抛开一切隔阂,站在同一线。 魏延曦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么多年来,起初父皇和皇兄还想法设法的往他院里塞人,或是在闲谈时漫不经心的试探他的意思,说些譬如“某某家的姑娘见你乘胜而归时芳心暗许,跟她爹闹着非你不嫁”或是“今日见了某某的闺女,贤良淑德,端庄典雅,倒是个不错的”之类的话,不过后来见他油盐不进,根本没有娶妻的念头,也只得作罢。 直到现在,魏延曦都不后悔他这十年的坚持,也不后悔当初在齐遥清走那日强行将他留下,毕竟若是没有当初的一意孤行,如今又怎能拥他在怀呢? “小七姐姐……” 魏延曦闭了闭眼,低头在齐遥清那清瘦的肩头虚虚咬了一口,然后在听到齐遥清“嘶”的抽气声后又赶忙放开,心疼的舔吻着雪白皮肤上清晰的牙印,一边吻,一边在他耳旁低语。 “十年了,我终于得到你了,小七姐姐,我的遥清……” 齐遥清知道十年前雁秋山上的自己就像是魏延曦心里的一个执念,纠葛了十年,痴缠了十年,化也化不去。 现在回想起当初魏延曦刚得知自己就是小七姐姐的时候那副震惊、盛怒的模样还历历在目,齐遥清忍不住苦笑,自己那时候一心以为魏延曦想留下他纯粹是因为自己就是十年前的小七,所以咬死了牙要走。现在想想,他们俩走过的这段路还真是不平坦。 不过如今心结解开了,也就好了,至少彼此之间的信任与尊重有了,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呢。 齐遥清想的出神,根本没注意到魏延曦一双手不知何时已经攀上了他胸前两点红缨,正在或轻或重的揉捻着。 “嗯……” 因着魏延曦指上的力度一下子没把握好,齐遥清唇齿间溢出一声低吟,微微躬起了腰。 “遥清,遥清……” 魏延曦被他那一声哼的心都化了,忍不住将他搂的更紧些,身下也隐隐有了抬头的趋势。 齐遥清只觉得身后之人的体温越来越高,高到快要灼烧自己的皮肤。他脑海里回忆起今日荒唐的点点滴滴,想起这人伏在自己身上的样子,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他深吸口气,闭了闭眼,勉强稳定下心神,想也不想便挣脱了魏延曦的怀抱,快速穿上衣物,连衣带都没扣好便强忍着身下不适,拖着一双还有些发软的腿跌跌撞撞的跑出屋去,只留下一句:“王爷,我……我想起来还有些事要找梦寒她们商量,先走了……” 魏延曦:“……” 这个理由真的是找得太蹩脚了…… 可怜的王爷有些懊恼的揉了揉脑袋,对着藏在锦被里昂扬的小兄弟无奈苦下了脸。 自家王妃恼羞成怒了,看来今天刚开荤就要斋戒了…… 不过思及齐遥清今天的反应,魏延曦忍不住伸舌舔了舔有些干涸的下唇,唇角扬起一抹轻笑——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他忍了十年,如今人放在跟前,只尝一遍又怎么会够呢。 不过正所谓来日方长,这会儿齐遥清怕是害羞懊恼得紧,还是先不要紧逼着不放了,过两天,过两天再来,魏延曦有这个自信,他终会让自家王妃爱上这种亲近的。 第82章 遣散 城南,清平斋。 某紫:“呃,所以说,你们……你们两个……这是……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某清:“嗯,就是那样。” 某紫:“什么?!哦我的天啊……” 某王:“怎么,莫非首辅公子对本王有什么不满?” 某紫:“切,当然啦!小爷我对你不满意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今日,本是魏延曦提议带齐遥清出去散散心,顺道把朱耀紫叫出来一道用个午饭,也算是为之前的事赔罪,哪晓得见面还没说两句两人就开始拌嘴了。 朱耀紫白了魏延曦一眼,哼哼唧唧的掰着手指,开始一条一条悉数魏延曦的罪状:“喏,你自己算算,第一条,小清是个男人,男人!你当初非把他娶进门,折了他的羽翼害了他一辈子,我能给你好脸色嘛!” “第二条,他好不容易净身出户嫁过去给你当老婆了,可你倒好,把人家正经王妃撂在一边,娶了那么一大堆妾进门,还顺带捎了个青楼的,你也不怕被她弄出什么毛病来……” “第三条,当初明明都答应他放他走了,临走居然给我倒戈了,奶奶的非把人抢回去不说,还把他锁主院里不准出门,你想干嘛,养猪等着宰呢?” “还有还有,第四条,你把人家抢回去了倒是给我好好看着呀,结果呢,你居然让他被你那一帮小妾给害了!又是樟脑又是断肠草的,哦,还有那什么,砒-霜都下了是不是?哎我说魏延曦你这警惕性都跑到哪里去了,连老婆都能给人害,你以前在外头打仗的时候怎么没被北狄那群娄子直接捅了老巢呢!” 见朱耀紫越说越离谱,齐遥清下意识的拉住魏延曦的胳膊防止他发怒,皱了皱眉,劝道:“腰子,够了,你话太多了。” “够什么够,小爷我话还没说完呢!” 朱耀紫估计是憋气憋久了,这会儿也不顾齐遥清的劝,眼一翻,继续骂骂咧咧道:“还有第……第几条来着?哎呀被你一打岔我都给忘了,算了算了,我们重头再来一遍,第一条,你……” “行了,腰子!” 齐遥清被他说的脸越来越黑,也顾不得身边魏延曦的反应了,抬手一拍桌子,硬是打断了朱耀紫的话。 朱耀紫话音一断,扑棱扑棱眨了眨眼睛,在目光对上齐遥清一张青黑色的脸之后,艰难的吞了吞口水,手心微微冒虚汗—— 完了完了,好像把人给惹急了,要知道这只闷葫芦发起飙来可不比旁人撒撒气就算了,这家伙生起气来那可真叫一个风生水起,那寒气都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就算他不说话,单是往那儿一坐,得嘞,那身低气压就够让自己不寒而栗的了。 咦,想到这里,朱耀紫摸了摸下巴,怎么觉得这家伙跟魏延曦在一起呆的时间久了,连性格都开始有点往他身上靠了。你看看你看看,他这还没说什么呢,小清就开始拿眼睛瞪他了,唉,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有了王爷夫君就连从小玩到大的青梅……啊呸,好伙伴都忘了! “腰子,你错怪王爷了。”齐遥清见朱耀紫不再继续说了,叹了口气,声音软下些,可脸色依旧不怎么好看。 “当初要王爷娶我为妻的是皇上,圣命不可违,王爷他……他也是无法。再者,王爷后来虽然纳了妾,但从未真正与她们圆房,玲珑姑娘虽然曾在烟花之地谋生却到底也是清白之身,你不该这般侮辱人家。” 他越说朱耀紫越是一脸遗憾惋惜的表情,到最后,咂了咂嘴,摇头叹道:“唉,我说小清啊,你这家伙真是的,怎么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呢,你说咱俩啥交情啊,你如今居然为了一个欺负了你那么久的人跟我发脾气,啧啧,你真是好狠的心啊,我……” “咔嚓!” 话还没说完,魏延曦手里握着的茶杯忽然裂了条缝,顷刻间便有茶水从里头朝外渗出来。 “王爷?” 齐遥清惊讶的看着魏延曦,只愣了一下便赶忙伸手把他手中裂开的茶杯接过来放在一边,又随手取了快方巾替魏延曦擦拭手掌沾上的沸水,皱着眉道:“王爷这是做什么,好端端的喝茶怎么用力这般大,杯子都裂了。” 魏延曦看他专心替自己擦拭手掌的模样,心头一暖,反手握住齐遥清的手捏了捏,示意他自己无碍,转而看向朱耀紫,眼睛微微眯起,问:“本王竟不知,首辅公子竟然是遥清的旧爱?” 朱耀紫:“……”他不过是随口一说,怎么到了魏延曦嘴里就变味了呢。 他有些哀怨的看向齐遥清——瞧瞧你找的好相公,怎么醋劲儿这么大呢,酸死人了都。 不过既然是自己说出的话,自然得自己圆,在魏延曦强大的低气压笼罩下,朱耀紫吞了吞口水,硬着头皮道:“对啊,就是旧爱啊,旧爱怎么了,要不是我这个旧爱,你十年前压根儿连小清的影子都见不到,更别提如今成为他的新欢了。唔,这么说来你确实得好好感谢我,没有当初的我,哪来今日的你!” 他话没说完齐遥清就无奈的闭上了眼睛,偏过头去—— 魏延曦这性子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朱耀紫不应下这“旧爱”两个字也就罢了,他非要死鸭子嘴硬给扛下来,这会儿已经没人救得了他了。 果然,魏延曦越听脸色越黑,等朱耀紫说完最后一个字时,他脸都快黑成锅底了。 他知道自己当初能认识遥清完全是出自朱耀紫朱大少的手笔,可是……这种事你提一次就够了,干什么见一次就要重复一次,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听得人耳朵都起茧了! 还有!旧爱?你算哪门子旧爱!居然敢说他堂堂雍亲王是新欢,拜托,遥清现在是我的王妃不是你的好不好! 魏延曦恨的牙痒痒,怎奈齐遥清就坐在旁边他又不好对朱耀紫动手惹得遥清为难,只能把气往肚子里咽,脸色铁青的斜着朱耀紫道:“哼,十年前之事本王确实得好好谢谢你,若非你,本王今日也得不到遥清,认不清自己的心。” 说完,他像是不够解气似的,忽然侧身过去在齐遥清耳畔轻啄了一口,然后得意的挑眉看着朱耀紫。 齐遥清脸“噌”的一下就红了,那刚被魏延曦轻吻过的耳畔更是红的像要滴血似的。 对面,朱耀紫一阵恶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只觉得自己一双眼睛都要被魏延曦戳瞎了。 挑衅,他这绝对是在挑衅! 朱耀紫抖抖袖子,抹了把脸,心里暗自腹诽道:看在你得妻不易的份上老子不跟你计较,不过小清也真是的,嫁谁不好,偏嫁给这么个看似严肃,实则幼稚的人…… “得得得,你俩也别在我跟前恩爱了,谁没见过谁啊真是,醉风楼里到处都是……” 朱耀紫不耐烦的挥挥手,不再看魏延曦,兀自端起桌上茶杯一饮而尽,然后一边捞块点心塞牙缝一边对齐遥清道:“哎不过小清,你家王爷也真够意思,之前浩浩荡荡纳了三房妾,这会儿倒好,一个竖着进门横着抬出去,一个四抬小轿进门八抬大轿退回尚书府,还有一个怎么来的怎么回青楼去了,这会儿闹得满城风雨,是个人都知道雍王妃虽然是个男的但手段了得,把个王爷哄的一愣一愣,不到半年就把三房妾室整的一个不剩了。” 他第一个说的是吴染月,第二个说的是薛含雪,这两人的结局齐遥清都知道,所以如今乍一听也没觉得有什么惊讶的。只是这第三个…… 齐遥清皱了皱眉,如果他没理解错,朱耀紫第三个讲的是玲珑吧?可玲珑不是好端端的在王府呆着么,怎么会回青楼去了呢? “王爷,玲珑姑娘她……” 齐遥清试探的偏头问魏延曦,谁知他家王爷面不改色,风轻云淡的道:“哦,我怕王府里只有她一个人她也会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念头来,就让梁威把她送回醉风楼去了。咦,奇怪了,我记得我明明让梁威低调行事,莫要让他人察觉的啊,怎么会闹得全京都都知道了呢。” 齐遥清:“……” 朱耀紫:“……” 拜托,京都第一大青楼里突然多了个姑娘,还是昔日嫁人从良了的头牌,怎么可能会一点动静都没有…… 王爷你果然是仗打的多了,连思维都变得简单了…… 齐遥清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魏延曦的初衷是为自己好的,只是这事情做的……确实是有些考虑不周。 那玲珑当初选择进王府为妾应该就是希望从此能脱离奴籍,不必整日抛头露面以谋求生计,如今魏延曦这么一搞,她不仅过回去了不说,只怕那身价都要因此大打折扣的。 虽然齐遥清和玲珑没太多接触,却到底还是不忍心让这样一个女子再回去过那种落魄的日子。 知道这人一向心善,魏延曦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和声道:“你放心,我都让梁威安排好了,给了那老鸨不少钱,让她善待玲珑,日后艺妓的事别再让她做了,给她间屋子,寻块清静点的地,每日三餐用度不少了她,把她好生养在那儿便行了。” 毕竟是名义上曾经跟过自己的人,魏延曦也不愿意再让她回去整天弹琴唱曲给那些男客听。只是再让她留在雍王府魏延曦是怎么都不乐意的,那就只能送她回去,寻个可靠些的人照看着,也算是厚待她了。 直到听他这样说,齐遥清的眉头才松开些,想了想,点头道:“嗯,这样也好,至少有了安身之所,若是日后能遇上真正倾心于她的男子也好清清白白的出嫁,唔,王爷,到时候雍王府替她承了嫁妆,可好?” 齐遥清开口魏延曦自然没有不同意的,当即便拉着他的手凑到唇边亲了亲,道:“好,都听你的,你说怎样便怎样。” 齐遥清愣了下,脸果然又红了。 第83章 妾又来了 “行吧行吧,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们两个今天叫我来不是为了请我吃饭,纯粹是为了气我这个孤家寡人的。” 朱耀紫愤愤不平的看着眼前这两人各种腻歪,眼皮一翻,扁着嘴道。 “你这家伙,”齐遥清被他这“孤家寡人”四个字说的又好气又好笑,摇摇头,问:“对了腰子,你年岁也不小了,这亲事可有着落了?” 提到自己的亲事,朱耀紫那叫一个有苦说不出啊,这会儿被齐遥清一问,当即苦了一张脸,郁闷的叹气道:“唉,我看我啊还是一个人过的好,老头子给寻的那几个简直不能看,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啊,怎么会呢,你爹没替你好好甄选一番?” 齐遥清不解,以首辅大人在朝中的地位,能攀上的人家绝对都非同一般,尤其朱耀紫还是首辅独子,那股子金贵劲儿,全京都不知道有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往他跟前凑,又岂会有他说的这般不入眼? “选了啊,他是选了没错,可……” 朱耀紫一提起自家老爹那是一千一万个无奈,摊了摊手道:“他呀,迂腐!就是迂腐!真不知道选人都是以什么标准选的,要人家家世背景好,又要有才学,懂女德,知进退,对内要能勤俭持家,对外要能带得出去参加各种大大小小的宫宴家宴,小清你倒是说说,他这是在选媳妇么,嗯?感觉皇上选个皇后都没那么费事好不好!” 闻言,齐遥清嘴角抽了抽,皇后……就皇后那模样,似乎皇上确实是没好好选过…… “好吧,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不过腰子,你啊也该想着收收心了,这三天两头的往烟花地里跑算个什么事。” 朱耀紫此人有个坏毛病——喜欢逛青楼。 当然,他逛青楼可不是一般人那种见不得人的逛法,他每回上青楼从不点那些卖身的姑娘作陪,只点那些卖艺的艺妓。 你要是会弹琴,好嘞,朱大少包了;你要是会唱小曲儿,好嘞,朱大少也包了;你要是会茶道,能跟当年的小乔一样沏的一手好茶,那更好啊,他朱大少全包了! 所以说,朱耀紫最喜欢的不是跟那些青楼楚馆的美人儿颠鸾倒凤、共赴良宵,而是寻几个技艺超群的艺妓,找个熏着淡香的雅间,斟一壶好茶,一边品一边听着小曲,半天下来那叫一个通体舒畅、神清气爽。 不过他这德行虽然齐遥清知道,可其他人不知道啊,在他们眼里,首辅公子整日里不务正业,流连于青楼楚馆那些烟花之地,实在是将首辅大人的颜面都丢尽了。 “哎呀怕什么,这事我老爹都不管我。”对此朱耀紫不以为意,似乎完全不把自己的大众形象当回事,“我也就时不时去喝杯茶,听个小曲啥的,比起那些一去就把人家姑娘弄的三天下不来床的朝中大员可好的不是事了。” 见他自己都不在意,齐遥清也知道多说无益,只道了句“那好吧,凡事你自己有分寸就好”,然后敷衍的点点头,这话题便算作罢。 “哎对了,你后院里那一干妾死的死,休的休,怎么着,打算再换一拨来?” 朱耀紫这人其实就是个不安分的,这边跟齐遥清刚说了没两句,眼珠一转,又偏过头去招惹一直安安静静喝茶的魏延曦了。 闻言,魏延曦手上喝茶的动作顿了顿,然后放下茶杯,伸手揽住齐遥清的肩,露出一个在朱耀紫看来有些挑衅的笑,沉声道:“不,本王此生有遥清一人便足矣,无需其他。” 朱耀紫:…… 他不过就随口问了一句,干什么的又要开始各种玩亲昵秀恩爱!以前怎么没看出来,这对男男还真是……般!配! 朱耀紫愤愤不平的咬杯沿。 这边气氛很美好,可那边总有人想干点什么来破环这种温馨的气氛。 “切,话说的好听,可我怎么听老头子说,皇上有意把皇后的妹妹指给你为妾呢。”朱耀紫啃完杯沿,凉飕飕的来了句。 “什么?” 齐遥清眼睛眨了眨,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朱耀紫,“你……你确定是……皇后的妹妹?” 皇后的妹妹不就是自己的妹妹么! “是啊。”朱耀紫点点头,“具体叫什么名儿没说清楚,但是你妹妹没错。” 齐遥清忍不住皱了皱眉,犹豫了下,又问:“那你可知你父亲是如何知道这事的?” “这个嘛,哎呀,其实是那天我老爹被皇上急召进宫去商讨要事,哪晓得等他真到了崇明殿门口却被拦了下来,说是皇后正在里头与皇上说事。一听皇后在嘛那我家老头子就只能乖乖等咯,就是在等的这段时间他隐约听见皇后让皇上帮着赐个亲,把你那个什么妹妹送进王府里当侧夫人,不过具体事情他也没听得太清楚,所以我只知道这么一点。” 朱耀紫说完,齐遥清皱着眉头,良久没出声。齐颂锦想再送人进王府这件事他确实是没想到,若说是他妹妹,又年龄合适,想来也就只有柯氏那个好女儿了吧。 思及当初回门时齐思敏看魏延曦的眼神……齐遥清眉头皱的更深了些,只怕这事不只是齐颂锦一人的主意,柯氏和齐思敏,甚至是齐萧肃,在其中应该都出了不少力。 看出他的不安,魏延曦安抚性的轻轻拍了拍齐遥清的手背,和声道:“遥清,莫急,不过是个妾室,这回就算是皇兄亲赐我也有法子给顶回去。” 齐遥清闻言将信将疑的看向魏延曦,似乎并不认为他真有什么法子能抗旨不尊。 要知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自己虽为正统的雍王妃却到底是个男子,不能像寻常人那般替魏延曦生养孩子,孕育后代,所以皇上要往他后院里塞人也没什么错处。 “王爷,不若……不若你先去再找一位王姬吧,不需要身份高贵,家世显赫,只要其人心善,秀外慧中便可,这样一来子嗣问题上得以解决,日后皇上再赐人下来也有说辞了。” 他开口,魏延曦还当他要说什么,哪晓得居然是叫他再纳妾的!魏延曦眯了眯眼,遥清也真是的,大度也不是这么个大度法吧…… “你莫要操心,纳妾一事本王错过一次就够了,断然不会再错第二次。皇后想再往本王院里塞人,哼,她想的倒美,只是不知有没有这个能耐!” 如果说原来魏延曦只是看齐颂锦不顺眼,现在简直已经到了憎恶的阶段。这个女人当真是心大,统领了整个后宫不说,连前朝事都总要插上一脚,陈太傅被她害的这会儿还在老家种田呢,她居然又想把手伸自己这儿来…… 魏延曦唇角扯出一抹冷笑,她敢伸,自己就敢把她那双手给剁了! 深宫中事瞬息万变,前一刻你还风光无限,谁晓得后一刻会不会沦落为众矢之的,惨淡收场呢。齐颂锦,你以为自己那后位当真就坐的稳如泰山么? 不过现在……魏延曦拢了拢心神,把自家王妃哄好了比什么都重要! “遥清,你信我,”魏延曦将齐遥清手一拉,拉进自己怀里狠狠揉了揉,凑在他耳边道:“从此以后我雍王府的后院,就只有王妃一人,嗯?” 他那个“嗯”尾音上扬,加上他的声音一向如古钟般低沉,听起来说不出的魅惑。 不出意外,齐遥清的耳根子红了。 朱耀紫悲壮的闭眼捂脸,你说这俩人还能再腻歪点了么,嗯?还能再腻歪点了么! 就这样,首辅公子平生第一次有了种想找个人好好秀个恩爱闪瞎这两人眼睛的冲动…… 事实证明,首辅大人探听来的消息没错,而齐遥清的猜测也没错,因为没过多久,齐遥清就被齐萧肃以家中舅爷来京拜访,需得举家设宴款待为由叫去了国公府。而赵氏和柯氏更是借着这个由头在宴上遣人悄悄把齐遥清叫到偏院,旁敲侧击跟他说了半天,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他想想办法,跟王爷提一下,把齐思敏接去雍王府。 齐遥清早在齐萧肃反常的叫他回去的时候就猜到了他们的意图,还记得当时魏延曦嗤笑了一声,对他说:“这次回去本王不便跟着,不过他们说什么你当没听见就是了,反正你如今是我雍王的正妃,身份非比寻常,犯不着被那几个上不了台面的无知妇人搅了好兴致”。 有王爷这句话在,齐遥清心自然定了下来,是以当赵氏柯氏软硬兼施,一会儿跟他哭诉齐思敏的处境不易,一心念着王爷却根本无法常伴左右,一会儿又搬出皇后来压他的时候,齐遥清面上的表情连变都没变过一下,该怎样还是怎样,只说这些事全由王爷做主,犯不着跟他多说,把那柯氏和赵氏气的直瞪眼,偏生还就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这次齐遥清是毫发无损的回去了,只是他不认为国公府那群人会识趣的知难而退,自己这条路不成,他们定然还有其他路子。 果然,他没猜错,只是他怎么都没想到,柯氏与赵氏会愚蠢到直接把人送到王府门前来。 第84章 良驹入画 是日,魏延曦上朝回来听下人说王妃刚起没多久,这会儿正在院里用早膳,他眼前一亮,摩拳擦掌的打算回主院去跟自家王妃好生温存一番,哪晓得还没踏进屋门就听小厮来报,说是国公府来了一顶四人抬的小轿,这会儿正端端正正的停在王府正门前,里头的人却没下来,惹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呢。 “什么?国公府?” 一听说是国公府来的轿子,魏延曦愣了。这国公府不是一向仗着宫里那位跟他雍王府老死不相往来么,怎么最近一会儿叫遥清回去,一会儿又送人来,闹腾的这么欢实? 不过就算心里狐疑,人都送到门口了,总没有不看一眼的道理,打定主意,魏延曦吩咐梁威去门口瞧瞧,到底国公府送了什么人来。 说话间,齐遥清也听到了风声赶了出来,一看魏延曦在院门口,当即三两步上前,问:“王爷,可是府中遣人来了?” 他本正在屋内用早膳,忽然见梦寒匆匆跑进来,说是国公府遣了顶轿子到王府来,可等了半天却没人从轿子里走出来,只定定的停在门口堵门,着实奇怪。他一听这话觉得有些不对头,正打算去看看,谁知刚出院门便遇上了早朝归来的魏延曦。 “好像是。”魏延曦点点头,顺手把他揽到身边,“你莫担心,我已经让梁威先去前头看了。” “嗯,那好。” 见魏延曦已经安排好了,齐遥清没再多问,只顺从的站在魏延曦旁边,等着梁威回来。 思及那日在清平斋朱耀紫说的那番话,齐遥清的眉头忍不住微微蹙了起来,心头滑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而后来事实证明,他这预感果然没错。 “王爷,啊,王妃也在。”梁威不愧是魏延曦的心腹爱将,办事效率那叫一个高,不出片刻便风风火火的赶回来,看见齐遥清也在,愣了下,不过很快便正色道:“属下去看了眼,那轿中似是坐了什么人,只是一直不曾下来,也没露过面,不知究竟是何身份。” “你没去问问?” “属下问了。”梁威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表情,“可还没走近就被抬轿的小厮拦了下来,说是轿里坐的人可精贵着,还请王爷亲自相迎。” “哦?要本王亲自相迎?这可有趣了。” 魏延曦闻言摸了摸下巴,一时间也摸不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千里迢迢从国公府坐轿子过来,等真到了,却神神秘秘的捂在轿子里头不肯出来见人,这叫个什么事? “王爷,您看……您是去还是不去?”梁威试探着问了句。 “去?”魏延曦像是听了个天大的笑话,“哈,本王为什么要去?就算他齐萧肃来了本王也照样不见,如今一个连面都不敢露的人,有什么资格要求本王亲自相迎?” 他是堂堂阑朝雍亲王,能让他亲自出门相迎的只有皇帝,哦,当然,还有自家王妃,至于其他那些人,谁敢蹬鼻子上脸的跟他讲条件?真是不自量力。 “啊,是属下失言了,还望王爷恕罪。” 梁威话一出口便知自己说错了话,自家王爷是什么人,典型的天老大他老二,连皇上在他面前说话都要端着几分小心,更别提一个小小的国公府了。 “王爷,不然……不然我去看看?” 一旁,齐遥清皱眉思考了会儿,忽然转头问魏延曦。 说实在话,国公府来的人他是避犹不及,真心不想接触,只是这人都闹到王府门口了,也不能这么干晾着,不然落在围观人的眼里倒像是雍王府刻意在刁难人了。 怎么说都是母家来的人,齐遥清叹了口气,王爷不管那就只能他这个王妃去解决了,只求莫要给雍王府和王爷抹上什么黑点才好。 看出他的勉强,魏延曦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臂,示意他安心。 “你去又能做什么,既然来了就让他等着吧,等什么时候肯露面了再说。你这早膳还没用完呢,别平白为了些无谓的人和事扰了兴致。走,正好我也饿了,你陪我再用些吧。” 他这话说的不容抗拒,直接拉着齐遥清走了,临进门了,想起什么似的,回头跟梁威嘱咐道:“唔,对了,若是那人愿意出来了你再来告诉本王,不过切记,没有本王的命令,不准随便放人进来,知道了?” “属下遵命。”梁威抱拳应下。 “嗯,那就行了。”魏延曦不甚在意的挥挥手让他退下,转而又笑着对齐遥清道:“遥清,走吧,陪我再用些粥点去,一整个早朝都干站在那儿可把我饿坏了。” 就这样,国公府送来的轿子就这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停在王府门口,王府的下人们该守门守门,该打扫打扫,就跟根本看不见一样。 而王府主院内,被整个国公府所深深惦记的雍王殿下此刻就跟个没事人似的,吃饱喝足以后突然来了兴致,硬是拖着自家王妃跑到小书房,说什么都要看他作一幅画。 “王爷,我……我确实不擅长作画啊。” 齐遥清也不知魏延曦今天到底是受什么刺激了,非要他现场作张画出来。他虽自幼习文时师傅教过画艺,可到底算不上精通,平日里随便画上两笔还成,像这样专程拿上好的娟纸和极品狼毫作画还真是头一次。 “我知道你不擅长。”魏延曦从善如流,“不过没关系,我也不擅长,你就随意的描几笔,好坏不论,只要是你画出来的,我都喜欢。” 话越说越暧昧,说到最后雍王殿下还不忘在自家王妃颈侧偷了个香。 “王爷……” 齐遥清软软的推了推他,谁知他跟块牛皮糖似的推也推不走,只能作罢,自己将头稍稍偏远了些。 见他抗拒与自己的亲昵,魏延曦也不恼,低低一笑,揽着齐遥清走到桌边,按着他坐下道:“画吧,遥清,你那日把那幅图补完后,本王就一直想看你再作一幅。” 那幅图?哪幅图? 齐遥清愣了下,这才想起魏延曦说的应当是那日他在主屋书桌上发现的,被朱砂沾染了的自己的画像。当时不过是心念一动,一时兴起补了两笔,哪晓得这人竟一直对此念念不忘。 齐遥清叹了口气,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自己断然没有再推拒的道理。 他想了想,提起笔,正要落下,却忽然又偏头对魏延曦道:“王爷,我画艺不精,只怕是笔法粗糙,登不了大雅之堂,你既是拿这么好的纸卷和画笔任我糟蹋,待会儿可别心疼。” 他难得用这种半嗔怪半玩笑的语气说话,魏延曦怔了下,笑意迅速爬上整个脸庞,在他脸颊上重重的“啵”了一口,眉眼弯弯道:“放心吧,你只管画,就是画只王八出来我都给当龙王供着!” 齐遥清:“……” 瞧王爷这话说的,虽说他画得不好,可怎么着都不至于拿只王八出来充数吧…… 无奈白他一眼,齐遥清任命的蘸了蘸墨汁,略一思考便落笔下去。他不是总喜欢回忆十年前的雁秋山么?那自己今天就帮他再回忆一次吧。 魏延曦只觉得这人笔下像是生了花,行云流水般的勾勒出一条条颜色迥异、深浅不一的线条,或粗或细,或直或弯,不多时,画面上便浮现出一片郁郁葱葱的绿色、一片高低不平的土地,还有一匹正高昂起前蹄、朝蔚蓝的天空嘶鸣的骏马。 齐遥清笔下的画像是活了一样,明明静止不动,却好像瞬息万变,恍惚之间魏延曦仿佛回到从前,再次看见这匹年轻而富有活力的骏马驰骋于山河之上,一身光亮的鬃毛在烈烈山峰中飞扬舞动,一声清冽的嘶鸣响彻云霄,直震得山谷都欲为之开裂。 “云霄……” 口中喃喃念出这两个字,一向喜怒不露于外的雍王殿下竟是微微红了眼。 “嗯。” 齐遥清笑着点了点头,可视线却并未离开画面,所以也没能发现魏延曦的异样。 “我记得当初它驮着你从林间突然穿出来,吓了我一跳,差点就要撞在我身上。可谁知这马却像是有灵性似的,及时刹住了步子,我才幸免于难。” 回忆起十年前的细节,齐遥清眼中一派柔和,连声音都轻缓了不少,似是沉浸在记忆中不可自拔。 “当时它就在我身边打转,不住的低鸣,还把背上驮着的你使劲往我身上蹭,呵呵,像是急切的想要我救你似的。可等我真把你从它背上扶下来以后,它却不叫了,安安静静的蜷缩在一边,将头耷拉在地上,看我替你去毒治伤。” 想想也是有趣,一匹马,竟是聪明至此。 “誒对了,王爷,怎么来王府后不曾见过云霄呢,它如今可还安好,是不是还……王爷,王爷?你这是怎么了,王爷?” 齐遥清笑着回头,正想问问魏延曦云霄后来的事情,谁知对上的竟是一双通红的眼睛。他吓了一跳,下意识的伸手将魏延曦拉至身边坐下,然后覆上魏延曦的眼眶,问道。 魏延曦任由他拉着,感受这人凉凉的指尖轻触自己的皮肤,触感如玉,柔软而又舒服。 他贪恋的闭上眼,将脸往齐遥清伸出的手指那边凑了凑,吸吸鼻子,嗅着齐遥清身上好闻的清香,低声道:“云霄……云霄它……已经不在了。” “什么,不在了?” 听到这三个字,齐遥清愣住了。 第85章 云霄 “嗯……” 魏延曦轻轻的点点头,应了声。 “怎么会这样……” 齐遥清不解,按理说马的寿命虽不比人长久,但好歹也有个三四十年,当初看到云霄时它似乎年岁还不大,如今不过过了十年,不应该已经不在的啊。 魏延曦深吸口气,缓缓睁开眼,偏头看了眼桌上放着的画卷,叹口气,对齐遥清道:“三年前我出征北边,与北狄作战之时,曾带了云霄同去。它自小就很聪明,脚力也好,所以以前也常同我一起出征,没想到那一次……竟是有去无回的最后一次。” 齐遥清静静听他说着,已经依稀能猜到云霄后来的结局。 “那次是我太过自负,本以为趁着深夜领上三千精兵偷袭北狄能一直杀进城里,哪晓得到头来反倒中了北狄的埋伏,三千精兵全军覆没,最后还是两位副将与他们所剩无几的亲卫拼死送我逃出来的。” “可惜我虽安全了,可他们……却是再没命逃出来……”魏延曦闭了闭眼,竭力掩去眼中的伤痛。 “我当时虽然成功逃脱,却也几乎损了半条命,左肩中了一箭不说,连后背都被刀划的皮开肉绽。而云霄都因为先被北狄的步兵围攻,后有驮着我一路狂奔回来,身中数刀,深可见骨,等我们好不容易就着月色逃回大帐时,它浑身是血不说,连……连肠子都拖出来了……” 魏延曦放在桌上的手慢慢握拳,努力隐忍着,可眼眶还是越来越红,其中似有水珠在打转,只是迟迟不肯掉落罢了。 “我当时刚被扶下马便晕了过去,所以连云霄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魏延曦深吸口气,勉强稳定下心神,继续道:“等我醒来后,他们告诉我,云霄在我被扶进帐后便一下子倒在了地上,最后低鸣的一声,再没起来。那时候天气热,他们怕马死了太久尸身腐烂会生出疫症来,没等我醒便将它草草葬了。” “它……被葬在了塞外?”齐遥清轻声插问了一句。 “嗯。”魏延曦点头,“在塞外的边境上,所以直到最后,我能做的也只是去它那座简陋的小坟包前,浇了一壶酒,就着漠北的圆月再陪它一晚,唤它一声云霄罢了。” 说到这里,魏延曦唇角忽然扯出一抹极浅的意笑,目光凝固在画上,似乎透过画再次回到了漠北,回到了那个月光普照的夜晚,他一人独自坐在营帐不远处的小山包上,手中举着一盏白玉壶,自己喝一口,在身边的坟包上浇一口,直到最后自己醉了,索性卧倒在地,贴着冰凉的地面,对着地下业已长眠的爱马再唤一声它的名字——云霄。 在他的记忆里,云霄永远都是十年前雁秋山上那样意气风发、矫健鲜活的模样。这幅画里的云霄,早已深深镌刻在他心头,一辈子都挥之不去。 “王爷……” 齐遥清轻唤了一声,咬了咬唇,伸手将魏延曦紧握的拳头握住,拉至自己掌中慢慢揉化,然后起身,将双眼通红的魏延曦揽入怀中,让他的脸埋在自己胸前,和声道:“古有刘备的卢,临危不惧一跃三丈,又有太宗昭陵六骏,身入石壁仍佑护大唐,人生难得一知己,马也相同,想来云霄当初也是希望王爷能好好活下去,这才不惜牺牲了自我,王爷切莫辜负了它的一片好意。” 胸口传来一片濡湿,齐遥清没有低头看,反倒将人搂的更紧了些,轻拍他的脊背,给予他无声的支持。 世人眼里看见的只是他高头大马、乘胜归来的辉煌模样,可这胜仗背后的辛酸艰难,又究竟有几人能理解呢? 直到这时,齐遥清才再度意识到,怀中这个人,这个名义上是他夫君的人,其实也不过只是个二十岁的少年郎,在他战神荣耀的背后,同样有着一个普通人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 而他很庆幸,自己走进了这个人心中最柔软、最脆弱的那一片土地。 “是我不好,今日无事作这么幅画,惹得王爷念起旧事,伤心了。” 等魏延曦终于平静些,将头从他怀里抬起来,齐遥清冲他微微一笑,声音愈发柔和的说道。 “不怪你,是我一时失态了。” 魏延曦摇摇头,眼眶还有些红,眼圈也肿肿的,放在雍王殿下那张线条凌厉坚毅的脸上着实有些滑稽,不过落在齐遥清眼中却一点也不违和,反倒让这人更真实了几分。 见他不再感伤于旧事,齐遥清松了口气,将目光移到桌上那幅画上。 本以为画张十年前雁秋山上的云霄能让他开心些,哪晓得反倒触及他的伤心事了。京都安逸,繁华喧嚣,除了这些真正去过漠北苦寒之地,经历过沙场与战争的浴血将士,又有谁能理解征战的苦呢? 在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若不能用手中的尖刀刺穿敌人的胸膛,那就只有被敌人刺穿的份。 齐遥清忽然有些心疼起眼前这个人来。他如今才不过二十岁,三年前……三年前竟才只有十七岁,明明那般年少,竟都已经披上战袍上沙场了么? 惊诧之余,齐遥清摇了摇头,这份果决与英气他是比也比不上的。 画中的骏马仍然是那副朝天嘶鸣的模样,齐遥清轻叹了声,伸手,欲将画卷卷起来收了。 “这是做什么?” 魏延曦不解,拦住了他的动作。 齐遥清看他一眼,并未开口,不过魏延曦还是从他眼中的担忧里读懂了他的意思。 定是觉得这幅画再放在这儿会让自己触景生情,徒添悲伤,是以才想把它收起来,这样眼不见心不烦,也就不会感伤了。 魏延曦的表情松下来,没有放开齐遥清的手,反倒将他的手拉到跟前,贴在自己胸膛之上。 “自云霄死后,我从未画过它的画像,也不曾叫人画过。有时候想它了,提起笔来,却怎么也落不下去,脑海中总是浮现出晕厥前看到它那副浑身是血的样子,就……怎么也画不下去了。久而久之,我也索性就不画了。” 他说的轻松,可齐遥清却听出了他心中的苦,眼看着陪伴自己四处征战的爱马死在面前,可自己不仅无能为力,还连它的尸骨都不能带回故乡来,这份痛,只有他自己才最明白吧。 “不过如今,你替我画了这幅,也算是了了我一个夙愿了。”顿了顿,魏延曦语气变得轻松了些,眼含笑意,温柔的看着桌上那幅奔马图,“说起来它还算我们的半个媒人,当初若不是它驮着我找到你,只怕我的命早没了,这世上也不会多出个听岔了的小七姐姐来。” “呵。”齐遥清一听这话忍不住轻笑出声,“也不知王爷当年是怎么看的,非把我认成姐姐,难不成我长得便那么像女子么?” 他这一笑春光乍泄,魏延曦只觉拥堵在自己心头的杂念阴霾一扫而空,整个身体都松快了下来,颇有种云开月明的感觉。 “遥清……” 魏延曦长臂一伸,将齐遥清揽过来,让他坐在自己膝头,然后将脸埋进了自家王妃香喷喷的颈窝,深吸了两口,不满道:“以前倒没看出,你竟是个这么牙尖嘴利的。你倒说说,当初若不是你自己穿了身绯色女装,我又如何能将你认成个女子?” 齐遥清被他说的一噎,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回敬的话来。确实,当初若不是他打赌打输了被朱耀紫逼着穿那一身绯衣,魏延曦也不可能将人认错。况且自己那会儿因为怕被他识出男子身份尴尬,特意紧闭嘴巴没说话,这样说来似乎确实……不能怪他。 “誒对了,一直听朱耀紫说你是与他打赌打输了才不得不穿上女装的,到底是什么赌,说来与我听听,能让你这未来的京都才圣都跌了跟头?” 魏延曦本是随口一提,哪晓得话一出口齐遥清愣了一下,嘴张了张,刚欲说什么却生生止住了话头,脸也红了起来,片刻后随便扯了个话题作势便要起身,关于当年打赌的情景一个字都不肯说。 他这反应成功勾起了魏延曦的好奇心,将人箍在怀里不准他动弹,非要问出个所以然来才肯罢休。 “王爷……真没什么,真没什么啊。”齐遥清被他追问的急了,拗又拗不过他,只能干巴巴的在那儿解释。 “没什么?”魏延曦挑眉,“不信。你要是不肯说,我马上便去问朱耀紫,他嘴巴那么大,肯定不会隐瞒的。” “哎,别去!”见魏延曦真有松开他要起身的架势,齐遥清赶忙伸手揽住,摇头道:“腰子那家伙满口胡话,芝麻大的事能被他说成西瓜,王爷若是问他还不如不问呢。” “啊……啊嚏……” 离王府不远的醉风楼里,被两人深深惦记的朱耀紫朱大少一边喝着小酒,一边听着小曲儿正乐呵着呢,哪晓得乍然一个喷嚏打得他杯中刚倒的美酒登时洒了一半。 朱大少摸了摸鼻子,吸了两下,心说难不成是受风寒了?可这屋里暖和着呢,哪来的风和寒呀? “爷,可是奴家弹的不好?” 对面,正在抚琴的艺妓手中动作顿了顿,试探的问他。 “不,没你事儿。”朱大少豪迈的一挥手,不以为意的道:“准是哪个龟儿子又见不得老子好了,你弹你的,别分心。” 艺妓闻言不再多说,只低头抚琴,于是莺莺袅袅的乐音又从醉风楼的雅间里倾泻出去。 “啊嚏……” 盛国公府,正在书房的齐萧肃打了个喷嚏。 揉揉鼻子,国公爷端起桌边的热茶喝了一口,心中叹息:人老了,果然身体不行了,这还没到冬季呢就先着凉了。 “管家,去,把窗户关上。” 国公爷指了指书房里开了一条缝透气的小窗,怎么都想不到自己光辉的形象已经跟一只龟扯在一起了…… 第86章 闹别扭 雍王府主院的书房里,雍王殿下还在为了王妃与他那位青梅竹马的玩伴幼时打过的赌纠缠不已,死活要自家王妃拿出一个令人满意的解释来。 这就是了,有些事情,如果真说出来也就没那么大的好奇心了,只有在想知道却始终得不到真相的时候才最磨人,就像是有一千只蚂蚁从心头爬过似的,痒痒的,想挠却又挠不到,进退不是,只能在原地干跳脚。 见自己死缠烂打、软磨硬泡,一番没头没脑的轰炸之后自家王妃愈发淡定,连脸都不红了,找起借口来一溜一溜的,雍王殿下火了,两眼瞪着齐遥清,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要是以前齐遥清回护朱耀紫他还能接受,毕竟一个是从小玩到大的好伙伴、智囊团,一个是冷冷淡淡、总爱折腾他的名义上的夫君,孰轻孰重高下立见。 可是现在,明明两人之间花都已经说开,心结也都解了,连最亲密无间的事情都做过了,魏延曦不明白他还有什么事情好瞒着自己的。 难道…… 魏延曦心里滑过一个不好的念头,莫非朱耀紫那厮看似文质彬彬,实则禽兽一枚,在小清还是个青涩少年的时候就对他生出些见不得人的龌龊心思来,借那次打赌的机会…… 魏延曦越想越了不得,心里头“咯噔”一声,心说不会真是自己想的那样吧!如果真是,那他说什么也要剁了朱耀紫! “遥清,你实话告诉我,朱耀紫那家伙是不是对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借着打赌的机会威逼你干了什么违心的事?”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快速的生根发芽,在前后短短一炷香的时间里,雍王殿下的脑海里已经几乎把他家王妃从出生起到嫁给自己前的经历都演绎了一遍,然后脸色越来越严峻,眼睛就快喷出火来了。 还真别讲,他们两人相处了十几二十年,要说朱耀紫和遥清之间真的什么都没有他打死都不信! 当然,雍王殿下估计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忘记了朱耀紫是男人,齐遥清也是,不是随便两个男人之间都能擦出爱情的火花的…… “王爷?” 齐遥清一听这话瞪大眼睛看着魏延曦恼火的脸,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怀疑自己跟腰子之间有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瞒着他? 想明白这些,饶是脾气一向好的雍王妃脸上都有了愠意,薄唇轻抿,好看的眉头深深皱起,眼里一时间褪去了所有温情。 他一下子从魏延曦怀里挣脱出来,站在一旁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衫,冷冷的俯视着仍然坐着的人,愤声道:“王爷这话说的可真叫人寒心,腰子……腰子他是我从小的玩伴,我与他之间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齐遥清这回是真气狠了,没想到相处了这么久这人居然还是一点都不相信自己,好端端的又拿那些根本站不住脚的胡乱猜忌来怀疑他。 见他难得生气,魏延曦愣了下,下意识的讨好一笑,软声道:“没,我没说你们有什么,不就是随口一问么。” 听他漫不经心的语气,齐遥清更来气。 “随口一问?殊不知王爷这随口一问是不是早就在心里头酝酿好的。怎么,在王爷眼里,臣就是这样放荡随意的一个人么!” “你……” 见他自称时又用上了“臣”这个称谓而非“我”,魏延曦气结,想要解释又不知该怎么解释。 他能怎么说?总不能直接说是啊,我早就怀疑你跟朱耀紫之间有什么暧昧不明了,这不是火上浇油么! 可要他抛却这一切承认是自己胡乱说错了话,他打心眼儿里又是不情愿的。毕竟打赌那事齐遥自始至终都瞒着他不肯直言,再加上联想到当初他气头上在齐遥清那偏院里看见的两人间互相拉扯的亲昵动作…… 魏延曦越想越来气,这打赌的事说了不也就说了,干什么藏着掖着不肯说让自己干着急。 就这样,两个人一个气对方无凭无据胡乱猜疑自己,一个恼对方七绕八绕就是不肯说真相,一时间竟是就这么冷眼对着,谁都不肯先服软。 最后还是魏延曦耐不住了,摸了摸鼻子,勉强赔了个笑脸,起身道:“遥清啊,你莫恼我了,我也就是随便一说罢了,不当真的,不当真,你别气坏身子才是。” 他一边说着一边上前,伸手想揽齐遥清入怀,哪晓得齐遥清赌气似的往边上一闪,正好让他扑了个空。 “王爷这随便一说便将臣的名节都赔进去了,臣可担不起。” 声音依旧是冷冷的,他脸上也没什么表情,魏延曦无奈,看来这次真把人给气狠了。 “好了遥清,别气了,我错了还不行嘛,我真知错了,你就别跟我较劲了成么?” 雍王殿下多厉害的一个人啊,战场上一呼百应、威风八面,哪这么低声下气的跟人说话过?不过这会儿为了哄回齐遥清他还真是什么招都用上了。 不过正所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即便他这么放低姿态,齐遥清还是不吃他这一套。 “臣哪敢与王爷较劲。”齐遥清面色不改,绕过魏延曦便朝外走,“既然王爷不信臣那臣也没什么好说的,王爷请便吧。” 说罢,竟是一推门拂袖而去。 “哎,遥清!” 魏延曦紧跟着追出门,见人直直往主屋而去,进门之后反手一抵,愣是将他挡在了门外。 “遥清,遥清!你开门呀!” 魏延曦不停敲门,怎奈里头的人儿就跟听不见似的,一点儿动静都没有,照死不开门。 “王爷……”身后传来一声唤。 “遥清你开门,咱们有话好好说,本王知错了,知错了还不行嘛!你让我进去啊!” “王……王爷……”身后又传来一声唤。 “梁威你没事叫什么叫,没看见本王有正事做么!” 魏延曦这会儿正在气头上,估计又被梁威叫烦了,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呵斥道。 梁威的视线在紧闭的屋门和凶神恶煞的自家王爷之间来回穿梭了半晌:“……” 如果他没猜错,王爷说的正事应该是……哄王妃吧…… “咳咳……行了行了,你有事快说。” 顿了顿,魏延曦稍微冷静了些,略显尴尬的轻咳两声,双手背后,三两步从阶上走下来,有些不悦的对梁威说。 梁威摸摸鼻子,犹豫的看了眼王爷明显不耐烦的脸,只觉得王爷身后高悬着八个大字—— 有屁快放,没屁就滚。 梁威郁闷了,王妃啊,您快出来吧,现在的王爷估计也就只有您才能镇得住了…… “王爷,是这样的,门口那顶轿子有动静了。” “啊,轿子?”魏延曦眨眨眼,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哦,你是说门口那顶轿子啊,怎么啦,终于有动静了?什么动静?里头人肯下来了?” “没……没下来。”梁威果断摇头,“不过其中一个抬轿的小厮跟咱们王府门口守门的侍卫说,他家主子在轿子里头坐了好半天了,王爷自持身份当真是傲气,如此待客不周,不过既然王爷不愿亲自相迎便罢了,还请辟出一条路,让他们将轿子抬进来再说。” “辟出一条路,让他们将轿子抬进来?”闻言,魏延曦像是听了个天大的笑话一般,冷笑着摇头道:“他当他是什么人,我雍王府的大门随意为他敞开?真是不知好歹。” “王爷,那咱们现在怎么办?开还是不开?”梁威试探的问道。 “蠢!”魏延曦一拳砸他头顶,“当然不开,本王告诉你,从现在开始紧闭王府大门,今天就是那人拿锤子来砸也不准开!还没完没了了真是。” 梁威被他那一拳砸的脑袋发晕,眼泪水都快出来了。他扁了扁嘴,王爷这会儿见不到王妃正在气头上,脾气爆着呢,自己选这个时间来禀报纯属自己找死,怨不得人。 他期期艾艾的点了点头,赶忙道:“属下遵命,绝对不开!” “嗯,这还差不多。”直到听他这样说,魏延曦终于收手,点了点头,勉强算是满意了。 他提手理理有些褶皱的衣袖,回头望了眼身后紧闭的屋门,眉头不可抑止的皱了起来。 这遥清,没想到骨子里还挺倔。 想了想,他又转头跟梁威道:“本王马上出去一趟,你替我盯着点大门,也盯着点这里,要是王妃肯出来了就说宫里临时有事,皇兄召本王去商讨,很快就回来。听到没?” “啊?啊……”梁威木楞楞的点点头,宫里有事?有什么事?皇上召王爷进宫了?不会啊,没人来传旨啊…… “想什么呢,听到没有?”看他懵了,魏延曦又砸了他一拳,虎着脸瞪道。 “啊?哦!听到了,属下遵命!” 梁威揉揉脑袋,觉得肯定又肿起了个包,抱拳应道。 不管是不是真的皇上召见,按照王爷说的去做总是没错的。 “嗯,那行吧。”魏延曦点点头,有些焦躁的又看了眼紧闭的屋门,想着那人这会儿会在里头做什么,轻叹口气,一闪身,没了影。 只留下梁威怔怔的看着一片湛蓝的天空,耳边似乎还有衣袂被风扬起的声音,似乎头顶的天空能开出一朵墨色的花来。 王爷的轻功又精进了。 三好侍卫梁威如是想。 第87章 打听 “所以说,你想知道我们当初打的赌是什么?” 首辅府内院里,被某王爷记恨了不止一两天的朱耀紫朱大少斜倚在芳庭中的石桌边,端起一杯清茶浅浅的吔了一口,然后斜着眼睛问对面明显来者不善的墨衣男子。 他刚从醉风楼乘兴而归便听管家说自己院里头来了位不得了的人物,本还想着是不是什么暗地里结下的仇人来讨债索命了,哪晓得一进门,看见院里头坐着的那位,呵哟,可不就是来讨债的么…… “不错。”魏延曦面色不改,还是先前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点了点头,“遥清不愿说,你来说。” 他的语气不容抗拒,带着来自上位者的威严与压迫,直逼朱耀紫,可反观朱耀紫却好像完全不为之所动似的,该喝茶喝茶,该耍帅耍帅,彻底屏蔽了面前这人的一身戾气。 “这种事情你不问自个儿媳妇,跑来问我做什么。”朱耀紫叹口气,摇了摇头,“他既然不愿说,我要是这会儿说了不是招他恨么,唉,望遍整个京都我从小玩到大的死党也就这么一个,要因为你个不相干的人给折了……啧啧,这买卖不划算,不成,不成。” 他说的轻描淡写,可对面魏延曦却是胸口发堵,恨不得上去给他一拳。就看雍王爷一双修长好看的手在桌底下握紧,松开,握紧,松开,脸绷得紧紧的,像是极力在忍着怒意。 朱耀紫这厮实在是太不识好歹了!魏延曦愤懑的想,什么叫不相干的人,难不成在他眼里只有他才是跟遥清关系最近的那个人,而自己就是个可有可无的摆设? 王爷怒火“噌噌噌”的往上冒,几度有想甩袖子走人的冲动,怎奈自己想知道的事情除了遥清就只有这个人清楚,如今有求于他又不能直接撕破脸,于是,魏延曦的表情登时变得相当好看。 “哎呀,你别生气嘛。”反观朱耀紫还是那副嬉皮笑脸、宠辱不惊的样子,哈哈一笑,顺手替魏延曦倒了一杯茶,“我呢,就这么一个好朋友,自然得顾忌着点儿的,雍王殿下莫要见怪,莫要见怪哈。” 魏延曦看了他那张春风得意的脸就来火,别过眼去不再看他。 见状朱耀紫也不恼,只半是惋惜半是无奈的叹了句:“哎呀呀,你也别这么大脾气,不然跟小清凑在一起,啧啧,准好不了。” 一听这话魏延曦眨眨眼,心里头顿时不乐意了,他跟遥清在一起好不好关朱耀紫什么事,他管那么多干嘛?还是说他打心眼儿里希望自己跟遥清闹不好他能趁虚而入? 雍王殿下脑门上青筋直暴,就差直接掀桌子揍人了。 “得得,你别误会,别误会哈,我可没说要跟你抢小清,你喜欢就自己好生收着,我对男的那可是一点儿兴趣都没有的!真的,比黄金还真!” 因着整天跑醉风楼那些烟花之地,朱耀紫就算不学人家嫖客取乐却多少也见过些情窦初开或是痴情苦恋的痴心人儿,雍王殿下虽说上沙场勇如神,可一旦牵扯上这么一个“情”字就是一纯粹的愣头青,连个表情都不知道控制一下,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轻易便给朱耀紫看出来了。 所以这会儿见魏延曦有要发飙的趋势,朱耀紫赶忙出声安抚。 果然,闻言,魏延曦的脸色稍稍好看些,萦绕在周身的黑色低气压也慢慢散开了。 朱耀紫不由得在心里感叹一声,唉,真是一物降一物,本以为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雍王殿下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哪晓得今日还真被他找到弱点了。 朱耀紫狡黠一笑,脑子飞快的转了起来。看魏延曦今天这样子是非要逼自己说出当年那个赌约不可了,虽然那个赌实在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也不明白小清干嘛要藏着掖着不肯明说,但俗话说的好啊,有便宜不占是傻子,今天好不容易轮到他堂堂雍亲王来求自己一把,不好好利用一下谋点府福利怎么成呢! 这样想着,朱耀紫露出一抹贼笑,可面上还是摆出一副“我最正派”的样子,清了清嗓子,痛心疾首的叹了一声,对魏延曦道:“唉,王爷呀,这可真不是我不告诉你,可你也看到了,你家小清多记仇一个人呀,动不动就拿眼刀子涮我,还整天教训我,我要是今天跟你说了,指不准明儿他就撸起袖子来折腾我了,我这是有贼心没贼胆啊!” 魏延曦虚着眼睛打量他,这家伙,一肚子坏水,别说贼胆了,就是偷天的胆子都有啊,这会儿跟他绕什么弯子呢。 “嗯。”魏延曦不咸不淡的哼了声,端起他刚倒给自己的清茶抿了口,润润嗓子,这才接口道:“那不知首辅公子要如何才肯告诉本王事情的始末?” “这个嘛,”朱耀紫眼珠提溜一转,“要我冒着被小清修理的危险告诉你事情,王爷怎么着都得拿出点诚意来吧?” 魏延曦咬牙,自己堂堂一个王爷亲自上门到他首辅府,深秋的天气在院里一坐就是大半个时辰,好不容易人来了居然还要继续陪他在露天院里头喝茶,这还叫没诚意? 不过人既然这么开口了,那他也只能顺着来了。 “那是自然。”魏延曦不动声色的点点头,“只是不知首辅公子有什么需要,如果可能的话本王自然会尽力相助。” 朱耀紫满意的点点头,面上确实一副为难状:“需要么,暂时是还没有。不过以后的事说不好,指不准哪天就有需要了呢,人嘛,要瞻前顾后的,你说对吧,王爷?” “嗯,所以?”魏延曦挑眉。 “呵呵,所以啊,”朱耀紫笑得灿烂无害,“不如王爷先答应我一个要求,等我什么时候想起来了再告诉您,嗯?” “这……” “王爷放心,我又不是那大奸大恶之人,绝对不会做些让王爷为难的事来。” 见魏延曦蹙眉,朱耀紫豪迈的一挥手,“这事你说与小清也无妨,届时我有何要求让他来把关,王爷不信我,总信小清的吧?” 见他这么笃笃定定,似乎真不打算借自己的手做什么不好的事,魏延曦想了想,也是,身为首辅独子,朱耀紫过的那日子也算是在天上飘的,按理说没什么短缺之处。那他今日与自己提这个要求应该真的就纯碎是一时兴起。 “好吧,本王答应你,不过你也要答应本王,不准提些无礼的要求。”没多考虑,魏延曦点了头。 “好,一言为定!”朱耀紫一听这话高兴了,拍着大腿道:“王爷果然爽快,呵呵,小清还真没看错人!” 看这人变脸变得比天还快,魏延曦嘴角抽了抽,叹了口气,心说为了遥清自己还真是把什么尊严面子都豁出去了。 “那你现在能告诉本王那个赌是什么了?” “哦,那是自然。”朱耀紫好像心情很好的样子,摩拳擦掌正欲开口,却忽然眨了眨眼睛,问魏延曦:“王爷是当朝五皇子?” “是啊。” “那你是不是还有个妹妹,叫昭燕,昭燕公主?” “昭燕?”魏延曦挑眉,片刻后点点头,“嗯,是有一个,她比本王小不少岁,是先帝唐淑媛的女儿,因为淑媛位分低,不能亲自抚养孩子,便被送到母妃这儿来教养了两年,等她母妃位分提到婕妤时才被领回去。昭燕她好像前几年被皇兄送去南疆和亲了,自那以后本王也没再见过她。” 顿了顿,魏延曦有些疑惑的看朱耀紫,“怎么了,难不成昭燕与这事也有关系?” “不错。”朱耀紫点点头,抖了抖眉毛,“如果王爷你就是五皇子的话那就说得通啦,估计就因为这个小清才不肯跟你说的。哈哈哈,没想到小清那家伙看上去脸皮那么厚,骨子里还挺羞涩的嘛。” “咳咳……” 魏延曦掩嘴轻咳了声,面露不悦,这人,怎么说话呢,遥清他哪里看上去脸皮厚了?只怕真正厚脸皮的是朱耀紫这家伙才是。 “哦,无意冒犯,无意冒犯。”朱耀紫见状随意的摆摆手,赔笑脸道:“我就是随口一说罢了,王爷切莫当真。” 转念又想,这冷面王爷,没想到还真护老婆。 “行了,别卖关子,快说。” 魏延曦忍不住催促,他赶时间呢,再说家里那位还在屋里头生闷气,他要赶着回去哄人呢! “哦哦,好。”朱耀紫也不耽搁,就着桌上的茶点就开始说了起来。 “其实呢,事情要追溯到十年前啊,那会儿我老爹与小清他老爹关系还不错,小清的娘亲刚去世没几年,赵氏和齐颂锦的势力还没培养起来,小清的日子过的还算顺畅。我俩大小长在一块儿,青梅……啊呸,竹马竹马,两小无猜,经常无事就喜欢打赌来玩……” 经过朱耀紫一番叙述,魏延曦总算明白,其实他说的没错,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因为其中隐约牵扯到了自己的影子,这才让遥清始终别别扭扭的就是不肯明说。 第88章 美人上门 原来事情是这样的,十年前昭燕公主的母妃唐淑媛还未被提为婕妤,而昭燕公主也因此被寄养在魏延曦母妃的身边,那年魏延曦十岁,而昭燕公主五岁。 昭燕公主此人不同于其他的那些公主郡主一般,天天只知道窝在深宫里学些女红刺绣,相反的,她性格天真烂漫,喜动不喜静,整天流连在御花园里扑蝴蝶放风筝,不亦乐乎。 幸好魏延曦的母妃也是个开明的,不主张将人困的太死,所以即便公主每天浑身泥垢的跑回来,她还是不辞辛苦的帮她洗澡,缝补衣裳,有时候甚至会让比她年长六岁的五皇子魏延曦领她出去玩,是以公主从小便很喜欢这位五哥哥。 而朱耀紫的父亲那会儿还没当上首辅,坐在礼部尚书的位子上,时不时要进宫帮着张罗后宫琐事,今儿个是哪位宫妃的生辰,皇上要礼部帮着办场宫宴啦,明儿个又恰逢佳节,又要众臣进宫朝贺啦,总之忙个不停,是以年少的朱耀紫也经常跟着一道进宫,久而久之,就跟总喜欢往外跑的昭燕公主熟了。 朱耀紫自身就是个健谈的,从小便是如此,而那昭燕公主也向来不怕生,两人虽说差了七岁倒也挺合得来,经常是朱耀紫在前头走,后面的小公主屁颠屁颠跟着追,一边追还一边咯咯的笑,可开心了。 因着两人熟了,昭燕有什么开心或者烦恼事都会一点不落的告诉朱耀紫,比如说今天三哥哥,也就是魏承天,又跟母妃说了什么事让母妃皱眉头啦,明天五哥哥给她带了什么好吃的糖果之类的,俨然把朱耀紫当成了个心情垃圾桶。而朱耀紫正好也乐于听她说这些内宫琐事,所以两人那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不过有一日,昭燕公主来找朱耀紫玩的时候却是愁眉苦脸的。朱耀紫好奇,问她可是有什么人惹她不开心了,哪晓得昭燕公主摇摇头,朱耀紫一眨眼的功夫竟是吧嗒吧嗒掉起眼泪来。 她这一哭朱耀紫还了得,一直把这小丫头当亲妹子疼,这样子不用说,肯定是有人欺负她了,所以朱大少啐了一口,撸起袖子就打算替昭燕出气去。 哪晓得昭燕公主拦住了他,说没人欺负她,自己不开心是因为五哥哥生辰快到了,他一直对她很好,很照顾她,所以她想送些特别的礼物。可五哥哥身为皇子,吃穿用度什么都不缺,她实在是不知道送什么好,这才急出了眼泪。 朱耀紫一听这才多大点事啊,不就是送个生日礼物嘛,他去弄就是了。于是,朱大少拍着胸脯跟公主保证,自己明天就替她选出一样最好的生辰礼物! 见礼物的事有着落了,公主自然破涕为笑,可朱耀紫在宫里时还信心满满,一出宫就哭丧了脸了。他刚才光顾着哄公主开心,根本没想过一个重要的问题—— 五皇子殿下他老人家到底喜欢什么呀…… 朱耀紫没辙了,第一个想到的智囊团,自然就是齐遥清。 也不知朱耀紫这厮到底用了什么花言巧语,在天花乱坠的跟齐遥清乱说一通后,竟然还真成功挑起齐遥清的兴趣,答应跟他打个赌,赌谁选来的礼物能最终被公主选中转送给五皇子,而这次的赌注两人来了个大的,赢的人可以要求输的人做一件事。 就这样,两人用了一整天的时间在外奔波,最后在傍晚各自拿着选好的东西碰面了。 朱耀紫选的是一盒七彩琉璃珠,七种不同质地、不同色泽的琉璃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煞是好看。他的理由是,公主是小女孩,喜欢的定是这些花花哨哨的东西,琉璃珠一定更得她眼缘。 而齐遥清选的是一块不大的羊脂古玉,玉形如磐,上头没有纷繁复杂的雕纹,只在正面的下角处刻了个小小的“平”字,而反面的同一处是个“安”字,寓意平平安安。 这玉佩上悬米黄丝绦,下坠长穗一看便是挂在随身佩剑上的饰物。之所以选这个,是因为齐遥清想着听说五皇子是个武痴,最爱舞刀弄剑,有这样一块古玉悬于佩剑之上岂不妙哉? 两人对于对方选中的东西没多做评价,不过次日,当朱耀紫如约将这两样东西拿去给昭燕的时候,昭燕果然一眼便相中了朱耀紫选的琉璃珠,兴高采烈的打算把七彩琉璃珠送给五皇子,反而对齐遥清选的玉佩没什么兴趣。 不过想着这是朱耀紫哥哥费尽心思替自己从宫外带来的礼物,昭燕还是开心的把两样东西都收下了。 送礼物一事圆满告终,朱耀紫不出意外的胜了,这才有了后来他玩心大发,非要齐遥清穿女装上雁秋山的那一出。 事情解释清楚了,朱耀紫狠狠灌了一杯茶,然后长舒口气,看对面魏延曦皱了个眉头表情怪怪的,好心解释道:“哎呀,估计小清是联想到你就是五皇子,怕你知道了会笑话他,哈哈,这才不肯说的。” 魏延曦闻言,眼神复杂的看了朱耀紫一眼,然后一句话没说,起身就要往外走。 “哎,你跑这么急干什么。”朱耀紫在后头好笑的喊了声,“回去以后要好好待小清呀,你看他,这辈子凡是丢脸的事都跟你扯上关系,啧啧,你这分明就是他的灾星嘛哈哈。” 话音落,不远处魏延曦的身影停顿了一下,不过他没回头,很快便闪身出了院门。 朱耀紫看着空落落的咂舌,这人轻功如此了得,又喜欢穿黑衣服,一飘移起来跟鬼似的,啧啧,还真是不好惹。 且看魏延曦,运起轻功离开首辅府以后半柱香的时间便回了自己的雍王府。主屋门前,梁威正焦急的在那儿等着。 “哎呀,王爷,您可回来了!” 一见魏延曦鬼魅一样的身影乍然出现在眼前,梁威惊的往后跳了一步,然后赶忙跑上前,那表情就跟见了失散多年的亲妈似的。 “怎么了?”魏延曦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一步,目光越过梁威望向仍然紧闭的屋门,眉头微微皱起,问:“王妃一直没出来?” “没有没有!”梁威摇头,“不过王爷,门口那位终于肯出来了!” 经他这么一说魏延曦才恍然想起,王府门前还停着一顶盛国公府送来的轿子呢。 “哦?是谁?” “是王妃庶出的妹妹,叫齐思敏。” “齐思敏?”听到这个名字,魏延曦眼睛微微眯起,觉得似乎有些耳熟,好像之前回门的时候听到过。 只是如果真是齐遥清的庶妹,按理说也是个有些身份的大家闺秀,怎么会莫名其妙被送到他雍王府门前?齐萧肃那老家伙到底在打着什么算盘? “她可说有什么事?” “哦,说了。”梁威煞有其事的点点头,“只是那姑娘有些奇怪,一下轿子就开始抹眼泪,一边抹还一边说王妃的坏话。” “王妃的坏话?”魏延曦挑眉,“什么意思?” “哦,她说自己与王爷早就互相倾慕、交换了信物,您更是答应她遣散王府众姬妾,此生只纳她一个侧室。可谁知即将过门之时王妃从中作梗,硬是拆散了你们。” “她还说,她知道王爷也是不易,不想逼您,不过她心中实在挂念,这才瞒着父母亲上门来,想问问王爷,当初那什么湖……哦,宣叶湖畔的月下誓言还作不作数。如果不作数,您给个准话,她也不再纠缠了,从此陪伴青灯古佛了此残生,只盼下辈子能随侍王爷身侧。” 梁威就是个武夫,说话不经脑子,这会儿光顾着转述齐思敏的话,压根儿没在意到自家王爷越来越黑的脸。 “唉,王爷呀,您怎么就到处留情呢,连王妃的妹妹都招惹了,难怪王妃在里头不肯出来见您呢。唉……” 他这么一说魏延曦脸彻底黑了,这根本不是一档子事好吗!强忍住想揍梁威一顿的冲动,魏延曦冷着声音问:“那你怎么办的,放她进来了?” “没有没有,属下不敢!”梁威赶忙摆手,“您走之前交代了不准放人,所以属下根本没敢让他们开门,这会儿那姑娘应该还在门口哭呢。呃……不过王爷您打算怎么办,要属下去放她进来吗?” “不放。”魏延曦一拂袖,绕过梁威直朝紧闭的屋门走去,头也不回的说:“就随她在门口闹,闹够了自然就回去了。” 梁威虽然有些狐疑,却到底还是乖乖领命退下了。魏延曦独自走到屋门前,深吸口气调整好心态,然后褪去方才脸上的冷意,换上一抹温柔的微笑,轻轻叩门道:“遥清,开门,开门好不好?” 里头没动静。 “遥清,是我错了,不该随便怀疑你,你……你原谅我这一次可好?你先给我开门,我给你看个东西,看完你若是还气,打我骂我都行,嗯?” 依然没动静。 “遥清,遥清你在里面吗?遥清不生气了,快些给我开门,有什么话我们进去说。” 始终没动静。 这下魏延曦急了,自己说了半天遥清一点反应都没有,别……别出了什么事啊! 魏延曦心头一惊,上次多番下毒的事实在是将他吓怕了,以前天不怕地不怕的雍王殿下现在最怕的就是有人要对他的王妃不利。 第89章 赌约 魏延曦只觉得心口突突直跳,也不管里头到底是什么情景了,手腕一用力,生生将门锁挣断强冲了进去。 屋里面没有预想中打翻的茶杯和倒地的人,只有那个熟悉的蓝衣男子正倚坐在软榻上,翻看着手中的一页书卷,那模样悠闲安逸,让魏延曦一颗心终于咽回了肚子里。 “遥清……” 他不由自主的喃喃念着这人的名字,明明才分开了没一会儿,为何心中却想念得紧呢。 齐遥清本来心中还有气,正对着手中的诗集发呆,听到门口魏延曦低声下气认错的话也没打算理他,哪晓得这人竟然直接自己踹门冲进来了,他当下便有些不悦的皱起眉。 不过看魏延曦此刻的表情,似乎……是在担心和庆幸。 魏延曦这会儿确实很庆幸,自己的噩梦没有再重演一次。他长舒一口气,稳了稳心神,这才发现,自家王妃斜倚在软榻上,正面露不悦的看着自己。 心中咯噔一声,魏延曦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这么直接踹门而入的行为好像确实不怎么妥当。 “呃,遥清……”魏延曦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三两步上前,凑到齐遥清所在软塌边冲他挤出一个有些抱歉的笑容,软下声音道:“遥清啊,你……莫要再恼我了,可好?” 齐遥清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没反应。 魏延曦壮起胆子,试探的拉住齐遥清搭在膝头的手,认错道:“我方才见你始终不回话,怕你再遭人暗算,被下了毒什么的,这才急忙冲了进来,是我不好,你别气,嗯?” 齐遥清闻言一愣,眨眨眼,似乎没想到魏延曦闯门而入是因为这么个理由。不过只顿了片刻,他还是将手一下子抽回来,起身直接朝门口走去,看也不看魏延曦一眼。 “你不信我。” 他的声音冷冷的,可细听下来却能听出一丝委屈。魏延曦哭丧了个脸,这事好像确实是自己有错在先,不过这不也是因为自己太过在意遥清了嘛,就怕有人要跟他抢老婆。 “遥清,别走,遥清!” 闹到这步田地魏延曦也顾不得其他了,在齐遥清伸手开门的那一瞬一下子扑上去,从后头将人搂得死死的不准他动。 “遥清,是我不好,我不该不信你,随便猜疑,我知错了,你莫要再气,看你气我心头难受。” 雍王殿下难得用这种近乎哄人的语气跟人说话,今日为了哄得自家王妃回心转意也是不容易,竟然连感情牌都用上了。 果然,听到他说“看你气我心头难受”时,齐遥清僵硬的身子软下了一些,本来想要挣扎的动作也顿了下来,就这么静静给他搂着,不言不语。 魏延曦看他似乎有些松动了,当即把人抱的更紧了,再接再厉,柔声道:“我等了十年才等来你,自然怕你哪天不知不觉就被人抢走了。遥清,我知道这事你怨我,可我……我并非不信你,本意也不至于如此……” 他说话语气听上去有些低落,似是在懊恼自己的所作所为,又因为齐遥清冷冰冰的语气感到难过,跟战场上那个以一敌百、杀伐果断的雍王爷相去甚远。 齐遥清性格一向随和温润,本也不是个喜欢揪着别人错处不放的人,所以这会儿听魏延曦这么说,心顿时软了下来,气也消了大半。 他在魏延曦紧箍着的长臂里艰难转了个身,面对魏延曦站定,轻叹了口气,道:“王爷,我并不贪心,这辈子有一人长伴身侧便足够了,既然如今将自己许给了你,心里便只会有你一人,再无其他。今日那种话……我实在是不想再听到了。” 见他口气松了,魏延曦心里大石落地,赶忙指天画地发誓自己以后再也不会随便猜疑齐遥清,无论他说什么都会相信,绝不怀疑。 齐遥清被他这副如临大敌的样子逗笑了,摇摇头,见魏延曦紧接着厚着脸皮凑上来亲他也就随他去了。 矛盾成功化解,两人在一起耳鬓厮磨了一会儿,魏延曦忽然“哎呀”一声,对齐遥清道:“对了,带你去看样东西。” 齐遥清不解,不过魏延曦没多解释,拉着齐遥清的手便朝外走,两人出门没两步便到了小书房。等推门进去后魏延曦让齐遥清坐在一旁,翻箱倒柜找了半天,终于在找到一个小储物柜的时候眼前一亮,宝贝似的捧出一把剑,朝齐遥清招了招手。 “遥清,快来看这个。” 他手中握着的那把剑似是青铜质地,呈古铜色,表面光滑,没什么装饰,很是朴素。许是经常被使用的缘故,剑鞘上能看出一些明显的擦痕与划痕,似乎是件旧物。 齐遥清狐疑,不明白他闹了半天找这么一把朴素的铜剑做什么。不过当目光滑到剑柄,望见上头悬挂着的配饰时,齐遥清的神色有些怔松。 只见剑柄上悬挂着一块乳白色的玉佩,两头的丝绦和穗子因为使用时间久了已经开始泛白,可中间拴着的玉佩却还是温润细腻,触手生温,右下角刻了一个小小的“平”字,反过来则是个“安”字,都清晰可见。 这分明就是齐遥清十年前替昭燕公主选的那块玉佩啊! “王爷,这……” 看见他表情的变化,魏延曦笑了笑,绕过桌子走到他身边,将不大的玉佩握在手中缓缓摩挲,慢悠悠的解释了起来。 “当年我生辰,昭燕才五岁,她特意拿了一盒七彩琉璃珠过来,跟我说这是她替我准备的生辰礼物。我当时看她的眼神恋恋不舍,似乎很喜欢那盒琉璃珠,就说这么漂亮的珠子应该配公主,昭燕带着最合适。她若是真有心,便去院里折枝最美的玉梨花给我吧。” 听到这里,齐遥清忍俊不禁,没想到魏延曦小时候还挺懂女孩子心思的。玉梨花?也真亏他想得出来,还以为英名在外的雍王殿下不懂文人所好,哪晓得才十岁就有这般情致涵养了。 见他笑,魏延曦有些无奈的摇摇头,也跟着扯出一抹微笑,继续道:“我看得出,昭燕听了我这话很高兴,可她又有些不好意思,许是觉得不该就这样把送我的礼物占为己有,是以摇摆不定,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其实我并不在意这些虚物,她有这份心,对我而言就很珍贵了。我将盒子塞回她手上,正想走,谁知她却拉住了我,说除了这盒珠子还有一样礼物,只是她觉得没有珠子好看,所以原本没打算送我。” “便是这块玉佩了?”齐遥清忍不住插问道。 “嗯,不错。” 魏延曦点点头,拉过他的手覆到玉佩上。许是因为之前被魏延曦摩挲久了,这会儿玉佩都带上了他的体温,齐遥清只觉得掌下一片滑腻与温热,当真是触手生温。 “昭燕当时把这块玉佩取出来递给我,说她觉得这块石头白花花的,上头什么都没有,这才不想送。可她毕竟是小孩子,连美玉与顽石都分不清,是以根本不知道这是块上好的和田玉,可我却是一眼便看出来了。” 齐遥清闻言挑眉,唷,没想到雍王殿下年幼时对玉石还有研究。不过也确实,宫中名贵玉器比比皆是,指不准比御花园的石头还多,他身为皇子,自然应该见过不少。自己选的这块玉虽然是和田籽料,可跟那些上品玉器比起来还是差远了,他竟能看上么? “老实说,我见过的美玉并不少,父皇赐我的玉佩也有好几块,只是我用剑时不喜欢后头挂个东西,太过累赘,所以那些玉佩多半被我随手扔在匣子里,无人问津。” “起初我收下这块玉纯粹是为全了昭燕这份心意,不想看她不开心,不过等我对着光仔细一看,却发现了上头刻着的‘平安’两个字,也就是因为看到这两个字,我一时兴起,将它挂在了我平时用的剑上,从此再没拿下过。” “所以说,王爷最后收下的生辰礼物,其实是这块玉?”齐遥清唇角扬起一丝淡淡的笑容,看上去心情不错的样子。 “是啊。”魏延曦点头,伸手将人揽进怀里,在他耳畔轻吻了一下,“我们当时还未见过面,你便通过公主之手送我一份生辰礼物,所以你说,我们的缘分是不是早就定下了,嗯?” 齐遥清被他说的耳根一红,想要推开他一些,可手还被人握着呢,推拒不得,只能吞了吞口水,将脸偏开些,不愿正对魏延曦。 可他这么一偏,正好露出了一段白皙修长的脖颈,上头悬着的那只通红的耳朵刚巧出现在魏延曦眼前,魏延曦一愣,想也不想的就亲了上去,用舌尖描绘起他耳廓的形状来。 “唔……” 齐遥清只觉得有什么温温热热的东西触上了自己的耳垂,滑腻而柔软,他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想躲开,可魏延曦又岂会给他这个机会,当下将人拉的更近,轻轻把他的头扳过来,寻着齐遥清淡色的唇便凑了上去。 明明是深秋,可书房的温度却在慢慢升高。 可惜他二人这会儿情意缱绻,根本没料到此刻盛国公府里正在上演一场闹剧。 第90章 变动 “什么,你说齐思敏自己下轿子去了,还在雍王府门前大闹?她是想王爷想傻了不成!” 赵氏眼睛瞪的如铜铃一般大,盯着下头跪着的小厮,怒气冲冲的问。 “回……回夫人的话,二小姐她确实是下了轿,正在雍王府门口理论,说王爷负了她,要王爷给个准话……”小厮被她凶恶的语气吓了一跳,吞吞口水,畏畏缩缩的答道。 “真是反了她了!” 赵氏一巴掌拍桌上,一张脸气的通红,“明明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不准出轿子,她是被鬼迷了心窍么!就知道丢人现眼!这下子把咱们国公府的脸面都丢尽了,若是老爷问起来叫我怎么答,嗯?” 她平日里一直刻意摆出一副谦顺恭婉的高贵形象,私下里耍阴招的表情甚少有人见过,如今乍然盛怒,那模样实在是可怖。 站在一旁的柯氏吞了吞口水,心中焦急万分。女儿也不知怎么考虑的,竟然真下轿子抛头露面去了,要知道在阑朝虽然民风开放,但这种追到人家门前要人家对自己负责的事情大多都是些没见识的小门小户干的,她齐思敏是国公府走出去的人,这么做确实是在往自己和国公府身上摸黑。 尤其王府里头坐镇的还是她名义上的兄长…… 柯氏擦了擦额间的虚汗,虽然心中对赵氏畏惧不已却还是忍着头皮替女儿辩解了一句:“夫人话也不能这么说,思敏她应该也是急了,这才失了方寸。不若我们派人去把她叫回来,这样可行?” 闻言,赵氏冷哼一声,瞪过去,“叫回来?都这个时候了叫回来有什么用,她该丢的人早就丢光了!本来她安安分分坐在里头等王府把她迎进去什么事都没有,可她倒好,没事出来喊个什么劲,怕全京都的人不认识她,不知道她是国公爷的女儿吗?蠢货,真是蠢货!” 赵氏骂完齐思敏还觉得不过瘾,指着柯氏继续骂:“还有你这个当娘的也是没脑子,叫你跟她说的话一句都不听,要是国公府这次真栽在你们娘儿俩手上看老爷怎么整死你们吧!” 她声音本就尖锐,如今饱含怒意更是刺耳得很,柯氏被她骂的只敢低头垂泪,心中也是忧心不已。 本来赵氏得了皇后娘娘的意思,想办法让齐思敏进雍王府的大门,只要进了门,那未来的事就顺水推舟了。可是这雍王爷前不久才遣散一众姬妾,还对外放话说此生只要王妃一人,再不纳妾,这可愁死赵氏和柯氏了。 赵氏一向是个心狠的,见状便出了个主意,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让齐思敏悄悄坐轿子去雍王府,想办法让王爷出来亲自相迎。 只要王爷一出门,齐思敏从轿子上下来,把手往他手上一搭,再落点泪说些委屈的话,落在京都民众眼里事情便算成了。毕竟王爷连人家姑娘的手都毫不忌讳的拉了,可不就是有关系么! 当然,赵氏也知道,凭魏延曦那心高气傲的性子能亲自出来的几率不大,所以她还留了个后招,让那些跟去的随侍看着时间,倘若等了一个时辰以后还是没人搭理,便去跟王府的人讲,让人先把轿子放进去再说。 这样一来虽然不能让路过的人亲眼看见王爷跟齐思敏有接触,但好歹人进门了是不是?人都进王府门了,想赶出来就不容易了,届时王爷就算再生气也没辙,只能乖乖纳了齐思敏这房妾。毕竟女儿家的清誉做不得假,他雍王爷就算战场上再厉害也不过就是个人,敌不过京都的悠悠众口。 只是赵氏同时也很清楚,正因为女儿家的清誉做不得假,齐思敏才不能随意出轿,不然若是她既没看见王爷,又没进王府的门,那受到的就是众人的非议而不是同情了。毕竟放眼京都乃至整个阑朝都不会有哪家的女儿自己一个人跑到夫家门前抛头露面,指明了要人家娶自己的。 赵氏怕齐思敏脑子不够使,她出门前特意让柯氏叮嘱了一遍,自己又叮嘱了一遍,让她看准时机,在没见着王爷的时候千万别出轿,哪晓得闹到最后这个蠢货还是干了蠢事! 赵氏气的心肝疼,她倒真不担心齐思敏的闺阁清誉,毕竟又不是她亲生的女儿,往后过的是好是坏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她气是气齐思敏不听她的话,莽撞行事,败坏了自己的清誉也就罢了,这么一来还把盛国公府的名誉都搭了进去,只怕明日街上就要开始传,盛国公府的小姐如何如何不检点,竟然有胆子跑到雍王府门前去大吵大闹之类的。 关键这事还是瞒着齐萧肃进行的,一想到齐萧肃回来时听见满大街的传闻,赵氏就觉得头疼。 “那……那该怎么办,夫人,咱们不能看着思敏就这么把自己的声誉毁了呀,她日后还要嫁人的,实在不行不嫁雍王爷了,换个普通点、肯上进的就行了,只要能对她好,我也就满意了。” 柯氏说白了就是个披了虎皮的猫,别看她平日里牙尖嘴利,真遇上大事那是一点主见都没有,只能干巴巴的等着赵氏出主意。 但这会儿赵氏满脑子想的都是自保,哪还有心思去管齐思敏的死活,只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让那小厮去将人带回来关在院里,等老爷回来再处置。然后一边让人去宫中给皇后报信,一边酝酿着待会儿跟齐萧肃解释的措辞。 她本想着这事再不济都有皇后给兜着,实在不行就让齐颂锦想办法说服皇上再下一次旨直接把齐思敏赐给雍王,她毕竟现在正有孕着,皇上又一向纵容她,势必会点头。 这样做虽然丢脸了点但好歹不会威胁到国公府的声誉,能勉强将事情压下去,哪晓得传话的人去了还没两天,便带回一个震惊朝野的消息—— 皇后被指认通敌卖国,已经被皇上禁足在凤来宫了! “什么,禁足?” 当魏延曦上完早朝回来,带回这个消息时,齐遥清正在书房里整理书架,一听这个消息惊的手上一颤,一本厚重的书直接从架上掉下来,若非魏延曦及时伸手将他拉进怀里,只怕这会儿头都要被砸个大包出来。 “哎哟,你小心些,不就是皇后被禁足么,你向来与她没什么交集,如今更是离开国公府嫁与我为王妃,她的死活跟你没关系。” 魏延曦本就不满意齐颂锦对齐遥清的态度,如今见她被禁足还挺高兴的。他心有余悸的揉了揉齐遥清的额头,生怕他还是被磕着了似的,可齐遥清木然的被他揽在怀里,眉头不自主的皱了起来—— 不应该啊,通敌叛国?齐颂锦怎么会通敌叛国呢? 虽然齐颂锦自从登上后位以后干过的好事确实不怎么多,还经常试图插手前朝,在臣民中的口碑并不好,可她再怎么说都是个女子,说些小野心肯定是有的,可要说她通敌叛国…… 齐遥清摇摇头,他并不觉得齐颂锦会做出这种事来。 而且皇上这旨意下的实在太突然了,一点征兆都没有,他的心口突突直跳,隐约有种不好的感觉—— 皇上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王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齐颂锦会突然被指认通敌叛国?我觉得……她应该不是个会做这种事的人啊。” 魏延曦有些心疼的看着怀中人紧皱的眉头,伸手试图将他眉间的褶皱抚平,可发现这人许是真的很着急,那些褶皱非但抚不平,还有种愈演愈烈的感觉,只能无奈叹口气。 “知人知面不知心,他们既然这么说了应该就有十足的证据的。这事我今天也是第一次听说,不怎么清楚。我一般只管管边关的战事,关于京都和宫中的这些琐事向来是不问的,皇兄他手下养了不少大内高手,那新上任的大理寺卿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他们突然跳出来指认想必是寻到了齐颂锦的什么错处,这才胸有成竹。” 魏延曦这话确实不假,他手握三十万重兵,从来都只管边疆战事,宫中的勾心斗角太过繁杂阴暗,他没功夫也没兴趣去管。 不过这次一下子矛头指向皇后却是魏延曦没料到的,毕竟就民间的传闻和他们眼里所见的事实来看,魏承天确实很宠齐颂锦,甚至心甘情愿的放权给她,后宫前朝任由她插手也不管不顾,就像在特意培养她的野心似的。 等等,特意培养她的野心…… 思及此,魏延曦也忍不住蹙起了眉头,觉得自己似乎想到了些什么。 他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几个月前,当他杀气腾腾的冲到宫中想要质问皇兄为何要莫名其妙给自己赐一个男妻时,季宏在崇明殿前跟他说的话。 季宏当时说:“圣上说,赐婚这件事上您受委屈了,但终有一日他会给您一个交代,定不教您今日的牺牲白费!” 终有一日他会给您一个交代,定不教您今日的牺牲白费…… 魏延曦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眼静静偎在他怀中想心思的齐遥清,心头浮起一丝不好的预感,难道这就是……皇兄给他的交代? 第91章 软禁 怀里,齐遥清对魏延曦的考虑分毫不知,只一直在奇怪,为什么在阑朝叱咤多年、稳坐后位的齐颂锦会突然落马,关键理由还是个足以株连九族的大罪——通敌卖国。 “王爷,那皇上有没有说她是如何通敌,又是如何叛国的?”齐遥清想了想,抬头问魏延曦道:“齐颂锦此人虽然有野心,也有些小聪明,可我始终不觉得她是个会有胆子做出通敌叛国之事来的人,毕竟她现在稳坐后位,又一贯有皇上的偏爱,为何要做出这种事来?我想不通。” 如果单论这点魏延曦也想不通,不过结合之前魏承天托季宏跟他说的那句话…… “遥清,你说……皇兄这次会不会是想借皇后这事打压国公府?” 齐遥清挑了挑眉,这个理由他之前也考虑到了,只是如果真的只是为了打压皇后和国公府的话,皇上明明可以用个更无害些的罪名,譬如指证齐颂锦以前残害皇嗣或是干预朝政之类的,起到警示作用就好,犯得着一下子就扣个通敌叛国的帽子下来么? 要知道一旦被安上通敌叛国的罪名可就不是轻易能摆平的,更何况魏承天这次在朝堂上毫不遮掩的与众臣商议此事,更是大张旗鼓、毫不遮掩的将齐颂锦软禁在凤来宫,很显然,他这次是来真的。 “遥清,你先莫心急,这事还没查清楚,只听从大理寺卿他们一面之词肯定是不能定罪的。我们先按兵不动,静观其变,如果日后真一发不可收拾了,一切由我出面解决,如何?” 见齐遥清面上忧心忡忡,魏延曦心想这人恐怕又善心泛滥了,毕竟国公府那帮子人再差也是他名义上的血亲,齐萧肃更是他的亲爹做不得假,他心中肯定是不愿见他们遭受这灭顶之灾的,于是出声宽慰他。 自己好歹也是个手握重兵的亲王,又是皇上一向最倚重的弟弟,想来如果真有一天齐家落难,皇兄多少会顾及些他的面子,从轻发落。 谁知齐遥清却对他摇了摇头,道:“王爷,我并非是心急。” 见魏延曦面露不解,齐遥清叹了口气,解释道:“如果齐颂锦真做了那通敌叛国的事,危及阑朝社稷安危,那她就是自己在找死,我自然不会包庇她。可若她没有,我也不愿见她如此落魄。毕竟她如今身怀六甲,我再怎么说也是那孩子的小甥舅,稚子无辜,又何必因为他母亲的牵连而从小饱受折磨呢。” 他这话倒是提醒了魏延曦,是啊,齐颂锦如今有孕,算算也将近四五个月了,皇兄这一道软禁的圣旨下来,只怕她整个人都要崩溃,若是厉害些动了胎气,只怕腹中的孩子都要因此受损。 皇兄难道一点都不在意这个孩子么? 魏延曦觉得自己实在是无法理解,前段时间魏承天还对齐颂锦宠爱得紧,有什么好的都第一时间往她那里送,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将人直接软禁了呢? “王爷,这事……这事能不能劳烦你在前朝多留意一些,毕竟我出身国公府,实在是不愿见到他们就此败落。我人不在朝中,视听受阻,能拜托的,也就只有王爷你了……” 齐遥清有些担忧的征求魏延曦的意见,生怕他会不乐意。 “与我这般客气做什么,你放心,这事我自会留心。他们以前虽并未善待你,但他齐萧肃好歹将我的王妃生养到这么大,又完完整整的给我送过来,这点人情他还是受得起的。” 魏延曦唇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忍不住将脑袋凑到齐遥清耳畔轻轻啄了一下,自家王妃终于学乖了,有事情第一个想到的是自己而非朱耀紫那不靠谱的家伙,这点雍王殿下很满意。 “嗯,那便好。” 听他这样说,齐遥清松了口气,可冥冥之中却总有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这件事并不是临时被提到台面上来的,反而应该是早就被预谋好,事先隐隐有征兆的…… 而后来的事实证明,他果然没有猜错。 且将目光移到国公府,自齐颂锦被软禁的消息传来后,国公府就乱成一锅粥。要知道他们从前最大的光耀就是出了个皇后,如今皇后落难,后位不保,国公府也变得岌岌可危。 据说赵氏在那日听到消息的时候就昏了过去,等醒来以后哭着闹着求齐萧肃想办法将齐思敏摘出来,千万不能让她受苦。齐萧肃本就焦虑,被赵氏这么稀里糊涂大闹一通更是心烦意乱,整日将自己锁在书房里不出来,思考对策。 这期间齐萧肃托人跑了很多地方,算下来竟是几乎将京都能说的上话的大臣都拜访了个遍,想让他们同自己一道联名上书,向皇上担保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定然不会做这种害国害民的事。 齐萧肃平日一向尽力与众大臣交好,毕竟国公爷的身份摆在那儿,谁受了他的好不受宠若惊?可这次皇后落难,国公府岌岌可危,竟是没一人愿意站出来为他们说句话。齐萧肃派去的人不是模棱两可的回两句话,好吃好喝招待一番再好生送出门,就是被告知老爷近来身体不适,不宜见客,连门都不让进,直接请他们过些时日再来。 这分明就是在敷衍推脱! 齐萧肃心里是那个气啊,平日里待他们也不薄,纡尊降贵与他们交好,可到了关键时刻竟是一个也指望不上! 可惜齐萧肃实在是气急了,根本没想过,在这事上整个京都的官员都统一口风,真的只是他们为了明哲保身不愿淌这趟浑水这么简单? 这些年过的太过安逸,凡事顺风顺水,他竟然都忘了当初自己是怎么爬上这个位子,排除万难助魏承天夺得皇位的。 这边整个国公府都在想着对策,指望齐萧肃能凭借盛国公又是国丈的身份劝一劝皇上,可惜当三日后另一道圣旨下来时,一直指望着能靠齐萧肃将齐颂锦洗白从而东山再起的国公府众人才知道,完蛋了,这次皇上是来真的了! 因为那道圣旨的内容是,经大理寺核查,盛国公齐萧肃也有帮助其女给敌国传递消息的嫌疑,故与其家人一道软禁于府中,没有圣旨不得踏出一步。 这两道圣旨接连发下,就像是两道惊雷直直劈在齐萧肃和齐颂锦头上,直接夺了齐萧肃手上的权,还断了他和外界的联系,成心要将他和他那宝贝女儿一道困死在宅里。 据说赵氏听到这道圣旨之时,两眼一翻又昏了过去,等醒来以后发丝凌乱,一双眼睛肿的跟核桃似的,扒着齐萧肃的衣摆就开始淌眼泪。 “老爷,妾身到底是做了什么孽呀,为何皇上一下子会翻脸成这样哪!女儿……我可怜的女儿啊……” 赵氏哭的肝肠寸断,整个人憔悴不堪,以前那一品国公夫人的高贵形象全然不再。 “好了,你先莫哭,这事来的实在太突然,我一时半会儿也弄不明白圣上的意图。”齐萧肃本就头疼的慌,几天几夜睡不好觉,这下被赵氏一闹,更是一个头两个大。 但赵氏可不管这些,她这会儿在意的全部就只是她女儿的后位是否还保得住。这也怪不得她,毕竟她原本就是小门小户出身,一朝得势成了国公夫人,又有了齐颂锦这么个争气的皇后女儿,日子实在是过的太顺畅了些,如今一下子失势,她实在是受不了这个打击。 “老爷,您快想想办法,把皇后娘娘给摘出来,她从小就心地善良,怎么会做出通敌叛国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来呢!老爷,妾身求求你,救救她,救救她,只要她没事了那我们整个国公府也就平安了啊!” 赵氏这会儿真叫是声泪俱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哀求齐萧肃想办法把齐颂锦救出来。她说到底也就是个寻常妇人,摘了一品国公夫人那顶帽子以后什么都不剩,从头到尾能仰仗的就只有丈夫和女儿两个。如今丈夫和女儿同时出了事,她只能干着急,却什么都做不了。 “若能救我也想救!”齐萧肃被她吵得脑仁子疼,一下把她甩到地上,烦躁的说:“可是如今我自身难保,连这国公府的院子都出不去,指不准皇上哪天心情好开口就要我的脑袋,你让我怎么救她!” 齐萧肃心里也是恼,通敌叛国这种事他确实是没做过,也不知皇上到底从哪儿训了这么个名头摊到他头上。 至于齐颂锦……齐萧肃的眉头皱了皱,忽然想起齐颂锦几年前确实曾有过让他帮忙送信到西北驿站的事,那会儿雍王爷还在北边打仗,齐颂锦说她有眼线埋在那儿,监视王爷的一举一动,怕其谋反,是以要齐萧肃代为联络。 可那跟通敌叛国有什么关系?齐萧肃摇摇头,虽然那信他没拆开看过,可送信的手下说等在接头驿站的线人确实是阑朝人没错,谈吐举止也没什么异常,再说了,就算信送过去了,王爷不照样打了胜仗么,这又如何能说明齐颂锦真的偷偷给敌方传递消息了呢? 只可惜现在一个被软禁在宫中,一个被软禁在府里,不能当面问清楚,齐萧肃觉得自己就像只没头苍蝇一样,关键时刻什么人都倚仗不上。 “老爷,呜呜老爷……”赵氏被他那句“要了脑袋”吓的一呆,然后哭的更厉害了,一边哭还一边摇头,“老爷,不行啊,不行啊!您不能出事啊,您要是出事了谁还能救娘娘呀,皇后娘娘不能倒,不能倒啊!” 齐萧肃这会儿脑袋那是一万个大,只觉得胸口堵了一团火,灭灭不了疏又疏不得,看向赵氏的眼神也冷了三分。 如今国公府岌岌可危,他的脑袋那都是别在裤腰上的,可这个女人一心想的还是那皇后娘娘,是自己的富贵荣华,齐萧肃怒极,一脚踹在赵氏心口上,怒吼道:“蠢东西,若是我先倒了,那皇后才是真完了!” 说罢,他一甩袖走了,只留赵氏一个人捂着胸口瘫坐在地上,一边咳一边哭,哭她那苦命的女儿和自己未来的路。 第92章 休妻 “老爷,您先莫急,喝口茶消消气,夫人也是一时间受不了打击失言了。”老管家见齐萧肃面色铁青坐在书房里盯着个镇纸发呆,端了杯茶到他跟前,试着劝道。 如今国公府骤然被捅出这罪可通天的大事,国公府里一众人都岌岌可危,自顾不暇,有不少下人都收拾了东西想离开国公府,可皇上派来看守的侍卫守卫森严,根本出不去,所以府中乱作一团,以前那派从容景象全部不再。 齐萧肃看口没看老管家一眼就把他手中端的茶直接挥到地上,吼道:“喝茶,喝什么茶!都到这个节骨眼上我还有心思喝茶?” 老管家被他怒目圆瞪的模样吓到了,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上,一时间也是红了眼眶。 他跟随齐萧肃多年,知道自家老爷虽然如今爬到国公爷这个位置,可这多半靠的是皇后娘娘的面子和当初皇子夺位时站对了阵脚,他内里其实并不是个有多少主意的,如今娘娘倒台,老爷也被夺了权软禁在府中,这会儿定然也是着急得很。 见老管家吭着脑袋跪在自己脚边,齐萧肃叹了口气,总算压下了些心头怒火,伸手拉他起来道:“整个国公府中数你跟我的时间最久,如今局势不明,我也是一时心急,你别见怪。” 自从齐萧肃当上国公爷之后就甚少用这种平易近人的语气与人说话,言语间总是刻意带上一丝威严,今日乍然松下语气,老管家登时老泪纵横。 “老爷切莫说这话,这真真是折煞老奴了。”老管家执拗的跪在地上不肯起,“如今出了这种事,老爷必然是最心急的一个,老奴都明白!” 齐萧肃看着匍匐在脚边不住抹眼泪的老管家,疲惫的揉了揉眉心,“唉,枉我齐萧肃坐这国公之位多年,自以为经营得当,后宫有皇后娘娘眷顾着,前朝有不少大臣支持交好,哪晓得一朝失势,竟连个可靠的人都没有,实在是人心不古啊……” 他平日里为了巩固权势,稳住齐颂锦在后宫的地位,确实特意拉拢了一拨子大臣,其中不乏在朝中一言九鼎的重臣。可谁知他被软禁的这么多天以来,别说有人求情了,就连个上门的都没有,昔日门庭若市的盛国公府如今门可罗雀,实在是可悲。 可怜齐萧肃入朝为官这么久都没明白,在朝堂之上,真正一言九鼎的人那只有皇帝一个,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说的就是这个道理。皇帝摆明了要你的命,又有谁敢再替你说话呢? 谁知一边,老管家想了想,却忽然问齐萧肃:“老爷,要不……要不我们去求求王妃,求他看在出身国公府的情面上,帮咱们一把?” “王妃?”齐萧肃闻言一愣,有些诧异的看着老管家,“你是说……遥清?对,对,遥清!他是我齐家人,除了这种事绝不能袖手旁观!他嫁给了雍王爷,他若是出手,那就代表雍王爷也愿意出手相助了!可……” 齐萧肃还是有些迟疑,自己这些年并未善待过齐遥清,如今出了这种事,齐遥清真的会愿意帮忙吗? 还有,虽然看表面上雍王爷待齐遥清确实不错,可……可谁知道他那是不是在演戏给人看呢。万一雍王爷心中一直都是讨厌齐遥清,巴不得看到国公府倒台,那又该怎么办? 不过如今事态紧急,也管不了这么多了,能走一步是一步,只盼雍王待齐遥清是真心的,能在这事上帮衬一把。 “也罢,管家,替我磨墨,我来修书一封,你找两个会功夫的人,想办法逃出去送到雍王府吧。” “是。” …… “遥清,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魏延曦今日因为下朝后有事耽搁,回来的有些晚,本以为齐遥清应该已经用过午膳了,可谁知等他进屋一看,自家王妃正坐在书桌前,眉头紧锁的看着手中薄薄一张信纸,表情很是严峻。 “啊,王爷,回来了。” 齐遥清闻声抬头,放下手中的信纸起身走过去,解下魏延曦身上的披风放在一旁,看了一眼桌上,叹道:“是父亲派人送来的信。” “哦?你爹?”魏延曦挑眉,“怎么,他说了什么?” “嗯……”齐遥清眉头皱的更紧了些,欲言又止,最后无法,只能拿起信纸交到魏延曦手上,道:“我也说不好,王爷还是自己看吧。” 见他不避讳自己,魏延曦也不客气,接过信纸便开始读了起来。原来齐萧肃好不容易寻了两个会功夫的人,瞒过守卫的眼,悄悄带了封信到雍王府递给齐遥清,而内容无他,无非是表了各种忠心,再三强调盛国公府的人绝不会做出通敌叛国的事,希望齐遥清能看在出身盛国公府的份上,拜托王爷在皇上跟前说两句好话,让皇上撤了整府人这“通敌叛国”的罪名,然后助皇后再度翻身,这样一来他这王妃的位子也能坐的安稳。 “呵,你父亲想的还真是好。”魏延曦冷笑一声,反手将信拍在桌上,“恐怕也就这种时候他才能想起还有你这么个儿子,知道来求你了。” 齐遥清垂下眼,掩去其中的悲哀,只轻轻点了点头。 虽然对于这件事齐遥清并没打算彻底撒手不管,可齐萧肃特意遣人送这么封信来实在是有些让他寒心。他满心满眼想的就是自己和皇后的东山再起,洋洋洒洒写了那么多,字里行间透露出的无非是一个意思,只有齐遥清助皇后和国公府度过这个劫,他这个雍王妃的位子才不会受到冲击,不然若是国公府这个后台倒了,那兔死狐悲,他也别指望能独善其身。 齐遥清这会儿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齐萧肃指望用这个理由来逼他求魏延曦也实在是聪明过了头,他一人慕权便以为自己跟他一样了?当初若非他与齐颂锦干的好事,这王妃之位齐遥清根本都不打算接的。如今他们有难自己安然无事,齐萧肃便想用权力与地位困住他了? 真是愚蠢! 齐遥清眼底的那一抹黯然魏延曦看在眼里,也疼在心里。他知道齐遥清一向好心,这件事就是齐萧肃不开口他都会想法子能帮就帮的,可如今齐萧肃以为自己先发制人,拿捏住了齐遥清的弱点,殊不知他这样的做法只能让齐遥清对他彻底死心。 毕竟再心善的人终归都是有底线的。 思绪不由得飘到今日早朝之后,魏承天特意将他叫去偏殿说的话。 “延曦,皇后和国公府之事你有何看法?” 当时魏承天正在窗边把玩一盆兰花,抬眼见季宏带魏延曦进来了,便漫不经心的问了句。 魏延曦也没多想,毕竟这几天朝上朝下大家讨论的基本上都是这件事,所以他随意行了一礼便答道:“通敌叛国什么的臣弟确实不怎么清楚,如果大理寺真的查出他们有这罪证,那自然该按律处罚,严惩不贷。” “呵,”谁知魏承天闻言却是笑了起来,“按律处罚,严惩不贷?按我阑朝法制,凡通敌叛国之人其罪当诛,株及九族,如今齐颂锦与北狄王暗地里通信一事已经查清,若朕真拍了板,你那王妃可是要被牵连进去的。” 魏承天说这话时漫不经心,可落在魏延曦耳里却有如雷霆轰鸣。是啊,他差点忘了,齐遥清与齐颂锦是同父异母的血亲,一旦罪责落下,那齐遥清必定逃不出被连坐的惩处。 他额间青筋一下一下的跳,双拳在袖中慢慢握紧,脑海中却快速的思考着对策,怎样能将齐遥清摘出去。 “皇兄……是如何查出皇后和盛国公与北狄勾连的?”他沉默了片刻,忽然试探的问。 “这事情朕其实早就知道了,延曦啊,不是皇兄说你,难道你也觉得朕这几年放纵皇后和盛国公掌权真的单纯是因为朕喜欢她么?” 魏延曦一愣。 “歹毒妇人,自她执掌后宫以来不知害过多少人,朕本以为封她个皇后她能消停些,齐萧肃那老家伙也能消停些,哪晓得……呵,到头来朕倒是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给了他们机会为非作歹不说,还因此害死了淑冉……” 淑冉,当年淑妃的闺名。 “皇兄这么做……纯粹是为了给淑妃报仇?”魏延曦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手心一片汗渍,有些犹豫的问魏承天。 “是,却也不是。”魏承天抬眼朝他微微一笑,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从容,“她当年趁朕不备迫害淑冉,残害皇嗣一事朕这辈子都饶不了她,天知道当时朕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再鞭尸曝晒三日!” “可朕还是忍了,没办法,朕当时初登大宝,要说人脉物脉还比不上齐萧肃手里掌握的多。呵,所以说啊,她那国公老爹也不是省油的灯,国公爷当了没几年,竟然有胆子把手伸到江南盐业上,伙同江南织造府还有巡抚不知吞了朕多少银子。” “朕当时刚登基没几年,朝中没什么人可用,还有些支持老二老四的老顽固没被清理掉,还需要齐萧肃这把快刀替朕斩草除根,所以即便淑冉被害死也只能把气往回咽,让他们继续得意。” 说到这里,魏承天深深叹了口气,望向窗外的蓝天,似是又看见了那个温婉柔软的女子,也就是那个真正被他摆在心尖尖上的人。 第93章 理由 “朕一直忍着不动他们,甚至特意纵容,推波助澜,果然,他们松懈下来,做事也不如以前那么谨慎小心,露出了马脚。” “皇兄指的是江南盐业那次?”魏延曦忍不住插口。 江南富饶,盐业更是一项最大的产业,盐业市场里鱼龙混杂,参与的官员更是不计其数,只要你肯淌这趟浑水便绝对没有赚不到钱的。 不过两年前忽然有人将这事捅了出来,矛头直指朝中大员,话里话外竟是跟后宫也脱不了干系,皇帝当时龙颜大怒,派大理寺寺卿火速赶往江南查清此事,谁知查完以后连江南巡抚都被毫不留情的拉下了马,就连许多朝中官员都或多或少受到了牵连,不过很奇怪的是,明明矛头都已经被转移到京都盛国公府了,可直到结案时火都分毫没有烧到齐萧肃身上。 当时魏延曦也疑惑过,江南巡抚再大也不过就是个四品官,若非有大员支持,谁借他这么大的胆子做这种只手遮天的事的?朝中虽也有人落马,不过最大的也就三品,似乎无论人脉还是物力都还差了些,怎会生出这么大的事来。 现在看来,这事竟是真的牵扯到了齐萧肃! “所以皇兄当时是特意留着齐萧肃没动,私下里把他放在朝中和江南的几员心腹大将都连根拔了?” “不错。”魏承天点点头,“那次的动静比较大,齐萧肃和齐颂锦确实都收敛了一阵子,不过……呵,就他们那种贪得无厌的性子,又岂会甘当一辈子的缩头乌龟?果然,没多久,朕的暗卫便探出,齐颂锦私下里与北狄王有来往。” “什么,北狄王?” 闻言,魏延曦吃惊的望着魏承天,没想到齐颂锦居然这么有本事,连北狄王都能搭得上。 “嗯,就是北狄王。”魏承天对于他的反应一点都不吃惊,轻笑一声,摇头道:“一开始朕也不信,不过后来朕想起一件事,便觉得也能理解了。” “是什么事?” “你可记得当年父皇还在世的时候,适逢他五十大寿,各国使者来朝贺,其中,便有北狄的二皇子,也就是如今的北狄王。” “所以皇后是在还是皇子妃的那时候见到了北狄王,然后与他有了联系?”魏延曦顺水推舟猜测道。 “确实。”魏承天点点头,“要知道朕这位皇后虽然心狠手辣,内力毒黑了,但一张脸长得还是没话说的,不是么?哈哈哈,想来就是那次见了北狄王,顺道勾了人家的魂吧。” 他说这话时神情满不在乎,根本不像是在说跟随了自己多年的发妻。 魏延曦忽然觉得,也许这么多年来,他根本就没真正了解过自己这个一母所出的哥哥。 “所以……皇兄你已经有切实的证据能证明皇后与他暗地通信了?”魏延曦有些无力的问。 “嗯,而且这次,朕也没打算再放过他们一家。” “那遥清……” “朕今日叫你来,就是想问一问你,这位雍王妃,你是自己休,还是朕再下一道旨意帮你休?” 此言一出,魏延曦呆住了。 皇兄……皇兄这是要他休了遥清?! 见他目瞪口呆的望着自己,魏承天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继续道:“朕当初便跟你说过,逼你娶妻一事迟早会给你一个答复,如今齐家将倒,不多时便要获罪,齐遥清再顶着个雍王妃的头衔实在不妥,你放心,朕会找个好理由帮你休了他,然后替你再另寻一门好亲事的。” 他说这话时语气分毫不让,好像已经全部计划好了,叫魏延曦来只是通知他一声似的。 “不行,绝对不行!” 谁知魏延曦却突然上前两步,一字一顿的对魏承天道:“皇兄,这辈子我绝不休妻!” 魏承天见他这副忽然激动的模样愣了愣,不解道:“你不是很讨厌他么?延曦,这事你放心,皇兄会帮你办妥,当初为了权宜之计逼你娶他是皇兄的不对,这一次朕定会好好替你选门好亲事。” 谁知他还没说完魏延曦便摇头,诚恳的道:“并非如此。皇兄,当初我识人不清,看不出他的好,可如今我看清了,我喜欢遥清,很喜欢,他是我的王妃,这辈子都变不了。” 他说这话时语气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魏承天怔了怔,上下将他打量了一遍,心说魏延曦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说他对齐遥清动了心! 要知道当初他之所以答应皇后将齐遥清嫁给雍王,就是想着魏延曦一直以来最讨厌齐家,这王妃嫁过去非但吃不着好还有许多罪等着他受。有这样一个人在雍王府,魏延曦定然会恨齐氏入骨,做起事来也定会更加针对齐萧肃和齐颂锦,给他们多搅搅乱,这样一来他们自顾不暇,自己暗地里的行动也能更方便些。 可如今……魏延曦为何会喜欢上齐遥清! 魏承天像看个陌生人一样看着魏延曦,良久,勉强按捺在心中的诧异,和声对他道:“延曦,莫要闹了,齐遥清并非你的良缘,这点你比谁都清楚。如今齐家落败,齐遥清身为齐家子,定然逃不掉的,你莫要让皇兄难做。” “哈,”闻言魏延曦却是笑了起来,讥讽的看着魏承天,“皇兄这话说的可真有趣,让你难做,我又如何让你难做?当初皇兄逼我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这是让我难做呢?你要我娶,好,我娶了,可如今你又要我休,哈,皇兄,你倒是说说,我到底是你弟弟还是你手中的棋子!” 魏延曦虽然一贯不参与宫中的勾心斗角,可他好歹是从小在宫里摸爬滚打长大的,他兄长如今的所作所为究竟为了什么他比谁都清楚。他实在是不明白,难道一个皇位就能让从小疼他宠他的皇兄变得这般不近人情么? 果然,闻言魏承天瞳孔一缩,方才脸上的笑意也没了,低声呵斥道:“延曦,你这是什么话!朕让你休了他也是为你好,你缘何要这般浪费朕的苦心!” 他越是这样说魏延曦越是心寒,你看看,自己可不就是他握在手中的棋子么,用的时候好言相劝,可一旦违逆了他的意思便会立刻翻脸,他这从小一起长大的皇兄果然也逃不出冷血帝王的结局。 “呵,皇兄,你当初没能保全淑妃,亲眼看着她被皇后杖毙却不能吭声,还要跟她同床共枕这么多年,怎么,如今你逼我休了遥清,是要我也重蹈你的覆辙么?” “魏延曦!” 他话音刚落魏承天便气的拍桌怒吼,额角青筋暴起。淑妃的死是他心中永远的痛,他这辈子都放不下,魏延曦刚刚这番话就是在撕裂他的伤口,顺道再在上头撒把盐。 魏承天勉强压住心底的怒意,狠狠的瞪着魏延曦。因为他是大阑朝的皇帝,所以要做很多违心的事,哪怕看着心爱的女人死在跟前也不能让别人看出一丝一毫的伤心来。 可这不代表他不在意,可以任由弟弟在伤口上撒盐。 “延曦,你身为我阑朝雍亲王,这是你该说的话么!”等急促的呼吸勉强压制住了一些,魏承天收手背在身后,言语间没有了先前的怒气,却也并不如往常般亲切,冷淡的紧。 然而魏延曦却对此无动于衷。 “皇兄,你也看到了,当年的淑妃就是横亘在你心头的一根刺,提到她你会心疼,那你又焉知我不会呢?” “我与遥清,多年前便已情定,可惜我一直不知罢了。如今好不容易解开心结,眼看着可以厮守了,可你却要我休了他。皇兄,你这样做对我而言就像是你亲眼看着淑妃被皇后害死一样,我绝对,绝对不可能同意。” 魏延曦有他自己的坚持,而齐遥清,就是他的底线。通过魏承天与淑妃的事他很明白,有些人,一旦一时放手,那就是一辈子的痛苦。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手。 “好了皇兄,”魏延曦深吸口气,平静下来,恭敬的拱手行了一礼,“这件事你也不必再与我提了,要我休遥清是绝对没可能的。皇兄劳烦一天也该累了,臣弟告退。” 说完,魏延曦没等魏承天开口便退出了殿门。 魏承天一拳砸在木桌上,眼睛微微眯起,看着魏延曦消失的方向,心中飞快的计算着。 本来按照他的计划,魏延曦乖乖休了齐遥清,那齐家就算彻底落马了,可如今闹出这样的事,算是彻底打乱了他先前的计划。 跟魏延曦彻底翻脸?不,不能这样做,齐颂锦一倒,按照他的估计,北狄那里肯定会有反应,保不准要再起战事。一旦开战,魏延曦就是阑朝取胜的最大筹码,是他达成所愿、完成宏图的关键,钥匙这会儿跟魏延曦翻了脸那到时谁去打仗? 可若真顺着他的意思……不,也不行,那样一来齐家虽倒却终归还剩下一根稻草,尤其这根稻草还将他弟弟的心占了个彻底,一旦魏延曦归朝,殊不知日后会再生出什么事端来。 魏承天冷哼一声,魏延曦这里不行,看来只能从另一个人那里下手了。 第94章 败落 “王爷,王爷?王爷你怎么了?” 耳边传来齐遥清的声音,一贯的温和中带着丝焦急,魏延曦堪堪回神,只见自家王妃正有些担忧的看着自己。 “哦,没什么。”他露出温柔一笑,伸手揽住齐遥清的腰,“只是在想些事情罢了,不碍事的。” “嗯,那便好了。”齐遥清点点头,没再多言。 魏延曦在心中暗暗算计,照皇兄今日那副笃定的说法,要自己休妻是势在必行的,万一过几日真的有圣旨下来昭告天下,那他再顶着不从就算抗旨了。 可要他真依旨休了齐遥清……魏延曦摇摇头,这绝对没可能。且不说他已经与齐遥清交心,打定主意此生只要他一人,单就看如今齐家落魄,如果齐遥清被休不再是王妃,那他必然逃不了跟齐家一起问罪的结局。 只有王妃之位,才能保他平安。 魏延曦只觉心乱如麻,以前在军中时凡事直来直去,哪有那么多的弯弯绕?如今太平了,班师回朝了,却连自己的王妃都保不住,还真是……戏剧。 “遥清,你父亲的信打算怎么处置,可要我出什么力?” 待心神平静些,魏延曦低头问齐遥清。毕竟齐萧肃名义上是他的生父,如今走投无路写信来求助,夹在中间最难受的还是齐遥清。 齐遥清闻言偏头看了眼不远处那张薄薄的信纸,沉默了许久,终究还是叹道:“算了,王爷不必理会就是了。” 这次的事情来势汹汹,矛头直指皇后和盛国公府,到如今还不算明朗。皇后国公一朝都被软禁,皇上此次的手笔确实是大了些。 不过既然已经交给大理寺,那就一定会查出个公正的结果来,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假如齐颂锦和齐萧肃真的是清白的,那不必魏延曦开口皇上都会下旨放人。可若他们真做了这等事…… 齐遥清忍不住蹙眉,如果这通敌叛国的罪名真的成立,那现在让魏延曦开口向皇上求情就是在害他。虽然魏延曦是皇帝的亲弟弟,可帝王家焉能有真情?只要威胁到江山社稷和皇权巩固的存在,无一不被处决。若魏延曦真因此惹恼了皇上,只怕到时不仅救不了齐萧肃他们,反倒将魏延曦也拖下了水。 齐遥清不愿让他冒这个险。 “对了,王爷,齐家全部被禁足国公府中待查,可我却还在雍王府待的好好的,这样……这样可会损了王爷清誉?”齐遥清想了想,忽然抬头问魏延曦。 “啊,这……”魏延曦一愣,一时间想不出回答的话,在那儿尴尬的楞了许久,最后摸摸鼻子道:“呃,这你不用担心,你是我的雍王妃,身份贵重,又早就与齐家断了联系,怎么着都牵扯不到你的。” 他说这话时有点心虚,没想到自家王妃的感觉这么精准,一下子就将他最不想提及的问题说了出来。 他的表情分毫不差的落在齐遥清眼里,齐遥清更加确定他必然是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没说。 “王爷,齐家获罪,我虽嫁入王府却到底也不能免责。王爷也不必瞒我,今日回来迟了是不是因为皇上与你说了什么?如果要我回国公府跟他们一同接受调查,那我回去就是了。左右这些事我不曾参与过,便是查我也是清白的。王爷切莫为了我跟皇上争执什么,若是将你也牵连进来那可就不好了。” 他说的言辞恳切,可魏延曦听了却只觉得头疼不已。有的时候人太聪明也不好,譬如齐遥清,三两下将一切都猜尽了,他还怎么继续瞒下去? 更何况……魏延曦在心中叹了口气,他虽猜出皇兄找他私谈,却没猜出皇兄叫他去是为了跟他说休妻的事…… 国公府的事已经够让他烦心的了,这种事……还是先不要让他知道了吧。 “嗯,皇兄今日叫我去是跟我说了些。”想了想,魏延曦知道如果自己执意什么都不说反倒会招来齐遥清的怀疑,是以模棱两可的开口道:“不过并非像你想的那样,要将你也送回国公府去软禁,只是单纯的问我,你有没有可能参与这些事。” “我自然不会做通敌叛国的事。”齐遥清笃定的申明。 “这我当然知道,”魏延曦笑着点头,“我也这样跟皇兄说了。看他的样子……似乎齐颂锦与北狄有来往是确有其事的,不过到底有没有牵扯到国公府其他人却也不好说。至于你,你以前就与齐颂锦他们形同路人,后来又嫁与我做王妃,基本跟他们算是断绝了来往,这点整个王府都能作证,定然牵扯不进去的。” 他这样宽慰齐遥清,可齐遥清心里却明白,皇帝这番一举将整个国公府都打趴下了,定是隐忍了多年,只待时机成熟一举出击。如今国公府连个丫环都不能幸免,他一个姓齐的,可能不被牵连其中么? 答案显而易见。 魏延曦肯定还瞒了他些什么。 不过既然这会儿魏延曦咬死了牙不肯说,那他索性也就不问了,毕竟他心里头很清楚,魏延曦凡事肯定都是从为自己好的角度出发的,他绝不会害自己。 不过这件事牵扯甚广,齐遥清打定主意,不论未来如何,他绝不能让自己拖累了魏延曦。 就这样,两人相拥着,各自怀揣着各自的心事,只这么静静相拥着,尽心享受这短暂的温存。 “父亲那里还是没有消息?” 风来宫内,齐颂锦坐在软榻上,昔日里一双灵动精致的杏眸如今犀利而又冷漠,俯视着跪在地下的嬷嬷。 “回娘娘的话,还没有。”老嬷嬷抬起头,眼眶还有些红肿,答道:“老奴按照娘娘的吩咐,买通一个侍卫让他帮着传信,可是如今国公爷和夫人都被关在国公府中出不去,那信也送不到他手上。” “废物!一群废物!”齐颂锦气的将手中烟壶砸到嬷嬷脸上,愤声道:“这时候来跟本宫说送不进去?平日里一个个好吃好喝的养着都是当摆设的么!” 先前也说过,齐颂锦此人心思细腻,所走的每一步都是计算好的。好比她想统领后宫,那她势必会想了法儿将后宫中能与她抗衡的人都一一斗倒,然后再稳坐后位。她想要将手伸到前朝去左右朝政,那她势必会在各方都安插自己的势力,尤其是皇帝那儿,她的眼线何其多,唯恐哪日皇帝知道了她的心思要变卦。 可这次皇帝处置她竟然一点风声都没有,说软禁便软禁了。更气人的是,紧接着盛国公被软禁,望遍朝中大臣竟然连一个出来求情的都没有,真亏了父亲平时特意拉拢他们与他们交好,一旦出了事他们一个个的便避如蛇蝎,唯恐皇上会迁怒于他们。 “娘……娘娘,”老嬷嬷看齐颂锦面色可怖,虽然心中害怕却还是试探着开口:“娘娘先莫气,眼下保重好自己才是正道!您如今肚里头还有个小皇子,可千万不能有闪失,不然就是日后翻身了也没用啊!” “皇子……对,本宫还有个皇子!”被嬷嬷一提醒,齐颂锦终于想到瞧一眼自己的肚子,怀胎四月,她的肚子已经微微有些隆起,虽不如寻常有孕之人那般浑圆硕大,却到底还是证明了她腹中正孕育着一个小生命。 “父亲突然倒台,本宫如今能倚仗的也就只有他了,本宫不能倒,不能倒!”齐颂锦死死盯着自己的肚子,似是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上头,“皇上就算想杀本宫,也要顾念到本宫腹中有他的血脉,他下不了手!哈哈,本宫还有机会,还有机会!” 嬷嬷见她又有了斗志,赶忙趁热打铁:“是啊,娘娘,在宫里头从来母凭子贵,只要小皇子能平安出生,您现在虽被软禁却还是皇后之尊,是他的生母,那小皇子就是正统嫡子,日后前途无量,定不会忘记您的生养之恩的!” 通过嬷嬷的描述,齐颂锦仿佛看见了一条未来的路,只要她的儿子能平安降生,那他就是正统嫡子,是日后皇位的不二继承人!可是…… “可是嬷嬷,本宫如今骤然落马,才怀胎四月,五月尚不足,就算我儿成功降生,日后高贵,却最少也还差三四个月呢,这三四个月里瞬息万变,若是……若是皇上不念旧情,强行夺了我的后位,又该如何是好?” 有了孩子就有了筹码,毕竟这是正统嫡子,就算他母后被软禁,也无法掩盖他高贵的身份。可如果魏承天下旨夺了齐颂锦的后位,那就彻底完了,她的孩儿会直接从正宫嫡出变成罪妃之子,再没了继位的可能。 齐颂锦担忧不无道理,一时间嬷嬷也陷入了沉思,不知该如何是好。 “娘娘,您可知皇上为何会突然发难?” 齐颂锦挑眉,“这点本宫也想知道,按理说本宫在皇上身边安插的人并不少,就算皇上要斗本宫也不该这般突然。如今本宫孕有龙子,正是关键的节骨眼上,他这么一弄,本宫先前的计划全部作废!” 齐颂锦恨的咬碎了一口银牙,虽然一直知道帝王无情,可没想到皇帝竟然会这样说翻脸就翻脸,连相处多年的枕边人都不放过。 “本宫看皇上这次来势汹汹,应该是早就有准备的,本宫与呼延虽然暗中有联系,但都是私下里进行的,也不知大理寺那帮人从哪儿嗅出了气息,非要拿它来斗倒本宫和父亲!” 呼延,现任北狄王的名字。 “娘娘,依老奴看,北狄王对您情根深种,不若……不若我们索性将计就计,一不做二不休,让北狄王帮您一把?”嬷嬷给齐颂锦出主意。 “让他帮我?”齐颂锦愣了下,微微皱起眉头,“你的意思是……” 第95章 对峙 自从皇后和国公府同时倒台,民间一片高呼万岁声。皇后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实在让阑朝的子民寒透了心,如今乍然失势,百姓口耳相传,真是喜形于色。 不过相对的,朝中却是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气氛。 原来朝中因为有皇后的推波助澜,武将以雍王爷魏延曦马首是瞻,而文臣向来是盛国公齐萧肃一家独大的,尤其后来盛国公次子排除万难嫁与雍王为妻,更是让不少大臣坚定了齐家党的战线,就连当朝首辅都选择了沉默自保,甚少与国公爷硬碰。 可是如今,齐家一夜之间倒台,皇后和国公爷都惨遭软禁,文臣们一下子失了主心骨,就跟一盘散沙一样摇摆不定。 皇上这次做事实在是太雷厉风行了,大理寺也不是吃闲饭的,不出五日便将国公爷与皇后对外通敌的证据收集的妥妥帖帖,从人证到物证一应俱全,甚至还将当年因受皇后迫害而罢官回家的陈老太傅重新请回来,将他当年收集的关于皇后干预朝政,扰乱超纲的证据全部公之于众,以此作为压倒齐氏一党的最后一根稻草。 皇上做这一切有条不紊,快速果决,连气都没给齐家喘一口就直接定下了他们的罪名。 不过正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要想扳倒齐家仅靠皇上的授意是肯定不够的。可众大臣惊愕的发现,当大理寺查出的一条条罪状放在眼前,皇上决计给他们定罪时,朝中非但没人反对,反倒有不少人站出来大呼圣上明智,支持圣上尽快给齐家定罪。 直到这时众大臣才恍然发现,不知何时起,朝堂里国公爷的心腹重臣倒戈的倒戈,罢免的罢免,捱到如今竟是连个能义无反顾的站出来替他们洗白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而同时他们也明白,原来皇上早就铆足了劲儿要斗倒齐家,之前忍气吞声那么多年其实一直在暗暗积攒证据,培养自己的势力,只等着今日一下子彻底扳倒他们。 于是,那些原本还有些摇摆不定,不知该不该站出来为齐家说话的大臣也彻底闷了下去,只求这场火不要烧到自己身上。 当然,有些有头脑的大臣也曾生疑,虽说皇后这几年嚣张跋扈了些,齐萧肃贪得无厌了些,可那到底都是些权与钱的交易,就算皇上要处罚他们,似乎也不用一下子殃及全府啊。莫不是他们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能让皇上恨的如此深? 当然,在这个节骨眼上,没人会站出来问这些问题,朝堂因为少了一个主心骨,格局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大臣们所想的都是该如何重新划分党派,站对阵脚。说来可笑,以前一直安安静静的首辅大人竟一下子成了大家巴结的热门人选。 因着没人阻挠,大理寺又办事迅速,查清事实之后不出十日便拟了罪状递交皇上,皇后通敌叛国的罪名是坐实了,而盛国公也因为帮助齐颂锦传递消息而落了个勾结敌国的罪名。 据说皇上当时龙颜大怒,当即下旨,褫夺齐颂锦的后位,将她关于冷宫,待皇子出生后赐死,罢了齐萧肃的国公之位,与其家人全部入狱,一月后发配边疆,永不准再踏入京都一步。 事情从触发到了结不到一月,可见皇帝这次对齐家的连根拔起势在必得。 不过就在众大臣因为齐家落马的事还惊魂未定时,另一个让他们无比震惊的消息又传来了—— 北狄对阑朝出兵了! 北狄本就好战,再次向阑朝出兵不足为奇。只是距离上次雍王爷完胜北狄才不过一年多的时间,这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虽够他们喘口气,可再次跟阑朝开战还是仓促了点。北狄王狡诈多谋,为何会在还未准备万全的时候就贸然出兵?难道在这一点多的时间里他们遇到了什么契机,迅速强兵了么? 有这样疑问的人并不少,不过反观他们的皇帝,却是一副一点也不惊讶的样子,就好像这事早就被他料定了似的。 “你也不必瞒朕,北狄出兵,到底多少出自你的手笔,你比朕更清楚。” 凤来宫,魏承天环视了一圈,只见原本各种珍奇古玩已经尽数被扯了出去,榻边的地上放着几个不大的布包,都是丫环整理好的,即将被齐颂锦带去冷宫的东西。 审视一圈之后,魏承天的目光定格在不远处熟悉的面庞上,唇角扯出一抹冷笑。 齐颂锦还是那个齐颂锦,纵使形容憔悴可身上那身华丽的后服还是在夕阳的光芒下熠熠生辉。哪怕现在她已经不再是阑朝的皇后了,她还是努力维持住自己一个皇后昔日的威严与贵气。 “陛下这是哪里的话,臣妾如今已成了冷宫弃妃,又有何德何能再兴风作浪呢?” 齐颂锦说这话时并没有看魏承天,而是斜着眼睛望向窗外。深秋入冬,寒意四起,只见凤来宫门前那棵遮天梧桐已然枯败,叶也落得差不多了。 凤栖梧桐,如今梧桐树苦了,那凤自然也就栖不下了。 “兴风作浪,哈哈,你对自己的评价倒是贴切。”魏承天闻言仰脸一笑,点头道:“不过也确实,凉你如今再大的手腕也翻不出什么风浪。你眼下真正能指望的,不就只有那远在天边的北狄王了么?” 齐颂锦闻言转过头来,对上魏承天的双目,他虽然在笑,可眼中全无笑意,反倒危险得紧,叫人望着便生畏。 这是她曾经一心辅佐、倚仗的夫君。 “是啊,”她慢慢点了点头,“北狄发兵,皇上打算如何处理呢?再让雍王去应战?唔,若是雍王肯去,倒是稳胜的,可关键……是他得肯去呀。” 果然,魏承天闻言瞳孔一缩,眼睛微微眯起,打量着齐颂锦。 “你什么意思?” “皇上多虑了,臣妾能有什么意思呢。”齐颂锦掩唇轻笑,“皇上一夕之间毁了我齐氏上下,可若臣妾没记错,雍王妃也是齐家人吧,哦,好像还是臣妾的亲弟弟。啧啧,臣妾只是在想啊,若是整个齐家都被发配边疆了,王爷是会跟着王妃走呢,还是去北边帮皇上打仗?” 她说这话时心中其实还是有些忐忑的,毕竟她对魏延曦对齐遥清的态度还不能完全肯定。就之前她得到的消息来看,雍王爷对这位王妃可谓是宠爱非常,只是王府消息闭塞,她也不敢肯定魏延曦表现出来的宠爱到底是出自真心还是其他别的什么目的。 不过如今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成与不成都只能赌一把了,她当初原本是为借魏延曦之手替她结局齐遥清,不过如今,兴许这还反过来能救她的命。 果然,魏承天听完这话,脸色难看了几分。 他将一切都布置好了,只要魏延曦肯听他的话休了齐遥清,那什么事都没有,就算北狄来犯也能让他去抵挡。可那日两人交谈之时魏延曦话说的很明白,这辈子绝不休妻,也就是说他已经下定决心跟自己作对,誓死要护着那个齐姓的王妃了。 魏承天心中愤懑不已,当初让他忍辱娶了齐遥清,就是算好了一切的,本指望借他的手斗一斗齐家,可谁知半路上横生枝节,竟然闹出这么一遭。好好一盘棋都被他给搅了! 魏承天很清楚,北狄来犯,尤其这次他们的王又为了个女人不要命了,其他将帅虽能抵挡一阵子,但终不是长久之计。真正能打退北狄的就只有常年与他们作战的魏延曦。 可眼下,假如魏承天为了安抚他,格外赦免了齐遥清,这场仗是有人打了,可满朝文武百官将会怎么看他?齐家那一众人又岂会乖乖去边疆赴死? 可若坚持要将齐遥清问罪,那依魏延曦的脾气可不是闹着玩的,他手握重兵,一旦气急了反过来逼宫,那自己可真是得不偿失。 呵,魏承天心中苦笑,北狄王那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可自家弟弟倒好,冲冠一怒为男妻,本给他送了个仇人去,哪晓得到头来他倒对人家倾心以待了,真是无用! 见魏承天半天没说话,齐颂锦以为自己说到他心坎上去了,遂继续道:“雍王为了臣妾的弟弟不去打仗,呵呵,只怕皇上一世英名都要栽在这上头了吧。臣妾一直想不明白,皇上为何要忽然扳倒臣妾,扳倒齐家,莫不是见王爷与王妃恩爱的紧,怕这帝位坐不稳了?” “放肆!” 她话还没说完魏承天便一巴掌扇上去。他这一掌用了十全十的力,齐颂锦半个脸颊顿时高肿了起来,唇角也溢出点点血丝。可她痛极反笑,捂着微微隆起的小腹,死死看着魏承天。 她之前与北狄王呼延都说好了,这一仗因为齐遥清的缘故,魏延曦有极大的可能直接甩手不管,只要北狄能尽量往后拖,争取在此期间拖垮阑朝,那等她的孩子一出世,就必然有办法结果了魏承天,直接夺下他的皇位。 到时她是众望所归的太后,而齐萧肃更是小皇帝的亲外公,看谁还敢对齐家不利! 她算盘打得好,却不知魏承天看见她下意识的动作,嘲讽一笑,似乎也没那么愤怒了。 这个女人,到现在竟然还以为她怀了自己的孩子。 第96章 形势 “哼,怎么,你该不是私下里跟北狄王勾结好,一旦孩子出世就想办法扳倒朕,扶他上位吧?”魏承天忽然挑眉一笑,直言不讳的问齐颂锦。 齐颂锦抬头看他一眼,复又垂下眼去,并未吭声。 她这计划本就没打算瞒过魏承天的眼,如今被他一语说破也没什么好否认和解释的。她敢这样做就已经计划好了,自己如今腹中有龙种,就是魏承天恨死了她也绝不可能在这时候与她动手。眼下北狄已经如约起兵,只要她成功保全了自己,熬到孩子落地,就一定有法子扭转乾坤! 不过…… “哈哈哈哈,齐颂锦啊齐颂锦,你……你还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竟然想了这么个招来。” 哪晓得魏承天忽然仰天大笑,笑够了才低下头来,一双鹰眸里全无笑意,死死锁定在齐颂锦身上,直盯得她遍体生寒。 “你以为你这孩子还能生得出来?”魏承天好笑的摇了摇头,漫不经心的说着足以让齐颂锦彻底崩溃的话:“你以为刘太医早就被你收买了是不是?真是愚蠢,也罢,就等你那安胎药停了,再让你自己慢慢发觉吧。” “皇上这话是什么意思,刘太医与臣妾说过,这一胎胎象安稳,必定是个健康的龙儿!”齐颂锦在他的言语中嗅出了一丝不对劲来,起身疾步上前,拦住魏承天,瞪着他问。 “是啊,必定是个龙儿。”魏承天被她拦了去路也不恼,好整以暇的抱臂站在那里,怜悯的看着她,“你放心,一定是个健康的,龙,儿。” 说罢,魏承天嗤笑一声,没再理会她,兀自离开了凤来宫,临出庭门时,回头又看了眼初冬中萧瑟的凤来宫和门前枯萎的老梧桐,冷笑一声,她齐颂锦鸠占鹊巢这么多年,也是时候该有报应了。 “淑冉……” 魏承天口中溢出喃喃的一声念,摇摇头,终归还是走了。 人都已经不在了,再喊她的名字,又有什么意义呢…… “皇上,雍王妃已经来了,正在外面候着。” 崇明殿内,魏承天正坐在对着桌上的前线送来的战报发呆,季宏进来,朝他鞠了一躬,道。 “哦,来了?”魏承天闻言回神,眨眨眼,将手中的战报随意塞到旁边的奏章下面,朝季宏点了点头,“让他进来吧。” “是。” 季宏退下,不多时,齐遥清进来,在离魏承天大约三米远的地方站定,恭敬的给他行了个大礼,道:“罪臣齐遥清,叩见皇上,吾皇万岁。” 听见他的称谓,魏承天有些好笑的问:“怎么,朕还没给你定罪,你就已经以罪臣之名自居了?” “皇上圣明,齐氏一族均已获罪,罪臣乃齐家子,自然也不能幸免。”齐遥清面不改色的说。 今日魏延曦突然有事要去兵部商谈,估计连午膳都来不及回来用。齐遥清本来一人在府中,打算寻两本闲书随意打发打发时间,哪晓得魏延曦前脚刚走,魏承天要他入宫面圣的旨意后脚就到了。 这会儿阑朝与北狄在战中,兵部那里自然有很多事要他忙,不过魏承天为何单独避开魏延曦叫他来宫中,这中间的意图,实在值得思量。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不远处,魏承天满意的点点头,“懂分寸,知进退,确实不负你京都才圣的美名。呵,你说多可笑,没想到放眼齐家,这一辈里真正出色的竟然不是原国公世子齐皓远,也不是废后齐氏,反倒是你这个被他们厌弃了嫁出去的次子。” 顿了顿,魏承天似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又道:“唔,不过说来也是,朕听闻你与他们二人并非同一个生母,从小受不同人的□□和熏陶,想来自然是会有不同的。” 他随意的说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事,而堂下,齐遥清眉头微蹙,跪在那里,垂下眼静静的听魏承天说着。 “朕听闻你年幼丧母,父亲很快又将侧室扶正,想来这些年的日子也不好过吧。” “承蒙皇上关心,罪臣一切无碍。” “那如今呢?你父亲与家人全部下狱,不日便要发配边疆,自此永生不得踏入京都一步,你可有什么不满?” “皇上多虑了,齐家犯了叛国的大过,自然当严惩,罪臣不敢有不满。” 他每一句说的都中规中矩、谦恭严谨,魏承天眼睛虚了虚,玩味一笑,道:“也是,如今你还有延曦护着,自然是不会有不满的。不过……” 他说到这儿的时候忽然顿了下,齐遥清不解的抬头看了他一眼,只见魏承天眼中尽是打量,还有来自上位者不可抗拒的威压,尽数朝他侵袭而来。 齐遥清没什么表情,依然不动声色的望着魏承天,等他的下文。 “想来你也知道,北狄与我朝宣战,西北驻军已经前去积极抗敌了,朕虽临时调派了驻守西北的抚远将军和驻守鲁地的威虎将军前去统领全军,但他们毕竟没有长期与北狄作战的经验,朕不敢把胜负全部交在他们手上。你明白朕的意思么?” “臣明白。”齐遥清点点头,“皇上是希望王爷前去抗击北狄。” “不错,北狄此次来势汹汹,如今能有十成的把握彻底打败北狄的只有延曦,所以朕无论如何都必需要他出征。” 这也是魏承天原来的打算。按照他的计划,先假意让齐颂锦以为她怀上了自己的孩子,这样一来她势必会放松警惕,大理寺行事也能方便许多。 然后,在时机成熟之时一举扳倒齐家和齐颂锦,再下一道圣旨让魏延曦把齐遥清休了,这样一来齐家便彻底没漏网之鱼了。 不过一旦齐家和皇后倒台,就齐颂锦与北狄王的关系来看,北狄王有极大的可能借着她腹中的孩子与她达成某种协议,然后趁乱发兵对阑朝宣战。 这时候距离上次休战才不过一年多的功夫,北狄地处极北苦寒之地,自然资源匮乏,兵力恢复缓慢,是远远不能跟地大物博的阑朝比的。 北狄王现在发兵其实就是在孤注一掷,假如成了,那便等于扶持了齐颂锦和她儿子上位,未来得到的好处必然不会少,他甚至还有机会跟肖想多年的女人再续前缘。 北狄这个国家穷久了,穷怕了,唯利是图,放着这么个机会在眼前定然不会任它白白流失。 而这,正好就是魏承天想要的。 从先帝开始,阑朝与北狄的战事就没休过,魏承天作为一个帝王,不愿似他父皇那般终身碌碌无为,他希望北狄之患能在他在位期间彻底得到解决,是以此次就是一个绝佳的时机。 阑朝这一年里休养生息,如今兵力强壮,然而北狄却不然,魏承天就瞅准了这个机会,在北狄还未完全恢复战力的时候逼他们心急出兵,然后来个釜底抽薪,让早就事先瞧瞧安排好的西北驻军和鲁地驻军正面迎击,由魏延曦前去统帅,争取一举将北狄拿下,就算拿不下,也要让他们元气大伤,再没了同阑朝抗争的能力。 可如今一切准备妥当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偏生魏延曦这股东风因为他家这个齐姓的王妃咬死了牙不松口,硬抵着就是不肯去前线应战,着实是急煞了魏承天。 前段时间魏承天与魏延曦又有过一次深谈,将时机利弊都完完整整的摆在魏延曦跟前同他分析,可最后好不容易劝得魏延曦松了口,愿意去打仗了,可最后他居然甩出一句,“要我去也可以,不过我要求带王妃同去”,把魏承天气的差点拿砚台直接砸到他的脸上。 在那天之后,兄弟两人之间因为齐遥清产生了鸿沟,各自不肯退让一步,眼看着北狄越逼越紧,魏承天一番深思熟虑之后,终于还是打算把力气花在齐遥清身上。 解铃还需系铃人,自己劝的话不听,那就只能想办法让齐遥清来劝了。 “延曦为了你,那可真算做尽了所有事。以往他的性子虽烈,可朕这个皇兄的话好歹也会听,关乎我阑朝江山社稷的事也从来不会置之不理。可如今呢,北狄大举来犯,事态紧迫,可他却因为你甘当缩头乌龟,置江山社稷于不顾,齐遥清,你可知罪!” 魏承天乍然将声音提了上去,语气也凌厉了起来,可齐遥清还是面色不改,只恭敬的朝魏承天又叩了一首,道:“臣知罪。” “好!”魏承天起身,绕至他面前,“朕问你,家国天下,何者为大?” “天下。” “君臣小我,何者为先?” “君。” “那如今国难当头,又当如何?” “当抛却小我,胸怀天下,同仇敌忾,匡扶社稷。” “好,好,好!” 魏承天连说了三个好,“你既是都明白,又为何要做那拖累延曦的人?如今战事疾苦,人心惶惶,我阑朝子民都在等着朕给他们一个交代,为何他们的战神还要缩在京都对战事不闻不问,为何他们眼中嫉恨如仇的齐家倒台后,还有一人可以幸免,朕贵为天子,一言九鼎,齐遥清,你倒是来教教朕,该给他们一个什么样的交代?” 直到这时,齐遥清终于彻底确信,魏承天今日召他来就是要他甘心认罪伏诛,顺道再替他当一回天子说客,劝说魏延曦乖乖去西北应战的。 就私心来说,齐遥清自然不愿魏延曦离开,因为他一旦离开,说不准等完胜归来的时候,自己就已经没命再去城门前迎接他了。 可齐遥清自幼饱读圣贤书,很清楚如果此番魏延曦抗旨不去将会是什么后果。社稷江山将会临危不说,魏延曦这些年来的战神形象将毁于一旦,从此背负世人唾骂,就像当年淑妃的兄长一般,世人眼中只能看见他们有违圣命、有负民心的事实,根本不会理会这其中的真正原因。 而自己,也将因为“齐”这个姓氏终生受到唾弃,不得善终。 齐遥清不怕自己毁了,只怕魏延曦会因为他的事受到牵连,背负骂名。 他终究还是不愿见他为了自己与整个阑朝为敌。 “臣……甘愿受罚。” 最终,齐遥清轻叹一声,还是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很好。”魏承天颔首,“你很聪明,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是。” “也罢,那你便回去罢,今日朕与你说的话记在心里就好,退下罢。” 说完,魏承天走回书桌边坐下,再度批阅起了奏章。而齐遥清深深望他一眼,再次恭敬的垂首行了个大礼,起身离开。 脑海中浮现出那人的音容笑貌,齐遥清唇角扬起一抹苦笑,摇了摇头。他很清楚,假如两人之中只有一人能完好的活下去,魏延曦一定会选自己,可自己,一定会选他。 第97章 别离 “遥清,今日过的如何?一个人呆在府里可觉得闷了?” 魏延曦从兵部回来已是傍晚,见齐遥清还坐在主屋的书桌前愣神望着窗外,有些好笑的走过去环住他的肩,在那好看的脸颊上浅浅啄了一口,问道。 齐遥清本来在想心思,被他这么一吓,慌张回头,正对上魏延曦一双满含温柔笑意却难掩疲惫的眼。 他今日一大早就去兵部商议军情,想来也是累着了。 这样想着,齐遥清起身,扶魏延曦坐下,伸手覆在他两边的太阳穴上轻轻按揉着,魏延曦只觉得他的手指温热而柔软,一天的疲劳都被纾解了,舒服的溢出一声轻哼,闭起眼睛,任由齐遥清给他按揉。 “王爷今日去了一整天,应该累着了吧?”齐遥清揉了一会儿,试探着开口:“不知如今战势如何了,可还……可还抵挡的过去?” 齐遥清问这话时有些忐忑,就怕听到魏延曦说前线战况紧急。 魏延曦累了一天,这会儿在齐遥清的按揉下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懒懒的,没捕捉到齐遥清声音里的不安,想了想,答道:“抵挡自然是能抵挡得过去的,毕竟我阑朝几十万大军也不是吃素的。不过这次北狄来势汹汹,虽然皇兄调了两位将军过去,但他们对西北的作战方法不算很熟悉,多少还是生疏了些。” 他这话是实话实说,不过齐遥清却陷入了沉思。他沉默了许久,忽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对魏延曦道:“王爷,不然……不然还是由王爷亲自前去挂帅吧。” 听到这话,魏延曦先前的慵懒闲散尽数消失,有些诧异的回过头,只见齐遥清忧心忡忡,那表情不似作伪。 “为何这么说?”魏延曦愣了愣,问他:“可是有哪个不长眼的跟你嚼了舌根?眼下战势虽紧,但还没到非我出征不可的时候,那几个将军都是有着多年征战经验的,想要守下边境不成问题。” “可王爷之前不也说了么,他们经验不足,这一个闪神间做了错误决定,那便是成百上千条的人命,我实在不愿见那些官兵就这么白白捐躯,战死沙场。” 一个人便代表一个家庭,乃至一个家族。他们为国捐躯,英勇就义,虽然其心可鉴,但结局却是一个家庭永远的悲痛,齐遥清深知在杀人不眨眼的战场上一个优秀的将领有多么重要,他实在不愿意因为自己的缘故让更多人丧命。 他在想什么魏延曦自然明白,不过把他一个人独自留在京都魏延曦是怎么都不放心的。 “我明白。”他揽过齐遥清坐在自己膝头,伸手抚摸着他脸颊白皙的皮肤,笑道:“本王的王妃总是这样好心,凡事都为了天下万民着想,倒肯将自己的夫君推上沙场,你这样本王可是要吃醋了。” 齐遥清被他逗笑了,不过那笑意在唇角停留了不过一瞬便消失不在。他眉头蹙了蹙,咬咬唇,又对魏延曦道:“我之所以敢把王爷往战场上推是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胜,会完好无损的归来,我有这个信心。” 见魏延曦含笑看着自己,齐遥清也扯出一抹笑意,继续道:“王爷,其实你不必担心我的安危,齐家虽然倒台了,但并没有牵连到我,我还是你的雍王妃,这个头衔摆在这儿,不会有人轻易动我。再者说,王爷身在沙场,皇上顾念王爷,自然不会对我怎样的,王爷大可放心。” “还有,自古以来将在外,家眷留于京都,呵,王爷若是去西北了,有我在这里替你看着这偌大雍王府也是好的。等你来日得胜归来,王府里一切如旧,我就去京都最高的千鹤楼包一间雅间,坐在上头等你进城,这辈子我虽做不成那‘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状元郎,但看王爷风光归来,心里头还是一样高兴的。” 他微笑着模拟来日情景,就好像真的坐在茶楼高头,看见了底下魏延曦率领一干将士荣耀归来的模样。 等他途经千鹤楼时,忽然抬眸一望,只见思念多年的人儿正在上头含笑看着他,还是那身蓝衫,还是那张俊颜,朝他举举手中的茶杯,以茶代酒,权当在庆贺他得胜归来了。 那将是……何等美满的结局啊。 齐遥清设想的美好,魏延曦被他说的也心动了几分,说实在的,如今前线的事态并不算太乐观,也不知道北狄王这次受了什么刺激,倾巢出动,打起仗来跟疯子一样,实在是有些奇怪。若非顾念齐遥清,依魏延曦原来的性子早就策马飞驰去前线了。 “好了遥清,咱们先不说这个了,本王都累了一天了,王妃啊,你怎么还尽说这些让人糟心的话呢。” 口上说着,魏延曦一把将齐遥清打横抱起来,齐遥清惊呼一声,下意识的伸手勾住他的脖颈生怕自己会摔下去。 “在兵部那鬼地方窝了一整天,坐的我浑身都僵了,遥清,来,你不是想帮我解乏么,仅仅用手按摩怎么够呢。” 魏延曦三两步走到榻边,将齐遥清轻轻放了上去,然后迅速倾身覆了上去,封住他的唇。 “唔……” 齐遥清闷哼一声,下意识的抬手想推开魏延曦,谁料抬了一半却又垂了下去,彻底放松下身体,任他在自己身上驰骋了。 情到深处,齐遥清眼角沁出一滴泪来,他堪堪偏过头去,在魏延曦发现之前让这滴泪溶在棉被里,留下一小块斑驳的湿印,也不知这泪到底是因为疼的……还是其他什么理由…… 再放纵一次,让他疼自己一次吧,像这样亲密无间的接触,也不知还剩下多少…… 两人各怀心思,一个希望对方能上战场一展抱负,莫要因为自己的处境拖累了他,可私心里却终归还是舍不得的。而另一个,虽然也想奔赴战场,可到底还是放不下对方,生怕自己前脚刚走他后脚就要遭罪,是以一直举棋不定,摇摆不停。 不过没能让他们纠结太久,便传来一条惊天的消息—— 北狄趁夜色掩护偷袭了阑朝军营,因为事先疏于防备,我军骤然被袭,元气大伤,威虎将军更是于睡梦中受袭,如今右腹部受重伤,正急速送往附近的城镇医治。 大军经此一袭,损了一员主将不说,士气也大受打击,将士们普遍消沉低落,连带着抗敌的热情也没了。 朝中大臣不断奏请,边关将士联名上书,恳请皇上速派良将前去抗敌。而这个良将,除了魏延曦还有谁能称得上? 听闻皇上连夜将雍王召入宫中,崇明殿的灯火亮了一夜,最后,在以保证绝不在魏延曦出征期间对齐遥清动手之后,雍王殿下终于同意了迅速赶赴前线。 “王爷,把这件狐裘大氅带着吧,时值冬日,北地本就苦寒,军营中更不会有什么良好的取暖设备,你虽一向身体康健,但好歹还是该注重些,莫要现在就寒气入体落下病根,以后发作可就不好了。” 因为形势紧急,魏延曦草草收拾一番,三日后便要出发,他的衣物和日常用品都被打包收拾好了,齐遥清帮着整理了一些,无意间看见箱底魏延曦的一件黑色大氅,想了想,捧过去对他道。 “这太厚重了,穿着行动不便,北边虽然冷,但应该还不至于用这个。”魏延曦扫了一眼,不在意的说。 “正是冷才要备着。”哪晓得齐遥清倒跟他杠上了,“王爷现在还年轻,凡事可能看不出,可若真等老了,以前落下的病根便会一一显露出来。不行,你得带着,晚上睡觉之时覆在被上也是好的。” 齐遥清不由分说的将大氅塞进了魏延曦的衣物箱里,絮絮叨叨的继续嘱咐着:“王爷此行切记要保暖,饮食什么的餐餐不能少,莫要伤了胃,你在京都里一向有人照顾着,闲散惯了,如今凡事亲力亲为,一样不能马虎。” 知道他是关心自己,魏延曦笑了笑,走上前将自家王妃揽进怀里,在他耳边轻笑道:“遥清,你这样关心我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啊。”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畔,齐遥清的耳廓不禁红了几分。他闭了闭眼,深吸口气,勉强稳住自己的语气,道:“我不在王爷身边,也就只有现在有机会跟你说说这些。只盼王爷能记得我的话,好生珍重,也不枉我今日啰嗦一番了。” 他虽然想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与平常无异,但魏延曦还是在其中捕捉到了一丝怅然。 他将人搂的更紧些,有些无奈的道:“唉,你也知道,如今京中局势紧张,把你一人留在这里我实在是不放心。原本我是执意想带你一同去的,可你也知道,自古将在外,家眷需留在京中,这是惯例,到我这儿也不好打破。” “再者,皇兄有一点说的也有道理,你身子一向不大好,西北苦寒,条件艰苦,又是要行军打仗,犯不着让你去跟我受苦,若是反过来拖垮了你的身子那才真叫得不偿失。所幸皇兄已经答应了我会确保你的安危,圣上金口玉言,想来定会好好遵守的。” 他还真是信任他的皇兄。 齐遥清失笑,不过顿了顿,还是点头接道:“是啊,皇上都这样说了,必然无碍。王爷不必担心我,只照顾好自己就够了。日后没有我在身边,遇事莫要焦躁,要深思熟虑后再做决定,尤其不能随便以身犯险,有什么事情多同梁侍卫他们商量商量也好。” 魏延曦听他说这话,总觉得哪里有些怪怪的不对劲,不过他一时半会儿也说不上来,只得点头,一一应下。 可惜如今的他又哪里会知道,齐遥清嘱咐的这些话,并非局限于他出征的这一段时间,而是对他余下半生的殷切叮咛。 第98章 雁秋山 三日时间按理说过的很快,收拾收拾东西,稍作修养一番,弹指一挥间便会过去。 齐遥清本以为这三日魏延曦会留在王府内,趁着难得的空闲好好休整休整,养精蓄锐,毕竟一旦离开京都前往西北,那就是一场躲也躲不掉的硬仗,耗时耗力不说,连休息的时间都很少,还要时时防备敌军偷袭,恐怕即便深夜也不能宽心安寝。 可谁知次日清晨,在齐遥清还在梦中时,魏延曦却忽然悄悄起身,在没惊动齐遥清的前提下,随手披了件外衣出门,对梁威嘱咐了些什么。 梁威听完愣了愣,不过很快就明白了自家王爷的意图,点头拍胸脯保证一定会不负王爷所托,圆满完成任务。 魏延曦满意了,欣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回房,眼见着天快亮了,凑到榻边在齐遥清耳畔轻轻啄了一口,低声哄劝道:“遥清,醒醒,快醒醒,今日咱们可有事要做呢。” 齐遥清昨晚被他折腾惨了,到现在还是懒懒的,浑身都没什么力气。听见魏延曦的声音,他下意识的睁开眼看了他一下,然后轻哼了声,皱了皱眉头,似乎不愿醒来。 看他难得赖床,魏延曦也没了脾气,只不住的在他耳畔轻吻,柔声道:“好了遥清,不睡了,起来吧,今日我带你去个地方,嗯?” 被他这么又扰了会儿,齐遥清先前的睡意也渐渐消了,只是还是倦倦的不想动。 魏延曦见状索性连人带被搂进怀里,陪他在床上又躺了会儿,等他彻底醒了,这才拍了拍他被捂得红扑扑的脸颊,笑道:“呵,终于肯醒了,是我不好,昨晚不该那么折腾你的。” 被他这么一说,齐遥清想起昨晚的缠绵,脸顿时变得更红了。 “王爷刚刚说什么,今日要出去?” 他的声音还有些嘶哑,不过听在魏延曦耳朵里倒是可爱的紧。 “是啊。”魏延曦点点头,“有个地方一直想带你去,所幸今天无事,怎么样,王妃,陪本王去一趟吧?” 他特意弄得神神秘秘,齐遥清虽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却还是顺从的点点头,道了声“好”,然后乖乖起来穿衣服。 怕他路上会冷,魏延曦特地又给他披了件雪白的大氅,将人裹得严严实实的,这才让梁威牵了马来,先扶齐遥清上马,然后自己一跃也跨上去,从后头圈住齐遥清,大喝一声“驾”,骑着马儿绝尘而去。 梁威在王府门前目送两人走远,搓了搓手,心中感慨:没想到王爷这人还挺浪漫的嘛。 他扭头问边上的小厮:“哎,你说,全京都哪家绣庄最好啊?” 小厮愣愣的眨巴眨巴眼睛,梁侍卫这是要干嘛,买刺绣? “最好……应该是城东的如意绣坊了,听说京都不少大家的官太太都在那里做衣服。”想了想,小厮还是答道。 “哦,那成吧。”梁威点点头,自言自语的叹了句,“唉,真没想到我一个大男人还有跑绣坊的一天……”然后便在小厮狐疑的目光下一脸英勇就义的表情走了。 小厮:“……”梁侍卫这是怎么了,真要去绣坊买刺绣?天哪,梁侍卫不会是看上哪家姑娘了吧…… 且看魏延曦那边,他带着齐遥清,一路驰骋,转眼间竟已离开了主城,往城边官道附近去了。 “王爷,这都快出城了,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北风猎猎的吹在齐遥清脸上,吹的他眼睛都变得有些干涩。他微偏过头,问身后坐着的魏延曦。 “很快就到了。”魏延曦并没有直接说出他们的目的地,只唇角扬了扬,答了这么一句。 齐遥清皱眉看看他,又看了看前方平坦的道路,没有再说话。左右过两日他就要走了,以后能不能再见面还说不准,眼下……要是这样能让他开心那便随他去吧。 身下的马儿撒欢似的飞跑着,冬日的京都冷风拂面,吹的人浑身激灵。不过齐遥清却没觉得冷。他背后抵着一个温暖的胸膛,正在源源不断的给他输送着暖意。 魏延曦知道他身子弱,怕他着凉,出门前特意替他又裹了狐裘不说,这会儿更是将自己的外袍彻底敞开,将齐遥清整个人都包裹住,让他紧贴着自己,也好觉得暖和些。 齐遥清暖暖的缩在他怀里,看着前方的路。当远处山脉的轮廓依稀出现在眼前时,他眉头一挑,有些讶异的回头问魏延曦:“那是……雁秋山?” “嗯。”魏延曦点点头,低头在他脸颊上浅啄了一下,“我不日就要离开了,离开前,说什么都想与你再来一趟雁秋山。十年前你我初见就是在这里,如今既已情定,权当是来还个愿吧。” 十年时间,物是人非,很多东西都会改变,唯有山还在,树还在,清溪还在,所幸,人也在。 魏延曦将马拴在了山脚下,牵着齐遥清的手,与他一同慢慢走山路上山。 “王爷,我……我是真不记得当初走的那条路了……” 也不知魏延曦是怎么突发奇想,放着好好的山道不走,非要齐遥清带他走当初跟朱耀紫一同上山的那条路。齐遥清无奈,都十年了,小树都长成大木了,他上哪儿再去给他找那条弯弯曲曲的小路啊…… 谁知魏延曦不依,“记不得也无妨,你就大概寻个方向,我们爬上去。” 他这么坚持,齐遥清也不好拂了他的兴,只能长叹一声,点点头,最后恋恋不舍的看了眼平缓坦荡的山道,认命的领着魏延曦走上边上一条歪歪扭扭、相当崎岖陡峭的小路。 “哈,没想到当初你跟朱耀紫居然走的是这么条路。” 身后,魏延曦好像心情很好的样子。 “嗯。”齐遥清心不在焉的点点头,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脚下。没有经过开垦的山路就是这点不好,上头奇松怪石颇多,走的时候要是四处乱看不看脚下,保准会摔个大跟头。魏延曦功夫好,不怕摔,但他可不敢冒这个险的! 两人也不顾时间,慢悠悠的往上爬,遇到陡坡了,魏延曦会停下来在下头推齐遥清一把,而等齐遥清上去后也会很快转过身拉魏延曦上来。看那架势,倒像是相处多年的老夫老妻了。 “呼……” 等终于爬到半山腰时,齐遥清已经累的不行,扶着一棵不知道叫什么名儿的古树大口大口的喘气。 “怎么,这就累了?”魏延曦紧跟着上来,好整以暇的报起双臂,心情很好的看着齐遥清在那里大喘气。 齐遥清白他一眼,不悦道:“是啊,我体力不如王爷好,这么条山路爬上来自然吃不住了。” 见人被说恼了,魏延曦哈哈一笑,摇了摇头,凑过去把齐遥清揽进怀里。 “你啊,身体本就弱,又不喜欢运动,整日窝在那儿,肯定不行的。唔,这么说来以后我得多陪你做做运动。” 说完,魏延曦对他狡黠一笑,眉眼间好不得意。 齐遥清不解,运动,还要他陪?自己要是真想锻炼身体早就这么做了,哪还犯得着魏延曦来陪他一道。 看出他的疑惑,魏延曦顿时失笑,这遥清啊,还真是单纯,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居然还听不出他的意思,真是……没情趣。 不过这也变相的说明自家王妃干净的像一张白纸似的,不是么? 这样想着,魏延曦面色好转了几分,唇角竟然还带上了一丝可以称之为痞气的笑容。 他维持揽着齐遥清的姿势不动,整个人都贴在他身上,不留一丝一毫的缝隙。他的手轻轻撩开齐遥清外头罩着的大氅,探进去,隔着轻薄保暖的衣料摩挲着里头齐遥清的肌肤。 明明是冬季,他的手却像着了火似的,烫的吓人。掌心的热度透过布料传进来,齐遥清闷哼一声,垂下头,想要避开,可谁知魏延曦另一只手正牢牢的禁锢住他的腰,让他避退不得。 “王……王爷……” 明明什么都没做,只是最简单的触碰,齐遥清却觉得腿都有些站不住了,若非自己大部分的重量都被分担到了魏延曦身上,只怕他这会儿整个人已经要软下去了。 对于他的反应魏延曦满意的很,看着那一抹红晕爬上白皙的脸颊,魏延曦心中欢喜的紧,那羽睫一颤一颤的就像是挠在他心头,又酥又痒,让他禁不住想与这人做些更亲密的事。 而他也确实这样做了。 两人本就离得极近,魏延曦稍稍一勾头,探上齐遥清的唇,正想加深这个吻,谁知齐遥清却忽然将头偏了过去。 “怎么了?” “那个,王爷……这边露天席地的,不……不好这样子……”齐遥清被他撩拨的整个人瘫软,声音都有些发虚。 魏延曦不以为意,从善如流:“这有什么,正好山为媒,水为聘,你我十年前情定,如今过来还愿,怎么都得让这好山好水看见我们的诚意吧。” 齐遥清瞪他,平日里这人还挺正经的,这会儿怎么会面不改色的说出这种话来的…… 对此,魏延曦无奈的表示,毕竟是自家媳妇嘛,态度自然是要与对别人不一样的。 “可……可万一有人来了呢,不行的,不行的……”齐遥清锲而不舍的找理由阻止魏延曦。 “哎呀,这深山老林的哪来人呢,再说了,我们走的是山路,并非寻常的山道,就算有人也断然不会走到这边来的。” “但……” “好了遥清。”见齐遥清还要找理由,魏延曦板了板脸,佯装委屈的说道:“我两日后都要走了,你不能与我同去我心中难受得紧,就这样你还不准我多疼疼你?” 不得不说,他这招虽然不要脸,但还真管用。两日后的分别是齐遥清始终不愿多想的事,他没有魏延曦那么乐观,能全心全意相信皇帝不会动他的话,相反的,他很明白,皇上根本不会让他这么一个尴尬的存在活太久。 魏延曦见他沉默,知道自己的话起作用了,赶忙再接再厉,抓起齐遥清一只手放在胸口,“你看遥清,要跟你分别,它有多疼。遥清,你……你不愿么?你若不愿,我不会逼迫你。” 齐遥清怔了怔,感受着手底下温暖的胸膛和里头一下一下蓬勃有力的心跳,神情有些松动。 拒绝的话就在喉咙口,可他却说不出。这个人啊……他这一辈子,也就栽在这个人身上了。 沉默了许久,就在魏延曦沮丧的打算放开手的时候,齐遥清忽然窸窸窣窣的动了动,凑到魏延曦面前,用嘴唇轻轻触了触魏延曦的,垂眼轻声道:“来,来吧……” 魏延曦两只眼睛里顿时迸射出光芒,都到这地步了还忍,那他就真不是男人了。 第99章 再一次洞房花烛 结果到最后,魏延曦还是没把齐遥清怎么样。两个人缠绵了许久,魏延曦也只是拉着齐遥清,在他手中释放了一回。 倒不是他不想要,只是这山间条件有限,又实在冷了些,虽然魏延曦不计较这些,但他到底还是不愿委屈齐遥清的。 “唉,遥清你看,都到这份上了我还放你一马,你晚上是不是该主动一点,算是回报?” 魏延曦无奈的蹲坐在树根边揪草根,跟不远处的齐遥清说。 齐遥清刚刚被他撩的一时情动,也不顾礼数随他干了,现在终于冷静了些,想想都觉得羞人,自责不已。自己比魏延曦大两岁,又一向稳重自持,怎么差点也跟他一起昏头了呢。 果然,这就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难得来一趟雁秋山,两人在山林间到处转了转,甚至还找到了当初齐遥清取水的那条小溪。十年时光,小溪拓宽了不少,不过水流还是清澈依旧。 “唉,遥清,说真的,这雁秋山风景真不错,要是以后隐居了来这里也挺好的。” 回去的路上,两人没有骑马,反倒牵着马绳一步一步的慢慢走。魏延曦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突发奇想,说什么都要拉着齐遥清的手,说是这样可以体会一下“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那种老夫老妻的感觉。齐遥清原本还想挣脱他,但耐不住魏延曦厚脸皮的往上凑,最后只好随他去了。 还真别说,十指相扣这种牵手的方法真的很奇妙。两人明明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了,这会儿仅仅牵个手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交握的手心传来对方的体温,就像是搭建了一条通往对方心灵的路,透过它能看见身边人所有的所思所想,他的气息、温度全部与自己的交融在一起,新奇而美妙。 齐遥清不知道为什么来的时候魏延曦那么着急,策马狂奔,可回去的时候却悠哉悠哉,还好兴致的牵着他在京都最繁华的主道上逛来逛去,东边看看,西边看看,连做个糖人都要站在那里看半天。 原本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齐遥清是不愿让魏延曦再牵着他的,可耐不住这人执拗,只能随他去了。幸好人多,他们两个今天穿的又不显眼,没有招来太多非议的目光,一路荡回了国公府。 冬天天黑的快,这会儿太阳已经落山,最后一丝霞光也敛入了西山。 梁威见二人迟迟未归,有些急了,站在王府门口搓着手等了半天,终于等到两人回来时,高兴的朝魏延曦挥了挥手,一边喊“王爷”一边悄悄比了个成功的手势。 魏延曦见状欣慰的点了点头,看来梁威是搞定了。 “呵呵,看梁侍卫今日似乎心情不错。”齐遥清不明所以,等走近了笑着对梁威道。 “啊……啊,是啊,心情不错,心情不错。”梁威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不停点头道:“王爷与王妃累了一天,属下已经吩咐他们准备好了晚膳,可要现在去用?” “嗯……王爷,吹了一天的风,我回屋简单洗个脸,你先去用饭吧,不必等我的。” 齐遥清松开魏延曦的手打算自行回屋,哪晓得魏延曦不仅没送手反而拉的更紧了,一下子将齐遥清拽回到自己身边,见他不解的望着自己,摸了摸鼻子,道:“呃,不急,洗脸不急,我饿了,遥清,先陪我去前厅用个饭再洗吧,嗯那边也能洗的。” 说完,魏延曦也没等齐遥清说“好”就强拉着他朝主屋相反的方向走去,齐遥清狐疑的看看渐行渐远的主屋,又看看魏延曦,有些不解,王爷这是怎么了,不就是洗个脸么,这么大反应做什么? 不过他这会儿也确实是饿了,也就没管其他,任由魏延曦拉着他去了。 一顿晚膳用的其乐融融,魏延曦一直殷勤的给齐遥清夹着菜,要他吃这个补那个,以至于最后齐遥清的碗里都堆成一座小山了。 虽然平日里魏延曦也经常给他夹菜,但好像还没到这么殷勤的程度啊。齐遥清被动的接受着他的好,暗自思忖着,心说王爷今日好像……心情特别好。 嗯,对,特别好,虽说今天一起去了趟雁秋山,连带着他多天来有些阴翳的心情都明亮了不少,但王爷看上去好像有点兴奋的过了头…… 当然,在用完饭,魏延曦牵着齐遥清回到主屋之后,齐遥清终于明白他这股兴奋劲儿有何而来的了…… 魏延曦牵着他,在主屋门前站定,并没有急着进去。 “王爷,怎么了,不进去么?” 齐遥清看他静静的站在门口,既没有进去的意思,也没有离开的意思,心下不解,忍不住轻声问他。 魏延曦没吭声,又这么站了会儿,才开口道:“遥清,你知道么,当初你刚嫁进王府的那会儿,我每晚,都是在这里睡的。” 齐遥清不知他为何会突然提到那时的事,不过还是跟着点了点头:“嗯,我知道,王爷那会儿虽然纳了三房妾室,却一直不曾真正在她们那里歇下过。” “如今她们一个死了,一个休了,一个打哪儿来回哪儿去了,终于……只剩下你我了。” 魏延曦轻声笑了笑,“人哪,这一生有一个人能相知相守的陪在身边就够了,犯不着要那么多,不过徒添烦恼罢了。” “我那时满心满眼盼着的都是能再见小七姐姐一面,娶她为妻,好不负我这十年的守候。不过后来想想,如果当初的小七姐姐换做薛含雪,又或是玲珑,又会如何呢?我还会这般渴望与他厮守么?” “很可惜,答案直到现在我也给不出。因为是你,是我在短短几月相处中便暗自喜欢上的你,所以我才更加坚定要与你携手一生的信念。” 齐遥清静静听他说着,没有插话,跟着他一起把这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回忆了一遍,然后欣慰的发现,虽然他们经历了很多挫折、磨难,甚至几度要擦肩而过,不过很幸运,他们终归还是回头了。 “我这一生,能得一人便足矣。可惜遥清,我对不住你,当初新婚之夜便丢下你一人,甚至还假作去了侧夫人那里给你难堪,这是我一直以来都无法释怀的事。” 齐遥清听他说着,心中隐隐有了些猜测,却到底没动,静静等他说完。 “十年前你那一袭绯衣永远印在我心头,只可惜当初大婚之时你并未穿喜服,而我,也没能掀开盖头看看你的面孔,就连合卺酒都不曾好好喝过。” 他说到这里,忽然松开了一直牵着齐遥清的手,独自走上前,推开屋门,只见里头烛光摇曳,明亮而温暖,触目所及皆是红色,红色的幔帐,红色的绫绸,红色的龙凤花烛,红色的床褥,以及上头摆着的,两套款式相似的红色喜服。 魏延曦回头,猎猎寒风吹起他墨黑的衣摆,与黑夜融为一体。慢慢的,他朝齐遥清伸出了手。 “遥清,你……可愿原谅我之前的混账,再与我成一次亲,真正再与我过一次洞房花烛夜?” 齐遥清站在不远处,怔怔的看着他,唇瓣开阖,却到底没发出声音来。魏延曦会这样做,他确实是没想到。 齐遥清没说话,魏延曦也没有。他心里有这个自信,自己既然开了这个口,齐遥清定然不会拒绝。只是毕竟他还没有真正说出那个“好”字,所以魏延曦神色间还是免不了带上丝忐忑。 他的手执着的伸在那里,等着齐遥清的回答。齐遥清垂下头,眼睫轻颤,忽然轻轻笑出声来,等到再抬头,眼眶里已是一片濡湿。 “王爷三次朝臣伸手,如今,竟是要伸第四次么?” 有点点泪珠不听话的溢出眼眶,滑过脸颊慢慢滴落,在地上溅出一朵漂亮的水花来,但齐遥清唇角笑意不减,温和的看着魏延曦。 魏延曦愣了下,片刻后才想明白齐遥清在说什么。他唇角也晕上了一抹笑意,点点头,“嗯,你可愿?” 齐遥清没回话,抬步走过去,明明离他不过三步距离,却觉得这三步里仿佛陪他走过了半生,他曾金戈铁马,自己也曾挥斥方遒,但两个人的生命在十年前有了一个交点,然后便纠缠在了一起,一直走到今天。 爱了,便是爱了。 将手放在魏延曦温暖的掌中时,齐遥清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这个人掌心的温度是那样熟悉,仅是轻轻触碰便能散去他心头笼罩的阴翳。 “我愿。” 齐遥清只说了这两个字。 而魏延曦等的,恰恰也就是这两个字。 他收紧了手,将齐遥清的手紧紧攥在自己掌心,牵着他朝屋内走去。 屋里的龙凤花烛还在静静的燃着,将整间屋子照的透亮。魏延曦领着齐遥清到榻边,指着榻上的两套喜服对他说:“我之前听他们讲,当初成亲时国公府给你备的是套女子喜服,你这才不肯穿,只顶了盖头出来见我。” “呵,遥清,我也不曾穿过红衣,哪怕那时成亲,也不过只是在胸前系了朵红花。十年前你那一身绯衣的模样一直刻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想忘也忘不掉。遥清,今日,你再陪我一次,可好?” 虽然是在问他,但魏延曦没等齐遥清回答就解了自己身上千年不变的墨袍,又伸手取来榻上较宽大的那件,将正红的喜袍穿上了身。 然后,他又拿起另一件稍显细窄些的,目光灼灼的望着齐遥清。 齐遥清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发现这人其实穿红衣也很好看。黑衣显得沉稳,而红衣更添了丝鲜活的生气,让他整个人都明亮了起来。 是啊,说到底他也才不过二十,正是朝气蓬勃的好年华。 齐遥清看他满眼的期许,有些无奈的笑了笑,顺从的解下外袍,任由魏延曦将喜袍套在他身上,扣上繁复的百锁扣,像是这样就能将福气锁住一样。 “你果然跟十年前一样好看。哦不,比十年前更好看。” 魏延曦痴痴的看着眼前人,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竟然在他脸颊上看出一丝可疑的红晕来。 他牵起齐遥清的手走到窗边,望着外头夜空上皎皎明月,拉他一同跪下,道:“来,我们再拜一次天地。” “一拜天地,谢天地见证我们二十年走过的路。” “二拜山水,谢山水引导我们初次相遇。” “夫妻对拜,谢遥清对我不离不弃。” 每随着魏延曦念一句,两人就拜一次,心中怀着感念,无比珍惜这美好的夜晚。 等最后夫妻对拜,礼成后,魏延曦又拉着齐遥清走到桌边,亲自斟了两杯酒,一杯交到齐遥清手中,一杯自己留着,笑着与他碰了碰杯,道:“合卺酒,遥清,我们错过了一次,这次,你喂我喝。” 见齐遥清愣愣的看着自己,半晌后将他手中的酒杯举到自己面前,魏延曦无奈了,自家这王妃,还真是单纯的可以…… 左右这里就他们二人,魏延曦也不顾往日的威严了,将齐遥清端过来的酒杯推回去,指了指自己的酒杯,道:“你看着,要这样。” 他一边说一边将酒杯举到嘴边,一仰头,将里头盛着的酒尽数含入口中,却不急着咽下,而是忽然凑上前含住齐遥清的唇瓣,将口中的酒尽数哺给了他。 “唔,唔唔……” 齐遥清被他吓了一跳,本能的想推开他,哪晓得魏延曦死死扣住了他的腰,推拒不得,只能将口中的酒尽数咽下,然后别过脸去大口喘气。 魏延曦被他的样子逗笑了,问:“怎么样,看明白了?” 只收到齐遥清一记瞪眼,许是被酒呛到了,齐遥清到这会儿眼里头还有丝丝水汽,脸也涨得通红。 魏延曦看的心都化了了,摸摸鼻子,凑到他身边,软声道:“好了遥清,别气,今日是我们大喜的日子,来,喂我喝。” 耐不住魏延曦软磨硬泡,齐遥清等嗓子好受些后,无奈叹了口气,忍着羞耻心喝了一口,然后凑到魏延曦嘴边,还没碰上魏延曦就急不可耐的含住他的唇,将他口中的酒尽数吮去不说,还顺道将舌探入了他的口中,加深了这个吻。 而这一吻,就一直吻到了榻上。 罗裳轻解,红绸低垂,这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真正的洞房花烛夜。 第100章 出征 出征那日,魏延曦原本不愿意让齐遥清早起的,这几日因着替自己整理行装的缘故,齐遥清也跟着受了不少累,眼眶下都隐约能看出淡淡的乌青了,可心疼死魏延曦了。 “时间还早,天都没亮,你再睡会儿吧。”见自己刚起身齐遥清就跟着醒了,魏延曦低头在他额间印上一吻,低声劝道。 “王爷……要走了?”齐遥清下意识的伸手拉住魏延曦的衣摆,哑着嗓音问他。 “嗯。”魏延曦点头,闭了闭眼,留恋不住,复又低下头来凑到他面前轻轻吮吻着他的唇瓣,将他眉间的褶皱慢慢抚平,柔声道:“北狄不足为惧,不出三月我定会得胜归来,只委屈你这三月了,莫要怨我。” 齐遥清摇摇头,扯出一抹笑意,伸手描摹着魏延曦俊朗的面庞,从眼到鼻再到口,痴痴的道:“你为国为民,心系社稷,我为你觉得荣耀都尚且来不及,又岂会怨你。” 魏延曦被他说的心头一动,只觉对这人的爱意都快要溢满身心。他有些焦急的低下头含住齐遥清的唇,吮吸着,噬咬着,像是急切的想感受这人的气息,和他融合在一起。 齐遥清顺从的张开口,任凭魏延曦的舌尖扫过他口腔中的每一个角落。 等一番缠绵之后,东方已经隐隐泛起鱼肚白了。齐遥清跟着魏延曦一同起身,陪他简单用完早膳,帮他穿戴好银甲战袍,送他出门。 将军出征,需进宫拜别皇帝,在文武百官的祝福下出城门。而等魏延曦按照仪式进宫饯别,领着三千亲卫军浩浩荡荡出城门时,齐遥清早已在城楼边等候多时了。 “遥清!” 魏延曦远远的看见他,甩下亲兵疾驰而去,在快到时飞身下马,落在齐遥清身边一下子拥住了他。 明明紧贴着自己的战甲冰冷而坚硬,可齐遥清却觉得这人的怀抱一如往昔般温暖,让他眷恋。 两人静静相拥了一会儿,魏延曦松开他,忍不住轻声责备道:“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还出来呢。” 口上虽然这样说,但魏延曦眼角的喜悦是遮也遮不住的。刚才在王府门前,本来两人已经说了再见,不过齐遥清的表情恹恹的,话也没说两句,魏延曦心中终归有那么些失落。 不过没想到他竟是早自己一步在城楼边等着替自己送行了!魏延曦心中油然腾起一股暖意,目光锁在齐遥清在寒风中冻得通红的鼻子,只觉得眼前这人他用尽一生来深爱和疼惜也不够。 “王爷出征在即,我自然要相送。”冬风吹乱齐遥清额前的碎发,他温和一笑,答道。 “你啊。”魏延曦宠溺的刮刮他的鼻梁,将他冰凉的双手捂在掌中取暖,嘱咐道:“我这便走了,王府里留了不少人,他们会好好照顾你的。哦还有,影四也被我留了下来,他功夫不差,保护你的安危应该不成问题。他们四个影卫之间有自己的一套联系方式,如果出了什么事你只管嘱咐他就好,他定有法子联系上我的。” 说到底,魏延曦还是不能完全放心的将齐遥清交给魏承天,所以留了影四这么一手,以防出什么差错。 “嗯,我知道了。”齐遥清点点头,“王爷也要记得,此番山高水远,西北条件艰苦,千万要照顾好自己,我等着你大胜归来的那一天。” “好,遥清,你放心,不出三月,我必定班师回朝!到时候你可别忘了当初答应我的话,要坐在千鹤楼的最高处等我!” “嗯,一定。”齐遥清含笑应下。 眼看着大军将至,都在等魏延曦,他们二人就是有再多话,眼下也不是说的时候了。 魏延曦最后拥了拥齐遥清,像以往多少个清晨里上朝前那样在他耳畔轻轻印下一吻,翻身上马,出了城门。 身后,齐遥清快步登上城楼,凭栏远眺,定定的望着远方,看大军整齐的排成一条长龙慢慢走远,为首那人高头大马,一身银装铠甲在清晨的阳光中熠熠生辉,最后融成一个银点,消失在视野尽头。 “延曦,珍重。” 有细碎的话语从唇间溢出,也不知晨风有没有将这句话带去远方,带到那人耳边。 问我何所思,我当有三愿,一愿世清平,二愿身长健,三愿临老头,数与君相见。 如今有你在,便是守住了这一世清平。只愿你莫要辜负我的嘱托,保重好自己,那我这第二愿也算了了。 至于这第三愿……呵,也许它这辈子也只能成为一个愿罢了。 齐遥清就这么迎风负手站立在城楼的最高处,挺拔如白杨。他的目光一直望着远处一马平川的道路,仿佛这样望着便能望见那个把他心都带走了的人。 身后,从阴影中闪出一个有些苍老的身影,季宏走到齐遥清身边,望了眼空空如也的平原尽头,叹了口气,朝齐遥清恭敬的作了一揖,道:“王妃,咱们……回吧。” 齐遥清闻言慢慢转过脸来,对他点点头。 “嗯,不过公公,能否容我回一趟王府,我还有些话要吩咐。” “这是自然。”季宏微福着身,“王妃可以顺道带些东西,毕竟……入冬了,那里条件不大好,王妃身子骨又一向弱了些,理应多备些厚重衣物的。” 其实对这位雍王妃,季宏的印象一向不错,知书达理,温文尔雅,与肩上军功赫赫的雍王爷倒是相配得紧。只可惜摊上那么一个姐姐,又顶了那么一个招祸的姓氏,真是身不由己,白白耽搁了一桩好姻缘。 “好,多谢公公。” 齐遥清颔首还以一礼,最后望了眼平原深处,笑了笑,没再犹豫,转身下了城楼。 魏延曦只身在外,奋力抗敌,受万民景仰,自己作为他的王妃,当然也不能拖他的后腿。 不过,果然不出所料,影四一听完齐遥清的话便跪在地上,拦着他死活不让他走。 “王妃!您贵为雍王妃,千金之躯,天牢那种地方又岂是您能去的!王爷走时再三嘱咐属下,绝不能让您有任何闪失,恕属下不能放您走!” 齐遥清就知道他会阻拦,他上前两步想要扶起影四,谁知这人认死理似的跪在地上,死活不肯起来。齐遥清无法,只能走到桌边坐下,有些苦恼的揉了揉眉心,无奈望他。 “你的意思我当然明白,只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圣命在上,我不能违,王爷也同样不能违,我若在他走之前与他说了这事,他必然要发怒,到时候万一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岂不全都是我的过错么。” 他试图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你严守王爷的命令这点不错,可你要知道,在王爷之上还有一个皇上,一个天下,你可以不顾,但我却不行的。我姓齐,身上流淌着齐家人的血,皇后更是我同父异母的亲姐姐做不得假,你说,若我不认罚,又该如何面对天下人的质问呢?” “可……可王妃,王爷绝不会允许您受罪,更何况是入天牢!”影四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不愿松口。 齐遥清也知道要他在魏延曦前脚刚走的时候就公然违抗他的命令也实在是难为他了,不过眼下确实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继续劝他。 “你也不用担心,就像你说的,我还是雍王妃,即便入了天牢也不会改变身份,皇上自然不会苛待我。王爷英明,他答应我在三个月以内完胜归来。不过是三个月罢了,我等得起。” “可是……” “没什么可是。”见影四还想反驳,齐遥清当机立断止住了他的话头,“如今王爷在外征战,正是关键时刻,我是断不愿因为自己而拖累他的。好比如果换成是你,在自己稍稍牺牲一点便能成全他一番壮志的时候,又会怎么做?” 齐遥清劝了很多,将利弊与缘由全部明明白白摆在影四的面前,最后终于绕的他松了口。 “那王妃,属下陪您一道去天牢,也好照顾您!” 齐遥清扶额,他这倔脾气还真是跟魏延曦如出一辙,他叹口气,摇摇头,“你如果跟我去了,万一王爷有信传来怎么办?你还是乖乖留在王府里,替我盯紧了前线的形势,有什么事便来天牢告诉我一声,我便很感激了。” 他说的有理有据,影四张了张嘴,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有什么反驳的话来,只得点头应下。 就这样,当魏延曦在西北的战场上金戈铁马、驰骋沙场的时候,齐遥清却坐在阴冷简陋的天牢里,借着墙顶上那一扇小小的天窗栅栏,看着外面的天空。 是月,冬至将临,漫天飞雪。 是月,西北亦是大雪纷飞,阑朝军在雍王爷的带领下,借着夜里白雪的掩护偷袭敌营,连番告捷。 当季宏带着这个好消息去看齐遥清时,他正坐在牢里的小矮桌前,借着一盏昏黄的油灯读书,看见季宏来了,回头冲他微微一笑。 第101章 天牢寒冬 季宏挥手让守卫将牢门打开,自己只身进去,又让那些看守的人全部退下,这才开口道:“王妃近来过的如何?天牢里条件有限,委屈王妃了。” 他说的很是抱歉,因为假如按照皇上在王爷离开前与他定下的约定,确实不应该这样对待齐遥清。 只是皇命胜于一切,皇上又岂会允许任何人凌驾于他的皇权之上?可惜雍王爷没看清这一点,还一如既往的以为皇上先是他的皇兄,而后才是一个帝王。说实在的,当他第一次跟皇上谈条件的时候,皇上就应该定下决心,势必要取齐遥清的命了吧。 季宏忍不住叹了口气,越想越觉得可惜,多好的一个人啊,竟然就这么生生被毁了。 “不委屈。”对面,齐遥清笑着摇了摇头,“承蒙公公关切,费心费力替我置备了那么多的东西,遥清心中很是感激。” 说完,竟低头拱手,尊敬的朝季宏行了一礼。 “哎哟,王妃可使不得,这实在是折煞老奴了。”季宏见状连连摆手,避开他的礼,“老奴做这些都是应当的,如今雍王殿下在前线奋勇杀敌、卫我国土,让王妃在这里受苦已是万不得已,老奴自然该尽力为王妃多做些,也算是不愧于雍王殿下了。” 这倒是实话,这次魏承天的做法连季宏都觉得有些不近人情。人家魏延曦在前线杀敌,你却在后方囚禁人家王妃,这说出去实在是教人寒心。 不过魏承天这样的理由季宏也能明白,齐遥清是齐家的人,这么多年来齐家就是梗在魏承天心头的一根刺,如今好不容易能连根拔起了,他又怎会允许再有漏网之鱼呢? 再者说,魏延曦待齐遥清实在是太好了,好的出乎人的意料,他如今肩上军功赫赫,又手握重兵,深得民心,虽说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但……有些事谁也说不好,自古以来为了个外人起争执,到最后兵戎相见、自相残杀的皇室兄弟并不少见。 魏承天定然不愿看见这种事发生,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在魏延曦对齐遥清情根深种到离了他不能独活之前就把他解决掉。 不过……季宏收回视线,再度凝聚在眼前安然自若、温润儒雅的齐遥清身上,雍王妃深明大义,季宏相信,就算真有一天雍王爷与皇上为了他发生争执,他也绝不会允许自己成为祸国殃民的人来。 “公公不必谦虚,这礼您自然当得。”齐遥清对他友善的笑笑,举手投足间谦逊而不失贵气。 季宏凡事都为他考虑到了,这点毋庸置疑。虽是天牢,可他并未与寻常犯人关在一起,反而找了个单独的牢房,四周清静,除了平常看守的四个守卫,一般没有人会来打扰。 而牢房中,石床上被铺上了两层棉垫,上头还有一床厚实的棉被,季宏还特意备了矮桌、油灯和笔墨纸砚,知道齐遥清是读书人,有这些也好打发打发清苦的时间。 季宏已经尽最大的力让齐遥清过的舒心些了,再加上影四时不时也会来送些东西,齐遥清在这里的日子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艰难。 “哦对了,公公,您今日来,可是王爷那里有什么消息了吗?”顿了顿,齐遥清又问。 “哦,对!瞧老奴这记性,差点给忘了。”季宏一拍脑袋,抱歉一笑,“老奴来是想告诉王妃,王爷出师大捷,一连几战打得北狄节节败退,已经退回边境线周围了!” 齐遥清闻言眼中滑过一抹喜色,唇角也不由自主的扬上去,欣慰道:“呵,我知道的,有他在,定然不会有问题。不过公公,王爷……可还安好?” 知道齐遥清是担心魏延曦受伤,季宏连忙摇手,“这个王妃放心,王爷吉人自有天相,一切平安。” “哦,那便好了。”听他这样说,齐遥清松了口气,点点头,清浅的笑意也慢慢攀上了眉梢。 两人又随意交谈了两句,季宏看时候不早了,恐皇上那边要他前去侍候,遂告别齐遥清,独自离开了天牢。 “你去看他了?” 书房内,魏承天见季宏进来,头也没抬的随口问了句。 季宏闻言心头一颤,知道自己去天牢一事定是有人跟皇上禀报过了,赶忙跪地恭敬的叩首道:“皇上恕罪,老奴……老奴见王爷打了胜仗,心想王妃应该也想知道王爷的近况,这才去了趟。老奴有罪,请皇上责罚。” 魏承天看他那副诚惶诚恐的样子有些好笑的抬抬手,道:“朕不过就是问一句,又没说要罚你,你紧张什么,起来吧。” 季宏犹豫的抬头瞄了魏承天一眼,看他脸上确实不像有什么怒色,这才稍稍松了口气,道了声“谢皇上”,然后站起来。 “他怎么样了?”魏承天一边飞快的批阅着奏章一边问季宏。 “回皇上的话,这几日来王妃清瘦了不少,不过面上看着还算精神,听老奴说雍王爷打了胜仗很是高兴。” “呵,没想到他待延曦倒是真心。”魏承天轻笑一声,摇了摇头,像是对季宏说又像仅仅是在自言自语:“可惜了,若非他这身份放在这儿,倒是个不错的,将延曦交给他朕也放心。” 季宏静静听他说着,没敢插嘴。雍王妃的好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只是有些事情不是一个“好”字就能说得通的。 为君者,天之子也,故遵的,也只能是天命。 “行吧,这几日接连看那么多奏章,朕看得眼睛都酸。如今前线大捷,也该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那些心怀不轨的人了。唔,今日天气不错,左右无事,季宏,陪朕去冷宫走走吧。” 说罢,魏承天一把丢下手中的一叠奏章,心情很好的背着手走出屋门。身后,季宏愣了愣,赶忙低头跟上。 去冷宫走走,那冷宫关着的,可不就是皇后,哦不,废后齐氏么? “王妃,天气转寒,牢里阴冷,属下替您带了些厚实的棉衣和毛垫来,您注重着保暖些。” 天牢内,季宏前脚刚走没多久,影四后脚就扛着一个大包袱跑过来,从里头掏出一堆东西一股脑的透过铁栅栏往里头塞。 齐遥清看他丢进来的东西,真是哭笑不得,感觉影四这架势是要把整个国公府都搬来了。棉衣、毛垫、毛毯、手炉,估计他脑海中跟保暖有关的东西已经都被运过来了。 “我在这儿一切都还好,你其实不必带这么多东西来,不然让人见了,也不知我是在坐牢还是在享福呢。” “王妃这是哪里话!”影四也有自己的坚持,根本不为所动,执拗道:“王妃身份高贵,王爷更是见不得您受任何委屈。王爷走时曾再三吩咐属下,一定要照顾好王妃,不能让您受一丁点的委屈,现在您被迫入天牢,属下已经违背了王爷的命令,要受罚了,更不能让您在这儿简单过冬!” 他都这样说了,齐遥清也不好再反驳什么,只得点点头,道:“好吧,我知道了。” 齐遥清伸手将东西都接进来放在一旁,复又折回去,问影四:“对了,之前季公公来过一趟,说是王爷大败敌军,一连几场战役都完胜,已经将战线拉回边境了,是不是这样?” “正是!” 一听王妃提到王爷,影四眼中立刻放出精光,脸上的、那股子自豪之意真是遮也遮不住。 “属下在外头,听说原本北狄是计划了一场午夜偷袭的,不过被王爷及时识破,化险为夷,不仅没着他们的道反倒出其不意来了个大逆转,打的北狄军那是措手不及,节节败退,最后他们损失惨重,可我们几乎没有损失,实在是大快人心!” “那王爷没受伤?” “嗯,没有。王爷本就骁勇善战,又与北狄打了多少年的仗,对他们的那一套再熟悉不过,自然不会有事的,王妃大可放心。” 同样的话,听两个人都这样说,齐遥清总算放心了。魏延曦善战这一点他从来都没怀疑过,只是再善战的人都保不齐在战场上不会受一点伤。齐遥清希望魏延曦平安,即便他知道在真刀真枪的撞击下这很难做到就是了。 “外头下雪了,是么?”齐遥清透过小栅栏天窗,看了眼外面的天空。 “嗯,是的,前几天就有下了,今日似乎更大了些。”影四跟着看了眼,答道。 “北边应该也在下吧。”齐遥清垂下眼,有些无奈的笑了笑,“让他带些厚实衣服去,也不知穿没穿。” 影四知道齐遥清讲的应该是王爷,张了张口想答些什么,却到底还是缩回了脑袋没开口。 王妃心里,定然是挂念王爷的。 “对了,影一他们可有给你来信?”静静的望了一会儿,齐遥清回头,问影四。 “还没有。”影四摇摇头,“可能战势比较紧急,他们还没来得及写信回来。不过王妃放心,如果有信传回来属下一定会立即拿过来给您看的。” “好。”齐遥清欣慰颔首,“你也来了不少时间了,回吧,替我看顾好雍王府,莫要出什么差错。” “属下遵命,王妃,属下隔日再来看您。” 第102章 算账 当魏承天走到冷宫门前时,里头,齐颂锦正坐在榻上,手中拿着一块红布,一针一线的绣着什么。听到人传报“皇上驾到”,她愣了愣,放下手中的绣针,起身跪地相迎。 如今她已不是昔日尊贵的皇后,该有的礼节一分也不能少,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草草福个身,象征性的行个礼,然后跑上前拉着魏承天的手撒娇了。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说的还真没错。 “臣妾叩见皇上,皇上万岁。” 齐颂锦恭恭敬敬的给魏承天行了个大礼,跪在底下,眼睛低垂着,视线中只能看见魏承天身上一角明黄色的衣摆。 她等着魏承天说“平身”,可等了许久魏承天也没开口,反而走到她先前坐的榻边,随手取来她正在绣的东西看了看,那模样依稀是个小肚兜,而齐颂锦正在胸前绣出五爪金龙和祥云的图样。 “怎么,给你肚里的孩子准备的?”魏承天挑挑眉,将红布丢到齐颂锦跟前,漫不经心的问。 齐颂锦迅速捡起小肚兜,宝贝似的揣在怀里。 “你就那么确定你怀的是个男孩?” “太医说过,臣妾肚子尖,定然是个龙儿没错。”齐颂锦皱了皱眉,不卑不亢的答道。 “哈,”谁知魏承天闻言却是笑了,“太医说的,太医说的你就信了?依朕看,你不是应该找个会卜算的术士来算一卦么?” 他乍然提到巫术,齐颂锦不知道他到底是何意思,狐疑的抬头看他,缩了缩,神情警惕。 “怎么了,难道朕有说错么,你又怕个什么劲。”魏承天皮笑肉不笑,“你既是信巫蛊,就该找给人来给你算算,看你这胎到底是男是女,以及……到底怀没怀上。” 听到这话,齐颂锦眼睛忽然一瞪,下意识的捂住腹部,身体向后仰,试图离魏承天远一些。 “皇上这话臣妾听不懂,臣妾有孕,而且就胎象来看是个龙儿,这是几位太医都亲口告诉臣妾的,绝对不会有假!” 原本齐颂锦一直坚信自己肚里怀有龙儿,也正是因为这点,她才敢伙同北狄王呼延做出这一连串的打算。 可今天骤然被魏承天那么一说,齐颂锦忽然有些犹豫了,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一直在自欺欺人,万一腹中真不是皇子而是公主那又该怎么办,等到呼延真的扫平边境,抬头等她的孩子降生然后扶持其取代父位的时候,她上哪儿再弄一个嫡皇子出来? 齐颂锦的心中有些打鼓,她下意识的轻抚自己的肚子,忽然面色一沉,有些错愕的低头看着自己小腹。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就在刚刚,她竟然……竟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自己的肚子变小了! 她有些眩晕,甩甩头,勉强稳定下心神,又摸了摸,然后心顿时凉了半截,因为这次她很肯定,她的肚子真的变小了! 如今怀胎五月,按理说小腹应该要微微隆起才算正常,可齐颂锦却发现,原本自己的肚子就比寻常五个月的妇人要小一些,如今又变得更小,看上去竟是同寻常三月末四月头的差不多大。 就像是原本肚子里充了一团气,如今气散了,肚子也跟着瘪了下去。 齐颂锦艰难的吞了吞口水,额间隐约有冷汗在往外冒,她抬眼看向魏承天,眼中满是警惕与不信任。 她方才一系列的表情与动作魏承天都看在眼里。他低头瞥了眼齐颂锦的小腹,似乎确实是比刚来冷宫那会儿小了不少,看来她自己也察觉到了。 “你就没什么想问朕的?” 魏承天看上去心情不是一般的好,慵懒的坐在桌边,修长的食指一下一下轻叩着桌面,嗒,嗒,就像敲在齐颂锦心头。 齐颂锦没说话,只满眼敌意的望着他,手还不忘护着小腹,生怕魏承天会做出什么伤害她孩子的事来。 “臣妾不知皇上是何意思。” “是何意思?”魏承天挑眉,玩味一笑,“看来你知道现在都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吧。也罢,无妨,就让朕来慢慢告诉你。” 魏承天从来就没打算让齐颂锦什么都不知道就浑浑噩噩的死了去,他要亲眼看着齐颂锦在自己跟前崩溃,然后痛苦的死去。 “你以为,当初朕都给你定下通敌叛国的罪名,将你软禁了,你如何还能跟北狄王联络?哈,你莫不是真当自己那些手下有通天的本事,能越过朕的重重禁卫,将消息传递出去?” “那……那是皇上故意让臣妾送消息出去的?”齐颂锦脑海中警铃大作,隐隐有一丝不好的预感。 “不错。”魏承天欣然颔首,对此直言不讳,“朕知道你会给他送消息,不过送了又有何妨,你要真不送,朕也会想法子帮你送的。” “为……为什么?” “为什么?你若不送消息出去,北狄王如何能快速发兵,朕囤在西北两地的大军又有何意义呢?再者,如今北狄兵力还未恢复鼎盛,又仓皇来袭,准备不周,正好可以让朕得了这渔翁之利。” 齐颂锦不敢置信的望着魏承天,他什么意思,竟是早就料到了这些事然后悄悄将大军转移到了北地么?为何自己事先一点风声都没听见! 她在想什么魏承天可不管,他今天难得好耐性,把自己的计划完完整整的摆在齐颂锦面前,跟她慢慢解释,欣赏她从愕然惊讶到恐惧无助的表情。 “雍王已经去了北地,前几日捷报传来,接连获胜,已然打的北狄喘不过气来。齐颂锦,很可惜,你算盘打得很好,指望倚靠北狄王上位,却没看清他到底有没有这个本事帮你。” “什么,雍王去了?!”齐颂锦一下子瘫坐在地上,不住的摇头,“不可能,不可能啊,他……他怎么会去呢……” 顿了顿,她像是一下子想明白了似的又抬起头,“一定是你放过了齐遥清,对不对?对,一定是的,你如果不放过齐遥清,雍王怎么可能会去!不可能,不可能……” “很可惜,朕并没有放过他。”魏承天笑着摇了摇头,“你那好弟弟如今正在天牢里蹲着呢,怎么,你想去见见他?” “他在天牢?”齐颂锦觉得今天魏承天来与她说的桩桩件件都完全出乎了她的预料,“他在天牢,那……那雍王怎么可能答应上战场?不,不,皇上一定是在骗我,我不可能算错的……” “他确实是在天牢不假,而雍王也的确乖乖去了前线。齐颂锦啊齐颂锦,你唯一可以依靠的两个人都没有按照你的意愿行事,怎么办,你还有谁是可以依靠的了?” 没等齐颂锦说话魏承天便接着道:“唔,或者说你觉得你腹中有个孩儿朕便不敢动你了?呵呵,要不要朕再找个太医来,让他亲口告诉你,你到底有没有怀孕。” 齐颂锦原本是瘫坐在地上的,一听这话倏的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魏承天,不敢相信这话竟是出自他之口。 他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是在说她并不是真正有孕么? “你也不用怀疑。”知道她不信,魏承天好心的解释道:“这本来就是朕的吩咐,一直瞒着你,如今到了这份上,告诉你也无妨。太医说你有孕其实是朕授意的,给你吃的安胎药也并非是寻常的安胎药,而是在里头加了些别的东西,能让你月信延迟,腹部积气,到后来呈现出微微隆起的状态,看上去就跟寻常有孕无益。” “唔,不过你应该也发现了吧,你的肚子比平常这个月份的妇人要小许多,加上最近停了药,还在不停的往下缩。呵呵,齐颂锦,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朕会让你留下孩子吧?” 魏承天说这话时嘴角带着一抹戏谑的笑容,根本不理会地下近乎崩溃的齐颂锦的反应。 齐颂锦瞪大了眼睛望着魏承天,直到现在都不能接受她根本就没有怀孕的事实。她算计了那么多,本以为自己就算一时落马,靠着腹中的孩子还是有复起之望的,可魏承天的话将她所有的期盼都彻底撕碎,然后不屑的告诉她:这一切不过是你一个人自说自话的美梦罢了。 她岂能甘心! “不可能!” 齐颂锦撕心裂肺的大叫,死死捂着自己的肚子,泪水哗哗的往下淌,眼中更是一会儿愤恨一会儿温柔,呢喃道:“我怀了皇儿,是皇儿!皇儿不怕,有母后在,母后会保护你的,你要平平安安的生下来,健健康康的成长,母后陪在你身边,不怕,不怕!” 魏承天看她这样子就像失心疯了一样,皱了皱眉头,转身欲离开。他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齐颂锦的反应他也很满意,自然没有再留的必要。 哪晓得就在他抽身欲走的时候,跪在身后的齐颂锦忽然扑上来死死抱住他的一只脚不让他走,满脸泪痕的问他:“皇上,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臣妾!臣妾到底做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啊!” 魏承天想甩开她,奈何她抱的实在太紧,只能冷着脸站在那里俯视齐颂锦,眼中的厌恶与不耐烦显而易见。 “做错了什么,你还好意思问朕做错了什么?” 魏承天冷笑一声,看向齐颂锦的眼神像是夹杂了利剑一般,让她从心底油然而生一股寒意,匍匐于他的脚下,忍不住移开眼不敢再看他冰冷尖利如苍鹰一般的眼眸。 第103章 封后 “哼,你当初坐在那里看淑冉被杖毙的时候怎么没想过问问自己,她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遭受这种待遇!” 提到已故的淑妃,魏承天只觉得心头憋了一股气无处发,看向齐颂锦的眼神也越来越冰冷,充满了恨意。 “淑……淑冉?” 齐颂锦在他凌厉的目光下瑟缩了一下,顿了顿才终于记起魏承天口中的淑冉是谁。 “皇上这样对臣妾,竟是为了……为了淑妃那个贱人!” “啪!” 魏承天一巴掌打到齐颂锦脸上,指着她的鼻子咬牙切齿道:“贱人?你应该拿个镜子好好照照,看看谁才是贱人!你不配喊她的名字!” 魏承天这一巴掌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打得齐颂锦的脸颊顿时高肿起来,上头指印根根分明,火辣辣的疼起来。但她却跟丝毫不觉一样,满眼戏谑的迎上魏承天充满压迫的目光。 “哈哈,哈哈哈哈,皇上竟然为了那个贱人如此害我!” 齐颂锦忽然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有眼泪不住的往下淌。相处了多年的枕边人,从他还是个皇子的时候起她就侍奉在侧,君荣我荣,君辱我辱,她一心一意的跟在他身后,甚至多少次让自己的父亲替他顶过罪,只为有朝一日他能实现宏图,成为那个站在最顶峰的人。 这是她的夫君,是她视作天一般存在的人,可她怎么都想不到,同床共枕这么多年,他心中想着的竟然一直都是那个早就死了的女人! “贱人!她纪淑冉就是个贱人!她害了我的皇儿,她该死!” 齐颂锦撕心裂肺的尖叫。 “你闭嘴!” 魏承天一脚踹在她肩膀,将她整个人踹翻在地,紧跟着走过去一把揪住她的衣领,恶狠狠的道:“她没有害死你的孩子,是你,自己丢了的!” “可……可她若当时接住了我,我的皇儿又岂会死!” “她怕猫,从小就怕猫!是董婕妤的猫扑到了你身上,你要恨也该恨她!你万不该对淑冉下手的,更何况她腹中还怀着朕的孩子!” 说到这里,魏承天闭了闭眼,稳住心神,等再睁开时里头又恢复了冷静。他松开揪住齐颂锦的手,站起身远离她几步,淡淡道:“当初朕知道你害了她的时候恨不得一把撕了你,可朕忍下了,不仅忍下了,还继续纵容你,任你胡作非为,从残害嫔妃皇嗣到陷害前朝忠良。” “可是齐颂锦,你以前欠下的债,到今天都是要还的。朕忍了这么多年,如今终于能将你休弃,将你齐家连根拔起,顺带收拾了北狄,着实不易。” 齐颂锦怔怔的看着魏承天,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难道皇上……一点都不曾对臣妾动过心么?” 齐颂锦不信,她不信魏承天这些年对她的好都是装出来的。夫妻多年,难道仅仅因为一个纪淑冉就能让他们两人反目? “动心?”魏承天听到这两个字挑了挑眉,冷笑道:“是啊,动心,朕确实曾对你动过心。” 眼看着齐颂锦眼中腾起一丝希冀,魏承天接下来的话却犹如一盆冷水一般直接泼凉了她的心。 “朕当初收你为侧妃,是看重你父亲的能力,让他能替朕办事。后来封你为后,一是要你父亲继续替朕扫除障碍,一是因为淑冉性子软,恰巧你性子狠,有你替朕清理后宫,日后等淑冉为后时也能轻松许多。” 第一次,魏承天明明白白的把自己当初的所有考虑都摆在齐颂锦面前。齐颂锦的表情从刚开始的希冀到后来震惊,然后痛苦,最后麻木,她终于清楚的意识到,自己,连同她的父亲,不过都是魏承天手中的一颗棋子罢了。 “这辈子,朕爱过的女人,就只有淑冉一个。至于你,做了那么多见不得人的阴暗勾当,就在这冷宫慢慢等死吧。” 这是魏承天最后对齐颂锦说的话,说完他便转身离开,没有任何犹豫,甚至连看都没看齐颂锦一眼。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身后,齐颂锦瘫倒在地上狂笑起来,“魏承天!”她用力吼出这三个字,“你以为你能成功?哈哈哈,雍王不是你,他没有那么薄情,你杀了齐遥清,就等着他回来杀你吧!哈哈哈哈,纪淑冉,纪淑冉已经死了,她已经死了,死了!我才是皇后,我才是!” 魏承天脚步没有停留,带着满眼的厌恶,迅速离开了冷宫。 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齐颂锦的下半辈子都将活在痛苦与折磨里,她……已经彻底成了一个疯子! 生不如死,往往比痛痛快快的死了更让人痛苦。 不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并没能如愿,因为三天后,季宏带来消息,废后齐氏在冷宫中上吊自尽,死时还穿着当初册封她为后时的那身端庄华丽的凤袍,在萧索的冷宫中,孤独而凄凉。 “皇上,废后的尸首……可要葬进皇陵?” 毕竟是曾经的皇后,季宏想了想,还是来上书房征求魏承天的意见。 “皇陵?”魏承天闻言嗤笑一声,“你觉得朕应该让她进皇陵?” 他虽然只是这么反问一句,但言语间的意思却是再明显不过。季宏心中明了,于是恭敬的垂首道:“回皇上的话,老奴觉得废后既已被废,再进皇陵恐怕不怎么合适了。不过毕竟身为曾经的皇后,依老奴看,不若将其尸骨葬入妃陵,也算是厚待她了。” 他说的不错,毕竟是曾经的皇后,阑朝的国母,虽然一朝被废,但对外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足的。 魏承天略一沉思便点点头,算是同意了。 “嗯,就按你说的办吧。不过既然已被废,又是畏罪自缢,说出去不光彩,这事便在私下里办吧,莫要张扬。” 魏承天摆明了是连死都不肯让齐颂锦好死,不过他寻的这个理由虽冠冕堂皇,却到底找不出错处来。齐颂锦选择自缢这种死法,就注定了即便她死了都不会被风光下葬。 “哦对了,还有,”顿了顿,魏承天又道:“你去找礼部商量一下,朕打算追封已故淑妃为皇后,封号就拟定为端淑二字,择日将其遗骨牵入皇陵,待朕百年以后就葬于朕的旁边,也好让朕时时见着她。” 季宏闻言心神一凛,皇上要追封淑妃为后这事他之前多少也猜到了些,只是没想到不仅封了后,竟然还要迁去皇陵葬在帝王陵寝,待皇上百年之后与其合葬,这分明就是元后或是未来的太后才能有的待遇啊! 淑妃虽曾有孕却到底没能诞下皇子,未来继承阑朝江山的也必然与她无关,可皇上却执意要与她合葬…… 季宏举棋不定的悄悄看了魏承天一眼,如果皇上这么做,是不是意味着从此以后阑朝将再无皇后?毕竟假如再册封一位皇后,待日后正统嫡出的皇子登上大位之后,能与先帝合葬的就只有这位太后了。 季宏叹了口气,看来除了废后齐氏以外,本朝的皇后,就只有那位凤魂不知归何处的端淑皇后了…… “老奴……遵旨……” 最后,季宏到底还是端正的行了一礼,承下了这件事。 人就是这样,当你还是万众瞩目最耀眼的那个时,一举一动都能牵动无数人的心神,可一旦失势,变成了那散入凡尘的泥土,纵使是生死这般大事都无人问津。 关于齐颂锦的死,魏承天并没有刻意瞒着人,甚至还推波助澜了一番让世人都知道废后是畏罪自缢的。可即便如此,朝堂后宫竟连个提起她的人都没有,更别提牵扯到她日后葬身何处的事了。 唯一对此事有所触动的,似乎只有深陷牢狱的齐萧肃和赵氏,还有那位在几天后得到消息,远在千里之外的北狄王。 听闻齐颂锦的死讯,北狄王就像疯了一样,率领北狄大军连夜攻打魏延曦他们的营帐,不论死伤,只要能杀阑朝军一人,哪怕己方损失两个三个乃至更多都在所不惜。 打仗讲究战略,他这么不要命的打法实在是让人有些经受不住,毕竟他可以不管将士们的死活,可魏延曦却是不能不顾的。 幸得阑朝军武器先进又进退有度,没有被北狄军的阵势吓傻,最后虽然也损失惨重,但好歹还是打得北狄军退回了边境线。 “好啊,好,延曦果然御军有方。” 崇明殿你,袅袅龙涎香慢悠悠的升起,魏承天坐在高座上,看着前方传来的战报龙心甚悦,显然心情很好。 他就知道齐颂锦一死北狄王肯定会沉不住气,所以一边派探子偷偷去北狄传递废后已死的消息,一边让人知会魏延曦那里,让他这几日小心防范北狄军大举来袭,没想到还真被他给算准了! 此番交战北狄凭的是北狄王的一时意气,可阑朝军却是早有准备的,是以虽然折损了不少人,但比起北狄的损失来不值一提。经此一战北狄元气大伤,只怕军心都要因此而涣散,实在是大快人心! 不过虽然魏承天心情很好,可他座下,季宏却皱紧了眉头。不为别的,只因雍王爷此次传回的除了战况捷报,还有一封给王妃的家书。 第104章 家书 “皇上……老奴斗胆,不知王爷传回来的那封家书……是不是要给王妃送去?” 季宏犹豫再三,联想到如今正在天牢里受苦的雍王妃和远在千里之外苦苦作战却连京都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的雍王爷,他怎么都狠不下心来将这封家书置之不理。 “嗯……” 果然,一听这话魏承天的脸冷了几分。 他随手取来案边的那封上头写着“遥清亲启”的薄薄信纸,掂量了一下,打开扫了两眼,终于还是将信纸装了回去,交给季宏,道:“也罢,只是封信而已,左右也没什么,这样吧,你跑一趟天牢,把这信给他带去吧。” 顿了顿,他忽然又自嘲一笑,道:“呵,没想到朕这弟弟还真是个痴情的。那齐遥清若是真为他着想,就一定知道该怎么做。” “老奴替王妃谢过皇上。” 季宏恭敬地鞠了一躬,接过信封,上头原本是封好的,可被魏承天拆开看时破坏了。魏承天自然不在意这些小节,不过季宏想了想,还是先去找胶水将信封复又粘好,这才宝贝似的揣在怀里,急匆匆的往天牢去。 “咳,这大雪的天,公公怎么又来了呢。牢里阴寒,公公年岁渐长,本……咳咳,本不该再这么跑的。” 天牢里一如既往的潮湿阴冷,因为下雪的缘故,又多添了几分刻骨的寒意。齐遥清曲腿盘坐在软垫上,看到季宏来脸上露出一丝讶异。 他虽然身上披着一件厚厚的雪狐皮大氅,却到底还是耐不住长期环绕在周围的寒气,这几天有些轻微的咳嗽,面色也不怎么好。 他本就知道自己身子骨不结实,所以真染了风寒,咳嗽两声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可这却急坏了影四,每天雷打不动的送药不说,还把大夫都请到天牢里了,弄得他这间牢里到现在还是一股苦苦的药味。 “天确实冷,马上都要入九了,王妃在这里受累了。” 季宏让守卫开了牢门走进去,当看见齐遥清一张苍白而更显瘦削的脸后,尴尬的搓了搓双手,有些抱歉的对齐遥清说。 “公公客气了。”齐遥清却笑着摇了摇头,似乎对于自己在这儿遭的罪一点都不放在心上。 “公公今日来可是有什么事?”等季宏在他对案的软垫上坐定,齐遥清伸手替他倒了一杯水,问。 季宏双手接过杯子,点头算是感谢,然后这才开口道:“不瞒王妃,老奴这次来,确实是有两件事要与您说。” “其一就是,几日前,废后齐氏在冷宫中自缢了。” 知道齐遥清跟他这个名义上的姐姐一向没什么感情,季宏说这话时也没有特意回避什么,如实道:“因为齐氏已经被废,又是畏罪自缢而死的,按理入不得皇陵,只能进妃陵。本来这些事情王妃也不必全部清楚的,只是老奴想废后怎么说都是您姐姐,这才来知会一声,王妃……节哀。” 齐遥清静静的坐着,眼睛盯着面前案上摆着的茶杯,半晌没有说话。 他能有何哀可节?齐颂锦这个姐姐从未真心认过他这个弟弟,假如这次先死的是自己只怕她面上伤感,心中指不准怎么欣慰。可如今反过来,她先身败,然后自缢,听在他耳朵里,却是木然的。 兔死狐悲也好,真心悲痛也罢,性命都没了,还有什么是放不下的呢? “这事,我爹他们……可知道了?”沉默良久后,齐遥清抬头问季宏道。 “嗯,已经派人去说过了。听说夫人一听到这个消息就昏了过去,醒来痛哭不已,国公爷……虽未表现的太明显,但想来也是伤心的。至于世子,自从下狱之后整个人就有些呆滞,这次也只是哭了一场,其他没别的了。” 他们的反应全都在齐遥清的预料之内,所以听完也没什么表情,只轻轻点了点头。 “皇……废后一直是他们最大的指望,又是骨肉至亲,伤心是肯定的。”顿了顿,齐遥清忽然又问:“对了,公公,皇上的旨意是将齐家全部流放,算算日子是不是差不多了?” “嗯,圣上的意思是等这个冬天过了,年后再离京。”季宏答道。 “这样啊。”齐遥清抿了抿唇,“那公公可知……我呢,我是与他们一道离京还是……” 齐遥清话没有说完便戛然而止。他的身份尴尬,背后还捆了一个魏延曦,绝没有齐萧肃他们那般好解决。 如果行军顺利的话,估计年前魏延曦就该大胜回来了,若是那时候他还留在京中的天牢内,只怕依雍王爷那性子不把整座天牢踩塌才怪。 而若是将他在齐家其余人之前送往边疆…… 齐遥清摇摇头,只要他还活在这世上,魏延曦就绝不可能放弃找他,甚至会不惜与皇上彻底翻脸的找他。只怕到时候他人还没到边疆,凯旋归来的雍王爷就已经跟着追到边疆了。 季宏闻言愣了下,然后尴尬的笑了笑,摸摸鼻子,愣是没吱声。 他能怎么回答,难道直言不讳的说皇上将你与齐家其他人分开来看守,他们被关在普通的大牢中,可你却被关在只有重刑犯、死刑犯才会身处的天牢中,摆明了是要将你与他们分隔开,好随时随地的取你性命? 有些话,心知肚明,却到底还是不能说出来的。 看出他的为难,齐遥清也不逼他回答,伸手提壶帮他加了杯水,问:“对了,公公刚刚说还有一件事,是什么?” 他好心的转移话题,季宏自然顺水推舟的承了这个情,赶忙笑呵呵的从袖中取出魏延曦的信,递到齐遥清眼前。 “王妃,王爷前两日在传战报的同时送了一封给您的信,老奴给您捎来了,您看看?” 一听说是魏延曦的来信,齐遥清怔了下,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色有些松动,狐疑的接过,果然见上面写着熟悉的四个字:“遥清亲启。” 笔走龙蛇,潦草却不失气势,隐隐昭示着主人的魄力,果然是魏延曦的笔迹。 单单只看到这四个字,齐遥清便觉得鼻头一酸,连带着眼眶也跟着发热起来,似有什么东西想要从中间涌出来,却又被他生生的压了回去。 他迫不及待的拆开信封,根本没有在意信封封口上那根本还没来得及被晾干的胶水迹,抽出里头夹着的薄薄两张信纸,展开来,就着案头昏暗的烛灯读了起来。 只见上头写着: 遥清吾爱,自匆匆一别,数月有余。北地苦寒,听闻京都亦有雪雨,卿可安否? 北狄来袭,战鼓难息,盔甲不解,昼夜不分。然卿日日扰我思,夜夜入我梦,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如今思及,不过如此。 大战在捷,不日将归,卿可记,城门石下曾立誓,千鹤楼上待我回? 只盼来年春归日,得见清卿展笑颜。 盼卿安。 不过是寥寥数语,可齐遥清却再也忍不住泪水,顺着苍白的脸颊爬下来。他一双薄唇被牙死死咬住,原本就没什么血色,这会儿更是同脸色一样苍白了。 魏延曦是念着他的! 坚定了这个认知,齐遥清心中也不知是悲是喜。喜的是他一颗真心没有付错,魏延曦果然值得他爱,可悲的却是明知道以自己现在的处境根本不可能等到他回来的那一天,莫说千鹤楼上再相会,只怕能遥遥见上一面都是奢望。 齐遥清将头埋得极低,努力不让季宏发现他的异样,可那湿润而轻颤的羽睫和泪滴在信纸上晕出的一个个小水斑却出卖了他。 饶是季宏纵横宫中多年,见惯了尔虞我诈的后宫和久不得宠的嫔妃遇见皇帝时落下的眼泪,如今乍一看到此情此景,也是忍不住长长的叹了口气。 明明是互相惦记着彼此的,却因为这身世背景不得不硬生生的拆开,也不知雍王爷写下这信的时候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盼望能早日打完仗回来,再次拥王妃入怀么? 季宏一个人坐着感慨世事无常,对面,齐遥清却是早就整理好了心情,再度抬眼,脸上还是那一副温和无害的可亲模样,可眼睛却微微有些红肿。 “多谢公公……咳咳,替我将信带来。” 齐遥清放下手中的信纸,就着这个姿势,竟是端端正正的给季宏垂首作了一揖。 “哎哟哟,王妃这可使不得!” 季宏受宠若惊,赶忙倾身伸手扶住齐遥清不让他再继续鞠躬下去。 “本来就是王爷寄给您的信,老奴也只是帮着带来而已,算不得什么,王妃这样客气实在是折煞老奴了。” 齐遥清知道季公公不是个在乎虚礼的人,所以也没再多执拗,他扶了,也就跟着起了。 “虽然话如此说,但我眼下锒铛入狱,乃是罪臣之身,实在不敢奢望能看到王爷的来信。公公肯费神说服皇上为我带来,我心中自然是感激不尽。” 季宏本来没打算跟齐遥清说魏承天的事,不过齐遥清心如明镜,这其中的曲折又岂会想不通?是以他这份感激确实是真心实意的。 季宏笑了笑,“王妃能明白,那老奴费些周折也算值得了。王妃,可要给王爷写封回信,让老奴带回去?” 听见能写回信,齐遥清愣了愣,旋即了然的点了点头。在魏延曦心中,自己这会儿应该还在王府里等他凯旋归来,既是在王府,又岂会不回信呢? 他们想要继续瞒着魏延曦让他安心,就势必要自己写回信。 齐遥清轻轻叹了口气,唇角却扯出了一丝浅浅的笑意,也好,这本来也是自己的打算。 他将油灯拉近了些,取出一张平整的信纸,提起笔,落了下去。 “君不见,白雪冰河连北地,为谁聊表相思意。延曦,岁月匆匆,冬雪为凭,王府依旧,人亦如昔……” 第105章 两封信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盼君早日征北地,待到凯旋归来时,我定当高坐楼台,举杯朝君贺……” “梁威,你说遥清应该也是想我的,对不对?” 北地,大雪皑皑,营帐内,魏延曦紧紧攥着刚刚从京都送来的书信,无比激动的问身边的梁威。 遥清那细窄隽秀的字就在信纸上,仅仅是看着,便让魏延曦有一种他就在自己身边的感觉。 不过数月未见,他却觉得想念得紧,想的心口疼,尤其当这样一封信被他握在手上的时候。 魏延曦仿佛能看见齐遥清裹着大袄,坐在王府主屋窗前的书桌旁,一边看着窗外的飞雪一边给他写下这封信。两个人,身在千里之遥的两个地方,却因为一纸薄薄的书信,将他们再度紧紧的联系在了一起。 心的距离近了,天涯也不过咫尺之间。 梁威愣愣的看着自家王爷脸上难得的笑意,有些不自在的吞了吞口水。 自从来到北边的战场以后,王爷便收起了所有的心思,再度恢复成那个犹如沙场修罗、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战神模样,终日里眉头紧锁,杀伐果断,眼中剩下的只有冷漠的戾气。 不过今天,当王爷看见王妃从远在千里之外的京都遣人送来的书信时,梁威很惊讶的发现,王爷脸上的冷漠、杀意竟然在一瞬间全部消失了!他眼中剩下的,只有满满的柔情与思念。 百炼钢化为绕指柔,这话还真是一点没错。 “呃,王妃他……肯定也是思念王爷的!”梁侍卫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的答道。 不过魏延曦对于他犹豫的语气丝毫也不在意,他本就是因为太过高兴随口问了梁威一句,也没指望他能答什么,毕竟遥清对他的心意,旁人看不明白,可他还能不明白么。 “王府依旧,人亦如昔,哎呀,他这么一说,本王倒是难得的归心似箭了起来。” 魏延曦轻轻放下信纸,可指腹还是忍不住细细摩挲着上头的墨迹,好像在抚摸齐遥清白皙温热的脸庞一般。 “唉,可惜北地消息闭塞,京都有什么事都不知道,心有余而力不足。哎对了,梁威,影四可有传来什么消息?” 提到影四,梁侍卫的脸微微扭曲了一下,犹豫了一下才道:“嗯……影四有递来消息,说一切都好,请王爷放心。” “哦,那就好。” 魏延曦心不在焉的点点头,目光继续锁定在桌上的信上,唇角微微上扬,没有再说什么。 其实对于影四传来的消息,梁威一直隐隐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按理说这种送到千里之外的密报应该是字字珠玑、句句重点的,可也不知为何缘故,影四传来的消息总是寥寥几个字,不是京中无异就是一切都好,按理说他出身军营,又一直跟着王爷四处征战,对于这些东西应该再了解不过的,为何却一而再再二三的犯这种低级错误呢? 当然,这些想法只是梁威心里的一点疑惑,他并没有打算跟王爷说,毕竟除了影四,王妃此次送来的信也能证明,京中确实一切都好。 这样也就行了吧,梁威舒了口气。 “不过你说,皇兄他真的会依照与本王的约定,好好照顾遥清么?”顿了顿,魏延曦的眉头忽然又皱了皱,扭过头问梁威。 “啊?” 梁威本来正在发呆,一听这话赶忙转眼看向魏延曦,只见他家王爷这会儿面露疑色,眉头微蹙,似在思考着什么。 “呃……王爷,依属下看,您既然已经跟圣上约好了,圣上应该不会食言吧……” 毕竟是堂堂一国之君,梁威不觉得魏承天会真的过河拆桥,一边重用王爷帮他抵御外敌,一边在京中折磨对王爷而言最重要的王妃。 “嗯,也是。”魏延曦想了想,点头道:“本王如今虽然身在北地,但号令三军,牵一发而动全身,皇兄就算再不满遥清,也该顾忌着本王一些。” 毕竟自古以来兵权在谁手上谁就是霸者,帝王权术尤忌将兵权拱手让人。虽然魏承天与魏延曦是亲兄弟,但一旦生在帝王家,纵使情意再深,多少也还是会顾忌些的。 魏延曦不信在这个节骨眼上魏承天会想不开,冒然动他的遥清。 况且……私心里,魏延曦还是宁愿相信,魏承天还是当年那个好皇兄,宁可自己受罪也不肯让他这个弟弟受委屈。 可惜有些事,心里头想的是一样,事实却总是另一副样子。好比如今身在京都皇宫中央的魏承天,满心满眼皆是对齐颂锦和齐家的恨,对当年惨死的淑妃的痛心,又岂有心思再去顾及远在千里之外的自家弟弟的想法呢。 梁威很明白,王爷是信任皇上的,可他同样也明白,这样的信任并不完全,假如王爷真的实心实意相信皇上,就不会有先前那么一问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就王妃写来的信和影四传回的密报来看,京都确实没什么异样,应该……可以放心的吧。 谁知就在几天之后,又有另一封来自京都的信被送到了魏延曦手上。 “朱……朱耀紫?” 魏延曦怔怔的看着来信下方的署名,一时间还有些没缓过劲来。 朱耀紫不是好好的呆在京都么,怎么莫名其妙想起来给他写信的?这人是吃错药了么…… 魏延曦很清楚,他和朱耀紫两人向来不对盘,难得几次坐下来好好说话也大多是为了齐遥清,眼下他身在北地,朱耀紫这家伙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遣人千里迢迢给他送信来? 不过虽然不解,魏延曦还是满腹狐疑的拆开了信封,展开信纸,粗略的读了起来。 这封信与平常见到的慰安信没什么区别,寥寥几行无非是说北地苦寒,又正下着大雪,要王爷仔细保重身子,莫要受了风寒。 只是,假如这些看似平常的话是齐遥清写的也就罢了,可朱耀紫……魏延曦不认为朱耀紫会脑子一抽给特意写封信来就为了叮嘱他保重身体。 “你说他这是什么意思?” 魏延曦把信递给梁威,梁威看完后也是一头雾水。他苦恼的抓了抓头,试探的问:“那什么,王爷……这信会不会是王妃让朱少爷写来的?” “你说遥清?”魏延曦立刻摇头,“不,不可能,遥清的信前几天刚到的,才短短几日而已,他哪里会紧接着再寄一封。再说了,就算真是遥清的意思,他大可以自己写,何必特意让朱耀紫写来呢。” 他说的不无道理,梁威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好解释,只能尴尬的站在那儿,一手举着信,一手下意识的抓脑袋。 倒是魏延曦,思量间忽然看见信的反面有一行蝇头小楷,因为墨迹不深,刚刚他从正面看的时候竟没有发现。 “梁威,把信拿过来。” 魏延曦再次把信取回手中,翻了个面,就着光亮仔细辨别着上头的话。只见朱耀紫写着:当初首辅府,王爷欠我一诺,正好家里蒜用完了,听闻北地产蒜,劳请王爷归朝时替我带一箩。 真是莫名其妙的一句话…… 魏延曦嘴角抽了抽,一时间有些不大明白朱耀紫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欠他一诺这事确实不假,当初在首辅府,为了问出当年他和遥清打的赌,魏延曦确实曾经答应他一诺。只是…… 他费尽心机让自己应下的一诺居然就是从北地替他带一箩蒜回去?! 朱耀紫的脑袋一定是坏了…… “咦,王爷,北地产蒜啊?来了这么多趟属下竟然不知,还一直以为蜀地的蒜才是最好哩。” 一旁,梁威见王爷有发现,也跟着凑过来看了看,当看到“听闻北地产蒜”四个字时,眉毛高高挑起,一脸惊讶的跟魏延曦说。 魏延曦没吭声,可心里却在快速的过着。梁威说的没错,北地根本就不是产蒜的好地方,他要真心想要上等的好蒜也该让人从蜀地带啊,何苦特意写信给他让他从北地捎回去呢。 “他到底……想传达什么?”魏延曦像是在问梁威,却更像是自言自语。 朱耀紫绝不是一个喜欢没事找事干的,不会因为一时兴起寄这么封驴头不对马嘴的信来,更是把他欠下的那个承诺给用在买蒜这种事上。 那他一定有什么理由。 “买蒜,蒜……”魏延曦喃喃念着,眼睛微微眯起,蒜啊…… 只是下一刻,他忽然瞪起眼来,像是想到什么似的,一下子站起身,一把抓起桌上的信纸就走向屋里的一角。 那里正烧着一个碳盆。 因为北地本就冷,这段时间又连着下大雪,所以军营里都早早点上了碳盆。魏延曦作为主帅,帐内的碳盆自然是烧的最旺的。 他径直朝那碳盆走去,什么话都没说,抬起拿着信纸的那只手便要往上放。梁威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王爷这是想干嘛,就算再讨厌朱少爷也不至于直接把人家的信给烧了吧! 谁知魏延曦并没有将信丢尽盆里,只是用手捏着一角,在炭炉上熏烤了一会儿,只见原本除了那一行小字以外什么都没有的信纸反面慢慢浮现出了浅褐色的字迹。 梁威恍然大悟,原来是将蒜汁为墨,写在了信纸反面啊! 他点点头,这确实是军中惯用的传暗报方式,没想到朱少爷连这个方法都想到了。在信纸上写要王爷替他带蒜回去,恐怕也是想要提示王爷吧。 只是…… 思及此,梁威却又忍不住皱了皱眉,到底是什么不得了的消息,要朱少爷这么大费周折的用蒜汁传来呢? 等蒜汁全部被火烘烤成深褐色,魏延曦收回手,摊开来,只见上头大大的写着十个字: 京都异变,小清有难,速回! 第106章 回京都(上) 魏延曦怔怔的看着纸上这行大字,半天没吱声,最后还是梁威开的口。 “王……王爷,朱少爷这是……什么意思啊?” 魏延曦面无表情的抬头看他一眼,“还能有什么意思,不就字面意思么。” “可这……” 梁威懵了,按照朱少爷的意思,京都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牵扯到王妃,要王爷尽快赶回去救王妃。但思及王妃前两日的来信,京中并没有什么要紧事,他也过的很好啊。更何况影四传来的信件也是这样说的,朱少爷究竟是为何要寄这么一封信来呢。 梁威一脸茫然,想不明白,但魏延曦却一直怔怔的望着桌案上的信纸出神。 蒜汁被熏烤过后呈现出一种深深的褐色,透着一丝暗红,其中隐约有细细的裂纹,就像是血液凝固后呈现出的颜色一样,触目惊心。 魏延曦反复看着这十个字,虽然写的简短仓促,却有如惊雷一般直击在他心头。这暗褐色就像是一抹阴云,笼罩在他的头顶,挥之不去,他总有种错觉,就好像这十个暗褐色的字是用遥清的血写出来的一样。 那样美好的他,一袭蓝衫被鲜血染得斑斑驳驳,白皙细腻的皮肤上再无一块好地,手脚都拴着镣铐,被关在深不见底的地牢里,失神的望着一个固定的方向,眼中再无半分往日的神采可言…… “王爷,王爷?” 耳边传来梁威的声音,魏延曦骤然回神,只见身边,梁威正有些担忧的凑近了望着他。 “嗯,怎么了?” “哦不,属下只是在想……呃,王爷,这信……到底可不可信啊?”梁威试探的问道:“毕竟王妃之前才来的信,相差也不过就只有三两天,应该……不会有这么大的变动吧。再说影四也说过京都无异样,这信会不会是其他什么人故意设下的陷阱,诱着王爷踩下去?” 梁威的考虑其实也不无道理,魏延曦如今身为北军主帅,身担重任,没有圣旨传召绝不能离开驻地。假如他真按照信上所说想都不想就丢下大军赶回京都,那可是欺君的大罪,按律当诛! 如果真是因为王妃出事也就罢了,可若不是……只怕届时皇上怪罪下来百口莫辩,就算是皇上的亲弟弟也是逃不了一顿狠罚的。 这一点先前魏延曦确实也考虑到,但很快就被他否决了。不为别的,只为这寄信人。 “朱耀紫不会无缘无故给本王寄信。”魏延曦摇摇头,解释道:“假如真是有人想算计本王,那大可以以遥清的名义寄来,何必用他朱耀紫?本王跟首辅公子不和一事在京都人尽皆知,他明明有更好的人选,根本犯不着用朱耀紫。” “再者说,本王欠他一诺这事只有我二人知晓,连遥清都不知道。本王不认为除他以外会有谁特意提这件事。” “可是王爷,朱少爷为何偏偏要提您欠他一诺这件事呢?得您一诺何其不易,他为什么这么轻易就要用掉?” “这……”魏延曦眯了眯眼,“连欠他的这一诺都用上了,恐怕他是想告诉本王,事态紧急,耽搁不得,一定要回去。” 魏延曦不禁担心起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连朱耀紫这首辅公子都搞不定,非得他出面不可? “梁威,替本王收拾东西,本王今夜就走,争取在十日之内赶回京都!” 这世上的事情瞬息万变,前一刻还看着好端端的人,指不准下一刻就要身首异处。朱耀紫这一封不明不白的信就像一把锥子一样,一下一下在凿着魏延曦的心,让他焦虑,让他不安,唯恐在京都的齐遥清出了什么不可挽回的大事。 “王爷果真今夜就走?”梁威闻言呆了呆,“那……那驻守在这里的大军怎么办,若是北狄趁此机会来袭……” “无碍,你留下来,暂代本王指挥全军,再让影二影三留着相助,本王只带影一走,应该无大碍。” 魏延曦迅速的将移交文书写好,又把元帅虎符递给梁威,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遥清若是有事,本王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你跟了本王那么多年,该怎么打仗不需要本王再教。北狄此番贸然进攻,物力兵力都不充足,又与我们僵持了这么久,应该元气大伤,再怎么搅合都翻不了天。若本王估计得不错,这场仗半月之内就能有结果。你且守好边疆,待本王回来便可。” 见梁威张口想要推拒,魏延曦手上力道加重了几分,板了脸道:“旁话莫说,本王此次回去不打算告诉任何人,你定要替本王瞒好,若是期间出了差错,唯你是问!” 魏延曦说这话时面色严肃,眼中也带上了一股审阅士兵时才会有的威严气势。梁威只觉得脖颈一凉,下意识的挺直了背脊,条件反射似的大声答道:“属下遵命,绝不辜负王爷期望!” “很好!” 魏延曦露出一抹笑容,满意的点点头,没等梁威多说什么就把虎符和文书往他怀里一塞,出门找影一去了。 只留下梁威一个人捧着那些东西,半天才缓过劲来,自己刚刚脑子一抽,是不是把主帅的担子直接给扛了下来? 哦天哪,他这是什么猪脑子!梁威同志愤愤的盯着手中乌黑光亮的小虎符,恨不得一头在上面撞死…… 魏延曦从来都是那种说风就是雨的性格,这次也不例外,尤其牵扯到齐遥清,他的心头肉,更是耽搁不得,当天把事情简单交代一番后就带着影一和二十精兵出发了。 从北狄边境到京都一般最快都需要十五六天,如今魏延曦他们骑的是最好的战马,日夜兼程,最短也要十天。十天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魏延曦满心满眼想的都是齐遥清,只怕这十天里生出什么变数来。 是日,他们刚过蜀境,天就渐渐黑了下来,如今正值三九寒冬,冷风阵阵,吹的人骨缝里都是冰的。 连着几天日夜兼程的赶路,饶是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魏延曦看了眼一个个精疲力竭、面色倦怠的亲兵,叹了口气,让影一找了个客栈休息一晚上。 听闻能休息了,大伙自然是高兴极了,四人一桌凑在桌边就开始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虽然这家小客栈的伙食算不上多好吃,但比起这些天来日日吃冰冷的干粮已经好的不是事了! 可惜他们吃的虽然高兴,魏延曦却面色阴沉的坐在桌前,筷子都没动一下,只眉头紧皱的盯着菜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王爷,这些天舟车劳顿,您也没好好用过一顿饭,今日趁这里有热食,多少还是用些吧。”影一盛了一碗饭递到魏延曦跟前,劝道。 “嗯。” 魏延曦闷闷的哼了一声,机械的举起筷子,捡了两口青菜便就着米饭吃起来。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近乡情更怯,越是靠近京都他就越是有一种心慌的感觉,食不知味,就怕等到京都那会儿会听闻什么不好的消息。 “唉,你说这皇上也真是的,前皇后才自缢没多久,怎么就大张旗鼓的另立皇后呢,关键立的还是个多少年前就去世的,啧啧,都说帝王心冷,还真是没错啊……” 柜台那儿,许是到了晚上小店没什么生意,得了闲的小二与掌柜聊开了。 “嘿哟,这种话哪是你能说的!”那掌柜抬手在小二脑袋上给了个爆栗,“皇上那心思咱哪儿能懂啊,你就少说两句吧,虽说这里天高皇帝远,但哪晓得什么时候就会被人逮着呢!” 小二被他这么一教训,讪讪的摸了摸头,嘿嘿笑道:“我这不也就是随口一提么,前皇后那么嚣张跋扈一个人,死了也没多少人惋惜的。倒是这追封的端淑皇后,听说她哥哥是镇西大将军,家世显赫,要不是当初被前皇后陷害,这会儿指不定谁先当皇后呢。” “你说……谁自缢了?” 两人说的正高兴,没注意到魏延曦不知何时丢下了手中的碗筷,疾步走到他们身后,闻言一下子揪住小二的领口,瞪着眼问他。 “啊,没……没谁……”那小二被他这么突如其来的一下子吓蒙了,腿都软了下来,不住的摇手,“爷您息怒,您息怒!小的……小的就是随便说的,爷您饶了小的吧……” 看他被吓得都快哭出来了,魏延曦只觉得心中烦躁不已,一把将他丢回掌柜身边,指着掌柜道:“你来说。” 掌柜显然也被他吓得不轻,不过毕竟比那小二年长了好几轮,这会儿虽然脸色也不怎么好看,但好歹还能勉强稳得住心神,颤着声问:“这位爷,不知……不知您想问什么,老夫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老掌柜算是看出来了,这位通体黑衣的爷就是个煞神,虽然相貌英俊但那眼里的杀气不是一年两点,看他的样子似乎是刚刚两人的对话触到他什么霉头了,只要说清楚了,应该……能保住命的吧…… “你方才说皇后自缢,皇上追封镇西将军的妹妹为皇后,这是怎么回事?”魏延曦冷着脸问。 “哦,那个啊……”老掌柜抹了把额间的冷汗,努力挤出一丝讨好的笑来,解释道:“爷您从外乡来,恐怕还不知道吧,两个多月前皇上忽然下了道旨意,说是经大理寺核实,皇后齐氏通敌叛国,废了她的皇后之位,幽禁于冷宫不说,就连盛国公一家都倒了大霉呢!” 第107章 回京都(下) “嗯,这我知道,然后呢?” 这事在他离京前就知道了,是以听老掌柜说之后没觉得有什么惊讶的,面不改色的继续问。 “然后啊……”老掌柜犹豫了一下,身体稍稍前倾,声音压低了些,一脸神秘的道:“这位爷,您怕是还不知道吧,听说就在半月之前,冷宫里的废后畏罪自缢了!” “自缢?” “正是!”老掌柜煞有其事的点点头,“按理说皇上也没罚她什么,原国公府的人也只是仅仅被抓了而已,也不知废后是怎么想的,可能是顶不住压力吧,就在冷宫里自缢了。” “那……皇上可有什么反应?” “这……我们就不知道了。”老掌柜遗憾的摇摇头,“咱们这地方偏了点,离京都又远,有什么消息都是人家口耳相传传来的,是真是假都弄不清,就更别提细节了。” 说到这里,老掌柜似乎有些郁闷,捋了捋胡子,却又道:“哦不过啊,虽然废后自缢,但皇上好像并不怎么关心,反倒没过多久就又追封了个皇后。” “镇西将军的亲妹妹,已故的淑妃,纪淑冉?” “对,对,就是她!”老掌柜不住的点头,末了还有些奇怪的叹了口气,“不过老夫到现在都想不明白,这淑妃娘娘都逝世那么多年了,该追封早就封了,皇上做什么要等到现在呢……” 他后来还有发了些牢骚,不过具体说了什么魏延曦已经没心情再去理会了。事情的发展确实出乎了他的意料,虽然他知道皇兄恨齐颂锦也恨齐家,但他怎么都想不到齐颂锦竟然这么快就死了! 自缢……魏延曦皱了皱眉头,她那么一个心狠手辣、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女人真的会选择自缢这种了结的方式么?到底是真自缢还是别的什么……魏延曦冷笑一声,那就是宫闱秘事,只能烂在肚子里了。 只是他同时却也不明白,虽然皇后被废,软禁于宫中,但好歹是曾经的中宫之主,就算真是畏罪自缢,也不该一点都没传到北地去啊。 那么多次皇宫传来的密报都对皇后自缢这件事讳莫如深……魏延曦心忍不住突突跳起来,总觉得这中间应该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原因…… “那你可知废后自缢以后,国公府那一众人都如何了?”魏延曦紧接着又问道。 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皇后一死,皇兄彻底没了估计,树倒猢狲散,怕是最先就要拿齐家那帮子人开刀。齐萧肃和赵氏那些人死了不要紧,就怕会牵扯到遥清…… “这个……爷您恕罪,我还真不知。”掌柜想了想,为难的摇摇头,“最近整个京都都在忙追封端淑皇后的事,齐家到底如何了谁也没个数。不过之前倒是有传言,皇上打算将齐家那些人流放到边疆去,永世不得再踏入京都一步。啧啧,国公爷与废后一同通敌叛国,居然还能逃过死罪,皇上真是仁慈。” 这里离京都甚远,消息不灵通,老掌柜能知道这些已经很不错了。只是虽然消息不精准,魏延曦还是越听心越沉,废后自缢,国公府众人不日将被流放,那遥清呢,他的遥清呢,又能否在京都的逆流中独善其身? 魏延曦忽然后悔了,后悔当初听了皇兄和遥清的劝说,将他一个人留在京都,以为自己哪怕远在边疆都能护他周全,却不曾想,这样可能反倒害了他。 “王爷,可要属下派人先去京都打探一番?” 晚上回屋后,影一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试探的问魏延曦。 “打探,有什么好打探的?”魏延曦简单净了手和脸,淡淡的扫了他一眼,“以我们现在的速度,你觉得还有谁能更快了?难不成要飞过去?” 影一被他这么一噎,只能讪讪的点点头。的确,他们现在的赶路速度跟专门用来传情报的风速军也不差多少,照这个速度下去再过几日也能赶到京都了。 不过影一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速度的确是一个理由,但其实魏延曦心底,还有另一个他不愿承认的理由。 他在怕,怕如果真派人去打探,传回来的消息会让他崩溃。他宁可继续这么无尽的煎熬、等待,乞求上天看在他这些年为国戍守边疆,几番拿命相拼的份上,还他一个完好的遥清。 这边魏延曦以风速赶往京都,那边天牢里,却是剑拔弩张、两人的对峙。 “咳咳……我记得我跟你说的很清楚,这件事不要惊动王爷!” 齐遥清坐在牢门内,冷冷的看着外头的朱耀紫,苍白瘦削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眉头紧蹙,似乎很是恼火。 “我知道。”朱耀紫不甘示弱,微微扬起下巴,丝毫不服输的顶道:“但你是他的王妃,如今你在天牢里受罪,他却在外头不闻不问,齐遥清,你倒是说说看,这像话么!” “像不像话不需要你来评价,我……咳,自然清楚。”齐遥清声音有些沙哑,掩嘴咳了几声才继续反驳道。 “哈。”朱耀紫见状讽刺一笑,“你看看你,嫁给他以后都成了什么样!先是被关在王府里头终日不许踏出一步,连我去看你都要偷偷摸摸的。然后呢,然后还被他那几个姬妾合伙下了毒,差点连命都没有!好不容易等到那些姬妾死的死,走的走了,以为你的日子能好过些了,可他呢,丢下你一个人跑去打仗,把你扔在天牢里不闻不问,在等死呢!” 朱耀紫说的毫不留情面,说完以后,齐遥清咳嗽的声音弱了些,在里头静静的坐着,沉默了许久没说话。 “对,你说的都对,可那又怎么样呢。”半晌,齐遥清忽然沉声应道,苦笑着抬起头,“那又怎么样呢!” “是,自从当了他的王妃以后我确实是没过过什么好日子,被算计,被冷待,甚至连身体都弄成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可那又怎么样呢,他心中是念着我的,这点我比谁都明白,我相信他也不想这样,可是没别的办法,没别的……” “腰子,我们从小一同长大,你是再懂我不过的。我既然认准了他,将整个人和心都交给了他,就不会后悔。” “哪怕到最后命都丢了也不后悔?” “是。” “好,我懂了。”朱耀紫自嘲一笑,不住的摇头,“为了他你连命都不要了,哈,小清,他到底给了你多大的好处,让你这么处处替他着想。” “没有好处。”齐遥清垂下眼,若有若无的轻叹了一句,“哪来的什么好处。腰子,你不明白,他给我的不过是一颗真心罢了。咳,就为了他这颗心,我便愿意用命来换……” 朱耀紫恨铁不成钢的看着牢里的好友,昔日白皙清瘦却不失气韵的脸庞如今因为终日被关在牢中不见天日变得苍白而没有血色。 他身体本就孱弱,又被那些该死的毒物弄垮了内里,天牢条件艰苦,数九寒冬连个暖炉都没有,朱耀紫上次来的时候齐遥清就咳得厉害,这一次更是,说两句话就要咳一下,有时候更是连话都没说完就被咳嗽声打断,让人看得既心疼又来气。 朱耀紫在心中把魏延曦骂了千百遍,他不是没想法子救齐遥清出来过,怎奈皇上这次太过坚决,连他老爹都不敢多说什么,他无计可施,只能气的在府里干跳脚。 后来他实在没办法了,只能冒险写信给魏延曦,希望他在看到信之后能及时赶回来救小清一命。可惜送往前线的信件查得严,尤其是给主帅的信,为了防止敌我勾结,都要几经转手,被查无数遍方能送到魏延曦手上。 朱耀紫让他老爹想想办法通融一下,却又到底不敢直接明写京都的困局,只能想出蒜汁这么一个办法试图瞒天过海,也不知魏延曦收到没,看不看得明白他的意思…… “好了,我不管你怎么说,总之信我已经寄过去了,魏延曦如果聪明点的话应该已经看见了。小清,你别怪我,你心里头唯一想的就是他,但你要知道,当你和他同时放在我面前时,我只想见到你平安。” 朱耀紫这会儿再也没了先前与齐遥清争执时的那股子怒气,有些疲惫的叹了口气,言辞恳切,对齐遥清说道。 而这句话,直直撞进齐遥清心底,他下意识的张了张口,愣是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是了,在他心中,或许没有人能替代魏延曦的位置,可是在朱耀紫心中,从小陪他一起捉鸟蛋的是齐遥清,陪他一同替昭燕公主满大街跑选礼物的是齐遥清,打赌输了以后别别扭扭的穿件绯色女装跟他一道上雁秋山的还是齐遥清…… 没有人能替代这个从小跟他一起长大的好友的地位。 齐遥清慢慢抬起眼,只见朱耀紫正望着自己,嘴唇紧抿,眉头紧蹙,一双大而有神的眼睛也暗淡了不少,下头一大片的黑眼圈清晰可见。 为了自己的安危,他应该也没少受累。 “抱歉,腰子。”齐遥清叹了口气,掩去眼中的一切情绪,如往常一样朝他温和的笑了笑,“让你担心了。” 只这一句话,朱耀紫鼻头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他做了那么多,吃了那么多闭门羹,像个疯子一样整天跑来跑去、求这求那,只为能救齐遥清出来,他从没指望齐遥清报答他什么,如今有这么一声“抱歉”,一句“让你担心了”的感谢,就够了。 这辈子朱耀紫从来不曾后悔过有齐遥清这个好朋友。 第108章 滔天 朱耀紫说寄了封信给魏延曦,里头将齐遥清如今的处境都写下了,让他尽快回来,对此,齐遥清心中既担忧又隐隐有一丝期待。 担忧是因为他怕魏延曦知道真相之后怒火烧心,一时气急会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出格事来,而期待则是因为他知道,兴许自己还有机会再见魏延曦一面,哪怕……是以现在这副孱弱的病态…… 在听到魏延曦有可能会从北地战场赶回来的消息时,齐遥清就很清楚的意识到,他心里是渴望再见到魏延曦的,从没有这样的渴望过。 而魏延曦果然没有让齐遥清失望。 从北地到京都,就算日夜兼程,最快都要十来天的时间,而魏延曦硬是压到了八天,中途跑残了三匹马都在所不惜。 等他回到京都后,瞒着守卫偷偷进城,第一件事就是飞驰往雍王府,看看齐遥清到底如何了。而很显然,他没见到齐遥清,只有影四一个人,在震惊的目光中结结巴巴的把这几个月来的情况如实跟魏延曦汇报了一遍。 当听到他一离开齐遥清就被关进天牢里,而影四居然被他说服了,不仅没有阻拦,甚至连报都没报给自己,魏延曦彻底盛怒,一脚将影四踹翻在地上,踹断了他三根肋骨不说,更是十全十的一拳打上去,若不是后来影一拼命拦着,跟魏延曦说此刻救王妃才是重中之重的话,只怕影四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被王爷直接打死了。 好在魏延曦虽然怒气滔天,却到底还存了分理智,知道眼下什么最重要,当即跨上马,头也不回的朝皇宫飞驰而去,一路上遇到阻拦的士兵都直接毫不留情的挥剑,只双目猩红的嘶吼四个字:“拦我者死!” 当时的他,一身黑衣骑在矫健的黑马上,手中挥舞着银剑,上头血光闪闪,数月以来征战沙场的戾气毫无保留的释放出来,妖冶的鲜红色同他眼眸的颜色交织在一起,像剑一般直射入每一个人的眼里,煞是可怖。 以至于后来那些曾目睹过这场景的士兵们每每提及都心有余悸,直叹当时的王爷就像是刚刚从地狱爬上来的浴血修罗,让人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天生的畏惧感,避犹不及,更别提拿剑反抗了。 因为无人阻拦,或者是无人有这个胆子和这个本事阻拦,魏延曦没多时便策马驱至天牢门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解决了几个守卫,一个飞身进了阴森森的天牢大门。 “遥清!” 那一天,整座天牢的人都听见了这石破天惊的一声吼。 齐遥清原本坐在矮桌前,手里端着一碗黑漆漆的止咳药,正犹豫是喝了还是倒了,魏延曦这一声吼惊得他手上一抖,碗里的药汤差点洒到身上。 不敢置信的放下药碗,齐遥清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在天牢里的这些日子以来,他多少次梦见魏延曦大胜归来,一身银衣战甲在光影里熠熠生辉,风光无限的出现在他面前,像从前的多少次一样朝他伸出手,笑着说:“遥清,跟我走吧。” 可每每睁开眼来,看见的还是漆黑幽冷的天牢,里头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守着,那像日光一样耀眼的人根本不在。 久而久之,齐遥清习惯了这里枯乏单调的日子,也不会再做那与魏延曦重逢的梦了。 齐遥清侧耳倾听,可在那一声吼之后再没有其他任何声音传来。他嘴角扯出一抹苦笑,摇摇头,放下手中的药碗,疲惫的揉了揉眉心。 果然还是自己的幻觉啊…… 但事实上魏延曦确实已经进了天牢,只是在进关着齐遥清的这间牢门前,却被四个守卫拦住了去路。 “你们当真要拦我?” 魏延曦双手负于身后,周身冷冽的威压全数释放。他眼睛微眯,冷冷的看着眼前四个人,语调很慢,里头没有一丝波澜,直让四个人心中一颤。 “王……王爷,”为首的那个吞了吞口水,硬着头皮跟魏延曦对视,解释道:“没有皇上的旨意,您……不能进去……” 这里头关着的人是谁他们四个很清楚,皇上的旨意也下的很清楚,按理说雍王妃被关在牢里,除非有圣上旨意,不然是根本不能有人进去探望的。 只不过因为跟季宏季公公的交情,有他老人家私底下的吩咐在,再加上这段时间的相处来看,雍王妃腹有诗书、性格谦和,哪怕他们只是小小守卫却也以礼相待,的确是个不错的人,让他们心生敬意,所以他们大多时候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人来都悄悄放进去了。 不然每天来送吃送喝又送药的影四和是不是跑来闹两下的首辅公子是怎么进去的? 只不过,虽然那些人可以放,但今天这位却是绝对不行的。 皇上特意瞒着雍王爷,等他率军出征之后才将雍王妃关进来,其中深意不必多说,他们奉旨看守,自然不能出岔子。今日这事来的突然,他们之前并没收到任何旨意,就连雍王回京的风声都没听到,这会儿虽然雍王爷已经提剑逼到门口了,却到底还是不敢贸然将人放进去。 谁知他此言一出,魏延曦怒极反笑,满眼讽刺的道:“呵,旨意,本王管他什么狗屁旨意!今日你们放也得放,不放也得放!” 说罢,他一下子抬起手中的剑对着为首的那个守卫,眼中戾气四射,似乎在他眼中这人已经是一具死尸了。 他的剑尖上还沾着方才斩杀皇城卫兵的血迹,与银白色的剑身交相辉映,直逼人而去。 那守卫说完话,看见雍王爷提剑之时就知道不好了,自己这一番只怕有命来,无命回了。 只是他毕竟身受皇命,就算临阵生畏,却还是不得不拔出剑来,硬着头皮迎上去。而见他正面相迎,剩下三个人就像如梦初醒一样,也紧跟着赶忙拔出剑,与他一同向魏延曦攻去。 可惜他们四人虽然功夫在皇城守卫中算高的,可毕竟敌不过有“战神”之名的雍王。更何况魏延曦刚从战场赶来,看了几个月的浴血厮杀,心中野性大盛,动起手来一点都不含糊。 四人只觉诡谲的黑影闪过,一时间手中兵器皆已不在,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后脑被重重一击,顿时眼前一黑,闷哼一声后软下身子倒地不起。 倒地之时,只有那个为首的守卫依稀还有些意识,努力抬眼看着魏延曦,手指动了动,似是不懂雍王爷为什么只是打晕了他们,而非直接一剑取了他们的性命。 魏延曦面色不改,衣衫发丝甚至连乱都不曾乱一下,带着只属于上位者的强大威严,居高临下俯视着地上四人,眼中冰冷,不带一丝情感。 他随手扯过一块布,将自己剑上干涸的血迹细细擦拭干净,瞥了眼意识模糊却坚持望着自己的守卫,冷冷的道:“他心善,见不得人死,本王不杀你们,你们好自为之。” 说罢,他将剑一下子收回剑鞘,抬脚踹开石门,快步走进去。 身后,那守卫看着那抹墨色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内,视线逐渐模糊,意识也变得混沌不清起来。他呆呆的怔了许久,才用那不甚灵光的脑袋想明白,王爷口中的“他”是谁…… “遥清,遥清!” 因为石门内偌大的一片牢里只关了齐遥清一人,魏延曦又连轻功都用上了,所以没多时就望见了不远处牢门里那抹熟悉的浅蓝色身影。 都说近乡情更怯,在没找到时魏延曦足下生风,可等真看见了,却又一下子止住了脚步,犹豫着不敢上前。 在战场上如修罗一般让人闻风丧胆的雍王殿下,等真到了自家王妃面前,却只能怔怔的站在那里,像个茫然无措的孩子。 他瘦了。 “王……王爷?” 齐遥清坐在牢里,刚刚魏延曦那声喊听得清清楚楚,再不怀疑自己的耳朵。他试探的唤了一句,眼睛向四下寻找,可是因为牢内光线太过昏暗,魏延曦又穿着一身黑衣,融在其中,甚难辨析。 没有人回答。 齐遥清有些急了,慌张的扶住矮桌打算站起来。只是他这会儿心思全在魏延曦身上,动作太匆忙,根本不曾留意到先前被自己放在桌上的那碗药汤。 手这么一挥,药碗晃了两下,直直倒下去,里头盛着的药汤眼看着就洒在了齐遥清的手背上。 这药汤被放了一会儿,虽然不是滚烫,可温度却也不低。齐遥清长期被关在这幽冷阴湿的天牢中,手凉冰冰的,一点温度都没有,本来就有些麻木,现在又被这么一泼,自然是烫到了。 “啊……” 齐遥清只觉得僵硬的手背传来一阵刺痛,闷哼一声,下意识的将手收回来,待拿布帕擦干净后低头一看,果然烫红了一片。 “遥清,遥清你怎么样?” 虽然齐遥清只是不小心被烫了一下,并不是什么大事,可落在魏延曦眼里却了不得了,唯恐齐遥清受了什么伤。 他这会儿也不躲在阴暗里了,一个箭步上前,挥剑砍断了牢门上拴着的铁链,踹开牢门,三两步跑进去蹲在齐遥清身边,看都没看他的脸,只捧起他的手细细察看。 “啧,红了,你怎么这般不小心!” 第109章 犹恐相逢是梦中 想了多少个日日夜夜的人的脸如今骤然出现在面前,饶是齐遥清也忍不住微微红了眼。 “王爷……” 他薄唇微启,轻轻唤了声,声音有一丝哽咽,然后再说不出话来。 魏延曦愣了下,倏的抬起头,正对上齐遥清一双眼,眼里隐约有水汽腾起,不多时便凝成液态,在眼眶里打着转,仿佛下一刻就要落下。 “遥清……” 魏延曦的手还握着齐遥清那只被烫红了的手,冰冷冷的,没有温度,与记忆里他那双修长而温暖的手相去甚远。 他的身形原本就瘦削,后又被那劳什子断肠草和五石散折腾垮了身子,前几个月好不容易养出一点血色来,如今来天牢这么一呆,好嘛,彻底过回去了,甚至还大不如前。 魏延曦吸了吸鼻子,试探的抬手抚上齐遥清的脸庞。手下的触感凉凉的,再没有从前的顺滑温热,却很真实。 “遥清,你瘦了。” 他只说了这一句,可齐遥清即便咬死了牙,泪珠还是忍不住顺着脸庞滚了下来,滴落在魏延曦的手背上,溅起一朵朵小小的涟漪。 他从没想到还能再见魏延曦一面。 本以为皇上把他关进天牢就是打算在魏延曦回来之前夺他的性命的,他也早就做好了在魏延曦班师回朝之前就丧命于天牢的准备。哪晓得因为腰子那封信,打破了一切规划,魏延曦竟然真的瞒着众人提前回来了! 这就像是久禁于幽地的困兽忽然照见了阳光一样,那样温暖,那样不真实,他甚至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太过思念魏延曦出现了错觉。 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遥清……” 魏延曦又唤了一声,见齐遥清眼中还有些茫然,有些不敢置信,只觉得鼻头一酸,满心的疼惜都快要溢出来,再也忍不住,一把将他揽进怀里死死抱紧,生怕手一松他会消失不见似的。 “遥清,是我的错,我犯浑,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对不起遥清,我是混蛋,是混蛋!是我让你受苦了……” 他在齐遥清耳边胡乱的说着,感受怀中人熟悉的温度与气息,只恨自己当初一时大意,竟没想到皇兄真的会对遥清动手。 而直到这时,再度被魏延曦拥入怀中抱紧,齐遥清才终于相信魏延曦是真的回来了,不是他的错觉,也不是他做的梦。 “王爷,不怨你,我……咳咳,从未怨过你。” 他缓缓闭上眼睛,忽然松下了身子,放任自己沉溺于魏延曦的怀抱中,就像是漂泊多年的旅人终于找到了归宿一般,再没有恐惧、担忧和警觉,剩下的,只有对这人全心全意的信任与爱意。 他的声音因为咳嗽变得沙哑,但语调与寻常无异,还是那么温和,听来有如三月的春风拂过脸颊。 “遥清,你怎么咳嗽了?你这几月过的……” 魏延曦稍稍松开齐遥清,捧起他的脸细细打量着。他原本想问齐遥清这几月过的可还好,但在目光遇上他苍白的嘴唇和眼底深深的乌青时,忽然扭头看了眼桌上的药汤,顿时问不下去了。 桌上打翻的药碗还在,里头药汁洒满了整张桌子,使得整间牢房里都充斥着浓郁的药味。 看出魏延曦眼中的心疼和自责,齐遥清微微一笑,拨开他的手,将头偏向了一边。 “王爷莫要担心,我很好。” 他一边简单收拾着桌上残局一边淡淡的对魏延曦道:“季公公很照顾我,替我打算良多,还有影四,咳咳,几乎每天都会来给我送一次东西。是我自己身骨太弱,咳,不怪他们。” 天牢阴湿,寒气逼人,最近外头又下大雪,寻常人只是在里头坐上一会儿就会觉得手脚冰凉,更何况齐遥清日日夜夜住在里面呢。 虽然自他开始咳嗽以后影四便日日会送药来,可是条件摆在这儿,再好的药也是白搭。 道理魏延曦是懂得的,但是一旦牵扯到这被他摆在心尖上的人就什么都不作数了,齐遥清不提还好,一提到影四魏延曦就气的不行。 “那个蠢货!叫他好生照料你,结果不仅让他们将你关进了天牢,每每传信竟然还瞒着不告诉我,真是反了天了!” 他说的气急败坏,心说刚刚那一脚真是踹的太轻,便宜他了,要不是影一死拦着,只怕他当场就要把影四的脖子给拧了。 “王爷,这本来就是我自己要去的,影四也劝过,这不赖他,你别因为我迁怒于他。”齐遥清见状赶忙伸手握住魏延曦的手,替影四分辩道。 本来就是他早就打算好的事,就算影四死拦着他也是要来的,齐遥清深谙魏延曦的脾性,就怕他因为一时心中有气把影四怎么样了,那自己这心里可就真要懊悔一辈子的。 “你还替他说话。”魏延曦反手握住齐遥清的手,目光瞥见上头被烫伤的红痕,心疼的凑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另一手狠狠握拳锤了下桌子,咬牙切齿道:“我当初真是混蛋,竟然放心把你一人留在这儿!” “王爷,你先莫恼。”齐遥清看他一个人在那儿自己生自己的气,赶紧把他那只手也握过来,捧在手心里轻轻摩挲着,劝道:“天意不可违,我原本进来的时候都没打算此生能再见你一面,如今见了,我已是心满意足,我……咳,咳咳……” 他话说的太急,说到一半忍不住轻咳起来。魏延曦大惊失色,什么气怨都抛之脑后,只赶忙伸臂将齐遥清揽进怀里,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两道英气的眉毛都拧在一起了。 “遥清,不急,我不恼了好不好,你仔细身子,别伤着自己才是。” 他温柔的在齐遥清耳边低声说着,齐遥清咳了片刻,终于慢慢止了下来,有些脱力的一手扶住魏延曦的肩,抬头看他。 因为是搂抱着的姿势,两人此刻离的极近,只是因为咳嗽,齐遥清一张脸涨得很红,倒是给苍白的脸色添了丝血气。而他眼中也再度含上了水汽,眉头微蹙,银齿轻咬下唇,只这么望着魏延曦便让魏延曦看的心都快化了。 直到这时魏延曦才发觉,自己对这个人到底是多么思念,思念他这张清逸隽秀的昳丽容颜,思念他说话时的温言软语,思念他回眸顾盼时的清浅笑意,思念他…… 头不由自主的低了下去,魏延曦将自己的唇贴在了齐遥清的唇上,伸出舌尖描摹他唇齿的轮廓。 齐遥清的唇凉凉的,软软的,像以往一样夹杂着熟悉的气息,令魏延曦烦躁的心逐渐安稳了下来。 多少天来没日没夜的奔波,食不果腹,夜寝难安,每天只顾着赶路,就怕自己来迟一步,等来一个天人永隔的结局。这一刻,魏延曦终于松了一口气,他的遥清还好端端的坐在他面前,还会对他笑,还会温和的出声安慰他,还会被动的承受他的吻。 “遥清,我很想你……” 唇齿弥留之际,魏延曦忍不住轻轻呢喃了一句。他只觉得怀中人听到这一声低叹后身体僵了一下,然后彻底软了下来,再没有一丝一毫的抵触,就连唇瓣都下意识的微微张开了些。 没有犹豫,魏延曦将齐遥清搂的更紧,加深了这个吻。 这样好的遥清,捧在手心里都怕他磕着碰着,那些人竟然敢将他关在这阴森森的天牢里,一关就是数月,魏延曦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在叫嚣,愤怒、失望、懊恼,无一不袭入他的胸腔。 没有人能伤害他的遥清,哪怕是他从小到大敬之爱之的皇兄,也不行! 魏延曦慢慢摩挲着齐遥清微显红肿的唇瓣,大口的喘着气,努力平复下身体里游走的火苗。 要不是因为天牢条件实在太差,外头又有四个随时可能醒来的守卫,魏延曦真恨不得现在就将自家王妃从头到脚好好尝个透彻,以纾解他数月以来的相思之苦。 他在想什么齐遥清又岂会不知道,只是这时间地点确实不能让他如愿,所以只能静静偎在他怀里,等他自己平复下这股火。 “好了遥清,”半晌后,魏延曦松开搂着齐遥清的手,摸索着打算站起来,“我们走吧,我硬闯进来,再不走只怕皇兄那边都要得到消息了。” 他掸掸身上的灰,伸手打算扶齐遥清起来,哪晓得齐遥清却避开了他的手,摇头道:“不,王爷,我不能走。” 魏延曦愣了:“为……为什么?” 齐遥清深深望他一眼,叹了口气,道:“王爷难道忘了,我是戴罪之身,圣上下旨将我关进天牢的,如今若是贸然逃脱,便是罪加一等。而王爷你,北狄尚未退兵,你身为主帅此刻本因冲锋在前,可却因为我的缘故擅自回京,皇上必然也要降罪于你的,更何况你还……” 他话并没有说完,魏延曦不仅因为他私自回京,甚至还擅闯皇宫天牢,若真按律法,此罪当诛! 而自己本就是天牢重犯,如果被魏延曦救出去,那魏延曦身上就还要再背负一个劫狱的罪名,惩罚便也会重上一分,这是齐遥清怎么都不愿意看到的。 要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魏延曦纵使身份尊贵却也到底只是个王爷,是臣子,一旦跟皇上翻脸,届时成为众矢之的,那便彻底失了一切。 齐遥清不愿再让自己连累魏延曦,他知道魏承天因为齐颂锦和齐家的原因迁怒于他,恐怕他不死无以平圣怒,盼只盼魏承天能看在魏延曦是他唯一的弟弟的份上,到时从轻发落,莫要让魏延曦受苦。 他从不怕死,只怕自己死了不够,还连累了魏延曦。 第110章 兴师问罪 谁知听他这话,魏延曦却是低低笑出声来。 “怎么,遥清,你是怕连累我?” 魏延曦一下子便将齐遥清的顾虑说了出来,不止说了出来,还又好气又好笑的问:“可你觉得,就算你不跟我出去,甚至……甚至被皇兄赐死在这里,他就会饶过我了?” 皇权神圣不可侵犯,如今魏延曦为了齐遥清先是抗旨不尊,私自回了京都,后又硬闯宫门,大开杀戒,就算是亲兄弟,魏延曦也很清楚,魏承天不可能再容得下自己。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齐遥清话还没说完就被魏延曦打断,“将你一人留在京都已是我平生做的最大的错事,遥清,我来时便发誓,从此以后再不轻信他人,再不将你孤身一人置于险地。你我曾天地为证,结发相守,你是我名正言顺的王妃,夫妻当一体,荣辱与共,你若有事,我绝不独活。” 魏延曦语气平淡的说着,可话中的坚定却不容抗拒。 齐遥清被他说的心头一跳,怔怔的看着他,错愕不已。原来魏延曦他……他竟是做好与自已共同赴死的准备回京都的! 一时间胸中百感交集,齐遥清张了张口,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想劝魏延曦不要这么意气用事,可反过来一想,自己又何尝不是意气用事呢?明明立下白头之盟,却自说自话的送他上战场,然后步入天牢等死。按说是他先负了魏延曦才对…… 似是看出了齐遥清心中所想,魏延曦低笑一声,摇了摇头,无奈的对齐遥清道:“遥清,我只是这么一说罢了,你我二人并非只有死路一条可走啊。” 齐遥清一脸疑惑的望着魏延曦。 魏延曦叹气,只得任命的蹲下与他平视,叹道:“我们可是约好要相守一生的,那又岂能现在就死了呢?遥清,你放心便是,来时我已经将一切都打算好了,当时想着,若是皇兄真敢趁我不在对你下手,让你我阴阳相隔,那我就算拼了命也要拿他这江山陪葬,然后追随你而去,定不再丢下你一个人。” 他说到这里,齐遥清的心沉了沉,他知道魏延曦这人重情重义,对他更是一往情深,只是没想到竟能深到这个地步,以至于死生相陪。 他当初决定遵从圣旨,瞒着魏延曦进天牢的时候就考虑过了,依皇上的性子此番必定不能再容他存活于世。他一旦身死,魏延曦回来时势必要大发雷霆,只是人死不能复生,他纵使悲伤,应该也不会做出鲁莽之事。更何况龙椅上坐着的是他的亲哥哥,他伤心一阵子过后,应该也就好了。 可是没想到,魏延曦竟然早就做好了与他生死与共的打算。齐遥清心中苦叹,幸好自己没死,不然只怕北狄还没攻下边疆,阑朝的江山就被自己人给毁了。而等到两人泉下相见时…… 呵,只怕魏延曦要盛怒之下追着自己问,为何不听他的话独自赴死,将他一人留在世上吧…… 思绪越飘越远,而对面,魏延曦还在继续说着:“不过这是下下策,毕竟拼个鱼死网破、两败俱伤对谁都不好。所幸皇兄只是把你关在牢里,到底没要你性命,那我们自然就还有生路可走。” “生路,何为生路?” “这个嘛……” 魏延曦狡黠一笑,并没有回答齐遥清的话,反倒是忽然伸手将他整个人打横抱起来,一边大步朝外走一边在他耳边低声道:“遥清你且看着吧,夫君我自有法子,定不叫你我英年早逝。” 齐遥清被他这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挣扎着就要下去,可魏延曦哪会给他这个机会?自然是牢牢抱紧,任他百般扑腾都纹丝不动的。 “好了王妃,莫要再挣扎了,我们要出去了,外头指不准多少人看着呢。”在临出天牢大门之际,魏延曦在齐遥清耳边低笑道。 而果然不出他所料,刚一踏出幽深黑暗的天牢门站在阳光下,周围便齐刷刷的响起刀剑声,整座天牢竟是被持刀的士兵围的滴水不漏,一看魏延曦出来便一齐围上来,将他和齐遥清两人包围在圈正中。 齐遥清见阵势不对,想要下地,魏延曦拗不过他,只能轻轻放他落地站好,一手揽着他的腰,目光落在从包围圈外走进来的为首那人身上,轻笑道:“陆统领,好久不见。” 那人走到离魏延曦五步远的地方停下,单膝落地屈身向他行了一个军礼,朗声道:“属下参见王爷、王妃,王爷别来无恙。”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皇城禁卫军统领陆寮,也是魏延曦昔日的部下。 魏延曦点点头,算是承下了他的礼,又问:“皇兄派你来的?” “是的,王爷。” 陆统领即便起身后还是一副恭敬的模样,对魏延曦道:“王爷擅自离开战地回到京都,还硬闯皇宫天牢,这些事皇上都知道了,所以让属下带人前来,请王爷王妃移步崇明殿一趟。” 虽然他说的客气,但魏延曦扫了眼这阵势,一个个禁卫都拔刀相向,面容严肃,摆明了这个“请”字是要另作解释的。 不过正好,他本来也没打算背着皇兄偷偷带齐遥清离开。圣上金口玉言,当初答应他的承诺如今变成这般局面,他是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的。 “好,本王与王妃就跟你走这一趟。”没有犹豫,魏延曦干脆的点头应下,“带路吧。” 陆统领仿佛知道他不会抵抗似的,闻言一点也不讶异,只挥了挥手让众侍卫收起兵器,让出一条路来,由他在前领着浩浩荡荡的朝崇明殿的方向行去。 而崇明殿偏殿门前,季宏显然已经等候多时。 “王爷,王妃,皇上正在里头等你们。” 他福身给魏延曦和齐遥清行了个礼,形容恭谨,可面上却再没了从前的和善笑意。 齐遥清心中一直感念这位年过半百的老公公这些日子以来对他的照顾,也知道自己与魏延曦确实是让他难做了,所以垂眼恭敬的给季宏回了个礼,轻声道:“让公公为难了。” 他的语气还是同以前一样,温温和和的,听起来很是舒服,可其中却夹杂了一丝无奈与歉意。季宏的神色动了动,到底还是没再说话,示意陆寮去把魏延曦腰间的佩剑卸了,推开殿门,侧身放他们进去。 魏延曦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过季宏一眼,见陆寮走到他身边,迟疑的伸出手,像是在犹豫要不要亲手解了那剑,他冷笑一声,随手取下剑丢进陆寮怀里,然后揽着齐遥清大步走进崇明殿。 以他的能耐若真想翻天,无需什么佩剑腰刀,这整个禁卫军都能在眨眼之间全盘覆灭。 殿内,熟悉的高瓶方樽,袅袅龙涎香燃起,幽香袭来,沁人心脾,金色的盘龙随处可见,昭示着帝王的尊威。 魏承天正坐在桌前,批阅着奏折。 听见声响,他放下手中朱笔,抬起头,目光在魏延曦和齐遥清之间来回轮转了一番,露出一抹了然的笑。 “你们来了。” 闻言,魏延曦没有吱声,齐遥清看了他一眼,见他面容紧绷,冷冷的望着座上的魏承天,只得轻叹了口气,率先撩起衣袍欲跪地给魏承天行礼。 “罪臣齐遥清叩见皇……” 谁知刚跪了一半,他却被魏延曦一下子截住,怎么都不肯让他再继续跪下去了。 “王爷?” 见魏延曦仍然定定的看着魏承天,可手却固执的抵在他腰间强迫他站着,齐遥清低声唤了声,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 却是魏承天开口解的围。 “好了好了,难得见面,又非在朝堂,礼便免了罢。” 他随手取过案边的茶杯,浅抿了一口,似是漫不经心的问:“若朕没记错,延曦这会儿应该在北地抗敌,怎么敌还没退你就先私自跑回来了?不仅跑回来,还硬闯皇宫天牢,杀了朕那么多大内侍卫,嗯?” 面对魏承天的质问,魏延曦面色不改,反而反问他道:“若臣弟没记错,皇兄答应过臣弟会好好善待臣弟的王妃直至臣弟凯旋归来,却为何臣弟前脚刚走,后脚就派人把他关进天牢,若非臣弟及时赶回来,只怕他连命都保不住。皇兄,这就是你的金口玉言么!” 魏承天显然料到了魏延曦会有这一番质问,脸色沉了沉,冷声道:“朕是天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齐氏一族通敌叛国、铁板钉钉,根本就是罪无可恕,朕判他们流放边疆已是念着旧情了!齐遥清身为齐家人,断然没有理由排除在外,延曦,你是我阑朝的雍亲王,是皇室一员,万民表率,你给朕好好想清楚,是不是还要继续执迷不悟!” 他语气中的帝王威压尽数释放,然而魏延曦却丝毫不惧。 “皇兄,”魏延曦忽然低声笑了起来,等笑够了,才敛了神色继续道:“你不必拿这些东西来唬我,我只知道当初你与我说好的,我去战场杀退北狄,而作为交换,你会替我守好遥清。皇兄,假如你当初没立下这个承诺,那我说什么都不会把遥清丢下来!可你立了,我也信了你,这才害了遥清,皇兄,你倒是说说,究竟是谁执迷不悟,是谁有错在先!” “魏延曦!”眼见魏延曦的话越说越过分,魏承天忍不住狠狠一拍桌子,低吼道:“不要以为你是朕的亲弟弟朕就不敢动你!你私自回京又擅闯天牢,救出重犯,这已经够你死一百次了,不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朕的底线!” 第111章 后招 “呵,我挑战你的底线?” 魏延曦就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一样,满眼讽刺的看着魏承天,“皇兄,你凭良心说,到底是谁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对方底线!” 这两个人一个是天生的帝王,威仪天成,一个是沙场上英明神武的战神,戾气环身,此刻剑拔弩张,暗自较量,竟是一方都不肯相让。 齐遥清静静的站在旁边,面色有些紧张,却到底没出声。 他心里很清楚,魏延曦不是那种能任人家骑到自己头上,挑战自己底线都默不作声的人。魏承天是他的皇兄、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剩下的血亲这点不错,可正因如此,他才会更加恼火,气魏承天的背信弃义,白白辜负了他的信任。 这是魏承天与魏延曦之间不可避免的斗争,事情既然已经演化到这个地步了,齐遥清轻声叹了口气,垂下眼,那就不是他能再左右的局势了。 仿佛觉察到自家王妃的不安,魏延曦将揽着齐遥清的手收紧了些,轻轻拍了拍他,示意他放心。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也不知过了多久,魏延曦站在那儿纹丝未动,倒是魏承天先耐受不住,松下身体靠在椅背上,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心,抬眼道:“好了延曦,莫要再这么意气用事了,此事没能事先知会你是皇兄的疏忽,皇兄在这里给你赔个不是,如何?” 他身为帝王,是整个阑朝最至高无上的君,平日里根本不会用这种语气与人说话。只是因为这次的对象是魏延曦,于私是他唯一的亲弟弟,于公是阑朝赫赫有名的“战神”,是边疆最坚固的屏障,魏承天怎么都不愿意因为一个齐遥清跟他彻底翻脸反目。 不过他有这个招揽服软的心,魏延曦却没有。 “皇兄说笑了。”对面,魏延曦唇角扯了扯,眼里却还是冰冷一片的望着魏承天,“皇兄能留我王妃一命,本王就已经很感激了。至于提前知会……呵,皇兄你明知这不可能,又何必再在这会儿说这个话呢。” 他也就是面上话说的漂亮,提前知会?如果提前知会他还能有机会趁自己不备把遥清关进牢里么?魏延曦第一次觉得这个从前一直倚仗景仰的哥哥在这些年来真是变得太多了,与他渐行渐远,再也无法敞开心扉、真诚相待。 “魏延曦!”听到魏延曦半是挑衅,半是戏谑的话,魏承天气的一把攥紧手中的奏折,狠狠瞪着魏延曦道:“朕念在你是朕的亲弟弟的份上,一再容忍,可你也太放肆了!” 天子尊威岂容他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就算这件事是魏承天有错在先,但魏延曦身为臣子,从来都只有服从圣命的份,哪里有资格用这种语气跟皇帝说话? 魏承天只觉得胸中一股怒火油然而起,连带着脸色愈发阴沉。他看出来了,魏延曦今天肯跟着陆寮乖乖来崇明殿就是跟自己兴师问罪来的,软硬不吃,真叫人头疼不已。 目光瞥向被魏延曦揽在身侧的齐遥清,魏承天只觉得胸中怒火更甚。又是一个齐家的余孽,他忍齐颂锦和齐家忍了那么久,如今好不容易结果了她,可气还没喘一下,自己的好弟弟就又被齐家人染指了,还为了这个齐家人不惜跟自己翻脸,让他怎能不气? 魏承天忽然后悔了,后悔当初答应齐颂锦把齐遥清嫁进雍王府,本来指望着能借魏延曦牵制住盛国公府,自己的人手方便行动,哪晓得到头来反倒是又让齐家牵制了他一回。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齐家……果然厉害,是朕小觑了。” 魏承天忽然敛起所有的情绪,端起茶杯浅浅喝了一口,似笑非笑的看着齐遥清,“你父母兄弟如今都在牢中,不日便要流放边疆,永世不得再踏入京都一步,你可知道?” 齐遥清敛眉,微微颔首:“臣知道。” “那你又可知,按照我朝律例,通敌叛国者当削为奴籍,诛九族。如果朕真的按照律例来,你们齐家这会儿全部都该身首异处了。” “臣……也知道。” “可朕没有这么做。”魏承天轻描淡写的说着,手指把玩着杯沿,“齐遥清,你说,这是为什么。” 齐遥清愣了一下,眉头忍不住轻轻蹙起,迟疑的张了张口,却到底没说出话来。 为什么?这个问题他不是没想过,以魏承天对齐家的恨意,就算整个齐家被他施以剐刑恐怕都不为过,可他最后却只是下旨,将齐家老少发配边疆,并没有夺他们的命,这是为什么? 齐遥清犹豫的抬起头,正对上魏承天那双凌厉的眼睛。他眼睫轻颤,垂首轻声叹了口气。 “皇上恕罪,臣……不知。” “哈哈,不知?”魏承天似乎并不对他的答案感到奇怪,反倒了然的点点头,“既然你不知,那朕告诉你也无妨,朕之所以不动他们,是因为你。” 说到这儿,魏承天忽然收起了笑意,直直的盯着齐遥清,一字一顿的道:“因为,你。” 齐遥清心头一跳,下意识的伸手攥住魏延曦的衣摆,抿了抿唇。 难道魏承天是因为自己甘愿帮他瞒过魏延曦,独自赴死,这才肯留下齐家老小的性命的?也就是说,在他眼里,竟是把自己的命看得比整个齐家的命还要重要? 齐遥清不禁苦笑,自己究竟是何德何能,难道仅仅因为“齐”这个姓氏和雍王妃这个身份便要被皇上百般猜疑忌惮,甚至不惜一切要夺了自己的性命才肯罢休? 这还真是……令人无奈。 魏延曦余光瞥见齐遥清攥住他衣摆的动作,心猛地疼了一下。这几个月来遥清到底受了多少苦自己无从得知,如今即使回到了他的身边,他却还是这么没有安全感。 魏延曦轻叹口气,伸手握住齐遥清的那只手,在他掌心捏了捏,等他惊讶抬头时对他微微一笑,仿佛是在对他说:有我在,你安心便好。 “皇兄,你不必再在遥清身上下功夫了。齐家人生也好,死也罢,那是他们咎由自取。国法在前,纵使有心包庇也是枉然。” 回过头,魏延曦握紧齐遥清的手,替他回了魏承天的话。 “遥清虽然姓齐,但他为人如何,这么多年来在齐家所受的待遇如何,本王清楚,相信皇兄也清楚,你若想也给他安个通敌叛国的罪名,只怕根本就难以服众。” “废后齐氏已死,齐家也永无了翻身的可能,本王别无他求,只望能保住王妃,也就不枉本王这几个月来在战场上拼死杀敌的血汗了。” 他说的听上去平平淡淡,但魏承天却微微眯起了眼。魏延曦这是在威胁自己? “将领私自离开战场,无故返京已是大罪,更何况你还擅闯皇宫天牢,救出重犯,延曦,朕若想治你的罪,你根本不能活着走出这扇宫门。怎么,事到如今你还是要护着你的王妃么!” 魏承天的声音忽然扬了上去,目光严厉的射向魏延曦。 哪晓得魏延曦丝毫不为所动,反而还挑了挑眉,有些好笑的问魏承天:“皇兄,你要治我的罪?” 没等魏承天回答他便继续道:“皇兄当然可以治我的罪,只是……呵呵,皇兄,这仗打了一半,若是主帅殒在了皇宫,也不知会有什么后果。” 闻言,魏承天握着茶杯的手顿时紧了几分,没有回话,只眯起眼睛看着魏延曦,等他的下文。 “本王在来之前,因为担心主帅不在,大军群龙无首,所以特地将将军虎符交与了手下,让他们代替本王的将帅之位,指挥作战。不过本王也给他们下了命令,一月之内倘若本王不回去便立刻撤军回境,谨防有诈生变。皇兄,也不知若是本王真折在了这京都皇宫,待消息传到北地之时,一月是过了还是没过。” “你倒是好算计。”魏承天的脸色愈发冰冷。 “皇兄谬赞。”魏延曦笑着作了一揖,继续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本王既然身为北军主帅,自然要步步算到的,唯恐负了皇兄厚望。” 魏承天冷哼一声,并未答话,可心中百转千回,却已经将一切都算了个透彻。 魏延曦胆敢在此刻说这个话就一定是有十足的把握的,虽然就自己得到的消息来看,他为了赶速度,只带了区区二十人回京都,可北地几十万大军此刻都被握在他手中,万一他事先留了后备军跟在后头,届时围攻皇城,只怕北狄还未被打退,阑朝内部就要乱起来了。 魏承天很清楚,有着“战神”之称的魏延曦在阑朝军民心中的地位有多高,假如他真的在皇宫中出了事,恐怕头一个乱的就是北地的军心。 更何况魏延曦还留了亲信部下在北地暂代主帅一职,手握大军,举足轻重,假如听闻王爷在京中遭了罪,一时眼红脑热倒过头来挥兵南下直逼京都,那可才真叫是不好收场。 当然,就算他们真的倒戈来犯也不是完全没了办法,毕竟守护蜀地和鲁地的军队个个也不是吃素的。只是,自己虽然能调蜀军和鲁军前去阻挠,但元气大伤是肯定免不了的,真到那时北狄借机来犯,那可就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魏承天气,他怎能不气,从小到大最疼爱的弟弟如今为了个外人,拿着自己给他的权力反过头来威胁自己,叫他心中如何能好受? 只是气归气,办法却还是得想的,虽然他一直想夺了齐遥清的命,断了魏延曦唯一的软肋,但这绝不是建立在以整个阑朝江山为代价的基础上的。 魏承天是一个帝王,也许从前还有一个淑妃能左右他,但现在淑妃已逝,他的弱点就只有江山。 第112章 生路 “你究竟想如何?” 思量片刻之后,魏承天忽然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走到离魏延曦和齐遥清不过五步远的地方站定,平视着魏延曦,问道。 “皇兄多虑了,臣弟并不想如何。”魏延曦笑着摇了摇头,“臣弟唯一的愿望就是能谋得一条生路,与王妃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罢了。” “你倒是对他一往情深。” “那是自然。当初皇兄排除万难钦赐的婚事,皇恩浩荡,本王一直铭记在心不敢忘却。”魏延曦说的风轻云淡,“数月以来臣弟与王妃以礼相待、相敬如宾,当初明媒正娶不说,私底下更是许下一生相伴的誓言。皇兄,你当初与淑妃情意笃深,乃至她离世多年都念念不忘,到现在更是追封她为端淑皇后,那你为何又不能明白臣弟与王妃呢。” 他搬出淑妃来,魏承天着实愣了一下,眸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不过很快就有恢复了之前那副冷冰冰的模样,不耐的摆手道:“这不一样。” “为何不一样?”魏延曦追问,“皇兄当初没能守住淑妃的命,眼睁睁的看着她被废后迫害致死,皇兄心中的苦臣弟感同身受。可是皇兄,逝者已矣,于你,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淑妃,而于我,这世上也不会再有第二个遥清。你如今要遥清的命,于我而言,无异于当初废后在你面前夺去淑妃的命那般痛苦。” 魏延曦这会儿真可谓是在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力求以淑妃触动魏承天心中埋葬多年的温情。 他这么做就是要彻底摧毁魏承天固执的内心,先是来硬的,以兵变相逼,让他震怒,让他焦虑,紧接着再来软的,慢慢疏导,以淑妃为引,让他的心彻底软下来,将当初对淑妃的歉意全部转移到齐遥清身上来,就好像此刻的自己是当初的他,齐遥清是当初的淑妃,而他,则是当初的齐颂锦。 魏延曦要让魏承天心中对齐颂锦全部的恨意都转移到他自己身上来。 而很显然,被他这样一说,魏承天确实有些动摇了。恍惚之中他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淑妃的贴身侍女跑来跟他哭诉齐颂锦下的狠手,要他替淑妃报仇那会儿。那时心中的痛苦直到现在都记忆深刻,就像是被人从灵魂上生生撕裂一块一样,只恨不得立刻追随她而去。 那般深重的恨意被他背负了这些年,如今齐颂锦终于死了,可淑冉却终究回不来了。他可以追封她为皇后,可以给她最至高无上的地位,可以赐予她的家人挥霍几辈子都挥霍不完的财产,可她,却永远也不可能再回到他跟前,再温柔浅笑,唤他一声“殿下”。 视线慢慢汇聚,魏承天低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忽然觉得一种从心底腾起的无力感。 他一直觉得自己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魏延曦好,却不曾想,在魏延曦的眼中他竟然与当年的齐颂锦无差,还真是可笑。 看出魏承天的动摇,魏延曦赶忙再接再厉道:“皇兄,将在外,家眷留京,护其周全,也算是对出征将领的一种安慰。可是臣弟远征在外,王妃却在天牢中受苦,皇兄,你叫臣弟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他们的身上流着相同的血,又是二十年的好兄弟,如今魏延曦说的动容,饶是心如磐石的魏承天也一下子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的确,他当初以为趁魏延曦不在京中夺了齐遥清的命便能绝了魏延曦的所有念想,从此以后再无软肋,而他也能彻底铲除齐家的所有势力,让他们再无翻身的可能。只是却没想到魏延曦会突然回来,打乱了他的计划不说,甚至还不惜以大军压境逼宫来威胁自己。 为了齐遥清他还真是不要命。 “皇兄,臣弟自知私自离开战场,擅闯天牢是大罪,经此一次也再无颜面对我阑朝先祖和百姓。这罪,我认,只望皇兄能看在臣弟为了阑朝的江山社稷,多少次踏在刀口上,浸在血海里艰难求存的份上,放过我和遥清,臣弟愿交还所有兵权,削去王籍,贬为庶民,从此与王妃离开京都,远走漠北,此生再不踏入皇城一步。” 魏延曦声音不响,但字字铿锵,一下下砸在魏承天的心头,同样,也砸在齐遥清的心头。 齐遥清惊讶的抬头,望着魏延曦,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他说了什么。魏延曦要……要放弃亲王之位,被贬为庶民? 这确实是齐遥清事先没想到的。 依他原先所想,魏延曦能从战地赶回来再见他一面他便已经心满意足了。他曾与魏延曦对天对地、面山面水立下誓言,从此相守一生,不离不弃,可是因为时势,他不得已瞒着魏延曦独自进了天牢,一心等死。 可是魏延曦回来了,不仅回来了,还去天牢救他,甚至在现在说出要放弃王位,心甘情愿被贬为庶民的话来,齐遥清只觉得整颗心都在发颤,眼眶酸涩,只能睁大眼不让泪水淌出来。 魏延曦果然没有丢弃他,从来没有! 魏延曦偏过头,瞧见齐遥清咬着唇,眼眶通红的模样,只觉得心都快化了,恨不得一把将他揽进怀里揉入骨中。 “你……你当真要放弃王位,离开京都?” 不远处,魏承天一脸错愕,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轮转,一时间竟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魏延曦,他的亲弟弟,竟然要为了一个男人,交回兵权,放弃王位,心甘情愿的被贬为庶民,只为了跟他厮守一生? 魏承天震惊不已,难道在魏延曦的心中竟是没有什么能比他的王妃更重要了么! 他想不明白,实在是想不明白,因为对他而言,江山社稷比什么都重要,这也就是当初为什么淑妃身死而他却能生生咽下这口气,忍了齐颂锦和齐家这么多年的原因。 魏承天死死盯着魏延曦的脸,想从他的脸上找出一点犹豫或是迟疑,但很可惜,他没能找到。 这个决定早在魏延曦策马奔回京都的时候就做好了的,只因他恨自己这尴尬的身份,平白拖累遥清受苦。如果可以,他更希望能卸下一身重担,与遥清携手归隐田园,纵情山水,就像遥清当初说的,像他老师一样,八方游学,四海为家。那样的日子,应该会比囚在京都王府里锦衣玉食的日子要逍遥不知道多少倍。 “这件事……朕会考虑。” 在久久的思量之后,魏承天叹了口气,对魏延曦道:“只是兹事体大,朕不得不思虑周全。” “臣弟晓得。” “还有,北狄之患还未完全了结,朕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让你功成身退,你可明白?” 这话说的暗示意味十足,魏延曦唇角扬了扬,点头道:“臣弟明白,皇兄放心,臣弟离开前留下了足够的人手,北狄不足为患。” “嗯,那便好。”魏承天深深望了魏延曦一眼,终于还是疲惫的挥挥手,放他们去了。 “王爷,你真的……要放弃王位?” 回去的路上,两人刚一进马车,齐遥清就压低了嗓音问道。 魏延曦伸手扶他做好,半是无奈半是好笑的反问:“怎么,本王向来一言九鼎,王妃竟是不信?” “不,我不是……”齐遥清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好,只能懊恼的咬着下唇,看着魏延曦。 明明他脸庞苍白瘦削,一双薄唇更是一点血色都没有,但魏延曦看着却喜欢的紧,数月不见的思念尽数漫上心头,真恨不得将他搂进怀里好好温存一番。 而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王……王爷?” 齐遥清正在想心事,突然被魏延曦这么一拽,顿时被他抱了个满怀。他有些惊慌的想推开他,谁知魏延曦却根本不肯放手,执拗的揽他坐在自己身旁,让他整个人都窝进自己怀里。 “遥清啊,你可真是的,若非朱耀紫给我写的那封信,你还打算瞒我多久,嗯?等到皇兄赐你一杯毒酒了,再给我留封绝笔让我后悔一辈子么?遥清,你真是好狠的心,好狠的心啊。” 他说的平淡无奇,语调中听不出一丝责怪,但这样反倒比直接当面怒骂更让齐遥清觉得愧对他。 “王爷,我不是……咳咳,咳咳咳咳……” 他急着辩解,结果话还没说完就开始咳了起来。魏延曦见状心疼不已,也不敢再责怪他了,赶忙拍着他的脊背帮他顺气。 “别急,别急。”见他脸越咳越红,魏延曦动作愈发轻柔,连声音都放缓了不少,“你看看你,本来身子就弱,我才走了那么几月,就把自己弄成这样,叫我如何不担心。” “王爷,我没事了。” 等终于咳完,齐遥清轻轻拍了拍魏延曦的手,抱歉的朝他一笑,嗓音有些沙哑的道。 魏延曦也不坚持,只再度将他揽进怀里,继续道:“我来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京都发生了什么,只是朱耀紫在信里写,说是京都异变,你有难,我生怕皇兄趁我不在真的对你做些什么,那样的话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自己。” “幸好,幸好你还安好,不然到最后……呵,只怕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说到最后,魏延曦苦笑着摇了摇头,如果齐遥清真的出事,那他恐怕心智全失,势必要拿阑朝江山和自己的命给他陪葬。 “可是王爷,你真的……要这么丢下王位一走了之?北狄尚未退,若是你这时候离开了,只怕……” 第113章 想我么 “那你希望我如何,再一次丢下你去北边打仗么?”魏延曦的脸难得的板了起来,有些不悦的问齐遥清。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齐遥清摇摇头,试图跟他解释:“我只是觉得,大敌当前,王爷实在不该因为我就这么不管不顾的跑回来,若是北狄真趁这个机会偷袭成功,那……那我岂不是成了危害江山设社稷的千古罪人了么……” 魏延曦无奈扶额,他家遥清果然就是个忧国忧民的命,连自己的性命都差点保不住了,竟然还有闲工夫去管他魏承天的江山社稷和黎民百姓。 “哦,原来在王妃眼中,本王这么日夜兼程、不眠不休的赶了八天路,就是在犯傻啊。”魏延曦冷哼一声,不悦道。 “什么,八天?” 齐遥清闻言一愣,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北狄边境与京都相隔千里,就算骑最好的马都要十几天方可抵达,可魏延曦竟然说他只用了八天时间,那他得是如何快马加鞭的赶路啊! “是啊,八天。”魏延曦点点头,一脸委屈的道:“本王这么拼了命的赶路,就怕自己来迟一步与你天人永隔。这八天来餐餐吃的是干粮,好几个晚上甚至连觉都没睡。可……唉……” 魏延曦看齐遥清听了他的话,眉头越皱越紧,几度欲开口,那脸上的心疼清晰可见,心中那是好不得意。 不过心中虽然得意,但他面上却是愈发委屈,甚至还带了丝不甘心,忿忿地说:“王妃既是觉得本王这么做纯粹没必要,那便罢了,本王这就回北地去,也省得日后你被他人诟病!” 说罢,他看上去竟是恼了,一下子推开怀里的齐遥清,伸手便要掀帘下车。 “王爷!” 齐遥清一见这还了得,赶紧抓住他的手臂不让他再更进一步。 魏延曦固执的以后脑勺对着他,就是不肯转身。 齐遥清无法,只得叹了口气,放软下声音劝道:“王爷,你莫要恼我,你千里迢迢为了我赶回来,我……我自是心中欢喜。” 他难得说这些腻人的话,此刻两颊更是染上了丝丝绯红,说起话来也有些不利索,但还是坚持继续说着。 “我原本没想过能再见你一面,本以为这辈子进了天牢,也就到头了。腰子那日来与我说,他私自给你寄了封信去,我心中本是气的,气他不明白我的用意,自作主张。只是气过了,却也又隐隐有丝希望,希望……能再见你一面。” 齐遥清吸了吸鼻子,声音愈发嘶哑,“王爷,当初收到你那封信,给你写回信的时候我就将一切都想好了。我姓齐,身上流淌着齐家的血,又得王爷多番回护,依皇上的意思怕是再也容不得我。我原以为,只怕到时我身首异处,王爷在北地也还什么都不知呢。” “这世上从来动情容易,守情难,只愿我没有辜负王爷,没有成为你的拖累,成为那个让你因为我而被世人百般猜忌、诟病的人,也就够了。” 他说这话时赌上了十足的真心,这也确确实实就是他这段时间来的所思所想。齐遥清很清楚,如果魏延曦因为他的缘故而丢下北地的几十万大军和虎视眈眈的北狄跑回来这事传到民间,那多少都会引来些非议,毕竟魏延曦在阑朝民众眼中是堪比神邸一般的存在,这样因私废公实在不怎么光彩。 但是私心里,齐遥清还是高兴的,高兴这个神邸因为自己落入了凡尘,念了他十年、等了他十年,也有这个决心与他继续走下去。 “我不愿王爷因我有愧于社稷江山和黎民百姓,却也不愿就这么糊里糊涂的丢了性命,与王爷隔上一座忘川河,一棵两生树。人心总是私的、贪的,我也不例外。” 魏延曦静静听他说着,慢慢转过身来,只见齐遥清低垂着头,眼睫一下一下的轻颤着,细听下来他的声音都有些颤抖。可是他却始终固执的拽着自己的衣袖,就好像留住了自己,便是留住了这世间的一切美好。 自暴自弃的轻叹口气,魏延曦再也忍不住,反手握住齐遥清的手,轻轻一拉便把他拉进了自己的怀里。 “你啊,真是……庸人自扰!” 他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咬牙叹了一句,可手上的动作却愈发轻柔,一下一下轻抚齐遥清的背,梳理他脑后散开的青丝。 “我早就与你说过了吧,我来之时将一切都计划好了,就连最坏的打算都做好了,你为何……就是偏偏不肯信我呢……” “最坏的打算?” 齐遥清原本很顺从的窝在魏延曦怀里,却因为近来的遭遇很敏感的捕捉到他这几个字,有些紧张的抬头看他。 “呃,也没什么……” 魏延曦自知失言,有些窘迫的摸了摸鼻子,转而道:“好了遥清,别管这些了,幸好如今你还安好,我也就安心了。” 知道他这是在故意转换话题,齐遥清不依不饶,还打算问,可魏延曦哪会给他这个机会,当即将人一把托起,半提半抱的纠缠到马车里放置的软垫上坐下,整个人覆了上去。 他这么一倾身压在齐遥清身上,齐遥清顿时动弹不得了。魏延曦轻轻抚摸着自家王妃瘦削的身体,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 “啧,怎么那么瘦,感觉一点肉都没有了,尽是骨头,硌手得慌。唔,那天牢果真不是人呆的地方。” 齐遥清被他逗笑了,无奈道:“王爷,天牢怎比王府,被关进天牢的无一不是死刑犯,像我这样能毫发无损走出来的恐怕古往今来都找不出一个。” “那是自然,本王岂能容许王妃被关在天牢里受苦?”提起魏承天对齐遥清做的事,魏延曦还是有些忿忿不平,眼睛虚了虚,道:“既然敢这样做,就该知道这样做的代价。” 他魏延曦从来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平日里不触及他的底线也就罢了,如今既是把手伸到齐遥清的身上…… 那自然就是遇神杀神,遇魔杀魔了。 不过经他这么一讲,齐遥清倒是忽然想起来,按照先前魏延曦在皇宫里与魏承天说的,他竟是在回京都之前就嘱咐了守在北地的手下,一旦京都生变就立刻退兵,势必要让北狄搅乱众人的视线。 这一步虽说颇有成效,却到底险了些,若是一个弄不好,皇帝大发雷霆,只怕到时候适得其反。 “王爷,你先前在宫中说的那话是什么意思,你当真要拿北狄之患来威胁皇上么?” 见魏延曦愣了下,并没有回答,齐遥清忍不住又道:“王爷,莫怪我多言,北狄狼子野心,若是不慎让他们尝了甜头,试图入主中原,只怕阑朝将会有大患。王爷身为皇上钦派的将军,这样做……不妥。” 他一个人在那儿兀自说着,眉头越皱越深,魏延曦心中那叫一个郁闷,怎么两人好不容易终于又重逢了,有时间单独相处了,可他家遥清满脑子想的都是打仗呢…… “好了遥清,莫要再说这些了。”魏延曦忍不住伸手轻捂住齐遥清仍然喋喋不休的嘴,皱眉道:“我千里迢迢赶回来见你,你好歹多想想我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低头轻啄齐遥清的额角,眉眼间尽是深情,“你不想我,我可是想你得紧,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懂么?” 齐遥清被他说的面上一红,轻抿薄唇,眼神游离半晌,见魏延曦一直执著的等着他的回答,到最后只能泄气似的点点头,轻轻应了句:“嗯,我……我也是想你的……” 只这一句话,魏延曦眼神黯了黯,顿时觉得身体里潜伏着的火苗全部被点燃了起来,正四处游走,灼烧他的理智,然后全部汇聚到下腹那一处。 他嘴角挑了挑,轻笑一声,原本抚着齐遥清胸口的手忽然毫无征兆的向下滑去,绕到齐遥清身后隐蔽处轻轻按了按,问他:“那这里呢,这里想我么?” 齐遥清羞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实在想不明白,不过就是分别了几个月,怎么这人的坏心反倒变本加厉了! 其实这也是自然,魏延曦远赴北地数月,那边地广人稀,每日里忙于打仗,为数不多见过的人又基本上都是军士,自然也寡淡了数月。 按理说军营里多少都会悄悄配些人给这些将士们纾解*,尤其魏延曦身为唯一的主帅,等着伺候他的人自然不会少。只是魏延曦为了齐遥清独身十年,如今得偿所愿,自然更是不愿意随便碰他人,所以也就只能忍着了。 只是现在,心爱的人被抱在怀中,面色绯红,欲推还迎,魏延曦又岂能再忍得住? 齐遥清没有回答,或者说是他根本来不及回答就被魏延曦狠狠封住了唇,辗转流连,吮吸噬咬,恨不得将他融入骨中。而他一双手更是在齐遥清身上四处游走,引起身下人阵阵颤栗。 相爱之躯本就容易动情,更何况两人还分离了这么多月,齐遥清脑海中一片空白,已经来不及思考,什么江山社稷和北狄驻军都忘得一干二净,只能被动的承受魏延曦的深情,随着他的律动上下起伏,沉浸在*的深渊。 直到这一刻,齐遥清才确信,魏延曦是真的回来了。 而同样,直到这一刻,魏延曦才确信,他的遥清终于被他完好无损的夺了回来。 第114章 必胜无疑 隐一很无奈,他因着常年练武的缘故耳聪目明,虽然坐在外头驾车,但车内的一切声响都逃不出他的耳朵。只是,明知道车里头发生了什么他却连吭都不能吭一声,只能郁闷的吞口水。 皇宫离王府距离并不算远,但因为里头两人的动静未歇,隐一也不好将车直接停在王府门口催他们下车,只能又驾着车穿过繁华的京都主街,往偏远的郊区绕了一圈再掉头返回。 等魏延曦终于餍足了,齐遥清已经连抬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昏昏沉沉的被魏延曦抱进王府,简单清洗了一番便被轻轻放到了榻上。魏延曦心中欢喜,也不肯做别的,只跟着一同爬上榻,揽着沾床就着了的齐遥清一起又好好歇了一觉。 天牢条件艰苦,想来他这几个月也是没有好好休息过的。 等齐遥清终于再次醒来,已是四五个时辰之后的事了。主屋里青烟袅袅,纱缦层层,炭炉正烧着火,将整间屋子熏得暖烘烘的,让人忍不住放松下身心,变得慵懒起来。 魏延曦远没有齐遥清这般疲惫,是以在他还没醒时就已经出去了,嘱咐厨房多准备些齐遥清爱吃的菜,那阵势简直是发誓要将齐遥清这几个月失掉的肉都补回来。 齐遥清怔怔的对着床顶的纱帐发呆,一时间还没完全接受自己已经又回到王府的事实。 犹记得几月前离开王府时,刚刚送走了魏延曦,自己一个人失魂落魄的,看什么都没有兴致,竟连这间主屋的模样都忘记了。 他还记得那时魏延曦带他重登雁秋山,领他看山水人家,与他再一次的洞房花烛,真正成亲。 那些记忆就像是开了闸的潮水一般,鲜活的涌现在眼前,引得齐遥清的唇角忍不住微微扬起,连眉眼间都带上了丝丝笑意。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魏延曦小心翼翼的迈进来,脚步放的轻轻的,生怕吵醒齐遥清似的。不过在看到齐遥清已经醒来,正倚在软垫上望着他时,他微微一笑,动作不再拘谨,大步朝齐遥清走来。 而齐遥清这才发现,魏延曦的手上端了个碗。 “王爷,这是什么?” “哦,是鸡汤。” 魏延曦走到榻边坐下,指了指手中的碗,“你在天牢里头吃住都好不到哪儿去,这身体肯定是虚亏了,我让他们熬了锅鸡汤,里头加了枸杞、天麻和三七那些东西,你多喝点,补补身子也是好的。” 他眼睛亮晶晶的,直勾勾的盯着齐遥清,看得齐遥清忍不住吞了吞口水,下意识的望向他手里的鸡汤—— 哦不,更确切的说,是黑乌乌的一碗糊糊…… 齐遥清有点眩晕,这真的……是鸡汤? 看出他眼里的质疑,魏延曦讪讪的笑了笑,解释道:“颜色是有点深,不过那是因为我放了很多的三七,不碍事的,你快尝尝吧!” 魏延曦说完,也不等齐遥清的反应,自顾自的舀了一勺凑到他嘴边。 放了很多的……三七……啊……齐遥清心中隐约有种不好的感觉,但碍于魏延曦盛情难却,只能勉强的挤出一个笑容,乖乖张嘴含了进去。 “咳咳,咳咳咳咳……” 一股子苦味直冲到喉咙里,齐遥清只觉得头嗡的一下炸开了,连鼻腔里都是三七那独特的苦味,苦得他两眼发黑,忍不住弯腰猛咳起来。 “遥清,遥清!你这是怎么了,怎的又咳起来了?” 魏延曦被他吓了一跳,连忙放下手中的汤碗,将他揽靠在自己身上,替他一下一下的抚着背脊顺气。 齐遥清咳得脸都红了,等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眼角都含上了泪。那苦味实在是太冲鼻了,直到现在还残留在他的口腔中挥之不去。 不过饶是如此,他还是抱歉的朝魏延曦笑了笑,摇头道:“不,王爷,我没事。一口喝急了,被呛到了。” 听他这样说,魏延曦稍稍放下心来,低头在他额角亲了亲,道:“你瞧你,这么急做什么,你如今既是回到了我身边,便什么都不要怕,天塌下来有我扛着,你只要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好了。” 他有这个自信也有这个决心,誓要保齐遥清一世安稳。 “嗯,我知道。” 齐遥清点点头,虽然口中苦味依旧,但心里却跟抹了蜜似的。天牢数月里受的苦可比这一碗鸡汤苦多了,更何况如今还有魏延曦在身边,他确实没什么好再担心的。 这样想着,他主动伸手将放在床头的那碗鸡汤又取过来,对魏延曦莞尔一笑,“这么好的汤,再放就凉了。” 说罢,竟是毫不迟疑的仰头将它喝了个干净。 “哎哟,慢点,你慢点喝。”魏延曦被他这豪迈的架势吓了一跳,劝道。不过等齐遥清把碗放下来时,里头已经空了。 一碗鸡汤,半碗三七,那苦岂是一个字了得?齐遥清艰难的咽了咽口水,迫切的想找杯茶压压味,但是碍于魏延曦在,又不好表现得太明显,只能憋屈的扁扁嘴,面上还得保持微笑。 看他一口气全喝完了,魏延曦心底还是高兴的。也亏得他有良心,将空碗拿去一边时顺道给齐遥清倒了杯茶过来,说:“你这一口气喝的太急了,一会儿胃里可别不舒服。来,喝口茶,冲淡一下鸡汤的油性。” 这对齐遥清而言可真所谓是杨枝甘露了。一杯茶下肚,齐遥清觉得自己整个胃都被水泡肿了似的,他不动声色的轻轻揉了揉,顺势倚在魏延曦怀里,慵懒而随性。 因着之前睡了太久,齐遥清这会儿精神很好,魏延曦便揽着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他说起了话来。 “所以说王爷,若是皇上真把你囚在京中,你真的打算就这么放下北狄不管不顾了么?”谈起之前魏延曦在宫中与魏承天说的话,齐遥清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呵,怎么可能呢。”魏延曦倒是满不在乎的摇摇头,“我跟北狄打了那么多年的仗,北狄王阴险狡诈,如今好不容易为个女人发一次疯,我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放过他?” “那你跟皇上说的退兵……” “唬他的话你也信?”魏延曦有些好笑的看着自家王妃纠在一起的眉头,“我若不那么说,他又岂会有怕劲,又岂会乖乖放你我离宫、按兵不动?” 看齐遥清闻言瞪大了眼睛,魏延曦只得任命的继续解释道:“当初朱耀紫给我来信,上头只写了‘京都异变,小清有难,速回’几个字,我纵是有通天本事也不会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原本以为皇兄看在我出征前跟他定下的约定的份上不敢轻易动你,加上隐四也从来没跟我汇报说你有难过,我以为就算真出了什么事应该也不是大事,所以离开的时候只让梁威领着隐二隐三他们守在那儿,防着北狄,等我回去就好。哪晓得……” 他话没说完,眼中滑过一丝愤懑,齐遥清见状安抚性的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让他放宽心些。 幸好,魏延曦很快便将所有的负面情绪都收了回去,反握住齐遥清的手,道:“放心,我只是替你不平罢了,断不会做出什么弑君祸国的事来的。” 一听这话,齐遥清大惊,连忙瞪着他道:“王爷莫要瞎说,这话若是传去了皇上的耳里,只怕,只怕……” “只怕什么?”魏延曦宠溺的刮了刮他的鼻梁,看了看,忍不住,又凑上去亲了口,“这里是雍王府,不是皇宫,只有我的人在,你且放心就是。” “皇兄既然先违背了我与他的约定,他不仁,就不能怪我不义。其实我知道,我手握重兵,就算是他的亲兄弟,他多少还是曾猜忌过我,只是因为掩藏的好,阑朝江山又不能没有我守着,这才从来没表现出来罢了。” “如今经此一战,敌我实力悬殊,若是不出所料我阑朝军队定能把北狄打的元气大伤,至少几十年缓不过劲来。我替他解决了北狄这个大患,南边沿海那些小患根本不足为惧。他皇位坐稳,江山得保,我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自古以来功高震主的臣子从来就没有过好下场,尤其魏延曦还是魏承天同父同母的亲弟弟,身份高贵,说得大逆不道一点,就是继承皇位那都是名正言顺的,魏承天不可能一点都不忌惮他。 只是因为北狄外患严重,南海小患又接连不断,战争不可避免,魏延曦不可或缺,是以魏承天才一直不动他,任凭他手握重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但是,一旦北狄的祸患得到根本的解决了,又会如何? 这点,从这次魏承天对齐遥清做的事上便可见一斑。 魏延曦固然心寒,可却觉得这仿佛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他现在不作他想,只盼着尽快带齐遥清离开京都,从此隐姓埋名,再不踏入皇城一步。 “王爷就这么有把握北狄会从此一蹶不振?” 齐遥清毕竟是没上过战场的人,虽然对魏延曦无条件的有信心,却到底还是有些半信半疑。 “那是自然。”魏延曦笃定的点点头,忽然狡黠一笑,“我也不瞒你,其实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和北狄的战事在一月之内就该有结果了。只是我传军报的时候从来会稍稍延迟一些,战果也会说的少一些,以免有心人惦记,所以直到现在,皇兄恐怕还以为北狄来势汹汹。” 这其中的弯弯绕齐遥清自是弄不清,也没有必要弄清,他只需知道魏延曦永远不会骗他,这就足够了。 第115章 探望 两人又随意的说了些话,直到最后齐遥清能够确定阑朝与北狄之战大局已定,魏延曦在与不在都必胜无疑,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他们在王府中好好歇了两天,等齐遥清面色红润些了,魏延曦才总算歇下心思,不每天大大小小汤碗的补药往他嘴里灌。 魏延曦深知离开京都一事刻不容缓,时间拖得越久越容易生变,是以等齐遥清好些了便独自又进宫了一趟。 齐遥清自然知道他进宫是为了什么,不过如果魏延曦真的下定注意要离开京都,他多少还是有些事未做的。譬如,再见朱耀紫一面,又譬如,关心一下狱中齐萧肃他们的现状。毕竟是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纵使多少年的苛待,齐遥清到底还是忍不下心对他们彻底不管不顾。 他先约了朱耀紫见面,然后在朱耀紫的陪同下,一起去了齐萧肃他们所在的牢狱。 “你真的打算跟他走了?”去的路上,朱耀紫抿唇思考良久,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齐遥清。 “嗯。”齐遥清点点头,“我既已嫁给了他,自然会跟着他,他若是想离开京都,我自当相随。再说……呵呵,腰子,你不是不知道,京都早已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我又何苦再守在这里,哪天连命丢了都不知道。” 他这说的就是大实话,魏承天如今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定然不会轻易放过他的,只是碍于魏延曦夹在中间,才迟迟没有动作罢了。 不过说到这点,齐遥清心中却始终存了个疑惑。按理说魏延曦离开京都多久,他就在天牢里关了多久,魏承天若是真心想要他的命,这几个月大可以动手,没必要一直拖着,拖到魏延曦得到消息从北边赶回来。 魏承天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位一向雷厉风行的帝王为何这次要这么优柔寡断,迟迟不肯对他下手?他是还有什么顾忌么? 齐遥清想不明白,他现在脑海中唯一想的,就是魏延曦。不论魏延曦去哪儿、做出什么决定,他都会服从,这是他身为雍王妃的觉悟。 当然,也许不久之后,魏延曦将不会在是雍王,而他这位雍王妃,也可以功成身退了吧。 “唉,你既然决定了,我也不多说什么,总之你按照自己的想法做就是了,我总归是支持你的。” 身边,朱耀紫轻叹了口气,看齐遥清那张明显比之前在天牢中要红润许多、精神许多的脸,朱耀紫忍不住唏嘘,这雍王还真有本事,不出几日就把他养回这样,看来果真唯有他才是治齐遥清的良药啊。 “嗯,我知道。” 齐遥清欣然颔首,面带微笑,显然不为朱耀紫这话感到惊讶。二十几年的好友,彼此之间仅是一个眼神,便什么都明白了。 “王爷与我说,以后游山玩水,誓要走遍这阑朝大地,唯独不再回京都了。你是首辅之子,不出意外日后必是要踏上仕途、留于京都的,若是这样,可能我们便真的……不会再见了。” 说到这里,齐遥清的声音微微有些低落,不过很快又朝朱耀紫眨眼笑了笑,颇显豪放的说:“不过正所谓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腰子,你我二十年的交情,纵使不见,心却还是近的。” 听他这么说,朱耀紫面色也柔和了不少,点头道:“嗯,正是这个理,要是日后我能外放为官,遥清,你可得记得时不时来看看我,不然我可太寂寞了。” “哈,以你朱少爷的本事,哪里还会觉得寂寞?”齐遥清不禁失笑,“你若真被外放做官,只怕那地方头一个兴盛起来的就是青楼楚馆。” “嘿,你怎么这么说话呢。” 虽说自己确实是喜欢闲着没事去逛逛青楼不假,但被齐遥清这么直截了当的指出来,饶是厚脸皮如朱耀紫还是有些挂不住的。 “我又没说错。”齐遥清满不在乎的摆摆手,“你那点爱好瞒得过别人可瞒不过我,你就省心点心思吧。” “你……” 两人就这么磕磕碰碰,时不时扳两句嘴,转眼间便到了关押齐萧肃他们的大牢前。 朱耀紫跟看守的人说了两句,因着这里不是天牢,戒备没那么森严,所以朱耀紫只塞了点银子就成功疏通了他们,让齐遥清进去。 “你……真的自己一个人进去?”临进门前,朱耀紫拦住齐遥清,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有些犹豫的问。 “嗯。”齐遥清点点头,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放心吧,我没事的,再者说,他们如今落魄,应该也不愿意过多人看见。” 朱耀紫虽然有些不放心,但到底还是没拦着,只又塞了些银子给守卫,让他们好生看顾着齐遥清,这才站在原地等他出来。 阴森森的大牢里没有亮光,到处都充斥着*与发霉的气味,并不好闻。齐遥清跟着守卫绕过两个弯,终于看见了不远处牢门里坐着的,那个熟悉的人。 是齐萧肃。 因为齐萧肃是曾经声名显赫的盛国公,又是男子,自然没有与赵氏那些女眷关在一起。而齐遥清那几个庶出的弟弟和齐皓远一起被关在齐萧肃的隔壁,一见到齐遥清来,立刻连滚带爬的跑到铁门前,嘴里一边含糊不清的喊着一边伸手想要抓齐遥清的衣摆。 “二……二哥,你是来救我们的吗!” 他们的喊声此起彼伏,原先的富贵公子模样全然不再,如今要多落魄有多落魄。 齐遥清望了他们一眼,脚步顿了顿,到底还是狠不下心来,中途折了个弯走过去,不折痕迹的解下自己腰间的钱袋,塞进那个披头散发的弟弟手里。 他如今也是戴罪之身,能帮他们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这边的动静自然惊动了正闭眼盘坐的齐萧肃,他缓缓睁开眼,当看见与他只有一扇牢门之隔的齐遥清时,瞳孔明显缩了一下,似乎有些惊讶,没想到自己这个儿子会毫发无损的站在他面前。 “王妃,这里关的都是重刑犯,按照规矩是不该给您进来探望的,不过……呵呵,您既然来了,哥儿几个也不拦您,只是您不能进去,还望您宽恕则个,有什么话就隔着铁门说吧。” 齐遥清知道这些守卫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此刻自然不会多说什么,只感激的冲他点点头,道:“有劳了,多谢。” 守卫离开,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隔着一扇铁门的齐遥清和齐萧肃,还有隔壁一直在哭闹的几个庶子。 “父亲。” 两人沉默的对望了许久,最终还是齐遥清先开的口。 “嗯,你来了。” 齐萧肃闷闷的哼了一声,将眼睛偏向了地面,表情有些僵硬。 齐遥清静静望着老父,只觉得他数月之间竟是苍老得几乎认不出来了。齐萧肃两鬓斑白,面色蜡黄,上头布满深深浅浅的褶子,再不是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国公爷。 齐遥清低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父亲,儿子听说,圣上下旨,待来年春便要将你们流放边疆。父亲,是这样么?” “……嗯。”齐萧肃简单的一个字,但终究压抑不住其中的颤音,流露出他此刻内心所想。 齐遥清点点头,沉默片刻后,轻声道:“抱歉,父亲,这事……儿子没法帮你们。” 他如今自身难保,能留的一条命都是不易,又岂会还有余力再替齐萧肃他们做打算?只是毕竟是生他养他的父亲,齐遥清怎么都说服不了自己彻底放任他们不闻不问。 “不过父亲,儿子有跟王爷提过,他应该事先安排了些人手,你们去了边疆自然不会有京都的日子这般好过,但多少……应该还能过得下去。” 他再了解自己这些家人不过,赵氏入门晚,当她嫁给齐萧肃的时候他都已经在京都站稳脚跟了。而柯氏那些妾室更是后来才纳进门的,都没吃过什么苦,所以连带着她们的子女也都一个个养的精贵,吃不得一点苦。此去边疆路迢迢,只怕他们还没到目的地就会一个个坚持不下去了。 齐萧肃有些不敢置信的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似乎没想到齐遥清会拜托魏延曦关照他们一些。他自认为并未善待过他这个次子,哪怕他曾是他唯一的正统嫡子。 思绪不由自主的飘回过去,齐遥清他生母温氏还在的时候,那时夫妻和睦、琴瑟和鸣,温氏一直是个温婉性子,贤惠和善,终日相夫教子,虽然日子过的清淡了些,倒也其乐融融。 只是因为自己日益膨胀的野心,纳了那些女人进后院,虽然体会到了别样的风情,却到底找不回从前那种温馨美满的日子了。 人老了就总是喜欢回忆过去,尤其现在齐萧肃身为阶下囚,尊严地位通通不复,就更是忍不住唏嘘感叹,自己当年的意气用事,毁了原本应该美满、安逸的一生。 看出他的质疑,齐遥清无奈苦笑,果然在他父亲眼中,自己这个当儿子的就只有恨他的份么。 “父亲不必觉得奇怪,我也是齐家子,是您的亲儿子,齐家有难,我自然不会不管不顾。只是如今我自身难保,也只能为你们做这么多了。” “雍王……待你如何?”顿了顿,齐萧肃忽然抬脸问他。 齐遥清一愣,不知他问这个是何意,不过没多思考他还是点了点头,“王爷待我很好,我先前被拘于天牢,就是王爷不眠不休赶回京都,救我脱困的。” 说到魏延曦,齐遥清的表情都柔和了许多,眼中慢慢的是信任和眷恋,落在齐萧肃眼里,竟是让他松了口气。 “好,那就好。”他深深吐了口浊气,叹道:“我齐家一夕之间彻底败落,牵连到你,为父着实不忍。如今幸得王爷回护,你此生应当无恙。” 说到这里,他露出自嘲一笑,忽然抬头看了看黑漆漆的牢顶,道:“就当是你已故的母亲在天有灵吧,呵,可笑,可笑,没想到你那惨死冷宫的姐姐当初倒真替你选了门对亲事。” 他口中的“姐姐”指的自然是齐颂锦。齐遥清闻言一愣,抿了抿唇,片刻后忽然低低笑道:“嗯,是啊。她此生过的辛苦,工于算计,只盼她来生投个寻常人家,莫要再追求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地位,也某要再承受这许多的苦楚了。” 失了心爱的女人,这么多年来的魏承天是痛苦的。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自己最爱的枕边人竟无时无刻不想夺了自己性命,焉知齐颂锦不是痛苦的呢? 情这个字,纠缠太多,牵连也太多,若是用错了情,便是一生一世的痛。 第116章 离开(上) 当齐遥清从天牢里走出来时,朱耀紫还是站在原先的地方,百无聊赖的踢着树根玩。 一见他出来,朱耀紫赶紧跑过来,将齐遥清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确定完好无损之后,还是有些紧张的问:“小清,没……没事吧?” 看他这副紧张模样,齐遥清被他逗笑了,一边自顾自的朝回走一边扭头笑他:“能有什么事,我是去见父亲,又不是去见什么洪水猛兽。” 朱耀紫也知道自己是反应过度了,嘿嘿一笑,抓了抓头,快步走到齐遥清身边跟他并排走,又问道:“那你……跟你爹都说好了?” “嗯,该做的、能做的,我都做了,对于他们,我没有愧疚。” 朱耀紫知道齐遥清一直是那种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所以没再多问,相信他既然这么说,就一定将一切都处理好了。 两人一路上又随便聊了些东西,朱耀紫坚持把齐遥清送到雍王府门前,然后想起兴许不久后就要分别,一时感性,给昔日的好友一个大大的拥抱,这才恋恋不舍的离开了。 齐遥清有些好笑的看着好友这幼稚的举动,也不说什么,只等目送他离开后才走进王府。只是进门后,他却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原来对他极度热情的王府众人今日一个个都想埋了什么心事似的,而隐一隐三更是在看到他后欲言又止,最后没办法,只能指了指主院的位置,示意齐遥清自己去看。 齐遥清莫名其妙的走进主院,一推开主屋的门,就看见魏延曦独自一人端坐在软榻上,手里举着本书,面容不善。 看见齐遥清回来,魏延曦喉间冷哼一声,“啪”的把手中的书丢到小几上,不悦的盯着齐遥清看。 “王爷,怎……怎么了?”齐遥清被他看的心头一跳,讪讪的走到他不远处,问道。 “哼,知道回来了?” 魏延曦声音冷冷的,昭示着他现在的心情很不爽。 “跟朱耀紫在外头逛一天的感觉怎么样,是不是比呆在王府要舒心多了?” 魏延曦面色臭臭的,说完还不忘补充一句,“你跟他感情是有多好,临别还要抱一下,嗯?” 早在他提到“朱耀紫”三个字的时候齐遥清就知道好嘛,魏延曦肯定是派人跟着他,将今天的事都看了个遍。 其实这点真不能怪魏延曦,毕竟眼下是非常时期非常手段,把齐遥清一个人丢下来太不稳妥,所以才多派了一些人隐在他身边保护他。哪晓得杀手刺客什么的还没出现,倒先出现了一个朱大少。 齐遥清实在是又好气又好笑,真没想到都过了这么久了,魏延曦还是那么喜欢无缘无故吃朱耀紫的飞醋。 可是他吃都吃了,自己又能怎么办呢? 无奈之下,齐遥清抿抿唇,又上前几步,站在魏延曦的身边对他软声解释道:“王爷,我不过就是看你今日不在府中,这才叫上腰子陪我去一趟大牢,看看父亲他们。至于他刚刚抱了我一下,呃……那是因为我跟他说兴许不久之后咱们就要离开京都了,毕竟是从小到大的好友,我与他心中有些不舍也是正常,你又何必在这上头跟他较劲呢。” 听到齐遥清说“咱们”两个字,魏延曦的脸色稍稍好看了那么点,不过一听出齐遥清还是在给朱耀紫开脱,他登时又不乐意了。 “哼,就算不舍,说两句也就算了,你是我的王妃,他这么跟你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 齐遥清听的真叫是头一万个大,他是男人,男人!朱耀紫也是!两个男人之间有点肢体上的触碰不是很正常的事么,又何必这么大惊小怪。 不过很显然,魏延曦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就跟一坛子醋缸打翻了一样,什么解释都听不进去,齐遥清暗自咬咬下唇,思考自己到底该怎么解释才能让他快点消气。 “怎么不说话了?” 对面,魏延曦坐在软榻上皱了皱眉头,心说刚刚那个“咱们”他听得还嫌不够呢,怎么这就没下文了? “嗯?”齐遥清本来正思考着,被他这么一问,愣了下,有些不明所以的抬头看他,“王爷,我……” “哼。”魏延曦又撇撇嘴,将头扭过去不看齐遥清,不悦的哼了声,“话里话外都是在替他开脱,真当本王听不出来么?” 齐遥清张了张口,半天没吐出一个字来。他算是听出来了,魏延曦今天就是小孩子脾气,非要他服软不可。 魏延曦见他一直垂头站在那里,只咬着唇不肯说话,心里真是又心疼又气。自家王妃就是这么矜持,从来只能自己一步一步往紧了逼,想要他给点回应真是比登天还难。 无奈叹口气,魏延曦也不打算再跟齐遥清犟了,毕竟与自家的王妃的重逢来之不易,捧在手心里疼还来不及,又哪舍得让他心里不好受呢? 谁知他刚转过头来打算开口解围,却惊讶的发现,齐遥清竟慢慢挪到了他的身边。看见他在看自己,齐遥清面上一红,又不自主的咬起了下唇。 魏延曦惊讶的盯着他,不知道自家王妃这一系列的动作到底是何目的。不过看样子他似乎是想做些什么,是以魏延曦没吱声,静静望着齐遥清。 齐遥清被他看的心里突突直跳,不过咬咬牙,心想他不就是想看自己服个软么,他千里迢迢从北地赶回来救自己,甚至为了自己不惜放弃王位,从此再不回他从小长大的京都,但凭这份深情,就已经比什么都珍贵了。 这样想着,齐遥清忽然蹲下身,仰脸看着魏延曦,与他离得极近,连他炙热的呼吸都感受得清清楚楚。 “王爷……”齐遥清有些不自在的唤了声,“我……我知错了,你莫要再跟我置气了,你生气,我……我心里不好受。” 他说完话恨不得把脑袋埋进衣袖里,怎么都不肯再看魏延曦一眼。 他不肯抬头,自然看不见魏延曦眼里满满的惊艳。 要是知道这么僵持一下有这么好的效果,那他早就这么干了,白白荒废了那么久! 不过事实上,依照以前齐遥清那种内敛的性子,纵使心系于魏延曦,却是断不可能真如魏延曦所愿的。只是在经历那么多事情以后看透了许多,是以当今天魏延曦再跟他闹脾气的时候,他心底里也终于放开了许多。 魏延曦只觉得一时之间心里对这人的疼惜与喜爱满满的都要溢出来,他一把揽过齐遥清,让他趴在自己腿上,低下头,用一只手托起他的下巴逼他看着自己,颤着声问:“你说的……是真的?” 齐遥清不明所以,以为他还在怀疑什么,茫然的点点头,“是……啊!” 下一刻,齐遥清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一阵天旋地转,被魏延曦直接拦腰抱起,脑袋朝地,顿时充血充得脸都涨红了。 “王爷,你这是做什么?快放我下来!” 齐遥清捶了捶魏延曦的背,哪晓得这人非但不放手,反倒将他抱得更紧了,三两步便走到榻边,将她先丢上去,然后紧跟着自己也倾身覆了上去。 “王……王爷!” 要是到这时候齐遥清还不知道魏延曦想干什么,那他就白当那么久的雍王妃了。 他手抵在魏延曦胸口,试图将他推远些,可那点力度又岂会让魏延曦撼动分毫?还不是照旧压在他身上,越贴越近,下身那处更是死死抵在他腿间,昭示着存在感。 “遥清……”魏延曦喃喃念着齐遥清的名字,凑到他耳边,“你刚刚说的可是真的?我生气,你当真觉得心里难受?” 齐遥清这会儿进退两难,真叫悔不当初,本想着稍稍服软一些让魏延曦宽心,哪晓得他是宽心了,自己可惨了,这简直就是挖个坑自己跳下去,末了还掘把土埋头顶嘛。 不过虽然心中懊恼不已,但诚实的雍王妃想了想,还是如实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 只可惜他这一点头不要紧,那是天雷勾地火,彻底没人救得了他了…… 等一番折腾过后太阳都快下山了齐遥清无力的伏在魏延曦膝上,有些奇怪的抬头看他。 真是难得,雍王殿下今日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竟然没做到最后,而是在他手里泄了两回。齐遥清不明白,按照以往他那种食髓知味的个性不是要把自己翻来覆去品尝个透才肯罢休的么,怎么今天这么轻易就揭过去了? 看出他的疑惑,魏延曦恨铁不成钢的在床板上轻捶了下,叹道:“唉,美色误国,古人诚不欺我!” 齐遥清面色一滞,等明白他在说什么之后,气的一下子把脸翻过去不肯看他。什么叫美色误国,他一个男人,美在哪里了,又误在哪里了! “呵呵,遥清,你别气,我就是这么一说。” 这会儿的魏延曦可没有先前那股子醋劲儿了,一看王妃不高兴,赶忙凑过去讨好的笑道:“我瞎说的,你别当真。本来今晚有大事,我也没打算在那之前做什么,谁让你主动勾引我呢,我这不就把持不住了么……” 说到这儿,他还嫌不够似的赶忙又补充一句:“你看你看,我到底也没做到最后嘛是不是!” 齐遥清没好气的白他一眼,翻过身,不过眨了眨,又忽的转过头来,不解的问他:“王爷什么意思,今晚上有什么大事?” 魏延曦嘿嘿一笑,趴在他耳边道:“遥清,你还不知道,今夜啊,咱们就要离开京都了!” 第117章 离开(下) “什么!” 齐遥清惊呼一声,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魏延曦什么意思,他们这是今晚就要走了? 而他这才想起,是啊,今日自己拉着朱耀紫去了趟大牢,而魏延曦却是进宫见皇上去的。难道皇上同意放他们离开了? “王爷,你今日进宫就是去与皇上说这个的?” 齐遥清这会儿也顾不得跟魏延曦犯别扭了,一个翻身坐起来,瞪大了眼睛问他。 “是啊。”魏延曦点点头。 “皇上同意放我们离开京都了?” “当然没有。”魏延曦一脸理所当然的摇头。 “那……那王爷为何说我们今夜就离开……”齐遥清脸上有些失落,以为魏延曦是在和他开玩笑才说今夜就离开的。 魏延曦长臂一伸,把齐遥清捞进怀里继续搂着,这才缓缓解释道:“本王没骗你,我们确实是今晚就离开。” “可王爷不是说皇上并未同意么……” “要他同意做什么?”魏延曦嗤笑一声,“本王要做什么事,从来都没人能拦得住,哪怕是皇兄也是一样。”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魏延曦打断齐遥清的话,“遥清你放心,我定在今夜离开,自然是有缘由的。” “是因为皇上今日与你说了什么?” 齐遥清不解,按照魏延曦的性子,虽然不是那种走一步看三步的人,却也不是个莽撞的。能让他匆忙之间做出今夜离开的决定,想来是魏承天今日与他的谈话中出了什么差错。 “嗯。”魏延曦模糊的应了声,想了想,才道:“我今日去宫中,把那日的话原封不动的又说了一遍,他以为一月之期快到了,梁威那里真的会有什么动静,就模棱两可的跟我说,要离开也可以,但我好歹是阑朝雍亲王,就算离宫也该由皇帝下旨,百官相送。” “皇帝下旨,百官相送?”齐遥清不由得觉得好笑,“这仪仗都快赶得上皇帝出巡了。王爷,皇上这是要拖延时间?” “是啊。”魏延曦叹了口气,“起初我也这么觉得,就跟他说我不要这些仪式,只要尽快离开。我们僵持许久,最后各退一步,他说七日后由他下旨,削去我亲王之位与你的王妃之位,同贬为庶民,从此以后无召见不得回京。” “七日啊……” 齐遥清呢喃,七日之期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足够他做些准备了。 “王爷,你说皇上……他这到底是让我们走,还是不让?”齐遥清试探的问了句。 魏延曦深深看他一眼,半晌才吐出四个字:“我不知道。” “皇兄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皇兄,现在的他,凡事都将江山社稷放在第一位,他连最心爱的女人死在自己面前都能装作满不在乎,隐忍那么多年,遥清,我不知道如果当事情牵扯到我,他会怎么选择。” 魏延曦的声音里有些无奈,“可是私心里我还是想信他的,信他真会在七日后不为难我们,如约赐下一道圣旨,放我们完好的离开。毕竟……他是我的皇兄,从小到大若不是他,只怕我已经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天家难以有真情,魏延曦与魏承天这对兄弟能一路互相扶持、互相依靠实属不易,可如今他们却因为自己反目,齐遥清心里一抽,愧疚的望了魏延曦一眼,伸手回抱住他,哽咽道:“抱歉,王爷,是我……牵累了你……” “这与你无关。”魏延曦摇头,“皇兄对我的算计,早在他决定听从齐颂锦的话逼我娶你的时候就开始了。遥清,打从一开始,我与你便都是他棋盘上的一颗棋子,哪怕他当时说定会给我一个交代,却也是他自说自话的交代,一旦我不接受,便一切都崩塌了。” 魏延曦以前不愿去想这些是因为他在刻意回避,回避他皇兄身上冷厉、狠绝的一面,只留下记忆里温暖、和善的模样,可是因为齐遥清这件事他看清了,也许他可以因为血缘羁绊一退再退,可魏承天却不能。 “如今我有了你,自然凡事要多想几分。”魏延曦深深吸了口气,将胸腔中涌上来的酸涩尽数压下,冲齐遥清微微一笑,道:“影一跟我说,北边传来暗报,北狄已经如同一盘散沙,快要坚持不下去了,如果再往后拖,只怕我们还没离开,捷报就已经传到京都了。到时候没了制衡,皇兄自然不会再轻易放我们走,所以咱们能多快,就得有多快。” 其实还有一点魏延曦没说出来,魏承天既然几天有心跟他把时间往后一延再延,那就说明他应该根本就没有放他们离开的心,答应下圣旨也不过只是现在的缓兵之计。夜长梦多,魏延曦早就让影一做好准备,随时离开,今日进宫只是一个引子罢了。 魏延曦将一切都告诉了齐遥清,齐遥清也不多疑,左右他在这京都也没什么好牵挂的了,魏延曦要走,他自然舍命相陪。 因为早有准备,要带的东西也不多,所以黄昏时盼影一便将需要的东西都打包装好,放进了停在王府后院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里。 而雍王府里,一切照旧,该出门采买日常必需品的佣人一个都不少,买菜的买菜,烧火的烧火,看上去跟平常没什么两样。但只有影一他们为数不多的几个人知道,今晚恐怕没那么简单。 夕阳落山,夜幕降临,京都丰富的夜生活在主街兴起,小桥流水、灯红柳绿,繁华得让人忍不住停下脚步。 只是与此同时,一架小小的马车从雍王府不起眼的后门中悄然驶出,前面有两个骑着高头大马的黑衣人开道,后头同样跟了两个殿后,隐藏在黑夜中几乎看不清楚他们的模样。 细细瞧来便会发现,他们骑的和赶车的马并不同于寻常的马匹。这些马比平常的马要高上许多,身形矫健,步伐整齐,看上去训练有素,连马蹄落地的声音都很轻,并不足以引人注意。 这分明就是战场上专攻夜袭的战马! 魏延曦拉着齐遥清坐在马车内,微微撩起帘布,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是在查看周围的情况。 他不相信魏承天会这么轻易的放过他,他的雍王府周围肯定早就被魏承天派的的牢牢监视着,连一只老鼠都不肯放出去。魏延曦今日走的这招就叫出其不意,明知他的动作肯定立刻就会被魏承天发现,却赌魏承天现在还没来得及排布势力阻止他。 他就是在赌,赌他和齐遥清到底能不能顺利逃过这一劫。 “遥清,一会儿……肯定不会这么平静。”魏延曦放下车帘,回身跟齐遥清说道:“若我所料不错,皇兄这会儿应该已经得到消息了,以他的性子势必要派人出来阻拦我们,更何况城门口还有皇城守卫,待会儿出城绝对不会容易。这马车壁加厚了一层,都是用特殊的金属材料制成的,挡些刀剑弓箭应该不成问题,待会儿你就乖乖呆在马车里,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来。” 他说这话时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一丝一毫的焦躁与担忧,但齐遥清却是清楚的意识到,他们今日离开京都究竟能否成功,竟是连魏延曦心里都没底! “不,我不要!” 齐遥清难得执拗了一回,伸手拽住魏延曦的衣袖,坚定的摇了摇头,“王爷在哪儿我就在哪儿,王爷你说过的,绝不会再丢下我一人!” 魏延曦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无奈的拉过齐遥清的手凑到唇边亲了亲,循循善诱道:“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倒是你,手无缚鸡之力,就是一文弱书生,你若跟着出去了我还得分心保护你,这不是添乱是什么?” 怕他还要犟,魏延曦又紧接着道:“你想想,我可是常年征战西北的大将军,阑朝的战神,皇兄手下那几个得力的还是我亲自□□出来的,自然不至于连他们都打不过吧。” 他这么说也有道理,齐遥清纠结的垂下头去,心中快速思考了一遍,自己若是执拗的跟着出去,只怕到时候真会成为魏延曦的累赘,倒不如乖乖呆在车里,这样他也不用分心。 “那……好吧……” 齐遥清不情愿的点了点头,心中却是在想,假如这次真的没命逃出去,那他就是死也要跟魏延曦死在一起。 有了这个认知,齐遥清的内心轻松了许多,既是决定生死与共,便没什么好怕的了。 不过他虽然释然,但魏延曦却不然。他对齐遥清温柔的笑笑,伸手将他揽入怀中细细嗅着他身上淡淡的香气,眉头却是不由自主的紧皱起来。 是,他是战神没错,可那是建立在敌我双方有实力一拼的情况下的。因为当初回京之时太过匆忙,他现在手头可用的隐卫连十个都没有。如今要他拿这点人对抗整个皇家倾巢出动的禁卫,甚至可能是贴身保护皇帝暗卫的大内暗卫,他实在是没那个底气。 只是眼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既是决心冒险走这步棋,自然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复又低头看了眼安顺的倚在他怀中的齐遥清,咬咬牙,今日不论如何,一定要护他周全,这是他欠他的,哪怕这代价可能是他魏延曦的命…… 第118章 剑拔弩张 “王爷,不对劲!” 外头,隐一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微微撩开门帘探头进来跟魏延曦说。 “怎么了?”魏延曦松开怀中的齐遥清,凑到帘边问他。 “这一路太平静了。”隐一眉头紧蹙,指了指周围,“我们从王府出来这么久,竟是连一个阻拦的人都没看见,王爷,这不应该啊。” 依照魏承天那遍布全京都甚至全阑朝的情报网,难得这么久还没得到消息?确实有些不同寻常。 “等着看吧,不会这么容易的。绕道,不走东门了,咱们去南门。” “……是。” 隐一顿了下,什么都没问,选择直接服从魏延曦的指示。他一声令下,所有隐卫都整齐的调转马头,护送马车直朝南门奔去。 东门是京都四大城门之中最小、也最无关紧要的,而南门却是整个京都贸易、军事往来最频繁、最密切的门,但是守卫量就是东门的三四倍。魏延曦他们临时换成离东门最近的南门,便是给自己多添了一重危险。 只是魏延曦始终不认为魏承天会轻易放他们走,恐怕东门那里早已是戒备森严,打算来个守株待兔了吧。 魏延曦冷笑一声,抬头看了眼天上高悬着的明亮的圆月,没再多说。 马匹在月夜中飞快的奔驰,转眼间南门近在咫尺。隐一隐三率先下马,在城门守卫刚举着火把上前打算盘问的时候就眼疾手快的把他们的脖子给拧了。剩下的守卫见状四处乱跑,呼喊护城军,而隐一隐三又岂会给他们这个机会?当即抽剑,一人一剑爽快利索的了解了他们。 只是他们几个没注意到,其中有一人看见城下发生的情况后趁他们不备竟往天空发射了一枚信号弹,白亮的信号弹在空中炸裂,发出震耳欲聋的轰响声,等隐三腾出手来冲上去把他解决掉时已经来不及了,求救信号一出,禁军便会出动,尤其在这个节骨眼上,只怕整个京都的卫队都要来了。 “王爷,怎么办,我们可要硬闯?” 眼见周边汇聚的卫兵越来越多,众隐卫都陷入了苦战,隐一在解决了手上的三个卫兵之后,运起轻功飞回马车边问魏延曦。 “想办法,打开城门!”魏延曦只下了这么一个指示。 “是!”隐一干脆利落的应下,然后便能发现,在他的号召下,众隐卫都护着中央的马车,一边与卫兵纠缠一边缓缓朝城门移动。 因为南城门是京都最主要的城门,所以城外护城河上横跨着一座巨大的机械石桥,连接着京都内部和外部,在战争时能起到防御的作用。 如今已经是晚上了,过了闭门时间,南城门关闭,护城桥被收起,打开需要一定的时间缓冲,所以影一他们还得坚持上一阵子。 不断的有卫兵杀过来,在这附近的护城卫兵只要看到信号弹都赶了过来,隐一他们杀光了一批还有一批,因为人手不够,几乎都是以一对多,到最后都有些支持不住了。 在隐卫的努力下,锁住南城门的那根沉重的木栓被慢慢拉开,城门有打开的趋势,过会儿只要等城门彻底开了,扳下控制护城桥的机关就可以了。 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众人只听见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踏的大地都微微颤抖,不多时便觉得火光映天,无数的火把在黑夜里慢慢汇聚成一片,直朝南城门这里快速涌来。 “是禁卫!禁卫军来了!” 有卫兵兴奋的大呼,也不打了,胡乱挥着剑就往那个方向跑,言下之意就是禁卫军来了,他们终于可以不用冲上去送死了。 只是他们虽然欢快,可隐卫们却是面如死灰,一个个神情严肃,死死盯着光亮的来源,思考着对策。 本来指望临时绕道能避开禁卫军,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强行夺下南城门,可没想到这边的守卫抵抗的这么激烈,果然他们人手还是少了,经不起持久战,硬是被拖到了禁卫军来。 当整齐的马步停在不远处时,为首之人朝身后摆了摆手,示意手下们都安静下来,然后双手抱拳,朝那辆不起眼的马车简单行了个礼,声如洪钟般喊道:“禁卫军统领陆寮,奉皇上之命,来请雍王爷和雍王妃回府。” 他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尊重,能看得出魏延曦在他心中地位都多高,只是如今奉了皇命,不得不来这里“请”人,他其实也是无奈。 马车迟迟没有动静,就在陆寮以为雍王爷要这么继续僵持下去,打算再开口的时候,忽然觉得一阵强劲的疾风朝他袭来,他条件反射似的侧开脑袋堪堪避过,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便见那边马车的车帘被风吹下,一道鬼魅一般的黑影从马车中掠出。 这黑色身影划破夜空天际,猎猎寒风吹起他的衣袖衣摆,众人只觉得不过是眨眼的功夫,等终于回神时,便见一人墨袍广袖,踏风行来,在空中一个翻转,最后缓缓落在他们不远处的地上,负手将这些人的脸一一扫视了一遍。 他的视线有如利刃,刺破空气,通过眼睛刺进这数百禁卫军的心里,仅仅是望着便让人遍体生寒。因着火光的照耀,他乌黑的瞳仁里隐隐泛着红光,身上如墨汁一般凝重的衣袍也折射出妖冶的颜色。 他就像是来自地狱的修罗,但浑身的气势张开以后,仿佛整个黑夜都成了他的附庸,轻而易举的夺人心魄。 “徐留忠、马卫、顾怀义、魏崇……” 魏延曦的目光跳跃的落在不同人身上,逐一喊出他们的名字,点了约摸二十个,然后最终将视线汇聚在为首的陆寮身上,轻笑一声,道:“还有你,陆寮。” “当初你们跟着本王一同远征时可还记得曾立下的誓,此生军营为家,战友为亲,绝不违言。可事到如今,你们却是执意要对本王、对隐一他们几个刀剑相向么?” 被点到的人皆是胸口一窒,神情从紧张变为错愕,然后再变为狼狈,到最后近乎崩溃的看着魏延曦,其中有几个甚至死死咬住嘴唇,眼眶在通红的火光下竟然都有些泛红起来。 没有想到,他们当年不过是跟着魏延曦的一个小兵小卒,因为禁卫军扩充需要才被送来京都,其中大部分人少则数月,多则几年没有见到魏延曦过了,可他们的王爷竟然还能记得他们的名字! 这就是阑朝的雍王殿下,他虽然站在军队的至高点,有着“战神”的美名,却从来都不亏待任何一个跟着他的士兵。每一个进入他军队的人,魏延曦都会记住他的长相与名字,过目不忘,哪怕过了这么多年不见仍然不忘。 得民心者得天下,这个道理在军中也是一样。不过是这么几个名字,便让那二十来个士兵彻底没了斗志,怎么都不愿真的对王爷拔刀相向。 马车中,原本还紧紧攥着手心的齐遥清听到魏延曦那严肃的一问之后忽然眉头一松,低低笑出声。 没想到魏延曦这人看似对谁都冷冷淡淡,却对拿捏人心这么有分寸,轻而易举便能让这群士兵丢了所有心理建设,再无斗志。 马车外,陆寮在听到魏延曦那一问的时候神情有那么一瞬间的动摇,只不过他毕竟是禁卫军统领,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整个禁卫军,代表着皇上的意思,所以深吸一口气,待他稍稍平复下心中的感慨之后,硬着头皮迎上魏延曦的目光,道:“王爷能记得属下,是属下的幸运。可是王爷,皇命不可违,请恕属下今日……今日绝不能放您和王妃出城。” 魏延曦闻言嗤笑一声,没甚惊讶。他本来就没指望能靠念几个名字让他们彻底放弃押自己和遥清回去的念头,他之所以那么说一方面是为了削减士气,另一方面纯粹是为了拖延时间罢了。 有了这些时间,隐一他们应该能解决掉那几个守卫军,成功打开城门,扳动护城桥的机关了吧。 而他果然所料不错,众人正在僵持之际,只听身后传来“轰隆”一声巨响,望去只见厚重的城门正在慢慢被推开,护城桥的开关已被扳下,整个连锁机关正在缓慢的运作着,护城桥要落下来了! 到了这个节骨眼上,陆寮也顾不得继续伤春悲秋、追忆往昔了,他心中暗骂一声不好,收了一切心思,朝身后的禁卫军士兵大吼道:“快去!切断城门,绝不能让护城桥落下!” 他身负皇命,今日说什么都不能让雍王爷和王妃成功逃出去。 他这么在前头一喊,身后的禁卫军顿时跟打了鸡血似的没命的往前冲。虽然雍王殿下不是好相与的,但他们受的是皇上的命令,便是正道! 一时间火把缭乱,魏延曦看着嘶吼着朝他冲过来的骑兵们,微微眯起眼,一时间心中竟是有些悲凉。 他常年奔波沙场,手上人命无数,却从没有一个是阑朝官兵。今日皇兄既是下了死令,非要跟他刀剑相向,那他……只能破一次例了。 左右经此之后,他不再是雍王,不会再去带兵打仗,自然也不会这样大开杀戒了…… 这样想着,魏延曦双手一开,抖出袖中长剑,拔出瞬间银光闪过,铮鸣震耳,划出一道冰冷而锋利的曲线。 他身姿如燕,步伐鬼魅而多变,融于这无边无际的夜色中竟是甚难辨析。众人只顾着没头没脑的向前冲,还没等冲到雍王爷身边,便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剑气带倒下马…… 为帅者,以一敌百,以血肉之躯筑起边疆防线,不过如此。 第119章 归去(大结局) 有魏延曦挡在这里,影一他们那边轻松了许多,分出几个来帮王爷阻挡禁卫军,两人守着王妃乘坐的马车,剩余两人便护着城门,一旦发现有人靠近便毫不留情的一剑捅了。 只是禁卫军的士兵源源不断,陆寮更是借着其他士兵与魏延曦纠缠之际硬挺着往城门这边靠。敌我悬殊,打的时间越久就越危险。 影卫们焦急万分,眼看着护城桥就快要被全部放下了,只听见远处传来一阵庞大的嘶吼声,顺着看去,竟是东西护城军都来了! 魏承天这次真是下了死心,坚决不放魏延曦和齐遥清出城。 人数悬殊越来越大,影卫这边人心惶惶,只能咬牙看着护城桥一点点落下。 “王爷,可以了!” 等终于快落到底的时候,隐一朝魏延曦大吼一声,所有影卫开始急速抽身朝城门这边靠拢,魏延曦亦是一剑划过,甩开纠缠着他的若干士兵,飞身朝马车快速掠去。 空气被划破,有什么尖锐的东西正快速从魏延曦身后飞来。齐遥清正撩开车帘急切的等着魏延曦回来,见状瞳孔一缩,想也不想的大喊道:“王爷,小心身后!” 魏延曦耳聪目明,自然早就感受到了,他翻身一转,与那东西擦身而过,反手抓住。待回到马车后低头一看,竟是一支顶头乌黑发亮的箭矢。 这是淬了毒的箭! 魏延曦眉头紧锁,死死盯着手中那支箭,半晌未语。 没想到,魏承天……竟是真的打算要他的命! 他手上的东西是什么齐遥清并非一无所知,联系上他的表情,一时间竟是不知说什么好。 皇上做了那么多错事,可直到他们要离开前夕,魏延曦还是写信嘱咐梁威,要击退北狄,保住他皇兄的这片江山,可魏承天……魏承天他竟是全然不顾多年的兄弟情义,咬了牙要杀魏延曦! 天家无亲情,果真一点都不错! 齐遥清快速的想着安慰的话,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觉得喉咙干涩,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安慰有什么用?事实摆在眼前,只怕魏延曦的心已经彻底凉透了。 “皇上有旨,雍王魏延曦与其王妃齐遥清抗旨不从,一律就地射杀!皇上有旨,雍王魏延曦……” 不远处传来护城军首领的喊声,魏延曦冷哼一声,竟是一下子把手中的毒箭折断。 “王爷……”齐遥清咬咬唇,却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 马蹄声越来越近,只听见那位姗姗来迟的护城军首领大叫,“禁卫军闪开,放箭!” “王爷,我们现在是不是冲出去?”隐一趁乱飞身至马车边,问魏延曦。 若是不走,那就是被抓回去面见圣上,然后赐死的结局,若是走,他们毒箭一放,生还的可能也不大。 魏延曦也在犹豫,可就在他微微张口,正欲说什么的时候,忽然听见护城军中传来一阵凄厉的惨叫声,众人望去,只见护城军的马匹全部癫狂了一样嘶鸣乱跳,将上头骑着的卫兵甩到地上。而马群中闪过数道暗灰色的影子,很快便聚成一片。 “他们是……” “暗卫!” 魏延曦不知道他们是谁,但齐遥清却是眼前一亮,欣喜的拽住他的衣袖道:“是腰子,腰子把首辅府的暗卫都派来了!” 那些暗卫手中掌握着能让马匹癫狂的药,只那么一洒,便让护城军溃不成军。 “王妃,主子托属下给您带一句话,您与王爷只管走,有他在,京都便没人能拦得住您!” 暗卫首领正是当初朱耀紫借给齐遥清那三个人之一,他高声对马车的方向喊着,齐遥清只觉得眼睛一涩,生生将泪忍回去。 果然,无论何时,腰子都是坚决站在他这一边的! “王爷,我们走!” 他有些哽咽的转头跟魏延曦说道。朱耀紫敢派首辅府的暗卫来帮他们便是有违圣命的,这份二十年的情谊他齐遥清无以为报,只盼今生有幸能再见他一面,得知他安好,也不枉今日在鬼门关走这么一遭了。 “隐一,我们走!” 魏延曦很快便反应过来,做出决断,低沉的声音在夜空中响起,影卫们得到命令,纷纷上马,护送着马车朝城外疾驰而去,而身后的城门内,护城军成为一盘散沙,根本没本事再拦人。 有几个禁卫军的兵士跑到陆寮身边问他是不是还要追出城去,陆寮只淡淡的看了他们一眼,没有回话,忽然掀起衣袍跪地,朝城门方向恭恭敬敬的叩了一首,然后头也不回的骑上马朝皇宫方向奔去。 人没能拦住,他愿意独自接受圣上的惩罚。 “果然……被逃掉了啊。” 崇明殿内,魏承天听完陆寮的汇报,低效一声,叹道。 “皇上,您看……可要下通缉令?” 身边,季宏的声音有一丝颤抖,上前恭顺的弯下腰问道。 “通缉令?”魏承天眉毛挑了挑,“家丑不必外扬,更何况是皇家的丑闻,算了,压下吧,日后谁都不必再提。” 季宏闻言松了口气,顿了顿,却又忍不住问:“可是皇上,老奴不明白,您若是想要雍王妃的命,早在雍王爷回来前就可以取了,却为何……为何一直拖到如今生变呢?” 魏承天听完轻笑一声,没有急着回答,而是慢慢从龙案前站起身,负手朝殿外走去。 “为什么呢,朕也说不准,兴许只是因为不想见他再重蹈朕的覆辙,心软了吧。” 说到这里,他有些好笑的摇摇头,几乎是自言自语的叹道:“今日朕本来便想着,要么让他们做一对同命鸳鸯,九泉之下再相见,要么便让他恨我恨得彻骨,这一生……都别再回京都了……” 年轻的帝王抬起头,看了眼漆黑的夜空和其中高悬着的明月繁星,喃喃发问:“淑冉,你说,朕做的对么?” 耳边静悄悄的,只剩下风声刮过…… 与此同时,京都城外,月色下的官道上正有一架不起眼的马车快速驾驶着,周边有数个几乎与夜色融在一起的黑衣人相护。 魏延曦撩起马车壁上的小帘子,看了眼外头越来越荒凉的平原,唇角微微扬起一抹笑意。 “遥清,我们走了,从此以后四海为家,再不回京都。” 对面,大难过后的齐遥清也是放松了许多,见魏延曦这样好兴致便也跟着凑过去看了眼,对他浅笑道:“是啊,四海为家,八方游学……呵呵,兴许还能遇见老师,这是一直以来的梦想。” “遥清,跟着我,你可觉得委屈?” 虽然明知齐遥清的答案,但魏延曦还是忍不住问了句。 “委屈?”齐遥清瞪大眼看他,“为何会委屈?若非王爷,我恐怕都无命活到今天。倒是王爷,因为我丢了王位,丢了军队,从此成为庶民,王爷可觉得悔过?” 被他这么一反问,魏延曦笑了,“悔,自然是悔过的,不过……” 他看到齐遥清脸上一瞬间凝重起来的表情,伸手将他揽进怀里拥着,这才继续道:“不过我悔的并不是丢了王位,成为庶民,我只悔自己回来得迟了,让你一个人受了那么多苦。” “王爷……” “誒,怎么还叫我王爷?”魏延曦伸手刮了下他的鼻梁,宠溺一笑:“该改口啦。” 齐遥清愣了一下才明白魏延曦在说什么,脸颊腾起一片绯红,咬了咬牙,轻轻唤了一声:“延……延曦……” “嗯,不错。”魏延曦满意的点点头,却并不满足,“还有呢?” 还有?还有什么?齐遥清不解的看着魏延曦。 魏延曦不悦,“除了我的名字,你还应该喊我什么?” 齐遥清歪歪头,是真不明白魏延曦在说什么,除了名字他还能喊他什么? “唉,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魏延曦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瞪了他一眼。 “当然是——夫,君!” 一路欢声笑语不断,这样的日子还很长,足够他们用一生去慢慢品尝。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第120章 番外:姑苏有猪腰 “姑苏台上乌栖时,吴王宫里醉西施。吴歌楚舞欢未毕,青山欲衔半边日……呵呵,苏州是个好地方,吴侬软语,小径幽香,古有吴王为美人西施神魂颠倒,今日来瞧瞧,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姑苏城外的官道上,一架不大的马车正在快速驰骋着,被风吹的四处翻飞的窗帘忽然被一只修长盈白的手挽起,轻巧拨至了一边。 蓝衣男子闭起眼,将头微微探出窗外,任凭江南的春风拂在脸上,带着丝丝花香,看上去惬意极了。 “哼,怎么着,还没到姑苏城呢,你就想着美人了?” 马车内,一道慵懒而低沉的声音响起,半是戏谑半是不悦的问。 齐遥清慢慢把眼睛睁开,无奈回头,果然看见魏延曦正抱着双臂,斜斜的盯着他。 “你这又是吃的哪门子醋?我不过是因为从未来过苏州,感慨一句罢了,再者说,那西施都是离世几百年的人了,我就算想想也没什么呀。” “哼。”魏延曦继续冷哼,把脸也偏了过去,“都说苏州出美人,以你的相貌若是招招手,指不准多少倒贴的呢。” 他在那儿酸酸的说着,齐遥清真是哭笑不得。自己这相貌怎么了,不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书生样么,怎么落到他嘴里竟是那四处招蜂引蝶的人了呢。 目光在魏延曦身上上下来回了一遍,自从两年前离开京都,他就没再穿过黑衣,大多数时间都是一身墨蓝色的锦袍,今日也不例外。 “呵呵,我怎么觉得比起我这落魄书生,那些美人们更该喜欢你这样的呢。” 见魏延曦回头看他,齐遥清掰着手指头一样一样数,“容貌俊朗,武功又高,英气十足,平添一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傲气与冷淡,唔,倒是更得人欢心,这么说来我可得看牢点,不然一眨眼的功夫你准要被别人拐跑,到时候你丢下我去跟人家成亲,那我……唔……” 魏延曦实在是听不下去了,索性长臂一伸将人勾进怀里,对着那两瓣絮絮叨叨、没完没了的唇就吻了上去。 齐遥清的唇温温的、软软的,今日也不知怎的,竟然还带了丝风中的花香,清甜馥郁,含在嘴里就像是在咬那香软可口的桂花糕似的,让人欲罢不能。 魏延曦从来就不是个知道抑制的人,原本只是想堵住齐遥清未尽的话语,哪晓得仅仅是这么一吻就动了情,当下也不管他们正身处在颠簸的马车里了,吻得越发卖力,一只手还不老实的探进了齐遥清的衣襟。 “啪!” 清脆的一声响,魏延曦只觉得手背上一片火辣辣的疼,下意识的收回手,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齐遥清已经从他怀里钻出去,退到窗边了。 齐遥清脸上还带着一丝情动时的潮红,嘴唇也鲜艳的有如三月盛放的杜鹃一般,水泽莹润,妖冶而瑰丽。 他狠狠瞪了魏延曦一眼,一边快速的整理着被魏延曦弄乱的衣襟一边气呼呼的扭脸看窗外。 魏延曦低头看了眼自己被打的通红的手背,无奈一笑,窸窸窣窣的挪过去,紧贴着齐遥清坐好,将脑袋凑到他颈边轻轻蹭了蹭,柔声道:“整日惯着你,倒是愈发爱瞎想了,遥清,你是我明媒正娶来的妻,我又哪会丢下你再娶别人呢。” “哼,是么?”齐遥清凉凉的瞥了他一眼,“可我怎么记得,当年你明媒正娶的明明是圣旨赐下的王妃啊,如今你已经不是王爷了,延曦,你倒是与我说说,我还算你哪门子的妻?” “这……” 魏延曦语塞,顿了顿,忽然一拍脑袋道:“嗨,什么王爷王妃的,遥清你该不会忘了吧,当初从雁秋山回来之后你可是与我又拜了一次堂,成了一次亲,圆了一次东方啊,这天地为证做不了假的,你可不能抵赖!” 他不提齐遥清还真把这事给忘了。当初魏延曦出征前曾带他重返雁秋山一次,回来以后更是拉着他再行了一次成亲之礼,天地为证,山水为媒,确实不错。 看着魏延曦洋洋得意的眼神,齐遥清气得磨牙,本来想给他点颜色瞧瞧,让他到了苏州之后不许随便乱招惹别的美人,哪晓得到头来反倒是自己被摆了一道…… 不过魏延曦从来都是为妻是瞻的,这会儿见他家遥清咬着嘴唇斜他,那目光半是嗔怪半是懊恼,只觉得一颗心都快化了,也顾不得继续得瑟,凑过去就亲齐遥清瘦削尖俏的下巴,一边亲还一边在他耳边呢喃念着:“你是我的妻,是我的,我只要你一个,其他谁都不要,谁都不要……” 他的声音本就低沉好听,像是古钟长鸣,这会儿又下意识的带上了满腔柔情,直说的齐遥清的心也酥软了下来,轻哼一声解了气之后,顺从的扭过脸来,让魏延曦攀上自己的唇瓣,顺道伸出双臂搂住他的脖颈,任凭魏延曦托着他的腰臀将他一下子抱到自己腿上跨坐着。 一时间马车外春风拂柳、百花齐放,而马车内更是春意盎然…… “哟,一路上过来还没温存够啊,这都到姑苏城了怎么还这么腻歪,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是两口子啊?” 马车外传来阴阳怪气的一声问,齐遥清愣了愣,忽然猛地一把推开魏延曦,丝毫不理会他顶着自己小腹的硬挺,迅速理了理衣襟,然后头也不回的跳下了马车。 入目的果然是那抹熟悉的紫色身影,两年不见,他身形更加颀长矫健,眉宇间多了丝稳重,虽然嘴角仍旧挂着那标志性的微笑,却比从前少了丝轻浮,多了分沉稳和进退有度。 “腰子!” 齐遥清看见熟悉的好友顿时眼睛一亮,三两步跑上前狠狠抱住了朱耀紫。朱耀紫看见他自然是心中高兴的,笑容也深了不少。 只是齐遥清许是太过喜悦了,手上没个力度,这会儿箍得朱耀紫都快窒息了。朱耀紫艰难的吞了吞口水,正准备拉开齐遥清与他说说话,却在目光撞上掀开马车帘的那只手时顿了下来。 把他的至交好友骗走两年,还打算继续骗走一辈子,不给点教训怎么行? 朱耀紫挑了挑眉,本想拉开齐遥清的手忽然变了个方向,轻轻抚了抚齐遥清的脊背,远远看去就像是齐遥清正顺从的依偎在朱耀紫肩头,而朱耀紫则在安抚他一样。 对于他的坏心,齐遥清当然是毫无所觉的,他现在满心满眼都沉浸在故友重逢的喜悦里,压根儿就没心思理会马车里的那一位。可魏延曦一下车来看见的就是这副场景,登时黑了脸。 他大步走上去,一把将齐遥清从朱耀紫臂中拉出来,拉进自己怀里,臭着脸道:“一见面就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齐遥清试图挣脱魏延曦的拽着他的手,怎奈这人一根筋,死活都不肯放开,知道他是又吃起了莫名其妙的飞醋,只能无奈的停下来,仰头看他。 “好了延曦,这不是两年没见面么,我激动了些,你又何苦为了这点事不开心呢,气急伤身。” 说罢,还很体贴的伸手抚平了魏延曦眉间的褶皱。 他难得这么主动,魏延曦心里受用不已,面色终于好看了些,低头在齐遥清额角印上一个吻,这才堪堪放开了他。 齐遥清目的达到,自然高高兴兴的脱开魏延曦的束缚,跑到朱耀紫身边。 “哎,腰子,听说你金榜题名,高中探花,被派遣来苏州府当知州,要知道苏州富庶,风纪开明,真没想到皇上竟然肯给你这么一个好差事!” “呵,我这不算什么,那状元可是直接进了翰林院,我也就是靠着老头子那块脸,这才混了个不错的地方。” “对了,首辅大人可还安好?你如今外放为官,怕是不能在他身边尽孝了。” “这有什么,外头等着给我家老头子尽孝的人多了去了,嘿嘿,我这一走他们才有可趁之机嘛。” “你这人,胡说八道些什么呢,首辅大人是你父亲,你就算身不在京都也不能忘的,要记得给他写信报平安。” “知道了。” “逢年过节记得让人捎些苏南特产回去。” “哦,好。” “还有啊,每年回京叙职的时候别忘了……” “哎呀小清,好了好了,我都知道了!哎你看,进苏州了,这里是我的地盘,我特意来城门口接你就是想领你看看这苏州的秀丽风光,来来来,跟我来,今天我保证让你大开眼界!” 这一蓝一紫两人在前头并肩走着,满眼尽是苏州的秀丽风光,不过他们却都没有注意到身后一直缭绕着的低气压…… “主……主子,您看要不要属下替您买些什么苏州特色的小食来?” 隐二隐三他们一进苏州城便走不动路了,只有隐一还勤勤恳恳的跟在魏延曦身后,看着自家主子一脸哀怨的盯着前头两人,心中唏嘘不已。 这王妃也真是的,就算跟朱少爷感情好也不该忘了后边这位嘛,隐二隐三都在那边吃开了,他也想吃啊!!! 仿佛是听到了隐一心中的腹诽,前头齐遥清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下脚步,回头望着一脸阴翳的魏延曦。 他若有若无的一声轻叹,似是无奈,却又包含了百般柔情,微微一笑,朝魏延曦伸出了手。 “延曦,我饿了,想吃梅花糕,你陪我可好?” 这一笑有如春光乍泄,顿时扫空一切阴霾,比这姑苏三月还要动人许多。魏延曦错愕了一下,然后长叹了口气,回以他一个宠溺的笑,三两步走上前握住他伸出的手。 “好。” 果然,无论何时何地,他家遥清都有本事把他的性子一下子磨平。 前头,朱耀紫正四处张望着找糕点铺,看见魏延曦来也没多大反应。身后,隐一终于摆脱了一身低气压的主子,这会儿正撺掇过去找隐二隐三玩了,也没空理会他俩。 两人肩并着肩,双手在宽大的衣袍下交握,十指相扣,慢慢走在这江南烟雨下的青石板上,听着耳畔小贩的吆喝声,感受春风吹来的桃花香。 “延曦,苏州挺好的,我喜欢这里。” “喜欢?那我们就在这儿买座房子,住下来。” “嗯,好。” 又是长久的相对无言。 “对了遥清,”许是被这江南的美景打动了,连带着心也柔和了下来,魏延曦忽然摸了摸鼻子,问齐遥清,“我……有对你说过那句话么?” “嗯,哪句?” “就是……那句……” “那句是哪句?” “就是……呃,我爱你……” “嗯?” “我爱你……” “你说什么?” “我爱你!” 见人被惹毛了,齐遥清低笑一声,没再装傻,只是微微扬起了唇角。 “你现在听见了?” “嗯。” “……” “延曦。” “啊?” “我也爱你啊。”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