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陌上谁家年少(一) 开元十五年(727年),李隆基在位第十五年间,是年诏令:民间有文武之高才者,可到朝廷自荐。 天色渐明,街上店铺缓缓打开,透着一股子懒散和期许,招揽着寥寥无几的行人。 硕大的许府被清早的秋雨笼罩在一片朦胧中,树枝上的水珠无不映衬着昨晚被洗礼的酣畅淋漓感,雨水一滴一滴落在纱窗上,一滴滴水珠迸溅开来,散落进泥土里。 寂静的早晨,在这一刻开始被打破,有脚步声传来,由远及近,走到门前,“吱——”的一声,门已被悄悄的推开,那人走到里间,轻手轻脚的掀开帘子,再走近些,缓缓地揭开床纱,露出床上一张雪白肌肤的俏容,那人轻轻的推了推床上的人,无奈的喊道:“娘子,该起床了。” 床上的人听到喊声,有些烦恼的皱了皱眉头,把小脑袋缩进被窝留恋了一番才再次露出来,略带慵懒的问道:“暮雪,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暮雪微微一笑,把床纱挂到床侧:“现在已经卯正了,娘子你再不起床就要迟到了,今天可是老郎君的生辰呢,你若是晚了,定要挨说了。” 许萱听到此话,也不敢再在被窝里赖着了,只好恋恋不舍的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由着暮雪喊人进来伺候。 许萱坐在镜子前,木然的看着里面的佳人,不得不承认,这张脸真是年轻啊,雪白的肌肤,黛眉不画而弯,朱唇不点而红,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阴影下的杏眼大而有神,脸上的婴儿肥已经逐渐褪去,比前几年耐看了许多。 许萱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来了这里已经十多年了,幸好许家还未完全没落,只是以后的日子便不好说了。怎么说她也是穿越过来的,即便以前的历史不好,但今后大唐一些大的变动,她还是知道的。只是她的未来......前宰相许圉师的孙女,据许萱从前的历史课上学到的一些资料,她是诗人李白的第一个妻子,重点是第一个。就是说他还有第二个第三个........ 那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就历史来说,历史上的许萱在十年后就因病去世了,这是许萱最担心的,她穿越过来,不是重新将原来的那个许萱的路再走一遍的! 不过,既然世界上允许有异数的存在,那么自己便是那个异数,命运如此安排,必定不是再重演一遍历史,许萱想,也只有竭尽可能的改变一下自己的命运了。 “娘子,你就不要在垂头丧气的了,你若是这幅样子去给老太爷拜寿,必定讨不着彩头了。”暮雪边拿出簪子在许萱头上比划着边打趣道。 许萱想起那个已经是前宰相的阿公,从心底溢出钦佩的崇拜之情,当年阿公因为大大,而被些许小人诟病,她不知道当时的阿公是否对皇上很痛心,但是现在的阿公每日里养些花鸟,与老友偶尔一聚,比在官场上不知快活了多少。也不曾听见他提过当年的事情,哪怕一丝怨恨也无。 “臭丫头,居然敢吓唬我,阿公他向来宽容慈祥,这样的日子,不光是我,你们都能捞着不少的好处。”许萱嘴角微翘,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斜斜的瞪着镜子里的暮雪,却不防因为她年龄幼小,眼神看起来毫无杀伤力,暮雪反而笑的愈发欢快了:“那是当然,老郎君对我们下人向来大方的很。” 许萱闻言微微抬起了下巴,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要说穿越到这里,最让她觉得值得的一件事,就是有这样一个大智若愚的阿公,这些年来,她在许圉师身边学到了很多有用的东西,让她受益匪浅。 暮雪掩嘴悄悄的笑着,转身去叫朝青来给许萱梳头,这些丫头里就朝青的手最巧,也最稳重,梳的头也最得许萱的心意。只见她两手轻轻一挽,便盘出一个清巧妩媚的双环垂髻来,在首饰里挑出一对红宝石串米珠头花来对许萱说道:“娘子,这串珠花是去年老郎君在娘子生辰时送的,今儿戴上去给老郎君拜寿,必定能讨了喜去。” “嗯,那就这个吧。”许萱从善如流。 “娘子,虽说现在只是初秋,但清晨的天气尚有些凉,还是多穿些,不然冷着了老郎君又该心疼了。”说着,暮雪从箱子里拿出一件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半臂和娟纱金丝绣花藕丝裙来,待许萱换上之后,又拿出一件妆缎狐肷褶子大氅,许萱披了,便带着侍女直奔清蘅园。 雨已经停了,一路上只见绿叶葱翠,其间可见粉红点缀,离得近了便看清原是花骨朵含苞待放,令人无限怜爱。穿过抄手廊子,便隐隐地看见了清蘅园,在一片雾气的翠绿之中,朦朦胧胧的仿若仙境,许萱走到近前,却见半月门前有一枝芙蓉花独绽开来,不觉得停下脚步。 “娘子,听说今日前来的除了各路权贵,还有那位奇怪的和尚。”暮雪悄悄凑到许萱耳边,小声的朝许萱透漏。 “那和尚又来了?”许萱想起前两年看到的那个穿着破破烂烂的和尚,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那和尚第一次出现,便是她与郝家的重孙郝知礼测八字的时候,那和尚说两人八字不合,当时许郝两家只当那和尚疯癫,并不曾当真,谁知后来郝知礼下聘礼之日摔断了腿,虽然日后被那和尚治好,但仍令人心有戚戚焉。 第二次再遇见那和尚,却也是与彭家的孙子彭允测八字时,忽然飞来一只乌鸦啄瞎了彭允的眼睛,那和尚此时又出手相救,还说了一句“门高莫对”的话来,让人摸不着头脑。 因此,许萱在安陆也算是出名了,都说许家娘子的姻缘,是被上天注定了的,若不是命里注定的那人,势必要遭天谴! 偏偏那和尚与郝家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都道是郝家已故的长孙,那和尚却只沉默,不承认也不否认! 许萱长出了一口气,这次不知又有何稀奇古怪的事情要出现,她抬腿迈进清蘅园,只见里面早已来了许多人,下人们来回奔波,生怕慢怠了贵客,许萱远远地就看见郝知礼身穿宝蓝色长衫,年轻温润的面容上带着如沐春风的笑容。 那笑容在看到许萱的一刹那猛然僵住,原本平淡无痕的双眸猛然迸射出亮光,许萱却转头朝内院走去。 没有看到那人忽然失落的神情,许萱目不斜视的嘱咐身后两人:“待会儿给阿公送完礼记得去我那丹房看一眼。” 暮雪和朝青对视一眼,无奈的应了,自从那和尚救了彭允之后,解了长生丸的药材配方,娘子暗自记下之后,便开始对炼丹药产生了兴趣。 外间俱是男人,许萱不好过去,便将自己连月来亲自抄写的一部《左传》放在了许圉师的书房,女眷稀少,许萱也不想去应付,便在许圉师的书房找书看。许圉师待她向来宠爱有加,能在许圉师的书房为所欲为的,恐怕也只有许萱一人了。 翻了翻许圉师近来作的诗,眼角余光瞥到一旁放着一封未曾开启的信,许萱转了转眼珠,好奇的凑过去看了一眼,来信人是——孟浩然! 孟浩然?许萱惊的瞪大了眼睛,还不待她深思,门却从外打开,有人走了进来。 “菁谖?你怎么跑这里来了?”来人胡须泛白,一双布满皱纹的眼却分毫不失犀利。 许萱冲许圉师眨眨眼:“阿公,有个叫孟浩然的来信给你。” 许圉师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丝毫不介意小孙女的逾矩,他笑道:“哦,那你看了没有?” “没呢,等阿公一起。”许萱嬉皮笑脸,凑上来挽着许圉师。 许圉师却没有注意那封信,只看着桌上的一摞《左传》,欣慰道:“这几个月来,你就在房里抄字了?”说着,他拿起细细看了一番,“嗯,字迹比之前多了几分力道,不错。” 许萱心里对那封来自孟浩然的信十分好奇,这孟浩然可是鼎鼎大名的诗人,她刚想再打听两句,外面便有小厮来唤许圉师,说是有贵客到来。 许圉师此番有空回来,不过是换件衣服的空挡,许萱见状只得乖乖退了出去,心里对那封信仍然好奇的紧! “菁谖?”一声深情中带着悲痛的呼唤,许萱即便不回头,也知那来人面上是怎样含着一丝丝期许又夹杂着些许的难过。 许萱叹了口气,避不过去,只得回头,脸上露出客套且疏离的笑容:“守成,你怎么跑这里来了,阿公在前厅呢。” 少年面含小心翼翼,生怕惹了许萱生气,又带着几分卑微的期许:“我知道,我是来看你的。” 因着许家与郝家的交情,许萱从小便与郝知礼相识,两人同龄,算是青梅竹马,只是许萱大了郝知礼整整一辈,郝知礼小时候经常跟着许萱身后喊着姑姑,便是从前几年开始叫她菁谖,眼中的情愫令人不容忽视,小小的少年,如今长大了,早已不再心甘情愿的做她的小外甥了。 第2章 陌上谁家年少(二) 早开的芙蓉花孤零零的一枝,经不住这秋天的寒风,随风飘落几瓣,落在两人再也无法逾越的鸿沟里。 少年刚抬脚欲向前一步,许萱微微侧头,看向郝知礼身后匆匆走来的另一少年,嫣然一笑:“宠之,许久没有瞧见你,身为太子通事舍人,你不在太子身边上传下达、内外启奏,怎么忽然就回来了?” 那少年面带笑容,下颌微扬,身穿大红色华服,里面露出月白色的中衣,腰间挂着罕见的玉佩,只见他快步走来,朝许萱随意揖了一礼,腆着脸讨好道:“这不是阿公生日么,就算是在圣人身边做事,也是要回来问个安敬份孝心的。” 少年说话间毫不客气的将许萱上下打量了一番,笑嘻嘻的凑到许萱身边:“萱姐姐今儿打扮的真好看,怪不得我这大侄子看见了都挪不动脚了。” 这句话说得郝知礼面红耳赤,却又拿自己这位向来桀骜不驯的小堂叔没有办法。他嗫喏了半晌,才小声的说:“小叔莫要胡言乱语,当心别人听了误会。” 郝象贤朝他犯了一个白眼,当初他们二人的婚事闹得那么大,莫说整个安陆,就连长安的达官显贵俱都知道了。不过这个比他还要大一岁的堂侄向来温和,脾气好得很,两人虽然玩不到一起去,他倒也不会欺负他。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前厅里大大正找你呢,你快去罢。” 郝知礼听了这话急忙往回转,临走前又恋恋不舍的看了许萱一眼,才满心失落的离去了。 “这小子倒是长情,即便两年前出了那事,倒还时常惦记着你。”郝象贤似笑非笑,狭长的凤眼精光闪烁,令人捉摸不透。 许萱懒得理他,“宠之”二字并非郝象贤的字,而是因为他在安陆向来暴戾乖张,痴顽不驯,整日里和一些纨绔子弟疯疯癫癫,这才被人取了这二字拿来取笑,谁知他不仅不在乎,反而自己喜欢的紧,只是气坏了他的父亲郝南容。 “你也消停几日吧,正儿八经的做些事情,省得阿叔整日里对你提心吊胆的。”许萱知道说了他也不会听,便挥手赶人,“我要去我的炼丹房了,你也赶紧去前厅吧,省得待会儿阿叔看不见你,又以为你跑去犯浑了。” “是,我的好阿姐。”郝象贤嬉皮笑脸,同样是教训的话,偏偏他还就听许萱的两句劝,旁的人当真是一点也不上心。 许萱所住的卿菱园后面有一小院,平时并无人住,许萱便令人将它打扫出来,做了专门炼丹药的地方。 此时小院里围着三五个侍女,有晒药材的,有给丹炉添火的,还有将药材渣聚拢起来捣碎的。 许萱走到丹炉旁看了一眼,嘱咐一旁烧火的侍女道:“小火慢烧,你少添些柴。” 小侍女应了,许萱又去药材那处瞧了瞧,伸出洁白柔嫩的纤纤玉指捻了捻,而后又放到舌尖尝了尝,轻轻摇了摇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可是她明明是按照那和尚的药方来的啊? “难道是火候的问题?”许萱把沉思的目光放在丹炉上,若药材没有问题,那么也就只有火候上了,或者还有什么地方被她遗漏了。 “娘子,彭郎派了小厮过来,说是有东西要送给您。”一个相貌清秀的小侍女捧着一样东西走了过来。 “先放着吧。”许萱此时没有那心思,现下心里只在琢磨丹药的问题。 “可是......”如夏犹豫了一下,道,“彭郎说要您现在务必打开瞧瞧。” 许萱想起因为自己的缘故,而使得彭允被啄瞎了眼睛,现在虽然好了,但到底比不得以前,她心中怀着愧疚,又念及别人一番心意,只得先把丹药的事情放在一旁,令人将锦盒打开。 “哇,这样精致的小丹炉,还是纯金的,怪不得奴婢拿着有些吃力呢。”如夏第一个瞧见,忍不住惊叹了一声。 大红色的锦盒里,放着一只乖乖巧巧的纯金的小丹炉,许萱看着虽然喜欢,却有些犹豫,不知彭允是从哪里弄来的,况且炼丹的话,和丹炉的材质也有关么? “彭郎对娘子向来都很大方,总是能弄出一些稀奇的宝贝来哄娘子开心,真是可惜了......”如夏似是自言自语,但大家都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 ”贵如许郝,富若田彭。” 彭家乃是安陆第一首富,显庆年间,彭允的祖父彭志筠曾捐绢布二万段助军,充作军费,唐高宗特授奉议郎,并布告天下以示褒奖。 彭允向来出手大方,又对许萱情深义重,自去年见了许萱一面之后,几乎是对许萱倾囊所出,只要是能讨得美人开心,他倒是什么都敢去做,所有人都将彭允的心思看在眼里,奈何彭允亦非许萱的命定良人。 但此话总归是冒犯了主子。 朝青看了眼许萱的脸色,呵斥道:“闭嘴,主子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说三道四的了,还有没有规矩了!” 如夏顿时白了脸蛋,急忙跪了下去,许萱心里只惦记着炼丹的事情,便漫不经心的挥了挥手:“好了好了,你们若是在这里帮不上忙,便退下去让我清净一会儿。” 许萱的性子寡淡,素来喜欢清静,尤其是前两年出过那些事情,对婚姻之类的事情再不上心,倒是对炼丹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平日里不是在丹房里待着,便是在屋内读书抄诗文。 几位侍女不敢惹恼了许萱,只得闭了嘴退了下去。 ****** 清蘅园的偏厅里,客人散去,前宰相许圉师打开那封来自孟浩然的信,上面不过寥寥几句,他却是看了许久。 夕阳洒进门厅里,许圉师缓缓从思绪里走出来,对坐在一旁慢慢品茶的小儿子道:“你可听说过,绵州有一位姓李的才郎?” 许自正放下茶盅,看向自己一向敬重有加的父亲,捋了捋下颌处一缕胡须,沉思道:“这人......我倒是从别人口中听说过一二。” “哦?”许圉师很是感兴趣,孟浩然口中啧啧称赞的人,他确实很好奇。 许自正回忆道:“此事因非大事,故而并未向大人禀告。前几日有一位商人曾来过我们府中,提起一位自称五蠹(du)人的才郎,曾在一夜散尽三十万钱,只为资助一位寒士入京应举。” “竟有如此豁达之人,视钱财如蝼蚁,四郎可知他那钱财从何处而来?而那商人又缘何提起此人?” 许自正家中排行第四,听闻父亲问话,他嘴角泛起一丝笑意,答道:“那商人自以为很聪明,却不知儿已经看清他所来的目的。为商者,不外乎是奔着钱财,他竟是打起了我们家中铜钱的主意。不过他提起的那位五蠹人,却是令儿感到十分好奇。” 说罢,他又问道:“大人缘何知道此人?” 许圉师嘴角含笑,一双布满皱纹的眼角却泛着丝丝的喜悦:“刚才那封信,便是浩然派人送来的,里面亦提起了此人。” 许自正转了转眼珠,立马明白了父亲的意思,这孟浩然的来信没有告诉另外三个兄长,偏偏告知于他,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孟浩然要为那名姓李的才郎与她的小女牵线做媒人。 许自正有些为难,前两年出过那样的事情,想必许萱如今并没有嫁人了心思了,而浩然之托又不忍相拒。 许圉师只消一眼,便明白了许自正的苦恼,他挥了挥手,劝道:“儿女自有命定的缘分,不管菁谖如今作何想法,总得先叫两人见上一面才是。况且能让浩然赞叹不已的人,想必也是个稀世之才了。” 许自正并未因父亲的话而舒展眉头,只得勉强的点了点头,为女儿的终身大事很是忧心。他想起今天见到的两位世侄,实在是惭愧不已。 想他们许家素来与郝家、彭家交好,为亲上加亲才有了这么两段联姻之故,最后却差点害死世交之子。幸好两家为人开明,皆相信那和尚的所谓“齐大非偶”的话,让他不至于没脸再见几位故交。 ****** 许府门外经过一阵马蹄声,门卫见是彭家的侍从,便没有多管。 槐树下的阴影处,站着一位身穿绛紫色圆领窄袖袍衫的男子,几位侍从下马跪拜,男子转头,问向带头的那名小奴:“东西可送到许家娘子手中了?” 被问的那名小奴笑嘻嘻的站起身,凑上前几步,道:“送到了,小奴亲自送到许家娘子身边的侍女如夏手中,想必许家娘子现下已经收到了。” 男子微微蹙着眉头,怎么也想不起来那个如夏是哪副面孔,不过既然送到了,是哪个侍女倒也无碍,只要想起那个素来寡淡的美人脸上会因此荡起一抹欢喜的笑容,他便觉得这一个月的奔波都是值得的。 那名小奴看着自家主子冷硬的面孔,俊朗的五官,丰姿绰约,如今废了老郎主许多功夫,彭郎才能在长安有一要职,将来可谓是前途无量,偏偏去年又出了那档子事儿,虽被那赖叽和尚治好对了眼睛,可是细细看去,仍然有那么一丝半点的瑕疵,真是可惜了。而他家主子不仅没有半分退却,反而对那许家娘子越来越上心了! 小奴为自家主子抱不平:“彭郎,那些人都信那和尚的话,说您和许家娘子没有缘分,您这般辛苦,又是何必呢。” 提起许萱,彭允缓缓露出一抹温存的笑容,他想起三年前第一次看到许萱时的模样: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不过是偶然间的一回头,他却是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得到这位女子! 想起那个赖头和尚,彭允脸上快速的闪过一丝阴鹜,他冷笑道:“不过是个来路不明的和尚,他的话也值得当成圣旨?真是可笑!郝知礼没有那等福分,我却是不信这个邪!” 第3章 陌上谁家年少(三) 卿菱园内灯火通明,许萱正指挥着几名侍女整理东西,暮雪看着几个大箱笼里全是彭允送来的一些稀罕玩意儿,现在却全都给封了起来,忍不住觉得可惜。 张了几次嘴,朝青看到朝她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多话。 许萱让人把那几个箱笼锁进库房里,随手拿起一卷书来看。 朝青小心的将火烛离近一些,看了一会儿,还是劝道:“娘子还是早些歇了吧,这几个月都在熬眼睛,好不容易可以休息一下了。” 许萱见几个小侍女都在一旁打着哈欠,也不勉强她们,淡淡吩咐:“你们先退下吧,不必管我。” 主子熬夜,哪有做下人的去睡觉的,几个小侍女又不敢不从,被朝青赶了回去,只留下暮雪她们二人在外间守夜。 内室只留下许萱一人,一阵寒风从窗口吹来,灯火忽明忽暗,她无心看书,怔怔的看着远处的天空。 今夜的寒星格外稀少,唯有一轮明月孤零零的挂在高空。 别人都道是许家的娘子因婚事不成伤透了心,这才将注意力转移到了炼丹上面。事实上并非如此,若命中真的注定她将嫁给某人,又岂是她一介人力可以阻挠的? 当初那和尚用研究那长生丸的配方时,曾低声呢喃,这药虽不知究竟能否令人长生不老,救人一命却还是可以的。那彭允的眼睛,便是敷了这药才变好的。 许萱有私心,她曾听那和尚低声说过,来日某处将会有一场瘟疫,介时这药或可救人也不一定。 究竟是什么地方,许萱没有听清,但光看彭允的那只眼睛,这药倒的确是个好东西! 她没有想着能长生不老,只要能长命百岁就已足矣! 安陆最近几首歌曲格外盛行,有那家妓伶娘相互传唱,许萱被那曲辞震慑,便是在郝夫人的生日宴会上。 “萱姐姐,你可知道这曲辞是从何处传来的?” 许萱微微侧头,看向身边一位妙龄少女,眉眼间清丽俊秀,与郝象贤有几分神似。 她心知这并非问句,而是有话告知与她,便顺着说道:“不知。” 郝象蓉神秘一笑,献宝似的道:“是由一位名为‘制衣娘子’唱来,不过写诗的人好像是一位外来的才子,诗词歌赋实在是绝妙啊!” 许萱颇觉赞同,她心中隐隐地猜到了是谁,向郝象蓉问道:“这歌词可否让那伶娘为我手抄一份,句句皆是经典,当真是绝妙至极!” 郝象蓉嘻嘻一笑,令人唤了一位伶娘过来,讨要了一份歌词,两人聚在一起细细品读。 许萱看着看着便走了神,忽然听见郝象蓉似乎说了一句:“......听说那诗词俱是一位刚来的李姓男子所作......” 李......李白? 当真是要见面了么? 心中莫名的紧张起来,双拳紧握,身边的一切声音逐渐远去,脑中一片空白,仿佛穿越到这个世界就是因着那个人,如同命中注定,她忽然便想起那个和尚说过的“门高莫对”几个字来! “萱姐姐,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郝象蓉见许萱发呆,不满的推了推她。 许萱这才回过神来,歉疚道:“刚才走了神,你再说一遍吧。” 郝象蓉不满的嘟了嘟嘴,复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曲子这般好听,明日我便带着这些伶娘再去你院子里唱上一番,可好?” 许萱还未答应,那边郝夫人听见了,扭头朝这边笑道:“蓉儿就是爱玩儿,不过萱儿的院子雅致非凡,确实与那曲调般配。” 她这样一说,许萱便不好拒绝了,只得应和着笑道:“夫人这般说了,那明日萱儿便在院子里恭候尔等大驾了。” 郝象蓉在一旁嘻嘻的笑着,许萱见四周吵闹的很,她心中开始烦躁,便和郝象蓉说了句“如厕”,朝外面走去。 歌声逐渐远去,许萱这才觉得心中畅快了些许,只有朝青跟在她的身后,郝府她倒是熟悉的很,很快便走到了后院。 里面像是有人在说话,许萱刚想退去,忽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她略一犹豫,便将耳朵贴在了墙上。 “那次摔断腿的不是你?你以为你有几条腿可以摔?就算有那和尚的劳什子长生丹救你,你还真当自己是不死之身了?以后你就给我呆在房间里读书,不许再往许家跑!” 那是郝北叟的声音,郝知礼本是郝家远戚的孩子,因郝北叟早年丧子,无人继承家业,便将郝知礼过继过来,自从知道自己并非亲生,郝知礼向来墨守成规,脾性温和柔顺,只是唯有与许萱的婚约解除后,便格外的倔强,却也令郝处俊无可奈何! “若只是你一人这般倒霉,便也就罢了,那彭家长子的眼睛是如何瞎的,你可是忘记了?那许家的娘子可是你能随便肖想的?”郝北叟无奈道,儿子从未有过这般的倔强,素日里又格外乖巧,便也不忍心责罚于他。 见他薄唇紧抿,不肯松口,郝北叟叹了口气,只得道:“这段时间你就好好地待在房内读书,待考取功名之后,再考虑婚事罢。” 郝知礼闻言微微侧过了头去,神情黯然,今日听小厮说她被蓉儿约了来听曲,相离不过咫尺,却连远远的看她一眼,也是不能够的了。 回去的路上,朝青一直悄悄观察许萱的脸色,却始终不敢开口。她心内很是同情郝知礼,两家是世交,亦有过姻亲,知根知底,郝知礼不仅相貌好看,脾气温和,对许萱更是全心全意,这样好的人错过了,她着实为许萱可惜,又心疼郝知礼一番痴情,当真是天意弄人啊! 方才在院内看到的那番场景,令她一个外人都难过不已,抬眼去看许萱的神情,却仿佛丝毫不为之所动。 许萱察觉到,将郝象蓉送与她的曲辞收起来,轻声道:“回去记得令人将院子里好好打扫一番,明日迎接客人。” “是。”朝青急忙应道,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翌日。 郝家的人说到便一早就到了,彼时许萱刚刚用过早膳,还未来得及做多准备,那边郝家的人便让人搭了台子,伶娘便欲准备开始唱曲了。 “听说昨日阿叔参加了安陆刘使君举办的会诗宴席,各路才子人士观赏赋诗,可惜我身为女子,否则也跟着一探究竟了。”郝象蓉凑到许萱耳边小声说道。 “都是男子,你去作甚么,不过我听说昨日父亲回来之后很高兴,还独自小酌了片刻。”许萱低声道,她看了眼坐在右前方的赵姨娘,问道,“她不是前些日子小产了么?怎么还出来了?” 郝象蓉撇了撇嘴:“她要是能安静待在屋里才是奇怪呢。” 赵姨娘朝她们这边看了一眼,对坐在一旁的许夫人道:“今儿个唱的曲子我还是头一次听着呢,许是新写的词?” 郝象蓉的庶妹郝象洁争相说道:“我看这首诗的美人比前几首的爱哭呢!” 许萱闻言,也被这曲子吸引了过去,果然与昨日听得不同,作词者仿若在写两地相思之人,被那伶娘唱出来总觉得多了几分悲婉,她回房取了纸笔,将那伶娘翻唱之词亲自誊写出来: 流水去绝国,浮云辞故关。水或恋前浦,云犹归旧山。 恨君流沙去,弃妾渔阳间。玉箸夜垂流,双双落朱颜。 黄鸟坐相悲,绿杨谁更攀。织锦心草草,挑灯泪斑斑。 窥镜不自识,况乃狂夫还。 当真是相思之情汹涌澎湃而来,也不知那被思念的美人长相如何,被这写诗之人念念不忘...... 行至半月门前,远处伶娘婉转的声音忽高忽低,许萱捧着丝绢,上面正是她所誊写的那首词,她低声喃喃念道:“......窥镜不自识......” 地上忽而出现一个人的影子,缓缓朝她靠近,抬起头时,却看见一位身穿白色长袍、面容俊美的男子! 那男子长身玉立,面若中秋之月,目若盈盈秋水,薄唇微抿,乍一看却有几分清冷之姿。那人意外的看了许萱一眼,似乎觉得很不可思议,他又把目光移到许萱手中的笺纸上,那正是他前两日随手赋的一首《闺情》,从那面庞柔美的女子口中轻轻念出! 第4章 陌上谁家年少(四) “太白,何故如此莽撞,小心冲撞了贵人!” 他身后有两人匆匆赶来,其中一位中年男子急忙唤道,忽见许萱在此,便微微避过身去,满是歉意道:“幼侄唐突,还请这位娘子不要见怪。” 许萱已经听不清他说什么了,唯记得前面两个字——太白! “你就是李白?”问出这句话之后,许萱才觉得有些不妥。 李白疑惑的看着她:“你如何得知?” 声音如同潺潺流水,很是悦耳。 李白身后的另一位男子打量了许萱一番,笑着开口道:“莫非娘子便是许使君家千金?” 许萱本想脱身离去,闻听此言只得略施一礼,温声道:“奴家正是。” “啊——”那位唤李白幼侄的男子眼前一亮,急忙再次作揖,“原来是许家千金,失礼失礼。” 他一边说着,一边悄悄捅了一下李白。 李白缓过神来,急忙跟着李衍作揖行礼致歉。 许萱点了点头,好心提点道:“出了角门朝右走,转过回廊,便是家父的书房了。” 李衍急忙道:“多谢多谢。”又悄悄打量了许萱两眼,才拉着李白匆匆离去。 许萱怔怔的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角门,心道这李白和她所想全然不同,她知李白不仅才华横溢,也是一位相貌英俊的男子,却没有想到这般好看! “萱姐姐,你怎么跑这里来了?我找了你好久。” 郝象蓉忽然出现在女主面前,将她从思绪中蓦然拉回,郝象蓉不明所以,忽然看到许萱手中的笺纸,打趣道:“姐姐莫不是也被这曲子弄得魂不守舍,一个人偷偷哭鼻子想心上人罢?” 许萱没有理会她后面一句,只疑惑道:“‘也’?谁哭了?” 郝象蓉古灵精怪的翻了个白眼:“还有谁能,郝象洁呗!除了她还有谁这样矫情!” 许萱无言,又见郝象蓉转了转眼珠,小心翼翼的问道:“萱姐姐,你真的相信那个赖头和尚说的话吗?” 许萱没有回答,反而微挑秀眉,责备她道:“什么赖头和尚,那可是你的堂兄!” 郝象蓉不以为然的耸了耸肩,鼓着腮帮满不介意:“谁知道他是不是呢,堂兄走了那么多年了,况且他自己也不承认,光我大伯父承认有什么用。而且就算他是,也不能给郝家传宗接代了,大伯现在也有了知礼。” “不管怎样,终归是你兄长,郝家的长孙!”许萱耐心劝她,顺道将那笺纸收好放入袖中。 郝象蓉没有再继续此话题,左右她出生时,那位兄长早已离了家,现在回来见了面,也没有什么感情。郝知礼要比她大几岁,虽比她小一辈,却是一同长大的,她自然是向着自家人的,看了看许萱的脸色,她试探的问道:“听说大伯关了知礼的禁闭,没有考得功名前不许外出,我昨儿个去看了他,满脸的憔悴,瞧着真是不忍心。” 因是被过继过来的原因,郝知礼素日里来小心谨慎,从小便格外的懂事,生怕给郝家添麻烦抹黑,现在却真是头一次和郝处俊顶撞,其中原因,许萱自然是清楚的。 “知礼他......很好,可惜我不能害了他。”许萱侧过头去,避开郝象蓉的目光,低声道,“会有更好的姑娘等着他的。” 想起郝知礼的腿,虽然平时没有什么妨碍,但到底和以前不能相比,郝象蓉心中亦是清楚,为自己的大侄不平道:“哼,我倒要好好看看那个赖头和尚口中的‘有缘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许萱便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位清冷淡漠的男子,看似洒脱不羁,眼中却又带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压抑,不过郝象蓉若见到了他的模样,不知又是怎样一番说法。 李白今日来不知是何原因,许萱总觉得一定和她的婚事有关,用过晚膳便没有直接沐浴就寝,而是写了一会儿字,如果真的和她有关,那么父亲一定会按捺不住来找她的。 果然,刚到亥时,许自正便找了过来。 “大人请坐。” 许萱让人上了茶,许自正自然没有喝茶的意思,他端着杯盏低头思考着,忽而抬头看了一眼许萱,小心的试探道:“菁谖,若是为父在为你说一门亲事,你可还同意嫁人?” 许自正是很欣赏今日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的,昨日宴会上便被他的诗词所震慑,不仅如此,就连司马道君亦极其推崇此人,甚至将紫绮裘赠予这少年,当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而且许圉师也十分欣赏他!唯有一点,这年轻人却好似没有太大的雄心抱负,出身如何暂且不提,他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想为她许配一个样样都好的夫君,最好是能让逐渐没落的许家再次风光起来。 但他又担心经历了之前那些事情,许萱不再想要嫁人...... “儿谨听大人之命。”许萱忽然开口回答,她低眉顺眼,脸上没有多少喜悦,亦没有多少哀怨,仿佛在说明日用什么早膳一般风轻云淡。 许自正大为惊讶,又拿捏不准女儿真正的想法,犹豫的问道:“可是......你怎么都不问问那人究竟是何人?家境如何?相貌如何?品性如何?姓甚名谁?” 许萱抬眸看着许自正,说实话,他真的是一个好父亲,对许萱几乎是百依百顺,素日里也是宠爱有加,或许也是因为他只有这么她一个女儿的原因。 “不光是那赖头和尚,元道长亦说菁谖有命定之人,既然如此,知道那些和不知那些,又有什么关系,左右都是一样的结果。”许圉师十分看中李白,而她心内并无所爱之人,所以对方是谁,倒不是十分重要,况且......她对李白还是很好奇的。 许自正怜惜的看着自家女儿,无论是相貌还是家世,亦或是才华,那都是一等一的,李家儿郎再好,当然也没有他自己的女儿好,他总觉得委屈了女儿。 “若是你实在不愿意,我就去和你阿公说说......”想起父亲提到李白满脸欣赏的表情,他不禁觉得头大。 “不必了,大人为女儿选的,定然是经过千思熟虑之后才决定的。”不是李白,也会是别人,与其这样,还不如顺应历史,但是她的命运是掌握在她自己的手里的! 似乎确实没有更好的选择了,许自正暗暗在心里叹了口气,好在李白是白身,日后是要待在安陆的,如此也能多加照应一些。 见许萱同意了,两家很快便商量起了成亲的事宜,李衍要赴京任职,李白亦没有其他长辈在此,故而婚礼略微仓促,但为了不让许家觉得受到慢怠,婚礼之事虽然简洁,却也令许家大大长了脸面。 彭允面带寒霜的站在许府门前,身后跟着的小奴连大气都不敢出,许萱要成亲了,却不是跟他,这让他如何能接受!他连夜从长安赶回安陆,为的就是讨要一个说法! 许府大门缓缓打开,管家走出来看到彭允,暗道麻烦,却也只得笑脸相迎:“彭郎亲自登门,原本应该请您进去喝杯茶水,奈何家主不在,老郎君身子又有些许不适,真是对不住了。” 彭允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没想到许自正居然将他拒之门外,他冷冷一笑,道:“阿叔出门?去了哪里?我亲自去寻!” 管家早知彭允不是好对付的,面带惭愧道:“这......家主去了哪里,我这做下人的断断不敢多嘴问的,还请彭郎见谅!” 彭允双眼微眯,刚要硬闯进去,却见许萱的贴身婢女朝青走了出来,他眼前一亮,急忙上前几步:“你家娘子在何处?” 朝青没有回答,让了让身子,几位侍女抬着一个箱子走了出来,见彭允面露不解,朝青方才缓缓行礼道:“彭郎,娘子听说您来了,便让我们将这箱子的东西送还给您,并让婢子给您传话,多谢您这几年的照拂,娘子不敢相忘,日后有机会必定加倍报还。” 彭允大为震惊,双眼充血,他愤怒的将那箱子推翻,声音低沉而阴寒:“谁让她日后报还了!” 众人被他吓了一跳,彭允见朝青面露恐惧,这才微微收敛了神色,冷笑道:“既然已经送出去,何来收回的道理,告诉你家娘子,她若是不要,那便丢了罢!” 说完也不看众人表情,转身忿然离去! 管家看着彭家的人绝尘而去,摇着头叹气道:“唉,恐怕是要得罪彭家了。” 等了一会儿,却没有听到朝青搭话,他抬头顺着朝青的目光看过去,远处转角处站着满脸黯然的郝知礼,清冷的街道将他的身形映衬的更加哀寂。 朝青回到卿菱园,她看着自家娘子纤细忙碌的背影,不论是性格阴冷的彭允,还是温柔谦和的郝知礼,哪一个对许萱不是真心实意?最后却要让娘子嫁给一个没有任何来头的、甚至在此之前都没有听说过的一位“才子”! “娘子。”朝青轻声道。 许萱抬头看她,这样冷的天气,她额间居然还渗出了汗水,温和的面庞上没有任何情绪,如同往常一样朝朝青笑道:“你回来了。” 想要说的那些话忽然就梗在了喉间,娘子也是无可奈何的吧?毕竟她也只是一介女子,婚姻之事本就由不得自己。 想到这里,朝青忽而改了口,见地上放在许多书,笑道:“娘子这是在做什么?” 许萱将书归类好,又把自己胡乱作过的诗放进箱子里,表情十分认真专注:“我把东西先归置好了,日后带过去也方便些。” 朝青急忙伸手:“婢子帮您。” 许萱推开她:“不必了,我喜欢自己整理,你去把我放在那的衣裳收起来罢。” “哎!”朝青应道,她又看了许萱一眼,温婉静谧的面庞在烛光下耀耀生辉,也不知道娘子这样好气性的人嫁过去了,以后可会得到夫家的珍重。 第5章 妾拟将身嫁与(一) 周遭的一切事物均变成了红色,许萱看着这个自己待了十几年的房间,心中难掩留恋和不舍。 “娘子,吉时快到了。”朝青一身粉色衣裙,与暮雪站在一处,两人眼中俱是惊艳。 “父亲呢?”许萱怔怔的看着镜中的人,她脸上扑了□□,上了新妆,身穿“青质连裳”,层层叠叠的襦裙十分繁琐,她头戴钿钗,作妇人发髻,竟然有那么一瞬间的慌神,仿若镜中人并非她自己。 “已经在前厅等着新人了,也不知道娘子的新婿是怎样一个人儿。”暮雪兴冲冲的说着,“不知与郝彭二郎作比如何。” 朝青皱眉推了她一下,在娘子新欢之日提起别的男子,若是被有心人传出去了,可不是害娘子呢么! 许萱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她看到几位姆仆快速走了进来,喘着气道:“娘子该做准备了,新人马上就到了。” 朝青和暮雪里面过来将许萱再次收拾妥当,一人一边搀扶着站好,不过片刻,便听到外面亲迎之人笑喊催妆,原本应是新郎念一番催妆之诗,不料外面久久未传来,几位姆仆与朝青面面相视,一时之间俱都怔愣在了那里。 还是姆仆年纪大些,见过的世面多些,这新郎的催妆诗倒也不是必须念的,遂亲自上去扶住许萱,令人将门打开。 许萱第一眼便看见身穿红色礼服的李白,那鲜艳的红色将他原本就白皙的面庞衬的如雪一般。旁边的人和景在他周围瞬间如同褪了色一般,唯剩他一袭红衣,风流年华,意气风发。 她以扇掩面,外面又罩着红盖头,并没有看清楚他的表情,察觉到李白走过来亲自相迎,这才微微低头跟着他走。 略微削瘦的身形,许萱低着头只看的见他一双黑色靴子,不紧不慢的在前方带着路,这便是她日后的夫君了? 做梦一般。 行至园外,听得里间一男声高喊:“吉时已到,迎新郎、新娘入园!” 前方一对金童玉女拍手唱歌,许萱微微后退李白几步,跟随其后,走近些了,她看见那身穿赞者礼服的正是那日一同闯进她院子的另一位男子。 歌曲唱毕,忽然涌出百子在前面哄跑,围着李白和许萱,一边唱着歌,一边撒五谷杂粮。 接着便是要新妇三跨:一跨火盆,意为日子红红火火;二跨马鞍,意为步步平安;三跨米袋,意为一代胜一代。 在此之前姆仆已经告知许萱,只是临到近前却显得紧张又局促,李白就在她不远处看着,她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只是不知他对于这场婚礼究竟是怎么想的,或者也是仅承长辈之命? 此时赞者又道:“请新郎三箭定乾坤!” 便有人朝李白递去三支箭,他接过在手中颠了颠,回头竟然看了许萱一眼,许萱不妨,两人竟然是在这种场景下第一次对视,心中猛地一跳,急忙低下头去,因此错过了李白射箭,只听得周围人一阵阵的叫好声,她忽然懊恼的想起,自己带着红盖头,李白应该看不见自己看他才是,怎么就这样胆小呢! 听那赞者又道: “一箭射天,天赐良缘;一箭射地,地配一双;三箭射洞房。” 下面的人传来一阵哄笑,许萱不禁脸红,又想到没人看得到她的表情,便自在了一些。 对面的人微微动了一下,朝她缓缓走进,许萱甚至闻到他身材传来的檀香味,莫非他素日里便是熏的檀香? 这般胡思乱想着,李白已经拿着喜杆将她的红盖头掀了开来,许萱微微敛了眼睑,她双手捧扇,需得李白念了却扇之诗方才去除。 赞者本已给他备好了却扇之诗,只是李白笑了笑断然拒绝了,淡淡道了一句:“既然是我李十二娶妻,自然要由我亲自所作才可。” 于此众人皆知李家才郎才华无双,道出的诗句也是不凡,李白伸手覆在许萱手上,两人一同缓缓放下扇面,四目相对,他的眼睛格外明亮,鼻梁挺翘,这是许萱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他,她只一眼,便很快移开了视线。 四周一片静止之后,便是格外响亮的赞美和掌声。许萱虽非那等美艳女子,却因自身常年看书作诗,加之炼丹养花,身上自有一股寻常人拍马莫及的气质,让人眼前一亮,舍不得将目光移去。 察觉到李白放在自己脸上的视线,许萱的手心早已在不停地冒汗,甚至连身后的姆仆朝她要扇子,也没有察觉到。 李白忽然轻笑一声,亲自从她手中取走扇面,交付姆仆。那姆仆很是高兴的接过来,还特意朝许萱使了个眼色,许萱的脸更红了。 此时许圉师已带领着许自正和许夫人走了过来,满脸的喜气,在一对新人身上来回打量,很是满意。在他们的身后,则是李白的阿叔李衍,他亦是满脸的兴奋,整张脸都是红的。 赞者高声道:“一拜天地日月星,拜——。”   许萱随着李白转过身去。 “ 风调雨顺,一鞠躬;五谷丰登,再鞠躬;家业兴旺,三鞠躬。再拜高堂老祖宗”。  两人复又转过身去,许圉师直捋着胡须叫好,许自正则喜忧参半,他此生只此一个女儿,心里的不舍自然多过高兴,在他眼中没有一个男子可以配得上自己的菁谖。 “一鞠躬,再鞠躬,三鞠躬。夫妻对拜—— ” 许萱对上李白的视线,但见他面带笑容,企及眼底,她微微放了心,或许他对自己也是有几分满意的?那么日后就算不能恩爱甜蜜,起码也能相敬如宾罢? “夫妻恩爱,一鞠躬;百年好和,再鞠躬;早生贵子,三鞠躬。” 许萱拜完便温顺的站在那里,任由侍女上前剪了一缕头发,然后与李白的一起用红线扎起,放入锦囊,交予朝青手中。 李白便向许圉师敬茶,许圉师微笑着接过喝了,便轮到许自正和许夫人。 许萱则向李衍敬茶,李衍仿若受宠若惊,急忙从座位上起身接过,连声道:“好,好,好。” 敬过茶,许萱便由姆仆指引着朝大门走出,下堂时与李白背对而走,不得回头,许萱这便要与家人分别,心里突然涌出一阵难过和无奈,日后的生活当真是迷茫至极。 但即便李白对她毫无感情,她守着本分过日子,总不会太差罢? 李白买下的府邸离许府并不远,路途中遇到一些些乞儿穿做读书人的衣裳,与李白要些酒食和小钱,只是今日却是有些过了,许萱在轿中听不大清,只听得外面一阵喧哗,闹腾的十分厉害。 不过片刻,许萱只听得李白在那些人面前说了一番话,便已然开始称兄道弟,道贺连连了。 迎亲继续,许萱满心彷徨的坐在轿中,不消片刻便到了新宅,没想到离许府这般近,日后回家倒是方便。 许萱下了轿,便被人扶去了新房,李白暂时买下的这座宅邸倒还算大气,前后四进,厅堂东西五间,黑瓦白墙,曲廊环绕,院落幽深,看起来颇有几分气势,倒是许自正喜欢的模样。 姆仆便在许萱耳边小声说道:“听说原本这座宅邸要买下来的,因三月后要回乡拜祖,于是只得作罢,不过这处虽好却总是闲着,便被李郎租赁了三个月。” 三个月?意思是三个月之后还要搬家?这倒是麻烦的紧,许萱最是不喜换来换去,她喜欢安于现状。 入了新房,那厢李白也很快走了进来,此刻天色早已漆黑一片,两人对面而坐,侍女端着两杯酒呈上来,便是要行合卺之礼了。 许萱不胜酒力,堪堪饮了一口便作罢了,李白倒是洒脱,接过许萱剩下的酒水,自行一饮而尽,末了还道了一句:“好酒。” 屋内的侍女均捂着嘴偷笑,许萱被他这举动惊多过于羞,她看了眼面带笑意的李白,也不知道他是故意为之,还是素日里就是这样随意的性子。 姆仆笑了一会儿,上前对李白道:“李郎应去前院敬酒了,切莫喝的太多,让娘子担心。” 李白笑盈盈的低头看着耳根微红的许萱,好脾气的笑道:“那是自然。” 李白走后,那姆仆便对许萱道:“没想到李郎竟然长得如此俊美,脾性还这样的好,娘子真是有福气了。” 原本担忧李白不如郝彭的朝青和暮雪,现在却是比新娘子还要高兴,连连点头,暮雪直白道:“婢子长这么大,还未见过这样好看的男子,尤其是冲娘子笑的时候,真是百般温柔,一点也不像凡间那些庸俗的男人。” 朝青虽也高兴,却没有暮雪这般失去理智,她调侃道:“哦?暮雪仙子,你又怎么知道了,少胡说八道了,快去给娘子打水洗脸来。” 暮雪也不反驳,高兴的跑出门去了。 第6章 妾拟将身嫁与(二) 陌生的房间和陈设,许萱看了一会儿才让朝青帮她把头饰卸了,脱下厚重的喜服,换上平时的衣裳,感觉轻松自在了不少。 “院子虽然比许府小了一些,却也不失雅致,这屋子里的摆设倒也是用心,看来这位李郎也是个细心之人。”说着朝青语气一滞,抿嘴笑道,“倒是该改口叫郎主了。” 朝青将喜服小心收好,怕许萱乍一住进来不习惯,觉得不如许府被轻视,倒是会影响日后的夫妻和睦生活了。 许萱却不以为意:“只怕这细心并非出自他手。” 朝青手中一顿,生怕许萱心中生了怨怼,急忙劝道:“若是没有郎主授意,那些人哪敢自作主张呢?” 许萱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她指着床上的那堆花生红枣桂圆道:“去把那些东西收拾了,累了一天,我要休息一下。热水可准备好了?” 朝青犹豫的看了许萱一眼,新郎还没回来,娘子竟然要歇息了...... 许萱深知朝青是为自己好,生怕自己做错什么惹得李白不高兴,不过想来他那样洒脱的性子,理应不会在意这些琐事才是。 “你放心罢,他不会在意这些的。” “是。”朝青口中应着,心里却仍忍不住犯嘀咕,娘子恐怕也是第一次见郎主吧,怎么好像认识了许久似得这般了解? 隔着院子,依然能听到前厅的喧哗声,许萱忽然就生了伤感的情绪,她从镜中窥见那铺着大红色上绣戏水鸳鸯的床被,当真是五味杂陈,仿佛直到现在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是真真实实的成了亲! 朝青推门进来,几个小婢女抬了热水进了屏风后的小间,许萱刚脱了衣裳,便听得外面传来暮雪的惊呼声:“郎主,您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许萱惊慌的想从浴盆中做起,又惊觉自己未着衣褛,一时间满脸通红的僵在了原地,即便是已经成为了夫妻,但毕竟两人仅仅见过两次面...... 李白温和低沉的声音传来:“他们都喝醉了,嘴里不干不净的,惹人心烦。娘子呢?” 暮雪跟着笑了两声:“娘子沐浴呢。” 李白挑了挑眉,很是惊讶,他还以为许萱会一直坐在喜床上等他...... 暮雪说完才觉得许萱如此自作主张,也不知郎主是否会见怪,忍不住为自家主子解释道:“娘子今日辛苦了一天......” 话未说完,李白便看到梳妆台上摆放整齐的喜服和喜冠,心下了然,朝暮雪摆了摆手,笑道:“那我去书房更衣便是。” 暮雪忐忑的看着李白离去的背影,也不知道郎主是不是生了娘子的气,但他刚才明明笑了,那么好看,应该不会罢...... 许萱则松了口气,若是他一昧的闯进来,她还真不知道怎么办呢,眼下再没有悠闲沐浴的心思了,她急急忙擦干身子穿好里衣,奔着喜床跑了过去。 朝青急忙帮她把被子掖好,一边忍不住埋怨:“这天气还很凉,尤其是晚上,娘子这才刚成亲,伤了风寒可怎么办。” 许萱嘻嘻的笑着,丝毫不在意的模样。 朝青无奈的叹了口气,娘子有时候稳重的让人无法不去信服,偏偏有时候又小孩子脾性,也不知道郎主日后会不会包容娘子偶尔的小性子。 “把灯吹了吧,我要睡了。”吩咐完许萱便闭上了眼睛,好似在卿菱园一般。 朝青张了几次嘴,娘子向来很有主张,也不是别人随便一句话就能左右的,她只得放弃劝说小姐,寄希望于郎主千万不要生气,以为娘子看轻他才是。 犹豫再三,朝青还是在门口处留了一盏黯淡的小灯,这才和暮雪不甚放心的去了隔壁,等着晚上服侍一对新人。 许萱表现的如此淡然洒脱,实际上心中一点底也没有,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而且也根本不可能睡着。 院内逐渐安静下来,其实并没有很久,便有极轻的脚步声传来,甚至在未惊动朝青暮雪的情况下,走向了床边。 淡淡的檀香味夹杂着一丝醇香酒味,竟然让她感到莫名的安心,是他无疑了。 悉悉索索的脱衣服的声音,许萱听着不由得开始紧张起来,接着被子一掀,一具略微凉薄的身子躺了进来。 乍遇冷意,许萱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旁边人像是察觉了一般,微微往外挪了下身子。 “吵醒你了?” 许萱身子僵了僵,慢慢放松下来,黑暗中习惯性的笑了一下,答道:“没有,我晚间本就睡眠浅,不碍事的。” 李白轻笑了一声,侧过身来,于黑暗中看着女子柔美的背影,认真的商量道:“我本想买下这套院子,奈何阿叔说三个月之后要返还寿山,只得委屈你将就些个,待到期之后,你看中哪处的房子,再买来就是。” 他这般体贴,许萱自然不好过多要求,从善如流的笑道:“其实我看这院子就挺好,不大不小又很雅致,若是再选一处既要费心费力,又浪费银子,不如就这里好了。” 这倒是也很合李白的意思,他点点头:“离许府亦是很近,你何时想回家看岳丈大人也很方便。” 许萱低声道了句谢,一时间气愤安静又尴尬,许萱想了想,提起前几日的相遇之事。 “现在整个安陆的歌姬都在唱你写的诗,包括家父都很欣赏钦佩,只是我看那诗中所作之物多为明月,想来李郎甚是喜欢?” 李白不妨身边女子竟然这般细心,惊诧过后反而沉默了片刻才答道:“不过是寄托一些相思罢了,若说不在一处的人能有何共同之处,那么也唯有同处在一轮明月之下了。” 许萱不甚以为然,这回答过于矫情,她觉得李白必定是有其它用意,没有这么简单的,不过两人刚刚结识,自然不好深究一些话题。 李白好像并不太想和许萱聊他的诗句,他侧着身子观察着许萱暗中的侧颜,犹豫了一下,将手放在了属于女子温暖香润的窄肩上。 刚刚放松下来的身子立马绷紧了,许萱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这是他们的新婚之夜,不管李白要怎么都是理所应当的,许萱是他的妻子,这是她的义务,只是心里总是有道坎过不去...... 李白的想法倒是很单纯,总要给许家一个交代才是,不然岂不是他对许家千金不满意,日后许萱在家中也无法立足......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你可有字?”为了缓和两人紧张的氛围,李白的声音更加的柔和,传到许萱耳中如沐春风,身子也慢慢放松了下来。 “单名一个萱字,阿公赐字菁谖,取自萱草,有忘忧之意。我虽生为女子,阿公和大人却希望我能和君子一般,待人以德,心胸广阔,而阿娘则希望我无忧无虑过完此生。” “许相公确实令人钦佩。”李白说着微微靠近许萱些许,呼出的气息打在许萱微红的耳根上,声音低哑,“那我日后便也唤你菁谖好了。” 相公二字是对宰相的称呼,可惜阿公现在已经卸职,李白如此称呼,看来是十分敬仰阿公的。 压箱底的那本书她偷偷翻看了一眼,其实也没有什么,她都懂得,根本不需要去学什么,所以在李白倾身过来压住自己的时候并没有反抗,只是微微侧过了头去,太尴尬了。 毕竟是男人,方才还略显凉意的身子转眼已经滚烫无比,李白的动作十分轻柔,好像身下是一具容易打破的白瓷一般。 即便如此,许萱还是紧张的止不住打颤,因为黑暗看不清彼此的脸,所以触感和喘息声变得格外的鲜明。 不知该说什么,或许本应该什么都不用说,李白很是顾忌她的感受,所以前戏的时间格外的昂长,这对许萱来说亦是另一种折磨。 一滴水落在了许萱燥红的脸颊上,而后顺着脖颈落入身下的床褥里,这样冷的夜晚,他竟然还出了这么多汗...... 许萱决定早些结束这无声的折磨,伸手缓缓环上那具瘦削却坚韧有力的腰身,感觉到他身子一顿,呼吸变得更加急促,随即,许萱只觉得自己如同身处一只小舟上,任由狂风将她吹的七零八落,支离破碎。 许萱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天色早已大亮,她看着殷红的纱帐,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娘子,您终于醒了。”朝青松了口气,急忙上前挂起帘子,服侍许萱起床穿衣。 “疼......”许萱忍不住皱眉低声叫道,她被朝青暮雪围着,并没有看见昨夜那个罪魁祸首,“他人呢?” 这话问的很不客气,许萱奇怪的看着俩人对着她一通挤眉弄眼,还未弄明白,便听见旁边传来熟悉的嗓音:“娘子可是在问为夫?” 声音里竟还带着几分戏谑,她这才看见李白原来一直坐在一旁看书,此时起身朝她走来,还一脸关心的问道:“娘子身子不适,可要唤个郎中来瞧瞧?” 许萱面带羞窘,急忙道:“不用了,没什么大碍,李郎不必如此劳烦。” 李白似乎对许萱的称呼很满意,一双明亮的眸子里盛满了笑意,他体贴道:“娘子不必同为夫客气,你我已然成为夫妻,相互关照亦是应当。” 他提起夫妻二字,许萱便情不自禁的想到了昨晚,她扭过头去,不让李白看到自己脸上的红晕。 他说的话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反而十分妥善,只是不知是许萱过于敏感,还是想的太多,她总觉得李白这话像是完成任务一般,只不过走了几分的心罢了。面上看起来温柔谦逊,体贴温存,实际上她总觉得两人之间有种无言的疏离和隔阂,这种隔阂更多的来自于李白。 毕竟初识,许萱心中也无爱慕之意,于是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她避开李白的视线,小声道:“李郎说的极是。” 第7章 妾拟将身嫁与(三) 大红色纱帐半开半掩,许萱未穿衣褛,黑色长发垂至红色的被褥上,若隐若现的香肩以及美人初醒的懵懂神态,实在是清晨起来令人惊艳的一处好景。 待看到许萱脸上那朵消散不去的红晕时,李白这才惊觉自己的失态,他急忙侧过身去,语气再不似方才那般淡定随意:“我去看看早膳。” 看着李白匆匆离去的背影,许萱松了口气,真累,可惜这样的日子才只是开始,她要努力改善两人之间的关系,起码能像做朋友那般自在也好,否则这一辈子那么长,岂不是委屈了自己。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许萱努力忽视自己身上的某些红痕,强装镇定的问道。 “现在都快到用午膳的时间了,郎主一早就醒了,婢子们想把您也叫醒,郎主却不让,说您昨天十分劳累,让您多睡一会儿,还一定要等您醒来一同进早膳,这不,您这边睡的香喷喷的,郎主便一直坐在这里看书,连眉头都不曾皱过呢。” 朝青满脸笑意,似乎十分为主子嫁得这样体贴的如意郎君感到高兴,原来对李白的一些质疑和敌意,仅仅不到一天的时间,便消失殆尽了,取而代之的是与有荣焉和全心信服。 许萱心里忍不住嘀咕,这李白还真是个厉害的人物,什么都还没有做,就把她身边的人全都收买了。 许萱由朝青暮雪服侍着穿衣洗漱,李白那厢已经命人将饭食摆放好了,似乎是犹豫了一下,李白还是朝坐在铜镜前的许萱走了过来。 他面带微笑,身上的檀香味让人心生安定,只见他左手撩起右边的袖口,从朝青手中接过螺子黛,与许萱镜中对视。 “古人常说举案齐眉,如此也便是你我这般了。” 许萱于镜中看着李白温和的面容,白皙的皮肤,瞳孔色泽微浅,她没有回答李白的话,忍不住突然问了一句:“看李郎相貌,还以为并非我中原之人呢。” 李白伸向许萱的手顿了顿,看着许萱的眸子冷了几分,笑容却愈发温柔:“嗯,我幼时跟着父亲去过胡人境地,想来我那因早逝而未曾谋过面的阿娘是胡人也未可知。” 离得近些了,许萱只觉得李白淡色的眸子里像是盛了一汪湖水,淡漠疏离,泛着智者的精光。 “那想来阿娘也一定是个大美人,可惜我无福行孝,还望日后李郎寻得机会,待我一同为阿娘上柱香才是。” 他没有对自己说实话,倒也算不上说谎,许是身为胡商之子,令他本身感到些许不公?以为自己是在看轻于他,因而生了些许的防备之意? “嗯,日后会有机会的。”李白似乎并不想多说,淡淡的回道。 许萱察觉到,想辩解两句,李白已然在她眉上随意画了两笔,收回了手,温声道:“饿了吧,饭菜已经备好,待会儿冷了便不好吃了。” 闻言,许萱只得起身一同去用膳,饭菜就摆在偏厅里,她走过来看了一眼,心内震惊不已,这些饭菜几乎大半都是她喜欢吃的,说是巧合的话,也太勉强了。 “厨子是我腆着脸跟岳丈大人讨的,其他人怕娘子吃不惯,平白委屈了娘子那可是为夫的不是了。” 李白仍带着笑意,似是很欢喜,特地让许萱先入了座,给她夹了菜,又道:“尝尝,看和在家时可有不同?” 许萱提箸尝了一口,同一个厨子做的能有何区别,不外乎是人的心境罢了。 “并无二异,李郎有心了。”许萱报以微笑,她倒是真心诚意的道谢,不管李白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终归是对她用了心的。 “娘子喜欢便可。”说罢,李白便拿起酒壶为自己盏了一杯。 许萱看着犹豫了一下,见他连喝三杯,实在忍不住出口劝道:“酒虽怡情,但喝多了毕竟伤身,李郎应自律才是。” 提到酒,李白这才真正放开了一些,又或许是因着酒的缘故,而使他放下了些许的防备。 “娘子不懂,这世间唯有酒才是好物什,有了酒,也便有了这个。”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他是在说灵感? 不管是什么,酒鬼总是女人最讨厌的,她上前躲过李白的杯子,语气却像是哄孩子一般:“好了,我看这酒有些烈,不如过几日我带着婢子们给你酿些果酒,总比喝这些烈酒要好得多。” 提到酿酒,李白忽然想起一事,他略微摇晃的起身走近内室,在许萱的疑惑下,拿了一张纸出来,交在许萱手中。 “这是我原来的一位故交给我的,他已经过世,只遗留给我这一张酿制美酒的单方。娘子若是感兴趣,可按照上面的方子制作,省得平日里无聊,只是莫要太辛苦了才是。” 真是时时刻刻不在诠释着一个完美男人的体贴,光是看朝青暮雪的模样,便知他与人相处是何等的厉害了,也不知是因为习惯了,还是性格使然。 “那李郎便等着我的美酒佳酿吧。”许萱趁机将酒壶交给朝青带了下去,脸上笑的比他还要温柔灿烂。 李白被许萱的行为惊了一下,他怔愣的看着许萱,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许萱发自内心的笑容,还带着几分的调皮和古灵精怪。 “如此,那便静候娘子佳音了。”李白的语气多了一些无奈和苦笑,看来日后在家里,是不能肆无忌惮的喝酒了。 饭刚吃到一半,便有一位小童前来禀告。 “李郎,外面有一位自称叫彭允的说想要拜见您,您看?” “彭允?” “他来做什么?” 许萱和李白一同问道,见李白疑惑地看着自己,许萱只得如实相告:“那小童口中所说之人,便是父亲至交好友彭家的儿子,只是不知他来拜见李郎是何原因,想来是慕名李郎才子的盛名而来罢。” 李白也是这般想的,来人既然与许家交好,那么自己必然也是要多加招待的。 “娘子慢用,我先去会客了。”李白脸色有几分的苍白,想来是因为刚才喝的酒太烈,此时还未完全消下去。 李白走后,暮雪忍不住皱眉道:“他来干什么,娘子现在已经成亲了,难不成他还抱有什么龌龊想法不成?” “闭嘴。”朝青看了看周围,那胳膊抵了暮雪一下,提醒道,“这里可不是卿菱园,到处都是别人的眼睛耳朵,要是这话传到郎主耳中,你让郎主怎么想,岂不是误会了娘子?” 暮雪闻言急忙捂住嘴巴,两眼透着无辜和后怕。 许萱却不怎么在意,她相信彭允还不至于那般没品,想来只是来看看许自正看上的人是什么样的,与他相比如何,说到底,不过是男人的自尊心罢了。 许是换了个环境,许萱的胃口也没有之前好了,现在李白不在,她也没有了敷衍的心情,命人将饭菜撤了下去,她便去院子里寻处安静的地方,好继续炼制丹药。 “府里的管家是谁?”许萱逛了一会儿,应该是刚搬来的原因,空房倒是挺多,她还真看中了几处僻静的地方,只是此事还要先和李白商量一番才行。 朝青走上前道:“婢子打听过了,郎主原先身边只有一个小奴,名唤墨青,后来租赁下这座院子后,便是郎主的阿叔为郎主打理家务,管家也是郎主的阿叔安排的。” 许萱点点头,不过是一个空院子罢了,想来李白是不会在意的。 转了一圈回来,远远的便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奴站在院子门口等着,一见到许萱便上前行礼。 “见过娘子,小奴是郎主身边的小童,命唤墨青,日后娘子有什么差事,可尽情使唤小奴。” 原来他就是墨青,许萱见他一双大眼笑的如同月牙儿一般,相貌可亲秀气,心里不禁生了几分待见。 “你这名字真好听,可是李郎给你取的?” 墨青傻傻了笑了一声:“非也,小奴以前还有个主子,后来才跟了郎主的,这名字也是以前的主子起的,后来便一直叫了下来。” 许萱点点头,一边进了院子,一边问道:“你来找我,可是李郎有什么事情吩咐?” 墨青点点头,又赶紧摇摇头。 许萱被他这可爱的样子逗笑了,停下脚步歪头打量着他:“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墨青转了转眼珠,笑眯眯道:“郎主有事吩咐给了小奴,让小奴将这匣子里的东西交给娘子保管。” 许萱讶异的接过那个匣子,她还以为是彭允在前厅出言不逊了,她颠了颠匣子,倒不是很重,疑惑道:“李郎还有其他话说吗?” 墨青想了想,讨好的笑道:“郎主说,日后娘子便是李家的主妇,若是有什么事可向娘子来请求,凡事也要先经过娘子的同意,府里日后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仰赖娘子了。” 见许萱面带怪异,墨青又道:“郎主还说,这些话本应该他亲自和娘子说的,奈何现在一时半会脱不开身,只得先让小奴代言。郎主又说,不能让娘子过于辛苦了,事情可交给管家去办,娘子只做些决断便可,娘子的意思,便是郎主的意思。” 第8章 妾拟将身嫁与(四) 不光是许萱初来乍到,李白住进这院子也是没几日,除了两人身边的近侍,其他人都是李衍后来安排的人,所以倒没有那么多的是非,只是人心还是需要收拢。 “既然李郎给予厚望,我必是不能出差错的了。”许萱在家中时也没少主持过家务,许自正只她一位女儿,许夫人身子又不好,虽然许萱平时性子淡然,爱写诗养花炼丹,但府内的一些事宜都是要经她手的。 “只是不知这匣子内是何物什?” 墨青急忙道:“小奴不知,娘子可自行打开瞧瞧。” 许萱便命朝青将那匣子打开来,里面俱是一张张纸券,还有房契和地契,除此之外,还有几把钥匙,想来是库房上的。 看来李白真的是要把这个家交给她来管的,这倒也在情理之中,她本就是家中的女主人,而李白定然是不喜被小事烦忧,如此也不为奇怪了。 她拿出房契看了一下,正是她们所住的此处,难不成李白早就预料到自己会选择此处,故而一早就买了下来? 墨青笑道:“今儿一早李郎便让小奴去将此院买了下来,好教娘子日后住着放心。” 这李白倒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没想到处理事情的速度这么快,她想不管换成任何一个女子,能得到这样近乎完美的郎君,都是满心欢喜的罢。 墨青又道:“家里的下人都在花厅候着娘子了,娘子可要过去指点他们一二?” ****** 许萱走近花厅,一众姆仆婢子急忙行礼跪安。 她先是将披风脱下交给身后的朝青,缓缓坐于上座,接过暮雪俸过来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这才笑着说道:“都起来吧。” 众人起身,见她们一个个的小心翼翼低着头不敢看自己,目前看来还算是安分的,许萱也不好打击,只温声道:“既然大家都住在了一个屋檐底下,也是缘分使然,我也不求你们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只安分守己的做自己的事情便可,家里有条不紊,都是我和李郎希望看到的。” 众人急忙应是,都是新人,一开始都会小心翼翼的谨慎做事,许萱也没有多的话可说,便让他们退了下去。 “客人还未走?”许萱命朝青把匣子放好,问向墨青。 墨青答道:“应是还未离开,听说是慕李郎的才华而来,许是在前面作诗也未可知。” 和李白比诗?彭允应该不至于这么蠢罢。 “既然如此,你便去忙你的吧,有事我自会让人叫你。” 墨青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郎主对娘子真是没的说,不仅相貌俊朗,身怀绝才,还温柔体贴,老郎君选的果然没有错。”朝青又将那匣子拿了出来,细细数好里面的东西。 许萱却不敢苟同朝青的话,想起今日不过微微提起他的身世,他便竖起十二分的防备和警戒,要想两人坦诚相对,估计还要多努力一段时日。 “也不知那彭郎走了没有。” 暮雪话音刚落,便听得门外传来脚步声,李白大步走了进来,除却新婚之时,他都是一身白袍。 “你来的正好,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番。”许萱走上前,接过他脱下的披风,交给朝青挂起。 “娘子有话但说无妨。”李白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仍旧是笑意盈盈,也不知道彭允与他到底说了什么。 “我在家闲得无聊,素日里除了养花练字,便是胡乱练些丹药,今日抽空看了一下院内,倒是有一处我相中了想拿来做药房,只是不知道李郎是不是有其他打算。”许萱接过暮雪俸过来的茶水,放在李白手边。 李白示意许萱坐下,笑道:“没想到娘子还有这等爱好,你喜欢便可让下人收拾出来,我只一住处,一书房足矣。” 许萱点点头,知道他会是这样的答案,便想着等下就令人将院子打扫出来,见李白还没走到意思,于是问道:“彭家与许家乃是至交,想来今日彭允前来,也是为了与李郎交好罢?” 李白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既没承认,也没有否认:“彭郎的确是个人才。” 许萱还未理解他这话的意思,又见他忽而起身,对许萱道:“此番过来是有件事情要先和娘子报备,晚间有位故交约了我去喝酒,怕是要回来的晚些了。娘子可自行用晚膳,早些休息,不必等我。” 许萱闻言皱了皱眉,又笑着劝道:“李郎少喝些酒,毕竟伤身。” 李白丝毫没有不耐烦:“娘子放心便可。” 许萱当然不会相信他的话,送走他后,又派人去跟墨青多嘱咐了几句,又多派了两个小奴跟着,这才算是将一颗心放在的肚子里。 “好了,把那些东西都搬过去吧。”许萱看中的院子离的不远,因成亲耽搁了几日的功夫,既然日子稳定下来,炼丹的事情也要赶上日程才行。 “郎主真是看重娘子,就连晚上晚归,也要来和娘子提前说一声。”朝青美滋滋的,如同成亲的是自己一般。 许萱想李白对于自己更多的是责任,出于对许圉师和许自正的尊重以及敬慕,故而连带对许萱也怜惜有加,许萱心中清楚的很。 “去把我们带来的箱笼打开,里面有一块和田玉的佩饰,阿叔明日要赴京任职,算是给他的贺礼罢。” 李衍被调遣至别处几年方才被重新派回京城,只是不知回去之后又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暮雪翻着箱笼,嘴里也闲不住:“好在郎主没有什么长辈,否则娘子不知道会不会受气,日子也不会像现在这般舒坦。” 小丫头向来口无遮拦,只是这不再是卿菱园,许萱便纠正道:“你这话可是大不敬了,难不成日后嫁人还要盼着夫家的人都不在了不成?孝顺公婆是理所应当的,况且依着李郎的品性,公婆自然不会是那等刁钻之人,日后切莫再让我听见你说这些话。” 暮雪对许萱向来心服口服,闻言只有认同的份:“娘子说得对,郎主这样好气性的人,家里的人肯定也都很好。” 合着劝到她的人不是许萱,而是李白本人,许萱哭笑不得。 丹房很快便被朝青整顿了出来,许萱带来的侍女一部分留在丹房,带着新来的人干活,她对此还是有些不放心,亲自去看了一回才作罢。 李白如他所说,果然到了晚膳还未归来,许萱自然也不会等他,便让人先摆了饭菜自己吃了,只让厨房做了解救的汤,等李白回来再给他喝。 晚上许萱独自睡了,不知过了多久,许萱被外面的喧哗声吵醒,她尚未睡好,头都是懵的,好一会儿才见朝青走了进来,迷迷糊糊的问道:“外面何事这般吵?” 朝青急忙过来拿衣服给许萱披了,答道:“是郎主回来了,喝得醉醺醺的不省人事,还带回了一个人,应是郎主一同饮酒的友人。” 李白的朋友?会是谁呢? 许萱一万个不想起床,奈何自己毕竟身为人妻,郎君如此体贴,自己也不好不贤惠一下,她带着起床气下了床,也没有多添两件衣裳,便往外面走去。 急着回来的暮雪差点撞上许萱,还未告罪,便听许萱不高兴的问道:“李十二在何处?” 暮雪许久没有瞧见自家主子生气了,立刻乖乖答道:“墨青那几个小奴把郎主扶进内院了,现下正向这边走来。” 还未等暮雪答完,许萱已经走向了院门,刚迈出去一步,便被酒气冲的后退了两步,许萱心下生恼,冲着好不容易把李白挪来的墨青等人道:“把他扶进书房,今晚他就睡在那边。”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许萱又吩咐站在一旁发呆的暮雪道:“去把厨房里准备好的醒酒汤端来,给李郎醒醒酒。” 话毕,见众人皆一脸呆滞的看着自己,许萱不禁提高音量:“都看着我作甚么,还不赶快去!” 众人均被许萱这副阵仗给震慑住了,急急忙该搬人的搬人,端汤的端汤,生怕慢了半步便会被许萱的怒气波及。 “娘子......”朝青走过来小心翼翼的看着许萱,方才娘子居然连郎主的排号都叫了出来,显然是动了真怒的。 许萱直愣愣的看着朝青,张了张嘴,就在她以为许萱也要把自己训一顿的时候,许萱突然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娘子,现在都快入深秋了,晚间温度极低,您还是赶紧回屋里去吧。”朝青把她身上的衣服紧了紧,奈何衣衫略薄,并没有多大用处。 “不必了,我还是先去看看他吧。”打了个喷嚏,许萱冷静了下来,她倒也不怕明日李白醒来会生气,像他那样的性格,多半是不会在意的。 第9章 且乐生前一杯酒(一) 李白醉酒,倒不似寻常大汉连呕带吐的,也不胡言乱语说些混话,更是连个鼾声都不曾听闻。 许萱跟着进去的时候,几个小奴已经将他扶进了书房里的内室里,屋内酒气熏人,许萱拿帕子掩着口鼻,皱眉看着床上不省人事的李白。 从昨晚她就发现李白醉酒与寻常人不同了,别人喝醉了都是脸颊泛红,有的连整个脖子都是通红的,偏他面颊苍白,连唇间也没了血色,剑眉轻皱,看来只有在醉的时候才能看到他真实的表情。 许萱怔怔的看着,这人当真是长得好看,肤色比女人还要白皙细腻,精致的五官加上平时又爱笑,怪不得那么多人喜欢了,若只是身怀绝才,断不会每个人都道他一声好了。 李白嘴唇开合几次,像是在说什么,许萱凑近了些,只模模糊糊听得一句:“......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 许萱无奈的叹了口气,她不能说完全了解李白,但她知道李白是心怀天下的,满腹才华却无处使然,只因出身商人之子,低微卑贱,于官场却是难有缘分,除非有贵人引荐,否则此生也只能如此了。 李白后来也当过一官半职,只是最后结果并不怎么理想,许萱想,若是李白能有想开的一天,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只是,怎样才能劝他放弃自己的人生梦想呢?翻盘之前所有的期待和希望,这是一件比杀人还要残忍的事情。 “娘子,醒酒汤来了。”暮雪进来适时打断了许萱的胡思乱想。 许萱亲手接过:“我来吧。” 暮雪很高兴的递给了许萱,似乎对于许萱与李白的亲密接触很是欢喜。 李白醉的人事不省,总不能硬灌吧,许萱只得先将他喊醒一些。 李白朦朦胧胧,一双狭长的丹凤眼时睁时闭,眼神迷离,十分诱人,此时的他毫无防备,呆傻的十分可爱,若不是两人还不是太熟,许萱都想将他不客气的扑倒了。 许萱推了推他:“李郎,先起来喝点醒酒汤再睡。” “唔。”李白乖巧的应了,却因酒劲太大起不来,有心无力。 许萱只得拿汤匙递到他嘴边,一点一点的给他喂进去,勉强喝了半碗,李白的眉头皱的愈深,许萱见状便不再喂,将碗递给暮雪,又给李白掖了掖被角,看了他一会儿,嘱咐暮雪道:“你留下来照顾罢,晚上若是有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墨青候在外间,有什么事情喊他就是。” 见暮雪应了,她这才抱着胳膊回了房间。 暮雪也嫌房间里酒味大,便将窗户打开一个缝隙,稍微透些风进来,她将屏风后的小炕收拾了,正打算睡一会儿,忽见如夏走了进来。 “暮雪姐姐,刚才我看娘子回去的时候有些不大舒服,想来是晚间太凉了,可别冻着了,您还是回去照看娘子罢,郎主这里我来看着就是。” 暮雪本有些神经大条,经如夏这么一说,她也想起来许萱走时有些发抖,身上的衣服又穿的少,肯定是冷着了,但许萱吩咐给自己的任务她又不敢擅自离去。 如夏见暮雪犹豫,笑着坐过来劝道:“郎主这里没有什么事了,你看他睡的好好的,再说外面还有墨青,你放心就是,快回去照顾娘子罢,可别伤了风寒,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暮雪深以为然,虽然郎主很好,但她最担心的还是自家主子,故而她对如夏千恩万谢道:“那今晚就辛苦你了,日后有什么需要我的,你也可尽管来找我。” “哎!”如夏高兴的应了,目送暮雪离去后,她将目光移到沉睡的李白身上,除却出身,这样近乎完美的男子,世上恐怕再没有了罢。 许萱几乎是跑着回的房间,自己的被窝已经凉了,许萱在肚里埋怨了李白一会儿,忽然发现朝青暮雪都在房内,疑惑地问道:“不是说留个人照顾李郎么,你们怎么都回来了?” 暮雪睁了睁困顿的双眼,打起精神回道:“如夏在郎主那里守着呢,婢子怕您凉着了,还是在这看着您放心。” 许萱无奈的笑了,心里却暖和了许多,也不再纠结其它,沉沉的睡去了。 暮雪回来的结果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许萱还是感染了风寒,她是被朝青推醒的,整个头沉的像一座山一般,鼻塞喉痛,果然是昨晚穿的太少凉着了,看来以后马虎不得了。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当李白忍着醉酒后的头痛来看许萱时,当真是吃惊不少,昨日还生龙活虎的一个人,忽然就变得毫无力气,李白也顾不得自己的不适,连忙问道:“找郎中看过了没有,怎么就得了风寒的?” 许萱一面心里嘀咕,你不就是那罪魁祸首么,一面故作贤惠的反问:“妾身不过是小风寒罢了,李郎昨夜宿酒现在可还头疼?” 李白闻言面带感动,他将许萱散落在面颊的碎发拨到后面,柔声道:“我很好,你不必担忧,反而是你昨晚为了照顾我才感染了风寒,却是我这个为人夫君的不是了。” 想起昨晚自己因被吵醒而喊了一声“李十二”,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有印象,或者身边人告诉他也未可知,不过既然他没有提起,自己也便装作不知。 “李郎不必自责,只因我不喜酒气,李郎不要怪我昨夜擅自主张才是。” 她这般直白说出让他睡书房的话,李白本就没有责备之意,现下只觉得她坦承的可爱,于是笑道:“都是为夫的不是,娘子也不必再与为夫争执,以后我自当会注意,尽量少惹娘子生气。” 他有意哄自己开心,许萱忍不住笑了,想起昨夜李白还带了一位客人,好奇问道:“昨夜李郎不是一人回来,怎的不去陪客人呢,倒是显得我们怠慢了。” “你说达夫?”李白笑了笑,倒是发自肺腑的感叹,“达夫此人当真是不拘小格,我对他甚为钦佩,如此有气骨之人已在少数了。他现在还未醒来,我已派人好生照料,娘子大可放心。” 许萱听这个名字有几分熟悉,一时想不起来是谁,不过既然他已经处理好,自己也不必操那么多心了,她头昏沉沉的,先前和李白说话也是强打精神,现在是有些支撑不住了。 李白见状刚欲离开,忽见一个熟悉的面孔端着汤药走了进来,他恍然大悟,指着如夏道:“原来你是娘子身边的侍女。” 如夏急忙娇羞的低下头,行了一礼。 听见自己的名字,许萱勉强睁开眼看,想起昨夜自己派人留下照顾李白的事情,她强撑着说道:“昨夜李郎醉酒,妾身实是放心不下,便令人在一旁细心照料,这丫头昨夜也是辛苦了,等下你便回去休息罢。” 后面一句却是和如夏说的。 如夏闻言看了李白一眼,急忙道:“照顾娘子和郎主是婢子应该做的,娘子这话真是折煞了婢子了。” 李白再不复方才的温柔,面上显出几分冷意,他看也未看如夏一眼,像是明白了什么,对许萱也多了几分冷淡:“娘子好生休息,为夫晚些时刻再来看你。” 许萱不知道自己哪里忽然得罪了他,急忙道:“妾身这里无碍,李郎有事去忙便可。” 李白点点头,周身似是环绕着寒气,所幸他很快离开了,否则许萱真会怀疑自己的病情会加重。 “他怎么了?”许萱不解的问道,见屋内几人脸色都变得小心翼翼,看样子也是被李白突如其来的变脸给吓到了,她又问向如夏:“昨晚可有发生何事?” 如夏想起今早自己要给李白更衣,却被拒之门外,心里忍不住阵阵发虚,嘴上却道:“郎主昨夜睡的很沉,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早晨郎主起来后,婢子便回了院子了。” 没有理由啊,自己刚才表现的应该没有差池啊,许是李白本身性格阴晴不定罢?许萱想不通,也没有精力去揣测了,她喝了药很快沉沉的睡了过去。 ****** “昨夜叨扰了,不知阿嫂有没有见怪,不料想第一次登家门,却是如此狼狈不堪,真是惭愧啊惭愧!” 一位身穿淡青色长袍的男子对着李白一阵作揖,他看起来和李白年纪差不多,浓眉大眼很是面善。 李白急忙回礼:“哪里哪里,达夫见外了,你阿嫂可是个大度之人,哪有那么小气,这不自己生病了,还不忘嘱咐我要好好照料客人。” 高适闻言爽朗一笑,打趣道:“太白兄真是有福之人,这成亲才不过两日,便如此琴瑟和鸣,真是让小弟艳羡啊。” 李白淡淡一笑,转移了话题:“达夫此回宋城,再见不知何年,望君保重,有朝一日你我还能有机会饮酒作诗,赏花游玩,介时再侃国时命运也不迟。” 高适点点头,最后深深看了李白一眼,背起行囊绝尘而去。 墨青站在李白身后,看着高适离去的背影,奇怪的问道:“李郎,我们日后要去宋城么?” 李白收回目光,眼中的笃定令人不容置疑:“过不了几年,我与达夫定会于长安会面,只是不知那时的我和他,又会是怎样一副光景了。” 墨青闻言,忽而傻傻一笑,望着李白道:“说不定那时候,娘子都为李郎生了小郎君了。” 李白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又很快消散开了,快的让人捉不住。 未来的事情,谁又知道呢。 第10章 且乐生前一杯酒(二) 许萱伤了风寒,怕感染了李白,故而李白近几日都是睡在书房,不料想却给了李白继续饮酒作乐的机会。 听从许萱的命令前去给李白送吃食的暮雪回来之后好一阵抱怨:“......离书房还差一段路程,都能闻见满院子里飘的酒味,更别说进书房里去了,娘子以后可别再给我这个差事了,我宁愿帮着后厨的阿福提水桶干粗活,都不想再闻那股子味道了。” 许萱还未说话,朝青先白了她一眼,斥责道:“怎么?娘子现在吩咐你去做件事情都开始挑三拣四了?什么时候胆子这么肥了!” 暮雪瞅着许萱的脸色,急忙辩解:“哎呀,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是不知道,下次换你去好了......” 许萱看着她们斗嘴,心情好了许多,她起身披了衣裳,对朝青道:“这几日都躺在床上,腿都麻了,快扶我出去透透气。” 说是出去透气,朝青比谁都了解自家主子,她提醒道:“娘子今儿个是去不成丹房了,听墨青说,郎主的阿叔明日就要启程赶往长安,您身为侄媳自然是要与郎主送一程的了。” 许萱闻言,果然满脸失望的叹了口气,没办法,李衍耽搁了好几日的行程,替李白处理好众多事宜,她怎么也得道声谢才是。 “东西可备好了?” 朝青急忙拿出一个小匣子:“早就备好了,娘子现在可要去找郎主?” 许萱点点头,被朝青暮雪两人包的像个粽子一般,这才被允许出了门。 李衍早年因追求仕途,摆脱商人身份,与李白的父亲李客分了家,饱读诗书,也只能是个小吏出身,这些年来委实不容易。 能遇到自己的亲人,而且无论才华还是别的方面,皆高于自己,李衍哪有不喜欢和推崇的道理,奈何自己还只是个待职县令,未来之事尚不能稳定,又怎能协助李白一二呢? 好在自己这个侄子运气不错,再加上自己身为长辈一力促成,竟然娶了前宰相的孙女,也算是他为自己的侄儿尽的最大努力了,以后也只能看李白他自己的造化了。 说起来这也是许萱第三次见李衍,第一次在卿菱园紫荆树下匆匆见了一面,后来便是敬茶水的时候。 许萱站在李白左后侧,李衍便不复之前对小辈的潺潺教诲了,许是敬着许家的缘故,李衍对待许萱也是尊重有加。 “......如此日后家中有劳许家娘子了,太白若是有何不妥之处,娘子大可给某写信,某自当替娘子好生教训他几回。” 李衍再怎么也是长辈,许萱怎好过分要求,急忙道:“李郎很好,阿叔不必牵挂我们,大可放心上路,莫要再因我们而耽误行程,倒是我们晚辈的不是了。” 李白笑着扶了下许萱的肩膀,柔声道:“今晚算是我们给阿叔的践行酒,你去让下人们去准备准备。” 许萱应声去了,李衍见状又恢复了长辈的姿态,指点道:“许氏毕竟是名门贵女,日后相处你可不要犯糊涂啊。” 李白不甚苟同李衍的话,夫妻相处若是还□□份高低,如何能举案齐眉,琴瑟和鸣呢?但他身为晚辈只有虚心听教的份,自然不敢顶撞。 李衍絮絮叨叨一通,总算是放过了李白,许萱那边也令人备好了酒菜,两人自是边喝边聊。 李衍此番行程,只带了长孙李瑞,小少年长得有几分神似李衍,性子十分开朗。 许萱将安陆最受欢迎的糕点摆在小家伙的面前,看他吃的十分开心,逗他道:“此番相聚,你十二叔可有教你念字作诗?” 李瑞鼓着腮帮,满脸认真的答道:“当然有教,那日在宴会中,阿叔有教我很多东西,只是我年纪尚幼,日后自会明白的。” 许萱被他一副小大人模样给逗笑了,摸了摸他的脑袋,又问道:“那他那日都做了什么诗,你可还记得?” 李瑞摇摇头,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喝了口水才答道:“阿叔那日并没有作诗,许使君和我大人都想让他赋诗几首,奈何阿叔不愿,他说作诗本就不是与人相互攀比,亦不想为讨贵人开心而趋炎附势,故而到最后他一首诗也没有做。” 许萱不可思议,既然李白并没有展示自己的才华,那日许自正回来却高兴的在书房喝了半日的酒,不知当时还发生了什么。 “不过听说阿叔很有人缘,我在外间听不大清,但阿叔每说些什么,周遭的人都是一通叫好,很厉害的样子,对了,婶娘,阿叔有给你作过诗吗?”少年的一双大眼睛因为好奇而闪闪发亮。 许萱避开了他的视线:“没有,我日日在他眼前,作诗也没有什么意思,想来日后会有机会的。” 李瑞歪了歪脑袋,认同道:“也是。” 许萱笑了笑,知道他小孩子心性,明日定会把这事忘在脑后了。 “娘子,那边郎主又喝醉了,直拉着阿郎不肯放他离去,两人现在都喝了一桌子的酒了,明日阿郎还要赶路,您看......” 李瑞惊讶的看着朝青:“大人一向谨慎,怎会在赶路前喝那么多酒呢?” 许萱心想必是李白不放李衍过去,无奈的起身,安抚李瑞道:“两个男人在一处喝酒倒是十分正常,你放心罢,绝不会误了明日的行程,吃好了等下便去休息,你大人那边只管放心。” “有劳婶娘了。”李瑞起身朝许萱揖了一礼,很是懂事。 许萱拍了拍他的肩,去了李白的书房。 李衍并没有醉的很厉害,看到许萱还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口齿不清道:“侄媳来了,太白你也早些回去休息罢,日后总会有再见的机会的,阿叔在长安等着你。” 许萱不禁感到头大,她命墨青等人将李衍拖了回去,又亲自和朝青将李白扶进书房的内室里。 李白倒在床上,还不忘看一眼是谁服侍自己,见是许萱,嘴里倒是说的比李衍还流畅些:“娘子病情好些了?” 许萱无奈,这时候还记得她在生病,真是不容易,趁他酒醉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不气我,我也生不了病。” 不料李白突然低声笑了起来,许萱仔细打量他,却不知他是真醉还是假醉,醉了有几分。 “你还好么?头疼的话便让厨房里给你准备醒酒汤来。”许萱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冰冰凉的,不知是不是冷着了,便把被子给他掖严实了,又令人把门窗都关严了。 “你要走了?”李白忽然开口问道。 许萱还以为他睡着了,闻言不解道:“谁要走了?阿叔么?他已经回房睡了,明日还要赶路,你总不好一直拉着人家喝酒的。” 李白却睁开了眼睛,狭长的丹凤眼因为醉酒而变得更加明亮,浅淡的眼珠一错不错的盯着许萱,张了张嘴:“不是他。” 不是李衍?那他问的是谁,难不成是自己? 许萱答非所问,指责道:“你又醉了。” 李白垂下眸去,像是受到训斥的孩童一般,乖巧又难过的答道:“是。” 真是醉了,平日里他怎会露出这样的表情,许萱不再忍心说他,于是拍了拍他的胸膛,哄小孩一般:“快睡罢,明日就好了。” 李白听话的闭了眼,许萱见他呼吸逐渐均匀,以为他睡着了,准备离去,不料衣角突然被扯住。 见许萱回头疑惑的看着自己,李白忍着困顿,禁不住强撑着还是问了一句:“今晚,你又要派谁留下服侍我?” 语气里竟然还带了一丝丝的埋怨,许萱觉得是自己听错了,心想自己毕竟已为人妻,还是要适当的贤惠一些,于是试探道:“李郎若是不舒适,妾身便留下服侍。” 听了这话,李白像是松了口气,又似被满足了一般,眉眼间俱是欢喜,不过也只是一瞬,随即他又恢复了以往淡然的神色,松开了许萱的衣服,闭上眼道:“不必了,你身子刚好,莫要再生了病,让墨青在一旁伺候便可,其他人均可不必。” 许萱摸不透他的想法,只好遵从他的话,墨青刚好回来,许萱嘱咐过后便放心的回去了。 朝青看着许萱今夜又是独眠,拿了自己的枕头对许萱道:“娘子晚上睡着可冷?奴婢身子热,若是娘子不嫌弃,奴婢就陪娘子一同睡。” 许萱却朝她摆了摆手:“不必了,我喜欢一个人睡。” 朝青抱着枕头没有回去,声音低了下去:“郎主这几日都是睡在书房,其实娘子现在已经好了,即便郎主酒醉,也可回房休息,不必一直睡在书房,这样也说不过去啊。” 许萱当然知道朝青的意思,只是现在让她腆着脸让李白回房睡,这话她是万万说不出口的,而且她现在还不习惯和人同塌而眠,总觉得很不自在。 “他想回来的时候自然会回来,你就不用操那么多心了。” 许萱打发了朝青回去,自己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被窝里其实是有汤婆子的,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那夜似火一般滚烫的体温,耳红心跳的喘.息,热度慢慢的燃遍她的全身。 第11章 且乐生前一杯酒(三) 朝青并没有担忧太久,第二日送走李衍,李白便主动搬回了房间,所谓“搬”,不过是把他手边常看的书拿了回来。 也不知道他昨日的事情还记得多少,许萱收拾收拾东西,准备要回门了,李白自然也是要一同去的。 许自正对自己这个女婿特别看重,打从进了许府,便一同被许圉师请去了书房,也不知道聊些什么,直到吃饭的时候喊了好几次才舍得出来,三人面上俱是笑容满面。 郝象蓉趁着许萱回门,特地跑来看李白长相如何,郝许两家交好,自然不会觉得她过于唐突,许萱没有兄弟姐妹,能有人此时陪着她也是好的。 坐在卿菱园里,郝象蓉一直缠着许萱:“好阿姐,快点待我去看看姐夫罢,真真是好奇死了。” 许萱耸了耸肩,无奈道:“你没看到阿公和大人一吃完饭又把他拉进书房了么,要不是怕人说,估计他们二人都想李郎入住许府了。” 郝象蓉转了转眼珠,忽然一拍手,兴奋道:“这好说啊,让李郎入赘不就行了,而且日后我来寻你也方便些。” 许萱不认同的摇摇头,李白如此孤傲的人,怎会做出入赘之事呢?要不是有那么多人给他们二人牵线,李白恐怕不会这么快决定自己的婚事。 “李郎有自己的志向,怎好把我们的思想强加给他?况且我现在的地方也不远,你想来看我,还是很方便的。” 终究是不如以前随意,两人心照不宣,没有继续说下去。 “反正我不管,我今儿个来,可不是特地来看你的,能把我家知礼比下去的人,怎么也要让我瞧瞧才是,否则岂不是白来了?” 许萱见她嘟的嘴都能挂东西了,心下好笑,又想起郝知礼来,毕竟十多年的感情,怎能不担心? “知礼现下如何?读书可还勤奋?” 郝象蓉闻言叹了口气,答道:“他一向很勤奋的,最近更是刻苦,除了早晨要去给阿娘请安,平时连门都不出,说起来我都好几天没有瞧见他了。” 许萱也在心里叹了口气,郝知礼早已搬出内院,就算是郝象蓉与他见面也不能经常,总要避嫌才是,无奈道:“若有机会你......算了,知礼向来懂事,想来他心里是有自己的打算的。” 三人一同长大的感情非比寻常,郝象蓉就算向着自家人,也不能说许萱的不是,毕竟感情的事情要两厢情愿才行,强求不来的,只要许萱得到幸福,也是郝象蓉乐意看到的。 “不管怎么说,我今天绝对不能白来。”郝象蓉故意拿白眼瞪着许萱。 也不是什么难为事,早晚都是要见到,许萱抿了嘴:“好,我走的时候你在我阿娘旁边送我,不就看见了。” 郝象蓉这才心满意足的放过了许萱。 郝象蓉本来想象的李白是一个其貌不扬却只认读书死脑筋的人,浑身透着一股子腐朽的气息,这样的人配许萱,自然是拍马莫及的,哪里及得上郝知礼半分。 待她站在许夫人身侧,目送着许萱走到一位白色长袍、面容清俊的男子身边时,她忽然觉得之前那个和尚口中那句“门高莫对”的话并非随口胡诌,这样的人,是知礼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的了,也怪不得会令许圉师刮目相看。 与家人拜别之后,装作没有看到郝象蓉戏谑的目光,许萱跟着李白上了马车,两人赶回家中。 许萱回到家的第一件事,便是要直奔丹房,害得李白以为她有什么急事,一问才无奈的摇了摇头。 “娘子何以这般热衷于炼丹?” 许萱心中惦记着别的事,嘴上便敷衍道:“炼丹有何不好?说不定日后吃了我这丹药,能长生不老升仙也未可知。” 李白闻言不悦的皱了眉,忍了忍,还是忍不住劝道:“这炼丹成仙靠的是机缘,放眼大千世界,真正成仙的又有几个?娘子何至于追逐这虚无缥缈的东西,不如把精力放在眼前,不比整日里渴望成仙要好?” 许萱想到历史上自己将在开元736年去世,还有不到九年的时间,心中不免悲凉和惶恐,这李白后来又寻了三位女人,当然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也不少了。想后来李白仅仅用“酒隐安陆,蹉跎十年”之语,概括了他在安陆这近十年的生活,许萱心中对他更是不抱期望了。 “就算追求实际的东西,也总要有命才好,李郎时常遇到贵人,自是不怕,我不过是一宅中小妇人,追求的也不过是安稳太平的日子,想来也是李郎看不上的。”语气渐冷,许萱扭过头去,不让李白看到自己眼中的难过和倔强。 李白见自己一颗好心反而不得好报,心想古人诚不欺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妇人偏见,他何至于对牛弹琴? 道不同不相为谋。 “娘子若是乐意,那为夫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说罢他拂袖而去,几位下人面面相觑,这才成亲几日,前些天维持的琴瑟和鸣的表象也倏然破裂。 看了眼李白离去的背影,朝青犹豫的上前唤道:“娘子,李郎也是为娘子好,没有恶意,娘子莫要太伤心了。” 将眼中的湿意逼回去,许萱对她笑了笑:“无事,每个人的想法不同也是正常,更何况李郎向来有自己的主见,只是炼丹是我心中所爱,却是难以为他忍痛割爱了。” 毕竟这么多年,朝青当然看出来许萱是在强颜欢笑,自然心疼不已:“娘子今儿也累了一天了,不如让下人们烧些热水洗洗澡去去乏,婢子给您捏捏肩。” 许萱摇了摇头:“晚些吧。” 说完,便继续朝丹房去了。 两个主子都这样有主见,谁都不愿妥协,这可不是一件好事,朝青叹了口气,只能希望两人日后尽量能避免,否则这日子怕是过不如意了...... 丹药的事情也没有什么大的进展,那和尚只在那日出现一次便又不知所踪,许萱尚来不及问他材料的问题,现在依旧止步不前,让她原本难过的心情更添烦躁。 躺在空荡荡的大床,旁边的柜子上放着今早李白拿来的几本书,天色早已暗了下来,到现在还未回来,怕是又不知去了哪里喝酒了。 心烦意乱,许萱拿起李白的几本书随手翻了几页,里面是些藏诗,她看了一会儿,便禁不住困意睡着了。 再醒来,天色已经明了。 朝青正吩咐人备早膳,许萱疑惑道:“李郎昨日没有回来?” 暮雪拿了衣服过来:“来过了,郎主昨晚带着酒气进来看了看娘子,说怕熏着娘子,又去了书房。” 许萱想起昨日两人的争执,李白会有这样的反应也属正常,她见柜上的书不见了,记得昨晚她是看着书不知不觉睡着的...... “昨日是你把我手里的书收起来了?” 暮雪面露不解:“娘子说什么书?” 不是暮雪?那么便是李白自己收走了。 “他现在何处?” 暮雪笑道:“派了人去喊郎主用膳,许是快来了,娘子也赶紧梳洗梳洗罢。” 话音刚落,外面便传来李白的笑声:“看来我来的还不算晚。” 许萱惊讶的看着他,只见他掀开帘子,满面春风的走了进来,丝毫不见昨日的冷漠,甚至连一丝酒气也无,他好似总是这样,不管昨日喝了多少酒,醉的有多厉害,第二天从他身上却看不出一丝一毫来。 许萱回过神来,见自己衣衫还未整齐,有些不太自在:“让李郎见笑了。” 李白没有给她整理自己的时间,走了过去坐着床边,顿了一下,抬头看着许萱诚恳道:“昨日是为夫的不是,说话太重,伤了娘子的心,娘子莫要再生为夫的气了。” 他主动来道歉,着实出乎许萱的意料,还以为他这样傲气的人,不会有低头的时候。不过他口中虽在道歉,眼中却一丝歉意也无。 “不,是我误会了李郎的好意,你说得对,没有人可以长生不死,是我过于执着了。”她本就不求长生不死,只是不想那般遗憾的早早离去而已。 李白点了点头,像是很满意许萱的自我检讨,于是也将此事揭过。他亲自拿了许萱的衣服给她披上,起身道:“那便罚某伺候娘子梳洗罢。” 许萱哪里肯,急忙将李白推出去:“我自己来便可,不必劳烦李郎。” 李白哈哈笑着出去了。 许萱脸颊发烫,心跳的发慌,暗道这李十二还真是有几分本事,变脸速度都如此之快,她暗叹自愧不如。 用膳的时候李白也是比之前还要殷勤的给许萱夹菜,看得周围的丫鬟姆仆都在偷笑,许萱闹了个大红脸,心想以后再也不敢跟这人吵架了。 第12章 且乐生前一杯酒(四) 平时李白身上都会带着一股檀香味,清爽干净,任谁第一眼也看不出这人竟然会是个嗜酒如命的酒鬼。 恐怕许自正知道了,当初就不会把许萱嫁的这么干脆了。 吃罢饭,李白见下人散的差不多了,这才跟随许萱进了里屋,转了两圈,打量起房内的饰物。 这恐怕真是他第一次认认真真打量自己的新房了,许萱看着奇怪:“李郎可是对屋内的摆设不喜欢?哪里不妥,我让她们换了。” 李白摆摆手,笑道:“不必,只是随意看看。” 说完,他也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坐在一旁,酝酿语言:“娘子平时除却炼丹,可还有其他爱好?若是想念以前的姐妹,亦或是家里人,也可回去小住几日,省得整日里闷在房中,甚是无聊。” 这是在赶她回娘家? 许萱捉摸不透他的想法,应不至于是为了昨日的缘故...... “妾身素日里爱好不多,不过是养养花看看书罢了,李郎这是......” 李白见她面带惊疑,急忙安抚道:“娘子莫要多心,为夫今日听到一则消息,实为惊人,心中难免悲痛。” 许萱闻言心中一紧:“何事如此紧要?” 李白犹豫了一下,将许萱拉于塌间坐下,叹了口气,道:“今早接到了阿叔的来信,信上说他不过刚出了安陆,便看到许多流民徘徊在城外,被官兵阻挡不得入内。” 许萱奇道:“怎会突然有流民?” “某也奇怪,阿叔来不及回来告知,便托信与城外客栈的店小二,晚了一天才送到府内,说是邻水县发生了瘟疫,传染的人数众多,现在那里已经被封锁,但还是被一些人逃了出来。” 许萱啊了一声,似是不敢相信:“近几年来我朝极少发生这些灾难,怎会突然......是何原因引起可曾查明?” 李白黯然的摇了摇头,他看了眼同样难过的许萱,沉声道:“早年拜师学艺时,师父曾教过我一知半解的医术,我想去城外看看,能帮上一点是一点。” 说完,他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紧紧地盯着许萱,像是在等她的回答,亦或是只是单纯的告知,她的回答无足轻重,并不会左右他的决定。 许萱并没有想太久,而是直接起身问道:“李郎打算何时起身?想来在城外不会太远,晚上还是会回来睡罢?” 显然许萱的反应出乎了李白的预料,他惊讶了一下,才略显失态的回答:“若是可以自然是要回家的。” 他用了回家两个字,不知为何许萱只觉得心中划过一丝暖流,为了不被看出她脸上的惊慌,她急忙转身胡乱收拾一些东西:“那应该带些什么呢,外面冷,大氅是一定要拿上的,回头我在让人给你送饭去,在外面吃的肯定没有家里好......” 李白笑着等她絮叨完,才上前握住她的手道:“不必这般折腾,不过就在城外而已,晚上会早些回来用晚膳,若是太晚了你就不必等我了,介时给我留点便可。” 许萱停了动作,身子有些僵硬,但想起瘟疫毕竟凶险,心中难免担忧:“若你实在帮不上忙便回来罢,那病情如此凶险,万一......” 看得出她是真的担心自己,李白轻轻将她揽入怀中,柔声道:“我知道,你放心,我会在先保护好自己的情形下再去帮助别人。” 许萱点了点头,李白身上的檀香味让她慌乱的一颗心逐渐安定下来,希望事情早些处理好,否则安陆的人被传染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跟着李白去的只有墨青一个人,人去多了反而无用,更何况万一也被传染便等于是害人了。许萱一人在家中亦是忐忑不安,想了想,她决定回趟许府。 许自正对于女儿的到来很是意外,第一个反应便是小两口吵了架,故而先遣退了下人,耐心劝解道:“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忍一忍便过去了,更何况我看太白此人性格豪爽,不拘小节,就算是哪里有不对了,你且让他一让,不要动不动就回娘家,这传出去成何体统,又让李郎的颜面放于何处?” 许萱虚心听完父亲的教训,这才抬头解释道:“我与李郎并无不合,今日来此是想问一问大人,可曾听说了城外的流民之事?” 见人家一对小夫妻相处的很好,自己这般反而是想太多了,许自正尴尬了一下,道:“你说那件事啊,咳,我也是刚听说没有多久,朝廷已经派了御医前来诊治发药,又发了饷银,希望此事能尽快得到缓解,这世道啊,最受苦的永远都是百姓啊。” 许萱也忍不住唏嘘一番,她没有把李白的决定告诉许自正,想来为了自己的缘故,许自正是不愿意李白以身涉险的。 感慨过后,许自正又关心起女儿的房中之事来:“你今日来可曾和李郎商量过?” 李白已经走了,她去和谁商量,于是便支支吾吾话不成句。 许自正一看她这模样就知道没有,也不知道是年纪大些了,还是怕女儿不懂事伤了爱婿的心,忍不住又说道起来。 “夫妻一体,做事之前必定是要有商有量的,怎么还能和以前一样自作主张呢?这将你夫君放于何地?以后你这性子可得好好改改,莫要说我这个父亲不向着自己女儿,那李郎本就是难得的好儿郎,才华好,性子也好,你可不许恃宠而骄!” 许萱:“......” 真是后悔回来这一趟,什么消息没有得到,还被无缘无故说了一通,许萱趁着许自正口干喝水的空荡开口要回去,不料又被叫住。 “先别急着走,前几日那和尚来了封信给你,昨儿个我顾忌着李郎,便没有给你,今儿你拿回去先看了内容,再决定要不要告知李郎。” 许萱暗暗翻了个白眼,刚才是谁说做事之前要有商有量的? “好,大人放心。” 许自正说了半天也累了,便大发慈悲的挥手放了女儿,那李白身怀绝世才华,自然不会入赘许家,日后他们二人有了孩子,他打算亲自教导,想来长大后也定会是个成器的。 先不说许岳丈想的有多远,许萱回家后便迫不及待的打开了那和尚留的信。上面不过寥寥几个字,许萱却坐在窗边沉思了许久。 “长生无,延命可。” 仅此六个字,赖头和尚到底想表达什么呢?难道他看出自己的想法了? 不可能,她谁都没有说过,就连阿娘和大人都不曾言语过,还是说那和尚果然有很大的神通? 许萱心中恍然,仿佛心底最深的秘密被人窥探了一般,毫无遮掩,这种感觉一点安全感也没有,甚至让她感到害怕和恐慌。 “娘子,快用晚膳了,您是等郎主一起,还是......” 许萱一点吃饭的心情也没有,她收起手中的信条,起身朝外走去:“那边丹房内可有进展?” 朝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疾步跟在后面,闻言答道:“还是和娘子上次看的一样,并无什么进展。不过......” 她吞吞吐吐,许萱停下着急的问道:“不过什么?” 朝青小心翼翼的看着许萱的脸色,道:“不过今早郎主和娘子说好了不再炼丹,丹房那边便停了下来.....” 许萱闻言皱眉道:“我什么时候说不再炼了?” 朝青低着头,嗫喏道:“您早上那般说,婢子以为......以为......” 许萱明了,长叹了口气,看来这个家还是由李白说了算的,可是他总不能什么都插一手管着罢。 “这次就算了,日后没有我亲口吩咐,不许再自作主张。” 朝青急忙应是,她生怕两人日后再吵架,见娘子服了软,立刻便先令人停了丹房的事情,还以为娘子真的打算不炼了...... 许萱先是看了下丹炉,见没有什么进展,又去了丹房的内室。里面放着许多装着丹药的盒子,这些丹药都是按照那和尚当时口中喃喃述说而制作的,有的会多那么一两味药,却也都是有益无害的,就算这些丹药吃了没用,至少不会死人。 “延命可......” 那和尚是在说这药虽不至于可以长生,却可以延缓寿命,治疗疾病么? 若真是如此,那对瘟疫是否也有益处呢? 总不好随意乱用药,但至少是一个好的想法,许萱决定尝试一下。 第13章 若有知音见采(一) 李白晚间回来的时候,便见屋内堆放了许多的丹药,看着来来往往忙碌的下人,他忍着疲惫拉住一个人问道:“这是在作甚么?” 如夏忙的满头大汗,见李白正皱着一双好看的眉毛看着自己,口舌便因为紧张而结巴起来:“是......是娘子,娘子想把这些丹药归类,便让婢子们都整理出来。” 李白不解:“娘子今日又去了丹房炼丹?” 如夏抬眼看了看李白的脸色,咬唇道:“是啊,娘子最宝贝的就是这些丹药了,只要有空都会在丹房待着的。” 李白脸色沉了沉,而后莞尔一笑:“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如夏怔了一下:“是。” 李白拍了拍在城外染上的灰尘,这才踏进屋里,他随手打开一个匣子,里面摆放整齐的丹药大小相同,唯有一些微小的色差可以区分,他拿起一枚放在鼻间嗅了嗅。 杜仲、花旗参、山药、黄芪......倒都是些对身体有益的草药,其中还夹杂着其它,只是他涉医较浅,闻不出来。 将丹药随意的扔回,就算是把这当成仙丹日日服用,也会因为过于大补而七窍流血,看许家乃是名门之后,应不至于这般愚昧才是。 如夏走出去两步,犹豫了一下,又走回李白身边,问道:“郎主辛苦了一天,可要让婢子知会娘子一声?” 李白想了想:“娘子现在何处?” 如夏弯了眉眼,笑道:“娘子在后面的院子里,听说朝青姐姐从旁边的人家里抱了一只小狗来,娘子正拿炼好的丹药给它试药呢?” “什么?!”李白大为震惊,“她竟然拿一条活生生的生命来试她那劳什子长生药?” 如夏被吓到,手足无措道:“婢子.....婢子不敢撒谎,刚才还见暮雪姐姐拿了丹药去了后门的院子,说是试一试......” 李白没有听完,他一甩袖袍,大步往后院去了。 刚到后院里,便见许萱与朝青站在一旁,地上爬着一个几近没有生气的小狗,可怜兮兮的往外出着气。 李白还未开口,又听许萱对朝青道:“只是狗与人还是不同,也不知人吃了是否也和这畜生一样......” “娘子若是为难,大可拿为夫来试药,或许因缘巧合,还能顺带长生不死倒是我李某的造化了。” “李郎?”许萱惊讶的回头,她没有听清李白略带讽刺的话,却被他一身的灰尘吸引了目光,连忙吩咐朝青,“快去备些热水来。” 李白走近,许萱迎上去,她今天也累了一天,却在见到李白满身疲惫回家的那一刻觉得温馨无比。 “先去洗洗澡,然后吃点东西,城外的百姓可还好?” 温柔备至,满怀真心,李白看着她在寒秋里冒出的汗珠,之前的话突然就梗在了喉间,不忍再说一句重话。 许萱见他一直不言语,还以为他太累了,拉了他往回走:“我就猜你一定会回来的晚,便让人把吃食一直放在厨房里热着,这样一回来便能吃到热食,暖暖胃,别给别人治好了病,自己回头反而病倒了。” 走到院门,李白忽然站住了,许萱回头不解的看着他。 李白避开了她炙热的目光,扭过头去,道:“不必了,我在书房稍微收拾下便可,城外百姓的病因不容乐观,我今晚想在书房看些医术,你早点休息罢。” 许萱闻言只得由他去,又不忘嘱咐几句:“莫要看太晚了,明儿何时起身?我起来送送你,等下我便让人给你把干净衣服送过去,你记得把换下来的让人拿去洗......” 李白脚步顿住,他可以感受到许萱对自己的关心是真心实意,故而不再忍心说她,其实除却炼丹,她也确实没有什么地方令他感到不喜,身世、相貌、品性,可以说都是上佳,她已然是他的妻子,不就是喜欢炼些丹药,又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由他平时看管注意着,不会出事便是了。 想通之后,李白再次走回许萱面前,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安抚道:“我都晓得,你莫要担心,能逃出来的流民都是刚刚染上瘟疫的,病情很容易被控制住,目前已经改善很多了。” 许萱这才舒了口气,露出欣慰的表情:“那好,我不打扰你,你自己记得好好休息,第二日方才有精力帮助他人。” 李白点点头,这才真的去了书房。 许萱伸了个懒腰,回到房间看见满是装丹药的匣子,又见如夏呆滞的站在一旁,疑惑道:“不是都让你收拾了吗?怎么在这发起呆来了?” 如夏如梦初醒,惊慌道:“婢子,婢子刚才......” 许萱知道这些小丫头偶尔会偷些懒,倒不会去惩罚她们,于是摆摆手道:“行了,快些把这些收拾了罢,记得等下去跟厨房说一声,饭菜送到书房去,不必往这送了。” 如夏低头转了转眼珠,疑道:“怎么送去书房了?郎主这么辛苦,才一回来就看书,真是刻苦。” 许萱瞥了她一眼,懒得回答,转身进内室躺着了。 李白第二日离去的时候当然没有令人将许萱唤醒,等她自然醒后,早已日上三竿。 推开窗,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外面已是白茫茫的一片。 “竟然下雪了......” 朝青端着水盆进来,见状急忙将许萱拉回床上,一边埋怨道:“娘子起来也不知道披件衣裳,昨晚可是下了大雪,您要是再生了病可怎么是好。” 许萱歪头看了眼窗上的冰棱,惊奇道:“这么快就入冬了?” 朝青拿了厚厚的鹤氅给许萱披上,见她醒来一副懵懂的模样如同孩童,不禁被她逗笑了:“娘子可是过糊涂了,这是冷天提前来了,记得去年下第一场雪是在年关的时候,没想到今年比去年早这么多。” 许萱发了片刻的呆,总算想起自己不是在许府的卿菱园了,急急道:“那外面岂不是很冷,快去拿些厚衣服给李郎捎去,这寒天冻地的,怕是多待一刻都要冷死了。” 朝青哎了一声,刚走到门口,便见丹青站在外面唤娘子。 许萱紧了紧身上的鹤氅,走到门口接过暮雪递过来的小暖炉,见丹青冻得直跺脚,忍不住笑道:“你这是在外面等了多久,有急事怎么不早些叫我?” 丹青冻得脸颊发红,不住的往手里吹热气,脸上笑嘻嘻道:“这不是怕扰了娘子的清梦嘛。” 许萱抿嘴笑道:“你这张巧嘴可是越来越像墨青那小子了,有事快说,你也早些回去暖和暖和。” 丹青这才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递给朝青:“这是郎主让人送来的信,说是来不及回来见娘子一面,还希望娘子多加谅解。” 笑容僵在了脸上,许萱一把从朝青手里拿过信,打开快速看了一遍。 朝青见许萱脸色十分不善,担忧道:“娘子?” 李白在信中提到邻水县的百姓如今水深火热,他在城外偶遇一位故交,互诉衷肠之后决定一同前去支援,走的太急,故而来不及和许萱知会一声,只得以写信的方式,归来的日期却是没有说明。 许萱怔怔的望着地上洁白无瑕的初雪,阳光的照射使得白雪愈发刺眼,令人眼眶胀痛。 是了,李白本就是生性洒脱之人,想来便来,想走便走,想醉便大醉一场,何时在乎过他人感受? “我知道了,你去忙你的吧。”许萱转身回了屋里,仿佛是因刚才在门口站了一会子的缘故,她觉得遍体生寒,即便屋里生了炉火,手中抱着暖炉,仍然觉得被冰天雪地包围住一般。 捂不热的,分明只有人心。 也罢,李白本就是无拘无束之人,想来是临时决定,一时顾不上也是有的,她这番哀怨之情倒像是被抛弃的糟糠之妻了。 本不应该如此,相敬如宾,李白做的很好,不是么?她为何想要的更多了呢? 朝青不知信上写了什么,光是看许萱的脸色,却是提都不敢提,想了想,笑着走上前倒了杯水,放在许萱旁边。 “听说今儿早上厨子里做了娘子最爱吃的清炖蟹粉狮子头,要不现在让人端进来?” 许萱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外面暮雪忽然兴高采烈的窜了进来,兴奋道:“郎主来了,娘子快些去迎接罢。” 许萱惊喜交加,又十分不解:“李郎怎么又忽然回来了?他不是去了邻水县了?” 暮雪顿住,惊道:“郎主去了邻水县?”而后反应过来,急忙摇头辩解,“不是不是,婢子说的郎主是许郎主,娘子的大人。” 父亲来了?莫不是知道了李白给流民治病的消息? 许萱心中忐忑不安,却也只得硬着头皮去迎父亲。 许自正满脸寒霜的站在花厅里,见许萱进来,便是一通数落:“合着你们小夫妻俩瞒我至今,要不是我无意间听见有位李姓才子在城外布医,我还被你蒙在鼓里呢,你上次来问我时,他是不是已经在城外了?” 许萱呐呐不敢言语,许自正从小虽很宠她,却也是十分严谨的,自己上次的确实是故意瞒了他,心正虚着,自然不敢做多辩解。 都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许自正知道说她也没用,便挥了挥手,道:“去把太白叫来,我亲自问他。” 许萱面带尴尬:“他不在家......” “那就派人把他找来!” 人早就不知跑哪里去了,还去哪里给他找人,许萱无奈,只得把李白的信掏出递给许自正。 许自正奇怪的接过来,看完差点没气背过去。 这不过才成亲几日,竟然就这样放下妻子不管不顾的跑了?许自正心里悔啊,早知道一开始就不嫁那么急了,多观察一下那小子的品性,起码成亲之前敲打敲打也好,现在好了,人都不知道在哪,还怎么给女儿出气! 只是这话却不能和许萱说,否则岂不是挑拨离间了么。 许自正原地转了两圈,憋着一股子气,硬着头皮劝慰许萱:“你也不要太担心他了,我听说他来安陆之前,曾在一处施舍布医,被当地人传颂,却不肯透漏姓名,李郎于才于德,都令人拍马莫及,想来此次也是满怀信心的。” 话是这么说,许自正却想着等他回来,必定是少不了敲打一番的。 第14章 若有知音见采(二) 邻水县边界,仿佛因着这场灾难,就连周遭的空气都变得沉痛。 寒雪一夜之间铺满整个县城,李白坐在马车里,轻轻掀起车窗一角,凛冽的寒风便呼啸着挤进狭小的车厢。 树木萧条,道路崎岖,放眼望去一片荒芜,数百里唯有这么一辆马车疾驰,留下一道轮印,又很快被雪再次覆盖。 “太白小弟如今孤身出门,不怕新娘子于家中挂念么?” 李白放在下车窗,将那寒风阻隔在外,仍能听见外面寒风簌簌,犹在耳畔。经人提起,他脑中便浮现那张温婉静谧的脸蛋来,当时脑子一热,没有顾忌太多,主要还是这些年自由自在惯了的。 李白手握佩剑,拿袖袍来回擦拭:“元道长现在提起,是不是为时已晚了?” 元丹丘哈哈一笑,眼中带着戏谑,指着李白手中短剑,问道:“太白莫不是晚间与娘子睡觉时,也带在身边罢?” 这倒没有,他是先放在了书房,才去寻的许萱。想自己这么多年来,从未让此剑离过身子,怕许萱胆小多疑,只得暂时分离。 但这些毕竟是私密之事,他不打算同外人道,于是转移话题:“如今遇上这瘟疫之事,元道长的长安之行怕是要延缓数日了,不知胡道长是否会怪罪于你。” 元丹丘丝毫不在意道:“家师心胸广阔,从不在意这些小事,何况途中遇此灾难,也合该是我的缘分,能帮上一帮,当然不能袖手旁观了。” 说罢,顿了顿,他又道:“想来太白近来流连于温柔乡内,不曾听闻,至今,已有六十三州发生水灾,十七周霜旱,今年注定是个多事之秋啊!” 李白骇然,元丹丘又道:“你以为到现在拨给邻水县的饷银还未到是何因由,除却官员层层剥扣,余下的还不够这些地方瓜分,指望朝廷相帮,那可是黄花菜都凉透喽!” 李白面色铁青,即便如今圣人是一位贤君,也避免不了某些蛀虫从中搅合,看来邻水县的百姓,只能听天由命了。 反观元丹丘还是玩笑的心思,他推了推李白的肩膀,打趣道:“听闻太白曾在广陵一夜散尽三十万钱,想来随便抠出一些,也能救济救济这些百姓。” 李白面带尴尬,随即遗憾的摇摇头:“若真如元道长这般说,李白必不会藏私,只是那次......几乎是散尽了所有钱财,后来迎娶许家千金,还是阿叔掏的钱,不过......” “不过怎样?” 李白犹豫道:“不过,若是给某一些时日,倒是能弄到,只是怕邻水县的百姓等不得......” 元丹丘仿佛只是为了调侃李白,并不把此事当回事。 “眼下根本不是钱的问题,这瘟疫如此凶猛,除却你我二人,哪还有人敢往前凑?现在最缺的不是银钱,而是救命的药材。” 李白闻言颇觉赞同,一时无话,只低头沉思。 越是靠近邻水县,马车颠簸的愈发厉害,车厢内一片沉寂,李白只低头发着呆,元丹丘却是闭目养神。 过了片刻,元丹丘又道:“你可知段七娘现下如何了?” 段七娘走前,李白曾去送了一程,日后再见怕是不知何年何月了。 元丹丘仍然闭着眼,道:“太白如今少了一位红颜知己倾诉衷肠啊!” 不知怎的,他脑中只想起那一张面孔,时而贤惠,时而倔强,时而体贴温存,时而又顽固不化,谁能得知,她又不是一朵解语花呢? 送走了父亲,许萱再次将心思放在了炼丹上面,那个和尚的一封信让她振奋了不少。 暮雪急急的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却还兴奋的和许萱禀报:“娘子快去看看吧,昨儿个抱来的那只生病的小狗,方才开始吃东西了。” “真的?”得到暮雪肯定的眼神,许萱也顾不得手里的东西,跑进了后院。 暮雪拿着鹤氅追上去,黄色的小奶狗,比昨日多了几分生气,眼睛也比昨儿个明亮了许多。 “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好的?”许萱伸手摸了摸小狗的脑袋,又是欣慰又是感动。 朝青替许萱把鹤氅披了,也跟着主子高兴:“就在早上,昨儿个还癞怏怏的,今早竟然叫了起来,我们还以为它是回光返照了,唤了养过狗的姆仆来,说是因为饿了才叫的,这不喂了它一些东西,现在精神头都看着好许多了。” 许萱太激动了,这说明自己这些年的努力没有白费,但是她还是感到苦恼,人也会像这只小狗一样吗? 她又想起彭允的眼睛和郝知礼的腿来,当年她的丹药都是按照那和尚口中叙述来炼的,就算差了一两味药,不会长生,也应该会和彭郝二人那般,逐渐变好才是。 就算是那些得瘟疫的流民如今生不如死,她也不忍心拿他们来试药,既然彭郝二人都没事,那么...... 许萱收起激动,她嘱咐朝青好生照顾这只小狗,自己则回了房。 “去给我准备些冰和雪水来。” 暮雪面带不解的看着许萱,按理说娘子的丹药算是成功了八成,接下来该是继续钻研的时候了,娘子这时候要冰水做什么? 许萱耐心解释道:“我想如今炼丹之事已是到了瓶颈期,既然想不出是哪几味药不对,不如把炼丹的水变成雪水或冰水,多做尝试也没有坏处,你只管给我弄来便是。” “对啊,婢子怎么没有想到会是水的原因呢?娘子果然聪明。”暮雪奉承了许萱两句,急忙派人去准备冰块和雪水了。 以炼丹的借口,将所有人隔绝在了门外,许萱看着整桶的雪水和冰,狠了狠心,将那两桶一鼓作气尽数倒在了自己身上。 真冷啊!仿佛掉进了冰窟窿里一般,然而她还强撑着去把窗户打开,寒风尽数吹到她身上,真真是能把人心也能冻住了。 暮雪听见屋内的响声,疑惑的喊了两声娘子,见里面没人应,又不敢擅自推门进去。等许萱被人发现抬到床上去的时候,已然过去了一个时辰,浑身冰冷僵硬,吓得所有人都以为许萱已经不行了。 许萱迷迷糊糊的,感觉自己在被人努力搓热,还夹杂着朝青和暮雪的哭声。 朝青见许萱的嘴唇动了动,急忙扑上去喊道:“娘子,娘子你可醒了,吓死婢子了!” 许萱努力的发出声音:“快,把丹药给我吃一颗。” 朝青怔了怔,这才反应过来,可是那药之前只有一只小狗吃过,并没有人试过,她怎么敢给许萱试呢! “娘子,婢子已经让人去唤郎中了,您在等等,很快就没事了。” 许萱摇摇头,执着道:“没事,你只管给我,放心罢,我不会有事的。” 朝青闻言痛哭了起来,暮雪此时却突然开了窍一般,从匣子里拿过几颗,先往自己嘴里塞了一颗,然后像是英勇就义般道:“婢子这里先吃了这药,若是有事,也是婢子死在娘子前头,下去了也好继续服侍娘子。” 许萱又是好笑又是感动,朝青见状也服了一颗,又犹豫了片刻,才给许萱服下了。 许萱知道自己受了寒肯定会发热,在她沉沉睡去之前,不忘调侃那两个忠诚的小婢女:“这可是长生不老药,倒是便宜你们两个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色是暗的,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朝青暮雪就爬在一旁守着,许萱动了动身子,一点也不难受了,甚至还感觉比以前轻盈了许多。 察觉到动静,朝青先醒过来,见许萱坐在床上挥动着手臂,激动的再次流下泪来。 “娘子。” 许萱冲她笑了笑,没心没肺的样子,许是吃了那丹药的缘故,脸色看起来比以前还要好看许多。 朝青敛了笑容,也不管自己是奴许萱是主,直接先甩了脸子,愤愤道:“娘子如今可是要成为救民于水火的大英雄了,多伟大啊,竟然以身试药,好歹是成了,要是有什么差池,不光救不了别人,自己这边还要搭进去三条命,可是那又如何,别人谁会知道,就算听说了,背后也只会道一声蠢!” 朝青后来冷静下来就想明白了,这屋里的“作案现场”还不清晰明了吗?摆明是许萱故意的,为的就是试那丹药的效果! 为此她将暮雪狠狠骂了一通,但也无济于补了! 许萱一点也不恼,知道朝青是被自己吓着了,急忙好声好气的劝道:“好朝青,我知道错了,你娘子我是谁啊,要是没有把握的事情,我怎么敢拿自己的小命赌呢,快扭过头来让我瞧瞧,我们朝青现在变得更标志了呢!” 朝青啐了一口,脸色却缓和了不少:“娘子以后再干这种事,先把婢子杀了再说,否则婢子自己亲自动手,横竖日子过得不痛快了,那还不如不过!” 十几年来,这还是许萱第一次见朝青生气,觉得又有趣又感动,见朝青又瞪了过来,许萱连忙举手起誓:“绝对没有下一次了!” 朝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叹了口气:“得亏郎主不在家,否则岂不是也要被娘子吓死了。” 许萱闻言敛了笑意,那人若是真的在乎她半点的感受,她也不会这般心灰意冷了。 果然对他是不能抱有期许的。 第15章 若有知音见采(三) 街上空荡荡的,甚至都无人将雪清扫,李白走在街道上,黑靴已然湿透,彻骨的寒冷从下而上侵入,但他却丝毫不敢停顿,急急地搜寻着人的踪迹。 李白四处张望,见家家户户门楣紧闭,疑惑道:“按理来说,就算朝廷的饷银还没有下来,官府也应该救济才是,怎会如此萧条?不见一人踪迹?” 元丹丘捋了捋胡须,只见他脚步轻盈,于某处一指,道:“且随我来。” 李白跟着他左拐右拐,终于看到了些许人烟,县衙门口正在施药,许多病人正在排队,旁边还有一些病重不能行者,则依靠着墙壁上。那药虽不能彻底救人,好歹能克制一二,延缓一些时日。 “元道长,您来了!” 门口身穿县服的官员看到元丹丘犹如看到救星,急急忙忙跑过来迎接。 元丹丘拍了拍他的肩膀,很是熟稔:“宁德啊,看你两鬓都已经泛白,想必最近因为百姓的事情,不少发愁啊!” 被称为宁德的县令连连摇头,满脸悲痛:“想我熬了这么多年,眼看着就要调回长安了,眼下又出了这档子事,真是倒霉啊!” 元丹丘笑眯眯道:“宁德何故愁苦,灾难终究有过去的一日,介时你处理的好,圣人得知,加官进爵指日可待啊!” 周知辉连连摆手:“元道长就别打趣我了,若是有什么好主意赶快说来,这日子我是一天也不想过了,即便我这官职不升,每日里看着这些难民,心里也着实难受啊。” 元丹丘朝李白介绍道:“这位便是邻水县的周县令,几年前我云游四海,曾路过此地,那时他刚来邻水当官,没想到一别几年,还能再见,也是缘分。” 周知辉此时没有任何心思管其他事情,他觉得元丹丘的到来便是要解脱他于苦海之中。 李白打量了眼四周,朝周知辉行了一礼,问道:“不知眼下百姓病情如何了?” 周知辉也顾不得询问李白是何身份,叹了口气,道:“城内的郎中跑的跑,逃的逃,施以重金留下的那几个,要么自己也被传染上了,要么就是起不到什么作用,现在人人自危,还有多少人愿意顾忌别人呢?就连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被传染上。” 李白神情黯然,他绕过两人,直奔一位幼童走去,不顾传染之危替他把了脉。 周知辉奇怪的看着李白的背影,而后惊喜的抱住元丹丘的胳膊,兴奋道:“我就知道元道长不会弃百姓于不顾,这位便是你带来救治百姓的神医罢?” 元丹丘哈哈一笑,撇开周知辉的手臂,笑道:“这位小生姓李,字太白,倒的确懂些医术,至于能不能救治百姓,这我也说不准啊。” 周知辉露出失望的表情,他还以为李白是什么大人物,才能和元丹丘站在一起,不过这位元丹丘可是胡紫阳的弟子,若说他没有什么办法,周知辉绝不会相信。 “道长若是有什么妙招,赶快使出来吧,早些救我等脱离苦海。” 元丹丘没有理他,他的眼睛一直放在李白身上,此时李白已然离开了那个小男孩的身旁,前去检查施舍的药里掺杂了哪几喂药。 “虽说他医术没有那般精湛,也不见得救得你等,不过......” 周知辉眼巴巴的看着元丹丘,闻言急忙追问:“不过怎样?” 元丹丘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朝满脸认真钻研的李白走去,问道:“可得出什么结论来了?” 李白点点头,又摇摇头,他没有回答元丹丘的话,而是问向跟过来的周知辉:“敢问周县令,这瘟疫的来源可查清楚了?” 周知辉此时不敢小觑李白,闻言急忙答道:“一开始是城西的老吴头先得的,后来凡是买了他家豆腐的人,也逐渐传染,一开始以为是风寒,没想到后来越来越多人被传染,开始疏忽大意,后面的情形便控制不住了。” 李白急忙追问:“那位老吴头?” 周知辉难受的摆摆手:“这么久了,怎么可能还在。” 线索的源头已经不在了,李白看了几个人的病情,又听周知辉一番叙说,心里也拿不准是何原因。 旁边坐着墙角的老婆婆忽然开口道:“老吴头还在的那几日,我曾去看过他,他心里十分愧疚,说是家里养的猪病了好几日,后来实在挨不过就死了,只得拿去卖给了杀猪的刘一刀,自己留了点吃,想来很有可能便是那头病猪的缘故罢。” 买了猪肉的百姓也渐渐被传染,一开始只以为是简单的风寒,不料后来这般严重,等到发现时,为时已晚。 周知辉闻言拍了拍胸膛,大喘了几口气:“还好还好,那几日我家老娘正吃斋念佛,府内人都不允许见腥,阿弥陀佛,无量寿佛,亏得我老母亲整日拜佛求庇佑,这不神仙便显灵了。” 李白没有搭理周知辉的絮絮叨叨,见那为老婆婆连话都说不顺,蹲到她面前看了看她的脸色,又给她把了把脉:“阿婆,府衙内这几日的药喝着可有见效?” 他看了那药,虽然不一定对症,却是克制毒病调养身体的,想来病情不会更加恶劣才是。 那老婆婆摇摇头:“不过是挨日子罢了,多一日少一日的,不然还能怎样。” 李白相对无言。 元丹丘不知从怀里掏出一个什么东西,放入那熬药的大锅内,周知辉瞧见了,急忙紧张的问道:“元道长,您这是往里面放了什么?可是救命的药丸?” 元丹丘闭上眼摇了摇头:“这世上固然有什么长生不死药,也是不在我这里的,我这药虽也不对症,好歹能再拖延几日,就看那人的速率了。” 周知辉愣了一下,追问道:“那人是谁?” 元丹丘没有回答,李白走到两人面前,面带怜悯:“我虽说没有完全的把握救人,好歹试一试,周县令,不知这附近哪里有药材可采,我需要几种药材尝试一下。” 就连元丹丘都没有把握的事情,周知辉失望透顶,对李白也没了什么应付的心思,他随手指了一处:“那处有座山,我这县城的郎中都会去那里采药,有些什么我却是不知,李郎随意罢。” 李白点了点头,道了声多谢,便捡起一个竹筐背在身后,往山上爬去。 元丹丘也没有拦他,他回头望了眼安陆的方向,明明身处在一个天下,这边阴云密布,那边却是晴朗一片。 朝青陪着许萱来到城外,流民并没有很多,故而十分好管理,现下他们正在一处草屋下休养,旁边还有几个郎中奔来跑去。 城门的侍卫见马车繁锦,许萱的衣饰不凡,心想必定是哪家的千金,于是客气的前来问道:“不知这位娘子欲往何处,城门已被流民环绕,娘子若非是急事,还是回家中安全些许。” 朝青往前一步,福了福身子,道:“侍卫大哥,这位便是许使君家娘子,只因娘子素日里对医术有所钻研,故而在此紧要关头,想帮百姓一把。” 说着,她将装有丹药的匣子掏了出来,见那几位侍卫神色犹豫,又道:“这里面的药物我家娘子亲自试吃了的,即便不能治病,也绝无半点害处,侍卫大哥若是不相信,大可先让郎中看过,再决定给不给百姓尝试。” 那侍卫头目犹豫了一下,打开匣子看了两眼,因不懂医术看不出缘故,却也因许萱的身份信了几分。许家在安陆的盛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何况许圉师的威名仍在,众人对许家仍旧还是尊重有加的。 不过攸关百姓性命,他还是唤了两个郎中过来检查。 那两个郎中又是闻又是嗅,想来是觉得有几味药尝不出来,又见许萱面容纯良,料想不会无缘无故害百姓,于是只和侍卫道:“恕在下无能,尝不出其中几味药的配方,不过其余皆是补药,对身体百利而无一害,应是没有什么大问题的。” 侍卫仍旧不敢自作主张,同许萱告了罪,将人把匣子里面的丹药带去给安陆使君。 不料想那使君听闻,竟然亲自寻了过来,许萱连忙行礼,刘使君道:“娘子不必多礼,某与许兄乃是至交,既然是许家小娘,那么必定是没有差池的,这药便给百姓服下罢。” 侍卫捧着匣子去给百姓一一服用,许萱连忙谦虚道:“不过是略尽绵薄之礼,还希望百姓早日脱离苦海。” 等到所有流民全都服下后,许萱便回了家中,虽然自己先前曾经用过,但保不准所有人都适合,也不一定能治疗所有病症,她仍旧是忐忑不安。 “娘子,事情已经如此,多想无益,还是早些歇息了罢。” 许萱点点头,朝青熄了灯,室内一片黑暗。 许萱睁着一双眼睛睡不着,也不知李白在邻水怎么样了。 第16章 若有知音见采(四) 雪已化尽,外头艳阳高照,许萱昨夜却是做了一晚上的噩梦。 朝青听见屋内有动静,料想许萱醒了,便进来服侍。 许萱略显疲惫,仍旧惦记着昨日的事情:“外面可有传来什么消息?” 朝青知道许萱是在问那药的效果,闻言摇了摇头。 见许萱满脸担忧,于是劝道:“娘子不必担忧,既然没有消息传来,那就说明流民服了那药并无不妥。” 许萱点点头,现下也只能这般安慰自己。 服侍了许萱梳洗,见她用膳时一点食欲也没有,想起一事,便笑道:“昨儿个忘记和娘子说了,那只小黄狗的主人听闻娘子救了小狗一命,便说要是娘子喜欢,就送给娘子做个宠物玩儿,婢子见不是什么大事,便替娘子应了。” 许萱倒是挺意外的,不过一条小狗而已,又不是养不起,也就没怎么在意。 “那你们平时注意点,可别让它乱闯进李郎的书房内去。” 朝青忙道:“婢子会警醒下人的。” 上次许萱吃过丹药睡了一天一夜方才苏醒,她以为这次的结果至少也要到明天,不料下午便来了个小奴,说是城外的百姓一夜之间竟然全都康复了,简直如同食了仙丹灵药一般,只是经由郎中察看还需休养些时日,再无性命之忧。 那小奴满脸喜气,又道:“使君说了,娘子这里若是还有仙丹妙药,还请再帮帮邻水县的百姓,若是娘子缺什么,只管吩咐小奴。” 许萱闻言终于松了口气,给朝青递了个眼色,朝青会心一笑,便吩咐人去搬药匣子了。 “刘使君太客气了,因我一届小小妇人,闲来无事便研究了许多丹药,现在想来,可不就是为此时准备的么,既然这药有用,那就再好不过了,也不必麻烦使君,这里的药应是够邻水县的百姓用的了,若是不够,我这边紧赶慢赶好歹也能填补上。只是烦劳使君派人务必将药快速送达才是。” 那小奴见许萱不仅生的美貌,又有这般善心,还多才多艺,心中已是钦佩不已,闻言忙道:“那是当然,娘子放心就是。” 朝青命人将药全部交给了那名小奴,许萱高兴之余,总算想起邻水县还有个“熟人”,于是吩咐墨青道:“你也跟着一同去罢,给李郎带几件衣裳,虽然雪已经停了,但日间还是极冷的。” 虽说邻水县如今遭遇劫难,但元丹丘毕竟是贵客,李白也算是沾了他的光,两人晚上睡得地方便是县衙,屋内烧着火炉,倒是十分舒适。 李白一夜辗转反侧,脑子里想的都是如何救百姓于水火,早上醒来头痛不已,抬眼却见元丹丘精神抖擞,面带微笑,心中忍不住奇怪:“元道长何故笑的这般开心,难不成有什么好事?” 元丹丘呵呵一笑,捋了捋下巴处的一撮胡须,神秘道:“今日就能启程赶往长安了,太白小弟,下次再见恐怕不知何日了啊。” 李白疑道:“道长今日便要启程?可是......” 可是百姓的事情还没有解决,怎能走的安心? 元丹丘笑眯眯的看了李白一眼,意有所指道:“太白一生所遇贵人多不胜数,只是莫要忽视眼前人啊。” 李白奇怪的看着元丹丘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出门去,东张西望好不快活,难道他已经有了救治百姓的方法了? 李白忍着头痛配制药材,元丹丘却是哼着曲子到处观赏风景,就连对他尊敬有加的周知辉都看不下去了。 “道长,你不出手相帮也就罢了,能不能不要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一双眼睛都被你晃花了。” 元丹丘又是呵呵一笑,亲热的拍了拍周知辉的肩膀,劝道:“你急什么,苦尽甘来,宁德啊,你的好日子要来喽。” 周知辉闻言脸色立刻黑了下来,这话他听着怎么这么讽刺呢,怎么想都不是什么好话,一甩衣袖,转身走开了,来个眼不见为净! 元丹丘似乎觉得很有趣,走了一个,这不还有一个傻乎乎煎药的么,他又凑了过来。 “太白啊,听闻你家娘子也好炼丹,你自比她如何啊?” 李白勉强应付他道:“承蒙恩师授业,虽学不精,勉强利于民。” 元丹丘点了点头,刚欲说什么,便听见一阵马蹄声,他噫了一声,道:“这么快便来了?” 李白当然也听见了,急忙起身看去,却见是从安陆的方向过来,心里也隐隐有了好的预感。 周知辉听闻安陆使君到来,急急忙出来迎接,苦着脸道:“使君前来本应厚待,只是我邻水县如今......” 刘使君哈哈一笑,毫不在意道:“周县令这话客气了,承蒙圣人恩泽,终于有了救治百姓的丹药,刘某才得,便急忙亲自送将过来,周县令快些给百姓服用了吧。” 周知辉又惊又喜,但好歹留了一丝理智,这元道长都没有办法的事情,刘使君是怎么做到的呢? 看出周知辉的犹豫,刘使君笑道:“周县令但请放心,城外的百姓于昨日皆服用了此药,经郎中证实,现今已无大碍。” 周知辉仿若得了座金山一般,竟然亲自上前搬药,可见这些日子真是将他愁坏了。 事情终于解决,李白这才明白了元丹丘早上那番话的意思,对那制药之人也是钦慕不已。 “不知是何人这般神通,简直如同仙神下凡一般,不知白是否有幸结识。” 刘使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疑道:“噫,太白竟然不知么?休得给我打滑头,这丹药不正是你那娘子亲自所炼么,你怎会不知?” 李白倏然震惊,又见刘使君身后冒出一个头来,那脸再熟悉不过。 墨青嘿嘿一笑:“李郎,娘子怕你冷着了,便遣我来给你送厚衣服了。” 李白脸色变了几许,当真不知是喜多还是惊多了,百般情绪过后,剩下的便是对许萱的好奇和与有荣焉,看来自己之前把她当一般女子对待,是大错特错了啊! 元丹丘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像模像样的恭贺道:“太白得此贤妻,真是令人羡慕不已啊。” 李白笑了笑,丝毫没有尴尬的样子,第一次有了想要回家的迫切心情。 周知辉在旁听见了,记起方才自己竟然对元道长甩了脸子,原来人家早知事情会解决,反观自己却浑身小家子气,于是便凑过来讨好道:“是啊是啊,道长这般说,莫不是也有了娶妻的念头了?” 元丹丘笑容一僵,转眼又大笑开来:“我纵然有此想法,也没有第二个许家娘子了啊!” 两人心照不宣的哈哈大笑,李白知道这二人是在戏弄自己,于是也不作理,将墨青叫过一边问话。 “这丹药除却治病,可还有其它功效?”他还记着许萱想要成仙的念头。 墨青奇怪的摇摇头:“李郎的话好生奇怪,药不是拿来治病救人,还能有什么用?” 李白不想明说,想问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问起,所幸墨青话多,自己高兴的说了起来。 “娘子如今可是做了件大功德的事情,就连刘使君对娘子讲话,都比对元道长还要尊敬,现在那些流民都管娘子叫仙人呢。” 李白点点头,想起自己方才炼制的药材总是不如意,上次自己竟然没有拿一颗细细研究,真是遗憾,他对墨青道:“将那丹药给我一颗,我看看都由哪些药材炼制而成。” 墨青立刻护犊子一般警惕道:“那可不行,这丹药够不够百姓服用还不一定,怎么能给你浪费呢,娘子成日的炼药多辛苦啊,您若是想知道,自己回去问呗!” 李白被堵着说不出话来,看着墨青扭头走开,他无奈的摇了摇头,这小子现在是越来越无礼了,不过他怎么觉得,话里话外都是在维护许萱了呢? 元道长甩了甩袖袍,长长出了口气:“看来某也到了离开的时候了,各位,有缘再见了。” 几人面色转而变得严肃,最为不舍的要数周知辉了。 元丹丘笑道:“宁德不必愁苦,将来大可长安再聚,元某便在长安等着各位了。” 周知辉苦笑,但离别在即,闲话就不宜多说了,未来之事,只有到了那一刻才能确定。 元丹丘走前又深深地看了李白一眼,似乎有话要说,但李白好似知晓他要说什么,轻轻点了点头,二人心照不宣。 望着元丹丘离去的潇洒背影,李白眯起双眼看向远处。 长安。 第17章 若有知音见采(五) 李白又在邻水县待了一日才回,果然如刘使君那般所说,第二日的时候,邻水县的百姓已然病好了大半,只是病来如山倒,还要休养一段时日,县城内的生活恐怕要过一段时间才能恢复正常,不过这样的结果已经让周知辉满意了。 怪不得元丹丘临行前对周知辉道日后长安见,他这样秉性的人,做一方县令确实有些屈才了。 告别了周县令,李白与刘使君一同回了安陆。 临别前,刘使君对李白笑道:“想某与许家关系甚笃,尤其是四郎,许家小娘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这次邻水县的事情,多亏了你们夫妻二人相助,否则......” 李白急忙谦恭道:“使君说的哪里话,百姓安康乐业,我大唐方才兴旺,能为百姓做些事情,也是我等的缘分。” 刘使君点点头,他虽看好有才华的后生,但是在他眼中,李白毕竟出身不明,忽然攀上许家这条大枝,想来也是个厉害人物,非是那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呆子。 寒暄几句后,刘使君欲离去,想来日后无事也不会再有交集才是。 “刘使君请留步。” 此话非出自李白之口,刘使君疑惑地回头看去,却见一少年款款而来,他穿着淡青色长袍,略显瘦削,虽长着一张俊脸,却稍显憔悴。 “守成?”刘使君呵呵一笑,显然对来人甚是喜欢,“听你大人说,这些日子你都待在房中认真读书,怎么今日出来是有要紧事要办么?” 郝知礼朝刘使君行了一礼,方才答道:“昨日去府上寻使君,不料想得知您不在家,今日原本想再次叨扰,不想在街上便遇到了。” 刘使君点点头,为他介绍道:“这位便是许使君的新婿,名唤李白,也是一位奇才,若是得空,你们二人还可相互切磋学习。” 郝知礼早就发现站在一旁气质出众的男子,只是碍于不认识不好开口说话,经刘使君介绍,才得知这人竟然是许萱的夫君,怪不得...... 见郝知礼望着自己发呆,李白点点头:“郝许两家乃是至交,既是许家的友人,那也是我李某的友人了。” 郝知礼闻言急忙行礼:“小姑夫客气了,我虽和许萱同龄,却是小了她整整一辈,怎敢与您以友相称。” 刘使君哈哈一笑:“你们两个就不要相互客套了,前些日子邻水县生了一场瘟疫,多亏了这一对小夫妻出手相帮,这才将问题解决,说起来四郎选的人果然不同。” 说毕忽然想起郝知礼原先是和许萱订过亲的,不免有些尴尬。 李白却不知还有这么一回事,忙摆手道:“哪里哪里。” 郝知礼淡淡一笑,似乎并不介意刘使君的那番话,反而顺着说道:“许四叔确实看人十分准确,前几日我也听说了邻水县的事情,奈何一不懂医术,二无本事,实在是帮不上一点忙,为此也是十分自责,既然百姓已无大碍,那我也就放心了。” 刘使君想着府内还有许多公事未办,于是道:“你们年轻人应是有许多共同话要说,不如你们寻个酒楼边喝边聊,我这厢有些急事要处理,就先回去了。” 郝知礼忙道:“既然使君有事要忙,那我明日再来拜见。” 刘使君疑道:“你找我是有要紧事?无妨,既然来了这一遭,那边同我一起回吧。” 两人一同看向李白。 李白早就想回家看看了,奈何不方便抽身,见状忙道:“白家中亦有要紧事,两位有事先忙。” 刘使君笑呵呵的打趣道:“怕是惦念家中娘子罢,既然如此那就赶快回去罢,出来了也有好几日了,家里人定也十分挂念。” 李白笑了笑,没有承认亦没有否认。 在他走后,刘使君看了眼脸色不佳的郝知礼,淡淡道:“守成啊,你要知道没有人可以一直长盛不衰,就连朝廷几百年都要改朝换代一回,何况是一个家族,郝许两家如今日渐衰落,很难再像从前那般清贵,你的未来可是掌握在你手中的,趁现在的余热,赶紧努力一把才是正道。” 郝知礼忙躬身应诺,眼角余光见李白的车已转过街角,他低下头去,嘴角微微抿起。 李白到家时,家中一片安静,甚至连门口都没有个看护,更别提有人上前迎接。 丹砂探头探脑,奇道:“怎么一个人也没有?娘子在家应该没有人敢偷懒才对,不如小奴去里面喊人,李郎且在这等一等。” 李白也奇怪,却摇头道:“不必,我同你一起。” 走到后院,终于听到了阵阵喧闹声,李白奇怪,随着声音走去,目的地却是他的书房。 丹青正搬着一叠书跑出来,见李白站在书房门口,惊讶的“啊”了一声,但随着李白不悦的目光,那一声啊由高到低,转而消失在喉间,只长着一张嘴无措的看着李白。 许萱听见外面的声音,急急忙忙走过来:“又怎么了?” 在看到李白站在门口处时,她那句话也立马收了回去,低头想了想,热情的上前接过李白的鹤氅,关怀备至的笑道:“李郎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让人知会一声,好去城门口接你,快进来暖暖身子,外面可冷了。” 说是让李白进来,自己却站在门口,丝毫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李白挑了挑眉,看着屋内乱作一团,他平生最讨厌被人乱翻他的书籍和诗篇,只是不知今日是因解决了一件事情而心情不错,亦或是其它,竟然没有生气。 他摊了摊手:“娘子这是在......” 许萱尴尬的揉搓着手中的大氅,努力想要找个好的借口,道:“是我不好,因平素太无聊了,想来李郎这里找本书看,不料想却碰到了桌上的茶壶,将李郎的书和随手作的散诗给弄湿.了......” 李白看她认错的小动作十分可爱,眼中含着几分笑,却故意苦恼道:“这些书可都是我平日里最珍贵的,娘子莫要看我放的随意,却对我十分重要。” “啊?”许萱更加懊恼,她就知道,像李白这种人定然是嗜书如命的,这可怎么办才好! “不过此事说大也不大。” 李白语气顿了顿,许萱立刻满含期待的看了过来,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朝主子讨要吃食的小猫,乖巧又可爱。 “说起来,前几日邻水县的事情,真是多亏了娘子了,太白还记得那日因为此事与娘子争吵了一番,现在想起来实在惭愧。” 许萱不料李白一点架子也没有,知道自己当初有错,不仅一点也不尴尬,该道错的时候却是一点也不含糊。 “李郎哪里话,那事儿都过去了,我也有不是,怎的又提起来了?” 仿佛就等着许萱这句话,李白点点头,答道:“娘子炼的丹药着实厉害,只是不知里面含有哪些药方,娘子可愿写一张单子与我?” 丹砂在一旁听得直想竖大拇指,他还以为李白日后会低三下四或者偷偷摸摸的向许萱讨要,不料想他反应如此之快,光明正大的要,既给许萱一个大度的印象,又得了便宜还卖了乖,佩服啊佩服! 许萱当然应好,丹药又不是什么秘术,何况对方也是自家人,有什么好藏私的。 “李郎既然想知道,那我回房便将配方写下来。” 李白点点头,见众人均舒了口气,心里暗自好笑,不想自己竟然会这般可怕,虽说弄乱了书房他会气恼,但也不至于打人撵人的,一个个竟怕成这样。 想着,他又看了眼许萱,因她低着头,只能看到光洁细腻的额头和发际线,柔顺的墨发盘在头顶,小小的耳垂上戴着红色的珠坠,映衬的她皮肤愈发雪白。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新婚之日的那天晚上,她浑身如玉般润滑白皙,身下是大片的殷红色,两番对比,衬得她魅惑勾人,与平时温婉柔顺的模样大不相同。 见他久未说话,许萱抬眸悄悄看了他一眼,往一旁挪了挪身子,道:“门口冷,李郎快别在那站着了,进来暖和暖和。” 李白忍不住笑了出来,这小娘子,事情若是没有处理好,难道连门都不给他进了? 走进里面他才明白许萱为什么答应的那么干脆了,哪里是被茶壶洒了水那么简单,这书倒在地上一大片,上面还印着可疑的脚印,人的,竟然还有......兽类? “那是什么踩上去的?”四个小点点,怎么可能是人的脚印,一些书还被咬烂了,简直不忍直视。 许萱勉强笑了笑:“李郎不如先去洗个热水澡,等下收拾好了,你再过来看?” 李白闭了闭眼,说好了不生气的,君子不可出尔反尔,言而无信,将怒气压下,他冲许萱温柔一笑:“好,就听娘子的。” 不知为何,许萱总觉得他那笑着实令人毛骨悚然,见他终于走了,大大松了口气,忙令人赶快收拾起来。 第18章 若有知音见采(六) 夜,寒星点点。 一阵风袭来,将虚掩着的窗推开,炉内的火光晃了晃,随着朝青将窗户关紧,再次沉静下来。 李白靠在围屏榻上,一手喝着许萱令人刚酿制好的果酒,一边看着本书。 屋内安静的只有他翻动书页的声音,许萱从刺绣中抬头看了他一眼,旁边的烛光映着他的五官柔和了许多,狭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高挺的鼻子,以及微抿的薄唇。 仿佛感受到了许萱的目光,李白动了动身子,将支撑身体的重量的左臂换成右臂,一双长腿随意的交叠着,而后,他又翻了一页。 如此祥和,还真是让人有些不适应。 许萱悄悄打了个哈欠,打破宁静道:“书房内已经收拾妥当,不过有些书......若是李郎不嫌弃,妾身的字尚还能看,回头给你再抄一本,如何?” 李白将书放下,一条腿屈起,认真想了想,有些书倒是寻常可以买到的,倒是一些孤本有些麻烦了,不过事已如此,额外的情绪也都是无用的。 “娘子不必介意,一些书罢了,没了就没。”说着他举了举手中的酒杯,“倒是这酒不错,不过如今天寒,娘子还是等来年再酿罢。” 提起这个,许萱忽然想起李白给自己的那张单子,回头要找出来,想来李白喜欢的,应是不错的酒方。 “李郎还要继续看书?”许萱将绣帕交给朝青,起身坐在铜镜旁,将头上的珠钗一一卸掉。 李白坐了起来,舒展了下身子,踱步往床上走去。 “不看了,这几日眼睛熬得有些难受。” 许萱梳罢头,掀开幔帐,往里面探了探头,见李白背对她睡在里侧,轻声问道:“李郎睡了?不如让婢子们大盆热水来敷敷眼?” 李白没有说话,只轻轻摇了摇手,像是累极了的样子。 也对,早些日子都是与人喝酒睡在书房,后来便去了邻水县昼夜不停的帮忙,今天又赶了一天的路,就算是个铁人也有累倒的时候。 许萱放轻了动作,她对朝青暮雪挥了挥手,两人见状熄了灯,轻手轻脚的退了下去。 亲自往火炉里添了木炭,想是能熬过今晚,许萱放了心,这才轻手轻脚的上了床,慢慢掀起外面的被角,一点一点的蹭进去,里面有汤婆子,许萱舒适的呼了口气。 一口气还没呼完,忽然一只手臂从后方伸了过来,搭在了她的身上。 “娘子还未给我写药方,可是后悔给了?” 他滚烫的气息正打在自己耳后,许萱僵了僵,想回头又不敢,顿觉被内的气温瞬间升高。 “你若是急要,我现在便起来给你写?”许萱说完,作势便要起来。 李白忙按住她,一半的身子压在了她的身上。 “明日再写也不迟,不过娘子的字确实很不错,秀丽颀长,提按分明,牵丝劲挺,不燥不润。想来给我抄一本书,也会是我珍藏的孤本了,如此一想,我倒是还赚着了。” 许萱开始还惊讶了一下,后来想到李白是进过许圉师的书房的,她曾给许圉师抄过许多本书,见到也不足为奇。 “李郎方才不是还说不用了?” 李白轻笑了一声,微微动了下身子,从自己的被子里出来,钻进了许萱的。 他的胸膛贴在她的背后,真热啊,简直比屋内的火炉还要温暖一些,只是她不太习惯与人同榻,身子总是放松不下来。 李白从后面搂住了她的腰身,两人亲密无缝,只听李白叹道:“还是家里好,外面虽然天大地大,却总是冷冰冰的。” 这倒是说出了他心底里的话,以前无论是跟在父亲身旁时,还是后来从师,亦或是自己漂泊于世间,遇到多少知己好友,却没有个在他身边知冷知热的人,许萱是第一个,会在他回家的时候关怀备至,也会在他离家的时候,柔顺的等他回来。 即便他知道,这些不过都是夫妻间的分内之事,之前是从未想过有一个家庭,走到哪儿便在哪停留一段时日。而现在真的有了家这个概念,却是完完全全的不同了,感觉......倒也很不错的样子。 “李郎这几日辛苦了,还是早些歇息罢。”许萱忽然想起许自正,依照他那性子,估计明日便赶过来寻李白问话了。 李白不知自己无形之中惹了岳父大人,心里竟然惦念起以前最不耻的温存来,难怪人道,饭饱思淫.欲。 “娘子也辛苦了,不想为夫之前愚钝,竟然还因此事责问娘子,娘子大度不怪罪,实是为夫之幸。” 嘴里说着,手上却也不老实,他慢慢伸进许萱的里衣,触手一片细腻,手感颇好,让他爱不释手。 许萱忙伸手制止,紧张道:“李郎怎么出门一趟,竟然像变了个人似的?” 李白探头过来,火炉的亮光映进他的瞳孔,使他面庞变得愈发清俊。 “真的吗?哪里变了,我怎么不晓得?娘子快帮我看看。” 不想李白也有这种小孩子脾性的时候,许萱笑着推开他的脑袋:“你身上有酒味......” 怕又是因为酒的缘故罢。 李白低沉的笑声传来,震得许萱手掌发麻,她急忙将手收回,不料他却趁势亲了下来...... 许萱手忙脚乱的阻止他,偏他两只手还不老实,不过片刻,许萱的衣服便已被他扯乱,露出大好春光。 “你喝醉了.....” 李白低笑道:“就那点量,还是果酒,怎么会醉倒我?” 许萱就瞪着他说:“那你就是在借酒装疯卖傻!” 李白还是笑:“娘子说是,那便就是罢。” 李白的笑当真是让人一点办法都没有,他长得好看,一双好看的眸子笑起来时会直勾勾的盯着你,就算想要生气,也生不起来了罢。 “不会是出去学了些混账东西罢?”许萱小声嘀咕。 李白压了上去,一边在许萱颈上细细密密的吻着,一边含糊道:“那娘子便是为夫的老师。” 许萱的长发散落在床上,只可惜不再是成亲那日的殷红色,不过蓝色与白色映衬,也是别有一番风情。 ****** 许萱这次没有睡到很晚,如她所预料,许自正听说昨天李白回来了,一大早便往这边赶了过来。 彼时李白正半压在许萱身上,一张俊脸埋进许萱的脖颈里,灼热的呼吸打在许萱脖子上,睡得正香。 朝青本不想在这时候凑上去打扰两位主子,除却新婚那夜,许萱两人很久没有这般亲密的睡在一处了,奈何许自正一早找上门来,总不好让他一直等着。 许萱浑身酸疼,明明奔劳了好几日的人,居然精力还这么旺盛,要了两次还不够,要不是她后来放下身段哭着求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放过她。 不过看他睡的这样香,当真是不舍得将他喊醒,只是依照许自正的脾性,等的越久,怒气怕是积累的愈多,到时候恐怕就不容易哄了。 许萱轻轻推了推他,唤道:“李郎?” 李白迷迷糊糊的连眼睛也没有睁开,将许萱抱的更紧了。 许萱无奈,知道他辛苦,既心疼,又怕他真的得罪许自正,只好柔声哄道:“大人今日来了,你快些起来去见他罢。” 李白闻言这才睁开眼来,眉宇间俱是疲惫,声音略带沙哑,疑惑道:“岳父?” 许萱从他怀中挣开来,自己先率先起床,昨晚她也是被折腾了一宿,更何况外间冷,家中没有长辈,平时的话就能多赖一会儿床,李白身上暖烘烘的,虽然还有点不太自在,但抱在一起睡觉确实很舒服。 “是啊,有一会子了,莫要让他等太久。” 说完许萱又问一旁服侍的朝青:“大人来时可吃了早膳?” 朝青正给许萱梳着头,闻言笑道:“奴婢派人问了的,说是一早起来便往这边赶,还未用早膳。” 许萱忙道:“那快去告诉厨房一声,让人做点大人爱吃的东西,等下正好一起用了。” “哎。”朝青应道。 许萱见她转身准备出去,急忙又喊了一声:“也记得告诉厨子,李郎回来了,平时李郎爱吃的那几样也要记得做上。” 朝青闻言抿嘴笑了笑,福了福身子,提高音量道:“是,婢子记下了。”说罢,便命一旁的小婢女去了。 李白揉着头起来,昨夜又喝了点酒,虽不多,但加上后来纵欲,连着几天来奔波,乍一放松,便觉得浑身都不舒服了。 “李郎可是头疼?”许萱从镜子里看见李白揉着头,一脸难受的表情,随意插了几支珠钗,便起身回到床前,伸手摸了摸李白的额头。 昨晚第一次好好表现,李白当然不想娘子觉得自己无用,忙避开道:“无碍,刚才起得猛了,等下便好。” 体温正常,许萱也放了心,见如夏拿了李白的衣裳过来,便顺手接了过来,打算亲自为李白更衣。 李白甚为受用,他两手张开,低头看着怀中的小女人为他忙前忙后,顿时觉得一颗心要被融化了。 他忽然想起,记忆里仿佛也有个满怀柔情的女人,为他更衣穿鞋,嘘寒问暖,只是时间过于久远,他连那个女人的样子都记不清了。 说起来,这还是许萱第一次给别人穿衣服,生怕李白等太久,更怕许自正等的不耐烦,可是越是着急,越总是出差错。而李白则满脸笑意的看着他,任她为所欲为,一点急色也无。 终于把衣服穿好,许萱心里大大松了口气,心想这贤惠果然不是一蹴而就的,对母亲也就更加钦佩了。 “李郎梳洗梳洗,等下与大人一同用早膳。”许萱心里有着小想法,许自正依照古人之言,向来食不语寝不言,想来吃完饭之后,心里的怒气也消散了大半了吧? 第19章 若有知音见采(七) 初阳透过枝丫的缝隙照进府邸,比起前几日,今天格外的暖和。 早膳摆在前厅,许萱亲自布菜,有意讨好许自正。 “大人来之前也该知会一声,如此我好吩咐厨房做些大人爱吃的,今天太过匆忙,恐怕味道都不如府里的。” 许自正轻哼了一声,扫过李白,见他面色红润,笑带春风,看来日子过得很是满意啊。 清了清嗓子,许自正朝李白问道:“太白啊,听说前几日你特地跑到邻水县帮助那些难民,刘使君对你也是大大的赞赏,看来你与那些只知圣贤书的读书人毕竟不同,多才多艺,倒是我们萱儿的福气了。” 李白忙道:“父亲过誉了,因事出突然,没来得及亲自告知娘子,太白一直心怀内疚。” 还算是个明白人,许自正脸色缓和许多,他捋了捋胡须,又道:“突发事件,自然可以理解,况且太白一心为民,我与萱儿也都是支持的,只是那毕竟是危险之事,你现在比不得一起一个人的时候,平时也要多为这个家着想着想。” 许萱有些尴尬的看了李白一眼,许自正这般反像是她跟父亲告状一般,不料李白也朝她这边看了一眼,眼中满是笑意。 “父亲说的是,是我考虑不周,日后当加以改正。”说罢,他又对许萱道,“还请娘子监督。” 许自正哈哈一笑,对李白很是满意,他举了举酒杯:“太白果然甚得我心,将女儿嫁给你,是我许自正此生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情了。” 李白忙举起酒杯应对:“都是太白的荣幸。” 许自正点点头,想起一事,又问道:“听说与你一同前往邻水县的,还有胡紫阳的弟子元丹丘?” 许萱为两人斟酒,李白接过,看了她一眼,才答道:“确实如此,说来也是巧合,那时城外乱成一片,亏得元道长及时出手相帮,否则流民闹入城,万一将瘟疫传染开来,麻烦就更大了。” “原来如此。”许自正手抚酒杯,又道,“按说像元道长这样的人,应是难以碰到才是,太白竟然能和元道长以友人相称,可见其对你甚为赞赏啊。既然如此,那他临走之前,可有指点你一二?” 李白摇摇头:“只说日后有缘,长安相聚。” 许自正低头沉思:“元道长这番话的意思......可是将来你会有在长安受到重用的机会?” 李白依然摇头。 “太白才智过人,本就不应如此平淡被埋没,大唐若是没有你,那将是多大的损失啊。”许自正叹气,他膝下只有许萱一女,将来李白若是有机会得到圣人青眼,许家也可以得分殊荣,只是李白性子飘忽不定,未来的事还真是说不准。 许萱见饭菜都已经凉了,两人都没怎么动过筷子,气愤沉闷,有意缓解氛围,笑道:“大人多虑了,这有道是说,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不是你的也强求不来,李郎将来如何,亦不是他一人可以左右,圣人虽贤,但朝廷上下也不完全是他一人说的算的。况且即便李郎入不了朝堂,也不难说是另外一种福气呢。” 许自正心中更想重振许家风光,哪里听得许萱这番话,只当是妇人怕事只求安稳,并没放在心里。 李白冲许萱莞尔一笑:“娘子说的是,若是太白将来入不了仕,只消娘子不嫌弃便足矣。” 许萱低头浅笑,话说这么说,若是李白真的不想当官,又怎会一心想去长安?不过是心气太高,被众人捧在手心,所以在看到当官并非他所想那般,于是也得罪了不少权势之人,从而志气消减。 许自正皱了皱眉,一心执着于官虽然偏执了些,但像李白这般看似不放在心上的,却在少数,有心说些道理,又想起李白身世,终究暗暗叹了口气,将话咽了回去。 送走许自正,许萱又让人做了一桌子菜摆进书房,方才只顾着说话,三人都没有怎么吃饭,她倒还好,这两个男人一提起正事,却是什么都顾不上了。 李白放下书,走到桌旁坐下,许自正眼中的急切他看的十分清楚,也十分理解,但...... “李郎不要搭理大人的话,他如今年纪越来越大,话也越来越多。”许萱为李郎布了菜,“只可惜我上无兄长下无幼弟,无人在父亲面前尽孝,他会觉得孤单也是正常。” 李白甚为理解的点点头:“如今我们已是一家人,我便是他的儿子,自然把他当成亲生父亲一般尽孝,他期望我成器,也是为我着想,可惜,我怕是会让父亲失望了。” 许萱忙安慰道:“李郎如今年轻正盛,缘何说这泄气话,况且即便真的入不了仕,许萱如方才所言一样,并不在乎,只要我们一家人好好在一处,比什么都重要。” 李白大为感触,望着许萱的目光也愈发柔和,他拉了许萱的手,轻声道:“方才你也没怎么吃,坐下与我一起吃些,我怎么瞧着,你比我回来之前瘦了一点?” 许萱摸了摸脸,她怎么一点感觉也没有,难道平时看习惯了? “对了,父亲临走前说起你的生辰快到了,可想好怎么过了?” 李白习惯性的去拿酒壶,却被许萱夺了过去。 “方才和父亲喝的不少了,不许再喝了。” 李白恋恋不舍的看着许萱把酒拿走,却也没有阻止,见许萱盛了汤,便顺从的接过来喝了。 许萱看他一口气喝光,这才接着道:“至于生辰,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到时候厨子里给我做碗长寿面就可以了。” 李白笑了笑,想起家中的一切东西都已归许萱保管,提醒道:“那日我让墨青交给你的东西,你可保管好了?” 许萱想起那个匣子,点点头:“都好好存着,李郎要用么?” 李白摆了摆手,嘱咐道:“里面有一些纸券和借条,凭借那些东西可以换到钱,若是需要便遣墨青去便是,有些却是需要我亲自出面,不过也非是大事。” 许萱奇怪,那纸券厚厚一叠,不在少数,李白怎么会有这么多? 李白却没有要解释的意思,许萱也不好多问。 李白坐在一旁看书,许萱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她记得昨夜李白情动时说的话,便坐在另一边准备抄写毁掉的书。 屋内温暖如春,许萱让人把桌子搬到一旁的榻上来,拿褥子铺在腿上,怀中抱着汤婆子,哪里有抄书的氛围,倒是像刺绣制衣的。 李白也没有阻止,笑着令墨青把笔墨伺候了,先看了两眼,道:“书本已毁,有些字迹缺失,娘子若是不知可问为夫。” 许萱笑道:“是,夫子,学生记下了。” 李白也跟着笑了起来。 许萱抄了一会儿,自从成亲以来,她还是第一次提笔,以前在许府时,许圉师经常给给她一本书,让她先看一遍,然后抄两边。先看一遍是为了熟识,抄第一遍是为了加强记忆,第三遍则是为了练字了,故而有些书她都能默写下来。 李白这本书她从未读过,想来不知是哪位先人的孤本,里面俱是一些想法另异的诗篇,然而每一篇都不完整,像是某个人敬仰这位诗人才华,努力找寻来的,可惜都是残句。 李白见许萱抄着抄着停了下来,竟是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他凑过去看了一眼,道:“这是家师赠予我的孤本。” 许萱不妨,被他唬了一跳,拍了拍胸脯,埋怨道:“李郎要说话就说,猛地凑过来吓人一跳。” 李白呵呵的笑,将书拿来,指着咬烂的地方道:“这里是个奇字,我也不知是哪位诗人所作,或者只是个隐士,不曾出山,但其作诗技巧以及想法,令我长了许多见识,它本就是孤本,如今再加上娘子亲手所誊,看来此书价值连城了,不过纵然给我整座城池,我都不换。” 许萱开始还认真的听他讲,后来见他开始不老实,瞪了他一眼,嗔道:“如李郎这般说,可是要拿整座城池来交换我手中的这本书了?” 李白靠在许宛身后的迎枕上,闻着许萱身上淡淡的皂角香,笑道:“白虽没有整座城池,却是把所有都给了娘子,倾我所有,不知娘子是否嫌弃?” 许萱回头看了他一眼,他虽在笑,表情却十分专注,认真看去还有一点点紧张和期待。 许萱复转回来,望着破烂不堪的孤本,低声道:“若是李郎倾心所付,许萱怎会无情相拒。” 李白闻言大喜,他从后方偷偷观察许萱表情,见她微低着头,脸颊泛红,唇角却是高高翘起。 第20章 若有知音见采(八) 府邸,丹房。 朝青看着婢女们把丹房里面的东西清空,剩余药材锁进库房,她回头犹豫的看了许萱一眼,担忧的问道:“娘子真的打算以后不再炼丹了?” 许萱手中拿着一封信,她又展开看了一眼,仍旧是那和尚的来信,只是这次却比上次多了两个字。 “瘟疫已解,适可而止。” 暮雪也颇觉可惜,叹了口气,道:“这丹药救了多少人啊,忽然不炼了也怪可惜的。” 许萱淡淡一笑,道:“有些东西得了好处,感恩之余不能无休无止的贪婪索求,况且它们的价值也算是用完了,物尽其用,没有什么好可惜的。” 自从邻水县的事情解决后,许萱后来曾试着炼制丹药,却总是与之前大不一样,纵使用同样的药材,效果却没有先前那般神奇了。 朝青看见之前收留的那只小狗朝这边走了过来,对许萱笑道:“这个小家伙倒是个有福气的,挑着好时候碰着娘子,再没有它运气好的了。” 见那小狗比之前胖了许多,也可爱了许多,许萱心中也欣慰不少:“你说的极是,记得千万看好了,别再让它乱闯进李郎的书房了,那里面的东西虽然没有多少金银器物,可是李郎却看它们比黄金还要珍贵。” 朝青点点头,道:“婢子省得。” 许萱想起要抄写的书还有大半,便转身往书房走去,一边问朝青:“李郎出去会友还未归来?” 朝青笑道:“还没有,郎主出去哪次不是喝到尽兴才归?这天还早着呢。” 许萱看了看阴沉沉的天气,忽然想起李白自从把所有家当给了自己,并未跟自己讨要过钱,难不成每次都是别人付钱? “可知同李郎喝酒的人是谁?” 朝青摇摇头:“婢子不知。” 到了书房,许萱不忙着抄书,吩咐道:“去把丹青给我找来,我有话问他。” 安陆郊外,梅花亭。 李白招了招手,有一清秀小童端着酒壶前来斟酒,打趣道:“李郎喝了这么多酒,看着一点醉意也无,真是好酒量!” 李白呵呵一笑,看向对面那人:“可有你家郎主酒量深?” 小童笑笑不答,乖巧的站在对面那人身后。 “李郎爱酒如命,我岂能和李郎相比?祖祖辈辈皆靠着这个酿酒的手艺过到今日,若非如此,自然是及不上李郎半分的。” 那人年纪在三十左右,面相和善,留着短须,一身素袍,一双眼睛明亮而犀利。 “不知裴宽喜欢刘兄店里的哪种酒?”李白脸色愈发苍白,他却没有要停下饮酒的意思。 刘蒙闻言一顿,面带尴尬道:“上次太白之托,刘某实是用心办了,裴长史家的管家来买酒时,我已然将太白的话带了过去,只是后来却没有音信回复,不知道是不是那管家一时半会的忘记了。” 说罢,他看李白垂了眼帘,忙安慰道:“裴长史素日里忙,忘事也是常有的,待有下回我再替你问问。” 李白心知肚明,若非是有些人在背后毁谤他的出身来历,裴宽缘何会不见他? 心里微叹了口气,李白抬头笑道:“刘兄不必自责,忘记便算了,待下回我写了帖子,亲自上门拜访,方显诚意。” 刘蒙哈哈一笑:“是了是了,某不过一区区酒商,说的话裴长史怎么听得进去?不过是我家的酒有几分可取之处,常来买些罢了。” 李白点点头,也没了喝酒的雅致,于是起身拱手道:“今日出来的时间也不短了,就先回了,下次再来寻刘兄饮酒作乐。” 刘蒙看了看天色,以往李白回去最晚也是傍晚的时间,现在还尚早...... “莫不是惦念家中娘子?李郎以往可是没有这般早的啊!” 提起许萱,李白回家的*倒是更盛了,也不出言否认,道别之后便离去了。 走在街上,李白走路与常人无异,身上的酒味也不似那酗酒之人难闻至极,他长相又极其俊美,不少妇人都朝他这边看来。 墨青跟在身后提心吊胆,这条路并非回家的路,他赶上两步,在李白耳边小声道:“李郎,您走错了,这不是回家的路,路在您右手边呢。” 李白往左右两边看了看,忽然往左边的小胡同里走去了。 墨青开始着急,李郎这次莫不是喝得太多了,连路都分不清了? “李郎,您这是要去哪?您说出来,小奴给您带路?” 李白忽然停下,转身定定的看着他,目光沉淀如水,却没有焦距,仿佛透过他在看着别处。 “去哪儿?墨青,你知道吗?在你跟我之前,我也经常这样问自己,我要去哪里?” 墨青眼中露出担忧,李郎真的是喝醉了,平时的他从来不会跟他说这些,遇到不顺心的事情,也都是温柔的笑笑,转身去做别的事了。墨青想,这些年来,李郎都是一个人,想来心中积压了不少事情,却无人理解和倾诉。 “李郎说的这是哪里话,李郎要去哪儿,娘子不都在家等着您呢嘛!” 顺着墨青的话,李白突然想起现在每次回到家中,不再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冰冷,远远地便能看见房间留着一盏小灯,屋里的火炉永远燃着,被窝里也是热乎乎的,还有个嘘寒问暖的小人儿。 一阵冷风吹来,李白清醒了许多,也似乎明白了一些事情,他莞尔一笑,又是温文尔雅俏公子的模样。 “你说的对,我们这便回家,莫要再让娘子苦等了。” “嗯!”墨青点点头,一颗心也放了回去。 胡同深处的阴影中忽然出现几个人,身上衣物破烂不堪,其中一人冷笑道:“郎君想要回家见娘子,先给我等留点晚饭钱罢。” 李白唇角微勾,目光冰冷,右手缓缓握上腰间的藏剑。 朝青看了看天色,对还在抄书的许萱道:“娘子,想来郎主晚上不回来用膳了,不如婢子先让人端上来,您也好歇歇眼。” 许萱点点头,揉了揉手腕,叮嘱道:“就摆在书房罢,记得给李郎留一些,晚上他看书晚了可以当夜宵吃。” 朝青笑着应了,现在娘子关心起郎主来越发的熟稔了,如同老夫老妻一般。 许萱刚坐定,暮雪便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对许萱禀道:“娘子娘子,郎主回来了。” 许萱惊讶的看了一眼天色:“今儿怎么这么早?” 暮雪显然受到了惊吓,急切道:“郎主一回来便去后院里找您了,我看郎主袖子上有血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您快去看看吧。” 许萱闻言大震,哪里还顾得上吃饭,忙扔了筷子往后院小跑去。朝青紧跟在后面:“娘子您慢一点,小心摔着了。” 回到内室,李白已经换了一身衣服,笑容满面的和如夏说着话,见许萱匆忙赶来,忙走上前扶住她:“怎么走的这么急,我都和暮雪说了,什么事情也没有,她小题大做偏要跑去找你。” 许萱上下打量着李白,道:“暮雪说你身上有血迹,到底发生了何事?” 李白把她领到榻上做了,挥手让人退了下去,这才握着许萱的手安抚道:“那都是别人的,我只是被刀擦伤了一下,已经上了药,不碍事的。” 许萱看他脸色尚好,身上还带着淡淡的酒味,知道他又喝了不少:“你不是出去喝酒了么?难不成醉酒与人打了起来?” 酒的后劲逐渐涌上头,李白把身体的重量靠在许萱身上,懒懒道:“没什么,喝醉后误入了一个偏僻巷子,遇到几个乞儿,要跟我讨要些钱财,我给了钱居然还打我衣服的注意,君子岂可衣衫不整的走在街上?我当然不给,于是就教训了他们一下。” 许萱有些不信:“你教训了他们?” 李白身材瘦削,但是许萱看到过他脱衣服后的样子,结实有力,倒也不像是柔弱书生的模样。 李白指了指放在一旁的短剑,摇了摇头,笑道:“这东西带在身上可不是摆设,记得年少时曾不懂事,与一些同龄人寻衅滋事,那时可比现在厉害多了,起码不会被三个饿了一天的人给擦伤!” 许萱记起李白年轻时好像和一些混混在一处的,貌似还杀过人? 她掀起李白的袖子看了一眼,见果然如他所说并无大碍,便对他使剑感到好奇:“李郎把他们如何了?” 李白笑道:“能如何?难不成朗朗乾坤,我还能杀人不成?他们过于贪婪,我见他们可怜,便把身上的钱物都给了他们,谁知却不知足,看来可怜之人也是有可恨之处的。” 李白扭头看了看许萱,叹了口气:“看来,再出门就要向娘子讨些零散钱花花了。” 许萱抿嘴笑道:“今儿个丹青可是和我说了,你手里有那酒家的借据,见你不要利息,又看你是爱酒之人,每日饮酒都不向你讨钱,原来李郎本事这般大,我说李郎的钱怎么总是花不完呢。” 似乎想起了什么,李白敛了笑意,闭上了眼睛,似乎就此睡去了。 许萱想起书房摆的晚膳,小声对他道:“李郎晚膳用了吗?” 李白没有回答,头微微低下,靠在了许萱的胸前。 第21章 若有知音见采(九) 裴府门前。 墨青上前敲了门,有人探出头问道:“你是何人?” 墨青退回,李白走上前,拱了拱手,拿出一份拜帖,道:“这位管家,在下李白,慕名裴长史已久,特此前来拜见。” 那管家上下打量了一下李白,接过帖子,道:“我家长史今日出门去了,不在家,不如李郎改日再来?” 李白微顿,他眼角瞥见门缝后有一抹蓝衣,笑道:“不知长史去了哪里,何时回来?” “这......”管家犹豫了下,答道,“长史一早便被几位故交相约爬山去了,至于归期,恐怕最晚也得明日了。” 李白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白改日再来,还望管家告知长史一声。” “自然自然。”管家连连点头。 李白又看了眼门缝处,蓝衣已经不见,他暗自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管家看人走了,小心关上门,对身后身穿蓝衣的中年男子道:“郎主,若是下次那个姓李的再来,该当如何呢?” 裴宽抖了抖胡子,不屑道:“不见,就说我不在家。” 管家犹豫道:“一直这样也不大好,毕竟他可是许相公的孙女婿,以后总会有相见的机会的。” 裴宽冷哼一声,甩了甩袖子:“一个商人之子,为求仕途竟然低头入赘,妄为君子,还配读什么圣贤书,能把许相公和许使君哄得团团转,可见其厉害之处,现在又想来欺哄我!” 管家听了笑道:“听说是没有入赘的,许家族谱没有写进他的名字,算不得。既然如此,那您为何还和彭郎走的那样亲近?” “一丘之貉!”裴宽顿了顿,“不过,这二人毕竟不同,彭允祖上虽同为商人,但好歹不会为了仕途这般折腰,与入赘有何不同?况且彭允算是个有志少年,加上祖父、父亲都曾为官,他现在也有个一官半职,李白同他如何相比!” “也是,那他以后再来,便让门卫挡着,想来他也是个聪明之人,知道了郎主的意思,以后也不会再来了。” 裴宽撇了撇嘴:“细皮嫩肉,比女人长得还好看,恐怕是先把许家千金给迷惑住了,自古美男多薄情,也不知他自比潘安若何。” 墨青为自家郎主不服,气愤道:“我看那裴长史明明在家,就是不愿见李郎,一惯听信别人的话,人云亦云,也不是个什么好的,李郎何必去拜见他?” 李白自然比墨青心中清楚,无奈道:“裴宽这人生性耿直,也执拗的很,写的诗虽有些平淡无奇,却有着迥然的观点,我便起了与他相谈的欲.望,罢了,既然无缘那我也不便强求。” 墨青听了嗤笑一声:“什么耿直,我看是愚钝,李郎来找他是看得起他。还有那些在背后说三道四之人,定是嫉妒李郎的才华,又妒忌李郎得了美貌又聪慧的娘子,有些人,就是看不得别人好!” 李白敲了敲他的头,皱眉道:“闭嘴,你现在说话越来越没有遮拦了,小心被人听了去!” 墨青把头一抬:“我才不怕他呢!” 李白好笑道:“那你去当着人家的面说去,在背后嘀嘀咕咕,亦非君子之道。” 墨青嘿嘿一笑:“这不是有李郎呢嘛,要是换成别人,我还不说了。” 李白不再与他浑说,指了指旁边的酒家,道:“去给我买些梨花酿来。” 墨青应了一声,站着没动。 李白见状,无奈的拍了拍腰间,笑道:“前日把钱都给了那几个乞儿,今日出来也忘记和娘子讨要,你先帮我垫上。” 墨青摇了摇头:“不行不行,以前也帮李郎垫过,每次都说会还给我,最后都不了了之了。” 李白指着他笑骂道:“你这白眼狼,你身上的钱不都是我给的?怎么给我买两壶酒都不行了?” 墨青一本正经道:“既然是李郎赏了小奴的,那就是小奴的,您要喝酒啊,可以,自己掏钱啊。” 李白扶住头,拿他没办法,无奈只好道:“这样罢,你先给我垫上了,回去我跟娘子讨要,回头还你双倍,如何?” 墨青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李白有些头疼,又舍不得那梨花酿的香醇,只好把腰间的短剑拿下来给他,道:“这样罢,我先拿这个抵了,回去给了你钱,你再把剑还我,这样总可以了吧?” 墨青想那剑是李白的爱惜之物,于是果断的接过,这才肯去买酒了。 回到家里,见丹青正在训斥两个婢女,李白先让墨青把酒放去书房,才又唤了一声丹青。 丹青和那两个婢女急忙行礼。 李白问道:“发生了何事?” 丹青犹豫道:“这两人不听主子的话,小奴瞧见了,当然不能任由她们继续胡作非为了。” 李白哭笑不得:“我怎么瞧着你和墨青都愈发的有出息了,怎么,下次是不是也要训斥我和娘子几句了?” 丹青委屈道:“小奴怎敢!就算给小奴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对李郎和娘子如何。” 李白笑了笑,刚想问缘由,忽见一黄色物体跑到自己脚边,他低头一看,却是一条摇着尾巴的小狗,惊讶道:“它怎么还活着?” 丹青目瞪口呆:“李郎这话是何意?您......难不成想杀死它来着?” 李白与丹青四眼相望,口中犹豫的怎么开口,一旁的婢子忽然开口求饶:“婢子并非故意的,是如夏姐姐说,小狗这几日总是不听话,每逢用食的时候就跑来跑去,下次再这样就打它几下,说是畜生就是要打才肯听话的。” 李白好像明白了什么,问道:“那日娘子在后院,是在给它治病?” 丹青点点头,奇怪道:“李郎不知?书房里的书被这小家伙弄得乱糟糟的,我看您也没有生气,还以为您早就知道了。” 原来竟是一场误会,李白原本郁卒的心情顿时好了许多,对那两个婢女道:“这狗虽是畜生,却是明些事理的,只是需要耐心去教,况且它年龄尚幼,爱玩也是正常,便由它去罢,饿了自然会吃的。” 两位婢子屈膝应了,退了下去。 李白往书房走去,嘱咐丹青道:“也不必刻意拦着它,下次记得把我那些藏书放在它够不着的地方就是了。” 丹青笑道:“人家都是把好书放在最上面的,偏偏李郎喜欢放在最下面,便遭此殃,不过娘子早就吩咐过了,书也放好了,小奴今儿准备跟您说来着。对了,那娘子抄写的书放在何处?也是一同放在最上层么?” 李白想了想,道:“不用,我亲自放。” 提起许萱,李白想到早晨出门时她还未起身,莫不是昨晚太劳累了?食髓知味,他得了她,现在愈发的欲罢不能。心中愧疚,于是转身准备往后院走去:“娘子可用了膳?” 丹青忙跟上去:“您是问早膳还是午膳?您早上刚走,郝家的千金便来拜访娘子了,两人现在正在花厅里说话,您要去么?” “郝家?郝知礼的姐姐?”丹青想起那日在街上遇到的少年郎,看自己的眼神颇为复杂。 丹青笑道:“李郎可是说错了,哪是姐姐,明明是小姑姑,说是郝象贤的姐姐还差不多。” 李白点了点头,原来如此,记起他那日曾喊过自己姑父的。 “罢了,两位姐妹许久未见,想必有些私话要说,我们不去打扰了。” 李白又转身去了书房,许萱的抄好的一本书正放在书桌上,他拿起看了一遍,方才小心翼翼的拿布包好了,放进了内室里。 墨青知道李白看书时必定要时时喝上几口,于是将酒拿了出来,瞪着眼睛看着从内室里出来的李白:“神神秘秘的,李郎在藏什么好东西?” 李白没有理他,接过酒闻了闻,道:“香!好酒!” 墨青将酒放好,把手伸到他面前摊开。 李白看了一眼,扭过身去,给自己倒了一杯:“急什么,这不是还没有见着娘子么,况且我剑还在你手里,还怕我赖你的账?” 墨青犹豫的看了他一眼,将手不情愿的收了回来。 如夏朝里面探了探头,墨青瞧见了,问道:“如夏姐姐,可是有什么事?” 李白也回头看着她,喝了酒的眼睛愈发的明亮。 如夏在门口福了福身子,看了李白一眼,道:“娘子听说李郎回来了,让婢子来问问李郎有没有用午膳,好让厨房准备。” 李白闻言笑道:“难为娘子看见昔日好姐妹还能挂念我,既然如此,那便摆在书房罢。” 如夏应了,扶了扶鬓间的珠花,这才转身离去。 第22章 若有知音见采(十) 朝青把新开的几朵腊梅折下来,放入花瓶中,屋内顿时清香无比。 郝象蓉看着其中几朵含苞待放,忽然感慨了起来:“看到这腊梅,我便想起以前的时候,你我姐妹年龄尚幼,总是在一处玩闹,现在一转眼你就嫁了人。” 许萱亲自给她倒了茶水,笑道:“你也不必着急,阿叔定然已经给你挑好了夫婿,说不定过了这个年,就轮到你嫁人了。” 郝象蓉托着腮,漫不经心道:“你猜对了,父亲已经给我定好人家,吉日都选好了,就等着过完年完婚。” 许萱颇觉惊讶,却又在意料之中,郝象蓉的年纪也不小了,但是看她的样子,却不是很满意。 “不知男方是何人?” 郝象蓉看了她一眼,不高兴道:“裴长史那个最小的儿子,比我小两岁,小时候见过几次,一副极其自大的模样,你可还有印象?” 许萱突然想起来了,但时间毕竟久远,相貌已然记不清楚。 “我只记得他长了一对虎牙,笑起来还挺可爱。” 郝象蓉不敢置信的叫道:“可爱?你什么眼光,裴宽那个老顽固能教出什么好儿子来,父亲定下亲事之后才告知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他亲生的。” 许萱忽然想到,若是这两人日后生活在一处,一定十分热闹,可惜她瞧不见了。 “我看没什么不好,就是你我见面不太方便了,平时肯定有许多事,裴志明是裴宽的小儿,必定不会把他分出去,你以后是要和公婆在一处的,行事可要留些分寸,莫再想像在家时那般随意。” 郝象蓉不耐烦道:“你怎么说的和我阿娘一样,莫不是成了亲的女人都会变得絮叨?” 许萱白了她一眼,将未绣完的荷包拿出来绣,任郝象蓉自己在那发呆。 郝象蓉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凑到她面前,小声问道:“萱姐姐,成亲......是什么感觉啊?” 许萱唰的一下子红了脸,不妨郝象蓉居然问出这样的话来,脑中便想起昨晚的翻云覆雨,李白竟然让她坐在他身上......真是太羞耻了! 郝象蓉何曾见过许萱这样的表情,顿时愈发的感兴趣了,摇着许萱不停的问道:“好姐姐,快点告诉我嘛,李郎他待你如何?” 许萱被她摇的头晕脑胀的,刚想训斥她两声,忽然“哎哟”一声,只觉得指尖被针扎了一下,疼得厉害。低头看去,左手食指上渗出了一丝血迹。 郝象蓉看到也吓了一跳,忙道歉:“姐姐我不是故意的,疼的厉害吗?” 朝青忙拿了帕子擦了血迹,将伤口系上,不过是一点小伤,当然不碍事,许萱却接机避开郝象蓉的发问,故意道:“你说呢?要知道十指连心,这下可好了,我现在连吃饭都成问题了。” 郝象蓉内疚不已,闻言便毛遂自荐:“那我亲自喂姐姐用膳。” 许萱绷不住笑了出来,点了点郝象蓉的额头,道:“你呀,日后可千万收敛些吧,切不可再如此莽撞冒失了,别人可不像你阿娘处处忍你让你,日子还得你自己过才是。” 郝象蓉乖巧的点了点头,道:“我知道的,要是我能像姐姐这般幸运就好了,李郎不仅长相俊美,身怀绝才,看姐姐容颜红润,想来平时的日子过得也很顺心,又没有长辈压制,真好!” 如此想来,确实很好,许萱也是知足的,此生若能一直这般如意顺遂,当真是莫大的福气了。 郝象蓉连着叹气好几次,不知又想到了什么,一双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许萱:“好姐姐,日后我就要嫁人了,今晚可不可以再和你睡一晚,就一晚。” 许萱皱眉道:“这怎么行,你毕竟还未出阁,这里也没有什么长辈,传出去可怎么好听!别乱想了,好日子不都是自己努力过出来的,你认真对待它,它必定也会认真回报你。” 郝象蓉忙闭了嘴,她也觉得自己过于任性了,只是一想起郝象洁那副幸灾乐祸的嘴脸,她就一点也不想回去。 李白从中午回到书房,直到晚上都未曾出过门,郝家千金连晚膳都要与许萱一同,李白只好自己在书房凑合了事。 如夏端了甜点进来,对李白嫣然一笑:“李郎看书累了么?吃点东西罢,也好歇歇眼睛。” 李白在纸上随手写写画画,闻言停了笔,却没有看她一眼,淡淡道:“放那吧。” 如夏将点心摆放在一旁,站了一会儿,走上前探头看李白写字。 李白神情专注,忽然开口问道:“郝家千金还没走?” 如夏笑道:“听说是今天刚订了亲事,许是有些闺房话想和娘子说道,郝娘子与我家娘子是一起长大的好姐妹,从来都是形影不离,现在郝娘子要嫁人了,第一个来找的人也是我们家娘子。” 李白点了点头,想起许萱平时温婉大度的模样,也不知道私底下和姐妹在一处又是什么样子。 如夏看着李白精致的侧颜,脸颊微烫,她又凑近了一些,轻声问道:“李郎在写些什么,婢子没有念过书,一个字也看不懂。” 李白让了让身子,笑道:“既然不识得,那不看也罢,若是实在有兴趣,倒是可以向你家娘子讨教,想来她那温和的性子,定然有十分的耐心乐意教你一二。” 如夏脸上的笑僵了僵,她看旁边放着一壶酒,过去为李白斟了一杯,道:“像李郎这般爱喝酒的,婢子还是第一次看见,娘子以前也会偶尔写写诗,却不像李郎这般有趣味。” 听见许萱还会写诗,李白顿时来了兴趣:“娘子以前还写过诗?我却是不曾听闻,看来回去要向娘子好生讨教一番了。” 如夏看李白一饮而尽,接过酒杯又斟了一杯,道:“我们郎主膝下只有娘子一女,偶尔也会把娘子当做男子教导,恰巧娘子也喜欢看书写字,这才深得老郎君的喜爱。” 李白点点头,他看了一下午的书,也算是喝了一下午的酒,纵然再大的酒量也有些撑不住了,放下笔,他坐回榻上,靠在迎枕上揉着头。 如夏瞧见,忙过去替李白按头,一边担忧的问道:“李郎可是喝醉了?” 女子身上的脂粉味扑面而来,李白胃里有些难受,他躲开来,如夏紧随不放。 “李郎头疼的紧?婢子给您揉揉。” 李白捂着嘴巴推开她,挥了挥手,自己摇摇晃晃进了内室,关上了房门。 如夏咬着嘴唇跪在榻上,一张俏脸发白。 墨青抱着一摞书进来,看见如夏奇怪道:“你在那跪着干嘛?李郎呢?” 如夏忙下榻道:“李郎喝多了,有些头疼,现在内室里休息。”说罢便急急离去了。 墨青摸不着头脑,将书放在桌上,推门看了一眼,李白正躺在床上安静的睡觉,他走进去帮李白把鞋脱了,又拉上被子,这才转身出去。 郝南荣亲自派人接郝象蓉回家,许萱好说歹说又劝了她一回,临走前磨磨蹭蹭,郝家的管家都快哭了,她这才不情不愿的回府了。 许萱裹着厚厚的大氅,仍然觉得夜间很凉,她急匆匆的往回走,问道:“李郎还在看书?” 朝青摇头道:“婢子不知,这个时间应该还在看书。” 许萱想了想,转身往书房走去。 还未到书房,远远的便看到一片漆黑,许萱有些奇怪,难道李白不在? 许萱推开门,屋内一片静谧,就连墨青的身影都不见。 “难道李郎出门去了?”朝青犹豫道,按理来说,李白出去之前都会和许萱知会一声的。 许萱刚要转身离开,忽听得里面传来破碎的声音,她倏然一惊,急忙推门进去。 李白并没有睡多久便被渴醒了,唤了几声墨青,无人应答,只好自己亲自下床找水喝。 也不知人都去了哪里,屋里的火炉无人添,他随意披了件大氅,桌上的茶水也早已凉透,头还是疼的厉害,看来今天喝的有点过了。朦朦胧胧间,仿佛回到了两年前,冰冷且漆黑的房间,没有人气,醒来看到的永远都只有凌乱不堪的书籍,以及自己随手所作的诗稿。 他曾经几度以为,那就是他一直想要的生活,也以为他会这样一直生活下去。 许萱看到急忙上前扶住他,整个屋里都充斥着酒味,许萱连忙让人把火炉烧起来,将李白扶回床上,皱眉道:“怎么喝这么多,墨青也不看着你?” 醉意渐消,剩下的便是酒的后劲,李白难受的捂着头,被许萱灌了点温水,这才舒服了点。 “郝家娘子走了?”嗓音略带嘶哑,李白握了握许萱的手,“怎么这么凉?快进来!” 许萱将手抽回,见他把被子掀开,示意她也躺进去,笑道:“今晚就打算在这里歇了?” 替他把被子盖好,许萱把水重新温上,放在够得着的地方,朝青早已退了下去,屋内只剩他们两人。 “墨青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李白拿手撑着头,道:“许是跑去偷懒了。” 许萱把他手边的书整理好,一低头,忽然看到床角处掉落的一支珠花。 第23章 当时明月在(一) 室内逐渐温暖起来,李白靠在床上,墨发束于脑后,一拳撑着头,一边目不转睛的看着许萱。 许萱也静静的看着他,光洁白净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俊美,淡色的瞳孔在烛火的照映下愈发清冷,他薄唇微启:“过来。” 许萱回过神,见他眼中带着戏谑,必定是自己刚才看他看的痴了,也是,这样好看的男子,无论是哪个女的,都会喜欢的罢。 李白掀开被子,许萱也没有什么好扭捏的,顺从的躺了进去,李白握住她的手给她取暖,笑道:“手怎么总是这样冰,我看屋里放着汤婆子你也不记得用。” 许萱闻着他身上的酒香,劝道:“李郎以后莫要再喝许多酒了,毕竟喝多了伤身,偶尔为之尚可。” 李白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一副完全不往心里去的样子。 许萱刚想再劝两句,忽然指尖一痛,她低呼了一声,李白忙问:“怎么了?” 方才被针扎的小孔不小心被李白指尖刮了一下,她笑道:“无碍,下午不小心扎到手指了。” 李白把许萱的手指拿到眼前细看,不悦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许萱任他来回摩挲着,他的手掌大而修长,手心极热,被他握着很舒服。 李白的眉头微皱着,睫毛很长,把他清冷的眸子遮盖了一大半,许萱忍不住伸出另一只手摸了一下,李白便向她投来疑惑地目光。 许萱看着他微淡的瞳孔,赞叹道:“李郎,可有人夸过你一双眼睛很漂亮吗?” 李白笑了笑,那双眼睛也愈发动人:“哦?可有娘子的好看?” 许萱并不觉得自己的眼睛很漂亮,虽然有些大,但大多数女子都是如此,不像李白这样特别。 “可是那天我看阿叔的眼睛与你不同,李瑞也是寻常人那般,想来是遗传了母亲的罢。”许萱忍不住幻想,一个长得与李白相似的女子,一定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罢。 李白一手搂着许萱,另一手与她十指相交,他低着头沉思,回忆道:“嗯,母亲是西域人,她是当时碎叶城最美的女子,父亲行商经过此地,经人撮合,便在碎叶成了亲。” 许萱顿时来了兴趣,诚然,对于李白,她有很多好奇的地方,以前两人并不熟识,有些话不好问出口,也说不出口,现在却是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李白愿意对她透漏一下关于他自己的身世,是不是代表在他的心里,她已经算是值得信任的亲近之人? “碎叶城很美吗?单是听这个地名,就觉得令人向往。” 李白低头看她发亮的脸庞,笑道:“我四岁便随父亲离开了,它的样子记不大清。” 许萱有些失望,想起两人成亲时只要李衍这个长辈在,李白的母亲已故,父亲却还是在的,怎么也不现身呢? “阿叔也是那时候离开的碎叶城么?” 李白点了点头:“离开碎叶城后,他便与我们分开了,也是他主动提出的分家,从此与父亲便是两个李家,一心求仕途,这些年来他也的确辛苦了。” 当然辛苦,李衍起步比别人低,现在的官职也是无足轻重,这次去长安赴职,还不知是好是歹。 “怎的不见父亲,我们成亲以来,我还未曾给父亲敬一杯茶。”许萱窝在李白怀里,屋里热气十足,舒适的很。 “他不在这边,以后总会有机会的。”李白好似不太喜欢提起他的父亲,转移话题道,“听如夏说你还会写诗?娘子如此全才,竟然让白有幸娶到,实是某之大福!” 许萱闻言红了脸,窘迫道:“什么写诗,都是小时候乱写乱画的东西,李郎不要听人胡说,没什么好看的。” 李白见她表情十分可爱,当然不愿放过,笑着追问道:“写写画画?我倒是很想看看,娘子写的定然比为夫好。” 在李白面前卖弄诗文,岂不是自取其辱,许萱当然不会给他嘲笑自己的机会,背过身去闭眼道:“天色晚了,李郎还是早些休息的好。” 李白从后面将她紧紧搂住,双腿夹住她的,她身子娇小,正好可以嵌进他的身体里,这个姿势两人都很舒服,尤其是许萱,简直暖和的不能再暖和。 “可是我刚才睡过了,现在还不困。”李白把头放在她肩上,闷闷道,竟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许萱装作没有听见,李白便在被子里闹她,许萱最怕痒,笑着要躲开他,却又再次被他带回怀里,来回几次,她便笑的有些累了,使劲拍了一下他的手,埋怨道:“好不容易暖起来的被窝,现在又被你弄凉了,还要重新暖......” 李白安静下来,复又将她抱回怀里,这次两人面对面,李白轻声道:“有我在,你还怕会冷?” 这倒是实话,许萱笑着闭了眼,枕着李白的胳膊就要睡了,她感觉有一道灼热的视线一直盯着自己,却没有感觉任何的不适,困意逐渐袭来,朦朦胧胧中,许萱仿佛听见李白问了一句。 “后天便是你的生辰,你可有什么心愿?” 许萱睡的迷迷糊糊,闻言答道:“我想回家......” 李白失笑:“胡说什么,你如今嫁给我李十二做了娘子,还想回哪个家,现在不就在家里么?” 许萱似乎对李白的话有些不满,嘟了嘴反驳道:“不是那个,是那个,可是却回不了了,永远也回不了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李白凑近了去听,许萱最后又嘟囔了一句:“能活久点也好......” 李白顿时哭笑不得,这小脑袋也不知道成天都在想些什么,把许萱又往怀中搂紧了些,他也随着她一同进了梦乡。 活久一点,绝对不能便宜了你这个风流才子呢! 翌日。 许萱醒来的时候李白已经不在了,朝青听见动静忙进来服侍,满脸的喜气。 许萱奇怪道:“这么一大早的有什么喜事吗?这么高兴。” 朝青笑道:“婢子看见郎主和娘子越来越好,当然觉得高兴。” 许萱轻笑一声,问道:“李郎去了何处?” 朝青道:“前面有人来寻郎主,好像是裴家的人。” “裴家?”裴家怎么会来找李白,不过李白近来几乎每日都出门,认识的人恐怕也不在少数了,倒也不足为奇。 如夏端了水进来,许萱看了她两眼,伸手将昨晚捡的珠花拿到她眼前,问道:“这个是你丢的罢?” 如夏手中一抖,木盆掉在了地上,溅了一地的水。 朝青惊讶的看着如夏:“你在做什么,怎么这般不小心?” 许萱看着如夏惊慌的面孔,心中微冷,她上前为如夏亲自将珠花戴上,道:“下次记得小心一些,莫再乱丢了。” “是。”如夏低头应道,她双手用力地绞着帕子,神色躲闪。 墨青将拜帖收回,犹豫的看着李白。 裴府的管家面带歉意:“我家郎主实在是太忙了,近日的拜帖都已送回,李郎选的不是时候,不过来日方长,想来今后总会有见面的机会的。” 怕是又有人在裴宽面前说了什么罢,否则这份请帖只会石沉大海,不会这般亲自驳回,岂不是在打脸? 管家悄悄打量李白的表情,等着他发怒,不料李白仍旧面带笑意,洒脱自如,不怒不愠,温和道:“无碍,裴长史既然事务繁忙,白当然理解,烦劳管家跑这一趟,可要进来喝口水?” 管家受宠若惊,忙道:“怎敢劳烦李郎,府中众多事务还等着奴去办,这便回去了。” 李白点点头,吩咐墨青亲自相送,墨青却将头一扭,装作没有看见。 管家忙道无碍,转身离去了。 墨青不忿道:“那个裴长史还真以为自己多厉害了,竟然还羞辱到我们门口来!” 李白淡淡指责他道:“纵然别人对你再无礼,你也不可失了礼数,否则只会更教人看轻。” 墨青梗着脖子不听,李白拿他没有办法,看着那原封不动退回来的拜帖,他微微垂下了眸子,敛住了其中的锋芒。 第24章 当时明月在(二) 后花园。 如夏从头上摘下那支珠花,与许萱给自己的那支放在一处,它们本是一对,三年前许萱过生辰时赏赐给她的,除了她,朝青暮雪也有,只是颜色不同。 如夏将那对珠花紧紧攥在手里,一只小狗从旁边的草丛里钻出来,抬起一只后脚撒了泡尿。 如夏大怒,将珠花砸在小狗身上,骂道:“你一个畜生也敢在我面前无礼,死狗,看我不打死你! “住手!” 如夏动作猛地顿住,她惊慌的转过身,满脸的委屈:“婢子从小便怕这些猫儿狗儿的,它猛地窜出来,吓了婢子一跳。” 李白淡漠的看着她,俯下身将受了惊的小狗抱起来,没有再理会她,径直回了房。 如夏满脸惨白的留在原地,目光移到被她仍在地上的珠花。 许萱正站在房中间,朝青和暮雪分别拿着一匹布在她身上比来比去,看到李白来了,忙争相道:“李郎来了,我们就不用纠结哪几个花色适合娘子了,只要李郎说一句好看,那必定是好看的了。” 许萱无奈的笑道:“别理他们,这离过年还有近一个月,就开始胡乱折腾了。” 暮雪道:“这怎么是折腾呢,婢子要赶紧把娘子过年时的新衣,还有来年春天的新衣都做好了,那边绣娘和裁缝还等着布料呢。” 李白走过来看了看,笑道:“暮雪说的是,我觉得这些都很好看,娘子肤色白,应是什么颜色都驾驭的住,所以不必纠结,全拿去便是了。” 暮雪高兴了哎了一声,和朝青抱着东西退了下去。 许萱想了想匣子里那些东西,她自己也拿不准李白到底有多少家产,忙道:“不必太破费了,不过是过年罢了,以前的新衣还有没穿的,不必这般铺张浪费。” 李白柔声道:“这是你我夫妻过的第一个年,当然要重视。” 许萱想继续劝说,李白便把小狗放在她的怀里,道:“这小东西挺可爱的,若是喜欢便放在我们院子里养吧,在你眼皮子底下,无聊时还能逗逗它。” 许萱看了眼小狗,觉得比以前长大了一些,抱在怀里沉甸甸的。 “我之前还以为你不喜欢它。”许萱摸了摸它的毛,看它乖乖的一动不动,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可爱极了! “怎么会!”屋里的火炉烧的很旺,李白有些热,他将外衣脱了,靠在围屏榻上,随手拿起许萱绣的荷包把玩。 许萱想到之前裴家的人来,记起郝象蓉即将嫁入裴家,便向李白打听:“李郎和裴家的人很熟?” 李白放下荷包,面无表情道:“娘子为何这般问?” 许萱将狗放下,它聪明的跑到火炉旁边趴着取暖,许萱则走过来,给李白倒了杯热水:“蓉儿她与裴家订了亲,我对裴家虽听说过一二,毕竟不够深,李郎可认得裴宽的小儿裴志明?” 李白含糊道:“不识得,但听说有几分才华。” 许萱有些失望,但裴家也算是世家,郝象蓉嫁过去也不会吃亏。 两人陷进各自的沉思当中,朝青忽然带着一位婢女走进来,那人许萱认得,是许夫人身份的贴身婢女兰心。 兰心行了礼,许萱看到她很高兴,笑着问道:“阿娘身体现在可还好?” 兰心道:“还是老样子,不过夫人特地让婢子前来请李郎和娘子明日回府一趟,说是娘子的生辰,原本该听由娘子吩咐,只是怕太过冷清,不如大家一起热闹热闹,老郎君对娘子也甚是想念。” 许萱犹豫的看着李白,毕竟嫁了人,不论是过年还是过生辰,都该在自己家的,如此别人看李白,更像是为了仕途不惜低头入赘的贪人。 李白却毫不在意,爽朗道:“如此甚好,本来我还在想怎么为娘子庆贺,这下子倒是便宜了我。” 兰心笑道:“既然如此,那婢子这便回去告诉郎主和夫人,他们一定会很高兴的。” 送走兰心,许萱仍旧不□□心,李白看出她的纠结,反而握着她的手安慰道:“父母亲身边没有人承欢膝下,我们理当常回去看看他们。” 许萱闻言点了点头,心中甚为欣慰。 第二日回到许府,郝象蓉等人自然也在,姐妹俩前几日刚见过一次,却又有许多话要说。 许圉师把李白叫进了书房,里面还站着一个七八岁的男童,唯唯诺诺的,看着李白有些胆怯。 许圉师便指着李白对那小男童道:“这位便是你姑父,快过来行礼。” 许洵嗫喏着走过来,小声的喊了句姑父。 李白心中诧异,面上却和蔼可亲,虚扶了许洵一把,摸了摸怀中,却发现自己分文没带,无奈道:“家里的东西都是你姑姑管着,我身上也没带什么值钱的东西,改日补偿给你。” 许圉师见这小夫妻俩感情仿佛比他想的还好,欣慰的点了点头,又看到许洵从头到尾一直低着头,一副懦弱无能的样子,叹了口气:“把你叫来,是有件事想托付于你。” 李白哪里敢当许圉师的托付,忙躬身道:“阿公有事,但说无妨。” 许圉师点了点头,对许洵道:“你先去玩罢,记得吃饭的时间。” 许洵如闻大赦,道了声谢,急急忙的跑出去了。 许圉师又叹了口气,道:“诚徳是我大儿自然的孙儿,今年已经七岁,家中也有先生授课,可是你看看,哪里有点读书人的样子,贼眉鼠眼,不成体统,登不得大雅之堂!” 这话李白可不敢乱接,安慰道:“小孩子都贪玩,长大一些便好了。” 许圉师闻言便看着李白笑,问道:“哦?太白幼时也是这般模样?” 李白也跟着笑道:“当然不,李白小时还不如侄儿懂事。” 许圉师眼中透着好奇,很是感兴趣,李白却不愿多提,想了想,道:“若是先生的问题,阿公大可亲自为他找一个,循循善诱。” 许圉师捋了捋胡须,颇为赞同:“你说得对,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太白,你可愿接手这小儿?” 李白惊讶的看着许圉师,不敢置信:“我?这......” 许圉师咳嗽了两声,李白急忙递上茶水,许圉师摆了摆手,让李白坐了,语重心长道:“你可知我这宰相是怎么丢的?” 李白当然听说过,此刻却不敢妄议,许圉师也不需要他来回答,他看着窗外凋零的树木,缓缓道:“我大儿他年少时过于自大,曾不小心杀了一位农夫,我本想压下此事,此乃出于私心,当然,我坚信我的儿子非是那等大奸大恶之人,觉得一命抵一命甚为可惜。不料那农夫的妻子不知被何人所助,竟一纸诉状告到了朝廷。” “朝堂之时,我护短的事迹被人当中念出,圣人龙颜大怒,于是便撤了我的职。” 李白愤然道:“这分明是小人构陷,那些官宦子弟杀人如蝼蚁,怎的不见有人告状?分明是人设计好的!” 许圉师挥了挥手:“都是已经过去的事,不过此事也对自然造成了不小的影响,他每日生活在自责之中,因杀过人被圣人钦点,当然不能为官。于是每日酗酒,动辄便打骂儿女,现在他的儿子也如此教育诚德,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特地请你来帮帮这孩子。” 怪不得,那孩子看起来很是怕人,眼中却又带着一股子敌意。有些棘手,他斟酌道:“这事......白一人不敢做主,要先问过娘子才行。” 许圉师呵呵的笑,点了点李白,忽而又咳了起来,李白急忙起身,为许圉师拍了拍背,担忧道:“阿公可是最近受凉了?” 许圉师摇了摇头:“老毛病了,不碍事,年纪大了,总要有个病什么的,没什么大不了。” 李白闻言放了心,对许圉师拱手道:“既然是阿公相托,白定当倾囊相授,只是......” 许圉师知道李白怕教不好,便给他一剂定心丸:“无事,他能学得你十分之一也是好的,我不求他有什么出息,只要能学进去点东西,少挨些打骂便可。菁谖那边,她阿娘会和她说的。” 他这样说,李白便没有什么顾忌了,想来许萱也是会同意的。 宴席男女分开,郝象蓉看着许萱身上穿的新衣,羡慕道:“姐姐这么早便穿了新衣,看来嫁了人也是有好处的。” 许萱啐道:“胡说什么,这是去年做的,我穿过一次,只是你没有见过。” 一旁的郝象洁听着了,也凑过来好奇道:“萱姐姐,我听说李郎是商人之子,想来你家里有很多钱罢?钱多也挺好,穿金戴银的看着挺风光,只是见了那些夫人娘子的还要行礼,不免有些落下乘了。” 郝象蓉不悦道:“你又在那胡说什么,少在那听风就是雨,李郎可是有名的才子,你怎知将来不是前途无量?” 郝象洁神秘一笑:“多有名啊?不就是在安陆嘛,你到长安去打听打听,可有人听说过李白这个名字?也不知道名气是谁帮他弄起来的,我现在是心疼萱姐姐,要说前途我看就知礼最有希望,都是四大被人蒙蔽了眼睛。” “你闭嘴!”郝象蓉忍不住喊了一声,郝夫人朝这边看来,指责道:“蓉儿,你在做什么大呼小叫的,一点女孩子的样子都没有!” 郝象蓉还要说什么,许萱急忙制止她,道:“象洁,未来不是嘴巴说出来的,是做出来的,希望你日后能得偿所愿。” 郝象洁抬了抬下巴,道:“我当然会!” 郝象蓉仍拿眼睛瞪着郝象洁,看样子最近没少受她的气,许萱告了罪,拉着郝象蓉从席上退了下去。 “气死我了,你知道这些天她每日在我眼前明嘲暗讽,我和阿娘说,阿娘居然说是我容不得人。”郝象蓉红了眼睛,又委屈又愤怒,“我现在倒是巴不得嫁过去了,兴许过的比现在如意些呢!” 许萱知道她从小便忍着让着郝象洁,就连婚事也被她不齿,郝象蓉本就委屈,现在更是难堪,以至于要破罐子破摔了。 “你莫要听她胡说八道,难道别人的日子都是活在她嘴里?要真是如此,那还有什么意思,直接让她说就好了。”许萱丝毫不在乎,自己的日子如何,只有自己才知道! 郝象蓉抽泣道:“姐姐,你说我以后,会不会像大娘那般。” 她是在说许自然的妻子,许自然醉酒后便会打骂妻儿,大娘现在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 许萱忙捂了她的嘴,小声道:“别乱说,怎么会呢,大大也不是故意的,他清醒后也会内疚不安,他一定也很难受......” “喝酒的男人真可怕!”郝象蓉总结道。 许萱:“......” ****** 晚上回去后,李白先去了书房,许萱要睡时他才过来。 许萱今日也喝了点酒,头有些昏沉,李白把一支陈旧的簪子放在许萱面前,她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找回神智。 “这是......你送我的礼物?” 许萱接过,李白把她搂在怀里,嗯了一声,道:“是我母亲留下来的,有些年头了,故而显得十分陈旧,你若是嫌弃便收在匣子里,不妨事。” 许萱拿在眼前仔细看了看,无论是做工还是样式,都是她从未见过的,想来是西域那边的佩饰,虽然有点旧了,许萱却真的很喜欢。 “好看,我喜欢!”许萱笑着想了想,“明天应该跟朝青说一声,做一件与这首饰搭配的衣裳才是。” 李白本来在送她之前还有些犹豫,见她姿态丝毫不做作,心里也十分受用,他将许萱额间的碎发拨到后面,带着几分宠溺,道:“你喜欢就好。” 许萱又看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的从枕下拿帕子包了,然后放在一个小小的匣子里,又打开看了一眼,才将它锁起来。 李白见她这番小动作,心里温暖无比,忽然想到这画面似乎有些眼熟,好像他前几日也这般对许萱抄的书做过,将心比心,原来她待他的心,竟然和他是一样的! 许萱来了精神,那点子头疼也不理会了,她满是期待和好奇道:“李郎,我想听听你以前的故事。” 李白想了想:“你想听什么时候的?” 许萱嘿嘿笑道:“都可以,都想听!” 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造就了这样一个李白,只要一想到他日后踌躇满志的去了长安,却黯然狼狈的离去,一生无所成就,便有些心疼,要是李白只想做一个闲散诗人,不入仕途,那人生岂不十分轻松快活? 终其一生,也许到了最后那些时日,才能参透? 李白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抱着许萱,他一双淡色的瞳孔,透过窗纱,外面一轮明月高挂,与屋内的炉火交相辉映。 “那就说说那把短剑罢。”察觉到许萱动了动身子,他忙替她把被子盖好,“当时我在昌明游历,认识了一些落拓少年,喝酒玩闹,每日拿着剑为不平之人抱不平,当时还自以为侠肝义胆,而今想起来,真是苦了昌明的县令了。” 许萱也跟着笑了起来:“那昌明县令必定视你们为眼中钉,每日想着如何除去你们,你们又没干什么坏事,也只得隐忍下来。” 李白点了点头:“确实如此,不过后来也被抓进牢里几次。” 说完,他仔细打量着许萱的表情,见她并未露出鄙夷之色,只惊讶道:“那你后来.....” 李白接着道:“后来被父亲的一个朋友花钱捞了出来,后来便安分些了。现在想想,当时的想法既天真又幼稚,还真以为可以凭一己之力,能救百姓于水火了,匹夫之勇罢了。” 许萱不禁幻想,李白一张俊美的脸庞,是怎么如何摆出凶狠的表情来对恶人,想来想去都觉得很滑稽,忍不住笑了出来。 李白不解,疑道:“你笑什么?” 许萱急忙捂住了嘴巴,摇了摇头。 李白无奈,道:“我给你讲了我的许多事,你也给我讲讲你的罢。” 许萱心不在焉:“我没有什么好讲的,从小在许府长大,女儿家都是这般养大的。你都去过哪些地方?” 李白又被她带了过去:“待得最久的便是昌明,后来师傅不收我了,说看再多的书,都不如出去走走看看,于是我便出来了。” 许萱想,若非是他的师傅,如今她也嫁不成李白了罢。 李白和她想到一块儿去了,他亲了亲许萱光洁的额头,笑道:“我应该感谢师傅赶我离开,否则也遇不到娘子。只是白出身低贱,若是机缘不巧,一生都无法入仕,连累娘子了。” 许萱知道李白生在这样的时代,出身于最低微的商人之子,定然是没有安全感的,光是看他一边说话一边打量自己的神色,便知他生怕被她生了嫌厌,他看似洒脱好爽,实则敏感谨慎,步步小心,若是察觉到一点危险,必定会将坦露的真心全部收回,再不付出! 他只是生不逢时,若是换在现代,她岂不是等于嫁给了富二代? 许萱安抚的摸着他的背,柔声道:“我说过,我从不在乎那些,李郎何必一直放在心上?你看阿公,自从卸了职之后,阿公气色也比以前好了许多,郎中说,阿公以前事务繁忙,整日操劳,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现在他每天与一些老友品茶下棋,自在了许多,这样的日子岂不比每日里算计操劳要好得多?” 顿了顿,见李白神色平缓了许多,许萱又道:“不过李郎现在年轻正盛,有志气也是理所应当,无论李郎做什么,菁谖身为李郎的妻,自然是支持你的。” 李白盯着许萱的眸子,见她所说并非作伪,原本挡在心房之外的墙瞬间坍塌,他将许萱紧紧的拥在怀里,眼角微红,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就连师傅也没有。 “娘子如此贤良,李白此生定不会辜负!” 许萱抱着李白,待他情绪平缓了一些,问道:“阿娘说想让大大的孙儿交给你教管,你答应了么?” 李白与许萱以额相抵,哑声道:“听你的,你说什么便是什么,这个家是你在当。” 许萱忍不住笑了:“真的?你敢得罪阿公?” 李白也笑:“有什么不敢的,阿公也不是那等小气之人。不过我看那孩子,着实可怜的紧!” 许萱认同的点点头:“你教教他也好,让他日后不要记恨自己的父母,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李白道:“既然如此,那就明日便接他过来,你记得派人打扫一处院子出来,离我书房近些。” “好。” 聊完正事,李白呼吸便有些急促。 因为李白的缘故,许萱觉得被子里有些热,她微微掀开了一些,恰巧今日穿了鹅黄色的肚兜,露出一角,被李白瞧见,许萱急忙掩住,在李白看来,不胜娇羞,只觉得腹内涌现一首诗,急需吟.哦出来。 ****** 许萱昨夜替李白吟.哦了一晚,没想到作诗那般神圣的事情居然还能如此香艳和.......羞耻! 头疼、腰疼,腿也酸,许萱挣扎了一下,索性又躺了回去。 朝青笑嘻嘻的看着许萱:“李郎说了,娘子今日定然不想起床,便嘱咐婢子把饭端进来了,娘子可要吃点东西?” 许萱闻言忙拿被子遮了脸,这浑人居然还和下人说那些话,不过外面天气好像还不错,不能因为他错过这大好时光。 许萱起身下床,自己穿衣服,若无其事的问道:“李郎去了何处?” 朝青道:“来了一位小郎君,李郎现在正在教他写字。” 许萱好奇李白到底怎么教人,于是连饭也顾不得吃,穿戴洗漱好便往书房处走去。 她并没有进去打扰,隔着窗纱,他看到许洵坐在李白以往写字的地方,而李白则站在他的身后,手把手的教他写字,期间还低语几句,画面如此和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对父子。 许萱站了一会儿便回去了,朝青看了看许萱的神色,笑道:“看李郎的样子好似很喜欢小孩子,娘子不如也赶紧给李郎生一个罢。” 许萱笑着斜了她一眼,道:“你如今倒成了管家婆。” 朝青嘻嘻一笑:“李郎日后定会是个慈祥的好父亲。” 许萱也这么觉得。 李白察觉到许萱走了,对一直埋头写字的许洵道:“你很喜欢练字?” 许洵点点头,小孩子不懂得掩饰,一脸的言不由衷。 李白把他手里的笔拿走,领着他走到榻上坐下,拿了一壶酒两个酒杯,道:“来,我们喝一杯。” 许洵看见酒仿佛看到仇人一般,他眼睛通红的瞪着李白手中的酒壶,仿佛就在爆发的边缘,却一直隐忍不发。 李白晃了晃酒壶:“你怕它?还是更加......厌恶它?” 许洵不答,李白自顾道:“我很喜欢,它是个好东西,能让人忘忧,也能给予我写诗的灵感,你尝过吗?” 许洵当然不会碰这个东西,父亲每次喝了酒都会对他拳脚相向,开始母亲还会拦着父亲,后来母亲身体不大好了,也就不管他的死活了。 “你恨它!”李白得出结论,把酒放在许洵面前,“可是你却不能一辈子躲着它,你应该勇于面对,克服它。没有人能一直掌控你的人生,你的父亲不能,它,更不能!” 许洵无动于衷,仍旧含恨的瞪着那壶酒,他年龄尚幼,有些话听不大明白,眼中也带着一丝害怕。 李白笑道:“你放心罢,我酒量很好,纵然醉了也不会打人,只会作诗和睡觉。” 许洵抬眼看了看他。 李白给自己斟了一杯,一饮而尽,道:“不信的话,你可以问我娘子,不是所有的人都是你父亲和你的阿公。” 提起这两个人,许洵瘦小的身子猛地一震,仿佛那是他噩梦的来源。 “我不是劝你原谅他们,因为他们终其一生也无法得志,只能浑浑噩噩的过日子,而你不一样,你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一切,前提是你要有这个自信,其次是拼尽全力的去努力拼搏,到时候,就没有人可以对你为所欲为了。” 许洵忽然开口,不再是之前唯唯诺诺的模样,他幼小的面庞泛着冷意:“你是在说我,还是在说你自己?” 李白挑了挑眉:“我和你不一样。” 许洵冷漠道:“我们当然不一样,听人说,你是商人之子,就算你再有才,也不能入仕为官,商人是不能做官的,终其一生,你再努力,也无法得偿所愿,你有什么资格教导我呢?” 李白没有生气,反而对他产生了兴趣:“你真的只有七岁?看起来并没有表面那么懦弱,商人是不能为官,而我什么时候又说我的目的是要做官了?” 许洵不料李白完全不安套路走,不服道:“胡说,谁不想当官光宗耀祖,难道你想一辈子都做一个商人?” 李白摊了摊手:“商人有什么不好?丰衣足食,我可以让我娘子衣食无忧。” 许洵瞪着他不说话,小脸气鼓鼓的,煞是可爱。 李白捏了捏他不服气的小脸蛋,笑道:“来,尝尝酒,你敢吗?” 许洵经不得激,被李白这样一说,拿起面前的被子一饮而尽,而后被呛得直咳嗽,李白也不管他,自己兀自喝着自己的,末了还不忘提醒:“我给你喝酒的事情,可不许告诉你姑姑。” 许洵:“......” 两人一连喝了好几杯,许洵第一次喝酒,又是小孩子,不过几杯便小脸通红,晕乎乎的倒头趴在桌上睡着了。 李白昨日饮的酒还未完全褪去,今日又喝了数杯,亦有些支撑不住,他将许洵抱到内室的床上,自己则坐在一旁揉着头,这小家伙有些偏执,小小年纪还学会了伪装,要知道他懂得伪装时,已经吃了许多苦头,那时候也有九岁了。 许洵倒也不足为虑,他想着万一许萱知道了该怎么哄她。 迷糊中,感觉到有人走了进来,如夏着了件紫色的衣裙,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 “娘子派你来的?”李白晃了晃头,清醒了些。 如夏想起那日李白对她的冷漠无视,令她心如刀绞,她倏地跪在了李白面前,妙目里含着泪花,哽咽道:“李郎,如夏愚笨,猜不到李郎所想,但是如夏一心为李郎,还请李郎勿要再用那种眼神看如夏,如夏当真是生不如死!” 李白闻言抬起了头,他一双清冷的眸子愈发的阴寒,看着如夏的目光如同看着一个器.物。 忽而,他展颜一笑,伸手扶起如夏,笑的十分温柔:“怎么会?你今年多大了?” 如夏红了脸蛋,刻意打扮过的容颜愈发出色,她娇羞答道:“婢子今年刚满十六。” 李白点了点头,赞道:“如花般的年龄,与你相比,我却是显得老了。” 如夏满脸春.情,她微微靠近了李白一步,刚想说什么,李白忽然一转身,似乎想起了什么。 “十六岁,娘子可为你许配了人家?” 如夏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李白,低声道:“还不曾。” 李白点点头:“是该说个好亲事了,今晚我便同你娘子说一声,给你找个好人家。” 如夏倏然变了脸色,怔怔的看着李白,见他面含微笑,一颗心又微微放下去,道:“万一娘子不同意我们......” 李白笑了笑,柔声劝道:“不怕,我也算是你的主子,当然可以为你做主。” 如夏娇羞一笑,偷偷看着李白,满心的得意。 李白则打开门喊了墨青进来,嘱咐道:“让家里的姆仆给如夏找个好人家,择日便嫁了,可不能耽误了别人的好姻缘。” 说罢,也不管身后脸色铁青的如夏,李白抬脚便往后院寻许萱去了。 墨青满脸不解的看看李白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眼满脸泪水的如夏,硬着头皮上前问道:“如夏姐姐要嫁人了?” 如夏呸了他一声,转身捂着脸跑开了。 墨青嫌弃的擦了擦脸上的唾沫,往地上呸了几下:“真是晦气,拿我出什么气啊!” 墨青只当是如夏哪里得罪了李白,李白随口瞎胡她的,不料晚上李白还记着这事,在检查完许洵写的字后,李白又向他提起了此事。 墨青再三确认道:“李郎真的打算把她嫁了?她哪里得罪了李郎?” 李白幽幽道:“我处置人,现在也要向你先汇报一声了?” 墨青忙道:“不是不是,只是这如夏毕竟是娘子的陪嫁婢女,您这样不吭一声的就把人给嫁了,还不和娘子打个商量......” “娘子那边我自会去说,你只办你的就是。” 墨青呆呆的哦了一声,看着灯下李白的侧脸,心道李郎看起来温和纯善好相处,心狠起来,倒也是挺无情的。 许萱在一连好几日没看见如夏后,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少了个婢女,她一边替李白整理床边的几本书,一边嘀咕道:“最近如夏都跑去哪儿了?你们有谁看见她了?” 朝青等人都满脸迷茫的摇摇头。 “婢子也好几天没有瞧见她了,晚上也不曾见她回来睡觉。” 李白在一旁听见了,忽然开口道:“哦,那个如夏啊,我把她嫁出去了。” 许萱:“......” 许萱哭笑不得:“怎么把人嫁了也没告诉我一声,什么时候的事?嫁去哪儿了?” 李白漫不经心道:“哦,你不知道吗?我以为你知道了,嫁的挺好,你不用担心。” 如今人也嫁了,许萱自然也不好说他什么,她本来还想单独找如夏聊一聊,毕竟是从小服侍她的,现在倒是省了口舌。 不过,她还是很好奇。 李白认着的看着书,趁朝青等人退了出去,许萱凑到他身旁,问道:“你怎么突然把如夏嫁了?” 李白摸了摸许萱刚洗干净的头发,香香的,很好味。 “看她不顺眼。” 第25章 当时明月在(三) 许萱不知道李白是否察觉了什么,否则怎会无缘无故的将如夏给送走了,她后来派人去打听过如夏的消息,说是嫁给了一个很朴实的人家,待她很好,只是她心有不甘,每日里过得不舒心。 想来时间久了,如夏便会渐渐忘记以前的事情,好好过日子,如若不然,苦的也只是她自己。 年关来临,家中没有长辈,一切事宜便都放在了许萱的身上,好在家中人少,不像许府。 李白除却新婚之时穿过一次红衣,其它衣裳皆是白袍,毕竟是过年,许萱有心图个喜庆,又想起那日李白身穿红衣,着实让她惊艳了一把,于是便有了小心思。 李白看见那块红色布料时,倒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无奈的笑笑:“既然多出来一些,不如也给诚德做一件。” 许萱想到一大一小两个红色的人儿,那画面一定很温馨,笑道:“好,诚德素来乖巧,我给他的新衣裳,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乖巧?”李白不敢苟同,想起今天早上那个所谓“乖巧”的家伙,竟然拿他们喝酒的事情威胁他,以此换取在李家多待一段时间,这里没有人动辄便打骂他,许萱待他又极好,他当然不想回家。 许萱看李白表情有些奇怪,问道:“怎么了?要不是昨日大大派人来问,我都想留他在我们家过年,不过还可以再待几天,过去年关,他又可以回来了。” 李白皮笑肉不笑:“他倒是聪明,知道要讨得你的欢心。” “说什么呢。”许萱忙的不可开交,现下翻着账本,计算着这些日子一共花了多少钱,想起最近李白似乎总在自己身边打转,疑惑道,“最近怎么都没见你出门了?” 李白些许无聊,心里痒痒,忍不住想喝点酒:“每日要教导诚德,便没有那么多空余,况且现在年关,人家一样是要忙的,哪像我如此清闲!” 许萱斜眼倪他:“哦?既然你嫌太过清闲,不如来帮帮我如何?” 李白顿时来了兴致:“怎么帮?” 许萱把他拉到文案前,帮他磨好了墨,道:“李郎多才不用岂不浪费,不如给自家写幅春联罢。” 李白提笔想了想,歪头看着许萱:“没有酒,作不出来。” 许萱笑道:“你倒是鼻子灵,怎么就知道我照着你的酒单酿了酒?” 李白眯着眼,十分受用:“娘子身上向来都是皂角的味道,今日却带着淡淡的酒香,娘子可不许私藏好东西。” “酿酒不在一朝一夕,怎么可能这么快。”许萱话还未说完,就见诚德抱着狗从窗外走过,急忙喊了朝青:“快把小郎唤进来量量尺寸,好给裁缝那边送过去。” 许洵似是听见了许萱的话,在门外唤了声小姑姑。 “进来罢,外面怪冷的,昨儿又刚下了雪,你那屋子睡的可还暖和?”许萱见他穿的厚厚的,这几日也稍微胖了一点,看起来气色好了许多。她还记得之前派朝青去给他洗澡换衣,身上都是被打的伤痕,看起来触目惊心! “特别暖和,昨儿还出了汗呢。”许洵笑的甜甜的,怀里抱着狗,天真烂漫的模样着实令人喜欢。 朝青在一边给他量着尺寸,许洵又冲朝青腼腆的笑了笑。 “等打了春,我给你做个风筝,到时候可以在院子放着玩。”许萱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都说撒娇的孩子有糖吃,她却更喜欢懂事的小孩子。 许洵用力的点了点头,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许萱:“嗯,到时候再让小姑夫题首诗,就是给诚德千金也不换!” 怎么就这么可人呢!许萱忍不住又捏了捏他的小脸,忽然觉得这句话好像从谁嘴里说过,千金也不换? 李白似笑非笑的看着许洵,走过来站在两人中间,和蔼可亲的问道:“怎么又在和狗玩?今日教你的可都会背了?” 许洵略带委屈的看了许萱一眼,低下头道:“背了大半了。” 李白点点头:“晚饭前我再检查你一遍,晚上来书房写字,我看着你。” 许洵又看了许萱一眼,乖乖答道:“是。” 许洵恋恋不舍的看着许萱,一步三回头的出去了。 许萱看着他小小的背影,问道:“他学的如何?” 李白含糊道:“算是聪明,只是不太用在正事上。” 许萱想了想,笑道:“小孩子贪玩也是正常,他年纪还小,之前就算有先生教,定然也无心学,现在学的慢点也是情有可原,李郎多给他点耐心。” 李白心想这小家伙果然不可小觑,他对许萱温柔一笑:“那是自然,娘子且先忙着,我去看看他。” 许萱送李白出了门,吩咐朝青道:“去给厨房说一声,李郎最近辛苦,晚上做些好的,给他补补身子。” “是。” 李白进了书房,见许洵正坐在他的书桌前,一边胡乱翻着他的书,一边拿眼瞅着他。 李白也不管那些被翻乱的书,走上前拍了拍桌子,道:“来,你背了多少,先背给我听听。” 许洵没听见的模样,下了椅子又往内室里跑去。 李白追进去,见他居然爬上了内室的床,便道:“困了?那也不能睡,刚刚是谁说的会背了一大半......” 话未说完,李白便见许洵忽然从他枕下拿出一个布包,从中掏出一本书来,那正是许萱前些日子手抄的那本孤本。 “放下。”李白的声音冷了下来。 许洵愣了愣,却仍然倔强的拿在手里,眼睛在李白身上来回打探。 “我说,放下。”李白又一次道,声音愈发的冰冷。 许洵顿了顿,道:“我说会背书是骗你的,你别让我背,我就放下。” 李白眯眼看着他:“你没有商量的余地,更不可能威胁的到我,我劝你还是乖乖的,哪怕一直装乖,也比你这些危险的所作所为要好。” 许洵想了想,似乎在衡量他说的话是否值得相信,过了一会儿,他将书放回,还小心的包好放了回去,然后讨好道:“我放回去了,那我可不可以今天少背一点。” 李白依旧面无表情,不过已经不似方才那般冷漠。 “不行,我今日给你的内容并不多,只要你稍微用点心,晚饭前完全可以背完,其间你还有其他的时间自行安排,而现在......看来今晚你会睡的很晚。” 许洵皱着小眉头:“难道你以前的先生也是这样教你的?” 李白唇角微勾:“没有,我后来有一个师傅,他对我很放纵。” “那你为什么这样欺负我?我要告诉小姑姑。”许洵满脸的不忿。 李白笑容渐大:“谁让我现在是你的先生呢?你那些装可怜的招数实在是太逊了,你以为我娘子现在看不出来,以后还看不清你的真面目?况且......我比你更会装。” 许洵挑衅道:“那就试试,就算你比我厉害,那又怎样,你太老了!” 李白嘴角抽了抽,不打算和一个小屁孩一般见识,拉着他的胳膊往外走去:“先不背也可以,去写字,否则我罚你抄道德经。” “你......恃强凌弱!” “这是我一贯的作风,你现在发现还不晚!” 许洵被强迫坐回书桌前,含怒的瞪着李白,那眼中并没有恶意,李白知道他这般做应是为了引起别人的注意和关注,索性坐在一旁倒了杯酒,偏不看他。 许洵写了一会儿,偷偷看李白,忽然道:“这字真丑!” 李白看也未看他,道:“这可是晋朝王羲之书写的字体,你说的可是你自己的字丑?” 许洵呐呐说不出话来,又写了几个字,问李白道:“小姑姑以后会给你生孩子吗?” “当然。”李白理所应当道。 许洵犹豫道:“你这么爱喝酒,也会喝醉了打他吗?” 李白这才朝他看过来,认真道:“我记得之前有和你说过,不是所有喝酒的人都是你的父亲和你的祖父,我的孩子,疼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打他?” 许洵咬着唇不说话,李白暗自叹了口气,柔声道:“人在出生之前不能做选择,以后却可以。你不可以选择你的父母,就像我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这些都是你不能决定的,但以后却掌握在你自己的手里,你总不能也想成为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罢。” 许洵快速否定道:“当然不会!” 李白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 许洵自己坐在桌前想了一会儿,方才提起笔认真写起了字。 李白看着许洵认真的小脸,忽然想起自己幼时学习的时候,那些日子都太过久远了,以至于现在回想起当日,只依稀记得某些鄙夷的目光,以及先生遗憾的叹息。 第26章 当时明月在(四) 大雪纷纷扬扬,洒满了整个院子,从窗子里看去一片雪白。 许萱裹得严严实实的跑出去准备堆个雪人,忽然看到墙角有一个现成的,朝青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笑道:“那是小郎前几日走时堆的,说是堆得娘子。” 许萱却看不出来哪里像自己,索性把那个融了一些的雪人重新堆好,往书房去了。 李白正在整理许洵前几日写的字,许萱凑过去看了几眼,赞道:“还不错,听阿公说大大幼时就很聪明,学什么都快,也正是因为从小被人捧着,性格越来越自大,以至于导致了不可挽回的过错。如此看来诚德的聪慧,是从大大那里遗传来的。” 李白想起那日许圉师满头白发,身体也渐渐不好了,不禁有些唏嘘:“是啊,若非那件事情,现在阿公想必还在长安。” 许家已经不复往日的清贵,现在走向下坡路,待许圉师归天,更无人能记起许家来了。 有些事情不可避免,多想无益,李白拿过桌上的请帖,对许萱道:“刘使君遣人送了帖子来,说是年后举办一场赋诗宴,介时安陆凡是略有才华之人以及达官显贵都会前去赴宴。”顿了顿,他又道,“想来父亲也收到了这个帖子。” 许萱笑道:“刘使君爱惜贤才,对有志之士甚为关怀,故而每年都会举办几次,每次邀约也都会有父亲,他们二人交好,父亲是必然回去的,介时你可同父亲一起。” 李白将许洵写的字放好,又拿起放在火炉上温着的酒喝了一杯,抬眼看见许萱头上正戴着他送的那支珠钗,语气也愈发的轻柔:“以往过年都没有这般正式过,或偶然经过一酒家,亦或是某个好心人的收留,住上个几日,看着别人欢欢喜喜过年,也曾羡慕过几次,后来便没什么了,就当与平时一样得过且过,并无不同。” 许萱看他眼中带着晦涩,想来离开碎叶城后,是他最为辛苦的一段时间,她心疼不已,安慰道:“现在不同了,以前我也觉得过年与平日没什么不同,大概是这一年的结束之日,辞旧迎新,也是想未来更好一些。李郎如今并非再是一个人,过年当然是要在家里过,以后也一样。” 李白眸中含着温情,他把手放在许萱脑后,凑上前闻了闻许萱的发香,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娘子如此贴心,令白诗兴大发,忍不住想吟咏一首,不知娘子可还愿意一同?” 许萱想起那晚,脸刷的一下红了起来,她瞥见墨青端了茶水进来,往后退了几步,装作没有听见李白那几句话,道:“晚上还有一桌子的菜,李郎的酒还是等晚上再喝方才更有味道。” 李白看着许萱一双眼睛到处看来看去,就是不敢看他,颇觉有趣,忍不住打趣道:“到时娘子可愿一起喝?” 许萱想了想,笑道:“李郎如此有兴致,我又怎好扫兴呢,只是要点到为止。” 李白点头:“那是自然。” 话虽这么说,晚间一同喝酒的时候,李白不停的给许萱斟酒,许萱不胜酒力,头有些昏沉,奇怪道:“你怎么一直给我斟酒,莫不是在打什么坏主意要把我灌醉?” 李白喝的更多,却仍然面不改色,丝毫不见一丝酒醉,他把酒杯亲自端到许萱嘴边,笑道:“怎么可能,我能有什么坏主意,不过是今天有些高兴,忍不住想和娘子多喝几杯。” 许萱一手撑着脑袋,脸颊泛着红晕,眼中带着水汽,努力保持着清醒道:“不行了,我不能喝了,朝青,把醒酒汤端来......” 屋内哪里还有旁人,不知道她们何时退下去的,许萱的身边,只剩一个笑意盈盈的李白。 “你让她们退下了?” 李白放下酒杯,扶着许萱摇摇晃晃的身体,道:“是,毕竟一年一次,索性也不拘着他们了,想怎么过便怎么过罢,以前墨青也是如此。” 许萱并没什么意见,只是现在头疼的紧,她挥了挥手,起身往内室走去,道:“我先躺一会儿,一会儿在陪你......” 李白在后面扶着她,见她像个小孩一般倒在床上就睡,不禁失笑:“没想到你酒量这么差......” 许萱这时已经听不见了,李白喝的酒虽然香醇,后劲却十足。 李白看了许萱一会儿,替她盖好被子,自己则踱步到窗前,屋内热气正盛,他将窗户微微打开一条缝隙,冷气扑面而来,他也瞬间清醒了许多。 他如今在安陆已算是有了些许名气,这也并非全是好事,虽能遇到一些志同道合的好友,但在哪里,都会有一些人前和气人后尖酸刻薄之人,从他拜访裴长史屡次被拒来看,那些人的动作应是不小。 李白便有些不太想去刘使君这次的宴会了,那和他以往参加和遇到的人都不一样,仿佛参加此宴会的目的便是攀比彼此的才华,以求能得到一些贵人的赞赏,从而平步青云,少些磨难。 那不是他想看到的,还记得来此之前遇到的一些人,哪怕身处寒庙,亦或是身在烟花之地,依然能成为某处一股清流,受人尊重。 长安之路并不好走,在安陆的日子,比他想的要好得多。他回头看了一眼熟睡的许萱,起码他不再是一个人了。 第二日许萱醒来之后大为后悔,竟然把给李白做好的红衣给忘记了,看来喝酒果然误事,对于昨晚的记忆只停留在喝酒那时,自己的衣裳何时脱下的却是不记得了,莫非是后来朝青又回来了? 李白仍在熟睡,他的剑放在床边,仿佛对他来说很重要,时刻不曾离身。 也许是心境不同了,如果说以前对于李白只是好奇,那么现在她想了解他,想知道他的所思所想,想知道他过去的经历,对未来的想法,毕竟以后的路,她是打算陪他一起走下去的,她不想看到他失望的样子,他如果能这么一直意气风发该多好,可是她又能做些什么呢? 仿佛感觉到了有人在注视着自己,李白逐渐醒了过来,入眼便是许萱担忧的面庞,他笑了笑,摸了摸许萱的头,声音还有些暗哑:“怎么了?是谁惹娘子不开心了?” 许萱回过神来,率先起了床,又拿了李白的衣裳服侍他穿上,道:“吃过饭要给父亲去拜年的,你昨夜喝了酒,可头疼?” 李白笑道:“昨晚不过才喝了一点,倒是娘子酒力不胜,现在感觉如何?” 许萱摇了摇头:“不太好。” 李白握了握她的手,任她摆弄着自己穿衣,他低头看着许萱温婉柔和的面庞,忽觉岁月静好也不过如此了。 两人到了许府,先是见过了许自正和许夫人,见许自正脸上并未有几分喜气,反而叹息连连,许萱便问道:“父亲这是怎么了?” 许自正摆了摆手,道:“没什么,快去给你阿公拜年罢。”说毕又对李白道,“对了,刘使君的请帖可收到了?” 李白点头:“收到了。” 许自正嗯了一声,道:“到时候你便同我一起去吧。” 李白应是,见许自正不愿多谈,便与许萱去了许圉师的蘅芜苑。 许圉师正坐在榻上一边咳嗽一边看书,抬眼看见来人,顿时喜笑颜开,眼睛也亮了许多,他将书放下,冲许萱二人招了招手:“不必多礼,快坐下罢,这几日我正无聊的紧。” 许萱与李白一左一右坐下了,婢女端药进来,许萱心中一紧,忙问道:“阿公身子又不好了?” 许圉师将喝完的药碗放回去,笑道:“无碍,老毛病,冬天犯得勤一些,天暖了便会好些了。” 许萱仔细打量许圉师的气色,比起以前差了许多,眼睛也不似以前那般精明,她担忧道:“阿公千万要保重身子才好。” 许圉师道:“你放心罢,不必担心我。”他又转头问向李白,“诚德在你那里可还听话?” 李白忙道:“诚德很聪明,跟着我实在是委屈了些,正想和阿公商量,不如请个有声望的先生来教他,毕竟他年纪还小,正是好好教导的时候。” 许圉师想了想,道:“这事你决定罢,不过他既然跟着你没有异议,想必是认同你的,我想还是再跟你一段时间的好,慢慢来。” 李白道:“那是自然,还是要以他为主。” 许圉师握拳放在嘴边低咳了几声,似乎有些累了,便道:“他也来了,先前还问起了你们,都在前厅聚着说话,你们也去罢,不必陪我这个老头子了。” “阿公......”许萱眼角有些泛红,又怕被许圉师瞧见,于是起身笑道,“也好,今天来给阿公拜年的人多,阿公又要头疼了,我们先去拜见大大和二大他们,玩会儿再来陪阿公。” “好。”许圉师笑道,又咳了几声,像是在极力忍耐,十分的难受。 “阿公身子越来越不好了。”出来后,许萱同李白道。 “左右我们平时无事,也可多来陪陪他。”李白安慰道,“阿公一生大起大落,平时看起来风轻云淡宠辱不惊,但是谁又能知他心中真实所想?与其无所事事过完一生,或许阿公更想为圣人排忧解难罢。” 许萱转过头看着李白,他一脸的认真,莫非这些话,也是他心中所想?所以阿公喜欢他,而他也是那个唯一真正了解阿公的人? 第27章 当时明月在(五) 前厅内,许家难得所有人都聚在一起,见李白二人进来,俱把目光放在了李白的身上。 一一见过礼,许自正问道:“见过你阿公了?” 李白道:“见过了,阿公身子有些乏,便退了出来。” 许自正叹了口气:“这段时间都是如此。算了,不说了,诚德方才还一直问起你们。”他又转头对许洵道,“怎么你姑父来了,你又不说话了?” 许洵嗫喏着走过来行礼,行为举止又仿若和以前一样瑟缩,许敬看的气不打一处来,上前推了他一下,怒道:“有什么话就说,行事畏首畏尾,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李白急忙把许洵拉到自己身后,阻止道:“阿兄莫要怪他,须知他如此也不是一朝一夕,况且他还是个孩子,尚可好言相教,缘何动辄便打骂,如此大为不妥!” 许敬冷哼一声:“我的孩儿我当然比谁都了解,什么时候还要轮到一个外人来教我如何教导孩子,莫不要以为得了阿公的眼缘,就可以在许家为所欲为了!” 李白知道对于把许洵交给他教导,许敬极为不赞同,想必许洵回去这几日怕是还不如以前好过,他冷冷道:“还请阿兄说话之前考虑再三,若是只对白一人有意见也就罢了,阿兄这番言辞,竟是说阿公插手诚德之事,也是多管闲事了?” “你!”许敬被他这番话噎住,他当然不敢忤逆许圉师,只是却看不惯李白一介商人之子来教导许洵! 许自正端着茶盏,漫不经心的看了许敬一眼,慢悠悠道:“敏之啊,照我来看,太白当诚德的先生是绰绰有余,况且他现在相较以前,进步已是不少,你若是有什么意见,也不必去寻你阿公了,直接和我说罢。” 许敬见许自正站了出来,便不敢再多言,呐呐道:“阿叔这是说哪里话,我也是有些着急,太白才名盛传,既然阿公和阿叔都觉得他好,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许自正冷冷看他一眼,道:“既然如此,年也算是过完了,过两日便把诚德送回去罢,省得在家里碍你的眼。” 许敬勉强笑了笑,道了声“是”。 许洵偷偷看了李白一眼,露出几分小小的窃喜,李白无奈,看出许洵明明是故意做出这副姿态,便陪他演这一场戏,许敬如今吃了点教训,想必近几日都不会对许洵如何了。 回去的时候李白同许萱道:“看来诚德这孩子深藏不露,我们都太小瞧他了。” 许萱笑道:“胡说,我可从来都没有小瞧过他。” 李白哦了一声,道:“不想娘子慧眼识珠,竟然看出诚德是一块璞玉,那娘子仔细看看我,比诚德如何?” 许萱被他逗笑:“你这么大的人了,连小孩子也要攀比。”而后她又故作认真的想了想,“李郎绝世之才,想必是太白金星下凡?” 李白却没有笑,他定定的看着许萱,眼中满是复杂,良久才道:“娘子莫不是有卜算的能力?我倒不是什么仙人下凡,不过听父亲提起过,母亲身怀有孕时曾梦见过太白金星,于是我这名字,也是这样得来的。” “的确是个好兆头。”许萱道,“说不定李郎当真是太白金星转世,倒是我捡了个大便宜。” 李白轻笑一声:“娘子说笑了,不过是个梦罢了,如何当真?至于诚德,我打算等他来了便同他商量一下,给他找个正正经经的先生,莫要耽误了时间。” 许萱颇为赞同:“我看他还是很听你的话的,这都是李郎的功劳,看来阿公果然没有看错你。” 李白挑了挑眉,意有所指道:“娘子这般说,我便放心了。” 许萱疑惑地看着他,半晌方才想起两人的婚事也是由许圉师做主的,不禁莞尔。 ****** 几日后,梅花苑内。 各位贤士先后到来,李白走在许自正的身后,一眼便看见刘使君正同一位少年讲话,看到李白二人,忙走过来道:“你们倒是赶得好时间,不早也不晚。” 许自正呵呵一笑:“我还不了解你?若是提前到了,你不知道又要我帮你做些什么。” 刘使君对李白笑道:“看看你这老丈人,最是滑头,这么多下人在,我还能使唤的上他?我敢吗?” 李白忙笑道:“刘使君与父亲莫逆之交,真是羡煞旁人。” 刘使君与许自正对视一笑,心照不宣。 “许大大,许久未曾到府上拜见了,不知近来身体可还康健?” 许自正转过头来,那与他说话之人正是彭允,两人自从许萱成亲之后,再也没有见过。彭允在长安任职,也不知今日如何得空赶回来参加这小小宴会。 刘使君哈哈一笑,道:“公允啊,有些日子没有瞧见你了,最近如何,可是要高升了?” 彭允把目光从李白身上移开,笑道:“刘使君说的倒是轻巧,公允官职微小,如今能在长安有一席之地,已是不易,至于升官......却是万万不敢想了。” 许自正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公允德才兼备,想来日后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万不可如此灰心。” 彭允抱拳,眼中带着深意:“借许大大吉言了。” 刘使君察觉到气愤有些诡异,连忙介绍道:“想必这位你还没有见过罢,他是......” 彭允将目光再次落在李白身上,打断道:“我们见过,太白兄,我们又见面了。” 李白笑道:“确实见过,成亲第二日公允便亲自登门拜访,实是太白的荣幸。” 许自正听着皱了眉,彭允去过李家? 彭允看了许自正一眼,道:“我与太白兄相谈甚欢,颇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许大大果然好眼力,为许家娘子觅得一位好夫婿。” 许自正淡淡道:“不敢当,实是缘分使然。” 彭允笑了一声:“缘分?”他眼角余光瞥见一人,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唤道,“哎,那不是知礼么?听说他最近闭门苦读,想来郝家很快就能传来喜讯了。” 郝知礼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便朝这边走来,入眼便是李白那副清俊高雅的模样,脚步便顿在了原地,周围人都朝自己看来,只好略带尴尬的过去打了招呼行过礼。 彭允热情的揽过郝知礼的肩,朗声道:“来来来,我来为你介绍一人。” 郝知礼看了李白一眼,有些不自在的抖了抖肩膀,低声道:“我与这位李兄见过面了,只是最近一直忙于读书,不曾出来走访。” 彭允惊讶了一下,笑了起来:“这倒是巧了,不过也对,太白兄可是希世之才,任是谁都会想见识一下他的风采。” 李白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不为所动道:“过奖。” 彭允笑容僵住,李白这副态度,仿若他自己如同跳梁小丑一般,尽是丑态百出,别人看的也是他的笑话。 “如今有才之人可到朝廷自荐了,知礼这般苦读也无济于事,不如一试?” 知礼总算将彭允故作热情的手甩开来,道:“无论是诗词歌赋,亦或是经义策问,我都不在行,须得多加学习,怕是还需要些时日。” 彭允看向李白,意味深长道:“也是,不过我想太白兄文采如此出众,想必不日将赶往长安了罢。” 李白刚要说话,忽听得人冷哼一声,道:“到朝廷自荐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若是普通读书人尚可一试,我听说这位可是商人出身,莫不是以为入赘了许家,便洗脱了身份?” “裴宽你......” 李白眼中泛着冷意,许自正刚要为他辩解,李白用眼神阻止了他,笑道:“不知是哪些人误解了太白,故而和裴长史说得此话,想来裴长史听人讲话是不分真假虚实,如此轻信他人,太白还未见过如此单纯之人。” 裴宽想了一会儿,方才反应过来李白是在变着法子骂他蠢,怒道:“你胆敢辱骂我?难道我有说错?我裴宽此生最讨厌的不是商人,而是那些为了仕途连最起码的尊严都舍弃之人。你说我听到的都是假的,我且问你,你自知身份配不上许家,缘何娶了许家娘子为妻?” 他们声音愈来愈大,周围人也慢慢聚集起来,或是幸灾乐祸,或是看热闹,也有那么几个对李白报以同情,要知道裴宽此人是人死理的,凡是他认定的事情轻易不会改变,亦不会给人留有余面。 这样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李白不慌不忙,亦不见一丝羞恼之色,反而笑的愈发温和:“长史此言差矣,我与娘子成亲乃是众人撮合,亦是缘分,加之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太白父母虽不在,阿叔的话便如同父母。况且成亲之后,我与娘子恩爱两不疑,此乃太白之幸。” 裴宽抖了抖胡子,道:“谁问你那些了,你敢说你心里没有一丝己欲?许家可是名门世家,纵然你得了一个李姓,也无皇室无关,莫要往脸上贴金。” 裴宽的话当真是一点脸面也不留,众人好奇的看着李白,期待着他的反应。 第28章 当时明月在(六) 【以下为防盗章节】 【本文独家发表,其他网站皆是盗版,请支持正版,谢谢!】 四面八方的水都涌了过来,瞬间吞没了她。有水通过器官灌入她的肺里,她难受的很,现在已是秋天,这水虽不是彻骨的寒冷,在这样漆黑的夜里,却还是一直冷到了骨子里。只是她好像已经麻木了,原来,死亡的感觉是这样的。 眩晕间,眼前闪过一张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最后停留在一张白皙俊俏的男子面容上,心中突然便没了怨恨,就这样吧,反正自己也是要死了的,还在乎那些有什么用,就当她从未来过这世间罢,想必,也不会再有人想起她。 闭上眼时,那好听又冷漠无情的声音进入了她的脑中,如同一把剪子,狠狠地绞着她千仓百孔的心。 “是我们有缘无份,从前见你姿色好,只是你也不过是名庶女,与我也无甚帮助,不如我先娶了你姐姐,哄她几年,等你那老头死了,再纳你为妾,可好?” 水中她无声的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怪只怪她自己没眼光,生生把一个负心汉当做了痴情郎,还打算把自己一生托付于他。想着往日的山盟海誓,真是可笑至极,真是傻啊! 她叹了声气,又有几口水呛进了她的肺里,她的脸色更加惨白,表情开始扭曲,她无助的挥了几下手臂,似是在赶跑那些不堪的往昔,终是不甘的闭上了眼睛。 ———————————————— 林大磊扛着斧头从地里回来,前几日刚下过一场大雨,淋在灰扑扑的地上变得格外的泥泞不堪,他深一脚浅一脚的往自己家的方向迈去。 如今正值秋收,家家户户都忙得很,都在准备过冬的粮食,再去集市上换几个钱,也好能把这个年过去。对于穷人来说,过年倒还不如不过,一年到头攒的几个钱,还不够这几天花的。 他一个单身汉子却没有那么多心思,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自然没有其他村民如此担忧。路过田地,几个收割的村民抬头看了他一眼,招呼不打便又低下头干活去了。 林大磊也不理会,径直走过去,突然听到前方有人群聚了起来,嘈杂不已。他皱了皱眉头,准备绕过去直接回家。 “哎哎,那河里飘得是什么东西?是个人吧?” “哎呦,真的啊,是有人跳河自杀了啊,要不要捞起来看看啊。” “谁去捞?你去?这大深秋的冷死个人,别说那人没淹死,就是冻也得冻死了。” “也是,看衣服的颜色像是个女的,哎,对了,我说王麻子,你不是说早就想娶媳妇了吗,你去捞起来,说不定还是活的呢。” “呸呸呸,你咋不去捞,瞧这样子准死了的,我才不去讨那个晦气。” “唉,要说我们村这条河啊,淹死的人确实多了去了,你记不记得,前几年我们村的莲花,听说在地里被人强了,一时没想开就跳了下去,发现的时候人都肿了好几圈,哪还有什么活气啊。” 林大磊脚步顿了下来,见这群村民只在这闲言碎语,一点救人的意思没有,于是皱了皱眉,走过去推开前方的人往河里看去。 众人见有人挤了过来,有些不耐烦,回头一看却是林大磊,于是大家都纷纷让出位置,神色复杂的看着他。 林大磊不理会这些人的目光,他抬眼往河中|央看去,果然看见一抹粉色的衣物,他没有丝毫的犹豫,脱了外衣光着膀子便跳进了冰冷的河里。 村民们都像看怪物一样的看着林大磊,只见他快速的划到那抹粉色的衣物旁边,左手环着那女子的身子,右手豪不费力的便划回了岸上。 林大磊把那女子轻轻放到草地上,众人此时都好奇的探过头来,浑然忘却了对林大磊的恐惧。 “哎,真是个女子啊,长得还真不错啊。” “是啊是啊,这是哪家大户的小姐吧,瞧这身衣服,少说也得好几两银子才能买得到,这布料是叫丝绸吧?” “嘿,真奇了怪了,你看这姑娘在水里怎么着也得泡了一天了吧?怎么不见肿呢,长相真是不错啊,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娇养长大的,你看那身段......” “怎么?王麻子,我刚刚让你救人你不救,现在后悔了吧?就算是个没活气的,也能享受享受不是......” 那些村子里的无赖惯会占些口头上的便宜,林大磊充耳不闻,这些人向来是如此冷漠,他是冷眼瞧惯了的。 林大磊不顾自己浑身*的,蹲下身子察看那女子的呼吸,又见胸膛尚有起伏,所幸她口中并未进什么污浊之物,便帮她把肚子里的水都压了出来,见她浑身冰冷,又拿起自己原先脱下的衣服包住她。 做完这些,林大磊抬起头扫了一下周围的人,便闷不吭声的把那个女子扛在了自己肩上,往西村头的方向去了。 那些人皆张大嘴巴的望着林大磊坚实的背影,良久没有出声。 西村头住着的就是村子里唯一的郎中,一些小病小伤的丝毫没有问题,在村子里十分的吃香,且为人热情,村民们都很喜欢他。 林大磊推门走了进去,便看见李朗中的媳妇蔡氏正在院子里喂鸡,那蔡氏抬眼瞧见他,笑着打了声招呼,又突然看见他肩上扛着一个人,便着急的把盆里的饲料一下子倒在了地上,赶紧上来察看。 林大磊被蔡氏引着进了屋,把肩上的女子放在了一张专门给人看病的床上,对蔡氏道:“河里捞的,见还没死透,看能不能救活。” 蔡氏点了点头,朝屋里正在练字的小儿子喊道:“常生,快去地里看你爹回来了没,去把他叫来,就说有救命的要紧事儿。” 那小儿子应了一声,就往外跑去。蔡氏见林大磊光着膀子,上面还滴着水,于是去拿了件李朗中的衣服准备给他穿,林大磊却摆了摆手手拒绝了,只道:“先给这小姑娘找条被子盖上吧。” 蔡氏一瞧,便去了里屋找被子,外面有人急促的跑来,林大磊朝外看去,正是李朗中。 那李朗中气喘吁吁的跑回来,不待歇息便上前查看,又把了一会脉,对林大磊赞道:“嗯,多亏了你把她肚子里的水压了出来,这秋天的水冷得很,这姑娘现在还有呼吸,也真是够命大的,这也是碰上了你。我给她开几副药,你在给她烧点热水,暖暖身子什么的,等她缓过来了,大概要生几天病的,等病好了,应该就没大事了。” 林大磊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刚从地里回来,身上没有钱,回头再给你捎来。” 李朗中边抓药便笑道:“无妨无妨,你这是救人做了好事,也算是分我一点功德罢。”抓完药他又吩咐蔡氏给那姑娘拿几件衣服穿穿。 蔡氏便把自己年轻时的衣服拿了出来,又见那姑娘面容白皙,身上又是绫罗绸缎,叹道:“这一定是哪家的小姐罢,只是我这粗布的衣服委屈了人家。”她本想说让这姑娘留在这调养的,又想起了自己整日胡来的二儿子,没得被那混小子占了便宜去,白白的糟蹋了人家好姑娘,于是便把话咽了下去。 林大磊倒是知道的,李朗中的二儿子来生一向和王麻子那几个小混混玩的开,于是也不开口留下这位姑娘,只是想到自己简陋的房屋,又暗暗叹了口气,他又是个单身汉,哪里会照顾女人家,村子里的人都穷得很,谁会愿意家里多一张不干活只吃饭的嘴,又不是钱多了没处花。 蔡氏知道林大磊的为难处,咬牙狠了狠心,把自己先前新做好的一双绣花鞋拿了出来,她本来是打算过年的时候穿的,现在见这姑娘可怜,只好忍痛割爱了。 林大磊犹豫了下,便接过了那双鞋子,自己没有钱买,又不会做,少不得向别人讨来,想着以后一定要还人家这份恩情。他用自己的衣服把蔡氏给的东西都包起来,系在腰上,又把已被蔡氏换好衣服的那位姑娘再次扛在肩上,出门之前他停了一下,回头对李家夫妇道:“那钱,我会还上的。” 第29章 当时明月在(七) 【以下为防盗章节】 【本文首发,请支持正版!】 林大磊犹豫了下,便接过了那双鞋子,自己没有钱买,又不会做,少不得向别人讨来,想着以后一定要还人家这份恩情。他用自己的衣服把蔡氏给的东西都包起来,系在腰上,又把已被蔡氏换好衣服的那位姑娘再次扛在肩上,出门之前他停了一下,回头对李家夫妇道:“那钱,我会还上的。” 说完也不等人回应,便抬脚出了门。不料刚出门便碰见了出去打诨的来生,那来生饶有兴趣的看着林大磊的背影,喃喃自语道:“没想到王麻子他们说的都是真的,这林大磊真是挺有艳福啊,出门走路也能拣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 他还没看够,头上就挨了一巴掌,回头看正是自家老爹,便腆着脸笑嘻嘻道:“爹,你不是下地割麦子了吗?咋这么早就回来了啊?” 李朗中又给了他一下,骂道:“你个臭小子还知道回家啊,还知道看你老爹我啊?啊?你怎么不死在外面?” 来生揉了揉脑袋,又凑过去讨好道:“我哪能忘得了您老人家啊,忘了谁也不能忘了我爹,我还得给我家老爹养老送终呢。” 李朗中不屑的切了一声,道:“就你?你能替你爹我下地干点活就够了,也不指望你养老送终的,有你大哥三弟就够了。” 来生又厚脸皮道:“大哥太老实了,被人欺负了也不知道还回去,三弟还小,您不指望我指望谁?”说着他眼珠一转,又凑近李朗中几步,道:“那个林大磊背的那小姑娘还活着呢没?” 【以下为防盗章节】 【本文首发,请支持正版!】 【只有正版可以看到正文,不会替换!】 李朗中只瞧他一眼,便知他打的什么注意,当下转身回屋道:“死活与你何干,去地里把我落下的镰刀捡回来,晚点被人偷了去。” 来生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小小的失望了一下,他想了一会,朝王麻子家跑去了。 却说林大磊一路把一个小姑娘扛回了家里,路上的村民皆用惊讶且好奇眼光打量他,饶是再不在意,也不禁有些尴尬脸红。 林大磊走进自己破烂不堪的院子,第一次觉得这个家实在是不像样,他把肩上的小姑娘放在了家里唯一的一张床上,又拿被子紧紧裹住她,犹豫着伸手摸了摸她的手,见还是冰凉冰凉的,于是出门拿了些前几天剩下的柴禾,又拿过一个盆放在床前燃起火来,屋里的气温渐渐的升了一些。 他静看了一会,便出门打水烧起热水来。还好前几年的时候家里还有个大点的水桶,如今他虽没有用过,现在拿出来倒也可以凑合,于是便兑好了热水在里面,又怕烫到那位小姑娘,试了好几次才罢休。 他走到床前,看着一脸苍白虚弱的小姑娘,一时不敢动作,想了想还是人命要紧,于是帮她脱了外衣,里面还有件小衣,林大磊不敢脱了,便直接把她抱进了水桶。 他也不离开,只在旁边看着,时不时的再往里倒些热水,后来见那小姑娘脸色有了一丝红晕,他慢慢的伸手去摸了摸小姑娘的脸蛋,嫩嫩滑滑的,也暖暖的了。他仿佛被刺了一下,猛地收回了手。 【本文首发,请支持正版!】 【只有正版可以看到正文,不会替换!】 又等了片刻,觉得热气已经完全入了她的体内,拿出一块稍微干净些的布把她擦了擦,又想着不能让她穿着湿衣服,只好去隔壁家找了王婶过来帮忙。 那王婶诧异的看着床上如花似玉的美娇娘,又瞧了瞧林大磊有些尴尬的脸色,遂暧昧的笑了笑,一副“我懂得”的表情,帮忙把那姑娘的身上擦干了,又换了干净的衣服,临走时还对站在门外的林大磊调侃道:“瞧这姑娘身娇肉贵的,看着瘦没想到里面还挺有料,大磊啊,可要好好疼人家。” 林大磊知道只要是入了王婶的眼,进了她的耳的事情,第二天全村的人都会知道,但是他一个大男人也不能去看了人家的身子,坏了人家的名节,见王婶如此暧昧不清,只想赶紧撇清关系,没得污了人家好姑娘的清白。 林大磊皱眉解释道:“王婶您莫要胡说,我与这位姑娘只是萍水相逢,见她可怜救她一命罢了,等她好了,必是要送人家回自己家的。” 【本文首发,请支持正版!】 【只有正版可以看到正文,不会替换!】 王婶却是一脸不信的样子撇了撇嘴,哪个男人得了这么漂亮的小姑娘还舍得还回去,早猴急的拐到床上去了。见林大磊壮实的身板往那一站,如同一座小山一般,又想到他曾经的狠劲,便情不自禁的把准备还击的话咽了回去,哼了一声,扶了扶头上的木簪,扭着肥硕的屁股回去了。 林大磊看着王婶的背影有些忧虑,明日村里还不知怎么风言风语呢,他倒不怕,只是累了人家一个清白的小姑娘,现在也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 晚间林大磊给小姑娘熬了药,强着往她嘴里灌进去了一些,剩下的便流到了外面,他知道不能急,只好放下她,又往盆里填了把柴禾。 因家里只有这么一张床,于是他只有睡厨房了。那厨房平时也极少用,早已是破破烂烂,防不住风的。他翻出几块不用的陈年旧布,糊弄的堵在了那里,先应付过去再说。 第二天一早,林大磊照常起床,先是回屋看了看床上仍在昏睡的小姑娘,摸了摸她的手,感觉温度尚可,不再像昨日那么冰冷了,遂放下了心。 如今家里有个病人,他今日也不再去下地了,先把早饭做好了,也无非是些不能再稀的稀粥,呼啦啦的喝了好几碗才放下,又想着那姑娘几日没吃东西了,于是盛了一碗准备给她多少灌进去点。 他走进屋的时候,便看见那一直昏睡的小姑娘已经睁开了眼睛,双眼无神的看着窗外,刚刚升起的朝阳照在她的脸色,她的身上仿佛镀了一层金边,感觉虽是近在眼前,却又遥不可及。 林大磊缓过神来,轻轻地咳了一声,只见那小姑娘顿了一下,长而翘的睫毛也跟着颤了几颤,她缓缓地转过头来,静静地看着面前这个陌生的男人,神情恍惚,仿佛在透过他看着别处。 原来,还没有死么? 她可真是命大,她记得她在水里窒息的感觉,她是,被人救起了么?为什么还要活着,为什么还可以活着,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可以重新来过?为自己负责,认认真真的活一次? 她有些看不清面前的这个男人,只是心里想着,自己的命大抵就是他救得了,见他走过来喂自己东西,嘴里还低低地说着什么,说了什么呢,她怎么有些听不清,只觉得肚子里空空的,也不在乎喂自己的是什么,味道如何,便急急地喝了下去,而后,又昏昏沉沉的睡去了。 林大磊见床上的小姑娘又昏睡了过去,帮她掖了掖被子,把碗拿出去,又给她熬药去了。 月娘这次睡了没一会便醒了,脑袋比之前清醒了许多,她动了动身子,发觉有些僵硬,头痛的厉害,她支起身子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后,便惊讶的长大了嘴巴。 这个土砌的房屋显得格外的阴潮,窗子也是用几块布糊上去的,有几个年久发霉的柜子,还有床前的一个脏兮兮的小盆子。如此肮脏不堪的地方,连她家的茅厕都比这干净。 她又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躺着的床上,虽然床挺大,但是被子上好像有一股发潮的味道,强烈刺激着她的味觉,刚刚不知吃了什么东西,因这屋子里难闻的气味,一时难以接受,便“哇”的一下子,伏在床头吐了起来。 林大磊听到动静,急忙奔了进来,见月娘吐得昏天暗地,也不嫌脏的走近前来,关切的问道:“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月娘缓了一下气息,扶着床头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只见一个五大三粗的大汉站在自己面前,身着灰色麻衣,上面还有几个破洞。最为可怖的还是他的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从颞下颌关节处一直划到颈部,猛的看起来甚是凶神恶煞。 【本文首发,请支持正版!】 【只有正版可以看到正文,不会替换!】 第30章 当时明月在(八) 以下为防盗章节,请支持正版,. 月娘不由得惊叫了一声,抱着被子连连向后退去,直到抵在墙上才停了下来。她记得她投河之前遇到了几个调戏她的流氓,他们一边污言秽语一边对她拉拉扯扯的,还说什么玩够了便卖到怡香园去。她不知道怡香园是什么地方,但能感觉到肯定不是什么好去处。 她本来就已绝望,又见自己如此落魄了还要遭人侮辱,倒不如干干净净的死去的好。可是现在,她满脸绝望的看着面前人高马大的汉子,自己哪是他的对手,更何况现如今这身子如此孱弱,大概连那男人的一指头都不如。 这样想着,她便绝望的闭了眼,只恨自己之前为何没有死透。 林大磊皱着眉头看着缩在墙角里瑟瑟发抖面色惨白的女人,一脸的恐惧和绝望。他无奈的往右扭转了头,拿自己没有伤疤的半边脸对着她,不去看床上那个可怜的女人一眼,有些不耐烦的把手中的药碗往前一伸,闷声道:“喝了它。” 月娘听闻,便疑惑地睁开了眼,依旧满脸的畏惧和防备,她看着面前碗里黑乎乎的东西,不知道那是什么,咬着苍白的下唇,大着胆子摇了摇头。 林大磊见她良久未接,转头看去,见她一脸嫌弃和防范的模样,无奈道:“你刚缓过劲来,身子热了些,这是驱寒的药,喝了它你才能好。” 月娘这才想起察看身上的衣物,见自己之前的衣服均不见了,甚至连贴身的小衣也被换了个彻彻底底,一时脸色难看至极,难不成,她已经失了贞洁?没了清白之身了么? 林大磊瞧见她的动作,又见她面如死灰,便猜到了她想的什么,只好厚着脸皮有些尴尬的解释道:“咳,我一个大男人家里,没有女人家的衣物,便向邻居借了几身,又请大婶帮你换了,乡下条件不好,你先将就着罢。待我过几天上山打猎,再去集市上换几个钱,再帮你买件好点的。” 月娘听他这么说,又打量他的神情不像是撒谎,便小小的放下心来,想着他并不是之前那几个恶人,又见他把手里的药碗往前伸了伸,只好哆嗦着小手接了过来,抬眼瞄了下面前的男人,见他一直盯着自己,遂低下头闭上眼屏住气把药喝了下去。 林大磊满意的接过了碗,犹豫了一下,又对床上缩的小小一团的女人道:“你再休息会罢,待会我给你烧点热水烫烫身子,郎中说,要好好暖暖才行。” 月娘听见他要给自己烧洗澡水,脸红的低下了头,也不吱声。 林大磊又看了她一眼,也不再说话,默默地把床前的污秽收拾干净了,便出门去了。 月娘怔怔地看着打了好几个补丁的被子,当时为了不嫁给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做续弦,她就这么义无反顾的逃了出来,即使逃出来了又能怎样,她一个弱女子,无论在哪,还不是任人拿捏。 母亲过世得早,她的印象里已经没有了母亲的相貌,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丝毫不能带给她一丝温暖。 她拢了拢身上的被子,虽然还是很难闻,却还是能稍微抵御一点寒气的,她觉得身子有些发冷,便躺下往里缩了缩,朦胧间又觉得浑身滚烫,她不耐的翻着身子,头晕沉沉的,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林大磊烧完热水之后,在门外站了许久才慢慢走进去,那个小姑娘怕他怕得要命,大约是拿他当了歹人。他无奈的苦笑了一下,这道疤痕跟着自己已有十几年了,不要说她,自己当初也被吓了一跳,后来才慢慢适应。 走进屋就看见月娘缩在床的角落里,无力的扭来扭去,口中呻|吟呢喃着什么。林大磊见她脸色泛着奇异的红晕,上前把手放在她的额头,这才确认她确实发烧了。 她一个小姑娘家,定是受了什么委屈落到现在这样下场,不仅受惊一场,还差点失了性命,故而现在发起烧来。 林大磊准备起身去拿李朗中先前给好的药,又听她小嘴微张,嗓子因为发热而变得有些嘶哑,不知在说些什么。林大磊低头离近了去听,只听得模模糊糊的什么“小生”,什么“不要嫁人的”。想着是在家里受了什么委屈罢,而她口中的什么“小生”,听着便是个男人的名字,大抵是她心上人,亦或是未婚夫婿的名字。 林大磊不愿再多听,想了想还是请郎中来看一下比较好,当下便赶紧跑出门去找李朗中去了。 周围嘈杂不已,月娘皱了皱眉头,强迫自己睁开眼睛,先是感受到自己的手腕搭在外面,她扭头看去,一个面目看起来极其和善的中年人正在给自己把脉。她想把手抽回去,无奈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这时一个面容亲切的妇人探过头来,对旁边的人说:“哎,你们看,她好像醒了。” 月娘这时才看见站在后面的林大磊,他听到那妇人的话并没有说什么,却还是不由自主的把眼光放到了她脸上。目光相交时,他又立马收回视线,转头问那位正在把脉的郎中:“怎么样?她可还好?” 李朗中又把了会脉,点了点头,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前几天在水里受了寒气,如今被你逼出来了,只是这姑娘身子羸弱,不能下太厉害的药,只能慢慢静养。” 林大磊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清楚了。那位妇人倒是转过头来,温柔得对月娘道:“姑娘,你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啊?你说出来,可别闷在心里,没什么想不开的事,挺一挺就过去了。”在蔡氏的眼里,月娘是被林大磊从河里捞出来的,肯定是一时没有想开投了河,她膝下有三个儿子,一个贴心的女儿都没有,想月娘之前必是过得极好的,现如今落得如此凄惨的境况,当下便对月娘怜惜的很。 月娘在被人抛弃受人欺凌之后,遇到如此体贴自己的人,当即便有热气涌上眼来,这么一来,她的脑子更加发懵了,又见蔡氏还眼巴巴的等着自己的回答,只得扯出一个看不出来笑容的嘴角,缓缓地摇了一下头。 蔡氏又叹了口气,觉得这小姑娘越发可人,便怜惜的伸手抚了抚月娘的头发,道:“要是有什么委屈的,不方便的,只管和婶说,不怕的,啊。” 月娘倒真觉得有很多不方便处,第一便是她要住在一个大男人家里,还要他伺候她吃喝拉撒的,甚至连洗澡水都包了,这让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十分尴尬。再就是,这里实在是脏乱不堪,她在家里虽是庶出,但从未有人苛刻于她,吃的用的虽不如嫡姐的好,但相比这,简直是云泥之差。都说从俭入奢易,从奢入俭难,她亦是如此,差别这么大,她一时难以接受。 蔡氏见月娘低着眼睑不知在想什么,又伸手摸了摸月娘从未做过活计的白嫩的小手,感叹道:“谁家不是爹妈父母养的,受这么大的委屈,家里人知道了该有多难受啊。姑娘你别难受啊,有什么需要只管找我要,找不到我,便指使大磊来找我,只要帮得上的,我绝不推脱。” 月娘见她之前那么说,早已被她引出了泪水,划过因生病而消瘦的脸庞,惹人心疼。后来又听她说要自己指使大磊,大磊便是那个汉子吧?月娘睁大眼睛瞧去。 林大磊避开她的目光,那大大的眼里盛满了泪水,就在眼睛里晃啊晃的,想流出来又不流下来,实在是惹人怜爱,他的心跟着颤了一颤,只巴望着这小姑娘赶紧好起来,送回家了他也好安心过自己的日子。 月娘自然不敢去指使林大磊什么,想着自己之前误以为他是坏人,便有些不好意思了。自己吃人家的喝人家的,还带郎中来给自己瞧病,他自己的日子就已经有些困难了,又加了自己这一张白吃的嘴,还搭了那么多药钱。她从家里跑出来的急,没有带什么金银细软,否则,如今日子也不会难过至此。 月娘这边伤心遗憾着,又听到蔡氏问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家里住哪的,今年多少岁了?” 月娘被她问的一怔一怔的,不知如何回答时,那个郎中便埋怨蔡氏道:“你这个婆娘,没得问些乱七八糟的做什么,先前惹了人家哭,这又开始瞎问些什么。” 蔡氏这才发觉自己是有些唐突了,又不服被李朗中念叨,便还嘴道:“我哪是问乱七八糟的问题了,这不是关心人家小姑娘么,她总要在我们村将养些日子的,以后见了面你总不能让我‘喂喂’的叫人家啊。” 月娘见他们虽是在吵架,倒是让人感到很温暖,见蔡氏一副委屈不服的样子,便张了张嘴,嘶哑着声音答道:“我......我叫月娘,今年刚满十六岁。” 蔡氏见月娘嗓子不好,赶紧让她休息,又听她才十六,正是女儿家的好年华,如今却是现在这个境况,心里又对月娘增加了几分疼惜。 第31章 当时明月在(九) 【以下为防盗章节】 李朗中见月娘脸色不好,说了声“要多多休息”,便把依然在那喋喋不休的蔡氏拉走了。蔡氏虽然不甘心,却也知道李朗中说的对,转头开始对身边的丈夫埋怨了起来,都已经走出了林大磊的门,月娘还能听得见蔡氏的嘟囔声,不由得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那俩人走了,屋里自然只剩了林大磊和月娘二人,一时有些尴尬。月娘只把眼睑垂着,也不吭声。林大磊看了看她,咳了一声,道:“我去给你熬药,你休息下吧。”说完便转身出去了。 月娘望着空荡荡的门口,终于抵不过身体的疲惫,渐渐的睡去了。 她这一睡着,直到晚上太阳落了山才醒来,第一感觉便是嗓子要裂了,干的非常难受。她转头看了看周围,便见林大磊背对着自己坐在一个小板凳上,屋子里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多了一张桌子。 天黑下来了,屋子里也变得昏暗无比,没有煤油灯,只是在那个黑漆漆的小盆里烧着干柴,这才有了一次光亮。 身上除了生病引发的病态热,倒还是挺暖和的,她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一层棉被。抬头看向那个宽厚的背影,她咬着有些干裂的下唇犹豫了一下,努力支撑着自己疲软的身子坐了起来。 动作很轻,但是在这格外沉默寂静的氛围里,林大磊还是很敏锐的听到了。他回头见月娘坐起来了,站起身便往外走去。 月娘愣了一下,没有反应过来,又见他端着碗药从外面走进来。 林大磊走到月娘床前,把头扭向一边,声音平淡无波道:“把药喝了吧,我还留了些饭在锅里,吃完再泡一下热水澡,这样你身子会好的快一些。” 月娘听闻,便觉得脸颊有些热,想着他一直坐在那等着自己醒来,便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知道他是好意,自己一直在麻烦他,于是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排斥了,乖乖的把药接过来,闭上眼屏住气一饮而尽。 林大磊把碗接回来,去给她盛了些晚上的稀饭,还有一个有些发黄的窝窝头,这是前几日剩下的,他最近都没有去打过猎,也没有储存粮食的习惯,想着一个人总是好对付的,哪里想过会有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娘子来他这寒酸的地方,于是便把这唯一的存货给了她,他自己随便对付了一下。 第四章尴尬 月娘伸手接过,抬眼见那汉子盯着自己,她咬了咬牙,张嘴咬下一小口,还是热热的,想必是他一直温着的,口感有些粗糙,味道也很是一般,她从小娇生惯养,从未吃过如此粗糙的粮食,就连家里的粗使下人,吃的都比这好的多。 但是,这样的条件她还能奢求什么?既然已经逃出来了,已经背上不义不孝之名,再没有回头路,还能活着已经很好了,她还敢奢求什么?还有何资格奢求什么? 林大磊看着月娘艰难的把窝窝头和稀饭吃了下去,才把碗收了,然后给她烧热水洗澡,待一切都弄好,他走出去,很礼貌的给月娘关上了门,屋内只剩了月娘一人。 月娘趴在窗上,见林大磊走出大门去,才回过身慢慢地解了衣服,露出雪白滑嫩的肌肤,她抬脚跨进桶里,这桶的木质也差到不行,她心里嘀咕着,手缓缓抚上自己的身上,一如既往的白皙光泽,像出生婴儿一般。很小的时候,奶娘每次给她洗澡,都要夸赞一番她的肌肤,说她日后若寻夫婿,必定要找个会怜惜人的。 怜惜人的?她如今只求不负心便可,不,她如今这样子的,哪里还有求得良婿的资本,连独善其身都已不能够,连基本的自保都没有,举目再无人可依靠。 直到桶里的水有些冷了,她才回过神来,起身穿好衣服。这身衣服布料虽然很差,但倒也算是舒适,她想起林大磊身上已经有了几处烂口的衣服,便不觉得衣服差了。 月娘这边刚收拾完,林大磊才慢慢地踱了回来,月娘见他在院子里独自转了几圈,这才犹豫着上前轻轻地敲了敲房门,压着嗓音问道:“你......可洗好了?” 静了好久,他听到房里有人小声的“嗯”了一声,定了定神,他推门进去,月娘已经躺回床上,两只会说话的水汪汪的大眼睛略带羞涩的看了他一眼,又很快垂了下去。 林大磊也有些尴尬,他目不斜视的走到木桶旁,把水桶抬到外面倒在了树下,然后隔着窗子对月娘道:“你早些安置吧。” 说完他便走开了,月娘小心翼翼的趴到窗子上,见他把院子里稍微收拾了一下,便走进了厨房,再也没有出来。她躺回床上,这里只有这么一张床,想必是因为她的缘故他才只得睡了厨房,心下便十分的愧疚,想着以后好好地配合他,早点把自己的身子看好,帮不上他什么,也不至于一直拖累他。 自从奶娘去世后,就再也没有人每日早早的喊她起床吃饭,因她庶女的缘故,那些丫鬟婆子待她虽不苛刻,却也不会尽心尽责,只把她当做任务来做,于是早上只要她不起床,也不会有人来唤她,以至于她此刻醒来已经日上三竿。 想起这并不是在陆府,她猛地坐起身来,那个大汉就这么一动不动的背对着她坐在桌子前,不知坐了多久。听见动静,林大磊依旧没有回头,只是声音有些嘶哑:“你醒了?我今日准备去把前些日子的存粮拿去城里换些肉食和布料,饭菜已温在锅里。”他犹豫了一下,“你,会盛饭吗?” 月娘又是尴尬又是歉疚,想必是林大磊打算出门的,因为她的缘故,一直耽搁到现在,怕她醒来发现没人害怕恐慌,于是枯等到现在。她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小声道:“你怎么没有喊醒我?” 林大磊愣了一下,他推门时见到的情景再一次闯进脑海,正直青春年少的小姑娘睡得正酣,近乎透明的肌肤,鬓间青涩的绒毛,轻微的喘息,平时的小屋因为有了她的存在,显得格外的甜腻,让他一下子失了方寸,不敢惊扰了半分去。 月娘偷偷抬眼瞧他,有些疑惑,林大磊定了定心神,方才答道:“你身子不好,理应多休养。”她睡的那么好,他怎忍心搅醒,又想起她刚刚没有回答他的话,于是又重复一遍:“你,可会盛饭?” 月娘红了脸颊,她从小连端茶倒水都没有过,更何况盛饭呢?不过,想来与端茶倒水也无二异,便犹豫着点了点头。 林大磊见她不确定的样子,心里暗叹一声,默不作声的起身与她盛了饭进来,放至桌上,拿起放在桌上的包袱,背对着月娘嘱咐道:“天色已经不早了,我要赶往集市换些东西来,你把饭吃了后,碗筷放在桌上我回来了自会收拾,另外锅里还留了几张饼,你饿了便拿出来充饥即可,我会尽早回来。” 说完他抬脚向外走去,月娘很是不安,急忙喊住他:“你什么时候回来?”说完觉得有些不妥,她哪里有资格管别人的事情,可是他不在,她一人在此,人生地不熟,一点安全感也没有。 林大磊倒没有一丝不耐,他仍未回头,却向她一一说明:“现下已经正午,我要拿些兽皮粮食稀罕之物换几个钱,买些肉食与布匹回来,此地离集市尚有一段路程,我去的又晚,若是顺利也许天黑之前能赶回来,若是晚些也就半夜左右,你放心,我断不会在外过夜,一定尽早回来。” 这话倒有些暧昧了,林大磊只想着让这不安的小兽宽慰些,没想到一向不爱说话的他竟能说如此一大段来,倒像是要分开的小夫妻一般,躁的他一张有些黝黑的脸泛红起来。 月娘也羞红了脸蛋,她没敢回话,双手来回绞着被褥,贝齿轻轻咬着下唇。 林大磊没有等到回应,倒似松了口气,把包袱往身上一背,大步向外走了出去。 月娘见他出了门才慢慢下了床,走到桌上拿起一张饼慢慢吃了起来。身子虽然还是感觉没有力气,但比之前好了许多,最起码现在脑子清楚了。不知道现在家里怎样了,爹爹知道她逃了出来,不知如何生气呢,想必先是给那个已近古稀之年的老头磕头赔礼去了罢。 第32章 当时明月在(十) 【以下为防盗章节】 月娘不知觉的红了眼圈,爹爹因为她的缘故要如此低三下四,都是她不孝,爹爹身为一方知县,想要升官,无奈那个刘知府一直打压爹爹,爹爹只好忍痛把她嫁于那个已踏进黄土一个半腿的老头。可是她真的不愿,那个口口声声唤她月妹妹的人,那个一身白色长袍风度翩翩的佳公子,那个笑起来如沐春风、风流倜傥的萧哥哥...... 食不知味,月娘缓缓地把饼放下,难道发过的誓言可以这么轻易的违背吗?甚至还如此的心安理得、理直气壮! 月娘出了一会神,发觉饭菜早已冷掉了,她的心也如同这饭菜早已冷却,既然已经走到这步,那么她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也不会回头。若非林大磊出手相救,她恐怕早已进了阎罗殿门了,她没有钱财可以回报,不如,不如她就此跟了他,以身相许,给他生娃过日子。只是,她什么都不会,人家也未必会要她。 月娘叹息了一会,实在是吃不下东西,便站起来帮他把东西收了,从今以后,要学会照顾自己,那个陆家二小姐已不复存在,从此,便只有月娘了。 碗筷并不难收拾,把从未动过的粥放到厨房的灶台上,把饼放回蒸屉里,她环视了一圈这个破烂不堪的狭窄的小厨房,真是为难他每晚都要睡在这里了。屋顶已有还几处漏洞,现如今太阳的光线都能照入室内,下雨天恐怕也无处躲避。周围的墙壁上好几处糊着旧布,若是寒冬,根本抵不住冷风的侵入。 看来,她一开始真的是错怪他了,奶娘从小就教她人不可貌相,可她一开始居然因为他脸上的那道疤而误以为他是恶人,真是不应该。月娘现在十分的惭愧和自责,她想起曾见林大磊身上的衣服有处被刮破的口子,于是回屋去柜子里翻他的衣物。 他的衣物并不多,除了几件冬衣,就只有几件单衣和裤子了,夏日的衣物根本就没有,想必是一直光着膀子吧。她一一拿了出来,又找到几条被单放到木盆里一起洗,然后从厨房里的木桶里舀水,开始了她人生中第一次做家务的伟大壮举! 女人果然天生就是做这事情的料,她虽从未动手洗过,但也知道如何搓洗,小时候也见粗使婆子给她洗衣物,于是她一边回忆着一边手下动作,奈何这洗衣服看起来简单,却还是个体力活,林大磊的衣服多是粗麻布料,搓的有些手疼,她洗一会歇一会,终于在天黑前洗完了。 看着院子里的绳子上挂满了的衣物,月娘心中充满了一股自豪感,原来她也不是一无用处嘛! 第五章日子 月娘不会做饭,洗了一下午的衣服才发觉肚子已经饿得不行,只好把放回蒸屉的饼子拿出来垫垫,粥已经冷掉了,她不喜欢喝冷的东西,于是没有动。吃了两个饼,方才觉得有些力气了,又想着不能吃白食,便拿了木盆盛了水,端到屋里找了块破布开始擦拭房间。 平素里这些活都是丫鬟们干的,看来人是不能享太多福,都是要还回来的。家里只有一个男人,自然不会细心想着打理,不过因为物品少,倒也没有多乱,只是不用的东西都是灰,月娘用水一一擦拭了,把东西一一归置整齐,然后又拿扫帚把屋子打扫干净,又顺便把院子一起打扫了,等干完这些,天色早已黑了,她真的累到不行,也不管自己肚子饿的咕咕叫,褪去一身灰尘的外衣,倒头躺回了床上,临睡着时还想着林大磊今晚应该回不来了。 月色洒在小小的院子里,如水流淌一般,林大磊缓缓推开自家院门,一如既往的寂静,只是比平时干净整洁了许多,绳子上晾满了衣物,都是他的!房门虽是紧闭,但是他知道里面有一个香香软软的小东西,让他在路上不敢半点停留,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 他轻轻地推门而入,借着月光,他看清屋里相较于之前干净了许多,甚至有些一丝女儿家的香气,让整个房间温馨起来。他抬眼往床上看去,被褥平平,若非有起伏,竟会以为被中无人。一缕青丝露出被外,如同它的主人一般温顺柔美,不停的牵扯着林大磊的心弦。 静望了一会儿,他悄悄的把门带上,走回厨房,灶上放着他走时给她盛的那碗粥,竟是没喝?他皱起了眉头,又去看蒸屉里少了两个饼子,脸色这才缓和了一点,怎的吃的这般少,怪不得这么瘦弱。 累了一整天,他把东西放下,略微收拾了一下就睡下了。 月娘昨夜睡的并不好,虽是累极而眠,心里却还是担忧,既怕歹人趁机来此,又怕林大磊路上有事,肚子里除了那两张饼子再没有别的,早晨醒来竟是饿醒的。她从床上下来穿戴好,推开门一眼便见到了自己念叨了一晚的人。 林大磊背着她光着膀子正在砍柴,结实而有力的手臂,肌肉随着他的动作起伏着,没见他如何使力,那么粗的木柴就一劈两半了。已近深秋的天气,他背上竟出了薄薄的一层汗来,黝黑的皮肤泛着光泽,刺得月娘立时羞红了脸颊,她急忙转过身去,这男人的身子她从未见过,没想到,没想到是如此的宽阔结实,与女子真是不同。 林大磊听到动静转过身来,见月娘已经起来,他把斧子扔下,随手擦了把脸上的汗,对月娘说:“木盆里有水,是我清晨刚打的,你先洗漱一番吧,饭已经做好了。” 月娘点了点头,目不斜视的去了净房。等她一切收拾妥当之后,林大磊已经把饭菜端好在饭桌上等着她了。她急忙走过去坐下,林大磊方才拿起筷子,对她说了句“吃饭吧”便开动了。 看样子他昨晚果然是有些收获的,竟然有了白面馒头,还有一道菜,里面放了许多的瘦猪肉,闻起来让人垂涎欲滴,月娘咽了口唾沫,先端起粥喝了一口,然后她顿了一下,有些发愣的看着林大磊。 林大磊正闷头吃饭,见她端着粥望过来,不解道:“怎么了?可是味道不好?” “没、没有。”月娘小声的低下头去,“是甜的。” 粥是甜的,也不再是之前的粗粮,喝到胃里面十分的舒服,林大磊昨晚见她并未喝粥,以为嫌味道不好,于是今日放了些糖,想着女孩子家对这些甜的东西应该很是喜欢,但是他又觉得这糖吃多了也不好,于是便只放了一点。 林大磊见月娘埋头吃粥,心里宽慰许多,又给她夹了一些肉,月娘小声的道了谢。 吃完饭月娘抢着要帮林大磊收拾,但是林大磊觉得她病才刚刚好,不能劳累,便让她去休息。月娘无奈,转了一圈想起自己昨天洗的衣服,走到院子发现衣服被夜风早已吹干,于是收了起来,又把床上的被褥抱了出来晒太阳。 因为许久没有晒过,潮湿的有些沉,林大磊见状急忙过来帮她,月娘朝他笑了一下,林大磊一滞,似是没有反应过来。月娘却突然想起自己昨天想要给他做媳妇生娃的事情来,顿时心跳加速,脸颊通红,暗骂自己没有廉耻,居然有这等龌龊的想法,人家可是正正经经的好人,怎么会要她如此回报。 林大磊回过神来时,月娘早已羞愧的躲进屋里去了。不说林大磊被甩在院子里百思不得其解,只道月娘抱着洗干净的衣服小声的呜咽,真是丢死人了,她可是上过私塾读过书的女子,怎么能有如此肮脏卑劣的想法呢,可是想到与他一起生活,日子太平,细水长流,便觉得无比的心安。可是,怎么可以这样想呢? 月娘再次埋进带着山泉水味的衣服里,突然身后传来几声稳健的脚步声,一个沉稳暗哑的声音疑惑地响起:“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月娘猛地从衣服里抬起头来,脸上尚未退去嫣红,林大磊惊疑道:“你发烧了?” 月娘大为尴尬,她怎么好意思说出自己脸红的原因,双手不停地搓着手中的衣服,又见林大磊把疑惑地眼神望向自己手里,她顺着看过去,这、这不就是面前这位男人的衣服么,她到底在做什么,刚刚居然还趴上去,竟像是在行不齿之事一般,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月娘窘迫的低着头不敢看他,脸上的红晕一直延到脖子里去,真想有个地缝可以钻进去,正不知如何是好时,林大磊突然笑了起来,低沉地嗓音徐徐地传来,一直震到嗓子里去,麻麻的,痒痒的,却又感觉十分的踏实。 月娘抬起头来看他,至认识他以来,她从未见他笑过,多是皱着眉头,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现在看他笑起来的样子,眉头舒展,嘴角微扬,连那道可怖的疤痕都变得可爱起来。 月娘被他笑得心虚,心想他应该不会猜到她之前的那些不轨的小心思,扯了扯手中的衣服,呐呐的解释道:“我、我是要帮你缝补、缝补一下衣物的。” “嗯,那辛苦你了。”林大磊依旧带着笑,眼睛一错不错的看着月娘,月娘低下头去,小声答道:“不用客气的。” 林大磊挑了挑眉,望着月娘手中的衣物,问道:“你可有针线?” 月娘这才想起做衣物是要针线的,他一个大男人不做针线活自然没有这些东西的,正不知所措时,林大磊转身向外走去,道:“我去隔壁邻居家帮你借来。” 月娘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暖暖的,没有钱又怎样,没有权又怎样,舒心的日子向来与那些身外之物无干,只要有心,日子总是能过的温暖。 没有等多久,针线便借来了,与之而来的还有几位小心翼翼跟在林大磊身后的妇人,几人推搡着扭扭捏捏的跟着进了屋里,林大磊不耐烦的皱起了眉头,但是碍于针线是从别人那里借来的,于是便一直忍着。 月娘从林大磊手中接过针线,心里十分惴惴不安,那几位中年妇人推搡几下后,其中一位有些肥胖的妇人走上前来,她伸手扶了扶鬓间那支木钗,看了眼月娘手中的衣物,抿嘴一笑,便自报家门:“姑娘啊,你不认识我,我是跟大磊挨着的邻居,你叫我王婶就行啦,上次你刚被大磊救来时,是大磊来求得我帮你换的衣物,你应该没有印象的,对吧?” 月娘见这几个妇人嘴上虽是笑着,眼睛却在到处乱撇,尤其是看到她手上拿着林大磊的衣物时,那眼神立时像是捉了奸一般,既兴奋又鄙夷。这样的人在府里她见多了,那些趋炎附势的丫鬟婆子都是这般,在姐姐面前时向来拍马屁讨好无所不用其极,在她这里时都是不耐烦的敷衍着。 月娘瞧了林大磊一眼,见他皱着眉头显然耐心已快用尽了,她心里虽也是同样厌恶,但她的教养和素质却不允许她做出失礼的事情来。于是她也笑着回道:“实在是抱歉,月娘一点印象也没有。” “哎呀,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记得就不记得了。”那王婶瞪着一双牛眼兴奋的叫着,“你,叫月娘啊?这名字好,真好听,如今多大了?可许配过人家?” 第33章 情不极兮意已深(一) “月娘今年刚好二八,还未许配人家,只因探亲的路上遇到了土匪,不慎落入水中,幸亏林大哥仗义相救,不然月娘这条小命,早就没了的。”说着她感激的望了林大磊一眼,又迅速的低下头抹泪,心道:如今英雄救美人,就算这英雄和美人有了什么事情,也是与恩情有关,再不能和龌龊不堪的勾当牵扯一处去了吧? 王婶的神情果然变了几许,在林大磊和月娘身上打量了几眼,甚是会心得说道:“缘分这事呢,也在一个巧字,也有话说,千里那啥一线牵,该是谁的就是谁的,跑也跑不了。” 这话乱七八糟的,月娘只想着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若说没什么关系,恐怕也没几个人会信,但是若能被他们往好一点的地方想总是好的,即便不在意别人的闲言碎语,但是她却怕累计林大磊的名声,至于她自己的名声,早已不在乎了。若传出去他们英雄救美报恩之情,总比被说成男盗女娼鸡鸣狗盗之类的好罢。 林大磊脑子里却反复只有王婶那句里的“那啥”,这不是污人家姑娘的清白吗,他想要解释,又见月娘那一番做派,心中疑惑不解,怎么搞得他倒像个被人占了便宜的姑娘似的,他哪里想得到,在月娘心里,他就如同黄花大闺女一般,容不得别人玷污半点,只是她自己的,却是一点也不在意了。 跟着来的其他几位妇人有的居然对林大磊露出敬佩的目光,打量着林大磊宽阔的伟岸和壮实的身板,捂着嘴吃吃的笑了起来。 那王婶又转过头来对林大磊道:“我说大磊啊,人家姑娘娇滴滴的一朵花似的,你可不能欺负人家,可要好好待人家,这可是你修了几辈子来的福气啊!”说着她和那几个妇人一同笑了起来。 林大磊脸色变了几许,铁青着脸硬声道:“我林大磊可不是那趁虚而入的小人,几位婶娘还是莫要胡言乱语的好,没得污了人家姑娘的清誉,我林大磊一个汉子自然不在意那些,若你们出去浑说,让人家姑娘以后还怎么许配人家!” “哟,吃到嘴里又说自己还饿着肚子呢,谁信呢!”王婶嘴一撇,眼睛一翻,不屑地打量着林大磊结实有力的身板。 “我林大磊从不撒谎,也无需你们相信,我行的正坐得端不怕你们说闲话,待这位姑娘身体好了,定是要把人家送回家的。” 场面十分尴尬,月娘咬了咬唇,她不想回家了,可是不回家的话一直赖在人家家里也不是办法,那种以身相许的话她是说不出口的,况且林大磊人虽好,她对他却没有什么情人间的爱意,要是真跟了他,她或许会心有不甘,原来,她心里到底还期许着什么。 “那......这位姑娘,你家在哪,可还有什么人?”王婶见林大磊一脸的坚定和正直,又怕他恼怒起来打人,这林大磊的力气可着实不小,从前她可亲眼见他打死过一条凶狼的。 月娘戚戚然的垂下了脑袋,缓缓地摇了摇头,那些不拿真心待她的亲人,一心利用她攀权附贵,她又何必再回去找他们,只是爹爹把她养这么大,虽然对她不管不问,但毕竟是生她养她的父亲,她如今也只能不孝了。 王婶她们见月娘摇头,神情又十分悲戚,想着她家里人应该没了的,遂不再好意思说之前那些话,只拉着月娘的手道:“既然不愿说那就不说了罢,我们大磊虽说长得粗糙了些,但我从小看他长大的,心眼不坏,你就先在这养好身子吧。”说完她又拍了拍月娘的手,灿笑着离去了。 月娘见那几个妇人相携着一同离去,心想她们虽然嘴上八卦,但心眼倒还不怎么坏的,又想既然林大磊愿意去求人家帮忙,必定也算是个热心肠的人罢,只是女人家闲来无事最爱说三道四罢了。 她回过头来见林大磊神色复杂的看着她,犹豫了一会儿方才开口问道:“你......家里人不在了?” 月娘这才想起这个问题,若是她家里没人了,他无法把她送走,她岂不是要白赖在人家家里,可是她不想再提起从前的事情,又见林大磊脸上的神情似有些不耐烦,眉头紧紧皱着,月娘的一颗心渐渐地沉了下去,她也不想赖在人家家里吃白食,可是她却无处可去,有苦不能诉,心里一时焦急寻不到好方法,便落下泪来。 林大磊见她抹泪,以为是问到了她的伤心事,神色顿时柔和了下来,尽量用最轻柔的语气安慰她:“既然如此,你不嫌弃的话就先在这住下罢,只是......”只是外面的人指不定怎么说道,他一个大老爷们自不会在意,只是委屈了人家清清白白的小姑娘。 月娘以为他是嫌自己拖累,急忙保证道:“我......我吃的很少的,不会连累你,我可以帮你洗衣物,我可以给你做饭,打扫屋子,还有......还有缝补衣物......”她举起手中林大磊的衣服,似恳求的说道,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无声的哀求着,如同一只怕被主人赶出门去的小猫,可怜兮兮的。 林大磊心中一悸,连忙避开月娘的眼睛,调稳气息尽量保持平淡无波的语气:“你身子不好,还是应该多多休养,这些琐事由我来便好。”说完逃避似的连忙走出了屋子。 他没有赶她走,月娘心中松了一口气,她自己也知道这样赖在人家家里不好,可也没有办法啊。刚刚说做饭什么的,她心里还着实虚了一下下,她现在是不会做,但是可也学啊,她也不会如此厚脸皮的要人家一直伺候她,更何况他还是个男的。不过幸好此人心眼好,为人正直,现在看他也没有之前那么吓人了。 月娘在屋里独自愣了一会神,方才拿起针线帮林大磊缝补起衣物来。小时候跟着奶娘学过女儿家的针线活还有刺绣,后来奶娘不在了,但她因为平日无聊一直也没有耽搁过,故现在拿起针线来倒还顺手。 衣服刚刚补好,林大磊犹豫着走了进来,一只手背在身后,走到月娘面前见她疑惑的眼神,更觉尴尬,他伸出背在身后的那只手,一匹布满蔷薇盛开花色的布出现在月娘眼里,她抬眼有些不置信的看向林大磊。 林大磊咳了一声,解释道:“我一个男人家里,没有你们女儿家穿的衣物,故而去买些来,又不知你穿多大的,就没有买现成的,村里的李大娘手工最好,可以让她给你做几件新衣服穿穿。” 月娘低头从他手上接过布匹,放在膝上轻轻地摸了摸。林大磊见状又道:“这边地方穷,没有你穿的那么好的面料,即使有这里人也没有人买得起,只能委屈你先将就着了。” 月娘倒不在意这些,只是对他的体贴一时有些感动,她抬起头很郑重的对林大磊道了声谢。 林大磊不在意的点了点头,转身准备离开,却被月娘喊住了,回头见她把布匹放在一旁,拿起缝补好的衣物对林大磊道:“衣服都补好了,你看看如何?” 林大磊向来不在意这些,从前有破烂的地方也不管它的,不过他接过来他的衣服时,那些原先破掉的口子不见了,他仔细翻找了一下,还是没有找到在哪。 月娘看他那样子,心中有些小小的得意,她对自己的针线向来很自信,见他还在翻找,便从他手中扯过一个角指给他看。林大磊疑惑地看去,还是没有看出来这个地方曾经破过,但心里却明白了月娘的针线很是厉害。 月娘见他含笑看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小声道:“你把衣服换上吧,身上的有些脏了,我去给你洗洗。” 林大磊看了看身上的衣物,因为昨天忙碌了一天,确实有些脏了。月娘见他要脱衣服急忙转过身离开了屋子,林大磊犹豫了一下,三下五除二的把衣服换了,然后拿到外面递给了守在门口的月娘。 月娘脸红的接过衣服准备清洗,林大磊却拦住她:“你昨日才给我洗了许多衣服,还有得换,不忙。你身子还未痊愈,还是应该多休养。” 月娘也觉得自己昨天累着了,晚上又睡得不好,现在脑袋有些昏沉沉的,也不勉强,把衣服放在木盆里,想着晚些时辰再洗。 第七章月事 可是等她想起来还有衣服泡在盆里没洗时,那衣服却不见了,她吃了一惊,心想难不成有贼?正待和林大磊说一声时,眼角余光瞥见院子里绳子上挂的衣服不正是那件嘛。她走近瞧了瞧,果然是那件衣服,不是她洗的,那么必然是那汉子了。 月娘有些不安,不让她做这些,是体谅她身体不好呢,还是想趁早赶她走呢?她不好意思去问明缘由,只好默默的低头努力做事,可是...... “我来吧。”如今已是深秋,这洗碗水还是很冷的,她身子初愈,林大磊不想她再受风寒,更何况她娇娇弱弱的,哪里能和那些干活干惯了的粗糙妇人相比,于是便拒绝她的好意。 手中的碗被他拿了去,月娘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手心,心中有些失落。咬着唇转了几圈,见林大磊开始生火做饭,她小心翼翼的挪过去,蹭到锅旁边准备烧火。林大磊又放了一点糖进去,转身正欲生火,见那嫩生生的小娘子就坐在锅旁的木凳上,柔柔弱弱的一小团,愈发的惹人怜爱。 “你......”林大磊有些不自然的侧过脸去,“厨房有些脏,你还是去屋里等着吧。” 又赶她走......月娘攥紧了手指,硬着头皮小声道:“不用了,我不怕脏的,我可以帮忙的。”不就是烧火么,把柴禾填进去不就行了,很简单的样子啊! 林大磊暗自叹了口气,无奈的劝道:“火烧起来会烤的慌,还有,那些柴禾上有很多小木渣,那些小刺最容易扎进肉里去了,还是我来吧。” 月娘听闻,更加不动地方了:“万一扎到你怎么办,我没关系的,我会很小心的。” 林大磊皱起了眉头,似耐心已经耗尽:“我皮糙肉厚的,自然不会有事。”说着,他又看了眼月娘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细白手指,这么漂亮的手,岂能让它变得如同村妇的手一般粗糙? 月娘也顺着他的眼神看向自己白嫩的手指,以前最是喜欢自己这双手指的她,现在却无比的想要隐藏起来。 最后林大磊还是不同意让她烧火,月娘只好无奈的回了屋,却没有歇着的心思,她站在门内一直往厨房里看着,见饭已烧熟,急忙走过去帮林大磊端碗。林大磊自是不愿让她接手:“刚烧好的粥,太烫,我来便好!” 月娘不想一直这样劳烦他人,心想端个碗总不至于伤到她累到她的吧,遂壮着胆子从林大磊手里接过一个碗,还说道:“无妨的,只这一小段路程。”然后便把碗拿了过去。 那碗确实很烫,因粥是刚刚烧开的,林大磊见她来夺不敢过度挣扎,只得被她接了过去,谁知道月娘从未碰过如此滚烫的热粥,一时难以忍受,那碗便在她手中打翻,一小半的粥尽数倒在了她的手上。 月娘惊叫一声,抱着瞬间变得通红的双手泪眼婆娑,委屈的不能自已。林大磊叹了口气,道:“都说了很烫了......”见月娘红通通的眼睛很是可怜,只得先给她倒了盆凉水,把手泡进去,又去屋里拿了以前剩下的一点烫伤药。 白嫩嫩的小手,指若削葱根,手若柔荑,故而那一大片红印煞是触目惊心,连林大磊看了都觉得定是疼痛万分的,涂抹膏药时力度轻的不能再轻,生怕给她痛上加痛。 月娘觉得十分的难堪和自责,本来是想帮忙的,没想到自己这么不中用,不仅没帮了忙,反而还把粥打翻了,这都是他辛辛苦苦去集市上换来的呢。 月娘心中愧疚无比,见林大磊弯腰拾起掉落在地上的碗,小声道:“对不起......” 因乡下的地都是土,所以并没有打碎,林大磊把碗捡起去洗了,又重新舀了一碗,回到屋里时,见月娘还站在厨房门口,满脸的自责和内疚,于是只好道:“无妨,你也并非有意为之。”见她还低着头不吭声也不动地方,遂又道:“痛得厉害吗?要不要请郎中看看......” 看郎中又得花钱,月娘急忙摇头表示不用,见林大磊一直紧皱着眉头望着自己的手,生怕他捉了自己去看郎中,只好快步走回屋里坐下,默默地伸手拿起一张饼。 虽是抹上了膏药,但那红通通一片,看起来很严重很痛的样子,林大磊有些怀疑的坐到了月娘的对面,怕那粥还是滚烫,于是把自己原先舀好的已经变温了的碗与她面前的换了过来。 月娘一小口一小口的咬着饼子,抬眼瞄了瞄林大磊刚毅的脸庞,此人不仅对她十分照顾,还很贴心呢! 第34章 情不极兮意已深(二) 春日的风依然冷入骨,尤其是今日阴云密布,仿佛随时都会下雨,不禁令人担忧这场婚宴的顺利举行。 彭允好整以暇的看着李白与许萱,似乎胸有成竹,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 李白上前走近几步,他从大氅内拿出一件披风,温柔备至的亲自为许萱披上,眸子的深情亦不容忽视。 “怎的穿这么少就出来了,虽说已经打春,但这风还是冷的,小心伤了风寒。” 许萱细细观察着李白的神情,见他眼中神情不作伪,悄悄松了口气,笑道:“一时忘了,亏得李郎记得。” 李白亦冲她温柔一笑,伸手揽住她的肩,两人缓步向来路走去,仿若院内仅他们二人。 彭允脸色涨红,他万万没有想到,竟然直接被人无视了,那么他刚才那番举动简直是在自取其辱,他愤恨的握紧了双拳,察觉到有人在打量自己,猛地回过头去。 裴志琳急忙将视线收回,一颗心砰砰砰的直跳,方才彭允的模样简直太吓人了,平时以为他与裴家交好,原来并非善类,回去一定要告诉阿兄提防他些才是! 彭允却仿佛看透她所想,忽而嘴角一扯,皮笑肉不笑道:“方才是我唐突了,三娘子不要告诉别人,如何?” 裴志琳连连点头,只觉得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一时间后悔无比,不知道许萱是什么样的人,会不会将今日的事情说出去。 彭允拍了拍裴志琳的头,转身回去了,只剩下裴志琳站在风口处,直到身上被冷风吹透,才哆哆嗦嗦的回去了。 许萱一路被李白揽着,其间遇见几人,也俱都一脸艳羡的看着他们二人,李白仍是往前走,脸上虽然带着笑意,许萱却明显的感觉到他生气了。 “方才......”许萱试着开口解释,转过拐角,再没有旁人,李白立刻收起笑容,只是却将许萱搂的更紧了。 许萱立马紧张起来:“彭家在安陆名声颇大,与父亲也算是有几分的交情,素日里来又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故而......” 李白打断道:“我知道。” 正因为如此,彭允早几年结识许萱,他才觉得更生气,莫名其妙的,虽然两人并没有什么,不,应该说许萱对彭允没有什么,而彭允看许萱的眼神,只有傻子才看不出来! 若只是单单的爱慕也就罢了,他可以吃点醋也就过了,毕竟许萱已经是他的妻子,而彭允显然不是那等安分之人,望着许萱的目光有几分的偏执,他很担心彭允会用卑劣的手段来伤害许萱,希望他是想多了。 话被李白打断,许萱便呐呐的看着李白,一脸的小心翼翼。 李白见她紧张的样子,心里也不气了,况且许萱本就是没有错的,但他仍然装作不高兴的模样,甚至还微微皱了眉,道:“彭家业大,却不可深交,娘子日后对这些人,要留个心眼才是。” 许萱连连点头,乖巧道:“我记住了,方才我也是被骗去的,以后再不会如此粗心了。” 李白见她一脸认真的陪着小心,实在可爱,忍不住想笑出来,又觉得这样可能会惹了许萱恼,于是缓下神情,握了握许萱的手,道:“娘子如此最好,日后遇着一些生僻之人,或是言语神情有漏洞的,也要多加注意一些。” 许萱亦是乖乖点头,丝毫没有察觉自己与李白这般,像是挨大人训斥的小孩子。 李白见她乖的很,嘴角微微上扬,在她下巴处轻轻挠了挠,道:“真乖。” 许萱被李白直勾勾的盯着,唰的红了脸,她虽然没有做对不起李白的事情,却总是觉得愧疚,生怕李白多想,不肯信她说的话,原来她已经这么在意他了。 “菁......姑姑,姑父?你们二人怎么站在这里?” 许萱听见有人说话,急忙退开来些,见是郝知礼,方才没有那般紧张,说起来,自她成亲以后,俩人当真是没有再见过面的了。 李白扫过许萱惊喜的表情,笑道:“裴家不愧是书香门第,到处都是好景致,我与娘子流连忘返,亏得侄儿提醒。” 郝知礼听见李白唤自己侄儿,不禁暗自苦笑了一下,忙道:“哪里哪里,我亦是被这院内的景致所迷,不想竟然遇见了姑父二人。” 他对李白说这话,却悄悄的打量的一眼许萱,又急忙将头低下去。 许萱笑了笑,问道:“听说你最近在埋头苦读,打算什么时候入长安呢?” 郝知礼闻言抬头冲他笑了一下,只是那笑容里带了几分的苦涩:“打算三日后就要启程了,与父亲商量好,先不忙着考试,观摩一段时间,与一些往年考过的才子多多交流,毕竟只埋头苦读不济于事,积累些经验更加有益。” 李白闻言对郝知礼改观了不少,他点了点头,道:“你如此想来,确实很好,只是希望你不要到时受人影响过深,进而使得你忘记自己的初衷。” 郝知礼忙躬身道:“知礼受教了。” 李白忙道:“侄儿客气,称不得受教一说。” 郝知礼抬眸看了看许萱,轻叹了口气:“此番一去,不知何日归来了,姑姑......姑父多加保重。” 许萱笑着点头:“你也是,好在长安还有宠之,你们之间可以相互照应。” 郝知礼点点头,忽听李白朗声笑道:“说起外出,过几日我们夫妻二人也要出门游玩了,万不能辜负了这春日里的好时光。” 郝知礼一惊,忙问道:“姑姑姑父要出门游玩?去哪里?何时归来?” 他语气着急,李白只淡淡笑着看他,并不着急回答。 郝知礼也觉得自己有些失礼了,于是道:“姑姑姑父伉俪情深,真是令人艳羡,只是听说近来吐蕃屡次入侵,虽说是在边境,但难免会有一些漏网之鱼闯入,寻机滋事,还是小心些为好。” 李白点点头,谢道:“多谢侄儿提醒,出游前某势必打探好方才出门,侄儿放心就是。” 郝知礼闻言点点头,黯然的离去,临走时顿住脚步,似要回头,最终还是大步离去了。 许萱欣慰的看着他的背影,他既然已有自己的方向和目标,便希望他亦能得偿所愿。 李白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又不能说,只得先暂时忍下了,他看着许萱姣好的侧颜,想起第一次见她时的光景,那时候不难说自己没有心动,否则对李衍的话怎会那般言听计从? 李衍一生识人并不清楚,否则如今也不会这般落魄,却单单为他挑了一个好妻子,改日若是再寻到阿叔,应该好好谢他一番才是。 “你一直看我作甚?”察觉到李白炙热的视线,许萱疑惑地问道。 李白张了张嘴,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知礼温驯谦虚,相貌堂堂,实在是个好少年。” 许萱却没有多想,笑道:“难得还有让李郎夸赞的人。” 李白挑了挑眉:“难道为夫没有日日赞美娘子么?” 许萱刚想反驳,忽而想起在某事他的情话总是特别的多,甚至愈来愈不堪入耳,当即不再与他争辩,红着脸回了宴厅。 李白笑意盈盈的跟在后面。 许萱回去,刚好吉时已到,她没有走近,远远地看着裴志明在却下郝象蓉的扇子后瞬间的惊喜,她没有看到郝象蓉的,想必是娇羞万分罢,她不禁又想起自己成亲那日,李白当时又在想什么呢? 此起彼伏的赞美声响起,许萱看到许夫人面带疲惫的微笑着,于是走了过去。 “母亲身子不适,不若我们等下便回罢?” 许夫人摇了摇头:“这怎么好,我不碍事,坚持一会儿没有关系的。” 许萱担忧的看着许夫人,那厢郝象蓉已被送入洞房,她扶着许夫人回到位置,朝裴夫人告了罪,便先行离开了。临走时她派人告诉了李白一声,让他不必早回,她先去趟许府,晚些时间回家。 李白嘱咐好了人跟着,便继续与人应酬。 许萱安顿好许夫人,去看了蘅芜苑,许圉师正躺在榻上小睡,神色愈发的憔悴了。 许萱鼻头一酸,忍着泪水上前看了一会儿,并没有让人唤醒许圉师,扰他休息,过了片刻,她才悄悄离去了。 回到家里时,李白已经回来了,她只得先将难过的心情放到一边,问道:“你怎么也这么早就回来了?” 李白笑笑:“我怕再晚些,就又喝的找不着北了。” 他身上虽带着酒气,但脸色尚好,并未喝许多,许萱揶揄道:“看来墨青还是有些用处的。” 李白喝了杯水,恭维道:“还不是娘子管教有方。” 许萱没有答话,她定定的看着李白,忽然问道:“李郎那日,在想些什么呢?” 许萱说的不清不楚,李白却听懂了,他深深地看着满脸好奇的许萱,忽然话锋一转:“娘子晚上表现好,我便和你说。” 第35章 情不极兮意已深(三) 李白有了情绪。 许萱清楚的感觉到时,是因为晚上做那事,李白没有以往那般温柔体贴,反而像是故意折磨她一般,任她如何苦苦哀求,都不为所动。 许萱急喘着,眼睛泛红,长长的睫毛上还带着泪珠,她委屈的看着李白,眼中尽是无辜。 李白的心软的一塌糊涂,他将那柔软的身子揽入怀中,一手抚在她的后背慢慢为她顺着气,一边在她耳边低声道:“娘子当初又是缘何应了这门亲事?” 许萱刚欲老实回答,忽然想起自己先问的,于是不满道:“明明是我先问你那时在想什么。” 李白轻舔着许萱白皙的耳垂,低笑道:“在想......娘子的喜服似乎穿的太多了些,脱起来......会不会不太方便?” 这人太不正经!许萱恼羞恼的拿手肘顶了他一下,道:“你正经些。” 李白呵呵的笑着:“娘子岂知我在说假话?” 许萱不理他,兀自道:“那时候我看李郎虽面善,行为举止亦进退有道,却愈发的迷茫,李郎似乎更看重写诗与喝酒,人生只此两大事。” 李白想了想,原来的自己好像确实如此,许萱在他怀里翻了个身,他重新搂住她,认真回忆道:“那时娘子给我的感觉,便是豪门千金,知书达理,本是我高攀了,以为娘子心中十分委屈,迫不得已。” 许萱闭着眼睛,暗笑道:“这话倒是真的。” 李白:“......” 李白噎了一下,剩下的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笑了笑,道:“委屈娘子了。” 许萱转过身面对李白,忽然道:“我们去江夏吧。” 不知怎的,李白第一反应是想起孟浩然,嘴上却道:“好啊,娘子如何这般心切了?” 许萱也说不上为什么,总觉得在安陆待得久了,对某些事和人愈发的疲惫,本是安逸一隅,不想现在竟然有了勾心斗角,偏偏又无法置身事外,离开一段时日,兴许再回来时会好些。 “我还没看过外面是什么样子,自然好奇,阿公年轻时亦喜欢四处游玩,他如今年纪大了,走不远了,我们便替他走走看看。” 李白点头,想起那日许圉师的模样,唏嘘不已,他虽没见过许圉师当年的风采,但也能想象一二。 李白是个说做就做的洒脱性子,许萱既然说了想去江夏游玩,他便将此事归上日程,着人打点好了马车,一应行李盘缠都是许萱张罗的。 临走前小夫妻俩去了许府道别,虽说日后也不是不回来了,但少说也得半个月,长则一两个月也是有的,许萱从未离开过这么久,许自正嘴上虽说答应着,但心里终究还是舍不得的,尤其是许夫人。 许萱安慰了许夫人一通,见她眼角红红,自己心里也有几分的不舍,许夫人子嗣艰难,常年又吃着药,当初生下许萱差点要了她的命,自然是不能再生养了,仅这一个宝贝女儿,许夫人自然是小心呵护疼爱的,如今一走至少半个月,平时离得近偶尔还能见上一面,这一出城,当真是不能想见便见了。 “阿娘,江夏离这不远,到了落脚地我定然第一时间给您报信,您有事或者实在想女儿了,便遣人送封信来,我们很快便能回来了。” 许自正知道李白此番出门游玩,是与孟浩然一起的,于是对李白道:“若是在江夏遇见浩然,记得将这封信交付于他。你与菁媛的婚事是他从中保媒,万不可怠慢了他。” 李白忙应道:“那是自然,白先前有幸见过浩然先生一面,对其言辞看法都甚为崇拜,当以恩师友人相待。” 许自正点点头,挥了挥手,道:“去拜别你们阿公罢,从听了你们要出游的消息,便眼巴巴的等着你们了。” 许萱闻言急忙与李白进了蘅芜苑,院内的药味比先前更甚,许萱心下惊颤,急忙走进房内。 许圉师正坐在榻上看书,地上还摆了一地的书,他面容尚好,眼角带着慈祥的笑意,看着急急跑来的小孙女,仿佛看到了幼时的许萱,小小的人儿从小就古灵精怪的,最懂得讨他的欢心了。 “阿公。”许萱匆匆行过礼,仔细观察许圉师的状态,见他果然比前些日子精神了些,悄悄松了口气,道,“阿公这是在做什么?” 许圉师笑着看了看紧随而来的李白,道:“没什么,一些以前的旧书,放的都要发霉了,拿出来让他们晒一晒,省得弄得书房里一股子霉味。” 话毕,他又看了眼长身玉立的李白,道:“年轻人就应该多出去走走,光在家里读书写字,是学不到实际的东西的,江夏那一带,我年轻的时候也去过,风景很好,只是不知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 许萱听出许圉师话里的感慨,忙笑道:“才不过几十年,想来变化也没有多大,待我们回来讲给阿公听。” 许圉师笑笑没有答话,指着地上那些书,对李白道:“这些书我也用不着了,有些是你托人也买不到的,回头等你们从江夏回来了,就带你们家里去罢,放在我这里也无用了。” 李白忙谢道:“阿公倾囊教诲,太白感激不尽,自当视它们如珍宝。” 许圉师倒不在意那些,抿了口茶,又深深地看了眼许萱,轻声道:“快走吧,再晚些就要露宿在外了。” 许萱点点头,跟着李白走出去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许圉师。 许圉师冲她笑着点点头,眼中的疼爱与温暖一如从前,许萱有那么片刻的犹豫,但见许圉师又朝她挥了挥手,这才恋恋不舍的出去了。 李白理解许萱的感受,安慰道:“娘子莫要难过,介时我们早些回来,给阿公带着礼物再来看他。” 许萱点点头,将眼中的湿意逼下去,看着李白眸中尽是温柔之色,顿时心安了不少。 “好,我们早去早回罢。” 许氏夫妇目送李白二人离去,直到人看不见了,方才收回目光,许夫人擦了擦眼角的泪花,低喃道:“也不知这一路可能安生,虽说现在算是太平盛世,到底还有一些恶人作祟......” 许自正忙劝慰道:“你呀,少胡思乱想,太白从小在外游玩长大,什么事情不曾见过,他既然无事,菁媛自然也无事的,你平时没事多出去走走,不要总是一个人在那想来想去,这病都是让你给想的!” 许夫人点点头,道:“那我明日就去寺庙里给他们二人拜拜佛,求佛祖保佑他们一路平安,顺利归来。” ****** 许萱走的远些了,自然不知道父母的心思,她素日里就极少出门,现下对一切都很好奇,她坐在马车里悄悄向外张望,李白坐在她旁边道:“其实冬季尚有一番景色,只是天气实在太冷,娘子身子弱,日后有机会的话,和娘子在梅亭上烫酒吟诗,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许萱想象了一下那场景,笑道:“只要李郎不再饮酒过度,自然是可以的。” 李郎也跟着笑了笑,他如今吃饭不如以前胃口好,想来是因为喝酒太多导致,只是最近一段时间被许萱变着法的养着,倒也好了许多。 许萱想起孟浩然,道:“......想必早就到了,我们还是莫要在路上太耽搁时间了。” 李白漫不经心的笑道:“浩然先生自然不会让自己无聊,我猜他在江夏已然认识了众多好友,现在说不定在游湖赏景,饮酒作诗呢。我们也不必太赶,沿路的风景自然不能错过,只是今日的天色已经不早了,还是早些找好酒家住一晚,舟车劳顿,娘子第一次出门定然会觉得辛苦劳累。” 李白如此顾念自己,许萱满心温暖,笑道:“我不碍事,只管按照你的计划走就是。” 李白笑了笑,心里却有自己的坚决,现在在城里倒还好些,出了城,一些路坎坷难行,到时候难免会晃得身体不舒服。 果然,待行至成为,前几日又刚下过雨,一些地面泥泞不堪,马车左右摇晃,李白将许萱搂在怀中努力坐定,但仍被晃得头晕眼花。 许萱见这般不仅人受罪,走的也变慢了,于是提议道:“这段路应该也没有多远,不如我们下来走走,当时欣赏景色了。” 李白有些意外,但也觉得是个好方法,只是担心许萱的衣服被弄脏,走不了多久便脚疼。 许萱却一点也不在乎,在李白犹豫的空档让人听了车子,自己率先跳了下来,踩在泥泞的地上,她依然面色如常,甚至还回身要搀扶李白下马车。 李白回过神来,下了马车,赞道:“有劳娘子了,娘子千金之体,倒是不在意这些污秽。” 许萱根本就没有想那么多:“以前在许府时,我还经常亲自种些花草,也算是踩惯了这些泥巴的,其实没有什么,等它们干了,便容易弄掉了。” 李白心中诧异,对即将到来的江夏之游又多了几分的期待和欢喜。 第36章 情不极兮意已深(四) 天色渐暗,远处几处酒家的灯笼已经挂起,比预算的时间早到,多亏了两人下来走了一会儿,否则车夫要顾忌车内的贵人,难免走的很慢。 那店主似是认识李白,忙亲热的迎了进去,问道:“这位郎君此番是要带着家眷回家探亲?” 李白扶着许萱走进酒家,那酒家外面看起来平平无奇,不料后面还有一个很大的院子,里面种了许多花树,如今正值春季百花开放的季节,当真是美不胜收。 “非也,正值大好时光,自然是要出游赏景,方才不会浪费,劳烦店主烫壶好酒,送到房间里来。” “哎,好嘞。”店主高兴的应着去了。 李白扶着许萱上楼,一边解释道:“先前从这里路过一次,当时只闻着这家的酒最香,不料里面别有洞天,娘子进了房间朝下看,美景尽收眼底。” 许萱跟着李白进了房,推开窗朝下看去,一阵风吹来,花瓣缓缓飘起,飞过两人窗前,而后以优美的弧线落入了院外。 “真好看,这店主倒是品味高,还很聪明,如此一来,倒是能多挽留几日的客人了。” 李白轻轻将窗户关紧,嘱咐道:“夜间的风有些凉,还是小心些好。不出意外,明晚就能抵达江夏,娘子晚上好好休息,明日还要再赶一天的路程。” 许萱刚笑着点了点头,外面便传来敲门声,店主的声音传了进来:“这是方才那位郎君要的酒......” 墨青道:“交给我吧,店主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 李白上前开了门,墨青将酒放在炉子上温着,见李白没有指使便退了下去。朝青暮雪进来服侍。 “热水已经备好了,娘子和郎君梳洗梳洗换了干净衣裳罢。” 李白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子,哈哈一笑:“我说走着怎么有几分沉甸甸的,倒是把这些泥给忘了,好在店主没有嫌弃。” 许萱笑着上前服侍他脱衣服:“那店主应是见惯了的,若是每个都生气,生意也不会这么好了。” 李白想起上次来那店主对他亦是十分热情,赞同道:“嗯,这倒是实话。” 赶了一天的路,难免有些乏累,尤其是从未出过远门的许萱,李白见她面带疲色,仍是打起精神照顾他,于是拉着她的手道:“你也一起进来洗吧。” 许萱红着脸啐了他一口:“胡说什么,婢子们都在外面候着。” 李白呵呵的笑着:“又不是第一次了,她们也早已习惯了,娘子脸皮还这么薄。” 许萱不理他,低头专心给他擦身子,李白肤色白,身上亦是如此,右腰上有一块极淡的胎记,形状不规则,许萱每次给他擦澡时都会无意间的多搓两下。 李白也伸手摸了摸那块,忽然道:“娘子身上也有一块胎记。” 许萱愣了一下:“有吗?我怎么不知道。” 李白神秘一笑:“那地方只有我看的到,当然只有我知道。” 许萱满脸好奇:“在哪里?你莫要又拿混话来打趣我。” 李白朝她抬了抬下巴:“娘子亲我一下就说。” 许萱原想不理他,心里又好奇的紧,只好凑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响的,催促道:“到底是哪里?若是再敢诓我,今晚就睡外面的榻上吧。” 李白摸了摸被亲的那处,勉强道:“好吧,亲这里就这里吧,那处就在......” 许萱疑惑的看着他勾手指,将耳朵凑过去,李白在她耳边低语几句,许萱脸颊瞬间通红,忙拿帕子捂住了李白的脸,便要躲出去:“你自己洗去吧。” 身后传来李白爽朗的笑声,在床笫之间,李白是愈发的孟浪了,仿佛自从两人逐渐敞开心扉,李白对她的态度也完全是放任自由的状态,没有了那层斯文的表象,让她又无奈又喜欢,满满的宠溺感。 李白刚要起身去寻许萱,许萱便拿了他干净的衣服走进来,见他身上□□,湿漉漉的,连忙将他退回水里,道:“小心着了凉,先把身上的水擦干净了。” 李白任她摆弄着自己,只随着她的动作伸伸胳膊腿儿,由得许萱伺候着,一脸的享受。 许萱满脸无奈的宠溺笑意,把他身上擦干了,只剩了那处,于是将帕子放到他手里:“自己擦。” 李白有心调侃她两句,还没说话就又见她红了脸,便自己乖乖擦起来,讨好道:“娘子好贤惠。” 许萱没有回他,拿了衣服给他穿好,记得第一次给他穿衣还略显笨拙,如今是越发的熟练了。 李白穿好了衣裳便被许萱推进了被子里盖好,只剩下一个脑袋,一双浅色的眸子一眨一眨的看着许萱,像是在撒娇。 许萱好笑的拍了拍他:“别再乱跑出来了。” 李白乖乖点头:“我等娘子。” 许萱安抚好李白,朝青又准备好了新的热水,自己便去趁热好好洗了洗,走了一天,热水去乏,她多泡了一会儿,便听见李白在床上小声的喊着:“娘子,可别在水里睡着了,待会儿冷了就不好了。” 许萱闻言应了一声,这才从木桶里起身出来,泡了热水澡,现在她只想好好地睡一觉。 李白往里面让了让,将自己焐热的地方腾给许萱,搂着她香软温暖的身子舒服的叹了口气。 许萱将灯吹了,只有门口处的小灯还亮着,她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轻声道:“睡吧。” 李白有心做些什么,但体谅许萱辛苦了一天,明天的路程又不知如何,便将一颗按捺的心忍了下去,一条胳膊被许萱压在脖颈下面,另一手拦住她的腰,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个姿势是如何的霸道以及充满了占有欲。 翌日。 许萱是被李白吻醒的,天色已经不早了,李白见她睡的香,不忍叫醒,又怕耽搁了路程,晚上没有落脚的地方,左思右想只好用了这个方法。 许萱喘息着,一张俏脸微红,嗔怒的瞪了眼李白,起身穿好衣服开了窗。 “哇,李郎快看,好漂亮啊!” 李白披了件衣裳往外看了眼,赞道:“确实很美,记得上次我来时还是秋天,树叶枯黄,虽说别有一番景色,到底不如春天看着心情好。” 许萱回头笑着看了他一眼,许是心境也很重要,瞥见他就披了件单衣,于是将他推回去:“快把衣裳穿好。” 李白知道她恋着眼前的景色,只好笑笑回去自己穿衣服,此景怕是一生只看一次了,倒也不枉出来这一回。 “现在真想恨不得立刻到江夏,那里的景色一定不比这里差。” 李白穿好衣服又走过来,笑道:“那是自然,江夏的景色我虽没有见过,倒也听说过一二,介时就会知道如何了。” 许萱心里又多了几分期待:“那我们赶紧上路吧?” 李白哭笑不得,摸了摸她柔顺的乌发,道:“那也得填饱了娘子的肚子才行。” 许萱笑着去梳洗了,朝青吩咐人将东西收拾好了,用过早膳便又开始上路。 “今晚就能到江夏了,李郎可给浩然先生送了信?” 李白倒是一点也不在意:“有缘自会相见,我们先去江夏划船,娘子还没有划过吧?现在天气回暖,万物复苏,景色一定非常壮美。” 许萱被他的话带了过去,将孟浩然忘了个干净,兴奋的建议道:“我们还可以在船上垂钓,弹琴赋诗,倒别有一番风情。” 李白惊讶的看了眼许萱:“娘子会弹?”又想到许萱也是名门之后,身上有几分技艺也是理所应当。 许萱腼腆道:“只略懂一二。”她想了想,又道,“只是可能会不大应景,那里应该有本地的乐师,请两个来助助兴。” 李白更想两个人一起,于是摇了摇头:“算了罢,有娘子足矣,况且那曲儿有没有都无伤大雅,到时候娘子若是喜欢,叫来也无妨。” 此时说的话,说不定等到了地方又要改变想法,不能率先下了决定,许萱也没有坚持。 许是天气放晴了,这一段路比昨日好走了许多,比他们预计的行程又早到了一个时辰,进了城,周围变得喧闹了许多。 在城里又走了一会儿,马车方才缓缓停下。 李白率先下了马车,回身搀扶许萱下来,抬头看了眼店门的匾额——“福至心灵”。 “这名字起的倒有趣。”许萱禁不住笑了起来,“这人的福气来了,人的心也开窍了,李郎当真是会选好地方。” 李白也笑:“娘子错了,这处不是我选的,原是浩然先生在信中提起过这家店的名字,还附了地址,我这才能找来。” 许萱斜眼看他:“哦?原来你们在信里约好了地方,偏我问你了还作无知状。” 李白脸皮一红,扭过头去,道:“他只说了这个地方,没说他也在,我自然不知,娘子怎生怪我了?” 小孩子似的,诚德如今都要比他懂事一些。许萱没有同他计较,率先提裙迈了进去。 店主急忙前来接应,话还未说完,李白上前挡在两人中间,客气道:“有劳店家了,可曾听说过一个叫做孟浩然的人?” 门外忽然传来一道爽朗的笑声:“可是有人在寻某?” 第37章 情不极兮意已深(五) 两人闻声回头看去,只见店门口走来一位身穿圆领袍衫的中年男子,头戴幞头纱帽,双眼炯炯有神,笑意盎然的走了进来。 李白忙迎上去:“这个时辰,还以为先生会在外面与三两好友饮酒聚会,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孟浩然捋了捋下巴处的胡须,将另一只手上的东西拿给李白看:“惦念着老庄家里的酒,于是打了一壶回来尝尝,却正好碰见了你。” 李白笑道:“噢——原来先生是要独自一人偷饮此好酒,怪不得。” 孟浩然呵呵一笑,欣然邀约:“不如李郎一起?” 李白没有拒绝,只让了让身子,露出身后一脸好奇的许萱,介绍道:“这是内人,家中无事,便带来一同游玩,先生先入为主,我这客就随主便了。” 许萱闻言急忙上前行了礼,孟浩然回礼,笑道:“那是自然,我可是比两位提前来了五日了,虽说对此地亦不能算得上熟识,但好在打听了一些好去处,待得两位夜间休息好了,明日我们一同前往。” 李白想起许萱在马车上的话,问道:“前几日下雨,那湖里的水想必都涨起来了,此时泛舟可谓是一大乐事。” 孟浩然道:“前几日偶然识得几位友人,与他们一同泛舟取乐,如今有了李郎,想必更是热闹了。” 李白回头看了一眼许萱,道:“既然先生已经泛过舟,怎好再劳烦先生一同,不如我先和娘子在湖上游玩一番,之后再去寻先生可好?” 孟浩然看得出眼前这一对小夫妻感情甚笃,自然不会做那不识趣之人,于是道:“当然,我明日约了几位志同道合的好友在敬亭湖畔踏青,介时李郎和夫人游湖回来,正好寻得见我等。” 如此正合李白心意,既圆满了和许萱的二人世界,有没有失约于孟浩然。 “那到时某自当备壶好酒前来相见。” 孟浩然摇摇头道:“李郎让我好等,难道今日见了不自罚三杯?” 意思便是要相邀今晚喝酒了,李白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许萱。 既然人家都当面提出,况且他们确实晚了几日,许萱只笑着看着李白,并未有所表示。 李白这便是明白许萱也赞同了的,于是歉意道:“那是自然,今晚定然是要好好陪先生饮上几杯的。” 孟浩然将两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挑了挑眉,故意道:“几杯?记得上次与李郎可是把酒言欢,不醉不归的啊。” 李白没有任何尴尬之色,坦承道:“前段日子饮酒过度,生了一场大病,郎中说日后都不得喝太多酒了,适可而止,还请先生见谅。” 孟浩然哈哈一笑,指着李白道:“没想到你也有今日,幸好我今晚只买了一壶,放心吧,你我分着喝,还不至于喝坏身子,李夫人放心就是。” 许萱不妨被提及,忙笑道:“李郎和先生一处,妾身自然最放心了。” 孟浩然与李白相视一笑:“李郎娶了个好妻子啊。” 李白忙道:“多亏了先生保媒,临来时岳丈大人还交托给某一封信,特地让某带来给先生的。” 孟浩然哦了一声,却丝毫不见意外,他从李白手中接过,倒也不急着打开,嘱咐道:“两位一路奔波,定然十分劳累,这店家算是我的一位旧相识了,若不是之前来信与他,这里的客房恐怕早就没有位置的了。” 店家此时方才插.进话来:“是啊,先生预定了两间,之前我还觉得奇怪,原来是给这位郎君和夫人留着的。” 李白两人闻言急忙向孟浩然道谢,孟浩然不以为意道:“不过举手之劳罢了,你我当不必如此客套才是。” 李白闻言也不再作多虚礼,便与许萱先去了房间休息。 “先生看起来洒脱非凡,不想还如此细心,这房间倒也雅致的很。”李白打量着房内,比起先前住的那家酒家,只好不差。 许萱一边盯嘱着下人收拾东西,一边道:“确实如此,李郎先洗个热水澡再去会先生罢,如今风尘仆仆的,倒是失礼了。” 李白没有异意,就着热水匆匆洗了,又对许萱道:“我陪你用过晚膳再去寻他。” 许萱也打算洗个澡,闻言忙道:“不用了,那岂不是还要先生好等,你就去吧,不用管我,记得早些回来就是了。” 李白还是有些不放心,毕竟外面不同家里,店家又忙,照顾不周到也是经常,他看着店家将晚膳摆了进来之后,才安心离开了。 孟浩然的住处并不远,就住在他们的斜对门,李白上前敲了敲门,孟浩然仿佛一直在等他,很快便将门打开了。 “让先生久等了。” 孟浩然笑道:“不妨事,我正自饮自酌,你且来尝尝这酒的味道,这是我前两日新寻到的,光是闻着味道就沉醉于其中了。” 李白一进来就已经闻到了那酒的香气,经孟浩然一提,禁不住赞道:“果然是好酒,这味道醇而不腻,应是上等,先生的鼻子果然灵光。” 孟浩然呵呵一笑,打趣道:“与李郎相比,还差的远着呢。” 李白倒也不拘束,直接入座给自己倒了一杯,先是将酒杯放在鼻间嗅了一会儿,而后尝了一口,放在舌尖品了一会儿,竟有种舍不得下咽的感觉。 他不禁再一次赞道:“果然是好酒。” 孟浩然也拿起自己的酒杯:“我就知道你会喜欢。” 李白闻言叹了口气:“可惜是不能尽情喝了。” 孟浩然呵呵一笑,朝他眨了眨眼睛,意有所指道:“看样子成亲与不成亲,果然还是有很大区别的,李郎可知你身上有了什么变化?” 李白没有察觉,疑惑道:“有何变化?” 孟浩然一面捋着胡须,一面眯起双眼细细观察李白,慢悠悠道:“记得之前见到李郎时,风流倜傥,潇洒豪放,不拘小格,举手言谈间也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令人为之一震,当时我便对你生了许多的期许,于是思来想去,唯有许家的女儿配得上你,也希望能帮上你些许。” 李白又问道:“现在又是如何?” 孟浩然抿了一口酒,沉默了一会儿,方才答道:“李郎现在身上多了一个‘情’字,这一字可谓是牵绊众多,然而也正是因为这个字,李郎如今变得也成熟许多,想来行事之前会再三思索结果,不会贸然行事了。” 李白闻言笑道:“我道如何,原来先生是说我变得俗气了。” 孟浩然摇摇头:“不然不然,俗气之人亦当是福气之人。” 这话倒是挺合李白的想法,他觉得自己目前很好,以前虽有自己的想法,但到底还很模糊,遇到许萱之后,他的一些想法也逐渐清晰起来。 “说起来,某当忍不住再次感谢先生的牵线,之前家叔也曾多次嘱咐太白,有机会一定要答谢先生。至于许家......其实某并没有攀龙附凤之心,先前还曾误会过娘子几次,实在惭愧,但现在......某可说,此生绝不后悔。” 孟浩然听懂了他的意思,他虽然今日才见了许家千金一面,单看李白对她的看重,足以看出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否则也不会令李白如此挂心爱慕了。 “李白既然有这般想法,那我这个媒人当没有牵错线,来,我敬你一杯。” 李白忙矮下酒杯:“应是我敬先生才对。” 孟浩然不与他争执,两人酒杯一碰,俱是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李白为两人再次斟满,孟浩然砸了砸嘴巴,问道:“李白现如今是如何打算的?莫不是一心是留在了温柔乡了罢?” 李白但笑不语,又敬了孟浩然一杯,这才缓缓答道:“若说没有什么打算,那是绝无可能,只是以后的事情还不好说,况且如今太白不再是独自一人,总要为家里考虑则个。” 孟浩然微微笑着,眼角的细纹也比之前深了许多:“李郎有自己的想法最好,莫不要像我这般,连考多次,一次功名都没有考过。” 李白知晓孟浩然的才华绝不在自己之下,也为他暗珠蒙尘感到惋惜,安慰道:“先生怀才不遇,确实可惜,不过总还是有机会的,不像我,倒是连考试的资格都是没有的。” 孟浩然如今已是不惑之年,就算日后再考中,还能当个多少年的官呢,升迁的机会也不多了,两人俱是怀才不遇,难免惺惺相惜。 “你虽不能参加考试,但还有别的途径,你如今也算是有些名气了,说不定圣人偶然听过你的名字也未可知,日后结识了某位贵人,在圣人面前提及,你便能大展宏图,得偿所愿了。” 这希望过于缥缈,李白只是淡淡笑着:“若是有此机缘,当真是承蒙先生吉言了,只是日后的事情日后再说,先生眼下打算如何?” 孟浩然放下酒杯,扭头看了一眼窗外,夜色已浓,外面生了薄雾,远处的景色已然看不清楚。 他叹了口气:“同李郎一样,且随缘罢。” 第38章 情不极兮意已深(六) 许萱本以为要等很晚,不想李白不过去了一个时辰便回来了。 李白见她困顿的小脸上尽是疑惑,于是解释道:“我们舟车劳顿,先生自然不好拉着我不让休息,况且在外面比不得在家里,娘子一个人在房间我怎么放得下心。” 许萱的一颗心顿时温暖许多,她看着李白褪下衣服,只剩了里面的单衣,低声道:“李郎可是比以前胖了一点?” 李白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肉,倒没有什么感觉,笑道:“最近是有些疏于锻炼了,那剑拿在手里,估计再过些日子都要生疏了,娘子可是提醒了我。” 李白其实并没有胖,许是最近确实疏于锻炼了一些,他虽然看起来瘦削,脱下衣服却该有的东西都有,劲瘦有力的腰身,两条胳膊也格外的有力,包括他修长的手指,与她相握时,总能给予她安全感。 “许是灯光暗,我眼花了。”许萱不过随口一说的话,李白却放在了心上,暗道绝不能将那剑法疏忽了,而后再过几年,便像许自正亦或是孟浩然那般,肚子微微凸起,留着胡须,虽说男子大多都是如此,但他总觉得不太好,况且许萱每次看到自己身材的时候,连她自己都发觉不到会两眼泛着光,想必她喜欢的是他现在的模样。 李白暗自下了决心,面上却不甚在意,他掀开被子躺了进去,里面的暖气顿时将他包裹住,怀里抱着娇妻,心里满足而又幸福,他不仅又想起孟浩然问的那句话,难道他如今当真是留恋着温柔乡而不愿直面世俗了? 但他从没有忘记过自己出来的目的,以及最初的那份心境。 “明日我们独自去游湖,将浩然先生搁置下,会不会不太好?”许萱惴惴不安,他们本就迟了几日,虽说孟浩然不在意,但终归不太好。 李白安抚她道:“娘子不必想太多,先生不是那等斤斤计较之人,他既然那般说了,自当也不是什么客气话,想来我们今日抵达也是出于他的意料,否则他也不会约了一行人明日去踏青了。娘子放宽心,好生休息,明日我们还要一同游湖赏景,到时候你若是犯了困,那可是一大遗憾了。” 许萱闻言忙闭上了眼睛,小声道:“自然不能白来这一回的。” 许萱沉沉睡去,李白却是久久不能入眠,与孟浩然的一番谈话,他不禁再次陷入了对未来的思索和迷茫,日后无论在哪里,他希望都不要与许萱分离,若是实在不行,就在安陆安逸度过一生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只是如此一来,他的雄心,他的抱负,恐怕真的只是一场空梦了。 次日醒来,孟浩然已经早早出门去了,还给李白留了字条,无非是踏青的地点。 李白将那地址记下,便与许萱用了早膳,前往那向往不已的蠡湖去了。 光是看着湖上的小舟,便知同他们一样向往这湖的人不在少数,李白无奈的笑了笑,遣了墨青去跟船家足条小舟来。 如今春游人数众多,那船家要的钱也多,墨青与那船家讲价,争得面红耳赤,待他回来时,李白好笑道:“不就是多要那么一点钱么,也值得你吵一架?” 墨青鼓了鼓腮帮子,委屈道:“小奴在为郎主和娘子省钱,郎主还要骂小奴,本就是那船家见人多赚些黑心钱罢了,我虽讲下了价钱来,他也能挣许多呢。” 许萱见状忙劝道:“好了好了,好不容易出来玩一趟,莫要因为一件小事影响了心情,况且依我看墨青也没有做错,他也是为李郎着想。” 李白好脾气道:“我也没说你一句重话,这就委屈成这样?你现在是愈发的说不得一句了。” 墨青更是一脸冤屈:“小奴哪敢啊,郎主错怪小奴了,原先郎主一昧挥霍,现在比不得以前了,如今娘子管家,家里上上下下人也不少,各个一张嘴,都要顾及到,可不是要省着些了么。” 李白顿了顿,以前他总想一些抱负啊理想啊,倒是没怎么把温饱放在心里,看来以后忽视不得了,否则岂不是让许萱以及一家子跟着吃苦了? “你这话说的倒是中用。”李白记在了心里,夸了墨青一句。 墨青暗自嘀咕道:“本来就是中用的话,这人哪个不是先吃饱肚子才干别的事么。” 话糙理不糙,李白觉得自己应该学会从别的角度想一些问题了。 船家这时正把小舟摆了过来,李白先一脚踏了上去,而后回身小心的扶着许萱,李白今日外面罩了一件绣着金色花纹的黑色披风,衬得他愈发的高雅矜贵,俊美非凡。 那小舟称为小舟,其实也不小,内有小舱,可以休息蔽日避雨,墨青等人上来也不觉得拥挤。 李白与许萱站在舟前,船家站在船尾缓缓划着,旁边偶然错过一艘,有人饮酒作乐,有人独自赏景,亦有一对小夫妇携手出游,看来也是恩爱无比。 墨青将温好的酒端上了,许萱也来了兴致,陪李白喝了两杯,脸颊泛着红晕,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来心情十分的好。 远处两岸开满了花,红的白的黄的,一时无法分辨,遂问道:“那些花儿看不清是什么品种,这许多颜色放在一起,当真是好看极了。” 李白也跟着看过去,赞同道:“确实,这般绚烂的光景也唯有在春日一见了。” 许萱想了想:“四季皆有花开,只是美感不同,李郎见此光景,不如作首诗如何?” 李白看着两岸逐渐后退的花树,又见湖底清澈见底,里面的小鱼游来游去,好不自在,不知道为何脑中突然涌出一首奇怪的诗,与此景有些违和。 许萱看出李白将语不语,好奇道:“李郎有诗只需道来,何时这般婆婆妈妈了?” 李白一脸奇怪的看着许萱,只好将那首于此景不符的诗念了出来。 “忆昔娇小姿,春心亦自持。为言嫁夫婿,得免长相思。 谁知嫁商贾,令人却愁苦。自从为夫妻,何曾在乡土。 去年下扬州,相送黄鹤楼。眼看帆去远,心逐江水流。 只言期一载,谁谓历三秋。使妾肠欲断,恨君情悠悠。 东家西舍同时发,北去南来不逾月。未知行李游何方, 作个音书能断绝。适来往南浦,欲问西江船。 正见当垆女,红妆二八年。一种为人妻,独自多悲凄。 对镜便垂泪,逢人只欲啼。不如轻薄儿,旦暮长相随。 悔作商人妇,青春长别离。如今正好同欢乐, 君去容华谁得知。” 许萱怔怔的看着李白,忽然笑道:“李郎怎的做出这幽怨的诗词来,又是为我作的?莫不是看到了未来之事,我将送你下扬州,在送黄鹤楼,年复一年的盼君归来?唉,倒真是可怜了我这大好的年华了。” 李白也怔愣的看着许萱:“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冒出这么一首诗来,像是前世经历过似的,娘子可相信来世?若我前世当真如此对待娘子,那真真是辜负了娘子了。” 前世?连穿越这种事情都发生在她的身上,她还有什么不相信,当即也不点破此事,只笑道:“李郎既然这般说了,这一世不再让妾身苦等,那便是最大的福分了。” 李白还未从其中回味过来,左思右想,都觉得此事甚为奇妙,大约真的是有前世的吧,他那般对待了娘子,后来有朝一日幡然醒悟,便为许萱作了这首诗来? 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李白对许萱便生出了愧疚之心,暗道此生定要好好珍惜许萱,绝不能再辜负于她。 许萱却知道这诗并非作给她的,李白在安陆待了十年不曾离去,自然不会让她送了扬州又送黄鹤楼的,怕是他曾给一位嫁给商贾的江夏女子所作,诗中尽是哀怨和悔恨。 见李白依旧面带愧色,她忙安慰道:“不过一首诗罢了,况且前世你我还不知在哪里,怎么会重来一回?李郎莫要多想,那诗中妇人委实可怜,李郎万万不可强加在我身上啊。” 李白闻言笑了出来,心里也轻松了许多:“是了,都是我的错,这番好景色却作了这样的诗来,我且自罚一杯。” 许萱由着他喝了,又道:“原是我的错,是我让你作首诗来的,我也该罚。” 许萱也喝了一杯,两人相视一笑,方才纠结在心里的那点子不快顿时烟消云散开来。 许萱原是喝不得几杯酒的,不料这酒不禁好喝,倒也不怎么醉人,于是也多贪了几杯。 这一回却换成李白来制止她了:“这酒虽然不容易醉人,但喝多了还是会醉的,娘子少喝些罢。” 许萱听话的将酒杯放下了,忽然想到忘了一事,忙喊墨青来:“快把竹竿拿来,险些忘记垂钓这一档子事儿了。” 李白也是经许萱一提才想起,当即也来了兴趣,两人一人一个竹竿,放在身前,倒也不着急,耐心十足,反正四周美景应接不暇,身边又是心许之人陪伴,只希望时光慢一点,再慢一点。 第39章 情不极兮意已深(七) 也不知这江夏景色是否本就如此,将近中午竟然生了薄雾,远处看着朦朦胧胧,别有一番美感。 这么一会子,李白已然钓了好几条小鱼来,而许萱偏偏一条也没有。 李白让墨青把准备好的午膳摆好,过去拿起许萱那条竹竿的钩子看了看,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许萱不解的问道:“你笑什么?” 李白指着那空无一物的钩子道:“不是墨青那糊涂东西忘记给娘子钩子放了鱼饵,便是哪条绝世聪明的小鱼将饵吃了,并未上钩,也怪不得娘子一条也没有钓到。” 墨青闻言急忙上前表明忠心:“小奴发誓,明明给娘子放了大饵的,怎么会忘记放呢?” 许萱虽然有些遗憾,倒也不十分在意,道:“罢了罢了,没有就没有了,看来是老天不让我杀生,如此也好。” 李白闻言便将自己钓来的那几条也放回了湖里,拍了拍手道:“不过是个情.趣,那么小的鱼,吃着也没什么意思。” 许萱噗嗤一笑,知道他是体谅自己,也没有说破,两人就在小舟上随便吃了一点东西,喝着温酒,舒适极了。 小舟开始慢慢往回摇,许萱心中有几分的不舍,但想着如此也恰到十分,日后回忆起来,想来也会觉得此处回味无穷。 “也不知先生结交的几位友人性情如何,若是娘子待的不适了大可先回去休息,介时我也会早点回去陪娘子。”李白体贴道。 许萱却觉得好像是自己妨碍了李白一般,连忙摆手道:“怎么会?若是我在不方便就先回了,李郎难得与浩然先生一聚,怎么能匆匆离席呢?” 昨日也就罢了,他们刚到,今日却是无论如何不能失礼了。 李白岂肯委屈了许萱,笑道:“其实那些人都很有趣的,娘子不妨在一旁听听,兴许你也会觉得有意思。” 许萱确实有几分好奇,闻言也没有再多说,心想兴许这些人一昧作诗侃国时命运,无聊也是有的。 孟浩然等人踏青的地方并不远,他们上岸走了一段路,远远地便看见一小片的竹林,其间隐约现出一处凉亭,还传来阵阵琴音,仿若与世隔绝的人间仙境。这些吟游诗人当真是会享受作乐。 越往里走去,地面就越潮湿,李白小心照拂着许萱,生怕她一个不慎摔倒。 “旁边就是湖,这里的地面便有些返潮,前几日又是下过雨的,也怪不得他们选了那处凉亭。”李白说着,又帮许萱紧了紧披风。 许萱抬头看了眼太阳,春日里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再过几日,想必前来春游的人会愈来愈多。 那亭子看着很近,他们却走了好一会儿,沿路曲折,拐了好几个弯,才听见孟浩然等人的谈笑声。 “我就说你应该要来了,果然又被我预料到了。”孟浩然起身亲自相迎李白二人,对余下三人道,“这位李郎便是我方才给你们提起的那位才子,李郎才情两不误,如今携带娇妻出游,我等煞是艳羡啊。” 许萱站在李白身后行了礼,低眉顺眼的跟着李白身后,缓缓步入亭内。 李白入了座,许萱就在他后方,只听他笑道:“先生如此真是捧杀我也,在先生面前,某哪敢当得亦个‘才’字。” 其中一位坐在李白对面的男子哈哈一笑,道:“要我说,你们之间也勿要谦虚推让,谁有才华,直接作首诗不就得了,方才我们几人都作了数首,现在李郎来一首如何?” 李白轻描淡写道:“你们作时我又不在,又如何作数?对我甚为不公啊。” 几人闻言哈哈一笑,孟浩然亲自为李白斟了一杯,道:“今日泛舟如何?李夫人想必是初次出门,想来还习惯吧?” 许萱正好奇的闻着杯中的酒,闻言忙道:“江夏风景秀丽,又正值好时节,出这一趟门,却是赚到了许多,虽然外面不比家里舒适,但一切都还顺利。” 孟浩然见许萱毫无名门千金的架子,心里也对她生出几分好感,点了点头,对李白道:“夫人倒是心宽,李郎却不能因此而疏忽了夫人。” 李白笑道:“那是自然,先生先来了这几日,除却这蠡湖,可还有其它好去处?” 孟浩然想了想,道:“去处倒是不少,要看李郎想去什么地方,其实这几日我也没有去过多少地方,一连五日,与这几人在此饮酒聊天。此处不仅有美景,还有美酒,更有志同道合的友人,难道不是最好的去处吗?” 李白对这番话极为赞同,却想着许萱说不定会无聊,便只好回去向店家打听打听。 孟浩然言毕,几人便将话题带到了今年春天吐蕃来犯的事情,孟浩然对面的男子略显年轻,感觉比李白还要小几岁,只听他道:“这些贼人,简直如同野草,烧也是烧不尽的,打败了回去,明年接着来,倒是有颗不怕死的野心。” 他旁边一位穿绿袍的男子道:“野心太大了也没有什么好处,还不是一样要对我朝俯首称臣?那些蛮夷人,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孟浩然只但笑不语,见李白一直未发言,于是问道:“李郎可有何见解?” 几人将目光放在李白身上,李白从容淡定,道:“忧国忧民乃是圣人的职责,我等虽有心却无力,也只能在此话舌一番,毫无用处,更无济于事。” 那位率先提起此话题的人哈哈一笑,看着李白的目光颇为欣赏:“李郎当真是心直口快之人,你说的这些我们又何尝不明白?正因为如此,也只能逞一时口舌之快,否则心里岂不是要郁闷死了。” 在此相聚的不外乎都是一些不得志之人,或没有资格,或屡考不中,总归都是同病相怜,方才能聚在一起这么久。 李白暗自叹了口气,道:“在其位谋其职,我等如今只是一介散人,便只做好这散人,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否则空有抱负,只会暗自蹉叹,于人于己都不利。” 孟浩然听了众人这一番话,见气氛略显低沉,忽然笑道:“你们一个个的都有道理,既然懂得道理,总好过什么都不清楚的,人生在世,糊涂的来,是打算继续糊涂走下去,还是明白的走下去,全看个人,尔等都是身怀绝才,当懂得如何取舍才是。” 孟浩然年龄最长,众人对他敬重有加,一时之间陷入了沉思,许是都想起了自己前面一二十年的悲惨境遇,亦或是对未来的迷茫,凡是有些许小才的人,都会有些自命不凡,而一直未能得志施展抱负,除却自怨自艾,怨天尤人,便是自暴自弃了。 而看李白此人的态度,却是他们从未想过的,仿佛认了命一般,得志也罢,不得也罢,看似十分随意,许是这李郎的目标并不是入官场?若非如此,不是隐藏极深,就是真正拥有大智慧之人。 换了话题,众人又聊了片刻,许萱在一旁听着,慢慢觉出几分无聊来,其中两人喝得多了,爬在桌上睡了起来,想来他们也是习惯了的,醉了睡,醒了继续喝,如此折腾到夜晚回去,明日再来,日复一日。 许萱给李白说了一声,便施施然下了台阶,往竹林深处走去。 李白目送着许萱,直到人不见了,才转过头来,不料却见孟浩然一双探究的目光在他身上来回审视。 “李郎若是放心不下,大可也跟着一同前去走走。”他又指着那几个醉倒在桌上的人道,“这几人怕是一时半会儿也醒不了,醒来无非也是拉着你我喝酒,不如就此散了罢。” 李白见他这么说,却仍是拿着酒细细品着,于是笑道:“浩然先生接下来打算去往何处?” 孟浩然将杯盏放下,看了眼湖中心的几艘小船,叹道:“且看吧,往南走走,既然无论如何都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何事,眼下也只能随心走了。” 李白心中微微触动,随心走? 许萱并没有走很远,抬头就能看到李白所在的亭子,地面湿滑,她走的十分小心。 朝青跟在许萱身后,满脸笑意:“李郎待娘子真是没话说,无论去哪都带着娘子,这江夏真美,婢子也是沾了李郎和娘子的光了。” 许萱却被那竹子吸引去了目光,她远远地看见那上面刻着一些小字,走近细看,居然是一首首小诗。 竟然有人把作的诗刻在了竹子上,她顿感新颖,又去看其他的,原来每根竹子上都有,只是有的多一些,有的少一些。 “看来这里的游客才子不少,这些竹子想来也都是有些年头的,若是每年都来一批人,将自己作的诗刻在这竹子上,看样子也有些年头了,否则也不会这么多......” 经许萱一提,朝青也跟着凑过来看:“不知道有没有郎主的......” 许萱笑道:“他也是初次来这,应该是没有的。” 许萱每首每首的看过去,有些诗句很有意思,有些却平平无奇,看到后面居然真的有熟悉的诗,提笔是孟浩然。 “娘子在看什么?” 许萱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不妨被李白吓了一跳,她下意识看了眼远处的亭子,疑惑道:“你怎么过来了?” 李白指了指天:“时辰不早了,先生派人将那几位送了回去,我便过来寻娘子了。” 许萱点点头,朝李白招了招手,道:“李郎来看。” 李白早就好奇她在看什么,离得近了竟然看到了孟浩然的题诗,笑道:“先生也会做这样的事,看来这几日他过得很是有趣,只是他明日就要走了,再见不知何日了。” “走?”许萱惊讶道,“这么快?” 其实算下来孟浩然在江夏待得时间也不算短,只是李白刚来一日,两人只说了半日的话,不免有些遗憾。 李白倒也想得开:“是啊,明日娘子睡个懒觉,我送了他就回来。” 许萱知道他们二人定然有些私话要说,只略微感到遗憾:“早知道我们就提前几日来了。” 李白揽了她往外走着:“家中有事,况且能见面已经不错了,日后总有机会的,娘子看浩然先生如何?” 他还记得之前提起孟浩然时,许萱那一双明亮的眼睛,心里对她的答案既好奇又有些紧张。 许萱认真的想了想,孟浩然考了许多次,都没能取得功名,仕途困顿,后来便隐居了。但他一生作了许多的诗,也是有大成就的。 “浩然先生是大智之人,无论是说话还是为人处世,都能看出他阅历不凡,必定经历过许多的事情,他今日还能如此豁达,可见也是个心胸宽广之人。” 孟浩然与李白最大的不同,便是他虚长了李白十二岁,他比李白多了十二年的经历和阅世,也许两人的理想不同,但那已然是孟浩然最大的财富。而李白如今,正在经历着孟浩然最初的迷茫和挣扎,故而孟浩然才愿意伸手帮一帮这个与自己有着差不多命运的年轻人,这个像他又不像他的少年。但最终还是要靠他自己。 李白也对孟浩然钦佩有加,闻言赞同道:“娘子说到我心里去了,先生亦师亦友,对我也算是有几分恩情,又是我们之间的牵线人,日后若是先生有用得着我太白的地方,自当竭尽全力而为。” 许萱看着李白俊美的侧颜,他肤色透着一股子不太正常的白,想来刚才虽有控制,却仍是被灌了一些酒,便想着回去给他弄完醒酒的汤,再煮些粥养养胃。 第40章 情不极兮意已深(八) 许是有过一次伤了胃的缘故,李白后来没有喝过这么多的酒了,这次猛地一喝,胃里便感觉很不舒服。 李白喝过醒酒汤,躺在床上,许萱就坐在一旁帮他揉肚子。 李白苦笑道:“今日都还没有一丝醉意,身体却先不行了,日后莫不能连滴酒水都沾不得罢?” 许萱见他满脸的悔恨,笑道:“这时候知道当初的错了?什么都要细水长流才好,尤其是这酒,偶尔喝上一点,也是味道十足。李郎若不是要一次性把一生的酒都喝了,岂会如此?” 李白苦不堪言,既没能喝尽兴,还要平白的受这身体的煎熬,见许萱手下一直未停,他直起身子,道:“娘子歇一会儿吧,揉了这一会儿子也累了。” 许萱顺势住了手,将放在一旁的粥端过来:“快趁热喝了,这山药粥最是养胃,李郎想尽兴喝酒,也得有个好身体不是。” 李白闻言乖乖的将那碗粥喝完,之后又见许萱拿了一个包裹出来,好奇道:“娘子在做什么?” 许萱将那包裹打开,里面是她先前为李白做好的一双新鞋,她拿出来在李白脚边比划了一下:“本想出门的时候给你穿上,但还有处没有做好,就带了来,你先穿上试试看。” 李白似乎很开心,他将那鞋子穿着脚上来回走了一趟,高兴道:“娘子手艺真巧,大小也合适。” 许萱又让他脱下来,放在一旁:“明儿个再修改一下,你只管去送先生,不用急着回来,我就在这里等你,顺便给家里写封信。” 李白点点头:“也好,让父亲母亲安心。” 许萱道:“昨日就该写的,一时高兴给忘了,李郎明日与先生约了在何处?” 李白闻言来了兴趣:“黄鹤楼,传说三国时期的费祎于此登仙乘黄鹤而去,故而称为黄鹤楼。先前早就有所耳闻了,明日总算能亲眼一见,待先生走了,我便带娘子再去一回。” 许萱也颇感兴趣,闻言没有拒绝,只嘱咐道:“送了记得早些回。” ****** 许萱到底是没有能一见黄鹤楼的模样,李白前脚刚出门,便有许家的人送信来了。 “怎么这样急?”算起来,他们从出门那日起,今日才第四天,家里的人如此迫不及待的送信,莫非是有很要紧的急事? 送信人连口水都来不及喝,喘着气道:“小奴一路都不敢停,娘子快些回去罢,老郎主他......身子不大好了。” 许萱似是听不懂他说的话,心里隐隐生起了不好的预感,但还是不敢相信,或者是不愿意相信。 “你说什么?什么叫不大好了?”她还记得自己临出行之前,阿公满脸的笑容,他那时气色那么好,怎么可能...... 那小奴也是许家的老人了,此时眼眶红红,抽噎道:“娘子刚走没有多久,老郎主就不大好了,唤了郎中来,说是......就这几日了,老郎主迷迷糊糊睡了一日,晚上醒来说了几句话,又睡过去了。” 许萱满脸的不可置信,阿公那样一个人,她从来不敢想象他有一日会离开,在她的印象里,阿公总是一脸的慈祥,遇事波澜不惊,总有很多方法替她解决一些小烦恼,也是她人生里最重要的一笔浓墨。 她如何也无法接受许圉师即将永远离去的消息。 “怎么会?我走的时候他明明好好的......怎么会?”许萱不停的呢喃着,重复着那句“怎么会”“不可能”,那天他还和他们说了许多话,她还和李白商量了要给阿公带礼物的...... 朝青扶着摇摇欲坠的许萱,难过道:“娘子先不要想太多,兴许娘子回去之后老郎主已经好了,要不婢子这便派人去寻李郎?” 许萱浑浑噩噩的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先别去了。”她心里又惦记着许圉师,又道,“去罢,去寻李郎,但别说是什么事,若是他事情办好了,便让他快些回来,若是还没有......” 许萱此时迫不及待的想看到李白,她现在六神无主,一心只想赶回安陆去,陪在阿公身边,如果真的不行了,她还能陪他走完最后一程...... 怪不得......许萱忽然想起临走时许圉师整理出来的那些书,那都是他一生最为珍视的书籍,忽然拿出来要送给李白,难道他已经猜到了自己已是强弩之末了? 许萱第一次觉得生离死别是一件万分痛苦的事情,那时候她竟然还以为阿公病情好转了,现在想起真是后悔的痛不欲生。 “快收拾东西,李郎一回来,我们就往回赶。”泪腺仿佛不受控制一般,不停地往下落,许萱拿帕子捂着眼睛,低声呜咽起来。 朝青看着愈发的难受,想开口劝慰又不知该说什么,她从小服侍许萱,自然知道许圉师对于许萱来说意味着什么,不仅仅只是亲人那般简单,更是她从小到大的启蒙者,知己,对她的人生观起了很大的作用。 “已经遣人去了,娘子莫要太悲痛了,说不定......”朝青也说不下去,如今说什么许萱都是听不进去的,或许哭出来会好一些? 许萱此时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她伏在桌上难过的流着泪,只要一想到日后再也见不到阿公,整个人仿佛都被掏去了一大半,无法接受。 ****** 黄鹤楼上,李白还在与孟浩然望远闲聊,旁边的小船停在岸边,船家很有耐心的等着客人上船。 “如此一别,再见不知何年,浩然不禁多言几句,李郎切记勿忘初心。” 李白为孟浩然斟了一杯酒,笑道:“先生的话,太白谨记,且饮了这杯酒,为先生送行。” 孟浩然接过一饮而尽,将酒杯往外一掷,朗声道:“李郎不若作首诗送与我罢?” 李白看着四周春意盎然的景色,以及气势磅礴的长江庄景,悠然道:“先生还未告知某去向何处。” 孟浩然淡淡一笑:“广陵,听说那里的景色也甚为吸引人,这时光转眼即逝,不可浪费啊。” 李白低头思索片刻,忽而回到桌上,拿起笔一挥而就。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孟浩然拿起来读了两遍,连道了好几遍的“好”,又指着后两句:“李郎此番描述,竟让我也有种自己送自己的错觉了。罢了罢了,总归都是要离去的,早些走了还能寻个落脚的地方,李郎,就此别过罢。” 李白心中虽然不舍,但也不是那等婆妈之人,于是亲自送了孟浩然上了船,将写好的那首诗交给孟浩然:“先生若是不嫌弃,可留着做个纪念。” 孟浩然收了,却没有再说什么,他朝李白挥了挥手,船家吆喝一声,缓缓离了岸边。 孤船愈行愈远,转眼只剩一个黑点,再也看不清,李白呼了口气,对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人道:“出来吧,可是娘子派你来的?” 他早就发现身后有人一直跟着自己,一副想上前又犹豫不决的样子,想来想去也只有许萱会担心,派人跟着自己了,想起许萱,李白与好友离别的情绪方才好受了一些。 果然,那小奴听了此话走了出来,李白笑盈盈的看着他道:“娘子可有嘱咐你些什么?” 那小奴行礼后,将许萱的话说了,李白不解道:“回去?这才来了两日......可是家中发生了大事?” 那小奴不敢妄言,支支吾吾,李白心道不好,急忙往回赶去。 “娘子?”李白推开房门,见到的就是许萱伤心欲绝的模样,当即什么也顾不得了,忙上前搂住她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哭成这样?快些缓缓气。” 许萱捂着胸口,有心说什么,却断不成句的,李白听了半天也未能听懂,只好转而去问一旁跟着流泪的朝青。 朝青哭道:“今儿个一早家里人来了信,说是......老郎主不大好了。” 许圉师? 李白当即也怔愣在了原地,怪不得许萱伤心成这副模样,他虽与许圉师相处时间不久,但对这位前宰相十分敬重和崇敬,心里自然也是十分难过的。 “娘子......”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许萱,其实许多道理许萱也是都懂得,比如人终有一死,再比如死也是另一种解脱,然而只要涉及到自己最亲近的人,这些道理都变得无用,只恨不得用一切方法来留住心里重要的那个人。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余下的只有铺天盖地的悲痛和哀拗。 许萱现在一直在后悔,若说后悔不该与李白出这一趟门,又该伤了李白的心,况且她也是自愿的,这样的事情谁也不想发生,可是怎么会就这样巧合,她连最后都不能多陪陪阿公,她无法抑制自己内心的难过,一遍遍的想着自己应该陪着阿公身边,陪他度过最后那点时光。 “我不孝......”许萱呜咽着,伏在李白的怀里痛哭着,如若真的没能见到许圉师最后一面,她该多悔啊! 第41章 情不极兮意已深(九) 回去的路变得格外的漫长,每一刻都是煎熬,曾经的回忆无法抑制的涌现在脑海里,一幕幕熟悉的画面闪过,最后定格在临走前许圉师那张慈眉善目的笑脸,许萱愈发的愧疚和难过。 李白将许萱抱在怀里,胸前被她的泪水浸湿了一大片,从听到许圉师不大好的消息之后,她就一直没有停过流泪,他轻轻将埋在胸前的小脸抬起,面庞愈发的惨败,衬得一双大眼睛通红,泪水大颗大颗的滑落。 见她这副模样,李白手足无措,忙拿袖子给她擦眼泪,擦了许久都擦不净,又着急又心疼,小心哄道:“莫哭,眼睛都肿了......” 许萱两手紧紧攥着李白的袖子,从未有过的慌乱和无助,应她的要求,马车走的很快,她又哭了许久,颠簸了这一阵子,此时胃里传来阵阵的呕吐感。 “快些回去......”许萱握住李白的手,顾不得身子的不适,她此时只希望能够早些赶回安陆,如果许圉师真的......她希望能见他最后一面。 “好,但是最快也要一天半,你的身子不能出差错,晚上还要寻住处,一定要休息好才有力气赶路。”李白紧紧回握许萱的,打算到了住处给她吃点安神的药,否则她的神经一直处于紧绷状态,根本不可能休息好,身体也会吃不消。 许萱闻言却连连摇头,恳求道:“我们连夜往回赶好不好,不要停了,我怕......”怕回去太晚来不及。 李白犹豫了一下,忽见许萱捂着胸口干呕了一下,不赞同道:“不行,你的身体会吃不消的,阿公身边还有父亲他们,还有郎中,若是阿公看到你因为他而病倒,他定然也会很担忧的。” 许萱执意要回去,她哭道:“可是如果,万一回去晚了,阿公见不到我......” 李白当然明白许萱怕的是什么,他伸手捏住她瘦削的小下巴,让她直视着自己,缓缓道:“我知道,但是现在对于我来说,最重要的是你的身体,我同意也很担心阿公,但是现在我更担心你,娘子,我希望你能好好地陪在我身边。” 许萱忽然就停止了哭泣,她怔怔地看着李白,幸好,在她最难过的时候还有他陪着她,替她张罗一切,否则只有她一个人,理智被占据,六神无主的她当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那......我们多赶一会儿路,早上早点出发。”虽然不再继续痛苦了,但她依旧哽咽着,说的话也一抽一抽的。 “好,只要你晚上乖乖吃东西睡觉,我们早些赶路回家。”李白擦了擦许萱脸庞上挂着的泪珠,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许圉师这次十有*是熬不过去了,那么许萱要多久才能走出来呢? 因为急着回安陆的原因,很晚才找了落脚处,错过了酒家和客栈,只有借宿在别人家里了。 李白给了墨青一些钱打点别人,用过晚膳后,借了厨房给许萱做了份安神汤,好歹哄着她喝了下去。 许萱哭了一日,眼睛都是肿的,难受的厉害,头也晕沉沉的,加之在马车里颠簸的厉害,胸口闷又反胃,喝了安神汤便睡了过去。 李白就拿帕子给许萱敷眼睛,否则明日醒来肯定很难受,即便是睡梦中也难以安稳,许萱好似梦到了许圉师,嘴里一直不停的喊着阿公,一双秀眉也是紧紧蹙着,不曾松开。 李白轻轻叹了口气,将许萱抱在怀里低声哄着,一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才逐渐安心的睡去了。 翌日天色刚蒙蒙亮,许萱便自己惊醒了,看着旁边的李白亦是满脸的倦容,甚至连衣服都没有脱,就这样和衣而眠,心里顿时愧疚不已。 “李郎。”她轻声喊道。 李白几乎是立刻醒了,见许萱肿着一双眼睛可怜巴巴的又满脸自责的看着自己,于是摸了摸她的头,笑道:“好了,我睡醒了,吃过饭我们就赶路,今天一定能到家,放心。” 许萱点点头,李白这样体谅她,她真的非常感动,昨日乍一听那个消息根本无法接受,现在也是,她想她永远都无法接受许圉师即将离开她的消息,只是李白的存在慰藉了她,让她原本痛苦不堪的心得到了一些温暖。 一路马不停蹄,李白一行人下午便抵达了安陆,看着熟悉的街道,许萱的一颗心跳的愈发的厉害,只希望阿公这次是有惊无险。 到了许府,许萱顾不得身子的不适,下了马车就匆忙往蘅芜苑内跑。奇怪的是,家里的下人好像变少了,一路上都不曾碰见几个。 好不容易到了蘅芜苑门口,许萱却站在门口迟迟不敢进去,李白从后面赶上来,安静的站在许萱身后,等她自己走进去。 刚刚迈进去一步,许萱便听得屋内谁尖叫了一声,接下来便是呼天喊地的哭声。 许萱的身形晃了几下,李白见状急忙将她扶进怀里,望着那近在咫尺的房门,竟再也迈不动一步。 有眼尖的下人看见了他们二人,忙跌跌撞撞的行了礼,喊道:“娘子和李郎回来了,娘子回来了!” 许夫人从屋内走出来,她眼角通红,一手拿帕子捂着口鼻,看到女儿魂不守舍的模样,更加的心疼和难过:“孩子,快去看你阿公最后一眼罢。” 许萱此时反而没了眼泪,她缓缓推开李白,一步一步走进房内,最先看到的是父亲,他背对着房门,站在窗前,光是看那个背影,仿佛瞬间老了十岁,再然后是几位大大和堂哥。 许萱将目光落在里面的帷帐上,隐隐约约现出一个人影来,他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仿佛睡的很沉。 许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走过去掀开了帘子,常年服侍许圉师的几个婢子和小奴跪在一旁痛哭着,她置若罔闻,满脸绝望的看着床上的人,终究还是来晚了。 她忽然眼前一黑,身子晃了几下,直直的倒了下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屋内是黑的,周围静悄悄的,好像一个人也没有,许是都被安排处理许圉师的后事了吧? 许萱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一般,透着深深地无力感,更多的还是无助吧,对于阿公的逝世,她无力做什么去改变,也无法改变,只能接受。 门吱呀一声从外面打开,有人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就着外面的月光看到床上的许萱醒了,李白将药碗放在一旁,点亮了油灯,见她双眼无神,柔声问道:“觉得饿了么?这两日你都没有吃什么东西,起来多少吃一点,郎中说你悲伤过度,再加上劳累,才导致的晕厥,要多加调理一下身子。” 床上的人依旧没有动静,李白也不在乎,他将许萱轻轻扶起,端起碗舀了一勺放在许萱嘴边。 许萱微微侧过了头去,她一点食欲都没有,胃里还在泛着恶心,她脑中一直在想,阿公临走前都在想什么呢,是不是在想自己呢?盼着她能够回来再看她一眼,而她却仍然没能赶得及。 李白坚持让她吃一些,劝道:“阿公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我猜你一定想亲手置办,毕竟只有你知道阿公喜欢什么,对吗?” 许萱神情动了动,李白知道自己说到了她的心里,又道:“你若是没有力气,怎么帮阿公呢?接下来还要好几天,不吃东西是没办法坚持的。” 许萱看着李白,张了张嘴:“阿公会怪我么?” 李白亲了下她的额头:“当然不会,阿公最心疼的就是你,怎么会舍得怪你呢?不要想太多了,阿公走的时候一定是没有遗憾的,你这个样子,他才无法安心啊。” 许萱顿了顿,吃了一小口李白喂到嘴边的粥,问道:“他们现在在做什么?” 李白知道许萱问的是许自正等人,于是又舀了一勺粥喂到她嘴巴,一边答道:“忙了一下午,这会儿许是睡下了。” 这夜谁也睡不好,许自正除了丧父之痛,接下来许家未来的重担几乎都放在了他的身上,许圉师一走,许家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 许萱强撑着吃了几口,实在吃不下去,李白也不好勉强她,将碗放在一旁,扶着她重新躺下,自己也脱了衣服,睡在了她的外面。 许萱这才发现这床有些不同,原来是回到了自己以前的住处,要是换成以前她一定会很开心,还会和李白分享她院内的乐趣,可惜现在她什么精神都没有,而眼泪也仿佛是在得知消息的那天流完了,只余下空洞的一颗心和没有力气的身体。 “别想太多,有我在,睡吧。”李白在许萱耳边轻声安抚道,他这几日也没有休息好,许圉师的逝世,他虽没有许萱这般伤心,但也很难过,还要照顾安抚许萱的身体和情绪,府里此时又乱作一团,他既要帮着许府,又要处理自己家里面的一些琐事,此时见许萱醒来总算吃了点东西,遂放松下来,很快便睡着了。 而许萱,则睁着一双失神空洞的眼睛,直到天亮。 第42章 情不极兮意已深(十) 五彩缤纷的季节里,许府却一片素色,对比是如此鲜明和讽刺。 许萱身着麻衣素裙,穿过春意盎然的庭院,绕过清澈见底的荷池,像以前无数个早晨一样,这条路她走了无数遍,周遭的一草一木都深刻的印在了她的脑海里。 蘅芜苑仍旧是以往的模样,若非上面挂着白绫,当真有种许圉师还在世的错觉。 许萱踏进院子,里面跪了一地的下人,许圉师的长子许自然面容发青,此时正拿着许圉师生前的衣物施以招魂仪式,许萱不禁抬头望天,若真的有魂魄一说,那么此时许圉师是否也恋恋不舍的看着他们不忍离去? 察觉到有道目光一直随着自己移动,许萱看了过去,见是许洵,这才想起来他好像昨日也来了的,只是她那时太过悲拗,不曾注意到。 许洵一身素衣跪在地上,眼中尽是担忧,而许萱此时却没有与他说话的心情。 招魂礼行毕,许自然回了屋内,许多事宜等着他做决定,许萱则转身去了许圉师的书房。 李白匆匆找来时,许萱正看着满柜的书发呆。 将披风给许萱披上,李白默默站在一旁,忽听许萱道:“阿公从来都是把我为他抄的书放在手边,如今书房里并没有,想来是在他内室里的。” 李白揽住她的肩:“前面吊唁的人已经陆续进来了,你去陪母亲吃点东西,我去帮帮父亲,娘子,这个家里还需要你我的支撑,父亲母亲毕竟年纪也不小了。” 许萱点点头,回头看了他一眼,即便休息了一个晚上,他看起来仍是很疲倦,此时也只是强撑着罢了。 “你也不要太累了。”许萱帮他整理了一下衣裳,有心与他说几句话,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李白在她额上轻吻一下,柔声道:“去罢,等我得闲了就去寻你。” 许萱目送李白去了,又看了眼书房,这才往许夫人的院子走去。其间经过许圉师的灵堂,听见里面传来阵阵的争吵声,她贴过去听了一下,便听到许自然提起家产一类的。 尸骨未寒,确实令人感到寒心,许萱对这个大大没有多少好感,也不愿继续听下去,也许许家真的到了气数已尽的时候了。 许夫人身体本就不好,又因许圉师的去世加重了病情,此时躺在床上擦眼泪,见到许萱过来忙收敛了哀容。 “阿娘,你身子本就不大好,怎么还在哭呢?” 许夫人拉了许萱的手,反问道:“你怎么样了?昨天都晕倒了,现在觉得好些了么?” 许萱安慰的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我没事,阿娘你才要保重,阿公他......临走时说了什么?” 许夫人叹了口气,眼圈又红了起来:“你阿公待我如同亲生父亲一般,对你又格外的疼爱,你走后他一直睡着,醒的时候很少,昨天上午忽然就清醒了许多,郎中说是回光返照,他心里牵挂着你,自然不舍得走,硬是强撑了好几个时辰。” 许萱怔怔地听着,想象着当时的场景,鼻子一酸,又要落下泪来。 “派去寻你的人回来说你们在路上了,你阿公就那样一直看着门口处,旁边就放着你给他抄的书,最后还是没有等到你们回来,就......”许夫人拿帕子压了压眼角,“你阿公把他那些藏书都留给了李郎,还有你看上的一些小玩意儿,都给你留着呢,到时候一起带走吧。” 那些玩意儿是许萱小时候的东西,后来她长大些了便不怎么玩了,许圉师便将那些东西放好,偶尔拿出来看一看。 “我和李郎出游前,阿公都说过了,那些书是他珍藏的,那时候我还奇怪他怎么舍得,原来他自己早就有所察觉了。”许萱难过的说道,原来人在死之前,都会有所感应的么? 许夫人叹了口气:“你阿公尚有一口气的时候,你大大就与你父亲商量分割财产的事情了,为此你父亲大怒,又碍于兄长不能对他做什么,真是让人感到心寒。” 许萱漠然道:“我听见了,方才还在灵堂与父亲提起此事,他若真惦记着给他就是了,只是有些话却要先说好,以后钱花光了,莫要再向我们讨要。” 许夫人却摇头道:“哪有这么简单,都是许家人,怎么可能再也不往来?日后祭祖归乡都是一个去处,你父亲也狠不下这个心来的,你阿公不在了,这个家也会越来越散了,然而骨头断了还连着筋,断不彻底的。” 许萱低下头去,忽然就想起许圉师以前说的话,最不能长久的,就是富贵荣华,如同云烟,风一吹,便就此消散了。 ****** 里面的争吵愈来愈激烈,李白出门避了开来,许圉师的尸体还摆放着屋内,前厅来奔丧的客人一个接着一个,有唏嘘感慨的,有幸灾乐祸的,也有真心难过的。 郝家的人到的最早,先前两家见面还是因为郝象蓉的婚礼,现在却是因为丧事,真是世事变化难料啊! “太白兄,借一步说话。” 有人喊自己,李郎见那人有几分面熟,仔细想了想,是在梅花苑见过的,只是仅几面之交,称不上熟识。 “敢问这位仁兄有何要事?”李白客气道。 那人原是裴长史的一个远方亲戚,也曾拜求过裴长史,与李白一样被拒之门外,只是李白是因为出身,而那人则是完全被裴宽瞧不上。 “我是将太白兄当做知己,这才与你说些真心话,许圉师这一走,许家可就不同以往了,太白兄要早些为自己的未来做好打算啊。” 李白打量着眼前这人,一双眼睛四处乱看,贼眉鼠眼的,有几次想要找他攀谈,都被许自正阻了去,这时许自正自顾不暇,便被这人寻了机会。 “这位仁兄的意思是?” 那人见李白问自己,以为自己说中了他的心思,忙凑近两步,小声道:“许圉师如今尸骨未寒,不如趁着这个好时机捞它一把,不然以后再提起这个名字,谁还会对许家敬三分呢?” 李白皱了皱眉,问道:“仁兄是说,某应该趁机为阿公做文章加以宣扬,好人远在长安的圣人感动,因而对某刮目相看?” 那人嘿嘿一笑,拍了拍李白的兄台:“太白兄文采过人,不好好利用在正当地方岂不可惜?就此埋没当真是明珠蒙尘,其实许相公身为宰相时确实很威风,也恨得圣人的尊重,李郎一番孝心表对了地方,那才是有大价值的,介时飞黄腾达,可别忘了提拔提拔小弟我啊。” 李白冷冷一笑:“那是自然,忘了谁也忘不了仁兄才是。” 那人兀自不觉得有异,嘴里还哈哈笑着:“哪里哪里,太白客气了。” 不料李白猛地一变脸,对门卫道:“将此无礼无德之人给我赶出去。” “诶诶,你,你......放开我!”那人猝不及防,完全没有料到李白前一刻还在笑,后一刻就翻脸不认人了,“你这人,好没道理,得了我的好主意就要过河拆桥,活该你商人出身入不了仕,我看你这辈子也当不了官了。” 当真是乌烟瘴气,不光里面乱成一窝粥,就连外面的人也不安分,李白叹了口气,忙对那些受到惊吓的客人道:“一个来闹事的,阿公尸骨未寒,竟然还有人打如此龌龊的注意,真是人心不古啊。” 那些人见李白这般说,也猜到一二,纷纷表示理解。 许自正好不容易摆脱了许自然,听见前面喧哗,问道:“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白见他眼睛下面一片乌青,答道:“没事,已经处理好了,父亲还是去休息一下吧,晚上我来守灵。” 许自正摆了摆手:“你再怎么说,也算是许家的客人,不必了,我来就是,还要你二大和三大呢,不用担心。”而后他又想起一事,“哦,对了,你阿公书房里的那些书,记得走时都带着,一本也别留,省得以后被你大大卖了钱买酒喝,可惜了。” 李白哭笑不得,好在他虽然爱喝酒,还不至于到许自然这个地步。 “菁媛呢?” 李白道:“在陪母亲,应该还在后院。” 许自正点点头,又叹了口气:“她从小与你们阿公感情深厚,甚至超过我和夫人,你要多理解一下她,以后时间久了,也就没事了。” “是。”李白应道,心想时间倒的确是治疗伤痛的好方法,只是不知需要多长的时间。 许圉师虽然是曾经的宰相,但他也颇受圣人看中,圣人闻此消息也唏嘘不已,并于光顺门举哀一日,赠绢布八百段、米粟八百硕。还特地派了郝象贤回来奔丧,算是给了许家和许圉师最后的殊荣。 第43章 行路难,行路难(一) 俗话说,墙倒众人推。 许圉师去世没多久,安陆便隐隐传起了谣言,说李白家事不白,身份不清不楚,当初娶许萱也是想着能够破格入仕,飞黄腾达,如今许圉师逝世,许家落没,李白怕是要去攀另外的高枝了。 李白听见这类荒唐的言传时,还未把它放在心里,只当是某些小人无聊相传,不料想势头越来越大,甚至还有她要休妻的荒唐说法,简直不能容忍! 在街上抓了几个带头瞎说的乞儿,李白让人绑了,见他们一点害怕也无,冷冷道:“是谁让你们在街上胡说八道的?” 那两个乞儿犹自道:“我们不过是说了实话罢了,你把我们如何了,更是坐实我们说的话是真的了!” 李白反而被他们气笑:“真的?你莫要以为诽谤是不犯法的,你们且把污蔑我的那几条证据拿出来,空口无凭,我便能让你们吃牢饭!” “啧啧啧,还吓唬我们呢。”其中一人满不在乎道,“就算真的上了衙门,我也不会怕你的,定会实话实说,你自己心里怎么想的,你自己心里清楚。” 跟这样的无赖简直无话可说,李白深吸了口气,再次问道:“其它的我先不与你争论,你且先告诉我,我与你们无冤无仇,到底是何人指使你们如此作为。” 李白严肃起来,不怒自威,那两个小乞儿本见李白相貌俊朗,比女儿还要好看,只当成小白脸的软柿子不放在眼里,现在见李白怒起来,一双好看的眸子犀利的如同一把刀,竟直直的刺进他们的心上一般,不禁觉出几分的害怕来,但想起自己拿了别人钱财的,况且那人身份比李白厉害多了,当即清了清嗓子,仍死鸭子嘴硬道:“没有人指使我,你再抓着我们不放,我们可要告你动用私刑了!” 李白不与他们继续废话了,从腰间拔出佩剑,一手拿出帕子擦拭了两下,在那两人脸上来回划拉着,轻笑道:“刀剑无眼,既然你们不肯说实话,那留着这两片舌头也是无用的了,不如割了去罢。” 一人见李白说话似不作假,畏惧的叫了起来:“如此可是犯法的,犯法的!” 李白冷笑道:“既然你们都不怕什么法,我又有什么可怕的?况且你们不是说我攀上另外的高枝了么?既然我有高枝可攀,又怕什么犯法的?先除去你们二人,左右你们也是颗弃子了。” 李白威胁完,又吩咐墨青道:“来,见他们的嘴巴掰开,我亲自帮他们割了去。” 那两人见那把剑越来越近,吓得胡乱挣扎着,却无论如何也挣不开,只好讨饶道:“我说我说,我们说了!” 李白适时停了手,但那剑还停在两人面前,淡淡道:“哦?肯说实话了?” 其中一个人乞儿道:“说实话,我们其实哪里知道这些事情,是裴长史派人给了我们一笔钱,让我们现在周围的弟兄都说一遍,然后伺机在人群多的地方也说起此事,让所有人慢慢的都知道,至于信不信那就是别人的事情了。” “裴长史?”李白万万没有想到裴宽竟然这么卑鄙,做出这种小人行径的下作事来,本以为那次以后,两家没有交集也不会再有所瓜葛,不曾想他竟然派人污蔑他的名声。 想起许圉师去世时,裴宽还曾面带戚色前来吊唁,没想到他转身竟然做出这种龌龊的事情,真是可恨! “除了让你们放出谣言,他还说了什么?” “没、没什么了,只是让我们到处散播,其他真的没有什么了。” 李白将剑收回腰间,朝墨青点了点头,便将那二人放走了。 墨青忿然道:“那裴长史也太过分了,许相公在世时他对李郎虽然没有好脸色,但至少不会如此过分,现在想必是没有畏惧的了,真是可恶。” 李白皱了皱眉,问道:“连你也觉得我是寻求许家的庇护和地位,才娶的娘子的?” 墨青这才发觉自己说的话竟与那两个乞儿无异,急忙解释道:“小奴并非是那个意思,小奴是说裴长史以前还没有这么放肆,许是觉得许家......” 说着他又觉得与刚才的话没有什么差别,见李白脸色愈发难看,急的要哭出来了:“小奴真的不是那个意思,小奴是说裴长史太过分了......” 李白挥了挥手,示意他不必再说下去:“我知道你的意思,恐怕即便没有裴宽这番造谣,别人也是这般想的,以前只是碍于许家的地位不敢明说,而现在......怕是还只是个开始。” 他慢慢往回走着,路上有人认出这是许家的女婿,神色间便带了几分的鄙夷和不屑,甚至还有人指指点点说些什么。 墨青想上前挥开他们,被李白拦住:“别人说什么,你是管不了的,罢了,我们回去吧。” 回去后,李白径直去了书房,他将自己关在房内,旁边的书柜上是许圉师生前留给他的,那都是许圉师一生最为看重珍藏的书籍,若非许萱,他也没有这样的殊荣和机会。 许自正选择他做许家女婿时,定然也是存了其它心思的,论才华,他当之无愧,可是身世确实配不上许家,只是许家逐渐没落,而许自正又只许萱一女,当然希望有人可以让许家再次重振起来,故而也就有了这场婚事。 其实在不知内情的外人看来,倒的确如此,连墨青等人或许心中亦是有所误解,甚至连他自己都在怀疑当初求娶许萱的动机了。 若他真的是想借着许圉师的名目得到什么,又怎会这么久碌碌无为,那日在丧宴上碰到的那人提出的方法确实很好,圣人感慨许圉师的离世,而他趁机有所作为,再让人加以修饰宣扬至长安,他定然会得到圣人的关注,即便一时之间不能为官,也为以后的路奠定了好的基础。 可是他不想,他从来就没有过利用许家的想法,也从来没有动过那个心,然后有些人却注定让他不能好过,怕是裴宽也猜到了此种方式,先入为主,断了他的心思罢? 虽然他不在意外人对他如何评判,但这显然影响了他的未来,甚至可能还会诱导一些人对他的看法,尤其是将来万一真的入了官场,他此时的沉默等于默认,但就裴宽此番的行径,当真是不折不扣的一个伪君子所为! 但裴宽向来以固执出名,在来安陆之前也与他毫无交集,怎会误解这么深? 李白在屋内来回踱步,左思右想,走到书桌前,想了片刻,提笔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文,并署名《上裴长史书》: “白闻天不言而四时行,地不语而百物生。白人焉,非天地也,安得不言而知乎?敢剖心析肝,论举身之事,便当谈笔,以明其心。而粗陈其大纲,一快愤懑,惟君侯察焉。 白本家金陵,世为右姓......” ****** 许萱听说李白回来一直将自己关在书房内,只当他不知在哪又得了什么灵感,倒也没有派人去打扰。她亦刚从许府回来,许夫人的身子好了一些,只是许圉师乍一逝世,许府难免冷清了些。 “这酒如今酿好了,李郎回来肯定会很高兴。”朝青将封好的其中一罐酒打开,扑鼻的香气顿时萦绕了整个屋子,光是闻着这味道都已经醉了。 “是啊,如此好酒我们自己独喝倒是小气了,回头给父亲还有蓉儿也送些去。”许萱说着顿了顿,可惜没办法孝敬阿公了。 朝青知道许萱又想起了许圉师,连忙岔开话题道:“这样好的酒当然要和大家分享,依我看比我们安陆最好的酒庄里的酒都好,要是拿出去卖,定然也能卖个高价钱的。” 许萱听着不禁心动:“对啊,这样好的酒,光我们自己喝怪可惜的,要是真的能卖钱......” 朝青闻言瞪大了眼睛:“婢子只是随口一说,娘子不会真的要做生意人了罢?” 许萱清醒了过来,是了,商人地位低下,她又是书香门第出身,怎能做这样自降身份的事情呢。 “我们今年田庄里的收益如何?” 朝青不解许萱怎么突然问起账务上面的事情,如实道:“去年灾害多,比前两年少了快一半了......”家里的开支也比以前拮据一些,好在家里人不多,开销也少。 “虽然够用,但也要以防万一才是,以后用钱总不会少的。”许萱想着,李白出身商人,心里又一直想要入仕,那么对商人这个身份定然很敏感的,只是不知道会不会产生抵触的心理呢? “娘子,您真的要......卖酒吗?还是先和郎主商量一下罢,万一许郎主听说了定然会发脾气的。”朝青小心翼翼的提醒道。 许萱心想,要真的这么做了,怎么可能让许自正知道,自然是要私底下以他们的名目悄悄做了,只是她现在拿不准李白的想法,待晚上与他商量了再打算此事。 第44章 行路难,行路难(二) 刚一走进内院,李白便被这满院的酒香吸引住了,之前让他心烦意乱的事情顿时忘在了脑后,他快步走进内室,搜寻着许萱的身影。 “娘子在做什么?一进来便闻见这诱人的酒香,娘子不会在背着为夫偷偷藏了什么好东西罢?” 许萱拿着一个酒壶,在李白面前晃了晃,笑道:“李郎倒是鼻子灵,还记得之前你给过我一个酿酒的单子,我闲着无聊,便按照上面的方子酿了酒,如此便是收货的时节了。” 李白闻言凑上前深深吸了口气,赞道:“好酒,好娘子,快到一杯与我尝尝。” 许萱笑着给他斟了一杯,见他满脸陶醉的喝了一口,那神情简直像吸了□□一般,不禁好笑道:“你至于么,这些日子你也没少喝了酒,怎么像是几十年没有沾过酒气似的?” 李白将那壶酒置若珍宝一般细细品着,道:“那当然不一样,如今见了娘子的酒,方才觉得先前喝的都是白水一般的浊物,自然比不得的。” “油腔滑调。”许萱笑着骂了一句,“纵然你夸出朵花儿来,最多也只许你喝这一壶。” 李白忙道:“都听娘子的,原以为只能喝几杯,不料娘子如此大方,竟然许了我一壶,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一旁服侍的婢子闻言也都跟着笑,许萱无奈道:“不许喝醉了,我有话要和你商量的。” 李白已经坐下为自己斟了好几杯,那一壶明明还有许多,却仍是不舍得一下子喝完,听见许萱的话笑道:“娘子为我酿制了这绝世好酒,便已足矣,有什么事娘子做主就是,我都听娘子的。” 许萱无奈,又想起他前几日的辛苦,于是也不好扰了他的兴致,便让人摆了晚膳,亲自给他布菜:“就算是喝酒也要吃些东西,否则只喝酒会容易伤到胃的,你最好还是少喝一些,我真有事和你说,若是你明天不出门,那边明日也可以。” 提起出门,李白忽然又想起今日在街上听到的谣言,心里愈发的烦恼,又不好向许萱抱怨,只得连喝了三杯,觉得那股子怒气压下了一些,这才缓缓道:“不出去了,就在家陪娘子。” 闻言许萱当然很开心,又见他一直喝酒,像是有心事一般,便疑惑道:“莫非是因为这酒,李郎打算一连数日不再出门了?就算李郎不出门,也不可能天天得一壶酒喝着。” 李白哈哈笑了起来,忙又给自己满上,道:“那我今儿可得喝个够了,这样好的酒,我也不舍得给那几个人尝了,他们尝了我又要少喝一些。” 许萱笑道:“他们喝了算他们的,不算你的,回头让墨青给你那些好友都送一些,哪能每次都喝别人的,也让人家尝尝我们的。” 李白连连点头:“娘子说的是,我们也不能这般小气了。” 两人话还未说多少,那壶酒已然见底,李白将那壶翻了个,使劲往外倒,见最后连滴都滴不出了,方才恋恋不舍的停了杯,略带可惜道:“没了,只能明日再期待娘子的赏赐了。” 他遗憾的模样颇有几分可爱,许萱都要忍不住再给他一壶了,只得柔声安抚他:“喝多了伤身,况且一次喝太多了反而容易失去对它的兴趣,李郎且先去休息,我去梳洗一下就回,有事同你说。” 李白闻言便往床上走,婢女们都退了下去,屋内静悄悄的,醉意逐渐涌上,李白想起放在书房桌上的那片《上裴长史书》,怒气也慢慢消了下去。 他本就不是为他人而活,别人的说三道四虽然会影响到他,但不能动摇他的一些决心,离开安陆也是早晚的事,既然如此,那么也就宜早不宜晚了,其实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许萱换了卸了珠钗换了衣服,见李白躺在床上睁着一双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过来放下了帷帐,躺到他身边,扭头看着他道:“李郎在想什么?” 李白伸手握住许萱的,回头看着她的眼睛,笑道:“在想......若是带着娘子出去周游天下,娘子可愿一同?” 出游虽然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但若是每日都在游山玩水,居无定所,除却十分辛苦之位,也是一件很没有安全感的事情。若只是偶尔出游,还能当一件兴趣,若是成为每日的生活,自然是不能够接受的。 女人大多都喜欢稳定,尤其是许萱,她喜欢安于现状,过自己幸福的小日子,只是如果李白真的这么想了,她不得不慎重考虑。而李白所谓的周游,估计也就是穷游了,每日游玩的前提可是花不完的钱。 “李郎在安陆待的厌了?还是说......周游天下是李郎的另一大爱好?” 李白也只是随口一说,许萱生长在安陆,对这里的感情定然深厚,忽然就离开肯定诸多不舍,况且她的父亲母亲也都在这里。 “我只是随口一说,娘子不要多心了,只是将来怕是要去长安一趟,估计待得也会久一点,我自是不想与娘子分别,娘子若是愿意一同最好,若是不愿便在家里等我,我尽量早些回来。” 许萱看着他深皱的眉头,问道:“李郎去长安做什么?” 李白道:“先前与一些好友相约好了在长安相见,自是不能毁约,只是归期未定,想先征得娘子的意见,娘子若是愿意一同,那我便不用受分离之苦了。” 许萱想了想,还是把今日的想法说了出来:“无论是李郎将来要去哪里,还是说真的要周游天下,这些无外乎都是建立在金钱上的,无论是吃喝还是穿衣,哪怕是赶路也都离不开钱财,我们目前虽然不缺衣断粮,但是要真的一直用下去,怕是会不太够。” 李白闻言猛地坐了起来,看着许萱道:“家里没钱了?怎的不和我说?” 许萱不妨李白反应这么大,被他吓了一跳,哭笑不得道:“没有缺钱,我说目前都是够用的,只是要是额外的花销,可能会......略显拮据。” 李白忙道:“我不管家里的事情,对这些不太懂,家里没钱了你要与我说,我去给你弄。” 许萱挑眉,也坐了起来,道:“你去哪儿弄?怎么弄?” 李白原本不想说的,但许萱也不是外人,防止她担心,只好实话实说道:“是阿爹......他生意做的大,年轻时也走南闯北去过很多地方,每处也都有结识的友人,便借给那些人做生意或者其它用处,写了欠条将来加利息一并还了。我出来时,他便给了我许多人的欠条,大多都是欠了数年的,加上利息已经是不小的一笔了,先前在广陵散去的钱财也是如此得来的。” 许萱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后来才明白他说的阿爹并非是许自正,而是他的父亲,又听他说钱都是如此来的,不禁感叹李白真真正正是个富二代,也怪不得从来不见他愁钱,光靠着他父亲的那点子欠条都能过的富裕,只是钱终究是有花完的一天,况且他们也不能一昧的要长辈的。 “原来李郎如此富有,我倒是才知道自己成了有钱人了。”许萱笑道,“只是这钱终究不是我们自己挣得,花着也不踏实。” 李白颇为赞同:“确实不踏实。”他本就对商人的身份敏感,而今花的钱却都是商人的钱财,他心里的感受当然十分复杂,也就不难想象他为何能一夜之间散尽三十万钱了,给了别人比自己花了还要安心。 许萱趁机建议道:“我们总不好一直向他们做长辈的要钱,不如我们也挣些钱罢,日后我们可是要孝敬他们的,总不能连自己也养不活罢?” 李白不料许萱竟然提出挣钱,他的思绪还停留在钱虽多却花着不踏实,闻言呐呐道:“嗯,是不好......嗯?挣钱?” 许萱兴奋道:“对啊,李郎热爱酒,喝过的酒类定然也很多,今天竟然对我们酿出的酒如此钟爱,想必做生意也能赚不少,我们也不求大富大贵,能自给自足便够了。” 李白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跟不上许萱的思路,方才两人还在说花长辈的钱不好,原来许萱的意思是要两人自己做生意挣钱,而他只是在想一边想要摆脱掉商人的身份,一边还不得不继续用着商人挣来的钱,不免心内复杂,不料想一转眼许萱竟然要做起商人来了,顿时哭笑不得:“娘子,莫要胡乱开玩笑。” 许萱却一本正经道:“我没有开玩笑,我是认真的,李郎难道觉得做商人是一件很不齿的事情吗?” 李白见许萱敛了笑容,一点也不作假,顿时也认真起来:“倒不是觉得不齿,只是觉得......”做了商人,那就真的坐实了商人的身份,以后入仕更加难上加难,而且许萱可是名门之后,而商人地位最为低贱,这差别未免太大,先不说许自正肯定不同意,就他而言,不可能因为生活所迫就让许萱如此自降身份,如此他身为她的丈夫,也太无能了些! 第45章 行路难,行路难(三) 许萱知道李白在想些什么,也知他这么努力都只为能够摆脱掉商人出身这个身份,而许萱的话如同让他此生不能翻身。 “我的意思并不是要做个商人,我们可以与人合作,挣的钱按比例来算,算不得商人,充其量只是挣些钱罢了。” 李白的神色缓和了下来,这种事情为官者也经常有之,若只是领着官粮,那些当官的早就饿的面黄肌瘦,哪里像现在的个个肥头大耳,比那些商人还要富足,其间定然吃了不少的贿赂,再者就是暗地里与一些商人合作,或者自己做幕后老板,花钱雇一些人给他做生意挣钱,自己则坐享其成。 “娘子的想法倒也不是不可取,只是......” 许萱知他心里会有个结,对这些事情也颇为不齿,不愿苟同,心里虽然暗暗可惜,倒也尊重他的想法。 “李郎若是觉得不妥便罢了,我本就是一说,与你商量商量,行不通便罢了。回头我让他们再买些田地,虽然收成不如以前了,但好歹多块地也多点收益不是。” 李白自出生以来,从来没有为钱财发愁过,许是从小便不缺钱花,也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亦或许也曾想过摆脱掉这个身份,如同李衍一般。在他的心里,想来对于金钱是没有多大概念的。 “既然娘子觉得好,那便听娘子的就是,只是怕父亲知道了会发脾气,到时候只说是我的主意,娘子一概不知。” 他这样护着她,许萱心下感动,笑道:“你我夫妻已是一体,是你是我又有何区别?” 李白会心一笑:“娘子说的有道理,那些事还要劳烦娘子张罗了,若是用到为夫,只管使唤就是。” 许萱抿嘴笑道:“你放心,我自是不会跟你客气的。” ****** 李白并没有把裴长史的事情告诉许萱,但许萱还是或多或少的听到了一点风声。 李白将那篇文章遣人交给了裴宽,并公诸与众,按照以前的性子,被人误解他一向都是置之不理,但显然此事触了他的逆鳞,况且这些流言蜚语伤害的不仅是他的名誉,还有许家的。 想来与裴长史一样作想的人不在少数,许多人都曾怀疑过李白的动机,然而许家如今不同往日,也就没了诸多顾忌,对于李白的这篇上书,大多都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结果如何并不重要。 故而裴长史对此篇文并未作出任何回应,也在李白的意料之内,既然裴宽以顽固著称,自然也不会因为他的一篇文章还有任何改变,他这番作为也是为了心安罢了,别人如何想他管不着,只是无法容忍许家被人说三道四。 许自正近来衰老的很明显,鬓间的头发逐渐花白,除却一些中伤许家的流言蜚语,他最担心的还是许家的未来,如今许氏一门就要在他手上没落了,他如何不发愁? 岳婿二人相对而坐时,各自为自己的事情烦恼着,许自正一杯接着一杯,酒过几巡,抬头见李白看着面前的杯盏发着呆,于是疑惑道:“你怎的不喝几杯?” 李白笑道:“娘子近来新酿了酒,现在对其它的酒实在提不起兴趣,方才让墨青带了些,父亲可要尝尝?” 许自正顿时来了兴趣:“哦?不想菁谖竟然还会酿酒,如此我倒是要尝一尝了。”他捋了捋胡须,又道,“菁谖嫁于你之后,倒还学了不少的东西,提起学习,有件事还没有和你说。这几日都在忙你阿公的后事,许洵的先生找到了,你阿公生前也对此人颇为欣赏,于是此事算是定了下来。” 李白点点头,他近来也是自顾不暇,将许洵的事情给忽略了,想起许洵父亲的品性,他担心道:“先生是到家中授课?那阿兄他也是同意的?” 那人是许圉师选的,许敬当然不会拒绝,也不敢拒绝,他对李白有些偏见,只要不是李白,是谁都可以接受。 这话许自正当然不好同李白讲,只轻描淡写道:“你阿公亲自选的人,他自是不会拒绝的。” 但是许洵的性子也与一般的孩童不同,李白想自己没有继续教导许洵,也没有亲自和他说一声,倒像是要把他推出去一般,许洵又比一般孩童敏感一些,难免会伤到那孩子的心,道:“等下我去看看他罢,不知道他是否能接受......” 许自正摆了摆手,安慰他道:“那孩子比先前懂事了许多,尤其是你阿公走后,前几日还听许敬说起诚德,近来十分的乖巧,对先生也是尊重有加,每夜还要练上一个时辰的字方才肯睡觉,刻苦的很。” 睡前练字的习惯是在李白这里养成的,没想到他回去之后依然在坚持,他还这么小,心思却这么重,真怕他以后会因此而过于执着,若是期望太满,以后的落差也会越大。 “刻苦虽然好,但他这个年龄不该承受这么多的压力,改日我去找他聊聊,这段时间忽略了他是我的不是。” 许自正接过墨青手中的酒壶,打开闻了一下,顿时两眼放光,赞叹道:“好香啊,光是闻着这味道就不同与一般,怪不得你对我这里的酒分毫不沾了。至于诚德,且随他去吧,你已经教了他不少了,现在想来也是心里有分寸的莫要再把他当成孩子来看了。” 许洵有时候的想法确实很成熟,环境使人成长,果不其然。 揭过此事,许自正想起许家未来,难免唏嘘一番:“原本还想着趁机让你早些入了仕途,看样子又要费一番周折了。” 其实两人都明白,李白的身份过于敏感,即便费一番周折也很难入愿,听着许自正话里的意思,已经不对李白抱什么期望了,倒不是看不起他,而是觉得他怀才不遇十分可惜。 “白也同样无奈,此事只能顺其自然,看机缘巧合罢,即便不为圣人所用,我便做个吟游诗人也是可以,只要父亲和娘子莫要嫌弃就好。”李白亲自为许自正斟了一杯,半真半假的说道。 许自正端着酒杯的手顿了顿,不知想到了什么,深深叹了口气,道:“为父自然希望你们夫妻二人可以蒸蒸日上,但此事也是强求不来的,你们阿公常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如此我也不管了,随你们去罢,只是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只管开口说就是。” 李白忙谢道:“多谢父亲体恤,白自当竭尽全力,尽量不让父亲失望。” 从许自正家里出来,李白在街上走了一会儿,墨青见不是回家的方才,问道:“李郎要去哪里吗?是不是要派个人和娘子说一声......” 李白走在前面,闻言伸手阻道:“不必了,晚上还是要在家里用膳的,我想去看看诚德。” 许敬的住处离许府隔着两条街,倒也不算远,李白第一次来这里,只见门口处连个门卫都没有,四周略显萧条,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无人居住呢。 墨青上前敲了敲门,许久才有人开门探出一个头来,上下打量的一番李白,一边打着哈欠一边问道:“谁啊?我家郎主不在家,出去会友了。” 想必是出去喝酒了才对,不在也好,若是许敬在家,恐怕都不让他接近许洵。 “我不是来找你们郎主的,我是来寻许家小郎的。” 墨青上前道明来意,那人方才换了一副面孔,道:“我家小郎在家,先生刚走,李郎来的可是巧了。” 李白点点头,心道许敬倒没有特意给许洵安排很繁重的授业,亦或是每日里只顾着喝酒,也就不在乎其它了。 他进了许洵的院子,地上落叶随风满天飞,正在练字的许洵忽然发现有些不对,急忙抬头,见门外站着一位身长玉立的男子,面容俊秋,嘴角挂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小姑夫?你怎么来了?”在看到李白的那一刻,许洵两眼放光,整个人的神色都不对了,精神抖擞了许多,那些下人虽然奇怪,却也得听了许洵的命令。 所有人走后,许洵高兴的跑到李白身边,一时连礼数都顾不得,高兴道:“父亲让你进来?你快坐下,等下看看我近来练习的字。” 许洵简直高兴坏了,他让李白坐了,又亲自端了茶水,李白见他忙的团团转,好笑道:“又不是外人,如何这般客气了?难不成一些时日没有见面,就与我生分了?” 许洵闻言停了手里的动作,笑了笑,眼中的欢悦让李白愈发的自责。 “前几日忙过头了,我和你小姑姑并非是故意忽略你,你近来......如何?” 许洵见李白满脸的歉意,摇了摇头,道:“我知不可能一直跟在你和小姑姑身边,离开时早晚的事,也已经准备好了。曾祖父给我选的先生很好,虽然和小姑夫方式不同,但学问深厚,我也是很钦佩的。” 李白细细的打量着许洵,见他不似作假,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道:“你以后可以随时来我们家里走动,你的院子还在每日给你打扫,偶尔回来住一住也好,家里也能稍微热闹一些。” 这番话说的许洵颇为心动,却知道许敬是不会让他再去的,苦笑道:“有机会的话,我一定会去的。对了,小姑姑最近怎么样?” 李白笑道:“她当然很好,只是也很思念你,只要你好好的,我们也就安心了。” 许洵紧抿着小嘴,眸子里透出一股子坚决:“小姑夫放心,我现在很努力刻苦的学习,再过几年,等我考取了功名,到时他就不能再这样管着我了。”除了这个,他还有别的心思,李白如此才华横溢,他当然不希望就此埋没了,日后若是能够当官一官半职的,希望能帮一把他最敬爱的小姑夫。 李白拍了拍他的肩,鼓励中带着担忧:“若那是你的理想,我自然是支持你的,我希望你不要因为别人而迷失了自己,你要确定你所做的一切真的是你想要的吗?如果真的做到,你会开心的话,即便没有做到,也要保证不会进入偏执这个死胡同里,进而走火入魔。” 许洵方才的信誓旦旦在听到李白这番话时顿住了,他低着头,良久才苦笑了一声:“小姑夫,你不觉得,我的理想是不是这个已经不重要了么?我首先要先有自由身,才能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不过我保证,不会走火入魔,即便考取不了功名,也不会变的丧心病狂,我不会毁了自己一生的。” 他既然这样说了,李白也就放心了,他又摸了摸许洵的脑袋,欣慰道:“既然如此,我和你的小姑姑也就放心了,本就因此事而来,如此我便回了。” “这么急?不留下用了晚膳再回?”许洵满脸的恋恋不舍,他平时很难出门,根本不可能想见李白便能见到的。 李白笑了笑,道:“你姑姑若是一人用晚膳怪冷清的,你也不必不舍,日后总有再见的时候,除了学习,你也要按时吃饭,注意身体才是。” 许洵连连点头,神情坚毅,少年为了未来的坚韧和毅力兀自努力着,李白永远都忘不了他这个神情,想想曾经的自己好像也有过这么一刻,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已经找不回当年那个誓要改变未来的自己了。 他一路上都在回想许洵的那个眼神,直到回到家里,看着院内通明的灯火,这才恍惚自己回来的有些晚了,想到许萱还在等自己用晚膳,心里十分内疚,急急忙往里面赶去,其实,谁也无法料定未来,或许许洵的未来也有个能改变他一生的人在等着他。 李白走近内室,朝青暮雪正在陪着许萱说笑,屋里的灯光暖洋洋的,照进人的心里去,他看着灯光下面庞柔美的许萱,笑道:“回来的晚了些,娘子可用了晚膳了?” 许萱回头看他,眼中没有一丝等待的急色,微笑道:“还没有,在等你呢,听墨青派的人说你去看了诚德,他现在怎么样?” 李白没有注意其它,忙拉过许萱的手道:“我日后若是回来太晚,你饿了就先吃,不必等我的,只给我留些便是。” 这么多下人还在,许萱抽了几次都没有抽回自己的手,不好意思道:“我知道了,你快去洗洗换件衣服,晚膳马上就摆好了。” “好。”李白听话的笑道。 晚膳俱是李白爱吃的一些东西,他忽然发现不光是一些生活上的琐事,两人现在的一些思路上也逐渐相同,也越来越有默契,许是相处久的人都会如此,况且他们之间相互理解包容,有时候只一眼,便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李白忽然又有些犹豫了,在遇到许萱之后,他原本的一些决定逐渐动摇起来,甚至想着两人就此隐居一生也不失为一件幸事,只是如此,怕是会让对他期待很高的人失望了。 第46章 行路难,行路难(四) 以下为防盗章节 林大磊喝完粥,吃完最后一口饼子,抬眼瞧见月娘一点也没动,只怔怔的盯着自己看,那神情很是奇怪,他心中顿时起了惊疑,想了想,试探着问道:“可是王婶和你说了什么?” 他心中想着,莫不是王婶说话直接,讲了些难听的话语,让她心里不舒服,那王婶最是喜欢与人说些张家长李家短的,到她耳朵里的事情,从没有管住不往外说的时候。 月娘听了他的话,这才惊觉自己一直在盯着人家看,急忙低下头去,嗫喏着道:“没有......没说什么......” 明明就是听进去了什么!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什么事情都写在了脸上,林大磊也许没有她识得字多,但绝对比她经历得多,更懂得察言观色。他暗自斟酌了一番,轻声安抚道:“你莫怕,别人说了什么,你都别往心里去,日子都是自己过得,不要......在意他人眼光如何!” 月娘抬头看着他皱着眉头关心自己的样子,很是窝心,他是担心自己被人说三道四从而想不开伤心难过罢?日子都是自己过得,不用在意他人的眼光如何!那么,这些年,他就是这样安慰着自己走过来的吗? “对,日子都是自己的,何妨为了他人的事情让自己难过?倒不如整天开开心心的过日子,反正不开心也是一天,开心也是一天。” 这话说的是她自己,倒像是在安慰他。 阳光从外头打进屋子来,那小小的姑娘就那样俏生生的沐浴在太阳下,可以看到前额上有淡淡的小绒毛,很是可爱。大大的杏眼里泛着涟漪,一闪一闪的,嘴角弯成一个柔美的弧度,像是在山上打猎时遇见的那只白狐,捉住它时十分委屈可怜的样子,待要放走它时,却又是一副古灵精怪的模样,让他无可奈何。 林大磊见她忽然开心起来,也跟着笑了起来,伸手拿筷子给她夹了一块肉,道:“那你就多吃点,反正少吃也是一天,多吃也是一天,倒不如多吃些好,你......太瘦了。” 月娘不笑了,皱起了小眉头,用筷子一边戳着那一大块肉,一边小声的嘟囔:“这么大块,怎么吃得完嘛!” 林大磊见她如此可爱讨喜,低低地笑出声来。月娘见他高兴,心下也跟着欢喜,不知不觉地便把那一大块肉尽数入了肚子里。 吃过饭月娘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看林大磊在厨房刷碗,眯着眼舒服的叹着气,真是山中不知岁月改啊,这样的日子,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呢。以前的事情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竟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她把目光再次移到那个给了自己新的生活的男人身上,就是他,让她知道,原来,人还可以这样自在的活着。 晚间,月娘左思右想,那间小厨房因下雨的缘故,即便修葺好了,但也未免潮湿不舒服,便起身去箱子里拿了一床前几日新晒的被子,又想到他只在地上随便铺了个草垫子,上面只放了一层薄褥子,然后夜间也只盖一层被子,即便他耐冻,这样长期下去,对身体也是不好的。 于是又拿出一床褥子来,这样总能隔绝一些地上的潮气罢。 月娘抱着被子推门进去的时候,林大磊刚刚脱了衣服准备躺下睡觉,一眼便看见那健硕的后背上突出的肩胛骨。宽阔的肩膀,方若能承载千重,粗壮的手臂,有力的肱二头肌正随着他的动作一鼓一鼓的,线条轮廓明晰,宽肩窄臀,整体呈现出倒三角形来,这便是那些话本上说的男人的好身材了罢。 月娘呆呆地愣在了那里,见林大磊皱眉转过身来,这才腾地一下子羞红了脸,拿起被子急忙遮住视线,结结巴巴道:“我......我......怕你冷着......给你......送......送被子......” 林大磊却好似很奇怪月娘的反应,伸手接过被褥,见月娘垂着头不看自己,道了声多谢。 “不......不谢......”月娘急忙应着,心砰砰的直跳,好像马上就要从嗓子眼飞出来,仓皇间又抬眸看了林大磊一眼,不防他就离自己如此之近,那伟岸的身材就在自己面前,古铜色的肌肤,散发着男性的刚毅,月娘急忙转过身去,语无伦次地说道:“那你赶紧歇息吧。”便急忙跑回屋去了。 林大磊对月娘这莫名其妙的行为很是不解,他看着紧紧关住的房门,皱眉愣了片刻,而后才茫然的铺起了被褥。 ***** 第二日清晨,月娘起身时,林大磊正站在门口和一个看起来二十七八岁的汉子说着话,那人见月娘出门来,便憨态可掬的笑着打了声招呼,月娘腼腆的回了一个微笑。那男的又和林大磊说了几句话便走了。 月娘见林大磊面无表情的走到厨房里给她盛饭,好奇的问道:“刚刚那是何人?可是有什么事情?” 说完又觉得自己俨然一副女主人的姿态,有些不妥,人家来找林大磊与她又有何干?正想着说点别的岔开话题,难免难堪,却听林大磊解释道:“那个人倒也不是外人,便是前几次给你把脉的李郎中的大儿子福生,他到山上的田里去,从这路过罢了。” 月娘点了点头,刚刚那福生走时颇为歉意的样子,倒似有什么事情一般。这样想着,她又拿眼瞧了瞧把饭端到屋里的林大磊。 林大磊把饭放好,拿起一个饼子,见月娘还在站在门口发呆,问道:“如何不来吃饭?” 月娘应了,去厨房洗漱了一番,坐到林大磊对面时,想了想,还是问道:“可是地里有什么事情?”她见那个叫什么福生的,肩上扛着锄头,想必是前天下了场大雨,地里存了水罢。她虽不懂的那些东西,但是水多了岂不是要把庄稼淹死的,被水淹的滋味可是一点也不好受,她可是亲身经历过得。 林大磊没想到她能想到这方面去,当下便愣了一下,道:“没什么要紧的,左不过是前日下得雨大了点,无妨!”福生是因为那日来生上门捣乱的缘故,心有愧疚,便好心上门来说一声地里的情况。 月娘咬着饼子思索了一下,瞅了眼对面喝粥的林大磊,小声的劝道:“还是去看看吧,那庄稼被水淹着怪难受的。” 林大磊抬眼看了看她,皱眉道:“你要一个人待在家?我不在,那些歹人又来欺负你,你待如何?” 原来是担心她......月娘觉得心中像吃了颗蜜饯一般,甜丝丝的,但是她还是觉得那些庄稼可怜的很,想了想,突然兴奋的说道:“那我和你一起去不就行了,或许我还能帮上什么忙呢。” 像是第一次下地的小孩子一般,地里的活又脏又累,岂是她这么一个娇嫩的小姑娘能干的?林大磊只紧紧锁着眉头不说话。 月娘怕他不同意,接着劝道:“你看,现在都有大太阳呢,晒着暖暖的也不冷,也不热,刚刚好。你若是怕我笨手笨脚拖累你,那我便在旁边等你好了,反正待在屋子里也无聊的紧。” 好像真的憋坏她了,林大磊见她这样开心,那些阻拦的话竟不忍心再说出口,便无奈的笑着道:“既然如此,那便听你的,只是,你若是不想在那了,就说一声,我们就回来。” 第十三章三石 月娘自然是连忙应下,连饭都吃的快了些,好像真的迫不及待要去地里一般,林大磊见她这样孩子气,也跟着加快了收拾的速度,待把一切都收拾完毕,他拿起锄头转身正看见月娘一脸柔顺的等着自己。 他紧走几步,行至月娘身旁,低声轻语道:“走吧。” “嗯。”月娘乖顺的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结实的后背,昨晚见到的场景又再一次浮现在脑中。昨晚回去床上之后,半晌难以入眠,好不容易睡着了,梦里却遇见一个威武雄壮的汉子在一处清澈的小溪里洗澡,那属于男人阳刚的肌肤上布满了水珠,从那厚实的肩膀处划过挺拔的脊背,再到微微翘出水面的窄臀,最后落入水中。 月娘的心也跟着那一滴水珠沉浮着,那男人不着寸缕,本不该是她这未出阁的姑娘看的,可是她竟半点挪不动地方,那脚像是生了根扎了地一般,无法移动半分! 惊慌恐惧之下,那男人正要转过头来,月娘更是焦急万分,若是被人发现她偷窥男人洗澡,这还做人不做了? 她这边正满头大汗的努力移动脚步,那边水中的男人已经转过身来。 竟然是林大磊! 他那精壮的胸膛就这样坦荡荡的展露在她面前,月娘燥红了脸,急得都要哭了出来,可是脚下就是一动不动! 林大磊却牵了牵嘴角,伸出一条强壮有力的手臂,手指随意伸出,向着月娘,柔声唤道:“月娘,过来~” 这是梦!现实中他从未喊过她的名字,月娘不敢看他□□的胸膛,可是他的手还在那伸着,好像自己不过去他绝不罢休一般。 想了想,她还是准备走过去,看他要如何。可是,脚下还是不动,她使尽了全身的力气,却还是无法撼动分毫,最后竟摔倒在地上。月娘委屈的看向林大磊,那里哪还有人在,月娘便惊恐的醒了过来。 竟然做了这样的梦!人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月娘咬了咬唇,低头看着前方大迈步的双腿,她要小跑步才能跟上他的步伐,怎的,就梦见他了呢?她何时日日思他念他了?以致于连梦中都有他的身影。这事若是被他人知晓,岂不是要羞死人了? 月娘这边面红耳赤的想着心事,不防前方带路的林大磊忽然停下了步子,月娘一个不防便撞在了他结实的后背上。 月娘又羞又恼,这人真是的,好好地作甚么突然停下来。她捂着被撞疼的额头向前看去,林大磊正面无表情的看向前面,月娘心下好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对面正站着一个和林大磊年纪差不多的文弱书生。 说他是书生,仅是因为他衣服外面罩了一件深蓝色的儒衫,这村里人向来没有如此讲究的穿着,想必不常在这村子里罢。 那人见了林大磊,神情竟有些许的动容,林大磊却仿佛无动于衷,只在原地立了片刻,而后目不斜视的向前走去,只是步伐比之前更加快了一些。 月娘不知因由,但心知现在不是追究那些事情的时候,于是也敛眉垂目的跑步紧跟了上去。经过那人时,她清楚地看见他脸上露出的讶异和不可置信。 月娘气喘吁吁地在后面跑着,也不要求他停下来或者走慢一些,虽然他没有说什么,也没有任何的表情,但是月娘能感觉得到刚刚那人给他带来的情绪,让他乱了心神。 不知道那个人是什么来头?月娘思索着,不知不觉间已经走进了村里人种地的地方。许多村民都低着头在地里忙活着,男人们都在使着锄头给地里的庄稼往外排水,女人家都带着一方破旧的方巾,也在闷着头干活。 突然有人唤了一声月娘,月娘疑惑地看过去,却是同在地里干活的王婶。只见她头顶一方玫红色方巾,身穿红色小碎花的夹袄,在这绿油油黄橙橙的地里,煞是喜庆,一眼便能看到她。 “你们也下地干活来了啊?”王婶热情的打着招呼。 月娘略微羞涩的点了点头,却看见原先在地里闷头干活的村民听到喊声,都抬头看了过来,然后有的聚在一起看着这边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月娘直觉这样不是好的现象,心里有些惶恐,好似做错了什么事情一般,她抬头看向林大磊。 林大磊却双目直视前方,好像身边的那些污言秽语与他无干一般,月娘抿了抿唇,也决心不理这些,学他那样目不斜视。尽管如此,她却还是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林大磊走了这么一会儿,那点子不舒服的情绪终于好转了一些,而后才想起来还有月娘,他急忙回头看去,只见月娘正小跑着跟在自己身后,已经累得娇喘吁吁,小脸泛着红晕,粉白的鼻尖上还冒出了几点汗珠。饶是如此,竟一直没有唤他一声。 林大磊顿时心软下来,刚刚那点子不快瞬间抛在了脑后,他急忙慢下了脚步,让她也有个歇息的空档。 月娘这会子走的脚疼,见离那群人远了,这才软软糯糯地埋怨起来:“这还有多远啊,怎的走了这么久还不到?” 林大磊心下正愧疚着,见她那委屈的小模样,更是心疼,急忙回道:“就在前面,马上就到了,你可累的紧?要不先休息一下。” 月娘嘟着嘴摇了摇头,马上就到了,也没必要休息了。俩人又走了一小段路,幸好真的没有多远了,林大磊的这块地与其他村民不在一处,这样也好,他们也不用一直在那些人奇异的眼光下干活了,倒自在了许多。 月娘累极了,也不怕脏的坐在地头前的一块石头上。今日的天气也十分不错,晴空万里,太阳就这样直直的照在人身上,很是舒服。 林大磊却是一点累的迹象都没有,也不歇息,从肩上放下锄头便开始干活。 歇了一会,月娘便又恢复了精力,她坐在那里无聊的紧,看林大磊干了一会活,便拿了根小树枝在土地上写写画画。府里曾有夫子专门来教她和嫡姐读书练字的,无非就是些《女诫》、《列女传》之类的,不过她倒是练了一手极好的梅花小楷,甚得夫子赞赏,不过因为是庶妹,不可压过嫡姐一头,故而之后倒是很少再写字了。 现下倒再没了那些约束,如今也不再有那尊卑的差别,她拿着那细细的小树枝开始在松软的土地上练字,嗯,写什么好呢?大磊,林大磊。 “虽有逍遥志,其如磊落才。” “低昂各有意,磊落如长人。” 嗯,虽都带有磊字,却好像与他并不符,“长人”倒还算切合他,身长约九尺,她才刚刚到他胸前而已。每日吃的也无非是五谷杂粮,怎的长得这般高大? 第47章 行路难,行路难(五) 以下为防盗章节 月娘感觉到一片阴影罩了过来,回头看正是林大磊,顿时大感尴尬,但是又想他没读过书,想必不识得她写的字,遂试探的问道:“你知道我写的什么吗?” 林大磊知晓她心中所想,心里暗暗好笑,嘴上却顺着她说道:“不识得。” 月娘便红着小脸,用树枝一笔一划的把他的名字当着他的面写了出来:“你看,三个石砌在一起,便是磊字。”言毕,她又悄悄看了他一眼,见他眸中带笑,脸部轮廓也变得柔和许多,“你可有字?” 又不是读书人,哪里来的字?林大磊缓缓地摇了摇头。 月娘歪着脑袋想了一下:“那便起个小名吧,三个石头,三石,就叫三石如何?”只见她神态天真、双颊晕红,顾盼之间自有一股轻灵之气。 多好的小名啊,看他身上的肌肉像一块块小石头似的,果然称得上“磊”字。 林大磊愣了片刻,而后轻笑出声:“大家都习惯了叫我大磊,如何能一时改了口去?”这么多年了,许多人避他如蛇蝎,除了邻近的那几家,也没人敢与他打招呼,更别提唤他一声名字了。 “那以后,便由我唤你好了。” 粉嫩嫩的小姑娘,灵动的双眸略带羞涩的望过来,如是跟他说。 “好。”他情不自禁道。 月娘心中却想,这个名字是她起的,也只能她能叫得,别人叫不得。 林大磊不知,日后无数个缠.绵.悱.恻的夜晚,她在他身下婉.转.承.欢娇声唤着“三石”时,让他这颗坚固如石的“三石”彻底化成了绕指柔。 自然,这是后话。 第十四章闲言 月娘跟着林大磊下了几次的地,村子里便有闲话出来,只说林大磊看中了人家小姑娘的样貌,又见人家是孤身寡人,便欲强行霸占。 这话说的有模有样,再加上王麻子几人的胡编乱造,以及王婶言辞间的暧昧,倒像是真有其事一般。于是每日出门的时候,那些大媳妇小姑娘的都在用那种鄙夷和不屑的眼光在林大磊和月娘身上来回打量,有些不怀好意的单身汉子便拿贼溜溜的眼睛在月娘身上来回的瞅着,还带着淫.笑,见月娘看过来时,便抛个媚眼过去,很是恶心。于是月娘每次出门,见这些人在路边,都不敢再抬起头来。 大磊本不在乎别人说他什么,反正这些年也是这样过来的,多一条是非少一条是非对他来说已无甚关系,可是要是因为他的缘故累了人家好姑娘的清白,却是他的不是了。 只是无论如何,这些闲话是管不住的,人家又不来他面前说,也没有解释的机会,纵然解释了估计也没有人会信,于是大磊很是犯愁。犯愁的他发现月娘也整天耷拉着个小脸,不再像前几日那样偶尔活泼一下,连笑容也不怎么有了。 这日月娘没有跟着林大磊下地,只因为每次从地边上过的时候,那些有媳妇没媳妇的汉子都在用一种她很讨厌的目光扫视着她,从头到脚,连根头发丝都不放过,偶尔还冒出一两声不怀好意的笑,让她感到害怕。 她不愿下地,林大磊自然不会勉强她,只是也不敢扔下她一个人待在家,于是便拿出木柴来砍柴。 月娘就怔怔的看着林大磊砍柴,心思却空空的。她这发呆的样子被前来串门的王婶看在了眼里,却成了含情脉脉妾有意了。 本文首发晋.江 王婶先看了眼挥舞着斧子的林大磊,虽说是年岁大了那么一点,倒是一个有气概有担当的汉子,又长的威武雄壮,人高马大的,看起来甚有安全感。 再看坐在一旁娴静乖巧的月娘,长得眉清目秀,娇娇嫩嫩的仿佛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似的,又有一双水灵灵的会说话的大眼睛,甚是可人! 这俩人,怎么看怎么般配! 王婶笑眯了眼睛,她当了大半辈子的媒婆了,还没见过这样登对的! “大磊,砍柴呢?”王婶笑着走上前去搭讪。 林大磊砍完手下这一根柴伙,停下手来,擦了擦头上渗出的汗水,点头应了一声。 王婶又道:“今儿个怎么没有去地里,莫不是地里的活都干完了?” 这其中的因由他自然不会告知外人,于是便含糊道:“差不多了。” “哎呀,长得高大力气就是好,干活这样的麻利,不像你王叔,干不到半个时辰便嚷嚷着累死累活的,一点用都不中。”说完,她又看了眼在旁边听他们说话的月娘,走上前坐到月娘身边,对大磊道:“上次要你去我那拿些棉花来的,却是又忘了不成?这眼看着都要立冬了,你还让人家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穿如此单薄的衣裳不成?” 林大磊听她如此说,倒是十分愧疚,前几日一直在忙地里的活,这两天又传一些风言风语,倒真是把这事给忘了。 王婶见他这神情便知他是一时忙忘了的,只作出一副埋怨他的样子:“你看你,如此粗枝大叶的,如何照顾的好人家小娘子,我看你们这些大老爷们都是一个通病,总是容易忘性,一点也不牢靠。” 林大磊性子本就有些闷,见人这样说,也不知如何搭话,便只站在那听着。 月娘却是心疼他,便小声的为他辩解道:“不是的,他......很好,也很细心,只是这几日事情有些多,一时想不起来罢了。” “好好好,我不说他了。看看,我才不过说了他两句罢了,就这么心疼起来了。”王婶打趣道。 月娘却羞红了双颊,连连摆手解释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王婶顺势拉住月娘的手,对大磊说话,眼睛却看着低着头的月娘,“大磊啊,这也是你的福气来了,这多好的姑娘啊。行了,我也不多说了,你看这小姑娘家的,整天住在你这汉子家里,已经够委屈的了,还不让人家串串门,与邻里多多走动走动。不如就跟我去我家里玩儿会罢,左右也无事。” 林大磊本就对她暧昧不清的话有些反感,现下见她又要把月娘带她家去,直觉便想拒绝,但是又听她说到月娘委屈,心想自己的确委屈了人家,平时除了跟他去地里,哪都没去过,还是个孩子的年龄,也会有爱玩的时候,他怎么能因为怕这怕那约束她呢?若有人敢打她的注意,他只管打的那人连想想的念头都不敢有。 王婶见林大磊有些松动,继而道:“瞧你那护犊子的模样,我还能吃了她不成?你总不能把人家关在家里一辈子吧?放心,我等下就把她原原本本一根汗毛都不少的送回你手上。” 话已说到这份上,林大磊自然不好再说什么拒绝的话了,他看了眼月娘,见她脸上没有反感,想着她也许是憋闷了,出去玩玩也好,不过,他皱了皱眉,对王婶道:“她年龄尚小,许多事情自然不懂得,可是我却不能欺了人家去,所以,那种话,还是莫要再说了。” 王婶挑了挑眉,看了看一脸不满的林大磊,又瞧了瞧低眉敛目不吭声的月娘,心想,难不成还是妾有意郎无情? 这可真是稀罕! 林大磊板了脸色,王婶自然不敢在狮子头上拔毛,便不再继续往下说了,只拉着月娘往自己家去,一边还问着月娘的绣工如何。 月娘本以为只有王婶一人在家,不曾想还有几个妇人。那几个妇人见月娘走了进来,均是两眼放光,一脸的好奇。先是把月娘从头到脚打量了个边,再就是上前夸赞起来月娘的肌肤,夸完肌肤夸身段,夸完身段又说起月娘被林大磊从河里打捞起来的可怜身事,最后才终于绕到她们一开始便想问出的问题:“大磊,待你可好?” 本来吵吵闹闹的屋里,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俱都敛声屏气的等着她的回答。 月娘抬眸扫了眼这群人,有眼中带着好奇的,还有略带鄙夷的,还有看热闹的,想必都是听了那些闲话跑来听八卦的吧?偏那王婶还亲自把自己给哄了来,真是难为了呢! 王婶见月娘脸色很难看,心知惹了她不快了,便打着哈哈道:“来来来,都先坐下,坐下边做活计边说话。” 众人坐下后,王婶又指了一个妇人向月娘介绍道:“这是村里的李大娘,咱这个村里啊,就数她的一双手最巧了,那些镇上最时兴的款式的衣裳,她都能做的出,想要新样式的衣服,找她准没错!” 月娘抬眼看过去,那个妇人头上插着一柄梳篦,上身穿着荷叶花纹的短袄,外面罩了一件桃红的半新不旧的比肩褂,下身穿了一条紫绡翠纹裙,看起来二十七八岁的年纪,想必是一直待在屋里做针线活,鲜少下地,故而比其他几位妇人白净一些。 那妇人面容看起来还算和善,对月娘笑着点了点头。 月娘报以一笑。 王婶便又指了她旁边一位身穿玫瑰紫对襟直领褙子的妇人,道:“这位是刘大嫂子。” 大约二十三四岁,在这群妇人里面年纪最轻的,其他几位都是和王婶年纪差不多的。王婶去取了一些棉花过来,看样子这几人都是聚在一起做冬衣的,想起曾答应送与月娘一些,这才去唤了她来。 月娘接过道了谢,王婶便又指着李大娘对月娘说:“这里面啊,数她的手艺最好了,我们这些老家伙,学了多少遍,就是学不会,你年纪小,许是能学去一点半点的,倒也是你的福气,看她那个家伙还敢如此嚣张。” 李大娘横了她一眼,接过话来:“人家学去的自然就是人家的了,横竖和你没关系,你叫唤什么,莫不是狗仗了人势去?” 一群人笑了起来,王婶去拧她的嘴:“我把你个小娼妇,还敢骂到我头上去,若不是你嫁于了李大,何曾有机会与我平辈!” 有人劝道:“你俩快别闹了,莫要吓坏了别人。” 王婶便撵她们:“你们不是来我这拿棉花的么?如今拿完了怎的还赖在这不走,快走快走,我这小破屋子可放不下这么多人。” 那几人本是见月娘来了,想着能不能听去一些新鲜事,饭后也好有话题闲聊,现下被王婶一撵,当即撇了撇嘴,不情不愿的起身准备离开。却突然有个脸上长了一颗痦子的妇人转过身问向月娘:“不知姑娘可曾许配了人家?” 月娘一愣,那人被王婶推了一把:“你看你问的是什么话?有你这么与人讲话的吗?” 那人灿灿的笑了笑,解释道:“是我不好,我唐突了。只是我身边有个侄子,如今也到了娶媳妇的年纪,若是姑娘看不中林大磊,或许可以相看相看我那侄子?” 王婶呸了她一声,不屑地说道:“做梦去吧!就你那侄子,跟个矮冬瓜似的,还想癞□□吃天鹅肉?估计还不到人家姑娘肩膀高,你少打那没谱的注意了,正经找个丑的残的,兴许人家还能愿意凑合着过呢!” 那人不愿意了,双手把腰一掐,扯着嗓子嚷道:“我侄子咋不好了,再怎么样也是个本本分分的人罢?那杀过□□的林大磊就叫好了?我都没嫌弃她跟过这样的男人,凭啥嫌弃我家大侄子?” 第十五章碎语 月娘从未见过如此粗俗无礼的人,更没有见过人吵架,更何况如此泼辣大嗓门的村野妇人,当下便愣在了那里。 李大娘看了眼错愕的月娘,猛地扔下手中的衣服,站起身来对那个妇人道:“大牛媳妇,你大侄子为啥一直找不到媳妇,你自己心里没数吗?现在却把当年的事情拿出来说。你还有脸说,当年若不是你贪图小便宜,在那里胡说八道,把个野生的鸡说成了天上飞的凤凰,大磊爷爷又那样病重,那样的女人能进我们村来吗?” 大牛媳妇被她呛了一下,但是又不服气道:“那怎么成我贪图小便宜了?那林大磊他爷爷想咽气的时候见自己孙子娶上媳妇,那么赶的时间上哪找合适的去?就算有那好的,也不见的就愿意跟他!我那是为了他家好,才帮他说孙媳妇的,咋的,媳妇不好赖我啦?当时还是他点了头的呢!” “你看你这话说的一点良心都没有,那大磊爷爷躺床上那么多日子,能上哪知道那女人的好坏去,你就瞅着这挣那昧良心的钱。后来好啦,那女的把村里的男的勾搭了一遍,你自己男人都白睡了好几回!” 这话戳到了大牛媳妇的痛处,原先见那女人在自己村子口碑不好,原想着也就是因为小时候克死了父母的,孤身寄居在舅舅家,她那舅母本就不待见她,大牛媳妇去说媒的时候,正好如了她舅母的意,连打听男方家在哪都没有,直接点头应下了。谁知道那女人看着长得还不错,一来到他们村里,就开始各种抛三媚四的,直钩的那些没见识的臭男人一个个丢了魂似的,就连那大牛都为她神魂颠倒,背着大牛媳妇偷偷得手了好几次。待大牛媳妇知道了后,却是悔之不迭。 大牛媳妇的气焰瞬间消了下去,但仍在那强自辩驳:“我那也是被骗了的,一开始见那女的长得还不错,谁知道是个到处惹骚的狐媚子,不要脸的妖精......” “行了,行了,凡事都是别人的错,你却是最好心眼的那个。”李大娘讽刺道。 大牛媳妇词穷,撇着嘴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子灰溜溜的离开了。 刘大嫂子把李大娘拉到炕上坐下,略带埋怨道:“你和这种人计较什么,值得吵起来么。如今你得罪了她,小心她在你婆婆那给你穿小鞋。” “她爱怎样怎样,反正我婆婆不喜欢我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了,就算别人不和她说什么,她也会没事找我的事!”李大娘捡起刚刚扔下的没做好的衣裳,见月娘还一副没回过神来的模样,劝慰道:“你别把她说的话往心里去,她都是胡言乱语,最喜欢占人便宜,颠三倒四的说话了,莫要和她一般见识。” 她们刚刚说的话信息量有些大,月娘一时没有消耗。照她们这样说的话,那个大牛媳妇就是林大磊和他第一位妻子的媒人了?那个女人好像长得很好?那......林大磊有没有对她动过心呢? 她怔怔的想着,见李大娘和她说话,这才稳了稳心神,答道:“没事,我自然不会和她一般见识的。” 第48章 行路难,行路难(六) 她们刚刚说的话信息量有些大,月娘一时没有消耗。( 小说阅读最佳体验尽在【】)照她们这样说的话,那个大牛媳妇就是林大磊和他第一位妻子的媒人了?那个女人好像长得很好?那......林大磊有没有对她动过心呢? 她怔怔的想着,见李大娘和她说话,这才稳了稳心神,答道:“没事,我自然不会和她一般见识的。” 那人又不是她的什么人,有什么值得她去在意的。倒是她们说的话,倒是让她对之前的事更多了一些了解。不过,那李大娘如此帮她,若不是有何企图的话,确实是个热心肠的好人呢! 经了这一出,月娘自然不愿意再在这里待下去,王婶也自觉对不住人家,把人家喊来,却白白受了这样的气,万一林大磊知道了生气起来,却是不好惹的。于是在月娘临走之前,狠心咬牙把自己先前截得一匹花布要送与月娘,月娘自然是不要,但是她却一副铁了心的样子非给不可。月娘无奈,便指了一匹男人家穿的布色,道:“既是你为自己买的过年时穿的新衣服,我如何收的?若实在要给,不如就给我一点这样地布吧。” “可是......这是去年剩的布料啊?”王婶不解,那明明是自己家男人去年做衣剩下的布匹,而且料子也不十分好。 “无事,如此还是谢过王婶了。”不管怎样,她既给了她棉花,现下又要给她布匹,正好连林大磊的冬衣也一起做了。 月娘拒绝王婶的热情相送,决定以后离这些人还是远着的好,幸而两家离得比较近,路上没有再碰到什么奇怪的人。 月娘回到家却没有看见林大磊。 她疑惑地走去厨房,见之前砍得那些柴伙都已整整齐齐的摆放在了里面,莫非在正屋? 她刚刚迈进屋里,听到身后有人小跑着进了院子,她急忙回头看去,却是李郎中的妻子蔡氏。 那蔡氏急急忙忙跑进院子里,见着月娘缓了一口气,说道:“月娘啊,那大磊在河边跟人打起来了,你快随我去看看吧,或许他能听你一声劝,莫要把人打死了!” 月娘一惊,当下也顾不得什么了,急忙跟着蔡氏往外走去,问道:“怎么回事?怎么就要打死人了?” 蔡氏拉着月娘,一边急冲冲的往河边赶去,一边答道:“听说啊,是大磊拎着桶去河边打水,那王麻子还有赵大牛几个小混混在说些难听的混账话,却被他正好听了去,一时怒上心头,上去便在水里打了起来,这都要过冬了,水里那么冷,打不死人也能冻死人,还是不要出人命的好,大过年的总不能吃官司进牢房罢?” 月娘听了也十分焦急,只恨不得一步便走到他身边去。 好不容易紧赶慢赶小跑到了河边,那里看热闹的人群已是满满的了,众人七嘴八舌的,有人在劝着不要打,还偶尔听见一两句幸灾乐祸的,却看不见林大磊身在何处。 有人见蔡氏拉了个小姑娘过来,心里便猜测着定是林大磊救回家的那位,于是大家纷纷让道,准备看场更好地热闹,也能知道林大磊与这姑娘到底是何关系。 众人让开了,里面的情况便尽入眼底。只见有两个大汉倒在冰冷的河水里,那河水上面还飘着些血迹,不知道是谁的,林大磊双目充血,青筋暴起,正抓着个一位满脸麻子的汉子,一拳一拳狠狠地打在那人脸上。 那个汉子就躺在那任凭林大磊打,好像已经没有力气挣扎,只剩下出气的份了。 饶是如此,竟无一人敢上前劝说! 月娘记得蔡氏说打死人要坐牢的,估计还要抵命,为这样的人,却是不值! 当下也顾不得男女之别和众目睽睽之下了,上前踏进河水里,直到水面淹过了膝盖,才到林大磊在的位置。 月娘一把扯住林大磊扬起的胳膊,奈何林大磊不知道是她,一时没有收住力气,便差点把她甩出去,待看清是她时,又立马把她拉了回来,强压着怒气道:“你怎么来了?” 这水实在是冷的很,月娘抓着林大磊衣服的手情不自禁的打着颤栗,而且她周围还飘着血,刺鼻的血腥味让她感到恶心和恐惧。 “不要再打了,会死人的......” 林大磊犹自气愤的把王麻子往河里一扔,旁边一直看的打哆嗦的赵大牛急忙接了过来。林大磊不想月娘看到如此血腥的场面,又见她受到了惊吓,脸色苍白,唇瓣上也无一丝血迹,便把她拉回岸上。 林大磊冷眼扫了一圈围观的众人,见他们并没有几人前去查看王麻子的伤势,反而兴致昂扬的盯着他和月娘看。 林大磊无视那些人的眼光,面不改的的拉着月娘往家走去,撇下一群人在身后窃窃私语。直到回到了家里,还是余气未消。 那王麻子和赵大牛的话犹在耳边:“那小姑娘可真是个尤物啊,那脸蛋是脸蛋的,身材是身材的,尤其是那一抹小蛮腰,啧啧啧,真不知道被我压在身下是如何的美妙。” “想知滋味如何?那你得去问林大磊去!他们整日的待在一个屋里,没有什么事发生傻子才会信!要说这林大磊可真有桃花运,第一个媳妇长得就勾魂摄魄的,这走在大路上随便一捡,那也是个娇滴滴的小美人痞子呢。” “你别说,他第一个媳妇我是尝过的,那叫一个浪啊!不知这第二个可有第一个那么奔放?啊?哈哈哈......” 是个正常的男人都受不了!就算当初那郑氏只与他做了短短几个月的夫妻,亦未有夫妻之实,但死后还被人这样侮辱,那些人却真是连畜生都不如!更何况他们还这样污蔑月娘的名声,这样的话若是传开了,还让月娘如何做人?岂不是逼着人家再死一次? 他们说他也就罢了,偏偏满嘴污秽,把个清清白白的小姑娘的名声毁得彻彻底底才算甘心? 说到底,他也有责任。 不如,帮她找个好夫婿罢? 第十六章别扭 若是能给月娘寻得一个如意郎君,一来,可以还月娘的名誉一个清白,二来,月娘也能有个正正经经的好归宿,不必跟着他吃苦受拖累了。再就是,村子里的流言蜚语便可不攻自破,那么大家也都可以安心的过自己的日子了。 他回头看去,月娘正惨白着小脸浑身哆嗦着,林大磊皱了皱眉,有些心疼,但知她受了惊吓,便放轻了声音:“快回屋把湿衣服换下来,待会在受了凉。” 月娘还是紧紧抓住他的袖子不放手,颤抖着声音道:“不要再打架了,莫要害了人命......” 林大磊神情一暗,眸色沉了下去。人并非是他想杀的,架也并非是他想打的,只是一时失手,只是不得已而为之。 她这是,怕了他么? 月娘却似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忙抓过林大磊上下前后的察看,面露急色,紧张的问道:“可是哪里受了伤?我见那河里留了好多的血......” 林大磊见她担忧自己,心中宽慰许多,见她真是被自己吓怕了,赶紧安慰道:“不是我的,你莫怕,那都是别人的!” 月娘松了口气,但是又觉得后怕无比,在林大磊胸膛上锤了一下,埋怨道:“下次切不可如此鲁莽了,若出了人命可怎么办?难道你要为了不相干的人去坐牢偿命么?” “以后不会了。”林大磊急忙保证。 若是她知道了自己曾经杀过人,不知会如何嫌自己,想必会更加惧怕于他吧? 月娘却不知林大磊的心思,见他浑身*的,现在已经要入冬了,天气已经逐渐冷了起来,遂对林大磊道:“快去把衣服换了,待会在喝点姜汤,小心受寒。” 林大磊笑着应了,也催她去换衣服:“你也去换了吧。” 于是,俩人便各回各屋把衣服换了,此话遂不再提起。 他们不提,却还是有人在背后乱嚼舌根,只是不敢向之前那般张扬放肆,大家都惧怕林大磊的狠劲,上次若不是那个小姑娘及时赶来制止住了,说不定那王麻子早就投胎去了,哪里还能像现在这样苟延残喘的活着? 第49章 行路难,行路难(七) 而林大磊自上次有了那般想法之后,越想越觉得是个好办法,只是他一不是人家姑娘的亲人,二不是外戚,别人的终身大事,他自然是无法做主的,势必得人家姑娘同意才是。可是,这样的话,他又如何说的出口,只能先留意着适龄婚嫁的男子,少不得打听的周全些,才能放心将月娘交付于他人。 村子里的单身汉多得是,可配得上月娘的却是一个也没有,愿意娶她的虽多,也大都是看她相貌去的,大林便不愿意了,为此发愁了好久。 若说这世间男子千千万,风度翩翩、风流倜傥者有,含蓄深沉、高深莫测者有,幽默风趣、大智若愚者亦有,他们会赏春观秋,月下吟诗,花前念蝶,却不懂得柴米油盐,生活是几许,从来都是享受人生却满嘴的国家道义、理想抱负! 不过是*的驱使者,何曾高于他人? 月娘伏在门畔,面前那个来来回回忙碌着的男人有什么?不懂风情,也不会讨人欢心,整天皱着眉头板着脸,凶巴巴的。 却总是很贴心,比她一个女儿家都心细,什么事都想得到,唯独他自己的。莫非,他真的打算独自一人过此余生? 其实心里也是希望有人陪伴的吧?有谁会喜欢孤独一人,即使是她在最绝望最无可依靠的时候,也是希望有个人能陪她一起。只是,当时最希望的那个人,却是把她推向深渊的那个! 本以为,她不会在对这世间的任何一个男子动情,可是,她竟不知,这世间还有这样的男人。 自己村子里没有配得上月娘的单身汉,林大磊就去邻村寻觅,一副非要把月娘嫁出去的势头。月娘开始不知他每日忙活什么,但后来知晓过后,也只咬咬唇冷眼瞧他折腾去,难道他就不明白,想要那流言消散,最好的办法,就是坐实这个流言么? 这个不通人情的臭石头! 林大磊又皱着眉头回来了,月娘瞧都没瞧他一眼,把绳子上风干的布匹收了,径直回了屋里。 林大磊没有注意到月娘的情绪,他有些发愁的坐在院门的那颗石头上,这几日他奔走四处后,才知道他救了一位千金小姐的事情已然传了许远,别人见他来打听周围单身汉的家境和品性,便把他的意图猜了个*不离十,倒真招来了些上门自荐的。 只是,稍微正经一些的人家,都不希望自己儿子娶个只能看什么也做不了的花瓶回来,那些有心思的,却没有几个是正经过日子的好人。不是长得歪瓜裂枣的,就是心思不正的,再就是家徒四壁穷的叮当响的。 这样的人家都如何配得上月娘呢?难道要她去吃苦,看别人的脸色过日子?她那么柔弱,又极好拿捏,到了这样的人家,恐怕连半载也活不了! 今日倒是找了个稍微好点的人家,听说口碑还不错,家境在这一片算是稍微富裕点的了,说是种了好几亩的地,家里还喂养着猪牛羊,经常吃的上肉的。 林大磊便和人约好去见了那男人一面,长得还算不错,就是有点偏瘦,说起话来温温吞吞的,应该也是个好脾气的人。只是,再说到月娘的亲事时,那人竟施施然道:“你也看到了,其实呢,我家的条件在这十里八村的,谈不上第一富,那前五还是排的上的,所以养个什么都不会的女人倒也没什么。” 那男人抬头看了看林大磊脸上的疤,心里有些畏惧,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只是,我家母亲是不会让我娶个跟过别人的女人的,那个妾什么的,平时给我端个洗脚水啊什么的,能使唤使唤,也还是可以的。” 林大磊当即黑了脸,看着那个说完话便缩着脑袋窝囊的男人,真想把他摁倒在地狠狠地揍一顿!可是想到月娘那张被吓得惨白的小脸,算了!若打死人了,他去坐了牢,谁来管那个小姑娘去?只会让那些心存恶念的歹人给毁坏了! 强压着怒气,双拳紧握,赶走那个有色心没色胆的窝囊废,他一拳砸在旁边石砌的墙面上。 ———————— 林大磊坐在那又沉重的叹了口气,看样子,真的是他连累了她,早知如此,当初无论如何也要央求蔡氏收留她才是,纵然有那个来生,想必在李郎中夫妇看管之下,他也是不敢乱来什么的。 何至于到如今这般地步? 林大磊抬头看了看天色,见时辰不早了,便站起身来,还是先把今晚的饭最好罢,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 林大磊唤月娘吃饭的时候,她刚刚把衣服量好,想着明天就开始着手做他的冬衣,王婶给的那匹料子虽然不十分好,但摸起来却比林大磊以往的衣服都舒服一些,再就是,这布虽是去年旧了的,但到底还是没有穿过用过的新布,这样,总算这个年,他也算是有件新衣服穿了。 她把料子收好,才坐到林大磊对面。林大磊见她拿起了饼子,这才开始吃起饭来,不过他吃饭向来极快,只消片刻便已吃完,只等着月娘慢条斯理的吃好去把碗刷了。 月娘心里堵着一口气,从他回来一眼也没瞧他,只把眼珠往周围打转。这屋子里比她刚来时干净了许多,林大磊知道她有洁癖,怕脏,便每日都把屋里屋外打扫的干干净净,那些被褥什么的,每逢有好日头便拿出来换洗晾晒的,所以,纵然条件简陋些,过得倒还是舒坦的。 想到这,她的气便消了一些。要怪就怪这三个石头堆在一起的家伙实在太硬了,一点也不知道拐弯,只一味的死脑筋,都不问问她是如何想的。 月娘咽下一口饼子,抬眼看向对面的那个男人,却突然瞧见他手上一大片乌青红肿,有几处还破了皮流着血,月娘看着心惊,急忙扔下饼子抓过他的手来看,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林大磊手上的那伤早就没有痛感了,这点伤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吃饭的时候竟忘了这事,见月娘如此担心,便把手收回,轻描淡写道:“无事,只是不小心擦伤了。” 那么严重,还说没事!月娘心疼极了,红了眼圈道:“莫不是又为着我的缘故和人打起来了罢?” 林大磊见她开始掉起了眼泪,这才后悔没有注意把手藏起来,想帮她擦泪,又觉得于理不合,只在旁干着急劝她:“你莫哭,我没有和人打架,真的只是擦伤的,一点小伤罢了,明天就好了。” 月娘却不信,拿手背擦了擦眼泪,低头说道:“你不用骗我了,我知道是我拖累了你,你也不用每日为着把我撵出去就巴巴的跑来跑去累死累活的,我不连累你,我走就是了,横竖早就是个死人了,偷活了这些日子,倒是让你不痛快了!” 第十七章怒气 林大磊这才真的焦急起来,听她说什么不拖累他要走之类的话,这才觉得心里很是不舒服,他何时嫌她拖累于他了?都是因为他的缘故,累得她的名声如此不堪,觅不得良婿,实在是他的过错! “我何时说过嫌弃你拖累我的话了?又几时要把你撵出去了?” 月娘瞥了他一眼,半是委屈半是埋怨道:“还说没有,你每日里都在做些什么,你以为我都不知道吗?莫要把我当傻子,你实在不愿留我,直说便是,何必每日里那般辛苦?我可不是那死皮赖脸的人,又没有死抓着你不放......” 林大磊见她的泪珠一串一串的往下落,划过精致小巧的下巴,落入胸前的鼓起,林大磊急忙移开了视线,无奈道:“我那般做,也是为你好。如今因为我的缘故,使你处境尴尬......我便想着,给你找个好去处,总比待在我这遭人白眼的好。” 月娘冷眼斜睨他:“你是我什么人,要替我决定我的终身大事?” 林大磊被她噎了一下,的确,他又不是她的什么人,凭什么帮她决定,而且,他挑了他认为好的,若她不愿意,那以后的日子势必还是不好过的。想到这,他又暗自叹了口气。 月娘见他不吭声,想了想,问道:“那你可给我找着了?” 这下说到林大磊的憋闷之处了,他皱着眉摇了摇头。 月娘看他那副样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娇嗔着白了他一眼,拿衣袖擦了擦眼泪,盯着他问道:“那你待如何?” 林大磊沉默了一会儿,知道月娘以为他就要放弃时,又听他道:“多打听打听,你放心,总会有好的。” 还放心!月娘气极,把饼子往桌上一甩,站起身扭头走开了。 林大磊错愕在了那里,平时月娘一向温柔和善,他还从未见过她生气发脾气,怎的就突然生气了呢?林大磊使劲想了想,还是想不出个什么所以然,看着桌子上她那边丝毫未动的饭菜,这不吃东西怎么能行,岂不是要饿坏身子的,都已经那么瘦了,更应该多吃才行! 第50章 行路难,行路难(八) 林大磊看了看背对着他坐在床上不知在做什么的月娘,叹着气给她拿了个饼子端了碗粥,走过去,见她拿着自己之前的衣服在一块布上比划着什么,月娘回头白了他一眼,他便不敢问些什么了,把手中的饭往前一伸,轻声劝道:“还是把饭吃了吧,饿着肚子总是不舒服的。” 月娘手下忙个不听,答道:“不吃了,没胃口,你拿走吧。” 林大磊没有收回,眉头又紧紧锁了起来,但还是尽量柔声劝她:“多少吃点,若实在是不想吃,喝点粥也好。” 月娘停下手中的动作,拿眼撇着他,兀自赌气道:“我不吃,我不要吃你的东西,以后这屋子我也不住了,全还给你,你也不用那般费尽心思的要把我赶出去了!” 林大磊仿若被人重重一创,只觉得满心的怒气无处撒去,面前的那小姑娘嘟着小嘴,眼尾发红,看起来十分委屈,可他都是为了她好啊,莫不是,她不情愿? 他叹了口气,无奈道:“你若不愿意便罢了,又何苦说这些话,我何时说过要赶你走了?” 月娘见他不再坚持,心里微微松了口气,但还是不好受,便哀怨的问道:“怎的?你这是打算放弃了?” 林大磊垂丧着气,点了点头:“养活你倒是绰绰有余的,只是这样一直下去也不是办法啊!唉,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说完他又想起自己手中的饭,便复又端至她面前:“不管怎样,饭总是得吃的,莫要再说那些气话了。” 哼,这个臭石头,还知道她说的是气话,怎么就不知道拐弯呢?真是笨到家了。不过,她还是听话的把那碗粥吃了。 ———————— 话说这村东头,住着一个瘸子,听说从前经常勾.搭迷.奸良家妇女,后被人逮住打瘸了腿,这才消停了一些。纵然不敢在有所作为,但凡是有女人从他家门口走过,他便一双小眼贼溜溜的盯着人家看,也不在乎人家长相如何,只要是个母的,他便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还时不时还吹一两声哨子,惹得那些妇人或是避之不及,或是破口大骂,可他还是一副老样子,丝毫没有半点收敛。 这日林大磊出门去井边提水,那瘸子便一拐一拐的走近林大磊院子里。 月娘刚刚把林大磊的冬衣做好,拿出来再晒一晒太阳,想着明日便能穿了,抬眼瞧见一个年岁不小的瘸子径直走了进来,待看见她时,便瞪大了双眼,眼神发直。 那瘸子进院子前,便瞧见有个身材娇小的娘子在院里忙活着什么,行走间婀娜多姿,尤其是那抹纤纤细腰,简直不堪一握!这乡村中的村野妇人真是无法与之相比。 那瘸子便心痒难耐,紧走几步,入了院子后,那小娘子听到动静扭过头来,待看清月娘的面容时,那瘸子大为感叹,这小女子简直恍若仙人,他活了这几十年,还没有见过如此美妙的可人! 月娘警惕的后退了几步,原本见是个腿脚不利索的中年人,以为是来借东西或是找林大磊的,谁知那男的自见了月娘,眼珠子便一动不动,实在是无礼的很!月娘有些发毛,但还是强自镇定的问道:“大叔是何人?可是有事相求?” 那瘸子回过神来,忽闻那娇美的娘子连声音都似黄鹂般悦耳,想得到她的心更加坚定。见月娘一脸的防备,他赶紧露出一个自以为十分和善的微笑,答道:“你,便是林大磊救回家的那位小姑娘?” 月娘疑惑地点了点头:“正是小女子。” “果然生得一副好样貌,看来村里的传言也并非是全然不能相信的。”他自言自语的赞叹,见月娘又后退了两步,遂极力安抚道,“你莫怕,我是来接你走的,你只管放心,跟了我,保你吃香喝辣不愁吃穿,然后你再给我生几个儿子,便让你享不尽的清福!” 月娘见他满嘴污秽,又恼又羞,指着瘸子的指尖不停地颤抖:“你......你这人,好生无礼!” 那玉葱般白皙细腻的手指,颤颤巍巍的,更是让他心里痒痒的仿佛白蚁挠抓一般,当下也顾不得青天白日的,上前紧走几步拉扯住月娘,便要往旁边的石头上按。 他虽身有残疾,但男人家和女人家的力气向来悬殊,月娘拼了命的挣扎,心里只想着那块笨石头怎的还不回来。想着石头,她便从手下一捞,抓起一块手掌大小的石头拍向瘸子的面部。 那瘸子正在得意之时,一时没有防备,正面狠狠挨了一下,那鼻血顿时流了出来,他伸手一摸,便惊恐的张大了眼睛:“血......我流血了......” 月娘见他留了那么多血,心里也吓得要命,绕过他想向门外跑去,那瘸子此时回过神来,扯着月娘的胳膊怒骂道:“你个小娘们,翻了天了,居然敢打老子。你躲什么躲,啊?都跟男人睡过了的,还跟我这装什么装,还想立贞洁牌坊那?我跟你说,你跟了我,好好服侍我,那这事就算了,否则,待林大磊亲自将你与了我,那你可别想过一天的安生日子,看我怎么收拾......” 最后一个“你”字还未说出口,他便被人狠狠地甩在了一边,他急忙愤怒的回头看去,那可怖的疤痕正对着他张牙舞爪的,顿时便消了气焰。但瞥到旁边瑟瑟发抖的女人,他心头的怒火便又生了起来,还未开口说话,那比方才的石头还要大上许多硬上许多的拳头,照着他的面门狠狠地来了几下。 瘸子躺在地上痛苦的哀求:“林大磊兄弟,别打了,别打了,是我啊,我没偷东西,没做坏事,没......” 林大磊松开他,眼中似有两团火焰,他刚刚看到了什么,只不过打趟水的工夫,就有人心存歹念想要霸王硬上弓,这人实在是活腻歪了! 那瘸子见他停了手,急忙央求道:“林大兄弟,别打了,我是来提亲的,我是听说你前几日要帮这姑娘找个婆家,今日我便是来自荐的,莫要再打了......” 林大磊冷笑一声,挑了挑眉,不屑道:“你说,你是来提亲的?” 那瘸子见林大磊站直了身体,立刻从他身下爬起来后退几步,待觉得与林大磊有了一段稍微安全的距离,接着道:“是啊,既然你不想要她了,那便与了我罢,至于聘礼,你与她非亲非故的,总不至于比那正常婚嫁的都多吧?” 瘸子以为林大磊是在拿月娘挣些零花钱,无奈他却是大错特错了。林大磊气极而笑:“很好,很好!你以为,你凭什么娶她?” 那瘸子虽然身残颜丑,却自尊心极强,见林大磊瞧不起他,便不服气道:“怎的?我凭什么不能娶了?就算是有几分姿色,那也是个二手货了,你林大磊玩腻了的货色,咋的,我哪里配不上了?我说林大兄弟,想要多少钱,你就直说,何必这副作态!” 第十八章恍悟 林大磊上前踏了一步,那瘸子急忙往后退去数步,这林大磊来势汹汹啊,是嫌他没钱么?他左右瞧了瞧,却看见篱笆外有个头悄悄地往这边探着,他转了转眼珠,对面前的那位阎王道:“我说大磊啊,我们毕竟在一个村子住了那么多年了,你又何必这般小气,你说要多少聘礼,我给你便是,如何却要打我?” 林大磊冷笑道:“为何打你?你不知?” 那瘸子一脸无辜的摇了摇头。 林大磊冲上去,抓住他的衣领,愤然道:“那我便打到你知!” 那瘸子急忙摆手求饶,口中还在辩驳:“我哪里说错了,你敢说这么俊俏的小娘子,你一手指头没碰过?谁信?” 林大磊怒极,单手把他提起,而后狠狠地扔向旁边的石头上。那瘸子被重重撞了一下,捂着胸口往门处爬去。林大磊正欲追上去再好好教训他一顿,门口处突然走过来一个人,却是王婶! 怕是又来看热闹的罢? 王婶走出来,看着趴在地上咳嗽的瘸子,很是嫌弃的撇了撇嘴,见林大磊并不准备放过他,便上前正欲劝说,却听林大磊阻道:“王婶,今日这事与你无干,还请不要插手。” 王婶顿了一下,笑道:“当然,我王婶虽是闲事多了些,却还不至于管到他人家里去,这是你们的事情,你打死人我也不会管的,我只觉得月娘实在可怜,今后,可要依靠谁去?” 说完她又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走向月娘,把她从地上扶起来,劝慰道:“莫怕,已经没事了。唉,这可怜的孩子,真是苦命,快随我去屋里休息一下吧。” 月娘刚刚砸向瘸子的手还在颤抖,她伤了人,幸好她力气小,才没有出人命,她抬眼看向林大磊,只见他眼中除了隐忍的怒气,还有些许的担忧和疼惜,月娘垂下眸子,低眉顺眼的跟王婶进了屋。 林大磊见她离开了,这才毫无顾忌,他自然不能打死那瘸子,但是他做出如此畜生不如的事情来,却是无法容忍,便狠狠地把他打了一顿,而后警告他道:“这次就先饶你一条狗命,若有下次,我让你另一条腿也不能走路!” 那瘸子见自己捡回一条小命,急忙发誓保证。 林大磊自然不信他,但又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先放了他回去。他看了看正屋的门,却突然不想看见她受尽委屈的样子,实在是......心疼的紧!更惭愧的紧,若不是他瞎折腾,非要给她找个好夫君,又怎会惹来这样的人,又怎会如此被人欺凌? 林大磊想,如此看待月娘的应该不止那瘸子一人,想必所有人都以为她是自己的人了罢?都是他坏了她的名声,还巴巴的上门让别人娶她,怪不得没人愿意,怪不得那些小人生了这般歹意。 正屋的门被打开,林大磊心中一跳,见是王婶,便又平复下来。待王婶走到他身边,他低声问道:“她......怎么样了?” 王婶叹了口气,也跟着低声道:“小姑娘家的,自然受了不少惊吓。我说大磊你也是的,不好好照顾人家,整日里折腾个什么劲,看吧,差点就出事了。” 林大磊心里更加愧疚,悔恨的不能自已:“我只是想让她今后有个好去处,跟着我总不是个办法......” 王婶翻了个白眼,道:“我说你是真傻啊还是假傻啊,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是个人都会藏得严严实实的,只要你,才会把人家往外推。你不想外面说的那么难听,横竖你俩已说不清道不明,不如干脆就把这流言坐实了,这样,人家姑娘也有了归处,你也算是有个伴了。” “这样怎么能行?我林大磊一无所有,怎的好委屈人家姑娘?她本就是个可怜人了,这趁虚而入的小人行径,我林大磊,却是万万做不来的!” 林大磊义正言辞的摆手拒绝王婶的提议,王婶却不理会他所谓的正人君子,只道:“若是,那位姑娘已经心有所属了呢?你可愿把她嫁于她的心上人?” “她有心上人?”林大磊很是惊讶,见王婶一副神秘的样子,心里有些憋闷,他怎么不知她有什么心上人的?是了,定是在遇到他之前认识的男子,可是,他上哪去找她的心上人,再说,那心上人若是靠谱,怎的她出事这么许久,都没见有人寻觅? 王婶暗骂了声呆子,只得把话挑明:“那大磊,我却问你了,如何你找了这么许久,都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人家?” 林大磊理所当然道:“自然是他们不够好。” 51.行路难,行路难(九) </strong>五月底, 天气已然有了几分的炎热,虽然城门处人数众多,想来那些门卫也想早些办完差事回家休息,排的倒也不算太慢。 李白眼见着下一个就轮到他们了,便让墨青将那老者唤来, 那老者倒也不客气,大大咧咧的往前面一站。出门在外都不容易,能帮人一把也不过举手之劳, 他们两人到不介意, 反而后面排了许久的人有些不满。不过见那老者头发花白, 脚上的鞋子还磨坏了一些,倒也没有太过分,只低喃了几句便作罢了。 那老者率先进城, 倒不急着走,像是在等人一般。 李白见他形单影只, 浑身俱是风尘,有心送他一程, 问道:“不知这位老先生欲往哪里去, 若是顺路也好送你一程。” 那老者摆了摆手, 笑道:“多谢这位小郎君了,我在这里自有人接,还不知郎君贵姓?” 李白忙道:“免贵姓李,举手之劳罢了,老人家不必放在心上。” 那老者点点头,似乎对眼前的后生很是满意,不过片刻,便有一辆马车朝他们这边走来,那车上下来一位与李白年纪相仿的年轻人,相貌清秀,听说了方才的事情,对李白夫妇很是感谢和客气。 双方一番客套之后,便各自离去了。 襄阳城内繁华似锦,人群接踵而至,街道十分拥挤,路上行人各异,各族人士混杂于人群内,只看的许萱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李白似乎在人群中看到一个熟悉面孔,但也只是一闪而逝,并没有往心里去。街上行人众多,他们往里走了许久才看到一家客栈,光是店内的客人都已爆满,不知里面还有没有空房。 墨青过去问了,并未出乎意料的被告知客房已满,一行人只得继续往里走去。但凡看到的客栈无不人满为患,他们只好去寻一些稍微偏僻一些的客栈或酒家。 好在有当地人好心告知,穿过几条曲折的小巷,一家不甚起眼的客栈孤零零的立于闹市中,仿佛不受周围的尘嚣所影响,倒显出几分的脱尘来。 那客栈外观看起来普普通通,里面也同样简朴素洁,只是贵在安静,对于赶路人来说已经十分不容易了。 颠簸了一整日,许萱倒也不急着用膳,她一路上偶有下车走走,但大多时候还是坐在马车里赶路,身上显出几分的僵硬和疲惫来。 李白跟在许萱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在院内慢慢走动,时而还可听见远处喧闹的街上小贩的吆喝声,许是隔着几条街,竟有几分的不真实。 “一天又要过去了。”许萱看着远处的夕阳,其实不光李白对于未来迷茫,她亦是如此,不知将来又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而现下做的决定也不知道将来是否会后悔,越是接近长安,她越是觉得眼前的迷雾越重。 李白忽然道:“娘子你看,远处那抹红瓦可像是姑苏台上的吴宫?” 许萱奇道:“李郎说的是吴王勾践和美人西施?” 不过是远远的看着有几分的虚幻,远处破碎的瓦痕被夕阳染上些许绯色,他竟也能想成是吴宫,许萱哭笑不得,也不知他是如何想的。 李白笑道:“不知为何,那点点虚影竟让我想起了那段故事。 姑苏台上乌栖时,吴王宫里醉西施。 吴歌楚舞欢未毕,青山欲衔半边日。 银箭金壶漏水多,起看秋月坠江波。 东方渐高奈乐何!” “好诗,好诗啊!”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高声赞叹,两人回头看去,正是那位在城外随手帮了一把的老者,不禁感叹缘分如此巧妙。 “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碰到这位老先生,白真是颇感荣幸。”在外见到稍微熟识一点的面孔,总会觉得有那么几分亲切,即便两人都只是一面之缘。 那老者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摇头晃脑的将李白方才念得那首诗复念了一边,再次赞道:“如此惊人的诗句,没想到会从你这么一位年轻的后生口中吟出,果然这世道已是年轻人的天下了,但不知你这首诗名是?” 李白随性笑道:“不过是偶然感想,想到什么便随口念了出来,没有想过取个什么名字。” 那老者很是不赞同,忙催促道:“怎么可以没有名字,快快想来,回去我要让我那小孙儿亲手写下来,带回给我那三五老友一起观摩,李郎不介意吧?” 李白哪里会,忙道:“便随老先生高兴就是。” 那老者满意的连连点头,又道:“你也不必左一个老先生,右一个老先生,我本姓贺,你便叫我一声贺公也亏不了你。” 李白忙虚心改了称呼,想了想,道:“那就便唤作《乌栖曲》罢。” 那贺公似乎还有些不甚满意,总觉得李白对待如此一首好诗略显敷衍了些,不过有总比没有的强,也就不再继续纠结,他抬头重新打量眼前的这位品貌不凡的年轻人,除却最开始给他的表面印象,现在他却能证实,这个年轻的后生将来前途定然不可限量。 奈何他看透了所有,就是看不到李白的出身。 “李郎若是不介意,可否一起饮酒一番?”贺公伸手指向一处,李白见那方亭上已经摆好了饭菜,贺公的小孙儿正站在一旁面带微笑的看着这边,想来是在等这老者。 李白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许萱。 出门这几日李白都未沾过半滴酒,想来他心里也是想的不行,又怕冷落了她,遂道:“李郎去就是,我这便让朝青去拿酒,也好让贺公尝一尝。” 贺公饶有兴趣的看着这对小夫妻,听到酒,颇为自信道:“哦?一般的酒我可是连看都不看一眼的。” 许萱与李白对视一笑,便让人去取了酒来,贺公率先入座,他那与李白年纪相仿的孙儿很是客气,亲自为李白斟了杯酒,道:“我家阿公最喜欢到处游走,先前承蒙这位兄台出手相帮,某先敬你一杯,以表谢意。” 李白与他干了,毫不在意道:“贺兄言重了,即便今日不是我,也会有他人出手相助,再者只是举手之劳,实在当不得如此这番谢礼。” 贺公呵呵一笑:“好了好了,话说的不少,还不知李郎名字,家在何处啊?” 李白闻言忙道:“单名一个白字,如今家居安陆,现与娘子一同出门游玩,走走看看,长些眼界。” 贺公惊讶的看了他一眼,恍然大悟道:“原来你就是李白?我可是听过你的大名的!” 李白也是满脸诧异,又听贺公对他孙儿笑道:“前段时间于长安见到了元道长,他还向我提起过李郎,不料我们这么快就见了,也怪不得......那首诗也只能从你口中作出了。” 李白着实吃惊不小,忙谦虚道:“贺公过誉了,白本一介白身耳,哪里当得起如此赞誉,但不知贺公竟与元道长还要交情,看来是白有眼不识泰山了。” 贺公哈哈一笑,不在意的摆摆手:“什么泰山,不过是个老头儿罢了,李郎才华过人,可不能藏私,快些把你那些好诗篇拿出来,让我等也好开开眼界。” 李白无奈一笑,忽然想起自己前几日游玩时胡乱作了一首,被许萱顺手写了下来,如今还在自己怀里,只得拿出来交给贺公,并道:“前几日随手一赋,还请贺公多多指教。” 贺公接过来,光那一手漂亮的小字就足够吸引人的眼球,他未看诗句,调侃道:“这是出自你那娘子手笔罢?李郎绝世之才,果然身边人也非等闲凡人。” 李白颇为自豪的笑了笑,自家娘子的字他还是很引以为傲的,故而才愿意将这首诗拿出来观赏。 贺公这才认真的看起了诗句,只是越看越心惊,那字句相扣如此绝妙,将吟诗本人的情感夹杂其中,复杂而又简易。 “这首诗可有名字?”来回默念了好几遍,贺公这才惊疑不定的问向李白。 李白想了想,道:“《蜀道难》。” 贺公将那诗名默念了一遍,又朗声将诗念过几遍,仍是不肯放手,连连道:“好诗,果然好诗!” 这时墨青将酒拿了来,李白让他放在一旁,亲自打开为贺公倒了一杯,香气袭人,瞬间将贺公从诗中拉了回来。 “咦,这是什么酒?怎的这般香!”贺公忍不住拿起酒杯放在鼻间嗅了嗅,不敢相信道,“我贺公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还未闻过如此香气缭人的酒,光是这味道都能让人垂涎三尺了,不知李郎从何得来?” 李白见他喜欢,很是高兴,两人年纪虽然相差甚大,却一拍而就,相谈甚欢,不论在诗句上,还是喝酒上,能遇到知音总是令人备受欣喜和鼓舞。 “贺公可先尝尝看味道如何?” 见他还卖关子,贺公笑着点了点他,像是舍不得喝一般,轻轻抿了一小口,而后满足的闭上了眼睛,品味着口中的清香。 “李郎诗句不仅绝世过人,就连酒都如此香醇,看来我真是白白活了六十九年啊!不过好在有生之年还能看到如此惊人的诗句,喝到如此醇馥的酒水,此行真是太值了!” 他的小孙儿在一旁打趣道:“那阿公你说,到底是诗更好一些,还是酒更好一些?” “这......”贺公闻言头疼的纠结了起来,看了看手中的两样东西,实在难以抉择,遂道:“都好,都好,如此得了两样好宝贝,当在一起才是最好,一边品着美酒,一边欣赏佳作,人生快意啊!” 52.行路难,行路难(十) </strong>月牙儿醒来的时候, 天色已近晦暗了,她看了看周围,是她陌生的地方。稍微动了下身子,身上各处都在叫嚣着疼痛,感官一下子给这些痛感占据, 月牙儿疼的咧了咧嘴, “嘶”了一声,心里暗骂着推她的人真是心狠, 可别让她逮到了, 否则绝对让她比自己惨百倍! 她缓了缓,待脑子更加清醒些, 方才慢慢地坐起身子,体会了一下自己身上的痛处,腰好像闪着了, 脑门也有点疼, 她伸手摸了摸,还有点湿漉漉的,拿下来一看, 是血! 月牙儿心中一慌, 脑袋不会摔了一个洞吧,这可就完了,而且这是什么鬼地方,阴森森的,连个虫鸣声都没有。 她扶着旁边的树干慢慢直起身子,走了两步,还好腿没有事,就是一动,浑身就像是被什么碾压了一般。 记得她是和村子里的几个小伙伴一起在山上采野生蘑菇来着,一群人,叽叽喳喳的,自己当时好像是站在边上的,看中了山缘一颗硕.大的野生蘑菇,刚摘下来,身后就突然传来一道力,自己脚下一滑,就从这山上滚了下来。 还好这山不是特别的高,且几乎没有石头,因为背阴,这里的泥土都是潮湿的,所以自己现在还留着一条小命,但也因为如此,土质稀疏松软,且坡度大,根本不可能爬上去,看样子,目前是没有办法回去了,不知道爹爹和娘亲会不会急的吃不下饭,到处拼了命的寻自己,娘亲晚上肯定会偷偷地抹眼泪,爹爹也会在娘亲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地叹气,就像小时候自己调皮故意躲起来时一样...... 月牙儿想到这里,就开始深深的后悔起来,要是以前乖一点,不总是那么调皮就好了,现在她好想回到家里,可以肆无忌惮的像娘亲撒娇...... 于是后劲过来的月牙儿开始后悔起来,没事好好的去采什么蘑菇,想起家里的那几只鲜嫩多汁的小鸡仔,都是嘴馋惹的祸,还偏偏受了周红梅那个死丫头的激将法,真是越想越气,说不定自己还真是被她推下来的呢,这小丫头,什么没学着,单把她娘那肚子里的坏水都学了来,小小年纪整日里算计这个算计那个的,以后对这样背地里使阴招的人,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不过,娘亲曾经说过,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她的福气就是爹爹,那么,自己呢? 月牙儿眸中升起了一丝丝希望,看了看静悄悄的周围,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爹爹打猎有没有来过这里,不会有什么豺狼虎豹的吧?那她也别指望什么了,专门给这些家伙当点心来了。 试着往里面走了走,头上的血已经凝固住了,虽然还是有些疼,想来也只是擦伤,并不怎么严重,左右瞧了瞧,捡起一根木枝,把上面的枝桠都扯掉,当做支撑的柱棍一点点往前挪着,要是碰到什么意外情况,还能当个武器什么的。 好像印证什么似得,本来安安静静的地方,突然从眼前闪过一只“小狗”,猛地蹿了出去,钻进了一旁的草丛里面。 月牙儿一愣,然后就看到草丛里面的“小狗”露出森森的绿光,看到这里,月牙儿要还傻到以为是只小狗就真的没救了,什么小狗,分明是一匹小狼,看样子并没有多大,还是一只小崽子。但是月牙儿并没有放松,反而更加警惕起来,小狼崽会独自在这儿吗?它的爹爹娘亲兄弟姐妹不会也在周围吧? 握紧木棍的双手早已是汗涔涔的了,等她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就听见一个奇怪的哨音,原本目露凶光的小狼,瞬间变得温顺可爱,摇晃着尾巴,一碰一跳的往后面跑去了,那姿势......也太有辱狼了,比看见骨头的小狗还要狗腿。 连个狼都畏惧巴结的“东西”,月牙儿更拿捏不准了,双手颤巍巍的举起了手中的木棍,只等着拼死一搏,最不济也要同归于尽! 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被这诡异的气氛吓得昏过去的时候,前方沙沙沙的响了起来,月牙儿瞪大了双眼,有道是死也要知道自己怎么死的,不然到了阴曹地府怎么跟阎王爷交代,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也太冤了点。 月牙儿双腿开始打颤,就在差点跪在了地上时,眼前出现了一个“人”,那“人”只腰部以下被树叶挡着,上面**着胸膛,应是常年受太阳洗礼,如同古铜色一般泛着诱人的光泽,和爹爹不相上下的肌肉,正随着他的呼吸一缩一缩的刺激着月牙儿的视觉,光只是这一眼,就已说明对方是个雄性“动物”,月牙儿后知后觉的“啊”了一声,急忙转过身去。 后面一直没有动静,月牙儿也不敢回头,只觉得自己的小心脏砰砰砰的跳的停不下来,两边的脸颊也是烧的不行,这还是除了爹爹,第二次看见男人的身体,况且那时自己年纪尚小,后面逐渐长大,爹爹就再没有裸着上身了。 等了一会儿,后面还是没有什么动静,月牙儿这才想到现在可不是什么害臊的时候,若是自己一个不留神,小命都没了。想到这,她一咬牙转过身来,却惊讶的长大了嘴巴,后面哪还有人,连刚才那只摇尾卖乖的小狼也不见了! 月牙儿又开始后悔了,刚才说不定真的是个人呢,自己在这里除了刚才那俩,连个活的也没瞧见,这幸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到头了,万一蹦出来个老虎,她可就没有这么好运了,那“人”既然没有伤害自己,说不定真的是同类呢,刚才只顾着惊讶,一直在盯着人家的身体瞧,月牙儿的脸愈发的滚烫起来,连人家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即使不是,也许是个不吃人的,或许也是跟爹爹一样在此打猎的? 想到有这个可能,月牙儿赶紧拄着木棍往前赶去,那一人一狼也不知道怎么动作这么快,不过就这么一小会儿,就已不见了踪影,月牙儿就更加心急了,想到也许有出去的可能,就不管不顾的往前努力的寻着。 天色暗了下来,视觉也变得吃力,但是也亏得天黑,才能看见这黑暗中的一丝光亮,她发现自己左前方的不远处有明火,像是有人烧烤着什么,她还闻见了肉香,于是紧张了这么久的神经一旦放松了些许,肚子里也开始唱起了空城计了。 她小心翼翼的往那边挪过去,本来对着明火流着哈喇子的小狼,发现了有生物逐渐侵入自己的领地,立刻弓起身子,露出尚还稚嫩的利牙,嘴里朝月牙儿发出呜呜的声音。 月牙儿害怕的咽了咽口水,瞄了瞄正专心烤肉的“人”,发现他并不为所动,那火架上“滋滋”冒油的烤肉,一直刺激着月牙儿的唾液,她伸手揉了揉自己饿的难受的胃,想了想,大着胆子往前磨蹭着,努力忽视那只敌视自己的小狼,小心翼翼的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并没有回答她,准确的说,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月牙儿不禁怀疑,这人该不会是个聋子吧?她扶着旁边的树又往前挪了挪,那人还是没有动静,月牙儿咬着唇瓣想了想,从地上捡起一个石子,朝火堆了丢了过去,小狼以为她在挑衅,立马上身伏在地上,屁股高高撅起,一副马上冲上去撕咬一般。 但是这个动作也只是让那个“人”伸手把火架上的烤肉翻了一下,便又没了动静。 月牙儿不禁有些着急,这人怎么油盐不进的,眼见这天已经完全黑了,除了他,也没有再见到别的人,而且她对这里的情况也都不了解,只能依靠眼前这个对于她应该没有恶意的人了。 不知是不是真的聋,月牙儿也不管了,蹭蹭蹭几步走到那人的身后,怯怯的看了眼怒目而视的小狼,她瑟瑟缩缩的躲在那人的树后,再次小心的问道:“你到底是谁啊?是哪个村子里的猎户吗?” 那人恍若未闻,还是没有理她,就连动作都没有停顿下,月牙儿狠狠心,再次上前了几步, 小狼好像没有得到主人的吩咐,并不敢擅自作出举动,只狠狠地瞪着月牙儿,这次见月牙儿已经侵入到了它的领地,往前一蹦就要扑过去。 月牙儿吓得尖叫,连连后退几步,那小狼在半空中却被那人拦了下来。 53.长安一片月(一) </strong>月牙儿这才松了口气,后怕的看了眼小狼,讪讪的的对一直背对着她的人道:“......多谢......” 那人还是没有理她,从火架上拿下烤好的兔肉来, 一只扔给了眼巴巴的小狼,自己啃起了另一只。 月牙儿闻着那香喷喷的味道, 肚子也没有出息的发出了响声,她知道就目前这情况来说, 自己出去最要紧,饿肚子什么的不重要, 但是肚子不吃饱也跑不动不是,尤其是面对这飘来的肉香, 她实在是控制不住的一直咽着唾沫。 前面那人背影僵硬了一下, 显然也是听到了这让人尴尬的声音,像是犹豫了一下,然后从火架上拿下一只兔子往后面一扔。 他这番只是证明了他的后脑勺是没有长眼睛的, 那热腾腾、滚烫无比的兔肉正好砸在了月牙儿的头上,还好她今天梳了个高髻,有那一团厚厚的头发在那挡了一下, 这才没有被烫伤, 但也着实砸的不轻。 她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兔肉,朝前方的背影又小声地道了一声谢,努力忽视那只小狼愤恨的目光,边吹着气边迫不及待的吃了起来。 第二章  救命稻草 待她吃好了,前面那人就地躺了下来,看样子是要睡在这里了,那只小狼此时也温顺的趴在自己主人身边,时而警惕的看月牙儿一眼。 此时正值炎夏,林中微风习习,尚不觉得热,但草丛树木众多,蚊虫也就十分的多,月牙儿根本没有睡过炕以外的东西,这草丛虽然软些,却有些扎人,而且虫子一直在耳边嗡嗡的叫着,十分的烦躁,根本睡不着! 月牙儿气呼呼的翻了一个身,狼耳朵十分灵敏,她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要看过来一眼,确定她没有做什么威胁它和自己主人生命的事情,便再次趴下头去继续睡觉。反观那个人睡得却是最好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妙方,还是这里的蚊虫已经熟识了他,根本不会咬他,单单欺负自己一个弱女子! 月牙儿嘟了嘟嘴,有些委屈的再次翻过身去,也不知道家里如何了,爹爹娘亲是否还在连夜寻她,不知有多担心,或者那几个小伙伴回去会告诉村子里的人,到时候会有人寻来也是很有可能的。 这样想着,月牙儿心里就再次燃起了希望,也许一觉醒来,就可以看到寻找自己的人了,就可以回家了。等回了家,一定要乖乖的,再也不乱跑了! 许是太累了,即使被咬的又痒又痛,月牙儿不一会儿还是睡着了,可是这一晚却睡的十分的累,在梦中先是被那匹小狼追了半宿,后来还被逼的跳了火坑,被火烫到了眼睛,这才大汗淋漓的醒了过来。 睁开眼睛后却发现太阳早已高高升起,刚才在梦中被火灼到眼睛,原来是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照射到了她的脸上,时间应该还尚早,日头还没有很晒,她动了动因睡姿不好而僵硬了身子,扭了扭脖子,当她的脸转到昨日那一人一狼的地方时,却发现那里已经空无一物了! 她不敢相信的揉了揉还带着眼屎的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当即惊讶的从地上站了起来,焦急的左右张望,哪里还有半个人影,这个鬼地方不知道有多大,她又不熟悉,人不见了到哪找去,眼下要好好的活着,也只能指望这个不人不鬼的“东西”了,看他行为举止,应该是个人吧,只是头发太长,散乱在前面,看不清里面长什么样子。 月牙儿也顾不得收拾自己了,这样的情况下也没有什么好顾及自己形象的了,头发乱糟糟的,顶着一头的树叶到处乱跑,东张西望,又不敢喊出声来,也不知道人家叫什么,更不知道这一嗓子嚎出来,会不会把老虎什么的也招来。 她慢慢的往里面走去,并不敢用跑的,生怕惊动了什么,好在她运气算好,一路上并没有遇见什么可怕的动物,直到走到一条小河边,月牙儿望着清澈见底的喝水,咽了口唾沫,这才想起自己昨晚吃完兔肉一口水都没有喝,那人给了吃的,也不知道给点水喝,现在看见了河水,才发现自己确实口渴了。 她走过去警惕的看了看左右,见没有什么隐藏的危险,就凑到了河边,清澈的河面立即倒映出一张脏兮兮的小脸来,还真的没有这么邋遢过呢,月牙儿看着水中的自己,连自己都觉得辛酸可怜,伸手搅碎了河里可怜的小姑娘,掬起一捧水来,凉丝丝的,很舒服。 等把脸洗干净后,水里的人就好像换了一个人一般,白里透红的小脸蛋,皮肤随了娘亲,十分的嫩滑白皙,眼睛也是随了娘亲的,大大的杏眼,只是娘亲的目光总是包含着温情和柔顺,而她,许是年纪还小的原因,大大的杏眸里皆是活泼和伶俐,眼睛一闪一闪的,像是天上最亮的星子,对未来充满了希冀和好奇,只是现在的一双翦翦水瞳有些许的沮丧和担忧。 所有见了她的人,都说她是长得最像娘亲的,连她自己也觉得,她一直都以自己的娘亲为榜样,听说,娘亲是大家闺秀出身的呢,怪不得举手投足之间透着一股子难以描绘的雅致,自己怎么学也学不会,和娘亲比起来,真的是个野丫头了。 想到这里,便又开始想家了,月牙儿不允许自己这样沮丧,甩了甩头,把那些影响自己情绪的东西都甩走,又看了一眼河里,发现自己的头发毛毛躁躁的,和昨晚的那个人有的一拼了,月牙儿赶紧用水湿了湿头发,让它们乖巧的贴着自己的脑袋,然后左右看了看,发现还算过得去,便离去了。 她没有喝河里的水,自己又是洗脸又是湿头的,她还没有渴到那个地步,还是忍忍吧,如果能早点找到那个人就好了,月牙儿现在就只把希望寄在了那个人的身上了。 四处皆是草木,长得也几乎差不多,月牙儿一时也不知道往哪走,而且也不知道猎人会不会在这里狩猎,万一掉进陷阱里,她可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这可真是前有豺狼后有虎豹。 但是站在原地也不是什么办法,想起自己手里还有根木棍,便一边打探着草丛里的路,一边谨慎的往前面走着,也不知是东西还是南北,只管闷头走,不一会儿就看见前方的湿地上出来了几个脚印,一双大的明显是人的,而且还是个身高不矮的成人,另一双就是小小的动物的爪子,月牙儿看着眼前一亮,说明她误打误撞的找对了方向。 怕那俩走得太快又不见了,月牙儿此刻也顾不得什么了,只快走几步,希望能赶上那个人。 走了一会儿,果然不负她所望,还未看见什么人影,就听到前方树林里有几声小狼的叫声,月牙儿显然对这个叫声不陌生了,此时反而觉得亲切起来,她再次快步上前走去,穿过茂密的树林,月牙儿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只见自己心心念念要寻找的人,此刻正威武雄壮、威风凛凛、勇猛异常的跨坐在一只......老虎的身上?!!! 月牙儿虽然没有见过活蹦乱跳的老虎,但是老虎皮还是见过的,爹爹年轻时曾狩了不少好东西,家里也有几张老虎皮的,不过现在几乎都是弟弟的了,像现在这样,一只活生生的老虎被一个人压在身下,毫无还手之力的任由比自己渺小的人类拳打脚踢,月牙儿头一次看见这样的情景,着实被惊吓住了。 那老虎不知被这人打了多久了,已然奄奄一息,那人又狠狠地打了几下,才松手从老虎身上下来,月牙儿看见他满手满身的血,不敢上前接近他,正想这人比老虎还要可怕,跟着他也不知是福是祸,犹豫不决时,月牙儿听见旁边草丛里传来几声微弱的哼唧声,月牙儿循声望去,却是刚出生不久的小虎崽子,正可怜兮兮的挣着一双圆圆的小眼睛,大抵是因为还小,懵懂不知事,温顺的像只小猫,可爱极了! 月牙儿便母亲泛滥,一发不可收拾,上前几步将小老虎抱进怀里,安抚的摸了摸,小老虎不安的呜咽了一声,乖乖的任由月牙儿抚摸。 月牙儿看着心又软了几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腾出一只手气冲冲的指着那人大声喊道:“你有没有人情味啊! 54.长安一片月(二) </strong>没看见这只小老虎还小正需要娘亲吗,你就这样活生生的把它娘亲打死了,那它怎么办......” 还未说完, 就见那人猛地转过头来,穿过被乱发遮掩的面庞上,月牙儿被他那双犀利尖锐的目光吓了一跳, 之前不知道哪里积攒出来的勇气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双眼睛许是刚发过狠,里面布满了红血丝, 看着着实心惊! “我是说, 你比那老虎厉害许多倍,又何必跟那不懂事的畜牲一般见识呢,呵呵......”月牙儿没出息的立刻改口,眼前还是不能得罪这人的, 他连老虎都能打死, 对待自己还不跟踩死一只蚂蚁似的。 那人缓缓收回压迫人的目光, 双手一使力, 便把那老虎扛在了肩上,往一个方向大步迈去。小狼看了月牙儿一眼, 也跟着主人跑去了。 月牙儿咬着唇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怀中的小老虎跟着呜咽了一声,月牙儿瞬间觉得它和自己一样同病相怜,无所依靠。咬了咬牙,眼看着前方的人就要消失了,她赶紧追了过去,那人应该不会伤害她的吧?! 月牙儿紧跑慢跑的终于赶到了那人后面,但是迫于他刚才的凶狠,一时间不敢上前,只远远的跟在后面,那只小狼不知道为什么,倒没有像昨日那般敌视月牙儿了,难不成见主人对月牙儿凶,生起了怜悯之意? 显然不可能,月牙儿抱着小狼崽,气喘吁吁的跟了那人许久,直到她累的再也走不动时,那人总算停下来了,月牙儿扶着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她之前从山上滚下来的伤势还没有好,现在还跑了这许久,已然筋疲力尽,喘息了好一会儿,才开始打量起周围来。 只见那人把老虎放在一旁,开始架起火架生起了火,看样子这就是今晚的晚餐了,他的身后有个洞口,想必这就是他的老巢了,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他吃剩的骨头,月牙儿想想就觉得发寒! 那人也没有搭理月牙儿,自顾自做着事情,小狼就爬在一旁睡觉,月牙儿摸着怀里的小虎宝宝,往里面蹭了蹭,见那人依旧没有反应,她又往里面挪了挪,觉得算是在那人的地盘之内了才停下来。 第三章   寄人篱下 月牙儿虽是见过也摸过老虎皮,但是还从没有见人生剥老虎皮,月牙儿瞪大双眼望着眼前不眨眼的“魔头”,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那任人宰割的老虎的崽子还眼睁睁瞧着呢! 她急忙捂住小家伙的眼睛,也不知道它看见没有,它这样小,走路都不稳,应该是不懂得的吧,否则长大了岂不是要报仇的? 老虎皮晾在了一旁,也不知他留着是要给自己做衣裳还是怎么,剩下的肉自然就是要食用的了。月牙儿心里虽然可怜这老虎,但是也知道自己的生命更加可贵,能填饱肚子还管得了那么多? 但是显然那个人生气了,想来是因为月牙儿之前说过的那些话,让他烤好了肉并没有主动分给月牙儿,只当她不存在。 昨日吃的兔子早就消化掉了,又跑了一上午,早已是饥肠辘辘的了,月牙儿也顾不得面子之类的了,眼下活着也只能依靠眼前这人了,于是往前蹭了蹭,小心翼翼的问道:“......能给我吃一口吗?” 那人听闻,手中的动作顿了顿,而后继续大口地吃了起来。 无视她! 月牙儿不禁在心里暗骂小气鬼,不就说了几句么,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好厚着脸皮继续可怜巴巴道:“我在这里只认识你,你不给我吃的,我会饿死或者被野兽吃掉的......” 说起来,不管她饿死也好,被吃掉也好,好像都和人家没有一点关系,偏生月牙儿是爹爹娘亲好不容易盼来的第一个孩子,一向都是惯着宠着养大的,只让她按着自己的性子成长,有了弟弟妹妹,感觉到了当姐姐的责任之后才收敛了许多,但是现在她耍小无赖的性子,仍然还是信手拈来的。 那人显然被她说的动容了,好像还是计较她之前说过的话,只是吃东西的动作停了下来,却依然没有给她食物。 月牙儿一看有门,嘴上立马真话假话不停的说了起来:“......我是第一次见人和老虎打架的,没想到你那么厉害,我都被吓到了,其实我还是担心你的,老虎可是吃人的,万一你受伤了怎么办呢,我可是不希望你受到伤害的,说那些话也是我心急了些,你不要生我气了,况且这个小老虎崽子还小,也威胁不到你,养大了可以继续吃肉,你也不用那么辛苦了,看你的手还在流血,一定很疼吧......” 那人显然没有料到月牙儿这么能说,不知是心烦了还是真的信了她的话,随手从老虎身上扯了条腿扔给了月牙儿,月牙儿急忙接住,道了声谢,这才闭了嘴,也不顾形象的吃了起来。 吃了两口才想起来旁边还有一个小崽子,于是把小家伙放到了身后,不让它看到这残忍的一幕。 吃饱喝足,月牙儿摸着滚圆的肚子开始感慨,一转眼看见懵懂不知事的小老虎正迷茫的看着自己,由于自己刚吃了人家的娘亲,这会儿望着这单纯天真的小眼神,心里一阵阵的发虚,但也没有办法,更何况它娘也不是自己弄死的,自己顶多就算个插一脚的路人罢了。 但是她吃饱了,小家伙肯定还饿着,这么小,估计还在吃奶呢吧,不知道能不能吃的下肉,但是又找什么肉喂呢,月牙儿不禁头疼,要怪就怪这个只顾吃的家伙,若是留着那只母老虎,她如今也不用这么发愁了,连自己都已自顾不暇,现在还要再管个小老虎。 左右瞧了瞧,发现洞门口有几只小兔子和野鸡,月牙儿眼前一亮,但是又不敢贸然上去直接拿,毕竟是人家的地盘人家的东西,斟酌再三,月牙儿实在是不忍心饿着那只刚刚被她吃掉了它娘一只腿的老虎崽,只好硬着头皮问那正收拾老虎皮的人:“......那个,你看,我们都吃饱了,它还饿着呢......” 那人听闻,扭头看了眼正目露无辜的小老虎崽,似是有些不解月牙儿的意思,在他看来,这只小的也早晚是要被吃的,现下还留着一条命,不过是还用不着罢了。故而没有理会月牙儿的意思,自顾自做着手下的活。 月牙儿还是能理解这人的想法的,他若是有什么同情心之类的,也不会生生打死一只老虎了,只好采取怀柔的态度,试图从另一种方向打动他:“你看,这只小老虎还这么小,若是不喂的话,早晚饿死,饿死也就罢了,只是肉太少,还不如多养些日子,以后大了既可以吃肉也可以剥皮......” 显然,这话有些对了那人的胃口,他回头又看了那只小老虎一眼,大概觉得月牙儿说的话有些道理,便拿了只山鸡丢在了小老虎面前。 月牙儿一看,也顾不得说声谢谢了,刚要跑过去帮忙喂食,那饿极了的小老虎已然本性俱露,张开一嘴的小尖牙就咬了上去。月牙儿还以为它不会吃或者吃不完呢,谁知道不过一会儿那鸡就全进了它的肚子里,嘴边还残留着几根鸡毛。 月牙儿看着不寒而栗,心里开始后悔留下这小东西了,她显然被它方才单纯的小眼神给欺骗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好像被人背叛了的感觉,但是那个小家伙不知道是本性如此,还是已经会看人眼色了,吃饱了见月牙儿一直盯着自己,便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走到月牙儿脚边蹭了蹭,带了些讨好的意味。 月牙儿显然不能接受了,心想你一只食肉的老虎,难不成还想把自己当成猫来撒娇?于是也不想之前对小老虎热心了,谁知道她是养它呢,还是等它长大了把自己也给吃了...... 林子里有老虎,那肯定还有其他危险的东西,月牙儿更加不敢单独行动了,只窝在那人的洞门口发呆,那只小狼许是见她没有伤害力,也混了个脸熟了,于是也就不再管她了,只是时不时的看小老虎崽一眼,不知是不是在打什么主意。 那人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好心,还是把月牙儿和那只小老虎一样的养着,说不定哪天也一起吃了,但凡吃饭的时候,有小狼的,便也有月牙儿的一份,后来还会分给那只小老虎崽,如此,这么几张嘴,都要靠他一个人养活着了。 月牙儿寄人篱下,心中自然不好意思,况且白日里还说了人家一顿,于是看着他受伤的伤口并没有处理,手上的血已经凝结在那里了,月牙儿心想他一定很痛,山洞里的存量也不多了,况且还多了两张嘴,他明天定是要出去狩猎的,若是因为受伤出了事,她也会心难安的,更重要的是,她以后的日子不好过,甚至会没发过。 55.长安一片月(三) </strong>所以,待他晚上入睡后,月牙儿趁着火堆还有点亮光, 在周围寻了点草准备给那人敷上,以前爹爹受伤的时候,曾经教过她几种治疗伤的草。谁知道刚一碰到那人, 他就立刻弹了起来, 警惕且锐利的眼睛直逼着她。 月牙儿被他吓了一跳,见他浑身都透着疏离和防御, 她心里十分不好受, 但为了证明自己没有歹意,只好把手中的草递到他面前,结结巴巴的解释着:“......你不要怕,我是看你手受伤了, 这个草是可以让你的伤口早些愈合, 防止感染的, 天气这么热, 你的手若是感染了,又没有郎中及时医治, 必定会废了的......” 那人丝毫不接受月牙儿的好意, 只冷冷的瞧了她手中的草一眼,往旁边过去了几分,自顾自的睡去了。 被冷落的月牙儿怔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看着那人的后背,暗骂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活该受伤,最好感染的烂掉才好呢,到时候后悔去吧,哼! 想归想,骂归骂,但终究狠不下那个心来,只好等他熟睡了再慢慢靠近他,心想这人定是从小过得不安稳的,所以有点风吹草动的便能立刻惊醒,月牙儿怕他醒来再次拒绝自己的好意,那她一定会气得指着他破口大骂,但是这也顶多就只是想想罢了,却没有那个胆子。 幸好他这次睡的熟,想必是白日里和老虎打的那一架着实废了不少力气,所以现在是累极了,月牙儿也便有机会帮他敷药,轻的不能再轻,生怕看到他睁开那双骇人非常的眼睛! 月牙儿因为要等那人熟睡,所以睡得有些晚的,本想多睡会儿,却早早的就被吵醒了,一睁眼就看见那人瞪着俩眼看着自己手上包的像粽子一样的东西,那总是凶狠精锐的目光,倒是头一次露出无措迷茫的神情来,和她第一次见到小老虎崽时的神情差不多,月牙儿心想原来他也有脆弱和可爱的时候啊,便是从这时开始的吧,她再也不害怕他了。 第四章   得寸进尺 “你不要乱动,每日要换一次的,最好不要碰到水,也不要再使力气了。”月牙儿见他要动手拆掉她好不容易包扎起来的“粽子”,急忙开口制止他。 那人抬起头来迷茫的看了她一眼,似是有些不习惯,还是想动手拆掉,月牙儿赶紧上前止住,两人一时不妨,两只手竟不小心覆在了一起,两人均是一惊,月牙儿最先反应过来,她还是第一次被男人触碰,一时羞愧难当,低头避了出去。 那人似还处在惊讶之中,方才的触感细腻光滑,是他从来没有感受过的,一时间抽离去,竟有几分的不舍。他看了看消失在洞口的倩影,眸中情绪晦涩难辨,最后还是没有拆开手上包扎的像粽子一般的布条。 月牙儿走出来,拍了拍自己有些发烫的面颊,深吸了一口气,那人看起来比自己还要震惊,应是没有接触过女子的,她又不是什么三贞九烈的女子,碰一下自然不会要死要活的,况且人家也不是心怀不轨的登徒子,没事没事,眼下能活着才是大事儿! 安慰了自己一番后,便打量起周围来,昨天她心知得罪了那人,并不敢有什么大动作,所以后来一直乖乖巧巧的,加上晚间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直到现在她才有机会了解一下四周,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她以后可能会住在这里一阵子,也有可能是......一辈子...... 月牙儿想到要在这里一辈子,心里就抑制不住的难受和伤心,她无比的怀念以前的日子,只要脑子空白下来,就是汹涌澎湃的思念滚滚而来,她其实很想哭,但是哭又有什么用,又不能让她回到家里去。 所以为了每日能好过些,她尽量让自己不去想自己的家人和朋友,现下最重要的,就是有个安全的地方,让她生存下来! 她甩了甩脑袋,把一些难过的念头甩到脑后,望了一眼周围,不得不说,那个人真的很聪明,选了个好地方来居住,不远处就有小溪,平时清洗或者饮用都很方便,而且周围树木繁茂,远远地看过来,很难发现这里有一个山洞的,此处位置向阳,洞里又是冬暖夏凉的样子,没想到这个人,还挺会享受的。 月牙儿打量完四周,见那人从洞口走了出来,刚才的肌肤相接让她耳根一红,看也不敢看他一眼,径直走到河边洗了洗脸,又想到自己从山上跌落下来,还没有洗过澡,身上早已经黏黏的了,很不舒服,现在又是夏日,若是能在这凉爽的河里洗个澡最是舒服不过了,只是......这里却有个男人! 月牙儿不满的嘟了嘟嘴,回头瞄了瞄那个男人,见他正拿着一根粗厚的木棍,一副要出去做坏事的样子,急忙起身跑过来拦住他。 那人显然十分的吃惊,根本不相信月牙儿会拦住他,或者是根本不相信有人会拦住他,但很快,他的目光由吃惊转为疑惑,最后淡漠的望着月牙儿,等着她开口说个理由。 月牙儿不知道为什么,在他这样的注视下,竟然十分的紧张,想了想,应该是见他打死了一只老虎,所以心里会有畏惧的吧,但是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解释道:“你手上的伤还没有好,最好还是别出去狩猎了,万一更加严重了,或者受了更大的伤,反而得不偿失,反正洞里还有几只野鸡和兔子,不如今天就吃那个吧,你......不介意吧?” 人家能介意什么,本来就是要弄吃的来的,不过是怕不够吃罢了,更何况手上的伤也算不了什么的,他以前受的伤比这厉害的多了去了。但是,望着眼前比她低了一头还要多的小人儿,他莫名其妙的就听话拐了回去,直到回到洞里,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月牙儿也觉得不可思议,她根本没有想到那个人会这样听她的话,但愣了一会儿,她就眯起眼睛笑了起来,月牙儿是个懂得把握机会的人,虽然不知道那人为什么会听她的话,但是这可是个好事儿,以后的日子就会舒坦许多。 刚想着以后要怎样调教人家,那人就又从洞里走了出来,月牙儿以为他回过劲来,后悔听了她的话了,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但是那人也只是提着几只野鸡往河边走去了,月牙儿看着他健硕的背影,心中暗自松了口气,但又忍不住好奇跟了过去,却见他是要处理野鸡,准备摘毛清洗。月牙儿以前在家里时也做过这事儿,她就蹲在一旁看着。 那人不知是在山里生活了多少年了,头发从来没有梳过的样子,乱糟糟的散开,整张脸几乎都被遮住了,以至于月牙儿到现在都看不清他长什么样子。目光下移,却发现他一双手十分的好看,虽然没有白皙光滑,但是细长好看,动作间也十分的有看头,只是手上应该是常年与动物打斗,所以磨出了许多茧子,但是那并不影响他修长的手指的美观。其中一只手还被她包成了粽子模样,但依然遮盖不了好看的手指! 月牙儿看的呆了,便不由自主的叹息出了声:“唉,真是可惜了!”这样好看的一双手,却要日晒雨淋,整日里做些粗活,白瞎了这好看的手了。 那人听到她的叹息,手中的动作顿了一下,却也没有什么反应,继续做着手上的事情。 月牙儿见他很好说话,对她也十分的好,应该因为是同类的原因,所以没有驱逐她也没有吃了她,反而给她吃的喝的住的,于是月牙儿的胆子也变大了些,看着他被凌乱的头发半掩的眸子,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那人手中又停了一下,依然没有理会月牙儿。 月牙儿也不气馁,继续问道:“你一个人在这里生活的吗?生活了多久了?有没有家人啊?你叫什么名字?” 问了这么多,那人手中不停,理也不理她,月牙儿不禁有些不高兴,但又想到自己问的都是人家的**,人家不愿意回答也是应该的,于是便缓和了心情,继续问道:“那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你出去过吗?你......能带我出去吗?” 那人听到她后面问的话,手里的动作已经停了下来,一动也不动,沉默了片刻,方才扭过头冲着月牙儿摇了摇头,目光坚定。 月牙儿吃了一惊,以为他顶多还是不理自己,没有想到他一点不留余地的拒绝了自己,摇头是什么意思?他也不知道这是哪儿?也没有出去过?还是什么都知道,就是不想带她出去? 月牙儿这样想着,心里的火气越来越大,这么多天的委屈以及害怕,加上有可能再也回不了家的可能,她心中一抽,难过的掉起泪来,鼻子一吸一吸的。 那人听到她抽泣的声音,不解的看了过来,见她是在流泪,眼中闪过一丝无措,但是月牙儿只顾着低头伤心的哭着,并没有看见,心中对这人生了几分怨怼的情绪,不过也不能怪人家,谁让自己倒霉呢,别人怎么都没事儿,偏偏就自己有事儿了,想到有可能再也回不了家,要待在这个可怕的山里一辈子,还要时时担忧着自己的性命,月牙儿再也憋不住,蹲在地上抱膝大声哭了起来。 那人瞪大了眼睛看着月牙儿,手里还拿着褪了一半毛的野鸡,一时间手足无措,想来是从没有碰见过小姑娘的哭的,这样小小的一只,和自己一点也不同,根本不可能独自在山里活下去,现在又哭了起来,虽然不知道为了什么,难道是......因为他? 月牙儿独自哭了一会儿,没有人哄,自然就会自己好起来,她抹干脸上的泪水,哭了一阵心里好受了许多,抬起头见那个人正呆呆的看着自己,月牙儿想起他刚才的拒绝,愤恨的朝他哼了一声,站起身跺跺脚跑回洞里去了。 生气归生气,怨怼归怨怼,饭还是要吃的,月牙儿是个十分好面子的人,刚才还和人家闹了别扭,这会儿饭好了,也不好意思出去吃,纵然肚子饿的咕咕叫,也只低着头缩在角落里独自难过着。 洞里一暗,一个人走了进来,高大的身躯要弯着腰才能走进来,站在洞口几乎遮住了所有的光线。 那人走到月牙儿身旁,愣了一会儿,才把一只烤好的野鸡递到月牙儿面前,见月牙儿呆呆的望着自己,又往前递了递。 月牙儿别扭了一会儿才接过来,好吧,不管怎样,这个人还是不错的,也没有因为她闹情绪还生气不给她东西吃,现在还亲自递了进来,莫非是在向她道歉? 月牙儿想到此,急忙抬头看去,那人却转身出了洞了,月牙儿撇了撇嘴,果然是她想多了。 第五章   美人浴险 她漫不经心的咬了两口野鸡,味道还行,就是没有放盐之类的东西,所以显得淡淡的,但是因为有肉香,而火候也恰到好处,所以还算是可口。 但是她却十分疑惑,之前对她都是不冷不热的,现在怎么突然这么好了,还来给她送吃的?这样想着,月牙儿就走出了山洞,那人正背对着她坐在地上吃着野鸡,旁边是小狼和小虎崽子,不知为什么,月牙儿竟觉得眼前的一幕十分的温馨。 小虎崽看见月牙儿出来了,立即丢下口中的食物,朝她一扭一扭的跑来,亲切的蹭了蹭月牙儿的小腿。月牙儿心里却哼哼着,你再耍乖也没用,怎么也改变不了你是只老虎的事实!于是踢了踢小东西,她朝那人走去。 到了近前,月牙儿才发现,除了她自己吃了是一整只的野鸡,那人只拿着小半只,另一半在地上,就是小老虎崽吃的,小狼也是一只,但是野鸡的个头却小了许多。 只有她的最大最多? 月牙儿皱了皱好看的眉头,有些不能理解,这人难不成因为刚才的事情愧疚,所以给了她最大的? 他还会愧疚? 想了想,月娘口气不佳的问道:“哎,你......会说话吧?” 那人动作停了停,月牙儿继续问他:“那你至少是听得懂我说话的,对吧?” 那人扭过头来定定的看着月牙儿,月牙儿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但还是硬着头皮和他对视,直到那人缓缓转过头去,月牙儿才松了口气,心里一松,嘴里也就紧不起来了,别别扭扭道:“那个,虽然你不愿意带我出去,也许你根本不知道怎么出去,但是还是要谢谢你的,不然我一人待在这里,也不知道怎么生活,但是你既然收留了我,我也是个人,不是你养的宠物,总还是要听取我的意见的,对吧?” 那人也没有看她,只坐在那里,似是在听她说话,又像是在发呆,月牙儿却不算不顾的继续说着自己的想法:“......不管怎样,你是个男人,我是个女人,孤男寡女相处总是不好的,但是眼下也算是特殊情况,所以平时相处呢,你要对我忍让一些,也不可过分亲近,最重要的一点,是绝对不可以占我便宜,否则被我爹爹知道了,他定会将你......” 月牙儿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不知不觉的又提到了自己从小就引以为傲的爹爹,可是她就算被欺负了,爹爹也不在她身边,如何给她做主呢? 那人见月牙儿停了下来,便奇怪的望了过来,月牙儿见状,不肯输了气势,立刻大声补充道:“我爹爹要是知道你欺负了我的话,定会将你打的分不清东南西北来!” 那人似是在等月牙儿说完话,待她一说完,他就只顾自己吃了起来,月牙儿张了张嘴,有些无力,好似刚才自己的一番措词等于凭空放了个屁,她连味道都没闻到,就消散了。 撅了噘嘴,她也觉得自己幼稚了,但是也没有什么办法,她怕那人哪天兽性大发了,欺负她还不跟逗小鸡玩似得。月牙儿底气全无,蔫了吧唧的小声嘟囔:“那今天我想沐浴,你可不可以待在洞里,等我洗好了再出来?” 那人也正好吃完了,扭过头来正好看见月牙儿可怜兮兮的小模样,顿了顿,站起身径直往洞里走去了。 月牙儿瞪大了眼睛,他居然无视她?!心里火气愈发的大了,加上之前惹她生气的账,月牙儿跳起来就要追过去,左右也就这么倒霉了,拼上自己的小命和他打一架,怎么着也得让他带自己出去! 气呼呼的跑到洞门口,这几步路都已经让月牙儿的冲动冷静了下来,她怎么可能打得过能够打死一只老虎的人,说白了,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呢! 月牙儿委屈的瘪了瘪嘴,往洞里看去,那人许是听见了她的脚步声,本来背对着月牙儿躺着的身子转了过来,目露疑惑。 咦?他不出去狩猎了?月牙儿也疑惑,看,这就是无法沟通的弊处。 两人大眼瞪小眼的望着,月牙儿突然灵光一闪,难不成......因为她刚才说,要他待在洞里,所以他吃过饭就乖乖的回洞里躺着了么? 月牙儿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他这么听话,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外面,不确定道:“那我去洗澡了哦?你不要出来。” 那人听后也没有什么表示,只是转过头继续躺了下去。 月牙儿还是觉得不可置信,但是身上黏黏的,她实在是受不了了,再次警告了一声“不许出来偷看”,就往河边跑去了。 日头毒辣,河里的水都已被晒的发烫了,但是洗澡却是很舒服的。月牙儿寻了个有树荫的地方,褪了衣服,缓缓地下了水,小狼跟着自家主人在洞里休息,小老虎崽跟着月牙儿来了河边,爬在树荫下面休憩,这个午后显得十分的静谧。 水面随着太阳的照射,温度逐渐的升高,虽然有树遮挡着,却没有风,月牙儿泡了一会儿,觉得有些气闷,正准备上岸来,却感觉脚踝处凉凉的,低头一看,一条细长的红斑小蛇正缠绕在她的脚踝处,她吓得再也不敢动了,控制不住的尖叫了一声,直喊着“救命”。 此时月牙儿也顾不得其他了,更加忘了自己还是一丝不挂的,只想着小命要紧,也不知道这小蛇有没有毒,要是有毒的话,给自己来那么一口,这里没有郎中,估计命都要丢在这里了,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 此外,能救她的还有谁呢,小老虎崽本来睡得好好的,被月牙儿一嗓子吓得从梦中抖醒来,愣愣地看着她一动不动的扯着嗓子叫,不明所以。 56.长安一片月(四) </strong>日头毒辣,河里的水都已被晒的发烫了, 但是洗澡却是很舒服的。月牙儿寻了个有树荫的地方,褪了衣服, 缓缓地下了水,小狼跟着自家主人在洞里休息,小老虎崽跟着月牙儿来了河边, 爬在树荫下面休憩, 这个午后显得十分的静谧。 水面随着太阳的照射, 温度逐渐的升高, 虽然有树遮挡着, 却没有风,月牙儿泡了一会儿, 觉得有些气闷,正准备上岸来, 却感觉脚踝处凉凉的, 低头一看, 一条细长的红斑小蛇正缠绕在她的脚踝处, 她吓得再也不敢动了, 控制不住的尖叫了一声, 直喊着“救命”。 此时月牙儿也顾不得其他了,更加忘了自己还是□□的,只想着小命要紧,也不知道这小蛇有没有毒,要是有毒的话,给自己来那么一口,这里没有郎中,估计命都要丢在这里了,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 此外,能救她的还有谁呢,小老虎崽本来睡得好好的,被月牙儿一嗓子吓得从梦中抖醒来,愣愣地看着她一动不动的扯着嗓子叫,不明所以。 这小东西自然是靠不上的,月牙儿喊得声音都带了哭腔了,那边洞里才急急的跑来一个人,见了月娘先是狠狠地怔了一下,显然是被月牙儿这白花花的身段给惊艳到了,可是这紧急时刻,哪里还想的到那么多,月牙儿倒吸一口气,指着脚踝处大喊着:“快,快,它在往上爬,你快点把它弄走,快点啊!!” 那人这才回过神来,上前几步,一把捉住蛇的颈部,用力一把扔出了许远,月牙儿见那蛇不见了踪影,这才慢慢回了魂,哆哆嗦嗦的往岸上走去,两腿发软,差点要摔倒在地上。 扶着旁边的树干支撑着自己,刚才真是惊险,月牙儿擦了擦因害怕冒出的汗,又想到自己喊了好几声,这人才从洞里跑出来,要是再晚点,她被咬了怎么办,真是越想越后怕,嘴上开始不住的埋怨起来:“......你也真是的,怎么那么慢啊,睡得有那么死吗,平时一点风吹草动的怎么就醒的那么快了啊,你没听见我喊救命啊,要是再晚点,我被毒蛇咬了怎么办,我要是被咬死了怎么办啊......” 说到后面,月牙儿委屈的哽咽了起来,她狠狠地擦了把脸上的泪水,自己都有点嫌弃自己了,想自己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哭的这么勤快过,最近好像特别容易哭,若是在家里,定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的,说到底,遇到这样的事情,人第一个想到的,总是自己的亲人! 自己默默的哭了一会儿,擦掉眼泪,才想起身后还有一个人,这会儿却一点动静也没有,便奇怪的回头看过去。 只见那人正瞪大了眼睛怔怔的看着自己,一动不动,月牙儿顺着他的目光看回自己,这才想起来还没有穿衣服,尖叫一声,捡起放在地上的衣服遮在身前,恼羞成怒的冲着那人吼道:“你这个大流氓,看什么看,还不赶快转过身去,不许看了听到没有,快给我转过身去,否则我就......就......把你的眼睛给挖了!!快转过去!!!” 那人似是不解月牙儿为何反应这般强烈,但见眼前的小姑娘,脸蛋由白转红,甚至连嫩白的身子都逐渐转为了粉色,他似是很难从那柔美的雪肌处移开目光,又见那小姑娘粉嫩的脸蛋由粉转为通红,羞恼的指着他让他转过身去,虽然不知为何,他还是转了过去,但是刚才看到的那一幕,却好似深深的印在了脑子里,怎么也挥不出去。 月牙儿看他终于转过头去了,急忙把衣服穿上,过程中难免又是一番不舒服,这衣服穿了好几日了,还沾上了泥土,又出过汗,粘兮兮的,她真的一点也不想再穿下去了,但是又没有办法,那个臭男人还直勾勾的看着她,长这么大,月牙儿还是第一次被人看去身子,这个臭流氓!!! 第六章  臭不要脸 “喂,你你你,叫你呢!”月牙儿穿好衣服,满是不忿的冲着那人喊道,她已经够倒霉的了,这个人还趁人之危,占她的便宜!真是臭不要脸,不可饶恕! 那人闻声,默默地转过身望着月牙儿,眼中倒是一副坦荡荡的神情,还煞有介事的上下打量了一下月牙儿,见她已经拿衣服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居然还豪不掩饰的露出了一丝失望! 月牙儿倒吸了一口冷气,呸,真是不要脸! “你怎么能这样?刚才救我的话,我就不怪你什么了,但是后来我都没事了,你还看什么看!臭不要脸的,还以为你是个好人呢,原来是个没脸没皮的臭流氓啊,也不怕长针眼!!” “......”那人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月牙儿,似是不解自己明明救了她,怎么反遭到一顿毒骂!冷冷的扫了月牙儿一眼,转身大步回了山洞。 要说最没意思的,就是你明明一肚子火想要吵架,对方却偏偏理都不理你,就好像聚集了全身的力气,最后只打在了绵软的棉花上,这感觉实在是.....憋屈! 月牙儿愤恨地扯了扯尚还凌乱的衣衫,心里更想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她就奇了怪了,怎么还出不去了不成,那这个人又是怎么来这里的,总不能从小就在这里长大的吧? 等等,从小在山里长大?月牙儿细细想了想,他不说话,莫非真的是因为从小在此生活,所以不会讲话?但是他又能听得懂她讲话又怎么解释?真是奇怪的很!但是不管怎样,她是绝对不要再在这里生活下去了,一定有出去的路的! 月牙儿最不喜欢的就是看人脸色行事,今天虽然被那人救了,但是他也算是占了她的大便宜了,总结起来,还是她亏了,到目前为止,那人表现的倒还算是个好人,但是以后就不好说了,他那副样子,明显是比她大的,肯定早就了解男女之事的,偏偏还作出那副流氓的德行,这里是万万不能待下去了! 月牙儿的模样像母亲,性子却像极了林大磊的,决定的事情说做就做! 看看周围,好像没有一样东西是自己的,但是没有关系,不是自己的可以让它成为自己的。月牙儿不客气的把剩下的事物都拿了过来,想了想,还把那人的防身武器拿了过来,这个东西虽然是木头做的,但是不知道前端被什么东西削的极尖,是个防身的好武器, 把东西都拿过来,忽略旁边那人不解的目光,想了想,把自己之前一直拿在手里防身的小木棍扔了过来,算是和他交换吧。月牙儿偷偷的看了眼神情漠然的那人,小小声的扭捏道:“你都把本姑娘看光了,总不至于拿你几个东西,你还小气的斤斤计较吧,若是能够顺利从这走出去,之前的事情也便不和你计较了,况且你也是情有可原,本着为了救我的初衷,所以,我们就算扯平了吧。” 月牙儿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无辜被人洗劫的男人,说完也不再看那人一眼,把东西都带上毅然的走了出去。 刚出了洞几步,就发现那只小老虎崽正亦步亦趋的跟在自己身后,月牙儿不耐烦的轻轻踢了踢它:“走开,走开,你可不能跟我走,若是跟着我回了村子,可就一点活路都没有啦,你还是待在这安全点......” 说到这里又觉得不对劲,那人可是连老虎都吃的,现在愿意养着这个小东西,也是为了它长大后的肥肉,想了想,她蹲下身子摸了摸小东西的脑袋,小声道:“我跟你说,你长大点之后,能够可以自己生存的时候,就赶快远离这个人,不然,你也就和你那倒霉的虎娘一样,进了那个怪物的肚子里啦,记住了吗?我要走了,你好自为之吧。” 月牙儿站起身子走了几步,发现那小东西还在跟着她,又往回踢了它两脚,快步跑了一小段,才终于把那小家伙甩掉了。 月牙儿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开始为未来的路担忧,她站在这里,连东南西北都不知道,更不知道前方有多少陷阱和豺狼虎豹,现在想想,确实有些冲动了,但是脚已经踏出去了,就不可能再回去了,她才不要回去被那人嘲笑。虽然,那人很可能不会嘲笑她的,但是,这是关乎面子的问题。 月牙儿握着木棍的手紧了紧,之前掉下来的那个山坡是不可能原路爬上去的了,既然那边是有山的,若是绕上一圈,或许能够找到回去的路也不一定,哪怕是有人烟的村子也行。 这样想着,月牙儿就试图往自己掉落的地方寻去,脑中使劲的回忆着跟着那人来时的路,中间七拐八拐的,还遇到了打虎的事情,怎么来的早已经忘得差不多了,月牙儿便有些泄气,茫然的看着周围的树木,怎么看怎么都一样,哪个方向看起来都有可能是对的。 狠心往一个方向走去,想来自己的方向感和第六感应该还是可以的,模糊之间,总还能感觉得出来哪个方向有可能是对的。 人往往都是这般,一般盼着来什么,偏偏就是不来,怕什么呢,却偏要来什么。月牙儿在遇到一匹成年的狼时,四目相接,想的竟然是自己做的那个荷包,平时不用它时,每天一打眼都能看到,想要用它的时候,却怎么找也找不到,也真是够邪门的! 在见识过人可以活生生的把一只老虎打死之后,月牙儿便没有之前那般大惊小怪了,当然,她也没有自大到以为自己拿了人家的武器,就也可以活生生的把一匹狼也打死。 那匹狼似也在忌惮她,只是嘴角流出的液体证明它的狼子野心,很显然,这匹狼没有那人带着的小狼可爱,在它的眼里,月牙儿就是它今晚的晚餐了。 月牙儿瞅了瞅两边的树,思考着如果能够攀到树干上,是不是能够躲过一劫,那匹狼好像也发现了月牙儿的意图,还没有等月牙儿决定下来,就身子一弓,往前窜了过来。 就这短短的一个瞬间,月牙儿却想了很多东西,她后悔去了那个山上,否则也不会遇到这一系列的事情,目前更加后悔的却是,不该和那人赌气,不就是被看了一下嘛,又不会死,况且那人说不定压根就不解男女之情,这下好了,小命就快没有了。 她闭着眼睛等着那匹狼扑过来,手里的武器浑然忘在了脑后,随后听见吱哇一声惨叫,她惊疑不定的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却是被自己收刮一空的男人! 月牙儿的心情很复杂,她是自己决定离开的,结果没有走成,还遇见了这样的事情,最可气的是,她又被他救了一次,然而最最可气可恶的是,她心里竟然是盼望着他能够来的,但是没有想到他真的来了! 那人手中正拿着月牙儿之前一直防身的小木棍,但是却被他不知用什么把前段也削的十分的尖锐了,现在他正拿那尖利的前段狠狠地贯.穿着那匹狼的身体,周围早已是鲜红一片了。 月牙儿怔怔地站在一旁看着,等他发完了恨,她才呆呆的问道:“你......你怎么在这里?” 那人只是扭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双眼充血,实在是吓人,月牙儿情不自禁的咽了口唾沫。这人好像是一头随时会发疯的野兽,相比较刚才那匹狼来说,他实在是一点也不可爱! 那人慢慢恢复了情绪,也不嫌脏的把那尚还血淋淋的成年狼扛在自己身上,月牙儿这才发现那匹小狼也跟着过来了,看见自己的同类受此虐待,竟然无动于衷,果然是已经屈服在那人的淫.威之下了。 男人走到月牙儿身旁,拿木棍拨楞了一下月牙儿,似在驱赶她走,月牙儿这时的三魂七魄才完全回来了,当即后退一步,气哼哼的指控道:“你怎么在这的?你是不是一直在跟踪我?” 那人也不和她计较,见她不走,便拿棍继续驱赶,月牙儿气愤不已,觉得自己丢人丢的实在是彻底,愤愤的推了那人一把:“你别碰我,你身上都是血,又难闻又脏又吓人,离我远点。还有,别拿棍像个赶鸡似的赶我,我自己会走!” 说完就朝前路继续走去,那人见她与自己的意见不一致,便几步挡在了月牙儿的面前,拿棍子又戳了她一下,而后指了指另一个方向。 月牙儿恍然大悟,原来他竟然是要她跟着回他的山洞去的。月牙儿便又开始别扭起来了,要说起来,还是自己主动离开的,现在回去又算怎么回事,不是白出来当了回诱饵么!他倒好了,晚上又有新鲜的肉吃了,害得她还以为小命就要没了呢! 第七章   行善积德 但是冲动了这一回,她也算是吃一堑长一智了,知道单单靠自己是不可能走出去了,现在唯一的生存地点,就是那人的山洞! 月牙儿多不情愿啊,知道这人也算是为了她好的,但是总觉得脸面上过不去,只绷着小脸,满脸的傲娇,一副屈尊就下的模样:“好吧,既然你这么希望我回去的话。但是你要记住,今天可是你求我回你那个破山洞的,以后要是发生什么事情,可不许赖我啊!” 那人似是见她松了口,也就没有像之前那样拿棍驱赶她,绕过月牙儿自己往回走了。 月牙儿刚刚才感动了那么一点的小心肝,此时又被气得发颤了:“你,你多求一下会死啊,真是的。” ———————————— 再次回到这个山洞,月牙儿的心情是极其复杂的,她看了眼一回来就开始对那匹狼“上下其手”的男人,心里有些不舒服,好像自己像个小孩子一样,闹了个离家出走的小脾气,然后没多久就受挫被领了回来。 但是自己一遇到危险他就凭空冒了出来,这事儿真的有那么巧?她不信,想了想,走到那人身旁,再次不确定的问道:“喂,你到底怎么知道我在哪的?” 那人手中停也没停,仿佛没有听到月牙儿的问话。月牙儿明显的不信,眯眼问道:“你是一直都跟着我后面的吧?” 那人听闻,终于转过头来,定定的看着月牙儿,不躲闪也不心虚,仿佛就是天经地义的一般! 月牙儿觉得他这副样子好像在挑衅她,仿佛理所当然的认为她就是逃不出去一般,还让他白白的看了场笑话。 “看什么看,我早晚是要走的,早晚会找到出去的路的,哼!” 月牙儿十分不忿,想到今天热了一身的汗,还被溅了半身的血,就想好好洗一洗自己,但是想到今天洗澡的时候碰到的那条蛇,于是又胆怯了。但是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啊,总不能一直不洗澡吧?而且她这身衣服也实在是穿不下去了,这是个很头疼的问题。 她想了想,又走了回来,默默地看了会儿那人处理狼的尸体,看了一会儿觉得实在血腥,强忍着恶心问道:“你还有没有穿的衣服?” 穿他的总比光着身子强! 那人似是思索了一下,还上下打量了一下月牙儿。月牙儿想起他今天在河边看自己的眼神,就急忙双手环胸护在身前,满脸的警惕和防备。 那人也只是思索了一下下,就在洞里的一个角落里扒了几件兽皮出来,月牙儿还眼尖的看见了貂毛和狐狸的皮毛,看样子是这人过冬时穿的,可以啊,小日子过得不错啊! 月牙儿也不客气的走过去挑挑拣拣,发现这里面做的衣服,勉强叫做衣服吧,几乎都是下半身的,上身大多都是冬日里穿的,可是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如何能像这个男人似的不知廉耻的光着上身?! 她挑拣了许久,那人就在一旁耐心的看着,好不容易把几件衣服凑在一起,勉强能遮住自己全身,只是这一来就会很热,但是也没有办法,她才不让这个臭男人占她的便宜呢! 衣服是解决了,但是洗澡的问题还在那,今天可是给她留下了一个不小的阴影,她可不敢在那里洗了,但是又没有其他地方可以,犹豫了好久,她才试探着看了眼旁边的男人,小声问道:“那河里......有很多的蛇吗?” 57.长安一片月(五) </strong>其实她想问, 里面或者周围其他地方有没有蛇窝,若是只有一条蛇,那就是偶然了,如果周围有蛇窝什么的, 那就......太可怕了! 那人正在处理剥下来的狼皮,闻听此话, 有些莫名的看了月牙儿一眼,也没有表示什么。 月牙儿又不想知道了, 这人可真是捉摸不透, 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但是她目前只有依仗着他了。一咬牙,一狠心,今天不洗澡了, 反正中午已经洗过一次了, 衣裳的话......也不知道那人穿过的有没有虱子。 她低头闻了闻, 还好, 没有什么异味,倒是有股子清澈的山泉水和青草的味道。想必就是在旁边的河里洗过的吧, 勉强还能凑合。 晚上吃的是那人烤的狼肉, 说起来,一直跟着男人的小狼也着实奇葩的很,见自己的同类被杀害无动于衷也就罢了,居然还能吃得下去同类的肉,还津津有味的! 月牙儿想不通,她现在有很多事情都想不通,没有人和她说话,每天就像是在自言自语似的,还要时时提心吊胆防备着那个人,实在是过的没意思,而且每日里吃的也都是肉食,油腻的很,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会吃吐的。 她记得来的时候有见到一些野菜,应该可以吃,但是这里又没有锅,做个汤菜什么的也没有器具,更没有材料,她现在十分想吃娘亲做的饭菜了,爹爹做的也很好吃,其实很大一部分时间,都是爹爹在做饭。爹爹真的是个好男人,以后她要是嫁人,也要找个爹爹这样的,把媳妇儿捧起来供着的! 看看眼下,月牙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还是先出去了再说吧。 那人听到月牙儿叹息,有些疑惑的看过来,月牙儿一个不防和他四目相对,愣了片刻,朝他翻了个白眼,嘟囔着翻了个身:“看什么看,臭流氓!” 月牙儿不仅霸占了他的武器,他的衣服,还把他原来睡觉的地方也霸占了去。那人现在只能睡在接近洞口的那一边,虽然有点小小的心虚,但是那人毕竟是个男人,况且又是生活在山里的,什么苦没吃过,这点小事儿应该是不放在眼里的,而且也没有见他有什么异议和反抗,于是月牙儿也就霸占的理所当然了。 到了半夜,月牙儿被洞外的电闪雷鸣给惊醒了,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大雨,还好洞外的地面稍微低一点,才不至于往洞里面进水。小老虎呜咽着朝她爬过来,月牙儿怕它身上有虱子或者跳蚤,拿脚把它往外面踢了踢,小家伙也不反驳,顺从的睡在了里月牙儿近点的位置。 自从见这小家伙食肉开始,月牙儿就无法把它当成小猫一样温柔和善,总觉得这家伙长大了就会十分危险,万一哪天饿急眼了,把她给吃了,她上哪哭去。 那匹小狼也是有样学样,磨磨蹭蹭的挪向自己主人那里,那男人倒没有月牙儿这般冷血,还伸手摸了两下狼的脑袋,小狼就开始蹬鼻子上脸,蹭着男人开始撒起娇来。 月牙儿看着直起鸡皮疙瘩,但是半夜醒来也睡不着了,只好看着外面的大雨发呆,思绪开始飞到了自家那个小院里面。有时候看到那匹小狼的时候,也会想到家里养的小狗,这样就会使她更加想家了。 那人却突然毫无征兆的猛地站了起来,长腿一迈,大步朝外走去。 他是朝一侧的地方走去的,月牙儿奋力的伸着脖子也没有看见,只过了一小会儿,就见那人浑身湿透的走了进来,手上还抓着一只白色的毛茸茸的小东西。 那人走到月牙儿面前,把手里的东西往她面前一递,月牙儿被他吓了一跳,本能的往后靠了靠,定睛一看,却是一只年幼的小狐狸,被男人单手抓着却无法挣脱,可见那人的力气有多大了。 “你干什么?”月牙儿想这只小狐狸可能是在外觅食,遇到了雨天却碰巧看见一个山洞,想进来避雨,却不曾想里面住着一个可怕的怪物,现在连小命都不保了。 那人见月牙儿没有接过来,便往她怀里塞去,月牙儿吓得嗷嗷叫,一边躲着一边喊道:“你干嘛啊?你这个坏蛋,大半夜不睡觉你故意吓我是不是,那我睡你的地方你不是没反对吗,现在又来故意吓我了......”月牙儿以为他是报复自己霸占了他的地盘。小狐狸毛茸茸的,不代表她就喜欢碰,她一直觉得山里的东西都是有危险的,光看自己身边那两个,每日里能平心静气的相处已经着实不易了。 那人似是没有想到月牙儿的反应会这么大,有些失望的收回手,他是今天看到月牙儿看到他的貂皮时眼睛一亮,以为她会喜欢,这才发现了这小东西后,就想捉来给她玩儿的,或者扒了皮做衣服穿。 月牙儿自然没有错过他眼中的黯然,心想这人大半夜不睡觉就是想讨好自己?不是吧?光想想就觉得不可思议,也有点......毛骨悚然的! 她看了看地上趴着的两只,正睁着四只眼睛直直的往这边看着,算了吧,她以后都不能预测自己会不会被那俩饿极了吃掉,这个东西明显是拿来预备着充饥的,况且,没事儿养这么多玩意儿干嘛,现在又出不去,也没有办法换银子。 “放了吧,就当是行善了,积积德,兴许老天爷就睁眼看见了,早点保佑我回家。” 第八章   牵肠挂肚 月牙儿等到快雨停了才睡着,但是没有多久又被那人叫醒了,她是有点起床气的,而且还是好不容易睡着之后,所以现在看着那人生龙活虎的模样,就莫名其妙的想要冲他发脾气。月牙儿心里也有些奇怪,她不是那种动不动就想发脾气的人,相反,她的脾气反而十分的好,可是每次面对这个人的时候,就情不自禁的想要欺负他。 男人把烤好的肉递到月牙儿面前,月牙儿不情不愿的接过来,撇了撇嘴,有些腻味:“每天都是肉,光是看都恶心了,什么时候能换换口味啊!” 那人眸中闪烁了一下,但还是看着月牙儿吃完了才出去。 被他这么一闹,月牙儿也睡不着了,躺在草铺上瞪着眼睛发呆。每天吃着没有味道的肉,喝着生水,提心吊胆的过着日子,与动物为生,身边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臭流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不行,不能这样窝囊的活着,就算是出不去了,也不能每日里过得像是坐吃等死一般,她想过上如意的生活,既然无法出去,那么在这里怎么也得顺心才行。而要过的顺心,就得控制住那个人,听她的话。 月牙儿猛地从草铺上站起来,她决定了,她要占山为王! 光是想想就觉得兴奋,但是她看了一圈四周,这人好像也没有什么好霸占的了,他的东西几乎都被她霸占了去,还每日里伺候她吃喝。这人也真是的,一点也没有男人的自觉性,就这样任人剥削,窝囊死了。 月牙儿女王般的走出山洞巡视,想说些什么有气势的话来压一压那个人,虽然他只会睁着两只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她一声不吭,但好过自己自言自语。 看了一圈,却没有瞧见那个人,连那只小狼也没有瞧见,月牙儿不禁疑惑,这是一声不吭的就去狩猎了? 她又返回山洞看了一下,只有那只毫无霸气的小老虎崽趴在洞里呼呼大睡,月牙儿嫌弃的踢了踢它,又看了看放存粮的地方,确实没有存物了,看样子应该就是觅食了,哼,也不知道说一声。 好无聊啊! 没有那人在一旁忙忙碌碌的,还挺寂寞的。于是月牙儿逗了一会儿小老虎,就跑到河边去了。她想喝热水,虽然是夏天,但是总喝生水对身体不好,而且她本身就有些体寒,这样下去,等到她小日子时就会很不舒服。 等等,她居然把这茬给忘了,想了想,离她小日子没有多长时间了,这里没有棉花,更没有什么石灰,连布也没有,到时候可怎么办,难不成就那样流着血不成?想想就好吓人! 到时候只好拿那人的貂绒应付一下了......好奢侈!月牙儿从来没有这么奢侈浪费过,真是暴殄天物啊,不知道那人舍不舍得,到时候求求他好了,他应该很好说话的样子。 月牙儿用树叶在河边盛了水,拿到那人做饭的火架上,上面有一个土烧制的锅,缺了一个口,应该是在哪儿捡的,她见里面干干净净,应是那人清洗的,没想到这人还挺干净。于是把水倒在了里面,开始烧热水。 月牙儿在家时并非什么也不做的大小姐,她是姐姐,家里最大的,所以很多事情都会主动去承担,会帮弟弟妹妹做一些事情,这点烧火的小事情,倒实在难不倒她。 她喝完了热水,又等了很久,那人还没有回来,月牙儿不禁开始胡思乱想,那人该不会有好几个山洞居住吧,嫌她麻烦,所以就丢下她走了?俗话说,狡兔都有三窟,谁知道这人又有几个住处,说不定这个山洞只是他暂时歇脚的地方,现在已经回了老窝了?哼,要是真的是这样,那等她逮到他...... 她在这里生存,完全是靠的那个人,要是人家真的有心不想理她了,那是她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的了,何谈什么报复之类的,况且自己也不是人家的对手,没有那个人,她说不定连今天也活不过...... 月牙儿越想越难过,越想越觉得自己可悲,早知道对人家温柔点了,说不定那人心一软,就会想起她的好,然后回来带她走也不一定。 月牙儿越想越沮丧,眼看着天也越来越黑了,那人依然连个影子都没有,月牙儿这才彻底慌了。小老虎崽也饿了,开始绕着月牙儿哼哼唧唧的。月牙儿望着这只懵懂不知事的小老虎,心想那人要真的不来了,这个家伙应该能让她撑个几天,只是,到时候她俩都饿了,会是谁吃谁呢? 月牙儿眼泪汪汪起来,一定要走到这步吗?她抱起来小家伙,看了看它肚子上的肉,最近几天养的不错嘛,好像又胖了......啧啧啧...... 正胡思乱想着,昏暗的树林里传来一阵凌乱且沉重的脚步声,月牙儿猛地站起身,她藏在洞里面偷偷的往外看去,既期待又害怕。 待真的看到那个男人回来了,月牙儿激动的从里面冲出来,差点就要不顾形象的抱上人家,在看到那人浑身的血迹,这才找回了理智,及时停了下来。 月牙儿不禁开始反思自己的行为,怎么这么不矜持了呢?想来在这毫无人烟却危机四伏的山林里,唯有这个人可以依靠,所以她便对他在不知不觉之间起了依赖的心理,有种相依为命的感觉? 那人见到月牙儿也放松了下来,那背上的已经被他残害的看不出面目的东西放了下来,就要面朝大地倒下去。 月牙儿及时扶住了他,一时也顾不得他身上的污浊,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把他拖回了山洞,上下察看了下,发现他胸前被抓了两道,还挺深的,前面的衣服已经被血全部侵湿了,其他的地方倒是小伤了。 月牙儿把自己烧的热水拿来给他擦了下身子,又去找了止血的草来给他敷上,处理的差不多了,那人也渐渐恢复了点意识。两只湿漉漉黝黑的眼珠,一错不错的看着月牙儿,里面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反正月牙儿没从他的眼里看到感激一类的东西。 她撇了撇嘴,心想,也是个不知感恩图报的白眼狼,但是他活着总是好的,起码她不用一个人了。 热水还剩一点点,月牙儿全都灌在了那人的肚子里,那人似是没有喝过热水,也不知还是其他的什么,吧唧了几下嘴巴,微微张着嘴巴怔愣的看着月牙儿。 那小模样,就像是第一次吃到糖果的小孩一样,傻傻的可爱极了! 月牙儿不禁笑了出来,又把那人愣了一下,她瞪了他一眼,骂道:“真是个傻子!” 然后在那人的呆滞下去了山洞,她想既然那人为了觅食都受伤了,今天就让她大露一手吧。 她先是在上次发现野菜的地方摘了一些菜来,这些菜都是她认识的,不用担心有没有毒的问题,然后又开始煮起热水,心想要是有米面的,就可以做些粥吃了,可惜这里有个野菜就已经很不错了。 月牙儿去看了看那人冒死背来的猎物,发现是头野猪,瞬间高兴了起来,说起来,这些肉食相比较,她一点也不想吃些什么狼啊虎的,那太野性了,这个猪肉就挺不错的,晚上就熬个猪肉菜汤了。 58.长安一片月(六) </strong>好在这个猪已经死透, 月牙儿不用担心它垂死挣扎或者一抽一抽的,那会增加她的负罪感,待汤最好之后,端到那人面前, 男人已经身心疲惫加上伤痛睡着了。 但是不吃饭总是不好的,月牙儿叫了他好几声, 他才逐渐醒转过来,望着月牙儿的目光迷茫且无害, 月牙儿情不自禁的揉了揉他的脑袋, 声音变得轻柔:“快起来,先喝完汤在睡觉。” 那人听话的坐了起来,由着月牙儿喂着喝完了一碗汤,大概是没有喝过这种味道的, 喝完之后两只眼睛亮晶晶的望着月牙儿, 若是后面有条尾巴, 恐怕早已欢快的摇起来了。 月牙儿看着好笑, 又去给他盛了两碗才罢休,这人身材高大, 力气也大, 吃的自然也多些,月牙儿怕他吃多了睡觉不舒服,强制让他休息,那人倒也乖巧听话的很,月牙儿让他睡觉,他便乖乖的躺下,只是两只眼睛看了月牙儿好一会儿才闭上。 像是照顾个孩子似的,她原来怎么没有发现他还有如此软弱的一面。 给小狼和小虎崽喂完食后,她才喝上自己熬的汤,没有放任何的材料,只有肉味和菜味,幸好加了菜的,否则只有肉一定很腥很难入口。勉强喝了一碗,月牙儿看着睡在草铺上的男人,只好默默的去了男人之前睡的墙角。 看吧,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第九章   红色肚兜 一个健康且年轻的男人就是好,受了那么重的伤,睡了一晚上,第二天比她起的还早,虽然面色依然惨白,行动也变得缓慢了一些,但仍然把肉烤好了,想是那衣服都被血染湿了,穿着不舒服,便又开始光着上身了。 月牙儿看了眼他发达的胸肌,就不好意思的扭开了脸,先去河边洗漱了一番,望了眼河里清秀的佳人,长长地叹了口气,好像比原来黑了一点。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还瘦了。 河里突然出现了另外一个人的身影,月牙儿从水里与那个男人对视,愣了片刻,一把把他拉过来,撩起河里的水就要给他洗脸。 那人被她吓了一跳,本能的就要反抗,长臂一挥,月牙儿便身子一倒,不由自主的往河里倒去。 那人赶紧伸手欲把她拉回来,但是已经晚了,月牙儿已经跌进了河里,浑身上下都被侵湿。 这人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她要帮他清洗一下都不肯,虽然她是有着想要看清他真实模样的小打算,但又没有要害他,犯得着这么大反应么! “你,你这人怎么回事啊,真是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月牙儿爬上岸来,一边拧着衣服上的水,一边愤愤的说着,那人依旧没有什么反应,月牙儿愈发的火大,抬起头就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人,却被他分外炙热的目光给震惊到了! 顺着他的视线,月牙儿看见自己本身就薄薄的衣服,被水一湿,里面的春.光隐隐约约的透了出来,耳根一红,先前的气势俱都消散了,急忙把手护在胸前,呸了他一声,骂道:“不要脸,臭流氓,你还看!” 说起来,这已经是第二次了,若说上次全身赤.裸的站在人家面前,也是迫不得已形势所逼情有可原,但眼下又是怎么回事,比没穿衣服时还要让人产生无限的瞎想,不免在脑中幻想这薄薄的衣衫下会是怎样一副春.光。 月牙儿红着脸跑回山洞里,匆匆忙忙选了那人的几件衣服换在了身上,即便十分的不舒适不合身,但眼下也没有挑选的余地了,因为她听见那个男人的声音随后而来,她的衣服刚换好,那人就出现在了洞门口了。 “你追过来干嘛?你,你要是敢对我怎么样,我一定会让你后悔一辈子的!”不管怎样,气势总不能输了! 那人没有把她的威胁当回事儿,径直走到月牙儿面前,就在月牙儿准备扑上去咬他一口时,那人却突然把手伸了出来,一件大红色的绣着小黄鸭的肚兜出现在了月牙儿的面前。 “......谢谢”月牙儿瞪大眼睛愣了片刻,才通红着一张脸把东西接过来藏在了背后,真是丢死人了!她平时最喜欢绣些奇奇怪怪的小东西,那些东西又不能穿着外面,只好绣在了贴身的衣服上,除了她没有人知道她有这样奇怪的嗜好,偏偏现在被一个男人瞧了去,自进了这山里出不去,只有这么一件肚兜了,总不能扔了吧?然而最尴尬的是,她竟然都不知道自己唯一的肚兜什么时候掉下来的,想来之前穿的那男人的衣服太过肥大了,所以没有察觉吧...... 月牙儿低着头恨不得埋进土里去,自然就错过了那人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 那人犹豫的拍了拍月牙儿的肩膀,示意她去吃早饭。月牙儿经过刚才的事情,已然不觉得饿了,幸好这是大夏天,她刚才掉进水里才不至于生病,自然也就不好再怪罪那人了。 待吃完饭,月牙儿才发现那人胸前的伤痕又开始渗出血来了,想是刚才不小心扯到了,于是月牙儿又帮他处理了一番伤口。 这回那人倒是老实了许多,乖乖的任由月牙儿摆弄着,即使被碰到了伤处,也是闷声不吭的,反倒是月牙儿在一旁“嘶嘶”的替他疼着,光看就感觉会很痛,偏那人连个眉头都不皱一下。 处理完伤口,月牙儿看着他健硕的胸肌和腹肌,不免一阵好奇,想知道这人长得到底如何,但是他刚才的反应又那么强烈,只好先把好奇心压了下去。想起已经没有衣服换了,便去把自己先前穿的衣服拿出来准备洗洗,待经过那人丢在地上沾满了血迹的衣服时,犹豫了一下,也捡起来放在了一处。 没有皂角一类的东西,月牙儿只好在一旁寻了个木棍捶打衣服,其他的还好,但是那件被染满血迹的衣服,倒实在是不好洗干净。 捶打了一会儿,月牙儿便已经胳膊酸肩疼了,扫了眼一直坐在旁边静静看着的男人,有心指使他干活,但是瞥到他胸前受伤的地方,便不好意思张口了。想了想,她有些无聊的问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多大了?” 那人没有回应,也在月牙儿的预料之内,但是有人听总比自己自言自语的好,于是她继续问道:“那你总该知道自己在这里生活了多久吧?过了多少个冬天了?就是下过多少次雪了,你见过雪的吧?我还记得我小时候以为那是可以吃的,结果吃了一嘴的冰碴子,还被王红梅嘲笑了......你不知道王红梅是谁吧?其实我就怀疑是她把我从山顶推下来的,她一直都看我不顺眼,什么都要和我争,我也就纳闷了,有什么可争的呢......” 月牙儿自己在那嘟嘟囔囔的,把最近这几天还有以前的事儿颠三倒四的说着,自己也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只觉得说说话起码有点人气,要是和这人生活太久了,她表达语言的能力逐渐也丧失了怎么办,想想就觉得恐慌。 “......我一直都以父亲这样的为目标,以后嫁人定要嫁父亲这样的人,但是想来在这世上能比得上父亲的也没有几个,若是真的找不到的话......其实华良哥哥对我也很好的,而且我们两家的关系也很好,若实在找不到的话......”找不到如意的人会这样,嫁给华良哥哥吗?但是心里总是不太情愿,她觉得华良哥哥并不是自己想要的良人。 她正沉陷在自己的世界里,漫不经心捶打衣服的手突然被人捉住,她一惊,回头却看到那人正用一双充满怒气的眼睛瞪着自己。 愣了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这人居然敢对她凶,居然敢瞪她! 月牙儿用力的想要把自己的手挣过来,那人的力气却越来越大,她觉得自己的手腕处都不通血了,又麻又痛,大大的眼睛里也不由得水汪汪起来,想要大声骂他,但是实在是痛的很,声音变得哽咽:“你这个混蛋,快放开我,你居然敢跟我动手,还使这么大力气,我的手腕都要被你捏断了,你快松手......” 明明在骂人,却像是在撒娇,鼻子哭的红红的,看着又可怜又可爱,那人的力气也逐渐的松了下来,神情也由愤怒变得小心翼翼,站在一旁看着月牙儿委屈的揉着手腕,手足无措。 “你居然敢这样对我,我还以为你是个好人呢,真是瞎了我的眼了,好痛......”月牙儿望着通红的手腕处,委屈的眼泪在眼睛里打转转,愤怒且谴责的瞪着那人。 男人被月牙儿看的十分的内疚,望着那娇嫩欺雪的手腕上的通红,心里早已是悔的肠子都青了,笨手笨脚的要去擦拭月牙儿面颊上的泪滴,却被月牙儿防备的躲了去,还警惕十足的看着他,再也没有之前的信赖了,他胸口好似被什么堵住了一般,闷闷的,难受极了。 月牙儿自然不会知道那人的心里是怎么想的,这人下手没轻没重的,虽然后来还是放过了她,但谁知道以后呢,万一哪天又不顺他的心意了,把她杀了煮了吃了怎么办! “你若是实在是看我不顺眼,你就点个头,我走的远远地还不行嘛,省得哪天又得罪了您老人家,我的小命在我眼里可是很值钱的,就算你不能带我出去,说不定我自己走运就能摸索着出去了呢......” 那人似是听懂了她说的话,眼中急切万分,但却不知道如何表达。月牙儿自然也瞧出来了,她最是会得寸进尺的,想了想,她故意把自己变得青紫的手腕递到他眼前,试探的问道:“你如果不想我离开的话,那你以后不许再这样欺负我了,你如果同意,你就点点头,像我这样子......” 月牙儿点了点头示意给他看,那人急忙跟着学。 这还差不多,月牙儿转了转眼珠,又继续问道:“那你以后要乖乖的听我的话,我说什么就是什么,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许反驳我,和我作对!” 这个确实是有些过分了,但是那人居然毫不犹豫快速的点了头,这让月牙儿着实惊讶到了。 第十章  他的眼睛 月牙儿站起身来,第一次认认真真的打量眼前的这个男人,他一头如墨般的发丝凌乱不堪的遮挡在面颊上,加上脸上不知是因为烧火还是狩猎导致的灰土,让人无法看清他真实的面容,但是这人却有着一双十分锐利的眼睛,像是狩猎的雄鹰一般冷漠犀利,只是偶尔无辜的如同一只被抛弃的小鹿,湿漉漉的盯着你看,即便心里再大的不满和怨气,也都随着这样的眼神无声的消散了。 月牙儿又后退了一步看着这人,这人实在是高,月牙儿自认自己不高但也绝对不矮,可是却也只堪堪的到达这人的胸前,每次接近这人,总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小孩子一样,这让她不满的同时又很嫉妒。 他的肩膀很宽,上身没有穿遮挡的衣服,胸前和两臂的肌肉鼓鼓的,十分的有力;腰却很窄,两条腿修长,一看就能跑的很快。 那人见月牙儿打量自己,倒也大大方方的站在那里任由月牙儿用赤.裸裸的目光看来看去,一点局促尴尬都没有。 月牙儿眯着眼欣赏了一会儿,想了想,朝他勾了勾手,待那人疑惑的走过来时,月牙儿看着他的眼睛,试探着问道:“你是不是都不知道洗脸?看你头发都挡在前面了,狩猎的时候不碍事么?我帮你洗洗吧?” 说完她期待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那人,本以为他会再次拒绝时,却只是歪了歪头,并没有表现出厌恶和反感。 月牙儿便开始胆大了,她先拉了一下那人的手,把他拉到河边,然后让他蹲下,双手慢慢撩起他的头发,仔细看着他的五官。 原来他不只是一双眼睛好看,鼻梁也跟高,嘴唇紧紧地抿着,略微倔强的姿态,脸型也很好看,月牙儿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给他洗干净,看看他究竟长什么样子了。 那人也在静静地看着她,任由月牙儿把他的头发一点一点的捋顺,因为常年没有梳过,所以一时间十分的难弄,到了后面,月牙儿都想放弃了,可是眼前的这人却乖乖地一直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信赖和温顺,这让月牙儿颇为受用,便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弄了。 59.长安一片月(七) </strong>头发已经很长了,沾着水弄还好一些, 最后终于把死结都扯开时,月牙儿觉得自己两个胳膊都酸了。她一边甩着自己的胳膊,一边嘟着嘴哼哼着:“看我好吧,把你那不知道缠了多少年的发结给解开了,现在我的手都快累的废掉了,待会儿那衣服可要你再洗一遍了。” 月牙儿说这番话也不带脸红的, 她是用手给那人梳的头,加上很多年打的发结, 早已是死结,解不开的, 她便使足了力气把一部分头发从中间扯断, 其间不免伤及了许多无辜。但是手中又没有剪刀,也只能这样了, 偏偏那人还一声不吭的, 一点表情也没有, 要是换个正常人, 估计早就痛的嗷嗷叫了。 那人见月牙儿一直揉自己的胳膊,大约知道是因为他自己的缘故, 便要讨好的上前要帮她揉揉,月牙儿犹豫的把胳膊给他,刚捏了两下,月牙儿就嗷嗷叫嚷着让他放开,他的手劲实在是大,又不知道收敛,月牙儿根本承受不住他的好意。 那人见自己的好心办了坏事,迷茫的看着自己的双手,加上他的整张脸已经露了出来,虽然还没有洗干净,但是表情却已经表达的很到位,月牙儿也不好意思责怪他了。 待胳膊没有那么酸了,月牙儿一边按着那人的上身,另一只手撩起水来帮他清洗脸上的脏污,一边絮絮叨叨着:“......要记得每日洗脸,尤其是你打猎回来之后,最好把身上也洗了,因为你打猎的时候肯定会出一身的汗,还会被猎物的血迹溅到,那些都很脏的,一定要洗洗才行。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就是你做饭之前,一定要把手洗干净了,不然你会把手上的脏污也吃进肚子里的......” 她一边嘱咐着,那人脸上也越来越白净,月牙儿的手再也不好意思往他脸上碰了...... 其实他也并没有什么惊为天人倾世倾城的容貌,不过是之前颓败的模样一扫而尽,因为他那双炯炯发亮的眸子,整张脸都鲜活了起来,好像带着与生俱来的高贵,之前只是被尘埃掩埋住了,现在再也无法遮住他的光芒...... 月牙儿怔怔的看着他,他也定定的瞧着月牙儿,只不过月牙儿是一闪而过的惊艳和迷惑,而那人却满是温存和柔情。 “你的眼睛......”月牙儿开了口,却不知道怎么形容,好看是毋庸置疑的,但是却不仅仅是一个好看就能够形容的了的,还记得他和那些野兽对打时血红的双眸,以及昨日受了伤被月牙儿照顾时的无害,明明是同一个人,两种截然不同的表情,却也毫无违和感,他的一张脸,全靠这一双眼睛来发光了,只稍一个微微的转动,便能让人情不自禁的去猜测他的情绪和想法,甚至被冠以多种不同的情绪。 不过此时那人却只是乖巧和任由月牙儿放肆的在他脸上打转,甚至因为没有错过月牙儿眼中一闪而过的讶异和惊艳,而感到小小的开心,一双眸子也由此越来越亮。 月牙儿赶紧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低头看向河里,男人因为被迫遮住了上面一半脸,单单露出了紧抿的薄唇和削尖的下巴,透着几分被欺负的可怜和成年男子的诱惑,月牙儿竟然发现他的皮肤还挺好的,纵然被晒得略微偏棕色,也不过是又给他增加了几分野性罢了。 月牙儿看着水中的人,心脏不由自主的跳的极快,手下感受到那人灼热的皮肤,这才想起来男女授受不亲,急忙把手收了回来,眼睛不小心瞥到河里,尚还有几分稚嫩的小女孩,一双大大的杏眼里水气氤氲,双颊通红,如同刚出水的芙蓉一般娇艳欲滴。 月牙儿又被自己的样子吓了一跳,眼角余光瞥见身旁的男人也正从河里望着自己,不由得紧张起来。她猛地站起身,匆匆说了句“把衣服洗干净晾上”,就逃避般的跑回了山洞。 待在山洞里也坐立不安,小老虎崽绕着她转圈圈,月牙儿的心思也不在它身上,心里想着也不知道把衣服交给那人洗,他能不能洗干净。又等了一会儿,还没有见人过来,不就几件衣服么,怎么洗的那么久?但是那人来了,氛围这么尴尬怎么相处呢?早知道会这样就不给他洗了,管他干净还是脏了,和她又没有什么关系,不过他干净了,她也看着顺心...... 月牙儿就这样胡思乱想着,心里想出去瞧瞧又不好意思,怎么之前没有意思到对方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还有所顾忌呢,难不成自己竟然是那种肤浅之人,看到好的皮囊就自然而然的变怂了? 这样不好,母亲说过,人不可貌相,所以她这样是不对的,所以......能欺负的时候还是要尽量欺负的! 月牙儿想着他温顺的模样,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的人,好像还有点讨好她,既然这样的话,她就更不用怕什么了。于是走到山洞门口,想悄悄的往外面看看,谁知刚探出去一个头,就看到那人刚刚走到洞口,四只眼睛就这样对上了。 月牙儿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么巧,她尴尬的急忙缩回自己的脑袋,清了清嗓子,那人也进来了,为了缓解自己刚才窘迫的行为,转身问向刚刚迈进山洞的男人:“你衣服洗好了?洗干净了吗?我要去检查检查。” 说完也不看那人的脸,就匆匆忙忙的往外面走去,呼吸了一下外面的空气,听到身后紧随而来的脚步声,月牙儿急忙四下察看不知在哪晾晒的衣服,最后在河边的树枝上发现了,走过去看了看,因为自己的身高不够,也瞧得不仔细,但是看着尚还可以。 “嗯,还好,山里没有皂角一类的,所以洗衣服只能用力气了。”幸好这些兽皮比一般的布料要结实些,否则按照这人的力气来,实在是不够他折腾的。 “看在你辛苦洗衣服的份上,身上的伤也没有好,今天还是本姑娘亲自动手做饭吧,你想吃什么,昨晚的汤好不好喝?” 那人听见月牙儿提到昨晚的汤,仿佛现在嘴边还萦绕着那清香的味道,吃多了油腻腻的肉食,喝碗这样的汤实在是太好不过了。于是就朝着月牙儿兴奋的点了点头,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如同向主人讨食的小狗一般。 第十一章   关于名字 月牙儿这次做饭没有像上次那样一个人,以前在家里时,她经常使唤自己的弟弟团团转,而现在有个人任他使唤,她又怎么会浪费资源呢。 那人跑来跑去的,又是洗菜又是撕肉,尤其是撕开生肉是需要力气的,而他却一副很开心的样子,好像能被月牙儿使唤,是件很荣幸的事情。 月牙儿把菜和肉都放进锅里,拍了拍手,对那人道:“好了,你来添火吧,我在这看着你,火不要太大了,也不要太小了,这样的慢火熬出来的汤才最有味道呢。” 那人便很听话的坐在火架旁,一双好看的眼睛紧紧的盯着火,一眨也不眨的。 过了一会儿,他感觉到月牙儿一直看着自己,便疑惑的回看过去,却突然发现月牙儿的脸有些泛红,眼神还有些闪躲。 “看什么看,你要看的是火,不是我,快把头转过去。”月牙儿鼓了鼓腮帮,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感觉。 见他虽然很奇怪,但是乖乖地把头转过去了,月牙儿松了口气。她盯着男人棱角分明的侧脸,想了想,问道:“你有名字吗?” 那人没有看她,只是两只眼睛盯着火,双唇紧紧地抿着。 他不说话,月牙儿便当他是没有了,于是兴奋道:“那我来给你起个名字吧?” 说完也不管人家同不同意,就自顾自的想了起来:“嗯,你既然连名字都没有,那肯定也没有姓的吧?那这样吧,你就跟我的姓氏好了,我姓林,你也便姓林罢。至于名字的话......” 月牙儿的视线不由得看向树林深处,前方不远处便有一小片的槐树林,因为身形高大,故而使得她看到一清二楚,月牙儿灵光一闪,打了一个响指,冲着那人激动的说道:“有了,你就叫林槐之吧,嗯,像槐树一样身形高大,而且易养活,槐树可以给人乘凉,你呢,这么有力气,也可以保护我......” 说着,月牙儿自己又品味了一番,兀自开心道:“就这个了,我觉得不错,还有那么点书生气息,而且槐树开了槐花还可以吃,味道还很好呢,哈哈......” 她自己兴奋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还没有问人家本人的同意,但是想他应该不会拒绝的,所以便过来走个过场,戳了戳那人的肩膀,问道:“怎么样?你喜欢我给你起的名字吗?” 那人无波无澜的看着月牙儿,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方才缓缓地点了头。 月牙儿便开心的不能自已,她笑得眉眼弯弯,在那人耳边一直欢快的喊着“槐之,槐之”,那人也逐渐的被她感染,嘴角微微的翘了起来。 月牙儿却像看傻了似得,这人笑起来,还挺甜的,两只眼睛也变得更加明亮了,月牙儿不由得看痴了。直到那人目露疑惑,她才缓过神来,尴尬的清了清嗓子,掩耳盗铃般对他装模作样的训道:“其实你笑起来挺好看的啊,以后要常笑才是,不然会老的很快的。” 见他很认真的冲着她点头,月牙儿也有点不好意思了,于是赶紧岔开话题:“对了,你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吧?你的林姓是随了我的,我是随了我父亲的,大名叫夏初,是母亲给我起的,因为我是在初夏里出生的。我还有个小名,叫月牙儿,父亲说我出生的那晚,月亮弯弯的,而他见我冲他笑起来眼睛也是弯弯的,所以给我起名叫月牙儿。其实,我觉得大部分是因为母亲的名讳里也有个月字,父亲欢喜极了母亲,所以爱屋及乌,于是就给我起了这么个小名了。” 提到这些,月牙儿托着腮帮子重重的叹了口气:“唉,我好想回家啊,我好想母亲和父亲啊,还有弟弟妹妹,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干嘛,会不会因为我不见了而每日难过......” 月牙儿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眶,突然感觉左肩覆上了一个什么东西,热热的。月牙儿好奇的看过去,却是一只关节分明、纤细修长的手,她顺着那只手看过去,对上了一双略微惊讶和担忧的眼睛。 林槐之看着月牙儿微微泛红的眼眶,心中莫名的感到一丝心疼,皱了皱眉,似不能理解,更不知怎么办才好。 他纠结的空挡,月牙儿已经压下了心中的难过,她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让自己把那些伤心的事情丢在脑后,两只眼睛又开始咕噜噜的乱转了,她冲着林槐之眨了眨眼睛,笑眯眯道:“槐之啊,我教你说话吧?你如果不是哑巴,就肯定会说话的,我教你喊我的名字吧?” 林槐之就睁着一双好看的眼睛瞧着月牙儿,月牙儿咳了一声,然后字正圆腔的认真看着林槐之念自己的名字:“月牙儿,月牙儿,我先教你喊我的小名,比较好喊,你跟着我张嘴,月牙儿......” 林槐之紧抿的双唇微微动了下,连张都没有张开,月牙儿不由得有些心急:“你张开嘴巴呀,你不张嘴怎么出声啊,快,张开嘴跟着我学,月牙儿,月牙儿......” 这真的是第一次自己喊自己的名字,还喊了那么多次,月牙儿见他嘴巴张都不张,心里便又急又气,于是口气也不由得重了些:“你真是个笨蛋,难不成长这么大你都不张嘴的?那你吃东西的时候张嘴干嘛?” 月牙儿嘟着嘴等着那人,林槐之嗫嗫喏喏的想要讨好月牙儿,又不知怎么讨好而感到无措,月牙儿看他这副德行就更生气了,眼角瞥见火架下的火都快灭了,急忙跳起来一边引火一边恨铁不成钢的嚷道:“哎呀,你真是笨死了,不会说话也就罢了,怎么看个火也看不好,笨死了笨死了,要你有什么用......” 好不容易手忙脚乱的做好了一顿饭,林槐之看着月牙儿依然不开心的脸,自知理亏,盛好了饭先给月牙儿端了过来,小心翼翼的看着她的表情。 月牙儿理所当然的接了过来,还略带不满的瞪了林槐之一眼,嘴里依旧不放过他:“笨死了,还想教你写自己的名字呢,我看还是算了吧,你会吭吭两声我就谢天谢地了。” 林槐之抿了抿唇,垂了眸子去喂饿的直打转的小狼和小老虎崽,他现在对待小老虎倒也算是一视同仁了,月牙儿看着他的背影,又加了句:“这两个畜生都比你强,起码还会吼两声。” 林槐之的身形一顿,月牙儿没有察觉,歪着脑袋想了想:“既然给你起了名字,那就给这两个畜生也顺带起一个吧,不然平时怎么喊呢,总不能狼啊老虎的喊吧。” 月牙儿走过去扶住林槐之的肩,一边看着他喂食,一边绞尽脑汁的想着:“嗯......小狼的话,就叫小灰吧?它的毛色是灰色的,不过这个名字好像没有什么特点......算了,它长得本来就没什么特点。至于小老虎的话,我们可是吃过它母亲的,嗯,我虽然不是故意的,但也算是同谋了吧,但是现在是我们养着它,就叫它扯平吧,哈哈,我们就扯平了哦,可不许记仇哦,更不许长大了向我们报仇......” 最后两句是冲着小老虎崽说的,小家伙以为女主人是在和它闹着玩,摇了摇笨笨的脑袋,继续吃着自己的食物。 晚上又下起了雨,林槐之身上还有伤,月牙儿不忍他继续睡在洞门口,但是她自己也不想睡在那里,于是两人看着里面的一张草铺纠结了起来。一个铺子根本不够,等天晴了要让槐之再弄一个才好,她扭头看了看另一个角落,本来两不相容的家伙如今挤在一个角落里睡觉了,这样也不错,可以相互取暖,但是...... 月牙儿看了眼身边的男人,畜生不懂得男女当防,但是她还是懂得这个道理的,两人万万不能睡在一张草铺上。 林槐之似是看出了月牙儿的犹豫和纠结,略微失望了下,转身朝门口走去,到了外面的角落往地上一趟,便就要入睡了。 月牙儿看着不是滋味,她虽然可能会有点点的脾气不太柔顺,但是也绝不是那恶毒之人啊,让一个受了伤的人睡在冷风冷雨之下,她实在是不忍心,想了想,她走过去那把人拉起来,让他躺在了草铺上,拿了兽皮帮他盖上。无视他由疑惑变得热切的目光,自己又找了块大点的兽皮铺在地上,然后再一卷,把自己也包在里面,就这样准备睡了。 第十二章   以命赌食 月牙儿从小长大的环境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但该有的她从来没有短过,也不曾有过姐弟三人抢一个东西的时候,不管是什么,他们三姐弟都是每人各一份,所以,这般艰苦的时候,实在是不曾遇到过。 地面很凉,月牙儿冷的哆哆嗦嗦的躺在地上,拿胳膊紧紧地把自己环住,双腿曲起,咬着牙打算就这样熬一夜了,只希望她千万不要伤了风寒,否则没有郎中,严重了会要了她的小命的。 月牙儿闭上眼睛数着小星星,逼迫自己快点入睡,只有睡着了才会把寒冷忘记。但是越想睡着,脑子就越是很兴奋,她气愤的拿兽皮蒙住了脑袋,突然感觉自己凌空而起,她吓得尖叫了一声,然后被放在了之前那个与冰冷的地相比较来说,又软又舒适的草铺上。 月牙儿的脑袋还处于混沌的状态,瞪大着眼睛就看着那人也顺势躺了下来,睡在了月牙儿的外侧。 “喂,你,你怎么......”月牙儿结结巴巴的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这人还偏偏拿着无辜的眼神望着她,她本来想让他睡的好一些,但是这人却把她抱了过来。月牙儿心里是感激的,但是却也非常的尴尬,看他这意思,是打算和她睡在一起了? “那个......”月牙儿不忍拒绝他的好意,斟酌着措词,“你要知道,男人和女人,是不可以睡在一起的,就是你和我,我们两个是不可以睡在一张......草铺上的,这样于理不合。” 那人皱了皱眉,仔细想了想,抱着兽皮离月牙儿远一些,然后回头看向月牙儿,似是在问她这样的距离可不可以。 月牙儿看他这样乖,心里早就不忍心了,外面的雨势不仅没有减小,反而越来越大,山洞口已经被雨打湿了,那里是不能够睡人的了,林槐之也就离被打湿的地方一掌的距离罢了,若是风再大些,就会把雨吹到他的身上去。 月牙儿咬了咬牙,趁自己没有反悔之前快速的说道:“你过来睡吧。” 60.长安一片月(八) </strong>那人听话的点了点头,盖着兽皮的男人只剩下了两只好看的眼睛, 亮晶晶的如同夜间的星子, 月牙儿心中的恐慌不自觉的被安抚了, 这双眼睛就这样看着她,毫无杂念,月牙儿怎么会把拥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想成那般龌龊不堪的人呢? 月牙儿放心的躺了下来, 轻轻的朝对面的人道:“快睡吧。” 那人听话的闭了眼, 一双星子也就此消失在黑夜里, 月牙儿看着他愣了片刻,不一会儿也进入了梦乡。 这无疑是个美好的夜晚,伴着绵延的雨声,以及身旁徐徐传来的男性的气息,令她莫名的安稳,这一晚是她掉下山来睡的最好的一夜了。除去早晨出门看见外面被雨浇的泥泞不堪地面之外, 雨过天晴,树林里还传来阵阵的鸟鸣声,令人格外的安心。 然而最美好的,就是一醒来就有人做好了早饭。月牙儿梳洗好了先去检查那人的脸,见他脸上还算很干净, 拍了拍他的脸蛋,问道:“你今天梳洗了吗?” 那人乖乖地点了点头,月牙儿满意地笑了笑,接过他手里端着的碗,却是她昨日做的白菜猪肉汤,没想到他还很聪明,昨日跟着她学了一遍就会了,月牙儿不吝啬的又夸了他一番,只夸的他两只眼睛亮晶晶的,月牙儿看着心情就更好了。 日子一天比一天如意,总是有盼头的,月牙儿这日带着林槐之去昨日看到的那片槐树林里,这么高的个子可不能白费了,那一片的槐花自然也不能浪费了,若是把槐花放进汤里,肯定会很香。 槐树林并没有很远,他们走了一小会儿便到了,小狼习惯性的跟在林槐之的后面,独留小老虎崽看家。走到槐树林里,月牙儿便指着槐树对林槐之道:“你知道吗?你名字里的槐字,就是取的这些树的名字,你看看你是不是长得和它们一样,一样的高大,一样的......”给人安全感。 她后面的没好意思说出来,那人就直直的盯着她,等着她后面的话说完,月牙儿不好意思的扭过去了脸,看着开的旺盛的槐花,一点也不客气的指使着林槐之爬上爬下的摘着。 “这边还有呢,这边的多,还有那边,我们多摘些回去,可以吃好几天,不过夏天可能会坏,幸好这里离我们住的不远,到时候想吃了就可以随时过来摘了。”月牙儿兴奋的站在树下叫嚷着,小时候母亲不仅会给她做槐花粥,还会给她烙槐花饼,可好吃了,可惜这里没有那些东西,不然她就可以给林槐之露一手了,保准他会瞪大了他那双专会发光迷惑人的眼睛,月牙儿单是想想就已经得意的要冒泡了。 两人沉浸在摘槐花的乐趣了,小狼突然不安分的呜咽起来,月牙儿不明所以的看着它:“小灰,你怎么了?你要是嫌闷的话就先回去好了,正好只有扯平一个在家,肯定很寂寞。” 小灰却没有理她,朝着一个方向呜呜的低叫着,全身进入到防备的状态。林槐之也从树上跳了下来,满脸的警惕和严肃,月牙儿觉得他野性的一面就要暴漏出来了,虽然同样很好看,但是她还是喜欢他平时乖巧听话任她欺负的模样。 虽然她什么也瞧不见,但是周围紧张的气氛还是感受到了的,她悄悄的挪向林槐之,躲在他的身后眼睛看着周围,不知道危险处于哪个方向,但是应该确确实实是存在在她们四周的。 突然,左前方冲出来一匹成年的野狼来,那匹狼直奔着林槐之和月牙儿的方向扑过来,幸好小灰在中间阻拦了一下,加上林槐之反应灵敏,否则不死也得给它扯下一块肉来。 那匹狼来势汹汹,被阻拦了并没有气馁,反而更加凶狠的朝月牙儿两人扑来,小灰年龄尚幼,根本不是那匹成年狼的对手,被那畜生咬了一下后腿,就悲鸣一声躺在地上挣扎着站不起来了。 看样子,这匹狼对待自己的同类还算是手下留情了。林槐之握紧了手里的木棍,想必是生活在山里多年的习惯,不管去哪儿,都要带上随身削尖了的木棍。面对凶残的狼狠扑而来,林槐之先把月牙儿往一旁推了去,然后双手握住木棍不躲不闪的迎着那匹狼,月牙儿被他退的踉跄了一下,回头就看到这惊险的一幕,她心脏猛地一缩,失声喊了一声:“槐之!” 林槐之没有回应她,因为狼已经到了近前,他拿木棍抵住狼的喉部,但是手臂还是被那畜生抓了两下,忍着剧痛,林槐之反手把狼压在身下,使足了力气,用那根棍子狠狠地勒住那匹凶狼,直到断了气,他还是坚持了好一会儿才松开手泄了力。 “你怎么样了?”月牙儿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扑过去,她抓着林槐之上下检查着他的伤口,前几日在胸前受的伤好不容易愈合了,又因为刚才的一番导致伤口裂开了,没有穿衣服的胸膛,伤口处正汨汨的流着血,两边的手臂上也被抓出了很深的伤痕,那匹狼临死前挣扎的力气实在是大的惊人,单是看他伤口的深度就看出来了。 林槐之却像是没事儿人一样,甩了甩两条胳膊,把那匹狼往身上一背,冲着月牙儿咧嘴笑了一下,示意他们又有肉可以吃了。 月牙儿哪里还有吃的心思,心里对刚才的一幕还心有戚戚焉,这些肉,都是拿他的命赌来的,月牙儿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觉得那些肉让她很难受,她想,她再也不想吃他狩来的猎物了。 第十三章  立下规矩 回到山洞里,月牙儿赶紧寻了止血的草给他敷上,但是血还是止不住的流,月牙儿狠了狠心,把自己之前的裙子撕成一条一条的,给林槐之胸前的伤处和两臂的伤口包扎上,她看着自己破碎的裙子,这条鹅黄色的轻罗百合裙,还是母亲在她十六岁生日的时候送给她的,她十分喜欢上面绣的一朵朵小小的百合花,这是母亲一点一点绣了好几个月才做出来的。 月牙儿看着看着,眼睛开始泛红,要不是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她才不舍得把这件裙子撕碎,平时沾上一点污渍她都心疼的不得了。想了想,她把剩下的一点布小心翼翼的收起来,若是出不去了,这便是她对自己家的最后一点念想之物了。 然后转头对看着她通红的眼睛不知所措的男人佯凶道:“等以后出去了,你一定要陪我个更好的,不,一个才不够,我要十个,一百个!” 说完,她自己都禁不住叹了口气,究竟还能不能出去呢,她都待在山里许多天了,她自己都记不清有多久了,她心里突然恐慌起来,要是继续这样下去,日日月月年年,她都不知道自己经过了多少时间,像这个人一样,最后连话语都失去了。 林槐之把她眼中的情绪看着眼里,有心想逗她开心,便拿起之前摘好的槐花递到她的面前,示意今天有槐花可以入汤。 月牙儿依旧闷闷不乐的,她看了眼又添新伤的林槐之,站起身来,蔫道:“我去做饭吧,你好好休息。”再怎么说,林槐之是被她拉去摘槐花的,不然也不会遇到那匹凶狼,她心里还是很内疚的,不是她,林槐之根本不会受伤。 月牙儿先去看了看那匹狼的尸体,发现这匹狼的乳处比一般的狼大一些,原来是头母狼,月牙儿微微皱了眉,现在回想起来,这狼倒不太像是捕食的,更像是来寻仇的,莫非......槐之上一次猎的那匹狼是她的另一半? 听父亲曾说过,狼对待自己的另一半都很忠诚,但是这匹母狼怎么知道她的另一半是丧在他们手中呢?不过想来着山林里除了他们二人也没有其他人了,找上他们也不奇怪。 月牙儿觉得它们的忠诚很值得人尊重,但是毕竟它们都是要进他们的肚子里的,还是少接触的好。她生了火准备煮汤,槐花可以止血,对林槐之来说非常的有用。 而林槐之也十分的给她面子,煮的汤被两人喝的干干净净的,月牙儿十分的受用。把两个畜生都喂好了,月牙儿想了想,觉得有必要和林槐之商量一些有关他们生存的事情,说起商量,倒更像是月牙儿在给林槐之立规矩。 “我觉得有些事情很重要,我跟你说了,你一定要牢牢地记住。”月牙儿十分郑重的看着林槐之,把她的一些想法告知于他,“首先,我们是可以吃肉的,但是以后不许在狩一些老虎和狼之类比较凶残的猎物,因为这十分的危险,我不希望你出事,你明白吗?” 林槐之目露迷茫,但仍然认认真真的听着月牙儿说话。 “除非是在特殊的情况之下,比如今天的事情,不是我们先招惹的那匹狼,所以我们杀死它之后可以吃掉它,但是若是在平常,你绝对不可以主动招惹它们,即便你很厉害,我都不想那万分之一会发生,在这个地方,我只有你一个可以依靠的,若是你发生了什么事,我......”毫无疑问,若是这人出了事,月牙儿一人是很难生存下去的,可是除去这一点,她也希望他能够健健康康的,而不要总是受伤。 “其次,就是你要学会爱惜自己,不要总是和猎物死拼,一定要能够不受伤便不受伤。还有,最后最重要的一点,你一定要每天都洗脸洗手,还有出门回来一定要洗澡,嗯......鉴于你今天受的伤太重了,不可以湿水,就先算了吧......”月牙儿打量着他身上的血迹,犹豫着要不要帮他擦擦的,但又突然惊觉,她都没有这样服侍过父母,对这样一个无缘无故的陌生人......但是他一身的伤也有她的原因...... 月牙儿纠结着,眼角瞥见那人的表情似有些不太情愿,她清了清嗓子,抬了抬下巴,傲然道:“无规矩不成方圆,这是你必须做到的,没得商量,况且这都是为了你好,要不是看在你算是我的......不,是看在我们同病相怜的份上,否则我才不会管你的死活呢。”她才不想说那人是她的救命恩人,总感觉有些难为情。 林槐之犹豫了一下,大概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便点了点头。 月牙儿满意的笑了笑,打了一个巴掌,再给一个甜枣吃,她拍了拍那人的肩膀,宽慰他:“你放心,不是以后都不可以吃肉的,像一些山鸡啊野兔之类的,威胁能力极差的,我们吃这些就可以啦,而且它们的味道也很美味,做起来也方便。以后呢,我还会多做一些花样的好东西给你,你不要难过。” 月牙儿像是哄小孩子一般,以为他不吃肉便会不开心。那人听闻只是淡淡的笑了一下,不知道是不在意还是什么,站起身径直往外去了。 月牙儿看着一愣,待她出去寻人时,那人已经走到河边了,月牙儿急急忙忙的跑过去,就看见那人撩起河里的水往自己身上泼,月牙儿看着心惊,莫非他是因为自己刚才的话,以为她是嫌弃他脏? 月牙儿还没回过神来,那人撩起水差点溅到胸前的伤口上,她才急忙扑过去阻止,气愤的骂道:“你这是作甚么,我好不容易才给你止了血,也不知道你这伤口会不会感染,我可只认识这一种草药,到时候严重了我可一点办法也没了,你是要气死我啊!” 林槐之不料月牙儿的反应会这么大,他只不过是听从她的规矩,清洁一下身上的血污,被骂了一脸无辜的望着月牙儿不知所措。 月牙儿狠狠瞪了他一眼,警告了他一声“不许乱动”,去洞里取了一块撕开的并没有用上的布条,返回河边湿了准备帮他擦除身上的血迹,但她拿着湿布看着男人强健有力的躯体时,却不知从何处下手了。 面颊微烫,她只是自己肯定是脸红了,但是她努力地使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并不在意,男人的目光火辣辣的一直盯着她瞧,月牙儿实在有些受不住了,把布扔给他道:“你自己来擦,我在旁边看着你,不许碰到伤口。” 林槐之眼中闪过不易察觉的失望,抿了抿唇,自己拿起湿布胡乱的擦着自己。月牙儿就在一旁看着,他来回的动作幅度并没有太大,但是双臂受的伤还是渗出了血,月牙儿咬了咬唇,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湿布,心一横,帮他用力的擦拭起来。 月牙儿不敢抬头看他,自顾自的闷头胡乱的擦着他的胸膛,自然忽略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和逐渐涌起的温情。 擦着擦着,也就没什么了,想到他受了伤,手上也便不由自主的轻柔了下来,认认真真的擦拭着。擦完背部,两侧的手臂和前胸都有受伤,月牙儿更加小心的擦着,到了有力鼓起的胸前时,月牙儿面上不自禁的再次红了起来,即便隔着一条湿布,她仍然能够感觉得到他身体的热度以及左胸下的跳动。 61.长安一片月(九) </strong>逐渐往下,他的腹肌也十分的发达, 许是常年生活在山里的缘故, 时常会与一些野兽打斗, 所以小腹以及身上其他她能看到的部位,并没有一丝赘肉,八块腹肌十分的好看, 这是一个健康有力并且发育极好的男性躯体, 别说月牙儿从来没有碰触过, 这么清晰的近距离看也是头一次,胡乱的擦了几下,月牙儿实在是下不去手了,就算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就算他是因为她才受的伤,也不能牺牲这么大罢?她可还是待嫁闺中的黄花大闺女呢! 月牙儿把布条清洗了一下, 转身不看林槐之,低声道:“好了,你今天就好好待在洞里休息吧,哪里也不要去了,小心扯到伤口。” 林槐之意犹未尽的看着自己的身体, 刚才离得近了,可以闻到小女儿家身上淡淡的体香,就像晚上一直萦绕在他鼻间的气息,他第一次有种想要靠近某个人的想法,想要近一点,再近一点。 第十四章   尴尬处境 月牙儿知道自己迟早会要面对这么一天,十分窘迫、尴尬且难耐,当她在给林槐之做饭的时候,小腹隐隐作痛,她就知道自己最担心的事情来了,从掉下山底那天起,她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天了,但是她的葵水一向很准时。原来这东西也算是有好处的,起码能告诉她来了这里还不到一个月,月牙儿不无讽刺的想。 林槐之见她脸色发白,捂着肚子进了洞里,遂上前紧张的察看,月牙儿觉得难堪,挥开了他伸过来想要搀扶的手,走到草铺上躺下,一动也不敢动。 怎么办?这里没有草木灰,更没有卫生带,她要这样静静地躺在这里一直流血吗?肚子越来越痛,她的额头冒出了一层汗来,这还是夏天,若是在冬天,她要怎么熬过去? 下身很快变得湿黏黏的,月牙儿委屈的想哭,她想这辈子都不会有比这还要尴尬难堪的事情了,林槐之坐在一旁焦急的看着她,犹豫了一下,伸手扶上她的肩晃了晃她。 月牙儿回过身看了他一眼,吸了吸鼻涕,她小声道:“你可以帮我去外面摘一些比较大的树叶吗?” 林槐之愣了一下,见她两眼通红,脸色苍白,像一只受了伤的小兔子,但是又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让她恢复成原来的那样,只好按照她说的话去做了。 月牙儿想,身下的草铺不能弄脏了,衣服还可以洗,是他用兽皮和兽毛做的还好,下面垫一些树叶,到时候方便换还不用洗,也只能这样躺着等葵水过去了,月牙儿不禁哀伤的叹了口气。 林槐之很快取了些树叶来,月牙儿看了眼,犹豫着不太情愿,最后还是让林槐之把它们清洗干净之后晒干了才打算用。她想了想,幸亏夏天不热,反正她不能站着,只能躺着,那么干脆下面不穿衣服最好,因为没有皂角的话,衣服上的血迹会很难洗掉,但是关键这周围还有一个男人,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犹豫了一下,月牙儿把林槐之叫到跟前来,用商量的语气和他说道:“这几天我会很不舒服,你也看到了,我最近这几天都会躺着,要麻烦你来照顾一下我了,就是平时吃饭什么的,还好你身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但是我们说好了的,你不可以再冒着生命危险去狩猎了,我们吃些野菜山鸡之类的就好了,你可以做到吗?” 因为身体不舒适的原因,月牙儿和之前大相径庭,就连语气都变得软绵绵的了,还全是商量的口吻,再不见之前的强势和傲娇了。 林槐之一时有些不适应,他见惯了月牙儿略微娇蛮的姿态,现在这般柔柔弱弱的,仿佛这才是她褪去了外表的伪装之后,原本的面貌。这样温顺柔和的小姑娘,苍白的小脸蛋使得她的下巴更尖了,两只眼睛大的可怜,里面水汪汪湿润润的,长长地睫毛颤颤巍巍,就这样楚楚可怜的看着他,饶是再铁的汉子,也必能化在这绕指柔里吧,更何况林槐之本来就对她没有什么免疫力。 见林槐之点了点头,月牙儿松了口气,她现在浑身都没有力气,小腹绞痛,双腿绵软,连说句话的力气都快没了。她缓缓垂下了浓而密的睫毛,轻声道:“那你现在可以出去吗?我想......收拾一下我自己......” 林槐之不想出去,月牙儿现在脆弱的模样,好像随时都会消失一般,但是他最近听从她的话已经成了习惯,只要是能够让她开心而同时他也不会觉得违背自己的原则,他一般都是满足她的,现在听了她的话,也只是犹豫了一下,便站起身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月牙儿看着他的背影,又补了一句:“我不说让你进来,你不许进来。” 待确定那人出去不在洞门口了,月牙儿忍着身子的不适,把下面的衣服褪掉,她现在穿的都是林槐之的,拿出来后上面已经洇了一大片的血迹了,反正都这样了,月牙儿便拿着它擦了擦自己的下.身,然后把树叶垫到了屁股下面,当她感受到树叶那冰凉的并不十分柔软的触感时,月牙儿都想哭出来了,她为什么不是个男子呢,这样就算她就不用面对这样尴尬的处境了。 拿起林槐之用兽皮和貂绒做的算是薄被一类的吧,盖在了身上,她下身没有穿衣服,还是很尴尬和害怕的,但是她觉得林槐之不会冒然的对待她的。伴着身上的种种不适,月牙儿强迫自己睡去了,睡着了就感觉不到痛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山洞里已经十分昏暗了,小灰和扯平睡在里面的角落里,唯独不见林槐之。难道这一下午他都没有进来过吗? 月牙儿不由得开始胡乱想着,他是不是不听自己的话偷偷跑去狩猎了,或者遇到了比较凶狠的猎物?想到他有可能回不来,月牙儿心中充满了恐惧和难过,她可不想一个人睡在这冰冷的山洞里,更不想一个人生活在毫无人味的山林里。 “林槐之?林槐之你在外面吗?”月牙儿的声音连自己都无法控制的颤抖。 过了一会儿,有人的脚步声走过来,月牙儿的心提了起来,既期待又害怕。当她看见林槐之高大魁梧的身影站在洞口时,她瘪了瘪嘴,像是走丢的孩子看到父母一般的委屈,她想哭,但还是忍住了,努力的迫使自己压下去这不安的情绪,但话腔里还是不由自主的带了一丝哽咽:“你去哪儿了?怎么不知道进来呢?我醒来都没有看到你,还以为......”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林槐之慢慢走到她身边,蹲下身时才看见他手里还端着一碗热汤,不知道是不是在火架上一直温着的,毕竟都这个时候了。 月牙儿也才发现自己饿了,她没有接过来,因为没有力气,就着林槐之的手把碗里的汤喝了一干二净。身子回暖了一些,舒服了不少。 她的情绪也稳定下来了,这才想起自己开始对他说过,没有她的同意,他是不可以进山洞里来的,但是她也不知道自己会睡了这么久,而他这个傻子估计也就在外面等到现在,做好了饭即便是想送进来,又顾忌着她的那句话,所以一边温着汤一边等到现在。 月牙儿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正咬着唇暗暗琢磨着,就听见那人的呼吸突然变得沉重起来,她惊讶的看过去,却见他脸色阴沉,双目通红,紧紧地盯着一处似是要把那处瞪个窟窿来。 月牙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正是她下午换下来的沾了血迹的衣服,月牙儿大感尴尬,她想伸手把它藏起来,林槐之却先她一步把衣服拿了起来,双手颤抖的看着上面的血迹,然后又看了看满脸惨白的月牙儿,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扑过去掀开她伸上的兽皮就要察看。 月牙儿被他吓得惊叫了一声,她下面可是什么也没有啊,羞耻感使她暂时忘记了身子的不适,快速的夺回了兽皮紧紧的盖住自己,嘴里无语伦次的骂着他:“你干嘛啊,不许碰我,你这个臭流氓,你看我身体不舒服了就想欺负我吗?快走开,走开!” 林槐之被她骂的愣在了那里,不知道是在奇怪月牙儿怎么又变得这么生龙活虎了还是怎么,他看到了那片触目惊心的血迹,又想起月牙儿说她身子不适,自然以为她是受了什么伤导致的,却忘了自己流过比这还要多的血时毫不在意的心境。 月牙儿不知是被气的还是羞的,或者两者兼之,双颊通红,两只眼睛愤愤的瞪着林槐之,双手紧紧地拿兽皮护着自己下身,一脸防备的看着他。 林槐之想了想,大概是觉得受伤了不处理不好,伸手继续去扯那块兽皮,月牙儿紧紧地攥着就是不松手,两人挣扎间她就感觉自己下面像是流水一般,这让她更加的尴尬和难受了,偏偏眼前这个男人还不放过她,月牙儿难受憋屈一天的情绪再也憋不住了,“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口齿不清的埋怨着:“你这个大坏蛋,我已经够难受了,你还来折磨我,我是女孩子,我还没有成亲,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我以后嫁不出去了怎么办?” 说到后面,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林槐之不知是被她吓到了还是惊到了,倒是没有再跟她抢兽皮,愣愣的看着她哭,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但是一大片的血迹还是让他无法放心,月牙儿又拒绝着他,他心里是又着急又担心。 月牙儿自己哭了一会儿,心里好受些了,抬眼看见那男人还像个木头桩子似的蹲在她面前一动不动,想他应该不明白女人家的这些事情,只是担心自己罢了,遂擦了擦眼泪,有些不好意思的小声解释着:“我没有受伤,我只是......这个是每个女人都会出现的状况,每个月都会有那么一次,过几天我就好了......” 让她一个闺阁中的姑娘解释这样的事情,实在是难以启齿,但是她实在是怕他再去掀她的兽皮。 第十五章  拭去尘埃 林槐之不懂,十分的不懂,他不懂得为什么女人要定期的流血,但是流血总不是什么好事儿,这个他是知道的。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儿月牙儿,见她两只眼睛受了惊般的左看看右瞧瞧,就是不敢和他对视,他想了想,站起身出了山洞。 看着他出去了,月牙儿着实松了一大口气,这一放松,身上的不适又全都回来了,她哼哼了两声,忍着难受换了下面的树叶,看着被换下来的树叶上面大滩的血迹,想了想,拿一片干净的遮住了,还是不要再被林槐之看见的好,等明天吧,明天就会好些了,她再清理一下这些东西。 没有过多久,林槐之就回来了,他还带回来了一些止血的草,这些草都是他受伤的时候月牙儿采回来给他止血的,没想到他会记得它们的样子。但是月牙儿的情况和他并不一样,所以她绝对不会用这些草的。 林槐之却十分的坚持,他以为月牙儿是怕疼,使足了耐心要哄她敷草,月牙儿被他拽衣服拽的心烦,她现在吃饱了一点也不想动,一边甩着林槐之的手一边噘着嘴哼哼:“你烦不烦啊,我都说了没事儿了,你怎么还缠着我不放啊,你要我怎么说你才能明白啊,我真的没事儿,休息几天就好啦,你快去睡你的,不要吵我。” 说着她扭过头去不再看林槐之。 林槐之没有办法,他看了看月牙儿的脸色尚好,就不再勉强了,只是转身躺在了她的身侧,以防照顾她。 月牙儿这次没有撵他,他在身旁的话,可以帮她抵挡一些山洞外面吹进来的夜风,虽然不冷,但是肚子被风吹了,会加重身体的不适的。 前几天是林槐之受了伤,整个山洞里弥漫着血腥味,好不容易散了两天,又轮到她了,真是烦人! 第二天月牙儿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起身换了身下的树叶,想要把昨天的一并丢了去时,却发现那沾了血的树叶不见了,她左右看了看,连那件带血的衣服也不见了,月牙儿随便穿了件林槐之的衣服就急急忙忙的往外走去。 62.长安一片月(十) </strong>四面八方的水都涌了过来,瞬间吞没了她。有水通过器官灌入她的肺里,她难受的很,现在已是秋天, 这水虽不是彻骨的寒冷, 在这样漆黑的夜里, 却还是一直冷到了骨子里。只是她好像已经麻木了, 原来, 死亡的感觉是这样的。 眩晕间, 眼前闪过一张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最后停留在一张白皙俊俏的男子面容上,心中突然便没了怨恨, 就这样吧, 反正自己也是要死了的,还在乎那些有什么用, 就当她从未来过这世间罢, 想必, 也不会再有人想起她。 闭上眼时,那好听又冷漠无情的声音进入了她的脑中, 如同一把剪子, 狠狠地绞着她千仓百孔的心。 “是我们有缘无份,从前见你姿色好,只是你也不过是名庶女,与我也无甚帮助,不如我先娶了你姐姐,哄她几年,等你那老头死了,再纳你为妾,可好?” 水中她无声的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怪只怪她自己没眼光,生生把一个负心汉当做了痴情郎,还打算把自己一生托付于他。想着往日的山盟海誓,真是可笑至极,真是傻啊! 她叹了声气,又有几口水呛进了她的肺里,她的脸色更加惨白,表情开始扭曲,她无助的挥了几下手臂,似是在赶跑那些不堪的往昔,终是不甘的闭上了眼睛。 ————    ————    ————    ———— 林大磊扛着斧头从地里回来,前几日刚下过一场大雨,淋在灰扑扑的地上变得格外的泥泞不堪,他深一脚浅一脚的往自己家的方向迈去。 如今正值秋收,家家户户都忙得很,都在准备过冬的粮食,再去集市上换几个钱,也好能把这个年过去。对于穷人来说,过年倒还不如不过,一年到头攒的几个钱,还不够这几天花的。 他一个单身汉子却没有那么多心思,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自然没有其他村民如此担忧。路过田地,几个收割的村民抬头看了他一眼,招呼不打便又低下头干活去了。 林大磊也不理会,径直走过去,突然听到前方有人群聚了起来,嘈杂不已。他皱了皱眉头,准备绕过去直接回家。 “哎哎,那河里飘得是什么东西?是个人吧?” “哎呦,真的啊,是有人跳河自杀了啊,要不要捞起来看看啊。” “谁去捞?你去?这大深秋的冷死个人,别说那人没淹死,就是冻也得冻死了。” “也是,看衣服的颜色像是个女的,哎,对了,我说王麻子,你不是说早就想娶媳妇了吗,你去捞起来,说不定还是活的呢。” “呸呸呸,你咋不去捞,瞧这样子准死了的,我才不去讨那个晦气。” “唉,要说我们村这条河啊,淹死的人确实多了去了,你记不记得,前几年我们村的莲花,听说在地里被人强了,一时没想开就跳了下去,发现的时候人都肿了好几圈,哪还有什么活气啊。” 林大磊脚步顿了下来,见这群村民只在这闲言碎语,一点救人的意思没有,于是皱了皱眉,走过去推开前方的人往河里看去。 众人见有人挤了过来,有些不耐烦,回头一看却是林大磊,于是大家都纷纷让出位置,神色复杂的看着他。 林大磊不理会这些人的目光,他抬眼往河中|央看去,果然看见一抹粉色的衣物,他没有丝毫的犹豫,脱了外衣光着膀子便跳进了冰冷的河里。 村民们都像看怪物一样的看着林大磊,只见他快速的划到那抹粉色的衣物旁边,左手环着那女子的身子,右手豪不费力的便划回了岸上。 林大磊把那女子轻轻放到草地上,众人此时都好奇的探过头来,浑然忘却了对林大磊的恐惧。 “哎,真是个女子啊,长得还真不错啊。” “是啊是啊,这是哪家大户的小姐吧,瞧这身衣服,少说也得好几两银子才能买得到,这布料是叫丝绸吧?” “嘿,真奇了怪了,你看这姑娘在水里怎么着也得泡了一天了吧?怎么不见肿呢,长相真是不错啊,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娇养长大的,你看那身段......” “怎么?王麻子,我刚刚让你救人你不救,现在后悔了吧?就算是个没活气的,也能享受享受不是......” 那些村子里的无赖惯会占些口头上的便宜,林大磊充耳不闻,这些人向来是如此冷漠,他是冷眼瞧惯了的。 林大磊不顾自己浑身**的,蹲下身子察看那女子的呼吸,又见胸膛尚有起伏,所幸她口中并未进什么污浊之物,便帮她把肚子里的水都压了出来,见她浑身冰冷,又拿起自己原先脱下的衣服包住她。 做完这些,林大磊抬起头扫了一下周围的人,便闷不吭声的把那个女子扛在了自己肩上,往西村头的方向去了。 那些人皆张大嘴巴的望着林大磊坚实的背影,良久没有出声。 西村头住着的就是村子里唯一的郎中,一些小病小伤的丝毫没有问题,在村子里十分的吃香,且为人热情,村民们都很喜欢他。 林大磊推门走了进去,便看见李朗中的媳妇蔡氏正在院子里喂鸡,那蔡氏抬眼瞧见他,笑着打了声招呼,又突然看见他肩上扛着一个人,便着急的把盆里的饲料一下子倒在了地上,赶紧上来察看。 林大磊被蔡氏引着进了屋,把肩上的女子放在了一张专门给人看病的床上,对蔡氏道:“河里捞的,见还没死透,看能不能救活。” 蔡氏点了点头,朝屋里正在练字的小儿子喊道:“常生,快去地里看你爹回来了没,去把他叫来,就说有救命的要紧事儿。” 那小儿子应了一声,就往外跑去。蔡氏见林大磊光着膀子,上面还滴着水,于是去拿了件李朗中的衣服准备给他穿,林大磊却摆了摆手手拒绝了,只道:“先给这小姑娘找条被子盖上吧。” 蔡氏一瞧,便去了里屋找被子,外面有人急促的跑来,林大磊朝外看去,正是李朗中。 那李朗中气喘吁吁的跑回来,不待歇息便上前查看,又把了一会脉,对林大磊赞道:“嗯,多亏了你把她肚子里的水压了出来,这秋天的水冷得很,这姑娘现在还有呼吸,也真是够命大的,这也是碰上了你。我给她开几副药,你在给她烧点热水,暖暖身子什么的,等她缓过来了,大概要生几天病的,等病好了,应该就没大事了。” 林大磊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刚从地里回来,身上没有钱,回头再给你捎来。” 李朗中边抓药便笑道:“无妨无妨,你这是救人做了好事,也算是分我一点功德罢。”抓完药他又吩咐蔡氏给那姑娘拿几件衣服穿穿。 蔡氏便把自己年轻时的衣服拿了出来,又见那姑娘面容白皙,身上又是绫罗绸缎,叹道:“这一定是哪家的小姐罢,只是我这粗布的衣服委屈了人家。”她本想说让这姑娘留在这调养的,又想起了自己整日胡来的二儿子,没得被那混小子占了便宜去,白白的糟蹋了人家好姑娘,于是便把话咽了下去。 林大磊倒是知道的,李朗中的二儿子来生一向和王麻子那几个小混混玩的开,于是也不开口留下这位姑娘,只是想到自己简陋的房屋,又暗暗叹了口气,他又是个单身汉,哪里会照顾女人家,村子里的人都穷得很,谁会愿意家里多一张不干活只吃饭的嘴,又不是钱多了没处花。 蔡氏知道林大磊的为难处,咬牙狠了狠心,把自己先前新做好的一双绣花鞋拿了出来,她本来是打算过年的时候穿的,现在见这姑娘可怜,只好忍痛割爱了。 林大磊犹豫了下,便接过了那双鞋子,自己没有钱买,又不会做,少不得向别人讨来,想着以后一定要还人家这份恩情。他用自己的衣服把蔡氏给的东西都包起来,系在腰上,又把已被蔡氏换好衣服的那位姑娘再次扛在肩上,出门之前他停了一下,回头对李家夫妇道:“那钱,我会还上的。” 说完也不等人回应,便抬脚出了门。不料刚出门便碰见了出去打诨的来生,那来生饶有兴趣的看着林大磊的背影,喃喃自语道:“没想到王麻子他们说的都是真的,这林大磊真是挺有艳福啊,出门走路也能拣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 他还没看够,头上就挨了一巴掌,回头看正是自家老爹,便腆着脸笑嘻嘻道:“爹,你不是下地割麦子了吗?咋这么早就回来了啊?” 李朗中又给了他一下,骂道:“你个臭小子还知道回家啊,还知道看你老爹我啊?啊?你怎么不死在外面?” 来生揉了揉脑袋,又凑过去讨好道:“我哪能忘得了您老人家啊,忘了谁也不能忘了我爹,我还得给我家老爹养老送终呢。” 李朗中不屑的切了一声,道:“就你?你能替你爹我下地干点活就够了,也不指望你养老送终的,有你大哥三弟就够了。” 来生又厚脸皮道:“大哥太老实了,被人欺负了也不知道还回去,三弟还小,您不指望我指望谁?”说着他眼珠一转,又凑近李朗中几步,道:“那个林大磊背的那小姑娘还活着呢没?” 李朗中只瞧他一眼,便知他打的什么注意,当下转身回屋道:“死活与你何干,去地里把我落下的镰刀捡回来,晚点被人偷了去。” 来生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小小的失望了一下,他想了一会,朝王麻子家跑去了。 第二章   醒来 却说林大磊一路把一个小姑娘扛回了家里,路上的村民皆用惊讶且好奇眼光打量他,饶是再不在意,也不禁有些尴尬脸红。 林大磊走进自己破烂不堪的院子,第一次觉得这个家实在是不像样,他把肩上的小姑娘放在了家里唯一的一张床上,又拿被子紧紧裹住她,犹豫着伸手摸了摸她的手,见还是冰凉冰凉的,于是出门拿了些前几天剩下的柴禾,又拿过一个盆放在床前燃起火来,屋里的气温渐渐的升了一些。 他静看了一会,便出门打水烧起热水来。还好前几年的时候家里还有个大点的水桶,如今他虽没有用过,现在拿出来倒也可以凑合,于是便兑好了热水在里面,又怕烫到那位小姑娘,试了好几次才罢休。 他走到床前,看着一脸苍白虚弱的小姑娘,一时不敢动作,想了想还是人命要紧,于是帮她脱了外衣,里面还有件小衣,林大磊不敢脱了,便直接把她抱进了水桶。 他也不离开,只在旁边看着,时不时的再往里倒些热水,后来见那小姑娘脸色有了一丝红晕,他慢慢的伸手去摸了摸小姑娘的脸蛋,嫩嫩滑滑的,也暖暖的了。他仿佛被刺了一下,猛地收回了手。 又等了片刻,觉得热气已经完全入了她的体内,拿出一块稍微干净些的布把她擦了擦,又想着不能让她穿着湿衣服,只好去隔壁家找了王婶过来帮忙。 那王婶诧异的看着床上如花似玉的美娇娘,又瞧了瞧林大磊有些尴尬的脸色,遂暧昧的笑了笑,一副“我懂得”的表情,帮忙把那姑娘的身上擦干了,又换了干净的衣服,临走时还对站在门外的林大磊调侃道:“瞧这姑娘身娇肉贵的,看着瘦没想到里面还挺有料,大磊啊,可要好好疼人家。” 林大磊知道只要是入了王婶的眼,进了她的耳的事情,第二天全村的人都会知道,但是他一个大男人也不能去看了人家的身子,坏了人家的名节,见王婶如此暧昧不清,只想赶紧撇清关系,没得污了人家好姑娘的清白。 林大磊皱眉解释道:“王婶您莫要胡说,我与这位姑娘只是萍水相逢,见她可怜救她一命罢了,等她好了,必是要送人家回自己家的。” 王婶却是一脸不信的样子撇了撇嘴,哪个男人得了这么漂亮的小姑娘还舍得还回去,早猴急的拐到床上去了。见林大磊壮实的身板往那一站,如同一座小山一般,又想到他曾经的狠劲,便情不自禁的把准备还击的话咽了回去,哼了一声,扶了扶头上的木簪,扭着肥硕的屁股回去了。 林大磊看着王婶的背影有些忧虑,明日村里还不知怎么风言风语呢,他倒不怕,只是累了人家一个清白的小姑娘,现在也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 晚间林大磊给小姑娘熬了药,强着往她嘴里灌进去了一些,剩下的便流到了外面,他知道不能急,只好放下她,又往盆里填了把柴禾。 因家里只有这么一张床,于是他只有睡厨房了。那厨房平时也极少用,早已是破破烂烂,防不住风的。他翻出几块不用的陈年旧布,糊弄的堵在了那里,先应付过去再说。 第二天一早,林大磊照常起床,先是回屋看了看床上仍在昏睡的小姑娘,摸了摸她的手,感觉温度尚可,不再像昨日那么冰冷了,遂放下了心。 如今家里有个病人,他今日也不再去下地了,先把早饭做好了,也无非是些不能再稀的稀粥,呼啦啦的喝了好几碗才放下,又想着那姑娘几日没吃东西了,于是盛了一碗准备给她多少灌进去点。 他走进屋的时候,便看见那一直昏睡的小姑娘已经睁开了眼睛,双眼无神的看着窗外,刚刚升起的朝阳照在她的脸色,她的身上仿佛镀了一层金边,感觉虽是近在眼前,却又遥不可及。 林大磊缓过神来,轻轻地咳了一声,只见那小姑娘顿了一下,长而翘的睫毛也跟着颤了几颤,她缓缓地转过头来,静静地看着面前这个陌生的男人,神情恍惚,仿佛在透过他看着别处。 原来,还没有死么? 她可真是命大,她记得她在水里窒息的感觉,她是,被人救起了么?为什么还要活着,为什么还可以活着,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可以重新来过?为自己负责,认认真真的活一次? 她有些看不清面前的这个男人,只是心里想着,自己的命大抵就是他救得了,见他走过来喂自己东西,嘴里还低低地说着什么,说了什么呢,她怎么有些听不清,只觉得肚子里空空的,也不在乎喂自己的是什么,味道如何,便急急地喝了下去,而后,又昏昏沉沉的睡去了。 林大磊见床上的小姑娘又昏睡了过去,帮她掖了掖被子,把碗拿出去,又给她熬药去了。 月娘这次睡了没一会便醒了,脑袋比之前清醒了许多,她动了动身子,发觉有些僵硬,头痛的厉害,她支起身子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后,便惊讶的长大了嘴巴。 这个土砌的房屋显得格外的阴潮,窗子也是用几块布糊上去的,有几个年久发霉的柜子,还有床前的一个脏兮兮的小盆子。如此肮脏不堪的地方,连她家的茅厕都比这干净。 她又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躺着的床上,虽然床挺大,但是被子上好像有一股发潮的味道,强烈刺激着她的味觉,刚刚不知吃了什么东西,因这屋子里难闻的气味,一时难以接受,便“哇”的一下子,伏在床头吐了起来。 林大磊听到动静,急忙奔了进来,见月娘吐得昏天暗地,也不嫌脏的走近前来,关切的问道:“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月娘缓了一下气息,扶着床头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只见一个五大三粗的大汉站在自己面前,身着灰色麻衣,上面还有几个破洞。最为可怖的还是他的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从颞下颌关节处一直划到颈部,猛的看起来甚是凶神恶煞。 月娘不由得惊叫了一声,抱着被子连连向后退去,直到抵在墙上才停了下来。她记得她投河之前遇到了几个调戏她的流氓,他们一边污言秽语一边对她拉拉扯扯的,还说什么玩够了便卖到怡香园去。她不知道怡香园是什么地方,但能感觉到肯定不是什么好去处。 她本来就已绝望,又见自己如此落魄了还要遭人侮辱,倒不如干干净净的死去的好。可是现在,她满脸绝望的看着面前人高马大的汉子,自己哪是他的对手,更何况现如今这身子如此孱弱,大概连那男人的一指头都不如。 这样想着,她便绝望的闭了眼,只恨自己之前为何没有死透。 林大磊皱着眉头看着缩在墙角里瑟瑟发抖面色惨白的女人,一脸的恐惧和绝望。他无奈的往右扭转了头,拿自己没有伤疤的半边脸对着她,不去看床上那个可怜的女人一眼,有些不耐烦的把手中的药碗往前一伸,闷声道:“喝了它。” 63.长风破浪会有时(一) </strong>许萱从贺府回来后, 脸色十分沉重,贺夫人整日待在府内,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好在贺知章有什么话都和她说,郝象贤最近确实有些不对劲。 说是不对劲, 倒也不大准确, 比起以前, 简直像换了个人一般,原本待在储君身边, 要么有才有谋,要么圆滑世故,显然郝象贤是属于第二种人的。 但是最近这两年,他变得比以前狠戾了许多,一些事情原本不必那般极端, 得饶人处且饶人,可是他却丝毫不留任何情面和余地, 甚至有时不顾太子的阻拦。毕竟这么多年的情分, 对于郝象贤的一些所作所为, 太子便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不太过分,便由着他去了。 说到底,长此以往下去, 终究不太妥当。敌人太多, 未来之路就会愈发的凶险。 李白亦忧心忡忡回来, 两人见面俱都眉头紧锁,却仍强颜欢笑,以免对方跟着忧心。 “娘子今日也去了贺府?”李白心不在焉的问道,他想今日之事是否要请教一下贺知章,毕竟这事来的太突然了。 许萱点了点头,还是打算把自己担心的事情告诉李白,或许李白在外面能打听一些更准确的消息。 “今日宠之来了没有半盏茶的功夫便离开了,急匆匆的,我看他脸色也不太对,是不是最近朝里事情太多,还是最近有人和他作对?” 李白心中对这非亲生的小舅子也拿捏不准,但又怕许萱心中担忧,于是宽慰道:“宠之是太子身边的人,平时要应付的人和事肯定很多,忙一些也是正常。” 而后李白便将偶遇太子并跟着太子去了宰相府上的事情说了,并道:“想来明日整个长安城都知晓我李白攀上了太子,不如我现在就去贺府,向贺公讨个主意。” 许萱毕竟是穿越过来的人,即便在此生活了近二十年,但对于历史上一些重大事情还是知道的,现今太子李瑛,将在数年后因武惠妃进献谗言,被圣人贬为庶人并杀害,三皇子忠王李亨才是真正的未来储君,只是现在李亨还叫李玙,并没有改名为李亨。所以现在李白若真的依附了李瑛,日后难保不会被牵连。 “李郎觉得,太子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许萱斟酌道。 李白想了想,那个有着清秀面容的少年郎,却比同龄人显得成熟沉闷许多,不过二十二岁的年龄,老成的如同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即便身为储君,恐怕宫里的生活并不怎么如意,圣人如今正值当年,膝下又有数位皇子,一个比一个优秀,所以李瑛会担心地位不保,也是应该的。 “太子仁善,却无大智谋,若做个盛世皇帝倒还可以,日后万一有人造反,没有一些忠心的谋臣为他做事,恐怕就......不过如今形势并不稳定,朝中分为好几派,加上后宫一些妃子干政,私底下与一些大臣合谋,未来的路......当真是不知是谁能走到最后。” 许萱听了李白这一席话,惊讶道:“没想到李郎如今还未入朝做官,就看的这样通透了。” 李白见许萱夸他,心里隐隐有些小窃喜:“看了那么多的书,总不是白看的,况且最近与一些官员打交道,他们虽然看不起我商人之子的身份,却碍于贺公的面子还是对我好言相向,听他们言语之间,似乎对太子颇有些不屑,看来太子在朝中的地位也是岌岌可危的,不能服众,日后登基难免无法驾驭众臣。” 许萱听了倒没有什么感觉,除却郝象贤在太子身边做事之外,这太子的未来当真是对她一点影响也没有,自然也不担心。但现在涉及到了李白,她就不得不去阻止未来任何对李白有伤害的事情发生。 “既然如此,李郎还要跟着太子身边吗?” 李白皱眉道:“如今跟不跟不是我能决定的了,今日一事必定传遍整个长安城,不过几日,长安城外也会有所听闻,要是我回绝了太子,当真是不知好歹,况且宠之也是好意......” 是啊,郝象贤也是好意,可惜......许萱斟酌着字眼,小心翼翼道:“能不能......和太子保持些距离......”想了想又觉得不妥,若真这么做了,恐怕不仅没有效果,还会得罪太子...... 李白望着许萱,忽然明白过来,疑惑道:“娘子不喜欢我跟着太子?” 许萱道:“不是不喜欢......而是觉得太子此人并不适合李郎依附,还是换个更为稳妥的方式......” 李白了然的笑笑:“娘子是怕日后太子失势,我也跟着遭殃罢,这种事情确实不好说,不过目前来说,太子并没有任何失德,至少近几年是不会有事的,几年后也不知是何光景,或许我们那时已经离开长安了。” 李白一语成谶,几年后他们离开长安时,李白想起今日的话忍不住失笑道:“早知道我说的话这么灵验,还不如去做算命先生。” 而许萱却想,其实李白应该早就有了离开长安的心思,无论是对官场的失望,还是对未来更高的追求,长安注定不是他的固定居所。 后话暂且不表,许萱也觉得目前也只能暂时栖息在太子这棵树下,毕竟他们无权无势,谁也得罪不得,若是有个太子罩着,或许未来的路还能更加辩解些,却也凶险些。 李白心中有了计较,也不急着去寻贺知章了,且走一步看一步,他心中释然,轻松了许多,想起郝象贤最近的名声确实不大好,对许萱道:“宠之的事情我再打听打听,有了今日之事,想必和别人打听些事情,会比原来容易一些。” 明日开始,便会有人前来试探,或者和他攀关系了...... 第二日李白为了避人早早就出了门,没有等到那些前来拜会的官员,却听门卫禀报有一位年轻娘子欲拜访许萱,这让许萱感到十分惊讶,在长安城,她认识的女人也只有贺夫人,不过也许是因为昨晚的缘故,那些夫人前来试探他们的情况,也是有可能的。 许萱忙让人请了进来,本以为是为哪家官员的夫人,不料却是个年轻的娘子,浓眉大眼很是灵动,未语先笑,见许萱面露疑惑,自我介绍道:“我是礼部尚书之三女李腾空,今日冒昧拜访,过于突然,还望许娘子勿怪。” “原来是三娘子。”李腾空是官员之女,而许萱亦是前宰相的孙女,两两相抵,倒也说不上谁给谁行礼了,只是李白如今一介白身,少不得多些客气。 李腾空自己倒也不见外,大大方方的坐下,接过茶水,拿眼打量着许萱,笑道:“许娘子真是个别致的人儿,怪不得外头都说李氏夫妇伉俪情深,就连玉真公主都十分艳羡。” 许萱顿了顿,不知她为何又提起公主,谦让道:“我竟是不知外头有这传言,看来是我足不出户的缘故了,原本按理来说,应该是我去拜托三娘子的,只是你我素不相识,冒然前去,恐怕会叨扰到......” 李腾空接过话头道:“怎么会?许娘子若是能来,我高兴还来不及,你们远道而来,身边定然没有个说话的人儿,许娘子若是不嫌弃,只管唤我一声妹妹,日后多走动些,李郎知道许娘子身边有人说话,定然也是欣喜的。” 许萱顿了顿,原想这李腾空是被尚书大人派来试探的,看样子并不是如此,许萱拿不准李腾空的目的,却也实在不相信她的目的如此单纯,只是为了认个姐姐而立?太过蹊跷。 “那是当然,只是家中略寒酸,唯恐怠慢了三娘子。”许萱拿起茶盏遮住面容,眼角余光看到李腾空四处寻觅,不知在找什么。 见许萱放下茶盏,李腾空忙收回视线,敛身正坐,见许萱举手投足的气质十分优雅,虽住着并不奢华的房院,穿着并不华丽的衣饰,但仍止不住她与生俱来的贵气,忍不住叹道:“许娘子不愧是名门之后,与我等小家出来的,果然不一样。” 说到这,她又一次道:“看来也只有公主能和许娘子一较高下了。” 她今日已经连着两次提到玉真公主,许萱只好顺着她的话问道:“三娘子和公主私底下很是熟络?” 李腾空忙摆手道:“我哪里配得上熟络二字?能入公主眼缘已是我的福分,公主是什么人儿,岂是我这等人能够攀比的,只是因为公主长了我十岁,而我从小就喜欢道法一类的东西,对公主很是崇拜,故而能够与公主时时见面。” 许萱心中暗惊,玉真公主如今已经三十有几,而李腾空比公主小上十岁也是不小的年纪了,竟然没有成亲,两人差了几岁的年纪,竟还要自称一声妹妹,也不知她是故意自谦还是不知道许萱的真实年龄。 64.长风破浪会有时(二) </strong>方小盗来了, 约三小时后离开。  “太白,何故如此莽撞,小心冲撞了贵人!” 他身后有两人匆匆赶来,其中一位中年男子急忙唤道,忽见许萱在此, 便微微避过身去, 满是歉意道:“幼侄唐突, 还请这位娘子不要见怪。” 许萱已经听不清他说什么了,唯记得前面两个字——太白! “你就是李白?”问出这句话之后, 许萱才觉得有些不妥。 李白疑惑的看着她:“你如何得知?” 声音如同潺潺流水,很是悦耳。 李白身后的另一位男子打量了许萱一番,笑着开口道:“莫非娘子便是许使君家千金?” 许萱本想脱身离去,闻听此言只得略施一礼,温声道:“奴家正是。” “啊——”那位唤李白幼侄的男子眼前一亮, 急忙再次作揖,“原来是许家千金, 失礼失礼。” 他一边说着, 一边悄悄捅了一下李白。 李白缓过神来, 急忙跟着李衍作揖行礼致歉。 许萱点了点头,好心提点道:“出了角门朝右走,转过回廊,便是家父的书房了。” 李衍急忙道:“多谢多谢。”又悄悄打量了许萱两眼, 才拉着李白匆匆离去。 许萱怔怔的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角门, 心道这李白和她所想全然不同, 她知李白不仅才华横溢,也是一位相貌英俊的男子,却没有想到这般好看! “宛姐姐,你怎么跑这里来了?我找了你好久。” 郝象蓉忽然出现在女主面前,将她从思绪中蓦然拉回,郝象蓉不明所以,忽然看到许萱手中的笺纸,打趣道:“姐姐莫不是也被这曲子弄得魂不守舍,一个人偷偷哭鼻子想心上人罢?” 许萱没有理会她后面一句,只疑惑道:“‘也’?谁哭了?” 郝象蓉古灵精怪的翻了个白眼:“还有谁能,郝象洁呗!除了她还有谁这样矫情!” 许萱无言,又见郝象蓉转了转眼珠,小心翼翼的问道:“宛姐姐,你真的相信那个赖头和尚说的话吗?” 许萱没有回答,反而微挑秀眉,责备她道:“什么赖头和尚,那可是你的堂兄!” 郝象蓉不以为然的耸了耸肩,鼓着腮帮满不介意:“谁知道他是不是呢,堂兄走了那么多年了,况且他自己也不承认,光我大伯父承认有什么用。而且就算他是,也不能给郝家传宗接代了,大伯现在也有了知礼。” “不管怎样,终归是你兄长,郝家的长孙!”许萱耐心劝她,顺道将那笺纸收好放入袖中。 郝象蓉没有再继续此话题,左右她出生时,那位兄长早已离了家,现在回来见了面,也没有什么感情。郝知礼要比她大几岁,虽比她小一辈,却是一同长大的,她自然是向着自家人的,看了看许萱的脸色,她试探的问道:“听说大伯关了知礼的禁闭,没有考得功名前不许外出,我昨儿个去看了他,满脸的憔悴,瞧着真是不忍心。” 因是被过继过来的原因,郝知礼素日里来小心谨慎,从小便格外的懂事,生怕给郝家添麻烦抹黑,现在却真是头一次和郝处俊顶撞,其中原因,许萱自然是清楚的。 “知礼他......很好,可惜我不能害了他。”许萱侧过头去,避开郝象蓉的目光,低声道,“会有更好的姑娘等着他的。” 想起郝知礼的腿,虽然平时没有什么妨碍,但到底和以前不能相比,郝象蓉心中亦是清楚,为自己的大侄不平道:“哼,我倒要好好看看那个赖头和尚口中的‘有缘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许萱便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位清冷淡漠的男子,看似洒脱不羁,眼中却又带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压抑,不过郝象蓉若见到了他的模样,不知又是怎样一番说法。 李白今日来不知是何原因,许萱总觉得一定和她的婚事有关,用过晚膳便没有直接沐浴就寝,而是写了一会儿字,如果真的和她有关,那么父亲一定会按捺不住来找她的。 果然,刚到亥时,许自正便找了过来。 “大人请坐。” 许萱让人上了茶,许自正自然没有喝茶的意思,他端着杯盏低头思考着,忽而抬头看了一眼许萱,小心的试探道:“菁谖,若是为父在为你说一门亲事,你可还同意嫁人?” 许自正是很欣赏今日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的,昨日宴会上便被他的诗词所震慑,不仅如此,就连司马道君亦极其推崇此人,甚至将紫绮裘赠予这少年,当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而且许圉师也十分欣赏他!唯有一点,这年轻人却好似没有太大的雄心抱负,出身如何暂且不提,他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想为她许配一个样样都好的夫君,最好是能让逐渐没落的许家再次风光起来。 但他又担心经历了之前那些事情,许萱不再想要嫁人...... “儿谨听大人之命。”许萱忽然开口回答,她低眉顺眼,脸上没有多少喜悦,亦没有多少哀怨,仿佛在说明日用什么早膳一般风轻云淡。 许自正大为惊讶,又拿捏不准女儿真正的想法,犹豫的问道:“可是......你怎么都不问问那人究竟是何人?家境如何?相貌如何?品性如何?姓甚名谁?” 许萱抬眸看着许自正,说实话,他真的是一个好父亲,对许萱几乎是百依百顺,素日里也是宠爱有加,或许也是因为他只有这么她一个女儿的原因。 “不光是那赖头和尚,元道长亦说菁谖有命定之人,既然如此,知道那些和不知那些,又有什么关系,左右都是一样的结果。”许圉师十分看中李白,而她心内并无所爱之人,所以对方是谁,倒不是十分重要,况且......她对李白还是很好奇的,或者说,她很期待和诗仙李白的接触。比起郝彭二人,她觉得李白更为适合她一些。 许自正怜惜的看着自家女儿,无论是相貌还是家世,亦或是才华,那都是一等一的,李家儿郎再好,当然也没有他自己的女儿好,他总觉得委屈了女儿。 “若是你实在不愿意,我就去和你阿公说说......”想起父亲提到李白满脸欣赏的表情,他不禁觉得头大。 “不必了,大人为女儿选的,定然是经过千思熟虑之后才决定的。”不是李白,也会是别人,与其这样,还不如顺应历史,但是她的命运是掌握在她自己的手里的! 似乎确实没有更好的选择了,许自正暗暗在心里叹了口气,好在李白是白身,日后是要待在安陆的,如此也能多加照应一些。 见许萱同意了,两家很快便商量起了成亲的事宜,李衍要赴京任职,李白亦没有其他长辈在此,故而婚礼略微仓促,但为了不让许家觉得受到慢怠,婚礼之事虽然简洁,却也令许家大大长了脸面。 彭允面带寒霜的站在许府门前,身后跟着的小奴连大气都不敢出,许萱要成亲了,却不是跟他,这让他如何能接受!他连夜从长安赶回安陆,为的就是讨要一个说法! 许府大门缓缓打开,管家走出来看到彭允,暗道麻烦,却也只得笑脸相迎:“彭郎亲自登门,原本应该请您进去喝杯茶水,奈何家主不在,老郎君身子又有些许不适,真是对不住了。” 彭允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没想到许自正居然将他拒之门外,他冷冷一笑,道:“阿叔出门?去了哪里?我亲自去寻!” 管家早知彭允不是好对付的,面带惭愧道:“这......家主去了哪里,我这做下人的断断不敢多嘴问的,还请彭郎见谅!” 彭允双眼微眯,刚要硬闯进去,却见许萱的贴身婢女朝青走了出来,他眼前一亮,急忙上前几步:“你家娘子在何处?” 朝青没有回答,让了让身子,几位侍女抬着一个箱子走了出来,见彭允面露不解,朝青方才缓缓行礼道:“彭郎,娘子听说您来了,便让我们将这箱子的东西送还给您,并让婢子给您传话,多谢您这几年的照拂,娘子不敢相忘,日后有机会必定加倍报还。” 彭允大为震惊,双眼充血,他愤怒的将那箱子推翻,声音低沉而阴寒:“谁让她日后报还了!” 众人被他吓了一跳,彭允见朝青面露恐惧,这才微微收敛了神色,冷笑道:“既然已经送出去,何来收回的道理,告诉你家娘子,她若是不要,那便丢了罢!” 说完也不看众人表情,转身忿然离去! 管家看着彭家的人绝尘而去,摇着头叹气道:“唉,恐怕是要得罪彭家了。” 等了一会儿,却没有听到朝青搭话,他抬头顺着朝青的目光看过去,远处转角处站着满脸黯然的郝知礼,清冷的街道将他的身形映衬的更加哀寂。 朝青回到卿菱园,她看着自家娘子纤细忙碌的背影,不论是性格阴冷的彭允,还是温柔谦和的郝知礼,哪一个对许萱不是真心实意?最后却要让娘子嫁给一个没有任何来头的、甚至在此之前都没有听说过的一位“才子”! “娘子。”朝青轻声道。 许萱抬头看她,这样冷的天气,她额间居然还渗出了汗水,温和的面庞上没有任何情绪,如同往常一样朝朝青笑道:“你回来了。” 想要说的那些话忽然就梗在了喉间,娘子也是无可奈何的吧?毕竟她也只是一介女子,婚姻之事本就由不得自己。 想到这里,朝青忽而改了口,见地上放在许多书,笑道:“娘子这是在做什么?” 许萱将书归类好,又把自己胡乱作过的诗放进箱子里,表情十分认真专注:“我把东西先归置好了,日后带过去也方便些。” 朝青急忙伸手:“婢子帮您。” 许萱推开她:“不必了,我喜欢自己整理,你去把我放在那的衣裳收起来罢。” “哎!”朝青应道,她又看了许萱一眼,温婉静谧的面庞在烛光下耀耀生辉,也不知道娘子这样好气性的人嫁过去了,以后可会得到夫家的珍重。 陌生的房间和陈设,许萱看了一会儿才让朝青帮她把头饰卸了,脱下厚重的喜服,换上平时的衣裳,感觉轻松自在了不少。 “院子虽然比许府小了一些,却也不失雅致,这屋子里的摆设倒也是用心,看来这位李郎也是个细心之人。”说着朝青语气一滞,抿嘴笑道,“倒是该改口叫郎主了。” 朝青将喜服小心收好,怕许萱乍一住进来不习惯,觉得不如许府被轻视,倒是会影响日后的夫妻和睦生活了。 许萱却不以为意:“只怕这细心并非出自他手。” 朝青手中一顿,生怕许萱心中生了怨怼,急忙劝道:“若是没有郎主授意,那些人哪敢自作主张呢?” 许萱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她指着床上的那堆花生红枣桂圆道:“去把那些东西收拾了,累了一天,我要休息一下。热水可准备好了?” 朝青犹豫的看了许萱一眼,新郎还没回来,娘子竟然要歇息了...... 许萱深知朝青是为自己好,生怕自己做错什么惹得李白不高兴,不过想来他那样洒脱的性子,理应不会在意这些琐事才是。 “你放心罢,他不会在意这些的。” “是。”朝青口中应着,心里却仍忍不住犯嘀咕,娘子恐怕也是第一次见郎主吧,怎么好像认识了许久似得这般了解? 隔着院子,依然能听到前厅的喧哗声,许萱忽然就生了伤感的情绪,她从镜中窥见那铺着大红色上绣戏水鸳鸯的床被,当真是五味杂陈,仿佛直到现在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是真真实实的成了亲! 朝青推门进来,几个小婢女抬了热水进了屏风后的小间,许萱刚脱了衣裳,便听得外面传来暮雪的惊呼声:“郎主,您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许萱惊慌的想从浴盆中做起,又惊觉自己未着衣褛,一时间满脸通红的僵在了原地,即便是已经成为了夫妻,但毕竟两人仅仅见过两次面...... 李白温和低沉的声音传来:“他们都喝醉了,嘴里不干不净的,惹人心烦。娘子呢?” 暮雪跟着笑了两声:“娘子沐浴呢。” 李白挑了挑眉,很是惊讶,他还以为许萱会一直坐在喜床上等他...... 暮雪说完才觉得许萱如此自作主张,也不知郎主是否会见怪,忍不住为自家主子解释道:“娘子今日辛苦了一天......” 话未说完,李白便看到梳妆台上摆放整齐的喜服和喜冠,心下了然,朝暮雪摆了摆手,笑道:“那我去书房更衣便是。” 暮雪忐忑的看着李白离去的背影,也不知道郎主是不是生了娘子的气,但他刚才明明笑了,那么好看,应该不会罢...... 许萱则松了口气,若是他一昧的闯进来,她还真不知道怎么办呢,眼下再没有悠闲沐浴的心思了,她急急忙擦干身子穿好里衣,奔着喜床跑了过去。 朝青急忙帮她把被子掖好,一边忍不住埋怨:“这天气还很凉,尤其是晚上,娘子这才刚成亲,伤了风寒可怎么办。” 许萱嘻嘻的笑着,丝毫不在意的模样。 朝青无奈的叹了口气,娘子有时候稳重的让人无法不去信服,偏偏有时候又小孩子脾性,也不知道郎主日后会不会包容娘子偶尔的小性子。 “把灯吹了吧,我要睡了。”吩咐完许萱便闭上了眼睛,好似在卿菱园一般。 朝青张了几次嘴,娘子向来很有主张,也不是别人随便一句话就能左右的,她只得放弃劝说小姐,寄希望于郎主千万不要生气,以为娘子看轻他才是。 犹豫再三,朝青还是在门口处留了一盏黯淡的小灯,这才和暮雪不甚放心的去了隔壁,等着晚上服侍一对新人。 许萱表现的如此淡然洒脱,实际上心中一点底也没有,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而且也根本不可能睡着。 院内逐渐安静下来,其实并没有很久,便有极轻的脚步声传来,甚至在未惊动朝青暮雪的情况下,走向了床边。 淡淡的檀香味夹杂着一丝醇香酒味,竟然让她感到莫名的安心,是他无疑了。 悉悉索索的脱衣服的声音,许萱听着不由得开始紧张起来,接着被子一掀,一具略微凉薄的身子躺了进来。 乍遇冷意,许萱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旁边人像是察觉了一般,微微往外挪了下身子。 “吵醒你了?” 许萱身子僵了僵,慢慢放松下来,黑暗中习惯性的笑了一下,答道:“没有,我晚间本就睡眠浅,不碍事的。” 李白轻笑了一声,侧过身来,于黑暗中看着女子柔美的背影,认真的商量道:“我本想买下这套院子,奈何阿叔说三个月之后要返还寿山,只得委屈你将就些个,待到期之后,你看中哪处的房子,再买来就是。” 他这般体贴,许萱自然不好过多要求,从善如流的笑道:“其实我看这院子就挺好,不大不小又很雅致,若是再选一处既要费心费力,又浪费银子,不如就这里好了。” 这倒是也很合李白的意思,他点点头:“离许府亦是很近,你何时想回家看岳丈大人也很方便。” 许萱低声道了句谢,一时间气愤安静又尴尬,许萱想了想,提起前几日的相遇之事。 “现在整个安陆的歌姬都在唱你写的诗,包括家父都很欣赏钦佩,只是我看那诗中所作之物多为明月,想来李郎甚是喜欢?” 65.长风破浪会有时(三) 方小盗来了, 约三小时后离开。   看来李白真的是要把这个家交给她来管的,这倒也在情理之中, 她本就是家中的女主人, 而李白定然是不喜被小事烦忧,如此也不为奇怪了。 她拿出房契看了一下,正是她们所住的此处,难不成李白早就预料到自己会选择此处, 故而一早就买了下来? 墨青笑道:“今儿一早李郎便让小奴去将此院买了下来,好教娘子日后住着放心。” 这李白倒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没想到处理事情的速度这么快, 她想不管换成任何一个女子, 能得到这样近乎完美的郎君, 都是满心欢喜的罢。 墨青又道:“家里的下人都在花厅候着娘子了, 娘子可要过去指点他们一二?” ****** 许萱走近花厅, 一众姆仆婢子急忙行礼跪安。 她先是将披风脱下交给身后的朝青,缓缓坐于上座,接过暮雪俸过来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这才笑着说道:“都起来吧。” 众人起身, 见她们一个个的小心翼翼低着头不敢看自己,目前看来还算是安分的, 许萱也不好打击, 只温声道:“既然大家都住在了一个屋檐底下, 也是缘分使然, 我也不求你们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只安分守己的做自己的事情便可,家里有条不紊,都是我和李郎希望看到的。” 众人急忙应是,都是新人,一开始都会小心翼翼的谨慎做事,许萱也没有多的话可说,便让他们退了下去。 “客人还未走?”许萱命朝青把匣子放好,问向墨青。 墨青答道:“应是还未离开,听说是慕李郎的才华而来,许是在前面作诗也未可知。” 和李白比诗?彭允应该不至于这么蠢罢。 “既然如此,你便去忙你的吧,有事我自会让人叫你。” 墨青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郎主对娘子真是没的说,不仅相貌俊朗,身怀绝才,还温柔体贴,老郎君选的果然没有错。”朝青又将那匣子拿了出来,细细数好里面的东西。 许萱却不敢苟同朝青的话,想起今日不过微微提起他的身世,他便竖起十二分的防备和警戒,要想两人坦诚相对,估计还要多努力一段时日。 “也不知那彭郎走了没有。” 暮雪话音刚落,便听得门外传来脚步声,李白大步走了进来,除却新婚之时,他都是一身白袍。 “你来的正好,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番。”许萱走上前,接过他脱下的披风,交给朝青挂起。 “娘子有话但说无妨。”李白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仍旧是笑意盈盈,也不知道彭允与他到底说了什么。 “我在家闲得无聊,素日里除了养花练字,便是看看医书,胡乱制些药材,今日抽空看了一下院内,倒是有一处我相中了想拿来做药房,只是不知道李郎是不是有其他打算。”许萱接过暮雪俸过来的茶水,放在李白手边。 李白示意许萱坐下,笑道:“没想到娘子还有这等爱好,你喜欢便可让下人收拾出来,我只一住处,一书房足矣。” 许萱点点头,知道他会是这样的答案,便想着等下就令人将院子打扫出来,见李白还没走到意思,于是问道:“彭家与许家乃是至交,想来今日彭允前来,也是为了与李郎交好罢?” 李白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既没承认,也没有否认:“彭郎的确是个人才。” 许萱还未理解他这话的意思,又见他忽而起身,对许萱道:“此番过来是有件事情要先和娘子报备,晚间有位故交约了我去喝酒,怕是要回来的晚些了。娘子可自行用晚膳,早些休息,不必等我。” 许萱闻言看了眼他,笑着劝道:“李郎少喝些酒,毕竟伤身。” 李白丝毫没有不耐烦:“娘子放心便可。” 许萱当然不会相信他的话,送走他后,又派人去跟墨青多嘱咐了几句,又多派了两个小奴跟着,这才算是将一颗心放在的肚子里。 “好了,把那些东西都搬过去吧。”许萱看中的院子离的不远,因成亲耽搁了几日的功夫,既然日子稳定下来,制药的事情也要赶上日程才行。 “郎主真是看重娘子,就连晚上晚归,也要来和娘子提前说一声。”朝青美滋滋的,如同成亲的是自己一般。 许萱想李白对于自己更多的是责任,出于对许圉师和许自正的尊重以及敬慕,故而连带对许萱也怜惜有加,许萱心中清楚的很。 “去把我们带来的箱笼打开,里面有一块和田玉的佩饰,阿叔明日要赴京任职,算是给他的贺礼罢。” 李衍被调遣至别处几年方才被重新派回京城,只是不知回去之后又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暮雪翻着箱笼,嘴里也闲不住:“好在郎主没有什么长辈,否则娘子不知道会不会受气,日子也不会像现在这般舒坦。” 小丫头向来口无遮拦,只是这不再是卿菱园,许萱便纠正道:“你这话可是大不敬了,难不成日后嫁人还要盼着夫家的人都不在了不成?孝顺公婆是理所应当的,况且依着李郎的品性,公婆自然不会是那等刁钻之人,日后切莫再让我听见你说这些话。” 暮雪对许萱向来心服口服,闻言只有认同的份:“娘子说得对,郎主这样好气性的人,家里的人肯定也都很好。” 合着劝到她的人不是许萱,而是李白本人,许萱哭笑不得。 药房很快便被朝青整顿了出来,许萱带来的侍女一部分留在药房,带着新来的人干活,她对此还是有些不放心,亲自去看了一回才作罢。 李白如他所说,果然到了晚膳还未归来,许萱自然也不会等他,便让人先摆了饭菜自己吃了,只让厨房做了解救的汤,等李白回来再给他喝。 晚上许萱独自睡了,不知过了多久,许萱被外面的喧哗声吵醒,她尚未睡好,头都是懵的,好一会儿才见朝青走了进来,迷迷糊糊的问道:“外面何事这般吵?” 朝青急忙过来拿衣服给许萱披了,答道:“是郎主回来了,喝得醉醺醺的不省人事,还带回了一个人,应是郎主一同饮酒的友人。” 李白的朋友?会是谁呢? 许萱一万个不想起床,奈何自己毕竟身为人妻,郎君如此体贴,自己也不好不贤惠一下,她带着起床气下了床,也没有多 66.长风破浪会有时(四) 方小盗来了, 约三小时后离开。乐—文  如此祥和, 还真是让人有些不适应。 许萱悄悄打了个哈欠,打破宁静道:“书房内已经收拾妥当,不过有些书若是李郎不嫌弃,妾身的字尚还能看, 回头给你再抄一本,如何?” 李白将书放下,一条腿屈起, 认真想了想,有些书倒是寻常可以买到的, 倒是一些孤本有些麻烦了, 不过事已如此, 额外的情绪也都是无用的。 “娘子不必介意,一些书罢了,没了就没。”说着他举了举手中的酒杯, “倒是这酒不错,不过如今天寒, 娘子还是等来年再酿罢。” 提起这个,许萱忽然想起李白给自己的那张单子,回头要找出来,想来李白喜欢的,应是不错的酒方。 “李郎还要继续看书?”许萱将绣帕交给朝青, 起身坐在铜镜旁, 将头上的珠钗一一卸掉。 李白坐了起来, 舒展了下身子,踱步往床上走去。 “不看了,这几日眼睛熬得有些难受。” 许萱梳罢头,掀开幔帐,往里面探了探头,见李白背对她睡在里侧,轻声问道:“李郎睡了?不如让婢子们大盆热水来敷敷眼?” 李白没有说话,只轻轻摇了摇手,像是累极了的样子。 也对,早些日子都是与人喝酒睡在书房,后来便去了邻水县昼夜不停的帮忙,今天又赶了一天的路,就算是个铁人也有累倒的时候。 许萱放轻了动作,她对朝青暮雪挥了挥手,两人见状熄了灯,轻手轻脚的退了下去。 亲自往火炉里添了木炭,想是能熬过今晚,许萱放了心,这才轻手轻脚的上了床,慢慢掀起外面的被角,一点一点的蹭进去,里面有汤婆子,许萱舒适的呼了口气。 一口气还没呼完,忽然一只手臂从后方伸了过来,搭在了她的身上。 “娘子还未给我写药方,可是后悔给了?” 他滚烫的气息正打在自己耳后,许萱僵了僵,想回头又不敢,顿觉被内的气温瞬间升高。 “你若是急要,我现在便起来给你写?”许萱说完,作势便要起来。 李白忙按住她,一半的身子压在了她的身上。 “明日再写也不迟,不过娘子的字确实很不错,秀丽颀长,提按分明,牵丝劲挺,不燥不润。想来给我抄一本书,也会是我珍藏的孤本了,如此一想,我倒是还赚着了。” 许萱开始还惊讶了一下,后来想到李白是进过许圉师的书房的,她曾给许圉师抄过许多本书,见到也不足为奇。 “李郎方才不是还说不用了?” 李白轻笑了一声,微微动了下身子,从自己的被子里出来,钻进了许萱的。 他的胸膛贴在她的背后,真热啊,简直比屋内的火炉还要温暖一些,只是她不太习惯与人同榻,身子总是放松不下来。 李白从后面搂住了她的腰身,两人亲密无缝,只听李白叹道:“还是家里好,外面虽然天大地大,却总是冷冰冰的。” 这倒是说出了他心底里的话,以前无论是跟在父亲身旁时,还是后来从师,亦或是自己漂泊于世间,遇到多少知己好友,却没有个在他身边知冷知热的人,许萱是第一个,会在他回家的时候关怀备至,也会在他离家的时候,柔顺的等他回来。 即便他知道,这些不过都是夫妻间的分内之事,之前是从未想过有一个家庭,走到哪儿便在哪停留一段时日。而现在真的有了家这个概念,却是完完全全的不同了,感觉倒也很不错的样子。 “李郎这几日辛苦了,还是早些歇息罢。”许萱忽然想起许自正,依照他那性子,估计明日便赶过来寻李白问话了。 李白不知自己无形之中惹了岳父大人,心里竟然惦念起以前最不耻的温存来,难怪人道,饭饱思淫欲。 “娘子也辛苦了,不想为夫之前愚钝,竟然还因此事责问娘子,娘子大度不怪罪,实是为夫之幸。” 嘴里说着,手上却也不老实,他慢慢伸进许萱的里衣,触手一片细腻,手感颇好,让他爱不释手。 许萱忙伸手制止,紧张道:“李郎怎么出门一趟,竟然像变了个人似的?” 李白探头过来,火炉的亮光映进他的瞳孔,使他面庞变得愈发清俊。 “真的吗?哪里变了,我怎么不晓得?娘子快帮我看看。” 不想李白也有这种小孩子脾性的时候,许萱笑着推开他的脑袋:“你身上有酒味” 怕又是因为酒的缘故罢。 李白低沉的笑声传来,震得许萱手掌发麻,她急忙将手收回,不料他却趁势亲了下来 许萱手忙脚乱的阻止他,偏他两只手还不老实,不过片刻,许萱的衣服便已被他扯乱,露出大好春光。 “你喝醉了” 李白低笑道:“就那点量,还是果酒,怎么会醉倒我?” 许萱就瞪着他说:“那你就是在借酒装疯卖傻!” 李白还是笑:“娘子说是,那便就是罢。” 李白的笑当真是让人一点办法都没有,他长得好看,一双好看的眸子笑起来时会直勾勾的盯着你,就算想要生气,也生不起来了罢。 “不会是出去学了些混账东西罢?”许萱小声嘀咕。 李白压了上去,一边在许萱颈上细细密密的吻着,一边含糊道:“那娘子便是为夫的老师。” 许萱的长发散落在床上,只可惜不再是成亲那日的殷红色,不过蓝色与白色映衬,也是别有一番风情。 ****** 许萱这次没有睡到很晚,如她所预料,许自正听说昨天李白回来了,一大早便往这边赶了过来。 彼时李白正半压在许萱身上,一张俊脸埋进许萱的脖颈里,灼热的呼吸打在许萱脖子上,睡得正香。 朝青本不想在这时候凑上去打扰两位主子,除却新婚那夜,许萱两人很久没有这般亲密的睡在一处了,奈何许自正一早找上门来,总不好让他一直等着。 许萱浑身酸疼,明明奔劳了好几日的人,居然精力还这么旺盛,要了两次还不够,要不是她后来放下身段哭着求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放过她。 不过看他睡的这样香,当真是不舍得将他喊醒,只是依照许自正的脾性,等的越久,怒气怕是积累的愈多, 67.长风破浪会有时(五) 方小盗来了, 约三小时后离开。  适可而止吗? 暮雪也颇觉可惜, 叹了口气,道:“这药材救了多少人啊,忽然不制了也怪可惜的。” 许萱淡淡一笑,道:“有些东西得了好处, 感恩之余不能无休无止的贪婪索求, 况且它们的价值也算是用完了, 物尽其用, 没有什么好可惜的。再者,我也没有说不再配制药材, 只是不应该一直执着于一个上面,有很多东西需要我们继续深究学习。” 自从邻水县的事情解决后,许萱便觉得自己领悟到了许多道理,或许也是那和尚想要对她说的, 有些事情虽然命中注定, 若是付出努力和用心, 终会向好的方向发展的。 日子,会一天比一天好。 朝青看见之前收留的那只小狗朝这边走了过来, 对许萱笑道:“这个小家伙倒是个有福气的, 挑着好时候碰着娘子, 再没有它运气好的了。” 见那小狗比之前胖了许多, 也可爱了许多, 许萱心中也欣慰不少:“你说的极是, 记得千万看好了, 别再让它乱闯进李郎的书房了,那里面的东西虽然没有多少金银器物,可是李郎却看它们比黄金还要珍贵。” 朝青点点头,道:“婢子省得。” 许萱想起要抄写的书还有大半,便转身往书房走去,一边问朝青:“李郎出去会友还未归来?” 朝青笑道:“还没有,郎主出去哪次不是喝到尽兴才归?这天还早着呢。” 许萱看了看阴沉沉的天气,忽然想起李白自从把所有家当给了自己,并未跟自己讨要过钱,难不成每次都是别人付钱? “可知同李郎喝酒的人是谁?” 朝青摇摇头:“婢子不知。” 到了书房,许萱不忙着抄书,吩咐道:“去把丹青给我找来,我有话问他。” 安陆郊外,梅花亭。 李白招了招手,有一清秀小童端着酒壶前来斟酒,打趣道:“李郎喝了这么多酒,看着一点醉意也无,真是好酒量!” 李白呵呵一笑,看向对面那人:“可有你家郎主酒量深?” 小童笑笑不答,乖巧的站在对面那人身后。 “李郎爱酒如命,我岂能和李郎相比?祖祖辈辈皆靠着这个酿酒的手艺过到今日,若非如此,自然是及不上李郎半分的。” 那人年纪在三十左右,面相和善,留着短须,一身素袍,一双眼睛明亮而犀利。 “不知裴宽喜欢刘兄店里的哪种酒?”李白脸色愈发苍白,他却没有要停下饮酒的意思。 刘蒙闻言一顿,面带尴尬道:“上次太白之托,刘某实是用心办了,裴长史家的管家来买酒时,我已然将太白的话带了过去,只是后来却没有音信回复,不知道是不是那管家一时半会的忘记了。” 说罢,他看李白垂了眼帘,忙安慰道:“裴长史素日里忙,忘事也是常有的,待有下回我再替你问问。” 李白心知肚明,若非是有些人在背后毁谤他的出身来历,裴宽缘何会不见他? 心里微叹了口气,李白抬头笑道:“刘兄不必自责,忘记便算了,待下回我写了帖子,亲自上门拜访,方显诚意。” 刘蒙哈哈一笑:“是了是了,某不过一区区酒商,说的话裴长史怎么听得进去?不过是我家的酒有几分可取之处,常来买些罢了。” 李白点点头,也没了喝酒的雅致,于是起身拱手道:“今日出来的时间也不短了,就先回了,下次再来寻刘兄饮酒作乐。” 刘蒙看了看天色,以往李白回去最晚也是傍晚的时间,现在还尚早 “莫不是惦念家中娘子?李郎以往可是没有这般早的啊!” 提起许萱,李白回家的**倒是更盛了,也不出言否认,道别之后便离去了。 走在街上,李白走路与常人无异,身上的酒味也不似那酗酒之人难闻至极,他长相又极其俊美,不少妇人都朝他这边看来。 墨青跟在身后提心吊胆,这条路并非回家的路,他赶上两步,在李白耳边小声道:“李郎,您走错了,这不是回家的路,路在您右手边呢。” 李白往左右两边看了看,忽然往左边的小胡同里走去了。 墨青开始着急,李郎这次莫不是喝得太多了,连路都分不清了? “李郎,您这是要去哪?您说出来,小奴给您带路?” 李白忽然停下,转身定定的看着他,目光沉淀如水,却没有焦距,仿佛透过他在看着别处。 “去哪儿?墨青,你知道吗?在你跟我之前,我也经常这样问自己,我要去哪里?” 墨青眼中露出担忧,李郎真的是喝醉了,平时的他从来不会跟他说这些,遇到不顺心的事情,也都是温柔的笑笑,转身去做别的事了。墨青想,这些年来,李郎都是一个人,想来心中积压了不少事情,却无人理解和倾诉。 “李郎说的这是哪里话,李郎要去哪儿,娘子不都在家等着您呢嘛!” 顺着墨青的话,李白突然想起现在每次回到家中,不再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冰冷,远远地便能看见房间留着一盏小灯,屋里的火炉永远燃着,被窝里也是热乎乎的,还有个嘘寒问暖的小人儿。 一阵冷风吹来,李白清醒了许多,也似乎明白了一些事情,他莞尔一笑,又是温文尔雅俏公子的模样。 “你说的对,我们这便回家,莫要再让娘子苦等了。” “嗯!”墨青点点头,一颗心也放了回去。 胡同深处的阴影中忽然出现几个人,身上衣物破烂不堪,其中一人冷笑道:“郎君想要回家见娘子,先给我等留点晚饭钱罢。” 李白唇角微勾,目光冰冷,右手缓缓握上腰间的藏剑。 朝青看了看天色,对还在抄书的许萱道:“娘子,想来郎主晚上不回来用膳了,不如婢子先让人端上来,您也好歇歇眼。” 许萱点点头,揉了揉手腕,叮嘱道:“就摆在书房罢,记得给李郎留一些,晚上他看书晚了可以当夜宵吃。” 朝青笑着应了,现在娘子关心起郎主来越发的熟稔了,如同老夫老妻一般。 许萱刚坐定,暮雪便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对许萱禀道:“娘子娘子,郎主回来了。” 许萱惊讶的看了一眼天色:“今儿怎么这么早 68.长风破浪会有时(六) </strong>红纱帐内, 玉真公主躺在榻上,一手轻轻揉腿, 一边打量着李白的脸色。 李白暗道,这玉真公主虽说做了女道士,私底下却极喜欢这些艳丽的颜色, 看来这公主并非是寻常女人那般简单。 “我这腿上的伤处都是因你而来, 你不打算做些什么吗?”玉真公主侧身半躺, 衣衫滑落,袒露出更多风情。 李白忙转身出去道:“我去给你叫个郎中来。” 玉真公主哪是这意思,见李白转身就走,不似作假,也顾不得腿疼了,忙下床拉住他,却因腿上无力站不住,加上几分故意, 竟扯着李白一同朝榻上倒去。 李白慌忙用手支撑柱, 两人堪堪相距一个拳头的距离, 玉真公主笑着要把李白往下拉,不料李白忽而邪气一笑, 帅气的脸庞瞬间明亮起来,他本就长相比女人还要精致, 直看的玉真公主愣在那里, 李白趁机一个使力站直了身子, 习惯性摸向自己腰间。 腰间空空如也, 只有一个许萱亲手绣的荷包,李白顿时冷静了下来,他刚才那一个瞬间准备拿剑将面前人直接捅了,忽然想起自从与许萱成亲后,这剑也就交给了许萱保管,此时也未带在身上。 也幸亏了没有带来,否则真要闯下大祸,只是这屈辱实在难忍! “公主的腿实在疼得厉害,便让人去唤郎中,若是公主想要追究此事,白自在家等候,绝不否认一个字!” 李白说完,也不理会那玉真公主是何表情,一甩袖袍,愤然离去。 玉真公主仍在发愣,片刻后忽然轻笑了一声:“真是有意思。” 李白愤愤离去,仍是找不到路,却偶然碰到了郝象贤,他一脸惊讶的看着李白,道:“你怎么还在这园子里逛?太子都去了花园了,你这段时间都去了哪儿?” 李白心中忿然,刚欲指责太子和公主合起来玩弄他,但又一想,太子应该是不知情的,那玉真公主的话不可信,太子本意是想拉拢李白,为他所用,断然不会将他送给公主。 如此一想,他略微冷静了下来,嘲讽道:“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太子府,还是公主的别馆!” 郝象贤眼珠一转,明白了过来,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十分精彩,他上下看着李白,若非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恐怕就要上前扒衣服验明清白了! 李白被他的表情恶心到了,忙道:“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好歹我也是个男人,还练过武,怎么能被一个女子制服。” 郝象贤松了口气:“那就好。” 李白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无心管他心里活动,道:“若是日后这公主追究,我倒是罢了,你可得帮你阿姐,莫要被我连累了。” 郝象贤不耐烦道:“这还用你说,你若是不想连累她,就莫要整日里招蜂引蝶,平白的惹来这些是非。” 李白闻言嘴角抽搐:“这是我愿意的吗?”而后摆了摆手,“算了,和你没什么好解释的,且带我过去罢。” 郝象贤这才明白李白这么久没来是什么原因,想讽刺两句,李白已经率先走到前面,他站在原地,冷眼看着他,道:“你走反了。” 李白:“......” 他心中愈发烦躁,甩了甩袖子,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回到院内,太子看着姗姗来迟的李白倒也没有说什么,对李白似乎也没有先前那般看重,他此时正和王维共同欣赏一首诗,王维看到李白,忙道:“不如让太白说些他的见解,我等也好学习一番。” 李白接过那诗看了一眼,见那诗词略显忧郁,辞藻繁琐,不像是出自王维之手,于是直言道:“此诗虽工整,却少了份洒脱,写诗之人似乎担惊受怕,莫不是怕这诗写不好?亦或是,心中有惧,写出来的诗也是畏头畏尾。” 王维与李瑛听完他这番话,脸上的表情顿时十分精彩。 王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反观李瑛,却已经完全黑了脸,却还勉强笑道:“太白指教的是,本太子今日受教了。” 李白这才知道这诗原来是出自太子之手,心里不仅没有半点觉得令李瑛折了面子,反而更加觉得李瑛这个太子的位置有些艰难,为政受人阻挠,写篇诗估计是这里所有人中最次的,不说崔宗之和王维,就算是郝象贤,估计都比他写的要利索一些,怕是心中积郁,无以专心罢。 李瑛勉强维持到宴席散尽,对李白也是视若无睹,其他人看太子这番态度,心想这李白的未来着实不好说啊,本想上前巴结一番的人,此时便有些踌躅不前,还是先静观其变罢。 李白与王维一同走出去,崔宗之追过来,也不避王维,对李白道:“你这是既得罪了公主,又得罪了太子,难不成你想跟着寿王?” 李白先是想了一下寿王是何人,而后摇了摇头,道:“我谁也不投靠,我李太白此生只为天下苍生,黎民百姓!” 崔宗之闻言唏嘘的摆摆手,苦笑道:“太白兄好大的志向,与你相比,我等真是凡夫俗子,自私自利的小人了。” 李白听出他这话有些不对,又听崔宗之继续道:“想来太白兄以前活的自由自在,未曾见过官场,如此才能拥有这番赤子之心,希望日后你还能如此豪言壮语。” 他说完也不等李白二人,径直离去了。 李白奇怪的看着他,兀自道:“我虽没进过官场,却还是听说过一二的,如此才有这番立志,如此有何不对?难不成要所有人都是一副趋炎附势的嘴脸?” 王维在一旁听着哈哈大笑,拍了拍李白的肩膀,道:“未想到太白也有如此可爱一面,你以为我为何委身于公主门下?不过等待时机罢了,志向远大,眼前一些小波折又算的了什么?结果才是最重要,不是么?” 李白停下脚步,看了王维去了另一个方向,他忽然有些羡慕起这俩人来,不管他们想法如何,都对自己的未来和目的清楚明了,并且在不折手段的去得到,虽然他不敢苟同,却羡慕他们那份义无反顾的心,反观自己,倒是变得谨小慎微起来。 回到家中,李白先是去了书房找到以前老师给他的一封信,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十分怀念在昌明的那段时光,或许是怀念那时天不怕地不怕的自己。那时的他什么也没有,唯一拥有的就是那个义无反顾的赤子之心和与他不曾分离的剑! 当时年幼,心想既然无法入朝为官,那便仗剑走天涯,为民除害,尽自己绵薄之力,而这些想法,如今却是说不出口,因为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至极! 李白满脸郁卒的回了内室,见着灯下绣花的许萱,烦躁的心情明朗了一些,他整理好自己的表情,拍了拍脸,笑着走过去,道:“娘子又在忙什么?” 许萱放下手中的东西,帮他除了外衫,交到暮雪手中,笑道:“不过是闲着无聊罢了,”看出李白眉宇间的愁容,知他有意不说,体贴道,“听说你回来就进了书房,是遇到什么令你烦恼的事情了吗?” 李白晒然一笑:“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娘子的眼睛。” 朝青暮雪见他二人要说贴己话,于是放好夜宵,便退了出去。 李白便将今日在太子书房的对话,以及在花园内太子作诗一事俱告知了许萱,又道:“可怜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错处,日后若真坐了那位置,也不知道是百姓的福还是祸了。” 许萱闻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见李白面露不解,她劝慰道:“那是他要担心的事情了,你身为臣子,只要为圣人解决难题,其它要事也不是你能左右的。” 李白坚持道:“臣子并非是圣人的臣子,而是天下百姓的臣子,就连圣人也是要以百姓安居乐业为首,难道有什么错吗?” 许萱满眼柔情,她握住李白的手,柔声道:“你没有错,你的想法是对的,但是现实并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臣子臣子,必定是先将帝王服侍好了,才能顾得了黎民百姓。你看,哪次出了大事,不是先救那些官员?救了官员才救得了百姓。如同一个地区有了灾害,那么国库率先救济的还是那些近处的百姓,远处的也只能等不是了?” 李白认真的思索许萱的话,她继续道:“有些事情必定要舍弃一些东西,才能得到,若是想十全十美,那是不可能的。身为臣子,一边为天下苍生着想,一边为圣人着想,百姓需要一个圣人来带领他们过上平安的生活,若是群龙无首,岂不是乱套了?” 李白没有说话,许萱轻轻为他斟了一杯茶,放在他的手中。 李白手握茶盏,似乎想明白了一些东西,他忽然道:“也不是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只是这做臣子的也着实辛苦了些。” 许萱笑道:“臣子也有臣子自己的想法,他要吃饭,要养活一大家子,也是不容易的,但若是剥削百姓,那就过分了。” 李白豁然开朗,他看着许萱,若是以前他是从来没有想过的,他甚至从未思考过李客辛苦奔波数十个地区之间,做着别人最为瞧不起的商人,为的是什么,直到这一刻,他才彻彻底底的明白,不就是为了让自己重视的人过得好一些么? 所以为官也罢,为商也罢,为理想也罢,其最终目的,不都大同小异,殊途同归? 李白望着许萱的目光以及不仅仅是爱慕,还有钦佩,他忽然搂住许萱猛亲了一口,眼中俱是惊艳:“娘子怎么会懂这么多?当真是让为夫刮目相看,这可怎么好,为夫再也离不开娘子半分,日后可怎么生活!” 许萱半是羞愧半是欣喜,羞愧是自己毕竟是穿越过来的人,读过一些历史书籍,看的电视小说也是不少,欣喜却是李白对她的评价,让她觉得自己终于有了价值。 “这些都是以前阿公给我提起的,他不做官时,嘴上虽然不说,心里却是十分想念在朝为官的时候,所以会和我说一些官场的事情。” 李白仍然惊喜,欣慰道:“自从与娘子一起,娘子可是教会了我许多,本来这些琐事不欲连累你烦忧,是我无能......” 许萱忙打断道:“莫要胡说,李郎若是无能,这世上怕是没有几个有能耐的人了,只是李郎有一颗真挚纯良的心,不曾看到深处的险恶,这世上大多人都是自私自利,倒也不是错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但只要心底善良,就足矣。” 李白望着许萱,眼睛一错不错,直看的许萱满脸通红的将他推开,低头小声道:“妾身胡言乱语,李郎听听就好。” 李白忽而一笑,愈发的爽朗帅气,他将许萱搂进怀中,吻着她带着皂角味的乌发,低声道:“以后就仰仗娘子了。” 69.长风破浪会有时(七) </strong>方小盗来了, 约三小时后离开。 天色渐明,街上店铺缓缓打开, 透着一股子懒散和期许,招揽着寥寥无几的行人。 硕大的许府被清早的秋雨笼罩在一片朦胧中,树枝上的水珠无不映衬着昨晚被洗礼的酣畅淋漓感, 雨水一滴一滴落在纱窗上, 一滴滴水珠迸溅开来, 散落进泥土里。 寂静的早晨,在这一刻开始被打破,有脚步声传来,由远及近,走到门前,“吱——”的一声,门已被悄悄的推开,那人走到里间, 轻手轻脚的掀开帘子, 再走近些, 缓缓地揭开床纱,露出床上一张雪白肌肤的俏容, 那人轻轻的推了推床上的人,无奈的喊道:“娘子, 该起床了。” 床上的人听到喊声, 有些烦恼的皱了皱眉头, 把小脑袋缩进被窝留恋了一番才再次露出来, 略带慵懒的问道:“暮雪,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暮雪微微一笑,把床纱挂到床侧:“现在已经卯正了,娘子你再不起床就要迟到了,今天可是老郎君的生辰呢,你若是晚了,定要挨说了。” 许萱听到此话,也不敢再在被窝里赖着了,只好恋恋不舍的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由着暮雪喊人进来伺候。 许萱坐在镜子前,木然的看着里面的佳人,不得不承认,这张脸真是年轻啊,雪白的肌肤,黛眉不画而弯,朱唇不点而红,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阴影下的杏眼大而有神,脸上的婴儿肥已经逐渐褪去,比前几年耐看了许多。 许萱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来了这里已经十多年了,幸好许家还未完全没落,只是以后的日子便不好说了。怎么说她也是穿越过来的,即便以前的历史不好,但今后大唐一些大的变动,她还是知道的。只是她的未来......前宰相许圉师的孙女,据许萱从前的历史课上学到的一些资料,她是诗人李白的第一个妻子,重点是第一个。就是说他还有第二个第三个........ 那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就历史来说,历史上的许萱在十年后就因病去世了,这是许萱最担心的,她穿越过来,不是重新将原来的那个许萱的路再走一遍的! 不过,既然世界上允许有异数的存在,那么自己便是那个异数,命运如此安排,必定不是再重演一遍历史,许萱想,也只有竭尽可能的改变一下自己的命运了。 “娘子,你就不要在垂头丧气的了,你若是这幅样子去给老太爷拜寿,必定讨不着彩头了。”暮雪边拿出簪子在许萱头上比划着边打趣道。 许萱想起那个已经是前宰相的阿公,从心底溢出钦佩的崇拜之情,当年阿公因为大大,而被些许小人诟病,她不知道当时的阿公是否对皇上很痛心,但是现在的阿公每日里养些花鸟,与老友偶尔一聚,比在官场上不知快活了多少。也不曾听见他提过当年的事情,哪怕一丝怨恨也无。 “臭丫头,居然敢吓唬我,阿公他向来宽容慈祥,这样的日子,不光是我,你们都能捞着不少的好处。”许萱嘴角微翘,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斜斜的瞪着镜子里的暮雪,却不防因为她年龄幼小,眼神看起来毫无杀伤力,暮雪反而笑的愈发欢快了:“那是当然,老郎君对我们下人向来大方的很。” 许萱闻言微微抬起了下巴,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要说穿越到这里,最让她觉得值得的一件事,就是有这样一个大智若愚的阿公,这些年来,她在许圉师身边学到了很多有用的东西,让她受益匪浅。 暮雪掩嘴悄悄的笑着,转身去叫朝青来给许萱梳头,这些丫头里就朝青的手最巧,也最稳重,梳的头也最得许萱的心意。只见她两手轻轻一挽,便盘出一个清巧妩媚的双环垂髻来,在首饰里挑出一对红宝石串米珠头花来对许萱说道:“娘子,这串珠花是去年老郎君在娘子生辰时送的,今儿戴上去给老郎君拜寿,必定能讨了喜去。” “嗯,那就这个吧。”许萱从善如流。 “娘子,虽说现在只是初秋,但清晨的天气尚有些凉,还是多穿些,不然冷着了老郎君又该心疼了。”说着,暮雪从箱子里拿出一件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半臂和娟纱金丝绣花藕丝裙来,待许萱换上之后,又拿出一件妆缎狐肷褶子大氅,许萱披了,便带着侍女直奔清蘅园。 雨已经停了,一路上只见绿叶葱翠,其间可见粉红点缀,离得近了便看清原是花骨朵含苞待放,令人无限怜爱。穿过抄手廊子,便隐隐地看见了清蘅园,在一片雾气的翠绿之中,朦朦胧胧的仿若仙境,许萱走到近前,却见半月门前有一枝芙蓉花独绽开来,不觉得停下脚步。 “娘子,听说今日前来的除了各路权贵,还有那位奇怪的和尚。”暮雪悄悄凑到许萱耳边,小声的朝许萱透漏。 “那和尚又来了?”许萱想起前两年看到的那个穿着破破烂烂的和尚,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那和尚第一次出现,便是她与郝家的重孙郝知礼测八字的时候,那和尚说两人八字不合,当时许郝两家只当那和尚疯癫,并不曾当真,谁知后来郝知礼下聘礼之日摔断了腿,虽然日后被那和尚治好,但仍令人心有戚戚焉。 第二次再遇见那和尚,却也是与彭家的孙子彭允测八字时,忽然飞来一只乌鸦啄瞎了彭允的眼睛,那和尚此时又出手相救,还说了一句“门高莫对”的话来,让人摸不着头脑。 因此,许萱在安陆也算是出名了,都说许家娘子的姻缘,是被上天注定了的,若不是命里注定的那人,势必要遭天谴! 偏偏那和尚与郝家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都道是郝家已故的长孙,那和尚却只沉默,不承认也不否认! 许萱长出了一口气,这次不知又有何稀奇古怪的事情要出现,她抬腿迈进清蘅园,只见里面早已来了许多人,下人们来回奔波,生怕慢怠了贵客,许萱远远地就看见郝知礼身穿宝蓝色长衫,年轻温润的面容上带着如沐春风的笑容。 那笑容在看到许萱的一刹那猛然僵住,原本平淡无痕的双眸猛然迸射出亮光,许萱却转头朝内院走去。 没有看到那人忽然失落的神情,许萱目不斜视的嘱咐身后两人:“待会儿给阿公送完礼记得去我那药房看一眼。” 暮雪和朝青对视一眼,无奈的应了,自从那和尚救了彭允之后,并给了娘子一本医术,娘子暗自记下了那药方之后,便开始对制药产生了兴趣。 外间俱是男人,许萱不好过去,便将自己连月来亲自抄写的一部《左传》放在了许圉师的书房,女眷稀少,许萱也不想去应付,便在许圉师的书房找书看。许圉师待她向来宠爱有加,能在许圉师的书房为所欲为的,恐怕也只有许萱一人了。 翻了翻许圉师近来作的诗,眼角余光瞥到一旁放着一封未曾开启的信,许萱转了转眼珠,好奇的凑过去看了一眼,来信人是——孟浩然! 孟浩然?许萱惊的瞪大了眼睛,还不待她深思,门却从外打开,有人走了进来。 “菁谖?你怎么跑这里来了?”来人胡须泛白,一双布满皱纹的眼却分毫不失犀利。 许萱冲许圉师眨眨眼:“阿公,有个叫孟浩然的来信给你。” 许圉师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丝毫不介意小孙女的逾矩,他笑道:“哦,那你看了没有?” “没呢,等阿公一起。”许萱嬉皮笑脸,凑上来挽着许圉师。 许圉师却没有注意那封信,只看着桌上的一摞《左传》,欣慰道:“这几个月来,你就在房里抄字了?”说着,他拿起细细看了一番,“嗯,字迹比之前多了几分力道,不错。” 许萱心里对那封来自孟浩然的信十分好奇,这孟浩然可是鼎鼎大名的诗人,她刚想再打听两句,外面便有小厮来唤许圉师,说是有贵客到来。 许圉师此番有空回来,不过是换件衣服的空挡,许萱见状只得乖乖退了出去,心里对那封信仍然好奇的紧! “菁谖?”一声深情中带着悲痛的呼唤,许萱即便不回头,也知那来人面上是怎样含着一丝丝期许又夹杂着些许的难过。 许萱叹了口气,避不过去,只得回头,脸上露出客套且疏离的笑容:“守成,你怎么跑这里来了,阿公在前厅呢。” 少年面含小心翼翼,生怕惹了许萱生气,又带着几分卑微的期许:“我知道,我是来看你的。” 因着许家与郝家的交情,许萱从小便与郝知礼相识,两人同龄,算是青梅竹马,只是许萱大了郝知礼整整一辈,郝知礼小时候经常跟着许萱身后喊着姑姑,便是从前几年开始叫她菁谖,眼中的情愫令人不容忽视,小小的少年,如今长大了,早已不再心甘情愿的做她的小外甥了。 70.长风破浪会有时(八) </strong>五花马, 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 与尔同销万古愁。 “现在都快到用午膳的时间了, 郎主一早就醒了, 婢子们想把您也叫醒,郎主却不让,说您昨天十分劳累, 让您多睡一会儿, 还一定要等您醒来一同进早膳,这不, 您这边睡的香喷喷的, 郎主便一直坐在这里看书, 连眉头都不曾皱过呢。” 朝青满脸笑意,似乎十分为主子嫁得这样体贴的如意郎君感到高兴, 原来对李白的一些质疑和敌意,仅仅不到一天的时间,便消失殆尽了, 取而代之的是与有荣焉和全心信服。 许萱心里忍不住嘀咕, 这李白还真是个厉害的人物,什么都还没有做, 就把她身边的人全都收买了。 许萱由朝青暮雪服侍着穿衣洗漱,李白那厢已经命人将饭食摆放好了, 似乎是犹豫了一下, 李白还是朝坐在铜镜前的许萱走了过来。 他面带微笑, 身上的檀香味让人心生安定,只见他左手撩起右边的袖口,从朝青手中接过螺子黛,与许萱镜中对视。 “古人常说举案齐眉,如此也便是你我这般了。” 许萱于镜中看着李白温和的面容,白皙的皮肤,瞳孔色泽微浅,她没有回答李白的话,忍不住突然问了一句:“看李郎相貌,还以为并非我中原之人呢。” 李白伸向许萱的手顿了顿,看着许萱的眸子冷了几分,笑容却愈发温柔:“嗯,我幼时跟着父亲去过胡人境地,想来我那因早逝而未曾谋过面的阿娘是胡人也未可知。” 离得近些了,许萱只觉得李白淡色的眸子里像是盛了一汪湖水,淡漠疏离,泛着智者的精光。 “那想来阿娘也一定是个大美人,可惜我无福行孝,还望日后李郎寻得机会,待我一同为阿娘上柱香才是。” 他没有对自己说实话,倒也算不上说谎,许是身为胡商之子,令他本身感到些许不公?以为自己是在看轻于他,因而生了些许的防备之意? “嗯,日后会有机会的。”李白似乎并不想多说,淡淡的回道。 许萱察觉到,想辩解两句,李白已然在她眉上随意画了两笔,收回了手,温声道:“饿了吧,饭菜已经备好,待会儿冷了便不好吃了。” 闻言,许萱只得起身一同去用膳,饭菜就摆在偏厅里,她走过来看了一眼,心内震惊不已,这些饭菜几乎大半都是她喜欢吃的,说是巧合的话,也太勉强了。 “厨子是我腆着脸跟岳丈大人讨的,其他人怕娘子吃不惯,平白委屈了娘子那可是为夫的不是了。” 李白仍带着笑意,似是很欢喜,特地让许萱先入了座,给她夹了菜,又道:“尝尝,看和在家时可有不同?” 许萱提箸尝了一口,同一个厨子做的能有何区别,不外乎是人的心境罢了。 “并无二异,李郎有心了。”许萱报以微笑,她倒是真心诚意的道谢,不管李白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终归是对她用了心的。 “娘子喜欢便可。”说罢,李白便拿起酒壶为自己盏了一杯。 许萱看着犹豫了一下,见他连喝三杯,实在忍不住出口劝道:“酒虽怡情,但喝多了毕竟伤身,李郎应自律才是。” 提到酒,李白这才真正放开了一些,又或许是因着酒的缘故,而使他放下了些许的防备。 “娘子不懂,这世间唯有酒才是好物什,有了酒,也便有了这个。”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他是在说灵感? 不管是什么,喝酒多了总归不好,她劝道,语气像是哄小孩子一般:“好了,我看这酒有些烈,不如过几日我带着婢子们给你酿些果酒,总比喝这些烈酒要好得多。” 提到酿酒,李白忽然想起一事,他略微摇晃的起身走近内室,在许萱的疑惑下,拿了一张纸出来,交在许萱手中。 “这是我原来的一位故交给我的,他已经过世,只遗留给我这一张酿制美酒的单方。娘子若是感兴趣,可按照上面的方子制作,省得平日里无聊,只是莫要太辛苦了才是。” 真是时时刻刻不在诠释着一个完美男人的体贴,光是看朝青暮雪的模样,便知他与人相处是何等的厉害了,也不知是因为习惯了,还是性格使然。 “那李郎便等着我的美酒佳酿吧。”许萱趁机将酒壶交给朝青带了下去,脸上笑的比他还要温柔灿烂。 李白被许萱的行为惊了一下,他怔愣的看着许萱,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许萱发自内心的笑容,还带着几分的调皮和古灵精怪。 “如此,那便静候娘子佳音了。”李白的语气多了一些无奈和苦笑,看来日后在家里,是不能肆无忌惮的喝酒了。 饭刚吃到一半,便有一位小童前来禀告。 “李郎,外面有一位自称叫彭允的说想要拜见您,您看?” “彭允?” “他来做什么?” 许萱和李白一同问道,见李白疑惑地看着自己,许萱只得如实相告:“那小童口中所说之人,便是父亲至交好友彭家的儿子,只是不知他来拜见李郎是何原因,想来是慕名李郎才子的盛名而来罢。” 李白也是这般想的,来人既然与许家交好,那么自己必然也是要多加招待的。 “娘子慢用,我先去会客了。”李白脸色有几分的苍白,想来是因为刚才喝的酒太烈,此时还未完全消下去。 李白走后,暮雪忍不住皱眉道:“他来干什么,娘子现在已经成亲了,难不成他还抱有什么龌龊想法不成?” “闭嘴。”朝青看了看周围,那胳膊抵了暮雪一下,提醒道,“这里可不是卿菱园,到处都是别人的眼睛耳朵,要是这话传到郎主耳中,你让郎主怎么想,岂不是误会了娘子?” 暮雪闻言急忙捂住嘴巴,两眼透着无辜和后怕。 许萱却不怎么在意,她相信彭允还不至于那般没品,想来只是来看看许自正看上的人是什么样的,与他相比如何,说到底,不过是男人的自尊心罢了。 许是换了个环境,许萱的胃口也没有之前好了,现在李白不在,她也没有了敷衍的心情,命人将饭菜撤了下去,她便去院子里寻处安静的地方,好继续炼制丹药。 “府里的管家是谁?”许萱逛了一会儿,应该是刚搬来的原因,空房倒是挺多,她还真看中了几处僻静的地方,只是此事还要先和李白商量一番才行。 朝青走上前道:“婢子打听过了,郎主原先身边只有一个小奴,名唤墨青,后来租赁下这座院子后,便是郎主的阿叔为郎主打理家务,管家也是郎主的阿叔安排的。” 许萱点点头,不过是一个空院子罢了,想来李白是不会在意的。 转了一圈回来,远远的便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奴站在院子门口等着,一见到许萱便上前行礼。 “见过娘子,小奴是郎主身边的小童,命唤墨青,日后娘子有什么差事,可尽情使唤小奴。” 原来他就是墨青,许萱见他一双大眼笑的如同月牙儿一般,相貌可亲秀气,心里不禁生了几分待见。 “你这名字真好听,可是李郎给你取的?” 墨青傻傻了笑了一声:“非也,小奴以前还有个主子,后来才跟了郎主的,这名字也是以前的主子起的,后来便一直叫了下来。” 许萱点点头,一边进了院子,一边问道:“你来找我,可是李郎有什么事情吩咐?” 墨青点点头,又赶紧摇摇头。 许萱被他这可爱的样子逗笑了,停下脚步歪头打量着他:“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墨青转了转眼珠,笑眯眯道:“郎主有事吩咐给了小奴,让小奴将这匣子里的东西交给娘子保管。” 许萱讶异的接过那个匣子,她还以为是彭允在前厅出言不逊了,她颠了颠匣子,倒不是很重,疑惑道:“李郎还有其他话说吗?” 墨青想了想,讨好的笑道:“郎主说,日后娘子便是李家的主妇,若是有什么事可向娘子来请求,凡事也要先经过娘子的同意,府里日后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仰赖娘子了。” 见许萱面带怪异,墨青又道:“郎主还说,这些话本应该他亲自和娘子说的,奈何现在一时半会脱不开身,只得先让小奴代言。郎主又说,不能让娘子过于辛苦了,事情可交给管家去办,娘子只做些决断便可,娘子的意思,便是郎主的意思。” 刘使君点点头,他虽看好有才华的后生,但是在他眼中,李白毕竟出身不明,忽然攀上许家这条大枝,想来也是个厉害人物,非是那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呆子。 71.长风破浪会有时(九) </strong>五花马, 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许萱还未说话, 朝青先白了她一眼,斥责道:“怎么?娘子现在吩咐你去做件事情都开始挑三拣四了?什么时候胆子这么肥了!” 暮雪瞅着许萱的脸色, 急忙辩解:“哎呀,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是不知道,下次换你去好了......” 许萱看着她们斗嘴, 心情好了许多, 她起身披了衣裳, 对朝青道:“这几日都躺在床上, 腿都麻了, 快扶我出去透透气。” 说是出去透气, 朝青比谁都了解自家主子,她提醒道:“娘子今儿个是去不成丹房了,听墨青说, 郎主的阿叔明日就要启程赶往长安, 您身为侄媳自然是要与郎主送一程的了。” 许萱闻言, 果然满脸失望的叹了口气, 没办法, 李衍耽搁了好几日的行程, 替李白处理好众多事宜, 她怎么也得道声谢才是。 “东西可备好了?” 朝青急忙拿出一个小匣子:“早就备好了, 娘子现在可要去找郎主?” 许萱点点头,被朝青暮雪两人包的像个粽子一般,这才被允许出了门。 李衍早年因追求仕途,摆脱商人身份,与李白的父亲李客分了家,饱读诗书,也只能是个小吏出身,这些年来委实不容易。 能遇到自己的亲人,而且无论才华还是别的方面,皆高于自己,李衍哪有不喜欢和推崇的道理,奈何自己还只是个待职县令,未来之事尚不能稳定,又怎能协助李白一二呢? 好在自己这个侄子运气不错,再加上自己身为长辈一力促成,竟然娶了前宰相的孙女,也算是他为自己的侄儿尽的最大努力了,以后也只能看李白他自己的造化了。 说起来这也是许萱第三次见李衍,第一次在卿菱园紫荆树下匆匆见了一面,后来便是敬茶水的时候。 许萱站在李白左后侧,李衍便不复之前对小辈的潺潺教诲了,许是敬着许家的缘故,李衍对待许萱也是尊重有加。 “......如此日后家中有劳许家娘子了,太白若是有何不妥之处,娘子大可给某写信,某自当替娘子好生教训他几回。” 李衍再怎么也是长辈,许萱怎好过分要求,急忙道:“李郎很好,阿叔不必牵挂我们,大可放心上路,莫要再因我们而耽误行程,倒是我们晚辈的不是了。” 李白笑着扶了下许萱的肩膀,柔声道:“今晚算是我们给阿叔的践行酒,你去让下人们去准备准备。” 许萱应声去了,李衍见状又恢复了长辈的姿态,指点道:“许氏毕竟是名门贵女,日后相处你可不要犯糊涂啊。” 李白不甚苟同李衍的话,夫妻相处若是还□□份高低,如何能举案齐眉,琴瑟和鸣呢?但他身为晚辈只有虚心听教的份,自然不敢顶撞。 李衍絮絮叨叨一通,总算是放过了李白,许萱那边也令人备好了酒菜,两人自是边喝边聊。 李衍此番行程,只带了长孙李瑞,小少年长得有几分神似李衍,性子十分开朗。 许萱将安陆最受欢迎的糕点摆在小家伙的面前,看他吃的十分开心,逗他道:“此番相聚,你十二叔可有教你念字作诗?” 李瑞鼓着腮帮,满脸认真的答道:“当然有教,那日在宴会中,阿叔有教我很多东西,只是我年纪尚幼,日后自会明白的。” 许萱被他一副小大人模样给逗笑了,摸了摸他的脑袋,又问道:“那他那日都做了什么诗,你可还记得?” 李瑞摇摇头,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喝了口水才答道:“阿叔那日并没有作诗,许使君和我大人都想让他赋诗几首,奈何阿叔不愿,他说作诗本就不是与人相互攀比,亦不想为讨贵人开心而趋炎附势,故而到最后他一首诗也没有做。” 许萱不可思议,既然李白并没有展示自己的才华,那日许自正回来却高兴的在书房喝了半日的酒,不知当时还发生了什么。 “不过听说阿叔很有人缘,我在外间听不大清,但阿叔每说些什么,周遭的人都是一通叫好,很厉害的样子,对了,婶娘,阿叔有给你作过诗吗?”少年的一双大眼睛因为好奇而闪闪发亮。 许萱避开了他的视线:“没有,我日日在他眼前,作诗也没有什么意思,想来日后会有机会的。” 李瑞歪了歪脑袋,认同道:“也是。” 许萱笑了笑,知道他小孩子心性,明日定会把这事忘在脑后了。 “娘子,那边郎主又喝醉了,直拉着阿郎不肯放他离去,两人现在都喝了一桌子的酒了,明日阿郎还要赶路,您看......” 李瑞惊讶的看着朝青:“大人一向谨慎,怎会在赶路前喝那么多酒呢?” 许萱心想必是李白不放李衍过去,无奈的起身,安抚李瑞道:“两个男人在一处喝酒倒是十分正常,你放心罢,绝不会误了明日的行程,吃好了等下便去休息,你大人那边只管放心。” “有劳婶娘了。”李瑞起身朝许萱揖了一礼,很是懂事。 许萱拍了拍他的肩,去了李白的书房。 李衍并没有醉的很厉害,看到许萱还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口齿不清道:“侄媳来了,太白你也早些回去休息罢,日后总会有再见的机会的,阿叔在长安等着你。” 许萱不禁感到头大,她命墨青等人将李衍拖了回去,又亲自和朝青将李白扶进书房的内室里。 李白倒在床上,还不忘看一眼是谁服侍自己,见是许萱,嘴里倒是说的比李衍还流畅些:“娘子病情好些了?” 许萱无奈,这时候还记得她在生病,真是不容易,趁他酒醉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不气我,我也生不了病。” 不料李白突然低声笑了起来,许萱仔细打量他,却不知他是真醉还是假醉,醉了有几分。 “你还好么?头疼的话便让厨房里给你准备醒酒汤来。”许萱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冰冰凉的,不知是不是冷着了,便把被子给他掖严实了,又令人把门窗都关严了。 “你要走了?”李白忽然开口问道。 许萱还以为他睡着了,闻言不解道:“谁要走了?阿叔么?他已经回房睡了,明日还要赶路,你总不好一直拉着人家喝酒的。” 李白却睁开了眼睛,狭长的丹凤眼因为醉酒而变得更加明亮,浅淡的眼珠一错不错的盯着许萱,张了张嘴:“不是他。” 不是李衍?那他问的是谁,难不成是自己? 许萱答非所问,指责道:“你又醉了。” 李白垂下眸去,像是受到训斥的孩童一般,乖巧又难过的答道:“是。” 真是醉了,平日里他怎会露出这样的表情,许萱不再忍心说他,于是拍了拍他的胸膛,哄小孩一般:“快睡罢,明日就好了。” 李白听话的闭了眼,许萱见他呼吸逐渐均匀,以为他睡着了,准备离去,不料衣角突然被扯住。 见许萱回头疑惑的看着自己,李白忍着困顿,禁不住强撑着还是问了一句:“今晚,你又要派谁留下服侍我?” 语气里竟然还带了一丝丝的埋怨,许萱觉得是自己听错了,心想自己毕竟已为人妻,还是要适当的贤惠一些,于是试探道:“李郎若是不舒适,妾身便留下服侍。” 听了这话,李白像是松了口气,又似被满足了一般,眉眼间俱是欢喜,不过也只是一瞬,随即他又恢复了以往淡然的神色,松开了许萱的衣服,闭上眼道:“不必了,你身子刚好,莫要再生了病,让墨青在一旁伺候便可,其他人均可不必。” 许萱摸不透他的想法,只好遵从他的话,墨青刚好回来,许萱嘱咐过后便放心的回去了。 朝青看着许萱今夜又是独眠,拿了自己的枕头对许萱道:“娘子晚上睡着可冷?奴婢身子热,若是娘子不嫌弃,奴婢就陪娘子一同睡。” 许萱却朝她摆了摆手:“不必了,我喜欢一个人睡。” 朝青抱着枕头没有回去,声音低了下去:“郎主这几日都是睡在书房,其实娘子现在已经好了,即便郎主酒醉,也可回房休息,不必一直睡在书房,这样也说不过去啊。” 许萱当然知道朝青的意思,只是现在让她腆着脸让李白回房睡,这话她是万万说不出口的,而且她现在还不习惯和人同塌而眠,总觉得很不自在。 “他想回来的时候自然会回来,你就不用操那么多心了。” 许萱打发了朝青回去,自己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被窝里其实是有汤婆子的,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那夜似火一般滚烫的体温,耳红心跳的喘.息,热度慢慢的燃遍她的全身。 主子熬夜,哪有做下人的去睡觉的,几个小侍女又不敢不从,被朝青赶了回去,只留下暮雪她们二人在外间守夜。 内室只留下许萱一人,一阵寒风从窗口吹来,灯火忽明忽暗,她无心看书,怔怔的看着远处的天空。 今夜的寒星格外稀少,唯有一轮明月孤零零的挂在高空。 别人都道是许家的娘子因婚事不成伤透了心,这才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制药上面。事实上并非如此,若命中真的注定她将嫁给某人,又岂是她一介人力可以阻挠的? 当初那和尚曾用了一个奇方,医治好了彭允的眼睛,还将一本医术交予许萱,只道将来可能会有用处,并且把他治好彭允的方子给了许萱,说这药虽不能对所有症状,却是百利而无一害,机缘巧合,救人一命却还是可以的。 许萱有私心,她还听那和尚小声说过,来日某处将会有一场瘟疫,介时这药或可救人也不一定。 究竟是什么地方,许萱没有听清,但光看彭允的那只眼睛,这药倒的确是个好东西! 安陆最近几首歌曲格外盛行,有那家妓伶娘相互传唱,许萱被那曲辞震慑,便是在郝夫人的生日宴会上。 “宛姐姐,你可知道这曲辞是从何处传来的?” 许萱微微侧头,看向身边一位妙龄少女,眉眼间清丽俊秀,与郝象贤有几分神似。 她心知这并非问句,而是有话告知与她,便顺着说道:“不知。” 郝象蓉神秘一笑,献宝似的道:“是由一位名为‘制衣娘子’唱来,不过写诗的人好像是一位外来的才子,诗词歌赋实在是绝妙啊!” 许萱颇觉赞同,她心中隐隐地猜到了是谁,向郝象蓉问道:“这歌词可否让那伶娘为我手抄一份,句句皆是经典,当真是绝妙至极!” 郝象蓉嘻嘻一笑,令人唤了一位伶娘过来,讨要了一份歌词,两人聚在一起细细品读。 许萱看着看着便走了神,忽然听见郝象蓉似乎说了一句:“......听说那诗词俱是一位刚来的李姓男子所作......” 李......李白? 当真是要见面了么? 心中莫名的紧张起来,双拳紧握,身边的一切声音逐渐远去,脑中一片空白,仿佛穿越到这个世界就是因着那个人,如同命中注定,她忽然便想起那个和尚说过的“门高莫对”几个字来! “宛姐姐,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郝象蓉见许萱发呆,不满的推了推她。 许萱这才回过神来,歉疚道:“刚才走了神,你再说一遍吧。” 郝象蓉不满的嘟了嘟嘴,复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曲子这般好听,明日我便带着这些伶娘再去你院子里唱上一番,可好?” 许萱还未答应,那边郝夫人听见了,扭头朝这边笑道:“蓉儿就是爱玩儿,不过宛儿的院子雅致非凡,确实与那曲调般配。” 她这样一说,许萱便不好拒绝了,只得应和着笑道:“夫人这般说了,那明日宛儿便在院子里恭候尔等大驾了。” 郝象蓉在一旁嘻嘻的笑着,许萱见四周吵闹的很,她心中开始烦躁,便和郝象蓉说了句“如厕”,朝外面走去。 歌声逐渐远去,许萱这才觉得心中畅快了些许,只有朝青跟在她的身后,郝府她倒是熟悉的很,很快便走到了后院。 里面像是有人在说话,许萱刚想退去,忽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她略一犹豫,便将耳朵贴在了墙上。 “那次摔断腿的不是你?你以为你有几条腿可以摔?就算有那和尚的劳什子长生丹救你,你还真当自己是不死之身了?以后你就给我呆在房间里读书,不许再往许家跑!” 那是郝北叟的声音,郝知礼本是郝家远戚的孩子,因郝北叟早年丧子,无人继承家业,便将郝知礼过继过来,自从知道自己并非亲生,郝知礼向来墨守成规,脾性温和柔顺,只是唯有与许萱的婚约解除后,便格外的倔强,却也令郝处俊无可奈何! “若只是你一人这般倒霉,便也就罢了,那彭家长子的眼睛是如何瞎的,你可是忘记了?那许家的娘子可是你能随便肖想的?”郝北叟无奈道,儿子从未有过这般的倔强,素日里又格外乖巧,便也不忍心责罚于他。 见他薄唇紧抿,不肯松口,郝北叟叹了口气,只得道:“这段时间你就好好地待在房内读书,待考取功名之后,再考虑婚事罢。” 郝知礼闻言微微侧过了头去,神情黯然,今日听小厮说她被蓉儿约了来听曲,相离不过咫尺,却连远远的看她一眼,也是不能够的了。 回去的路上,朝青一直悄悄观察许萱的脸色,却始终不敢开口。她心内很是同情郝知礼,两家是世交,亦有过姻亲,知根知底,郝知礼不仅相貌好看,脾气温和,对许萱更是全心全意,这样好的人错过了,她着实为许萱可惜,又心疼郝知礼一番痴情,当真是天意弄人啊! 方才在院内看到的那番场景,令她一个外人都难过不已,抬眼去看许萱的神情,却仿佛丝毫不为之所动。 许萱察觉到,将郝象蓉送与她的曲辞收起来,轻声道:“回去记得令人将院子里好好打扫一番,明日迎接客人。” “是。”朝青急忙应道,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翌日。 郝家的人说到便一早就到了,彼时许萱刚刚用过早膳,还未来得及做多准备,那边郝家的人便让人搭了台子,伶娘便欲准备开始唱曲了。 72.长风破浪会有时(十) 五花马, 千金裘, 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墨青急忙道:“小奴不知, 娘子可自行打开瞧瞧。” 许萱便命朝青将那匣子打开来, 里面俱是一张张纸券,还有房契和地契, 除此之外,还有几把钥匙,想来是库房上的。 看来李白真的是要把这个家交给她来管的, 这倒也在情理之中,她本就是家中的女主人, 而李白定然是不喜被小事烦忧, 如此也不为奇怪了。 她拿出房契看了一下, 正是她们所住的此处,难不成李白早就预料到自己会选择此处,故而一早就买了下来? 墨青笑道:“今儿一早李郎便让小奴去将此院买了下来,好教娘子日后住着放心。” 这李白倒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没想到处理事情的速度这么快,她想不管换成任何一个女子, 能得到这样近乎完美的郎君,都是满心欢喜的罢。 墨青又道:“家里的下人都在花厅候着娘子了,娘子可要过去指点他们一二?” ****** 许萱走近花厅, 一众姆仆婢子急忙行礼跪安。 她先是将披风脱下交给身后的朝青, 缓缓坐于上座, 接过暮雪俸过来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这才笑着说道:“都起来吧。” 众人起身,见她们一个个的小心翼翼低着头不敢看自己,目前看来还算是安分的,许萱也不好打击,只温声道:“既然大家都住在了一个屋檐底下,也是缘分使然,我也不求你们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只安分守己的做自己的事情便可,家里有条不紊,都是我和李郎希望看到的。” 众人急忙应是,都是新人,一开始都会小心翼翼的谨慎做事,许萱也没有多的话可说,便让他们退了下去。 “客人还未走?”许萱命朝青把匣子放好,问向墨青。 墨青答道:“应是还未离开,听说是慕李郎的才华而来,许是在前面作诗也未可知。” 和李白比诗?彭允应该不至于这么蠢罢。 “既然如此,你便去忙你的吧,有事我自会让人叫你。” 墨青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郎主对娘子真是没的说,不仅相貌俊朗,身怀绝才,还温柔体贴,老郎君选的果然没有错。”朝青又将那匣子拿了出来,细细数好里面的东西。 许萱却不敢苟同朝青的话,想起今日不过微微提起他的身世,他便竖起十二分的防备和警戒,要想两人坦诚相对,估计还要多努力一段时日。 “也不知那彭郎走了没有。” 暮雪话音刚落,便听得门外传来脚步声,李白大步走了进来,除却新婚之时,他都是一身白袍。 “你来的正好,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番。”许萱走上前,接过他脱下的披风,交给朝青挂起。 “娘子有话但说无妨。”李白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仍旧是笑意盈盈,也不知道彭允与他到底说了什么。 “我在家闲得无聊,素日里除了养花练字,便是看看医书,胡乱制些药材,今日抽空看了一下院内,倒是有一处我相中了想拿来做药房,只是不知道李郎是不是有其他打算。”许萱接过暮雪俸过来的茶水,放在李白手边。 李白示意许萱坐下,笑道:“没想到娘子还有这等爱好,你喜欢便可让下人收拾出来,我只一住处,一书房足矣。” 许萱点点头,知道他会是这样的答案,便想着等下就令人将院子打扫出来,见李白还没走到意思,于是问道:“彭家与许家乃是至交,想来今日彭允前来,也是为了与李郎交好罢?” 李白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既没承认,也没有否认:“彭郎的确是个人才。” 许萱还未理解他这话的意思,又见他忽而起身,对许萱道:“此番过来是有件事情要先和娘子报备,晚间有位故交约了我去喝酒,怕是要回来的晚些了。娘子可自行用晚膳,早些休息,不必等我。” 许萱闻言看了眼他,笑着劝道:“李郎少喝些酒,毕竟伤身。” 李白丝毫没有不耐烦:“娘子放心便可。” 许萱当然不会相信他的话,送走他后,又派人去跟墨青多嘱咐了几句,又多派了两个小奴跟着,这才算是将一颗心放在的肚子里。 “好了,把那些东西都搬过去吧。”许萱看中的院子离的不远,因成亲耽搁了几日的功夫,既然日子稳定下来,制药的事情也要赶上日程才行。 “郎主真是看重娘子,就连晚上晚归,也要来和娘子提前说一声。”朝青美滋滋的,如同成亲的是自己一般。 许萱想李白对于自己更多的是责任,出于对许圉师和许自正的尊重以及敬慕,故而连带对许萱也怜惜有加,许萱心中清楚的很。 “去把我们带来的箱笼打开,里面有一块和田玉的佩饰,阿叔明日要赴京任职,算是给他的贺礼罢。” 李衍被调遣至别处几年方才被重新派回京城,只是不知回去之后又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暮雪翻着箱笼,嘴里也闲不住:“好在郎主没有什么长辈,否则娘子不知道会不会受气,日子也不会像现在这般舒坦。” 小丫头向来口无遮拦,只是这不再是卿菱园,许萱便纠正道:“你这话可是大不敬了,难不成日后嫁人还要盼着夫家的人都不在了不成?孝顺公婆是理所应当的,况且依着李郎的品性,公婆自然不会是那等刁钻之人,日后切莫再让我听见你说这些话。” 暮雪对许萱向来心服口服,闻言只有认同的份:“娘子说得对,郎主这样好气性的人,家里的人肯定也都很好。” 合着劝到她的人不是许萱,而是李白本人,许萱哭笑不得。 药房很快便被朝青整顿了出来,许萱带来的侍女一部分留在药房,带着新来的人干活,她对此还是有些不放心,亲自去看了一回才作罢。 李白如他所说,果然到了晚膳还未归来,许萱自然也不会等他,便让人先摆了饭菜自己吃了,只让厨房做了解救的汤,等李白回来再给他喝。 晚上许萱独自睡了,不知过了多久,许萱被外面的喧哗声吵醒,她尚未睡好,头都是懵的,好一会儿才见朝青走了进来,迷迷糊糊的问道:“外面何事这般吵?” 朝青急忙过来拿衣服给许萱披了,答道:“是郎主回来了,喝得醉醺醺的不省人事, 73.古来圣贤皆寂寞(一) 五花马, 千金裘, 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李白忙道:“父亲过誉了,因事出突然, 没来得及亲自告知娘子, 太白一直心怀内疚。” 还算是个明白人,许自正脸色缓和许多,他捋了捋胡须, 又道:“突发事件,自然可以理解,况且太白一心为民,我与萱儿也都是支持的,只是那毕竟是危险之事, 你现在比不得一起一个人的时候, 平时也要多为这个家着想着想。” 许萱有些尴尬的看了李白一眼, 许自正这般反像是她跟父亲告状一般, 不料李白也朝她这边看了一眼,眼中满是笑意。 “父亲说的是, 是我考虑不周, 日后当加以改正。”说罢,他又对许萱道,“还请娘子监督。” 许自正哈哈一笑, 对李白很是满意, 他举了举酒杯:“太白果然甚得我心, 将女儿嫁给你,是我许自正此生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情了。” 李白忙举起酒杯应对:“都是太白的荣幸。” 许自正点点头,想起一事,又问道:“听说与你一同前往邻水县的,还有胡紫阳的弟子元丹丘?” 许萱为两人斟酒,李白接过,看了她一眼,才答道:“确实如此,说来也是巧合,那时城外乱成一片,亏得元道长及时出手相帮,否则流民闹入城,万一将瘟疫传染开来,麻烦就更大了。” “原来如此。”许自正手抚酒杯,又道,“按说像元道长这样的人,应是难以碰到才是,太白竟然能和元道长以友人相称,可见其对你甚为赞赏啊。既然如此,那他临走之前,可有指点你一二?” 李白摇摇头:“只说日后有缘,长安相聚。” 许自正低头沉思:“元道长这番话的意思......可是将来你会有在长安受到重用的机会?” 李白依然摇头。 “太白才智过人,本就不应如此平淡被埋没,大唐若是没有你,那将是多大的损失啊。”许自正叹气,他膝下只有许萱一女,将来李白若是有机会得到圣人青眼,许家也可以得分殊荣,只是李白性子飘忽不定,未来的事还真是说不准。 许萱见饭菜都已经凉了,两人都没怎么动过筷子,气愤沉闷,有意缓解氛围,笑道:“大人多虑了,这有道是说,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不是你的也强求不来,李郎将来如何,亦不是他一人可以左右,圣人虽贤,但朝廷上下也不完全是他一人说的算的。况且即便李郎入不了朝堂,也不难说是另外一种福气呢。” 许自正心中更想重振许家风光,哪里听得许萱这番话,只当是妇人怕事只求安稳,并没放在心里。 李白冲许萱莞尔一笑:“娘子说的是,若是太白将来入不了仕,只消娘子不嫌弃便足矣。” 许萱低头浅笑,话说这么说,若是李白真的不想当官,又怎会一心想去长安?不过是心气太高,被众人捧在手心,所以在看到当官并非他所想那般,于是也得罪了不少权势之人,从而志气消减。 许自正皱了皱眉,一心执着于官虽然偏执了些,但像李白这般看似不放在心上的,却在少数,有心说些道理,又想起李白身世,终究暗暗叹了口气,将话咽了回去。 送走许自正,许萱又让人做了一桌子菜摆进书房,方才只顾着说话,三人都没有怎么吃饭,她倒还好,这两个男人一提起正事,却是什么都顾不上了。 李白放下书,走到桌旁坐下,许自正眼中的急切他看的十分清楚,也十分理解,但...... “李郎不要搭理大人的话,他如今年纪越来越大,话也越来越多。”许萱为李郎布了菜,“只可惜我上无兄长下无幼弟,无人在父亲面前尽孝,他会觉得孤单也是正常。” 李白甚为理解的点点头:“如今我们已是一家人,我便是他的儿子,自然把他当成亲生父亲一般尽孝,他期望我成器,也是为我着想,可惜,我怕是会让父亲失望了。” 许萱忙安慰道:“李郎如今年轻正盛,缘何说这泄气话,况且即便真的入不了仕,许萱如方才所言一样,并不在乎,只要我们一家人好好在一处,比什么都重要。” 李白大为感触,望着许萱的目光也愈发柔和,他拉了许萱的手,轻声道:“方才你也没怎么吃,坐下与我一起吃些,我怎么瞧着,你比我回来之前瘦了一点?” 许萱摸了摸脸,她怎么一点感觉也没有,难道平时看习惯了? “对了,父亲临走前说起你的生辰快到了,可想好怎么过了?” 李白习惯性的去拿酒壶,却被许萱夺了过去。 “方才和父亲喝的不少了,不许再喝了。” 李白恋恋不舍的看着许萱把酒拿走,却也没有阻止,见许萱盛了汤,便顺从的接过来喝了。 许萱看他一口气喝光,这才接着道:“至于生辰,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到时候厨子里给我做碗长寿面就可以了。” 李白笑了笑,想起家中的一切东西都已归许萱保管,提醒道:“那日我让墨青交给你的东西,你可保管好了?” 许萱想起那个匣子,点点头:“都好好存着,李郎要用么?” 李白摆了摆手,嘱咐道:“里面有一些纸券和借条,凭借那些东西可以换到钱,若是需要便遣墨青去便是,有些却是需要我亲自出面,不过也非是大事。” 许萱奇怪,那纸券厚厚一叠,不在少数,李白怎么会有这么多? 李白却没有要解释的意思,许萱也不好多问。 李白坐在一旁看书,许萱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她记得昨夜李白情动时说的话,便坐在另一边准备抄写毁掉的书。 屋内温暖如春,许萱让人把桌子搬到一旁的榻上来,拿褥子铺在腿上,怀中抱着汤婆子,哪里有抄书的氛围,倒是像刺绣制衣的。 李白也没有阻止,笑着令墨青把笔墨伺候了,先看了两眼,道:“书本已毁,有些字迹缺失,娘子若是不知可问为夫。” 许萱笑道:“是,夫子,学生记下了。” 李白也跟着笑了起来。 许萱抄了一会儿,自从成亲以来,她还是第一次提笔,以前在许府时,许圉师经常给给她一本书,让她先看一遍,然后抄两边。先看一遍是为了熟识,抄第一遍是为了加强记忆,第三遍则是为了练字了,故而有些书她都能默写下来。 李白这本书她从未读过,想来不知是哪位先人的孤本,里面俱是一些想法另异的诗篇,然而每一篇都不完整,像是某个人敬仰这位诗人才华,努力找寻来的,可惜都是残句。 李白见许萱抄着抄着停了下来,竟是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他凑过去看了一眼,道:“这是家师赠予我的孤本。” 许萱不妨,被他唬了一跳,拍了拍胸脯,埋怨道:“李郎要说话就说,猛地凑过来吓人一跳。” 李白呵呵的笑,将书拿来,指着咬烂的地方道:“这里是个奇字,我也不知是哪位诗人所作,或者只是个隐士,不曾出山,但其作诗技巧以及想法,令我长了许多见识,它本就是孤本,如今再加上娘子亲手所誊,看来此书价值连城了,不过纵然给我整座城池,我都不换。” 许萱开始还认真的听他讲,后来见他开始不老实,瞪了他一眼,嗔道:“如李郎这般说,可是要拿整座城池来交换我手中的这本书了?” 李白靠在许宛身后的迎枕上,闻着许萱身上淡淡的皂角香,笑道:“白虽没有整座城池,却是把所有都给了娘子,倾我所有,不知娘子是否嫌弃?” 许萱回头看了他一眼,他虽在笑,表情却十分专注,认真看去还有一点点紧张和期待。 许萱复转回来,望着破烂不堪的孤本,低声道:“若是李郎倾心所付,许萱怎会无情相拒。” 李白闻言大喜,他从后方偷偷观察许萱表情,见她微低着头,脸颊泛红,唇角却是高高翘起。 李白疑惑的看着她:“你如何得知?” 声音如同潺潺流水,很是悦耳。 李白身后的另一位男子打量了许萱一番,笑着开口道:“莫非娘子便是许使君家千金?” 许萱本想脱身离去,闻听此言只得略施一礼,温声道:“奴家正是。” “啊——”那位唤李白幼侄的男子眼前一亮,急忙再次作揖,“原来是许家千金,失礼失礼。” 他一边说着,一边悄悄捅了一下李白。 李白缓过神来,急忙跟着李衍作揖行礼致歉。 许萱点了点头,好心提点道:“出了角门朝右走,转过回廊,便是家父的书房了。” 74.古来圣贤皆寂寞(二) 五花马, 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 与尔同销万古愁。  许萱仿佛没有听到一般, 她看到几位姆仆快速走了进来,喘着气道:“娘子该做准备了,新人马上就到了。” 朝青和暮雪里面过来将许萱再次收拾妥当,一人一边搀扶着站好, 不过片刻,便听到外面亲迎之人笑喊催妆,原本应是新郎念一番催妆之诗,不料外面久久未传来, 几位姆仆与朝青面面相视,一时之间俱都怔愣在了那里。 还是姆仆年纪大些,见过的世面多些, 这新郎的催妆诗倒也不是必须念的,遂亲自上去扶住许萱,令人将门打开。 许萱第一眼便看见身穿红色礼服的李白,那鲜艳的红色将他原本就白皙的面庞衬的如雪一般。旁边的人和景在他周围瞬间如同褪了色一般,唯剩他一袭红衣,风流年华,意气风发。 她以扇掩面,外面又罩着红盖头, 并没有看清楚他的表情, 察觉到李白走过来亲自相迎, 这才微微低头跟着他走。 略微削瘦的身形,许萱低着头只看的见他一双黑色靴子,不紧不慢的在前方带着路,这便是她日后的夫君了? 做梦一般。 行至园外,听得里间一男声高喊:“吉时已到,迎新郎、新娘入园!” 前方一对金童玉女拍手唱歌,许萱微微后退李白几步,跟随其后,走近些了,她看见那身穿赞者礼服的正是那日一同闯进她院子的另一位男子。 歌曲唱毕,忽然涌出百子在前面哄跑,围着李白和许萱,一边唱着歌,一边撒五谷杂粮。 接着便是要新妇三跨:一跨火盆,意为日子红红火火;二跨马鞍,意为步步平安;三跨米袋,意为一代胜一代。 在此之前姆仆已经告知许萱,只是临到近前却显得紧张又局促,李白就在她不远处看着,她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只是不知他对于这场婚礼究竟是怎么想的,或者也是仅承长辈之命? 此时赞者又道:“请新郎三箭定乾坤!” 便有人朝李白递去三支箭,他接过在手中颠了颠,回头竟然看了许萱一眼,许萱不妨,两人竟然是在这种场景下第一次对视,心中猛地一跳,急忙低下头去,因此错过了李白射箭,只听得周围人一阵阵的叫好声,她忽然懊恼的想起,自己带着红盖头,李白应该看不见自己看他才是,怎么就这样胆小呢! 听那赞者又道: “一箭射天,天赐良缘;一箭射地,地配一双;三箭射洞房。” 下面的人传来一阵哄笑,许萱不禁脸红,又想到没人看得到她的表情,便自在了一些。 对面的人微微动了一下,朝她缓缓走进,许萱甚至闻到他身材传来的檀香味,莫非他素日里便是熏的檀香? 这般胡思乱想着,李白已经拿着喜杆将她的红盖头掀了开来,许萱微微敛了眼睑,她双手捧扇,需得李白念了却扇之诗方才去除。 赞者本已给他备好了却扇之诗,只是李白笑了笑断然拒绝了,淡淡道了一句:“既然是我李十二娶妻,自然要由我亲自所作才可。” 于此众人皆知李家才郎才华无双,道出的诗句也是不凡,李白伸手覆在许萱手上,两人一同缓缓放下扇面,四目相对,他的眼睛格外明亮,鼻梁挺翘,这是许萱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他,她只一眼,便很快移开了视线。 四周一片静止之后,便是格外响亮的赞美和掌声。许萱虽非那等美艳女子,却因自身常年看书作诗,加之炼丹养花,身上自有一股寻常人拍马莫及的气质,让人眼前一亮,舍不得将目光移去。 察觉到李白放在自己脸上的视线,许萱的手心早已在不停地冒汗,甚至连身后的姆仆朝她要扇子,也没有察觉到。 李白忽然轻笑一声,亲自从她手中取走扇面,交付姆仆。那姆仆很是高兴的接过来,还特意朝许萱使了个眼色,许萱的脸更红了。 此时许圉师已带领着许自正和许夫人走了过来,满脸的喜气,在一对新人身上来回打量,很是满意。在他们的身后,则是李白的阿叔李衍,他亦是满脸的兴奋,整张脸都是红的。 赞者高声道:“一拜天地日月星,拜——。”&amp;#160;&amp;#160; 许萱随着李白转过身去。 “&amp;#160;风调雨顺,一鞠躬;五谷丰登,再鞠躬;家业兴旺,三鞠躬。再拜高堂老祖宗”。&amp;#160; 两人复又转过身去,许圉师直捋着胡须叫好,许自正则喜忧参半,他此生只此一个女儿,心里的不舍自然多过高兴,在他眼中没有一个男子可以配得上自己的菁谖。 “一鞠躬,再鞠躬,三鞠躬。夫妻对拜——&amp;#160;” 许萱对上李白的视线,但见他面带笑容,企及眼底,她微微放了心,或许他对自己也是有几分满意的?那么日后就算不能恩爱甜蜜,起码也能相敬如宾罢? “夫妻恩爱,一鞠躬;百年好和,再鞠躬;早生贵子,三鞠躬。” 许萱拜完便温顺的站在那里,任由侍女上前剪了一缕头发,然后与李白的一起用红线扎起,放入锦囊,交予朝青手中。 李白便向许圉师敬茶,许圉师微笑着接过喝了,便轮到许自正和许夫人。 许萱则向李衍敬茶,李衍仿若受宠若惊,急忙从座位上起身接过,连声道:“好,好,好。” 敬过茶,许萱便由姆仆指引着朝大门走出,下堂时与李白背对而走,不得回头,许萱这便要与家人分别,心里突然涌出一阵难过和无奈,日后的生活当真是迷茫至极。 但即便李白对她毫无感情,她守着本分过日子,总不会太差罢? 李白买下的府邸离许府并不远,路途中遇到一些些乞儿穿做读书人的衣裳,与李白要些酒食和小钱,只是今日却是有些过了,许萱在轿中听不大清,只听得外面一阵喧哗,闹腾的十分厉害。 不过片刻,许萱只听得李白在那些人面前说了一番话,便已然开始称兄道弟,道贺连连了。 迎亲继续,许萱满心彷徨的坐在轿中,不消片刻便到了新宅,没想到离许府这般近,日后回家倒是方便。 许萱下了轿,便被人扶去了新房,李白暂时买下的这座宅邸倒还算大气,前后四进,厅堂东西五间,黑瓦白墙,曲廊环绕,院落幽深,看起来颇有几分气势,倒是许自正喜欢的模样。 姆仆便在许萱耳边小声说道:“听说原本这座宅邸要买下来的,因三月后要回乡拜祖,于是只得作罢,不过这处虽好却总是闲着,便被李郎租赁了三个月。” 三个月?意思是三个月之后还要搬家?这倒是麻烦的紧,许萱最是不喜换来换去,她喜欢安于现状。 入了新房,那厢李白也很快走了进来,此刻天色早已漆黑一片,两人对面而坐,侍女端着两杯酒呈上来,便是要行合卺之礼了。 许萱不胜酒力,堪堪饮了一口便作罢了,李白倒是洒脱,接过许萱剩下的酒水,自行一饮而尽,末了还道了一句:“好酒。” 屋内的侍女均捂着嘴偷笑,许萱被他这举动惊多过于羞,她看了眼面带笑意的李白,也不知道他是故意为之,还是素日里就是这样随意的性子。 姆仆笑了一会儿,上前对李白道:“李郎应去前院敬酒了,切莫喝的太多,让娘子担心。” 李白笑盈盈的低头看着耳根微红的许萱,好脾气的笑道:“那是自然。” 李白走后,那姆仆便对许萱道:“没想到李郎竟然长得如此俊美,脾性还这样的好,娘子真是有福气了。” 原本担忧李白不如郝彭的朝青和暮雪,现在却是比新娘子还要高兴,连连点头,暮雪直白道:“婢子长这么大,还未见过这样好看的男子,尤其是冲娘子笑的时候,真是百般温柔,一点也不像凡间那些庸俗的男人。” 朝青虽也高兴,却没有暮雪这般失去理智,她调侃道:“哦?暮雪仙子,你又怎么知道了,少胡说八道了,快去给娘子打水洗脸来。” 暮雪也不反驳,高兴的跑出门去了。 朝青听见屋内有动静,料想许萱醒了,便进来服侍。 许萱略显疲惫,仍旧惦记着昨日的事情:“外面可有传来什么消息?” 朝青知道许萱是在问那药的效果,闻言摇了摇头。 见许萱满脸担忧,于是劝道:“娘子不必担忧,既然没有消息传来,那就说明流民服了那药并无不妥。” 许萱点点头,现下也只能这般安慰自己。 服侍了许萱梳洗,见她用膳时一点食欲也没有,想起一事,便笑道:“昨儿个忘记和娘子说了,那只小黄狗的主人听闻娘子救了小狗一命,便说要是娘子喜欢,就送给娘子做个宠物玩儿,婢子见不是什么大事,便替娘子应了。” 许萱倒是挺意外的,不过一条小狗而已,又不是养不起,也就没怎么在意。 “那你们平时注意点,可别让它乱闯进李郎的书房内去。” 75.古来圣贤皆寂寞(三) 五花马, 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元道长, 您来了!” 门口身穿县服的官员看到元丹丘犹如看到救星, 急急忙忙跑过来迎接。 元丹丘拍了拍他的肩膀,很是熟稔:“宁德啊,看你两鬓都已经泛白, 想必最近因为百姓的事情,不少发愁啊!” 被称为宁德的县令连连摇头, 满脸悲痛:“想我熬了这么多年, 眼看着就要调回长安了,眼下又出了这档子事,真是倒霉啊!” 元丹丘笑眯眯道:“宁德何故愁苦, 灾难终究有过去的一日,介时你处理的好,圣人得知,加官进爵指日可待啊!” 周知辉连连摆手:“元道长就别打趣我了, 若是有什么好主意赶快说来,这日子我是一天也不想过了,即便我这官职不升, 每日里看着这些难民,心里也着实难受啊。” 元丹丘朝李白介绍道:“这位便是邻水县的周县令, 几年前我云游四海, 曾路过此地, 那时他刚来邻水当官,没想到一别几年,还能再见,也是缘分。” 周知辉此时没有任何心思管其他事情,他觉得元丹丘的到来便是要解脱他于苦海之中。 李白打量了眼四周,朝周知辉行了一礼,问道:“不知眼下百姓病情如何了?” 周知辉也顾不得询问李白是何身份,叹了口气,道:“城内的郎中跑的跑,逃的逃,施以重金留下的那几个,要么自己也被传染上了,要么就是起不到什么作用,现在人人自危,还有多少人愿意顾忌别人呢?就连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被传染上。” 李白神情黯然,他绕过两人,直奔一位幼童走去,不顾传染之危替他把了脉。 周知辉奇怪的看着李白的背影,而后惊喜的抱住元丹丘的胳膊,兴奋道:“我就知道元道长不会弃百姓于不顾,这位便是你带来救治百姓的神医罢?” 元丹丘哈哈一笑,撇开周知辉的手臂,笑道:“这位小生姓李,字太白,倒的确懂些医术,至于能不能救治百姓,这我也说不准啊。” 周知辉露出失望的表情,他还以为李白是什么大人物,才能和元丹丘站在一起,不过这位元丹丘可是胡紫阳的弟子,若说他没有什么办法,周知辉绝不会相信。 “道长若是有什么妙招,赶快使出来吧,早些救我等脱离苦海。” 元丹丘没有理他,他的眼睛一直放在李白身上,此时李白已然离开了那个小男孩的身旁,前去检查施舍的药里掺杂了哪几喂药。 “虽说他医术没有那般精湛,也不见得救得你等,不过......” 周知辉眼巴巴的看着元丹丘,闻言急忙追问:“不过怎样?” 元丹丘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朝满脸认真钻研的李白走去,问道:“可得出什么结论来了?” 李白点点头,又摇摇头,他没有回答元丹丘的话,而是问向跟过来的周知辉:“敢问周县令,这瘟疫的来源可查清楚了?” 周知辉此时不敢小觑李白,闻言急忙答道:“一开始是城西的老吴头先得的,后来凡是买了他家豆腐的人,也逐渐传染,一开始以为是风寒,没想到后来越来越多人被传染,开始疏忽大意,后面的情形便控制不住了。” 李白急忙追问:“那位老吴头?” 周知辉难受的摆摆手:“这么久了,怎么可能还在。” 线索的源头已经不在了,李白看了几个人的病情,又听周知辉一番叙说,心里也拿不准是何原因。 旁边坐着墙角的老婆婆忽然开口道:“老吴头还在的那几日,我曾去看过他,他心里十分愧疚,说是家里养的猪病了好几日,后来实在挨不过就死了,只得拿去卖给了杀猪的刘一刀,自己留了点吃,想来很有可能便是那头病猪的缘故罢。” 买了猪肉的百姓也渐渐被传染,一开始只以为是简单的风寒,不料后来这般严重,等到发现时,为时已晚。 周知辉闻言拍了拍胸膛,大喘了几口气:“还好还好,那几日我家老娘正吃斋念佛,府内人都不允许见腥,阿弥陀佛,无量寿佛,亏得我老母亲整日拜佛求庇佑,这不神仙便显灵了。” 李白没有搭理周知辉的絮絮叨叨,见那为老婆婆连话都说不顺,蹲到她面前看了看她的脸色,又给她把了把脉:“阿婆,府衙内这几日的药喝着可有见效?” 他看了那药,虽然不一定对症,却是克制毒病调养身体的,想来病情不会更加恶劣才是。 那老婆婆摇摇头:“不过是挨日子罢了,多一日少一日的,不然还能怎样。” 李白相对无言。 元丹丘不知从怀里掏出一个什么东西,放入那熬药的大锅内,周知辉瞧见了,急忙紧张的问道:“元道长,您这是往里面放了什么?可是救命的药丸?” 元丹丘闭上眼摇了摇头:“这世上固然有什么长生不死药,也是不在我这里的,我这药虽也不对症,好歹能再拖延几日,就看那人的速率了。” 周知辉愣了一下,追问道:“那人是谁?” 元丹丘没有回答,李白走到两人面前,面带怜悯:“我虽说没有完全的把握救人,好歹试一试,周县令,不知这附近哪里有药材可采,我需要几种药材尝试一下。” 就连元丹丘都没有把握的事情,周知辉失望透顶,对李白也没了什么应付的心思,他随手指了一处:“那处有座山,我这县城的郎中都会去那里采药,有些什么我却是不知,李郎随意罢。” 李白点了点头,道了声多谢,便捡起一个竹筐背在身后,往山上爬去。 元丹丘也没有拦他,他回头望了眼安陆的方向,明明身处在一个天下,这边阴云密布,那边却是晴朗一片。 朝青陪着许萱来到城外,流民并没有很多,故而十分好管理,现下他们正在一处草屋下休养,旁边还有几个郎中奔来跑去。 城门的侍卫见马车繁锦,许萱的衣饰不凡,心想必定是哪家的千金,于是客气的前来问道:“不知这位娘子欲往何处,城门已被流民环绕,娘子若非是急事,还是回家中安全些许。” 朝青往前一步,福了福身子,道:“侍卫大哥,这位便是许使君家娘子,只因娘子素日里对医术有所钻研,故而在此紧要关头,想帮百姓一把。” 说着,她将装有药材的匣子掏了出来,见那几位侍卫神色犹豫,又道:“这里面的药物我家娘子亲自试吃了的,即便不能治病,也绝无半点害处,侍卫大哥若是不相信,大可先让郎中看过,再决定给不给百姓尝试。” 那侍卫头目犹豫了一下,打开匣子看了两眼,因不懂医术看不出缘故,却也因许萱的身份信了几分。许家在安陆的盛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何况许圉师的威名仍在,众人对许家仍旧还是尊重有加的。 不过攸关百姓性命,他还是唤了两个郎中过来检查。 那两个郎中又是闻又是嗅,想来是觉得有几味药尝不出来,又见许萱面容纯良,料想不会无缘无故害百姓,于是只和侍卫道:“恕在下无能,尝不出其中几味药的配方,不过其余皆是补药,对身体百利而无一害,应是没有什么大问题的。” 侍卫仍旧不敢自作主张,同许萱告了罪,将人把匣子里面的丹药带去给安陆使君。 不料想那使君听闻,竟然亲自寻了过来,许萱连忙行礼,刘使君道:“娘子不必多礼,某与许兄乃是至交,既然是许家小娘,那么必定是没有差池的,这药便给百姓服下罢。” 侍卫捧着匣子去给百姓一一服用,许萱连忙谦虚道:“不过是略尽绵薄之礼,还希望百姓早日脱离苦海。” 等到所有流民全都服下后,许萱便回了家中,虽然自己先前曾经用过,但保不准所有人都适合,也不一定能治疗所有病症,她仍旧是忐忑不安。 “娘子,事情已经如此,多想无益,还是早些歇息了罢。” 许萱点点头,朝青熄了灯,室内一片黑暗。 许萱睁着一双眼睛睡不着,也不知李白在邻水怎么样了。 “瘟疫已解,适可而止。” 适可而止吗? 暮雪也颇觉可惜,叹了口气,道:“这药材救了多少人啊,忽然不制了也怪可惜的。” 许萱淡淡一笑,道:“有些东西得了好处,感恩之余不能无休无止的贪婪索求,况且它们的价值也算是用完了,物尽其用,没有什么好可惜的。再者,我也没有说不再配制药材,只是不应该一直执着于一个上面,有很多东西需要我们继续深究学习。” 76.古来圣贤皆寂寞(四) 五花马, 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看着李白匆匆离去的背影,许萱松了口气,真累,可惜这样的日子才只是开始,她要努力改善两人之间的关系, 起码能像做朋友那般自在也好, 否则这一辈子那么长,岂不是委屈了自己。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许萱努力忽视自己身上的某些红痕,强装镇定的问道。 “现在都快到用午膳的时间了,郎主一早就醒了,婢子们想把您也叫醒,郎主却不让, 说您昨天十分劳累,让您多睡一会儿, 还一定要等您醒来一同进早膳,这不,您这边睡的香喷喷的, 郎主便一直坐在这里看书, 连眉头都不曾皱过呢。” 朝青满脸笑意, 似乎十分为主子嫁得这样体贴的如意郎君感到高兴, 原来对李白的一些质疑和敌意, 仅仅不到一天的时间, 便消失殆尽了,取而代之的是与有荣焉和全心信服。 许萱心里忍不住嘀咕,这李白还真是个厉害的人物,什么都还没有做,就把她身边的人全都收买了。 许萱由朝青暮雪服侍着穿衣洗漱,李白那厢已经命人将饭食摆放好了,似乎是犹豫了一下,李白还是朝坐在铜镜前的许萱走了过来。 他面带微笑,身上的檀香味让人心生安定,只见他左手撩起右边的袖口,从朝青手中接过螺子黛,与许萱镜中对视。 “古人常说举案齐眉,如此也便是你我这般了。” 许萱于镜中看着李白温和的面容,白皙的皮肤,瞳孔色泽微浅,她没有回答李白的话,忍不住突然问了一句:“看李郎相貌,还以为并非我中原之人呢。” 李白伸向许萱的手顿了顿,看着许萱的眸子冷了几分,笑容却愈发温柔:“嗯,我幼时跟着父亲去过胡人境地,想来我那因早逝而未曾谋过面的阿娘是胡人也未可知。” 离得近些了,许萱只觉得李白淡色的眸子里像是盛了一汪湖水,淡漠疏离,泛着智者的精光。 “那想来阿娘也一定是个大美人,可惜我无福行孝,还望日后李郎寻得机会,待我一同为阿娘上柱香才是。” 他没有对自己说实话,倒也算不上说谎,许是身为胡商之子,令他本身感到些许不公?以为自己是在看轻于他,因而生了些许的防备之意? “嗯,日后会有机会的。”李白似乎并不想多说,淡淡的回道。 许萱察觉到,想辩解两句,李白已然在她眉上随意画了两笔,收回了手,温声道:“饿了吧,饭菜已经备好,待会儿冷了便不好吃了。” 闻言,许萱只得起身一同去用膳,饭菜就摆在偏厅里,她走过来看了一眼,心内震惊不已,这些饭菜几乎大半都是她喜欢吃的,说是巧合的话,也太勉强了。 “厨子是我腆着脸跟岳丈大人讨的,其他人怕娘子吃不惯,平白委屈了娘子那可是为夫的不是了。” 李白仍带着笑意,似是很欢喜,特地让许萱先入了座,给她夹了菜,又道:“尝尝,看和在家时可有不同?” 许萱提箸尝了一口,同一个厨子做的能有何区别,不外乎是人的心境罢了。 “并无二异,李郎有心了。”许萱报以微笑,她倒是真心诚意的道谢,不管李白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终归是对她用了心的。 “娘子喜欢便可。”说罢,李白便拿起酒壶为自己盏了一杯。 许萱看着犹豫了一下,见他连喝三杯,实在忍不住出口劝道:“酒虽怡情,但喝多了毕竟伤身,李郎应自律才是。” 提到酒,李白这才真正放开了一些,又或许是因着酒的缘故,而使他放下了些许的防备。 “娘子不懂,这世间唯有酒才是好物什,有了酒,也便有了这个。”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他是在说灵感? 不管是什么,喝酒多了总归不好,她劝道,语气像是哄小孩子一般:“好了,我看这酒有些烈,不如过几日我带着婢子们给你酿些果酒,总比喝这些烈酒要好得多。” 提到酿酒,李白忽然想起一事,他略微摇晃的起身走近内室,在许萱的疑惑下,拿了一张纸出来,交在许萱手中。 “这是我原来的一位故交给我的,他已经过世,只遗留给我这一张酿制美酒的单方。娘子若是感兴趣,可按照上面的方子制作,省得平日里无聊,只是莫要太辛苦了才是。” 真是时时刻刻不在诠释着一个完美男人的体贴,光是看朝青暮雪的模样,便知他与人相处是何等的厉害了,也不知是因为习惯了,还是性格使然。 “那李郎便等着我的美酒佳酿吧。”许萱趁机将酒壶交给朝青带了下去,脸上笑的比他还要温柔灿烂。 李白被许萱的行为惊了一下,他怔愣的看着许萱,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许萱发自内心的笑容,还带着几分的调皮和古灵精怪。 “如此,那便静候娘子佳音了。”李白的语气多了一些无奈和苦笑,看来日后在家里,是不能肆无忌惮的喝酒了。 饭刚吃到一半,便有一位小童前来禀告。 “李郎,外面有一位自称叫彭允的说想要拜见您,您看?” “彭允?” “他来做什么?” 许萱和李白一同问道,见李白疑惑地看着自己,许萱只得如实相告:“那小童口中所说之人,便是父亲至交好友彭家的儿子,只是不知他来拜见李郎是何原因,想来是慕名李郎才子的盛名而来罢。” 李白也是这般想的,来人既然与许家交好,那么自己必然也是要多加招待的。 “娘子慢用,我先去会客了。”李白脸色有几分的苍白,想来是因为刚才喝的酒太烈,此时还未完全消下去。 李白走后,暮雪忍不住皱眉道:“他来干什么,娘子现在已经成亲了,难不成他还抱有什么龌龊想法不成?” “闭嘴。”朝青看了看周围,那胳膊抵了暮雪一下,提醒道,“这里可不是卿菱园,到处都是别人的眼睛耳朵,要是这话传到郎主耳中,你让郎主怎么想,岂不是误会了娘子?” 暮雪闻言急忙捂住嘴巴,两眼透着无辜和后怕。 许萱却不怎么在意,她相信彭允还不至于那般没品,想来只是来看看许自正看上的人是什么样的,与他相比如何,说到底,不过是男人的自尊心罢了。 许是换了个环境,许萱的胃口也没有之前好了,现在李白不在,她也没有了敷衍的心情,命人将饭菜撤了下去,她便去院子里寻处安静的地方,好继续炼制丹药。 “府里的管家是谁?”许萱逛了一会儿,应该是刚搬来的原因,空房倒是挺多,她还真看中了几处僻静的地方,只是此事还要先和李白商量一番才行。 朝青走上前道:“婢子打听过了,郎主原先身边只有一个小奴,名唤墨青,后来租赁下这座院子后,便是郎主的阿叔为郎主打理家务,管家也是郎主的阿叔安排的。” 许萱点点头,不过是一个空院子罢了,想来李白是不会在意的。 转了一圈回来,远远的便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奴站在院子门口等着,一见到许萱便上前行礼。 “见过娘子,小奴是郎主身边的小童,命唤墨青,日后娘子有什么差事,可尽情使唤小奴。” 原来他就是墨青,许萱见他一双大眼笑的如同月牙儿一般,相貌可亲秀气,心里不禁生了几分待见。 “你这名字真好听,可是李郎给你取的?” 墨青傻傻了笑了一声:“非也,小奴以前还有个主子,后来才跟了郎主的,这名字也是以前的主子起的,后来便一直叫了下来。” 许萱点点头,一边进了院子,一边问道:“你来找我,可是李郎有什么事情吩咐?” 墨青点点头,又赶紧摇摇头。 许萱被他这可爱的样子逗笑了,停下脚步歪头打量着他:“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墨青转了转眼珠,笑眯眯道:“郎主有事吩咐给了小奴,让小奴将这匣子里的东西交给娘子保管。” 许萱讶异的接过那个匣子,她还以为是彭允在前厅出言不逊了,她颠了颠匣子,倒不是很重,疑惑道:“李郎还有其他话说吗?” 墨青想了想,讨好的笑道:“郎主说,日后娘子便是李家的主妇,若是有什么事可向娘子来请求,凡事也要先经过娘子的同意,府里日后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仰赖娘子了。” 77.古来圣贤皆寂寞(五) 五花马, 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太白小弟如今孤身出门, 不怕新娘子于家中挂念么?” 李白放在下车窗,将那寒风阻隔在外,仍能听见外面寒风簌簌, 犹在耳畔。经人提起,他脑中便浮现那张温婉静谧的脸蛋来,当时脑子一热,没有顾忌太多, 主要还是这些年自由自在惯了的。 李白手握佩剑,拿袖袍来回擦拭:“元道长现在提起, 是不是为时已晚了?” 元丹丘哈哈一笑,眼中带着戏谑, 指着李白手中短剑,问道:“太白莫不是晚间与娘子睡觉时,也带在身边罢?” 这倒没有, 他是先放在了书房,才去寻的许萱。想自己这么多年来,从未让此剑离过身子, 怕许萱胆小多疑,只得暂时分离。 但这些毕竟是私密之事, 他不打算同外人道, 于是转移话题:“如今遇上这瘟疫之事, 元道长的长安之行怕是要延缓数日了,不知胡道长是否会怪罪于你。” 元丹丘丝毫不在意道:“家师心胸广阔,从不在意这些小事,何况途中遇此灾难,也合该是我的缘分,能帮上一帮,当然不能袖手旁观了。” 说罢,顿了顿,他又道:“想来太白近来流连于温柔乡内,不曾听闻,至今,已有六十三州发生水灾,十七州霜旱,今年注定是个多事之秋啊!” 李白骇然,元丹丘又道:“你以为到现在拨给邻水县的饷银还未到是何因由,除却官员层层剥扣,余下的还不够这些地方瓜分,指望朝廷相帮,那可是黄花菜都凉透喽!” 李白面色铁青,即便如今圣人是一位贤君,也避免不了某些蛀虫从中搅合,看来邻水县的百姓,只能听天由命了。 反观元丹丘还是玩笑的心思,他推了推李白的肩膀,打趣道:“听闻太白曾在广陵一夜散尽三十万钱,想来随便抠出一些,也能救济救济这些百姓。” 李白面带尴尬,随即遗憾的摇摇头:“若真如元道长这般说,李白必不会藏私,只是那次......几乎是散尽了所有钱财,后来迎娶许家千金,还是阿叔掏的钱,不过......” “不过怎样?” 李白犹豫道:“不过,若是给某一些时日,倒是能弄到,只是怕邻水县的百姓等不得......” 元丹丘仿佛只是为了调侃李白,并不把此事当回事。 “眼下根本不是钱的问题,这瘟疫如此凶猛,除却你我二人,哪还有人敢往前凑?现在最缺的不是银钱,而是救命的药材。” 李白闻言颇觉赞同,一时无话,只低头沉思。 越是靠近邻水县,马车颠簸的愈发厉害,车厢内一片沉寂,李白只低头发着呆,元丹丘却是闭目养神。 过了片刻,元丹丘又道:“你可知段七娘现下如何了?” 段七娘走前,李白曾去送了一程,日后再见怕是不知何年何月了。 元丹丘仍然闭着眼,道:“太白如今少了一位红颜知己倾诉衷肠啊!” 不知怎的,他脑中只想起那一张面孔,时而贤惠,时而倔强,时而体贴温存,时而又顽固不化,谁能得知,她又不是一朵解语花呢? 送走了父亲,许萱再次将心思放在了制药上面,那个和尚的一封信让她振奋了不少。 暮雪急急的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却还兴奋的和许萱禀报:“娘子快去看看吧,昨儿个抱来的那只生病的小狗,方才开始吃东西了。” “真的?”得到暮雪肯定的眼神,许萱也顾不得手里的东西,跑进了后院。 暮雪拿着鹤氅追上去,黄色的小奶狗,比昨日多了几分生气,眼睛也比昨儿个明亮了许多。 “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好的?”许萱伸手摸了摸小狗的脑袋,又是欣慰又是感动。 朝青替许萱把鹤氅披了,也跟着主子高兴:“就在早上,昨儿个还癞怏怏的,今早竟然叫了起来,我们还以为它是回光返照了,唤了养过狗的姆仆来,说是因为饿了才叫的,这不喂了它一些东西,现在精神头都看着好许多了。” 许萱太激动了,这说明自己这些年的努力没有白费,但是她还是感到苦恼,人也会像这只小狗一样吗?或许只是巧合呢? 也不知这狗患的时疫之症是不是和邻水县的百姓一样...... 她又想起彭允的眼睛和郝知礼的腿来,当年她的药材都是按照那和尚口中叙述来制作的,就算差了一两味药,不会长生,也应该会和彭郝二人那般,逐渐变好才是。 就算是那些得瘟疫的流民如今生不如死,她也不忍心拿他们来试药,既然彭郝二人都没事,那么...... 许萱收起激动,她嘱咐朝青好生照顾这只小狗,自己则回了房。 “去给我准备些冰和雪水来。” 暮雪面带不解的看着许萱,按理说娘子的丹药算是成功了八成,接下来该是继续钻研的时候了,娘子这时候要冰水做什么? 许萱耐心解释道:“我想如今制药之事已是到了瓶颈期,既然想不出是哪几味药不对,不如把制药的水变成雪水或冰水,多做尝试也没有坏处,你只管给我弄来便是。” “对啊,婢子怎么没有想到会是水的原因呢?娘子果然聪明。”暮雪奉承了许萱两句,急忙派人去准备冰块和雪水了。 以制药的借口,将所有人隔绝在了门外,许萱看着整桶的雪水和冰,狠了狠心,将那两桶一鼓作气尽数倒在了自己身上。 真冷啊!仿佛掉进了冰窟窿里一般,然而她还强撑着去把窗户打开,寒风尽数吹到她身上,真真是能把人心也能冻住了。 暮雪听见屋内的响声,疑惑的喊了两声娘子,见里面没人应,又不敢擅自推门进去。等许萱被人发现抬到床上去的时候,已然过去了一个时辰,浑身冰冷僵硬,吓得所有人都以为许萱已经不行了。 许萱迷迷糊糊的,感觉自己在被人努力搓热,还夹杂着朝青和暮雪的哭声。 朝青见许萱的嘴唇动了动,急忙扑上去喊道:“娘子,娘子你可醒了,吓死婢子了!” 许萱努力的发出声音:“快,把那药熬了给我喝下试试。” 朝青怔了怔,这才反应过来,可是那药之前只有一只小狗试过,并没有人试过,她怎么敢给许萱试呢! “娘子,婢子已经让人去唤郎中了,您在等等,很快就没事了。” 许萱摇摇头,执着道:“没事,你只管给我,放心罢,我不会有事的。”按照那和尚的话,她吃了就算不好,也不会加恶。 朝青闻言痛哭了起来,暮雪此时却突然开了窍一般,从匣子里拿过药材,嚼碎了咽下,然后像是英勇就义般道:“婢子这里先吃了这药,若是有事,也是婢子死在娘子前头,下去了也好继续服侍娘子。” 许萱又是好笑又是感动,朝青见状也学着她生嚼了,又犹豫了片刻,才给许萱熬了服下。 许萱知道自己受了寒肯定会发热,在她沉沉睡去之前,不忘打趣那两个忠诚的小婢女:“这可是长生不老药,倒是便宜你们两个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色是暗的,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朝青暮雪就爬在一旁守着,许萱动了动身子,一点也不难受了,甚至还感觉比以前轻盈了许多。 察觉到动静,朝青先醒过来,见许萱坐在床上挥动着手臂,激动的再次流下泪来。 “娘子。” 许萱冲她笑了笑,没心没肺的样子,许是吃了那药材的缘故,脸色看起来比以前还要好看许多。 朝青敛了笑容,也不管自己是奴许萱是主,直接先甩了脸子,愤愤道:“娘子如今可是要成为救民于水火的大英雄了,多伟大啊,竟然以身试药,好歹是成了,要是有什么差池,不光救不了别人,自己这边还要搭进去三条命,可是那又如何,别人谁会知道,就算听说了,背后也只会道一声蠢!” 朝青后来冷静下来就想明白了,这屋里的“作案现场”还不清晰明了吗?摆明是许萱故意的,为的就是试那丹药的效果! 为此她将暮雪狠狠骂了一通,但也无济于补了! 许萱一点也不恼,知道朝青是被自己吓着了,急忙好声好气的劝道:“好朝青,我知道错了,你娘子我是谁啊,要是没有把握的事情,我怎么敢拿自己的小命赌呢,快扭过头来让我瞧瞧,我们朝青现在变得更标志了呢!” 78.古来圣贤皆寂寞(六) 五花马, 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告别了周县令, 李白与刘使君一同回了安陆。 临别前,刘使君对李白笑道:“想某与许家关系甚笃,尤其是四郎,许家小娘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 这次邻水县的事情,多亏了你们夫妻二人相助, 否则......” 李白急忙谦恭道:“使君说的哪里话,百姓安康乐业,我大唐方才兴旺,能为百姓做些事情, 也是我等的缘分。” 刘使君点点头, 他虽看好有才华的后生, 但是在他眼中,李白毕竟出身不明, 忽然攀上许家这条大枝,想来也是个厉害人物, 非是那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呆子。 寒暄几句后,刘使君欲离去, 想来日后无事也不会再有交集才是。 “刘使君请留步。” 此话非出自李白之口, 刘使君疑惑地回头看去, 却见一少年款款而来, 他穿着淡青色长袍,略显瘦削,虽长着一张俊脸,却稍显憔悴。 “守成?”刘使君呵呵一笑,显然对来人甚是喜欢,“听你大人说,这些日子你都待在房中认真读书,怎么今日出来是有要紧事要办么?” 郝知礼朝刘使君行了一礼,方才答道:“昨日去府上寻使君,不料想得知您不在家,今日原本想再次叨扰,不想在街上便遇到了。” 刘使君点点头,为他介绍道:“这位便是许使君的新婿,名唤李白,也是一位奇才,若是得空,你们二人还可相互切磋学习。” 郝知礼早就发现站在一旁气质出众的男子,只是碍于不认识不好开口说话,经刘使君介绍,才得知这人竟然是许萱的夫君,怪不得...... 见郝知礼望着自己发呆,李白点点头:“郝许两家乃是至交,既是许家的友人,那也是我李某的友人了。” 郝知礼闻言急忙行礼:“小姑夫客气了,我虽和许萱同龄,却是小了她整整一辈,怎敢与您以友相称。” 刘使君哈哈一笑:“你们两个就不要相互客套了,前些日子邻水县生了一场瘟疫,多亏了这一对小夫妻出手相帮,这才将问题解决,说起来四郎选的人果然不同。” 说毕忽然想起郝知礼原先是和许萱订过亲的,不免有些尴尬。 李白却不知还有这么一回事,忙摆手道:“哪里哪里。” 郝知礼淡淡一笑,似乎并不介意刘使君的那番话,反而顺着说道:“许四叔确实看人十分准确,前几日我也听说了邻水县的事情,奈何一不懂医术,二无本事,实在是帮不上一点忙,为此也是十分自责,既然百姓已无大碍,那我也就放心了。” 刘使君想着府内还有许多公事未办,于是道:“你们年轻人应是有许多共同话要说,不如你们寻个酒楼边喝边聊,我这厢有些急事要处理,就先回去了。” 郝知礼忙道:“既然使君有事要忙,那我明日再来拜见。” 刘使君疑道:“你找我是有要紧事?无妨,既然来了这一遭,那边同我一起回吧。” 两人一同看向李白。 李白早就想回家看看了,奈何不方便抽身,见状忙道:“白家中亦有要紧事,两位有事先忙。” 刘使君笑呵呵的打趣道:“怕是惦念家中娘子罢,既然如此那就赶快回去罢,出来了也有好几日了,家里人定也十分挂念。” 李白笑了笑,没有承认亦没有否认。 在他走后,刘使君看了眼脸色不佳的郝知礼,淡淡道:“守成啊,你要知道没有人可以一直长盛不衰,就连朝廷几百年都要改朝换代一回,何况是一个家族,郝许两家如今日渐衰落,很难再像从前那般清贵,你的未来可是掌握在你手中的,趁现在的余热,赶紧努力一把才是正道。” 郝知礼忙躬身应诺,眼角余光见李白的车已转过街角,他低下头去,嘴角微微抿起。 李白到家时,家中一片安静,甚至连门口都没有个看护,更别提有人上前迎接。 丹砂探头探脑,奇道:“怎么一个人也没有?娘子在家应该没有人敢偷懒才对,不如小奴去里面喊人,李郎且在这等一等。” 李白也奇怪,却摇头道:“不必,我同你一起。” 走到后院,终于听到了阵阵喧闹声,李白奇怪,随着声音走去,目的地却是他的书房。 丹青正搬着一叠书跑出来,见李白站在书房门口,惊讶的“啊”了一声,但随着李白不悦的目光,那一声啊由高到低,转而消失在喉间,只长着一张嘴无措的看着李白。 许萱听见外面的声音,急急忙忙走过来:“又怎么了?” 在看到李白站在门口处时,她那句话也立马收了回去,低头想了想,热情的上前接过李白的鹤氅,关怀备至的笑道:“李郎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让人知会一声,好去城门口接你,快进来暖暖身子,外面可冷了。” 说是让李白进来,自己却站在门口,丝毫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李白挑了挑眉,看着屋内乱作一团,他平生最讨厌被人乱翻他的书籍和诗篇,只是不知今日是因解决了一件事情而心情不错,亦或是其它,竟然没有生气。 他摊了摊手:“娘子这是在......” 许萱尴尬的揉搓着手中的大氅,努力想要找个好的借口,道:“是我不好,因平素太无聊了,想来李郎这里找本书看,不料想却碰到了桌上的茶壶,将李郎的书和随手作的散诗给弄湿.了......” 李白看她认错的小动作十分可爱,眼中含着几分笑,却故意苦恼道:“这些书可都是我平日里最珍贵的,娘子莫要看我放的随意,却对我十分重要。” “啊?”许萱更加懊恼,她就知道,像李白这种人定然是嗜书如命的,这可怎么办才好! “不过此事说大也不大。” 李白语气顿了顿,许萱立刻满含期待的看了过来,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朝主子讨要吃食的小猫,乖巧又可爱。 “说起来,前几日邻水县的事情,真是多亏了娘子了,太白还记得那日因为此事与娘子争吵了一番,现在想起来实在惭愧。” 许萱不料李白一点架子也没有,知道自己当初有错,不仅一点也不尴尬,该道错的时候却是一点也不含糊。 “李郎哪里话,那事儿都过去了,我也有不是,怎的又提起来了?” 仿佛就等着许萱这句话,李白点点头,答道:“娘子配制的药方着实厉害,只是不知里面含有哪些药材,娘子可愿写一张单子与我?” 丹砂在一旁听得直想竖大拇指,他还以为李白日后会低三下四或者偷偷摸摸的向许萱讨要,不料想他反应如此之快,光明正大的要,既给许萱一个大度的印象,又得了便宜还卖了乖,佩服啊佩服! 许萱当然应好,那药方又不是什么秘术,何况对方也是自家人,有什么好藏私的。 “李郎既然想知道,那我回房便将配方写下来。” 李白点点头,见众人均舒了口气,心里暗自好笑,不想自己竟然会这般可怕,虽说弄乱了书房他会气恼,但也不至于打人撵人的,一个个竟怕成这样。 想着,他又看了眼许萱,因她低着头,只能看到光洁细腻的额头和发际线,柔顺的墨发盘在头顶,小小的耳垂上戴着红色的珠坠,映衬的她皮肤愈发雪白。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新婚之日的那天晚上,她浑身如玉般润滑白皙,身下是大片的殷红色,两番对比,衬得她魅惑勾人,与平时温婉柔顺的模样大不相同。 见他久未说话,许萱抬眸悄悄看了他一眼,往一旁挪了挪身子,道:“门口冷,李郎快别在那站着了,进来暖和暖和。” 李白忍不住笑了出来,这小娘子,事情若是没有处理好,难道连门都不给他进了? 走进里面他才明白许萱为什么答应的那么干脆了,哪里是被茶壶洒了水那么简单,这书倒在地上一大片,上面还印着可疑的脚印,人的,竟然还有......兽类? “那是什么踩上去的?”四个小点点,怎么可能是人的脚印,一些书还被咬烂了,简直不忍直视。 许萱勉强笑了笑:“李郎不如先去洗个热水澡,等下收拾好了,你再过来看?” 李白闭了闭眼,说好了不生气的,君子不可出尔反尔,言而无信,将怒气压下,他冲许萱温柔一笑:“好,就听娘子的。” 不知为何,许萱总觉得他那笑着实令人毛骨悚然,见他终于走了,大大松了口气,忙令人赶快收拾起来。 裴府门前。 墨青上前敲了门,有人探出头问道:“你是何人?” 墨青退回,李白走上前,拱了拱手,拿出一份拜帖,道:“这位管家,在下李白,慕名裴长史已久,特此前来拜见。” 那管家上下打量了一下李白,接过帖子,道:“我家长史今日出门去了,不在家,不如李郎改日再来?” 79.古来圣贤皆寂寞(七) 五花马, 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 与尔同销万古愁。 朝青皱眉推了她一下,在娘子新欢之日提起别的男子,若是被有心人传出去了, 可不是害娘子呢么! 许萱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她看到几位姆仆快速走了进来,喘着气道:“娘子该做准备了, 新人马上就到了。” 朝青和暮雪里面过来将许萱再次收拾妥当,一人一边搀扶着站好,不过片刻,便听到外面亲迎之人笑喊催妆, 原本应是新郎念一番催妆之诗,不料外面久久未传来,几位姆仆与朝青面面相视, 一时之间俱都怔愣在了那里。 还是姆仆年纪大些,见过的世面多些, 这新郎的催妆诗倒也不是必须念的, 遂亲自上去扶住许萱,令人将门打开。 许萱第一眼便看见身穿红色礼服的李白, 那鲜艳的红色将他原本就白皙的面庞衬的如雪一般。旁边的人和景在他周围瞬间如同褪了色一般,唯剩他一袭红衣, 风流年华, 意气风发。 她以扇掩面, 外面又罩着红盖头,并没有看清楚他的表情,察觉到李白走过来亲自相迎,这才微微低头跟着他走。 略微削瘦的身形,许萱低着头只看的见他一双黑色靴子,不紧不慢的在前方带着路,这便是她日后的夫君了? 做梦一般。 行至园外,听得里间一男声高喊:“吉时已到,迎新郎、新娘入园!” 前方一对金童玉女拍手唱歌,许萱微微后退李白几步,跟随其后,走近些了,她看见那身穿赞者礼服的正是那日一同闯进她院子的另一位男子。 歌曲唱毕,忽然涌出百子在前面哄跑,围着李白和许萱,一边唱着歌,一边撒五谷杂粮。 接着便是要新妇三跨:一跨火盆,意为日子红红火火;二跨马鞍,意为步步平安;三跨米袋,意为一代胜一代。 在此之前姆仆已经告知许萱,只是临到近前却显得紧张又局促,李白就在她不远处看着,她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只是不知他对于这场婚礼究竟是怎么想的,或者也是仅承长辈之命? 此时赞者又道:“请新郎三箭定乾坤!” 便有人朝李白递去三支箭,他接过在手中颠了颠,回头竟然看了许萱一眼,许萱不妨,两人竟然是在这种场景下第一次对视,心中猛地一跳,急忙低下头去,因此错过了李白射箭,只听得周围人一阵阵的叫好声,她忽然懊恼的想起,自己带着红盖头,李白应该看不见自己看他才是,怎么就这样胆小呢! 听那赞者又道: “一箭射天,天赐良缘;一箭射地,地配一双;三箭射洞房。” 下面的人传来一阵哄笑,许萱不禁脸红,又想到没人看得到她的表情,便自在了一些。 对面的人微微动了一下,朝她缓缓走进,许萱甚至闻到他身材传来的檀香味,莫非他素日里便是熏的檀香? 这般胡思乱想着,李白已经拿着喜杆将她的红盖头掀了开来,许萱微微敛了眼睑,她双手捧扇,需得李白念了却扇之诗方才去除。 赞者本已给他备好了却扇之诗,只是李白笑了笑断然拒绝了,淡淡道了一句:“既然是我李十二娶妻,自然要由我亲自所作才可。” 于此众人皆知李家才郎才华无双,道出的诗句也是不凡,李白伸手覆在许萱手上,两人一同缓缓放下扇面,四目相对,他的眼睛格外明亮,鼻梁挺翘,这是许萱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他,她只一眼,便很快移开了视线。 四周一片静止之后,便是格外响亮的赞美和掌声。许萱虽非那等美艳女子,却因自身常年看书作诗,加之炼丹养花,身上自有一股寻常人拍马莫及的气质,让人眼前一亮,舍不得将目光移去。 察觉到李白放在自己脸上的视线,许萱的手心早已在不停地冒汗,甚至连身后的姆仆朝她要扇子,也没有察觉到。 李白忽然轻笑一声,亲自从她手中取走扇面,交付姆仆。那姆仆很是高兴的接过来,还特意朝许萱使了个眼色,许萱的脸更红了。 此时许圉师已带领着许自正和许夫人走了过来,满脸的喜气,在一对新人身上来回打量,很是满意。在他们的身后,则是李白的阿叔李衍,他亦是满脸的兴奋,整张脸都是红的。 赞者高声道:“一拜天地日月星,拜——。”&amp;#160;&amp;#160; 许萱随着李白转过身去。 “&amp;#160;风调雨顺,一鞠躬;五谷丰登,再鞠躬;家业兴旺,三鞠躬。再拜高堂老祖宗”。&amp;#160; 两人复又转过身去,许圉师直捋着胡须叫好,许自正则喜忧参半,他此生只此一个女儿,心里的不舍自然多过高兴,在他眼中没有一个男子可以配得上自己的菁谖。 “一鞠躬,再鞠躬,三鞠躬。夫妻对拜——&amp;#160;” 许萱对上李白的视线,但见他面带笑容,企及眼底,她微微放了心,或许他对自己也是有几分满意的?那么日后就算不能恩爱甜蜜,起码也能相敬如宾罢? “夫妻恩爱,一鞠躬;百年好和,再鞠躬;早生贵子,三鞠躬。” 许萱拜完便温顺的站在那里,任由侍女上前剪了一缕头发,然后与李白的一起用红线扎起,放入锦囊,交予朝青手中。 李白便向许圉师敬茶,许圉师微笑着接过喝了,便轮到许自正和许夫人。 许萱则向李衍敬茶,李衍仿若受宠若惊,急忙从座位上起身接过,连声道:“好,好,好。” 敬过茶,许萱便由姆仆指引着朝大门走出,下堂时与李白背对而走,不得回头,许萱这便要与家人分别,心里突然涌出一阵难过和无奈,日后的生活当真是迷茫至极。 但即便李白对她毫无感情,她守着本分过日子,总不会太差罢? 李白买下的府邸离许府并不远,路途中遇到一些些乞儿穿做读书人的衣裳,与李白要些酒食和小钱,只是今日却是有些过了,许萱在轿中听不大清,只听得外面一阵喧哗,闹腾的十分厉害。 不过片刻,许萱只听得李白在那些人面前说了一番话,便已然开始称兄道弟,道贺连连了。 迎亲继续,许萱满心彷徨的坐在轿中,不消片刻便到了新宅,没想到离许府这般近,日后回家倒是方便。 许萱下了轿,便被人扶去了新房,李白暂时买下的这座宅邸倒还算大气,前后四进,厅堂东西五间,黑瓦白墙,曲廊环绕,院落幽深,看起来颇有几分气势,倒是许自正喜欢的模样。 姆仆便在许萱耳边小声说道:“听说原本这座宅邸要买下来的,因三月后要回乡拜祖,于是只得作罢,不过这处虽好却总是闲着,便被李郎租赁了三个月。” 三个月?意思是三个月之后还要搬家?这倒是麻烦的紧,许萱最是不喜换来换去,她喜欢安于现状。 入了新房,那厢李白也很快走了进来,此刻天色早已漆黑一片,两人对面而坐,侍女端着两杯酒呈上来,便是要行合卺之礼了。 许萱不胜酒力,堪堪饮了一口便作罢了,李白倒是洒脱,接过许萱剩下的酒水,自行一饮而尽,末了还道了一句:“好酒。” 屋内的侍女均捂着嘴偷笑,许萱被他这举动惊多过于羞,她看了眼面带笑意的李白,也不知道他是故意为之,还是素日里就是这样随意的性子。 姆仆笑了一会儿,上前对李白道:“李郎应去前院敬酒了,切莫喝的太多,让娘子担心。” 李白笑盈盈的低头看着耳根微红的许萱,好脾气的笑道:“那是自然。” 李白走后,那姆仆便对许萱道:“没想到李郎竟然长得如此俊美,脾性还这样的好,娘子真是有福气了。” 原本担忧李白不如郝彭的朝青和暮雪,现在却是比新娘子还要高兴,连连点头,暮雪直白道:“婢子长这么大,还未见过这样好看的男子,尤其是冲娘子笑的时候,真是百般温柔,一点也不像凡间那些庸俗的男人。” 朝青虽也高兴,却没有暮雪这般失去理智,她调侃道:“哦?暮雪仙子,你又怎么知道了,少胡说八道了,快去给娘子打水洗脸来。” 暮雪也不反驳,高兴的跑出门去了。 告别了周县令,李白与刘使君一同回了安陆。 临别前,刘使君对李白笑道:“想某与许家关系甚笃,尤其是四郎,许家小娘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这次邻水县的事情,多亏了你们夫妻二人相助,否则......” 李白急忙谦恭道:“使君说的哪里话,百姓安康乐业,我大唐方才兴旺,能为百姓做些事情,也是我等的缘分。” 80.古来圣贤皆寂寞(八) 五花马, 千金裘, 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墨青急忙道:“小奴不知,娘子可自行打开瞧瞧。” 许萱便命朝青将那匣子打开来, 里面俱是一张张纸券,还有房契和地契,除此之外,还有几把钥匙, 想来是库房上的。 看来李白真的是要把这个家交给她来管的,这倒也在情理之中,她本就是家中的女主人,而李白定然是不喜被小事烦忧,如此也不为奇怪了。 她拿出房契看了一下, 正是她们所住的此处,难不成李白早就预料到自己会选择此处, 故而一早就买了下来? 墨青笑道:“今儿一早李郎便让小奴去将此院买了下来, 好教娘子日后住着放心。” 这李白倒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没想到处理事情的速度这么快, 她想不管换成任何一个女子,能得到这样近乎完美的郎君, 都是满心欢喜的罢。 墨青又道:“家里的下人都在花厅候着娘子了,娘子可要过去指点他们一二?” ****** 许萱走近花厅, 一众姆仆婢子急忙行礼跪安。 她先是将披风脱下交给身后的朝青, 缓缓坐于上座, 接过暮雪俸过来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这才笑着说道:“都起来吧。” 众人起身,见她们一个个的小心翼翼低着头不敢看自己,目前看来还算是安分的,许萱也不好打击,只温声道:“既然大家都住在了一个屋檐底下,也是缘分使然,我也不求你们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只安分守己的做自己的事情便可,家里有条不紊,都是我和李郎希望看到的。” 众人急忙应是,都是新人,一开始都会小心翼翼的谨慎做事,许萱也没有多的话可说,便让他们退了下去。 “客人还未走?”许萱命朝青把匣子放好,问向墨青。 墨青答道:“应是还未离开,听说是慕李郎的才华而来,许是在前面作诗也未可知。” 和李白比诗?彭允应该不至于这么蠢罢。 “既然如此,你便去忙你的吧,有事我自会让人叫你。” 墨青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郎主对娘子真是没的说,不仅相貌俊朗,身怀绝才,还温柔体贴,老郎君选的果然没有错。”朝青又将那匣子拿了出来,细细数好里面的东西。 许萱却不敢苟同朝青的话,想起今日不过微微提起他的身世,他便竖起十二分的防备和警戒,要想两人坦诚相对,估计还要多努力一段时日。 “也不知那彭郎走了没有。” 暮雪话音刚落,便听得门外传来脚步声,李白大步走了进来,除却新婚之时,他都是一身白袍。 “你来的正好,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番。”许萱走上前,接过他脱下的披风,交给朝青挂起。 “娘子有话但说无妨。”李白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仍旧是笑意盈盈,也不知道彭允与他到底说了什么。 “我在家闲得无聊,素日里除了养花练字,便是看看医书,胡乱制些药材,今日抽空看了一下院内,倒是有一处我相中了想拿来做药房,只是不知道李郎是不是有其他打算。”许萱接过暮雪俸过来的茶水,放在李白手边。 李白示意许萱坐下,笑道:“没想到娘子还有这等爱好,你喜欢便可让下人收拾出来,我只一住处,一书房足矣。” 许萱点点头,知道他会是这样的答案,便想着等下就令人将院子打扫出来,见李白还没走到意思,于是问道:“彭家与许家乃是至交,想来今日彭允前来,也是为了与李郎交好罢?” 李白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既没承认,也没有否认:“彭郎的确是个人才。” 许萱还未理解他这话的意思,又见他忽而起身,对许萱道:“此番过来是有件事情要先和娘子报备,晚间有位故交约了我去喝酒,怕是要回来的晚些了。娘子可自行用晚膳,早些休息,不必等我。” 许萱闻言看了眼他,笑着劝道:“李郎少喝些酒,毕竟伤身。” 李白丝毫没有不耐烦:“娘子放心便可。” 许萱当然不会相信他的话,送走他后,又派人去跟墨青多嘱咐了几句,又多派了两个小奴跟着,这才算是将一颗心放在的肚子里。 “好了,把那些东西都搬过去吧。”许萱看中的院子离的不远,因成亲耽搁了几日的功夫,既然日子稳定下来,制药的事情也要赶上日程才行。 “郎主真是看重娘子,就连晚上晚归,也要来和娘子提前说一声。”朝青美滋滋的,如同成亲的是自己一般。 许萱想李白对于自己更多的是责任,出于对许圉师和许自正的尊重以及敬慕,故而连带对许萱也怜惜有加,许萱心中清楚的很。 “去把我们带来的箱笼打开,里面有一块和田玉的佩饰,阿叔明日要赴京任职,算是给他的贺礼罢。” 李衍被调遣至别处几年方才被重新派回京城,只是不知回去之后又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暮雪翻着箱笼,嘴里也闲不住:“好在郎主没有什么长辈,否则娘子不知道会不会受气,日子也不会像现在这般舒坦。” 小丫头向来口无遮拦,只是这不再是卿菱园,许萱便纠正道:“你这话可是大不敬了,难不成日后嫁人还要盼着夫家的人都不在了不成?孝顺公婆是理所应当的,况且依着李郎的品性,公婆自然不会是那等刁钻之人,日后切莫再让我听见你说这些话。” 暮雪对许萱向来心服口服,闻言只有认同的份:“娘子说得对,郎主这样好气性的人,家里的人肯定也都很好。” 合着劝到她的人不是许萱,而是李白本人,许萱哭笑不得。 药房很快便被朝青整顿了出来,许萱带来的侍女一部分留在药房,带着新来的人干活,她对此还是有些不放心,亲自去看了一回才作罢。 李白如他所说,果然到了晚膳还未归来,许萱自然也不会等他,便让人先摆了饭菜自己吃了,只让厨房做了解救的汤,等李白回来再给他喝。 晚上许萱独自睡了,不知过了多久,许萱被外面的喧哗声吵醒,她尚未睡好,头都是懵的,好一会儿才见朝青走了进来,迷迷糊糊的问道:“外面何事这般吵?” 朝青急忙过来拿衣服给许萱披了,答道:“是郎主回来了,喝得醉醺醺的不省人事,还带回了一个人,应是郎主一同饮酒的友人。” 李白的朋友?会是谁呢? 许萱一万个不想起床,奈何自己毕竟身为人妻,郎君如此体贴,自己也不好不贤惠一下,她带着起床气下了床,也没有多添两件衣裳,便往外面走去。 急着回来的暮雪差点撞上许萱,还未告罪,便听许萱不高兴的问道:“李十二在何处?” 暮雪许久没有瞧见自家主子生气了,立刻乖乖答道:“墨青那几个小奴把郎主扶进内院了,现下正向这边走来。” 还未等暮雪答完,许萱已经走向了院门,刚迈出去一步,便被酒气冲的后退了两步,许萱心下生恼,冲着好不容易把李白挪来的墨青等人道:“把他扶进书房,今晚他就睡在那边。”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许萱又吩咐站在一旁发呆的暮雪道:“去把厨房里准备好的醒酒汤端来,给李郎醒醒酒。” 话毕,见众人皆一脸呆滞的看着自己,许萱不禁提高音量:“都看着我作甚么,还不赶快去!” 众人均被许萱这副阵仗给震慑住了,急急忙该搬人的搬人,端汤的端汤,生怕慢了半步便会被许萱的怒气波及。 “娘子......”朝青走过来小心翼翼的看着许萱,方才娘子居然连郎主的排号都叫了出来,显然是动了真怒的。 许萱直愣愣的看着朝青,张了张嘴,就在她以为许萱也要把自己训一顿的时候,许萱突然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娘子,现在都快入深秋了,晚间温度极低,您还是赶紧回屋里去吧。”朝青把她身上的衣服紧了紧,奈何衣衫略薄,并没有多大用处。 “不必了,我还是先去看看他吧。”打了个喷嚏,许萱冷静了下来,她倒也不怕明日李白醒来会生气,像他那样的性格,多半是不会在意的。 朝青知道许萱是在问那药的效果,闻言摇了摇头。 见许萱满脸担忧,于是劝道:“娘子不必担忧,既然没有消息传来,那就说明流民服了那药并无不妥。” 许萱点点头,现下也只能这般安慰自己。 服侍了许萱梳洗,见她用膳时一点食欲也没有,想起一事,便笑道:“昨儿个忘记和娘子说了,那只小黄狗的主人听闻娘子救了小狗一命,便说要是娘子喜欢,就送给娘子做个宠物玩儿,婢子见不是什么大事,便替娘子应了。” 81.古来圣贤皆寂寞(九) 五花马, 千金裘, 呼儿将出换美酒, 与尔同销万古愁。  张了几次嘴, 朝青看到朝她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多话。 许萱让人把那几个箱笼锁进库房里,随手拿起一卷书来看。 朝青小心的将火烛离近一些, 看了一会儿, 还是劝道:“娘子还是早些歇了吧, 这几个月都在熬眼睛,好不容易可以休息一下了。” 许萱见几个小侍女都在一旁打着哈欠, 也不勉强她们,淡淡吩咐:“你们先退下吧,不必管我。” 主子熬夜, 哪有做下人的去睡觉的, 几个小侍女又不敢不从, 被朝青赶了回去,只留下暮雪她们二人在外间守夜。 内室只留下许萱一人, 一阵寒风从窗口吹来,灯火忽明忽暗, 她无心看书,怔怔的看着远处的天空。 今夜的寒星格外稀少,唯有一轮明月孤零零的挂在高空。 别人都道是许家的娘子因婚事不成伤透了心, 这才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制药上面。事实上并非如此, 若命中真的注定她将嫁给某人, 又岂是她一介人力可以阻挠的? 当初那和尚曾用了一个奇方,医治好了彭允的眼睛,还将一本医术交予许萱,只道将来可能会有用处,并且把他治好彭允的方子给了许萱,说这药虽不能对所有症状,却是百利而无一害,机缘巧合,救人一命却还是可以的。 许萱有私心,她还听那和尚小声说过,来日某处将会有一场瘟疫,介时这药或可救人也不一定。 究竟是什么地方,许萱没有听清,但光看彭允的那只眼睛,这药倒的确是个好东西! 安陆最近几首歌曲格外盛行,有那家妓伶娘相互传唱,许萱被那曲辞震慑,便是在郝夫人的生日宴会上。 “宛姐姐,你可知道这曲辞是从何处传来的?” 许萱微微侧头,看向身边一位妙龄少女,眉眼间清丽俊秀,与郝象贤有几分神似。 她心知这并非问句,而是有话告知与她,便顺着说道:“不知。” 郝象蓉神秘一笑,献宝似的道:“是由一位名为‘制衣娘子’唱来,不过写诗的人好像是一位外来的才子,诗词歌赋实在是绝妙啊!” 许萱颇觉赞同,她心中隐隐地猜到了是谁,向郝象蓉问道:“这歌词可否让那伶娘为我手抄一份,句句皆是经典,当真是绝妙至极!” 郝象蓉嘻嘻一笑,令人唤了一位伶娘过来,讨要了一份歌词,两人聚在一起细细品读。 许萱看着看着便走了神,忽然听见郝象蓉似乎说了一句:“......听说那诗词俱是一位刚来的李姓男子所作......” 李......李白? 当真是要见面了么? 心中莫名的紧张起来,双拳紧握,身边的一切声音逐渐远去,脑中一片空白,仿佛穿越到这个世界就是因着那个人,如同命中注定,她忽然便想起那个和尚说过的“门高莫对”几个字来! “宛姐姐,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郝象蓉见许萱发呆,不满的推了推她。 许萱这才回过神来,歉疚道:“刚才走了神,你再说一遍吧。” 郝象蓉不满的嘟了嘟嘴,复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曲子这般好听,明日我便带着这些伶娘再去你院子里唱上一番,可好?” 许萱还未答应,那边郝夫人听见了,扭头朝这边笑道:“蓉儿就是爱玩儿,不过宛儿的院子雅致非凡,确实与那曲调般配。” 她这样一说,许萱便不好拒绝了,只得应和着笑道:“夫人这般说了,那明日宛儿便在院子里恭候尔等大驾了。” 郝象蓉在一旁嘻嘻的笑着,许萱见四周吵闹的很,她心中开始烦躁,便和郝象蓉说了句“如厕”,朝外面走去。 歌声逐渐远去,许萱这才觉得心中畅快了些许,只有朝青跟在她的身后,郝府她倒是熟悉的很,很快便走到了后院。 里面像是有人在说话,许萱刚想退去,忽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她略一犹豫,便将耳朵贴在了墙上。 “那次摔断腿的不是你?你以为你有几条腿可以摔?就算有那和尚的劳什子长生丹救你,你还真当自己是不死之身了?以后你就给我呆在房间里读书,不许再往许家跑!” 那是郝北叟的声音,郝知礼本是郝家远戚的孩子,因郝北叟早年丧子,无人继承家业,便将郝知礼过继过来,自从知道自己并非亲生,郝知礼向来墨守成规,脾性温和柔顺,只是唯有与许萱的婚约解除后,便格外的倔强,却也令郝处俊无可奈何! “若只是你一人这般倒霉,便也就罢了,那彭家长子的眼睛是如何瞎的,你可是忘记了?那许家的娘子可是你能随便肖想的?”郝北叟无奈道,儿子从未有过这般的倔强,素日里又格外乖巧,便也不忍心责罚于他。 见他薄唇紧抿,不肯松口,郝北叟叹了口气,只得道:“这段时间你就好好地待在房内读书,待考取功名之后,再考虑婚事罢。” 郝知礼闻言微微侧过了头去,神情黯然,今日听小厮说她被蓉儿约了来听曲,相离不过咫尺,却连远远的看她一眼,也是不能够的了。 回去的路上,朝青一直悄悄观察许萱的脸色,却始终不敢开口。她心内很是同情郝知礼,两家是世交,亦有过姻亲,知根知底,郝知礼不仅相貌好看,脾气温和,对许萱更是全心全意,这样好的人错过了,她着实为许萱可惜,又心疼郝知礼一番痴情,当真是天意弄人啊! 方才在院内看到的那番场景,令她一个外人都难过不已,抬眼去看许萱的神情,却仿佛丝毫不为之所动。 许萱察觉到,将郝象蓉送与她的曲辞收起来,轻声道:“回去记得令人将院子里好好打扫一番,明日迎接客人。” “是。”朝青急忙应道,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翌日。 郝家的人说到便一早就到了,彼时许萱刚刚用过早膳,还未来得及做多准备,那边郝家的人便让人搭了台子,伶娘便欲准备开始唱曲了。 “听说昨日阿叔参加了安陆刘使君举办的会诗宴席,各路才子人士观赏赋诗,可惜我身为女子,否则也跟着一探究竟了。”郝象蓉凑到许萱耳边小声说道。 “都是男子,你去作甚么,不过我听说昨日父亲回来之后很高兴,还独自小酌了片刻。”许萱低声道,她看了眼坐在右前方的赵姨娘,问道,“她不是前些日子小产了么?怎么还出来了?” 郝象蓉撇了撇嘴:“她要是能安静待在屋里才是奇怪呢。” 赵姨娘朝她们这边看了一眼,对坐在一旁的许夫人道:“今儿个唱的曲子我还是头一次听着呢,许是新写的词?” 郝象蓉的庶妹郝象洁争相说道:“我看这首诗的美人比前几首的爱哭呢!” 许萱闻言,也被这曲子吸引了过去,果然与昨日听得不同,作词者仿若在写两地相思之人,被那伶娘唱出来总觉得多了几分悲婉,她回房取了纸笔,将那伶娘翻唱之词亲自誊写出来: 流水去绝国,浮云辞故关。水或恋前浦,云犹归旧山。 恨君流沙去,弃妾渔阳间。玉箸夜垂流,双双落朱颜。 黄鸟坐相悲,绿杨谁更攀。织锦心草草,挑灯泪斑斑。 窥镜不自识,况乃狂夫还。 当真是相思之情汹涌澎湃而来,也不知那被思念的美人长相如何,被这写诗之人念念不忘...... 行至半月门前,远处伶娘婉转的声音忽高忽低,许萱捧着丝绢,上面正是她所誊写的那首词,她低声喃喃念道:“......窥镜不自识......” 地上忽而出现一个人的影子,缓缓朝她靠近,抬起头时,却看见一位身穿白色长袍、面容俊美的男子! 那男子长身玉立,面若中秋之月,目若盈盈秋水,薄唇微抿,乍一看却有几分清冷之姿。那人意外的看了许萱一眼,似乎觉得很不可思议,他又把目光移到许萱手中的笺纸上,那正是他前两日随手赋的一首《闺情》,从那面庞柔美的女子口中轻轻念出! 说是出去透气,朝青比谁都了解自家主子,她提醒道:“娘子今儿个是去不成丹房了,听墨青说,郎主的阿叔明日就要启程赶往长安,您身为侄媳自然是要与郎主送一程的了。” 许萱闻言,果然满脸失望的叹了口气,没办法,李衍耽搁了好几日的行程,替李白处理好众多事宜,她怎么也得道声谢才是。 “东西可备好了?” 82.古来圣贤皆寂寞(十) 五花马, 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暮雪微微一笑, 把床纱挂到床侧:“现在已经卯正了, 娘子你再不起床就要迟到了,今天可是老郎君的生辰呢, 你若是晚了, 定要挨说了。” 许萱听到此话,也不敢再在被窝里赖着了,只好恋恋不舍的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由着暮雪喊人进来伺候。 许萱坐在镜子前, 木然的看着里面的佳人,不得不承认, 这张脸真是年轻啊,雪白的肌肤, 黛眉不画而弯, 朱唇不点而红, 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 阴影下的杏眼大而有神,脸上的婴儿肥已经逐渐褪去,比前几年耐看了许多。 许萱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来了这里已经十多年了, 幸好许家还未完全没落, 只是以后的日子便不好说了。怎么说她也是穿越过来的, 即便以前的历史不好,但今后大唐一些大的变动,她还是知道的。只是她的未来......前宰相许圉师的孙女,据许萱从前的历史课上学到的一些资料,她是诗人李白的第一个妻子,重点是第一个。就是说他还有第二个第三个........ 那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就历史来说,历史上的许萱在十年后就因病去世了,这是许萱最担心的,她穿越过来,不是重新将原来的那个许萱的路再走一遍的! 不过,既然世界上允许有异数的存在,那么自己便是那个异数,命运如此安排,必定不是再重演一遍历史,许萱想,也只有竭尽可能的改变一下自己的命运了。 “娘子,你就不要在垂头丧气的了,你若是这幅样子去给老太爷拜寿,必定讨不着彩头了。”暮雪边拿出簪子在许萱头上比划着边打趣道。 许萱想起那个已经是前宰相的阿公,从心底溢出钦佩的崇拜之情,当年阿公因为大大,而被些许小人诟病,她不知道当时的阿公是否对皇上很痛心,但是现在的阿公每日里养些花鸟,与老友偶尔一聚,比在官场上不知快活了多少。也不曾听见他提过当年的事情,哪怕一丝怨恨也无。 “臭丫头,居然敢吓唬我,阿公他向来宽容慈祥,这样的日子,不光是我,你们都能捞着不少的好处。”许萱嘴角微翘,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斜斜的瞪着镜子里的暮雪,却不防因为她年龄幼小,眼神看起来毫无杀伤力,暮雪反而笑的愈发欢快了:“那是当然,老郎君对我们下人向来大方的很。” 许萱闻言微微抬起了下巴,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要说穿越到这里,最让她觉得值得的一件事,就是有这样一个大智若愚的阿公,这些年来,她在许圉师身边学到了很多有用的东西,让她受益匪浅。 暮雪掩嘴悄悄的笑着,转身去叫朝青来给许萱梳头,这些丫头里就朝青的手最巧,也最稳重,梳的头也最得许萱的心意。只见她两手轻轻一挽,便盘出一个清巧妩媚的双环垂髻来,在首饰里挑出一对红宝石串米珠头花来对许萱说道:“娘子,这串珠花是去年老郎君在娘子生辰时送的,今儿戴上去给老郎君拜寿,必定能讨了喜去。” “嗯,那就这个吧。”许萱从善如流。 “娘子,虽说现在只是初秋,但清晨的天气尚有些凉,还是多穿些,不然冷着了老郎君又该心疼了。”说着,暮雪从箱子里拿出一件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半臂和娟纱金丝绣花藕丝裙来,待许萱换上之后,又拿出一件妆缎狐肷褶子大氅,许萱披了,便带着侍女直奔清蘅园。 雨已经停了,一路上只见绿叶葱翠,其间可见粉红点缀,离得近了便看清原是花骨朵含苞待放,令人无限怜爱。穿过抄手廊子,便隐隐地看见了清蘅园,在一片雾气的翠绿之中,朦朦胧胧的仿若仙境,许萱走到近前,却见半月门前有一枝芙蓉花独绽开来,不觉得停下脚步。 “娘子,听说今日前来的除了各路权贵,还有那位奇怪的和尚。”暮雪悄悄凑到许萱耳边,小声的朝许萱透漏。 “那和尚又来了?”许萱想起前两年看到的那个穿着破破烂烂的和尚,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那和尚第一次出现,便是她与郝家的重孙郝知礼测八字的时候,那和尚说两人八字不合,当时许郝两家只当那和尚疯癫,并不曾当真,谁知后来郝知礼下聘礼之日摔断了腿,虽然日后被那和尚治好,但仍令人心有戚戚焉。 第二次再遇见那和尚,却也是与彭家的孙子彭允测八字时,忽然飞来一只乌鸦啄瞎了彭允的眼睛,那和尚此时又出手相救,还说了一句“门高莫对”的话来,让人摸不着头脑。 因此,许萱在安陆也算是出名了,都说许家娘子的姻缘,是被上天注定了的,若不是命里注定的那人,势必要遭天谴! 偏偏那和尚与郝家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都道是郝家已故的长孙,那和尚却只沉默,不承认也不否认! 许萱长出了一口气,这次不知又有何稀奇古怪的事情要出现,她抬腿迈进清蘅园,只见里面早已来了许多人,下人们来回奔波,生怕慢怠了贵客,许萱远远地就看见郝知礼身穿宝蓝色长衫,年轻温润的面容上带着如沐春风的笑容。 那笑容在看到许萱的一刹那猛然僵住,原本平淡无痕的双眸猛然迸射出亮光,许萱却转头朝内院走去。 没有看到那人忽然失落的神情,许萱目不斜视的嘱咐身后两人:“待会儿给阿公送完礼记得去我那药房看一眼。” 暮雪和朝青对视一眼,无奈的应了,自从那和尚救了彭允之后,并给了娘子一本医术,娘子暗自记下了那药方之后,便开始对制药产生了兴趣。 外间俱是男人,许萱不好过去,便将自己连月来亲自抄写的一部《左传》放在了许圉师的书房,女眷稀少,许萱也不想去应付,便在许圉师的书房找书看。许圉师待她向来宠爱有加,能在许圉师的书房为所欲为的,恐怕也只有许萱一人了。 翻了翻许圉师近来作的诗,眼角余光瞥到一旁放着一封未曾开启的信,许萱转了转眼珠,好奇的凑过去看了一眼,来信人是——孟浩然! 孟浩然?许萱惊的瞪大了眼睛,还不待她深思,门却从外打开,有人走了进来。 “菁谖?你怎么跑这里来了?”来人胡须泛白,一双布满皱纹的眼却分毫不失犀利。 许萱冲许圉师眨眨眼:“阿公,有个叫孟浩然的来信给你。” 许圉师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丝毫不介意小孙女的逾矩,他笑道:“哦,那你看了没有?” “没呢,等阿公一起。”许萱嬉皮笑脸,凑上来挽着许圉师。 许圉师却没有注意那封信,只看着桌上的一摞《左传》,欣慰道:“这几个月来,你就在房里抄字了?”说着,他拿起细细看了一番,“嗯,字迹比之前多了几分力道,不错。” 许萱心里对那封来自孟浩然的信十分好奇,这孟浩然可是鼎鼎大名的诗人,她刚想再打听两句,外面便有小厮来唤许圉师,说是有贵客到来。 许圉师此番有空回来,不过是换件衣服的空挡,许萱见状只得乖乖退了出去,心里对那封信仍然好奇的紧! “菁谖?”一声深情中带着悲痛的呼唤,许萱即便不回头,也知那来人面上是怎样含着一丝丝期许又夹杂着些许的难过。 许萱叹了口气,避不过去,只得回头,脸上露出客套且疏离的笑容:“守成,你怎么跑这里来了,阿公在前厅呢。” 少年面含小心翼翼,生怕惹了许萱生气,又带着几分卑微的期许:“我知道,我是来看你的。” 因着许家与郝家的交情,许萱从小便与郝知礼相识,两人同龄,算是青梅竹马,只是许萱大了郝知礼整整一辈,郝知礼小时候经常跟着许萱身后喊着姑姑,便是从前几年开始叫她菁谖,眼中的情愫令人不容忽视,小小的少年,如今长大了,早已不再心甘情愿的做她的小外甥了。 李白忙道:“父亲过誉了,因事出突然,没来得及亲自告知娘子,太白一直心怀内疚。” 还算是个明白人,许自正脸色缓和许多,他捋了捋胡须,又道:“突发事件,自然可以理解,况且太白一心为民,我与萱儿也都是支持的,只是那毕竟是危险之事,你现在比不得一起一个人的时候,平时也要多为这个家着想着想。” 许萱有些尴尬的看了李白一眼,许自正这般反像是她跟父亲告状一般,不料李白也朝她这边看了一眼,眼中满是笑意。 “父亲说的是,是我考虑不周,日后当加以改正。”说罢,他又对许萱道,“还请娘子监督。” 许自正哈哈一笑,对李白很是满意,他举了举酒杯:“太白果然甚得我心,将女儿嫁给你,是我许自正此生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情了。” 李白忙举起酒杯应对:“都是太白的荣幸。” 许自正点点头,想起一事,又问道:“听说与你一同前往邻水县的,还有胡紫阳的弟子元丹丘?” 83.古来圣贤皆寂寞(十一) 五花马, 千金裘, 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硕大的许府被清早的秋雨笼罩在一片朦胧中,树枝上的水珠无不映衬着昨晚被洗礼的酣畅淋漓感,雨水一滴一滴落在纱窗上, 一滴滴水珠迸溅开来, 散落进泥土里。 寂静的早晨, 在这一刻开始被打破,有脚步声传来,由远及近,走到门前, “吱——”的一声,门已被悄悄的推开,那人走到里间,轻手轻脚的掀开帘子, 再走近些,缓缓地揭开床纱, 露出床上一张雪白肌肤的俏容,那人轻轻的推了推床上的人,无奈的喊道:“娘子,该起床了。” 床上的人听到喊声,有些烦恼的皱了皱眉头, 把小脑袋缩进被窝留恋了一番才再次露出来, 略带慵懒的问道:“暮雪,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暮雪微微一笑,把床纱挂到床侧:“现在已经卯正了,娘子你再不起床就要迟到了,今天可是老郎君的生辰呢,你若是晚了,定要挨说了。” 许萱听到此话,也不敢再在被窝里赖着了,只好恋恋不舍的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由着暮雪喊人进来伺候。 许萱坐在镜子前,木然的看着里面的佳人,不得不承认,这张脸真是年轻啊,雪白的肌肤,黛眉不画而弯,朱唇不点而红,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阴影下的杏眼大而有神,脸上的婴儿肥已经逐渐褪去,比前几年耐看了许多。 许萱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来了这里已经十多年了,幸好许家还未完全没落,只是以后的日子便不好说了。怎么说她也是穿越过来的,即便以前的历史不好,但今后大唐一些大的变动,她还是知道的。只是她的未来......前宰相许圉师的孙女,据许萱从前的历史课上学到的一些资料,她是诗人李白的第一个妻子,重点是第一个。就是说他还有第二个第三个........ 那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就历史来说,历史上的许萱在十年后就因病去世了,这是许萱最担心的,她穿越过来,不是重新将原来的那个许萱的路再走一遍的! 不过,既然世界上允许有异数的存在,那么自己便是那个异数,命运如此安排,必定不是再重演一遍历史,许萱想,也只有竭尽可能的改变一下自己的命运了。 “娘子,你就不要在垂头丧气的了,你若是这幅样子去给老太爷拜寿,必定讨不着彩头了。”暮雪边拿出簪子在许萱头上比划着边打趣道。 许萱想起那个已经是前宰相的阿公,从心底溢出钦佩的崇拜之情,当年阿公因为大大,而被些许小人诟病,她不知道当时的阿公是否对皇上很痛心,但是现在的阿公每日里养些花鸟,与老友偶尔一聚,比在官场上不知快活了多少。也不曾听见他提过当年的事情,哪怕一丝怨恨也无。 “臭丫头,居然敢吓唬我,阿公他向来宽容慈祥,这样的日子,不光是我,你们都能捞着不少的好处。”许萱嘴角微翘,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斜斜的瞪着镜子里的暮雪,却不防因为她年龄幼小,眼神看起来毫无杀伤力,暮雪反而笑的愈发欢快了:“那是当然,老郎君对我们下人向来大方的很。” 许萱闻言微微抬起了下巴,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要说穿越到这里,最让她觉得值得的一件事,就是有这样一个大智若愚的阿公,这些年来,她在许圉师身边学到了很多有用的东西,让她受益匪浅。 暮雪掩嘴悄悄的笑着,转身去叫朝青来给许萱梳头,这些丫头里就朝青的手最巧,也最稳重,梳的头也最得许萱的心意。只见她两手轻轻一挽,便盘出一个清巧妩媚的双环垂髻来,在首饰里挑出一对红宝石串米珠头花来对许萱说道:“娘子,这串珠花是去年老郎君在娘子生辰时送的,今儿戴上去给老郎君拜寿,必定能讨了喜去。” “嗯,那就这个吧。”许萱从善如流。 “娘子,虽说现在只是初秋,但清晨的天气尚有些凉,还是多穿些,不然冷着了老郎君又该心疼了。”说着,暮雪从箱子里拿出一件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半臂和娟纱金丝绣花藕丝裙来,待许萱换上之后,又拿出一件妆缎狐肷褶子大氅,许萱披了,便带着侍女直奔清蘅园。 雨已经停了,一路上只见绿叶葱翠,其间可见粉红点缀,离得近了便看清原是花骨朵含苞待放,令人无限怜爱。穿过抄手廊子,便隐隐地看见了清蘅园,在一片雾气的翠绿之中,朦朦胧胧的仿若仙境,许萱走到近前,却见半月门前有一枝芙蓉花独绽开来,不觉得停下脚步。 “娘子,听说今日前来的除了各路权贵,还有那位奇怪的和尚。”暮雪悄悄凑到许萱耳边,小声的朝许萱透漏。 “那和尚又来了?”许萱想起前两年看到的那个穿着破破烂烂的和尚,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那和尚第一次出现,便是她与郝家的重孙郝知礼测八字的时候,那和尚说两人八字不合,当时许郝两家只当那和尚疯癫,并不曾当真,谁知后来郝知礼下聘礼之日摔断了腿,虽然日后被那和尚治好,但仍令人心有戚戚焉。 第二次再遇见那和尚,却也是与彭家的孙子彭允测八字时,忽然飞来一只乌鸦啄瞎了彭允的眼睛,那和尚此时又出手相救,还说了一句“门高莫对”的话来,让人摸不着头脑。 因此,许萱在安陆也算是出名了,都说许家娘子的姻缘,是被上天注定了的,若不是命里注定的那人,势必要遭天谴! 偏偏那和尚与郝家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都道是郝家已故的长孙,那和尚却只沉默,不承认也不否认! 许萱长出了一口气,这次不知又有何稀奇古怪的事情要出现,她抬腿迈进清蘅园,只见里面早已来了许多人,下人们来回奔波,生怕慢怠了贵客,许萱远远地就看见郝知礼身穿宝蓝色长衫,年轻温润的面容上带着如沐春风的笑容。 那笑容在看到许萱的一刹那猛然僵住,原本平淡无痕的双眸猛然迸射出亮光,许萱却转头朝内院走去。 没有看到那人忽然失落的神情,许萱目不斜视的嘱咐身后两人:“待会儿给阿公送完礼记得去我那药房看一眼。” 暮雪和朝青对视一眼,无奈的应了,自从那和尚救了彭允之后,并给了娘子一本医术,娘子暗自记下了那药方之后,便开始对制药产生了兴趣。 外间俱是男人,许萱不好过去,便将自己连月来亲自抄写的一部《左传》放在了许圉师的书房,女眷稀少,许萱也不想去应付,便在许圉师的书房找书看。许圉师待她向来宠爱有加,能在许圉师的书房为所欲为的,恐怕也只有许萱一人了。 翻了翻许圉师近来作的诗,眼角余光瞥到一旁放着一封未曾开启的信,许萱转了转眼珠,好奇的凑过去看了一眼,来信人是——孟浩然! 孟浩然?许萱惊的瞪大了眼睛,还不待她深思,门却从外打开,有人走了进来。 “菁谖?你怎么跑这里来了?”来人胡须泛白,一双布满皱纹的眼却分毫不失犀利。 许萱冲许圉师眨眨眼:“阿公,有个叫孟浩然的来信给你。” 许圉师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丝毫不介意小孙女的逾矩,他笑道:“哦,那你看了没有?” “没呢,等阿公一起。”许萱嬉皮笑脸,凑上来挽着许圉师。 许圉师却没有注意那封信,只看着桌上的一摞《左传》,欣慰道:“这几个月来,你就在房里抄字了?”说着,他拿起细细看了一番,“嗯,字迹比之前多了几分力道,不错。” 许萱心里对那封来自孟浩然的信十分好奇,这孟浩然可是鼎鼎大名的诗人,她刚想再打听两句,外面便有小厮来唤许圉师,说是有贵客到来。 许圉师此番有空回来,不过是换件衣服的空挡,许萱见状只得乖乖退了出去,心里对那封信仍然好奇的紧! “菁谖?”一声深情中带着悲痛的呼唤,许萱即便不回头,也知那来人面上是怎样含着一丝丝期许又夹杂着些许的难过。 许萱叹了口气,避不过去,只得回头,脸上露出客套且疏离的笑容:“守成,你怎么跑这里来了,阿公在前厅呢。” 少年面含小心翼翼,生怕惹了许萱生气,又带着几分卑微的期许:“我知道,我是来看你的。” 因着许家与郝家的交情,许萱从小便与郝知礼相识,两人同龄,算是青梅竹马,只是许萱大了郝知礼整整一辈,郝知礼小时候经常跟着许萱身后喊着姑姑,便是从前几年开始叫她菁谖,眼中的情愫令人不容忽视,小小的少年,如今长大了,早已不再心甘情愿的做她的小外甥了。 84.古来圣贤皆寂寞(十二) 五花马, 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 与尔同销万古愁。  李白放在下车窗,将那寒风阻隔在外,仍能听见外面寒风簌簌,犹在耳畔。经人提起,他脑中便浮现那张温婉静谧的脸蛋来, 当时脑子一热, 没有顾忌太多,主要还是这些年自由自在惯了的。 李白手握佩剑,拿袖袍来回擦拭:“元道长现在提起,是不是为时已晚了?” 元丹丘哈哈一笑,眼中带着戏谑, 指着李白手中短剑,问道:“太白莫不是晚间与娘子睡觉时, 也带在身边罢?” 这倒没有, 他是先放在了书房, 才去寻的许萱。想自己这么多年来, 从未让此剑离过身子,怕许萱胆小多疑, 只得暂时分离。 但这些毕竟是私密之事, 他不打算同外人道, 于是转移话题:“如今遇上这瘟疫之事, 元道长的长安之行怕是要延缓数日了, 不知胡道长是否会怪罪于你。” 元丹丘丝毫不在意道:“家师心胸广阔,从不在意这些小事,何况途中遇此灾难,也合该是我的缘分,能帮上一帮,当然不能袖手旁观了。” 说罢,顿了顿,他又道:“想来太白近来流连于温柔乡内,不曾听闻,至今,已有六十三州发生水灾,十七州霜旱,今年注定是个多事之秋啊!” 李白骇然,元丹丘又道:“你以为到现在拨给邻水县的饷银还未到是何因由,除却官员层层剥扣,余下的还不够这些地方瓜分,指望朝廷相帮,那可是黄花菜都凉透喽!” 李白面色铁青,即便如今圣人是一位贤君,也避免不了某些蛀虫从中搅合,看来邻水县的百姓,只能听天由命了。 反观元丹丘还是玩笑的心思,他推了推李白的肩膀,打趣道:“听闻太白曾在广陵一夜散尽三十万钱,想来随便抠出一些,也能救济救济这些百姓。” 李白面带尴尬,随即遗憾的摇摇头:“若真如元道长这般说,李白必不会藏私,只是那次......几乎是散尽了所有钱财,后来迎娶许家千金,还是阿叔掏的钱,不过......” “不过怎样?” 李白犹豫道:“不过,若是给某一些时日,倒是能弄到,只是怕邻水县的百姓等不得......” 元丹丘仿佛只是为了调侃李白,并不把此事当回事。 “眼下根本不是钱的问题,这瘟疫如此凶猛,除却你我二人,哪还有人敢往前凑?现在最缺的不是银钱,而是救命的药材。” 李白闻言颇觉赞同,一时无话,只低头沉思。 越是靠近邻水县,马车颠簸的愈发厉害,车厢内一片沉寂,李白只低头发着呆,元丹丘却是闭目养神。 过了片刻,元丹丘又道:“你可知段七娘现下如何了?” 段七娘走前,李白曾去送了一程,日后再见怕是不知何年何月了。 元丹丘仍然闭着眼,道:“太白如今少了一位红颜知己倾诉衷肠啊!” 不知怎的,他脑中只想起那一张面孔,时而贤惠,时而倔强,时而体贴温存,时而又顽固不化,谁能得知,她又不是一朵解语花呢? 送走了父亲,许萱再次将心思放在了制药上面,那个和尚的一封信让她振奋了不少。 暮雪急急的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却还兴奋的和许萱禀报:“娘子快去看看吧,昨儿个抱来的那只生病的小狗,方才开始吃东西了。” “真的?”得到暮雪肯定的眼神,许萱也顾不得手里的东西,跑进了后院。 暮雪拿着鹤氅追上去,黄色的小奶狗,比昨日多了几分生气,眼睛也比昨儿个明亮了许多。 “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好的?”许萱伸手摸了摸小狗的脑袋,又是欣慰又是感动。 朝青替许萱把鹤氅披了,也跟着主子高兴:“就在早上,昨儿个还癞怏怏的,今早竟然叫了起来,我们还以为它是回光返照了,唤了养过狗的姆仆来,说是因为饿了才叫的,这不喂了它一些东西,现在精神头都看着好许多了。” 许萱太激动了,这说明自己这些年的努力没有白费,但是她还是感到苦恼,人也会像这只小狗一样吗?或许只是巧合呢? 也不知这狗患的时疫之症是不是和邻水县的百姓一样...... 她又想起彭允的眼睛和郝知礼的腿来,当年她的药材都是按照那和尚口中叙述来制作的,就算差了一两味药,不会长生,也应该会和彭郝二人那般,逐渐变好才是。 就算是那些得瘟疫的流民如今生不如死,她也不忍心拿他们来试药,既然彭郝二人都没事,那么...... 许萱收起激动,她嘱咐朝青好生照顾这只小狗,自己则回了房。 “去给我准备些冰和雪水来。” 暮雪面带不解的看着许萱,按理说娘子的丹药算是成功了八成,接下来该是继续钻研的时候了,娘子这时候要冰水做什么? 许萱耐心解释道:“我想如今制药之事已是到了瓶颈期,既然想不出是哪几味药不对,不如把制药的水变成雪水或冰水,多做尝试也没有坏处,你只管给我弄来便是。” “对啊,婢子怎么没有想到会是水的原因呢?娘子果然聪明。”暮雪奉承了许萱两句,急忙派人去准备冰块和雪水了。 以制药的借口,将所有人隔绝在了门外,许萱看着整桶的雪水和冰,狠了狠心,将那两桶一鼓作气尽数倒在了自己身上。 真冷啊!仿佛掉进了冰窟窿里一般,然而她还强撑着去把窗户打开,寒风尽数吹到她身上,真真是能把人心也能冻住了。 暮雪听见屋内的响声,疑惑的喊了两声娘子,见里面没人应,又不敢擅自推门进去。等许萱被人发现抬到床上去的时候,已然过去了一个时辰,浑身冰冷僵硬,吓得所有人都以为许萱已经不行了。 许萱迷迷糊糊的,感觉自己在被人努力搓热,还夹杂着朝青和暮雪的哭声。 朝青见许萱的嘴唇动了动,急忙扑上去喊道:“娘子,娘子你可醒了,吓死婢子了!” 许萱努力的发出声音:“快,把那药熬了给我喝下试试。” 朝青怔了怔,这才反应过来,可是那药之前只有一只小狗试过,并没有人试过,她怎么敢给许萱试呢! “娘子,婢子已经让人去唤郎中了,您在等等,很快就没事了。” 许萱摇摇头,执着道:“没事,你只管给我,放心罢,我不会有事的。”按照那和尚的话,她吃了就算不好,也不会加恶。 朝青闻言痛哭了起来,暮雪此时却突然开了窍一般,从匣子里拿过药材,嚼碎了咽下,然后像是英勇就义般道:“婢子这里先吃了这药,若是有事,也是婢子死在娘子前头,下去了也好继续服侍娘子。” 许萱又是好笑又是感动,朝青见状也学着她生嚼了,又犹豫了片刻,才给许萱熬了服下。 许萱知道自己受了寒肯定会发热,在她沉沉睡去之前,不忘打趣那两个忠诚的小婢女:“这可是长生不老药,倒是便宜你们两个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色是暗的,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朝青暮雪就爬在一旁守着,许萱动了动身子,一点也不难受了,甚至还感觉比以前轻盈了许多。 察觉到动静,朝青先醒过来,见许萱坐在床上挥动着手臂,激动的再次流下泪来。 “娘子。” 许萱冲她笑了笑,没心没肺的样子,许是吃了那药材的缘故,脸色看起来比以前还要好看许多。 朝青敛了笑容,也不管自己是奴许萱是主,直接先甩了脸子,愤愤道:“娘子如今可是要成为救民于水火的大英雄了,多伟大啊,竟然以身试药,好歹是成了,要是有什么差池,不光救不了别人,自己这边还要搭进去三条命,可是那又如何,别人谁会知道,就算听说了,背后也只会道一声蠢!” 朝青后来冷静下来就想明白了,这屋里的“作案现场”还不清晰明了吗?摆明是许萱故意的,为的就是试那丹药的效果! 为此她将暮雪狠狠骂了一通,但也无济于补了! 许萱一点也不恼,知道朝青是被自己吓着了,急忙好声好气的劝道:“好朝青,我知道错了,你娘子我是谁啊,要是没有把握的事情,我怎么敢拿自己的小命赌呢,快扭过头来让我瞧瞧,我们朝青现在变得更标志了呢!” 朝青啐了一口,脸色却缓和了不少:“娘子以后再干这种事,先把婢子杀了再说,否则婢子自己亲自动手,横竖日子过得不痛快了,那还不如不过!” 85.古来圣贤皆寂寞(十三) 五花马, 千金裘, 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郝象蓉托着腮,漫不经心道:“你猜对了,父亲已经给我定好人家,吉日都选好了,就等着过完年完婚。” 许萱颇觉惊讶, 却又在意料之中,郝象蓉的年纪也不小了, 但是看她的样子,却不是很满意。 “不知男方是何人?” 郝象蓉看了她一眼, 不高兴道:“裴长史那个最小的儿子,比我小两岁, 小时候见过几次,一副极其自大的模样,你可还有印象?” 许萱突然想起来了, 但时间毕竟久远,相貌已然记不清楚。 “我只记得他长了一对虎牙,笑起来还挺可爱。” 郝象蓉不敢置信的叫道:“可爱?你什么眼光,裴宽那个老顽固能教出什么好儿子来,父亲定下亲事之后才告知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他亲生的。” 许萱忽然想到, 若是这两人日后生活在一处, 一定十分热闹, 可惜她瞧不见了。 “我看没什么不好,就是你我见面不太方便了,平时肯定有许多事,裴志明是裴宽的小儿,必定不会把他分出去,你以后是要和公婆在一处的,行事可要留些分寸,莫再想像在家时那般随意。” 郝象蓉不耐烦道:“你怎么说的和我阿娘一样,莫不是成了亲的女人都会变得絮叨?” 许萱白了她一眼,将未绣完的荷包拿出来绣,任郝象蓉自己在那发呆。 郝象蓉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凑到她面前,小声问道:“萱姐姐,成亲......是什么感觉啊?” 许萱唰的一下子红了脸,不妨郝象蓉居然问出这样的话来,脑中便想起昨晚的翻云覆雨,李白竟然让她坐在他身上......真是太羞耻了! 郝象蓉何曾见过许萱这样的表情,顿时愈发的感兴趣了,摇着许萱不停的问道:“好姐姐,快点告诉我嘛,李郎他待你如何?” 许萱被她摇的头晕脑胀的,刚想训斥她两声,忽然“哎哟”一声,只觉得指尖被针扎了一下,疼得厉害。低头看去,左手食指上渗出了一丝血迹。 郝象蓉看到也吓了一跳,忙道歉:“姐姐我不是故意的,疼的厉害吗?” 朝青忙拿了帕子擦了血迹,将伤口系上,不过是一点小伤,当然不碍事,许萱却接机避开郝象蓉的发问,故意道:“你说呢?要知道十指连心,这下可好了,我现在连吃饭都成问题了。” 郝象蓉内疚不已,闻言便毛遂自荐:“那我亲自喂姐姐用膳。” 许萱绷不住笑了出来,点了点郝象蓉的额头,道:“你呀,日后可千万收敛些吧,切不可再如此莽撞冒失了,别人可不像你阿娘处处忍你让你,日子还得你自己过才是。” 郝象蓉乖巧的点了点头,道:“我知道的,要是我能像姐姐这般幸运就好了,李郎不仅长相俊美,身怀绝才,看姐姐容颜红润,想来平时的日子过得也很顺心,又没有长辈压制,真好!” 如此想来,确实很好,许萱也是知足的,此生若能一直这般如意顺遂,当真是莫大的福气了。 郝象蓉连着叹气好几次,不知又想到了什么,一双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许萱:“好姐姐,日后我就要嫁人了,今晚可不可以再和你睡一晚,就一晚。” 许萱皱眉道:“这怎么行,你毕竟还未出阁,这里也没有什么长辈,传出去可怎么好听!别乱想了,好日子不都是自己努力过出来的,你认真对待它,它必定也会认真回报你。” 郝象蓉忙闭了嘴,她也觉得自己过于任性了,只是一想起郝象洁那副幸灾乐祸的嘴脸,她就一点也不想回去。 李白从中午回到书房,直到晚上都未曾出过门,郝家千金连晚膳都要与许萱一同,李白只好自己在书房凑合了事。 如夏端了甜点进来,对李白嫣然一笑:“李郎看书累了么?吃点东西罢,也好歇歇眼睛。” 李白在纸上随手写写画画,闻言停了笔,却没有看她一眼,淡淡道:“放那吧。” 如夏将点心摆放在一旁,站了一会儿,走上前探头看李白写字。 李白神情专注,忽然开口问道:“郝家千金还没走?” 如夏笑道:“听说是今天刚订了亲事,许是有些闺房话想和娘子说道,郝娘子与我家娘子是一起长大的好姐妹,从来都是形影不离,现在郝娘子要嫁人了,第一个来找的人也是我们家娘子。” 李白点了点头,想起许萱平时温婉大度的模样,也不知道私底下和姐妹在一处又是什么样子。 如夏看着李白精致的侧颜,脸颊微烫,她又凑近了一些,轻声问道:“李郎在写些什么,婢子没有念过书,一个字也看不懂。” 李白让了让身子,笑道:“既然不识得,那不看也罢,若是实在有兴趣,倒是可以向你家娘子讨教,想来她那温和的性子,定然有十分的耐心乐意教你一二。” 如夏脸上的笑僵了僵,她看旁边放着一壶酒,过去为李白斟了一杯,道:“像李郎这般爱喝酒的,婢子还是第一次看见,娘子以前也会偶尔写写诗,却不像李郎这般有趣味。” 听见许萱还会写诗,李白顿时来了兴趣:“娘子以前还写过诗?我却是不曾听闻,看来回去要向娘子好生讨教一番了。” 如夏看李白一饮而尽,接过酒杯又斟了一杯,道:“我们郎主膝下只有娘子一女,偶尔也会把娘子当做男子教导,恰巧娘子也喜欢看书写字,这才深得老郎君的喜爱。” 李白点点头,他看了一下午的书,也算是喝了一下午的酒,纵然再大的酒量也有些撑不住了,放下笔,他坐回榻上,靠在迎枕上揉着头。 如夏瞧见,忙过去替李白按头,一边担忧的问道:“李郎可是喝醉了?” 女子身上的脂粉味扑面而来,李白胃里有些难受,他躲开来,如夏紧随不放。 “李郎头疼的紧?婢子给您揉揉。” 李白捂着嘴巴推开她,挥了挥手,自己摇摇晃晃进了内室,关上了房门。 如夏咬着嘴唇跪在榻上,一张俏脸发白。 墨青抱着一摞书进来,看见如夏奇怪道:“你在那跪着干嘛?李郎呢?” 如夏忙下榻道:“李郎喝多了,有些头疼,现在内室里休息。”说罢便急急离去了。 墨青摸不着头脑,将书放在桌上,推门看了一眼,李白正躺在床上安静的睡觉,他走进去帮李白把鞋脱了,又拉上被子,这才转身出去。 郝南荣亲自派人接郝象蓉回家,许萱好说歹说又劝了她一回,临走前磨磨蹭蹭,郝家的管家都快哭了,她这才不情不愿的回府了。 许萱裹着厚厚的大氅,仍然觉得夜间很凉,她急匆匆的往回走,问道:“李郎还在看书?” 朝青摇头道:“婢子不知,这个时间应该还在看书。” 许萱想了想,转身往书房走去。 还未到书房,远远的便看到一片漆黑,许萱有些奇怪,难道李白不在? 许萱推开门,屋内一片静谧,就连墨青的身影都不见。 “难道李郎出门去了?”朝青犹豫道,按理来说,李白出去之前都会和许萱知会一声的。 许萱刚要转身离开,忽听得里面传来破碎的声音,她倏然一惊,急忙推门进去。 李白并没有睡多久便被渴醒了,唤了几声墨青,无人应答,只好自己亲自下床找水喝。 也不知人都去了哪里,屋里的火炉无人添,他随意披了件大氅,桌上的茶水也早已凉透,头还是疼的厉害,看来今天喝的有点过了。朦朦胧胧间,仿佛回到了两年前,冰冷且漆黑的房间,没有人气,醒来看到的永远都只有凌乱不堪的书籍,以及自己随手所作的诗稿。 他曾经几度以为,那就是他一直想要的生活,也以为他会这样一直生活下去。 许萱看到急忙上前扶住他,整个屋里都充斥着酒味,许萱连忙让人把火炉烧起来,将李白扶回床上,皱眉道:“怎么喝这么多,墨青也不看着你?” 醉意渐消,剩下的便是酒的后劲,李白难受的捂着头,被许萱灌了点温水,这才舒服了点。 “郝家娘子走了?”嗓音略带嘶哑,李白握了握许萱的手,“怎么这么凉?快进来!” 许萱将手抽回,见他把被子掀开,示意她也躺进去,笑道:“今晚就打算在这里歇了?” 替他把被子盖好,许萱把水重新温上,放在够得着的地方,朝青早已退了下去,屋内只剩他们两人。 “墨青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李白拿手撑着头,道:“许是跑去偷懒了。” 86.古来圣贤皆寂寞(十四) 五花马,千金裘, 呼儿将出换美酒, 与尔同销万古愁。 许萱怔怔的看着, 这人当真是长得好看, 肤色比女人还要白皙细腻, 精致的五官加上平时又爱笑, 怪不得那么多人喜欢了, 若只是身怀绝才,断不会每个人都道他一声好了。 李白嘴唇开合几次,像是在说什么, 许萱凑近了些, 只模模糊糊听得一句:“......且乐生前一杯酒, 何须身后千载名?” 许萱无奈的叹了口气,她不能说完全了解李白,但她知道李白是心怀天下的,满腹才华却无处使然, 只因出身商人之子,低微卑贱, 于官场却是难有缘分,除非有贵人引荐, 否则此生也只能如此了。 李白后来也当过一官半职, 只是最后结果并不怎么理想, 许萱想, 若是李白能有想开的一天, 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只是,怎样才能劝他放弃自己的人生梦想呢?翻盘之前所有的期待和希望,这是一件比杀人还要残忍的事情。 “娘子,醒酒汤来了。”暮雪进来适时打断了许萱的胡思乱想。 许萱亲手接过:“我来吧。” 暮雪很高兴的递给了许萱,似乎对于许萱与李白的亲密接触很是欢喜。 李白醉的人事不省,总不能硬灌吧,许萱只得先将他喊醒一些。 李白朦朦胧胧,一双狭长的丹凤眼时睁时闭,眼神迷离,十分诱人,此时的他毫无防备,呆傻的十分可爱,若不是两人还不是太熟,许萱都想将他不客气的扑倒了。 许萱推了推他:“李郎,先起来喝点醒酒汤再睡。” “唔。”李白乖巧的应了,却因酒劲太大起不来,有心无力。 许萱只得拿汤匙递到他嘴边,一点一点的给他喂进去,勉强喝了半碗,李白的眉头皱的愈深,许萱见状便不再喂,将碗递给暮雪,又给李白掖了掖被角,看了他一会儿,嘱咐暮雪道:“你留下来照顾罢,晚上若是有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墨青候在外间,有什么事情喊他就是。” 见暮雪应了,她这才抱着胳膊回了房间。 暮雪也嫌房间里酒味大,便将窗户打开一个缝隙,稍微透些风进来,她将屏风后的小炕收拾了,正打算睡一会儿,忽见如夏走了进来。 “暮雪姐姐,刚才我看娘子回去的时候有些不大舒服,想来是晚间太凉了,可别冻着了,您还是回去照看娘子罢,郎主这里我来看着就是。” 暮雪本有些神经大条,经如夏这么一说,她也想起来许萱走时有些发抖,身上的衣服又穿的少,肯定是冷着了,但许萱吩咐给自己的任务她又不敢擅自离去。 如夏见暮雪犹豫,笑着坐过来劝道:“郎主这里没有什么事了,你看他睡的好好的,再说外面还有墨青,你放心就是,快回去照顾娘子罢,可别伤了风寒,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暮雪深以为然,虽然郎主很好,但她最担心的还是自家主子,故而她对如夏千恩万谢道:“那今晚就辛苦你了,日后有什么需要我的,你也可尽管来找我。” “哎!”如夏高兴的应了,目送暮雪离去后,她将目光移到沉睡的李白身上,除却出身,这样近乎完美的男子,世上恐怕再没有了罢。 许萱几乎是跑着回的房间,自己的被窝已经凉了,许萱在肚里埋怨了李白一会儿,忽然发现朝青暮雪都在房内,疑惑地问道:“不是说留个人照顾李郎么,你们怎么都回来了?” 暮雪睁了睁困顿的双眼,打起精神回道:“如夏在郎主那里守着呢,婢子怕您凉着了,还是在这看着您放心。” 许萱无奈的笑了,心里却暖和了许多,也不再纠结其它,沉沉的睡去了。 暮雪回来的结果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许萱还是感染了风寒,她是被朝青推醒的,整个头沉的像一座山一般,鼻塞喉痛,果然是昨晚穿的太少凉着了,看来以后马虎不得了。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当李白忍着醉酒后的头痛来看许萱时,当真是吃惊不少,昨日还生龙活虎的一个人,忽然就变得毫无力气,李白也顾不得自己的不适,连忙问道:“找郎中看过了没有,怎么就得了风寒的?” 许萱一面心里嘀咕,你不就是那罪魁祸首么,一面想着自己毕竟身为妻子,怎么也应该贤惠一些,于是反问道:“妾身不过是小风寒罢了,李郎昨夜宿酒现在可还头疼?” 李白闻言面带感动,他将许萱散落在面颊的碎发拨到后面,柔声道:“我很好,你不必担忧,反而是你昨晚为了照顾我才感染了风寒,却是我这个为人夫君的不是了。” 想起昨晚自己因被吵醒而喊了一声“李十二”,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有印象,或者身边人告诉他也未可知,不过既然他没有提起,自己也便装作不知。 “李郎不必自责,只因我不喜酒气,李郎不要怪我昨夜擅自主张才是。” 她这般直白说出让他睡书房的话,李白本就没有责备之意,现下只觉得她坦承的可爱,于是笑道:“都是为夫的不是,娘子也不必再与为夫争执,以后我自当会注意,尽量少惹娘子生气。” 他有意哄自己开心,许萱忍不住笑了,想起昨夜李白还带了一位客人,好奇问道:“昨夜李郎不是一人回来,怎的不去陪客人呢,倒是显得我们怠慢了。” “你说达夫?”李白笑了笑,倒是发自肺腑的感叹,“达夫此人当真是不拘小格,我对他甚为钦佩,如此有气骨之人已在少数了。他现在还未醒来,我已派人好生照料,娘子大可放心。” 许萱听这个名字有几分熟悉,一时想不起来是谁,不过既然他已经处理好,自己也不必操那么多心了,她头昏沉沉的,先前和李白说话也是强打精神,现在是有些支撑不住了。 李白见状刚欲离开,忽见一个熟悉的面孔端着汤药走了进来,他恍然大悟,指着如夏道:“原来你是娘子身边的侍女。” 如夏急忙娇羞的低下头,行了一礼。 听见自己的名字,许萱勉强睁开眼看,想起昨夜自己派人留下照顾李白的事情,她强撑着说道:“昨夜李郎醉酒,妾身实是放心不下,便令人在一旁细心照料,这丫头昨夜也是辛苦了,等下你便回去休息罢。” 后面一句却是和如夏说的,她脸上因病带着红晕,眼中却极有深意,如夏忙低下头去。 如夏闻言看了李白一眼,道:“照顾娘子和郎主是婢子应该做的,娘子这话真是折煞了婢子了。” 李白再不复方才的温柔,面上显出几分冷意,他看也未看如夏一眼,像是明白了什么,对许萱也多了几分冷淡:“娘子好生休息,为夫晚些时刻再来看你。” 许萱不知道自己哪里忽然得罪了他,急忙道:“妾身这里无碍,李郎有事去忙便可。” 李白点点头,周身似是环绕着寒气,所幸他很快离开了,否则许萱真会怀疑自己的病情会加重。 “他怎么了?”许萱不解的问道,见屋内几人脸色都变得小心翼翼,看样子也是被李白突如其来的变脸给吓到了,她又问向如夏:“昨晚可有发生何事?” 如夏想起今早自己要给李白更衣,却被拒之门外,心里忍不住阵阵发虚,嘴上却道:“郎主昨夜睡的很沉,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早晨郎主起来后,婢子便回了院子了。” 没有理由啊,自己刚才表现的应该没有差池啊,许是李白本身性格阴晴不定罢?许萱想不通,也没有精力去揣测了,她喝了药很快沉沉的睡了过去。 ****** “昨夜叨扰了,不知阿嫂有没有见怪,不料想第一次登家门,却是如此狼狈不堪,真是惭愧啊惭愧!” 一位身穿淡青色长袍的男子对着李白一阵作揖,他看起来和李白年纪差不多,浓眉大眼很是面善。 李白急忙回礼:“哪里哪里,达夫见外了,你阿嫂可是个大度之人,哪有那么小气,这不自己生病了,还不忘嘱咐我要好好照料客人。” 高适闻言爽朗一笑,打趣道:“太白兄真是有福之人,这成亲才不过两日,便如此琴瑟和鸣,真是让小弟艳羡啊。” 李白淡淡一笑,转移了话题:“达夫此回宋城,再见不知何年,望君保重,有朝一日你我还能有机会饮酒作诗,赏花游玩,介时再侃国时命运也不迟。” 高适点点头,最后深深看了李白一眼,背起行囊绝尘而去。 墨青站在李白身后,看着高适离去的背影,奇怪的问道:“李郎,我们日后要去宋城么?” 李白收回目光,眼中的笃定令人不容置疑:“过不了几年,我与达夫定会于长安会面,只是不知那时的我和他,又会是怎样一副光景了。” 87.古来圣贤皆寂寞(十五) 五花马,千金裘, 呼儿将出换美酒, 与尔同销万古愁。 许萱无奈的叹了口气, 她不能说完全了解李白, 但她知道李白是心怀天下的, 满腹才华却无处使然, 只因出身商人之子, 低微卑贱, 于官场却是难有缘分,除非有贵人引荐, 否则此生也只能如此了。 李白后来也当过一官半职, 只是最后结果并不怎么理想, 许萱想, 若是李白能有想开的一天,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只是,怎样才能劝他放弃自己的人生梦想呢?翻盘之前所有的期待和希望,这是一件比杀人还要残忍的事情。 “娘子, 醒酒汤来了。”暮雪进来适时打断了许萱的胡思乱想。 许萱亲手接过:“我来吧。” 暮雪很高兴的递给了许萱,似乎对于许萱与李白的亲密接触很是欢喜。 李白醉的人事不省, 总不能硬灌吧,许萱只得先将他喊醒一些。 李白朦朦胧胧,一双狭长的丹凤眼时睁时闭, 眼神迷离, 十分诱人, 此时的他毫无防备,呆傻的十分可爱,若不是两人还不是太熟,许萱都想将他不客气的扑倒了。 许萱推了推他:“李郎,先起来喝点醒酒汤再睡。” “唔。”李白乖巧的应了,却因酒劲太大起不来,有心无力。 许萱只得拿汤匙递到他嘴边,一点一点的给他喂进去,勉强喝了半碗,李白的眉头皱的愈深,许萱见状便不再喂,将碗递给暮雪,又给李白掖了掖被角,看了他一会儿,嘱咐暮雪道:“你留下来照顾罢,晚上若是有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墨青候在外间,有什么事情喊他就是。” 见暮雪应了,她这才抱着胳膊回了房间。 暮雪也嫌房间里酒味大,便将窗户打开一个缝隙,稍微透些风进来,她将屏风后的小炕收拾了,正打算睡一会儿,忽见如夏走了进来。 “暮雪姐姐,刚才我看娘子回去的时候有些不大舒服,想来是晚间太凉了,可别冻着了,您还是回去照看娘子罢,郎主这里我来看着就是。” 暮雪本有些神经大条,经如夏这么一说,她也想起来许萱走时有些发抖,身上的衣服又穿的少,肯定是冷着了,但许萱吩咐给自己的任务她又不敢擅自离去。 如夏见暮雪犹豫,笑着坐过来劝道:“郎主这里没有什么事了,你看他睡的好好的,再说外面还有墨青,你放心就是,快回去照顾娘子罢,可别伤了风寒,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暮雪深以为然,虽然郎主很好,但她最担心的还是自家主子,故而她对如夏千恩万谢道:“那今晚就辛苦你了,日后有什么需要我的,你也可尽管来找我。” “哎!”如夏高兴的应了,目送暮雪离去后,她将目光移到沉睡的李白身上,除却出身,这样近乎完美的男子,世上恐怕再没有了罢。 许萱几乎是跑着回的房间,自己的被窝已经凉了,许萱在肚里埋怨了李白一会儿,忽然发现朝青暮雪都在房内,疑惑地问道:“不是说留个人照顾李郎么,你们怎么都回来了?” 暮雪睁了睁困顿的双眼,打起精神回道:“如夏在郎主那里守着呢,婢子怕您凉着了,还是在这看着您放心。” 许萱无奈的笑了,心里却暖和了许多,也不再纠结其它,沉沉的睡去了。 暮雪回来的结果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许萱还是感染了风寒,她是被朝青推醒的,整个头沉的像一座山一般,鼻塞喉痛,果然是昨晚穿的太少凉着了,看来以后马虎不得了。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当李白忍着醉酒后的头痛来看许萱时,当真是吃惊不少,昨日还生龙活虎的一个人,忽然就变得毫无力气,李白也顾不得自己的不适,连忙问道:“找郎中看过了没有,怎么就得了风寒的?” 许萱一面心里嘀咕,你不就是那罪魁祸首么,一面想着自己毕竟身为妻子,怎么也应该贤惠一些,于是反问道:“妾身不过是小风寒罢了,李郎昨夜宿酒现在可还头疼?” 李白闻言面带感动,他将许萱散落在面颊的碎发拨到后面,柔声道:“我很好,你不必担忧,反而是你昨晚为了照顾我才感染了风寒,却是我这个为人夫君的不是了。” 想起昨晚自己因被吵醒而喊了一声“李十二”,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有印象,或者身边人告诉他也未可知,不过既然他没有提起,自己也便装作不知。 “李郎不必自责,只因我不喜酒气,李郎不要怪我昨夜擅自主张才是。” 她这般直白说出让他睡书房的话,李白本就没有责备之意,现下只觉得她坦承的可爱,于是笑道:“都是为夫的不是,娘子也不必再与为夫争执,以后我自当会注意,尽量少惹娘子生气。” 他有意哄自己开心,许萱忍不住笑了,想起昨夜李白还带了一位客人,好奇问道:“昨夜李郎不是一人回来,怎的不去陪客人呢,倒是显得我们怠慢了。” “你说达夫?”李白笑了笑,倒是发自肺腑的感叹,“达夫此人当真是不拘小格,我对他甚为钦佩,如此有气骨之人已在少数了。他现在还未醒来,我已派人好生照料,娘子大可放心。” 许萱听这个名字有几分熟悉,一时想不起来是谁,不过既然他已经处理好,自己也不必操那么多心了,她头昏沉沉的,先前和李白说话也是强打精神,现在是有些支撑不住了。 李白见状刚欲离开,忽见一个熟悉的面孔端着汤药走了进来,他恍然大悟,指着如夏道:“原来你是娘子身边的侍女。” 如夏急忙娇羞的低下头,行了一礼。 听见自己的名字,许萱勉强睁开眼看,想起昨夜自己派人留下照顾李白的事情,她强撑着说道:“昨夜李郎醉酒,妾身实是放心不下,便令人在一旁细心照料,这丫头昨夜也是辛苦了,等下你便回去休息罢。” 后面一句却是和如夏说的,她脸上因病带着红晕,眼中却极有深意,如夏忙低下头去。 如夏闻言看了李白一眼,道:“照顾娘子和郎主是婢子应该做的,娘子这话真是折煞了婢子了。” 李白再不复方才的温柔,面上显出几分冷意,他看也未看如夏一眼,像是明白了什么,对许萱也多了几分冷淡:“娘子好生休息,为夫晚些时刻再来看你。” 许萱不知道自己哪里忽然得罪了他,急忙道:“妾身这里无碍,李郎有事去忙便可。” 李白点点头,周身似是环绕着寒气,所幸他很快离开了,否则许萱真会怀疑自己的病情会加重。 “他怎么了?”许萱不解的问道,见屋内几人脸色都变得小心翼翼,看样子也是被李白突如其来的变脸给吓到了,她又问向如夏:“昨晚可有发生何事?” 如夏想起今早自己要给李白更衣,却被拒之门外,心里忍不住阵阵发虚,嘴上却道:“郎主昨夜睡的很沉,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早晨郎主起来后,婢子便回了院子了。” 没有理由啊,自己刚才表现的应该没有差池啊,许是李白本身性格阴晴不定罢?许萱想不通,也没有精力去揣测了,她喝了药很快沉沉的睡了过去。 ****** “昨夜叨扰了,不知阿嫂有没有见怪,不料想第一次登家门,却是如此狼狈不堪,真是惭愧啊惭愧!” 一位身穿淡青色长袍的男子对着李白一阵作揖,他看起来和李白年纪差不多,浓眉大眼很是面善。 李白急忙回礼:“哪里哪里,达夫见外了,你阿嫂可是个大度之人,哪有那么小气,这不自己生病了,还不忘嘱咐我要好好照料客人。” 88.露从今夜白(一) 五花马, 千金裘, 呼儿将出换美酒, 与尔同销万古愁。  卿菱园内灯火通明,许萱正指挥着几名侍女整理东西, 暮雪看着几个大箱笼里全是彭允送来的一些稀罕玩意儿,现在却全都给封了起来,忍不住觉得可惜。 张了几次嘴,朝青看到朝她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多话。 许萱让人把那几个箱笼锁进库房里, 随手拿起一卷书来看。 朝青小心的将火烛离近一些,看了一会儿,还是劝道:“娘子还是早些歇了吧, 这几个月都在熬眼睛,好不容易可以休息一下了。” 许萱见几个小侍女都在一旁打着哈欠,也不勉强她们, 淡淡吩咐:“你们先退下吧, 不必管我。” 主子熬夜, 哪有做下人的去睡觉的, 几个小侍女又不敢不从, 被朝青赶了回去,只留下暮雪她们二人在外间守夜。 内室只留下许萱一人,一阵寒风从窗口吹来, 灯火忽明忽暗, 她无心看书, 怔怔的看着远处的天空。 今夜的寒星格外稀少,唯有一轮明月孤零零的挂在高空。 别人都道是许家的娘子因婚事不成伤透了心,这才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制药上面。事实上并非如此,若命中真的注定她将嫁给某人,又岂是她一介人力可以阻挠的? 当初那和尚曾用了一个奇方,医治好了彭允的眼睛,还将一本医术交予许萱,只道将来可能会有用处,并且把他治好彭允的方子给了许萱,说这药虽不能对所有症状,却是百利而无一害,机缘巧合,救人一命却还是可以的。 许萱有私心,她还听那和尚小声说过,来日某处将会有一场瘟疫,介时这药或可救人也不一定。 究竟是什么地方,许萱没有听清,但光看彭允的那只眼睛,这药倒的确是个好东西! 安陆最近几首歌曲格外盛行,有那家妓伶娘相互传唱,许萱被那曲辞震慑,便是在郝夫人的生日宴会上。 “宛姐姐,你可知道这曲辞是从何处传来的?” 许萱微微侧头,看向身边一位妙龄少女,眉眼间清丽俊秀,与郝象贤有几分神似。 她心知这并非问句,而是有话告知与她,便顺着说道:“不知。” 郝象蓉神秘一笑,献宝似的道:“是由一位名为‘制衣娘子’唱来,不过写诗的人好像是一位外来的才子,诗词歌赋实在是绝妙啊!” 许萱颇觉赞同,她心中隐隐地猜到了是谁,向郝象蓉问道:“这歌词可否让那伶娘为我手抄一份,句句皆是经典,当真是绝妙至极!” 郝象蓉嘻嘻一笑,令人唤了一位伶娘过来,讨要了一份歌词,两人聚在一起细细品读。 许萱看着看着便走了神,忽然听见郝象蓉似乎说了一句:“......听说那诗词俱是一位刚来的李姓男子所作......” 李......李白? 当真是要见面了么? 心中莫名的紧张起来,双拳紧握,身边的一切声音逐渐远去,脑中一片空白,仿佛穿越到这个世界就是因着那个人,如同命中注定,她忽然便想起那个和尚说过的“门高莫对”几个字来! “宛姐姐,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郝象蓉见许萱发呆,不满的推了推她。 许萱这才回过神来,歉疚道:“刚才走了神,你再说一遍吧。” 郝象蓉不满的嘟了嘟嘴,复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曲子这般好听,明日我便带着这些伶娘再去你院子里唱上一番,可好?” 许萱还未答应,那边郝夫人听见了,扭头朝这边笑道:“蓉儿就是爱玩儿,不过宛儿的院子雅致非凡,确实与那曲调般配。” 她这样一说,许萱便不好拒绝了,只得应和着笑道:“夫人这般说了,那明日宛儿便在院子里恭候尔等大驾了。” 郝象蓉在一旁嘻嘻的笑着,许萱见四周吵闹的很,她心中开始烦躁,便和郝象蓉说了句“如厕”,朝外面走去。 歌声逐渐远去,许萱这才觉得心中畅快了些许,只有朝青跟在她的身后,郝府她倒是熟悉的很,很快便走到了后院。 里面像是有人在说话,许萱刚想退去,忽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她略一犹豫,便将耳朵贴在了墙上。 “那次摔断腿的不是你?你以为你有几条腿可以摔?就算有那和尚的劳什子长生丹救你,你还真当自己是不死之身了?以后你就给我呆在房间里读书,不许再往许家跑!” 那是郝北叟的声音,郝知礼本是郝家远戚的孩子,因郝北叟早年丧子,无人继承家业,便将郝知礼过继过来,自从知道自己并非亲生,郝知礼向来墨守成规,脾性温和柔顺,只是唯有与许萱的婚约解除后,便格外的倔强,却也令郝处俊无可奈何! “若只是你一人这般倒霉,便也就罢了,那彭家长子的眼睛是如何瞎的,你可是忘记了?那许家的娘子可是你能随便肖想的?”郝北叟无奈道,儿子从未有过这般的倔强,素日里又格外乖巧,便也不忍心责罚于他。 见他薄唇紧抿,不肯松口,郝北叟叹了口气,只得道:“这段时间你就好好地待在房内读书,待考取功名之后,再考虑婚事罢。” 郝知礼闻言微微侧过了头去,神情黯然,今日听小厮说她被蓉儿约了来听曲,相离不过咫尺,却连远远的看她一眼,也是不能够的了。 回去的路上,朝青一直悄悄观察许萱的脸色,却始终不敢开口。她心内很是同情郝知礼,两家是世交,亦有过姻亲,知根知底,郝知礼不仅相貌好看,脾气温和,对许萱更是全心全意,这样好的人错过了,她着实为许萱可惜,又心疼郝知礼一番痴情,当真是天意弄人啊! 方才在院内看到的那番场景,令她一个外人都难过不已,抬眼去看许萱的神情,却仿佛丝毫不为之所动。 许萱察觉到,将郝象蓉送与她的曲辞收起来,轻声道:“回去记得令人将院子里好好打扫一番,明日迎接客人。” “是。”朝青急忙应道,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翌日。 郝家的人说到便一早就到了,彼时许萱刚刚用过早膳,还未来得及做多准备,那边郝家的人便让人搭了台子,伶娘便欲准备开始唱曲了。 “听说昨日阿叔参加了安陆刘使君举办的会诗宴席,各路才子人士观赏赋诗,可惜我身为女子,否则也跟着一探究竟了。”郝象蓉凑到许萱耳边小声说道。 “都是男子,你去作甚么,不过我听说昨日父亲回来之后很高兴,还独自小酌了片刻。”许萱低声道,她看了眼坐在右前方的赵姨娘,问道,“她不是前些日子小产了么?怎么还出来了?” 郝象蓉撇了撇嘴:“她要是能安静待在屋里才是奇怪呢。” 赵姨娘朝她们这边看了一眼,对坐在一旁的许夫人道:“今儿个唱的曲子我还是头一次听着呢,许是新写的词?” 郝象蓉的庶妹郝象洁争相说道:“我看这首诗的美人比前几首的爱哭呢!” 许萱闻言,也被这曲子吸引了过去,果然与昨日听得不同,作词者仿若在写两地相思之人,被那伶娘唱出来总觉得多了几分悲婉,她回房取了纸笔,将那伶娘翻唱之词亲自誊写出来: 流水去绝国,浮云辞故关。水或恋前浦,云犹归旧山。 恨君流沙去,弃妾渔阳间。玉箸夜垂流,双双落朱颜。 黄鸟坐相悲,绿杨谁更攀。织锦心草草,挑灯泪斑斑。 窥镜不自识,况乃狂夫还。 当真是相思之情汹涌澎湃而来,也不知那被思念的美人长相如何,被这写诗之人念念不忘...... 行至半月门前,远处伶娘婉转的声音忽高忽低,许萱捧着丝绢,上面正是她所誊写的那首词,她低声喃喃念道:“......窥镜不自识......” 地上忽而出现一个人的影子,缓缓朝她靠近,抬起头时,却看见一位身穿白色长袍、面容俊美的男子! 那男子长身玉立,面若中秋之月,目若盈盈秋水,薄唇微抿,乍一看却有几分清冷之姿。那人意外的看了许萱一眼,似乎觉得很不可思议,他又把目光移到许萱手中的笺纸上,那正是他前两日随手赋的一首《闺情》,从那面庞柔美的女子口中轻轻念出! 这恐怕真是他第一次认认真真打量自己的新房了,许萱看着奇怪:“李郎可是对屋内的摆设不喜欢?哪里不妥,我让她们换了。” 李白摆摆手,笑道:“不必,只是随意看看。” 89.露从今夜白(二) 五花马, 千金裘, 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清了清嗓子,许自正朝李白问道:“太白啊,听说前几日你特地跑到邻水县帮助那些难民,刘使君对你也是大大的赞赏, 看来你与那些只知圣贤书的读书人毕竟不同, 多才多艺, 倒是我们萱儿的福气了。” 李白忙道:“父亲过誉了, 因事出突然,没来得及亲自告知娘子,太白一直心怀内疚。” 还算是个明白人, 许自正脸色缓和许多,他捋了捋胡须,又道:“突发事件, 自然可以理解,况且太白一心为民, 我与萱儿也都是支持的, 只是那毕竟是危险之事,你现在比不得一起一个人的时候, 平时也要多为这个家着想着想。” 许萱有些尴尬的看了李白一眼,许自正这般反像是她跟父亲告状一般, 不料李白也朝她这边看了一眼, 眼中满是笑意。 “父亲说的是, 是我考虑不周,日后当加以改正。”说罢,他又对许萱道,“还请娘子监督。” 许自正哈哈一笑,对李白很是满意,他举了举酒杯:“太白果然甚得我心,将女儿嫁给你,是我许自正此生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情了。” 李白忙举起酒杯应对:“都是太白的荣幸。” 许自正点点头,想起一事,又问道:“听说与你一同前往邻水县的,还有胡紫阳的弟子元丹丘?” 许萱为两人斟酒,李白接过,看了她一眼,才答道:“确实如此,说来也是巧合,那时城外乱成一片,亏得元道长及时出手相帮,否则流民闹入城,万一将瘟疫传染开来,麻烦就更大了。” “原来如此。”许自正手抚酒杯,又道,“按说像元道长这样的人,应是难以碰到才是,太白竟然能和元道长以友人相称,可见其对你甚为赞赏啊。既然如此,那他临走之前,可有指点你一二?” 李白摇摇头:“只说日后有缘,长安相聚。” 许自正低头沉思:“元道长这番话的意思......可是将来你会有在长安受到重用的机会?” 李白依然摇头。 “太白才智过人,本就不应如此平淡被埋没,大唐若是没有你,那将是多大的损失啊。”许自正叹气,他膝下只有许萱一女,将来李白若是有机会得到圣人青眼,许家也可以得分殊荣,只是李白性子飘忽不定,未来的事还真是说不准。 许萱见饭菜都已经凉了,两人都没怎么动过筷子,气愤沉闷,有意缓解氛围,笑道:“大人多虑了,这有道是说,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不是你的也强求不来,李郎将来如何,亦不是他一人可以左右,圣人虽贤,但朝廷上下也不完全是他一人说的算的。况且即便李郎入不了朝堂,也不难说是另外一种福气呢。” 许自正心中更想重振许家风光,哪里听得许萱这番话,只当是妇人怕事只求安稳,并没放在心里。 李白冲许萱莞尔一笑:“娘子说的是,若是太白将来入不了仕,只消娘子不嫌弃便足矣。” 许萱低头浅笑,话说这么说,若是李白真的不想当官,又怎会一心想去长安?不过是心气太高,被众人捧在手心,所以在看到当官并非他所想那般,于是也得罪了不少权势之人,从而志气消减。 许自正皱了皱眉,一心执着于官虽然偏执了些,但像李白这般看似不放在心上的,却在少数,有心说些道理,又想起李白身世,终究暗暗叹了口气,将话咽了回去。 送走许自正,许萱又让人做了一桌子菜摆进书房,方才只顾着说话,三人都没有怎么吃饭,她倒还好,这两个男人一提起正事,却是什么都顾不上了。 李白放下书,走到桌旁坐下,许自正眼中的急切他看的十分清楚,也十分理解,但...... “李郎不要搭理大人的话,他如今年纪越来越大,话也越来越多。”许萱为李郎布了菜,“只可惜我上无兄长下无幼弟,无人在父亲面前尽孝,他会觉得孤单也是正常。” 李白甚为理解的点点头:“如今我们已是一家人,我便是他的儿子,自然把他当成亲生父亲一般尽孝,他期望我成器,也是为我着想,可惜,我怕是会让父亲失望了。” 许萱忙安慰道:“李郎如今年轻正盛,缘何说这泄气话,况且即便真的入不了仕,许萱如方才所言一样,并不在乎,只要我们一家人好好在一处,比什么都重要。” 李白大为感触,望着许萱的目光也愈发柔和,他拉了许萱的手,轻声道:“方才你也没怎么吃,坐下与我一起吃些,我怎么瞧着,你比我回来之前瘦了一点?” 许萱摸了摸脸,她怎么一点感觉也没有,难道平时看习惯了? “对了,父亲临走前说起你的生辰快到了,可想好怎么过了?” 李白习惯性的去拿酒壶,却被许萱夺了过去。 “方才和父亲喝的不少了,不许再喝了。” 李白恋恋不舍的看着许萱把酒拿走,却也没有阻止,见许萱盛了汤,便顺从的接过来喝了。 许萱看他一口气喝光,这才接着道:“至于生辰,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到时候厨子里给我做碗长寿面就可以了。” 李白笑了笑,想起家中的一切东西都已归许萱保管,提醒道:“那日我让墨青交给你的东西,你可保管好了?” 许萱想起那个匣子,点点头:“都好好存着,李郎要用么?” 李白摆了摆手,嘱咐道:“里面有一些纸券和借条,凭借那些东西可以换到钱,若是需要便遣墨青去便是,有些却是需要我亲自出面,不过也非是大事。” 许萱奇怪,那纸券厚厚一叠,不在少数,李白怎么会有这么多? 李白却没有要解释的意思,许萱也不好多问。 李白坐在一旁看书,许萱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她记得昨夜李白情动时说的话,便坐在另一边准备抄写毁掉的书。 屋内温暖如春,许萱让人把桌子搬到一旁的榻上来,拿褥子铺在腿上,怀中抱着汤婆子,哪里有抄书的氛围,倒是像刺绣制衣的。 李白也没有阻止,笑着令墨青把笔墨伺候了,先看了两眼,道:“书本已毁,有些字迹缺失,娘子若是不知可问为夫。” 许萱笑道:“是,夫子,学生记下了。” 李白也跟着笑了起来。 许萱抄了一会儿,自从成亲以来,她还是第一次提笔,以前在许府时,许圉师经常给给她一本书,让她先看一遍,然后抄两边。先看一遍是为了熟识,抄第一遍是为了加强记忆,第三遍则是为了练字了,故而有些书她都能默写下来。 李白这本书她从未读过,想来不知是哪位先人的孤本,里面俱是一些想法另异的诗篇,然而每一篇都不完整,像是某个人敬仰这位诗人才华,努力找寻来的,可惜都是残句。 李白见许萱抄着抄着停了下来,竟是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他凑过去看了一眼,道:“这是家师赠予我的孤本。” 许萱不妨,被他唬了一跳,拍了拍胸脯,埋怨道:“李郎要说话就说,猛地凑过来吓人一跳。” 李白呵呵的笑,将书拿来,指着咬烂的地方道:“这里是个奇字,我也不知是哪位诗人所作,或者只是个隐士,不曾出山,但其作诗技巧以及想法,令我长了许多见识,它本就是孤本,如今再加上娘子亲手所誊,看来此书价值连城了,不过纵然给我整座城池,我都不换。” 许萱开始还认真的听他讲,后来见他开始不老实,瞪了他一眼,嗔道:“如李郎这般说,可是要拿整座城池来交换我手中的这本书了?” 李白靠在许宛身后的迎枕上,闻着许萱身上淡淡的皂角香,笑道:“白虽没有整座城池,却是把所有都给了娘子,倾我所有,不知娘子是否嫌弃?” 许萱回头看了他一眼,他虽在笑,表情却十分专注,认真看去还有一点点紧张和期待。 许萱复转回来,望着破烂不堪的孤本,低声道:“若是李郎倾心所付,许萱怎会无情相拒。” 李白闻言大喜,他从后方偷偷观察许萱表情,见她微低着头,脸颊泛红,唇角却是高高翘起。 许萱见几个小侍女都在一旁打着哈欠,也不勉强她们,淡淡吩咐:“你们先退下吧,不必管我。” 主子熬夜,哪有做下人的去睡觉的,几个小侍女又不敢不从,被朝青赶了回去,只留下暮雪她们二人在外间守夜。 内室只留下许萱一人,一阵寒风从窗口吹来,灯火忽明忽暗,她无心看书,怔怔的看着远处的天空。 90.露从今夜白(三) 五花马,千金裘, 呼儿将出换美酒, 与尔同销万古愁。 墨青急忙道:“小奴不知, 娘子可自行打开瞧瞧。” 许萱便命朝青将那匣子打开来,里面俱是一张张纸券,还有房契和地契, 除此之外,还有几把钥匙, 想来是库房上的。 看来李白真的是要把这个家交给她来管的,这倒也在情理之中, 她本就是家中的女主人, 而李白定然是不喜被小事烦忧, 如此也不为奇怪了。 她拿出房契看了一下,正是她们所住的此处, 难不成李白早就预料到自己会选择此处,故而一早就买了下来? 墨青笑道:“今儿一早李郎便让小奴去将此院买了下来,好教娘子日后住着放心。” 这李白倒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没想到处理事情的速度这么快, 她想不管换成任何一个女子, 能得到这样近乎完美的郎君, 都是满心欢喜的罢。 墨青又道:“家里的下人都在花厅候着娘子了, 娘子可要过去指点他们一二?” ****** 许萱走近花厅, 一众姆仆婢子急忙行礼跪安。 她先是将披风脱下交给身后的朝青, 缓缓坐于上座, 接过暮雪俸过来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这才笑着说道:“都起来吧。” 众人起身,见她们一个个的小心翼翼低着头不敢看自己,目前看来还算是安分的,许萱也不好打击,只温声道:“既然大家都住在了一个屋檐底下,也是缘分使然,我也不求你们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只安分守己的做自己的事情便可,家里有条不紊,都是我和李郎希望看到的。” 众人急忙应是,都是新人,一开始都会小心翼翼的谨慎做事,许萱也没有多的话可说,便让他们退了下去。 “客人还未走?”许萱命朝青把匣子放好,问向墨青。 墨青答道:“应是还未离开,听说是慕李郎的才华而来,许是在前面作诗也未可知。” 和李白比诗?彭允应该不至于这么蠢罢。 “既然如此,你便去忙你的吧,有事我自会让人叫你。” 墨青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郎主对娘子真是没的说,不仅相貌俊朗,身怀绝才,还温柔体贴,老郎君选的果然没有错。”朝青又将那匣子拿了出来,细细数好里面的东西。 许萱却不敢苟同朝青的话,想起今日不过微微提起他的身世,他便竖起十二分的防备和警戒,要想两人坦诚相对,估计还要多努力一段时日。 “也不知那彭郎走了没有。” 暮雪话音刚落,便听得门外传来脚步声,李白大步走了进来,除却新婚之时,他都是一身白袍。 “你来的正好,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番。”许萱走上前,接过他脱下的披风,交给朝青挂起。 “娘子有话但说无妨。”李白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仍旧是笑意盈盈,也不知道彭允与他到底说了什么。 “我在家闲得无聊,素日里除了养花练字,便是看看医书,胡乱制些药材,今日抽空看了一下院内,倒是有一处我相中了想拿来做药房,只是不知道李郎是不是有其他打算。”许萱接过暮雪俸过来的茶水,放在李白手边。 李白示意许萱坐下,笑道:“没想到娘子还有这等爱好,你喜欢便可让下人收拾出来,我只一住处,一书房足矣。” 许萱点点头,知道他会是这样的答案,便想着等下就令人将院子打扫出来,见李白还没走到意思,于是问道:“彭家与许家乃是至交,想来今日彭允前来,也是为了与李郎交好罢?” 李白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既没承认,也没有否认:“彭郎的确是个人才。” 许萱还未理解他这话的意思,又见他忽而起身,对许萱道:“此番过来是有件事情要先和娘子报备,晚间有位故交约了我去喝酒,怕是要回来的晚些了。娘子可自行用晚膳,早些休息,不必等我。” 许萱闻言看了眼他,笑着劝道:“李郎少喝些酒,毕竟伤身。” 李白丝毫没有不耐烦:“娘子放心便可。” 许萱当然不会相信他的话,送走他后,又派人去跟墨青多嘱咐了几句,又多派了两个小奴跟着,这才算是将一颗心放在的肚子里。 “好了,把那些东西都搬过去吧。”许萱看中的院子离的不远,因成亲耽搁了几日的功夫,既然日子稳定下来,制药的事情也要赶上日程才行。 “郎主真是看重娘子,就连晚上晚归,也要来和娘子提前说一声。”朝青美滋滋的,如同成亲的是自己一般。 许萱想李白对于自己更多的是责任,出于对许圉师和许自正的尊重以及敬慕,故而连带对许萱也怜惜有加,许萱心中清楚的很。 “去把我们带来的箱笼打开,里面有一块和田玉的佩饰,阿叔明日要赴京任职,算是给他的贺礼罢。” 李衍被调遣至别处几年方才被重新派回京城,只是不知回去之后又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暮雪翻着箱笼,嘴里也闲不住:“好在郎主没有什么长辈,否则娘子不知道会不会受气,日子也不会像现在这般舒坦。” 小丫头向来口无遮拦,只是这不再是卿菱园,许萱便纠正道:“你这话可是大不敬了,难不成日后嫁人还要盼着夫家的人都不在了不成?孝顺公婆是理所应当的,况且依着李郎的品性,公婆自然不会是那等刁钻之人,日后切莫再让我听见你说这些话。” 暮雪对许萱向来心服口服,闻言只有认同的份:“娘子说得对,郎主这样好气性的人,家里的人肯定也都很好。” 合着劝到她的人不是许萱,而是李白本人,许萱哭笑不得。 药房很快便被朝青整顿了出来,许萱带来的侍女一部分留在药房,带着新来的人干活,她对此还是有些不放心,亲自去看了一回才作罢。 李白如他所说,果然到了晚膳还未归来,许萱自然也不会等他,便让人先摆了饭菜自己吃了,只让厨房做了解救的汤,等李白回来再给他喝。 晚上许萱独自睡了,不知过了多久,许萱被外面的喧哗声吵醒,她尚未睡好,头都是懵的,好一会儿才见朝青走了进来,迷迷糊糊的问道:“外面何事这般吵?” 朝青急忙过来拿衣服给许萱披了,答道:“是郎主回来了,喝得醉醺醺的不省人事,还带回了一个人,应是郎主一同饮酒的友人。” 李白的朋友?会是谁呢? 许萱一万个不想起床,奈何自己毕竟身为人妻,郎君如此体贴,自己也不好不贤惠一下,她带着起床气下了床,也没有多添两件衣裳,便往外面走去。 急着回来的暮雪差点撞上许萱,还未告罪,便听许萱不高兴的问道:“李十二在何处?” 暮雪许久没有瞧见自家主子生气了,立刻乖乖答道:“墨青那几个小奴把郎主扶进内院了,现下正向这边走来。” 还未等暮雪答完,许萱已经走向了院门,刚迈出去一步,便被酒气冲的后退了两步,许萱心下生恼,冲着好不容易把李白挪来的墨青等人道:“把他扶进书房,今晚他就睡在那边。”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许萱又吩咐站在一旁发呆的暮雪道:“去把厨房里准备好的醒酒汤端来,给李郎醒醒酒。” 话毕,见众人皆一脸呆滞的看着自己,许萱不禁提高音量:“都看着我作甚么,还不赶快去!” 众人均被许萱这副阵仗给震慑住了,急急忙该搬人的搬人,端汤的端汤,生怕慢了半步便会被许萱的怒气波及。 “娘子......”朝青走过来小心翼翼的看着许萱,方才娘子居然连郎主的排号都叫了出来,显然是动了真怒的。 许萱直愣愣的看着朝青,张了张嘴,就在她以为许萱也要把自己训一顿的时候,许萱突然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娘子,现在都快入深秋了,晚间温度极低,您还是赶紧回屋里去吧。”朝青把她身上的衣服紧了紧,奈何衣衫略薄,并没有多大用处。 “不必了,我还是先去看看他吧。”打了个喷嚏,许萱冷静了下来,她倒也不怕明日李白醒来会生气,像他那样的性格,多半是不会在意的。 许萱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她指着床上的那堆花生红枣桂圆道:“去把那些东西收拾了,累了一天,我要休息一下。热水可准备好了?” 朝青犹豫的看了许萱一眼,新郎还没回来,娘子竟然要歇息了...... 许萱深知朝青是为自己好,生怕自己做错什么惹得李白不高兴,不过想来他那样洒脱的性子,理应不会在意这些琐事才是。 “你放心罢,他不会在意这些的。” 91.露从今夜白(四) 五花马, 千金裘, 呼儿将出换美酒, 与尔同销万古愁。 “现在都快到用午膳的时间了,郎主一早就醒了,婢子们想把您也叫醒,郎主却不让,说您昨天十分劳累, 让您多睡一会儿,还一定要等您醒来一同进早膳,这不, 您这边睡的香喷喷的, 郎主便一直坐在这里看书,连眉头都不曾皱过呢。” 朝青满脸笑意, 似乎十分为主子嫁得这样体贴的如意郎君感到高兴,原来对李白的一些质疑和敌意,仅仅不到一天的时间, 便消失殆尽了,取而代之的是与有荣焉和全心信服。 许萱心里忍不住嘀咕, 这李白还真是个厉害的人物,什么都还没有做, 就把她身边的人全都收买了。 许萱由朝青暮雪服侍着穿衣洗漱,李白那厢已经命人将饭食摆放好了, 似乎是犹豫了一下, 李白还是朝坐在铜镜前的许萱走了过来。 他面带微笑, 身上的檀香味让人心生安定,只见他左手撩起右边的袖口,从朝青手中接过螺子黛,与许萱镜中对视。 “古人常说举案齐眉,如此也便是你我这般了。” 许萱于镜中看着李白温和的面容,白皙的皮肤,瞳孔色泽微浅,她没有回答李白的话,忍不住突然问了一句:“看李郎相貌,还以为并非我中原之人呢。” 李白伸向许萱的手顿了顿,看着许萱的眸子冷了几分,笑容却愈发温柔:“嗯,我幼时跟着父亲去过胡人境地,想来我那因早逝而未曾谋过面的阿娘是胡人也未可知。” 离得近些了,许萱只觉得李白淡色的眸子里像是盛了一汪湖水,淡漠疏离,泛着智者的精光。 “那想来阿娘也一定是个大美人,可惜我无福行孝,还望日后李郎寻得机会,待我一同为阿娘上柱香才是。” 他没有对自己说实话,倒也算不上说谎,许是身为胡商之子,令他本身感到些许不公?以为自己是在看轻于他,因而生了些许的防备之意? “嗯,日后会有机会的。”李白似乎并不想多说,淡淡的回道。 许萱察觉到,想辩解两句,李白已然在她眉上随意画了两笔,收回了手,温声道:“饿了吧,饭菜已经备好,待会儿冷了便不好吃了。” 闻言,许萱只得起身一同去用膳,饭菜就摆在偏厅里,她走过来看了一眼,心内震惊不已,这些饭菜几乎大半都是她喜欢吃的,说是巧合的话,也太勉强了。 “厨子是我腆着脸跟岳丈大人讨的,其他人怕娘子吃不惯,平白委屈了娘子那可是为夫的不是了。” 李白仍带着笑意,似是很欢喜,特地让许萱先入了座,给她夹了菜,又道:“尝尝,看和在家时可有不同?” 许萱提箸尝了一口,同一个厨子做的能有何区别,不外乎是人的心境罢了。 “并无二异,李郎有心了。”许萱报以微笑,她倒是真心诚意的道谢,不管李白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终归是对她用了心的。 “娘子喜欢便可。”说罢,李白便拿起酒壶为自己盏了一杯。 许萱看着犹豫了一下,见他连喝三杯,实在忍不住出口劝道:“酒虽怡情,但喝多了毕竟伤身,李郎应自律才是。” 提到酒,李白这才真正放开了一些,又或许是因着酒的缘故,而使他放下了些许的防备。 “娘子不懂,这世间唯有酒才是好物什,有了酒,也便有了这个。”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他是在说灵感? 不管是什么,喝酒多了总归不好,她劝道,语气像是哄小孩子一般:“好了,我看这酒有些烈,不如过几日我带着婢子们给你酿些果酒,总比喝这些烈酒要好得多。” 提到酿酒,李白忽然想起一事,他略微摇晃的起身走近内室,在许萱的疑惑下,拿了一张纸出来,交在许萱手中。 “这是我原来的一位故交给我的,他已经过世,只遗留给我这一张酿制美酒的单方。娘子若是感兴趣,可按照上面的方子制作,省得平日里无聊,只是莫要太辛苦了才是。” 真是时时刻刻不在诠释着一个完美男人的体贴,光是看朝青暮雪的模样,便知他与人相处是何等的厉害了,也不知是因为习惯了,还是性格使然。 “那李郎便等着我的美酒佳酿吧。”许萱趁机将酒壶交给朝青带了下去,脸上笑的比他还要温柔灿烂。 李白被许萱的行为惊了一下,他怔愣的看着许萱,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许萱发自内心的笑容,还带着几分的调皮和古灵精怪。 “如此,那便静候娘子佳音了。”李白的语气多了一些无奈和苦笑,看来日后在家里,是不能肆无忌惮的喝酒了。 饭刚吃到一半,便有一位小童前来禀告。 “李郎,外面有一位自称叫彭允的说想要拜见您,您看?” “彭允?” “他来做什么?” 许萱和李白一同问道,见李白疑惑地看着自己,许萱只得如实相告:“那小童口中所说之人,便是父亲至交好友彭家的儿子,只是不知他来拜见李郎是何原因,想来是慕名李郎才子的盛名而来罢。” 李白也是这般想的,来人既然与许家交好,那么自己必然也是要多加招待的。 “娘子慢用,我先去会客了。”李白脸色有几分的苍白,想来是因为刚才喝的酒太烈,此时还未完全消下去。 李白走后,暮雪忍不住皱眉道:“他来干什么,娘子现在已经成亲了,难不成他还抱有什么龌龊想法不成?” “闭嘴。”朝青看了看周围,那胳膊抵了暮雪一下,提醒道,“这里可不是卿菱园,到处都是别人的眼睛耳朵,要是这话传到郎主耳中,你让郎主怎么想,岂不是误会了娘子?” 暮雪闻言急忙捂住嘴巴,两眼透着无辜和后怕。 许萱却不怎么在意,她相信彭允还不至于那般没品,想来只是来看看许自正看上的人是什么样的,与他相比如何,说到底,不过是男人的自尊心罢了。 许是换了个环境,许萱的胃口也没有之前好了,现在李白不在,她也没有了敷衍的心情,命人将饭菜撤了下去,她便去院子里寻处安静的地方,好继续炼制丹药。 “府里的管家是谁?”许萱逛了一会儿,应该是刚搬来的原因,空房倒是挺多,她还真看中了几处僻静的地方,只是此事还要先和李白商量一番才行。 朝青走上前道:“婢子打听过了,郎主原先身边只有一个小奴,名唤墨青,后来租赁下这座院子后,便是郎主的阿叔为郎主打理家务,管家也是郎主的阿叔安排的。” 许萱点点头,不过是一个空院子罢了,想来李白是不会在意的。 转了一圈回来,远远的便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奴站在院子门口等着,一见到许萱便上前行礼。 “见过娘子,小奴是郎主身边的小童,命唤墨青,日后娘子有什么差事,可尽情使唤小奴。” 原来他就是墨青,许萱见他一双大眼笑的如同月牙儿一般,相貌可亲秀气,心里不禁生了几分待见。 “你这名字真好听,可是李郎给你取的?” 墨青傻傻了笑了一声:“非也,小奴以前还有个主子,后来才跟了郎主的,这名字也是以前的主子起的,后来便一直叫了下来。” 许萱点点头,一边进了院子,一边问道:“你来找我,可是李郎有什么事情吩咐?” 墨青点点头,又赶紧摇摇头。 许萱被他这可爱的样子逗笑了,停下脚步歪头打量着他:“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墨青转了转眼珠,笑眯眯道:“郎主有事吩咐给了小奴,让小奴将这匣子里的东西交给娘子保管。” 许萱讶异的接过那个匣子,她还以为是彭允在前厅出言不逊了,她颠了颠匣子,倒不是很重,疑惑道:“李郎还有其他话说吗?” 墨青想了想,讨好的笑道:“郎主说,日后娘子便是李家的主妇,若是有什么事可向娘子来请求,凡事也要先经过娘子的同意,府里日后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仰赖娘子了。” 见许萱面带怪异,墨青又道:“郎主还说,这些话本应该他亲自和娘子说的,奈何现在一时半会脱不开身,只得先让小奴代言。郎主又说,不能让娘子过于辛苦了,事情可交给管家去办,娘子只做些决断便可,娘子的意思,便是郎主的意思。” 告别了周县令,李白与刘使君一同回了安陆。 临别前,刘使君对李白笑道:“想某与许家关系甚笃,尤其是四郎,许家小娘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这次邻水县的事情,多亏了你们夫妻二人相助,否则......” 92.露从今夜白(五) 五花马, 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如夏忙的满头大汗,见李白正皱着一双好看的眉毛看着自己, 口舌便因为紧张而结巴起来:“是......是娘子, 娘子想把这些药材归类,便让婢子们都整理出来。” 李白不解:“娘子今日又去了药房制药?” 如夏抬眼看了看李白的脸色, 咬唇道:“是啊, 娘子最宝贝的就是这些药材了, 只要有空都会在药房待着的。” 李白脸色不大好看,他想了片刻, 而后莞尔一笑:“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如夏怔了一下:“是。” 李白拍了拍在城外染上的灰尘,这才踏进屋里,他随手打开一个匣子, 里面摆放着整齐的药包, 他打开看了一眼, 又闻了一下,其中几味药不太相同,成分也不一样。 杜仲、花旗参、山药、黄芪......倒都是些对身体有益的草药, 其中还夹杂着其它,只是他涉医较浅, 闻不出来。 将药材好生放回, 就算是把这当成补药日日食用, 也不会有害处,怕是会因为过补而流鼻血,不过,倒说不定还真能碰巧治好一些奇怪的病症。 如夏走出去两步,犹豫了一下,又走回李白身边,问道:“郎主辛苦了一天,可要让婢子知会娘子一声?” 李白想了想:“娘子现在何处?” 如夏弯了眉眼,笑道:“娘子在后面的院子里,听说朝青姐姐从旁边的人家里抱了一只小狗来,娘子正拿炼好的药材给它试药呢?” “什么?!”李白大为震惊,她竟然拿一条活生生的生命来试她那劳什子药材?虽说没有什么害处,但...... 如夏被吓到,手足无措道:“婢子.....婢子不敢撒谎,刚才还见暮雪姐姐拿了熬好的药去了后面的院子,说是试一试......” 李白没有听完,他一甩袖袍,大步往后院去了。 刚到后院里,便见许萱与朝青站在一旁,地上爬着一个几近没有生气的小狗,可怜兮兮的往外出着气。 李白还未开口,又听许萱对朝青道:“只是狗与人还是不同,也不知人吃了是否也和这畜生一样......” “娘子若是为难,大可拿为夫来试药,或许因缘巧合,还能顺带长生不死倒是我李某的造化了。” “李郎?”许萱惊讶的回头,她没有听清李白略带讽刺的话,却被他一身的灰尘吸引了目光,连忙吩咐朝青,“快去备些热水来。” 李白走近,许萱迎上去,她今天也累了一天,却在见到李白满身疲惫回家的那一刻觉得温馨无比。 “先去洗洗澡,然后吃点东西,城外的百姓可还好?” 温柔备至,满怀真心,李白看着她在寒秋里冒出的汗珠,之前的话突然就梗在了喉间,不忍再说一句重话。 许萱见他一直不言语,还以为他太累了,拉了他往回走:“我就猜你一定会回来的晚,便让人把吃食一直放在厨房里热着,这样一回来便能吃到热食,暖暖胃,别给别人治好了病,自己回头反而病倒了。” 走到院门,李白忽然站住了,许萱回头不解的看着他。 李白避开了她炙热的目光,扭过头去,道:“不必了,我在书房稍微收拾下便可,城外百姓的病因不容乐观,我今晚想在书房看些医术,你早点休息罢。” 许萱不解的看着他,见他面色不大好,也不好多问,只得由他去,又不忘嘱咐几句:“莫要看太晚了,明儿何时起身?我起来送送你,等下我便让人给你把干净衣服送过去,你记得把换下来的让人拿去洗......” 李白脚步顿住,他可以感受到许萱对自己的关心是真心实意,故而不再忍心说她,其实许萱很好,她也确实没有什么地方令他感到不喜,身世、相貌、品性,可以说都是上佳,她已然是他的妻子,热衷于制作药材且有一颗良善的心,日后由他平时看管注意着,不会出事便是了。 想通之后,李白再次走回许萱面前,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安抚道:“我都晓得,你莫要担心,能逃出来的流民都是刚刚染上瘟疫的,病情很容易被控制住,目前已经改善很多了。” 许萱这才舒了口气,露出欣慰的表情:“那好,我不打扰你,你自己记得好好休息,第二日方才有精力帮助他人。” 李白点点头,这才真的去了书房。 许萱伸了个懒腰,回到房间看见满是装丹药的匣子,又见如夏呆滞的站在一旁,疑惑道:“不是都让你收拾了吗?怎么在这发起呆来了?” 如夏如梦初醒,惊慌道:“婢子,婢子刚才......” 许萱知道这些小丫头偶尔会偷些懒,倒不会去惩罚她们,于是摆摆手道:“行了,快些把这些收拾了罢,记得等下去跟厨房说一声,饭菜送到书房去,不必往这送了。” 如夏低头转了转眼珠,疑道:“怎么送去书房了?郎主这么辛苦,才一回来就看书,真是刻苦。” 许萱瞥了她一眼,懒得回答,转身进内室躺着了。 李白第二日离去的时候当然没有令人将许萱唤醒,等她自然醒后,早已日上三竿。 推开窗,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外面已是白茫茫的一片。 “竟然下雪了......” 朝青端着水盆进来,见状急忙将许萱拉回床上,一边埋怨道:“娘子起来也不知道披件衣裳,昨晚可是下了大雪,您要是再生了病可怎么是好。” 许萱歪头看了眼窗上的冰棱,惊奇道:“这么快就入冬了?” 朝青拿了厚厚的鹤氅给许萱披上,见她醒来一副懵懂的模样如同孩童,不禁被她逗笑了:“娘子可是过糊涂了,这是冷天提前来了,记得去年下第一场雪是在年关的时候,没想到今年比去年早这么多。” 许萱发了片刻的呆,总算想起自己不是在许府的卿菱园了,急急道:“那外面岂不是很冷,快去拿些厚衣服给李郎捎去,这寒天冻地的,怕是多待一刻都要冷死了。” 朝青哎了一声,刚走到门口,便见丹青站在外面唤娘子。 许萱紧了紧身上的鹤氅,走到门口接过暮雪递过来的小暖炉,见丹青冻得直跺脚,忍不住笑道:“你这是在外面等了多久,有急事怎么不早些叫我?” 丹青冻得脸颊发红,不住的往手里吹热气,脸上笑嘻嘻道:“这不是怕扰了娘子的清梦嘛。” 许萱抿嘴笑道:“你这张巧嘴可是越来越像墨青那小子了,有事快说,你也早些回去暖和暖和。” 丹青这才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递给朝青:“这是郎主让人送来的信,说是来不及回来见娘子一面,还希望娘子多加谅解。” 笑容僵在了脸上,许萱一把从朝青手里拿过信,打开快速看了一遍。 朝青见许萱脸色十分不善,担忧道:“娘子?” 李白在信中提到邻水县的百姓如今水深火热,他在城外偶遇一位故交,互诉衷肠之后决定一同前去支援,走的太急,故而来不及和许萱知会一声,只得以写信的方式,归来的日期却是没有说明。 许萱怔怔的望着地上洁白无瑕的初雪,阳光的照射使得白雪愈发刺眼,令人眼眶胀痛。 是了,李白本就是生性洒脱之人,想来便来,想走便走,想醉便大醉一场,何时在乎过他人感受? “我知道了,你去忙你的吧。”许萱转身回了屋里,仿佛是因刚才在门口站了一会子的缘故,她觉得遍体生寒,即便屋里生了炉火,手中抱着暖炉,仍然觉得被冰天雪地包围住一般。 捂不热的,分明只有人心。 也罢,李白本就是无拘无束之人,想来是临时决定,一时顾不上也是有的,她这番哀怨之情倒像是被抛弃的糟糠之妻了。 本不应该如此,相敬如宾,李白做的很好,不是么?她为何想要的更多了呢? 朝青不知信上写了什么,光是看许萱的脸色,却是提都不敢提,想了想,笑着走上前倒了杯水,放在许萱旁边。 “听说今儿早上厨子里做了娘子最爱吃的清炖蟹粉狮子头,要不现在让人端进来?” 许萱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外面暮雪忽然兴高采烈的窜了进来,兴奋道:“郎主来了,娘子快些去迎接罢。” 许萱惊喜交加,又十分不解:“李郎怎么又忽然回来了?他不是去了邻水县了?” 暮雪顿住,惊道:“郎主去了邻水县?”而后反应过来,急忙摇头辩解,“不是不是,婢子说的郎主是许郎主,娘子的大人。” 父亲来了?莫不是知道了李白给流民治病的消息? 许萱心中忐忑不安,却也只得硬着头皮去迎父亲。 许自正满脸寒霜的站在花厅里,见许萱进来,便是一通数落:“合着你们小夫妻俩瞒我至今,要不是我无意间听见有位李姓才子在城外布医,我还被你蒙在鼓里呢,你上次来问我时,他是不是已经在城外了?” 93.露从今夜白(六) 五花马, 千金裘, 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清了清嗓子, 许自正朝李白问道:“太白啊, 听说前几日你特地跑到邻水县帮助那些难民, 刘使君对你也是大大的赞赏, 看来你与那些只知圣贤书的读书人毕竟不同,多才多艺, 倒是我们萱儿的福气了。” 李白忙道:“父亲过誉了,因事出突然, 没来得及亲自告知娘子,太白一直心怀内疚。” 还算是个明白人,许自正脸色缓和许多,他捋了捋胡须, 又道:“突发事件, 自然可以理解,况且太白一心为民,我与萱儿也都是支持的, 只是那毕竟是危险之事, 你现在比不得一起一个人的时候, 平时也要多为这个家着想着想。” 许萱有些尴尬的看了李白一眼, 许自正这般反像是她跟父亲告状一般, 不料李白也朝她这边看了一眼, 眼中满是笑意。 “父亲说的是, 是我考虑不周,日后当加以改正。”说罢,他又对许萱道,“还请娘子监督。” 许自正哈哈一笑,对李白很是满意,他举了举酒杯:“太白果然甚得我心,将女儿嫁给你,是我许自正此生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情了。” 李白忙举起酒杯应对:“都是太白的荣幸。” 许自正点点头,想起一事,又问道:“听说与你一同前往邻水县的,还有胡紫阳的弟子元丹丘?” 许萱为两人斟酒,李白接过,看了她一眼,才答道:“确实如此,说来也是巧合,那时城外乱成一片,亏得元道长及时出手相帮,否则流民闹入城,万一将瘟疫传染开来,麻烦就更大了。” “原来如此。”许自正手抚酒杯,又道,“按说像元道长这样的人,应是难以碰到才是,太白竟然能和元道长以友人相称,可见其对你甚为赞赏啊。既然如此,那他临走之前,可有指点你一二?” 李白摇摇头:“只说日后有缘,长安相聚。” 许自正低头沉思:“元道长这番话的意思......可是将来你会有在长安受到重用的机会?” 李白依然摇头。 “太白才智过人,本就不应如此平淡被埋没,大唐若是没有你,那将是多大的损失啊。”许自正叹气,他膝下只有许萱一女,将来李白若是有机会得到圣人青眼,许家也可以得分殊荣,只是李白性子飘忽不定,未来的事还真是说不准。 许萱见饭菜都已经凉了,两人都没怎么动过筷子,气愤沉闷,有意缓解氛围,笑道:“大人多虑了,这有道是说,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不是你的也强求不来,李郎将来如何,亦不是他一人可以左右,圣人虽贤,但朝廷上下也不完全是他一人说的算的。况且即便李郎入不了朝堂,也不难说是另外一种福气呢。” 许自正心中更想重振许家风光,哪里听得许萱这番话,只当是妇人怕事只求安稳,并没放在心里。 李白冲许萱莞尔一笑:“娘子说的是,若是太白将来入不了仕,只消娘子不嫌弃便足矣。” 许萱低头浅笑,话说这么说,若是李白真的不想当官,又怎会一心想去长安?不过是心气太高,被众人捧在手心,所以在看到当官并非他所想那般,于是也得罪了不少权势之人,从而志气消减。 许自正皱了皱眉,一心执着于官虽然偏执了些,但像李白这般看似不放在心上的,却在少数,有心说些道理,又想起李白身世,终究暗暗叹了口气,将话咽了回去。 送走许自正,许萱又让人做了一桌子菜摆进书房,方才只顾着说话,三人都没有怎么吃饭,她倒还好,这两个男人一提起正事,却是什么都顾不上了。 李白放下书,走到桌旁坐下,许自正眼中的急切他看的十分清楚,也十分理解,但...... “李郎不要搭理大人的话,他如今年纪越来越大,话也越来越多。”许萱为李郎布了菜,“只可惜我上无兄长下无幼弟,无人在父亲面前尽孝,他会觉得孤单也是正常。” 李白甚为理解的点点头:“如今我们已是一家人,我便是他的儿子,自然把他当成亲生父亲一般尽孝,他期望我成器,也是为我着想,可惜,我怕是会让父亲失望了。” 许萱忙安慰道:“李郎如今年轻正盛,缘何说这泄气话,况且即便真的入不了仕,许萱如方才所言一样,并不在乎,只要我们一家人好好在一处,比什么都重要。” 李白大为感触,望着许萱的目光也愈发柔和,他拉了许萱的手,轻声道:“方才你也没怎么吃,坐下与我一起吃些,我怎么瞧着,你比我回来之前瘦了一点?” 许萱摸了摸脸,她怎么一点感觉也没有,难道平时看习惯了? “对了,父亲临走前说起你的生辰快到了,可想好怎么过了?” 李白习惯性的去拿酒壶,却被许萱夺了过去。 “方才和父亲喝的不少了,不许再喝了。” 李白恋恋不舍的看着许萱把酒拿走,却也没有阻止,见许萱盛了汤,便顺从的接过来喝了。 许萱看他一口气喝光,这才接着道:“至于生辰,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到时候厨子里给我做碗长寿面就可以了。” 李白笑了笑,想起家中的一切东西都已归许萱保管,提醒道:“那日我让墨青交给你的东西,你可保管好了?” 许萱想起那个匣子,点点头:“都好好存着,李郎要用么?” 李白摆了摆手,嘱咐道:“里面有一些纸券和借条,凭借那些东西可以换到钱,若是需要便遣墨青去便是,有些却是需要我亲自出面,不过也非是大事。” 许萱奇怪,那纸券厚厚一叠,不在少数,李白怎么会有这么多? 李白却没有要解释的意思,许萱也不好多问。 李白坐在一旁看书,许萱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她记得昨夜李白情动时说的话,便坐在另一边准备抄写毁掉的书。 屋内温暖如春,许萱让人把桌子搬到一旁的榻上来,拿褥子铺在腿上,怀中抱着汤婆子,哪里有抄书的氛围,倒是像刺绣制衣的。 李白也没有阻止,笑着令墨青把笔墨伺候了,先看了两眼,道:“书本已毁,有些字迹缺失,娘子若是不知可问为夫。” 许萱笑道:“是,夫子,学生记下了。” 李白也跟着笑了起来。 许萱抄了一会儿,自从成亲以来,她还是第一次提笔,以前在许府时,许圉师经常给给她一本书,让她先看一遍,然后抄两边。先看一遍是为了熟识,抄第一遍是为了加强记忆,第三遍则是为了练字了,故而有些书她都能默写下来。 李白这本书她从未读过,想来不知是哪位先人的孤本,里面俱是一些想法另异的诗篇,然而每一篇都不完整,像是某个人敬仰这位诗人才华,努力找寻来的,可惜都是残句。 李白见许萱抄着抄着停了下来,竟是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他凑过去看了一眼,道:“这是家师赠予我的孤本。” 许萱不妨,被他唬了一跳,拍了拍胸脯,埋怨道:“李郎要说话就说,猛地凑过来吓人一跳。” 李白呵呵的笑,将书拿来,指着咬烂的地方道:“这里是个奇字,我也不知是哪位诗人所作,或者只是个隐士,不曾出山,但其作诗技巧以及想法,令我长了许多见识,它本就是孤本,如今再加上娘子亲手所誊,看来此书价值连城了,不过纵然给我整座城池,我都不换。” 许萱开始还认真的听他讲,后来见他开始不老实,瞪了他一眼,嗔道:“如李郎这般说,可是要拿整座城池来交换我手中的这本书了?” 李白靠在许宛身后的迎枕上,闻着许萱身上淡淡的皂角香,笑道:“白虽没有整座城池,却是把所有都给了娘子,倾我所有,不知娘子是否嫌弃?” 许萱回头看了他一眼,他虽在笑,表情却十分专注,认真看去还有一点点紧张和期待。 许萱复转回来,望着破烂不堪的孤本,低声道:“若是李郎倾心所付,许萱怎会无情相拒。” 李白闻言大喜,他从后方偷偷观察许萱表情,见她微低着头,脸颊泛红,唇角却是高高翘起。 “只是不知这匣子内是何物什?” 墨青急忙道:“小奴不知,娘子可自行打开瞧瞧。” 许萱便命朝青将那匣子打开来,里面俱是一张张纸券,还有房契和地契,除此之外,还有几把钥匙,想来是库房上的。 94.露从今夜白(七) 李玙坐在李白对面, 接过侍从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脸, 冲李白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 李隆基坐在榻上, 闭目养神,看似在休息,一双耳朵却没闲着。李玙将帕子扔回侍从端着的盆里,对李白道:“太白怎没去狩猎?一些大臣的公子也都骑马进了林子, 一个个都很厉害的样子。” 李白摊了摊手,示意自己的穿着,笑道:“白不善骑术, 更不善箭术, 故而此番前来只是陪圣驾, 顺便一览各位皇子和公子的风采。” 李玙笑的十分憨厚:“太白说笑了,论起风姿, 这长安城又有几个能比得上太白的。” 李白还未答话,李隆基嗯了一声, 睁开眼睛望着李白道:“嗣升这话说的不错,李郎风姿在长安, 确实没有几个能堪比的。” 话音刚落,外间又传来一阵马蹄声, 高力士仿若站在门口等待皇子归来的使者, 又听他喊道:“棣王和仪王殿下回来了, 哎呀呀, 怎么这么多......” 两位殿下风尘仆仆的闯了进来, 一堆猎物仍在地上, 混杂着血腥味,高力士在一旁捂着嘴巴,很是难受的样子。 李隆基没有看地上的猎物,望着自己这两个壮实的儿子,仍是一脸的欣慰:“很不错,累着了吧,坐下喝口水,待会儿你们三哥带来的猎物就可以吃了。” 两人对视一眼,仪王李璲粗声粗气的问道:“三哥先回来了,不知三哥猎了多少猎物,让我们兄弟开开眼界啊。” 李璲是李隆基的第十二子,平时十分喜好练武,故而练的一身壮硕肌肉。李玙笑道:“为兄惭愧,只得了两个便往回赶了。” 李璲哈哈一笑,拍了拍李玙的肩膀,道:“三哥本就喜好读书,这等舞刀弄剑的事情,本来就不适合你做嘛,能得两个已经很不容易了,哈哈哈!” 李玙看着李璲脚前的猎物,认真的清数了一下,惊叹道:“还是十二弟厉害,竟然能猎的一只豹子,为兄甘拜下风。” 李璲很是得意,李隆基冷眼看着,见李琰不语,便问道:“琰儿猎的多少?” 李琰看起来十分稳重,淡淡笑道:“不多不少,比十二弟少,比三哥多一点。” 李璲不满的挥了一下手:“四哥非拉着我回来,不然我还能猎的好几个呢,不过今年有点奇怪啊,这猎物很是稀少,走许久不见一个,否则这么长时间,我不可能只猎的这一点东西!” 李隆基没有再说话,让两位儿子坐了,自己也坐回去慢慢等着。李璲想开口说什么,被李琰阻止了去,只得闷声安静的待着。 天色逐渐暗了下去,高力士见李隆基没有说话,遂过来问道:“大家,忠王的猎物已经烤好了,是等几位殿下一起用,还是?” 李隆基睁开眼睛,似乎刚才睡着了,他眯着眼睛看了看四周,问道:“已经这么晚了,他们还没有回来?” 高力士道:“还没呢,想来现在应该在回来的路上了。” 李隆基看了一眼兀自喝酒的李白,道:“太白想来也饿了吧?那就先不等他们了,都拿过来吧,先垫垫肚子。” 兔肉和鹿肉都很香,只是仪王和棣王狩猎的血淋淋的猎物还仍在地上,混杂着一股难言的味道,几位殿下便有些难以下咽。 李白毫不介怀,大口朵颐了几下,喝着小酒,很是惬意的模样。 李隆基见状和他遥遥碰了一杯,便听见外间陆陆续续有人朝这边走来,李瑁率先走进,行过礼,便将成果也仍在的地上,与李璲不相上下,其他几位也差不多,几人相互看看,见并没有人拔得头筹,于是都放下心来。 光王李琚道:“儿臣怎么看着林子里空荡荡的,难不成这冬天下了场大雪,把它们都冻死了?那明天还怎么比赛?” 几位殿下俱都附议,以往进入林内,猎物到处可见,今日确实难得碰上一个,故而花了这么久的时间才猎的这么一点东西。 李隆基笑道:“若是今晚让你们猎个够,明天定然会少许多精力,朕便让他们今日只放了一点,你们能得这么多,已经很厉害了,甚至还超过了朕的预期。” 李璲道:“怪不得,儿臣都要怀疑自己的实力了,这是从来都没有过的。” 李隆基但笑不语,扫视了一圈,见少了一个人,问道:“瑶儿呢?他还没回来吗?” 话音刚落,外间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李瑶大步跑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几个小奴,身上挂满了野兔野鹿,甚至还有一头硕.大的野猪。 “儿臣拜见父皇,儿臣回来晚了。”李瑶气喘吁吁道。 没想到李瑶居然猎到这么多,这些年来,他都是跟在太子身边,众位皇子中不太突出的一个,没想到今日竟然得了个第一,几位皇子相视,神色复杂。 李隆基让人将地上的猎物都拿了出去,也没派人数,他将李瑶搀扶起来,语重心长的问道:“你的其他几位兄弟早已回来,你只因多得几个猎物,便回来这么晚,让朕和几位兄弟等你一人。” 李瑶忙告罪道:“非是儿臣要父皇和几位兄弟等,儿臣想着既然父皇说了晚上的吃食就是我等狩到的猎物,除了父皇和几位兄弟,还有其他不会狩猎的,总不能饿肚子罢,便多耽搁了一些时间,让父皇和兄弟们久等了。” 李隆基愣了一下,而后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瑶儿回来这么晚,原来是为大家着想,实在难得,你有这份心,朕甚感欣慰。” 李瑶想来是头一次被李隆基夸赞,便有些不好意思,道:“儿臣这些年跟在太子身边,耳濡目染,也学到了一些东西,时时刻刻为他人为百姓着想,这都是太子教给儿臣的。” 李隆基闻言,脸上的笑意收敛了几分,他深深看了李瑶一眼,道:“很好,如此朕便放心了。” 于是今晚便这般草草收了场,猎物拿去瓜分,李白得了两个兔子,顺便要了点野猪肉,他可还记得崔宗之的晚饭没有解决,提着东西回去,却见李瑶早早的跑来献殷勤了。 “......父皇还因此骂了我,说我让他还有兄弟们白白等了许久,我道这林子里怎么没什么猎物,原来都让父皇藏起来了,他这是在故意考验我们兄弟几个呢,我父皇那边自有李瑁等人去献殷勤,我只记得你还没吃东西,便多打了一些东西回来,你最喜欢吃兔肉了,快来尝尝。” 崔宗之推开他递过来的兔子腿,见李白回来,问道:“谁是第一个回来的?” 既然他有了吃食,李白也就不再管他,自己坐下来吃了起来,他刚才在李隆基那里吃了一些,还喝了许多酒,现在倒是不饿了。 “忠王,李玙。” “竟然会是他?”崔宗之惊讶道,“你说,他是故意的,还是巧合了?” 李白为自己倒了杯酒,回忆李玙当时满脸的孝心,思索道:“不好说,我只能说他很聪明,真的很聪明。” 李瑶为崔宗之忽略自己很是不满,转而将原因归结到李白身上,故而看李白的目光带着敌意:“管我三哥做什么,他从来都不和我们兄弟争什么,这次又得了最少的猎物,父皇更不会在乎他了。” 崔宗之看着这大傻子就来气,没好气道:“也就只有你了,竟然让圣人等那么久,还大言不惭的提起太子殿下,你可真是厉害。” 李瑶不服道:“提我二哥怎么了?所有人都来了,就留我二哥一人,我当然要为我二哥打抱不平,我要是不多在父皇面前提提我二哥,他心里眼里就只剩下李瑁了!” 李白提醒道:“李瑁是你十八弟。” 李瑶不屑道:“不敢,我哪敢和他称兄道弟,我怕武惠妃和李林甫联合起来阴我。” 崔宗之拍了他一下:“你小点声,这种话出去万不能说,怎么一点脑子也没有,就是因为你乱说话,给太子殿下添了多少麻烦。还有,谁都能在圣人面前提起太子殿下,唯有你和光王不行,你记住了。” “凭什么!”李瑶喊道。 崔宗之道:“就凭你和太子的关系,一些话才不好你来说。还有,明天你不要抢了李瑁的风头,他在这里邀了功,太子在那边才好过些,忍得一时之气,你要记住了。” 李瑶听不懂,却知道崔宗之是为自己好,只得点头应了,要说能降服他的,也唯有太子和崔宗之了。 “明天还有一场好戏要看,我且先睡足了,才有精神。”李白伸了个懒腰,去了自己的帐篷休息。 崔宗之要追过去问些事情,被李瑶拦住,他气得拿手恨戳了一下李瑶的脑袋,骂道:“你就是个榆木脑袋。” 李瑶不仅不生气,还晃了晃头,傻乎乎道:“那你敲了榆木,你就是小和尚了。” 崔宗之叹了口气,抱着李瑶的大脑袋,想到以后太子的路只会越来越艰难,若是有一日被圣人废了,李瑶这傻子估计也落不到什么好下场。 95.露从今夜白(八) 五花马, 千金裘, 呼儿将出换美酒, 与尔同销万古愁。  他身后有两人匆匆赶来,其中一位中年男子急忙唤道,忽见许萱在此,便微微避过身去, 满是歉意道:“幼侄唐突,还请这位娘子不要见怪。” 许萱已经听不清他说什么了,唯记得前面两个字——太白! “你就是李白?”问出这句话之后, 许萱才觉得有些不妥。 李白疑惑的看着她:“你如何得知?” 声音如同潺潺流水, 很是悦耳。 李白身后的另一位男子打量了许萱一番, 笑着开口道:“莫非娘子便是许使君家千金?” 许萱本想脱身离去,闻听此言只得略施一礼, 温声道:“奴家正是。” “啊——”那位唤李白幼侄的男子眼前一亮,急忙再次作揖, “原来是许家千金,失礼失礼。” 他一边说着, 一边悄悄捅了一下李白。 李白缓过神来,急忙跟着李衍作揖行礼致歉。 许萱点了点头, 好心提点道:“出了角门朝右走, 转过回廊, 便是家父的书房了。” 李衍急忙道:“多谢多谢。”又悄悄打量了许萱两眼, 才拉着李白匆匆离去。 许萱怔怔的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角门, 心道这李白和她所想全然不同, 她知李白不仅才华横溢,也是一位相貌英俊的男子,却没有想到这般好看! “宛姐姐,你怎么跑这里来了?我找了你好久。” 郝象蓉忽然出现在女主面前,将她从思绪中蓦然拉回,郝象蓉不明所以,忽然看到许萱手中的笺纸,打趣道:“姐姐莫不是也被这曲子弄得魂不守舍,一个人偷偷哭鼻子想心上人罢?” 许萱没有理会她后面一句,只疑惑道:“‘也’?谁哭了?” 郝象蓉古灵精怪的翻了个白眼:“还有谁能,郝象洁呗!除了她还有谁这样矫情!” 许萱无言,又见郝象蓉转了转眼珠,小心翼翼的问道:“宛姐姐,你真的相信那个赖头和尚说的话吗?” 许萱没有回答,反而微挑秀眉,责备她道:“什么赖头和尚,那可是你的堂兄!” 郝象蓉不以为然的耸了耸肩,鼓着腮帮满不介意:“谁知道他是不是呢,堂兄走了那么多年了,况且他自己也不承认,光我大伯父承认有什么用。而且就算他是,也不能给郝家传宗接代了,大伯现在也有了知礼。” “不管怎样,终归是你兄长,郝家的长孙!”许萱耐心劝她,顺道将那笺纸收好放入袖中。 郝象蓉没有再继续此话题,左右她出生时,那位兄长早已离了家,现在回来见了面,也没有什么感情。郝知礼要比她大几岁,虽比她小一辈,却是一同长大的,她自然是向着自家人的,看了看许萱的脸色,她试探的问道:“听说大伯关了知礼的禁闭,没有考得功名前不许外出,我昨儿个去看了他,满脸的憔悴,瞧着真是不忍心。” 因是被过继过来的原因,郝知礼素日里来小心谨慎,从小便格外的懂事,生怕给郝家添麻烦抹黑,现在却真是头一次和郝处俊顶撞,其中原因,许萱自然是清楚的。 “知礼他......很好,可惜我不能害了他。”许萱侧过头去,避开郝象蓉的目光,低声道,“会有更好的姑娘等着他的。” 想起郝知礼的腿,虽然平时没有什么妨碍,但到底和以前不能相比,郝象蓉心中亦是清楚,为自己的大侄不平道:“哼,我倒要好好看看那个赖头和尚口中的‘有缘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许萱便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位清冷淡漠的男子,看似洒脱不羁,眼中却又带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压抑,不过郝象蓉若见到了他的模样,不知又是怎样一番说法。 李白今日来不知是何原因,许萱总觉得一定和她的婚事有关,用过晚膳便没有直接沐浴就寝,而是写了一会儿字,如果真的和她有关,那么父亲一定会按捺不住来找她的。 果然,刚到亥时,许自正便找了过来。 “大人请坐。” 许萱让人上了茶,许自正自然没有喝茶的意思,他端着杯盏低头思考着,忽而抬头看了一眼许萱,小心的试探道:“菁谖,若是为父在为你说一门亲事,你可还同意嫁人?” 许自正是很欣赏今日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的,昨日宴会上便被他的诗词所震慑,不仅如此,就连司马道君亦极其推崇此人,甚至将紫绮裘赠予这少年,当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而且许圉师也十分欣赏他!唯有一点,这年轻人却好似没有太大的雄心抱负,出身如何暂且不提,他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想为她许配一个样样都好的夫君,最好是能让逐渐没落的许家再次风光起来。 但他又担心经历了之前那些事情,许萱不再想要嫁人...... “儿谨听大人之命。”许萱忽然开口回答,她低眉顺眼,脸上没有多少喜悦,亦没有多少哀怨,仿佛在说明日用什么早膳一般风轻云淡。 许自正大为惊讶,又拿捏不准女儿真正的想法,犹豫的问道:“可是......你怎么都不问问那人究竟是何人?家境如何?相貌如何?品性如何?姓甚名谁?” 许萱抬眸看着许自正,说实话,他真的是一个好父亲,对许萱几乎是百依百顺,素日里也是宠爱有加,或许也是因为他只有这么她一个女儿的原因。 “不光是那赖头和尚,元道长亦说菁谖有命定之人,既然如此,知道那些和不知那些,又有什么关系,左右都是一样的结果。”许圉师十分看中李白,而她心内并无所爱之人,所以对方是谁,倒不是十分重要,况且......她对李白还是很好奇的,或者说,她很期待和诗仙李白的接触。比起郝彭二人,她觉得李白更为适合她一些。 许自正怜惜的看着自家女儿,无论是相貌还是家世,亦或是才华,那都是一等一的,李家儿郎再好,当然也没有他自己的女儿好,他总觉得委屈了女儿。 “若是你实在不愿意,我就去和你阿公说说......”想起父亲提到李白满脸欣赏的表情,他不禁觉得头大。 “不必了,大人为女儿选的,定然是经过千思熟虑之后才决定的。”不是李白,也会是别人,与其这样,还不如顺应历史,但是她的命运是掌握在她自己的手里的! 似乎确实没有更好的选择了,许自正暗暗在心里叹了口气,好在李白是白身,日后是要待在安陆的,如此也能多加照应一些。 见许萱同意了,两家很快便商量起了成亲的事宜,李衍要赴京任职,李白亦没有其他长辈在此,故而婚礼略微仓促,但为了不让许家觉得受到慢怠,婚礼之事虽然简洁,却也令许家大大长了脸面。 彭允面带寒霜的站在许府门前,身后跟着的小奴连大气都不敢出,许萱要成亲了,却不是跟他,这让他如何能接受!他连夜从长安赶回安陆,为的就是讨要一个说法! 许府大门缓缓打开,管家走出来看到彭允,暗道麻烦,却也只得笑脸相迎:“彭郎亲自登门,原本应该请您进去喝杯茶水,奈何家主不在,老郎君身子又有些许不适,真是对不住了。” 彭允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没想到许自正居然将他拒之门外,他冷冷一笑,道:“阿叔出门?去了哪里?我亲自去寻!” 管家早知彭允不是好对付的,面带惭愧道:“这......家主去了哪里,我这做下人的断断不敢多嘴问的,还请彭郎见谅!” 彭允双眼微眯,刚要硬闯进去,却见许萱的贴身婢女朝青走了出来,他眼前一亮,急忙上前几步:“你家娘子在何处?” 朝青没有回答,让了让身子,几位侍女抬着一个箱子走了出来,见彭允面露不解,朝青方才缓缓行礼道:“彭郎,娘子听说您来了,便让我们将这箱子的东西送还给您,并让婢子给您传话,多谢您这几年的照拂,娘子不敢相忘,日后有机会必定加倍报还。” 彭允大为震惊,双眼充血,他愤怒的将那箱子推翻,声音低沉而阴寒:“谁让她日后报还了!” 众人被他吓了一跳,彭允见朝青面露恐惧,这才微微收敛了神色,冷笑道:“既然已经送出去,何来收回的道理,告诉你家娘子,她若是不要,那便丢了罢!” 说完也不看众人表情,转身忿然离去! 管家看着彭家的人绝尘而去,摇着头叹气道:“唉,恐怕是要得罪彭家了。” 等了一会儿,却没有听到朝青搭话,他抬头顺着朝青的目光看过去,远处转角处站着满脸黯然的郝知礼,清冷的街道将他的身形映衬的更加哀寂。 96.露从今夜白(九) 五花马,千金裘, 呼儿将出换美酒, 与尔同销万古愁。  朝青满脸笑意, 似乎十分为主子嫁得这样体贴的如意郎君感到高兴, 原来对李白的一些质疑和敌意, 仅仅不到一天的时间,便消失殆尽了,取而代之的是与有荣焉和全心信服。 许萱心里忍不住嘀咕,这李白还真是个厉害的人物,什么都还没有做,就把她身边的人全都收买了。 许萱由朝青暮雪服侍着穿衣洗漱, 李白那厢已经命人将饭食摆放好了, 似乎是犹豫了一下, 李白还是朝坐在铜镜前的许萱走了过来。 他面带微笑, 身上的檀香味让人心生安定, 只见他左手撩起右边的袖口, 从朝青手中接过螺子黛,与许萱镜中对视。 “古人常说举案齐眉, 如此也便是你我这般了。” 许萱于镜中看着李白温和的面容, 白皙的皮肤,瞳孔色泽微浅, 她没有回答李白的话, 忍不住突然问了一句:“看李郎相貌, 还以为并非我中原之人呢。” 李白伸向许萱的手顿了顿, 看着许萱的眸子冷了几分,笑容却愈发温柔:“嗯,我幼时跟着父亲去过胡人境地,想来我那因早逝而未曾谋过面的阿娘是胡人也未可知。” 离得近些了,许萱只觉得李白淡色的眸子里像是盛了一汪湖水,淡漠疏离,泛着智者的精光。 “那想来阿娘也一定是个大美人,可惜我无福行孝,还望日后李郎寻得机会,待我一同为阿娘上柱香才是。” 他没有对自己说实话,倒也算不上说谎,许是身为胡商之子,令他本身感到些许不公?以为自己是在看轻于他,因而生了些许的防备之意? “嗯,日后会有机会的。”李白似乎并不想多说,淡淡的回道。 许萱察觉到,想辩解两句,李白已然在她眉上随意画了两笔,收回了手,温声道:“饿了吧,饭菜已经备好,待会儿冷了便不好吃了。” 闻言,许萱只得起身一同去用膳,饭菜就摆在偏厅里,她走过来看了一眼,心内震惊不已,这些饭菜几乎大半都是她喜欢吃的,说是巧合的话,也太勉强了。 “厨子是我腆着脸跟岳丈大人讨的,其他人怕娘子吃不惯,平白委屈了娘子那可是为夫的不是了。” 李白仍带着笑意,似是很欢喜,特地让许萱先入了座,给她夹了菜,又道:“尝尝,看和在家时可有不同?” 许萱提箸尝了一口,同一个厨子做的能有何区别,不外乎是人的心境罢了。 “并无二异,李郎有心了。”许萱报以微笑,她倒是真心诚意的道谢,不管李白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终归是对她用了心的。 “娘子喜欢便可。”说罢,李白便拿起酒壶为自己盏了一杯。 许萱看着犹豫了一下,见他连喝三杯,实在忍不住出口劝道:“酒虽怡情,但喝多了毕竟伤身,李郎应自律才是。” 提到酒,李白这才真正放开了一些,又或许是因着酒的缘故,而使他放下了些许的防备。 “娘子不懂,这世间唯有酒才是好物什,有了酒,也便有了这个。”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他是在说灵感? 不管是什么,喝酒多了总归不好,她劝道,语气像是哄小孩子一般:“好了,我看这酒有些烈,不如过几日我带着婢子们给你酿些果酒,总比喝这些烈酒要好得多。” 提到酿酒,李白忽然想起一事,他略微摇晃的起身走近内室,在许萱的疑惑下,拿了一张纸出来,交在许萱手中。 “这是我原来的一位故交给我的,他已经过世,只遗留给我这一张酿制美酒的单方。娘子若是感兴趣,可按照上面的方子制作,省得平日里无聊,只是莫要太辛苦了才是。” 真是时时刻刻不在诠释着一个完美男人的体贴,光是看朝青暮雪的模样,便知他与人相处是何等的厉害了,也不知是因为习惯了,还是性格使然。 “那李郎便等着我的美酒佳酿吧。”许萱趁机将酒壶交给朝青带了下去,脸上笑的比他还要温柔灿烂。 李白被许萱的行为惊了一下,他怔愣的看着许萱,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许萱发自内心的笑容,还带着几分的调皮和古灵精怪。 “如此,那便静候娘子佳音了。”李白的语气多了一些无奈和苦笑,看来日后在家里,是不能肆无忌惮的喝酒了。 饭刚吃到一半,便有一位小童前来禀告。 “李郎,外面有一位自称叫彭允的说想要拜见您,您看?” “彭允?” “他来做什么?” 许萱和李白一同问道,见李白疑惑地看着自己,许萱只得如实相告:“那小童口中所说之人,便是父亲至交好友彭家的儿子,只是不知他来拜见李郎是何原因,想来是慕名李郎才子的盛名而来罢。” 李白也是这般想的,来人既然与许家交好,那么自己必然也是要多加招待的。 “娘子慢用,我先去会客了。”李白脸色有几分的苍白,想来是因为刚才喝的酒太烈,此时还未完全消下去。 李白走后,暮雪忍不住皱眉道:“他来干什么,娘子现在已经成亲了,难不成他还抱有什么龌龊想法不成?” “闭嘴。”朝青看了看周围,那胳膊抵了暮雪一下,提醒道,“这里可不是卿菱园,到处都是别人的眼睛耳朵,要是这话传到郎主耳中,你让郎主怎么想,岂不是误会了娘子?” 暮雪闻言急忙捂住嘴巴,两眼透着无辜和后怕。 许萱却不怎么在意,她相信彭允还不至于那般没品,想来只是来看看许自正看上的人是什么样的,与他相比如何,说到底,不过是男人的自尊心罢了。 许是换了个环境,许萱的胃口也没有之前好了,现在李白不在,她也没有了敷衍的心情,命人将饭菜撤了下去,她便去院子里寻处安静的地方,好继续炼制丹药。 “府里的管家是谁?”许萱逛了一会儿,应该是刚搬来的原因,空房倒是挺多,她还真看中了几处僻静的地方,只是此事还要先和李白商量一番才行。 朝青走上前道:“婢子打听过了,郎主原先身边只有一个小奴,名唤墨青,后来租赁下这座院子后,便是郎主的阿叔为郎主打理家务,管家也是郎主的阿叔安排的。” 许萱点点头,不过是一个空院子罢了,想来李白是不会在意的。 转了一圈回来,远远的便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奴站在院子门口等着,一见到许萱便上前行礼。 “见过娘子,小奴是郎主身边的小童,命唤墨青,日后娘子有什么差事,可尽情使唤小奴。” 原来他就是墨青,许萱见他一双大眼笑的如同月牙儿一般,相貌可亲秀气,心里不禁生了几分待见。 “你这名字真好听,可是李郎给你取的?” 墨青傻傻了笑了一声:“非也,小奴以前还有个主子,后来才跟了郎主的,这名字也是以前的主子起的,后来便一直叫了下来。” 许萱点点头,一边进了院子,一边问道:“你来找我,可是李郎有什么事情吩咐?” 墨青点点头,又赶紧摇摇头。 许萱被他这可爱的样子逗笑了,停下脚步歪头打量着他:“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墨青转了转眼珠,笑眯眯道:“郎主有事吩咐给了小奴,让小奴将这匣子里的东西交给娘子保管。” 许萱讶异的接过那个匣子,她还以为是彭允在前厅出言不逊了,她颠了颠匣子,倒不是很重,疑惑道:“李郎还有其他话说吗?” 墨青想了想,讨好的笑道:“郎主说,日后娘子便是李家的主妇,若是有什么事可向娘子来请求,凡事也要先经过娘子的同意,府里日后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仰赖娘子了。” 见许萱面带怪异,墨青又道:“郎主还说,这些话本应该他亲自和娘子说的,奈何现在一时半会脱不开身,只得先让小奴代言。郎主又说,不能让娘子过于辛苦了,事情可交给管家去办,娘子只做些决断便可,娘子的意思,便是郎主的意思。” 朝青小心的将火烛离近一些,看了一会儿,还是劝道:“娘子还是早些歇了吧,这几个月都在熬眼睛,好不容易可以休息一下了。” 许萱见几个小侍女都在一旁打着哈欠,也不勉强她们,淡淡吩咐:“你们先退下吧,不必管我。” 主子熬夜,哪有做下人的去睡觉的,几个小侍女又不敢不从,被朝青赶了回去,只留下暮雪她们二人在外间守夜。 97.露从今夜白(十) 五花马, 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李白摆摆手,笑道:“不必, 只是随意看看。” 说完,他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反而坐在一旁,酝酿语言:“娘子平时除却制药,可还有其他爱好?若是想念以前的姐妹, 亦或是家里人, 也可回去小住几日,省得整日里闷在房中, 甚是无聊。” 这是在赶她回娘家? 许萱捉摸不透他的想法,应不至于是为了昨日的缘故...... “妾身素日里爱好不多, 不过是养养花看看书罢了,李郎这是......” 李白见她面带惊疑,急忙安抚道:“娘子莫要多心, 为夫今日听到一则消息,实为惊人,心中难免悲痛。” 许萱闻言心中一紧:“何事如此紧要?” 李白犹豫了一下, 将许萱拉于塌间坐下, 叹了口气, 道:“今早接到了阿叔的来信, 信上说他不过刚出了安陆, 便看到许多流民徘徊在城外,被官兵阻挡不得入内。” 许萱奇道:“怎会突然有流民?” “某也奇怪,阿叔来不及回来告知,便托信与城外客栈的店小二,晚了一天才送到府内,说是邻水县发生了瘟疫,传染的人数众多,现在那里已经被封锁,但还是被一些人逃了出来。” 许萱啊了一声,似是不敢相信:“近几年来我朝极少发生这些灾难,怎会突然......是何原因引起可曾查明?” 李白黯然的摇了摇头,他看了眼同样难过的许萱,沉声道:“早年拜师学艺时,师父曾教过我一知半解的医术,我想去城外看看,能帮上一点是一点。” 说完,他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紧紧地盯着许萱,像是在等她的回答,亦或是只是单纯的告知,她的回答无足轻重,并不会左右他的决定。 许萱并没有想太久,而是直接起身问道:“李郎打算何时起身?想来在城外不会太远,晚上还是会回来睡罢?” 显然许萱的反应出乎了李白的预料,他惊讶了一下,才略显失态的回答:“若是可以自然是要回家的。” 他用了回家两个字,不知为何许萱只觉得心中划过一丝暖流,为了不被看出她脸上的惊慌,她急忙转身胡乱收拾一些东西:“那应该带些什么呢,外面冷,大氅是一定要拿上的,回头我在让人给你送饭去,在外面吃的肯定没有家里好......” 李白笑着等她絮叨完,才上前握住她的手道:“不必这般折腾,不过就在城外而已,晚上会早些回来用晚膳,若是太晚了你就不必等我了,介时给我留点便可。” 许萱停了动作,身子有些僵硬,但想起瘟疫毕竟凶险,心中难免担忧:“若你实在帮不上忙便回来罢,那病情如此凶险,万一......” 看得出她是真的担心自己,李白轻轻将她揽入怀中,柔声道:“我知道,你放心,我会在先保护好自己的情形下再去帮助别人。” 许萱点了点头,李白身上的檀香味让她慌乱的一颗心逐渐安定下来,希望事情早些处理好,否则安陆的人被传染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跟着李白去的只有墨青一个人,人去多了反而无用,更何况万一也被传染便等于是害人了。许萱一人在家中亦是忐忑不安,想了想,她决定回趟许府。 许自正对于女儿的到来很是意外,第一个反应便是小两口吵了架,故而先遣退了下人,耐心劝解道:“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忍一忍便过去了,更何况我看太白此人性格豪爽,不拘小节,就算是哪里有不对了,你且让他一让,不要动不动就回娘家,这传出去成何体统,又让李郎的颜面放于何处?” 许萱虚心听完父亲的教训,这才抬头解释道:“我与李郎并无不合,今日来此是想问一问大人,可曾听说了城外的流民之事?” 见人家一对小夫妻相处的很好,自己这般反而是想太多了,许自正尴尬了一下,道:“你说那件事啊,咳,我也是刚听说没有多久,朝廷已经派了御医前来诊治发药,又发了饷银,希望此事能尽快得到缓解,这世道啊,最受苦的永远都是百姓啊。” 许萱也忍不住唏嘘一番,她没有把李白的决定告诉许自正,想来为了自己的缘故,许自正是不愿意李白以身涉险的。 感慨过后,许自正又关心起女儿的房中之事来:“你今日来可曾和李郎商量过?” 李白已经走了,她去和谁商量,于是便支支吾吾话不成句。 许自正一看她这模样就知道没有,也不知道是年纪大些了,还是怕女儿不懂事伤了爱婿的心,忍不住又说道起来。 “夫妻一体,做事之前必定是要有商有量的,怎么还能和以前一样自作主张呢?这将你夫君放于何地?以后你这性子可得好好改改,莫要说我这个父亲不向着自己女儿,那李郎本就是难得的好儿郎,才华好,性子也好,你可不许恃宠而骄!” 许萱:“......” 真是后悔回来这一趟,什么消息没有得到,还被无缘无故说了一通,许萱趁着许自正口干喝水的空荡开口要回去,不料又被叫住。 “先别急着走,前几日那和尚来了封信给你,昨儿个我顾忌着李郎,便没有给你,今儿你拿回去先看了内容,再决定要不要告知李郎。” 许萱暗暗翻了个白眼,刚才是谁说做事之前要有商有量的? “好,大人放心。” 许自正说了半天也累了,便大发慈悲的挥手放了女儿,那李白身怀绝世才华,自然不会入赘许家,日后他们二人有了孩子,他打算亲自教导,想来长大后也定会是个成器的。 先不说许岳丈想的有多远,许萱回家后便迫不及待的打开了那和尚留的信。上面不过寥寥几个字,许萱却坐在窗边沉思了许久。 “时机已到,厚积爆发。” 仅此八个字,赖头和尚到底想表达什么呢?难道他是在指自己制作的药材? 可是他怎么这么确定自己的药材已经制作好了?她自己都没有十足的把握,因为关乎性命,她每次添加一些药材都会谨而慎之,确认数遍,以保证此药无害,而现在她依然不敢完全肯定。 而自己也有一个小小的心思,不知道自己吃了这药,虽然没有害处,但或许对身体有好处,能多活几年也有可能? 有些荒唐了,她连真正的许萱因为什么去世都不知道,但就是莫名的害怕,偶尔空闲下来想到未来,便有种在倒数自己时日的感觉。 很可怕! 莫非那和尚早已看出来她并非这个世界的?所以给了她那个药方...... 许萱心中恍然,仿佛心底最深的秘密被人窥探了一般,毫无遮掩,这种感觉一点安全感也没有,甚至让她感到害怕和恐慌。 “娘子,快用晚膳了,您是等郎主一起,还是......” 许萱一点吃饭的心情也没有,她收起手中的信条,起身朝外走去:“那边药房内可有进展?” 朝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疾步跟在后面,闻言答道:“还是和娘子上次看的一样,并无什么进展。不过......” 她吞吞吐吐,许萱停下着急的问道:“不过什么?” 朝青露出笑容,道:“听药娘说,好像差不多了......” 许萱闻言皱眉道:“好像?好像是什么意思?” 朝青愣了一下,嗫喏道:“许是与娘子要求的有些相近,又不能确定罢......” 许萱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快步朝药房走去 许萱先是看了下火炉,见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又去了药房的内室。里面放着许多装着药材的盒子,这些药材都是按照那和尚当时口中喃喃述说而配制的,有的会多那么一两味药,或者成分或多或少,却也都是有益无害的,就算这些药材吃了没用,也不会死人。 “时机已到,厚积薄发......” 那和尚是在说已经到了时机,可以使用了么? 若真是如此,那对瘟疫是否也有益处呢?或者这就是那和尚对她的提示,此药可用于救治瘟疫病情? 总不好随意乱用药,但至少是一个好的想法,许萱决定尝试一下。 李白晚间回来的时候,便见屋内堆放了许多的药材,看着来来往往忙碌的下人,他忍着疲惫拉住一个人问道:“这是在作甚么?” 如夏忙的满头大汗,见李白正皱着一双好看的眉毛看着自己,口舌便因为紧张而结巴起来:“是......是娘子,娘子想把这些药材归类,便让婢子们都整理出来。” 98.露从今夜白(十一) 五花马, 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他身后有两人匆匆赶来,其中一位中年男子急忙唤道, 忽见许萱在此, 便微微避过身去, 满是歉意道:“幼侄唐突, 还请这位娘子不要见怪。” 许萱已经听不清他说什么了,唯记得前面两个字——太白! “你就是李白?”问出这句话之后, 许萱才觉得有些不妥。 李白疑惑的看着她:“你如何得知?” 声音如同潺潺流水, 很是悦耳。 李白身后的另一位男子打量了许萱一番,笑着开口道:“莫非娘子便是许使君家千金?” 许萱本想脱身离去,闻听此言只得略施一礼,温声道:“奴家正是。” “啊——”那位唤李白幼侄的男子眼前一亮,急忙再次作揖,“原来是许家千金, 失礼失礼。” 他一边说着,一边悄悄捅了一下李白。 李白缓过神来,急忙跟着李衍作揖行礼致歉。 许萱点了点头, 好心提点道:“出了角门朝右走, 转过回廊, 便是家父的书房了。” 李衍急忙道:“多谢多谢。”又悄悄打量了许萱两眼, 才拉着李白匆匆离去。 许萱怔怔的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角门, 心道这李白和她所想全然不同, 她知李白不仅才华横溢,也是一位相貌英俊的男子,却没有想到这般好看! “宛姐姐,你怎么跑这里来了?我找了你好久。” 郝象蓉忽然出现在女主面前,将她从思绪中蓦然拉回,郝象蓉不明所以,忽然看到许萱手中的笺纸,打趣道:“姐姐莫不是也被这曲子弄得魂不守舍,一个人偷偷哭鼻子想心上人罢?” 许萱没有理会她后面一句,只疑惑道:“‘也’?谁哭了?” 郝象蓉古灵精怪的翻了个白眼:“还有谁能,郝象洁呗!除了她还有谁这样矫情!” 许萱无言,又见郝象蓉转了转眼珠,小心翼翼的问道:“宛姐姐,你真的相信那个赖头和尚说的话吗?” 许萱没有回答,反而微挑秀眉,责备她道:“什么赖头和尚,那可是你的堂兄!” 郝象蓉不以为然的耸了耸肩,鼓着腮帮满不介意:“谁知道他是不是呢,堂兄走了那么多年了,况且他自己也不承认,光我大伯父承认有什么用。而且就算他是,也不能给郝家传宗接代了,大伯现在也有了知礼。” “不管怎样,终归是你兄长,郝家的长孙!”许萱耐心劝她,顺道将那笺纸收好放入袖中。 郝象蓉没有再继续此话题,左右她出生时,那位兄长早已离了家,现在回来见了面,也没有什么感情。郝知礼要比她大几岁,虽比她小一辈,却是一同长大的,她自然是向着自家人的,看了看许萱的脸色,她试探的问道:“听说大伯关了知礼的禁闭,没有考得功名前不许外出,我昨儿个去看了他,满脸的憔悴,瞧着真是不忍心。” 因是被过继过来的原因,郝知礼素日里来小心谨慎,从小便格外的懂事,生怕给郝家添麻烦抹黑,现在却真是头一次和郝处俊顶撞,其中原因,许萱自然是清楚的。 “知礼他......很好,可惜我不能害了他。”许萱侧过头去,避开郝象蓉的目光,低声道,“会有更好的姑娘等着他的。” 想起郝知礼的腿,虽然平时没有什么妨碍,但到底和以前不能相比,郝象蓉心中亦是清楚,为自己的大侄不平道:“哼,我倒要好好看看那个赖头和尚口中的‘有缘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许萱便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位清冷淡漠的男子,看似洒脱不羁,眼中却又带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压抑,不过郝象蓉若见到了他的模样,不知又是怎样一番说法。 李白今日来不知是何原因,许萱总觉得一定和她的婚事有关,用过晚膳便没有直接沐浴就寝,而是写了一会儿字,如果真的和她有关,那么父亲一定会按捺不住来找她的。 果然,刚到亥时,许自正便找了过来。 “大人请坐。” 许萱让人上了茶,许自正自然没有喝茶的意思,他端着杯盏低头思考着,忽而抬头看了一眼许萱,小心的试探道:“菁谖,若是为父在为你说一门亲事,你可还同意嫁人?” 许自正是很欣赏今日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的,昨日宴会上便被他的诗词所震慑,不仅如此,就连司马道君亦极其推崇此人,甚至将紫绮裘赠予这少年,当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而且许圉师也十分欣赏他!唯有一点,这年轻人却好似没有太大的雄心抱负,出身如何暂且不提,他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想为她许配一个样样都好的夫君,最好是能让逐渐没落的许家再次风光起来。 但他又担心经历了之前那些事情,许萱不再想要嫁人...... “儿谨听大人之命。”许萱忽然开口回答,她低眉顺眼,脸上没有多少喜悦,亦没有多少哀怨,仿佛在说明日用什么早膳一般风轻云淡。 许自正大为惊讶,又拿捏不准女儿真正的想法,犹豫的问道:“可是......你怎么都不问问那人究竟是何人?家境如何?相貌如何?品性如何?姓甚名谁?” 许萱抬眸看着许自正,说实话,他真的是一个好父亲,对许萱几乎是百依百顺,素日里也是宠爱有加,或许也是因为他只有这么她一个女儿的原因。 “不光是那赖头和尚,元道长亦说菁谖有命定之人,既然如此,知道那些和不知那些,又有什么关系,左右都是一样的结果。”许圉师十分看中李白,而她心内并无所爱之人,所以对方是谁,倒不是十分重要,况且......她对李白还是很好奇的,或者说,她很期待和诗仙李白的接触。比起郝彭二人,她觉得李白更为适合她一些。 许自正怜惜的看着自家女儿,无论是相貌还是家世,亦或是才华,那都是一等一的,李家儿郎再好,当然也没有他自己的女儿好,他总觉得委屈了女儿。 “若是你实在不愿意,我就去和你阿公说说......”想起父亲提到李白满脸欣赏的表情,他不禁觉得头大。 “不必了,大人为女儿选的,定然是经过千思熟虑之后才决定的。”不是李白,也会是别人,与其这样,还不如顺应历史,但是她的命运是掌握在她自己的手里的! 似乎确实没有更好的选择了,许自正暗暗在心里叹了口气,好在李白是白身,日后是要待在安陆的,如此也能多加照应一些。 见许萱同意了,两家很快便商量起了成亲的事宜,李衍要赴京任职,李白亦没有其他长辈在此,故而婚礼略微仓促,但为了不让许家觉得受到慢怠,婚礼之事虽然简洁,却也令许家大大长了脸面。 彭允面带寒霜的站在许府门前,身后跟着的小奴连大气都不敢出,许萱要成亲了,却不是跟他,这让他如何能接受!他连夜从长安赶回安陆,为的就是讨要一个说法! 许府大门缓缓打开,管家走出来看到彭允,暗道麻烦,却也只得笑脸相迎:“彭郎亲自登门,原本应该请您进去喝杯茶水,奈何家主不在,老郎君身子又有些许不适,真是对不住了。” 彭允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没想到许自正居然将他拒之门外,他冷冷一笑,道:“阿叔出门?去了哪里?我亲自去寻!” 管家早知彭允不是好对付的,面带惭愧道:“这......家主去了哪里,我这做下人的断断不敢多嘴问的,还请彭郎见谅!” 彭允双眼微眯,刚要硬闯进去,却见许萱的贴身婢女朝青走了出来,他眼前一亮,急忙上前几步:“你家娘子在何处?” 朝青没有回答,让了让身子,几位侍女抬着一个箱子走了出来,见彭允面露不解,朝青方才缓缓行礼道:“彭郎,娘子听说您来了,便让我们将这箱子的东西送还给您,并让婢子给您传话,多谢您这几年的照拂,娘子不敢相忘,日后有机会必定加倍报还。” 彭允大为震惊,双眼充血,他愤怒的将那箱子推翻,声音低沉而阴寒:“谁让她日后报还了!” 众人被他吓了一跳,彭允见朝青面露恐惧,这才微微收敛了神色,冷笑道:“既然已经送出去,何来收回的道理,告诉你家娘子,她若是不要,那便丢了罢!” 说完也不看众人表情,转身忿然离去! 管家看着彭家的人绝尘而去,摇着头叹气道:“唉,恐怕是要得罪彭家了。” 等了一会儿,却没有听到朝青搭话,他抬头顺着朝青的目光看过去,远处转角处站着满脸黯然的郝知礼,清冷的街道将他的身形映衬的更加哀寂。 朝青回到卿菱园,她看着自家娘子纤细忙碌的背影,不论是性格阴冷的彭允,还是温柔谦和的郝知礼,哪一个对许萱不是真心实意?最后却要让娘子嫁给一个没有任何来头的、甚至在此之前都没有听说过的一位“才子”! “娘子。”朝青轻声道。 许萱抬头看她,这样冷的天气,她额间居然还渗出了汗水,温和的面庞上没有任何情绪,如同往常一样朝朝青笑道:“你回来了。” 想要说的那些话忽然就梗在了喉间,娘子也是无可奈何的吧?毕竟她也只是一介女子,婚姻之事本就由不得自己。 想到这里,朝青忽而改了口,见地上放在许多书,笑道:“娘子这是在做什么?” 许萱将书归类好,又把自己胡乱作过的诗放进箱子里,表情十分认真专注:“我把东西先归置好了,日后带过去也方便些。” 朝青急忙伸手:“婢子帮您。” 许萱推开她:“不必了,我喜欢自己整理,你去把我放在那的衣裳收起来罢。” “哎!”朝青应道,她又看了许萱一眼,温婉静谧的面庞在烛光下耀耀生辉,也不知道娘子这样好气性的人嫁过去了,以后可会得到夫家的珍重。 邻水县边界,仿佛因着这场灾难,就连周遭的空气都变得沉痛。 寒雪一夜之间铺满整个县城,李白坐在马车里,轻轻掀起车窗一角,凛冽的寒风便呼啸着挤进狭小的车厢。 树木萧条,道路崎岖,放眼望去一片荒芜,数百里唯有这么一辆马车疾驰,留下一道轮印,又很快被雪再次覆盖。 “太白小弟如今孤身出门,不怕新娘子于家中挂念么?” 李白放在下车窗,将那寒风阻隔在外,仍能听见外面寒风簌簌,犹在耳畔。经人提起,他脑中便浮现那张温婉静谧的脸蛋来,当时脑子一热,没有顾忌太多,主要还是这些年自由自在惯了的。 李白手握佩剑,拿袖袍来回擦拭:“元道长现在提起,是不是为时已晚了?” 元丹丘哈哈一笑,眼中带着戏谑,指着李白手中短剑,问道:“太白莫不是晚间与娘子睡觉时,也带在身边罢?” 这倒没有,他是先放在了书房,才去寻的许萱。想自己这么多年来,从未让此剑离过身子,怕许萱胆小多疑,只得暂时分离。 但这些毕竟是私密之事,他不打算同外人道,于是转移话题:“如今遇上这瘟疫之事,元道长的长安之行怕是要延缓数日了,不知胡道长是否会怪罪于你。” 元丹丘丝毫不在意道:“家师心胸广阔,从不在意这些小事,何况途中遇此灾难,也合该是我的缘分,能帮上一帮,当然不能袖手旁观了。” 说罢,顿了顿,他又道:“想来太白近来流连于温柔乡内,不曾听闻,至今,已有六十三州发生水灾,十七州霜旱,今年注定是个多事之秋啊!” 李白骇然,元丹丘又道:“你以为到现在拨给邻水县的饷银还未到是何因由,除却官员层层剥扣,余下的还不够这些地方瓜分,指望朝廷相帮,那可是黄花菜都凉透喽!” 李白面色铁青,即便如今圣人是一位贤君,也避免不了某些蛀虫从中搅合,看来邻水县的百姓,只能听天由命了。 反观元丹丘还是玩笑的心思,他推了推李白的肩膀,打趣道:“听闻太白曾在广陵一夜散尽三十万钱,想来随便抠出一些,也能救济救济这些百姓。” 李白面带尴尬,随即遗憾的摇摇头:“若真如元道长这般说,李白必不会藏私,只是那次......几乎是散尽了所有钱财,后来迎娶许家千金,还是阿叔掏的钱,不过......” “不过怎样?” 李白犹豫道:“不过,若是给某一些时日,倒是能弄到,只是怕邻水县的百姓等不得......” 元丹丘仿佛只是为了调侃李白,并不把此事当回事。 “眼下根本不是钱的问题,这瘟疫如此凶猛,除却你我二人,哪还有人敢往前凑?现在最缺的不是银钱,而是救命的药材。” 李白闻言颇觉赞同,一时无话,只低头沉思。 越是靠近邻水县,马车颠簸的愈发厉害,车厢内一片沉寂,李白只低头发着呆,元丹丘却是闭目养神。 过了片刻,元丹丘又道:“你可知段七娘现下如何了?” 段七娘走前,李白曾去送了一程,日后再见怕是不知何年何月了。 元丹丘仍然闭着眼,道:“太白如今少了一位红颜知己倾诉衷肠啊!” 不知怎的,他脑中只想起那一张面孔,时而贤惠,时而倔强,时而体贴温存,时而又顽固不化,谁能得知,她又不是一朵解语花呢? 送走了父亲,许萱再次将心思放在了制药上面,那个和尚的一封信让她振奋了不少。 暮雪急急的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却还兴奋的和许萱禀报:“娘子快去看看吧,昨儿个抱来的那只生病的小狗,方才开始吃东西了。” “真的?”得到暮雪肯定的眼神,许萱也顾不得手里的东西,跑进了后院。 暮雪拿着鹤氅追上去,黄色的小奶狗,比昨日多了几分生气,眼睛也比昨儿个明亮了许多。 “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好的?”许萱伸手摸了摸小狗的脑袋,又是欣慰又是感动。 朝青替许萱把鹤氅披了,也跟着主子高兴:“就在早上,昨儿个还癞怏怏的,今早竟然叫了起来,我们还以为它是回光返照了,唤了养过狗的姆仆来,说是因为饿了才叫的,这不喂了它一些东西,现在精神头都看着好许多了。” 许萱太激动了,这说明自己这些年的努力没有白费,但是她还是感到苦恼,人也会像这只小狗一样吗?或许只是巧合呢? 也不知这狗患的时疫之症是不是和邻水县的百姓一样...... 她又想起彭允的眼睛和郝知礼的腿来,当年她的药材都是按照那和尚口中叙述来制作的,就算差了一两味药,不会长生,也应该会和彭郝二人那般,逐渐变好才是。 就算是那些得瘟疫的流民如今生不如死,她也不忍心拿他们来试药,既然彭郝二人都没事,那么...... 许萱收起激动,她嘱咐朝青好生照顾这只小狗,自己则回了房。 “去给我准备些冰和雪水来。” 暮雪面带不解的看着许萱,按理说娘子的丹药算是成功了八成,接下来该是继续钻研的时候了,娘子这时候要冰水做什么? 许萱耐心解释道:“我想如今制药之事已是到了瓶颈期,既然想不出是哪几味药不对,不如把制药的水变成雪水或冰水,多做尝试也没有坏处,你只管给我弄来便是。” “对啊,婢子怎么没有想到会是水的原因呢?娘子果然聪明。”暮雪奉承了许萱两句,急忙派人去准备冰块和雪水了。 以制药的借口,将所有人隔绝在了门外,许萱看着整桶的雪水和冰,狠了狠心,将那两桶一鼓作气尽数倒在了自己身上。 真冷啊!仿佛掉进了冰窟窿里一般,然而她还强撑着去把窗户打开,寒风尽数吹到她身上,真真是能把人心也能冻住了。 暮雪听见屋内的响声,疑惑的喊了两声娘子,见里面没人应,又不敢擅自推门进去。等许萱被人发现抬到床上去的时候,已然过去了一个时辰,浑身冰冷僵硬,吓得所有人都以为许萱已经不行了。 许萱迷迷糊糊的,感觉自己在被人努力搓热,还夹杂着朝青和暮雪的哭声。 朝青见许萱的嘴唇动了动,急忙扑上去喊道:“娘子,娘子你可醒了,吓死婢子了!” 许萱努力的发出声音:“快,把那药熬了给我喝下试试。” 朝青怔了怔,这才反应过来,可是那药之前只有一只小狗试过,并没有人试过,她怎么敢给许萱试呢! “娘子,婢子已经让人去唤郎中了,您在等等,很快就没事了。” 许萱摇摇头,执着道:“没事,你只管给我,放心罢,我不会有事的。”按照那和尚的话,她吃了就算不好,也不会加恶。 朝青闻言痛哭了起来,暮雪此时却突然开了窍一般,从匣子里拿过药材,嚼碎了咽下,然后像是英勇就义般道:“婢子这里先吃了这药,若是有事,也是婢子死在娘子前头,下去了也好继续服侍娘子。” 99.露从今夜白(十二) 五花马, 千金裘, 呼儿将出换美酒, 与尔同销万古愁。 许自正轻哼了一声, 扫过李白,见他面色红润,笑带春风, 看来日子过得很是满意啊。 清了清嗓子,许自正朝李白问道:“太白啊,听说前几日你特地跑到邻水县帮助那些难民,刘使君对你也是大大的赞赏, 看来你与那些只知圣贤书的读书人毕竟不同, 多才多艺, 倒是我们萱儿的福气了。” 李白忙道:“父亲过誉了, 因事出突然,没来得及亲自告知娘子, 太白一直心怀内疚。” 还算是个明白人, 许自正脸色缓和许多, 他捋了捋胡须, 又道:“突发事件, 自然可以理解, 况且太白一心为民, 我与萱儿也都是支持的, 只是那毕竟是危险之事, 你现在比不得一起一个人的时候, 平时也要多为这个家着想着想。” 许萱有些尴尬的看了李白一眼,许自正这般反像是她跟父亲告状一般,不料李白也朝她这边看了一眼,眼中满是笑意。 “父亲说的是,是我考虑不周,日后当加以改正。”说罢,他又对许萱道,“还请娘子监督。” 许自正哈哈一笑,对李白很是满意,他举了举酒杯:“太白果然甚得我心,将女儿嫁给你,是我许自正此生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情了。” 李白忙举起酒杯应对:“都是太白的荣幸。” 许自正点点头,想起一事,又问道:“听说与你一同前往邻水县的,还有胡紫阳的弟子元丹丘?” 许萱为两人斟酒,李白接过,看了她一眼,才答道:“确实如此,说来也是巧合,那时城外乱成一片,亏得元道长及时出手相帮,否则流民闹入城,万一将瘟疫传染开来,麻烦就更大了。” “原来如此。”许自正手抚酒杯,又道,“按说像元道长这样的人,应是难以碰到才是,太白竟然能和元道长以友人相称,可见其对你甚为赞赏啊。既然如此,那他临走之前,可有指点你一二?” 李白摇摇头:“只说日后有缘,长安相聚。” 许自正低头沉思:“元道长这番话的意思......可是将来你会有在长安受到重用的机会?” 李白依然摇头。 “太白才智过人,本就不应如此平淡被埋没,大唐若是没有你,那将是多大的损失啊。”许自正叹气,他膝下只有许萱一女,将来李白若是有机会得到圣人青眼,许家也可以得分殊荣,只是李白性子飘忽不定,未来的事还真是说不准。 许萱见饭菜都已经凉了,两人都没怎么动过筷子,气愤沉闷,有意缓解氛围,笑道:“大人多虑了,这有道是说,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不是你的也强求不来,李郎将来如何,亦不是他一人可以左右,圣人虽贤,但朝廷上下也不完全是他一人说的算的。况且即便李郎入不了朝堂,也不难说是另外一种福气呢。” 许自正心中更想重振许家风光,哪里听得许萱这番话,只当是妇人怕事只求安稳,并没放在心里。 李白冲许萱莞尔一笑:“娘子说的是,若是太白将来入不了仕,只消娘子不嫌弃便足矣。” 许萱低头浅笑,话说这么说,若是李白真的不想当官,又怎会一心想去长安?不过是心气太高,被众人捧在手心,所以在看到当官并非他所想那般,于是也得罪了不少权势之人,从而志气消减。 许自正皱了皱眉,一心执着于官虽然偏执了些,但像李白这般看似不放在心上的,却在少数,有心说些道理,又想起李白身世,终究暗暗叹了口气,将话咽了回去。 送走许自正,许萱又让人做了一桌子菜摆进书房,方才只顾着说话,三人都没有怎么吃饭,她倒还好,这两个男人一提起正事,却是什么都顾不上了。 李白放下书,走到桌旁坐下,许自正眼中的急切他看的十分清楚,也十分理解,但...... “李郎不要搭理大人的话,他如今年纪越来越大,话也越来越多。”许萱为李郎布了菜,“只可惜我上无兄长下无幼弟,无人在父亲面前尽孝,他会觉得孤单也是正常。” 李白甚为理解的点点头:“如今我们已是一家人,我便是他的儿子,自然把他当成亲生父亲一般尽孝,他期望我成器,也是为我着想,可惜,我怕是会让父亲失望了。” 许萱忙安慰道:“李郎如今年轻正盛,缘何说这泄气话,况且即便真的入不了仕,许萱如方才所言一样,并不在乎,只要我们一家人好好在一处,比什么都重要。” 李白大为感触,望着许萱的目光也愈发柔和,他拉了许萱的手,轻声道:“方才你也没怎么吃,坐下与我一起吃些,我怎么瞧着,你比我回来之前瘦了一点?” 许萱摸了摸脸,她怎么一点感觉也没有,难道平时看习惯了? “对了,父亲临走前说起你的生辰快到了,可想好怎么过了?” 李白习惯性的去拿酒壶,却被许萱夺了过去。 “方才和父亲喝的不少了,不许再喝了。” 李白恋恋不舍的看着许萱把酒拿走,却也没有阻止,见许萱盛了汤,便顺从的接过来喝了。 许萱看他一口气喝光,这才接着道:“至于生辰,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到时候厨子里给我做碗长寿面就可以了。” 李白笑了笑,想起家中的一切东西都已归许萱保管,提醒道:“那日我让墨青交给你的东西,你可保管好了?” 许萱想起那个匣子,点点头:“都好好存着,李郎要用么?” 李白摆了摆手,嘱咐道:“里面有一些纸券和借条,凭借那些东西可以换到钱,若是需要便遣墨青去便是,有些却是需要我亲自出面,不过也非是大事。” 许萱奇怪,那纸券厚厚一叠,不在少数,李白怎么会有这么多? 李白却没有要解释的意思,许萱也不好多问。 李白坐在一旁看书,许萱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她记得昨夜李白情动时说的话,便坐在另一边准备抄写毁掉的书。 屋内温暖如春,许萱让人把桌子搬到一旁的榻上来,拿褥子铺在腿上,怀中抱着汤婆子,哪里有抄书的氛围,倒是像刺绣制衣的。 李白也没有阻止,笑着令墨青把笔墨伺候了,先看了两眼,道:“书本已毁,有些字迹缺失,娘子若是不知可问为夫。” 许萱笑道:“是,夫子,学生记下了。” 李白也跟着笑了起来。 许萱抄了一会儿,自从成亲以来,她还是第一次提笔,以前在许府时,许圉师经常给给她一本书,让她先看一遍,然后抄两边。先看一遍是为了熟识,抄第一遍是为了加强记忆,第三遍则是为了练字了,故而有些书她都能默写下来。 李白这本书她从未读过,想来不知是哪位先人的孤本,里面俱是一些想法另异的诗篇,然而每一篇都不完整,像是某个人敬仰这位诗人才华,努力找寻来的,可惜都是残句。 李白见许萱抄着抄着停了下来,竟是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他凑过去看了一眼,道:“这是家师赠予我的孤本。” 许萱不妨,被他唬了一跳,拍了拍胸脯,埋怨道:“李郎要说话就说,猛地凑过来吓人一跳。” 李白呵呵的笑,将书拿来,指着咬烂的地方道:“这里是个奇字,我也不知是哪位诗人所作,或者只是个隐士,不曾出山,但其作诗技巧以及想法,令我长了许多见识,它本就是孤本,如今再加上娘子亲手所誊,看来此书价值连城了,不过纵然给我整座城池,我都不换。” 许萱开始还认真的听他讲,后来见他开始不老实,瞪了他一眼,嗔道:“如李郎这般说,可是要拿整座城池来交换我手中的这本书了?” 李白靠在许宛身后的迎枕上,闻着许萱身上淡淡的皂角香,笑道:“白虽没有整座城池,却是把所有都给了娘子,倾我所有,不知娘子是否嫌弃?” 许萱回头看了他一眼,他虽在笑,表情却十分专注,认真看去还有一点点紧张和期待。 许萱复转回来,望着破烂不堪的孤本,低声道:“若是李郎倾心所付,许萱怎会无情相拒。” 李白闻言大喜,他从后方偷偷观察许萱表情,见她微低着头,脸颊泛红,唇角却是高高翘起。 声音如同潺潺流水,很是悦耳。 李白身后的另一位男子打量了许萱一番,笑着开口道:“莫非娘子便是许使君家千金?” 许萱本想脱身离去,闻听此言只得略施一礼,温声道:“奴家正是。” “啊——”那位唤李白幼侄的男子眼前一亮,急忙再次作揖,“原来是许家千金,失礼失礼。” 他一边说着,一边悄悄捅了一下李白。 李白缓过神来,急忙跟着李衍作揖行礼致歉。 许萱点了点头,好心提点道:“出了角门朝右走,转过回廊,便是家父的书房了。” 李衍急忙道:“多谢多谢。”又悄悄打量了许萱两眼,才拉着李白匆匆离去。 许萱怔怔的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角门,心道这李白和她所想全然不同,她知李白不仅才华横溢,也是一位相貌英俊的男子,却没有想到这般好看! “宛姐姐,你怎么跑这里来了?我找了你好久。” 郝象蓉忽然出现在女主面前,将她从思绪中蓦然拉回,郝象蓉不明所以,忽然看到许萱手中的笺纸,打趣道:“姐姐莫不是也被这曲子弄得魂不守舍,一个人偷偷哭鼻子想心上人罢?” 许萱没有理会她后面一句,只疑惑道:“‘也’?谁哭了?” 郝象蓉古灵精怪的翻了个白眼:“还有谁能,郝象洁呗!除了她还有谁这样矫情!” 许萱无言,又见郝象蓉转了转眼珠,小心翼翼的问道:“宛姐姐,你真的相信那个赖头和尚说的话吗?” 100.露从今夜白(十三) 五花马, 千金裘, 呼儿将出换美酒, 与尔同销万古愁。 李白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一副完全不往心里去的样子。 许萱刚想再劝两句,忽然指尖一痛,她低呼了一声,李白忙问:“怎么了?” 方才被针扎的小孔不小心被李白指尖刮了一下, 她笑道:“无碍,下午不小心扎到手指了。” 李白把许萱的手指拿到眼前细看,不悦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许萱任他来回摩挲着,他的手掌大而修长,手心极热,被他握着很舒服。 李白的眉头微皱着,睫毛很长,把他清冷的眸子遮盖了一大半,许萱忍不住伸出另一只手摸了一下, 李白便向她投来疑惑地目光。 许萱看着他微淡的瞳孔,赞叹道:“李郎, 可有人夸过你一双眼睛很漂亮吗?” 李白笑了笑, 那双眼睛也愈发动人:“哦?可有娘子的好看?” 许萱并不觉得自己的眼睛很漂亮,虽然有些大, 但大多数女子都是如此, 不像李白这样特别。 “可是那天我看阿叔的眼睛与你不同, 李瑞也是寻常人那般, 想来是遗传了母亲的罢。”许萱忍不住幻想,一个长得与李白相似的女子,一定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罢。 李白一手搂着许萱,另一手与她十指相交,他低着头沉思,回忆道:“嗯,母亲是西域人,她是当时碎叶城最美的女子,父亲行商经过此地,经人撮合,便在碎叶成了亲。” 许萱顿时来了兴趣,诚然,对于李白,她有很多好奇的地方,以前两人并不熟识,有些话不好问出口,也说不出口,现在却是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李白愿意对她透漏一下关于他自己的身世,是不是代表在他的心里,她已经算是值得信任的亲近之人? “碎叶城很美吗?单是听这个地名,就觉得令人向往。” 李白低头看她发亮的脸庞,笑道:“我四岁便随父亲离开了,它的样子记不大清。” 许萱有些失望,想起两人成亲时只要李衍这个长辈在,李白的母亲已故,父亲却还是在的,怎么也不现身呢? “阿叔也是那时候离开的碎叶城么?” 李白点了点头:“离开碎叶城后,他便与我们分开了,也是他主动提出的分家,从此与父亲便是两个李家,一心求仕途,这些年来他也的确辛苦了。” 当然辛苦,李衍起步比别人低,现在的官职也是无足轻重,这次去长安赴职,还不知是好是歹。 “怎的不见父亲,我们成亲以来,我还未曾给父亲敬一杯茶。”许萱窝在李白怀里,屋里热气十足,舒适的很。 “他不在这边,以后总会有机会的。”李白好似不太喜欢提起他的父亲,转移话题道,“听如夏说你还会写诗?娘子如此全才,竟然让白有幸娶到,实是某之大福!” 许萱闻言红了脸,窘迫道:“什么写诗,都是小时候乱写乱画的东西,李郎不要听人胡说,没什么好看的。” 李白见她表情十分可爱,当然不愿放过,笑着追问道:“写写画画?我倒是很想看看,娘子写的定然比为夫好。” 在李白面前卖弄诗文,岂不是自取其辱,许萱当然不会给他嘲笑自己的机会,背过身去闭眼道:“天色晚了,李郎还是早些休息的好。” 李白从后面将她紧紧搂住,双腿夹住她的,她身子娇小,正好可以嵌进他的身体里,这个姿势两人都很舒服,尤其是许萱,简直暖和的不能再暖和。 “可是我刚才睡过了,现在还不困。”李白把头放在她肩上,闷闷道,竟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许萱装作没有听见,李白便在被子里闹她,许萱最怕痒,笑着要躲开他,却又再次被他带回怀里,来回几次,她便笑的有些累了,使劲拍了一下他的手,埋怨道:“好不容易暖起来的被窝,现在又被你弄凉了,还要重新暖......” 李白安静下来,复又将她抱回怀里,这次两人面对面,李白轻声道:“有我在,你还怕会冷?” 这倒是实话,许萱笑着闭了眼,枕着李白的胳膊就要睡了,她感觉有一道灼热的视线一直盯着自己,却没有感觉任何的不适,困意逐渐袭来,朦朦胧胧中,许萱仿佛听见李白问了一句。 “后天便是你的生辰,你可有什么心愿?” 许萱睡的迷迷糊糊,闻言答道:“我想回家......” 李白失笑:“胡说什么,你如今嫁给我李十二做了娘子,还想回哪个家,现在不就在家里么?” 许萱似乎对李白的话有些不满,嘟了嘴反驳道:“不是那个,是那个,可是却回不了了,永远也回不了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李白凑近了去听,许萱最后又嘟囔了一句:“能活久点也好......” 李白顿时哭笑不得,这小脑袋也不知道成天都在想些什么,把许萱又往怀中搂紧了些,他也随着她一同进了梦乡。 活久一点,绝对不能便宜了你这个风流才子呢! 翌日。 许萱醒来的时候李白已经不在了,朝青听见动静忙进来服侍,满脸的喜气。 许萱奇怪道:“这么一大早的有什么喜事吗?这么高兴。” 朝青笑道:“婢子看见郎主和娘子越来越好,当然觉得高兴。” 许萱轻笑一声,问道:“李郎去了何处?” 朝青道:“前面有人来寻郎主,好像是裴家的人。” “裴家?”裴家怎么会来找李白,不过李白近来几乎每日都出门,认识的人恐怕也不在少数了,倒也不足为奇。 如夏端了水进来,许萱看了她两眼,伸手将昨晚捡的珠花拿到她眼前,问道:“这个是你丢的罢?” 如夏手中一抖,木盆掉在了地上,溅了一地的水。 朝青惊讶的看着如夏:“你在做什么,怎么这般不小心?” 许萱看着如夏惊慌的面孔,心中微冷,她上前为如夏亲自将珠花戴上,道:“下次记得小心一些,莫再乱丢了。” “是。”如夏低头应道,她双手用力地绞着帕子,神色躲闪。 墨青将拜帖收回,犹豫的看着李白。 裴府的管家面带歉意:“我家郎主实在是太忙了,近日的拜帖都已送回,李郎选的不是时候,不过来日方长,想来今后总会有见面的机会的。” 怕是又有人在裴宽面前说了什么罢,否则这份请帖只会石沉大海,不会这般亲自驳回,岂不是在打脸? 管家悄悄打量李白的表情,等着他发怒,不料李白仍旧面带笑意,洒脱自如,不怒不愠,温和道:“无碍,裴长史既然事务繁忙,白当然理解,烦劳管家跑这一趟,可要进来喝口水?” 管家受宠若惊,忙道:“怎敢劳烦李郎,府中众多事务还等着奴去办,这便回去了。” 李白点点头,吩咐墨青亲自相送,墨青却将头一扭,装作没有看见。 管家忙道无碍,转身离去了。 墨青不忿道:“那个裴长史还真以为自己多厉害了,竟然还羞辱到我们门口来!” 李白淡淡指责他道:“纵然别人对你再无礼,你也不可失了礼数,否则只会更教人看轻。” 墨青梗着脖子不听,李白拿他没有办法,看着那原封不动退回来的拜帖,他微微垂下了眸子,敛住了其中的锋芒。 平时李白身上都会带着一股檀香味,清爽干净,任谁第一眼也看不出这人竟然会是个嗜酒如命的酒鬼。 恐怕许自正知道了,当初就不会把许萱嫁的这么干脆了。 吃罢饭,李白见下人散的差不多了,这才跟随许萱进了里屋,转了两圈,打量起房内的饰物。 这恐怕真是他第一次认认真真打量自己的新房了,许萱看着奇怪:“李郎可是对屋内的摆设不喜欢?哪里不妥,我让她们换了。” 李白摆摆手,笑道:“不必,只是随意看看。” 说完,他也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坐在一旁,酝酿语言:“娘子平时除却制药,可还有其他爱好?若是想念以前的姐妹,亦或是家里人,也可回去小住几日,省得整日里闷在房中,甚是无聊。” 这是在赶她回娘家? 许萱捉摸不透他的想法,应不至于是为了昨日的缘故...... “妾身素日里爱好不多,不过是养养花看看书罢了,李郎这是......” 李白见她面带惊疑,急忙安抚道:“娘子莫要多心,为夫今日听到一则消息,实为惊人,心中难免悲痛。” 许萱闻言心中一紧:“何事如此紧要?” 李白犹豫了一下,将许萱拉于塌间坐下,叹了口气,道:“今早接到了阿叔的来信,信上说他不过刚出了安陆,便看到许多流民徘徊在城外,被官兵阻挡不得入内。” 许萱奇道:“怎会突然有流民?” “某也奇怪,阿叔来不及回来告知,便托信与城外客栈的店小二,晚了一天才送到府内,说是邻水县发生了瘟疫,传染的人数众多,现在那里已经被封锁,但还是被一些人逃了出来。” 许萱啊了一声,似是不敢相信:“近几年来我朝极少发生这些灾难,怎会突然......是何原因引起可曾查明?” 李白黯然的摇了摇头,他看了眼同样难过的许萱,沉声道:“早年拜师学艺时,师父曾教过我一知半解的医术,我想去城外看看,能帮上一点是一点。” 说完,他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紧紧地盯着许萱,像是在等她的回答,亦或是只是单纯的告知,她的回答无足轻重,并不会左右他的决定。 许萱并没有想太久,而是直接起身问道:“李郎打算何时起身?想来在城外不会太远,晚上还是会回来睡罢?” 显然许萱的反应出乎了李白的预料,他惊讶了一下,才略显失态的回答:“若是可以自然是要回家的。” 他用了回家两个字,不知为何许萱只觉得心中划过一丝暖流,为了不被看出她脸上的惊慌,她急忙转身胡乱收拾一些东西:“那应该带些什么呢,外面冷,大氅是一定要拿上的,回头我在让人给你送饭去,在外面吃的肯定没有家里好......” 101.露从今夜白(十四) 五花马, 千金裘, 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许萱已经听不清他说什么了, 唯记得前面两个字——太白! “你就是李白?”问出这句话之后,许萱才觉得有些不妥。 李白疑惑的看着她:“你如何得知?” 声音如同潺潺流水,很是悦耳。 李白身后的另一位男子打量了许萱一番,笑着开口道:“莫非娘子便是许使君家千金?” 许萱本想脱身离去, 闻听此言只得略施一礼,温声道:“奴家正是。” “啊——”那位唤李白幼侄的男子眼前一亮, 急忙再次作揖,“原来是许家千金, 失礼失礼。” 他一边说着,一边悄悄捅了一下李白。 李白缓过神来,急忙跟着李衍作揖行礼致歉。 许萱点了点头,好心提点道:“出了角门朝右走, 转过回廊, 便是家父的书房了。” 李衍急忙道:“多谢多谢。”又悄悄打量了许萱两眼, 才拉着李白匆匆离去。 许萱怔怔的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角门,心道这李白和她所想全然不同, 她知李白不仅才华横溢, 也是一位相貌英俊的男子, 却没有想到这般好看! “宛姐姐, 你怎么跑这里来了?我找了你好久。” 郝象蓉忽然出现在女主面前, 将她从思绪中蓦然拉回, 郝象蓉不明所以,忽然看到许萱手中的笺纸,打趣道:“姐姐莫不是也被这曲子弄得魂不守舍,一个人偷偷哭鼻子想心上人罢?” 许萱没有理会她后面一句,只疑惑道:“‘也’?谁哭了?” 郝象蓉古灵精怪的翻了个白眼:“还有谁能,郝象洁呗!除了她还有谁这样矫情!” 许萱无言,又见郝象蓉转了转眼珠,小心翼翼的问道:“宛姐姐,你真的相信那个赖头和尚说的话吗?” 许萱没有回答,反而微挑秀眉,责备她道:“什么赖头和尚,那可是你的堂兄!” 郝象蓉不以为然的耸了耸肩,鼓着腮帮满不介意:“谁知道他是不是呢,堂兄走了那么多年了,况且他自己也不承认,光我大伯父承认有什么用。而且就算他是,也不能给郝家传宗接代了,大伯现在也有了知礼。” “不管怎样,终归是你兄长,郝家的长孙!”许萱耐心劝她,顺道将那笺纸收好放入袖中。 郝象蓉没有再继续此话题,左右她出生时,那位兄长早已离了家,现在回来见了面,也没有什么感情。郝知礼要比她大几岁,虽比她小一辈,却是一同长大的,她自然是向着自家人的,看了看许萱的脸色,她试探的问道:“听说大伯关了知礼的禁闭,没有考得功名前不许外出,我昨儿个去看了他,满脸的憔悴,瞧着真是不忍心。” 因是被过继过来的原因,郝知礼素日里来小心谨慎,从小便格外的懂事,生怕给郝家添麻烦抹黑,现在却真是头一次和郝处俊顶撞,其中原因,许萱自然是清楚的。 “知礼他......很好,可惜我不能害了他。”许萱侧过头去,避开郝象蓉的目光,低声道,“会有更好的姑娘等着他的。” 想起郝知礼的腿,虽然平时没有什么妨碍,但到底和以前不能相比,郝象蓉心中亦是清楚,为自己的大侄不平道:“哼,我倒要好好看看那个赖头和尚口中的‘有缘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许萱便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位清冷淡漠的男子,看似洒脱不羁,眼中却又带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压抑,不过郝象蓉若见到了他的模样,不知又是怎样一番说法。 李白今日来不知是何原因,许萱总觉得一定和她的婚事有关,用过晚膳便没有直接沐浴就寝,而是写了一会儿字,如果真的和她有关,那么父亲一定会按捺不住来找她的。 果然,刚到亥时,许自正便找了过来。 “大人请坐。” 许萱让人上了茶,许自正自然没有喝茶的意思,他端着杯盏低头思考着,忽而抬头看了一眼许萱,小心的试探道:“菁谖,若是为父在为你说一门亲事,你可还同意嫁人?” 许自正是很欣赏今日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的,昨日宴会上便被他的诗词所震慑,不仅如此,就连司马道君亦极其推崇此人,甚至将紫绮裘赠予这少年,当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而且许圉师也十分欣赏他!唯有一点,这年轻人却好似没有太大的雄心抱负,出身如何暂且不提,他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想为她许配一个样样都好的夫君,最好是能让逐渐没落的许家再次风光起来。 但他又担心经历了之前那些事情,许萱不再想要嫁人...... “儿谨听大人之命。”许萱忽然开口回答,她低眉顺眼,脸上没有多少喜悦,亦没有多少哀怨,仿佛在说明日用什么早膳一般风轻云淡。 许自正大为惊讶,又拿捏不准女儿真正的想法,犹豫的问道:“可是......你怎么都不问问那人究竟是何人?家境如何?相貌如何?品性如何?姓甚名谁?” 许萱抬眸看着许自正,说实话,他真的是一个好父亲,对许萱几乎是百依百顺,素日里也是宠爱有加,或许也是因为他只有这么她一个女儿的原因。 “不光是那赖头和尚,元道长亦说菁谖有命定之人,既然如此,知道那些和不知那些,又有什么关系,左右都是一样的结果。”许圉师十分看中李白,而她心内并无所爱之人,所以对方是谁,倒不是十分重要,况且......她对李白还是很好奇的,或者说,她很期待和诗仙李白的接触。比起郝彭二人,她觉得李白更为适合她一些。 许自正怜惜的看着自家女儿,无论是相貌还是家世,亦或是才华,那都是一等一的,李家儿郎再好,当然也没有他自己的女儿好,他总觉得委屈了女儿。 “若是你实在不愿意,我就去和你阿公说说......”想起父亲提到李白满脸欣赏的表情,他不禁觉得头大。 “不必了,大人为女儿选的,定然是经过千思熟虑之后才决定的。”不是李白,也会是别人,与其这样,还不如顺应历史,但是她的命运是掌握在她自己的手里的! 似乎确实没有更好的选择了,许自正暗暗在心里叹了口气,好在李白是白身,日后是要待在安陆的,如此也能多加照应一些。 见许萱同意了,两家很快便商量起了成亲的事宜,李衍要赴京任职,李白亦没有其他长辈在此,故而婚礼略微仓促,但为了不让许家觉得受到慢怠,婚礼之事虽然简洁,却也令许家大大长了脸面。 彭允面带寒霜的站在许府门前,身后跟着的小奴连大气都不敢出,许萱要成亲了,却不是跟他,这让他如何能接受!他连夜从长安赶回安陆,为的就是讨要一个说法! 许府大门缓缓打开,管家走出来看到彭允,暗道麻烦,却也只得笑脸相迎:“彭郎亲自登门,原本应该请您进去喝杯茶水,奈何家主不在,老郎君身子又有些许不适,真是对不住了。” 彭允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没想到许自正居然将他拒之门外,他冷冷一笑,道:“阿叔出门?去了哪里?我亲自去寻!” 管家早知彭允不是好对付的,面带惭愧道:“这......家主去了哪里,我这做下人的断断不敢多嘴问的,还请彭郎见谅!” 彭允双眼微眯,刚要硬闯进去,却见许萱的贴身婢女朝青走了出来,他眼前一亮,急忙上前几步:“你家娘子在何处?” 朝青没有回答,让了让身子,几位侍女抬着一个箱子走了出来,见彭允面露不解,朝青方才缓缓行礼道:“彭郎,娘子听说您来了,便让我们将这箱子的东西送还给您,并让婢子给您传话,多谢您这几年的照拂,娘子不敢相忘,日后有机会必定加倍报还。” 彭允大为震惊,双眼充血,他愤怒的将那箱子推翻,声音低沉而阴寒:“谁让她日后报还了!” 众人被他吓了一跳,彭允见朝青面露恐惧,这才微微收敛了神色,冷笑道:“既然已经送出去,何来收回的道理,告诉你家娘子,她若是不要,那便丢了罢!” 说完也不看众人表情,转身忿然离去! 管家看着彭家的人绝尘而去,摇着头叹气道:“唉,恐怕是要得罪彭家了。” 等了一会儿,却没有听到朝青搭话,他抬头顺着朝青的目光看过去,远处转角处站着满脸黯然的郝知礼,清冷的街道将他的身形映衬的更加哀寂。 朝青回到卿菱园,她看着自家娘子纤细忙碌的背影,不论是性格阴冷的彭允,还是温柔谦和的郝知礼,哪一个对许萱不是真心实意?最后却要让娘子嫁给一个没有任何来头的、甚至在此之前都没有听说过的一位“才子”! “娘子。”朝青轻声道。 许萱抬头看她,这样冷的天气,她额间居然还渗出了汗水,温和的面庞上没有任何情绪,如同往常一样朝朝青笑道:“你回来了。” 想要说的那些话忽然就梗在了喉间,娘子也是无可奈何的吧?毕竟她也只是一介女子,婚姻之事本就由不得自己。 102.露从今夜白(十五) 五花马, 千金裘, 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你就是李白?”问出这句话之后, 许萱才觉得有些不妥。 李白疑惑的看着她:“你如何得知?” 声音如同潺潺流水, 很是悦耳。 李白身后的另一位男子打量了许萱一番, 笑着开口道:“莫非娘子便是许使君家千金?” 许萱本想脱身离去, 闻听此言只得略施一礼,温声道:“奴家正是。” “啊——”那位唤李白幼侄的男子眼前一亮, 急忙再次作揖,“原来是许家千金,失礼失礼。” 他一边说着, 一边悄悄捅了一下李白。 李白缓过神来, 急忙跟着李衍作揖行礼致歉。 许萱点了点头,好心提点道:“出了角门朝右走,转过回廊,便是家父的书房了。” 李衍急忙道:“多谢多谢。”又悄悄打量了许萱两眼, 才拉着李白匆匆离去。 许萱怔怔的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角门,心道这李白和她所想全然不同, 她知李白不仅才华横溢, 也是一位相貌英俊的男子,却没有想到这般好看! “宛姐姐,你怎么跑这里来了?我找了你好久。” 郝象蓉忽然出现在女主面前, 将她从思绪中蓦然拉回, 郝象蓉不明所以, 忽然看到许萱手中的笺纸,打趣道:“姐姐莫不是也被这曲子弄得魂不守舍,一个人偷偷哭鼻子想心上人罢?” 许萱没有理会她后面一句,只疑惑道:“‘也’?谁哭了?” 郝象蓉古灵精怪的翻了个白眼:“还有谁能,郝象洁呗!除了她还有谁这样矫情!” 许萱无言,又见郝象蓉转了转眼珠,小心翼翼的问道:“宛姐姐,你真的相信那个赖头和尚说的话吗?” 许萱没有回答,反而微挑秀眉,责备她道:“什么赖头和尚,那可是你的堂兄!” 郝象蓉不以为然的耸了耸肩,鼓着腮帮满不介意:“谁知道他是不是呢,堂兄走了那么多年了,况且他自己也不承认,光我大伯父承认有什么用。而且就算他是,也不能给郝家传宗接代了,大伯现在也有了知礼。” “不管怎样,终归是你兄长,郝家的长孙!”许萱耐心劝她,顺道将那笺纸收好放入袖中。 郝象蓉没有再继续此话题,左右她出生时,那位兄长早已离了家,现在回来见了面,也没有什么感情。郝知礼要比她大几岁,虽比她小一辈,却是一同长大的,她自然是向着自家人的,看了看许萱的脸色,她试探的问道:“听说大伯关了知礼的禁闭,没有考得功名前不许外出,我昨儿个去看了他,满脸的憔悴,瞧着真是不忍心。” 因是被过继过来的原因,郝知礼素日里来小心谨慎,从小便格外的懂事,生怕给郝家添麻烦抹黑,现在却真是头一次和郝处俊顶撞,其中原因,许萱自然是清楚的。 “知礼他......很好,可惜我不能害了他。”许萱侧过头去,避开郝象蓉的目光,低声道,“会有更好的姑娘等着他的。” 想起郝知礼的腿,虽然平时没有什么妨碍,但到底和以前不能相比,郝象蓉心中亦是清楚,为自己的大侄不平道:“哼,我倒要好好看看那个赖头和尚口中的‘有缘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许萱便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位清冷淡漠的男子,看似洒脱不羁,眼中却又带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压抑,不过郝象蓉若见到了他的模样,不知又是怎样一番说法。 李白今日来不知是何原因,许萱总觉得一定和她的婚事有关,用过晚膳便没有直接沐浴就寝,而是写了一会儿字,如果真的和她有关,那么父亲一定会按捺不住来找她的。 果然,刚到亥时,许自正便找了过来。 “大人请坐。” 许萱让人上了茶,许自正自然没有喝茶的意思,他端着杯盏低头思考着,忽而抬头看了一眼许萱,小心的试探道:“菁谖,若是为父在为你说一门亲事,你可还同意嫁人?” 许自正是很欣赏今日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的,昨日宴会上便被他的诗词所震慑,不仅如此,就连司马道君亦极其推崇此人,甚至将紫绮裘赠予这少年,当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而且许圉师也十分欣赏他!唯有一点,这年轻人却好似没有太大的雄心抱负,出身如何暂且不提,他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想为她许配一个样样都好的夫君,最好是能让逐渐没落的许家再次风光起来。 但他又担心经历了之前那些事情,许萱不再想要嫁人...... “儿谨听大人之命。”许萱忽然开口回答,她低眉顺眼,脸上没有多少喜悦,亦没有多少哀怨,仿佛在说明日用什么早膳一般风轻云淡。 许自正大为惊讶,又拿捏不准女儿真正的想法,犹豫的问道:“可是......你怎么都不问问那人究竟是何人?家境如何?相貌如何?品性如何?姓甚名谁?” 许萱抬眸看着许自正,说实话,他真的是一个好父亲,对许萱几乎是百依百顺,素日里也是宠爱有加,或许也是因为他只有这么她一个女儿的原因。 “不光是那赖头和尚,元道长亦说菁谖有命定之人,既然如此,知道那些和不知那些,又有什么关系,左右都是一样的结果。”许圉师十分看中李白,而她心内并无所爱之人,所以对方是谁,倒不是十分重要,况且......她对李白还是很好奇的,或者说,她很期待和诗仙李白的接触。比起郝彭二人,她觉得李白更为适合她一些。 许自正怜惜的看着自家女儿,无论是相貌还是家世,亦或是才华,那都是一等一的,李家儿郎再好,当然也没有他自己的女儿好,他总觉得委屈了女儿。 “若是你实在不愿意,我就去和你阿公说说......”想起父亲提到李白满脸欣赏的表情,他不禁觉得头大。 “不必了,大人为女儿选的,定然是经过千思熟虑之后才决定的。”不是李白,也会是别人,与其这样,还不如顺应历史,但是她的命运是掌握在她自己的手里的! 似乎确实没有更好的选择了,许自正暗暗在心里叹了口气,好在李白是白身,日后是要待在安陆的,如此也能多加照应一些。 见许萱同意了,两家很快便商量起了成亲的事宜,李衍要赴京任职,李白亦没有其他长辈在此,故而婚礼略微仓促,但为了不让许家觉得受到慢怠,婚礼之事虽然简洁,却也令许家大大长了脸面。 彭允面带寒霜的站在许府门前,身后跟着的小奴连大气都不敢出,许萱要成亲了,却不是跟他,这让他如何能接受!他连夜从长安赶回安陆,为的就是讨要一个说法! 许府大门缓缓打开,管家走出来看到彭允,暗道麻烦,却也只得笑脸相迎:“彭郎亲自登门,原本应该请您进去喝杯茶水,奈何家主不在,老郎君身子又有些许不适,真是对不住了。” 彭允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没想到许自正居然将他拒之门外,他冷冷一笑,道:“阿叔出门?去了哪里?我亲自去寻!” 管家早知彭允不是好对付的,面带惭愧道:“这......家主去了哪里,我这做下人的断断不敢多嘴问的,还请彭郎见谅!” 彭允双眼微眯,刚要硬闯进去,却见许萱的贴身婢女朝青走了出来,他眼前一亮,急忙上前几步:“你家娘子在何处?” 朝青没有回答,让了让身子,几位侍女抬着一个箱子走了出来,见彭允面露不解,朝青方才缓缓行礼道:“彭郎,娘子听说您来了,便让我们将这箱子的东西送还给您,并让婢子给您传话,多谢您这几年的照拂,娘子不敢相忘,日后有机会必定加倍报还。” 彭允大为震惊,双眼充血,他愤怒的将那箱子推翻,声音低沉而阴寒:“谁让她日后报还了!” 众人被他吓了一跳,彭允见朝青面露恐惧,这才微微收敛了神色,冷笑道:“既然已经送出去,何来收回的道理,告诉你家娘子,她若是不要,那便丢了罢!” 说完也不看众人表情,转身忿然离去! 管家看着彭家的人绝尘而去,摇着头叹气道:“唉,恐怕是要得罪彭家了。” 等了一会儿,却没有听到朝青搭话,他抬头顺着朝青的目光看过去,远处转角处站着满脸黯然的郝知礼,清冷的街道将他的身形映衬的更加哀寂。 朝青回到卿菱园,她看着自家娘子纤细忙碌的背影,不论是性格阴冷的彭允,还是温柔谦和的郝知礼,哪一个对许萱不是真心实意?最后却要让娘子嫁给一个没有任何来头的、甚至在此之前都没有听说过的一位“才子”! “娘子。”朝青轻声道。 许萱抬头看她,这样冷的天气,她额间居然还渗出了汗水,温和的面庞上没有任何情绪,如同往常一样朝朝青笑道:“你回来了。” 想要说的那些话忽然就梗在了喉间,娘子也是无可奈何的吧?毕竟她也只是一介女子,婚姻之事本就由不得自己。 想到这里,朝青忽而改了口,见地上放在许多书,笑道:“娘子这是在做什么?” 许萱将书归类好,又把自己胡乱作过的诗放进箱子里,表情十分认真专注:“我把东西先归置好了,日后带过去也方便些。” 朝青急忙伸手:“婢子帮您。” 许萱推开她:“不必了,我喜欢自己整理,你去把我放在那的衣裳收起来罢。” “哎!”朝青应道,她又看了许萱一眼,温婉静谧的面庞在烛光下耀耀生辉,也不知道娘子这样好气性的人嫁过去了,以后可会得到夫家的珍重。 “元道长,您来了!” 门口身穿县服的官员看到元丹丘犹如看到救星,急急忙忙跑过来迎接。 元丹丘拍了拍他的肩膀,很是熟稔:“宁德啊,看你两鬓都已经泛白,想必最近因为百姓的事情,不少发愁啊!” 被称为宁德的县令连连摇头,满脸悲痛:“想我熬了这么多年,眼看着就要调回长安了,眼下又出了这档子事,真是倒霉啊!” 元丹丘笑眯眯道:“宁德何故愁苦,灾难终究有过去的一日,介时你处理的好,圣人得知,加官进爵指日可待啊!” 周知辉连连摆手:“元道长就别打趣我了,若是有什么好主意赶快说来,这日子我是一天也不想过了,即便我这官职不升,每日里看着这些难民,心里也着实难受啊。” 元丹丘朝李白介绍道:“这位便是邻水县的周县令,几年前我云游四海,曾路过此地,那时他刚来邻水当官,没想到一别几年,还能再见,也是缘分。” 103.露从今夜白(十六) 五花马, 千金裘, 呼儿将出换美酒, 与尔同销万古愁。 许萱耸了耸肩,无奈道:“你没看到阿公和大人一吃完饭又把他拉进书房了么,要不是怕人说, 估计他们二人都想李郎入住许府了。” 郝象蓉转了转眼珠, 忽然一拍手,兴奋道:“这好说啊, 让李郎入赘不就行了, 而且日后我来寻你也方便些。” 许萱不认同的摇摇头,李白如此孤傲的人,怎会做出入赘之事呢?要不是有那么多人给他们二人牵线, 李白恐怕不会这么快决定自己的婚事。 “李郎有自己的志向,怎好把我们的思想强加给他?况且我现在的地方也不远, 你想来看我, 还是很方便的。” 终究是不如以前随意, 两人心照不宣,没有继续说下去。 “反正我不管,我今儿个来,可不是特地来看你的,能把我家知礼比下去的人, 怎么也要让我瞧瞧才是, 否则岂不是白来了?” 许萱见她嘟的嘴都能挂东西了, 心下好笑, 又想起郝知礼来,毕竟十多年的感情,怎能不担心? “知礼现下如何?读书可还勤奋?” 郝象蓉闻言叹了口气,答道:“他一向很勤奋的,最近更是刻苦,除了早晨要去给阿娘请安,平时连门都不出,说起来我都好几天没有瞧见他了。” 许萱也在心里叹了口气,郝知礼早已搬出内院,就算是郝象蓉与他见面也不能经常,总要避嫌才是,无奈道:“若有机会你......算了,知礼向来懂事,想来他心里是有自己的打算的。” 三人一同长大的感情非比寻常,郝象蓉就算向着自家人,也不能说许萱的不是,毕竟感情的事情要两厢情愿才行,强求不来的,只要许萱得到幸福,也是郝象蓉乐意看到的。 “不管怎么说,我今天绝对不能白来。”郝象蓉故意拿白眼瞪着许萱。 也不是什么难为事,早晚都是要见到,许萱抿了嘴:“好,我走的时候你在我阿娘旁边送我,不就看见了。” 郝象蓉这才心满意足的放过了许萱。 郝象蓉本来想象的李白是一个其貌不扬却只认读书死脑筋的人,浑身透着一股子腐朽的气息,这样的人配许萱,自然是拍马莫及的,哪里及得上郝知礼半分。 待她站在许夫人身侧,目送着许萱走到一位白色长袍、面容清俊的男子身边时,她忽然觉得之前那个和尚口中那句“门高莫对”的话并非随口胡诌,这样的人,是知礼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的了,也怪不得会令许圉师刮目相看。 与家人拜别之后,装作没有看到郝象蓉戏谑的目光,许萱跟着李白上了马车,两人赶回家中。 许萱回到家的第一件事,便是要直奔药房,害得李白以为她有什么急事,一问才无奈的摇了摇头。 “娘子何以这般热衷于制药?” 许萱心中惦记着别的事,嘴上便敷衍道:“制药有何不好?若是能有朝一日造福于百姓,也是我的福分了。” 李白闻言点了点头,劝道:“娘子素日无事,看看医书制药材也是好事,只是莫要过于执着,我师傅曾和我说过,一切讲究缘分,强求不得。” 许萱想到历史上自己将在开元736年去世,还有不到九年的时间,心中不免悲凉和惶恐,这李白后来又寻了三位女人,当然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也不少了。想后来李白仅仅用“酒隐安陆,蹉跎十年”之语,概括了他在安陆这近十年的生活,许萱心中对他更是不抱期望了。 “缘分也好,其它的也罢,总归是要有命才好,李郎时常遇到贵人,自是不怕,我不过是一宅中小妇人,追求的也不过是安稳太平的日子,想来也是李郎看不上的。”语气渐冷,许萱扭过头去,不让李白看到自己眼中的难过和倔强。 李白有些奇怪:“我非是说它不好,只是看你整日辛苦操劳这个家,又要研究医书制药,不免太过辛苦。” 许萱知道是自己情绪化了,李白什么都不知道,起码现在的他很好,况且她命长命短也与李白无甚关系,自己不该如此对他。 “李郎说的极是,是我太执着了,一切皆是命,只是......”她转过头看着李白,眼中充满着坚决和自信,“命运大部分还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所以,后天的努力更为重要一些。” 李白被她的话所震惊到,不禁陷入了沉思。 “娘子若是欢喜,那为夫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说罢他忽然拂袖而去,不知去向何处,几位下人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何反应, 看了眼李白离去的背影,朝青犹豫的上前唤道:“娘子,李郎也是为娘子好,没有恶意,娘子莫要多心了。” 将眼中的湿意逼回去,许萱对她笑了笑:“我知道,只是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信念,我不知道他的信念是什么,我却知道我自己想要什么,而他......想必是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什么吧。” 毕竟这么多年,朝青看出许萱一直都有心事,只是从未朝她吐露过,不免心疼:“娘子今儿也累了一天了,不如让下人们烧些热水洗洗澡去去乏,婢子给您捏捏肩。” 许萱摇了摇头:“晚些吧。” 说完,便继续朝药房去了。 两个主子都是十分有主见的,想来遇到分歧谁也不愿轻易妥协,这可不是一件好事,朝青叹了口气,只能希望两人日后尽量能避免,否则这日子怕是过不如意了...... 制药的事情也没有什么大的进展,那和尚只在那日出现一次便又不知所踪,许萱尚来不及问他药材上的问题,现在依旧止步不前,让她原本难过的心情更添烦躁。 躺在空荡荡的大床,旁边的柜子上放着今早李白拿来的几本书,天色早已暗了下来,到现在还未回来,怕是又不知去了哪里喝酒了。 心烦意乱,许萱拿起李白的几本书随手翻了几页,里面是些藏诗,她看了一会儿,便禁不住困意睡着了。 再醒来,天色已经明了。 朝青正吩咐人备早膳,许萱疑惑道:“李郎昨日没有回来?” 暮雪拿了衣服过来:“来过了,郎主昨晚带着酒气进来看了看娘子,说怕熏着娘子,又去了书房。” 许萱想起昨日两人的争执,李白会有这样的反应也属正常,她见柜上的书不见了,记得昨晚她是看着书不知不觉睡着的...... “昨日是你把我手里的书收起来了?” 暮雪面露不解:“娘子说什么书?” 不是暮雪?那么便是李白自己收走了。 “他现在何处?” 暮雪笑道:“派了人去喊郎主用膳,许是快来了,娘子也赶紧梳洗梳洗罢。” 话音刚落,外面便传来李白的笑声:“看来我来的还不算晚。” 许萱惊讶的看着他,只见他掀开帘子,满面春风的走了进来,丝毫不见昨日的冷漠,甚至连一丝酒气也无,他好似总是这样,不管昨日喝了多少酒,醉的有多厉害,第二天从他身上却看不出一丝一毫来。 许萱回过神来,见自己衣衫还未整齐,有些不太自在:“让李郎见笑了。” 李白没有给她整理自己的时间,走了过去坐着床边,顿了一下,抬头看着许萱诚恳道:“昨日是为夫的不是,不曾说明缘由便忽然离去,怕是伤了娘子的心,娘子可千万不要同我生气。” 他主动来道歉,着实出乎许萱的意料,还以为他这样傲气的人,不会有低头的时候。不过他口中虽在道歉,眼中却一丝歉意也无,想来平时无拘无束的日子过惯了的。 “不,李郎忽然茅塞顿开,想必有些事情需要细细琢磨,况且你说得对,制药之事不急于一时,是我过于执着了。” 李白点了点头,像是很满意许萱的自我检讨,于是也将此事揭过。他亲自拿了许萱的衣服给她披上,起身道:“那便罚某伺候娘子梳洗罢。” 许萱哪里肯,急忙将李白推出去:“我自己来便可,不必劳烦李郎。” 李白哈哈笑着出去了。 许萱脸颊发烫,心跳的发慌,暗道这李十二还真是有几分本事,变脸速度都如此之快,她暗叹自愧不如。 用膳的时候李白也是比之前还要殷勤的给许萱夹菜,看得周围的丫鬟姆仆都在偷笑,许萱闹了个大红脸,心想以后再也不敢跟这人斗嘴了。 李白放在下车窗,将那寒风阻隔在外,仍能听见外面寒风簌簌,犹在耳畔。经人提起,他脑中便浮现那张温婉静谧的脸蛋来,当时脑子一热,没有顾忌太多,主要还是这些年自由自在惯了的。 李白手握佩剑,拿袖袍来回擦拭:“元道长现在提起,是不是为时已晚了?” 元丹丘哈哈一笑,眼中带着戏谑,指着李白手中短剑,问道:“太白莫不是晚间与娘子睡觉时,也带在身边罢?” 这倒没有,他是先放在了书房,才去寻的许萱。想自己这么多年来,从未让此剑离过身子,怕许萱胆小多疑,只得暂时分离。 但这些毕竟是私密之事,他不打算同外人道,于是转移话题:“如今遇上这瘟疫之事,元道长的长安之行怕是要延缓数日了,不知胡道长是否会怪罪于你。” 元丹丘丝毫不在意道:“家师心胸广阔,从不在意这些小事,何况途中遇此灾难,也合该是我的缘分,能帮上一帮,当然不能袖手旁观了。” 说罢,顿了顿,他又道:“想来太白近来流连于温柔乡内,不曾听闻,至今,已有六十三州发生水灾,十七州霜旱,今年注定是个多事之秋啊!” 李白骇然,元丹丘又道:“你以为到现在拨给邻水县的饷银还未到是何因由,除却官员层层剥扣,余下的还不够这些地方瓜分,指望朝廷相帮,那可是黄花菜都凉透喽!” 李白面色铁青,即便如今圣人是一位贤君,也避免不了某些蛀虫从中搅合,看来邻水县的百姓,只能听天由命了。 反观元丹丘还是玩笑的心思,他推了推李白的肩膀,打趣道:“听闻太白曾在广陵一夜散尽三十万钱,想来随便抠出一些,也能救济救济这些百姓。” 李白面带尴尬,随即遗憾的摇摇头:“若真如元道长这般说,李白必不会藏私,只是那次......几乎是散尽了所有钱财,后来迎娶许家千金,还是阿叔掏的钱,不过......” “不过怎样?” 李白犹豫道:“不过,若是给某一些时日,倒是能弄到,只是怕邻水县的百姓等不得......” 元丹丘仿佛只是为了调侃李白,并不把此事当回事。 “眼下根本不是钱的问题,这瘟疫如此凶猛,除却你我二人,哪还有人敢往前凑?现在最缺的不是银钱,而是救命的药材。” 李白闻言颇觉赞同,一时无话,只低头沉思。 越是靠近邻水县,马车颠簸的愈发厉害,车厢内一片沉寂,李白只低头发着呆,元丹丘却是闭目养神。 过了片刻,元丹丘又道:“你可知段七娘现下如何了?” 段七娘走前,李白曾去送了一程,日后再见怕是不知何年何月了。 元丹丘仍然闭着眼,道:“太白如今少了一位红颜知己倾诉衷肠啊!” 不知怎的,他脑中只想起那一张面孔,时而贤惠,时而倔强,时而体贴温存,时而又顽固不化,谁能得知,她又不是一朵解语花呢? 送走了父亲,许萱再次将心思放在了制药上面,那个和尚的一封信让她振奋了不少。 暮雪急急的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却还兴奋的和许萱禀报:“娘子快去看看吧,昨儿个抱来的那只生病的小狗,方才开始吃东西了。” “真的?”得到暮雪肯定的眼神,许萱也顾不得手里的东西,跑进了后院。 暮雪拿着鹤氅追上去,黄色的小奶狗,比昨日多了几分生气,眼睛也比昨儿个明亮了许多。 “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好的?”许萱伸手摸了摸小狗的脑袋,又是欣慰又是感动。 朝青替许萱把鹤氅披了,也跟着主子高兴:“就在早上,昨儿个还癞怏怏的,今早竟然叫了起来,我们还以为它是回光返照了,唤了养过狗的姆仆来,说是因为饿了才叫的,这不喂了它一些东西,现在精神头都看着好许多了。” 许萱太激动了,这说明自己这些年的努力没有白费,但是她还是感到苦恼,人也会像这只小狗一样吗?或许只是巧合呢? 也不知这狗患的时疫之症是不是和邻水县的百姓一样...... 她又想起彭允的眼睛和郝知礼的腿来,当年她的药材都是按照那和尚口中叙述来制作的,就算差了一两味药,不会长生,也应该会和彭郝二人那般,逐渐变好才是。 就算是那些得瘟疫的流民如今生不如死,她也不忍心拿他们来试药,既然彭郝二人都没事,那么...... 许萱收起激动,她嘱咐朝青好生照顾这只小狗,自己则回了房。 “去给我准备些冰和雪水来。” 暮雪面带不解的看着许萱,按理说娘子的丹药算是成功了八成,接下来该是继续钻研的时候了,娘子这时候要冰水做什么? 许萱耐心解释道:“我想如今制药之事已是到了瓶颈期,既然想不出是哪几味药不对,不如把制药的水变成雪水或冰水,多做尝试也没有坏处,你只管给我弄来便是。” “对啊,婢子怎么没有想到会是水的原因呢?娘子果然聪明。”暮雪奉承了许萱两句,急忙派人去准备冰块和雪水了。 以制药的借口,将所有人隔绝在了门外,许萱看着整桶的雪水和冰,狠了狠心,将那两桶一鼓作气尽数倒在了自己身上。 真冷啊!仿佛掉进了冰窟窿里一般,然而她还强撑着去把窗户打开,寒风尽数吹到她身上,真真是能把人心也能冻住了。 暮雪听见屋内的响声,疑惑的喊了两声娘子,见里面没人应,又不敢擅自推门进去。等许萱被人发现抬到床上去的时候,已然过去了一个时辰,浑身冰冷僵硬,吓得所有人都以为许萱已经不行了。 104.醉里挑灯看剑(一) 五花马,千金裘, 呼儿将出换美酒, 与尔同销万古愁。 朝青手中一顿, 生怕许萱心中生了怨怼, 急忙劝道:“若是没有郎主授意, 那些人哪敢自作主张呢?” 许萱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她指着床上的那堆花生红枣桂圆道:“去把那些东西收拾了, 累了一天,我要休息一下。热水可准备好了?” 朝青犹豫的看了许萱一眼, 新郎还没回来,娘子竟然要歇息了...... 许萱深知朝青是为自己好,生怕自己做错什么惹得李白不高兴, 不过想来他那样洒脱的性子, 理应不会在意这些琐事才是。 “你放心罢,他不会在意这些的。” “是。”朝青口中应着, 心里却仍忍不住犯嘀咕,娘子恐怕也是第一次见郎主吧, 怎么好像认识了许久似得这般了解? 隔着院子, 依然能听到前厅的喧哗声,许萱忽然就生了伤感的情绪,她从镜中窥见那铺着大红色上绣戏水鸳鸯的床被,当真是五味杂陈, 仿佛直到现在这一刻, 她才发现自己是真真实实的成了亲! 朝青推门进来, 几个小婢女抬了热水进了屏风后的小间,许萱刚脱了衣裳,便听得外面传来暮雪的惊呼声:“郎主,您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许萱惊慌的想从浴盆中做起,又惊觉自己未着衣褛,一时间满脸通红的僵在了原地,即便是已经成为了夫妻,但毕竟两人仅仅见过两次面...... 李白温和低沉的声音传来:“他们都喝醉了,嘴里不干不净的,惹人心烦。娘子呢?” 暮雪跟着笑了两声:“娘子沐浴呢。” 李白挑了挑眉,很是惊讶,他还以为许萱会一直坐在喜床上等他...... 暮雪说完才觉得许萱如此自作主张,也不知郎主是否会见怪,忍不住为自家主子解释道:“娘子今日辛苦了一天......” 话未说完,李白便看到梳妆台上摆放整齐的喜服和喜冠,心下了然,朝暮雪摆了摆手,笑道:“那我去书房更衣便是。” 暮雪忐忑的看着李白离去的背影,也不知道郎主是不是生了娘子的气,但他刚才明明笑了,那么好看,应该不会罢...... 许萱则松了口气,若是他一昧的闯进来,她还真不知道怎么办呢,眼下再没有悠闲沐浴的心思了,她急急忙擦干身子穿好里衣,奔着喜床跑了过去。 朝青急忙帮她把被子掖好,一边忍不住埋怨:“这天气还很凉,尤其是晚上,娘子这才刚成亲,伤了风寒可怎么办。” 许萱嘻嘻的笑着,丝毫不在意的模样。 朝青无奈的叹了口气,娘子有时候稳重的让人无法不去信服,偏偏有时候又小孩子脾性,也不知道郎主日后会不会包容娘子偶尔的小性子。 “把灯吹了吧,我要睡了。”吩咐完许萱便闭上了眼睛,好似在卿菱园一般。 朝青张了几次嘴,娘子向来很有主张,也不是别人随便一句话就能左右的,她只得放弃劝说小姐,寄希望于郎主千万不要生气,以为娘子看轻他才是。 犹豫再三,朝青还是在门口处留了一盏黯淡的小灯,这才和暮雪不甚放心的去了隔壁,等着晚上服侍一对新人。 许萱表现的如此淡然洒脱,实际上心中一点底也没有,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而且也根本不可能睡着。 院内逐渐安静下来,其实并没有很久,便有极轻的脚步声传来,甚至在未惊动朝青暮雪的情况下,走向了床边。 淡淡的檀香味夹杂着一丝醇香酒味,竟然让她感到莫名的安心,是他无疑了。 悉悉索索的脱衣服的声音,许萱听着不由得开始紧张起来,接着被子一掀,一具略微凉薄的身子躺了进来。 乍遇冷意,许萱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旁边人像是察觉了一般,微微往外挪了下身子。 “吵醒你了?” 许萱身子僵了僵,慢慢放松下来,黑暗中习惯性的笑了一下,答道:“没有,我晚间本就睡眠浅,不碍事的。” 李白轻笑了一声,侧过身来,于黑暗中看着女子柔美的背影,认真的商量道:“我本想买下这套院子,奈何阿叔说三个月之后要返还寿山,只得委屈你将就些个,待到期之后,你看中哪处的房子,再买来就是。” 他这般体贴,许萱自然不好过多要求,从善如流的笑道:“其实我看这院子就挺好,不大不小又很雅致,若是再选一处既要费心费力,又浪费银子,不如就这里好了。” 这倒是也很合李白的意思,他点点头:“离许府亦是很近,你何时想回家看岳丈大人也很方便。” 许萱低声道了句谢,一时间气愤安静又尴尬,许萱想了想,提起前几日的相遇之事。 “现在整个安陆的歌姬都在唱你写的诗,包括家父都很欣赏钦佩,只是我看那诗中所作之物多为明月,想来李郎甚是喜欢?” 李白不妨身边女子竟然这般细心,惊诧过后反而沉默了片刻才答道:“不过是寄托一些相思罢了,若说不在一处的人能有何共同之处,那么也唯有同处在一轮明月之下了。” 许萱不甚以为然,这回答过于矫情,她觉得李白必定是有其它用意,没有这么简单的,不过两人刚刚结识,自然不好深究一些话题。 李白好像并不太想和许萱聊他的诗句,他侧着身子观察着许萱暗中的侧颜,犹豫了一下,将手放在了属于女子温暖香润的窄肩上。 刚刚放松下来的身子立马绷紧了,许萱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这是他们的新婚之夜,不管李白要怎么都是理所应当的,许萱是他的妻子,这是她的义务,只是心里总是有道坎过不去...... 李白的想法倒是很单纯,总要给许家一个交代才是,不然岂不是他对许家千金不满意,日后许萱在家中也无法立足......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你可有字?”为了缓和两人紧张的氛围,李白的声音更加的柔和,传到许萱耳中如沐春风,身子也慢慢放松了下来。 “单名一个萱字,阿公赐字菁谖,取自萱草,有忘忧之意。我虽生为女子,阿公和大人却希望我能和君子一般,待人以德,心胸广阔,而阿娘则希望我无忧无虑过完此生。” “许相公确实令人钦佩。”李白说着微微靠近许萱些许,呼出的气息打在许萱微红的耳根上,声音低哑,“那我日后便也唤你菁谖好了。” 相公二字是对宰相的称呼,可惜阿公现在已经卸职,李白如此称呼,看来是十分敬仰阿公的。 压箱底的那本书她偷偷翻看了一眼,其实也没有什么,她都懂得,根本不需要去学什么,所以在李白倾身过来压住自己的时候并没有反抗,只是微微侧过了头去,太尴尬了。 毕竟是男人,方才还略显凉意的身子转眼已经滚烫无比,李白的动作十分轻柔,好像身下是一具容易打破的白瓷一般。 即便如此,许萱还是紧张的止不住打颤,因为黑暗看不清彼此的脸,所以触感和喘息声变得格外的鲜明。 不知该说什么,或许本应该什么都不用说,李白很是顾忌她的感受,所以前戏的时间格外的昂长,这对许萱来说亦是另一种折磨。 一滴水落在了许萱燥红的脸颊上,而后顺着脖颈落入身下的床褥里,这样冷的夜晚,他竟然还出了这么多汗...... 许萱决定早些结束这无声的折磨,伸手缓缓环上那具瘦削却坚韧有力的腰身,感觉到他身子一顿,呼吸变得更加急促,随即,许萱只觉得自己如同身处一只小舟上,任由狂风将她吹的七零八落,支离破碎。 许萱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天色早已大亮,她看着殷红的纱帐,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娘子,您终于醒了。”朝青松了口气,急忙上前挂起帘子,服侍许萱起床穿衣。 “疼......”许萱忍不住皱眉低声叫道,她被朝青暮雪围着,并没有看见昨夜那个罪魁祸首,“他人呢?” 这话问的很不客气,许萱奇怪的看着俩人对着她一通挤眉弄眼,还未弄明白,便听见旁边传来熟悉的嗓音:“娘子可是在问为夫?” 声音里竟还带着几分戏谑,她这才看见李白原来一直坐在一旁看书,此时起身朝她走来,还一脸关心的问道:“娘子身子不适,可要唤个郎中来瞧瞧?” 许萱面带羞窘,急忙道:“不用了,没什么大碍,李郎不必如此劳烦。” 李白似乎对许萱的称呼很满意,一双明亮的眸子里盛满了笑意,他体贴道:“娘子不必同为夫客气,你我已然成为夫妻,相互关照亦是应当。” 他提起夫妻二字,许萱便情不自禁的想到了昨晚,她扭过头去,不让李白看到自己脸上的红晕。 他说的话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反而十分妥善,只是不知是许萱过于敏感,还是想的太多,她总觉得李白这话像是完成任务一般,只不过走了几分的心罢了。面上看起来温柔谦逊,体贴温存,实际上她总觉得两人之间有种无言的疏离和隔阂,这种隔阂更多的来自于李白。 毕竟初识,许萱心中也无爱慕之意,于是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她避开李白的视线,小声道:“李郎说的极是。” 那管家上下打量了一下李白,接过帖子,道:“我家长史今日出门去了,不在家,不如李郎改日再来?” 李白微顿,他眼角瞥见门缝后有一抹蓝衣,笑道:“不知长史去了哪里,何时回来?” “这......”管家犹豫了下,答道,“长史一早便被几位故交相约爬山去了,至于归期,恐怕最晚也得明日了。” 李白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白改日再来,还望管家告知长史一声。” “自然自然。”管家连连点头。 李白又看了眼门缝处,蓝衣已经不见,他暗自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管家看人走了,小心关上门,对身后身穿蓝衣的中年男子道:“郎主,若是下次那个姓李的再来,该当如何呢?” 裴宽抖了抖胡子,不屑道:“不见,就说我不在家。” 管家犹豫道:“一直这样也不大好,毕竟他可是许相公的孙女婿,以后总会有相见的机会的。” 裴宽冷哼一声,甩了甩袖子:“一个商人之子,为求仕途竟然低头入赘,妄为君子,还配读什么圣贤书,能把许相公和许使君哄得团团转,可见其厉害之处,现在又想来欺哄我!” 105.醉里挑灯看剑(二) 五花马, 千金裘, 呼儿将出换美酒, 与尔同销万古愁。  朝青并没有担忧太久, 第二日送走李衍,李白便主动搬回了房间, 所谓“搬”,不过是把他手边常看的书拿了回来。 也不知道他昨日的事情还记得多少,许萱收拾收拾东西,准备要回门了, 李白自然也是要一同去的。 许自正对自己这个女婿特别看重,打从进了许府,便一同被许圉师请去了书房, 也不知道聊些什么,直到吃饭的时候喊了好几次才舍得出来, 三人面上俱是笑容满面。 郝象蓉趁着许萱回门, 特地跑来看李白长相如何,郝许两家交好, 自然不会觉得她过于唐突, 许萱没有兄弟姐妹,能有人此时陪着她也是好的。 坐在卿菱园里,郝象蓉一直缠着许萱:“好阿姐,快点带我去看看姐夫罢, 真真是好奇死了。” 许萱耸了耸肩, 无奈道:“你没看到阿公和大人一吃完饭又把他拉进书房了么, 要不是怕人说,估计他们二人都想李郎入住许府了。” 郝象蓉转了转眼珠,忽然一拍手,兴奋道:“这好说啊,让李郎入赘不就行了,而且日后我来寻你也方便些。” 许萱不认同的摇摇头,李白如此孤傲的人,怎会做出入赘之事呢?要不是有那么多人给他们二人牵线,李白恐怕不会这么快决定自己的婚事。 “李郎有自己的志向,怎好把我们的思想强加给他?况且我现在的地方也不远,你想来看我,还是很方便的。” 终究是不如以前随意,两人心照不宣,没有继续说下去。 “反正我不管,我今儿个来,可不是特地来看你的,能把我家知礼比下去的人,怎么也要让我瞧瞧才是,否则岂不是白来了?” 许萱见她嘟的嘴都能挂东西了,心下好笑,又想起郝知礼来,毕竟十多年的感情,怎能不担心? “知礼现下如何?读书可还勤奋?” 郝象蓉闻言叹了口气,答道:“他一向很勤奋的,最近更是刻苦,除了早晨要去给阿娘请安,平时连门都不出,说起来我都好几天没有瞧见他了。” 许萱也在心里叹了口气,郝知礼早已搬出内院,就算是郝象蓉与他见面也不能经常,总要避嫌才是,无奈道:“若有机会你......算了,知礼向来懂事,想来他心里是有自己的打算的。” 三人一同长大的感情非比寻常,郝象蓉就算向着自家人,也不能说许萱的不是,毕竟感情的事情要两厢情愿才行,强求不来的,只要许萱得到幸福,也是郝象蓉乐意看到的。 “不管怎么说,我今天绝对不能白来。”郝象蓉故意拿白眼瞪着许萱。 也不是什么难为事,早晚都是要见到,许萱抿了嘴:“好,我走的时候你在我阿娘旁边送我,不就看见了。” 郝象蓉这才心满意足的放过了许萱。 郝象蓉本来想象的李白是一个其貌不扬却只认读书死脑筋的人,浑身透着一股子腐朽的气息,这样的人配许萱,自然是拍马莫及的,哪里及得上郝知礼半分。 待她站在许夫人身侧,目送着许萱走到一位白色长袍、面容清俊的男子身边时,她忽然觉得之前那个和尚口中那句“门高莫对”的话并非随口胡诌,这样的人,是知礼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的了,也怪不得会令许圉师刮目相看。 与家人拜别之后,装作没有看到郝象蓉戏谑的目光,许萱跟着李白上了马车,两人赶回家中。 许萱回到家的第一件事,便是要直奔药房,害得李白以为她有什么急事,一问才无奈的摇了摇头。 “娘子何以这般热衷于制药?” 许萱心中惦记着别的事,嘴上便敷衍道:“制药有何不好?若是能有朝一日造福于百姓,也是我的福分了。” 李白闻言点了点头,劝道:“娘子素日无事,看看医书制药材也是好事,只是莫要过于执着,我师傅曾和我说过,一切讲究缘分,强求不得。” 许萱想到历史上自己将在开元736年去世,还有不到九年的时间,心中不免悲凉和惶恐,这李白后来又寻了三位女人,当然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也不少了。想后来李白仅仅用“酒隐安陆,蹉跎十年”之语,概括了他在安陆这近十年的生活,许萱心中对他更是不抱期望了。 “缘分也好,其它的也罢,总归是要有命才好,李郎时常遇到贵人,自是不怕,我不过是一宅中小妇人,追求的也不过是安稳太平的日子,想来也是李郎看不上的。”语气渐冷,许萱扭过头去,不让李白看到自己眼中的难过和倔强。 李白有些奇怪:“我非是说它不好,只是看你整日辛苦操劳这个家,又要研究医书制药,不免太过辛苦。” 许萱知道是自己情绪化了,李白什么都不知道,起码现在的他很好,况且她命长命短也与李白无甚关系,自己不该如此对他。 “李郎说的极是,是我太执着了,一切皆是命,只是......”她转过头看着李白,眼中充满着坚决和自信,“命运大部分还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所以,后天的努力更为重要一些。” 李白被她的话所震惊到,不禁陷入了沉思。 “娘子若是欢喜,那为夫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说罢他忽然拂袖而去,不知去向何处,几位下人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何反应, 看了眼李白离去的背影,朝青犹豫的上前唤道:“娘子,李郎也是为娘子好,没有恶意,娘子莫要多心了。” 将眼中的湿意逼回去,许萱对她笑了笑:“我知道,只是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信念,我不知道他的信念是什么,我却知道我自己想要什么,而他......想必是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什么吧。” 毕竟这么多年,朝青看出许萱一直都有心事,只是从未朝她吐露过,不免心疼:“娘子今儿也累了一天了,不如让下人们烧些热水洗洗澡去去乏,婢子给您捏捏肩。” 许萱摇了摇头:“晚些吧。” 说完,便继续朝药房去了。 两个主子都是十分有主见的,想来遇到分歧谁也不愿轻易妥协,这可不是一件好事,朝青叹了口气,只能希望两人日后尽量能避免,否则这日子怕是过不如意了...... 制药的事情也没有什么大的进展,那和尚只在那日出现一次便又不知所踪,许萱尚来不及问他药材上的问题,现在依旧止步不前,让她原本难过的心情更添烦躁。 躺在空荡荡的大床,旁边的柜子上放着今早李白拿来的几本书,天色早已暗了下来,到现在还未回来,怕是又不知去了哪里喝酒了。 心烦意乱,许萱拿起李白的几本书随手翻了几页,里面是些藏诗,她看了一会儿,便禁不住困意睡着了。 再醒来,天色已经明了。 朝青正吩咐人备早膳,许萱疑惑道:“李郎昨日没有回来?” 暮雪拿了衣服过来:“来过了,郎主昨晚带着酒气进来看了看娘子,说怕熏着娘子,又去了书房。” 许萱想起昨日两人的争执,李白会有这样的反应也属正常,她见柜上的书不见了,记得昨晚她是看着书不知不觉睡着的...... “昨日是你把我手里的书收起来了?” 暮雪面露不解:“娘子说什么书?” 不是暮雪?那么便是李白自己收走了。 “他现在何处?” 暮雪笑道:“派了人去喊郎主用膳,许是快来了,娘子也赶紧梳洗梳洗罢。” 话音刚落,外面便传来李白的笑声:“看来我来的还不算晚。” 许萱惊讶的看着他,只见他掀开帘子,满面春风的走了进来,丝毫不见昨日的冷漠,甚至连一丝酒气也无,他好似总是这样,不管昨日喝了多少酒,醉的有多厉害,第二天从他身上却看不出一丝一毫来。 许萱回过神来,见自己衣衫还未整齐,有些不太自在:“让李郎见笑了。” 李白没有给她整理自己的时间,走了过去坐着床边,顿了一下,抬头看着许萱诚恳道:“昨日是为夫的不是,不曾说明缘由便忽然离去,怕是伤了娘子的心,娘子可千万不要同我生气。” 他主动来道歉,着实出乎许萱的意料,还以为他这样傲气的人,不会有低头的时候。不过他口中虽在道歉,眼中却一丝歉意也无,想来平时无拘无束的日子过惯了的。 “不,李郎忽然茅塞顿开,想必有些事情需要细细琢磨,况且你说得对,制药之事不急于一时,是我过于执着了。” 李白点了点头,像是很满意许萱的自我检讨,于是也将此事揭过。他亲自拿了许萱的衣服给她披上,起身道:“那便罚某伺候娘子梳洗罢。” 106.醉里挑灯看剑(三) 五花马, 千金裘, 呼儿将出换美酒, 与尔同销万古愁。  床上的人听到喊声, 有些烦恼的皱了皱眉头, 把小脑袋缩进被窝留恋了一番才再次露出来, 略带慵懒的问道:“暮雪,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暮雪微微一笑, 把床纱挂到床侧:“现在已经卯正了,娘子你再不起床就要迟到了, 今天可是老郎君的生辰呢,你若是晚了, 定要挨说了。” 许萱听到此话,也不敢再在被窝里赖着了, 只好恋恋不舍的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由着暮雪喊人进来伺候。 许萱坐在镜子前, 木然的看着里面的佳人, 不得不承认, 这张脸真是年轻啊,雪白的肌肤, 黛眉不画而弯,朱唇不点而红, 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 阴影下的杏眼大而有神, 脸上的婴儿肥已经逐渐褪去, 比前几年耐看了许多。 许萱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来了这里已经十多年了,幸好许家还未完全没落,只是以后的日子便不好说了。怎么说她也是穿越过来的,即便以前的历史不好,但今后大唐一些大的变动,她还是知道的。只是她的未来......前宰相许圉师的孙女,据许萱从前的历史课上学到的一些资料,她是诗人李白的第一个妻子,重点是第一个。就是说他还有第二个第三个........ 那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就历史来说,历史上的许萱在十年后就因病去世了,这是许萱最担心的,她穿越过来,不是重新将原来的那个许萱的路再走一遍的! 不过,既然世界上允许有异数的存在,那么自己便是那个异数,命运如此安排,必定不是再重演一遍历史,许萱想,也只有竭尽可能的改变一下自己的命运了。 “娘子,你就不要在垂头丧气的了,你若是这幅样子去给老太爷拜寿,必定讨不着彩头了。”暮雪边拿出簪子在许萱头上比划着边打趣道。 许萱想起那个已经是前宰相的阿公,从心底溢出钦佩的崇拜之情,当年阿公因为大大,而被些许小人诟病,她不知道当时的阿公是否对皇上很痛心,但是现在的阿公每日里养些花鸟,与老友偶尔一聚,比在官场上不知快活了多少。也不曾听见他提过当年的事情,哪怕一丝怨恨也无。 “臭丫头,居然敢吓唬我,阿公他向来宽容慈祥,这样的日子,不光是我,你们都能捞着不少的好处。”许萱嘴角微翘,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斜斜的瞪着镜子里的暮雪,却不防因为她年龄幼小,眼神看起来毫无杀伤力,暮雪反而笑的愈发欢快了:“那是当然,老郎君对我们下人向来大方的很。” 许萱闻言微微抬起了下巴,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要说穿越到这里,最让她觉得值得的一件事,就是有这样一个大智若愚的阿公,这些年来,她在许圉师身边学到了很多有用的东西,让她受益匪浅。 暮雪掩嘴悄悄的笑着,转身去叫朝青来给许萱梳头,这些丫头里就朝青的手最巧,也最稳重,梳的头也最得许萱的心意。只见她两手轻轻一挽,便盘出一个清巧妩媚的双环垂髻来,在首饰里挑出一对红宝石串米珠头花来对许萱说道:“娘子,这串珠花是去年老郎君在娘子生辰时送的,今儿戴上去给老郎君拜寿,必定能讨了喜去。” “嗯,那就这个吧。”许萱从善如流。 “娘子,虽说现在只是初秋,但清晨的天气尚有些凉,还是多穿些,不然冷着了老郎君又该心疼了。”说着,暮雪从箱子里拿出一件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半臂和娟纱金丝绣花藕丝裙来,待许萱换上之后,又拿出一件妆缎狐肷褶子大氅,许萱披了,便带着侍女直奔清蘅园。 雨已经停了,一路上只见绿叶葱翠,其间可见粉红点缀,离得近了便看清原是花骨朵含苞待放,令人无限怜爱。穿过抄手廊子,便隐隐地看见了清蘅园,在一片雾气的翠绿之中,朦朦胧胧的仿若仙境,许萱走到近前,却见半月门前有一枝芙蓉花独绽开来,不觉得停下脚步。 “娘子,听说今日前来的除了各路权贵,还有那位奇怪的和尚。”暮雪悄悄凑到许萱耳边,小声的朝许萱透漏。 “那和尚又来了?”许萱想起前两年看到的那个穿着破破烂烂的和尚,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那和尚第一次出现,便是她与郝家的重孙郝知礼测八字的时候,那和尚说两人八字不合,当时许郝两家只当那和尚疯癫,并不曾当真,谁知后来郝知礼下聘礼之日摔断了腿,虽然日后被那和尚治好,但仍令人心有戚戚焉。 第二次再遇见那和尚,却也是与彭家的孙子彭允测八字时,忽然飞来一只乌鸦啄瞎了彭允的眼睛,那和尚此时又出手相救,还说了一句“门高莫对”的话来,让人摸不着头脑。 因此,许萱在安陆也算是出名了,都说许家娘子的姻缘,是被上天注定了的,若不是命里注定的那人,势必要遭天谴! 偏偏那和尚与郝家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都道是郝家已故的长孙,那和尚却只沉默,不承认也不否认! 许萱长出了一口气,这次不知又有何稀奇古怪的事情要出现,她抬腿迈进清蘅园,只见里面早已来了许多人,下人们来回奔波,生怕慢怠了贵客,许萱远远地就看见郝知礼身穿宝蓝色长衫,年轻温润的面容上带着如沐春风的笑容。 那笑容在看到许萱的一刹那猛然僵住,原本平淡无痕的双眸猛然迸射出亮光,许萱却转头朝内院走去。 没有看到那人忽然失落的神情,许萱目不斜视的嘱咐身后两人:“待会儿给阿公送完礼记得去我那药房看一眼。” 暮雪和朝青对视一眼,无奈的应了,自从那和尚救了彭允之后,并给了娘子一本医术,娘子暗自记下了那药方之后,便开始对制药产生了兴趣。 外间俱是男人,许萱不好过去,便将自己连月来亲自抄写的一部《左传》放在了许圉师的书房,女眷稀少,许萱也不想去应付,便在许圉师的书房找书看。许圉师待她向来宠爱有加,能在许圉师的书房为所欲为的,恐怕也只有许萱一人了。 翻了翻许圉师近来作的诗,眼角余光瞥到一旁放着一封未曾开启的信,许萱转了转眼珠,好奇的凑过去看了一眼,来信人是——孟浩然! 孟浩然?许萱惊的瞪大了眼睛,还不待她深思,门却从外打开,有人走了进来。 “菁谖?你怎么跑这里来了?”来人胡须泛白,一双布满皱纹的眼却分毫不失犀利。 许萱冲许圉师眨眨眼:“阿公,有个叫孟浩然的来信给你。” 许圉师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丝毫不介意小孙女的逾矩,他笑道:“哦,那你看了没有?” “没呢,等阿公一起。”许萱嬉皮笑脸,凑上来挽着许圉师。 许圉师却没有注意那封信,只看着桌上的一摞《左传》,欣慰道:“这几个月来,你就在房里抄字了?”说着,他拿起细细看了一番,“嗯,字迹比之前多了几分力道,不错。” 许萱心里对那封来自孟浩然的信十分好奇,这孟浩然可是鼎鼎大名的诗人,她刚想再打听两句,外面便有小厮来唤许圉师,说是有贵客到来。 许圉师此番有空回来,不过是换件衣服的空挡,许萱见状只得乖乖退了出去,心里对那封信仍然好奇的紧! “菁谖?”一声深情中带着悲痛的呼唤,许萱即便不回头,也知那来人面上是怎样含着一丝丝期许又夹杂着些许的难过。 许萱叹了口气,避不过去,只得回头,脸上露出客套且疏离的笑容:“守成,你怎么跑这里来了,阿公在前厅呢。” 少年面含小心翼翼,生怕惹了许萱生气,又带着几分卑微的期许:“我知道,我是来看你的。” 因着许家与郝家的交情,许萱从小便与郝知礼相识,两人同龄,算是青梅竹马,只是许萱大了郝知礼整整一辈,郝知礼小时候经常跟着许萱身后喊着姑姑,便是从前几年开始叫她菁谖,眼中的情愫令人不容忽视,小小的少年,如今长大了,早已不再心甘情愿的做她的小外甥了。 朝青将喜服小心收好,怕许萱乍一住进来不习惯,觉得不如许府被轻视,倒是会影响日后的夫妻和睦生活了。 许萱却不以为意:“只怕这细心并非出自他手。” 朝青手中一顿,生怕许萱心中生了怨怼,急忙劝道:“若是没有郎主授意,那些人哪敢自作主张呢?” 许萱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她指着床上的那堆花生红枣桂圆道:“去把那些东西收拾了,累了一天,我要休息一下。热水可准备好了?” 朝青犹豫的看了许萱一眼,新郎还没回来,娘子竟然要歇息了...... 许萱深知朝青是为自己好,生怕自己做错什么惹得李白不高兴,不过想来他那样洒脱的性子,理应不会在意这些琐事才是。 “你放心罢,他不会在意这些的。” “是。”朝青口中应着,心里却仍忍不住犯嘀咕,娘子恐怕也是第一次见郎主吧,怎么好像认识了许久似得这般了解? 隔着院子,依然能听到前厅的喧哗声,许萱忽然就生了伤感的情绪,她从镜中窥见那铺着大红色上绣戏水鸳鸯的床被,当真是五味杂陈,仿佛直到现在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是真真实实的成了亲! 朝青推门进来,几个小婢女抬了热水进了屏风后的小间,许萱刚脱了衣裳,便听得外面传来暮雪的惊呼声:“郎主,您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许萱惊慌的想从浴盆中做起,又惊觉自己未着衣褛,一时间满脸通红的僵在了原地,即便是已经成为了夫妻,但毕竟两人仅仅见过两次面...... 李白温和低沉的声音传来:“他们都喝醉了,嘴里不干不净的,惹人心烦。娘子呢?” 暮雪跟着笑了两声:“娘子沐浴呢。” 李白挑了挑眉,很是惊讶,他还以为许萱会一直坐在喜床上等他...... 暮雪说完才觉得许萱如此自作主张,也不知郎主是否会见怪,忍不住为自家主子解释道:“娘子今日辛苦了一天......” 话未说完,李白便看到梳妆台上摆放整齐的喜服和喜冠,心下了然,朝暮雪摆了摆手,笑道:“那我去书房更衣便是。” 暮雪忐忑的看着李白离去的背影,也不知道郎主是不是生了娘子的气,但他刚才明明笑了,那么好看,应该不会罢...... 许萱则松了口气,若是他一昧的闯进来,她还真不知道怎么办呢,眼下再没有悠闲沐浴的心思了,她急急忙擦干身子穿好里衣,奔着喜床跑了过去。 107.醉里挑灯看剑(四) 五花马, 千金裘, 呼儿将出换美酒, 与尔同销万古愁。  暮雪也颇觉可惜,叹了口气, 道:“这药材救了多少人啊, 忽然不制了也怪可惜的。” 许萱淡淡一笑,道:“有些东西得了好处,感恩之余不能无休无止的贪婪索求, 况且它们的价值也算是用完了,物尽其用, 没有什么好可惜的。再者, 我也没有说不再配制药材, 只是不应该一直执着于一个上面,有很多东西需要我们继续深究学习。” 自从邻水县的事情解决后,许萱便觉得自己领悟到了许多道理, 或许也是那和尚想要对她说的,有些事情虽然命中注定,若是付出努力和用心,终会向好的方向发展的。 日子, 会一天比一天好。 朝青看见之前收留的那只小狗朝这边走了过来, 对许萱笑道:“这个小家伙倒是个有福气的,挑着好时候碰着娘子, 再没有它运气好的了。” 见那小狗比之前胖了许多, 也可爱了许多, 许萱心中也欣慰不少:“你说的极是,记得千万看好了,别再让它乱闯进李郎的书房了,那里面的东西虽然没有多少金银器物,可是李郎却看它们比黄金还要珍贵。” 朝青点点头,道:“婢子省得。” 许萱想起要抄写的书还有大半,便转身往书房走去,一边问朝青:“李郎出去会友还未归来?” 朝青笑道:“还没有,郎主出去哪次不是喝到尽兴才归?这天还早着呢。” 许萱看了看阴沉沉的天气,忽然想起李白自从把所有家当给了自己,并未跟自己讨要过钱,难不成每次都是别人付钱? “可知同李郎喝酒的人是谁?” 朝青摇摇头:“婢子不知。” 到了书房,许萱不忙着抄书,吩咐道:“去把丹青给我找来,我有话问他。” 安陆郊外,梅花亭。 李白招了招手,有一清秀小童端着酒壶前来斟酒,打趣道:“李郎喝了这么多酒,看着一点醉意也无,真是好酒量!” 李白呵呵一笑,看向对面那人:“可有你家郎主酒量深?” 小童笑笑不答,乖巧的站在对面那人身后。 “李郎爱酒如命,我岂能和李郎相比?祖祖辈辈皆靠着这个酿酒的手艺过到今日,若非如此,自然是及不上李郎半分的。” 那人年纪在三十左右,面相和善,留着短须,一身素袍,一双眼睛明亮而犀利。 “不知裴宽喜欢刘兄店里的哪种酒?”李白脸色愈发苍白,他却没有要停下饮酒的意思。 刘蒙闻言一顿,面带尴尬道:“上次太白之托,刘某实是用心办了,裴长史家的管家来买酒时,我已然将太白的话带了过去,只是后来却没有音信回复,不知道是不是那管家一时半会的忘记了。” 说罢,他看李白垂了眼帘,忙安慰道:“裴长史素日里忙,忘事也是常有的,待有下回我再替你问问。” 李白心知肚明,若非是有些人在背后毁谤他的出身来历,裴宽缘何会不见他? 心里微叹了口气,李白抬头笑道:“刘兄不必自责,忘记便算了,待下回我写了帖子,亲自上门拜访,方显诚意。” 刘蒙哈哈一笑:“是了是了,某不过一区区酒商,说的话裴长史怎么听得进去?不过是我家的酒有几分可取之处,常来买些罢了。” 李白点点头,也没了喝酒的雅致,于是起身拱手道:“今日出来的时间也不短了,就先回了,下次再来寻刘兄饮酒作乐。” 刘蒙看了看天色,以往李白回去最晚也是傍晚的时间,现在还尚早...... “莫不是惦念家中娘子?李郎以往可是没有这般早的啊!” 提起许萱,李白回家的欲望倒是更盛了,也不出言否认,道别之后便离去了。 走在街上,李白走路与常人无异,身上的酒味也不似那酗酒之人难闻至极,他长相又极其俊美,不少妇人都朝他这边看来。 墨青跟在身后提心吊胆,这条路并非回家的路,他赶上两步,在李白耳边小声道:“李郎,您走错了,这不是回家的路,路在您右手边呢。” 李白往左右两边看了看,忽然往左边的小胡同里走去了。 墨青开始着急,李郎这次莫不是喝得太多了,连路都分不清了? “李郎,您这是要去哪?您说出来,小奴给您带路?” 李白忽然停下,转身定定的看着他,目光沉淀如水,却没有焦距,仿佛透过他在看着别处。 “去哪儿?墨青,你知道吗?在你跟我之前,我也经常这样问自己,我要去哪里?” 墨青眼中露出担忧,李郎真的是喝醉了,平时的他从来不会跟他说这些,遇到不顺心的事情,也都是温柔的笑笑,转身去做别的事了。墨青想,这些年来,李郎都是一个人,想来心中积压了不少事情,却无人理解和倾诉。 “李郎说的这是哪里话,李郎要去哪儿,娘子不都在家等着您呢嘛!” 顺着墨青的话,李白突然想起现在每次回到家中,不再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冰冷,远远地便能看见房间留着一盏小灯,屋里的火炉永远燃着,被窝里也是热乎乎的,还有个嘘寒问暖的小人儿。 一阵冷风吹来,李白清醒了许多,也似乎明白了一些事情,他莞尔一笑,又是温文尔雅俏公子的模样。 “你说的对,我们这便回家,莫要再让娘子苦等了。” “嗯!”墨青点点头,一颗心也放了回去。 胡同深处的阴影中忽然出现几个人,身上衣物破烂不堪,其中一人冷笑道:“郎君想要回家见娘子,先给我等留点晚饭钱罢。” 李白唇角微勾,目光冰冷,右手缓缓握上腰间的藏剑。 朝青看了看天色,对还在抄书的许萱道:“娘子,想来郎主晚上不回来用膳了,不如婢子先让人端上来,您也好歇歇眼。” 许萱点点头,揉了揉手腕,叮嘱道:“就摆在书房罢,记得给李郎留一些,晚上他看书晚了可以当夜宵吃。” 朝青笑着应了,现在娘子关心起郎主来越发的熟稔了,如同老夫老妻一般。 许萱刚坐定,暮雪便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对许萱禀道:“娘子娘子,郎主回来了。” 许萱惊讶的看了一眼天色:“今儿怎么这么早?” 暮雪显然受到了惊吓,急切道:“郎主一回来便去后院里找您了,我看郎主袖子上有血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您快去看看吧。” 许萱闻言大震,哪里还顾得上吃饭,忙扔了筷子往后院小跑去。朝青紧跟在后面:“娘子您慢一点,小心摔着了。” 回到内室,李白已经换了一身衣服,笑容满面的和如夏说着话,见许萱匆忙赶来,忙走上前扶住她:“怎么走的这么急,我都和暮雪说了,什么事情也没有,她小题大做偏要跑去找你。” 许萱上下打量着李白,道:“暮雪说你身上有血迹,到底发生了何事?” 李白把她领到榻上做了,挥手让人退了下去,这才握着许萱的手安抚道:“那都是别人的,我只是被刀擦伤了一下,已经上了药,不碍事的。” 许萱看他脸色尚好,身上还带着淡淡的酒味,知道他又喝了不少:“你不是出去喝酒了么?难不成醉酒与人打了起来?” 酒的后劲逐渐涌上头,李白把身体的重量靠在许萱身上,懒懒道:“没什么,喝醉后误入了一个偏僻巷子,遇到几个乞儿,要跟我讨要些钱财,我给了钱居然还打我衣服的注意,君子岂可衣衫不整的走在街上?我当然不给,于是就教训了他们一下。” 许萱有些不信:“你教训了他们?” 李白身材瘦削,但是许萱看到过他脱衣服后的样子,结实有力,倒也不像是柔弱书生的模样。 李白指了指放在一旁的短剑,摇了摇头,笑道:“这东西带在身上可不是摆设,记得年少时曾不懂事,与一些同龄人寻衅滋事,那时可比现在厉害多了,起码不会被三个饿了一天的人给擦伤!” 许萱记起李白年轻时好像和一些混混在一处的,貌似还杀过人? 她掀起李白的袖子看了一眼,见果然如他所说并无大碍,便对他使剑感到好奇:“李郎把他们如何了?” 李白笑道:“能如何?难不成朗朗乾坤,我还能杀人不成?他们过于贪婪,我见他们可怜,便把身上的钱物都给了他们,谁知却不知足,看来可怜之人也是有可恨之处的。” 李白扭头看了看许萱,叹了口气:“看来,再出门就要向娘子讨些零散钱花花了。” 许萱抿嘴笑道:“今儿个丹青可是和我说了,你手里有那酒家的借据,见你不要利息,又看你是爱酒之人,每日饮酒都不向你讨钱,原来李郎本事这般大,我说李郎的钱怎么总是花不完呢。” 似乎想起了什么,李白敛了笑意,闭上了眼睛,似乎就此睡去了。 许萱想起书房摆的晚膳,小声对他道:“李郎晚膳用了吗?” 李白没有回答,头微微低下,靠在了许萱的胸前。 张了几次嘴,朝青看到朝她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多话。 许萱让人把那几个箱笼锁进库房里,随手拿起一卷书来看。 朝青小心的将火烛离近一些,看了一会儿,还是劝道:“娘子还是早些歇了吧,这几个月都在熬眼睛,好不容易可以休息一下了。” 许萱见几个小侍女都在一旁打着哈欠,也不勉强她们,淡淡吩咐:“你们先退下吧,不必管我。” 主子熬夜,哪有做下人的去睡觉的,几个小侍女又不敢不从,被朝青赶了回去,只留下暮雪她们二人在外间守夜。 108.醉里挑灯看剑(五) 五花马, 千金裘, 呼儿将出换美酒, 与尔同销万古愁。 许萱看着她们斗嘴, 心情好了许多,她起身披了衣裳, 对朝青道:“这几日都躺在床上, 腿都麻了, 快扶我出去透透气。” 说是出去透气,朝青比谁都了解自家主子, 她提醒道:“娘子今儿个是去不成丹房了, 听墨青说,郎主的阿叔明日就要启程赶往长安, 您身为侄媳自然是要与郎主送一程的了。” 许萱闻言, 果然满脸失望的叹了口气,没办法, 李衍耽搁了好几日的行程, 替李白处理好众多事宜,她怎么也得道声谢才是。 “东西可备好了?” 朝青急忙拿出一个小匣子:“早就备好了, 娘子现在可要去找郎主?” 许萱点点头, 被朝青暮雪两人包的像个粽子一般, 这才被允许出了门。 李衍早年因追求仕途,摆脱商人身份, 与李白的父亲李客分了家, 饱读诗书, 也只能是个小吏出身,这些年来委实不容易。 能遇到自己的亲人,而且无论才华还是别的方面,皆高于自己,李衍哪有不喜欢和推崇的道理,奈何自己还只是个待职县令,未来之事尚不能稳定,又怎能协助李白一二呢? 好在自己这个侄子运气不错,再加上自己身为长辈一力促成,竟然娶了前宰相的孙女,也算是他为自己的侄儿尽的最大努力了,以后也只能看李白他自己的造化了。 说起来这也是许萱第三次见李衍,第一次在卿菱园紫荆树下匆匆见了一面,后来便是敬茶水的时候。 许萱站在李白左后侧,李衍便不复之前对小辈的潺潺教诲了,许是敬着许家的缘故,李衍对待许萱也是尊重有加。 “......如此日后家中有劳许家娘子了,太白若是有何不妥之处,娘子大可给某写信,某自当替娘子好生教训他几回。” 李衍再怎么也是长辈,许萱怎好过分要求,急忙道:“李郎很好,阿叔不必牵挂我们,大可放心上路,莫要再因我们而耽误行程,倒是我们晚辈的不是了。” 李白笑着扶了下许萱的肩膀,柔声道:“今晚算是我们给阿叔的践行酒,你去让下人们去准备准备。” 许萱应声去了,李衍见状又恢复了长辈的姿态,指点道:“许氏毕竟是名门贵女,日后相处你可不要犯糊涂啊。” 李白不甚苟同李衍的话,夫妻相处若是还□□份高低,如何能举案齐眉,琴瑟和鸣呢?但他身为晚辈只有虚心听教的份,自然不敢顶撞。 李衍絮絮叨叨一通,总算是放过了李白,许萱那边也令人备好了酒菜,两人自是边喝边聊。 李衍此番行程,只带了长孙李瑞,小少年长得有几分神似李衍,性子十分开朗。 许萱将安陆最受欢迎的糕点摆在小家伙的面前,看他吃的十分开心,逗他道:“此番相聚,你十二叔可有教你念字作诗?” 李瑞鼓着腮帮,满脸认真的答道:“当然有教,那日在宴会中,阿叔有教我很多东西,只是我年纪尚幼,日后自会明白的。” 许萱被他一副小大人模样给逗笑了,摸了摸他的脑袋,又问道:“那他那日都做了什么诗,你可还记得?” 李瑞摇摇头,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喝了口水才答道:“阿叔那日并没有作诗,许使君和我大人都想让他赋诗几首,奈何阿叔不愿,他说作诗本就不是与人相互攀比,亦不想为讨贵人开心而趋炎附势,故而到最后他一首诗也没有做。” 许萱不可思议,既然李白并没有展示自己的才华,那日许自正回来却高兴的在书房喝了半日的酒,不知当时还发生了什么。 “不过听说阿叔很有人缘,我在外间听不大清,但阿叔每说些什么,周遭的人都是一通叫好,很厉害的样子,对了,婶娘,阿叔有给你作过诗吗?”少年的一双大眼睛因为好奇而闪闪发亮。 许萱避开了他的视线:“没有,我日日在他眼前,作诗也没有什么意思,想来日后会有机会的。” 李瑞歪了歪脑袋,认同道:“也是。” 许萱笑了笑,知道他小孩子心性,明日定会把这事忘在脑后了。 “娘子,那边郎主又喝醉了,直拉着阿郎不肯放他离去,两人现在都喝了一桌子的酒了,明日阿郎还要赶路,您看......” 李瑞惊讶的看着朝青:“大人一向谨慎,怎会在赶路前喝那么多酒呢?” 许萱心想必是李白不放李衍过去,无奈的起身,安抚李瑞道:“两个男人在一处喝酒倒是十分正常,你放心罢,绝不会误了明日的行程,吃好了等下便去休息,你大人那边只管放心。” “有劳婶娘了。”李瑞起身朝许萱揖了一礼,很是懂事。 许萱拍了拍他的肩,去了李白的书房。 李衍并没有醉的很厉害,看到许萱还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口齿不清道:“侄媳来了,太白你也早些回去休息罢,日后总会有再见的机会的,阿叔在长安等着你。” 许萱不禁感到头大,她命墨青等人将李衍拖了回去,又亲自和朝青将李白扶进书房的内室里。 李白倒在床上,还不忘看一眼是谁服侍自己,见是许萱,嘴里倒是说的比李衍还流畅些:“娘子病情好些了?” 许萱无奈,这时候还记得她在生病,真是不容易,趁他酒醉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不气我,我也生不了病。” 不料李白突然低声笑了起来,许萱仔细打量他,却不知他是真醉还是假醉,醉了有几分。 “你还好么?头疼的话便让厨房里给你准备醒酒汤来。”许萱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冰冰凉的,不知是不是冷着了,便把被子给他掖严实了,又令人把门窗都关严了。 “你要走了?”李白忽然开口问道。 许萱还以为他睡着了,闻言不解道:“谁要走了?阿叔么?他已经回房睡了,明日还要赶路,你总不好一直拉着人家喝酒的。” 李白却睁开了眼睛,狭长的丹凤眼因为醉酒而变得更加明亮,浅淡的眼珠一错不错的盯着许萱,张了张嘴:“不是他。” 不是李衍?那他问的是谁,难不成是自己? 许萱答非所问,指责道:“你又醉了。” 李白垂下眸去,像是受到训斥的孩童一般,乖巧又难过的答道:“是。” 真是醉了,平日里他怎会露出这样的表情,许萱不再忍心说他,于是拍了拍他的胸膛,哄小孩一般:“快睡罢,明日就好了。” 李白听话的闭了眼,许萱见他呼吸逐渐均匀,以为他睡着了,准备离去,不料衣角突然被扯住。 见许萱回头疑惑的看着自己,李白忍着困顿,禁不住强撑着还是问了一句:“今晚,你又要派谁留下服侍我?” 语气里竟然还带了一丝丝的埋怨,许萱觉得是自己听错了,心想自己毕竟已为人妻,还是要适当的贤惠一些,于是试探道:“李郎若是不舒适,妾身便留下服侍。” 听了这话,李白像是松了口气,又似被满足了一般,眉眼间俱是欢喜,不过也只是一瞬,随即他又恢复了以往淡然的神色,松开了许萱的衣服,闭上眼道:“不必了,你身子刚好,莫要再生了病,让墨青在一旁伺候便可,其他人均可不必。” 许萱摸不透他的想法,只好遵从他的话,墨青刚好回来,许萱嘱咐过后便放心的回去了。 朝青看着许萱今夜又是独眠,拿了自己的枕头对许萱道:“娘子晚上睡着可冷?奴婢身子热,若是娘子不嫌弃,奴婢就陪娘子一同睡。” 许萱却朝她摆了摆手:“不必了,我喜欢一个人睡。” 朝青抱着枕头没有回去,声音低了下去:“郎主这几日都是睡在书房,其实娘子现在已经好了,即便郎主酒醉,也可回房休息,不必一直睡在书房,这样也说不过去啊。” 许萱当然知道朝青的意思,只是现在让她腆着脸让李白回房睡,这话她是万万说不出口的,而且她现在还不习惯和人同塌而眠,总觉得很不自在。 “他想回来的时候自然会回来,你就不用操那么多心了。” 许萱打发了朝青回去,自己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被窝里其实是有汤婆子的,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那夜似火一般滚烫的体温,耳红心跳的喘.息,热度慢慢的燃遍她的全身。 许萱回过神,见他眼中带着戏谑,必定是自己刚才看他看的痴了,也是,这样好看的男子,无论是哪个女的,都会喜欢的罢。 李白掀开被子,许萱也没有什么好扭捏的,顺从的躺了进去,李白握住她的手给她取暖,笑道:“手怎么总是这样冰,我看屋里放着汤婆子你也不记得用。” 许萱闻着他身上的酒香,劝道:“李郎以后莫要再喝许多酒了,毕竟喝多了伤身,偶尔为之尚可。” 李白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一副完全不往心里去的样子。 许萱刚想再劝两句,忽然指尖一痛,她低呼了一声,李白忙问:“怎么了?” 方才被针扎的小孔不小心被李白指尖刮了一下,她笑道:“无碍,下午不小心扎到手指了。” 李白把许萱的手指拿到眼前细看,不悦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许萱任他来回摩挲着,他的手掌大而修长,手心极热,被他握着很舒服。 李白的眉头微皱着,睫毛很长,把他清冷的眸子遮盖了一大半,许萱忍不住伸出另一只手摸了一下,李白便向她投来疑惑地目光。 许萱看着他微淡的瞳孔,赞叹道:“李郎,可有人夸过你一双眼睛很漂亮吗?” 李白笑了笑,那双眼睛也愈发动人:“哦?可有娘子的好看?” 许萱并不觉得自己的眼睛很漂亮,虽然有些大,但大多数女子都是如此,不像李白这样特别。 “可是那天我看阿叔的眼睛与你不同,李瑞也是寻常人那般,想来是遗传了母亲的罢。”许萱忍不住幻想,一个长得与李白相似的女子,一定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罢。 李白一手搂着许萱,另一手与她十指相交,他低着头沉思,回忆道:“嗯,母亲是西域人,她是当时碎叶城最美的女子,父亲行商经过此地,经人撮合,便在碎叶成了亲。” 许萱顿时来了兴趣,诚然,对于李白,她有很多好奇的地方,以前两人并不熟识,有些话不好问出口,也说不出口,现在却是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李白愿意对她透漏一下关于他自己的身世,是不是代表在他的心里,她已经算是值得信任的亲近之人? 109.醉里挑灯看剑(六) 五花马,千金裘, 呼儿将出换美酒, 与尔同销万古愁。 “院子虽然比许府小了一些,却也不失雅致, 这屋子里的摆设倒也是用心, 看来这位李郎也是个细心之人。”说着朝青语气一滞, 抿嘴笑道,“倒是该改口叫郎主了。” 朝青将喜服小心收好,怕许萱乍一住进来不习惯,觉得不如许府被轻视,倒是会影响日后的夫妻和睦生活了。 许萱却不以为意:“只怕这细心并非出自他手。” 朝青手中一顿,生怕许萱心中生了怨怼, 急忙劝道:“若是没有郎主授意, 那些人哪敢自作主张呢?” 许萱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她指着床上的那堆花生红枣桂圆道:“去把那些东西收拾了, 累了一天, 我要休息一下。热水可准备好了?” 朝青犹豫的看了许萱一眼, 新郎还没回来,娘子竟然要歇息了...... 许萱深知朝青是为自己好,生怕自己做错什么惹得李白不高兴,不过想来他那样洒脱的性子,理应不会在意这些琐事才是。 “你放心罢, 他不会在意这些的。” “是。”朝青口中应着, 心里却仍忍不住犯嘀咕, 娘子恐怕也是第一次见郎主吧,怎么好像认识了许久似得这般了解? 隔着院子,依然能听到前厅的喧哗声,许萱忽然就生了伤感的情绪,她从镜中窥见那铺着大红色上绣戏水鸳鸯的床被,当真是五味杂陈,仿佛直到现在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是真真实实的成了亲! 朝青推门进来,几个小婢女抬了热水进了屏风后的小间,许萱刚脱了衣裳,便听得外面传来暮雪的惊呼声:“郎主,您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许萱惊慌的想从浴盆中做起,又惊觉自己未着衣褛,一时间满脸通红的僵在了原地,即便是已经成为了夫妻,但毕竟两人仅仅见过两次面...... 李白温和低沉的声音传来:“他们都喝醉了,嘴里不干不净的,惹人心烦。娘子呢?” 暮雪跟着笑了两声:“娘子沐浴呢。” 李白挑了挑眉,很是惊讶,他还以为许萱会一直坐在喜床上等他...... 暮雪说完才觉得许萱如此自作主张,也不知郎主是否会见怪,忍不住为自家主子解释道:“娘子今日辛苦了一天......” 话未说完,李白便看到梳妆台上摆放整齐的喜服和喜冠,心下了然,朝暮雪摆了摆手,笑道:“那我去书房更衣便是。” 暮雪忐忑的看着李白离去的背影,也不知道郎主是不是生了娘子的气,但他刚才明明笑了,那么好看,应该不会罢...... 许萱则松了口气,若是他一昧的闯进来,她还真不知道怎么办呢,眼下再没有悠闲沐浴的心思了,她急急忙擦干身子穿好里衣,奔着喜床跑了过去。 朝青急忙帮她把被子掖好,一边忍不住埋怨:“这天气还很凉,尤其是晚上,娘子这才刚成亲,伤了风寒可怎么办。” 许萱嘻嘻的笑着,丝毫不在意的模样。 朝青无奈的叹了口气,娘子有时候稳重的让人无法不去信服,偏偏有时候又小孩子脾性,也不知道郎主日后会不会包容娘子偶尔的小性子。 “把灯吹了吧,我要睡了。”吩咐完许萱便闭上了眼睛,好似在卿菱园一般。 朝青张了几次嘴,娘子向来很有主张,也不是别人随便一句话就能左右的,她只得放弃劝说小姐,寄希望于郎主千万不要生气,以为娘子看轻他才是。 犹豫再三,朝青还是在门口处留了一盏黯淡的小灯,这才和暮雪不甚放心的去了隔壁,等着晚上服侍一对新人。 许萱表现的如此淡然洒脱,实际上心中一点底也没有,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而且也根本不可能睡着。 院内逐渐安静下来,其实并没有很久,便有极轻的脚步声传来,甚至在未惊动朝青暮雪的情况下,走向了床边。 淡淡的檀香味夹杂着一丝醇香酒味,竟然让她感到莫名的安心,是他无疑了。 悉悉索索的脱衣服的声音,许萱听着不由得开始紧张起来,接着被子一掀,一具略微凉薄的身子躺了进来。 乍遇冷意,许萱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旁边人像是察觉了一般,微微往外挪了下身子。 “吵醒你了?” 许萱身子僵了僵,慢慢放松下来,黑暗中习惯性的笑了一下,答道:“没有,我晚间本就睡眠浅,不碍事的。” 李白轻笑了一声,侧过身来,于黑暗中看着女子柔美的背影,认真的商量道:“我本想买下这套院子,奈何阿叔说三个月之后要返还寿山,只得委屈你将就些个,待到期之后,你看中哪处的房子,再买来就是。” 他这般体贴,许萱自然不好过多要求,从善如流的笑道:“其实我看这院子就挺好,不大不小又很雅致,若是再选一处既要费心费力,又浪费银子,不如就这里好了。” 这倒是也很合李白的意思,他点点头:“离许府亦是很近,你何时想回家看岳丈大人也很方便。” 许萱低声道了句谢,一时间气愤安静又尴尬,许萱想了想,提起前几日的相遇之事。 “现在整个安陆的歌姬都在唱你写的诗,包括家父都很欣赏钦佩,只是我看那诗中所作之物多为明月,想来李郎甚是喜欢?” 李白不妨身边女子竟然这般细心,惊诧过后反而沉默了片刻才答道:“不过是寄托一些相思罢了,若说不在一处的人能有何共同之处,那么也唯有同处在一轮明月之下了。” 许萱不甚以为然,这回答过于矫情,她觉得李白必定是有其它用意,没有这么简单的,不过两人刚刚结识,自然不好深究一些话题。 李白好像并不太想和许萱聊他的诗句,他侧着身子观察着许萱暗中的侧颜,犹豫了一下,将手放在了属于女子温暖香润的窄肩上。 刚刚放松下来的身子立马绷紧了,许萱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这是他们的新婚之夜,不管李白要怎么都是理所应当的,许萱是他的妻子,这是她的义务,只是心里总是有道坎过不去...... 李白的想法倒是很单纯,总要给许家一个交代才是,不然岂不是他对许家千金不满意,日后许萱在家中也无法立足......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你可有字?”为了缓和两人紧张的氛围,李白的声音更加的柔和,传到许萱耳中如沐春风,身子也慢慢放松了下来。 “单名一个萱字,阿公赐字菁谖,取自萱草,有忘忧之意。我虽生为女子,阿公和大人却希望我能和君子一般,待人以德,心胸广阔,而阿娘则希望我无忧无虑过完此生。” “许相公确实令人钦佩。”李白说着微微靠近许萱些许,呼出的气息打在许萱微红的耳根上,声音低哑,“那我日后便也唤你菁谖好了。” 相公二字是对宰相的称呼,可惜阿公现在已经卸职,李白如此称呼,看来是十分敬仰阿公的。 压箱底的那本书她偷偷翻看了一眼,其实也没有什么,她都懂得,根本不需要去学什么,所以在李白倾身过来压住自己的时候并没有反抗,只是微微侧过了头去,太尴尬了。 毕竟是男人,方才还略显凉意的身子转眼已经滚烫无比,李白的动作十分轻柔,好像身下是一具容易打破的白瓷一般。 即便如此,许萱还是紧张的止不住打颤,因为黑暗看不清彼此的脸,所以触感和喘息声变得格外的鲜明。 不知该说什么,或许本应该什么都不用说,李白很是顾忌她的感受,所以前戏的时间格外的昂长,这对许萱来说亦是另一种折磨。 一滴水落在了许萱燥红的脸颊上,而后顺着脖颈落入身下的床褥里,这样冷的夜晚,他竟然还出了这么多汗...... 许萱决定早些结束这无声的折磨,伸手缓缓环上那具瘦削却坚韧有力的腰身,感觉到他身子一顿,呼吸变得更加急促,随即,许萱只觉得自己如同身处一只小舟上,任由狂风将她吹的七零八落,支离破碎。 许萱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天色早已大亮,她看着殷红的纱帐,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娘子,您终于醒了。”朝青松了口气,急忙上前挂起帘子,服侍许萱起床穿衣。 “疼......”许萱忍不住皱眉低声叫道,她被朝青暮雪围着,并没有看见昨夜那个罪魁祸首,“他人呢?” 这话问的很不客气,许萱奇怪的看着俩人对着她一通挤眉弄眼,还未弄明白,便听见旁边传来熟悉的嗓音:“娘子可是在问为夫?” 声音里竟还带着几分戏谑,她这才看见李白原来一直坐在一旁看书,此时起身朝她走来,还一脸关心的问道:“娘子身子不适,可要唤个郎中来瞧瞧?” 许萱面带羞窘,急忙道:“不用了,没什么大碍,李郎不必如此劳烦。” 李白似乎对许萱的称呼很满意,一双明亮的眸子里盛满了笑意,他体贴道:“娘子不必同为夫客气,你我已然成为夫妻,相互关照亦是应当。” 他提起夫妻二字,许萱便情不自禁的想到了昨晚,她扭过头去,不让李白看到自己脸上的红晕。 他说的话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反而十分妥善,只是不知是许萱过于敏感,还是想的太多,她总觉得李白这话像是完成任务一般,只不过走了几分的心罢了。面上看起来温柔谦逊,体贴温存,实际上她总觉得两人之间有种无言的疏离和隔阂,这种隔阂更多的来自于李白。 毕竟初识,许萱心中也无爱慕之意,于是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她避开李白的视线,小声道:“李郎说的极是。” 朝青看着婢女们把药房里面的东西清空,剩余药材锁进库房,她回头犹豫的看了许萱一眼,担忧的问道:“娘子打算以后不再制药了?” 许萱手中拿着一封信,她又展开看了一眼,仍旧是那和尚的来信。 “瘟疫已解,适可而止。” 适可而止吗? 暮雪也颇觉可惜,叹了口气,道:“这药材救了多少人啊,忽然不制了也怪可惜的。” 许萱淡淡一笑,道:“有些东西得了好处,感恩之余不能无休无止的贪婪索求,况且它们的价值也算是用完了,物尽其用,没有什么好可惜的。再者,我也没有说不再配制药材,只是不应该一直执着于一个上面,有很多东西需要我们继续深究学习。” 自从邻水县的事情解决后,许萱便觉得自己领悟到了许多道理,或许也是那和尚想要对她说的,有些事情虽然命中注定,若是付出努力和用心,终会向好的方向发展的。 日子,会一天比一天好。 朝青看见之前收留的那只小狗朝这边走了过来,对许萱笑道:“这个小家伙倒是个有福气的,挑着好时候碰着娘子,再没有它运气好的了。” 见那小狗比之前胖了许多,也可爱了许多,许萱心中也欣慰不少:“你说的极是,记得千万看好了,别再让它乱闯进李郎的书房了,那里面的东西虽然没有多少金银器物,可是李郎却看它们比黄金还要珍贵。” 朝青点点头,道:“婢子省得。” 许萱想起要抄写的书还有大半,便转身往书房走去,一边问朝青:“李郎出去会友还未归来?” 朝青笑道:“还没有,郎主出去哪次不是喝到尽兴才归?这天还早着呢。” 许萱看了看阴沉沉的天气,忽然想起李白自从把所有家当给了自己,并未跟自己讨要过钱,难不成每次都是别人付钱? “可知同李郎喝酒的人是谁?” 朝青摇摇头:“婢子不知。” 到了书房,许萱不忙着抄书,吩咐道:“去把丹青给我找来,我有话问他。” 110.醉里挑灯看剑(七) 五花马, 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许萱伤了风寒, 怕感染了李白, 故而李白近几日都是睡在书房,不料想却给了李白继续饮酒作乐的机会。 听从许萱的命令前去给李白送吃食的暮雪回来之后好一阵抱怨:“......离书房还差一段路程,都能闻见满院子里飘的酒味, 更别说进书房里去了, 娘子以后可别再给我这个差事了,我宁愿帮着后厨的阿福提水桶干粗活, 都不想再闻那股子味道了。” 许萱还未说话, 朝青先白了她一眼,斥责道:“怎么?娘子现在吩咐你去做件事情都开始挑三拣四了?什么时候胆子这么肥了!” 暮雪瞅着许萱的脸色,急忙辩解:“哎呀,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是不知道,下次换你去好了......” 许萱看着她们斗嘴,心情好了许多,她起身披了衣裳, 对朝青道:“这几日都躺在床上,腿都麻了,快扶我出去透透气。” 说是出去透气, 朝青比谁都了解自家主子, 她提醒道:“娘子今儿个是去不成丹房了, 听墨青说,郎主的阿叔明日就要启程赶往长安,您身为侄媳自然是要与郎主送一程的了。” 许萱闻言,果然满脸失望的叹了口气,没办法,李衍耽搁了好几日的行程,替李白处理好众多事宜,她怎么也得道声谢才是。 “东西可备好了?” 朝青急忙拿出一个小匣子:“早就备好了,娘子现在可要去找郎主?” 许萱点点头,被朝青暮雪两人包的像个粽子一般,这才被允许出了门。 李衍早年因追求仕途,摆脱商人身份,与李白的父亲李客分了家,饱读诗书,也只能是个小吏出身,这些年来委实不容易。 能遇到自己的亲人,而且无论才华还是别的方面,皆高于自己,李衍哪有不喜欢和推崇的道理,奈何自己还只是个待职县令,未来之事尚不能稳定,又怎能协助李白一二呢? 好在自己这个侄子运气不错,再加上自己身为长辈一力促成,竟然娶了前宰相的孙女,也算是他为自己的侄儿尽的最大努力了,以后也只能看李白他自己的造化了。 说起来这也是许萱第三次见李衍,第一次在卿菱园紫荆树下匆匆见了一面,后来便是敬茶水的时候。 许萱站在李白左后侧,李衍便不复之前对小辈的潺潺教诲了,许是敬着许家的缘故,李衍对待许萱也是尊重有加。 “......如此日后家中有劳许家娘子了,太白若是有何不妥之处,娘子大可给某写信,某自当替娘子好生教训他几回。” 李衍再怎么也是长辈,许萱怎好过分要求,急忙道:“李郎很好,阿叔不必牵挂我们,大可放心上路,莫要再因我们而耽误行程,倒是我们晚辈的不是了。” 李白笑着扶了下许萱的肩膀,柔声道:“今晚算是我们给阿叔的践行酒,你去让下人们去准备准备。” 许萱应声去了,李衍见状又恢复了长辈的姿态,指点道:“许氏毕竟是名门贵女,日后相处你可不要犯糊涂啊。” 李白不甚苟同李衍的话,夫妻相处若是还□□份高低,如何能举案齐眉,琴瑟和鸣呢?但他身为晚辈只有虚心听教的份,自然不敢顶撞。 李衍絮絮叨叨一通,总算是放过了李白,许萱那边也令人备好了酒菜,两人自是边喝边聊。 李衍此番行程,只带了长孙李瑞,小少年长得有几分神似李衍,性子十分开朗。 许萱将安陆最受欢迎的糕点摆在小家伙的面前,看他吃的十分开心,逗他道:“此番相聚,你十二叔可有教你念字作诗?” 李瑞鼓着腮帮,满脸认真的答道:“当然有教,那日在宴会中,阿叔有教我很多东西,只是我年纪尚幼,日后自会明白的。” 许萱被他一副小大人模样给逗笑了,摸了摸他的脑袋,又问道:“那他那日都做了什么诗,你可还记得?” 李瑞摇摇头,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喝了口水才答道:“阿叔那日并没有作诗,许使君和我大人都想让他赋诗几首,奈何阿叔不愿,他说作诗本就不是与人相互攀比,亦不想为讨贵人开心而趋炎附势,故而到最后他一首诗也没有做。” 许萱不可思议,既然李白并没有展示自己的才华,那日许自正回来却高兴的在书房喝了半日的酒,不知当时还发生了什么。 “不过听说阿叔很有人缘,我在外间听不大清,但阿叔每说些什么,周遭的人都是一通叫好,很厉害的样子,对了,婶娘,阿叔有给你作过诗吗?”少年的一双大眼睛因为好奇而闪闪发亮。 许萱避开了他的视线:“没有,我日日在他眼前,作诗也没有什么意思,想来日后会有机会的。” 李瑞歪了歪脑袋,认同道:“也是。” 许萱笑了笑,知道他小孩子心性,明日定会把这事忘在脑后了。 “娘子,那边郎主又喝醉了,直拉着阿郎不肯放他离去,两人现在都喝了一桌子的酒了,明日阿郎还要赶路,您看......” 李瑞惊讶的看着朝青:“大人一向谨慎,怎会在赶路前喝那么多酒呢?” 许萱心想必是李白不放李衍过去,无奈的起身,安抚李瑞道:“两个男人在一处喝酒倒是十分正常,你放心罢,绝不会误了明日的行程,吃好了等下便去休息,你大人那边只管放心。” “有劳婶娘了。”李瑞起身朝许萱揖了一礼,很是懂事。 许萱拍了拍他的肩,去了李白的书房。 李衍并没有醉的很厉害,看到许萱还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口齿不清道:“侄媳来了,太白你也早些回去休息罢,日后总会有再见的机会的,阿叔在长安等着你。” 许萱不禁感到头大,她命墨青等人将李衍拖了回去,又亲自和朝青将李白扶进书房的内室里。 李白倒在床上,还不忘看一眼是谁服侍自己,见是许萱,嘴里倒是说的比李衍还流畅些:“娘子病情好些了?” 许萱无奈,这时候还记得她在生病,真是不容易,趁他酒醉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不气我,我也生不了病。” 不料李白突然低声笑了起来,许萱仔细打量他,却不知他是真醉还是假醉,醉了有几分。 “你还好么?头疼的话便让厨房里给你准备醒酒汤来。”许萱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冰冰凉的,不知是不是冷着了,便把被子给他掖严实了,又令人把门窗都关严了。 “你要走了?”李白忽然开口问道。 许萱还以为他睡着了,闻言不解道:“谁要走了?阿叔么?他已经回房睡了,明日还要赶路,你总不好一直拉着人家喝酒的。” 李白却睁开了眼睛,狭长的丹凤眼因为醉酒而变得更加明亮,浅淡的眼珠一错不错的盯着许萱,张了张嘴:“不是他。” 不是李衍?那他问的是谁,难不成是自己? 许萱答非所问,指责道:“你又醉了。” 李白垂下眸去,像是受到训斥的孩童一般,乖巧又难过的答道:“是。” 真是醉了,平日里他怎会露出这样的表情,许萱不再忍心说他,于是拍了拍他的胸膛,哄小孩一般:“快睡罢,明日就好了。” 李白听话的闭了眼,许萱见他呼吸逐渐均匀,以为他睡着了,准备离去,不料衣角突然被扯住。 见许萱回头疑惑的看着自己,李白忍着困顿,禁不住强撑着还是问了一句:“今晚,你又要派谁留下服侍我?” 语气里竟然还带了一丝丝的埋怨,许萱觉得是自己听错了,心想自己毕竟已为人妻,还是要适当的贤惠一些,于是试探道:“李郎若是不舒适,妾身便留下服侍。” 听了这话,李白像是松了口气,又似被满足了一般,眉眼间俱是欢喜,不过也只是一瞬,随即他又恢复了以往淡然的神色,松开了许萱的衣服,闭上眼道:“不必了,你身子刚好,莫要再生了病,让墨青在一旁伺候便可,其他人均可不必。” 许萱摸不透他的想法,只好遵从他的话,墨青刚好回来,许萱嘱咐过后便放心的回去了。 朝青看着许萱今夜又是独眠,拿了自己的枕头对许萱道:“娘子晚上睡着可冷?奴婢身子热,若是娘子不嫌弃,奴婢就陪娘子一同睡。” 许萱却朝她摆了摆手:“不必了,我喜欢一个人睡。” 朝青抱着枕头没有回去,声音低了下去:“郎主这几日都是睡在书房,其实娘子现在已经好了,即便郎主酒醉,也可回房休息,不必一直睡在书房,这样也说不过去啊。” 许萱当然知道朝青的意思,只是现在让她腆着脸让李白回房睡,这话她是万万说不出口的,而且她现在还不习惯和人同塌而眠,总觉得很不自在。 “他想回来的时候自然会回来,你就不用操那么多心了。” 许萱打发了朝青回去,自己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被窝里其实是有汤婆子的,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那夜似火一般滚烫的体温,耳红心跳的喘.息,热度慢慢的燃遍她的全身。 李白手握佩剑,拿袖袍来回擦拭:“元道长现在提起,是不是为时已晚了?” 元丹丘哈哈一笑,眼中带着戏谑,指着李白手中短剑,问道:“太白莫不是晚间与娘子睡觉时,也带在身边罢?” 这倒没有,他是先放在了书房,才去寻的许萱。想自己这么多年来,从未让此剑离过身子,怕许萱胆小多疑,只得暂时分离。 但这些毕竟是私密之事,他不打算同外人道,于是转移话题:“如今遇上这瘟疫之事,元道长的长安之行怕是要延缓数日了,不知胡道长是否会怪罪于你。” 元丹丘丝毫不在意道:“家师心胸广阔,从不在意这些小事,何况途中遇此灾难,也合该是我的缘分,能帮上一帮,当然不能袖手旁观了。” 说罢,顿了顿,他又道:“想来太白近来流连于温柔乡内,不曾听闻,至今,已有六十三州发生水灾,十七州霜旱,今年注定是个多事之秋啊!” 李白骇然,元丹丘又道:“你以为到现在拨给邻水县的饷银还未到是何因由,除却官员层层剥扣,余下的还不够这些地方瓜分,指望朝廷相帮,那可是黄花菜都凉透喽!” 李白面色铁青,即便如今圣人是一位贤君,也避免不了某些蛀虫从中搅合,看来邻水县的百姓,只能听天由命了。 反观元丹丘还是玩笑的心思,他推了推李白的肩膀,打趣道:“听闻太白曾在广陵一夜散尽三十万钱,想来随便抠出一些,也能救济救济这些百姓。” 李白面带尴尬,随即遗憾的摇摇头:“若真如元道长这般说,李白必不会藏私,只是那次......几乎是散尽了所有钱财,后来迎娶许家千金,还是阿叔掏的钱,不过......” “不过怎样?” 李白犹豫道:“不过,若是给某一些时日,倒是能弄到,只是怕邻水县的百姓等不得......” 元丹丘仿佛只是为了调侃李白,并不把此事当回事。 “眼下根本不是钱的问题,这瘟疫如此凶猛,除却你我二人,哪还有人敢往前凑?现在最缺的不是银钱,而是救命的药材。” 111.醉里挑灯看剑(八) 五花马, 千金裘, 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许自正轻哼了一声, 扫过李白, 见他面色红润,笑带春风,看来日子过得很是满意啊。 清了清嗓子,许自正朝李白问道:“太白啊, 听说前几日你特地跑到邻水县帮助那些难民, 刘使君对你也是大大的赞赏, 看来你与那些只知圣贤书的读书人毕竟不同,多才多艺,倒是我们萱儿的福气了。” 李白忙道:“父亲过誉了,因事出突然,没来得及亲自告知娘子,太白一直心怀内疚。” 还算是个明白人, 许自正脸色缓和许多,他捋了捋胡须, 又道:“突发事件,自然可以理解,况且太白一心为民,我与萱儿也都是支持的, 只是那毕竟是危险之事, 你现在比不得一起一个人的时候, 平时也要多为这个家着想着想。” 许萱有些尴尬的看了李白一眼,许自正这般反像是她跟父亲告状一般,不料李白也朝她这边看了一眼,眼中满是笑意。 “父亲说的是,是我考虑不周,日后当加以改正。”说罢,他又对许萱道,“还请娘子监督。” 许自正哈哈一笑,对李白很是满意,他举了举酒杯:“太白果然甚得我心,将女儿嫁给你,是我许自正此生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情了。” 李白忙举起酒杯应对:“都是太白的荣幸。” 许自正点点头,想起一事,又问道:“听说与你一同前往邻水县的,还有胡紫阳的弟子元丹丘?” 许萱为两人斟酒,李白接过,看了她一眼,才答道:“确实如此,说来也是巧合,那时城外乱成一片,亏得元道长及时出手相帮,否则流民闹入城,万一将瘟疫传染开来,麻烦就更大了。” “原来如此。”许自正手抚酒杯,又道,“按说像元道长这样的人,应是难以碰到才是,太白竟然能和元道长以友人相称,可见其对你甚为赞赏啊。既然如此,那他临走之前,可有指点你一二?” 李白摇摇头:“只说日后有缘,长安相聚。” 许自正低头沉思:“元道长这番话的意思......可是将来你会有在长安受到重用的机会?” 李白依然摇头。 “太白才智过人,本就不应如此平淡被埋没,大唐若是没有你,那将是多大的损失啊。”许自正叹气,他膝下只有许萱一女,将来李白若是有机会得到圣人青眼,许家也可以得分殊荣,只是李白性子飘忽不定,未来的事还真是说不准。 许萱见饭菜都已经凉了,两人都没怎么动过筷子,气愤沉闷,有意缓解氛围,笑道:“大人多虑了,这有道是说,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不是你的也强求不来,李郎将来如何,亦不是他一人可以左右,圣人虽贤,但朝廷上下也不完全是他一人说的算的。况且即便李郎入不了朝堂,也不难说是另外一种福气呢。” 许自正心中更想重振许家风光,哪里听得许萱这番话,只当是妇人怕事只求安稳,并没放在心里。 李白冲许萱莞尔一笑:“娘子说的是,若是太白将来入不了仕,只消娘子不嫌弃便足矣。” 许萱低头浅笑,话说这么说,若是李白真的不想当官,又怎会一心想去长安?不过是心气太高,被众人捧在手心,所以在看到当官并非他所想那般,于是也得罪了不少权势之人,从而志气消减。 许自正皱了皱眉,一心执着于官虽然偏执了些,但像李白这般看似不放在心上的,却在少数,有心说些道理,又想起李白身世,终究暗暗叹了口气,将话咽了回去。 送走许自正,许萱又让人做了一桌子菜摆进书房,方才只顾着说话,三人都没有怎么吃饭,她倒还好,这两个男人一提起正事,却是什么都顾不上了。 李白放下书,走到桌旁坐下,许自正眼中的急切他看的十分清楚,也十分理解,但...... “李郎不要搭理大人的话,他如今年纪越来越大,话也越来越多。”许萱为李郎布了菜,“只可惜我上无兄长下无幼弟,无人在父亲面前尽孝,他会觉得孤单也是正常。” 李白甚为理解的点点头:“如今我们已是一家人,我便是他的儿子,自然把他当成亲生父亲一般尽孝,他期望我成器,也是为我着想,可惜,我怕是会让父亲失望了。” 许萱忙安慰道:“李郎如今年轻正盛,缘何说这泄气话,况且即便真的入不了仕,许萱如方才所言一样,并不在乎,只要我们一家人好好在一处,比什么都重要。” 李白大为感触,望着许萱的目光也愈发柔和,他拉了许萱的手,轻声道:“方才你也没怎么吃,坐下与我一起吃些,我怎么瞧着,你比我回来之前瘦了一点?” 许萱摸了摸脸,她怎么一点感觉也没有,难道平时看习惯了? “对了,父亲临走前说起你的生辰快到了,可想好怎么过了?” 李白习惯性的去拿酒壶,却被许萱夺了过去。 “方才和父亲喝的不少了,不许再喝了。” 李白恋恋不舍的看着许萱把酒拿走,却也没有阻止,见许萱盛了汤,便顺从的接过来喝了。 许萱看他一口气喝光,这才接着道:“至于生辰,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到时候厨子里给我做碗长寿面就可以了。” 李白笑了笑,想起家中的一切东西都已归许萱保管,提醒道:“那日我让墨青交给你的东西,你可保管好了?” 许萱想起那个匣子,点点头:“都好好存着,李郎要用么?” 李白摆了摆手,嘱咐道:“里面有一些纸券和借条,凭借那些东西可以换到钱,若是需要便遣墨青去便是,有些却是需要我亲自出面,不过也非是大事。” 许萱奇怪,那纸券厚厚一叠,不在少数,李白怎么会有这么多? 李白却没有要解释的意思,许萱也不好多问。 李白坐在一旁看书,许萱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她记得昨夜李白情动时说的话,便坐在另一边准备抄写毁掉的书。 屋内温暖如春,许萱让人把桌子搬到一旁的榻上来,拿褥子铺在腿上,怀中抱着汤婆子,哪里有抄书的氛围,倒是像刺绣制衣的。 李白也没有阻止,笑着令墨青把笔墨伺候了,先看了两眼,道:“书本已毁,有些字迹缺失,娘子若是不知可问为夫。” 许萱笑道:“是,夫子,学生记下了。” 李白也跟着笑了起来。 许萱抄了一会儿,自从成亲以来,她还是第一次提笔,以前在许府时,许圉师经常给给她一本书,让她先看一遍,然后抄两边。先看一遍是为了熟识,抄第一遍是为了加强记忆,第三遍则是为了练字了,故而有些书她都能默写下来。 李白这本书她从未读过,想来不知是哪位先人的孤本,里面俱是一些想法另异的诗篇,然而每一篇都不完整,像是某个人敬仰这位诗人才华,努力找寻来的,可惜都是残句。 李白见许萱抄着抄着停了下来,竟是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他凑过去看了一眼,道:“这是家师赠予我的孤本。” 许萱不妨,被他唬了一跳,拍了拍胸脯,埋怨道:“李郎要说话就说,猛地凑过来吓人一跳。” 李白呵呵的笑,将书拿来,指着咬烂的地方道:“这里是个奇字,我也不知是哪位诗人所作,或者只是个隐士,不曾出山,但其作诗技巧以及想法,令我长了许多见识,它本就是孤本,如今再加上娘子亲手所誊,看来此书价值连城了,不过纵然给我整座城池,我都不换。” 许萱开始还认真的听他讲,后来见他开始不老实,瞪了他一眼,嗔道:“如李郎这般说,可是要拿整座城池来交换我手中的这本书了?” 李白靠在许宛身后的迎枕上,闻着许萱身上淡淡的皂角香,笑道:“白虽没有整座城池,却是把所有都给了娘子,倾我所有,不知娘子是否嫌弃?” 许萱回头看了他一眼,他虽在笑,表情却十分专注,认真看去还有一点点紧张和期待。 许萱复转回来,望着破烂不堪的孤本,低声道:“若是李郎倾心所付,许萱怎会无情相拒。” 李白闻言大喜,他从后方偷偷观察许萱表情,见她微低着头,脸颊泛红,唇角却是高高翘起。 刘使君点点头,他虽看好有才华的后生,但是在他眼中,李白毕竟出身不明,忽然攀上许家这条大枝,想来也是个厉害人物,非是那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呆子。 寒暄几句后,刘使君欲离去,想来日后无事也不会再有交集才是。 “刘使君请留步。” 此话非出自李白之口,刘使君疑惑地回头看去,却见一少年款款而来,他穿着淡青色长袍,略显瘦削,虽长着一张俊脸,却稍显憔悴。 “守成?”刘使君呵呵一笑,显然对来人甚是喜欢,“听你大人说,这些日子你都待在房中认真读书,怎么今日出来是有要紧事要办么?” 112.醉里挑灯看剑(九) 五花马, 千金裘, 呼儿将出换美酒, 与尔同销万古愁。  许萱略显疲惫, 仍旧惦记着昨日的事情:“外面可有传来什么消息?” 朝青知道许萱是在问那药的效果, 闻言摇了摇头。 见许萱满脸担忧, 于是劝道:“娘子不必担忧, 既然没有消息传来,那就说明流民服了那药并无不妥。” 许萱点点头, 现下也只能这般安慰自己。 服侍了许萱梳洗,见她用膳时一点食欲也没有,想起一事,便笑道:“昨儿个忘记和娘子说了, 那只小黄狗的主人听闻娘子救了小狗一命, 便说要是娘子喜欢,就送给娘子做个宠物玩儿, 婢子见不是什么大事, 便替娘子应了。” 许萱倒是挺意外的, 不过一条小狗而已, 又不是养不起, 也就没怎么在意。 “那你们平时注意点,可别让它乱闯进李郎的书房内去。” 朝青忙道:“婢子会警醒下人的。” 上次许萱吃过药材睡了一天一夜方才苏醒,她以为这次的结果至少也要到明天, 不料下午便来了个小奴, 说是城外的百姓病情好转了许多, 那几位郎中拿着许萱的药材正在研究,想必很快就能研究出治疗瘟疫的药方,再无性命之忧。 那小奴满脸喜气,又道:“使君说了,娘子这里若是还有仙丹妙药,还请再帮帮邻水县的百姓,若是娘子缺什么,只管吩咐小奴。” 许萱闻言终于松了口气,给朝青递了个眼色,朝青会心一笑,便吩咐人去搬药匣子了。 “刘使君太客气了,因我一届小小妇人,闲来无事便研究了许多药材,现在想来,可不就是为此时准备的么,既然这药有用,那就再好不过了,也不必麻烦使君,这里的药应是够邻水县的百姓用的了,若是不够,我这边紧赶慢赶好歹也能填补上。只是烦劳使君派人务必将药快速送达才是。” 那小奴见许萱不仅生的美貌,又有这般善心,还多才多艺,心中已是钦佩不已,闻言忙道:“那是当然,娘子放心就是。” 朝青命人将药全部交给了那名小奴,许萱高兴之余,总算想起邻水县还有个“熟人”,于是吩咐墨青道:“你也跟着一同去罢,给李郎带几件衣裳,虽然雪已经停了,但日间还是极冷的。” 虽说邻水县如今遭遇劫难,但元丹丘毕竟是贵客,李白也算是沾了他的光,两人晚上睡得地方便是县衙,屋内烧着火炉,倒是十分舒适。 李白一夜辗转反侧,脑子里想的都是如何救百姓于水火,早上醒来头痛不已,抬眼却见元丹丘精神抖擞,面带微笑,心中忍不住奇怪:“元道长何故笑的这般开心,难不成有什么好事?” 元丹丘呵呵一笑,捋了捋下巴处的一撮胡须,神秘道:“今日就能启程赶往长安了,太白小弟,下次再见恐怕不知何日了啊。” 李白疑道:“道长今日便要启程?可是......” 可是百姓的事情还没有解决,怎能走的安心? 元丹丘笑眯眯的看了李白一眼,意有所指道:“太白一生所遇贵人多不胜数,只是莫要忽视眼前人啊。” 李白奇怪的看着元丹丘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出门去,东张西望好不快活,难道他已经有了救治百姓的方法了? 李白忍着头痛配制药材,元丹丘却是哼着曲子到处观赏风景,就连对他尊敬有加的周知辉都看不下去了。 “道长,你不出手相帮也就罢了,能不能不要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一双眼睛都被你晃花了。” 元丹丘又是呵呵一笑,亲热的拍了拍周知辉的肩膀,劝道:“你急什么,苦尽甘来,宁德啊,你的好日子要来喽。” 周知辉闻言脸色立刻黑了下来,这话他听着怎么这么讽刺呢,怎么想都不是什么好话,一甩衣袖,转身走开了,来个眼不见为净! 元丹丘似乎觉得很有趣,走了一个,这不还有一个傻乎乎煎药的么,他又凑了过来。 “太白啊,听闻你家娘子也好制药,你自比她如何啊?” 李白勉强应付他道:“承蒙恩师授业,虽学不精,勉强利于民。” 元丹丘点了点头,刚欲说什么,便听见一阵马蹄声,他噫了一声,道:“这么快便来了?” 李白当然也听见了,急忙起身看去,却见是从安陆的方向过来,心里也隐隐有了好的预感。 周知辉听闻安陆使君到来,急急忙出来迎接,苦着脸道:“使君前来本应厚待,只是我邻水县如今......” 刘使君哈哈一笑,毫不在意道:“周县令这话客气了,承蒙圣人恩泽,终于有了救治百姓的药材,刘某才得,便急忙亲自送将过来,周县令快些给百姓服用了吧。” 周知辉又惊又喜,但好歹留了一丝理智,这元道长都没有办法的事情,刘使君是怎么做到的呢? 看出周知辉的犹豫,刘使君笑道:“周县令但请放心,城外的百姓于昨日皆服用了此药,经郎中证实,现今已无性命之忧,那几位郎中又连夜配出了根治瘟疫的药方,经反复确认,证实确实有效,这便急急给你们送了过来。” 周知辉仿若得了座金山一般,竟然亲自上前搬药材,可见这些日子真是将他愁坏了。 事情终于解决,李白这才明白了元丹丘早上那番话的意思,对那制药之人也是钦慕不已。 “不知是何人这般神通,简直如同仙神下凡一般,不知白是否有幸结识。” 刘使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疑道:“噫,太白竟然不知么?休得给我打滑头,这药材不正是你那娘子亲自所制么,你怎会不知?” 李白倏然震惊,又见刘使君身后冒出一个头来,那脸再熟悉不过。 墨青嘿嘿一笑:“李郎,娘子怕你冷着了,便遣我来给你送厚衣服了。” 李白脸色变了几许,当真不知是喜多还是惊多了,百般情绪过后,剩下的便是对许萱的好奇和与有荣焉,看来自己之前把她当一般女子对待,是大错特错了啊! 元丹丘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像模像样的恭贺道:“太白得此贤妻,真是令人羡慕不已啊。” 李白笑了笑,丝毫没有尴尬的样子,第一次有了想要回家的迫切心情。 周知辉在旁听见了,记起方才自己竟然对元道长甩了脸子,原来人家早知事情会解决,反观自己却浑身小家子气,于是便凑过来讨好道:“是啊是啊,道长这般说,莫不是也有了娶妻的念头了?” 元丹丘笑容一僵,转眼又大笑开来:“我纵然有此想法,也没有第二个许家娘子了啊!” 两人心照不宣的哈哈大笑,李白知道这二人是在戏弄自己,于是也不作理,将墨青叫过一边问话。 “这药材除却治疗瘟疫,可还有其它功效?”李白好奇自己闻不出的那几味药有何作用。 墨青奇怪的摇摇头:“李郎的话好生奇怪,药不是拿来治病救人,还能有什么用?” 李白想问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问起,所幸墨青话多,自己高兴的说了起来。 “娘子如今可是做了件大功德的事情,就连刘使君对娘子讲话,都比对元道长还要尊敬,现在那些流民都管娘子叫仙人呢。” 李白点点头,想起自己方才炼制的药材总是不如意,上次自己竟然没有拿一包细细研究,真是遗憾,他对墨青道:“将那药材给我一颗,我看看都由哪些草药炼制而成。” 墨青立刻护犊子一般警惕道:“那可不行,这药材够不够百姓服用还不一定,怎么能给你浪费呢,娘子成日的炼药多辛苦啊,您若是想知道,自己回去问呗!” 李白被堵着说不出话来,看着墨青扭头走开,他无奈的摇了摇头,这小子现在是越来越无礼了,不过他怎么觉得,话里话外都是在维护许萱了呢? 元道长甩了甩袖袍,长长出了口气:“看来某也到了离开的时候了,各位,有缘再见了。” 几人面色转而变得严肃,最为不舍的要数周知辉了。 元丹丘笑道:“宁德不必愁苦,将来大可长安再聚,元某便在长安等着各位了。” 周知辉苦笑,但离别在即,闲话就不宜多说了,未来之事,只有到了那一刻才能确定。 元丹丘走前又深深地看了李白一眼,似乎有话要说,但李白好似知晓他要说什么,轻轻点了点头,二人心照不宣。 望着元丹丘离去的潇洒背影,李白眯起双眼看向远处。 长安。 许自正对自己这个女婿特别看重,打从进了许府,便一同被许圉师请去了书房,也不知道聊些什么,直到吃饭的时候喊了好几次才舍得出来,三人面上俱是笑容满面。 郝象蓉趁着许萱回门,特地跑来看李白长相如何,郝许两家交好,自然不会觉得她过于唐突,许萱没有兄弟姐妹,能有人此时陪着她也是好的。 坐在卿菱园里,郝象蓉一直缠着许萱:“好阿姐,快点带我去看看姐夫罢,真真是好奇死了。” 许萱耸了耸肩,无奈道:“你没看到阿公和大人一吃完饭又把他拉进书房了么,要不是怕人说,估计他们二人都想李郎入住许府了。” 郝象蓉转了转眼珠,忽然一拍手,兴奋道:“这好说啊,让李郎入赘不就行了,而且日后我来寻你也方便些。” 113.醉里挑灯看剑(十) 五花马, 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 与尔同销万古愁。 吃罢饭,李白见下人散的差不多了,这才跟随许萱进了里屋,转了两圈, 打量起房内的饰物。 这恐怕真是他第一次认认真真打量自己的新房了, 许萱看着奇怪:“李郎可是对屋内的摆设不喜欢?哪里不妥, 我让她们换了。” 李白摆摆手, 笑道:“不必, 只是随意看看。” 说完, 他也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坐在一旁,酝酿语言:“娘子平时除却制药,可还有其他爱好?若是想念以前的姐妹,亦或是家里人,也可回去小住几日, 省得整日里闷在房中,甚是无聊。” 这是在赶她回娘家? 许萱捉摸不透他的想法,应不至于是为了昨日的缘故...... “妾身素日里爱好不多, 不过是养养花看看书罢了,李郎这是......” 李白见她面带惊疑, 急忙安抚道:“娘子莫要多心, 为夫今日听到一则消息, 实为惊人,心中难免悲痛。” 许萱闻言心中一紧:“何事如此紧要?” 李白犹豫了一下,将许萱拉于塌间坐下,叹了口气,道:“今早接到了阿叔的来信,信上说他不过刚出了安陆,便看到许多流民徘徊在城外,被官兵阻挡不得入内。” 许萱奇道:“怎会突然有流民?” “某也奇怪,阿叔来不及回来告知,便托信与城外客栈的店小二,晚了一天才送到府内,说是邻水县发生了瘟疫,传染的人数众多,现在那里已经被封锁,但还是被一些人逃了出来。” 许萱啊了一声,似是不敢相信:“近几年来我朝极少发生这些灾难,怎会突然......是何原因引起可曾查明?” 李白黯然的摇了摇头,他看了眼同样难过的许萱,沉声道:“早年拜师学艺时,师父曾教过我一知半解的医术,我想去城外看看,能帮上一点是一点。” 说完,他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紧紧地盯着许萱,像是在等她的回答,亦或是只是单纯的告知,她的回答无足轻重,并不会左右他的决定。 许萱并没有想太久,而是直接起身问道:“李郎打算何时起身?想来在城外不会太远,晚上还是会回来睡罢?” 显然许萱的反应出乎了李白的预料,他惊讶了一下,才略显失态的回答:“若是可以自然是要回家的。” 他用了回家两个字,不知为何许萱只觉得心中划过一丝暖流,为了不被看出她脸上的惊慌,她急忙转身胡乱收拾一些东西:“那应该带些什么呢,外面冷,大氅是一定要拿上的,回头我在让人给你送饭去,在外面吃的肯定没有家里好......” 李白笑着等她絮叨完,才上前握住她的手道:“不必这般折腾,不过就在城外而已,晚上会早些回来用晚膳,若是太晚了你就不必等我了,介时给我留点便可。” 许萱停了动作,身子有些僵硬,但想起瘟疫毕竟凶险,心中难免担忧:“若你实在帮不上忙便回来罢,那病情如此凶险,万一......” 看得出她是真的担心自己,李白轻轻将她揽入怀中,柔声道:“我知道,你放心,我会在先保护好自己的情形下再去帮助别人。” 许萱点了点头,李白身上的檀香味让她慌乱的一颗心逐渐安定下来,希望事情早些处理好,否则安陆的人被传染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跟着李白去的只有墨青一个人,人去多了反而无用,更何况万一也被传染便等于是害人了。许萱一人在家中亦是忐忑不安,想了想,她决定回趟许府。 许自正对于女儿的到来很是意外,第一个反应便是小两口吵了架,故而先遣退了下人,耐心劝解道:“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忍一忍便过去了,更何况我看太白此人性格豪爽,不拘小节,就算是哪里有不对了,你且让他一让,不要动不动就回娘家,这传出去成何体统,又让李郎的颜面放于何处?” 许萱虚心听完父亲的教训,这才抬头解释道:“我与李郎并无不合,今日来此是想问一问大人,可曾听说了城外的流民之事?” 见人家一对小夫妻相处的很好,自己这般反而是想太多了,许自正尴尬了一下,道:“你说那件事啊,咳,我也是刚听说没有多久,朝廷已经派了御医前来诊治发药,又发了饷银,希望此事能尽快得到缓解,这世道啊,最受苦的永远都是百姓啊。” 许萱也忍不住唏嘘一番,她没有把李白的决定告诉许自正,想来为了自己的缘故,许自正是不愿意李白以身涉险的。 感慨过后,许自正又关心起女儿的房中之事来:“你今日来可曾和李郎商量过?” 李白已经走了,她去和谁商量,于是便支支吾吾话不成句。 许自正一看她这模样就知道没有,也不知道是年纪大些了,还是怕女儿不懂事伤了爱婿的心,忍不住又说道起来。 “夫妻一体,做事之前必定是要有商有量的,怎么还能和以前一样自作主张呢?这将你夫君放于何地?以后你这性子可得好好改改,莫要说我这个父亲不向着自己女儿,那李郎本就是难得的好儿郎,才华好,性子也好,你可不许恃宠而骄!” 许萱:“......” 真是后悔回来这一趟,什么消息没有得到,还被无缘无故说了一通,许萱趁着许自正口干喝水的空荡开口要回去,不料又被叫住。 “先别急着走,前几日那和尚来了封信给你,昨儿个我顾忌着李郎,便没有给你,今儿你拿回去先看了内容,再决定要不要告知李郎。” 许萱暗暗翻了个白眼,刚才是谁说做事之前要有商有量的? “好,大人放心。” 许自正说了半天也累了,便大发慈悲的挥手放了女儿,那李白身怀绝世才华,自然不会入赘许家,日后他们二人有了孩子,他打算亲自教导,想来长大后也定会是个成器的。 先不说许岳丈想的有多远,许萱回家后便迫不及待的打开了那和尚留的信。上面不过寥寥几个字,许萱却坐在窗边沉思了许久。 “时机已到,厚积爆发。” 仅此八个字,赖头和尚到底想表达什么呢?难道他是在指自己制作的药材? 可是他怎么这么确定自己的药材已经制作好了?她自己都没有十足的把握,因为关乎性命,她每次添加一些药材都会谨而慎之,确认数遍,以保证此药无害,而现在她依然不敢完全肯定。 而自己也有一个小小的心思,不知道自己吃了这药,虽然没有害处,但或许对身体有好处,能多活几年也有可能? 有些荒唐了,她连真正的许萱因为什么去世都不知道,但就是莫名的害怕,偶尔空闲下来想到未来,便有种在倒数自己时日的感觉。 很可怕! 莫非那和尚早已看出来她并非这个世界的?所以给了她那个药方...... 许萱心中恍然,仿佛心底最深的秘密被人窥探了一般,毫无遮掩,这种感觉一点安全感也没有,甚至让她感到害怕和恐慌。 “娘子,快用晚膳了,您是等郎主一起,还是......” 许萱一点吃饭的心情也没有,她收起手中的信条,起身朝外走去:“那边药房内可有进展?” 朝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疾步跟在后面,闻言答道:“还是和娘子上次看的一样,并无什么进展。不过......” 她吞吞吐吐,许萱停下着急的问道:“不过什么?” 朝青露出笑容,道:“听药娘说,好像差不多了......” 许萱闻言皱眉道:“好像?好像是什么意思?” 朝青愣了一下,嗫喏道:“许是与娘子要求的有些相近,又不能确定罢......” 许萱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快步朝药房走去 许萱先是看了下火炉,见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又去了药房的内室。里面放着许多装着药材的盒子,这些药材都是按照那和尚当时口中喃喃述说而配制的,有的会多那么一两味药,或者成分或多或少,却也都是有益无害的,就算这些药材吃了没用,也不会死人。 “时机已到,厚积薄发......” 那和尚是在说已经到了时机,可以使用了么? 若真是如此,那对瘟疫是否也有益处呢?或者这就是那和尚对她的提示,此药可用于救治瘟疫病情? 总不好随意乱用药,但至少是一个好的想法,许萱决定尝试一下。 待看到许萱脸上那朵消散不去的红晕时,李白这才惊觉自己的失态,他急忙侧过身去,语气再不似方才那般淡定随意:“我去看看早膳。” 看着李白匆匆离去的背影,许萱松了口气,真累,可惜这样的日子才只是开始,她要努力改善两人之间的关系,起码能像做朋友那般自在也好,否则这一辈子那么长,岂不是委屈了自己。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许萱努力忽视自己身上的某些红痕,强装镇定的问道。 “现在都快到用午膳的时间了,郎主一早就醒了,婢子们想把您也叫醒,郎主却不让,说您昨天十分劳累,让您多睡一会儿,还一定要等您醒来一同进早膳,这不,您这边睡的香喷喷的,郎主便一直坐在这里看书,连眉头都不曾皱过呢。” 朝青满脸笑意,似乎十分为主子嫁得这样体贴的如意郎君感到高兴,原来对李白的一些质疑和敌意,仅仅不到一天的时间,便消失殆尽了,取而代之的是与有荣焉和全心信服。 许萱心里忍不住嘀咕,这李白还真是个厉害的人物,什么都还没有做,就把她身边的人全都收买了。 许萱由朝青暮雪服侍着穿衣洗漱,李白那厢已经命人将饭食摆放好了,似乎是犹豫了一下,李白还是朝坐在铜镜前的许萱走了过来。 他面带微笑,身上的檀香味让人心生安定,只见他左手撩起右边的袖口,从朝青手中接过螺子黛,与许萱镜中对视。 “古人常说举案齐眉,如此也便是你我这般了。” 114.人生得意须尽欢(一) 五花马, 千金裘, 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陌生的房间和陈设,许萱看了一会儿才让朝青帮她把头饰卸了,脱下厚重的喜服, 换上平时的衣裳, 感觉轻松自在了不少。 “院子虽然比许府小了一些, 却也不失雅致,这屋子里的摆设倒也是用心, 看来这位李郎也是个细心之人。”说着朝青语气一滞, 抿嘴笑道, “倒是该改口叫郎主了。” 朝青将喜服小心收好, 怕许萱乍一住进来不习惯, 觉得不如许府被轻视, 倒是会影响日后的夫妻和睦生活了。 许萱却不以为意:“只怕这细心并非出自他手。” 朝青手中一顿,生怕许萱心中生了怨怼,急忙劝道:“若是没有郎主授意,那些人哪敢自作主张呢?” 许萱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她指着床上的那堆花生红枣桂圆道:“去把那些东西收拾了, 累了一天, 我要休息一下。热水可准备好了?” 朝青犹豫的看了许萱一眼, 新郎还没回来, 娘子竟然要歇息了...... 许萱深知朝青是为自己好, 生怕自己做错什么惹得李白不高兴, 不过想来他那样洒脱的性子,理应不会在意这些琐事才是。 “你放心罢,他不会在意这些的。” “是。”朝青口中应着,心里却仍忍不住犯嘀咕,娘子恐怕也是第一次见郎主吧,怎么好像认识了许久似得这般了解? 隔着院子,依然能听到前厅的喧哗声,许萱忽然就生了伤感的情绪,她从镜中窥见那铺着大红色上绣戏水鸳鸯的床被,当真是五味杂陈,仿佛直到现在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是真真实实的成了亲! 朝青推门进来,几个小婢女抬了热水进了屏风后的小间,许萱刚脱了衣裳,便听得外面传来暮雪的惊呼声:“郎主,您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许萱惊慌的想从浴盆中做起,又惊觉自己未着衣褛,一时间满脸通红的僵在了原地,即便是已经成为了夫妻,但毕竟两人仅仅见过两次面...... 李白温和低沉的声音传来:“他们都喝醉了,嘴里不干不净的,惹人心烦。娘子呢?” 暮雪跟着笑了两声:“娘子沐浴呢。” 李白挑了挑眉,很是惊讶,他还以为许萱会一直坐在喜床上等他...... 暮雪说完才觉得许萱如此自作主张,也不知郎主是否会见怪,忍不住为自家主子解释道:“娘子今日辛苦了一天......” 话未说完,李白便看到梳妆台上摆放整齐的喜服和喜冠,心下了然,朝暮雪摆了摆手,笑道:“那我去书房更衣便是。” 暮雪忐忑的看着李白离去的背影,也不知道郎主是不是生了娘子的气,但他刚才明明笑了,那么好看,应该不会罢...... 许萱则松了口气,若是他一昧的闯进来,她还真不知道怎么办呢,眼下再没有悠闲沐浴的心思了,她急急忙擦干身子穿好里衣,奔着喜床跑了过去。 朝青急忙帮她把被子掖好,一边忍不住埋怨:“这天气还很凉,尤其是晚上,娘子这才刚成亲,伤了风寒可怎么办。” 许萱嘻嘻的笑着,丝毫不在意的模样。 朝青无奈的叹了口气,娘子有时候稳重的让人无法不去信服,偏偏有时候又小孩子脾性,也不知道郎主日后会不会包容娘子偶尔的小性子。 “把灯吹了吧,我要睡了。”吩咐完许萱便闭上了眼睛,好似在卿菱园一般。 朝青张了几次嘴,娘子向来很有主张,也不是别人随便一句话就能左右的,她只得放弃劝说小姐,寄希望于郎主千万不要生气,以为娘子看轻他才是。 犹豫再三,朝青还是在门口处留了一盏黯淡的小灯,这才和暮雪不甚放心的去了隔壁,等着晚上服侍一对新人。 许萱表现的如此淡然洒脱,实际上心中一点底也没有,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而且也根本不可能睡着。 院内逐渐安静下来,其实并没有很久,便有极轻的脚步声传来,甚至在未惊动朝青暮雪的情况下,走向了床边。 淡淡的檀香味夹杂着一丝醇香酒味,竟然让她感到莫名的安心,是他无疑了。 悉悉索索的脱衣服的声音,许萱听着不由得开始紧张起来,接着被子一掀,一具略微凉薄的身子躺了进来。 乍遇冷意,许萱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旁边人像是察觉了一般,微微往外挪了下身子。 “吵醒你了?” 许萱身子僵了僵,慢慢放松下来,黑暗中习惯性的笑了一下,答道:“没有,我晚间本就睡眠浅,不碍事的。” 李白轻笑了一声,侧过身来,于黑暗中看着女子柔美的背影,认真的商量道:“我本想买下这套院子,奈何阿叔说三个月之后要返还寿山,只得委屈你将就些个,待到期之后,你看中哪处的房子,再买来就是。” 他这般体贴,许萱自然不好过多要求,从善如流的笑道:“其实我看这院子就挺好,不大不小又很雅致,若是再选一处既要费心费力,又浪费银子,不如就这里好了。” 这倒是也很合李白的意思,他点点头:“离许府亦是很近,你何时想回家看岳丈大人也很方便。” 许萱低声道了句谢,一时间气愤安静又尴尬,许萱想了想,提起前几日的相遇之事。 “现在整个安陆的歌姬都在唱你写的诗,包括家父都很欣赏钦佩,只是我看那诗中所作之物多为明月,想来李郎甚是喜欢?” 李白不妨身边女子竟然这般细心,惊诧过后反而沉默了片刻才答道:“不过是寄托一些相思罢了,若说不在一处的人能有何共同之处,那么也唯有同处在一轮明月之下了。” 许萱不甚以为然,这回答过于矫情,她觉得李白必定是有其它用意,没有这么简单的,不过两人刚刚结识,自然不好深究一些话题。 李白好像并不太想和许萱聊他的诗句,他侧着身子观察着许萱暗中的侧颜,犹豫了一下,将手放在了属于女子温暖香润的窄肩上。 刚刚放松下来的身子立马绷紧了,许萱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这是他们的新婚之夜,不管李白要怎么都是理所应当的,许萱是他的妻子,这是她的义务,只是心里总是有道坎过不去...... 李白的想法倒是很单纯,总要给许家一个交代才是,不然岂不是他对许家千金不满意,日后许萱在家中也无法立足......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你可有字?”为了缓和两人紧张的氛围,李白的声音更加的柔和,传到许萱耳中如沐春风,身子也慢慢放松了下来。 “单名一个萱字,阿公赐字菁谖,取自萱草,有忘忧之意。我虽生为女子,阿公和大人却希望我能和君子一般,待人以德,心胸广阔,而阿娘则希望我无忧无虑过完此生。” “许相公确实令人钦佩。”李白说着微微靠近许萱些许,呼出的气息打在许萱微红的耳根上,声音低哑,“那我日后便也唤你菁谖好了。” 相公二字是对宰相的称呼,可惜阿公现在已经卸职,李白如此称呼,看来是十分敬仰阿公的。 压箱底的那本书她偷偷翻看了一眼,其实也没有什么,她都懂得,根本不需要去学什么,所以在李白倾身过来压住自己的时候并没有反抗,只是微微侧过了头去,太尴尬了。 毕竟是男人,方才还略显凉意的身子转眼已经滚烫无比,李白的动作十分轻柔,好像身下是一具容易打破的白瓷一般。 即便如此,许萱还是紧张的止不住打颤,因为黑暗看不清彼此的脸,所以触感和喘息声变得格外的鲜明。 不知该说什么,或许本应该什么都不用说,李白很是顾忌她的感受,所以前戏的时间格外的昂长,这对许萱来说亦是另一种折磨。 一滴水落在了许萱燥红的脸颊上,而后顺着脖颈落入身下的床褥里,这样冷的夜晚,他竟然还出了这么多汗...... 许萱决定早些结束这无声的折磨,伸手缓缓环上那具瘦削却坚韧有力的腰身,感觉到他身子一顿,呼吸变得更加急促,随即,许萱只觉得自己如同身处一只小舟上,任由狂风将她吹的七零八落,支离破碎。 许萱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天色早已大亮,她看着殷红的纱帐,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娘子,您终于醒了。”朝青松了口气,急忙上前挂起帘子,服侍许萱起床穿衣。 “疼......”许萱忍不住皱眉低声叫道,她被朝青暮雪围着,并没有看见昨夜那个罪魁祸首,“他人呢?” 这话问的很不客气,许萱奇怪的看着俩人对着她一通挤眉弄眼,还未弄明白,便听见旁边传来熟悉的嗓音:“娘子可是在问为夫?” 声音里竟还带着几分戏谑,她这才看见李白原来一直坐在一旁看书,此时起身朝她走来,还一脸关心的问道:“娘子身子不适,可要唤个郎中来瞧瞧?” 许萱面带羞窘,急忙道:“不用了,没什么大碍,李郎不必如此劳烦。” 115.人生得意须尽欢(二) 五花马, 千金裘, 呼儿将出换美酒, 与尔同销万古愁。  临别前,刘使君对李白笑道:“想某与许家关系甚笃, 尤其是四郎, 许家小娘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 这次邻水县的事情,多亏了你们夫妻二人相助,否则......” 李白急忙谦恭道:“使君说的哪里话,百姓安康乐业,我大唐方才兴旺, 能为百姓做些事情, 也是我等的缘分。” 刘使君点点头,他虽看好有才华的后生,但是在他眼中,李白毕竟出身不明,忽然攀上许家这条大枝, 想来也是个厉害人物,非是那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呆子。 寒暄几句后,刘使君欲离去,想来日后无事也不会再有交集才是。 “刘使君请留步。” 此话非出自李白之口, 刘使君疑惑地回头看去, 却见一少年款款而来, 他穿着淡青色长袍, 略显瘦削,虽长着一张俊脸,却稍显憔悴。 “守成?”刘使君呵呵一笑,显然对来人甚是喜欢,“听你大人说,这些日子你都待在房中认真读书,怎么今日出来是有要紧事要办么?” 郝知礼朝刘使君行了一礼,方才答道:“昨日去府上寻使君,不料想得知您不在家,今日原本想再次叨扰,不想在街上便遇到了。” 刘使君点点头,为他介绍道:“这位便是许使君的新婿,名唤李白,也是一位奇才,若是得空,你们二人还可相互切磋学习。” 郝知礼早就发现站在一旁气质出众的男子,只是碍于不认识不好开口说话,经刘使君介绍,才得知这人竟然是许萱的夫君,怪不得...... 见郝知礼望着自己发呆,李白点点头:“郝许两家乃是至交,既是许家的友人,那也是我李某的友人了。” 郝知礼闻言急忙行礼:“小姑夫客气了,我虽和许萱同龄,却是小了她整整一辈,怎敢与您以友相称。” 刘使君哈哈一笑:“你们两个就不要相互客套了,前些日子邻水县生了一场瘟疫,多亏了这一对小夫妻出手相帮,这才将问题解决,说起来四郎选的人果然不同。” 说毕忽然想起郝知礼原先是和许萱订过亲的,不免有些尴尬。 李白却不知还有这么一回事,忙摆手道:“哪里哪里。” 郝知礼淡淡一笑,似乎并不介意刘使君的那番话,反而顺着说道:“许四叔确实看人十分准确,前几日我也听说了邻水县的事情,奈何一不懂医术,二无本事,实在是帮不上一点忙,为此也是十分自责,既然百姓已无大碍,那我也就放心了。” 刘使君想着府内还有许多公事未办,于是道:“你们年轻人应是有许多共同话要说,不如你们寻个酒楼边喝边聊,我这厢有些急事要处理,就先回去了。” 郝知礼忙道:“既然使君有事要忙,那我明日再来拜见。” 刘使君疑道:“你找我是有要紧事?无妨,既然来了这一遭,那边同我一起回吧。” 两人一同看向李白。 李白早就想回家看看了,奈何不方便抽身,见状忙道:“白家中亦有要紧事,两位有事先忙。” 刘使君笑呵呵的打趣道:“怕是惦念家中娘子罢,既然如此那就赶快回去罢,出来了也有好几日了,家里人定也十分挂念。” 李白笑了笑,没有承认亦没有否认。 在他走后,刘使君看了眼脸色不佳的郝知礼,淡淡道:“守成啊,你要知道没有人可以一直长盛不衰,就连朝廷几百年都要改朝换代一回,何况是一个家族,郝许两家如今日渐衰落,很难再像从前那般清贵,你的未来可是掌握在你手中的,趁现在的余热,赶紧努力一把才是正道。” 郝知礼忙躬身应诺,眼角余光见李白的车已转过街角,他低下头去,嘴角微微抿起。 李白到家时,家中一片安静,甚至连门口都没有个看护,更别提有人上前迎接。 丹砂探头探脑,奇道:“怎么一个人也没有?娘子在家应该没有人敢偷懒才对,不如小奴去里面喊人,李郎且在这等一等。” 李白也奇怪,却摇头道:“不必,我同你一起。” 走到后院,终于听到了阵阵喧闹声,李白奇怪,随着声音走去,目的地却是他的书房。 丹青正搬着一叠书跑出来,见李白站在书房门口,惊讶的“啊”了一声,但随着李白不悦的目光,那一声啊由高到低,转而消失在喉间,只长着一张嘴无措的看着李白。 许萱听见外面的声音,急急忙忙走过来:“又怎么了?” 在看到李白站在门口处时,她那句话也立马收了回去,低头想了想,热情的上前接过李白的鹤氅,关怀备至的笑道:“李郎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让人知会一声,好去城门口接你,快进来暖暖身子,外面可冷了。” 说是让李白进来,自己却站在门口,丝毫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李白挑了挑眉,看着屋内乱作一团,他平生最讨厌被人乱翻他的书籍和诗篇,只是不知今日是因解决了一件事情而心情不错,亦或是其它,竟然没有生气。 他摊了摊手:“娘子这是在......” 许萱尴尬的揉搓着手中的大氅,努力想要找个好的借口,道:“是我不好,因平素太无聊了,想来李郎这里找本书看,不料想却碰到了桌上的茶壶,将李郎的书和随手作的散诗给弄湿.了......” 李白看她认错的小动作十分可爱,眼中含着几分笑,却故意苦恼道:“这些书可都是我平日里最珍贵的,娘子莫要看我放的随意,却对我十分重要。” “啊?”许萱更加懊恼,她就知道,像李白这种人定然是嗜书如命的,这可怎么办才好! “不过此事说大也不大。” 李白语气顿了顿,许萱立刻满含期待的看了过来,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朝主子讨要吃食的小猫,乖巧又可爱。 “说起来,前几日邻水县的事情,真是多亏了娘子了,太白还记得那日因为此事与娘子争吵了一番,现在想起来实在惭愧。” 许萱不料李白一点架子也没有,知道自己当初有错,不仅一点也不尴尬,该道错的时候却是一点也不含糊。 “李郎哪里话,那事儿都过去了,我也有不是,怎的又提起来了?” 仿佛就等着许萱这句话,李白点点头,答道:“娘子配制的药方着实厉害,只是不知里面含有哪些药材,娘子可愿写一张单子与我?” 丹砂在一旁听得直想竖大拇指,他还以为李白日后会低三下四或者偷偷摸摸的向许萱讨要,不料想他反应如此之快,光明正大的要,既给许萱一个大度的印象,又得了便宜还卖了乖,佩服啊佩服! 许萱当然应好,那药方又不是什么秘术,何况对方也是自家人,有什么好藏私的。 “李郎既然想知道,那我回房便将配方写下来。” 李白点点头,见众人均舒了口气,心里暗自好笑,不想自己竟然会这般可怕,虽说弄乱了书房他会气恼,但也不至于打人撵人的,一个个竟怕成这样。 想着,他又看了眼许萱,因她低着头,只能看到光洁细腻的额头和发际线,柔顺的墨发盘在头顶,小小的耳垂上戴着红色的珠坠,映衬的她皮肤愈发雪白。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新婚之日的那天晚上,她浑身如玉般润滑白皙,身下是大片的殷红色,两番对比,衬得她魅惑勾人,与平时温婉柔顺的模样大不相同。 见他久未说话,许萱抬眸悄悄看了他一眼,往一旁挪了挪身子,道:“门口冷,李郎快别在那站着了,进来暖和暖和。” 李白忍不住笑了出来,这小娘子,事情若是没有处理好,难道连门都不给他进了? 走进里面他才明白许萱为什么答应的那么干脆了,哪里是被茶壶洒了水那么简单,这书倒在地上一大片,上面还印着可疑的脚印,人的,竟然还有......兽类? “那是什么踩上去的?”四个小点点,怎么可能是人的脚印,一些书还被咬烂了,简直不忍直视。 许萱勉强笑了笑:“李郎不如先去洗个热水澡,等下收拾好了,你再过来看?” 李白闭了闭眼,说好了不生气的,君子不可出尔反尔,言而无信,将怒气压下,他冲许萱温柔一笑:“好,就听娘子的。” 116.人生得意须尽欢(三) 五花马, 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 与尔同销万古愁。 许萱颇觉惊讶,却又在意料之中, 郝象蓉的年纪也不小了,但是看她的样子,却不是很满意。 “不知男方是何人?” 郝象蓉看了她一眼, 不高兴道:“裴长史那个最小的儿子,比我小两岁,小时候见过几次, 一副极其自大的模样, 你可还有印象?” 许萱突然想起来了,但时间毕竟久远,相貌已然记不清楚。 “我只记得他长了一对虎牙, 笑起来还挺可爱。” 郝象蓉不敢置信的叫道:“可爱?你什么眼光,裴宽那个老顽固能教出什么好儿子来,父亲定下亲事之后才告知我, 也不知道我是不是他亲生的。” 许萱忽然想到, 若是这两人日后生活在一处,一定十分热闹,可惜她瞧不见了。 “我看没什么不好,就是你我见面不太方便了, 平时肯定有许多事, 裴志明是裴宽的小儿, 必定不会把他分出去,你以后是要和公婆在一处的,行事可要留些分寸,莫再想像在家时那般随意。” 郝象蓉不耐烦道:“你怎么说的和我阿娘一样,莫不是成了亲的女人都会变得絮叨?” 许萱白了她一眼,将未绣完的荷包拿出来绣,任郝象蓉自己在那发呆。 郝象蓉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凑到她面前,小声问道:“萱姐姐,成亲......是什么感觉啊?” 许萱唰的一下子红了脸,不妨郝象蓉居然问出这样的话来,脑中便想起昨晚的翻云覆雨,李白竟然让她坐在他身上......真是太羞耻了! 郝象蓉何曾见过许萱这样的表情,顿时愈发的感兴趣了,摇着许萱不停的问道:“好姐姐,快点告诉我嘛,李郎他待你如何?” 许萱被她摇的头晕脑胀的,刚想训斥她两声,忽然“哎哟”一声,只觉得指尖被针扎了一下,疼得厉害。低头看去,左手食指上渗出了一丝血迹。 郝象蓉看到也吓了一跳,忙道歉:“姐姐我不是故意的,疼的厉害吗?” 朝青忙拿了帕子擦了血迹,将伤口系上,不过是一点小伤,当然不碍事,许萱却接机避开郝象蓉的发问,故意道:“你说呢?要知道十指连心,这下可好了,我现在连吃饭都成问题了。” 郝象蓉内疚不已,闻言便毛遂自荐:“那我亲自喂姐姐用膳。” 许萱绷不住笑了出来,点了点郝象蓉的额头,道:“你呀,日后可千万收敛些吧,切不可再如此莽撞冒失了,别人可不像你阿娘处处忍你让你,日子还得你自己过才是。” 郝象蓉乖巧的点了点头,道:“我知道的,要是我能像姐姐这般幸运就好了,李郎不仅长相俊美,身怀绝才,看姐姐容颜红润,想来平时的日子过得也很顺心,又没有长辈压制,真好!” 如此想来,确实很好,许萱也是知足的,此生若能一直这般如意顺遂,当真是莫大的福气了。 郝象蓉连着叹气好几次,不知又想到了什么,一双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许萱:“好姐姐,日后我就要嫁人了,今晚可不可以再和你睡一晚,就一晚。” 许萱皱眉道:“这怎么行,你毕竟还未出阁,这里也没有什么长辈,传出去可怎么好听!别乱想了,好日子不都是自己努力过出来的,你认真对待它,它必定也会认真回报你。” 郝象蓉忙闭了嘴,她也觉得自己过于任性了,只是一想起郝象洁那副幸灾乐祸的嘴脸,她就一点也不想回去。 李白从中午回到书房,直到晚上都未曾出过门,郝家千金连晚膳都要与许萱一同,李白只好自己在书房凑合了事。 如夏端了甜点进来,对李白嫣然一笑:“李郎看书累了么?吃点东西罢,也好歇歇眼睛。” 李白在纸上随手写写画画,闻言停了笔,却没有看她一眼,淡淡道:“放那吧。” 如夏将点心摆放在一旁,站了一会儿,走上前探头看李白写字。 李白神情专注,忽然开口问道:“郝家千金还没走?” 如夏笑道:“听说是今天刚订了亲事,许是有些闺房话想和娘子说道,郝娘子与我家娘子是一起长大的好姐妹,从来都是形影不离,现在郝娘子要嫁人了,第一个来找的人也是我们家娘子。” 李白点了点头,想起许萱平时温婉大度的模样,也不知道私底下和姐妹在一处又是什么样子。 如夏看着李白精致的侧颜,脸颊微烫,她又凑近了一些,轻声问道:“李郎在写些什么,婢子没有念过书,一个字也看不懂。” 李白让了让身子,笑道:“既然不识得,那不看也罢,若是实在有兴趣,倒是可以向你家娘子讨教,想来她那温和的性子,定然有十分的耐心乐意教你一二。” 如夏脸上的笑僵了僵,她看旁边放着一壶酒,过去为李白斟了一杯,道:“像李郎这般爱喝酒的,婢子还是第一次看见,娘子以前也会偶尔写写诗,却不像李郎这般有趣味。” 听见许萱还会写诗,李白顿时来了兴趣:“娘子以前还写过诗?我却是不曾听闻,看来回去要向娘子好生讨教一番了。” 如夏看李白一饮而尽,接过酒杯又斟了一杯,道:“我们郎主膝下只有娘子一女,偶尔也会把娘子当做男子教导,恰巧娘子也喜欢看书写字,这才深得老郎君的喜爱。” 李白点点头,他看了一下午的书,也算是喝了一下午的酒,纵然再大的酒量也有些撑不住了,放下笔,他坐回榻上,靠在迎枕上揉着头。 如夏瞧见,忙过去替李白按头,一边担忧的问道:“李郎可是喝醉了?” 女子身上的脂粉味扑面而来,李白胃里有些难受,他躲开来,如夏紧随不放。 “李郎头疼的紧?婢子给您揉揉。” 李白捂着嘴巴推开她,挥了挥手,自己摇摇晃晃进了内室,关上了房门。 如夏咬着嘴唇跪在榻上,一张俏脸发白。 墨青抱着一摞书进来,看见如夏奇怪道:“你在那跪着干嘛?李郎呢?” 如夏忙下榻道:“李郎喝多了,有些头疼,现在内室里休息。”说罢便急急离去了。 墨青摸不着头脑,将书放在桌上,推门看了一眼,李白正躺在床上安静的睡觉,他走进去帮李白把鞋脱了,又拉上被子,这才转身出去。 郝南荣亲自派人接郝象蓉回家,许萱好说歹说又劝了她一回,临走前磨磨蹭蹭,郝家的管家都快哭了,她这才不情不愿的回府了。 许萱裹着厚厚的大氅,仍然觉得夜间很凉,她急匆匆的往回走,问道:“李郎还在看书?” 朝青摇头道:“婢子不知,这个时间应该还在看书。” 许萱想了想,转身往书房走去。 还未到书房,远远的便看到一片漆黑,许萱有些奇怪,难道李白不在? 许萱推开门,屋内一片静谧,就连墨青的身影都不见。 “难道李郎出门去了?”朝青犹豫道,按理来说,李白出去之前都会和许萱知会一声的。 许萱刚要转身离开,忽听得里面传来破碎的声音,她倏然一惊,急忙推门进去。 李白并没有睡多久便被渴醒了,唤了几声墨青,无人应答,只好自己亲自下床找水喝。 也不知人都去了哪里,屋里的火炉无人添,他随意披了件大氅,桌上的茶水也早已凉透,头还是疼的厉害,看来今天喝的有点过了。朦朦胧胧间,仿佛回到了两年前,冰冷且漆黑的房间,没有人气,醒来看到的永远都只有凌乱不堪的书籍,以及自己随手所作的诗稿。 他曾经几度以为,那就是他一直想要的生活,也以为他会这样一直生活下去。 许萱看到急忙上前扶住他,整个屋里都充斥着酒味,许萱连忙让人把火炉烧起来,将李白扶回床上,皱眉道:“怎么喝这么多,墨青也不看着你?” 醉意渐消,剩下的便是酒的后劲,李白难受的捂着头,被许萱灌了点温水,这才舒服了点。 “郝家娘子走了?”嗓音略带嘶哑,李白握了握许萱的手,“怎么这么凉?快进来!” 许萱将手抽回,见他把被子掀开,示意她也躺进去,笑道:“今晚就打算在这里歇了?” 替他把被子盖好,许萱把水重新温上,放在够得着的地方,朝青早已退了下去,屋内只剩他们两人。 117.人生得意须尽欢(四) 五花马, 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这恐怕真是他第一次认认真真打量自己的新房了,许萱看着奇怪:“李郎可是对屋内的摆设不喜欢?哪里不妥, 我让她们换了。” 李白摆摆手,笑道:“不必,只是随意看看。” 说完, 他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反而坐在一旁,酝酿语言:“娘子平时除却制药, 可还有其他爱好?若是想念以前的姐妹, 亦或是家里人, 也可回去小住几日,省得整日里闷在房中,甚是无聊。” 这是在赶她回娘家? 许萱捉摸不透他的想法,应不至于是为了昨日的缘故...... “妾身素日里爱好不多, 不过是养养花看看书罢了, 李郎这是......” 李白见她面带惊疑, 急忙安抚道:“娘子莫要多心, 为夫今日听到一则消息,实为惊人, 心中难免悲痛。” 许萱闻言心中一紧:“何事如此紧要?” 李白犹豫了一下, 将许萱拉于塌间坐下, 叹了口气, 道:“今早接到了阿叔的来信,信上说他不过刚出了安陆,便看到许多流民徘徊在城外,被官兵阻挡不得入内。” 许萱奇道:“怎会突然有流民?” “某也奇怪,阿叔来不及回来告知,便托信与城外客栈的店小二,晚了一天才送到府内,说是邻水县发生了瘟疫,传染的人数众多,现在那里已经被封锁,但还是被一些人逃了出来。” 许萱啊了一声,似是不敢相信:“近几年来我朝极少发生这些灾难,怎会突然......是何原因引起可曾查明?” 李白黯然的摇了摇头,他看了眼同样难过的许萱,沉声道:“早年拜师学艺时,师父曾教过我一知半解的医术,我想去城外看看,能帮上一点是一点。” 说完,他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紧紧地盯着许萱,像是在等她的回答,亦或是只是单纯的告知,她的回答无足轻重,并不会左右他的决定。 许萱并没有想太久,而是直接起身问道:“李郎打算何时起身?想来在城外不会太远,晚上还是会回来睡罢?” 显然许萱的反应出乎了李白的预料,他惊讶了一下,才略显失态的回答:“若是可以自然是要回家的。” 他用了回家两个字,不知为何许萱只觉得心中划过一丝暖流,为了不被看出她脸上的惊慌,她急忙转身胡乱收拾一些东西:“那应该带些什么呢,外面冷,大氅是一定要拿上的,回头我在让人给你送饭去,在外面吃的肯定没有家里好......” 李白笑着等她絮叨完,才上前握住她的手道:“不必这般折腾,不过就在城外而已,晚上会早些回来用晚膳,若是太晚了你就不必等我了,介时给我留点便可。” 许萱停了动作,身子有些僵硬,但想起瘟疫毕竟凶险,心中难免担忧:“若你实在帮不上忙便回来罢,那病情如此凶险,万一......” 看得出她是真的担心自己,李白轻轻将她揽入怀中,柔声道:“我知道,你放心,我会在先保护好自己的情形下再去帮助别人。” 许萱点了点头,李白身上的檀香味让她慌乱的一颗心逐渐安定下来,希望事情早些处理好,否则安陆的人被传染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跟着李白去的只有墨青一个人,人去多了反而无用,更何况万一也被传染便等于是害人了。许萱一人在家中亦是忐忑不安,想了想,她决定回趟许府。 许自正对于女儿的到来很是意外,第一个反应便是小两口吵了架,故而先遣退了下人,耐心劝解道:“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忍一忍便过去了,更何况我看太白此人性格豪爽,不拘小节,就算是哪里有不对了,你且让他一让,不要动不动就回娘家,这传出去成何体统,又让李郎的颜面放于何处?” 许萱虚心听完父亲的教训,这才抬头解释道:“我与李郎并无不合,今日来此是想问一问大人,可曾听说了城外的流民之事?” 见人家一对小夫妻相处的很好,自己这般反而是想太多了,许自正尴尬了一下,道:“你说那件事啊,咳,我也是刚听说没有多久,朝廷已经派了御医前来诊治发药,又发了饷银,希望此事能尽快得到缓解,这世道啊,最受苦的永远都是百姓啊。” 许萱也忍不住唏嘘一番,她没有把李白的决定告诉许自正,想来为了自己的缘故,许自正是不愿意李白以身涉险的。 感慨过后,许自正又关心起女儿的房中之事来:“你今日来可曾和李郎商量过?” 李白已经走了,她去和谁商量,于是便支支吾吾话不成句。 许自正一看她这模样就知道没有,也不知道是年纪大些了,还是怕女儿不懂事伤了爱婿的心,忍不住又说道起来。 “夫妻一体,做事之前必定是要有商有量的,怎么还能和以前一样自作主张呢?这将你夫君放于何地?以后你这性子可得好好改改,莫要说我这个父亲不向着自己女儿,那李郎本就是难得的好儿郎,才华好,性子也好,你可不许恃宠而骄!” 许萱:“......” 真是后悔回来这一趟,什么消息没有得到,还被无缘无故说了一通,许萱趁着许自正口干喝水的空荡开口要回去,不料又被叫住。 “先别急着走,前几日那和尚来了封信给你,昨儿个我顾忌着李郎,便没有给你,今儿你拿回去先看了内容,再决定要不要告知李郎。” 许萱暗暗翻了个白眼,刚才是谁说做事之前要有商有量的? “好,大人放心。” 许自正说了半天也累了,便大发慈悲的挥手放了女儿,那李白身怀绝世才华,自然不会入赘许家,日后他们二人有了孩子,他打算亲自教导,想来长大后也定会是个成器的。 先不说许岳丈想的有多远,许萱回家后便迫不及待的打开了那和尚留的信。上面不过寥寥几个字,许萱却坐在窗边沉思了许久。 “时机已到,厚积爆发。” 仅此八个字,赖头和尚到底想表达什么呢?难道他是在指自己制作的药材? 可是他怎么这么确定自己的药材已经制作好了?她自己都没有十足的把握,因为关乎性命,她每次添加一些药材都会谨而慎之,确认数遍,以保证此药无害,而现在她依然不敢完全肯定。 而自己也有一个小小的心思,不知道自己吃了这药,虽然没有害处,但或许对身体有好处,能多活几年也有可能? 有些荒唐了,她连真正的许萱因为什么去世都不知道,但就是莫名的害怕,偶尔空闲下来想到未来,便有种在倒数自己时日的感觉。 很可怕! 莫非那和尚早已看出来她并非这个世界的?所以给了她那个药方...... 许萱心中恍然,仿佛心底最深的秘密被人窥探了一般,毫无遮掩,这种感觉一点安全感也没有,甚至让她感到害怕和恐慌。 “娘子,快用晚膳了,您是等郎主一起,还是......” 许萱一点吃饭的心情也没有,她收起手中的信条,起身朝外走去:“那边药房内可有进展?” 朝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疾步跟在后面,闻言答道:“还是和娘子上次看的一样,并无什么进展。不过......” 她吞吞吐吐,许萱停下着急的问道:“不过什么?” 朝青露出笑容,道:“听药娘说,好像差不多了......” 许萱闻言皱眉道:“好像?好像是什么意思?” 朝青愣了一下,嗫喏道:“许是与娘子要求的有些相近,又不能确定罢......” 许萱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快步朝药房走去 许萱先是看了下火炉,见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又去了药房的内室。里面放着许多装着药材的盒子,这些药材都是按照那和尚当时口中喃喃述说而配制的,有的会多那么一两味药,或者成分或多或少,却也都是有益无害的,就算这些药材吃了没用,也不会死人。 “时机已到,厚积薄发......” 那和尚是在说已经到了时机,可以使用了么? 若真是如此,那对瘟疫是否也有益处呢?或者这就是那和尚对她的提示,此药可用于救治瘟疫病情? 总不好随意乱用药,但至少是一个好的想法,许萱决定尝试一下。 李白急忙谦恭道:“使君说的哪里话,百姓安康乐业,我大唐方才兴旺,能为百姓做些事情,也是我等的缘分。” 118.人生得意须尽欢(五) 五花马,千金裘, 呼儿将出换美酒, 与尔同销万古愁。 李白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 一副完全不往心里去的样子。 许萱刚想再劝两句,忽然指尖一痛, 她低呼了一声,李白忙问:“怎么了?” 方才被针扎的小孔不小心被李白指尖刮了一下, 她笑道:“无碍,下午不小心扎到手指了。” 李白把许萱的手指拿到眼前细看,不悦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许萱任他来回摩挲着,他的手掌大而修长, 手心极热, 被他握着很舒服。 李白的眉头微皱着,睫毛很长, 把他清冷的眸子遮盖了一大半,许萱忍不住伸出另一只手摸了一下,李白便向她投来疑惑地目光。 许萱看着他微淡的瞳孔,赞叹道:“李郎,可有人夸过你一双眼睛很漂亮吗?” 李白笑了笑,那双眼睛也愈发动人:“哦?可有娘子的好看?” 许萱并不觉得自己的眼睛很漂亮, 虽然有些大, 但大多数女子都是如此, 不像李白这样特别。 “可是那天我看阿叔的眼睛与你不同, 李瑞也是寻常人那般, 想来是遗传了母亲的罢。”许萱忍不住幻想,一个长得与李白相似的女子,一定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罢。 李白一手搂着许萱,另一手与她十指相交,他低着头沉思,回忆道:“嗯,母亲是西域人,她是当时碎叶城最美的女子,父亲行商经过此地,经人撮合,便在碎叶成了亲。” 许萱顿时来了兴趣,诚然,对于李白,她有很多好奇的地方,以前两人并不熟识,有些话不好问出口,也说不出口,现在却是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李白愿意对她透漏一下关于他自己的身世,是不是代表在他的心里,她已经算是值得信任的亲近之人? “碎叶城很美吗?单是听这个地名,就觉得令人向往。” 李白低头看她发亮的脸庞,笑道:“我四岁便随父亲离开了,它的样子记不大清。” 许萱有些失望,想起两人成亲时只要李衍这个长辈在,李白的母亲已故,父亲却还是在的,怎么也不现身呢? “阿叔也是那时候离开的碎叶城么?” 李白点了点头:“离开碎叶城后,他便与我们分开了,也是他主动提出的分家,从此与父亲便是两个李家,一心求仕途,这些年来他也的确辛苦了。” 当然辛苦,李衍起步比别人低,现在的官职也是无足轻重,这次去长安赴职,还不知是好是歹。 “怎的不见父亲,我们成亲以来,我还未曾给父亲敬一杯茶。”许萱窝在李白怀里,屋里热气十足,舒适的很。 “他不在这边,以后总会有机会的。”李白好似不太喜欢提起他的父亲,转移话题道,“听如夏说你还会写诗?娘子如此全才,竟然让白有幸娶到,实是某之大福!” 许萱闻言红了脸,窘迫道:“什么写诗,都是小时候乱写乱画的东西,李郎不要听人胡说,没什么好看的。” 李白见她表情十分可爱,当然不愿放过,笑着追问道:“写写画画?我倒是很想看看,娘子写的定然比为夫好。” 在李白面前卖弄诗文,岂不是自取其辱,许萱当然不会给他嘲笑自己的机会,背过身去闭眼道:“天色晚了,李郎还是早些休息的好。” 李白从后面将她紧紧搂住,双腿夹住她的,她身子娇小,正好可以嵌进他的身体里,这个姿势两人都很舒服,尤其是许萱,简直暖和的不能再暖和。 “可是我刚才睡过了,现在还不困。”李白把头放在她肩上,闷闷道,竟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许萱装作没有听见,李白便在被子里闹她,许萱最怕痒,笑着要躲开他,却又再次被他带回怀里,来回几次,她便笑的有些累了,使劲拍了一下他的手,埋怨道:“好不容易暖起来的被窝,现在又被你弄凉了,还要重新暖......” 李白安静下来,复又将她抱回怀里,这次两人面对面,李白轻声道:“有我在,你还怕会冷?” 这倒是实话,许萱笑着闭了眼,枕着李白的胳膊就要睡了,她感觉有一道灼热的视线一直盯着自己,却没有感觉任何的不适,困意逐渐袭来,朦朦胧胧中,许萱仿佛听见李白问了一句。 “后天便是你的生辰,你可有什么心愿?” 许萱睡的迷迷糊糊,闻言答道:“我想回家......” 李白失笑:“胡说什么,你如今嫁给我李十二做了娘子,还想回哪个家,现在不就在家里么?” 许萱似乎对李白的话有些不满,嘟了嘴反驳道:“不是那个,是那个,可是却回不了了,永远也回不了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李白凑近了去听,许萱最后又嘟囔了一句:“能活久点也好......” 李白顿时哭笑不得,这小脑袋也不知道成天都在想些什么,把许萱又往怀中搂紧了些,他也随着她一同进了梦乡。 活久一点,绝对不能便宜了你这个风流才子呢! 翌日。 许萱醒来的时候李白已经不在了,朝青听见动静忙进来服侍,满脸的喜气。 许萱奇怪道:“这么一大早的有什么喜事吗?这么高兴。” 朝青笑道:“婢子看见郎主和娘子越来越好,当然觉得高兴。” 许萱轻笑一声,问道:“李郎去了何处?” 朝青道:“前面有人来寻郎主,好像是裴家的人。” “裴家?”裴家怎么会来找李白,不过李白近来几乎每日都出门,认识的人恐怕也不在少数了,倒也不足为奇。 如夏端了水进来,许萱看了她两眼,伸手将昨晚捡的珠花拿到她眼前,问道:“这个是你丢的罢?” 如夏手中一抖,木盆掉在了地上,溅了一地的水。 朝青惊讶的看着如夏:“你在做什么,怎么这般不小心?” 许萱看着如夏惊慌的面孔,心中微冷,她上前为如夏亲自将珠花戴上,道:“下次记得小心一些,莫再乱丢了。” “是。”如夏低头应道,她双手用力地绞着帕子,神色躲闪。 墨青将拜帖收回,犹豫的看着李白。 裴府的管家面带歉意:“我家郎主实在是太忙了,近日的拜帖都已送回,李郎选的不是时候,不过来日方长,想来今后总会有见面的机会的。” 怕是又有人在裴宽面前说了什么罢,否则这份请帖只会石沉大海,不会这般亲自驳回,岂不是在打脸? 管家悄悄打量李白的表情,等着他发怒,不料李白仍旧面带笑意,洒脱自如,不怒不愠,温和道:“无碍,裴长史既然事务繁忙,白当然理解,烦劳管家跑这一趟,可要进来喝口水?” 管家受宠若惊,忙道:“怎敢劳烦李郎,府中众多事务还等着奴去办,这便回去了。” 李白点点头,吩咐墨青亲自相送,墨青却将头一扭,装作没有看见。 管家忙道无碍,转身离去了。 墨青不忿道:“那个裴长史还真以为自己多厉害了,竟然还羞辱到我们门口来!” 李白淡淡指责他道:“纵然别人对你再无礼,你也不可失了礼数,否则只会更教人看轻。” 墨青梗着脖子不听,李白拿他没有办法,看着那原封不动退回来的拜帖,他微微垂下了眸子,敛住了其中的锋芒。 如夏抬眼看了看李白的脸色,咬唇道:“是啊,娘子最宝贝的就是这些药材了,只要有空都会在药房待着的。” 李白脸色不大好看,他想了片刻,而后莞尔一笑:“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如夏怔了一下:“是。” 李白拍了拍在城外染上的灰尘,这才踏进屋里,他随手打开一个匣子,里面摆放着整齐的药包,他打开看了一眼,又闻了一下,其中几味药不太相同,成分也不一样。 杜仲、花旗参、山药、黄芪......倒都是些对身体有益的草药,其中还夹杂着其它,只是他涉医较浅,闻不出来。 将药材好生放回,就算是把这当成补药日日食用,也不会有害处,怕是会因为过补而流鼻血,不过,倒说不定还真能碰巧治好一些奇怪的病症。 如夏走出去两步,犹豫了一下,又走回李白身边,问道:“郎主辛苦了一天,可要让婢子知会娘子一声?” 李白想了想:“娘子现在何处?” 如夏弯了眉眼,笑道:“娘子在后面的院子里,听说朝青姐姐从旁边的人家里抱了一只小狗来,娘子正拿炼好的药材给它试药呢?” “什么?!”李白大为震惊,她竟然拿一条活生生的生命来试她那劳什子药材?虽说没有什么害处,但...... 119.人生得意须尽欢(六) 五花马, 千金裘, 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墨青上前敲了门, 有人探出头问道:“你是何人?” 墨青退回,李白走上前, 拱了拱手,拿出一份拜帖,道:“这位管家,在下李白, 慕名裴长史已久,特此前来拜见。” 那管家上下打量了一下李白, 接过帖子, 道:“我家长史今日出门去了,不在家, 不如李郎改日再来?” 李白微顿,他眼角瞥见门缝后有一抹蓝衣, 笑道:“不知长史去了哪里, 何时回来?” “这......”管家犹豫了下,答道, “长史一早便被几位故交相约爬山去了,至于归期,恐怕最晚也得明日了。” 李白点点头, 道:“既然如此, 那白改日再来, 还望管家告知长史一声。” “自然自然。”管家连连点头。 李白又看了眼门缝处,蓝衣已经不见,他暗自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管家看人走了,小心关上门,对身后身穿蓝衣的中年男子道:“郎主,若是下次那个姓李的再来,该当如何呢?” 裴宽抖了抖胡子,不屑道:“不见,就说我不在家。” 管家犹豫道:“一直这样也不大好,毕竟他可是许相公的孙女婿,以后总会有相见的机会的。” 裴宽冷哼一声,甩了甩袖子:“一个商人之子,为求仕途竟然低头入赘,妄为君子,还配读什么圣贤书,能把许相公和许使君哄得团团转,可见其厉害之处,现在又想来欺哄我!” 管家听了笑道:“听说是没有入赘的,许家族谱没有写进他的名字,算不得。既然如此,那您为何还和彭郎走的那样亲近?” “一丘之貉!”裴宽顿了顿,“不过,这二人毕竟不同,彭允祖上虽同为商人,但好歹不会为了仕途这般折腰,与入赘有何不同?况且彭允算是个有志少年,加上祖父、父亲都曾为官,他现在也有个一官半职,李白同他如何相比!” “也是,那他以后再来,便让门卫挡着,想来他也是个聪明之人,知道了郎主的意思,以后也不会再来了。” 裴宽撇了撇嘴:“细皮嫩肉,比女人长得还好看,恐怕是先把许家千金给迷惑住了,自古美男多薄情,也不知他自比潘安若何。” 墨青为自家郎主不服,气愤道:“我看那裴长史明明在家,就是不愿见李郎,一惯听信别人的话,人云亦云,也不是个什么好的,李郎何必去拜见他?” 李白自然比墨青心中清楚,无奈道:“裴宽这人生性耿直,也执拗的很,写的诗虽有些平淡无奇,却有着迥然的观点,我便起了与他相谈的欲.望,罢了,既然无缘那我也不便强求。” 墨青听了嗤笑一声:“什么耿直,我看是愚钝,李郎来找他是看得起他。还有那些在背后说三道四之人,定是嫉妒李郎的才华,又妒忌李郎得了美貌又聪慧的娘子,有些人,就是看不得别人好!” 李白敲了敲他的头,皱眉道:“闭嘴,你现在说话越来越没有遮拦了,小心被人听了去!” 墨青把头一抬:“我才不怕他呢!” 李白好笑道:“那你去当着人家的面说去,在背后嘀嘀咕咕,亦非君子之道。” 墨青嘿嘿一笑:“这不是有李郎呢嘛,要是换成别人,我还不说了。” 李白不再与他浑说,指了指旁边的酒家,道:“去给我买些梨花酿来。” 墨青应了一声,站着没动。 李白见状,无奈的拍了拍腰间,笑道:“前日把钱都给了那几个乞儿,今日出来也忘记和娘子讨要,你先帮我垫上。” 墨青摇了摇头:“不行不行,以前也帮李郎垫过,每次都说会还给我,最后都不了了之了。” 李白指着他笑骂道:“你这白眼狼,你身上的钱不都是我给的?怎么给我买两壶酒都不行了?” 墨青一本正经道:“既然是李郎赏了小奴的,那就是小奴的,您要喝酒啊,可以,自己掏钱啊。” 李白扶住头,拿他没办法,无奈只好道:“这样罢,你先给我垫上了,回去我跟娘子讨要,回头还你双倍,如何?” 墨青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李白有些头疼,又舍不得那梨花酿的香醇,只好把腰间的短剑拿下来给他,道:“这样罢,我先拿这个抵了,回去给了你钱,你再把剑还我,这样总可以了吧?” 墨青想那剑是李白的爱惜之物,于是果断的接过,这才肯去买酒了。 回到家里,见丹青正在训斥两个婢女,李白先让墨青把酒放去书房,才又唤了一声丹青。 丹青和那两个婢女急忙行礼。 李白问道:“发生了何事?” 丹青犹豫道:“这两人不听主子的话,小奴瞧见了,当然不能任由她们继续胡作非为了。” 李白哭笑不得:“我怎么瞧着你和墨青都愈发的有出息了,怎么,下次是不是也要训斥我和娘子几句了?” 丹青委屈道:“小奴怎敢!就算给小奴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对李郎和娘子如何。” 李白笑了笑,刚想问缘由,忽见一黄色物体跑到自己脚边,他低头一看,却是一条摇着尾巴的小狗,惊讶道:“它怎么还活着?” 丹青目瞪口呆:“李郎这话是何意?您......难不成想杀死它来着?” 李白与丹青四眼相望,口中犹豫的怎么开口,一旁的婢子忽然开口求饶:“婢子并非故意的,是如夏姐姐说,小狗这几日总是不听话,每逢用食的时候就跑来跑去,下次再这样就打它几下,说是畜生就是要打才肯听话的。” 李白好像明白了什么,问道:“那日娘子在后院,是在给它治病?” 丹青点点头,奇怪道:“李郎不知?书房里的书被这小家伙弄得乱糟糟的,我看您也没有生气,还以为您早就知道了。” 原来竟是一场误会,李白原本郁卒的心情顿时好了许多,对那两个婢女道:“这狗虽是畜生,却是明些事理的,只是需要耐心去教,况且它年龄尚幼,爱玩也是正常,便由它去罢,饿了自然会吃的。” 两位婢子屈膝应了,退了下去。 李白往书房走去,嘱咐丹青道:“也不必刻意拦着它,下次记得把我那些藏书放在它够不着的地方就是了。” 丹青笑道:“人家都是把好书放在最上面的,偏偏李郎喜欢放在最下面,便遭此殃,不过娘子早就吩咐过了,书也放好了,小奴今儿准备跟您说来着。对了,那娘子抄写的书放在何处?也是一同放在最上层么?” 李白想了想,道:“不用,我亲自放。” 提起许萱,李白想到早晨出门时她还未起身,莫不是昨晚太劳累了?食髓知味,他得了她,现在愈发的欲罢不能。心中愧疚,于是转身准备往后院走去:“娘子可用了膳?” 丹青忙跟上去:“您是问早膳还是午膳?您早上刚走,郝家的千金便来拜访娘子了,两人现在正在花厅里说话,您要去么?” “郝家?郝知礼的姐姐?”丹青想起那日在街上遇到的少年郎,看自己的眼神颇为复杂。 丹青笑道:“李郎可是说错了,哪是姐姐,明明是小姑姑,说是郝象贤的姐姐还差不多。” 李白点了点头,原来如此,记起他那日曾喊过自己姑父的。 “罢了,两位姐妹许久未见,想必有些私话要说,我们不去打扰了。” 李白又转身去了书房,许萱的抄好的一本书正放在书桌上,他拿起看了一遍,方才小心翼翼的拿布包好了,放进了内室里。 墨青知道李白看书时必定要时时喝上几口,于是将酒拿了出来,瞪着眼睛看着从内室里出来的李白:“神神秘秘的,李郎在藏什么好东西?” 李白没有理他,接过酒闻了闻,道:“香!好酒!” 墨青将酒放好,把手伸到他面前摊开。 李白看了一眼,扭过身去,给自己倒了一杯:“急什么,这不是还没有见着娘子么,况且我剑还在你手里,还怕我赖你的账?” 墨青犹豫的看了他一眼,将手不情愿的收了回来。 如夏朝里面探了探头,墨青瞧见了,问道:“如夏姐姐,可是有什么事?” 李白也回头看着她,喝了酒的眼睛愈发的明亮。 如夏在门口福了福身子,看了李白一眼,道:“娘子听说李郎回来了,让婢子来问问李郎有没有用午膳,好让厨房准备。” 李白闻言笑道:“难为娘子看见昔日好姐妹还能挂念我,既然如此,那便摆在书房罢。” 如夏应了,扶了扶鬓间的珠花,这才转身离去。 120.人生得意须尽欢(七) 五花马, 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 与尔同销万古愁。 李白靠在围屏榻上, 一手喝着许萱令人刚酿制好的果酒,一边看着本书。 屋内安静的只有他翻动书页的声音,许萱从刺绣中抬头看了他一眼,旁边的烛光映着他的五官柔和了许多, 狭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高挺的鼻子,以及微抿的薄唇。 仿佛感受到了许萱的目光, 李白动了动身子, 将支撑身体的重量的左臂换成右臂, 一双长腿随意的交叠着, 而后,他又翻了一页。 如此祥和,还真是让人有些不适应。 许萱悄悄打了个哈欠, 打破宁静道:“书房内已经收拾妥当, 不过有些书......若是李郎不嫌弃, 妾身的字尚还能看, 回头给你再抄一本, 如何?” 李白将书放下,一条腿屈起, 认真想了想, 有些书倒是寻常可以买到的, 倒是一些孤本有些麻烦了,不过事已如此,额外的情绪也都是无用的。 “娘子不必介意,一些书罢了,没了就没。”说着他举了举手中的酒杯,“倒是这酒不错,不过如今天寒,娘子还是等来年再酿罢。” 提起这个,许萱忽然想起李白给自己的那张单子,回头要找出来,想来李白喜欢的,应是不错的酒方。 “李郎还要继续看书?”许萱将绣帕交给朝青,起身坐在铜镜旁,将头上的珠钗一一卸掉。 李白坐了起来,舒展了下身子,踱步往床上走去。 “不看了,这几日眼睛熬得有些难受。” 许萱梳罢头,掀开幔帐,往里面探了探头,见李白背对她睡在里侧,轻声问道:“李郎睡了?不如让婢子们大盆热水来敷敷眼?” 李白没有说话,只轻轻摇了摇手,像是累极了的样子。 也对,早些日子都是与人喝酒睡在书房,后来便去了邻水县昼夜不停的帮忙,今天又赶了一天的路,就算是个铁人也有累倒的时候。 许萱放轻了动作,她对朝青暮雪挥了挥手,两人见状熄了灯,轻手轻脚的退了下去。 亲自往火炉里添了木炭,想是能熬过今晚,许萱放了心,这才轻手轻脚的上了床,慢慢掀起外面的被角,一点一点的蹭进去,里面有汤婆子,许萱舒适的呼了口气。 一口气还没呼完,忽然一只手臂从后方伸了过来,搭在了她的身上。 “娘子还未给我写药方,可是后悔给了?” 他滚烫的气息正打在自己耳后,许萱僵了僵,想回头又不敢,顿觉被内的气温瞬间升高。 “你若是急要,我现在便起来给你写?”许萱说完,作势便要起来。 李白忙按住她,一半的身子压在了她的身上。 “明日再写也不迟,不过娘子的字确实很不错,秀丽颀长,提按分明,牵丝劲挺,不燥不润。想来给我抄一本书,也会是我珍藏的孤本了,如此一想,我倒是还赚着了。” 许萱开始还惊讶了一下,后来想到李白是进过许圉师的书房的,她曾给许圉师抄过许多本书,见到也不足为奇。 “李郎方才不是还说不用了?” 李白轻笑了一声,微微动了下身子,从自己的被子里出来,钻进了许萱的。 他的胸膛贴在她的背后,真热啊,简直比屋内的火炉还要温暖一些,只是她不太习惯与人同榻,身子总是放松不下来。 李白从后面搂住了她的腰身,两人亲密无缝,只听李白叹道:“还是家里好,外面虽然天大地大,却总是冷冰冰的。” 这倒是说出了他心底里的话,以前无论是跟在父亲身旁时,还是后来从师,亦或是自己漂泊于世间,遇到多少知己好友,却没有个在他身边知冷知热的人,许萱是第一个,会在他回家的时候关怀备至,也会在他离家的时候,柔顺的等他回来。 即便他知道,这些不过都是夫妻间的分内之事,之前是从未想过有一个家庭,走到哪儿便在哪停留一段时日。而现在真的有了家这个概念,却是完完全全的不同了,感觉......倒也很不错的样子。 “李郎这几日辛苦了,还是早些歇息罢。”许萱忽然想起许自正,依照他那性子,估计明日便赶过来寻李白问话了。 李白不知自己无形之中惹了岳父大人,心里竟然惦念起以前最不耻的温存来,难怪人道,饭饱思淫.欲。 “娘子也辛苦了,不想为夫之前愚钝,竟然还因此事责问娘子,娘子大度不怪罪,实是为夫之幸。” 嘴里说着,手上却也不老实,他慢慢伸进许萱的里衣,触手一片细腻,手感颇好,让他爱不释手。 许萱忙伸手制止,紧张道:“李郎怎么出门一趟,竟然像变了个人似的?” 李白探头过来,火炉的亮光映进他的瞳孔,使他面庞变得愈发清俊。 “真的吗?哪里变了,我怎么不晓得?娘子快帮我看看。” 不想李白也有这种小孩子脾性的时候,许萱笑着推开他的脑袋:“你身上有酒味......” 怕又是因为酒的缘故罢。 李白低沉的笑声传来,震得许萱手掌发麻,她急忙将手收回,不料他却趁势亲了下来...... 许萱手忙脚乱的阻止他,偏他两只手还不老实,不过片刻,许萱的衣服便已被他扯乱,露出大好春光。 “你喝醉了.....” 李白低笑道:“就那点量,还是果酒,怎么会醉倒我?” 许萱就瞪着他说:“那你就是在借酒装疯卖傻!” 李白还是笑:“娘子说是,那便就是罢。” 李白的笑当真是让人一点办法都没有,他长得好看,一双好看的眸子笑起来时会直勾勾的盯着你,就算想要生气,也生不起来了罢。 “不会是出去学了些混账东西罢?”许萱小声嘀咕。 李白压了上去,一边在许萱颈上细细密密的吻着,一边含糊道:“那娘子便是为夫的老师。” 许萱的长发散落在床上,只可惜不再是成亲那日的殷红色,不过蓝色与白色映衬,也是别有一番风情。 ****** 许萱这次没有睡到很晚,如她所预料,许自正听说昨天李白回来了,一大早便往这边赶了过来。 彼时李白正半压在许萱身上,一张俊脸埋进许萱的脖颈里,灼热的呼吸打在许萱脖子上,睡得正香。 朝青本不想在这时候凑上去打扰两位主子,除却新婚那夜,许萱两人很久没有这般亲密的睡在一处了,奈何许自正一早找上门来,总不好让他一直等着。 许萱浑身酸疼,明明奔劳了好几日的人,居然精力还这么旺盛,要了两次还不够,要不是她后来放下身段哭着求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放过她。 不过看他睡的这样香,当真是不舍得将他喊醒,只是依照许自正的脾性,等的越久,怒气怕是积累的愈多,到时候恐怕就不容易哄了。 许萱轻轻推了推他,唤道:“李郎?” 李白迷迷糊糊的连眼睛也没有睁开,将许萱抱的更紧了。 许萱无奈,知道他辛苦,既心疼,又怕他真的得罪许自正,只好柔声哄道:“大人今日来了,你快些起来去见他罢。” 李白闻言这才睁开眼来,眉宇间俱是疲惫,声音略带沙哑,疑惑道:“岳父?” 许萱从他怀中挣开来,自己先率先起床,昨晚她也是被折腾了一宿,更何况外间冷,家中没有长辈,平时的话就能多赖一会儿床,李白身上暖烘烘的,虽然还有点不太自在,但抱在一起睡觉确实很舒服。 “是啊,有一会子了,莫要让他等太久。” 说完许萱又问一旁服侍的朝青:“大人来时可吃了早膳?” 朝青正给许萱梳着头,闻言笑道:“奴婢派人问了的,说是一早起来便往这边赶,还未用早膳。” 许萱忙道:“那快去告诉厨房一声,让人做点大人爱吃的东西,等下正好一起用了。” “哎。”朝青应道。 许萱见她转身准备出去,急忙又喊了一声:“也记得告诉厨子,李郎回来了,平时李郎爱吃的那几样也要记得做上。” 朝青闻言抿嘴笑了笑,福了福身子,提高音量道:“是,婢子记下了。”说罢,便命一旁的小婢女去了。 李白揉着头起来,昨夜又喝了点酒,虽不多,但加上后来纵欲,连着几天来奔波,乍一放松,便觉得浑身都不舒服了。 121.人生得意须尽欢(八) 五花马, 千金裘, 呼儿将出换美酒, 与尔同销万古愁。 “你就是李白?”问出这句话之后,许萱才觉得有些不妥。 李白疑惑的看着她:“你如何得知?” 声音如同潺潺流水,很是悦耳。 李白身后的另一位男子打量了许萱一番,笑着开口道:“莫非娘子便是许使君家千金?” 许萱本想脱身离去, 闻听此言只得略施一礼,温声道:“奴家正是。” “啊——”那位唤李白幼侄的男子眼前一亮,急忙再次作揖, “原来是许家千金,失礼失礼。” 他一边说着, 一边悄悄捅了一下李白。 李白缓过神来,急忙跟着李衍作揖行礼致歉。 许萱点了点头,好心提点道:“出了角门朝右走,转过回廊, 便是家父的书房了。” 李衍急忙道:“多谢多谢。”又悄悄打量了许萱两眼,才拉着李白匆匆离去。 许萱怔怔的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角门,心道这李白和她所想全然不同,她知李白不仅才华横溢,也是一位相貌英俊的男子, 却没有想到这般好看! “宛姐姐,你怎么跑这里来了?我找了你好久。” 郝象蓉忽然出现在女主面前, 将她从思绪中蓦然拉回, 郝象蓉不明所以, 忽然看到许萱手中的笺纸,打趣道:“姐姐莫不是也被这曲子弄得魂不守舍,一个人偷偷哭鼻子想心上人罢?” 许萱没有理会她后面一句,只疑惑道:“‘也’?谁哭了?” 郝象蓉古灵精怪的翻了个白眼:“还有谁能,郝象洁呗!除了她还有谁这样矫情!” 许萱无言,又见郝象蓉转了转眼珠,小心翼翼的问道:“宛姐姐,你真的相信那个赖头和尚说的话吗?” 许萱没有回答,反而微挑秀眉,责备她道:“什么赖头和尚,那可是你的堂兄!” 郝象蓉不以为然的耸了耸肩,鼓着腮帮满不介意:“谁知道他是不是呢,堂兄走了那么多年了,况且他自己也不承认,光我大伯父承认有什么用。而且就算他是,也不能给郝家传宗接代了,大伯现在也有了知礼。” “不管怎样,终归是你兄长,郝家的长孙!”许萱耐心劝她,顺道将那笺纸收好放入袖中。 郝象蓉没有再继续此话题,左右她出生时,那位兄长早已离了家,现在回来见了面,也没有什么感情。郝知礼要比她大几岁,虽比她小一辈,却是一同长大的,她自然是向着自家人的,看了看许萱的脸色,她试探的问道:“听说大伯关了知礼的禁闭,没有考得功名前不许外出,我昨儿个去看了他,满脸的憔悴,瞧着真是不忍心。” 因是被过继过来的原因,郝知礼素日里来小心谨慎,从小便格外的懂事,生怕给郝家添麻烦抹黑,现在却真是头一次和郝处俊顶撞,其中原因,许萱自然是清楚的。 “知礼他......很好,可惜我不能害了他。”许萱侧过头去,避开郝象蓉的目光,低声道,“会有更好的姑娘等着他的。” 想起郝知礼的腿,虽然平时没有什么妨碍,但到底和以前不能相比,郝象蓉心中亦是清楚,为自己的大侄不平道:“哼,我倒要好好看看那个赖头和尚口中的‘有缘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许萱便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位清冷淡漠的男子,看似洒脱不羁,眼中却又带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压抑,不过郝象蓉若见到了他的模样,不知又是怎样一番说法。 李白今日来不知是何原因,许萱总觉得一定和她的婚事有关,用过晚膳便没有直接沐浴就寝,而是写了一会儿字,如果真的和她有关,那么父亲一定会按捺不住来找她的。 果然,刚到亥时,许自正便找了过来。 “大人请坐。” 许萱让人上了茶,许自正自然没有喝茶的意思,他端着杯盏低头思考着,忽而抬头看了一眼许萱,小心的试探道:“菁谖,若是为父在为你说一门亲事,你可还同意嫁人?” 许自正是很欣赏今日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的,昨日宴会上便被他的诗词所震慑,不仅如此,就连司马道君亦极其推崇此人,甚至将紫绮裘赠予这少年,当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而且许圉师也十分欣赏他!唯有一点,这年轻人却好似没有太大的雄心抱负,出身如何暂且不提,他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想为她许配一个样样都好的夫君,最好是能让逐渐没落的许家再次风光起来。 但他又担心经历了之前那些事情,许萱不再想要嫁人...... “儿谨听大人之命。”许萱忽然开口回答,她低眉顺眼,脸上没有多少喜悦,亦没有多少哀怨,仿佛在说明日用什么早膳一般风轻云淡。 许自正大为惊讶,又拿捏不准女儿真正的想法,犹豫的问道:“可是......你怎么都不问问那人究竟是何人?家境如何?相貌如何?品性如何?姓甚名谁?” 许萱抬眸看着许自正,说实话,他真的是一个好父亲,对许萱几乎是百依百顺,素日里也是宠爱有加,或许也是因为他只有这么她一个女儿的原因。 “不光是那赖头和尚,元道长亦说菁谖有命定之人,既然如此,知道那些和不知那些,又有什么关系,左右都是一样的结果。”许圉师十分看中李白,而她心内并无所爱之人,所以对方是谁,倒不是十分重要,况且......她对李白还是很好奇的,或者说,她很期待和诗仙李白的接触。比起郝彭二人,她觉得李白更为适合她一些。 许自正怜惜的看着自家女儿,无论是相貌还是家世,亦或是才华,那都是一等一的,李家儿郎再好,当然也没有他自己的女儿好,他总觉得委屈了女儿。 “若是你实在不愿意,我就去和你阿公说说......”想起父亲提到李白满脸欣赏的表情,他不禁觉得头大。 “不必了,大人为女儿选的,定然是经过千思熟虑之后才决定的。”不是李白,也会是别人,与其这样,还不如顺应历史,但是她的命运是掌握在她自己的手里的! 似乎确实没有更好的选择了,许自正暗暗在心里叹了口气,好在李白是白身,日后是要待在安陆的,如此也能多加照应一些。 见许萱同意了,两家很快便商量起了成亲的事宜,李衍要赴京任职,李白亦没有其他长辈在此,故而婚礼略微仓促,但为了不让许家觉得受到慢怠,婚礼之事虽然简洁,却也令许家大大长了脸面。 彭允面带寒霜的站在许府门前,身后跟着的小奴连大气都不敢出,许萱要成亲了,却不是跟他,这让他如何能接受!他连夜从长安赶回安陆,为的就是讨要一个说法! 许府大门缓缓打开,管家走出来看到彭允,暗道麻烦,却也只得笑脸相迎:“彭郎亲自登门,原本应该请您进去喝杯茶水,奈何家主不在,老郎君身子又有些许不适,真是对不住了。” 彭允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没想到许自正居然将他拒之门外,他冷冷一笑,道:“阿叔出门?去了哪里?我亲自去寻!” 管家早知彭允不是好对付的,面带惭愧道:“这......家主去了哪里,我这做下人的断断不敢多嘴问的,还请彭郎见谅!” 彭允双眼微眯,刚要硬闯进去,却见许萱的贴身婢女朝青走了出来,他眼前一亮,急忙上前几步:“你家娘子在何处?” 朝青没有回答,让了让身子,几位侍女抬着一个箱子走了出来,见彭允面露不解,朝青方才缓缓行礼道:“彭郎,娘子听说您来了,便让我们将这箱子的东西送还给您,并让婢子给您传话,多谢您这几年的照拂,娘子不敢相忘,日后有机会必定加倍报还。” 彭允大为震惊,双眼充血,他愤怒的将那箱子推翻,声音低沉而阴寒:“谁让她日后报还了!” 众人被他吓了一跳,彭允见朝青面露恐惧,这才微微收敛了神色,冷笑道:“既然已经送出去,何来收回的道理,告诉你家娘子,她若是不要,那便丢了罢!” 说完也不看众人表情,转身忿然离去! 管家看着彭家的人绝尘而去,摇着头叹气道:“唉,恐怕是要得罪彭家了。” 等了一会儿,却没有听到朝青搭话,他抬头顺着朝青的目光看过去,远处转角处站着满脸黯然的郝知礼,清冷的街道将他的身形映衬的更加哀寂。 122.人生得意须尽欢(九) 五花马, 千金裘, 呼儿将出换美酒, 与尔同销万古愁。  屋内安静的只有他翻动书页的声音,许萱从刺绣中抬头看了他一眼,旁边的烛光映着他的五官柔和了许多,狭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高挺的鼻子,以及微抿的薄唇。 仿佛感受到了许萱的目光, 李白动了动身子, 将支撑身体的重量的左臂换成右臂,一双长腿随意的交叠着, 而后,他又翻了一页。 如此祥和, 还真是让人有些不适应。 许萱悄悄打了个哈欠,打破宁静道:“书房内已经收拾妥当, 不过有些书......若是李郎不嫌弃, 妾身的字尚还能看, 回头给你再抄一本,如何?” 李白将书放下, 一条腿屈起, 认真想了想,有些书倒是寻常可以买到的, 倒是一些孤本有些麻烦了, 不过事已如此, 额外的情绪也都是无用的。 “娘子不必介意,一些书罢了,没了就没。”说着他举了举手中的酒杯,“倒是这酒不错,不过如今天寒,娘子还是等来年再酿罢。” 提起这个,许萱忽然想起李白给自己的那张单子,回头要找出来,想来李白喜欢的,应是不错的酒方。 “李郎还要继续看书?”许萱将绣帕交给朝青,起身坐在铜镜旁,将头上的珠钗一一卸掉。 李白坐了起来,舒展了下身子,踱步往床上走去。 “不看了,这几日眼睛熬得有些难受。” 许萱梳罢头,掀开幔帐,往里面探了探头,见李白背对她睡在里侧,轻声问道:“李郎睡了?不如让婢子们大盆热水来敷敷眼?” 李白没有说话,只轻轻摇了摇手,像是累极了的样子。 也对,早些日子都是与人喝酒睡在书房,后来便去了邻水县昼夜不停的帮忙,今天又赶了一天的路,就算是个铁人也有累倒的时候。 许萱放轻了动作,她对朝青暮雪挥了挥手,两人见状熄了灯,轻手轻脚的退了下去。 亲自往火炉里添了木炭,想是能熬过今晚,许萱放了心,这才轻手轻脚的上了床,慢慢掀起外面的被角,一点一点的蹭进去,里面有汤婆子,许萱舒适的呼了口气。 一口气还没呼完,忽然一只手臂从后方伸了过来,搭在了她的身上。 “娘子还未给我写药方,可是后悔给了?” 他滚烫的气息正打在自己耳后,许萱僵了僵,想回头又不敢,顿觉被内的气温瞬间升高。 “你若是急要,我现在便起来给你写?”许萱说完,作势便要起来。 李白忙按住她,一半的身子压在了她的身上。 “明日再写也不迟,不过娘子的字确实很不错,秀丽颀长,提按分明,牵丝劲挺,不燥不润。想来给我抄一本书,也会是我珍藏的孤本了,如此一想,我倒是还赚着了。” 许萱开始还惊讶了一下,后来想到李白是进过许圉师的书房的,她曾给许圉师抄过许多本书,见到也不足为奇。 “李郎方才不是还说不用了?” 李白轻笑了一声,微微动了下身子,从自己的被子里出来,钻进了许萱的。 他的胸膛贴在她的背后,真热啊,简直比屋内的火炉还要温暖一些,只是她不太习惯与人同榻,身子总是放松不下来。 李白从后面搂住了她的腰身,两人亲密无缝,只听李白叹道:“还是家里好,外面虽然天大地大,却总是冷冰冰的。” 这倒是说出了他心底里的话,以前无论是跟在父亲身旁时,还是后来从师,亦或是自己漂泊于世间,遇到多少知己好友,却没有个在他身边知冷知热的人,许萱是第一个,会在他回家的时候关怀备至,也会在他离家的时候,柔顺的等他回来。 即便他知道,这些不过都是夫妻间的分内之事,之前是从未想过有一个家庭,走到哪儿便在哪停留一段时日。而现在真的有了家这个概念,却是完完全全的不同了,感觉......倒也很不错的样子。 “李郎这几日辛苦了,还是早些歇息罢。”许萱忽然想起许自正,依照他那性子,估计明日便赶过来寻李白问话了。 李白不知自己无形之中惹了岳父大人,心里竟然惦念起以前最不耻的温存来,难怪人道,饭饱思淫.欲。 “娘子也辛苦了,不想为夫之前愚钝,竟然还因此事责问娘子,娘子大度不怪罪,实是为夫之幸。” 嘴里说着,手上却也不老实,他慢慢伸进许萱的里衣,触手一片细腻,手感颇好,让他爱不释手。 许萱忙伸手制止,紧张道:“李郎怎么出门一趟,竟然像变了个人似的?” 李白探头过来,火炉的亮光映进他的瞳孔,使他面庞变得愈发清俊。 “真的吗?哪里变了,我怎么不晓得?娘子快帮我看看。” 不想李白也有这种小孩子脾性的时候,许萱笑着推开他的脑袋:“你身上有酒味......” 怕又是因为酒的缘故罢。 李白低沉的笑声传来,震得许萱手掌发麻,她急忙将手收回,不料他却趁势亲了下来...... 许萱手忙脚乱的阻止他,偏他两只手还不老实,不过片刻,许萱的衣服便已被他扯乱,露出大好春光。 “你喝醉了.....” 李白低笑道:“就那点量,还是果酒,怎么会醉倒我?” 许萱就瞪着他说:“那你就是在借酒装疯卖傻!” 李白还是笑:“娘子说是,那便就是罢。” 李白的笑当真是让人一点办法都没有,他长得好看,一双好看的眸子笑起来时会直勾勾的盯着你,就算想要生气,也生不起来了罢。 “不会是出去学了些混账东西罢?”许萱小声嘀咕。 李白压了上去,一边在许萱颈上细细密密的吻着,一边含糊道:“那娘子便是为夫的老师。” 许萱的长发散落在床上,只可惜不再是成亲那日的殷红色,不过蓝色与白色映衬,也是别有一番风情。 ****** 许萱这次没有睡到很晚,如她所预料,许自正听说昨天李白回来了,一大早便往这边赶了过来。 彼时李白正半压在许萱身上,一张俊脸埋进许萱的脖颈里,灼热的呼吸打在许萱脖子上,睡得正香。 朝青本不想在这时候凑上去打扰两位主子,除却新婚那夜,许萱两人很久没有这般亲密的睡在一处了,奈何许自正一早找上门来,总不好让他一直等着。 许萱浑身酸疼,明明奔劳了好几日的人,居然精力还这么旺盛,要了两次还不够,要不是她后来放下身段哭着求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放过她。 不过看他睡的这样香,当真是不舍得将他喊醒,只是依照许自正的脾性,等的越久,怒气怕是积累的愈多,到时候恐怕就不容易哄了。 许萱轻轻推了推他,唤道:“李郎?” 李白迷迷糊糊的连眼睛也没有睁开,将许萱抱的更紧了。 许萱无奈,知道他辛苦,既心疼,又怕他真的得罪许自正,只好柔声哄道:“大人今日来了,你快些起来去见他罢。” 李白闻言这才睁开眼来,眉宇间俱是疲惫,声音略带沙哑,疑惑道:“岳父?” 许萱从他怀中挣开来,自己先率先起床,昨晚她也是被折腾了一宿,更何况外间冷,家中没有长辈,平时的话就能多赖一会儿床,李白身上暖烘烘的,虽然还有点不太自在,但抱在一起睡觉确实很舒服。 “是啊,有一会子了,莫要让他等太久。” 说完许萱又问一旁服侍的朝青:“大人来时可吃了早膳?” 朝青正给许萱梳着头,闻言笑道:“奴婢派人问了的,说是一早起来便往这边赶,还未用早膳。” 许萱忙道:“那快去告诉厨房一声,让人做点大人爱吃的东西,等下正好一起用了。” “哎。”朝青应道。 许萱见她转身准备出去,急忙又喊了一声:“也记得告诉厨子,李郎回来了,平时李郎爱吃的那几样也要记得做上。” 朝青闻言抿嘴笑了笑,福了福身子,提高音量道:“是,婢子记下了。”说罢,便命一旁的小婢女去了。 李白揉着头起来,昨夜又喝了点酒,虽不多,但加上后来纵欲,连着几天来奔波,乍一放松,便觉得浑身都不舒服了。 “李郎可是头疼?”许萱从镜子里看见李白揉着头,一脸难受的表情,随意插了几支珠钗,便起身回到床前,伸手摸了摸李白的额头。 昨晚第一次好好表现,李白当然不想娘子觉得自己无用,忙避开道:“无碍,刚才起得猛了,等下便好。” 体温正常,许萱也放了心,见如夏拿了李白的衣裳过来,便顺手接了过来,打算亲自为李白更衣。 李白甚为受用,他两手张开,低头看着怀中的小女人为他忙前忙后,顿时觉得一颗心要被融化了。 他忽然想起,记忆里仿佛也有个满怀柔情的女人,为他更衣穿鞋,嘘寒问暖,只是时间过于久远,他连那个女人的样子都记不清了。 123.人生得意须尽欢(十) 五花马, 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清了清嗓子,许自正朝李白问道:“太白啊,听说前几日你特地跑到邻水县帮助那些难民, 刘使君对你也是大大的赞赏,看来你与那些只知圣贤书的读书人毕竟不同, 多才多艺,倒是我们萱儿的福气了。” 李白忙道:“父亲过誉了,因事出突然,没来得及亲自告知娘子, 太白一直心怀内疚。” 还算是个明白人, 许自正脸色缓和许多, 他捋了捋胡须, 又道:“突发事件,自然可以理解,况且太白一心为民,我与萱儿也都是支持的,只是那毕竟是危险之事,你现在比不得一起一个人的时候, 平时也要多为这个家着想着想。” 许萱有些尴尬的看了李白一眼, 许自正这般反像是她跟父亲告状一般, 不料李白也朝她这边看了一眼, 眼中满是笑意。 “父亲说的是, 是我考虑不周,日后当加以改正。”说罢,他又对许萱道,“还请娘子监督。” 许自正哈哈一笑,对李白很是满意,他举了举酒杯:“太白果然甚得我心,将女儿嫁给你,是我许自正此生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情了。” 李白忙举起酒杯应对:“都是太白的荣幸。” 许自正点点头,想起一事,又问道:“听说与你一同前往邻水县的,还有胡紫阳的弟子元丹丘?” 许萱为两人斟酒,李白接过,看了她一眼,才答道:“确实如此,说来也是巧合,那时城外乱成一片,亏得元道长及时出手相帮,否则流民闹入城,万一将瘟疫传染开来,麻烦就更大了。” “原来如此。”许自正手抚酒杯,又道,“按说像元道长这样的人,应是难以碰到才是,太白竟然能和元道长以友人相称,可见其对你甚为赞赏啊。既然如此,那他临走之前,可有指点你一二?” 李白摇摇头:“只说日后有缘,长安相聚。” 许自正低头沉思:“元道长这番话的意思......可是将来你会有在长安受到重用的机会?” 李白依然摇头。 “太白才智过人,本就不应如此平淡被埋没,大唐若是没有你,那将是多大的损失啊。”许自正叹气,他膝下只有许萱一女,将来李白若是有机会得到圣人青眼,许家也可以得分殊荣,只是李白性子飘忽不定,未来的事还真是说不准。 许萱见饭菜都已经凉了,两人都没怎么动过筷子,气愤沉闷,有意缓解氛围,笑道:“大人多虑了,这有道是说,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不是你的也强求不来,李郎将来如何,亦不是他一人可以左右,圣人虽贤,但朝廷上下也不完全是他一人说的算的。况且即便李郎入不了朝堂,也不难说是另外一种福气呢。” 许自正心中更想重振许家风光,哪里听得许萱这番话,只当是妇人怕事只求安稳,并没放在心里。 李白冲许萱莞尔一笑:“娘子说的是,若是太白将来入不了仕,只消娘子不嫌弃便足矣。” 许萱低头浅笑,话说这么说,若是李白真的不想当官,又怎会一心想去长安?不过是心气太高,被众人捧在手心,所以在看到当官并非他所想那般,于是也得罪了不少权势之人,从而志气消减。 许自正皱了皱眉,一心执着于官虽然偏执了些,但像李白这般看似不放在心上的,却在少数,有心说些道理,又想起李白身世,终究暗暗叹了口气,将话咽了回去。 送走许自正,许萱又让人做了一桌子菜摆进书房,方才只顾着说话,三人都没有怎么吃饭,她倒还好,这两个男人一提起正事,却是什么都顾不上了。 李白放下书,走到桌旁坐下,许自正眼中的急切他看的十分清楚,也十分理解,但...... “李郎不要搭理大人的话,他如今年纪越来越大,话也越来越多。”许萱为李郎布了菜,“只可惜我上无兄长下无幼弟,无人在父亲面前尽孝,他会觉得孤单也是正常。” 李白甚为理解的点点头:“如今我们已是一家人,我便是他的儿子,自然把他当成亲生父亲一般尽孝,他期望我成器,也是为我着想,可惜,我怕是会让父亲失望了。” 许萱忙安慰道:“李郎如今年轻正盛,缘何说这泄气话,况且即便真的入不了仕,许萱如方才所言一样,并不在乎,只要我们一家人好好在一处,比什么都重要。” 李白大为感触,望着许萱的目光也愈发柔和,他拉了许萱的手,轻声道:“方才你也没怎么吃,坐下与我一起吃些,我怎么瞧着,你比我回来之前瘦了一点?” 许萱摸了摸脸,她怎么一点感觉也没有,难道平时看习惯了? “对了,父亲临走前说起你的生辰快到了,可想好怎么过了?” 李白习惯性的去拿酒壶,却被许萱夺了过去。 “方才和父亲喝的不少了,不许再喝了。” 李白恋恋不舍的看着许萱把酒拿走,却也没有阻止,见许萱盛了汤,便顺从的接过来喝了。 许萱看他一口气喝光,这才接着道:“至于生辰,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到时候厨子里给我做碗长寿面就可以了。” 李白笑了笑,想起家中的一切东西都已归许萱保管,提醒道:“那日我让墨青交给你的东西,你可保管好了?” 许萱想起那个匣子,点点头:“都好好存着,李郎要用么?” 李白摆了摆手,嘱咐道:“里面有一些纸券和借条,凭借那些东西可以换到钱,若是需要便遣墨青去便是,有些却是需要我亲自出面,不过也非是大事。” 许萱奇怪,那纸券厚厚一叠,不在少数,李白怎么会有这么多? 李白却没有要解释的意思,许萱也不好多问。 李白坐在一旁看书,许萱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她记得昨夜李白情动时说的话,便坐在另一边准备抄写毁掉的书。 屋内温暖如春,许萱让人把桌子搬到一旁的榻上来,拿褥子铺在腿上,怀中抱着汤婆子,哪里有抄书的氛围,倒是像刺绣制衣的。 李白也没有阻止,笑着令墨青把笔墨伺候了,先看了两眼,道:“书本已毁,有些字迹缺失,娘子若是不知可问为夫。” 许萱笑道:“是,夫子,学生记下了。” 李白也跟着笑了起来。 许萱抄了一会儿,自从成亲以来,她还是第一次提笔,以前在许府时,许圉师经常给给她一本书,让她先看一遍,然后抄两边。先看一遍是为了熟识,抄第一遍是为了加强记忆,第三遍则是为了练字了,故而有些书她都能默写下来。 李白这本书她从未读过,想来不知是哪位先人的孤本,里面俱是一些想法另异的诗篇,然而每一篇都不完整,像是某个人敬仰这位诗人才华,努力找寻来的,可惜都是残句。 李白见许萱抄着抄着停了下来,竟是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他凑过去看了一眼,道:“这是家师赠予我的孤本。” 许萱不妨,被他唬了一跳,拍了拍胸脯,埋怨道:“李郎要说话就说,猛地凑过来吓人一跳。” 李白呵呵的笑,将书拿来,指着咬烂的地方道:“这里是个奇字,我也不知是哪位诗人所作,或者只是个隐士,不曾出山,但其作诗技巧以及想法,令我长了许多见识,它本就是孤本,如今再加上娘子亲手所誊,看来此书价值连城了,不过纵然给我整座城池,我都不换。” 许萱开始还认真的听他讲,后来见他开始不老实,瞪了他一眼,嗔道:“如李郎这般说,可是要拿整座城池来交换我手中的这本书了?” 李白靠在许宛身后的迎枕上,闻着许萱身上淡淡的皂角香,笑道:“白虽没有整座城池,却是把所有都给了娘子,倾我所有,不知娘子是否嫌弃?” 许萱回头看了他一眼,他虽在笑,表情却十分专注,认真看去还有一点点紧张和期待。 许萱复转回来,望着破烂不堪的孤本,低声道:“若是李郎倾心所付,许萱怎会无情相拒。” 李白闻言大喜,他从后方偷偷观察许萱表情,见她微低着头,脸颊泛红,唇角却是高高翘起。 那少年面带笑容,下颌微扬,身穿大红色华服,里面露出月白色的中衣,腰间挂着罕见的玉佩,只见他快步走来,朝许萱随意揖了一礼,腆着脸讨好道:“这不是阿公生日么,就算是在圣人身边做事,也是要回来问个安敬份孝心的。” 少年说话间毫不客气的将许萱上下打量了一番,笑嘻嘻的凑到许萱身边:“宛姐姐今儿打扮的真好看,怪不得我这大侄子看见了都挪不动脚了。” 这句话说得郝知礼面红耳赤,却又拿自己这位向来桀骜不驯的小堂叔没有办法。他嗫喏了半晌,才小声的说:“小叔莫要胡言乱语,当心别人听了误会。” 郝象贤朝他犯了一个白眼,当初他们二人的婚事闹得那么大,莫说整个安陆,就连长安的达官显贵俱都知道了。不过这个比他还要大一岁的堂侄向来温和,脾气好得很,两人虽然玩不到一起去,他倒也不会欺负他。 124.人生得意须尽欢(十一) 五花马, 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既然李郎给予厚望,我必是不能出差错的了。”许萱在家中时也没少主持过家务,许自正只她一位女儿,许夫人身子又不好, 虽然许萱平时性子淡然,爱写诗养花制药, 但府内的一些事宜都是要经她手的。 “只是不知这匣子内是何物什?” 墨青急忙道:“小奴不知,娘子可自行打开瞧瞧。” 许萱便命朝青将那匣子打开来,里面俱是一张张纸券,还有房契和地契,除此之外,还有几把钥匙, 想来是库房上的。 看来李白真的是要把这个家交给她来管的, 这倒也在情理之中, 她本就是家中的女主人,而李白定然是不喜被小事烦忧, 如此也不为奇怪了。 她拿出房契看了一下,正是她们所住的此处,难不成李白早就预料到自己会选择此处, 故而一早就买了下来? 墨青笑道:“今儿一早李郎便让小奴去将此院买了下来, 好教娘子日后住着放心。” 这李白倒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没想到处理事情的速度这么快, 她想不管换成任何一个女子,能得到这样近乎完美的郎君,都是满心欢喜的罢。 墨青又道:“家里的下人都在花厅候着娘子了,娘子可要过去指点他们一二?” ****** 许萱走近花厅,一众姆仆婢子急忙行礼跪安。 她先是将披风脱下交给身后的朝青,缓缓坐于上座,接过暮雪俸过来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这才笑着说道:“都起来吧。” 众人起身,见她们一个个的小心翼翼低着头不敢看自己,目前看来还算是安分的,许萱也不好打击,只温声道:“既然大家都住在了一个屋檐底下,也是缘分使然,我也不求你们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只安分守己的做自己的事情便可,家里有条不紊,都是我和李郎希望看到的。” 众人急忙应是,都是新人,一开始都会小心翼翼的谨慎做事,许萱也没有多的话可说,便让他们退了下去。 “客人还未走?”许萱命朝青把匣子放好,问向墨青。 墨青答道:“应是还未离开,听说是慕李郎的才华而来,许是在前面作诗也未可知。” 和李白比诗?彭允应该不至于这么蠢罢。 “既然如此,你便去忙你的吧,有事我自会让人叫你。” 墨青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郎主对娘子真是没的说,不仅相貌俊朗,身怀绝才,还温柔体贴,老郎君选的果然没有错。”朝青又将那匣子拿了出来,细细数好里面的东西。 许萱却不敢苟同朝青的话,想起今日不过微微提起他的身世,他便竖起十二分的防备和警戒,要想两人坦诚相对,估计还要多努力一段时日。 “也不知那彭郎走了没有。” 暮雪话音刚落,便听得门外传来脚步声,李白大步走了进来,除却新婚之时,他都是一身白袍。 “你来的正好,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番。”许萱走上前,接过他脱下的披风,交给朝青挂起。 “娘子有话但说无妨。”李白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仍旧是笑意盈盈,也不知道彭允与他到底说了什么。 “我在家闲得无聊,素日里除了养花练字,便是看看医书,胡乱制些药材,今日抽空看了一下院内,倒是有一处我相中了想拿来做药房,只是不知道李郎是不是有其他打算。”许萱接过暮雪俸过来的茶水,放在李白手边。 李白示意许萱坐下,笑道:“没想到娘子还有这等爱好,你喜欢便可让下人收拾出来,我只一住处,一书房足矣。” 许萱点点头,知道他会是这样的答案,便想着等下就令人将院子打扫出来,见李白还没走到意思,于是问道:“彭家与许家乃是至交,想来今日彭允前来,也是为了与李郎交好罢?” 李白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既没承认,也没有否认:“彭郎的确是个人才。” 许萱还未理解他这话的意思,又见他忽而起身,对许萱道:“此番过来是有件事情要先和娘子报备,晚间有位故交约了我去喝酒,怕是要回来的晚些了。娘子可自行用晚膳,早些休息,不必等我。” 许萱闻言看了眼他,笑着劝道:“李郎少喝些酒,毕竟伤身。” 李白丝毫没有不耐烦:“娘子放心便可。” 许萱当然不会相信他的话,送走他后,又派人去跟墨青多嘱咐了几句,又多派了两个小奴跟着,这才算是将一颗心放在的肚子里。 “好了,把那些东西都搬过去吧。”许萱看中的院子离的不远,因成亲耽搁了几日的功夫,既然日子稳定下来,制药的事情也要赶上日程才行。 “郎主真是看重娘子,就连晚上晚归,也要来和娘子提前说一声。”朝青美滋滋的,如同成亲的是自己一般。 许萱想李白对于自己更多的是责任,出于对许圉师和许自正的尊重以及敬慕,故而连带对许萱也怜惜有加,许萱心中清楚的很。 “去把我们带来的箱笼打开,里面有一块和田玉的佩饰,阿叔明日要赴京任职,算是给他的贺礼罢。” 李衍被调遣至别处几年方才被重新派回京城,只是不知回去之后又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暮雪翻着箱笼,嘴里也闲不住:“好在郎主没有什么长辈,否则娘子不知道会不会受气,日子也不会像现在这般舒坦。” 小丫头向来口无遮拦,只是这不再是卿菱园,许萱便纠正道:“你这话可是大不敬了,难不成日后嫁人还要盼着夫家的人都不在了不成?孝顺公婆是理所应当的,况且依着李郎的品性,公婆自然不会是那等刁钻之人,日后切莫再让我听见你说这些话。” 暮雪对许萱向来心服口服,闻言只有认同的份:“娘子说得对,郎主这样好气性的人,家里的人肯定也都很好。” 合着劝到她的人不是许萱,而是李白本人,许萱哭笑不得。 药房很快便被朝青整顿了出来,许萱带来的侍女一部分留在药房,带着新来的人干活,她对此还是有些不放心,亲自去看了一回才作罢。 李白如他所说,果然到了晚膳还未归来,许萱自然也不会等他,便让人先摆了饭菜自己吃了,只让厨房做了解救的汤,等李白回来再给他喝。 晚上许萱独自睡了,不知过了多久,许萱被外面的喧哗声吵醒,她尚未睡好,头都是懵的,好一会儿才见朝青走了进来,迷迷糊糊的问道:“外面何事这般吵?” 朝青急忙过来拿衣服给许萱披了,答道:“是郎主回来了,喝得醉醺醺的不省人事,还带回了一个人,应是郎主一同饮酒的友人。” 李白的朋友?会是谁呢? 许萱一万个不想起床,奈何自己毕竟身为人妻,郎君如此体贴,自己也不好不贤惠一下,她带着起床气下了床,也没有多添两件衣裳,便往外面走去。 急着回来的暮雪差点撞上许萱,还未告罪,便听许萱不高兴的问道:“李十二在何处?” 暮雪许久没有瞧见自家主子生气了,立刻乖乖答道:“墨青那几个小奴把郎主扶进内院了,现下正向这边走来。” 还未等暮雪答完,许萱已经走向了院门,刚迈出去一步,便被酒气冲的后退了两步,许萱心下生恼,冲着好不容易把李白挪来的墨青等人道:“把他扶进书房,今晚他就睡在那边。”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许萱又吩咐站在一旁发呆的暮雪道:“去把厨房里准备好的醒酒汤端来,给李郎醒醒酒。” 话毕,见众人皆一脸呆滞的看着自己,许萱不禁提高音量:“都看着我作甚么,还不赶快去!” 众人均被许萱这副阵仗给震慑住了,急急忙该搬人的搬人,端汤的端汤,生怕慢了半步便会被许萱的怒气波及。 “娘子......”朝青走过来小心翼翼的看着许萱,方才娘子居然连郎主的排号都叫了出来,显然是动了真怒的。 许萱直愣愣的看着朝青,张了张嘴,就在她以为许萱也要把自己训一顿的时候,许萱突然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娘子,现在都快入深秋了,晚间温度极低,您还是赶紧回屋里去吧。”朝青把她身上的衣服紧了紧,奈何衣衫略薄,并没有多大用处。 “不必了,我还是先去看看他吧。”打了个喷嚏,许萱冷静了下来,她倒也不怕明日李白醒来会生气,像他那样的性格,多半是不会在意的。 “瘟疫已解,适可而止。” 适可而止吗? 暮雪也颇觉可惜,叹了口气,道:“这药材救了多少人啊,忽然不制了也怪可惜的。” 许萱淡淡一笑,道:“有些东西得了好处,感恩之余不能无休无止的贪婪索求,况且它们的价值也算是用完了,物尽其用,没有什么好可惜的。再者,我也没有说不再配制药材,只是不应该一直执着于一个上面,有很多东西需要我们继续深究学习。” 125.人生得意须尽欢(十二) 许萱恢复的很好, 郎中见她脸色红润,还特地跟李白说,不要补的太过了, 以防身体承受不住,李白这才恋恋不舍的收了手。 多了几个人, 东西便也多了许多,整整装了好几个马车才将东西堪堪装下,不过还是有一些没有带走, 毕竟房子是买下的,留在这里李客会派人看着, 倒也不用担心, 以后何时想来住时倒也方便。 饶是李客再不舍,两人在此地住了有一年, 也是该回去看看了,因为这个儿子和孙儿, 他耽搁了许多生意没有做,往这边跑的勤,难免会冷落一些合作的其它商人。 由于李伯禽还小,路上走得慢了些, 五日后才抵达安陆,只是现在看着以前住过二十年的地方,却是有些陌生了。 谁家兴盛, 谁家没落, 不过是毫无权势地位的百姓之间的谈资, 这郝许两家贵了这么多年,一时间没落也惹了不少人唏嘘和幸灾乐祸,过了月余,便渐渐将此事遗忘了。 许萱没有回自己家,许氏夫妇思女心切,自然是要先拜访两位老人,到了许家门前,不过才离开了三年多罢了,竟会觉得连这大门,都比之前破旧了。 许氏夫妇一早便听到了二人要来的消息,急急忙迎在了门外,一件许萱下车,许夫人便上前抱住自己的女儿,左看右看,红着眼睛感慨道:“......竟是比以前胖了不少......” 许萱:“......” 李白知道许萱近日嫌弃自己胖了不少,便岔开话题道:“母亲还未见过明月奴,秀娘呢?” 秀娘抱着李伯禽从后面一辆马车上下来,刚要行礼,许夫人顿时被吸引了目光,忙走过去将孩子接过来,忍不住落了泪:“长得真好,这一年多我每日都在担心你们,也没什么经验,又都是头一次,会不会照顾好自己和孩子呢。” 许自正在旁边插嘴道:“是啊,你母亲有时候担心或者做了噩梦,便整夜都睡不着觉,第二日便让我写信给你们,我都说这么大的人了,况且还有秀娘她们,有什么好担心的嘛!” 许夫人不好意思的看了女婿一眼,啐道:“瞎胡说,你不担心,你不担心会让人去寻好的郎中开补药,给他们带去吗?” 许自正被说的面子上颇有些挂不住,但又忍不住多看外孙几眼,心里喜爱的紧,嘴上却抱怨道:“一个男儿郎,怎么养的这般白白胖胖的,也太娇嫩了些。” 李白附和道:“父亲说的是,我本想一个男孩儿,不用养的这般细致,奈何菁媛说孩子还小,以后长大了就不会这样白了。” 许自正看了眼自家女儿,又看了李白一眼,心说你俩一个比一个白,孩子岂能黑了? 许夫人亲自抱着孩子,带着许萱去了后院,怎么说也不让他们回自己家里住,一定要他们住在这里,许萱只得先应下,想着晚些和李白商量,但看许夫人抱着孩子爱不释手的样子,着实不忍心,她心里自然也是想念母亲的,能住在以前的院子里,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李白跟着许自正去了书房,说了这几年在外的事情,大多还是长安发生的事情,许自正听了,叹道:“人生不如意之八.九,你既有自己的雄心,又有自己的坚持和底线,要知道两者不可兼得,总得舍弃一个,才能得到另一个。” 李白沉默,看着窗外的竹林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自正又道:“不过我想你心里应该有数,若你实在不情愿,那便罢了,反正只要你们夫妻二人过得开心,我和你母亲数年之后,也会安心的离开。” 李白不禁动容,他看着许自正头上新长出的白发,这几年想来过得也不是很如意,既然家道没落,总会是看清人情世故的时候,心里清楚是一回事儿,真正经历又是一回儿事,初相识时,许自正对他十分看重,似乎觉得他就是他们许家再度兴起的希望,然而...... 他终究不忍心,道:“我想着在此陪父亲和母亲几日,再去别处走走,这一年多几乎没有怎么接触过外界,心思全放在他们娘俩身上了,也是该出去看看的时候了。” 许自正点点头,没有说对,也没有说不对,似乎这些前途啊地位啊,在他眼中已经不算什么了,毕竟都是过眼云烟,随缘而去罢。 孩子睡在了许夫人那边,许萱担心晚上会吵到许夫人,奈何许夫人十分坚持,她只得作罢,只是这段时间她一直都是把孩子带在自己身边的,黏她黏的有些厉害,好在秀娘会在旁边照看。 李白回来一见儿子不在,竟然有些小开心,他将自己洗干净了,抱着许萱深嗅了一口,道:“娘子真香,那小家伙总算不能在缠着你了,明明你是我的娘子才对!” 许萱拿手指点了他额间一下,笑道:“三天两头的和儿子吃醋,他可是你的儿子呢,你有什么不满的?” 李白嘟囔道:“凡是和我抢娘子的,我都看不过眼,我儿子也不行!” “你......”许萱被他堵得不知该说什么。 李白的手渐渐从腰间往上抚去,放在因生完孩子更加丰.满的胸.部,忍不住多揉了几下,带着一股子奶香味,软软的,比之前手感更好,禁.欲了一年多的某大诗人终于再也忍不住了! 许萱拍了一下那不老实的手,红着脸道:“不老实睡觉,你想干嘛?!” “你说想干什么?好不容易等到娘子身子恢复好了,那小家伙又每日睡在我们中间,娘子一点也不心疼我!”李白委屈道。 许萱也知道,她早就察觉到某人紧贴着她大腿上的某物有多不容忽视,也觉得这一年多确实挺委屈他的,只是这么长时间没有做过,竟然会有些不好意思了。 李白一个翻身,将仍在犹豫的人儿压在身下,可怜巴巴道:“娘子不会拒绝我吧?” 许萱哪里舍得,她侧过头不与李白对视,却将两条藕似的雪白手臂挂到了李白颈上,小声道:“哪儿那么多废话......” 李白心中一喜,捧着心中的至宝,深深地吻了下去...... * 李白陪着许萱在许府住了不到半个月便离开了,说是出去走走看看,但家有娇妻和爱子,自然不会走很远很久,他能忍心走开,也是因为有许氏夫妇在旁边会好生照顾许萱,让他放心些许。 许萱也没拦他,知道他没有寻到个结果是不会放弃的,也不想他遗憾的过完此生,她这次没有跟在李白身边,一是放不下儿子,再者也是觉得有些事情还没有做,她打听到郝象蓉过得还可以,便让人去捎了口信,约她出来一聚,好在裴家对她还算宽容,倒没有阻拦。 郝象蓉在看到许萱时,先是抱着她痛哭了一番,知她在裴家定是忍耐了很久,便没有制止她,让她畅快哭了个够。 “端盆水来。”许萱吩咐朝青。 郝象蓉接过许萱递来的湿帕子擦了擦脸,看着周围熟悉又陌生的场景,唏嘘道:“许久没有来姐姐的住处了,一时间竟还觉得自己是个小姑娘,你我还未出嫁。” 许萱暗暗叹了口气,问道:“裴志明......他待你可还好?” 郝象蓉点了点头:“他对我一直都挺好,也不曾纳妾,只是......府内难免会有捧高踩低之人,算了,不提也罢。” 许萱却追问道:“其它人不说,我只问你,裴宽和裴夫人,不曾难为你罢?” 郝象蓉顿了顿,嗫喏道:“父亲倒还好,觉得我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情,挺可怜的,母亲......开始是怕我连累了裴家,不过圣人没有株连已出嫁的女儿,故而这么久了倒也相安无事,只是......只是我不明白,好好的......好好的,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家里的人,全都没了,全没了!宠之他为何.......为何......” 郝象蓉再次泣不成声,许萱也忍不住落了泪,在看到郝象蓉的一刹那,她恍惚再次看到了郝象贤,那样一个风流倜傥,才华横溢的人,从小跟在她身后弟弟,竟会是这样的下场! “他也不想连累郝家的,跟在太子身边,要么荣华富贵,要么......”许萱不想再提之前的事情,问道,“你有听说过太子近来如何么?” 郝象蓉抽泣道:“倒是听志明说过一些,圣人虽然解了太子的禁,但他如今的地位也只是个空壳子罢了,一无实权,二无人支持,早晚都是要被废的,更何况圣人最宠爱寿王,改立太子是早晚的事情!” 原来太子处境越来越岌岌可危了啊......时命,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别在想以前的事情了,好在象洁在出事前一个月也嫁了出来.....”这安慰的话实在是苍白无力,她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是啊,好在还有象洁陪着我,以前我经常和她斗嘴,出了事反倒只有我们是最亲近的亲人了,只是......她所嫁非人,以前家中有势时还好,现在没有人在后面撑腰,她过得很不好。” 许萱握住郝象蓉的手,在这样突如其来的一场灾难面前,尤其是她还算是半个见证人,实在是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了,只得将郝象贤愈发削瘦的身体紧紧抱住,给予她一些少的可怜的温暖。 126.我辈岂是蓬蒿人(一) 五花马, 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郝象贤朝他犯了一个白眼, 当初他们二人的婚事闹得那么大,莫说整个安陆, 就连长安的达官显贵俱都知道了。不过这个比他还要大一岁的堂侄向来温和,脾气好得很,两人虽然玩不到一起去, 他倒也不会欺负他。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前厅里大大正找你呢, 你快去罢。” 郝知礼听了这话急忙往回转,临走前又恋恋不舍的看了许萱一眼, 才满心失落的离去了。 “这小子倒是长情,即便两年前出了那事, 倒还时常惦记着你。”郝象贤似笑非笑,狭长的凤眼精光闪烁,令人捉摸不透。 许萱懒得理他,“宠之”二字并非郝象贤的字, 而是因为他在安陆向来暴戾乖张,痴顽不驯,整日里和一些纨绔子弟疯疯癫癫, 这才被人取了这二字拿来取笑, 谁知他不仅不在乎, 反而自己喜欢的紧,只是气坏了他的父亲郝南容。 “你也消停几日吧,正儿八经的做些事情,省得阿叔整日里对你提心吊胆的。”许萱知道说了他也不会听,便挥手赶人,“我要去我的炼药房了,你也赶紧去前厅吧,省得待会儿阿叔看不见你,又以为你跑去犯浑了。” “是,我的好阿姐。”郝象贤嬉皮笑脸,同样是教训的话,偏偏他还就听许萱的两句劝,旁的人当真是一点也不上心。 许萱所住的卿菱园后面有一小院,平时并无人住,许萱便令人将它打扫出来,做了专门制药材的地方。 此时小院里围着三五个侍女,有晒药材的,有熬药的,还有将药材渣聚拢起来捣碎的。 许萱走到火炉旁看了一眼,嘱咐一旁烧火的侍女道:“小火慢烧,你少添些柴。” 小侍女应了,许萱又去药材那处瞧了瞧,伸出洁白柔嫩的纤纤玉指捻了捻,而后又放到舌尖尝了尝,轻轻摇了摇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可是她明明是按照那和尚的药方来的啊? “难道是火候的问题?”许萱把沉思的目光放在火炉上,若药材没有问题,那么也就只有火候上了,或者还有什么地方被她遗漏了。 “娘子,彭郎派了小厮过来,说是有东西要送给您。”一个相貌清秀的小侍女捧着一样东西走了过来。 “先放着吧。”许萱此时没有那心思,现下心里只在琢磨药材的问题。 “可是......”如夏犹豫了一下,道,“彭郎说要您现在务必打开瞧瞧。” 许萱想起因为自己的缘故,而使得彭允被啄瞎了眼睛,现在虽然好了,但到底比不得以前,她心中怀着愧疚,又念及别人一番心意,只得先把制药的事情放在一旁,令人将锦盒打开。 “哇,这样精致的小火炉,还是纯金的,怪不得奴婢拿着有些吃力呢。”如夏第一个瞧见,忍不住惊叹了一声。 大红色的锦盒里,放着一只乖乖巧巧的纯金的小火炉,许萱看着虽然喜欢,却有些犹豫,不知彭允是从哪里弄来的,况且制药的话,和火炉的材质也有关么? “彭郎对娘子向来都很大方,总是能弄出一些稀奇的宝贝来哄娘子开心,真是可惜了......”如夏似是自言自语,但大家都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 &quot;贵如许郝,富若田彭。&quot; 彭家乃是安陆第一首富,显庆年间,彭允的父亲彭志筠曾捐绢布二万段助军,充作军费,唐高宗特授奉议郎,并布告天下以示褒奖。 彭允向来出手大方,又对许萱情深义重,自去年见了许萱一面之后,几乎是对许萱倾囊所出,只要是能讨得美人开心,他倒是什么都敢去做,所有人都将彭允的心思看在眼里,奈何彭允亦非许萱的命定良人。 但此话总归是冒犯了主子。 朝青看了眼许萱的脸色,呵斥道:“闭嘴,主子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说三道四的了,还有没有规矩了!” 如夏顿时白了脸蛋,急忙跪了下去,许萱心里只惦记着制药的事情,便漫不经心的挥了挥手:“好了好了,你们若是在这里帮不上忙,便退下去让我清净一会儿。” 许萱的性子寡淡,素来喜欢清静,尤其是前两年出过那些事情,对婚姻之类的事情再不上心,倒是对制药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平日里不是在药房里待着,便是在屋内读书抄诗文。 几位侍女不敢惹恼了许萱,只得闭了嘴退了下去。 ****** 清蘅园的偏厅里,客人散去,前宰相许圉师打开那封来自孟浩然的信,上面不过寥寥几句,他却是看了许久。 夕阳洒进门厅里,许圉师缓缓从思绪里走出来,对坐在一旁慢慢品茶的小儿子道:“你可听说过,绵州有一位姓李的才郎?” 许自正放下茶盅,看向自己一向敬重有加的父亲,捋了捋下颌处一缕胡须,沉思道:“这人......我倒是从别人口中听说过一二。” “哦?”许圉师很是感兴趣,孟浩然口中啧啧称赞的人,他确实很好奇。 许自正回忆道:“此事因非大事,故而并未向大人禀告。前几日有一位商人曾来过我们府中,提起一位自称五蠹(dù)人的才郎,曾在一夜散尽三十万钱,只为资助一位寒士入京应举。” “竟有如此豁达之人,视钱财如蝼蚁,四郎可知他那钱财从何处而来?而那商人又缘何提起此人?” 许自正家中排行第四,听闻父亲问话,他嘴角泛起一丝笑意,答道:“那商人自以为很聪明,却不知儿已经看清他所来的目的。为商者,不外乎是奔着钱财,他竟是打起了我们家中铜钱的主意。不过他提起的那位五蠹人,却是令儿感到十分好奇。” 说罢,他又问道:“大人缘何知道此人?” 许圉师嘴角含笑,一双布满皱纹的眼角却泛着丝丝的喜悦:“刚才那封信,便是浩然派人送来的,里面亦提起了此人。” 许自正转了转眼珠,立马明白了父亲的意思,这孟浩然的来信没有告诉另外三个兄长,偏偏告知于他,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孟浩然要为那名姓李的才郎与她的小女牵线做媒人。 许自正有些为难,前两年出过那样的事情,想必许萱如今并没有嫁人了心思了,而浩然之托又不忍相拒。 许圉师只消一眼,便明白了许自正的苦恼,他挥了挥手,劝道:“儿女自有命定的缘分,不管菁谖如今作何想法,总得先叫两人见上一面才是。况且能让浩然赞叹不已的人,想必也是个稀世之才了。” 许自正并未因父亲的话而舒展眉头,只得勉强的点了点头,为女儿的终身大事很是忧心。他想起今天见到的两位世侄,实在是惭愧不已。 想他们许家素来与郝家、彭家交好,为亲上加亲才有了这么两段联姻之故,最后却差点害死世交之子。幸好两家为人开明,皆相信那和尚的所谓“齐大非偶”的话,让他不至于没脸再见几位故交。 ****** 许府门外经过一阵马蹄声,门卫见是彭家的侍从,便没有多管。 槐树下的阴影处,站着一位身穿绛紫色圆领窄袖袍衫的男子,几位侍从下马跪拜,男子转头,问向带头的那名小奴:“东西可送到许家娘子手中了?” 被问的那名小奴笑嘻嘻的站起身,凑上前几步,道:“送到了,小奴亲自送到许家娘子身边的侍女如夏手中,想必许家娘子现下已经收到了。” 男子微微蹙着眉头,怎么也想不起来那个如夏是哪副面孔,不过既然送到了,是哪个侍女倒也无碍,只要想起那个素来寡淡的美人脸上会因此荡起一抹欢喜的笑容,他便觉得这一个月的奔波都是值得的。 那名小奴看着自家主子冷硬的面孔,俊朗的五官,丰姿绰约,如今废了老郎主许多功夫,彭郎才能在长安有一要职,将来可谓是前途无量,偏偏去年又出了那档子事儿,虽被那赖叽和尚治好对了眼睛,可是细细看去,仍然有那么一丝半点的瑕疵,真是可惜了。而他家主子不仅没有半分退却,反而对那许家娘子越来越上心了! 小奴为自家主子抱不平:“彭郎,那些人都信那和尚的话,说您和许家娘子没有缘分,您这般辛苦,又是何必呢。” 提起许萱,彭允缓缓露出一抹温存的笑容,他想起三年前第一次看到许萱时的模样: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不过是偶然间的一回头,他却是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得到这位女子! 想起那个赖头和尚,彭允脸上快速的闪过一丝阴鹜,他冷笑道:“不过是个来路不明的和尚,他的话也值得当成圣旨?真是可笑!郝知礼没有那等福分,我却是不信这个邪!” 许萱亲自给她倒了茶水,笑道:“你也不必着急,阿叔定然已经给你挑好了夫婿,说不定过了这个年,就轮到你嫁人了。” 郝象蓉托着腮,漫不经心道:“你猜对了,父亲已经给我定好人家,吉日都选好了,就等着过完年完婚。” 许萱颇觉惊讶,却又在意料之中,郝象蓉的年纪也不小了,但是看她的样子,却不是很满意。 “不知男方是何人?” 郝象蓉看了她一眼,不高兴道:“裴长史那个最小的儿子,比我小两岁,小时候见过几次,一副极其自大的模样,你可还有印象?” 许萱突然想起来了,但时间毕竟久远,相貌已然记不清楚。 “我只记得他长了一对虎牙,笑起来还挺可爱。” 郝象蓉不敢置信的叫道:“可爱?你什么眼光,裴宽那个老顽固能教出什么好儿子来,父亲定下亲事之后才告知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他亲生的。” 许萱忽然想到,若是这两人日后生活在一处,一定十分热闹,可惜她瞧不见了。 “我看没什么不好,就是你我见面不太方便了,平时肯定有许多事,裴志明是裴宽的小儿,必定不会把他分出去,你以后是要和公婆在一处的,行事可要留些分寸,莫再想像在家时那般随意。” 郝象蓉不耐烦道:“你怎么说的和我阿娘一样,莫不是成了亲的女人都会变得絮叨?” 许萱白了她一眼,将未绣完的荷包拿出来绣,任郝象蓉自己在那发呆。 郝象蓉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凑到她面前,小声问道:“萱姐姐,成亲......是什么感觉啊?” 许萱唰的一下子红了脸,不妨郝象蓉居然问出这样的话来,脑中便想起昨晚的翻云覆雨,李白竟然让她坐在他身上......真是太羞耻了! 127.我辈岂是蓬蒿人(二) 长安城看似毫无变化, 实则暗涌流动,比之前愈发的压抑。 李白回来便去了之前的家中, 老管家看见他甚是亲切,他如今仍是一介白身,所有消息也只是听闻, 李隆基对太子结党营私欲谋害惠妃和兄弟的事情十分震怒,欲废太子, 却被以中书令为首的张九龄等人竭力阻拦。 李白去了贺知章的府上, 两人聚在一起喝了几杯酒,只听贺知章叹道:“还是九龄以骊姬、江充、贾南风与独孤皇后等人的故事劝谏了圣人,加之众多大臣一同阻拦,跪在御书房外,圣人这才作罢。” 李白为贺知章斟了酒, 道:“李林甫也在其中?” “他?”贺知章冷笑道, “这等惹怒圣人的事情他才不会做,惯会拍马屁奉承, 圣人现在......唉!现在想想,你当年走的也很有道理,怎的如今又回来了?” 李白笑道:“终究抵不过心中的‘不甘’二字,听闻这位张中书还是当年张宰相推荐的人, 果然不可小觑。” 贺知章刚欲开口,便听外间传来一道耳熟的声音, 笑道:“可是巧了, 正说着, 他就来了。” 李白好奇的朝外看去,见一位年过半载却神采奕奕的男子快步走了过来,他身上还穿着朝服,急冲冲而来,见一陌生面孔在此,便将欲说的话生生止住了,道:“这是何人?” 贺知章便将李白介绍了,道:“圣人今日又说如何处置太子吗?” 张九龄叹气道:“禁足,将太子手中仅剩的一点权力也剥夺了,连个平民百姓都比不上,日后翻身难啊!” “这......”贺知章,道,“圣人真的打算要立寿王为储君了?群臣同意?” 张九龄不悦道:“自然不能同意,就算废了太子,也应是按照长幼的顺序,轮也轮不到他李瑁!” 李白忽而想起许萱几次提起的李玙了,若是太子被废,按照长幼的顺序,理应是轮到李玙的!如此想来......似乎之前的某些迹象,许萱好像是一副早就知道的模样,这是为何? 难不成他的娘子还会卜卦算命? 张九龄将贺知章面前的酒端起一饮而尽,感慨道:“不知我这个中书还能做多久?当年满腔热血抱负,如今还剩下什么?圣人现如今还能听进去一些言语,却已经很是不悦,日后......不好说啊!” 李白浑身一震,他看着张九龄鬓间的白发,忽而想到几十年后,自己是不是也会像他这般光景,哀叹命运,处处受到牵制。 “圣人年纪大了,没有了当年的雄心抱负,甚至还对枕边人言听计从,听说......杨家有位女儿甚为出众,将要长成,你说到时候.......”贺知章忧虑道。 张九龄也颇为担忧,又道:“武惠妃还在,看圣人对她的宠爱并未减少,倒是不好说啊。” 贺知章道:“如此受女人摆布,这社稷危矣。” 张九龄忙道:“此话也只能在私底下说说,莫要让人听了去,听闻太白成亲很晚,想来也是个怀有抱负的好儿郎,我等到了如今这把年纪,还未能施展一二,日后便是要靠你们这些后生了。” 李白笑道:“中书说笑了,白不过是一介商人之后,即便有心,也是无力。” 张九龄闻言叹了口气,似乎觉得很是可惜。 李白又问道:“敢问武惠妃说太子营私结党,暗害于她,可有什么证据?” 张九龄道:“正是没有确凿的证据,所以今日老夫才能将圣人劝住,这一次太子侥幸留存,谁知道有没有下一次,武惠妃虽然只是一个女子,却心机深沉,谁人看不出她想让自己的儿子做太子,她日后可高枕无忧做她的皇太后,可惜圣人宠爱于她,自然也是甘愿让她得偿所愿!” 贺知章道:“她自幼跟随则天大圣皇后在宫中长大,自然非同一般。” 李白不知为何,莫名其妙的想到了咸宜公主的驸马杨洄:“听闻在我离开后不久,圣人就将咸宜公主下嫁给了杨洄,那杨洄听说是个极其势力之人,会不会有他在从中做些手脚。” 张九龄摇了摇头:“是谁又有何重要?即便我们这些老臣拼死保住太子,他日我们这些人都不在了,太子又该如何自处?连自保都难,更何谈做一个好君王!罢了,且随他们去罢,老夫我也活不了多少年了,也不想管了,管也管不动了。” 李白闻听此言,心内唏嘘不已,又见贺知章拉着喝酒了对饮几杯,道:“不如一起归隐去,在这里实在累得慌,这一世走这一遭,也算是值了!” 李白便笑道:“如此,我也跟着二位一同归隐罢。” 贺知章笑道:“我们好歹还经历了这些起起落落,你这样年轻就要归隐?刚刚还说不甘,这会儿就甘心了?” 李白道:“甘不甘心,岂是由我说了算的,若是因为我不甘心,而使所有事情都如我愿,那倒是好极。” 张九龄嗤笑了一声,与李白碰了一杯,似乎要不醉不归了。 * 张九龄今日一番言语,解了李白心中一大半的结,只是他没有想到,不过半年,张九龄便真的辞官离去,李林甫取代了他的位置,随后贺知章也离开了长安。 李白送走了一位又一位贤才,心想,莫非这唐朝的气候真的快尽了吗?如此有用之才不要,偏偏喜欢听李林甫那张巧言令色的嘴巴,每日里就连崔宗之都眉头紧皱,待得实在压抑。这倒也罢了,只是被圣人传召入宫时,彭允也会随李林甫一同入宫,有意无意的刺上几句,虽然他可以避而不听,却如同苍蝇一般烦不胜烦。 临过年,李白同李隆基告了罪,回了安陆,却很少在看书写字,反而兴致勃勃的在郊外建起了石室,说是许萱怕热,以后天气热了,可以住到石室里去。 许萱曾去过一次,里面阴凉,冬日里待着太冷,她身子虽说已经无碍,但毕竟生产非同一般的小病,定是需要几年的好生养着,好在她底子好。 “李郎何时回长安?” 李白看着匠人手脚麻利的已经将石室建出了个大型来,他道:“我去做什么?圣人现在还想不起来我,贺公离去了,张公也走了,摩诘也不在,倒是剩下宗之一人。长安这天,越来越不好了!” 许萱望了眼长安的方向,思索道:“如今李林甫一人独大,在如今的朝野上,可谓是独树一帜了,太子已然再无希望,现在只但愿他能平安度过余生。” 李白望着许萱沉思了片刻,疑惑道:“娘子不问朝政,远在千里之外,却知晓的这样清楚?” 许萱怔了怔,已经不想说什么谎话蒙混过去,她避开李白的目光,道:“嗯......是在以前看过的书上知晓的,不过也只是大概,具体细节也不清楚。” 李白更为好奇和不解:“书?什么书?竟还会记载今时今日的事?” 许萱纠结,若非是那点记忆,她真的以为自己生来便是这个朝代的人,可是她的记忆里又带着不属于这个朝代的东西,但是这样奇怪的事情,告诉了李白,他会相信吗? “郎君,这个年头也只能干到今日了,还有三日过年,好歹给我们结了钱,让我们回家过个好年罢。”那几位匠人见今日主家没有开口让休息,只得主动提醒。 李白仍在怔愣中没有回过神来,许萱便让朝青给他们付了工钱,拉着李白的袖子走了两步,道:“好了,别人回家吃饭了,我们也该回了。” 李白有心继续问,奈何长安那边却传来了太子联合两位亲王密谋造反的消息,一时间人心惶惶,议论纷纷,周身没有一个知己,他一时间不知和人诉说,但又不可能贸然进入长安,此时离年关,也只有两日了。 “听说是半夜时分,太子和两位亲王身穿铁甲,带了许多兵闯入了皇宫,意欲谋反,被圣人及早发现......”许自正得了消息立即来告知李白,但如今事情已经发生,于事无补,只得相互唏嘘一番。 两位亲王必定是鄂王李瑶、光王李琚了。 李白问道:“圣人可又说如何处置太子三人?” 许自正叹道:“谋逆之罪,即便是圣人的儿子,亦是不会从轻处置,况且张九龄等人也不在了,无人为太子分辨,难逃一死啊!” “圣人这样狠的心!” 许自正看了眼忿然的李白,问道:“依太白看,太子是真的如他们所说,被逼急跳墙了?我看太子为人和善,行事权衡利弊,实则畏畏缩缩,不像是有那等魄力之人,难道有人教唆?亦或是......被奸人构陷!” “谁.......”李白刚要问,其实还能有谁,谁最看这个太子不顺眼?除了武惠妃,还能有谁? 他忽然冒出了一个惊人的想法,若是真的依照长幼顺序,那么即便太子被废了,也没有寿王李瑁的机会,除非圣人说废长立贤!但就目前来说,最大的得益人.......是忠王李玙! 许自正见李白神情几变,忙问道:“太白想到了何人?” 李白斟酌了一番,道:“太子本就是众矢之的,多少人盯着这个位置看......但二皇子的太子之位被废,若是按照长幼的顺序,接下来便是忠王李玙,父亲看此人如何?” 许自正捋了捋胡须,思索道:“此人我并不熟悉,也只是以前见过两次面罢了,只记得他为人很是低调,几乎不显眼......既然太白这样问了,定然没有如此简单,莫非这些年他一直在韬光养晦?” 李白不答,而是道:“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许自正忽而笑了:“这话菁媛倒是常说,也是从她祖父那里学来的,果真是一家人啊!” 李白颇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这些年他与许萱朝夕相处,越来越相爱,有些事情和行为习惯,彼此耳濡目染,现在变得越来越像了。 128.我辈岂是蓬蒿人(三) 五花马, 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 与尔同销万古愁。 墨青上前敲了门,有人探出头问道:“你是何人?” 墨青退回,李白走上前, 拱了拱手,拿出一份拜帖, 道:“这位管家, 在下李白,慕名裴长史已久,特此前来拜见。” 那管家上下打量了一下李白,接过帖子,道:“我家长史今日出门去了, 不在家, 不如李郎改日再来?” 李白微顿,他眼角瞥见门缝后有一抹蓝衣, 笑道:“不知长史去了哪里,何时回来?” “这......”管家犹豫了下,答道,“长史一早便被几位故交相约爬山去了, 至于归期,恐怕最晚也得明日了。” 李白点点头, 道:“既然如此, 那白改日再来, 还望管家告知长史一声。” “自然自然。”管家连连点头。 李白又看了眼门缝处,蓝衣已经不见,他暗自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管家看人走了,小心关上门,对身后身穿蓝衣的中年男子道:“郎主,若是下次那个姓李的再来,该当如何呢?” 裴宽抖了抖胡子,不屑道:“不见,就说我不在家。” 管家犹豫道:“一直这样也不大好,毕竟他可是许相公的孙女婿,以后总会有相见的机会的。” 裴宽冷哼一声,甩了甩袖子:“一个商人之子,为求仕途竟然低头入赘,妄为君子,还配读什么圣贤书,能把许相公和许使君哄得团团转,可见其厉害之处,现在又想来欺哄我!” 管家听了笑道:“听说是没有入赘的,许家族谱没有写进他的名字,算不得。既然如此,那您为何还和彭郎走的那样亲近?” “一丘之貉!”裴宽顿了顿,“不过,这二人毕竟不同,彭允祖上虽同为商人,但好歹不会为了仕途这般折腰,与入赘有何不同?况且彭允算是个有志少年,加上祖父、父亲都曾为官,他现在也有个一官半职,李白同他如何相比!” “也是,那他以后再来,便让门卫挡着,想来他也是个聪明之人,知道了郎主的意思,以后也不会再来了。” 裴宽撇了撇嘴:“细皮嫩肉,比女人长得还好看,恐怕是先把许家千金给迷惑住了,自古美男多薄情,也不知他自比潘安若何。” 墨青为自家郎主不服,气愤道:“我看那裴长史明明在家,就是不愿见李郎,一惯听信别人的话,人云亦云,也不是个什么好的,李郎何必去拜见他?” 李白自然比墨青心中清楚,无奈道:“裴宽这人生性耿直,也执拗的很,写的诗虽有些平淡无奇,却有着迥然的观点,我便起了与他相谈的欲.望,罢了,既然无缘那我也不便强求。” 墨青听了嗤笑一声:“什么耿直,我看是愚钝,李郎来找他是看得起他。还有那些在背后说三道四之人,定是嫉妒李郎的才华,又妒忌李郎得了美貌又聪慧的娘子,有些人,就是看不得别人好!” 李白敲了敲他的头,皱眉道:“闭嘴,你现在说话越来越没有遮拦了,小心被人听了去!” 墨青把头一抬:“我才不怕他呢!” 李白好笑道:“那你去当着人家的面说去,在背后嘀嘀咕咕,亦非君子之道。” 墨青嘿嘿一笑:“这不是有李郎呢嘛,要是换成别人,我还不说了。” 李白不再与他浑说,指了指旁边的酒家,道:“去给我买些梨花酿来。” 墨青应了一声,站着没动。 李白见状,无奈的拍了拍腰间,笑道:“前日把钱都给了那几个乞儿,今日出来也忘记和娘子讨要,你先帮我垫上。” 墨青摇了摇头:“不行不行,以前也帮李郎垫过,每次都说会还给我,最后都不了了之了。” 李白指着他笑骂道:“你这白眼狼,你身上的钱不都是我给的?怎么给我买两壶酒都不行了?” 墨青一本正经道:“既然是李郎赏了小奴的,那就是小奴的,您要喝酒啊,可以,自己掏钱啊。” 李白扶住头,拿他没办法,无奈只好道:“这样罢,你先给我垫上了,回去我跟娘子讨要,回头还你双倍,如何?” 墨青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李白有些头疼,又舍不得那梨花酿的香醇,只好把腰间的短剑拿下来给他,道:“这样罢,我先拿这个抵了,回去给了你钱,你再把剑还我,这样总可以了吧?” 墨青想那剑是李白的爱惜之物,于是果断的接过,这才肯去买酒了。 回到家里,见丹青正在训斥两个婢女,李白先让墨青把酒放去书房,才又唤了一声丹青。 丹青和那两个婢女急忙行礼。 李白问道:“发生了何事?” 丹青犹豫道:“这两人不听主子的话,小奴瞧见了,当然不能任由她们继续胡作非为了。” 李白哭笑不得:“我怎么瞧着你和墨青都愈发的有出息了,怎么,下次是不是也要训斥我和娘子几句了?” 丹青委屈道:“小奴怎敢!就算给小奴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对李郎和娘子如何。” 李白笑了笑,刚想问缘由,忽见一黄色物体跑到自己脚边,他低头一看,却是一条摇着尾巴的小狗,惊讶道:“它怎么还活着?” 丹青目瞪口呆:“李郎这话是何意?您......难不成想杀死它来着?” 李白与丹青四眼相望,口中犹豫的怎么开口,一旁的婢子忽然开口求饶:“婢子并非故意的,是如夏姐姐说,小狗这几日总是不听话,每逢用食的时候就跑来跑去,下次再这样就打它几下,说是畜生就是要打才肯听话的。” 李白好像明白了什么,问道:“那日娘子在后院,是在给它治病?” 丹青点点头,奇怪道:“李郎不知?书房里的书被这小家伙弄得乱糟糟的,我看您也没有生气,还以为您早就知道了。” 原来竟是一场误会,李白原本郁卒的心情顿时好了许多,对那两个婢女道:“这狗虽是畜生,却是明些事理的,只是需要耐心去教,况且它年龄尚幼,爱玩也是正常,便由它去罢,饿了自然会吃的。” 两位婢子屈膝应了,退了下去。 李白往书房走去,嘱咐丹青道:“也不必刻意拦着它,下次记得把我那些藏书放在它够不着的地方就是了。” 丹青笑道:“人家都是把好书放在最上面的,偏偏李郎喜欢放在最下面,便遭此殃,不过娘子早就吩咐过了,书也放好了,小奴今儿准备跟您说来着。对了,那娘子抄写的书放在何处?也是一同放在最上层么?” 李白想了想,道:“不用,我亲自放。” 提起许萱,李白想到早晨出门时她还未起身,莫不是昨晚太劳累了?食髓知味,他得了她,现在愈发的欲罢不能。心中愧疚,于是转身准备往后院走去:“娘子可用了膳?” 丹青忙跟上去:“您是问早膳还是午膳?您早上刚走,郝家的千金便来拜访娘子了,两人现在正在花厅里说话,您要去么?” “郝家?郝知礼的姐姐?”丹青想起那日在街上遇到的少年郎,看自己的眼神颇为复杂。 丹青笑道:“李郎可是说错了,哪是姐姐,明明是小姑姑,说是郝象贤的姐姐还差不多。” 李白点了点头,原来如此,记起他那日曾喊过自己姑父的。 “罢了,两位姐妹许久未见,想必有些私话要说,我们不去打扰了。” 李白又转身去了书房,许萱的抄好的一本书正放在书桌上,他拿起看了一遍,方才小心翼翼的拿布包好了,放进了内室里。 墨青知道李白看书时必定要时时喝上几口,于是将酒拿了出来,瞪着眼睛看着从内室里出来的李白:“神神秘秘的,李郎在藏什么好东西?” 李白没有理他,接过酒闻了闻,道:“香!好酒!” 墨青将酒放好,把手伸到他面前摊开。 李白看了一眼,扭过身去,给自己倒了一杯:“急什么,这不是还没有见着娘子么,况且我剑还在你手里,还怕我赖你的账?” 墨青犹豫的看了他一眼,将手不情愿的收了回来。 如夏朝里面探了探头,墨青瞧见了,问道:“如夏姐姐,可是有什么事?” 李白也回头看着她,喝了酒的眼睛愈发的明亮。 如夏在门口福了福身子,看了李白一眼,道:“娘子听说李郎回来了,让婢子来问问李郎有没有用午膳,好让厨房准备。” 李白闻言笑道:“难为娘子看见昔日好姐妹还能挂念我,既然如此,那便摆在书房罢。” 如夏应了,扶了扶鬓间的珠花,这才转身离去。 主子熬夜,哪有做下人的去睡觉的,几个小侍女又不敢不从,被朝青赶了回去,只留下暮雪她们二人在外间守夜。 内室只留下许萱一人,一阵寒风从窗口吹来,灯火忽明忽暗,她无心看书,怔怔的看着远处的天空。 今夜的寒星格外稀少,唯有一轮明月孤零零的挂在高空。 别人都道是许家的娘子因婚事不成伤透了心,这才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制药上面。事实上并非如此,若命中真的注定她将嫁给某人,又岂是她一介人力可以阻挠的? 当初那和尚曾用了一个奇方,医治好了彭允的眼睛,还将一本医术交予许萱,只道将来可能会有用处,并且把他治好彭允的方子给了许萱,说这药虽不能对所有症状,却是百利而无一害,机缘巧合,救人一命却还是可以的。 129.我辈岂是蓬蒿人(四) 五花马, 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 与尔同销万古愁。  许萱便命朝青将那匣子打开来,里面俱是一张张纸券,还有房契和地契, 除此之外,还有几把钥匙,想来是库房上的。 看来李白真的是要把这个家交给她来管的,这倒也在情理之中,她本就是家中的女主人,而李白定然是不喜被小事烦忧, 如此也不为奇怪了。 她拿出房契看了一下,正是她们所住的此处,难不成李白早就预料到自己会选择此处, 故而一早就买了下来? 墨青笑道:“今儿一早李郎便让小奴去将此院买了下来, 好教娘子日后住着放心。” 这李白倒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没想到处理事情的速度这么快,她想不管换成任何一个女子,能得到这样近乎完美的郎君,都是满心欢喜的罢。 墨青又道:“家里的下人都在花厅候着娘子了, 娘子可要过去指点他们一二?” ****** 许萱走近花厅, 一众姆仆婢子急忙行礼跪安。 她先是将披风脱下交给身后的朝青, 缓缓坐于上座, 接过暮雪俸过来的茶盏, 轻轻抿了一口,这才笑着说道:“都起来吧。” 众人起身,见她们一个个的小心翼翼低着头不敢看自己,目前看来还算是安分的,许萱也不好打击,只温声道:“既然大家都住在了一个屋檐底下,也是缘分使然,我也不求你们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只安分守己的做自己的事情便可,家里有条不紊,都是我和李郎希望看到的。” 众人急忙应是,都是新人,一开始都会小心翼翼的谨慎做事,许萱也没有多的话可说,便让他们退了下去。 “客人还未走?”许萱命朝青把匣子放好,问向墨青。 墨青答道:“应是还未离开,听说是慕李郎的才华而来,许是在前面作诗也未可知。” 和李白比诗?彭允应该不至于这么蠢罢。 “既然如此,你便去忙你的吧,有事我自会让人叫你。” 墨青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郎主对娘子真是没的说,不仅相貌俊朗,身怀绝才,还温柔体贴,老郎君选的果然没有错。”朝青又将那匣子拿了出来,细细数好里面的东西。 许萱却不敢苟同朝青的话,想起今日不过微微提起他的身世,他便竖起十二分的防备和警戒,要想两人坦诚相对,估计还要多努力一段时日。 “也不知那彭郎走了没有。” 暮雪话音刚落,便听得门外传来脚步声,李白大步走了进来,除却新婚之时,他都是一身白袍。 “你来的正好,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番。”许萱走上前,接过他脱下的披风,交给朝青挂起。 “娘子有话但说无妨。”李白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仍旧是笑意盈盈,也不知道彭允与他到底说了什么。 “我在家闲得无聊,素日里除了养花练字,便是看看医书,胡乱制些药材,今日抽空看了一下院内,倒是有一处我相中了想拿来做药房,只是不知道李郎是不是有其他打算。”许萱接过暮雪俸过来的茶水,放在李白手边。 李白示意许萱坐下,笑道:“没想到娘子还有这等爱好,你喜欢便可让下人收拾出来,我只一住处,一书房足矣。” 许萱点点头,知道他会是这样的答案,便想着等下就令人将院子打扫出来,见李白还没走到意思,于是问道:“彭家与许家乃是至交,想来今日彭允前来,也是为了与李郎交好罢?” 李白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既没承认,也没有否认:“彭郎的确是个人才。” 许萱还未理解他这话的意思,又见他忽而起身,对许萱道:“此番过来是有件事情要先和娘子报备,晚间有位故交约了我去喝酒,怕是要回来的晚些了。娘子可自行用晚膳,早些休息,不必等我。” 许萱闻言看了眼他,笑着劝道:“李郎少喝些酒,毕竟伤身。” 李白丝毫没有不耐烦:“娘子放心便可。” 许萱当然不会相信他的话,送走他后,又派人去跟墨青多嘱咐了几句,又多派了两个小奴跟着,这才算是将一颗心放在的肚子里。 “好了,把那些东西都搬过去吧。”许萱看中的院子离的不远,因成亲耽搁了几日的功夫,既然日子稳定下来,制药的事情也要赶上日程才行。 “郎主真是看重娘子,就连晚上晚归,也要来和娘子提前说一声。”朝青美滋滋的,如同成亲的是自己一般。 许萱想李白对于自己更多的是责任,出于对许圉师和许自正的尊重以及敬慕,故而连带对许萱也怜惜有加,许萱心中清楚的很。 “去把我们带来的箱笼打开,里面有一块和田玉的佩饰,阿叔明日要赴京任职,算是给他的贺礼罢。” 李衍被调遣至别处几年方才被重新派回京城,只是不知回去之后又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暮雪翻着箱笼,嘴里也闲不住:“好在郎主没有什么长辈,否则娘子不知道会不会受气,日子也不会像现在这般舒坦。” 小丫头向来口无遮拦,只是这不再是卿菱园,许萱便纠正道:“你这话可是大不敬了,难不成日后嫁人还要盼着夫家的人都不在了不成?孝顺公婆是理所应当的,况且依着李郎的品性,公婆自然不会是那等刁钻之人,日后切莫再让我听见你说这些话。” 暮雪对许萱向来心服口服,闻言只有认同的份:“娘子说得对,郎主这样好气性的人,家里的人肯定也都很好。” 合着劝到她的人不是许萱,而是李白本人,许萱哭笑不得。 药房很快便被朝青整顿了出来,许萱带来的侍女一部分留在药房,带着新来的人干活,她对此还是有些不放心,亲自去看了一回才作罢。 李白如他所说,果然到了晚膳还未归来,许萱自然也不会等他,便让人先摆了饭菜自己吃了,只让厨房做了解救的汤,等李白回来再给他喝。 晚上许萱独自睡了,不知过了多久,许萱被外面的喧哗声吵醒,她尚未睡好,头都是懵的,好一会儿才见朝青走了进来,迷迷糊糊的问道:“外面何事这般吵?” 朝青急忙过来拿衣服给许萱披了,答道:“是郎主回来了,喝得醉醺醺的不省人事,还带回了一个人,应是郎主一同饮酒的友人。” 李白的朋友?会是谁呢? 许萱一万个不想起床,奈何自己毕竟身为人妻,郎君如此体贴,自己也不好不贤惠一下,她带着起床气下了床,也没有多添两件衣裳,便往外面走去。 急着回来的暮雪差点撞上许萱,还未告罪,便听许萱不高兴的问道:“李十二在何处?” 暮雪许久没有瞧见自家主子生气了,立刻乖乖答道:“墨青那几个小奴把郎主扶进内院了,现下正向这边走来。” 还未等暮雪答完,许萱已经走向了院门,刚迈出去一步,便被酒气冲的后退了两步,许萱心下生恼,冲着好不容易把李白挪来的墨青等人道:“把他扶进书房,今晚他就睡在那边。”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许萱又吩咐站在一旁发呆的暮雪道:“去把厨房里准备好的醒酒汤端来,给李郎醒醒酒。” 话毕,见众人皆一脸呆滞的看着自己,许萱不禁提高音量:“都看着我作甚么,还不赶快去!” 众人均被许萱这副阵仗给震慑住了,急急忙该搬人的搬人,端汤的端汤,生怕慢了半步便会被许萱的怒气波及。 “娘子......”朝青走过来小心翼翼的看着许萱,方才娘子居然连郎主的排号都叫了出来,显然是动了真怒的。 许萱直愣愣的看着朝青,张了张嘴,就在她以为许萱也要把自己训一顿的时候,许萱突然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娘子,现在都快入深秋了,晚间温度极低,您还是赶紧回屋里去吧。”朝青把她身上的衣服紧了紧,奈何衣衫略薄,并没有多大用处。 “不必了,我还是先去看看他吧。”打了个喷嚏,许萱冷静了下来,她倒也不怕明日李白醒来会生气,像他那样的性格,多半是不会在意的。 “父亲呢?”许萱怔怔的看着镜中的人,她脸上扑了□□,上了新妆,身穿“青质连裳”,层层叠叠的襦裙十分繁琐,她头戴钿钗,作妇人发髻,竟然有那么一瞬间的慌神,仿若镜中人并非她自己。 “已经在前厅等着新人了,也不知道娘子的新婿是怎样一个人儿。”暮雪兴冲冲的说着,“不知与郝彭二郎作比如何。” 朝青皱眉推了她一下,在娘子新欢之日提起别的男子,若是被有心人传出去了,可不是害娘子呢么! 许萱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她看到几位姆仆快速走了进来,喘着气道:“娘子该做准备了,新人马上就到了。” 朝青和暮雪里面过来将许萱再次收拾妥当,一人一边搀扶着站好,不过片刻,便听到外面亲迎之人笑喊催妆,原本应是新郎念一番催妆之诗,不料外面久久未传来,几位姆仆与朝青面面相视,一时之间俱都怔愣在了那里。 130.我辈岂是蓬蒿人(五) 五花马, 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 与尔同销万古愁。 “只是不知这匣子内是何物什?” 墨青急忙道:“小奴不知,娘子可自行打开瞧瞧。” 许萱便命朝青将那匣子打开来, 里面俱是一张张纸券, 还有房契和地契, 除此之外,还有几把钥匙, 想来是库房上的。 看来李白真的是要把这个家交给她来管的, 这倒也在情理之中, 她本就是家中的女主人, 而李白定然是不喜被小事烦忧,如此也不为奇怪了。 她拿出房契看了一下, 正是她们所住的此处, 难不成李白早就预料到自己会选择此处,故而一早就买了下来? 墨青笑道:“今儿一早李郎便让小奴去将此院买了下来, 好教娘子日后住着放心。” 这李白倒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没想到处理事情的速度这么快, 她想不管换成任何一个女子, 能得到这样近乎完美的郎君,都是满心欢喜的罢。 墨青又道:“家里的下人都在花厅候着娘子了,娘子可要过去指点他们一二?” ****** 许萱走近花厅, 一众姆仆婢子急忙行礼跪安。 她先是将披风脱下交给身后的朝青, 缓缓坐于上座, 接过暮雪俸过来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这才笑着说道:“都起来吧。” 众人起身,见她们一个个的小心翼翼低着头不敢看自己,目前看来还算是安分的,许萱也不好打击,只温声道:“既然大家都住在了一个屋檐底下,也是缘分使然,我也不求你们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只安分守己的做自己的事情便可,家里有条不紊,都是我和李郎希望看到的。” 众人急忙应是,都是新人,一开始都会小心翼翼的谨慎做事,许萱也没有多的话可说,便让他们退了下去。 “客人还未走?”许萱命朝青把匣子放好,问向墨青。 墨青答道:“应是还未离开,听说是慕李郎的才华而来,许是在前面作诗也未可知。” 和李白比诗?彭允应该不至于这么蠢罢。 “既然如此,你便去忙你的吧,有事我自会让人叫你。” 墨青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郎主对娘子真是没的说,不仅相貌俊朗,身怀绝才,还温柔体贴,老郎君选的果然没有错。”朝青又将那匣子拿了出来,细细数好里面的东西。 许萱却不敢苟同朝青的话,想起今日不过微微提起他的身世,他便竖起十二分的防备和警戒,要想两人坦诚相对,估计还要多努力一段时日。 “也不知那彭郎走了没有。” 暮雪话音刚落,便听得门外传来脚步声,李白大步走了进来,除却新婚之时,他都是一身白袍。 “你来的正好,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番。”许萱走上前,接过他脱下的披风,交给朝青挂起。 “娘子有话但说无妨。”李白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仍旧是笑意盈盈,也不知道彭允与他到底说了什么。 “我在家闲得无聊,素日里除了养花练字,便是看看医书,胡乱制些药材,今日抽空看了一下院内,倒是有一处我相中了想拿来做药房,只是不知道李郎是不是有其他打算。”许萱接过暮雪俸过来的茶水,放在李白手边。 李白示意许萱坐下,笑道:“没想到娘子还有这等爱好,你喜欢便可让下人收拾出来,我只一住处,一书房足矣。” 许萱点点头,知道他会是这样的答案,便想着等下就令人将院子打扫出来,见李白还没走到意思,于是问道:“彭家与许家乃是至交,想来今日彭允前来,也是为了与李郎交好罢?” 李白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既没承认,也没有否认:“彭郎的确是个人才。” 许萱还未理解他这话的意思,又见他忽而起身,对许萱道:“此番过来是有件事情要先和娘子报备,晚间有位故交约了我去喝酒,怕是要回来的晚些了。娘子可自行用晚膳,早些休息,不必等我。” 许萱闻言看了眼他,笑着劝道:“李郎少喝些酒,毕竟伤身。” 李白丝毫没有不耐烦:“娘子放心便可。” 许萱当然不会相信他的话,送走他后,又派人去跟墨青多嘱咐了几句,又多派了两个小奴跟着,这才算是将一颗心放在的肚子里。 “好了,把那些东西都搬过去吧。”许萱看中的院子离的不远,因成亲耽搁了几日的功夫,既然日子稳定下来,制药的事情也要赶上日程才行。 “郎主真是看重娘子,就连晚上晚归,也要来和娘子提前说一声。”朝青美滋滋的,如同成亲的是自己一般。 许萱想李白对于自己更多的是责任,出于对许圉师和许自正的尊重以及敬慕,故而连带对许萱也怜惜有加,许萱心中清楚的很。 “去把我们带来的箱笼打开,里面有一块和田玉的佩饰,阿叔明日要赴京任职,算是给他的贺礼罢。” 李衍被调遣至别处几年方才被重新派回京城,只是不知回去之后又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暮雪翻着箱笼,嘴里也闲不住:“好在郎主没有什么长辈,否则娘子不知道会不会受气,日子也不会像现在这般舒坦。” 小丫头向来口无遮拦,只是这不再是卿菱园,许萱便纠正道:“你这话可是大不敬了,难不成日后嫁人还要盼着夫家的人都不在了不成?孝顺公婆是理所应当的,况且依着李郎的品性,公婆自然不会是那等刁钻之人,日后切莫再让我听见你说这些话。” 暮雪对许萱向来心服口服,闻言只有认同的份:“娘子说得对,郎主这样好气性的人,家里的人肯定也都很好。” 合着劝到她的人不是许萱,而是李白本人,许萱哭笑不得。 药房很快便被朝青整顿了出来,许萱带来的侍女一部分留在药房,带着新来的人干活,她对此还是有些不放心,亲自去看了一回才作罢。 李白如他所说,果然到了晚膳还未归来,许萱自然也不会等他,便让人先摆了饭菜自己吃了,只让厨房做了解救的汤,等李白回来再给他喝。 晚上许萱独自睡了,不知过了多久,许萱被外面的喧哗声吵醒,她尚未睡好,头都是懵的,好一会儿才见朝青走了进来,迷迷糊糊的问道:“外面何事这般吵?” 朝青急忙过来拿衣服给许萱披了,答道:“是郎主回来了,喝得醉醺醺的不省人事,还带回了一个人,应是郎主一同饮酒的友人。” 李白的朋友?会是谁呢? 许萱一万个不想起床,奈何自己毕竟身为人妻,郎君如此体贴,自己也不好不贤惠一下,她带着起床气下了床,也没有多添两件衣裳,便往外面走去。 急着回来的暮雪差点撞上许萱,还未告罪,便听许萱不高兴的问道:“李十二在何处?” 暮雪许久没有瞧见自家主子生气了,立刻乖乖答道:“墨青那几个小奴把郎主扶进内院了,现下正向这边走来。” 还未等暮雪答完,许萱已经走向了院门,刚迈出去一步,便被酒气冲的后退了两步,许萱心下生恼,冲着好不容易把李白挪来的墨青等人道:“把他扶进书房,今晚他就睡在那边。”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许萱又吩咐站在一旁发呆的暮雪道:“去把厨房里准备好的醒酒汤端来,给李郎醒醒酒。” 话毕,见众人皆一脸呆滞的看着自己,许萱不禁提高音量:“都看着我作甚么,还不赶快去!” 众人均被许萱这副阵仗给震慑住了,急急忙该搬人的搬人,端汤的端汤,生怕慢了半步便会被许萱的怒气波及。 “娘子......”朝青走过来小心翼翼的看着许萱,方才娘子居然连郎主的排号都叫了出来,显然是动了真怒的。 许萱直愣愣的看着朝青,张了张嘴,就在她以为许萱也要把自己训一顿的时候,许萱突然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娘子,现在都快入深秋了,晚间温度极低,您还是赶紧回屋里去吧。”朝青把她身上的衣服紧了紧,奈何衣衫略薄,并没有多大用处。 “不必了,我还是先去看看他吧。”打了个喷嚏,许萱冷静了下来,她倒也不怕明日李白醒来会生气,像他那样的性格,多半是不会在意的。 李白忙道:“父亲过誉了,因事出突然,没来得及亲自告知娘子,太白一直心怀内疚。” 还算是个明白人,许自正脸色缓和许多,他捋了捋胡须,又道:“突发事件,自然可以理解,况且太白一心为民,我与萱儿也都是支持的,只是那毕竟是危险之事,你现在比不得一起一个人的时候,平时也要多为这个家着想着想。” 许萱有些尴尬的看了李白一眼,许自正这般反像是她跟父亲告状一般,不料李白也朝她这边看了一眼,眼中满是笑意。 “父亲说的是,是我考虑不周,日后当加以改正。”说罢,他又对许萱道,“还请娘子监督。” 许自正哈哈一笑,对李白很是满意,他举了举酒杯:“太白果然甚得我心,将女儿嫁给你,是我许自正此生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情了。” 李白忙举起酒杯应对:“都是太白的荣幸。” 许自正点点头,想起一事,又问道:“听说与你一同前往邻水县的,还有胡紫阳的弟子元丹丘?” 许萱为两人斟酒,李白接过,看了她一眼,才答道:“确实如此,说来也是巧合,那时城外乱成一片,亏得元道长及时出手相帮,否则流民闹入城,万一将瘟疫传染开来,麻烦就更大了。” “原来如此。”许自正手抚酒杯,又道,“按说像元道长这样的人,应是难以碰到才是,太白竟然能和元道长以友人相称,可见其对你甚为赞赏啊。既然如此,那他临走之前,可有指点你一二?” 李白摇摇头:“只说日后有缘,长安相聚。” 许自正低头沉思:“元道长这番话的意思......可是将来你会有在长安受到重用的机会?” 李白依然摇头。 “太白才智过人,本就不应如此平淡被埋没,大唐若是没有你,那将是多大的损失啊。”许自正叹气,他膝下只有许萱一女,将来李白若是有机会得到圣人青眼,许家也可以得分殊荣,只是李白性子飘忽不定,未来的事还真是说不准。 许萱见饭菜都已经凉了,两人都没怎么动过筷子,气愤沉闷,有意缓解氛围,笑道:“大人多虑了,这有道是说,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不是你的也强求不来,李郎将来如何,亦不是他一人可以左右,圣人虽贤,但朝廷上下也不完全是他一人说的算的。况且即便李郎入不了朝堂,也不难说是另外一种福气呢。” 131.我辈岂是蓬蒿人(六) 五花马, 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 与尔同销万古愁。  适可而止吗? 暮雪也颇觉可惜, 叹了口气, 道:“这药材救了多少人啊, 忽然不制了也怪可惜的。” 许萱淡淡一笑, 道:“有些东西得了好处,感恩之余不能无休无止的贪婪索求,况且它们的价值也算是用完了, 物尽其用, 没有什么好可惜的。再者, 我也没有说不再配制药材,只是不应该一直执着于一个上面,有很多东西需要我们继续深究学习。” 自从邻水县的事情解决后, 许萱便觉得自己领悟到了许多道理,或许也是那和尚想要对她说的,有些事情虽然命中注定,若是付出努力和用心, 终会向好的方向发展的。 日子, 会一天比一天好。 朝青看见之前收留的那只小狗朝这边走了过来, 对许萱笑道:“这个小家伙倒是个有福气的,挑着好时候碰着娘子, 再没有它运气好的了。” 见那小狗比之前胖了许多, 也可爱了许多, 许萱心中也欣慰不少:“你说的极是,记得千万看好了,别再让它乱闯进李郎的书房了,那里面的东西虽然没有多少金银器物,可是李郎却看它们比黄金还要珍贵。” 朝青点点头,道:“婢子省得。” 许萱想起要抄写的书还有大半,便转身往书房走去,一边问朝青:“李郎出去会友还未归来?” 朝青笑道:“还没有,郎主出去哪次不是喝到尽兴才归?这天还早着呢。” 许萱看了看阴沉沉的天气,忽然想起李白自从把所有家当给了自己,并未跟自己讨要过钱,难不成每次都是别人付钱? “可知同李郎喝酒的人是谁?” 朝青摇摇头:“婢子不知。” 到了书房,许萱不忙着抄书,吩咐道:“去把丹青给我找来,我有话问他。” 安陆郊外,梅花亭。 李白招了招手,有一清秀小童端着酒壶前来斟酒,打趣道:“李郎喝了这么多酒,看着一点醉意也无,真是好酒量!” 李白呵呵一笑,看向对面那人:“可有你家郎主酒量深?” 小童笑笑不答,乖巧的站在对面那人身后。 “李郎爱酒如命,我岂能和李郎相比?祖祖辈辈皆靠着这个酿酒的手艺过到今日,若非如此,自然是及不上李郎半分的。” 那人年纪在三十左右,面相和善,留着短须,一身素袍,一双眼睛明亮而犀利。 “不知裴宽喜欢刘兄店里的哪种酒?”李白脸色愈发苍白,他却没有要停下饮酒的意思。 刘蒙闻言一顿,面带尴尬道:“上次太白之托,刘某实是用心办了,裴长史家的管家来买酒时,我已然将太白的话带了过去,只是后来却没有音信回复,不知道是不是那管家一时半会的忘记了。” 说罢,他看李白垂了眼帘,忙安慰道:“裴长史素日里忙,忘事也是常有的,待有下回我再替你问问。” 李白心知肚明,若非是有些人在背后毁谤他的出身来历,裴宽缘何会不见他? 心里微叹了口气,李白抬头笑道:“刘兄不必自责,忘记便算了,待下回我写了帖子,亲自上门拜访,方显诚意。” 刘蒙哈哈一笑:“是了是了,某不过一区区酒商,说的话裴长史怎么听得进去?不过是我家的酒有几分可取之处,常来买些罢了。” 李白点点头,也没了喝酒的雅致,于是起身拱手道:“今日出来的时间也不短了,就先回了,下次再来寻刘兄饮酒作乐。” 刘蒙看了看天色,以往李白回去最晚也是傍晚的时间,现在还尚早...... “莫不是惦念家中娘子?李郎以往可是没有这般早的啊!” 提起许萱,李白回家的欲望倒是更盛了,也不出言否认,道别之后便离去了。 走在街上,李白走路与常人无异,身上的酒味也不似那酗酒之人难闻至极,他长相又极其俊美,不少妇人都朝他这边看来。 墨青跟在身后提心吊胆,这条路并非回家的路,他赶上两步,在李白耳边小声道:“李郎,您走错了,这不是回家的路,路在您右手边呢。” 李白往左右两边看了看,忽然往左边的小胡同里走去了。 墨青开始着急,李郎这次莫不是喝得太多了,连路都分不清了? “李郎,您这是要去哪?您说出来,小奴给您带路?” 李白忽然停下,转身定定的看着他,目光沉淀如水,却没有焦距,仿佛透过他在看着别处。 “去哪儿?墨青,你知道吗?在你跟我之前,我也经常这样问自己,我要去哪里?” 墨青眼中露出担忧,李郎真的是喝醉了,平时的他从来不会跟他说这些,遇到不顺心的事情,也都是温柔的笑笑,转身去做别的事了。墨青想,这些年来,李郎都是一个人,想来心中积压了不少事情,却无人理解和倾诉。 “李郎说的这是哪里话,李郎要去哪儿,娘子不都在家等着您呢嘛!” 顺着墨青的话,李白突然想起现在每次回到家中,不再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冰冷,远远地便能看见房间留着一盏小灯,屋里的火炉永远燃着,被窝里也是热乎乎的,还有个嘘寒问暖的小人儿。 一阵冷风吹来,李白清醒了许多,也似乎明白了一些事情,他莞尔一笑,又是温文尔雅俏公子的模样。 “你说的对,我们这便回家,莫要再让娘子苦等了。” “嗯!”墨青点点头,一颗心也放了回去。 胡同深处的阴影中忽然出现几个人,身上衣物破烂不堪,其中一人冷笑道:“郎君想要回家见娘子,先给我等留点晚饭钱罢。” 李白唇角微勾,目光冰冷,右手缓缓握上腰间的藏剑。 朝青看了看天色,对还在抄书的许萱道:“娘子,想来郎主晚上不回来用膳了,不如婢子先让人端上来,您也好歇歇眼。” 许萱点点头,揉了揉手腕,叮嘱道:“就摆在书房罢,记得给李郎留一些,晚上他看书晚了可以当夜宵吃。” 朝青笑着应了,现在娘子关心起郎主来越发的熟稔了,如同老夫老妻一般。 许萱刚坐定,暮雪便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对许萱禀道:“娘子娘子,郎主回来了。” 许萱惊讶的看了一眼天色:“今儿怎么这么早?” 暮雪显然受到了惊吓,急切道:“郎主一回来便去后院里找您了,我看郎主袖子上有血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您快去看看吧。” 许萱闻言大震,哪里还顾得上吃饭,忙扔了筷子往后院小跑去。朝青紧跟在后面:“娘子您慢一点,小心摔着了。” 回到内室,李白已经换了一身衣服,笑容满面的和如夏说着话,见许萱匆忙赶来,忙走上前扶住她:“怎么走的这么急,我都和暮雪说了,什么事情也没有,她小题大做偏要跑去找你。” 许萱上下打量着李白,道:“暮雪说你身上有血迹,到底发生了何事?” 李白把她领到榻上做了,挥手让人退了下去,这才握着许萱的手安抚道:“那都是别人的,我只是被刀擦伤了一下,已经上了药,不碍事的。” 许萱看他脸色尚好,身上还带着淡淡的酒味,知道他又喝了不少:“你不是出去喝酒了么?难不成醉酒与人打了起来?” 酒的后劲逐渐涌上头,李白把身体的重量靠在许萱身上,懒懒道:“没什么,喝醉后误入了一个偏僻巷子,遇到几个乞儿,要跟我讨要些钱财,我给了钱居然还打我衣服的注意,君子岂可衣衫不整的走在街上?我当然不给,于是就教训了他们一下。” 许萱有些不信:“你教训了他们?” 李白身材瘦削,但是许萱看到过他脱衣服后的样子,结实有力,倒也不像是柔弱书生的模样。 李白指了指放在一旁的短剑,摇了摇头,笑道:“这东西带在身上可不是摆设,记得年少时曾不懂事,与一些同龄人寻衅滋事,那时可比现在厉害多了,起码不会被三个饿了一天的人给擦伤!” 许萱记起李白年轻时好像和一些混混在一处的,貌似还杀过人? 她掀起李白的袖子看了一眼,见果然如他所说并无大碍,便对他使剑感到好奇:“李郎把他们如何了?” 李白笑道:“能如何?难不成朗朗乾坤,我还能杀人不成?他们过于贪婪,我见他们可怜,便把身上的钱物都给了他们,谁知却不知足,看来可怜之人也是有可恨之处的。” 李白扭头看了看许萱,叹了口气:“看来,再出门就要向娘子讨些零散钱花花了。” 许萱抿嘴笑道:“今儿个丹青可是和我说了,你手里有那酒家的借据,见你不要利息,又看你是爱酒之人,每日饮酒都不向你讨钱,原来李郎本事这般大,我说李郎的钱怎么总是花不完呢。” 似乎想起了什么,李白敛了笑意,闭上了眼睛,似乎就此睡去了。 许萱想起书房摆的晚膳,小声对他道:“李郎晚膳用了吗?” 李白没有回答,头微微低下,靠在了许萱的胸前。 李白又在邻水县待了一日才回,果然如刘使君那般所说,第二日的时候,邻水县的百姓已然病好了大半,只是病来如山倒,还要休养一段时日,县城内的生活恐怕要过一段时间才能恢复正常,不过这样的结果已经让周知辉满意了。 怪不得元丹丘临行前对周知辉道日后长安见,他这样秉性的人,做一方县令确实有些屈才了。 告别了周县令,李白与刘使君一同回了安陆。 临别前,刘使君对李白笑道:“想某与许家关系甚笃,尤其是四郎,许家小娘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这次邻水县的事情,多亏了你们夫妻二人相助,否则......” 李白急忙谦恭道:“使君说的哪里话,百姓安康乐业,我大唐方才兴旺,能为百姓做些事情,也是我等的缘分。” 刘使君点点头,他虽看好有才华的后生,但是在他眼中,李白毕竟出身不明,忽然攀上许家这条大枝,想来也是个厉害人物,非是那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呆子。 寒暄几句后,刘使君欲离去,想来日后无事也不会再有交集才是。 “刘使君请留步。” 此话非出自李白之口,刘使君疑惑地回头看去,却见一少年款款而来,他穿着淡青色长袍,略显瘦削,虽长着一张俊脸,却稍显憔悴。 “守成?”刘使君呵呵一笑,显然对来人甚是喜欢,“听你大人说,这些日子你都待在房中认真读书,怎么今日出来是有要紧事要办么?” 郝知礼朝刘使君行了一礼,方才答道:“昨日去府上寻使君,不料想得知您不在家,今日原本想再次叨扰,不想在街上便遇到了。” 刘使君点点头,为他介绍道:“这位便是许使君的新婿,名唤李白,也是一位奇才,若是得空,你们二人还可相互切磋学习。” 郝知礼早就发现站在一旁气质出众的男子,只是碍于不认识不好开口说话,经刘使君介绍,才得知这人竟然是许萱的夫君,怪不得...... 见郝知礼望着自己发呆,李白点点头:“郝许两家乃是至交,既是许家的友人,那也是我李某的友人了。” 郝知礼闻言急忙行礼:“小姑夫客气了,我虽和许萱同龄,却是小了她整整一辈,怎敢与您以友相称。” 刘使君哈哈一笑:“你们两个就不要相互客套了,前些日子邻水县生了一场瘟疫,多亏了这一对小夫妻出手相帮,这才将问题解决,说起来四郎选的人果然不同。” 说毕忽然想起郝知礼原先是和许萱订过亲的,不免有些尴尬。 李白却不知还有这么一回事,忙摆手道:“哪里哪里。” 郝知礼淡淡一笑,似乎并不介意刘使君的那番话,反而顺着说道:“许四叔确实看人十分准确,前几日我也听说了邻水县的事情,奈何一不懂医术,二无本事,实在是帮不上一点忙,为此也是十分自责,既然百姓已无大碍,那我也就放心了。” 刘使君想着府内还有许多公事未办,于是道:“你们年轻人应是有许多共同话要说,不如你们寻个酒楼边喝边聊,我这厢有些急事要处理,就先回去了。” 郝知礼忙道:“既然使君有事要忙,那我明日再来拜见。” 刘使君疑道:“你找我是有要紧事?无妨,既然来了这一遭,那边同我一起回吧。” 两人一同看向李白。 李白早就想回家看看了,奈何不方便抽身,见状忙道:“白家中亦有要紧事,两位有事先忙。” 刘使君笑呵呵的打趣道:“怕是惦念家中娘子罢,既然如此那就赶快回去罢,出来了也有好几日了,家里人定也十分挂念。” 李白笑了笑,没有承认亦没有否认。 在他走后,刘使君看了眼脸色不佳的郝知礼,淡淡道:“守成啊,你要知道没有人可以一直长盛不衰,就连朝廷几百年都要改朝换代一回,何况是一个家族,郝许两家如今日渐衰落,很难再像从前那般清贵,你的未来可是掌握在你手中的,趁现在的余热,赶紧努力一把才是正道。” 郝知礼忙躬身应诺,眼角余光见李白的车已转过街角,他低下头去,嘴角微微抿起。 李白到家时,家中一片安静,甚至连门口都没有个看护,更别提有人上前迎接。 丹砂探头探脑,奇道:“怎么一个人也没有?娘子在家应该没有人敢偷懒才对,不如小奴去里面喊人,李郎且在这等一等。” 李白也奇怪,却摇头道:“不必,我同你一起。” 走到后院,终于听到了阵阵喧闹声,李白奇怪,随着声音走去,目的地却是他的书房。 丹青正搬着一叠书跑出来,见李白站在书房门口,惊讶的“啊”了一声,但随着李白不悦的目光,那一声啊由高到低,转而消失在喉间,只长着一张嘴无措的看着李白。 许萱听见外面的声音,急急忙忙走过来:“又怎么了?” 在看到李白站在门口处时,她那句话也立马收了回去,低头想了想,热情的上前接过李白的鹤氅,关怀备至的笑道:“李郎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让人知会一声,好去城门口接你,快进来暖暖身子,外面可冷了。” 说是让李白进来,自己却站在门口,丝毫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李白挑了挑眉,看着屋内乱作一团,他平生最讨厌被人乱翻他的书籍和诗篇,只是不知今日是因解决了一件事情而心情不错,亦或是其它,竟然没有生气。 他摊了摊手:“娘子这是在......” 许萱尴尬的揉搓着手中的大氅,努力想要找个好的借口,道:“是我不好,因平素太无聊了,想来李郎这里找本书看,不料想却碰到了桌上的茶壶,将李郎的书和随手作的散诗给弄湿.了......” 李白看她认错的小动作十分可爱,眼中含着几分笑,却故意苦恼道:“这些书可都是我平日里最珍贵的,娘子莫要看我放的随意,却对我十分重要。” “啊?”许萱更加懊恼,她就知道,像李白这种人定然是嗜书如命的,这可怎么办才好! “不过此事说大也不大。” 李白语气顿了顿,许萱立刻满含期待的看了过来,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朝主子讨要吃食的小猫,乖巧又可爱。 “说起来,前几日邻水县的事情,真是多亏了娘子了,太白还记得那日因为此事与娘子争吵了一番,现在想起来实在惭愧。” 许萱不料李白一点架子也没有,知道自己当初有错,不仅一点也不尴尬,该道错的时候却是一点也不含糊。 “李郎哪里话,那事儿都过去了,我也有不是,怎的又提起来了?” 仿佛就等着许萱这句话,李白点点头,答道:“娘子配制的药方着实厉害,只是不知里面含有哪些药材,娘子可愿写一张单子与我?” 丹砂在一旁听得直想竖大拇指,他还以为李白日后会低三下四或者偷偷摸摸的向许萱讨要,不料想他反应如此之快,光明正大的要,既给许萱一个大度的印象,又得了便宜还卖了乖,佩服啊佩服! 许萱当然应好,那药方又不是什么秘术,何况对方也是自家人,有什么好藏私的。 “李郎既然想知道,那我回房便将配方写下来。” 李白点点头,见众人均舒了口气,心里暗自好笑,不想自己竟然会这般可怕,虽说弄乱了书房他会气恼,但也不至于打人撵人的,一个个竟怕成这样。 想着,他又看了眼许萱,因她低着头,只能看到光洁细腻的额头和发际线,柔顺的墨发盘在头顶,小小的耳垂上戴着红色的珠坠,映衬的她皮肤愈发雪白。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新婚之日的那天晚上,她浑身如玉般润滑白皙,身下是大片的殷红色,两番对比,衬得她魅惑勾人,与平时温婉柔顺的模样大不相同。 见他久未说话,许萱抬眸悄悄看了他一眼,往一旁挪了挪身子,道:“门口冷,李郎快别在那站着了,进来暖和暖和。” 132.我辈岂是蓬蒿人(七) 五花马,千金裘, 呼儿将出换美酒, 与尔同销万古愁。  如夏怔了一下:“是。” 李白拍了拍在城外染上的灰尘, 这才踏进屋里, 他随手打开一个匣子, 里面摆放着整齐的药包, 他打开看了一眼, 又闻了一下,其中几味药不太相同, 成分也不一样。 杜仲、花旗参、山药、黄芪......倒都是些对身体有益的草药, 其中还夹杂着其它,只是他涉医较浅,闻不出来。 将药材好生放回, 就算是把这当成补药日日食用, 也不会有害处,怕是会因为过补而流鼻血,不过, 倒说不定还真能碰巧治好一些奇怪的病症。 如夏走出去两步, 犹豫了一下,又走回李白身边,问道:“郎主辛苦了一天,可要让婢子知会娘子一声?” 李白想了想:“娘子现在何处?” 如夏弯了眉眼, 笑道:“娘子在后面的院子里, 听说朝青姐姐从旁边的人家里抱了一只小狗来, 娘子正拿炼好的药材给它试药呢?” “什么?!”李白大为震惊,她竟然拿一条活生生的生命来试她那劳什子药材?虽说没有什么害处,但...... 如夏被吓到,手足无措道:“婢子.....婢子不敢撒谎,刚才还见暮雪姐姐拿了熬好的药去了后面的院子,说是试一试......” 李白没有听完,他一甩袖袍,大步往后院去了。 刚到后院里,便见许萱与朝青站在一旁,地上爬着一个几近没有生气的小狗,可怜兮兮的往外出着气。 李白还未开口,又听许萱对朝青道:“只是狗与人还是不同,也不知人吃了是否也和这畜生一样......” “娘子若是为难,大可拿为夫来试药,或许因缘巧合,还能顺带长生不死倒是我李某的造化了。” “李郎?”许萱惊讶的回头,她没有听清李白略带讽刺的话,却被他一身的灰尘吸引了目光,连忙吩咐朝青,“快去备些热水来。” 李白走近,许萱迎上去,她今天也累了一天,却在见到李白满身疲惫回家的那一刻觉得温馨无比。 “先去洗洗澡,然后吃点东西,城外的百姓可还好?” 温柔备至,满怀真心,李白看着她在寒秋里冒出的汗珠,之前的话突然就梗在了喉间,不忍再说一句重话。 许萱见他一直不言语,还以为他太累了,拉了他往回走:“我就猜你一定会回来的晚,便让人把吃食一直放在厨房里热着,这样一回来便能吃到热食,暖暖胃,别给别人治好了病,自己回头反而病倒了。” 走到院门,李白忽然站住了,许萱回头不解的看着他。 李白避开了她炙热的目光,扭过头去,道:“不必了,我在书房稍微收拾下便可,城外百姓的病因不容乐观,我今晚想在书房看些医术,你早点休息罢。” 许萱不解的看着他,见他面色不大好,也不好多问,只得由他去,又不忘嘱咐几句:“莫要看太晚了,明儿何时起身?我起来送送你,等下我便让人给你把干净衣服送过去,你记得把换下来的让人拿去洗......” 李白脚步顿住,他可以感受到许萱对自己的关心是真心实意,故而不再忍心说她,其实许萱很好,她也确实没有什么地方令他感到不喜,身世、相貌、品性,可以说都是上佳,她已然是他的妻子,热衷于制作药材且有一颗良善的心,日后由他平时看管注意着,不会出事便是了。 想通之后,李白再次走回许萱面前,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安抚道:“我都晓得,你莫要担心,能逃出来的流民都是刚刚染上瘟疫的,病情很容易被控制住,目前已经改善很多了。” 许萱这才舒了口气,露出欣慰的表情:“那好,我不打扰你,你自己记得好好休息,第二日方才有精力帮助他人。” 李白点点头,这才真的去了书房。 许萱伸了个懒腰,回到房间看见满是装丹药的匣子,又见如夏呆滞的站在一旁,疑惑道:“不是都让你收拾了吗?怎么在这发起呆来了?” 如夏如梦初醒,惊慌道:“婢子,婢子刚才......” 许萱知道这些小丫头偶尔会偷些懒,倒不会去惩罚她们,于是摆摆手道:“行了,快些把这些收拾了罢,记得等下去跟厨房说一声,饭菜送到书房去,不必往这送了。” 如夏低头转了转眼珠,疑道:“怎么送去书房了?郎主这么辛苦,才一回来就看书,真是刻苦。” 许萱瞥了她一眼,懒得回答,转身进内室躺着了。 李白第二日离去的时候当然没有令人将许萱唤醒,等她自然醒后,早已日上三竿。 推开窗,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外面已是白茫茫的一片。 “竟然下雪了......” 朝青端着水盆进来,见状急忙将许萱拉回床上,一边埋怨道:“娘子起来也不知道披件衣裳,昨晚可是下了大雪,您要是再生了病可怎么是好。” 许萱歪头看了眼窗上的冰棱,惊奇道:“这么快就入冬了?” 朝青拿了厚厚的鹤氅给许萱披上,见她醒来一副懵懂的模样如同孩童,不禁被她逗笑了:“娘子可是过糊涂了,这是冷天提前来了,记得去年下第一场雪是在年关的时候,没想到今年比去年早这么多。” 许萱发了片刻的呆,总算想起自己不是在许府的卿菱园了,急急道:“那外面岂不是很冷,快去拿些厚衣服给李郎捎去,这寒天冻地的,怕是多待一刻都要冷死了。” 朝青哎了一声,刚走到门口,便见丹青站在外面唤娘子。 许萱紧了紧身上的鹤氅,走到门口接过暮雪递过来的小暖炉,见丹青冻得直跺脚,忍不住笑道:“你这是在外面等了多久,有急事怎么不早些叫我?” 丹青冻得脸颊发红,不住的往手里吹热气,脸上笑嘻嘻道:“这不是怕扰了娘子的清梦嘛。” 许萱抿嘴笑道:“你这张巧嘴可是越来越像墨青那小子了,有事快说,你也早些回去暖和暖和。” 丹青这才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递给朝青:“这是郎主让人送来的信,说是来不及回来见娘子一面,还希望娘子多加谅解。” 笑容僵在了脸上,许萱一把从朝青手里拿过信,打开快速看了一遍。 朝青见许萱脸色十分不善,担忧道:“娘子?” 李白在信中提到邻水县的百姓如今水深火热,他在城外偶遇一位故交,互诉衷肠之后决定一同前去支援,走的太急,故而来不及和许萱知会一声,只得以写信的方式,归来的日期却是没有说明。 许萱怔怔的望着地上洁白无瑕的初雪,阳光的照射使得白雪愈发刺眼,令人眼眶胀痛。 是了,李白本就是生性洒脱之人,想来便来,想走便走,想醉便大醉一场,何时在乎过他人感受? “我知道了,你去忙你的吧。”许萱转身回了屋里,仿佛是因刚才在门口站了一会子的缘故,她觉得遍体生寒,即便屋里生了炉火,手中抱着暖炉,仍然觉得被冰天雪地包围住一般。 捂不热的,分明只有人心。 也罢,李白本就是无拘无束之人,想来是临时决定,一时顾不上也是有的,她这番哀怨之情倒像是被抛弃的糟糠之妻了。 本不应该如此,相敬如宾,李白做的很好,不是么?她为何想要的更多了呢? 朝青不知信上写了什么,光是看许萱的脸色,却是提都不敢提,想了想,笑着走上前倒了杯水,放在许萱旁边。 “听说今儿早上厨子里做了娘子最爱吃的清炖蟹粉狮子头,要不现在让人端进来?” 许萱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外面暮雪忽然兴高采烈的窜了进来,兴奋道:“郎主来了,娘子快些去迎接罢。” 许萱惊喜交加,又十分不解:“李郎怎么又忽然回来了?他不是去了邻水县了?” 暮雪顿住,惊道:“郎主去了邻水县?”而后反应过来,急忙摇头辩解,“不是不是,婢子说的郎主是许郎主,娘子的大人。” 父亲来了?莫不是知道了李白给流民治病的消息? 许萱心中忐忑不安,却也只得硬着头皮去迎父亲。 许自正满脸寒霜的站在花厅里,见许萱进来,便是一通数落:“合着你们小夫妻俩瞒我至今,要不是我无意间听见有位李姓才子在城外布医,我还被你蒙在鼓里呢,你上次来问我时,他是不是已经在城外了?” 133.我辈岂是蓬蒿人(八) 五花马, 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 与尔同销万古愁。 许萱还未说话, 朝青先白了她一眼, 斥责道:“怎么?娘子现在吩咐你去做件事情都开始挑三拣四了?什么时候胆子这么肥了!” 暮雪瞅着许萱的脸色, 急忙辩解:“哎呀,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是不知道, 下次换你去好了......” 许萱看着她们斗嘴, 心情好了许多, 她起身披了衣裳, 对朝青道:“这几日都躺在床上, 腿都麻了, 快扶我出去透透气。” 说是出去透气,朝青比谁都了解自家主子,她提醒道:“娘子今儿个是去不成丹房了,听墨青说, 郎主的阿叔明日就要启程赶往长安, 您身为侄媳自然是要与郎主送一程的了。” 许萱闻言,果然满脸失望的叹了口气,没办法, 李衍耽搁了好几日的行程, 替李白处理好众多事宜, 她怎么也得道声谢才是。 “东西可备好了?” 朝青急忙拿出一个小匣子:“早就备好了, 娘子现在可要去找郎主?” 许萱点点头,被朝青暮雪两人包的像个粽子一般,这才被允许出了门。 李衍早年因追求仕途,摆脱商人身份,与李白的父亲李客分了家,饱读诗书,也只能是个小吏出身,这些年来委实不容易。 能遇到自己的亲人,而且无论才华还是别的方面,皆高于自己,李衍哪有不喜欢和推崇的道理,奈何自己还只是个待职县令,未来之事尚不能稳定,又怎能协助李白一二呢? 好在自己这个侄子运气不错,再加上自己身为长辈一力促成,竟然娶了前宰相的孙女,也算是他为自己的侄儿尽的最大努力了,以后也只能看李白他自己的造化了。 说起来这也是许萱第三次见李衍,第一次在卿菱园紫荆树下匆匆见了一面,后来便是敬茶水的时候。 许萱站在李白左后侧,李衍便不复之前对小辈的潺潺教诲了,许是敬着许家的缘故,李衍对待许萱也是尊重有加。 “......如此日后家中有劳许家娘子了,太白若是有何不妥之处,娘子大可给某写信,某自当替娘子好生教训他几回。” 李衍再怎么也是长辈,许萱怎好过分要求,急忙道:“李郎很好,阿叔不必牵挂我们,大可放心上路,莫要再因我们而耽误行程,倒是我们晚辈的不是了。” 李白笑着扶了下许萱的肩膀,柔声道:“今晚算是我们给阿叔的践行酒,你去让下人们去准备准备。” 许萱应声去了,李衍见状又恢复了长辈的姿态,指点道:“许氏毕竟是名门贵女,日后相处你可不要犯糊涂啊。” 李白不甚苟同李衍的话,夫妻相处若是还□□份高低,如何能举案齐眉,琴瑟和鸣呢?但他身为晚辈只有虚心听教的份,自然不敢顶撞。 李衍絮絮叨叨一通,总算是放过了李白,许萱那边也令人备好了酒菜,两人自是边喝边聊。 李衍此番行程,只带了长孙李瑞,小少年长得有几分神似李衍,性子十分开朗。 许萱将安陆最受欢迎的糕点摆在小家伙的面前,看他吃的十分开心,逗他道:“此番相聚,你十二叔可有教你念字作诗?” 李瑞鼓着腮帮,满脸认真的答道:“当然有教,那日在宴会中,阿叔有教我很多东西,只是我年纪尚幼,日后自会明白的。” 许萱被他一副小大人模样给逗笑了,摸了摸他的脑袋,又问道:“那他那日都做了什么诗,你可还记得?” 李瑞摇摇头,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喝了口水才答道:“阿叔那日并没有作诗,许使君和我大人都想让他赋诗几首,奈何阿叔不愿,他说作诗本就不是与人相互攀比,亦不想为讨贵人开心而趋炎附势,故而到最后他一首诗也没有做。” 许萱不可思议,既然李白并没有展示自己的才华,那日许自正回来却高兴的在书房喝了半日的酒,不知当时还发生了什么。 “不过听说阿叔很有人缘,我在外间听不大清,但阿叔每说些什么,周遭的人都是一通叫好,很厉害的样子,对了,婶娘,阿叔有给你作过诗吗?”少年的一双大眼睛因为好奇而闪闪发亮。 许萱避开了他的视线:“没有,我日日在他眼前,作诗也没有什么意思,想来日后会有机会的。” 李瑞歪了歪脑袋,认同道:“也是。” 许萱笑了笑,知道他小孩子心性,明日定会把这事忘在脑后了。 “娘子,那边郎主又喝醉了,直拉着阿郎不肯放他离去,两人现在都喝了一桌子的酒了,明日阿郎还要赶路,您看......” 李瑞惊讶的看着朝青:“大人一向谨慎,怎会在赶路前喝那么多酒呢?” 许萱心想必是李白不放李衍过去,无奈的起身,安抚李瑞道:“两个男人在一处喝酒倒是十分正常,你放心罢,绝不会误了明日的行程,吃好了等下便去休息,你大人那边只管放心。” “有劳婶娘了。”李瑞起身朝许萱揖了一礼,很是懂事。 许萱拍了拍他的肩,去了李白的书房。 李衍并没有醉的很厉害,看到许萱还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口齿不清道:“侄媳来了,太白你也早些回去休息罢,日后总会有再见的机会的,阿叔在长安等着你。” 许萱不禁感到头大,她命墨青等人将李衍拖了回去,又亲自和朝青将李白扶进书房的内室里。 李白倒在床上,还不忘看一眼是谁服侍自己,见是许萱,嘴里倒是说的比李衍还流畅些:“娘子病情好些了?” 许萱无奈,这时候还记得她在生病,真是不容易,趁他酒醉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不气我,我也生不了病。” 不料李白突然低声笑了起来,许萱仔细打量他,却不知他是真醉还是假醉,醉了有几分。 “你还好么?头疼的话便让厨房里给你准备醒酒汤来。”许萱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冰冰凉的,不知是不是冷着了,便把被子给他掖严实了,又令人把门窗都关严了。 “你要走了?”李白忽然开口问道。 许萱还以为他睡着了,闻言不解道:“谁要走了?阿叔么?他已经回房睡了,明日还要赶路,你总不好一直拉着人家喝酒的。” 李白却睁开了眼睛,狭长的丹凤眼因为醉酒而变得更加明亮,浅淡的眼珠一错不错的盯着许萱,张了张嘴:“不是他。” 不是李衍?那他问的是谁,难不成是自己? 许萱答非所问,指责道:“你又醉了。” 李白垂下眸去,像是受到训斥的孩童一般,乖巧又难过的答道:“是。” 真是醉了,平日里他怎会露出这样的表情,许萱不再忍心说他,于是拍了拍他的胸膛,哄小孩一般:“快睡罢,明日就好了。” 李白听话的闭了眼,许萱见他呼吸逐渐均匀,以为他睡着了,准备离去,不料衣角突然被扯住。 见许萱回头疑惑的看着自己,李白忍着困顿,禁不住强撑着还是问了一句:“今晚,你又要派谁留下服侍我?” 语气里竟然还带了一丝丝的埋怨,许萱觉得是自己听错了,心想自己毕竟已为人妻,还是要适当的贤惠一些,于是试探道:“李郎若是不舒适,妾身便留下服侍。” 听了这话,李白像是松了口气,又似被满足了一般,眉眼间俱是欢喜,不过也只是一瞬,随即他又恢复了以往淡然的神色,松开了许萱的衣服,闭上眼道:“不必了,你身子刚好,莫要再生了病,让墨青在一旁伺候便可,其他人均可不必。” 许萱摸不透他的想法,只好遵从他的话,墨青刚好回来,许萱嘱咐过后便放心的回去了。 朝青看着许萱今夜又是独眠,拿了自己的枕头对许萱道:“娘子晚上睡着可冷?奴婢身子热,若是娘子不嫌弃,奴婢就陪娘子一同睡。” 许萱却朝她摆了摆手:“不必了,我喜欢一个人睡。” 朝青抱着枕头没有回去,声音低了下去:“郎主这几日都是睡在书房,其实娘子现在已经好了,即便郎主酒醉,也可回房休息,不必一直睡在书房,这样也说不过去啊。” 许萱当然知道朝青的意思,只是现在让她腆着脸让李白回房睡,这话她是万万说不出口的,而且她现在还不习惯和人同塌而眠,总觉得很不自在。 “他想回来的时候自然会回来,你就不用操那么多心了。” 许萱打发了朝青回去,自己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被窝里其实是有汤婆子的,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那夜似火一般滚烫的体温,耳红心跳的喘.息,热度慢慢的燃遍她的全身。 这句话说得郝知礼面红耳赤,却又拿自己这位向来桀骜不驯的小堂叔没有办法。他嗫喏了半晌,才小声的说:“小叔莫要胡言乱语,当心别人听了误会。” 郝象贤朝他犯了一个白眼,当初他们二人的婚事闹得那么大,莫说整个安陆,就连长安的达官显贵俱都知道了。不过这个比他还要大一岁的堂侄向来温和,脾气好得很,两人虽然玩不到一起去,他倒也不会欺负他。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前厅里大大正找你呢,你快去罢。” 郝知礼听了这话急忙往回转,临走前又恋恋不舍的看了许萱一眼,才满心失落的离去了。 “这小子倒是长情,即便两年前出了那事,倒还时常惦记着你。”郝象贤似笑非笑,狭长的凤眼精光闪烁,令人捉摸不透。 许萱懒得理他,“宠之”二字并非郝象贤的字,而是因为他在安陆向来暴戾乖张,痴顽不驯,整日里和一些纨绔子弟疯疯癫癫,这才被人取了这二字拿来取笑,谁知他不仅不在乎,反而自己喜欢的紧,只是气坏了他的父亲郝南容。 “你也消停几日吧,正儿八经的做些事情,省得阿叔整日里对你提心吊胆的。”许萱知道说了他也不会听,便挥手赶人,“我要去我的炼药房了,你也赶紧去前厅吧,省得待会儿阿叔看不见你,又以为你跑去犯浑了。” 134.我辈岂是蓬蒿人(九) 五花马, 千金裘, 呼儿将出换美酒, 与尔同销万古愁。 主子熬夜,哪有做下人的去睡觉的,几个小侍女又不敢不从, 被朝青赶了回去, 只留下暮雪她们二人在外间守夜。 内室只留下许萱一人,一阵寒风从窗口吹来, 灯火忽明忽暗, 她无心看书,怔怔的看着远处的天空。 今夜的寒星格外稀少,唯有一轮明月孤零零的挂在高空。 别人都道是许家的娘子因婚事不成伤透了心, 这才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制药上面。事实上并非如此, 若命中真的注定她将嫁给某人, 又岂是她一介人力可以阻挠的? 当初那和尚曾用了一个奇方,医治好了彭允的眼睛,还将一本医术交予许萱, 只道将来可能会有用处,并且把他治好彭允的方子给了许萱,说这药虽不能对所有症状,却是百利而无一害,机缘巧合, 救人一命却还是可以的。 许萱有私心, 她还听那和尚小声说过, 来日某处将会有一场瘟疫,介时这药或可救人也不一定。 究竟是什么地方,许萱没有听清,但光看彭允的那只眼睛,这药倒的确是个好东西! 安陆最近几首歌曲格外盛行,有那家妓伶娘相互传唱,许萱被那曲辞震慑,便是在郝夫人的生日宴会上。 “宛姐姐,你可知道这曲辞是从何处传来的?” 许萱微微侧头,看向身边一位妙龄少女,眉眼间清丽俊秀,与郝象贤有几分神似。 她心知这并非问句,而是有话告知与她,便顺着说道:“不知。” 郝象蓉神秘一笑,献宝似的道:“是由一位名为‘制衣娘子’唱来,不过写诗的人好像是一位外来的才子,诗词歌赋实在是绝妙啊!” 许萱颇觉赞同,她心中隐隐地猜到了是谁,向郝象蓉问道:“这歌词可否让那伶娘为我手抄一份,句句皆是经典,当真是绝妙至极!” 郝象蓉嘻嘻一笑,令人唤了一位伶娘过来,讨要了一份歌词,两人聚在一起细细品读。 许萱看着看着便走了神,忽然听见郝象蓉似乎说了一句:“......听说那诗词俱是一位刚来的李姓男子所作......” 李......李白? 当真是要见面了么? 心中莫名的紧张起来,双拳紧握,身边的一切声音逐渐远去,脑中一片空白,仿佛穿越到这个世界就是因着那个人,如同命中注定,她忽然便想起那个和尚说过的“门高莫对”几个字来! “宛姐姐,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郝象蓉见许萱发呆,不满的推了推她。 许萱这才回过神来,歉疚道:“刚才走了神,你再说一遍吧。” 郝象蓉不满的嘟了嘟嘴,复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曲子这般好听,明日我便带着这些伶娘再去你院子里唱上一番,可好?” 许萱还未答应,那边郝夫人听见了,扭头朝这边笑道:“蓉儿就是爱玩儿,不过宛儿的院子雅致非凡,确实与那曲调般配。” 她这样一说,许萱便不好拒绝了,只得应和着笑道:“夫人这般说了,那明日宛儿便在院子里恭候尔等大驾了。” 郝象蓉在一旁嘻嘻的笑着,许萱见四周吵闹的很,她心中开始烦躁,便和郝象蓉说了句“如厕”,朝外面走去。 歌声逐渐远去,许萱这才觉得心中畅快了些许,只有朝青跟在她的身后,郝府她倒是熟悉的很,很快便走到了后院。 里面像是有人在说话,许萱刚想退去,忽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她略一犹豫,便将耳朵贴在了墙上。 “那次摔断腿的不是你?你以为你有几条腿可以摔?就算有那和尚的劳什子长生丹救你,你还真当自己是不死之身了?以后你就给我呆在房间里读书,不许再往许家跑!” 那是郝北叟的声音,郝知礼本是郝家远戚的孩子,因郝北叟早年丧子,无人继承家业,便将郝知礼过继过来,自从知道自己并非亲生,郝知礼向来墨守成规,脾性温和柔顺,只是唯有与许萱的婚约解除后,便格外的倔强,却也令郝处俊无可奈何! “若只是你一人这般倒霉,便也就罢了,那彭家长子的眼睛是如何瞎的,你可是忘记了?那许家的娘子可是你能随便肖想的?”郝北叟无奈道,儿子从未有过这般的倔强,素日里又格外乖巧,便也不忍心责罚于他。 见他薄唇紧抿,不肯松口,郝北叟叹了口气,只得道:“这段时间你就好好地待在房内读书,待考取功名之后,再考虑婚事罢。” 郝知礼闻言微微侧过了头去,神情黯然,今日听小厮说她被蓉儿约了来听曲,相离不过咫尺,却连远远的看她一眼,也是不能够的了。 回去的路上,朝青一直悄悄观察许萱的脸色,却始终不敢开口。她心内很是同情郝知礼,两家是世交,亦有过姻亲,知根知底,郝知礼不仅相貌好看,脾气温和,对许萱更是全心全意,这样好的人错过了,她着实为许萱可惜,又心疼郝知礼一番痴情,当真是天意弄人啊! 方才在院内看到的那番场景,令她一个外人都难过不已,抬眼去看许萱的神情,却仿佛丝毫不为之所动。 许萱察觉到,将郝象蓉送与她的曲辞收起来,轻声道:“回去记得令人将院子里好好打扫一番,明日迎接客人。” “是。”朝青急忙应道,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翌日。 郝家的人说到便一早就到了,彼时许萱刚刚用过早膳,还未来得及做多准备,那边郝家的人便让人搭了台子,伶娘便欲准备开始唱曲了。 “听说昨日阿叔参加了安陆刘使君举办的会诗宴席,各路才子人士观赏赋诗,可惜我身为女子,否则也跟着一探究竟了。”郝象蓉凑到许萱耳边小声说道。 “都是男子,你去作甚么,不过我听说昨日父亲回来之后很高兴,还独自小酌了片刻。”许萱低声道,她看了眼坐在右前方的赵姨娘,问道,“她不是前些日子小产了么?怎么还出来了?” 郝象蓉撇了撇嘴:“她要是能安静待在屋里才是奇怪呢。” 赵姨娘朝她们这边看了一眼,对坐在一旁的许夫人道:“今儿个唱的曲子我还是头一次听着呢,许是新写的词?” 郝象蓉的庶妹郝象洁争相说道:“我看这首诗的美人比前几首的爱哭呢!” 许萱闻言,也被这曲子吸引了过去,果然与昨日听得不同,作词者仿若在写两地相思之人,被那伶娘唱出来总觉得多了几分悲婉,她回房取了纸笔,将那伶娘翻唱之词亲自誊写出来: 流水去绝国,浮云辞故关。水或恋前浦,云犹归旧山。 恨君流沙去,弃妾渔阳间。玉箸夜垂流,双双落朱颜。 黄鸟坐相悲,绿杨谁更攀。织锦心草草,挑灯泪斑斑。 窥镜不自识,况乃狂夫还。 当真是相思之情汹涌澎湃而来,也不知那被思念的美人长相如何,被这写诗之人念念不忘...... 行至半月门前,远处伶娘婉转的声音忽高忽低,许萱捧着丝绢,上面正是她所誊写的那首词,她低声喃喃念道:“......窥镜不自识......” 地上忽而出现一个人的影子,缓缓朝她靠近,抬起头时,却看见一位身穿白色长袍、面容俊美的男子! 那男子长身玉立,面若中秋之月,目若盈盈秋水,薄唇微抿,乍一看却有几分清冷之姿。那人意外的看了许萱一眼,似乎觉得很不可思议,他又把目光移到许萱手中的笺纸上,那正是他前两日随手赋的一首《闺情》,从那面庞柔美的女子口中轻轻念出! 李白摆摆手,笑道:“不必,只是随意看看。” 说完,他也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坐在一旁,酝酿语言:“娘子平时除却制药,可还有其他爱好?若是想念以前的姐妹,亦或是家里人,也可回去小住几日,省得整日里闷在房中,甚是无聊。” 这是在赶她回娘家? 许萱捉摸不透他的想法,应不至于是为了昨日的缘故...... “妾身素日里爱好不多,不过是养养花看看书罢了,李郎这是......” 李白见她面带惊疑,急忙安抚道:“娘子莫要多心,为夫今日听到一则消息,实为惊人,心中难免悲痛。” 许萱闻言心中一紧:“何事如此紧要?” 李白犹豫了一下,将许萱拉于塌间坐下,叹了口气,道:“今早接到了阿叔的来信,信上说他不过刚出了安陆,便看到许多流民徘徊在城外,被官兵阻挡不得入内。” 许萱奇道:“怎会突然有流民?” “某也奇怪,阿叔来不及回来告知,便托信与城外客栈的店小二,晚了一天才送到府内,说是邻水县发生了瘟疫,传染的人数众多,现在那里已经被封锁,但还是被一些人逃了出来。” 许萱啊了一声,似是不敢相信:“近几年来我朝极少发生这些灾难,怎会突然......是何原因引起可曾查明?” 李白黯然的摇了摇头,他看了眼同样难过的许萱,沉声道:“早年拜师学艺时,师父曾教过我一知半解的医术,我想去城外看看,能帮上一点是一点。” 说完,他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紧紧地盯着许萱,像是在等她的回答,亦或是只是单纯的告知,她的回答无足轻重,并不会左右他的决定。 许萱并没有想太久,而是直接起身问道:“李郎打算何时起身?想来在城外不会太远,晚上还是会回来睡罢?” 显然许萱的反应出乎了李白的预料,他惊讶了一下,才略显失态的回答:“若是可以自然是要回家的。” 他用了回家两个字,不知为何许萱只觉得心中划过一丝暖流,为了不被看出她脸上的惊慌,她急忙转身胡乱收拾一些东西:“那应该带些什么呢,外面冷,大氅是一定要拿上的,回头我在让人给你送饭去,在外面吃的肯定没有家里好......” 李白笑着等她絮叨完,才上前握住她的手道:“不必这般折腾,不过就在城外而已,晚上会早些回来用晚膳,若是太晚了你就不必等我了,介时给我留点便可。” 135.我辈岂是蓬蒿人(十) 五花马, 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院子虽然比许府小了一些, 却也不失雅致,这屋子里的摆设倒也是用心,看来这位李郎也是个细心之人。”说着朝青语气一滞,抿嘴笑道, “倒是该改口叫郎主了。” 朝青将喜服小心收好,怕许萱乍一住进来不习惯, 觉得不如许府被轻视, 倒是会影响日后的夫妻和睦生活了。 许萱却不以为意:“只怕这细心并非出自他手。” 朝青手中一顿, 生怕许萱心中生了怨怼,急忙劝道:“若是没有郎主授意,那些人哪敢自作主张呢?” 许萱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她指着床上的那堆花生红枣桂圆道:“去把那些东西收拾了,累了一天, 我要休息一下。热水可准备好了?” 朝青犹豫的看了许萱一眼,新郎还没回来, 娘子竟然要歇息了...... 许萱深知朝青是为自己好, 生怕自己做错什么惹得李白不高兴, 不过想来他那样洒脱的性子, 理应不会在意这些琐事才是。 “你放心罢, 他不会在意这些的。” “是。”朝青口中应着, 心里却仍忍不住犯嘀咕, 娘子恐怕也是第一次见郎主吧,怎么好像认识了许久似得这般了解? 隔着院子,依然能听到前厅的喧哗声,许萱忽然就生了伤感的情绪,她从镜中窥见那铺着大红色上绣戏水鸳鸯的床被,当真是五味杂陈,仿佛直到现在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是真真实实的成了亲! 朝青推门进来,几个小婢女抬了热水进了屏风后的小间,许萱刚脱了衣裳,便听得外面传来暮雪的惊呼声:“郎主,您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许萱惊慌的想从浴盆中做起,又惊觉自己未着衣褛,一时间满脸通红的僵在了原地,即便是已经成为了夫妻,但毕竟两人仅仅见过两次面...... 李白温和低沉的声音传来:“他们都喝醉了,嘴里不干不净的,惹人心烦。娘子呢?” 暮雪跟着笑了两声:“娘子沐浴呢。” 李白挑了挑眉,很是惊讶,他还以为许萱会一直坐在喜床上等他...... 暮雪说完才觉得许萱如此自作主张,也不知郎主是否会见怪,忍不住为自家主子解释道:“娘子今日辛苦了一天......” 话未说完,李白便看到梳妆台上摆放整齐的喜服和喜冠,心下了然,朝暮雪摆了摆手,笑道:“那我去书房更衣便是。” 暮雪忐忑的看着李白离去的背影,也不知道郎主是不是生了娘子的气,但他刚才明明笑了,那么好看,应该不会罢...... 许萱则松了口气,若是他一昧的闯进来,她还真不知道怎么办呢,眼下再没有悠闲沐浴的心思了,她急急忙擦干身子穿好里衣,奔着喜床跑了过去。 朝青急忙帮她把被子掖好,一边忍不住埋怨:“这天气还很凉,尤其是晚上,娘子这才刚成亲,伤了风寒可怎么办。” 许萱嘻嘻的笑着,丝毫不在意的模样。 朝青无奈的叹了口气,娘子有时候稳重的让人无法不去信服,偏偏有时候又小孩子脾性,也不知道郎主日后会不会包容娘子偶尔的小性子。 “把灯吹了吧,我要睡了。”吩咐完许萱便闭上了眼睛,好似在卿菱园一般。 朝青张了几次嘴,娘子向来很有主张,也不是别人随便一句话就能左右的,她只得放弃劝说小姐,寄希望于郎主千万不要生气,以为娘子看轻他才是。 犹豫再三,朝青还是在门口处留了一盏黯淡的小灯,这才和暮雪不甚放心的去了隔壁,等着晚上服侍一对新人。 许萱表现的如此淡然洒脱,实际上心中一点底也没有,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而且也根本不可能睡着。 院内逐渐安静下来,其实并没有很久,便有极轻的脚步声传来,甚至在未惊动朝青暮雪的情况下,走向了床边。 淡淡的檀香味夹杂着一丝醇香酒味,竟然让她感到莫名的安心,是他无疑了。 悉悉索索的脱衣服的声音,许萱听着不由得开始紧张起来,接着被子一掀,一具略微凉薄的身子躺了进来。 乍遇冷意,许萱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旁边人像是察觉了一般,微微往外挪了下身子。 “吵醒你了?” 许萱身子僵了僵,慢慢放松下来,黑暗中习惯性的笑了一下,答道:“没有,我晚间本就睡眠浅,不碍事的。” 李白轻笑了一声,侧过身来,于黑暗中看着女子柔美的背影,认真的商量道:“我本想买下这套院子,奈何阿叔说三个月之后要返还寿山,只得委屈你将就些个,待到期之后,你看中哪处的房子,再买来就是。” 他这般体贴,许萱自然不好过多要求,从善如流的笑道:“其实我看这院子就挺好,不大不小又很雅致,若是再选一处既要费心费力,又浪费银子,不如就这里好了。” 这倒是也很合李白的意思,他点点头:“离许府亦是很近,你何时想回家看岳丈大人也很方便。” 许萱低声道了句谢,一时间气愤安静又尴尬,许萱想了想,提起前几日的相遇之事。 “现在整个安陆的歌姬都在唱你写的诗,包括家父都很欣赏钦佩,只是我看那诗中所作之物多为明月,想来李郎甚是喜欢?” 李白不妨身边女子竟然这般细心,惊诧过后反而沉默了片刻才答道:“不过是寄托一些相思罢了,若说不在一处的人能有何共同之处,那么也唯有同处在一轮明月之下了。” 许萱不甚以为然,这回答过于矫情,她觉得李白必定是有其它用意,没有这么简单的,不过两人刚刚结识,自然不好深究一些话题。 李白好像并不太想和许萱聊他的诗句,他侧着身子观察着许萱暗中的侧颜,犹豫了一下,将手放在了属于女子温暖香润的窄肩上。 刚刚放松下来的身子立马绷紧了,许萱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这是他们的新婚之夜,不管李白要怎么都是理所应当的,许萱是他的妻子,这是她的义务,只是心里总是有道坎过不去...... 李白的想法倒是很单纯,总要给许家一个交代才是,不然岂不是他对许家千金不满意,日后许萱在家中也无法立足......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你可有字?”为了缓和两人紧张的氛围,李白的声音更加的柔和,传到许萱耳中如沐春风,身子也慢慢放松了下来。 “单名一个萱字,阿公赐字菁谖,取自萱草,有忘忧之意。我虽生为女子,阿公和大人却希望我能和君子一般,待人以德,心胸广阔,而阿娘则希望我无忧无虑过完此生。” “许相公确实令人钦佩。”李白说着微微靠近许萱些许,呼出的气息打在许萱微红的耳根上,声音低哑,“那我日后便也唤你菁谖好了。” 相公二字是对宰相的称呼,可惜阿公现在已经卸职,李白如此称呼,看来是十分敬仰阿公的。 压箱底的那本书她偷偷翻看了一眼,其实也没有什么,她都懂得,根本不需要去学什么,所以在李白倾身过来压住自己的时候并没有反抗,只是微微侧过了头去,太尴尬了。 毕竟是男人,方才还略显凉意的身子转眼已经滚烫无比,李白的动作十分轻柔,好像身下是一具容易打破的白瓷一般。 即便如此,许萱还是紧张的止不住打颤,因为黑暗看不清彼此的脸,所以触感和喘息声变得格外的鲜明。 不知该说什么,或许本应该什么都不用说,李白很是顾忌她的感受,所以前戏的时间格外的昂长,这对许萱来说亦是另一种折磨。 一滴水落在了许萱燥红的脸颊上,而后顺着脖颈落入身下的床褥里,这样冷的夜晚,他竟然还出了这么多汗...... 许萱决定早些结束这无声的折磨,伸手缓缓环上那具瘦削却坚韧有力的腰身,感觉到他身子一顿,呼吸变得更加急促,随即,许萱只觉得自己如同身处一只小舟上,任由狂风将她吹的七零八落,支离破碎。 许萱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天色早已大亮,她看着殷红的纱帐,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娘子,您终于醒了。”朝青松了口气,急忙上前挂起帘子,服侍许萱起床穿衣。 “疼......”许萱忍不住皱眉低声叫道,她被朝青暮雪围着,并没有看见昨夜那个罪魁祸首,“他人呢?” 这话问的很不客气,许萱奇怪的看着俩人对着她一通挤眉弄眼,还未弄明白,便听见旁边传来熟悉的嗓音:“娘子可是在问为夫?” 声音里竟还带着几分戏谑,她这才看见李白原来一直坐在一旁看书,此时起身朝她走来,还一脸关心的问道:“娘子身子不适,可要唤个郎中来瞧瞧?” 许萱面带羞窘,急忙道:“不用了,没什么大碍,李郎不必如此劳烦。” 李白似乎对许萱的称呼很满意,一双明亮的眸子里盛满了笑意,他体贴道:“娘子不必同为夫客气,你我已然成为夫妻,相互关照亦是应当。” 他提起夫妻二字,许萱便情不自禁的想到了昨晚,她扭过头去,不让李白看到自己脸上的红晕。 他说的话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反而十分妥善,只是不知是许萱过于敏感,还是想的太多,她总觉得李白这话像是完成任务一般,只不过走了几分的心罢了。面上看起来温柔谦逊,体贴温存,实际上她总觉得两人之间有种无言的疏离和隔阂,这种隔阂更多的来自于李白。 毕竟初识,许萱心中也无爱慕之意,于是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她避开李白的视线,小声道:“李郎说的极是。” 许萱点点头,现下也只能这般安慰自己。 服侍了许萱梳洗,见她用膳时一点食欲也没有,想起一事,便笑道:“昨儿个忘记和娘子说了,那只小黄狗的主人听闻娘子救了小狗一命,便说要是娘子喜欢,就送给娘子做个宠物玩儿,婢子见不是什么大事,便替娘子应了。” 136.惟有饮者留其名(一) 李白拒绝了永王, 惊讶到了许多人,或许在他们眼中, 有这样一个好的机会, 应该紧紧抓住才是。 才貌兼其一身的宗六娘子原应与大唐才子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未想到如此一个佳人,在他眼中, 竟也抵不过他相伴十几载的夫人, 不过李白倒也因此被人传成情圣一般的人物, 在其他待嫁的女儿眼中, 既有才,又有貌,最重要的竟还如此专一钟情, 即便出身不好, 与这些优点相比, 倒也不足为道了。 如此, 李白和许萱便成了闻名遐迩的一对璧人。 不过, 李白的妻子本就是宰相的孙女,却还能吸引到另一位宰相的孙女,着实令许多人羡慕又妒忌。 天宝二年, 安史之乱爆发, 时间整整提前了十二年, 许萱不知道这其中发生了什么, 又离长安甚远, 道听途说的一些事情也不知有几分真几分假了。 永王在此时再次邀请李白入幕, 李白这回毫不犹豫,果断的拒绝了永王,他对许萱的话当然是深信不疑,即便后来有差错,他也不会后悔今日的决定。 只是宗兰在听说李白的决定之后,说了一句:“若是最后得胜的是永王,李白怕是永无出头之日了。” 李白听了这话也只是一笑,看向一旁正在教李伯禽写字的许萱,眼神温柔的连他自己都想象不到,时光静好,他又何必理会那些繁杂事务?这么多年了,他似乎才幡然醒悟,索性还不算太晚。 李白走上前将赖在许萱身上撒娇的儿子拉开,不悦道:“你今年都已经十一岁了,已经是个男人了,还整日里赖在你母亲怀里撒娇,成何体统!况且你母亲如今刚有身孕,万不可如此粗鲁。” 这几年李白对他的态度已然比小时好了很多,故而李伯禽如今也没有十分怕他了,笑道:“是,孩儿记住了。” 李白无奈的叹了口气,拿他没有办法,知道他若是一眼没有瞧见,或是不在的时候,李伯禽还是会黏许萱黏的很紧。 周围的人似乎都在忙碌的做着什么,杜甫此时也正处于李白当年最是抑郁不得志的时候,哀叹国运逐渐凋零,他们偶然传信之间,能发现现在的杜甫越来越像当年在长安时的他了。 李白没有安慰他,也知道他此时需要的并不是这个,而是在经历种种失望和绝望之后,看透事物的本质,渐渐的将整颗心平复下来,最终能做的,也只是写一些感慨唏嘘的诗罢了。 是年夏,永王率军直取会稽,不久便败北,一时间支持永王的许多大臣和幕僚全部锒铛入狱,李白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也只是摇了摇头,而后对一旁做着小衣裳的许萱道:“多亏娘子当年的指点啊,不然如今让我入狱,实在是放心不下娘子和肚子里未出世的女儿。” 许萱闻言哭笑不得:“好像伯禽不是你的亲生儿子似的,你又怎知我肚子里的是个女孩儿?” 李白当年陪着许萱生产,亲眼见证了那个痛苦的历程,自然心痛不已,便不想让许萱再生了,然而许萱却说儿女双全,才是一个“好”字,两人意见不统一,只说随缘去吧,于是不久之后,许萱便被把出了喜脉。 李白喜忧参半,仍然十分期待这个小生命的到来,外面乱成一团,他满眼满心都是许萱和她肚子里的小家伙儿,他已经有了一个儿子,自然更希望这个孩子会是个女儿了,若是生的像许萱,那是最好不过了。 许萱还怕有了这个小的,会让大儿子心生委屈,怕日后更加不得宠,但没想到李伯禽却懂事的说:“希望妹妹出生以后,父亲待她比待我更好些。” 这让许萱更加怕亏欠了大儿子,只要小的有的东西,也绝不能少了大的,于是她现在做衣裳,不光是给未出世的小家伙做,也有李伯禽的份,只是如此忙碌下来,却没有李白的了。 宗家似乎曾在背后给永王悄悄出谋划策,如今永王败北,虽然没有直接证据指向,但圣人心里清楚,如今也是逐渐没落,自然也是个人走茶凉的下场了,和当年的许家大致相同。 李白和许萱只将一些事情当做故事听听,听得多了,便觉枯燥无趣,最后决定还是回安陆去了,安禄山谋反,起兵攻打,之间最遭殃的还是平民百姓,宋州这边也难免会殃及一些,人心惶惶,每日里出门,看到的便是行人匆匆而过,几乎都躲在家中,生怕遭了鱼池之殃,所以要走的话,还是早一些的好。 两人决定临走前在这里买些当地的吃食带回去,给许氏夫妇也带些礼物,走至枫叶林时,忽然便停下了脚步,许萱感叹道:“怕是最后一次看它们了。” 李白却道:“安陆亦有安陆的美处,说起来,我一直都很想我们的石室,等夏天到了,便和父亲母亲一起搬过去住。” 许萱应了一声,一抬头,忽而就看到了站在对面不远处的宗兰,恍然间,似乎回到了那一日的“偶遇”,只怕这一次才是真正的巧遇了。 李白冲她点了点头,便要揽着许萱径直而去。 在错身之时,宗兰忽然开口道:“你赢了。” 没头没脑的一句,许萱却听明白了,她微微皱眉:“我从未和你比过什么。” 宗兰身子一僵,脸色更加苍白,她忽而笑了一下:“永王是没有做那个位置的福分,他空有志气,一点智谋都没有,但是,若李郎当初愿意相助,如今是否又是另一个结果呢?” 许萱还未答话,李白已经不耐烦道:“即便永王今日胜了,也只会让这个国家分崩离析的更加快罢了,或许宗六娘子还觉得现在的时局不够乱?需要再添上一把火?” 宗兰梗住,她仍是不甘心的,转过头看着李白冷峻的侧颜,他今年已经四十多岁了,看起来却比几年前还要吸引人,她刚抬脚欲走近两步,忽而看到许萱隆起的腹部,眼神一凝,生生的顿在了那里。 见她没有在说话,李白也未道一声别,便如未曾见过她这个人一般,小心翼翼的扶着许萱离去了。 宗兰的泪也终于落了下来,她没有想到,这是她这一生最后一次见到李白了。 在此地居住的时间是最久的,要搬起家来还真的收拾了很多的东西,许萱情绪复杂的看着自己待过的每一个地方,偶尔伸手摸上一摸,这就要走了,说不定以后不会再来了,这样想,还真的有点不舍得。 李白过来握住她的手,安慰道:“没事,以后若是想来看看了,直接来便是,反正离得也不远。” 许萱点点头,她总觉得,以后不会再来这里了。 * 他们能够选择回来,许氏夫妇自然是最高兴的,先是问了许萱胎气如何,而后拉着李伯禽又是好一通打量,就连向来冷漠的许自正都忍不住老泪纵横,悄悄拭了泪水,道:“你们愿意归家,这是最好了,我和你们母亲也不知道还能活个多少年,能再帮你们照料一下孩子,也算是尽了最后的力气了。” 听到这样的话,许萱也难免不伤感,又是孕期,忍不住抱着许夫人哭了起来,不料许夫人却是里面最风轻云淡的一个人,她瞪了许自正一眼,埋怨道:“这全家团圆是多好的一件事情,你说的都是什么话,我就觉得年纪越大,身体却比以前更好一些了,想来是听见我们外孙越来越有出息,还有个小家伙要来临,现在可是有使不完的力气,必须多活好几年,不哭了啊,哭多了对孩子不好的。” 听见母亲身体好,许萱宽慰了一些,一群人刚要进门回家说话,忽而听到街上传来几声官兵的胡喝声,以及一些妇孺的哭喊声。 “这是发生了何事?”李白问道。 许自正叹了口气,看了一眼女儿,道:“去年不是李林甫被杨国忠密告谋反了么?彭允是他最得力的手下,李林甫被斩,家产全部抄没,子孙流放,他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这不,长安城里派人将他的家眷全都卖了,老的老,小的小......你们不知道,之前彭允在长安成了李林甫身边的红人的时候,有多少人巴结他们家,那段时间,他们家里在安陆可是横着走的,现在......不落井下石的,都算是不错了。” 许萱唏嘘道:“真是人生无常,人永远都猜不到他的下场结局是怎样的......不过李林甫在圣人面前如此得意,怎么会想不通谋反呢?这不大符合他的行事作风啊?” 李白道:“定是杨国忠诬告,先拿掉这块绊脚石,圣人最器重便是他了,他自己谋反的路也更平坦一些。” 许自正又看了那边一眼,道:“罢了,人各有命,我们回自己家安生的过我们的小日子,便足够了。” 这话深得李白之心,忙恭敬的跟在岳父身后,这么多年来,无论许家盛与衰,李白对许自正的态度,永远都是尊重和敬爱,从未有过一丝的偏差,故而即便李白如今仍是一介白身,许自正对自己这个婿郎,还是非常满意的。 许萱回头悄悄和李白换了一个眼神,那其中夹杂着经历了众多事情后对彼此更加珍惜爱护的柔情,长安已不再是原来的长安,安陆也变的不如以前,一些人生生死死,来来去去,唯有他们二人一直一起,对彼此的感情,和最初的心,从来没有变过。 137.惟有饮者留其名(二) 五花马, 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 与尔同销万古愁。 说完, 他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反而坐在一旁,酝酿语言:“娘子平时除却制药, 可还有其他爱好?若是想念以前的姐妹, 亦或是家里人, 也可回去小住几日, 省得整日里闷在房中,甚是无聊。” 这是在赶她回娘家? 许萱捉摸不透他的想法,应不至于是为了昨日的缘故...... “妾身素日里爱好不多, 不过是养养花看看书罢了, 李郎这是......” 李白见她面带惊疑, 急忙安抚道:“娘子莫要多心, 为夫今日听到一则消息, 实为惊人,心中难免悲痛。” 许萱闻言心中一紧:“何事如此紧要?” 李白犹豫了一下,将许萱拉于塌间坐下, 叹了口气, 道:“今早接到了阿叔的来信, 信上说他不过刚出了安陆, 便看到许多流民徘徊在城外, 被官兵阻挡不得入内。” 许萱奇道:“怎会突然有流民?” “某也奇怪, 阿叔来不及回来告知,便托信与城外客栈的店小二,晚了一天才送到府内,说是邻水县发生了瘟疫,传染的人数众多,现在那里已经被封锁,但还是被一些人逃了出来。” 许萱啊了一声,似是不敢相信:“近几年来我朝极少发生这些灾难,怎会突然......是何原因引起可曾查明?” 李白黯然的摇了摇头,他看了眼同样难过的许萱,沉声道:“早年拜师学艺时,师父曾教过我一知半解的医术,我想去城外看看,能帮上一点是一点。” 说完,他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紧紧地盯着许萱,像是在等她的回答,亦或是只是单纯的告知,她的回答无足轻重,并不会左右他的决定。 许萱并没有想太久,而是直接起身问道:“李郎打算何时起身?想来在城外不会太远,晚上还是会回来睡罢?” 显然许萱的反应出乎了李白的预料,他惊讶了一下,才略显失态的回答:“若是可以自然是要回家的。” 他用了回家两个字,不知为何许萱只觉得心中划过一丝暖流,为了不被看出她脸上的惊慌,她急忙转身胡乱收拾一些东西:“那应该带些什么呢,外面冷,大氅是一定要拿上的,回头我在让人给你送饭去,在外面吃的肯定没有家里好......” 李白笑着等她絮叨完,才上前握住她的手道:“不必这般折腾,不过就在城外而已,晚上会早些回来用晚膳,若是太晚了你就不必等我了,介时给我留点便可。” 许萱停了动作,身子有些僵硬,但想起瘟疫毕竟凶险,心中难免担忧:“若你实在帮不上忙便回来罢,那病情如此凶险,万一......” 看得出她是真的担心自己,李白轻轻将她揽入怀中,柔声道:“我知道,你放心,我会在先保护好自己的情形下再去帮助别人。” 许萱点了点头,李白身上的檀香味让她慌乱的一颗心逐渐安定下来,希望事情早些处理好,否则安陆的人被传染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跟着李白去的只有墨青一个人,人去多了反而无用,更何况万一也被传染便等于是害人了。许萱一人在家中亦是忐忑不安,想了想,她决定回趟许府。 许自正对于女儿的到来很是意外,第一个反应便是小两口吵了架,故而先遣退了下人,耐心劝解道:“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忍一忍便过去了,更何况我看太白此人性格豪爽,不拘小节,就算是哪里有不对了,你且让他一让,不要动不动就回娘家,这传出去成何体统,又让李郎的颜面放于何处?” 许萱虚心听完父亲的教训,这才抬头解释道:“我与李郎并无不合,今日来此是想问一问大人,可曾听说了城外的流民之事?” 见人家一对小夫妻相处的很好,自己这般反而是想太多了,许自正尴尬了一下,道:“你说那件事啊,咳,我也是刚听说没有多久,朝廷已经派了御医前来诊治发药,又发了饷银,希望此事能尽快得到缓解,这世道啊,最受苦的永远都是百姓啊。” 许萱也忍不住唏嘘一番,她没有把李白的决定告诉许自正,想来为了自己的缘故,许自正是不愿意李白以身涉险的。 感慨过后,许自正又关心起女儿的房中之事来:“你今日来可曾和李郎商量过?” 李白已经走了,她去和谁商量,于是便支支吾吾话不成句。 许自正一看她这模样就知道没有,也不知道是年纪大些了,还是怕女儿不懂事伤了爱婿的心,忍不住又说道起来。 “夫妻一体,做事之前必定是要有商有量的,怎么还能和以前一样自作主张呢?这将你夫君放于何地?以后你这性子可得好好改改,莫要说我这个父亲不向着自己女儿,那李郎本就是难得的好儿郎,才华好,性子也好,你可不许恃宠而骄!” 许萱:“......” 真是后悔回来这一趟,什么消息没有得到,还被无缘无故说了一通,许萱趁着许自正口干喝水的空荡开口要回去,不料又被叫住。 “先别急着走,前几日那和尚来了封信给你,昨儿个我顾忌着李郎,便没有给你,今儿你拿回去先看了内容,再决定要不要告知李郎。” 许萱暗暗翻了个白眼,刚才是谁说做事之前要有商有量的? “好,大人放心。” 许自正说了半天也累了,便大发慈悲的挥手放了女儿,那李白身怀绝世才华,自然不会入赘许家,日后他们二人有了孩子,他打算亲自教导,想来长大后也定会是个成器的。 先不说许岳丈想的有多远,许萱回家后便迫不及待的打开了那和尚留的信。上面不过寥寥几个字,许萱却坐在窗边沉思了许久。 “时机已到,厚积爆发。” 仅此八个字,赖头和尚到底想表达什么呢?难道他是在指自己制作的药材? 可是他怎么这么确定自己的药材已经制作好了?她自己都没有十足的把握,因为关乎性命,她每次添加一些药材都会谨而慎之,确认数遍,以保证此药无害,而现在她依然不敢完全肯定。 而自己也有一个小小的心思,不知道自己吃了这药,虽然没有害处,但或许对身体有好处,能多活几年也有可能? 有些荒唐了,她连真正的许萱因为什么去世都不知道,但就是莫名的害怕,偶尔空闲下来想到未来,便有种在倒数自己时日的感觉。 很可怕! 莫非那和尚早已看出来她并非这个世界的?所以给了她那个药方...... 许萱心中恍然,仿佛心底最深的秘密被人窥探了一般,毫无遮掩,这种感觉一点安全感也没有,甚至让她感到害怕和恐慌。 “娘子,快用晚膳了,您是等郎主一起,还是......” 许萱一点吃饭的心情也没有,她收起手中的信条,起身朝外走去:“那边药房内可有进展?” 朝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疾步跟在后面,闻言答道:“还是和娘子上次看的一样,并无什么进展。不过......” 她吞吞吐吐,许萱停下着急的问道:“不过什么?” 朝青露出笑容,道:“听药娘说,好像差不多了......” 许萱闻言皱眉道:“好像?好像是什么意思?” 朝青愣了一下,嗫喏道:“许是与娘子要求的有些相近,又不能确定罢......” 许萱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快步朝药房走去 许萱先是看了下火炉,见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又去了药房的内室。里面放着许多装着药材的盒子,这些药材都是按照那和尚当时口中喃喃述说而配制的,有的会多那么一两味药,或者成分或多或少,却也都是有益无害的,就算这些药材吃了没用,也不会死人。 “时机已到,厚积薄发......” 那和尚是在说已经到了时机,可以使用了么? 若真是如此,那对瘟疫是否也有益处呢?或者这就是那和尚对她的提示,此药可用于救治瘟疫病情? 总不好随意乱用药,但至少是一个好的想法,许萱决定尝试一下。 许萱回过神,见他眼中带着戏谑,必定是自己刚才看他看的痴了,也是,这样好看的男子,无论是哪个女的,都会喜欢的罢。 李白掀开被子,许萱也没有什么好扭捏的,顺从的躺了进去,李白握住她的手给她取暖,笑道:“手怎么总是这样冰,我看屋里放着汤婆子你也不记得用。” 许萱闻着他身上的酒香,劝道:“李郎以后莫要再喝许多酒了,毕竟喝多了伤身,偶尔为之尚可。” 李白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一副完全不往心里去的样子。 许萱刚想再劝两句,忽然指尖一痛,她低呼了一声,李白忙问:“怎么了?” 方才被针扎的小孔不小心被李白指尖刮了一下,她笑道:“无碍,下午不小心扎到手指了。” 李白把许萱的手指拿到眼前细看,不悦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许萱任他来回摩挲着,他的手掌大而修长,手心极热,被他握着很舒服。 李白的眉头微皱着,睫毛很长,把他清冷的眸子遮盖了一大半,许萱忍不住伸出另一只手摸了一下,李白便向她投来疑惑地目光。 许萱看着他微淡的瞳孔,赞叹道:“李郎,可有人夸过你一双眼睛很漂亮吗?” 李白笑了笑,那双眼睛也愈发动人:“哦?可有娘子的好看?” 许萱并不觉得自己的眼睛很漂亮,虽然有些大,但大多数女子都是如此,不像李白这样特别。 “可是那天我看阿叔的眼睛与你不同,李瑞也是寻常人那般,想来是遗传了母亲的罢。”许萱忍不住幻想,一个长得与李白相似的女子,一定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罢。 李白一手搂着许萱,另一手与她十指相交,他低着头沉思,回忆道:“嗯,母亲是西域人,她是当时碎叶城最美的女子,父亲行商经过此地,经人撮合,便在碎叶成了亲。” 许萱顿时来了兴趣,诚然,对于李白,她有很多好奇的地方,以前两人并不熟识,有些话不好问出口,也说不出口,现在却是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李白愿意对她透漏一下关于他自己的身世,是不是代表在他的心里,她已经算是值得信任的亲近之人? “碎叶城很美吗?单是听这个地名,就觉得令人向往。” 李白低头看她发亮的脸庞,笑道:“我四岁便随父亲离开了,它的样子记不大清。” 许萱有些失望,想起两人成亲时只要李衍这个长辈在,李白的母亲已故,父亲却还是在的,怎么也不现身呢? “阿叔也是那时候离开的碎叶城么?” 李白点了点头:“离开碎叶城后,他便与我们分开了,也是他主动提出的分家,从此与父亲便是两个李家,一心求仕途,这些年来他也的确辛苦了。” 当然辛苦,李衍起步比别人低,现在的官职也是无足轻重,这次去长安赴职,还不知是好是歹。 “怎的不见父亲,我们成亲以来,我还未曾给父亲敬一杯茶。”许萱窝在李白怀里,屋里热气十足,舒适的很。 “他不在这边,以后总会有机会的。”李白好似不太喜欢提起他的父亲,转移话题道,“听如夏说你还会写诗?娘子如此全才,竟然让白有幸娶到,实是某之大福!” 许萱闻言红了脸,窘迫道:“什么写诗,都是小时候乱写乱画的东西,李郎不要听人胡说,没什么好看的。” 李白见她表情十分可爱,当然不愿放过,笑着追问道:“写写画画?我倒是很想看看,娘子写的定然比为夫好。” 在李白面前卖弄诗文,岂不是自取其辱,许萱当然不会给他嘲笑自己的机会,背过身去闭眼道:“天色晚了,李郎还是早些休息的好。” 李白从后面将她紧紧搂住,双腿夹住她的,她身子娇小,正好可以嵌进他的身体里,这个姿势两人都很舒服,尤其是许萱,简直暖和的不能再暖和。 “可是我刚才睡过了,现在还不困。”李白把头放在她肩上,闷闷道,竟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许萱装作没有听见,李白便在被子里闹她,许萱最怕痒,笑着要躲开他,却又再次被他带回怀里,来回几次,她便笑的有些累了,使劲拍了一下他的手,埋怨道:“好不容易暖起来的被窝,现在又被你弄凉了,还要重新暖......” 李白安静下来,复又将她抱回怀里,这次两人面对面,李白轻声道:“有我在,你还怕会冷?” 这倒是实话,许萱笑着闭了眼,枕着李白的胳膊就要睡了,她感觉有一道灼热的视线一直盯着自己,却没有感觉任何的不适,困意逐渐袭来,朦朦胧胧中,许萱仿佛听见李白问了一句。 “后天便是你的生辰,你可有什么心愿?” 许萱睡的迷迷糊糊,闻言答道:“我想回家......” 李白失笑:“胡说什么,你如今嫁给我李十二做了娘子,还想回哪个家,现在不就在家里么?” 许萱似乎对李白的话有些不满,嘟了嘴反驳道:“不是那个,是那个,可是却回不了了,永远也回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