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图腾 不知何时天空洒下了苍苍白雪。≧ 深沉的冬韵席卷世间,好似人心也变得荒凉起来。 雀廊里女子手执针线,还兀自绣着繁花烂漫。 她身上只着单衣,双腕自广袖中探出,皓白如凝脂,风雪欺近她身畔时便会不自主地凋零坠地,她的所在之处,不论何时总温暖如春。 她容妆雅致,明眸善睐,而她双眉竟是由丝线绣成,如远山犹如新柳,别样妩媚。 女子对面石凳上跪坐着一个不过**岁的孩子,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嘀咕着什么。 “《乾》:元,亨,利,贞。” 孩子口齿十分伶俐,边吐着瓜子壳边念叨着拗口的字眼,嗓音清脆像是珠落玉盘。 他背的是《易经》。 太古时代大道圣人曾投十万缕化身入诸界传道,普及法理教化众生,各道经释典亦流传开,被十万界奉为醒世真言。 然而孩子对圣言并没有太多尊敬。他皱着眉头从头背到尾,显然并不觉得易经天卦比瓜子儿更有滋味。 “古人云:道不可轻传。圣言乃大道,何以为小人得而妄用!”孩子看着女子说道。他没有提出问句,却抛出了犀利的问题等待女子回答。 叶锦眉手里针线不歇随口应道:“道有大小人有正邪。功过利弊轻重缓急,天地自有其辨。” 孩子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他扔掉手里的瓜子,从石凳上跳下来,一字一顿地说:“道无大小。正邪虽异,功过之言仍需千年而后断。” 孩子穿着碧绿的绸衫,站在风雪里像一株挺拔的幼竹。他五官生得极为精致,小脸如同温玉雕琢,太过白皙因而显得有些柔弱。 他是真正的璞玉,身心纯净无暇,精气神里聚得万界的灵秀,锋芒待展。 他清声冷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所谓圣人传道平等,根本是为避免因果牵连,放任自流罢了。” 这话未免大逆不道。叶锦眉做出噤声的动作,却并没有出言责备。 孩子一张小脸垮了下来:“老娘你总是敷衍,也不怕我误入魔道。” 叶锦眉微笑道:“有些事情不应知道得太清楚,知道了反而更易入魔。” “这算是变相暗示了圣人之罪么?” 孩子眯着眼睛笑了起来。他体质偏弱,换牙比较晚,下牙参差着还没有长齐,衬得上面两颗虎牙尖锐锋利,于是这个笑容灿烂之余又显得有些邪异。 叶锦眉看着孩子稚嫩的脸蛋,绣花的银针终于停了下来,微微有些担心。 叶锦眉是宁家少族长宁笑秋的妻子。宁家是修行推演变算的小宗族,举族不过万人,亦没有巅峰强者,全凭宁笑秋曾救过东君玄孙才得以在往生界立足。 东君是凌生界天命宗之主,实力深不可测,因着宁笑秋一点恩情,东君曾宣称庇护宁家三万年,定期赐予宁家一些资源,又收了宁笑秋之子为徒,悉心教导。 叶锦眉柔声问道:“今日如何?” “全都杀了。”孩子说着卷起袖口,露出手臂上一条细长的伤口,神情比冰雪更为淡漠。 孩子姓宁名殇,从婴儿时便被东君看中收为大弟子。这件事情其实很匪夷所思,宁殇的资质在往生界固然算极佳,但相比凌生界天才欠缺太多,根本入不得君级强者法眼。 但随着宁殇渐渐长大,往昔的种种大概已经能找到解释。 宁殇初见杀人场面时还不满一岁,而他竟不哭不叫地看完了死刑全程。三岁时他独自上乱葬岗过夜,敢躺在棺材里安然入睡。他六岁炼胆,杀过近百名死囚,七岁亲手解剖尸体研究生命结构,八岁剑术小成入山与野兽厮杀,归来时总是浑身浴血。 这是非常可怕的心性。宁殇是天生不畏血腥的人,东君也许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会收徒培养。 叶锦眉蹲下身来检查了孩子的伤势,稍稍松一口气,皱眉问道:“东君大人可曾说过何时算是结束?” “师尊传信说我已满九岁,待图腾完成我便开始聚气修行。”宁殇撇嘴说道。所谓图腾折磨了他整整三年,如今终于快要到头。 一缕风吹进雀廊,雪花落在了叶锦眉梢。 叶锦眉醒过神来,轻声道:“我们今晚就可以完成。” 闻言,宁殇小脸立即生动起来,转身便跑了出去,在雪地里踩下一串脚印。 叶锦眉看着孩子小小的背影,只觉得它要化做铺天盖地的阴霾。风雪婆娑着,万象都在这单调凉薄的白色里模糊不清。 长叹一口气,叶锦眉重新坐下,穿针引线,在绸子上勾出牡丹猩红的轮廓。 就像是一滩血迹,缓缓盛开。 …… …… 绿衣少女提了灯站在楼前。 她是叶锦眉的大丫鬟叶竹青,是蛇妖化身,跟在叶锦眉身边已经数十年。今夜她奉命守在门外阻拦一切靠近者,因为就在小楼里,少夫人将要帮小公子完成正式修行前最后一次通脉洗髓。 这是公开对外的说辞。叶竹青看着小楼里透出的幽暗火光,冷淡的脸上浮出莫名的神色。 小楼里燃着十二盏引魂灯,暗金色的火焰在灯芯上跳跃着,交映的光影不断挣扎,好像手舞足蹈的人群围观着古老神秘的祭礼。 宁殇盘膝坐在十二盏灯中央,上身****,在他背后叶锦眉手执玉针,针尾拖曳着赤红的线条。 那线条极为诡异地自扭动着,仿佛已具有了生命。 它没有长度也无所谓粗细,它更像是贯穿针眼的一缕神光,有形无质,却蕴藏着无尽凶戾的邪气,永无休止地燃烧,永无休止地流淌。 针线游走在小孩子柔嫩的皮肉里,叶锦眉表情凝重,宁殇张着嘴巴出嘶哑的喘息,瘦小的身躯战栗不停。 血珠从针孔里渗出沿着骨骼的轮廓滚下来,一滴一滴。 他的脊背上是刺绣的图腾,那是十二只相互厮杀的修罗厉鬼,黑眸白,身形狰狞。他们周身缭绕着火焰与鲜血,赤红着仿佛自有一种喋血罪恶的质感,触目惊心。 这是杀戮的图腾,叶锦眉遵照东君的吩咐,一针一线地绣了三年,将它绣在了宁殇背上。 叶锦眉的针线不停穿梭,那些看似细小的火焰其实都是由符道纹理构成,而这成百上千的火焰符文又构成一座玄奥无比的阵法。 这整幅图腾里暗藏着无数重符道阵法,如斯繁复的组合叠阵不知要经历多少计算才能破解。 叶锦眉修成符阵宗师百余年,甚至看不懂任何一道纹理,只觉得目光触及便犹如陷入了一场血腥而玄妙的梦魇,难以自拔。 它绝非人力所能妄加揣测,它是无上神明投入人间的痕迹,就如大道诸子化身入世撰写的圣书,或者更高。 宁殇起初对这幅刺绣是极为抵触的,一方面是疼一方面是不喜欢它散的邪异气息,但最终还是接受了东君的安排,毕竟他也能看出此图的不凡。 引魂灯明灭复明灭。 叶锦眉手指一抖,绣线自玉针上滑脱下来,自行扭动着隐入宁殇的皮肤。 这一刻引魂灯骤然爆出金色的光河,天地间游离的魂魄气息受到某种奇异的牵引溶解在光河之中,又注入宁殇体内。 宁殇盘膝而坐,指掐莲华,双目紧闭,已然失去意识,在光河入体之时魂魄碎片里所蕴含的死亡意志苏醒过来,或恐惧或怨毒或释然或不甘的情绪冲击着宁殇的心境,幻象丛生。 而宁殇背上十二只刺绣修罗却愈鲜活生动,他们在宁殇颤抖的身躯上载歌载舞,所有的恐惧怨毒释然不甘都沦为他们的养料。 与修罗散出的磅礴邪气迥异,十二道金光长河被净化为纯净的灵魂之力,镀在神秘诡谲的太古图腾上却呈现出大道庄严而神圣的威仪。 就在魂魄光河完全没入宁殇背脊的一霎,引魂灯砰然破碎,束玉带崩断,一头黑无风自扬,宁殇倏尔睁开双眼,瞳孔仿佛融化一般流转成两颗漆黑无底的漩涡。 他站起身来,神色宁静而淡漠。滔天的凶戾与杀气以他为中心瞬间扩散,便是站在楼外的叶竹青,也感到全身蛇血几欲冻结。 叶锦眉皱了皱秀眉,轻喝道:“快收敛气息。” 宁殇嘻嘻哈哈笑了两声,五指掐一个法诀。他没有聚气修行,这个手势只是空有其表,然而图腾邪气还是由着他心意消失而去。 “终于……完成了?” 叶锦眉点了点头。宁殇长舒了一口气,反过手去摸了摸后背,新近扎穿的针眼还疼着,这让他小脸上堆起了幽怨。 叶锦眉唤了叶竹青入楼打扫,有些疲惫地揉了揉额角。 这一幅图腾她绣了整整三年,于是她有三年一千零八十个暗夜辗转难眠。 她总是担忧着,担忧有一日锦绣的修罗会苏醒过来,他们盘踞在宁殇的背脊上磨牙吮血,担忧他们会吃掉宁殇再吃掉自己,就像是吃掉引魂灯招来的十二道精魂河流,直至慢慢蚕食了整个世界。 宁殇换上一身新袍遮住了狰狞的图案。他的脸色微微苍白,但看得出来他很开心,这场旷日持久的酷刑历经三年终于修成正果,他对东君也终于可以交差。 宁殇从婴孩时便拜入东君门下,然而宁殇对于这位师尊没有太多的概念,凌生界和往生界隔了数重天地,宁殇与东君相处不多,见面不过寥寥数次,平日里都是用传讯印联络,因此教导只是言简意赅的命令和解说。 宁殇的堂哥宁深曾一脸羡慕地提到过将来的天命宗宗主之位将传承于东君大弟子也就是宁殇,宁殇只是苦笑,他从来没有考虑过那样遥远的事情,更不敢保证东君归老后自己还能活着。 整个往生界也没有一个真君强者,如东君者更能在凌生界开宗立派,寿元十万年,早已不是凡人所能想象的境界。 宁殇尚未修行,对修行大能还没有一个直观的概念,只是本能地知道,哪怕他是东君所谓的大弟子,他与东君仍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叶锦眉端详着自己的儿子,这个据说遇到了往生界最大的贵人,前途因此而无可限量的稚嫩孩童,笑道:“去找你父亲吧,禀告东君大人后便可以开始修行了。” 宁殇歪了歪脑袋,看着叶锦眉生了血丝的双眼,突然深深一躬:“老娘辛苦三年,孩儿不会让你失望。” 宁殇转身下了小楼。叶锦眉微微牵动了唇角,她多么喜欢这个孩子,喜欢得乎了血缘的局限,让她可以清楚地知道他的聪颖乃至狡诈,冷静乃至无情,就像此时,叶锦眉分辨不清他是真心实意的承诺还是假惺惺的哄骗,但她知道,宁殇……一定会让她绝望。 叶竹青看了宁殇一眼,站到叶锦眉身后为她揉着肩膀。 叶锦眉闭上双眼,刺绣的双眉犹如焚香燃起的青烟,轻轻舒展开。 她的声音温柔似水:“竹青,若是哪天我死了,你便去……把宁殇杀了吧。” 第二章 魔醒 “修行者通脉筑基,以身为天地,聚气为己用,小可健体延寿,大能翻天覆地。≥” “何为气?气者无形,为天然之伟力,生灵之活力,万物之根本。” “何为脉?经脉如河流江道,血脉流血,气脉运气,神经行神,无可或缺。” 为宁殇讲解的正是宁笑秋。宁殇初始修行,境界全无,也无需东君亲自传道,宁笑秋自然要亲自指点宁殇修行。 他的讲述方法很传统,捧书而读,大有种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意味,宁殇不久后将跟随东君修行,宁笑秋便不在此时班门弄斧解释太多。 宁殇悬腕行笔,老老实实写着笔记,时而提出疑问,显得极为配合。 对于修行,宁殇的确等了很久了。 “爹你说经脉如河床,可当年我解剖尸体的时候并没有看到类似的结构。” 宁笑秋闻言微微皱眉,他对宁殇从小表现出的对生命的淡然态度甚是不喜,尤其这种亵渎死者的行为触犯因果,是大不敬甚至大罪孽。 他反问道:“苍鹰飞过,天际可有路线在?灯火熄灭,虚空可有光焰在?经脉真气是生人特征,一夕身死则气门闭塞,经脉真气岂能复存?” 宁殇低低“哦”了一声,宁笑秋的语气古板严肃,让他有些不自在。 他看着宁笑秋棱角如刀削斧凿的脸庞,偷偷吐舌,心想这个霸气的名字和父亲本人着实不搭。 宁笑秋尊崇圣人理念做正人君子,宁殇毫不怀疑他会为了所谓“大礼”“大义”做出一切牺牲。 时间流逝着,不惊起一丝波澜。 雪花轻柔寒风凛。冬雪绵绵下了半个月,仿佛要将世界温柔地埋葬。 吃过晚饭后,宁殇随宁笑秋进了书房,宁殇小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兴奋:“爹,我突破后天了。” 宁笑秋也不由点头,显然极为满意。 宁殇身心纯净,从凡俗入后天只是时间问题,但短短半个月便能突破仍是出乎了宁笑秋的意料。修行者初始入境的时间越快越好,这样更能保证不被凡俗污染。 宁殇看到宁笑秋眼里的笑意,心里稍稍放松。他站在宁笑秋面前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开口:“突破境界的时候我觉得身体被烈火焚烧似的难受……甚至看到幻象,那是不是……心魔?” 宁笑秋愣了愣,潜意识感觉不对,问道:“你看到什么幻象?” “看到……死人。” 宁殇用手拽着袖口,极小声地说。他知道父亲的刚正不阿,所以即使省略了绝大多数细节,仍有些担心被责骂。 宁笑秋沉默片刻,一缕感知笼罩在宁殇身上。以宁殇后天的修为根本无法阻挡这道感知瞬间穿透他的身体。 然而宁笑秋的目光只是刹那便收回了,他甚至感到眼底一阵刺痛,只欲刺入灵魂深处。 他的脸的阴晴难测,喃喃道:“那不是心魔……是魔啊。” “什么意思?” 宁殇仰起小脸看着父亲。宁笑秋看着孩子清稚秀气的五官,想起他身上的杀戮图腾,又想起他九年来对圣贤之道不以为然却于血腥习以为常的心态,在心里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他伸手摸了摸宁殇的脑袋,语调却是难得温柔:“知道为父为何给你起了如此不吉利的名字吗?” 宁殇想了想说道:“所恶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避也,爹的意思是叫我舍生取义?” 宁笑秋轻轻地颤抖了一下,但仍继续说道:“没有那么复杂……为父是真的希望你能早早夭折,因为你要面对的,是比死亡更可怕的命运啊!” 他忽而仰天长啸:“命也!命也!” 他按在宁殇头顶的手指骤然用力,百年积蓄的真气自指尖喷薄而出,直欲捏碎这颗小小的头颅! 宁殇小脸上还残留着思索的表情,下一刻却痛苦地扭曲起来!他不明白父亲的话,他自诩从未做错过什么,可他清晰地感觉到了杀意! 剧烈的疼痛从额头传遍全身,那是强大的劲气在他体内咆哮,冲击着他的经脉脏腑,让他的身体几欲生生炸裂! 他惊慌喊道:“爹!”声音毫无气力。血水从他半张着的嘴里涌出,淋漓在雪白的衣襟。 他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充血,几乎要从眼眶里迸出!他瞪视着宁笑秋,看着这张熟悉面庞上变换着他最陌生的神色,有不忍有痛心有遗憾但更多的是毅然的决绝,这让宁殇想要放声大哭,于是两道殷红的泪痕在他苍白的脸颊缓缓滑落。 他喊道:“爹!为什么?我不想死!” 宁笑秋沉默着没有答话。 宁殇也沉默了。他紧紧抿着嘴唇,一动不动,安静得好像一块寒冰。然而他的瞳孔抽搐着快要被揉碎了,世间至大的恐惧与悲伤降临在他身上,九岁的孩子沉默地看着他的父亲,目光里尽是不解与不甘,他在心里嘶吼着挣扎着,任凭鲜血从头顶流淌到地面又蔓延。 什么是死?!什么是命?! 死是瞬间失去生命,命是缓慢走向死亡。宁殇心想既然如此,又怎么会有比死更可怕的命呢? 他想要活着,再可怕的命运也要看一看才知道,没有什么人能提前看清提前斩断! 真气在经脉里肆虐,宁殇全身痉挛,哇地吐出一口血来,血水滚烫仿佛沸腾。便在这一刻,宁笑秋脸色剧变,变得苍白又无比难看! “解体**……你真的宁可去死也要为它献祭?……” 解体**是燃烧生命的禁忌法门,宁殇已经听不到宁笑秋的喝问,他用自己微薄的真气雏形引燃了宁笑秋注入自己身体的真气,意识瞬间被焚烧的剧痛埋没。他能够明确地知道自己的寿命在锐减,但他不会阻止,这是他最后的反抗! …… …… 然而这场燃烧并没有持续下去,宁殇体内炽烈的气息化成一股股热线疯狂地涌向背脊处,十二只刺绣修罗兴奋着战栗着似乎要活过来,宁殇仿佛看到他们吮吸着自己的精血与生命出贪婪的咀嚼啧嘴声。 随着精血的流逝,宁殇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他跪倒在地上出一声嘶哑的低啸,与此同时他燃烧的气血从毛孔里喷出来,在他身后凝结成一座猩红的虚影,虚影面容英俊却生着狰狞的獠牙与利爪。 他吞噬了宁殇的精血气血而醒来,他化解了解体**的后劲化解了宁笑秋施加的力道也给予了宁殇更大的痛楚,他吞噬一切,他是嗜血而生的修罗杀神。 他有一双漆黑妖异的眼瞳,犹如两只转动的无底黑洞,窥不见尽头。宁殇的眼睛亦变成与他一模一样的漆黑妖异,仿佛一滴融化的浓墨在雪白的玉珠上流淌旋转。 这一刻宁殇的目光循着修罗魔神的目光穿过了千万年的光阴,心中幻象迭生,他看到无尽亡魂堆砌成金色的山海神坛,祭坛上凌空伫立着红黑袍的男子,他的衣袍黑暗无比如同裁剪于最深的夜色他的头猩红似流动的鲜血。 他双臂平展,掌心迸射出十万丈罪恶血光,而这十万丈血光又被一双手抽成丝线绣成无数凶戾的修罗图腾。那一双手晶莹剔透,皮肉之下清晰可见赤金色的血液和白玉班的骨骼…… 画面只一刹那,宁殇猛地喷出一口鲜血,从剧痛中骤然惊醒。他的身体灼烧如焚,但他只感到极度寒冷。 他跪在地上,捧着父亲化成的脓血,双眼黑暗而澄澈。他背后是巨大的修罗虚影,散着妖异凶戾的气息。 他隐隐明白了什么,原来不只是父亲,叶锦眉、东君甚至那个名为叶竹青的蛇族丫鬟……原来只有他天真地一无所知。 他真的好愤怒也好伤心。 …… …… 宁家的念命祠是贡放命烛的地方,命烛以神魂之力为火,生者长明死者熄灭,是个大宗派判断弟子生死情况的手段。 就在宁殇修罗图腾觉醒之时,念命祠里属于宁笑秋的命烛无声熄灭,寂静了多年的念命祠警钟凄鸣,宗族各位高层的传讯符几乎不分先后地亮起: “少族长宁笑秋身殁!” “少族长宁笑秋身殁!” 宁家在短暂的惊骇之后疯狂地运转起来。宁笑秋是宁家最重要的人物,不提他少族长的身份,宁家与东君能有这一点交情便是全凭当年宁笑秋的情分。宁家能以如此弱势在往生界立足所凭全是东君的誓言。 而今宁笑秋身死,宁家众人焉知东君会不会就此食言? 哪怕这里还有东君的大弟子宁殇,但这场收徒之因八成也是为报宁笑秋,东君岂会真拿这个年仅九岁资质中庸的孩子当大弟子? “是他!是他!是小公子杀了少族长!”第一个冲进书房的是宁笑秋的洗笔书童,他看着宁殇和那座凝如实质的修罗虚影惶恐地大叫。 “不是我!不是我!”宁殇在心里这样说着,痛苦得想要流出血泪。 然而现实是,宁殇缓缓站起身来,稚嫩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有纵横的血迹。他双瞳漆黑,妖异淡漠,他轻轻瞥书童一眼,身后的虚影吐出一丝气息,便将书童吹成了齑粉。 但他的喊叫还是通过传讯符响遍了宁家上下。 宁殇用洁白的袍袖擦了擦染血的双手,转身摘下了宁笑秋的阴阳双剑背在身上。他看到越来越多的人正在向书房涌来。 他的时间不多,他知道自己很快就会被家族高手擒拿,所以他必须要快,他要在死亡来临之前找到他的命运,他要找到那个喜欢敷衍的女人问一个真实的答案。 他抬起头看向屋顶,砖瓦立即被无形的力量冲破了了一个大洞。他纵身跳起来,煞气凝聚成一对血色羽翼,承托着他凌空飞起。修罗虚影始终在他身后,笑容邪意,将天地之间冰雪也映得殷红。 “宁殇!”无数人飞身追来,喊声夹杂了破风声喧嚣刺耳。 宁殇拔出双剑,隔空劈了出去。 他的剑法还不够成熟,真气雏形非常稀薄,但剑是圣器,自身边凌厉难当,第一批赶来的人多是附近实力微末的杂役小厮,并不敢直触锋芒。 宁殇杀出一条路来,翩翩白衣染得血迹斑斑。锦绣图腾依然不紧不慢吮吸着他的精血,他的意识沦陷,他又看到他突破后天时的死亡幻境,那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血色荒原,那里游荡着无数的亡魂! 他看到父亲英俊严肃的脸庞猝然崩碎,看到从小陪他玩耍的少年书童带着惊慌的脸崩碎,看到看门的小厮,打扫房间的蓝衣姐姐,厨房里带着油烟味的慈祥大叔…… 他们一一破碎,化作荧光久久盘旋在他眼前,晶莹璀璨。血水溅在他身上,腐蚀着他的皮肤疼痛难忍。 他觉得空空的,好像心脏已不在胸膛。 …… …… “小公子杀死了少族长!” 叶锦眉握着光的传讯符,笑得妩媚动人,只是泪水阑干洇湿了容妆。 第三章 因果 宁殇浑身浴血,一步一步走向雀廊。≧ 那些杂役终归没能拦住他,有修罗虚影的震慑和圣器双剑的锋利,宁殇杀了很多人也受了很多伤,但他还是吓退了人潮。 他要去雀廊,他知道她在雀廊,他的命便在雀廊,他要的真相也在雀廊。 他没有走进雀廊,他担心靠太近她也会被修罗虚影吞噬。他看到叶锦眉,她手里捏着一枚玉针,这枚玉针曾无数次地穿插在他脊背里,而此时它直直地指着他的眉心。 宁殇攥着双剑,仰头看着他的母亲,带着哭腔道:“老娘,别用针对着我啊,我会害怕。” 叶锦眉精致的秀眉轻轻挑起,嘲讽道:“你从小不怕死人,却如此怕死吗?” “我当然怕死!我不怕死不意味我什么都不怕!”宁殇的眼里淌出血水,有些歇斯底里,“我怕死,怕欺骗怕背叛怕很多很多,是人总有害怕的东西,只是你们不把我当人看。” 叶锦眉沉默了良久。 客观而言宁殇是个很好的孩子,对父母亲热而不失礼数,撒娇却不会放纵,而且模样漂亮,天资群,言语上虽对圣道不恭,却并未真做过离经叛道之事。 时至此日叶锦眉也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先入为主地相信了东君的预言,说他冷血而不说冷静说他疯狂而不说他勤奋。 也许他们真的没有把他当人看吧。 叶锦眉能猜到锦绣图腾为何觉醒,她了解以丈夫的性格迟早会出手,只是没料到会这么快。 她看着宁殇苍白的脸色,终于有些心疼。 “你想要真相?”她问道。 “是。” “你记不记得我说过,有些事情不应该知道得太清楚。” “记得。”宁殇苦笑,“可我已经入魔了。” “好。”叶锦眉将玉针插入了髻里,有些疲惫地说:“我会从你出生前讲起,你要耐心。” …… …… 宁家议事堂里聚集着宁家绝大多数高层长老。事突然,很多在闭关修炼的长老都没有及时反应过来,此时聚在这里,却终究迟了一步。 “宁殇在雀廊和锦眉在一处。”宁家族长宁风波沉沉地说道。“锦眉布置了困阵,宁殇出不来,我们也进不去。” “只恨我们也只得一重虚海无法破阵,天知道这娘俩要干什么!”说话的是宁笑天,是宁笑秋的长兄。如果不是东君的关系,宁家的继承人便应是此人。 “万一他们再做出什么触怒东君的事,我们偌大宁家就完了。” 此言一出,整个议事堂安静下来,显得死气沉沉。 半晌,宁风波开口问道:“东君大人怎么说?” 宁笑天道:“我与东君大人通信,东君会派使者来协助捉拿他的……孽徒。” 这两个字,表达了东君的态度。 宁风波不知该作何言语,东君不迁怒宁家已是万幸之事,他们又怎敢奢求东君会为这个大逆不道之子继续庇佑家族? …… …… “十年前你父亲在渎生界历练,尝试突破金丹境巅峰瓶颈。渎生界是个混乱的地方,魔宗大统,所以弱肉强食杀人越货非常普遍。你知道你父亲性格,他在一处前人墓府里救了一个只得金丹九重的青年,之后两人合作闯墓,青年在你父亲帮助下获得了一些机缘。这个青年名为东方寸,是东君的六代玄孙。” “东方寸与你父亲有了生死交情,也十分钦佩你父亲的人品,所以将你父亲救他之事告诉了东君,希望东君能给你父亲一些回报。大道高人都不愿意欠人情惹因果,所以一年后东君分身莅临宁家,做出诸多承诺。原本他欲就此离开的,但他出人意料的在往生界停留了半月之久,因为他……看中了你。” “天命宗主修阴阳推演之法,东君在此道更是登峰造极,他看出你身上全无世俗因果牵连,气相纯净,便收了你为大弟子,赐予一份刺绣卷轴。而这只卷轴正是你父亲帮东方寸夺得的,所以我们当时并未起疑,只是你父亲不喜卷轴的邪异气息做了些推辞,但东君竟非常强硬地拒绝了,甚至不顾身份地施以威胁。” “东君说你心无因果必然天性冷血无情,那幅卷轴则能令你心性彻底定型,否则以你的天资绝对无法突破到生死真人境。他这般说法倒也坦白,就是要培养一个冷血手下替他去做为他身份所限的肮脏事。你父亲性直当场愤怒回绝,却被东君以大道手段镇压,我迫于无奈只能够暂时应下,想办法拖延时间。” “但是不得不说,你从小表现出的冷漠,的确让我们很绝望。所以从某个角度说我们放弃了你,既然你生性如此,若能成就生死真人,给东君做手下也无妨。” 宁殇冷笑起来,颤抖着吼道:“你说我冷漠我可曾对你与父亲冷漠过?我生性冷血?对陌生囚犯,我何须付以感情;对无能死尸,我又何须畏惧!我心无因果?我与囚犯死尸本也没有因果!真是可笑!” 叶锦眉无言以对。 “你六岁的时候,东君下令以阵法刺绣之道将卷轴拓印到你身上,我才感觉到事情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叶锦眉道,“你身心纯净,小时候体质也算不错,但图腾上身之后便越来越羸弱。而且正是从六岁起,东君开始让你进行那些灭绝人性的训练。” “诸界常规是孩童六岁起以温和灵草熬制汤药通脉洗髓,并诵读圣言道典修养心性,直至九岁正式聚气。但你每日与尸体血腥为伍,身上却从不显露罪孽煞气,倒让我开始怀疑一件事。直到成图那天锦绣图腾吞噬了引魂灯招引的离魂精魄,我才算猜清了这件事的实际用意。” 宁殇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叶锦眉的嘴唇哆嗦了一下,说道: “那幅图有吞噬之能……它会吞噬死气煞气壮大自己,也会吞噬你的精血生命,甚至还能影响你的神志灵魂……所以最终你会失去生机也失去自我意识,沦为那些刺绣修罗猎取煞气的奴仆……” “东君的目的是将你炼制成一件只知杀戮的傀儡法器……” …… …… 宁殇眯起眼笑了,他的笑声很低,像是最清脆的竹笛偏吹奏了喑哑肃杀的曲子,好听之余也邪异得让人脊背凉。 “师尊真是个好人呀。”他笑着说,“如果祭炼得当能成为极品灵器,能打轮回真君不说,没准还能有个灵智呢,师尊想得好周到。” 叶锦眉看着他稚嫩的小脸,心里一阵阵地泛寒,那脸上没有怨毒没有恐惧甚至没有愤怒,叶锦眉无法想象他如何能在听到这些残酷的真相后笑得如此灿烂说得如此诚挚。 “别担心啊老娘,孩儿不想哭,孩儿要逃走啦。”宁殇认真地说:“我要承认你们的判断没有错,我的冷静的确出了冷静的范畴,是不是冷血我不知道,但我真的很惜命。” 他重新握紧了双剑,之前消耗的真气雏形在说话间已经恢复,在煞气的刺激下又沸腾起来,汹涌在宁殇的经脉里。 他看着叶锦眉说道:“解开你的阵法,你明知道拦不住这座修罗虚像的,但我控制不住煞气,很可能会误伤到你。” “杀了我吧,我去陪陪你爹。”叶锦眉疲惫地道,仿佛呼尽了肺叶里所有的气息,出一声长长的嗟叹。 宁殇皱皱眉:“何必呢?” “杀了我吧,让你的图腾吞噬我,不然我的魂魄落入东君手中,连轮回的机会都没有。” 宁殇站在她面前,歪着头想了很久。 终于他还是笑了,露出两颗染着血的小虎牙。 他笑得有些苦,有些疼,有些灿烂,也有些狰狞。他明白了她的用意,于是他走进去拥抱他的母亲,轻轻地说:“好啊。” …… …… “叶锦眉的命烛熄灭了。真是个冷血的狼崽子!” 宁笑尘叹了口气:“宁殇小的时候那样乖巧,没想到竟做出这等全无人性之事。” “乖巧?你可曾见过六岁就杀人不眨眼的乖孩子?”宁笑天冷笑不已,“可怜二弟一生正直,怎么生了这样无情的儿子!” 宁笑尘没有再言语。 宁家众人已将雀廊团团包围,由宁家笑字辈宁笑天与宁笑秋为足足数百人,只欲待阵法散去便生擒宁殇。众人此时说不清是什么心情,宁殇一直是宁家最出色的小辈,说话也讨人喜欢,如今竟做出弑父杀母之举,愤怒之余更多的是难以置信。 但宁殇千真万确地杀死了宁笑秋,他们失去了少族长失去了手足亲人更失去了东君的助力,他们无论对宁殇印象如何都会毫不留情地动手。 突然! 仿佛神雷惊响,雀廊朱红的雕梁瓦片顷刻间灰飞烟灭!一道瘦小的身影凌空而起,手里是黑白双剑,背生血翼,在他身后漂浮着数丈高大的神魔虚像,獠牙利爪,邪俊而狰狞。 无尽血腥的威压瞬息间席卷,大雪在他的领域里化为殷红的雨水,滴落下来将地面侵蚀得千疮百孔! 宁殇仰天长啸,啸声凄厉,凄厉欲绝! 这一刻,宁家众人被煞气镇压了真气运行,根本无法上前! 他们一直忽略了这一点,宁殇自身实力虽弱,但既然能秒杀虚海境界的宁笑秋和叶锦眉,又岂会没有其他手段? 宁笑天咬牙切齿,就欲拔剑冲上去!宁笑尘急忙阻止,提声大喝道:“宁殇!快放下剑!这里都是你的长辈,你要赶尽杀绝吗?” 宁殇犹豫了片刻,收剑归鞘,落回地面,对众人行了晚辈礼。 他看着宁笑天和宁笑尘,轻声说道:“大伯,四叔,今夜之事实非殇儿所愿,然而阴错阳差,殇儿自知犯下大错,只是父母的魂魄宁殇还保留着,一线希望未泯。所以请各位长辈放我离开,若我能将他们复活,或寻到罪魁祸为父母复仇,之后殇儿定自裁谢罪。” 他没有提东君的事,否则很可能整个宁家都要被东君灭口。只是他拿不出证据,宁家很难相信他这无情无义之子。 宁笑天冷声大笑,“我们凭什么相信你?等你自裁,还不如今日在此杀了你了事!” “宁家时代修行推演之道,不信任我我可以理解,难道不相信因果吗?”宁殇闭上双眼,十指交叠,像是在将某种混乱的事物理顺。 “宁殇愿向因果起誓,他人阴谋者为因,弑父杀母者为果,此事绝非宁殇存心有意自行为之,只恨天命叵测因果难避!若能救回父母,将始作俑者正法,宁殇死而无憾!” 宁殇缓缓说道,这是因果誓言,言语间引动天道法则自然而然地围绕他运转起来,宁家众人专修此道,知道宁殇绝对没有说谎,不由有些愣神。 然而便在此时,风雪大作,一道雷鸣般的嗓音凭空炸响,厉喝道:“天命无上,无知小儿安敢妄自议论!” 宁殇两眼微眯,双剑瞬间出鞘,“你是天命宗的人?” “我乃天命宗护法孟旨!”声音的主人现出身形,面色冰冷,“你方才言及天命,说了什么?” “我说了什么?哈哈哈……”宁殇放声大笑,一字一顿道:“我说的是,天、命、叵、测!” “生死有道错两断,因果无情总相连。恩将仇报难为命,欺软怕硬枉作天!” 话音似落未落,宁殇血翼一振,身影化作一道猩红的流光,扶摇直上,仿佛要贯穿这夜幕天穹! 第四章 命数 就在宁殇冲天而起的同时,孟旨护法右脚猛然踏在地上,地面如蛛网般炸裂开无数漆黑的裂缝,孟旨护法直追而上,身形一个闪烁,化为百丈巨人,双掌迎头击向宁殇! “金刚法身!” 这是金刚锻体者独有的手段,金刚是传说中佛陀的法器,形体不坏无坚不摧。 宁殇大喝一声,身后尾随的修罗之影徒然暴涨到百丈,煞气沸腾连虚空都要引燃! 宁殇挥剑斩出,纤细的剑身在百丈法身面前渺小到了极点。 他的剑没能接近孟旨,但动的是修罗虚影巨大的手指,它的指尖是长而狰狞的骨甲,比宝剑更锋利更坚韧,它的手指刺向孟旨的手掌,就像重剑刺向厚盾出金铁铿锵的巨响! 轰!轰!轰! 天欲崩地欲裂。虚空犹如冰层一般破碎,露出细密而深邃的裂痕。 两座庞然大物猛烈相撞,孟旨护法掌握成拳,狠狠砸向修罗的利爪。 宁家众人在地面一动不动,战斗的余波在天地间呼啸,他们甚至要撑起护体真气才能保全自身。 两人交手数次又骤然分开,似是势均力敌,只是宁殇本人脸色已苍白如纸,连连呕血。 外力毕竟是取巧,宁殇根本控制不了修罗煞气,剧烈的反噬让他难以承受,若非之前修罗吞噬了叶锦眉的精血魂魄,宁殇早已被榨成一具干尸。 他的寿元所剩无多,已经难以继续燃烧,而孟旨是货真价实的虚海高手,他可以连战三天三夜不会力竭,而宁殇会在一刻钟内燃尽生命。 而另一方面,孟旨的战斗经验何等丰富,宁殇拙劣的剑法根本等同于无。 宁殇知道自己绝对没有战胜孟旨的可能,他只有一个选择。 那就是逃。 他借着方才与法身相撞的反作用力飞身疾退,一掠千里! 孟旨法身巨大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极为冰冷的讥笑,他双手在身前虚画,锻体罡气与真气结合疯狂旋转,形成一幅太极道图,而远处飞遁的宁殇背后亦突兀地出现一幅太极图,太极旋转着爆出极强的吸力,宁殇避之不及,瞬间被吸入其中! 孟旨散去法身,太极图里缓缓浮出一只黑白小塔,阴阳为门八卦为窗,是极为罕见的空间圣器。 孟旨穿越数重世界来到宁家,身具虚海七重修为,岂会让宁殇逃脱?他在现身之前就已经布下阵法,只要宁殇触及便会被其收入法器之中。 孟旨手托太极圣塔,从天而降,青衣翩翩。 他看着宁家的众人,宁笑天和宁笑尘不得不上前行礼。 孟旨说道:“在下奉宗主之令替宗主擒拿孽徒,宁殇已被我收入塔中,不知宁家能否允我将其带回凌生界?” 宁笑天和宁笑尘交换眼色,宁笑天开口说道:“宁殇杀害我宁家少族长和夫人,由东君大人问罪自然合情合理。只是事突然,我们也是刚刚得知,还需审问一番,耽搁些时间还请护法大人理解。” 孟旨微微皱眉,他不愿在小小往生界逗留,冷冷吐出两字:“那便尽快。”将宁殇甩出小塔,身形已消失不见。 …… …… 宁殇昏迷了许久,清醒过来时已是次日黄昏。修罗虚影不知何时已然散去,强烈的虚弱感侵占了身体。 宁殇环顾四周,这是他熟悉的牢狱,他曾在这里杀死无数囚徒,而今自身却已身陷囹圄。 霞光从神铁窗隙里泄漏进来,投影在地面上光影斑驳。宁笑尘坐在他对面不远处,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宁殇垂下眼睫,轻声唤道:“四叔。” 宁笑尘道:“我这侄儿真有出息,九岁就杀了两个虚海高手,还能和虚海七重大能交手,宁殇,你可真是前途无量。” 宁殇沉默。 “你大伯很生气。此时由我来审问你,是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宁笑尘冷冰冰地说道,“另外,不要再拿天道誓言说事,我要最直接的证据。” 宁殇道:“只怕宁家会在知道真相后灭族。” “你若不说,哪怕冒犯东君,我们也会杀了你。” 宁殇笑了笑,“说了也会死,但宁家非要给我陪葬,好像也值了。” 宁笑尘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宁殇问道:“天命宗那人说了什么?” “孟护法说你身有先天诅咒,觉醒成魔,六亲不认。东君大人早年收你为徒,便想替你化解诅咒保二哥一家平安,却不料你提前觉醒。” 宁殇扯了扯嘴角,似是笑了,又似是想起了什么值得嘲讽的事:“东君大善。” 他看着宁笑尘,眼睛里光影沉浮。他的模样十分狼狈,头凌乱浑身污血,这让他显得极为可怜。但他没有留露出丝毫委屈之意,他冷静得让人心寒。 他说:“能不能给我十年。” 宁笑尘道:“我绝不会帮你。” “那便对我用刑吧。”他指了指自己的腹部,“在这里剖开,不要伤害到丹田和主经脉。” 宁笑尘抽出匕,沿着他指的位置精准地切了下去。宁殇眼也不眨,他紧紧盯着自己敞开的肚皮,在一片红热的脏器里寻找着。 在看到那一点黑色的一刻,宁殇立即动了,他的腹腔里不知如何飞出了数十张符纸,铺天盖地向宁笑尘砸去。 道符被一点稀微的真气雏形引爆出色泽各异的光,这是叶锦眉绘制的瞬道符,有攻击符有禁锢符但更多的是迷幻阵符。 宁笑尘心神一阵恍惚,回过神时,宁殇已无影无踪。 “遁符。”宁笑尘喃喃道,“二嫂,你对你儿子到底还是好得奢侈。” 千里之外。宁殇手心里攥着那块小小的黑色石头,那是叶锦眉的中品须弥石,内含空间,里面放置着宁殇直至金丹境所需的种种功法,以及一些保命之物。 宁殇知道一旦被捉身上所有法宝都会被收走,比如宁笑秋的圣器双剑此时便已不在宁殇手中。所以他将须弥石吞入腹中,躲过了搜查。 他攥着那枚沾满血水的须弥石,突然跪了下来,向着宁家的方向遥遥叩。那里是他曾经的家,他的父母在那里生活在那里死去,他的亲族在那里流着与他同源的血。 他垂着头,眼泪在看不见的阴影里纵横流淌。 这一天之间生了多少事,悲欢离合尽数上演,荒唐而又残忍。宁殇一直未曾在人前表露出任何情绪,但他终究还是个孩子。 他想爹死前一定很绝望,他唯一的骨肉没能一生平安甚至没能干净地死去,他终究要变成万人唾骂的杀戮者;他想老娘一定也伤透了心,可她依然用自身生命补充修罗煞气,为自己准备了逃生的后路;他想大伯在怒,四叔在失望,爷爷在忍着悲痛处理族中事务…… 然后他抬起头来,转身离去,脏污的脸上带着小孩子特有的笑容,浅淡而轻柔。 他将踏上这条不归路。 他将不再留恋,亦不再回头。 …… …… 宁殇借叶锦眉遗留的道符逃脱了。宁家举全族之力搜寻,甚至孟旨护法亲自出马,十天十夜仍然无果。 宁笑尘虽以天道誓言证实了绝非自己放任宁殇逃走,但仍因大错被责罚禁闭百年不得复出。 宁家禁地里,宁风波恭敬地站在一旁,这为上位百年的宁家族长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 在他面前一位白衣清瘦的老者盘膝而坐,手里拨弄镇一串铜钱。他是宁家的始祖,宁家所有子弟身体里都流着源自他的血脉。 “老祖宗,不知此事该如何处理?” 宁家老祖笑着微微摇头,他活了千余年,如今已到了天人五衰之时,世间的一切他都不再放于心上,哪怕是自己的后人他亦不多加干涉。 宁风波长叹一声,正欲离开,宁家老祖忽然道:“你这孩子总想计较个对错利害,焉知这世事变数万千,有哪里有什么正误能成定论?” 宁风波恭声行礼:“请老祖宗解惑。” “罢了,我替你占上一卦。”宁家老祖解开铜钱串,两指捻出八枚铜钱,一缕真气附着其上,八枚铜钱以一种玄奥的轨迹运转起来。 禁地里光线忽而一暗。八枚铜钱在虚空停滞一霎,纷纷坠地,最终定格成八个离散的点。 宁风波看着散落的铜钱吃惊道:“这是……不可窥?” “因缘在天,气运在人。”宁家老祖静静地捡起铜钱,重新串好。 “虽不可窥……也是命数。” …… …… 孟旨跪在恢弘的神殿外,不敢稍稍抬头。神殿宝座之上,身着白龙黑海道袍的男人面无表情,他合着双眼,十指的指尖在二十八个指节上来回滑动。 半晌他睁开眼,他的眼球漆黑,瞳孔反而是森森的白色。他的眼里自有天地大道般的无尽威严,只是此时这威严里泛起一丝难以察觉的波澜。 “宁殇,你可真是本君的好徒儿。”他唇边噙着一丝冷笑,“我虽看出你生无因果,却不曾料到你竟真能有摆脱因果的一天。” “若有朝一日你真能踏破生死轮回,本君便不再计较你是否还存有自我……只要你够乖巧。” 他笑道:“哪怕脱因果……也有命数。” …… …… 两场目的迥然却心照不宣的占算之后,宁家放弃了搜捕,宣布将宁殇逐出宗族,东君也与之断绝师徒关系,孟旨还没有撤销他麾下附属宗门遍布十万界的通缉,却也不再大力追究。 宁殇似是得到了安定。他无须再担心追杀,只要保证自己活下去。 他疲惫地行走在无人的雪原,残阳拉扯着他的影子单薄羸弱,好像随时要消亡在将临的夜色里。 想要活下去很难。他剩余的寿命只有几年,而背后的修罗们还在极为缓慢却不间断地蚕食他的生命。他的精血几乎烧光了,血液也将流尽,生气消散,死气萦绕在他身上。 忽然他感觉到寒风袭来,下意识地拔剑削了出去。 他割破了那个人的手指,剑尖带出一抹极细小的血丝。 宁殇苦笑,来的人是叶锦眉的大丫鬟叶竹青,金丹八重高手,宁殇的符全用在宁笑尘身上了,他根本伤不了她,她会洒出那一丝血液,恐怕只是她杀人之前祭奠的仪式。 叶竹青居高临下,蛇瞳冰冷,她用割开的手指指着宁殇喝问道:“少夫人究竟是谁杀死的?” 宁殇知道她最想要的答案是自杀。他仰着头,笑脸迎着月光苍白如雪。 他答道:“真的是我啊。”然后无声地大笑起来,意味莫名。 叶竹青看着他,紧紧地皱着眉头。 叶锦眉曾嘱咐过叶竹青,若她身死则杀了宁殇,然而此时,叶锦眉和宁笑秋复生的唯一希望还在宁殇锦绣斑斓的身体上背负。 她的食指悬停在半空,一滴冰冷猩红的血珠坠落下来,落在宁殇舌尖。她的长在这一瞬间变得花白。 宁殇笑了笑,然后闭上眼睛,无力地倒在地上昏死过去。他全身血管尽数断裂,血涌如泉。 “是生是死,都是命数。”叶竹青淡淡说道。“好自为之。” …… …… 无上天外,白衣人用他剔透的手指拈着漆黑的棋,信手落子而下。 在他面前,凭空悬浮的棋盘仿佛一方世界般,一望无际。其上不是方正的格子,而是勾勒着无人能懂的线条,蜿蜒曲折。 数不清的棋子纵横错落在那线条上,黑白分明。 那不是棋局,世上没有如此繁复的棋局,那更像是一种规则,如大道昭然。 “尊上,最后一幅孽般图也找到了寄主。”他身旁黑衣红的男子兴致勃勃地说道:“天道命数已乱,我们要不要做点什么?” 白衣人唇边漾起一丝笑意。这是小事情,很小很小,哪怕为此有亿亿人流血亿亿人落泪亿亿人疯狂直至魂飞魄散万劫不复。 他落下最后一子,抬起头遥遥远望,轻念道: “一切为有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 …… 在他目光所指的所在,苍白的孩子奄奄一息,鲜血在他身下蔓延,犹如盛放的红莲。 第一章 尘缘轩里说尘缘(上) 初春的煦光倾洒在人间,京华从冬季的沉眠中苏醒,繁华至盛。 锦袍青年步履匆匆,在熙攘的人群中一穿而过,仿佛一缕轻烟,快得几乎让人看不真切。 青年名为6子逸,是6家位高权重的大长老。 6家是京华城外隐南陵的隐世宗族,一心向道,不沾凡尘。然而随着6家家主6清和步入暮年,6家诸多年轻子弟失了管束,6家渐有了入世的趋势。 6子逸天资上佳,是6家年轻一代的领袖,十二岁先天十六岁承天,据说如今已晋入通天后期,实力已与其父6清和不相上下。 6子逸极力主张入世磨砺,向父亲请缨担任大长老,至今已有一年,称得上京华城年轻一辈的传奇人物。 6子逸径直踏入一间古色古香的小阁。 小阁里青烟缭绕,光线暗淡,6子逸只觉这一步之间恍若逆跨了千年岁月。 内部陈设的货架均是只着清漆的檀木,瓷瓶玉器随意摆放在其上,无甚规律,却参差有致。桌案上肥茂的万年青半掩着其后的白衣身影,悠悠然竟似不在人间。 6子逸毫不怠慢,一揖及地:“6家6子逸见过轩主。” 白衣身影放下手里擦拭干净的玉碟,轻轻抬起头来。他亦不过二十余岁样貌,只是两眼沧桑得好像荒村古井,不带一丝波澜。 白衣人道:“6公子客气。今日公子光临尘缘轩,不知有何贵干?” 6子逸道:“此次打扰轩主清修,晚辈有两件事想向轩主请教。” 白衣人点点头,领他走进内室。 尘缘轩主轩辕晨,世人对他的评价很模糊,叫做莫测。 尘缘轩打着古玩字号,实则是交易修行机缘的所在。轩辕晨沏了茶,与6子逸相向而坐。 6子逸开口道:“第一件事,晚辈想要一些能够增加破境把握的药物。” 轩辕晨闻言不由微笑:“6公子真是天赋群。” “只是提前准备罢了,距离正式突破恐怕还需一月。” 轩辕晨道:“天材地宝还是新鲜的好,存放久了药力会有所流失。我会准备三百年份的通脉草和清心丸,6公子需要之时来取便可。” 听到清心丸三字6子逸眼前了一亮问道:“轩主认识炼丹师?” “那家伙架子大得很,根本不乐意炼制这类丹药。”轩辕晨说这话时,脸上不由露出一丝古怪笑意。“他很老很老了,区区在下有些指使不动,所以丹药进项不多。” 6子逸不禁暗暗吃惊,轩辕晨的辈分在他看来已经高的离谱,那所谓的“很老很老”又该是什么境界? 6子逸不好多问,继续说道:“晚辈还有另一事想请轩主帮忙,不知轩主是否方便。” “请讲。” 6子逸道:“晚辈想请一位……杀手。” 轩辕晨笑道:“敝人只管买卖些小玩意儿。” 6子逸起身长揖说道:“轩主人脉通达。晚辈不便公开召请,不得以来麻烦轩主……” 轩辕晨看了他一眼,心里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说,淡淡问道:“目标修为?” 6子逸低声道:“通天巅峰,没有同伴。” 轩辕晨若无其事地喝着茶,“三天后这个时辰,我安排他与你面谈。” 6子逸松了口气,再行一礼。此次出山任务进行顺利,他也可以光明正大在京华游逛几天。说什么主张入世磨砺,其实也正是年轻人耐不住寂寞,想投入这花花世界罢了。 …… …… “老爷夫人行行好,赏个铜子赐个饱。今日行善积功德,子孙万代受福泽。” 少年敲着破碗,一路唱着顺口溜,逢人便伸过碗去,小脸儿上带着讨好的笑容。 偶尔有人向他碗里扔个铜板,少年似是开心得不行,连连道谢,恨不得把嘴角咧到耳边,吉利话张口就是一大串,倒也说的施主十分舒坦。 “这位公子哥天庭饱满,有大气运之相啊,若是多施善缘定能高中高升……” 少年正要迎上去,却被那位公子哥身边的小厮粗暴地推开,不由不忿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我夸夸你家公子你还不乐意听了?” 那小厮冷笑道:“你不用抹黑我,趁早滚远点,免得你那身妖味污染环境,天杀的宁小贼!” 少年眨了眨眼,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原来你认识我啊,你不害怕吗?” 小厮毫不留情地讥讽道:“你只是个废物罢了。” “没关系呀我可以让我邪哥帮忙嘛,我知道的你家住在京华南郦巷子,梳妆匣里藏着不少玄真石……” 小厮挥着拳头冲了过来,少年呸了一声扭头就跑,不料正撞到刚从尘缘轩出来的6子逸身上。 “哎呀这位公子真是对不住对不住……”少年一双满是泥土的手在6子逸身上慌张地拍打着,好像要帮忙拍掉灰尘,结果却在锦袍上留下一片灰黑的手印。 6子逸哭笑不得地看着少年。少年不过十五六岁,穿着没有一丝光泽的黑色长袍,的确是乞丐打扮。他的脸似乎很多天没有洗过,五官倒是秀气,然而脸色苍白一副随时会夭折的样子。 乞丐少年可怜兮兮地道着歉,反倒让6子逸有些不好意思。他塞给少年一块碎银子,少年极为惊喜地看着他,小脸上仿佛要笑出花儿来。 少年示威地瞥了那小厮一眼,两步蹿进了尘缘轩。 小厮气得咬牙切齿。那公子哥对6子逸笑道:“这位兄台可是上了那小乞丐的当。那少年姓宁名殇,根本不缺钱,只是想出来恶心人罢了。” 6子逸疑惑问道:“这是为什么?” “这宁殇初来京华城时是极为惊世骇俗的,十二岁便修成引天境巅峰……” 6子逸大为吃惊,自己已是6家第一天才,十二岁时才刚刚踏入先天而已! “……其后四年不得寸进。” 6子逸心里微微舒了口气,却道:“十六岁引天巅峰,也算不错了,为何说……” 那位公子哈哈一笑:“那小贼曾用妖血自污,终生不能承受天地之力,真气雏形没有任何威能,与凡俗弱者无异!早年进步神,估计也是妖血过渡激的缘故。所以他每天在街上游荡找茬,就是嫉妒我们年轻俊杰。” 6子逸看了那“年轻俊杰”一眼,立即看穿他也不过是引天境而已,心里有些不屑,这种修为放在凡俗城池京华倒也算拔尖,但对修行世家实在不够看。 他只是笑了笑:“不过一两银子罢了。”也懒得和他多说。 “轩辕晨,本公子来讨饭啦。”少年一进尘缘轩,一脸谦卑样尽数无踪,6子逸也需对其自称晚辈的高人他居然就这样直呼其名。 轩辕晨正在擦拭一只瓷瓶,爱理不理地说道:“自己去后屋找食儿吧。”显然极为熟稔。 宁殇随意吃了几块点心,抛接着手里的碎银,忍不住笑道:“6大公子真是个好人呐,不愧是隐世家族出来的,好得天真好得傻。” “6子逸就要突破到夺天了,他好像才二十八岁。”轩辕晨道,“他若不是心性纯真根本达不到这一步。” “二十八,夺天境,在炎黄域也算不错了。”宁殇有些不屑地笑道:“他们眼里高不可攀的九重天,也不过是打根基的一个融元境罢了。” “问道登九境,一境一重天。”说的是融元境里的九个小境界。修行者从凡俗起始,先后经历后天、先天、引天、承天、通天、夺天、开天、行天、封天九个小境界,完成融元。 后天境洗涤肉身,先天境开启神识感知,引天境能初步引动天地之力,合称初三天。 初三天修行者体内已有天地之力凝聚的真气雏形,可以显露威力,但仍不能完全算作真气,一则真气雏形稀薄,二则不比真气一般纯粹无杂质,真正的真气需承天境才能炼化。 所谓承天,便是承受天地之力的意思。炼化真气,打通主经脉和窍穴,夺天地之造化,是谓中三天。 而上三天境界开辟丹田气海,贯通全身运行大周天,以自身为小天地然是素质外,如此方算根基完备,融元成功。这在炎黄域已经十分稀罕,至于其后的诸多境界,根本不是下界所能想象。 轩辕晨倒是很不给他留面子。“夺天境虽然一般,敢问小祖宗你什么境界?” 宁殇干笑了两声。 七年前他精血枯竭之时,叶竹青曾凝聚自身精血打入他体内,保住他一时性命。然而妖血的气息与真气的浩然中正相冲,宁殇始终不能凝炼真气。 想要消除妖气其实很简单,只要达到夺天境便能化外物为己力,然而宁殇达不到承天就不能夺天,这是一个死循环。 “别光揭人伤疤,您老可得帮着我呢。”宁殇嬉皮笑脸地问:“这次都收了什么啊?” “冰蛟髓血,还有金乌精血,你要哪个?” 宁殇十分大方地说:“都拿来吧!” 轩辕晨狠狠瞪了他一眼,宁殇厚着脸皮好像没感觉到,自顾自捡着点心。 轩辕晨从袖袋里取出两只小玉瓶,宁殇接到手里,明显能感觉到一只冰凉一只温热。 他想了想说:“金乌属火,我体内的蛇血则是与冰蛟相似的阴寒,这两种都不错,可以先试试能否中和。” 他咬破舌尖,将金乌之血倒在伤口上,心念一动,体内的真气雏形微微运转,便将金乌之血导入自身血管。 金乌之血随着宁殇自身血液流遍全身,有半数生命力都被背上的锦绣图腾吞噬了,剩余的一小半挥着将宁殇的皮肤炙烤得微微红。 宁殇盘膝坐下,双臂轮转虚画圆圈,牵引着蛇血寒气与金乌火气旋转着化为一轮太极。 道有太极,是生两仪。太极所蕴含的便是两仪之理。《道德经》中曾言:“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又言“阴阳调和”,两仪之理的关键便是和谐。 宁殇修行天命宗《太一阴阳辞》,主要便是学习阴阳之力两仪之理,他的想法是用阴寒与炽热相冲的原理相互交融最终抵消中和掉血脉中的妖气。 轩辕晨看着宁殇暗暗赞叹,以他的眼力能看出这部功法的不凡,却又看不懂其中的玄妙之义在哪里。 宁殇来历不明,七年前还是个小孩子的他与一名碧衣女子突兀地出现在炎黄域,分明没有什么修为却身怀重宝,硬生生让自己欠下一个天大的人情。 宁殇足足坐了一刻钟,金乌血脉中的热力终于散尽,宁殇手指结印,天地间飘荡的奇异气息被他吸入口鼻又沁入血肉经脉。 天地之力在宁殇体内游走一周后被提炼出一丝真气,宁殇眼中微光一闪,尝试着将这丝真气汇入血液之中。 第二章 尘缘轩里说尘缘(下) 真气与血液交融,犹如寒冰坠入热火,瞬间四散迸射,宁殇忍不住微微一颤,手里松开了印诀,真气立即消散而去。 见到这一幕轩辕晨也不禁叹了口气,以宁殇的资质,若能正常修行必然冠绝炎黄域,谁知竟有这样的变故。 宁殇好一阵失望,却也没有太多意外,这四年来宁殇尝试了上千种方法,除了体内又多出数十种妖血妖气更重了之外,没有任何效果。 宁殇心道聊胜于无吧,这些妖血中蕴含的生命力供养锦绣图腾也算为自己节省了一丁点寿元。 这些年十二修罗盘踞在宁殇背脊,吞噬他剩余的生命,宁殇只能活到十八岁,十八岁若还不能修行延寿的话他将流失掉所有生机死去。 宁笑秋曾对他说他的命运会比死亡更可怕,如今宁殇想来或许真是如此。 他亲手杀死了他的父母,不管是失控误杀还是什么,都不是能用以推卸的借口。 他的师尊究竟酝酿了怎样的阴谋,这幅图腾究竟暗藏着怎样的大罪恶大机密,宁殇想要报复想要破解想要将父母复生,却更要为十八岁这个坎儿伤神。 如果七年前就让父亲杀死自己会如何呢?可他既然没有死,就没有资格后悔,他害了那么多人才活下来,所以更应该珍惜这条命继续活下去才算值得。 这就是命吧。 宁殇仰头吧蛟血也倒进嘴里。 半晌之后,果然还是无效。轩辕晨递给宁殇一杯茶冲淡嘴里的血腥气。 宁殇顺着窗隙看着京华城喧嚣的春景,人们或享受着一年之计最美好的阳光,或奔忙于生活中的细细琐事,慵懒繁忙都是自在无忧。 宁殇垂下眼移开视线,随口问道:“云嫂子呢?麟公子有没有来过?” “云旌和邻家小姑娘出去了,大概要傍晚才能回来。至于麟老妖怪……”轩辕晨直撇嘴。 宁殇长长地叹了口气,怨念说道:“麟老妖怪也不帮我想想办法。” “我听听你叫本公子什么?” 宁殇吓了一跳,嘴里瞬间吐出一串称呼:“麟公子麟真人麟二爷麟大善人小的想求求你帮我想想办法啊。” 来人用眼神剐了宁殇一眼。轩辕晨苦笑不已,继续说道:“麟公子在我这待了三天了,要不是他给了我一瓶丹药,我真是快被吃穷了。” 麟公子黑衣黑,金眼竖瞳,眉心处嵌着一枚狭长黑暗的鳞片,英气而邪俊。他身上散着极为浓烈的妖气,比宁殇强大万倍不止,因为他本就是血脉纯正的妖族。 麟公子淡淡地看一眼宁殇,将一枚丹药扔进嘴里悠悠道:“瞧你那点出息,什么垃圾血脉都往嘴里倒。想化解妖气也简单,最直接就是找一位轮回真君以混沌轮回手段将妖气与真气融合为一,此后你便修炼这种融合之气,没准还威力大增呢。” 宁殇苦笑道:“我倒是真曾有位轮回境的长辈,不过呵呵,他大概是世上最希望我死掉的人吧。” 他说的自然是东君。东君赐他杀戮图腾,根本就是这一切因果的始作俑者。 “还有第二种方法,生死真人护法,维持你生机不散,然后放干你的妖血。” 宁殇想了想,摇了摇头说道:“麟真人,不是我瞧不起你,就算你境界还在,也绝对留不住我的生机。” 出乎轩辕晨的意料,一向高傲的麟公子没有表现出丝毫怒气,只是极为认真地问:“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现了,你自身精血几近枯竭,寿元所剩无几,生机持续流失,你到底干过什么?” “您以为我想吗?”宁殇惨笑道:“不疯魔,不成活。” 他没有正面回答,麟公子也不再追问。他们都沉默着,熹微的阳光在他们脸上投影出形状规则的窗格的花纹。 每个人都有秘密。它可能是臀部一片恶心的胎记,是米缸底下压着空心地砖里的三百两银票,也可能是一段不愿提及的腥风血雨的往事。 欺骗背叛,尔虞我诈,你死我活。 秘密在心里生根芽,又在心里枯萎腐烂。闭上眼想来恍惚只是一场噩梦,睁开眼看见又惊觉是血淋淋的伤疤。 轩辕晨下意识地抬手轻轻按住咽喉,那里曾被割断,血如泉涌。 麟公子下意识地抬手轻轻按住丹田,那里曾被刺穿,金丹虚海尽毁。 宁殇下意识地想起身前的疤,当年他借宁笑尘之手剖腹取石,抛出符纸逃出囚笼,而后用针线将肚皮缝合起来,留下了一条疮痍的蜈蚣痕迹。 什么是江湖?江湖是无数人厮杀流血汇成的江湖。 而他们相逢在这个凡尘俗世,是冥冥的缘分,也是彼此的机缘。 这或许便是所谓“尘缘”。 …… …… “6子逸刚才来找我,一是破境要买药,而是要找杀手。”轩辕晨看着两人,“丹药当然是白吃白喝的麟公子来,至于杀手……杀一个通天巅峰,这活你接不接?” 宁殇瞪了瞪眼,道:“你看我干什么?让我一个引天境去杀通天巅峰,我吃饱撑的啊?” “你不接的话我也是要挂生死簿的,与其让他们抽成,不如直接给你。”轩辕晨低声说道:“6子逸涉世未深,表情上明显有些破绽,我推测目标人物是掌握了某些秘密,极有可能是特殊机缘。” “什么级别?” “按6家的实力推测,应该是六天左右吧。” 麟公子翻个白眼,嘴巴里不停嚼着丹药,一副瞧不上眼的样子。他当年是生死真人境强者,凡间哪有什么能入他的法眼。 但宁殇不同,不管是什么类型宝物,得到无论自己用还是与人交易都是好的,他不断尝试着用各种材料消除妖气,真的很是缺钱。 六天级别,也就是一般夺天境才配持有的东西,也算难得。宁殇沉吟片刻,说道:“通天巅峰的话我一个人有点麻烦,我需要拉个帮手,除了毕邪,最好能争取让毛伙计也去。” 他没有说他一个人杀不死通天巅峰,只是有点麻烦。他和对方明明差着两个境界,却敢如此说话,若是外人听到绝对要笑掉门牙。 但轩辕晨没有笑,他说道:“三天之后的卯时一刻,6子逸会来尘缘轩与你面谈。” “好吧,谁让我收了人家银子呢。”宁殇笑笑,抛接着破碗里那指甲大小的碎银。他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 “本公子走咯。”宁殇屈指弹了弹碗口,哼着乱七八糟的讨饭词离开了尘缘轩,继续他漫无目的的游荡。 …… …… 一个好汉三个帮。宁殇早已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人,但他有三个帮,或者说他抱上了三条大粗腿。 宁殇下界之时须弥石里除了功法,还有些丹药。这些丹药十分珍贵,可惜是需要一定境界才能服用,宁殇吃了绝对会被撑的爆体而亡。 诸如此类好看不好用的宝贝,就被宁殇用来卖人情。 尘缘轩主轩辕晨,生死真人麟离,风满楼主风流儿。 他救了轩辕晨,又救了麟离。 麟公子修为跌落正在养伤,但到了麟公子这种境界只要还有一口气迟早恢复过来,宁殇确信他为避因果总会给自己些回报。 轩辕晨是宁殇在渎生界外相识的,渎生界的疯狂杀戮让轩辕晨不愿再对下界凡人出手,但他曾承诺过宁殇有难他不会袖手旁观。 宁殇不是个相信承诺的人,但他相信天道誓言。 而风流儿……宁殇想着这个名字,不由笑了笑。 夜幕昏黑,宁殇坐在墙角清点着一天的收入,将铜钱摆成八卦阵型。不得不说宁殇这张脸很能骗人,那副命不久矣的虚弱劲儿让很多人心生同情。 宁殇凝视着满地铜钱,仔细查看每一个锈蚀的边角。 “有六年锈痕,磨损外侧,其主定然贫穷。能扔给我一个,哪怕表情轻蔑讨厌,勉强算他是个好人吧。” “诶哟,这枚好新,内侧磨损,两面划痕,这是穿成串造成的吧,腰缠万贯才给我这点,吝啬!” 宁殇细细推测这些铜钱的来历,这是宁家《周天易心经》推演修行的法门,除测算占卜方面,亦能凝练神智,将推断养成最敏锐的直觉。 宁殇摆完破碗里的铜钱,从怀里摸出一块碎银子,开心地说:“还有6子逸给这一块银子,这个最值钱的可以自己留下,明儿去风满楼换一壶茶。” 他说着啧啧嘴,似乎在回味,“风流儿的茶……真是很好啊。” 他一边自言自语着,忽然毫无征兆地将这碎银子掷了出去。他扔得没有什么力道,也没有附加真气雏形,但它破空飞过快到了极致。 墙边一片不起眼的阴影诡异地扭曲起来,碎银触及它骤然停滞,仿佛击穿了什么看不见的屏。 阴影如潮水褪去,突兀地露出一个人来,而这枚碎银精准无比地打在他的额头。 阴影中的人哭道:“宁小祖宗,我明明已经藏得很好了。” “《九幽无影诀》虽能欺骗眼睛和神识,但仍骗不过直觉。”宁殇淡淡笑道:“如果对方扔的是袖箭,你可就悬了。” “整个炎黄域,除了你谁还会修行什么直觉?”他郁闷地揉着额头,宁殇笑了笑,心说确实有的。 阴影从墙壁走出来,摘掉了蒙面的黑巾,露出一张年轻的脸。 毕邪二十四岁,修为通天后期,京华城年轻一代第一人,爱好杀人放火抢劫偷窃,绰号天杀的。 他是宁殇明面上的保护伞,宁殇在外乞讨总打着邪哥的名号吓唬人,被人猜测是毕邪的亲戚,于是毕邪是天杀的毕邪,宁殇也成了天杀的宁殇。 然而事实上,毕邪应该算是宁殇的半个徒弟。 七年前毕邪只是京华城外贫民区的小混混,不会修行,只会打架斗殴抢饭吃。七年前宁殇来到京华城,看到这个小混混对战斗的狂热,于是给了他一本在往生界烂大街的《万海元元功》。 《万海元元功》在上面的确很烂,但比起凡俗域界的土功法,炼化真气的度还是快很多的。毕邪的天赋在炎黄域也只能算作中下,却还是凭之成为了京华城年轻一辈最强者。 京华在炎黄域内域东南,属于凡人聚居地区,修行者并不多,大都境界低微。 宁殇收拢了铜钱,倒进碗里,叮叮当当清脆作响。他瞥了毕邪一眼,问道:“三天后我会接一个通天巅峰的暗杀活儿,你去不去?” “去!当然去!”毕邪干脆地点头,“活着不就是为了不断战斗吗!” 宁殇闻言一笑,“似我这倒霉鬼,不断战斗就是为了活着,哪有你那般高尚追求。” 毕邪笑了笑,不说话。 “还有,隐南陵的6家6子逸再有一个月就要突破夺天了。你年龄比他小些,但你不能比他慢吧。”宁殇说道,“你什么时候突破中三天,我也好把《万海元元功》的下部给你。” “小祖宗,你还真是逼哥拼命啊。那上三天高手,京华城根本未曾有过,要突破实在是难难难!”毕邪苦笑,盘膝坐到宁殇对面,将6子逸的碎银也放入碗中。 “京华未曾有过,只是京华的错。所以我们总有一天要出京华的。” 宁殇看着铜臭之间这一点明亮,隐隐有所思。 第三章 风满楼上听风雨 山雨欲来风满楼,人间纷乱几时休。 ≥ 斟茶代酒难得醉,莫说兴衰莫道愁。 风满楼在京华城外三里处,是一间不怎么起眼的小茶楼,生意也平淡,只有闲暇无业之人会在傍晚口渴无聊时偶尔进楼来要一壶茶,侃侃闲话。 风满楼只有两个人常驻,一是掌柜风流儿,一是姓毛的卷的伙计。 若再论常客,便数那黑衣蒙面的小公子,每隔半月来一次,那时他会坐在楼上慢慢喝一壶茶,风流儿也会上楼去,与他说笑好一阵。 这样生意惨淡入不敷出的茶楼,如何能始终开在这里,犹如一个谜。 “掌柜的,宁公子来了!” 卷伙计一边憨笑着打招呼一边对楼上喊道。宁公子一袭黑衣,脸上戴着白玉面具遮住了眉眼脸颊,但他的嗓音还略显稚嫩,听得出年纪轻轻。 风流儿从楼上迎下来。她还是二八年华的少女,身形纤细,好像能乘风飘飞。 然而让人失望的是,她的脸蛋并不好看,肤色微黑,左颊上生着碍眼的黑痣,没留下任何遐想的余地。 风流儿笑道:“离上次一别,不多不少正是十五天,月亮变幻圆缺,宁殇你倒是一如既往地准时呀。” 宁殇笑了笑,跟在风流儿身后上了二楼,找了个角落坐下来。风流儿提来一壶龙井茶,配了茶酥,悬壶高冲,满满地倒了两杯,茗香扑鼻。 宁殇端起茶杯小口地喝着,龙井的味道化作一股热流从口腔缓缓滑落到腹中,仿佛游龙穿过身体,降甘霖而满井水,龙吟声里,生机盎然,茶语呢喃。 茶是人间至味,能在茶道有如此造诣之人,心亦是大道至纯。 风流儿坐在他对面数着铜板,笑眯眯地说:“这半个月你收获不少呀!” 宁殇看着风流儿的小脸,看出了深藏在欢喜里的漫不经心。 从来没有人说过风流儿貌美,宁殇也不觉得,但这并不妨碍他认为这张微黑的脸儿很耐看。 其实风流儿的脸型很完美,额头圆润下巴微尖,是典型的瓜子脸。她的眼睛很大睫毛很长,瞳孔明亮像是朗夜里的辰星,深邃无垠。 但宁殇说的耐看并不在这里,耐看的是她脸蛋上的痣,正是七颗,散乱地生在少女脸上十分讨人厌,却让宁殇从中看到种种玄妙至理。 宁殇小时候似乎在星宿图里见过类似的排布,那是能预示天机大道的纹图。若这些黑痣是她与生俱来的痕迹,那边是天赋到了极致的大异象。 宁殇曾开玩笑说要将她的黑痣拓下来好好研究一下,气得少女一杯热茶尽数泼在宁殇脸上,宁殇只好再也不谈这个话题。 “除了这些,有意思的是6家的6子逸给了我一两碎银子。”宁殇一边喝茶一边摊开掌心,露出那块小小的碎银,说笑道:“这次有件事情我可比你知道的早,6子逸月内突破夺天,二十八岁,也不算慢了吧。” “这种事情是我懒得去知道罢了。”风流儿小嘴一撇,“把银子收起来,茶又不要你钱,否则你怎么可能喝得起。” 宁殇知道风流儿不简单。她曾如是说:“你心无因果,你乞讨来的铜钱会断绝尘俗前缘,最适合用于推演。不如这样吧,你乞讨铜钱给我,我给你机缘情报的支援,好不好?” “心无因果”。 这是虚海境宁笑秋都不能说出的字眼。风流儿如何得知宁殇不知道,他依其要求在京华城及周边村落行乞,与风流儿换取炎黄域的诸多情报。 炎黄域只是浮生界里一处凡人小地域,至今不过五千年历史,由炎帝神农氏尝遍百草打通经脉、黄帝轩辕氏学道于妖族神龙始创修行之法,后得浮生界传承开启文明。 炎黄域划分为内外两域,外域生存的是金碧眼的异族,内域则真正继承十万界的语言文字和大道文明,其中佼佼者有资格聚气修行,但因天赋欠缺资源匮乏,大多都难以攀上九天延长寿数,只落得身死江湖或卑微终老。 炎黄域内域又分为三个区域,东南多为凡人居住,司农耕生产,只有京华等几个大城才有一些境界低下的修行者;西南为云夷巫地,那里的人修行天赋普遍不高但擅长驭兽饲蛊和降头巫术;中原及北部是炎黄域的中心所在,华夏的统治者大冥王朝便定都于此,诸多修行者也皆分布于此。 宁殇关注的信息很简单,前人墓府等机遇福地,以及长白山阴阳涧。 前者不必多说,宁殇想要散去妖气只能靠一些意外机缘巧合。而阴阳涧,与天命宗有关。 天命宗是凌生界大宗门,门下弟子数百万之众,非天资高者不能入内。话虽如此,天命宗弟子的家族后人中诸多天资不够者也能靠关系下放诸界,创立分支为天命宗收拢资源和人力。 炎黄域长白山的阴阳涧,不知是天命宗多远的分支的分支的分支,但终归实在为天命宗效力,一旦下界出现真人级别的大变故,天命宗也会派人下来查看。 宁殇不是生死真人,但曾是东君的大弟子,十万界通缉还没有真正撤销,他对天命宗戒心甚重,尤其在风流儿告诉他阴阳涧主一脉姓孟之后。 这是冥冥中的天道因果,宁殇与孟旨已结因在前,既然宁殇来到炎黄域,只怕必然要和阴阳涧生些恩怨。 “说到6家……”风流儿用手指捻着梢说道,这其实是在遮掩口型,但这个小女儿姿态因为脸上丑陋的黑痣而显得有些矫揉造作。 在谈论情报事宜时,他们会习惯性地谨慎,用逼音成线的小手段对话,以免被其他客人听到。 “6家的长老6清明半个月前曾出现在昆仑山的苍阑城,参与了一只白玉令牌的争夺,应该是涉及机缘福地的东西,初步估计是六天级别的,6清明通天境界不知走什么运竟然抢到了手。” 宁殇闻言不由心里一动,想起轩辕晨的猜测,暗暗笑了笑,真是好巧好巧。 “还有,阴阳涧出动了真传弟子,也去抢那令牌了。” 宁殇微微皱眉,“这不合情理,阴阳涧为何会参与这种不过六天级数的小事情?单单为与雪域作对,力度未免有些小题大做。而为机缘就更不可思议,夺天境修行者在长白山一抓一大把的,他们何必去抢令牌?” 风流儿道:“阴阳涧修习阴阳术数,通晓演算,也许是察觉到有什么隐秘。据说玉牌是昆仑雪域始祖遗留,一共六枚,关系到她的墓府传承。雪域始祖横空出世莫名隐退,蹊跷神秘,也许她遗留的墓府里有什么上古机密,冥冥中让阴阳涧有所感应吧。” 雪域始祖是一千年前的人物,以一手玄妙的冰雪之法和神秘的神魂之术著称,一入江湖便在九天境界,第一战便击杀了阴阳涧一位上界老祖,也正是因此与阴阳涧结下死仇。 她出道三年便建下昆仑雪域,五年后却又无故隐退。 而她创建的昆仑雪域经过千年展已是与阴阳涧齐名的九天宗门,依靠始祖留下的功法《冰极雪舞神功》传承至今。 但因为雪域门风保守,一直未有创新,功法方面较有上界不断更新的阴阳涧已经逐渐呈现落后之势。这次始祖墓府出世,其中很可能存有新功法,雪域不可能放弃。 宁殇点点头,雪域始祖他也有所耳闻,其墓府中的传承理应是六七重天的小机缘,但真有什么秘密也未可知。 他问道:“昆仑雪域的弟子有什么反应?他们不可能任由别人去抢自家的传承吧?” “当然不会,雪域封锁了昆仑山一带,但对于已经在苍阑城的大宗门之人也不好驱赶,但是显然会派门下精锐抢夺令牌。而阴阳涧这一插手直接将六天小宝藏的争夺拉高到了开天水平,所以这令牌会越来越不好抢。” 风流儿说道,“也就是6家是第一个现白玉令牌,才能凭通天巅峰实力得到一块,保不保得住还难说。” 宁殇犹豫了片刻,微微一笑:“恐怕已经丢了。” “6家的人请我做杀手,我猜正是因为察觉到白玉令牌的特殊。”宁殇说道。 “这才是6子逸前来京华的主要目的吧,破境买药何必非到京华城,这是幌子而已。” 风流儿忽然歪头问道:“宁殇小弟,你这些年不断打听阴阳涧的事,这次要不要去苍阑使坏呀?” 宁殇讪笑道:“我和阴阳涧又没仇。” 风流儿明亮的瞳仁里光影流转。 这些年他们两个彼此试探,他知道她身世不凡,她也知道他不是炎黄域土著,但都默契地从不多问。 他们之间的信任很微妙,宁殇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却敢无条件地相信她的情报,浑然不在乎她察觉到自己和阴阳涧有因果。 风流儿也不是第一次问,但这个问题太敏感,宁殇顾左右而言他,从来没有说过哪怕一个字。 不止风流儿,轩辕晨麟离毕邪,他从未对人提及那些经年的恩怨。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他的故事,他对人的警戒已经到了近乎偏执的地步。 他猜到风流儿修行因果推演一道,她张开风满楼,收他断绝因果的铜钱,大概只是观世情历练吧,便如自己以行乞推断凝炼直觉一般。 “如果真的有特殊机缘,我可能真的会去看一看。”宁殇沉吟许久,抬头说道。“我会想办法把白玉令牌弄到手。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宁殇出身于以阴阳演算为正统的宁家,但他主修杀人剑法,并不主修因果。但他生而心无因果,通透脱,对因果有一种很奇异的感觉,因而能够凭直觉稍作推演。 他在听到雪域始祖之时便隐隐有前去的意向,但因为事情牵扯到阴阳涧,宁殇担心有不妥,他想把风流儿拉上战船,风流儿擅长推演,可以规避祸患,占卜未知。 风流儿一愣,冥冥中感到一张无质无形的网在话音将落之时束缚到她身上。她精修推演,当即把手背到身后默默心算,却只感到一片混沌。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宁殇,“我知道的事可不少,你不怕我背后捅你刀子?” “我会防着,”宁殇认真地说:“但这不影响我们合作。我对普通机缘宝贝不感兴趣,甚至那个秘密也不独占。我一个人斗不过阴阳涧,但若你肯帮我,我敢保证我们是最终的赢家。” “你可真是自信。” 宁殇玩笑道:“不是自信,是相信你啊。” “少来,谁不知道你的戒心天下最重。”风流儿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 “我需要考虑。”风流儿说道,“要去雪域不简单,光是来回路程便要花费月余,这不是我一时间能做决定的事。我要长远算一算。如果雪域之行能够牵扯到我的契机,我会从此放弃风满楼正式出道入世。” “既然如此,让毛兄去帮帮我吧?”宁殇眼珠一转嬉笑说道,“夺走6家令牌的人是通天巅峰境界,我可没把握。总得先得到令牌,才好决定雪域的行程对吧?” 风流儿颇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你这家伙,绕了这么大弯子,原来还有事在这等着!” 宁殇吐了吐舌头。 提了茶壶上楼的毛伙计听着这话看向宁殇,憨憨一笑,挠了挠满头卷。 风雨歇处是人间,风雨起处便江湖。任何宗派的盛衰兴亡,在冗长历史之河都不过一朵小小浪花,在现世之中却无不是一场狂猛的血雨腥风。 宁殇看着窗外微微阴沉的天空,笑呷一口清茶,香气满唇舌。 山雨欲来时,料峭春风已满楼。 第四章 杀孟 “小祖宗,6公子已经到了。 ≧ ”6子逸已如约准时来到了尘缘轩,轩辕晨则向里屋如是喊道。 宁殇戴了面具从里屋挑帘出来,笑嘻嘻对6子逸抱了抱拳:“6公子名声在外,在下久仰久仰了。” 6子逸的脸色有点古怪,下意识地看向轩辕晨,心想此人明明还是个少年,您确定他能杀死通天巅峰高手? 轩辕晨知道他心中所想,笑着说道:“你可别看他年纪小,这家伙辈分比我还大得多呢。” 6子逸暗暗吃惊,但轩主的话他不能不信,放低姿态向宁殇行礼道:“见过小前辈。” 宁殇被这个称呼逗得哭笑不得,其实若真论辈分,宁殇绝对能压死炎黄域所有修行者,他是虚海强者的儿子又曾是轮回真君的弟子,当年负责捉捕他的孟旨护法尚需叫他一声太师叔,何况他的后人。 他摆了摆手,示意6子逸无需客套,开门见山地说:“我听说6公子要我杀的是一个通天巅峰修行者,不知是什么人物?” 他的语气很随意,好像杀人于他而言已如吃饭喝水一样简单。这让6子逸有了些信心。 他在宁殇对面坐下,压低了声音说道:“我也不清楚他是谁,但他杀害了我一位叔叔,与我6家结了大仇,我家的人跟了他好几天,确定他每晚会在东城客栈里休息,只因实力不济而迟迟未敢对他动手。小前辈只管到客栈将他击毙,我们6家会接受客栈里所有后续处理,无须担心有人寻仇。” 宁殇嘴角掀起一抹玩味的弧度。他问道:“你们打算给我多少报酬?” 6子逸伸出一根手指。 “一千枚玄真石,这个价算很公道了。” 然而宁殇大笑起来,连连摇头:“你这是打叫花子吧,6家真是半点儿没有诚意。本公子可以不要玄真石便出手杀人,只要那枚白玉令牌,你看如何?” 6子逸脸色大变! 宁殇微笑着,自顾自倒满了茶,说道:“苍阑虽与京华远隔万里,别人不知道但这瞒不了我。6清明被杀之前,已经秘密将真正的白玉令牌送回6家了吧?” 6子逸干涩地点了点头。 “他会在京华逗遛,很明显是不会放弃那令牌的。6家派你来请杀手,是想借机试探他有多少同伙吧,你们担心他是6清明在苍阑得罪的某个大势力弟子,而这种人往往会仗着自己的背景做出些天怒人怨的事,比如带二十个通天高手来直接灭了6家立威。” 宁殇嘲讽地看着他笑道:“6公子,你家那群老头隐世这么久居然还这么能算计,本公子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呀。” 6子逸低声解释:“我并不知道这些事……” “你搞错重点了,其实我不是很在意你们打算让本公子拿命探路,我在意的是利益。”宁殇温柔地拍了拍6子逸的肩,“本公子是个很善良的人,我可以帮你抹掉那个势力派来京华的所有人手,包你们6家无虞。但你知道,这就要我来承担那个大宗派的怒火,这有很大的风险,但本公子不在乎,我只要6家将那枚真正的白玉令牌送到我手里。” “你也应该知道,因为阴阳涧横插一手,白玉令牌之事已经不是五天级小家族能够掺和的了,哪怕你现在突破夺天,也保不住这份机缘。” 6子逸低头思索着他冰冷却无比准确的话语。 半晌,6子逸苦笑起来,对宁殇行了一礼。 “6某虽是6家名义上的大长老,但我一个人做不了主。”6子逸说道:“我需要与家族长辈商量。” “好。”宁殇笑了笑,“如果6家拿出诚意,本公子也愿意做些表示。今天晚上我便去收了那个人小命,断绝6家的隐患。6公子你回去后也要好好考虑呀。” 6子逸沉沉地点了点头。 …… …… 夜色浓稠,天幕深沉,杀人放火好时机。 “毕邪,该走了。” 宁殇一袭黑衣,仿佛要融入到这黑暗的夜幕里。他大半张脸都隐藏在苍白的白玉面具之下,只露出尖俏的下颌和削薄的嘴唇。 他背上负着两口剑,剑柄从他肩头探出来,剑镡雕龙,凌厉而狰狞。 毕邪站在他的影子里,好像一缕幽魂。 而与此同时,在东城客栈,孟旭盘膝坐在床上,双手屈指置于膝上,双眼闭合,真气在经脉里缓缓流动。 他的修为已经达到通天巅峰,距离夺天境也只剩下临门一脚,在宗门里也算赢得了一席之地。此次他从北方长白山南下京华,一是为半途追杀6清明夺取白玉令牌,二是率众剿灭6家立威。 想道6清明,孟旭脸色变得冰冷阴沉。6清明只得通天中期,这样的弱者竟在苍阑城杀死了十几个拦截者,自己虽然轻而易举杀了他,却未能得到白玉令牌,这让他极为不爽。 必须要以绝对强势灭掉6家,展现阴阳涧,展示他孟氏一脉的权威。 孟氏在阴阳涧是主家,孟旭有他骄傲的理由。他体内传承着三万年前凌生界那位老祖的血脉,他可以看不起炎黄域所有土著修行者,哪怕封天高手也不配与孟字相提并论。 午夜寂静。孟旭的神识铺撒开作为警戒,一边进入冥想修行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孟旭的神识剧烈地波动起来,仿佛平静的湖面因一颗石而激起了千层波澜! 孟旭猛地睁开眼睛,面前依然空无一人,但他的神识可以看到一抹漆黑的影子翻越窗子,正向自己疾掠而来! 孟旭冷笑了一声,霍然起身,手掌击出,真气在掌心凝聚成一轮旋转的法图,与原本割向他咽喉的刀锋锵然相撞! 这一次交手,孟旭立即判断出对方的修为不及自己深厚,脸上冷笑愈狰狞,他料定6家的人不会老老实实在隐南陵等死,而会派人来此送死! 他双掌连出,真气呼啸间将他宽大的袍袖鼓动起来,犹如两片乌云在狭小的客房里翻涌,破风声猎猎作响。 毕邪一击未中,身体如灵猫一般在半空中翻腾,右腿一勾将床边的木桌掀起挡在自己面前。 木桌瞬间被孟旭的双掌劈裂,木屑纷飞,毕邪从桌面后飞身而起,手里狭刀在黑暗中画出一片缭乱的白光。 孟旭自信可以轻易接下这一刀的攻势,右手单手迎上,左手却在袖袋里摸出传讯符,试图将真气注入其中,通知潜伏在京华城各处的同门前来! 然而此时,孟旭感觉到一股寒意从背心处袭来,孟旭毫不怀疑若自己执意出讯息,在面前刀客的干扰下,自己的后心会在眨眼间被利刃贯穿! 孟旭不得不集中精力躲闪,他脚步连错,身形腾挪,在避开毕邪狭刀的同时堪堪避开了背后的威胁感,身后突然闪烁的剑光撕碎了他的袍袖,贴着他的手臂削了过去,精准地挑着传讯符掠过,孟旭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小臂处传来冰冷的触感。 孟旭脊背上渗出了冷汗。 剑的主人从孟旭身侧飘过,与刀客并肩而立。孟旭站在两人对面丈许处,左臂裸露在外,显得颇为狼狈。 孟旭打量着眼前的两人,用刀者黑巾蒙面,只露出凌厉的眉与眼。用剑者戴着白玉面具遮住上半脸,但看得出来他非常年轻,甚至身高都还没有长成,显得格外柔弱。 但孟旭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他的神识里根本感觉不到这个少年剑客,这说明少年的神魂高度远远地出了他! 少年剑客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左手从背上抽出了第二口剑,与蒙面刀客一起冲杀过来。 孟旭大喝一声,双掌分开,分别击向两人,却是采取了守势,同时暗暗向房门移去,竟打算走为上策! 传讯符被毁,孟旭没有绝对把握同时面对两个杀手,他要退走去找同门师兄弟,全面动将6家屠灭! 宁殇当然不能任他得逞,双剑交错之际真气雏形附着在剑锋上画出阴阳太极,太极旋转着爆出一股吸引力,让孟旭的脚步难以迈开。 这一招却让孟旭惊骇欲绝! “真气雏形!居然还只是引天境!”孟旭失声叫道,他死死地看着宁殇,冷汗将衣衫全部****。宁殇的实力并不及他,但是!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太极吞天盘?” 宁殇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孟旭的意思。他这一剑从七年前与孟旨相战之时孟旨召唤法器宝塔的手段中化出,想来是天命宗的传承,大概炎黄域阴阳涧也有记载。 但他不会解释,在他劈出这两剑的时候毕邪已经攻到,狭刀与孟旭掌力激起风声百道! 宁殇双剑齐出,一剑自上而下劈向孟旭胸口,一剑横斩孟旭喉咙! 孟旭毕竟修为更胜一筹,哪怕两人的夹攻足够凌厉,孟旭不敢正面撼其锋芒,全身而退却无不可!他挥手在身前一封,手掌覆盖着坚实厚重的真气格挡住刀光剑影,同时张口喷出一颗黑色珠子砸向二人! “太阴灵珠!避!” 宁殇一口道破黑珠的名字,和毕邪均甩手收招向侧面闪去。孟旭冷喝一声,太阴灵珠里暗藏的一丝纯阳真气引爆开来,真气在半空中形成一片风暴,阻挡宁殇二人前进,而孟旭自身向后一步已跨出房门! 宁殇勾了勾嘴角,也不追击,随即便听得吼声惨叫声不分先后地响起,下一刻孟旭砰地倒飞回房间,正砸落在自己布下的阴阳风暴中,护体真气被刮擦得破绽百出! 宁殇立即箭步上前,孟旭在地上狼狈翻滚,终是招架不住,被一剑贯穿肩头。 宁殇的剑上有一种诡异的气息,不是真气妖气,而是煞气,无形无色却仿佛冥冥中带着艳烈的血红,对生命有着天然的克制。 这一剑削去了孟旭三成气血,孟旭的脸色迅苍白起来,连真气运转也受到了影响。他忍痛翻身,任由锋利的剑刃生生切开身体,从中脱离开来,却被紧随而来的毕邪又一刀嵌进脚踝。 宁殇从容地一剑穿过他的胸膛。 孟旭被钉在地上,五官都扭曲了起来。他分明感觉到自己的生机通过胸口的剑不断向宁殇流去,不出百息自己便要被吞噬干净。 这是宁殇敢于以引天战通天的原因,只要有机会引动锦绣图腾,不到上三天的修行者都会被死死克制。 宁殇看着孟旭痛苦不堪的表情说道:“把你的来历告诉我,我让你死得痛快一点。” “我是阴阳涧孟旭……”他的声音微弱,漏了气的肺叶让他的嗓子出尖锐的杂音。他死死地盯着宁殇,好像要用目光贯穿他的面具乃至他的头颅。“你呢……又是何方神圣……我不信……” 他不信宁殇真的是引天境的无名小卒,而且宁殇修行的功法分明和自家同源,难道是阴阳涧其他派系想要对孟氏下黑手? 宁殇听到他的回答后沉默了片刻,而后轻轻地笑了,灿烂而冰冷。 “那可真是巧了,你的祖宗是孟旨护法吧?”宁殇笑道:“你知不知道他还要叫我一声太师叔呢?” 孟旨瞪大了眼睛。不是孟家的人根本不应该知道老祖的名讳才对,为什么这个少年甚至明确地知道老祖贵为天命护法的身份? 太师叔?…… 这本是孟旭最大的骄傲,却成为了他死不瞑目的根源。 宁殇慢慢催动锦绣图腾吞噬了孟旭的生命,而后拔出剑来,眼里无喜无悲。 是的,早在七年前他来到这个世界,他就知道会有这样一天,浮生界东界是孟旨的故乡,包括炎黄域在内的上百个域界都有孟家凡俗子弟建立的分支。 他很久以前就在想象,想象有朝一日与孟旨的后辈们刀来剑往,想象有朝一日再次与孟旨相向而立,而那时他已突破虚海九重,然后可以像碾死蝼蚁一般碾死孟旨,向高高在上的东君起挑衅。 他要让东君知道,哪怕他曾是众生之中最渺小的存在,他也不会让东君如意。生则以杀你为志向,死则要溅你一身污血,这就是报复。 他的报复离实现还很遥远,但从今日已经开始。 孟旭的尸体瘫软在地,没有出任何声音。 ---------- 高考的孩子们加油哦,考完来看看咱的小说,事实上这篇小说正是一年前我高考前不久起草的大纲,高三一年的压抑,都在故事里释放出来,把自己的父母老师和宁殇对比一下,缅怀一下高中时候他们对你是多么好,有益于身心健康。咳。 第五章 有丝缕缠身 风满楼的伙计从房门外走进来,总是扎起的卷不知何时披散开,垂在肩头后背像是黑色的皮毛。 宁殇指了指孟旭的尸体笑问道:“要吃吗?” 卷伙计转过头去,一副不屑样子。 宁殇看着尸体嗤笑一声,挥剑在地上刻下“孟旭已死”四字,拂袖将尸体整个收进了须弥石里:“且替你收了尸,免得被阴阳涧有修习推演的家伙算出什么坏事。” 毕邪不由啧一声,他不是第一次见宁殇杀人,尤其这等夺宝者杀起来根本不用留什么恻隐之心,但宁殇不愿沾染因果从未真做这么绝,不仅把精血元气吞噬得一干二净,连尸体也不放过。 “难道你和这家伙的老祖宗真的有仇?” “有。”宁殇没有否认也没有解释,他垂下剑尖,血水沿着剑脊分开,一滴一滴落到地上,晕染开殷红的图案。 “今天多谢毛兄相助。”宁殇说道,“第一步任务已经圆满完成了,劳烦毛兄提醒风掌柜,准备迎接孟家的老头子们。” “毕邪也不必跟着我,我有些事情要处理一下。” 卷伙计没有说话,毕邪也没有多问,十分默契地转身消失在黑夜中。 宁殇笑了笑,打开窗子一跃而出。 …… …… 宁殇会帮6家,不只是因为他想要得到白玉令牌,更因为6家驻扎在隐南陵。 这当然不是什么老乡情的意思,而是隐南陵这个地方,对于宁殇关系太重大。 他绝对不能让阴阳涧攻打隐南陵。 宁殇轻身出城,一路向南,走进山林之中,初的草叶在夜风中曳动。 “我今天杀了孟旨的后人。”宁殇说,“所以我想来看看你。” “这两件事有什么因果关系吗?”粗劣的木床上女人侧卧着,黄绿色的瞳孔里映着烛火和宁殇的轮廓。“你看我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你虽然不是我儿子,没喝过我的奶,却喝过我的血。你要养我老。” “这是自然。”宁殇垂眸说道。 七年期叶竹青自损精血保下宁殇一命,自身生命力严重流失,身体虚弱得甚至承受不住妖气的存在,不得不剥离金丹,修为尽散。 此后七年她便如凡人一般衰老生病,而今头已经花白,眼角长出皱纹。 她从床上坐起来,便是这一个动作却几乎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叶竹青扶着床沿咳嗽起来,好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宁殇往碗里扔了一枚丹药,用热水化开,面无表情地递给她。 七年前他精血枯竭,叶竹青凝自身妖血打入他体内。 宁殇虽然知道她安的不是单纯的好心,那一滴血撑断了他全身血管,若非背后锦绣图腾缓冲必然会更直接地要了他的命。如今他侥幸活下来,那滴血又阻断了他的修行之路。 但宁殇怪不得叶竹青,他会赡养她直到她寿终正寝。 宁殇向深处看了一眼,那里立着一座简陋的石碑,其下没有棺椁尸骸,其上亦没有名字,只是刻着“宁殇立于此地”几字。 这是一座碑,不葬人却铭旧事。 他在隐南陵背阴面这处隐秘山洞埋葬了他过往的一切,已死的父母活着的青姨过去的童年未来的情绪,他只留一具躯壳,背负着父母的魂魄在洞外游荡。 铭事,亦是明誓。 在这里叶竹青让他了第一个天道大誓,宁殇要担当起他所闯下的罪孽,无论是父母的魂魄碎片,还是叶竹青的精血修为与羸弱身体。 续命,救人,复仇。 叶竹青喝了宁殇沏开的药水终于止住了咳嗽,她看着宁殇的背影问道:“你说你杀了孟旨的后人,有没有感觉高兴?” “无所谓高兴,但我很愿意继续杀下去。”宁殇淡淡道。 叶竹青微讽道:“你总是这么冷血,你累不累?” 宁殇没有说话,静静地坐到床边。昏黄的烛光照着他还有些稚嫩的脸颊,他那一副大病未愈的柔弱模样看起来有点儿可怜。 叶竹青忽然摸了摸他的脑袋说:“你长白头了,有好几根。” 宁殇惨淡一笑:“我快要死啦。” 他还有最后一年寿命,哪怕他可以修行,也难以在一年里冲破九重天延寿。 叶竹青沉默了片刻,从破碗里抓起一把铜钱递给他:“你再算一次。” “你还不相信?” “我不希望老无所养,更不希望少夫人彻底死去,我却已经没有能力完成杀死你的诺言。” 宁殇苦笑两声,结果叶竹青的铜钱,用一缕真气雏形托起它们运转《周天易心诀》。 他喃喃地说:“不管我是死是活,你不能摆出个好看的形状吗?哪怕排成乌龟,好歹也是长寿相……”语无伦次像个孩子。 但他还没有说完,他的身体猛地痉挛,鲜血从他嘴角溢出来,铜钱失控地砸在他头上。 “我命多舛,天不可窥。”他抹了抹唇上的血,看向叶竹青:“还要再试吗?” 叶竹青看着他掌心的红色,终于摇了摇头。 宁殇疲惫地躺下来,闭上双眼,任由意识陷入无尽的黑暗中。 这些年他不止一次地推算过自己的命运,却没有得到任何答案,只是一次次受到天道反噬。 天命宗敢以天命为名自有其底气,东君植下的这一幅锦绣图腾便扰乱了他的命数。 宁殇感觉到脊背上的十二修罗蠕动着,不只是吞噬生气那么简单,构成图腾的每一缕丝线都牵扯着天地大道,难怪东君不嫌弃他资质平庸只看重他心无因果。 这幅图腾涵盖了太多东西,有杀戮有罪孽有因果有缘法,它嗜血它嗜杀更能斩断命运扰乱因果。 七年来宁殇数次感觉到自己的命相偏离了原本的轨迹,那是一种非常生硬的打断或者说扭歪,比如救下麟离时比如他结交风满楼时,又比如此时他为那枚令牌而迷茫不已。 宁殇有种直觉,这是足以干涉道法运转的强者介入了他的生命,麟离是货真价实的生死真人,那么风流儿呢?此时的雪域始祖又如何呢? 宁殇分明记得他杀死父母大战孟旨是都没有命数的变动,虚海强者尚且不够撼动命运,那炎黄域一个千年不过的始祖又是为何影响了他的命? 就像是千丝万缕纠缠在他身上,系着他背上的绣线绑着他的命运缠绕着天上的大道,冥冥中拉扯着,剪不断理更乱。 每当宁殇想道这丝缕线条的另一端可能会被收拢在那双晶莹剔透的手里,他都会感觉到莫大的恐惧,全身血液都仿佛要冻结成冰,寒意难当。 魔神觉醒的一刻他看到了那幅画面,那盛大的祭坛无尽的血海,那黑袍红的神明那剔透完美的双手。 但他实际上已经记不真切了,祭坛上的繁复符文、黑袍人的身材容貌、神手的经脉纹理,所有细节都是一片模糊。宁殇甚至不知道这是起初就没有看清还是后来渐渐遗忘的。 他很担心某一天会彻底忘记这件事。 更让他担心的是他所见的修罗,舞蹈祭坛下根本难以计数,而他背上只有十二只。 也许这世上还有其他图腾的寄主,但他们的相遇绝不会是一件愉快的事。 宁殇忽然感觉身上多了什么东西,睁开眼看见叶竹青正铺开被子往他身上盖。他的衣服不知何时被冷汗浸得湿透,此时才感觉到有些凉。 宁殇无声地勾了勾唇角,黑眼仁在眼白上轻轻流动移开了目光。他不去看叶竹青削瘦病弱的身影,那会让他眼底酸疼。 父母的魂魄还没有归宿,东君还逍遥于凌生界,宁殇有太多事要做。所以他必须活着。 然而诅咒在身,他唯有成为一个无情的人才能活下去,所以他不应该怀念不应该悲伤不应该感动。 可当他知道他还没有坠落到谷底,世上还有人肯希望他活着,他依然很开心。 “青姨,”他开口道,“过两天我会离开京华,可能很长时间回不来。” 他要去雪域始祖的遗迹追寻那个变数。没有那个变数他必死无疑,但有了变数他仍有可能一去无回。 从杀死孟旭开始他已经踏上了他一直等待的末路,他不知道这条路能否如他所愿直指孟旨乃至东君,但他一定要去昆仑苍阑,因为冥冥中那些丝缕在牵引,因为命运已经在那里等他。 “所以你来这里是为了交代后事?”叶竹青瞥了他一眼,蛇瞳眯成一条细线。 “也不至于。”宁殇微笑道:“你最知道我怕死。” 叶竹青不再说话。 宁殇想了想,从须弥石里取出许多小玉瓶,瓶里是浑圆的丹丸,有红有绿有黑有白。“这是我跟麟公子要的,你用热水化开每天喝。我若是能回来肯定修为精进,没准能弄到些好药补回你的精血。” 叶竹青随手把小玉瓶们推到角落:“难得你还有良心。” 宁殇假装听不见,闭上眼沉沉地睡了过去。 …… …… “孟师兄死了?”阴阳涧的弟子们呆呆地看着地上血淋淋的四道剑痕,他们难以想象,孟师兄通天巅峰修为,怎么会栽在6家手里? 传讯符忽然亮起,纸上的符文变幻成一行字迹:“6家长老倾巢前往京华。” “他们果然有动作!” 阴阳涧九天大宗,门下弟子怎会惧怕6家? “跟进他们,我们随后就去为孟师兄报仇!” “倒要看看,小小6家能耍出什么花样!” …… …… “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动静有常,刚柔断矣。方以类聚,物以群分,凶吉生矣。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变化见矣。” “乾知始大,坤作成物。乾以易知,坤以简能。” “生生之谓易,成象之谓乾,效法之谓坤,极数知来之谓占,通变之谓是,阴阳不测之谓神。” 少女轻声吟唱,五千盏烛灯簇拥着她,仿佛虔诚的凡人跪拜在神灵脚下聆听圣训教诲。 少女单足点地,双臂微展,却保持着奇异的平衡,青丝如瀑在夜风里纷飞。 然而她的姿色并不出众,她的五官虽秀美,只是左侧眼脸之间有七颗扎眼的黑痣,将这秀美破坏得体无完肤。 她周身静静悬浮着三百六十枚铜钱,如星罗棋布。 她纤纤玉指在掌间连动,犹如白莲花开花谢,自有大玄妙在其间。 “千年九转,偷窥天机历尽轮回,却被一句话扯进因果洪流……”少女微微蹙眉,喃喃道:“宁殇,你到底何德何能?单凭淡漠无情绝不可能就这样脱因果。” “难道道法之上,真的另有巅峰?” 少女沉思良久,忽而展颜一笑:“昆仑雪域,是她的手笔吧?” “当年她下诸界历练生死,探求鬼门阴曹,一无所得而回,却凭眼观凡俗生老病死而有悟破境。炎黄域,是否正是其一?” 她仰望星空,眼底有千万颗星辰明明暗暗。她感觉到身上无形大网的拉扯,这让她有些不喜,但她还是笑着,左脸颊陷下一个小小的酒窝。 如果平静了五千年的炎黄域注定要经历一场风雨,那么雪域的谜团就是沉积的阴云。它是乱世铮铮的前奏,是这场腥风血雨的序幕。 而今前奏已经唱响,序幕将要拉开。 少女莞尔一笑。 “去看一看,也无妨啊。” 第六章 青梅煮茶,笑语生杀(上) 晨光破晓日初照。 风满楼很少有早客,它迎来的往往是闲逛了一天仍百无聊赖的无修行资质的中年人。 但今日与往昔不同,6家真正的决策层一干长老深夜风尘仆仆赶来,因深夜不便进城遂在风满楼稍作停顿。 卷的毛伙计忙得脚不沾地同时哈欠连连。小掌柜风流儿倚在墙上看着炉子上正煮的茶叶蛋,不时往炉膛里添根干柴。 楼上,6子逸忧心忡忡地倒着茶,茶叶在小瓷杯里翻滚沉浮,散着微苦的茗香。 6清和与6家另四位清字辈长老坐在他对面,一张张老脸在蒸腾的茶汽里模糊不清,却无心品这人间只此一家的道茶。 “小前辈是这么说的,我们也该尽快做出决定。”6子逸沉声道。“小前辈大概已经抹杀了害死清明叔的那个人,他那群同伴应该很快就会反应过来,如果他们一怒之下来围攻我们或是进攻家族,我们就真的保全不了了。” 6清和沉吟半晌,“你口中那小前辈究竟是什么来路?听你的意思他的年纪应该不大,他们派来的人手绝对能够覆灭我们整个6家,他真的有把握阻止?白玉令牌是我们求和的底牌,一旦错信了他,我们会连投降的机会也丧失!” “小前辈来历不明……但我亲耳听到轩主称他为‘小祖宗’,而且并不尽是玩笑语气,以轩主之傲,这个称呼绝不是无的放矢。”6子逸解释道:“就算小前辈保不住我们,还有轩主坐镇小前辈身后。轩主深不可测,那些大宗门想动他也要伤及根本,不会轻易乱来。” 6家众长老沉默。6清和啖一口热茶,摇头道:“再看看吧,起码要见到那少年再作商榷。” 6子逸无可反驳,于是只好不停喝茶。6家隐世数代,6家老一辈长老古板保守,6子逸根本影响不了他们,他虽然挂着大长老的名,担任他一个小辈再如何激进也压不住一群老头子。 “天苍苍,地茫茫,本公子正饿得慌。雨未至,风已起,有茶有饭笑眯眯。” 少年唱着歌儿,一只破碗敲得当当作响。他的头用一条黑布高高束着,却偏有几缕不够长的碎从额前垂了下来,有些凌乱也有些俏皮。他披着一件毫无光泽的黑色长袍,看不出脏污,但想来也不会多干净。 他推开风满楼的门便迈了进去,毛伙计瞪起眼睛正要把他赶出去,小乞丐已像脚底抹了油似的滑进了楼厅。 “不对……你是?”伙计挠了挠头,觉得小乞丐身上的味道好生熟悉。 “风姐姐早啊。”少年对风流儿拱了拱手,眨眨眼睛笑得阳光灿烂。 风流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认得出少年秀气的尖下颌,认得出他清澈妖异的眼眸他白森森的虎牙他比白玉面具更虚弱的脸色。 她故意瓮声瓮气地骂道:“你这家伙年纪轻轻却不上进,有手有脚的居然出来讨饭,不嫌丢脸吗?” 宁殇腆着脸一笑:“当然没关系。”他抬起头看向二楼6子逸一行人,喊道:“6公子!你还有银子吗?” 6子逸的心情不怎么好,耐着性子扔下一把碎银,但看他们坠落的轨迹,显然是随手扔出,并不会落到一处,宁殇要捡好几次。 “真是打叫花子的态度啊。”宁殇撇了撇嘴,没有接更没有捡,任由银子落在地上出轻微的响声。 他径直向楼上走去。 而6家一位长老皱了皱眉,觉得宁殇不识抬举,把茶杯重重放在桌上说道:“小小乞丐,我6家大长老施舍你银两,怎敢丝毫不知感恩……” 他话音还未落,一柄钢刀破窗射来,直指他眉心! 6家长老毫无防备不禁大惊失色,便在这时一只破碗横飞而来,生生砸在那疾飞的刀片之上! 破碗与钢刀交击出清越的响声,碗外层的劣质瓷釉被突如其来的撞击力震落了些许,露出被包裹在内部的黑白基底。那黑白色与钢刀相吸紧紧贴合,在空中画出一道椭圆线条,落回那乞丐少年手里! 黑白碗上阴阳气息流转四溢,分明是下品法器! 紧随其后又是数十飞刀破空而来,将风满楼的窗纸刺得千疮百孔。6家的人已经反应过来,随身武器出鞘,将飞刀纷纷打落。 砰!砰!砰! 十几道人影破门而入,剑拔弩张! 然而他们没有马上对6家动手,他们惊愕的目光落在宁殇身上,方才他们隔着墙壁用神识扫过了整座楼,却根本没有现这个少年的存在! 其中一人对宁殇喝问道:“你是什么人?” 宁殇挑眉一笑:“杀人的人。” “难道是你杀了孟旭?” “所以怎样?” “你可知道孟旭是我阴阳涧的人?” “一开始真不知道,”宁殇歪着头非常无辜地说:“等后来知道了,他已经死了。” 楼上6家的人听着宁殇与那些不之客的对话,6子逸目瞪口呆,不是说这个乞丐少年早就自污血脉前途已废吗?怎么会是他杀了孟旭? 宁殇在京华城行乞多年,若不是完全隐藏了自身实力,还哪会有人给他铜钱? 话不投机半句多。阴阳涧众人被宁殇漫不经心的蔑视激怒,拳脚刀剑扑杀上来。 宁殇转身站在楼梯上,黑袍一抖不知从哪里抽出了两口长剑,携一声锐啸骤然刺出,寒光凛凛。 短兵相接,其上附着的真气冲撞爆出猛烈的劲风。 宁殇手腕一翻,如游鱼滑步绕过了对手的刀招,剑尖轻飘飘点在他胸口,一簇鲜血如花瓣般绽开,其中蕴含的少许精血已无声地流入宁殇体内。 宁殇信手挥剑,悠然笑道:“天苍苍,地茫茫,一剑未回血成殇。雨未至,风已起,请君入瓮生死离!” “毕邪,关门!” 楼里光线忽而一暗,大敞的楼门已然紧紧闭合,手持狭刀的黑衣青年大步流星地走来,径直走进混乱的战场中,举臂便劈! 宁殇道:“先拦住他们。”竟就此收剑,双脚一点飘身而起,瞬间脱离了战斗。 此时毕邪已杀到他方才的位置,横刀站在阶梯上,通天中期顶峰的气息爆出来,锋芒无匹,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风流儿对卷伙计笑道:“你也去吧。”伙计依言扔掉肩上搭着的汗巾,与毕邪前后呼应,大吼一声,披头散扑上前去! 宁殇步履从容踏上楼来,溅落了鲜血的衣袂依然漆黑着看不出任何脏污血迹。 他面带笑容,笑意轻柔如春风如晨光,他对6家众人一抱拳,朗声一笑:“诸位久等了。” 6子逸看着他稚气未褪的五官,倒吸一口冷气:“难道你就是那位小前辈?” 乞丐少年捧碗笑道:“吾名宁殇。” …… …… “你可真是不让人省心,大清早到我这里来打架搞破坏,是不是故意的啊?”风流儿轻轻地白了宁殇一眼,她似乎并不在意下面的战况,只是有些心疼自家小楼会损坏多少桌椅碗碟。 宁殇讪讪地笑了笑,“反正此战之后也不会在这里停留了吧?” 风流儿点了点头说道:“我会跟你们一道去苍阑。” “那就好。”宁殇暗中舒了口气,转而问道:“还有心情准备点吃的吗?我真的是饿着肚子来的。” “有茶叶蛋。”风流儿看了看6家人的方位,又道:“你去跟他们谈,我可以煮些梅子茶。” “那就有劳风姐姐了。”宁殇从炉锅里拣出一只颜色最深的茶叶蛋在手心把玩着。 他坐到6子逸让出的椅子上,一边剥蛋壳一边说道:“你们不用管下面,二十个勉强晋入通天中后期的小喽啰,他俩只要不刻意放水,总能拖上一刻钟的。” 6家众人对视一眼,均看到了彼此满脸骇然之色,这京华年轻一代第一人毕邪,比6子逸年龄还低些,但已然走到这等境界! 那卷伙计也年轻得叫人心惊,而且听宁殇的口气全然不把对方二十人放在眼里,这岂不意味他们可以越级与大宗门天骄战斗? 需知这二十人已足有屠灭6家的实力! 宁殇知道6家人在想什么,6家是只有七八个通天境长老的凡俗小家族,而毕邪是宁殇以往生界功法标准培养的,将来起码能踏上九天,又如何能相提并论? 包括6子逸这个小有名气的天才,宁殇也会毫不客气地评价一句,鹤在鸡群而已,又岂知凤于九天至高? 6家家主6清和率先平静下来,6家其他人也纷纷落座。 风流儿恰提了茶壶,为众人斟了茶,坐在宁殇旁边。 宁殇端起茶杯,看见清澈的茶水里舒展的叶片上沉着两颗颜色可爱的青梅,脸上不由浮起一丝明媚的笑意。 他举杯道:“古有曹刘青梅煮酒论天下,今日宁某便与诸位青梅煮茶看生杀。半生江湖半生梦,生杀不过尔尔,若今日之事能够流传,也应成为一桩美谈吧。” 6子逸摇头苦笑:“可以我一介凡人,没有小前辈的洒脱,虽身在江湖,心胸却不够开阔。” “能为家族分忧是好事,我羡慕还来不及呢。”宁殇饮一口青梅茶,淡笑道:“不似我只是个弃子。” 是啊,弃子。弑父杀母叛师辱道,宁殇早已被宁家祖籍除名,终生不再为宁家承认。 众人不知该如何接话。 宁殇笑了笑,似是没有把此事放在心上。他终于开口谈道:“昨天夜里我已按6大公子所说杀死了孟旭,现此次追来京华的宗门正是阴阳涧。据我所知苍阑方面第二块白玉令牌也正争抢得如火如荼,阴阳涧在两面都下了这么大力度,看来是对着白玉令牌势在必得啊。” 6清和问道:“以宁小公子看来,阴阳涧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白玉令牌的来历想必6家主已经清楚了吧?”见6清和点头,宁殇便笑道:“阴阳涧的动作之所以会这么大……当然是因为雪域始祖的遗迹里有特殊机缘。” 众人的目光瞬间火热起来,宁殇淡淡一笑,说道:“但我也不知道里面究竟有什么,阴阳涧修习阴阳推算之术有所测算,我也有我的直觉预感,雪域那位千年老祖虽名气不算太大,但恐怕没有表面那么简单,她崛起又消失之间,实在太短暂了,根本不足以让一个强者成长历练。” “小前辈能否说得明白一点?”6子逸急道。 宁殇却是笑而不语。 6家人听得云里雾里,倒是风流儿笑吟吟地看了他一眼,七颗痣下现出一个小小的酒窝,让少女多了一分可爱的感觉。 第七章 青梅煮茶,笑语生杀(下) “总而言之,昆仑雪域的福地不再是普通意义上的六天机缘,通天境修行者是根本没有资格掺和其中的。”宁殇浅淡一笑说道,语气却是不容置疑,“对于你们6家这样的小家族而言,即使侥幸得到了白玉令牌,也只是抢来一块烫手的山芋,只会引得大势力上门夺取,惹火烧身,得不偿失。” “但很巧的是,我对昆仑雪域始祖留下的机缘也很感兴趣,所以你们有一个机会扔掉这个不能吃的烫山芋,换一把甜枣。” “我只要你们把令牌给我,我会帮你们抹掉此次来袭的所有敌手,暂时转移阴阳涧的仇恨,甚至还能给你们其他好处。若不如此,我也不会再插手你们的恩怨,只恐怕6家所在的隐南陵很快就会被阴阳涧夷为平地啊。” 宁殇脸上涌现出悲悯的神色,说着袖手旁观的冷血话语,却好像对6家的前路万分担忧。 6清和冷笑道:“公子倒是好口才,只是一旦公子此次杀了阴阳涧来人,阴阳涧彻底迁怒与6家,敢问公子能庇护6家多长时间?只怕公子一走,6家仍要承受阴阳涧的怒火吧?” 宁殇歪了歪头,“莫非你还想指望本公子一辈子守着你6家的小门,甚至让本公子直接去灭了阴阳涧吗?” 他俊秀的面容徒然冷漠起来,他微笑着,声音却犹如九幽寒冰撞击着出的声声清鸣。 “6清和6大家主,我劝你不要得寸进尺,若非本公子看6子逸心地淳朴,又岂会来管你们一群半截入土的老头子?我若作壁上观,任由孟旭率人去灭了你6家又如何?到时候本公子一样可以杀孟旭夺令,反而还方便嫁祸于那时已是死尸的你们!” “你们大概不知道,本公子从来也不是个好人,本公子杀的人尸体堆起来,可以把你小小6家的院子活生生埋没。”宁殇淡淡道:“你可千万别以为我年幼好欺负呐。” 6清和一滞,6子逸急忙行礼歉声道:“小前辈莫生气,家父年事已高万事求稳妥,但也分辨得出小前辈的一片好意,还望小前辈多给家父一些时间。” “时间?”宁殇轻轻笑了笑,“我又不急是不是?急的应该是你们6家吧。” 他的话正刺中6家的软肋。只要毕邪和毛小二撤手抽身,6家高层当其冲,便要直接被这二十人围攻杀绝! 宁殇不再说话,自顾自又剥了一只茶叶蛋,慢条斯理地小口咬着。他对面的6家几位长老已经是满头大汗,6子逸拎着茶壶给他斟满茶,满脸诚恳。 风流儿见状忍不住一笑,拍了拍宁殇的肩膀说道:“你坐在这儿这样盯着6家主,他们还怎么商量?” 宁殇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楼下的战况,立即会意,毕邪的修为本就稍低,对方又人多势众,哪怕他和卷伙计联手也撑不了太久。于是起身道:“6家主仔细考虑吧。” 他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连青梅和茶叶也一并吞入腹中。他赞了一声:“风姐姐真是煮得好茶!”旋即大笑起来,双手一抖,两道雪白的光芒从袖口掠出,正是他的双剑。 他像个小孩子一样大喊了一声:“邪灵退散!”毕邪应声而退,宁殇翻过雕栏从二楼一跃而下,黑衣飘扬,犹如神魔张开了羽翼。 他头上脚下地倒坠下去,双剑指地,便如一道闪电从天而降直劈入下方的战场!他的剑尖精准地从一人头顶的百会穴贯入,剑刃一错,便将之撕成两半! 血光四射! …… …… 6子逸看着楼下怒放的血腥,胃里翻江倒海似的极为不适,不禁偏过头不再向下看,苦笑了两声:“小前辈真是生猛。” “他这是什么态度?示威吗?”6家一位长老6清风皱眉冷哼道。 风流儿瞥了他一眼,“宁殇只是在提醒你们,他是在耐着性子与你们谈,你们现在还活着,就要知道感恩。” 6清风瞪着风流儿就欲怒,6子逸连忙拦住,转移话题说道:“父亲,你看宁殇小前辈实力如此了得,不如信他所说的,把令牌给他,毕竟家族已经的罪了阴阳涧,总不能再得罪宁小前辈一脉吧?” 6清和定定地看着楼下,忽然说道:“宁殇……也许比阴阳涧更可怕。” 6子逸悚然一惊,6家其他几人也都看向6清和。6清和道:“宁殇分明还只有真气雏形,也就是说他至多只有引天境巅峰,却能有堪比通天后期的强横战力……跨越两重天境界,这根本是解释不通的事。” “轩主称他为‘小祖宗’,本身就说明了宁殇与轩主关系亲密,除此之外他恐怕还有更大的背景,甚至能大过阴阳涧也未可知。” “而且他身上的杀气之纯粹,让人匪夷所思……他如此年轻,却能如此轻描淡写地展开杀戮,其心性之冷血,已经到了漠视生命甚至漠视道义的地步。” “我不喜欢这样的人。”6清和缓缓道,他在心里没有说出口,因为这种人让他感到隐隐的害怕。 …… …… 宁殇闲庭信步,游走在阴阳涧十二人组成的包围圈之中。地面上已倒下八具残破不堪的尸体,血水横流。宁殇践踏着血泊,依然黑衣如墨,双剑翻飞间撩起血光如虹。 他眼中含笑,仿佛云淡风轻,略显瘦弱的身体里挥洒出妖异的气息,那种气息似是对生命有某种不可思议的压制,他脊背上十二锦绣修罗盘踞着,磨牙吮血享受着腥甜的盛宴。 毕邪和卷伙计在他身侧,更高境界上的他们其实战力比宁殇更强,但他们并没有下重手杀人,只是负责牵制击伤,由宁殇出剑了结。 对于无力反抗之人,宁殇凭借图腾吞噬之力,杀人却要比他们容易得多。 阴阳涧的人知己方不是这三人对手,也曾掉头欲逃离,然而风满楼门窗锁紧,护楼阵法运转一时间难以攻破,反倒露出破绽又有两人被杀。 “阁下到底是什么人?我阴阳涧何时得罪与你,非要下手如此狠辣?” 在宁殇挑断了第十个人的喉咙,将他的生机元气吞入体内之时,阴阳涧方面终于承受不住出声问道。 他们看得出来宁殇的剑法与己方十分相似,同是以阴阳两仪之理协调真气与兵刃,应该与阴阳剑有些渊源才是,但是宁殇的手段太过诡异,吃人不吐骨头,只要一伤到人皮肉便能吸走大量精血与气力,如躺在地上的九具尸体,皮肤枯萎得惨不忍睹,似乎一触碰便得破碎成片,若非有实在的仇恨,修行者通常不会造这样狠毒的杀孽。 “既然阴阳涧有个好祖宗,我当然要让你死而我活。”宁殇微笑道。他虽没有明说什么,但这等同于默认了与阴阳涧有怨。 宁殇要保持心无因果,便要将因果理顺还清,他杀人便要杀得有理有据复仇便要让对方做个明白鬼。 阴阳涧与天命宗关系虽远,却的的确确是孟旨的后裔,而且素来依仗上界有援在炎黄域横行霸道,也有取死之道。宁殇要杀也是顺应天道因果,所以他的心情真的很放松,但表现在脸上,那笑容却要让人胆寒。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他极为认真地数了数,扬起头看了看楼上,含笑道:“人都杀完一半了,你们难道还商量不出个结果?” “我应该继续杀呢,还是放他们回长白山求援呢?”他微微眯起眼睛,温和地说。 面对这样**裸的威胁,6清和疲惫地挥了挥手,随后便见6子逸从二楼栏杆里探出身来,闭目大声喊道:“有劳小前辈杀光贼人,6子逸代表6家百名子弟多谢宁殇公子大恩!” 宁殇闻声笑了起来,抖落剑上的血珠,轻声说道:“不客气呀。” …… …… 宁殇的实力与修为境界是不符的。他没有炼化真气,但他体内的真气雏形结合煞气比起通天境修行者的真气也不遑多让。 因为他在燃烧。 从七年前图腾觉醒后,他就没有停止燃烧。他的寿元一点点被十二修罗吞噬,但与此同时他运转真气雏形的度和强度也保持着施展禁术般的效果。 他的硬实力还是不及通天后期修行者的,但毕邪和卷伙计的战力是通天巅峰级别的,有他二人从旁助攻,宁殇只需运转吞噬之力收割生命。 所以他杀了二十个通天高手,依然云淡风轻。 但6家的人已经说不出话来,这根本是惊世骇俗的事情。他们面对宁殇时也不得不收起了老者架子,不说这个少年的实际辈分如何,实力上他便能轻易抹杀自己等人的性命。 6清和讪讪笑道:“宁殇公子和阴阳涧之间似乎有些仇怨?” “谈不上仇,只是我的一位后辈与阴阳涧有些渊源,你也不要想凭这点讨价还价。”宁殇咬重了“后辈”两个字,语气还平和着,音色却显得有些冰冷。他翻手收了剑,走上二楼:“诸位商量得差不多了吧?” 6清和拱手行了一礼,道:“6家多谢公子出手相救。那白玉令牌自然双手奉上,只是6家还有个请求……” 宁殇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他。只听6清和说道:“公子此行,希望能允许犬子跟随!” “6公子的修为还有些不太够看啊。”宁殇毫不客气地说道,“诚然以他的年纪能有如此境界已经十分难得,但苍阑雪域只是水深浪急,6公子难保能全身而退。” 6子逸低下头,也有些惭愧。 6清和道:“6家会倾尽全族之力为子逸准备天材地宝和保命法器。6家既然得罪了阴阳涧,就没有退路可走。6某不可能奢望公子庇护6家一辈子,所以6家若想继续生存,只能期盼子逸能快成长起来,将他推上风口浪尖……” 他顿了顿,沙哑着说:“若是他不幸……也便是我6家气数终尽。” 宁殇看着6清和斑驳的鬓角,不禁有些唏嘘。他想起当年图腾觉醒修罗虚影显形杀了宁笑秋之后,为了避免触怒东君,大伯四叔和宁家数十长老将他团团包围的时候。 对于此事宁殇无法抱怨什么,家族不是一个人的家族,既然他真的是会威胁到全族利益乃至生死的魔子,宁家就要牺牲掉他来换宗族其他万余人的长安。所以宁笑秋在知道图腾有苏醒倾向时会决绝地下杀手,哪怕摧毁的是他年幼的儿子也在所不惜。 所谓大局大义,因为有个“大”字,于是显得沉重万分。 宁殇想了想,说道:“世界之大,我与6公子相识也是缘分。我会尽量保住6公子平安。但丑话说在前头,如果真有个三长两短,6家也怨不得我。” “至于天材地宝和法器,”他笑了笑,“只要你们给钱,以我和轩辕晨的关系,也能弄到些珍贵货。” 6家人连忙道谢。6清和从袖袋里摸了摸,在须弥石深处找出了一块巴掌大小的白玉,递向宁殇,低声道:“谢公子好意。这便是那令牌了,公子收好。” 宁殇深深吸一口气,接过令牌,感觉命运终于回到了自己身上。 第八章 八千里路逝如斯夫 宁殇走进尘缘轩的时候,轩辕晨并不在屋里,他的藤椅上坐着一位白衣翩然的女子,正捧着一只碧绿的冰裂纹瓶子擦拭。 “云嫂子,您老也真不嫌烦腻。”宁殇无奈地坐下来,七年了他每次来尘缘轩这两口子永远都在擦瓶子擦盘子,好像擦这些凡俗界的老旧东西能给他们带来无穷乐趣。 女子抬起头来一笑道:“入世归隐,总要有个事儿做。我喜欢这些小瓶小件,就想着时时勤拂拭,勿使染尘埃。” 她云鬓玉簪,裙裾如雪。她有一双极秀美的丹凤眼,狭长而温婉。她捧着碧瓶,便如是九霄云端的仙子,怡然静好间便是千年岁月。 “您那恐怕算不得真喜欢。”宁殇随手抄起一只玉件在手里高高举起,作势欲摔,“你喜欢的只是它的形状颜色纹饰,它的质地是玉是瓷,而不是瓶子本身。” “真正的喜欢难道不应该更单纯吗,哪怕它落满尘埃,哪怕它支离破碎面目全非也不厌弃,若是瓶子便喜欢它从泥土到瓷釉到跌碎风化成的粉尘,若是其他……” 宁殇说到这里,语气忽有些迟疑:“其他也应如此吧。” 云旌闻言微笑起来,她看着宁殇尚不成熟的脸庞摇了摇头,“那不是喜欢,是圣贤。” 宁殇默然,心道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哪里有什么仁善? 他想起叶锦眉,如果没有她舍生化作煞气供养修罗虚影,他或许早在七年前就被烧成了冰冷的灰烬。 他想起宁笑尘,那大概是偌大宁家对他寄予的最后一丝信任。 他想起叶竹青,她将全身精血打入自己体内,两个人的生死都听天由命。 当他落满尘埃染遍鲜血支离破碎面目全非,天命真君在等待他的死亡与堕落,犹在圣人之上的锦绣神祇在吮吸他的生命寿元。 圣贤非人,人非圣贤。 所以他从小就讨厌圣贤。 他把小玉件放回原处,对云旌说道:“帮我给晨大哥和麟公子带个话。” 云旌点点头。 “我,毕邪和风满楼的风流儿要去苍阑,还有6家的6子逸。一是6子逸要在出之前准备好药物和法器。其次我们要准备些玄真石还得晨大哥和嫂子帮忙。还有我希望麟公子愿意与我们同行。” “此外,”宁殇说到此处语气一沉,竟有些严肃起来:“还请你们务必护住隐南陵。” 云旌微微诧异道:“你居然会和6家达成这种协议?” “怎么可能。6家的生死我不在乎。我只求隐南陵不遭破坏。我甚至已经建议6家举家迁徙了。”宁殇说道:“那里对我而言太重要。” 云旌一一记下。 …… …… 次日,轩辕晨和麟离找到正在不知谁家房顶晒太阳的宁殇,轩辕晨扔给宁殇一块残缺的须弥石:“这是卖给6子逸的,他给的玄真石你便直接收着。” 宁殇道了声谢,将须弥石里的东西倒进自己的须弥石里,而后换给了轩辕晨。在下界须弥石是很珍贵的,如6家之流的小势力全族也只有一枚须弥石残片罢了。 轩辕晨走后,麟离嘴里嚼着丹药,看着懒洋洋仰躺着的宁殇问道:“为什么要本公子也去?” 宁殇扬了扬手里的令牌:“你看这是什么?” 麟离结果令牌,感受到手中传来的冰凉刺骨的寒气,那是专属于昆仑雪域的冰冷,苍莽浩大之余又透出女子的轻柔婉约。 令牌通体白色,造型古朴,轮廓是一扇门形,内部镂刻着重重幻影云纹,镌刻有一个篆字“一”。 麟离邪俊的脸上终于第一次流露出了惊讶之色。 “太玄石?下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他撇了撇嘴:“可惜只是下品中的下品,若是上品太玄石,来几百块让本公子恢复本源,再恢复伤势就轻而易举了。” 太玄石和玄真石均是蕴含天地之力的灵石,只是在能量的含量和纯度上天差地别。这类灵石既可以直接被修行者吸收补充真气,又可以置入法器或阵法中提供能量。 更重要的是,修行者的交易涉及的财富对凡俗界太过巨大,钱银很难度量,所以灵石早已成为修行界的硬通货币。 宁殇笑嘻嘻地道:“这是一位千年前的老祖留下的,一式六份,作为她遗迹的钥匙。你明白我什么意思吧?整个往生界都没几块中品太玄石啊,何况区区炎黄域,光是把这四块令牌抢到手就是一笔巨大财富啊。” 麟离嗤笑了一声说道:“就算那人不是炎黄域土著又如何?这种破烂石头也拿得出手,又能有多高境界?” “我说她起码是生死真人,你信不信?” 麟离脸色微微凝重地看着宁殇:“我凭什么信?” “本公子凭人品担保,爱信不信!”宁殇摆出了一副无赖相。 锦绣图腾让他然因果的事他当然不会说,但他早就摸清了麟离的性格。 麟离贵为生死真人,其高傲早已深入骨髓,对下界的万事都不屑一顾,相比于明明白白的讲理,越是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事麟离反倒越有兴趣。 毕竟麟离境界之高,凡人能说得清的事,本也不会是什么大事。 麟离冷笑着嘲讽道:“你还有人格吗?我怎么从来不知道。” 他用他修长的手指摸着眉心处的鳞片,似是在思考什么,宁殇没有出声打扰,满脸贱笑地等着他回答。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吧。”他不太情愿地轻声说道。 宁殇很满意这个答复。于是他从房檐上站起来,拍了拍黑袍上根本看不出来的尘土,对麟离说道:“我们要去的是昆仑苍阑。” 他开始详细介绍此行的情况。麟离坐到房檐上,一边像吃糖豆似的嚼着丹药,漫不经心地听着,好像并不在意,但以生死真人的神魂强度,只要听过就绝对不会再忘记。 …… …… 风满楼,卷伙计正打扫着地面,因为上次宁殇与阴阳涧来人的一战,门窗桌椅碗碟损坏了不知凡几,连地面墙壁也布满了嚣张的剑痕,这让伙计脸上多少有些幽怨,显然十分心疼。 二楼,风流儿静静地往炉膛里塞干柴。 在她身边的小木桌上摆着好几杯茶水,有茉莉花茶有菊花茶有龙井有碧螺春,有的已经凉透,有的还热气腾腾。 在她面前的小壶里,茶叶随着滚水动荡着,几颗翠绿的青梅在其中沉浮。 她不知道这会不会是最后一次在这座小楼里煮茶了,所以她有点舍不得这里的种种茶香。 “旺财,本姑娘要出远门了,你可要好好看家啊。”风流儿轻轻说道。 楼下的卷伙计极不情愿地垂下头去,卷曲的头扎在他脑后好像一条蓬松的尾巴。 风流儿推算此地还留着自己一缕因果,所以不能带他前去,只能让他留在这里稍作守护。 她想起那家伙的嘱托,又补充道:“顺便也看着隐南陵吧,宁殇说那里有他的东西。”她嘟了嘟嘴,“真是喜欢给人找麻烦!” 卷伙计毛旺财憨憨地拍了拍胸脯,意思是自己不嫌麻烦。 风流儿无声地笑起来,一杯接一杯端起桌上茶,鲸吞牛饮似的一口气喝掉。 感受到清香从喉咙渗到全身,一个浅浅的酒窝在她左颊浮现。 …… …… 6子逸从宁殇处拿到了灵药和丹丸,闭关七天七夜,强行提前突破夺天。 然而他的修为仍显得虚浮,真气固然可以强行提升,境界感悟却还有欠缺。 但他没有更多时间了,他必须尽快跟随宁小前辈启程,前往雪域苍阑。 他只得备了大量天材地宝准备在途中继续巩固修为,以免未来留下隐患。 6家离开了隐南陵的山林,举族迁徙入世,在京华城内能够得到大冥官方的一些庇护,以躲避阴阳涧不知何时到来的报复。 6子逸辞行的时候,6清和将6家唯一一枚须弥石残片交给了6子逸,里面装着6家数代积累下来的法器与财富。 6清和显然是将整个家族的根基都作为赌注压在了6子逸身上。 他给出了整个6家的资源,也希望6子逸能够带回更多惊喜。 而6子逸苦笑着几乎就要落下泪来。 他原本只是个厌倦安逸喜欢热闹得激进青年,而今6家如他所愿入世了,家族却要彻底隐匿。 如果他不能出人头地成长到能与阴阳涧对抗一番的程度,6家就要从衰微到没落再到灭亡。 他忽而对入世有了恶感。 原来自古就没有安逸的世界,只有想要逃避的人。 6家隐世逃了几百年,却终究躲不过这一劫。 …… …… 阳春冠江南,烟柳绝京华。 这一日京华城送走了一行五人,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这座城里将不再有年轻天真的6大长老,不再有天杀的年轻一代第一人,不再有生着黑痣的少女掌柜,也不再有敲碗唱歌儿的少年乞丐。 他们离开东南凡世启程了,也许有朝一日凯旋归来,也许他们就这样消失好似不曾存在。 他们的痕迹会因时间的流逝而变淡,只有守望者还日复一日地等待,比如6家,比如风满楼的卷伙计毛旺财,比如尘缘轩的白衣夫妻,比如无名山洞里病弱的青蛇。 “我们要从东南走到西北,八千里路,大概要走一个多月。我建议沿着长江逆流而上,走到中段再北上阳城,通过金桥传送抵达昆仑。” 宁殇倚在马车上懒洋洋地道。马车自然是6家提供的,相当宽敞,拉车的马都有一丝妖兽血脉,可以支持长途跋涉。 路线是宁殇和风流儿拟定的,京华城在长江下游沿岸,从此道走出凡事直接进入地广人稀的区域,可以避开修行者密集的所在。 “这一路虽然尽可能绕过各方势力的眼线,但有两处是无论如何躲不开的。一个是与阴阳涧交好的幽谷,一个是枢纽阳城。”宁殇补充道,“这两处均要盘查过路修行者,可能要经历战斗。” 长江波澜壮阔,此时又是温度上升的节气,显得愈苍茫,似隔开了彼此两个世界。事实也确如此,长江割开了凡俗与修行界,此岸安居乐业,彼岸厮杀流血。 一行人弃了马,将车棚稍作改装,制成简易小舟漂上长江。 “宁殇,我们合作有七年多了,你才敢露出脸来,真让本姑娘失望。” 自从宁殇在风满楼一战摘去了白玉面具,风流儿总显得阴阳怪气。 她修行星宿推演之道,时机不到绝不入世,故虽知道宁殇在京华的一切所作所为,唯独不知其真实容貌。 宁殇则是为防备她在上界的势力。当年孟旨于十万界通缉他,所用的天道画像足以辨认出他百年后的样貌,宁殇可以在炎黄域肆无忌惮,却绝不会在上界势力前露脸。 直到此次决定与风流儿合作,宁殇才摘去面具以真面目面对风流儿, 所以这七年来风流儿暗中推算宁殇数次均以无果收场,自然有些不顺气。 宁殇懒懒地拔了一根水草在少女眼前摇晃道:“那姐姐您呢?顶着这样七颗痣在凡俗域界当然没问题,若是在上位域界,您早该被圣人抢着收徒了吧?” 风流儿满不在乎地笑起来,七颗黑痣一枚酒窝迎着波光分外灿烂。 “你以为本姑娘愿意张这样丑吗?非我不愿,是不能也。”她指了指天空,神秘兮兮地说:“有人看着的。” 宁殇借坡就下:“那你也别怨我瞒着你,”他学着风流儿小女儿气地向上翘了个兰花指,“非我不愿,实不能也,有人看着的,而且还是大仇家。” 宁殇说得轻描淡写,风流儿却沉默下来,她隐隐猜到宁殇童年有变故,否则绝不至于孑然一身流浪下界。 他城府深戒心重,他嗜杀他冷漠生死。风流儿观尽人间悲欢,自然理解这其中深埋的疲惫。 宁殇饶有兴趣地看着风流儿小脸上一闪而逝的叹惋,低声问道:“你觉得我可怜?” 风流儿一愣,以为自己伤了少年的自尊心,正想解释两句,却听宁殇说道:“我的情况你知道,你家有没有轮回真君?你要是真觉着我可怜就帮帮我……哎!” 风流儿拂袖起身,冷笑说道:“宁殇,你是自污血脉断绝修行路的,如何称得上可怜?” 宁殇讪讪地摸了摸鼻尖,有点委屈:“我招你惹你了?” “你和那个人有交情,他不帮你吗?” 她说的是麟离。宁殇苦笑道:“麟公子如今落帔的凤凰不如鸡,自己伤势还恢复不了,哪顾得上我?” 风流儿问道:“你去昆仑雪域,是想撞大运吧?” 宁殇笑而不语,算是默认了吧。 风流儿淡淡道:“以你承天境的修为,就算你已然百脉通达丹田洞开,没有真气,一旦你与阴阳涧的夺天高手打起来,你有很大可能性会落败身死。” “横竖都是死,本公子不去白不去。”宁殇轻笑道,“这就是命。” 风流儿低头俯视着宁殇,看到他头里夹杂的几缕白色,忽然问道:“你还剩多少寿元?”凭她的眼力足以察觉宁殇的异样。 宁殇苦笑道:“大概一年多。如果不能突破九天延寿,我活不过十八岁。” “活该。”风流儿偏开头轻声说道,宁殇看不见她的表情。 宁殇笑了笑,取出他的白玉面具,远远地扔进了长江水里。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宁殇轻声说道,“这是很沧桑的一句话,年轻人很难体会,但我想我是明白的。” 他看着温润白玉瞬间被浪花吞没,心中有万丈豪情汹涌澎湃,更胜过这滔滔江水。 纵是米粒之珠,也欲释放光华;纵是灰飞烟灭,也要飞蛾扑火;纵是万箭穿心,也应谈笑江湖;纵是微末尘埃,也敢质问苍穹! 他要质问,质问东君,质问天道,质问那不可想象的圣道之上,质问天地不仁圣人不义,质问因果命运,为何如此? 他仿佛不在乎生死,又或者要为了生而不惜去死。这似乎极为矛盾,却是对天命最激烈的反抗与挣扎! 他起身长笑道: “逝者如斯夫,吾命将休矣!” 天地静默,唯有少年笑如故。 第九章 曲径通幽谷 渡江之后一路西行,匆匆便是半个月。 毕邪已经成功将修为提升到通天后期顶峰,真没辱没他锐气疯狂的性子,6子逸突破夺天的确给了他刺激,他不愿继续在通天境滞留。 6子逸抓紧一切时间巩固境界。 麟离则因禁不住宁殇和风流儿联起手来软磨硬泡死缠烂打,又要了风流儿一壶道茶为交换,才不情愿地炼了两炉适合融元修为的疗伤和回气丹药。 麟离炼丹的方式很特殊,仗着自身经验老辣,也不用丹炉药鼎,直接抓一把灵药揉碎了,而他掌心形成一个深黑的漩涡,药渣杂质都被吸入其中,只余下最精纯的药力。 风流儿无比认真地看着他炼丹,幽幽说道:“饕餮公子,盛名无虚。” 宁殇眨了眨眼,他没有真正接触过凌生界,并不知道麟公子的身份,听风流儿说起不由有些吃惊。 饕餮是龙族第五系,是真正的神兽,血脉天赋堪称无穷无尽,成长到什么程度都不足为奇。以麟离的年轻,生死真人绝不会是他的极限。 麟离看了风流儿一眼,笑得有些嚣张,他在凌生界名声之大能盖过大多数轮回真君,风流儿能叫出他的封号让他如同重温了当年叱咤风云的日子。 “露馅了吧姓宁的,你根本不是凌生界的人吧。”风流儿嘲笑道:“张口闭口轮回真君天道圣人的,原来是个乡下土孩子,舌头没闪着吧?” 宁殇不以为意,嬉笑着转移话题道:“我也算明白麟公子药不能停的原因了,原来只是馋啊。” 此言出自然招来麟离白眼,关于他来历的话题却自然被忽略过去。 偏离长江逐渐北上后,五人弃了马车,准备徒步穿过山脉。 风流儿道:“之前没有惊动任何势力已经极为幸运,而接下来我们将接近幽谷地界,大家小心戒备。” “幽谷并不是一个宗门,而是很小型的传承师门。谷主是个女人,号称幽花仙子,据说曾和阴阳涧一位长老是青梅竹马,最终虽没有成婚,幽花仍与阴阳涧关系匪浅。” “幽花行天境修为,收有六个徒弟。另有一子名为阴竹子,夺天境中期修为,擅长幻术,习惯用掌。阴竹子已经二十八岁,常在幽谷地界与妖兽厮杀历练。相比幽谷六大弟子,阴竹子更是麻烦人物。阴竹子被幽花骄纵,心性阴邪,一旦我们稍有破绽便难以全身而退。” 6子逸听着风流儿的话心里一阵郁闷。“已经”二十八岁,显然这个年龄对于夺天中期而言都算不得年轻了。 他在京华一带是小有名气的天才,没想到刚刚真正接触修行界就被摘掉了引以为傲的头衔。 “阴阳涧此次夺令失手的消息已经传开,只怕会遭一番盘问。”风流儿掌控风满楼多年,炎黄域明面上的情报几乎无所不知,她说道:“我们五个人目标太大,几乎不可能避过幽谷的侦查,所以不妨走得光明正大一些,若是他察觉不到我们与阴阳涧的敌对关系,或许也不会太过为难我们。” 傍晚时分,五人已经进入幽谷之内。 顾名思义,幽谷是一座山谷,不生树木,却遍野是墨色的灵竹。此时正是百花初开的时节,幽谷墨竹摇曳,鸟语花香,景色甚好,霞光在天际斜斜地映射下来,恍若胭脂在天地间肆意涂抹晕染开,让这一方世界都明艳动人。 “这里是穿越幽谷的唯一道路,名为曲径。”风流儿一边走在最前,一边解释道。“曲径上篆刻有迷幻阵法,有几处可以隐藏身形的阵眼,是幽谷监视外来之人的手段。” 望着墨色竹林里曲折蜿蜒似没有尽头的青石小径,毕邪和6子逸在前,宁殇风流儿麟离紧随其后,依次踏上。一道无形的波动仿佛春水涟漪扩散开,无声无息。 宁殇皱了皱眉,只在这一瞬间,他便有被人盯住的感觉。 …… …… 漆黑的人影斜倚在墨竹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宁殇五人。 他二十几岁模样,面庞因削瘦而棱角分明,轮廓冷硬如刀切。他披着头,额头和侧脸都在阴影里看不清晰。 “一个初晋夺天,一个通天巅峰,一个有妖族血脉,一个境界全无?还有中间那少年,似乎是引天巅峰境界?如此参差不齐的实力,如何能走到一处?” 黑衣人唇角噙着一丝淡薄的笑意,他轻声说道:“朱毓,你去试探一下吧。” “是。”在他对面的竹树顶端,红裙翠袖的年轻女子飘身而下,裙裾如火烧晚云舞动了霞光万丈。 “从那个引天境少年切入吧,而后针对那只妖兽或者通天巅峰的年轻人。”他微笑着命令道,“把握好分寸,那少年修为如此低下却能与他们为伍,必然身份不凡,若是他直接死了,你便用命来赔罪吧。” …… …… 沙沙。 沙沙。 似是轻风掠过草尖又似是鬼魅细碎的步履,细微的声音奏起一种诡异的节奏,盘旋着向他们靠近。一股浅淡的腥甜味道随风氤氲开来。 宁殇不着痕迹地调整着姿势,迎着拿到隐藏在幻象中的目光始终保证最适合力方向。 他对于杀气有着天然的敏感,他体内亦容纳着最纯粹最肆虐的杀气。 他推测那个人没有怀必杀之心,这场偷袭大概只是对他们的试探。他面带笑容,好像浑然不觉,体内真气雏形却已在悄然之间运转起来。 幽谷修幻道,必然疑心极重,会替阴阳涧试探来者宁殇并不意外,但他对此极为厌恶,他不想暴露实力,却必须摆脱那道目光主人的袭击。 忽然之间。 一道翡翠般的光华犹如闪电劈开长空,直劈向宁殇! 宁殇惊呼一声,脚掌在地面轻轻一碾,腰身仿佛折断一般以匪夷所思的角度向后弯下,那翠色光华紧贴着宁殇的衣襟掠了过去,带起呼啸的疾风激起落英缤纷,美丽中蕴含的是最残酷的凋零! “下品法器长鞭!” 宁殇右脚后移半步,身体借着这一点支撑生生拧转过来,真气雏形激荡着震开被附加劲气后锋利如刀的草叶花瓣。 那道翡翠长鞭在此一瞬已经反抽回来,鞭身化作连环向宁殇的颈骨缠去。 宁殇纵身后跃,一步十丈,黑袍猎猎几欲乘风飞起! 翡翠长鞭穷追不舍,宁殇侧身飞奔,双足在四面竹树上轻踏,竟在竹林间扶摇而上!任长鞭千变万化,宁殇只若惬意闲庭信步游走在半空之中,宛如一缕轻烟,衣袂翩翩! 然而宁殇苍白脸上尽是惊慌之色,高声喊道:“邪哥救命!”一边在竹间飞奔。 不需他说,毕邪已冲上前阻拦!他低喝一声,双手握住狭刀自下而上猛然撩起,一道森白的刀光自刀锋甩向翡翠长鞭,将之打偏后仍去势不止,削断十余株墨竹,一时间光影凌乱,叶落如雨! 宁殇趁此时机沿着竹干滑落下来,大睁着眼睛似是余悸未消。 毕邪持刀而立,骂道:“什么人藏头露尾猥琐偷袭,养出你们这些老鼠来,幽谷莫非要改名叫阴沟?” 一道女声幽幽响起,缥缈沙哑竟辨不出来处:“冒犯幽谷,汝可知罪?” 余音未落,那翡翠长鞭已再度劈来,只是由宁殇转而针对毕邪。 毕邪紧握狭刀银光翻飞,瞬间将那翡翠光华斩断。然而那条断裂的长鞭犹如灵蛇一般扭动着,竟蜿蜒着又生长出来,改劈为缠,一圈圈旋进逼向毕邪。 毕邪轻喝一声,脚掌在地面用力一踏,真气激荡,身体腾空而起,猛然从这团团围绕中一跃而出,手腕急促三个抖动,一道真气便如潮水起伏般自刀锋汹涌而出,越过重重障碍径直斩向长鞭尽头的女子。 女子柳腰骤然倒弯,她手掌撑地接连翻腾,嫣红的裙裾如同火烧云霞。 “初入夺天境修为。”宁殇立即传音道:“切刀术,战决!” 毕邪咧嘴笑一声,双手握刀,刀尖自下而上斜挑,女子不得已侧身退避,毕邪反手之间又是一道横落,刀法变幻,刀尖刀身竟平举在一条线上齐齐砍落! 切刀术,平刀竖切,如同厨子切菜屠夫割肉,无甚美感甚至有些生硬。但因为平刀攻击范围最大,反而一刀切下让人难以回避。 毕邪的动作连贯娴熟,苦练七年的刀法运如行云流水,刀刃紧随着女子的身影,而分寸掌握得极精准,长鞭沾不到他衣角,而他已将女子逼得连连后退。 毕邪冷笑道:“我们光明正大走山道,又未入你师门范围!难道只要人进山便是冒犯?这幽谷是茅房吗?还是数以为我们好欺负,想要讨打?” 毕邪刀尖一挑,锋芒毕现,与长鞭交击一处,真气相冲爆出震耳的轰响! 地面被狂暴的劲气犁出一道深深的沟壑,烟尘迸起,昏天黑地! 毕邪横刀在前,6子逸麟离宁殇风流儿聚在他身后,隐隐以他为。 毕邪的天赋在炎黄域看来已经足够独当一面,而宁殇的引天境修为是最好的掩护。 有阴阳涧大敌在前,宁殇五人必须出其不意,在得到雪域始祖的秘密前他们不会暴露出全部实力。 而在沟壑另一面,红裙翠袖的女子亭亭而立,青丝狂舞,精致的面容没有一丝表情。 “停手吧毓儿,和他们赔个不是。” 女子闻声收起长鞭,微微一弯身算是行了礼,脸上依然冷若冰霜。 在女子身后的密竹间,一名黑衣青年踱步而出。他披在肩,步履从容随意,好像方才的激斗丝毫没有影响到他闲游的兴致。 他看了毕邪一眼,又看向脸色苍白的宁殇,微笑说道:“小兄弟倒练就的好身法。” 他让朱毓率先向宁殇下手原因有二,一是宁殇所站位置在五人中间,易于搅乱局面,而是宁殇引天境修为朱毓便于得手,他没有选择看似不会修行的风流儿,因为凡人承受不住翡翠长鞭一击之力,结下死仇双方都不好收场。 宁殇冷笑道:“进攻不足,保命勉强,是不是让这位公子失望了?” 他的身法是东君所授《逍遥游身步》,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变游无穷世界,凭借对天地至理的理解运转,并不十分依赖真气,哪怕宁殇修为尚在引天境,身法上也要过许多夺天修行者。 黑衣青年似乎满不在意地微笑,眼里却闪现一丝阴狠。他最是讨厌有人在自己面前得便宜卖乖。 他随手揽住了朱毓的腰肢,向毕邪问道:“在下幽谷阴竹子。不知阁下高姓大名?” 毕邪冷冷说道:“大名没有,在下姓毕。” 他没有报出全名。毕邪在京华城是小有名气的年轻一代第一人,万一被察觉了身份,引动整个幽谷乃至阴阳涧出手就大为不妙了。 毕邪不明说,阴竹子便也没有深究,毕邪的性情锐气四射,天资也着实有些刺眼。 或许他的年龄和修为的比例在大宗门并不罕见,但难得是他能以通天巅峰修为越级战朱毓取得上风。 真正的天才在修行初期并不会急于突破修为,而是进行压制,打牢根基以便未来向更高境界冲击。 他猜测毕邪也许是某大宗门的亲传大弟子隐藏身份出山历练。幽谷最强者幽花也不过是行天境修为,阴竹子虽狂,也不敢轻易去得罪九天大宗门的。 第十章 大道贯阳城 阴竹子虽然不敢动手,但依仗此时在自家地界,盘问一番却是少不了的。 他先歉声道:“幽谷小门小派,经不起折腾,有些谨慎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还望毕兄别放在心上。不过幽谷开山辟路也不容易,不知诸位从哪里来,过幽谷所为何事?” 毕邪道:“我们从沄州来,北行去昆仑山。” “昆仑山?”阴竹子笑了笑,自阴阳涧在苍阑横插一手,很多人嗅到异样,昆仑山白玉令牌的争夺早已热火朝天,从沄州前往昆仑想要参与机缘倒是合情合理。 诚然昆仑雪域和阴阳涧均是九天之上的庞然大物,但在这二者彼此矛盾之时,其他人未必不能浑水摸鱼。 阴阳涧在京华夺取白玉令牌失手全灭的事丢人得很,却唯独瞒不了幽谷,因为阴阳涧正是要借幽谷的天然关隘,盘查来自江南方向的修行者。 幽谷与阴阳涧九天长老之间交情极深,虽然长老不可能为这六天小机缘费神,但哪怕只是阴阳涧素不相识小辈的请求,幽谷也不会拒绝。 阴竹子在心里转过一番心思,对毕邪笑道:“毕兄,正所谓不打不相识,毕兄可愿到寒舍一叙?” 毕邪微微皱眉。 “毕兄无需多虑,阴竹子只是想请毕兄商议一桩小事。”阴竹子一边说着,伸手作出请的动作。 毕邪下意识就想回过头去,宁殇忙传音道:“别看我,跟着他去便是。” 毕邪立即想起自己还扮演着领头人的身份。他在京华素来嚣张,言谈上流露出年轻气盛的意味是不成问题的,但是他偏执于战斗,习惯于依赖宁殇决策,这点却一时有些不好改正。 于是毕邪收了狭刀对阴竹子冷淡道:“那就请阴公子带路吧。” 阴竹子和朱毓领先半步在前,背对着毕邪好似全不设防,诚意十足。 宁殇忍不住撇了撇嘴眼里满是嘲讽,他虽不能承天,但神识修炼一直没有落下,一眼便察觉这两个人的身影其实都被幻术稍稍扭曲了,若是当真突袭也很难一击命中要害。 “幽谷果然没什么好心眼。”宁殇传音提醒道:“毕邪你可千万别露出破绽来,万一被识破身份就麻烦了,以幽谷的作风绝对会拿我们的命去讨好阴阳涧。” 毕邪微微点头表示明白,脸上却是不动声色。 阴竹子一手揽着朱毓的腰,另一手五指掐在一处,亦在传音。 “他们的队形一直没有变,姓毕的在前,那黑鳞妖族在后,夺天青年在侧,将那个引天少年和凡人少女夹在中间。” 朱毓脸上依然没有表情,生硬地问:“这说明什么?” 阴竹子本也不需要朱毓回答什么,他只需要一个捧哏,索性朱毓一直识趣,所以她活到了现在。 他削薄的双唇无声上扬,喃喃说道:“毕姓青年锋芒毕露站在最前自然无需多说,而那个妖族青年所在位置的重要性要过夺天青年。将那少年少女保护在中间,恐怕他们两个的身份很高。他们一定隐藏了底牌……也许是要留到雪域再揭开。” “这五个人,很有趣。” 让麟离殿后,其实正是作为一种威慑。 身为生死境强者,即使麟公子重伤未愈,在这小小炎黄域也没人能够威胁到他。但碍于层次相差太悬殊,麟离不能在下界随意出手,且不说以麟离的傲气本就不屑于碾压蝼蚁,更关键是这种以大欺小的举动会牵动冥冥中的天道。 宁殇虽说救他一命,却也不可能强求麟离消耗气运替自己做打手,但能搬出来吓人也是好的。 在身后摆这样一个看不透境界的神秘人,一方面让对手有所忌惮,一方面万一真动起手来,麟离被弱者先行攻击的话也就除去了天道限制,可以作出还击,而这炎黄域谁能挡得住麟离的还击? 阴竹子带的路很奇异,时进时退。迷幻阵法均有变化,眼里所见和真实情形并不一定相符,阴竹子这种走法正是穿过曲径幻阵的正解之一。 曲径的阵法并不算高深,只要修为境界过布阵者,这座阵法内所有的变化都会被一眼看穿,形同虚设。 布阵者是行天境的幽花,此时的众人自然达不到这种境界,唯有跟着阴竹子才能穿过阵法。 众人跟随着阴竹子再曲径来来回回不知走了多久,视野里忽而出现一间小屋,灰壁白庐掩映在墨竹花草之中,素净而别致。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阴竹子推开竹门笑道:“在下寒舍陋室附庸风雅,让几位见笑了。” 毕邪率先入内,四人紧随其后,各自寻了椅子坐下。 朱毓沏了茶水,为几人端上,宁殇只看了一眼其中驳杂的绿叶,便随手放在了一边,眼中的不屑也不加掩饰。 这般举动无疑引起了阴竹子的厌恶。毕邪作为名义上的领头人还不够合格,宁殇当然要多拉仇恨,帮他分担些压力,以免被瞧出破绽。 阴竹子的心性阴暗,虽未在外显露什么不快,却早已暗自给宁殇记下一笔。 他看着毕邪微笑开口道:“在下也正是夺天境修为,又修的是幻术,能有神魂秘法辅助最好不过。有机缘在眼前,总不能放过。” “我想与诸位一道去苍阑,不知可行否?” 阴竹子缓缓说道,他的声音潮湿低沉,一时间竟让小屋里充满了风雨的味道。 …… …… 阴竹子十指交叠,坐在竹椅上,似笑又非笑,披散的黑垂在两侧更显得他面瘦如削。 日已西沉,朱毓点燃了烛灯,灯光昏黄。 阴竹子的话,似乎挑不出毛病,他夺天境修为不可能作伪,而幻术的确能与神魂秘术相辅相成。 当今时代神魂秘术虽然珍贵却还并难不住阴竹子,只是神魂功法在炎黄域失传已久。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空有秘术却没有功法修炼神魂强度,再强大的秘法也要沦为鸡肋。 但据传千年前的雪域始祖擅长的正是神魂之术,阴竹子又与阴阳涧关系匪浅,会对此次苍阑的机缘感兴趣,倒是十分正常。 但是。阴竹子这个人,以及幽谷与阴阳涧的关系,让这正常对宁殇等人来说最是不正常。 “咳。”毕邪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抬眼看向阴竹子,说道:“这个恐怕不太方便吧?” 阴竹子呵呵地笑着,揉着自己如枯竹般的手指,道:“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顺道而已,毕竟单枪匹马总抵不过人多势众,说句不好听的话,今日若是毕兄独自一人前来幽谷,或许就栽在曲径的阵法里了。” 毕邪嗤笑一声,毫不客气地说:“这是你太想多了,我一个人或许打不过你,但想离开,就凭你是拦不住的。” 他有隐身秘法傍身,在幽谷这种光线晦暗之地,执意隐藏起来阴竹子恐怕一时半会找不到他具体位置,他完全可以抽身而退。 阴竹子似很坦然地说道:“我也自知不是什么仁善角色,毕兄信不过我也是正常。但按照毕兄的路线北上昆仑,是要路过阳城的吧?那里的盗门可是人丁兴旺,且最近阴阳涧也有人手在阳城,毕兄也不会介意多个同伴吧?” “阳城盗门?”毕邪沉吟。 阴竹子所说不错,他们的确要经过阳城。阳城是神州重要的枢纽中转地,道路四通八达,更是通天金桥中心所在地。 但让人难受的是这座小小关隘里竟有这样一个修行者门派,就是以偷抢劫掠杀人越货为生的盗门。 盗门中人修为普遍在中三天境内,但胜在人手众多,而且与各大势力暗中有往来,有得是见不得光的手段,就算是多天高手也不敢保证不会阴沟翻船。 此次阴阳涧在阳城的人手,想必已经和盗门达成了某种程度上的合作,阴竹子虽然说得和和气气,但是用意分明险恶。 没有我开路,你们根本过不去阳城。 “只有我和朱毓两个人,我想毕兄应该相信我们两个敌不过诸位的,我们也不会去自取其辱找麻烦的。”阴竹子笑道,“我们想过阳城,还是精诚合作为好。” 阴竹子是初入夺天中期,朱毓是初入夺天境,而毕邪在战斗力上已经不弱于夺天初期,6子逸也是夺天初期修为,还有境界未知的麟离,单看明面上的实力阴竹子暗算得手的机会不过三成。 他的表情非常真诚,毕邪有些犹豫,毕竟过阳城时候多两个夺天高手作盟友也是好的。 毕邪拿不定主意,只好把问题抛给宁殇:“大家意下如何?” 阴竹子亦把视线移向宁殇。毕邪的确天资卓越,但是这个年纪轻轻仅有引天境的少年能够与他同行,则意味着他在实力之外,有能与毕邪平起平坐之处。 天赋?背景? 阴竹子眼里闪过一丝冷光,他平生最恨的,莫过于凭借身份显赫便坐享其成之人! 宁殇顺势插口说道:“不好意思,我是个比较记仇的人,刚刚可是差点把命丢在朱姑娘手里,阴公子不要介意我多心。” 他才不管言语是否得罪阴竹子,所以很干脆地挑明了关键。 “阴公子和阴阳涧关系匪浅,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阴阳涧在苍阑白玉令牌一事上下了很大力气,又在阳城设了拦截,到时候阴公子联系阴阳涧的人手,我们可没什么自保之力了。” 阴竹子冷冷看了宁殇一眼,他可以不计较实力不俗的毕邪言语的张狂,却不会容忍实力低微却似乎身份非凡的宁殇。 他脸上却依然带笑:“阴阳涧身为九天宗门,哪会贪图你们的身家。实不相瞒,阴阳涧在各金桥传送城设下拦截的内幕我清楚,只是为了搜查杀死宗门弟子夺走令牌的6家来人。” “幽谷之所以要盘查过客,也正是因为阴阳涧的委托。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诸位也不想在阳城被纠缠吧?”阴竹子呵呵笑道,“只要诸位过了我这一关,阴阳涧不会对诸位动粗的。而我又能稍稍借势阴阳涧,盗门也不会太过嚣张。这怎么看都是一笔好合作才是。” 宁殇耸了耸肩:“只要你不打坏主意,我不会有意见。” 阴竹子的话合乎情理,如果在这一点上做过多推辞恐怕会直接引起阴竹子的疑心。宁殇点明了态度,毕邪当然不会有异议,当即决定了与阴竹子同行。 五人大大方方在幽谷借宿一夜,次日清晨和阴竹子朱毓一起再度出。 幽谷距离阳城足有半个月路程。九天之下修行者不能飞行,赶路无疑是一件枯燥的事。 风流儿手中的传讯符上,朱砂符文拆解开来化作一行字迹。她看过后笑了笑,一缕真气将符纸撕得粉碎。 “白玉令牌是随着月圆月缺的变化破土出世的。旺财已经打听到了,在我们赶路这一个月,两枚新的令牌均被阴阳涧夺取,昆仑雪域反倒一无所得。” “阴阳涧对令牌下的力度还真不小,他们究竟怎么预知这场机缘的?”宁殇皱了皱眉,转而向阴竹子灿烂一笑:“阴公子不似我等,你与阴阳涧素来交好,去雪域苍阑城前,他们告诉你一些内部消息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据说是阴阳涧的大弟子意外得到了一枚千年前雪域始祖施舍给北地乞丐的铜钱,心血来潮推算一番,察觉雪域始祖的不凡。” 阴竹子笑道,他对这个牙尖嘴利的引天境少年毫无好感,但是这个时候他既然已假惺惺与他们合作,却不得不回应宁殇的问题。 阴竹子想遍了九天宗门身份尊贵的小辈,似乎没有宁殇这样一号人! 这种猜不透的感觉让阴竹子十分厌恶,只想尽快查清宁殇等人与白玉令牌是否有关!此事了后,就凭这几天宁殇对自己的口出不逊,阴竹子便要在雪域将他残杀泄愤! 不管宁殇究竟什么身份——甚至他身份越高贵,阴竹子杀起来便越能尽兴! 但是他表面上,却依然温文尔雅,丝毫不动声色。 宁殇对阴竹子的脸色恍若未觉,又问道:“铜钱还在大弟子手里?那大弟子会不会来苍阑?” “这枚铜钱现在阳城,阳城驻守的弟子正是要凭这枚铜钱和令牌的因果寻找最先持有令牌的6家人。至于……”前一句隐隐警告之后,阴竹子道:“阴阳涧大弟子何等境界,怎会来参与六天琐事!” 宁殇笑了笑,没有再与他说什么,转身去闭目养神了。 阴竹子见到宁殇不以为然的态度,心里愈不爽起来。 一路无话。 …… …… 阳城算不得大城大关,人口比起京华城亦远远不如,但难得的是整座城关没有一个凡人,常驻者起码是中三天境界修行者。因为交通上的重要性,阳城是冥都之外最关键的所在之一。 相传一千年前一位天上仙人入人间游历,落于阳城换气,一眼望尽神州,遂指点江山构建六座通天金桥,连通阳城与冥都、昆仑、北原、琉球、南海以及西漠之地,留与炎黄域后人无尽恩泽。 站在阳城,天下大道尽在脚下。 高墙古拙,整座城关皆是由巨大的砖石砌成,浑黄苍茫。城楼上六个方向各自探出一道黄金般璀璨的虹桥,那便是通天金桥。 金桥看上去只有十丈长短,末端在虚空中模糊,却仿佛横贯了天际,连接天涯海角。 宁殇望着六座如鬼斧神工的金桥,心里也有些惊叹。 他是经历过大传送大挪移的,七年前他与叶竹青从往生界流亡至炎黄域,经历过数次跨越域界的传送,而传送阵是直接撕裂虚空,这种以实质化的金桥施展缩地成寸的手段反而从未见过。 “炎黄域区区弹丸之地,居然也有这等神迹,这大概是虚海境以上的空间阵法宗师才能布置的吧?”宁殇有些不解地说:“我就不明白了,下界穷乡僻壤怎么引来这么多大人物?尤其麟真人您,居然还是个活的。” “你觉得我乐意掉下来?”麟离含着丹药哼了一声,“一方世界的因果气运,哪是这么容易讲清楚的?别说你一个小废物,即使轮回真君也看不透炎黄域究竟隐藏着何德何能。” 阳城通天金桥固然神奇,但启动的代价亦大得惊人,每座金桥开启便需数以十万计的玄真石作为能源,所以并不是想开便开的。 夺天境修行者的全部身家大概几万玄真石,想乘金桥往往要凑齐百人,向镇守阳城的冥朝官员缴纳足够的费用方能启动。 因此宁殇等人必须在阳城停留几天,等待去往昆仑方向的修行者人数增加。 而这段时间,也就是盗门的可乘之机。 进阳城城时果然见到阴阳涧的弟子在盘查来人。他们统一穿着黑纹白底的道袍,简单询问几句后都会放行,只有感觉可疑的人会记录下来,命人暗中监视。 即使以阴阳涧的强大,也不会将其他修行者得罪得太狠,不说对方是否有背景,单名声也太不好听。 “徐师兄久违!”阴竹子见到向这边走来的阴阳涧中年弟子,面带笑容地打了招呼。 “哟,原来是竹公子,当真是久违了!”见到阴竹子,徐师兄原本因任务而烦躁的表情瞬间绽开一个笑容。 宁殇转头和风流儿对视一眼,看到了风流儿眼里的古怪笑意。 这个徐师兄的变脸度实在有趣,更值得玩味的,是他对阴竹子所用的称呼,是“竹公子”而不是“阴公子”。 宁殇素来不忌讳把人性往最丑恶方向联想的,阴竹子竟然能与阴阳涧初入夺天的中年跑腿弟子是旧识,这本身就是一种信号了。 第十一章 引阳客栈,夜有血染 徐师兄与阴竹子寒暄几句之后,自然而然把视线转向宁殇五人。 徐师兄笑问道:“阴竹公子,这几位是你的朋友?” 阴竹子微笑道:“这五位是从沄州路过幽谷时与我相识的,我们一路前来,也正是为去苍阑。” 徐师兄稍稍打量五人,目光在毕邪和麟离身上略作停留,至于宁殇和风流儿直接被忽略了。 “既然是与阴竹公子一同来的,想必不会有什么问题了。几位在阳城停留,可要小心盗门啊。”徐师兄似有深意地说道。 阴竹子道:“盗门确实是阳城旅客的大患。我虽不惧怕盗门喽啰,却也嫌烦。我们几人这就去寻个客栈落脚,不知徐师兄可知道哪里比较安全?” 徐师兄微微目光一闪,因为阴竹子无声地将一张纸条塞进了他的袖口。阴竹子动作极快,又以幻术掩盖,很难被察觉。 他心领神会,做出思索的神色,慢慢说道:“既然是去苍阑,那便在城西附近的引阳客栈吧。那里距离驻守西北昆仑金桥的大冥卫兵很近,盗门不敢太放肆。” “如此甚好,那便不打扰徐师兄了。”阴竹子表面上依然是一副浅淡笑容,对徐师兄拱了拱手,便向城西走去。 “擅自做主了,毕兄不介意吧?”阴竹子笑问道。 “既然是阴阳涧弟子推荐的地方,如果出了问题,那丢脸可就丢大了吧。”毕邪嘴上这样说着,下意识觉得不太对,这一路上阴竹子从来没干涉过他们的计划,一进阳城竟反客为主起来,让他有些疑惑。 引阳客栈在阳城主街最西,推开窗望去就可以看到金桥在城头仿佛要延伸向无尽远方。 城头上下确实有驻守金桥的官方卫兵,这些卫兵均是通天境,更高修为的长官是不会在平日里露面的。 入住客栈,阴竹子大方请众人吃了午餐,因为防备盗门便没有要酒水,菜肴倒是色香味俱佳。 来到这里后6子逸脸色明显轻松下来,过了阳城这一关,就要进入苍阑城,阴阳涧的弟子便奈何不了他们了。 宁殇看在眼里,6子逸从凡俗隐世小家族出身,心思单纯,若不提醒难保他不漏出破绽,一切伪装功亏一篑。 “引阳客栈根本不安全,大家可别放松过头,暴露了身份。”阴竹子和朱毓离开后,宁殇便说道,“我虽然不知道阴竹子究竟是否现了什么,但是带我们来到这里,一定是他设下的圈套。” 神魂直觉不是白修的,虽然阴竹子一直没有说什么,宁殇却能肯定,阴竹子的确对己方起疑了。 风流儿点头应道:“确实,即使不用细致推演,这里的破绽也足以让我们引起警惕。” “这家客栈是那个阴阳涧的徐师兄推荐的,徐师兄和这里肯定有联系,我猜这里根本就是阴阳涧占领的暗中据点。” 宁殇对危险虽然敏锐,但论推算演算风流儿才是真正的行家。 “以阴阳涧九天宗门的骄傲,他们的临时据点很可能会保留自身的部分名号。”风流儿解释道,“先引阳这两个字本身就是阴阳的谐音,这虽然不能当做证据,但侧面也能说明一些事情。” “其次,这家客栈如果真如姓徐那人说一般安全,为什么我们来时会有那么多空房?而后又在短短一顿饭的时间内多出不少住客?”风流儿冷笑一声,“这八成是他们以住满了为借口将闲杂人等都赶走,而后安排自己人来监视着我们吧。” “还有,城西的人未免也稍多了些,如果他们真的都是诚心要过金桥的人,已经可以凑够一波了吧,何必要在这是非之地停留?这些疑点,足够说明我们的处境危险。” 她从容清晰地吐字,声音清脆,深邃的眼眸中隐有神光明灭,若不去看那七颗扎眼的黑痣,少女动人的风采展露无遗。 麟离忍不住看了她一眼,他身为生死真人,虽然能察觉不对,但不修因果,也难如风流儿解释得清楚。 “我们只要过得阳城,便再无阻碍,阴竹子肯定要在此对我们出手。他不想直接撕破脸,是怕我们有宗门背景,但是自家人知自家事,我们实际根本没有靠山。” 宁殇的目光看着6子逸。“所以我们虽然不怕跟他硬碰,也最好别提前暴露。” 6子逸说道:“小前辈放心,这几天我在房中修炼,不和阴竹子接触便是。” 宁殇点点头,想了想又道:“毕邪,你的房间空出来,你就在6子逸那里藏身以备不测。” …… …… 徐师兄名为徐益,修为夺天中期顶峰,是阴阳涧的执事。 阴阳涧虽然是九天宗门,但真正达到第九重封天境界的不过是宗主和寥寥数位长老。 按炎黄域的习惯,九天宗门中长老修为需在行天以上,护法为开天,执事为夺天。 当然这只是对于普通内门弟子。而一些天赋极好的真传弟子,有行天乃至封天境强者为师,即使到了夺天境仍不会担任宗内职务,以免被琐事耽误修行。 说到底,执事在宗门中,只是个跑腿的角色,比普通弟子强不了多少。 徐益突破到夺天境时已经过了三十岁,资质在天才云集的阴阳涧并不起眼。他担任执事两年,心里说没有不满是不可能的。 那些天资出众的弟子可以享受大量的资源名师的教导,专心修行,而他只能东奔西跑为阴阳涧处理杂事。 徐益已经感觉到了岁月的可怕,三十岁对于尚未脱的凡俗修行者而言已经是中年,徐益明显感觉到自己对天地之力的亲和程度开始下降。 这样下去他的修为将止步在夺天中期,而后随着身体的衰老,丹田渐渐萎缩,他会在六十岁左右修为散尽,成为普通老人。 徐益不甘心,他知道以自己的天赋无论如何不能达到封天延长寿命,但若时间充裕,仅仅突破到夺天后期,延缓五年衰老还是可以做到的。 此次他被派来阳城,长老曾亲自许诺谁夺回白玉令牌就可以不扣资源免去一年事务。 徐益想起阴竹子的字条,上面只是简简单单两个字,“试探”。 他是现了什么线索吗? 徐益派出了麾下的五名内门弟子到引阳客栈监视,又安排众多人在城西待命策应。 如果试探的结果真的有蹊跷,徐益不惜一切也要将那五个年轻人的命留在阳城! 想到阴竹子的身份,徐益心里忍不住有些激动,如果能帮竹公子找到了白玉令牌,不光是一年休假,竹公子也会给自己一些好处吧?也许自己会有机会借此突破夺天后期,再为自己搏得几年青春! 这是自己的一场机缘! …… …… 两道人影攀上引阳客栈的外墙,在窗下摸索着。 徐益选定的目标是6子逸。 毕邪年轻却隐隐是五人之,殿后的麟离他也看不透,那两个小孩子修为根本看不入眼,但是身份不明,不好直接下手。 而6子逸天赋虽然中庸,修为在五人中却是最高,必然知道白玉令牌的事。 这二人一身黑衣,袖口和裤腿都用黑布扎紧,黑色绸子蒙着面,典型的盗门装束。 阳城最美名远扬的是金桥,最臭名昭著的是盗门,想要在不暴露身份的情况下动手,夜袭嫁祸给盗门最难以被抓住把柄。 自阴阳涧入驻阳城,一直以来他们都花钱和盗门串通过,盗门不会在意他们冒用身份,反正盗门的名声就那个德行,也不怕更坏。 一缕真气悄无声息掀开窗,一人率先翻越进去,手里攥着法器匕小步向内走去。 客栈内的同门事先探查过,6子逸并没有彻夜修炼,此时应该是熟睡了,没有布置神识警戒。 他收敛自身气息,扫视四周,没有现异样,对窗外同伴招了招手,两人一左一右站在6子逸床边,挥动匕便向6子逸喉咙砍去。 被凛冽杀气瞬间惊醒,6子逸抬手抓住了一人匕,真气包裹着掌心,使之暂时不能割伤自己,但6子逸感受到对方蕴藏在匕上的真气,一旦全力爆,自己非死即伤! 面前的两个人均是夺天初期! “不要出声!”另外一人传音冷冷道,“将你的须弥石交出来!” 6子逸的眼神有片刻的慌乱,但很快镇定下来,他传音说道:“你把匕拿开,我好伸手去找。” 蒙面的两人对视一眼,那人稍稍将匕退开一段距离,但仍指着6子逸的喉结,只要他稍有异常便能立刻刺进其喉管。 徐益吩咐过对方背景未知,只要试探便可,不要轻易伤人性命。 他们二人假扮盗门前来劫掠6子逸的须弥石,无论白玉令牌在不在其中,只要能从内部得到关于五人的信息,以便与雪域始祖铜钱的因果整理推算,这次试探便是大获成功。 如果他们真的来自6家,阴阳涧再大规模围杀也不迟。 6子逸松了口气,伸手去袖口里摸索,将须弥石取出,那是一颗镶嵌在玉质手环上的黑色小石珠,只有指甲大小,打磨光滑的表面深邃如隆冬的暗夜。 6子逸慢慢地将手向前伸去,那人不耐烦地正欲伸手去夺,就在触及手环的前一刻,他的手突兀地停滞,而后整个人向后倒下! 温热粘稠的血液喷射出来,另外一人意识到不妙,向后一跃便想抽身退走,6子逸一把抓住他的衣袖,真气灌注到手臂爆出惊人的力量,一面将那人生生拉退半步一面借力一跃而起,另一只手顺势扼住他的喉咙! 将近一个月时间,6子逸服用了不少灵药,已经完全稳固了夺天境初期修为,本身便于对手实力相当,在对方不愿恋战的情况下,一招得手也不算难! 毕邪的狭刀刺穿了之前那人的后心,但夺天修行者也不是那么容易毙命的,他强行挣离刀尖,转身踉跄便跑。 他心里是极度的恐惧与绝望,他之前分明仔细查看了四周,肉眼和神识都没有现异样,这个人是怎么突兀地冒出来的? 毕邪岂会如他所愿,他修为虽略低,但对方本已身受重伤,毕邪体内《万海元元功》运转,狭刀上浑厚的真气如潮水波动,几招便将其身分离。 毕邪对6子逸喊道:“快杀!” 6子逸脸上神色挣扎,二十八年隐世,他心性纯真善良,从未真正经历生死。 听到毕邪催促,他心里也知不应耽搁,闭上眼一咬牙,手心用力,真气将那人喉骨震碎! “你……” 那人面容扭曲起来,声带断裂让他的惨叫无声却又无比凄厉。 6子逸下意识就要松手,险些让他挣脱,毕邪手腕一抖又在其胸前补上一刀,真气爆将他的胸口皮肉震得几乎脱离骨骼,死得不能再死。 而地上的那颗头颅还在地上轻轻滚动,血水在地上洇开,沾湿了鞋底。 6子逸看着脚下两具死尸愣,毕邪已用刀尖挑开了蒙面的黑巾。 毕邪是宁殇带出来的人,虽然不可能如宁殇一般心无因果冷漠然,但也绝不是6子逸这样没见过血腥的菜鸟。 他以打架混混出身,在京华之时就被称为天杀的毕贼,正邪生死的观念早已不能简单地束缚他。 毕邪修行《万海元元功》的同时,还辅修宁殇给予的辅助秘法《九幽无影诀》,收敛真气神识完全在体内运转,却能偏折开外来光线,最擅长在黑暗中藏匿。 《万海元元功》因其本身层次高度过下界功法,导致神识上增长度也要快过炎黄域同境界修行者,才能让那两个偷袭者毫无察觉。 他按照宁殇的安排躲藏在6子逸房间里,果然遇到了所谓“盗门”的袭击。 在这一夜出其不意偷袭成功后,他心里隐隐感到舒畅,《九幽无影诀》竟然有了向第二层次突破的征兆。 第十二章 天不予我 宁殇警戒心素来很强,休息状态很浅,离开京华后更是通常以神魂冥想代替睡眠。再加上他对杀气天然的敏感,在那两人动手的一瞬间便醒过来,随即听到毕邪拔刀的声音,便知道毕邪已经解决了今晚的麻烦。 阴竹子亦是彻夜未眠的。这场夜袭虽然不是他亲自策划的,但根本原因正是他那一张字条,他一直在等五人的身份水落石出,却不料等来了己方的人头落地。 麟离和风流儿的感知更不必多说。 短短一炷香时间之内,宁殇一行七人已经齐聚在6子逸房间,点起房间里的烛灯,照亮了两具死状凄惨的尸体。 阴竹子看着两人身上的刀伤暗暗心惊,他对徐益的办事能力还是有信心的,相信他派出的两人修为不会低了,居然会被如此干脆利落地击杀,只怕连他自己都低估了毕邪的战斗力! “毕兄来得好快啊。”阴竹子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毕邪说道。他很难相信毕邪能在那二人刚刚侵入6子逸房间便警醒并加以救援。 “阴公子明知道我修为偏低,不尽快修行别怪我一路扯你们后腿。”毕邪撇嘴说道,这说辞虽不尽真实,但足以对阴竹子解释他的反应度。 “这不是白天在咱们邻桌吃饭的那两个家伙吗!”宁殇眨眨眼说道,修行者有神识加持记忆能力极强,他不提起众人也均已经认出,他这一声是给毕邪的信号。 毕邪和他七年默契,立即会意,提声喊道:“掌柜的,你这客栈还有没有点规矩!” 他才不怕这一嗓子惊扰到其他住客,笑话,这家客栈里除了他们只怕全都是阴阳涧的人手吧! 掌柜听到毕邪这一声喊不知心里何等惊恐,难道两位师兄竟没能得手?他的修为堪堪只是通天后期,在阴阳涧最下等的外门出身,如果言语不慎动起手来,他便是最避无可避的炮灰! 他假装刚刚醒来,一边磨磨蹭蹭穿外衣,一边在心里措辞。 许久,这个微胖的中年男人才姗姗来迟,苦着脸对毕邪赔笑道:“客官,我这修为你也看到了,他们对你们动手,小店也不愿看见,可我实在管不了你们高境界修行者的恩怨啊。” 他的推卸也不无道理。所谓官府或主人的规矩,那是只限于凡俗的存在。 踏足修行界,除了天道法则,没有任何律法能够约束绝对强大的力量。甚至天道也不再能阻拦实力足够强大的修行者,他们渡天劫逆天道,真正可以做到无法无天。 既然选择修行,生死便各安天命。只要敢于背负罪孽敢于面对报复,杀人放火都是自己的事。即便在炎黄域这样的凡俗域界也是如此。 也正因此盗门可以在阳城猖獗横行,阴阳涧可以凭一己之力阻拦天下修行者擅自进入苍阑。 叫掌柜上来本也不是要为难一个小小通天后期弟子,毕邪只是把他拉来狠狠骂了一通,意在给阴竹子摆摆脸色,叫他处理了这地上的尸体血迹,给6子逸重新换个干净房间。 掌柜知道自己得罪不起,点头哈腰地收拾着。 毕邪看了看阴竹子微讽笑道:“有这样实力高强的掌柜,你那徐师兄倒是推荐了个好地方啊。” 阴竹子表情也难免有些不自然,他一手揽着朱毓,眼神下意识地向侧移开,“徐师兄也不过是这次来执行任务,可能对阳城并不了解,却还想对我尽尽地主之谊吧。” 宁殇似乎随口一插嘴:“看来徐师兄这马屁是拍在阴公子马蹄上了,都没能让您满意啊。” 阴竹子自己或许没意识到什么,但仅凭他在幽谷的身份,哪怕天资不低也不配以这样的口气谈论阴阳涧弟子。 比如这掌柜,恐怕并不知道阴竹子身份,听他这样说身为内门执事的徐师兄,再加上宁殇这一句火上浇油,眼中已有些藏不住怒气。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足够深沉的城府,掌柜这微微一变脸,就使引阳客栈暴露得够明显了。 阴竹子听到宁殇这句话顿时意识到不好,忙补救一句试图提高徐益的形象:“我可不敢拂了徐师兄面子,既然他说了这里,我们还是继续在这里住下去吧。” 但是事已至此,这一句也不过是自欺欺人,阴竹子无法指望就此蒙混过去,只要毕邪和宁殇不是傻子,必然能看出引阳客栈与徐益,或者说阴阳涧之间的联系! 他冷冷瞥了还嬉皮笑脸的宁殇一眼,眼底除了浓郁的杀意更有难掩的烦躁,可以说宁殇这一句话,完全毁了他的布置! 他心里也在暗骂徐益蠢货,试探也不该这样冒失,仅仅派来两个夺天初期就想搜查五人的须弥石,他也不想想,若这五人如此好对付,阴竹子还不早把他们的来历查清然后埋为五座坟包? 原本还勉强算是敌明我暗,现在引阳客栈完全暴露,阴竹子和徐益的算计人尽皆知,双方撕破脸只是时间问题! 阴竹子其实并不能肯定五人怀揣着白玉令牌,之所以觉得他们最可疑,仅仅是因为,这数月来路过幽谷的,只有他们五人! 但这次阴阳涧的试探失败,反而让他有些疑惑起来,小小6家是绝对不可能有这样的底蕴的,无论是毕邪的天资锋锐,麟离的孤傲神秘,还是宁殇风流儿实力低微却惊人的胆气,都不像是凡俗家族能够培养,6家怎么可能搭上这样的人物? 在阴竹子看来,唯一的不合理,就是6子逸。 因为宁殇他们刻意更改称呼,他并不知道6子逸的名字,只觉得这人修为虽然不俗,心性却有些太过单纯,完全没有大多数修行者骨子里的轻狂或者淡漠。 尤其今夜杀死了这两个不之客,6子逸的脸色都有些不对,一般来讲修行到夺天境都少不了生死历练,他怎会还没适应? “死了这两个人,今晚也不会再有人打扰了吧!”毕邪挥了挥手,“不用在意,就算他们没吓得胆汁横流,再派来人手,也不过是送菜罢了!” 宁殇嘻嘻笑道:“可惜这菜量还是太小了点,若是两个夺天中期,或许还可以装一盘子。” 他说话时两只眼睛有意无意对阴竹子眨了眨,似乎意有所指,阴竹子和徐益,就是阴阳涧此次在阳城仅有的两个夺天中期! 这言语何其嚣张,就是故意说给掌柜和阴竹子听的! “好好好!” 阴竹子拉着朱毓转身离去,心中已经给宁殇判了死刑! “尖酸小贼,待我剥下你的嘴唇打落你的牙齿割了你的舌头,只怕再小的菜你也吃不下去!” 他背对着众人,眼中已满是难以掩饰的阴狠之色,他性本阴毒狠辣,宁殇和毕邪连番挑衅,他若还不还击,修为运转都要受阻! 他心里冷笑,根本未把宁殇的实力和未知的背景看在眼里,既然出来寻求机缘,就怪不得江湖险恶! 管他们有何来历,只要统统在这里身死口闭,任背景再大也奈何不得他! 宁殇淡淡地看着阴竹子削瘦阴刻的背影,他虽看不到阴竹子的表情,但只要心中起杀意便瞒不过宁殇,从这一刻宁殇知道,哪怕阴竹子并没有识破己方的身份,也势必要翻脸杀人! 但他脸上反而露出了笑容,比起先前虚与委蛇的压抑,他更喜欢的是以自身决定成败! 一路同行而来,阴竹子的心性,宁殇已经大概了解,此人擅长暗中筹谋,又是幻术入道,万一有人被幻术迷惑,只消只言片语,便可能暴露身份! 阴阳涧一方目前只有阴竹子和徐益两个夺天中期,宁殇还谈不上畏惧,他们只怕等不到金桥开启,便要被阴阳涧的增援堵在阳城无法离去! 他们的身份到苍阑后总要揭开,但不是现在。他既然答应了6家,就要为他们争取一个迁徙的时间。 所以不如让阴竹子无从肯定他们来历便开战! 交战可以,徐益却绝对不敢仅凭猜疑便向上谎报,也就无法叫来大量人手进行围困。宁殇等人只要离开阳城,便再无后顾之忧! 与其百般隐瞒偷渡苍阑,何妨一战杀出重围! “阴竹子恐怕忍不下去了。他敢动手,咱们也敢杀他个爽快。” 他扬眉一笑,像是扬起了两道纤细锋利的短剑。 “依我对阴竹子这人的猜测,除了阴险更是骄横自负。他八成不会以自身面对我们五个,而是继续他假惺惺的合作,一来避免自身陷入不利,二来他自以为可以在关键时刻影响战局!” “阴竹子既然把自己送上门来,不利用一下实在天理难容。有些内部情报,阴竹子不得不大方说出来,那么就别怪我听者有意了。” 宁殇拍了拍手,十分庄严地说道:“阴阳涧对雪域的兴趣很大,削弱他们,也就是增强我们。雁过要拔毛,猪过要宰刀,阴竹子想算计咱们,咱们也不能落后啊。” 他看了一眼风流儿,风流儿迎着他的目光微笑起来,她修行因果道,情报获取和分析能力都极强,看事看人极为精准,她若能够赞同,宁殇的把握便更大一分。 风流儿随即接过话来。 “阳城盗门除了会自主起抢掠行动,另外一个重要敛财途径便是接受委托,凭借盗门的人数优势和委托势力自己派来的强者联手,做些大宗门不愿意明做的脏活。” 风流儿笑道,“不管是真的是假的,所谓盗门迟早会来,到时毕邪和麟公子来对敌,6公子只要自保就好,我们两个出去戏耍一番。” 她看了看麟离,“麟公子,你不介意吧?” 麟离受天道限制不能随意出手,但并非不能反击。他满不在意一笑,“敢惹上我,就是他们祖上修来的福气。” 宁殇点点头,“今晚他们不会再来了。大家放心休息便是。毕邪,你跟我来。” “小祖宗有事?”黯淡烛火下,毕邪收敛了方才的凌厉表情,还是往日玩笑一般的称呼,低声问道。 宁殇静静地站在他面前。他的骨架还没长开,比毕邪要矮几寸,瘦弱的身体裹着漆黑的长袍中,气息也羸弱得可怜。 “《九幽无影诀》要突破了?”宁殇淡淡地问。 这只是部算不得十分高级的辅助秘法,但毕邪能在短短七年内突破第一层次,比起往生界的精英杀手也不遑多让。 “是。” 毕邪回答道,正想稍稍垂下视线,却听宁殇冷冷一笑:“不要低头,我还没沦落到要你照顾情绪的地步。” 毕邪沉默着不说话。 这几天面对阴竹子,他可以说锋芒尽显,连他自己都有些暗暗惊讶,他随宁殇在京华城久居,与凡俗界打交道,他虽然自我感觉良好,却未曾料到自己展现的天赋真的比宗门精英还高一筹。 他的机遇只是宁殇随意给出的功法,那么宁殇自身呢?看着自己从一个凡俗世界最低贱的混混直上云天,他却一直滞留在引天境,他在作何感想? 毕邪多少知道宁殇的情况,知道宁殇的死难。所以他印象里的宁殇并不是这笑容妖异的小祖宗,而是一个单薄苍白的孩子。 所以他忍受宁殇的喜怒无常理解宁殇的冷漠嗜杀。所以尽管宁殇的栽培充满功利性他仍然愿意下天道誓言为宁殇效命。所以他会在宁殇面前收敛所有痞气锐气令行禁止。 当其他人都不在,宁殇卸下笑容,露出与年龄不符的深重疲惫时,毕邪不禁想要怜悯,却被这一句冷淡的话语打断。 宁殇不需要怜悯,他抬头看着毕邪,笑意清浅,目光却仿佛居高临下。 “毕邪,你可是京华能使小儿止啼的天杀的毕邪,论隐匿偷盗,不会自认输给这劳什子的盗门吧?” 毕邪在心里一笑,这才是小祖宗一贯的语气,带着些许玩笑的激将,带着绝对的上位者的自信。 “盗门算个屁,小爷耻于与他们相提并论。”毕邪轻蔑笑道。 “但你的修为还是太低。”宁殇说道。“今天我便多说一句口诀,助你早一步突破夺天。” 宁殇双眼澄澈,轻轻开口,天地之力随之波动,毕邪听在耳里竟有如惊雷! “取元归气,物为我役。天不予我,我自夺之!” 毕邪的气势在几个呼吸间暴涨起来,如江水决堤利刃破竹冲过瓶颈,天地赋造化灵性于其身,真气从此能炼化外物为己用,是谓夺天之力! 一言破境!毕邪咧嘴一笑,接住宁殇抛出几枚下品玄真石,他要回自己屋里尽快稳固境界! 宁殇挥出一道劲气削断了烛芯,火光骤然熄灭,世界坠入了绝对的黑暗与静寂。 他听不见自己的心跳与呼吸,就像一具冰冷的尸体。 这一句是《太一阴阳辞》对夺天境的注解,宁殇虽然无法向下修行,却早已理解了后续几个境界的真谛。 他只有引天境,却能以一言引天地之力波动,以真气雏形模拟炼化过程,让毕邪明悟破境。 夺天夺天,何谓夺天?如果简简单单将一切都摆在面前,有怎能称得上这个“夺”字? 是啊七年了,他眼看着毕邪的境界一点点前进,而后过自己,差距越拉越大。 哪怕有天道誓言宁殇可以信任毕邪不会有反叛之意,他又怎能一点不急? 可他又能抱怨什么?造化弄人?天道无情? ……怎会甘心! 宁殇轻轻抿着嘴唇,十二锦绣修罗在他背脊上微笑着,阴森而温柔。 他一字一句地念道:“天不予我,我自夺之。” 第十三章 理还乱,不如斩断 徐益接到消息的时候说是惊骇欲绝也不为过。 ≥≦消息是掌柜派店小二偷偷捎来的,详细描述了五个人在遇袭当夜的反应。 他怎么也没想到,两个稳入夺天初期的内门弟子出手,竟然会被一个通天境年轻人破了局,甚至死在他手里。 越过临近一个小境界战胜敌人,对天才而言并不出奇,但是谁能越大境界杀死阴阳涧的弟子?哪怕阴阳涧自身那些的顶尖天才,也只有大师兄能做到吧? “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徐益握着阴竹子来的传讯符,手有些凉,他从阴竹子传来那削瘦的字体间感觉到了阴竹子的暴怒—— 他已经决定不顾对方背景强行杀人! 徐益与阴竹子接触不多,但知道要与阴竹子合作他特地调查了这个年轻人的性情。 阴竹子想要杀死这一行五人,除了要确保白玉令牌万无一失之外,未尝没有嫉妒的意味。 这些天来,阴竹子始终处于被动,不仅被毕邪的锋锐气势压制,甚至那个区区引天的病弱少年也敢屡屡对他口出不逊,阴竹子如何能忍! 阴竹子性格阴鸷,妒忌心极重,除了大师兄能让其心服口服之外,哪怕其他几位天才弟子也不能折其傲气,那几个来路不明的年轻人又如何能让阴竹子甘拜下风? 对付这样的天才,最好的方法就是,用死亡来让他们永远闭气,而自己可以踏着他们的尸骨修行到更高境界! 徐益有些迟疑,白玉令牌关乎他未来能否有所进展,他不能不服从阴竹子的命令,但他只是个小小执事,此次来阳城,宗门本也没派来太多人手,他根本没有把握能拿下这五人! 催动真气撕碎了传讯符,徐益深吸了一口气,从须弥石里取出一枚铜钱来,这枚铜钱锈迹斑斑,爬满青色的表面依稀可辨出“元开”二字,而现在已是大冥王朝永安年间! 这正是雪域始祖跨越千年的施舍! 试探以失败告终,徐益没有得到那五人的详细情报,他的推算正确把握不过五成。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他需要的只是哪怕一丝说服自己去赌博的理由。 他拇指轻轻一弹,铜钱翻转着飞上半空,徐益双手连连打出数十道印诀,真气环绕着铜钱画出阴阳太极图,铜钱在空中停滞了一息,而后坠在地上旋转不止! 徐益紧紧地皱起眉头,铜钱甚至没有给他任何信息,这说明那五人与雪域没有一丝联系,可哪怕他们没有白玉令牌只是去参与苍阑的机缘,也该有因果! 是自己的修为不及大师兄,所以参不透这九天强者千年铜钱上的因果吗? 既然算不清……便唯有将之斩断了! 徐益踱了几步,终于下定决心,提声命令道:“马上联系盗门!我有要事和钱门主商议!” …… …… 在遇袭之后的两天时间,阴竹子以修炼为名躲在房间里,不再与众人碰面。他已收到徐益的传讯,需要时间与盗门商议联手事宜,还得准备两天,而宁殇也乐得如此。 哪怕让阴阳涧联合盗门,也不能让阴竹子在离开阳城前确认己方的身份,一是以免他直接毫无顾忌叫阴阳涧大举援手,二是他们想要给阴阳涧来一记狠击,一旦暴露京华那面会难以应对阴阳涧的报复。 传讯符的有效距离只有万里,昆仑山脉就是传讯符的天然屏障,只要他们能毁掉徐益手里向阴阳涧上层传讯的符纸,而后离开阳城,阴竹子便无法传出消息。 而待到苍阑事了,他们便已无需再担心身份泄露,而届时6家也早该完成迁徙,隐居到不知哪座山沟里去了,与宁殇再无因果瓜葛。 而在这期间,阳城官方控制西北金桥的人终于下了告示,之前登记在册的人明天辰时就可以开启金桥离开了。 至于那掌柜,今天中午突然打着采购食材的名义脚底抹油,扔下只是凡人的厨师伙计跑路,也意味着战斗即将临近了。 西北金桥下,黑夜突兀地燃烧起来。数十支火把照得天幕一片赤红。 “引阳客栈里的人听好!是什么人在前天夜里杀了刘虎和张文,识相就出来谢罪,否则我盗门会将整个客栈血洗!” 盗门和阴阳涧达成协议,喊得也是卖力,当然人名是随口胡诌的。 宁殇在楼上撇嘴一笑,直接喊了回去:“这里可是有夺天初期顶峰强者的,就凭你们几个,还血洗客栈?该用血洗的是自己衣服吧?” 这一声他提足了气息,声音十分清朗响亮,能让整个城西都听得真真切切。 阴竹子在房间里怒拍桌面,这小子真是不知死活!竟还敢妄想让本公子护他周全?待动起手来,他第一个便去要了宁殇的小命! “听听听听,强者的气势就是不一样,这一手拍案而起,洪亮得简直叫人心惊胆战啊。” 宁殇哈哈一笑,纵身一跃从楼顶翻出客栈,收敛自身气息,身披黑袍犹如幽魂潜入夜色,逍遥游身步施展,在下方盗门众人觉之前已经越过另一条街。 城东不起眼的屋脊上,风流儿一袭青衣已在那里等他。 他和风流儿的实力看上去是无法掺和通天夺天境战斗的,阴竹子到时候找不到人也不会多想什么,这便给了他们极大的自由。 “你也真够损的,明知道阴竹子最反感你,还要再嚷这样一声,这是逼着他追杀你啊!” “哪怕杀不了他能让他烦烦心也是好的。” 宁殇坐到房檐上翘起二郎腿来,望着夜空爆起的绚烂真气相互碰撞着,作出欣赏的表情。 他的笑容灿烂而天真,双眼好像流淌的浓墨妖异而澄澈。 风流儿站在屋脊上,晚风撩起她瀑布般的长,在这看不清面容的黑夜里,她的身影竟如遗世独立的天仙窈窕动人。 她笑道:“整天念叨着杀杀杀的,宁殇,你可真不是个好人。” “无所谓了,在文明衍生的初期本也没有好人坏人之分,有的只是人和畜生的区别。”宁殇耸肩一笑,“与盗门无差别的抢夺相比,劫富济贫不是更被凡人称赞么?我可是这炎黄域最穷的人。” 风流儿饶有兴趣地看着宁殇,她真的不大明白,为何宁殇生就一副清秀柔弱的模样,嘴里却吞吐着这样邪异尖锐的话语。 宁殇转而看向她:“倒是你,对这些微末之人出手没关系吗?” “放心,我的真实修为确实很低,天道压制不到我的。”听到宁殇的关心,风流儿眯眼笑着,七颗黑痣都雀跃起来。“而且打架杀人什么的,不常练练我也会手生呀。” 第十四章 斩不断,不如战乱 盗门一共出动了十个通天境巅峰和十个夺天初期门人,算上阴阳涧的十个夺天弟子,整整三十人将引阳客栈小小的阁楼团团包围。≧ 他们尚未冲进门来毕邪已和6子逸阴竹子抢先一步下楼,掀起一张桌子就向外砸去! 他从腰间拔出刀来,斜斜一笑喊道:“阴公子,我们联手把盗门这些杂碎清了,也算是造福阳城造福天下了吧!” “你突破夺天了?”阴竹子眼皮跳了跳,这才短短半个月,从通天后期到巅峰到夺天,不靠药物这根本是奇迹一般的度! 毕邪本就有越级战斗的实力,这样一来阴竹子也没有能正面斩杀毕邪的把握! 阴竹子几乎要咬碎了牙。合作抵御盗门的事是他提出来的,根本没有理由拒绝,但让他和友军对着打,他心里怎会舒坦? 他强行维持着笑脸,揽着朱毓的腰,指甲却已经刺进朱毓的皮肉里,鲜血无声洇湿了衣裙,朱毓依然面无表情。 “好好好,我便与毕兄一起为民除害!” 他这样说着,真气挥洒出幻象丛生,让毕邪根本看不清自己这里的战况,借着幻术遮掩他带着朱毓和两个阴阳涧弟子纠缠起来,且战且退,向楼上移去! 毕邪嗤笑一声,懒得理会他的小把戏,他双手握刀倚在门前,全身散着戾气。 他曾对宁殇说活着就是为了不断战斗,所以他在京华城时天杀的贼王,人人退避,今日要与这许多同行战斗,他只觉血液都兴奋地沸腾! 宁殇要他锋芒毕露,他根本也不愿意藏拙,他是让宁殇轩辕晨乃至麟离都青眼有加的战斗狂人。尤其他已突破夺天,正迫不及待想要一试身手! 他微微屏息,真气在经脉里如潮水汹涌,《万海元元功》运转起来散出浑厚的气息! 面对数十敌人,他不退反进,径直冲入敌军,手起刀落,带起腥风血雨! 他出手极快,狭刀本就是度型武器,切刀术在周身舞起刀光连绵,逼人不得不退避,盗门一众人竟拦不住他脚步向前! “这些弱鸡,来,来,来!小爷哄你们玩玩!” 他放声大笑,连喊三声来字,顷刻间冲破重围,狭刀一转,又杀将回来! “这是哪里来的疯子!” 阴阳涧弟子与毕邪一交手,便骇然后退!毕邪的战意太旺盛,仿佛一团炽火熊熊燃烧,火光逼人,哪怕境界高于他,也根本无法抗衡! 哪怕阴阳涧的夺天弟子,面对他的狭刀也有些抵挡不住的感觉,需知阴阳道法最擅长平衡和化解,饶是如此,也被刀刃上锋利的真气割得鲜血淋漓! 毕邪肆意在人群中酣战,只欲杀个七进七出! 血水四溅,泼洒如雨,染红了每一个人的衣袍!这是真正的血洗! 6子逸则是真的只求自保,只与一个初入夺天的弟子到外围交手,他安逸隐修太久战斗经验严重不足,能保证自身安全不拖后腿,便算是帮了宁殇的忙。 阴竹子朱毓和阴阳涧的两个弟子借着幻术掩护进了楼,阴竹子也不多解释什么,扭头就向楼上冲去。 他心里有两点不快,一是麟离未曾出现让他隐隐觉得不妥,二是他要先上去杀了那数次损他颜面毁他布局的病弱少年! 他极为暴力地一一踹开房门,木制的门板怎能经起夺天高手的力道,纷纷化为碎屑飞溅。 朱毓和阴阳涧弟子亦帮他搜查,宁殇的房间、风流儿的房间、毕邪的6子逸的房间……却均没有半个人影! 阴竹子脸色阴沉,果然是被那妖族青年特殊保护起来了吗! 麟离的实力未知,他不想亲自去试探虚实,便对一个阴阳涧弟子传音道:“你去踢门,把那额生黑鳞的青年引开,我亲手杀了那个小贼!” 那名阴阳涧弟子虽不甚清楚阴竹子是什么身份,但看执事徐师兄唯命是从的样子,自己也不敢造次,乖乖听命去踢碎了房门,果然见到一妖族青年站在门前。 青年身穿黑金锦绣的长袍,额前黑鳞熠熠,面容英俊,器宇不凡,最诡异是在他掌心一轮黑色的漩涡缓缓旋转着,分明没有任何气息散出来,却让人莫名要心惊胆战! 那阴阳涧弟子见状已经有些恐惧,色厉内荏喝道:“拿命来!”挥动太极剑向麟离刺去。 麟离平静地站在门前,嘴里还不紧不慢嚼着丹药,神色十分轻蔑,又十分淡然。 他抬起手掌,没有出任何声音,太极剑的剑尖缓缓地刺进他的手心,继而却徒然加,剑身剑柄乃至握剑人的手臂…… 黑色漩涡不急不缓地转动,仿佛是穿透生死的隧洞,又像是陷入了深不可测的轮回。 那是比宁殇的锦绣图腾更为强大的吞噬之力,而他是饕餮公子麟离,踏破生死的自在真人,面对凡俗蝼蚁,他本该轻蔑,本该淡然! 后面另外那正举了剑前冲的弟子拼了命想要收招,然而来不及了,大袖翩翩如黑云金雾,麟离的另一只手已轻柔地迎了上来,任其剑尖正中自己掌心…… 他的动作极致优雅,优雅得让人心寒。 麟离淡淡地看着阴竹子:“你也要来试试?” 面对麟离漆黑的眼神,阴竹子控制不住自己向后疯狂倒退,他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收缩得却比针孔更小,几乎要将虹膜拉扯撕碎! 这是莫大的恐惧,那个妖族青年,居然活生生吞噬了两个夺天高手,连带衣物法器甚至须弥石都不曾存留! 这是真真正正的吃人不吐骨头。炎黄域怎会有这样可怕的存在! 阴竹子一脚踏碎了楼梯,从二层楼生生跌落,飞扬的灰尘落得满头满脸。 他万分庆幸自己没有贸然动手而在第一时间逃离,他甚至没能看一眼那间屋子里究竟有没有宁殇和风流儿…… 徐益绝对想不到,他以为理不清便要斩断的因果,会以这样的蛮横的方式被扑灭! 斩不断,战还乱。 而就在此时,一张符纸上亮起微光,那是徐益的传讯符!阴竹子急急挥手,符纸上的纹路随即拆解成一道道笔画,重新组成新的文字! “孟阴竹,徐益已死,好自为之。” 阴竹子手指一颤,真气不受控制便将传讯符撕扯成碎屑。 他心里惊骇欲绝!是什么人拆穿了他的身份?此时麟离毕邪6子逸都在这里,那么徐益又是谁杀的? “杀了他!杀了他!” 阴竹子拉着朱毓一边狼狈奔跑,一边指着麟离向盗门和阴阳涧诸多弟子大喊。 他必须尽快逃离这里!徐益死了,他便去盗门求援!无论如何不能落到这妖族青年手里! 盗门和阴阳涧弟子尚不明白二楼凭栏俯瞰的黑鳞青年是怎样强大,他们遵从命令抛弃了毕邪和6子逸,率先向二楼冲去。 麟离嘴角勾起嘲讽的笑容,杂兵们一个接一个消失在他掌心的黑洞里,无声无息! 毕邪在阴竹子逃跑之时便一个翻腾,刀锋撩起一道长长的弧光,瞬息间脱离了战场,《九幽无影诀》运转开来,整个人仿佛凭空消失! 他紧紧跟随在阴竹子身后,这一路来阴竹子不断试图对己方下杀手,最后关头怎能任他逃走? 第十五章 饮鸩 就在引阳客栈开战之后。 宁殇单手一撑,自屋檐上掠起,《逍遥游身步》展开,轻盈得犹如一片羽毛。他取出黑绸蒙面,解开束黑带,将头重新结作北方蛮族的髻。 风流儿无奈道:“你可真够小心的。”话虽如此说,她亦戴上了面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也不愿被凡俗势力目击日后有任何因果牵连。 两个人在屋脊上飞奔,身法仿佛融入了夜风里,悄然无声。 夜色凉,凉如水。 两道虚幻的影子轻飘飘地跃入这座庭院之中,轻柔得竟未惊起一片落叶。 宁殇合上双眼,神识之力散布开,犹如一张无形之网笼罩了整座府邸。 人生而有五感六识,称眼、耳、鼻、舌、身、意,各自对应着色、声、香、味、触、法,又表现为受、想、行、识四态。眼能观六路,耳能听八方,鼻能嗅气息,舌能尝百味,身能感变化,意能生想法。 而所谓神识,便是神魂的感知与辨识。 修行者在后天境清净肉身杂质污垢,以纯净之体如先天,神识之力自然贯通于神经魂海,能够任由心意调动。 宁殇的真气修行被妖血气息阻断,但神识观想功法并没有停止修炼,宁殇每日默诵天命宗《九歌》秘法,神识持续增长,丝毫不弱于凡俗界的夺天巅峰甚至开天修行者。 他的神识沉凝,如水银泄地扩散出数十丈,穿透了砖瓦墙壁。 宁殇能够清晰地感知到方圆数十丈的风吹草动,他看到花瓣下新生的七星瓢虫小心翼翼地抖动翅膀,听到近百个阴阳涧的通天弟子出的鼾声呼吸声甚至心跳声。 如果愿意他此时甚至可以将神识穿透他们的衣物乃至皮肤,看清他们深藏在血肉里的经络骨骼。 这是因为他的神魂强度远远凌驾于这些人之上,他们在清醒时自然可以避免,但睡眠中自运转的那部分本源神魂之力根本抵抗不了宁殇的入侵。 但在他的感知里并没有少女纤细的身影。 “你的神魂很强了。不提你引天修为,单说十六岁年龄达到这种程度,凌生界很多天才都做不到。”风流儿猜到她所想,传音轻声道,“而且你的神魂凝实程度非常惊人……若是我正常修炼,或许是及不上你的。” 宁殇苦笑了一声,不能修炼真气他便将全部精力投入了神魂修行之中,量的增长尚且有《九歌》引导,但质的升华全因刺绣图腾的杀气锤炼,若不够凝实恐怕早已被侵蚀得神志不清。 饶是如此,与风流儿相比,他引以为傲的神魂境界与仍难以望其项背。 对于下界炎黄域来说,宁殇无疑是神秘的,但他的神秘恐怕不及青衣黑痣少女的万一。 宁殇笑着摇了摇头,示意她无需安慰什么。 他睁开眼来,仰望着无尽夜空,瞳孔仿佛融化开来,在眼睛里流转,黑白分明。 “现在的我,战力其实只有通天巅峰,根本不是那夺天中期的徐师兄的对手。” 风流儿微微皱眉:“那你何必冒险前来?” “天不予我我自夺之。”他想起这句话来,喃喃道:“我需要有更强的力量。” 于是他的气息在无声无息间攀升。 他的修为没有突破,依然是引天巅峰,然而他的确不再是刚才的宁殇。风流儿微微惊诧地看着他,他的皮肤几乎看不见血色,他的头以肉眼可见的度蔓延出几缕苍白。 他的眼神宁静,但风流儿能够想象到他加剧燃烧的真气雏形对经脉身体造成的负担与痛苦。这是常人只有舍命相拼激秘法的时候才会出现的异常状态,宁殇却要将它维持在每时每刻。 “疯子,你这是饮鸩止渴。” 宁殇轻轻勾了勾唇角,说道:“动手吧。” …… …… 6子逸破境,毕邪破境,宁殇怎么能真的毫不在意。在他的生机耗尽前,唯一有可能助他渡过难关的只有雪域始祖的机缘。 他必须要抓住机会,所以他宁可将剩余寿命再度压缩,以换取更强的力量。 风流儿不再多说什么。既然他自己做出了决定,最终的生死便不能后悔。她展开身法与宁殇并肩飞掠出去,只一个起落,已来到那间房屋门前。 房间里盘膝坐着一个中年男子,正是徐益。 风流儿挥手摔出一枚珠子,说道:“一炷香时间解决掉。” 那枚珠子是阵珠,与符纸的原理有些相似,里面铭刻着阵法纹理,摔碎后便会自布出阵来,只是维持的时间有限。 风流儿扔出的阵珠是离阵,能阻断内部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如此一来交手的声音和真气波动都不会被他人察觉。 宁殇堂而皇之推门而入。 徐益并没有真正入睡,这夜他策划了对宁殇五人的总攻计划,只等传讯符上传来胜利的消息他便去收割成果,如果能找到白玉令牌更是可喜可贺。 他睁开眼愕然看着突然闯进来的两个少年男女,府邸里有守夜的弟子,甚至他也一直没有放松过神识警戒,为什么对这两个人的到来毫无察觉? 他不认为这样年少的人能有比自己更高的神魂强度,那么他们是有什么躲避神识的敛气秘宝吧? 宁殇歪头一笑,“这位大叔,你知道盗门吗?想活命的话,就把你的须弥石交出来吧?” 徐益愣了片刻,继而大笑起来,他分明感觉到这少年只有引天境修为,敢到自己堂堂阴阳涧夺天执事面前说笑话,勇气着实可嘉! 他摇着头笑道:“须弥石没有,石头倒是有不少。小兄弟喜欢送你便是。” 他说着,突然甩袖站起! 宁殇轻笑一声,微一侧身,飞蝗石嗡鸣着从衣襟前擦过。徐益双手连抖,锋利的飞石暗器如同暴雨倾泻而出。 他口中出一声尖锐的长啸,音调变化奇异,大概是某种讯号。 然而他的脸色微微变化,没有任何弟子闻声而来,他立即意识到声音被某种手段隔绝了,他只能独自拿下这两个袭击者。 至此时徐益仍没有把这一场夜袭放在心上,只当是阳城任务的小小插曲。 毕竟宁殇和风流儿的表面境界,实在太低了点。 第十六章 枉杀 宁殇没有动,率先动的是风流儿。≧ 徐益的暗器纷飞却没有取得任何效果,风流儿就如一缕清风肆意穿越了刀石暴雨。 她轻轻甩手,一支利箭自袖口里悄然滑入她手中。 她反手握着箭身,箭尖划出一道缭乱的寒光紧逼徐益眉心咽喉心窝几处要害。 她的运气手法与炎黄域普通功法有本质的差别,她的真气分散为星星点点而后以一种玄而又玄的方式转动。 这是专精于推演的战斗方式,真气能在旋转中瞬间算定对方的破绽所在。反之对手则会因难以看穿自己的真气轨迹而放不开攻击。 徐益终于感到一丝凝重。 他看不透少女的修为,却感受到了她的强大。他难以想象仅仅十几岁的少女能够拥有与自己相当的实力,需知哪怕是炎黄域最优秀的天才,阴阳涧的孟大师兄和雪域圣女也是二十五岁才达到夺天境! 阴阳涧和昆仑雪域皆是炎黄域最顶尖的九天宗门,而即使其中被誉为百年难遇奇迹的席真传弟子,比之眼前的握箭少女亦是云泥之别! 风流儿的修行资质远远出了下界的极限,而偏偏隐藏了修为境界让人防不胜防。 她反手握箭,箭舞如繁花盛放,割碎了徐益的袖口衣襟。 徐益的胸膛裸露出来,他颈间坠着一枚太极玉符,玉符上那阴阳鱼中的黑点赫然凸起。 宁殇轻身笑道:“原来你的须弥石在脖子上,这位置可有点危险啊。” 徐益不敢触风流儿利箭的锋芒,一连退避数十步,却是兜了个圈子绕至门口。 徐益暗暗松了口气,心想这少女实力虽强经验却不够老辣,自己只要突然爆便能夺门而出,只要招来其他弟子,任她实力如何人海战术也能把她生生拖死! 然而他并没有能够夺门而出。 一道冰凉的剑刃紧贴着他的后颈划了过去,割开一条猩红的伤口,若非他及时调动全身护体真气聚集防御,恐怕已然身分离! 这一剑来得太快太突然又太凌厉,徐益的血液喷洒在剑上,又被无声无息地吞噬。 徐益犹如要扭断腰似的躲开,踉跄退出好几步,直至此时冷汗方如瀑流一般淌下。 徐益倒吸一口冷气,死死盯着少年的剑,他修行三十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等歹毒的功法,竟能吸走他的精血! 剑没有停留,它的剑尖轻轻挑断那枚的玉符的法绳,剑上流动着一股奇异的阴阳之力,便如一条白龙衔住游鱼一般写意,将玉符紧紧吸在剑尖上一带而回! “太极吞天盘!你居然会太极吞天盘!难道你是孟氏的弟子?”徐益忍不住惊叫出声,比见识到少女的强大实力更为失态! 当初宁殇杀死孟旭时这一招便被孟旭当作太极吞天盘,看来阴阳涧确实有这样的传承。 这也是意料之内的事,天命宗和阴阳涧毕竟是一脉相承,《太一阴阳辞》与下界功法有所重叠也属正常,何况宁殇这一招算是孟旨所教,而孟旨本身便是阴阳涧的老祖。 徐益惊诧不已,孟氏什么时候又出了一个比大师兄还惊才绝艳的少年天才?又为什么会对自己一个小小外姓执事出手? 宁殇乐得他误会,故意怒声说道:“孟阴竹那厮飞扬跋扈谁不知道,你这么听他话,可是也对我有意见?” 徐益只是区区外姓执事,想要突破夺天后期还想依仗阴竹子的后台提携,怎敢轻易得罪这疑似背景强大的少年? “冤枉冤枉,徐某根本不知道小师兄的事……” “听你这话就罪不可恕,乱了辈分,我可是你师叔祖!” 宁殇凌空转身,双手各持一口长剑,与风流儿一左一右夹击而去! 徐益在胸前手画太极苦苦防御,他身具夺天中期顶峰修为,真气总量比宁殇风流儿加起来还多,却依然捉襟见肘。 而宁殇最不惧的便是阴阳涧弟子,他所修功法《太一阴阳辞》可谓是阴阳涧传承功法祖宗的祖宗,论对阴阳两仪之理的理解,宁殇自认为还在徐益之上! 他双剑上下一点一划,手腕翻转似是轻柔如水,而真气雏形精准无比地沿着阴与阳的交界线切割,瞬间将太极盾撕成两半! 剑与箭长驱直入,一一刺入徐益的身体,将徐益的经络要穴截断,真气尽皆散去。 宁殇将神识侵入须弥石中,察觉到徐益在须弥石中的禁制神魂烙印,冷冷一笑,依仗着神魂优势,以最粗暴的方式直接冲破了禁制烙印。 徐益遭到反噬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来,惊惧地看着宁殇,不敢相信这个引天境少年的神魂强度居然会过夺天中期的自己。 宁殇迅翻看了须弥石内的东西,反手收进袖袋,而后低头一笑,问道:“铜钱呢?” 徐益心里一震,铜钱的事是阴阳涧的内部秘密,这少年既然知道,只怕真是阴阳涧的高辈分弟子? 他不敢说谎,只祈求少年念在同门情分上不要杀死自己:“为了联手攻打引阳客栈,已经将铜钱交易给盗门门主钱成了!” “盗门啊。”宁殇对徐益抿嘴一笑,温和如春风,但徐益知道这将是一场料峭倒春寒的前兆。 “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换出去,就为换几十个垃圾战力,你还真是不会算账啊。” 实力背景均不如人,徐益此时谦卑得几乎要埋进尘埃里:“太师叔饶命!铜钱上的因果被我阴阳涧已经算尽,再保留着也不过是枚花不出去的古董铜钱罢了,我……” 他慌忙解释着,但是看到这对来历神秘的少年少女清淡的神色,无声息间心底绝望之意弥漫全身,如被埋入地底,无法呼吸。 “你来杀。”风流儿对宁殇道。 徐益虽然确实与他们为敌在先,但自己是蒙面而来,对方死得不明白,便是另一桩因果,会招引罪孽折损气运。 但宁殇不必顾忌,他那番话虽然是为了歪曲徐益的判断,但也多少有真实成分。 宁殇微微一笑,便让这个倒霉执事枉死吧。 宁殇双剑在徐益胸前一个交错,归鞘收起,与风流儿飘身离去,不再多看他一眼。 徐益从肩至腰缓缓渗出血水,那是一个交叉的猩红十字,起初只是极细的一线,而后慢慢变深,直到许久之后徐益的体温完全散失,他的身体突然裂解为四块,爆出一簇小小的血泉。 他瞪着房梁的目光逐渐涣散,始终没能闭上眼。 ---------- 父亲节,请容作者表达一下对老爹的爱。文章纯属虚构,小说里杀得嗨,不影响我对爹妈的爱~ 下午有推荐位,感谢责编大大,我对之前布的章节进行过修改,内容没有任何变化,只是修改了个别错字和长分段。大家无视混乱的更新时间吧,那是修改的结果,我更新很稳定的。 还请看在宝宝这么认真的态度上给点鼓励,各种求~蟹蟹大家! 第十七章 逆袭反击并非同义(上) 宁殇从徐益的须弥石里取出传讯符来,符纸传讯万里,他们之所以要对徐益出手,得到铜钱倒是次要,主要是毁去阳城方面与阴阳涧上级人手的联系。 而当他感应到其中有些另一端连通的正是阴竹子的气息,不由玩味一笑,意念一动,将符字拆解出。 “孟阴竹,徐益已死,好自为之。” 宁殇有些好笑地想,阴竹子这人似乎对自己暗地里的小手段颇为自信,不知当他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已经莫名其妙地暴露,会作何感想? 能把他吓跑,也好减轻一下引阳客栈那面的压力。 随后他又点化一张传讯符,让毕邪提前行动。 这次阴阳涧与盗门联手围攻引阳客栈,任谁也想不到宁殇他们仅仅五人,居然分了三条路线作战。 麟离6子逸留在客栈聊作反抗,制造他们仍在全力战斗的假象,掩护已经偷偷离开的人。有麟离在,一旦6子逸撑不下去,到麟离身后一躲便是。 而宁殇和风流儿,则对阴阳涧下手,杀死徐益。 阴竹子和徐益的计划涉密很多,徐益不可能将一切详细告诉手下弟子。 徐益一死,便失去了与上层联系的渠道,知情者只剩下阴竹子,断绝了他们在阳城暴露的最后可能。 更重要的是,阴竹子为了向宁殇炫耀优越感,无意透露了阴阳涧得以觉察雪域秘密的原因。 毕邪则跟住被宁殇传讯吓乱了阵脚的阴竹子,一记回马枪率先潜入盗门,接应宁殇和风流儿,偷袭盗门门主,击杀阴竹子。 一因还一果,盗门敢接委托对自己出手,就要有受到报复的觉悟。 尤其此时铜钱已落入盗门手中。 尽管连徐益都认为铜钱已经失去了作用,但这是阴阳涧的推算而已,风流儿的话无疑能从中得到更多信息,这还保不准铜钱在遗迹之中或许还有其它用处。 这一枚始祖铜钱,不容有失。 盗门再势大,终究不是正统宗门,为了避免大冥官方对邪门歪道的打压,它的门派总部明面上挂的是“钱府”的良民牌匾。 当然因为盗门的嚣张行事这早已不是什么秘密,牌匾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不过因为他们每年不少对官员们上下打点,赋税也交得多,这相当于盗门劫掠其他宗门的财富也有相当一部分流入大冥,官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毕邪单手攀着屋檐挂在半空,紧闭双目,呼吸微不可察,整个人紧贴着钱府房檐藏匿于其下的阴影中。 他紧随着阴竹子和朱毓,被敞开大门放行进入钱府,可谓不费吹灰之力。 作为阳城招收人手最没有底线的门派,盗门人数固然多,达到通天境界的高层修行者却也不过数十人,夺天境就更寥寥无几。 此次对外出动了十个夺天初期高手后,盗门只剩下夺天中期的门主钱成坐镇,必然内部空虚。以毕邪达到第二层次的《九幽无影诀》掩护,盗门门人在无防备的情况下根本现不了。 当日宁殇便调侃毕邪不会认输给劳什子盗门,毕邪的回答很是不屑一顾,耻与其相提并论。 因为在毕邪看来,盗门根本不懂得“盗”字的含义,它分明是毫无技术含量的抢门! 《九幽无影诀》是一部相当高明的秘法,它不仅仅是将自己身形以真气变得模糊黑暗,更能以偏折光线的方式造成透明的假象,大成后甚至可以做到完全隐身,不经触碰便不能察觉。 毕邪明白宁殇为自己挑选这部秘法的用意。他原本对天地之力的亲和力不够,说白了就是根骨天赋不好,这些年修为能突飞猛进靠的全是功法和悟性的弥补。 这本身就决定若没有特殊机遇,若将来宁殇可以修行毕邪就会被迅甩在后面。 再加上毕邪的出身是以偷摸打架为乐的混混,宁殇想让他做些偷窃暗杀之类的技术活,显然更为合理。 而且毕邪本性十分张扬,得到宁殇提点后的七年里,毕邪横行京华,成为京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年轻一辈第一人,被称为天杀的毕邪。 然而这在东南京华还好,一旦进入修行界,太容易得罪人,招惹到实力更高之人不免危险。宁殇试图以较为内敛的功法中和他的性情缺陷,也是为了让他在日后保住性命。 事实上,这也是毕邪本身的志向所在。 屋内,盗门门主钱成沉默坐在阴竹子和朱毓面前。 那是一个五十多岁的魁梧男人,肌肉绷在衣袍里形状分明,冠束拢不住的灰白头犹如钢针一般翘起。 当他听到阴竹子说出徐益的死讯时,脸上终于露出讶异的神色。 自阴阳涧在阳城设下拦截,他和徐益明里暗里没少打交道,十分清楚徐益的实力,哪怕他只是阴阳涧的底层执事,但他修行的毕竟是阴阳涧正统功法,同境界下比起盗门散修还是强上不少的。 阴阳涧虽然重视白玉令牌,但这毕竟不过是六天小机缘,加上阴阳涧本身的震慑力,仅仅是在阳城对6家稍作阻拦,只需夺天中期实力便足以应对。 而徐益在与自己联手之后,居然在自己的老窝里被人杀了? “这一点不会有错。那人使用的是徐益的传讯符,若不是徐益真的身死,须弥石怎会落到别人手里。” 阴竹子想起那一言戳穿自己真实身份的符字讯息,瘦削的脸上表情愈狰狞。 他的身份在阴阳涧高层算不上机密,连徐益这种外围执事都能得知,但在阴阳涧外,有阴阳涧九天长老亲自控制舆论,就算幽谷和阴阳涧关系匪浅也不会有人将他联想到孟家。 是阴阳涧内部动的手? 阴竹子天性阴鸷好妒,依仗背景在阴阳涧也着实得罪了些人,大都是不过五六重天修为的小字辈,能杀死徐益的绝对没有。 他想不出是谁,便不再费心,总有弄死对方的机会。 他薄如刀锋的嘴唇狞笑着割开沉默,对钱成说道:“钱门主,徐益虽然身死,但我仍能代表阴阳涧与你继续这场合作。但我与徐益的看法不同,还请门主更换交易条件,将铜钱归还我。” 钱成皱了皱眉。 阴竹子淡淡笑道:“那枚铜钱上的因果已经被大师兄算尽,除了感应6家手中令牌并无他用,何况钱门主不擅长推算。我虽不是阴阳涧中人,但也修行阴阳涧核心功法,能略施手法,届时杀死那五人,夺回白玉令牌,门主随我一同加入阴阳涧的队伍便是。” 钱成迟疑片刻,他亦是夺天境修为,如今雪域机缘几乎聚集了六天境界的全部风云,钱成也不免想去碰碰运气。 然而盗门整体实力稍差,只有钱成一人天赋尚可,若他独自前往苍阑,夹在诸多大势力中抢食可着实不好受。 他向徐益要铜钱,其实打的是到苍阑转身投奔昆仑雪域的主意,不管这铜钱还有没有作用,毕竟是始祖遗物,雪域必须领情。 但若是不要这铜钱,却能与阴阳涧随行呢? 钱成笑了笑,右手轻轻触摸左手镶嵌在扳指上的须弥石,真气微动,一枚铜钱已落入他掌中。 “这样也好。”如果能直接得九天宗门庇护,钱成也不愿掉头雪域开罪阴阳涧。 阴竹子伸过手去接,阴冷的暗流蛰伏于眼底。他必要用这铜钱算算,是谁敢来坏他的事! 却在此时! 一道狭长寒光从上空劈落,阴竹子和钱成均下意识缩手,那寒光便在两人手掌之间不过半寸的空隙划下一道残影重重的惨白屏障! 更让阴竹子和钱成感到惊疑的是,他们直至此时方能听得屋顶砖瓦破裂出砰然连响,偷袭者的度俨然已快得近乎音,竟让屋内三人前一刻还毫无察觉! ---------- 期末要考试了,作者最近实在焦头烂额,真真身心疲惫的,书的数据也惨得一塌糊涂。我不知道究竟有没有人看这本书,如果有的话,请给一点支持好吗?收藏推荐打赏评论什么都好,任何数字的变动,对于新人来说都是关键的。大家的鼓励,才是我继续写下去的动力,不要让我失去动力好吗? 第十八章 逆袭反击并非同义(下)加更求点击求收藏各种求! “哪里来的宵小之辈!”阴竹子冷喝一声,和朱毓双双出手,此时他却不再是挥洒幻术,而是阴阳黑白的气流在他掌前凝聚! 偷袭者没有理会他和朱毓的攻击,脚下连番几度滑步,闪身便绕至钱成背后,身形闪烁如同九幽之下的鬼魅,漆黑而虚幻。≧ 他手腕倾翻,《万海元元功》的潮水真气汹涌于狭刀锋刃,拦腰力劈钱成! 钱成顺势掌握成拳,将那枚千年古钱握在拳中,真气凝聚包裹了拳头,坚固几乎实质,携着风雷之力向毕邪砸去! 毕邪的刀身狭窄禁不住巨力,整个人向后一仰,一式铁板桥避过真气余波,脚下同时不停,双脚一错身体借仰倒之力横动,又是一刀砍向钱成小腿! 钱成冷笑一声,真气运至脚掌向下一冲,一声雷暴炸响,钱成的身体拔地而起,从毕邪冲破的洞口跃上房顶! 而在钱成身后,阴竹子和朱毓动早已准备好的攻击,磅礴真气瞬间笼罩了毕邪! 毕邪急收刀封住迎面而来的攻击,此时他身体还倾斜着,真气一经碰撞爆出的威能将他倒推出去,狠狠撞在紧锁的房门,生生将门板砸碎飞出房屋! 毕邪的境界已经提升到了夺天初期,纵然实力比之前强大了不少,但面对全力爆阴阳涧功法的阴竹子和朱毓的联手攻击,仍显得有些狼狈。 但毕邪浑不在意,刚止住后退之势,便挥刀向前又冲杀过来! “姓毕的?是你?你居然敢追上门来!”阴竹子看着那一道寒光凛凛的狭刀划出白亮的弧线,不禁咬牙切齿。直至此时阴竹子才勉强从毕邪所用的武器和功法上辨认出他的身份。 毕邪撇嘴一笑,护体真气微微一动,抖落身上的木屑粉尘的同时也褪去了《九幽无影诀》的伪装,露出年轻英气的脸庞。 阴竹子面沉如水,他方才不是没有想过是他们对徐益下的手,只是徐益出事之时,毕邪6子逸麟离均在他面前…… 阴竹子想到此处心里一震,连他自己也不由为自己的猜想吃惊! 难道竟然是那小子不成? 屋顶徒然惊起巨响如雷,阴竹子不顾毕邪的攻势强行向侧避过,扭头向屋顶看去,便见钱成高大的身影又被从那空洞打落回房间! 而房顶上黑袍的少年随之一跃而下,手中两口长剑剑光森寒! 屋里尘土飞扬,陶瓷砖瓦破碎之声不绝于耳。 阴竹子死死瞪着屋内,感知着宁殇双剑上的气息,那是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冰冷与嗜杀,仿佛是在白骨之山鲜血之海中凝练,而那也千真万确……不过是真气雏形! 世间怎会有如此强大的真气雏形? 阴竹子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如果说毕邪是炎黄域难得一见的天才,麟离和宁殇则是不可想象的变态! 他不止一次地猜测宁殇的身份,是宗门长老的嫡子还是家族继承人之流,凭借血缘关系所以才能与毕邪这样天赋更高实力更强的外姓弟子平起平坐,从小娇生惯养,言语不知收敛。 他也因此不止一次地鄙视和嫉恨宁殇,他在幽谷这二十八年人生中,最恨的就是依仗身份横行之人! 明明有着不俗的身份,却偏就不能显露!明明可以赢在起点上,却偏得退后半步说话!若非如此,他大可以亮出身份冠冕堂皇地行事,怎会这样熟于暗中策划事情? 凭什么?凭什么! 所以他对五人出手时,最先想杀的便是宁殇!除了因为他口舌太尖利,坏了他的打算,更是因为他看不惯宁殇那玩世不恭肆无忌惮的姿态! 可他万万没有想过,宁殇靠的根本不是身份,而是实力!比毕邪亦不相上下的强悍战斗力! 能在战斗力上与堪称天骄的二十四岁越境战斗的通天巅峰媲美,这个看起来还未成年,苍白甚至病弱的小子……真的只有引天巅峰吗? 然而他想不下去了,毕邪的狭刀化作一道寒光从面前劈落下来,和着痞气十足的嗤笑声。 “和小爷战斗你居然也敢分心?你这究竟是想装逼还是要找死?” 阴竹子反手匆忙格挡,借狭刀力道反震疾退开。查看四下,小院周围隐隐可以察觉阵珠的波动。 毕邪单手持刀斜举在身前,相隔丈许遥遥指着自己。 而朱毓早已被毕邪快刀挑断了腿筋,跌坐在地,红裙翠袖上尘土和着血水,粘连在地上,只是一张俏脸上仍无半分表情。 阴竹子平滑地移动视线,不再看朱毓一眼,仿佛那不过是一件死物。 他转而灼灼盯着毕邪,试图从他的脸上眼中印证自己的种种疑惑。 “这小子才是你们五个人的核心吧?”阴竹子冷笑,“你们倒是藏得够深,把你摆在明面障眼,硬是将那妖族青年和这引天小子的实力隐瞒下来,关键时刻才爆逆袭,真是好手段!” “这不是逆袭,只是必然的反击而已。” 毕邪不会承认逆袭中蕴含的曾经低下之意,从京华一路行来,毕邪根本未曾把阴竹子的伎俩放在眼里,以为宁殇在!麟离在!那神秘的小掌柜风流儿在!阴竹子的境界也不过是夺天中期而已,毕邪便能与其战个势均力敌,何来逆字? 至于阴谋诡计,毕邪不禁要嗤之以鼻,以他的嚣张性子是最看不起这般虚伪的做派,他可以走邪门外道,却要走得堂堂正正! 何况有宁殇风流儿均通晓推演,所谓的阴谋诡计,又怎么阴得起来? 这不是逆袭,而是沉睡的猛虎被打扰后满含不耐烦的反击! 他不想与阴竹子浪费时间,向前一步便再度出刀,真气激荡劲力却沿着刀锋缓缓脱离而出,在《万海元元功》作用下呈现出深湛的蓝色,仿佛刀身延伸出一片汪洋潮水。 真气离体在通天境窍穴打通便能做到,但离体真气想要伤敌却需要极为精细的控制,炎黄域修行者往往要行天境才能做到气劲离体十丈而已。 而毕邪的真气已经沿着刀锋延伸处八丈有余,更如浪潮般蕴含着连绵不绝的战意,而他的修为境界才不过刚刚夺天而已。 见毕邪出招如此惊艳,阴竹子眼神变得更为阴冷,他宁可挨上这一刀,被毕邪一刀划开了胸腔,也要强行上前与毕邪近身作战! 阴竹子吐出一口鲜血,染得唇齿猩红狰狞。他阴测测一笑:“毕兄别高兴太早,看看你那小祖宗的惨状再决定是否要在这继续与我为敌吧!” 毕邪闻言心里一紧,顾不得阴竹子,亦是匆忙硬接了这一招。 咽下喉咙里一丝甜意,毕邪借着反震之力便狼狈飞退出去,余光正瞥见整座房屋被轰鸣雷声震散,尘埃中一道黑影倒飞而出,在空中洒下点点血色。 如花又如火。 ---------- 成绩惨淡啊!风流请求诸位助一臂之力!大纲早就准备好了,后面还有那么多精彩的故事,风流希望能有更多的朋友看到!求收藏!求推荐票! 第十九章 了却阳城千般事(四千字二合一大章求点击求收藏!) 钱府,在沉沉雷鸣声中,宁殇蹲身倒滑而出,手指脚掌在地面擦出十余丈远才勉强停下。 从房门到他所处的位置,鲜血淋漓出一条断断续续的红线。 他掩着嘴咳嗽了两声,眉尖下意识地紧绷,想必伤势不轻。 毕邪仓促摆脱阴竹子,忙冲过来欲去搀扶他起来。 宁殇摆摆手,缓缓地抬起头,舔掉唇齿上的血液,微微眯眼说道:“明明已经晋升夺天后期了,钱老门主还要对小辈藏藏掖掖?你要是早说,我或许根本就不会来,你也就不必……” 钱成大步从废墟中走出来,脚步落地还炸响阵阵雷霆。尘土弥漫中只见他的脸色阴沉至极。 “……落个终身残疾了。”宁殇微讽一笑。 阴竹子闻言一呆,定神向钱成看去,钱成的右袖从手肘处断去,手臂已不在身上。 更让阴竹子心惊的是他手肘处参差不齐的断裂面,分明可见焦黑的痕迹,说明这条手臂是他自己动雷属性真气主动断去的! 宁殇说完这句话又咳嗽起来,喉咙下翻涌着焦糊的腥味,却再咳不出血来。 “断我一臂,你却要一命呜呼吧。”钱成冷冷地说。 方才宁殇从天而降将他打落,那让人反应不及的长剑瞬间已嵌入上他攥着铜钱的右手。 钱成惊怒同时也不愧夺天后期高手的实力,立即从伤口断裂的经脉中涌出雷霆真气,沿着宁殇的金属剑身传导过去,试图将宁殇击退。 然而宁殇硬顶着雷霆侵入脏腑的压力,生生上前半步,剑刃上隐隐传来诡异的吸力,钱成骇然现自己的精血寿元都在这一剑下迅流失! 钱成当机立断,以雷霆真气截断了自己的右手,宁殇被爆的真气震飞出去,然而那只断手连同其上的须弥石,都落在了宁殇手里。 “不劳担心。”宁殇脸上竟还洋溢着笑容,他抬手将断肢中的始祖铜钱收起,而后心念一动,钱成的右手便爆成一团血雾。 钱成脸色更为难看,如果他能尽快击败宁殇夺回断肢,还有几分希望能够借着鲜活续接回去,哪怕经脉不能恢复,日常活动还是能够活动自如的。 然而他没料到宁殇如此果决狠毒,直接将之毁掉,断绝了钱成的幻想。 钱成双眼冰冷地看着宁殇,只等他生机枯竭倒地毙命。 夺天后期境界的雷霆真气已经烧毁了他的五脏六腑,若是立即席地盘膝疗伤,化去灼烧之力,只需静养些时日便可痊愈。 但是此时宁殇显然没有这样的机会,一旦拖延久了雷霆之力肆虐全身,仅凭他引天境的脏腑强度根本无力抵抗,就算他带着九品丹药也回天乏术。 宁殇只是抿嘴微笑,露出两颗尖锐的虎牙。血雾被他轻轻吸入口中,神情灿烂得让人几乎忘了他磨牙吮血的行径。 宁殇没有啖人肉的兴趣,一丝浅淡的生气从那团血雾中被宁殇引入体内,牵引向背后的锦绣图腾。 十二修罗出静寂如死的笑声,将生气吞噬,而后得寸进尺地顺便从宁殇残存不多的寿元再度抽取。宁殇无法阻止修罗的吞噬,但他丝毫不为所动,甚至脸上还始终带着笑意。 他不能阻止吞噬,却可以稍作拦截。 当他牵引着已经化为纯净生命气息的寿元在体内运转时,刻意经过被雷霆真气烧伤的内腑。而在生机滋养下,内腑的焦黑伤痕竟以可见的度消退。 待到伤势基本恢复,宁殇放任剩余的一点生机寿元涌入图腾中,修罗们立即为之争抢厮杀起来,而吞噬之力也随即散去。 这也算是锦绣图腾难得的一点好处了吧?宁殇垂眸微嘲一笑,这是七年来他无数次尝试后现的意外效果。 以献祭寿元为代价,转化成生机流过身体,来加伤口的恢复。 只是这代价实在太大,又是一缕白色无声间从头顶蔓延而下。 宁殇站起身来,轻轻掸了掸衣襟前的灰烬,戏谑看着钱成,他身上原本被雷霆真气烧破的黑袍不知何时竟恢复如初。 “本公子怎么会死呢,死的是你才是啊。” 仿佛是回应他的话语,就在这一刻钱成的表情突兀地凝固,整个人猛地向前扑倒,跪在宁殇脚下,额头重重磕在地上。 在他脑后不知何时插进了一支纤细的箭,箭身镌花,尾羽漆黑如墨。 宁殇随手将它拔出,甩了甩箭尖上的红白之物。 阴竹子看到宁殇淡漠而欣喜的眼神,下意识地抬头向远处望去,少女一袭青衣,亭亭而立,残月在她身后犹如皎白的弯弓。 “惊喜不?”宁殇微笑问道。 阴竹子沉默良久,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停,愤怒,嫉恨,绝望,怨毒……最后终于平静下来,恢复了他往日的虚伪笑容。 “我的确意外。” 阴竹子说道,“除了最早入夺天的青年,你们四个没有省油的灯。毕兄锋芒万丈,黑鳞妖族实力更可称恐怖。这少女分明没有任何气息威压,却能射出如此惊艳的一箭,隐藏的修为也绝不低于夺天中期吧。” “尤其是你,”阴竹子看着宁殇,“能在十几岁达到这样的实力,说是炎黄域第一天才怕也不为过。更让人生妒的是你的心性理智没有破绽,从幽谷开始我处心积虑地试图布局,竟然每一环都在尚未完成前便被你强势攻破,着实让我吃惊。” “过奖。”宁殇羞涩一笑,手中双剑却毫不含糊地出鞘。三人向前缓步逼近着,将阴竹子和朱毓包围在中央。 阴竹子冷笑,“6家不可能培养出你们这样的天才,那么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似你这样的人物居然在炎黄域籍籍无名,这不合理。” “我们当然不是6家人。”宁殇说道:“我们只是夺走了6家的令牌而已。” 阴竹子死死地盯着宁殇,宁殇的表情十分自然,不似说谎。 “原来如此。”阴竹子吐出一口气,“不直接去争取苍阑接连出世的新令,反而连误落俗人之手的旧令都不放过,看来你们背后并没有宗门背景啊。” 事实上见识到五人的天赋,可想而知没有哪家宗派能同时容下这样各有所长的奇才。 宁殇毫不在意地微笑,“那又如何?” 阴竹子淡淡一笑:“我的天赋或许与你天差地别,但我有千万种方法让你在扬名天下前丧命。九天宗门资源的强大不是你一介散修游侠所能想象的。” “诸位,阴竹子会在苍阑等你们一战,到那时我会让你们知道,即使是天纵之才,也连说出自己名字的机会都没有。” 在话音落时,阴竹子撕碎了手中的灵符,符纸碎片漫天飞舞如雪,他的身影便在其中化为一片虚无光影。 他大喝一声:“朱毓!”朱毓亦取出灵符撕碎。 “笑话,本公子当年和你们祖宗斗时候,域界遁符都撕过,你区区千里遁符炫耀个什么?” 宁殇撇撇嘴,他早知道拦不****竹子,作为孟家九天长老的私生子,他那不愿透露姓名的老父必然要给他不少保命法器。 但他并不担心阴竹子能再泄露他们的身份,雪域与世隔绝万里,传讯符无法使用,而阳城之中能与阴阳涧联系的徐益已经被他们杀死,传讯符亦尽数毁去。 行进到这一步,到达苍阑绝不会再有问题了,而到苍阑后,有地域天然阻断外界传讯,至少半个月内是不会有消息传出的,而那时哪怕阴竹子不说,他们也必然要显露出白玉令牌的。 引阳客栈那边的战斗也早已结束。所有敢于主动向麟离挑衅的蠢货都被饕餮之力吞噬得尸骨无存,试图逃跑的麟离也懒得去管。 6子逸在猩红的火光中看着自己染血的双手,这是他第一次真正与人战斗,第一次用自己的双手终结了一个通天巅峰修行者的性命,那些飞溅的血花让他胆战心惊。 原来生命真的如此脆弱,只一个小境界的修为差距便能造就一场屠杀。这个明悟让6子逸茫然不已。 对于快意恩仇的修行中人而言,杀戮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除了宁殇这样生而无因果的淡漠之人,甚至麟离当年第一次杀人后也会有些情绪不稳。 在黑夜里闭上眼,脑海里却滋生出无边的血腥景色,那是你所担心的一切,都将化作噩梦侵入心神:身死,灭门,狂笑声轻蔑,都融在漫天血雨里模糊而深刻。 宁殇没有理会6子逸的失神。哪怕出身隐世家族观念守旧,6子逸毕竟是二十八岁的成年人,这一场厮杀或许会让他的心性真正成熟。 了却阳城千般事,徐益,钱成,阴竹子都不能在阻拦宁殇踏向雪域的脚步。只要待到天明,他们便会乘上金桥,直达苍阑。 “老实交代,你今天烧掉了多少寿元?”宁殇刚迈过风流儿房间的门槛,便见少女蹙着纤细的眉头,嗔怪问道。 宁殇眨眨眼,嬉皮笑脸道:“管它呢,总之剩下的还够我闯完雪域就行嘛。” 风流儿白他一眼,“这是你自己的事,我不好多说什么。但是奉劝你留点余地,此行苍阑势必会与阴阳涧正面冲突,以你的实力还是太过危险。别拼命拼太狠,免得提前夭折。” 宁殇点点头,心里也有些软化。 自图腾觉醒后他已习惯了不计代价的行事方法,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劝他惜命,这一点哪怕叶竹青也不曾挑明。 宁殇其实很清楚自己凭借燃烧生命换来的实力并不稳固。他的实力一方面靠燃烧的真气雏形掺杂图腾之力,再加上资质高,经脉丹田也早在当年被宁笑秋的爆体真气强行冲开,能量强度上能媲美夺天境;一方面则靠战斗技巧的高,他的先天杀人天赋、他的高级功法都在此体现。 宁殇的攻击力的确非常惊人,哪怕见多识广的风流儿也要承认,同境界下单论攻击很难有人能越宁殇,凌生界天才也难以在引天斩杀夺天。 然而他的实力有太多短板。这是境界的差距,哪怕他功法再好悟性再高也无从弥补。 譬如剑法。宁殇的剑意其实已经足够凌厉,这是基于他的心性来施展,配合图腾精纯的杀气,在小小融元境内并不很受小境界限制。 但剑法剑法,宁殇在法字上欠缺得太多,剑道法则需要达到一定境界,身心沟通天地才能施展,极难提前运用。 如钱成者天赋平庸,尚有雷霆法则的真气能够毁去宁殇的脏腑,而宁殇哪怕战力不弱他太多,除了燃烧寿命再没有任何手段化解,这就是境界的差距。 宁殇修为滞留引天,只能引动天地之力,根本难以做到天人合一感悟法则至理,因此在剑法这一方面迟迟不能突破,也就堪堪达到通天水平。 再譬如防御。宁殇的身体被图腾侵蚀本就比同境界偏弱,何况他只有引天境,哪怕布下浑厚的护体真气还不能抵挡通天境一击,只是之前他一直避免与人正面换伤罢了。 今日与钱成一战,电光石火,宁殇偷袭得手,却也没有料到钱成的实力已经臻至夺天巅峰,猝不及防受伤便危及性命,不得不献祭寿元引动图腾之力。 而若换作其他夺天修行者受这一击,哪怕失去战斗力,也还能活蹦乱跳,性命无虞。 “我会尽力提升实力。”宁殇说道,“来阳城后我便隐隐有些思路,只是等一个契机。” 他本逆天叛道而活,从来不信邪。 每一个境界都有其极致,宁殇纵没能在后天先天达到,但滞留引天七年之久,找遍了取巧越境提升的法子。 尤其这里是有着上界仙人遗迹阳城,大奇迹在前,宁殇再来点小奇迹也不是不可能。 风流儿看着宁殇清澈双眼里的神采,不由轻轻笑道:“说正事吧。” 宁殇按住自己系在小臂处的中品须弥石,手指在其上轻轻一抹,空间微微波动,待宁殇再度摊开手,一枚锈迹斑驳的铜钱已静静躺在他掌心。 第二十章 苍阑雪,少年白 宁殇单手托着那枚铜钱,向风流儿一笑:“风姐姐您是主修推演的,您也是时候该个话了。≧ ” “的确是雪域始祖的气息。”风流儿在心中默默对比白玉令牌上的气息,用指尖拈起铜钱,“只是年代太久,锈成这个样子,因果也淡薄了不少。” 宁殇笑道:“毕竟是真正的千年古物,除了残留着雪域始祖的气息,也是沾尽万人因果,日后我帮你斩断,用作其他推演也好啊。” 推演遵循的是因果天道,故而占算之物必须与因果天道有所契合。在上界修行推演之人用的都是炼器师锻造的法器,在成形之前便以蕴含因果的材料煅烧,用特殊手段打入至理法则。 宁殇和风流儿在下界显然没这个条件,退而求其次乞讨凡人的铜钱,再经由宁殇之手斩断,求的便是这久经辗转沾染最纯净的因果之力。 风流儿轻轻合上双眼,右手一托一送,铜钱便缓缓浮空而起,顺应天道指引自地旋转起来,画出复杂玄奥的轨迹。 风流儿双手变幻,十指掐出数道印诀,一丝丝真气牵引着天道之力附加于铜钱之上。 宁殇认真地在一旁看着。 宁殇主修剑道,但出身推演世家宁家和阴阳因果道的天命宗,阴阳两仪是最好的入门法则,以阴阳为本推演五行万法皆融入剑道之中,如果能达到前景可谓无穷。 阴阳因果融入战斗,最有用的便是战术推演。不同于推演命运,它不是计算概率而是瞬息间的物理心算,推算能量的运转规则以预判对手的攻击,抢占先机,直至一切形成直觉。 阴阳因果道他从小耳濡目染,对简单的卦象都十分熟悉,也能做出推算。此时看着风流儿占算的手法,不禁有些赞叹。 某一时刻,天道的附加已经达到了饱和的程度,风流儿倏尔睁开双眼,她眼底流转着一点点奇异的光芒,仿佛星辰在她眼中明明灭灭。 她口中念念有词:“在天成象,在地成形,诸天因果,星移斗转,动静有常,吉凶应生,变化应显!” 铜钱的转动突然加快,像无头的苍蝇飞蛾出疯魔的振鸣。 风流儿皱起眉头,手印连变,重新定心开合双眼,喝道:“诸天缘法,吉凶应生,变化应显!” 宁殇瞪着那枚疯的铜钱,双眼瞪大几乎要将眼角撕裂! 风流儿轻哼一声,也生了真火,再度闭目复睁开,双指并诀,一道白光自她指尖直射在铜钱的方孔中。铜钱在真气的压制下终于勉强稳定下来,如折翼的鹰隼狠狠砸在地上,溅起尘土飞扬。 风流儿拈起铜钱,地面上竟印下一个浅浅的圆坑。她把铜钱扔给宁殇,有些自嘲地笑道:“看来我还是功力不够,和你有关的事都算不明确。” 宁殇苦笑问道:“结果如何?” “差强人意吧。雪域始祖的确是生死境之上的高人。如果顺利,我和麟离会应运得偿。”风流儿轻声说道:“但是你,会有一劫。至于生死……” “不可窥。” 风流儿有些怜悯地看着宁殇。 宁殇漫不经心地一笑,“这就对了,区区天道还不能束缚我的未来。” 他说着有些好奇地看向风流儿:“麟公子能重新与上界师门取得联系,那么你呢?希望在雪域得到什么?” 风流儿知道他在转移话题,微微一笑道:“我也不知道会有什么机缘在那里等我。既然因果将我牵引到雪域,相信不会让我失望的。” 宁殇点点头,表示他的理解和不理解,“我一直有个疑问,雪域始祖的强大仅仅从她对因果的影响之大便可以推断一二,可以说整个炎黄域都无需放在眼里,又何必在此留下因果?又或者……炎黄域真的有什么特殊之处?” 炎黄域真的很平凡,比起十万界实在是穷乡僻壤。一般而言,浮生界下辖的三亿万凡人域界并不会有出金丹境的大修行者莅临。 而炎黄域区区弹丸之地,一千年前有金桥之主和雪域始祖,而今更是在同一时期聚集了宁殇风流儿麟离轩辕晨云旌五位天外来客。 麟离和风流儿出身凌生界天赋自不必说,宁殇从天赋背景来说虽然差于他们,但既然出了因果束缚,来到炎黄域就不会只是简简单单的巧合。 冥冥中必然有什么在牵引着一切,也许是气运……也许是命运。 “命运啊……”宁殇沉吟片刻,脸上绽开春风般的笑意,“成事在天谋事在人,前面景色如何,我们走着瞧就是了。” 风流儿似是想起了什么,抿着嘴笑了笑,小脸上露出一个小小的酒窝。她推门而出,青色的衣袂飘起好似一阵青色的风。 “好啊。” …… …… 辰时,太阳从东南升起普照天下,在西北投下无尽光明和万物的阴影。宁殇等人缴纳了玄真石,从城头踏上了西北金桥。 一同去往昆仑方向的有百余人,宁殇向四周扫了一眼,并没有看到阴竹子和朱毓,想来是用幻术易容乔装过了。他也不想在金桥上与他们冲突,淡淡笑了笑,率先向前走去。 金桥在下方看似只有数丈长宽,走在上面才会感觉到它的恢弘震撼。十万玄真石在阵法的作用下还原为磅礴浩荡的天地之力,催动恍若虚无的金色长桥不断向远方延伸。 站在金桥俯瞰天下,一步之间飞跃千里,江山如画,人生如梦。原本二月末已是春暖花开的时节,然而随着他们北上高原,景色迅变化,仿佛时光倒流又回到了隆冬,天地冰封,苍山莽莽,银装妖娆。 他们从金桥走下,已然身在昆仑,苍阑城遥遥在望。 宁殇忽清声唱道:“风雪悲白,咫尺尽天涯!” 他拔剑起舞,如痴如狂。凌厉的剑气在他周身旋转,方圆十丈,风雪不侵。 许久他收剑归鞘,有雪花落在他头上肩上,没有融化。 风流儿皱眉道:“宁殇,你的头……” 宁殇微微一笑,他临风而立,黑衣如墨,苍凉白色从他头顶蔓延向下,仿佛白莲盛放在黑潭之上。 通天金桥名为通天,自然有其道理,宁殇一路行来,感悟着空间的急剧变迁,天涯之远化作咫尺之间,便模仿这种法则将剑气所能达到的范围扩张到十丈,形成犹如领域的存在,攻防能力都大大提高。 十丈,是行天境的真气延伸极限。宁殇借金桥以通天而行天下之意,凭自身通天境界强行施展出行天之法。 宁殇将之命名为桥剑,凭借这一招拉远距离隔空杀人,避免与人近距离对抗,便能从一定程度上弥补他防御的不足。 这样的悟性着实让人惊叹。 只是他的寿元也因此再度减少。这是强行沟通天地法则反噬的后果,但他不以为意。 这不是风流儿几句劝说能够改善的,背负锦绣图腾,他根本不能心存退守之意,唯有斩断一切后路,才有一线绝处逢生的可能。 这是他的执念,是他的,道。 他还风华正茂。 他已白苍苍。 第二十一章 我以骂声开大局 苍阑城位于昆仑山脚下,是出入九天大宗门昆仑雪域的必经之地,终年天寒地冻,且与外界相隔万里,人迹罕至,连传讯符都要失效,只是最近才热闹起来。 因为始祖令牌出世的缘故,雪域也曾试图封锁整座昆仑山,以保住遗迹中的功法传承。 雪域被阴阳涧欺压的得抬不起头,日渐没落,几乎要跌落九天宗门之位,所以无论是怀着敬意探寻失踪始祖留下的痕迹,还是为寻觅其中是否有遗留的功法传承,雪域都必然要万分重视。 但他们一家之力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始祖令牌固然曾是昆仑雪域的始祖所留,但时隔千年,机缘便是整个炎黄域的机缘。 尤其老仇人阴阳涧大举前来,直接打退了负责封锁拦截的雪域弟子,突破口一旦打开,前来寻求机遇的修行者蜂拥而至,苍阑城,作为雪域附近唯一的城池,早已人满为患。 而这些人中,来自大宗门的弟子们各成一派,大肆召集帮手,小势力和没有背景的散修多半投靠了大宗门的阵营,摆明了是只喝汤水的姿态。 雪域始祖失踪前不过是第九重封天初期高手,且她已经开创宗门留下功法传承,这座遗迹不是终极传承的所在,理应不过是六天级别的机缘,全因阴阳涧的霸道插手而引了整个修行界的兴趣。 阴阳涧的术数推演是炎黄域毫无争议的第一,能让其大举出动,可见此次遗迹中必有不凡之处。 遗迹里的宝贝或许根本不够这几百近千人瓜分,这便注定了大多数人都要空手而归。饶是如此,为那份神秘千里迢迢而来的修行者仍络绎不绝,竞争之激烈可想而知。 在遗迹正式开启之前,争夺白玉令牌便是重中之重。既然雪域始祖特意留下了令牌,自然有其特殊安排,可以说得到了令牌,就是抢到了先机。 “如今雪域已经出土四枚白玉令牌。其中第一枚在我们手中,阴阳涧持有两枚,最新出世的那一枚被其余一众势力的暂时联盟夺走。”风流儿说道,这个消息他们早在阳城便已得知,是风满楼卷伙计毛旺财用传讯符传来的消息。 风流儿是主修推演的天算师,而不是单纯的情报贩子,不会亲自费心搜集情报。但炎黄域大小事情她却无所不知,宁殇也曾颇为疑惑,直至熟悉后才恍然是毛旺财的功劳。 “昆仑雪域也真是弱爆了。”宁殇摇头叹气,颇有些怒其不争的模样。 风流儿忍不住白他一眼,“别得便宜卖乖了,要不是如此形势,这场戏哪有你小小引天境登场的机会。” 宁殇笑了笑,他们早已决定去联合昆仑雪域。一是因为雪域的弱势让他们比较容易争取核心地位,二是他们与阴阳涧的天生敌对,当然要站在阴阳涧的对立面。 更关键的是,这里毕竟是雪域的主场,宁殇明知道雪域始祖是生死真人,当然不会真陨落在炎黄域,这所谓墓府里绝对不会真是坟墓。 他虽不知道雪域始祖有没有在此地留下意识,万一真有,他们帮始祖的雪域更容易获得好感。 雪域的驻地雪府在苍阑城最中央的区域。府邸前挂有雪域令旗的便是他们与散修的结盟处。 昆仑雪域的令旗上银蓝色调绘着昆仑山轮廓。府邸的门昼夜敞开着,只要和守门弟子说明来意,进去签订契约便可加入雪域的临时联盟。 宁殇几人前去签订契约的客厅时,里面还有几个散修坐在客厅喝茶闲聊。 “夺天初期顶峰。”宁殇一眼看出这几人境界,雪域招雇修行者并不强行限制境界,但除了宁殇这个异类,敢来掺和的基本都有夺天境修为,否则夹在几股势力的竞争中只怕有死无生。 “还不都怪阴阳涧横插一手,硬是拔高了实力底线!”其中一个中年修行者重重放下茶杯,抱怨道,“现在大宗门越来越猖狂,连六天小机缘都抢占搜刮干净,还给不给人留活路!” 资源,这是大多数散修和小宗派的软肋。大宗门依仗弟子众多大肆霸占机遇和资源,便使得天赋平平者愈难以进步,愈平庸,祖祖辈辈恶性循环直至彻底丧失修行资质,沦为凡人。 这也是下界凡人基数多于修行者几千上万倍的原因。如眼前这几人,若无机遇境界便要永远止步,而后随着衰老彻底丧失修为。 夺天境,这在凡人看来已经是天人上仙般的高手,也不过是修行界尘埃般卑微的底层存在。 说道伤心事,几人都是满脸郁闷,正在气氛低落时恰巧宁殇五人进来,几人纷纷为了转移注意力纷纷把目光投了过来。 “怎么会有引天境?”方才说话那中年修行者看到宁殇,似乎突然找到了成就感,竟毫不客气地讥笑起来:“小子你来干什么,难道指望堂堂昆仑雪域连乳臭味干的小孩子都会收容不成?” 宁殇刚从雪域弟子手里接过契约书,不禁愣了一下,真是躺着也中箭,这嘲讽来得也太莫名其妙了吧? 他扫一眼契约内容,心中顿时了然。 昆仑雪域诚邀八方四海道友加盟。 散修将按实力高下和出力多少支付报酬。 能独当一面者可与圣女洽谈合作事宜。 显然这人是见到宁殇不过只有引天境修为,想靠着和宁殇对比来拉高自己的身价,从而在与雪域的契约中谋求更多的好处。 宁殇不禁歪头笑看着那个出言不逊的中年修行者,这个时候嘲笑本公子,你可真是把脸送到巴掌前了。 他眼睛轻轻一眯,笑着便骂了回去:“雪域怎么沦落到这个凄惨地步,连这种老废物都要利用,就不怕窝囊气传染给自家弟子吗?” ---------- 加更一章谢谢大家的支持!看到了有书友评论表示支持,风流很感动,很感激,在此鞠躬拜谢!身为作者最大的成就莫过于作品能被读者喜欢,如果大家觉得这个故事还值得一读,欢迎大家收藏,能投出自己的票,风流就已经感到动力十足了!目前的风流还是个萌新,数据薄弱消受不了红包的,谢谢大家啦。 第二十二章 雪里圣女,雪外争端 宁殇这一声惊了在场所有人,连那中年散修都忘了反驳,因为宁殇不单回骂了那中年散修,更让人没想到的是他居然还捎带讥讽了昆仑雪域。≥ ≦ 敢当面折损九天宗门,若不是雪域素来门风清高和善,换作阴阳涧这等霸道的宗派,多半要叫人将宁殇格杀当场以证威严的! 宁殇却犹如丝毫没有意识到,神色淡然仿佛他只是说着一个不容争辩事实。 宁殇当然不可能无故去招惹雪域,他所要表达的,只是一种姿态,哪怕我只有一人,亦能与你一宗平等,甚至更高。 他把契约书交还给雪域弟子,淡淡说道:“我有要事想与雪域的带队圣女面谈。” 雪域圣女的名头宁殇在京华之时便有耳闻,那是个十分清高孤傲的女子,她手下的师弟妹们也难免沾染其习气,所以宁殇才会在雪府如此言语针锋相对,不打碎他们的傲气,他们是不会带自己去见圣女的。 散修闻言不由嗤笑道:“你敢说这话,是怕雪域拿你引天境小鬼当个人物不成?” 果然那负责契约的雪域弟子脸色难看了起来。 雪域弟子有些不悦道:“大师姐事务繁忙不会理会这些琐事,你直接与我说便是。” “是不是琐事,不是凭你说便能确定的。” 宁殇说完这一句,便没有再理会雪域弟子,转而看向那中年散修:“大叔你敢说这话,是笃定我打不过你夺天境大高手咯?” 那雪域弟子没想到自己身为雪府执事居然会被如此无视,心里不爽之余,却不得不对这个狂妄的引天少年重视起来。 “难道你还能打过我不成?”中年散修哼道。 宁殇斜看他一眼,“那位大叔,既然契约书上说报酬与个人实力相关,你总针对我挑衅不停,不会只是想证明你滞留在夺天初期太多年,骂战经验无比丰富吧?” 中年散修正要反驳,宁殇已狡黠一笑说道: “不如请这位执事师兄做个见证,我们切磋一下吧?” 雪域弟子一挑嘴角,他就等着这一句话呢。以他雪域一贯的清高风气,若这少年是真有能耐,他可以不再计较他之前的所做所说,但若是是想打肿脸装大头,他便要宁殇收回之前的话语,自断一指当作赔礼。 所以他毫不犹豫地点头:“只要不伤及性命,我为你们作证便是。” 中年散修听到宁殇的话后愣了半天,良久后哈哈大笑起来,他看了看那雪域弟子,见雪域弟子点头之后,起身冷笑道:“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自量力!罢了,今天我便代你师长教训……” 宁殇懒得听他废话,轻轻抬起手来,并作剑指。 散修的话音戛然而止。 这一刻一旁看戏的散修也不由自主蓦地站了起来,雪域弟子张大了嘴巴,满座皆惊。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锋利的剑!真气雏形凝作剑气从宁殇的剑指延伸出三尺之长,笔直地抵在中年散修的喉前。 剑气上没有一丝杀气外露,包括宁殇那一指也仿佛轻描淡写,然而身为夺天修行者的直觉告诉他们,那剑气里蕴含的是最纯粹的杀戮! 而面前的少年,真的只有引天境巅峰? 中年修行者怒道:“你这是偷袭!” “无论如何结果也不会有变化的。”宁殇站在他面前,散去剑气,中年修行者立即向前冲步,试图逼近距离。 然而他的步子还没迈出,便生生以诡异的姿势停顿在半空,宁殇的剑指已再度抬起,剑气刺破了他的膝盖,如果他执意向前,他的小腿便会从身体上截断脱落。 接连两次,这不可能是意外,这是实力的差距,哪怕这差距的高下有违常理。 不需要任何见证,宁殇有秒杀夺天初期顶峰散修的实力, 雪域弟子皱了皱眉,他自己恐怕并不是宁殇的对手,这个白少年的战斗力的确出预料。 但与此同时他也敏锐地察觉到剑气中交织的阴阳气息,下意识便按住腰间剑柄,冷冷问道:“你和阴阳涧有什么关系?”如果宁殇与阴阳涧有关,他不管宁殇实力如何都要将其击杀当场! “别紧张,我和阴阳涧是你们喜闻乐见的敌对关系。”宁殇左手轻轻一翻,淡淡说道:“我要见雪域的大师姐。” 他手心里是那枚生满铜绿的千年古钱。 雪域弟子眼神变幻了一瞬,他隐隐有所猜测,虽不敢肯定那就是盛传阴阳涧得以觊觎雪域遗迹的源头,但他更不敢否认。 再联想到宁殇的天赋实力,雪域弟子不得不暂时收起高高在上的姿态,承认宁殇有与雪域正面商谈的资格。 半晌,他说道:“随我来吧。” 宁殇一挑嘴角,转身而去,看也未看身后那几个散修复杂的表情。 打通了雪府,只要说服圣女,联手对抗阴阳涧和其他势力,他们在争夺令牌闯荡遗迹之时必然会轻松许多。 苍阑这场博弈战局,已向自己张开了怀抱。 …… …… 真气激荡着,迸出晶莹的光芒。白衣女子在石坛上翩翩起舞,真气散的光彩便若萤火蝴蝶盘旋在她周身。 她每一步落下,都会踩出雪白的昙花,而后又在脚尖抬起的一刻凋谢,生生败败无穷无限。裙裾摇曳间,赫然隐现着女子****的双足,脚踝处坠着一串精致的银铃,随着她的舞步轻声作响。 她的头长而柔顺,犹如一匹纯黑的丝绸;她玉臂舞动水袖翻飞着,画出如流云般轻悠又似波涛般起伏莫测的弧线。 她的眉目秀美柔和,如明月光彩照人,又如昙花孤高娇弱,又如冰雪清白纯净,纤尘都不能沾染。 她是昆仑山的圣女,是雪域三千弟子五体投地的大师姐,是炎黄神州屈一指的绝顶天才。 她名为白月昙。 她忘情地舞蹈,双眸轻合神情虔诚,天地间的冰雪灵气向她聚拢而来,投入她的经脉缓缓流转。 一舞能倾城倾国,一念能倾风倾雪。 这是昆仑雪域的传承功法《冰极雪舞神功》,以一套奇异的舞步身姿提升与天地道法的亲和程度,能够加修炼,甚至可以滋养经脉提升身体资质。 昆仑雪域的传承,最是以简单神奇著称。 然而《冰极雪舞神功》对修行者的要求极高,除了先天资质和悟性,更需一种冰雪般冷而轻柔的意境,这也让男修行者极难学习。 历时千年,《冰极雪舞神功》虽还完整保留在昆仑雪域,但其中一部分深意已经失传,致使修习难度更大,这也是昆仑雪域渐渐衰落,不及阴阳涧势大的原因。 此次雪域惊现始祖的墓府遗迹,昆仑雪域必须探明其中是否有新的功法,一旦新功法出世,昆仑雪域或许能迎来全新的展。 事关重大,雪域恨不得将长老也派出来夺令,然而碍于炎黄域的潜规则和阴阳涧的震慑,高境界修行者不能随意插手低级机缘,雪域只得指派宗门内最优秀的六天境界弟子出战。 而与阴阳涧大师兄并称炎黄双骄的白月昙,也是因此出山。 第二十三章 不洽的洽谈 “大师姐。≧ ” 听到有人来此,白月昙旋转着,渐渐停住了舞步,双手在身前虚按,将真气沉入体内。 这里不是苍阑城,而是昆仑山。距离下一次月圆还有三天时间,白月昙没有在苍阑停留,而是回山门继续修行提升。没有雪域弟子的引领,宁殇他们便不能来到这里。 “大师姐。”那负责在苍阑管理结盟契约的弟子对白月昙行礼道:“今天在苍阑雪府,有一个少年手持一枚古铜钱,要与大师姐详谈。” “古铜钱?”白月昙眼神微动。正是始祖遗物误落入阴阳涧手中致使此次机缘传承的争夺中雪域连连受阻,让雪域上上下下都难受恶心得不行。 昆仑雪域不擅长推演,但这枚铜钱毕竟是始祖留下的遗物,不管是否有用,雪域都会尽力将其收回。 “他们在哪里?” “我已将他们带到了外门会客厅。”雪域弟子恭恭敬敬说道。 白月昙微微点头,走下石坛。她赤脚踏在雪里,银铃声悦耳。 她的脚步看似细碎从容,实则奇快如奔。不过一炷香时间,她便从雪域圣坛来到外门会客厅。 虽然见识了宁殇连越三重境界的战斗力,那雪府弟子仍不怎么相信这五人有资格与师姐直接合作。 但九天大宗自有其门面,基本礼数不会失,那雪府弟子带白月昙进来时,五人正坐在椅上悠哉休息。 ——准确来说,是三个人悠哉休息,而另外两个人,两双手扭在一起正暗中角力,互相瞪着眼睛谁也不松手。 “你吃得够多了,你这么大的人了就不知道让着点小孩么?” “小孩儿,是谁天天装模作样要当人祖宗的?要是让着你,你还不得上天?” 雪府弟子不禁皱眉,对这五人见到大师姐不但不起身迎接,还如此无礼地玩闹斗嘴十分不满。 他指了指那正和某饕餮争抢碟子里最后一块点心的黑袍少年,对白月昙说:“就是此人拿出了铜钱。” 白月昙走到宁殇面前三丈处轻轻站定。 宁殇惋惜地收了手,眼看着糕点进了麟公子的嘴巴。那是雪域特有的冰皮酥点,味道确实不错,宁殇和麟离毫不客气地吃得精光,然而那所谓白雪煮茶却连正眼看也未曾看过,让沏茶的雪府弟子相当不爽。 喝惯了风流儿的因果道茶之后,宁殇已经对炎黄域的茶道不屑一顾了,哪怕雪域最珍贵的灵茶叶灵雪水,没有高妙手法冲煮也不过尔尔,更何况为面子端上来的凡俗茶水? 白月昙看一眼面前黑衣雪的少年,开口问道:“你有我雪域始祖的古钱?” 宁殇看着圣女挂霜一般的表情,于是同样不咸不淡地点点头,“想要详谈,你需要给我足够的好处。” 白月昙一对弯眉蹙了起来,她没有料到这个少年会如此直白地谈及利益,一时竟不知如何答复。 宁殇面带微笑看着她。他知道雪域圣女的威名,知道她清高冷傲得拒人于千里之外,所以他开门见山,一点客气也没有,抛出了条件:“我要昆仑雪域帮我争取白玉令牌。” 这话说出来不免会带出浓浓的讽刺意味。之前宁殇便对雪域有些不敬,却没想到他在圣女面前依然如此大胆,带他们来的雪府弟子几乎就要破口大骂,却被白月昙的眼神制止。 白月昙冷冷地说:“抱歉,我们目前还没有得到白玉令牌。” “我知道,可是你们一定会尽全力参与后两枚令牌的争抢。”宁殇笑道:“我希望你们能助我们一臂之力。” 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时,那名带他们前来的雪府弟子已经忘了想要骂人的心思,完全惊呆了,他每天招揽散修帮手,这句话说了不知道多少遍,却万万没想过有人会对堂堂雪域如此说话。 他看着那少年,心说这小子是活得不耐烦了吧? 白月昙皱眉道:“小兄弟未免胃口太大了。纵然铜钱对我雪域关系重大,但我们断然不会用白玉令牌来交换。” 她带队下山为的就是得到白玉令牌开启始祖遗迹,怎会为他人做嫁衣? 哪怕古钱同样是始祖留下的遗物,但不过有些纪念意义,且原本就不在雪域,实在得不到也无不可,总不及遗迹里可能存在的传承重要。雪域始祖毕竟已是千年前的人物,而昆仑雪域仍要继续展生存的。 “白姑娘别急着拒绝,这不是单纯的物质交易,而是一场合作的契机,我们可以求双赢嘛。”宁殇笑了笑,摆手示意那雪域弟子回避,架子之大让那弟子在肚子里骂翻了天。 白月昙让那名弟子离开,自己淡淡地看着宁殇打算耍什么花样。 宁殇坐回椅子上,悠哉翘起二郎腿,缓缓说道:“我保证雪域能进入遗迹,因为第一枚出世的令牌……在我手里。” 白月昙脸上不禁浮现出一抹惊诧。 难怪这少年敢如此言语,因为他有底气……站在与雪域平等的位置。 事实上,若不是宁殇从头到尾出言不逊,白月昙连说出第一枚令牌的机会都压根不会给他。 宁殇笑了笑,继续道:“我的意思是,我们两家在这次机遇面前彻底合二为一,在遗迹内,我会尽力帮雪域得到始祖传承,甚至雪域需要的财富和法宝我也可以分毫不取。” 白月昙点点头,算是认可了这一条件,同时也有些疑惑:“那么你要求什么?” “我只需要雪域得到更多的令牌,使我们双方都能进入遗迹的最深处。仅此而已。我可以立下天道誓言。”宁殇歪头笑道:“这对你们而言应该是有益无害的事情。” 白月昙沉吟片刻,她的确不明白宁殇除了资源法宝功法传承之外究竟想寻求什么,但既然他敢立誓,自己便不必怀疑有变。 她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口说无凭。你的境界太过低微,恐怕没有进入遗迹的资格。” 宁殇摇摇头道:“境界不代表实力。我的实力是过夺天中期的,这一点你可以向刚才那个雪府弟子求证。” 白月昙不禁讶然,她上下打量着宁殇,五千年来整个炎黄域也从来没有谁敢说自己能越三个境界战斗,这个少年又有何德何能放此狂言? 少年懒洋洋地笑着,头上是交织的黑白长,脸上是大病未愈的苍白,妖异而柔弱。 在他身后站着面生黑痣的少女,眉有鳞片的妖族,锐气张扬的年轻刀客,和面带崇敬之色的青年人。 “这样如何,三天后第五枚令牌将会出世,我们先联手抢来便是,到时候你自然能知道我们的底气从何而来。” 事实上,没有人敢笃定第五枚白玉令牌的归属,宁殇也没有绝对十成十的把握。可宁殇依然厚着脸皮说得信誓旦旦,因为没有他们,雪域的把握只会更低到惨不忍睹的地步。 苍阑城内云集了近乎三成的夺天境年轻俊杰,几大九天级别的势力都有弟子前来,除了阴阳涧,更有冥盟、蜀山、黄泉阁……以及众多小势力的临时合作联盟。昆仑雪域主场作战,依然被众多竞争对手打得落花流水,一无所得。 白月昙真的忍不住有些好奇,莫非他们真有越境界的底牌? 时至今日,留给昆仑雪域的机会已经不多了。一旦这次争夺失败,整个雪域的未来都将受到严重的打击,衰败之势再难挽回。 白月昙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于是她轻轻地笑了笑,唇角柔美的弧度稍稍稀释了刻意疏离之意。她微微颔,似是点头,而后转身离去。 “那便请诸位暂时留宿雪府,待三日之后令牌出世,我会代表昆仑雪域给诸位一个答复。” 第二十四章 有令白,如月如昙花 【求点击!点进来瞅瞅呗!觉得还可以就收藏呗……给咱个机会好不好?谢谢大家啊!】 苍阑城几乎边缘处,雅致的阁楼顶雪水在上午炽烈的阳光下稍稍融化,沿着光亮的琉璃瓦滑落,又在屋檐的阴影下凝成一串串冰凌。 阁楼里,阴阳涧的带队师兄静坐其中。 雪域始祖的墓府遗迹终究不够级别,哪怕有阴阳涧真传大师兄的重视,也不会为此派出高境界的长老和护法。 这是炎黄域的潜规则,中下六重天的机缘属于小辈,九天大宗只能派出相应境界的年轻弟子历练,违反者会被整个炎黄域修行界群起而攻,纵是九天宗门也绝不好受。 孟焕坐在太师椅上,穿着黑白双色锦袍,手里托着滚烫的热茶却毫无异样。他五官端正,谈不上英俊却自有一番阳刚气势。 “焕师兄。”阴竹子微笑着坐在孟焕对面,朱毓安静地坐在他怀里。黑从他削瘦的脸颊两侧垂下,他单手展开卷轴,颇有些欲指点江山的意味。 孟焕对阴竹子笑道:“阴竹师弟来得正是时候。昆仑雪域之前吃亏太多,下次令牌再出世恐怕要压上全部夺天境战力。这里毕竟是昆仑雪域的地盘,比人数我们是拼不过的,这边要阴竹师弟出谋划策了。” 阴竹子低头笑了笑,眼底一片阴霾,“焕师兄未免太高看我了。我此次到苍阑,其实是被人逼迫狼狈逃来。” 孟焕微微一惊,有些难以相信,以他对阴竹子的了解,这个素来以阴鸷狡诈出名的师弟可从来不打无准备的战斗,竟会有被迫逃命的一天? 孟焕眼神微动:“怎么回事?” “6家的白玉令牌来苍阑了。” 阴竹子沉沉说道。说来实在叫人郁闷,宁殇他们掩饰得太深,阴竹子甚至连他们的名字都不知道,更无从判断他们究竟是否与6家有关。 “那是一行五人,自称来自沄州。路过幽谷的时候我试图推算过,觉得有疑,所以跟他们一道前来,试探虚实。然而在阳城,我和阳城的执事徐益联手盗门,也没能将他们拿下,反而徐益和盗门门主都死在他们手中。” 孟焕脸色凝重起来,“徐益其人虽无天赋,却也有夺天中期修为,据说盗门门主也在伯仲之间。能将他们杀死,这五人中若有夺天后期修行者,来苍阑也是大麻烦。” 事实上孟焕、白月昙已经是此次现世机缘中实力最高者,孟焕是夺天巅峰,而白月昙是夺天后期,但因为天资卓绝的缘故,战斗力也堪比夺天巅峰散修。两人其实实力相当,只是孟焕手下带领的门人散修更强一筹,才压得白月昙连连惨败。如果再有夺天后期高手掺和进来,局势恐怕会有所变化。 “没有。这五个人连夺天中期都没有达到。”阴竹子苦笑一声,“另外,盗门门主钱成其实已经突破夺天后期了。” 孟焕目光一闪,“越境?” “而且不是普通的越境。”阴竹子说着下意识地将指甲刺进了朱毓的皮肤里,“五个人,其中一个夺天初期不足为虑。另外四个,一个夺天初期刀客,能与夺天后期过招,潜力比大师兄也不逊色太多。” 孟焕脸色微变,大师兄可是整个炎黄域百年难得的修行天才,天资之高比白月昙还强一线,什么人敢与大师兄相提并论?他正要问,却听阴竹子又道: “另有一个十几岁少女,或许是因为不修真气看不清境界,但实力起码有夺天初期。” 孟焕把即将脱口的话咽了下去,十几岁夺天实力,大师兄也达不到才是! “妖族青年,看起来不过二十岁出头,实力……或许已经越了夺天,达到上三天。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并不会主动对人出手。” “而他们的核心是一个病弱少年,只有引天巅峰,身上带着妖气,但徐益和钱成都是他杀的。”阴竹子对宁殇最是嫉恨,他狞声说道:“此子狡诈狠辣,且对我阴阳涧怀有敌意,而我猜测白玉令牌就在这小子手里,我们应该第一个将他杀死!” 孟焕听着阴竹子话语间流露出的阴狠,压下对这些人情报的震惊之意,给阴竹子的茶杯斟上热茶,哈哈笑道:“师弟不必在意,在苍阑你便不再如阳城那般人单力薄,那几个跳梁小丑必死无疑!” 他站起来说道:“我马上传令下去,将指挥权交给阴竹师弟一人负责!” 他身为阴阳涧的第十四真传弟子,十分清楚阴竹子的真实身份和他的能力。加上他本人阳刚强势,不太适合指挥乱局,将指挥权交给阴竹子正好顺便卖个人情。 阴竹子低头一笑,光线穿过他的头斜射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看起来微有些骇人。 他身为阴阳涧孟家封天长老之子,在得知雪域始祖遗迹出世后不惜从幽谷远道而来,本是一腔激情势在必得,却未曾料想还未抵达苍阑便被先行挫败! 那几个该死的家伙!想想便让他愤怒不已! 他抬起手撩起朱毓的头,绕过她的头颅脖颈,梢却握在阴竹子手里。他用力拉扯着,朱毓的喉咙里出喑哑的咯吱声,然而她依然没有表情,平淡得像是死人。 阴竹子柔声笑着,抚摸着朱毓精致而冰冷的脸颊。 “得焕师兄信任,那些敢碍我阴阳涧行事的人,必须付出代价来!” …… …… 二月十五日夜,皓月当空,月色朗朗,太阴之力盛极之时竟隐隐显露出一丝纯阳的韵味。 圣言《易经》便记载着,物极必反,盛极而衰,否极而泰来。阴阳两仪之间自有大玄妙,穷尽人力也不过窥其皮毛。阴阳相生相和,便生出奇异的感召,苍阑城外白雪皑皑的昆仑山忽而动荡起来,这是白玉令牌即将出世的前兆。 事实上白玉令牌每半月随月圆月缺的变化出世,也是阴阳涧得到第二枚白玉令牌后推算出来的。术业有专攻,昆仑雪域素来与世隔绝重视内在修为,在这些玄机计算方面比阴阳涧差了太多,在这场角逐中根本是全面落后。 苍阑城里众多势力的修行者早已出城埋伏在昆仑山上下,只等白玉令牌出现的一刻便出手争夺。 无名的山谷,谷底地面颤抖着,厚达数尺的积雪竟被沸腾的天地之力融化殆尽。坚实的冻土吼叫着崩裂开,一道道深壑从某一点向四面八方蔓延开来,好似挣扎爬动的黑色巨蟒。 “果然是西北。” 宁殇睁开眼睛,与风流儿相视一笑。方才他已经用神魂感知过震荡的源头,在昆仑山主峰的西北一侧山下。 在苍阑的两天,风流儿搜集过关于前四次令牌现世时的情况,事无巨细地推演过,猜测白玉令牌的出土地点可能隐含着某种规律。白月昙虽不知风流儿的推算水平,但仍给予了足够的信任,将昆仑雪域提前将近半人手都集中在了西北方向,果不其然离出土地点非常接近。 宁殇脚尖一踮地率先飞身而起,运转起《逍遥游身步》的御风法门,度比以往快了许多。他在通天金桥上领悟缩地成寸之理,除了剑气外放,在度上的进步则更为直接。 他身法展开,衣袖飘飘如同漆黑的羽翼,向震动传来的所在疾掠而去。 与此同时白月昙亦察觉到令牌出世的地点,心中有一丝对风流儿的惊叹,却不知这是巧合还是实力。 她清喝一声:“雪域结阵!”十几个白袍弟子开声吐气,按既定的特殊位置站定,这是修行者的组合战阵,大多数宗门都会向弟子传授,在人数多时能够更好地集中挥力量。 一道道真气从雪域众弟子手掌窍穴出,依照阵势引导的玄妙轨迹运转起来。白月昙站在阵法众人前,展开冰天雪舞,众弟子的真气立即化作清风托起白月昙凌空滑翔,度比宁殇犹有过之。 “小家子气。”宁殇撇撇嘴,“明明说好的合作,白月昙仍要抢在前面,分明是信不过我嘛。” 宁殇无奈缓下了脚步,落在她后面呈防守势,由白月昙去取令牌。 风流儿在他身边戏谑道:“你还好意思说别人?我都不信你,何况白月昙和你素不相识。” “不是吧风姐姐,你还记仇啊?” 风流儿抿嘴一笑。宁殇对人的戒心着实有些重,她和宁殇相识七年没见过宁殇相貌,记仇不至于,但当时还是有些不开心的。 白月昙舞步踏着虚空,转眼之间已冲进山谷,令牌出世的异象赫然映入眼帘。 整座山谷底部,方圆千丈的土地皲裂开来,犹如巨大的蛛网在白色的世界突兀地铺开。在蛛网的正中,一座洁白的祭台被翻卷的地皮缓缓抬起,直至高高出地面。 祭台高足有百丈,其下是冰雪筑就的阶梯,光滑无比,蕴含着淡淡的威仪。而在祭台之上,一枚手掌大小的玉牌悬停在半空中,释放出皎洁的光晕,犹如第二轮明月与夜幕星斗相映成辉,又如雪白的昙花在凌空之中缓缓绽放。 令牌之上,镌刻着篆字“五”。 白月昙飘身而至,她赤着双足,拾级而上。 《冰极雪舞神功》催动真气在体内流淌,天然对冰雪属性契合,祭台的威压让她步伐迟缓,却并没有阻挡她的前进。 宁殇几人和几个实力较强的雪域弟子紧随其后下到谷底,没有攀登阶梯,而是守在祭台之下,昆仑雪域的百名弟子散修亦在祭台阶梯前布下重重防御,尽量在白月昙取到白玉令牌之前阻拦住四面八方杀来的各路修行者。 冥盟、黄泉宫、蜀山剑阁、瀛岛……不一而足。 各大宗门除了本门弟子,都另外招揽了散修打手,此时一起冲杀过来,足有近千人,犹如潮水从山坡高处疯狂涌向低谷,蔚为壮观。 “昆仑雪域!当着天下修行者的面还想吃独食不成?退开!别怪我等刀剑无眼!” “退开!” “退开!” 真气相撞迸出炫目的光焰,雪域弟子的组合战阵只是抵挡了片刻便被迎面狂暴的攻击冲溃,而后各自为战。 有些修为较高的修行者会冲破第一重弟子们的防卫,而后便会与宁殇等人以及雪域几个修为较高的真传弟子开战。 毕竟寡不敌众,第二重防御圈也不得不在众多人连番的真气轰击中步步向后退着。万幸的是阶梯狭窄,总算暂时没有让人冲上阶梯。 有人试图在祭台下向白月昙投掷武器,只是武器刚飞上阶梯,其上附着的些许真气便立即消逝殆尽,祭台上有雪域始祖布下的威压,白月昙尚需放慢脚步,离手的武器更无法向上。 白月昙缓步向前,马上便走到阶梯顶端,更激得祭台下的竞争者眼睛红,攻击愈疯狂,再过片刻雪域便要抵挡不住。 炎黄域修行者稀少,能达到多天境界的无不是万中无一的天才。此时爆千人大战不过几次眨眼时间,真气肆虐纵横,凭空间掀起狂风暴雪,同时也已尸横遍野,断肢抛飞,血水沿着裂开的地缝流进未知的黑暗。 事实上并没有人在此时真正拼命,机缘总比不得性命重要,然而战斗太过混乱,一个不经意的小失误便会葬送一条鲜活的生命。 战场从来残酷,修行界也不会例外,生死都在瞬息之间。 雪域第九真传弟子白胜心中闪过这个明悟的时候,他的胸口已被利剑剖开,自己温热粘稠的血液溅得他满头满脸。 第二十五章 阻路之桥 白胜倒下的一瞬间第二重防御便被突破,一个身穿红衣的身影爆真气迈上阶梯,千年前的威压笼罩在身上,红衣青年提起全部真气,大步迈开,向上方的白月昙追去! 宁殇一剑自己挑开面前的对手,转身便追。 尽管之前的信息中得知了情况,亲自踏上祭台宁殇仍不禁要感叹到其上威压的神奇。 不愧是生死真人留下的威压,变幻无穷,低级的阶梯威压会相对小些,而越向上阻力越大,难怪白月昙许久没能登上这区区百丈的祭台。 宁殇心念一动,脚步无声,每一步落下都会踩下一轮小小的太极法图,辅助化解祭台威压带来的不适。 他与红衣青年间相隔两级台阶,看似不过两步,但碍于威压实际很难真正追上。 但宁殇并不需要追上,他抗着压迫力缓缓抬起手臂,举剑齐眉,深吸一口气,而后剑气猛然爆! 在祭台上宁殇的桥剑领域被压制得不及平日三成,但已够得到前方的红衣青年。 看着宁殇的剑气突破阶梯间的威压向自己袭来,红衣青年挥剑反击之时却觉不对,宁殇的剑气带有吸力,将他好不容易迈出的一步生生拉了回来,而宁殇则在反吸力下相对轻松地向前移动了一步。 宁殇没留下半分反应时间,横剑便拦在红衣青年胸前。 红衣青年惊讶地打量来到自己身边的少年,方才自己站在高阶,的确有些不利,但这个少年能在祭台阶梯上让剑气离体两步之远,实力想必是不弱的。 “吃惊的话你就退下去吧?”宁殇随口说道。祭台会在白玉令牌被取下的瞬间消失,他只需为白月昙争取更多的时间,并不用将红衣青年击退。 红衣青年看着挡在身前的长剑笑了笑,自知这一耽搁已经追赶无望了,干脆停了下来。 “得手了。” 白月昙走上祭坛最顶端,抬手摘下白玉令牌,收入手腕坠着的须弥石中。 雪域众多弟子长舒一口气,此前三次争夺中雪域根本没能登上阶梯,此次如此顺利地得到了令牌,其实很大原因是因为离得近才抢得了先机。 而还有更重要的另一个原因,让宁殇眉头紧皱。 祭台在白玉令牌被取下的同时便破碎成虚幻的光影。白月昙从十丈高处一跃而下,白衣如雪。 “白胜师弟!”白月昙第一时间去查看已倒在地上的白胜的伤势,他已经昏迷,胸前的肋骨折断刺进了内脏,但以夺天境修行者的生命力,还不会轻易死亡。 白月昙对红衣青年怒目而视。 “方才真是对不住,这瓶丹药算是我的赔礼。”方才砍伤白胜的红衣青年从须弥石里拿出一只小瓶递给白月昙,而后转身对宁殇抱了抱拳:“在下冥都杨真,不知小兄弟高姓大名?” 宁殇意外地看了杨真一眼,说道:“无名小卒宁殇,久仰杨公子大名。” 杨真的修为不过夺天中期,知名度却不小,他身为大冥王朝辅大臣杨延河之子,是冥都贵胄圈子里修行天赋最高者,亦是冥盟的盟主。 冥盟不是九天宗门,只是数年前杨真牵头,都城里年轻修行者自己办起来的小组织,修为最高者也不过夺天。 而随着诸多官宦子弟甚至皇亲国戚的加入,冥盟可以说暗中有着整个朝廷做背景,寻常散修根本不敢招惹。 杨真素来好交友,此时知道追不上白月昙,索性便不去追了,堂堂辅之子还不缺机缘,他们来雪域只是一场历练。 而宁殇在昆仑雪域的队伍里,却分明不是雪域的功法流派,若是散修,杨真是非常乐意拉拢的。 喂白胜服过伤药,白月昙急切唤道:“白胜师弟,你醒一醒……” “别在这耍圣女心了。”宁殇皱着眉拉开白月昙,将白胜交给毕邪,白月昙瞪大眼睛就要怒,宁殇冷笑说道:“你想再把令牌丢了不成?你难道没现阴阳涧根本没有出现?” 白月昙闻言心里一紧,的确,以阴阳涧的强势,哪怕已经得到了两枚令牌也绝不会就此收手。他们迟迟不出现,恐怕有异! 白月昙当即下令:“雪域弟子立即回城!” 宁殇对红衣杨真抱拳一笑:“阴阳涧蛮横势大,对雪域和冥盟都不是好事。希望日后能与杨公子和平往来,莫要刀剑相向。” …… …… 有白月昙媲美夺天巅峰的战力开道,千人散修大潮并没有拦住他们。 拦住他们的是一座桥。 那是一座石板吊桥,两丈宽百丈长,横跨在护城河上。 苍阑是冰雪之城,它的护城河里没有水,有得是嶙峋锋利的冰锥。对九天以下无法飞行之人,是吊桥便是进出苍阑的唯一通道。 而此时,一道高大身影站在桥上,长枪横陈,万夫莫开。 那是一个身穿黑白两色法袍的男子,他的面孔如斧凿石刻般轮廓刚硬,算不得英俊却要称一声霸气绝伦。 “阴阳涧孟焕,在此恭候多时了!” 男子开声喝道,声音滚滚如雷,震散了稀薄的夜雾。 白月昙心中凛然,难怪一路没有遇到阴阳涧的人马,原来他们以逸待劳,一直守在城前等他们携令归来! 在孟焕身后,阴竹子揽着红裙绿袖的女子狞笑。先登上祭台取得令牌并不意味着万事大吉,其实之前次令牌抢夺,阴阳涧便是在祭台消失后从别人手中抢到令牌。 而对雪域而言,无论是回雪府还是上山门,苍阑城都是不可回避的一处,阴阳涧再此地拦截,雪域便必须正面应战! 而阴阳涧的正面实力,绝对要比雪域强大! “阴阳涧打得好算盘!”白月昙冷冷道,她上前两步,水袖迎风飘扬,就要带人硬闯石桥! 孟焕大笑,他振臂一招,身后百余名修行者齐声大喝,威势滔滔! 宁殇急忙拉住她,抬头对阴竹子说道:“别要以为占领石桥便能阻我们去路,区区护城河而已,我们抛下几具尸体垫脚,冰锥又能奈我们何?” 阴竹子眼神微微闪烁,从他破解阳城困局来看宁殇绝不是正义良善之辈,他若真如此行事,阴阳涧也拦不住他。 然而阴竹子笑着把目光投向白月昙。 白月昙冷冷地瞪着宁殇:“你想让我雪域弟子以死铺路?” 宁殇无奈苦笑,圣女高居神坛太不谙世事,虽然早看破了生死,心智却恐怕比6子逸还有不如。 宁殇没有理她,只是向桥上的孟焕和阴竹子冷冷一笑,“不用费力挑拨了。这桥虽是特殊材料制造,爆些法宝还是能毁掉的。若是双方硬碰硬时我这样玩一玩,垫脚尸体要多少有多少。只是我心仁善,你们也不想让双方众人十几年苦修毁于一旦吧?” 孟焕看着白的少年冷哼一声:“年纪不大口气不倒小!第一枚令牌在你手里吧?” 宁殇并不意外,阴竹子来到苍阑必然会把自己的事告诉阴阳涧带队师兄。 他眯眼微笑道:“想抢就来抢啊,只要你们的人马敢过来,我就扔法宝炸掉石桥。” 孟焕与阴竹子对视一眼,阴竹子上前说道:“若不愿两败俱伤这样僵持下去只怕散修大军归来我们无论谁得到令牌都没有好果子吃。与其便宜杂鱼散修,不妨以这石桥为擂,双方各出人手单打独斗,战决,胜者携令牌凯旋归城,败者空手而归,白姑娘意下如何?” 白月昙思索片刻,便点头道:“如此也好。” 阴竹子道:“我们各出十人,连续淘汰战斗,认输之后便不能再下杀手。” 十人差不多便是阴阳涧和昆仑雪域夺天后期以上的全部人数了,这二十人打过之后,高端战力基本消耗干净,再打也没有意义。 规则合情合理,白月昙没有反对。孟焕从桥上退下,对面率先上桥的是一名灰衣散修,手持下品法器双斧,夺天后期修为沉稳凝重。他大声喝道:“谁敢来战!” 白月昙回头看一眼身后众人,对其中一人道:“羽师弟,你去迎战如何?” “是,师姐。”名为白羽的雪域弟子出列上桥,他的气息也是夺天后期,只是微微有些虚浮,显然是刚刚突破不久。 宁殇看了白月昙一眼,没有说话,但表情有些无奈。雪域阵营里其实有好几个晋入夺天后期多年的散修,而白羽只是雪域外门年过三十的老弟子,天赋比这散修强不到哪里去,白月昙却还盲目认为雪域自家弟子实力更强。 白羽足飞奔,百丈距离转瞬便逝。白羽拔剑劈出,雪域独门真气喷涌,明亮的剑身上映出一座微型雪山之影,向灰衣散修镇压而去。 灰衣散修双斧挥动,格开了白羽的长剑。转眼间桥上两人已交手十几回合,真气波动风声猎猎。 白羽出招声势浩大,看似压制着灰衣散修占据上风,实际却并未能给对手造成实质伤害。 常言说大刀阔斧,斧头本就是重型武器,适合于以力压人,白羽用剑出镇压招式,分明是在以己之短攻敌之长。 “白羽要败。他太年轻了,战斗经验远不及那灰衣散修老辣。”宁殇已有了判断。 就炎黄域而言,在低境界战斗里往往都是如此,本就稀少的修行者间天赋差距不似上界那般如隔天地,青壮年普通宗门弟子在功法传承上要优于散修,但战斗经验上却不如在江湖历练多年的老一辈散修。 果不其然,两人过招百回合之后,白羽真气剧烈消耗,加上未能识破灰衣散修的一式虚招,被散修的斧头架住了脖子,仓皇认输才保命退场。 白月昙再次指派了一名弟子,与灰衣散修缠斗许久,最终动雪域传承功法的大招强行击败了灰衣散修,但自身真气消耗过大,被阴阳涧阵营的第二人轻松击败。 见白月昙第三人又指派了雪域弟子,宁殇有些不满地瞥了她一眼,白月昙却似乎没有感受到。 这个女人天赋虽是炎黄域顶尖级别,做事却感性得厉害,好像全然不顾理智为何物。这种做法非但难以取胜,更会失人心,既然你明摆着看不起散修,那外人何必为你尽心效力? 接连数战,雪域始终处于劣势,白月昙终于派上两名夺天后期散修,稍稍扳回些局面,却在随后被阴阳涧的内门弟子一穿二击败。 白月昙的脸色也难看起来,此时雪域已经淘汰掉了六人,而阴阳涧的第五人还在石吊桥上耀武扬威。 昆仑雪域虽是九天宗门,但除了功法,与世隔绝人丁稀少也一直是雪域的硬伤,实力要明显弱于阴阳涧,直至白月昙天资展现才在年轻一代得以与阴阳涧齐名。 然而事实上,雪域年轻一代除去白月昙也不过尔尔,雪域的真传弟子处于夺天期的只有白月昙和白胜两人,非真传的夺天弟子天赋比阴阳涧还要弱些,正面相战,雪域的弱势是显而易见的。 白月昙脸色凝重地看着己方的众人,除了自己只剩几个散修勉强达到夺天后期,真实战力比白羽还不堪。 她犹豫半晌,终于转头看向宁殇:“你说过会告诉我底气从何而来的吧?” 宁殇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白姑娘还记得我啊,我可等你这话好久了。” 不用他说,毕邪已咧嘴一笑,大步流星走上石桥,狭刀上寒光凛冽。 第二十六章 锋芒当隐于幽暗 白月昙看着毕邪双手握刀不紧不慢地向对方走去,甚至可以说有些悠闲的样子,不由微微皱眉。 她与宁殇说合作,其实还没真正定下,甚至最初白月昙还曾怀疑过宁殇的阴阳剑道和阴阳涧有关系。宁殇的底气到底是什么? 白月昙并不自大,但她也不会在天赋上谦虚,她就是炎黄域年轻一代与阴阳涧大师兄并称的天赋最高者,但她在夺天初期顶峰的时候也不过能越境和夺天后期过招而已,取胜是没有希望的。 而毕邪的修为只有夺天初期,距离顶峰还差一线。他一直站在宁殇身后与杂兵散修战斗,看不出深浅。但就算他有越境挑战的能力,也就能达到夺天中期才是,宁殇为什么敢让他上桥? 毕邪用事实打破了白月昙的怀疑。待到他与阴阳涧弟子相隔三丈时,阴阳涧弟子刚要言语挑衅,毕邪已经一个字大声骂过去,把他嘴边的话生生堵了回去。 “滚!” 阴阳涧弟子不禁大怒,率先出手,太极掌法迎头拍来。 毕邪隔空一刀横劈。 一刀,平直横斩,简单到了极致。 就是这样极致简单的一刀,瞬间削开了对手的护体真气,将之劈飞出去,直接退下了石桥! 白月昙双眸一亮,哪怕那名阴阳涧弟子之前消耗了不少,但毕邪能够瞬杀对方,自身实力必然达到了夺天后期! 也就是说……毕邪的战斗天赋,比自己还强。 这样的人物,居然是内域神州籍籍无名的散修?白月昙不禁好奇,宁殇凭什么让这样的天才甘心听自己吩咐,深藏锋芒十几年? 白月昙下意识地看了宁殇一眼,宁殇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对毕邪的战果丝毫不意外。 毕邪在他面前顺从得很,但骨子里嚣张,一离开自己的压制便要露出锋锐,属于敌强我强的性子,打擂台无疑是他最擅长的一点。 石桥对面,孟焕目光微凝。 “这年轻人倒是好魄力,知道对手剩余真气不多,果断以强势真气冲撞,以取得最大效率。”孟焕一语道破毕邪用意,“不过他只有夺天初期,即使真气量充沛,质应该不及夺天后期才是,为何赵雷会一触即溃?” 赵雷便是被毕邪劈下石桥的内门弟子,此时无奈对孟焕说道:“焕师兄,那小子的真气非常浑厚,而且有种奇怪的波动,实力确实不低。” 孟焕点点头,赵雷能一己之力打掉雪域两人已经十分不错,他不会为这一场失利责怪赵雷。 他派遣第二名内门弟子上桥,同样是夺天后期,却比赵雷的实力稍强一线。 阴阳涧与雪域虽然商定了十人战,但谁也不会完全信任对方,真正能够镇住场面的强者自然是靠后出战。 战斗一触即。面对径直飞奔而来的阴阳涧弟子,毕邪没有再如方才一般大开大合地攻击,挥刀轻轻一切,将对手的冲势稍稍化解,真元在身前凝聚成厚实的屏障。 阴阳涧弟子左手画圆右手劈剑,阴阳割裂,真气化作黑白流光瞬间破开真元屏障,炫光迸射,他心里暗想这家伙真元密度也不过如此。 然而他冲过溃散的真元光芒,却惊悚地现自己找不到毕邪的身影。 《九幽无影诀》。 …… …… 阴阳涧不出意外地败了,此后又上桥的弟子也在硬抗了两次防不胜防的袭击后认输。连对方的身影都看不到,若不认输恐怕一不留神要把性命丢在这里。 《九幽无影诀》的隐匿能力其实还做不到让人毫无察觉,比如孟焕在桥下,就能凭借神识感知得清清楚楚。 这不只是因为孟焕实力更高,也是因为毕邪的《九幽无影诀》只练成两重,不能面面俱到。他针对桥上对手的方向集中能量,借助夜色掩护,加上战斗节奏快,才能让屡建奇功。 至此阴阳涧在毕邪手里连败三场。局面扳平。 石桥上月光涂地,毕邪站在石桥中央,身影修长,手里长刀刀光映着月光,竟似不可战胜。 相比于幽谷阳城正面作战的毕邪,当他将锋芒隐于幽暗,实力却会更加凝聚。 白月昙眼中异彩闪烁,而孟焕脸色难看起来。 阴竹子低头沉默半晌,忽然说道:“我去应战。” 孟焕猛地回头看着他,身为封天长老的私生子,阴竹子的天赋比他自己稍强,越境战夺天后期不是不可能,只是阴竹子性情刚愎阴鸷,一旦失败后果难以预料!甚至孟焕可能因此被长老打压至死! “我在阳城便与他交过手,只是未分出胜负,我念头不通达。”阴竹子笑了笑,“这一战避不了的。” 既然此前交过手,孟焕沉沉点头。他看得出来,毕邪看似赢得轻松,实际消耗也绝不会小,阴竹子有很大几率能够成功取胜。 从阴竹子踏上石桥的一刻起,四面八方的雪都融为雾气聚拢过来。 阴竹子一步一步向前走着,与毕邪相向而立。与毕邪的《九幽无影诀》不同,他在幽谷修习幻术,境界已经登堂入室,比同境界专精幻道的散修也不遑多让。两个人分明面对面站着,桥上却仿佛空无一人。 “毕兄,几日不见,修为愈精进。”阴竹子低沉而潮湿的嗓音如一阵阴雨幽幽从天外飘来。 毕邪骂道:“废话少说,你安心等着挨刀就是了,怎么还有闲心玩这样拙劣的听音辨位!” 他凭借出修为的神识扫过桥面,已大致辨识出阴竹子方向,立即横刀冲去,度快如九幽闪电,无形无影! 阴竹子笑而不语,双掌平展作起手式,真气运转,在他周身升腾起越朦胧的烟气。眨眼之间化作万千虚影,将真身隐于幻象中。 随即,无数尖锐的黑色竹笋从地面破土而出,犹如一柄柄匕自下而上刺向夜空!与此同时又有无数竹叶凋零,刮起旋风化为千刀万刃向毕邪疯狂席卷! “幽谷幻术,当真神妙!”桥下有人赞叹道。幻术旁门左道,多为大宗派不喜,然而幻术妙用变化无穷,可辅助作战可摄人心魂,在炎黄内域一直少有精通之人,而这其中又以幽谷幽花隐隐为。此时由阴竹子施展幻术,倒也让久居山门的弟子涨了见识。 桥上,毕邪冷冷一笑,面对锋利的墨竹竟不退反进,任由万千竹叶穿透身体而无动于衷! “这是……他看破了吗?” 桥下人不解真相,毕邪却知道阴竹子实际乃是阴阳涧弟子!他虽看不到阴竹子具体位置,但仅凭神魂中觉察的一丝阴阳之气便可无视虚假幻象分辨真正的攻击所在! 毕邪双唇紧抿,动作间没有丝毫声音,唯狭刀划破空气出急促尖锐的啸声!一道刺目的弧光从下方挑起直至半空,仿佛要劈开天地! 一声清越的撞击,真气在空中紊乱,毕邪的身形从黑暗中褪出,而阴竹子的幻象亦如泡沫般破碎,显露出他枯瘦的本体,他手里握着一柄极细的尖锥武器,极似削尖的墨竹,其上赫然有中品法器的波动! 阴竹子掷出尖锥,双掌间却分别凝聚起阴阳二气,向毕邪追击而来! 毕邪身在半空,真气也在紊乱中无以为继,似乎避无可避! 桥下众人紧张地看着这惊险一幕,孟焕眼中闪过一丝兴奋,只等毕邪认输或者身死! 而就在这一刻,一道放肆的声音传出,将沉寂的气氛彻底打破! “毕邪准备!我炸桥了!” 阴竹子理智觉得不可能,心里却还是下意识迟疑了一刹那,这个声音的主人太让他厌恶,他在自己最得意的心性领域败给宁殇,所以他更相信这样的人被逼急了绝对会不择手段! 可是宁殇并没有急,阴竹子的水平并不足以给他压力。 毕邪已趁这一瞬间的机会向下劈出一刀正打在法器尖锥之上,而后借反冲之力跃入更高空中,一个翻腾避过阴竹子双掌! 他落在桥面时脚步有些不稳,快步拉开距离,随后深深蹲在地上调息。 毕邪的狭刀是宁殇从尘缘轩讨来的,只是炎黄域最寻常的下品法刀,与中品法器硬撼有些勉强,震动传导过去让他受了些暗伤。 见状阴竹子脸上泛起狞笑,对毕邪的杀伤效果不如想象中好,这笔账他会记在宁殇头上。 只这一招让他坚定了信念,自己辅修两道,将幽谷和阴阳涧修习成果全部爆后,毕邪不是自己的对手! 借宁殇如神来之笔的一声喊,毕邪挡了一时却挡不了一世,他下一招便要落败于自己手中! 阴竹子尖锥刺下,狠辣无比! 然而! 毕邪突然挺身跃起,狭刀缓慢向上抬起,刀上附着的真气却如浪潮般波动起来,翻涌着脱离了刀身,隔空向阴竹子斩来! “真气……怎么可能还如此充沛?” 阴竹子毫无防备不由大惊失色,他不敢相信毕邪连战四人甚至还受了暗伤,仍能爆出如此磅礴的真气! 毕邪以最轻蔑的冷笑声作答! 《万海元元功》在上界的确是最寻常烂大街的功法,宁殇拿着是用来作练习参考的,通过最基础的功法体系解析人体与天地的共鸣原理。 它固然比不得《太一阴阳辞》的精妙,但毕竟在上界流传数十万年不断绝,自然有其优点。 《万海元元功》以至简手段聚气,胜在培元筑基,真气雄厚如海,潮涨潮落循环不息,同境界能承载的真气量比下界功法多出三成,岂能如阴竹子臆想般完全枯竭? 他在空中停滞那一瞬,其实完全是以弱示敌,七年默契宁殇自然理解他的想法,给予他最佳的掩护。毕竟阴竹子修为比毕邪高一个小境界,又修行双重道法,再打下去任毕邪的真气浑厚也支撑不起。 刀风隔着丈许距离便将阴竹子的黑凌乱吹起,转瞬之间狭刀带着《万海元元功》涌动的真气抵达阴竹子胸前! 阴竹子脸色变幻不定,他的牙齿已经咬进嘴唇鲜血淋漓,哪怕他是个私生子,却从不曾向谁服软,哪怕大师兄也对他和和气气,怎能向这比自己还年轻的无名之辈拱手认输! “认输!” 毕邪的刀突兀停顿下来,但刀气早已侵入阴竹子体内,听得骨折断裂的咔咔声不绝于耳,阴竹子喷出一口鲜血,向后倒飞出去! “不,我不会认输!”阴竹子咬牙大喊道,“焕师兄,此战若败我会心魔郁结!” 然而孟焕没有出声,他抬手挥出一片阴阳法图化解阴竹子倒冲之力,将之稳稳接下,阴阳涧诸多弟子急忙上前为他包扎疗伤。 喊认输的是孟焕,再任由毕邪砍下去阴竹子哪怕不死,脏腑经脉也必然受到损伤,甚至会影响日后修行!阴竹子身份特殊,孟焕区区十四真传,还担不起责任! 孟焕瞪视着毕邪,眼中几欲喷出火来,阴竹子落败心魔滋生长老怪罪,还可以推说是阴竹子自己逞能所致,战局被昆仑雪域反,他却无法推卸! 接下来的战斗,阴阳涧决不能再有失误! 第二十七章 箭去时,有风流过(上) “孟!你去应战!务必拿下这小子!” 孟焕低喝一声,一直跟在他身边的中年弟子抱拳一笑道:“师兄放心,我上去废了他,让他们知道在我阴阳涧面前胡乱嚣张的代价!” 孟笑意狰狞,他撩起黑白道袍下摆,一步便跃上石桥,神色睥睨,好像浑然不将毕邪放在眼里! 然而他的睥睨却有理所当然之态,因为他的修为,不是夺天后期,而是夺天巅峰! “夺天巅峰孟,阴阳涧果然藏了一手!”白月昙淡淡一叹,声音依旧轻柔,语气却已冰冷到了极点! 毕邪眉头皱起,若是处在巅峰时期,他或许能与孟争斗一二,胜率却也不会高过三成,何况他连战四场,纵然《万海元元功》打下的根基深厚,总拼不过全盛状态下的夺天巅峰高手! 孟森然一笑,也不打招呼,一抚须弥石抽出一柄长剑飞刺而来,径直刺向毕邪咽喉! 毕邪闪身动《九幽无影诀》,欲暂避其锋芒,只是在夺天巅峰相差整整三个小境界的情况下在孟神识探测中破绽百出! 孟不依不饶,依仗强横真气加持,招招毒辣,剑剑不离要害。额眼喉心丹田****关节,只要一剑命中,不死也是终身残疾! 更让毕邪难受的是阴阳涧运气功法里有一股独特的吸力,在孟高修为的催动下极难躲避。 毕邪以狭刀格挡数次,狂暴的攻击力震得他气息有些不稳。 宁殇清楚毕邪的战斗风格,他是锋芒毕露的攻击手,虽然修了内敛的《九幽无影诀》却并不擅长防御,担心毕邪久守易失,断喝道:“毕邪认输!” 毕邪嘴唇紧抿,身为战斗狂,他若是状态完满必然要跟孟过上几招,但形势如此他不得不听从宁殇劝告,说道:“我认输,收手吧!” 孟却好像没有听到,故意迟钝了片刻! 叮! 长剑刺在狭刀的刀身上,真气激颤,狭刀剧烈抖动起来,毕邪踉跄疾退,身法运转脚下用力在桥面一蹬,连续几个后翻直接退下桥去,蹲身在宁殇身边微微喘息。 “逃得好快,若能废了你这样的英才,我做梦也要得意一番的,可惜可惜!”孟啧啧嘴森然大笑。 宁殇看到毕邪的手有些颤抖,不由微微眯起双眼。他上前两步,并指直指着孟的鼻尖! “你虽然姓孟,但已经半截躺进棺材了还做什么白日梦?”宁殇歪头一笑,诚恳说道:“孟,你这岁数还是尽早入土为安吧。” 孟双眼一瞪,他天资平平最忌讳有人拿他的年龄说事,正要开口反骂,脸色突然一变,急急偏过头去,一道剑气从他脸颊削过,割断一片头在夜风中狼狈飞散! 桥剑。 剑气离体十丈!孟心里翻起惊涛骇浪,这个少年分明只有引天境,他是如何做到? “你是什么人?” 宁殇剑眉斜挑:“是你祖宗的祖宗。” 不止孟,包括孟焕阴竹子在内一众阴阳涧弟子全部起身怒视宁殇,孟祖是阴阳涧不可侵犯的血脉与信仰,怎能容这引天小子如此亵渎! 万事皆因果,尤其身为虚海之上的强者,一旦遭人无端唾骂会在冥冥中有所感应。因此宁殇骂人不会辱及家属,这番说法其实倒也不算对孟旨的侮辱。 白月昙下意识看向身后,毕邪落败,宁殇敢这样挑衅,四人中应该还有隐藏实力才是,可那看起来最是神秘的黑鳞青年只是嚼着丹药,全然没有要出手的意思。 宁殇察觉到白月昙投在他身上的目光,抬起脚来向前走去。毕邪认输,双方胜负齐平,白月昙必然要在最终对付孟焕,那么拿下孟…… 他的脚步没有落下,袖口被人拉住。 “你不能去。” 素日里古灵精怪的少女的表情竟前所未有地凝重,她紧紧抓着宁殇的袖子,深不见底的双瞳里光影流离。 “你要记得你还有劫。”风流儿看着宁殇的白,缓缓地说:“这一场我来。” 宁殇有些惊讶地看着风流儿。 随即他无声一笑。 风流儿没有说话,只是走上桥去,青影如风,背影出尘得似从不沾因果,又似是缠绕了万般缘法。 孟焕皱了皱眉,他丝毫感受不到风流儿的气息,这个面生黑痣的少女分明站在他面前,但神识中却根本没有她的存在! 他对孟说道:“千万不要轻敌!” “邪门外道而已!”孟看着风流儿讥讽道。他摸不清风流儿的实力,但看其年纪绝不会有太高修为! 他怒声笑道:“那小子不敢上桥,却让你一个微末女修出战,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他说着瞥一眼风流儿的脸颊,讥讽道:“虽然你这模样实在算不得香玉,难道他就不怕你有命上桥没命回吗?” 风流儿像是没有听到,眼神静默,左颊七颗黑痣的延伸处陷下一个小小的酒窝。 她望向前方,却不是在看孟,她的目光贯穿了孟的胸膛,仿佛直射向天际尽头。 她的手臂合复舒展,双手间凭空出现一把漆黑的弓来。弓足有四尺九寸长,弓身上缀着明亮的珠石,当弓拉满时便如沉沉夜幕里众星捧起的圆月。 看到这把弓,宁殇眼神一动,麟离不经意地掀了掀嘴角。 “圣器。”宁殇在心中喃喃道。 风流儿静默地望着前方,眼眸里有星光明暗闪烁。 她拈花一般拈起一支箭来,扣指,搭弦,挽弓,行云流水,竟如抚琴弹瑟般写意自如。 只是须臾,弓弦震颤着出一声悠扬的清鸣。一箭出,宛如流星划过黑夜,快到孟来不及感知来不及防范来不及躲闪。 它如撕裂宣纸布帛般撕裂了孟的护体真气,从孟胸膛一穿而过,带出的血光如漫长的虹霞,殷红艳烈。 它穿过孟的身体,继续向无穷远方飞去,掠过阴阳涧众人的头顶,一阵无声的风吹乱所有人的头。 箭去时,有风流过。 无声无息。 第二十八章 箭去时,有风流过(下) 只是一箭过后,风流儿的脸色变得苍白,七颗痣在脸上越黑得妖异。≥她垂手将黑色长弓抵在地面,纤细的身体依然笔直地伫立在石桥之上。 见到这一幕,宁殇的脸色也微微变化。 孟被箭矢携带的冲击力冲飞出去,孟焕阴着脸伸手抓住他的衣襟将之截下,而后扔在脚下。 “焕师兄……”孟挣扎着爬起来,跪在孟焕面前。风流儿没有下杀手,那一箭只是洞穿了皮肉,骨骼和脏腑只是被真气灼伤,并不致命。 孟焕没有理会他,冷冷地走上石桥。 “姑娘箭术精湛。” 风流儿淡淡说道:“是他活该。” 这一战以如此方式落败是孟的过失。风流儿虽强,却还没达到能一箭瞬杀夺天巅峰的程度,孟的轻敌才是促使她迅取胜的原因。 孟焕从须弥石里抽出长枪,喝道:“无需废话,出手吧!” 话音初落风流儿骤然挽弓,一道凌厉的无形气箭激射而出。真气箭矢或许不如有形法器杀伤威力大,但胜在突时的防无可防。 孟焕大吼一声,脚掌在石桥上重重一踏,几乎要地动山摇。他持枪飞奔,身影却变得模糊不清,仿佛要冲尽虚空,让人捉摸不透! “九天身法《阴阳无虚遁》!”桥下白月昙脱口而出,炎黄域的九天宗门本就不多,有完整功法传承的更是寥寥无几,白月昙身为雪域圣女,对其它九天宗门都有所了解,因而一眼认出了孟焕所用的身法法诀。 《阴阳无虚遁》巧借冥冥中的阴阳吸力,据说修炼到极致可凭阴阳之力遁入虚空,对暗器类攻击极为刻制。 风流儿丝毫未有动容,她的神识锁定在孟焕身上,即使孟焕上天入地也摆脱不了她的感知。她挽弓弹弦,箭气纵横,孟焕挥枪拨打,长枪在身前画出一轮太极厚盾,防御堪称滴水不漏! 风流儿足尖轻点,迎着孟焕的长枪飘身过去,在这百丈长的石桥上远攻距离极为合适,而风流儿却偏偏选择了近战! 她虚一招手,一道流光自孟焕身后射来,正是方才贯穿孟飞出的利箭!孟焕舞枪如龙,而箭矢划过一道弧线避开碰撞,抵达风流儿面前。 风流儿将黑箭从空中摘下,反手握着箭杆,以箭尖作为匕向孟焕刺去! 孟焕仰天狂啸,他双手紧握长枪,从头顶向下狠狠砸落,阴阳两股力道在枪尖爆出激烈的炸响! 可是风流儿没有躲闪,她左手擎弓右手格挡,手臂的皮肤在巨大的力道下血肉绽开,却生生扛住了长枪的后招攻击,右手箭尖依然割向孟焕喉咙! 宁殇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桥上,眉头越皱越紧。按常理来说修行推演之道的天算师最讲究万法玄妙,风流儿本不该如此强势战斗! 因果推演之道亦分多种,算术更从心感掐指到骨甲铜钱引线不一而足。宁家的推演之道偏重于阴阳八卦,而风流儿主修的却是星宿之道。 推演之道于战斗,核心为精准二字,精通推演的天算师比宁殇所练的推演直觉高明太多,可以一眼洞悉对手的破绽所在,甚至能够预测未来招式,最擅长四两拨千斤的技巧。 风流儿却宁可拼着受伤抢攻,这完全违背她原本的战斗风格! 兵相接,枪翻飞,箭游走,已是方寸之间的近战。风流儿纤细的身影与孟焕的高大魁梧对比鲜明,却偏偏风流儿表现出的气势,要隐隐压过孟焕! 好一个凌厉的少女! 孟焕早已打出了真火,每一次力都大吼相和。他的力量随着一枪一枪的叠加越壮大,远出人体极限的十万斤巨力附加在准中品法器枪上,仅仅带起的风便在石桥上爆出疯狂的震响! 风流儿额头已布满汗珠,甚至可见有细小的青筋在皮肤下蜿蜒。她脚踏星位,青衣翩然,身上却染着道道血迹,已经到了极限! “认输吧!”宁殇急切对风流儿喊道,风流儿没有理会,抬手以黑弓架住长枪攻击,又一箭刺出,点在孟焕胸口,终于刺破护体真气,带出一点微不足道的血丝。 “认输。” 风流儿收了弓箭,一刻也再未停留。 …… …… 见风流儿青衣染血走下来,宁殇摇头苦涩说道:“我心无因果,你没有必要的。” 风流儿有些戏谑地看着宁殇。 “所以你是希望我眼看着你死掉?” 宁殇无言以对。风流儿以始祖铜钱算过他的雪域一劫,说生死不可窥,实则是死多生少。风流儿根据他的因果线循溯,不知为何越觉得危险。当危机大到某种境地,风流儿不顾反噬也要强行干涉。 她会选择她不擅长的强攻,最后负伤败北,都是因为她干涉了因果,原本为她所用的因果天道却成为最大的不利,战斗实力跌退不是一点半点。 宁殇当初救过麟离轩辕晨,的确打着携恩图报的念头。但他自己则不同,宁殇心无因果,不会因此亏欠于人,风流儿得不到好处。 然而他在天道上无因果,实际却十分忌讳欠人情,他并不希望风流儿插手。仅仅七年互利合作的交情不值得风流儿以身涉险。 “你在那两个人体内抽出了因果线吧。”宁殇看着风流儿手中箭矢轻声问道。 在那支漆黑小箭的末端,赫然有七个极为细小的空洞,连接在箭杆血槽之后,也使得箭可以被看做一根放大的针。 而针上,穿着肉眼不可见的线条,唯有宁殇以心无因果的神魂之力仔细感知才能现。 线条不断挣扎着,试图回归原位,只是被风流儿以奇异的绳结牢牢系住,不能挣脱。 因果线必须以对方血液为引从伤口抽离,不是为伤人而是搅乱天数,在原本稳固的未来中制造破绽,于不可能中强寻可能。这种招法逆天而行,稍有不慎就会伤及本源,很少有人施展。 风流儿轻轻展开笑容,“我不会要求你天道大誓,因为在雪域之中,我需要你的气运。” 第二十九章 昙花 气运之说虚无缥缈,却真切存在,无论凡人还是修行者,一草一木,甚至一方世界都有自身气运。 对于修行者,气运不是简简单单的运气,而是他此前的因果、功德、以及自身心性招来天道的赏识和庇护。 气运加持,可将废土化为良田,更能让修行者在因缘际遇下脱胎换骨,前途无量。反之失去气运,天赋再好也会屡屡受挫。 听风流儿如此说,宁殇稍有释然之感。 气运对常人是极为重要的东西,风流儿的要求确实够高,不会再牵扯人情因果。 只是宁殇是例外,锦绣图腾在身,他本就不得天道眷顾,如果能度过这一劫,风流儿利用他的气运也无关紧要。 但是答应得太轻易反而可疑。宁殇笑嘻嘻说道:“换掉气运的话,可是我吃亏,不行不行,再加一壶铁观音,出京华后我可好久没喝到好茶了。” 风流儿莞尔一笑,服下丹药,而后对宁殇说道:“如果白月昙能战胜孟焕,你还是不出手为好。” “如果不能……” 宁殇笑了笑,“长痛不如短痛。如果直接在这里难也好,省得万一最后得机缘时爆闹个功败垂成死不瞑目。” 他的寿元始终在图腾的吞噬下流失不止,宁殇不甘死去,却也不曾吝惜过余生,怎会将这所谓劫难放在眼里。 麟离看了宁殇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摸出一只玉瓶扔给宁殇。 宁殇闻到药香,心里微动,取出其中气息最温和的一粒递给风流儿,而后将其余的收进须弥石里。 风流儿吞下丹药,闭上双眼,静静调息。 宁殇也回到桥头,桥头上白月昙****着双足,正向石桥走去。 目前雪域还领先着阴阳涧一个出战名额,但白月昙虽然听说了宁殇有越两境的逆天战力,却并没有指望他亲自战斗。 毕邪和风流儿已经足够证明宁殇的底气。宁殇终究只有引天境,哪怕越两境也不过夺天而已,而孟焕是夺天巅峰强者,白月昙只怕宁殇会死在孟焕手里。 宁殇问道:“白姑娘有多大把握?” 白月昙淡淡说道:“胜负,五五平分。” 她说着,已站上石桥,月光下身影婀娜,白衣胜雪。 孟焕横枪笑道:“雪域,终于还是要由白姑娘赌博一局了。”这赌博二字说得极轻蔑,然而白月昙无可反驳,她的实力的确要稍弱于孟焕,即使孟焕的真气已被风流儿消耗过她仍没有绝对的优势。 事已至此,白月昙神色淡然,展开水袖飞身而起,《冰极雪舞神功》运转,脚踝上银铃清脆作响。 她旋转着向孟焕掠去,在她足尖点过之处,一朵朵冰昙花在石桥上绽放又迅凋谢,落下的花瓣撒在桥面,顷刻之间整座石桥已被冰雪覆盖,光滑如镜;寒风夹杂着雪花在她身侧疾声呼啸,凛冽如刀! 昆仑山,毕竟是雪域的主场! 雪域功法以寒冰真气为根基,引动天地寒气凝聚冰雪之力进攻,而炎黄内域冰雪之力最充盈之地莫过于昆仑! 雪白的水袖在真气灌注下锋利比刀尖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不是普通的丝绸布匹,而是以妖蚕之丝汇聚数十种冰属性材料炼制的中品法器长绫,名为六丈绫罗! 白月昙舞动水袖,便如舞动着冰蛟银蛇,向孟焕疯狂噬咬! 冰封的石桥上,孟焕持枪而立,冰雪环境在白月昙的影响下对孟焕有着本能的排斥,领域之内,孟焕能借助的天地之力,甚至真气都有几欲冻结的趋势! 孟焕右手长枪一送,劈砍向两道寒冰水袖,同时左手捏出法诀,口中低声念咒,黑白两色光芒在他周身盘旋,冰雪之力被其中的黑色光芒吸走,而白光迅壮大包裹了孟焕的身体,犹如熊熊燃烧的白色烈火,将环境带来的负面压制尽数驱散! 阴阳涧核心秘技《阴阳夺天术》!这部秘法修行者必须在夺天境界以上方能修习,以一种类似于炼化的方式剥离所处环境的阴阳之力,削弱逆境壮大己身。 万物有阴阳,冲气为和,一一对应。冰雪属于阴寒之力,因此孟焕反将其纳入黑色真气中,刺激与之对应的阳刚之气为己用,反而使枪法更凌厉难当! “阴阳夺天,这倒不失为一个好思路,难得总宗愿意传给下界。”宁殇暗暗笑了笑,心知这大概是浮生界总宗传给下辖的炎黄域分宗的。 这一类功法大都道理深刻而手段简单,是上界天才常用的过渡功法,不似下界的土功法抓住一点道理便对手法修饰不停,让修行者在境界上难以提升。 阴阳涧有浮生界传承,雪域亦不是吃素的,雪域始祖身为生死境之上的大能,随便扔下的功法便丝毫不逊于阴阳涧,只是其深奥出了炎黄域修行者的理解,才不如阴阳涧声名卓著。 白月昙见孟焕能吸纳阴寒之力,立即变换运气法门,将散开来的寒冰真气收敛入体内,集中化为纯粹的攻击力,不给予孟焕任何可乘之机。 长枪至刚,长绫至柔,孟焕和白月昙回合来往,战力似在伯仲之间,孰胜孰负,尚难分辨。 “孟焕的气息似乎有些不对……”宁殇想起方才孟焕爆出的十万斤神力,绝对不是阴阳道法的威力。 他看向麟离,麟离正津津有味地嚼丹药,对战况并不关心。 宁殇也有些无奈,明明身边就有能够横行天下的高手,偏受天道限制不能主动出手,甚至言谈也不能涉及无关之人的因果,否则宁殇何至于要在东南凡俗之地屈居多年。 “白月昙你可别真毫无保留,被孟焕藏那一手直接得胜啊。” 白月昙听不见宁殇的话,但她同样清楚九天宗门真传弟子的难缠。 白月昙先天亲和冰雪,但是除此还有其他擅长之处,孟焕也必然有隐藏实力。 她以普通招式与孟焕交手,孟焕也不痛不痒以普通招式应对,白月昙并未能够试探出什么。 她在修为上低于孟焕,恢复力也较弱,时间拖得越久便越不利。 第一百回合后白月昙忽然飞身而退,直退到石桥边缘,白衣裙袂轻扬。 她的气息变得极度寒冷,眸光却温婉如水,与此同时她周身隐隐有无形气势暴涨起来,全身真气奔涌如沸腾! 双臂平展,六丈绫罗水袖在真气激荡形成的风暴里烈烈飘扬,她****的玉足轻点在地,脚下朵朵冰花盛放,一道道洁白的流光在她身畔闪烁飞舞,那是几乎凝为实质的冰雪之力,这绝美如画的景致暗藏的却是极恐怖的攻击! “是《雪舞碎冰轮》!大师姐要出大招了!” 雪域弟子激动地喊起来。雪域圣女不单单是因为天资出众而赋予的象征地位的空虚称号,它更是雪域终极功法的传承人,唯有先天身负冰雪两重灵脉的女子才能封圣女之位,她们的身心如冰雪般纯粹,也只有最纯粹的冰雪圣女才能解读《冰极雪舞神功》的核心精髓,传承始祖功法中冰与雪的极致! 孟焕站在白月昙对面,双手持枪,高大魁梧的身影如同山岳般稳稳站在另一端桥头。 他沉声冷笑:“终于要认真起来了吗?我亦是求之不得!” 他没有前冲打断任由白月昙蓄势,因为他也要时间调动隐藏在体内的能量! 白月昙朱唇轻启,一字一句念道:“雪舞绝天下,一念碎冰轮!” 她开始舞动,舞起漫天冰雪! 两道白色长绫在她身前画出六丈圆轮,其正中央处凭空凝结出一轮圆满的冰月,白月昙双手轻轻向前一送,冰轮便向孟焕狠狠飞去! 孟焕感觉到这一击彻骨的寒意,大吼一声,阳火剧烈燃烧,包裹了他全身上下作为防御。而他长枪暴起,十万斤巨力复又展现,他一枪刺在冰轮正中! 砰! 冰轮被恐怖的力量击碎,却并没有消失,每一片碎片都在孟焕面前飞旋着绽开,仿佛种子在月色下化成了盛开的昙花! 昙花转瞬凋谢,万千雪白又无比锋利的花瓣急飞舞,疯狂切割着孟焕的护体阳火! “盾!”孟焕开声吐气,长枪旋转,携带阴阳之力化作一面巨大的盾牌挡在孟焕身前! 白月昙手中法诀不断变幻,冰昙花瓣在撞击中碎得更为细小也更为繁多,击打在阴阳枪盾上声音也从先前的沉闷喑哑变为尖锐高亢,连绵不绝! 孟焕一步步后退卸力,冰昙花瓣数量太多让他难以完全挡住,不少花瓣突破了枪盾和阳火的防御,切割在孟焕身上! 终于,白月昙停止了手中法诀的变幻,她的真气近乎枯竭无法再支持《雪舞碎冰轮》的狂攻。 孟焕亦不再后退,他的护体阳火也慢慢散去,露出其下千疮百孔的衣袍! “雪舞碎冰轮本该只有一次破碎冰片的席卷,这是你结合原本的功法改良的招式吧,昙花生灭,威力的确增加了不少。”孟焕拄枪而立,散去了阳火,脸上却露出比寒冰更冷酷的狞笑! “可惜天赋再好,也只是昙花一现!”孟焕举起长枪,飞奔而来! 他的衣袍拂动,破损处露出其下的皮肤,竟然……毫无损! “金刚锻体……这就是你的底牌吗……” 金刚锻体以种种天材地宝甚至奇异金属锻造肉身,铸刀枪不入金刚不坏之躯! 这是聚气以外的修行之法,修膻中气海炼锻体罡气,大成者更能化万丈法身,当年的孟旨护法便是以金刚法身与宁殇的修罗魔神相战。 白月昙无言,她是雪域圣女修行天赋异凛,但孟焕也是阴阳涧排名十四的真传弟子,哪怕天赋稍差功法却同样强大,何况她比孟焕年轻,修行时间的差距使她境界乃至经验眼界都略逊色于孟焕。 白月昙认输退下了石桥,脸色苍白,按照约定,失败的一方要放弃白玉令牌退出苍阑城,但白玉令牌是雪域一脉的传承,白月昙奉命而来,怎能甘心! “白月昙,雪域已经没有再战之力了,不要磨磨蹭蹭,快将令牌交出来,我会看在雪域与我阴阳涧同为九天宗门的面子上饶你一命。”孟焕冷笑道,“与此同时,我希望你知进退,不要护着那个来路不明的小子,他辱我阴阳涧太上老祖,不取他性命我阴阳涧颜面何存!” 这是事实,也是借口。6家的第一枚白玉令牌在宁殇手中,无论有没有宁殇那几句挑衅,孟焕都不会放过他! 宁殇瞥一眼白月昙,白月昙神色依然冷淡,但她苍白的脸色和额头的细汗表明她已然心急如焚! 她没有出卖宁殇的意思,这让宁殇稍感轻松。 宁殇看向风流儿,风流儿亦睁开眼睛深深地看了宁殇一眼。 然后他笑了,与往日没有半分不同,笑容妖异,两颗虎牙轻轻抵住下唇。 他信步走上石桥,两口长剑自漆黑的袖口滑入他指掌之间。 “孟焕,你未免高兴得太早了些,雪域的第十战你还没有扛下来,就在那里自顾自滔滔不绝,晚风这么喧嚣,你不觉得舌头疼么?” 他微笑着抬起剑来,剑尖遥遥指着孟焕。比起之前并剑指对孟的挑衅,这一次,他站在石桥上,向孟焕宣战! 桥下,众人目瞪口呆,白月昙素来淡漠的脸上也浮起不敢置信之色,她虽然知道这神秘少年非同寻常,也未曾料到他语不惊人死不休,竟做出如此疯狂之举! 引天巅峰正面挑战九天宗门的夺天巅峰弟子,炎黄域从古至今也不曾有这样修为悬殊的一战! 第三十章 若你喜欢乐极生悲 夜风呼啸,吹不散血腥味道,亦掩不住肃杀之气。 宁殇站在石桥之上,临风笑着,眼眸如二月初春夜里明媚的上弦月,笑容似江雪融化时不经意泛起的清浅涟漪,气息温和。 然而他的剑很冷,意很冷,冷得可以枯花落叶凋朱颜。他剑指孟焕,寒光森然。 孟焕看着宁殇,看了许久,最终缓缓地笑了,他抖落法袍上溅染的雪片和尘土,好似刚才激战的疲惫也被驱出体外。 他摇头笑道:“枉我以为你是天才,现在看来你却是不折不扣的蠢材。” “你想赌白月昙将我逼到了力竭?很遗憾你错了,金刚锻体强者至刚至阳,受些小伤也不会影响战斗。况且我的真气虽不充足,杀你区区引天巅峰只会让你连认输的机会都没有。” 他大步走了过来,脚步铿锵直震得石桥也似摇摇欲坠。他站到宁殇对面,魁梧的肩背投下的阴影完全笼罩了少年单薄瘦弱的身躯。 宁殇没有丝毫的动容。 站在桥上,他隐隐已经感受到风流儿所谓“一劫”,好像无形的鬼爪将他攥在手心,身体神魂都压抑难受。 劫可以拖延却不能化解,这一战他必须要战的,为这第五枚白玉令牌,为他在命尽前找到延续之法。 在他看来这所谓劫难不过是由人引起,与高度几乎等同于道的修罗图腾根本没有可比性,如果这一劫都无法度过,突破更为艰难的寿元危机续命更是痴人说梦。 他必须把一切都做到极致,才有一分活下去的可能,哪怕这个过程中他极可能会提前夭折。 因为惜命,所以拼命。 他双剑平举,清声喝道:“你若不怕,一战便是!” 他的话音未落,孟焕已抢先出手!他长枪暴起,径直向宁殇心窝刺去,杀心尽显! 宁殇脚步微错,一袭黑衣仿佛要与夜色融为一体! 《九幽无影诀》!虽未正式修习,他却可以凭借理解勉强施展。 他避开了孟焕的枪尖,身形无声而动,箭步如飞,不知如何竟绕到了孟焕身后!一声剑吟,宁殇当空跃下,双剑齐齐竖斩,一招切字诀直削孟焕肩颈! 宁殇的切字诀与毕邪又有不同,毕邪修行《万海元元功》真气有海潮般的压迫之势,而宁殇修双剑,唯杀伐二字而已!凌厉,诡变,无所不用其极! 他右手剑灌注阳炎之力,左手剑灌注阴寒之力,阴阳相吸相斥之间彼此碾轧,双剑之间产生奇特的共鸣,既有切字诀的流畅又辅以阴阳相济的变化,剑出则让人难以回避! “阴阳?你也修阴阳?”孟焕皱起眉头,心里疑惑不解。 阴阳涧在阴阳道法修行上无出其右,炎黄域其他宗门根本无法与之相比,可是这少年的功法剑术比阴阳涧只强不弱,他究竟是从哪里得来的? “你究竟是什么人?”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本公子宁殇!” 宁殇大喝一声,双剑切下!孟焕双手举枪招架,宁殇双剑狠狠劈在枪杆上,在黑暗里激起刺目的火花! 宁殇双臂一屈一伸,身体以不可思议的柔韧性弯折,竟借着交击反弹之力凌空翻腾,站在了孟焕枪杆之上! 孟焕长枪猛甩,在空中划出重重叠叠的残影。宁殇不为所动,他在枪杆上碎步前行,剑尖疾逼孟焕咽喉,孟焕若不弃枪便要被宁殇所伤! 于是孟焕弃枪,一拳击出,他的拳头犹如石块般坚硬,包裹着阴阳之力从侧面砸向宁殇的剑身! 锵! 宁殇阳剑一翻,向前之势侧边剑刃迎上孟焕拳头,阴剑立即上撩斩向孟焕伸出的手臂。若孟焕不避,拳头手臂均会被剑砍中,而他闪避则要被阳剑逼近咽喉! 孟焕没有回避!他的拳头冷硬,护体真气几乎要凝为实质,聚拢在宁殇剑下! 然而!护体真气在宁殇剑锋逆转的阴阳之力下撕扯破碎,但宁殇的剑没有砍断孟焕的拳头或臂膀,孟焕的衣袖爆碎,而他的皮肉诡异地泛起金属般的光泽,宁殇的剑砍在上面只留下一道深不过三分的刻痕,孟焕甚至连一滴血都未曾渗出! 光泽在他皮肤上流转,宁殇的剑被反震弹开,剑刃碰撞处竟似乎变钝了少许! 宁殇在炎黄域的双剑是轩辕晨送给他的下品法器,自然不比当年宁笑秋的圣器坚韧,能与孟旨的金刚法身对战。但能够损伤下品法器,也足以证明孟焕的强大! “我说你敢这么嚣张,原来是已经练出了罡气雏形。”宁殇抬剑在空中画了两道弧线卸力,闪身后退,孟焕双手催动阴阳吞天盘的吸力重新握住长枪。 孟焕狞笑,在罡气雏形的威压下他的衣衫纷纷化为碎片,露出肌肉盘虬的上身,他的皮肤呈现坚实的古铜色,淡淡的白色光泽在体表流转,那是比护体真气更牢不可破的罡气雏形! 人体有三套经脉,第一套气脉内流淌天地真气,聚之丹田,契合道法理义,威能无尽,是绝大多数修行者主修的体系。 在此之外,第二套血管血脉能承载气血与罡气,在心脏与肉身间循环,有以胸肺间的膻中作为中转。第三套经脉神经,运行神魂之力,中枢在眉心颅内的魂海,属于炼魂领域。 宁殇便是在神魂方面遥遥领先于下界修行者。 只是锻体与另两者又有不同,锻体需借助外力,必须达到夺天境能够炼化天材地宝和珍稀材料才能开始修行,因而宁殇在此道上毫无进展。 聚气锻体炼魂相辅相成,修行者踏足轮回之前,体内天地气息越丰富则能力越全面,直至轮回境气息大统。 大道万千,锻体中有包括诸多方向,皮肉骨骼血液均可针对修行,法门不胜枚举。金刚锻体法只是锻体体系的其中一种,锻造皮肤和肌肉,不断提升力量和防御。 金刚锻体的境界划分与聚敛真气的体系不同,分为后天先天以及其后三十六重天罡境界。 后天先天锻体者力能扛鼎,可以肉身防御千斤力道,待之后达到三十六天罡境界则可将肌肉力量内敛凝结,形成罡气,进一步提高力量和防御能力。 孟焕聚气一道修为是夺天巅峰,锻体修行时间不长,只达到准入道,还未能凝成罡气,却已有罡气雏形护体。 罡气雏形在坚韧程度上要弱于真正的罡气,但在耗尽前也能轻松防御宁殇真气雏形的攻击。 但宁殇没有丝毫挫败之意。他微扬唇角,竟不以为意地笑了起来。 “锻体还没入门,你就很得意了呀。”宁殇笑着耸了耸肩膀,活动着手腕,双剑在他手里翻飞,让人难以理解的是剑刃分明还寒光森白,锋芒却更为锐利,竟给人一种色泽猩红的错觉。 宁殇的瞳孔融化开,越发清澈也越发黑暗。 一股极致精纯的杀气从他身体里散发出来,施予无形的压迫感,压迫精神压迫**压迫力量,压迫生命的一切一切! 所谓杀气,便是杀戮的气势,所谓杀戮,便是生命的寂灭! 他引动了图腾的煞气! 宁殇开始施展剑术,使用最简单的《一字剑诀》。一字剑诀只有七式,横、竖、撇、捺、点、钩、折,毫无花哨,只有最纯粹的攻伐! 横剑,快到极致亦凌厉到极致,一剑似开天辟地斩腰割喉! 竖剑,自上而下如飞湍银流,以绝强气势碾压蝼蚁众生! 撇剑,轻灵飘逸,变幻莫测;捺剑,缓急有致,攻守兼备。点剑刺,钩剑削,折剑大开大合,辅以阴阳之力杀戮煞气,宁殇阳剑阴剑双剑一一刺出,剑啸如龙吟阵阵,直刺孟焕! 孟焕有恃无恐地无视了攻击,长枪直接刺向宁殇。宁殇手腕微转,右手阳剑后发先至,与长枪交击一处,左手阴剑一钩一挑,在孟焕胸前轻轻划出一道血痕! “这是妖气?似乎还有别的气息?” 孟焕脸色骤变,金刚锻体护体罡气与剑相遇的一瞬间便被破防,剑气侵蚀入体,孟焕只觉得精血寿元都要从伤口向外流失! 孟焕急忙催动血管内的罡气雏形锁住血液,然而宁殇的煞气终究吞噬了他一丝气血,让他的状态再度下跌。 “阴阳夺天!”孟焕低吼一声,企图利用秘法弥补衰弱。 宁殇淡漠笑着,阴阳涧的秘法如何比得过天命宗?他双臂轮转,《太一阴阳辞》功法运行,两剑将天地间阴阳之气扰乱,生生驱散孟焕的吸纳之力! “孟焕,劝你少白费力气了,拼对阴阳法则两仪至理的参悟,十个你也拼不过我!”宁殇讥笑道。 宁殇天资聪颖,与孟焕不是一个世界级别,或许限于修为境界难以感悟更高的道理,但对简单的理、法、道的运用能力,却要强于孟焕!就好比同样的火药,有的人放了烟花有的人却制成了炮铳! 桥下,无论阴阳涧还是昆仑雪域都目瞪口呆,谁也没有想到,在孟焕底牌尽出之后,宁殇仍能将其压制稳占上风! 孟焕祭出了太极枪盾,又加厚了护体罡气,在周身布下重重防御。 虽然不愿意承认,他的状态不圆满,攻击力比宁殇还略弱一些,引以为傲的罡气雏形又被宁殇的邪异杀气克制。 而长枪本就不及双剑灵活,宁殇身法轻功滑如游鱼,有能在极远处外放剑气,孟焕很难强行伤到宁殇。 但他相信宁殇引天巅峰的微末修为支撑不起长时间的挥霍,他只要守住自身,便可静等宁殇力竭落败! “缩头乌龟。”宁殇骂了一声,孟焕不为所动。 这种软弱的打法其实与孟焕金刚锻体的阳刚不契合,但对宁殇的确颇为克制。任他天赋如何惊人修为境界始终是难以弥补的硬伤。 孟焕对宁殇的天赋感到惊骇甚至有些恐惧,他纵观炎黄域数千年历史中从来没有十六岁的夺天强者,哪怕他感觉到宁殇体内的妖血,知他修为不能再进,他仍要担心宁殇以特殊手段增强实力。 宁殇对阴阳涧的敌意明显,言语侮辱老祖,又持有第一白玉令牌,他宁可有损尊严也要将宁殇击杀在此! 感觉到宁殇缓下攻势,孟焕冷冷地笑起来,脸部的肌肉也因罡气雏形的激发而鼓胀起来,棱角狰狞。 宁殇看见孟焕的笑容,而后也笑起来,他的眼睛微微眯起,瞳仁便如墨水一般融化开,在眼眶里诡谲流动。 “孟焕,难道你真的喜欢乐极生悲的刺激?”宁殇笑道:“你总是高兴得早了那么一点。” 他的双剑停顿下来,真气雏形内敛归体,却散发出一种比真气威压更隐晦的气场。 孟焕缩在乌龟壳里,真气剑气,乃至图腾煞气在不能接触伤口的情况下都奈何不得他,那么宁殇就必须凭借其它力量攻而胜之! 孟焕修行了金刚锻体作为辅修体系,宁殇又为何不能有呢? 第三十一章 我便以目光杀人 妖异! 桥下人看着桥上的少年,只觉妖异气息晕染了整个视野。 黑白相间的长发逆着夜风飞扬,他黑暗的长袍融入夜色,又仿佛整个黑夜都化作了他的衣袍。 他的脸色苍白如明月,而他邪邪地挑着嘴角,笑意清冷又轻狂。 漆黑的瞳孔在森白的眼珠上流转,黑白分明,好似阴阳双鱼游动,逐渐凝成两轮旋转的太极! 他看着孟焕,孟焕却不敢与他对视,尽管这双眼睛清澈深邃,并没有表露出任何锋芒或杀机! “通天两仪眼……不可能!你分明只有引天境,怎么可能修成通天两仪眼?” 孟焕的脸色终于变得极端难看!他喃喃地否认,却无法说服自己,刚刚膨胀开的信心瞬间破碎,状态一跌再跌! 他是金刚锻体修行者,而通天两仪眼是阴阳涧记载过的失传已久的炼魂之法,可以神魂之力穿透真气罡气以及皮肉防御,直击自己神魂识海! 通天两仪眼,顾名思义修行者需要达到通天境才能修习,否则细微处经脉不通窍穴封闭,神魂之力是不能汇入双眼而后外放为攻击的! 更重要的是炼魂之法早已在炎黄域失传,修行者全靠聚气境界提升来自然增长神魂,速度极为缓慢,又缺少施法窍门,神魂攻击法门简单粗糙,往往九天强者释放的神魂攻击才勉强抵上夺天境修行者的真气攻击,在炎黄域根本是五人能用的鸡肋。 但是论攻击距离和穿透效果,神魂之力要远远强于真气罡气!这仅仅从神识感知的范围之广便可见一斑,非炼魂修行者肉身强大也难以防御! 孟焕做梦也想不到有早一日会有人以神魂之力来破解他的防御! 宁殇从来就不是合情合理的存在。他的经脉窍穴乃至丹田早在宁笑秋灌注真气爆体时被全部强行冲开。他是引天境,身体却在某种程度上达到了开天境界,这也是他能以真气雏形战夺天的一处关键。 宁殇微微笑着,目光诡谲而妖异。他字句缓言,声音缥缈不可捉摸: “暾将出兮东方……夜皎皎兮既明……长太息兮将上……举长矢兮射天狼……” 《九歌·东君》! 《九歌》于炎黄域,是诗文大才屈子遐游神界的观感。而《九歌》于天命宗,是炼魂的启蒙功法! 这也是可以想象的事情,毕竟天命宗的宗主封号便是东君。 《九歌》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功法心诀,它没有魂力神经的运转法门,每日诵读其效果也仅仅是温养神魂,适用于炼魂起步前的孩童,比不得正统炼魂功法。 饶是如此,宁殇靠着这部启蒙读物,在图腾修罗煞气的侵蚀下,硬是将神魂强度提升到了夺天巅峰甚至逼近开天的程度! 无形的魂力循着通天两仪眼的运转之法从宁殇的瞳孔里刺出,炽热则犹如东方升起的旭日,阴柔则如寒夜里皎皎月光,便如两道箭矢欲去射杀天狼! 你若龟缩于层层壳内,我便以目光杀人! 孟焕全力运转护体真气罡气,长枪舞动化成仿佛实质的太极盾牌! 孟焕的神魂强度也有夺天巅峰,但却没有调动魂力的法门! 他眼睁睁地看着,锋锐的魂力便如钢针穿过织布中间的孔隙般缓缓刺穿了太极枪盾,刺穿了真气又刺穿了罡气雏形,刺进孟焕的魂海! 砰砰砰! 孟焕发出一声压抑的嘶吼,下意识地捂住了额头。沉重的法器长枪砸落在地上,失去神魂意识的控制的真气罡气都紊乱爆炸,发出的声声爆响压过了孟焕的吼声! 连战三场,且在与白月昙一战时受了伤,孟焕的精气神本就不在巅峰状态,疲惫之下对神魂攻击格外敏感,仅这一丝魂力便让他头痛欲裂! 就在这一刻宁殇骤然出剑,一横一竖斩成一个十字,斩开暴乱的真气罡气,斩在孟焕胸前鲜血淋漓! 孟焕毕竟是锻体高手,对**的痛感是极为迟钝的,他强打精神支撑,浑然不顾伤口的肌肉撕裂,抄起长枪猛地抡圆劈出去! 他的意识模糊,几乎看不清催动《九幽无影诀》的宁殇,只能以胡乱攻击稍作防御! 宁殇不以为意,信步轻行,从孟焕无意识的胡劈乱刺间从容穿过。 他出剑的角度极为刁钻,沿着肋骨间的缝隙切进去,若非孟焕**经过锻造恐怕内脏会被直接切成碎块! 宁殇的每一剑上都蕴含着万种妖血的妖气和锦绣图腾最精纯的杀气,分别针对真气和罡气进行克制,这些气息侵入孟焕的伤口后在其体内肆虐吞噬着精元气血,孟焕明显感觉自己未来的寿命都要因之折损! 孟焕暴吼一声,以全身真气罡气压迫经脉,喷出一口暗红的血液,将宁殇侵入的杀气逼出体外,而这饱含杀气的血水竟如红色利箭一般射在桥上,发出刺耳的金铁嗡鸣! 孟焕惊恐地意识到,如果不能将宁殇逼退,他会被宁殇那身邪异的气息彻底毁去生机寿元,直至横死在桥上! 他不顾一切地在自己身前引爆了真气,夺天巅峰的力量全部爆发,以两败俱伤之法将宁殇炸飞出去! 宁殇双剑交叠在身前防御,仍被炸飞了出去,他双剑插在桥面划出极端刺耳的锐声,一路连退十数丈火花迸射,剑尖都被摩擦得不再锋利! 此时他半蹲在桥头,只差一寸三分就要脱离擂台! 孟焕到底不愧九天真传之名,应对方法的确戳在宁殇的软肋。宁殇的防御力比起攻击实在低下,强顶着重伤反击的话,宁殇为保命便不得不主动退让! 宁殇拄着剑蹲在桥头,胸腔剧烈起伏着,唇齿间鲜血流溢不止。 孟焕站在另一侧,胸腹都被剖开,露出体内的脏器,那些被金属材料锻造过的器官此时都被切割得残缺不堪,原本极度坚硬的血肉也狼藉不堪,模糊成一片。 但是可以看见,它们还在强有力地跳动! 他举起长枪一步一步冲过来,出枪速度不快却沉重如山峦! 这就是金刚锻体的强悍,哪怕孟焕身负常人必死无疑的重伤,还能保有一战之力! 宁殇冷冷一笑,抬手向自己嘴里塞了一把药丸! “丹药!他居然在擂台战上嗑药!” 桥下阴竹子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竟然会忘记制定规则,先入为主地以为众人会遵循炎黄域擂台单挑的传统规矩!别人倒还罢了,宁殇什么时候在乎过规矩? 如果没有这一把丹药,以宁殇的身体素质断然不可能在重伤的情况下继续与孟焕战斗! 只是此时已不会有如果! 他的双眼已再度融化成通天两仪之态,眼眶里流淌出妖艳的血红。他魂力连出,化作一根根长钉生生钉入孟焕脑颅再狠狠搅动! 宁殇趁着孟焕这一霎的失神,迎着孟焕刺来的枪尖猛地腾身跃起,一脚踢在枪杆上将长枪踢飞出去! 法器长枪跌下了狭窄石桥,坠入冰锥丛生的河床底部,与冰锥碰撞着发出金铁泠泠之音。 宁殇抬起剑! “我……认输……” 剑尖停顿在了孟焕喉骨上,一缕血丝从他坚硬如铁的脖颈中渗出,寒意森然。 孟焕的声音很低,却如一道惊雷突然炸响,桥下在长长的寂静后突然爆发出人声如沸! 引天境,战胜九天宗门的夺天巅峰!孟焕的初始状态再差也不能成为借口,这完全是炎黄域千百年来不可想象的事情! 这一战,必然会被载入炎黄域修行界的历史供后人瞻仰!它的意义之重大,可以说推翻了人们原本对于境界的认知,证明了修为根基真正的极致! 这是一场奇迹! 昆仑雪域一方喝彩高呼,白月昙素来淡如清水的眼眸里也流转着惊喜和笑意。 战胜了孟焕,阴阳涧剩下的乌合之众根本无从阻拦雪域归城,这第五枚白玉令牌总算真正夺到了手里。 她早在第一天便向驻守雪府的弟子询问过,虽然知道宁殇有夺天级别的实力,却从未想过他能够战胜夺天巅峰法体双修的孟焕! 这其中固然有相当一部分原因是孟焕的战力被白月昙消耗了近半,宁殇的气息功法也对锻体又一定的克制,但这仍意味着宁殇的实力与自己不相上下! 散修夺天巅峰,宁殇可以战而胜之! 甚至麟离也要对宁殇的表现感到一丝惊讶。几天前宁殇面对夺天巅峰钱成的突然爆发还有些无力抵挡,不得不借邪法化解伤势并让风流儿偷袭杀人。而如今他已可以与比钱成更强三分的孟焕正面一战。 他能在金桥上领悟咫尺真理,绝不是简简单单的巧合,宁殇停留在引天巅峰五年之久,早已将引天境的根基夯实到了极限,一丝灵感便能让他厚积薄发。 他的战斗技巧更是纯熟得让人心寒,他是天生的杀戮者! 孟焕败了,败在一个病怏怏的引天少年剑下,却说不出任何自我开脱的言语。 宁殇站在他面前,七窍流着血,亦是强弩之末。孟焕身为阴阳涧的夺天巅峰俊杰着实厉害,为了赢下这一战他已经手段尽出了。 他解除了通天两仪眼的状态,目光却依然邪气凛然。他的剑还抵着孟焕的咽喉。 “让你的人退去,我自然会饶你性命。” 宁殇眉尖微蹙说道。他已经战胜了孟焕,笼罩在心头的压抑感不仅祛除,反而越发浓郁,好像被沉重黏腻的灯油层层包裹,一点火星便要将之引燃焚烧! 孟焕冷冷地看着他,许久,他眼神一转,嘶哑地喊道:“退!” 然而宁殇却在此时感觉到背心一凉!那是他最熟悉的气息,杀气,以及煞气! 阴阳涧没有退!非但没有退,反而有人突兀地冲上桥来! 他发动得太突然,速度快到了夺天境的极限,没有人能做出反应,宁殇也不能! “宁殇,你辱我阴阳涧,我拼上性命也要将你碎尸万段!” 宁殇瞳孔猛然一颤,他看到自己胸前透出一截燃烧的剑尖,辣痛瞬间剥夺了他残余的力量,他手里的剑跌在地上,放出冰冷的轻响。 孟焕脸色露出充满嘲讽的狞笑。 宁殇双手攥住了穿透心脏的剑尖,否则只要背后之人抖手一搅便能将他的五脏六腑尽皆摧毁! 他真的没有料到大宗门丧心病狂至此!孟超在风流儿手中因轻敌而落败,必然会受到孟焕的责罚,但他没想到阴竹子竟命令他以身死来谢罪立功,自燃生机也要与自己同归于尽! 第三十二章 劫至,又是旧日把戏 偷袭者正是孟超。他被风流儿一箭贯穿却没有死,是风流儿刻意留下的因果。她察觉到宁殇的劫难与孟超有关,所以才会上桥提前将孟超打落,并种下因果结为宁殇求生机。 宁殇也一度以为这所谓劫难不过是孟超和孟焕的反悔暴起,直至此时孟超燃烧的剑刺穿自己的身体,他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 孟超表情狰狞,他全身的青筋都暴出皮肤,这一击之后他即便不死也要沦为废人。 可他依然豁出命这样做了,以解体**点燃全部真气,爆发出极限的速度偷袭宁殇得手。 这,是阴竹子的命令。 孟超心里所有的情绪都在燃烧中扭曲,阴竹子落败于毕邪,孟焕落败于宁殇,为何最终要牺牲的只会是他?因为他的天赋地位低吗? 就是这样。 孟超嫉恨一切天赋高于自己的人,他的理智已经在解体中荡然无存,他恨孟焕,恨阴竹子,更恨……宁殇。 宁殇的双剑脱手,孟焕自然重获自由,他抬起拳头竭尽全力向宁殇额头砸去! 宁殇无法闪避,但孟焕没能砸烂他的脑袋,一只修长的手握住了他的铁拳,黑色的身影犹如瞬移一般突然出现在宁殇面前,速度竟比方才的孟超更快,轻轻举起手便挡住了孟焕的反击。 麟离这一出手,却是震惊了众人。此前没有任何人想过这个额生黑鳞,在引天境的宁殇上桥时还无所事事地嚼着东西的青年,竟能如此随意地徒手挡下孟焕的一击。 能做到这一点,他的实力恐怕还要超过巅峰时期的孟焕,为何他方才任雪域劣势显现还始终不曾暴露实力? 麟离冷哼一声,手腕一抖便将孟焕甩到一边。碍于天道限制他不能主动对低微之人出手,但若谁敢招惹,他会瞬间让其灰飞烟灭。 他冷漠地看着孟焕。因果牵连,他欠宁殇一命,理应护宁殇一次,然而事发之前仿佛有无形的规则屏蔽了孟超暴起的杀气煞气,竟让麟离未能及时阻拦! 桥下,风流儿挽弓搭箭对准了孟超,却迟迟没有松开手指,她担心一箭射出或许会提前引爆解体**的威力,致使孟超的身体紧贴在宁殇身后崩解爆炸。 她看着宁殇,眉尖皱起犹如聚起了阴云。 外力不能介入,意味着没有人能帮他拜托孟超,孟超的身体已经膨胀起来即将爆裂! 生死,只在刹那之间! 宁殇攥着从胸口刺出的剑,手掌被割得鲜血淋漓。然而他忽然笑了,想起某些隔世经年的往事。 他轻声喃喃道:“孟超啊孟超,你真可怜。” 孟超狞笑,“能拉着你这样的天才陪葬,我也死得其所!” “你错了。我不会被你炸死的。你更无法死个安然。” 宁殇抬起眼来,眼底是极致的黑暗。他笑着吐出一句话来,语调有些欢快。 “你只是,给他们送来了一顿美餐。” 下一瞬间,宁殇手中用力,某种奇异的气息从他的伤口里喷薄出来,只是短短一个呼吸的时间,便将下品法器长剑侵蚀得锈迹斑驳! 又一息,法剑在他手里化作细碎的齑粉。宁殇转过身来,扼住了孟超的喉咙,而就在这一刻,身体膨胀到极限的孟超僵住了,他没能爆炸开来,原本燃烧的真气忽然莫名地逸散,而他体内的血液却躁动着沸腾起来! 无声无息,孟超的喉骨被捏碎,血水犹如红色的潮汐疯狂涌出,化作一道道血线绕着宁殇盘旋! “这是什么……” 孟超的眼睛瞪得极大,原本膨胀的身体因为真气的弥散和血液的流逝迅速干瘪下来,他的生机精元乃至神魂都随着血流倾泻而出,他不会再爆炸,只会被抽成干尸! 鲜血在宁殇周身飞舞。他单手扼在孟超的咽喉,笑看着这个比他更高大的人挣扎着由一个即将炸裂的圆球变成一具枯骨。 他的笑容很浅,带着少年特有的明媚与感伤。他扔掉孟超的尸体,静默地站在原地,而那冶艳的血光也盘旋着渐渐融入他的身体,胸前的贯穿伤口处血肉蠕动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宁殇想起七年前他强行施展解体**的时候,全身精血都被锦绣修罗吞噬。 而今日他扼住了孟超,成全了修罗们的第二顿美餐。 他席地坐下,捂着嘴咳嗽起来。月光下他的眉眼苍白无暇。 只是方才的一幕还深深停留在所有人的脑海。 …… …… 孟焕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跑下石桥吼道:“阴阳涧所属,快退!” 他脸上还残余着无尽惊恐之色。当时他就在宁殇身旁,眼睁睁看着孟超被他吞噬了所有的精血神魂。 他修行三十年,身为阴阳涧真传弟子之一不可谓不见多识广,但他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人能将一个即将解体自爆之人生生抽干! 孟焕带着阴阳涧逃得仓皇狼狈。麟离没有阻拦,他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宁殇。 麟公子何等人物,然而他竟有了一丝看不透宁殇的感觉,如果抹平修为境界的差距,宁殇的吞噬之法似乎比他的饕餮之力还要凶残。 阴阳涧退走了,苍阑城门洞开。雪域众人都不由生出一种恍惚之感。 “宁殇,你还好吧?”风流儿第一时间跃上桥来,皱眉看着宁殇全身浴血。 宁殇苦笑着摇头:“不好。”他说话的时候,鲜血沿着他的指缝流了出来。 孟超那一剑的确伤到了心脏,这一点对常人而言足够致命,但宁殇的伤口表面已经完全愈合,他身上有的是比伤势更麻烦千万倍的情况。 宁殇道:“扶我起来。先回去再说。”毕邪和陆子逸一左一右地将他架起来。 毕邪看了宁殇一眼:“小祖宗,你可别开玩笑。” 他感受到了宁殇全部的体重,也就是说宁殇此时甚至没有一分力气支撑自己站立。 他分明感觉到宁殇的气息如烈火一般发热,可他搀起宁殇时却发现他身体冰冷得像是死人。 宁殇笑骂道:“用你担心不成?起驾!” 毕邪和陆子逸对视一眼,搀他向城门走去。 白月昙看着被两人完全架起双脚几乎离地的少年,目光轻轻垂下,对身后雪域的众人说道:“回城吧。” ---------- 抱歉今天晚了!作者看高数看到睡着然后就睡到现在QAQ……昨天看到6月稿费哭出声,想着倒是能买两包辣条,然而并拿不出来啊……宁殇小童鞋的金手指加黑手指爆发啦,有木有好心人安慰一下咱幼小的心灵,让我有动力尽快把这几章更出去,省得宁殇受罪是不是!求打赏买辣条! 第三十三章 天地之重,生命之轻(上) 雪府。 宁殇盘膝倚坐在墙角,如果没有墙壁的支撑恐怕就要仰头栽倒。他面前摆着十几只玉瓶,每只瓶子里都是一种妖兽的精血。 他将妖血一一倒进嘴里喝掉,唇齿间尽是异样的甜腥。 孟超解体燃烧的那一剑穿透了他的身体,自然也穿透了他脊背的锦绣图腾。 解体的煞气宁殇太过熟悉,宁殇只能任由被全面触发的图腾吞噬掉孟超,就像七年前吞噬了父亲宁笑秋。 这不比宁殇取巧以寿元献祭沉睡中的图腾,苏醒后嗜血的十二修罗抽干了孟超后,又一次大肆侵蚀宁殇的精血。 这就是风流儿预言的“劫”。 宁殇很清楚修罗图腾的贪婪,他取出临行前从尘缘轩讨来的十数种妖血便是想要将其喂饱安定下来。 诚然下界的妖兽十分差劲,与当年叶竹青九重金丹境的蛇血没有丝毫可比性,但宁殇必须一试。 风流儿问道:“感觉如何?” 他抹掉唇边残留的血迹,看着面前十几只狼藉的空瓶,摇头笑道:“如果你说味道……当然感觉不好,不但腥,而且还是凉的,黏腻得很,比你煮得茶差远了。” “别耍贱了回避问题,你的铁观音我记得,问题是你能不能撑过来?” 风流儿麟离毕邪陆子逸围在小屋里,眼看着宁殇一瓶一瓶地往嘴里灌血,妖异的腥味在屋子里弥漫。 宁殇沉默了片刻,说道:“我再试一试。” 众人紧紧皱眉,均听出了他的底气不足。 麟离看了他一眼说道:“你可别逞强,本公子再落魄也是生死真人,如果要妖血的话我可以给你一滴。” 宁殇嬉皮笑脸地拱手抱拳:“麟二哥是大好人。但我想暂时还不用你自损血液,我可以先试试突破境界。” “你们各忙各的不要打扰我,不是有话说嘛,祸害活千年,我想自己还是挺能祸害人的,不用担心。” 只是他的脸色惨白让人笑不出来。 待四人离开,宁殇独自坐在小屋里,也不点灯,清冷的月色从夜空泻在地上,被雕花的窗格切成碎片。 宁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背过手去摸了摸后心处,那里的伤口已经愈合,但还残留着他冰冷而炽烈的血液,将他的生命都染红。 他触到凹凸不平的事物,那是图腾的绣线,纵然宁殇的身体曾被刺穿,那些线条依然连贯。 它们不是传统意义上可以切断的线,它们有形无质,是杀戮的符号,是罪孽的道,是斩不断理更乱的因与缘。 宁殇以内视之法向图腾所在处看去,整个背脊都渺远模糊难以看清,一道道丝线连接着他的经脉血肉,延伸向无穷远方,根本看不出图腾的模样。 宁殇垂下眼睫,默默说道:“不成功,则成仁吧。” 他伸手一抹须弥石,在四周布置下一百零八块玄真石,隐约互相共鸣形成最简易的阵法。 他双手划出残影,飞快地打出印诀,每一个手势都隐隐契合着至理大道。天地至理受到某种奇异的牵引向他聚拢而来,形成一只黑白流转的光茧包裹了他。 宁殇神色平静,五心向天,抱元守一,好似忘记了图腾正吮吸着他的精血。 七年前他被孟旨打落昏迷而散去了修罗虚像,减缓了图腾的吞噬速度,而后以叶竹青本命精血作补充,才延续出这七八年寿元。 七年之后,修罗虚影没有出现,只是修罗的胃口比七年前大了数倍,比最初修罗虚影的吞噬速度丝毫不慢,就算麟离舍命祭出饕餮精血,补充也根本比不上消耗。 待精血干涸的那一刹便是他唯一的机会。他因妖血而不能提炼真气,他便任由自己掺着妖血的血液被吞噬,赌自己能一气呵成突破到夺天,再炼化新的妖血续命。 倘若如此,他日后必须永不能间断地补充精元,但毕竟能够苟延残喘些年月,或许还有破境延寿的余地。 这其中的难度非常大,从引天到夺天需要连破三个大瓶颈六个小瓶颈,哪怕宁殇厚积五年百脉早已通达也不敢说有一成把握。 宁殇闭目内视,看着自身血液沿着血脉缓缓流淌,流到脊背处触及那些有形无质的绣线后便消失不见。 他明明看不见,却清楚地知道,十二只修罗魔神狰狞却又安详,从容地分食着他驳杂的妖血,好像至交的老友围坐在一席饮酒洽谈。 但他知道一旦精血的供给减少,十二修罗会瞬间反目,以他的身体为战场厮杀,掠夺属于生命的一切。 宁殇静静地等待着时机到来。 当最后一丝精血被锦绣图腾吞噬殆尽,宁殇倏尔睁开双眼,瞳孔悄然融化,化为阴阳鱼徐徐流转。 他手指变幻打出数十道法诀,屈指并指宛如莲花开谢万木枯荣。 宁殇轻喝道:“天地无极,阴阳无相,万法太一,收之于体!” 这是《太一阴阳辞》的破境口诀。天地之力向宁殇形成的阴阳光茧席卷而来,呼啸着犹如一场无形的风暴。 宁殇深沉吐息,将之吸入体内,以真气雏形推动它在身体里按功法的路线不断循环。 天地之力运转三十六周天,被提炼为真气,蕴含着磅礴的能量和天地凛凛的威仪。 真气与真气雏形有着质的差异,真气雏形只是修行者莲花天地之力后依托自身气息在体内衍生出的类真气,驳杂不纯,而真气则是完全由外界无尽天地之力中提取的精华,浩然中正,威能无上。 宁殇心念微动,牵引真气渗透全身。他的血脉已经枯竭,妖气已经淡化到极点,此时将真气引入体内并没有致使真气溃散。 这让宁殇稍松一口气,他生机殆尽,全凭神魂意志吊着,意识已经有些模糊,能用于破境的时间不超过一炷香,实在经不起一丝变故。 他散去最初的法诀,双掌虚环,置于丹田小腹之前,敛息聚气。 一百零八块玄真石发出微茫的白色毫光,释放出其内压缩的精纯天地之力,供宁殇吸收提炼。 承天境承真气,通天境通经脉,夺天境夺造化,说的是境界之间的关键所在。 对于低境界而言,入境之后大多时间只是积累能量的过程,以量变为基础,真正的质变却还需要修行者对于境界的理解。 宁殇神魂微微下沉,意识却缓慢向上升起。承天境承受天地之力,一般来说修行者引天地之力入体提炼真气,需要对天地怀无比的虔诚敬意,祈求天地将本源气息赐予自己。 但是宁殇对天地,从来不曾有虔诚崇敬之意。 宁殇心神催动提炼出的精纯真气,默念《太一阴阳辞》的口诀,将之解离为阴阳两气,在丹田处旋转成一轮太极,强行压入体内! 真气本能地向外逸散,宁殇强运功法将之镇压,全身窍穴乃至毛孔都紧紧封闭,锁住真气。 这其实是夺天境界才能施展的炼化手法,正常情况下引天境绝不可能领悟,但宁殇不能以常理论。夺天地造化,何须等到夺天境? 他将真气夺来,仿佛听到无声的破碎之音,修为瞬间不再受境界限制,继续向上暴涨起来! 承天境! 突破瓶颈之后,承天境之内的提升只需积累天地之力,宁殇全力运转功法,吐息深沉,玄真石中的天地之力被他以夺天手法炼化。 他的修为积累不够深厚,还达不到夺天,但是境界,或者说能够施展出的能力,已是夺天乃至于开天! 宁殇多年的积累让他早已参透瓶颈,否则当初在阳城时便不能一言引天道助毕邪破境。 他借助玄真石之力,大肆吸纳真气,修行之势犹如利剑破竹不可挡。 他能够感觉到自身境界层次上逐渐超脱,每融入一点真气便向天道本源靠近一步,生命都隐隐与天地更为契合。 这种畅快的感觉,自从宁殇十二岁达到引天巅峰,近五年来再无法体会。 上古便有圣贤大能探讨过修行的本质,将之分为“顺天”与“逆天”两部分。 修行者于境界低微时期顺应天道,向天道至理靠拢以求自身的提升。而待到境界足够高时,修行者可将天道参悟到极致,人体与自然宇宙间的差异与矛盾便会被千百倍地放大突显出来,无法统一。 到达这一步的修行者欲求突破便唯有逆天而行,自行其道自创新法,继续提高修为境界。如今这一理论已成为十万修行界的公理共识。 融元、金丹乃至虚海,都属于低微境界,应该顺天修行,使自身更贴近天地,道法自然。 这说的是身体构造和对道法的认知,然而心境上,稍有天赋的修行者无疑都保留着一颗逆天的野心。 玄真石已经逐一黯淡,熄灭后便破碎成粉尘发出极轻微的声音。玄真石释放出的能量尽数被宁殇吸收,化为一缕缕真气储存在体内。 ---------- 说个悲伤的事。作者这个学期心思都扑在小说上,期末成绩恐怕渣得惨不忍睹。风流是个新人,而且小时候家教严,大学之前甚至没碰过电脑,严重手残。关键还有学业,大家看看书的数据就知道稿费还不够电费呢,我最终还是要靠专业吃饭的,下个学期得收收心保证成绩。所以在我把手速练出来之前,更新的速度估计就只能这样了。希望大家理解万岁。 考完试真真的心情低落。而且自己知道上架后手残恐怕连全勤也吃不上,只好厚着脸皮求点打赏,希望能凑够稿费发放底线,安慰一下少女受伤的小心灵。谢谢。 第三十四章 天地之重,生命之轻(下) 相较于修为的突破,宁殇的性命也到了危急关头,他生机尽失仅凭一念存活,稍有放松便再也无法醒来,是真正的命悬一线。 他一拂衣袖,又是十只玉瓶在他面前一字摆开,他仰头喝下其中血液,而后掐指运功,将妖血引入经脉,试图以承天真气炼化其中生机! 然而就在妖血入体的一刻,异变徒生! 宁殇背后的锦绣图腾似乎受了妖血引动,反向喷吐出一丝煞气,不受控制地直接侵入宁殇的骨髓内脏,虽然不是妖气,滔天的妖邪之意仍将他刚刚聚起的真气瞬间冲散! 他勉强凝神,内视立即分辨出煞气不是图腾上绣线本身的气息,而是图腾内……有魔物作祟! 十二修罗! 若是宁殇之前的真气雏形或许尚可勉强融合煞气,但是真气属性浩然中正,绝不能与其他邪异气息相容! 两种截然相反的气息冲撞在宁殇体内发生剧烈的爆炸,与此同时他的修为疯狂跌落,仅仅两息之间真气已然散尽! 宁殇受到反噬猛地喷出一口血,那是他未能炼化的妖血,夹杂着内脏的碎片,气味腥甜而邪异。他的内脏被煞气侵蚀迸裂,剧痛撕心裂肺。 背后的修罗图腾依然渺远看不真切,但是无形中却开启了一条深邃不可窥的道路。沿着这条道路一丝丝绣线从中蔓延而出,其上流淌着猩红的煞气。 煞气驱散了真气,在宁殇体内化为漩涡风暴,肆意席卷开来,一只白发黑眸的修罗拉扯着根根绣线从无形的通道里挣扎着爬出,好像困兽爬出沼泽,厉鬼爬出棺材,他的眼神中有癫狂到极致的笑意,那是对自由的渴求! 他爬出来,身上还缠着绣线,却在宁殇的经脉神经里狂奔起来,他每一步落下,都在宁殇经脉上烙下一个猩红的脚印,那是被煞气侵蚀留下的伤痕,每一个落脚点都直接沿神经将痛感传入脑海,如烈火焚烧如寒冰封冻如利刃猛刺如钝器重锤…… 紧接着,第二只修罗从通道中爬出! 第三只……第四只……直至十二修罗全部从图腾中冲出,进入宁殇体内! 修罗们狂奔着,向宁殇的魂海奔去! 宁殇恍然想起,这些锦绣修罗,对魂魄的渴求远远强于精血!他试图倾尽精血中断对图腾的供给,修罗便会转而攻击他防御大降的神魂! 他们开始攻打宁殇魂海最后的防御,拳脚利爪獠牙,纷纷落在魂海中心神魂外围最后的防御壁上,魂海摇摇泛起惊涛骇浪,神魂欲倾塌! 宁殇的身体痉挛,七窍汩汩涌出血水。 “还是失败了吗……” 宁殇苦笑一声,气息奄奄。 他从须弥石取出玉瓶又喝了下去,强行吊起一线生气,品尝着口腔里久久不散的腥甜,竟分辨不出是方才喝的妖血还是自己的血。 坐忘生死红尘醉,独酌鲜血难尽欢。 宁殇扶着墙站了起来,推门走出雪府小屋,走到院落小亭里四人面前,轻轻坐下来。 “逞强到死,你高兴了?”麟离面无表情地问道。 宁殇惨淡一笑:“我不会死。” 这从某种意义上说的确是事实,但活下来的不会再是此时的他。按照叶锦眉的说法,宁殇会被爆发的煞气杀灭意识,成为一具没有生机的傀儡,为背后十二修罗驱使,成为杀戮的化身。 图腾的寄主不会死,死的只是宁殇而已。 宁殇挣扎着抬起手,解开一直缠绕到小臂上方的护腕,露出内侧一颗浑圆乌黑的石珠。 “中品须弥石,难怪藏得这么隐蔽。” 下界修行者佩戴须弥石碎片往往都会制成戒指项坠手镯或发钗,光明正大地露在外面。 而宁殇的须弥石是叶锦眉所留,级别很高,不方便被外人看见,此时他把须弥石取出,麟离毫不客气地讽刺道:“你这是要分遗产?” “我不会死,所以谈不上是遗产,只是了却因果罢了。”宁殇微笑道,声音虚弱得几乎叫人听不清晰。他握住须弥石,将残存的神魂之力探入其中,将里面的事物一一取出。 “毕邪,本来说的是等你冲破中三天再将下部《万海元元功》给你,现在你却只有夺天初期,你可要谢谢本公子的慷慨。” “这些丹药,貌似都是麟二哥你给我的吧?我已经用不着这些了,麟二哥你还是收回去,闲着无聊的时候可以当糖豆嚼一嚼。” “这些对炎黄域而言可是好东西,从晨大哥那里讨来的天材地宝,还有玄真石,你们权当零花钱拿走吧,省得被我浪费了。” “还有这个……”宁殇取出一枚雪白的玉牌,脸上不由浮现一抹苦笑。 越是濒临死亡,很多东西都会放下,对因果命运反而洞悉得越透彻。 他以为这枚令牌使他突破承天的契机所在,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他隐隐看清了那些冥冥中的丝缕,那是指向雪域始祖的牵引,与一切物件都无关。 那也许是他在失去自我后的恩仇牵连?但若真如此,那便已不再是宁殇的事,宁殇不想费心去顺应。 “白玉令牌,你们拿去玩吧。”宁殇道,“雪域始祖没有死,麟二哥可以试试能否通过遗迹联系上界。风姐姐也去看看吧,那里会有你的因果。想借我的气运便统统借去吧,反正我被天地所排斥,一丝也留不下来。” 他松开手,令牌轻轻滑落入那些散乱堆叠的事物之间。 他想了想,补充道:“话说,你们谁来帮我毁掉这张脸吧?我不想日后被人认出来。” 他会变成只有杀戮本能的修罗恶魔,他不希望被人知道,被叶竹青,被宁笑尘……他宁可他们认为他已完全死去。 他听不到回答。所有人都沉默着,夜静谧,风吹雪,月光斜照,鲜血嫣然。 这就是落幕之幕吧。宁殇心里想着,他的视野坠入了黑暗,耳鸣依稀如远方传来的欢歌或哀乐。 他的意识陷入幻觉之中,他恍惚又站在那片无尽的血色荒原,十二修罗簇拥着他,纵情高歌纵情舞蹈,而他面前,父母熟悉的面孔又在他面前破碎为流离的光点。 他若再度醒来,便是东君的傀儡,与其如此,他宁可七年前在父亲一掌下化为飞灰。 就当是去那无尽血原陪父母安息吧。 宁殇笑了笑,轻声叹道:“死生亦大矣,何必言痛哉!” 仿佛回光返照,他站起身来向外走去,他要离开这里,以免修罗的意识醒来时在这里大开杀戒。 他的背影纤细,雪落在他单薄的两肩。 世界从来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生也好死也好,不甘也好释然也好,只难逆过天。 就像他自诩生来无辜,却要背负大诅咒大罪孽,就像他拼尽全力,仍觅不来那一线生机。 这不可承受的天地之重。 这不可承受的生命之轻。 第三十五章 血与修罗之战(上) 少年安静地蜷缩在墙角,苍白而冰冷,生死莫辩。 他终于还是没能走出雪府,他被风流儿一掌劈在后颈。如果宁殇还醒着大概会自嘲地笑一声说本公子要去独闯江湖别拦我,但是他没有,他没有体温没有呼吸没有脉搏,似乎已经与死尸没什么两样。 毕邪和陆子逸都知趣地退出了小院,无论麟离还是风流儿,身上的秘密都不比宁殇小,他们要施展手段,必然不愿被人看见。 深夜,寂静如死。 半晌,风流儿问道:“你救不救?” 麟离道:“他说他不会死,我觉得有可能啊。” 是的,宁殇留了遗言遗物,但并不是全部,他的中品须弥石,他的剑,都在他自己身上。 风流儿不禁怒道:“你知道此死非彼死,此生非彼生,如果他所谓的活着要失去记忆和人格,这样的生与死又有什么区别?” 麟离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你居然也会这么认为?” 风流儿一滞,垂下眸去。然而片刻后她又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看着麟离:“正因为我知道,所以我明白。” 她微冷笑道:“别忘了,你们之间还有因果,他毕竟救过你一次。以饕餮公子的骄傲,还要与因果天道玩文字游戏吗?” 麟离沉默。 他当然记得,六年前他从空间裂缝坠落到炎黄域,丹田敞开着,狂暴的风雪贯入伤口几乎要驱散他的体温。他茫然地看着天空,冰冷的血流从口中汩汩涌出。 就在他一度以为自己会死时,眼前突兀地出现一个瘦小的人影。 十岁的小乞丐站在被开膛破肚的他身前,脸上没有一丝害怕的表情,他摸了摸自己的脉搏,然后笑了起来,将一枚丹丸塞进自己嘴里。 他用唱歌一样的声音说道: “这位真人,你想活着吗?” 那是一颗,妖兽金丹。 良久,麟离笑了笑,“你不必激我。有因自该有果,本公子是饕餮,又不是白眼狼。” 他屈指一弹,一滴赤红的血珠打在宁殇眉心处,而后缓缓融入他的身体。 麟离眉心的黑鳞有轻光一次闪烁。本命精血事关重大,一旦消耗便不可逆转地走向衰亡,麟离自然不可能为宁殇动用精血。他洒出的,是一滴髓血。 髓血比不得精血蕴含修行者的生机天分,但一样是体内重要的血液精髓,每一滴都需要数年时间才能弥补。 饕餮乃顶尖神兽,而麟离身为生死真人血脉可谓妖族第一纯正,这一滴血比起当年叶竹青金丹九重的全身精血还要强大,对低境界修行者说是神血也不为过,可以通过血脉改善资质,有这一滴血打底,修行到金丹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血珠进入宁殇身体,立即沸腾起来,爆发出一股极强的吸力,原本蛰伏在宁殇骨髓深处的驳杂妖血颤抖起来,那是万妖对无上王者本能的臣服与畏惧。 饕餮以贪食著称,属性为吞噬,麟离以生死境界手法维持着宁殇最后一点生机,操控这一滴血沿着宁殇的血管流动。 那些低品级的妖血被饕餮之血吞噬,而饕餮之血越大壮大,只是一个小周天,宁殇体内的妖血已尽数凝聚在那一滴血珠之内。 与此同时,麟离看向风流儿,风流儿立即会意,风流儿祭出她漆黑的箭矢,割破指尖将鲜血洒在其上,十指连动,犹如结绳系线,那是她事先在天道反噬下强行抽出的因果线。 风流儿口中默念咒文,天道下,连接在宁殇身上的无数看不见的因果开始波动起来,原本将宁殇像提线皮影人一般牵扯向死路的命运线条中出现了一丝紊乱,那是原本连接在孟焕和孟超身上的因果线。 因已经发生不可更改,风流儿却以逆天之力将后果提前抽离。终止了因果线对宁殇的牵扯,让原定命运中出现了一丝破绽,只是这破绽微乎其微,几乎不可能被扑捉利用。 她拈起圣器箭矢,轻轻刺破宁殇眉心,因果线条被风流儿牵引过来,释放后便从眉心伤口钻进宁殇身体。 此后风流儿的脸色也变得苍白,命运上的因果牵扯太多,而她境界太低,能做到的只有这些。其余线条,还需宁殇自己挣断。 麟离开始催动血珠释放出生命力融入宁殇身体。饕餮髓血静静地漂浮在宁殇空空如也的丹田之中,仿佛一轮曜日,散发出赤红的光明普照在他的身体。 反向炼化,这已经是接近轮回的手段了。如果宁殇能将其吸收,庞大的生命力与能量都会完全化为宁殇的一部分,不仅能弥补他亏损的寿元,还会提升他的修为。 事与愿违,就在髓血光芒落下的一瞬间,麟离面色一变,宁殇的体内不知从何爆发出一道道诡异的煞气,麟离从未见过这样的气息,其中的妖邪之感比饕餮髓血有过之而无不及。血珠中的生命力没能融入宁殇的身体,而是被这无法言明的煞气卷走吞噬了! 麟离想起宁殇吞噬孟超精血那一幕,立即猜透了很多情况。 宁殇会在夺天之前自污血脉多半也是因为自身生机流失过多。如今大概是孟超无意间激发了煞气,自己被抽干之余也使得宁殇的情况恶化。 这种来源不明的吞噬煞气太过强势,根本不是宁殇所能掌控的。难怪他从未以天道誓言索要自己的血液,普通血液对煞气的吞噬恐怕是全无反抗之力的。 然而饕餮神血,吞噬万物,岂能被他物吞噬?麟离单手结印,凭借本源的神魂联系催动髓血之力,竟要反吞修罗煞气! 两道气息在宁殇体内厮杀,一时间竟难分高下! 宁殇双目紧闭,表情依然安详,身体却痛苦地抽搐,七窍流出血来。 风流儿赶忙提醒道:“你再和那股气息硬砰硬宁殇会被彻底震死的。” 麟离没有答话,只是下意识紧抿着的嘴唇显出他亦有些忧虑。 煞气足有虚海境界实力,所含道法之玄奇麟离闻所未闻,若他实力完满想放手收拾并未完全觉醒的图腾煞气可以如秋风扫落叶,但此时他境界跌落,更要顾忌宁殇,根本施展不开。 他冷哼一声,法诀一变,那一滴髓血随之而动,化形为一只血色神兽! 第三十六章 血与修罗之战(下) 血色神兽正是饕餮。 这只血饕餮形体虽然微小,却精致至极,羊身人面,腋下生着眼瞳,鳞爪纤毫毕现,口中利齿光泽凌厉,可轻易咬断金铁。 髓血化形饕餮,其眼神与麟离完全一致,仿佛麟离透过血饕餮的双眼的双眼怒视着肆虐的猩红煞气。 只一瞬间,麟离以他看破生死的境界贯穿重重煞气,直抵其本源! 围绕着宁殇的魂海,十二只黑瞳白发的修罗正疯狂地攻击神魂障壁的防御,他们周身缭绕着赤红的火焰,或拳脚凌乱捶打或扑上噬咬,神情里饱含着对无尽杀戮的渴求与**,只是看一眼便能让心志不坚之人魂飞胆裂! 它们挥洒出滔天的煞气,一道道洁白的液体在斑驳的障壁上纵横,那是神魂受伤流出的血水。 麟离心中一凛,一旦神魂障壁被攻破,宁殇的神魂便会被修罗分而食之,到那时就算天道圣人出手也就不回宁殇的性命! 血饕餮发足飞奔,直上魂海,原本正在攻打宁殇神魂障壁的十二只修罗停下手中动作,转身对立在饕餮面前。 修罗挥手掀起暴虐的赤色飓风,煞气化为千万柄尖刀利刃向血饕餮席卷。 血饕餮低声吟啸,喉咙深邃如无底黑洞,将煞气尽数吞入腹中! 而后它冲入修罗之中,吞噬之力爆发,欲将修罗也嚼碎吞食! 十二只修罗亦尖啸着冲杀过去,践踏着宁殇的魂海,浪涛翻涌四溅。 血饕餮扑在修罗身上,便将其生生拦腰撕开! 两断的修罗在虚空中翻滚挣扎,在煞气的牵引下重新聚拢成一体。麟离不依不饶,毫不间歇地在它刚刚聚合的下一刻再度将之撕裂! 砰砰砰…… 虚海境的战斗在宁殇体内打响,将宁殇的经脉血管全都震碎! 麟离顾不得再护宁殇的肉身,境界完全爆发出来,对修罗一路碾压!几度破碎的修罗们尖叫着转身奔走,只知杀戮的它们竟选择了逃避! 时间不能再耽搁,麟离催动血饕餮紧追不舍,沿着宁殇的经脉飞奔,瞬息间追上了其中的落后者! 那修罗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竟没有闪避,一只手臂被血饕餮咬下,却以飞快的速度再度生长出来。 在麟离不可知的所在,锦绣图腾源源不断地补充着煞气,邪异的气息越来越浓烈,几乎要凝为实质! 麟离看到修罗们露出嘲讽的狞笑,顿时意识到不好! 无数猩红的丝线从宁殇的血肉里扬起,如同炼狱的蟒蛇乱舞,向血饕餮纠缠而来! 它们勒紧血饕餮的脖颈四肢,束缚它的尾巴,蒙蔽它的双眼,将它拉扯着拖进无形的深渊! 一瞬间。麟离附着于自身髓血上的神魂被来自深渊的力量绞得粉碎,被修罗分而食之! 麟离脸色一白,下意识紧紧闭起眼睛,眉心鳞片有幽光连闪三次。 良久之后,他扭头看向风流儿,风流儿心中泛起不祥的预感,忙问道:“怎会了?” 麟离暗叹一声,慢慢地说:“我与髓血……失去联系了。” 他重伤未愈,已无法再打出第二滴髓血。宁殇的神魂暂时脱离了危机,但生机未能得到弥补,只怕在天明之前便要彻底死去。 风流儿掐印的十指不可察觉地颤了一下。 麟离走到一边,闭上眼睛打坐调息,他的一缕神识被毁,自身也受到反噬,魂海中潮汐动荡。 他想起自己神识破碎前的最后一瞬,觉得有些诡谲,他在那方世界中感受到了属于人类修行者的气息,而且似乎让身为堂堂生死真人的他……无比压抑。 …… …… 丑时夜色浓稠,月悬中天,月光惨淡,天幕如铁。 一道流星滑落天际,华光之后,无声陨灭。 苍阑城里,雪落欲葬天。 “宁殇死了?”孟焕在躺椅上掐指,阴阳之气在掌心幻化不断。阴竹子坐在他身边,看着越发旺盛的黑色阴气,脸上露出残酷的笑意。 “宁殇死了?”杨真接到关于石桥之战的情报,有些遗憾地摇头,他真的很看好这个白发斑斑的少年,如果有机会他会推荐宁殇到大明朝廷为官,他正准备在雪域铺下伏笔,可惜一切都没有了下文。 毕邪和陆子逸退出小院的时候,白月昙静静地站在门前。 她依然神情清淡,眼波却流光婉转,裙裾在夜风中飞扬宛若白昙绽开的花瓣,当真犹如遗世独立的冰雪之女,冷漠而绝美,不可方物。 白月昙问道:“宁公子没事吧?今日之事,还多亏了宁公子,雪域才能保住令牌。” 毕邪看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什么叫雪域保住令牌?首先没有我们的推演来占地利先机,令牌根本不会落到你手里吧。” 白月昙眉梢绷紧,毕邪没有给她反驳的机会,继续怒道:“更何况当初与你说定的是你们拿功法传承,令牌是要交归我们保管的!若雪域这么说话不算话,小祖宗搭上性命来为你们做嫁衣,会难以瞑目吧!” 说罢他低头骂了一声,眉宇间越来越阴沉。 白月昙微微一愣,“宁公子的伤势真的如此严重?” 她分明看见宁殇强势化解了孟超解体自爆的攻击,那犹如魔神降世的瘦弱身影给所有人以极度的震撼,难道宁殇…… 她抬起头,看到天边有星辰陨落流光熄灭。 “合作事宜是我和他商量的,那现在他还活着吗?” 毕邪冷冷地看她一眼:“为了那破令牌,你这么希望他死?” 白月昙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她平素就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自然也没有把宁殇的性命放在心上,纵然他惊才绝艳,陨落于修行界后也不过一把灰土,她更在乎的是从小归属的雪域宗门的利益。 被毕邪说破,她心里也不禁有些过意不去,只是表情却依然淡泊,“宁公子天赋超群,吉人自有天相……” “小祖宗天赋虽高,毕竟只有引天境,他能反抽孟超全身精血定然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毕邪冷冷打断道,“换做是白姑娘你,面对一个即将爆体的夺天巅峰强者,又能有什么应对办法?” 白月昙语塞,她心里清楚,当时若是孟超针对自己解体自爆,她真的没有办法阻止,夺天巅峰强者的自爆威力太大,将她拉了陪葬是极有可能的事。 白月昙是个十分高傲的女子,她身为雪域圣女,在宁殇毕邪等人出现前,一直是炎黄域公认的天赋最强者之一。 但如今她不得不承认,在宁殇面前她引以为傲的资质都不值一提。她如今已经二十七岁,比宁殇多出十年修行岁月,实力却难分高下,资质的差距判若云泥。 而随宁殇同来的人,麟离风流儿毕邪,无不惊世骇俗。毕邪修行起步太晚,战斗天赋却极强,他的根基稳健战意如灼灼烈火,却能隐藏于九幽暗影之中,能轻松攻敌不备,以弱胜强。 白月昙自认不如宁殇,却因毕邪的话皱起眉头。 这个年轻人在宁殇面前时低调仿佛一道影子,此时言语却如此锋锐刺人,似乎在因宁殇之事迁怒过来。 她身为雪域圣女,不谙世事,言谈举止的确欠缺考虑,但在毕邪之前从未,有人敢对她摔脸色。 她从须弥石中取出一件事物,扔给毕邪,“昆仑雪域不会背信弃义,希望宁殇也能渡过难关,信守承诺助我雪域在遗迹中得到传承。” 说罢,白衣一拂,竟飘身而去。 毕邪看着白月昙的身影叹了一口气,在他手里,正是第五枚白玉令牌。 第三十七章 刺血孽般图 宁殇孤身行走在血色的荒原,周身飘荡着零星的荧光,红的妖冶白的圣洁。 他伸出指尖轻轻触碰这些光点,那是曾被图腾吞噬过的精血与灵魂,那里面有叶竹青有叶锦眉有宁笑秋还有宁殇自己。 那些荧光已经黯淡到了极点,只怕再过不久,便要湮灭。 然而这一刻,已有承天境界宁殇近乎绝望地发现,那些荧光不是神魂碎片,一切生命的痕迹都已被抹去。 他心中响彻着无声的哀歌,仿佛是所有在他手下死去亡者齐声呜咽,又似是他的内心在痛苦啜泣。 他捂住耳朵,在心里不断地默念清心咒,冷漠地装作听不见。 天空中垂下条条细长的线条,犹如猩红的垂柳,又像是魔鬼的珠帘。抬头向上望去,末端却没入无尽,超脱了视力的极限。 天穹之上,烟云如血,它们随着呼啸的狂风不断变幻,时而是燃烧的火苗,时而是狰狞的笑脸。 地面上是纵横的沟壑,此前旺盛燃烧的红色河流不知何时已然枯竭,只余下河床干涩着不断开裂。 宁殇静默地走过,在这个没有白天黑夜的天地间,拨开红色的丝线,越过深长的鸿沟。 他不知自己走了多久,他以为这片荒原空旷无边,却蓦然发现自己回到了原点,原来自己早已将整个世界走遍。 他抬头望天,风云变幻,他站立之处,便是世界的中心。 他终于隐约地明白了,这片血原,是自己内视之时可触及却不可见的背脊。 是图腾的载体。 早在当年叶锦眉便有预感那玄奥的刺绣针法里蕴藏着阵道的精髓,那无数道丝线间彼此联系能够组成重重阵法,阵法间又以不可思议的方式互相联结。 宁殇以本命神魂的意识走在这血原,走在他的脊背,走在这锦绣的大阵,邪气狂风撩起他黑白相间的长发,吹动他漆黑的道袍猎猎作响。宁殇眉目淡淡,双唇轻抿,逆风而行。 既然意识还没有消失,他便不会坐地等死。宁殇怕死,比他曾杀过的任何人都要怕。从图腾绣成时它吞噬的魂魄碎片中,他看遍了生死破灭,所以他太清楚死亡的苦楚与不甘。 他心无因果,万事只看始终两点,过程中的一切因果变化都可以被他拆解,所以他冷静甚至冷血。 他还年轻,他当然不想死,他还想尝试挽留那些他不能理解的荧光,他还想到耳闻多年却未曾亲历的凌生界,想去杀掉该杀的人…… 他不想死,所以就要走下去。 …… …… 就在宁殇迈开脚步,以为自己还要继续走下去时,他方才站立的地方忽掀起了狂暴的旋风。 宁殇心中一动,停下脚步,向身后看去。 空间荡漾起黑暗的涟漪,煞气狂涌,原本攻向魂海的十二只修罗从天而降,在这图腾世界里,他们身形之高大站起便要占据半片天,气息威压滚滚,此时却诡异地落得遍体鳞伤。 与此同时,一只被重重丝线束缚的血兽跌在地上,宁殇眼神一动,认出这血兽正是饕餮,它浑身散发的气息宁殇十分熟悉,那是麟离的妖血! 血饕餮在地上不断翻滚,挣扎嘶吼,失去了麟离的指挥,它只剩下最后一丝法则的本能。 而宁殇循着心中的直觉向更高处看去。 在那里,黑暗扭曲着,逐渐勾勒成一道人影。 那是一个极为高大的男子,身披阴阳游龙法袍,头上是巍峨的金冠。如刀削斧凿般的面庞上生着威严的五官,他的眼球漆黑深沉,瞳孔却白如云雪。 十二修罗在他身后,以警惕的目光看着他,却没有妄动。 男子亦不理会那十二个受伤的修罗,他凭虚而立,居高临下看着宁殇。 “宁殇,你这孽徒。” 宁殇抬起头来,脸上是笑,灿烂而有些狰狞。 他毫不回避地直视着那双颠倒黑白的眼瞳,笑道: “东方命,你这……恶师。” 东君放声大笑,笑声如滚滚雷霆,直欲把虚空震碎。 只是这一声笑,宁殇嘴角便溢出血丝,境界的差距无法丈量,如果东君有意,宁殇会在一瞬间化为飞灰而毫无反抗之力。 然而宁殇依然要笑,一边咳血一边看着东京,眼神寒冷眼底结冰。 东君笑问道:“杀父弑母,作何感想?” 宁殇道:“昔时杀父弑母大逆不道,来日若不诛师屠圣,灭天逆命,岂不无聊?” 他每说一个字,口中都会涌出鲜血,这等大逆不道之言不但会触怒东君,更忤逆天道。 天道被东君主动借势引动,试图降下天罚抹杀他,其力量却被图腾里密布的绣线层层削弱,降临在宁殇身上时已失去了绝大部分威能。 宁殇抹去唇上血迹,天道谴责造成的伤势很轻,但他心里却也因此微微发冷。 这里可以极大程度上隔绝天道,那么东君……也可以不受天道限制,以高上境界对自己主动出手。 东君厉声喝道:“你可知天命不可违?” 宁殇答道:“天是何物?命是何物?天上大能,能将天地踩在脚下,命外狂人,敢将命运撕成碎片!我违之逆之,又有何不可?” 东君看着他沉默片刻,忽然笑起来,“宁殇宁殇,如你这微末实力,也只当得起这疯字狂字。” 宁殇微微一笑。 “十六年前你出世不过月余,便被我收为弟子,你可知为何?” “东君大人总不会去替一个后辈报恩吧。”宁殇冷冷道,“你大概是看中我心无因果,所以要我成为这幅图腾的寄主吧。” “你天资平庸,若正常修炼,穷尽一生至多达到虚海巅峰。可你的心境竟让本君也觉得惊艳。”东君语气中竟有一丝赞叹之意。“你生性凉薄冷血,却收敛得极好,九年来始终乖巧,恐怕连你自己都忘记了自己生来应有的心性。若不是你能圆满完成那些灭绝感情的训练,本君甚至要怀疑是不是看走了眼。” 宁殇嗤笑一声,自嘲道:“那我九年尊你为师时,你可曾预感到我有噬师之心?” “这是自然,图腾觉醒后你便会知道一部分真相,若不生仇恨,倒枉了你那嗜杀的天性。”东君说道。“图腾觉醒已经七年,能活到现在,你的表现比我预算要好得多。图腾需要的正是这样的寄主。” 宁殇垂着眼帘问道:“身为一代轮回真君,你真的有必要毁掉一个平庸小人换一具杀人傀儡吗?” “此言谬矣!本君不需要傀儡,不需要手下,亦不需要徒弟或是后人!”东君大笑道,“以你的眼界见识,又如何能妄自揣度真君的真意!” 东君指着宁殇道:“此图名为刺血孽般图,乃是圣人之上的神物,本君将它赐予你,何尝不是一番机缘造化!” “刺血孽般图。”宁殇咀嚼着这个名字的含义,一股阴煞寒意从脊背蔓延开,仿佛要将血液都冻结。 “刺血嗜杀,以罪孽为般乐,难怪如此邪异。” 他下意识地抬头看着天空变幻的红云,看着那贯穿天地,或说贯穿他血肉的绣线。 他的眼神有些迷茫,是的,他眼界太窄,猜不透东君究竟在布什么局,而天赋中庸的自己背负了刺血孽般图,又在扮演怎样一颗棋子。 他看着东君,东君面上含笑。 为什么?为什么? 东君道:“十六年前,本君将这一缕残念打入你体内,待孽般图开启便进入这里。依我本意,十二修罗会攻破你的魂海吞噬你的神魂,以涅槃道法建立新的魂海,但取代你主宰这具身体的不是修罗的意识,而是我。” 魂海与生俱来,是人修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修行者的天赋表现在诸多方面:身体和经脉的天资指的是对天地气息的亲和力,决定了修为的提升速度;而魂海作为温养神魂的场所,则会潜移默化地影响一个人对天道法则的悟性。 身体天资可以通过天地奇物改善,虽极难却能够成功,比如麟离打入的饕餮髓血若被宁殇炼化,便能提升他对天地的契合程度。但魂海提升却难过登天。 如果魂海真能完全重建,让悟性达到极致,只要肉身能靠时间积累出足够的真气,破境将会再无丝毫瓶颈可言。 东君淡淡说道:“本君已在轮回境滞留五万年之久,饶是轮回真君的寿元也经不起如此岁月的消磨。所以我需要一个突破的契机。” 如果东君能够拥有一个悟性完美的魂海,以他的境界,只需分出一丝魂魄坐镇,靠丹药将这具身体也推上轮回境,便可能借新的轮回魂海参透天道奥秘,而后反馈给真身突破。 这样良性循环下去,很难想象他的境界能够达到怎样的极限。 宁殇不禁笑了,“那我是不是要感到荣幸?” “没错。”东君冷哼一声,“但你的气运的确出人意料,这一滴髓血,是来自饕餮公子麟离吧?” “呵,原来麟离名气这么大,区区生死真人竟能让你记住。” “麟离实力还低,但天赋惊绝十万界,未来即便成圣也有一线希望。”东君说道,“有他插手,修罗未能重建魂海,所以你的意识还残留在这里。” 宁殇冷冷问道:“所以呢?你的后续计划是什么?” “孽般修罗还未能成长起来,他们被麟离击退回到图腾里,但重建魂海,未必要亲自出战抹杀你的神魂。” 东君看着他,黑白颠倒的眼里唯有漠然。 “也可以通过你的主动献祭。” 邪风乱,拂动着漫天红线。宁殇微微低着头,嘴角轻轻扯起。 “原来你来是要让我、被、主、动、献祭啊。” 东君没有回答,却将一根手指对准了宁殇。 轮回境的残念即便是残念,也能轻易将宁殇灭杀。但东君不能灭杀,宁殇若是被外力杀死,魂海会自然消亡,也就没有改造重建一说,修罗意识会直接接管宁殇的身体。 宁殇被东君一指魂力打中,钉在原地动弹不得。东君的力量推着他自身的魂力按照崩解之法运转,他闷哼一声,身体燃烧起来,他在孽般图内这副模样本就是一缕本命神魂凝化,而此时这具化身表层已经开始熔融,一滴滴白色的水珠从身上流下。 燃烧……又是燃烧。宁殇有些自嘲地想,为什么自己会这么熟练呢。 他沉默着全力反抗,却无法奏效。他恍惚觉得这一幕与七年前实在相似,他挣扎了七年,再度被这种名为命运的线条拉回了原点。 命……还真是……有意思啊。 宁殇这样想着,垂目看着自己燃烧熔融的身体,流淌着回归为白色的神魂,一滴滴漂浮起来,与荒原中那些死者的荧光极为相似,它们散发着诡异浓烈的异香,就连宁殇自己都几乎要沉沦在这香气里! 魂魄轻轻向东君背后的修罗们飘去。 十二修罗眼中露出疯狂之色,它们对生命的**比人类对食物对美色强烈千万倍,那就是它们存在的全部意义,他们会不顾一切地进行掠夺! 他们动了! 庞大的身躯一步踏出,天地动摇,撞得那些猩红绣线狂乱地拂动起来,纷纷扬扬。十二双山岳一般的巨爪争先恐后地向形体渺小的宁殇抓过来! 东君轻轻上浮,让出了道路,在神魂香气的诱惑下,修罗完全无视了东君,只想将宁殇咬碎吞下! 迎着东君的目光,宁殇浅浅地笑了笑,东君放开了对他的束缚,继续介入只会引起修罗的敌意。 他知道待自己被修罗分食吞噬后东君就会对修罗出手,抢先占据新建的魂海。 他抬起流淌淋漓的手臂挡在身前,白色的魂魄被这一个动作甩出好远。 下一瞬间,那只原本被孽般绣线捆绑的血色饕餮骤然睁开双眼! 它借着修罗拨乱绣线的契机挣开束缚,以绝快的速度穿过修罗们的指缝,利齿衔住宁殇的衣袍,又在其合拢之前冲出,似要飞奔向海角天边! ---------- 还请大家看一看前面的作品相关,有些话想跟大家说。 写于2016年7月8号郁闷的单章 四千字大章。 隐藏的伏笔初步揭开,故事也进入高氵朝。 宁殇此时被我压抑到了低谷,真君级的boss师父现身,背上还压着催命的金手指,想拼出一线生机,有多难大家看我花了多少字数就知道,但是嘛,我们都相信小宁殇身为主角的力量。 事实上,我也在低谷,我的垂死挣扎,却不能预见结果。 期末结束了,这一个学期一头扎进小说里,结果当然是挂科,会不会被劝退还不好说。 这是我自找的我不会说什么,但是让我不得不说的是书的成绩,烂,太烂了,我敢说如果换作别的作者,十个里得有九个在第一次推荐结束就选择太监。 我没有太监,因为这个故事承载的是我这十八年所有的情绪和思想,或许第一眼看上去有些偏激,但是我要表达的,是这偏激之后的挣扎和救赎。 谁没青春过?当你回头去看曾经犯过的错,有些是当初情不自禁的糊涂,有些则是身不由己的无奈和无助。 宁殇杀父母,叛师,是无奈,我会写出这种情节,是我无助。 这个故事开头高三写的,最初它的题目叫作《孽般》,般读pan三声,意思是大肆作乐,谐音是涅槃。从文青的角度这个题目还是挺有意思的。 但是这个题目对不知道后续剧情的读者们显然太晦涩了,我发书时候没有选用,但现在揭开了,刺血孽般图的孽般,这就是一个以杀戮为救赎,以往事涅槃的,妖孽般的故事。 高三压力多大想必大家都知道,爹妈老师都对我要求很严,我知道他们为我好啊,所以我在现实中要听话,就写了这样一个故事,发泄一下叛逆的情绪,体会一下他们对我的好。 我这十八年,其实是过的顺风顺水了,所以我不似同龄少女那样热衷陪陪闺蜜谈谈恋爱的日常,我像个男孩子一样追逐叛逆和热血,我写小说,是抒发压抑的情绪,是记述未能实现的愿望。 我在这里寄托了太多期望,为此我花费了太多时间和精力,甚至挂科面临学业警告也没有想过放弃。 但是现在,大扑。扑得我不想说话。 我甚至不知道究竟扑在哪里,论文字功底我想我大小也是个高考状元应该能过关,论剧情我觉得我的逻辑没有漏洞,每一个情节我都深思熟虑。 然而,呵呵。 如果是一般没受过挫的小姑娘,大概已经捂着被子流眼泪去了,但我不会,不得不说从某种程度上我也像宁殇一样,心里留不下什么因果,过去就让他娘的都过去,我在乎的是如何在现实情况下谋求更好的将来。 宁殇要渡他的劫,我也要渡我的劫。 宁殇有麟公子和风流儿助攻,而我,需要大家,助我涅槃。 求收,求票,求打赏! 最重要是求书评。我真的不明白我到底为什么扑到这个地步,哪里写得不好,还请大家指出来,我可以改。我希望写出更好的故事,而这还需要大家的支持。 假期爆发。 谢谢大家。 第三十八章 斩神魔以淬我血 在修罗以巨大身躯搅乱绣线的一刻,血饕餮便已重获自由,没有麟离的意志加持它只是空有灵性没有智慧的血液凝化,自然不会想着去救宁殇。 但此时,血饕餮衔着宁殇于最后关头冲出了死地,它的身体明显比刚才小了一圈,这是刚才爆发速度的损耗,而在它的眉心处,一点白色的鳞片光华轻闪,那是宁殇甩去的神魂之力! 十二修罗扭过头来瞪着血饕餮和宁殇,浑圆巨大的眼球在云端犹如陷入黑暗的日月星体。 东君眼里闪现一丝惊诧。 宁殇缓缓站起,微微眯着双眼,笑意冷冷清清。他的身体已经有些虚幻。生机殆尽已经半个时辰,他的**已经逐渐衰亡,神魂又经历了一番燃烧,虚弱到极点,一时三刻过后他便要彻底消散于世间。 东君悬浮在空中,没有再向宁殇施压,因为那意味着要与修罗们抢食。他只是一缕残念,同时正面面对十二孽般修罗几乎没有胜算。 “魂归兮心止。” 宁殇念一句口诀,迎着十二修罗动作间掀起的煞气飓风,眼中是澄澈而邪异的神光。 下一刻,惊天的杀气从他的身体里喷薄出来! 此时他身在孽般图内,与锦绣修罗为敌,不再有任何外力加持。但他的杀气,却比往昔更为纯粹,更为犀利,也更为疯狂! 宁殇杀过多少人?从孩提时代斩杀死囚到几个时辰前将孟超吸干精血,他手上染着多少人的血,哪怕是他自己也早就记不清了。他杀人的时候根本不需要眨眼。但这是他第一次,真真正正,如此强烈地,生出想要杀人的冲动。 他想要,杀了东君。 …… …… 宁殇翻身骑在血饕餮背上。 他的身体看似与外界没有任何差别,但终是没有实体,摆脱了东君的强行引燃,他本已融化的手臂在一个念头下飞快复原。但是神魂力量却无法恢复完全,他将行动完全寄托于髓血饕餮,这样可以让他将不多的魂力集中在手上。 他轻轻招手,神魂之力一寸寸凝聚,化为两口雪白的长剑,被他紧紧握在掌中。 宁殇神色平静,目不斜视,他右臂平举,左臂交叠在右臂之上,杀气蕴于魂力以阴阳法则运转,或阳刚凌厉或阴柔奇诡。 他平静地说:“师尊,这是我与你的,第一战。” 东君黑眼白瞳之中流露出一抹出乎意料之色,但更多的是对宁殇不自量力的蔑视与嘲讽。 “小小承天境,神魂不过堪堪第一重境界,却敢与真君叫板,宁殇,你真不愧是本君的大弟子。”东君在虚空中睥睨着,淡笑:“这一战根本难以开始,孽般修罗你尚对付不了,又如何能到威胁本君?” 宁殇微笑道:“不劳师尊费心,这片荒原,终归是我的世界。” 他说着,干涸的河道里血水汹涌涨起,冲得整片大地都剧烈震动!两道红光从地面上刺出,仿佛万仞山峰拔地而起,将修罗暂时分隔在两侧,而他和东君站在这条深渊连成直线的两端。 天地一线! 东君有些讶然,这看起来是升起高山的手段,其实是他们所在的地面在疯狂下陷。孽般图的载体毕竟是宁殇的脊背,也就是这承载着天空的血红地面。 宁殇的意识困在孽般图里,神魂却还在魂海,虽不能窥探外界,只是稍稍掌控身体还是做得到的。那一刻宁殇以自身血气剖在后背,伤口化作这深渊而皮肉翻卷成为两侧的山壁。 宁殇的本体后背有鲜血喷涂在洁白墙壁。孽般修罗吸收的是精血,但寻常血液还留在体内,只是已经失去生机,不再自发流动,却还受宁殇神魂操控。 与此同时,风流儿和麟离眼神一变。 宁殇长啸一声,血色的神兽负着他在赤红的狭道上驰骋,千万缕红线在他头上纷乱飞舞,犹如垂杨细柳在狂风中摇曳,又如剧毒的蛇蝎在癫狂扭动。 他的身影似一道箭矢,向东君飞掠过去! 东君抬起手来,仍是一指,却如同一座山脉向宁殇压去。 宁殇乘着饕餮飞跃而起,迎着东君的力压挥剑猛斩! 他的力量非常弱小,剑斩道指便如蜉蝣撼树螳臂当车。但他还是要斩,这是他的态度,是他的意志! 重压之下宁殇俨然不动,座下的髓血饕餮却被震得逐渐崩裂开来,从鳞片到肢体身躯,一点点化作红色的碎片。宁殇受到反噬七窍流血,但髓血碎片却汇入血水澎湃的河流,引发出更大的动荡,让他的气势不降反增! 而他的真身在外开始吸收天地之力! “他果然还有意识!”这一刻风流儿和麟离明显感觉到了天地气息的波动,早已准备好诸多辅助品摆放在宁殇身前。宁殇背后的墙壁上,血水如孔雀开屏般绽放,他没有吸收玄真石的能量,只汲取一丝天地之力融入他的经脉,亦不提炼为承天真气,只是在全身来回周转,从经脉,到血脉,再到窍穴…… 麟离和风流儿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神色中闪现的异彩。 “这是……神魔淬血!” 修行三千大道,聚真气炼神魂锻身体。而锻体之法中,除金刚锻体之外更有诸多修行之法,淬血之术正是其一。 淬血之术以万妖之血淬炼血脉,提炼气血元气收入胸口膻中气海。神魔淬血者气血如沸如燃,是掌控生命力本源的道法,修行者不仅不易疲劳,回气速度和愈伤速度亦是常人的数倍,境界足够高甚至可以将全部生命蕴含在一滴血里,只要本源不灭,便可滴血重生…… 血饕餮崩解,是宁殇用于淬炼血脉绝好的引子。那其中有麟离的生死境饕餮髓血,叶竹青的九重金丹境的蛇妖精血,以及七年来宁殇服用的千千万万种低阶妖血…… 而在宁殇面前,一只只玉瓶破碎,其中妖血被宁殇吸收,与全身血脉汇集一处,在膻中形成一片血海,犹如潮汐般涨落,血流奔腾过全身血管,在脊背流过时便体现为孽般图世界内的河流狂涌。 ---------- 晚上还有一章。 第三十九章 你我之间牵一线 淬血境界初成,妖气完全收敛转化为淬血体系独有的元气雏形,而饕餮髓血中凌驾于生死之上的磅礴生命力随之释放出来,让宁殇枯寂的身体重新焕发生机,精血再造,心脏跳动,或转化为寿元,弥补宁殇的亏损。 身体的好转却不是宁殇战斗的胜利。但在体窍更通透的情况下他的魂力得到了些许恢复,他在东君的神魂压迫下勉强却笔直地站着,自身都仿佛化为了一柄利剑,宁折不弯! 狂风中,一道道连天绣线婆娑,如魔似幻。 当它们拂过宁殇身前的时候,宁殇突然抬起手来! 他抓住了一条绣线,随风荡开! 东君眼神一沉,他的威压可以压制宁殇的脚步无法移动,却压制不住孽般绣线的飘荡! 宁殇双手在无数根绣线间切换,犹如灵猿攀着藤条在山涧游荡,愈攀愈高,直上天穹! 而地面那原本深长的伤痕之渊,两侧的山壁迅速向中间挤压,在淬血元气雏形的融入下宁殇背上的惨烈伤口开始飞快愈合,仅仅一息便使深渊闭合,轰然巨响震动整片天地! 东君当然不可能被血肉山壁轻易夹死,他缓缓地从地面飞升而起,游龙法袍狰狞舞动,他的双眼黑白冰冷。 而因为深渊的闭合,十二修罗顶天立地的巨大身躯,再度出现在四面,在宁殇对地形的控制下呈半环之势将东君围在中间! 而在半环缺口的一面,宁殇踩在细长而摇晃的绣线之上,在高空横剑,双剑在三分宽窄间平行,剑刃最锋利的方向正直对着东君的所在! 宁殇低声说道:“想要吞噬我,便去清除你我之间的障碍物吧。” 他身体又散发出浓烈的异香,那是又一次神魂燃烧! 十二修罗喉咙里发出痴狂的嘶吼,它们向宁殇冲去,同时也不可避免地向东君撞去! 东君面无表情,他背后升起一轮巨大的太极法图,黑白光芒普照万丈,原地残留的虚影被疯狂的修罗们打碎,而他真身一个闪烁间突兀地出现在宁殇身后! 十二修罗一齐出手,东君残念也无法硬抗,他不能再如方才般原地对宁殇施压,而是以比修罗更快的速度莅临宁殇身前,一掌出向宁殇击去。 宁殇大喝一声,仿佛要把肺叶里所有气息吐尽,他从荡漾的红线上猛然跃起,平行的双剑交错斩开,蓄势已久杀气喷薄出来,剑啸声撕开孽般世界的煞气风暴,在他身后煞气被冲开形成一道空穴,空穴里是他留下的重重残影,犹如流星拖着长长的尾焰。 宁殇此时的全部实力尽皆爆发出来!他的双剑斩向东君缓缓飘来的手掌,速度快到了极致杀气亦冷冽到了极致! 只是境界的差距无法弥补! 东君伸手握住了宁殇的剑刃,就如同握住轻轻递来的筷子般轻描淡写,他握着宁殇的剑,反身向后一甩,将他向修罗的方向推去,只要宁殇被修罗撕碎吞食,魂海便会被重建,东君便能够入主孽般魂海! 然而宁殇在飞出之时突兀转身转过身,脸上漾起淡淡的笑意,他始终在等东君近身的这一刻! 他手中剑轻轻一指,本该瞬间飞出十里之外的身形竟生硬地停顿住,唯有长发在风中扬起。在他的脊背上,原本应该绣有孽般图的位置,一道长长的丝线连通天外,将他拉住!那丝线不似孽般绣线的赤红血腥,而是有种晶莹剔透的质感,不用神魂仔细感知根本难以看见! “因果线?” 在宁殇身形停顿,一剑指出的同时,两条早已布置好的因果线显形出来,瞬间缠绕在东君身上! 那是风流儿以远超自身境界的大手段从孟超和孟焕身上抽离的因果线,失去末端之后,整条丝线便全由连接在其另一端的宁殇掌控。 因果线的高度等同天道,唯因果道大能或身具因果天赋之人可以察觉。宁殇心无因果,算是因果道上最稀有的天赋加身;风流儿虽修为不高,但若有圣器级的法宝外物辅助,也未尝不能稍作利用。 东君则是货真价实的因果大能。如果是东君本尊自然不会被宁殇算计,但他只是一缕残念,连续施法已经消耗了他不少魂力,加之他从远处瞬移,一时之间竟未能发现。 东君冷笑一声,挥手便将那两根无主因果丝线崩断! 风流儿费劲手段,也不过是将因果线从孟超孟焕身上解下抽离,而东君挥手之间便能将之崩断,实力可见一斑! 然而因果线一旦完全崩断,势必会牵扯到其它线条,它们被惊天的力道带动,纷纷从既定的位置脱离下来,整个命数也彻底紊乱! 紧随其后,越来越多因果线缠绕住东君,脖颈胸腹四肢,在宁殇剑意的催动下狠狠收紧,这极细极锋利的丝线勒入东君的皮肉,就要将他绞成碎块! 只是两个呼吸的时间,东君的小臂小腿已经断裂,化为万千破碎的神魂碎片,在煞气邪风中纷飞! 东君冷笑一声,撑起魂力护住神魂核心,他并不认为自己会被天道因果轻易绞碎,因为孽般修罗已经杀向宁殇! 宁殇心念一动,因果线牵扯着他迅速上升,直到云天之上! 他吐出血来,不在意地抹在手中,擦在剑上,他仗剑直飞,爆发出的最凌厉的剑气,所过之处,风火避易。 “师尊大人,弟子当然不会和您硬碰……” 宁殇一路向上,天穹之顶蓦然被宁殇一剑冲破,肆虐的血雨从中倾泻而下,火焰红云被驱散,那是因果线的另一端将宁殇强行拖出! 那条因果线的另一端……是风流儿。 风流儿动过三条因果线,剥离了连在孟焕孟超身上的两道因果,另外一道,是在宁殇和风流儿之间。 她割破自己手指洒血祭奠,便是将自身的一道因果强加于宁殇身上。 宁殇在孽般图内创造契机争取时间,风流儿则在外如钓鱼一般牵扯,以天道命数紊乱之力破开孽般绣线的孔隙,让宁殇的本命神魂从中逃脱。 天空中被撞破的漩涡缓缓转动,须臾之后便消失不见,而其下沐浴着血雨的十二孽般修罗贪婪地****着漫天血水,神色疯魔。 荒原之上,又有河流纵横流淌。 东君残念魂力流动着重新将残缺的手脚补完,抖了抖已经牢牢缠绕在神魂核心的因果线,黑眼白瞳中有一丝淡淡笑意。 他很满意宁殇的表现,只有真正心无因果之人,才敢如此玩弄天命因果。 “宁殇啊……我们师徒二人,后会有期。” 第四十章 破晓之后二三事(上) 天地的东方一缕晨曦撕开了黑夜,犹如神剑出鞘,有万丈剑芒。 长夜尽时,总有晨光破晓。 宁殇意识回归本体,却只感到无尽疲惫。 短短几个时辰间,他燃烧精血又极度燃烧神魂,与东君机关算尽,强行逆动因果,一番折腾下来就算常人也该被反噬至死了。 幸而有饕餮髓血生死境的生命力滋养,宁殇的生机寿元得到补充,伤势恢复也只是时间问题。 他对麟离和风流儿扯动嘴角笑了一下,甚至来不及睁开眼睛,便沉沉昏睡过去。 如此便是三天三夜。 三天后宁殇伸着懒腰推开房门走出屋来,四个人都在院落小亭里等他,也不知是何时来的。 “你倒是恢复了蓬头垢面的乞丐模样。”风流儿取笑道,眼睛微微眯着,像是明亮的月牙儿。 宁殇看着亭子里的四人,毕邪脸上的担忧在见到宁殇之后终于褪去,他以混迹市井重义气的混混少年出身,七年来他在宁殇的指点下成长为天才俊杰,虽不是师徒,却不可忘其情义。 陆子逸也松了一口气,他这辈子最钦佩就是这位小前辈,他不敢想象这样惊绝炎黄域的人物会在无名之时夭折。 风流儿的脸色明显有些病态的苍白。麟离依然一副漫不经心模样,似乎看不出什么异样,但宁殇却知道损失这一滴髓血,麟真人的境界却要再拖延数年才能恢复完全了。 宁殇心里有些歉然,表面上却是嬉皮笑脸说道: “真是不好意思呀,装一下死把你们都吓到了。” 风流儿轻轻翻了个白眼,麟离则不屑说道:“本公子知道你是装死,还假惺惺演来玩分配遗产的闹剧,不就是携恩图报来求本公子救你吗?” 宁殇看着小亭石桌上乱七八糟的物件微微一笑,他当时的确是故意出来的,他当时以为既然当年叶竹青都能保自己十年性命,如果麟公子出手相救他是有机会活下来的。但他与麟离非亲非故,虽有天道誓言在先,他仍想演一出煽情戏码来保证成功率。 这或许的确有些小人之心了,但宁殇不敢说没有这一场戏他能度过这一劫。 这一劫宁殇真的是拼尽全力才从九十九万死中博得这一生的,他事先预想中并不知道东君的存在,只要麟离和风流儿稍少些助力,他就要丧命于东君手中。 “见笑了见笑了。”宁殇打了个哈哈,收拾他散乱堆放的“遗物”,将那些丹药和玄真石扔回须弥石里。 他的目光落在两枚白玉令牌上,一者上书“一”字,一者上书“五”字。 他有些惊讶地问:“白月昙还真的把令牌给我们了?” “是啊。”毕邪心里有些无奈地想着,当时我都说你要死了白月昙怎么好意思不给呢…… “这样也好,能让咱们在遗迹里占据主动权,尤其是再有其他人合作的情况下。”宁殇把玩着两块令牌,反手收入须弥石中。 “其他人?”毕邪不由有些好奇。 宁殇微笑道:“将我突破承天的消息放出去,我想下午会有人想来找我们谈谈的。” …… …… 这一次劫难之后,宁殇仔细检查了自己的状况,一时间也有些唏嘘。 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宁殇借机冲破了承天境的门槛,提炼了真气,修为更进一步之余妖气也都因淬血成元而完全收敛,终于解决了困顿数年的大麻烦。 宁殇在孽般图与东君以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方式硬拼了几记,受伤之重其实是非常骇人的,但有饕餮髓血瞬间修复了大半,余下些小伤势也在淬血体系的元气雏形滋养下快速地恢复着。 锻体体系虽五花八门各不相同,但总体上都分三大阶段,后天,先天,和入道。 锻体需借助外物,理论上说不到夺天境不能正式修行,但在聚气入后天和先天两个境界时其实身体素质便会有两次飞跃,让凡人和修行者彻底拉开差距。 就金刚锻体法而言,后天防御百斤,力可扛鼎,先天肌肉力量内蕴,防御也再上升一个档次,直至夺天境后开始以天地奇宝锻造**凝聚罡气正式入道。 而对淬血体系,后天修行者气血旺盛,体力恢复力痊愈力都远强于凡人。先天则能肉身无垢,血脉经历一次净化,能使外邪不侵。真正的淬血入道后,有九重境界,元气却不是入道便能凝聚的,需达到第五重才能真正形成。 看难度也可以猜测,从某种角度上说,淬血元气的威力,也的确比同境界下的罡气要大。 金刚锻体至刚至阳,淬血则因妖血之故稍显诡异阴邪。修行者往往要费力驱除万妖之血中的残魂怨气,否则容易遭到反噬,轻者修为尽废重者身死道消。但宁殇无须在意这些,一来他修行阴阳道法可以将淬血聚气二者中和,二来残魂怨气都会被宁殇送给孽般图腾吞噬。 麟离一滴饕餮髓血品级远远超出了入门级的水准,哪怕在与东君周旋之时损耗了大半,仍直接将宁殇送进了淬血一重之中,凝聚了气血元气雏形。 此外更重要的是,其中的生命力补充了宁殇枯竭的寿元,虽然也有一部分被宁殇直接以神魂烧掉,但总归是让他能够活到二十岁。只要二十岁能突破封天境界,寿元自然延长数十年。 二十岁封天,对炎黄域来说根本是传说中的故事,但宁殇已经可以开始修行,三年破五境,有些难度但已无需提前紧张。 这一次劫难宁殇确实得了不少好处,但宁殇只觉得压力比之前更大了数倍。 首先最让宁殇紧张的,是孽般图内荧光的情况。 不是神魂,又该是什么? 当时宁殇以本命神魂入内,没有**的限制,心念更通透,隐隐感应到其中的与因果还未完全泯灭。 如果宁殇能够强大到逆转轮回,未必没有救回的可能。 然而七年时间过去,太多光芒都已熄灭了,如当年那书童那些杂役,就连属于父母的光芒也黯淡得让人揪心。 他必须尽快找到稳固荧光的方法,否则光芒熄灭,一切都将化为泡影,再无法挽留。 紧迫之感,犹如一把刀子横在宁殇身前。 第四十一章 破晓之后二三事(下) 其次,让他感到不安的是,东君的残念还在刺血孽般图内。 他思索了整整三天,至今不能理解东君的目的究竟是什么,重建魂海而后夺舍?这样的理由宁殇想来也实在是可笑的事情。 他可不认为凭借一个被孽般图重建魂海的身体便能让东君在自身寿尽之前一路修行成圣人,甚至说东君肯在动手前解释这么多,本就是疑点。 这或许只是个用于伪装的借口。 东君是凌生界天命因果道上成就最高者,他会在杀人前理顺因果,却也不会在隔绝天道的孽般图内废话,毕竟迟则生变也是因果使然,时间拖延越长因果便越多未来便越难有定论。 宁殇境界的确低得可怜,但东君能修行到轮回境便绝不会有轻敌的可能。 他没有真正地全力出手。 宁殇每每想到这个结论,都有些不寒而栗,仿佛脊背上修罗和东君无时无刻不在看着他发出冰冷笑声。 刺血孽般图究竟是什么来头?他隐隐觉得东君说要靠它成圣并不是无稽之谈,但仍有些荒谬之感,能让轮回真君更进一步的神物,又该是什么样的人留下的?那个神灵,那双手…… 去想这些,他只能叹着气揉揉额头。 谜,还需要时间来解开。 傍晚时分果不其然有人前来雪府拜访。其时宁殇正喜笑颜开地呷着风流儿的铁观音,见到有人来,宁殇暗骂一声倒霉,心里老大不情愿,却只得把这来之不易的道茶分享出去,心疼不已。 来人是冥盟的杨真,他身后跟着一个年轻女子,是大冥的兵部尚书李降的次女李帘儿。 杨真喝了一口茶,脸上依然是与之前一般无二的笑容。或许是不懂因果的缘故,他并不能品出这道茶的精妙,让宁殇更觉得这茶给他实在是莫大浪费。 “短短几日不见,便要恭喜宁公子修为精进了。”杨真说话十分客气,他身为朝廷重臣之子,本身就处在冥都的风口浪尖,自然极早便练就了长袖善舞的本领。 杨真最初就对宁殇的天赋十分惊讶,在回到苍阑城后听说了昆仑雪域与阴阳涧石桥一战的经过,尤其宁殇极有可能已被孟超重伤身死,不禁有些惋惜天妒英才。 当他今天听说宁殇不仅还活着,更突破了境界,想到宁殇在祭台下隐含深意的话语,当即找了过来。 宁殇笑道:“无非是从修为极低到偏低,我脸皮虽厚也不敢拿承天修为出去炫耀的。我知道杨公子和李姑娘的时间宝贵,我们有话直说吧。” 杨真点点头,沉声问道:“宁公子之前说过我们双方应和平往来,不知宁公子这和平,究竟是怎样的和平?” 宁殇轻轻一笑,从座椅上站起身来,朗声说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而今天下修行者会聚苍阑,盖因雪域遗迹对我等中三天修行者而言是极大的利益。” 杨真微微点头,而李帘儿则偷笑一声,这少年说话真是有趣,为了迁就自己的修为便把六天机缘扩展说成是中三天。 “这无疑是一场争夺利益的盛宴,而在我看来,白玉令牌的争夺不过是一盘开胃的小菜。”宁殇在厅堂里踱了两步,走到离二人稍有距离处,忽展颜笑道:“杨公子请看。” 他从背后伸出手来,手中是两枚色泽皎白如月的令牌。 见到这一幕,李帘儿不禁瞪大了眼睛,饶是以杨真的城府脸上不可抑制地露出惊容。他可以打听到雪域与阴阳涧一战的始末,其中却绝对不会泄露第一枚令牌正是在宁殇手中的消息。 “白玉令牌的材质其实本身就是一种极为特殊的宝物,但对我等而言,却是中看不中用的。”宁殇如是说,但知道杨真不会理解其中真正的意思。白玉令牌是太玄石打造,之所以称这种比下界流通的下品玄真石珍贵数亿万倍的能量石中看不中用,却是因为太玄石的能量太过庞大也太内敛,即便金丹境修行者也难以将之从石质中吸出。 “把眼界放宽把格局放大,我们抢夺令牌不过是为求一分先机,真正的大戏,必然要在遗迹之中展开。”宁殇狡黠一笑,“但是这分先机,却可以在一定限度内共享。” 这句话正中关键所在。杨真目光灼灼地看着宁殇手中的两枚令牌,笑问道:“宁公子所占的先机已经可以与阴阳涧持平,却不知还有何打算?” “持平当然不够,我要的是完全压过阴阳涧。”宁殇剑眉一挑,语气有些发冷,他在这场劫难中的确得到了好处,却并不意味着宁殇会因此感激阴阳涧。 心无因果之人生来冷酷,有仇必报是骨子里的本性。宁殇敢在初入承天境界时便对东君宣战,心性如何可见一斑。孟超已经坠入孽般不得好死,宁殇也不想让孟焕和阴竹子好活。 杨真看着他的表情心里了然,也站起身,对宁殇拱手说道:“我且冥盟与宁公子商谈,冥盟此次不远万里来苍阑历练,自然希望能走得更远些,如果能有白玉令牌作保障再好不过。” “我们会为宁公子和雪域参与第六枚白玉令牌的争夺,不求持有白玉令牌,只希望这三枚令牌所能抵达之处,我冥盟皆可一探。” 杨真语气真诚,面上笑容如春风和煦。宁殇早已和白月昙打过招呼,圣女本还对杨真砍伤白胜有些耿耿于怀,但大敌当前,她也不会真在此无理取闹。 双方简单商定合作事宜,杨真和李帘儿知己方不会吃亏便满意归去,而宁殇则开始闭关巩固他刚刚突破的境界修为,只待十二天后的三月初一,第六枚令牌出世后,雪域的序幕彻底拉开。 第四十二章 昆仑碎,雪陵开 【刚才是补昨天的,这章是今天的更新】 三月初一是无月之夜,当皎白的神芒悬于中天,便无物可与之争锋。 这是最后一枚令牌的现世之日。又一个不宁之夜。 疾风呼啸,暗器如同暴雨倾泻,破空而来,宁殇拧身一甩,从头到颈肩腰腿,身体逐步却飞快地腾空旋转,他双眼微微一眯,反身间双剑出鞘! 锵锵锵锵…… 宁殇十二剑连环削出,金铁交击之声铿锵嘹亮,宁殇复又一剑挑开对手攻击,向前一递刺破其咽喉。 割喉对常人是致命的重伤,但修行者恢复力强大,那人捂着汩汩冒血的脖子后退,紧随其后又是一波人替换上来,拳脚刀剑劈头盖脸向宁殇招呼过去。 回应他们的是剑光,流转间清逸又清冷。比之往昔,双剑挥洒愈发自如,真气的威能远超真气雏形,每一剑出,都带起撕开风声的吟啸。 宁殇双剑运如行云流水,小脸上笑容烂漫无邪。 “他居然达到了承天巅峰!”在其身边不远处,孟焕面沉似水。时隔半月,宁殇吞噬孟超那有如魔神降世的一幕犹还历历在目,那一夜这个苍白少年在太多人心里留下了阴影。 当他得到宁殇未死并突破承天的时候他心里就有些不安,但他以为宁殇抵挡了孟超自爆一击总要卧床养伤许久不能正面参战,像阴竹子此战便没有出手,他被毕邪折断胸前肋骨,纵有灵药疗养也怕稍有剧烈动作便会重新撕裂伤口。 但他注定要失望了。宁殇突破境界步入中三天,没有伤势只有肆意挥洒的活力,仅表面上看,宁殇的实力已经真正追及了甚至超过了自己。 这一场角逐,阴阳涧死去了本该是强力底牌的夺天后期孟超,而昆仑雪域宁殇破境又联合了冥盟实力大涨,他已经无法带领阴阳涧镇住场面。 孟焕甚至不敢亲自上前与宁殇正面对抗,他这里已经是不可突破的最坚点,孟焕只是让手下人前去牵制,想要追赶白月昙只能从其他人处尽量着手。 想到这里孟焕不禁要咬碎钢牙,为什么雪域的人运气如此之好,碰巧又在祭台出世之处? 他的目光扫过宁殇和风流儿,宁殇的阴阳法则比阴阳涧弟子更为精妙,想来用于推演也未尝不可。而上次在石桥用弓箭与自己碰硬的风流儿,此次却大改战斗风格,小巧黑箭握在掌中,一点一刺无不命中对手破绽,分明是星辰大衍一脉的独特战技。 他虽然同样修行阴阳推演,却未能从前几次出世地之中发现规律。围绕昆仑山的东西南北岭均有过令牌出世,只是未有重复,雪域,或者说宁殇几人,如何能确定下次令牌出世地点的? 他当然不会知道风流儿的推算方法,这六次出世地的位置,其实处于以昆仑主峰为中心的天道法则线上,每次会向内旋进一个节点,从距离到角度的设计均妙到毫巅,分明有规律却让人难以揣测。宁殇自己也曾尝试用《周天易心诀》算过数次,均无果告终。 当风流儿狡黠笑着说出答案时,宁殇无力地给了风流儿一个服字。 这六个点的分布形状,恰恰与风流儿脸上的从上数下的六颗黑痣吻合。 宁殇终于如多年前玩笑所说拿到了风流儿脸蛋的拓片,他不知道风流儿的痣究竟代表何种法相,只是面对着拓画着它的宣纸,觉得这七点的排布太奇诡,越琢磨越要沉溺其中。 这也是为何风流儿眉眼虽美,却从来无人在意的原因,凡间根本没有人能把目光的聚焦点从她的黑痣上移开,去看看少女的容颜。 天地大道,素来是玄之又玄。 白月昙拂袖曼舞,拾级而上,三千青丝被劲风撩起,向第六枚白玉令牌迫近! 破境之后,宁殇的实力已经超过了白月昙。但走石阶这样毫无技术含量的事交由白月昙就好,宁殇则带人封锁祭台底部。 守在祭台下的不只是宁殇几人和雪域那些根基不实的外门,有冥盟的帮助的确防御稳固了不少。宁殇和孟焕不相照面,阻拦他的人足足数十,一人退下一人顶上,竟与孟焕对付宁殇的法子一般无二。 孟焕不用想也知道是宁殇故意反过来恶心他的。宁殇实力之高强苍阑城有目共睹,如今他的安排,雪域冥盟的修行者莫敢不从,偏偏这地位还是因战胜他孟焕而得来的,让孟焕一口气郁结在心,真气运行都不大流畅。 待到孟焕不顾一切地爆发真气罡气以金刚之身生生撞开面前数十拦路之人,冲破防御圈时,白月昙已然走过阶梯的大半段,令牌的归属已无悬念可言。 “走!” 白月昙在破碎的祭台上飘身而下,无数晶莹的冰屑在她周身飞舞。宁殇微微一笑,右手挥剑将面前的对手逼退,左手剑向既定的方向一指,身法展开化作一道残影径直离去。 雪域以及冥盟的众人亦纷纷从战斗中抽身而退,跟随在宁殇和白月昙身后疾行奔走。 众人心中不禁有些疑惑,他们的实力已经足够强大,得到第六枚令牌可以说是轻而易举,何必不顾形象跑得如此干脆……不等六令尽出后遗迹显出征兆? 而阴竹子已对阴阳涧下令喊道:“跟住他们!” 哪怕阴阳涧在推演方面一贯自信,阴竹子仍不得不承认宁殇他们的手段更为高明,阴阳涧推算不出的事他们未必没有其他方式得知。不管他们去往那个方向有何目的,盯着他们总不会有错。 宁殇和风流儿白月昙在前带领着雪域,阴阳涧众人则在后紧追不舍,迅速向昆仑山主峰奔行而去。 宁殇觉得脚底微微一凉,低头看到一道蓝色长线从脚下游过,好像蛰伏于地下的龙蛇。 就在这一刻,宁殇停下脚步,抬起头看着昆仑上空,万里雪域,无尽威压疯狂席卷,天穹颤抖,昆仑战栗! 苍莽,冰冷,它压迫着方圆万里内一切的生灵,哪怕魂魄也欲因之而冻结。 六道森白的光柱冲天而起,正是六次令牌出世的地点。而紧随其后,一条条冷蓝色的线条在这六个点之间延伸生长,便似冰蛇紧贴在地面上急速爬行,而后汇聚到一点。 这一点,在宁殇所指的方向之上,也在风流儿第七颗痣放大拓印的位置之上。 这一点,在昆仑山的主峰之巅,也在昆仑雪域山门的祭坛之巅。 当蓝线尽数聚集于那一点之上,第七道光柱轰然爆发,震得人眼球疼痛,耳膜出血! 轰!轰!轰! 仿佛被这道光柱抽去了支撑,六千丈高耸入云的主峰轰然崩裂,乱石滚落,雪崩澎湃,整个昆仑山都在天塌地陷中逐渐下沉,扬起漫天烟尘白雪! “这……这真的只是封天强者遗迹造就的异象吗?” 无论雪域冥盟还是阴阳涧或其他门派,所有人都惊骇甚至有些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昆仑山一丈一丈地倒塌。白月昙也忍不住焦急地看向宁殇,雪域的宗门还在主峰上,根据宗内记载始祖的确只是封天实力,可这异象的强大太让人不敢相信。而且在白月昙想来,她不应该毁掉千年前她一手建立的雪域才是啊! 宁殇眯起眼睛,依然不动声色。 宁殇修行七年多来尚还是第一次参与机缘遗迹之事,但没见过却不意不了解,受天道限制,哪怕是生死真人也不会真这样把下界的山脉连通其上的生灵尽皆摧毁,否则将罪孽缠身折损气运甚至遭到天罚。 眼前的这一幕,八成并不是发生在炎黄域真实的世界中,也许他们在不自知之时,便已进入了雪域始祖的遗迹之中。 轰! 塌陷随后传导到众人所在的山岭,地上堆积千年的厚雪被狂暴的震动之力掀起,苍凉的白色充斥整片视野,将其余一切都模糊隔绝!宁殇不断调整脚步以适应脚下地面的动荡下陷,一边以神魂之力向外感知,却被周围躁动的天地之力生生打断在两丈之内。 仅仅几息时间,天地之力渐渐平息,漫天白雪落地而后归于沉寂,而原本连绵巍峨的昆仑山,已被彻底夷为平地! 片刻之间,沧海桑田。 宁殇身边的人在风雪散后全部消失,他一袭黑袍独自站在无人的雪地,放眼望去,只有满眼不吉利的白。 …… …… 风雪声低迷,呜咽着无名葬歌。 雪地光滑平整得出奇,宁殇每走一步出去,前一步留下的脚印便会迅速被新飘下的偌大雪片淹没,了无痕迹。 天地之力都在酷寒下被压制得微微凝滞。若是仅凭护体真气御寒,夺天强者也很可能要被冻成一具僵尸。 宁殇恍若未觉,他抓起一捧雪揉碎在眉心,试图以凉意缓解脑海中的痛楚之意。方才他试图将神识感知外放,满世的冰雪几乎要将神魂封冻,感知扩散不出三丈,竟不及肉眼望得远。 但是神识张开的那一瞬间,宁殇还是察觉到了一种熟悉的气息,纯粹又冰冷得让人心悸。 不是真气元气罡气魂力,亦不是孽般煞气,宁殇站在原地思索了许久,竟分辨不出。 他听着风声雪声,有些失神。 “乾坤屯蒙需讼师,比小畜兮履泰否。 同人大有谦豫随,蛊临观兮噬嗑贲。 剥复无妄大畜颐,大过坎离三十备。 咸恒遁兮及大壮,晋与明夷家人睽。” 宁殇愣了愣,伸手拨开眼前的飞雪,他看着不远处朱红的长廊,翘起的琉璃檐角宛如鸟雀张开的羽翼。碧衣的女子坐在亭廊里一针一线绣着花,嘴里有一搭无一搭地哼着歌诀,雪花飞旋,却不会临近她的身体,只是作为绝美的薄幕衬在她身边。 宁殇不由自主地走过去,轻轻跟着唱道: “蹇解损益夬姤萃,升困井革鼎震继。 艮渐归妹丰旅巽,兑涣节兮中孚至。 小过既济兼未济,是为下经三十四。” 《易经六十四卦歌诀》,这是他幼时用以启蒙的道典圣言。他从咿呀学语唱到九岁修习《周天易心诀》,不是因为歌词如何奇妙,而是喜欢教他唱歌的人的唱腔和声音太美好,太让他着迷。 碧衣女子放下手中刺绣,伸手摸了摸宁殇的头,她的手指拂过宁殇黑白交织的长发,微微蹙眉问道:“冷了?” 宁殇颤抖了一下,他慢慢地抬起手来,抚摸着女子微皱的娟秀的眉,那双眉是丝线一针针绣成,在皮肤上下显隐,精致得让人心疼。 “老娘……七年了,我早就不会再怕冷了啊。” 第四十三章 千堆雪,先人皆葬 雪域始祖究竟是什么境界? 宁殇看着叶锦眉淡淡的笑容,心想生死境大能恐怕也难有这样的神通手段。 如果是简单的幻境,宁殇凭借孽般图的感觉立刻便能辨别出来,孽般图对生命天然敏感,宁殇早已暗中催动过它逸散出来的煞气,而他感觉到的是叶锦眉身上隐晦的生命气息。 他感受得到她手掌上的温暖,以及她身体里浩瀚的真气虚海,仿佛站在生与死的边缘上,还没有坠落。 宁殇心无因果,幻境是无法简单地凭借记忆还原景象。而叶锦眉的魂魄碎片深在孽般图内,亦不能被引动,更无法欺宁殇入梦。 真假虚实,宁殇沉默不言,只是静静地坐在叶锦眉身边。 叶锦眉仔仔细细端详着他,宁殇已不再是当初孩童开朗的模样,他的眉目依然俊秀却没有少年人的意气风发,他双眼里清淡得让人看不清情绪。叶锦眉有些怜惜地揉了揉他黑白苍凉的头发。 “我还以为再也不能见到你们了呢。”宁殇轻轻地笑,脸上是浓浓的疲惫。他歪了歪头,以便身高早已被自己超过的母亲不必把手举得太累。 “为什么会不能呢?”叶锦眉温柔地看着他,“你不是在想我们吗?” 宁殇叹了口气,没有作答,而是反问道:“你们可曾想念我吗?” 叶锦眉笑了笑,说道:“去看看你爹吧。” 宁殇点点头,叶锦眉站起身来拉着宁殇向自家院落走,就像多年前,她牵着她瘦小的孩子一路踩着厚雪踩得咯吱咯吱作响。 在那间最熟悉的书房里,宁笑秋悬腕垂笔,墨迹游走间,化为一个个方正的楷字书帖,每道笔画里都是浩然中正的剑意。 宁殇站在他身后静静地看着,他和父亲的性格截然相异,但是看到宁笑秋挥就满纸纵横的剑意他便知道,自己的剑道天赋是传承于父亲的。如果不是宁笑秋厌恶杀戮,他应该是同境界里绝强的攻击者。 宁笑秋顿笔,将笔毫上多余的墨汁在砚台上一揩,也不回头,只是看着自己写下的字帖,问宁殇道:“写得如何?” 人生易老天难老。 宁殇心中一凉,知道父亲没有原谅自己。宁笑秋就是这样的人。哪怕宁笑秋会因宁殇始终惦念着复活他们而欣慰,但是图腾还在他身上,终究是可能发生的罪孽。 宁殇低声说道:“诗是好诗,字亦是好字。老爹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宁笑秋问道:“天地为何能不老?” “因为天道无情。” 宁笑秋霍然转身,目光灼灼地看着宁殇。“你可有情?” “我不知道。”宁殇答道。语调没有一丝起伏。 宁笑秋看着儿子平静的神色,皱了皱眉想要训斥,但他看到宁殇的满头白发,看到他还像孩子似的牵着叶锦眉手的依恋模样,终究软化下来,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坐吧。” 宁殇依言落坐,宁笑秋和叶锦眉也坐下,一家三口围坐在小小的茶桌,宁殇默默斟满三杯茶水,他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动作却一如儿时的乖巧模样。 茶水热气蒸腾。透过弥漫的蒸汽,宁殇似乎看到宁笑秋在无声间发出长长的叹息。 而当他捧起发烫的茶杯,看了看窗外,风雪凌乱着,无声也无色。 他饮茶而不知味,不知为何想起风流儿的茶和茶叶蛋来。 那时的光阴静好,一如此时。 “我想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宁殇放下茶杯问道。他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波动,但他的眼帘微微垂着,不知他此时所观所想。 “你这孩子倒是心思深沉,从来到这里便一直用煞气试探,明明从未迷失,随时可以击碎幻境,却还迟迟不出手,是打定主意要问出什么讯息来吧,比如我们为何能在这里出现。” 宁笑秋淡淡道:“这样也好,足够缜密,不会轻易上当死掉。” 宁殇浅浅一笑,有些失落地道:“为什么老爹你就不能以为我是舍不得离开你们呢……” 宁笑秋深深看了他一眼,叶锦眉又握住他被冻得冰冷的手,力道比之前增大了少许。 却没有人就此事说话。 宁笑秋接着宁殇的问题说道:“这里是冥神心界,构架此地的魂力已超脱生死之上,哪怕我们早已神魂俱灭,只要有一点真灵未泯,都能还原成你心中的影像。” “真灵未泯?”宁殇沉吟,他在刺血孽般图内的确感受到他们的气息,也许正如宁笑秋所言,生命神魂虽灭,但总有一些属于生前的痕迹留在那些细碎的荧光里无法抹去。 或许也不能说完全无法抹去,因为宁殇清楚地记得,那里已找不到当年杂役们的气息,也许宁笑秋和叶锦眉能留下一点真灵是因为境界的高超,让尚未大成的刺血孽般图无法彻底吞噬。 “那么……真灵有没有复活的可能?” 宁笑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难得你还希望我活过来。” “说来那场变故责任终是在我们,无论你生性如何那九年来从未有何过错。接受图腾的是我,激活图腾的也是我,我死得没什么冤念。”宁笑秋说道,“当日我执意杀你除祸,难道你真的从未恨过我?” 宁殇思考了很久,终于他喝光了杯里的茶,从椅子上站起来。 “我心无因果,大概是不会有恨的。” 宁笑秋略带讥讽地笑了起来:“这借口若是成立,那么你恨东君吗?” 宁殇再度沉默。 半晌后他又说:“那么我是有恨的。我恨东君,但不恨你。” 他在炎黄域素来擅长信口把实话说歪,但感受着面前的父母身上稀薄的生命气息,他却并不想这样。 于是他补充道:“但是我有一句话要说,你的想法是错的,这世上没有比死更可怕的命的,这七年来我杀了很多人,也认识了很多人,我活得很开心,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复活你们。” “唯有活着,才有希望。我还想继续活下去。” 叶锦眉双眸里神采明媚,宁笑秋脸上露出了一丝微弱的笑容。 “你不用白费力气了。”宁笑秋说道,他的话题总是转移得生硬,“真灵只能保留最原始的一点印记,唯有冥神心界的大术法借此结合你的心神造出幻象,何况要不了多久这点真灵也要泯灭。” 宁殇没有说话,只是眼神依然执拗。 他离开茶桌,推开了房门,走进风雪里,突然催动刺血孽般图,一丝极细极微极弱小的煞气沿着背脊的丝线流出,被宁殇炼化入真气之中一同释放出来,却映得天地都仿佛忽而坠入了傍晚。 天空之上,或有什么被煞气触动,阵法魂力营造出的恐怖寒意竟稍稍减弱。 冥冥中,似乎有一双眼睛缓缓睁开了一线,一缕视线漠然地落在宁殇身上。 这一缕视线对寻常融元境修行者而言根本无从发觉,但瞒不过宁殇刺血孽般图对生灵气息最敏锐的动向。 宁殇仰天看着那双眼,收敛起表情,抱拳鞠弓行礼,恭声问道:“真灵之事,前辈能否为晚辈解惑?” 那眼睛不说话,只是一味地漠然,宁殇仰着头,凄冷的白雪飘落上他的眉与睫。 宁殇的眼睛轻轻眯起来,他的袖口里,长剑一寸寸下滑,直至剑柄正落入掌心。沉默良久,他徒然抬手错剑斩出一个巨大的十字,两道明亮的银光疾掠上天际,剑意比寒意更寒! 剑出,便是最凌厉的劲气,迎着宁殇落下的风雪被分割成四片领域,停顿在空中而后骤然湮灭,而天上地下的雪都被吹得飞旋不止,掀起漫天纯白的风暴。 一剑,卷起千堆雪。 天上朦朦笼罩着一切的白云也撕开,剑光携着融入了刺血孽般图气息的精纯杀气直飞向那双淡漠的眼! 而宁殇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但他也隐约察觉到了,那双超然于天上之眼似乎波动了一下,幅度微不可察,只能依赖直觉的判断。 宁殇对自己以刺血孽般图磨砺《周天易心诀》练就的直觉素来自信,不禁微微笑了起来。雪域始祖本尊的境界再高,也不可能在炎黄域全部展现,否则羸弱的下界法则会因承受不住大道的震荡而崩溃。 他又是一剑扬起,试图唤醒那双眼的意识。 一剑复一剑。 他的身体颤抖得愈发厉害,承受着大阵的压迫,溯着阵中那一丝因果传导剑气直至布阵者,这已经超越了融元境修行者的极限,宁殇全凭孽般气息的定位才勉强做到,反噬却无法避免。 但是他知道,那双眼——雪域始祖的眼,在慢慢地睁开,她的意识在变得清晰,她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虽一如既往地冷淡,却越来越生动。 直至那双眼完全睁开。 雪域始祖遗留的意识已经醒来。她看着宁殇,宁殇脸上浮现出笑容,恭敬地开口问道:“前辈……” 便在这时,那双眼中的神色突然一变,就突兀地在孽般图的锁定中消失。 那一丝从她目光中释放出的微弱暖意瞬间消失,风雪大作,天大寒。 宁殇的话凝固在唇边,化作一股冰凉的血吐了出来,洒在地上,在这白色的世界里红得刺眼。 他瞪大了眼,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雪域始祖明明已经被自己唤醒,甚至流露出了与自己对话的意图,却要这样生硬地中断? 他疯狂催动孽般图逸散出的气息,凌空跃起狠狠劈出双剑! 一声清冷之音奏响,宁殇的双剑在凛冽的天威中折断,宁殇却再感知不到雪域始祖的双眼。 宁殇呆呆地垂下剑来。 “你不要多想了,人死不复生,何况神魂尽碎,又被封进图腾之中。”叶锦眉不知何时走过来,宁殇转头看着她,她轻轻替他揩去脸上的雪和血。 而在她身边,宁笑秋笔直地站着,没有一点弯曲,就像他的字迹笔画,就像他的剑,就像他的眼神坚定而坦然。 他说道:“你还会希望我们活着我很欣慰了。但我们不求复活的,便如你那时所言,死生亦大矣,不必言痛哉。” 叶锦眉对宁殇笑了笑,绣眉明眸让山水都要失色。 “你还能继续活着,就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宁殇叹了一口气,他仰头复又看了看天空,而后在那不可见的双眼下低下头去。他没有再看身后的叶锦眉和宁笑秋一眼。 他对着面前的虚空一剑斩出。 真气和魂力同时爆发,虚空中有什么被斩开,只要他的心境坚如磐石,所谓幻境,不过是遮盖眼目而不能蒙蔽内心的虚像,哪怕是生死之上的大能所布幻象也是如此。 幻象崩溃,景象一点点破碎消散,化为纷飞的白,将眼前的万事万物都模糊起来。身前的楼阁雀廊是如此,身后的叶锦眉宁笑秋想必也是如此。 宁殇收剑,转过身去,面对着空无一物的天地张开双臂,做出拥抱的动作,将身后吹来混在这大雪里白尘揽住。 “我会活下去的。活得越久越强,就越有希望。”宁殇轻轻地说,只是脸色苍白而淡然,“就是这样。” 雪花穿过他的手臂,飞进漫天纷白里。 仿佛一场盛大的葬礼。 片刻之后,天地间唯有白茫茫一片落得真干净。 宁殇踏着雪斜剑而行。 第四十四章 这个少女有故事 白月昙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少女,下意识地伸手去触碰,却被少女微微皱着眉头避开。少女的容貌与她有八成相似,只是神色比她更冷淡三分。 多年不见,她从未料到有朝一日姊妹二人能够重逢,一时间不禁恍惚失神。 “婵雪……” 白月昙喃喃地唤道。而少女对着她自嘲地,亦不无讥讽地笑道:“这里不过是幻境罢了,你何必还要装出这副圣女模样。” 白月昙瞪大了眼睛,她分明感觉到白婵雪那浓郁的生命气息,她居然说这是幻境? 哪怕与众人失散后这一路行来疑点重重,她仍不愿意相信。 “这里是始祖的墓府啊,”白月昙柔声问道,“你当年……所以神魂来到这里了?” “我当年生祭堕雪圣坛?”白婵雪冷冷一笑,“将冰脉传到你身上后,我就已经彻底死了啊,始祖虽强,却也不过是封天境修行者,如何能凭区区祭坛接引我的神魂?况且我不过一介走火入魔而死的叛徒,又有何德何能进入始祖的陵墓?” 听到生祭两个字,白月昙的瞳孔明显抽搐了一下,露出痛苦的神色。 昆仑雪域传承上千年,已经衰落到九天宗门的底层,时常受到势大张狂的阴阳涧欺压。但是雪域长老们大都年事已高天资耗尽,弟子中却始终没有能在未来挑起振兴宗门重任者,让人甚为忧虑。 直至二十年前年仅九岁的姐妹修行伊始,双双展现出绝佳的天赋,一者身负极品冰脉一者也有雪经通达,堪称雪域百年天赋之最。 但是与此同时,阴阳涧年仅十二岁的真传大弟子孟离已经突破了先天。小姐妹天赋虽好,比起孟离恐怕还是有所不如,尤其孟离年长修行早于姐妹三年,雪域一致认为姐妹二人此生无望追赶孟离,短暂的惊喜后不免又陷入失落。 恰在此时,妹妹白婵雪突然病危。 “当年的事……我真的并不知情,否则我绝不会……” 白婵雪嗤笑打断道:“不会接受我的神赋冰脉?姐姐不要说笑了,没有我的冰脉辅助修行,你恐怕还停留在夺天中期,早已被孟焕击杀在石桥上了吧?” 白月昙语塞,六丈绫罗不自主地垂落在地上,不多时末端已被雪花掩埋。 论天资,当年的白婵雪是要稍稍胜过白月昙的。白婵雪的冰脉非常纯正,只是属性太阴,在没有其他特殊天赋缓冲的情况下,甚至会冻结心脉。 白婵雪只是修行到后天巅峰,身体便承受不住冰冻,她不敢对那些对她寄予厚望的长老说,私下里逃出了宗门藏入昆仑山深处,试图散去修为保命,却因岔了真气雏形的运转路径被寒气攻心。 后来白月昙急匆匆带着雪域长老寻觅过来时,白婵雪已经昏迷不醒,修为散去,奄奄一息,纵是最暴烈的火行丹药也化不开她冻结的脏腑。 “姐姐啊……”白婵雪看着白月昙满盈悲意的眸子,忽然淡淡一笑,“我并不怪你接受我的冰脉,我只是不希望你听从长老的吩咐带他们去找我。你明明知道我的情况,也知道长老们的性格,你为什么不能让我自己好好的死掉呢?” 不待白月昙说话,白婵雪眯眼讥笑道:“你真是太怯弱了啊。” …… …… “我真是太怯弱了啊。” 白月昙轻声重复着,抬起头来,两道泪痕滑过脸颊。 她的脸色从未如此苍白。她回想起妹妹被送上祭坛的那一刻,七窍都流着血,一滴落便结成猩红的冰珠在地上茫然滚动。那时的她还天真地相信长老们会发动祭坛始祖遗留的力量救回婵雪,直到自己失去意识,直到醒来后身体经脉多出了极品冰属性,而她再也找不到妹妹的存在,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小姐妹的出身在雪域只是主家最垫底的一系,必死无疑的白婵雪被长老们用以谋取最大利益,根本无人反对。那一天她没有说什么,只是自己在屋里默默地流泪。 白婵雪走前是向她嘱咐过的,千万千万不能泄露她的去向,否则自己很可能要死无全尸。白婵雪的判断是精准的,天生冰脉让她对事分析极为冷静。但白月昙听着长老们说起白婵雪回来后的种种补救措施,还是乖乖坦白了妹妹的行踪。 昆仑山虽大,小小后天境却不能真正深入其中,几个九天长老神识一扫白婵雪便无从遁形。 白婵雪果然死无全尸,白月昙则继承了冰雪双重经脉,虽然单一纯度上已比不得白婵雪,但两相结合,天赋终于可以与孟离比肩。 白月昙这些年每每深夜独自修行之时,心情都不由无比复杂,她的确不得不庆幸从妹妹身上继承的冰脉,但也正因如此更不想辜负了妹妹的天赋,所以修行极为刻苦。 可哪怕她在人前强装冷漠,仍掩饰不了骨子里的怯弱,像雪一般易碎像月一般易变像昙花一般易逝,身为统率雪域的大师姐,做出的事却被宁殇暗暗嫌弃了很多次。 人的性情,本是生而有之。 冰脉的冷淡,雪经的温柔,心无因果的凉薄无情,皆是如此。 “不要假惺惺说要替我活下去,你要真的心有愧疚就将我复活吧。”白婵雪淡淡地说,“哪怕做个凡人,甚至哪怕只活一刻,生命多美好,唯有死人最知道。” 白月昙毫不犹豫地说道:“好。如果这世上真有什么逆转生死的法门,就算让我死我也一定会帮你找到。” 白婵雪笑了笑,忽然问道:“你可记得始祖封天的绝技?” 白月昙点点头。千年前雪域始祖三年便冠绝炎黄域修行界,凭借的便是神魂秘法。 她心里隐隐明白了白婵雪的意思,遂说道:“那我马上去找。” 她说着转身便走。白婵雪微笑看着姐姐的背影,轻声自语似的说道:“你果然还是太怯弱,想要早早离去,何须找这些借口,你只是不敢再面对我吧?” 白月昙心里一颤,她的确是不敢再面对白婵雪,她无法拒绝妹妹的任何要求,答应了寻找死而复生之法,再继续留在这里,白月昙不知道自己还会承诺什么。 她毕竟还记得要在遗迹中为宗门获取传承,如果白婵雪因为对长老的恨意而让她做背叛宗门之事,白月昙难以抉择。 她并没有把白婵雪当作幻象,所以她真的不敢面对,以免做出违心之事。 而白婵雪无声地冷笑起来。 她突然手腕一抖,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把软剑来,无声无息地刺进了白月昙的后心。 白月昙神情痛苦,却没有发出一声惨叫或呻吟,只是双眸睁得极大,定定地看着白婵雪精致的面孔,想从中看出白婵雪的真正意图。 白婵雪也不欲隐瞒,她淡淡地笑着,“这世上最简易的复活,难道不是夺舍吗?” 白月昙沉默了片刻,便卸去了护体真气,任白婵雪将虚幻的手指刺入自己眉心,一道嫣红的血沿着她白皙的鼻梁淌下,触目惊心。 她的魂海剧烈动荡,翻涌起疯狂的海啸,几乎要将她的意识淹没。 若再不用去面对什么,这样死去,也没什么不好…… 白月昙颤抖着想,在她就要失去意识闭上双眼之时,突然一道冰冷的光掠过她的眼前,割去了白婵雪的头颅,滚落在她脚边,却没有一滴血流出来。 白月昙愣住,不知何时自己已然泪流满面。 幻象……难道真的只是幻象…… 可是看着白婵雪支离破碎的身体,白月昙却感到了比之前更深的绝望。 她站起身来,定了定神,看到面前站着的黑衣少年,手里握着一双断剑。 她心里仍想着白婵雪人头滚落的一幕,语气不由自主有些冰冷地问道:“是你破开了幻境?” 宁殇挑挑眉,略带讥诮地说道:“若是我没有来,白姑娘便能在无附加杀伤力的幻境中把自己杀死,成就一番传说了。” 白月昙摸了摸额头,指尖沾染了真实的血。 陵墓是留给后人的,雪域始祖的幻阵并没有杀伤力,能将人困在其中三个月,却不会直接攻击。宁殇会在之前受伤是因为妄图动摇整座大阵本身的运转规则逆溯始祖意识,真正破妄的时候却是轻而易举的。 幻境是白月昙构想出来的,出现这样的结局,只能是她主观的想死。 白月昙的内心,实在柔弱得不似修行之人。她更像多愁善感的凡人少女,面对曾经的伤口,她宁可一了百了。 宁殇看了她一眼,见白月昙眼中还有惘然之色,说道:“凡人尚有生老病死,何况修行者,人死不复生,白姑娘节哀顺变就是,何必生出那么多伤心情绪自扰。” 白月昙深深地看他一眼,宁殇神色嬉笑如常,除了那双法器长剑莫名折断,看不出丝毫曾陷入幻境的痕迹,这让白月昙心里有些发寒。 她淡淡说道:“无需你劝说,我不会为幻境动摇。” 一旁宁殇似笑非笑瞥她一眼,心想这姑娘也是有趣。他说道:“我才不管,你自己调整好,别耽误了正事。” 白月昙深吸一口气,收拾起方才幻境中的心情,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淡表情,只是心中有些念头还是挥之不去。 她脸上有带着一丝思索之色。刚才的一切都是雪域始祖布下的幻境,那么其中的透露出的信息是她自己臆想还是真实?这座墓府之中,白婵雪所说的死而复生之法……又是否真的存在呢? 白月昙开口时却说道:“陵墓里有幻阵并不奇怪,始祖当年本就是以神魂秘法闻名炎黄的强者。既然在开门后便摆出幻阵来,这座陵墓里的传承,多半也与此有关。” 宁殇看出了白月昙表情中细微的不自然,不置可否,说道:“无论是什么传承,总要干掉阴阳涧才能拿到。你跟着我走就是。” 白月昙犹豫了一下,点头跟上宁殇的脚步。白月昙见识过少年的神秘,比起宗门给她安排的假想敌有过之而无不及,这雪原虽大,他能找到自己,想必也有一定的方法寻找到其他身陷幻觉之人的所在。 宁殇其实并不是专程来寻找白月昙的,他的实力已经是秘境众人中最高,在他看来有没有人同行无关紧要,先等一段时间他们便会自行醒来,再用传讯符到传承之地聚齐便是。 一剑破妄离开幻境后,宁殇便感觉到怀中冰凉的白玉令牌微微发热起来,他循着指引向这边走来,途中孽般图恰好感知到生灵的气息。 但当时白月昙身陷幻境,宁殇无法完全锁定她的所在,只能凭直觉一剑横扫出去,直接以蛮力将维持幻境的天地之力撕开了一线,恰巧就割掉了白婵雪的脑袋。 这让宁殇颇为满意,自己的因果直觉虽然比不得风流儿敏锐,在炎黄域还是很吃得开的。 他在茫茫雪地里锁定传承之地的方向,带着白月昙快速奔行。 第四十五章 无字白碑 无声的风雪被轻轻一响打破。三尺积雪蓦然隆起,突出一个白色的人形来。他似乎有些发冷,下意识地抖了一下,白雪从他身上抖落下来,露出他大红色的袍服。 杨真长舒了一口气,心里不免对雪域始祖生出一丝钦佩,杨真身为大冥一人之下玩万人之上的重臣杨延河之子,三十年来诸事都顺风顺水,幻境仍能挖掘出他内心最薄弱的一点,将其中的悲痛无限放大,险些将他困住。 想起女子在幻境中凄婉的笑,杨真只觉痛彻心扉,若不是如今有她…… 杨真不由笑了笑,心里的念头比此前更加坚定。 他从雪堆中轻身跃出,正欲去寻觅其他人,传讯符在此时波动起来。 是宁殇传来的消息,通知了遗迹的方位。修行者感应天地,哪怕在毫无辨识度的雪原也不会迷失方向感,杨真当即动身向宁殇所言处飞奔而去。 “杨兄?” 杨真奔行中听到声音心中一阵惊喜,是李帘儿的声音。 他停下脚步,看着女子姣好的面容,回想起幻境中的一幕幕,眼神温柔如融化的轻雪。 李帘儿虽是女子,但出身武官家族,性格十分爽朗,巾帼不让须眉,很快就从幻境中脱出。 她看着杨真的表情眨了眨眼,有些奇怪地问:“怎么了?” “没事。”杨真立即偏开视线,才发现她身后还有不少雪域和冥盟的人,都在用玩味的目光打量自己。 “既然大家都凑起来了,我们赶快走吧,别让宁小公子等太久。”杨真从容地转移话题,处理这种小场面他还是手到擒来的。 他身为冥盟之主,自然地在前领队,红袍在白茫茫雪中飘动,潇洒脱俗。 李帘儿并没有发现异样,跟在杨真身旁行进。杨真亦不想自己说破,稍微放慢速度到李帘儿身边,就这样静静地与她并肩而行。 身后的一群人互相传音发出的嘘声,这两人听不到。 这样的宁静持续了一个时辰,领先在前的杨真脸色突然一变,“前面有修行之人的气息。” 雪原虽大,也总有限度,这一路众人走过了近百里路,越发接近雪原尽头,难免要与势力相遇。 “是阴阳涧!” 着黑白法袍在前的,正是阴阳涧第十四真传孟焕。孟焕也持有两枚令牌,自然也对陵墓有所感应,带领阴阳涧一路向这边来。他遥遥看到杨真那身贵气的红袍,脸上泛起一丝冷笑。 杨真能在最前方,说明宁殇和白月昙并不在队伍当中。 “截!”在孟焕身后,阴竹子简洁地下令,阴阳涧人多势众立即散开阵势,呈弧形拦在杨真面前。 杨真面色凝重,宁殇和白月昙都不在,而他只有夺天后期修为,与孟焕强行交手只怕瞬间就要落败。而他身后的雪域和冥盟众人实力比自己还不如,与阴阳涧相遇实在倒霉。 杨真早听闻与宁殇同来的黑鳞青年实力极为高强,当日在石桥轻描淡写地把孟焕扔飞了出去。他看一眼身后,毕邪会意地走到他身边拔出刀,麟离虽然也在,却只是自顾自咀嚼着什么零食,全然没有出手突围的意思。 杨真向毕邪投以询问的眼神,毕邪耸耸肩解释道:“受到某些限制,这位爷不能随意出手的。” 杨真叹了口气,只得在阴阳涧的阵仗面前停下步来,知道前冲之势一去,仅凭他们根本无法不伤亡便冲过孟焕的拦截。 孟焕长枪横陈,棱角坚硬的脸庞上笑意狰狞。他身后两步处,阴竹子散开的黑发在风雪中狂舞,他的目光扫过毕邪和麟离,阴鸷一笑:“没想到这么快便与诸位再次见面了,且容我阴阳涧在此列阵欢迎。” 杨真脸色难看,毕邪毫不客气地踱步上前,破口骂道:“知道爷爷要来,怎么不跪下迎接?如此失礼是想挨揍吗?”他说着话时,手在身后无声地将真气写入传讯符,将自己的位置告知宁殇。 阴竹子冷笑:“你想拖延时间等宁殇赶来?劝你死了这个心,此时可没有石桥的规矩,即便宁殇来了又能如何,我阴阳涧百余名高手会让他粉身碎骨!” “就凭你们?也不怕风大把舌头冻僵!”毕邪冷哼一声,身影一晃,竟独自一人冲向了阴阳涧的包围圈! 他的身形突兀地消失不见,只能从风雪动荡中得知他在飞快移动。 《九幽无影诀》的高明绝不只是模拟黑暗,它也可以扭曲光线制造纯白的伪装,虽不及黑夜中那般完美,但众人都在雪中太久看不见其他颜色,哪怕修行者也会感觉眼睛不适,也难以发现他的真身。 阴竹子目光一闪,阴阳涧人手虽多,但实力能达到夺天后期的却只有少数,绝不能任由毕邪隐身冲进来针对低修为者展开屠戮。 而孟焕亦冲将出去,长枪猛挑,却不是要拦住毕邪,而是向着杨真刺去! 孟焕阴竹子杨真毕邪站在最前相距最近,且孟焕金刚锻体速度应该比毕邪快。只要比只要先一步制住那边的人,毕邪即便隐匿了身形也不敢施展偷袭。 阴竹子心里这样想时,瞳孔却突然一缩,凛冽的刀风劈头盖脸向自己袭来! 阴竹子哪里想得到,毕邪素来不屑与弱者相战,根本没打算攻击低修为的阿猫阿狗,他只是想暴打这个聒噪烦人的老朋友! 上次在石桥之时毕邪便胜过了阴竹子,阴竹子伤势还没好完全,面对毕邪防不胜防的一刀瞬间倒飞出去,血喷在半空,染红了不知多少雪片。 杨真早就防备着孟焕,在毕邪出手之时便做出闪避,孟焕的长枪攻到只是外放的气息将他掀得踉跄连退,却未能真正伤到他。 而孟焕随即回枪在身前一圈,在杨真逐渐瞪大的眼睛怒视下,将一直站在杨真身后不远处的李帘儿卷进了枪势之内! 李帘儿惊呼一声,爆发出全身真气抵挡,可她初入夺天后期不久,根本防不住孟焕的攻击,一口鲜血吐出来,身体不受控制地被孟焕阴阳吞天盘吸过去,修长的脖颈被孟焕如金属般坚硬的手扼住。 毕邪的刀停顿在了阴竹子喉前。 “帘儿!”杨真悔怒交集,自己居然会只顾躲闪忘了李帘儿还在自己身后! 他的表情却在强行控制下依然冷静,他看着孟焕说道:“阴竹子也在毕邪刀下。我想你不会为了激怒冥都朝廷而同时得罪自家封天长老吧?” 孟焕满不在意地笑,阴竹子的身世哪怕阴阳涧弟子知道的也不多,但以杨真的显赫身份自然会有知情之人送上情报。 他说道:“我不想如此,却也不怕。让姓毕的放下刀,你们退后百丈,发誓不再前进,我会将李姑娘放开的。” “退后百丈可以,发誓止步却不可能!”杨真喝道,“双方同时放人,否则离开遗迹你会承受整个冥都的怒火!” 孟焕道:“那便让你们的人退后,我松手时让姓毕的收刀。” 他说着松开手掌,将李帘儿推向杨真,毕邪亦收刀退回。 李帘儿踉跄了两步,突然停下不动,孟焕松手了,但在她的颈后,冰冷的枪尖点在了她的皮肤。 孟焕哈哈大笑,枪尖一分一分向前送出,李帘儿白皙的颈后留下一丝血色。 “欺人太甚!”杨真双眉竖起,他的神魂之力已潜入须弥石中,沟通了父亲给他的保命法器,只要孟焕有动手的倾向,他便要将其激发! “别这样剑拔弩张的,姓孟的贱命可不值你那法器贵重啊。” 孟焕只觉颈后一阵发凉,只那剑气太锋利,没有丝毫顾忌,只怕自己杀了李帘儿便要被剑气穿喉! 他下意识地收枪反手格挡! 宁殇的身影不是知何时出现在孟焕背后,断剑在孟焕枪上轻轻一敲,借力便退,而白月昙此时已站到李帘儿好杨真前方,将雪域和冥盟护在身后。 他看着宁殇眼中有一丝忌惮,阴阳涧诸多弟子守在后方,竟无一人察觉宁殇的到来。 宁殇和白月昙率先一路奔向雪域始祖的传承墓府,接到毕邪的求援后又匆匆折回,总算及时化解了危机。 宁殇看着孟焕的下品法器长枪,笑问道:“孟焕公子换武器了?” 孟焕眼神一冷,十五天前他的枪被宁殇踢下石桥,从孟超暴起至因麟离的威胁退走时间又太过仓促狼狈,以至于他原本落下的中品长枪被昆仑雪域的人捡走。他临时找不到第二杆中品法枪,只能拿下品将就一时,用起来相当不顺手,甚至有些影响他的实力发挥。 孟焕随即注意到宁殇的手中,不由有些诧异。 “断剑?” “是啊,我现在要用断剑了,”宁殇微笑道,“雪域始祖对我真是关爱有加,让我从幻境中有所感悟,残缺才是锋利的剑道,实力大涨,正迫不及待想与孟公子一战呢。” 孟焕冷笑一声,目光微微闪烁,宁殇的笑容太放松,让他有些摸不清虚实。 若宁殇所言是真,他可能真的不再是宁殇的对手。他不想与宁殇提前碰撞,哪怕只有万一的可能会栽在进入陵墓之前,仍太过得不偿失。 “我们走!”孟焕瞪了宁殇一眼,转身对阴阳涧众人说道。 宁殇收起断剑,他亦不想与孟焕浪费时间。雪域始祖被自己唤醒后莫名消失,他觉得不太对劲,在得知原因前他必须保留体力。 李帘儿对宁殇抱了抱拳:“多谢宁小弟解救。” 宁殇摆了摆手,看了脸色略显古怪的杨真,玩笑道:“只是不好意思,打扰杨公子英雄救美了。” 杨真迎着李帘儿闪亮的目光苦笑,眼神中却有一分谢意,他知自己不是孟焕的一合之将,宁殇护住二人后这样一句话,分明是在提醒李帘儿自己的心意。 宁殇看了看身后的众人,毕邪陆子逸麟离均在,唯独不见风流儿。 他不担心风流儿,风流儿的手段无人能及,绝不会被区区幻境所困,八成是早已脱出雪原,独自进了传承之地。 宁殇沉心感受白玉令牌的指引,指明方向说道:“我们也走吧。” …… …… 一行人横渡雪原,宁殇手中白玉令牌越发炽热,雪花落在其附近瞬间便被融化,而后变作升腾的白气。 不多时,一座陵园已然在望。 陵园占地之大,肉眼或神识无法从一个侧面完整感知。它有一座纯白色的巨碑,三百丈高二百丈宽,远看时巍峨雄浑犹如天上神石鬼斧神工,近看时却惊觉是白雪堆砌而成。 碑下承重的赑屃神兽雕琢栩栩如生,龟甲上有天道刻下的咒文,而它的眼神中流露出的是满含惶恐的虔诚。 雪碑的最上方则是展开的双翼,其上没有一根羽毛,竟是一对蝠翼。蝙蝠喜阴嗜血,素来不为正派所喜,但是这雪白的蝠翼向着光明张开,却无比圣洁,让人想起幻灭寂静的生与死。 而白雪碑上,空无一字。 第四十六章 太宏大的陵墓 这就是雪域始祖留下的墓府啊…… 宁殇仰头看着巨大的白雪神碑,伸出手感受它极致冰寒的温度,在它反射的璀璨光线下微微眯起眼,心里有些惊叹,更有些感慨。离开往生界来到人间七年多了。七年来他游走于低檐矮屋的市井,一袭黑袍一只破碗,唱着歌儿挨家挨户讨铜板,直至今时今日他终于可以继续修行,闯荡秘境寻求机缘,这才是……修行者的世界! 宁殇从雪碑上移开视线,一步踏入陵墓之中。 神识扩张,均匀地铺洒在雪地,而后穿过蓬松的积雪缓缓沉下。 宁殇的神魂之力随着修为的突破也增长了许多,神识可以清晰地感知方圆六七十丈的领域。当神识下潜,宁殇看到陵园下深隐的墓穴,一座座恢弘庞大的墓室被长度难测的墓道串联在一起,组成阵法迷宫,连绵着完全超出了宁殇的感知范围。 宁殇沿着墓道寻找,半晌后他睁开眼睛,瞳中掠过明亮的异光,他的真气从厚雪下遁出,数十丈外的雪徒然爆开,仿佛硕大的白莲怒放开来。 良久之后,白莲凋谢,飞雪平息,连土地也炸裂开一个深坑,露出掩埋在其下的入口。那是一具莹润的白玉棺椁,埋没于泥雪千年仍不曾稍减光泽。其上阳雕阴刻着无数幽魂鬼物密密麻麻,指爪枯瘦修长纠缠在一起,表情生动却无狰狞可怖之意反倒有超脱之感。它的长度为九丈九尺九寸,取极致之数,气魄直逼天道。 整具棺椁,是以太玄石打造而成的。 “真是有钱。” 宁殇这样说着,心中有种奇异的感觉,这样连绵无尽的鬼魂壁画似乎与自己背上孽般图的修罗有些许相似之处,虽然明显不同源,但若宁殇能够了解其中玄妙,对他日后对付刺血孽般图或许会有所裨益。 他走上前拂袖掀起棺盖,棺中空无一物,或者说,棺材并不是真正的棺材,它没有底部,只有连通到幽暗地下的冰雪阶梯。 宁殇率先跃入其中,看向墓道两侧,壁画与白玉棺椁内外相连浑然一体,上下左右四壁均是挣扎的鬼魂。 宁殇散开神识,又将一缕煞气夹在剑气中释放到墓道中与四壁连番撞击,宁殇的剑气凌厉,然而冰雪墙壁上没有留下丝毫痕迹,在泠泠碰撞声中直至剑气被消磨殆尽,一切归于宁静。 宁殇说道:“暂时不会有机关,我们下去吧。” 众人依次进入,雪域和冥盟弟子在近十丈宽的墓道摆开组合阵法在侧翼随时戒备,宁殇白月昙杨真在最前方探路,毕邪麟离和几个实力较强修行者殿后。 穿行在墓道之中,四下无声,百余人的脚步声呼吸声心跳声不知为何尽数消失,只有诡异如死的寂静。 一个夺天中期的散修张大嘴巴剧烈地喘息,表情痛苦地抱住脑袋,而后无声地倒下。 一个夺天中期的冥盟弟子抬起手一掌接一掌地狠狠拍打在自己额头,在魂海动荡之中失去了意识。 一个夺天中期的雪域弟子突然捂住胸口颤抖起来,他想要大声呼救,喉咙震颤着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绝望地坐倒在地上,倚着冰冷的墙壁闭上了眼睛。 一个又一个。 他们倒在地上,一层薄薄的冰雪封住他们的身体,其后的人踩踏过他们身上,却无人察觉。 …… …… 墓道足有数里地长,其尽头通向一间墓室,墓室以冰雪为门,门上万鬼簇拥着中央的一点空白,那里篆刻着一个“一”字。 “这里就是第一枚令牌对应的机缘之地咯?”宁殇转过头正想说话,脸色突然变化,在他身后,剩下的人数已经不足三十。 而这三十人修为也参差不齐,包括夺天初期的陆子逸夺天后期的白月昙在内,所有人莫名其妙地看着空旷的周围,完全想不起其他人是在何时掉队。 白月昙和杨真忙用传讯符召唤失踪之人,却毫无回音。 在诡异未知的压力下,不少人脸色都难看起来。 “怎么回事?”宁殇皱了皱眉,传音向麟离问道,生死境大能的手笔炎黄域根本无人能解,他唯有向麟离询问。 “我没有感觉到任何异样。”麟离轻轻向墙壁瞥了一眼,触碰到那些鬼魂们千万道幽幽的目光。“这壁画的存在可不会是为了美观,应该是附加过有针对性的幻术,神魂弱小或心志不坚者会沦陷其中,而我们则无知无觉。” 宁殇将麟离的观点解释给众人。 白月昙点点头道:“想来是如此了。我们要不要折返回去找他们?” 宁殇想了想,说道:“既然不是真实攻击那些人大概不会有性命之忧。雪域始祖绝对不会无故伤害小辈修行者,而棺椁已经封闭,其他势力的人也无法进入,他们是安全的,我们走我们的便是。” 雪域始祖起码是生死境修为,自然也受天道限制不能随意对下界弱者动手。宁殇敢肯定,白月昙却不会知道这一点,她听着宁殇的话不由皱起黛眉,只觉这少年的心性未免太过凉薄。 宁殇没有理会白月昙的不悦,试了试用手去推门,立即感觉到门上传来斥力,而宁殇身上的白玉令牌则在发烫,与雪门相互召唤。 果然必须要有相应的令牌才能打开墓室获得传承。 宁殇取出第一枚白玉令牌,对着墓室紧闭的门高高举起。令牌是劣质太玄石制成,内含磅礴的天地真气,但融元境修行者无法吸收。宁殇将令牌举起,神识却沟通到墓门上,在神魂之力侵入立即触动了其中的阵法,千万鬼魂绕着那个“一”字旋转起来,强烈的吸引力爆发,宁殇立刻切断神识联系,松开手,白玉令牌自动地飘到门上紧紧贴附,天地之力在阵法的作用下极缓慢地流出,却没有丝毫外泄,尽数被雪门吸收。 宁殇看得有些心疼,虽说这枚太玄石质地已经差到不能再差,但毕竟是上界也珍贵无比的太玄石,一枚令牌中蕴含的能量堪比一个金丹高手的能量总和了。 待太玄石令牌能量散尽,化作细碎的粉尘落湮灭,雪门中央透出一丝光亮来,随后开始融化,几息之后,雪门完全消融,墓室洞开。 宁殇看着墓室里流溢出的光芒,轻轻眯眼一笑。而白月昙和杨真眼中流露出惊喜的表情。 墓室里是玄真石,堆积成山。 这些财富若是全部归一个人所有,足以造就新的炎黄域首富。 只是宁殇心里清楚,若只有下品玄真石,就算堆满屋子恐怕也还不如开门消耗掉的那枚令牌价值珍贵。 宁殇走到正中间,向四面看了看,随手拈起一枚,而后大方地说:“你们分吧,我只拿这一个。” 白月昙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而杨真眼中露出笑意。他愈发觉得宁殇的行事手段绝妙,宁殇慷慨放弃原本属于他们的份额,却没有露出丝毫施舍之意,只取一枚,便为雪域和冥盟留足了面子。这样的妙人若日后能入大冥为官,最是游刃有余。 他们没看到,麟离看向宁殇手中之物时露出那一丝古怪笑意。 那是一枚下品太玄石。其价值要远远超其余所有下品玄真石的总和。 有钱能使鬼推磨,宁殇纵然不大在乎钱,也不会嫌弃,只拿一枚玄真石足以让他直至虚海境不愁钱财,剩下那些索性给雪域和冥盟卖个人情。 另一方面,这枚太玄石的存在,大概是雪域始祖在检验来到之人的见识。宁殇不知她在炎黄域建立这座遗迹是什么目的,这道检验有有何意义,但想必她也不希望她留下的宝物被眼界狭隘者浪费。 白月昙和杨真都没有拒绝,白月昙要为宗门考虑,杨真本人不缺钱但是经营着冥盟玄真石自然多多益善。 二人不仔细计较,简单清点后直接将其平分,让各自的同门用收了,生生塞满了十多人的须弥石。 第一间墓室就此被扫荡一空。当玄真石被收起,墓室的结构因冰雪融化凝冻而在无声中发生改变,四壁向内凹陷消融,延伸出六条墓道,通往其他方向。 宁殇想了想,说道:“雪域始祖必然知道令牌越靠后者越难争夺,第六枚令牌对应的墓道幻术难度恐怕要强过其它。我们先去第五间以免一下减员太多,另外尽量把须弥石集中到信得过的强者手中,以免面对着宝贝却拿不走。” 墓道笔直,宁殇目不斜视,待到达第五墓室前时,能够跟随的人不过十几。 宁殇取出令牌打开墓门,第五间墓室内的东西明显不如方才数量多,但价值却比那些玄真石更高。 这里保存的是奇珍异宝,在天地之力稀薄法则大道羸弱的炎黄域这样的特殊资源几乎都已绝迹。 宁殇看了看几乎没有重复的奇珍异宝,对白月昙和杨真说道:“诸位先各需所需,剩下的就按四三三的分成自行配平吧。” 宁殇在墓室中转了一圈,他在轩辕晨那里死皮赖脸讨到的宝贝不少,但是炎黄域的土产品很显然不如雪域始祖留下的。宁殇重新开始修行,聚真气,淬血脉,还在这遗迹中萌生了炼魂的念头,尤其后两者修习所需的资源着实可遇不可求。 而他的剑也断在了这里,随着他的实力增长,再用下品法器剑也有些发挥不出实力。出去之后该换一对好剑了。 九天无极精钢、金丹境冰蛇精血…… 宁殇收拢着异宝,心里暗暗不解,雪域始祖的遗迹内未免有些富裕得过头。她身为生死境之上的大能,究竟为何要慷慨如此为小小炎黄域留下这些宝物? 更让人疑惑的是,整座陵园建造手段实在太过宏大,这一路来太玄石令牌高级阵法冰雪神迹手笔惊人,遗迹的建造其实要比其中随便放置的宝物耗费更多,显然有违常理。 他下意识地垂下眼,试图理清从自己身上延伸出去的因果线。 那种如宿命召唤般的感觉越发强烈,一丝一缕拉扯着他走了几个月,如今终于要走到真相面前。 离开第五墓室,通往第六墓室的墓道里,壁画上万千苍白的鬼魂更似活了过来,随着步伐移动仿佛他们也跟随在身边一同向前。 虚空中传来越发凛冽的寒意,无形的波动在墓道中荡漾开来,宁殇也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意味。 他向前走着,周围的人的身影不知何时起越来越淡直至消失。他耳边忽然想起一声悠悠的的问询,缥缈似相隔了千年: “你想要在这里得到什么?” 第四十七章 太高冷的女子 “你想要在这里得到什么?” 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银色清泠,轻如雪亦寒如雪。 宁殇听着这个声音淡淡一笑,第六道的幻术果然比之前强得多,连自己也不能免于陷入。 他停下脚步,朗声答道:“我想要我的因果,我的命运。” 那声音说道:“这里有的只是财宝。” 宁殇微微笑道:“我境界虽低微,但还是能看出来的,这六间墓室分明是按照轮回六道的排布建造,高深复杂,若只用来装些破烂不如的所谓财宝实在是莫大浪费。” 声音沉吟片刻,说道:“不错,轮回六道对应人间六欲,对修行之人则具体为财富灵药法器异宝和功法传承,前两道幻术对你完全没有影响,足以说明你对外物并不沉迷。而在第六间墓室里保存的,是千年前的功法。” “万般功法,你要哪一种?” 宁殇笑道:“那便要你用以踏破生死的那一部吧!” 听到那个敏感的字眼,那声音沉默许久之后,微冷道:“需知贪心不足。” “我不会贪图区区生死。” “那你所求的是什么?” 宁殇仰起头,墓道的冰雪都蠕动着,森白的穹顶高高在上,宁殇的目光笔直似要穿透一切,再度去寻找,去唤醒那双眼。 “人生在世,逆天逆道,唯独不可逆本心。”他清晰地吐字,掷地有声,“若日后我能勘破轮回,便可顺本心行事,救应救之世,杀该杀之人。” 声音嘲讽道:“不必玩文字游戏,且不说你天资有限能否入轮回,这世界,在你看来本也是不应救吧?” 宁殇笑笑,也不辩解,轻笑说道:“无可救药之世本不应救,毁了便是。” 他知道他根本不可能在这声音面前隐瞒心思,雪域始祖恐怕已破轮回,焉能看不破他? “你的执念太深。”那声音说道,“若你得道,不是圣贤便是魔头。” 宁殇垂眸一瞬,而后抬头道:“我不做圣贤,亦不是魔头。我只是一介修道之人,道正则顺道而行,道错则叛道而杀。” 说话间宁殇暗暗催动真气加持引天境界,孽般杀气释放而出,终于引下那双眼些许目光。 尽管雪域始祖的目光仅仅停留了一刹便再无可寻觅,宁殇知道这便足够了。 “好自为之。” 她留下这样一句话,没有任何情绪,轻飘飘消散而去。 宁殇微微一笑,眼前的白色幻象尽皆散去。而他已然站在第六道门前。 麟离早已站在这里。以他境界之高自然不会被这等幻术迷惑,此时他像嚼糖豆似的嚼着丹丸,有些戏谑地看着宁殇:“你可真够矫情。” 他双眼看破生死,只要他想,亦能看穿幻境。境界的超脱让他不屑也不应去听那些凡人的幻境,但宁殇和他有因果,他和雪域始祖幻术中的对话麟离听得清清楚楚。 宁殇依仗脸皮之厚满不在意地一笑,倚着第六道雪门闭目养神起来。 一刻钟之后,毕邪破妄而出,脸色有些苍白但笑容痞气十足更甚以往,他的刀不知在何时已经拔出,刀身亮如白雪。 宁殇不担心毕邪会被幻境困住,对他而言除了战斗似乎并没有吸引力,甚至雪域始祖的传承在他看来或许还不如自己给他的《万海元元功》练起来顺手。 “白月昙呢?她不会困死在里面吧?”宁殇有些无奈地想着。他并不会等杨真出来,但这里毕竟是昆仑雪域的遗迹,他理应等白月昙再开门入内。但他想起白月昙那柔弱的性子不禁有点无语,真沦陷在里面也不是不可能。 一刻钟后若白月昙仍不能破妄而出,他便不会再等,他的时间可是和寿命等同的。 在这一刻钟里,让宁殇稍感意外的是陆子逸跌得撞撞地从墓道里冲了出来,他脸色惨淡,气息不稳衣衫凌乱,宁殇知道他因神魂强度不够,必定是动用临走时从尘缘轩买来的特殊法器才闯过幻术墓道的。 尘缘轩的顶尖中品法器的确可以强行破妄,但宁殇看向陆子逸的眼神却并不简单,陆子逸原本天资在炎黄域只能算作是中等偏下,但他原本就心地纯真,这一次雪域之行更磨砺了他的心性,这也算是天赋的一种,虽然与宁殇的心无因果不可相比,但若机缘得当也足够他在炎黄域闯出一番名声了。 一刻钟后白月昙终于姗姗而来。她的表情不似初入遗迹时凄凉伤感,此时的她卸去了冷漠的伪装,眸光温柔而坚定,白衣水袖,清丽婉约。 她在幻境中再度发问,白婵雪的神魂究竟是否会在祭坛残存,那声音没有直接回答,却也没有否认,只是说她到终点自会知道答案。 所以她破开虚妄,来到了终点。 她对宁殇点了点头,站在他身边。宁殇微笑,举起白玉令牌,太玄石澎湃如春潮的天地之力注入门中,将第六道雪门融开。 雪白的光芒从中绽放而出,宁殇微微眯眼,须臾之后复又睁开,定睛看向室内的情景。 下一刻,他轻轻地笑起来。 室内没有如想象那般堆叠成山的卷轴玉简,唯一抹青色身影亭亭独立,她看着融开的雪门,双眼深邃而狡黠。 …… …… 宁殇平静地微笑,走进去走到风流儿面前。 “久等了?”宁殇问道。 “本姑娘其实有点懒得等。”风流儿翻个小小的白眼,“但是关键的东西还在你手里。” 宁殇笑了笑,从须弥石中取出一枚铜钱,放到风流儿掌心。 风流儿转身开始布置阵法,她轻轻拂袖,挥洒出成千上万的铜钱,那是七年来宁殇从京华乞讨而得,斩断因果后又经风流儿祭炼的推演法器。 千万铜钱在脱手之后便悬停在半空,呈现出某种难以理解却又玄奥无比的布局,犹如一幅神秘道图渐次铺开。无形之中一道道丝线穿过铜钱的方孔,将世界切割开。 铜钱如满天繁星般亮起点点毫光,风流儿站在中央,纤长手指托着那枚锈迹斑驳的千年古钱,青丝无声飞扬。 古钱缓缓上浮,光华大方,风流儿手臂亦随之上扬,犹如托起了一轮明月。 白月昙看着青衣纤细的身影惊诧不已,这个容貌有瑕此时却在独属于她的星域下似欲倾城的少女,居然能提前进入这座紧闭的墓府,又施展出这样神妙的术法,难道她的天赋比宁殇还更胜一筹…… 风流儿轻启唇: “诸天待之。” “星斗明之。” “道法引之。” 在她眼里,亦在她周身,有星辰明暗,有因果起伏。 一道道流光从陵墓的角落中升起。 宁殇静静站在星域之外,流光便落在他身上。他指并作剑诀指向包裹在光芒中的古钱,而因果化为光线笔直探入铜钱的孔洞,而后四散开来,化作极细的丝缕缠绕在其间。 风流儿在因果线上造诣匪浅,宁殇亦可凭心无因果的天赋干涉因果道。此时以遗留在此的陵墓和流落在外的铜钱为引,二人配合操纵其上因果,召唤雪域始祖残留的意念。 甚至不应说是召唤,而是以因果线强行拉扯。残念终究只是残念,在因果线下境界施展不开,哪怕轮回真君的残念也难以轻易将其斩断。 当初在刺血孽般图中东君便未能斩断因果线将宁殇留住。雪域始祖亦不能规避因果线的牵连。 “罢了……” 冥冥之中响起一道清冷的女声。宁殇心里微动,这与墓道幻境中的声音如出一辙,只是少了墓道中的生硬感觉,多了些出尘韵味。 凌空中飞舞起点点雪花,而万千铜钱上光芒骤然熄灭,凋零落地,打在晶莹坚硬的冰雪之上,奏起清脆的音符。 风流儿微微一笑,五指轻旋,铜钱一一飞起滑入她袖口,没入须弥空间。 雪花凝聚成一个女子的身形,她长发高束,露出绝美的面容,她身躯修长,白衣宽松飘逸,只在腰肢以绸带轻轻一收,曲线婀娜若隐若现。 她眉目间神情轻柔又浅淡,不是冷漠无情更不是白月昙那般强装出的淡定,她看破生死轮回,早已超然俗世,无尘无垢如白雪飘然,清冷又高贵到了极点。 她静静伫立在空中,雪白的衣袂被自然散发出的气息扬起。她遗世独立,风华绝代。 她是雪域的始祖,神隐千年的大能,这座陵墓的主人。 她看着墓室里的六位来客,淡淡道:“吾为雪域之始,吾名为……雪无晴。” …… …… 白衣女子身形一现白月昙便跪倒在地,对始祖行叩拜大礼。她的额头紧紧贴在冰雪的地面上,头发如漆黑的瀑布在背脊和地面铺散开来。 雪无晴浅淡的目光在白月昙身上轻轻扫过,澄澈如雪的眼眸静无波澜。她开口道:“起身吧。你是白鸳的后人?” 白月昙直起腰,却依然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应道:“晚辈白月昙,是白鸳老祖第五十一代后人,代昆仑雪域八千弟子向始祖请安。” 雪无晴微微颔首,视线移向麟离,不由一凝。 麟离指了指自己额间深嵌的黑鳞,笑道:“你应该认识我吧?” “久仰麟公子大名。”雪无晴点点头,向麟离抱拳一礼。 白月昙不由心惊,这妖族青年什么身份,竟能让千年前的始祖平辈相待? 麟离道:“那么请问真君名讳?” 他不认识雪无晴,这便不仅是白月昙了,连宁殇也有些意外,连素不相识的轮回真君都能认出麟离,他的名声未免也太大了些。 雪无晴一字一句答道:“雪陨大圣地一代弟子,封号无晴真君。” “雪陨大圣地,在凌生界极北之地吧?”见雪无晴点头,麟离笑了笑问道:“那么无晴真君能否解释一下,堂堂君级大能千年前为何要在小小炎黄域放一缕分身?” 雪无晴迟疑片刻,随后说道:“千年前我以分身降临炎黄域,是为了踏破生死晋入轮回。” 千年,分身,生死,轮回。这些词语太庞大太骇人,宁殇和风流儿相视一笑,白月昙呆呆地听着雪无晴的话,似乎觉得雪域一直以来尊崇的始祖,并不是他们能够触及的存在。至于毕邪和陆子逸,根本听不明白。 雪无晴亦不避讳他们,将千年的因缘缓缓道来: “千年前我正处于生死境巅峰,那时我尚还年轻,阅历有限,闭关苦修并不能助我突破瓶颈。于是我向千机阁求卦,得知浮生界有一番神秘机缘,可令人洞彻生死之秘。” “此后我又向千机阁打探了浮生界的情报,千机阁怀疑是阴冥天道的碎片被打落于浮生。” “阴冥天道的碎片?”麟离闻言也不由感到惊讶,天道至高,阴冥天道原本是三千大道之一,早在太古时期便无故消失。 千机阁是凌生界最强大的情报组织,居然作出了这样的预言? 第四十八章 太长远的布局 大道三千,阴冥天道便曾是其中之一,执掌世间阴灵转世投胎诸事。 然而在太古时期阴冥天道突然断裂崩解,轮回转世之法从此残缺,唯有神魂完整者才可自行进行转世。 正常死亡的凡人,以及魂魄完整的低境界的修行者,死后魂魄可自行循天道历经轮回转世。 尤其金丹以下未脱凡俗者,若有轮回真君在其死后记忆尚存时加以庇护,可以保留记忆,投胎便如再世重生。 但修行者闯荡江湖,无人手上不沾满鲜血,被仇人杀死,往往落得魂飞魄散,记忆全部湮灭,轮回真君出手也无非是助其入轮回,此后人生与前世再无关联。 然而,修行者达到轮回境后,万道均轮回归一,神魂便与修为共存,一旦身死道消神魂必然有损,难以能投胎转世。 除非另有轮回境之上的圣贤大能将其神魂强行投入新生儿之体复活,但这相当于造莫大杀孽,无论对自己还是复生之人都不祥,是除非性格极端的圣贤强者才会对最亲近之人施加的逆天手法。 至于连真灵也只余碎片之人,无论投胎还是复活都没有可能。 没有人知道阴冥天道是为何断裂的。流传最广的说法是天道本身的进化,随着修行之路的发展,修行者的寿命越发长得可怕,尤其其中强者神魂坚不可摧,若是任由寿元尽者轮回转世,记忆只怕会保留到下一世,这样说来其实并不算是死亡,无尽轮回后这些人将愈发可怕,直至霸占整个世界。 凡人见识可怜,死后却能投胎,修行者闯荡十万界,往往不得好死,强如轮回真君更不能入轮回。这才是天道的公平。对修行中人而言,这本就是一个抉择,一旦踏上修行路便断了一切后路,只能力求自己能活一世精彩,却永远不能回头。 但是如果能够找到阴冥天道崩解的碎片,炼化后不仅是得天大机缘,日后归天也会它也会回归天道,将之弥补。若全部补齐,阴冥天道复原如初,或许君级强者也会有一线轮回不灭的希望。 而千机阁竟向雪无晴透露,阴冥天道的碎片可能在浮生炎黄之地! 阴冥天道碎片事关十万界所有修行者,此事已不能更重大,千机阁怎敢……轻易放出这样的消息! 对此雪无晴并没有解释,但是看如今炎黄域的格局还正常,大概风声并未走漏,雪无晴区区突破千年的雪陨圣地真君如何能弄到消息却无从得知了。 她继续说道:“我同修真气神魂,所修神魂功法对阴冥天道也算颇有研究,这份机缘对我确实再合适不过。千机阁的人便给了我一件能够感应阴冥天道的令牌,以便我找到碎片。” 麟离点点头,无论是谁将消息泄露给雪无晴,必然是希望她能够将其得到,无论是出于对雪无晴的私交,对十万界修行者的命运,还是对某种不可知的秘密。 “阴冥天道碎片微小,恐怕承受不住高境界的力量,我便于千年前化一缕实力不过融元境的分身,下界至浮生。我在炎黄域等待许久仍不见阴冥神迹现世,却因观遍世事纷繁而感悟良多,于是我搁置阴冥天道之事,另辟蹊径,以化身在炎黄域重修,建立了昆仑雪域。” 提及昆仑雪域,她轻轻看了白月昙一眼,清凉如雪的双眸里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怀想之色。 “说来我算不得雪域的始祖,哪怕是分身下界天道限制也不会减弱分毫,我仍不可过多干涉炎黄域之事。” “你的祖先白鸳是我初下浮生界时偶遇的妖兽,灵智在下界算尚可,被我随手点化为人,带来炎黄域替我主持雪域大小事宜。” 妖兽?白月昙愣了一下,炎黄域虽有妖兽化人的传说,却从未有过真实的存在。妖兽和妖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譬如海上有许多****混血的妖族,但他们本质上仍是人类。 她也一直以为麟离是妖族,却不知他是真正的神兽。这是境界所限,炎黄域妖兽层次太低,根本无法化形。 她从未想过自己的祖先,会是一只化形的妖兽。事实上这也是白鸳当年全力隐瞒的结果,化形妖兽本不该出现在炎黄域,她的化形关乎雪无晴的真是境界,她不敢稍加暴露,与人类通婚千年,流传到白月昙一辈的妖族血脉早已淡薄到几乎消失。 正在她失神的时候,雪无晴淡淡的声音传来:“说来,炎黄域如今局势如何?” 她的语气听不出任何关心的意思,白月昙却已是激动难当,她跪地说道:“如今的炎黄域被阴阳涧一家独大,始祖留给雪域的功法太过高深已有了许多失传之处,雪域在阴阳涧的欺压下逐渐式微,已经跌落到九天宗门最底层……” 白月昙泫然欲泣,若不是雪域急需造就一个强者镇守宗门,婵雪又怎会死无全尸? 雪无晴点点头,拂手一道劲气将白月昙扶起。她并没有将白月昙的情绪放在心上,她看破轮回,人之生死宗族盛衰实乃最常见之事,哪怕是她亲手创立的雪域也不外如是。 “雪域毕竟是因我而生,稍后我会将功法稍作改动,若雪域气数未尽自会渡过眼前这一劫。”雪无晴看了白月昙一眼,道:“你的天赋不错,或许能担起振兴宗门之任,但是你需记得,世间没有长久不衰之物,无论人还是国家还是宗派,都不要妄想起死回生。我不会为雪域做什么,你若因一时软弱而失手,雪域一旦破灭,便要万劫不复,再无光复的可能。” 白月昙心里一冷,只觉这话语化作一层冰雪覆盖在她心口。她知道始祖是在暗示,宗门是如此,那么人呢? 雪无晴向麟离继续道:“我则在炎黄域江湖行走,全心历练生死轮回,三年后参破瓶颈,本尊下界吸收炎黄域的轮回之气,与分身合一,破境入轮回。” “而阴冥天道的碎片依然毫无痕迹。我便留下这座遗迹,封印起阴冥天道的令牌,布置阵法更强它对阴冥法则的感应,而那六枚太玄石令牌是我仿制阴冥古令制成,其中铭刻了一丝阴冥法则,与古令相互共鸣,一旦有阴冥法则的波动便会触发,破土而出吸引炎黄域的修行者来到遗迹中。” “如此说来,你的遗迹能够出世,便意味着那阴冥天道的碎片将要在近期现世?” 雪无晴轻轻摇头,“我留下的这座遗迹大阵对阴冥气息的敏感其实已有些病态,哪怕只是附近有研习阴冥法则的虚海修行者动用法则战斗也会将之触发,这一次六枚令牌随着月圆月缺依次出土,虽看似循着冥冥中的阴界阳间的感应……但这真是由于神迹将现的可能性,实在太小太小。” “天道太高,哪怕轮回真君也不能了解其中一二,毕竟哪怕是千机阁的消息也不可尽信,我甚至已在怀疑,阴冥天道碎片……是否真的存在。” “我在炎黄域逗遛许久也未能找到蛛丝马迹,早已对这份机缘不抱希望。因果机缘强求不来,非我之物我便不去取之。哪怕阴冥天道真的出世,我也不会再下界干涉。” 麟离心中已然明白,他的年龄与生死境真人的寿命相比太过年轻,还未想过要留遗迹,但有资格与其交往的人却多有这方面的言谈,那些老家伙续香火的夙愿麟离了解得很。 雪无晴缓缓说道:“我留这座遗迹不为其他,只是若有万一可能,我想要寻一个小辈,闯入阴冥天道的神迹中看一看我当年未能亲自感受的一些事。无论这份机缘被谁所得,均是造福十万修行世界的功德。” 她的故事讲完,语气一直平平淡淡,却关乎天道本源,细细想来,却犹如置身于一局横跨千年的棋盘,千年前白衣女子随手落下一子,千年后引动了一方世界的波澜。 这便是轮回真君的境界。 炎黄域土生土长的三人震惊懵懂不解兼而有之,而三位天外来客面色平静,心思各异。 “此时还请麟公子保密,勿让凌生界那些丧心病狂之徒扰了人间的安乐。”雪无晴淡淡笑道,转而看向麟离:“那么麟公子又是为何屈尊现身于此地?” 麟离撇嘴一笑,金色的竖瞳微微扭曲,像是两条毒蛇噬咬着眼眶。 “这是一个很俗套的故事,有人背叛了我,废去了我原本的修为,将我打落虚空,却没想到我能活下来。”他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来这里,是因为他说你是生死之上的大修行者,我希望你的本尊能将我的情况传达给师门,让我重回凌生界。” 雪无晴笑了笑,“能与麟公子结下善缘因果,比这座遗迹的存在珍贵得多。” “我会将消息传达给尘山,同时在下界以整个遗迹遗留的力量助麟公子疗伤。”雪无晴道,“这座遗迹本是为感知阴冥法则而建造,预留运转的时间很长,现在不过千年,应该还保留有相当于金丹巅峰的力量,能够帮麟公子初步修复丹田。只是没有遗迹之力在此指引,得到阴冥古令的人去探寻时会少很多助力。” 麟离笑着看了看在场的五个小辈。 “能让麟二哥回家,我们当然会不介意。”宁殇第一个开口,他资历太浅不方便与雪无晴直接对话,但面对让雪无晴也尊敬有加的麟公子,他言谈间却最是熟稔自如。 麟离笑了笑,自然知道宁殇这个称呼的用意。哪怕他与宁殇的身份境界天差地别,他依然将这个兄弟之称默认下来。宁殇救他之时便已立下大誓,他不会去坏宁殇的事。 雪无晴听到宁殇的话果然微微凝神,她虽与麟离不曾相识,但麟公子的傲气谁人不知,他肯容忍一个承天境的孩子这样叫他,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都让人有些难以相信。 她的目光落在宁殇身上,白发斑斑的少年从容笑着,面对轮回境强者无形中的压力仍谦而不卑,这样的表现在小小炎黄域堪称惊艳。 “我记得,就是你接连三次将我唤醒吧?” 宁殇躬身行礼道:“晚辈冒昧打扰前辈,实非所愿,还请前辈大人大量不要怪罪晚辈。” 雪无晴看着宁殇那张真诚无比的脸,也不由微微一笑,将宁殇心里隐藏的小小得意尽收眼底。 她的目光在五个年轻人间轻轻一扫,最终回归到宁殇身上。她说道:“白月昙的功法是从我雪陨大圣地《雪陨天经》简化出,稍后我会传你其中真意。你们两个年轻人想要的机缘我也会给你们。那么你呢?你在想什么?” 她深深地看了宁殇一眼,“不要再用幻境中那套说辞应付。你的心性邪异偏执,我若看不真切,绝不会给你任何机会。” 宁殇笑笑,“我只希望您这座陵墓除了帮麟二哥疗伤,仍能得偿它存在千年的意义。” 他抬起眼来,双眉锋利,目光澄澈。他一字一顿地说:“我想知道,阴冥天道是什么。” 第四十九章 太有趣的少年 雪无晴听着宁殇的问题,眼神变得悠远,超脱虚空望向无尽天边。 “阴冥天道是什么?……天道,是什么?”雪无晴的声音有些低,似是在反问,又似是在自言自语。 这个答案或许存在,但太难解开。哪怕轮回真君已经是接近天道的强大存在,也无法明确地作答。 她的目光忽然收回,就如万千道冰凌指向宁殇,境界的压迫落在宁殇身上。她问道:“那么,你以为呢?” 宁殇面对着雪无晴,神魂被无形的力量镇压,无法说出半句违心之言。 但他不卑不亢地看着雪无晴,眼光澄净,似两泓清冷的泉。 他微微思考,说道:“天地浩大,但我一介小小承天修行者,却不想顺从圣言主流去尊崇天道。”他敛起嬉笑之色,神色难得认真起来,“天道居高而临下,在其眼中凡人与刍狗无异。但我们修行者却不该妄自菲薄,修行之道,仍应以人为本。” 雪无晴不置可否,她依然没有太多表情,但她打量着宁殇,表示自己有兴趣听他的下文。 “人生在世,由一点真灵聚起三魂七魄,魂魄包裹在肉体之中,肉身在天道下低头苟活。”宁殇冷笑说道,“天道维系世界的法则,对凡人世界的规则的确有所庇护。然而对修行者而言,与其说这天是在指引修行者向上的道路,倒不如说是禁锢人自由的冷硬镣铐。” 宁殇音色清冷,“苍天有眼无珠,不辨是非只知生硬限制,尤其阴冥之道最是羸弱不堪,假说公平,实为对我修行之人大大不公。若是天道够强,只需抹去死者的全部记忆便可,何必以自毁来断绝轮回之路?” 他随口便吐出这等对天道大不敬之言,白月昙和陆子逸都惊骇得瞪大了眼,唯恐下一刻便有天罚降临。更让人惊奇的是,雪无晴眼中流露出的不是批判,而是深深的思索。 宁殇的言辞偏激得很,但准确地切在雪无晴的敏感所在。她已修至轮回境界,越向高处走越发感觉到天道对高境界修行者的约束力,所谓真人真君根本无法当真得大逍遥,看因果束缚不能对凡人出手便可知不自在。顺天之路已经要走到极限,雪无晴已经开始筹谋逆天而上的方法了。 而这一句他嘲讽苍天无眼天道羸弱,其中所隐含的狂傲,比雪无晴甚至麟离都不遑多让。成就轮回需要天赋机缘气运,但若没有逆天之心,一切亦是镜花水月。 这个孩子虽然叛逆,但雪无晴观其在幻境中的表现,却并非无情作恶之人。尤其他在如此低微的境界能有这样的思想,让雪无晴觉得很难得,也……很有趣。 宁殇微微一笑,见好就收,不再对此事上多说什么,他拱手作揖,对雪无晴一躬到地。 “前辈知道我在幻境中的情形。出于某些原因我对阴冥道和真灵的事比较在意,因此这阴冥天道碎片若是真的存在,我便一定要去闯一闯。”宁殇说道。“诚然晚辈自知实力太低微,断然无法炼化天道碎片,所以我愿在此立下天道誓言,若我能凭借前辈所留古令在其中得到超出我能力的宝物,我会将这宝物交于前辈,只求前辈再赐我一分先机。” 他的字句如斩钉截铁一般,话音还未落下,莫大誓言的束缚降临在他身上。 雪无晴眼神微微一凝,天道誓言是至高大誓,故无法触及天道的低境界修行者是不能一言引天为誓言作证的。而宁殇只有承天境巅峰,如何能引天发誓? 宁殇只觉浑身冰凉,仿佛被这目光刺穿了身体。 但他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唇边抿着一缕微笑,他从风流儿手中拿起那枚流传千年的铜钱,五指合拢将之覆盖在掌心。 看不见的锋利气息在他掌中飞旋切割,雪无晴清晰地感受到,那枚铜钱在人间流转千年,数不清历经过多少任主人,而此时他们的痕迹尽数湮灭,只余一缕无形的丝线通过铜钱连接着宁殇与她。 心无因果,斩断因缘。 宁殇修为还低,尚且只能斩断凡人因果。他与雪无晴的因果,在铜钱上其他线条湮灭之后越发清晰起来。 而他的身上,亦有无数丝缕浮现,哪怕麟离也能够看到,唯有雪无晴清楚地感知到,那是从宁殇身上生出,辗转过数个世界后连在她身上的因果线。 沉默片刻,雪无晴不着痕迹地扬眉,似是笑了笑,而眼神依旧淡如霜雪。 她说道:“你我有缘。” 宁殇不语,静等她的下文。 “你敢说出这番话,是笃定了自己能够飞升凌生界吧。”雪无晴说道。宁殇笑了笑,知道自己方才口气有点大了,但他明白雪无晴身为轮回真君是欣赏这种狂妄的,最起码也不会反感。 雪无晴道:“既然如此,我可以将令牌交你,但是令牌不在此处,而是在六道轮回大阵的中央,开启后你还需凭绝对实力才能得到,算不得额外助力。而我原本在这里留下的是一部可修到金丹境的神魂功法,此时却太显廉价了。” 雪无晴天眼扫过,一眼看穿了宁殇的修行情况,沉吟了良久,终于作出决定。 她说道:“你神魂强度尚可,应是修行过神魂观想之法。低境界修行以打牢根基为重,神魂随境界自然提升最为稳健,融元境内暂时无需更换。我便给你一部可达轮回的神魂功法,只是想要修习天赋悟性机遇缺一不可,能否参悟还需看你个人。” 宁殇一惊,这份恩情可就太重了,没想到无晴真君看似淡漠却如此大方。功法传承是一个宗派的根本,而能抵达轮回境的神魂功法恐怕正是雪无晴自己所修行的那一部,这样的功法哪怕在凌生界大宗门也是镇宗之宝,没有人会如此轻易地送人!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雪无晴。 雪无晴平静地说道:“这也算是给你一分动力。你若愿意,我可收你为记名弟子,若你日后能飞升凌生界,便带阴冥天道去圣地寻我。” 收为弟子! 白月昙不禁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宁殇,即便是麟离也有些意外,宁殇天资实在一般,哪怕他现在凭借承天巅峰境界能越近三个境界战斗,却是他修行七年多才达到的成果,这在凌生界丝毫不起眼。 没有足够的天赋支撑,待宁殇七年的积累用尽,再向上提升必然步履艰难,飞升凌生界或许有一线希望,但能横穿凌生界起码要有生死境修为,即便如此宁殇能凭自身抵达处于最偏远极北之地的雪陨大圣地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雪无晴将能修到轮回境的功法给他,说得不好听其实是种巨大的浪费。 宁殇愣了一下,随即收敛了表情,深深地看了雪无晴一眼。 轮回真君主动收徒,这在常人看来堪称是天大的好运突然降临下来,尤其经历过真灵显化的幻象,宁殇更对这座遗迹中的传承上心。 但此时的宁殇却极致平静,十六年前他曾经历过那场荒谬的收徒,纵是他心性再理智,也难免对拜师之事有些阴影。 轮回真君播撒因果,收徒只是与小辈留一分功德善缘,君级强者的记名弟子没有一万也有八千,绝大多数记名弟子根本得不到师父的传授,在下界随意收徒也是正常之举。 宁殇在遗迹里手段尽出,唤醒雪无晴残念,剑卷真灵术法,幻境中一番问答展现心性,又配合风流儿以因果线召唤出雪无晴的残念,他锋芒毕露正是为了吸引雪无晴的注意以获得额外的好处,而相比于其他人,他所展现出的天赋的确足以让真君感到满意。 雪无晴愿意收他为徒,宁殇当然感到极度惊喜,但是他不会轻易答复,轮回境上的师徒关系将持续数万年之久,更重要的是,宁殇为了引起雪无晴的注意,动用过孽般图的气息。 孽般图的来历宁殇也猜不透,但连高居轮回巅峰的东君都会为之做出疯狂之举,哪怕雪无晴看起来超脱物外,宁殇也不得不防。 他对雪无晴深鞠一躬,诚声问道:“晚辈言语虽狂,但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实在不知何德何能会被前辈看中。” 雪无晴也没想到宁殇居然没有直接答应,但她看宁殇的眼神却更多了一丝欣赏。能在这样的巨大机遇前保持冷静,不愧其心无因果的珍稀天赋。 “你的天资确实平庸。”雪无晴说道,这一句话就让白月昙毕邪和陆子逸哑口无言。宁殇的资质毫无疑问要超过炎黄域所有修行者,居然被说成平庸,那他们的天赋在雪无晴眼里恐怕连下游都算不上。 “聚气一道你的经脉丹田平平无奇,肉身又羸弱难以修炼锻体至大成,神魂一道,你悟性稍好,却也难及生死。”雪无晴毫不委婉地指出宁殇的弱点。“但你心性不被因果约束,便能将自身资质利用到极限,只要有机缘提升资质,有出人意料的成果也不无可能。” “而且你似乎有针对于真灵的手段,闯荡阴冥天道比寻常修行者有优势,其中的机缘尤其适合于我的功法传承,若你能够得到,便能将我的道法发散出去。” 真君结因果善功,无不是为了将自己的道法发扬光大。这绝不仅仅是为身后留名,更主要是可以增强气运。气运足够强,甚至可以借此突破瓶颈晋升下一境界。 “尤其你提到愿得到阴冥天道碎片送上凌生界。即便已经突破轮回,阴冥天道仍对我意义重大,你有心如此,我也不会让你白白拼命。天道艰险,但只要你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得到天道碎片,我就要为此早作打算,行走凌生界,实力和背景缺一不可,一部功法一个身份,多少也算是为你日后将天道交给我铺些坦路。” 雪无晴已经解释得足够直白,抛出的好处也确实打在了宁殇的软肋。但是宁殇依然看着雪无晴不说话,毕邪和陆子逸万般不解,白月昙也暗暗为他着急,生怕他不敬不从之态惹怒始祖。 雪无晴不说出关键,宁殇便不会回复,事关孽般图,宁殇绝不会有一丝大意,哪怕因此丧失真君级别的大机缘也在所不惜。 雪无晴看着少年固执的模样,眼中微微升起一丝笑意。她没有再启唇,却有一道声音直接传入宁殇脑海。 “我会生此意,是冥冥中因果的指引,更是一位旧友的意思。”雪无晴淡淡的声音在宁殇意识中响起,“你无需担心,那种气息的确神异,但我不会在意你身上的秘密,正是因为这份秘密的强大足以将你的平庸天资推到更高层次,我才愿意收你为徒。” 断更 原因很简单,挂科了,但没心情学习,于是放假睡了整十天懒觉,今天起来想开电脑更文,然后就被爹妈赶出去了。 今天断更,以后会如何我不想说什么,大家明白,现在的我就只有这一部手机,我打完这几个字,跟大家说声对不起。 我没宁殇那么硬的命,我只是个普通人,我还是流浪街头好了。 在这里重申我写这篇小说的原因,算是给我这荒唐的经历收尾了。 文是高三写的。当老师的爹妈逼着我学习,用过什么手段你们大可以想象,我不可能不逆反。 但是理智上我还是要听话学习,所以我偷着写小说发泄,写一个情理之中,法律之外的故事。 这里有为了大义而试图泯灭亲生儿子的父母,也有离经叛道无奈作孽的孩子。 东君,孽般图,天道,这些正如现实中难以规避的束缚,使得每个人都怀着永远解不开的心结,只要道理存在,就要身不由己。 我不能逆天,我想让宁殇来逆,但是我高估了我的实力,也低估了世道的阻力。 文扑街,没有读者也没有稿酬,学业一落千丈,父母反对甚至已经把我逐出家门了,现在冰冷空虚的不止精神,还有肠胃。 我只是个凡人,不知道我怎么坚持下去。 宁殇的故事没有结束,只是不能再被看见。我电脑里还有一点存稿,如果我还有机会活着回去,我会发出来。 如果我还能好好活着,还能在未来的不知某年月衣食无忧地筹划着续写孽般或者写下一个故事,那将是比宁殇更真实的奋斗史。 而此时,暂且就这样戛然而止吧。 对不起。 2016年7月20。 第五十章 太随性的收徒 旧友。宁殇轻轻眨一下眼睛,心中隐约明白了事情的起因。 某个身份神秘又擅长布置因果的人提前说过要借自己气运,只是宁殇没想到她的线会拉这么长,牵扯到了轮回真君身上。 宁殇仔细思量所有重要事项,雪陨圣地在极北,以凌生界之博大,其与远在东方的天命宗大概是没有来往的。既然如此,宁殇再没有必要质疑。 他笑了笑,“难能得前辈如此看重,晚辈怎么可能拒绝。” 雪无晴伸出手指,指尖遥遥点在宁殇额头。 宁殇下意识地微微向后仰头,魂海轻轻泛起波动,宁殇凝神内视,只见一道白色的光芒沉入魂海深处,光芒朦胧,犹如皎月雪轮缓慢旋转,其中隐约散发出轮回的气息,高深莫测,可远观而无法触及。 这是一部功法。 高品级功法内容深奥复杂,难以用简单的文字或图形记载,哪怕被修行之人被其他人以搜魂之法翻查神魂记忆,也无从得知功法的具体细节。 大多数高品级功法往往会用特殊方法整体封入玉简或帛书中,修行者直接以神魂汲取信息。而很多不外传的功法,则是直接打入魂海,仅限一人在自己意识中阅读修习。 雪无晴的功法直达轮回,珍贵无比,不容有失,自然选择直接打入宁殇魂海,再以大封印之术封存,随宁殇境界提高而逐渐解开,以免宁殇好高骛远提前翻看,反而被其后的高深难懂所困,失去修习的信心。 “此法名为《雪堕冥神经》,神魂达到先天巅峰后方能开始参悟,修炼起始需以神魂奇物融入魂海。”雪无晴对宁殇讲道,声音依旧轻淡却已不似之前的清高。“修行分十二重境界,能建立十二重楼泥丸宫殿,点化万物真灵,至高境界可触及轮回六重。其中奥妙高深,你能否参悟我也不能保证,一切还需看你自己的悟性。” 她顿了顿,又道:“若你三千年内能突破生死境,我便正式收你为徒,将你接引入雪陨圣地,但在此之前,你不可对外人宣扬。” 三千年?白月昙和毕邪陆子逸瞪大了眼,麟离默默一笑,雪无晴敢作此豪赌,这个女子的野心也着实不小。 三千年!这对寿元数万年的轮回真君来说并不算什么,而仅仅十六岁的宁殇听来,已经足够震撼。 三千年时间,修为已臻至轮回四重的雪无晴凭其天赋还能向上突破到轮回四重中期,但对天赋并不出众的修行者而言,三千年能从小小承天境巅峰突破到生死境,哪怕没有被瓶颈困扰,单说积累足够大量的真气便是极度困难的。 况且宁殇在这三千年里需不断闯荡世界寻觅机缘,仍有很大可能中途身死,即使他侥幸得到阴冥天道碎片那时也要落入别人手中。 更别说宁殇心无因果天生凉薄,雪无晴难以肯定宁殇是否会以她传给他的《雪堕冥神经》作恶,直接殃及到身为师父的她的气运。 三千年里,能发生的变数太多了。 雪无晴对宁殇的信任,的确足以感人。 宁殇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唯有跪地叩首,行拜师大礼。 他闭上眼睛,心里有些复杂。 他自幼拜入天命宗,原以为是天大的运气,却不料一切从初始便是一场阴谋。七年前他图腾觉醒,被东君逐出师门,又被血缘相连的宁家开除祖籍。 而今却有轮回真君愿为一点微不足道的因缘收自己为徒,那一部神魂功法对他而言可不只是简单的修行的动力,更是活下去的希望。 他凭借淬血强行延长两年寿命,但日后想要生存仍少不得与孽般煞气抵抗。孽般图吞噬精血寿元,亦吞噬神魂,上次爆发时十二修罗便疯狂攻打宁殇的魂海。宁殇若能增强神魂,对付孽般图也多一份把握。 更重要的是,雪无晴的炼魂造诣已能够点化真灵,宁殇若能将这部功法修行到高境界,便可施展针对真灵的术法。 孽般图日日吸吮精血壮大自身,留给宁殇的时间已不多了。若没有功法指引全靠自己摸索,他害怕其中的父母的真灵碎片被完全消化,再无挽回的可能。 虽然他知道雪无晴赐予他的功法必然极难修炼,没有天大的机遇恐怕连入门都是奢望。 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了,雪无晴的意思很明确,如果宁殇真能在阴冥碎片中有所收获,应该便能够开始这部功法的修行。 这样的机遇,纵是宁殇心性淡漠,也难以平静。 他叩首拜道:“弟子宁殇谨记师尊大恩,若阴冥天道碎片现世,定不辜负师尊的意愿!” 雪无晴点点头,真君素来随性而行,她肯收宁殇为徒固然是在顺着旧友的意思播撒善缘,另一方面也的确有些喜欢这少年的性情。她听到宁殇报出名字,心中微微有些触动,感受到这个名字中……那满溢的不祥之意。 “宁殇……阴冥古令在遗迹中央,待我解决完这些琐事便会将通道开启。相比于你们走过的墓室,其他人的实力会得到更为直接得提升。然,修行之路本该披荆斩棘,哪怕浑身浴血,也应谨守本心。” 宁殇站起身来,再行一礼,睁开眼睛,瞳孔清澈,却漆黑深邃不可见底。 他的眉梢微微扬起,唇边复又带起一丝微邪的笑意。浑身浴血……他又何曾怕过? 雪无晴眼神柔和了许多,起码在修行态度方面,她很满意这个记名弟子的心性,心无因果所赋予他的理性和冷静比凌生界很多天才还要难得。 随后,雪无晴轻一挥手,天地之力聚拢,凭空凝成一只冰雪简书,飞落到白月昙手中。 “这是《雪陨天经》融元篇的注疏,只要参透少许便能将雪域的诸多功法融会贯通。” 白月昙恭恭敬敬双手接过雪简,收入须弥石中。 她看了毕邪和陆子逸一眼,道:“你们能走到这一步,也实属不易。如果你们二人愿意,可以到昆仑雪域修行,在资源上享受真传弟子待遇。” 毕邪和陆子逸对视一眼,心中已各自有所打算。 雪无晴道:“时辰不早了。我留在墓道中的幻术将要消散,那些陷入昏迷的人也快要醒来。你们能够在中央殿堂汇合,感应阴冥天道的令牌也在那里。” “待遗迹中的修行者散去,这座遗迹便会沉入昆仑山下,我需崩毁遗迹为麟公子疗伤。帮麟公子实力恢复少许后,我这一缕残念将与这里一同归于虚无。” 她淡淡一笑,“能收到一个弟子,将阴冥古令传承下去,已经是意外之喜。” 而后她向墙壁一指,冰雪融开一条道路,不仅在这里,其余五间墓室亦如此。与此同时,被封在冰层保护下的众多修行者也苏醒过来,方才在幻术中昏迷的记忆莫名消失,有些人茫然地站在原地,有些人则沿着墓道向中央探索过去。 宁殇最后对雪无晴行一礼作为告别。他向毕邪陆子逸和白月昙递了个眼色,示意几人退出墓室。 雪无晴交待了诸多事宜,唯独遗漏了一个人。 宁殇走得毫不犹豫,他知他绝不应探听。 麟离亦笑了笑,没有留在这里,而是与宁殇等人一同踏入墓道之中。 墓室里,青衣少女唇边浮起一丝微笑,她的长发飞扬起来,奇诡的气息从她纤细的身体里迸发出来,整个世界都为之飘摇明灭。 “你还要继续躲吗?” 雪无晴轻叹一声,从半空中飘落下来,站到风流儿面前。 她的身材比少女高挑,境界亦超出太多,然而此时却在风流儿的目光下舍弃了自然的居高临下,与风流儿平等而立。 风流儿挑了挑眉,而后她听到雪无晴说: “真是……好久不见了。” …… …… 每个人都有秘密,如凡人的糗事丑闻,如修行者的绝技,如宁殇的孽般图,如麟离的往事,又如风流儿的身份。 宁殇早就知道风流儿与雪域始祖有关联,七个酒窝能与遗迹千年前的阵法契合,绝对不可能是单纯的巧合。 但他却从未好奇问什么。他知道有些情谊维系着就好,窥探太多,逾越了原则反而不好。 麟离从墓室出来,却并未深入墓道,他不会参与宁殇抢夺阴冥天道古令的事,只是给雪无晴和风流儿留下单独谈话的空间。 麟离额上的黑鳞轻光闪烁,对宁殇一笑,“这一次倒是多亏你拉着我出来,哪怕中途损失了一滴髓血给某个携恩讨债的小鬼,比起能回到凌生界也就无关紧要了。” 宁殇笑笑,“这不过是早晚的事,只是这一行提前了回归的时间。麟二哥能早日回到师门,恢复修为也容易些。” 麟离忽看了宁殇一眼,“你可知道我师承何人?” 宁殇无所谓地摇了摇头,“想必是凌生界一等一的大人物。我不是凌生界人,也自知天赋不好,能得无晴真君青睐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不会再奢求什么。麟二哥以髓血救我一命,天道誓言便算解除了。” 麟离笑笑,其中难得没有丝毫讽刺之意。他毕竟是凌生界最高傲的生死真人,哪怕因为宁殇的救命之情并不会说什么,却绝不可能喜欢被誓言束缚。 而今宁殇说出这句话来,便真正解开了天道誓言,二人间因果还在,却不再有强硬的牵连,相处反而更自在些。 宁殇救麟离用的是叶竹青的妖丹,叶竹青失去精血后修为逐渐散失,强行趁着修为跌到融元境前自剖丹田取出了妖丹,本意是让宁殇修为达到夺天后炼化其中生命力,然而宁殇迟迟不能突破到承天,于是提前把这颗金丹送了人情。 想要杀害麟离的人大概也低估了饕餮神兽的生命力,宁殇一颗金丹便唤醒了他血脉中的潜力,麟离在雪中盘膝七天七夜初步愈合了外伤,宁殇就在他身边护法,啃着之前乞讨时讨来的两个硬馒头,睡眠时躺在雪里,有修行者路过时便敲着破碗把人赶走。 宁殇其实也有点不好意思,他救人时不了解麟离性情,所以才要求他发天道誓言以免翻脸不认人。熟悉之后,宁殇便知道麟离不会恩将仇报,但他依然没有解开誓言,自离开宁家后他的戒心之重,甚至有些违逆人性。 麟离对此倒也不以为意,他有些戏谑地说道:“白吃了轩辕晨的灵丹灵药,就让你去还吧。” 宁殇点点头,他本可以说出许多用意功利的告别话语,但最终他只是说了一句: “今日一别后,我们便到凌生界再见吧。” 他对麟离挥了挥手,而后转身向遗迹中央走去。 第五十一章 盛事以血闭幕(上) 在宁殇四人向中央进发时,几大势力的临时联盟已经先一步到达。 中央大殿亦是冰雪筑造,宽阔得惊人,穹顶高耸,在难以看清的上方模糊成一个极小的点。 思及这一路走来后的位置,唯有将整座昆仑山主峰掏空才得以建成这样恢弘浩大的殿堂,哪怕这里并不是真实世界,也让人叹为观止。 大殿里,五六百人散乱地站在一起,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中间几个领队的年轻人。 炎黄域的九天势力本就不多,除了阴阳涧和昆仑雪域为这场机缘投入大量人手,其余宗派都仅仅将其作为弟子的寻常历练,实力加起来还如这二者强。 在这个人数极多却并不强大的临时联盟中,为首的几个九天势力分别是黄泉宫、蜀山剑阁和瀛岛。其中的几个核心弟子站在雪域遗迹中央大殿,被诸多师弟妹和散修围绕着,脸上掩饰不住喜色。 他们得到的是第四枚令牌,需要前往的目的地最少,对应的幻术墓道也不似第六道那般强,几个夺天巅峰弟子顺利进入了墓室,在雪无晴超出融元境的慷慨馈赠下满载而归。 “诸位道友且安静片刻。” 蜀山剑阁的真传弟子李剑七提气开声道。李剑七的实力在几个领队中是最高,数百人此时均以他为首。 他刚刚已经轻点过人数,心里松了一口气,新的墓道开通后中了幻术的人均完好地醒来,人数与进入遗迹时一致,这样无损地进入遗迹中央最关键的地方,着实是万幸之事。 “我们凭借第四枚白玉令牌,在墓道尽头的墓室中得到了许多法器,其中不乏中品法器,甚至其中有几件在品质和珍惜程度上已经接近上品法器。”李剑七说道。 众人闻言眼中流露出惊喜之色。在炎黄域中品法器需开天境强者才配拥有,夺天境中唯有如孟焕和阴竹子这样九天大势力的真传弟子才能提前由九天长老赐予。而上品法器在炎黄域寥寥无几,均作为九天势力世代传承的镇宗之宝,非封天中后期强者不能掌控。 而这座遗迹中,竟然有大量中品法器,果然如阴阳涧所料,这绝不是简单的六天机缘。 李剑七说道:“雪域始祖不将遗产直接留给昆仑雪域,反而建造遗迹将宝藏散于天下修行者,未免有些不合理。尤其这座遗迹手段太过宏大,似乎已经超越了封天强者能够建造的极限,除了墓室,这大殿中必然还有其它宝物。” 李剑七顿了顿,沉声打断了众人的喜悦:“有宝物的地方,就难免有战斗。” “我们先把之前得到的法器分发下去,提高实力,哪怕敌不过雪域和阴阳涧,也要有自保之力。” 几大势力核心弟子分别聚集了自家师兄弟,众人依次从其手中接过比自己之前所用更好的法器,表情却都不由自主地蒙上一层阴郁。阴阳涧的蛮横霸道在炎黄域无人不知,谁知道他们会为夺宝做出怎样的事来,死亡恐怕是不可避免的。 就在他们分发法器之时,阴阳涧的人马进入了中央大殿。 孟焕在最前方第一个走进来,眼神立即落在还在众人手中传递的法器上。 “诸位的收获不错啊。”孟焕笑了笑,“李兄,我们在遗迹中也得到了不少灵丹灵草,不如我们稍作交换,也好丰富一下彼此的战利品种类。” 李剑七脸色顿时难看起来。法器只需烙印一缕神识便可被修行者使用,能够直接提升实力,而灵丹灵草吞服后却需时间炼化,孟焕分明是想削弱他们的战力,以免他们在最终机缘的争夺上碍事! 孟焕眯了眯眼,气息爆发出来,压迫向李剑七:“李兄难道不愿意换?” 李剑七脸色一白,孟焕的修为赫然已达到了开天境初期! 难怪他们会比自己人晚到这么久,原来他们在墓室中花费时间炼化了灵丹灵药! 其他人感受到气息压迫亦聚集到李剑七身后,运转自身真气抵抗孟焕的威压。 同为夺天巅峰修为时李剑七便弱孟焕一截,而今孟焕突破开天境,他更不可能敌过。若只有李剑七自己他尚敢拼命一搏,但他身后还有师弟师妹和众多盟友,一旦激怒孟焕,让他大开杀戒,只怕在场的人联起手来也拦不住! 李剑七神色变化了几次,只能低声说道:“换一部分也好。”他这样说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心魂都黯淡了些许。 “好,李兄果然识趣。”孟焕如岩石般的脸孔绽开笑容,在他身后阴竹子走出来,从须弥石里取出一瓶丹药,淡笑说道:“这是九品丹药中最难炼制的一种,一瓶有九粒,能够挖掘人体最深处的潜能,换三件中品法器足够公正吧。” 李剑七愣了愣,接过阴竹子递来的丹瓶。他身后的一个黄泉宫弟子有些不悦交出三件中品法器,却没有说什么。 如果真是极珍贵的九品丹药,的确是值三件中品法器的。只是他不相信,阴阳涧怎会如此好心? 李剑七打开玉瓶的一瞬间便怒吼出声! “孟焕!你欺人太甚!” 他将玉瓶狠狠摔向孟焕,玉瓶加持着真气飞快向孟焕砸去。 而孟焕轻轻抬手便将之接在手中,他把玩着白如霜雪的玉瓶道:“交换是你亲口答应的,这瓶乾天溶血丹的确是极罕见的九品丹药,我们可曾有半句不实?” 他露齿狞笑道:“我收下你们的三件法器,礼尚往来,你也该将这灵丹吃下去吧?” 李剑七咬牙切齿,溶血丹是激发生命的丹药,与解体大法异曲同工,甚至由于丹药中蕴含的强大的药力,服用后能爆发出来的战力更胜解体。这种丹药的确稀罕,可是没有人会用三件中品法器这样九枚用于自杀的丹药! 阴竹子在一旁阴鸷一笑,“李兄可要理解焕师兄的好意,他是怕你们一会宝物出世时候不自量力去插手,唯有服用溶血丹才会不因实力太低被人失手杀死啊。” 阴阳涧众弟子哄然大笑,而剑阁和临时联盟的众人面色铁青,目光发红几乎要燃烧起来,李剑七的手已经按在须弥石上。 修剑之人锋芒毕露,最怕折损锐气,今日面对这等侮辱李剑七若仍继续忍让必然要在日后修行中留下阴影。 他想要拔剑,可是……他不是孟焕的对手! 就在李剑七紧咬牙关迟疑之际,孟焕反手一甩便将玉瓶打了回去! 看着陨石般飞来的玉瓶,李剑七脸色剧变,仅看着一记随手投掷,李剑七便不得不全力防御,否则万斤巨力迎面砸来,便要李剑七当场破相! 他立即从须弥石里抽出法剑,灌注全身真气向前劈去! 砰! 难以想象小小的玉瓶与剑碰撞能够发出沉重的撞击声,李剑七的长剑颤抖着,剑鸣凄厉。孟焕瞪起眼睛,他就等着李剑七拔剑反抗,他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出手将其镇压! “李兄,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孟焕冷哼一声,一拳打向李剑七,阴阳吞天盘下李剑七避无可避! 就在拳头击打在李剑七身上的前一刻,孟焕突然收手,狂暴的拳风仍将李剑七吹得连连后退,二人实力差距太大了。 而李剑七的一缕头发不知何时被割断,此时因他后退而落下,轻飘飘地落到地上。 李剑七颈后的寒毛都渐渐竖起,这是什么人,无声无息间,斩出了这样一剑? 他没有看到剑也没有看到出剑的人,但以他二十余年修剑对剑的敏感,他知道这是何等杀气冷厉的一剑,亦知道这是何等杀气妖邪的人! 孟焕面色凝重地从须弥石中抽出枪来,紧紧握在双手中。 半空中,被李剑七拨打开的玉瓶突兀地停顿下来,一个小小的阴阳法盘一闪即隐,下一瞬间,玉瓶已握在一只苍白的手里。 他的手掌并不宽大,指掌却修长灵活,在他的虎口掌中和指腹生着晶莹而厚重的老茧。 这是剑客的手。是宁殇的手。 宁殇犹如摘果子一般从半空中摘下了疾飞的玉瓶,他对李剑七笑了笑,似乎十分开心。 “李公子,你若不喜欢孟焕这瓶丹药的话,我拿去吃了怎么样?” 李剑七仔细地打量着宁殇,少年头发花白,黑袍破落,眉目俊秀的脸上,嬉笑无邪。 他的手里,并没有剑。 李剑七心里似乎突然空了,他苦笑起来,这个世界只是天才的舞台,如他这样寻常人中的稍优秀者实在没有资格上台献丑。 孟焕已经是炎黄域数得着的年轻俊杰,可是在宁殇妖孽般的天赋面前,也仿佛坠入了尘埃。 “多谢宁小公子相救。”他向宁殇抱了抱拳。“只是那瓶丹药乃是乾天溶血丹,宁小公子千万不要随意吞服。” 宁殇不以为意,他拔出玉瓶的盖子,将九枚乾天溶血丹尽数倒进嘴里,脸上笑容愈浓,像是孩童吃了糖丸,甜得不由自主笑起来。 众人看着这一幕,不由瞠目结舌。 麟离即将离去,而宁殇融合了一滴饕餮血脉,下意识地想起麟离那贪食的爱好来,便随性地将那些丹丸倒进嘴里吃掉,算作与麟公子最终的告别。 溶血丹入口即化为丝丝微热的水,沿着喉咙侵入血液之中,先是被淬血元气雏形中的饕餮之力吞噬,而后又被无时无刻不运转的刺血孽般图吸取了溶解的药力,彻底熄灭,而其中精纯的草药能量释放出来,被宁殇炼化吸收。 宁殇看着孟焕笑道:“你还以为自己突破开天了,就能把我击败吧?真是遗憾。” 下一刻,他的气息自然而然地一放即收,不再是承天巅峰,而是通天境! 他微笑着,浑然不在意这落在别人眼里是如何难以置信的一幕,吃了必死无疑的溶血毒丹反而突破了一个大境界,这样无声息的邪异气质,更让人头皮发麻。 就在此时,一点奇异的气息从大殿穹顶缓缓飘下,宁殇知道是阴冥古令出现的时辰到了。 他轻轻拍了拍手,白月昙带着已与他们回合的雪域弟子站在了大殿正中,确保在阴冥古令降临前不会有人上前争抢。 虽然理论上他们区区一百人根本拦不住李剑七麾下联盟的近千修行者,但是宁殇就站在这里,谁也不敢先将他触怒。 宁殇很满意地笑了笑,他伸出手指并作剑诀,随意抬起却带起凌厉的破风声。 剑指指着孟焕,指着阴阳涧的每一个人。 “这场盛事,就以你们的血作为闭幕吧。” 第五十二章 盛事以血闭幕(下) 宁殇抬指,剑气在大殿中纵横飞舞,他的杀气收敛到极致,难以察觉却锋利无比。 下一刻,孟焕身后的一个夺天中期的内门弟子突兀地发出一声惨叫! 孟焕猛地回头看去,那名内门弟子的咽喉有一道细细的血痕,看似只是被新修剪的指甲轻轻划过,然而他翻着白眼向后倒去,中途他试图去捂住伤口,而在他手指触碰到的一瞬间,那道血痕之上的头颅被指尖微不足道的力度一推,从脖颈上轻柔地错开,先一步滚落下去,随后他无头的尸身倒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随即是第二人,他被第一个死去的人吓得退了一步,身体后移的时候脑袋没有跟上,从前面掉下来砸在他的脚背…… 血开始流,作为闭合这场争夺的幕布。 孟焕怒道:“宁殇,你我单打独斗便是,何必如此狠毒,屠杀毫无反抗之力弱者!” “你误会了,”宁殇垂下眼睫微笑,似乎因为忘记对孟焕解释清楚而有些过意不去。“我不打算跟你单打独斗,你应该和他们一起出手。” 他手指在虚空轻画,一道剑气割向孟焕,仿佛是在示意自己的公平公正,让他不要置身事外。 孟焕刚硬的面颊颤抖起来。他终于明白,宁殇是要以一人之力单挑整个阴阳涧!包括这上百个“毫无反抗之力”但修为高于他一个半境界的弱者,也包括已然突破到开天境的孟焕!待遇毫无差别! 下一瞬间,孟焕暴吼一声,举枪向宁殇刺去! 宁殇哈哈大笑,逍遥游身步在地面无声踏下,黑袍一荡,飘飘然地腾身而起,避让过孟焕真气狂暴的枪尖,与孟焕擦肩而过! 而后他十指轻弹,又是十道剑气飞出,向阴阳涧的队伍激射而去! 阴阳涧弟子或狼狈不堪地全力防御,或闪避不及被洞穿身体,虽未当时身死,却有鲜血四处喷溅!场面凄惨! 宁殇闲庭信步般游走在孟焕长枪的猛烈攻势下,一指一点,便有一处鲜血飚射,仿佛朵朵红花渐次盛开,艳丽而残酷! “焕师兄!”他们发出凄厉的喊叫,如一根根钢针刺进孟焕的双耳! 孟焕真正地疯狂了!一枪没能刺中宁殇,他也不收力,任由枪尖深深劈入地面!他嘶吼着,肺叶里吐不完的真气几乎冲毁了他的声带,让这声音格外疯魔! 他全身罡气雏形爆发,速度提升到极限,枪尖在地上犁出数十丈长的痕迹,又在冰屑翻卷中暴起,坚硬的神铁枪杆在恐怖的力道推动下被甩成弯曲的弧线,带起重重残影横扫而出,虚空中的阴阳二气被一枪撕裂,在这一枪上下黑白泾渭分明! 孟焕真气突破开天境界,金刚锻体也随之更进一步,力能开天辟地!他曾在夺天巅峰败给引天巅峰的宁殇,却不意味着开天境的他会输给初入通天的宁殇! 长枪横飞,猛击向宁殇太阳穴! “死死死死死!”孟焕声嘶力竭,阴阳真气犹如磨盘在长枪两侧相互倾轧,只要宁殇有一缕头发被卷入劲气之中,便要被整个拉到枪尖前,而后他羸弱不堪的防御便会被轻易贯穿! 宁殇眼中闪现一抹晶亮的光芒,这一枪代表着孟焕突破开天后的全部实力爆发,来势太猛烈,他没有足够的时间做到完全规避! 因此他便不会去规避! 他抬起手来,一把抓住了孟焕的枪尖! 他这一举动,不仅出乎了孟焕的意料,在场的所有人甚至包括毕邪,都不知道他为何要选择这样的应对方式! 孟焕的法枪速度快如奔雷,宁殇能够精准无比地抓住已十分不简单,然而其上真气罡气阴阳之气以及金刚般的肉身加持的恐怖力量,一重又一重的攻击,宁殇的防御较其攻击太脆弱,如何能够抵挡? 孟焕嘴角溢血,却挂着狰狞的狂笑,他笑宁殇的狂妄自大,他的力量爆发太猛连自己都有些承受不住,瘦弱如宁殇断然没有幸免之理! 绚烂的黑白光芒爆炸开来,将两个人的身影吞没在其中! 锵! 不似孟焕想象中的血肉碎烂之声,宁殇被他长枪横扫的力道推动着,生生以身体冲破了狂暴的阴阳气息,沿着半弧线倒退出十余步,从最初在孟焕面前的位置变成站在孟焕背后! 他的脸色苍白无比,削薄的嘴唇被血色涂得殷红,唯两颗白而尖锐的虎牙抵在下唇,极端妖异! 他的左手牢牢攥着枪尖,他被李剑七称为极适合握剑的手掌并没有严丝合缝地紧紧贴在枪尖上,在他指掌与枪尖锋利的金属棱刺间,一道道看不见的气息抵住了枪上附加的疯狂攻击,那不是护体真气,而是剑气! 饶是如此,宁殇的左手上布满伤口,鲜血淋漓间隐隐可以看见森白的指骨。这样的伤势对夺天境修行者来说哪怕敷上灵药没有四五天也根本无法恢复,而宁殇是用双剑的杀伐剑修,失去一只手会让他的实力下降不少,而他硬生生承受黑白真气风暴所受的内伤影响只怕更为严重! 但是宁殇笑着,舔了舔嘴唇。他松开了枪尖,随意地甩掉左手上的血水。 而孟焕也没有再对他追加攻击。他在原地站了一息,而后颤抖一下,突然喷出一口血来,继而他的长袍嗤一声撕裂,腰际瞬间被染得殷红,一道骇人的伤口横亘在他腰间,整个左侧身体都被切开,脊椎亦被斩出深刻的裂痕,淡金色的骨髓从中流出,脊柱随时都可能折断! 在场所有人都瞪大了眼,谁能相信,孟焕身为兼修金刚锻体的开天境强者,会受到如此重伤,几乎被腰斩! 他们呆滞地转移视线,看向宁殇。 宁殇的右手一直垂着,但在宽大的黑色袍袖下不知何时一柄断剑已然握在他手里。断剑仅剩的一截剑身已经卷刃,但是沿着这卷曲的剑刃滴下的白色的髓质和红色的血,分明地昭告了胜利者的归属! 宁殇挑起嘴角,突然飞起一脚将孟焕踹翻在地,卷曲的断剑从孟焕腰间原本的伤口切入,砍落在骨头上发出一声沉重的奏鸣! 当!当!当! 这是何等暴力的一幕!四下一片死寂,唯有疯魔般的狂响声和着回音响彻大殿。身躯柔弱的少年单手举着折断卷刃的剑,一下一下猛砍着倒地者比金铁更坚硬的脊椎骨,而偏偏孟焕还没有死,他随着宁殇剑起剑落而抽搐,双眼死死瞪着宁殇,眼球上血丝狰狞,好像要以目光将宁殇片片活剐! “宁……殇……” 孟焕的话语被喉咙涌出的血液呛住,宁殇冷笑一声,又是一剑狠狠砍落,“你既然曾眼看着孟超如何惨死,就应该想到自己的下场也好不到哪去!” 当! 早已破烂不堪的法剑终于嵌在孟焕的骨头里再拔不出来。宁殇丢掉剑柄,从孟焕的阴阳法袍上撕下一条缠绕在自己血肉模糊的左手上。 他的右手也微微有些颤抖。 这一战算上之前闪避周旋所用时间也不过半柱香左右。孟焕的实力强大,宁殇冲破通天境后真实实力也不过与之在伯仲之间。若要凭正面战斗杀死他,宁殇也要随后丧失战斗力。 但宁殇从来不是拘泥与光明正大的人。他兵行险招,先大肆杀伤阴阳涧的其他弟子将孟焕激怒,而后作出硬接孟焕全力一击的架势吸引孟焕注意力,右手却暗自出剑! 孟焕那一击着实不好化解,宁殇已经用了六成力,又运转阴阳至理化解,还是被其重伤。 所幸他自身的四成实力又借助孟焕长枪的推力再加上孟焕进攻中自己向前撞来的力量,旋转中一剑将孟焕拦腰切开,彻底奠定了胜局。 法体双修的人,没有一个好相与的。 宁殇这样想着的时候,活动了一下左手,不由轻轻一笑,他敢硬抗这一击的本钱就在于淬血境界,伤愈能力和恢复速度数倍于同境界修行者,他在血脉中运转元气雏形,气血之力滋养下伤势以可以感觉到的速度修复着。 孟焕身死,宁殇拾起他的须弥石,甚至顺手为其收了尸,转身向大殿中央走去。在那里阴冥的气息浓郁到极致,一枚古朴的漆黑令牌从天而降,宁殇脚掌在地面一踏,飞升而起,伸手向古令探去。 阴阳涧的人见宁殇连尸体都不放过,再如何畏惧其实力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开,有人忽然一声大喊,近百人一拥而上,不计后果地疯狂向宁殇发起攻击! “宁殇!你太过分了!” 宁殇轻蔑一笑,他怎会不知道这声是谁喊的,阴竹子的幻术可以模拟和改变声音,却不能隐藏人的本性。 孟焕是阴阳涧的最强者,阴竹子却是最难缠者,哪怕此时他凭借遗迹中获得的灵药提升到夺天后期,正面实力也不值一提,但是此人的阴险却不得不加以防备。 “难怪你会常年留在幽谷修幻术,战斗风格不伦不类,对雪域始祖的传承如此执着,原来是在修行阴阳死生之法。” 阴竹子能以瞬间煽动人心,不是仅仅是凭借幻术那么简单,宁殇神识扫过时便知这些人都被他种下了阴阳诅咒,在他们神魂失守时爆发出来,能够让人彻底丧失自我,只会听从下咒之人的命令。 就像那个早已被炼制成活死人的姑娘朱毓,任人摆布。只是宁殇也没有想到,阴竹子心性竟狠毒至此,竟在这短短一个月间对阴阳涧所有同门师兄弟甚至应招帮忙的散修都下了咒,这其中必然少不了孟焕的默许,为了能够完全掌控局面,这两个人实在太过丧心病狂。 宁殇眼神一冷,反手一剑甩出,正是另一口断剑。这一剑却不是斩在下方疯狂的阴阳涧众人身上,而是径直飞入光线黯淡的墓道,在那里,一声骨肉撕裂的轻微响声,那是早在宁殇与孟焕激战时便被宁殇神识锁定的阴竹子。 阴竹子发出惨叫。他引爆了父亲留给他的中品法器,勉强在这一剑下保住性命,却仍被击穿了丹田,修为尽废,虚弱得再逃不了。 宁殇探手阴阳之力一吸,将古令收入须弥石中,反身挥洒出剑气肆虐,将这些失去灵魂的傀儡一一贯穿。 人头一颗颗掉落下来,就像收割着庄稼。 宁殇在其中寻找,直到一颗形容美艳的头颅滚下,才彻底释放剑气,完全展开杀戮,只几息时间便将这上百人屠杀殆尽。 墓道里,奄奄一息的阴竹子对着一个身披黑白袍的人狠狠说道:“我难逃身死,你要出去告诉他们……宁殇……是陆家人!” 黑白袍的人跌跌撞撞地沿着墓道跑了出去,没有皮肤的脸上,一片血肉模糊。 第五十三章 提剑刻一碑 宁殇杀尽陷入疯魔的活死人,转身向墓道走去。 阴竹子在那里残喘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一柄断剑插在他后腰,穿透了他的丹田。 “宁!殇!”阴竹子恨恨地嘶喊道,他捂着腹部,滚烫的血液沿着透体而出的剑刃流淌,将冰雪地面烧化,“你这心狠手辣的小贼,我父亲我母亲都不会放过你!我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你是没有机会化作厉鬼的。”宁殇温和地说,他的手握住断剑剑柄,孽般之力吞噬了阴竹子的解体真气,他的尸体迅速干枯下去。 十几天前阴竹子指使孟超自爆偷袭宁殇,如今以与孟超一模一样的方式死去,也是因果相还。 宁殇将阴竹子的尸体也收进须弥石,阴竹子的实力比他差得远,他却始终有种不安的感觉,如今阴竹子终于死的不能再死,他也亲眼看着朱毓的脑袋滚落在地,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握着那把沾满血水的断剑,脚步轻盈地穿过大殿向人群走去。 在他脚下,横着满地残缺的尸体,血色蔓延开,染红了大片的冰雪。 阴阳涧此次前来雪域的人马,全军覆没于宁殇一人之手。 宁殇指了指满地尸骸,边走边自然地说道:“来收拾须弥石吧,阴阳涧的人从墓室中得到的是天材地宝和丹药,虽然吃掉了一些,还应有不少剩余。” 众人不寒而栗。 炎黄域的九天宗派互相制约,虽然彼此竞争甚至敌对,一般却不会赶尽杀绝,毕竟同在炎黄域低头不见抬头见,一旦撕破脸,两大势力开战厮杀起来,整个炎黄域修行界都要不得安宁。 然而宁殇是规则外的人。他来历神秘,杀起人来毫不留情,哪怕面对九天宗派中最强的阴阳涧也从不顾忌什么,轻描淡写就杀了他们所有人。 李剑七看着笑容如春风和煦的少年向自己走来,心里却觉毛骨悚然,他也摸不清宁殇此时战力还剩下多少,但无论如何,李剑七也不敢去招惹。 他正担心宁殇会不会提出什么报仇报酬之类的要求,宁殇已从孟焕的须弥石中取出三件法器扔给李剑七。 李剑七连忙接住,有些惊讶地问:“宁公子……” “物归原主罢了。”宁殇戏谑一笑,“李兄莫非真把我当作杀人成瘾的魔头了。” 李剑七心里暗暗苦笑,难道你不是么? “我帮李公子,一方面是与孟焕有仇怨,另一方面确实是有求于人。”宁殇笑道,“离开雪域后,有件事还想请李兄帮忙。” “你也看到了,”宁殇扬了扬手里的断剑,“我想去剑阁求两口法剑,价钱不是问题,希望李兄能帮我通融铸剑长老。” 蜀山剑阁是剑修的宗门,不仅修剑术也修铸剑之法。然而剑阁是极少为外人铸剑的,虽然他们号称好剑愿赠有缘人,但若铸剑长老有一丝看不顺眼,哪怕行天高手也难求一剑。 李剑七身为剑阁真传弟子之一,虽然不保证宁殇能否得长老青眼,起码能够向长老以求剑之人的身份接引宁殇入宗门。 “举手之劳。”不管是出于实力威慑还是解救还物之恩,李剑七自然要先应下来。两人互相留了传讯符纸,李剑七便带离开了遗迹。 白月昙看了宁殇一眼,皱眉问道:“你要去蜀山?” 宁殇点点头,“我的机缘已经到手,答应你的也帮你得到了,该杀的人也杀了,待风流儿出来遗迹也要关闭,我去剑阁求两口顺手的剑,便要正式入修行界历练修为了。”他在京华悠哉了太久,如今还有三年半寿命,他必须抓紧时间修行到封天延寿。 白月昙看着宁殇,眼神有些不自然,他遵守承诺帮雪域争取了三枚令牌的先机,拿到了始祖的功法传承,她对宁殇的天赋手段十分钦佩,知道只要少年有心正式闯荡炎黄域,必然会夺走自己和孟离第一天才的名头。 可她万万没想到会在遗迹中见到始祖,更没想到宁殇的身份会发生这样的变化。 雪无晴是昆仑雪域的始祖,甚至是天上的神仙人物,而宁殇被她收为弟子,即使只是最没有存在感的记名弟子,也足以成为昆仑雪域辈分地位最高的人。 不仅自己这个圣女,甚至雪域的宗主也要称宁殇一声始祖。 她这样想着,不由觉得恍然若梦。 她回过神来,对宁殇说道:“在此之前,你要先随我上昆仑山。” 宁殇点点头,他拜雪无晴为师,虽不能对外人宣扬,但昆仑雪域是雪无晴一手创建,不算外人,于情于理都应该知情。 一炷香时间后,风流儿从墓道中姗姗而来。她依然巧笑嫣然,轻盈如风,看不出丝毫情绪。 宁殇笑着迎上去,风流儿看着满地尸体问道:“你这杀胚,把阴阳涧的人都杀光了?” 见宁殇点头,她微微一笑,声音极轻地说道:“都杀了也好。” 宁殇明白她的意思,风流儿因果分明,不会妄造杀孽,却也不是心慈手软之人,她会如此说便不是无的放矢,宁殇与阴阳涧有不为人知的渊源,万一阴阳涧的人回去后沿着自身因果算出些什么反而麻烦,既然阴阳涧弟子已经被阴竹子下咒生不如死,杀之便算不得造孽,彻底灭口反倒省了许多隐患。 此时杨真与白月昙分配完从阴阳涧手中得来的战利品,白月昙将一颗须弥石交给宁殇,白月昙知道以宁殇的天赋不会用灵草丹药强行提升修为,所以须弥石里均是一些辅助性的天材地宝。 杨真整顿完冥盟人手,走过来对宁殇笑问道:“宁公子是否已经决定了离开雪域和蜀山后的行程?” 宁殇道:“杨兄想必也知道我不会去冥都为官的。” 杨真从最初见识到宁殇天赋之时便有拉拢之意,难免有些遗憾,但与宁殇一路行来,却也知道,似宁殇这样资质逆天性情放肆于规则之外的人绝不会被官场束缚。 宁殇想了想说道:“中原的修行道大同小异,我已经见识到了,此时有些向往奇巧之道,最好能与神魂方面有关。杨兄见多识广,不知可有什么好去处能推荐给小弟?” 真灵无时无刻不在被孽般图消磨,宁殇必须尽快开始《雪堕冥神经》的修行,并从中找到稳固真灵的方法。 中原的炼神之道失传,宁殇便要去别处寻找。风流儿的情报虽灵通,却局限于现今时期的消息,而杨真身为炎黄域土著,又是冥都年轻一辈的老大,对炎黄域的历史和机缘想必了解更多。 杨真说道:“这样的话,宁小兄弟不妨接一单生死簿。” 他想拉拢宁殇不可能,但与其交好却有必要。杨真一方面尚还年轻需积累修为,一方面也是避嫌,但他日后必然要接手大冥官场,而待到那时宁殇必然已是炎黄域举足轻重的人物。 杨真想提前让宁殇和大冥结些因果,更重要的是,这一宗案子与李帘儿家有关,杨真希望能够早点解决。 宁殇沉吟几息,便说道:“也好。不知杨兄手里是什么任务?” 生死簿是大冥官方设立的冥丞阁发布的任务单。完成不同品级的任务会得到不同数额的赏金,在炎黄域是各宗派修行者都会采用的日常历练方式。 上次陆子逸前去找轩辕晨雇用杀手时,宁殇若不接轩辕晨便会将任务发布到生死簿上去。 “是一个七品任务。”杨真说道,生死簿的任务品级对应修行者的修为境界,七品任务只有接单人修为达到开天境冥丞阁才会发放相应的任务。但杨真地位特殊,宁殇的实力更特殊,破例发放七品任务也无不可。 宁殇点点头,他的实力已经可以匹及寻常开天初期散修,而且七年积累深厚,随时可能再做突破,七品任务正合适。 “宁小兄弟可了解过南蛮的云夷巫地?”杨真道,“云夷奇淫巧术极为诡谲玄妙,而其中如鬼降头和诅咒等等不少秘法都与控制神魂有关。” 宁殇点了点头,杨真身为炎黄域地头蛇,提出的剑意十分可行,南蛮云夷确实适合寻找神魂突破的机遇。况且云夷有一片雨林,其中妖兽不少,去那里历练的话,对淬血锻体的提升也颇为有利。 “云夷由数个大部落统治,独立于大冥王朝之外,与大冥边界有过战争冲突。但是去年礼部曾与云夷达成停战协议,大冥与云夷第一大部落滇族和亲联姻。原计划中滇族会在今年六月将部族的巫女送入冥都,然而巫女却在两个月前突然失踪了。” “冥丞阁一方面发布了任务寻回失踪的滇族巫女,一方面已经在做第二手准备了。”杨真说到这里不由苦笑起来,“滇族除了巫女只有一个够资格与大冥结亲之人,可那是个男人,我父亲从朝廷打听过消息,如果巫女再不回来,坚持联姻的话,朝廷会将李帘儿册封公主下嫁云夷。” 宁殇眨了眨眼,原来是这样,难怪杨真这么上心。 他看着杨真满怀希冀的眼神,笑了笑道:“既然事关杨兄的终身幸福,我接下就是。” 杨真对他如此痛快也颇为感动,“若宁小兄弟能找到那滇族巫女,到冥都找我交付任务便可,赏金我会让冥丞阁稍作提升。” 宁殇应下,杨真从须弥石中取出生死簿,那是由特殊材料制成的灵纸,水火不侵,一式两份,能引动契约之力。宁殇签了名字,将生死簿收起,双方一同出了墓道,从太玄石棺椁中出来,重见天日。 宁殇微微眯起眼,神识散布开来,感知到太玄石棺椁正疯狂吸纳天地之力,六道轮回的阵法已经运转,大概是在聚集能量,要为麟离疗伤了。 风雪愈发狂暴,视野所能看到的范围越来越窄,这座遗迹用不了多久就要彻底崩溃,而麟离则会沉入昆仑山腹中,闭关恢复修为。 这样气魄恢弘的手笔,就要随着机缘的消失而灰飞烟灭,众人心中也不由有些感叹。 宁殇看着陵园那座巨大的无字雪碑,忽然心有所思,提着断剑飞身而起,跃到雪碑前方。 逍遥游身步运转,宁殇脚踏寒风而行,手中断剑舞动,他的身影在巨碑上游走,犹如一点墨迹在雪白的宣纸上流动。 片刻之后,宁殇从碑上滑下,哈哈大笑,随手将断剑丢弃在雪中,拂袖而去。 “小祖宗会玩。”毕邪敲打着巨碑啧嘴赞叹道。陆子逸用手摸了摸雪碑,却在感叹雪碑的硬度和宁殇剑意的凌厉。 风流儿看着宁殇的背影,脸颊陷下一个小小的酒窝,眼中却有难以辨明的神色一闪而过。 白月昙和杨真看了巨碑一眼,没有多想什么,知道是少年童心大发,转身跟着宁殇走进无尽白色的天地,身影渐渐消散在这风雪中。 那座三百丈高的雪碑上,深深刻着宁殇银钩铁画的字迹。 他的字,横竖如宁笑秋一般笔锋凌厉,触目间似有剑意刺痛眼底,弯钩却似叶锦眉的刺绣轻柔写意。 他的笔画中缓慢地渗出红色的液体来,如血水一般将字迹晕染得鲜明。 “宁殇立于此地。” 隐南陵他立下小石碑,不葬人而铭旧事,将过往深深埋藏。而今他在这千堆雪里把先人皆葬,提剑立下第二块碑,不葬人而刻思念。 是碑,亦是一句无声的誓言。 第五十四章 相看两厌 山峦苍茫,掩埋于皑皑白雪之下。 此时早已入四月初夏,昆仑山的雪仍未有丝毫解冻的意思,寒气从脚掌慢慢透到额头,哪怕修行者也要在体内默运修为取暖。唯有头上阳光已愈发明媚灿烂,在冰雪间映射出一片晶莹炫目的色泽,一眼望去,天地万物银装素裹,却分外妖冶。 昆仑山主峰堕雪峰如擎天的玉柱突出于山脉之上,探向云霄,俨然是炎黄域第一高峰,即使恨不得在所有方面压过雪域的长白山阴阳涧在地势高度上也不敢与之相比。 千年前,堕雪峰并不似今日这般高耸惊人。雪域始祖曾在峰巅破境入封天,于是白雪冰封天地。而后堕雪峰因昆仑雪域护宗的寒气大阵笼罩,冰层不断变厚寸寸生长,积累千年方化为如今模样。 堕雪峰上,迎雪殿内。 “陆子逸已经决心希望雪域给予他核心弟子待遇。”白月昙说道,尾音里藏匿着一声叹息,声音好像交融的雪水,无力横流中偏还有些僵硬难化。 这件事他们在苍阑返回前私下提及时,白月昙便极力反对。不是她嫌弃陆子逸的资质不足,而是这件事,她很难开口,也很难被允许。 她不愿意面对这个人,这个像横亘在舟楫前的冰川又如阻挡在道路前的深渊般的人,但她身为圣女又不得不面对,不得不服从的人。 在她面前,一把白藤交椅高高置于汉白玉石阶上,其上端坐一男子,五官硬朗,看似不过四十余岁,却已须发尽白。 他是昆仑雪域的宗主白惊鸿,真实年龄已经过百,修为封天后期,其实力在偌大炎黄域也排在最前列。 他左手端一杯酒,酒水浑浊温热,升腾着袅袅白雾。他右手中持着冰雪制成的书简捧读,时而点头赞叹时而露出深思之色。 那正是雪无晴赐予白月昙的《雪陨天经》融元篇注疏。 “陆子逸?”白惊鸿已听白月昙提过此人,出身于在阴阳涧的威胁下举族藏匿的小小陆家,二十八岁的夺天初期,心性天真软懦,根本没有资格成为九天宗门核心弟子。 “是。”白月昙补充道,“他亦走出了最后一关幻术,这一点冥都的杨真都未能做到。” “而且,这件事是始祖亲自吩咐的。陆子逸既然走到了最后,便应该得到属于他的机缘。始祖没有另外的资源,所以允诺若陆子逸答应加入雪域,便享受真传弟子待遇。陆子逸只求做核心弟子,大概是不想惹人非议。” 白惊鸿挑起一侧的白眉,始祖是千年前的人物,白惊鸿对她的性情一无所知,但雪无晴的因果论,白惊鸿是不肯接受的。 “他除了消耗资源,能为雪域带来什么?” 白月昙想着宁殇的交代,硬着头皮说:“他能够带来小师祖的庇护。” “什么小师祖?” “宁殇……已经被始祖收为弟子。”白月昙不由自主地放低了声音,“始祖非常看好小师祖的潜力,将遗迹的秘密托付给他,希望他飞升后……将某些东西带给始祖。” 白惊鸿霍然抬头。 此前听着白月昙讲述关于此次遗迹的经历,始终没有抬头,似是沉醉在对雪简的参悟中。直至此时,他才从雪简上移开视线,落在白月昙身后的黑衣少年身上。 少年笔直地站着,没有面对一宗之主的拘束也没有自持师祖的身份。他的身形修长而略有些单薄,长发斑白,眉眼清澈俊秀,气质中七分淡漠三分妖邪,像是从深渊中破雪而生的漆黑的竹,又像是从云端坠下刺在漆黑岩石上的雪亮的剑。 这个少年,是始祖的记名弟子。 也就是他的师祖。 …… …… 炎黄域的修行之道虽然十分落后,却也知道天外有天,仙人指就六座金桥、阴阳涧的大祭典、大冥王朝突然崛起,无不提醒着挣扎于凡间的融元境修行者们更大世界的存在。 但炎黄域多少年没有提过飞升这两个字? 炎黄域天道所能约束的修为极限是封天巅峰,修为突破封天境,便能挣脱天道束缚飞升更高层次的世界,这是天下修行者公认的事实。 没有人知道炎黄域是否曾有过凡人苦修飞升的辉煌过往,但近三千年来明确记载的历史无情地告诉众人,封天巅峰的瓶颈,从来没有松动过。 这究竟是因为修行的人天资不够还是炎黄域的水土不够,换句话说,下界稀薄的天地之力是否能够支持修行者突破封天,至今还没有定论。 最近一次关于飞升的争议便是千年前雪域始祖莫名失踪,有人曾猜测她是突破天地飞升而去,但那时的雪无晴展现出的实力尚还不足封天巅峰,这一说法自然没有被证实。 依照白月昙的说法,始祖本就是上界降临的神人,这一点白惊鸿可以接受,但始祖居然说出了,宁殇飞升后。 这句话一是道破了炎黄域千年争论不清的问题,二是极大地肯定了宁殇的天赋。 白惊鸿从白月昙的描述中对宁殇稍有了解,十六岁通天,却有开天境界的实力,饶是白惊鸿见多识广也闻所未闻,这样的天才资质绝对凌驾于白月昙和孟离之上,日后飞升或许也有些可能。 这样的天才加入昆仑雪域,数十年后待他成长为炎黄域第一强者,能够以一己之力挑起九天宗门的大梁,白惊鸿是乐意之至的。 但是宁殇不会是雪域的弟子,而是祖宗。他用的词,不是挑大梁,而是庇护。 白惊鸿百年里从未真正感受过这两个词语的意义。 他的目光扫过宁殇,试图以境界的超然将他看透。 然而他没有料到,宁殇微微一笑回以目光,白惊鸿看到宁殇的修为境界,不过是初入通天初期。 而他再看不清其它。 白惊鸿深深看了宁殇一眼,开口说道:“我敬小师祖一杯酒。雪域地处高寒,还需些辛辣之物来暖暖身子。” 他抬手一送,酒杯平平飘向宁殇,宁殇伸手接过,酒水没有升起一丝波纹。 酒杯是白玉雕龙的小杯,白气依旧升腾,只是其中的酒已然冷透,一层薄薄的浑浊的冰盖在其上,映着宁殇的面容模糊不清。 白惊鸿口中称宁殇为师祖,却以辛辣和寒冰作迎,用意不言而喻。 宁殇笑了笑,在掌中运气,一道道热流在他指掌中最细微的经脉中流转,冰层随即解冻,然而宁殇并没有喝。 他依然运转真气,将酒液缓缓蒸发。 白惊鸿眼神一凝。 “酒可暖人肠胃,亦可烧人心肝。我不喜欢喝酒,我喜欢喝茶。” 宁殇在杯底均匀地撒上一层茶叶,招手之间一束洁净的白雪犹如白虹落入玉杯,转眼在宁殇手中化为沸腾的茶水。 “我敬宗主一杯茶吧。居高俯瞰使人眩晕,而饮凉茶能淡人欲念。”他笑着说道,手腕一转将白玉杯送回。 阴阳两道劲气旋转化为小盘托着玉杯稳稳飞到白惊鸿掌中。须臾之间,阳气散去,阴气将沏好的茶水冷却。白惊鸿看着茶杯中细碎的白色小瓣和大块的冰碴,正对着杯口的眉头挂上了点点白色的霜。 白月昙有些不解地看着宁殇,这样的举动未免不敬,白惊鸿从来不是好说话的人,软磨尚难让他松口,何况他这样与封天强者硬抗。 茶是茉莉,谐音没力。宁殇加了很多,再用冰猛镇猛激,浓香疯狂向外逸散,几乎要呛得人喘不上气来。 这是一种态度。 白惊鸿沉默片刻,举杯一饮而尽,冰碴被咀嚼得轻轻作响。 这也是一种态度。 …… …… 白惊鸿仰头将冷茶喝下,手中还端着凉意刺骨的玉杯没有放下,目光已仿佛编织成一座囚笼死死笼罩在宁殇头上。 宁殇从容地面对着白惊鸿,唇边微笑一如往常。 面对着宁殇清亮如冰水的眼瞳,白惊鸿心中升起一种极度不喜的感觉。 或者说是,不安。 宁殇以一杯冰茉莉茶告诉白惊鸿,他无法压制这个少年,无论身份,天赋,还是性情。他没有打压宁殇的理由,也缺乏对付宁殇的手段。宁殇可以不做他的师祖反过来与雪域为敌,但雪域,没有底气面对未来的炎黄域第一强者。 他明白了,所以他不喜,所以他不安。 “宁殇小师祖的天赋心性,惊鸿领教了。”白惊鸿说道,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始祖眼光极好,能将小师祖收入门下,来日雪域在炎黄域重振威名便指日可待了。” 他喝下宁殇的茶,表示他承认了宁殇的存在,即昆仑雪域将承认这个便宜祖宗,因为他的天赋,更因为他的神秘。 宁殇笑着摇摇头,“我天赋低劣,只有区区通体境,只是被师尊收为记名弟子罢了。且师尊也有吩咐,此事不可外传,以免我给雪域丢人。” 听宁殇表态不会公开身份来分雪域的权力,白惊鸿心里稍松,同时亦皱了皱眉,“小师祖究竟有什么想法,还请明说吧。” 宁殇懒懒一笑,不无讥讽地道:“宗主实在多虑了。” 他偏过头,不再看白惊鸿,视线游移到殿外,看着庭院里挂着冰凌的树梢发呆。 雪域坐落昆仑至高之地,树木很难存活,存活下来的也大都是几百上千年的灵植古树,长势早已不复喜人,经年被冰雪寒风摧残的枝干上遍布着疮痍裂痕。宁殇看过来的时候,正是庭前那树最后一片枯叶从枝头跌落之时。 薄脆的尸体在空中分崩离析,碎片被微风卷走只余叶脉落在惨白的雪里。 宁殇有些惋惜,这棵老树千年来扎下的错综的根系,终于因衰老而被严寒冻烂了,来年再难抽出新绿。 白惊鸿不喜欢宁殇,宁殇更不喜欢白惊鸿这贪恋权位的百岁老不死。 雪域传承了一千年,比阴阳涧和大冥王朝都要长,比这棵老树还要老。九天势力高处不胜寒,再小的弊病在这个高度都将被数十倍地放大。 就像枝叶的糜烂是因为根的腐朽,就像堕雪峰冰冻数千尺非一日之寒。一个九天宗门的衰弱,绝不会仅仅因为功法的陈旧和阴阳涧的打压,更是这个庞大臃肿的势力骨子里的腐烂。 可想而知,白月昙身为雪域圣女,为人处世却天真得好像从未掌控过丝毫权力,昆仑雪域的宗主长老恐怕均脱不了干系。 雪域的根烂到了何种地步,日后还能否焕发新生,宁殇不知道,也不想过多关心。 在与白惊鸿为首的雪域高层这样一种相看两厌的状态下,宁殇可以为了雪无晴的因果维持他与雪域的关系,却绝不会将自己看作雪域的一员。 “我素来懒得掺和因果世事。昆仑雪域毕竟是师尊留下的一分因果,与师尊的气运有关联,所以我会来这里。”宁殇看着窗外,对白惊鸿淡淡地说,“师尊收我为徒,我只管负起其中的因果责任,我不会让雪域死在阴阳涧的手下,但你们自己的事,你们好自为之。” 白惊鸿点点头,放下手中的白玉杯子,掌心的寒气随即消散而去。 “小师祖的淡泊惊鸿十分钦佩。但话虽如此,师祖身份崇高,总不能让弟子们乱了辈分。”白惊鸿沉吟片刻,忽看了白月昙一眼,而后对宁殇说:“雪域圣女十几年来无所作为,不妨……封小师祖以圣子衔吧。” 第五十五章 相顾无言 一番交涉结束,尽管两个人相看两厌,试探甚不友善,宁殇和白惊鸿却都得到了最佳的结果。 宁殇不会插手雪域的事务,白惊鸿依然是高高在上的一宗之主,赋予宁殇的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头衔。 而宁殇提出的条件亦得到了允许,陆子逸正式拜入昆仑雪域,享受核心弟子待遇,他本人则拥有了雪域圣子的名号。 三日之后,宁殇在堕雪峰顶的堕雪圣坛受封,以昆仑雪域圣子的身份正式在炎黄域修行界扬名。 受封的时辰是风流儿定的,她是此道行家,论推算之道封天境巅峰的白惊鸿也不如风流儿。但其实风流儿只是按照宁殇的意思随便挑了个时间,不图良辰吉日只求尽早。这一次机缘让宁殇终于可以开始修行历练,他不想在昆仑逗遛太久。 封衔仪式则由白惊鸿亲自主持,圣女白月昙为衬,雪域三十六长老和三千弟子皆来观礼。 白惊鸿的言谈举止没有一丝破绽,对宁殇亲切慈爱得很,仿佛宁殇原本就是雪域雪藏起来的天才,一直在外历练,如今为始祖遗产才初出茅庐,神来一笔般打得阴阳涧措手不及,让雪域弟子不禁感叹宗主慧眼识人深谋远虑。 活了上百年,白惊鸿的确称得上是老姜一块。 宁殇知道白惊鸿在打什么主意,却没有在乎,他的确需要一个雪域的合理身份,在不暴露他是雪无晴弟子的前提下圣子已是最好的选择。 此行宁殇杀了阴阳涧整整一队人马,其中还包括第十四真传弟子和封天长老的私生子。但他有了雪域圣子的身份便可挡去诸多麻烦事。 一是解释了他对雪域的关照和立下的莫大功劳,让人从他的本来身份的疑问中转移出视线,以减小京华方面可能承受的压力。二是解释了他对阴阳涧那不加掩饰的敌意,阴阳涧和雪域竞争几百年却未掀起大战自有其规则,小辈之间的争斗再惨烈,也只能由小辈自己解决,宗门长老辈只能认栽。 甚至以后在炎黄域历练,有这样一重身份,其他势力想对他出手也多了许多顾忌。 在封衔仪式上,白惊鸿将《冰天雪舞神功》和《雪陨天经注疏》抄录本赐予宁殇。抄录一部高级功法是十分不易的事,功法越高深越无法用语言描述,其中必须绘制道图作为解释。能在短短三天抄录完雪无晴留下的注疏,其中有白惊鸿境界高理解快的缘故,但想来这三天白惊鸿也没有闲着。 宁殇接过功法玉简时不由暗暗笑了笑,看来白惊鸿还是不放心,熬夜抄录了这些以作为让他不插手的好处。 宁殇传承自天命宗的《太一阴阳辞》足以支持他修行到金丹巅峰境,但他绝不介意多几部功法参考。他修剑道而非阴阳,《太一阴阳辞》不过是起步法则,以两仪衍生五行以太一衍生万象,他的道还很长。 天命宗一脉主修太极阴阳,而雪域的功法专精于冰雪。宁殇可以修阴阳双剑,亦能以冰雪入剑道,太阴与寒气相成,宁殇研究起来比其它功法要简单得多。 而且他想要修习《雪堕冥神经》,能对雪无晴的其它功法有所了解也是必要的。 封衔仪式进行了三个时辰。除了对天下修行者宣布宁殇的圣子身份,更重要的是向雪域所有人交代此次在始祖遗迹中的所得,有《雪陨天经注疏》作为《冰天雪舞神功》的补充,想必雪域众人的修行过程会平坦不少。 仪式结束后,白惊鸿没有与宁殇再多说一句话便拂袖而去。宁殇亦懒得理会雪域高层长老的异样目光,他依然站在圣坛上,等着他该理会的事。 陆子逸已换上了雪域袖口织着山脉暗纹的弟子法袍,白衣儒雅,眉目比在京华时坚毅了不少。仪式结束后他走到宁殇面前对宁殇行了三次礼,躬身的角度一次深过一次。 宁殇理所当然地受了他的大礼,他明白他的意思。 他在对三个人道谢,分别是说服宗主的雪域圣子,拯救他家族的小前辈,带他见证生死真实的乞丐少年。 他在对一个人告别,那就是宁殇。 在离开遗迹后,陆子逸考虑了几天几夜,最终决定留在昆仑雪域。陆家彻底隐藏,但此次见识了修行界的生杀残酷,京华的人间盛景已没有什么值得他留恋。 比起宁殇的天赋异凛,他的身体资质太过平凡。但他的心境成熟后,面对的境界瓶颈要比常人削弱很多。他拜入雪域凭借其庞大的资源堆砌出足够的修为,日后便有可能让陆家从阴阳涧的阴影中重见天日。 宁殇也有些意外自己小小年纪居然也生出一种沧桑的欣慰感觉来,他一向以杀人者自诩,却一手将两个比自己年长的青年带入了修行界。 他对陆子逸笑了笑,“好好修行,咱们后会有期。” 陆子逸脸上浮起一丝复杂的神色,有感激也有些不舍。宁殇的时间宝贵,自己也不该过多耽搁,他郑重地点了点头说“会的”,而后跟随师兄师姐们一同下了山。 毕邪亦在雪域挂了个名,但他不愿意留在雪域。对此宁殇早有预料,这个混混出身的青年对自由的热忱要超过对安危的谨慎,以《万海元元功》开启他修行之路的宁殇不能约束他,仅仅是资源丰富的九天宗门更不能。这一次他在雪域锋芒初现,不久后炎黄域中三天修行者都将听说他的名字,浪迹江湖才是他的道。 宁殇杀灭阴阳涧后顺便捡走了二三墓室中的天材地宝和丹药,其中大部分都交给了雪域,剩下的几乎都给毕邪。宁殇自持天赋足够,是不屑在低境界用外物提升修为的。 毕邪已经得到了《万海元元功》全本,金丹境都前无须担心功法问题,如今又得了大量灵草丹药和玄真石,继续在雪域逗遛反而没有意义。 他在宁殇受封后便离开了昆仑山。七年来他承蒙宁殇宁殇的指点踏足修行之道,如今已有相当的境界傍身,在炎黄域可与顶级的天才并驾齐驱。不过终究是这位小祖宗太强,为了避免在宁殇的光芒下失去主见,他必须离开宁殇独立修行。 他准备揭下一页生死簿,与大冥官方联手,在阳城建立新的秩序。 阳城盗门猖獗了近百年,大冥官方不是不想管,而是管不了。阳城作为通天金桥的枢纽,实在肥的流油,这样的势力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所以此次大冥生死簿的内容也不是单纯的剿灭,而是将官方的人打入盗门内部,继而掌控整个高层,逐渐扭转其成为大冥的官方赋税机关。 毕邪是极度看不起盗门作风的,欺软怕硬是最不入流的强盗。夺天巅峰的门主钱成被宁殇和风流儿联手杀死后,盗门已经乱作一团,其中夺天后期修行者内斗得不亦乐乎,正适合切入。 宁殇不担心毕邪,他从小在市井摸爬滚打,心智上没有问题,摆脱依赖之心是很容易的事。毕邪临走的时候他玩笑说:“三个月后我回冥都交还生死簿时,若你还解决不了阳城,可别说你是跟我一起混京华的。” “怎么可能!”毕邪摆了摆手,把刀从须弥石中取出扛在肩上,吹着口哨行下山去。 当毕邪的身影在茫茫白色中化为看不真切的小黑点时,风流儿亦转过身看着宁殇。 时间已不早。宁殇知道她也该走了。 风流儿决心离开风满楼入世,便要真的入世,临走前她留给毛旺财一纸传讯符,将天下情报掌控在手,哪里是她的因果缘分,她便去哪里游历。雪无晴可观人间生死人轮回,她则要观人间因果明天道。 宁殇其实很清楚她的天赋比自己高得多,但她似乎醉心于因果疏懒于争斗,只悟道而不重视修为。她的气息一直敛如凡人少女,宁殇看不透她的境界,但至此时,已突破通天感应天地的他不禁要怀疑,她恐怕根本……没有境界。 宁殇想要说点什么,抬起头却不由自主地盯着她看了许久,待他从那七颗突兀而生的黑痣上移开目光后,也觉有些尴尬。 天道的刻印太醒目,犹如七个深邃漩涡吸引住所有触及它的视线,凡人会因此而无视风流儿的五官模样,宁殇也不能视若等闲。 风流儿瞪着他,气鼓鼓地嘟起嘴,只是黑痣下浅浅的酒窝一现即隐,分明是笑了。 于是宁殇也笑起来,微微眯起的眼黑白分明,像是浓墨流转在白纸,每个字都干净清晰地写在里面。 两人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相视一笑,作为道别。 …… …… 夕阳西斜时,堕雪峰圣坛的人已经散去,彤彤的霞光挥洒在苍莽的昆仑,千万里雪域犹如朱砂染就的画卷铺开在眼帘。 “雪域是个很美的地方。”宁殇坐在圣坛边缘,懒散地翘着脚,夕阳下他苍白的面颊也被映得活泼生动起来。 他曾匆匆逃亡过数个世界,但他是第一次,真真正正融入一个世界。为这一次并不远的旅行宁殇准备了两个多月,他在这里经历了修行七年多的第一次机缘,在这里起死回生在这里埋葬思绪在这里拜师在这里夺宝在这里杀人。 这里很美。这方世界很美。他很开心。 白月昙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看着黑衣单薄的少年在雪白的圣坛上荡悠着双腿,夕阳在他额上,云霞在他脚下,自成一幅浑然画面。 回归堕雪峰后白月昙闭关三日,已经突破到夺天巅峰,此时看到宁殇通晓天地天人合一,不由在心里长长叹了一口气。 宁殇听见她的叹息声,回过头来微笑看着她。 “始祖遗迹一事,全靠小师祖击败阴阳涧,月昙深感钦佩。”白月昙回过神来,有些生硬地对宁殇说道。 宁殇笑笑,“有事直说吧。” 白月昙想着遗迹中的重重幻术,以及自己发在虚幻中的誓言,咬了咬下唇,对宁殇行了一礼。 “我有一事想请小师祖帮忙。” 宁殇抬起指尖碰了碰自己的眉心,对白月昙笑道:“我若能有进展,会回来帮你试试。” 白月昙心思简单,宁殇一猜便知,她在幻境中险些把自己杀死,必然是有早已亡去却难以割舍之人。 《雪堕冥神经》修神魂真灵,白月昙必然是想着复活的事。 听到宁殇的答复,虽然没有把话说满,白月昙仍忍不住落下泪来。 “你别哭啊,我都答应你了,你要是高兴的话,应该拿出点高兴的样子吧。” “我当然高兴……”白月昙展颜一笑,她刻意冷淡了十几年的俏脸终于流露出柔美的笑意,如雪如月如昙。 她忽然抬起脚跃上圣坛,双臂一甩六丈轻逸的绫罗扬起,与晚云融为一色。 圣坛上,白衣的女子翩翩起舞,银铃清脆,水袖翩翩。 她的动作那样温柔,仿佛怕惊扰到圣坛下沉眠的魂灵。宁殇坐在边缘,轻轻地打起节拍。 “插一首歌” 一舞终了,她跪在地上,亲吻圣坛冰凉的砖石,之前的泪水还静静地挂在眼睫。 …… …… 云雾之南,蛮夷之地,便是云夷的所在。 阜明,是云夷的中心,亦是滇族的驻守之地。 袅袅炊烟和迷蒙的雾气混合在一起,连上云端,都被夕阳晕染成稀薄的红,笼罩着小楼千家。衣着奇异的男男女女奔忙在暮色里,他们的身上坠着银器,头上顶着木盆,脸上涂抹着花花绿绿的纹饰,眼里洋溢着发自内心的欢愉。 云夷的生活就是如此,笑也单纯心也单纯。 一个身穿藏蓝锦缎袍子的男人站在小楼窗后。他年近不惑,鬓角微霜,气度儒雅,只是与这其乐融融的烟火气显得格格不入。 他身上穿是大冥的孔雀补子官服,意味着他官居三品,修为开天。 “秦大人在看什么?” 这声音里带着些冰冷刺人的意味。秦时年也不介意,笑答道:“你的族人真好,幸运生活在云夷道法简单之地,淳朴天然,倒是比中原少了许多烦扰事。” “既然如此,周大人想必也知道若多了一个王朝的拘束对我们意味着什么。”在秦时年的身后,滇族的族长冷冰冰地看着他,目光却好像穿过了秦时年的身体,落在楼外欢声笑语的部落遂变得柔和起来。 秦时年淡淡一笑,吊脚楼里,菜肴已阵阵飘香,想要堵塞人的喉咙。 “我解释过很多次,我不是礼部的人,只负责查案子。况且生死簿也被人接下,想必他不久后就要抵达云夷了,巫女失踪的事瞒得了一时瞒不过一世,若我大冥不闻不问,云夷会变成什么样子?”秦时年看着龙罗笑道:“龙罗族长也不希望芙荼姑娘就这样一去不回吧?” 一句话仿佛化为尖刀刺在龙罗心口。龙罗眼底最深处闪过一道晦暗的色泽,而秦时年笑看着他,似乎在分辨其中是悲痛是自责或是其它什么。而龙罗也看着秦时年,看他笑得几分是真,又几分是假。 不是每个云夷人都纯朴善良,就像不是每个官员都清正廉洁。 半晌,他说:“希望你有本事找回芙荼。” 说罢他转身离去,秦时年拈起窗台手边的物,却是一双竹筷子。 他走下楼和云夷的族人一起吃起饭来,一口米一口菜一口酒,好生从容。 阜明欢声笑语。 夜幕临,大雾又起,把这一切都埋在深沉的黑暗里。 第四十六章 一幅画像,一个时代 三月的这一日,炎黄域仿佛被一点火苗炙烤得沸腾起来,传讯符不要钱似的疯狂消耗,小字辈修行者奔走相告,素来神秘的情报组织此时热闹得像是凡俗贩大白菜的集市,有些让人发笑的场景中隐含的是整个修行界的震撼。 小楼里,雅善丹青的修行者正在雪白宣纸上工笔细描着一个少年的轮廓。 少年身形纤长,披着样式简单到极点的乌黑长袍,笔直而立,两口剑从宽大的袖口里探出。他的头发黑白相间,随意地被发带束起,却有几丝碎发垂在额前,让这色调肃穆的画面生出些许活泼意味来。 少年模样俊俏,笑意盎然,露出两颗虎牙。他的眉毛微微挑起,像是一对锋利的短剑,而画师的笔尖在眉下的眼瞳上,悬而未落。 他是冥都最负盛名的画师,他画过大冥宫廷里最受宠爱的妃子的美艳,画过朝堂上红极一时的名臣的威严,画过生死簿上悬赏追杀的暴徒的凶恶……他身具通天巅峰修为,所修功法亦与作画有关,仅凭几句描述便可画出一个人的音容笑貌,仿佛灵魂也跃然纸上。 此次他被首辅之子杨真重金邀请,为这个名为宁殇的少年画一幅肖像。 而他此时分不解,自己分明记得杨真描述过的每一个细节,相貌衣着性情乃至言谈举止中的小习惯,却依然想象不出,这个少年的眼里,该有怎样的目光。 柔和?凌厉?冷漠?邪异?疯狂? 画师回想着有关少年的情报,在心中暗暗思考。 十六岁,以引天巅峰境界击败夺天巅峰的孟焕,一举逆转昆仑雪域在令牌争夺上的弱势。而后在短短半个月间突破到通天境,仅凭一人之力击杀以臻至开天境孟焕为首的阴阳涧上百修行者,独占一座遗迹的大部分机缘,只留了如冥盟剑阁黄泉宫等几个中庸势力分汤水。回归昆仑山后,立刻被雪域宗主亲自封为圣子。 这样的战果,炎黄域千年来,闻所未闻。 哪怕是此前号称炎黄域天赋最强的孟离和白月昙,突破通天时也已十八九岁。能与开天强者一战时,更是超过了二十五岁。 更让画师隐隐心惊的是这个少年的心性,哪怕那百余人已经沦为毫无意识的傀儡,眼睁睁看着头颅一颗接一颗地滚下来,肆溅的鲜红色泽充斥视野,便足以让太多人崩溃。 而他静默地站在尸体上,弹指屠杀,未为所动。 这在画师看来已不能简单地用残忍或者狠辣形容。这是少年的叛逆和抗争。 天地可以不仁,人也可以。 若仅仅是这样,那么杨公子口中,那个长袖善舞言谈温和的少年,又该是谁? “哪怕有通天之意境,也难通人之心境……”画师叹了口气,低头摩挲着时硬时软的笔毫,却忽而福至心灵,笔尖在那双空洞的眼眶中一转一点。 画师拂须大笑,极为满意,浑然不在乎满手墨汁都擦在了胡子上。 苍白纸上,少年微笑着,他的眼睛黑白干净,分明是两轮太极。 …… …… 杨真重金请画师为宁殇画像,是为了造势。他身为一朝首辅大臣的独子,自幼浸淫官场,最擅长审视局势浑水摸鱼。如今宁殇横空出世,天赋之强达到惊世骇俗的地步,在他看来必然要掀起一场风波。 与其让舆论由千里之外的情报组织造就,不如由他这个亲身参与雪域事件与宁殇打过交道的人来掌控。所以他亲自出手,请画师为宁殇画像,复制上千份分发给情报机构,操纵隶属大冥官方的几家情报组织宣扬宁殇的传奇天赋,一是还宁殇的人情,让他日后在炎黄域闯荡更轻松,二是让世人认为他与宁殇关系友好,与炎黄域天赋第一人绑在一起对冥盟的好处不言而喻。 在杨真借助大冥官方的推动下,宁殇的名字,犹如一阵风暴席卷了炎黄域修行界。 宁殇在遗迹中屠灭阴阳涧人马,带领雪域独霸遗迹中机缘,被封为雪域圣子。 阴阳涧在得到消息的时候,宗内一万弟子先是不敢置信,随后陷入疯狂! 自阴阳涧建立,雪域已经被欺压了八百年,每每二者相争都是他们占尽风头,八百年来几乎成为惯例,他们何曾想过有朝一日雪域能够翻身! 他们或许能承认白月昙的天赋,但白月昙太年轻,一样要被阴阳涧的真传弟子压制,此次十四真传孟焕前去就是为了打压白月昙,让其他师兄弟放手争夺。 可他们万万没有料到,这个名为宁殇的小孩子横空出剑,将孟焕师兄以及阴阳涧前去的所有弟子尽数杀死! 他们看着那张画像上眉目秀气如妖的少年,瞪起的眼睛上无不布满了血丝。 “这个该死的小子!不将他碎尸万段难解我头之很!”食堂里,一个年轻人突然起身将画纸狠狠蹂躏,将饭碗摔在其上,嘶声吼道:“我是孟焕的亲弟弟,你们也承蒙焕师兄照顾多年,此时宗门还迟疑着不下山去给焕师兄报仇,你们就这样冷眼看着吗!” 方才还怒发冲冠的弟子们愣住了,回答他的是冗长的沉默。 限于炎黄域的潜规则,长老辈不能随意出手针对小辈,而孟焕身为阴阳涧法体双修的高手,突破开天后仍被宁殇所杀,他们这些弟子辈又有什么胆气去报复宁殇? 年轻弟子惨笑,转身出门去,浑浑噩噩地踩过泼洒在地的米饭菜汤,踩下一串狼藉的脚印。 “竹子被杀了。被那个叫宁殇的小贼。” 阴阳涧的房舍中也可见其等级森严,外门内门核心真传泾渭分明,越是处在山涧深处越是豪华,而最深处的几处洞府唯有封天长老可以居住。 此时一个面容略显苍老的男人,手里捏着一张画像,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是手中的画像被他指尖泄漏的真气撕成再细碎不过的粉尘。 他从须弥石上一抹,取出一张传讯符来。 符纸上铭刻着两端因果,以因果线传递字迹,这个开始衰老的男人手中的传讯符的另一端,牵连着幽谷。 他是孟焕的生父孟全,修为封天初期,身为阴阳涧长老看似风光无限,只是他已经一百六十六岁,修为再难寸进,不出三十年寿元也要走到尽头了。 尽管高境界修行者很容易被女子爱慕,但他秉性自私自我,认为感情之事太耽搁修行时间,故一生不娶,直至修为停滞不前,为免断绝香火才肯与青梅竹马的幽花生下一子孟阴竹,却又怕有损声誉而密不宣扬。 如今二十八年过去,就在孟阴竹双修阴阳生死幻道开始有所成就时,居然传来身死昆仑的噩耗! 纵然孟全对孟阴竹没有太多感情,却也不能容忍自己的儿子这样被人杀死! 碍于规则他不能对宁殇出手,但他绝不会这样忍气吞声! “我会去找他的!” 传讯符上的笔画拆解开来,重组为这样的一行字,没有语调却依然有怨毒和阴狠的气息透纸而出。 孟全不能动手,但幽花没有顾忌!她在幽谷苦等了百年才为孟全生下这个儿子,而今阴竹子死了,她要让那个可恶的小子陷入最阴森的幻境,直至被折磨到自残而死! …… …… 青年放下手中的画轴,淡淡地笑了笑,说道:“卢大画师的确不负盛名,脸型柔和唇齿妖邪眉毛凌厉,尤其这一笔点睛,一双通天两仪眼真将少年奇诡无常的性情流露得淋漓尽致。” “大师兄……”他对面的人皱着眉看着他,“这个叫宁殇的小子杀了我们那么多师弟,还抢了你天赋第一人的名号,你不怨恨他,还能对着他的画像笑得出来?” 青年反问道:“为什么不能呢?宁殇的天赋的确冠绝炎黄域,我又何必为这虚名徒生怨念自扰?” 他指着窗外的喧嚣,“整个炎黄域都在议论宁殇的事,不是因为宁殇此时有多强大,而是因为他的天赋之强刷新了人们的观念,让炎黄域的修行者看到了一个大时代的兴起。一个人能掀起一个时代,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至于他杀了我们诸多师弟……虽然下手太绝,也是机缘相争难免的损伤。冤冤相报无时了。” 他对面的师弟无以对言,他知道大师兄修行的是阴阳谐和之道,心境很难有动荡。 “况且若只有我一个中庸之人被称作天才,炎黄域未免又是百年的无趣。一个大时代,总要有无数天纵之才锋芒交错,才能称得上精彩。” 青年顿了顿,说道:“我不会主动去招惹他,但他若敢来招惹我阴阳涧,我会击败他,将师弟们流出去的血都讨回来。” 感受着他话语中的绝对自信,对面的师弟不禁大笑着鼓起掌来。 “宁殇与大师兄相差整整三十岁,境界之间如隔鸿沟。在绝对实力的碾压下,他天赋绝伦又能如何,也不过是跳梁小丑,是替大时代掀开帷幕的开场笑角罢了!” “时代的主角,必然是大师兄孟离啊。” …… …… “这小祖宗倒是能闹腾。”尘缘轩里,白衣的夫妻放下手中画像,相视一笑。他们多亏宁殇相救才来到炎黄域,自然最清楚宁殇的出色,哪怕在凡间身披破袍敲碗乞讨七年,也终要一鸣惊人。 尘缘轩里坐着另一位客人,他体格精壮,卷曲的头发散乱在肩头搭着的汗巾上,正是风满楼的伙计毛旺财。 他听从风流儿——或者说风流儿身旁的宁殇——传来的话来到尘缘轩,将此次雪域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转述,其中有关雪无晴的部分炎黄域的情报组织一无所知,只能由宁殇亲自传信。 他这七年里受轩辕晨夫妇照顾,从尘缘轩讨要了不少妖血和法器,虽然有天道誓言在不算是亏欠,但宁殇不喜沾因果,如今可以修行,也意味着他要开始偿还这些年里欠下的财物,不止他自己的还有总从尘缘轩拿草药炼丹吃的麟离的。 心无因果,不是无情,而是把身外的因果理得明白。 “麟公子能回凌生界也好,不然我这古玩小店真养不起这号吃货。”轩辕晨有些无奈地说。当然他知道宁殇传话回来还有一方面是让轩辕晨解除对陆家的隐藏,一是陆子逸拜入昆仑雪域,二是阴阳涧被宁殇杀得越惨痛,陆家可能面对的压力也就越小,他换取白玉令牌的承诺完成,轩辕晨不必再亲自庇护陆家。 他们夫妻二人从修罗之地逃出生天后,便不想再踏足修行界。此行宁殇离开京华入炎黄域江湖,麟离将回凌生界,这两位常客一走,轩辕晨和云旌的尘缘轩便与修行界再无直接关联。 但作为旁观者,他们仍期待着看到,由宁殇掀起的这个时代该是怎样一番精彩。 …… …… 蜀山剑阁,一老者盘膝坐于草席,面前铺着一张少年的画像,膝上横置着一口长剑。老者正用一块红色的手绢擦拭着剑身。诡异的是,老者手中的手绢每次拭过长剑其颜色都会变浅,从浓艳的殷红褪到淡红,而剑身却依然明亮似乎纤尘不染。 “剑七,你以为宁殇是个怎样的人?” 李剑七想了想,恭恭敬敬地说道:“是个神奇的人。” “神奇?”老者没有抬头,却因这个词语而微微眯起眼。 “何出此言?” 李剑七老实答道:“宁殇天赋太强,心性也太强,弟子看不透他,所以觉得神奇。” 老者嗤笑一声:“你所谓的心性太强莫非就是他杀人不眨眼?” 李剑七摇了摇头,却不知该如何解释。 老者拭过剑锋,丢掉已经完全褪成白色的手绢,随口说道:“他若来……便按老规矩来。走不到我面前,就不配与我谈剑。” 而后他将膝上剑插在画像的空白,距离少年苍白纤细的脖颈只差三分。老者拔出剑来,画纸上留下的破洞里汩汩地流出殷红的液体,像极了血。 第五十七章 蜀道难(上) 蜀山不及昆仑山高耸恢弘,但其险峻犹有过之。 饶是宁殇见过上界的大世面,来到蜀山下的时候,也不由有些赞叹,他抬头仰望,那一簇簇山峰如被天道的鬼斧削断斩下,峭壁陡峭平滑,好像数十柄利剑倒插在地上,或者说是数十利剑从地下破土刺出,笔直向上刺去。 蜀山如剑。剑锋撕开尘世烟云,直指青天。 蜀山山势太陡,凡人根本无法攀爬,亦难以修建石阶道路,故而前人在峭壁上修建了简易的栈道供人行走。 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一句诗道尽蜀道的艰险,凡曾见过蜀山栈道的人,日后哪怕闭上眼,也能在一片漆黑中浮想出那震撼人心的画面。 生着绿草青苔的千丈岩壁笔直竖立,狭窄得垂手便可横断的破木栈道附着其上迂回连绵,末端钩连在云上山巅。 这一条道有多难?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这一条道有多险?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凡人踏上便要心寒胆颤,即使修行者也要轻身提气,以免失足踏空,从数千丈高坠落,不是锻体有成的上三天修行者,都难免终身残废甚至直接身死的结局。 至于在其上打斗,简直犹如说笑一般。修建栈道的木材是凡俗的普通树木,哪怕脚步踏得重些便摇摇欲断,更不必说修行者战斗时的真气余波了。 蜀山剑阁,就坐落于云山之上,最易守难攻之地。 宁殇走进蜀山腹地,便见李剑七早已等在蜀道前,一袭灰色素袍,对宁殇拱了拱手。 “让李兄久等了。这次能见识到蜀山奇景,还多亏李兄帮忙。”宁殇和和气气地说。他和李剑七交情不深,只是在李剑七被欺侮时恰好出手杀掉了孟焕,这一次来蜀山求剑,实是托李剑七帮忙,宁殇言语十分客气。 但李剑七的感官则不同,这短短三天里,整个炎黄域都在议论宁殇的名字,毫无疑问地被推上了炎黄域千年里天赋第一人的神位。李剑七虽然是九天宗门剑阁的真传弟子,但与宁殇比起来还是相差太远,这样的风云人物能毫无傲气如此平和地与自己对话,让李剑七有些意外。 他一时间竟难以将遗迹中杀伐冷酷的年少剑客印象与面前笑容如晨光和煦的纤细少年身影重合起来。 李剑七忙说道:“宁小兄弟愿意来蜀山,我们自然是欢迎的。”随后他低头苦笑了一声,“只是李某人在剑阁辈分太小,长辈们又顽固刻板,宁小兄弟想求铸剑,还要走全部程序。” “这个自然,我会按着剑阁的规矩来。”宁殇随意说道,却发现李剑七的眼神中满是歉然,不由微感奇怪问道:“有什么问题么?” 李剑七叹了口气,对宁殇解释道:“宁小兄弟有所不知,我蜀山剑阁铸剑之术在炎黄域首屈一指,但真正能铸造中品法剑的唯有封天长老。” 宁殇点点头,铸剑品级越高,便要求其对天地道法的感悟越高,所需修为境界也水涨船高。李剑七继续道:“我剑阁建立千年,从未设阁主一职,封天长老始终只有七人,人称蜀山七剑,代代相传。七人以师承排长幼,而后各自收一徒弟继承衣钵,我在真传的入门最晚,但却是大长老的弟子。” “师父的铸剑术在当代七剑里当之无愧最高,但与此同时他对求剑人的要求也最苛刻。”说到此处李剑七忍不住摇了摇头,“事实上师父修行百年来,还从未为外人铸过剑。” 宁殇没有说话,他已明白李剑七不便明说的意思,他师父虽一直声称为有缘人铸剑,但所有前来求剑的“有缘人”都被刁难成了无缘过客。 这倒不难理解,修剑之人恃才傲物,不愿为人驱使,李剑七的师父大概是不乐意替外人铸剑的,所以将求剑的规则制定得格外变态。 但他并不在意,对李剑七笑了笑:“但令师在设立这套规矩时,也没有想过这世上还有我这号人存在的。” 他理所当然地这样说着,脸上没有丝毫骄傲之意,却无疑显出莫大的自信。然而李剑七仍苦笑不已的神情,终于让宁殇感到一丝凝重。 “师父的规矩是,求剑之人,不佩武器,踏过蜀道登剑阁。” 宁殇抬头看了看破败的栈道,复又低头微微一笑,轻轻抬起脚便向上迈出一步。 而在这时,一道凛然剑光从李剑七的一直低垂着的手中掠出,寒意将蜀地三月里最浓郁温暖的春意斩杀得片甲不留。 …… …… 这是李剑七的李一剑,一剑斩出,快字当先。 这是夺天境界里,快到极致的一剑。 剑光划过的一瞬里,一丝丝嫩绿的草屑从地上旋转着升起,白色轻盈的杨花柳絮先是向剑靠拢过去而后被剑风撕扯着震开,一抹漆黑如墨的衣袂飞扬起来,轻轻地拂过剑尖剑刃剑身剑镡。 在这短暂到难以防备的一瞬,宁殇展现出的是一种不可思议的应对方式,随着李剑七剑所至处,他的身体一分分一寸寸弯折,肌肉绷紧皮肤向内收缩,犹如一条游动的鱼龙甚至一道波动的水纹般身形晃出恰好避开了剑气的弧度,在李剑七剑过以后立即恢复原本的姿态,他的剑只是轻轻滑过了宁殇的衣角。 李剑七眼中露出惊诧与钦佩之色,但他没有任何迟疑地闪身向上退去,这一脚灌注了真气重重在栈道木板上借力,直接将临近的数块木板踩成了纷飞的碎片,在栈道上留下一片长长的空断。 宁殇就站在空断的下一块木板上,面带微笑,眼里无波无澜。 “好漂亮的闪避。”李剑七遥遥赞道,“对剑气的预判和对身体的控制都做到了极致,宁小兄弟亦辅修过锻体之道吧?” 锻体的本质是修行者对自我身体控制力的提高,无论是力大无穷防御稳固的金刚锻体还是恢复力惊人的神魔淬血都以此为最高境界。 神魔淬血以血脉元气为本,而血管在人体内的无所不在,便使淬血锻体一道对身体的控制得以入微。 宁殇开始修行淬血锻体不过二十天,对身体发力的精准度却已提升了一个档次,但这般起步的境界仍不足以让宁殇避开李剑七暴起的袭击,宁殇所依仗的另一个优势便是对这一剑的预判。 事实上,从李剑七说出规则之时,宁殇便已在心中防备。对通天境修行者来说单纯走通蜀道的难度不过如同凡人过一座独木桥,出意外的可能性极小,但李剑七既然表示从未有人通过这道考验,那其中必然别有诡计。 所以这一剑,对宁殇来说已在意料之中。 而宁殇首先要知道剑气将要经过的轨迹,才能控制身体进行闪避。在这一环节,宁殇以其练剑十几年的经验、周天易心诀的推算以及一丝神识的监控完美地判断出李剑七这一剑的去势,不浪费半点真气,轻而易举地转身避开。 宁殇看一眼面前空荡荡的栈道,对李剑七笑道:“李兄不会是想靠这招拦住我吧?” “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我根本没想过我能拦下你。”李剑七自嘲道,“师父的规矩不可坏,我必须尽全力消耗你的体力,但想来我能消耗的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权当与宁小兄弟切磋两招,让我体会一下我与炎黄域天赋第一人的差距聊以自勉吧。” 或许是宁殇屠杀阴阳涧的一幕给李剑七的震撼太大,以至于他在面对宁殇的时候,姿态始终放得很低。 宁殇浅浅一笑,却不会因他这番说法而松懈手软,脚尖在栈道上一点,凌空踏着逍遥游身的步法,一步飞越三十丈,越过木板破碎的栈道,直接出现在李剑七面前! 李剑七举剑便劈。剑势如风,不管不顾,唯占一个快字! 嗡—— 一声清鸣,李剑七的剑凝滞在空中,宁殇的手指,在剑身中段侧面轻快地一弹。 仿佛敲打在蛇的七寸,亦或鹰的喉结。 剑震,而后垂下。 毫无悬念地落败,李剑七没有任何沮丧之意,他早已见识过宁殇以断剑腰斩开天境孟焕的情形,仅凭夺天境的自己无论如何也拦不下宁殇的。 但是他为宁殇选择的出手方式感到惊叹。这一手精准无比的弹指截剑,以最稀薄的一道阴阳真气击打在李剑七真气运转最艰涩的一点,阴阳倾轧斥离立即打断了李剑七的剑势,真气溃散反噬自身,以至于一时竟难以再发第二剑。 除非自己运剑的每一丝细节都无比清晰地展现在宁殇眼前,其中的弱点才会被轻易刺破。单有这分眼力,便可想象宁殇对于剑术的理解之透彻,已然洞若观火。 宁殇选择如此应对无疑是明智的,既然剑阁对求剑人的要求是“有缘”,通俗来讲就是顺眼,宁殇便不会藏拙,越多地展现出自己剑道上的成就,才越有可能得剑阁长老的青眼。 李剑七将剑收回须弥石中,洒然一笑:“李某甘拜下风。” 宁殇笑了笑,“李兄的体质特殊,生有一副剑脊,天赋还未发挥出来。日后剑脊觉醒,修行之道必然精进。” 李剑七摸了摸后背,笑得有些苦涩:“剑脊过刚而易折,我的资质平平,失了剑脊锐气,能否觉醒还是个未知数。” 宁殇说:“李兄不要妄自菲薄,除去修为的原因,李兄的剑法亦有过人之处,只是欲速则不达,缺少变化才被我看穿了弱点。何时李兄能在一剑之中快慢错落,缓急皆不失凌锐,剑法便臻至大成,剑脊亦能觉醒发光。” 以他的眼力不难看出大长老一脉所走的路线,对剑速的控制当然不仅限于快,想来只是李剑七境界还不到,故先取其一,以极速激发剑脊。 李剑七点点头,而后对宁殇说道:“蜀道百折,迂回九百九十里,我修为最低所以守在起点,上面我那六位师兄修行数十年,可不似我这般羸弱。宁小兄弟想走通这条道,恐怕非要提前筹谋出奇招的。” 宁殇道了声谢,轻身在栈道上一点,便如一片飞叶乘风而起,大步流星向上行去。 李剑七看着宁殇的背影,收敛起心中的艳羡,纵然自己没有宁殇的天资纵横,有剑脊加身自己也不应被埋没才是。他下意识地仰头看向高耸如云的万座蜀山,有七道目光落在他身上,只是他察觉不到。 “少年这一手,玩得倒是不错。”剑阁之上,一个长眉老头拂须道。他这一拂,实是将两缕眉毛与胡须一同拢在了手里,看起来颇为好笑。 他身边的另一长老笑道:“老四你真是沉不住气,这才仅仅对了一招而已,能看出多少深浅?” 长眉老头瞪眼道:“我不过是就事论事,想想你通天境的时候,能一指截夺天巅峰的剑不成?” 那长老当然不会答话,转头看向盘膝而坐的老人,“大师兄,你以为此子如何?” 大长老李长溪始终闭目养神,根本没有睁开眼去看宁殇与李剑七的交手。此时被师弟问起,便淡淡吐出一句:“花哨而已。” 宁殇并不知道剑阁上等着自己的是这样一位苛刻高傲的老头,他在险峻的蜀道上飞驰,几息之后微微眯起眼,第二个拦路者的身影,就在前方不远。 第五十八章 蜀道难(下) “在下吕剑六。”栈道上,高大魁梧的青年说道。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好像铁砂在粗陶罐子里发出的摩擦。 宁殇看了看青年手中的剑,又抬眼看了看青年。 这剑简直不像剑,长五尺,宽度更是惊人的一尺,看铸剑的材质可知这分明是极佳的中品法器,剑身却没有篆刻任何符道咒纹。细长的剑柄连接在宽阔的剑身上,被平平端在青年颀长的手掌中,被插在破败不堪的狭窄栈道上,如同一扇铁门,封闭了来路与去路。 而青年也魁梧得超出了凡人的界限,身高一丈,肩宽三尺,虎背熊腰,肌肉盘虬。他双脚前后微微分开,腰腿斜侧,头和肩臂却正直向前,他双手平平端着大剑,正对宁殇,所有目光都敛在双眼里,丝毫不向外露。 剑是守剑,青年的站位亦是守势,人和剑浑然一体,整个犹如一座厚重的山岳,脚下缭绕着丝丝薄雾,独立于万道高山险壁下,镇守在无比狭窄的木栈道上。 剑阁峥嵘而崔嵬,青年一夫当关,挡在宁殇之前。 可谓巍然。 宁殇抿嘴微微一笑,“在下宁殇。” 话音未落,宁殇脚掌在栈道用力一踏,整个人化为一道黑色弧光腾空而起,侧身在光滑如削的岩壁上横驰,拉出重重叠叠的残影! 《逍遥游身步》与《九幽无影诀》! 宁殇对后者造诣不深,只是简单地通晓其中原理,运转阴阳之气屈光,在一瞬间遮蔽身形,仿佛瞬移一般来到吕剑六身前! 宁殇当然不想和金刚锻体的开天高手正面硬碰,故而先发制人,在吕剑六还没有完全撑起剑势前将身法速度提升到极限,而后一指弹出,是《一字剑诀》中最朴实无华的横剑,剑气在他指尖凝成一束长剑,一侧黑刃一侧白刃,阴阳倾轧向吕剑六狠狠割出! “去!” 吕剑六吐气低喝,巨大的法剑迎着宁殇的无形剑气向前推去,磅礴的真气,以及某种暗金色泽流溢在门板似的宽大剑身上,向宁殇纤细的剑气碾去! 这一剑,大开大合,犹如要将整个世界拦腰切断,在开天境修为支持下,仿佛真欲开天辟地! 铺制栈道的木材被剑气的余波绞成破烂的尘屑,吕剑六和宁殇脚下凌空,暂时只能踩在动荡的狂风上,木屑在以二人为中心的大片空间凌乱纷飞,犹如一场灰褐色的大雪! 阴阳剑气一触即溃。没有实体,又只是通天境稀薄的真气凝成,本就很难对抗附加开天真气的中品法器,何况吕剑六又附加了罡气! 锻体罡气坚硬更胜金铁,附加在法器之上不断流动,便犹如为法器加上了无数利刺倒钩,触之即伤! 宁殇似是怕手指被重剑削到,见剑气对抗不过吕剑六的巨剑随即散了手中剑诀,借反震之力向上荡去,欲从吕剑六头上越过。吕剑六岂能轻易放走宁殇,举剑向上撩起,若宁殇执意不肯停顿,这一剑便会将他的双腿从膝盖削断! 吕剑六断定宁殇不会为了区区求剑闯山而不顾自己修行的前途! 宁殇却没有停。 停的是吕剑六的剑。 吕剑六的剑突兀地停在了宁殇脚下,而后一声锵然重响,巨剑剑尖微微一颤,恰挡在面门前,将无形无质的剑气拨开。但紧随其后便是疯狂的剑气,疾攻吕剑六腰腹间的空门,逼迫吕剑六落臂收剑,剑气打落在剑身上,仿佛奏响了铜琵琶铁绰板,不绝于耳。 如此密集的剑雨,却无声间临近,宁殇必然在第一剑出时便已布置好剑气,将其中的气息收敛到极限,凭借之前连贯在指尖那道有形剑气的碰撞余波遮掩,让吕剑六毫无察觉,只待吕剑六抬剑露出破绽便将其激发! 没有武器是他在这场闯蜀道之战中的最大缺点,但他却将之作为诱敌的陷阱! 剑阁的情报并不完备,吕剑六并不知道宁殇可以在剑气离体后仍对其进行控制,这本应是行天境才能施展的三尺剑域,如今被宁殇信手拈来,让吕剑六措手不及。 宁殇微微一笑,在重剑剑身上借力一踏,向上高高跃起,一个轻翻,已然落到十余丈外未被破坏的栈道上。 吕剑六被宁殇狠狠一踩,从空中坠落,手中重剑疯狂切割着石壁,终于止住去势。他借助插入石壁的重剑稳住身形,身体贴在岩壁上,没有再出手。 他看着宁殇说道:“我的剑道旨在沉重和防御,论变化却显得薄弱,你能在通天境界下剑气离体一尺,我的确不如你。但你这样取巧,过去得似乎太过容易,剑道没有过关斩将的气势,师伯不会承认。” 宁殇笑道:“剑道素来一往无前,我自然知道,只是在这里我还想节省些体力。吕兄已经是初入开天境,上面的五位师兄又是什么境界呢?” 吕剑六默然。 他们这一届剑阁真传七剑被寄予厚望,在蜀山上千弟子中层层挑选,年龄天赋心性无不与所传承剑法契合,甚至连名字都被师父改为七剑,就是希望他们七人以剑为名同心协力,振兴蜀山剑阁。 的确,这少年虽然天才绝顶,也不过只有通天初期。 “师兄们的修为都比我高。”吕剑六道。“蜀道之战我们不会压制修为,你要做好惨败的准备。” 宁殇道一声谢,飞身继续上行。 蜀道蜿蜒。 …… ……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阁下或许叫剑五?”宁殇看着第三个拦路青年,歪头问道。 青年面无表情地对宁殇拱了拱手:“余剑五,请赐教。” 宁殇眯了眯眼。 余剑五的手中是一口黑剑。 黑剑是磨砂的晶石打造,毫无光泽,又仿佛能吞噬光线。不似吕剑六的重剑一目了然,宁殇猜不出他的功法特点。 而余剑五,是开天中期。修为压制下,对其剑法没有了解,就没有办法抢占先机。 所以宁殇淡淡地抬起手,却是做出了请的动作。 没有先机,就不要先机。 余剑五出剑。 漆黑的剑无声地从手掌间延伸出来,余剑定定地看着宁殇,没有一丝表情,那不是冷漠或是轻视,而是极端的认真。 于是宁殇知道余剑五是一个认真的人。认真的人有认真的剑,认真的剑,就是稳定的剑。 余剑五修的是稳剑。 黑暗的剑刺了过来,说不上快却也绝对不慢,只是沉稳到了极点,好像一座山脉递了过来。余剑五唇角微垂,眼眸无波,眉毛也不曾乱一根。 宁殇依然弹指接剑。 嗡的一声。 剑气被弹开了,余剑五的黑剑方向亦偏了少许,被宁殇堪堪避过。 紧接着第二剑攻来,比第一剑更沉稳三分,宁殇双手齐齐并剑指,一黑一白两道剑气连接在食指中指上,对着黑剑飞快斩出,不间断地狂劈了三十六剑,才勉强阻拦下黑剑坚不可移的攻势。 宁殇侧身让过锋利的剑刃,双手并指剑气皆出,叮叮当当与黑剑死磕在一处,被余剑五一剑接一剑压着打,只能被动防守。 余剑五的剑法非常老练,出剑时没有掀起真气风暴,所有的威力都隐藏在剑上,沉稳中隐藏着一丝凌厉,却不肯稍露锋芒,因为露多了便是破绽。虽然没有纵横的剑气,但余剑五每进一步宁殇每退一步,都会将栈道踩出一个与脚掌等大的破洞,那是他们动作中内敛而激荡的能量,所以他们不能在同一个位置停留哪怕一刻,两人一路交手一路狂退,在栈道上留下一连串的空洞脚印,看起来十分有趣,却又凶险万分。 局面很不乐观。 宁殇此时在他的剑法狂攻下苦苦支撑不得翻身,因为余剑五没有破绽……或者说,他的破绽,开天中期以下的修行者无从捕捉。 宁殇微微皱眉,这样消耗下去,不等余剑五露出破绽,自己便要先一步真气枯竭。 他不由露出一丝苦笑,蜀道难蜀道难,剑阁大长老真是下狠手,他才走到第三人前便碰到了硬钉子,更别说其后还有四个更棘手的拦路者。 自己才刚刚通天初期,年龄更是年轻得离奇,仍要面对开天乃至行天的对手,若是老一辈的修行者前来,估计是要蜀山七剑压制修为亲自出手的,难怪一直以来李长溪都未曾给人铸剑。 李长溪,便是剑阁大长老的名字。此时他正盘膝坐于山顶剑阁的草席上,双目闭合,似乎没有看宁殇,却将一切战况尽收心底。 而在剑阁的窗边,两个老者倚窗而坐,手里捧着茶盏,啧啧感叹着。 “通天境初期便能和剑五相战,虽然落入下风却不显败相,难怪他能得炎黄域第一天才的名头。” 说话的是三长老韩天健,也就是余剑五稳剑的传承师父。他对自家弟子的实力是非常清楚的,此时见到宁殇与余剑五对战,不免有些意外。 空手对白刃本就极为吃亏,李剑一修为低,吕剑六的重剑缺点明显,但能在余剑五稳扎稳打毫无破绽的剑法下支撑这么久,说明余剑五也未能找到宁殇的剑法破绽。 两个半境界的跨度下尚且如此,宁殇的剑法功底之扎实,堪称极致。 “大师兄对求剑者的要求确实苛刻。”长眉长老低声说道。四长老栾予是剑阁典型的老好人,来者不拒,向他求剑者自然络绎不绝,他忙得乐在其中,对李长溪大费周折的拒绝求剑一直颇不理解。 他说完这话不禁小心地看了李长溪一眼,李长溪背对着他合眼打坐,好像没有听到。 蜀道上,宁殇支撑得越发艰难。他的修为低,真气本就不如余剑五浑厚,激战许久后余剑五的漆黑长剑依然稳如泰山,而宁殇的剑气却渐渐难以为继。 “难道我会止步在这里?”宁殇心里一生起这个想法便觉得不可接受,他虽没有麟离那般毫不掩饰的高傲,却也一直不怎么把炎黄域的人物看在眼里,这一次来蜀山求剑,已经是放低了姿态,可面对铸剑的考验,他连一半都没达到便开始乏力,哪怕明知道是这考验太刁难,他仍觉得这样失败太现眼了。 他一边应付着黑剑的攻击,一边对余剑五露出一个笑脸:“能不能让我歇歇?” 余剑五难得露出一丝表情,张了张嘴一愣,显然没想到宁殇打斗中一直未说话,一开口便是这样的语不惊人死不休。 宁殇腆着脸循循善诱:“你大师伯没说不允许,那就是可以。” 余剑五想了想,撤了剑上的真气,甩出一个剑花将黑剑收回鞘内。 宁殇亦散了剑气。他虽然厚着脸皮出此下策,却没想过要以欺骗的方式突袭过关。 他退后了两步,在栈道上结了个手印,吐纳天地真气调息半晌,转头看了看脚下百丈高的峭壁,以及头上更多未曾走到的路途,微苦着脸对余剑五笑道:“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侧身西望常咨嗟。余兄修为高深,剑法也滴水不漏,着实让人为难。” 余剑五沉默片刻,说道:“宁公子的剑术造诣非凡,几乎达到了通天境所能理解的极限。你面对剑一时展现出了对剑道极致敏锐的眼力和判断,对剑二则施展出剑气离体,方才你我相战时又可见你的基本功扎实,这些都非常令人惊艳,但是大师伯最想要看到的东西,你没有展示出来。” 宁殇想起吕剑六也曾说到这一点,微微一愣,而后认真地抱拳问道:“愿闻其详。” “剑七的快剑,剑六的重剑,我的稳剑,这些虽然说来简单狭隘,但其中道理鲜明可见,若走到极致前途亦宽广无限。”余剑五说道,“宁公子的剑法虽以阴阳为本双剑为基,却涉猎很广,无所不包,虽然各方面都做到了极好,但似乎……并没有一条明确的道。” 宁殇瞳孔一紧,心说有的,他的剑道…… 余剑五看着宁殇,无比平静地问: “宁公子的剑道,是什么?” 第五十九章 蜀道不难(上) 宁殇剑卷千堆雪,双剑折断于雪无晴的幻象中,遂来蜀山求剑。 这其实是舍近求远,尘缘轩里中品法器长剑也有不少,却均不在宁殇的考虑范围之内。 宁殇修行的是双剑,这与他以阴阳道法起步有直接关系。但双剑在剑道修行者中并不多见,大多古时遗留的法剑都是附加特殊属性的单剑,而能得到的双剑多是制式兵器,譬如宁殇之前的下品双剑,太平凡也太脆弱,面对孟焕时便开始变钝。 宁殇七年前脱离了宁家和天命宗,虽还用着《太一阴阳辞》的功法,却不想一直修行阴阳道,他希望以剑为载体,从一气两仪衍化四象五行七星八卦,乃至兼容万般道法,野心和气魄都足以让人惊叹。 所以他不惜放下姿态欠李剑七人情,以小辈身份来蜀山求剑,因为蜀山铸剑,因人而变。 他想要打造一双与自己的剑道最契合的剑。 而此时余剑五问他他的剑道是什么,宁殇本欲脱口而出的话,却突然沉寂在喉咙里。 他沉默。 他的剑道是什么? 见识了快剑重剑稳剑,宁殇不敢再说包罗万象是一条道,他之前作出的选择,只是剑法,不能称之为道。就像快包容慢,沉重包容巨力,稳健包容固守,宁殇真正需要的,是一条能够包容一切的剑道。 他的剑道究竟是什么? 他垂下眼眸思索良久,那个字眼含在口中,却还说不出。 他心里隐隐理解了大长老李长溪让求剑人闯蜀道的深意,除了设置难关赶走不合心意的求剑者,更关键的是要观察求剑人的剑道。为人铸剑,当然要求对方剑道无比明晰才行,道模糊,则剑不能锋锐。 不带武器,想来是要让人更纯粹地感受自己的剑道,明确所求吧。 余剑五或许明白李长溪的意思,也或许根本就不明白,但他这一问,的确切中了要害。 半晌,宁殇抬起眼,郑重地对余剑五抱拳一礼:“多谢余师兄点拨。” 余剑五脸上依然没有任何情绪。“一己之见罢了。” “请赐教。” “请。” 宁殇指尖剑气再度迸射而出,依旧是之前一阴一阳,宁殇心念一动,蛰伏在脊背上的刺血孽般图内,一缕极稀薄的气息从两道绣线中流出,沿着经脉从脊椎双肩手臂一直流淌至指尖,而后融入到剑意之中。 而那纯净的黑白色剑气中,莫名地似有看不见的猩红质感,仿佛自鲜血中浸润过,妖邪而诡谲。 余剑五本能地感觉不妙,黑剑前刺,凭借修为的优势率先发动攻击! 宁殇轻喝一声,脚掌在地面一踏,身体却向后飞退,双手在身前交叉一划,黑白两道剑光暴涨,顷刻间延伸出十丈,自宁殇指尖飞离! 咫尺尽天涯!两人之间的距离越远,剑气离体的优势便越发被放大,宁殇以退为进,后发先至,两道剑气疯狂斩向余剑五! 这两剑来得太快,全然不再有此前沉着应对的影子,而是指尖一转间剑走偏锋兵行险!未至身前杀气已扑面而来,似要将万物都斩个粉碎! 余剑五一时竟找不出破解之法,只得挥剑仗修为硬接! 叮叮两声,余剑五开天中期的修为运转到极致,黑剑携着真气将两道剑气打落,但与此同时黑剑剑尖小小的颤抖了一下,不复稳定。 余剑五端详着自己的剑,他不认为自己的剑法有了破绽,却又说不出宁殇这一剑与之前究竟有何不同。 他没有表情,只是一剑复一剑地劈出。 他的修为远远高于宁殇,所以宁殇的剑气从未突破他的剑,余剑五一步步向前,而宁殇一路飘身后退,只是在后退的过程中,少年的眼神越来越宁静,剑气却越来越凌厉,也越来越精准。 余剑五的剑没有破绽,但在接下宁殇的每一剑后,都会被强行制造出破绽。 起初是极细微的,依然稍纵即逝,但是随着宁殇越退越慢,而余剑五越进越步履艰难,这种破绽终于被扩大到了可以被利用的程度。 这一刻,宁殇的双眼里忽然泛起轻浅的笑意,好似偶有春风拂过冬潭,又像是晨光从夜色里升起。 由内而外,都焕然一新。 宁殇一指刺出,点在余剑五漆黑的剑尖。 余剑五抬起的右脚未能迈出,硬是停顿在空中。 而后,落在了左脚的后方。 余剑五退了一步。 山崖之上,观战的长老们惊呼出声。 逆转,就发生在悄无声息之间。 …… …… 余剑五最终败了,在破绽一现之后,便败在宁殇连绵不绝的剑气疯狂反击下。 余剑五很难想象,只是那样短暂的一瞬间,宁殇便把三千道剑气尽数倾泻在自己不过局限于微小剑尖上的一点破绽中,生生冲毁了开天真气的稳固防守。 余剑五转过身看着已落在自己上方栈道的宁殇,少年指掐剑诀,黑袍宽大的下摆随着山风舞动,他的眼神宁静含笑,周身却有极凌厉的剑意冲天而起,险峻的峭壁栈道犹如都沦为了他的背景。 余剑五这才意识到,原来宁殇在那一剑出时已经突破到了通天中期。 他心里惊讶不已,他分明听李剑一说宁殇是在雪域始祖的陵墓中心突破通天的,这才短短几天,修为居然又进了一步。 不仅仅是修为,少年的气质似乎也在无形中变化了稍许,就像一把利剑,黑暗之中也难掩剑声的清越。 好一个以退为进,好一个无中生有,好一个反败为胜。 炎黄域第一天才,名不虚传。 余剑五是个认真的人,他不会计较宁殇要求停手休息的不合规矩,他败于有所感悟后的宁殇剑下,这就是此战的全部。 宁殇对余剑五一拱手,笑容中有感谢之色。 余剑五回一礼,转身走下山去。 宁殇继续前行。 …… …… “以退为进……这就是他悟出的道吗?”栾予拂着雪白的须与眉,自言自语道。 虽然宁殇确实是以这样的方式过了余剑五一关,手段相当惊艳,但栾予直觉认为,以宁殇的妖异天资根本不该选择这样保守的修行之道。他看着山下栈道上宁殇与梁剑四的战斗,一面为自己弟子的进境不满,一面有些皱眉地看着剑剑凌厉的少年。 他的剑分明如此激进。 剑道,应是渗透在每一次出剑收剑间的,方才那一战,宁殇对进退间的把握妙到毫巅,他的道绝对在此之上,不是以退为进,又该是什么? 栾予看向韩天健,韩天健端着茶盏不说话。他们都已臻至封天境修为,是站在炎黄域最顶层的一部分人,但论天资他们从未在炎黄域排上号。而今宁殇天赋第一人的名头传遍天下,他们怀着三分好奇七分热闹的心情来看宁殇闯蜀道,却愕然发现,这个少年……他们看不清。 站在封天境上看不清一个通天的小辈,直令人觉得不可思议。 栾予看了看盘膝而坐的大师兄,李长溪……还没有睁开眼。 梁剑四修为开天中期顶峰,修变剑,实力比余剑五强得有限。但在诡变一道上,梁剑四的造诣显然还不够,破绽一现便被宁殇克制得死死的,缠斗一阵后便毫无悬念地落败。 其后是彭剑三的飞剑。彭剑三是个面容年轻的女子,但修为达到开天后期,想来已有四十岁,只是凭修为维持青春,再过二十年若境界提升跟不上时间流逝,哪怕寿元还长,仍不免要如凡人一般衰老。 修行之人能行逆天之事,只是对绝大多数人来说,顺天已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彭剑三一出手,便以强大的修为御剑而起,身旁盘旋着十二柄小巧飞剑。真气与神魂之力附着其上加以控制,十二柄飞剑画出缭乱的弧线,齐齐攻向宁殇。若宁殇不能立刻明了每一柄飞剑的攻击意图,便要手忙脚乱。 宁殇抿唇一笑,双眼中黑白流淌,徐徐转动成两轮太极,便如那幅广为流传的画像,目光从容而妖异。 “孔盖兮翠旌,登九天兮抚彗星。耸长剑兮拥幼艾,荪独宜兮为民正。” 通天两仪眼,周天易心诀,九歌·少司命,神魂洞察,十二飞剑轨迹无从遁形。 宁殇左手高举剑指,数十道剑气从周身迸射而出,形成一道剑气屏障。宁殇顶着飞剑如暴雨倾泻的攻击,右手轻飘飘点出,弹在飞剑的因小巧而同时薄弱的剑尖上,将十二柄飞剑一一打落。 而后一指指向手无寸铁的彭剑三眉心。 彭剑三看到,宁殇身上已经被飞剑割破了不少细小的伤口,宛如一条条红线妖冶地缠绕在他苍白的皮肤,显然针对一柄剑时,抵挡其余飞剑的攻击绝不容易。 虽说这并不算彻底落败,以她修为的强势,完全可以摒弃剑道固守,让宁殇耗尽力气,但这场比试也将丧失意义。 彭剑三认输。宁殇继续上行。 “的确不是以退为进。”这一战后栾予拂须断言道。宁殇硬顶着彭剑三其余十一柄飞剑的攻击,专对付一剑,宁可受些小伤,却从未退过一分,自然推翻了之前的判断。 “这是……知进退?”栾予和韩天健对视一眼,却不再轻易下结论。 常剑二的妙剑让宁殇耽搁了数个时辰。 蜀山剑阁日益式微,这一代真传弟子以剑字和入门排行为名,却是由上代七剑长老们倒序收徒,越年轻者继承越年老者的衣钵,足以看出剑阁长老们的重视。只可惜事实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七个真传弟子的天赋,并不很让人满意。 这些人中,拥有剑脊的李剑七潜力其实最高,但他修为最低,心性软弱,难保日后能否发挥出应有的潜能。 常剑二的天赋也并不算特别优秀,但是他入门早,开天巅峰的修为对宁殇而言实在是难以逾越的天堑。 若换作炎黄域其他通天中期修行者,任其战斗经验再如何丰富老辣,都绝无法在夺天巅峰的李剑一手下支撑哪怕一招,更遑论其后的关卡。 宁殇走到这一步,已经足以证明他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绝强天赋,哪怕看在韩天健和栾予眼里,也足够动容。 韩天健虽不如栾予好说话,但宁殇若求的是他,他看到宁殇这样惊才绝艳的表现也早该答应下来,竭尽全力铸一口好剑。 为炎黄域天赋第一人,甚至未来的实力第一人铸造一口剑,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大师兄……” “不行。”李长溪用血色的手帕擦拭着横置于膝盖上的长剑,冷漠地说,韩天健和栾予均皱起眉头,即使他们师兄弟感情深厚无比,也不禁觉得李长溪在铸剑这件事上太过不近人情。 事实上,他们知道得比李剑七更清楚,李长溪何止是从未给外人铸过剑,连自己人也没有过!他们这些关系亲厚的师弟都自行修习铸剑术,数十年未曾被大师兄赠予一剑,而李剑七身为李长溪的弟子,也未得师父赏赐。 可是李长溪依然打出了为有缘人铸剑的旗号,没有丝毫玩笑的语气。 韩天健看着老人日渐瘦削的背影,不知大师兄到底在作何打算? 他正想得出神的时候,突然被一声巨响打断,他呆滞地看着蜀道上直冲云霄的剑气,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峭壁之侧,连绵的栈道从中凄惨断裂,大片的木块从高空向下坠去,狂风肆虐卷起烟云聚散,两个无比渺小的人形隔着断道立于上下两方,相对无言! 李长溪终于睁开眼睛,目光如两道剑光,牢牢锁定在蜀道上方单薄的身影上。 第六十章 蜀道不难(中) “我……受伤了?我居然被打伤了?” 常剑二呆呆地捂着胸口,瞪大的眼睛里满是不能置信的神色,他的衣襟被剑气撕开,皮肉被犁开了一道一尺长的血痕,虽然没有伤及骨骼脏腑,对修行者而言基本不会影响战斗,但终究是受了伤。 更重要的是,在这一次碰撞中,宁殇越过了他的阻拦,冲到了蜀道上方。 常剑二看着宁殇,倾斜的栈道上,不远处的少年浑身血迹扶壁而立,看起来狼狈而虚弱,却要常剑二抬头仰望。 他不敢相信,这个不过通天中期的少年,打伤了修行四十年境界达到开天巅峰的自己? 修为境界间的差距,越向后越大,后天与先天,真气雏形的总量固然有差别,却能够被战斗经验和功法优势弥补,胜负颇难预料。 宁殇之前曾以承天巅峰战夺天巅峰,整整两个境界的差距下,哪怕孟焕已经被白月昙消耗了实力,宁殇险险获胜,惊艳有之震撼有之,却未能名传整个炎黄。随后他在陵墓中以初入通天轻易战胜初入开天的孟焕,依然是整整两个境界差,但因为更高的境界下更大的实力差距以及更加简单粗暴的取胜方式,一举奠定了宁殇天赋第一人的身份。 但通天中期和开天巅峰,相差是两个半境界! 纵使常剑二的天赋算不得特别出众,身为蜀山剑阁的真传弟子之一,也自信面对凭机遇侥幸突破境界的行天散修能够战而胜之。他被宁殇击伤,也就意味着…… 宁殇的战斗力,足以伤到行天高手。 炎黄域的行天境散修平均年龄过百。 宁殇才十六岁。 …… …… 宁殇是不可能真正击败开天巅峰的常剑二的。他只是胜过了一招,便以最快的速度转身而去。 常剑二没有追击,看着宁殇飞掠离去的背影有些失神。 他想起最后那一回合中,自己分明以妙剑击破了宁殇的薄弱点,可是血光中闪出的极度刺眼的剑光,却斩开了自己浑厚的护体真气,硬是斩入了血肉之中。 那便是炎黄域第一天才的剑吗? 那是怎样的剑……那是怎样的道。 “不知进退?” 栾予重重扔下手中茶盏脱口而出,语调却在最终一个字处转为疑问。栈道上,宁殇用手捂着口鼻一路飞奔,一缕缕血痕从他指缝蔓延下来,画满了手背和小臂。 他的黑袍依然浓黑如墨,即便浸透了血水也毫无变化,但是栾予从他紊乱的气息便一眼看出,宁殇的胸口中了剑,心脏和肺叶都被剑气绞得七零八落,每一次呼吸都要吐出血来。 那一瞬间,他之所以能越过常剑二闯到上方,是以自身重伤为代价,硬顶着穿胸而过的剑刃逼近上前,暴起全身真气出剑,强把天涯作咫尺,加两仪碾斩之法,又配合刺血孽般的杀戮之气,尽浑身解数才得以实现。 能伤到开天巅峰的九天真传,这一剑的威力不可小觑。但更让栾予和韩天健心惊的是宁殇的心性手段。 他自身重伤,换得常剑二轻伤,而后以血淋淋的姿态过关,一边吐着血一边面不改色立即上行,心性坚定着实难得。只是代价之大,让剑阁的二位长老都觉有些惨烈。 所以栾予才会说,宁殇的道似乎不知进退。 但是栾予最终也未敢断言。 宁殇奔逃而走,一口气向上疾行了数百里,常剑二没有追来,知道自己过关了,轻轻松了气,一口鲜血喷出来,当即如折翼的鸟雀止步在了狭窄栈道,再无力行走。 他席地而坐,从须弥石中取出一枚碧绿浑圆的丹药吞服了,盘膝闭目,双手虚画圆环,而后中指屈折以莲花态置于小腹和胸前。 丹田和膻中两片气海立即沸腾起来,真气迅速炼化了丹药中蕴含的药力,化为精纯的能量沿着经脉血脉两套体系流转全身。 膻中穴内,淬血元气尤其活跃,迅速修复着宁殇的伤势。锻体之道有万千法门,金刚锻体打造金身法身,坚逾金铁不易受伤,但正因如此受伤后痊愈也极为缓慢。而宁殇的身体因孽般图侵蚀而显得虚弱,不适合硬气的金刚法门,选择以恢复力强著称的神魔淬血却再合适不过。 宁殇吞服的是从孟焕须弥石中得到的疗伤药,九品中等的灵丹,全部药力挥发刚好能够被中三天修行者吸收。 淬血元气沿血脉管道运转,炼化外物气血化为浓郁生机,凭借对身体的入微控制,恢复力之强让人咋舌。 于是山崖上栾予和韩天健眼睁睁看着宁殇的气息强盛起来,从重伤脱力的状态下迅速回转,真气也在玄真石的辅助下回复。一个时辰后,宁殇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襟,方才染过血的地方被风一吹,腥味散去,从外表再看不出受过重伤的痕迹。 他的伤口已经止血,内脏复位,撕裂的皮肉被元气强行粘合在一起,虽然没有痊愈,已经不太影响激烈的动作。 如果不算痛感的影响,宁殇比起巅峰状态的战斗力,只损失了两成。 “这是什么功法?恢复能力简直可怕。”栾予和韩天健面面相觑,只得将询问的目光投向李长溪。 “大概是失传的淬血之法。” 这个答案,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有这样的恢复力,想来身受重伤也是宁殇事先计算好的。 进退与否,仍在掌控之中。 三个人都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宁殇走到蜀道尽头处,面临他的最后一关。 镇守出口的,是这一代的真传大弟子,入门四十二年,修为……行天初期。 宁殇站在许剑一面前十丈处,高山的劲风吹动着黑衣白发。 许剑一对他笑了一下,然后举起剑。 剑起,风云皆动。 宁殇也动。 他的身体化作一片虚幻的残影,犹如鬼魅一般挪移到许剑一身侧。他的双臂交叉在身前,两道剑气自指尖伸出,而后随着手臂的猛然甩出狠狠斩向许剑一的心口。 他非常清楚凭自己的修为根本难以伤到许剑一,所以出招无不针对要害,剑剑狠辣至极,换作开天初期对手恐怕直接要被剑气撕成肉块,而宁殇的神色淡漠,仿佛这样的剑招他已挥出过千万次,纯熟无比,看得山崖之上观战的栾予韩天健连皱眉头。 李长溪还无动于衷。 第六十一章 蜀道不难(下) 当。 许剑一信手将剑刺出。法器宝剑分明只有三尺长两寸宽,宁殇的剑气却在距离它七寸之外被震得粉碎。宁殇的手指颤了一下,双掌屈伸在虚空横划,整整十道剑气从他指尖迸射,齐齐向许剑一攻去。 许剑一抬剑。 他抬起得太过自然,似乎只是出剑前最简朴的起手式,丝毫没有要去阻挡宁殇剑气的意思。 但是宁殇的剑气没有突破许剑一的剑,他的剑歪歪斜斜地向上抬着,看似随意,倾斜的角度、抬起的速度却妙到毫巅,一层淡淡的青光从剑身上迸出,恰好将宁殇的剑气尽数挡下。 下一刻这起手式变换为攻击,携着尖锐的风声向宁殇劈来。 “原来是行剑。” 行剑道从出剑起到收剑结束,只出一剑,一剑间没有丝毫停顿,却连绵犹如行云流水变幻不断,攻守兼备,以不变应万变。 宁殇没有退,反而上前一步。 于是行剑斩下来,真气剑气携带着疾风的法则从远处的剑锋向前延伸出来,从宁殇绷紧全身肌肉以最快的速度偏头侧身,这一剑劈落在他肩头,一连串细微清脆的响声中,血水四溅。 宁殇紧紧咬牙,肩膀猛地耸了一下从许剑一剑下滑出。他知道自己左侧从锁骨肩胛骨直到左胸第十根肋骨全部断了,心脏虽然被元气推到强行避开了剑锋,却仍被四溢的真气震裂。 但他依然没有退。 他左侧半个身体都无力地垂着,元气再如何疯狂运转一时之间也无力回天。宁殇感受着剧烈的疼痛,掀起嘴角笑了起来,苍白的左脸颊上溅落着猩红的鲜血,如妖似邪。 栈道早已被真气绞碎,宁殇踩在岩壁凸起的石块上借力向前飞跃,他右手五指连弹,剑气依然凌厉凶狠,好像伤势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斗志。 许剑一惊讶地看着他,出手却没有丝毫迟疑,行剑从宁殇身体左侧抡起画了一个半圆,来到右侧,动作元融无比,高高凌空栈道下风云卷起,在许剑一剑下形成一道巨大的青白弧光,拦腰横斩。 许剑一境界臻至行天,已对天道法理有所明悟,他参悟的正是五行水系法则,风水云雾皆为所用,举手投足都威能无限。 而宁殇漫不经心嗤笑一声,抬起右手便抓住了青白弧光的边缘! “这小子真要找死不成!”剑阁里栾予和韩天健慌忙起身,就要出手救人,一旦宁殇因为一个友谊性质的求剑闯道而身死,他们蜀山必然名声毁尽,还要面对昆仑雪域的怒火! 他们没想到宁殇真的如此不知进退不自量力,居然要以身体硬抗行天真传的攻击! 任他是金刚锻体还是神魔淬血,在如此大的实力差距下,都不过是一层不堪一击的脆皮罢了,只要求援晚一息,宁殇便有丧命的危险! 但是就在此时,栾予和韩天健起身的动作生生停了片刻,他们惊诧万分地看着栈道山门的情节,最终一掌拍在茶桌上,站直身子喝彩了一声: “好一个宁殇!” 起身救援,变作拍案叫绝! 那一瞬间宁殇的右手触及许剑一的青白真气弧光,掌心先以数道剑气压缩成一层真气护甲,以防锋锐气息直接切断手掌,但是掌骨腕骨小臂大臂还是在巨大的力道下被震断,宁殇被这力道推着,腰部骤然发力,狠狠一折,整个人凌空翻转,竟踩在了风云之上! 他沿着弧光逆行,双手低垂着,好似闲庭闲游的贵胄公子,速度却更快更疾,只一刹那,便冲到了许剑一面前! 许剑一回剑,剑锋划出一道青光,横亘在他与宁殇之间,真气浩荡,仿佛不可逾越的天堑! 宁殇依然向前! “我的剑道是什么?” “我四岁练剑,不愿以区区阴阳为道,亦不想终身依赖于法则天理这等外物。我修双剑,习一字诀,背负刺血孽般图,杀气煞气,均以杀戮为本。然我亦不想做个只知杀人的魔头,但凌厉杀伐之意,早已融入本能,不可割舍。” “自图腾觉醒,我一直口口声声说着不疯魔不成活,我敢以遍体鳞伤谋求哪怕一步前行,却又不舍真个无私把小命丢掉,进退之间,小心翼翼游走于临界。” “我真的是个很自私的人。”他有些自嘲地在心里说。 “那么溯其本源,修剑道是为了什么?修行又是为了什么?” “修行,练剑,只是为了活命罢了。” “既然如此,何妨以剑为命,以命作剑,把剑道走到极致,将天命都斩成两断!” 蜀道尽头,少年踏着漫天风云,一步径直闯过了横亘在身前青色剑光,他以自身化为利剑,全身绽放出千道剑光,犹如莲花瓣瓣盛放,又似孔雀开屏展开瑰丽的翎羽。 阴阳两仪融入剑气中,施展到中三天内难以理喻的层次,将五行法则裂解为本源的阴阳二气,同时孽般气息凝为最纯粹的杀气侵蚀着许剑一的真气,将这道青色剑光的威力肢解得七零八落! 饶是如此,宁殇的腰腹被剖开一道狰狞的伤口,但是丹田和脏腑被真气元气死死护住,没有伤及根本。 他纵声长笑,犹如春雷清冽响彻天宇! “众人皆说蜀道难,本公子偏不说难,只说一句,妙哉妙哉!” 他双手补得动弹,脚下却踢出漂亮的连环!身化剑后,他全身窍穴无不能发剑气,双腿便如两把长剑狠狠斩向许剑一! 许剑一行剑! 宁殇体内真气疯狂运转,此时尽皆倾泻而出,他一脚一脚踢在许剑一扁平的剑身上,直至腿骨骨折,鞋底被震成碎片。 行剑最终停了,因为它的走势在许剑一手下画了一个圈,自然而然地滑进了悬在腰间的剑鞘里。 这是宁殇以周天易心诀的推演之法费尽心思算好的,每一次攻击的落点都毫无偏差,引导着行剑归鞘终结。 而宁殇笑着,张口吐出一道剑气来。 剑气刺在了许剑一的喉结。 许剑一抬手用行天境的磅礴真气挡下了宁殇凌厉无比的真气,退到一旁说道: “我输了。” “承让。” 宁殇赤着脚,一瘸一拐地走上去,蜀山的风吹着他黑白凌乱的长发,他黑衣舞动,浑身浴血,极像是在战地出身的少年乞丐。 而万仞山崖,千年烟云,九百九十里蜀道,被他踩在脚下。 第六十二章 弹剑弹剑,三声可惜 那一场风云狂涌后,烟消云散,破旧的蜀山栈道断裂在尽头,唯余一段死路空空荡荡。此前在其上飞奔激战的黑衣少年,已然站在山崖之上。 四个时辰,宁殇走通蜀道,登顶剑阁。 山下,知情的真传弟子仰望着高耸崖顶细小无比的黑色人影,神色各自变幻,李剑七的震撼,吕剑六的惊疑,余剑五的默然…… 不一而足。 他们太清楚大师兄许剑一的实力,行天行剑,风水流云,比寻常行天中期也不遑多让,宁殇是如何打通最后一关的,他们无从想象。 宁殇攻破蜀道至难一关,许剑一让出道路,他带着重伤走进剑阁,依然步如流星。 他不卑不亢地走到长老面前站定,此时战斗的气势还未彻底敛起,宁殇整个人的气质,便如出鞘的利剑般逼人。 一举一动都是剑意。 三位长老正坐在草席上,栾予拂着长长的须眉点点头,上下打量的目光中带着欣赏;韩天健端着滚烫的茶盏,眼中慈祥含笑;李长溪淡淡地看着他,随意擦拭着横于膝上的法剑,哪怕没有经心,精瘦的手落在剑身上仍没有一丝颤抖。 宁殇躬身作揖道:“晚辈昆仑雪域宁殇,拜见三位长老。” 他的声音极平静,像是一潭清凉又深沉的泉水。哪怕为闯许剑一的行剑而重伤手脚骨骼尽断,他依然绷紧筋肉动作平稳地完成了行礼的动作,没有丝毫动容。 栾予和韩天健不禁为之动容。 少年站在这里,就像藏锋在鞘的宝剑,宁静而凌厉,隐有光华无限。 天生的剑客,天纵的奇才。 栾予和韩天健不由觉得,宁殇的横空出世,的确是炎黄域的幸事,有这样一个天资绝艳的年轻人开路,整个域界的修行之道都会因之延展。 尤其让二人欣慰的是,宁殇修习的是剑道。 “宁圣子的确名不虚传,小小年纪,实力竟达到如此程度,剑道领悟更是惊人。”栾予赞道,“方才老夫观你在蜀道七战,把我们七大真传弟子的剑道拆解得七零八落,似乎独有心得,不知能否详说于老夫听听?” 栾予始终没能看透宁殇的剑道所在,又不好意思直接询问,所以来了一问旁敲侧击。 韩天健没有说话,却也笑眯眯看着宁殇,显然也很想知道答案。 宁殇岂能不明白这两个老头心思,却也知道自己的选择在常人看来未免离经叛道。他微微一笑道:“晚辈以为修行讲究个天人合一,剑道也好其它也好,都要人与道高度结合,我想的是若以命为剑,用全身心去契合天意,方能更好地体悟大道的玄奥,所以这一路都在把自己化身作剑,才侥幸冲破了几位师兄的阻拦。” 栾予拂着胡须和长眉,正欲称赞几句,却被一声沙哑冷笑打断: “这是你的真话吗?” 说话的自然是李长溪。 韩天健和栾予下意识看向李长溪,却暗自愕然,他们与李长溪相处百载,从未见过李长溪剑一般细长的眼中有如此浓重的情绪,有些激动,甚至有些跃跃欲试! 栾予和韩天健莫名其妙,但对李长溪多年的了解却让他们知道,李长溪要出手了。 李长溪就用这样的眼神看了宁殇一眼,旋即突然扬手,膝上横陈的长剑骤起,刺向宁殇! 剑来得猛极却又静寂如死,似乎声音也被剑气斩断,生生湮灭,未能传出。 宁殇在第一时间飞身后退,仓促之间连真气都不及提聚,只软绵绵探出一指,挡在身前。 草庐剑阁里,光线骤然黯淡又骤然明亮得刺眼,恍若隔了一个昼夜之久,宁殇才忽而见到眼前重重叠叠缭乱的剑影,这一剑的速度,快过了肉眼快过了神识感知甚至快过了光! 比起李剑一粗糙的速度法则,李长溪的剑,才是真正的快剑! 天下绝学,唯快不破! 宁殇纵是天资绝伦,也不过通天境的孩童,如果李长溪想要杀死宁殇,宁殇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李长溪没有杀心,故而剑没有斩下。它早已停在一片虚幻的剑影中,若不懂剑道,哪怕寻常封天强者的神识也难以辨识。 但是下一刻,一声清越悠扬的轻鸣,那是宁殇的手指,弹在了剑身上。 像是精美黄铜编钟最小的一角被小锤温柔一敲,像是春夏最脆生香甜的瓜果在和风里忽然之间熟透落地,像是朵朵莲花同时绽开幽香肆意席卷,一滴露珠沿着娇嫩的花瓣滴入池水,漾起涟漪万千。 一声一响,宛如天籁,宛如天道。 …… …… “宁殇,我且问你,喜欢剑吗?” “喜欢。” “十八般兵器,千万种变化,你为什么选择剑?” “因为杀起人来最顺手。” “你似乎有些不屑?” “绝无此意,只是剑道再高,高不过人。” “莫非你认为自己比剑道更高不成?” “剑道有多高,我就有多高。因为我的剑道,就是我的本命。” …… …… 只消须臾,虚影已尽数涣散。少年眯眼嬉笑着,眼神却格外清澈认真。他的手指修长如剑,正如李剑七的判断极适合握剑,而此时它点在李长溪剑上,虽无气,却有意。 旁观的韩天健栾予只觉那一声清鸣仍在耳畔。 宁殇能在万千幻影中信手弹剑,已然证明了他的剑法造诣精深,已经形成了不可磨灭的直觉。在弹剑之际,他的意识便与李长溪打入剑中的意识在瞬息间交谈,而长剑被宁殇敲出一声大道之音,显然是他在这场寥寥数言的谈论中更胜一筹。 他们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脸上的惊疑不定。 他们二人是听不到李长溪与宁殇的意识交锋的,但知道能让李长溪面色变化的,只有那一个问题。 剑道为何物?这是在李长溪突破封天后,困扰了他数十年不得寸进的瓶颈。 他问过六个师弟,问过自己的弟子李剑七,问过六个师侄,所以余剑五会反问出宁殇这个问题,韩天健和栾予会关注于宁殇的剑道本相。李长溪在不相同的回答中揣摩不定,试图找到真正的答案,至今未能如愿。 以命为剑,这个答案的确让韩天健和栾予感到惊艳,但是这还不够!李长溪修剑道百年,对剑道体悟何等之深,究竟会被宁殇怎样几句话击破? 以命为剑,其中一个“命”字,理解不同,其意天差地别。 方才宁殇天人合一的解释是大多数人都能接受的肤浅表象——顺天,而面对李长溪的神识发问,宁殇无法伪装,自然表露出逆天之意——人之本命,高度从来不在剑道之下,甚至犹有过之。 我命即我剑,我剑即我道,一切,以我为尊! …… …… 李长溪双手持剑,剑尖抵在宁殇指尖,一滴殷红的水珠在二者之间跌落。 一息之后,李长溪挑腕收剑,又将其横于膝上擦拭起来。 他盯着宁殇的眼睛看了良久,发出一声长长的嗟叹。 运剑精妙如有神,剑心独到可称奇。难怪剑一评价这少年神奇。只是…… “可惜,可惜,可惜。” 宁殇不明所以,恭声问道:“晚辈哪里做的不对,还请前辈明示。” 李长溪摇头道:“你没有不对,不对的是我。” “坐吧。”他哑着嗓子说道。 宁殇腼腆一笑,便盘膝而坐。 “你是百年来第一个从蜀道走上来的求剑人。” 宁殇点点头,他已经感受过这个老头的苛刻,哪怕自己,若没有在余剑三暗示下的临场突破,怕也早早失败在半途。 “那一剑的回答,当真嚣张得很。” 宁殇洒然一笑,他已经决定以命为剑,即使李长溪再问一次,他的回答也不会有一字改变。 “但是这答案的确很好。”李长溪最终说道,“好得似乎……不能再好。起码老夫我已找不出更好的道。” “我修剑一百四十年,对剑道虔诚无比,将其看得比自身性命还高,却终究止步于剑法,无缘大道,我以往一直不解,直至今日听你的答案忽而恍然大悟,原来我竟一直局限在一个误区里,不敢将人与道法相提并论。” “我知我的道错了,而蜀山剑阁一千子弟,其中有多少人仅仅将剑道作为攀登修行路的工具?这更是大错特错,尚未登堂入室便有这种心态,谅他们的剑也修不到哪里去。” 李长溪声音冷硬地说,宁殇尚未觉得如何,韩天健和栾予已暗自叹息不已。蜀山剑阁年轻一辈除去真传七人,大多心思浮躁不肯务实,一味追求真气的强大法剑的品级,几位长老费尽心思也未能扭转这股歪风邪气,说是失职,更多是无奈。 李长溪毫无情绪似的说:“如此下去,剑阁没落,在所难免。” 宁殇不好说话,只能端坐听着,一边暗中运转元气恢复着伤势,一边等着下文。 “但是我不希望看到剑道没落。” 宁殇心中一动,只听李长溪道:“宁殇,你既然身为炎黄域第一天才,又是剑修,虽不是我剑阁弟子,无需理会剑阁的生死,但炎黄域的剑道未来,你却有责任担当。” 宁殇微微一笑,“前辈高看我了,炎黄域的剑道,自有一方域界的气运庇护,我不过是个喜欢占口舌之利的顽童。” “相由心生,口由意开。”李长溪淡淡道,“你方才那一番话,我闻所未闻,但能引道音证言,我一介道外修行者不敢妄加否认。” “事实上,我所知道的所有修剑之道,全部于道外夭折。你的言辞听起来邪异乖张至极,但未尝不能是通往大道的真理。”李长溪道,“况且……你的天赋,实在高出我太多,若要你我之间分个对错,错的八成会是我。” 言及此事他眼睛微涩,纵他不知宁殇的观点是否完全正确,但敢将自身等同剑道这一点却分明打破了他此前的思维禁锢,有些残忍地告诉他,此前将剑道奉为至高的行径已是行错了方向,南辕北辙。 关于剑道的高度所在李长溪探寻了上百年,却在今日被宁殇一言惊醒。若是李长溪年轻时能听到这一番问答,或许能在剑道上更进一步。 宁殇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对这个古板苛刻的老头印象也有所改观,于是顺着话头问道:“那前辈的意思是,我该如何担起剑道?” “我会为你铸剑。”李长溪道。此言一出,宁殇才算真正放下心来,他千里迢迢跑来,为闯蜀道被打得全身骨折,不正是为了求剑。不能得到量身打造的新剑,任李长溪把自己夸得天花乱坠也没有意义。 韩天健和栾予对视一眼,百余年以来,李长溪终于第一次应下为人铸剑,心里也有些期待师兄会铸造出怎样的剑来,但更好奇的是,李长溪会提出什么条件。 待宁殇强大后庇护蜀山这种事不可能因此应允,但借宁殇的身份,为剑阁谋求些长远好处却不在话下,比如与雪域甚至冥都保持友好,只需宁殇公开一句话。 雪域与阴阳涧的敌对天下皆知,宁殇更是把阴阳涧得罪个彻底,剑阁的潜在敌人也正是阴阳涧,二者利益一致,联合需要的只是一个契机,此事此人如此,时机再合适不过。 若借宁殇求剑之事提出,相信蜀山剑阁能在联合中得到更多保护。 宁殇诚声问道:“承蒙前辈厚爱,晚辈需要做些什么?” “你……一定用好那双剑。” 宁殇瞪大了眼睛,万分意外地看着这个面貌精瘦、严苛刻板的老人,他一生不愿为人屈尊,居然要给自己无偿铸剑? 韩天健和栾予更是惊讶,李长溪心系蜀山未来,一直筹谋与雪域联盟,为何会放弃这绝佳的机会? 李长溪转身而去,他人的眼神言语均不再理会。 他在心里叹了声,可惜可惜可惜。 可惜自己不能在早年与宁殇论剑。 可惜宁殇是雪域圣子而非剑阁弟子。 可惜……这口陪伴了自己一辈子的老剑,就要不复存焉。 第六十三章 一生一剑 剑阁草庐,名字低调,但毕竟是九天大宗门的总部,格局十分宽阔。 李长溪的铸剑室就坐落在剑阁隐秘的地下,四壁无窗,全凭铸造炉里的熊熊火光照明。宁殇站在李长溪身后,看着李长溪打开炉膛,将一把干枯的火属性灵草填进去,封天真气随后打入,炉火顿时猛涨三分,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犹如火红的蛟蛇肆意吞吐着舌信,将老人棱角精瘦的面庞映得彤红一片。 李长溪抚摸着他从不离身的滴血长剑,脸上的伤怀之色一现即隐。他一指剑气削出,正落在剑身与剑镡的结合处。那里曾被李长溪用符阵特殊处理过,在他特殊解法下极易脱落,护手和剑柄都被截断在外,而剑身被他一寸一寸推入铸剑炉中,任真气烈火将其炙烤得发红变软。 宁殇有些惊讶地看着李长溪。 “蜀山的铸剑传承,不是炼器道,而是为了品悟剑的本质。” 李长溪平静地解说道,“我从三十岁开始学习铸剑之术,一百余年来从未给人铸剑,因为我只铸造过这一口剑。” “这口剑最初的剑胚是我三十岁第一次铸造出的,此后百年我无数次将其回炉重铸,其品级也虽我的境界的突破从下品法器提升到准上品。”李长溪说道,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但宁殇知道他在微笑。 “我这一生,只铸一剑。” 李长溪目光灼灼地看着炉火中冷硬无比的长剑变得温热柔软,转头对宁殇说:“今后,它就是你的。” 宁殇抿了抿唇,火光映在他眼底跳动不熄。 这个老人的确将对剑道的虔诚践行了一生,哪怕宁殇素来玩世不恭不尊天道,也要感到钦佩,他甚至有点后悔说出那一番话残忍摧毁了老人一生的信仰。 他破了李长溪的剑心,李长溪却把他一百六十年的剑道托付给了他。 李长溪似乎知道宁殇所想,低声说了一句:“朝闻道,夕死可矣。若能铸出炎黄域的巅峰一剑,此生便无可遗憾。” 宁殇了然,不再多想,又恢复了往日那副嬉笑模样。 他对李长溪笑道:“不是一剑,是两剑。” 李长溪苍老的脸上难得绽开一丝笑意,“对,你用双剑,倒是会占便宜。” 宁殇在手臂须弥石无声一抹,取出一块银白色的金属来,递给李长溪:“您老那口剑本身的材料大概不够完成两把新剑,不如把这个熔进去吧。” 李长溪接过那块金属材料,他并不认识这是什么珍惜材料,但却知道用它来为宁殇铸剑再合适不过。 那块金属体积足有一尺见方,重量却出奇的轻,正是宁殇自雪无晴的第五间墓室得到的九天无极精钢。 九天无极精钢在天地本源道法的镇压下沉积而成,下界并无产出,质地极轻却坚韧非常,炼成法器后传导真气亦畅通无阻,在往生界很受金丹初期炼器师的欢迎。 最关键的是无极精钢无属性附加,最符合宁殇阴阳衍万法的剑道法则。 而李长溪的原剑,掺入了炎黄域几乎每一种稀有材料,百年来历经无数次回炉重煅几乎炼去了所有杂质。李长溪始终持此剑闯荡炎黄域修行界,沾染过太多鲜血,而李长溪退隐剑阁后更日日以妖血养剑,其意韵之凌厉萧杀入剑已深,与宁殇的杀伐道亦不谋而合。 李长溪将九天无极精钢送入铸造炉,随后又取出数种辅助材料扔进炉内,催动体内的封天真气,不断灼烧着坚硬的钢材。 那些材料在无极精钢的衬托下看似简单,实则都是炎黄域难得一见的奇宝,无不是李长溪根据宁殇的剑道特点精心挑选搭配,以求铸成的剑与宁殇更为契合。 宁殇不懂铸剑,却看出李长溪这一手中蕴含的法则之意。李长溪不修火系,却能以真气催生烈火,这其中的转化,正是宁殇未来需要领悟的。 他如今境界还低,只能以纯阳之气模拟八卦离火,此时他看着李长溪的真气注入炉中,与钢材的无极属性碰撞发生奇异的变化,将整个过程变得异常清晰,那气息剧烈颤抖着凭空化为火焰,让宁殇隐约猜到了火焰的本质。 阴阳两仪,并非绝对的对立,无极生太极,一生二,本就说明了其中自有大统一的道法。而冰火两重天,也是同源的两个极端。 所谓温度,不过是运动罢了。 阴阳法理他已修行了七年多,对其理解已经超越了自身境界,足以碾压阴阳涧一众弟子,是时候开始向外拓展了。尤其宁殇已得了雪域的水系寒冰功法,五行水火无疑是最易上手的。 时间静默,炉火峥嵘。 九天无极精钢品级很高,六个时辰之后方被强行熔融,化为一滩明亮的银水。 李长溪煅养百年的长剑也已烧融到了火候,内部已经开始流动,外部却被无形的炼器法则束缚,还依稀保持着剑型。 李长溪将无极精钢所化的液体缓缓浇在长剑上,一滴滴亮银色的珠子在红热软烂的长剑上滚动,仿佛猩红牡丹上清澈的晨露,为视野平添一点清新颜色。 在火舌的****下,无极精钢一点点地渗进长剑之中,原本的剑型逐渐扩大变宽,待到银色水珠完全融入,李长溪猛然拂袖,炉膛内张扬的火焰向内一收,真气承托着新成的剑胚凌空浮起,静静竖立。 “血。” 李长溪话音未落,宁殇已抬起手臂,心念一动指尖被剑气割破,血液化作一道红线,将剑胚从上至下洗遍。 以血洗剑,可以让剑胚更密切地与剑主的气息相合。 李长溪眼神一凝,宁殇的血液从剑胚流下时竟让封天真气催生的炉火都显出一丝压抑,那其中的玄异气息让李长溪都觉得惊奇。 宁殇锻体境界还低,但在生死境神兽的髓血、金丹妖兽的全身精血和上百种妖血淬炼下,单论血脉强度已经凌驾于炎黄域所有人之上。 李长溪手指解印,片刻之间打出数百道法诀,将宁殇的血脉气息清晰地烙印在剑胚之上,剑胚的轮廓开始无声流动,形状自然地变化着,契合冥冥中的天道法则。 因九天无极精钢的注入而宽大了不少的剑胚从中裂开一道缝隙,旋即一分为二,比最初更为纤细修长。 而剑镡剑柄就从剑胚的末端延伸出来,护手并不突出,与剑身浑然一体,显得清秀却极致凌厉。 第六十四章 一剑一生 李长溪甩出几张符纸,那是压缩真气的小型符阵,烙印在法器上能够增加真气的威能。李长溪不是符阵师,符纸是剑阁弟子绘制的二纹小道符,品级在炎黄域算是最顶尖一层了,只是限于绘符之人的修为,还有些许瑕疵。 李长溪为了这次铸剑,当真是下足了本钱。 宁殇很满意地看着这一双宝剑,而后双手指尖在虚空画出两道血痕,分别打入剑胚之中。 血痕是亦两道符文,篆刻在剑镡护手处便褪去了艳冶颜色,化为玄妙别致的纹理盘绕在其上。 李长溪分明看到,自己方才印上的小道符中细微的不连贯之处都被无形的力量纠正,真气流转其中更加圆融畅通。 不需李长溪发问,宁殇便对李长溪一笑解释道: “我有一份小道符传承,可以让法器自行吸收天地之力,进行自我修复甚至品级进化。我想它对于铸剑大概有些帮助,李长老若是觉得有意思,我便画下来,拿给剑阁的师兄弟们玩吧。” 宁殇的道符是小时候叶锦眉随手教的,之所以还能记得,是因宁殇的黑袍里子上便绣着这道符文。 宁殇身为宁家少族长的小公子,小时候也常穿颜色鲜艳的锦缎华服。但下界炎黄后,宁殇再未穿过碧衣白衣,而是始终披着这身看不出脏净的宽大黑袍,倒不是那场变故对他的性格造成影响所致,而是因这件黑袍,是叶锦眉亲手所绣,就放置在她遗留给他的须弥石里。 这是一件法器。 黑袍并没有附加防御能力,只是能够御寒,正因如此宁殇在雪无晴的严寒陵墓中才会丝毫不受影响。 而这件黑袍里就绣着这道符。宁殇不修符道阵道,这是他唯一能够绘制的一道符。 李长溪欣赏自己的剑道,肯为自己无条件地铸剑,甚至倒搭不少宝物,显然是将他的剑道虔诚尽数寄托在这双剑上了。 但宁殇却不想平白欠人因果。以这份道符传承作为交换,价值比起这双新铸成的剑只高不低。 李长溪点点头,能使法器自我修复甚至晋级的道符对蜀山剑修而言确实珍贵,他不希望自己铸剑之心掺杂任何功利的成分,但宁殇主动给出道符,他也不会拒绝。 符文落成之后,李长溪挥手引动真气,双剑平行落下,李长溪从须弥石中取出一对重锤,低喝一声,疯狂砸落在剑胚上。 剑胚基本成形,而后便是成千锤百炼的锻打。 李长溪细长的双眼里闪过一丝虔诚,却在刹那后隐去,唯余专注之色。 封天高手的真气附着在那对沉重的锻造锤上,随后落在通红的剑胚上激荡开来,火星四溅中,一声声深沉的钝响此起彼伏,如同黄钟大吕庄严奏响,又似九天之上的滚滚雷音在浓云深处轰鸣不止。 剑身在锻造中越发凝实,剑刃越发纤薄锋利,一条条纹理在锤落处亮起,而后又随锤离而熄灭,这是锻打的真气在梳理其中的杂质。 宁殇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许久之后,李长溪停下了锤起锤落的单调动作,一捧灵水猛地浇在双剑上,顿时一片浓郁的雾气升腾而起。 待雾气散去,炉上的双剑已经冷却,褪去红热之色后露出本身的明亮质地。 两把一模一样的剑映入眼帘,无论外在还是内里都毫无差异。 剑长三尺又三寸,宽一寸又八分,剑脊微隆,剑锋清冽,剑尖下隐着精致的血槽。真是绝好的杀人利器。 宁殇将其拿在手里,心念一动便轻易将之炼化认主,他感受到其中的默契之意,仿佛它们本就是身体的延伸,如臂使指。 真气贯入其中,从底部沿着剑身流淌到剑尖,流经聚能的小符阵,感受不到丝毫阻碍,虽未有丝毫动作,却已有惊人的剑意蕴含其中,若隐若现。 宁殇轻轻一挥,一声轻灵的剑吟斩破空气,在眼底残留下一道清冷而明媚的弧光,久久不散。 以百锻上品法剑为基又耗费诸多顶级材料,经由李长溪全心锻造,双剑均是上品上层法器,哪怕封天强者也可遇不可求。 李长溪就着铸剑后的余料随意打出一对造型简练的剑鞘,交于宁殇道:“新剑初成,还需内敛。这双剑的材质太坚韧,我也无法直接将剑锋打磨到极致,你且收入鞘中,日后用杀戮和鲜血才能继续磨砺锋芒。” “多谢李长老。”宁殇深深对李长溪行一礼。 “这双剑受你的剑道启发而生,就叫做命剑吧。”李长溪说道,他沧桑的双眼中流淌着淡淡的笑意,是欣慰,更是释然。 这是李长溪铸剑一生的巅峰作品。老人的剑道,已经全部凝聚在这一双宝剑之中,一寸一毫,皆是心血。 朝闻道,夕死可矣。 宁殇忽然道:“既然命可为剑,则生命不息道无止境,李长老今朝闻道,却也为时未晚,仍可引一片夕阳红艳。” 李长溪一怔,半晌后突然哈哈大笑,将锻造锤子扛在肩上,便如一个痴迷于金属的凡人老铁匠般,露出最简单却又狂傲的笑:“老夫铸剑去了!” 宁殇微微一笑,取了双剑,转身欲离去。 他早知道李长溪原本的确是打算了将这一生剑道寄于此次铸剑,若成功便从此退隐,但宁殇怎会让自己欠下这大人情? 但他没有在铸剑之前说,那样会影响这双法剑的成色。而是找准了剑成后李长溪最满足也最遗憾的时机,以命剑作劝,再度以一言破李长溪剑心。 既然自己的命剑之说已经深得李长溪的承认,他对剑道的虔诚已经有了瑕疵,那么有何必毕功于一役? 李长溪的剑道,还未终止。 宁殇将命剑背在身后,猩红的炉火下他的影子负着双剑无声挣扎。 七年来他无时无刻不想着斩断天命束缚,而实力低微如当年,他唯有拼命一搏。 而今他还有命。 他还有剑。 第六十五章 敲碗行南 四月的雨林里空气总是格外潮湿,混合着泥土和草木的气味,像是一壶刚煮开的茶,闷热之余也有些难得的清新。 密林里,灰黑色硕大的影子狂奔着,撞破拦在前方的低矮灌木,踩断地表纠缠凌乱的老藤,留下一路褶皱凌乱的疮疤。 那是一头妖象,七天境界,传承着一丝龙类的血脉,体型巨大,铜铃般的大眼猩红如血,两尺长的森白的牙齿吐在口腔之外,象鼻似一条灰龙,狰狞有力。它的皮肉又厚又硬,犹如一层铠甲,哪怕初入开天的修行者也难以直接破开它的防御。 可是此时,妖象八千斤的体重踩踏起滚滚落叶飞尘,妖气在脊背的伤口处疯狂外泄,分明是在逃命! 七天妖兽,在云夷也是领地千里的霸主,竟被逼到如此狼狈! 就在此时,凄厉的寒光在疾驰的妖象身上一掠而过,旋即浓郁的血色就沿着寒光闪过的径迹从它宽阔的脊背迸射出来,汇成一股红泉飞出,直至被完全抽干。 妖象沉重的躯体因强大的惯性而狠狠摔出数十米,坚硬的皮肉上纵横着花一般绽开的伤口,可想而知这一道攻击是何等锋利! 那道血泉落入一只釉质粗劣的碗中。 神奇的是,妖象磅礴的血液不断汇入碗中,破碗却没有丝毫容不下的样子,只是釉色越来越光泽明艳,而碗中深红浓重的液面恰好与碗口平齐,不欠缺一分,也不溢出一滴。 这只破碗,端在少年修长苍白的手中,稳定没有丝毫晃动。 少年一身宽大黑袍,显得身形愈发修长薄弱,肩后探出两只篆纹精致的剑柄,尚在鞘中便觉锋芒扑面,必定是绝世好剑。 斩杀这一头七天妖象,少年的剑似乎出过,又似是没有。 他出招太快了,妖象倒地的时候,他早已回归于悠哉信步之中。 少年模样俊秀,脸色苍白,眼神清亮。他端着盛满妖血的破碗轻轻踮地一跃,坐到盘虬卧龙一般的树枝上,眯眼抿一口碗中鲜血,微笑着舔了舔沾血的尖尖的牙尖,屈起一条腿来,十分惬意。 从蜀地南下至南蛮云夷已经快一个月光景,宁殇彻底巩固了通天中期修为,距离中期顶峰也不过一线之遥,随时可以跨过。 七年的积累何其深厚,何况宁殇的丹田乃至全身经脉窍穴都早已被冲开,直至行天巅峰都不会有任何瓶颈存在。 但宁殇不想进境过快,那是自毁根基的行为,虽然短期内的确可以解决寿元问题,宁殇非常清楚,区区封天境补给的百年寿元对日后孽般图的贪婪吞噬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 他的天赋在真正的上流域界看来不过中庸,他必须把根基打牢,否则后期修为不稳,不说面对东君,自己的性命便会被先一步榨干。 他下意识地敲着手中的阴阳乾坤钵,清脆的响声中,殷红液面上自己殷红的倒影被细碎的涟漪吞没。他笑了笑,抬起手来将血液一饮而尽。 妖象的血液被阴阳乾坤钵的阴阳二气浓缩炼化,宁殇取的只是最纯净的精血。他随意将碗顶在头上,便在树梢盘起双膝,手指动作无比轻柔,却翻飞出一片缭乱的影,似花似木又似孔雀半开的羽屏。 先天之后,淬血可称入道,分为三境共九重,宁殇凭借饕餮髓血和多年积累一举突破入道,又经过在云夷妖血十几天的洗炼,彻底稳固在第一重境界。 第一重淬血说来不高,实已极为难得,若无天大的机缘,靠与自身同等修为的妖血修炼,第一重境界将贯穿宁殇整个融元阶段。 淬血之道利用的是妖兽精血,若非如叶竹青或麟离这样自愿祭出,其中便要多少蕴含着妖兽被杀死后的怨气。这样的功法一来容易造成反噬,使人走火入魔,即使侥幸淬炼成功,怨气也往往会污染修行者,使之由内而外生出一种阴邪气质,甚至心性也会被其改变。 但是宁殇不担心这个问题。怨灵也不过死者神魂之力的残留,宁殇对此自有两道关卡。死者鬼魂属阴,被阴阳乾坤钵一炼已然灭去大半,宁殇妖血入体,要先被刺血孽般图掠夺其中大部分生机,残余的一点怨气自然更被吞噬得干净。 一呼一吸,妖血中的精华被天地之力洗涤,一同融入血脉元气之中。宁殇身上散发出奇异的血液味道,不是咸腥,而是一种极淡的妖异香气,氤氲在云夷雨林中。 宁殇的血脉经淬炼,便脱离了凡身,若对气血不加收敛,对妖兽的吸引力比炎黄传说中的唐僧肉也不遑多让。 妖兽能被取材利用,人也可被妖兽吞食,邪道魔道的修行者甚至用人体来辅助修行,以金刚锻体者的肉身炼傀儡,淬血之人的血液炼药,不胜枚举。 宁殇炼化了妖血,站起身来,却没有收敛气息,任自己的妖异气血散发出去。 处理了妖兽尸体上可用的材料,宁殇颇为满意地将之收入须弥石。 杨真的建议恰到好处,云夷对此时的宁殇来说的确是个好地方,神魂秘术宁殇还没有见到,淬血锻体却已经精进了不少。 云夷位于炎黄内域的西南边陲,山峦遍布,河流纵横,更有一片雨林几乎覆盖了整个云夷,若有九天之上的修行者从高空俯瞰,便能见蒸腾不断的雾气中,浓绿的山林犹如一片绿海,无数妖兽纵横其中,只在天地之力稀薄之处才泛出点点岛屿般的空地。 云夷并不很适宜人类生存,也正因如此,云夷文明起步比中原稍晚,无论风土人情还是修行之道都与中原迥然相异,甚至有些隐匿于雨林深处未开化的部族还衣不蔽体茹毛饮血,被中原人称作南蛮。 千百年来,云夷与内陆修行者冲突不断,以至于至今仍独立于内域之外。 而大冥王朝建立三十六年,二代皇帝朱阎野心勃勃,自然不想放弃方圆二十万里的云夷大地,登基后礼部与云夷各大部落频繁来往,成果喜人,前不久更是与云夷签订了停战契约,商定了与云夷第一大部族滇族和亲结好,若一切都向理想的方向发展,有望在朱阎退位之前将云夷收入大冥王朝版图之中。 大冥和云夷百部,名义上不是九天宗派,事实上却比任何九天宗派都要强大,二者之间的一纸契约,往小里说是两国的友好政治,往大里说,便是两方修行界的大融合。 炎黄内域修行道浩然中正,内修心念,外修天道法理,自有仙风侠骨。南蛮云夷之人擅长奇淫巧术,驭兽、降头、巫蛊、咒术,借助外物将修行的技巧性发挥到极限,充满原始而狂野的韵味。若两地能够实现大一统,彼此借鉴互补,对双方的修行文明都有莫大好处。 然而滇族即将与大冥和亲的巫女芙荼失踪了。 或许云夷的静谧最能让人心敞开,他脑海里转着种种阴险之事,却丝毫没有影响到他情绪的通透。 宁殇敲着破碗,哼着歌儿,随意行走在遮天蔽日的雨林深处。他踏着铺满草叶的地面,而这草叶之下地面之上,有一条六天修为的花斑妖蟒悄然蛰伏。 妖蟒蛇瞳收紧,其中竖立着的,是强烈而贪婪的欲望。 它静静等待宁殇靠近。 而宁殇一脚就要这样踩了上去。 恰在妖蟒七寸处。 妖蟒感受到敲碗少年的童心大发的不怀好意,提前暴起,整个身躯化为一道粗大的弧光,拔地而起,毒牙毕露,宁殇抬手格挡,它便一口咬在宁殇手臂! 毒液侵入伤口,却犹如雨滴落入海洋,连一丝波澜也未曾惊起。 宁殇来云夷这些天早已摸清了妖兽的习性,除非一些七天妖兽需要主动出击,懒散如他干脆在灭杀一方兽王后放出气血,顺势引附近低境界妖兽来自杀。 宁殇抬了抬手臂,看着那碗口粗的妖蟒就这样挂在上面挣扎晃荡,狼狈得很,宁殇不由笑出声来:“你以为你是六天妖兽就能吃定我,连气息强度都不感受一下?连蛇也如此天真,我真得祈祷云夷的巫女不要和某圣女一样不谙世事。” 巫女和圣女,其实很是相似,她们存在的意义,很大程度上是为了维持某种形象,所以最常被作为联姻的对象。 云夷人信仰巫神,巫神的弟子巫祖则是云夷的祖先,而巫女被认为是巫祖的隔世弟子,为巫神代言人间。 因此巫女在云夷的地位很特殊,是部族天资最优秀的女孩,九岁修行伊始便由滇族使者选拔册封,倾注部族的资源培养成人,十五岁及笄继承巫女之位,聆听巫神的意志,受万民膜拜。 名义上她们不掌实权,族人却要对其言听计从,因为巫女的每一言每一行,都代表着巫神的意志。 尤其滇族巫女,可谓是云夷百部的唯一信仰,评选也不是简单比较天赋高下,而是依血脉世袭相传。据说她能够聆听天道神谕,而她所指示的一切,云夷各族都会无条件地服从。 神谕。 思及此处宁殇不由眯起眼睛,想到某些他一直不怎么喜欢的东西,叫做圣言。 而随着他心情的变动,全身元气逆流,冲进那条六天花斑妖蟒体内,连剑也不出,便轻松绞碎了其要害脏器,精血自它体内抽离,沿着那小小伤口流入宁殇体内,转瞬之间便化为气血融入汹涌的元气浪潮中。 至于毒,在淬血一重境界后,宁殇可以获得所炼化妖兽的些许特性,有叶竹青的精血打底,炎黄域这片天下早已没有什么蛇能毒得死他。 他一边并指剖开了蛇腹,一边想着,巫女芙荼的莫名失踪八成与那莫名其妙的神谕有关。 根据宁殇的经验,所谓神谕不过是某些传承,通过祭祀或在外界公开或在传承之人的意识中显化。若滇族巫女确是通过神谕做文章,这两种不同的显化形式,便意味着两个截然不同的原因和目的。 天灾还是人祸?宁殇潜意识地偏向后者,因为人心的颜色实在阴暗得让他失望。 滇族巫女芙荼的失踪,除了影响与大冥的和亲,对云夷百部来说更是了不得的大事。其中可能的阴谋太多,若云夷乱,大冥很可能会陷入被动,一旦处理不当,契约撕毁再度开战便在所难免。 这便是宁殇此次接下的生死簿的背景,大冥十分看重此次与云夷百部的契约,与滇族的和亲不容有失,除了官方势力仍在调查,生死簿的对外悬赏也相当惊人,除了十万下品玄真石,更有一颗九品上层的离火纯阳丹。 离火纯阳丹是上三天炼药炼器师培养真气火种的辅助之物,宁殇也很感兴趣。 宁殇从须弥石里取出杨真给他的地图展开,微微皱眉,按生死簿的交代,滇族驻地会有大冥朝廷刑部的官员与他碰头联手。 滇族驻地在云夷的中心,宁殇一时半会抵达不了,但他已深入云夷多日,却未曾与任何部落联系,不是他因狩猎妖兽而耽搁了时间,而是他走过地图上标注的三个小部族驻地时……均是空无一人。 莲族,姜族,岚族。 宁殇不知道在生死簿发布至今这段时间云夷发生了什么变故,这三个小部族的人为何离奇消失,是因滇族的命令全部迁徙还是…… 猜测或许有些残忍,但宁殇不得不承认这种可能的存在。 他看了看地图上距离自己所在最近的部族驻地,那里将是他的第四个目的地。 名为黎族。 第六十六章 借问人烟何处有 云雾朦胧,漫山遍野的树木都绿得格外深沉,好似一匹绿色的绸缎铺开在万顷大地。 云夷很美,却是一个生死残忍的地方,或者说,是这世上任何角落,任何人物,都逃不过生死的残忍。 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掌控天道法理的修行大能,男女,老幼,尊卑,美丑……无人幸免。 优胜劣汰、弱肉强食,蛮夷之地,自然有最朴实的丛林法则。 “跑不掉了!跑不掉了!跑不掉了……” 譬如此时,年仅十岁的男孩口齿不清地喃喃喊着,小脸是一片惨淡灰白,身后少女半蹲着身搂住他,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将脸颊精致的彩绘纹饰洇开,模样狼狈。 四面八方,数十头豪猪压低了声吼叫不停,滔天的妖气从它们丑陋的鼻孔喷薄出来,堪比人类夺天强者的威能肆虐卷起满地草叶,而后呼啸着压迫在姐弟二人身上。 少女咬紧贝齿,从手心里放飞出十只指甲大小的飞虫,随着她手印变幻,在飞虫振动的翅膀和甲壳下,一道道肉眼难以察觉的符文亮起,散为绚烂而微弱的真元光芒。 “咒语” 少女清喝了一声,甲虫们发疯一般嗡嗡鸣叫着扑向豪猪,毫无惧意地张开口器,内里尖利细小的牙齿密密麻麻一排又一排,足有上百,早已超出了自然生灵的范畴,其上沾着黏稠发绿的汁液,视之则令人寒毛竖起直欲作呕。 但豪猪已是六天妖兽,怎会被小小虫蝇轻易伤及?不说全身刚硬的皮毛,单是厚实的护体妖气这小甲虫便不可攻破。 豪猪抖了抖身体,就似人类伸个懒腰一般嚣张而随意,金色小甲虫振翅的嗡鸣声戛然而止,随即十只小虫均被妖气震落,跌在地上生死不知。 少女惨叫一声,一丝血迹从她唇角溢出。 为首的豪猪前蹄抬起,在洒落着金色甲虫躯体的地面上踩过,一步步向前逼近。 包围渐渐缩小。 少女眼里的恐惧转化为绝望,以及强烈的不甘。 豪猪首领率先发起攻击,獠牙突出,向二人冲去!其余众多修为稍弱者紧随其后,只需一个呼吸的时间便会将这对姐弟撕成碎片! 少女再没有时间做出别的举动,只是抬起手死死捂住了男孩的眼睛。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一刻。 豪猪首领的身体戛然而止,而头滚下来,滚到了两人脚边。 少女不由呆住了。她看着脚边皮肉粗糙的好大一颗猪头,半晌后抬起眼睛,望向那已然失去头颅的兽身,它的前蹄还抬着没有落下,掀起的尘土落叶仿佛凝固一般在空中定格,而正对着自己的,是豪猪粗壮脖颈上无比平整的横断面,白色的脊柱红色的肌肉,以及皮下白花花的厚实脂肪,结构清晰分明而纤毫毕现,却没有一滴血能够渗出来。 直至此时,一道雪亮的光才仿佛屏风突兀地挡在了这血腥的断面之前,久久不散去。 因为之前,它来不及映入眼帘。 没有留给猪群任何反应的时间,下一刻只见那道光芒盛放,包裹住豪猪首领的身躯,而后便犹如蚕茧剥离出无数丝线,缠绕在猪群的每一个单体的脖颈上,却又在接触的一瞬间湮灭。 准确地说,那并不是湮灭,而是切入了血肉之中,所有的光芒都无法再被人看见。 整整齐齐地断头,无一例外。 没有声音,也没有血。 所以说云夷是个生死残忍的地方,无论人,还是妖兽,在这最原始最茂盛的雨林里,强与弱足以评判一切生灵的命运,而这所谓的强,或许还包括运气。 少女满脸惊愕,或者不如说是觉得迷幻,连之前紧紧捂在男孩眼前的手都无意识地垂落下来。 那些死去妖兽的血液化为妖异的流线,盘旋着飞到某个身影的周边。 那人眉眼看起来不过是少年模样,头发却有过半都是苍苍的雪白。他手中是一双法器利剑,剑身修长如镜面一般明亮,仿佛他握着的不是一双剑,而是两段寒光。 他轻描淡写地把双剑插回背后的剑鞘,而血线在他身边盘旋了三十六周天,被收入阴阳乾坤钵内。 少年端起碗来,便如闲饮一碗清酒将其喝下,而他的脸色未曾有丝毫变化,苍白如雪又淡漠如雪。 宁殇有麟公子和叶竹青的血脉作为根基,且随着淬血修为日益深厚,六天初期的低级妖兽精血已经显得有些鸡肋,宁殇甚至无需打坐炼化,直接将其中大部分生命力贡献给孽般图,能够余下一丝化为元气雏形便算是额外收获。 他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云夷少女,“你是哪个部族的?” 少女抿了抿干枯的嘴唇,在如此戏剧性的大悲大喜过后难得她很快恢复了冷静,这般心性让宁殇也暗中赞叹。 她盈盈欠身,双手以一种奇特的姿态探出,向他行了一礼,那是云夷少数民族的礼节:“黎族黎梨,和弟弟黎舒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解放了视野的男孩瞪大眼睛看着宁殇,跟着说了一句含糊不清的方言。 宁殇不禁笑了笑。他的年龄明显比这少女更小几岁,但大概也是习惯了陆子逸一口一个小前辈的称呼,觉得这样颇为有趣,他没有解释,转而问道:“你不过是承天中期,为什么敢惹上这群家伙?” “我们来雨林捕捉灵蛊。只是雨林里妖兽猖獗,哪怕我们自幼生活在这里有些简单经验,也难以保证避开高境界妖兽。”少女回答道。 宁殇瞥一眼瑟缩在她身后的男孩,深深看了她一眼,招手吸起一只跌落在地的金色甲虫,好奇道:“黎族擅长修行蛊术?” “是。我们祖祖辈辈都以养蛊为生,也以蛊术入修行道,蛊虫不提升,我们的修为就没办法进展。” 黎梨的修为正是承天中期顶峰,原本与后期只有一步之遥,此时却因那些金色甲虫的死绝而与突破障壁的距离拉远。 宁殇对巫蛊之术并没有深入了解,看不出所以然,随手扔掉了那甲虫的尸骸,他向黎梨问道:“降头术分支众多,选择修蛊术却意味着你们终生也离不开云夷雨林,你觉得值得吗?” “没什么不值。”黎梨低声说:“事实上我从未打算过离开部族。” 她的眼神好像凝固了似的埋在长长的睫毛下,声音虽小却带着股斩钉截铁甚至视死如归的坚定。 宁殇忽然问道:“滇族巫女,修行的是哪一道?” “滇族?”黎梨愣了愣,随后摇头道:“滇族擅长驭兽,有资质修行的族人中近六成都选择去做驭兽师,但是巫蛊和诅咒之术也不罕见。至于巫女,我从未去过滇族驻地,所以对此一无所知。” 宁殇不置可否,低下头开始收拾妖兽的尸体。 阳光愈发倾斜,云霞漫天,好似血水从西方泼洒,一层层一遍遍向中天晕染,叶隙间漏下淡红色的光斑。一声声音调各异的兽吼虫鸣起伏着,难辨远近。 黎梨拉着黎舒站在宁殇身后没有离开。此时天色已经不早了,傍晚时分正是妖兽最后一次走动的时间段,黎梨方才已经遇到过六天豪猪群,说明这一片领地的主宰至少是七天妖兽,黎梨不敢再带弟弟乱走。 “前辈,晚辈有个不情之请……救人救到底,您能否送我们姐弟二人回去?” 夕阳照在她脸上,彩绘妆容斑驳凌乱。 宁殇笑了笑,他对黎梨的小心思并不意外。 这对黎族姐弟不敢独自回去,宁殇顺便去黎族驻地走一遭。此行云夷十数日,有些情况他还搞不明白,到黎族驻地借宿一晚,详细了解一番也好。 说来恐怕有些凄惨,他来到云夷十几天,连个人影都没见到,此前一直是直接夜宿林中的。 这也就是他艺高人胆大。宁殇的实力已经可以威胁到开天强者,而七天以上的妖兽几乎全都聚集在阜明,是绝不会在这外围雨林出没的。 第六十七章 死气沉沉又一村 待宁殇用须弥石收起了这些妖兽尸体,便由黎梨指引方向,趁着白日的余晖走出这片山地密林,又沿着一条小河走了上百里。黎舒还只是个十岁孩童,修为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因此三人走得很慢,直至太阳完全坠入山体后方,黎族的部落驻地才依稀在望。 黎族依山傍水而居,几十间吊脚竹楼参差错落,彼此掩映在草木间,守在家中的老人和不能修行的凡人们各自忙活着烧起水,楼阁上升起一缕缕青烟纤细,好似焚着最虔诚的香火,又好似…… 宁殇不着痕迹地皱起眉——又好似新埋葬的坟头在祭奠。 他的阴阳法理已经修到极高层次,隐隐感受到某些令人不喜的气息。 半个月以来他游走于云夷原始雨林的外围,途径地图标注的三个小部落驻地,却均荒无人烟。 而今他来到第四个部族,看到一族驻地周围居然没有一片稻田,那些不能修行的老弱病残在小楼里默默地煮着清水不知拿什么下锅,他暗中运起周天易心诀,神识蔓延而出,久经历练的敏锐直觉中,那诡异不祥的感觉越发强烈,他想要明辨却又捉摸不清。 越向近处走,宁殇越觉得不舒服,在这里,他甚至感觉到脊背上的孽般图开始微微发烫。 “感谢前辈的护送,但还请前辈在此止步吧。很多族人是不欢迎外人的。”黎梨向宁殇行了一个大礼,歉意地说道。 而宁殇置若罔闻。若是平日,他才懒得沾染云夷因果,但是能让孽般图生出贪念,这里必然有大异常! 十二修罗无声微笑,宁殇一步便若平移似的来到部族外围的竹栅栏前,然而在跨越这无形的地界之时,宁殇久经历练的直觉突然发出预警,便要飞身向后退出! “你不要动!” 宁殇听到这个声音于愤怒中深藏的一丝紧张与恐惧,心中刹那转过数个念头,最终轻轻落下了微微踮起的脚跟。 他转头看向黎梨,黎梨脸色一白,竟莫名觉得自己被这目光割得生疼。 他柔声问道:“黎姑娘是否能告诉我,你是什么人?” “我不是什么人,前辈实力高强,但黎族也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黎梨冷冷地说,只是握着弟弟的手有些下意识用力,黎舒吃痛地叫了一声,下意识想挣脱黎梨。 宁殇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手已探到了肩后,剑随时可以出鞘。 “黎姑娘,我虽然不了解黎族是否有什么不欢迎外人的习俗,但我还不像你弟弟一样是个白痴。” 他瞥一眼被叫道名字后呆滞的黎舒,淡淡开口道: “你的弟弟,似乎只有初入后天境吧?去云夷雨林这样妖兽肆虐的地方,又是捕捉蛊虫修行,你需要面对的应该是实力堪比承天的蛊虫,稍有不慎便会受伤,你为什么要带着他?此为疑点一。” “蛊虫体型微小,应该是用诱捕手段获取,人只需寻个安全之处,做好陷阱守株待兔,根本不需要走动,你怎么会招惹到六天豪猪这样体型巨大的妖兽?此为疑点二。” “黎族驻地阴气浓郁到这个地步,而且里面似乎一个修行者的气息都没有,这样一群死气沉沉的凡人能苟延残喘到今日真是不容易,为何你们姐弟却能有修为在身?此为疑点三。” “倘若黎族人真的不欢迎外人,一出雨林你就该明白说出与我分开,又何必将我带到这里?此为疑点四。” “还有一点啊,”宁殇斜斜一勾唇,冷笑道:“难道你还天真的以为我以为,我救到你们是个巧合?” 黎梨脸色大变。 这场英雄救美还要捎带一个白痴小孩的狗血桥段,说是偶遇却并非单纯的偶遇。 一方面,黎梨并不是寻找蛊虫的,她带着黎舒在雨林外围四处走动;而另一方面,那群已经达到六天修为的妖兽豪猪,居然会莫名其妙地离开了原本应在深林的领地。 事实上,这群豪猪……是被宁殇外放的气血吸引出来的。所以黎梨和黎舒的反应,宁殇一直都看在眼里。 她的确是在寻找什么,不是寻找蛊虫,却可以是寻找灵草灵药,寻找野兽妖兽,甚至寻找人。 宁殇挑眉笑了笑,道:“当然,这都不是重点,你们有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我都不感兴趣,我原本以为你们只是担心安全问题想让我护你们回来,但是现在显然不是这么回事。” “只是劝你一句,如果你还有理智,最好不要生出算计我的念头。” 宁殇说完,手便松开了剑柄。 威压一放即收,轻得连地上的枯草都未曾惊动。然而黎梨感受到了,那可以无声无息穿透自己心脏的气息,实力的差距如云泥之别,哪怕宁殇似乎没有动手的意思,她也不得不坦白一切。 黎梨惨笑了一声,放开了黎舒,男孩立即尖叫着跑开了去,躲得老远。她的确是想把宁殇拉到部族驻地,却没有想到宁殇远远一眼就察觉了异样。 只听黎梨开口了,好像一滩死水,音调没有一点波澜。 “前辈既然发现了,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我叫黎梨,是黎族这一代的巫女。” “前辈对我姐弟有救命之恩,我没有想过害前辈,但前辈既然不听劝阻踏入黎族驻地范围,我只能告诫一句:你境界虽然高强,但若敢擅自离开竹栏之内,只会惨死当场!” …… …… 黎梨说完这话,仿佛已经卸下了人生至沉重的包袱一般直直地盯着宁殇,似要等着宁殇的脸上开出花。 让她意外的是,宁殇听着这骇人的消息,没有开花却绽出一丝笑来。 “惨死?我有点怕,不走就是了。”他对黎梨笑道,虽然是可以被称作冷淡甚至冷血的冷笑,但其中并没有丝毫害怕或吃惊的意味,浮现在少年精致的脸上,让人觉得格外妖邪。 他还端着只边缘磕掉了瓷釉的破碗,弹指敲了敲,响声清脆,“讨饭是我的老本行。或者你贵为巫女,你若是感念救命之恩以身相许,我是不是就相当于有了铁饭碗?” 闻言黎梨美艳的脸蛋顿时涨红起来:“你怎么能如此无耻!” “怎么,知恩图报不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吗?”宁殇讽刺说道,“或者说,你的地位也没那么崇高,连救命恩人都养活不起?” 你的地位也没那么崇高! 黎梨仿佛被刺痛一般跳了起来,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指着宁殇大声道:“这与地位无关!你留在这里可以,但整个部族都在等着我的食物,你绝不要指望救了我一条小命我便会让你白吃白喝!” 她看着宁殇戏谑的神色,笔直的手指缓缓地落了下来。 宁殇看着愤怒的少女直到她冷静下来,而后笑着问:“所以你去雨林,究竟有什么目的?” “我出去打猎,非要告诉你吗?”黎梨哼哼道,心里却不禁发涩。她本想猎些寻常野兽,不慎惊动了一群六天妖兽,落得空手而归,今天只怕部族的人都要饿着肚子过夜了。 宁殇挥手扔出一具无头尸体来,正是之前毙命与剑下的豪猪首领。 黎梨的喉咙有些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如何?”他歪着头,微讽地看着她,“我不是乐善好施的圣人,却也不喜欢听好几十饿死鬼在耳边哭嚎,我只是希望你把事情的始末解释清楚,这一点很重要。” 黎梨咬着嘴唇,她是黎族往昔里众星捧月般供奉的高傲巫女,难以容忍有人用这样的语气对自己说话,但如今黎族已落魄至此,面对的又是随手杀妖啖血的宁殇,她终究强势不起来。 她叹了口气,然后收敛起所有表情,又恢复了那副坚毅的模样。她脸上的彩妆早已花了,布片拼接的短衣小衫与内域姑娘们的华丽长裙相比实在破烂不堪,但裸露着肌肉紧致的手臂和小腿,却又透着原始而狂野的美感。 她转身对宁殇说道:“那便请前辈随我来。” 第六十八章 黎族的巫女 黎梨是个性情很直的云夷姑娘。 既然做出了决定,便不再拖延,她一边说着“随我来”,双手已麻利地捏住猪蹄,轻喝一声,一提一甩,一头近千斤的豪猪就这样被她扛在了肩上,这画面有些惊艳,更有些喜感。 宁殇脸上的笑容不由一僵,有些错愕。 一千斤的重量对承天修行者来说不值一提,只是宁殇没想到一个女孩子会采用这样简单粗暴的运输手段。 云夷元气贫瘠,修行者全靠外道手段进境,想来黎梨仅仅承天境,恐怕是没有须弥石的。 他眨眨眼,哭笑不得问道:“要不还是先收进我须弥石里?你放心,到地方我肯定会给你,我可不会为一头猪出尔反尔。” 黎梨眉毛挑起,这个看起来比自己还稚嫩的少年方才给了她太大的压力,她看着宁殇微微无奈的表情竟有些莫名其妙的快意,以至于根本没意识到宁殇这句话里的调侃之意。 她毫不犹豫地摇头说道:“不需要。我喜欢扛着猎物回归,我的族人也喜欢。” 宁殇笑了笑,顿时明白了黎梨的意思。部族变故之后,信念崩塌,生存的窘迫会使大多数人只求度日,巫神的荣光必然有损。黎梨不甘心神坛崩塌,便让自己与食物捆绑在一起,试图重新唤起族人的信仰。 这或许治标不治本,但起码短时间内,却能很好地稳定人心。 宁殇心说巫女和圣女确实不完全是同一物种,这姑娘性子虽直,却也精明得很。 他跟在黎梨身后走进驻地,只听黎梨清亮的嗓子吆喝了一声:“回来了!”犹如高歌一般,黎族的人们便全都忙不迭地跑了过来,欣喜地看着黎梨肩上的无头豪猪。 被族人簇拥着,黎梨一斜肩膀将豪猪扔在地上,溅起飞扬的土尘。 “今天的猎物可真壮啊!” “看起来味道不赖,又能吃顿好的了!” “真不愧是阿梨!” 黎梨紧绷的眉眼柔和下来,坦然接受着人们崇拜的目光,这是她身为黎族巫女的坚持。 族人们七手八脚地抬起豪猪向部族祭祀处的石祭台走去。 中原很多修行者讲究苦行之道,而云夷人修行天赋普遍不高,却对口腹之欲看重得很,对米菜肉等等食材的钻研比对大道法则的修习还要狂热。 中原有人鄙夷他们因执迷食欲而越发荒废了本就不高的内在天赋,但这一点也正是云夷之人不加掩饰的朴实天性吧。 此时负责切分的人已经磨好了刀子上前来,众人围在四周,黎梨的弟弟黎舒也早已跑了回来,眼巴巴等着分肉。 一位拄着竹拐的老太太端详着黎梨脸上凌乱的妆,关切问道:“阿梨你今天回来这么晚,没出什么事吧?” 黎梨摇摇头,脸上带着浅笑,竟出奇的温柔。 宁殇看着这一幕,眼底深处有一丝隐晦的光芒闪过。 听得当当几声崩响,有人探出头来喊道: “阿梨,这皮肉太硬实了,我们根本切不开,这是妖兽吧?” 如今的黎族都是不能修行的凡人,也不懂得识别妖兽,一通猛剁竟生生把刀刃崩碎了。 六天妖兽的肉身防御何其恐怖,别说是这些没有修为的凡人,承天中期的黎梨想要破开它的皮肤还需全力运转修为,至于肢解根本无能为力。 黎梨转头看向宁殇,方才的温柔早抛去了九霄云外,冷冷笑道:“既然把这些兽肉给了我,你不会想在一旁看笑话吧?” 宁殇微微一笑,也不见他威压外放,石祭台前水泄不通的人群竟不由自主地让出一条路来。 他信步走到祭台前,剑指隔空轻轻一划,无形剑气下豪猪的尸体立刻裂解成碎块,拂袖一扫,便轻易除去了骨头和内脏。 黎族众人不由呆住了,这样隔空斩物的手段哪怕他们族长活着也不能做到,因为云夷的修行传承中本就没有剑道。 方才试图切肉的人疑惑问道:“阿梨……这少年,是什么人?他为什么会进入驻地?” 他顿了顿,突然颤抖起来,似是想起来什么极度恐惧的事:“他怎么敢进入咱们的驻地!” 其乐融融的景象幻灭了。一双双干枯无神的眼瞳抽搐起来,所有目光都聚集在宁殇身上,窃窃私语之声嘈杂,宁殇微微蹙眉,表象撕去后,真正的黎族已经彻底沦陷在绝望之中了。 黎梨亦看向宁殇,等着他解释。她只知道宁殇实力高强,却不知他的身份。 宁殇道:“我从中原大冥来,听说云夷出了些事,所以来查看一番。” 他没有详说。滇族巫女失踪一事还保密,然而看黎族如今的情形,单“出事”二字就足以吸引他们的全部意识。 “云夷……的确出了大事。” 听到宁殇道出来历,黎梨俏脸愈发冰冷起来,一字一句地说道:“自从与你们大冥签订和平契约,云夷的灾祸就再没断过!” 宁殇皱眉,他没想到黎梨的反应这么大。他接了大冥的生死簿,起码短期内是在为大冥王朝服务。 黎族这些失魂落魄的凡人在严峻的生存难题下早已没有了思考能力,而黎梨在部族里身份特殊,一言一行都代表着神谕,她这样说话对大冥在云夷的声誉非常不利。 果不其然,黎族的众人看宁殇的眼神都有些变化,甚至有不少人出声讨伐! “中原人,不要再向云夷伸手了,这里贫瘠得很,根本没有你们想要的机缘!” “的确,自云夷与大冥契约签订以来,云夷便惹了神怒,又是暴动又是死人,真让人不得安生!” “大冥以冥为国号,内里与阴曹鬼魂有什么瓜葛?最近闹鬼不会也和你们有关吧?” “你代表大冥来黎族,又是要传播什么灾难?” 宁殇看着众人,眼神渐渐冷下去,“我若想杀人,一剑砍下去你们也就死光了,还用得着装神弄鬼么?” 众人想起宁殇那一手切肉剑气,心里一惊,慌张后退,吓得脸色惨淡。 “你不要乱来,有话跟我说,他们只是无辜凡人!”黎梨上前一步拦到宁殇面前。她知道以这少年惊人的实力恐怕翻手间就能杀了她,但黎梨绝不会在族人注视下服软。 宁殇与她互相瞪视了片刻,终于有些无奈地翻个白眼移开视线,不再理她。 宁殇指了指石祭坛上整齐的肉块,对众人嗤笑道:“如果你们坚持认为我带来的是灾难,那就离这些灾难远一点啊。” 黎梨怔了一下,继而就惊骇地看到族人们眼里的惊恐瞬间转变为热切渴望。 她正想说什么,宁殇却已一步站到祭坛之上,淡淡开口。 “这可是六天妖兽的肉,凡人食用不说能否延年益寿,补亏养气倒是不在话下。只可惜,这等材料即使摆在你们面前,凡间的火也难以将其煮熟。” 众人的表情顿时失落不已。 只见宁殇食指中指轻轻一搓,便有炽白色的火苗从指尖窜了出来,欢快地跳动。五行水火法则他还没有悟透彻,但以真气点燃区区阳火却不在话下。 他屈指一弹,阳火便悬浮在石祭台上方,恍若一簇洁白的花儿。火焰一出,周围的温度便生生拔高了三分,立即烤得人满头大汗。 这还是隔着数丈距离。但凡有一丁点火星溅落在人身上,只消刹那便是灰飞烟灭的下场。 “我将此火留在此处,你们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可以将兽肉烹熟,清炖还是烧烤全随你们意,权当我借宿一晚的谢礼。” 宁殇说着笑起来,“当然,我想有我在这里,寻常的妖魔鬼怪若是不想被吃掉的话,想必是不敢靠近这里的。” 言语分析的道理是软,切肉点火的实力是硬,软硬夹击之下,黎族这些被最简单的生存欲望支配的凡人,唯有乖乖瓦解心理防线。 黎梨看一眼拄竹杖的老太,看了看那切肉屠夫,呆呆地说:“你们……” 而他们看一眼黎梨,眼神中有些歉意,却不打算听信黎梨的说辞,而去对抗为他们带来肉食的大冥客人。 黎族人将一块最好的里脊肉奉上巫神的祭坛拜了拜,算是给黎梨和巫神一个牵强的解释。而后便对剩余的鲜肉展开了攻略。 黎梨暗自叹了口气,没有阻止族人接受宁殇的赠肉,她自己可以坚持不吃,但她不能或者说不愿去限制族人的饮食。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比起黎梨,与世不恭的宁殇更了解活着的艰辛,小小巫女虚构出的信仰在一块能填饱口腹的猪肉面前总显得太过廉价。 而借宿一晚,的确是再小不过的条件。宁殇的实力众人有目共睹,只怕他用来煮肉的火便能轻易烧光一方山林甚至包括其中的万千妖兽,若另有居心,何必大费周折? 擅长厨艺的族人纷纷上前,支起一口大锅,开始烧水加料,黎舒也向前挤着,似乎想看看这难得的美味如何烹饪,却被黎梨拉住,小脸上顿时愁云惨淡。 “姐姐我饿了,姐姐我饿了,姐姐我饿了……” 黎梨没有理会弟弟咬字不清的央求,紧紧拉着黎舒的手,俏脸上有一层冷淡,更有一层落寞。 第六十九章 巫女的黎族 不多时,肉食的香气便飘荡在整个部落。 宁殇的秀气模样本就极讨人喜欢,何况又解决了百十口人的伙食问题,实力更是强如天人,云夷人本性淳朴,不免要怀着七分尊敬三分谢意,纷纷邀他尝尝自家的手艺。 宁殇客气几句谢绝了,坐在一边看他们心满意足吃着晚饭,有一搭无一搭似的与人聊着天,从云夷的地理气候,风土人情到传承和信仰……很容易便与众人打成一片,而黎梨和黎舒却仿佛被架空在了一旁。 宁殇看着一旁笑逐颜开的拄杖老太太,被食物的热气熏着皱纹都展开了。宁殇心里暗叹一声,凡人脆弱,面对生存压力根本无力反抗,为了区区一顿肉食便得如此喜怒哀乐反复无常,当真是……行尸走肉一般。 当然,他没有心情怜悯什么,越是这样,他反倒越容易掌控局面。 宁殇知道他们已经放下了戒心。他随意坐到一旁,似乎漫不经心地说道:“中原与云夷同属炎黄域,两地的人也一脉相承,如果你们有什么不测,大冥也唇亡齿寒,我此次来,也是想帮你们解决一桩隐患。” “不知道黎族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为什么修行者会一个不剩?” 提到这件事,众人都沉默了,唯有咀嚼的声音格外响亮。良久之后,拄杖老太叹了一声,“公子你不该进来的,我们黎族驻地遭受的……是神怒鬼罚啊!” 神鬼。 宁殇不动声色,老太继续说道:“必然是妖兽暴动的时候有人不慎动了什么不该招惹之物吧,触怒了神明鬼怪,所以修行者才会死得那么惨,我们也陷入诅咒之中。” 妖兽暴动。 修行者惨死。 凡人被诅咒。 宁殇笑道,“神明悲悯超然,怎会斤斤计较牵连旁人?倒是鬼怪虽然阴鸷桀骜,却要被中原光明正道克制。这诅咒是什么情况?若能破解,我帮你们破了便是。” 老太哀叹一声:“公子你想得简单,我黎族的族长修行五十年也受害身亡,你年纪轻轻又能做什么?” 宁殇笑了笑没有解释,黎族若与中原势力相比,恐怕还及不上京华的陆家,其族长除了比宁殇老几十岁年纪,实力上根本无可比性。 “公子你实在不该来,更不该好奇这危险事情!虽然你是外人,可一旦趟进我们这片死水,难保你不会被牵连诅咒!你这一进黎族,你恐怕就再也走不出黎族驻地范围了!” 不能走出驻地。 宁殇心中一动,道:“但说无妨。” 老太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说道:“事情是从今年一月十五开始,便是在大冥与云夷签订了和平契约后的整一个月,云夷雨林的妖兽突然暴动,大肆袭击周围的部族,黎族也遭了殃,部族外的稻田被毁得一塌糊涂。但幸好族长带了修为高的族人抗击,妖兽没能屠戮族人,但修行者终究是死了十几人。” 她顿了顿,下一句话揭开了这场莫大恐怖的序幕:“其后不久,便有曾经参与过抵御妖兽的修行者暴毙……哎,那真是……惨!惨!惨啊!” 老太说不下去了,似乎不想再回忆,连叹了几声,碧青的竹杖止不住颤抖起来,好像着魔的老蛇。 宁殇拍了拍老太颤抖佝偻的背,默默记下一个时间。 一月十五。 而后有人接口说道:“说是暴毙,也大不妥当,其实黎均是在巫神大人的圣堂上吊而死的。据说是连续作了一个月的噩梦,觉得八成是无意做了得罪鬼神的事,他便听了媳妇的劝到圣堂祭祖,谁知一去就没回来。云夷潮湿,两天后发现时尸体吊在梁上已经开始腐烂了。” “这就是噩梦的开始……在黎均死后,所有抵御妖兽的人都陆陆续续去圣堂上吊!而且越来越频繁人数也越来越多!” 那人说着烦躁起来,“我以前从未想过有什么邪魔能够玷污圣堂!” 圣堂。 上吊。 宁殇示意他继续。 “圣堂不是我等凡俗中人能够进入的地方,所以收尸等等都是由高贵的修行者来做。结果到后来,妖兽暴动时没有出驻地的低境界修行者也中邪去上吊!修行者们再不敢靠近圣堂,唯有巫女能受巫神庇护,所以尸首都是由阿梨来收的。” 宁殇呵呵一笑,意味莫名:“是么?黎梨姑娘倒是胆子不小。” 众人眼见了方才黎梨顶撞宁殇,都不接话。 “然后呢?” “然后……这诅咒终于还是没能止住,修行者依然不断暴毙。更糟糕的是,稻田粮食因兽潮而毁,我们只能去捕猎野兽为食。最初是三个低境界修行者带着二十凡俗壮男,出去一次打够全部族三天的猎物,但是修行者越来越少,不得不缩减人数,由一个修行者带三十凡人出去。” “而也正是从那天开始,但凡试图出村的人……都死在了村口,爆炸成一地碎肉,死无全尸。” 宁殇眼神一凝,问道:“有人见过他们死亡时的情景吗?” “有,事实上,我们所有人都见到了。”那人苦笑起来,“这是关乎所有人生存的大事,我们全部族都到村口为下一个捕猎的勇士送行,然后亲眼看到……” “他们踏出驻地竹栅的一瞬间,就毫无征兆地爆体了。” 他的脸色很不好看,云夷被称作南蛮,遵循着丛林法则,但是黎族位于雨林外围,相对安逸,这样血腥残暴的爆体场面对普通的凡人冲击还是不小。 这也是人之常情。生命脆弱,世间本没有多少人面对鲜血能如宁殇当年般淡然。 爆体。 致人死地的方式何止千千万万,然而爆体这两个字让宁殇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隐隐有某种想法萌生,却还抓不住。 “此后……也有不怕死的试过几次,都是一踏出驻地范围便爆体,无论是否有修为。”有人说道,“公子你是外来人,不知道是否受影响。”他说着讪笑了两声:“公子实力高强比族长还胜一筹,肯定不会受到牵连。” 宁殇轻轻挑眉笑起来,“我知道你们断粮了,但这不是还有黎梨姑娘呢么?” “阿梨是巫女,能受到巫神庇护,但是仅仅她一人的实力……”一人压低了声音,似怕被黎梨听到:“她一个女人,虽然有修为,实力却不及公子的万一,实不相瞒,她带回来的食物根本不够,都是省着分发,已经有不少老人选择饿死,我们才得以活到现在。” 那竹杖老太闻言笑了笑,“今天公子这一头妖兽肉是老太婆活了一辈子吃过最香的一餐,死也满足了。” 她说得情真意切。其余人纷纷露出悲戚之色,却没有人出言相劝。 我活你便死,生死总相残。 黎梨站在一旁,神情黯淡。 宁殇冷淡一笑,“打住打住,快收起这套哭丧的脸色吧,不必拿这种手段激我。我既然想查清这次的事情,自然不会让你们饿死。” 老太叹了口气,“多谢公子了。” 她或许真有牺牲的意向,但是其余众人收起表情后,换上的却是略显谄媚的假笑。 一张张脸,一双双眼,毫无生气,好似失了生而为人的灵魂。 宁殇不想看他们的丑陋嘴脸,偏开头看了看黎梨和黎舒的方向,轻哼了一声,眉眼中流露却出一分恶意三分狡黠。 他问道:“那黎舒呢?为什么他明明已经开始修行,不但没死,还可以离开驻地?” 黎梨心里一惊,立即意识到不好! 黎族众人看着缩在黎梨身后傻兮兮玩的男孩,神色复杂,黎梨其实对族人好得无可挑剔,但这一点,是他们心中深种的芥蒂! 何况这个问题此时被宁殇提到。宁殇的实力之强众人有目共睹,他是如今黎族这些凡人活下去的唯一机会,而他们分明看着黎梨顶撞过宁殇。在维护对他们有恩的黎梨的弟弟和诋毁黎梨讨好宁殇之间,他们毫不犹豫选择后者! 有一妇人不无恶毒地说:“我想应该是巫女将巫神的眷顾用秘法分给了她弟弟!” “若她早点将这秘法用在其他修行者身上,也不知他们还会不会落得凄惨横死……”有人似乎站在大义角度,惋惜地说:“他弟弟虽然也能修行,且不说境界如何……他是个傻子,若出去打猎恐怕还不及我……” 有人假惺惺安慰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呢,他毕竟是阿梨的亲弟弟啊。“ 事实上,无论宁殇提与不提,黎舒这个人总是站在那里,不悲不喜——或者说,在黎族族人心里,这个先天不足的男孩总是呆呆地站在那里,在平时他们或许能忽略这个活着浪费空气死了浪费土地的傻子,但是如今这个食物严重缺乏的时刻,他的存在太特殊,太碍眼! 为什么其他人都死了,他还活着?为什么?或者说……凭什么? 他们不在意黎舒活着的理由,而嫉妒他没死的待遇! 就像一根利刺,每一次见到,它都会把人眼睛扎红,把人心扎烂! 云夷人本性的淳朴性情,早已被这数月来灭顶一般的灾难消磨得满目疮痍。 宁殇挑起唇角,人心人心,真让他失望……也真没让他失望。 他无意利用此事攻击黎梨的声誉。矛盾早些爆发出来,还有查清的机会,若是留到危机之时,这点芥蒂或许会破坏大局。 何况压一压这个倔强的姑娘,更方便他得到需要的情报。 宁殇张开嘴,还没出说话来,便被一声打断:“等等!” 宁殇笑着对黎族众人摆了摆手,站起身来,黎族那妇人看一眼黎梨,端起碗去喝碗里的汤水,大碗扬得极高,把她的脸挡得严实,甚至有滚烫汤水从她下巴上流下,还没滴到衣服上便挥发出腾腾热气。 为了不与黎梨照面,竟做出这等可笑又可悲的举动,只可惜大碗挡住,宁殇看不见她的表情,否则一定很有意思。 看着似笑非笑的少年向自己走来,黎梨却已无法计较,因为她已难过到极点。 她之前已经向宁殇承诺过会解释清楚,而今他点火烹肉分给普通族人,又向询问情况,将自己孤立在外,分明是不满自己之前说的话,在向自己施压! 宁殇没有说话,但她却仿佛听到这少年明朗而妖邪的声音轻柔说着最伤人的话。 嘿,你看到了吗? 这就是你的黎族啊,在你的带领下颓废的毫无灵魂的部族。 为了一锅猪肉便对我百般讨好言听计从,甚至不惜去抹黑你的黎族。 所以……你可不要不识抬举,我完全可以放弃你,然后统治整个黎族哟。 黎梨甚至不敢再想下去,她不知道这场对话继续下去族人会说出怎样的话来,但她知道那话语会让她崩溃! 所以她无法再沉默,不得不出声打断! 黎梨或许敢冒着生命危险忤逆宁殇,但她不能与黎族族人正面决裂。 哪怕这些族人真的伤痛了她的心。 可黎族,毕竟是……她的黎族。 第七十章 神坛崩塌 自变故之后,黎族人便很少吃饱肚子的时候,更别提这样珍贵的六天妖兽盛宴。所以待黎族人吃饱喝足各自回家,夜已经很深了。 雾气四合,层层笼罩住这受到诅咒的小部落,从这里抬头看不见繁星月亮,低头亦看不见人家烛火,目光所及唯有一片死气沉沉的模糊的黑。 好生阴郁,好生吓人。 宁殇翘着脚,托腮悠闲坐在石祭台上,看着黎梨和那虎头虎脑的男孩,眼眸里不无戏谑。 黎梨想说话,但是觉得已经把宁殇得罪得够呛,一时不知怎么开口。 夜风吹起,黎舒蹑手蹑脚地趴到大锅边缘,捞出了其中最后一块指甲大小的碎肉。 锅里的肉汤早已冷了,上层浮着白花花凝固的油脂。这是六天妖兽强悍皮下防御的本质,比寻常脂肪质密,一旦凝固便硬如金属,这样吃下去难保不会闹肚子。 可是黎舒不知道,他用手指抠着坚硬的油层,只觉得香气扑鼻。 就在黎舒恨不得把脑袋扎下去的时候,衣领被人一提,就被宁殇从大锅旁拉开了去,黎舒小声嘟囔了一声,小心地捧起不慎垂进了锅里沾着残汤的衣襟,塞进了嘴里。 黎梨急忙把衣服从弟弟口中拽出来,不禁瞪着宁殇大怒:“你针对我可以,欺负孩子算什么英雄!” 宁殇白眼一翻道:“他手太脏,这么伸进去搅一阵,这汤还能不能要啊。” 说着已从掌心搓出一簇火苗,丢在锅下面,熊熊燃烧起来。这一点白色火照亮了石坛四周,照在黎梨脸上,光影变化不定。 宁殇一招手,阴阳二气一吸复一绞,神坛上的里脊肉便化作细小的肉块落入了锅中,和剩余的骨头一起煮沸,香气蒸腾。 “你怎么敢拿祭品食用!”黎梨尖叫道,“对神明不敬是会遭神谴的!” “且不说这神敢不敢谴我。单说这里脊肉,怎么就是祭品了?”宁殇微笑道,“祭品是你们黎族牺牲自身利益奉献给神明的礼物,可这肉是我的而不是黎族的,谈不上牺牲,更没有诚心,哪怕被他们不巧放在了神坛上,也不能算是祭品啊。” 黎梨说:“就算如此,廉者不受嗟来之食……” 而就在这时,逐渐弥散开的肉香勾引着黎梨的肚皮发出了一声哀鸣。 黎梨顿时尴尬得无以复加。 宁殇毫不给面子地大笑出声来,摆摆手道:“我也不差你的感激,这毕竟是上过神坛的妖肉,你就当是神明赐给你的吧,给你的白痴弟弟找点干粮吧,你也不用强撑了,承天境就想辟谷还早了点。” 黎梨撇嘴,听出了宁殇在占便宜,却不敢轻易拆穿,只得冷冷一笑:“夺天也不能辟谷。” “首先我不是夺天境。”宁殇笑着舔了舔牙尖,“其次,我早就喝饱了。”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宁殇实际不过通天中期,但他杀六天妖兽杀得实在太随意,此言一出难免会误导黎梨以为他修为更高于夺天。而黎梨是亲眼看着他喝下妖兽精血的,此时回想起来,其妖异之意仍让人微感心悸。 更重要是宁殇那一番强词夺理似的话,绕开了巫女姑娘固执的信仰和尊严,才让黎梨能够接受这走下神坛的食物。 黎梨默默盛了两碗肉汤,从腰包里取出干粮。那是云夷的特色小吃大米粑粑。 黎梨为全村外出打猎,必须随时保持体力,所以才能有这珍贵的一块大米粑粑。黎族偏僻,用的是妖兽暴动前收割的陈米,米质已经微微发黄,但制作的人想必手艺极好,即便冷透了也有香糯的味道随之飘出。 她把粑粑大半给了黎舒,自己留着一小块,慢慢咀嚼起来。 黎舒吃得不亦乐乎,黎梨看了一眼宁殇映着火光苍白的脸颊,似乎并没有太多的表情,这才开始解决手中的食物。 “我说过我不喜欢听饿死鬼哭号,尤其是女人和小孩,声音最尖细,难听又烦人。”宁殇淡淡说道。“我从来没阻止过你们吃肉,饿到现在是你们自找的。” 黎梨抿着嘴唇,把视线偏开,问道:“前辈这样戏弄我一介小辈女流有意思吗?” “当然有意思。”宁殇冷笑道,“意思就是,哪怕你曾经是黎族备受崇敬的巫女,也不过是小小承天,过刚易折,虽然我不会杀你,但这世上还有太多人和物能对你造成威胁,收敛一些,你能活得更久。” 或许是宁殇的年龄外表太有欺骗性,哪怕黎梨口中叫着前辈,也没有真把他当成强者的自觉,说话总带着又直又硬的刺。 所以她下意识地反驳了一句“你管得着我……”而后看到宁殇眯起眼睛才意识到不对,讪讪地把后半句话与食物一起咽了下去。 黎梨纵是性格强硬,也不会把身家性命置之度外。死亡,一直是她最忌讳的字眼。 俗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又经宁殇这番敲打,黎梨再傲也难免泄了些底气,只是脸上的冷意依然没有缓和。 宁殇轻哼一声,“黎梨姑娘,且不说我实力如何,单说我若不出手杀猪,你此时已经化为秽物躺满雨林了,就算你不打算以身相许,何必处处与我为难?” 黎梨大口咀嚼着粑粑以便不能说话。 宁殇说道:“你也看到了,在关乎性命的时期,即使你为黎族尽了全力,族人也并不会唯你命是从。巫女的地位始终只是一个心理上的幻影,在现实上是没有实权的,哪怕你已经是部族里唯一的修行者无论身份实力都无人可比,他们依然可以为我一个外人而无视你。” “对他们,你都怀有容忍和耐心。然而本公子无论从心性还是实力上说都远远超过他们,为什么就不能和我合作呢?” 宁殇淡淡道:“我知道你对我利用黎舒挑拨人心很介怀,但我既然曾经救过你,所做的事便不可能去以害你为目的。我真的只是需要一个答案,仅此而已。” 黎梨想了想,说道:“如果你只是想要查明事件的真相,我便可以回答你的问题。” 宁殇看着缩在黎梨身后狼吞虎咽的男孩,平静说道:“你弟弟黎舒,似乎是三魂七魄里少了一魂一魄,神魂不完全,所以神智不能清明。这是先天如此还是后天变故?” “是后来突然变成这样的。”黎梨垂下眼眸,纤长浓密的睫毛下映着火光阑珊。 “阿舒小时候很机灵的,修行天赋尤其高,八岁便能感知到无形降术的存在,所以一度被认为是部族最有可能突破夺天境的小辈。” 千百年来,小小的黎族从未有过夺天强者诞生,弟弟黎舒能得到这样的评价,可见黎族对他的看好,已经达到了奢侈的地步。 “九岁时阿舒开始聚气修行,真气雏形萌生的那一刻,阿舒便直接步入后天。” 宁殇眼神一动,从凡俗入后天,饶是他也用了半个月的时间!而黎舒这个土生土长的下界凡人,脱俗入道居然只用了一瞬间? “是走火入魔。”黎梨苦涩说道,“从那以后,阿舒不仅修为再未寸进,神魂也受到损伤,只剩下本能,不能再思考。” “所以他连思考都不能,究竟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宁殇切入重点,“我不认为你能活下来是因为什么神明庇护,所以更不会相信那种莫须有的玩意儿可以分享。黎舒还活着,总不会是因为傻人有傻福吧?” 黎梨皱起眉,不悦地瞪着宁殇,“巫神的意志强大,不是你我微末之人所能理解的,我只是黎族这一代的巫女,承蒙神眷苟且偷生,但是我没能尽好作为巫女的职责,如果有一天巫神抛弃了我,我也要心怀感激。” “但是阿舒!” 黎梨的声音忽然拔高,宁殇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看着她的神色不断变化,种种情绪在她脸上浮起又淹没,难以名状。 她抚摸着黎舒脏兮兮的头发,温柔而虔诚。 她轻轻地说: “阿舒他,是巫神的传人啊。” …… …… 男孩啃着大米粑粑,脸颊还满沾着米粒,便又将一口浓汤灌进了嘴里。 宁殇一怔,万万没想到黎梨信誓旦旦感情饱满地开口,说的却不是她为弟弟牺牲了自己,而是这样一个理由。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宁殇扶额苦笑,“我还以为巫女的智商和圣女不一样,结果你比那个圣女还傻。滇族的洗脑工作做得还真好啊。” 黎梨皱眉怒道:“你这是什么话?” “这是事实。你被骗了。”宁殇冷笑一声,“这熊孩子居然是巫神传人?” 黎梨张了张嘴却没有出说话,因为宁殇站了起来,双眼里的寒光比森白的阳火还刺人眼目。 他转头看着黎梨:“你可曾想过,神谕,真的可信吗?” 黎梨呆住。 神谕。 这两个字太神圣太庄严,那是云夷传承五千年的信仰,是巫女之所以存在的理由,是关乎一方修行界存亡的秘辛,不容亵渎不容置疑! 可是这两个字从宁殇口中吐出,又显得太犀利太敏感,仿佛一双利剑直指要害! 宁殇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好似一声惊雷在胸口里炸开让黎梨全身麻木,又如尖锐的刀剑扎破耳膜直扎进脑髓。 没错,有关黎梨的使命,有关黎舒的身份,有关大冥的种种不利论调,有关……都是神谕给她的启示。 如果有族人敢于说出这样亵渎的话,黎梨会毫不犹豫地将他禁闭,罚他面壁思过直至幡然悔悟;甚至换作另外一个不知内情的外来客,黎梨也会立即打杀过去,将其赶出云夷。 但问话的是宁殇,黎梨可以厌恶他,却不得不佩服他。 黎梨试图争辩道:“神谕是云夷至高神明的指引……” 宁殇打断道:“我是云夷的人,也不信云夷的神。随手撕天灭地的强者我也不是没见过,区区云夷弹丸之地的主宰,也敢自称为神,实在有些可笑。” “我只相信,云夷的普通族人是人,巫女是人,所谓的神,也不过是人。”宁殇嗤笑道,“唯见识短浅如你们才会相信神谕!” 除了滇族,云夷其他部族巫女都是经滇族派遣的神使选拔天赋而后册封的。宁殇的确不了解滇族巫女的血脉有什么特殊,但他在黎族逗遛这许久,观察着黎梨的言谈举止,册封里的可藏的猫腻却已经能猜个大概。 至于为什么宁殇会质问神谕?只因多看了一眼祭坛而已。 “聆听神谕,需要巫女血祭吧?” 黎梨条件反射地点头,不明所以。 宁殇轻蔑一笑,抬手一指,那座不知在此伫立了几百年的石祭台轰然崩碎,其中的构造被黎梨收入眼里,直刺得瞳孔痉挛! 祭坛上篆刻的密密麻麻的符文,黎梨不认得,但是其中的那一点白色,却让她心神巨震! 那是一只…… 蛊虫。 这一刻神坛被宁殇一道剑气崩塌成破碎的石块。 这一刻,神坛被那一只虫崩塌成阴谋的代言。 第七十一章 世界与千年的谜题 那是一只一寸长、直径却也足有一寸的肥虫,头上生着两颗微小的红色复眼,诡异的是白亮油腻的身躯上爬着数十道狰狞扭曲红色线条,只是看一眼便让人有种肠胃痉挛的感觉。 黎梨失声叫道:“这是……圣血灵犀蛊?” 圣血灵犀蛊沐浴鲜血而生,喋血嗜杀,最喜食人脑髓,是能够成长到六天境界的珍稀蛊虫。更重要的是,圣血灵犀蛊能与主人心意相通,直接通过神魂向人意念。 云夷文明落后,没有传讯符的存在,但是圣血灵犀蛊的存在似乎比所以这一点比起其六天级数的战斗力还要珍贵得多。 看到它的一瞬间黎梨便猜到了所谓巫神降下神谕的详细过程,在滇族神使册封巫女前,将圣血灵犀蛊的虫卵埋入祭坛,让其吸收巫女的血液破卵而出,再由某个修行者炼化。 有道是心有灵犀一点通,这蛊虫虽然丑陋,但是能够远隔千里与主人传达心意。此后神使和修行者离开,将蛊虫封印在祭坛中,让其在土石中以虫蚁蚯蚓之类小生物为食。 而每当蛊虫接收到鲜血时,主人都会有所感应,并凭借蛊虫放出魂力,沟通巫女的意识,从而降下“神谕”。 这样看似是牺牲了一个多天境界的战斗力,然而方圆万里有多少部族多少人口?整个云夷人类聚居的区域……又有几个千里? 黎梨看着圣血灵犀蛊猩红的眼睛,就在炽烈的阳火边打了个寒战。 “长成这副蠢样也能被你们冠上‘圣’字,看来云夷的审美也真是够重口味啊。” 宁殇有些嫌恶地挥手打出一道真气,将之封印起来,随手收入一直玉匣中。而那虫子也没有反抗,似乎是懒得挪动它相对于长度而言过分肥大的身躯。 云夷的传承中究竟有没有上界大能自称神明,宁殇不知道,但是他确信即便真的有所谓神谕存在,一个族人不过百许头的小小黎族,是绝不可能接触到云夷神谕传承的核心的。 云夷明面上说是原始部族聚居崇尚自由,但滇族作为一地霸主又怎么可能真的疏于管理? 云夷民风简朴不喜拘束,滇族也不好冒大不韪效仿中原王朝强加管制,所以一切手段都在暗中,不说被管辖的小部族蒙在鼓里,甚至连滇族的非核心修行者也不能知晓。 而巫女,就是这种手段的玄机所在。 巫女听神谕,需要以自身鲜血祭祀,这是自滇族上古便流传下来的传统。滇族巫女凭血脉世代传承,血祭可以理解,但是其他部族巫女分明是靠天赋选拔却也遵循这一规则,便不由得让宁殇怀疑其中有些蹊跷。 宁殇知道上界一些大宗门需要信仰或气运之力,便在下界设立传承,弄出些所谓神谕之类的把戏,大都是利用传讯印伪装神祇发号施令。想必云夷滇族也逃不出这个套路。 之前宁殇在石祭坛上站了许久,神识早在祭坛上扫了数个来回。祭坛密闭,是用玄真石能量抽尽后所化的粉末辅以其他材料砌成,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隔绝神识探查,但是却屏蔽不得刺血孽般图的感知。 内里有生灵的气息。 宁殇不禁要冷笑,云夷修行之道落后,传讯印必然是没有的,但是却可以玄真石布置简易的传讯阵法。这便要求言辞务必简明扼要,除了关键性的引导,不免会有些万金油的性质,听起来玄之又玄,便是所谓神谕。 原本宁殇初来乍到,也不了解巫女血祭的内情,但是那一丝微弱的生灵气息已足以暴露真相。 细思巫女册封的前后流程,最关键的一环,大概就是滇族下遣的神使。 云夷人身体天赋不好,修行往往需借助外力,降头巫术在云夷修行道上地位极高。 而正杨真所说,降头巫术很多都与神魂秘法有关,如这便意味着滇族的神使可以在册封巫女时做手脚,再借助祭坛上铭刻的阵法,在巫女血祭之时制造“显圣”之象。 将云夷画为千里棋盘,其上的百余个小部族,一代又一代巫女,都不过是滇族统治云夷的棋子罢了。 巫蛊咒术都有些邪性,中原的王朝也素来对少数民族神明的诡异传承有些忌讳,于是这套手段滇族自壮大开始便一直玩了这许多年。 而这样简单的小把戏之所以从未被拆穿,一是云夷人心思单纯,从古时便被洗脑,信仰早已根深蒂固,很难升起质疑的念头。二则是确保巫女和神谕的神秘性,比如以血祭求神明显圣这种用常理难以解释的玄奥手段,不似云夷的修行者能够做到。 三说起来会显得独断而残忍,那就是杀人灭口。一人发现则杀一人,一族醒悟则屠一族。滇族是云夷以一敌百的超级大族,又占着信仰的至高点,所作所为哪怕有伤天理,只要不落在自己头上,治下的小部族便不会去怀疑。 但是宁殇不在这个范围之内。宁殇的眼界比云夷人高出不知多少,他连圣人都敢质疑,连天道都敢不恭,所谓神明对他而言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至于追杀灭口?且不说云夷人的普遍修为都不高,宁殇如今接了生死簿,就意味着大冥官方已经站在他身后,事情闹的越大,对大冥日后统治云夷就越有利,怎会让他单挑面对滇族? 如今这一局棋,与滇族对弈是大冥,皇帝朱阎对云夷志在必得,而滇族巫女失踪,直接关系到两地的和平能否维系,宁殇想要展开调查就必须先解开巫女和神谕的真相。 既然外族巫女是统治阶级的把戏,那么此时代大冥落子的宁殇也就无需顾忌滇族的面子,直接戳穿,让云夷群众认识到自己一直以来的被动处境,日后也便于大冥的王朝概念融入。 便如此时宁殇一道剑气劈开祭台,神坛崩塌,某个执拗的巫女的信仰也在同一时间崩塌。 “怎么会是这样……” 黎梨站在破碎的祭坛旁重复着,神情有些呆滞,她生于黎族这偏僻弱小的部族,自身天赋在偌大云夷毫不出众,巫女的身份是她最大的也是唯一的骄傲,她一直对巫神的赏识深信不疑,而今日这骄傲却被毁得体无完肤。 难怪她的族人可以为了一块兽肉将神谕抛在脑后,因为神谕是假的,神明是假的,信仰是假的。 她本还对族人不顾她的劝阻接受宁殇的赠肉而失望,原来事实上天真的是她自己而已。 “难以接受么?”宁殇冷淡笑道,“中原王朝的统治光明正大,一旦君主坠入魔道便会被群起而攻之,五千年来被推翻过无数次。相比之下还是滇族愚弄愚人的手段高明得多。” 黎梨咬着嘴唇,低下头沉默了良久,好似心头酝酿着火焰。 于是宁殇不怀好意地煽风说道:“你可别忘了,黎舒是巫神传人。” 听到这句话,黎梨猛地抬起头来,双眼通红,嘴唇已经咬出了血。一字一句地说:“如果阿舒是被他们所害,我绝不会放过他们!” 宁殇拍了拍手,“那就详细和我说说情况吧。正好我有兴趣去和那些人斗一斗,顺手帮你查查也不妨事。” 黎梨对宁殇深深行了个礼:“多谢前辈。” 宁殇与这姑娘打了半天交道,黎梨几乎字字句句都跟自己对着干,这一礼竟让宁殇颇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宁殇在心里笑笑,黎梨的弱点太鲜明,就是重感情。 对黎舒的亲情也好,对黎族的责任心也好,对巫神的信仰也好,黎梨都偏执得过头。宁殇本人心无因果,所以对此有些欣赏,但是却觉得过犹不及。 譬如此时,宁殇先挑破了她和黎族的关系,又掀开了巫神的老底,然后用黎舒一压,黎梨便得收敛起脾气,把所有希望转移到宁殇身上。 “如果说要和这场大戏背后的始作俑者作对,我们首先要了解滇族,除了他们,似乎也没有别的势力能有这样的实力。”宁殇说道,“巫神巫祖巫女,这套骗术无疑是滇族搞出来的,只是不知道这次黎族的变故是否与他们有关,是部分人的阴谋还是所有人的共同意志。而分析滇族的情况,猜测他们的目的和手段,是揭穿真相的基础。” 黎梨点了点头,如果没有感情的干扰,她的心思也精明得很,她将汤碗放下,理清思路,说道: “巫神的传说从云夷文明伊始至今,已经流传了四千年,而滇族称霸云夷只有短短一千年,我不认为关于巫祖和巫女的一切都是由他们虚构。”黎梨说道,“我生长在黎族消息闭塞,只是大概听说,千年前的巫女并没有如今这样普及每一个部族,而千年前滇族崛起,正是因为他们部族诞生了一个惊才绝艳的巫女,名为忘娘。” “忘娘的修行天赋原本并不出众,但是却得到了巫神的真传,一夜之间神魂之力突破境界,能沟通上天,据说此后滇族正是打着忘娘的旗号统领云夷,巫女也正是从那时起而成为每个部族必不可少的传承重位。” “但是忘娘却在滇族崛起后失踪了。” “这千年来,滇族借忘娘的血脉后代世袭巫女之位,聆听巫神和巫祖的教诲。”黎梨说着苦笑一声:“但是既然我们这些巫女都是假的,也不知道滇族巫女又该是什么情况。” 宁殇沉默不语。 不是他没有发现疑点,而是这个疑点太大,问黎梨,根本不可能得到任何答案! 千年!又是千年! 雪无晴是千年,被雪无晴击杀的阴阳涧上界老祖是千年,通天金桥是千年,云夷巫女……又是千年! 宁殇一直觉得炎黄域不简单,不说千年前的众多神秘人物,单单如今能聚集诸多上界之人,麟离风流儿轩辕晨云旌以及青姨和自己……这是一方世界的气运在转动,犹如命运的车轮,一往无前地碾压着时间的道路。 雪无晴说她来到炎黄域是因千机阁放出了阴冥天道碎片的消息,但是以宁殇的因果直觉,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千年前,炎黄域究竟发生了什么? 宁殇默然望着前方,云夷的晚雾里,世界的轮廓都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第七十二章 红楼吊脚,蜃梦吊头(上) 黎族处在云夷的边缘地带,又未出过上三天强者,妥妥是穷乡僻壤,情报之粗陋可想而知。黎梨简单介绍了一些在云夷人尽皆知的情况,滇族的核心秘密她自然是一无所知,除了忘娘出现的时间点太巧合,宁殇也听不出太多有用的信息。 宁殇自顾自回想着方才捕获的几个关键词:神鬼,一月十五,妖兽暴动,修行者尽数惨死,上吊,圣堂,凡人被诅咒,不能走出驻地,爆体。 整个事件的经过就是如此,一切细节都还未知,而未知,最让人恐慌。 黎族很恐慌。看似镇定的黎梨,也未尝不在恐慌。否则她又为何要将宁殇引到黎族驻地去? 妖兽暴动黎梨因为修为低微没有参与,因此宁殇根本无法从起点切入分析,只能从黎梨经历过的事件开始逐一了解。 宁殇转而问道:“你接触过那些吊死修行者的尸体,他们是怎么死的?” 上吊是凡人最常用的自杀方式之一,以其简单易行和无血无伤的优雅而流行于世间。但是对于先天境界以上修行者来说,先天真气雏形已经在体内生息循环,上吊所导致的窒息根本难以致命,所以修行者即使自杀,也往往是自绝经脉以断生机,绝不会选择上吊这种吃力又不死的笨法。 云夷修行道独特,杀人不似中原般一刀两断直接了当。蛊虫毒物诅咒之术,有太多可以无形之中慢慢致人死地的手法,所以宁殇首先便要怀疑致死的原因。 此事一直是黎族心头的阴霾,哪怕神明崩塌,但黎族族人的生死,仍沉沉地压在黎梨肩头。 黎梨是个很要强的姑娘,她绝不会因为不再是受人敬仰的巫女而抛下必须承担的责任。 黎梨深吸了几口气稍稍平静了心情,想了想对宁殇说道:“这些人本就死得极诡异,我又不懂验尸,理解不了的地方实在太多。但若说最可疑的,大概是尸体的腐坏情况。” 宁殇立即想起一族人的话,“云夷虽然潮湿,但第一个人死的时候还是初春,不应该在短短两天时间腐烂吧?” “两天时间,黎均的尸体就完全肿胀泛白,哪怕是现在的气候也大不对劲。”黎梨解释说道。“其后的死者尸体从房梁上摘下来时,哪怕只是一夜之间,皮肤便都已经化了脓,不断滴水,而在脓水流尽后便迅速干瘪,体内没有一点血液。” “抛却死因不谈,尸体也必然是遭了某些能吸吮生命的邪物的毒手。”宁殇问道:“云夷吸血的功法都有什么?” “这就数不胜数了。”黎梨苦笑道,“你大概有所不知,云夷修行者所修看似千千万万,实际都不曾脱离降头之道。” “降头分为‘药降’‘飞降’‘鬼降’三支,其中‘药降’便是蛊术和毒功,‘飞降’能驭兽御物,‘鬼降’则分摄魂降和养小鬼的法门。这三大分支除了药降中灵蛊术有医治救人的功效,其余均阴邪狠毒,多是要靠死人精血修行的,单凭这一点线索,根本无从辨别。” 宁殇点点头,云夷降头之道奇诡多变,黎梨区区承天境,看不出来也是情有可原。 “修行者接二连三死去,部族上下人心惶惶,我试图血祭求神谕指点,听到的是一句‘罪在冥冥’。” 黎梨叹息道:“云夷与大冥休战契约正是去年十二月底签下,一月便迎来妖兽暴动,其后众人的死法又诡异得很,我境界低微,只能强行理解为两种含义,一是冥冥中的力量杀死了他们。” “二是因为与大冥的契约惹了神怒或者招了鬼魂?”宁殇不由冷笑,“如今你该知道,那句‘罪在冥冥’是什么人说的了吧?” 黎梨沉默不语。 宁殇微微沉吟,一句“罪在冥冥”误导黎族仇视大冥,但是滇族统治者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更重要的是,那些人……是谁杀的? 无神论的宁殇当然不会把死亡靠到什么冥冥中的力量,虽然这些人表面上的确是死于上吊自杀,但暗地里必然藏着他杀的凶手。 黎族死绝,谁能得利? 宁殇道:“莲姜岚三族距离这里不超过千里,你知道他们发生过什么变故吗?” 黎梨茫然摇头。 这三个小部族正是宁殇最初途经的三地,宁殇在一片空荡荡的楼群间搜查了很久,不要说人影,连鬼影都未能见到一个。 如果是举族迁徙,这样大的动静临近不过数百里的黎族不可能一无所知,想来也是遇到了不测。 通过血祭明知小部族遇难,却不派人手支援,只发出“罪在冥冥”言论的滇族无疑是嫌疑最大的,但宁殇不理解的是,哪怕滇族不愿与大冥握手言和,也不该自毁长城屠灭自己治下的部族才是。 这样相互矛盾的立场,宁殇也难以作出有效的判断。 黎梨脸颊涌现出不自然的青白之色,“出事之后,我应族长要求,在圣堂彻夜祈祷,以求神明度化死者的魂魄,但是不知为何竟然昏昏沉沉睡着了!天明的时候,我睁开眼醒过来便看见梁上又添了十具死尸,涎水滴下来流了一地,把祷告的烛火都浇熄了。” 那一夜是变故以来死人最多的一次,黎梨抬起头来便看见一串尸体腊肉似的悬空在头顶,那种恐惧狠狠刻在她心头,闭起眼便恍若那一双双腿脚还在眼前微微晃动,时间也不能让她稍稍淡忘。 黎梨性格刚强,但终究是个不足二十岁的少女,自幼便生活在这部族内,淳朴如云夷族人彼此间相亲相爱,不似中原修行者必须经历人与人之间的尔虞我诈残酷厮杀。修蛊术的她敢与长相恶心虫子亲密接触,但自己最熟悉的族人的尸体她难以等闲视之。 宁殇问道:“圣堂究竟在何处?” “烧了。”黎梨心有余悸地说,“自出事以来一直有人认为圣堂不祥,但惧怕神明责罚未敢做出不敬之举。但在我守夜之后,大家一致认定连最亲近神的巫女都不能趋避灾祸,定是圣堂被某些邪恶之物占领,再没有人敢进去,连挂在其中的死者也不敢取回安葬。那时便烧过一次,但是不知是有人被迷了心窍将火扑灭,还是那圣堂有冥冥的力量庇护不惧火烧,次日依然好端端立在那里。” “后来我们想尽了办法,用黑犬妖血泼过墙壁,在楼外圈地画过符阵,但始终没有效果,前夜分明睡在家里的人在次日失踪,神识扫过去必会看到他高高吊死在圣堂里,死不瞑目。” “后来族长也出事了,全族只剩下我和阿舒是有修为之人,隔了数天也没有死,本以为这是巫神在保护我们姐弟,现在想来却是一个天大的误区。”黎梨苦笑一声,“是我将圣堂最后烧掉,连带着吊满房梁的尸体都化为一堆灰烬。” 宁殇问道:“圣堂原本在何地?”既然人都吊死在一处,那座圣堂定有异处,哪怕烧毁也难以掩盖阴煞之气才对,但宁殇在来时分明探查不出任何显露在外的异常。 黎梨指向驻地的另一端。祭坛与圣堂均是供奉神明的所在,本该一者在南一者在北,遥相呼应。而今圣堂被烧毁,只余着驻地南面祭牺牲听神谕的祭坛,也不再被人敬仰,化作了分发猎物的俗气场所。 宁殇神识聚成一线扫过去,焦土灰烬都已被人为地埋在下层作肥料,多雨的云夷四月早已长出新鲜的植物覆盖在其上,异样翠绿葱茏。 但是族内的人都知道那里是一座坟茔,野草长得越是茂盛,越叫人触目而心悸。 每逢黑夜,若有人不幸从梦中醒来,便会身不由己地去在眼前勾勒,那虫鸣凄凄的草丛之上,有座染渍着黑狗血的吊脚竹楼里,好似还荡着无数熟悉的身影。 第七十三章 红楼吊脚,蜃梦吊头(中) “是这里咯?”宁殇挑眉笑一声,似是对黎梨劝阻的眼神有些不以为意,几步迈出便已穿越了整个部族,来到凄凄草茔前。 黎梨所叙述的线索里无不透着森森的诡谲邪门之意,常人避之不及。但宁殇岂是常人? 他的双瞳融化开来,瞳仁和眼白化为阴阳鱼徐徐转动。通天两仪眼蕴含神魂之力和阴阳道法,能窥探阴阳两界,也就是能够感知鬼魂。 如果黎族的修行者们的确是在此处死亡又火化,这种不得好死的魂魄必定受损残缺,在如今的阴冥天道法则下是无法入轮回的,其魂魄要么是残留于此夙夜游荡,要么已被人吞噬,这则意味着黎族甚至是临近的三个小部族里一场又一场离奇死亡都是邪道修行者的蓄意谋杀。 通天两仪,尽收眼底。 天幕已换作遍野黑暗,漫天星斗也晦暗不清,好似被一层浓稠的雾笼罩了。四下虫声开始鸣唱,又像有哭声从渺远处传来,尾音长长的,又尖锐非常,似蕴含着极深的怨毒与恨意。 在宁殇的视野里,一道道炫丽线条不断流转,那是曾停驻于阴阳之间的天地之力在进行还原,逐渐在荒草之上勾勒猩红的轮廓,却是一座吊脚小楼模模糊糊地显现出来。 云夷气候潮湿,半栏杆式的吊脚楼离地而建,能够隔绝湿气,又能在下方蓄养牲口或是野兽,是云夷地区最普遍的建筑。此时在模糊的真气显化中,却仿佛悬空在一丈高的空中,其下是绿幽幽的茂密野草,在一片昏昏沉沉的夜色里,唯这红绿对比分外鲜明,妖娆又诡异。 冥冥中似有风吹过,宁殇黑袍的袖口和下摆无声扬起,浮动轻柔。 黎梨追上来站在他身后,偷偷打量着宁殇,试图猜度他的用意。 然而宁殇融化的双眼里已看不透神色,他只是漫不经心似的走上前去,竟已踩在了那尤其茂盛的野草之上。 就好像踩在了无数人的坟头上。 随后便见宁殇淡淡地笑了笑,原地踱了几步,双手向前一探做出推的动作,而后又转着圈踱起步来,微微眯眼蹙眉,着魔见鬼一般。 黎梨没来由地心里一紧。 宁殇确实想要见鬼,然而没有见到。 宁殇感受到吊脚楼里隐晦的怨气,的确应是凶宅,于是在通天两仪眼运转后他分出一缕神识,遁入阴阳交界之中,意识便踏进那早已被焚成灰烬的吊脚红楼,一步一步在内行走寻觅。 插入易经 生死相隔,阴阳却能相通。 亏得他有阴阳属性的神魂秘法,有身怀心无因果的异凛天赋,能够施展逆溯因果的法门。若是换作炎黄域其他人,无论修为境界如何高妙也断然不可能窥探早已化作虚无的景象。 圣堂的漆红吊脚楼说是楼,其实内部只有一层,只是顶棚举架极高,以示“上接天意”的威仪与诚意,在外看来比寻常人家的二层小楼还高不少,走进去后却是堂堂正正一览无余的结构。 宁殇推开小楼漆红的竹门,入眼便见圣堂正中央上百个如高塔般磊砌起来的神龛,其中所供奉之人的地位随之层层向上递增。 最底层则是贡品桌案,各种妖兽的兽首摆放整齐,脖颈处断面很平,还残留着凝固的血迹。 它们或生着狰狞的骨角,或吐着尖利的獠牙,面上覆盖着毛发或鳞片,一颗颗颜色冶艳却毫无光泽的眼球圆睁着,死死望着宁殇,淡紫色的香烟缭绕在其上,升至穹顶还经久不散。 而在最高的顶端是一座一丈高的神龛,其中空无一物,象征巫神无所不在。一旁则有与人等高的木像伫立,其下是黎族古今诸多祖先的牌位,一代一代向下传承。 那木像所雕之人颧骨高耸,眼窝深陷,一副苍老模样,偏生五官里带着永不褪去的稚气。 那是云夷文明的祖先巫祖,正是巫祖于四千五百年前开创云夷降头术修行之道的先河,如今云夷的驭兽蛊术诅咒等等道法才得以如百鸟争鸣百花齐放般繁荣灿烂。 宁殇很清楚这所谓的巫祖本身就是上界圣人的传道分身,并不真实存在。但炎黄域的信息极度匮乏闭塞,对其余域界的情形几乎一无所知,所以巫祖被认为是神明的使者,故而云夷所有部族都会供奉巫祖神像,祈求祖先和神祇保佑部族的生存和发展。 而所谓巫女,便被认为是巫祖意志的继承者,在巫祖归天之后担起沟通神明的重任,而这一点如今已被宁殇毫不留情地拆穿。 可是宁殇此时看到圣堂里供奉的神龛,下意识眯起眼睛,这令云夷人不敢亵渎之处,分明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那绝不是妖兽兽首的气味,这些兽首作为贡品献祭前都经过了秘法处理,将生时的气味完全散尽,以免被神明厌恶,此时它们已经快要脱水风干,更没有变味的可能。 黎族众人曾用大量黑狗血污秽祛邪,但只是漆在了外墙,气味再大绝不会沾染到保存在内里的神龛上。 宁殇凝神运功,神识力量扩张到极致,阴阳法则强化五感,两界重叠愈发明显,他眼中的景象变得更清晰真切,许多隐藏在时间远处和阴冥深处的细节都浮现出来,而他口鼻尝到的烟气香的冶烈,腥臭更浓郁,引得五脏六腑都不由抽搐,而耳中听到的是虫鸣凄厉,还有…… 滴水似的声音。 宁殇霍地抬起头。 他想到黎梨之前的话,她守夜圣堂,次日看到的是高高吊着的尸体流出涎水滴在地面。 的确,吊死的人往往是不会流血的,但是这其中若存在着什么猫腻,比如降头诅咒或是特殊的蛊虫作怪,或许死者会在数天后尸解流血,而神像上的血腥味,大概就来源于此。 小楼高高的顶梁上空无一物,没有任何痕迹存留,仿佛黎梨甚至众多族人信誓旦旦说着的吊死鬼从来不曾存在过。 第七十四章 红楼吊脚,蜃梦吊头(下) 而看着空无一物的屋顶,宁殇的精神竟有一刹的恍惚,仿佛有一滴一滴看不见的、已经酸腐的血水,泛着浓烈的恶臭滴下来,滴在宁殇的额头眼睑鼻尖嘴唇,然后在虚无中穿过他的身体,渗入地板。 阴阳眼的确可以窥探两界,但是消耗太大,宁殇的修为境界又太低,实际是在凭借心无因果施展手段,用残余在阳间的阴气为“果”简单还原“因”的景象,且只限于近四十八时辰,也就是四天内的情景。 圣堂是两个月前烧掉的,但阴气还源源不断地滋养着这座小楼以及里面的神像,所以能够显现出来。 那么尸体呢? 按黎族的说法,死在这里的修行者足有百余人,尸体正该是维持这里阴气的源头,为什么会看不见? 宁殇看不见,却可以猜想,或者说是推演。 这基于刺血孽般图对生灵气息的反应。 孽般图腾在宁殇体内流转了七年多,不间断地吮吸他的生机寿元,其气息早已融入了他的一举一动,会随着真气神识元气等等一切力量同时释放出少许,若能在外界寻找到可吞噬的生机,孽般图是绝不会错过机会的。 方才那一刹那的幻觉,便是孽般图的感知投映在宁殇意识里所致,是那一滴滴看不见却真实存在的血水中的生命力引动孽般图的贪婪欲望所以被宁殇所知。 然而孽般图来头虽大得不可想象,却还没有成长起来,无法吞噬另一重世界的生机,但是单单它对阴间那饱含生命能量的气息的感知,便让宁殇的探查事半功倍。 有孽般气息开好头,宁殇运转起种种功法,企图将一切因果逆向还原出来! 《太一阴阳辞·通天两仪眼》!窥探此时的阴阳气息,感知天地两仪,眼观能量的变化。 《周天易心诀》!根据如今天地之力的密度、强度、分布,推算阴气曾经的结构。 冥冥中,无形的力量开始排列重组,重现曾经存在甚至如今依然真实、却被某种手段遮掩的事物。如此这般应对可以说已经濒临宁殇区区通天境界所能做到极限,但是宁殇仰着头,知道这还不够。 当然这还不是宁殇的全力! 宁殇双眼中太极缓缓转动,他凝视着空荡荡的楼顶纵横交错的竹梁,朗声吟唱: “成礼兮会鼓,传芭兮代舞,姱女倡兮容与。 春兰兮秋菊,长无绝兮终古!” 一字一句,字字珠玑,句句朗朗,然而这吟唱声和凄厉阴森的虫鸣鬼哭相和却是相得益彰,犹如大珠小珠齐齐落入玉盘,只不过不是轻盈坠落的碰撞音乐,而是狠狠砸下,将玉盘砸得粉碎的凛凛破裂之声! “这是什么法则!”黎梨骇然失声叫道,捂着耳朵向后退了两步,她不知道宁殇能看见什么,但是这一刻少年的身影却让她不敢正视,因为那气息太神圣,却又太森寒! 神要恐惧!鬼要屈服! 《九歌·礼魂》!神魂之力外放,感应空间乃至时间的前后高低上下,体察魂魄的生死明灭。 神龛圣堂所在与祭祀之事的关联不可分割,无实体的神鬼唯有在神魂上做文章,所以宁殇动用《九歌》针锋相对,其中《礼魂》篇对鬼神的反应最为强烈,御使阴魂之力与藏匿尸体的力量激烈碰撞。 神魂交锋比不得宁殇的剑道杀伐凌厉,却隐含着难以明察的诡异与危险,而黎梨的神魂太弱小,仅仅余波便让她难以承受。 半空中的隐晦气息飞快的流窜,竭力抵抗着无形力量的阻碍,似乎只差一点便能凝为实质。 宁殇发狠催动孽般之力在经脉里运转,加持在功法心诀上,使之更为敏锐犀利,宁殇的生机流逝加速,经脉已经隐隐作痛,但是……还是不行! 宁殇暗暗骇然,自己已经用出了这样的手段,却仍无法勘破真相,难以想象,布下这个局面的人,境界高到了怎样的程度! 就在这时,宁殇眉心内识海一凉,散乱于上方的重重影像迅速凝实,化为黎族修行者抛下的一具具死尸吊在顶梁上! “原来是它……”宁殇也未料到这突如其来的进展,内视检查发现是识海深处雪无晴留下的光球正亮着雪白的光华,随即释然。 这是雪无晴给弟子的拜师礼,炼神功法《雪堕冥神经》,虽然还不能修炼,但其驻扎在宁殇识海便免不了与孽般之力接触交融,对阴冥和真灵的敏感被孽般之力激发,这倒是意外之喜了。 宁殇定睛看向楼顶横梁,真灵魂力阴气交织在一起,绘出虚无的线条。 一具具尸体出现在宁殇眼前,他们有的人尸体从脚尖开始腐烂滴血,甚至有的人脖颈以下的身体已经枯朽得只剩骨骼,口中黑红的血水还兀自向下流着,在空中形成一道道长长的线,好似垂着嫣红的珠帘。 他们的头颅垂着,死不瞑目,眼里却没有瞳孔,唯有血丝狰狞爬满了一片惨烈的眼白,像是小蛇不断啃噬着最后的生命之力。 而他们眉宇间的怨恨之力,却深重犹如滂沱雷雨,铺天盖地向宁殇席卷而来! “枉死!”宁殇心头闪过这个念头,便闷哼一声,只觉呼吸都异常艰难,刺血孽般图自发运转,生机从四肢百骸向背脊流逝而去,牵扯着每一根神经隐隐作痛。 而宁殇眼里,一点点真灵和血色恍若荧光般从死尸的眼眶里飞出,围绕着他盘旋。 宁殇微不可察地一笑,垂下眼帘。 “我知道了。”他无声地说,“既然你们主动献祭,我也会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查一查的。” 待他说完最后一个字,孽般之力骤然爆发,冲破阴与阳的障壁,化为无形的漩涡,百点真灵犹如扑火飞蛾投入其中。 宁殇眼前一黑,心中幻象迭起,不仅黎族,似乎还有谣族火族雾族三个小部族的死者通过神龛,千里迢迢来向宁殇——或者说是孽般图,献祭了最后的力量! 而他的身体直挺挺向后倒去! 黎梨惊叫一声,慌忙扶住宁殇,却发现紧紧闭着双眼,似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自孽般图觉醒,宁殇从未一次性吞噬上百修行者的魂魄真灵和气血,识海突然受到强烈的冲击,竟昏迷过去,不知时日。 而在此间,宁殇的意识沦陷在真灵的残念中,怨念仿佛海啸般欲将宁殇淹没。 每一个死者的生平往事都一幕幕飞快地划过宁殇的识海,不留痕迹,唯有尸体在最终于眼底定格,他们身体已经腐烂,血水淋漓,只剩头颅高高吊着,而那一张张惊惧狰狞的面孔纤毫都异常清晰,成百上千双血丝白眼成百上千只扭曲的嘴巴,在他眼底不断重叠不断重叠直至铺满了视野! 他们大声叫嚷着,片刻也不停歇,宁殇听不清任何一个字,只觉得每一个字都尖锐又怨毒不堪,让他头痛欲裂! 哪怕是宁殇也要觉得,这当真是……噩梦一般的画面。 第七十五章 不过班门弄斧 孽般图吞噬了如此大量满怀怨念的献祭,着实消化了好久。宁殇脸色苍白,双目紧闭,抿唇蹙眉,意识已完全封闭,黎梨也不敢打扰,就这样扶着他在这荒草坟茔间站了一夜。 待宁殇醒过来时,当真如做了一场噩梦般,脑海里好生疲惫。以宁殇的心性当然不会害怕什么,只是那尸体在蜃梦里堆叠得太密集,让他觉得有些恶心。 他默默地感受了一下,背后刺血孽般图的锦绣修罗酒足饭饱,眯眼似是对自己微笑,但是气息明显强盛了少许,脸上身上浮现出淡淡的刺青纹路,狰狞诡秘。 当他将孽般之力炼化入真气之中运转,便如滔滔岩浆在经脉里汹涌奔腾,在修为未变的情况下威力增加了些许。 而他的寿元,因这些真灵的献祭在一时间节省了不少,其后却也因孽般图的成长而损耗得更快。 宁殇不由笑了笑,背负孽般图已有七年多,虽然生命时刻受到威胁,但是不得不说,真气如燃烧如沸腾的效果的确对他帮助很大。 单是修行速度上,宁殇困顿引天巅峰整整三年,却一月之间连破两大境界,十六岁修成通天,根基稳健,即使在往生界按部就班修行也不过如此,更别提孽般真气有克制他人,越境战斗的能力。 黎梨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宁殇,少年身体单薄,长发黑白斑斓,苍白的侧脸轮廓俊秀。晨曦直直映入他的瞳底,光芒明艳。 黎梨有些恍惚,她终于意识到为什么她敢顶撞修为远高于她的宁殇,因为他的确不是一个老奸巨猾的前辈。在他身上黎梨根本感受不到强者的沧桑威压,只有通透与清澈,宁殇的真实年龄恐怕不超过二十岁。 不到二十岁的夺天乃至开天强者,黎梨闻所未闻。 想起自己叫他前辈时宁殇略带戏谑的神色,以及以身相许的玩笑话,黎梨便气不打一处来,但是…… “都怪我带你来了这里。”黎梨叹了口气,无论如何,凭宁殇的天赋和实力,未来在炎黄域定然能风生水起,然而却被自己带到这被诅咒的死地之中,连未来二字的存在性都无法肯定。 宁殇轻轻挑眉,看着黎梨愧疚地低头垂眸,微笑说道:“杂草尚可冲破泥土萌发,虫蝶亦能破茧展翅,淤泥困不住莲子开花,小小黎族,难道还能困住本公子不成?” 黎梨怔了怔,宁殇的语气太自然太轻松,竟让她没有因为“小小黎族”而产生任何情绪。 “你引我来这里,难道不是为了借我之力破黎族死局么?”他淡淡笑道,转身而去。 “我已经有头绪了。不出意外的话,明天我就可以带你们离开这个鬼地方。” …… …… 黎梨的惊喜不会藏在心里,她站在已然崩碎为石块的祭坛上,在全族面前将这个消息宣布出来时,黎族众人的欢呼声几乎要吹散笼罩了天空数千年的云雾。 宁殇的实力他们已经亲眼见证,虽然不敢说尽信,但是能从原本必死的阴霾中被生生辟出一线活下去的可能,便已足够让人惊喜。 一时之间不知多少人喜极而泣,以至于巫神祭坛的崩毁根本无人在意。 这不免让黎梨心中稍觉苦涩,云夷人说得好听叫纯真朴素,说得难听便是没心没肺,全凭本能做事,枉自己还自诩至情至性,却也不过是傻得可怜罢了。 她没有将巫神和巫女的事告诉族人,一来她在族中的位置尴尬,二则是她也知道众人的秉性,不过是一群求生的凡人,知道的太多,反而不如蒙在鼓里简单活一辈子。 宁殇能为死气沉沉的黎族带来一线生机,黎族人便立即活跃起来,在听闻宁殇手中还有不少妖兽肉这等珍馐,这些人从大清早便开始筹备晚餐,一定要好好庆祝一番…… 黎族的稻米粮食被毁,但云夷的吃货之道一如其修行之道般千变万化,肉食果蔬,甜辣香鲜,无不是精奇巧妙到了极点。在这一天里,宁殇尝到了云夷各种特色美食,哭笑不得之余,也有些感慨。 大道万千,谁说食欲不是天地间的至高规则呢? 悠闲直持续到夜幕降临浓雾遮天时。 凡人神魂之力微薄,白天的劳作便要消耗掉所有的精气神。此时酒足饭饱,纷纷回家安睡,以便明日能够恢复精力,随宁殇离开这被诅咒的驻地。 黎梨也不例外,她虽然有承天修为在身,但是昨天便一夜未眠,更是明天唯一能辅助宁殇提防意外的人,所以乖乖回去养精蓄锐了。 宁殇没有入睡。他披着浓黑的袍子站在浓黑的夜色里,浓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他抬起手来,影子便从黎族竹栅栏圈起的驻地范围远远探了出去。 他站在枯竹栅栏前,黎族百座吊脚小楼的轮廓在他背后参差不齐,好似魔鬼微笑时露出的獠牙利齿。 宁殇敢说自己能带黎族众人离开,当然不是无的放矢,那一眼阴阳通天,真灵献祭,已经让宁殇了解了足够的信息。 虽然不能理清整件事情的始末,但只要他的猜想能够被证实,仅仅将局面破坏,并不是什么难事。 宁殇从须弥石中抛出一具无头尸体,正是一头六天修为的豪猪妖兽,数千斤的庞大躯体好似鸿毛轻飘飘地飞出了黎族驻地范围,只在落地时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尘埃掀起,须臾又落定。 而那具无头的尸体,早已看不出原本的模样,这寂夜里横躺着,仿佛一截朽烂的死树。 宁殇嘴角扬起一丝冷笑。 从最初他听到爆体便觉得其中藏着某些让他倍感熟悉的猫腻,而在昨天见到血楼中吊着的枯朽真灵后,他终于想到了那最关键的一点。 他抬起脚尖,一步看似从容悠哉,身形却如化作了箭矢般瞬间落在了竹栏之外! 一道强横的劲气从地面之下窜出,仿佛潜伏的地龙一飞冲天,速度快得足以瞒过通天修行者的眼睛,企图从宁殇脚底冲入身体。 宁殇连眼睛都未曾眨一眨,身化为剑,一脚踩在那劲气的前端,便似利剑钉在了龙头蛇首之上,将其死死钉在了地面! 那劲气呈现出猩红的色泽,在宁殇脚下不断挣扎扭动着,爆发出阵阵吸力试图牵引宁殇的真气和血液。 不得不说,红蛇劲气的强度对常人而言已经相当可怕,已能在云夷称雄的夺天高手在其诡异的吞噬之力下也难免中招。 然而宁殇实力早已远远超出夺天,淬血境界入道元气雏形镇守膻中,真气中更是混有孽般之力,岂是这无名劲气所能撼动? 他看着那如龙蛇一般细长,却没有龙或蛇样的头颅五官或角尾鳞爪的猩红劲气,温和地笑了笑,低声说:“你是什么杂交物种,也想在我眼前班门弄斧?” 心念微动,孽般之力和饕餮之力双管齐下,瞬间将这道猩红劲气吞噬干净。 吞噬。 这就是死亡的真相。 吞噬之法,能使死人的尸身迅速腐朽,亦能因快速抽离了精血魂力而使活人的生气不受控制而错乱爆体。 否则的话,当时宁殇通天两仪眼既然已经洞悉了阴阳交界的因果,怎会迟迟看不到死者?唯有被吞噬了魂魄,才会只有那一点点真灵怀着怨毒残存与此。 那道劲气中的天地之力被宁殇吞噬,旋即便有数十上百道红蛇破土而出,向宁殇飞掠,仿佛一张松散至极大网在突兀之间紧紧收拢。 宁殇面无表情地行走在暗夜的浮光掠影中,双剑还静静背负在身后没有出鞘,剑气却已在周身十丈纵横。 桥剑。剑气领域爆发,数不清的红蛇劲气升起又被斩断,生生灭灭,似乎无穷无尽。 宁殇感受着那些细长红蛇的气息,半晌后微微一笑,将黎族画地为牢的阵法,已经被他摸清了脉络。 宁殇不修阵道,但是母亲叶锦眉是虚海境的符阵宗师,从小耳濡目染下,破阵的法门总归了解了不少。 符阵同源,皆是铭刻天道法则,聚拢天地之力自行运转之道,虽然玄妙,却因早已固定的模式而缺乏临时的变通。 宁殇这些年来刻意修炼的推演直觉,对付这种阵法死物十分得心应手。他闲庭信步,沿着黎族的外围绕行一周,神识外放,仔细地感知着天地之力的强度变化,在魂海里简单勾勒出整个阵势的布局和运转原理。 阵名百蛇噬天牢,七品阵法,在炎黄域内称得上是能够镇压一方的邪魔大阵。 阵法的核心是典型的邪道,针对的是人类或大型野兽这等气息较强的生灵。 一方空间在阵法下化为囚牢,将其中生灵活活困死而后消化;若有牢里囚徒想要出逃,则会以赤红色蛇形劲气显化攻击,钻入体内吸吮吞噬精元魂魄,壮大自身,因此阵法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强。 其最大的优点就是劲气的发动无声无息,夺天境以下的修行者甚至连异常都发现不了,布阵者定是开天境界之上的高手。 但是如此大范围又持久的阵法布置起来必然十分麻烦。布阵者能够完全避人耳目,启阵时机又是如此天衣无缝,恰好在黎族修行者死绝人心惶惶之时,这一桩计划恐怕已经筹谋了数月,甚至数年之久。 这一招画地为牢,的确最大限度地激发了黎族众人内心的死气,这样吞噬到的魂魄早已被怨气浸透,对邪道修行者而言更为有利。 但是这些宁殇并不需放在眼里。 首先是阵法自身的缺陷,只能来者不拒,由内而外发动阵法吞噬,这意味着阵势之外专注于防御,这大概是为了防止阵中的人请外援破阵。但是这样一来,内部防御必定不似外部强大,从内攻破会容易得多。 其次是黎族的应对或多或少起了作用,圣堂正是这邪道吞噬阵法的阵眼核心,被黑狗血污秽和烈火焚烧之后,整个大阵都削弱了不少。 加上残存的真灵主动献祭孽般图,与其同源的魂魄失去本源感应,难免虚弱,直接导致原本充盈的阵法出现空洞。 然而对宁殇而言,最大的破绽,其实还在于,它以吞噬为核心。 宁殇绕行到黎族的北端,站在原本圣堂的所在处,而沿着他所走过的路径,整片驻地仿佛被犁过一般,被蛇形劲气和剑气的碰撞画出了狼藉的刻痕。 宁殇终于拔出命剑。 两侧剑锋在黑暗中亮得刺眼。 切入地面。 便是挖坟掘墓。 深埋于地底的阴气如井喷一般从宁殇剑下爆发出来。 “成礼兮会鼓,传芭兮代舞,姱女倡兮容与。 春兰兮秋菊,长无绝兮终古。” 依然是《九歌·礼魂》,宁殇如是念道,却仿佛轻柔神圣的呢喃,如春风拂过了荒草萋萋的乱葬山岗,死亡都被稀释,魂灵都被超度。 而与此相辅的是孽般吞噬之力,与其让这些死者被不知何许人的邪道修行者利用,宁殇绝不忌讳把他们收入孽般图中弥补自己的寿元。 宁殇淡淡地运剑,精血的灼热与魂魄的清凉同时淌过宁殇的经脉,而后尽数没入图腾之中。十二锦绣修罗在他背上贪婪地磨牙吮血,享受着这场意料之外的宴饮。 如果说这座阵法如同螳螂捕获了肥蝉,宁殇的孽般图便似是黄雀将那刚刚饱餐的螳螂也整个吞下。 不过班门弄斧尔。 一炷香后,百蛇噬天牢阵告破,万道细长狰狞的蛇气猝死空中,不曾留下一具尸骸。 终章 终章。 敲下这两个字,其实心里还是舍不得的,这个故事在我心里扎根生长了整整两年,终于我还是要把它舍弃。 十月一我在家和父母待了整整七天,家里依然是个严得想看守所的地方,我和他们吵架,也和他们撒娇,父母和子女之间的感情,无论亲昵还是打骂都不会有什么变化。 之后我就萌生了弃坑的念头。加上大二真是太忙了,比高三有过之无不及,每科都有巨多且巨难的作业,还有各种考证,没有时间维持更新。 当然更主要是,这本书的数据,实在没有让我坚持下去的动力了。 我没法靠这本书吃饭,所以我应该选择好好学习。 写了不到半年,除了最初两天的紧张和激情,之后只有深深的疲惫。 推荐之后,这本书就再看不到希望。 我终于意识到自己不适合写网文。我不会逗逼,不能轻松,更跟不上一天数千字的快节奏更新。我会坐在电脑前咬文嚼字,会写得自己心情沉郁,恨不得砸碎了键盘敲断了手指。我把所有的心思都写进去,埋了天大的局,雕琢了每个角色的性格和往事,然而这些在大多数懒得用脑的网文读者面前,或许只是无关紧要甚至水字数的内容,看也无需看一眼。 我知道这本书的题目还是不合适。它的本名叫做《孽般》,有些文青乃至不知所谓,不知道女频会不会接受这样的命名方式,但是在男频,它没有吸引眼球的机会,所以在开书的时候改成了《杀师》。 这个故事要杀师,却不是真正的杀师。 构思布局真的花了我很多心血。我想把大纲放出来,它的结构我真的很满意,我希望有人看到,即使它不能再变成丰满的故事。 第零卷《锦绣惊神》。 第一卷《人间风华》:流年辗转悲白发,人间嬉笑正风华。分为个六大篇章,昆仑雪域篇,云夷忘川篇,冥都地府篇,西洋西下篇,佛门极乐篇和京华事变篇。 上章写到,宁殇破了百蛇噬天牢的阵法,打算带着黎族迁徙。 他会带着黎族穿过云夷,在途中经过一个小部族的驻地,第二次见到百蛇噬天牢。宁殇破除阵法,并隐约察觉阵法有些蹊跷。 黎族在此停留一夜,然而这一夜仍有人意外死去。宁殇未能从阵法中查出原因,只能怀疑有人偷袭,却未能发现痕迹。 然后他们来到滇族的领地阜明,见到冥朝官员秦时年和滇族族长龙罗。巫女芙荼失踪一事还被高层隐瞒,而龙罗不愿意让宁殇插手此事,让宁殇怀疑龙罗其实是希望芙荼死的。 滇族在宁殇到来后也出现了离奇死亡事件,且不知何时被布下阵法不能外出。宁殇质问龙罗关于巫女的阴谋,龙罗回应只是为了稳固统治。 宁殇在暗中出手,并追查两个可疑人物,发现这两个人并没有动手的实力,只是两个负责收尸的傀儡,而真正的凶手使用歹毒的飞头降术,身首分离异地杀人,夺取死者修为。 同时宁殇发现所谓百蛇噬天牢其实是简化版的百舌大祭法,是一种来自上界的残忍秘术,能靠献祭活人聚集力量。 宁殇和秦时年瞒着龙罗来到巫女的神塔禁地调查,里面吊着死尸地上堆满了白骨,然而第二天却发现滇族根本没有神塔,似乎他们看到的都是幻想。 滇族不断出现死者终于引起恐慌。宁殇和秦时年合作布局,伪装成受害者,终于发现飞头降的施术者真面目,竟然是智障小孩黎舒。 宁殇要将黎舒当场杀死,黎梨以此时内幕作为交换条件希望宁殇放过黎舒。 其实黎梨早就知道凶手是弟弟,但是龙罗告诉她这是因为黎舒是巫神的转世,他是傻子也正是因为弱小的身体无法承受巫神的灵魂,如今巫神开始觉醒所以要捕猎足够的祭品。黎梨对巫神极度虔诚所以没有怀疑,但知道了巫神不存在后却在担心弟弟的罪行被发现所以选择隐瞒。 百蛇噬天牢正是龙罗命人在各部族布下,为的是让巫神尽快觉醒。 宁殇认为黎舒的灵魂确实存在疑点,所以暂时没有杀他,将他的丹田锁住并让他陷入沉睡。 宁殇以黎舒的身份威胁龙罗说出真相,神塔是滇族传承最秘密的所在,滇族中只有龙罗有资格知道这件事。每个月圆之夜会出现三个时辰,只有阴阳眼才能看到,其实龙罗知道巫女就在神塔中,而且是主动进去的,但是龙罗无法进入,甚至不知道芙荼的生死。 宁殇怀疑此事与所谓巫神转世有关,以阴阳道法打开神塔之门,与龙罗秦时年以及黎族姐弟进入,在塔中陷入幻境,宁殇看到了忘川黄泉,并喝下孟婆汤,但心无因果且身负孽般诅咒,并未忘记初衷,破除幻境后,找到了芙荼。 芙荼的真实身份其实是传说中的孟婆转世,曾经修为轮回境,掌管阴冥天道的一部分,而所谓巫神其实是孟婆的契约兽。芙荼由于感受到阴冥天道的变动而进入神塔闭关,在塔中找到神秘的传承“魂血”,只要炼化魂血就能重新掌控轮回,但她却因隐约想起前世的事而选择逃避,想要在塔中直到老死,以断绝孟婆和巫神的灵魂传承。 最后宁殇说服芙荼出关,却遇到秦时年和龙罗的攻击。 秦时年借职权来到云夷的真正目的就是得到巫神的传承,见到魂血所以出手抢夺。 而龙罗是为了杀死芙荼,因为巫神的真相一旦公开,滇族的统治必然被颠覆。 宁殇不能战胜两人联手,最终是芙荼和黎舒借魂血恢复行天境力量,才帮助宁殇击败两人。 宁殇杀死秦时年,龙罗因不想看到基业被毁而自杀。 出塔后芙荼喝下自己的孟婆汤废去修为,选择做一个凡人,并将剩余的魂血给了宁殇,希望宁殇来平息阴冥天道将引起的动荡。 最后宁殇没有将巫神和巫女的真相公开,与其让整个云夷陷入****不如让愚民保持愚昧,此篇结果,傻子黎舒登上族长之位,黎梨作为大巫女帮傻弟弟执掌权力,芙荼与大冥联姻,宁殇带魂血离开云夷。 在回归的过程中,宁殇会遇到幽谷众弟子的追杀,并在此突破夺天境和淬血一层,反将幽谷弟子全歼。 随后开启第三大篇章,冥都篇。 宁殇交还生死簿换得淬血,并得知冥都即将开启“地府”机缘,每个九天宗门能够出两人参与,他和白月昙会代表雪域参加。 冥都地府遗迹开启后,宁殇闯至最深处,得到冥字传承,提前开始修行雪无晴的《雪堕冥神经》。途中得罪大冥皇子朱铭。鬼门关前,宁殇发现自己凭借阴冥古令可以继续深入其中,却因修为尚低而暂时退出。期间得知大冥王朝的立国之本,“冥”字的传承真相与阴冥天道有关,也因此被朝廷所忌惮。 此后开启新篇章,下西洋篇,讲述宁殇通过大冥面向整个炎黄域的考核,与三宝真人去往外域,并在船上通过海妖突破淬血境界。同时由于冥都地府之事,宁殇被大冥暗中通缉,三宝真人试图在海上杀死宁殇,宁殇成功逃出。 随后极乐篇,宁殇离开船队,来到西域佛家的极乐净土(笑场…我写这个大纲时候极乐净土还没被玩坏呢)并领悟到生死与轮回的意义,修为突破开天。 风流儿来到外域,告诉他由于幽谷的覆灭引起了幽花和阴阳涧的重视,随后一个被剥去脸皮逃出雪域的朱毓到长白山,报告阴阳涧说宁殇是陆家人,因此京华遭到阴阳涧大举进攻,轩辕晨和花旌正在与阴阳涧对峙。宁殇急忙赶回,由于轩辕晨不知叶竹青的存在,隐南陵早已被夷为平地,但因风流儿的因果道在他们离开京华前便知道宁殇的记挂,让狼妖毛旺财保护叶竹青,但毛旺财实力有限,叶竹青已经垂死,宁殇赶回后试图用云夷得到的魂血给叶竹青续命,却没有争取到时间,阴阳涧派出了封天长老与宁殇战斗,宁殇自身难保。 叶竹青死前主动献祭孽般图,暂时提升宁殇的战斗力,而蛇鳞附着在宁殇的法袍上作为防御,说不求宁殇为自己报仇,但一定不能死在东君之前。 宁殇求风流儿帮忙护住陆家,立过天道誓言的轩辕晨和花旌帮忙,暂时击退阴阳涧。 这里解释一下轩辕晨的事,轩辕晨和花旌是上界金丹境修行者,在渎生界被害,逃往下界途中被宁殇和境界尚未散尽的叶竹青所救。 宁殇由于因果承诺而带陆家离开京华前往雪域,却被雪域拒之门外,宁殇在山门怒骂宗主白道鸿,释放出堪比封天境的气息,白道鸿低头承认宁殇的圣子地位,同意暂时收容陆家,而宁殇则与阴阳涧宣战。 第一卷《人间风华》完结。 第二卷《天照之炎》启:长夜冥冥天无色,我燃业火照山河。 宁殇因为叶竹青之死大开杀戒,引来浮生界阴阳涧的金丹境支援,并与大冥朝廷联手试图杀死宁殇。宁殇发下誓言会在日后帮风流儿前往渎生界得到某物,而后与风流儿联手抵御,在浮生界逃亡。 宁殇在突破行天后直捣浮生界,将阴阳涧总部灭门,由于杀戮而引下天罚业火,本该将宁殇焚烧的业火却被宁殇借孽般图腾炼化入体,成为自身的五行法则之一。 麟离的六师弟、名为萧斓的金丹境天才降临浮生界,找到宁殇,将麟离从雪域废墟接出,确认事情属实后麟离重回凌生界,离开前给了宁殇一部功法《无天无法》取代天命宗的《太一阴阳辞》,而作为交换萧斓留在炎黄域靠阴冥令牌与宁殇一同进入鬼门关。 下界后宁殇要进地府被冥朝金丹中期皇太祖追杀,宁殇杀破朝廷阻拦,由萧斓靠法则之力强行提前打开地府,进入鬼门关,避开皇太祖的同时,得到阴冥天道碎片。 在鬼门关中宁殇结合图腾力量自创功法《刺血孽般功》,再次进入孽般图的世界,用雪堕冥神经的秘法保护父母和叶竹青的真灵,孽般图中东君的分神嘲讽宁殇却没有再与他动手,让宁殇确信东君对孽般图的阴谋还有隐瞒。 宁殇修为突破封天出关将皇太祖杀死,飞升往生界。 第二卷《天照之炎》完。 第三卷《长歌当哭》启:无情青冢离人墓,且以长歌代恸哭。 往生界,宁殇发现宁家被天命宗抛弃之后便遭到数个家族的攻击,便帮宁家击退敌对家族,让宁家得以在往生界立足,但对宁家希望自己重回祖籍并不回应。 宁殇回归上界被天命宗得知,东君却没有下命令追杀,只是孟旨在因阴阳涧被灭的私仇而通缉宁殇,宁殇已在孟旨发现前去往渎生界。 宁殇再次与风流儿碰面,探索名为“轮回道”的机缘。 渎生界是妖族的世界,其中实力最强大的几个种族控制着轮回道,走通轮回道的人可以修行特殊法则,可以进行“转生”,在寿元尽前几乎不死,实力堪称逆天,也正因此造成渎生界人多资源缺乏,且因为担心对手不死所以竞争手段也极为残忍。 宁殇和风流儿伪装成妖族偷偷潜入轮回道。 出于对风流儿的信任,宁殇戒心较小,无意中暴露了孽般图的存在,风流儿因此得知宁殇最大的秘密。 两人与渎生界的妖族天才们争夺机缘,并发现轮回道是阴冥天道的一部分。两人取巧胜过其他人,再次得到一块天道碎片,由风流儿收下。 宁殇试图在阴冥天道法则的庇护下吸收在炎黄域云夷得到的魂血时,却被风流儿阻止,风流儿表示愿意用天道碎片换魂血。 宁殇需要魂血来提升自身神魂修为,这与稳固孽般图中父母和叶竹青的真灵有关,所以没有同意。风流儿却提起了宁殇孽般图以及东君,隐隐威胁。 由于外面还有妖族威胁,两人虽未当场翻脸,关系却因此生出间隙。 宁殇联想起当初的孟婆转世者芙荼,对风流儿的身世有所猜测。 风流儿是上界轮回真君转世,师父星辰真君是天命宗的附属势力星宿宗宗主。但辰君占算到孽般图之事触怒东君,在师门覆灭时风流儿分一缕魂魄转世,在炎黄域重修,而魂血对于转世者境界恢复有极大作用。 在阴冥天道碎片被取走后,渎生界原本的转生秩序混乱,整个渎生界都开始追杀宁殇和风流儿。 两人在渎生界隐藏起来,风流儿闭关借助阴冥天道碎片恢复实力,宁殇迫于在炎黄域时立下的天道誓言需要为风流儿护法。在此期间宁殇的修为开始被风流儿落下,因此有些担心风流儿对自己翻脸。 风流儿渐渐想起前世,变得沉默寡言,但并未对宁殇出手。 藏身之地最后还是被妖族发现,宁殇因天道誓言束缚无法独自离去,只得坚守,却无法抵挡。最后关头风流儿放弃了吸收阴冥天道碎片,以燃尽生命为代价击退了妖族。 风流儿在记起前世后结合宁殇关于孽般图的事,算出师门被东君所灭的真相,自己重生的理由其实非常荒诞,因此失去生存的意志。 风流儿死前流下一滴眼泪,凝结她对轮回和因果的理解,被宁殇炼化为弱水法则。 而宁殇选择用还未吸收的魂血让风流儿再次转世。 第三卷《长歌当哭》卷完。 第四卷《九幽滴血》卷启:青丝白骨相见欢,滴血衔剑已忘言。 这一卷情节比较简单,就是杀杀杀,宁殇对抗整个渎生界妖族,走通轮回道,见识到散落在渎生界的阴冥天道的全貌。 期间宁殇得到妖族神秘生死真人传承的《彻骨玲珑经》,同是炼体功法,与淬血相辅相成。宁殇突破淬血境界炼化血液作为自身法则,趁凌生界使者下渎生界,宣布凌生界飞升之道开启的契机逃脱渎生界。 第五卷《逆剑神杀》,宁殇突破虚海,与来自十万界天才竞争,领悟剑道,飞升凌生界的情节。 期间会见到另外一个所谓“东君大弟子”,背负与自己不同的主管阴邪的孽般图,宁殇杀了他之后背上的修罗变成了三十六,寿元危机再次出现。宁殇进入孽般图质问东君,东君没有回答。 第六卷《苍雪作葬》,雪无晴因为宁殇在飞升之路的表现,以及在渎生界额外获得的阴冥天道碎片,提前收为真传弟子,宁殇在雪陨圣地修行,突破生死境并逐渐掌控孽般图,并将父母和叶竹青真灵送入轮回。 雪无晴炼化了宁殇带回来的阴冥天道碎片,察觉到一些上古机密,被千机阁所忌惮。 千机阁散布谣言说雪无晴打算独占阴冥天道,雪陨圣地遭到千机阁发起的联盟攻击,联盟中又以天命宗最为卖力。雪陨圣地覆灭,雪无晴失踪,宁殇被天命宗通缉。 第七卷《天命虚无》,揭开一些前期伏笔。麟离的师门尘山接纳了宁殇,宁殇拜师白尘得到庇护,并被赐予功法《无极无相功》。白尘是凌生界更上界天道域的“道君”境落魄强者,境界上堪称凌生界之首,自然察觉了东君和千机阁的反常。宁殇对白尘坦言孽般图之事,白尘和麟离萧斓等弟子都在暗中调查此事。 宁殇与师父和师兄师姐游历凌生界,交代伏笔中《彻骨玲珑经》的创始人骨玲珑正是当初剖开麟离丹田将他推下空间裂缝的人。 风流儿的转世在凌生界苏醒,得到尘君的帮助恢复境界,并将自己关于东君阴谋的了解说出。 东君散布孽般图是为了借十万界因果成为“圣人”,当孽般图互相吞噬达到鼎盛后,东君会将其转移到自己身上,其中沾染的因果会让东君突破。而孽般图的消息是千机阁放出来的。 第八卷《万山红遍》,凌生界天道****,成圣的消息传开,各大宗门开始战争,血流成河染红万座山门。消息的传播者是千机阁的缘德真君,自称是天道域“缘法天尊”的徒孙,引导凌生界因果。而孽般图正是缘法天尊的手笔,旨在修复破损的因果天道。 宁殇作为孽般图的寄主,成为****的焦点,他假意打出“缘法天尊传人”的身份趁乱取巧,成功覆灭天命宗,向东君复仇,并试图颠覆千机阁终止战争,而缘德真君作为缘法天尊真正的后人,借法宝激发了宁殇身上的孽般图,反噬宁殇原本足够的寿元。 宁殇修为尽失,寿元耗尽,无法在战争中作为,默然离开尘山,回到炎黄域等死。 第九卷《坐忘魂归》,宁殇重游故地,大冥王朝已经覆灭,宁殇再次进入鬼门关,却意外发现天道被毁的真相。在凌生界之上,天道由天尊掌控,法则由法尊掌控,而道尊能够建立新的法则。阴冥天道与因果天道是由于缘法天尊与幽冥天尊的大战而遭到毁坏,幽冥天尊落败身死,缘法天尊正在借孽般图之力,在修复因果天道的同时将阴冥天道吞噬。为此缘法天尊与天道域寻求突破的罪业天尊联绘制图腾散播十万界,扰乱其余天道。而所谓“圣人”其实并不是真正的境界,他们只是借助缘法天尊的庇护实力和寿元有所增长,但他们死时,与他们有因果的能入轮回的凡人会全部暴毙,被一同牵扯入阴冥天道,让因果天道完成对阴冥的吞噬。 宁殇在阴冥天道遗迹中参透天道演化的本质,破解寿元的威胁,重回凌生界,将圣人身上的诅咒炼化入孽般图中,突破道君境界,进入天道域。 在天道域宁殇先杀罪业天尊,后杀缘法天尊,这个过程也有些曲折但也没什么好说了,最终决战宁殇境界突破到道尊,恢复因果天道与阴冥天道,并建立孽般道,与天道共存亡。 全篇完结。 我想这也算是不错的布局了吧,坑挖的大,伏笔和呼应似乎也没有遗漏,逻辑上也没有什么错误,结局也不是我已经看厌了的狗血救世。 从结果上讲宁殇救了世,但是整个故事都不过是私人的恩怨情仇。 我支持正能量,但是在我的设定中,起码在这个故事中。 以人为本,世界与我何干。 这算是高中压抑时期的发泄了吧。 说实话到了大学,对这个世界的失望只会越来越深,可能只是我个人的原因?情商为负实在融入不到人群中去,我都担心以后会得抑郁症啦。 我想这本书失败的原因或许就在于此,我在故事里投入了太多私货,没有考虑过网文界的市场,世界与我何干的结果就是我写的东西与千千万万读者何干哈。 宁殇的故事到此结束了,但是我不会放弃写作的,号称坑王我从小学到现在写了九年小说,灵感从来不会断,我有很多故事想讲,很多很多。 八月份看了夏目友人帐。突然想写点治愈的东西。 玄幻,灵异,推理,战斗,治愈(或者叫致郁?),我都想尝试。 已经有了构思和粗略的大纲,不会太长,但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写出来。 实在太忙了。 这本书只有区区四百收藏其中还有红包僵尸收,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能看到这里。 在此跟大家道谢,也向大家道歉。 外加一个道别。 有缘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