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艰难的抉择 很多年以后,当夏尔不得不举起剑,面对曾经的战友时,他便会想起19岁那年的夏天,他曾经颤抖地抓着手中的剑,决择着一个盲女的生死。 那是王国南方某个偏僻的乡下,篝火的青烟早已散尽,连绵的阴雨,侵蚀着破败茅草屋仅存的暖意。 看着眼前少女,纤弱的白色身影,在王立学院接受过至少五年剑术训练,已经获得初阶四段剑士资格的夏尔.兰卡斯特,却始终无法抓稳手中,并不沉重的监察院制式佩剑。 夏尔你这个窝囊废!你忘记学院里剑术老师的教导了么?临敌时头脑要冷静,要直视敌人的双眼,握剑的手要稳,只要一剑,简简单单地向前刺出一剑,就像在学院里,对着木人桩练习了千万次一样,这个考核任务就可以顺利通过了! 况且,完成任务,就等于交好了这个乡下领地的勋贵,顺便还能搭上了王都某位大人的关系,说不定连后面爵位继承的事情,也会更加顺利啊。 然而对于此刻的夏尔而言,所谓剑士临敌的冷静,不过是一句笑话。 仿佛那双藏在一抹白布后的眼睛,也在嘲弄地看着他。 尽管眼前的少女曾经展示过种种神奇的能力,然而此刻,在双方如此近的距离下,夏尔绝对有信心在对方身体作出反应之前,在其雪白的胸前刺下一朵鲜红的血花。 如果不是因为始终无法抓紧手中的剑。 混蛋!你已经不是那个依赖姐姐养活的小屁孩了!想想这些年来斯嘉丽为你做的一切。 这个只比你大一岁的姐姐,她是多么有绘画的天赋啊,曾经,王都的名家们都交相称赞,未来画届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却为了供养弟弟完成学业,毅然放下了手中的画笔,放弃了自己多年的梦想,干起了充满铜臭味的画商生意。 自八年前父母失踪在“血月事件”中以后,由于按照《王国人口管理法案》,人口失踪超过十年以上,才能在司法上判定为死亡,因此那年11岁的夏尔,未能马上继承父亲的爵位,也就是无法领取贵族的税金,失去经济来源的两姐弟只能一边无望地等着父母的消息,一边靠着亲戚接济度日。 可惜在王立学院任职教授的兰卡斯特子爵夫妇,是属于所谓新时代的“功勋贵族”,不比那些世代传承的大家族,既无世袭领地,也无万贯家财,亲戚也基本是平民阶层,平日里多多少少还需要子爵一家的接济,对于同时供养两个孩子去上学费昂贵的王立学院,确实无能为力。 “夏尔,从明天开始,我就要去老师的画廊里帮忙啦,以后你一个人在学院里,要照顾好自己哦。” “姐,你不必这样,或许我们能再想想别的办法……” “瞎说什么呢,那里可是珍藏着大量文森特先生名作的圣地啊!” “可是,成为画家是你的梦想啊!” “可是什么啊,文森特先生当年也没有上过王立学院啊,不一样成为大画家了么。” 斯嘉丽。夏尔咬紧牙关,双手暴起的青筋,显示出他正努力地抓紧手中的剑。 “姐,最近皮格家的长男怎么老过来找你啊?” “哈,他说他爸认识爵位管理局的高层,可以帮你提前办理爵位继承呢。” “咦?猪猡男何时这么善心了?” “嗯,他说我是合适的妻子人选呢,他家里的长辈也认可了。” “什么!那个恶心的死肥猪,该死的浪荡子,他竟敢打你的主意!” “所以,亲爱的,你要好好加油哦,等你成为正式的公职人员,就没人敢欺负我们姐弟俩了。” 斯嘉丽。夏尔深吸了一口气,艰难地向前迈出了一步。 “夏尔君的心,很不平静呢。”冰冷剑刃的下方,早已瘫坐在草堆上的少女,微微扬起苍白而精致的脸庞。尽管双眼被包裹在白绢之后,却依然让夏尔有一种连内心都被看透的错觉。 是啊,练剑多年的手,怎么会抓不住一把普通的制式长剑,真正抓不住的,恐怕是心中的剑吧。 承载了斯嘉丽那么多期望的自己; 过去这八年发疯一样努力提升着的自己; 过去一年在监察院兢兢业业地实习的自己; 已经时日无多只能奋力一搏的自己; 不就是为了等待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时机么? 而现在距离成功,明明只剩下最后一剑的距离啊。 多么简单的一剑。 我却无法,刺下去。 第二章 头等舱 半个月前,从王都开往南方克勒兹行省的蒸汽列车上。 “监察员先生,已经跟票务组确认,您所持有的车票确实属于头等舱。” “可是,我明明购买的是二等舱的票啊,是不是哪里弄错了?”夏尔颇为不解地抓了抓头发。 头等舱自然要比平民阶层的二等舱舒适,好吧,其实已经远远超出“舒适”的要求了,简直是享受,看着眼前装潢豪华的独立单间,夏尔不禁感叹道。 头层牛皮做的沙发,天鹅绒的床,鎏金木质家具,水晶燃气灯……尽管受限于车厢的大小,但由于布置得当,并不显得狭窄。 最难能可贵的是,远离了人多嘈杂的平民车厢,对原本打算仔细研究任务案宗的夏尔,有着难以抗拒的诱惑。 很有贵族旅行的调调,正好适合度假呢,可惜了。夏尔颇为无奈地想到。 虽说王都监察院总部,每年都能从议会手中获得远多于地方分部的经费,但哪怕经费再富余,也还没有夸张到让一名普通监察员坐头等舱出差的地步。 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本次任务地点远在王都圈之外的行省,夏尔甚至都无法申请乘坐昂贵的蒸汽列车,而必须老老实实挤上一个铜罗兰一趟的公共马车。 更何况,作为助理监察员,一年实习期结束前的转正考核任务,在其众多考核的指标之中,就包括了能否适应艰苦工作条件这一项。 万一是个考察“警觉性”的任务陷阱呢?坦然地享受了这一切,然后糊里糊涂地被扣考核分数……王都那帮老家伙可是很擅长玩这一套啊,夏尔想起了某些不太愉快的记忆。 “十、十分抱歉,监察员先生”看着略略皱眉的夏尔,年轻的女乘务员连忙哈腰道歉道,“都怪我没有解释清楚,是这样的,您的车票原本确实是二等舱,但在您上车前,已经被提升到头等舱了。” 哈?监察院对实习生何时有这种福利了……不对啊,后勤处会根据每个人被分配的任务,提前预定好所有的车票,如果有某个实习生享受高于标准的优待,还不早被审计处的那帮老家伙们喷死。更不用说,后勤处那个胖子处长是有名的铁公鸡。这样看来的话,会帮我升舱车票的人,果然只会是…… “据票务组的同事描述,在您上车之前的一个小时,有一位年轻的女士指定为您升舱,还特意嘱咐要找距离车头最远的房间,想必是您家人吧?”说到这,乘务员适时露出职业化的笑容,“听说是一位相当迷人的女士呢,即便是贵族小姐当中,也是难得的有大家风范呢。” 一边说恭维着,乘务员一边留心观察着夏尔的面部表情,那位年长的同事不是经常说么,从王都来的大人们,可是把面子看得比金钱还重要呢。即便夏尔看着相当年轻,但是能坐上头等舱的人,又岂会是个普通平民百姓。 况且,自己也并没有夸大其词嘛,那个转述她的票务组男同事,可是信誓旦旦地表示,自己并没有因为顾着偷看这位美丽的女士,而连续出错了三次车票,要怪,只能怪那台打字机的金属针生锈了。 只可惜夏尔并没有如她所愿,表露出满意的意思,反而陷入一种哭笑不得的情绪中。 果然是斯嘉丽么……出发前明明答应过,这次考核的事情她绝不插手,结果还是俏俏地做了些小动作。他甚至能想象到,如果自己回去质问的话,斯嘉丽一定会狡黠地一笑,然后摊开手,一脸无辜地表示自己并没有插手任务啊,只是为弟弟改善一下生活条件而已,这是作为长姐的义务嘛。 “咳咳,监察员先生,”看到夏尔依然沉思不语,乘务员只好转移一下话题,“隔壁房间有一位自称是来自克勒兹行省波图家族的先生,说想要拜访一下您,不知是否方便为您引见?” “波图家族?”没有听说过啊。从某些理所当然的臆想中清醒过来,夏尔却听到了一个陌生的贵族姓氏。 先不说父母是王国的“功勋贵族”,也就是依靠卓越的功勋获得王室嘉奖,从而被破格封赏的贵族。与其说是贵族,还不如说更像是学者,常年待在王立学院里从事研究工作,在贵族圈里并没积累什么人脉,仅有的一些淡薄交情,也早随着八年前两夫妇的失踪,付诸流水。 至于出了王都圈以外的贵族,那更是远如北方群山到南方宝石海那样遥不可及。 话虽如此,但是毫无理由地拒绝一名正统贵族的礼节性拜访,似乎并不妥当。 斯嘉丽不是常说么,出门在外,多交一个朋友总是好的,虽然我不是商人,但监察院作为以情报搜集为主的半军事机构,免不了要与形形式式的人打交道呢,还是先应付下吧。 “啊~~尊敬的大人,日安啊!在下来自克勒兹行省的波图家族,很荣幸与您共乘一列。这不,一听到有王都监察院来的大人毗邻在旁,竟然按捺不住敬仰之情,特意过来跟您打声招呼呢!” 房门打开,还没等乘务员作介绍,一个衣着鲜艳,有着明显南方“平原系贵族”特征的光头中年贵族,就自顾自地介绍起来,明明要年长夏尔许多,却用着面对上等贵族的敬语,说话的时候,上身微弓,眼睛半咪如月芽,视线恰到好处地停留在夏尔眼睛下方一寸的位置。 原来不是因为“兰卡斯特”这个已经没落的姓氏呢,看来多半是监察院的制服作怪了。夏尔瞅了瞅自己身上这套已经略微显旧的灰红双色制服,了然地想到。 深灰似铁,殷红如血。 秉承王国监察院口号的制服,无论放在全国的哪一个地方,都是分外的显眼。 可惜这位来自波图家族的先生恐怕要失望了呢。自己并非什么大人,只是一个小小的助理监察员,至于能否成功转正,目前还是一个未知之数。 这一切误会的缘由,恐怕要追溯到两年前,由大公主殿下和助理监察长李维斯子爵阁下发起的监察院改革案:考虑到监察院的工作性质,在非正式场合,或者非工作权限需要的时候,监察员的制服上,是不能有任何显示职衔的地方。 这种改革,一方面是对工作中的监察员的保护,另一方面,也是出于某种防止贿赂腐败的考虑。 一个直接的结果,便是有心想巴结监察院中高层的人,不得不通过一些旁枝末节,来判断一个监察员职衔的高低,譬如能坐得起蒸汽列车头等舱的位置—— “阁下恐怕有所误会了呢,在下只是一名助理监察员而已。” “……真没想到啊,大人如此年轻就身居高位,想必将来前途无可限量,实乃我等之楷模……呃!”还在口若悬河的中年贵族,在听到“助理监察员”的时候,脸色如同落入沸水中的宝石海特产晶蓝海虾——说变就变。两轮半咪的月芽眼,瞬间跳过了月相变化的中间过程而满张,高悬于上,冷冷地俯视着眼前的年轻人。 “啊,啊,年轻真好啊,呵呵。”似是掩饰自己的尴尬,中年贵族嘴角抽了抽,还是憋出了一句不咸不淡的话。 “实在很抱歉,不过虽然是助理,但如果阁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可以……” 然而未等夏尔说完,中年贵族已经自顾转身推门而去,在们推开的瞬间,夏尔隐约听到了“啊”的一声轻呼,隔着打开的门缝,一名同样着装艳丽的中年贵族妇女,正满脸怒容地从门后狼狈而出,一边整理自己略显凌乱的妆容,一边埋怨中年人推门的力量过大,想来是一直扒拉在门口偷听。 “你在干什么!” “我,我这不是想看看是哪位监察院的大人么,家的事情正好需要那边的人帮忙一下……” “大人?大人个鬼,就是小毛孩。估计是被哪位贵夫人包养的小白脸吧,一个屁都不是的小助理竟然敢跑来头等舱。哎不说了,真丢人……” “被赤裸裸地鄙视了呢。”头等舱的虽然隔音效果不差,不过就站在未关严的门前大声抱怨,对方也丝毫没有要掩饰的意思。 夏尔自嘲地想着,却并没有过于在意。 在过去的八年里,顶着贵族虚衔,却挣扎在上流社会边缘的兰卡斯特姐弟,早已习惯了各式各样的冷嘲热讽,无师自通了一套实用主义的价值观。 无谓的反驳换不来金罗兰;没有实力支撑的自尊,不过是一个笑话。 “要么你有足够强的实力,用手中的剑让他闭嘴,要么你有足够多的金罗兰,请到全王都最好的律师来让他闭嘴。亲爱的,你选择哪样?”夏尔想起每当自己与人争执过后,斯嘉丽总是这样一边温热着毛巾,一边微笑地跟他说道。 第三章 考核任务 夏尔自讨手中的剑还不够锐利,钱袋里的金罗兰也没有足够多。 实际上,他还在为一金罗兰一张的头等舱票而感到心疼不已。 月神在上,一个金罗兰啊!那意味着,以助理监察员每月十个银罗兰的收入标准,得不吃不喝地工作十个月才能凑齐,也意味着,夏尔可以乘坐一铜罗兰一次的公共马车多达一万次,如果没在充满莫名臭味的狭窄空间里颠簸出病,理论上,他可以将号称“全国唯一百万人口城市”的王都,里里外外地游览个遍,还能顺带在王都郊外的几处名胜打几个转。 虽然这些年里,早已听说斯嘉丽凭借着在绘画和商业上的双重天赋,以及文森特大师积淀多年的名气,在画商界里混得风生水起,更是成为了文森特画廊的唯一拍卖合作商。 但毕竟画作的主要收入是归于画家本人,即便大师出于对弟子照顾,格外提高了佣金的分成比例,一个金罗兰一张的车票,对斯嘉丽而言,依旧不是一个小数目。 不然的话,正值妙龄的斯嘉丽,怎么从来都不去王都享誉盛名的金棕榈大街呢?那可是贵族名媛和富商夫人们装扮自己的销金窟啊。 王都上流社会圈里不是流传着这么一句话么:没有去过金棕榈大街的贵族女人,不过是顶着贵族头衔的可怜村妇罢了。 而经常混迹在上流社会的新锐画商,斯嘉丽.兰卡斯特小姐,却从来没有去过金棕榈大街,更丝毫不以为耻。 反倒是夏尔去过。 那是斯嘉丽十六岁的成人礼,满身淤青的夏尔,瞒着所有人,偷偷地用自己刚从学院剑术比赛中获得的奖金,买回了一瓶最小号的“落日下的第三大道”——当年王都最热销的香水型号。 夏尔清楚地记得那天,向来骄傲的斯嘉丽,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轻锤他的胸膛笑骂道:“傻瓜,你姐距离使用这种‘淑女型’的香水,至少还有十年呢!”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夏尔都自以为,这就是为什么,斯嘉丽一直没有用那瓶香水的原因。 “轰隆,轰隆轰隆……”随着列车从静止启动,车轮与轨道接缝间的碰撞声音越发急促,车窗外的树木像是被这声音催促出紧迫感,加速往后倒退,义无反顾地奔向远方,一如夏尔同样充满紧迫感的内心。 我可以挥霍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呢。 转正考核任务,是助理监察员实习期的终极考核任务,每两年举行一次,一旦通过,就意味着从临时工一跃成为王国监察院的正式一员,即便是最低等的二等监察员,也是堂堂正正的国家公职人员。 对于夏尔而言,所带来的,可不仅仅是经济条件的改善,更为重要的是,在两年后,也就是兰卡斯特子爵夫妇失踪满十年后,夏尔想要合法继承兰卡斯特子爵的爵位,还必须要成为国家正式的公职人员,这是《新爵位管理法案》明文规定的“功勋贵族”承袭爵位的必要条件之一,以确保新贵族阶层不会再出现社会的蛀米大虫。 可惜根据往年的经验,转正考核任务的通过率,从来没有超过百分之三十,那些失败者,或是因为事前准备不足,或是因为运气实在太坏遇上了难啃的“硬骨头”,或是因为没有和任务实地的考官打好关系,最终考核评分过低而被淘汰。 运气与考官的脾气,都无法捉摸的东西,所以夏尔在拒绝了乘务员推荐的头等舱特色菜单,以及眼神暧昧的特殊按摩服务服务服务服务服务后,匆匆吃完自备的简单茶点,便开始埋头于早已做满笔记的任务案宗。 考虑到助理监察员的实力与经验,通常考核任务,多半是加入到正规监察员的任务中,以协助调查的方式进行。 而完成任务的最低限度,便是能够独立或协助提供至少一条“有价值”的线索,至于何为“有价值”,则完全交由考官自行判断。 夏尔接到的任务,正是这种典型的调查任务: 调查任务:协助调查克勒兹行省南部某村落的人口失踪案。 任务时限:一个月; 任务地点:克勒兹行省南部地区; 主管部门:斯科图王国监察院克勒兹分部,南克勒兹支部; 任务考官:主考官为任务所属部门的最高行政长官,副考官由主考官指定。 任务简述如下: 月神历1043年获月(即立案前一个月),在克勒兹行省南部一处名为“水车村”的村落,发生一起连续人口失踪事件,失踪者为当地原住民儿童,失踪区域为村南水车磨坊附近;另据目击者称,首例失踪案发当天,曾发现一名身着黑衣的老妇在磨坊附近游荡,并于同一天内离奇失踪,该老妇为半年前流落于该村的游民,来历未明。案件详情如下…… “嗯,虽然看了很多次,但从案件描述与初步取证的证词来看,并没有什么特别出彩的地方,就是一起很典型的人口失踪事件,看起来并不是太麻烦的案子呢。”夏尔一边浏览着案宗,一边自言自语道。 “不过,总觉得跟以前学习过的案例相比,有些不协调的感觉呢……嘛,这可是总部复核过的案宗,夏尔同学,别总以为自己是大侦探呢,实战的案例毕竟与平日纸上谈兵不一样。”夏尔用了拍了拍自己脑袋,像是要清理掉脑海中的杂物,然后拿起笔,开始认真做起笔记。 “就是一起普通的人口失踪案件,嗯,以调查为主的任务,按照惯例,还是得先找出事件的关键点作为突破口,再开展调查会比较有效率。说不定考官考核的第一点,就是这个呢。那么,就先从之前找出的几个待确认的盲点开始,看看能不能串联出一个调查的方向……” …… 从王都前往南克勒兹的列车,需要行驶两天两夜。 时值月神历1043年热月初,盛夏未央,王国南方的平原地区,正是雨水充沛的时节,广袤的阔叶林地,在良好的湿热条件下,浓密如万顷碧波,漆黑的蒸汽列车疾驰于其中,仿佛行驶在墨绿海洋上的巨轮,为从王都远道而来的旅人,带来了别样的新奇体验。 不过这一切都与夏尔无关,奋战于案情描述与证词中的他,已经两天未曾合眼,期间除了解决必要的生理需要,几乎在自己的单间里足不出户。 直到第二天的傍晚,乘务员提醒他是否需要更换床被的时候,才回过神来。 “咦,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么……请问现在到哪里了?” “现在停靠的地方,是克勒兹省中部的枢纽。”一把干练的女声回答道,夏尔这才留意到,进来的乘务员并不是第一天见到的那个年轻女孩,而是一位年纪稍长的女士。 “由于本省南部是丘陵地带,列车行驶速度可能相对之前要慢一些,但最晚明天凌晨一定能到达目的地。让我为大人您更换下新的床被吧,大人舒舒服服地睡一觉,醒来就能精神奕奕地下车了呢。” “啊,真是太感……呃,那有劳你了。”习惯生活自理的非典型贵族少爷夏尔.兰卡斯特,别扭地点了点头,然后趁着乘务员开始忙碌的时候,走出房间,算是给这两天一夜的连续奋战缓一口气。 头等舱单间外,有一条贯通车厢的过道,大约可供两个中等身材的成年男子并排而行。 过道上的装饰虽然比不上房间内奢华,然而朝外一侧的观景窗户,却是用昂贵的水晶所制。 此刻,车厢外黑漆漆的一片,在车厢燃气灯的映照下,夏尔只能从窗户水晶的反射中,看到蓬头垢面的自己。 男孩子不注意个人的仪容话,是不会有女孩子喜欢的哦。 一想到斯嘉丽看到自己不修边幅的样子的反应,夏尔的嘴角不禁微微翘起。 啊,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嘛。这是夏尔每次挂在嘴边的反驳。 可惜连整理仪容这么简单的事,对于时日无多的我而言,还是过于奢侈了呢。这是夏尔没有说出口的回答。 时日无多这句话,对于一个十九岁的年轻人而言,如果不是刻意装可怜,便显得有些过于沉重。 而夏尔一直是个十分乐观的年轻人,正如他同样十分乐观的商人姐姐。或许是斯嘉丽影响了夏尔,或许是夏尔影响了斯嘉丽,或许是两者兼而有之。 家里遭逢大的变故,姐弟俩没有自怨自艾,咬紧牙关,相濡以沫,在这王都这块复杂多变的土地上,一步一个脚印,存活了下来。 姐姐牺牲了自己的梦想,来成全弟弟的梦想。 弟弟最大的梦想,就是能继承爵位,重振家族的声望,给姐姐带来最好的生活条件。 夏尔曾经以为,不管前路如何艰辛,总有一天,他能够实现自己心中的渴求,哪怕需要花的时间多一些。 直到四年前某有一天,有一个人告诉他—— 你最多活不过二十一岁了。 说这句话的,并非街边某个混吃混喝的神棍,而是夏尔最尊敬的剑术老师。不是王立学院里上大众基础课程的老师,而是夏尔真正的剑术老师。 如今距离二十一岁,只剩下两年了,而距离夏尔能够正式申请继承爵位的时间,也刚好是两年。 所以这次的考核,是夏尔最后的,也是唯一的机会了。 “先生,您需要擦鞋么?”就在夏尔沉浸在过往的哀思之中,一个稚嫩的声音惊醒了他,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瘦小的男孩,捧着一个小木箱,躬身站在自己身前。 小男孩的身上穿着满是补丁的旧衣,似乎是买不起鞋,双脚缠满了肮脏的旧麻布条。 看到夏尔注视的目光,小男孩稍稍抬起了头,像是被煤灰熏黑的脸上挤出了腼腆的笑容。 “先生,只要五个铜罗兰,包括清洁与上油。” 倒是跟王都旧市街的路边摊一般便宜呢,夏尔想着,看了一眼脚下已经掉色的监察院制式长靴,还是摇了摇头。 便宜归便宜,对于随身的装备,夏尔一直坚持自己保养。 一名合格的剑士,要熟悉自己的装备,而这种熟悉,就是从平时的保养开始。夏尔始终记得那位剑术老师的话。 “不需要了,你还是找别人吧。” “先生,求您行行好吧,我已经一天没吃到东西了,再找不到生意,我就会饿死了……”小男孩抓着夏尔的衣角跪在地上,软语哀求道。 “小鬼,你在干什么?说好不允许打扰到客人的呢,再这样我就赶你下车了!” 夏尔沿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看,却是头一天的年轻女乘务员。 只见对方匆匆忙忙地走了过来,一边扒开小男孩的手,一边不停地向夏尔躬身道歉。 夏尔摆了摆手示意无妨,问起了少年的情况。 乘务员歉笑道:“这是从这个站点上来的小鬼,说是自己很饿,我看着他也挺可怜的,就让他上来了,没想到竟然打扰到先生您了,十分抱歉。”说罢,狠狠地盯了一眼小男孩,后者吓得连忙低下头,把手捂在衣服里直哆嗦。 “从克勒兹中部地区上来的么……”夏尔看着年轻女乘务员身后的小男孩,邹了皱眉头,像是想到了什么,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伸到了腰间的钱袋里,掏出了五个铜罗兰,而后在乘务员夸张的赞美声,和小男孩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放到了那双黑污的小手上。 第四章 失窃案 砰,砰,砰。 夏尔刚刚睡下没多久,便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嘈醒。 得益于在监察院实习期的良好训练,夏尔在任务期间保持着和衣而睡的习惯, 匆匆抓起挂在床边的制式佩剑,打开房门,却看到一脸焦急的年轻女乘务员。 “很抱歉打扰您休息,监察员先生,不过这里有一些紧急的情况,可能要麻烦到您……” 顺着对方的目光,只见在过道上,自称来自波图家族的中年贵族夫妇,正和一名乘务员激烈地争吵着,仔细一看,竟是早些时候见过的那名年纪稍长的女乘务员。 “发生什么情况了?”夏尔小声地打听道。 “是这样的,波图男爵阁下说在房间整理后,有一份文件丢失了,怀疑是我们的同事所为。说如果下车前不交出被盗的文件,就要把我们整个列车上的所有员工都告到法庭上。” 说到这里,年轻的女乘务员故意压低声音问道:“虽然有些冒昧,但我一直听别人说,监察院似乎比警备队里的黑衣更擅长解决这种难题?如果监察员先生能帮忙找出男爵阁下的失物,我们一定不胜感激。”说着,伸出手指悄悄比划了一下钱币的样子。 “确实,最近几年监察院的破案率要高出警备队不少,名头也更响。”夏尔斟酌了一下,还是摇头道,“但是,这种普通的盗窃案,属于警备队的职责范围,而监察院的定位毕竟是半军方的性质,更多时候是处理一些高危且情况更复杂的案子。贸然插手这个事情,恐怕不太合适。” “哦,是这样么……”年轻的女乘务员失望地叹了口气。 正在夏尔以为对她经放弃的时候,对方突然整个身体靠在了夏尔的一只手上,脸蛋贴在夏尔的耳边,用羞涩的语气说道:“您可能有所不知,如果这件事被捅到了警备队和法庭,不管结果如何,都将会极大地影响铁路公司的声誉,老板肯定要辞退我们……先生您是个慷慨而善良的好人呢,如果您觉得那些刻着罗兰花的金币不够的话,或者再加上我为您提供一些特别的服务?如果您不喜欢我这种类型,我还认识几个水灵的姐妹,都挺擅长伺候人的呢。” “呃……这,我没有这方面的……考虑。” 极少和陌生女孩如此近距离接触的夏尔,被耳边呼出的热气逗弄得面红耳赤,别扭地想与对方拉开距离,却无奈地发现自己的左手被紧紧地缠抱着,一时间竟然无法挣脱。 就在夏尔不知所措之际,耳边传来了中年贵族犹如天籁般的声音:“喂,那边的监察院小助理,你来得正好,这里有个卑鄙的盗贼,赶紧扣下她!” 夏尔连忙抽出自己的左手,理了理在拉扯中弄皱的衣服,来到争执双方的跟前。 “男爵阁下,听说您丢失了一些文件?” “是的,并且我怀疑就是这个贱女人偷了我的东西!”中年贵族指着年长一些的女乘务员,愤怒地吼道,而后者却耸了耸肩,露出一副无所谓的微笑。 “除了文件以外,还有没有别的财物损失?” “那倒没有。” “噢?那方便透露一下是关于哪方面的文件么?无意打探您的个人隐私,但如果仅仅是普通的文件,很难想象它会比金罗兰更吸引窃贼的注意力。” “当然是很重要的文件!”对方不耐烦地解释道,“是关于我们家族生意的一些商业机密。而她,”中年贵族再次指着年长的女乘务员,愤愤地说道“毫无疑问,是一名卑鄙商业间谍!” “原来是这样。那再冒昧打听一下,您的家族是经营哪方面的生意呢?” “怎么,你也打算窃听商业情报么?” “呃,只是例行的询问,如果不方便透露的话就算了。”中年贵族的态度令夏尔有些出乎意料。 “呵呵,如果是正经合法的生意,又怎么会怕被问到呢。”一直沉默不语的年长女乘务员,冷不丁地插了一句。 “咦,女士,您似乎对男爵阁下的家族生意有所了解?” “监察员先生,您说笑了。我一个小小的乘务员,又怎么会了解男爵阁下的‘大买卖’呢?”年长的女乘务员明显地在“大买卖”这个词组上加重了音。 “哼,别那么多废话了,小助理,赶紧搜查她的行李吧,我做的生意可是跟王都的大人们有关的,要是有个什么损失的话,恐怕不是你一个小小的助理监察员承担得起。” “哈,男爵阁下好大的官威呢!哎呦,很抱歉我搞错了,貌似这里只有监察员先生才是唯一的公职人员呢。”年长的女乘务员冷冷地讽刺道,而后换来对方更恶毒的咒骂。 面对中年贵族的冷蔑,夏尔正了正色,说道:“阁下,您恐怕有所不解,这与职位高低无关。” 平静地注视着中年贵族像要吃人一般的眼神,夏尔接着说道:“严格来说,这个案件未经过正式报备,并在监察院总部立案的话,即便是正式的监察员,也不需要受理您的事情。与警备队不同,按照最新的《王国机构管理法》,监察院只受理经过正式立案程序的案件,而无需承担先受理后立案的义务。” 在中年贵族即将再次发飙之际,夏尔语气一转,说道:“但是关于这个盗窃事件,我已经有了一些头绪,需要向在场的各位确认一些情况。” “哼,那还不赶紧!” “嗯,这正是我准备要做的。” 侦查人员必须始终掌握着调查方向的主动权,而不被事件关联的各方所阻挠。夏尔想起了刚刚实习时,负责传授侦查经验的老监察员说的话。 “那么,就从这个事件的案发地,也就是男爵阁下您的房间开始调查,不知道是否方便?” “请便,我只要马上找回我的文件!” …… 嗯,室内的布置基本跟我的房间差不多,窗户果然也是用铁网加固的,除了通风和观景以外,恐怕无法供一个人出入,估计是出于安全考虑。 至于通风管道什么的,在车厢有限的空间里,也只能弄得很小,通过一只老鼠都尚且有些困难,更别说是一个人了,这个倒是在之前就留意到。 换言之,想进入房间的话,房门就是唯一的选择了。 那么—— “男爵阁下,请您仔细回想一下,在您最后一次看到失物,到发现物品丢失期间,除了这位帮您整理床铺的女士以外,是否还有别的人进过您的房间?” “不可能有别人。”中年贵族肯定地回答道,旁边的贵族夫人也同时点了点头赞成丈夫的说法。 “我太太从今天早上开始就有些晕车,为了照顾她,我基本没有走出过房间,午餐和晚餐都是直接送到房间里的。即便是外出透气,我们也是轮着来,得提防着某些心怀不轨的人呢。”中年贵族意有所指地看着年长的女乘务员。 所谓外出透气便是指去洗漱间了,贵族式的说法。夏尔在心理补充道。所以男爵夫妇除了必要的生理需要,基本上是足不出户了。 果然最大的嫌疑人还是那位年长的女乘务员呢。 “那么女士,在您整理完男爵阁下的房间之后,到目前为止,还去过哪些地方呢,是否有什么证明的人?” “除了这列车厢与旁边那节我负责的车厢外,并没有去过其他地方,这点我的同事可以证明。” “是的,我可以证明。”年轻的女乘务员点了点头。 “噢,请问你们一节车厢是几个人负责的?” “普通车厢是三节一个乘务员,头等舱为了保持优质的服务,一个人负责一节车厢。”年长的女乘务员熟练地回答道。 “那么,负责这节车厢的是?” “是我,监察员先生。”回答的是年轻的女乘务员,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因为今天有些不舒服,所以整理房间的事情让同事帮我代班了。” “哼,你们两个是同伙吧。应该把你们统统送到监狱里,关一百年!”中年贵族冷笑道。 “男爵阁下,您这样说有些过分了……”似乎受到了极大的委屈,年轻的女乘务眼眶渐渐有些泛红。 “监察员先生,如果您信不过我的话,大可以抽查我的行李,省得某些人做着不够绅士风度的行为”年长的女乘务员走上前来,挡在了年轻女乘务员和中年贵族的中间。 中年贵族似乎再次被激起怒火,朝着两个乘务员咆哮道:“贱奴!你说谁不够绅士风度!你们这些低等的猪猡,底层的垃圾,简直是……” “阁下,请你注意,现在已经是月神历1037年,这里是斯科图王国,按照王国法律,所有有王国合法户籍的人,都是王国的公民,奴隶这一称呼早已是过时。”年长的女乘务员义正言辞地反驳道。 “公民?哈哈哈,我算是明白了!”中年贵族怒极反笑道,“敢情你们是那朵紫罗兰和那个所谓的第三议会的信徒吧。啧啧,贱奴就是贱奴,永远是一群无知的井底之蛙。” 看着双方的气氛因为政治话题也变得紧张起来,夏尔知道自己必须在事情变味之前,中止这种过于敏感的辩论。 “女士,既然您愿意配合行李搜查,那么我们赶紧开始吧,如果您确实是清白的话,相信这会是您洗脱嫌疑的最好方式。” “如您所愿,监察员先生。 第五章 证据与情报 “正如您所见到的,两节车厢中间的这个位置,便是我们休息的地方,我的行李也全都在这里。”说罢,年长的女乘务员打开了一个木柜,翻出了自己的行李。 在四人的注视下,夏尔仔细地地翻找着乘务员的行李,不多一会,便检查完毕。 “那个,确实没有找到男爵阁下的文件。”想起刚刚看到的一件件女性贴身衣物,夏尔不禁有些微微脸红,还好不断提醒着自己正处于工作状态之中,很快便再次集中注意力。 “监察员先生,这下我没有嫌疑了吧。”年长的女乘务员嘴角微翘地撇了中年贵族一眼,对着夏尔说道。 “从盗窃案的角度出发,没有找到物证的话,确实不能对您形成合理的指控。” “怎么可能,你们一定有同伙!一定是这样的,说不定整个列车上的人都是合谋的!说,你是不是也有份!”中年贵族神经质似地大叫起来,并试图去抓年轻女乘务员的手。 “阁下,请先冷静一下,在公共场合有过激行为的话,恐怕在法庭上会对你不利。”夏尔用身体拦住了对方的前路,用尽量公允的口吻劝说道。 “去你的过激行为,去你的法庭!你们竟然敢污蔑一个贵族!” 真是让人头疼啊,夏尔揉了揉太阳穴,心理无比庆幸自己当初选择成为一名监察员,而不是律师。 遇到如此不配合的当事人,想必王都里的大状们,也会苦恼不已吧。 看着眼前争执的双方,一边是扬言要把整趟列车告上法庭的嚣张中年贵族,一边是冷笑连连的年长女乘务员和手足无措的年轻女乘务员,夏尔知道自己必须尽快拿出结论,不然等列车一到站,就只能把这件案子移交给警备队了。 移交警备队是个看似更明智的选择,毕竟有考核任务在身的自己不宜节外生枝。但是,既然已经开始调查了,就这么放弃的话,真的会甘心么? 况且,刚刚自己说已经有了头绪,可不只是单纯为了掌握主动权而说的场面话啊…… 夏尔的沉默,让中年贵族夫妇俩失去了最后的耐性,在乘务员的休息间里大肆地翻箱倒柜,并推倒了试图上前阻止的年轻女乘务员。 嗯,还是差一点,否则无法构成关键性的证据啊,还差最后一点……夏尔一边努力整理着已经掌握的线索,检查过的每个地方,每个人说过的话,他们的神态举止,一边回想着以前在侦查培训上学到的东西。 缺乏决定性的证据,过于依赖假设可能会误导方向…… 调查陷入了死胡同,需要找到突破性的线索…… 证据……线索……证据……线索…… 哈!夏尔突然大叫一声,顿时让乱哄哄的休息间安静了下来。 夏尔同学你果然笨啊,实习了一年,竟然还是被自己绕进了死胡同! 留意到四双盯着自己的眼睛,夏尔清了清嗓子,悠悠地说道:“我大概知道这个案件的窃贼是谁了。” “哦,那是谁?”中年贵族也顾上不翻弄手上的物件,急切地看着夏尔问道。 “呵呵,阁下,您先别急,容我再向这位女士问一个问题。” 夏尔似笑非笑地看着年长的女乘务员一眼,然后在对方疑惑的目光中,转向了年轻的女乘务员:“女士,您还记得稍早些时候,我们在过道上遇到一个擦鞋的男孩么?” “嗯,当然记得,监察员先生。” “你当时跟我说,那个男孩,是在克勒兹省中部枢纽上车的,对吗?” “是的,我是这样说过。” “你确定?”夏尔突然拔高了声音。 年轻的女售票员被夏尔吓得肩膀抖了一下。“呃,先生,您是什么意思?那个男孩跟男爵阁下的失物有关?” “是否有关容后再说。我只问你,是否敢对着月神发誓,你在这个问题上,没有骗人?要知道,如果做假证的话,可是要被判刑的哦。” “呀……我……”年轻的女乘务员怯怯地看着夏尔严肃的神情,然后快速地向夏尔身后瞟了一眼,像是获得了某种勇气,点了点头:“我可以对着月神发誓,没有欺骗您,先生。” 呵呵,月神的信仰已经如此廉价了么,怪不得教会最近几年混得不怎么样呢。夏尔不禁在心理吐槽到。不过,她刚刚看的那个方向,果然如此呢,那么,就继续乘胜追击吧。 “好的,谢谢你的回答。这样一来,我就知道窃贼是谁了。” “呃,是谁?”年轻的女乘务员跟不上夏尔的思路。 “就是那个小男孩。”夏尔自信满满地说道。 “啊,不可能啊,为免客人受到不必要的打扰,我们可是一直有盯着他的呢。”年轻的女乘务员反驳道。 “哦,那言下之意,是你也参与到其中了?很好,把你们一同送到警备队吧。” “监察员先生!”这时候,身后传来了年长的女乘务员的声音。“亏我还一直以为你是个正直的人呢,你怎么可以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随便污蔑人?” “呵呵,女士,别激动,看来你不了解情况呢。” 夏尔慢慢地转过身来,好整以暇地说道:“我曾经说过,我是来自监察院的,并非警备队。” “那又如何?”年长的女乘务员挑了挑眉头。 “虽然在大众的心目中,两者都擅长于追寻真相,破解谜题。” “但是,却很容易忽略一个事实。” “警备队是司法机构,而监察院则是——情报机构。” “所以讲事实,摆证据,指控犯人,是警备队,法官、律师乃至记者的责任。而监察院,”夏尔往前走了两步,欺近年长女乘务员身前,“从来不应该浪费时间寻找所谓的证据。情报是有时效性的,话费大量时间找到证据,却因为错过了有效时间而作废,即便能百分百确证,又有何用?因此我们更在乎的是线索,只要能确定线索与想获得的情报有关联性,就会用最有效率的方式调查下去。” “譬如说,在男爵阁下物件被盗的时间段里,只有三个人——唯一去过男爵房间的你,这位带陌生男孩进来女士,以及,对自己上车地点撒谎的男孩。——出现在这里。也就是说,你们三人之中,必然有一个是窃贼。而我,只需要把你们三个人统统关到监察员的审讯室,就能在最短时间内获得真相。” 说道这里,夏尔突然诡异一笑道:“你们可能没听说过监察院的审讯室,那里用于拷问的刑具,可是比警备队关押重案犯的地方还要丰富呢。上个月我们抓了一敌国的女间谍,才一个晚上,就不堪受辱,自尽了……呵呵。” “卑鄙……可恶……”一直从容淡定的年长女乘务员终于失去了冷静,双手紧抓着制服长裤两侧的边线,内心似是在激烈地挣扎着。 “嗯,不知道那个待在煤炭储藏间的小家伙,要是知道从今往后,要在监狱里给人擦鞋,会哭成什么样子呢。”夏尔冷不敌地说出一句话,让年长的女乘务员瞪大了双眼,死死地盯着他。 “你可要考虑清楚哦。” 夏尔半眯着眼睛,双手抱于胸前,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然而内心却完全不像表面那般平静:加油啊,加油啊,不要让我失望啊,要是看错人,这坏人就白装了。 终于,在列车响起一阵悠长的减速轰鸣声后,年长的女乘务员像是放下了心中的包袱,再次目光平静地看着夏尔,低声说道:“监察员先生,你赢了。” 呼,还好没有判断错误。 “这是什么意思?”中年贵族看了看年长的女乘务员,又看了看夏尔,问道。 “阁下,是我拿走了你的文件。”年长的女乘务员说道。 “好嘛,我就说是你!卑鄙的窃贼,我要把你们两个,还有那个什么擦鞋的小鬼头都告到法庭!你们等着坐一辈子牢吧!” “请注意!我说的是‘我’拿走了你的文件,并没有牵涉到其他人!”年长的女乘务员激动地辩解道。 然而中年贵族已经听不入任何的劝解,只是一味在重复要把所有人都抓到监牢里。 无奈之下,她只好向夏尔说道:“监察员先生,我的同事并没有参与到这件事来,那个小男孩是我带来,她只以为是我家的某个亲戚。至于那个男孩,只是因为饿着肚子,被我利用罢了。” 说道这里她低下了头,用恳请地语气说道:“希望你能为我作证,我只承认了我自己有盗窃行为,不涉及到其他人。” “可以。”夏尔爽快地答应着,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想,你不是个坏人。” “谢谢。”年长的女乘务员微微一笑,转头看向了窗外,不再理会一旁吵闹的中年贵族夫妇。 “天亮了呢。” 经过一夜的行驶,车窗外已渐渐能看到房屋与田野。 远方连绵的群山之中,金红色的朝阳已从天际线上露出了脸,黎明柔弱的微光,从浓密的云层缝隙中穿过,透过车窗,照射到女乘务员已不再年轻的脸上。隐约间,夏尔像是在对方的眼角里,看到一丝晶莹的反光。 “监察员先生,你是个聪明人呢。” “可惜你不知道,你在帮助的,是一群多么可怕的恶魔。” …… 处理完失窃案的事宜,已经是中午。 为了避免中年贵族真的实现把“整个列车的人都告上法庭”的壮举,夏尔还是带着几个当事人,来到监察院南克勒兹支部走了个过场,再由监察院将案件移交地方的警备队。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原本咄咄逼人的中年贵族在取回失物后,就匆匆离开,再有没有提起诉讼的事。 而女乘务员只是承认自己原本是想盗去钱包的,只是一时大意拿错了别的东西,最后被警备队以盗窃罪拘留。 夏尔本想做更进一步的了解,不过被监察院过来的接待人带走了。 负责接待夏尔的,是一位名为路德的一等监察员,约莫四十岁出头,一头浓密的棕色卷发,配着稍显过时的小络腮胡子,说话的时候,有着浓浓的南方口音。 “这种小事情就交给警备队吧。哈哈,不错不错,还没正式开始任务,就先破了一个案子。” “您过奖了,只是运气好而已。”夏尔谦虚道。一等监察员在地方支部里,基本属于团队长级别的存在,个别出色的人甚至能担任支部的副职。 “话说回来,刚刚听你在做笔录的时候,有两个地方,我还是没有搞明白。” “呃,您说。” “你是怎么知道那个小男孩不是从中部枢纽上来的?还有,你怎么就肯定,那个真正的窃贼会自首?她完全可以推诿到另外两个人身上啊?” 第六章 故人 “擦鞋的小男孩,其实在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就已经察觉有问题。” “哦,怎么说?”路德跷有兴致地看着夏尔问道。 “那个年轻的女乘务员,说他是从中部枢纽上车的,但是这明显不可能,因为有以下几个疑点。”夏尔稍稍整理了下思路,然后认真分析道:“首先是那个男孩的双脚,可能因为买不起鞋子,所以缠着厚厚的旧布条。这里产生第一个疑点——那些布条,太干净了。” “干净,不会吧,刚刚才见过那个小鬼,我记得是脏兮兮的啊。” “嗯,但是相对于克勒兹这个时节的天气,还是太干净了。” “天气?哦!”路德拍了拍脑袋,似乎想到了什么。 “是的,热月的南方诸省正值雨季,这一路走来,阴雨绵绵,地上湿滑泥泞,我们才穿着皮靴走一会,都尚且沾满了污水泥巴,更不用说那些旧布条。” “嗯,确实如此。不过照这个说法,你该不会认为那孩子,是从王都就开始上车吧?这个时节,也只有北方的王都圈地区,才能天朗气清。” “是的,我确实这么认为,而且还有别的证据。”夏尔肯定地说道。 “还有什么证据?”被勾起了好奇心的路德,迫不及待地问道。 “报价。” “这又怎么说?” “那个,因为家里有人经商,所以平时在查阅各地案宗的时候,会不自觉地留意当地商品的市场价格。”夏尔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五个铜罗兰擦一次鞋,在王都是相当平民化的价格了,但是据我了解,在商业相对落后的克勒兹行省,还是太贵了一些。” “这个数。”路德宽厚的手掌上竖起了三根手指,露出了常年练剑留下的茧子。“这还是有正规店面的鞋匠铺。如果是那些奔走在街头的小鬼,超过一个铜罗兰,都不会有人光顾。” “嗯,案宗里记载的大概是这个水平” “哈哈,监察员就应该熟悉各种层面的情报,这一点上你做得还不错。”路德鼓励地看着夏尔,“不过仅凭这一点的话,就能判断对方是来自王都?” “当然不止,有另外两个细节可以作为旁证:一是这个孩子说的话带有明显的王都口音,甚至连叫卖惯用语都一样;另外就是他脸上和手脚上乌黑的脏污,应该是来自煤炭的粉尘。据我了解,这几年煤炭能源的平民化推广,暂时还只在王都圈流行,南方诸省的民众依然在使用原始的草木燃料,因此,一个合理的推论,便是这个孩子,很可能从王都圈里,就已经上了车,甚至一直待在了列车煤炭储存间,一个常人不会光顾的地方。” “这点已经被证实了。不错嘛,能从一些小小的细节发现了这么多东西,那么第二个问题,那个真正的窃贼,你又是如何发现她并让她屈服的呢?” “其实一开始并没有察觉到真正的犯人。在发现那个孩子撒谎的时候,仅仅是认为他为了挣口饭吃而混上列车,看着挺可怜的,也就没有当场揭穿。直到发生后面的事情,才把一些线索串联起来。” “无论怎么说,当时可疑的人都有三个,而很显然,在对方自首之前,你都没有获得能指证对方的真凭实据。” “确实如此。在开始的时候,我确实如同初入监察院的时候那样,过于纠结于发掘证据,而被前辈们痛批为有‘侦探妄想症’的新丁。还好及时醒悟过来,于是用上了一些套取情报的手法。” “威逼利诱放嘴炮,设局下套瞎忽悠。” “呃,前辈您总结的实在是很……精辟。”夏尔汗颜道。 “哈哈。”路德摆了摆手,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仅以套取情报为目的的话,即便一开始选择的对象错误,依然可能为后续的行动指明正确的方向。既然只有三个可疑的对象,那么从中选择一个正确概率最大的对象下手,就是理智的做法。假设这是一次单人的盗窃行动,那么年长一些的女乘务员,显然是嫌疑最大的那位,这点从各方证词和现场勘查情况便可知;假设是团伙作案,团伙之中,多多少少都会以一个人为核心,考虑到三个人的特征,年长干练的乘务员,年轻缺乏经验的乘务员,以及以擦鞋为生的贫穷小男孩,显然第一位更能指挥另外两个人;因此,如果要赌其中一位是犯人的话,无论参与的人数的多少,这一位,都是作为首次试探目标的不二人选。” “哦呵?都用上性格特征分析的技巧了,看来你在这一年的实习中,很用功嘛。” “只略懂些皮毛,还需要向前辈您多多请教。” “嘿嘿,略懂能有这程度也不错了,真正的窃贼还不是被你逼着就范了。” “您过誉了。我想着,一个敢于在贵族威胁之下护着后辈,富有责任心的人,大概不会忍心让一个可怜的小家伙替自己顶罪,值得冒一下险。呵呵,不过说白了,这还是在赌,如果对方真的矢口否认的话,我也没辙。”夏尔坦白地说道。 “啧啧,聪明,冷静,胆大心细,不愧是斯嘉丽的弟弟呢,兰卡斯特家族果然流传着优良的血统。” “咦?前辈您认识家姐?”从一个首次见面的陌生前辈口中,听到斯嘉丽的名字,让夏尔无比惊讶。 “啊,老朋友了。”路德像是想起某些往事,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入神地想了一阵子。而后发现夏尔疑惑的眼神,摇了摇头,说道“折腾了大半天,应该又累又饿了吧,走吧,先去找个落脚的地方吃些东西,我们边吃边说。” …… 克勒兹是斯科图王国南方的农业行省,广袤的平原上遍布着大量的果园与田野,自古以来便是王国重要的粮仓。因为蒸汽动力的崛起,每年大量的粮食、经济作物、美酒通过一节一节蒸汽列车,运往全国各地,成为当地居民主要的收入来源。 但除此以外,克勒兹却缺乏商业气息。居民世代务农,信奉月神,恪守传统,消极面对外来的革新冲击,却是月神教在斯科图王国的重要教区。这其中,又以陷入丘陵地势,交通颇为不便的南克勒兹为甚。 南克镇,快乐叽咕鸟之家。 “有趣的名字。”夏尔看了看竖在旅馆大门旁的招牌,想到了以往看到的一些情报。 叽咕鸟,南克勒兹地区特有的鸟类品种,体型娇小,肉量少的同时也难以捕捉,在当地居民眼中并无价值;却因为早些年,南十字星通讯社的一篇报道,第一次将叽咕鸟憨态可掬的照片公之于众,从而受到上流社会的众多女性追捧,进而吸引了不少商人的目光。 由于南部地区受丘陵地势阻隔,铁轨难以修建,过往的行商不得不从在南克镇告别便利的蒸汽列车,稍作休整,而后转乘马车南行,以期获得叽咕鸟的货源。 路德介绍的这家旅馆,便是这样一家专为过往商旅服务的小店。 “南克勒斯这边毕竟是乡下地方,支部也不像王都总部那边经费充足,员工宿舍什么的,暂时还卡在向省分部递交申请的流程中,所以只能委屈你住在外面了。” “前辈您说笑了,我本来就不是来度假的,倒是劳烦您为我安排住地,实在是过意不去。” 路德似乎对夏尔的态度相当满意,点了点头,却突然诡异一笑道:“不过你可以放心,价格上不会让你吃亏的,我跟这家旅馆的老板娘,很熟。” …… 叮叮,推开旅馆的木门,响起悦耳的铃铛声 “日安哟,尊贵的客人,欢迎莅临小店。”刚走进旅馆,一名着装奇异的女性便笑容可掬地迎了上来。 奇异是夏尔的第一感受。 经过悉心梳理的亚麻色长发扎成细长的麻花辫,轻巧地盘于头上,看似随意却又不失优雅地偏向一边,配合上精致的妆容,一整套宴会式蕾丝衬边百褶长裙,以及海岩系深色宝石吊坠与搭配耳环,完美地承托出主人早已超越少女的青涩,迈向女人花盛放之龄的轻熟女气质。 “嘻嘻,日安,克里斯汀夫人!虽然已经是有家室的老男人,但是每次见到美丽如夫人你,还是忍不住会激发出久违的少年心啊!”路德乐呵呵与对方打起招呼。 “呀,原来是路德大人呢,难得的贵客,欢迎之至哟!”看清来客的美妇抬起戴着白色丝质手套的纤手,轻掩樱唇道。“大人还是这么会哄人呢,呵呵。” 多亏这些年来,某人姐填鸭式的美学教育,并美其名约“提升贵族品味”,夏尔尚不至于对女性的装扮完全目盲,粗浅的入门知识还是略知一二,但正是这粗浅的认知,让夏尔产生了怪异的感觉:如此盛装打扮的美人,如果出现在王都名媛们的豪华沙龙里,自然再平常不过,但是当这一形象,与充满乡村气息的路边小旅馆融合在一起时,却显得格格不入。 似乎是留意到跟在路德身后的夏尔,名为克里斯汀的旅馆老板娘脑袋微偏,温婉地笑道:“呀,来了一位年轻的小帅哥呢?” 嗯?!这种感觉……夏尔的心没有来由地猛跳了一下,却全然不是在成熟美人的注视下,少年固有的害羞之意,反而更像被天敌锁定的猎物,从头到脚浸透的寒意,不禁手脚发麻。 这是怎么了……夏尔猛吸几口气,试图平复自己的心神。 “哈哈哈!”看着反应激烈的夏尔,路德拍了拍夏尔的肩膀,自以为理解夏尔的状况,露出一副“年轻人,我懂”的表情,转头跟克里斯汀夫人说道,“夫人你就别调戏这小子啦。他明天还得参加考核,今晚就在夫人这里叨扰了。哦,顺便说一句,他可是小斯嘉丽的弟弟哦。” 第七章 热血的梦与现实的路 “呀?原来是小美人的弟弟呢,难怪出落得如此鲜嫩呢,哦呵呵~”克里斯汀夫人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夏尔,如同厨师碰到上等的食材,两眼放光,磨刀霍霍。 不过奇怪的是,那种让夏尔头皮发麻的窒息感却就此消退,而后在那双美目的注视下,颇不自在地打起了招呼:“初次见面,夫人,今晚就麻烦您了。” “哎呀,跟姐姐客气什么,既然是小斯嘉丽的弟弟,人家可是会好好招待你的哦。”克里斯汀夫人一边调笑着,一边把手伸向夏尔的脸,而后者在猝不及防之下,与一只温暖柔软的手掌亲密接触了一下。 呃,这算是被调戏了么……不过她的动作并不快啊,为什么躲不开……难道是我太紧张了么,啊啊,已经19岁的大好男儿,真丢脸…… 纠结于少年与男人的区别的夏尔,浑浑噩噩地跟着路德办理了入住的手续,待回过神时,已经坐在了餐桌上。 “小帅哥,要不要试试南克勒斯产区有名的桑果酒?是我私家珍藏的哦。”紧挨夏尔身边坐着的克里斯汀夫人,轻摇手中的水晶酒壶,紫红色的酒液在回旋中泛起晶莹的红光,映照着主人白皙的脸部肌肤,散发出惊人的魅力。 “呃,不用了,我喝清水就好……那个,任务期间,不可以喝酒。”夏尔低着头,目不斜视地切着面前的肉扒,仿佛里面藏着什么天大的秘密。 “啧啧~真是不解风情的小子,男人怎么可以说不呢?特别是在美人的面前。”路德一脸恨铁不成钢地叹气道。 “哎,大人你就别取笑我了。”克里斯汀夫人一脸幽怨地放下了酒壶,说道:“小帅哥可是有一位号称‘王都十美’的姐姐,自小就培养了非同一般的眼界,我这半老的徐娘哪上得了人家的法眼。” “哪里话?哼哼,谁要敢说夫人是老,我向他丢白手套决斗!”路德拍了拍腰间的佩剑,嚷嚷道。 “哦呵呵,大人真是爱开玩笑……” “必须的啊……” …… 看着旁边的两位越说越离谱的大龄青年,夏尔感觉自己有必要把话题转移到正轨上,轻咳一声道:“咳咳,那个,路德前辈和克里斯汀夫人,好像跟家姐认识?” “啊啊,是呢。话说,你这次的任务副考官,可是我哦。不久前,小斯嘉丽还特意写信来嘱托好好照顾你呢。”路德点头道。 什么?竟然提前找走通了关系,这是赤裸裸地作弊啊!说好的不插手我的任务呢?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夏尔脑海中浮现出斯嘉丽嘴角微翘的模样。 “我当然毫不犹豫地答应啊,”路德大大咧咧地嚼着肉,说道“当年你姐姐可是帮了我大忙啊,话说那时候……” 在路德的叙述中,夏尔大致了解了自己的商人姐姐与对方相识的经历。 原来身为南克勒斯人的路德,曾经有段时间在监察院王都总部任职,虽然没有出色的表现,但是通过勤勤恳恳的工作,还是慢慢升迁至一等监察员的职位,却因为常年与妻儿分居,一直希望能调回家乡工作。 在偶然的机会下,得知南克勒兹将成立新的支部,并且新的支部主管人,是名极其嗜好收藏名画的贵族。奈何没有任何艺术上的天赋,在逛遍王都大大小小的画廊后,路德始终无法在自己的预算范围内,找到合适的画作。 就在路德将要放弃之际,遇到了在画商圈已经小有名气的斯嘉丽,而后者也顺利地帮他解决了这一难题,路德如愿以偿的回到了阔别多年的故乡,在没有丢掉饭碗的同时得以与家人团聚,两人自此也结下了交情。 令夏尔惊讶的是,看似柔弱无力的克里斯汀夫人,竟然也曾在王都总部任职,是名实打实的监察员,也受过斯嘉丽的恩惠,只是不知何故,后来辞职回到了南克镇,做起了旅店生意。 对于自己与斯嘉丽的故事,克里斯汀夫人讳莫如深,轻轻一句带过,便不再提起。 “原来两位都是总部的前辈呢,真是失敬了,这段时间就请多多关照了。”夏尔放下手中的刀叉,恭恭敬敬地说道。 “哎呀,前辈什么的把人家说老了呢,小帅哥不介意的话,可以直接喊人家的名字哦。呵呵呵” “呃,不敢……”躲开了克里斯汀夫人挑逗的眼神,夏尔转向路德诚恳地说道:“关于这次的考核任务,我一定会认真对待的,也请前辈客观地考核,我必全力以赴,!” “哦呵?”路德放下了手中的酒杯,说道“虽然是很实在的话,但我仿佛听出了年轻人想要证明自己的热血。怎么,不想接受其他人的帮助?” “呃,前辈的好意当然不能拒绝……”夏尔迟疑了一下,还是用肯定的语气回答道:“只是这毕竟是最后的考核,还是想认真地对待。” “嗯——乐观,自信,又带点小固执。跟斯嘉丽在信上写的一模一样嘛。”路德向着克里斯汀夫人说道,而后者只是莞尔一笑。“那么,年轻人,除了热血以外,你又对这次的任务有多少了解?” “关于这次任务,我认为……”夏尔迅速地将之前研究过的案宗内容介绍了一遍,并将自己提炼出的观点也做了详细的阐述。 “总得来说,这是一宗典型的人口失踪事件,如果从刚刚提到的几处疑点着手调查的话,应该能有突破性的进展。”夏尔最后总结道 “看来是有认真做好功课呢。”路德赞许地点了点头,“但是,你以为光凭这些,就可以顺利通过考核?” “咦?” “小子,作为在总部混过一些年的老油条,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想通过监察院的考核,可不是光凭天赋和认真,就能顺利通过的。”一直大大咧咧的路德收起了玩闹的神情,严肃的态度让夏尔不自觉地坐直了身体。 “请前辈指点。” “你大概听说过,监察院每年的新人考核,通过率都是十分低的吧?” 夏尔点了点头。 “那么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这些年来,越来越多优秀的人才都聚集到王都,挤破头想加入监察院,但是能通过考核的人数,总是十分少呢?难道是新人的质素一年不如一年?” 夏尔迟疑地摇了摇头,却不知如何回答。 “你应该知道,监察院的来历和构成吧。”路德话题一转问道。 关于监察院的基本状况,夏尔自然不陌生:“嗯,监察院是一个独立于所有行政部门,只向王室负责的机构,为了保持独立性,监察长由军部背景的高官担任,副监察长由司法部的大法官兼任,这两个部门也是唯二不归入首相阁下内阁名单的独立部门。其下是三位助理监察长,而后是地方监察长,高级监察员,一级监察员,二级监察员,还有非正式编制的助理监察员。不过正副两位监察长大人,多数时候只是象征性的任职,院内的具体细务,则分属三位助理监察长大人管辖。譬如阿兰.李斯特大人……” “呵呵,没想到小帅哥第一个提到的,是李斯特大人呢。”一直微笑不语的克里斯汀夫人突然插话道。 “嗯,毕竟李斯特大人是我们年轻一辈的偶像啊。”夏尔略微兴奋地点了点头道,而后想到还在向路德请教指点。连忙收敛起别的情绪。 “没错,这就是监察院相比起其他部门的优势,独立自主,能够监督其他部门,拥有只听命于王室的权力。但正如一枚罗兰币有正反两面。恰恰是这种优势,束缚了监察院的发展,成为了弱点。” “弱点?”夏尔不解道。 “年轻人,虽然你很有天分,也很勤奋,但想在这上层的圈子里混,不是仅仅有聪明的头脑就够的,你还需要对上层的政治生态有所了解。” “呃,上层的政治生态?” “是的。”路德点了点头道,“你想想,一个拥有如此特权的部门,如果任由其无限制地发展,那其他部门岂不是越来越没有生存空间?更不用说,监察院是我们老国王捣腾出来的东西,自从八年前的‘血月事件’老国王离奇失踪以后,如今整个宫廷和政府,大半都在以摄政王殿下为首的大贵族掌控之下。好吧,虽然大公主殿下这几年很努力,但终究势单力薄。在王权旁落的当下,一个依赖老国王生存的独立机构,真的还能继续超然于外吗?被排挤,被削弱,是无法避免的事。”说道这里,路德像是想起了某些不愉快的过往,闷闷地喝了一杯。 “这个……”一直以来,沉浸在自己梦想中的夏尔,努力地修炼着自己的各样技艺,虽然对上层的信息有所耳闻,但多数只是泛泛而知,却从未有人像路德这样,从一个资深公职人员地角度,给他分析得如此详细。让年轻的夏尔,第一次对这个社会,这个国家,这个世界,有了全新的认知。 一时之间,他只顾消化这些信息,默然不语。 “好啦,关于这些起因经过的事情,你在日后自然能慢慢体会。” 打断了沉思中的夏尔,路德继续说道:“我只告诉你结论,这个始终低于众人期望的通过率,便是上层的各种妥协后的结果。在这个潜规则下,不论多少新人参加考核,获得通过的人数始终被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这就意味着,你不仅要完成任务,还得完成得比大多数人更加出色,才能成为那的少数幸运儿。” “那么,我该如何出色的完成这次任务?” “不不不。”路德摇了摇头道,“你刚刚自己也说,这次分配给你的任务,是一宗典型的人口失踪事件,对吧?” “是的。” “感觉有难度么?” “呃,虽然这样说好像有点自以为是,但是以前跟着王都的前辈们处理过类似的案件,所以按照目前所得的情报来看,应该不难取得进展。” “是的,问题的关键点就在这里,一次‘典型’的人口失踪事件。”路德特意在典型二字上加重了音,“这可以说是你的幸运,也可以说是你的不幸。” 又是这种二元论的观点么,夏尔郁闷地想着,脸上还是露出虚心求教的神情。 “幸运的是,你应该很容易就能完成任务;而不幸的是,正因为任务考核难度低,所以你很难取得让人眼前一亮的成绩。就譬如一名顶尖的剑士,对上一个普通人,即便击败了对方,也无法展现其精湛的技艺。” 大致听懂了路德的解释,夏尔颇为无奈的低估道:“如此说来,除了努力完成任务,也别无它法啊……” “所以我才会坐在这里啊,你的主考官,可是我的顶头上司呢,托你姐的福,我跟他的关系一直不错。哈哈哈!” 路德重新拿起酒杯,猛灌一大口,说道:“年轻人,收起你那颗骄傲的心吧!” 是啊,夏尔,已经时日无多的你,凭什么再骄傲了呢? 夏尔想起了在王立学院刚刚毕业的时候,那些依靠家里关系的贵族子弟们,短时间内便顺利走上了光明坦途。 而剩下的,像自己一样自力更生搏的人,却对未来忧心忡忡。 那时候的自己,是多么骄傲啊。 看着那些每天只顾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们,肆意地炫耀着自己的家势,视若无睹的同时,心理却是无法压抑的鄙视。 那些不学无术的家伙,那些自以为高高在上的嘴脸,还有那个恶心透顶的皮格家长男! 总有一天,我要比这些人走得更高! 夏尔曾经对自己这么发誓。 可是如今呢?这么努力的自己,似乎要依靠自己所不屑的方式,才能在最终时刻到来之前,实现自己的最大的梦想。 年轻的幼稚? 社会的现实? 成长的必经之路? 十九岁那年的夏天,在南方乡下小镇的某座旅馆中,年轻的夏尔.兰卡斯特,在简易的木制床架上陷入了迷思,难以入睡。 仲夏夜的虫鸣尖锐而恼人。 那时候, 窗外的夜空,愁云不散,月色靡靡。 窗内的少年,辗转反侧,不知所措。 第八章 我想试试 次日清晨,路德来到“快乐的咕叽鸟之家”,开门迎接他的,是依然盛装打扮的克里斯汀夫人。 互相打过招呼后,谈起了夏尔的状况。 “所以从昨天下午开始,那小子就一直没有出过房间了?”路德一边享用着早餐,一边问道。 “是啊。”克里斯汀夫人为路德的杯中倒上紫红的酒液,一边像是埋怨地回答道:“毕竟大人你说的那么过分的话呢。” “哎,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想要在布满荆棘的道路上走得更远,这是必须要跨过的一道坎。想当年,大家不也是这样走过来的么。”路德感叹道。 “话虽如此,但一想到那个小帅哥低落的神情,人家还是忍不住心疼呢。嗯,或许我得考虑一下,以后还要不要给大人你供应我们珍藏的桑果酒了。” “别啊,哦,亲爱的克里斯汀夫人,您今天果然比往日更加美丽,简直是……” 叮叮,就在这时,旅馆的门被推开。只见夏尔满头大汗地走了进来,手中拿着监察院的制式佩剑,身上穿着宽松的衬衣,衣服被汗水浸湿,隐约可见紧致匀称的肌肉。 “早安啊,路德前辈,克里斯汀夫人!” “哦,这么早去哪里了?”路德好奇地问道。 “啊,想着今天要出任务了,所以起来稍微活动了一下。”夏尔擦了擦额角的汗水,回答道:“毕竟在火车里闷坐了两天,手脚都有些迟钝了。” “那么,关于昨天说的事情,都想明白了?” “嗯,路德前辈的话,确实让我获益良多,以前是我太天真了。”夏尔认真的说道。 “嗯。”路德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不过。” “咦?” “有可能的话,我还是想依靠自己的双手去试试,如果到最后,还是一事无成的话,再按前辈您的办法吧。麻烦您了,前辈!”说道这里,夏尔对着路德深深鞠了一躬。 “嗯……”路德沉思了一下,忽然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不错不错,不自以为是,能够认清现实的同时,又能坚持自己的信念,有培养的价值,对吧,夫人?” “哦呵呵,我一直很喜欢这种鲜嫩可口的小可爱啊。”克里斯汀夫人的目光一直在夏尔身上游走,完全无视了路德征询的眼神。 “好吧。” …… 前往水车村的调查队伍由路德带队,正式队员有八人,其中三人担任车夫,再加上考核任务的的夏尔,一共十人,分乘三辆战术马车行进。 战术马车是监察院标配的运输工具,除了具备普通马车所有的基本配置以外,车身还经过钢条特殊加固,车顶固定了一架可旋转的单人十字弩,再加上在漆黑车身侧,印刷着监察院的“灰盾红剑”标志,颇有一种冰冷铁血的味道。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如此装备的马车,重量要超出寻常马车一半有多,如果是在王都,配上爆发力和耐力都极为优秀的西北马种,自然是没有问题。可是—— 路德前辈说的没错,南克勒斯支部的经费真是令人堪忧啊! 看着车头前两匹瘦弱的杂色马,喷着粗长的白气,艰难地拖着车厢,缓缓行走在崎岖泥泞的山道上,夏尔心理默默计算着路程耗费的时间,然后悲观的发现,以目前的速度,要到达任务所在的水车村,最快也得到后天傍晚。 “新丁,你就知足吧,像这种轻松简单的调查任务,竟然出动一个整编的小队,要放在平时,根本就不可想象嘛。也就是最终考核,才会给予这种新人福利了,好好享受吧。”与夏尔同车的监察员如是说道。 颠簸山路让夏尔打消了阅读案宗的想法,在与正式监察员们简单认识以后,实在受不了车厢内的沉闷,便主动提出驾车的请求,倒是获得了队员们的好感。 比起在王都见到的烈性十足的高头大马,这种矮种马果然好控制很多嘛。夏尔一边回忆着驾驶的技巧,一边小心地驾驭着马车,避开尖锐的石块与陷坑。 就是太慢了啊。 当车队到达第一个宿营地时,已经是当天的晚上。 “今晚就在这里驻扎了。” 顺着路德手指的方向,在低矮灌木丛的尽头,一条隐秘的小路自主干道分离,曲折而上,渐渐拔高至一处小山坡。 山坡似乎由碎石堆叠而成,一座石塔孤零零地矗立在山坡光秃秃的最高处。 连日来的阴雨天气,在早些时候,便随着乌云的消散而退去,露出久违的星空。 正值月相由盈转亏,月色不浓,夏夜的星辰便愈加地灿烂。 石塔在繁星的映衬下,隐隐透出一股古朴神秘的气息。 “一处古遗迹。”路德介绍道,“不过寻宝发财的美梦就不要做了,真有什么宝藏,也早该陈列在王都博物馆的展柜里了。如今只是一处临时落脚点。” 在路德的安排下,一号车的成员,在名为汉斯的副队长带领下,负责照料马匹和布防。在此前的路途上,夏尔就已经跟汉斯打过照面,将近两米的雄壮身躯,背着一柄制式佩剑中,较为罕见的阔刃重剑,一种对力量要求极高的武器,颇有人形战车的压迫感。 夏尔自讨对上汉斯,如果不依靠走位,硬碰硬地撞上的话,多半会被击飞。 听说汉斯副队长有中阶剑士的实力?就是不知道段位到哪里了,或许已经到了距离高阶只有一步之遥的中阶三段? 就在夏尔沉浸在对汉斯实力的幻想时,听到了路德点到了自己的名字。 “二号车的人跟着我到四周警戒。竹鼠,三号车到塔里清理一下,看看有没有不速之客,带上小夏尔。” 竹鼠是夏尔所在三号车的带队人,真实的姓名暂时还没听到有人提起,本人对此也似乎毫不在意,倒是竹鼠这一称号与他矮小的身形颇为相配,所用的兵器虽然没有汉斯的重剑罕见,却是对灵活性要求更高的双手短剑。 石塔的入口是一扇半新的木门,被一道铁链锁着,明显与石塔的建筑风格不搭,应该是后来安上去的。 一名队员掏出钥匙打开木门,竹鼠带着另一名队员与夏尔,保持着三角队形,小心翼翼地进入塔内,并依次点燃了塔壁上的油灯。 石塔的内部并不如夏尔想象中的破落,虽然里面空无一物,但是墙身与直通塔顶的旋梯却意外地保存完好,除了厚厚的灰尘外,丝毫不见被岁月侵蚀的痕迹。 夏尔上前检查了一下石塔的墙壁,却发现并非现代建筑常用的材料。 这种质地,难度是黑曜石?嗯,似乎还要坚硬一些。 在一层检查完毕后,夏尔便跟着三人沿着石梯拾级而上。皮靴硬实的底部与古老的石材相碰,在空旷的塔身内发出悠长的回声;油灯明灭的火光在回旋的空间内摇曳,在行进间拖出怪异的影子。 明知道塔高也就是常规建筑四五层楼的程度,然而随着越往上走,夏尔却越有种,一直走下去,或许能直达星辰的错觉。 不多一会,夏尔四人便来到了石塔的最高点,一处没有封顶的露天平台。 不知存活于多少个纪元以前的石塔的设计者,似乎有意将这里建成观星平台的打算,没有墙壁与顶盖的阻隔,没有山丘与密林的障碍,让这里拥有了极其开阔的视野。 而在塔的正前方,夏尔甚至能清楚地看到汉斯和他的一号车队员们,将三架战术马车围拢成等边三角的阵型,守在了山坡的唯一入口处。 莫名地,夏尔竟然对这处荒凉的石塔产生一丝难言的熟悉觉,就像是——久别家乡的游子,故地重游,记忆中难以磨灭的情怀油然而生? 何其荒谬的错觉。应该是这几天的路途奔波太累所致吧。 就在夏尔轻微失神之际,耳边传来了竹鼠沙哑的嗓音:“放松些,新丁!一个简单的调查任务而已。何况才第一个晚上,这个样子,真怕你还没到目的地就自己吓趴下了,哈哈哈!” 其他几名队员也跟着哄笑起来,想来沉闷的路途中,也唯有能在新人身上找点乐子。 “抱歉……那个,竹鼠前辈,这处遗迹是从何时变成我们据点的?”无视了笑声,夏尔把话题转移到自己的疑问上。 “嗤,课堂上爱提问的好学生。”竹鼠讥讽了一句,不耐烦地说道:“多久我不知道,反正从我第一次出任务的时候,这里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总之,在王国的官道上,我们自己的据点里,你唯一能遇到的危险,只可能是走路不长眼,从塔上摔下去,明白了吗?” “明白。”夏尔点了点头,不再多说。 地方的人可不像王都总部里讲究“绅士的气度”,在没有证明自己价值之前,还是低调一些吧。 三号车的成员轮流负责在塔顶放哨,不知是否对方有意为之,夏尔被安排在了第一岗。 “晚饭会给你先留着,年轻人偶尔挨一下饿也没什么,换岗的时候再吃吧。哨子信号记得吧?”竹鼠问道。 “三个短音为警报,两个长音为警报解除,一长一短为请求支援。”夏尔简练地回答道。 …… 第一次野外放哨的夏尔,在度过了最初的紧张感后,便只剩下百无聊赖的看着星空发呆。 可惜仰望星空这种事情,如果不是发生在王立学院的星理学家身上,或者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小情侣之间,便是极其催眠的。 加上,石塔鹤立于丛林之上,在夏尔晚风的关照下格外清爽;那若有若无的熟悉亲切之感,又让夏尔仿佛置身于王都家中的柔软大床上。不多一会,竟然昏昏欲睡。 “不行,这还是任务中呢。”夏尔搓热手心,敷在脸上一小会,还是提不起精神,便干脆抽出佩剑,在塔顶的小平台上,练习起剑术的基础动作。 困顿的放哨时光,终于在一遍一遍的挥剑联系中过去。 早已疲惫不已的他,囫囵吞枣般灌下铁锅里,路德特意留下的燕麦粥,便一头倒下,进入梦乡。 朦胧间,夏尔感觉自己化作一缕幽魂,游荡在一片灰色的荒原上。 天空彤云密布,四野无光,仿佛被一个巨大的恶魔握在掌中之中。 忽然远方的天际落下一缕耀眼的闪电,电光刺眼,待光芒散去以后,被闪电劈中的地方,出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 似乎是发现了夏尔注视的目光,那个白影飞速向着夏尔所在的地方移动,转瞬间便来到他身前。 来者的面目即便近在眼前,依旧有些模糊不清。 只能依稀看到对方的双眼被一抹白绢所挡。纤弱的身躯和一头顺直的黑发,似乎证明对方是一名少女。 夏尔突然生出一股冲动,想要摘下对方眼前的白绢,一窥其后有着怎样绝世的惊艳。 就在他抬起手的瞬间,异变突起,少女的手中突然多出了一柄锋利的匕首,还没等夏尔反应过来,匕首便狠狠地扎在他心口处。 啊—— 从噩梦中惊声的夏尔,听到了一声惨叫,以及阵阵急促而尖锐的哨子声。 “这是……糟糕,是警报!” 第九章 巨兽 夏尔拔剑而起,才刚冲出塔外,便被眼前所见震惊—— “这是,熊?” 只见一只外貌像熊,却有着三个成年男子身高的黑色巨兽,扭动着硕大的身躯,站在三辆战术马车结成的车阵中,龇牙咧嘴地嚎叫着。 来自食肉动物的凶残叫声,在这寂静的荒野中,显得分外地瘆人。 马车的后方,负责车阵的汉斯正一手握着重剑,一手扛着一名浑身血淋淋的队员,狼狈地往石塔的方向后撤。 身上的监察院制服似乎因为激烈的战斗而撕裂,露出充满力量美感的爆炸性肌肉,可惜在巨兽超越常识的巨大身躯映衬下,却依然显得格外渺小。 闻讯而来的其他队员,在汉斯身侧摆出防御的阵型,掩护伤者撤退,一时间众人与巨兽对峙起来。 “汉斯,情况如何?”路德站在阵型的正中,指挥着两翼的队员保持着阵型,跟随汉斯的步伐缓缓后退,目光与剑尖方向始终不曾离开巨兽所在的车阵中。 “队长,乔已经失去了战斗力,马克那小子还困在车厢里。”汉斯在一处平整地放下伤者,交由其他队员料理,然后双手握住重剑,走到路德身边。“我用捕兽夹困住了那个家伙,才找到机会逃了出来,但是以它的力量和身高,估计捕兽夹和马车都阻挡不了它多久。” “那是什么,东西?” 路德的所问的正是夏尔此刻心中的疑问。 在人迹罕至的荒郊野外之地,偶尔有野兽出没并不奇怪,但这里毕竟是王国的官道,先不说官道两侧的铁制路障,是普通的野兽无法穿越,即便有漏网之鱼,也早被当地警备队所歼灭。 野兽袭击路人的事件,虽不能说是绝无仅有,但自从十多年前,王国各地官道陆续建成以后,便几乎成了只会出现在故事书里情节。更不用说,眼前的,还是这种危险度明显爆标的怪物。看来南克勒兹警备队的失职有些过于严重? 只听见汉斯分析道:“突然冒出来的家伙,一开始以为是野外的熊,攻击方式跟熊类似,不过双掌的普通挥击力量异常地大,远超普通的野生熊,中阶以下无法硬撼,中介三段以下,如果不是力量专精,估计也够呛。还好速度并不快。” “也就是除了你和我,加上竹鼠,其他人都退守后方吧。这种体型的野兽,一般灵活性并不好。试试和它车轮战,看看能不能消耗它的体力。”说完,路德便与汉斯、竹鼠呈倒三角的队形,往巨兽的方向靠上去。 队伍里战力最强的三人参与战斗,其他的队员便守在石塔的门口前。 夏尔虽然对于与这种罕见野兽的战斗跃跃欲试,却也明白凭目前自己初阶四段的水平,贸然加入其中,之会给同伴添乱,便静下心来,仔细观看三人如何与巨兽周旋,并设想自己如果身处其中,会如何应对。 身形最高的汉斯是率先发起攻击的人,已经与巨兽有交手经验的他,似乎熟悉对方的攻击路线,在临近对方身前的一霎,蹲下身子,躲过一记掌击,然后将倒拖在身后的重剑,斜斜向上斩去,沉重的阔刃剑在他的手上仿佛失去了重量,迅猛地砸在了巨兽的身上,发出了沉闷的碰撞声,巨兽前扑的身躯骤然停下,汉斯也被反震的力量弹开。 “不亏是汉斯副队长啊,竟然能够和这种体型的怪物硬碰硬。”一名队员在一旁赞叹道,“听说路德队长上个月,已经向支部的长官大人,推荐汉斯副队长晋升一等监察员了。” “咦,不是竹鼠大哥么,论战斗力,他也不输汉斯副队长啊。”另一名队员说道。 “呃,谁知道呢,可能队长有他的考虑吧。” 就在两名队员议论之际,早已绕到巨兽身后的竹鼠,抓住了对方攻击被打断的时机,轻巧地踏上其中一架马车的顶部,而后高高跃起,并在向下坠落的瞬间,用双手的短剑,在巨兽的背部留下了两个血洞。 “啧啧。原来是个笨手笨脚的大家伙,看来今晚可以吃烤熊掌啊,哈哈哈!”竹鼠嚣张的嘲笑声似乎激怒了巨兽,后者不断往竹鼠的方位拍击,扬起阵阵尘土,却被灵活的竹鼠一一躲开,而汉斯适时的补位,让巨兽更加恼怒的同时,却又无可奈何。 三人之中,路德的年纪最大,也是段位最高的人。达到中阶三段的水平的他,手中所持的,是制式武器中最常见的长剑,剑路中规中矩,与监察院的基础擒敌套路十分相似,但显得更加游刃有余,想来是经过多年的战斗,经验积累而慢慢形成自己的风格。虽然乍看之下威力不大,却能有效的限制住巨兽的挥击,为另外两个同伴创造攻击的机会。 风格迥异的三人,相互间默契地配合,一时间与熊形巨兽斗得起鼓相当,让夏尔看得眼前一亮:虽然论招式,远远没有在王都甚至学院里见到过的华丽,不,这种打法甚至都不能算得上是完整的招式,只是一堆基础动作的大杂烩,但是撇开在战斗中没有意义的“观赏性”不提,正是这种完全凭借经验,而临时拼凑出的各种基础动作组合,让整体的攻防节奏显得更加紧凑,应对更加灵活,这,应该就是与“学院派”相比的,“实战派”的魅力了吧。 就在夏尔比较思着自己的剑法与三人差距的时候,突然听到路德大吼一声:“竹鼠,就现在!” 只见路德与汉斯一左一右地限制住熊形巨兽的双掌,游弋在侧的竹鼠抓住这个时机,欺身直上,将双剑插入对方的粗实的颈部,熊形巨兽遭受致命一击,痛苦地嘶吼着,略微挣扎了一会,便轰然倒下。 “哈哈哈,兄弟们,我之前说什么来找,今晚可以吃烤熊掌了!”从巨兽尸体上起来的竹鼠,擦了擦双刃上的血迹,然后炫耀似地朝着后方的众人挥了挥手中的短剑。 队员们见到这个骇人的怪物终于被击败了,都不由得欢呼起来,只有夏尔安静地站在一旁,露出疑惑的神色。 “喂,那边的新丁,你该不会吓傻了吧,在这里尿了裤子,可没有奶娘给你换新的哦!哈哈哈~”竹鼠的话引来众人一阵哄笑。可惜夏尔的心思显然已经不在此处。 “不对啊,不应该这么少啊……” 夏尔的异常没有引起其他人的关注,队员们纷纷走上前去,准备收获今晚这具特殊的战利品。 竹鼠依然踩在熊形巨兽的尸体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众人,大声地讨论着刚才的战斗,享受着胜利者的时刻。只有路德和汉斯蹲在一旁,检查着巨兽的尸体。 “咦?”汉斯轻呼一声,似乎从巨兽身上察觉到了什么,就在此时,庞大的肉体猛然拔高。 一直站在其上的竹鼠猝不及防,从巨兽身上摔了下来,还没来得及稳住身形,巨兽的硕大手掌便已经向他拍来。 “竹鼠,小心!”路德的提醒显然已经晚了,只来得及抽剑护住头部要害的竹鼠,被对方的巨力所击飞,身体在空中不自然地扭曲着,而后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重新站起来的巨兽仿佛毫发无损,如小山一般的身体往下一蹲,只听见砰的一声,巨兽脚下的大型捕兽夹分崩离析,再不受限制的熊形巨兽如同山坡上落下的滚石一般,往者监察员的众人狂扑而来。 “可恶!”路德怒吼了一声,再起提起长剑,与汉斯一左一右地迎了上去。 前一刻才被艰难击倒的怪物,这一刻却又生龙活虎地站了起来,并将己方的一个重要战力打成重伤,众人一时间噤若寒蝉,场中只剩下兵刃与巨兽身躯碰撞的声音。 “这种状况,不太妙啊。”夏尔皱起眉头想到。缺少了竹鼠的攻击输出,与巨兽的战斗便成了纯粹的体能消耗战。场上的两名中阶剑士,经历了刚才的鏖战,体力已经消耗不少,反观另一边的熊形巨兽,自从复活以后——姑且算是复活——体力丝毫不见下降,而且隐隐间,似乎相比起之前,显得更加灵活,速度上竟然已经勉强跟得上使用重剑的汉斯,如果没有路德从旁限制,不已速度见长的汉斯,恐怕便是下一个倒下的人。 难度它还会在战斗中学习?夏尔的眉头越皱越深,结合之前发现的疑点,隐约间,只觉得这个巨兽似乎有种难言的不协调感。 不行,这样下去的话,迟早会败北。这里的视野不够开豁,得找另一个地方!夏尔收起佩剑,转身便往塔内的方向狂奔。 不明所以的监察院队员们,看着夏尔消失在塔内的身影,纷纷摇了摇头。 “王都来的贵族少爷,果然还是靠不住啊,一遇到危险,首先就乱了阵脚。”一名队员说出了在场大多数人的心声。 再次来到塔顶的夏尔,并没有着急关注下方的战斗情况,而是先绕着塔顶平台的边缘走了一圈,籍着星光,仔细地观察起石塔四周的地形。 然后来到塔的正前方,把目光投向了熊形巨兽所在之处,搜寻着可疑的地方。 忽然,夏尔的目光一凝,若有所思地自然自语道:“怎么会这样……难道……” 第十章 夏尔的应对 嘭—— 汉斯再一次与熊形巨兽的硬撼过后,竟然无法像先前那般及时稳住脚步,接连退了四五步后。才勉强用重剑支撑住身体,维持着半蹲的姿态。 “呼呼,队长,它的力量似乎又增强了。” “真是个难缠的家伙……你还能坚持多久?”接过汉斯的空档,路德挥舞着手中的长剑,以一己之力与巨兽游斗起来。 “先前体力消耗得太厉害,估计只能再撑一刻钟。” “一刻钟么,看来只能撤退了……汉斯,我先缠住它,你赶紧带着其他人,往密林的方向走,我随后跟上。” “队长!” “别废话,我比你们所有人的速度都要快,想逞英雄的话,等你哪天超越我再说!” “可是,队长……” “这是命令!” “是!”汉斯咬了咬牙,重新提起巨剑,在路德的掩护下退到后方的监察院众人处。 “监察院所有人听令,突击队形,往那边的密林撤退,跟上我!” “是!” “等一下!”夏尔匆匆忙忙地从塔里跑了出来。 “干什么,新丁,你难道不知道队长为了给我们争取时间,每一刻都面临生命危险吗?”路德往夏尔咆哮道。 “等一下,汉斯副队长,我发现了一下东西,或许,我们不需要逃跑。” “你说什么?” “说起来,副队长刚刚似乎在那个怪物身上发现了什么线索……”夏尔走到汉斯的身边,与对方一阵耳语。 “最后,为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在计划完成之前,还是暂时先保密吧。” 与夏尔的密语,让原本狂躁的汉斯平服了下来,他带着疑惑的目光,再次向夏尔确认道:“新丁,这个方案,可要面临很大的风险,你对自己如此有信心?” “啊,目前而言,想要保存所有人,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方案,只能赌一把了。希望副队长到时候速度快一些。”夏尔从容地笑道。 “这种时候竟然还能笑得出来,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这时候,前方传来了路德的喊声:“汉斯,你们还在磨磨蹭蹭干什么!” “一切小心,实在不可行,就先退回来,我们接应你。” 夏尔朝汉斯点了点头,抽出腰间的长剑,与汉斯一起冲了上去。 待两人即将进入路德与巨兽的交战范围之际,汉斯朝路德大喊道:“队长,小心!”,而后蹲身平举重剑至身前,早有准备的夏尔纵身一跃,落到重剑宽阔的刃身之上,力量专精的汉斯,丝毫不受剑身上多出来的重量所影响,双臂始终稳如磐石,只见他大吼一声,双臂一甩,将重剑上的夏尔猛地抛出。 借助从重剑上获得的助力,夏尔双脚再次发力,人与剑顿时如流星陨落般砸向巨兽。 察觉到又一个弱小人类胆敢挑战自己的威严,熊形巨兽用厚实的肉身硬吃了路德一下斩击后,伸出巨掌,试图裆下空中的夏尔。 然而夏尔似乎一开始便没有打算直接攻击巨兽,在即将与巨掌相碰之际,夏尔突然收回握剑的手,巧之又巧地躲开巨兽的挥击,而后在与巨兽错身而过的瞬间,把另一只手中之物掷向巨兽的头部。 吼——夏尔在巨兽愤怒的咆哮声中安然落地,往前一滚,化开了前冲的力度。 “找死!夏尔小子,干嘛激怒它!”路德气急败坏地地骂道,正想往夏尔落地的方向靠去,却被拉住。 “汉斯,你!” 路德是被汉斯近乎半强抱着拖回塔内,好不容易挣脱了汉斯的束缚,看到所有人,包括已经奄奄一息的竹鼠,都进入了塔内。 “汉斯,为什么违反我命令!还有夏尔那小子干嘛去?” “队长,详情容稍后解释,马克,你先带着大家把门口堵上,我还得上去救人,!”说完,汉斯便背着巨剑,蹭蹭蹭地往塔的上方跑去。 “汉……谁给我解释一下!” …… 成功吸引了巨兽仇恨的夏尔,终于切身体会到刚刚三个中阶剑士前辈的压力。 远超寻常野生熊的体型与速度,让夏尔每次的躲闪都不得不拼尽全力,根本无顾及反击。好几次被巨兽的掌风所波及,险些摔倒在地。 事实上,如果是普通的野生熊,凭借着初阶四段剑士的体格,即便只是单纯的逃跑,夏尔也有信心,能在体力耗尽之前拖垮对方。 可是经历连番激战的巨兽,似乎有着无穷无尽的体力可以挥霍,再加上不输于自己的速度,如果妄想通过逃跑甩开对方,最先倒下的必然是自己。 况且,在不断的试探中,夏尔渐渐发现巨兽似乎并不愿意离开石塔太远,一旦超出某个范围,巨兽便不再追击自己,而会掉转身,重新往石塔的方向望去。 试图一个人引开巨兽,让大家趁机逃离的孤胆英雄之路,貌似也行不通呢。 但这依然是个重大的发现。 假设这个东西有活动范围的限制,好好利用的话,先前的计划或许能更顺利的实施。 意识到这点的夏尔,不再被动地躲闪。 以石塔所在为圆心,夏尔目测了一下与石塔的距离,然后借助周围灌木丛和树林为标记,在视线范围内,大概规划了一个圆形的“危险区域”。 游走在模糊的“区域边界”之上,这一假想渐渐得以证实。一旦被巨兽近身,便往“危险区域”外走,而一旦巨兽有转身往回走的趋势,便又再次上前挑衅,吸引对方追击。 借助这一假想的区域,夏尔的应对顿时从容了许多,甚至有闲暇整理脑中的思路。 以前在资料上看过,某些穴居的肉食动物,为了照顾巢穴中的幼崽,在捕食的时候,会刻意选择在离巢穴不远的地方,以防被其它野兽乘虚而入。 但很显然,这座在官道上,作为监察院常用驻点的石塔,并非任何野兽的巢穴,这点在先前的检查中,也得到了证实。 那么,为什么这只巨兽会受限于这个范围,是主观意识,还是某种客观条件的限制? 另外,关于对方是否因为捕食的需要,而攻击监察院一行人这点,结合先前发现的疑点,依然不能作出肯定的判断。 就这样,一人一兽,体型相差悬殊的两者,在漫天星辉之下,在石塔目力所及的范围内,来回地追逐,反复地拉锯,全然没有了先前三位中阶剑士,与巨兽周旋时的惊险刺激,反倒更像马戏团里,驯兽师与猛兽的滑稽表演。 “晚餐就应该要有晚餐的自觉啊,注定要成为餐桌上的一道菜,就不要在这里瞎折腾嘛,弄坏了让大家怎么吃呢。”模仿着竹鼠嚣张万分的语气,夏尔再次成功吸引住熊形巨兽的注意力。 不知道对方是否听明白“晚餐”这一个词语所包含的挑衅之意,但很显然,夏尔刺到它背上的长剑,还是让它感到了不舒服。 躲开了被提及了不知多少次的“烤熊掌”又一次攻击,已经感到疲惫的夏尔,终于还是放弃了,对这一王都高级餐厅昂贵菜式的幻想,因为他看到了石塔上方晃动的火光,知道汉斯那边已经按照约定,作好了准备。 那么,再见了,我的晚餐。 剑技,最后的冲锋。 在招式发动之际,夏尔屈膝弓腰,手中长剑平举,全身瞬时绷紧,而后只听见嘭的一声闷响,在脚下尘土即将扬起之前,夏尔便已经如离弦之箭般,刺向巨兽。 没有预料到眼前的人类会有如此惊人的速度,来不及躲避的巨兽只得把两只巨掌护于身前,试图硬抗这一次攻击。 可惜它再一次错误估算了这个渺小人类的意图。 夏尔来势汹汹的突刺,根本没有往巨兽身上招呼,而是再一次,恰到好处地,与对方庞大的身躯交错而过,而后头也不回地往石塔的方向,逃之夭夭。 待野兽转过身来,恼怒追击的时候,两者之间已经拉开了十几个身位的距离。 “使用这一招果然还是有些勉强啊……”感受到全身肌肉如撕裂般的疼痛,以及阵阵虚脱之感,夏尔却已经无暇顾及,因为身体超负荷运作而带来的负面效应。 被身后如小山一般的巨兽追击,夏尔甚至都不敢回头观察,只能望着石塔的方向,撒腿狂奔,以确保在到达塔底之时,这段好不容易拉开的距离,足够他脱离险境。 在巨兽追击到石塔前的空地时,夏尔也已经安全到达了石塔的底部。在那里,石塔的入口,不出所料地,被三架侧翻在地的漆黑马车堵住了。 夏尔迅速地攀上了马车,看到了从塔的上方吊下来的绳索,连忙抓住这条通往生路的唯一希望,奋力往上爬。 “新丁,抓紧了!”尚未爬到塔高的一半,上方便传来了汉斯洪亮的声音,夏尔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随后感觉到手中的绳索被一股巨力所拉,身体迅速拔高,短短几秒间,便出现在了塔的顶部。 安全地踏上石塔顶部坚实的平台上,夏尔知道自己暂时脱离了险境。稍稍松了口气,在火把摇曳的光线中,发现包括路德和汉斯的一众监察员,全都集中到了石塔的顶部。 转身往石塔下方望去,熊形巨兽终于还是来到了石塔的下方,只见它来到被战术马车封堵的大门前,往石塔上方的众人咆哮着,焦急地在徘徊在大门前方,却始终—— “没有攻进来。”汉斯看着夏尔点了点头,“新丁,看来你赌对了。” “那么,两位,是否应该解释一下目前的状况?”后方传来了路德质问的声音。 第十一章 到达水车村 夏尔收回手中的佩剑,正色道:“是这样,你们先前与那只东西战斗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些不合常理的地方。” “你是指,它被竹鼠击杀后又突然活过来了吗?这个大家都见到。”路德摇了摇头,等待着夏尔进一步的解释。 “嗯,这点当然十分诡异,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个地方,不知道大家是否注意到了。” “哦?”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竹鼠前辈最后一击的部位,是那只东西颈部大动脉。通常来说,不论是人还是野兽,一旦这个位置被切断,将会因为大量出血,而在极短的时间内休克致死。但是在竹鼠前辈拔出刀刃的时候,那只东西出血量却明显偏少,大约只跟普通切割伤害差不多。” “咦,这么说来的话,那时候,确实没有发现那里有大出血的痕迹。”路德抿起嘴,回想起先前检查巨兽尸体时的情景,“只可惜后来的变化太突然了,没来得及细想……” “另外,我留意到汉斯副队长似乎在有所发现,所以刚刚也跟他确认了一下。” “是的。”,汉斯迎向路德疑惑的目光“新丁跟我一说的时候,我就想起来了。伤口流出的血液颜色暗沉,似乎有部分凝固的迹象,另外身上有股刺鼻的腐败味道。尽管当时光线不好,没办法仔细推断更精确的时间范围,但根据过往的经验,绝对不是刚死野兽的新鲜血液。” “所以你们想说什么?”路德问道。 “虽然不知道这样描述是否恰当,但是,这只野兽,或者说,‘怪物’,似乎只是一具有复活能力的尸体。”夏尔皱眉道,“难以置信,但唯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被三位前辈击杀后,又重新活过来。” “是有些难以置信,但就目前的而言,也只能这样解释才显得合理了。” 汉斯肯定的补充,让在场的众人一时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 “队,队长,那个,会不会是,那些东西?”一名监察队员颤声问道。 “什么东西?”路德不耐烦地问道。 “就,就是教会里说的那些异端的邪术啊!”此话一出,顿时引起了其他人的骚动,纷纷用惶恐的眼神看着石塔下徘徊的野兽,仿佛恶魔即将降临。 路德瞪了那名监察队员一眼,大声骂道:“一个两个都是没脑子的东西!都不想想这里是月神教的重要教区,有教会的主教坐镇的地方,真有哪个不长眼的异端跳出来,那不是找死吗?” 看到众人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训斥而安静下来,路德只好转移话题道:“后面呢,假设那个怪物是活尸,那么后来的应对,又是怎么回事?” 夏尔也对异端的情报颇感兴趣,但知道现在并非满足好奇心的最佳时机,便解释道:“太过超出常识,一开始也没有什么好办法。直到后来发现了另一个奇怪之处,才决定要冒险一试。请看那里。” 指了指小山坡下的某处树林,夏尔继续说道:“按理说,野兽攻击人的目的,不外乎是守护领地和捕食。前者的话,作为监察院的长期驻点,又在王国官道上,各位前辈应该比我更了解这里的情况,可以排除;而捕食的话,难道那几匹瘦马不是更容易下手的猎物吗?” 众人看向夏尔所指,斑驳的树影下,六匹瘦弱的矮种马,悠然自得地吃着大树下稀疏的草皮,与这边如临大敌的气氛恍如隔世,说不出的诡异。 “不单单是我们的马安然无恙,连首当其冲的马车,也是完好无损的。”夏尔又指了指石塔下方,“以那个怪物的破坏力,这是难以解释的,而且在战斗的过程中,它并没有刻意避开马和马车,我印象中,是发生了多次碰撞的。所以这种情况,就很不合理了。” 众人又把目光投向石塔下方,堵在门口的三架马车,在微弱的火光照耀下,漆黑蹭亮的监察员制式马车,果然并没有多少损伤的痕迹。 “所以我的结论是,这个怪物,明显是冲着我们这一行人过来的,并且基于某种未知的原因,只能伤害人类,而对其他的活物和死物,都不产生影响。基于此,我才提出这一个冒险的方案。” “以对方不能损坏的马车,阻挡在石塔的唯一入口?” 夏尔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这一点,我刚刚在下面跟它周旋的时候,又得到了其他旁证。怪物走过的地方,地上没有任何脚印,而周围树木,也没有遭到破坏的痕迹。以这种体型的野兽而言,几乎是不可能的。” 说道这里,一旁的汉斯突然插话道:“我想起来了,在受到攻击之前,我们二号车的三个人,都没有提前发现对方的动静,乔是当时值夜的,还没来得及发出警报,就被打成重伤了。” “能复活的尸体,只攻击人,凭空出现么……”听了夏尔的叙述,路德低头沉吟道,“如果是那个层次的……看来我们碰上了不得了的东西啊。” 嘭!汉斯硕大的拳头,重重地砸在石围栏上,愤愤不平道:“可恶!难道这只是意外?我们最近好像并没有得罪谁啊,为什么要袭击我们!” “你最好祈祷这只是一场意外。”路德幽冷的语气,在怪物瘆人的嘶吼衬托下,竟让盛夏的晚风凭空生出一股寒意,“否则的话,那将会是无休止的恶梦。” 是夜,监察院一行被困在石塔的平台上,惶惶不安地守了一夜,期间为了随时观察下方的动静,消耗了不少火把,直到黎明十分,晨光熹微,怪物在众人的一声惊呼声中,凭空消失无踪。 这下,昨夜关于异端的流言,再次浮现在所有人的心头。 看着身后石塔渐渐变小的身影,和大多数人一样彻夜未眠的夏尔,在一瞬间,有种不真实的错觉。仿佛一个生活在名为“现实”的密室里十九年的人,突然在某一天,打开了一扇名为“虚幻”的大门,看到了外面光怪离陆的风景,从此内心再也无法回归过往的平静。 …… 往后的路上,为了避免长时间的驻留,会再次遭到怪物袭击,监察队的车队被迫调整休息策略,增加休息的次数但缩短每次停留的时间。 虽然多少有些消极防守的意味,但幸运的是怪物再也没有出现。悬在众人心头的利剑随着时间推移,慢慢淡去。 ,马匹没有得到充分休息,行进速度便大大下降,车队到达水车村的时候,比原定的时间晚了整整一天。 “小子,那天晚上的表现不错嘛,汉斯都悄悄跟我提议,等你通过考核后,把你挖到我们支部来。哈,我说南克勒斯这种穷乡僻壤,估计是吸引不了你们这些大城市的年轻人。”路德拍了拍夏尔的肩膀笑道。 “前辈您说笑了,能否顺利通过考核,还是未知之数呢。” “嘿嘿,这你就不用担心了。虽然遇到了一点意外,但这毕竟只是个简单的调查任务。况且,那晚你的应变能力大家是有目共睹的,这年头遇事不莽撞,肯动脑子思考的年轻人不多了。嗯,等回去向上面汇报的时候,把这个事情写一写,应该对你的任务评价有帮助。” “谢谢前辈关照。” “嗯?怎么还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路德看着闷头看着窗外的夏尔,随后一拍脑袋,怪里怪气地说道:“啊!是想女人了吧?” “哈?” 路德清了清嗓子,以一副过来人的姿态说道:“男人所烦恼的,无外乎权、钱和女人。你还年轻,权的事情还不着急。钱的话,有你姐这些年挣下的家业,估计也是衣食无忧的。剩下的只能是女人了。让我想想,是在想王都里的小情人了呢,还是家里的那位小情人?” “呃,前辈……”夏尔尴尬地抓了抓头发道,“我在王都里没有小情人,家里更不可能有……” “哟,害羞什么,你们贵族那个调调我还不知道么。想想看,跟这么一个美人姐姐朝夕相对,啧啧,越是禁忌的事情,越是刺激嘛……嘿嘿”路德诡异地笑道,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可告人的龌蹉之事,俨然一副不良中年的模样 “前辈,你……”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路德收敛起玩笑的语气,认真说道:“年轻人有好奇心是好事,但是世界上有些事情,在你没有达到那个层次的时候,过于好奇,只会给你自己带来危险。关于昨晚的那些事情,你还是尽快忘掉了吧。” “前辈,那个层次是指?” 路德没有正面回答夏尔的问题,而是闭起双眼,以吟唱诗歌般的语气,缓慢说道:“凡人的目光,是难以理解超出自己所在层次的事物,好比井底的青蛙,只能看见狭隘的天空。如果非要向往浩瀚的星河,而强行跳出水井,最终可能会摔个粉碎碎骨。” 似是而非的回答,但夏尔听懂了。 “前辈,你是指,超凡者?” 超凡者,一个只在传闻中听说的字眼,虽然一直在茶余饭后被人们津津乐道,但在正经的典籍中从来不见记载。 “呵呵。”路德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好吧。”夏尔无奈地叹了口气,知道再问下去,路德也不会跟他透露更多的信息。 “前辈,有没有人跟你说过,比起游吟诗人,你的气质,其实更适合当另一种职业。” “啥?” “神棍。” “小子,找死!” 自石塔逃离后的压抑气氛,心中疑问盘亘不散的烦闷,都在路德看似不正经的胡诌中渐渐淡去,当第三天的朝阳升起时,夏尔终于随着众人,在水车村的村长带领下,分散落塌在各所民居中。 大家分开住的话,方便收集情报。 这是路德的原话。 夏尔被分配到的家庭,是一个三口之家,家里的小孩正是这次案件的失踪幼童之一。 家里的男主人因为有事外出未归,只留下女主人在招待客人。 对方愁云惨淡的神态,让夏尔多少有些不自在。 好在对方早已知道监察院会来人,并没有过多询问,而食物与床位也早有准备。 在简单打过招呼后,已经两夜未得安眠的夏尔,甚至顾不上洗漱,便埋头倒在了简陋的木制床架上。 第十二章 意外的阻挠 咚咚咚。 打开房门,是无精打采的女房东。 “大人,有人找您。” 严格来说,只是助理监察员身份的夏尔,还当不起大人这一称呼,不过在水车村这种乡下小地方,没有人会在意这种区别,反正对于他们来说,无论从哪个地方来的贵客,都是比村长还要高高在上的大人物。 “好的,我先整理一下。”夏尔正想回房更衣,却看到对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夫人,你还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那个……算了,没什么,不耽打扰您了。”女房东稍稍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捻起粗麻裙子的两角,微微一躬身,低头离开。 虽然动作有些生硬,但动作还算得上规范,难道以前在贵族家做过侍女? 算了,这是别人的隐私,太好奇可不好。夏尔在心里默默评价了一下,便不再多想, 来到屋外,路德正在来回踱步,颇有些焦躁不安的样子。 夏尔有种不好的预感。 “夏尔小子,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呃……前辈您看哪个比较重要,就先说哪个?” “切,小滑头。” 夏尔无奈地笑了笑,说道:“前辈,您还是快告诉我吧。” “先说好的吧,我也是刚刚得知,这个村庄,居然是属于波图男爵的领地。别这样看着我!对,就是你在火车上遇到的那位。虽说这次失踪事件的报案人是水车村的村长,但毕竟村长只是代理人,而男爵阁下才是村庄的实际所有人,因此最后任务评价上,报案人反馈那一项,由男爵阁下来填写,是理所当然的。这样一来,就凭你帮他找回失物这个恩情,相信对方不会为难你。” 这应该算是好消息。夏尔想起了在火车上遇到的,那个咄咄逼人的光头中年贵族,那位年长女乘务员最后说的那句莫名其妙的话,还有直到最后依然没有搞清楚的所谓“商业秘密”。 可惜中年贵族取回失物后,甚至连感谢的话也没说,就匆匆离开,而女乘务员最后对自己行为的解释——明明是心思缜密的一个人呢,那种敷衍的话,也只有一心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警备队,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可惜啊,这个好消息,却抵不过,我接下来要说的坏消息。”路德忽然有些遗憾地感叹道,“夏尔,我们这次的调查任务,恐怕要提前终止了。” “前辈,这是什么意思?” “我也是刚刚得知,月神教会的人,比我们早一天到达这里,并且接管这个案件,理由嘛,当然是有异端出没。” “接管?可是,监察院是有独立的调查权的啊,更不用说教会并非政府机构,根本就无权干涉吧?”夏尔不解地问道。 “理论上是这样的,可你别忘了,克勒兹行省是教会的重镇啊。比起我们这些后来者,在这里扎根上了千年的他们,才是真真正正的地头蛇。”路德耐心地解释道:“更何况,凡涉及到异端的事情,习惯上都由教会出面处理,算是这里的一个潜规则吧。毕竟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对于那种无法理解的事情,也是有心无力的呢,你想想那天晚上的事。我们这么多人,却被一只不知来头的怪物,困了足足一个晚上。这还算是比较好的结果。” “可是,我们是有报案人的委托的啊?就这样终止调查的话……” “啊,关于这点,我也提出了相同的疑问,但是教会那边马上出示了同样的委托书,而且他们的委托人,正是这里的所有者,波图男爵阁下。”路德摊了摊手,无可奈何地说道。“教会的人从昨天开始,就已经封锁了磨坊的外围,缺少了这一关键的取证地点,恐怕我们很难在这个案件上取得进展了。还好他们没有疯狂到把整个村都封锁起来,现在只能尽量争取在回去之前,对村民们做一些简单的口头取证了。” “只是简单的口头取证,恐怕不能算是完成考核任务吧……”夏尔闷闷地低估道。 “唉,本来想着是挺简单的任务,没想到愣是生出这么些波折。不过既然受你姐所托,就绝不会撂下你的事不管的。”路德拍了拍夏尔的肩膀安慰道,“等回去以后,我跟支部的长官说明一下情况,然后拜托分部的人给王都总部出具个正式的报告,乐观的话,应该可以赶得上给你分配别的任务,实在赶不上的话,也不过延长实习期,顶多两年后重新来过。” 这真是最糟糕的结果。我已经没有那么多两年可以等了。 “难道不能双方合作,进行联合调查?”夏尔不甘心地问道。 “恐怕不行。”路德果断地否定道,“教会这次来的,可是裁决序列的人。” “裁决序列?” 看着夏尔一脸茫然的样子,路德恍然道“啊,说顺嘴了,一时间忘了你是从王都来的。” 在路德的介绍中,夏尔才了解到,原来克勒兹行省这边,因为经常会与教会打交道,所以为了便于区分,私底下,将教会内部的势力作了简单的划分。 主要分为三个派别,即教化序列、裁决序列和研究序列。 教化序列,是最常见的神职人员,主要负责宣扬教义,招纳信众,主持弥撒仪式,是教会中势力最大的温和派。大部分都只是毫无战斗力的凡人。因为神职人员的衣服为灰色,又被称为灰袍。 裁决序列,主要指月神教会的“异端裁决所”,负责处理异端的事件,人数相对较少,但是思想激进,行为偏激。相对应地,普遍都具有极强的个人战力,甚至传闻中,有超凡者的存在。因为常年身穿黑色兜帽长袍,又称黑袍。 研究序列,便是指教会里极具神秘色彩的“月相研究院”,相比前两个派别,人数更为稀少,人员大都集中各地教会的秘密研究机构里,深居简出。如果不是八年前的“血月事件”,几乎不为大众所知。但在某些“机密资料”里,似乎隐约地暗示着,那里极可能是教会里关于超凡力量的起源。 至于是如何得知,又是在哪里看到这些所谓的“机密资料”,路德却只字不提,只是反复告诫夏尔,如果日后不小心碰到月相研究院的人,有多远跑多远。 “裁决序列的人,向来行事隐秘,不喜欢别人插手他们的事,很难打交道。民间不是都流传着‘黑色恶魔’的称号么。更不幸的是,这次带队的人,是琼斯。” “琼斯……难道是,那个琼斯?”夏尔有些难以置信地求证道。 “是的,就是你想到的那个人——嗜血者琼斯。”路德的话,如当头淋下一盆冷水。 “他的话,你应该不会再有任何幻想了吧。” 嗜血者琼斯,今年22岁,教会里的有名的青年高手,高阶武者,许多人终其一生都无法到达的阶位,甚至有踏足超凡领域的潜力。夏尔想起了在王都里听过的一些传闻。 琼斯原本是王都某个领地贵族之家的养子,因为主家一直无子,所以从旁族过继而来。本想着一帆风顺,日后平稳继承家业,然而事与愿违,在不久之后,主家老来得子,自此琼斯地位一落千丈,到了入学之龄后,放养似地被扔到了王立学院,再无人过问。 即便被冷落一旁,但作为传统的老牌贵族,有领地收入的保证,只是养子身份的琼斯依然可以衣食无忧地潇洒一生。 然而这个名为琼斯的准贵族少爷,不知何故在某天,突然宣布脱离家族,加入了月神教会,就此放弃了高贵的姓氏,穿上了侍奉月神的灰衣。 当然,如果事情仅仅发展这里,也不过是,月神教牧师口中又多了一个,腐朽贵族受到月神感化的励志故事;南十字星通讯社娱乐版面上又多了一篇,某贵族隐私大揭秘的报道。 但是这个前贵族少爷似乎注定要在一潭死水的贵族圈里,牵起波澜。 不久之后,教会便举行了一年一度,受到众多武者关注洗礼仪式,传闻中,这个仪式能够让武者短时间内打破了肉体凡胎的桎梏,达到稀有的高阶,一个大多数人终其一生也望尘莫及的阶位,而原本武力平平的琼斯竟然破天荒地成为受洗礼的一员,并在仪式之后,一跃成为了高阶的武者,而后披上黑袍,成为了异端裁决所,十二支裁决团之一的领导人,是教会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裁决长。 黑袍的琼斯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血洗了自己原本的家族,包括至亲、旁支和各色仆役,一百多号人,无一幸免。 这个震惊了整个斯科特贵族圈的灭门事件,理所当然地,让月神教会受到了来自军部、司法部的双重追责,面对诸如扰乱治安,意图攻击王都,恶性杀人罪等指控,教会只以一句轻飘飘的“我们在执行裁决异端。”的说辞,一笔带过。这当然难掩贵族们的怒火,但令人意外的是,向来代表着传统贵族的利益的,以摄政王殿下为首的贵族议会,却在此次事件中,表现出了耐人寻味的低调。 最后,位于大陆中央的月神教会教廷,以行为过激的名义,对斯科特教区实施了象征性的纪律惩戒措施,而琼斯本人,几乎没有受到任何实质性的惩罚,自此“嗜血者琼斯”的大名,便流传了下来。 第十三章 嗜血者琼斯 “前辈,琼斯如今是高阶几段了?”夏尔有些执着地问道。 “好像是一段?教会的资料可不太好查。不过,一段二段又有什么区别呢,只要记住他是高阶,就够了。” 高阶的武者,在夏尔学生时代里,除却掌控王立学院的几位高层以外,便只象征着少年之间以讹传讹的,所谓校园不可思议事件里的老怪物——无关正邪善恶,只是单纯地因为力量臻至极致,而激发出人类本性中,基于危险的天然恐惧感。 那是在力量体系的金字塔中,需要芸芸众生仰望的存在。 在一百多年以前,也就是现在人们俗称的“蒙昧时代”里,关于武者力量境界的划分,无论在斯科图王国,还是整个伊斯贝里门大陆,都没有统一的标准,人们对一个武者力量强弱的划分,往往只停留在“著名大师”与“无名之辈”的肤浅辨别之上。 直到近代蒸汽动力时代的到来,以斯科图王国为代表的一些国家,纷纷开始走上了技术革新的道路,来自技术界严谨而实用的分级主义思想,影响到了传统的武者世界。 于是在各地武者协会的共同倡议之下,人们参考了历史上,月神教会对于异端危险度划分的标准,经过十多年的反复验证与修订,逐渐完善了一套“通用武者分级标准”,将各式各样的武者,参考一系列的指标,划分为初中高三级,每级五段,共十五个段位。 虽然每个人使用的兵器门类,战斗方式千差万别,而等级的实际考核过程也远比说起来要复杂得多,但是在人们通常的认识里,初阶,便是大多数人只要肯下功夫,勤学苦练,便能达到的阶位;中阶,则需要长时间经验的积累,和体能的大幅度提升,让个人技艺日臻成熟,虽然难度不小,但大体上还是常人能做到的地步。 至于高阶,这个从提案伊始,便受到无数人质疑的阶位,在最初,便是针对月神教异端裁决所中,某些力量恐怖的老怪物所设。 不同于初阶与中阶,大多数人终其一生,也可能与高阶无缘,因为高阶的成就,除了努力与天分,更需要机缘——一个让身体突破桎梏,达到凡人难以想象强度的机缘。 这一点上,除了月神教会的洗礼仪式,各国王室和某些大贵族私密的隐秘仪式外,普通人根本难以企及。 一旦高阶达成,即便不使用任何技巧,光凭强悍的肉身,就能在与高阶以下的战斗中立于不败之地。 至于高阶之上的超凡,似乎已经是另一个世界的传说,尽管不全然是空穴来风,但更多时候,只存在于人们对力量崇拜的无限遐想中。 深知高阶可怕之处的夏尔,确实不再存有丝毫幻想。 敢于挑战强大魔王的勇者,是属于剧作家们丰满的浪漫。对于骨感的现实世界,过于巨大的境界实力差距,足以碾压碎任何越级挑战的无聊幻想。 嘛,挑战这个说法还是太过于天真热血了一些,对于那种怪物的身体强度,即便只是全力逃跑,也是不可能成功的吧。 带着这种悲观到让人无力的觉悟,心情低落的夏尔,兴趣索然地跟着路德,参加了在村长家举行的简单晚宴。 到场的除了监察院这边的路德与夏尔,便是村长一家,以及几乎与异端裁决所等人同时达到的男爵夫妇。 餐桌上没有营养的客套话,很快便让夏尔丧失了兴趣。 除了保证最低限度的礼仪,不至于过于失礼以外,更多的时候,他都在独自思索着刚刚得到的情报。 直到晚宴的最后,话题转移到自己身上时,他才终于回过神来。 “男爵阁下,诚如您所见,我身边这位兰卡斯特先生,是一位不可多得的优秀年轻人,别看才刚刚实习一年,但是在专业的能力上,却是毋容置疑的,关于这点,想必阁下在早前便有所了解。”路德指着夏尔,像是某些的街边推销员一般地向波图男爵介绍着。 “可惜这次的运气实在差了些。哎,眼看着如此出色的年轻人很可能错失一个大好的前程,实在是忧心如焚啊。毕竟,支部的长官常常跟我们说,南克勒斯支部正是初创阶段,任何优秀的人才都是我们宝贵的财富,而任何一个人才的流失都是巨大的损失啊!” 路德激情洋溢地一番说辞,让在场的所有人不约而同地表示了赞同,只有波图男爵不置可否地扬了扬嘴角。 “贯彻长官的意志,是我们每个下属应尽职责,否则的话,如果不能与长官一条心,日后即便有再多合理的进言,也会被认为是异类而拒绝。男爵阁下,您说对吧?”路德意有所指地看着对方说道。 波图男爵神色一凝,然后悠然道:“路德大人大可放心,虽然这次的事情我已经拜托了教会,但毕竟是我没有管好手下的人,才叨扰了各位监察院的大人。如果有幸为贵支部长官大人分忧,以弥补这次的过失,当然是义不容辞的。再说,我也很欣赏这位年少有为的兰卡斯特先生。”波图男爵对着夏尔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也希望路德大人回去以后,能跟长官大人好好传达我的歉意,当然,如果能够撤回这次的立案,鄙人将感激不尽。” “好说,好说,只要能澄清误会,相信长官大人不会在这件事上为难的。嘿嘿……” “那是,那是,嘿嘿……”两个各怀心思的中年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了莫名的诡异笑声。 “来,为我们能够互相理解,再干一杯!”路德再次举起酒杯,与众人一饮而尽。 就在双方目的达成,宾主尽欢,宴席将散之际,一个监察员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队长,大事不好了!” “慌什么,没看到男爵阁下在这里么,真是太失礼了!”路德歉意地向男爵点了点头,在后者示意不介意以后,才瞪着满脸焦急的监察员问道:“怎么回事?” “那个,队长,汉斯副队长和教会的人打起来了!” “打起来了?”路德嚯的站起来,抓住对方的衣领问道:“为什么打起来了,你小子给我说清楚!” “是,是竹鼠大哥,让我们找教会的人帮忙治疗他的伤,然后不知道为什么提到那天晚上的事,然后教会的人就说我们与异端事件有关,要把我们全部抓回去异端裁决所协助调查,我大家肯定不乐意啊,争执之下,汉斯副队长就和那边的领头人打起来了。” “等等,对方领头人,该不会是琼斯吧?”夏尔惊呼道。 “呃,好像是这个名字。” “该死!”情急之下,路德愤然离席,再也顾不上礼仪。 …… 待夏尔三人来到事发之处,战斗早已结束。 一只漆黑的皮靴踩在汉斯的脸上,将近两米的身躯,狼狈地匍匐在地上,动弹不得,只有左手捂着尚在滴血的右臂,气喘如牛,而手中的长剑早已不知丢在何处。 在汉斯的上方,一柄长度夸张的锯齿长剑,如同龇牙咧嘴的猛兽,虎视眈眈,似乎随时要给倒在地上的猎物补上致命一击。 “喂,你就是这群废物口中的那个队长吧。”一把如同两块粗糙木板摩擦般的沙哑嗓音,从长剑的主人口中发出。犹如酒色过度般的干瘪脸部,淡漠得近乎颓废的神情,如果不是一头抢眼的鲜艳红发,倒是与夏尔印象中的王都纨绔一般无异。 嗜血者琼斯的名号,除了那桩血案,该不会也是因为这发色而来的吧,夏尔不无恶意地猜想到。 路德来到对方跟前,微微躬身,不卑不亢道:“鄙人正是路德,忝为王国监察院南克勒斯支部一等监察员。不知手底下的兄弟有什么得罪阁下的地方,竟要下如此重手?” “愚昧的罪人啊,你从存在之日起,便已经是污秽不堪的戴罪之躯,不思如何侍奉伟大的月神,以求圣光洗涤罪孽,反而质问神的仆人,这是何等的狂妄无知啊!” 看着琼斯如同话剧演员一般的说辞,路德的嘴角不禁抽了抽,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质问道:“今时今日,阁下还用这套中古时代的陈腐说辞,似乎与贵教现任教宗陛下所倡导‘一切时代的变化皆是月神的指引,神的仆人也需与时俱进’的理念不符吧。” “哈哈哈……”没人众人想象般喋喋不休的说教,琼斯发出了歇斯底里般的癫狂笑声,如果不是右手始终沉稳不动的锯齿长剑,还有高阶武者的阶位威压,夏尔甚至觉得那只是一个在发酒疯的醉鬼。 待刺耳的笑声渐敛,琼斯的口中轻飘飘地说出了,像是没头没脑的两句话: “我喜欢。” “我很强。” 我喜欢,因为我比你们都要强。 因为我比你们都要强,所以可以不管你们喜不喜欢。 你们不喜欢我的肆意妄为,但也只能乖乖听话,因为我,很强。 这就是身为高阶者特权。 “队长,别跟他废话了,你们快逃吧!这就是个疯子,蛮不讲理,目无法纪!”汉斯朝着路德的方向吼道。 “喂喂。”琼斯一边加重脚上的力度,一边戏谑道“难度是因为我刚刚表现得过于仁慈,竟然让你产生,在场有人能逃得掉的错觉吗?”言罢,右手往下一送,血迹尚未干透的锯齿长剑,瞬间刺入汉斯的右腿,然后缓缓搅动。 “副队长!” “畜生,跟他拼了!” 琼斯的残忍行径顿时激起周围监察院众人的怒火。 但这种停留在口中的怒火,却因畏于强敌而踌躇不前,琼斯手部的动作便越发地肆无忌惮。 “唔……”即使强硬如汉斯这般的壮汉,也在非人的折磨中痛哼不已。 第十四章 不能退 “阁下!请立即停止你的行为,否则按照王国法律,我们将以袭击公职人员的罪名,对你进行逮捕,并将之理解为对王国监察院的公然挑衅!” “哈哈哈哈……”面对路德的呵斥,琼斯轻蔑笑道,“抬出王国的法律么,这是弱者狂妄的自负么,啧啧,那我是不是也要到教廷里,举报你们隐瞒异端的情报?” “关于我部与贵教执法优先次序问题,自然会有相关的部门处理,但是现在——”路德忽然拔出了手中的佩剑,高声喝道:“王国监察院南克勒斯支部所属,路德小队全员听令,面前之人即为敌人,围猎队形,攻击准备!” “是!” 早已按耐不住怒火的监察院众人,看到队长出头,纷纷拔出手中的剑,除却伤员两人和已经倒下的汉斯,包括夏尔在内的七名队员以路德为首,呈半圆弧阵型,慢慢向琼斯靠近。 然而令人诧异的是,面对渐渐被监察院七人包围的琼斯,异端裁决所的其他成员,依旧冷眼旁观,竟无一人有上前帮忙的意思。 看着面前好整以暇的琼斯,还有他身后漠然矗立的,犹如幽渊厉鬼的黑袍们,夏尔悄声向旁边的路德问道:“前辈,你有信心打赢,这个人吗?” “试试吧。”路德不置可否地回答道。 “那前辈是有什么杀手锏吗?”夏尔又问道。 “没有。”路德果断否定道。 “那么,前辈是在实行……缓兵之计?”夏尔不甘心地追问道。 “拖不了多少时间。” 夏尔彻底失望。 “啊啊,明明来之前的晚上,还批评你们年轻人热血过头,结果事到临头,自己反而先燃烧起来了。”路德自嘲地笑道,“但是夏尔小子啊,作为队长,不能抛弃自己的队员,所以这个时候,是不能退啊。” “前辈……我明白的。”看着眼前这个着装老土,还时常表现得有些世俗市侩的中年大叔,夏尔忽然产生了一种名为感动的情绪。“这不一样。” 审时度势,明哲保身,这本身没有什么错,退一步,或许就能海阔天空。 但是心中一旦有了肩负起什么的觉悟,别说退一步,哪怕是有片刻的犹豫,恐怕也是万丈深渊。 或许,这就是书上常说的领袖魅力?没有统帅千军万马的威风凛凛,没有万人拜服的赫赫威名,仅仅因为身为队长的觉悟,就敢于在不可战胜的强敌面前,踏出一步,亮出长剑,让一个无足轻重的普通人,因为那份坚定扛起责任的沉甸甸的决心,而变得分外的耀眼。 这一刻,还是初出茅庐的贵族少爷,夏尔.兰卡斯特,在人生的又一次逆境中,从某个不良中年的身上,学会了什么叫责任。 “夏尔,待会尽量保全自己。作为非正式成员,保证自己的生命安全,优先于执行我的命令。”路德最后嘱咐道。 “队长,成为正式成员,一直是我的目标。”夏尔坚定道。 “好。”路德点了点头,“那么,别掉队了。” “喂喂,那边的队长先生,你们的战术商量好了么。”琼斯抽起锯齿长剑,往汉斯的身上蹭了蹭,擦掉血迹,悠悠然道:“作为侍奉伟大月神的仆人,我可没有那么多时间浪费在你们这些蝼蚁的身上哦。” “哎,现在的年轻人真是缺乏耐心啊。”路德摇头道,“既然如此,那便请见识一下,阁下口中所谓蝼蚁的力量吧。路德小队听令,进攻!” 路德话音刚落,七人的半弧型队形,立刻开始向处于包围中心的琼斯围拢。 王国监察院的战术阵型,夏尔早在实习期间,便已经熟练掌握。 经由助理监察长李斯特子爵改良,承袭自军方的沙场战阵,虽然作为治安序列的武装力量,比起正规军,无论是武器的杀伤力,还是人员的战斗力,都要逊色不少,但是仅仅以擒拿活捉为首要目的话,监察院经过改良后的阵型,却要更胜一筹。 最大的特点,在于一个快字。攻防转换节奏的快。 改良战阵的原型,是军队的沙场战阵,以杀戮为目的,追求最短时间内,对敌造成巨大的杀伤力,要达成这一目的,必然要提高招式的攻击力,而攻击力的提升,无非是力量与速度的加成。这也就意味着,每个招式,要投入更多的精力在力量与速度上。 但是,一个招式投入的精力越多,意味着攻击的间隔会越大,应变的余地更少,因而暴露的破绽更多。 好比一个全力冲刺的人,与一个慢跑的人,如果要突然停下或者变向,显然前者需要克服更多的前冲惯性。为了弥补这一缺点,花在防御上的次数与时间也相应增加,因而拖慢了整体的攻防节奏。 相反地,如果每个招式不再以造成高伤害为唯一目的,仅仅是为了干扰、限制、击伤,对杀伤力和精确度的要求不高,自然投入的精力更少,漏出的破绽也更少,分散到阵型里的每个人,只需要留有余力地,完成有限的几个简单动作,整体的节奏自然是更快。 这便是监察院改良战阵的核心思路。 此刻对监察院这套改良阵型感受最深的,便是身处其中的琼斯。 明明单对单的话,监察院的每一个人,都不是琼斯的一合之敌。 但是当众人连起手来的话,琼斯在场面上却显得处处受制,让高阶者体质上的优势完全发挥不出来。 特别是,精于限制剑术的路德,一直顶在阵型的最前方,大大减轻了其他队员的防守压力,进一步加快了攻击的节奏。 “呵呵,有点意思。”琼斯冷笑道。 一时间,双方斗得旗鼓相当。 看来所谓的高阶者,也不过如此吧! 此刻,很多路德小队的成员的内心,都松了一口气,仿佛高阶这座不可逾越的大山,突然成了一个可以望到顶部的小山坡,依旧高大,但并非不可逾越。 这不,刚刚有好几次,队长的剑击都击中了对方的身体啊。而我方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人倒下。 然而,夏尔看着路德紧缩的眉头,再对比琼斯始终从容不迫地应对,感觉一切并没有看起来那么乐观。 前辈刚刚那几下攻击,似乎并没有真正伤到琼斯啊。那种感觉,仿佛是琼斯故意露出破绽,在试探前辈的实力? “这就是你们的极限了么?监察院引以为傲改良战阵,看来号称天才的李斯特,也不过如此罢了!”琼斯轻松挑开拦在身前的一剑,嘲讽地说道。 “左一,注意脚下……呵呵,李斯特大人自然是天纵奇才。只可惜我们这些乡下人资质平平,发挥不出真正的威力,如果站在这里的是分部甚至总部的精锐,恐怕阁下就要倒霉了。”路德一边镇定地指挥着众人,一边平静地回答道。 “哈哈哈,队长先生,这种时候还想着拿什么总部精锐威胁我,看来你是真的底气不足啊!”琼斯大声嘲笑道,“却不知道,你的这些队员们,还能支撑到什么时候呢?” 这确实是目前最大的麻烦,夏尔不安地想到。 不管琼斯是否有发挥真正的实力,即便他一直保持现有的水平,考虑到高阶者远超中低阶的体质,最先倒下的,也必然是监察院这边的人。车轮战与消耗战术,在高阶者的变态体质面前,只能起到拖延时间作用。 夏尔的担心很快成为了现实。 琼斯不再拘泥于与众人的剑技比拼,既然七人中攻击力最强的路德,都不能伤到他,其他只有初阶实力的成员,自然更不能。 无视了不断往身上招呼的长剑,琼斯将所有的攻击,都招呼到路德一人身上。 叮!巨大的冲击力,通过长剑,瞬间传导至手上,震得路德虎口发麻,不得不改为双手持剑。 来自高阶者的全力攻击,很快便让路德陷入了被动的防守的状态,只能凭借丰富的经验,勉强自保。 原本以路德为运转核心的监察院战阵,也因为缺少了路德的输出,立刻瓦解,众人不得不各自为战,让高阶武者的琼斯犹如虎入羊群。 “所有人,全力防守,不得攻击!”路德大声命令着,再次顶在了众人的前方。 “哈哈哈,不要紧的队长先生,你们攻击或者防守,对于我来说,都没有区别!” 第一个倒下的人,很快便出出现了。 一名监察员可能因为体力下降,在完成格挡动作以后,没能及时回撤,被琼斯剑锋的余势扫倒在地。 失去了其他的成员的补位,这名队员完全暴露在琼斯的攻击范围之内。 “队长先生,这条人命,我先收下咯。”说罢,琼斯手中的锯齿长剑从容地向对方胸口刺去。 锵!格挡的长剑被琼斯轻松挑飞,眼看倒地的监察队员就要被一击致命,路德只得转守为攻,奋力拦下琼斯的下一击。 然而,当路德的剑即将与锯齿长剑相碰之际,后者却像是狡猾的兔子一般,灵巧一转,从路德肋下斜刺而来。 全力抢攻的路德已来不及回防。只听见撕拉一声,路德的监察院制服被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飞溅。 “队长!”路德的负伤,让监察院众人惊惧不已。 “啧啧,明知道是陷阱还主动冲上来,该说你是个好人,还是个蠢材呢?”琼斯漏出了阴谋得逞的微笑。 看来这个琼斯并非是传闻一般的疯子。起码到目前为止,一直在战术层面上掌握主动。 夏尔担忧地看着依然挺立在众人前方的路德,后者制服上的布料已被不断渗出的鲜血浸染,让灰色的地方更加灰沉,让原本红色的地方更加红艳。 凭借着路德的经验,应该不难判断琼斯刚刚那一击的虚实,然而即便明知道那是虚招,路德也不得不上前去救援。因为来自高阶的虚招,也非初阶的普通监察员能够抵挡。 慢着,按照这个思路,琼斯只要一直实施这个策略,以虚招作引,路德如果自守不救,则其他成员会失去战斗力,最终路德寡不敌众。如果选择上前去救援,则自己有负伤和被击倒的危险,而一旦路德倒下,基本就宣告了监察院这边战败。 如此反复,不用多久,琼斯便是最终的胜利者。 夏尔的额角渗出冷汗。 即便早有听闻高阶的厉害,但这毕竟在现实的战斗,再厉害的人,也得通过一刀一剑的拼杀才能取得胜利。 那种随便一个大招变便能秒杀千军万马的神乎其技,不过是传奇小说里的夸张描述,真正的武者自然嗤之以鼻。 直到今天见到琼斯,夏尔才终于对传闻中的高阶武者,有了更真实的体会。 远超常人的体质在加上合理的战术运用,高阶果然是能够以一敌众的恐怖存在啊。 难道,只能这样坐以待毙了吗? 第十五章 战高阶 啪! 随着第五位队员负伤倒地,还站在琼斯面前的,便只剩下路德与夏尔。 夏尔心知自己还能站着,并非因为自己有多么厉害,只是因为路德多次暗中维护罢了。 成为别人累赘的感觉,真是太糟糕了。 看着路德身上几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夏尔有些不忍道:“前辈,你不要管我了,想办法先逃回去吧。” “不行,老子答应过小斯嘉丽,要照看好你,要是自己先逃回去了,以后就别想再抬起头做人了。”路德坚定地拒绝着,又向琼斯喊道。“阁下,你好歹是高阶剑士,欺负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未免不光彩,不如我让他放下武器,你我再一决胜负如何?” “光彩?除掉神的敌人,便是我辈此生最大的荣耀!” 说罢,琼斯侧身躲过路德的长剑,忽而脚步一动,强行改变前进方向,然后一个简单而迅捷的滑步,便欺近夏尔的身前。 不好! 夏尔感到全身被对方强大的气机锁定,手脚顿时变得僵硬乏力,平常熟练无比的防御动作,竟然在这关键的时刻无法使出。 难度是传闻中的阶位的压制?高阶武者对低阶位武者的天然压制,就像食物链顶端的猛兽,对猎物散发出的恐怖气息。 那一瞬间,仿佛时间也变慢了,眼看着对方手中的锯齿长剑,如同死神镰刀般一点一点逼近眼前,夏尔仿佛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惧。尽管琼斯身后的路德,已经反应过来,再度冲锋,然而距离与速度的差距,再加上失去先机的劣势,在路德赶上来之前,夏尔便已被对方的剑锋刺穿。 不能倒在这里!夏尔心中呐喊道。 冷静,冷静。面对死亡的威胁,夏尔的大脑高速运转着。以对方的速度,后退就是找死,往两边闪躲也来不及了,更何况对方可能留有后手……那么,只能用那招了,往前冲,就赌一个出其不意! 剑技,最后的冲锋! 电光火石间,夏尔僵硬的躯体,像着了魔一样地剧烈颤抖,而后只听见一声闷响,夏尔便如同攻城石炮一般,呼啸着砸向琼斯,而后与对方结结实实地撞到了一起。 “咦?”原本前冲的琼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碰撞,失去了重心,随即被赶到的路德击中,长剑与琼斯的身体稍一接触,便发出如同在金属板上剐蹭的刺耳声,直到后者连退十几步,长剑去势已竭,依然没有刺穿对方的身体。 “夏尔小子,不要紧吧?”路德趁着对方稳住身形的间隙,迅捷地退了回来。 “咳咳,活着……”夏尔半跪在地上,强忍着全身肌肉的阵阵刺痛,自知已无力再战。 关键时刻施展的战技,虽然救了自己一命,但是凡事有利必有弊,自从练习这套剑术的第一天开始,夏尔便知道,这种通过压榨人体极限,而获得的超乎寻常的速度,在爆发过后,会留下同样超乎寻常的后遗症,即便他的身体状况与常人有些不同…… 可惜已经竭尽全力的路德小队,依然没有伤到敌人分毫。看着红发飘舞,满脸怒容,如同地狱恶魔般一步一步靠近过来的琼斯,夏尔知道自己这边彻底败了。 尽管早有预料,但是七人联手,配合监察院有名的改良战阵,还有中阶三段的路德,已经算得上南克勒斯支部里最精锐的力量,竟然还败得如此迅捷,如此彻底,确实让人绝望。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直到目前为止,监察院这边还没有任何一个人阵亡。不过以异端裁决所那早已恶名昭彰的作风,成为这群黑色恶魔名义上的“客人”实质上的俘虏,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 “琼斯大人,且慢!”就在路德准备与琼斯作最后抗争之际,波图男爵那油澄的光头,急急而来,挡在了双方之间。 “男爵先生,你什么意思?”琼斯十分不满地质问着来者。 波图男爵被琼斯的阴冷的目光刺得一哆嗦,而后小心翼翼地回答道:“琼斯大人与监察院的各位大人,难得莅临鄙人的领地,便都是尊贵的客人,作为主人当然不希望你们两方有任何冲突。” 说完,看到琼斯依然紧锁的眉头,波图男爵轻叹一口气,往琼斯那边凑了凑,恭敬道:“琼斯大人,我毕竟是王国的男爵啊,您在我领地上把监察院的人弄死了,到时候他们上边肯定会派人来调查的啊,万一惊动了高层,怕会影响给贵教会供应的……咳咳……这边的生意啊。” “懦夫!你只是怕连累你自己吧!”琼斯冷哼道。 “咳咳,大人体谅,我毕竟只是一个小小的乡下男爵,真是哪边的大人物都得罪不起啊!要不你们两边再好好谈谈?”波图用恳求地语气说道,而后又看了看路德。 路德会意,也知道处于劣势的己方无力再反抗,便顺坡下驴道:“阁下,如果只是为了调查异端的事情,我们这边可以配合,但是希望阁下能让我们几名重伤员先回去治疗,想必以他们现在的状态,也无法配合你们的工作。” 看着对方似乎并无意动,路德想了想,又说道:“况且,我们毕竟是王国正式的公职人员,所执行的任务,又是在监察院王都总部有严格备案的,整个任务小队迟迟未归,上面肯定会认为发生了什么意外,委派其他人下来调查。如果没有自己人回去跟支部长官讲清楚,想必事后无论贵方如何解释,都免不了要大费一番周折。说不定还得惊动双方的高层呢。不如我们都退一步,给对方都行个方便,省下不必要的麻烦?” “呵呵,队长先生倒是个识时务的人。”琼斯放下了手中的锯齿长剑。 “但是这个人,我们必须带走。”琼斯指着夏尔,厉声道。 “阁下,他是我们总部拍下来的助理,如果贵方要扣留,必须……” 还未等路德解释完,琼斯挥手打断道:“刚刚最后那一下,分明已经不是一般的剑技,我有合理的理由怀疑他与异端的事情有关!” “这……” 就在路德绞尽脑汁再想解释之际,村庄的南边,突然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响声。 “好,好像是从磨坊传来的,琼斯大人,你的人不是守在那里么?”波图男爵脸色发青地问道。 “裁决长,是异端的气息!”一名裁决所的成员喊道。 “走,去看看!”在琼斯的一声令下,异端裁决所的一众黑袍迅速往南边奔去,波图男爵像是失了魂似的,顾不上监察院的众人,匆匆地跟了过去。 呼,终于走了,来自高阶的威压一散去,夏尔如释重负地坐到了地上。 “夏尔小子,刚刚实在太乱来了,竟然敢向着高阶剑士冲锋,实在是……唉,现在怎么样了?” “不要紧的。稍微休息一会就好。”夏尔忍者疼痛,用力握了握拳头,感受着肌肉开始缓慢消失的酸滞感。 路德以为夏尔只是年轻人逞强的心性,摇了摇头,又去扶起倒在地上的汉斯,叮嘱道:“先带着几个重伤回去吧,你自己也需要治疗,支部长官那边,作好解释,特别是关于琼斯。” 汉斯自知此时留着队伍里也是累赘,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应下。 路德在几名伤势不重的队员帮助下,包扎好了伤口,又检查了一遍所有人的情况,吩咐小队成员先行回去休息,却见到夏尔忧心忡忡地盯南边,裁决所的人离去的方向。 “怎么,你还嫌麻烦不够多,有空关心他们的事情了?”路德没好气地说道。 “前辈,说不定可以得到重要的情报……等去到裁决所以后,肯定来不及参加替换的考核任务了,如果还有最后一线希望的话,我不想放弃。”夏尔坚定地说道。 路德本想拒绝,但看着夏尔恳求的目光,叹气道:“乖乖跟着,不许乱来。” 第十六章 村南突变 夏尔与路德两人,远远地跟在异端裁决所一众黑袍身后,却没有刻意隐藏身形。 用路德的话说,反正都是对方的俘虏了,藏不藏都一样。 而黑袍们确实也没有空搭理两个不请自来的“客人”,他们的注意力已经被另一件更重要事情吸引住了。 当夏尔与路德来得黑袍们停驻的地方时,被眼前的镜像所惊呆了—— 那是村南磨坊的前的一片空地,几名像是原本守在村庄通往磨坊路口处的黑袍,不知何故昏倒在地上,而他们的后方,原本是磨坊的地方,出现了一堵神秘的白色光墙,远远看去,宛如一座倒扣的巨大脸盆,完全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裁决所的黑袍们围绕着琼斯在商量着什么,似乎是被光墙阻挡了去路。 不一会,黑袍们像是忌惮着什么,不约而同地四散开来,为中间的琼斯留出了宽阔的空间,而后者没有任何迟疑,双手举起锯齿长剑,猛烈地向前斩下,一道银色的剑光随着剑身的气流射向光墙。 随之而来传来尖锐的音爆声,让躲在远处的夏尔与路德,不得不捂住耳朵。 “这,这就是传说中,高阶者的离体战技么。”路德目瞪口呆地看着远处发生的一幕,随后自嘲地感叹道:“原来对方刚刚根本没有尽全力跟我们战斗,高阶者,还真是强大到令人绝望。” 声势浩大的一击,并没有击破光墙,除了色泽稍稍暗淡了一些,依然坚挺。 “不过即便这种程度的破坏力,还是没有攻破里,看来他们说这里有异端,也并非凭空捏造啊。”路德正要招呼着夏尔回去,却发现后者竟然看着远处的光墙在发呆。 “怎么了?” 被路德拍了拍肩膀,夏尔回过神来,有些迟疑的说道:“前辈,我感觉……” “感觉什么了?” 夏尔再次往远处看了一眼,说道:“我感觉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呼唤我” “见鬼,夏尔小子,你别吓我啊,不会是刚刚撞傻了吧。”路德连忙上前检查夏尔的身体状况。 “前辈,虽然不知道怎么形容,我刚刚确实听到有东西在呼唤我。”夏尔认真地肯定道。 在夏尔的坚持下,两人避开裁判所的人,绕着磨坊外围走了大半圈,直至磨坊旁边的河流,然而无一例外地,所有通往磨坊的地方,都有异端裁决所的人把手着,并且都被白色光墙所阻挡。 待绕回原处时,裁判所的黑袍们,已经在拿着各种奇形怪状的金属构件,在光墙外的空地上,不知捣鼓着什么。 “那是属于教会的事情了。在这件事情上,我们都尽力了,大不了,过两年在参加考核吧。”路德安慰道。 夏尔挣扎地看了远处的光墙,又看了看路德,握紧了拳头,又松开,又握紧,反复几次,终于低下了头。 “走吧。” 回去的路上,看着闷声不语的夏尔,路德主动问起了他剑术的事情。 “啊,夏尔小子,刚刚你对着琼斯使出的那招,就是速度很快的那招,”路德双手比划了一下,问道:“已经可以媲美中阶速度专精的老手了,我没记错的话,你还是初阶四段吧?” 夏尔沉闷地点了点头。 “是在哪里学的,王立学院?” 夏尔再次点了点头。 “咦,那就奇怪了,我曾经因为任务的原因,在那里待过一段时间,对王立学院的剑术流派虽然谈不上完全了解,但在我印象里,公开教授学生的剑术里面,却没有一种能让初阶发挥出这种,足以媲美中阶的速度。” “不是公开。”夏尔言简意赅道。 “呃?那你又是从哪里学的?” “冶炼系某个痴迷造剑的老头。” “冶炼系……”路德惊讶道,“在王立学院那种学费比王都房价都贵的地方,选修一个铁匠的技能?啧啧,夏尔小子,你该不会相信那种所谓‘打铁能够锻炼身板,提升男性资本’的坊间传闻吧?咦,还是说,斯嘉丽那个小丫头对闺房之乐有某种特殊癖好,所以对你要求比较高?嘿嘿嘿……” 真是无聊低俗的玩笑,听着耳边某个不良中年龌蹉的笑声,夏尔实在搞不懂自己心中那朵高傲而又纯洁的玫瑰,怎么会和眼前的这个猥琐大叔成为好友。 不过明白对方插科打诨的真正意图,夏尔还是心中一暖,便耐心地解释道:“与前辈的说法相反,以我家的状况,学费本来就紧巴巴的,生活费更是不足,所以才选择到冶炼系接些勤工俭学的任务,虽然那里的活是出了名的又脏又累,但相应地,报酬也是最丰厚的,王都的公子哥们不在意这点钱,我却十分需要。” 路德点了点头,这方面他倒是有些了解。 “而教授我剑术的老头……老师,就是在那里认识的,他是一名造剑专精的教授。” “教授的尊姓大名?” “老师他老人家不让我说出去,说是为了躲避仇家。”夏尔无奈地摊了摊手道。 “呵呵,还真是世外高人的做派……该不会连剑术名称也是玩‘无名剑术’这种套路吧。”路德挑起眼眉道。 “那倒不是,剑术的名称叫‘死士的勇气’。共有九式,我刚刚用的就是其中的一式。” “死士的勇气……还真是个不吉利的名字。”路德有些无语,不过随即目光一凝,像是想到什么道:“说起来,你刚刚冲向琼斯的那招,还确实有那么点,在战场上舍命冲锋陷阵的死士意味。现在仔细想想,那时候你的身体状况有些奇怪,那感觉就像是——战斗医院里,为了抢救濒死伤员,注射的那种激素剂……或许比那个还要更加强烈,仿佛要将人体力量压榨干净。” “嗯,确实会对身体造成很大的负担,所以每次用完以后,都需要一段时间恢复,算是一种副作用吧。”夏尔坦然道。 “那以后还是尽量少些用。”路德建议道,“虽然不知道原理是否跟激素剂相似,不过任何试图挑战人体极限的做法,多多少少都会给身体带来一些隐患,万一不小心留下什么不可治愈的后遗症,就麻烦了。” 早就留下不可治愈的后遗症了。 这句话夏尔没有说出口,只是默然地点了一下头。 …… 回到村庄以后,路德便与夏尔匆匆拜别,赶去视察其他队员的状况。 在房间享用完女房东提供的简单热食后,夏尔发现自己忽然之间,变得无事可做,想起刚刚从王都出发时的踌躇满志,一路上的废寝忘食,心里不免变得空落落。 随后又想到即将被送往异端裁决所“作客”一段时间,归程很可能被无限期地延长,犹豫着要不要给家里写一封信,拜托汉斯回到南克镇的时候寄回王都。 然而几次提起笔,又几次放下,微黄的信纸上,也只得一句话—— “亲爱的斯嘉丽,家里一切可好?” 果然还是无颜以对吧。 两姐弟辛辛苦苦地努力了这么多年,斯嘉丽甚至放弃了自己的画家梦。 都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异端事件,成为梦幻泡影。 或许斯嘉丽会安慰他说,不要紧的亲爱的,我们可以再等两年试试。 对,她一定会这么安慰自己的。 只是她不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两年可等了。唯独是这一点,比起这次考核的失利,更让他难以启齿。 作为一个只有19岁的年轻人,还没有充分享受青春的美好,夏尔自然十分害怕死亡。但是比起死亡,他更害怕见到自己至亲伤心的泪光。 纠结了两个小时,夏尔最终放弃了写信。 关于任务终止的前因后果,等汉斯回去复命以后,南克勒斯支部一定会给王都总部递送详细的报告,凭借斯嘉丽在王都的人脉,应该不难打听到这个消息。 与其让斯嘉丽看到信上刻意的轻描淡写,而胡思乱想,还不如让她亲自从官方渠道得到这个消息,起码这表示事态尚在可控的范围之内。 就在夏尔刚刚撕掉手中的信纸,传来了咚咚的敲门声。 打开房门,夏尔看到了一脸焦急的女房东。 “大人,您现在方便说话吗,我有一个重要的事情想要告诉您。” …… “所以说,夫人你和你的丈夫,以前都是男爵家里的仆人么?”夏尔端坐在木质的长椅上,手里拿着印有监察院标志的纸和笔记本。 虽然是夏天,但是雨后的村庄夜晚,还是残留着丝丝渗人的寒意,所以客厅的壁炉里还是烧起了火堆。 哔哩哔哩作响的柴火,伴着摇曳的火光,除了取暖以外,也为用不起昂贵燃气灯的乡下农人,提供了最方便廉价的照明。 “是的,我们两夫妇都是男爵家的下人,我原本就是男爵在镇上府邸里的女仆。至于我的丈夫,则一直为男爵大人做事,具体做什么也不太了解。不过两年前,他突然说男爵大人有些生意安排他来打理,是个难得的机会,我们就一起搬来这边了。”女房东解释道。 “具体是什么生意清楚么?” 女房东茫然地摇了摇头。 “好的。”夏尔在笔记本上沙沙地写了写,又问道:“那你刚刚说的可以通往磨坊的‘密道’是怎么回事?” “大,大人,我如果说出去的话,您不会告诉男爵大人的吧?”女房东双手紧紧抓住大腿上的裙褶,怯懦地看着夏尔。 “当然不会。”夏尔严肃地保证道,“按照调查的规范章程,所有的证词都仅限于监察院内部使用,对外是必须保密的。” 得到了想要的答复,女房东脸上挣扎的身上渐渐淡去,终于像是下定决心一样,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我们刚刚到这里的时候,我的丈夫曾经为男爵大人偷偷的挖一条从村外通往磨坊的地道,据说是帮男爵大人运送某些不能见光的货物。我一开始也担心会不会是什么危险的东西,不过我丈夫说,很多贵族私底下,都会干些走私违禁品的勾当,比起领地税收和贵族税金,油水更高,只要做得隐秘些,不要太过火,警备队的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更不用说,男爵大人上面还有厉害的大人罩着。” “具体是走私什么货物,他有跟你提到过么?”夏尔突然想起了在火车上发生的盗窃案,令波图男爵紧张兮兮的“商业秘密”,还有那个较年长女乘务员的莫名行径。 “这个他没说过。不过在离开前的几天,他一直在喝酒,嘴里总在念道着什么要弥补自己犯下的罪过。” “罪过?什么罪过?”夏尔停下了手中的笔,盯着女房东问道。 第十七章 意外的情报 “大人您知道的,我家可怜的孩子在一个月之前失踪了……”说到这里,女房东顿时情绪失控,眼泪汩汩。 遇到这种情况,夏尔除了说些安慰人的场面话,也只能等待对方自行平复下来。 还好女房东想起眼前这位年轻的监察员‘大人’,是可以求助的对象,便用粗布衣袖擦干泪水,继续说道:“我丈夫一直在说,孩子的失踪是他犯下罪过的报应,我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说,不过帮男爵大人走私些商品而已……但就在半个月前,他不知道为什么跟村长大吵了起来,回来就说要外出办一件重要的事,还说过几天就会回来。然后,就音讯全无了,我担心,担心……” 看着对方红肿的眼眶,夏尔识趣地点了点头,柔声安慰道:“我会尽力帮你调查一下这个事情,不过在此之前,我需要更多的线索。” “线索,线索……”女房东不知道监察员大人口中的“线索”具体指什么,只能绞尽脑汁地回想着自己从丈夫那里听说过的事情,忽然“啊”地叫了声,拍着大腿道:“我丈夫曾经给过我一把钥匙和地图,让我藏好,说是以后保命的护身符。不知道是不是跟那个密道有关?” “钥匙和地图?”夏尔嚯地站了起来,感觉抓住了一个打破当前困局的机会,“那些东西放在哪里?” …… 那个无论在任务案宗的描述上,还是在异端裁决所视若禁地的极力掩饰中,都显得格外神秘的村南水车磨坊,似乎充满了重重谜团。 夏尔感觉如果去仔细调查一番,很可能有重大的收获。 说不定这次已经提前宣告失败的任务,能在那里起死回生?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必须比裁决所的黑袍们先一步进去啊,万一那些关键的线索,被对方有意或无意破坏掉了呢? 嗯,从女房东刚刚的证词来看,波图男爵请裁决所黑袍介入的这个行为,也是很可疑的啊。 意识到时间的紧迫性,在确认了地图上标记的位置,就在水车磨坊附近的林地以后,夏尔也顾不得身体的疲累,在熟悉附近地形的女房东带领下,两人就着火把的光线,一边对照着地图,一边搜寻着秘密地道的入口。 不多时,便在一处陡坡的下方,找到了被灌木丛掩盖住的入口。 “果然有一条地道。”夏尔稍稍清理了入口处的障碍,举着火把,率先走了下去。 女房东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不时打量着显得有些阴森恐怖的狭窄空间。 地道有一人多高,空气有些浑浊,应该有一段时间没有人进来过。 不过在上方与左右两边的墙壁,都打磨平整,并均匀地涂抹了一层石灰,即便在南方潮湿的雨季,依然良好地保持了干燥;而地面上,更是用碎石压出了一条相对平坦的路,想来在建造之初,便是打算被长期使用的。 “大人,磨坊这里究竟出了什么事?”女房东有些不安地问道,“在您回来之前,我听到那边传来一声巨响,月神在上,就像一道雷在我耳边炸了。” “据说是有异端,放心吧,教会的人在处理。待会如果遇到什么情况的话,你先躲起来吧。不过话说回来,那赌光墙大概只能封住地上的入口,地下的话,应该可以绕过去吧……” 然后,夏尔意识到自己太天真了。 “该死,怎么这里也有!”夏尔有些抓狂地看着眼前,静静矗立的白色光墙,跟之前挡着黑袍们去路的一模一样。 在幽深地道里,突兀出现的“墙”,散发着惨白的光芒,平静而诡异,仿佛随时有什么恐怖的存在,会从里面跳出来一样。 这让跟在身后的女房东更加局促不安,甚至打起了退堂鼓,不过在夏尔的劝说下,对于失踪丈夫安危的关切,终究还是战胜了对未知事物的恐惧。 稍稍冷静下来,夏尔仔细看了看前方的光墙与隧道上下左右的接口,试图找出些倪端。 不过很快就失望了。 地道是人工挖掘的,估计因为走私违禁品的原因,不敢大兴土木,只能用木桩在两侧与上方简单加固,防止坍塌。 墙壁虽然经过一定的防水处理,然而如果有什么东西,直接从地面贯穿至地下的话,原本就稀松的土层必然会遭到破坏,至少墙壁上会留下些裂缝。但是—— “这么平整的接口,仿佛这堵光墙就是天然镶嵌在这里……与异端有关的超自然现象,果然不是常理所能理解。” 一边思索着,夏尔一边靠近光墙,光线并不刺眼,细细一看,仿佛看到一道道白色的水流在上面静静流淌,当然方向是垂直的。 用剑试着戳了一下,硬邦邦的,跟刺到钢板差不多,不过没有发出响声。 而后收起剑,又把手掌慢慢贴上去。 见识过琼斯那惊世骇俗的强力一击,夏尔并不认为自己的血肉之躯能够突破过去,不过是抱着“先搞清楚它的材质,或许能找到对策”的侥幸心理。 当手掌与光墙接触的瞬间,出乎意料地,像是摁在了泥泞的沼泽上,粘稠与阻涩的手感,仿佛随时要被这白色的沼泽吞噬,夏尔吓了一跳条,连忙后退,却发现无论怎么用力,都无法把陷入墙里的手抽回来,反而在拉扯中,手又陷入了几分。 “这是什么情况!”夏尔想起了路德关于远离异端事件的叮嘱,开始为自己一时的莽撞而懊恼。 回来吧,回来吧。 就在这时候,夏尔听到了似曾相识的呼唤。 “夫人,你有没有听到谁在说话?” “谁,谁在说话?我没有听到啊,大人你别吓我!”看到女房东一脸惊恐的表情,夏尔再次确认,在地面上那个呼唤他的声音,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 不,与其说是听到,不如说更像是直接出现在脑海中。 那道声音如真似幻,初听感觉有一个人在远处呼喊,凝神分辨,又仿佛无数人声音的叠加,绵绵如絮,层层回响。 有那么一刹那,夏尔感觉自己脱离了现实世界,回到了几天前梦里那个灰色的荒原,天空与大地上的每一寸鲜艳,都被染上了浓重的墨色,黯淡无光,只有一抹孤凉的白色在远方影影绰绰。 “大人,大人,你在哪里?”女房东惶恐急速的叫声,将夏尔拉回了现实,然后他发现自己的陷入光墙的手,已经抽回来了。 “我在这里啊。” 夏尔,转过身来,赫然发现除了依然幽黑的地道,竟然空无一人。 “夫人,夫人?” 这才察觉,女房东的声音,竟然是从光墙对面传过来的。 “怎么回事?”莫名其妙的状况,夏尔不得不再次试图将手伸向光墙,却愕然地发现,没有任何阻碍的,整个人穿过了白光,然后看到了已经手足无措的女房东。 “夫人,你刚刚看到了什么?” 在女房东含糊不清的描述中,夏尔大致理清了刚刚发生的事情。 当他伸把手放到光墙上不久,他就整个人“嗖”的一下,不见了——这是女房东的原话。 然后她就一直在喊夏尔,直到刚刚夏尔又突然出现在面前。 夏尔问女房东刚刚听不听得到自己在里面叫她,女房东摇了摇头。 抱着一丝怀疑,夏尔再次进入光墙,来回试验了几次,又让女房东也试了试。 最终发现,不知什么原因,只有自己才能够在光墙里来去自如。 物品如果放在身上,或者拿在手上的话,也可以带“进去”,但是活人却不行,无论是背着,抱着,还是拉着手。 另外进到光墙以后,自己能够听到墙外的声音,但是墙外的人却察觉不到里面的动静。 难道是定向阻挡声音的传递?搞不懂。 无论如何,能够越过这个障碍,算得上是意外之喜。 这可是连黑袍们都无可奈何的东西啊,这样算不算是领先了他们一步? 果然不到最后一刻,是不能放弃的。 夏尔心中再次燃起了斗志,让女房东暂时留在原地等他,然后带着地图和钥匙,继续深入地道探索。 “大人,如果发现有关我丈夫的消息,请一定要回来告诉我。”女房东最后拜托道。 第十八章 密室 越过光墙,再往前走不远,夏尔便来到了地道的尽头。 一扇厚重的木门挡住了去路,木门右侧中间,露出锈迹斑斑的锁孔。 夏尔掏出钥匙试了试,没有预想中锈蚀金属构件应有的阻涩,很轻松便打开了。 推开沉沉的木门,是一间长方形的储物室。 之所以说是储物室,是因为在这个左右约十米,往前延伸颇远的狭长空间里,堆满了一摞摞叠放整齐的木箱。 举起火把靠近,夏尔看到了木箱侧面印有月神教的标志——白色的月光菊。 “波图男爵果然与教会有着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呢。”夏尔自言自语道,却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臭味,如同腐烂了很久的臭肉。 里面究竟装了什么? 他用剑撬开木箱,火把一照,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长度约半个成年人身高的木箱里,装的竟然是一具焦黑的尸体! 虽然已经面目全非,但是从体型不难判断出,死者分明是十岁左右的孩童。 夏尔又迫不及待地打开了旁边几个木箱,发现全都是这种被烧焦的童尸,尸体上的肌肉组织被高温完全破坏,残存的部分内脏也开始腐烂。 这,这就是女房东丈夫说的违禁品? 过于强烈的视觉冲击,让夏尔一时间手脚发麻。 为什么波图男爵要偷运这些“货物”? 贩卖人口按照现今王国法律自然是重罪,不过为了暴利的话,难免会有人铤而走险——但那得是活人,烧成这样的尸体,任谁看了,都感觉更像是要毁尸灭迹。 慢着,脑海中灵光一闪,夏尔突然想到某种可能性。 这次的任务,是调查失踪的水车村儿童,而这里存放的正好是儿童的尸体,再想想裁决所蛮不讲理的阻挠,还有波图男爵暧昧的态度,如果不是纯属巧合,难道说…… 他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因为这个猜想万一被证实——涉及王国贵族与月神教会的儿童诱拐,甚至是谋杀——那将是一件足以震惊王国上下的年度大案。 得先冷静下来。 夏尔拍了拍自己的脸,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遥远的事。 将注意力再次集中到眼前的尸体,夏尔知道自己需要做更详细的调查,否则如此严重的指控,缺乏有力的证据,很容易会被反咬为诬告。 对于如何与尸体打交道,夏尔并不陌生,毕竟财大气粗的王都监察院总部,经常邀请王立学院的法医学教授,为新入行的监察员们解剖死囚的遗体。 为了进一步观察,夏尔用剑尖轻轻划开尸体的胸部。 呃…… 不陌生归不陌生,腐烂到这个程度的尸体,该恶心的还是会感到恶心。 为了克服来自感官刺激导致的不适感,夏尔尽量将思绪集中到自己学过的法医学知识上。 首先要判断的,死者究竟被烧死还是死后焚尸,这会直接影响到死因的的判断,进而决定调查的方向。 两者最明显的区别,便是呼吸道是否有烟灰,焚尸的话,烟灰仅仅会停留在口鼻处。 “这里没有,这里也没有……”夏尔捂着鼻子喃喃道,突然眉头一皱:“咦,怎么口鼻处也没有,难道教授们说错了?” 法医学虽然是本世纪才兴起的学科,但随着王国法律的逐步完善,还有监察院的兴起,已经渐渐有成为一名显学的趋势。 比起中古时代仵作们口耳相传的经验,在技术革命后出现的法医学,是经过几代人验证过的严谨学科。 难道不是烧死的?但是这种状态的尸体……嗯? 夏尔发现了一个被他忽略的细节,他想起了法医学教授讲过的一句话—— 无论烧死还是焚尸,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与骨骼相连的肌肉因为高温的作用,会导致尸体呈现“拳斗姿态”。 举拳相斗,身体便会前躬,双手紧握于身前。 但是没有,完全没有。 已经查看过的几具尸体,全都是平躺在木箱里,好像常人睡着一样,无一例外。 或许这种姿态是人为的?夏尔猜测着,很快又否定了这个假设,因为碳化的尸体已经失去了生前的柔韧性,外力左右下,只会断裂。 “看来只能留待验尸官们给出专业的判断了。” 无法理解的状况,让夏尔一时间找不到头绪,仅有的法医学知识并不能得出合理的解释。 不过话说回来,这种似是火烧,但又与火烧特征相左的矛盾,从调查取证的角度而言,也算得上是重要的线索,说不定会成为日后揭开一切谜团的关键。 嗯,无论如何都先记下来。 夏尔在笔记本上做了简要的记录。 随后,他又随机挑了几处木箱打开,都看到了同样的状况。 就这样往密室的深处走,差不多到了“长方形”的后半部分时,夏尔发现了地上干枯的血迹。 还有其他死者? 追踪着地上的血迹,来到密室末端的一处角落,夏尔发现了一具新的尸体。 与之前不同的是,死者是成年男性,俯趴在地上,尸体没有碳化。 事实上,尸体不但保存完好,连衣物都是完好无损的,除了背部几个被染成了暗红色的破洞。 穿刺伤,夏尔马上判断道。 “死因很可能就是背部的这几下,只是不知道,是其中的一击致命,还是因为失血过多。不过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翻了翻死者衣物的口袋,只找到了一把钥匙。 他又拿出女房东给他的密室入口的钥匙,两者比对了一下,差不多的样式,不过末端齿状有细微的差别,显然不是对应同一把锁。 死在被反锁的密室里,再加上背部的刺伤,被谋杀的可能性非常大呢。夏尔给出了初步的判断。 不过说来奇怪,从地上的血迹来看,死者受伤后,显然是有自己移动过的。先不论凶手得手后,是仓惶逃掉,亦或是冷静地反锁密室门,死者如果想要逃出外面求救,怎么也得是往入口的方向走啊,而不是南辕北辙的这里,难道密室还有别的出口? 抱着这样的想法,夏尔试着沿着密室末端的墙,也就是长方形的另一条短边寻找,很快便找到了一个向上延伸的楼梯。 楼梯并不长,尽头处是一块向上打开的木板,像是通往地面的。按照地图标示的位置,这里很可能就是磨坊的正下方。 木板的一侧有锁,夏尔连忙掏出刚刚得到的新钥匙试了试,果然打得开。 他试着向上推了推,却推不动,似乎木板的上方被什么重物压着。又反复地用力试着几次,还是推不动。 看来这个出口是被堵死了,所以这个男人最后困死在这了吧。 夏尔悻悻地往回走着,突然停下了脚步,怔怔地看着手上的钥匙。 有些不对!好像并不是被困死在这里的? 假设死者受伤后,是往这边的出口逃离,那就意味着他事先不知道这个出口是被堵死。 况且,即便后来发现了出口被堵死,那肯定也是在打开了木板的锁以后——这样的话,已经处于濒危状态的死者,就没有必要把这个已经打开的锁,再度锁上了吧?那种时候,谁还有空做这种多余的事情。 疑惑之下,夏尔把手中的火把放低,仔细搜寻着地上的血迹,却是干干净净。 如此看来,几乎可以肯定地说,不管死者是否知道这个出口是否被堵死,在他临死前,根本就没有打算从第个出口离开! 倒像是,故意走到刚刚那个角落? 那么问题又来了,既然死者没有打算从两个出口中的任何一个离开,那么处于濒危状态的他,为什么还要费尽力气地走到那个角落? 肯定有某种原因! 夏尔再度回去检查那个男性死者的尸体,死者的身上还是没有任何新发现。 想了想,又试着搬开死者,在尸体压着的地面摸索了一阵子,终于发现某个砖块是可以拿起来的。 砖块下,藏着一个木盒,木盒里装着一个信封,和一张斯科图中央银行的存单,存档纸张略微发黄,面额却不小。 小心翼翼地打开信封,信首的第一行,便让夏尔大吃一惊 “月神在上!我是罪人!我对不起枉死的孩子,我对不起芭芭拉,我对不起这个家!” “芭芭拉,这不是女房东的名字么?”夏尔忍不住惊呼道。 第十九章 信里的惊天秘密 信的内容,是死者生前写下的,刨开那些反复出现的自责话语,信上记载的内容,却让夏尔越看越心惊。 “过去的几年里,我一心想着赚更多的钱,给芭芭拉和孩子带来更好的生活,无论主人交待什么,我都会照做。即便是诱拐儿童这样的重罪,我都会安慰自己‘这是教会的神圣事业’,甚至主人命令处理掉那些小家伙的尸体,我也没有任何犹豫……” 诱拐儿童?难道跟水车村的人口失踪案有关? 但是为什么那些孩子全都……夏尔继续往下看,一段关于教会的描述吸引住了他。 “教会的大人们总是沉默寡言。一开始只是跟我说,教会需要选拔神子,我不知道什么是‘神子’,不过对于这些生活在穷乡僻壤的小家伙而言,能够到教会里面做事,总归是个不错的出路……直到我看了那些小家伙的尸体。我无法形容我第一次看到那个情景时的心情,一面乞求着月神原谅我的罪孽,一面又忍不住对月神教会的事情产生了疑惑。好几次忍不住向他们打听,都被严厉地喝止了……” “我不知道还可以向谁倾诉,我不敢把事情告诉芭芭拉。主人只是不断叮嘱我要严守秘密,说如果办好了这趟差事,就会给我们足够过下半辈子的钱。如果办砸了的话,教会不会放过我们的。” “我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回头了,而且为了这个家的未来,我必须继续干下去。但我同时又害怕,害怕自己今天所犯下的罪孽,会被发现……幸好教会的大人们对于出资并不吝啬,这些小家伙,都是从人贩子那里高价买来的,这种不知道出处的‘货源’虽然获得的过程周折了一些,但胜在更安全。” “小家伙们被送去了一批又一批,很快一具又一具的尸体被送了回来,全都惨不忍睹,后来见得多了,也就渐渐麻木了。” “教会派人来提货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从人贩子那里取得的货源已经跟不上需求了,从上个月开始,我不得不向村里的相亲们下手了。” “或许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已经预感到,报应要来了,只是没想到,来到这么快,这么突然。” “有一天回家,芭芭拉告诉我,孩子不见了。” “我那已经麻木的神经,突然变得脆弱了,害死了别人家那么多的孩子,我越来越害怕同样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的孩子身上。” “芭芭拉说孩子趁她不注意,自己偷偷跑去磨坊找我了,我问她怎么知道的,她指了指桌上的一张纸——‘我去找爸爸’歪歪斜斜的几个字,分明就是我家的那个小不点写的。村里人基本目不识丁,小不点的写字课是我亲自教的,希望他将来长大了能到城镇里的公立学校读书,将来做个书记官或者律师……” 信写到这里,又是一大段呼天抢地般的自责,往下一看,死者的孩子因为跑到了密道的附近,被教会的人误以为是“货物”,步上了那些被他父亲诱拐的同龄人的后尘。 死者自然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他将此视为自己所犯下罪孽的报应,偷偷安葬好了孩子,却不敢跟妻子坦白,只是谎称孩子失踪了。 “不知道女房东知道这个真相,会作何感想。”夏尔感叹着,看向了信最后一部分的内容。 “我至今依然记得,那些失去孩子的父母,是如何从最初歇斯底里般的疯狂,慢慢沉沦在死灰一样的绝望里。而那种绝望,如今全部落到了我头上。” “但我不能就这样放弃。我活着已经没有意义了,但是芭芭拉不能跟着我受罪,那些还活着的小家伙不能再遭到毒手,那种恶行必须被阻止。就当是我最后的赎罪。” “警备队是指望不上了,主人有的是办法摆平那群酒囊饭袋。监察院是个不错的选择,可惜我人微言轻,直接举报的话,恐怕会被指责为诬告,还会被教会盯上。所幸村长好像并不了解这件事,如果模仿他字迹给监察院那边报人口失踪,到时监察院的人一来,主人与教会的交易,应该就没法进行下去了。” “然而终究只是冒险一搏,监察院能在这件事情上有多大影响力,我并无信心,万一他们和主人同流合污,我就是引火烧身了。我不害怕死亡,但我的妻子不能跟着受罪。有缘人啊,如果你能看到这封信,我要么身陷囹圄,要么已经回归月神的怀抱。我不求你能将这个罪恶公之于众,那毕竟是强大的教会与贵族。但求你能带我的妻子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躲得越远越好,对于你的慷慨义举,我将不吝奉上钱财的回报,那是主人给予我的赏金,可惜金额太高了,我无法跟芭芭拉解释清楚他们的来源,只拿出了一小部分,其余大都存了起来。这里附上王都中央银行的存单,密码是……” 放下信纸,夏尔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这时候的他,并不知道这一次偶然的发现,会对今后的人生产生多么深远的影响。 一边消化着刚刚得到的骇人消息,一边暗暗庆幸,正是自己的坚持,让真相没有被埋没,调查任务有了这个突破性的发现,甚至触摸到案件全貌的脉络,他有信心,就凭这个发现,他通过考核任务的概率将大大提升。 不过目前并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还有一个巨大的难题摆在眼前。 按照死者在信上的说法,波图男爵与教会交易的货物,正是本次人口失踪案件的受害儿童,如果不是死者冒村长之名报案,这里的事情将永远隐藏在黑暗之中。 然而发现了这一切的自己,却无法在事件曝光前,保存这里的证据。 波图男爵的委婉拒绝,裁决所黑袍们的强势介入,无不表明了这两个案件关联方决心隐瞒真相的野心。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如此重大的丑闻一旦曝光,波图男爵不但世袭的爵位不保,甚至可能沦为阶下囚,死了如此多的幼童,贵族议会也别想熄灭司法部的大法官们的怒火。 至于月神教会,在自己的传统教区里,出了一单残害信徒的大案,对于一心想在斯科图王国收割信仰的他们而言,将是无比沉重的打击。 只是不知道这个案件,是教会中的某部分人所为,还是涉及到整个斯科图教区?如果是后者的话,路德小队的宗教裁判所之行,将是一次生死未卜的险途! 如此看来,只能先尽快把这里的情况传递出去,好让汉斯前辈回到支部上报。 唉,如果死者生前直接将信息公开,就不用如此麻烦了,监察院也会,报社也好,总好过在这个鲜为人知的阴暗角落里藏下一封信。 夏尔心里惋惜着,不过转念一想,也就理解死者的想法。 如此隐秘的地方,一旦被人发现了,那就意味着这里的事情将被完全曝光,作为人贩子的妻子,被受害家庭的仇恨包围着,女房东很难再过上正常人的生活,离开是唯一的选择。反之,如果这里的事情一直没人发现的话……那对于女房东而言,说不定是最好的结局,比起丈夫与孩子的离奇失踪,真相更加残酷。 心里有个寄托的话,总比彻底绝望要好。 夏尔对此深有体会。 可恶! 看着密室里堆满的一摞摞木箱——棺材,竟有如此多幼童糟了毒手,夏尔心中不由得燃起了怒火。 他以往看到的月神教资料里面,从未有过任何关于“选拔神子”的记载,若真有如此残忍的宗教仪式,别说在斯科图王国,恐怕在整个伊斯贝里门大陆,教会都将无立足之地。 “监察员先生,你是个聪明人呢。” “可惜你不知道,你在帮助的,是一群多么可怕的恶魔。” 列车上稍年长的那位女乘务员,最后如此说道。 这句当初听起来莫名其妙的话,如今再次还萦绕在耳边。 …… 尸体不好搬运,而且目标太大,汉斯他们想瞒过黑袍们的耳目带回南克镇,恐怕不易。 信纸、存单肯定要带走。 夏尔又在密室走了一圈,在某个角落的箱子里找到了一本记账本,上面简要地记录了“货物”进出的时间,也要带走。 他又在其中一个木箱上,将刻有月神教标志的一小块木片刮下来,多少算作一点佐证。 将所得证物打包,放入防水耐高温的监察院特制皮囊,再检查一遍没有遗漏的地方,便动身往回走。 快到光墙所在的时候,夏尔正盘算着如何跟女房东交代刚刚得知的噩耗,忽然听到了光墙对面,传来了一把熟悉的嗓音。 “大人,这样做真的没问题吗?” 是波图男爵。 “杀个村妇而已,还是在阁下自己的领地上,至于这样慌张吗?” 一把陌生而又沙哑的声音冷冷的说道。 但是内容却让夏尔震惊,杀人?村妇?女房东! 正想冲出去看个究竟,但是波图男爵的下一句话,却让他停下了脚步。 “但,但是,她刚刚说有个监察院的人进去了……” 不好,被发现了! 夏尔冷汗直冒。 第二十章 被困密室 “阁下,这就是你的疏忽了。之前信誓旦旦地保证,把这边的事情处理干净,结果呢?先是把监察院搅了进来,现在又冒出一条备用钥匙!连自己手下都管不好,看来我们真该考虑更换合作者了。” “大人,你们得讲道理啊!”波图有些气急败坏地说道:“我怎么会想到那只该死的老鼠还留了这一手!况且监察院的事情,我这不刚往王都跑了一趟么,为了得到那位大人的承诺,那真是跑断了退啊,还好他最后答应帮忙了,这不,放在监察院总部的那份案宗,完全照着你们的意思改过来了嘛!” “哼哼,如果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到,你现在也不会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了。” 什么?堂堂王都监察院总部,竟然有案宗被篡改了?是我看过的那份? 夏尔想起了反复看过很多遍的调查任务说明。 说起来,当时研究案情的时候,就觉得有些不协调的地方。具体说起来的话,像是立案的程序,初次调查取证的流程,都没有什么问题。 唯独是篇首任务简述的后半部分—— “……另据目击者称,首例失踪案发当天,曾发现一名身着黑衣的老妇在磨坊附近游荡,并于同一天内离奇失踪,该老妇为半年前流落于该村的游民,来历未明。” 一般而言,案宗上的任务说明,都会要求记录者,严格按照客观中立的标准来进行描述,以免任何个人的主观倾向,将任务调查引向错误的方向。 譬如这个任务说明里的“黑衣老妇”,即便有重大作案嫌疑,原则上,也应该放到后文里,作为村民证词而存在,而不是开宗明义般的放到篇首的“任务简述”里。 任务简述虽然只有聊聊几句话,却会给所有看过的人留下重要的第一印象,如果没有意识到内容被篡改的话,即便是老练的监察员,也会因为过于相信总部案宗的专业性,而受到影响。 事实上,路德小队以及之前的调查人员,从一开始,调查重心无一例外地都放在了这个神秘的“黑衣老妇”上。 原来是被人为改成这样的!夏尔心中愤愤道。 只是不知道这个“黑衣老妇”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难道仅仅是一个幌子? 这时候,又传来了波图男爵的询问声。 “大人,我还是有些不放心,你说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女人,真的能够将监察院的人唬弄过去吗?” “那确实是一个异端,无可辩驳的事实。” “什么?我的领地里,真,真的有异端?”波图男爵似乎吓得不轻,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 “放心,那只老鼠本来就是我们故意从黑狱里放出来的。呵呵,半真半假,更能迷惑人。虽然目前出了些意外,但大体上在可控范围内,有琼斯裁决长在,小小的异端兴不起什么风浪。” 还真的是异端,而且还给裁决所的人造成了一些麻烦。 夏尔看着眼前这堵超越常识而存在的“墙”,尽管脑中牢记着路德的叮嘱,并没有放松对异端事件的警惕,但如果不是这些“麻烦”的玩意出现,他也就没有机会得知密室里的隐藏的惊人秘密,也无法在这堵光墙后,听到了两个“元凶”口中透露出的重要情报。 话说回来,从那晚遇到熊形巨兽开始,夏尔发现这一路的所见所闻,渐渐脱离了过去十九年人生中,所了解到的“常识”,正走向越来越光怪离陆的方向。 “我并没有怀疑琼斯大人的能力。只是,既然那个监察员进去了,恐怕已经看到一些不该看到的东西了……” 波图男爵的担忧,成了夏尔的催命符,虽然之前已经试验过光墙的“特殊能力”,但还是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的剑,天知道与异端打过无数交道的裁决所黑袍们,会不会看破这个障眼法,发现躲在背面的自己。 光墙后的两个声音沉默了一阵,夏尔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上。 但是两人随后的对话,却如同晴天霹雳,打得夏尔有些措手不及。 “……那就这样吧,我们注意对好口供。等琼斯裁决长那边布置好,一突入磨坊,第一时间把这个监察员控制住。既然他能够突破这个邪术结界的封锁,那么指控他为异端的同谋,也就顺理成章了,更进一步地考虑,有了这个把柄,扣留监察院的这队人马,阻力就更小了,人赃并获,证据确凿,即便是那边的高层也无话可说了。” “大人真是神机妙算啊,不亏是琼斯大人身边的首席智囊!只是大人,我斗胆问一句,你们真打算,动监察院的人么?”波图不安地问道。 “怎么,你以为我们真的怕了监察院?李斯特再厉害,也不过是在王都那一亩三分地上,这里是我们的地盘!” “这点我没有怀疑,只是这里毕竟是我的领地,如果监察院的人真的出了什么事……” “放心吧,在把他们带回去裁决所之前,我们不会动手的。” “那就好……” 波图男爵大大松了一口气。 “嗯,以防万一,待会出去的时候,记得把这里堵上,省得哪一天又突然冒出一把备用钥匙。” “大人放心,在建造这条地道的时候,为了应付可能出现的意外,我特意让人准备了自毁的装置,只要待会在外面拉动开关,整条地道就会被彻底封死。” “这样最好。” 两人渐行渐远的声音,让夏尔提起来的心不断往下沉,沉入大海,直至海底深处的沟壑。 直到地道外传来一声巨响,支撑地道的木架子猛然摇晃起来,顶部不断有尘土落下。 往地道入口方向逃跑已然来不及,而且有黑袍守在那里,自己也不可能有生机。夏尔当机立断,往密室的方向撒腿狂奔,直到踏入密室的大门,身后的隧道已经被落下的砂石填满。 这下被彻底堵死了。 拍落身上的灰尘,夏尔想也不想地往另一个出口走去。 他并没有奢望马上从那里逃离,被不知名的重物压着,早就确认光凭一个人的力量,不足以打开一条生路。 但是早前的尝试,让他确认了在木板的缝隙之间,有一丝丝空气流入,那是困守在地下的他,唯一的生机。 不过缺少食物和水源,仅仅保证呼吸的空气,并不能支撑多久,至于满室的尸体……不到最后一刻,他并不打算做这样的尝试。 “嘛,担心这个干什么,裁决所的黑袍们,才不会给我那么多时间呢。”夏尔自嘲地笑了笑,心中却是充满了矛盾。 既不希望被困死在这个阴暗的角落里,又担心万一黑袍真的闯入来,自己正好落入对方设好的陷阱中。 没想到才取得一点突破性的进展,马上又陷入这般进退维谷的境地。 这运气真不是一般的差。 “命运之神在你面前关上一扇门的同时,会为你打开另一扇。” “老头,看来你杜撰的这个神祗,还是斗不过货真价实的月神啊。” “我两扇门都被堵死了。” 夏尔靠着出口的木板坐下,灭掉手中的火把,闭上了眼睛。 这运气真是****。 …… 小鬼,你好歹是个贵族,别总是老头老头地叫,不文明。 老头,你好歹是个教授,别总是小鬼小鬼地喊,不体面。 哟,年少就要轻狂? 呵,为老非得不尊? …… 喂,小鬼,上个月的工钱我没有欠你啊,别总是一副得了绝症的死人样行不行? 呐,老头,这两个月我没空帮你干活了。 怎么,嫌钱少? 我要参加个剑术比赛。 参加什么劳什子比赛,花拳绣腿,浪费生命,还不如给我干活。 比赛第一名有很多奖金。 切,果然嫌钱少。年轻人啊,脚踏实地! 金棕榈大街的地皮很贵的。 嗤,谁让你踏那块地了! 只有那里能买落日下的第三大道。 哈,要买下第三大道?神经病! 你才神经病,那是一种香水! …… 小鬼,剑练得如何? 起早贪黑,收效甚微。 回来给我干活吧。 不行,我必须赢得第一名! 这样吧,我帮你得到第一,你回来给我免费干一年活。 认真的? 认真的。 …… 老头,这套“死士的勇气”,根本是把人往死里整。 当然,本来就是给不要命的人练的。 一个月就能练成吗? 正常人不行,但是你可以。 为啥? 你没发现你天生骨骼精奇吗? 死老头,这么严肃的话题,别笑得那么猥琐行吗? 没骗你,气血闭塞,内外不通,寻常剑术,练十年也入不了门。 什么意思? 说了你也不懂,总之你身体里蛰伏着一股奇特的能量,让你无法如常人一般,沟通天地间的能量,但是它有一个好处。难道你没发现,你身体的恢复速度,比平常人要快很多吗? 你是说,我有蟑螂的体质? 这是你自己说的。 …… 老头,这么简单的一招平刺,真有那么神奇? 你以为是你平常练的花架子?死士的勇气,就是赌上性命,拼死一搏的的勇气。 还是不懂。 超常的恢复速度,就有超越常的身体极限,简单粗暴地压榨肉体潜能,这套剑术正适合你。 总之,不要命地练这个动作,就行了吧? 是的,但是破而后立,身体会越练越痛的哦,还想着买香水吗? 买! …… 小鬼,比赛赢了吧? 赢了,第一名果然有很多奖金。 那就好。那套剑术,别练了。 为啥,我好不容易才学会前两招,剑术也到初阶四段了。 总之别练了。 你总得告诉我原因吧。 唉,我对不起你。 喂,老头,干嘛摆出一副得了绝症的死人样? 怕看到你这样的表情,我先摆出来。 啥,你真得了绝症,要死了? 不是我得了绝症。 是你。 你活不长了。 最多活不过二十一岁。 …… 喂,老头,你不是常说,命运之神在你面前关上一扇门的同时,会为你打开另一扇嘛。 可惜老子多手给你打开了一扇门,它就帮你关上另一扇了。 我天赋异禀嘛。 唉,世间哪会真有什么蟑螂体质,有所得必然有所失。 以生命力为代价提升恢复速度,我早该想到这一点! 老头,算了吧,乐观些想,不是还有六年时间嘛。 六年。 足够做很多事情了。 第二十一章 黑衣老妇 一阵剧烈的震动,夏尔从梦中惊醒过来。 漆黑中,他感觉到上方不断有尘土掉到脸上,似乎要将这个地方,与它所隐藏的秘密一同埋葬。 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 他想起了那个男人最后绝望的遗言,那位至死也不知道丈夫与儿子遇难的女房东,身后这堆满了整个密室的无辜稚童,以及……自己曾许下的要让某人幸福的诺言。 还不能死。 至少不能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去! 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夏尔卯足了劲,死命地将出口的木板往上顶。 可能用力过猛,木板的间隙中落下了大量的尘土,一时不慎,被呛得练练咳嗽。 突然上方传来一阵剧烈的爆炸声,身体条件反射般地向前扑到,他只感到身后有大量杂物落下,而后便陷入长时间的耳鸣。 那些该死的黑袍,不会是打算用火药炸了这里吧? 夏尔想起了八年前血月事件后,摄政王加冕的仪式上,那一声声震耳欲聋的礼炮。 虽然只是没有杀伤力空心弹,但那种如平底落雷般的恐怖声势,使他第一次见识到火药的恐怖威力,记忆犹新。 不过,火药的制造与运输被军部严格管控,连属于警备序列的王国监察院和地方警备队,都无法分一杯羹,更不用说始终被王国高层警惕着的月神教会。 好像教会的“神术”也有这种效果? 夏尔从碎石木屑堆里爬了起来,甩了甩头,稍稍平复头晕目眩等不适感,然后惊喜地发现,原本挡住出口的那块木板,不知道何时已经掉在地上,断成了两截。 难道,黑袍们攻进来了? 不管如何,这是唯一的生路。 小心翼翼地踏着地上的碎片,走到出口的下方,他先探出半个头,观察了一下上方的情况。只见出口旁散落了一圈木箱,应该就是之前堵住门板的重物。 夏尔爬了出来,借着木箱围成的临时掩体,小心隐藏自己的身体,查看起四周的环境。 这一看,却让他吓了一跳。 举目四望,本应该是磨坊的所在之地,竟然被摧毁得只剩下残垣断壁,而原本磨坊内的货物,则像是被暴风席卷过一般,四散零落。 甚至连磨坊内最大的机械装置——水车轮,也未能幸免:与磨坊链接的机械部位,已然完全断裂,倾倒在旁边湍急的河流里,只剩下两根缆绳勉强拖着,像是随时要被冲走的样子。 “居然连屋顶也炸没了。”夏尔看着上方裸露出的星空,低声惊叹道。 圆月初升,似乎刚刚入夜不久。 他记得自己进入密道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想来已经在密道里,不知不觉地待了一天。不知道路德小队的成员们发现自己失踪了,会是什么反应。 不过这时候,他没有空闲想这个事情了。 距离他所在的木箱不远处,一名黑衣老妇昂首而立,手中持一短杖,横举胸前。而在她身周,则是以琼斯为首的一众裁决所黑袍。 显然老妇被黑袍们包围了,但是后者似乎有些忌惮老妇手中所持之物。 双方对峙,正好趁机逃跑。 夏尔刚刚把头冒出去,便又慌忙蹲了下来。 自己还是把异端裁决所的人想得太简单了。 黑袍们并没有全部围在老妇跟前,而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分散开来,磨坊的四个角落更是重点布防。 更远处,隐约还有些黑影在晃动,恐怕自己稍一移动,就会马上暴露。 果然不是省油的灯呢。 夏尔还在观察着黑袍们布防之际,耳边传来了琼斯特有的沙哑嗓音。 “该死的老鼠,你已无路可逃,赶快交出邪物,别再负隅顽抗!”锯齿长剑一指,满头赤发炸起,恰似噬人的猛兽 黑衣老妇不为所动,桀桀地笑道:“我知道先前能逃出黑狱,是你们故意安排的。虽然不知道你们唱哪一出戏,但却正好给了我机会,终于找到这个远古圣物!嘿嘿,我本来就没打算逃跑,那么多姐妹死于你们这群恶魔的手下,不报此仇,日后哪有面目去见古代的先贤!” “哈哈哈,就凭你的三脚猫功夫,也妄想报仇?”琼斯轻蔑地嘲笑道,“我看你是在黑狱里待太久,憋出毛病了吧。别以为能蒙混所有人的眼,你之前所布下的结界,虽然细微之处有些差异,但也不过是正统神术“圣默守护”结界的变形体。自诩为古代奥术师的传承,实际却不过是些偷了神恩的可耻的窃贼。还古代先贤呢!没有真正的“福音书”,你们永远也别妄想沐浴到伟大的神恩。” “盗贼当了主人,反倒贼喊捉贼,可怜圣人们都蒙羞了。古书上果然说得没错啊。”黑袍老妇仰天长叹,突然冷笑道:“哼哼,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耗尽契约的力量,来拖住你们?” “契约,啧啧,真是充满了异端臭味的污秽字眼啊。跟王都那些自称为‘骑士’的家伙一副嘴脸。都说女巫最会蛊惑人心,果然实力都长在嘴上了。” 女巫?世界上还真有这种存在么,夏尔被勾起来好奇心,不禁朝黑袍老妇多看了几眼。 只见她举起手中的短杖,杖头指天,念出一句急速而尖锐的咒语。 夏尔还没来得及听清楚对方说什么,就见到对方的手中的短杖,亮起了一连串白色的纹路,状若星河,似与漫天繁星争辉,说不出的奇幻瑰丽。 短杖亮起,老妇的语速立即放缓,这会夏尔倒是听清楚了,不过依旧听得一头冒水,勉强算是捕捉到了诸如“传承”、“星空”和“钥匙”之类的奇怪字眼。 “这个老妇打算做什么,演话剧么?”夏尔心里低估道。 回答他心中疑问的,是琼斯的惊呼:“不好,她在招呼远古恶魔,赶快阻止她!” 琼斯一声令下,黑袍们如狼群围猎般扑了上去,然而刚刚接近老妇身前一米之处,竟然都被一股怪力相继反弹了回来。 以星纹短杖为中心,老妇的四周仿佛成了一处圆形的禁地。 “给我破!”琼斯双臂一挥,就像夏尔先前见过的一样,一道银色的虹光离剑而去,瞬间斩向老妇。 嘭!下一个瞬间,虹光与空气中的某种力量发生了激烈的碰撞,随后发出了滋滋的摩擦声,席卷而起的气流,让夏尔不得不死死抵住正前方的木箱,才堪堪稳住身形。 琼斯的惊天一击落空,黑袍们依然悍不畏死地前赴后继,试图突破那无形的障碍,但都无济于事,黑衣老妇依然安之若素地叨念着艰涩难懂的咒语。 直到最后一个音节落下,黑衣老妇手中的短杖忽然一闪,化作一道流光,直射天际,最后消失在夜空中。 老妇随后倒在了地上。 “这就完了?” 夏尔看到在场的所有人都一脸茫然,估计此时自己脸上也是差不多的表情。 就在黑袍们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之际,突然有个人指着天空的某处大喊道:“你们看,那是什么?” 随着那人所指的方向看去,原本月明星稀的夜空中,突然冒出了一颗分外耀眼的星辰。 起初只是看着比周遭的星星更亮,慢慢地,像是在向旁边有所移动。 随后移动速度开始加快,终于化作了一颗流星,向天边滑落。 “不,那是一个巨大的火球,它正砸向我们这里!” 一个举着单筒望远镜的黑袍惊呼道。 很快,他的话就得到了验证,“流星”在某方天域绕了一圈,然后速度变慢,像是停下来不动了。但并没有真正的不动,随着时间的推移,“流星”越来越大,越来越亮,终于看清楚是一个熊熊燃烧的火球。 这下不用任何人命令,所有人都自觉地撒腿狂奔。 夏尔当然不会放过这个逃跑的好机会。 然而刚刚迈开脚步,却感到自己被一道阴冷的目光锁定,全身血液像是被冻住,毛骨悚然。 回头一看,原来是已经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黑衣老妇。 看到夏尔回头,老妇突然双目圆睁,似乎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样,竟然失声大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哈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老妇就此断气。 凝结的血液又开始在身体流动。 怎么回事? 眼看着火球离地面越来越近,拖着长长的尾焰,向着磨坊这边冲来,夏尔也顾不得思考这茬怪事,哪敢停留,赶紧从木箱堆一跃而出,逃之夭夭。 第二十二章 神秘黑塔与塔里的恶魔 为了避免与黑袍相遇,夏尔并没有往村里的方向跑,而是沿着磨坊旁边的河流,往下游逃去。 希望下游有别的村庄吧,一边撒腿狂奔,他一边计划着今后的去处。 跑了一阵子,夏尔突然听到一阵呼呼的尖锐爆鸣声,抬起头一看,却发现火球下坠的速度在减缓,并改变了方向,竟然缓缓地向河流的方向冲来。 “不会这么倒霉吧?” 夏尔亡魂大冒,心道这是天要亡我? 天要亡他,夏尔便忍不住连声骂天。 但是骂天也无济于事,只好暂时放弃原本的打算,先远离河流躲开再说。 可惜人力难以难敌天灾,依靠双脚终究速度太慢,才跑开一小段距离,火球便呼啸着坠落河中,发出了天崩地裂一般的隆隆巨响,而后激起的层层气浪瞬间便将夏尔掀翻在地,巨浪拍岸,尘土飞扬。 约两刻钟后,四周终于平静下来,夏尔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抖了抖身上的泥土,狼狈不堪。 再看向河流的方向,火光已然熄灭,水面上蒸汽弥漫,一座高大黑影突兀地矗立在河道中央。 远远看去,黑影的身上冒出丝丝白气,发出滋滋的响声。 这就是那个女巫召唤出来的——恶魔?夏尔怀着好奇心,小心翼翼地靠近。 黑影呈圆柱形,露出水面的部分约莫三层楼高。 待离近观察,水波泛着星月的粼光,映照着黑影的表面,反射出漆黑的金属光泽。 一座塔? 样子是挺吓人的,但暂时看不出来有什么厉害之处。 嘛,与异端相关的东西,向来都如此莫名其妙,还是抓紧时间离开再说。 但是今夜,夏尔似乎注定要与“异端”纠缠不清。 就在他想继续沿着河流下游逃离之际,远方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凝神一听,似乎是来自村庄的方向。 水车村里谁会有马匹? 村庄里的穷苦人家是养不起这种娇贵的动物的,而监察院那六匹拉车的瘦马,能载着人走两步已经算不错了,至于要策马飞驰……果然只有异端裁决所的黑袍们! 想起在地道里偷听到的对话,夏尔知道自己绝对不能被发现。 然而举目四望,磨坊附近的一带,早就被修整成一马平川的空地,目力所及的最近一处树林,也似乎远在天边,逃跑?人的双腿怎么可能跑得过马呢。 转身望了眼河对岸,又了看了看下方湍急的河流,夏尔没有任何犹豫,深吸一口气,纵身一跃,便一头扎入河水中。 咕噜咕噜,连呛了几口水,夏尔发现自己在冰冷的急流里根本掌控不了方向。四肢费尽力气滑动,才勉强保持着身体的平衡,但是这没能保持多久。 先前在地下密室里待了差不多一天的时间,此时又冷又饿,差不多游到河道中间的时候,身体已经渐渐有脱力的征兆。 嗯?水流怎么变暖了? 这时候夏尔才发现,之前在急流里挣扎行进,不知不觉间便被冲刷到金属黑塔的周围。 铁塔还冒着一丝热气,周围的水流也不像别的地方那么冰冷。 心理想着这个“东西”过了这么久都没有动静,只是休息一小会的话,应该不会有危险吧。便往铁塔的方向游过去,靠近以后,发现一条金属条从铁塔里斜伸入水面,立马抓住。 没有了水雾的阻挡,黑塔上的细节都清晰显现在眼前,可能由于撞击或者燃烧的原因,塔身有些地方已经开裂,漏出来幽森黑暗的内部。 他忽然有进去一探究竟的冲动,但很快便抑制住了这个可怕的念头。 “好奇害死猫啊,好不容易才从地下逃出来,虽说也有很大的收获。”他拍了拍自己被河水冻得发僵的脸颊,像要说服自己般地喃喃道:“但这个东西可是货真价实的‘异端’存在,万一再出什么意外……” 话未说完,意外就来了。 今夜老天爷似乎真的跟夏尔过不去,只听见嘣嘣的两声,原本拖着上游磨坊水车轮的最后两根绳索,骤然断裂,在水流猛烈的冲击下,巨大的水车轮一路磕磕碰碰地顺流而下,如一把横在河中的剃刀,准备收割沿路的生命。 真要命! 夏尔估算着水流的速度,在自己游向对岸的途中,有很大几率被砸成肉泥。 怎么办? 看着身边的黑塔仿佛钢铁巨兽一般睥睨着自己,露出一股森然的恐怖气息,夏尔知道自己没有更多的选择,从衣服上撤下布条,快速地捆在手掌上,便抓着塔身开裂的缝隙往上爬。 隔着湿了水的布条,夏尔还是感到这座钢铁巨兽的滚烫。 往上爬到接近二层高度的时候,死神镰刀一般的水轮便到达了黑塔的位置,随后与后者猛烈撞击,发出了尖锐的摩擦声,似乎对没有收割到某人的生命非常不满。 黑塔不住地摇晃,似乎随时要倾倒,夏尔紧紧扒拉在所处的位置,身前被黑塔的热气所熏,身后被不断溅起的水花打在身上,如同冰火两重天。 水车轮终于抵不过后头水流的冲击,笨拙地在翻转了身,悻悻地飘向下游。 夏尔想着如果自己刚刚没有爬了上来,想必已经伏尸河中了。 经此一耽搁,已经失去了宝贵的逃离时间,黑袍人马火炬的身影,已经渐渐出现在视线中,不用多久就会到达河边。 夏尔估计如果这时候再回到河里的话,多半在游到对岸前,就会被发现,便寻思着能不能在这个黑塔里找一处隐藏的地方。 稍稍观察了一下,再往上爬一点的位置,洞开了一个足够一人钻进去的口子。 先到里面躲一下吧,虽然不知道有什么恶魔在里面,但是如果这时候放弃的话,马上就落入另一群“恶魔”的手中。 翻入塔内,踏入某种材质的地板上,夏尔发现内部没有想象中的炙热,反而感到一丝丝清凉。 是夜月圆,月光从墙身金属板松落的缝隙间照进来,足够夏尔看清楚塔内的情况。 如果只算露出水面的部分,按照现在所处的位置高度估计,应该是塔的第二层。 该层内里,便是眼前所见的各种齿轮与连杆的复杂组合,还有一排排整齐的大概是操纵杆之类的铁棍,有点像王都郊外的蒸汽工坊里的机器,除了没有蒸汽。 嗯,应该要更复杂些,比得上中央大街大钟楼里的精密构件了,精细到有些夸张的机械感。 可惜夏尔在王立学院里没有选修机械工程类的专业,看不懂这些复杂的金属构件。 除却这些铁疙瘩之外,这一层里最惹人注目的,便是一条有约单臂宽的爬梯,可联通上下层。 通往下层的圆形洞口被门板封住了,没有锁孔和把手,不知从何处打开。 而通往上方的则敞开着。从下面看上去,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上面有什么呢? 会不会就是黑袍们说的……恶魔? 恶魔这个词听起来很可怕,也常常出现在人们的口中,不过多数时候都只是一种比喻。 “恶魔长什么样子?”这种问题,如果不是出自稚童之口,多半会被人当成是傻子。 夏尔当然也不清楚恶魔长成什么样,想象力发挥到极致,也不过小时候带插图的故事书里,像是胡乱涂鸦的,诸如“吃人灵魂的狡诈魔鬼”、“收集人心的邪恶女巫”之流的形象。 或者是那晚见到的熊形巨兽? 大脑飞速转动,如果真的是熊形巨兽,或者是类似的东西,以那种东西的破坏力,说不定能拖住裁决所的人,为自己挣得一线逃脱的机会。 前提是自己没有先葬身于对方的腹中。 “哈哈”,夏尔失声笑道,“老头,你又说错了,这次命运之神直接给我打开了两扇门,随我挑选,不过两扇后面都有恶魔在等着我。” 他已经听到了黑袍们的马蹄声在岸边停了下来。 也罢,葬生恶魔的腹中,总好过落入那群黑色恶魔手中,至少能保住名声。 完不成这次考核任务,多活两年也不过是苟延残喘,还不如拼死一搏。 嗯,说不定在这里死掉的话,监察院还会给家里发抚恤金? 这样想着,夏尔义无反顾地爬上了梯子。 第二十三章 这是恶魔? 爬上黑塔的第三层,光线昏暗了很多,不过并非完全看不见。 夏尔发现自己挤在了一个狭窄的过道里。 有一个房间? 打量着身前唯一的一扇门,门上有一些陌生的字符,却不知道是哪国的文字。 “该不会是写着‘内有恶犬,闲人勿进’吧。老子死都不怕了,怕个毛的小狗,哈哈。”学着印象中某个老头的语气干笑了一声,然而伸向门把的手还是微微颤抖了一下。 死路也好,生机也罢,反正也不会有更糟糕的结果了,就让我看看传说中的恶魔,长什么样吧! 咔嚓 稍微一用力,门把手便被轻易地拉动。 金属门一寸一寸地向里推开,夏尔一点一点抬起自己的头。 在昏暗的空间里,从接收到门后第一缕光线开始,瞳孔慢慢缩小。 眼睛却慢慢睁大。 他张大了嘴。 他倒吸了一口气。 他屏住了呼吸。 他忘记了呼吸。 他惊呆了。 尽管已经对即将见到的事物有心里准备,他还是很意外地,很不意外地,惊呆了。 连烧焦的尸体他都见过,再狰狞,再丑恶,再凶悍的存在,他都自认为多少有些抵抗力。 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打开这扇通往未知命运的大门后,所看到的那个“恶魔”,竟然是这样的—— 美。 是的,这是此刻他心里想到的唯一一个形容词。 或许再给他几秒钟的思考时间,他会想到更多华丽的辞藻来修饰。 然而在那一瞬间,他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 因为他的时间停止了。 就像他感到心跳也停止了。 他看到了一张床。 他看到了倾泻在床上的月光。 他看到了月光中一道白色的身影。 纤弱,恬静。 恍如空谷幽兰,遗世独立。嗯,游吟诗人们一定会这样描述。 服饰像是另一个年代的产物,没有见惯的精巧装饰,古朴淡素,然而一袭长袍加身,便是白衣胜雪。 像是听到门口传来的声音,玉颜轻转,柔亮的青丝便朝反向摆动,搅起一池月色,潺潺如山间溪流。 这瞬间,夏尔仿佛来到了王都博物馆里珍藏多年的名作面前,一种悠远静谧的气息,透过画框溯时光之河而下,带来了远古某个瞬间的一角美景。 这么好看的人儿,眼睛一定很好看吧。 已经完全忘记“恶魔”这个词的夏尔,看着那副精致脸蛋上裹着的素白遮眼布,心里有些遗憾地想到。 回过神来的夏尔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现实与想象巨大的反差,令他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两人就这样面面相觑,陷入了沉默中。 嗯,那个少女应该看不到他,裹着一块白布,她应该是看不到东西的吧。 说起来,这块白布上面的星形图案,夏尔觉得有些眼熟,仔细回忆一下,像是先前黑衣老妇拿过的那支短杖。 对了,短杖!他看到了陌生少女手中拿着的那支短杖,跟之前见到的一模一样。 这么说来,这真的就是老妇召唤出来的——恶魔? 夏尔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剑,正犹豫着要不要拔出来,这时候听到了“叽咕叽咕”的叫声,一团白色毛绒绒的圆球,从少女的黑发间钻了出来,扑腾着短短的小翅膀,一摇一摇地飞到了夏尔肩膀上,不停跺着小脚,在他的身上嗅了又嗅。 “叽咕鸟?还是名贵的白雪种?” 卡瓦鸟的行为终于引起了少女的反应,从床边站起来,走到夏尔跟前,伸出了手掌。 闹腾的卡瓦鸟终于从夏尔的身上下来,跳上少女的掌间的柔荑中,一蹦一跳地沿着手臂跳到少女耳边的发梢,叽咕叽咕地地对着少女一阵耳语。 少女侧耳倾听,神色认真,竟像是听懂了叽咕鸟的意思,微微颔首,用指尖轻轻地戳了戳小毛球的头。 小家伙乖巧地钻进黑发中,少女走到夏尔跟前,踮起脚尖,头顶刚刚够遮住夏尔的视线。 她在夏尔的侧脸嗅了嗅。 好香。这是夏尔心里说的。 淡淡的气味,不像香水那么气味浓郁,倒像是天然的花香,似乎是……甜橙花的味道? 在夏尔思索间,少女像是确认了什么,居然拉起夏尔的手,往某个方向走 她要带我去哪里?这个方向,难道是……床?呃,不会是我想多了吧。 事实上,确实是夏尔想多了,少女带着夏尔来了床后的一扇窗户前,窗户左侧连着隔板,此刻隔板已经被推开,看得到外面的风景。 少女抬起头,“看”着夏尔,指了指天上。 夏尔顺着对方所指的方向看了看,一轮圆月挂天上。 “月亮?” 少女似乎没有听懂,没有一点反应,虽然看不到眼睛,但是夏尔还是感受到了对方一种渴求的态度。 “你……想要月亮?” 少女歪了歪脑袋,好像陷入了思考中。 夏尔没有搞懂什么意思,但不知道为什么,竟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要我摘下来给你吗?”话音刚落,顿时耳根发热,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完蛋了,怎么会说出这种羞耻到爆炸的话! 啊啊,这十九年的英名……果然以后还是少去些剧院啊…… 好在少女看起来并没有听懂夏尔的意思。 似乎捕捉到了他话中的某些字眼,樱唇微张,发出窸窣的气音,然而声音太小,或者说根本没有任何声音,夏尔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看嘴型,像是要模仿月亮这个词的发音。 不会是一个哑巴吧? 一个看不到东西,说不出话来的——恶魔? 这时候,黑袍们躁动的声音从岸边传来。 房间的窗口的正对着河道下游,右侧便是来时的河岸,夏尔连忙拉着少女躲在窗边。 本来还打算拼一下,放出恶魔缠住另一群恶魔,自己好趁乱逃跑。但是现在—— 夏尔看了看身边柔弱的倩影,果断放弃了这个念头。 “听着,嗯,虽然不知道你能不能听懂我说的话。总之,岸上那些家伙是应该冲着你来的,他们很危险,待会我会想办法拖着他们,争取一些时间,你趁着这个机会逃跑吧,逃得越远越好。噢,对了,你家在哪里?” 说完,夏尔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看了看天上的星星,又问道:“不会在天上面吧?” 少女摇了摇头。 “你想说‘不是’,还是‘不知道’?” 没有反应。 好吧,看来暂时是无法沟通了。 叹了口气,夏尔敲了敲房间的地板,柔声叮嘱道:“在我引开那些坏人之前,你就乖乖地在这里躲好,千万不要被人发现了。” 想了想,觉得身上制服的颜色太显眼了,便三下五除二地脱下了最外一层,揉成一团塞到少女的手中,只留下白色的衬里。 “离开的时候帮我带走吧,万一遇到坏人的时候,多少能起到一点威慑的作用。” 该交代的交代完了,夏尔目光一凝,便准备爬出窗户。 刚刚迈出一只脚,突然转过同来,有些不舍地看着身后,说道:“我叫夏尔,夏尔.兰卡斯特。那个,下次再见面的时候,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 看到少女依然歪着脑袋“看”着自己,夏尔失笑地摇了摇头。 “希望有缘再会。保重。” 说完纵身一跃,再次跳入冰冷的河水里。 第二十四章 孤身引敌 好不容易恢复的一点体力,很快就在激流中消耗殆尽。 不过既已经作出了决定,也就不会再后悔。 他是大喊着“女巫万岁,奥术长存”这样的口号跳下河的,虽然只是临时的胡编乱造,但好歹成功的引起了岸边黑袍们的注意,而成果就是对方纷纷掏出了猎弓。 夏尔当然不会愚蠢地冲上去与一群人硬刚。虽然那样看上去很帅,但同时也死得很快,完全达不到拖延时间的目的。 翻身潜入水中,他用最快的速度游向另一边的河岸。 先前在塔上的观察,就发现岸上并没有那头抢眼的红发,想来应该是听到这边的动静,赶过来巡查的一支黑袍小队。 这是好事,说明对方并没有和琼斯那批人遇上,暂时不了解这里的情况。 没有高阶那种变态的存在,正常的规避手段还是有效的。 他已经听到了箭枝射入水中咚咚的闷响,就像打开地狱之门的密集鼓点,除了拼尽全力向前方划行,也只能祈祷不太靠谱的命运之神别忘了开生门。 尽管有水流减缓了弓箭的射速,余下的动能仍然足以把他射个对穿,除非他潜入河底。 可惜总有需要换气的时候。 好在夜间弓箭手的视野是个硬伤,即便有足够多的火把,也难以准确把握水中移动的目标。 险之又险地,在完全脱力之前,他摸到了岸边湿润的泥土,逃过了被射成刺猬的悲惨命运。 河岸边是一大片半人高的灌木丛,这给他提供了绝佳的藏身位置。 在灌木丛中匍匐前行,潮湿泥泞的土壤,很快就把白色的里衬弄得脏污不堪。他干脆在脸上抹了一把湿土,这下彻底成为了一个泥人。 夜色与植物的天然掩护并不意味着绝对安全,河两岸的宽度尚未完全脱了弓箭的有效射程。 一面保持向前移动,一面时不时扔一颗石子到河里,吸引对岸的注意。 他必须将这队人马引到下游去,好给塔里的少女制造逃跑的机会。而且必须要快,否则等琼斯的大队人马赶回来,就一切成空了。 就这样,河的两岸,一方隐蔽行进,一方不断射击,玩起了猫鼠游戏,前行了近百米。 很快扮演猫的一方发现,对岸的那只老鼠似乎没有任何攻击手段,便不再浪费箭枝,夏尔发现其中三个人翻身下马,准备渡河。 趁着对方攻击的间隙,夏尔粗略清点了一下对岸火把的数量,发现大部分人都被他吸引了过来。 差不多了。 心里祈祷着那位少女能够平安无事,他不再隐藏,从灌木丛中猛然蹿起,向着河流下游目力所及的一处小树林狂奔而去。 河岸的这边没有像对岸一样被修整为平地,这给前进造成了一定的阻碍,但是相比起两条腿与四条腿的差距,这一点负面的影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反而因为这些杂乱生长的植物屏障,大大增加了对岸弓箭手的瞄准难度。 蟑螂体质对耐力的加成效果,在这一刻展露无遗。奔跑了将近两公里,他的速度依然没有下降,如果不是因为饿了一整天饥肠辘辘,他感觉自己的速度还能再快一些。 眼看树林就在前方,突然空中传来嗖嗖的破空之声,他连忙就地一滚,躲开一波箭雨。 他不认为已经离开了河岸,对方还能准确判断自己的位置,多半只是猜到他要逃入树林的意图,故意瞄着入口的地方抛射,拼拼运气。 事实证明,一群人加起来的好运,怎么都会比一个人的多,所以他很不幸地发现自己小腿中了一箭。 箭是最普通的平头箭,好在没有射入骨头中,只是划破了小腿肚,不至于马上失去行动力。 忍痛在树林中跑了一阵,他才找了个隐蔽的位置,坐下来检查伤势。 割裂的伤口已经在流血,如果箭是有毒的话,也足以致命,但此刻也顾不得这点了,手边没有干净的止血绷带,只好将就着撕开裤腿,简单地扎住创口。 “这个样子的话,估计不能再长时间保持高速运动了,稳妥起见,得想办法解决掉他们的先头部队。”他看了看自己留在地上的血迹,大脑急速速运转,权衡着各种方案的利弊。 …… 月上中天,树林里影影绰绰,仲夏夜的蛙声虫鸣连成一片,成了潜行步声的最好遮掩。 三个黑色的身影小心翼翼地踏在湿润的土壤上,其中个子最矮小的似乎是三人中的头领,举着火把走在最前方,身后跟着一胖一瘦两个手下。 “慢着,地上有血迹!”走在前方的头领举起一只手,示意身后两人停下。 胖瘦两人围拢了过来,头领捡起地上粘了血迹的一片枯叶,放到鼻子上闻了闻,说道:“是新鲜的,应该走不远。” 两名手下两眼发光,顿时来了精神。 克勒兹行省算是月神教会的一个传统大本营,真正的异端早已销声匿迹,只会偶尔冒起些捕风捉影的破事,这次难得遇上了一个货真价实的猎物,要是获得抓捕的首功,那将是升迁的最好机会啊。 三人心照不宣地追踪着地上的血迹,走了大概几十米,来到一颗粗大的阔叶榕下,地上的血迹突然分成了两条,走向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 更不可思议地是,两个方向都有些杂乱无章的脚印。 “哼,雕虫小技。”头领不屑地冷哼了一声,指着树木较为稀疏的一边命令道:“你们两个,去那边找。我找另一边。” 胖瘦两个手下对望了一眼,而后有些不情不愿地,往头领所指的方向慢慢走去。 看着两个手下消失在树林里,头领才放心地迈步往另一个方向追去。 一时间,榕树下又被蛙声虫鸣所掩盖,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不多时,头领匆匆忙忙地跑了回来,神情颇有些懊恼。 “那只该死的肮脏的老鼠!居然选了最笨的一条路,这下倒是便宜了那两个蠢货了。该死的!希望那只老鼠能多撑一会。”低声抱怨着,头领便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忽然间,身后传来一声沉闷的爆响,还没来地及回头看,便觉得心口凉飕飕的,而后便是剧烈的疼痛。刚想喊出声,就被一只手紧紧捂住了口鼻。 头领看到最后的画面,是从胸口穿出的一截沾满了鲜血的剑刃。 “总算搞定了一个。”拔出了剑刃,夏尔蹲下检查尸体的状况。 原来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真正离开,而是选择蹲守在榕树上,两个逃离的方向,都是故布疑阵,只是其中一条要短一些,给了他偷袭的时间差。 以少敌多,自然是要分而歼之。 “以肌肉的紧致程度,还有刚刚行动的速度来开,应该还没有达到中级剑士的水平,那么另外两个人就更加不可能了。” 三人分两队追击,为了稳妥起见,一般一人的那队,往往是三人之中最强的那一位。 如果刚刚的情况倒转过来,选择短的那条路是两人队,尽管一对二会麻烦些,但好歹将敌人中最强的那个人,暂时排除在外了不是? 分敌的目的,本来就是为了最大限度的减少敌人局部的力量优势,从而创造逐个击破的机会。 当然,如果连对方最弱的那个人也打不过,那还是不要作死地好,有多远就跑多远吧。 至于,造三条假路线以逐一分敌,嗯,有那么多时间折腾,还不如直接跑路算了…… 这时候,他有些庆幸自己听了某个老头的话,认真上了王立学院的战术课。 没想到这种专为立志从军的贵族子弟开设的课程,会在关键时刻帮助自己摆脱困境。 好吧,虽然那些运筹帷幄的高超手段,现在成了自己狼狈逃窜的伎俩……不过自己也没有奢望成为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不是。 “小鬼,学到用时方恨少啊,哪怕是裁缝做衣服的奇技淫巧,指不定哪天也能救你一命呢!” 夏尔当然没有真的去学做衣服,但是此刻他却需要换一套衣服。 对方身材矮小,衣服小了些,不过黑色的袍子本来就做得宽松,加上夏尔身材修长,所以勉强套得下。 既然决定伪装彻底,原本的监察院制式佩剑就不能用了,把剑刃上的血迹擦干,扔到了远处,然后捡起了死者的佩剑。 掂量了一下,跟监察院制式差不多的重量,只是剑刃上有一层暗灰色的涂料,在月下没有丝毫反光,倒是黑暗中杀人的利器。 最奇特的是死者戴着的暗红色吊坠,呈纺锤形,末端又尖又细。 拿起来一看,原来是水晶的材质,而暗红色的部分,竟然的里面装的某种不知名液体。 暂时搞不懂这个东西的用途,但是为了不漏出破绽,还是依样画葫芦地戴在脖子上。 最后,给死者套上了自己滚成了泥色的衬里,又从旁边的藤蔓下砍了些作为绳索,将捆成一坨,面朝下平放在地面。 一切准备就绪,就等剩下的两个敌人回来了。 第二十五章 初遇福音 夏尔并没等多久,一胖一瘦两个身影便慢慢踱步回来,两人对于自己的无功而返并不意外。甚至还故意放慢了脚步,万一能等出一些“意外”呢? 意外确实发生了,但夏尔没有打算让他们看到。 “抓到那只老鼠了?”胖子率先开口问道。 夏尔背对着两人,沉默地用剑尖指了指地上的尸体,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 两人似乎已经习惯了领队的少言寡语,不以为忤,径直走向了地上的尸体,胖子甚至想把死者的脑袋转过来看清楚长相。 夏尔当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对方背着自己,正是空门大开。手起剑落,胖子捂住喷血的脖子,两眼直瞪,口中发出呵呵的气音,终于倒在了地上。 旁边的瘦子起初也吓了一跳,待看清藏在黑色兜帽里的真面目时,想都不想就往旁边地上一滚,堪堪躲开夏尔紧随而来的一剑。 “可惜了。”心里叹息着没能连续击倒两个敌人,夏尔还是继续提剑紧逼。 只剩下一个约莫初阶三段水平的敌人,他依然有很大的胜算。 夏尔的出剑利落而迅捷,这多少与他长期修炼“死士的勇气”有关,这套剑出自战阵死士的剑术,本来就没有多少华丽的招式,几乎是简单粗暴的横练杀招。 剑技中强大的杀伤力,全部来自平常练习中,对人体极限不断突破的日积月累,以折磨自身肉体喂出来的招式,自然以追求最大杀伤效率为目标,越是简单直接就越好。 就譬如夏尔用得最熟练的第一式,最后的冲锋,说到底,不过是一招最基础的“突刺”。 只是夏尔把它的速度练到常人难以企及的程度,甚至到达以初阶的体质,发挥出了中阶速度专精的水平。 忙着在地上左躲右闪的瘦子,发现自己几乎毫无还手之力,甚至连剑都拔不出来,身上就已经多处负伤。 想到如此这般下去,迟早会步上同伴的后尘,把心一横,瘦子竟然不顾刺向右肩的一剑,掏出一个装着暗红色液体的吊坠,将末端尖细的部位对着心脏的位置一扎,暗红色的液体迅速减少,不一会便全部消失在尖细的末端,似乎流入了瘦子的体内。 瘦子的意外举动,让夏尔心生警惕,因为瘦子手中的奇怪吊坠,与他脖子上的看起来一模一样,那是从第一个死去的黑袍身上所得。 抬脚狠踢瘦子的腹部,将对方踹到在地的同时,抽回了刺穿对方右肩的剑,准备再补上致命一击。 哪知瘦子居然伸手握住了刺向胸口的长剑,尽管双手鲜血淋漓,但是剑尖确是不可思议般地一点点远离了他的胸口。 这样的变故让夏尔吓了一跳,这哪里还是初阶三段的力量,分明已经到了中级! 自知力量不如对方,夏尔立即借着对方外推的力道,顺势抽回手中的剑,而后连退三步,长剑改为双持,剑柄微沉于后脚一侧的腰间,剑尖轻抬指向瘦子的所在,防范着对方突袭的同时,随时准发起突刺。 “呵呵,这种姿势,居然有学过正规的剑术,有两下子,怪不得我的两个同伴都倒在你脚下,可惜你也就到此为止了,有‘福音’护体,你根本不可能是我对手!哈哈哈!”瘦子狞笑着从地上站了起来,籍着月色,夏尔看到了对方的异状:双目通红,额露青筋,手脚的肌肉都鼓胀了一圈,皮下血管撑得肉膜通红,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喷张而出。 瘦子不再瘦,而是化成了满脸狰狞的强壮怪物。 “难道是,激素剂?但似乎夸张了一些吧。”夏尔听说过激素剂的效果,能短时间内提升人体极限,发挥出超常的破坏力,但却没听说能够直接突破阶位那么厉害的,想来那瓶对方口中所谓的“福音”,很可能是裁决所的秘密手段。 这就是民间流传“黑色恶魔”之名的原因? 再次交手,双方立即攻守易位,面对中级水准的力量,夏尔左支右绌,顿时压力大增。 要冷静下来。 不管如何,这种程度的力量,都不可能是他原本所拥有的,肯定是那瓶东西的效果。 而这种激素剂类的东西,通常都有使用时间的限制,时效一过,使用者便会陷入虚弱期。 只有能撑过对方爆发的这段时间,还是有胜利的希望! 那么,只能用那一式了。 剑技,身后即吾乡。 身体不自然地扭曲着,夏尔脚踏碎步,身形连闪,手中的剑不再与敌人硬撼,而是划出一道道长短不一的弧线,如惊涛海浪,浪浪拍在了对手的攻击路上,竟然比对手速度还要快上一分。 怪物立即就从剑上传来的触感感受到了夏尔变化,如果说先前还能凭借着力量的优势,有着金石碎木的痛快感,此刻自己势大力沉的每一击,都像砍到了柔滑的水流中,被对方那连绵不绝的弧线所化解,或是被对方剑刃缠住,无法使上劲,或是剑刃被对方从某个巧妙的角度快速的一撞,偏离路线,竟都无功而返。 “如果说第一式‘最后的冲锋’是将突刺的速度发挥到极致,讲究一鼓作气的爆发,那么第二式‘身后即吾向,便是将最基础的‘缠剑’与‘滑剑’连绵不绝地使出,以快打快,别人攻击你的身体,你攻击他的剑,剑与剑的距离短于剑与敌方身体的距离,这就是优势。” 夏尔想起了当初某个老头的教导,两招剑术,一攻一防,按老头的话说,足够他在中阶面前自保,至于剩下的七招,都不是初阶的身体所能承受,夏尔只是记下了练习方法,却不敢轻易尝试。 如果不是身体与寿命的制约,以那种修炼速度,自己应该早就能达到中阶的水平了吧,连高阶的瓶颈也有望触碰得到。 呵呵,只是世间哪有如此完美的事情。 一边感叹着,夏尔却片刻不敢大意,始终观察着怪物的状况。 虽说同为短时间的爆发,但是横练了多年,加上超常的身体恢复速度,他自认在拼耐力这一点上不会输给对方,就看谁先熬不住倒下了。 远超一般激素剂的效果,持续时间竟然一点也不逊色,这多少有点出乎夏尔的意料。 但是看到当对方如烂泥一般软到在地上的时候,他多少有些理解了这个“福音”的特性。 完全不顾对使用者身体造成的伤害,一味追求长时间的高爆发,在没有自己的“蟑螂体质”的加成下,一旦“快乐时间”结束,单单是后遗症就足以致命。 看着地上那摊断了气的“烂肉”,夏尔已经懒得再补上一剑。 从地上捡回自己的制式长剑,连同刚刚用顺手的黑袍长剑一起挂在身上。 又从三人身上搜了一下,只得到伶仃几枚银铜罗兰币。 倒是在死去的胖子身上,又找到了一条暗红色的吊坠,也就是他们口中的“福音”。 想着这两条吊坠可能成为重要的证物,他便一股脑的塞到了监察院的特制皮囊里。 多得这个质量靠谱的证物囊,之前在地下室里得到证物并没有被河水泡湿。 将尸体推落某个被灌木遮盖的陷坑后,夏尔不敢再耽搁,继续往树林深处走去。 走了大半夜,天上忽然下起了大雨,雨水穿过林地上方的枝叶层,继续飘落,打湿了衣服,夏尔渐渐感到身体开始发冷,不得不躲到一颗大树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发现身体变得忽冷忽热,,一摸滚烫的额头,发烧了。 连日奔波,水里来火里闯,得不到充足的休息,又没有任何食物补充能量,身体终于跨下了。 摸了摸已经失去痛感的小腿伤口,没有经过消毒处理,雨季丛林的潮湿温热,足以让伤口感染——这意味着蟑螂的体质,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恢复如初了。 这一刻,夏尔想到自己会不会就这样死去, 他从来不是一个悲观的人,只是这么多年来,因为特殊的体质,除了听长辈说自己在六岁那年有过一场大病以外,再未有病倒过。 就连六岁那场大病,也几乎没什么记忆。 这一次病来如山倒,感受到自己前所未有的虚弱,甚至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了。 这应该算是咎由自取了,他想到。 但如果上天再给他一次机会,他知道自己还是会作出同样的选择。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第一眼的惊艳后,那道月光下纤弱的身影,便深深地铭刻在他的脑海中,让他有着不顾一切去守护的冲动。 或许是年轻热血,或许是感情用事,或许是失去理智。 但他知道,那就是此时此刻的自己的愿望。 就像他想让某人得到幸福的愿望一样强烈。 只是,恐怕已经回不去见那个人了,还有路德,以及小队的其他成员们。 发热后,身体虚弱得很快,连饥饿感也消失了,只想闭上眼睛酣睡一场,但是他知道,若真的在这里睡着了,就可能永远地睡下去了。 浑浑噩噩中,他看到了火把的亮光,一道道黑色的身影,还听到了那些身影口中粗陋不堪的咒骂声。 然后自己就被五花大绑,拖到了马背上。 第二十六章 再遇少女 从树林回到河边,折腾了大半夜逃跑计划宣告失败。 但是逃跑是次要的,单是带着这一队人马的瞎逛了这么远,就已经达成了主要目的。 心愿已了,病如抽丝,一股浓浓的倦意便不断侵袭着仅存的神志。 只是不亲眼确认一下那位少女的安危,终究有些不甘心。 被迫以一个极其不舒服的姿势伏在马背上,一上一下地颠簸,脑袋沉得似要炸裂。 气流的呼呼声,马蹄的哒哒声,人言的絮絮声全都混杂在一起,化成了耳膜中恼人的噪鸣。 直到某一个时刻,风声停了,马不颠簸了,大地不再忽远忽近,而人声却渐渐有鼎沸之势。 他看不到黑袍们的状况,只好侧耳倾听,对方似乎在激烈地争吵,大概意思是原先约定在此处等候的同僚,竟然全都不见了。 不多一会,又有人说水上有一座塔在移动。 “塔”这个词让他心头一震,难道那个少女还没有逃掉?赶紧跑啊! 但是很快,又有人反驳说那是一条船。 到底是塔是船他无从分辨,只听出了黑袍们的声音竟然渐渐变得有些恐惧。 突然,一连串爆鸣声在耳边炸起,在马肚子挡不住视线的方向,他看到了大地上电光流窜,如同一张蓝紫色的大网。 地上怎么会有闪电,他以为自己在发梦,直到惊恐的马匹将他狠狠地甩到了地上,而后一股焦糊的肉味传到了鼻子。 侧过脸,他终于看到了河道上熟悉的黑塔,不,是一艘黑色的船,造型怪异。 扁平的船身,没有桅杆,没有帆布,只有船舷上伸出的金属长杆,以及建在船中央的——塔。 此刻,船舷外的长杆电光闪烁,如朵朵盛开的紫莲花海,浮游于河水之间。 花海之上,黑塔耸立,黑塔之上,一道白色影子正向着他挥手。 “快跑……”这是他昏迷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 朦朦胧胧间,夏尔仿佛回到了梦中灰色的原野,手脚冰凉,呼吸凝滞,忽而一道耀眼的白色飘落身前。 这不是之前梦里见过的少女么? 但是这次,他终于看清楚了对方的面目,竟然与神秘黑塔上的蒙眼少女一模一样。 少女的柔和的脸庞越来越清晰,渐渐与现实中的记忆重叠,直到对方骤然举起一把银色的匕首,向他扎来,还来不及反应,便感到心口一阵凉意。 “为什么,为什么……” 他不解地呻吟着,忽然,嘴唇被一种温软细腻的触感堵住,还来不及细细品尝,一股清凉的液体便流入口中,甜滑如蜜,还有淡淡的草药味。 早已口干舌燥的他,如饥似渴地吮吸着。不多时,一股暖意流遍全身,胸口的凉意也消失了。 起身,拔匕,奇怪的是,少女手中的匕首,并没有丝毫血迹,而原本僵硬麻木的四肢渐渐有些痕痒,这是身体开始康复的征兆。 留恋着唇间的温软,他有些局促地说道:“我以为你要杀我。” 少女用食指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头,像是告诉他不要多想。而后一双葇荑捂住了他的眼睛,他马上感觉到一阵浓浓的困意。 醒来已是次日清晨,愕然惊坐,环顾四周,是黑塔三层的房间。 那晚匆匆一别,很多细处未曾深看,此时阳光明媚,透窗而入,才发现这处铜墙铁壁之内,只有寥寥的一床,一柜,一套桌椅,全是冰冷坚硬的金属,唯独床垫是某种未知的纤维所制,亦是有些单薄。 这样的布置,对于一位少女的闺房而言,着实简陋了些。 不过比起初遇的那晚,房间中多出了些鲜花和植物。沉闷压抑的黑色中,点缀了赤橙黄绿,便少了分金石的锐利,多了些家室的温馨。 家的味道当然不止花香,还有从干净衣物上传来的,淡淡的阳光气息,那是在床头叠放整齐的监察院灰红制服。之前为了不暴露身份,被他脱了下来,没想到已经被洗漱干净。 他看了看此时身上穿的薄薄单衣,并不是从黑袍那里偷来的那套,而是某种不知名的纤维所织,心中不免升起些许旖旎的想法。 “对了,我身上的东西。” 他看到旁边的桌子上摆着东西很是眼熟,连忙走过去查看。 原来都是自己的随身物品。 稍微检查了一下,除了一银一灰两把制式长剑,装着一些银铜罗兰的钱袋,以及最为紧要的证物皮囊外,其他的随身物件都已丢失,包括原本回王都的列车票。 不过现在这样的状况,也无关紧要了。 难得天气正好,身体也恢复了些力气,他便走到窗边。 身处的这艘既无桅无帆,也没有大烟囱的,光秃秃的怪船,正安静地停在某处陌生的水域上。 远离王国官道,手边也没有地图,他完全搞不清楚自己在哪里。 正思索着今后的去处,忽然听见了甲板上传来的笑声。 微风吹拂,黑发轻扬,少女逗弄着那只雪白的咕叽鸟,不时从一个小袋子掏出果子喂它。小毛球不断绕着少女转圈,咕叽咕叽的叫得欢快。 听着两种悦耳的声音在空中交织,夏尔暂时忘却了心中的苦闷。 想打声招呼,才醒起自己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最后干巴巴地道了句“早安”。 咕叽鸟是第一个反应过来,扑腾着娇小的翅膀飞上三楼,盘旋在窗前,夏尔伸出手,它就落到夏尔的手背上,溜圆的眼珠巴巴地看着他,像是索要好吃的。 夏尔赧然笑道:“对不起,我也没有吃的呢,事实上,我自己也快两天没吃过东西了。” 可能是发现咕叽鸟飞了上去,少女便回身走向塔楼。 不一会,敲门声响起,夏尔打开房门,少女捧着一篮果子走了进来。 果篮递了过来,夏尔一愣,讶异道:“是要我喂这个小家伙吗?” 少女扑哧一笑,指了指果子,又指了指夏尔。 还沉浸在刚刚刹那嫣然的风情,夏尔傻愣愣地回了一句:“哦,是喂我的。” 占了人家的房间,哪敢让主人干站着,他连忙让出位置,两人坐了下来。 吃着新鲜可口的果子,夏尔问起了少女的名字,少女从柜子里拿出了纸和笔。 纸张做得极为精细纤薄,似乎比王都最名贵的“温莎纸”质地还要好,而笔则是一条细长的金属管,一头尖尖的,有点像现在常用的软管笔。但写出来的墨水干得极快,完全没有软管笔动不动就“渗墨”的毛病。 这下夏尔对少女的来历更加好奇了。 少女在纸上写了一行字,递给夏尔,夏尔瞪大眼睛研究了一会,最后抓了抓头发说:“我不认识这种文字。” 看着少女沉默,夏尔又问:“怎么发音呢?” 少女指了指自己的嘴,摇了摇头。 “呃,虽然这样问很失礼……难道你是,哑巴?” 少女摇了摇头。 “那是因为某种原因,暂时说不了话?” 少女点了点头。 “那么,我说的话,你能听懂吗?” 少女像是迟疑了一下,而后缓缓点了点头。 “是不能完全听懂的意思吗?” 这下点头很干脆。 原来如此,尽管还是不太方便,但至少可以简单地交流了。 夏尔珍重的把写着少女名字的纸条折好,放到衣兜里,又问道:“你的眼睛,是看不见吗?” 少女点了点头,想了一下,又摇了摇头。 既看得见又看不见?好矛盾的答案,他有些猜测,便试探地问道:“是不是,不能像正常人那样看东西,但可以通过某种的方式‘看’?” 少女点了点头。 果然如此呢,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少女不需要像盲人一样拄着拐杖,也能行动自如了。 解决了五官的基础生理问题,夏尔便问出了自己心中最担心的事情:“那么,你是恶魔吗?” 少女歪了歪脑袋,夏尔看着对方茫然的样子,知道自己暂时得不到答案了。 不过至少到目前为止,对方并没有对自己表现出恶意,甚至还救了自己一命,虽然方式有点…… 第二十七章 月下的故事 对于一个饿了快两天的年轻男性而言,只吃果子自然是解不了馋的。 稍稍恢复了点力气,夏尔便就地取材,打起了河鱼的主意。 当烤鱼略带焦糊的肉香味,悠悠地飘到鼻子的时候,夏尔简直热泪盈眶,他发誓自己这十九年,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烤鱼。 试着把烤鱼递给少女,后者闻了闻,皱起了眉头。 “好吧,原来是素食主义者。” 夏尔表示想到岸上去了解一下情况,但是少女却坚持让他回房休息,不愿拒绝对方对方好意,又想到荒郊野外,估计得不到有用的情报,便不再坚持。 一觉睡到了晚上,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 来到窗边,看到少女独自坐在船头,仰望夜空。 天上明月高悬,人月互照,颇有些形单影只的姑凉气氛。 怜惜之心渐起,便越发抑制不住心中的好奇,想了解对方身上的故事。 来到船头,脚下不小心踢到了一双鞋子,才发现鞋子的主人坐在船首延伸出的金属长杆上,长杆离河面很近,一双莹白的玉足踏着水,来回摆动,偶尔溅起一片水花,颇有几分俏皮的味道。 尴尬地咳了一声,将踢乱的鞋子摆好,然后侧过身跳到长杆上,稍稍适应了一下平衡,坐了下来。 纵使心中有万般疑问,但当意识到无论从何种意义上讲,此时此刻的行为,都可以被理解为“搭讪”,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貌似男孩搭讪女孩的时候,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很重要啊……呸呸呸,才不是什么“搭讪”呢…… 那该说什么呢 今夜风儿甚是喧嚣?呃,今晚风平浪静…… 今晚月色真美啊……不行不行,这种烂俗的台词,即使是王都里最没人气的剧作家,都嗤之以鼻吧。 那还是按照平时调查取证的模式,单刀直入,公事公办?嗯,好像也不太合适…… 脑中各种声音激烈争论无果,手心渐渐出汗,为了不使气氛更加尴尬,他只好也抬起头,装出一副认真赏月的样子。 兴许是今夜的月色太美,美得让人有些感伤,勾起了某种思乡的情愫,他突然开口道:“你的家,应该在很遥远的地方吧?” 听到夏尔问的话,少女双肩一颤,慢慢低下了头。 糟糕,好像问了不该问的问题…… “那个,星辰虽然遥远,抬头便可看见,所以也不算很远,对吧,哈哈……哈哈……” 勉强地干笑了两声,发现并没有什么效果,他只好换了个话题。 “对了,那天晚上你从天而降,我记得黑袍们说,召唤你出来的那位老妇人,似乎是‘女巫’,所以说,你也是‘女巫’?” “女巫”这个词让少女终于有了反应,夏尔看到她又在模仿自己发音,不一会儿,眉目舒张,竟有些激动地朝他点了点头。 “哈,还真是!所以说,你是一位来自星星的女巫小姐呢。”夏尔打趣着,余光不时瞟向近在咫尺的倩影,看到那精细鼻尖下,扬起一丝暖暖的弧度,心情渐渐放松,便讲起了自己的往事。 夏尔娓娓诉说,少女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从六岁那场大病开始,与小伙伴们在王都的大街小巷调皮捣蛋,与斯嘉丽扮玩过家家的游戏,但因为小时候长得像女孩子,被迫扮演“妻子”的角色…… 到稍微长大一点,常常与隔壁皮格家的三兄弟打架,直到被父母送到王立学院,修心养性,立志成为像父母一样的大学者…… 可惜后来家里遭逢巨变,两姐弟相依为命,挣扎求存,本想着能混个出人头地,没想到如今又遭受变故…… 他讲得很慢,激动处,会情不自禁地手舞足蹈,低落的时候,又会突然停下来,陷入回忆。 少女不时歪着头看着他,他也不以为意,只想把闷在心中多年的话,一吐为快。 说来也奇怪,虽然只是自己一直在自言自语,但是随着叙述的深入,原本郁结于心中的愁绪,竟然渐渐淡去,好像只是在叙述一个名为《少年夏尔的成长烦恼》的故事。 不知不觉间,夏尔的讲故事时间,便来到了深夜。 看了看天色,他有些赧然地抓了抓头发,说道:“让你当了我一晚上树洞,实在很抱歉。” 少女微笑着摇了摇头,身子微倾,把一只手放到耳边,做出了一个“侧耳倾听”的动作。 夏尔一愣,下意识的喃喃道:“好可爱……”。 …… 回到塔楼的时候,想到自己身体已经康复了,便不好意思再占着人家的房间,在二层随便找个角落,躺了下来。 睡眼朦胧间,感觉到有人在拍自己的脸,又似乎闻到一股甜橙花的幽香。 渐渐看清一张近在眼前的精致脸庞,不由得呼吸加速,刚想开口询问,嘴巴便一只手被捂住了。 少女用另一只手指了指窗外,夏尔立即警觉起来。 两人悄悄爬到了二层的窗边。 只见船首这边的甲板上,有三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在移动。 黑袍! 那种独特的服装夏尔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他顿时完全清醒了过来,紧张地抓住了剑柄。 看来黑袍们没有放弃对自己两人的追捕。 夏尔回想了一下塔楼的结构,一层是放置各种杂物的地方,与甲板间有一道门。而一层通往二层的爬梯之间也有一道门。 如果黑袍们打算硬闯的话,有两道门的阻挡,应该还有一定缓冲的时间。 不过,对方完全可能选择沿着外墙爬上来,这样更为隐蔽,不容易打草惊蛇。 看来又得想办法逃跑了。 他跟少女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少女摇了摇头。夏尔不解,少女指了指河两岸,又指了指甲板上的三个黑影, “你是说,河两岸都有他们的人?” 少女点了点头。 夏尔稍稍探出头,朝两岸张望了一下,黑漆漆的一片,完全发现不了任何人的踪迹,要么是少女判断错了,要么就是对方存心隐匿了起来。 他选择相信少女的判断。 这样一来,下面的几个人很可能是对方的诱饵,如果自己两人真的往两岸逃的话,很可能会落入对方的圈套。 在搞不清楚岸上的具体情况之下,这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你会开船?”夏尔突然问道。 这个问题其实有些多余,他不会开船,如果练少女也不会,那船是如何来到现在这个地方的呢? 只是没有亲眼确认,他还是有点难以相信如此娇滴滴的一个女孩子,能竟然够驾驭得住这一整船机器疙瘩的。 不出意外地,少女点了点头。 “对了,我记得,昨天你救我的时候,好像在船边的那些棍子上弄出了那些个,闪电?” 夏尔生怕少女没有听明白,又夸张地比划了一下,口中模仿道:“就是‘哔哩哔哩,哔哩哔哩’这个样子的。” 少女给了他肯定的答复,但是他似乎看到某处情不自禁弯起的嘴角。 咦,难道是错觉? 慎重起见,夏尔又走到后方观察了一下船的尾部,那里果然也有三个人。 加上之前的发现,一共有六个黑袍登上了甲板。 看来刚刚吃过大亏的黑袍们,不敢再轻视己方的实力了。 “闪电可以攻击到甲板上的人么?” 少女果断地摇了摇头。 “原来如此,那已经登船的六个人,必须亲自解决了。” 两个人对六个人,明显的劣势。 不过,他并不打算让少女参与到战斗中来,一来少女的实力暂时未知,不知道能不能对付这些经久杀戮的恶魔;二来,少女还要负责驾驶,以尽快脱离对方的包围圈。 只剩下自己,以一敌六,还要保护身边的少女,即使那六个人不使用那个“福音”,也不是件轻松的事情呢。 直接上去硬刚是不可能的。 先不说甲板上的打斗声,会招来更多的敌人。单是从河岸上射来的冷箭,就让人防不胜防。 他估算了一下自己的实力,勉强可以拖住其中三个人,但也只是拖住,陷入被动的防守战。 使用战技“最后的冲锋”,出其不意的偷袭,应该能迅速干掉一个,然后不考虑对身体造成的负担,在短时间内再发动一次,还能再干掉一个人,但这已经是极限了。 而且这样连续发动战技,身体临近极限,此后一段时间之内,连维持基本战斗的体力都没有,只能任人宰割。 或者,用哪个? 他想到了证物袋里两瓶暗红色的“福音”,但是一想到那个瘦子黑袍最后惨烈的死状,他还是否决了这个方案。 那种未知的东西要是胡乱使用的话,不知道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万一对身体造成不可逆的伤害……不到最后一刻,他都不想冒这个险。 得另想个办法。 他看了看天色,原本前半夜天朗气清,而此时月亮却被云层所挡,只有一个朦胧的轮廓。 没有了月色照耀,夜色更加浓重,如果不是经少女提醒,自己仔细辨认,甚至都不能发现甲板上的人影。 怪不得对方选择在这个时候动手呢,原来是月黑风高的最佳杀人时间。 慢着,月黑风高,光线昏暗? 眼前一亮,他突然有了一个想法,不过需要少女的配合。 第二十八章 伏击与逃离 甲板上的黑袍蹲伏着身体,小心翼翼地向着塔楼的方向围拢,由于脚底的靴子都裹了一层厚布,踏在金属甲板上几乎没有发出声响。 待前后甲板的两队人在塔楼下方完成包围后,前方三人中,一人掏出两根细长的金属线,走到了一层的大门前,仔细地研究了一会儿,沮丧地摇了摇头,压低声音表示道:“根本没有锁孔。” 在他的身后,一个像是头领的人点了点头,然后伸出一根手指,然后做出一个向上的动作。 后方立即有一名黑袍越过他身边,在塔楼地下摸索了一阵,然后抓住墙身开裂的缝隙,轻轻一跃,扒在了墙上。 这名黑袍灵巧地往上爬,很快就摸到了二层窗户的边缘。 他先是把脸贴在窗边,然后机警地探出半个头观察了一下内里的情形,似乎没有任何发现,便向下方做了一个安全的手势,然后双手扶着窗沿,准备翻身进去。 突然,一柄灰暗黑无光的长刃从他胸膛穿出,这名黑袍一声惨叫,从二层摔落下来。 “不好,被发现了,立即强攻!” 一名黑袍大声喝道,与另一名队友冲了上前,不料才走到塔楼底部,一道影子从二楼窗口处跃下,对方长剑高举,如晴天霹雳当头落下。 这名黑袍躲闪不及,只得横剑格挡,只可惜应对仓促,被对方巨大的冲力压倒在地, 眼看空门大开的队友就要被对方补上夺命一剑,另一名黑袍连忙挺身前冲,准备抢攻敌人的背部。哪料到,对方忽然转身亮剑,眼前一闪,一声沉闷的爆响,长刃已然刺破了自己的身体 “好快……”惊讶地说出最后一句话,这名黑袍倒在了地上。 待夏尔抽剑回身,刚刚那名被下落冲击力撞倒在地的黑袍,已经站了起来。 看到队友被对方鬼魅一般的速度击杀,那名黑袍满脸骇然,立即摆出防守的架势,却不敢贸然上前,直到另一边的三名队友赶过来回合,才又露出狰狞之色。 “异端!这河道两岸都是我们的人,你已经被重重包围了,劝你还是乖乖投降,免得遭受皮肉之苦。” 四柄灰黑长剑直指自己,却无马上进攻的意思,夏尔知道刚刚的表现,成功唬住了对方,便状似随意地将双臂放低,剑尖朝下,满脸不屑地说道:“啧啧,居然只派你们几个小杂兵过来,裁决所也太瞧不起人了吧,那个红毛亲自来还差不多。” “哼,就凭你,也配琼斯裁决长亲自动手?”一名黑袍反驳道。 “怎么,该不会那只红毛猴子也怕了我吧?哈哈哈……”夏尔嗤笑道。 “放肆!该死的异端,我劝你嘴巴放干净一点,不然待会见到裁决长的时候……哼哼。多少自以为是硬骨头最后不都听话得跟狗一样……” 他果然也来了,那就不能再拖了。 确认了这个重要的情报,夏尔便不再打算与对方废话。 突然朝塔楼大吼一声:“放!”随即捂着了自己的双眼。 黑袍四人正感到莫名其妙,突然船体的上空发出了刺眼的光芒,伴随着一声巨大的爆响,围绕船体边缘的金属长杆,都释放出了强烈的电光,汇聚到船上方的空中,形成一个巨大的球状闪电。 “啊,我的眼睛。” 从昏暗的环境中骤然遇到剧烈的强光,四名黑袍顿时陷入了暂时的失明状态,夏尔甚至能听到,从河两岸远远传来的一阵阵惊呼声。 好机会! 趁着黑袍们阵脚大乱,夏尔立即倒拖着长剑,欺身上前,长剑自下至上,割开了一名黑袍的腹部,鲜血喷溅,而后剑身迅速回转,准确地将旁边一人的喉咙割破,短短一瞬间,便连续放倒了两个敌人。 另两名黑袍听到同伴的惨叫声,一边胡乱地挥舞着手中的剑,一边仓惶地后退。 退至船的栏杆边,忽然齐齐惨叫一声,倒栽落河中。 夏尔疑惑地冲上前来,在河中两人的身体上,分明看到了几根箭,心下一惊,想都不想就往甲板上一滚。 待来到塔楼下方,刚刚所处的位置,已经有插着好几根长长的箭枝,箭未尚在剧烈地摇晃着。 这时候,甲板上陆陆续续传来了叮叮当当的声音,不断有箭从两岸射到船上。 挥剑忙乱地抵挡了一阵,夏尔渐渐发现这些射到船上的箭,绝大部分都没有什么准头。 看来刚刚的闪电也影响到了岸上的弓箭手,这一阵乱箭只是在盲射。 不过失明的状态毕竟只是暂时的,等到对方慢慢恢复过来,情况就不容乐观了。 想到这里,夏尔连忙向二层大喊道:“快开船!” 一阵隆隆的机械碰撞声,黑色的金属船仿佛一只苏醒过来的巨兽,船头亮起了一道亮光,仿佛独眼巨人的眼睛,照出前方一道扇形的光路,船很快便从河道中开动。 河的两岸陆陆续续亮起了火把,延绵近百米,夏尔很庆幸自己选择相信了少女,没有贸然逃往岸上。 船在箭枝与船体碰撞的鼓点声中加速,很快便将两边的黄色光点抛在了身后,看着河岸两侧的树木快速倒退,夏尔估算了一下,现在的速度比起一般烈马全力奔跑的速度还要快。 但这一点也没有令他感到安心。 因为他想到了有一个不能用常理来推断的人——嗜血者琼斯,高阶剑士。 对于高阶者变态的身体素质而言,现在的这一点点速度的优势,说不定根本摆脱不了对方的全力追击。 迅速擦干净身上和剑上的血,又处理了船上的两具尸体,夏尔爬回了塔楼的二层。 看到少女正在熟练地操纵着那些金属长杆,夏尔问少女速度能不能再快些,少女摇了摇头。 看来已经达到最大的速度了,心中的不安越发地强烈,他便将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 少女想了想,指着天上的月亮,竖起两根手指,然后犹豫了一下,轻咬樱唇,又放下了一根手指。 “什么意思,月亮?两个?一个?”夏尔迷糊了一阵,然后有些不确定地试探道:“是不是想说,你需要,一天的时间?” 看到少女点了点头,他虽然不知道对方需要一天的时间准备些什么,但还是选择继续相信对方。 少女要去做迎战的准备,开船的重任便落到夏尔的身上。 经过一番反复的确认,以及少女的亲自演示,夏尔大致搞懂了一些基本的操作。 用他自己的话来总结,就是“三杆一表”。 第一个操纵杆,用来控制船的速度,往后拉是加速,往前推是减速,此时为了逃命,已经被拉动到速度最大的位置,暂时可以不用管,但遇到河道弯急之处,还是需要手动减速。 第二个操作杆控制船尾的舵,用来控制左右方向,自然不用多说。 第三个操纵杆稍微麻烦一点,比起前两个只能线性移动,它几乎可以向全方位转动,而且倒悬在二楼的正前方的观测窗前。在一番试验之下,竟然是用来控制船舷边上那些“闪电长杆”的。 只要拉动这根操纵杆,那绕船一圈的“闪电长杆”便会跟着转动,整齐划一地指向某处,蔚为壮观。 至于发射闪电的方式,则是轻轻握紧操纵杆顶部的一个像夹子一样的握把。 夏尔想了想,如果用来对付琼斯的话,应该是个不错的武器,只是不知道能不能给对方造成多大的伤害,如果能够一击致命的话,那是最好。 最后的一个需要留意的位置,则是一个像时钟一样的金属圆盘,有指针有刻度,但是夏尔看不懂刻度上标注的文字。只留意到上面有一小块显眼的红色区域。 少女没办法跟夏尔详细解释,夏尔只能自己大开脑洞,经过一番是与否的问答,大致搞懂了最简单的用法:如果指针指向了红色的区域,则不能再使用“闪电”,并且要马上给船减速,直到指针离开红色的区域,否则船体的动力装置就很可能因为温度过高而损坏。 花了些时间熟悉了一下操作以后,夏尔便接过了掌舵的重任。 第二十九章 再遇琼斯 从没有任何航船经验的兰卡斯特船长,一不小心便磕到了几处河里的暗礁,所幸由未知金属所造的船身异常的坚固,硬抗了下来,暂时没有被撞沉。 想着一个女孩子都能够驾驭得了这个金属巨兽,没道理一个大男人都搞不定,心里燃起熊熊斗志,全神贯注地投入到驾驶中。 经过初始阶段的手忙脚乱,一边熟悉操作,一边总结经验,他渐渐摸到了一些窍门。 也亏得这艘怪船的操作方式并不复杂,比起需要多人协同配合,才能完全驾驭的多桅帆船甚至蒸汽轮船,这种单人便可掌控全局的驾驶方式,已经简单到像是在作弊。 以至于他慢慢变得游刃有余,甚至对这种在河面上风驰电掣般的快感上了瘾,就像一个大男孩找到了一件新奇有趣的玩具。 随着操作越来越熟练,单调重复的河道,没有任何景致可言的夜色,让一开始的兴奋劲头慢慢淡去。 这时候,才想起少女在下面的一层捣鼓了好些时间,正好奇对方想要做什么,一层的大门咯吱一声被打开,少女一手握着短杖,一手拿拎着一个包裹,走到了甲板上。 此时天上的云雾已经淡去,星月的光辉再次无碍地洒落,他看到了少女从包裹了掏出了一块块散发着淡淡荧光的石块,逐一放到甲板上,不一会,这些荧光石块便被摆成了一个奇怪的图案,夏尔隐隐觉得有个图案有些熟悉,到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弄好这些石块以后,少女来到了图案的中心,举起手中的短杖,不一会儿,短杖上面再次勾出了星辰图案的纹路,这些纹路上的光线由暗渐亮,照射到甲板上的石块,石块瞬时像被点燃的柴火一般,渐一亮起,散发出莹莹白辉,瑰丽无比,充满神秘的气息。 当所有的石头都被点亮后,原本在图案中心纹丝不动的少女,终于有了动作。 少女的动作很缓慢,很认真,很细致,初时看不出个所以然,但是慢慢地,夏尔感觉对方似乎在跳某种舞蹈,就像是某些文献里记载里,一些原始部落巫祭仪式一样。 但是比起某些像是发羊癫疯一样的祭祀舞蹈,少女的动作显然要优雅得多。 轻盈的脚步小心地落在石块之间,温柔而坚定,每一下顿挫起伏,都充满了古朴的韵味;又似花间蹁跹的粉蝶,流转起舞,裙带飘飘,尽是赏析悦目。 夏尔感觉到自己的心,随着少女的每一下动作而悸动,整个人都要融入到对方的舞蹈里。 在这个如真似幻的奇幻美景中,他仿佛看到了天上的星光,与甲板上的荧石遥遥而对,互相呼应着。 “对了,这个图案,是星空!”他有些震惊地重新审视了地上的荧光石块,怪不得总有些熟悉的感觉,原来是每个天朗气清的夜晚,一抬头就能看到的景象。 看来这个年轻的女巫,果然与天上的星辰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呢。 少女的舞蹈并没有持续下去,到了黎明时分,晨星渐渐散去,少女便坐回了图案的中心,像是在冥想,身上散发着一层淡淡的荧辉。 看了这一夜近在眼前的超自然的奇幻景象,夏尔已经见怪不怪了。 只是看到少女此刻几乎不设防的状态,又想起对方提到的一天时间,原来不仅仅是将船的控制权交给了他,而是连自己的生命安全,也一并托付了。 这种对陌生人毫无保留的信任,还真是单纯到令人既无奈又感动啊…… 船行驶了大半夜,琼斯始终没有出现,但这一点也没有令他感到安心。 高阶者的变态体质,始终让他觉得如梗在咽,因此在驾船的同时,没有忘记留意河道两岸的情况。 对于琼斯会不会过来追杀自己这点,夏尔丝毫也没有怀疑过。 毕竟自己掌握了对方如此重要的机密,毕竟自己正和货真价实的“异端”混在了一起,虽然这个异端全然没有传闻中的那样可怕。甚至还长得很好看,很可爱, 嗯,还救了自己一命。他在心里又补充道。 如果连自己这种的必杀之敌也放过,那琼斯就不是传说中那位屠戮全族,睚眦必报的嗜血者了。 有了这样的觉悟,当晨光再次照耀大河两岸,一头肆意张扬的红色飞驰在苍翠欲滴的岸边时,他一点也不觉得惊讶,只知道自己再一次来到生死存亡的关口。 是的,他一点也不惊讶。 他只是很恐惧。 因为生死之间,有大恐惧。 所谓向死而生,不过是哲学家式的浪漫。 不到死亡的钟声真正敲响时,谁又能体会到那种从肉体到意统统毁灭的绝望。 所以耋耄老人分外珍惜夕阳的余晖。 所以懵懂少年肆意挥霍大好的时光。 所以即使夏尔自知剩下两年的寿命,依然不代表他此刻可以淡然的面对死亡。 更可况,最后这两年的时光,于他而言,并非是可以随意丢弃的存在,而是寄托了这些年来最大的悲愿。 一旦人心与尘世间产生了羁绊,死亡的恐惧便会被无限的放大。 如今这种羁绊,还要再多加一人。 所以夏尔很恐惧。 那头红色很可怕。 从发现琼斯伊始,夏尔手中始终不离第三根控制“闪电”的操纵杆,却没有马上展开攻击。 因为他没有信心准确把握住琼斯在跑动中的位置,虽然在操作上,只需要将所有“闪电长杆”大致瞄准一个范围即可,但对付拥有变态体质的高阶武者,他认为再小心也不为过。 按照之前了解到的信息,攻击一次,表盘上的指针便会临近红色区域的边缘。 万一一击不中,想要再次发起攻击,便需要等待五分钟的“冷却时间”。 所以他一直在等待一个最佳的攻击时机。 那个时机便是对方腾空而起,跳上船的那一刻。 这是以高阶者的体质,最简单最直接的登船方式。 也是对方身前不再有任何遮蔽物,并且运动轨迹可以被准确把握的时刻。 此时船已经保持了最大的航速,琼斯的身位稍稍落后于船尾,在航道笔直的时候,距离会稍微拉大,但在弯道减速的时候,又会马上追上来。 这很可能就是对方的极限速度了,夏尔大胆猜测到。 琼斯紧紧吊着船尾,却没有急于进攻,而是像一个老练的猎人一样,耐心地等待着猎物漏出破绽,再发起致命一击。 这种犹如被天敌锁定的感觉,真是非常糟糕。 自己对这架船体完全谈不上了解,对于薄弱环节会出在哪里,当真是毫无头绪。 如此一味地被动防守,万一真的让对方发现了某处未知的弱点,恐怕在电光火石之间,自己也难以及时找到应对的方法。 更不用说,甲板上的少女,已经暴露在了对方的视线范围内。 如果对方成功登船,毫无掩护的少女,必然是对方首要的攻击对象。 看来,有必要主动给对方创造一个攻击的机会,或者说,是给自己创造一个攻击的机会。 不多时,前方的河流又出现了一弯道。 一般来说,在河湾的结构里,河岸突出的一边,由于河水受阻,流速减缓,水中泥土砂石沉降,容易形成浅滩暗礁,航行的船只需要避开。 相反,靠近凹陷一边的河道,长期受到上游水流的冲刷,水位较深,则是天然的航道。 此时,琼斯正靠近凹陷一边的河道,也就是说,从入弯到弯道的中心的这一段距离,将是船体里河岸最近的时候,也是航船速度被降到最慢的时候。 站在对方的角度考虑,不会有比这个更好的登船时机了。 夏尔回想了一下之前过弯的操作,船体要安然过弯,速度起码得降到最大航速的三分之二以下。 但是这一次,他决定直接降到二分之一! 是的,要比之前的速度降得更低,让船入弯速度更慢,让琼斯感觉更容易登船! 第三十章 最后一搏 随着船驶入河湾,琼斯再一次拉近了与船体的距离,甚至到了跟船体几乎平行的位置,夏尔已经清楚地看到那柄闪烁着寒光的锯齿长剑。 船的速度还在不断下降,机器齿轮间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 终于在到达弯道最深处的一刹那,只听见岸上传来一声震响,那道夺目的红色自地上弹起,如同投石机上抛出的燃烧弹一样,在船与岸边的宽阔河面上拉起一道弧线,砸向甲板。 就是现在! 几乎在看到对方跃起的一瞬间,夏尔就按动了操作杆上的握把,炽烈的电浆立时激射而出。 可惜由于时间仓促,准头稍差,船首的部分电光在中途折向了岸边,引燃了几颗树木。 好在大部分的还是顺利击中了目标,闪电自锯齿长剑顶端而入,瞬间淹没了还在半空中的那个身影,夏尔看到那柄剑被闪电击中之后,很快便烧成为通红的铁水,流入涛涛河水里。 闪电的炸响声让夏尔的精神微微一震,立即拉动第一根操纵杆,控制船体飞速驶离弯道。 被击中的琼斯变成了焦黑的人形物体,扑通一声落入河水中。 成功了! 夏尔刚想激动地大喊一声,一道嘹亮而凄厉的吼声,从后方的河面上传来,充满了仇恨与不甘,让人毛骨悚然。 “竟然还活着?” 恐惧再次笼罩在心头,顾不上表盘指针已经临近红色区域的边缘,夏尔立即将第一个操作杆拉到尽头,船体上机械构件,瞬间如同暴躁的野兽一样,发出了令人不安的嘶吼,再次将速度攀升至最高峰。 表盘的指针终于来到了危险的红色区域,但是夏尔却不敢将速度降低。 生死存亡的时刻,分秒必争。 这种程度的闪电攻击,常人怕是连百分之一都无法承受。 但连这种目前最强的攻击手段,都不能击杀琼斯,高阶的剑士到底是怎样可怕的非人存在。 由于速度一直维持在最高水平,指针迟迟不离开红色区域,船身的震动越发的剧烈。 夏尔有些担忧地看了眼甲板上的少女,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因为这种震动受伤。 还好包围着少女的光团,似乎有良好的稳定的作用,安坐如北方的巍巍群山,连甲板上的荧光石块,也丝毫没有受到船体颠簸的影响。 确认了少女的安全,夏尔便再无顾虑,一直维持着全速前进。 到了正午时分,琼斯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岸边。 那头张扬的红发早已消失无踪,只余下一个秃顶,却并不光亮,和躯干四肢一样焦黑冒烟,狼狈不堪。 但是那双噬人的眼神,却越发地凌厉,回荡在两岸的咆哮声,越发地急亢,配合着这幅尊容,竟比原来更像传说中的恶魔了。 深知对方已经吃过了一次亏,断然不会再轻易上当,夏尔便不浪费精力寻找一击必中的时机。 看了看已经离开了红色的区域的指针,他果断朝着对方身前的位置,按下握把。 炽烈的电浆再次喷薄而出,引燃了琼斯周身的树木,也有一部分击中了本人,让他立即僵直在原地,再次被船甩在了身后。 这样以干扰为目的的攻击方式,不用费力去瞄准,明显比直接命中本人要容易得多。 双方在河面与岸上展开了激烈的追逐战,当琼斯快要追上来的时候,夏尔就会毫不犹豫地给对方“雷霆一击”,由于夏尔不再纠结于攻击一点,而是将“闪电”全面铺开来,这样的范围攻击,除非琼斯远远躲开,否则根本无法闪避,只能一次又一次地被定住,甩开。 猫捉老鼠的戏码一直上演到了傍晚,夏尔握着操纵杆的手都已经麻木了,只能机械的重复着操作。 可能因为闪电的使用次数太多,船的速度明显下降,已经达不到之前的最高航速。 更糟糕的时,被多次电击的琼斯,似乎已经渐渐适应了这种强度的攻击,每次被击中到追上来的时间间隔,有逐渐缩短的趋势。 “对相同类型相同强度攻击会慢慢产生抗性,原来高阶还有这种特质。” 这个意外的发现如果放在平时,肯定会让夏尔兴奋不已,但现在不过是让原本就焦躁难安的心,再蒙上一层阴霾。 入夜的时候,少女身上的光芒越发地显得浓郁,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好像看到了对方脸上流露出痛苦的表情。 奈何他对于少女的状况近乎一无所知。 这时候,船的最高速度已经降到了原本的二分之一。更不幸的是,最近一次的电击,似乎只有末端的几根金属杆击中了琼斯,其他位置的“闪电长杆”都只是无力地闪了一下。 这让琼斯几乎没有任何停滞,就追上了来。 恐怕下一次攻击,对方就会意识到这里的状况,到时就可以肆无忌惮地登船了。 看了看天色,距离和少女约定的时间还有一段不短的时间,夏尔知道自己必须再想别的办法。 怎么办? 利用老头教的剑术第二式拖延时间? 但是直接硬干的话,恐怕用了第二式,也不会是对方的一合之敌。 等级的差距,自己无论是在力量、速度和身体强度的哪一方面,都差了对方一大截。 慢着,等级的差距? 他想到了皮囊里的两个“证物”,不对,加上之前在船上处理尸体的收获,已经有四个了。 难道真的要用那种东西? 万一…… 心里挣扎了一会,他突然长叹了一口气,眉头慢慢松开,拳头慢慢握紧,像是下定了决心。 “本来就处在生死的边缘,居然还瞻前顾后。呵呵,横竖都是死,还不如拼这最后一把。至少……得让她活下来。” 船体开始减速,直至停下。 岸上的琼斯也跟着停下来脚步,却没有立即登船,也没有再表现得暴跳如雷,反而用狐疑的眼光来回扫视了一翻,才终于一跃而起,重重地落到甲板上,强大的冲击力震得整艘船在水面上晃动不已。 在他的面前,夏尔亮出了剑,将少女挡在了身后。 “我认得你,监察院的。”琼斯看了眼夏尔,冷冷道。 “王国监察院,助理监察员夏尔.兰卡斯特,请赐教。”名号一报,按照王国贵族间的规矩,便是正式的宣战。 琼斯哑然失笑,指了指他手中的黑袍长剑,不以为然地说道“你不是我对手。先前的冒犯姑且当你年少无知。放下剑,退下吧。” “是要放我一条生路的意思?” “你该感到庆幸,我今晚的目标并不是你。” 嗜血者琼斯竟然会放敌人一条生路,夏尔突然发现老头杜撰的那位幸运之神,并非全然只对自己有恶意。 真是让人意外的感动呢,在心里微微地叹了口气。 然后,他既没有放下剑,也没有退后半步。 “王国监察院护不了你!”琼斯厉声喝一喝,下了最后通牒。 回答他的,是夏尔高举于顶的长剑。 “呵呵,原来如此。看来是不能留你了。” 默言,眯眼,目露寒光,一股无形的威压排山倒海而来,压得夏尔有些喘不过气,不得不集中精力控制着呼吸的节奏,以免漏出破绽。 他从来没有天真地以为,没有了剑的高阶剑士,就没有任何攻击力。 既然剑加身都伤不了分毫,那么高阶剑士无比强悍的身体,本来就是可以用来战斗的武器。 趁着对方还在观察身后的异状,他深吸一口气,左手快起急落,暗红色的液体瞬间没入胸膛, 一种股燥热自胸腔向四肢百骸扩散,短短几秒钟,呼吸粗重,心跳加速,甚至能清晰感觉到呼吸间的轻微停顿。 “福音”带来的异状远远不止这些。 那是一种世界被颠覆了的感觉。 一切都变了。 整个世界,包括他自己,顷刻之间,都不复正常。 他看到了长河月影殷红如血; 他听到了夏夜虫鸣声震如雷; 他闻到河水中鱼尸的腐臭,他摸到脉搏间喷张的爆裂; 他舔了舔嘴角,腥甜如蜜。 他挥了挥长剑,残影如电 啊,那是传说中的破空之声么,什么时候,自己的力量变得这么强了? 那才是真正中阶的力量么? 还以为自己一辈子都无望了。 但是为什么,明明变得前所未有的强大,却一点都不觉得高兴?只觉得很生气,很愤怒,很暴躁。 只是很想,很想把看到的一切活物都撕碎。 该死,竟然还有这种副作用。 还是很想杀人啊。 杀吧。 不可以 杀吧,明明很想的。 不可以,不可以。 他可以,自己也可以。 唯独她,不可以 绝对不可以。 往身后看了一眼,双目通红,唇破血染。 我好像等不到跟你约定的时候了。 我好像已经,坏掉了。 毅然决然地把头扭了回来,他一步一步走向了前方。 第三十一章 毁灭之瞳 “难怪有螳臂挡车的勇气,原来有那种残次品。”睥睨着面目狰狞地向自己走来的夏尔,琼斯嘲弄道:“可惜残缺的就是残缺的,怎么能与完整的福音相提并论!” 他抬起一只手掌,向下轻轻一挥,就像随手拍死粘附在身上的瓢虫一样。 夏尔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甲板上的肢体有些扭曲,但还没有死。 便又站了起来,继续向前。 “还不死心?” 双掌连闪。 眼中再次出现了一片绚烂的星空。 好美。 再次站了起来,往前走。 “为了一个异端客死他乡,也值得?” 值得,他很想这样说,但是脸部的肌肉,咽喉的声带,早已肿胀得失去了机能。 于是他选择用另一种方式来回答。 战技,身后即吾乡。 哑色的长剑起舞,暗影连动,带来了疾风暴雨般的道道弧线,密密麻麻,落在了琼斯的身周。 “咦?中阶五段力量!怎么可能?那种残次品怎么可能会提升这么多?难道你是骑士团的人?” 夏尔不知道对方口中的“骑士团”是什么。 骑士他当然知道,现实中也是有的,但大都存在于历史书或者传记小说中。 作为曾经贵族体系的中流砥柱,骑士阶层早已退出了历史舞台,如今还保留着骑士封号的,都是一些历史悠久的家族,这些家族的子弟大都不再骑上马背作战,只将封号作为一种往昔荣耀的见证。 毕竟现代王国军队里的骑兵,全都是受雇于国家的职业军人,再无贵族平民之分。 至于“骑士团”这种说法,则是彻彻底底的历史了。 “你是哪位团长的手下?”琼斯谨慎地问道。 夏尔无法作答,也懒得回答。 终于可以不用谨慎地计算体力消耗,随心所欲地挥霍战技了。 当纵情杀戮的欲望,与尽情释放的力量一相遇,便是干柴烈火,一发不可收拾。 明知道只是昙花凋零前的刹那绽放,也阻挡不了那种酣畅淋漓的快感。 突刺,格挡,粘连,滑开,再突刺。 攻防两种战技轮番交替而上,攻如火侵,守如徐林,进时风高浪急,退时渊临岳峙。 夏尔伤不了琼斯分毫,琼斯也前进不了半步。 身上是伤口添了一道又一道,胸中的决意便增了一分又一分。 经历了不知多少次冲锋之后,终于某次被击翻在地,再也起不来。 脊椎好像断裂了,已经感觉不到四肢了。 颈部这样扭曲着,也掰不回来了。 脑袋这样大角度地歪向后方,也正好,双眼能看到一直拼死守护的那里。 莹莹星辉依旧,安恬如童梦中的白兰。 “结果到最后,还是不知道怎么念你的名字。” …… “切,自不量力的下场。”踩了踩地上已经变僵硬的躯体,琼斯不屑再看一眼。 走到少女身前,捡起一块荧光石,深吸一口,凝神,睁眼,目光中流露出兴奋近乎癫狂的神色。 “哈哈哈,居然是如此纯粹的气息,不枉我在河边苦追了一天一夜,终于抓到了一条大鱼!” 琼斯忘情地大笑着,洋洋而无忌,笑声尖利似刮铁,凄厉胜猿啼,回荡在大河两岸,惊走了夜兽,零落了栖鸟,浮白了游鱼。 终于,连亘古祥和的星空也受到了惊扰,不再安宁,一方天域的星辰骤然被点亮,交织成璀璨夺目的一片,连圆满的月色也显得暗淡无光。 不多时,纯白的星光如飘絮纷纷落下,地上的荧石像是感受到了自遥遥苍穹之上的某种感召,引导着星光的轨迹,落到了少女身前。 异象只持续了不到半刻钟,琼斯的笑容早已僵硬在脸上,原本笑眯了的眼睛开始慢慢睁圆,圆满而暗淡,一如此时天上的圆月。 圆月被星辉所掩盖,琼斯的眼前则出现了一片星空。 星空很小,但是其中星辰运行的轨迹却同样的深奥繁杂。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琼斯毫不怀疑,那就是真正的星空,迷你的星空。 按理说,除了王立学院里的星象学者,以及教会的月相研究院,普通人少有涉猎艰涩难懂的星理学。 但是琼斯不是普通人,他是异端裁决所十二支裁决团之一的领导人,是教会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裁决长。 他分得清什么是真正的星空,什么是虚构的假象。 他知道一些星辰间的秘密,一些古籍中的暗语,一些传说中的真相。虽然不足以比肩教会中的某些的大能,但对此刻倒影在瞳孔里身影,却流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因为了解,所以震惊。 那个纯白的身影原本就是他的猎物,是让他欣喜若狂的“大鱼”。 只是此时的猎物,已然挣脱了猎人的束缚,以身后的星空为依托,悬浮于半空中漠然地俯视着他。 这么多年了,除了教会里面的那些个老怪物,还有谁敢俯视他嗜血者琼斯。 他自以为今夜的不过是一场闹剧,随着那个年轻的监察员倒在脚下,一切就该像从前一样,所有敢于挡在他前进道路上的障碍,都将被摧毁,所有的荣誉,都将归于他一人。 记忆之中,自那年月神的福音降临他身上后,就再没有尝试过失败的滋味。 直到他发现,那双毫无情绪波动,淡漠到近乎死寂一般的眼睛,俯视着自己。 那是额间缠绕的青丝,也掩盖不住的两点猩红,甚至比他原先肆意张扬的红发更加红艳,更加浓厚,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红。 他从来不知道,世间上竟有这种令人如此绝望的红色,甚至比他打拼多年积攒下来的“嗜血者”名号,更令人绝望,绝望到令人生不出一丝反抗的力气,只有口中近乎哀嚎一般的胡言乱语。 “怎么可能,骗人的,骗人的!怎么可能!圣典的记载?远古的传说?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毁灭之瞳’……骗人的……骗人的……” 他开始激烈地挣扎,但是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抹去心头间无穷的绝望。 他想逃离此地,但是一人之力哪逃得过一片星空的包围 他想闭眼不看,但是一抹血红早已经深深烙在灵魂之上。 他只能不甘地大喊,不甘心明明一直胜券在握,怎么突然就面临灭顶之灾。 终于,不甘的声音渐渐逝去,一同逝去的,还有在甲板上经历了解离、破碎,然后随风消散的某个焦黑的身体。 扑通,迷你的星空一消失,少女纤弱的身躯便跌落到甲板上。 双眼再次被一抹白布所覆,裸露在外的脸颊却是异常的苍白。 “咕叽咕叽!” 白色的小毛球不知道什么时候飞离了发梢,盘旋在身前的某处。 看到那具已经变得僵硬的躯体,少女微不可察地轻叹了一声,却不再只空洞有气流音。 先前短短片刻的战斗,已经耗尽了她花了一整天时间,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星辰之力。 疲倦如洪水猛兽一般席卷了全身,为了安全起见,她应该保留体力,并尽快地恢复力量。 毕竟这是一个对她来说相当陌生的世界,甚至可能是充满敌意的世界。 在有足够的力量行动自如之前,她应该悄悄躲起来休养生息。 但是她没有。 在此之前,还有一件必须要完成的事情。 用短杖支撑着身体,艰难地挪动到小毛球盘旋的下方,伸出了手。 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冰冷触感,抓紧,拉动,脱手跌倒,再抓紧,往塔楼方向一点一点地移动,趔趔趄趄,双手却再也没有松开。 第三十二章 真难喝 浑身上下痕痒难耐,就像被捆住手脚扔进了的蚂蚁的巢穴,被那数量恐怖的军团包围,撕咬,蚕食,无法挣脱。 恨不得立即昏睡过去,但是大脑中总有一股冰凉的气息,维持着神志的清晰。 身体不能动,眼睛看不到,耳朵听不见,喉咙喊不出声。 意识仿佛坠入了一片无意义的混沌中,世界也变得虚无,唯有痕痒是真实的。 渐渐地,痕痒变成了酸痛,剧痛,然后痛感慢慢衰弱,终于有了一点别的触感。 嘴巴与鼻孔里不断有液体渗入,咸咸的。 我是掉进水里了么,但是怎么没有被淹死? 嗯,呼吸道被某种液体倒灌,肺部竟然一点也不难受,暖暖融融的,一点呼吸困难的感觉也没有。 不会变成一条鱼了吧。 这种奇怪的状态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发现可以睁开眼睛了。 外界的光线并不强烈,当瞳孔不再缩小的时候,视线中出现了一个透明的箱子,内部填满了淡黄色的不知名液体。 如同一个立起来的水晶棺材,足够一个人成年男性直立其中。 关于箱子的高度,完全不必测量便能够知悉,因为观察的视线就是从内部看出去的。 他正赤身裸体地悬浮在箱子的液体中。 就像是学院里的某些生物标本。 所以,是被弄成标本了? 不对,标本都是用死物卤制的。 我还活着。 四周的墙壁是熟悉的黑色金属板,看来还是在那条怪船里。 看向所处空间唯一的光线来源,一个像锅炉的半球状黑色构件中央,悬浮着一个散发着暗红光芒的方块,约拳头大小,缓慢地旋转着,不时往外喷射出一条条光柱。 光柱被“锅炉”所吸收,沿着其表面刻画精细的光路流转,进而传递到外侧连接的其他机械构件上,一系列结构错综复杂的齿轮与连杆,便唰唰唰地运转起来。 难道,眼前的“方块”与“锅炉”,便是这艘船的动力核心? 虽然早料到推动这艘怪船前行的,不会是自己见过的任何一种动力系统,但是如此奇异的景象,还是让他合不拢嘴。 合不拢嘴也喊不出声,便又吞了一口咸腻腻的液体,味道不太好,但好像可以充饥。 饥不择食,说的就是当下的这等窘迫姿态。 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将头部稍稍低了下去,好让液体更容易滑入食道里。 这一低头,又是大吃一惊。 昏暗的空间内视物不易,但不可能漏掉那抹惊艳的白色。 更可况白色就在脚下,一动不动,像是陷入了昏迷的状态。 对了,记忆之中,自己最后还是被琼斯击倒了,那时候少女还没有清醒过来,难道? 心急如焚,他开始猛烈地锤击透明箱子的内壁。 但是箱子的硬度超出了他的预计,无论怎么拍打敲击,都没有似乎破裂的迹象。 难道是水晶? 以初阶四段的力量,在透明材料中,也只有水晶的硬度才能够承受。 但是他从未听说王国内,有哪一家水晶加工厂,能够制造出体积如此空前“庞大”的水晶。 更可况,那种光滑的手感,倒是更像近十几年才兴起的另一种透明材料——玻璃。 玻璃的原材料来源广泛,不像水晶那般,受到天然矿场的稀缺限制,可以大量的使用,大块地铸造。 只可惜铸造过程相当麻烦,各种生产成本计算进去,一点也不比水晶便宜,甚至在发明之初,整体成本还要略高于水晶,直到最近几年铸造工艺的改进,才得以与水晶持平。 大块的成品,光滑的手感,都很符合现在观察到的特征,只是以玻璃的硬度,根本承受不住自己的全力一击。 脑中飞快地闪过各种关于材料的情报,却还是找不到任何脱困的办法。 忽然间,他隐约听到了咕叽咕叽的叫声,声音经过液体传到耳中,有点失真,但是那个在箱子前上下晃动的雪白小毛球,让他知道了叫声的来源。 小毛球好像比他表现的还要焦急,扑腾着短小的翅膀,使劲地把透明箱子旁的一个金属杆往上顶。那根金属杆,跟他之前驾驶船的操作杆类似,不过至少短了一半。 在小毛球的不懈努力之下,金属杆缓慢地向上移动,直到被推至尽头,传来咔擦的一声,正前方的透明箱壁,漏出了一块缝隙,箱内的淡黄色液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 当第一口鲜冷的空气流入肺部时,夏尔忍不住剧烈地咳嗽,直到把呼吸道中残留的液体都悉数吐出时,才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 平复下来后,他沿着箱子裂开的缝隙,掰开了挡在前方的透明箱壁,然后歪歪斜斜地跳到了地板上。 脑部还有些胀痛,身体也有些僵硬。 一个不小心,摔倒在地板上,却看到了少女毫无血色的脸庞。 苍白如纸,气若游丝。 看来自己昏迷的那段时间,少女也一直昏迷在这里。 既然自己现在安然无恙,那至少说明,少女最后用某种方法,打败了琼斯。 只是强如琼斯,那是那么容易打败的,看到少女此刻的模样,不由得心里一痛。 摸了摸手脚,冰冷如铁,这可不是什么好征兆。 一种胸口被堵住的窒息感骤然而至。 连忙伏低身子,用耳朵贴住对方的胸口,像是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直至听到一点微弱的搏动,才终于长长松了一口气。 几乎是热泪盈眶的,他把少女背在身后,找到了熟悉的爬梯。 离开幽暗的空间,发现来到了塔楼的第一层,原来刚刚所在的地方是塔楼正下方的船身内部。 又继续爬到了三层,将少女放到床上,或许是搬动的动作太大,少女发出了微弱的呻吟。 那道软软糯糯的声音顿时让夏尔精神一震。 不断呼唤道:“女巫小姐,快醒醒,快醒醒,女巫小姐……” 唇瓣微张,如涸泽之鱼渴求着雨露。 她应该是渴了。 想到刚刚醒来的病人,体虚气弱,不适宜马上喝凉水,便跑到一层的杂物堆里翻箱倒柜,好不容易找到了两个碗形的器皿,一大一小,里面空空如也,不知道原来装的是什么。 但也无所谓了,能够用就好。 用河水冲洗干净了两个器皿,抓鱼,用大的那个装鱼和水,捡柴枝生火。 汤水沸腾,鲜香飘溢,即便没有任何调料,也足以让辘辘饥肠嗷叫。 但是他没有立刻进食,而是用小的那个器皿盛了小半碗,爬到了塔楼三层。 走到床边,轻手轻脚地将少女扶起,半依在自己的身上,又吹了吹热气腾腾的鱼汤,反复试了试温度,才喂到少女的嘴边。 可能是闻到了热食的味道,少女有了反应,粉舌舔了舔碗里的汤水,又皱着眉头缩了回去。 夏尔这才想起对方好像是个素食主义者。 不过现在可不适合食用那些生冷的果子。便板着脸,装着严肃地语气命令道:“想快点好的话,就乖乖地喝了它。” 反抗无力,少女在夏尔多半强迫下,无奈地吞下汤水。 一开始只是勉强地地咽了几口,终究是饥渴难耐,咕咕地全喝光了。 少女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夏尔像是放下了心头大石,松了一口气,看到那道倔强的秀眉一刻也不曾松开,忍不住打趣道:“怎么样,我煮的鱼汤,味道还不错吧?。” “真难喝。” “哈哈,还嘴硬,明明喝得一滴不剩了。”炫耀似地向对方扬了扬手中的空碗,突然脸色一僵,连手部的动作也定在了半空中。 第三十三章 活下去的希望 作为一个名义上的贵族少爷,即使家道中落,一日三餐依然是由管家仆人负责,所以他从来没有自恋到以为自己在野外学来的那三两下粗糙手艺,会有多了不起。 但是那一声“真难喝”,却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却让他的心脏慢了半拍,却毫无缘由。 两颊肌肉来回扯动,如风云变幻,一时似是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一时又似喜悦地裂开了嘴角,又惊又喜,忽雨忽晴,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真难喝?” “真难喝。” 娇媚如春初暖阳,化开了暮雪,退散了云雨。 真好听。 下意识地把汤碗放在一旁,双手却突然有些局促地不知道摆在哪里。 来回地搓了又搓,才想起自己应该问些什么。 “你可以说话了?” “嗯。” 熟悉的点头动作,陌生的嗓音,肯定的答案。 太好了。 心中欣喜若狂,连他自己也搞不懂心情为何如此这般跌宕起伏。 或许是近半个月的坎坷际遇,让他凭生了许多想要倾诉的渴望。 然后在自己环顾皆敌,走投无路之际,少女恰好从天而降,成为自己破开迷茫前路的一道明亮的星光。 于是自然而然地,少女就成为了他愿意敞开心扉的唯一对象。 沉默而耐心的倾听者固然不错。 但是一个人的独白总归太过寂寥。 “真是太好了呢……那个,有很多问题想问你呢,但是,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哈哈,就是很想听听你的声音,哈哈……啊,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夏尔语无伦次道。 “恶心。” 呃,这也太伤自尊了。 “抱歉抱歉,我太激动了。”夏尔连连摆手道歉。 哪知少女摇了摇头道,“妾身所言‘恶心’,并不是指责兰卡斯特君,只是刚刚所饮之物,令妾身有胸闷恶心的症状。” 虽然觉得对方说话的语调怪怪的,但是大致听懂了表达感激的意思,习惯性地抓了抓头发,腼腆道:“说感激什么的太见外了呢。如果你实在不喜欢鱼汤,我再去给你烧些干净的热水吧。” “好的。依旧不胜感激,不过既然兰卡斯特君不喜欢,妾身不再多言了。” “嘿嘿。” 正要转身离去,突然一拍脑袋,像是醒起了什么,连忙开口问道:“对了,你一直说,呃,那个‘茄蔘’,嗯,好像是这样发音的吧。这个就是你名字吗?” “不是的,‘妾身’乃是妾身的自称。至于妾身的母语,与当世所用源起不同,文法不通,难以直译,倒是可以找到近似的音译代替……”少女想了想,樱唇微动,轻轻念道:“艾格尼丝.埃尔文斯。” “艾格尼丝.埃尔文斯,艾格尼丝……”反复念叨了几遍,夏尔脸上渐渐露出了兴奋的神色。“很好听的名字呢,这是你家乡的文字吗?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含义?” “家乡么,就当是吧……至于含义,兰卡斯特君不会想知道的。” “怎么会?我当然想知道啊!快跟我说说吧。”夏尔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妾身不想说。” “呃……” 胃口大好,剩下的鱼汤便自己一个人全解决了。 满足完口腹之欲后,才想起自己刚刚居然一直在少女面前“坦诚相对”,好在对方一直蒙住双眼,不然就更加难堪了。 嗯,倒也不是觉得害羞,一个大男人的害羞个屁……只是一直在女士面前光溜溜的,终究是有些失礼,便跑回甲板下方的船舱寻找自己的衣物。 “这个样子,恐怕是没法再穿了。”看着手中碎成一片片的布条,回想起先前那场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疯狂战斗,心中不由得感到一阵后怕。 好在随身的物品提前藏在了别的地方,特别是那个至关紧要的证物皮囊,更是不容有失,不然之前的一切努力就都白费了。 检查了一遍所有的物品,证物皮囊里的物件,除了已经使用过的一瓶“福音”外,剩下的三瓶“福音”以及从地下室里取得的证物都完好无损。 搜刮来的罗兰币还安静地待在钱袋里。 还有一张写着陌生文字的纸条,虽然已经知道了那个名字,但还是不想扔掉。 之前使用过的裁决所制式长剑,已经弯折成一坨废铁,不能再用了。 虽然很是欣赏那种哑光的设计,但一想到那种特征明显的长剑,如果常在外头使用,很可能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也就不觉得可惜。 反正还有一把监察院的制式长剑可以用。 衣服找不到,连一块像样点的布料也没有,想着自己总不能一直衣不蔽体的走来走去,只好硬着头皮向少女求助。 哪知少女好像早就知道他的“坦诚”,脸颊绯红地指一个柜子说道:“妾身还有一些随身的衣物,兰卡斯特君若不嫌弃的话……” 怎么可能会嫌弃。 翻过一些过于娇小的衣物,将一件纯白的长袍罩在身上,夏尔总算结束了原始野人的奔放状态。 啊,这个味道,肯定是甜橙花。 反复辨认了长袍中若有若无的香味,终于露出了像是发现重大秘密后的,心满意足的表情,身后便传来了少女的声音。 “妾身已无大碍,倒是兰卡斯特君的身体,切勿过于操劳,需要多加休息。” “啊哈,没事,我现在感觉挺好的。”夏尔轻松地笑道。 “非指当下。虽然兰卡斯特君先前胡乱使用那种污秽之物,有些过于莽撞。万幸妾身及时处理了,在船体的奥能耗尽之前,将残留的毒素一一排清,暂无大碍。妾身真正担忧的,是在此之前,兰卡斯特君的身体,就已经……” “哦,你是指这个呀。”偏头看出窗外,夏尔耸了耸肩,淡然道:“这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已经习惯了。” “生死攸关?”少女不自觉地提高了语气。 “啊,改变不了结果,与其浪费时间自怨自艾,还不如珍惜当下的时光,至少在那一刻来临之前,不会留下太多遗憾。”说道这里,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握紧,哂笑道:“就当得了绝症好了。” “原来如此,兰卡斯特君是抱着必死之心的呢。” “哈哈,也不用这么悲观嘛,说不定会有什么方法治好呢。”看着气氛骤然变得沉闷,夏尔连忙抬头大笑道。 哪知少女认真地点了点头,肃然道:“确实有治好的办法。” “咦?”出乎意料的回答,让他怀疑对方是不是在安慰自己,反复盯着少女的俏脸看了一会,确定对方没有任何在开玩笑的的意思,又狠狠地捏了捏自己的脸,疼得龇牙咧嘴,才结结巴巴地吞吐道:“真,真的?” “具体的操作手段还需要仔细斟酌。但是大体思路妾身已有腹稿,只是,目前还差一个关键的东西。”少女斟酌地说道。 这个答案就是枯野上的第一声旱天雷,震醒了寂灭已久的心田,让求生的欲望如雨后春笋般,生根,发芽,冒尖,而后疯狂地滋长。 没有任何犹豫便脱口问道“什么关键之物?” “奥能石。” “呃,那是什么?”陌生而古怪的名词,顿时让他有些抓狂。 “想必兰卡斯特君在舱体下方已经见过了,奥能石是这艘船的动力核心。” “啊!就是那个暗红色的小方块?”夏尔恍然大悟道。 “嗯,可惜先前为了救兰卡斯特君,已经耗尽了绝大部分能量,需要找一块新的。” “能量用光了么……这种东西,在哪里可以找到呢?”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救命的方法,夏尔自然不会轻易放弃。 “妾身暂时没有头绪。” 看到少女摇头,夏尔叹了口气,并没有太过失望。 能活着的话,谁愿意真的愿意英年早逝。 至少,有了活下去的希望,不是吗。 第三十四章 小争执 劫后余生的安稳时光,最是难能可贵,可惜天不遂人愿,仅仅过了一天,随着“奥能石”的最后一丝光亮熄灭,船的动力系统彻底停摆了。 没有了任何新的能源补充,两人不得不弃船登岸,继续着逃亡之旅。 临行之际,夏尔担忧地表示,如果将船留着原地,很可能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一方面,独特的船体构造太惹人注目;另一方面,一名裁决长在追捕异端途中离奇失踪,裁决所方面必然会继续追踪调查,甚至很可能会派来更强大的力量。 安全起见,船的痕迹必须想办法掩饰,他首先想到最简单粗暴的办法——直接凿沉。 然而船体庞大,金属结构坚固,想要凿沉的话,绝非一时半刻能完成的功夫。 “女巫会怎么解决这种问题?” 事实证明,女巫的办法,同样简单粗暴。 短杖亮起光芒,伴着低声的吟唱,船体表面顷刻泛起一阵薄薄的白雾。 不多时,黑色金属巨兽便神奇地消融在光天化日之下。 “不是亲眼看见,谁敢相信!”夏尔感慨着,又有些不解地问道:“这样整艘船直接毁掉的话,真的没问题吗?万一你以后回家的话,怎么办?” 艾格尼丝摇了摇头,沉默地看着船消失的位置,良久,低声说出了一段陌生的语言,像是怀缅,像是慨叹,又像是低泣。 言毕,转身离开,再也没有回头。 林地生荆棘,前路多崎岖。 看着少女蹒跚前行的背影,夏尔的心中仿佛有什么被点燃了,快步走到对方的身边,伸出了手。 “我扶着你。” 没有地图指引,两人只好沿河而行,顺流而下。 按照夏尔的设想,如果运气好的话,或许能在下游找到一处村落,而后向当地居民打探通往王国官道的捷径,等到了官道,很容易就能截到回城镇的马车。 运气似乎在先前的那场生死之战中耗尽。 直到第一天的傍晚,视野之中依然没有出现一丝人烟。 夜间行走在丛林间并不安全,加上跋涉一天,身体又饿又累,无奈之下,只得在野外度过第一个晚上。 野外生存,食物是首要考虑的因素。 夏尔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 艾格尼丝的随身小袋子里,仿佛有取之不尽的各种小野果,品类之繁多,让他瞠目结舌的同时,也开始怀疑起自己学过的野外生存技能。毕竟监察院的教官,可列举不出这种数量级别的可食用野果。 无论如何,两人一鸟的晚餐,就这样轻松地解决了。 生起篝火,又砍了些藤蔓和树枝,在营地四周布置了些简易的警戒,夏尔主动提出自己值守前半夜。 “兰卡斯特君。” 几步开外,夏尔疑惑地回过头来。 橘黄的火光映照在少女略显苍白的两颊,如同白雪中两抹惊艳的绯红,他一时看呆,忘了询问对方为何叫住自己。 或许是听到了夏尔停下的脚步,或许是“看”到夏尔转过身,艾格尼丝缓缓开口道:“兰卡斯特君如果有急事的话,明天一早不妨先离开吧,不要因为妾身而耽搁了。” “什么意思?”夏尔惊诧问道:“你不会是认真的吧?” “认真的。” 篝火正旺,噼啪作响。 “我不会离开的。”陈述的语气,就像在诉说某种很普遍的事实一般。 “为何?” “好吧,我确实提到过有重要的事情要办。”夏尔在少女的跟前蹲下身,直到视线与对方眉下平齐,才摊开手道:“把手无寸铁的女士,独自留在荒郊野外,可不是绅士该有的行为呢。” “妾身并非全无自保之力。”艾格尼丝辩解道。 “那不是我抛弃同伴的理由。”夏尔立即否定道。 “与妾身为伴,只怕兰卡斯特君今后会有性命之忧。” “这个理由没有说服力……你应该清楚,唯独是性命之忧这件事,我是最不怕的。”夏尔继续反驳道。 “兰卡斯特君不是说过,自己的性命,并不是只为自己一人活着的么?” “话虽如此,但是……”稍稍犹豫了一下,夏尔还是摇头道:“我并不认为与你结伴同行,会耽误我的任务。” 好像早料到会有这个答案,艾格尼丝轻叹一声,说道:“兰卡斯特君之所以如此认为,全因不了解妾身的来历之故。” “所以说,如果我知道了你的来历,就会知难而退么?好吧,我承认是挺好奇的。但现在,我一点也不想知道。”语气莫名地倔强,连他自己也感到诧异,但话已出口,只能硬着头皮,静待对方的反应了。 少女纤弱的身影明显一颤,紧握的粉拳像是在极力掩饰内心的不安。 似乎经历了一番内心的挣扎,慢慢松开双手,缓缓起立,庄严肃穆的神态让夏尔不自觉地跟着站了起来。 “妾身来自十二座星空高塔之地。” 呃,没听过…… “那是什么地方?” “高塔屹立之处,便是星空女巫一族所在之地。” 还是没听过…… 看了看树梢间露出的夜空,夏尔忍不住问道:“你说的这个地方,不会是在天上吧?” “星辰之力源自星空,星空女巫来自大地。” “但我从小生活的这片土地,并没有这个地方。想必距离这里很远很远吧……” “妾身已经仔细感应群星的方位,多半就在此处所属的国度之内。” “斯科图王国?” “确在此地。”艾格尼丝点了点头,又补充了一句。“千年之前。” “什么?千年……呵呵,埃尔文斯小姐,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呢。” “妾身并没有欺骗兰卡斯特君,只是……” “只是什么?”夏尔急切的问道。 面露豫色,沉吟不语。 一股莫名的燥火自心头蹭起,连说话的语气也不自觉加重:“好吧,我懂了。虽然因为自身的原因,我极少参加贵族的活动。不过也听说,一些贵妇名媛,为了驱赶身边的狂蜂浪蝶,总会编一些稀奇古怪的故事。说实在的,像‘我其实已经活了一千多年了’这种借口,很多年前就用烂了,呵呵。” 冷笑一声,像是故意挪揄地颔首沉思道:“让我想想这种情况的标准答复是什么,哦,对了,‘真是巧啊,我也刚好活了一千岁年了,原来我们是同’……” “同乡”这个词还没用说完,他便感觉到手腕被一只手紧紧地抓住。 并没有被抓疼,但确实抓得很紧,因为那只手一直在抖。 用力过度,手便会失控一样的颤抖。 生气了呢。 紧抿的唇瓣,微鼓的两腮,那委屈的表情,让原本心中的燥火,很神奇地消逝一空,甚至还生出一点自己罪大恶极的念头。 什么鬼…… “妾身没有欺骗兰卡斯特君。妾身也没有一千多岁。” “妾身在原本那个时代,只生活了十六年。而在当今这个时代,也只在天上沉睡了一年。” “在原本的那个时代里,妾身受师长之托,来到这里,肩负着一项重要的使命。只是千年以后,物是人非,族人早已四散凋零,曾经的大敌更成了当世之主。” “本想着兰卡斯特君身上有熟悉的……算了,前途艰险,生死未卜,妾身原本就不想连累他人,如果兰卡斯特君依然不相信妾身,那我们就此别过吧……” 噼里啪啦的说完一连串话,手腕上的抓力骤然消失。 看着艾格尼丝离开的背影,夏尔大喊道:“等等,你说的大敌,该不会是月神教会吧?” 停住脚步,双手抚摸着手中的短杖,略带伤感道:“是呢,多亏历代族人舍生忘死地保住了这根传承之杖,虽然内里记载的信息残缺不全,但足以了解敌人是谁,也知道了他们有多么强大。所以,兰卡斯特君还是不要再与妾身有所牵连了。免得……呜!” 话到嘴边,突然咽了回去。 他的一只手掌,抢占了她头顶上的那片高地。 “没错,我确实很重视自己的生命。因为还有很多重要的等着我去完成。” 掌心传来的柔顺触感,令他怦然心动,语速不自觉地放慢,思路也在一字一句的铿锵中,越发地清晰。 “但你说的这些理由,在我看来都没有意义。你所忌惮的那些人,某程度上,也正是我现在不得不面对的强敌,因为我手中握有他们的罪证。尽管多少有些意外的成分,但梁子已经结下了,结局只能是不死不休。”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至少到目前为止,我还看不到任何非离开你不可的理由。” “万一将来有呢?”艾格尼丝不甘心地问道。 “喂喂,不许钻牛角尖!”惩戒似地轻拍了一下少女的头顶,他说道:“作为一名合格的监察员,我必须纠正你的错误想法——只有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才叫‘情报’,还没有发生过的事情,那叫‘猜测’,把‘猜测’当做‘情报’只会混淆视听,简单说,就是‘瞎操心’!” “呜……道理是不错,但妾身为何觉得,兰卡斯特君的这翻话,像是在耍小孩子脾气。”艾格尼丝软声地低估着。 放下了手,他义正言辞地批评道:“明明比别人还小两岁,学什么长辈说话。” 第三十五章 她是我表妹 次日傍晚,夏尔正愁着今夜又得露宿荒野,一个圆滚滚的雪白,从少女柔长的黑发中钻出来,急不可耐地向前方扑腾而去,也不知道是什么力量如此神奇,竟让那对短小的羽翅爆发出这般速度。 艾格尼丝“呀”的一声,连忙追上去。 夏尔担心出了什么意外,也寸步不离地紧跟着。 待再次见到小毛球的时候,两人已经来到了一片开阔的葡萄种植园,小家伙正绕着个一处葡萄架子欢快的叫着。 听到艾格尼丝嗔怪的哼哼声,小毛球像是犯了错的小孩子,乖乖回到她手上,吐出嘴里叼着的葡萄,咕叽咕叽叫着,一副要赔礼道歉的模样,憨态可掬。 原来是吃货的力量啊。 夏尔正想发笑,却看到另一枚吃货鼻子微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咬了一口手上的葡萄。 “好吃!”艾格尼丝惊叹道,忙问夏尔这是什么果子。 只是普通的葡萄而已。 不过他有心想逗弄一下少女,于是故作严肃地指出,这是别人家种植的葡萄,不比野外的果子,每一颗都非常昂贵,即使卖了小毛球都赔不起。 艾格尼丝果然吓了一跳,捂住小毛球连连退后,抗议道:“果果如此可爱,夏尔君怎可忍心卖掉它!” 而又想起是小毛球贪吃再先,心虚地问道:“还有别的办法么?妾身定会尽力补偿的。” 夏尔终于被少女的模样逗得哈哈大笑,得意摇了摇自己的钱袋子,表示得用这些东西来赔偿。 艾格尼丝终于松了一口气,又苦恼的表示自己没有那些“叮叮当当”,恳求夏尔帮忙。 “妾身会用别的方式补偿夏尔君的。” 少女无心的一句话,顿时让夏尔想入非非…… 为了掩饰自己的异样,他轻咳了一声,说道:“你们的感情真好呢。话说,为什么给这个小家伙取名‘果果’?” “因为果果喜欢吃果果,所以叫它果果。” 真是形象到令人无法反驳。 既然来到了一处庄园,也就意味着今晚终于有了落脚之地。 庄园的主人是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妇,看到夏尔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艾格尼丝,帮助对方坐到椅子上,男主人先是称赞了一下这位年轻客人的绅士风度,然后有关切地询问了一下他女伴的情况。 “老先生,您真是一位大方体贴的主人呢,这是我可怜的表妹,因为在某次事故中不幸弄伤了眼睛,所以我想带她到城里找医生看看。” 庄园主夫妇连忙对这位年轻女士的不幸遭遇表达了惋惜,但是夏尔所说的“表妹”一词,显然让两位“过来人”产生了某种浪漫的误会,在随后的谈话中,不时露出了暧昧的笑容,甚至在晚餐后,贴心地把两人安排在同一个房间。 当然,无论是弄伤了眼睛还是“表妹”,都只是夏尔临时编出来的。 前者是因为艾格尼丝眼睛上的抹布似乎无法取下,虽然不影响少女的行动,但是一个眼睛被挡住而又行走自如的人,就别人眼中就不太正常了。 至于表妹这个称谓,除了原本表示亲属的含义外,在贵族当中往往是作为女性情人含蓄表达,倒也很符合他故意让人误解的形象: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贵族,瞒着家里人,带自己的小情人到乡下度假。 这种常见的狗血桥段,甚至都不需要自己多做解释,就能在别人的自动脑补中蒙混过去。 不过这个“别人”,并不包括艾格尼丝。 “夏尔君,什么是‘表妹’?”少女像是好奇宝宝一样的问道,那天真的神情让夏尔顿时额冒冷汗。 “咳咳,关于这个‘表妹’嘛,就是指除了亲妹妹以外,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年纪比自己小的同辈女性。”夏尔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艾格尼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说道:“原来如此……所以当今世代,‘表妹’是可以与兄长同房而眠的。看来妾身对当下风俗的了解还是太少了。以后还得多多向夏尔君请教。” 夏尔尴尬地干笑了一声,又听到对方问道:“作为夏尔君的‘表妹’,妾身还需要注意些什么?” “埃尔文斯小姐还真是好学呀……” 算了,既然要掩饰身份,那就干脆演得更真一些好了,譬如…… “那个,是这样的,作为关系亲密的表兄妹,相互之间再以姓氏称呼的话,就显得太生分了,一般而言,都会说亲……呃,呃,就是那个,直接说名字!对,名字!” “了解。”少女点点头道:“那妾就冒昧了,夏尔君。” 还是带着一个奇奇怪怪的尾音呢,不过从少女口中说出来,却是别有韵味。 “好的,那个……艾格尼丝。” 咚咚,房门敲响。 庄园的女主人走了进来,两个仆役紧随其后,抬着一个足够两人共用的大浴桶进来,热气腾腾的水面上,还撒满了新鲜的花瓣。 要不要这么贴心。 硬着头皮地掏出几枚铜罗兰,夏尔向对方表达了谢意。 这让女主人的脸上直接笑开了花,热情地邀请夏尔两人再多停留一个晚上,好参加明天赤霞村的夏日祭。 赤霞村是此地的村名,夏日祭则是南方地区的传统节日。 根据夏尔的了解,热月,是第一年中第一批葡萄开始成熟的日子。虽然离真正的收获旺季还早,热月也不是葡萄产量最高,品质最好的时节。但是为了在接下来的果月中,有良好的收成,村民们会在热月第一批葡萄成熟时,举行一次隆重的夏日祭。 夏尔含蓄地表达了自己急于到城镇的心思,不过女主人接下来的说的话,却让他犹豫了。 “每年的夏日祭,都会有一队商团来到我们赤霞村,用一些从城里带来的稀奇玩意,交换我们手里的粮食和葡萄酒,他们一般只待一天,祭典一结束,就会动身回南克镇。” 跟着商团回去,是个不错的选择。大部队行动的话,既不用担心路上的安全,也能轻松地得到食物。 想到这里,夏尔便答了对方的邀请。 女主人离开后,怎么使用这个一大桶热水,就成了一件头疼的事。 因为先前已经暗示过自己跟艾格尼丝的“那种”关系,这时候再向庄园主人提出分开两个地方,就有些说不过去了,毕竟情人之间,应该不会在意“共浴”这件小事。 “那个,艾格尼丝,要不你先来吧?” “夏尔君,不必如此麻烦呢。”艾格尼丝摇头道。 “哈?不,不用如此……麻烦?”夏尔忍不住张大了嘴,“这,这不太好吧……” 第三十六章 监察院的同伴 “是的。”艾格尼丝认真地解释道:“妾身时刻领受星辰之力洗涤,不需要特意清洗。” 哦,原来是这样。 说起来,两人在丛林里跋涉了两天,自己身上的衣服早就弄得脏兮兮的,而少女的身上白袍却始终光洁如新。 女巫的这种能力,对于经常在外奔波的旅人来说,还真是方便啊。 看着少女离开房间,怀着某种不可描述的遗憾,夏尔跳进了浴桶里,水面上蒸腾的热气,让他精神一震,统统快快地洗了个热水澡,将连日来的疲劳一扫而光。 换上了主人准备的一套便服,夏尔神清气爽地走到屋外,发现少女正依在一处石台上赏月。 “艾格尼丝,你好像很喜欢看着月亮呢。” “不是的,那个名为‘月亮’的存在,总让妾身毛骨悚然,厌恶万分。” “呃,虽说喜恶全由个人,但连这种每天都能看到的事物都厌恶的话,你的人生该会有多不快乐啊。” “在妾身生活的那个时代,天上并没有这个名为‘月亮’的存在。” “哈?”夏尔忍不住惊呼道,“你是说,一千年前的夜空中,没有月亮?” 这个消息太过惊世骇俗,让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就在夏尔消化着这则“千古奇闻”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浑厚声音。 “新丁,是你吗?” 夏尔回头一看,一个身形巨硕的大汉正向自己走来,红灰双色的制服,夸张的大剑,竟然是副队长汉斯。 汉斯身后跟着两人,走近一看,原来是官道古塔遇袭那晚,受了重伤的竹鼠与乔。 两人脸色蜡黄,分别拄着一根拐棍,但是竹鼠的精神显然比乔要好很多,夏尔猜测,这是因为中阶剑士的体质更强些。 对于夏尔出现在此处,汉斯三人显得十分意外,因为在他们离队返城之前,夏尔应该还是和小队的其他成员在一起,等待着被黑袍押送往裁决所。 汉斯直言不讳地询问,夏尔面有豫色,给汉斯打了个眼色,含糊地表达了自己出了一些意外。 汉斯心领神会,知道他想在私底下再说。 连忙打哈哈,又问夏尔身后这位女士的来历。 夏尔这才发现艾格尼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躲在了自己的身后,手中紧紧握住短杖,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夏尔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不用那么紧张,这三位是我的朋友。” 艾格尼丝犹豫了一下,才慢慢放下短杖,但依然躲在夏尔的身后,一只手紧紧抓住他后背的衣服。 无奈地摇了摇头,夏尔向汉斯解释道:“这是我在路上认识的朋友,因为之前不小心弄伤了眼睛,这会情绪不太稳定。希望前辈不要见怪。” “你的这位朋友还真是特别。”汉斯大嘴一裂,笑道:“你的口味也很特别。” 好嘛,又被误会了什么。 将魂不守舍的艾格尼丝送了回去,夏尔独自敲开了汉斯的房门。 见其余两人也在,夏尔没有耽搁,开门见山地将在地下室里获取的情报,一五一十地作了汇报,同时将搜集到的证物一一取出,摆在了众人面前。 当然,为了隐瞒艾格尼丝的身份,他还是多留了心眼,提前将三瓶“福音”藏了起来。 而有关黑衣老妇,以及琼斯对两人追杀的事情,只字不提,仅仅描述成自己是趁乱逃出来的。 三人对夏尔所说的话表现出了不同程度的震惊。 汉斯一直在凝神思考,除了对地下密室里的尸体特别关注以外,倒是没有怀疑夏尔所提供的情报。 只有竹鼠从头到尾都表达了对夏尔的不信任,一直揪着艾格尼丝的来历不放。 夏尔对此早有心理准备,无论对方怎么刁难,始终守口如瓶。 加上乔一直从旁帮腔,试图缓和两人激烈的争吵,总算是应付了过去。 最后,汉斯经过深思熟虑,表示自己会负责将情报和证物带回支部上报,但是鉴于夏尔目前的微妙状况,为了不引起裁决所的注意,建议他不要急着回去南克镇,而是暂时先在外躲避一下风头。 “暂时就这样安排吧。大家若还有什么疑点,大可以等回到支部以后,自己向长官提交报告。”汉斯如此总结道,后面那句话显然是针对一直咄咄逼人的竹鼠。 没有理会摔门而出的后者,汉斯转向夏尔关切道:“这段时间就先辛苦你一下了,如果有金钱方面的需要,尽管开口。” “好的,前辈。金钱暂时不缺,但有一件事需要麻烦前辈。”夏尔想到了自己之前逃离的时候,丢掉了很多重要的文件,其中就包括监察员的身份证明文件。 身份证明在认识的人面前意义不大,但在与陌生人打交道的时候,却可以减少很多麻烦。特别是在路德小队滞留在裁决所以后,南克勒斯支部几乎就没几个认识自己的人。 “有需要就直说。都是自己人,别像个娘们那样扭扭捏捏。”汉斯的大嗓门嚷嚷着,嘴里说的话不饶人,然而那句“自己人”,足以表达了对眼前这个新人助理的某种认同。 夏尔不再客气,提出了自己的难处,并希望对方能在证明信的下方,简略提及一下他目前的状况。 “这个好办。但我得提醒你一下,由于我的级别只是一级监察员,不比路德队长,估计出了南克勒斯,就没有什么影响力了。” 将情报与证物提交以后,夏尔像是放下了一块心头大石。 对于水车村里的受害者,还有那些不知来历的儿童,无论是在良心上,还是自己考核任务的需要,他都尽到了最大的努力。 剩下的事情,就不是一个助理级别的新人可以单独完成的了。 心情轻松地回到了房间,发现艾格尼丝依旧是忧心忡忡的模样。 “怎么了?”夏尔关切地问道。 “那三位,真的是夏尔君的朋友么?” “是的,他们都是我在监察院里认识的前辈呢,本来这次考核任务,就是与他们同行。只是后来遇到了些意外,后面发生的事情你也知道。” “既然是夏尔君相熟之人,那就当是妾身多虑了。”艾格尼丝点头应着,脸上的忧色却不减分毫 真是奇怪呢。 一时之间,夏对少女的异样有些摸不着头脑。 思来想去,猜测是那三位前辈经历的杀伐之事颇多,身上天然带着一股煞气,让她感到不舒服吧,只好又安抚了几句。 第三十七章 商团与礼物 次日午后,两人正在庄园主人的招待下,享受着田园风味的下午茶,起初天朗气清,宾主详谈甚欢。不料天色骤然阴暗下来,慢慢下起了雨。 夏尔便好奇打听道:“这种天气的话,晚上还会举行祭典吗?” 男主人正在给夏尔满上一杯果茶,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道:“往年也会碰到下雨天,祭典就改在室内进行了,大家会聚在一起吃顿丰盛的晚餐。” “哦?这样的话,商团还回来么?”这才是夏尔最关心的问题。 “会的,毕竟一年之中,只有那么几次机会,可以在家门口买到城镇里的物资。收获季节快到了,大伙都没空往城里跑,商人就过来了。” “确实如此。”夏尔随口应道。 “不过嘛,我本人还是更希望能在露天举行,因为那样的话,晚上就可以看到商团带来的烟花。那种昂贵的玩意,也就只有在这等重大的节日,才可以看到了。当然,那规模跟城镇里的无法比。” “老先生倒是童心未泯呢。”夏尔打趣道。 “呵呵,说出来不怕你见笑。”庄园的男主人与妻子对望了一眼,笑道:“当年我就是在南克镇的一次祭典烟花中,认识她的。” “啊,那确实是值得期待呢。” 抿了一口茶,夏尔回想起过去,每逢重大节日,王都的上空都会烟火绽放,绚烂无比。 特别是果月上旬,在大公主殿下的生日当天,很多爱戴公主的普通市民,都会自发地来到紫罗兰广场,为公主祝寿。 那时候广场上空的烟花,也都是紫色的,与地上的鲜花交相辉映,连成一片。 只是今年,怕是赶不及回去和斯嘉丽一同欣赏了。 一想到斯嘉丽,他又开始担心自己的现状传到王都的话,她该会有多担心。 算了算,自己也出来近半个月了呢,却一直没敢给家里回封信。 艾格尼丝似乎察觉到了夏尔的愁绪,放下了满塞双手的葡萄,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夏尔一愣,回头,见到某处嘴角残留的葡萄籽,忍俊不禁,抬手轻轻拭去。 下午茶结束以后,终于传来了商团到达的消息。 拜别了庄园主人,夏尔立即动身前往商团的驻地。艾格尼丝依然留在住处,毕竟她模样不适合经常外出走动。 商团就驻扎在村口的一处高地上,此处地形平整,视野开阔,挨着村庄很近,倒是很适合跟村民进行交易。 因为商团只停留一晚,所以只有油布与木桩简单拉起的一处大型帐篷。 稍微打听了一下,夏尔很快便找到了商团的主人,那是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通红的蒜头鼻下方,留着经过精心修剪的胡子,总是笑哈哈地说着话,带有一口浓浓的北方口音。 互相介绍过后,夏尔便知道了对方果然是货真价实的北方汉子,但不是王都,而是比王都圈更北的行省,已经挨近北方群山。 商人早年间离乡背井,南下谋生,跑遍全国各地行商,后来有了一定的积蓄,便在克勒斯行省安定了下来,娶妻生子,如今只在本省内跑跑生意。 每年南方的夏日祭期间,商人会到各村各地贩卖庆典的物资,这算是他一项重要的营生。 赤霞村已经是他这次行程的最后一站,照例停留一晚,明天就会启程回到南克镇。 夏尔当即表示自己和同伴希望与商团结伴同行,为此,他愿意支付一定的酬劳。 或许是今年夏日祭的生意不错,让商人又大赚了一笔,心情大好之下,当即表示同意,并且知道了夏尔是来自王都的贵族少爷后,表现出了相当浓厚的兴趣,两人又畅谈了一番各自在王都的见闻。 两人相谈甚欢,一直聊到了傍晚,这时候,一名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冲进了帐篷,一边跑还一边大喊到:“爸爸,爸爸,村里开始放烟花啦!” 商人宠溺地看着儿子一眼,笑骂道:“小兔崽子,天都还没黑呢,祭典的烟花是要天黑后才放的。” 小男孩不忿地辩解道:“爸爸,我真的看到啦!白色一大朵,可漂亮了!”说着,还举高双手不断比划。 哪知商人脸色猛然一变,严厉地喝道:“胡说,什么白色的烟花,我们从来不卖白色的!” 小男孩一脸委屈被父亲轰了出去,夏尔见对方如此激动,便好奇问道:“为什么不卖白色的烟花?” 商人擦了擦两鬓的汗滴,先是为自己刚刚的失态道歉,然后解释道:“因为月神教会里有人说过,白色的烟花在天上炸开时,很像月光菊,所以在克勒斯行省这种地方,从来没有人敢卖白色的烟花。要是哪天被教会指责为亵渎神灵,那就是自己断了自己的财路了。” “居然有这种说法,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毕竟在王都的时候,白色的烟花虽然不是主流,但也不是完全没有。 商人似乎不愿意再提及这个话题,便问起夏尔同伴是否是一位可爱的女士。 夏尔有些不自然地点了点头,商人当即了然一笑,拿出了一大箱珠宝首饰。 “这是特意我从城镇里带来的,别看包装没有城里那些大店精致,寻常货色,可入不了那些乡下贵族老爷夫人的法眼。”商人一边熟练地把货物拿到夏尔的面前,一边介绍道,“南方地区的夏日祭,除了是传统农节,也是很多年轻人互相表白的日子呢,如果在那种时候送上一份小礼物的话,说不定会大大提高成功率哦。” 面对商人暧昧的笑容,夏尔连连表示那位只是自己的表妹,并不是那种关系。 不过想到这段时间以来,自己受过对方不少照顾,如果送一份礼物表示感谢的话,也不算过分,便坐下来开始挑选。 给女孩子挑选礼物这种事情,夏尔经验并不多,自从在斯嘉丽十六岁生日闹了一次笑话以后,他更是再也没有考虑过这方面的事情。 看着一件件摆在眼前的花花绿绿,顿时有些头痛。 先不说对方能不能“看到”,至少他自己看着就觉得俗气,跟少女的气质并不相称。 突然一件摆在角落里的星光石吊坠,吸引了他的注意。 相比起其他金光闪闪的首饰,这件用某种纤维绳子串起的吊坠,显然要寒碜不少。 连中间镶嵌的那枚星光石,也不是常见的艳丽色泽。 但它确实吸引住了夏尔注意力。 底色墨黑如深空,中间是一点白色的放射状星芒,想到艾格尼丝的来历,他觉得这或许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付出了两枚银罗兰的后,钱袋几乎缩水了一小半,虽然有些肉痛,但想着待会要给少女送礼物,便有些小忐忑,又有些小兴奋。 第三十八章 大火与惊变 离开商人帐篷的时候已是黄昏,灰蓝的天空中,依然弥漫着细密的毛毛雨,让天色更显得黯淡无光。 从高坡上徒步走下来,雨丝撇湿裸露的皮肤,两颊一片凉意。 远方,村庄的某处已经亮起了一片火黄,他不禁猜测,难道祭典已经开始了? 这种程度的细雨,虽然不至于给户外活动造成太大麻烦,不过应该也没有人愿意长久地待在室外,把自己弄得浑身湿漉漉的。 怀着一丝好奇,他朝着光亮的方向走去,走到半途,被一堵人墙所挡,都是当地的村民。 他不得不停下来,站在人墙外,朝着光亮处举目眺望。 此时火光比起开始更盛,这哪里是什么祭典篝火,分明是失火了! 冲天的大火正在肆意吞噬者远处的房舍,在雨天潮湿的空气之中,卷起滚滚浓烟,从那处飘来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味道。 咦?这种气味,不像是柴木燃烧产生的味道,倒像是某种危险的可燃物,难道是有人在故意纵火? 他连忙向身边的村民打听,但是所问之人,都是一脸讳莫如深,似乎并不愿多说,甚至一些声称是失火房屋的主人,也只是反复念叨着倒霉,并没有多少损失惨重的焦灼模样。 终于夏尔见到了自己寄宿的庄园主人,两夫妇对夏尔倒是没有隐瞒,说是有教会的人过来了,正在抓捕异端。 “教会”与“异端”两个词,立刻刺激了夏尔的神经,他连忙问自己的“表妹”是否还在庄园里。 庄园主露出一副诧异地表情:“你前脚刚走,那位女士后脚就出去了,我还想着她眼睛看不到,要不要帮忙什么的,谁知道转眼就不见人影了。难道她没有去找你? 一种不祥的预感陡然而生。 强行排开人墙,夏尔往火光升腾之处狂奔而去。 穿过一片开阔的果园,来到着火的房舍外围,滚滚的浓烟已经挡住了前进的道路。 左右并无其他小路,他焦急地绕着外围走了一段,终于发现一处尚未受到波及的仓库,想到里面或许有通往内部的捷径,毅然决然地走了进去。 刚走进仓库里面,差点被一股刺鼻的酸味熏倒。 一只手捂住鼻子,他发现这里原是一处酒窖,虽然尚未受到大火侵袭,但在高温波及之下,很多酒桶已经炸裂,赤红的酒液流淌一地,染成了鲜血淋漓的一片,仿佛人间地狱。 嘭的一声巨响,仓库一边的木墙突然被撞开,一道白色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艾格尼丝!”看清来着的面目,夏尔大叫着冲上前去,张开双臂,稳住少女摇摇欲坠地身体。 “艾格尼丝,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教会的人干的?” “是‘情报’,不是‘猜测’。”少女虚弱地说道,“夏尔君可以离开了。” 夏尔没有任何犹豫,果断地离开此地。 不过在此之前,他把少女背在了身后。 “夏尔君……” “别说傻话!”夏尔有些粗鲁地打断了少女,往酒窖外冲了出去。 大火已经逐渐蔓延到酒窖,火光中不断跳出黑袍们追赶而来的身影。 真是一群疯子,夏尔低声咒骂着,双眼迅速扫描周遭的环境。 往大路上跑是找死,倒是庄园的外围有一处密林,或许可以往那里躲一下。 黑袍的脚步声越来越密集,已经来不及多想了,朝着树林的方向一路猛冲。 身后开始传来的箭矢声音,夏尔担心背上的少女受伤,又将对方横抱在身前。 这样的抱势,令奔跑速度大大减慢,但少女的双手得以解放,举起短杖,低声吟唱,四周的光线出现了短短一瞬间的扭曲。 然后夏尔发现自己和少女都好像变成了透明人,融入到空气中,反观自己的右侧,出现了一个身形衣着都跟自己差不多的人,双手也正好抱着一个“艾格尼丝”,就连往右边扭头的这个动作,也跟自己同步进行着。 “艾格尼丝,这是?” “光影偏折,一个欺骗眼睛的小把戏。夏尔君须快些,先前妾身为了逃命消耗过大,不能维持太长时间。” 看不见自己的身体,跑动起来多少有些不协调感,在艾格尼丝的提醒之下,他尝试着把视线专注于前方,动作果然平稳了很多。 旁边的虚像一直“寸步不离”地跟着自己,让他想到了剑术练到高阶以后,产生的“残影”,同样能够达到欺骗敌人的效果。只不过残影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远远达不到这般清晰精细,几近以假乱真的地步。 身后的箭矢果然不断地射向他的右方,声音虽然唬人,但在虚像完全消失之前,两人还是毫发无伤地逃进了树林里。 夏尔再次把艾格尼丝背在身后,好腾出双手清理前面的障碍。 细雨穿不透林间厚厚的树冠层,地上的泥土保持着干爽。 这对前后追逐双方而言,都是同样有利,算不上什么优势。 不过夏尔胜在耐力持久,一直保持着恒定的快速奔进,很快将追入树林里的黑袍甩得无影无踪。 以这样的速度,只要一直前行,两人暂时都是安全的。但夏尔深知这不是长久之计。 在此处林地行走,可不像过去的两天,有河流指引去向。有限的野外生存经验,不足以为凭,一旦再继续深入的话,很可能将彻底迷失在南方广袤的森林里。 继续前行了两刻钟,夏尔看到了一处建在高坡上的猎人小屋,由茅草搭建的屋顶与墙身,看着十分简陋,估计是猎户临时建造的,一副破落荒废的模样。 一个主意从脑中冒出,他便背着少女爬上了高坡。 走进茅草屋,里面只有一堆干草和一些干柴枝,果然是荒废了很久。 夏尔把少女放在干草堆上,把屋内四散的柴枝集中起来,生起了篝火。 挨着篝火稍稍烘干被雨水打湿的衣服,夏尔对着少女说道:“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下,我出去找些吃的。” 艾格尼丝似有所感,抓住夏尔的手,扬起头,幽幽道:“夏尔君曾说,王都剧院里,有许多值得一观的趣事,妾身虽看不真着那些个精彩画面,但也想亲自去听一听。” “你想去听,我就带你去。”夏尔说道。 艾格尼丝似喜状道:“那就一言为定,夏尔君不要食言哦,等妾身忙完这边的事,就会去王都,到那时候,夏尔君一定要出现。” 夏尔凝神盯了一会少女的脸,沉着说道:“我不会在王都等你的。” 感受到对方的手一紧,又说道:“你眼神不好,一个人行走不便,我要亲自带你去。” 说罢,转身往屋外走去,走到门前,又停下脚步,回头说道:“乖乖等我回来。” 等我回来,送你一件礼物。 第三十九章 竹鼠 放倒了第三个黑袍以后,夏尔知道自己很难再找到落单的敌人下手。 敌人已经开始警觉起来,纷纷抱团而行。 这是预料之中的事,让敌人的阵线收缩,才能让自己有更多战术活动空间,进而争取到更多时间。 自从与琼斯一战之后,夏尔发现自己对力量的把控更加细致入微,身体的反应比以前灵敏许多,这应该是切身体悟了中阶实力后,得到的好处。 虽然距离初阶的顶点还有着不少的距离,但由于身体原因而停滞多年的段位,终于有了一点点松动的迹象。 照例挑断了这名黑袍的手筋,夏尔在对方的惨叫声中迅速撤离。 没有选择立刻击杀倒地的黑袍,并不是因为仁慈,而是因为伤者的呼救声,能够帮他吸引住更多敌人的注意力。 在战场上,伤者有时候比死者更有价值。 譬如此时黑袍的搜索路径,在他的有意引导下,已经偏离了正确的方向。 是时候进入第二阶段的行动了。 第二阶段,就是跑。 全力奔跑,折回到赤霞村,尽快联络到汉斯三人。 在南克勒斯地区为数不多,能够与教会相抗衡的势力中,唯有王国监察院才是自己可以依靠的力量。 只要能顺利回到南克镇,在监察院势力的保护下,离开南方地区,等一回到王都总部,裁决所的人就算再疯狂,也无法像现在这样明目张胆地追捕自己两人了。 艾格尼丝的身份是个大麻烦,不过自己也想好了一些说辞,至少在接受总部的正式调查之前,足够应付过去。 至于真的到达王都以后,自己也不是没有门道让一个人失踪…… 当然这是最理想的情况。 在树林边缘必然有黑袍布下了封锁线,万一突围失败,落入对方手中,自己将会成为那个臭名昭著的黑狱中,一名被打上异端标签的阶下囚。 对此他已有心理准备,只要自己咬紧牙关,死口咬定先前是被异端控制了,并非自愿的行为,甚至必要时,还可以故意编造一些错误的情报,混淆视听,再加上助理监察员的特殊身份,对方就没法将自己的罪名坐实了。 毕竟没有人真正看到自己和异端在一起。 那个唯一真正看到的人,已经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艾格尼丝是这么告诉他的。 或许这样还不足以改变自己身陷囹圄的局面,但至少可以活下去。 活着,就有希望。 想清楚了可能会面临的后果,当下心中坦然,脚下也快了几分。 在冲出树林的时候,他已经做好了发动战技“最后的冲锋”的准备。 但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受到任何阻拦,便顺利地回到了刚刚逃离的庄园,仿佛所有的黑袍,都被吸进了树林里。 情况有些诡异,但既然已经逃了出来,没道理再浪费宝贵的时间躲回去。 或许对方大意地认为,自己不敢跑回来呢? 穿过一片果园,在葡萄藤架的遮掩下,顺利潜入了一片密集的房舍中。 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行踪,他不敢往大路上走,虽然对于黑袍的天然恐惧,让绝大部分村民都躲在了后方,不敢上前去围观,但难免会有一两个大胆的人走漏消息。 小心翼翼地潜伏回寄宿的庄园,先找个水池洗去了身上和剑上的血迹,他才跑到汉斯的房前,敲了敲门。 房门打开,还没看清楚里面的情况,就被一股巨力扯了进去。 嘭的一声,房门被迅速关上,一把熟悉的浑厚声音劈头盖脸道:“你小子跑到哪里去了?” “呃,汉斯前辈,那个,出了些意外……” “我就知道!外面那些黑袍是冲着你们来的吧?” “是的,准确的说,他们是冲着我那我朋友来的。” “她是异端?” “我不知道教会的异端怎么定义,但我可以保证她没有触犯过任何一条王国法律。” “呵呵,还真TM是一个监察员的回答。如果没有裁决所的人在这里,倒是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也没想到,黑袍会追到这里来。” “竹鼠把他们叫来的。”汉斯粗重的声音哼哼道。 “竹鼠前辈?” “昨天你离开以后,我们三个又开了个小会,竹鼠一直揪着你那位同伴不放。我当然没有理会,老子又不归那帮黑耗子管。但是今天下午,乔跑来告诉我,竹鼠偷偷地放了一束烟花,白色的。” “白烟花?” “是裁决所用来紧急求助的信号,在克勒斯行省,只有他们才有资格用白色的。” “等等,前辈的意思是,竹鼠前辈……” “他背叛了我们。你昨天送来的那些证物,都不见了。” “该死!他怎么可以……”夏尔破口大骂道。 “别忙着抱怨了,当务之急是先离开这里,我已经让乔先离开了,要不是一直找不到你,我现在也应该在回支部的路上了。” “慢着,前辈,我还不能走。虽然这样并不理智,但我的那位朋友,还等着我回去。” “你……” “不用争了,你们哪也跑不了。”一把突兀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进来。 房门被蛮横地踹开,竹鼠举着双剑,灵活的跳了进来,不复之前的病态。 在他身后,则是黑压压的一片人影。 “死耗子,这是怎么情况?”汉斯讶异地质问道,“还有你的身体,按理怎么也得休息个大半年才好,怎么现在……” “呵呵,只要敬畏我神,自然有神恩庇佑。”竹鼠煞有其事地念叨道。 “什么,你竟敢!”汉斯有些难以置信道:“大家在一个支部共同奋斗了那么多年,路德队长待你也不薄,你怎么可以辜负大家对你的信任?” “路德待我不薄?你确定说的是那个在王都混过的老滑头吗?哈哈哈,笑话!老子一直为了支部流血拼命,结果呢?他只看上你这种只会唯唯诺诺,听话好使的蠢货!” “你!”双眼直瞪,大如铜铃,忽而怒极反笑道:“哈哈哈,耗子果然只适合跟耗子搅在一起,你赶紧换上那身肮脏的黑皮吧,省得辱没我们的铁血。” “哼,老子被你们压力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等到一个出头的机会,不是来跟你闲聊扯皮的。”说罢,竹鼠不再理会汉斯挑衅的目光,举剑指着夏尔,阴阳怪气道:“兰卡斯特少爷,我们正在寻找你那位可爱的女伴呢,要劳烦你指引一下路。” 第四十章 颤抖的长剑 “哦,她好像已经离开,我也不清楚她的目的地呢。毕竟只是巧合在路上认识的朋友,人家也没必要什么都跟我交待不是。”夏尔语气诚恳地说道。 “哦,你们一直住在同一间房,你会不知道她的去向?” “露水姻缘而已,谁愿意交浅言深嘛,更可况对方是一位年轻的女士。”夏尔摊了摊手,摆出一副既有些小得意,又有些无可奈何的样子。 “啧啧,路德跟这个傻大个不是都夸你脑子好使么,怎么到了我这里,就开始装疯卖傻了呢。裁决所的人可能不了解你,但我却对你一清二楚。” “被同伴出卖的感觉真糟糕啊。”夏尔有些垂头丧气道,“好吧,我承认是找到了些对教会不利的证据,但是这么重要的东西,我怎么会随便透露给一个陌生人呢?那是违反调查守则的行为啊!无论如何,本人目前还是王都总部记录在案,正在执行考核任务的助理呢,万一有些不良的记录,或者出了什么意外,那会影响我的转正考评的嘛,对吧?” “哈哈,都这时候了,还想着胡搅蛮缠?我们真正的目标是谁,你心知肚明。” 无视了夏尔话中隐含的威胁之意,竹鼠双剑轻击,似是想起了什么,说道:“对了,说到王都,我记得你的档案里写着,你在王都的家里,有一位做画商的姐姐,名字叫什么来着,让我想想……哦,对了,斯嘉丽.兰卡斯特!” “你!”那个犹如逆鳞的名字一被念出,夏尔再也无法保持冷静,愤怒的双眼一下子抹去了所有伪装的表情。 “呵呵,兰卡斯特少爷最好先别激动呢,我们的力量可是遍布整个斯科图王国的,包括王都。” 竹鼠阴测测地说道。 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夏尔咬牙切齿道:“你们想怎样?” “你看,事情就是这么简单,你只要老老实实地配合我们的工作,找到你那位可爱的小床伴,这场闹剧就结束了,包括你之前找到的那些小玩意,只要不乱说出去,我们也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你大可以安心地回王都跟家人团聚。” 竹鼠玩味地与夏尔对视,胸有成竹地说道:“对了,你不是还在参加考核么?波图男爵是教会的老朋友了,他跟王都的某位大人还有不错的交情,只要你的表现让我们满意的话,我们有的是办法让你通过考核。” 开始颤抖了。 夏尔发现自己的手,不受抑制地在开始,颤抖了。 这对于一双练剑多年,可以平稳精准地刺出每一剑的手而言,是不可理喻的。 恐惧的阴冷气息无处可躲,双手的颤抖也无法停止。 这一刻,只有抓住怀里某个装着项链的袋子,才能让手不抖的那么厉害。 仅仅是不那么厉害而已。 艾格尼丝,如果你能听到我在说话,就离开那里,赶紧逃吧,逃吧…… 夏尔在心里不停地念叨着,祈祷着。 每说出一个字,仿佛自己在绝望的泥潭中,又沉沦了一分。 “竹鼠阁下,我们找到那个女巫了。” 一个黑袍走进来报告道。 所有人的目光被吸引了过来,夏尔感觉自己的四肢与躯干已经完全陷落,彻底失去了挣扎的力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点一点被泥潭吞噬。 “人抓住了没?”竹鼠兴奋地大喊道。 “遇到了一些小麻烦,对方结界所用的术式非常罕见,想彻底破解需要不少的时间,所以副裁决长阁下让我来问问您,有没有更简单的办法。” 竹鼠点了点头,看着夏尔悠然说道:“兰卡斯特少爷,接下来,就是考验你表现的时候了。要知道,对付一位没有爵位在身的贵族后裔女性,我们还是可以轻松做到的。” 淤泥及顶。 淹目。 …… “夏尔君的心,很不平静呢。” 铁刃临身,只消轻轻一送,便可立时血溅五步,便可功成名就,便可大愿得尝。 “为什么?”夏尔声音沙哑地问道,“明明可以拦住我的,就像把其他人挡住外面一样。” “因为夏尔君答应过妾身会回来的,便一直等着,‘乖乖’等着。” “这么听话干什么!”夏尔用力地吼道:“别人让你乖你就乖,还怎么与教会为敌,真实可笑!可笑至极!可笑至极!” 发泄一样地嚷嚷着“可笑”,然而口中只有咸涩的味道。 渐渐冷静下来,木然说道:“恨我吧。” “妾身做不到。” “恨我吧。” “妾身不恨。虽然夏尔君有时候很严厉,有时候又很孩子气。但妾身一直觉得,夏尔君,是个温柔的人呢。” “温柔个屁!搞清楚状况,我现在就要杀你!杀你!”歇斯底里,目眦欲裂。 “杀死妾身,不正是夏尔君的温柔么。” “你懂什么!” “沦为阶下囚的女人,只会受尽百般凌辱。妾身斗胆猜测,不管过去多少个千年,也是一样的道理呢。”艾格尼丝淡然诉说道。 “别说了。” “夏尔君。” “求求你,别说了。” “让妾身去吧。” “我不会让你活着出去的。” “这是妾身自己的选择,与夏尔君无关。” 固执的语气。 “不让你出去也是我选择,与你无关。” 同样固执的语气。 沉默良久,艾格尼丝忽然轻叹了一声,说道:“妾身不想留给夏尔君最后的记忆,只剩下一具冰冷的尸体。” “那你笑一个吧。” “你笑的样子,好看。” 白布下的嘴角,挽起了动人的弧度,即使无法两相对望,一样温暖如春。 颤抖的长剑,终于不再颤抖。 第四十一章 豪赌 此时的猎人小屋外,已成了黑色幽魂的海洋。 每张隐藏在兜帽下的脸孔,都如同未经过面部加工的雕像一样,木无表情地注视着前方的星空异象。 阴雨密云挡住了头顶那片星空,而面前的这方星空,却挡住了一双双幽冷的窥探目光。 与这片黑色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一道近两米的灰红身影,挺拔,沉稳,浓眉紧锁,显然内心远不如外表那般平静。 内心同样不能平静的,还有一个人。 一身暂新的黑袍,与一对略有损旧但保养尚可的短剑,目光始终在星空异象,与黑色海洋最前方的那个身影间游移不定。 他与前者所忧虑的是同一个人,方向却截然不同。 因为那个该死的贵族少爷,已经进去整整三刻钟了! 而在三刻钟之前,自己还信誓旦旦地向站在最前方的那位大人保证过,那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已经被自己捏住软肋,不敢再造次。 这可是关乎自己前途命运的一次豪赌啊! 自己已经在检察院浪费了整整十年的青春,一直勤勤恳恳,只混成一个高不成低不就的一等监察员。 连那个比自己晚两年入行的傻大个,都快要升职了。 怎么可以被一个各方面都不如自己后辈爬了头? 明明自己资历更高,头脑更聪明,做事更卖力啊! 该死的! 那个蠢货该不会是趁着最后的机会,跟那个邪恶的女巫再风流一把吧? 真该死!这些眼高于顶,自以为是的贵族少爷,全TM是只会用裤裆思考的种猪! 沉默压抑的气氛,让他每一秒钟都过得无比煎熬,终于忍不住上前道:“副裁决长阁下,您看,要不要我过去喊一下他?” 那个屹立于黑浪顶端的身影,并不高大,身体一直佝偻在宽大的黑袍下,显得十分瘦弱。 瘦弱,但不弱小,站在他身后的每一道影子,即使烈火加身,即使冷雨蚀骨,即使血洒异乡,只要他不吭声,便全都噤若寒蝉。 始终等不得想要的回复,让竹鼠开始为自己的莽撞而懊恼,甚至隐隐感到一丝害怕。 虽然这位副裁决长阁下,没有他那位正职上级一样令人畏惧的高阶实力,但是却从没有人敢质疑他对第十二裁决团的绝对掌控力,包括那位已经失踪的正牌裁决长。 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位副裁决长,才是整个第十二裁决团的真正大脑,而琼斯,只不过是他手下,一枚最强大的棋子而已。 终于,那个佝偻的身影微微抬起了头,自言自语道:“雨停了。” 在场所有人都不自觉地抬起了头。 雨停了,云散了,头顶的星空出现了,面前的星空消失了。 “兰卡斯特!”竹鼠第一个大叫道,声音似乎因为过于激动而有些颤抖。 在他炽烈的目光中,那个被他在心里诅咒了千百遍的贵族少爷,步履蹒跚地走了出来。 似乎经历过一番激烈的战斗,对方身上的衣服有多处破损,破损处,还不断有血液缓慢渗出。 这种程度的伤口,算不上致命,但肯定会很痛。 可惜竹鼠在他脸上看不到任何因为疼痛而显得难受的表情。 或者说,根本就没有任何表情,就像一具行尸走肉一般,机械地走着,走着,然后随手把沾满血迹的长剑一扔,仰面躺在了地上。 如果不是那双眼睛还睁着,胸口还起伏着,大概就与一具死尸无异了。 不过任谁也能看得出,那双还睁开的眼睛中,已经找到不到任何生的希望。 这让竹鼠有些不爽,他本来还想落井下石地嘲讽对方一番。 不爽归不爽,此刻还有正事要办,他走到夏尔的跟前,居高临下地喝道:“兰卡斯特少爷,别忘了你现在的表现,可是决定你和你家人的命运!” “人已经杀了,要进去验尸的话,请便。”语气不带任何感情,就像脸上已经没有了任何感情。 “兰卡斯特!我们是让你把人活捉,不是让你杀人!” “笑话,让我一个初级剑术对付一个会邪术的异端?我能活着出来,就已经不错了,还活捉?哼。” 被本该对自己求饶活命的人反讽了一句,竹鼠顿时炸起,刚想狠狠地在对方脸上踹一脚,却被那个佝偻的身影制止了。 “你们进去确认一下吧。”那个身影吩咐吩咐着,身后立即有两名黑袍应声而出,走进了茅草屋内。 竹鼠也想进去瞧一眼,但前脚刚一伸,马上又缩了回来。 让他踌躇不前的,不是前方异端的可怕名声,而是身后那个佝偻身影的阴冷目光。 不多一会儿,进去的两名黑袍便小跑了出来,低头道:“报告副裁决长阁下,已经确认,那个女巫死了。” “死了就好。”佝偻的身影微微点头道,“老规矩,烧了吧。” “烧了?”两名黑袍不解地问道:“阁下,那可是一名货真价实的异端啊,咋们可是很久没有抓到这种真家伙了啊!一旦把遗体弄回去,可是大功一件啊!” “哦?”佝偻身影声音微微提高道:“你们的意思是,在没有了琼斯阁下庇佑的情况下,我们第十二裁决团,大张旗鼓地把这个‘功劳’弄回去,等着被其他团抢走,然后再被别人指责为无能,再趁机吞并掉?” “这,我……”两名黑袍支支吾吾地再次地下了头。 “所有人记住,今夜,没有任何人见到女巫。” 扑通,两名黑袍顿时哭跪在地上,如丧考妣。 “你们的家人会得月神庇佑的。”手掌一挥,身后立即出现了两道灰色的剑影,两颗人头扑通落地。 竹鼠差点吓跪在地上,刚刚差一点,自己也会步上那两个倒霉家伙的后尘了。 连忙战战兢兢地走到那个身影前,谄媚地说道:“阁下深思熟虑,实在是小的望尘莫及。对了,这两只监察院的臭虫,要不要小的把他们……那个?”他做了一个割首的动作。 佝偻的身影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悠悠道:“你是个聪明的人,但是太聪明的人,往往活不久的。” 扑通一声,竹鼠跪倒在地上,五体投地,浑身发抖。 “好好做事吧,只要你一心侍奉我神,神便能佑你平安。那些个小手段,就别使了。” 说罢,手掌再次一挥,命令道:“烧了。” 烈火熊熊,浓烟滚滚,在某种可燃物的助力下,原本有些潮湿的茅草,瞬间被大火吞噬。 火烧过后,确认了只剩下一具焦黑的枯骨后,裁决所的人便有序地离开了。 很快,林间便剩下汉斯与夏尔两人。 汉斯走到夏尔跟前,低沉的声音嗡嗡道:“走吧,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了,而你的人生还要继续走下去。” “前辈,就让我一个人静静吧。” 空洞的声音,让汉斯准备好的大道理一时说不出口,重重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在庄园里等你。” 第四十二章 他在等人 汉斯这一等,就是三天。 第一天,夏尔蓬头垢面地回到庄园,身上的伤口已经化脓,却没有任何处理,直接倒在了床上,汉斯实在看不下去,只好撸起衣袖,亲自动手,帮他清理了伤口。 第二天,夏尔一整天待在房子里,半步不出。傍晚的时候,汉斯检查了一遍他的伤口,脓肿已消,开始愈合,但是放在桌子上的食物未动分毫,苦劝无果,只好摇头而出。 第三天,夏尔终于开始进食,但却不是正常的方式。大酒大肉,大哭大笑,酩酊大醉,状若痴傻。 汉斯终于知道在短时间内,自己是改变不了这种状况了。何况自己本来就不善于宽解他人,要是路德队长在的话就好了。 思虑良久,他依诺给夏尔留下了一封证明信,又给庄园主人塞了一些罗兰币,叮嘱他们看顾好这位同僚,便启程返回南克镇。 汉斯离开后,夏尔继续着醉生梦死的生活,每天酒肉穿肠,衣不蔽体,偶尔游荡在庄园与树林的边缘,如同疯子大喊大叫,而后摔倒在地上,一躺就是一天。 庄园的主人倒是对这位年轻人照顾得尽心尽力,一开始,听那位监察院大人说,这个贵族少爷的女伴“惨死在那场异端引起的骚乱之中”,也是露出了同情的目光,宽慰了几句。 但是毕竟年岁已高,经历了不少世事,见过的贵族也不少数。 像这种情窦初开的年轻贵族少爷,也只有在这个年纪才会这般要死要活,等日后经历的风流韵事多了,心自然就会慢慢变得麻木了。 又过了三日,在庄园的主人以为那位贵族少爷还要继续发疯的时候,对方却已经收拾好行装,主动向他们辞行。 在他们诧异的目光中,那位贵族少爷依旧苍白消瘦,但是脸上的污垢与蓬乱的须发,已经清理干净,不复前时痴状。 “没想到这位少爷恢复得这么快,倒是比以前见过的那些蠢货好多了。不过也是呢,贵族的男人,又怎么可能真的会为了一个女人,连命都不要呢。在他们的世界里,女人和金钱,不过都是身份地位的象征。” 夏尔在庄园男主人的感叹声中离去。 离去的时候,再没有往那片曾经着火的树林看过一眼。 他径直地走出了赤霞村,又走上了村口外的高坡。 高坡上,原本驻扎商团已经离去,只留下一地帐篷拆掉后残留的木桩。 找了一截横趟在地上的木桩,他坐了下来。 行李放在脚边,长剑握于手上,闭眼。 他在等人。 从汉斯离开那天开始,他就一直感觉到有人徘徊在他周围。 从庄园的房舍到果园,从果园到树林边缘,那个身影总是如影随形,小心翼翼。 即使他喝醉了,他倒下了,他手无寸铁,他神志不清,那个身影都只是远远地吊着,谨慎地观察着,始终不敢上前。 直到今天,他感觉到了对方比以往更加明显的气息,他决定不等了。 他主动来到这片人迹罕至,视野开阔的地方。 他要给对方一个机会。 一个可以肆无忌惮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机会。 也是给自己一个机会。 那个人没有让他失望。 身后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谨慎而急促,等走近看到他稳坐于木桩上的身影,停下,掀开黑色的兜帽,拔出了两柄有些损旧,但保养良好的短剑。 “你来了。” “我来了。” “忍很久了吧。” “为了以后能安心活着,不算久。” “像你这种人,还能安心活着?”夏尔回过头,双眼死死地盯着对方说道。 “呵呵,像你们这种天生高人一等,不用为了吃上一口饱饭而流血流汗的人,是不会懂的。” 那人嗤笑道。 “说真的,你说出这句的那种心情,我特别能理解。”夏尔诚恳道,“但是你所用的手段,用某人的话说,‘我一个铜罗兰都不会赞同。’” “我不需要你们认同!监察院也好,裁决所也好,甚至那个所谓的月神,不过都是一群自私自利的东西!友情?信任?世界上哪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喂喂,你才刚刚投入新主人的怀抱不久呀,这么快就不摇尾巴了?” “哈哈哈!”那人大笑道,“那个老不死就是个大滑头,比路德还要滑头。路德还待还会顾着别人感受。他?我不过是想杀了你们,好让裁决所跟监察院彻底杠上,唯有这样,像我这种叛徒才能高枕无忧地活下去。可是他呢,作为上位者,连这种基本的体恤都做不到!果然这世上,除了自己以外,是没有人值得信任的。既然如此,老子只好亲自动手了。” 笑声歇,那人后脚一弓,双手左右交加,剑尖延长线汇聚的中心,锁定了夏尔的所在。 “竹鼠前辈,这是我最后一次喊你前辈了。”挺剑迈步,剑尖下点,夏尔肃然道:“请赐教。” 腰腹用力一扭,双腿瞬间绷直,竹鼠如张开两只獠牙的猛兽,率先发了攻击。 双手短剑战技,讲求贴身快打,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拉近与长武器敌人的距离,不让对方有形成防御的纵深空间。 他是一名真刀真枪厮杀出来的战士,只要能抢占先机,扩大优势,他才不会理会所谓的贵族礼仪。 当然,作为一名在中阶浸淫多年的剑士,正当壮年,他并没有担心面前这个年轻的初阶剑士,能威胁到自己的生命。 等级与经验的绝对压制,给他带来了足够的自信。 再加上连日来的仔细观察,耐心等待对方身体和意志被酒水掏空的时机,足以把意外发生的可能性降到最低。 所以,他甚至不屑于偷袭,而是选择堂堂正正地出现,堂堂正正地羞辱对方,就像猫捉老鼠一样,先将对方戏弄一番,再残忍了结。 既然已经胜券在握,为何不选择让自己更愉悦的方式来结束战斗呢? 对付汉斯那头蛮牛,他或许还要先把尾巴藏起来,但对付这种初出茅庐的新人,难道自己也得做个缩头乌龟吗? 不,我竹鼠已经隐忍十年了,今天,就用一场酣畅淋漓的碾压,来开启新的人生! 第四十三章 高坡上的战斗 对手抵抗的力量,比他预想之中还要弱,软绵绵的像个娘们似的,甚至不敢与他的剑正面对抗。 看来这个贵族少爷是真的废掉了。 切,亏自己还浪费了那么多天的时间,早知如此,汉斯一走,就该马上出来解决了他。 如此想着,他又加快了双手攻击的速度,剑影交击,寒光烁烁,连连跳动,让对手始终保持在自己最舒服的攻击范围内。 但是很快,他又发现了一些问题。 对方虽然一直都处在他控制的攻击距离之中,但与其说是因为自己灵活的走位所致,还不如说是对方压根就守在远处没动,只在一个很有限的范围内,左右腾挪。 至于压制对手的攻击,他向来擅长的贴身快打,让长剑敌人无法舒服出招的技术,似乎显得有些多余,因为对方压根就没有攻击他本人! 对方在攻击他的剑! 那种由“缠剑”与“滑剑”组成是碎招,倒是和路德的限制剑技有几分相似。 但是路德好歹还是往人身上砍啊! 反观对方的剑,却跟他的那双短剑玩起了猫鼠游戏。 只是角色有些对调,他把对方视为老鼠,而对方却把他的剑视为老鼠。 他用剑绕着对方身上打,对方却追着自己的剑来打! 这是何等荒诞的剑技! 好好剑不用来杀人,只是用来玩这种“叮叮当当”的贵族游戏? 更让他抓狂的是,对方的出剑速度一点也不比自己慢,虽然力量稍弱,但是单从速度来看,已经到达了中阶的水平。 难道是情报有误? 无论如何,自己都必须要拿下这场战斗的胜利,对方只是会一些旁门左道而已,一个握剑不过四五年的初阶剑士,怎么可能打得赢自己! 既然对方想拖下去跟自己拼消耗,那就看看谁先倒下来。 按照竹鼠的估计,对方即使在体力和精神全盛的时期,也不可能在自己密集的攻击中,撑过一刻钟。 但是一刻钟过去了,两刻钟过去了,但战斗超过三刻钟后,竹鼠发现自己的体力开始下降,脚步也不像先前那般灵活,反观对手,呼吸沉稳,进退有度,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甚至还有越战越勇的趋势。 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支撑到现在? 随着自身攻击频率的下降,竹鼠发现自己再也无法像开始那样,给对手形成全面的压制,在此消彼长之下,自己渐渐陷入了那一道道弧线所构筑的海洋之中,似乎是随时有沉船覆舟的危险。 该死的,怎么会这样,我不可能会输的! 明明我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明明他只是一个半废的贵族,明明只是一场唾手可得的胜利,为什么! 对了,他跟那个女巫有接触,他一定是掌握了什么邪术! 双剑舞了个虚招,竹鼠乘机连连后退,与夏尔远远对峙着,胸口起伏不定。 除了异端的力量,还有什么能够解释这一切呢,竹鼠阴骘地盯着夏尔,大喊道:“与异端有染之人,连同家人亲友都将受到裁决所的调查。”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夏尔漠然道。 “你是否与异端有染,将取决于我回去以后怎么说。”嘴角一裂,竹鼠再次露出得意的神情。 “你以为,一个声称除了自己以外,世上再无人可信的人,还值得我信任?” “你没有别的选择。” “当然有。”剑尖微挑,夏尔冷冷道,“让你说不了就是了。” “狂妄!”竹鼠厉声喝道,“你以为只有你拥有超凡的力量?我也有!” 然后,竹鼠就掏出了一个夏尔无比熟悉的暗红色物件,扎向心口处。 福音?夏尔微微一愣,随后了然。 既然他加入了黑袍,能得到这种东西并不奇怪。不过他刚刚说这是“超凡力量”,难道裁决所的这种类激素剂的恐怖玩意,跟超凡力量有关? 他记得与琼斯大战的前夕,对方还嗤笑他用的是“残次品”,不能与真正的福音相提并论,看来教会里面真正的“福音”,很可能就是与超凡力量有关的呢。 消化着这一情报,不过是出于年轻人对“超凡”这一神话式境界的向往,面前之敌不断增加的起势,让他不得不凝神应对。 他很清楚竹鼠用的这个玩意是什么,有什么作用,以及副作用。 根据过往的经验,他应该与对方拖时间,等那种东西的药效一过,敌人便会进入虚弱甚至濒死的状态。 但是过去的对敌经验,算上自己孤注一掷的那次,也都只是初阶剑士使用过后,暂时提升到中阶的实力。 而竹鼠本来就是中阶,难道他使用之后,会变成琼斯那般恐怖? 理智告诉他,这应该不太可能。 如果凭借这种可以量产的东西,中阶就能轻易地提升到高阶,哪怕仅仅是暂时的,那整个伊斯本里门大陆的国家,早就沦陷在月神教宗的统治之下了。 冷静地分析着所掌握的情报,夏尔看到了对方气势汹汹地再度杀上来。 那种使用福音后的恐怖面貌他已经见怪不怪,挥剑格挡,甫一相触,他便立即被那巨大的力量所压制,险象环生。 这种压力让他左支右绌的同时,也稍稍松了口气,虽然已经有了中阶巅峰的实力,已经赶得上王立学院里某些资深教授的水平,但那依然不是高阶。 亲身体验过高阶的恐怖战力,他非常清楚,中阶巅峰与高阶,这一线之差,就是天渊之别,是质的差距。 只要对方还在中阶的范畴,他就有胜利的希望。 …… 竹鼠觉得自己前所未有地强大。 用剑十多年,到了如今这个年纪,力量,速度,反应力等各项身体素质已经臻至成年男性的巅峰,而继续向上发展的潜力,却无限趋近于零。 继续苦练下去,或许等再过了几年,自己也能达到路德如今的境界,但那已经到头了。 他知道自己不是用剑的天才,所以从来没有奢望过有朝一日,能够到达中阶的巅峰。 但现在,他做到了,只要一瓶小小的“福音”,就能让他获得曾经不敢想象的力量,看来自己脱下那身穿了将近十年的灰红,换上这套黑衣,真是正确无比的选择。 只是,自己的心中,为何这帮狂躁?恨不得撕碎眼前那个混蛋! 嗯,肯定是因为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挡在了自己前进的路上了。 既然这样,那就去死吧! 双剑舞出一道道寒光,像密集的雨点一般刺向夏尔。 一方是从天而降的疾风急雨,一方是连绵弧线汇成的汪洋大海。 暴雨咆哮肆虐,气焰冲冲;大海沉和包容,化刚猛于无形。 一时间,战斗陷入了胶着的状态。 第四十四章 甜橙花 两人不知交战了多长的时间。 高坡之上,剑声如雷鸣,残阳如血注。 终于,在夏尔也开始体力不支的时候,竹鼠抓住了对方脚步后撤时迟滞的瞬间,欺身直上,一剑锁喉。 然后,他看到了那个本该痛苦倒下的身影凭空消息,而在刃身急切之处,只有空荡荡的,凉飕飕的空气。 正如他同样凉飕飕的胸口。 一把熟悉的制式长剑,曾经与自己并肩作战了十多年,又被自己所背弃的长剑,从他的身后,破体而出。 “你是怎么……做到的?” 鲜血喷溅,体力迅速流逝,强大的力量一去不复返。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问出了这个问题,既是问这个一直被自己忽视的对手,也是在问自己不甘失败的命运。 夏尔抽回长剑,看着倒在地上的对手,淡淡说道:“知道你为什么会输吗?” 竹鼠已经没有力气回答,他便继续自言自语道:“因为你只相信自己,不肯相信任何人。而我却有一个可以毫不保留信任的同伴,正如她同样毫不保留地信任我。” “你是不会明白的了。” 连续的使用战技,让夏尔感到十分疲惫,但是为了安全起见,眼前的这具尸体必须马上处理。 搜了一下尸体,那些他从水车村带来的证物果然已经不在对方的身上。 但是很意外地,他从对方贴身的口袋里,找到了女房东丈夫留下的大额银行存单。而原本记录在信纸上的提款密码,也被抄录在了存单的背后,对比一下前后的字迹,显然是新写上去的。 看来竹鼠还是留有私心,对月神的信仰并不虔诚呢。 没有了关键的信件,只有一张无主的存单,恐怕难以再作为关键证物。但想到总归是死者的遗物,夏尔便将这张存单贴身收好,说不定以后有大用。 将竹鼠的尸体埋葬在树林里,夏尔走下高坡,踱步到河边,开始清洗身上与剑上的血迹。 艳红的夕照落于长河之上,点燃了万顷碧波,粼粼浮光,让他有些睁不开眼睛。 睁不开眼,便看不真着,看不真着,便不能好好洗东西了。 那就慢慢洗吧,反正不急着走。 悠悠的时光,潺潺的水声,满世界的火红,都让他觉得有些惬意。 忽而又想起了那晚,同样是这条河上,那个从天而降的大火球,一样的夺目耀眼,便又觉得有些落寞,有些难过。 他是来等人的。 但是他要等的不止一个人。 第一个人来要他命,他便要了那个人的命。 第二个人救过他的命,他也救过对方的命,道义上,这便算是两清了。 恩怨已了,两不相欠,如果那人执意要天各一方,也是无可厚非的。 但是他本能地抗拒这种把账算得清清楚楚的交易。 生死大事,性命攸关,怎么可以算清楚。 既以命相交,那对方便等于是自己的另一条命。 如今,他可能等不来自己的命了。 所以他,难过了。 从日暮西沉等到漫天星光,他依然等不得自己更想等的那个人。 双脚站得有些麻木了,他觉得星空好看,便仰趟在河边的草地上。 晚上河岸间的湿气,在长草上凝结成霜水,打湿了他的脸庞,他觉得有些凉,但不想去擦。 直觉告诉他,他想见的那个人,一定还在这条河的某处。 他们是在这条河相识的,那么即使要告别,也应该要在这条河上。 或许在道阻且长的上游某处,或许在下游的某方水域。 总之,见不得那个人的话,他觉得现在无论做什么,都无趣至极。 因为他,很难过。 …… 夏尔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头有点疼,精神有点恍惚。 在湿冷的草地上躺了一晚上,身上都沾满了碎草屑,他便来到河边,捧起一泼清水,淋了自己一脸。 水滴顺着额前的发丝滑下,越过剑眉,滴落眼睑,粘都睫毛上,让眼睛眯了一会。 晨光熹微总是给人带来希望的向往。 他却有些不想睁开眼睛。 如果睁开眼看到的是跟昨天一样无趣的世界,那今晨不过是昨夜的延续。 白天与黑夜又有什么区别。 老头跟自己说出那句话的时候,都没有这么懦弱过呢。 真的一点都不像原来的我。 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脸,他抬起了干涩的眼皮。 然后,瞳孔的倒影中,一道纤弱的纯白,俏然伫立在河水的中央。 然后,世界不再无趣了。 在睁开眼睛之前,暖黄的朝阳,青葱的草甸,微蓝的湖水,都只是一片无所谓的灰白。 然而当眼里多了这一点简单的白色,所有斑斓的色彩都瞬间被激活,变得明亮而精彩。 世界上有趣与无趣的区别,竟然如此简单。 他迫不及待地向河里扑去,但是那个身影抬起手示意他停下,只要他往前靠近一步,河上那个身影就会往后退后一点。 什么意思,不让过去?想要告别? 怎么可能。 既然被我看到了,还能离开吗? 怎么可能! 河风从下游迎面扑来,他逆着风往下游奔跑。 一路跑,一路盯着那个不断后退的身影,眼中燃起了熊熊烈焰,不是那晚的从天而降的大火,不是昨夜寂寞燃烧的长河,而是他自己,在燃烧。 不知道跑了多久,他停下来脚步,那个身影与他之间的距离,依然没有拉近半步。 但是他不再追了,因为不需要了。 他向前方某处空气伸出了手,用力一抓。 “啊”的一声娇呼,他感受到了手中温软的触感。 河中身影消失,他想等的那个人,就这样出现了在他眼前,被他紧紧抓住。 他笑了。 “夏尔君是如何得知,妾身在此处。”艾格尼丝错愕问道。 “你的那个‘光影偏折’是挺神奇的,连教会的人都被骗过了。”夏尔开心地傻笑着,像个得意洋洋的孩子。 “但是,你可能不知道,我从小就特别喜欢甜橙花。所以,我对那种香味,很敏感的。” 第四十五章 再遇巨兽 重逢的喜悦过后,自然是各种问长问短。 信任对方并不意味着不会担心,譬如当时如果黑袍选择将尸体带走,那又该如何逃脱呢? 对此,艾格尼丝只是轻轻反问了一句:“敢与教会为敌,却连逃脱如此简单的事情也办不到,妾身岂不是可笑至极?” 好嘛,嘴上说不恨,心里面还是记仇的。 斯嘉丽说得没错,女人果然是习惯口是心非的物种…… “呐,这是给你的。” 夏尔从衣兜里掏出一根包装精致的袋子,放到少女的手上。 “这是?” “礼物。” 艾格尼丝从袋中取出了星光石吊坠,握在手中反复摩挲。 看着有些失神的少女,夏尔想起的在某些故事里,在这种时候,男士是不是应该主动些?便壮着胆子说道:“要不,我帮你戴上吧?” “夏尔君,先不忙戴上。” 呃,不会又挑错礼物了吧…… 只听见艾格尼丝神色凝重地问道:“夏尔君是从何处得来这个东西?” “怎么了,是有什么问题吗?” “妾身感应到此物上,有奥能石残留的辐射能量,此物很可能曾与高浓度的奥能石矿,甚至是成品石放在一起的。” 这还真是个意外的发现。 毕竟奥能石,是目前已知能治好自己的身体的关键,第一次听说的时候,只知道是随少女而来的奇物,已经做好了踏破铁鞋的准备,哪想到随手买一个小小的礼物,居然就能发现这么重要的线索。 看来得跟那个中年商人好好谈谈了。 反复跟艾格尼丝确认过后,夏尔便决定下一步的去向。 先沿着王国的官道走,如果速度快的话,说不定能追上商团的队伍,即使追不上,等回到南克镇,也能打听到对方的位置。 再次回到王国官道上,让夏尔心中感慨万分。 想当初踌躇满志地像要在考核中证明自己,没想到中途横生如此多的变故,甚至连路德前辈都被黑袍抓去了裁决所,看来自己距离成为正式监察员的那天,是遥遥无期了。 尽管前途堪忧,但是看到少女平安无事地回来,两人能够再次并肩上路,说说笑笑,愁绪便被冲淡了许多。 “小傻瓜,那时候我拿剑对着你,你就真的一点应对的准备都没有吗?” “事实上,妾身已经备好了术式。”少女坦白道。 “哦,是这样,我说呢。” “夏尔君。”少女在他身后轻唤道。 “嗯?” “听夏尔君的声音,似有不悦?” “哈,怎么会。”夏尔无所谓似地朝后方摆了摆手。 “因为妾身有所准备,生气了?” “啊啊,没有生气啦,遇到那种情况,正常人都会有防备之心,对吧。” “是治疗的术式。” “治疗?”夏尔眉头一挑,问道:“治疗什么?” “夏尔君左手腕部下两指长处,有一道未处理好的伤口。” 夏尔突然停下了脚步,往后偏了偏头,语气严肃地说道:“亲爱的女巫小姐,你再这样的话,我会忍不住娶你的。” 少女嫣然一笑。 …… 在平整而安全的王国官道上,两人一路畅行无阻。 由于夏尔已经从庄园主人处备好的干粮,加上艾格尼丝的随身“果果袋”,一路上不用另外费时间找食物,比起在树林里的时候,行进的速度大大地加快。 只是夏尔着急着追上商团,对这样步行的速度依旧不满意。他原本打算在官道搭上过往商团的马车,可惜连续走了两天,官道上居然一辆马车都没有遇到。 这就有些异常了。 来时他便听路德介绍过,南克勒斯因为众所周知的丘陵地形限制,再加上月神教常年来对民众的煽动与干预,因此一直没能修成蒸汽列车必须的铁轨。一旦过了终点站南克镇,目前所在的这条王国官道,便成了南部地区最为重要的交通干线。 交通干线上两天没有出现一辆马车,这与当初路德小队前往水车村时的情景大相径庭。 难道只是因为自己运气太背了? 第三天早餐过后,两人正准备继续前行,果果突然从艾格尼丝的秀发中钻出,绕着少女咕叽估计不停,很是急切。 夏尔见状笑道:“两位小吃货,又发现什么好吃的了?” “夏尔君怎么光想着吃的呢。”艾格尼丝气鼓鼓道,“果果说前面有不好的东西。” 到底是谁光想着吃的…… 默默地吐槽了一句,夏尔还是把关注的焦点放在了后面的那句:“具体是什么不好的东西?” 艾格尼丝摇头道:“果果说不清楚,妾身建议前去查看。按照夏尔君的说法,此处为必经之路,既然绕不开,迟早还是会遇上那东西的。” 于是两人收拾好行装再次上路。 为了应对可能发生的意外,夏尔有意贴着官道边缘行进,好随时往逃往官道旁的野林。 行至一片小山丘包夹而成的谷地,前方突然传来了呼救的声音,夏尔急忙拉住少女,躲到一处碎石堆后。 不多时,前方谷底的拐角处,一支小型车队冲了出来。 车队的马车三三两两,队形散乱,车夫扬鞭策马,只是一味往前冲,完全不顾车身剧烈的颠簸,似乎后方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在追赶着他们。 “咦,这不是赤霞村遇到的那个商团吗,他们怎么往回走了?” 夏尔远远望到了领头马车上插着的旗帜,马上认出了车队的归属。正想前去招呼,拉着自己后背的手一紧,只听艾格尼丝低声提醒道:“那东西来了。” 话音刚落,一个熟悉的的巨大身影跟随车队后方,从谷地拐角处窜了出来。近三个成年男子身高,臃肿肥硕的腰身,瘆人的嚎叫,竟然是之前困住路德小队一夜的熊形巨兽! “又是这只怪物!”双目一凝,夏尔忍不住低呼道。 “夏尔君见过这个东西?” “何止见过。”夏尔心有余悸道,“还跟它打过架呢。” 夏尔将那晚的情形简短地讲了一下,本意是想提醒艾格尼丝那个巨兽的危险,哪知少女听完以后,表示自己可以摆平这个东西。 “你真的有把握?”夏尔有些难以置信道,“我们之前已经尝试过了,那东西不但皮糙肉厚,而且还杀不死。” “夏尔君。”少女从他身后站了起来,举起短杖,镇定自若地解释道:“不用杀死那东西,它本来就是死物。” 第四十六章 废矿 “果然是死物!”夏尔恍然大悟道。 艾格尼丝的解释,正好吻合他之前与汉斯的分析得出的结论,只是那时候他还是第一次目睹这种的超自然现象,即使得出了近似的结论,依然觉得有些荒谬。 “不用杀的话,怎么对付它?”看到快要被熊形巨兽追上的商队,夏尔有些焦急地问道。 “死物不可能自行运动,必然有外力介入。妾身可以从异种能量共振中,锁定此物身上的能量节点,只要破坏此处节点,它便会失去了动力,变回一具死尸。只是此物具有自我保护意识,想要达到目的,必须以极快的速度,一击必中……” “呃,那个,艾格尼丝。”夏尔打断了少女的滔滔不绝,有些尴尬地抓头道:“你刚刚说的话,我好像听不懂……” 夏尔看到了少女明显呆愣了片刻,才听对方弱弱地问道:“夏尔君快吗?” “快?哦,我很快的。”夏尔爽快地回答道。 咦,怎么感觉这话说得怪怪的。 “那就好办。只要在此物作出防护动作之前,击中那处节点,或者说是弱点,即可放倒此物。” “只要速度够快就行了,对吧。”夏尔拔出长剑,自信地说道:“你把那个弱点告诉我吧。” 巨兽弱点的位置,有些出乎夏尔的预料,他原以为所谓的弱点,应该是头、心,脖子之类的要害部位,万万没想到竟然是那个位置。 这让他再一次明白了超自然现象果然不能用常理来解释。 不过既然艾格尼丝都说了,这处“节点”的位置,完全是由巨兽的创造者自行决定的,那么将放在那个位置的话,从对方的角度来说,倒是能起到隐藏弱点的好处。 商团的主人有些懊恼。 原本今年夏日祭的这趟旅程已经算得上是满载而归,只是因为收尾阶段,在赤霞村卖出了一件珠宝,便对那处“好地方”又滋起了贪念,一时没忍住,想再去挖些宝贝,结果不但宝贝没拿到,还惹来了这么一个大家伙! 已经有一辆马车失踪了,上面可都是从庄园里换来的陈年佳酿啊,这一车子酒不知所踪,自己得损失多少金闪闪啊! 难道是因为最近偷懒没去给教堂捐献,惹怒了月神? 这么想着,商人突然看到前方出现了一个身影,远远看着有些眼熟,但一时间想不起来。 只见那人剑举于顶,剑尖直指车队后方,凛然立于官道一侧,如公牛作势欲扑。 商人想着,那家伙该不会被吓傻了,一把破剑就像对付那种大家伙?要是有这么简单,自己商团的护卫早就搞定它了,还用得着如此狼狈而逃吗! 他可不会为了一个傻子停下来,白白丢了身家性命。不过想到那好歹也是一条人命,在马车经过对方身边时,还是大喊了一句:“打不过的,快跑!” 那个傻子倒是听话,自己刚一喊完,对方马上就开始跑起来。 只是,那方向,好像不对啊? “见鬼,他怎么向着那只巨兽跑去了!”商人破口大骂道,“那不是找死吗!还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傻子!” 嘴上不停地咒骂着,商人口中的傻子却是越跑越快,并成功引起了巨兽的注意。 巨兽似乎感觉到自己被挑衅,嘶吼着撑开那双硕大的肉掌,准备扑向冲向它的那人。 突然,那个前冲的身影一阵模糊,随后空中传来一声闷响,等再次看到那个人的身影时,他手中的长剑,已经刺入了巨兽左侧的腋窝处。 “噗,他是怎想的!给怪物挠痒痒?简直是我这辈子见过最会作死的人!哈哈哈……”商人立于驾驶位上捧腹大笑,要不是一旁的车夫提醒,差点掉下马车。但一想到那个傻子死了之后,那只被激怒的怪物肯定会更加疯狂,最终倒霉的还是自己这边,便又有些悻悻然。 “希望那个傻子能够多撑住一会吧。”商人一边扒着车顶向后方张望,一边在心里紧张地祈祷道。 “老板,你还是祈祷我们的马能多撑一会吧。”一旁的车夫没好气地说道。 要是在平时的话,他自然不敢如此顶撞自己的衣食父母,只是先前那怪物瞬间撕碎一个同行兄弟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激愤之下,难免生出些兔死狐悲之情。 车夫已经作好被老板责骂的准备,但是,大腹便便商人老板还是没有丝毫动静。 他忍不住呼唤了几声,过了一会,才听到老板结结巴巴的声音:“那,那个怪物,死了。” …… “啊哈,兰卡斯特先生果然是年轻有为啊!想必这位美丽的女士,就是您先前提到的那位同伴吧?没想到还能在遇到您,真是太好了。我当时还以为您改变主意了呢。如果不嫌弃的话,不妨请两位坐我的马车,一同回去?” 中年商人原本不想惹麻烦。毕竟一个能打倒这等怪物的剑士,想来不是一般人。 可惜想回南克镇的话,必然要往回走,只好硬着头皮上去打招呼。待看清立于巨兽一旁的夏尔,发现是熟人,连忙守在一旁点头哈腰。 夏尔本来就要找这位商人,也没有过多客气,直接了当地问起了那枚星光石的来源。 商人起初面露警惕,避而不谈,在夏尔轻飘飘的一句“事涉异端,教会必究”的威胁之后, 只好将事情一五一十地交待清楚。 原来商人年初从某个外国行商手中,高价购得一份将近半个世纪以前的绝版南克勒斯地图,上面标注在现行王国官道的某处,距离官道不远的地方,有一处废矿。 而据那位同行说,那是一处尚未开采完的宝石矿,距今十年前因为某种原因被王国官方遗弃掉。可惜那位同行不是斯科图人,在本地没有门路,加上私自挖矿,在王国是重罪,如果罪犯是外国人,那问题更加严重,便只好高价转手。 对此,商人起初也是半信半疑的,只是抱着碰运气地心态去探一下矿洞。 没想到真的在里面发现了天然宝石矿,而且量还不少。 一想到自己只要把这些矿石运到城镇里,找匠人加工,再高价转手卖出去,而自己的成本,仅仅是付给宝石匠人们那点微薄的加工费,这中间的巨额利润,让商人的贪念变一发不可收拾。 正好商人经常要走官道南下做生意,这恰好给他偷运矿石做了掩饰。 本来今年的夏日祭,他打算故技重施的,没想到这次才到矿洞的入口,就碰到了那只巨兽,不但无功而返,还遭受了损失。 “所以,你可以带我们去矿洞的入口吗?当然,只要肯配合工作的话,我们是不会为难你。”夏尔亮出了监察员的身份,并对商人提出了请求。 “大人,我当然愿意配合。只是那个矿洞,已经塌了。”商人无奈地摊手道。 第四十七章 星空哨塔 按照绝版地图的标记,矿坑就在官道上某座古遗迹的不远处。 而那个所谓的古遗迹,等夏尔两人跟随商人一行达到时,赫然是路德小队遭到熊形巨兽袭击的那座古塔。 这个发现让夏尔对古塔的来历更加好奇。 商人让车队驻扎下来,自己则单独带着夏尔两人从古塔处折出王国官道。 在经过古塔所在的碎石高坡下方时,艾格尼丝的脚步停了下来,夏尔见状询问,少女表示自己想到古塔上去看一下。 想到古塔内部左右并无什么危险,夏尔便让她留在这里,自己则和商人继续前往矿坑。 来到矿坑外围,巨石横斜,碎砂遍地,如果不是商人主动指认,他甚至找不到原先的入口处。 “怪物就是从矿坑里来的,一路磕磕碰碰,洞口就塌了。”商人指着原本是洞口,现在被乱石堵住的一处凸起说道。 “过往在里面,除了一般的矿石外,你还有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譬如那种暗红色的,会发出亮光的石头?”夏尔根据曾经见过的“奥能石”模样,粗略地描述道。 “您确定说的不是火钻或者红宝石?这些宝石在灯光下确实会反光。但自己会发光的石头……”商人皱眉道,“我从商几十年,还真没见过。” 没见过很正常,那种属于另一个时代的造物,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会相信。 想到这里,夏尔继续问道:“那矿坑里的各个区域,你都探索过了吗?” “怎么可能!”商人失笑道,“那好歹是一处王国官方的矿坑,多大一个地方啊,一个人怎么能全探完。况且这里废弃了将近十年,谁知道深处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反正我在最外头就找到了想要的宝贝。为了不引起警备队的注意,每次拿的也不多,没必要冒险深入。” “那位卖地图给你的外国行商呢?” “那个外国人连这个地方在哪都找不到,更加不可能了。”商人果断地否定道。 那就是说,意外得来的线索,随着这处矿坑的倒塌,就这样断了? 夏尔望着被彻底封堵的洞口,有些颓然地靠在了一块巨石上。 如果一开始就没有任何关于“奥能石”的消息,他反而不会这般失望。 但是……但是这个东西明明就已经近在咫尺了啊! 自己活下去的唯一希望,就这样没了。 近在咫尺,却是咫尺天涯。 回到古塔的时候,商人邀请夏尔一起共进晚餐,被婉言谢绝,他还得到塔里找回艾格尼丝。 沿着狭长的小路往上走,夏尔再次来到古塔的下方,比起暮气沉沉的第一印象,此时的古塔,让他隐隐有种枯木逢春的错觉,仿佛这座沉睡了不知多少载春秋的古遗迹,一夜之间,回到了属于自己的时代,重新焕发出生机。 古塔一层的大门已然洞开,而那里本应该被铁链锁着,只有监察院的人才会有钥匙。 应该是她自己弄开的吧。 想到了艾格尼丝的古怪能力,夏尔便释然地走了进去。 塔里的一层空荡荡的,他大喊了一声“艾格尼丝”,除了自己的声音回荡在塔身内,没有任何回应, 他感觉上方有光线照射下来,抬起头一看,吓了一跳。 原本从一层通往塔顶的旋梯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数颗如星辰般璀璨的光点,自塔身的柱体中心为轴线,缓缓地旋转着。 有些光点的移动速度慢如蜗牛,不仔细观察,根本发现不了动静,有些则迅捷如蜂刺蝶舞,转瞬间便已转过一周。 这些“星辰”的运动看似杂乱无章,但细细观察之下,他又总觉得当中蕴含着某种难以明言的规律。 夏尔盯着光点思索了一会,便觉得些头晕目眩,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再往上看时,发现一个白色的光茧从上方缓缓降落,初时夺目耀眼,而后逐渐变暗,直至完全透明,露出了其中的少女。 “艾格尼丝?”夏尔轻唤了一声,没有得到回应。 便走到少女跟前,发现对方脸颊酡红,双唇微张,似乎在呢喃着些什么。 他拍了拍少女的肩膀,没想到对方身体竟然一软,就要往后倒下,他连忙前跨一步,及时抱住了少女。 “嬷嬷。” 少女口中发出了两个陌生的音节,夏尔一如既往的听不懂,但能感受到语气中的一丝悲恸。 她是怎么了? 塔内的星光异象消失不久,艾格尼丝便清醒了过来,夏尔把温热的清水递了过去,少女抿了一口,便问道:“那处矿坑如何?” “那个商人没骗我们,已经完全坍塌了。”夏尔说着,把脸别过去,一根一根地往篝火里添加柴枝,又说道:“不提这个了,你刚刚是怎么回事,还有这个塔又是什么情况?” 艾格尼丝脸上露出了犹豫的神色,夏尔见状,连忙表示道:“不要紧的,不想说就别说了,我只是随口问问而已。” “星空哨塔,隶属女巫之地的建筑。”艾格尼丝简短地说明道。 “女巫之地的建筑……”夏尔手中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把脸转回去,讶异地问道“你是说,这座古塔,是一千多年以前的东西?” “是的。虽然跟那个时代的哨塔相比,已经什么都不剩了,但是其中蕴含的星辰之力,依然完好保存着,那种力量,只有星空女巫才能够吸收。” “原来你刚刚那个样子,是在吸收这种力量呢。这样说来,你来到这个时代,就是为了找这种遗迹的吧?” “这只能算是意外之喜。从来到这个时代开始,妾身便发现当代的星辰之力似乎受到某种外力的干扰,变得十分孱弱。而这次的收获,足以缓解星空之力不足的难题,妾身也能更好地完成族人的遗命。” 对于“遗命具体是什么”这种敏感问题,已经吃过不少闭门羹的夏尔,自然不会去多问,他看了看空荡荡的古塔,有些感慨道:“竟然是一千年前的遗迹啊,如果不是你亲口说出来,谁敢相信啊。不过话说回来,既然一座哨塔都能留存下来,想必你们族人的后裔,也应该有传承下来才是,怎么没听你说过去找他们。” “没有了。” “啥?”夏尔对少女如此果断的回答有些困惑,“你怎么知道的?” “妾身不清楚,但这正是妾身来到这个时代的一个重要原因。”少女缓缓低下来头,夏尔仿佛听到了一丝轻微的哽咽,“一千年以后,已经没有星空女巫了。” 第四十八章 废矿不废 “这种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夏尔有些不解地问道,毕竟少女的说法,从逻辑来分析,是讲不通的, 假如她从过去的某个时刻出发,来到现代,那至少在那个时刻之前,星空女巫一族肯定还是存在的,而如果星空女巫后来真的灭绝了,那也必然是发生在她穿越之后的年代里。而在这个时代,她根本没有去找过这里的族人,那为什么能如此肯定地下结论呢。 “是预言高塔的首座嬷嬷告诉妾身的。除了星空女巫以外,技工大叔和野人大叔,也都没有了。” “呃,预言么,不会是那些拿着水晶球糊弄人的神棍吧……等等,技工大叔和野人大叔又是什么?”夏尔听得脑袋有点乱,但更令他抓狂的是,艾格尼丝再次对他的提问置若罔闻。 好吧,她是古人,她是女人——唯古人与女人不易理解……不能较真,不能较真。 这么安慰着自己,夏尔感觉到肩膀被拍了一下,一张精致的俏脸突然临近了眼前,无比认真地说道:“夏尔君可知自己对妾身而言,有多重要吗?” “咦,你突然这样说,我是很高兴啦……不过一般来说,这种话不是应该由男士主动么……” 嘴上有些扭捏地叨叨着,他又听到艾格尼丝严肃地说道:“从第一次相遇,妾身就感觉到夏尔君身上有星空女巫一族的气息,只是气息极其微弱,不仔细辨别,恐怕会忽略掉。妾身斗胆猜测,夏尔君的某位千年以前的先祖,可能是来自女巫之地。” “哦,是这样……所以,你想说什么?”夏尔脸部僵硬地问道。 “首座嬷嬷曾教导妾身,星空女巫一族遗世独立,向来不参与世俗纷争,但却能一直与技工大叔和野人大叔鼎足而立,靠的正是在纷乱中俯首仰望星空的勇气与执着。如今这个时代,夏尔君是妾身能接触到的,与我族唯一相关的后人。作为夏尔君的先辈,妾身也郑重地将此话转述后人,希望夏尔君不到最后一刻,万万不能放弃求生的信念。明白吗?” “呃,明,明白。”夏尔嘴角抽搐道,“请问先辈大人,有何吩咐……” “夏尔君,我们一起到下面去看看吧。” …… “原来是这里下面。” 地板在艾格尼丝的控制下,从中心向四周逐一退去,露出了通往下方的旋梯。 夏尔点燃了简陋的临时火把,率先走了下去。 旋梯盘旋而下,到尽头处,是一间存放杂物的地下室。 年代久远,室内充满一股腐朽的霉味,而地上的残存物,只要轻轻一碰,立即化为尘埃。 夏尔到处搜寻了一下,没有任何收获,看的艾格尼丝正用短杖在四面墙上敲来敲去,便问道:“有发现吗?” 艾格尼丝停在了其中一面墙的中间,敲了三下,然后说道:“应该是这面墙。夏尔君,你往后站一下。” 夏尔依言后退,少女短杖亮起,一道柔和的白光自杖头倾泻到墙上,墙的表面立即出现了裂纹,而后裂纹进一步扩大,墙身碎成一个个小方块,最终向后倒塌,一条幽深的矿洞,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这座塔居然建在这个矿洞之上?”夏尔惊呼道。 “妾身认为,应该是挖矿之人,因为无法用凡器破坏哨塔所用的坚硬石材,才不得不绕开塔身,将矿洞建在了塔下。毕竟从时间上来说,是先有塔,再有矿洞。”艾格尼丝分析道。 “有道理。” 两人借着火光,在幽暗的矿洞内摸索前行,过不了多久,即便没有火把的指引,也能看清楚洞内的情况。 因为在前方的洞壁上,陆陆续续地出现了一些暗红色光线。 “艾格尼丝,这,这些就是‘奥能石’了,对吗?”夏尔像是欣赏宝贝一样地,摩挲着洞壁岩石上散发着微光的矿石。 “准确地说,这是奥能石的原矿。真正的奥能石,需要在此基础上作进一步的加工冶炼。”艾格尼丝解释道。 “有了这些矿石的话,就能解决我身体的问题了吗?”夏尔问出了最为关心的问题。 “恐怕要让夏尔君失望了。”艾格尼丝歉然道,“原矿的成分太驳杂,妾身无法直接利用,需要精炼为纯度更高的‘奥能石’方可。可惜原矿精炼的技术,一直是技工大叔们的重要机密,就连预言高塔的首座嬷嬷也无法参破。” 夏尔没有再纠结“技工大叔”究竟是谁的问题。 他观察了一下矿洞内的情况,发现地上有不少倾倒的矿车和废弃的挖矿工具,还有一些小颗粒的原矿零星地散落在地面上。 想到某种可能性,他猜测道:“既然有人把矿石从这里挖出来带走,对于那些人而言,必然是有某种用途的。说不定他们懂得精炼的技术呢?” 矿洞的前方一直下行,即便有矿石的光线照亮,依然深不见底,于是两人决定继续往前探索。 行至地势平坦的地方,前方洞口忽见光亮,两人快步穿过洞口,来到了一处通明透亮的大型地下洞穴。 洞穴有明显人工开凿的痕迹,其中有一半的石壁,都是通往不知何方的洞口,正如夏尔两人刚刚出来的那个一样。 所有的洞口来到洞**部,都有一条吊桥延伸至中央的一座大型平台,平台上又有一间平房,不知是否有人在。 而洞**光亮的来源,则是立于平台四边的燃气灯。 燃气灯,是需要经常补充燃料的照明工具。 “看来这里并没有被废弃啊。” 夏尔一边低估着,一边小心翼翼地踏上了吊桥,试了试吊索的结实度,才和艾格尼丝缓缓通过。 吊桥下方是深不见底的地下裂缝,他可不希望自己因为粗心大意,而地葬身在这种不见天日的鬼地方。 从吊索来到平台,夏尔伏下身体,慢慢靠近那座房子,然后扒着一处没有上锁的窗台,快速地往里面瞄了一眼,发现空无一人,翻身跳了进去,从里面打开了房门,迎了少女进来。 房子的桌面上,堆叠着许多文件,夏尔随意翻动了一下,都是些粗浅的矿石开采记录,并没有什么特别。 但是一封涂有火漆的信件,却引起了他的注意。 因为那个火漆的图案他认得,那是波图男爵的家族徽章,他在水车村那位女房东丈夫留下的信件上,看到过同样的图案。 他拈起信封,发现火漆已经被割开一道裂缝,可以直接打开,信封上残留的火漆应该是拆信人懒得刮掉而已。 信封里那张折叠得不怎么美观的信纸,再次印证了这个的观点,夏尔猜测看信人应该是匆忙地看了一眼,就胡乱地把信纸塞了回去。 第四十九章 地下工坊 夏尔摊开信纸阅读,发现这是一份货物交接的清单。 里面关于货物的描述很笼统,隐约表示是某种“实验材料”,只有日期和数量的记录还算详细。 他觉得这里的字迹和记载格式有些眼熟,仔细回想了一下,感觉跟水车村地下密室里的货物进出清单有点类似。 难道这有什么关联? 果然,在清单的某一行处,出现了上个月某一天,来自水车村的货物记载。 “有何发现?”感觉夏尔一直在沉闷,艾格尼丝忍不住问道。 夏尔把信纸和信封一起收好,揉了揉额角,缓缓说道:“水车村的货物,波图男爵的家徽,女房东丈夫的笔迹……这些都跟水车村那单案子有关啊。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里恐怕是月神教会的一处秘密基地,而此地所行之事,很可能跟那些被拐儿童有关。” “原来如此。看来夏尔君找不到想要的答案,是不会轻易离去了。”艾格尼丝轻笑道。 “哈,还真是了解我。” 平台的前方是连接各方矿洞的吊桥,而后方,则是一条狭长的隧道。 从隧道里出来,夏尔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他原以为之前那个地下洞穴已经够大了,没想到眼前的这个更加庞大,甚至已经不能再称之为洞穴,而是一处颇具规模的地下空间。 入目所见,最吸引眼球的,显然是建造在空间平地上一排排风格独特的大型建筑。 这些建筑顶部都有一根长长的管子,联通入空间四周的石壁之中。 建筑里不时传出机器的轰隆声,而管子里偶尔会有一些白色的蒸汽泄露出来,虽然造型怪异,但这些特征,还是让夏尔联想到了王都郊外的蒸汽工坊。 教会在地底下偷偷建造了一个蒸汽工坊?还真是旷古奇闻呢。 不过,他们建筑这些工坊干什么? 蒸汽的泄露,与相对封闭的地下空间,让这里有些闷热,只有靠近下方某些从洞壁引出的通风管道,才稍微舒服些。 两人潜入了其中一个工坊,里面的的机械在青衣人的控制下,有序地运转着,不时有煤炭和奥能石矿被搬运,分别投送进不同的口子。 或者锅炉中烧得通红的方块,被搬出,放到与铰链项链的一处狭长平台上,再移动到大型鼓风机下作风冷降温。 青衣人身上的月光菊标识,让夏尔确信了这里是属于月神教会的地方。 他低声嘲笑道:“教会在外宣称,以煤炭蒸汽为代表的新技术发展,是对神灵的亵渎,结果背地里自己还不是在偷偷使用。” “是么?妾身怎么记得,这些人的先祖,跟野人大叔们一样,都热衷于各种自然力量的发掘呢?”艾格尼丝歪了歪脑袋,表达了相反的观点。 夏尔自动忽略了“野人大叔”这个字眼,但是对于“教会热衷于自然力量发掘”这个观点,却有些莫名其妙,因为这完全违背了他所了解的“现代常识”。 按照“现代常识”,月神教会可是一直扮演着“宣扬月神的伟力,而抵触任何技术力量的革新”这种顽固守旧的恼人角色。 难道在艾格尼丝的那个时代,他们才是倡导技术革新的先驱? 过去一千年间发生的事情,一时半会也不可能理得清,他转而指着那些经过冷却后,堆放整齐的暗红方块问道:“那些应该就是精炼后的‘奥能石’了吧?” 少女屏息了一会,似乎在感应夏尔所指的地方,少时,开口道:“虽然成品的纯度还是比不上妾身接触过的,但勉强可以使用了。” 夏尔按耐住心中的激动,悄悄的靠近成品堆放区域,趁搬运的人背身离开之际,在边缘不甚平整的位置,快速顺了几块“奥能石”方块,塞到腰间的储物袋里。 正要离开之际,成品堆的另一面,传来了两个青衣人聊天的声音。 “‘十三号’先生召集全体会议,外头矿区的人都到了,我们还是赶紧走吧,省得迟到了被责罚。”一个青衣人焦急的催促道。 “切,大家都是侍奉月神的兄弟,凭什么他一个小小的施祭,就能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我在教堂里的时候,本堂神父都没有这么对我颐指气使”另一个青衣人不屑道。 “慎言!你初来乍到,不懂就别乱说话。十三号先生品级虽然不高,却是主教冕下亲自任命的圣所主事。在这里,他有着绝对的权威。”第一名青衣人急切地劝道,又稍稍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我听说,他跟研究院有关。” “什么研究院?”第二个青衣人茫然地问道。 “月相研究院啊!” “什么!” 两个青衣人似乎对这个名词有着天然的恐惧,默不作声地操纵着各种机关,把运转中的机器冷却,关停。 趁着这个空隙,夏尔潜回去跟艾格尼丝会和,两人逃出了这个工坊,看到主干道上有不少青衣人想着某个方向匆匆而去。 刚刚两个青衣人提到“月相研究院”的时候,夏尔便开始心生警惕,又想到对方谈话中,再次出现了“实验材料”这个字眼,为了证实心中的某种猜测,他决定跟上去看看。 两人远远吊着青衣大部队的尾巴,来到一处独立的石砌圆拱建筑外。 建筑只有正前方一道大门,四名持剑的守卫分立于大门两侧,对鱼贯而入的青衣人只是随意地瞟几眼,并没有过多阻拦。 既然里面即将召开的是全体会议,若能够混进去的话,说不定可以得到有用的情报。 这么想着,夏尔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不禁摇了摇头。 对方的着装太统一了,贸然跟进去的话,肯定被认出来。 “艾格尼丝,你那招‘光影偏折’,能不能把我变得完全透明,或者把我的虚影弄在室外?” “完全透明是不可能的。”艾格尼丝耐心地说道,“‘光影偏折’只能扭曲光线,而不能让它彻底消失。至于夏尔君的虚影,这里的建筑材质完全不透光,妾身无法在室外控制内里的光线。” “难道要去弄一身这样的衣服?这种小区域内的人,估计互相之间都认识,不太好办啊……”夏尔低估道。 第五十章 十三号先生 “夏尔君一定要进去么?妾身感觉里面有不太好的东西。” 不太好的东西?上一次艾格尼丝这样说的时候,他们正好遇到被熊形巨兽袭击的商人。 夏尔愿意相信少女的判断,但是一想到在里面,很可能会得到关于水车村案件的真相,一旦错过的话,估计很难再有这样的机会。 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艾格尼丝,少女从长发间掏出了正在酣睡的果果,被主人扰了清梦的小家伙刚刚准备开口抗议,嘴巴就被少女的一根手指摁住了。 “如果夏尔君只是想听到里面的声音,果果可以帮得上忙。” 在夏尔半信半疑的目光之下,小毛球迅速缩小为指甲盖大小的一粒,随着洞**蒸腾上升的热流,飘向圆拱建筑的入口,在四名守卫毫无察觉之下,从大门的缝隙中钻了进去。 “接下来,该怎么听到里面的声音?”夏尔好奇道。 艾格尼丝伸出一根手指,轻点在夏尔一边的耳垂上,异样的触感让他觉得有点痒,忍不住缩了一下脖子,少女嗔怪地道了一声“夏尔君别乱动”,然后手指绕着耳廓外侧,顺时针地划了一圈。 这就完了?正当他刚刚升起自己是不是被捉弄的念头时,那侧被玉指触碰过的耳朵,出现了一些吵杂的人声。 声音一开始飘忽不定,还带有空气流动的噪音,听不太真切,后来气流的飒飒声消失,人声由弱渐强,仿佛有人靠在耳边说话,无比清晰。 夏尔仔细聆听,说话的人不止一个,吵吵轰轰的,他大致能把握到其中某几个特别响亮的声音,其他的可能是因为距离果果的位置太远,只有絮絮地杂音。 这些人谈论的内容主要是各自的日常工作,夏尔大部分听得似懂非懂,但还是抓到了几个关键的信息。 首先,青衣人口中的“十三号先生”最近的实验好像遇到了难题,急需补充大量的“实验材料”。 其次,水车村那边的“实验材料”供给出了问题,十三号先生的脾气变得十分暴躁,据说有几个犯了错的青衣人被抓去当“实验材料”。 最后一点,也是夏尔最为在意的一点,则是那些使用过的“实验废料”,由于最近没有人过来清理,暂时被存放在此地的某个区域内。 夏尔几乎可以确定,这些人口中的“实验材料”,就是那些被拐卖的儿童;而所谓待处理的“实验废料”,大概就是水车磨坊下,死相惨烈的童尸。 这可是重大发现。 水车磨坊下的密室,在被黑袍重新占领之后,还能剩下多少可用的证据,他心里没有底。 但是此处作为教会的秘密实验的驻地,除了有这些关键的尸体证据以外,还有不少自己先前看过的那种纸质的记录,如果自己能将这个消息带回监察院,再由监察院派出武装力量对此处进行突袭,来个人装并获,这件案子说不定就能破了。 嗯,这次可不能像之前那样鲁莽了,得小心隐藏好自己。 想到这里,他心中已萌生退意,耳中嘈杂的环境却忽然变得鸦雀无声。 透过耳中异样的安静,他感受到里面紧张的气氛。 一个噔噔噔的急促脚步声由远而近,夏尔心中一紧,以为是迷你小毛球被发现了,耳中却传来了一把平和的笑声。 “呵呵呵,来这里的时间不短了,从来没有把大家聚在一块,今天一看,才发现我们竟然有这么多志同道合的兄弟姐妹呐。” 说话的声音,像是某个慈眉善目的老者在闲聊家常,但是夏尔明显感觉到附近的呼吸声开始加重。 “相信大家都听说了,我们伟大的事业,最近受到了一些小挫折,某些贪生怕死的贵族仗着我神过去的宠爱,竟然想背弃过往的信约。这是赤裸裸的亵渎我神的大罪!” 那人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罪人自有我神施以惩戒。但是亲爱的兄弟姐妹们啊,我们不能因为这些小小的挫折,就在这伟大的道路上止步不前。月光在上,神的目光注视着我们的一言一行。大家既然能够从芸芸信众中脱颖而出,来到圣所,除了要对我神心怀感激意外,还不能忘记坚定自己的信仰,并怀着随时为我神牺牲自己的觉悟。大家说对吗?” 末尾的问句,老者声调陡然变高,场内顿时响起了各种惶惶不安的聒噪声,甚至有人低声怂恿着同僚要不要趁乱逃离此地。 夏尔不知道他们在担心着什么,但他很清楚这些人已经不可能逃离这座建筑了。因为就在老者说话之前,他亲眼看到外头的四名守卫给大门上锁,并拉下了一道沉重的铁闸。 他感激地看了一眼身边的艾格尼丝,想着如果刚刚不是少女拉住了自己,此时就成了别人的瓮中之鳖。 关门是为了打狗,向来不会发生什么好事。把别人的后路堵上的这种行为,多数是带着某种一网打尽的意味。 只是那个老者,那些青衣人口中高高在上的“十三号先生”,究竟想做些什么呢? 心中的疑问并没有持续多久,耳中开始传来人群惊恐的尖叫,而远处的那道已经彻底锁死的大门,则一直传来咚咚的拍打声。 建筑内骚乱持续了一段时间,突然,一道熟悉的野兽嘶吼声传到耳中,他浑身一震,顾不上被发现地危险,大声催促道:“快让果果出来,快!” 艾格尼丝的反应稍慢半拍,但也感应到一种熟悉的凶险,连忙把食指贴在唇瓣下,轻声呢喃。 夏尔立即就听到了空气流动的声音。 希望小毛球能平安回来吧,夏尔看着眉头紧蹙的少女,心里默默祈祷着。 “既然来了,就别想走了吧。” 一把平和的老者声音毫无预兆地从耳边响起,夏尔下意识地把拔出了佩剑,挡在了少女的身前。 “你是谁!”他大喊道。 “呵呵,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没有礼貌了。”那道声音说完,夏尔感觉身前的景象一阵模糊。 下一个瞬间,他发现自己和少女来到了一个穹顶的建筑内部,四周是无数匍匐在地,浑身颤抖的青衣人,青衣人的四周,则是龇牙咧嘴的熊形巨兽。 在所有这些的上方,一个戴着单眼镜片,像是学者打扮的白发老者,伫立在一处巨大的石台上,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俩。 第五十一章 初见超凡 突如其来地被“移动”到建筑的内部,夏尔有些猝不及防。 毫无疑问,这种诡异的变化,肯定是刚刚那位说话老者手段。 而至于老者的声音,已经偷听了一段时间的夏尔,自然认得出来。 但是认得出来也不能主动承认。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夏尔一边观察着周围的环境,一边缓缓地开口问道:“请问阁下是教会的哪位大人?” “呵呵,询问长者姓名之前,不应该先自报家门么。”老者悠然道,“还是说你想让我自己猜一下?有意思。” “无名小辈,不足挂齿。路途困顿,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没想到误入贵地,希望主人不要介意。”夏尔说着,剑柄一转手,剑刃藏到了身后,以示无恶意。 老者托了托单眼镜片,似笑非笑道:“害怕真实身份被知道么?呵呵,所以,你是一位谨小慎微的窃贼,还是隶属哪个机构的间谍?” 身份?除了教会内部的人员,其他任何势力的人出现在此时此地,都有些不合时宜啊。 至于与教会有接触的王国贵族,除了已知的波图男爵以外,其他的根本一无所知,胡编乱造更容易暴露自己。而偏偏波图男爵,又刚刚得罪了这里的人…… 就在夏尔感到伤脑筋之际,老者哂笑道:“年轻人,不要多想,其实我对你是什么来历完全没有兴趣。因为不论你是什么来历,我都不会让你活着离开的。” 老者手掌轻抚,一只距离两人最近的巨兽再也按捺不住,应声而动,气势汹汹地朝着两人狂扑而来,途中部分躲闪不及的青衣人,被那移动堡垒般的肉身撞到在地,血肉模糊。 巨兽转瞬即止,猎物在前,凶性毕露,以山岳崩塌之势压向夏尔与艾格尼丝,两人似乎躲闪不及,被那庞大的身躯淹没。 “哦呵?” 在老者微凝的目光中,两个外来者正安然无恙地出现在了巨兽的身后,其中男性那位的长剑刺入了巨兽的左脚掌底部,还在咆哮的巨兽顿时咽身吞气,再无动静。 “原来如此,利用光线扭曲来达到移形换影的效果,已经有‘浮光’级的实力了么,嗯,或许还差一些……” 老者自顾自话地低估了一阵,露出了然的神色,感慨地说道:“我原以为那边至少会派一名‘掠影’级的家伙过来,没想到只是刚刚入门不久的小家伙。所以,这就是你们一直没有任何动作的原因?亏我还一直提心吊胆地隐藏着自己。呵呵,真是年纪越大,胆子越小啊……” 夏尔听不懂老者的自言自语,但感觉对方明显是误会了什么,因为自己两人完全是误打误撞才来到这个地方。 只是艾格尼丝的能力已经暴露了,而她的身份又那么的敏感——这已经不是能不能解释清楚的问题了,而是压根就不可以解释。 老者似乎把对方的沉默,当成了是一种默认的态度,嗖地一声从高高的石台上跃了下来,轻轻落地,向着夏尔两人步步逼近。 还趴伏在地上的青衣人,看到老者似乎准备亲自动手,如果群蝗过境一般,纷纷往老者的后方躲去,似是不想成为被殃及的池鱼。 “夏尔君,此地似乎是对方控制的结界,妾身刚刚建立的术式被窥破,如今再次尝试,已经失效了。”艾格尼丝沉吟道。 “那些‘支点’呢,还能看到么?”夏尔担忧地问道。 “可以,但是此人正是所有‘支点’力量供给的来源,即使看到也没有意义。” “你是意思是,那些怪物都是这个人弄出来的?” 少女点了点头,肯定了他的说法。 夏尔清楚地记得,在古塔遇袭之后,路德就曾表示过,这种熊形巨兽,是“那个层次”的东西。 而所谓的“那个层次”,虽然路德一直含糊其辞,但夏尔还是猜到了对方所指的是“超凡者”的层次。 既然熊形巨兽是超凡者层次的东西,那么制造出这种东西的老者,不就是超凡者了吗? 得出这个结论的瞬间,夏尔生出了一种近乎绝望的无力感。 超凡者啊,这可是只出现在传说中的怪物,比起高阶的琼斯不知要可怕多少倍。 而单单一个高阶初期的琼斯,就已经让自己几近丧命,如今居然要面对这样一个更厉害的怪物,自己还有生机吗? 面对举剑戒备的夏尔,手无寸铁的老者,就这样把手背在身后,一边从容地踱步而来,一边侃侃而谈道:“其实我也不是非要杀人不可。不瞒你们说,我最近正在为实验材料的稀缺的问题而头疼不已。原本以为你们只是过了成长期的普通人类,没有任何实验的价值,杀掉就算了。不过既然那位女士有那种能力的话,虽然只是刚刚入门的水平,但身体素质肯定是超越了普通人的范畴。这是难能可贵的实验材料啊!比起我身后这群只会饕餮神恩的蛀虫,不知道要强多少倍。” “你做的是什么实验?”夏尔想起那些死相惨烈地童尸,不寒而栗地问道。 “呵呵,年轻人很有探究精神呢。可惜你只是一个普通人,我真正感兴趣的是你身后的那位女士”老者走到距离夏尔剑尖不到一寸的位置站定,大方地摊开双手,说道:“当然了,如果这位女士愿意配合我的实验,我倒是不介意让这位男士活着出去,反正对于我来说,任何普通人,都只是可有可无的跳蚤。” “艾格尼丝,不许乱动!”对着身后喝了一声,夏尔不理会少女微微错愕的神情,转过头来,继续问道:“我可以知道,阁下为何只需要成长期的人类来做实验材料吗?” “年轻人,你如果相当护花使者的话,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只有在成长期人类的身体活性,或者是这位女士这种层次的身体素质,才能满足我实验的需求。” “身体活性,是不是只‘新陈代谢’的速度?”夏尔紧接着问道。 “‘新陈代谢’么,呵呵,听着像是王立学院某些新学派的调调。你在那里待过?” 夏尔没有理会老者问题,而是收回长剑,伸出手臂,毫不犹豫地在上面割了一个浅浅的伤口。 老者起初对此不明所以,但很快,便不顾形象地把头凑到夏尔的手臂上,托着单眼镜片,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处正在快速愈合的伤口,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这就是你要的活性。”夏尔漠然地说道,“下面我们该谈谈,谁留下谁离开的问题了。” 第五十二章 第三种声音 “完美!这具身体的活性简直是太完美了!” 一丝不挂地被绑在实验台上,耳边是陷入癫狂状态的十三号先生在大呼小叫。 夏尔瞟了眼手臂上的伤口,想到自己身体的某部分“切片”,正被那位老者视若珍宝地观摩着,不禁有些反胃。 定了定神,他冷冷问道:“我的同伴可以离开了吧?” 老者随意地往身后挥了几下手,不耐烦地咕哝道:“走吧走吧。” 见到老者对“切片”以外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夏尔便不再理会他,转向身边的少女,柔声道:“快走吧。记得到王都的时候,按照我刚刚在信上留的地址,找到我姐,把我的东西,还有我写的信一并交给她。她会给你安排临时住的地方。如果她碰巧不在家,你就找那位叫‘厉安’的老伯,他是我们管家。” 少女默然听着夏尔细碎的嘱咐,不置可否,但是至始至终寸步不离地守在一旁,足以表明了某种态度。 夏尔对此早有预料,装出一副不悦的样子责备道:“埃尔文斯小姐,你可是答应过要治好我身体毛病的。那种石头已经弄到手了,承诺也是时候该履行了。要是我从这里回去以后,发现还没有一个满意的治疗方案,信不信我把你那袋果子拿去喂鱼!” 越说越凶狠的语气,但是最后的一句威胁,却像是笨拙的童言,引人发笑。 他没有笑,他知道这只能是玩笑。 她也没有笑,她知道这不是开玩笑。 两人沉默以对,似乎谁也不肯让步。 一直干瞪着眼,真累。 她倒好,眼睛根本不需要用“看”嘛,这样太吃亏了,夏尔一边在心里嘀咕着,一边把头别了过去,不再看对方。 “夏尔君。”艾格尼丝最后开口道,“妾身会履行承诺的。” 说完,她便毅然转身离开实验台。 夏尔看着少女远去的背影,一时抱怨她走得太慢,一时又觉得有些太快。 然而少女就这样不紧不慢地离开了,步履平稳也坚定,没有回头。 他有些怅然若失。 嘛,回什么头,回头不也看不到嘛。 …… 夏尔不记得自己被老者注射了多少次某种暗红色的液体。 他一开始以为对方给自己注射的是残次版的“福音”,但是后来发现这种东西有些不同。 残次版“福音”会让他失去理智,充满攻击破坏的欲望,而注射了这种液体后,除了身体有些疲惫外,头脑一直保持着清醒。 只是这时候保持头脑清醒,对他而言有些难以接受。 因为从第一滴下去以后,身体就一直维持在某个恐怖的高温中,从骨髓中间到皮肤表层,身体的每一寸都像是被放在烈火上煅烧一般,仿佛随时都要炸裂,十分难受,难受到他情愿立刻昏睡过去,而不是这样反反复复地被折磨着,不能得到解脱。 他开始有些明白那些儿童为何死状如此奇特,那种像是被火烧焦,但又不呈现火烧特征的尸体,估计就是这种液体的导致的。 如果不是自己身体的特异性,恐怕早就成为那样焦黑的一坨了吧。 在恍恍惚惚之中,夏尔看到十三号先生再一次来到实验台前,神色凝重地检查着自己的身体,在几个部位又是按压,又是敲打了一阵,然后喜上眉梢道:“真是一具活性惊人的身体啊,甚至都不需要为了照顾人体承受的极限,而刻意抑制试剂的药力。不,这具身体似乎没有任何极限呢,还是因为刺激的力度还不够?啊,不能太好奇,毕竟从没有一具实验材料,能够将准备阶段完成到这种程度,这个机会不能白白浪费,是时候来完成最后一步了。” 老者一边感叹道,一边走回不远处的工作台,重新开始捣鼓那些五颜六色的瓶瓶罐罐。 夏尔已经习惯了对方那种审视死尸一般的残酷目光。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快要道极限了。他对这种感觉十分的熟悉,曾经那段疯狂练剑的日子里,他每天都会把自己折腾到这种地步,才肯停下,或者说,被某个老头逼着停下。 老头曾经告诫他,即使是蟑螂的体质,也是有限度的,超过了极限,身体就会彻底崩溃。 崩溃就是死。 所以在听到老者说还有“最后一步”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很可能回不去了。 嘛,看来你是遵守不了承诺了,不过我会原谅你的,毕竟不是你的原因。 对着空气嗟叹了一番,他闭上了眼睛。 视力被屏蔽了,听力就被无限放大。 他听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 第一种快如蜂鸣,是自己将近失控的心跳; 第二种稳如钟摆,是老头倒弄瓶罐的磕碰; 第三种凄如鬼啸,是某种听得令人头皮发麻的惨叫。 等等,那个声音是怎么回事? 他蓦然瞪大了双眼,只觉得那声惨叫分外地违和。 身体被捆住动不了,他便挣扎着抬起头来,看了看工作台边的老者,对方还在专心做着自己的实验,似乎毫无察觉。 他以为是自己精神紧张产生的错觉,又把头放了下来。 但是惨叫声消失了一会,又再次响起,而且这次越来越密集,中间还夹着不堪入耳的咒骂声,或者哭丧求饶的声音,完全没有停下来的趋势。 他惊得再次看向老者,对方依然没有察觉。 这不可能! 声音这么大,只要不是聋子,肯定能听到啊。 他试着闭上眼睛,仔细分辨耳中的声音,慢慢开始察觉有些不对劲。 这些声音是真实入耳的,不是错觉。 但是并不是两边耳朵都能听到。 准确地说,只有一只耳朵能听到惨叫声,而那只耳朵,正是之前在少女的帮助下,用来偷听圆拱建筑的那只。 难道是,果果?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开始担心少女与小毛球是否遇到了危险,但是此刻已经成为了别人刀俎下的鱼肉,动弹不得,只能干瞪眼着急。 就在他快要被焦虑与懊恼折磨昏头的时候,耳中传来了熟悉的嗓音。 “夏尔君不让妾身做的事,妾身也不会让夏尔君做到的。” 第五十三章 大开眼戒 是艾格尼丝! 夏尔差点忍不住脱口而出,还好及时想起身边还有一位传说中的怪物,及时闭上了嘴。 老者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伟大事业”中,没有察觉到夏尔的异常。 声音如此清脆悦耳,所说的话又是如此鲜明直白的宣告,夏尔确定自己没有幻听。 至于为何只有自己能听到,他猜测多半是艾格尼丝距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除了自己以外,附近的人都听不到。 她想干什么? 夏尔首先排除了艾格尼丝被青衣人袭击的可能。 他很清楚以艾格尼丝展现过的能力,虽然敌不过人数众多的青衣人,但只要没有旁边这位超凡者的干扰,仅仅是逃离包围的话,还是可以轻而易举办到的。 况且,到目前为止,在那只耳朵所听到的声音里,除了艾格尼丝说了一句话外,其他都像是受害者发出的。 既然没有被袭击,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性:她是发起攻击的那个人 这一刻,他没有去探究少女去而复返的理由,也没有因为对方的固执,而感到恼怒或是感动。 他只是有些遗憾,遗憾这种时候的自己,居然没有仗剑守在她身前。 说起来,他从来没有见过艾格尼丝真正战斗的模样。 这位从第一次见面伊始,就给自己带来各种“意料之外”的小女巫,似乎天生就缺乏“攻击”这种基本属性,所有的神奇手段,都仅仅限于保全好自己而已。 所以,他总是下意识地,把自己当作那柄守护她的利剑。 如此人畜无害的少女,怎么可能是教会宣传里的,罪大恶极的异端呢? 那些恐怖故事里的女巫,不都应该潜伏在尘世间搅风搅雨,无恶不作,人人无不谈之变色,无不避之不及的存在吗? 这样的存在,怎么可能是她呢。 夏尔一边听着耳中渐呈鼎沸之势的呼救声,一边在心里说服自己般地默念道。 别开玩笑了。 “异端,是异端,啊……” “大家快逃啊,去找十三号先生……” “月神在上,请赦免我的罪恶,净化我的灵魂……” “我还不想死……” “妈妈……” 别开玩笑。 “呵呵,我原本还好奇,你那位同伴会找来个什么样的强援,没想到就她一个人杀回来了,也不知道是什么给了她这么大的勇气,一个连‘浮光’级都不到的新手,胆敢来挑战我。”老者神态自然地说道,手中的操作却一刻也没有停下。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以为,我没有解除你耳朵上的术式,是因为我没有发现吗?”老者用调侃地语气说道,“不不不,我仅仅是不想浪费时间而已。时间是很宝贵的。我已经为了这项事业,耗费了大半辈子的时间,而这些年为了躲避你们的追查,又在这个阴暗的山疙瘩里,虚耗了不少光阴,如今胜利在望,我不想再等了。” 说道这里,老者终于停下了工作台上的操作,手中多出了一支金黄如火的注射液。 “多亏你们的笨蛋上司轻敌,居然只排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家伙来对付我。说真的,我是真心想放过你那位同伴的,毕竟到达我们这种层次的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都应该成为同舟共济的兄弟姐妹。” “既然时间宝贵,那就废话少说,继续实验!”夏尔强忍着被绳索紧勒的疼痛,半直起身子大喝道。 “哈哈哈!”老者开怀大笑道,“世间上的事情就是如此奇妙,两人遇险,一人利己一人利他,则利己者可活;如果两人都自私自利,或是两人都情愿成全他人,那结局都将是无人幸免。唯一的区别,是前者聪明过头,后者执着过分。你看,如果我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你要不要选择成为那个可以幸免的人?” 面对老者戏虐中,带着一丝鼓励的目光,夏尔面无表情道:“我认为,关于双方合作的谈判,在实验开始之前,就已经结束了。” “原来如此。”老者点头道,“可惜执着过分的并不止你一人。” 说罢,老者在夏尔诧异的目光中,放下了注射液,往实验室外走去。 “你想干什么!”他怒吼道。 “既然确定了你们没有强援,我为什么不多留下一具实验材料呢?”理所当然地说着,老者踏出了实验室大门。 …… 萦纡耳中的一片鬼哭神嚎中,总是伴随着一个轻微但清晰的脚步声。 嗒,嗒,嗒。 不紧不慢,平稳而富有节奏,如同自家花园中闲庭信步。 不知怎地,夏尔忽然想起了八年前的那个下午,还是半大孩子的自己,与同样稚气未脱的斯嘉丽,在自家沙发上背贴背地紧靠在一起,无助地看着王都警备队员在自家客厅进进出出,不时向两姐弟抛出同情但仅限于同情的目光,就如同看向动物园中母兽难产而死的幼崽,水波流转,密云而终不雨。 那时候,满屋子都是乱哄哄的吵闹声,而窗外的大街上,不时传来警备队翻墙砸窗的铿锵,与惶惶逃出屋外的妇孺哀嚎。 只有一个不紧不慢的脚步,一直守候在两姐弟的身旁,嗒,嗒,嗒,平稳而富有节奏。 “厉安,陛下、父亲母亲,还有几位大人都是在郊外失踪的,为什么他们要来搜我们家?”斯嘉丽警惕地盯着过往的警备队员,仿佛对方随时会抢走她最心爱的玩偶。 “小姐,少爷。”厉安弯下腰,慈爱地抚着两姐弟的头顶,温和道:“天底下并没有什么真正的大事,值得被时间永远铭记。即使天崩地裂,只要有人能活着,也会慢慢被时间抚平,太阳照常升落,月亮照样圆缺,而活下来的人,该干什么还是会干什么去。” “那厉安呢?”半大的夏尔突然插嘴问道。 兰卡斯特的管家笑了笑,没有回答。但自此以后,那个平稳而富有节奏的嗒嗒声,再也没有离开两姐弟的身边。 第五十四章 你所不知道的可怕 脚步声停下了,哀嚎声也谜一样地随之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巨兽嘶吼。 但是很快,嘶吼又变成了哀嚎,而且因发自本就是怪物巨兽之口,更显得凄厉如鬼。 然后,仅剩的这些声音,也消失成了谜团。 夏尔什么都听到了,却依然什么也不知道。 那些声音所代表的画面,就像是泡在静水中的沙画,想象力之手只要稍向水面一抬,潺动的水流就会顷刻带走一切。 他不知道那些哀嚎所指向的恐惧源头是什么,或许是艾格尼丝,或许是什么别的。 理智告诉他是艾格尼丝,可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小女巫有什么值得可怕的。 那些在哀嚎者耳中如同催命音符一样的脚步声,却让他感到如此熟悉,如此安心。 实在没什么好可怕的。 “原来你,很可怕。” 老者的声音突兀响起,没有了先前谈笑自若的风度,气息凝重如冰。 “我本来以为,目不能视,就是你为了得到‘契约’而付出的代价,但我竟然忽略了,到了我们这种层次的存在,即使目不能视,也可以轻易地掩饰过去,而不会将自己的弱点暴露给敌人。” “妾身不知道‘契约’所指为何物。”一个冷漠到有些陌生的熟悉声音说道。 “你确实不会知道。”老者肃然道,“你的存在,本身就代表着与‘契约’相悖。我甚至无法理解你存在的缘由。代表着纯粹毁灭的你,为何没有在本该毁灭的时代彻底毁灭,反而在这个新生的时代获得了新生?而作为被创造出来的毁灭,你究竟是代表创造还是代表毁灭?” “抱歉,妾身听不懂。” 我也听不懂。夏尔在心里应和道。 这种近乎钻牛角尖一样的学究口吻,让他无比厌恶。 他厌恶对方的口吻,他更厌恶对方的说辞。 什么叫“代表纯粹毁灭”?什么叫“本该在毁灭的时代彻底毁灭?”谁TM要毁灭? “但妾身确实是毁灭。” 艾格尼丝? “妾身自诞生之日起,便带着毁灭来到这世间,目之所及,尚无完物,遑论善恶。” 什么意思? “善恶不分的毁灭,比起纯粹的恶,还要更加罪大恶极呐。”老者像是无比感慨道。 善恶不分? “或许妾身正是这样的存在。” 慢着,你究竟在说什么? “只会带来纯粹毁灭的妾身,本来就应该抛弃所有的羁绊,过得更加纯粹吧。” 这一句的声音轻若游丝,仿佛贴耳呢喃。 夏尔知道,以这种音量,老者大概是听不到的。 随着老者一声急高的长啸,他开始听到了此起彼伏的爆炸声,从声浪袭来的方向判断,应该是蒸汽工坊所在的区域。 爆炸的声音持续了一阵,似乎渐渐减弱,但是他的担忧却没有丝毫减弱。 因为在他更在意的那一边耳朵里,爆鸣声一浪盖过一浪,脚步声一下快过一下。 爆炸没有停下,只是在离他远去而已。 老者追击她引起爆炸,她便不加思索地离他远去。 于是,老者也离他远去,爆炸也离他远去。 于是,他获得了逃脱的机会。 …… 全身被绳索绑住的人,没有外力的帮助的情况下想要脱困,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绳索的韧性不一定就比人体好,但是绳索不惧形变,而人体一旦形变,往往就代表着受伤。 受伤意味着疼痛,比疼痛更可怕的,是受伤后的虚弱,如果虚弱得不到好转,可能会导致死亡。 夏尔也是怕痛的,但他不怕受伤。 无论多大程度的伤,都不会让他虚弱多久。 所以相应地,能让他感到怕的痛,都不会是一般程度的痛,至少不是绳索能带来的程度。 身体再次获得自由的时候,也一并从那种暗红色液体带来的异状中恢复了过来。 头脑清晰了,眼睛不朦胧了,耳朵不含糊了,所以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就真的是没有任何声音了。 他不知道老者还会不会回来,甚至不知道他是死是活。 但令他稍感欣慰的是,至少从最后听到的那翻对话里可以得知,艾格尼丝还是活着的。 “为何……妾身眼中,没有毁灭?呼……”一段近乎脱力的喘息声。 “哼哼!毁灭之瞳,你的瞳要真的看得到我,才能毁灭啊!”嚣张的宣言,不知道是色厉内荏还是有恃无恐的。 “那妾身,便要看到为止……” 嘶嘶…… 声音到此为止,不知道是果果的听力出了问题,还是艾格尼丝故意为之。 而他听到这里,也大概搞清楚了一些事情的真相。 譬如艾格尼丝,藏着那抹他一直有冲动摘下的白布后面,是一对可以毁灭一切的眼睛。 他暂时不清楚“一切”的范围有多大,但至少对于十三号先生这样的超凡者,还是能影响到的。 自然地,也就包括他这样的普通人。 至于十三号先生,则一直试图用爆炸掩护自己,以接近艾格尼丝,但最终还是被少女“看到”了。 可惜她看到的,似乎不是十三号先生的真身,于是,他还活着,而她,则决定要继续看下去,直到毁灭对方为止。 这个目标或许瞬间就能实现,或许会是一段漫长的故事。 但是他不在故事之中,即使情节再曲折,再跌宕起伏,也与他无关。 甚至于,连旁听故事的资格也被剥夺了。 他反复揉搓着耳朵,希望只是自己的听力暂时失灵了。 可惜拍打脸颊的啪啪声,却是那么的刺耳。 他终于还是醒悟了,附在自己耳朵上的,是属于她的“术式”,她若希望他听到,他自然能听到;她若不希望他听到,他可能这辈子再也听不到半个字。 不论如何,这也是她拼死创造的机会,不能白白浪费。 其他的事情,等安全离开了再考虑吧。 这样安慰着自己,他从地上爬了起来,开始在实验室里翻箱倒柜,争分夺秒地搜寻着可以带走的东西。 这一次,他不会再让任何人把证物毁掉。 第五十五章 她的承诺 实验室内除了一些不知道功用的仪器与瓶罐,就只有海量的纸质文件。 其中一些是关于此处秘密驻地的各项数据的统计,人员、投入与产出等等,十分详尽。 另外一些则属于某项计划的实验数据,从最初的规划到后续的数据修正,足足装了好几个大箱子,夏尔粗鲁地翻看了一下,完全不知所云,只是记住了这项计划的名称——圣骑士计划。 又是“骑士”? 他记得琼斯也曾经提到了这个已经装进了历史书的名字。 按照他的理解,这两位在月神教里,应该都属于上层的人物了,竟然都与“骑士”这个名称多少有些牵连,究竟是巧合,还是他们所谓的“骑士”,是一种真实的存在? 脑中没有任何头绪,便暂时先不考虑这个事,他必须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考虑到这里的纸质材料实在太多,他挑了一些认为有调查价值的装了起来。 然后看着实验台旁边,那瓶金黄如火的注射液,想起这是老者尚未完成的“最后一步”,也一并装走。 在刚刚翻看的材料中,他得知那些剩余的“实验材料”并不在这里,而是在距离此地不远的另一处秘密驻地。 想到那里必然也有教会的人严密看守,他决定等回南克镇后,再想支部上报此事。 错综复杂的地下矿洞容易让人迷失其间,他对着这记忆中来时的方向往回走,不多时便回到古塔。 从高坡上下来时,天已经亮了,他原以两人在地底下失踪以后,商团应该离开了,却没想到这种王国官道上,看到了还停在原地的中年商人与他的车队。 还没等夏尔上前打招呼,中年商人就已经屁颠屁颠地小跑过来,比之前更加恭敬地喊了一声“大人”,双手奉上一大袋东西。 夏尔打开一看,赫然是自己之前交给艾格尼丝的东西,此物,还有两人在地下偷来的“奥能石”,以及一张画着某种图案的纤维纸。 这种质地的纤维纸,夏尔一看就知道是谁留下的,连忙问道:“你见过我的同伴?” “是的,大人。”中年商人躬身道:“她告诉我你们正在这里办案,让我务必在这里等你出来,并将这袋东西亲手交给你。” “办案?” 夏尔疑惑地看着中年商人,细问之下,对方才将事情的原委给他交待了一遍。 按照中年商人的说法,艾格尼丝从古塔上下来后,立即跟他表明了两人监察员的身份,商人以为对方是来查他偷挖废矿的事,吓得立马跪地求饶。 好在少女随即表示监察院正在追查躲在废矿下的盗贼团伙,她正要赶回去请求增援,希望中年商人能帮她把一袋东西交给她的同伴。 至于中年商人为何会老老实实地听话—— “大人,你的同伴跟我保证过,只要我完成了这项任务,监察院就不会检举我干过的那些事。您看我这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的……” 看着商人那张拧成一团麻布的哭丧脸,夏尔清了清嗓子,故作严肃道:“我不太明白你在说什么,你之前干过什么事?哦,对了,我正要赶回南克镇,不知道贵团的马车,是否还有空位?” “哦,尊敬的大人,您可是问对人了,鄙人这里刚好有一辆空马车呢!”商人咧嘴笑道,表情转换速度之快,让夏尔不禁为之惊叹。 …… 夏尔请求的是一个马车的空位,但是中年商人则直接清空了一辆马车给他。 想到自己手上的东西过于敏感,不能让人看见,便顺水推舟地端起了“大人”架子,大模大样独享了一辆马车。 确认马车的门窗全都关闭好以后,夏尔从袋子里拿出了装着奥能石的小麻袋,以及跟奥能石夹在一起的纤维纸。 刚刚只是匆匆一瞥,未及细看,如今再次端详,发现纸上的图案,似乎是一副星图。 图上星星的数量并不算多,他点数了一下,居然跟奥能石的数量刚好对上。 这些星辰以某种特定的规律排列着,夏尔看久了,竟然产生它们在缓缓移动的感觉,不知道是自己眼花了,还是真有其事。 她为什么要留下这幅星图给我? 跟奥能石放在一起,星星的数量又刚好跟奥能石的数量对上,难道是…… 他试着用手指摁一下图上的星星,看看是否暗藏玄机,谁知道手指与纸面星星的所在刚一接触,一速诡异的白光立即从纸面上弹起,嗖的一下向他头上飞去,他只感到脑门一热,顿时感到有一大段信息被强行塞进了大脑。 这是什么! 痛…… 脑充血一样的刺痛感慢慢消退,夏尔脸上的表情也由一开始的痛苦,转为惊讶,最后露出了然的目光。 那团白光所包含的信息没有附加任何现代的文字说明,却以某种暂时无法解释的方式,让夏尔毫无障碍地读懂了其中的内容。 星图果然与奥能石有关,是艾格尼丝特意留下了的东西,代表着她对他的承诺。 如果将奥能石按照上面记载的方式进行排列,再以信息里提供的方式进行激活,则可以触发一个术式,一个足以改变他命运的“术式”。 或者说,是改变他命的“术式”。 关于自己寿命的问题,多年以来,他总是小心翼翼地埋藏在心底,从不提向旁人提及,日子也是照常的过着。 然而对生的渴望,是人性里不能磨灭掉的本能,即使藏的再深,也终究是植根在那里,不增不减。 白天里无忧无虑的快乐少年,焉知背地里有多少个辗转难眠的深夜。 如今,那个困扰自己多年的梦魇,终于可以终结了。 而终结的方式,又呈现得如此此清晰明了,每一项实际操控的步骤描述得详尽而严谨,如同饿极的人得到了一大块白水煮熟的肉排,没有任何花哨的调味,只有满嘴实实在在的幸福感。 “妾身会履行承诺的。” 脑海里中突然响起少女临走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时候远去的背影仿佛又浮现在眼前,久久不散。 他忽然觉得,自己并没有预想中的那样高兴。 第五十六章 南境戒严 从古塔到南克镇的路程,按照当初路德小队来时脚程,需要走将近一天的时间。 好在中年商人车队的条件,显然比经费紧张的南克勒斯支部要好得多,每一辆马车都配备着纯种的北方高头大马,上午出发,傍晚就停在了南克镇入口外。 马车蒲一停下,夏尔以为只是例行的入镇检查,没有多想,依然安心地研究着手中星图的排列。 过了大约两刻钟,才发现马车依然没有动静,而外面的声音又吵杂得过分,只好把手头上的东西收拾好,走到马车外去一看究竟。 此时南克镇的入口处,不知是什么缘故,竟然滞留着大量等待入镇检查的商团马车,让原本就不甚宽敞镇口通道,一下子就被堵得水泄不通。 放眼四周,在人车混杂的间隙中,或是烧饭的炊烟,或是小贩的叫卖,或是赌摊的吆喝,或是酩酊的醉姿,好不热闹。 “怎么回事?” 夏尔有些烦躁的抓了抓头发,现在正是要赶时间的当口。 先前看到王国官道比平时清净了不少,车队马不停蹄地一路疾驰,还想着天黑前就能随着商团回到南克镇,没想到居然被堵在了一步之遥的镇口外。 搞不清楚状况的夏尔,只好去找中年商人询问。 中年商人正好从外面打探消息回来,见到夏尔,颇为无奈地表示,前几天教会单方面宣布克勒斯南境有异端活动的痕迹,南克勒斯地区全面进入戒严的状态。 为了配合教会肃清异端的工作,南克镇的列车被迫停运了,不少外地来的商团,因为赶不及回去的列车,又不想冒着未知的风险,千里迢迢地走官道回去,便只好先停在这里观望几天,看看能否等到列车重新开通。 “我没记错的话,铁路联合公司名下的所有列车与线路,都是隶属王国交通部管辖的吧,怎么教会可以说停就停?”夏尔不解地问道。 “大人,您是一位正统的王都贵族呢。”中年商人委婉地说道,“在南克勒斯这种乡下地方,谁不知道地区主教的命令,比省内各司长官的命令管用多了。” “大概也只有监察院那边的人,才会稍微硬气一点吧。”中年商人补充道,却不知道是顾及着夏尔的身份,还是真的这么认为。 月神教会对南克勒斯的控制力再一次刷新了夏尔的认知,但这不是他目前主要关心的问题。 商团进城需要经过繁琐的检查手续,但居民回家的话,就没有这些麻烦,而夏尔知道,商人如今的家,就安在南克镇里。 于是,这位说着一口浓重北方口音的中年商人,南克镇的合法居民,顺理成章地多了一位来自王都的远房表亲。 回到镇中,中年商人盛意拳拳地邀请夏尔到他家住下,好增进双方感情,被夏尔婉言谢绝。 他现在需要的,是一个绝对安全,不受到任何打扰的地方,来完成那个性命攸关的“术式”。 考虑到教会已经将克勒斯的南境戒严,无论是商人的家亦或是普通的旅馆,显然都不是理想的地点。 而且在此之前,他还必须去支部一趟。 南克勒斯支部,夏尔只在报道的当天,在路德的接待下进去过一趟,除了路德小队的成员以外,与其他人并不认识。 因此穿着平民服装进去的他,一开始就被堵在了接待处,好在他随身带着汉斯的亲笔信,接待处的同事反复确认笔迹后,唤来了休养中的乔,才算解决了这单麻烦事。 乔走起路来还是一瘸一瘸的,但至少不需要依靠拐杖了。 夏尔带着歉意寒暄了几句,并问到为何不让汉斯过来。 乔拍了拍他的肩膀,解释道:“你来晚了,副队长前天就跟着支部长官到省分部述职,现在估计又随着省里的高层赶往黑狱。水车村那件事闹得有些大,一个小队的监察员被抓紧了黑狱,其中一名还是路德队长这样老资历的高级监察员,省里的长官正已经和地区主教吵得不可开交。估计在这件事有结果前,长官他们是不可能回来了。” “那支部里还有其他的一级监察员吗?”夏尔问道。 按照王国监察院的制度,一级及以上的监察员,才有独立提案权。 虽然其他一级监察员不比汉斯这样对案件知根知底,但总比没有要强,否则缺少了一级监察员署名提案,即使亲自送到省分部,也会无人问津,最终沦为某年某月“未阅”的档案资料而石沉大海。 乔看到夏尔如此执着,有些讶异地看着他,压低声音问道:“你找到了其他证据?” 夏尔点了点头,同样压低声音回到:“除此以外,还有一些情报,可以将案件的源头,指向那边更高的层面。” “‘更高的层面’,有多高?”乔追问道。 夏尔目光微凝,沉沉道:“光凭一个南克勒斯支部应该搞不定。” 这个回答显然让乔吃惊不少,他拖着瘸腿来回地踱步了一会儿,焦眉愁眼地说道:“支部这边的一级监察员本来就少,这次支部在名义上与裁决所那边杠上了,长官不得不把最强的战力都带在身边,现在还留守在支部的人,没有一个可以做得了主的。” “一个也没有?”夏尔不甘心地问道。 乔遗憾地摇了摇头。 “该死!”夏尔忍不住低声骂道。 没有一级监察员在的话,便只能等着支部长官他们回来才能再向上面提案。 但是按照乔刚刚的意思,这不可能是一个短期内能迅速解决的纠纷。 可惜南克镇的列出也停运了,连自己亲自回王都报告的捷径也没有了。 难道只能就这样干等着了?夏尔无奈地感叹道。 只是废矿下方的情况,不知能还能瞒着教会的人多久,如果对方先一步清理了里面的东西,并转移了剩余的那些“实验材料”,自己上报提案的效果,就要大打折扣了。 “对了。”乔忽然一拍脑袋,像是想起了什么,说道:“汉斯队长临走前,曾经交代过,如果你回来以后,遇到什么困难的话,不妨去找一下夫人。” “夫人?哪位夫人?”夏尔有些奇怪地问道。 “就是‘快乐叽咕鸟之家’的老板娘,克里斯汀夫人。” 第五十七章 克里斯汀夫人 再次踏入“快乐咕叽鸟之家”的大门之前,夏尔曾经设想过里面人满为患的场景。 虽然南克镇作为克勒斯南境的交通枢纽,本来就具备了相当数量的旅馆,但对于这次突发事件引起的大量旅客滞留,镇上一众旅馆已经处于应接不暇的饱和状态,不得不挂起了“客满”的告示牌。 然而即使是这样,依然有为数不少的商团,因为找不到住宿的地方,不得不在镇口外用马车围起临时的驻地。 旅客滞留的严重程度,可见一斑 “叮叮” 挂在木门上的铃铛在摇晃中发出脆响,依旧盛装打扮的轻熟美人,好整以暇地守候在门后,欠身迎客,双眼咪成两弯欢快的弧线,如同一只快乐的咕叽鸟。 “呃,那个,在这种繁忙的时候拜访,希望没有打扰到前辈。” 面对那扇被纤手捏起如雀屏的百褶裙,夏尔慌忙躬身还礼,而眼睛余光却瞟到对方身后空空落落的接待大厅,水静河飞,又觉得刚刚说的话似乎不妥,顿时有些尴尬。 克里斯汀夫人似乎并没有留意到他的口误,看清来客的脸孔,自来熟般地上前挽着他的手臂,迎了进门。 夏尔对这种过于亲昵的举动颇为不自在,但又不便挣脱开,只好轻咳一声,表明自己的来意。 “小帅哥有什么困难,尽管向姐姐说便是了,提那个莽汉做什么?”克里斯汀夫人贴耳轻呵道。 夏尔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耳朵的瘙痒,解释道:“确实是汉斯前辈的建议,我想他是考虑到前辈曾在王都总部任职的缘故。毕竟支部现在已经没有人具备独立提案权了,如果夫人在省里有熟络的关系,说不定可以……” “呀呀,姐姐已经很久没有参与那些破事了呢。”克里斯汀夫人抢着过话头道,脸上的笑意却不减分毫。 “现在呀,人家只想做些简简单单小买卖,那些弯弯绕绕东西,听着就觉得烦呢。” “但是夫人,这次的案件涉及……” “好啦好啦。”话音未落,夏尔便感到鼻头被某只纤纤玉指一刮,连着没说完的话也一并咽了下去。 “人家对那些东西不敢兴趣啦。要不,我们换个更有趣的话题吧?” “呃,更有趣的话题是指?”夏尔愣愣问道。 克里斯汀夫人舔了舔嘴唇,媚态尽显道:“譬如说,小帅哥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啦,有过几个情人啊,有没有跟女生做过那种羞羞的事啦……” 眼见对方越说越离谱,早已招架不住的夏尔,连忙转移话题道:“那个,前辈这里还有空的客房吗?我需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咦,小帅哥是想留在这里陪姐姐吗?”克里斯汀夫人惊喜地轻呼道。 “呃,如果前辈不嫌我碍手碍脚的话……” “怎么会呢,你肯留下来陪姐姐,姐姐开心还来不及呢,呵呵。”单手捂嘴,克里斯汀夫人眉开眼笑道。 那就好,夏尔稍稍松了一口气。 虽然从对方委婉的口吻中,不难听出拒绝的意思,但作为此时自己唯一的希望,哪怕是水磨工夫,也得想办法争取到这位前王都监察员的帮助。 “这样的话,小帅哥的住宿费都带齐了吗?”克里斯汀夫人突兀地问了一句。 “咦?”夏尔一愣,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上一次住在这里的时候,这位美人老板可是一分钱住宿费也没有收过啊,虽然多少是看在路德的面子上。 不过话说回来,生意买卖,住宿交费,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对方一定要收钱的话,也是无可厚非的吧。 想到这里,夏尔利索地掏出钱袋,坦然道:“是的,总不能一直在前辈这里白吃白喝呢。” “承蒙惠顾,单间一晚十枚金罗兰。” “好的。”夏尔习惯性地应了一句,忽然感觉这个价钱有些不对劲,以为自己听错了,连忙向对方确认道:“十,十枚金罗兰?” 克里斯汀夫人抿了抿嘴,一脸无辜地说道:“是呢,最近镇上旅客多了,所有的旅馆都在涨价,姐姐一介弱女子,孤家寡人的,只能随大流呀,小帅哥不会介意姐姐收贵一点点吧?” 这还叫“贵一点点”?这已经贵出了天际好吧! 夏尔在心里捶足顿胸地呐喊道。 供不应求的时候,商家纷纷趁机涨价并不稀奇,但这个价格再怎么涨,也总得有个限度。 南克镇的物价本来就不算高,夏尔为了预备考核任务,事前也作了这方面的基础调查,这里的旅馆收费,平时包吃包住一天,一枚银罗兰都花不完,现在居然一下子涨了成百上千倍,简直比王都金棕榈大街的物价还要夸张。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别的旅馆门庭若市,而这里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那个,我没有这么多钱。” 尽管心里面狠狠地吐糟,嘴上也只能老老实实地承认。 “呀,这就不好办了。”克里斯汀夫嘀咕道,“人家不能坏了行规呀……” “不可以通融一下么?” “呀,真是让姐姐为难呢。”克里斯汀夫人状似苦恼地叹气道,忽然眉头一舒,拍手道:“要不,小帅哥就在这里工作几天,以工钱来抵扣房费吧。” 这也行? 夏尔犹豫地看着对方,脑中不断权衡着利弊。 “快乐咕叽鸟之家”的住宿费虽然贵得令人发指,但比起其他旅馆,这里有着一个让夏尔难以抗拒的优势——没有其他住客。 眼下他正需要一处没有人旁人打扰,又不容易引起教会注意的地方,来布置艾格尼丝留下的“术式”。 而“快乐咕叽鸟之家”本来就是一家不起眼的路边小旅馆,再加上身兼老板娘与员工于一身的克里斯汀夫人,多少算是监察院这边的“自己人”,无论是从清净还是安全的角度考虑,都不失为上好的选择。 那么—— “尊敬的老板娘,在这里工作一天,能拿到多少报酬?”两手在身前一扣,夏尔微微躬身问道。 克里斯汀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回答道:“嗯,看着小帅哥是小斯嘉丽弟弟的份上,就给你特许一天十枚金罗兰吧。” 咦,这不是与住宿费正好相等? 夏尔愕然地看着对方狡黠的笑容,有种错上贼船的既视感。 第五十八章 初试星图 今天是“快乐咕叽鸟之家”的临时员工,夏尔.兰卡斯特少爷正式上岗的第一天。 虽然堂堂王国监察员沦落到乡下地方的路边小旅馆当临时工,讲出去有失体面,但考虑到老板娘曾经是王都总部的前辈,资历堪比高级监察员的路德,再加上自己别有所求,夏尔并没有认为简单应付过去。 事实上,他几乎花了一整晚的时间打好了腹稿,争取在今天说服克里斯汀夫人。 然而当他笑容满面地端着两份做好的早餐来到一楼大厅时,却看不到那袭华丽的长裙,只有钉在大门背后的一封信,还有一大一小两串钥匙。 信是克里斯汀夫人留下的,依然保持了一贯亲昵的口吻,大致内容为老板娘长期无休工作太累,需要休假几天,请新员工在此期间看顾好旅馆。 留下的两串钥匙,大的那串是客房的钥匙,小的只有两把,一把是大门的钥匙,至于另一把,夏尔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揉了揉惺还有些耷拉的眼皮,终于确定上面写的是“钱箱的钥匙”。 “钱箱!”夏尔像是见鬼一样地念了出来。 他知道南克勒斯这边的商人,还没有养成将钱存进银行的习惯,一般就放在自己住的地方。 像这种工作与住所合一的小旅馆,装钱的箱子,一般来说至少有两个,一个是前台用来收账找零的收银台,那里钱财进出最频繁,但总金额不会太多。 真正的大头,是老板自己私藏起来的那个。 而信上说的这个钱箱,明明白白地写着就在老板娘的床底下,这不是等于说,克里斯汀夫人,把自己全副身家,都交给了才见过两次面的后辈么。 难道就不怕自己见财起意,洗劫一空然后逃之夭夭? “或许是一种变相的考验?”他下意识便认为其中必有某种阴谋。 在王都总部那种鱼龙混杂之地待过的人,哪一个会是心机单纯之辈,即使有人告诉他钱箱里的是夺命的陷阱,他也不会觉得奇怪。 或许,是前辈打算先考察我的品性,再决定是否应该出手帮助我? 这个想法有先入为主之嫌,连他自己也不太相信,但也并非全无可能。 他决定暂时不去理会这个东西。 反正即使对方傻乎乎地把钱箱交给自己保管,自己也不会去贪墨什么。 “贪婪或许可以得一时之利,但人情上的缺失,只会在将来失去更多。”默默念着“斯嘉丽.兰卡斯特小姐经商名言”中的一条,夏尔快速消灭了早餐,开始了正式的工作。 所谓的工作,比夏尔想象之中更加无聊。 由于老板娘的信里留下了“在姐姐回来之前,不要下调房价哦”这样的霸气宣言,夏尔便一直重复着“客人询价——报价——客人摔门而出”这样近乎无休止的循环。 第一天,他还客客气气地应付着各种各样的臭骂,到了第二天,实在忍无可忍,便干脆在旅馆门外,竖起了一块明码标价的牌子,这一下,连一个进来询价的人都没有了。 那些商团的主人并非付不起十金罗兰一晚的天价,只是谙熟行情的他们,反而更不愿意吃这样的哑巴亏,情愿在马车上将就一晚。 臭骂声止步于门外,旅馆里更显冷清,夏尔反而乐见其成。 白天的时候,他会守在空无一人的一楼前台,检查已经获得各式证物,一一编号,并尝试整理成一份调查报告。 到了晚上,他则会把自己所在高层最靠里面的单间,对照着星图,将奥能石一一排列。 开始的时候,他以为只要将这些暗红发光的石头,按照星图排好,再念一段晦涩的咒语,就能激活“术式”,但是接连两晚的失败,让他意识到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他反复对照星图和脑海中的信息,忽然留意到其中的一小段描述,翻译成现代用语,大致是“星辰运行于天域,其位置并非一成不变,而是有着特定的轨迹。” “轨迹?”夏尔死死盯着手中的星图,想起自己第一次看到这上面的星星时,曾经有那么一刹那,感觉这上面的星星在缓慢移动。 又抬头看了看夜空中的繁星,很快便认出了几个夏季特有的星座。 等等,轨迹,移动,季节……随时间变化? 他再次看了眼地上排列好的奥能石,忽然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 按照脑中信息的描述,他需要利用“奥能石”来模拟手上的星图,才能激发“术式”。 但是星图是模拟天上的星空,而星星在夜空中的位置,是时刻变动着的,换言之,星图中的各个星辰,理应是时刻变化着位置。 然而,放置在地上的石块,却是死物,不会自己移动。 等他花了大半夜时间排好所有的石块,星图上众星辰的位置,早已改变,尽管这种变化微乎其微,但确实跟一开始有所不同。 除非,能在一瞬间,把所有的石块排列好?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很快就被他否定了。 先不说他的手速能不能达到那种恐怖的程度,单单是念诵那段激活咒语所花的时间,也足够星星的位置再次发生变动。 他又想起了那天晚上是船的甲板上,艾格尼丝曾经做过类似的事情。 虽然少女所用是发光石头,似乎是另一种材料,而且对方所摆出来的图案,其复杂程度远远胜于他。 但是在模拟星空这一点上,与他当下所做,却是如出一辙的。 如果说还有什么是区别的话,那应该就是少女放置石块后,还跳了一段奇怪的舞蹈。 难道那段舞蹈,可以让石块模拟星辰的位置变化? 夏尔非常清楚的记得,那晚甲板上的石块,直到他倒下之前,依然静静地待在原地的。 如果跳舞不是为了模拟星辰位置的变化,难不成,是模拟星辰相对于观察者位置的变化? 夏尔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因为那晚由始至终,都只有艾格尼丝一人在动而已。 可是问题又来了,怎么知道星图上的数量繁多的星星,相对于人的位置,是如何变化的呢? 像少女一样跳舞是不可能了,那晚专心于驾驶,对那段复杂的舞蹈动作,只能记下聊聊几个动作,根本重复不了。 第五十九章 黑衣女人 星辰轨迹变化这种艰深的课题,彻夜思索无果,眼看朝阳升起,夏尔不得不将所有的东西藏好,再次开启白天的工作模式。 连续几晚通宵达旦的他,此刻精神靡靡,才写了一小会报告,手中的笔吧嗒一声掉落纸上,脑袋也随之耷拉在半空中,打起瞌睡来。 朦朦胧胧间,耳边像是传来了有人哭泣的声响,他一个激灵地从椅子上弹起,膝盖在蹬直时撞到了桌子底部,震散了稿纸,也顾不上疼痛,随手把掉落地上的稿纸捡起,便直奔最里间的客房而去。 锁门,下帘,卷起床被,整个人钻到床底下,把自己活活裹成一个厚茧,只为把一切外界的杂音隔绝于“那只耳朵”之外。 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这下听得更加清晰,却没有了哭泣声,只是一直嘶嘶地响,就跟过去两天数次出现的情况如出一辙。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一直保持着屏息静气的状态,将呼吸的节奏放到最缓,生怕错过其中任何一个音节。 单调重复的声音没有任何意义,但对于他而言,只要有声音,就有了意义。 那声音,就是一根看不见的细线,联系着这里的他与远方的她,只要这根线没有彻底断绝,他至少还能知道,她还活着。 默默数着自己的心跳,直到那只耳朵彻底沉寂下来,他才沉吟道“比上一次长了将近一倍,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从“被茧”里抽身出来,他发现被子上竟沾了些水渍,下意识地摸了摸嘴角,十分干爽,便开始抱怨起某位老板娘的慵懒,搞卫生竟然不弄干床底地板。 再次回到一楼大厅的时候,他以为又将会度过门可罗雀的一天,没想到刚刚坐下不久,门铃被敲响,一位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黑衣人走了进来。 对方的脸也被黑布遮住,看不到长相,但从身材来看,应该是一位女士。 夏尔打量着对方这身奇怪的衣服,猜测起她的来历 斯科图王国虽然不比远在北方群山另一边的邻国民风开放,但也没有保守到,妇女必须把脸蛋遮盖得严严实实这种程度。 难道是东边那些神秘的国度? 这么想着,夏尔发现对方进来以后,并没有像别的客人那样径直到前台询价,反而自顾自地在一楼地大厅内四下张望,不时伸出被布料包裹严实的手掌,轻轻触碰墙上、桌子上的各样小饰物,兴致盎然。 说起“快乐咕叽鸟之家”的内饰,夏尔初见时虽然觉得挺是精巧细致,但也仅仅认为是老板娘个人的喜好问题,并没有什么稀罕;直到这几天长时间闷在一处,低头不见抬头见,才渐渐发觉这里的所有内饰,居然都出自同一个人之手。而证据便是所有饰物,无论大小,全都刻下了一个“克里斯汀”的姓氏。 克里斯汀夫人被大家尊称为“夫人”,按照王国风俗,自然是随着夫姓。 夏尔没有多嘴过问夫人为何没有与丈夫住在一起,但想到这种精细的手工活,一般都出自更加心灵手巧的女性之手,他觉得“克里斯汀”应该就是指他现在的老板娘了。 黑衣女人似乎已经沉浸在某种浑然忘我的状态,不知道何时才会醒来。 夏尔不想自己宝贵的时间白白浪费掉,只好朗声问道:“客人现在就办理住宿吗?” “你是这里新来的员工吧。”黑衣女人头也不回地问道,声音淡泊平和,一点也听不出兴致被打搅后的不悦。 夏尔隐约感觉这个嗓音有点熟悉,可以初步推断出是一位三十出头的女士,但一时又联想不到自己认识的人当中,有谁会穿成这幅模样,便应了一声是。 “那个穿得像布娃娃的疯女人又去哪里浪了?”女人又问道。 “布娃娃……咳咳,那个老板娘有事外出了,至于去向我就不清楚了。”夏尔实话实说,想着对方能将克里斯汀夫人形容得如此贴切,说不定就是她的熟人? “你是王国监察院的人?” 黑衣女人问这个问题时,终于把头转过来,双眼紧紧盯着夏尔。 夏尔警觉地退后了一步,把手伸向藏在桌底的佩剑,忽然呼吸一滞,周身的空气瞬间变得异常灼热粘稠,肺部像是被沸水烫过一般,刺痛得厉害。 异样的状态持续了片刻,在他快要窒息之际,黑衣女人的目光又缓和了下来,灼热感随之消失,他一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边听对方恍然自语道:“我还奇怪她怎么会让别的男人待在这个地方,果然还是监察院的人。” “阁下如果不打算住宿的话,请表面来意。”对方已经展露了攻击意图,夏尔也不再客气,把佩剑当的一声砸在桌子上,冷冷的问道。 “哦?”黑衣女人对夏尔的反应有些意外,扬起头道:“是我刚刚表现得太仁慈了?” 夏尔直视着对方冷冽的目光,凛然道:“阁下的手段超乎我想象,但我既然受人之托,当然要尽好看守的职责。” “是么。”黑衣女人喃喃道,忽然欺身上前,伸出手掌,抚在了夏尔的一侧脸上。 夏尔完全看不清对方的动作,等反应过来时,那只隔着厚布的手掌,已经在自己的脸上摩挲,而对方冷冽的目光亦化成了两团灼热的火焰,似乎随时要将自己的倒影燃烧殆尽。 “太像了,真的太像了,怪不得她会破天荒地招了人。可惜品性再怎么像,也终究不是那个人。”黑衣女人说这些莫名其妙地话,手慢慢地放了下来,目光也渐渐恢复了清明。 “你不是让我表明来意么。” 女人再次说话的时候,声音又恢复到淡泊平和的状态,无喜无悲,似乎将所有的情绪,连同身体一起包裹在那严实的衣服中。 “那个疯女人的事情我只是随口问问。我今天过来的主要目标,是你。” “咦?我与阁下素不相识,你找我有什么事?”夏尔讶异问道。 “我们确实不相识,但我恰好知道,你跟某个我想找的人有过接触。我想打听下关于那个人的下落。” “什么人?” “他叫十三号” 第六十章 孤儿院 “什么十三号十四号的,这种像是物品编号的名字,也起得太随意了吧。”夏尔撇了撇嘴,一只手下意识地按住了桌子上的剑柄。 “是么。”黑衣女人瞟了眼夏尔的小动作,不以为意地说道:“那个胖子跪在地求饶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胖子?什么胖子?” “你们在那个废矿里,查到些什么?”无视了夏尔的疑问,黑衣女人直接了当地问道。 废矿? 等等,她说的胖子,难道是指那个大腹便便的商团主人? 如果眼前这个神秘的黑衣女人跟十三号先生有所牵连,又果真的从中年商人那里知道了些什么,那艾格尼丝的身份岂不是有曝光的危险? 心中警兆大起,夏尔横眉冷眼道:“阁下既不表明身份,亦无正当理由,就随意干涉王国监察院的调查工作,恕我无可奉告。” “关于王国监察院的调查守则,我自认为了解得不比你少。”黑衣女人挑眉道,“如果严格按照守则执行,以你我的地位的差距,你恐怕还得乖乖配合我工作。但我建议,最好不要对我的身份太好奇。” 说完,黑衣女人随手拿起了桌子上的文件,竟自顾自地翻看起来。 夏尔立时便要拔剑而起,但是刃身刚刚露出剑鞘少许,那股灼热的窒息感再次袭来,他吓得松开了手,窒息感才消失,后背已惊出了冷汗。 黑衣女人的阅读速度很快,稿纸被翻动得沙沙作响,夏尔地心也跟着砰砰地跳。 他非常清楚自己写下的东西有多么敏感,如果对方是教会那边的人,那在她看到这些内容后,恐怕就要开始杀人灭口了。 厚若半指的的调查报告,黑衣女人不消半刻钟便浏览完毕。 “你们已经调查到这种程度,必须承认,有些出乎我的意外之外。”黑衣女人淡淡道,“当然,你也不用过于担心。我虽然不认同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监察员,但我同样不喜欢教会那群疯子。总得来说,我对你们之间的恩怨没有任何兴趣,我只是想知道关于‘十三号’的行踪,仅此而已。” “阁下太看得起我了吧。” 夏尔像是屈服于对方的威势,一副破罐子破摔地样子说道,“如果不是因为我们的一处落脚点出现了奇怪洞口,根本不可能知道里面别有洞天。而且等我们走到进去的时候,已经看不到任何神职人员了。” 为了隐瞒艾格尼丝的身份,夏尔并没有在报告上写下两人与“十三号先生”接触的前后经过,调查报告上的这个说法,是落笔前就已经想好了借口。 “是这样么。”黑衣女人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句,没有了再追问的意思,而是把手伸进了衣兜了,掏出了一金一银两枚罗兰币,放在了夏尔身前的柜台上。 夏尔以为对方终于回归了正题:便提醒道:“阁下,老板娘定的死规矩,住一晚要十个金罗兰,门外的牌子有写着,别让我为难。” “这些钱不是用来住宿的。”黑衣女人说道,“用金色那枚购买尽可能多的食物,随便什么都可以。总之要在明天中午之前,送到镇教堂旁边的孤儿院。至于银色那枚。则是你的报酬。” “买食物?阁下,我这是旅馆,不是餐厅,别搞错了。”夏尔毫不犹豫地拒绝道。 “那个疯女人漫天要价,这旅馆还需要经营下去?”黑衣女人嗤笑道,“你们对那边的调查取得不错的进展,难道没有发现少了一些关键的东西么?譬如说,人证?” 人证?夏尔心里一动,问道:“你想说什么?” “明天按我说的办,你会得到想要的东西。当然,如果你想起任何关于‘十三号’的东西,也可以随时到那里找我。” 说完,黑衣女人便转身离开。 …… 夏尔昨晚又研究了大半夜的星图,依然找不到星辰移动的规律,心情有些烦躁,也懒得把心思花在买什么食物这种问题上,问到了镇上最大的面包店,把店老板花了一个早晨做好的成品装满了一车,直接拉到了镇上唯一的月神教堂。 镇教堂的本堂神父似乎对于这种情景司空见惯,机械地赞美了夏尔一番,接着稔地把他领到了旁边的一开院落,又跟看管的修女交代了三两句,便扬长而去。 夏尔在修女的带领下,推着“面包车”来到了大院的空地上。 大院的正后方,是一座保持着教会建筑风格的宿舍楼,外墙有些破落,部分区域色泽稍微明亮些,估计是新补上的墙灰。 宿舍楼前是平整的砂石地,一群约莫十多岁的少年,三三两两地散落在其中,玩着各式各样的游戏,笑容天真烂漫,好不自在。 听到修女的呼唤,少年们全都围拢过来,不争不抢,乖乖地排成一条直线,等待着领取食物。 夏尔帮助分发了一些食物,突然留意到院子的某处角落,昨天的黑衣女人正端地坐在一处石台上,好整以暇地看着这里,便跟修女改告了声歉,往那处角落走去。 “人证呢?”夏尔开门见山地问道。 黑衣女人朝着他身后的方向努了努嘴,说道:“你刚刚给人证们带来了食物。 “就这些孤儿?”夏尔看了看那些领到食物后,安坐在凳子上就餐的少年们,有些怀疑地问道。 面对夏尔的质疑,黑衣女人似乎并不着急着给出证明,反而失笑道:“孤儿?呵呵,真正的孤儿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夏尔不明所以地看着黑衣女人,等待着她进一步地解释。 “真正的孤儿世界,就像原野上的狼群,每天都得在半饥半饱的折磨中挣扎求存,拳头大的,理所当然要为自己争取到更多的食物;拳头小的,为了活下去,必须要学会低头,忍辱负重。你再看看面前的这些家伙,安分守己?谦恭礼让?呵呵,都是从小衣食无忧的家宠吧。” 黑衣女人说这段话的时候,一反常态地表现得有些激动,似乎对眼前的少年们发自内心地瞧不起。 “孤儿院里的孩子不是孤儿是什么,难不成教会还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别人家的孩子抓来,圈养在这里?”夏尔反驳道。 “你的报告里,不是有关于‘实验材料’来源的分析么。”黑衣女人从容地回答道,“都已经到了需要人贩子的帮助,才能找到足够的‘实验材料’的地步,你以为教会自己管理的孤儿院,还能够幸免?” “等等,你是说他们竟敢……”夏尔捕捉到对方话里的暗示,紧紧握住了拳头,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 第六十一章 名字的来由 “那么,这些孩子又是怎么回事?”按耐住心头的怒火,夏尔继续提出了疑问。 “用过的实验材料。”黑衣女人简洁地回答道。 “不可能。”夏尔皱眉道,“用过的‘实验材料’我见过,不是这种样子的。” “准确来说,是活性为负的‘实验材料’。”黑衣女人说道,“你不是看过那些实验数据吗,应该多多少少能理解我的意思。” 活性为负? 夏尔想起在废矿下面,那位十三号先生曾经对他身体的活性非常感兴趣,甚至给予了“完美”的评价。 用他的话来说,如果成年人的身体活性无限趋近于零,而成长中的儿童,身体活性为十,则夏尔的身体活性几乎达到了最大值的一百。 但是身体活性为负又是个什么情况?状态为负的“新陈代谢”? 只听见黑衣女人又继续解释道:“你报告里用‘新陈代谢’的概念来解释活性,其实并不准确。新陈代谢只是活性在人体的外在表现,真正的活性,还应该包括对试剂的接受程度。” 黑衣女人这句话有些艰涩难懂了,已经接近了那位十三号先生的水平,这让夏尔再次确认了对方来历并不简单。 他对“活性”这个概念依然有些模糊不清,但是对“试剂”这个东西却非常清楚。 因为在艾格尼丝引走十三号先生前,后者已经在他身上注射了数不清的“试剂”,按照对方的说法,自己的身体,对“试剂”的接受程度,也是近乎于完美的。 “有些人对试剂的接受程度高,新陈代谢便会加快,成人对试剂几乎不产生反应,就是因为身体活性几乎降到了零。至于负活性的人,便是接受试剂的刺激后,新陈代谢的速度不但没有加快,反而开始下降的人。” 新陈代谢的速度下降? 夏尔目瞪口呆地看着对方,然后听到了今天感觉最为荒谬的一句话—— “眼前的这些少年,如果按照活过的年头来算,应该也有二三十岁了。” “这不可能!”夏尔激动地说道,“先不说这些天真烂漫的孩子,怎么看都不像二三十岁的成年人;单是被拿去做‘实验材料’的这种经历,为了保密,难道教会的人不杀人灭口吗?” “真的很像他呢,这种敏锐……”黑衣女人微不可察地轻叹了一声,接着回答道:“第一个问题,新陈代谢速度下降,影响的不仅仅是身体的发育,也会影响心智成熟速度;第二个问题,你想想看,身体发育得慢,自然寿命不就延长了吗?” 寿命延长? 夏尔隐约觉得自己抓住了某种关键之处息,但总是差一些东西,无法得出结果。 而黑衣女人此时就像是一位循循善诱地优秀导师,紧接着问道:“你知道十三号,为什么叫十三号吗?” 夏尔沉默地摇了摇头,故意没有讲清楚是不知道“十三号”这个名称的来源,还是不知道“十三号”是谁。 黑衣女人没有在意这其中的区别,而是自顾自地说下去:“十三号是个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在那个层次的存在里,实力只能算是末流,却是活得最小心谨慎的人,所以才能一直活到现在。” “那跟‘十三号’这个名称有什么关系?”夏尔忍不住问道。 “十三号便是顺序第十三的身体。常人哪能活得过千年,人的身体过了百年便会腐朽,即使是高阶经过神秘仪式加强的体质,也断断经不起如此漫长的时光侵蚀。” 黑衣女人顿了顿,抬起手,指着前方空地的少年们,说道:“如果这次的身体被损坏了,第十四号身体,便会从他们之中的某一个体内觉醒,对于那只胆小的老乌龟而言,只要身体的寿命够长,哪怕体质弱一些也无所谓。反正以他的境界,实力的概念,早已经超越了单纯的肉身力量。” “那岂不是说,即使毁灭掉了现在的‘十三号’也无法真正杀死他?而他反过头还能马上复活,展开复仇?” 夏尔说这句的时候,已经明显流露出焦躁不安的语气。 黑衣女人似乎早有预料,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道:“看来你终于意识到,要跟我坦白些什么了呢。” …… 眼见对方一副吃定自己的模样,夏尔反而渐渐冷静了下来。 关于艾格尼丝的身份,他是打死也不会主动承认的。 即使对方明确表示自己不是教会那边的人,但是对于“女巫”这种存在而言,教会并不是唯一的威胁。 特别是,一位从千年之前穿越而来的古代女巫,其珍惜程度,甚至超越了王都博物馆里的那几件,令无数学者为止倾倒的镇馆之宝,相信任何一方的势力,都不会轻易放过。 而无论是从黑衣女人之前展现过的奇怪能力,还是对十三号先生的情况了如指掌这一点来看,夏尔多少有些怀疑对方是否也到达了“超凡者”的境界。 如果是的话,她又恰好在废矿下面调查过现场,难保她不会发现艾格尼丝使用过“毁灭之瞳”的痕迹。 真是棘手啊。 在脑中翻江倒海地思索了一会,他才慢慢开口道:“我有位朋友,实力还不错。” “哦?”黑衣女人从石台边直起身来,问道:“谁要杀谁?” “你死我活。”夏尔惜字如金道。 “看来你这位朋友的实力,还真不错。”黑衣女人点头道。 “如果他从这里复活的话,你有把握击杀他吗?” 看着夏尔期盼的眼神,黑衣女人漠然地摇了摇头,说道:“你搞错了一件事。我对他的死活并不在意。找到他的行踪,只是我的首要目标,不是我的主要目的。” “你的目的是什么?” “无可奉告。”黑衣女人答道,看了看夏尔失望的眼神,又补充道:“其实你想阻止他复活,很简单啊。” “愿闻其详?” “把这些备用的身体,一口气全解决掉就可以了。”黑衣女人指着那些吃饱午餐,再次响起欢声笑语的少年们,气定神闲地说道。 第六十二章 再试星图 你疯了。 夏尔很想对黑衣女人这样说。 但是他没有。 他知道那不是疯。 疯狂的人,是说不出这种冷静理智的话的。 那种理所当然的语气,那种天经地义的口吻,如狮虎之于豚彘,如鲸鲨之于鱼介,是站在生命层级高端的存在,对低贱蝼蚁的冷酷无情。 是放下了作为人的温热,而直指根源的真言。 所以他知道,她说的是对的。 对的如此彻底,以至于他不禁退后了一步,生怕再听到些什么。 夏尔见到了证人,黑衣女人也得到了情报,两人话不投机,就此别过。 快步回到旅馆中,夏尔立即闭门谢客,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试图沉入星图的奥秘中,以免一不小心,就想起黑衣女人最后的那句话。 他知道对付那种层次的怪物,自己必须要有所决断,否则稍有犹豫,错失机会,就是粉身碎骨。 他坚信,只要确认十三号先生已经这些孤儿之中复活,自己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拔出长剑。 但在此之前,那些还只是无辜的受害者。 如果把孤儿院屠戮一空…… “教会或者警备队肯定不会放过我的。” 第二天早上,夏尔再次推着满满一车食物,来到了孤儿院。 这次的食物除了面包以外,还多了些腌肉和水果。 黑衣女人前天给的金罗兰远没有花完,另一枚银色的他也不打算私吞了,全用来买食物。 好在处于农业大省的南克镇,食物价格之低廉,让他这位来自王都的少爷十分感动,余下的钱还可以再支撑几天。 他便打算天天都来这里跑一趟。 过于丧心病狂的事情他做不出,但是如果十三号真的在这些人中重生,他必须要第一时间知道。 而且,他已经把自己困在房里快一天了,现在满眼都是闪烁不停的星星,如果再不到外面透透气,怕是离疯掉不远了。 管事的修女一眼就认出了夏尔。 两人熟络地聊了一会,夏尔问起黑衣女人的行踪,对方表示那位女士昨夜就匆匆离去了,临走前,还不忘特意留下些钱财。 夏尔有些惊讶,猜测着对方的内心,或许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冷漠 少年们用过餐后,夏尔在修女的鼓励下,与众人玩起了游戏。 在双方的互动中,他发现这些孤儿与寻常的孩子并没有什么两样,一样会好吃贪玩,一样会调皮捣蛋。唯一奇怪的是,他们对自己进孤儿院之前的记忆,都十分模糊 夏尔为此特意向管事修女打听,修女双手合拢,作祈祷状道:“因为仁慈的月神希望这些孩子能够快乐成长,所以降下神力,抹去了他们被家人遗弃的痛苦记忆。” 见鬼的仁慈! 夏尔看到修女一脸虔诚的模样,忍不住心里狠狠吐槽。 忽而转念一想,对于这些孤儿们,就这样一直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说不定才是最好的结局。 这时候,一个长得有些瘦弱的男孩,捧着一个木盆走到夏尔跟前,用恳请地目光看着他道:“大哥哥,你陪我玩会弹珠好吗?” 夏尔看了看男孩手里的木盆,里面装着一些打磨光滑的石子,想起曾经的童年时光,温和地笑道:“弹珠游戏要人多一起才好玩呢,为什么不去找你的小伙伴们呢?” “他们,他们说我太笨了,不跟我玩。”小男孩委屈地诉说着,身体一直在原地晃啊晃,似是有些忐忑,连着木盆内的石珠子也跟着转起圈圈。 “可是哥哥手劲比你大得多啊,要不你把大伙都叫来,你们全部挑战我一个?”夏尔用鼓励的目光看着瘦弱男孩,从对方手中接过了木盆。 木盆被夏尔捧起到身前,盆内的石珠子在颠簸中游转的更快。 夏尔瞟了眼满盆乱转的一点一点,觉得有些眼熟,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某种可能性,急忙叫住瘦弱男孩,歉然道:“哥哥有急事要先走,你今晚和大家好好商量策略,明天我们再痛痛快快地比一场。” …… “原来是旋转么。”夏尔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上的星图,若有所悟道。 星图的纸张是方形的,而星辰分部的区域却被一个大圆框着。 尽管先前已经发现了星辰在时刻移动,但由于移动的速度实在太过缓慢,他并没有马上勾勒出一个直观上的运动轨迹。 直到上午在孤儿院看到木盆子里转动的石珠子,才与这几天深刻于脑海中的圆形星图对上,发现了些倪端。 图纸上的星星数量不少,他没法同时盯着几个看,于是想了个笨办法,从旅馆的厨房里,找来一袋面粉,快速地在每颗星星的位置上,都撒下一小撮,然后静静观察变化。 果然随着时间的推移,每颗星星都不同程度低远离了最初的位置。 靠图纸中心的星星移动的直线距离较短,而越往外,移动的距离则越大。 对比前后星图的差异,夏尔终于发现,这上面的星星,竟然是保持相对固定的距离,围绕着星图正中的某个具体位置作圆周转动。 “就像是……车轮上的钉子跟随着轮身,围绕轴心旋转?” 为了找出这个轴心,夏尔随便找了其中两颗星星,然后用绷直的细线压在图纸上,把它们串成一条直线,又对照着面粉的位置,找到它们初始的位置,依样画葫芦地又拉出一条直线。 两条细线如他所料,在图纸中心交汇出一个点,夏尔猜想,这很可能就是所有星星围绕在旋转的中心。 为了验证这一点,他用笔淡淡地标出了那个位置,不断选择其他位置的一对星星,重复了一遍刚刚的操作。经过反复的试验与修正,他终于找到了那个旋转的中心。 “艾格尼丝可以通过某种办法,感知人与星空的相对运动,从而模拟这种变化。我却没有这种能力。” “好在这张星图要简单很多,而且竟然蕴含着这样的规律。凭借着这一个固定的点,我或许也能做到同样的事了。” 手指在标记出来的旋转中心重重地点了点,他有些兴奋地喃喃道。 第六十三章 自转 按照自创的“面粉定位法”,夏尔获得了星辰位置分布的静态图。 然后按照这个图像,在地板等比例放大地逐一放置好奥能石,再捧着沾满面粉的星图,站到事先标记好的轴心上面,开始进入缓慢的“自转”状态。 位置的变化是相对的。 众星相对于轴心的“公转”,反过来,也可以看成是轴心相对于众星的“自转”。 一个人无法完全操控众多星辰的公转轨迹,却可以轻松胜任那唯一轴心的自转状态。 经过“死士的勇气”横练出来的全身肌肉,在这一刻展现出了超强的控制力。 依靠足部肌肉拉动脚掌与脚跟的高频曲张,夏尔开始平缓地自转起来,而脚底基本保持贴在地面上,以免动作太大,而偏离轴心的位置。 先后调整了几次速度,终于在肉眼能分辨的极限里,做到了与手上星图同步。 万事俱备,就看咒语能否激活“术式”了。 早已将咒语背到滚瓜烂熟的夏尔,几乎不用思考,就流畅地念出了一段发音古怪的文字。 咒语持续了约半刻钟,期间他一边念咒,一边极力维持身体的稳定,直到咒语念诵完毕,地上的奥能石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但是夏尔并没有停下来。 早在念诵咒语的时候,他就已经感到自己进入了一种玄妙的状态。 身体仿佛超脱了现世的桎梏,冲入了浩瀚的星空之中,成为了星辰大海间游荡的一团火光,无拘无束,安逸自在。 只是,这团摇曳的火光无论怎么看,都有种快要熄灭的模样,似乎只要被外物稍一触碰,便会马上消失。 这让他联想到自己堪忧的身体状况。 生命力过度消耗,已经时日无多的他,可不就像这团快要油尽灯枯的火光么。 “咦,那是什么?” 夏尔发现虚空之中,凭空冒出了许多暗红色的光线。 这些光线不像远方的星光那般柔和无争,反而充满了锐意进取的气势,在自身所在的光团四周,交织成一片细密的网络,将自己包裹在其中,动弹不得。 暗红光线的行为看似有些蛮横无理,但夏尔却感受不到对方任何恶意。 反而发现丝丝奇异的温热逐渐进入自己的体内,如初春细雨,润泽干涸的大地。原本身体的某种空虚感得到了填充,开始了有了一些缓慢而实在的变化。 这个发现令他惊喜万分。 因为按照脑中的那段信息说明,他已经成功地激活了“术式”,开始进入了对身体的治疗阶段。 终于盼到这一刻了。 感受着身体里每时每刻都在发生是细微改变,他心里有些五味杂陈。 曾几何时,他已经在老头的可怕断言下,完全断绝了治好自己的奢望,只是为了能让唯一的亲人过得更好一些,而在紧剩的时光里不断挣扎着往上爬。 “厉安,如果,我是说万一,我将来要离开这里,去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你能不能帮继续照顾好斯嘉丽?嗯,虽然在这一方面,你这些年都做得很好,但我还是想听你亲口说。” “少爷,你认为小姐是一位需要别人照顾的娇贵女士么?”厉安微笑着反问道。 “话虽如此,但是她毕竟是一个女孩子……” “少爷。”兰卡斯特的管家罕有地正色道,“你忘了小姐当年为什么放下画笔了么。” “这个……” “所以,少爷什么心愿想要实现,就尽管放手去做吧。那才是小姐真正希望看到的。” 心愿么,我还真有不少想要实现的呢。 夏尔抿了抿嘴,在心里郑重地对自己说道:“活下去。” “术式”顺利地运转了一夜,虽然身体没有出现什么翻天覆地的大变化,但一种充盈的感觉,却是真真切切地存在的。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可能因为采用了取巧的办法,昨夜治疗的速度,比脑中信息记载理论速度的要慢上很多。 而且还必须一直维持着身体“自转”的状态,否则一旦停下来,术式就会自动终止。 这么估算进度下来,想要彻底完成治疗,还得再花上几晚的时间。 …… 夏尔今天来到孤儿院的时间,比前两天要晚了些。 昨晚站在房间里机械地转了一整夜,心情又一直持续亢奋,结果凌晨一躺下,过了晌午方醒来。 等他把食物车推到院子时,少年们早已用过午餐,开始了各自地娱乐项目。 尽管如此,管事的修女还是笑纳了他的捐赠,并邀请他共进下午茶。 与修女的闲聊之中,夏尔知道了这所孤儿院的管事,每过两年就更换一次,对方是去年才从才过来的,对孤儿院的过去一无所知,只知道上面的人定期会送一些孩子过来,并且不允许任何人过问他们的身世。 夏尔又向她打听,最近是否有孤儿莫名失踪的事情发生。 修女摇了摇头,坚决表示在自己尽心尽力地看管下,从来没发生过孤儿失踪的案件,只是有些孩子生性太顽劣,经常偷溜到外面去玩耍,对此她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反正那些孩子到晚就会自己跑回来的。 间接确认了十三号先生还没有发生“复活”的这一事实,夏尔也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十三号先生的安然无恙,是否就意味着艾格尼丝的处境反而不太妙? 这种只能凭空猜想的事情,让他有些烦躁。 忽然看到昨天捧着木盆的瘦弱男孩,正在一颗树下,与一个身形娇小的女孩在玩着弹珠游戏,想起自己与对方的约定,便径直地走了过去。 “怎么样,战术都研究好了吗?”夏尔蹲在两人的“战场”边缘,颇有兴味地问道。 “大哥哥,我今天没空陪你玩了,你要不找别人吧。”男孩专心地摆弄这眼前的石珠子,看都没看地拒绝道。 呃,这算是被小孩子爽约了么。 夏尔失笑地摇了摇头,并没有因此而生气,想着自己还要待到天黑关门才回去,干脆一屁股坐到地上,当起了场外观众。 瘦弱男孩看到有人围观,顿时变得状态神勇,向着对面的小女孩发起了一轮猛攻。 或许是用力过猛,一枚石珠子不小心被打到了小女孩的脸上,留下了一个微红的印,女孩顿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哦噢,作为一名绅士,欺负女士,可就不体面了呢。” 夏尔阴阳怪气地说着,本是想逗弄一下男孩,谁知道男孩居然一本正经地问道:“大哥哥,你是一名绅士吗?” “啊哈,那还用说。” “那么,大哥哥会帮助芬妮吗?”瘦弱男孩指着还在啜泣的女孩,认真问道。 “帮助?芬妮女士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芬妮找不到她姐姐了,芬妮很难过,大哥哥快帮帮她吧。” “她姐姐?”夏尔突然想到了某种不好的事情,心下一紧,急忙问道:“她的姐姐,也是住在这所孤儿院吗?” “是啊。” 第六十四章 “姐姐” “那是芬妮收养的一只流浪猫。” 当夏尔急冲冲地去找修女时,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答案。 一只名字叫“姐姐”的流浪猫? 只听见修女解释道:“我也是听上一任管事提起的。芬妮原本有一位姐姐,也是我们这里收养的孤儿,两人形影不离。后来因为患了严重的疟疾,本堂神父怕传染其他孩子,就让人把她带走了。芬妮这孩子又哭又闹的,还经常偷溜出去,总嚷嚷着找姐姐回来。后来有一天,她抱着一只流浪猫回来,说它就是姐姐,这当然是笑话。不过那位管事可怜她,就让她一直养着。” “啊,是这样。”夏尔刚刚悬起的心又放了下来。 小女孩还在不停地啜泣,嘴里一咽一咽地含糊着“姐姐不要芬妮了,芬妮只剩下自己了,芬妮好可怜”之类的话。 那低婉的哭声触动了夏尔的某根心弦,有些不忍地建议道:“要不就再找一只流浪猫回来吧,反正是小孩子,有了新伙伴,说不定过几天就好了。” “没有用的。”修女苦笑道,“这只猫比较特别。跟谁都不亲,只粘着芬妮。一旦哪个孩子欺负她,那只猫就会炸了毛一样地攻击那个人。以前就因为有几个捣蛋的孩子被猫抓伤了,我只好试着偷偷抱走这只猫,换另一只毛色一模一样的回来,结果芬妮一眼就认出了,哭闹着把姐姐还给她。过后没多久,那只“姐姐”居然自己跑回来了。” 看到修女一副“我实在拿她没办法”的窘迫模样,夏尔拍了拍小女孩的脑袋,问她“姐姐”是什么时候走丢的的。 小女孩擦了擦眼泪,表示自己昨晚一直抱着“姐姐”睡觉,结果今天起来就发现不见了,到中午吃饭还没回来。 “兴许她只是饿了,自己溜出去找吃的吧。”夏尔安慰道。 “姐姐是一位有教养的淑女,不会乱吃外面的东西的!姐姐每次吃饭都是和芬妮一起!” 感受着砸在大腿上的小粉拳,夏尔顿时有些头大。 想着在天黑以前,自己还有些空闲的时间,便生起了找猫的念头。 “流浪猫身上脏兮兮的,光凭毛色怕是很难对的上号,不过‘姐姐’的脖子上挂在一个铁牌,刻着芬妮的名字,很好认。”修女最后如此提醒道。 …… 按照修女的说法,教堂附近光是流浪猫出没的暗巷,就有好几处, 夏尔顺着回旅馆的方向,一路搜寻过去,并没有发现脖子上挂着铁牌的猫。 眼看着天色渐暗,又快到自己的“治疗”时间,便暂时停下这大海捞针一般的瞎转悠。 有了昨晚的操作经验,这次他对“术式”的控制要熟练不少,直接得益,便是治疗效率的显著提升。 “快了!”夏尔一边比对了脑中的信息,一边激动地小小呐喊了一下。 他估摸着再“自转”上那么一晚,就能彻底完成整个治疗的过程。 “快乐咕叽鸟之家”所处的位置较为偏僻,到了入夜后更显寂静。 鞋底与房间地板摩擦发出细绵密声响,仿佛一首冗长单调的催眠曲,让人昏昏欲睡。 为了不让自己被困意压倒,他试着保持转动节奏的基础上,将心神转移到其他事情上,就这么支撑过了大半夜,快到黎明时分,眼皮下边缘几乎要摸到对岸,耳中忽然传来了哭泣的女声。 “艾格尼丝!” 他下意识地大喊了一声,“术式”因为脚步的停滞而中止,脑袋立时清醒过来。 不是那只耳朵…… 仔细顾着辨认声音的来源,他发现哭声似乎从楼下传来。 下到一楼,打开旅馆大门,只见一个小女孩在蹲在地上哭哭啼啼。 “芬妮?” 来者居然是孤儿院的那个小女孩,夏尔有些小小地吃惊。 弯下腰安抚了一会儿,好不容易让小女孩止住哭声,夏尔问道:“怎么深更半夜一个人跑来这里,修女姐姐呢?” “芬妮在院子里看到姐姐了,芬妮追着姐姐跑,跑到这里,姐姐又不见了。呜呜,姐姐是不是不要芬妮了……” “呃?” 没想到是这种原因,虽然听得半信半疑,但是小女孩似乎也没必要骗自己。 尽管自己在闲聊中,曾经向管事修女提过旅馆的名称,但是以这几天接触下来的了解,如果芬妮真的要来找自己,这位颇有责任心的修女,应该会亲自带她过来,而不会让一个小女孩孤身游荡在深夜街头。 难不成,那只叫“姐姐”的流浪猫,还真的来过这里? 那也为免太巧了吧。 想着自己还要继续治疗,他便不再把心思浪费在这种没谱的猜测上,直接把芬妮送回了孤儿院。 回到快乐估计鸟之家时,天色已略白,打开房门,木质窗赫然破开了一个洞。 “有窃贼?” 夏尔立即拔出长剑冲到窗边,破洞不是很大,只比常人脸盆稍大一些,如果真是窃贼的话,估计年龄不会太大。 借着黎明的微光,他仔细检查窗台边缘厚厚的积灰,并没有看到任何脚印。 还真是个小心谨慎的家伙。 一时拿捏不准闯入者的逃离方向,他只好先去检查是否有财务丢失。 所幸一楼的收银台与自己的钱包都安然无恙。 至于藏有钱箱的老板娘闺房,他检查了一遍门锁与窗户,都是完好无损。 稍微松了一口气,又开始觉得这个状况不太正常。 “不是为了钱?” 想到再蹩脚的窃贼,既然成功破窗,总不至于空手而归,他便把随身的物品从包裹里拿出来,一一摆在地上。 奥能石、星图、各种纸质材料还有杂七杂八的东西,一样也没有少。 “到底少了些什么呢?” 手指轻巧地板,再次检视地上的物件,忽然瞳孔一缩,惊得从地上弹起。 他终于想起来少了什么东西。 由于他一直对那个东西心存反感,所以这段时间以来,都只把它塞到袋子的最深处,图个眼不见为净。 但是即使再不想见到,也做不到无视那个东西的存在。 因为那个东西差点要了他的命。 那个东西是被艾格尼丝强行阻止的“最后一步”。 那个东西流转在透明的容器内,金黄如火。 那个东西的制造者是某个恐怖的存在。 “十三号先生。” 颤抖地喊出这个名字,他发现浑身已经湿透。 第六十五章 “姐姐姐姐” 那个人,来过这里? 除了十三号先生以外,夏尔实在想不到还有谁会专门来偷这个东西。 普通的窃贼,哪会放过大好的罗兰币不要,只偷走一瓶不知用途的注射液? 但是冷静下来,他又觉得有些地方讲不通。 十三号先生可是货真价实的超凡者,以他的实力,想要从自己身上拿回什么东西,根本用不着偷偷摸摸。 即使他堂堂正正地破门而入,甚至当场拿下自己,完成“最后一步”,自己也是无可奈何的吧。 难道是受到了艾格尼丝的阻挠? 可是,如果艾格尼丝也来到了镇上,为什么不来看自己呢。 无休止的疑问如同深海的漩涡,把他的思绪吸扯了进去,以至于什么时候睡着了,也一无所觉。 待醒的时候已是正午,他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床上,而就在床边,一张妆容精致的俏脸,正托着玉腮对他微笑。 “老,老板娘,你怎么在这里……” 这个姿势有些暧昧,他只好别过脸,侧身坐了起来。 “呀呀,作为老板娘,看到员工因为工作累到在地上,难道不应该关心一下么。”克里斯汀夫人笑道。 地上? 夏尔看了一眼床下,发现昨晚摊在地上的物品,不知何时已经被收拾一空,只剩一个装得满满当当的袋子。 想到某些见不得光的东西,他有些心虚的瞟了对方一眼。 克里斯汀夫人媚眼盈盈地与他对视,直把他看到面红耳赤,才把视线转移到那扇破窗,若有所指地问道:“姐姐不在的这几天,这里都发生过什么呀,快跟人家说说嘛。” 夏尔如蒙大赦,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道出,甚至略略提及了十三号先生与地下实验室的话题。 当然,涉及艾格尼丝的事情还是下意识地省略了。 这一次,克里斯汀夫人居然没有中途打断,让他有些小小的意外。 但更让他意外的是,关于窃贼的事情,她似乎丝毫不放在心上,反而对黑衣女人的事耿耿于怀。 “那个家伙居然也学会乐善好施了?呀呀,人家可不能被比下去啊!”克里斯汀一边感叹着,一边嘱托夏尔在晚饭前,一定要准备好一车食物,并且强调是“比那个女人的更精致,更丰富”。 这种事情有什么好值得攀比的……夏尔有些捉摸不透对方的想法,不过想到反正就是行善,也就应下了。 准备食物的事情夏尔驾轻就熟,趁着空档,还跑去了支部一趟,打听长官和汉斯的情况,结果还是没有任何关于归期的消息。 回到旅馆的时候,克里斯汀夫人已经守候在门外,夏尔见她打扮的花枝招展,仿佛要参加一场隆重的舞会, “现在就出发么?”夏尔上前问道。 “姐姐一个人去就可以了。”盛装打扮的美人利索地接过手推车,竟然毫无违和感。 “你就这里安心看家吧。别再让小偷有机可乘哦。” 这个安排夏尔并无意见,自己的治疗已经来到关键的最后一晚,他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 晚上“术式”激活没多久,耳中再次听到了哭泣的女声,这次他一下子就认出了是芬妮。 “这个小丫头片子怎么又偷溜出来!” 夏尔非常郁闷。 说真的,他不太想停下正在运行的“术式”。 从孤儿院来回一趟要耗费不短的时间,而重新激活“术式”同样需要一定的预热时间,用以调整合适的自转速度。 等这些事情都完成了,今夜剩下的时间肯定不足以完成余下的治疗。 仔细研究过脑中那段信息,让夏尔深知,不管前两晚的治疗进度完成了多少,只要不坚持到最后的一刻,都将是功亏一篑。 他依然是那个只剩下两年寿命的可怜虫。 治疗的过程有完成度一说,治疗的结果却只有是与否两种答案。 今晚不能完成治疗,那只能再等上一晚。 可是,昨晚“最后一步”的丢失,已经表明十三号先生来到了南克镇上,天知道再拖多一天时间,会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就在他纳闷之际,又听到了芬妮稚嫩的声音不断重复着“姐姐姐姐是不是不要芬妮了姐姐姐姐……”。 如同胡言乱语一般的童言搅得夏尔心烦意乱,然而没过多久,那些“姐姐姐姐”开始变得模糊不清,最后又变成了“嘶嘶”的杂音…… 咦,不对! 熟悉的“嘶嘶”声让夏尔终于反应过来。 是那只耳朵的声音! 他开始回忆刚刚听到的话,小女孩带着哭腔的声音,让他先入为主地忽视了那种冗余的称呼方式,现在细细咀嚼,才留意到那两声连在一起的“姐姐姐姐”,其实中间是有小小的停顿的。 如果把第一个“姐姐”理解为对某人的称呼,第二个才是指流浪猫,那就是说—— 当时芬妮旁边还有一个姐姐? 那只耳朵的声音? 艾格尼丝! 没有任何犹豫,夏尔就中止了“术式”,拿上佩剑直往门外冲去,哪知脚下打滑摔了一跤。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起,才发现脚底沾满刚刚不小心抖落地上的面粉。 来到孤儿院的时候,管事修女正准备就寝。 听到夏尔的疑问,有些奇怪地看着对方,说道:“小芬妮没有乱跑啊,刚刚才睡下的。” 怎么可能,我刚刚明明听到她的声音。 这个理由当然无法跟修女解释,但基于芬妮“劣迹斑斑”的逃跑历史,在夏尔的坚持下,管事修女还是带着她来到孤儿们的宿舍。 “呐,这不是睡得好好的么。” 顺着修女手指的方向,夏尔看到了躺在简陋木床上的娇小背影。 他不信邪,故意把地板踩得吧嗒吧嗒响,来到了床的另一边。 小女孩的双眼紧闭,眼角还残留着泪痕,可能听到脚步声停在跟前,终于忍不住“啊”的一声,睁开了眼睛。 果然是在装睡。 “你是不是和一位姐姐说过话?”夏尔直截了当地问道。 小小的脑袋摇得飞快。 但是那只紧紧捂住嘴巴的小手,已经让夏尔心里有了答案。 “她去哪里了?” 还是摇头,不过茫然的眼神是真的,看来的确是不知道。 管事修女似乎不愿意再打扰孩子们休息,便委婉地说道:“先生,那位善良的夫人刚刚去了教堂那边。您要不去看看她吧,如此美丽的女士深夜独自回家,可不太安全呀。” 夏尔得知艾格尼丝的消息,无意停留,便点头离去。 第六十六章 十四号 为什么艾格尼丝会去找芬妮? 夏尔一边思索着这个问题,一边往教堂走去。 刚刚迈上通往大门的梯级,一只手从背后拉住了他。 “老板娘?” 借着星月的微光,夏尔认出了来者的面孔。 “不是让你乖乖待在旅馆里么,怎么就不听姐姐的话呢?”克里斯汀夫人轻摇羽扇,嗔怪地问道。 “我在找一个非常重要的朋友,她可能在这附近。”坦然地与注视着对方,夏尔如此说道。 “真是一个让人家无法拒绝的理由呢。”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克里斯汀夫人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然后问了一个让夏尔意想不到的问题:“钱箱的钥匙有带在身上吗?” “呃,当然。”从衣兜里掏出小串的钥匙,夏尔递到对方跟前。 哪知克里斯汀夫人一把推了回去,说道:“带在身上,千万别丢了。” 咦? 迎着夏尔疑惑的眼神,克里斯汀夫人贴近身前,拍了拍他的脸蛋,难得露出了严肃的表情,低声叮咛道:“跟紧我不要乱跑,这里已经被结界包围了。” “结界”这种词汇从这个外表柔弱的女子口中冒出,让夏尔第一次对她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前王都监察员吗? 镇教堂的内部除了面积小一些以外,与夏尔在王都见过的那些并无太大区别。 举目四望,周遭的墙壁上,饰满了月光菊与各种月相形态的浮雕。 而在正中央最显眼的位置,一个巨大无比的铁质圆环巍然耸立,代表着月神教众心中至高无上的存在 比起某些有清晰面目的小众邪神,这个无形无相的月神形象,总让夏尔觉得有些故弄玄虚的嫌疑。 然而过往月神教牧师们所展现的神迹,却是有目共睹的的,这让他们在类似克勒斯行省的落后地区,有着海量的信众。 这时候,昏暗的角落里冒出了一大一小的两道黑影,紧随而来的,是一股灼热的压迫感。 克里斯汀夫人似乎觉察到夏尔的异状,手中的羽扇倏地往他脸上一挥,清风徐来,后者顿觉舒爽无比,灼热感随即消退。 从不适的状态中缓解过来,夏尔也看清了两道黑影的面目。 大的那个他只瞧了一眼,便认出是之前见过的黑衣女人,阴影中透出的冷漠眼神,一如既往。 至于小的那个,却一只戴着铁牌的猫,想起修女所描述过“姐姐”的特征,他有些怀疑那是否就是芬妮收养的流浪猫。 在夏尔目光的注视下,铁牌猫嘴角裂开到极为夸张的程度,尖齿毕露,却不知道是嘲笑还是警告。 夏尔目不转睛地与它对视,稍息,后者似是觉得无趣,便转向夏尔身前的克里斯汀夫人,率先开口说话。 说的是人话。 “能够在我的结界内自如地施展术式,不亏是曾经顶顶大名的骑士,寒冰女士呢。” 骑士? 夏尔惊疑地在那只会说话的猫,与克里斯汀夫人之间来回扫视。 这是他第三次接触到这个古老的字眼。 第一次是琼斯口中,第二次则是在十三号先生实验室里看到的“圣骑士计划”。 难道夫人来自一个古老的骑士家族?但是“施展术式”又是怎么回事。 只听见克里斯汀夫人咯咯地笑道:“现在该称呼你为十四号了吧?可惜猫这种可爱的小动物果然不适合你啊,老不死应该找一只乌龟才对。” 什么!那只猫是十四号,十三号先生的重生?不对,为什么克里斯汀夫人会知道这些…… “我现在正处于虚弱状态,的确不是你的对手。”面对夫人的嘲笑,曾经的十三号,现在的十四号毫无顾忌地坦诚了自己的弱点,悠然道:“我想身边的这位女士,也是基于同样的理由,才会出现在这里……还是说,作为堕落骑士的你,打算彻底放弃骑士信条?” “讨厌!人家才不是那种喜欢打打杀杀的莽夫咧。”克里斯汀夫人妩媚地摇了摇羽扇,说道,“人家只是想向打听一些事情而已啦。” “哦?什么事情?”十四号饶有兴味地问道。 啪。 羽扇一合,一双美目已经眯成了细长的直线,直如利剑。 “八年前的三级联席会议,为什么多了一个茶话会?” 沉凝压抑地声音,让夏尔觉得有些陌生。 “够了,爱丝!”一直默默伫立在旁的黑衣女人突然暴喝道,“已经太久了,该放下了!” “亲爱的法雅,你还没有尝过我亲手酿制的果酒吧。”克里斯汀夫人定定地看着对方,沉吟道,“越是年份久远的,越是香醇呢。” “哈哈哈,外表冷若冰霜的火焰女士,与外表热情如火的寒冰女士。”十四号的猫嘴传来出大笑声,“如果不是早闻两位骑士大名,我还差点以为自己认错人呢。看来这些年闭门钻研,倒是错过了很多有趣的事情呢。” 唦。 羽扇张开,克里斯汀夫人又恢复到往日的优雅,嬉笑道:“该回答姐姐的问题了呢,小猫咪。” “呵呵,要不我们做个交易吧。”十四号的猫须上挑,说道:“你对那件事感兴趣,我恰好也对你身边的这个年轻人很感兴趣。你只要取回他身上那道骑士守护,我就把你想知道的告诉你。” 听到十四号突然提到自己,夏尔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骑士守护? 他默念着这个名词,不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也不记得夫人有给过自己这种东西。 慢着,夫人给的东西? 夏尔回想起夫人离开前留下的东西,一封信,一大一小两串钥匙…… 对了,钥匙! 刚刚进门之前,夫人还特意叮嘱过的那把钥匙,难道…… 只听见克里斯汀夫人笑道:“你的这个建议还真是让人家心动啊。” 猫的笑意越发浓郁,夏尔的拳心越发湿润。 扇子轻摇,克里斯汀夫人有些遗憾地叹道:“可惜作为老板娘,要对自己的员工负责任哦。就譬如说,有人想欺负我家小帅哥,根据某个不成文的规定,就视同对我本人的攻击咯。” 言罢,又看向黑衣女人那边,像是征询意见地说道:“仅仅是出于自卫目的的话,不算是违规。对吧,亲爱的法雅?” “当然。”黑衣女人漠然地点头道,“但仅限自卫。” “一板一眼,不愧是骑士团培养出来的小家伙呢。”对于克里斯汀夫人的拒绝,十四号似乎早有预料,好整以暇地梳理着毛发,悠然地转向夏尔,咧嘴道:“小子,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第六十七章 好好谈谈 “什么交易?” “你看,你那位同伴对我穷追不舍,无非是因为我当初试图在你身上进行某些实验而已。”十四号摇晃着尾巴,悠然地说道,“然而现在,你已经有了寒冰女士的庇护,无论如何,我都无法再觊觎你的身体了,那么我们最初的分歧,也就不存在了。” “既然如此,我想剩下的问题,无非就是担心我会公开她的身份,还有追究你们在偷走我实验室里的资料而已。” 十四号从容走到夏尔跟前,说道:“只要你说服你的同伴,停止攻击行为,并立刻离开这里,我可以保证刚刚说的那些问题,都不会出现,我们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如何?” “空口无凭?”夏尔谨慎地问道。 “我以‘圣徒’的名义起誓。”十四号目光炯炯地看着夏尔,“如果你不清楚这种誓言的效力,不妨问问你身边的那位女士。” “身为圣徒之一,以自身的存在起誓,确实没有比这个更有约束力了。”克里斯汀夫人对着夏尔点了点头,解释道。 “一般情况下,姐姐是不赞成你的,毕竟‘圣徒’这种存在,可远远不像听起来那般圣洁无暇。不过仅仅是离开这里的话,倒也没有什么不妥,你确实不适合待在这里呢。不妨考虑一下。” “明白。”夏尔感谢地看了对方一眼,胸中已经有了决断。 尽管对于“圣徒”这个字眼依然摸不着头脑,也十分忌惮十四号的实力,但基于对克里斯汀夫人的信任,以及不希望某人再为自己冒险的心愿,思量了一番,开口道:“事先说明,我目前无法联络上她。” “这个好办。”十四号胸有成竹地说道,“跟我来。” 三人跟着十四号离开了教堂,向着旁边的院落走去。 克里斯汀夫人始终保持着优雅地姿态,领先夏尔半步,仿佛外出远足,漫步在草坪间的贵妇。 而在两人身后,黑衣女人面无表情地跟着,目光始终游离在夫人的身上,想起先前他们的对话,夏尔猜测她是为了随时监视夫人的一举一动。 他的心情有些忐忑。 对于艾格尼丝来到此地,却不肯见自己面前的理由,他已经有了一些猜测。 虽然那个理由在他看来,有些钻牛角尖,但想到自己从未背负那种极端的力量,从未切身体会过对方所背负的沉重,又有什么资格去质疑少女的选择呢。 来到孤儿院的所在的大院,大门已然洞开,属于月神教会的一众灰袍守候在大门外,各人拿着火把与木棍,如临大敌地注视着内里,不知道在忌惮些什么。 看到三人出现,一名男性神职人员神色慌张地跑了过来,夏尔认得他是镇教堂的本堂神父。 “火焰女士,里面有异端出现,如果贵方能够出手援助,将来我们向上面汇报此事时,主教阁下必有重谢。”本堂神父快速地扫视了三人一眼,最终选择了向黑衣女人求助。 而十四号早在他往这边跑的时候,已经灵巧地躲在了黑衣女人的身影里,似乎不想突显自己的存在。 黑衣女人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与脚下的十四号对视了一眼,说道:“我会处理的。你们的人都散了吧。” 本堂神父再三感谢后,便高声向众人宣告暂时撤离的命令。 人群离开之时,夏尔看到人群中有人向他招手,赫然是孤儿院地管事修女,便走上前去,问道:“修女小姐,怎么了?” “小芬妮不见了,兰卡斯特先生有见过她吗?”修女有些魂不守舍地问道。 夏尔警惕地瞟了十四号一眼,摇头道:“没有。不过现在里面不太安全,不在这里更好。” 修女神色忧虑地点了点头,默默离去。 当孤儿院外再也看不到其他教会相关的人员时,十四号才施施然地从黑衣女人的影子里走出,带着三人往大门内走去。 比起外头晚风与虫鸣的夏夜盛宴,人去楼空的孤儿院显得过于安静,静寂如荒凉的古墓场,仿佛来到另外一个世界。 夏尔第一时间便留意到这种区别,但是比起这些,此时空地中央的那团星空异象,已经吸引住他全部的注意力。 星空在这里,艾格尼丝就在这里。 “该你了。”十四号停下脚步,回头道。 …… “我知道你在这里。”夏尔大声喊道。 星光流转,一片死寂。 “我觉得应该好好谈谈。”他继续喊道,“谈谈我们之间的问题。” 依然没有任何回应的声音,但是他留意到星辰的光芒微微闪烁了一下,尽管只有短短的刹那,但已经足以说明问题。 那么,该说些什么呢。 “我已经安全了,顺便解决了后顾之忧,你不用再奔波了”? 虽然这是事实,也是他与十四号交易的全部内容。 但是,他们之间的问题,真有这么简单吗? 这段日子以来,身边看不到那道纤白的倩影,听不到那声带着可爱尾音的称呼,闻不到缕缕萦绕鼻尖的甜香,他发现自己忽然多出了很多思考的时间。 他思考着水车村案件的前前后后,思考着星图与“术式”的里里外外,然而更多的时候,都是在思考着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 经历过两次生死的考验,他原以为两人之间应该心有灵犀,再无间隙。 然而在离别那天,她曾说出的那些惊世骇俗的话,却让他忽然意识到,自两人见面伊始,对方的种种欲言又止,种种不可理喻的小固执,种种莫名其妙的行为,都不过是为了掩饰某种难以启齿的真相。 两人之间的信息,从一开始就是不对等的。 换句话说,他并没有真正地了解过她。 他一直以为,只要对方是一位品性善良,即便是传说中恐怖的女巫,又有何妨呢。 他愿意为她拔剑,为她奔波,为她豁出性命,为她义无反顾。 但还是不够。 毫无疑问,她是善良的。 可惜善良这种特质,一旦与极端强大的力量相伴,便会显得分外的不适应。 更不用说,她从来到这个时代开始,便已肩负着与月神教对抗的奇怪使命。 而这一点,在这个时代,这片大陆,就意味着,几乎与大半个世界为敌。 强敌环饲,依然不愿意抛弃自身的善意。 于是,善良成了软弱。 为了包裹的软弱内里,又心存着不愿意伤及无辜的温柔,所构筑的外壳只能越发地坚固。 越发地固执。 “只会带来纯粹毁灭的妾身,本来就应该抛弃所有的羁绊,过得更加纯粹吧。” 你是打算抛弃我呢。 他一直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如果那个我不能理解你的苦衷,不能感同身受你的痛,那根本就没有资格成为你的羁绊吧。 那只是绊脚石而已。 想通了这一点,他觉得,自己是时候要说些什么了。 要好好谈谈。 第六十八章 谁在哭 “呐,艾格尼丝,我们不是约好一起去王都剧院么。” 对着兀自空转的星空,夏尔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 “这几天我盘算了一下,之前向你推荐的作品,有几部动作戏太多了,所以我又重新列了个名单,尽量挑对白多一些的,想着你欣赏起来更容易些。” “多对白的类型中,喜剧与言情剧,你更喜欢哪一种?” 没有人回答。 当然呢。 “啊,沙爵士的那部《公主复仇记》就挺好的。”夏尔一拍脑袋,有些兴奋地说道,“我好像跟你提过吧?虽然结局有些悲伤,但胜在内心独白戏足够多,就当听炉边故事也不错。” “我经常想啊,如果不是因为公主殿下的固执,气走了自己的守护骑士,又或者骑士大人能够体谅公主殿下内心的痛苦,愿意放下自尊,最终的那个悲惨的结局,会不会就此改写呢?” “这么想的话,会很幼稚吧?毕竟是沙爵士的旷世名作,要是消除了误会的情节,哪还会有后来那段凄美动人的故事呢?呵呵。” 自嘲地笑了两声,夏尔的目光一凝,凛然道:“但是如果可以让我选择的话,我宁愿它沦为皆大欢喜的平庸之作,也不希望看到那样可悲的结局。” “戏剧看完后,观众不管留下多少眼泪,都是可以擦干的。” “但如果故事发生在真实的世界里,那些流过的眼泪,还擦得干吗?” 星空微颤了一下,还是没有人回答。 也是当然的。 默然注视了片刻,他接着说道:“你留下来的东西,我都完成得差不多了。原本按照计划,今晚是最后一次。” “但我现在发现,自己不是那么想完成它了。” “反正距离最终的时刻,还有一段时间。我在想,如果我一直拖着不完成,一直拖到最终的时刻,你会不会突然出来当面指责我?” 星空的光影开始变得有些不稳定,虽然没有消失,但已经起了反应。 “你会不会觉得我有些卑鄙?” “随便你怎么想,我不介意。” “我只是觉得,如果能够继续活下去的代价,是从此少了一个最重要的伙伴,我不知道这样结果,算不算得上是活着。” 看着已经变得有些混乱的星空,他像是要乘胜追击地大喊道:“看到了吧,我也会有这么自私的一面!” “如果,连如此过分的我,你依然可以视为重要的伙伴,那你凭什么认为,我不能接受你某些与众不同的地方呢?” “小夏尔……” 克里斯汀夫人的声音突兀地从身后响起,欲言又止,终于还是轻叹一声。 “老板娘,您终于能好好喊我的名字了。”轻轻喘息着,夏尔回头傻笑道。 起风了。 耳边渐渐开始出现了风声。 他闭起双眼,静静聆听着仲夏夜晚风划过树叶的飒飒声,伴着阵阵急起缓落的蝉鸣,如泣如诉,不胜悲凉。 就像真的有人在哭一样。 只是,为什么会这样呢,不应该啊。 蓦然睁开双眼,星空异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不一会儿,便完全消失,露出了原本被包裹着的内里。 “咦,为什么……” 出现在眼前的那个身影,有些出乎他意料。 他原本以为,艾格尼丝一定会站在里面。 然而并没有。 眼中所见的,只有躺在地上,睡眼惺忪的小女孩。 “芬妮?” 听到夏尔的呼唤,小女孩从地上爬了起来,揉了揉眼睛,茫然地打量着四周,忽然“啊”尖叫了一声,冲到夏尔跟前,两眼放光地指着他身后道:“大哥哥,你帮芬妮找到姐姐了吗!” 夏尔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十四号正有些警惕地注视着这边的情况。 “不,那不是……”下意识地想抓住小女孩的手,然而话音未落,对方已经脱离了他能掌控的范围,往他身后跑去。 看到蹦蹦跳跳而来的芬妮,十四号早已没有了早先的淡定从容,全身毛发炸起,背曲如拱桥。 芬妮张开双臂,试图抱起十四号,后者灵巧地往旁边一条,躲开那双纤细的手臂,嘴里不停地发出“呜呜”的警告声。 然而小女孩并没有就此放弃,一边欢呼着“姐姐,姐姐”,一边挥舞着小手,试图把十四号抱起。 夏尔愕然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却有些摸不着头脑。 按理说,身为超凡者的十四号,即使重生到一只流浪猫身上,也不至于对一个普通的人类小女孩害怕成这样。 只要他愿意的话,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杀死后者。 而且,耳中的那个声音,是怎么回事? 那个与周遭环境有些不和谐的声音,从刚刚开始便不绝于耳。尽管十分轻微,似乎融入风声中了无痕迹,但凝神细辨之下,还是能听出些区别。 就像是……故意压抑地哭泣。 谁在哭? 疑问的火花一旦从脑中擦亮,他便不自觉地捂住了一边的耳朵,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放下手,又捂住另一边。 然后,在某一个瞬间,双手颓然地落下,伴随着瞳孔逐渐放大,嘴里发出了“嗬嗬”的喘气声,如同将要溺死之人绝望的呼救。 “难道,难道我做错了……” 有些难以置信地嘀咕着,他在脑中不断回想起过去几天发生的一幕幕,努力搜寻着有什么被自己忽略的细节,能给出他一个合理的解释。 解释这些眼见耳闻的不可思议。 究竟是哪里不对…… 就在他搜肠刮肚地思考之际,十四号再一次躲开了芬妮的下蹲抓抱。 然而它脸上的表情,远远不如动作那般轻松。 龇牙咧嘴地怪叫了一声,十四号地神色挣扎地自言自语道:“该死,身体已经归我了,居然还残留着如此深的执念……果然要斩断你在世间的羁绊,才肯彻底臣服么。” 说着,一团浓郁的黑雾凭空冒出,化成一个漆黑的雾茧,迅速将芬妮包裹严实,不留一丝缝隙。 小女孩的欢快叫声随即变成痛苦的呻吟。 同一时间,徘徊在耳边那道若有若无的哭声,终于压抑不住了。 那一声声断断续续地啜泣,如一把把锋利地匕首,刀刀割在他心头上。 他终于知道,自己搞错了些什么。 “对不起……” 咬牙切齿地挤出了一声道歉,他从腰间拔出了长剑。 剑技,最后的冲锋。 第六十九章 不可原谅 嘭。 一道无形的空气墙将夏尔与他的剑挡在了半空中。 高速冲锋带来的瞬间巨力,不但没能破开这堵不可视的障碍,反而将之悉数反弹。 毫无疑问,十四号正在试图剥夺芬妮的生命。 他已经隐约猜到了原因。 假设芬妮收养的流浪猫“姐姐”,就是原先的“十三号”备好的一个重生的载体,那么已经在“姐姐”身上完成重生的十四号,按照他刚刚的说法,并没能完全地掌控这具身体。 想要实现身体的完全掌控,必须将“姐姐”与世间的羁绊,也就是芬妮,彻底解决。 只是,他不太理解一只流浪猫,怎么会跟一个人类小女孩产生足以阻碍超凡者的羁绊。 黑衣女人为他解答了这一疑惑:“‘姐姐’,真是的芬妮的姐姐。” “怎么可能……” “那是他一时兴起之作。”黑衣女人面无表情地说道,“把一个将死之人的灵魂与血肉,转化成这种体型娇小的动物,不但保住了一份难得的负活性材料,还多出了一个更加隐秘的重生载体。确实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如果不是选错了对象。” “选错了对象?” 黑衣女人瞟了瞟夏尔后方的某个身影,解释道:“两个灵魂是无法长久共存于一个肉体的。” “为了能够完成重生,他必须将所有的阻碍彻底消除,哪怕低声下气地与你进行交易。”黑衣女人指着空中那团黑雾,不容置疑地说道:“因为那个,才是他的真正目标。” 听着对方略带嘲讽的声音,夏尔觉得手中的长剑有些冰冷。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答应与十四号进行交易,他苦心孤诣地劝艾格尼丝放弃对抗,都算得上是明智的选择。 有整个月神教会为后台的十四号,拥有超凡实力的十四号,能够不断死而复生的十四号,哪里是势单力薄的小女巫能够对抗的。 他日夜叩问着自己的内心,仔细盘算了各方的力量,自以为终于明晰了前进的方向。 然而他终究还是忽略了一些东西,或者说,因为对陌生领域的一无所知,而导致了判断的偏差。 虽然,即使已经犯下了错误,他依然可以选择把心一横,将错就错地走下去,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毕竟这是他一开始就设想好的方案,他也成功做到了。 如果没有那声声割在心头的哭泣。 为了保存她的善良,他什么算计好了,唯独没有计算到,她的善良。 “老板娘……” 将希冀的目光投向身后,然后一道黑色的身影,无情地横亘在了他与夫人的面前。 “仅限自卫。” 黑雾的色泽越发浓郁,芬妮的声音也在逐渐变弱,也许再过不久,他所犯下的错误,便会永远定格在夏尔.兰卡斯特个人历史的这一瞬间,成为今后他不愿回首的人生污点。 甚至,可能因为这一次的无心之失,而永远伤害了某个重要伙伴的心,即使她最终会回到他身边。 真是,不可原谅。 那个他不可原谅,这个他,更加不可原谅。 既然如此,便不需要原谅了。 默默地把手伸到衣兜了,他再次弓起身,发动了战技。 噗。 一声沉闷的爆鸣如丧钟敲响。 嘭。 一道身影再次于半空中被弹开,然而与之相反的方向,一件闪烁着金属光泽的物件,顺利地越过了那堵无形的障碍,划出一道银亮的弧线,落在了那团吞噬了芬妮的黑雾上。 下一个瞬间,浓如墨色的雾茧寒光乍现,接着凝结成冰,有迅速皲裂,再化成碎片,最后分崩离析。 看到那个哭哭啼啼地小女孩安然无恙地落到了地上,夏尔稍稍松了一口气。 该赎罪了。 “当心!” 两声惊呼同时而至,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放缓。 那些本应该消散在空中的黑雾,于他身前再次凝聚,具象为绳索的模样,迅速攀附到他的四肢,缠绕虬结,直至不能动弹。 与绳索相连的末端,是一条轻轻摇晃着的猫尾。 尾巴的主人一动,被束缚于半空中的猎物随之而动。 “站住!” 克里斯汀夫人厉声叫道,想要拉住夏尔,但才迈出半步,一道黑色的身影再次横亘在她面前。 “没有‘骑士守护’,不能算自卫。”黑衣女人冷冷地警告道。 “法雅!”怒喊着对方的名字,克里斯汀夫人的身周瞬间寒气逼人。 黑衣女人也不甘示弱,浑身冒起熊熊烈焰,如同人形火炬。 冰与火的对决,在碰撞的刹那,便将四周的围墙建筑夷为平地平地。 趁着这个空档,十四号身形一闪,带着猎物离开了孤儿院。 …… 她会出现的吧。 夏尔平静地想到。 他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只是最后时刻的那两声提醒,让他耿耿于怀。 两个女人的声音。 克里斯汀夫人对自己的关心是毋庸置疑,而黑衣女人的冷漠无情也同样如是。 所以第二个声音,只能是另一个人。 “我本是诚心诚意与你们交易。”十四号一边窜入教堂外的暗巷,一边说道,“各取所需,各行各路,是最好不过的,可惜你选择了最不好走的一条路。” “很愚蠢吧?” “至少还有自知之明。”十四号嘲讽道。 “想做什么的话,就赶紧动手吧,有些东西晚了,就追悔莫及了。”他诚恳地建议道。 “你活着的价值更大。”十四号说道。 “万一,是你想太多了呢?”夏尔不忿道。 “我确实想得不少,同时也看得不少。” 十四号停在了陌生巷子的深处,回头说道:“所以我知道,那个人为了救你,会变得何等的疯狂。” “固执这种坏习惯该改改了呢。放心,我会帮你劝劝她的。”夏尔安慰道,习惯性地想伸手拍拍对方的肩膀。 终于想起对方现在是一只猫,而自己的手脚也动不了,只好赧然一笑。 “你不明白。一个人活得越久,就会越讨厌不确定的东西。””十四号意味深长地说道。 “世界上哪有什么东西是绝对确定的。”夏尔打岔道,“特别是关于人的东西。” “还是有的。” “什么?” “死亡。” 她会出现的。 夏尔悲伤地想到。 然后,她真的出现了。 第七十章 一个心愿 她从远方来,行走在暗巷之中,衣袂飘飘,单薄如纸片。 在喧闹的城镇中,暗巷最适合杀人藏尸。 夏尔忽然想起这句话。 在监察院实习期间,游走在王都大街小巷的那些日子里,前辈们这么跟他说过。 月黑风高,幽深巷道,狭路相逢,实在没有比这更适合杀人的时机。 实在没办法两全其美。 如果说先前还抱有些许双方握手言和的幻想,在明悟了对方的决意后,已经不再奢望。 他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刚刚在孤儿院的时候,如果他选择了苟且偷生,便能保全自己与自己在意的人。 可是他依然作出了另一个糟糕的选择,以至于把两个人的命运,都引向了未知的险地。 因为他明白,必须这样做。 自己选择苟且偷生的同时,便意味着对方也不得不选择苟且偷生。 在活着与本心的两难中选择了前者,所以苟且。 他可以苟且,因为他这些年都活在苟且里,他可以坦然面对难题。 但是,把同样的难题推到她面前,逼迫她选择,让她承受同样的痛苦,他不愿意。 所以,无论他当时做出什么选择,结果都是同样的糟糕。 所以,他觉得很可笑。 “你可以停下来了。” 一瓶澄黄如火的试剂,被黑雾所化的绳索卷到了夏尔的脖子上,尖锐一端与脆弱的皮肤只有毫厘之差。 “妾身能够毁灭一次,便能毁灭第二次。” 熟悉的声音响起,夏尔只想不顾一起地冲到那人跟前,轻抚她的秀发,问问她这段时间过得可好。 可惜手脚不能动弹,声音已经哽咽。 “你确实能够做到,但你还是做不到。”十四号信心十足地说道,“不然,你怎么会背对着我们呢?” 视线有些模糊,夏尔拼命睁大双眼。 少女的背影似乎比往日更显纤瘦,如瀑的青丝遮住了那张朝思暮想的脸庞,却在对方说话时微微偏转的侧脸中,发现少了一抹遮眼的白布。 “只要夏尔君活着。”艾格尼丝向十四号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也向他表明了决心。 “他会活得好好的,至少在你死之前。”十四号保证道。 “好。” “不好。”夏尔突然插嘴道,“我不同意。” 十四号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向着远处问道:“他不同意,你怎么看?” “不可以。” 铿锵的回答。 “你看。”十四号看着夏尔,像是有些无奈地叹道:“有些习惯是改不了的。” …… 夏尔发现自己直立于地面上,双脚机械地迈开,缓缓地想着某个方向移动。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他绝对不会向那个方向走,他只希望能够远远地逃离那里。 但是身体不受控制,在黑雾的操控下,成了一具任人摆布的提线木偶。 十四号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眼中寒光闪烁,满是警告的意味。 作为对另一边的警告,那支金黄色的注射液始终紧贴在夏尔的脖子上,蓄势待发。 控制不了身体的动作,夏尔只能扯开嗓门,一遍又一遍地大喊道:“艾格尼丝,快逃!” 声嘶力竭的警告回荡在空寂的暗巷中,艾格尼丝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终究还是呆立在原地,哪里也没有去。 眼看着自己一步步逼近少女,夏尔只好把心一横,用冷漠的语气地说道:“你这个邪恶的女巫!你这个恐怖的杀人魔!亏我拼死救过你!现在,我已经确认这是情报,不是猜测了,你赶紧给我滚!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夏尔君一会说是情报,一会说是猜测,反复无常,太任性了。”艾格尼丝抱怨道。 夏尔连连哼唧,像是恼羞成怒,破口大骂道:“我连你的命都救过,你就不能让我任性一次?” “除了这一次。” “夏尔君其他的任性,妾身都答应。” “啧啧,多么催人泪下的深情厚谊啊。”十四号跳到了夏尔的肩膀上,叹道:“或许我不应该让你们生死相隔?嗯,那就一起下地狱好了。” 言罢,夏尔发现自己的双手不受控制地抬起,摸向了少女衣袍的领口处,扯住了白色的布料,随后猛地向下一拉,只听见“撕拉”一声,衣领破裂,雪白细嫩的玉颈立即暴露在视野之中。 “你要干什么!” 惊慌失措地大喊着,他发现“最后一步”在黑雾绳索的牵引下,已经离开了他的脖子,逐渐抬高到半空中,在视线的余光中,甚至能捕捉到试剂尖端调整的方向。 十四号要把它注射到艾格尼丝身上! 这个发现让他顿时亡魂大冒。 艾格尼丝可没有自己这种蟑螂的体质啊。 一旦身体遭受到那种持续高温的破坏,天知道还能不能活下来。 不能再等了。 不能再迟疑了。 战技,身后即吾乡。 悍然地发动了战技,即使手里没有剑。 但这不代表他什么也做不了。 一直以来,他使用的都是普通的制式佩剑,与大多数人无异。 真正让他的剑术超水准发挥的,是握剑的那双手,是通过不断摧残身体横练出来的力量。 如今,他将这种力量发挥到极致,身体便开始不自然地扭曲着,骨骼与肌肉发生剧烈摩擦,传出噼里啪啦的爆响声,似乎随时会散架。 按照老头的警告,如此不计后果地使用力量,或许再过不久,身体便会面临崩溃的问题。 但是现在,他不需要考虑那么长远的事情,他只需要短短片刻的自由,哪怕只有一只手。 “艾格尼丝,你刚刚说,在其他的事情上,可以让我任性,对吧。” 少女猜不到身后的他想做些什么,只是茫然地点了点头。 “好,的。” 剧烈的疼痛遍布全身,连牙齿都不自觉地开始上下打颤,深吸了一口气,他说道:“从第一次见你,我就有一个心愿。” “夏尔君但说无妨。”艾格尼丝哽咽道。 他把手缓缓伸到少女的香腮,轻柔得像是毫无费力一样。 “我好想看看你的眼睛。” 说话的瞬间,手掌已经把少女的侧脸轻轻扭了过来。 “该死,你这个不要命的混蛋!” 十四号的手足无措地从他的肩膀跃下,试图在把自己隐藏在他的背后。 夏尔已经听不见对方的咒骂声了。 他的世界,只剩下一张绝美的脸庞。 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庞。 脸庞上的双瞳,猩红绝艳,铺一照面,他便被震撼得无法言语。 但他还是捕捉到了瞳中的流露出的情绪,震惊,懊恼,悲恸,而后慢慢变为绝望。 果然很好看的啊。 一直遮起来,好可惜。 可惜了。 留下了一声感慨,世界变成漆黑一片。 第七十一章 黑与白 夏尔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座密闭的大房子。 之所以认为大,乃是因为目之所见,房子里有数之不尽的窗。 这些窗全都紧闭着,只有从窗扉的缝隙中,漏出的点点光亮,才让房子内部不至于过于漆黑。 房子里的空气闷得慌,并伴着让人不适的高温。 他想打开一扇窗透透气,但是接连试了附近的好几扇,无一例外,都被锁上了。 为了不让自己被活活憋死,他只好沿着一边的墙走下去,希望能找到一扇可以打开的。 不知道跑了多久,眼前忽然出现了两扇很特别的窗,特别的大,即使对于同等大小的门来说,也大得有些夸张。 不出意外,这两扇窗也都上了锁,相应地,锁的体积比其他窗的要大得多。 这说明要打开它们的难度也要大得多 但是,他发现其中一扇窗的锁,似乎遭受了外力的破坏,出现了很深的裂痕,只余下边缘非常细小的部分连接着,似乎稍一用力,就能彻底折断。 就它了。 夏尔走到那扇窗户前,伸出手去掰,发现掰不动,手上也没有合适的工具,便用拳头来砸,直到双手血肉模糊,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内心一直有个强烈声音在告诉他,一定要砸开这扇窗。 终于,经过很长时间的努力,那把苟延残喘的烂锁被砸成了两截。 粗暴地把锁丢在了地上,他迫不及待地推开那扇巨大的窗。 窗扉很沉,但是没有了锁的束缚,还是被缓缓地推开了。 窗外的世界依旧单调得近乎虚无,但是毕竟多了些房子里没有的东西。 白光与黑烟。 这是夏尔对涌进房子内的两样东西的称呼。 视野之中黑白分明,他发现两者之间的比例并不均等。 白光似乎被黑烟死死排挤在窗外,进入房子的占比少得可怜,但是给他的感觉非常温和亲切,就像就别重逢的朋友。 相比之下,汹涌而入的黑烟就显得蛮横得多,让他有种相当恶心的感觉,刚一进屋,便张牙舞爪地扑来。 夏尔大惊失色,心里一动,白光马上追上了黑烟,如同护卫一般守在他身前,与黑烟对抗。 可惜前者的量实在太少,进入房间的速度远远赶不上黑烟,终究无法压制数量庞大的对手。 好在黑烟受到白光的干扰,也失去了锐气,变成灰蒙蒙的一团,虽然霸道依旧,但毕竟不再龇牙咧嘴。 解除了黑烟的威胁,他得以静下心来,仔细观察屋子里新增的三种东西。 ,黑烟张狂而锐利,充满攻击性,白光则内敛而柔软,让人如沐春风。后者在他心意的控制下,与前者针锋相对,剩下的第三者灰团显得最为稳定,占比也是最多的,并且随着黑白战争的持续,体量还在缓慢的增加。 咦,好像没有那么闷热了。 留意到逐渐下降的室温,毫无疑问,这是白光和黑烟的功劳了。 同时,他发现如果自己放任黑烟肆无忌惮地涌入的话,温度下降的速度会更快,但是,一种来自本能的危机感,让他打消了这个想法,比起霸道凶悍的黑烟,他还是更喜欢那些亲切可爱的白光。 当周围的空间都被黑白灰所填满以后,夏尔终于看清自己所处的空间,原来并不是一座房子。 一开始以为是房子,只是因为视野太小的缘故。 而实际上,却是一条斜斜向上走高的巨型长廊,直通往未知的高处,其体积之大,堪比山脉。也可能是因为实在太大了,坡度过于平缓,如果没有开阔的视野,根本察觉不到。 长廊两边的墙全是紧锁的窗扉,密密麻麻,只有他身边的这扇大窗,也就是长廊最低处的这头,是唯一打开的。 举目眺望,他发现每隔一段距离,都会出现一扇面积特别大的窗,在一众小窗中鹤立鸡群。大窗小窗这般错落着排列,连成一线,随着长廊延伸至视线模糊的远方。 如此庞大的空间,紧靠刚刚涌入的白光与黑烟自然不可能完全填满。 事实上,他发现黑白两者的进入速度在持续下降,直降到肉眼无法分辨的程度,连带两者碰撞产生的灰团,也不过填满他身边的一小块地方而已。 或许要他打开更多扇窗,才能加快流入速度? 如此猜想着,一个声音突然从上方飘来,似是在呼唤自己。 谁? 声音不断在所处的空间中响起,带着绵长的回音,让他有种熟悉的感觉。 就好像,从出生的那天起,就一直听着这个声音长大。 可是他却想不起是谁。 如果说有谁一直陪伴着自己长大的话,那必然是父母、斯嘉丽,还有管家厉安。 但很显然,这个声音与上述诸位都对不上号。 如此熟悉,如此亲切,却居然想不起来。 这让他有种莫名沮丧。 就好像心中重要的一块地方被挖走了,留下了空荡荡的失落感。 究竟是谁呢? 他一直低头思索着这个问题,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感觉到有人抓住了自己的手,正要抬起头,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一片。 …… 睁开双眼的时候,世间已是鲜活的黄色,那是朝阳渗入百叶窗后的明艳。 木床木几,熟悉的装潢风格,这是快乐咕叽鸟之家? 当过几天旅馆的临时员工,他一眼就认出了所在的地方。 所以,我还活着? 这个疑问从脑中一冒出,他立马想从床上坐了起来,谁料肩膀一沉,才发现半边身被什么压着。 转过头看,鼻尖立即与某种顺滑细密相碰擦,一股甜而不腻的花果幽香沁入鼻中,直落心脾,忍不住又深吸了几口。 兴许是受到他鼻息的滋扰,那位压着他半边身酣睡人儿动了动,悠悠然地直起半边身,露出了那张略显消瘦的脸庞,以及束缚着眼睛的白布,一如从前。 “艾格尼丝。” 沙哑地念出了对方的名字,他勉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紧紧地抓住了对方的手,问道:“我还活着?” 第七十二章 归途(第一卷完) “嗯。”艾格尼丝有些别扭地点了点头,似乎并不想说话。 这是,生气了? “啊,这么说来,我们都脱险了?”夏尔打着哈哈道。 “多亏了夏尔君的任性妄为,以结果来说,暂时是的。” 故作冷漠的声音。 “好啦好啦。我认错,总行了吧。”夏尔夸张地弯下腰,又低估道,“不就看了一下你的眼睛而已,至于生气嘛。” “夏尔君以为,毁灭之瞳,是可以随便乱看的?”艾格尼丝高声质问道。 这下是真生气了。 “呃,我这不是活的好好的嘛……” “这也是妾身百思不得其解之处。”说道此处,少女的脸上顿时流露出困惑的表情,“妾身仔细检查过夏尔君的身体,无论是那人注射的污秽之物,亦或是毁灭的力量,都没有对夏尔君形成实质性的伤害,反而……” “怎么了?” “夏尔君自己感觉如何?”艾格尼丝反问道。 “身体里好像多了些东西。”夏尔说道。 之前在巨大长廊里的其妙经历并不是虚幻的梦,直到此刻,他依然能够真切地感觉到这些东西的存在,似乎在冥冥之中与自己有着某种联系。 他试着按照自己的理解,将这种状况跟艾格尼丝描述了一遍。 后者想了想,手中光芒一闪,露出了一把看着眼熟的匕首。 “这是……” 话音未落,匕首已猛地向他扎来,他躲避不及,眼睁睁地看着匕首从胸膛没入,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匕首消散在空气之中,自己毫发无损。 “这是能秩序之刃的碎片。”艾格尼丝解释道,“秩序之刃具有切断紊乱根源的力量,碎片的效用虽然比不上完整的,但只是针对人体的话,也是能起到一定的作用。” “呃,听不懂。”夏尔苦着脸道。 不过话说回来,既然不会真的造成伤害,为什么不提早说一句,搞得虚惊一场…… “如果夏尔君的身体还存在着某种问题,它就会有所反应。” “那刚刚是?” “毫无反应。”艾格尼丝答道。 “慢着,你的意思是?” 少女点了点头。 “可是,你给我的‘术式’明明还没有全部完成啊?”夏尔瞪大眼睛问道,一时间不太敢确定这个消息。 “与那个无关。”艾格尼丝解释道,“妾身更倾向认为,由于毁灭之瞳的力量,与那些污秽力量的双重刺激下,夏尔君体内的某种力量觉醒,完成了自我修复。” “体内觉醒的力量?”夏尔蹙眉道,“难道是那些白光,黑烟,还有灰色雾团?” “如此粗浅的描述,无法作出判断。”艾格尼丝摇头道,“但妾身猜测,夏尔君的身体已经突破了某种限制。如果说过去是一个封闭的水瓶,瓶子里的水用完,自然会枯竭;如今瓶口的盖子被打开了,自然从外界获得补充。” 艾格尼丝的话让夏尔陷入了沉思。 早些年,他便从学院某个老头那里得知身体的异常,老头好像给出过相似的描述。 但是那时候只单纯认为是练习“死士的勇气”带来的后遗症,现在看来,恐怕问题比过去的认识要远远复杂得多。。 呼吸乱想了一阵,他突然一拍脑袋道,心道,管他呢,能够活下去,不就很好了吗! 而且,身体没有了之前的限制,不就意味着,可以继续练剑了吗? 不就可以…… “艾格尼丝,你的眼睛……” “夏尔君,不要有这种危险的想法。”少女不容置疑地拒绝道。 …… 从醒来到行动自如,只花了半天时间,身体完全没有任何的不适,甚至还隐隐觉得力量充沛无比。 确认了蟑螂体质并没有失去后,夏尔甚至生起了再次提剑苦练的雀跃。 以求突破停滞多年的剑术阶位。 不过在此之前,他却不得不先解决某些麻烦,就譬如,某位正半倚在长椅上,对着自己笑眯眯的盛装美人。 “姐姐没有听错的话,你不但在这里诱拐了一位野生小女巫,还打算把她一同带回王都?” “呃,除了‘诱拐’这个说法欠妥外,其他基本属实。”夏尔点头道。 经历了十四号的事情后,想完全隐瞒艾格尼丝的身份是不可能了。更可况,从那晚前前后后的迹象来看,克里斯汀夫人既然能与两位“超凡者”斗得旗鼓相当,其身份早已呼之欲出。 想在一位超凡者的眼下隐瞒一个女巫的身份,与其说是不自量力,不如说压根就无从下手。 他能做的,只有尽量模糊艾格尼丝的来历,例如从千年前穿越而来这种骇人听闻的事情,只要对方没有察觉到的话,当然是乐于装聋作哑。 “哎呀呀,这可不好办了。”克里斯汀夫人秀美轻蹙道,“要是让小斯嘉丽知道,人家不但没有照顾好她的弟弟,还让他从这里勾搭了一位小女生带回家去,那还有什么面目见故人呐。” 咦,您在意的仅仅是这种程度的事情而已么。 夏尔汗颜地想到,忽然捕捉到对方话里的某种意思,不由得惊讶道:“夫人,您打算跟我们一起回王都?” “呵呵,此间事已了,是时候回去看看了。” 南克镇的蒸汽列车站,在路德小队被黑狱释放消息传来的第二天,就恢复了通车。 夏尔本想等小队成员归来,与众人一一拜别后再行离开,可惜克里斯汀夫人似乎急着赶去王都,早早就定下归程的车票。 怀着一丝遗憾来到车站的时候,却意外发现路德风尘仆仆的身影,顿时激动地丢下行李,冲到对方跟前,深深鞠了个躬。 “啊哈,看到你这样活蹦乱跳的模样,我应该可以向小斯嘉丽交差了。”路德砸吧着干裂的嘴唇,似乎想挤出个笑容,眼中却有无法掩饰的疲倦。 “是我行事太鲁莽,倒是劳烦前辈挂心。”夏尔歉然道。 “年轻人畏首畏尾可不是什么好事。”路德摆了摆手道,“你的事情我已经听汉斯说过了。堪称南克勒斯支部成立以来,最大的案子。详细的过程,等以后有空再慢慢写信给我细说吧。现在首要的事,是将这里的情况带回王都总部。” “好的。”夏尔郑重地应道。 “帮我给斯嘉丽带去问候。”路德拍了拍他的肩膀,又低声叮嘱道,“在这个案子有结果前,好好保护自己。” 这时候,克里斯汀夫人与艾格尼丝已经拖着行李赶了上来。 两位前王都监察员互相寒暄了一番,克里斯汀夫人最后拜托道:“往后的这段时间,小店就有劳路德大人照看咯。” “哈哈,夫人请放心。”路德大笑着拍了拍胸膛,忽然神色一敛,感慨道:“那年我们四个人为了赶去王都的早班车,还在这里风餐露宿了一宿,如今想来,仿佛还是昨天的事。” 克里斯汀夫人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背过身,定定地望着远方的天际,隐隐传来一声叹息。 (第一卷水车村事件,完) 第七十三章 回归王都 月神历1043年果月初,夏尔再次踏上王都的土地,结束了为期一个月的考核任务。 “这种略带煤烟味的空气还真让人怀念啊。” 从人流拥挤的车站挤出,克里斯汀夫人如此感叹道。 “这个季节的下城区,只能被动接受邻近郊区的亲切问候。”夏尔打趣道,“还好总部所在的中心区不在风口上。” “我还以为第一、二议会的老家伙们,早就推掉了那些只会冒黑烟的铁疙瘩。”克里斯汀夫人一边捂住鼻子,一边意味深长道:“看来果然如传闻所言,那位殿下并没有松懈下来呢。” 夏尔莞尔一笑,习惯性地略过了敏感的话题。 “前辈,接下来的行程可有安排?” “呀呀,小没良心的,还是不愿意喊一声姐姐么。”克里斯汀夫人幽怨地撇了他一眼,摇着扇子道:“就按商量好的,你先去总部把南边的事情交接一下。等我安顿好埃尔文斯小姐,再去总部跟你汇合。” 关于艾格尼丝的住处问题,早在列车上商讨的时候便有了结果。 用克里斯汀夫人的话来说,虽然自多年前三级会议制度推行后,月神教会在王都圈的影响力日渐式微,但是一个女巫大摇大摆地出现在王都中,依然是危险的行为。 因此,一个既隐秘又安全的临时住处,便成了当务之急。好在克里斯汀夫人表示,自己在王都旧友,能够提供这方面的帮助。 “那就麻烦您了。”夏尔应道,又看向一旁的艾格尼丝。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少女的头上已经披上了半透明的轻纱,而对外的身份,也是克里斯汀夫人的远房表亲。 自此那天醒来以后,少女就变得有些沉默寡言。除了一些关乎治疗与去处的话题外,大多数时候两人都是相对无言。 夏尔不知道对方是因为夫人的存在而刻意低调,还是因为还在生气的缘故,尽管心里焦急,也只能陪着闷头不语。 看到艾格尼丝跟着夫人离开的背影,心里有些莫名的失落,一时热血上涌,忍不住大喊了一声:“我今晚去看你!” 少女明显地愣了一下,转身“看”了他一眼,随后快步走到他跟前,闷声低估道:“不许喊姐姐。” …… 王国监察院的总部,坐落在王都的中心区,那里集中了众多的王国机构,是名副其实的行政中心。 今天一楼的接待大厅依旧人满为患,夏尔对此早就习以为常,刚刚向前台提交了任务完结的证明,就听到旁边的公告栏传来就巨大的喧哗声。 趁着前台同事核对文件的间隙,偷偷溜过去瞅了一眼,原来是一年一度“公主卫队”的选拨赛通知。 “不知不觉,又到了果月上旬了呢。”夏尔轻声感叹道。 果月上旬,对于斯科图王国的国民,无论是贵族阶层还是平民,头等大事,便是大公主殿下的生日。 自从国王陛下失踪于八年前的血月事件后,关于国王已经驾崩的传言一直不绝于耳,而拥有第一顺位继承权的大公主殿下,便隐然成了继任的国君。甚至有坊间传言,如果不是摄政王的强势干涉,大公主殿下早就登上了那个至尊宝座。 国无主君,身位储君的大公主殿下,其安全便成了与国运忧戚相关的第一要事。 虽然大公主殿下原本就配备了一支经过千挑万选的精锐卫队,但出于对忠诚度的考虑,常规“公主卫队”的考核十分严格,宁缺毋滥,这便间接限制了卫队的总人数,一旦遇到生日庆典这类繁琐的保卫工作,只能从其他部门补充人手。 基于平衡各方势力的考虑,临时扩编的“公主卫队”,除了由常规“公主卫队”的成员担当核心骨干外,还要从军部、王都警备队,王国监察院三处吸收临时的队员。 这三个部门表面上司职各不相同,然而都有一个共同特点,便都是身处王都的合法的武装力量,平时自然少不了互相攀比,明争暗斗的戏码。 因此,一个小小的“公主卫队”选拔赛,俨然成了捍卫各自机构荣誉的名利场,老家伙们希望本方表现出色,好为来年机构预算之争中再添砝码,而年轻人们则希望在这场比赛中一举成名,平步青云。 当然,在正式选拔赛来临之前,三个机构各自会先举行内部选拨,以挑选当年最优秀的年轻人,来代表本方参赛。 对于这种扬名立万的大好机会,在场的一众年轻人均跃跃欲试,夏尔自然也不例外,如果不是有着“正式监察员”这一条限制,他去年就已经报名参加了。 一想到自己一波三折的考核任务,还有命途多舛的转正前途,夏尔心里顿时有些泄气。 “还是先做好眼下的事吧。” 眼下正是助理监察员转正考核的关节,陆陆续续地有完成任务的助理回归,前台在确认完夏尔的证明后,便将他提交的调查报告转到了审核委员会,直接进入任务评审阶段。 按照过往的了解,此阶段共分两个部分,第一部分是审核调查报告,第二个部分则是报告提交人受审核委员会的当面质询。 这个过程可长可短,短则半天,长则三天,完全视乎审核委员会对调查报告的重视程度。 夏尔心里有些忐忑。 常规的转正考核任务,对于见惯大风大浪的审核委员会,只能算鸡毛蒜皮的小事,处理的效率可想而知。 但是他过去一个月的经历,毫无疑问,出现了重大变故,远远超出了一个新人助理独自处理的范畴,所以对于南克勒斯支部,居然没有派出专员一同来王都这点,他很少意外,只能归结于那边刚刚经历了与裁决所的鏖战,还需时间要恢复元气。 或者那边的长官,已经在暗地里向总部提交了报告? 如此猜想着,他突然听到有人在喊自己。 “助理监察员,夏尔.兰卡斯特,一刻钟后接受审核委员会咨询,请做好准备。” “是!” 第七十四章 任务审核 到目前为止,任务审核的过程,比他想象中的要轻松。 按照规定,他先简述一遍调查的过程,然后一条条地陈列观点,并辅之以已经掌握的证据。期间,偶尔有审核委员针对他报告的内容,进行提问。由于早在南克镇便做好了准备,所以全都应对如流。 “以上,便是本次任务的调查内容。”夏尔微微一躬身,结束了自己的发言。 在水车村人口失踪事件的调查上,他已经尽到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他相信即使重来一遍,也不能做得更好。所以接下来的事情,只能听从上天的安排。 尽管如今没有了寿命的限制,他可以承受失败后再等两年的代价,但能够早日独立起来,不再增加家里的负担,也是好的。 也许是上天听到他的心声,一直显得过分案件的审核委员席上,传来了一把低沉的男声:“逻辑清晰,调查深入,从主副考官的事后评价来看,被考核人对案件的参与度还是相当高的。” 听到对方明显偏正面的评价,夏尔脸上一直紧绷的肌肉不由得稍稍放松了下来。 “单从上面几点来看,兰卡斯特先生在本次考核的表现,还是可圈可点的。”那名审核委员说道,“但是,还是有一个关键的缺陷。” 缺陷? 心中一紧,夏尔连忙抬起头看着对方。 他知道自己的调查报告中,确实存在一个不足之处,那就证物基本都是纸质材料,而尸体、人证等等暂时还没有。但考虑到他只是以一个协助者的身份参与到调查之中,后续的这些详细取证,本来就应该由当地支部完成,他只要在调查中作出突出的贡献,便是完成了本分,所以这一点不足,不应该算作“缺陷”。 那么,对方说的缺陷是? “报案人的评价。”审核委员面无表情地说道,“当地支部与地方的冲突我们也听说了,这件事自然不能怪到你头上。但是这依然不能改变缺少评价这一点。” “这些年来,不断有人指责我们监察院为特务机构,特别是在贵族之中破有些声名狼藉,为了扭转这种偏见,对报案人的评价,院里一直十分重视,希望你能认识到这一点。” 审核委员看着低头不语的夏尔,最后总结道:“有鉴于此,我们只能对你本次考核,给予三星的评价。至于能不能通过转正,还需要看全体的成绩。” “好的。”夏尔点了点头,脚步沉重地离开了审核委员会。 对于这样的结果,他自然是失望无比。 王国监察院每年的新人转正率如此之低,即使是拿到最高的五星评价,也不一定意味着就能顺利通过,三星的中游水平,自然是更无望了。 “果然光凭一腔热血,是很难混下去的呢。”他自嘲地感叹着,走出了王国监察院的大楼,却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走。 来到王都以后,他没有选择先回家一趟,而是第一时间赶来这边提交报告,除了是路德的嘱托,更为重要的,是他希望能带着好消息回去,以回报自己离开前,那双满怀期待的眼神。 “哟,那不是兰卡斯特家的跟屁虫吗?” 就在他脚步踌躇之际,身边走来了一群年轻的男女,全都穿着监察院的灰红制服,除了个别有些许印象外,大都看着面生。 唯独是其中一个油头粉面,鼻孔过分外翻的男性,夏尔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是皮格家的次男。 作为同住在上城区边沿的贵族之家,皮格男爵一家虽然爵位上要低一等,但出于传统土地贵族的骄傲,明面上一直瞧不起作为“功勋贵族”的邻居,平日言语中多有讽刺。 好在兰卡斯特子爵夫妇是醉心于学术的狂人,并不在意这些细节,两家也一直相安无事。在子爵夫妇失踪后,更是对夏尔一家不闻不问。 直到近些年来,斯嘉丽在王都贵族圈混得风生水起,外貌也随着年岁的增长,出落的越发动人,早有纨绔之名的皮格家长男,忽然盯上了邻居家的美人,展开了狂蜂浪蝶般的攻势,甚至不惜动用家里的关系,安排自己的弟弟进入了王国监察院,以监视夏尔的工作,好暗中使绊子,迫使两姐弟屈服于自己的淫威之下。 夏尔自然是怒不可遏,甚至准备去跟对方决斗,最后还是斯嘉丽拦住了他。 此时听到对方挑衅的声音,心中默念着斯嘉丽的让自己注意克制的嘱托,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并不打算回话。 “看你这幅死人样,看来是考核没通过,想回家找姐姐哭鼻子了吧?哈哈……”皮格家次男肆无忌惮地起哄着,甚至拉着身边的同伴,对夏尔指指点点。 夏尔摇了摇头,对这种冷嘲热讽习以为常。 想起克里斯汀夫人还要来找自己,便重新回到大楼里,找个安静的角落坐下。 过了约莫两刻钟,一名穿着灰红制服的年轻女性走到他面前,问道:“请问你是助理检察员,夏尔.兰卡斯特先生吗?” “是的。”夏尔点了点头,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这位陌生的同事。 监察院的制服不显示职衔,除非是认识的人,否则只能从别的细节中判断对方的身份。 面前的这位女同事,身形纤长,容貌端庄,一头亮丽地紫发利落地盘于头上,颇为干练。 难道是某位长官的副官? 夏尔如此猜想,是因为以他的经验来看,对方体型过于单薄,似乎并没有经过长期的锻炼,多半是属于文职的人员。 “麻烦你跟我来一趟,某位大人想见你一面。” 某位大人? 听到对人如此神秘兮兮的说法,虽然对监察院的保密机制有所了解,但还是不免有些忐忑。 按理说,自己一个才入职不到一年的小小助理,肯定是进不了高层的视线的,难道是因为水车村的案件? 想到这个可能,他点了点头,跟着对方来到五层的某个房间外。 “这里,好像是助理监察长以上的办公地方吧?”夏尔咽了咽口水,问道。 “大人就在里面等你。”紫发女性不置可否地说着,推开了房间的门。 第七十五章 李斯特子爵 木门推开,夏尔感觉自己来到了一间微缩的图书馆。 入目是各式各样的书籍材料,整整齐齐地堆满在一屋子的书架上。精装平装的书籍兼而有之,鼓鼓囊囊的档案袋也不在少数。 这些直通屋顶的书架成半包围状,左右分列,只留出一条两人宽的过道,通往最中心的一处办公桌。 在那里,一名黑发青年,正埋首于案卷中,聚精会神地阅读着。 “阁下,兰卡斯特先生带到。”紫发女性轻敲着门板,昂首说道。 “麻烦你了,姬丝。”一把醇厚的磁性男声响起,黑发青年对着女副官点了点头,线条硬朗的面庞从资料堆中抬头,眉目间还残留着一丝沉思的神色。 比传闻中还要年轻呢,看着这个明显比自己要年长的男性,夏尔如此感叹着。 王国监察院的五层,是监察院大楼的最高层,也监察院的高层所在,是监察长与助理监察长的办公地方。 只是正副首脑的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其办公室大多数时间都空着,运营管理的职责,便落在了三位助理监察长身上。 而这三人之中,又以那位号称“最年轻的王国高官”的阿兰.李斯特子爵最为瞩目。 这之中,年龄因素固然有之,精明强干则更为关键。上任几年间,雷厉风行地推行机构改革,一扫过往充满官僚气息的陈规陋习,王国监察院的面貌焕然一新,成为了众多有志之士心目中的理想之地,而他本人也成为了年轻人追捧的对象。 见到自己的偶像兼上司,夏尔不自觉地变得有些局促,只好挺胸立正,规规矩矩地伫立在原地,等待吩咐。 “兰卡斯特先生,请坐。”李斯特子爵放下手中地材料,指着椅子说道。 夏尔闻言而行,拉开椅子,端坐于上。 看着正襟危坐的夏尔,李斯特子爵微微笑了笑,向夏尔身后的女副官摆了摆手,后者立即会意,躬身退出房间,把房门轻轻带上。 “兰卡斯特先生,你是去年入职的吧?”李斯特子爵开口问道。 “是的。”夏尔答道。 “水车村人口失踪事件,任务考核评价三星,缺少报案人评价。”李斯特子爵随手翻动面前的报告,问道:“你自己是怎么看的?” “从考核规则来说,是客观的评价。我并无异议。”夏尔颔首道。 “那就是,在规则以外,还是有异议的了。”李斯特子爵笑道。 “阁下言重了。” 说起来,将报案人评价列入考核范畴的,正是眼前这位年轻的助理检察长。此举虽然增加了监察员的办案难度,但却多少挽回了监察院在民众心目中的形象。 深知这点的夏尔,不得不无奈地接受既成的事实。 “如果不考虑规则,你会给自己这次的表现什么评价。”李斯特子爵又问道。 “呃,四星?”夏尔不敢肯定地说道。 “呵呵,不用太谦虚。”李斯特摆了摆手,认识道:“我认为不考虑评价的问题,给五星是没有问题的。” “阁下谬赞了。”得到偶像的赞赏,夏尔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可惜规则即是规则,这点是无法改变的。” “明白。” “你希望成为王国监察院的正式一份子吗?”李斯特子爵突然严肃地问道。 咦? 夏尔微微抬头,愕然地看着对方,有些捉摸不透话里的意思。 “助理检察员,夏尔.兰卡斯特,请回答我的问题。” 带着上位者威压的质问,让夏尔打了个激灵,想起自己埋藏已久的悲愿,朗声答道:“是的,李斯特阁下。我希望成为王国监察院正式的一份子。” “很好。”语气缓和下来,李斯特子爵从柜子里取出一份文件,递到夏尔面前,说道:“这是新成立的部门,你填好这份入职申请表,下午就去那里报道吧。” 夏尔拿起申请表,看到上面赫然写着“后备战术支援部入职申请表”,难以置信地问道:“阁下,我不是只有三星评价么,怎么……” “理论上,只要超过三星的及格线,都可以作为转正人员的备选。只是指标受限,往往择优而去,让人以为必须到了五星才能转正。”李斯特解释道。 “话虽如此,但是为什么会是我?”夏尔追问道。 “兰卡斯特先生,不要太低估自己的能力呢。而且,这个新部门的部长,对手下的要求比较挑剔,而你恰好是这位部长看中的人选。” “这样么……” 突如其来的好消息,让夏尔有种天上掉下的馅饼砸中的不真实感,既是欣喜若狂,又害怕是黄粱一梦。 “对了,还有一件事。”李斯特子爵敲了敲桌板,说道:“关于你提交证物中的那张存单,因为涉及到案件,院里就将他充公了,毕竟要抚慰那些受害家庭,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希望你不要介意。” “哪里,那笔钱是死者诱拐儿童的报酬,用来抚慰那些受害儿童的家庭,也是恰如其分。”夏尔摇了摇头,不在意说道。 “当然”阿兰补充道,“从南克勒斯附带的证词来看,那毕竟是你原本应得的钱,就这么充公的话,有些不近人情。院里自然是要公事公办的,但我私人可以给予你一些补偿,听说你的爵位继承手续有些麻烦?” “确实如此。”夏尔坦诚道。 继承父亲爵位,一直夏尔的心头大石,也是他拼命努力以谋求一份公职的重要因素。 自然,在取得爵位以后,来自贵族税金的收入,能让夏尔能过上真正的“贵族生活”。 不过他真正在意的,并不是钱财,等这次转正为二等监察员后,正式职务的收入足以养活自己,他更在意的是,有了爵位和公职为基础,斯嘉丽日后再与贵族圈打交道的时候,便会更有底气,不会被视作“低人一等”的存在。 “那么,你有空的时候,不妨来这里看看。” 夏尔接过对方递过来的纸条,粗鲁的扫了一眼,发现是王都内的一处地址。 “这是?” “紫罗兰俱乐部。”李斯神秘地笑道,“欢迎你加入。” 第七十六章 后备战术支援部 在夏尔的认知里,王都有名的贵族圈子不少,但直接以“紫罗兰”命名的却从来没有听说过。 毕竟斯科图王国上下,谁人不知道能被冠以“紫罗兰”之名的事物,多多少少都会与那位大公主殿下有关。而在坊间的传闻中,李斯特子爵与大公主殿下,既是王立学院的同窗,又是多年亲密的挚友,甚至在政见上也多有相似之处。 虽然明面上,李斯特子爵始终恪守着中立派作风,既没有倒向摄政王党,也没有公开声援公主的一派,但在很多人的眼中,已经默认地把他归于后者。 如今突然向自己发出邀请,而且还是光明正大地以“紫罗兰”命名的俱乐部,难道是要自己站队? 想到这里,他又马上哑然失笑。 对于这些处在王国权力中心的大人物而言,来自没落的贵族之家的自己,实在没有什么好让人惦记的。 说站队什么的,确实有些自视甚高了。 既然那里有助于继承爵位,而自己也不太反感大公主这一派,哪怕是象征性地接受对方的邀请,又有何妨。 “紫罗兰俱乐部” 默念一遍这个名字,夏尔说道:“感谢阁下赏识,我定当加倍努力。” “行了,准备一下,去见你的新上司吧。” 李斯特摁响了桌子上的铜铃,夏尔立即会意,躬身而退。 待走到门口的时候,房门自动打开,原来名为姬丝的女副官一直守护在门外。 女副官礼貌地让过夏尔后,便走了进去,而在她身后,一个带着兜帽的黑衣人紧随其入。 神秘的访客? 看着黑衣人的背影,夏尔总觉得有些熟悉。 嘛,还是先想想跟新上司见面的事吧。 …… “你的消息还是那么灵通。”待女副官再此关上房门,李斯特子爵对着黑衣人如此说道。 “与阁下这等智者打交道,不多留个心眼怎么可以。” 刻意压低的嗓音,但从婉转的音调中不难听出是一名女性。 “看来你还是对我抱有戒心啊。”李斯特无奈地摊了摊手,叹道,“作为长期的合作者,我可是很重视相互之间的信任的呢。” “那你为何要向他发出那种邀请?”黑衣人似乎有些激动,音调不自觉地上扬。 “邀请确实我发出的,但接不接受的话,完全是个人的选择。”李斯特子爵诚恳地说道,“我觉得,任何人都无权干涉,不是吗?” “他当然可以追求自己的理想。但前提是不能趟你们那趟浑水。”黑衣女人不假辞色道,“看来,我需要重新考虑一下是否应该继续与贵方的合作了。” “真是让人伤脑筋呢。”李斯特苦笑道,“如果仅仅是出于人身安全的考虑,你大可放心,我已经安排了那位女士看顾,不会有问题的。” “对于那位女士的能力,我没有丝毫怀疑,但对于你们所要做的事情,我却不得不慎重考虑。” “我理解你的立场。”李斯特点头道,“但是,你真的希望他永远活在你的庇护下,成为一名长不大的孩子吗,兰卡斯特小姐?” 随着李斯特子爵话音落下,一对纤纤玉指缓缓掀开黑色的兜帽,露出了一张精致的面容,以及一头微卷的栗色长发。 “他是我唯一的亲人。” …… “夫人,怎么会是你?” 看着面前摇着扇子的盛装美人,夏尔已惊得合不拢嘴。 为了给新上司留下良好的第一印象,他甚至顾不上吃午饭,而是找了一个安静偏僻的角落,一遍又一遍的地练习着自我介绍,思索着对方可能会作为考验的提问,以及自己如何得体地应答。 哪知道好不容易找到了“后备战术支援部”的位置,却发现了躺在长椅上假寐的克里斯汀夫人。 “小夏尔这一副失望的样子,真是看得姐姐伤心欲绝啊。”克里斯汀夫人像是抱怨地说道,“人家可是跟上面求了很久,才把你争取过来的呀。” 自知扛不住对方胡搅蛮缠的夏尔,只好认命似地叹了口气,正色道:“助理监察院,夏尔.兰卡斯特,向长官报道。日后如有不足之处,希望长官多加指证。” “呀呀,反正大家都是熟人了,就不用跟姐姐那么客气啦。”克里斯汀夫人斜倚在长椅上,挥手道。 “话虽如此,但是让别的部员看到的吧,会有损长官的威严呢。”夏尔认真道。 “没有其他部员了哦。” “咦?您的意思是……” “小夏尔就是人家唯一的下属咯。”克里斯汀夫人看着有些茫然的夏尔,嬉笑道。 这还叫新成立的部门,如此随意的人事安排…… “那个,长官,您介意我问一个问题吗?”沉默良久,夏尔忍不住问道。 “小夏尔想问姐姐什么?” “我们部门的名字,为什么会有‘后备’这个前缀?” “这有什么难理解的。”克里斯汀夫人合上了扇子,毫无羞色地说道:“因为,我们就是后备的啊。” 搞清楚“后备”一词的含义之后,夏尔便彻底明白了现在的处境。 新成立的部门,人员配置不足,作为别人部门的后备,并且暂时没有任何扩编的计划,那简直就是混吃等死的闲职。 看来自己的仕途前程什么的是无望了…… 唯一令他感到安慰的是,即使是这种可有可无的蛀虫职位,依然是正式的公职,这也就意味着,他终于通过了转正,成为了正式的王国监察院,而职衔也不再是曾被人瞧不起的“助理监察员”,而是—— “一等监察员?”夏尔看着自己新的身份证明,难以置信地惊呼道。 “姐姐好歹是正儿八经的一部之首啊,要是手底下连一个具备提案权的人都没有,岂不是贻笑大方?”克里斯汀夫人理所当然地说道。 但是这样直接跳级,也太夸张了吧。 看着身份证明上职衔那一栏,赫然写着“一等”的前缀,夏尔觉得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没想到回到王都的第一天,就接连遇到各种意外的事情,可谓大起大落了。 慎重地收好新的身份证明,夏尔看到克里斯汀夫人给他递来了一份表格,并说道:“今后一段时间,你的工作就是这个了。” 看着对方微微翘起的嘴角,夏尔无来由地全身发冷,似乎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果然,当天的视线落到表格的时候,就再也抬不起来了。 “什么,公主卫队选拔赛?” 第七十七章 我反对 继承父亲爵位,一直夏尔的心头大石,也是他拼命努力以谋求一份公职的重要因素。 自然,在取得爵位以后,来自贵族税金的收入,能让夏尔能过上真正的“贵族生活”。 不过他真正在意的,并不是钱财,等这次转正为二等监察员后,正式职务的收入足以养活自己,他更在意的是,有了爵位和公职为基础,斯嘉丽日后再与贵族圈打交道的时候,便会更有底气,不会被视作“低人一等”的存在。 “那么,你有空的时候,不妨来这里看看。” 接过李斯特子爵递过来的纸条,夏尔粗鲁的扫了一眼,发现是王都内的一处地址。 “这是?” “紫罗兰俱乐部。”李斯神秘地笑道,“欢迎加入。” 紫罗兰? 在夏尔的认知里,王都有名的贵族圈子不少,但直接以“紫罗兰”命名的却从来没有听说过。 毕竟斯科图王国上下,谁人不知道能被冠以“紫罗兰”之名的事物,多多少少都会与那位殿下有关。 而在坊间的传闻中,李斯特子爵与大公主殿下,既是王立学院的同窗,又是多年亲密的挚友,甚至在政见上也多有相似之处。 虽然明面上,李斯特子爵始终恪守着中立派作风,既没有倒向摄政王党,也没有公开声援公主的一派,但在很多人的眼中,已经默认地把他归于后者。 如今突然向自己发出邀请,而且还是光明正大地以“紫罗兰”命名的俱乐部,难道是要自己站队? 想到这里,他又马上哑然失笑。 对于这些处在王国权力中心的大人物而言,来自没落的贵族之家的自己,实在没有什么好让人惦记的。 说站队什么的,有些自视甚高了。 既然那里有助于继承爵位,而自己也不太反感大公主这一派,哪何乐而不为呢。 想必家里那位也不会反对吧? “我反对。” 正当夏尔准备向对方表示感谢的时候,一把清越的声音突兀地从背后响起。 转身望去,办公室的大门不知何时已然洞开。 在副官米尔小姐的一脸无奈下,一个窈窕的身影从容地越过她身边,款款而来。 来者身上的平民着装,在监察院总部清一色红灰制服中,分外显眼。 羊毛格子披肩,搭着连体的素色长裙,是近段时期王都流行的女性着装,却因为明显经过悉心搭配的偏冷色调,而没有落入平庸,反而充满着某种个人风格的魅力。 点睛之笔,是头上那顶画家圆帽。 松软柔和的针织帽子,斜斜地套在栗色微卷的长发上,慵懒之中透着丝丝娇媚,一如那双盈盈如秋水的眸子,既有艺术家的雍容,亦不乏商人的精明,顾盼之间,熠熠生辉,竟是完美地融合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 如果说克里斯汀夫人是因为岁月的洗礼,而沉淀出成熟女性的魅力,眼前这朵尚未完全绽放的玫瑰,则正好处于青涩甜美的过度阶段,某种程度上更加诱人。 对这份美丽首当其冲的夏尔,此时脸上的表情很是精彩,甚至没有像绅士一样赞美几句,就直接了当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既然某个没良心的家伙不愿意回来,我只好亲自过来一趟了。” 毫不掩饰的抱怨语气,让夏尔终于确信了不是自己眼花认错了人。 “我,我这不是先处理好工作上的事情,好,好安安心心地回家么。”即使面对地位悬殊的王国监察院一把手,也能表现得镇定自若的夏尔,却在这双美眸的逼视下,无法流利地说出一句话。 “哦,原来还记得自己有个家。” 像是得出简单结论的一句话,语气平淡如清水,夏尔反而更加坐立不安。 果然怨气很深啊…… “兰卡斯特小姐,你获取消息的能力,正如你本人的美丽一样,令人心折啊。” 来自李斯特子爵的适时解围,让夏尔暂时从“今晚要不要回家”这类无解的难题中脱离出来,忽然又想起自己这位交友甚广的姐姐,虽然一直有活跃在王国上层的圈子里,却从未听说过与王国监察院的人有交情,更不用说旁边这位如星辰般耀眼的大人。 为何在对方刚刚的那句话里,却隐隐有种老朋友般的熟悉感? “与阁下这等智者打交道,怎可掉以轻心。” 视线离开了夏尔的斯嘉丽,再次换上了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连带说话的腔调,也变得更加圆融典雅。 这么说来,他们两人是早就认识了? 夏尔试着向斯嘉丽投去询问的眼神,后者却仿佛没有看见一般,樱唇紧抿,视线始终停留在别处。 共同生活了十多年,夏尔自然清楚这代表了什么。 那是她真正生气的表现。 有些人生气的时候,会目眦尽裂,暴跳如雷;有些人生气时,反而更加沉默寡言,外表看着风和日丽,然而稍一靠近便是惊涛骇浪。 夏尔知道,斯嘉丽属于后者。 按照过往的经验,这种时候最好的处理办法,当然是避其锋芒,等过了几天,她的怒气消得差不多了,自然能说上话。 他的理智瞬间就得出了结论,但是脚步却怎么也迈不开。 无论如何,这是两人分隔了一个月后的首次相见。 或许一个月的时间说不上多长,然而自父母离开以后,基于某种未明言于口的理由,相依为命的两人在这八年里,居然未曾有过如此长时间的分离。 哪怕夏尔需要到王立学院完成学业,哪怕斯嘉丽要外出谈生意,亦无例外,更不用说这期间夏尔音讯全无。 再加上先前从皮格家次男里听到的那个糟糕的消息,此时哪怕冒着触碰霉头的风险,也无法阻止他一吐心中千言万语的冲动。 正要开口询问,却听到李斯特子爵朝着门外吩咐道:“姬丝,你先带兰卡斯特先生去新部门报道吧。我这边正好要事情要跟兰卡斯特小姐商量。” “这……” 夏尔的视线来回在李斯特子爵与斯嘉丽身上扫视,前者朝他点了点头,而后者则再次回避他的目光,直接指着身后的大门,意思不言而喻。 第七十八章 她的心情有些糟糕 “看来我得重新评估与阁下的交易,还是否有必要继续下去。” 副官米尔小姐再次关上房门后,斯嘉丽轻轻一揖,拉起裙摆,从容地坐到了李斯特子爵的对面。 在后者的眼中,这位刚刚还表现出小女人扭捏姿态的年轻女士,此刻无论在礼节、坐姿,微笑以及谈吐等方面都堪称名媛的典范,即使王都最严苛的礼仪老师,也无法挑出任何毛病。 尤其是那张充满亲和力的笑脸,既不流于表面而拒人千里,又不过于谄媚而惹人生厌。 只是,这笑靥如花,也是笑里藏刀。 与对方秘密合作了一段时间后,在官场上阅人无数的李斯特子爵,曾在私底下这般评价道。 甚至在今天之前,他还从未想象过,这位总是表现出超乎其年龄成熟的合作者,会有如此可爱动人的一面。 在脑中作为男性的一面感慨大开眼界之余,属于成熟政客的另一面,却在一瞬间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那位名叫“夏尔”的年轻监察员,很可能就是这位总是表现得完美无缺的合作者,为数不多的弱点,甚至是最大的弱点。 虽然那个年轻人,原本就是自己在这一届新人中看中的潜力种子,但是多了这一层关系的话,也算是意外的收获。 没想到那两位大学者失踪八年后,兰卡斯特家的两个后辈都慢慢成长起来了。这样看来,将这一家拉拢到自己这边的阵型,也算得上是个明智的抉择。 想到这里,李斯特子爵哀叹连连地抱怨道:“兰卡斯特小姐,作为长期的合作者,我还以为已经取得你足够的信任,没想到还有这么大的戒心,真是令人伤心欲绝啊。” “容我向阁下再重申一遍,兰卡斯特家不参与任何形式的党争。”无视了李斯特子爵捶胸顿足的模样,斯嘉丽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即使如今家父家母下落不明,我们也并不打算改变这个大方向,这是我与阁下在合作之初便定下的论调。” “当然,兰卡斯特小姐。我向来紧守诺言。”李斯特诚恳地点头道。 “那么,阁下刚刚对舍弟发出的邀请,又是怎么回事?” “邀请确实来自我,但接不接受,则完全是兰卡斯特先生个人的选择。”李斯特子摊手道,“我认为,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不是吗?” “请阁下不要忘了,他的姓氏也是兰卡斯特。”斯嘉丽提醒道。 “是的,但那是夏尔.兰卡斯特,不是斯嘉丽.兰卡斯特。”李斯特子肃然道,“还是说,兰卡斯特小姐依然抱着,‘姓氏代表一切,名字只是无关紧要的前缀’这种陈腐不堪的旧时代贵族价值观?” “阁下言重了呢。”面对来自王国高官诛心的诘问,年轻的女画商显得游刃有余,淡淡地笑道:“以阁下扬名三级议会的辩才,区区市井妇人哪敢班门弄斧。只是作为一介庸俗的商人,已经习惯为周围的一切标上价格。比起阁下口中的大道理,我更在意利益的得失。” “哦?”对方的回答有些出乎李斯特子爵的意料,如墨的浓眉在眼睑上方晕染开来,饶有兴味地问道:“那么在商人小姐的眼中,令弟又是需要多少价格方能交易的货物?” “不能交易。”斯嘉丽想都没想,断然答道,“那是我仅存的至亲之人。” “不是说都可以标价吗?” “当然。” “那?” “无价。” …… 副官小姐的心情有些糟糕。 刚刚从新部门回来的她,还在为不久前发生的事情而心有余悸。 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新人引荐任务,没想到那位新部门长官居然如此的……特别。 说起来,自己在王国监察院已经待了好些年头了,虽然比起子爵阁下,依然是不折不扣的后辈,但常常待在一把手的身边,自认对监察院高层的圈子耳熟能详,也早听子爵阁下提到那位新长官异于常人之处,没想到今天第一次见面,对方行为的特异之处,还是远远超出了自己的预料——譬如说——安排两位下属约会。 作为一名年轻美丽的女性,又常年待在一位光芒四射的优秀男士身边,姬丝.米尔对待异性的眼光自然水涨船高。虽然身为那位阁下的副官,要秉持基本的职业素养,不能对围在身边的追求者过于苛责,但是冰山的形象也是必不可少的维持,否则各种狂蜂浪蝶的堵截只会烦不胜烦。 只是,从未与任何男性约过会的自己,今天居然被迫答应了一名男性的约会请求,而且对方竟然还是自己的后辈,那个名叫“夏尔”的小助理。 好吧,以选择异性的标准来评判,那个小助理也不能算糟糕,真正糟糕的是,对方是在那位新长官的胁迫下发出的邀请,而且看他的表情,居然还有点不情不愿! 这算什么?被迫相亲了?还要被对方嫌弃了? 最气人的是,始作俑者,偏偏是一位部长级的人物,生生比一级检察员的自己高出两级,而且对方似乎与子爵阁下有着很深的交情,远远不是自己一个亲随副官可比。 于是,一场像是闹剧般的“约会”,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定了下来。 越想越气愤是副官小姐,进到办公室以后,简单地点了点头,便不声不响地站到角落里。 子爵阁下做事雷厉风行,然而私底下却是个颇容易亲近的人,特别是没有外人的情况下,并不会过于苛求上下级的关系,对于自己这点小小的任性,自然会包容。 只是副官小姐没有想到,自己静立了一刻钟,子爵阁下居然也是一声不吭,想起副官的职责,连忙从走向书柜正中的那张桌子,然后看到子爵阁下那着一张薄纸,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 “阁下,是兰卡斯特小姐那边的‘供给’出了问题吗?” “这次的份额少了一半。”李斯特子爵叹气道。 “那岂不是,违反了当初双方的约定?” “也不全是。她说剩下的一半会在月底前给我。”李斯特子爵解释道,“至于原因……。” 李斯特子爵苦笑的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看来阁下对那位兰卡斯特小姐青睐有加呢。”副官小姐忽然感慨道,“如果不是知道阁下早已心有所属,属下还以为您打算把她作为追求的目标呢。” “那是。”李斯特子爵对着自己的副官打趣道,“我可是一名专一的男人啊!” 不知为何,面对长官难得流露出的调皮表情,副官小姐完全没有被逗笑的感觉。 她的心情更糟糕了。 第七十九章 新长官 “长官,您的意思是,让我以部门推荐的身份,参家今年的公主卫队选拔?” 看着眼前斜躺在绒皮长椅上假寐的盛装美人,夏尔早已从最初的惊讶中回过神来。 事实上,在得知自己的新长官正是克里斯汀夫人的那一刻起,他已经预感到今后的事情可能会朝着奇怪的方向发展。只是当各种怪事一桩接装一桩呈现在眼前时,他还是有种招架不住的无力感。 譬如,明明听上去高端大气的部门名字——战术支援部——偏偏多了一个瞬间让人感觉矮了一大截的前缀:后备。 又譬如,明明是新成立的部门,正是需要招兵买马,壮大声势的时候,正式的部员偏偏只有自己一位刚刚转正的新人。 最过分的是,自己在新部门报道第一天,来自新长官的第一条命令,居然是明天与李斯特阁下的副官,也就是姬丝.米尔小姐,进行约会,并美其名曰“新部门应该尽快与核心圈子里的人建立良好的人际关系”,一想起副官小姐杀人一般的眼神,夏尔就觉得不寒而栗。 然而,最让他猝不及防的,却是手中这张比赛报名表,以及上面大大的抬头:公主卫队选拔赛。 “对啊,小夏尔是人家唯一的下属,可不要给姐姐丢脸哦。”克里斯汀理所当然地说道。 “可是,以部门推荐的身份参赛,不是要求至少一等监察员的级别吗?” 按照监察院历年内部选拔赛的规则,每个部门均有且仅有一个固定的推荐名额,比起自行报名的参赛者,以部门推荐身份参赛的选手,可以免除第一轮的“学科”考试,而直接进入第二轮的“术科”考试。 这两轮考试,前者是针对知识性考核,而后者则更关注实操方面的能力,其中又以个人武技为重,毕竟作为一名护卫,可靠的武力是必不可少的一环。 但是这种起跑线上的优势,并不是完全没有限制,一等监察员的级别门槛,就足以筛掉大多数只会讨好上司而专业能力不过关的马屁精。因为在一般情况下,能够成为一名具备“提案权”的一等监察员,至少在以专业知识为主的“学科”考试上,不可能毫无作为。 克里斯汀夫人似乎早有准备,好整以暇地说道:“看看姓名栏的下方。” 夏尔循声看向手中的报名表,在尚未填写的姓名栏下方,是填写个人职衔的栏目,而上面赫然写着“一等监察员”的字样。 “长官,这是?”一种莫名的喜悦蓦然从夏尔的心底升起,忽而又觉得自己才刚刚转正,跳级升迁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会发生? “对于阿兰那个家伙而言,我们在南边所做的事情,不亚于雪中送炭。这一点小小的奖励算得力什么。” “真的?”这个解释显然不能消除夏尔心中的疑虑,多少还存在些天上掉馅饼的不真实感。 “呵呵,很快你就会知道。” 离开监察院总部大楼,已是傍晚。 整整一个下午,夏尔都办理各种杂事中来回奔波,既有自己的转正手续,也有新部门成立后,诸如物资、人员登记等各项繁琐程序。 至于部门的负责人,则声称自己旅途奔波后身体不适,而早早离开了办公室,却不知道蒸汽列车上最奢华,最舒适的头等舱,是怎么让一名超凡者感到不适。 由于称呼还是老板娘的时候,夏尔便已经领教过对方甩手掌柜的作风,于是很快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 在忙完手头上的事情后,还不忘抽空参加同届助理的转正庆祝会。只是当他说出自己“特招岗位”的身份时,即便平时相熟几人的眼神,也变得怪异起来。 深谙个中缘由的夏尔,感觉再待下去也是无趣,便找了个由头,匆匆离开。 此时天色已暗,中心区主干道上的燃气灯渐次亮起,在经历了轻抚跌宕的一天后,游走在熟悉的王都街头上,夏尔才终于有种快要到家的感触。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要按照克里斯汀夫人提供的地址,先去一趟河心区。 河心区位于王都主体城区的南边,那里有一条名为“嘉恩斯贝”的河流横穿而过。 “嘉恩斯贝”从古语音译而成,意为“巨人的腰带”,而这条河流的宽阔程度也是确如其名,甚至于河道中央有一座狭长的冲积岛屿,由于状似月芽,曾名为“月芽沙”。 只是名字带月亮的事物,多少犯了月神教会的忌讳,随着岛屿慢慢被开发,名字也正式改为“河心区”,如今已是新贵与富商的天堂,其上充斥着大量富丽堂皇的建筑,虽然不比上城区的王宫与贵族府邸气派,但外观上却是极尽奢华。王都最有名的几处风月场所,均坐落于其上。 于是乎,当上城区的贵族子弟往河心区跑的时候,便往往带着某种不可告人的暧昧目的。 譬如与情妇幽会。 这令夏尔很尴尬。 他当然知道,想要在王都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隐藏一个人的身份,又不想待在肮脏混乱的贫民窟,那么同样人员复杂但安全系数要高得多的河心区,就是最理想的地方。 但是在克里斯汀夫人说出这个地方的时候,他分明看到那双美目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来自上城区的贵族子弟,在夜色的掩护下前往河心区,秘密会见某位年轻女子。 是的,以上三点戏剧中常见的桥段,他全部符合。 十分尴尬。 …… 河心区的几处烧金窟,夏尔确实没少光顾,却都是装模作样地闲逛,实则为了完成上头交待的的情报收集任务。 至于里面绮丽的风光,作为一名血气方刚的成年男子,若说完全没有幻想,那是骗人。 只是由于囊中实在太羞涩,只是由于闲暇时间不是淬炼剑术便是忙于实习,以及——也可能是最主要的原因——家里的某个人管得实在很严……于是,幻想也仅仅是幻想而已。 无论如何,他已经成为了贵族少爷中,难得洁身自好的异类,绝非典型。 于是乎,今天居然是他首次没有带着任务来到这种地方。 可惜,他的目的地不在此处,而是一街相隔的一片住宅区。 街道名为“白兰街”,与灯红酒绿的一边相比,住宅区的这一边显得格外沉寂。 倒不是因为一人多高的铁质围栏,将对面的脂粉气息隔绝在外。 早已在实习期间,摸遍王都大街小巷的夏尔,深知这看似庄严肃穆的围栏内部,全是贵族富商名下的私宅,里面多是莺莺燕燕之辈,至于用途…… 向入口的看门老者出示手上的金质匙牌后,夏尔顺利进入了围栏的内部。 期间随手向对方的桌上,放上一枚铜罗兰。 老者颇为上道,除了脸上绽开的皱纹裂得更深以外,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他深知,自己想一直待在这个油水丰富位置,便需要管好自己的嘴巴。 只是他并不知道,眼前这个貌似偷腥的贵族少爷,是故意让他往这方面产生误会。 第八十章 特殊住宅区 住宅区内是一幢幢独栋别墅,彼此间由小路分隔成横七竖八的棋盘状,显然在建造之初便经过精心规划。 由碎石铺就的小路约两辆马车宽,两旁是整齐划一的行道树,既美观,又在一定程度上起到遮蔽视线的作用,确保了住户的隐私。这在寸土寸金的河心区上,实属罕见。 至于临街一面的窗户,基本都挂上厚厚的窗帘,冷冷清清,路人乍一看会产生全是空宅的错觉。 然而进到内部以后,情况却截然相反。 目之所及,几乎绝大部分别墅都是灯火通明。虽然在建筑外头看不到半个人影,但仅仅就窗户透出的光亮度而言,哪有半点人去楼空的凄凉景象,分明比街道的另一边还要热闹。 直到他转入其中一条小路上时,放眼望去,在临近道路尽头之处,才发现一幢明显要暗淡许多的异类,在一众光彩照人的同伴里面,显得格格不入。 这正是他的目的地。 自从踏上回王都的路途后,艾格尼丝便一直对他不理不睬,他心里憋了一肚子话,无处可宣泄,好生郁闷。 又想起今天早上在车站分别时,对方提的那个奇怪的要求,胸中有莫名地有些许雀跃。 忽而意识到,接下来两人会独处一室,又是在这种暧昧的地方,心脏顿时不争气地砰砰直跳。 就在这种悲喜交加,心绪不宁的纠结中,他攥着早已捂热的金属钥匙,拧开了门锁。 木质的房门徐徐向里敞开,在他的手碰到门把之前。 屋内只有一处微弱的光源。 那是插在银质烛台上,伶伶仃仃的一根蜡烛,烧得只剩下小半截,摇曳的火苗似乎随时要熄灭。 在这极其有限的照明之下,一个素白的身影映入他眼帘,俏生生地伫立在一处角落中,而手中的短杖,还流转着着蛛丝般的淡淡光路。 “艾格尼丝?” 少女朝他点点头,法杖一抬,他身后的木门徐徐关上,除了在闭合瞬间传来一下“咔”的上锁声外,近乎无声无息。 “房东说,住在此处务必谨慎低调,不可声张。”法杖光路消散后,艾格尼丝开口解释道。 “房东?” “就是夏尔君喊姐姐的那个女人。” “我没喊呀……” 夏尔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又立马想到自己的反应有些急不可耐,她会不会认为是心虚的表现? 嗯,应该要表现得更沉稳一些啊。 清了清嗓子,他准备郑重地向对方解释这个事情,然而少女只说了一句话,就终结了他酝酿好的腹稿。 “好的,妾身知道了。” 就这样? 麻烦的话题来得就像一阵风,除了额上的冷汗什么也没有留下。 话说回来,在他这些日子了解到的信息中,克里斯汀夫人在好些年前,就已经离开王都,只身前往南克镇定居。 没想到在河心区还留着这套私宅,看来在离开的时候,便有了再回来的打算,否则凭借此处地段高昂的房屋售价,根本不需要在南克镇那种乡下地方开旅馆嘛。 两人沉默了稍许,孤冷的声音再次从角落响起:“夏尔君不回去陪姐姐?” 怎么又来……哦,没有说“那个女人”。 擦了擦额上的薄汗,夏尔知道对方这次说的是家里的姐姐,于是略微激动的喊道:“我说过会来看你的啊!” “妾身记得……”这次的声音很小,近乎呢喃。 “况且,你一个人待在这种陌生的地方,不亲自过来看一眼,我怎么能安心回家。” 当他说完这句话后,不知道这是否自己错觉,少女原本有些僵直的站姿,渐渐变得柔和起来。 但可以肯定的是,再次传来的声音,已经没有了一开始的生硬。 “夏尔君可知这附近,何处能找到古物?” 嘛,终于不纠结“姐姐”的话题了。 “古物?什么样的古物?”夏尔不明所以地问道。 艾格尼丝抬起手中的短杖,说道:“传承之杖感应到附近有与妾身相关的物品,从残存的信息中推断,至少有五百年的历史。” “五百年啊……”夏尔搜寻了脑海中少得可怜的历史学知识,发现除了王都博物馆,王室宫殿以及某些历史悠久的贵族府邸外,实在想不到王都圈内,还有别的地方还会存留这种时间跨度的物品。 “王都博物馆的大部分区域是对公众开放的,我可以先带你去逛逛。至于宫廷以及贵族府邸,并不是想进就能进的,我得想想办法。” 事实上,哪怕能够进出后两个地方,也不可能随意地游荡。至于一观内里珍藏的文物古玩,以夏目前的身份地位,更是天方夜谭。 不过这种沮丧的话,他觉得没必要现在就提起。 能在博物馆有所发现的话当然最好,实在不行的话,或许斯嘉丽可以帮忙,毕竟她偶尔也有机会进出一些达官贵人的府邸,说不定会有印象。 商定完博物馆一行的细节后,两人原本隔着半个客厅的距离,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拉近。夏尔享受着近在咫尺的芬芳,正想聊些轻松的话题,少女温软的葇荑已经摁在他的胸膛上。 乳白色的微光亮起,一股暖暖的热流传遍周身。 他知道对方在检查自己身体的状况,但还是没来由地心跳加速,血脉中每一下搏动都能清晰地感受到。然后这些剧烈的搏动慢慢化成一种本能的冲动,想要将眼前那个纤弱的少女,拥入怀中…… 良久,光芒逸散,艾格尼丝松了一口气,欣慰道:“幸好夏尔君的那三位朋友没有出来捣蛋。” 夏尔知道艾格尼丝口中的“三位朋友”,便是自己曾经提到过,在神秘的“巨大长廊”见到的白光、黑烟以及两者结合产生的灰雾。 至于这三者具体是什么,虽然时候两人反复讨论了几次,但依然没有任何头绪,唯一能确定的是,它们暂时对夏尔的身体没有任何坏处,甚至隐约还有增益的作用。 “房东似乎已经留意到夏尔君体内的异常,请务必多加提防。” 艾格尼丝的提醒,让夏尔有些摸不着头脑。 先不说除了她以及某个老头,自己再没有跟别人提起过自己身体的秘密。单看克里斯汀夫人一直以来对自己的多处维护的态度,也没有什么需要提防的地方。 只是基于对少女的无条件信任,他还是郑重地应了下来。 离开别墅的时候,已是月上中天。 想着自己再不回家的话,今后很可能会沦落到有家难回的凄惨境况。 走到门外的时候,他发现艾格尼丝一副欲言又止地模样,忍不住问道:“想说什么呀?” “夏尔君……明天还会来吗?” 皎洁的月光下,少女纤白的身影轻靠在门边,那渐渐低下的脸颊,不知道是因为发梢的阴影,还是因为某种羞怯的情愫,渐渐染上了一抹淡淡的,醉人的桃红。 他的视线逐渐迷离,终于再也按捺不住灵魂深处的躁动,张开双臂,将少女紧紧抱入怀中,在发鬓缠绕的青丝间,柔声道:“小傻瓜,我肯定每天都过来啊。” 第八十一章 回家 坐落于嘉恩斯贝河北岸的王都主体城区,主要由三部分组成,从最西端顺流东下,依次分为上中下三个部分。 兰卡斯特的宅邸就坐落在上城区。 那里是王宫的所在,也是众多贵族的聚居之地,其中不乏与王宫同一时期修起的建筑物,那是属于有着悠久历史的贵族府邸。 只是对于挣扎在上城区边缘的后来者而言,这些身份显贵的邻居大都高不可攀,远没有中心区甚至下城区那些俗气的商人那么好打交道,仿佛另一个世界的人。 在八年前的悲剧发生后,兰卡斯特一家对此感受尤为深刻。 有时候,夏尔看着自家因为日久失修,渐呈破败之相的宅邸,会忍不住自嘲为住在上城区的贫民。 如果不是因为这些年父母的亲故旧友施以援手,大概两姐弟在成年之前,便会一贫如洗,最终失去在王都的立足之地。 只是家再旧再破,依然是自己的家,是充满了无数珍贵回忆的地方,无可替代。 当视线中出现自家斑驳的外墙时,夏尔感到自己的眼眶有些湿润,仿佛这段时间经受的种种磨难,都变得微不足道了。 此时,外围花园的铁门已经张开怀抱。 拱形的门梁上垂下一根细绳,末端是一盏旧式的镂花灯罩,没有水晶或玻璃,更没有燃气,只有一根普普通通的蜡烛在安静地燃烧。 烛光暖黄,不甚明亮,却足以照耀一个翘首以盼的身影。 那是一身被补丁犁遍的燕尾服,很旧却也很整洁,似乎沧海桑田的变迁,也无法抹平潜藏其中的根骨。 “厉安,你在这等很久了吧?” 看着独自守候在门前的佝偻的身影,夏尔蓦然生出一股愧疚之情。 老管家服侍了兰卡斯特家两代人,即便子爵夫妇失踪后,家里生活日益拮据,仆人们纷纷离去,他依然坚持在此处宅邸,把两姐弟抚养成人。如今在两人心目中,早已是家人一般的存在。 “听说少爷今天要回来,就忍不住出来看看。”老管家微笑着,小小翼翼地提起烛台,为夏尔照亮前路。 “人年纪大了,难免会有些固执,还望少爷勿要见怪。” “怎么会。”看着那张满布岁月痕迹的慈祥脸庞,夏尔有些不忍,故作不满道:“我还想给你一个惊喜呢,没想到斯嘉丽提前告诉你了。” “与小姐无关,是老奴自己瞎猜的。”老管家摇头道,“小姐今天下午就回来了,一直在书房里待到现在。老奴不便叨扰,只好自己胡思乱想了。” “下午就回来了?” 在后备战术支援部报道以后,夏尔曾经去找过斯嘉丽,却被副官小姐告知已经离开。 他当时以为斯嘉丽是去忙活画廊的生意,却没想到她居然直接回家了。 不会还在生气吧…… 想起白天的情形,夏尔顿时感到心虚,连忙向老管家问道:“她回来以后有说什么吗?” “小姐什么也没说。” “呃,是在生气的样子?” “最近段时间,小姐的心情的确不太好。” 夏尔想起今天听到的那个糟糕的消息。 “我听隔壁家的次子说,斯嘉丽已经答应了他大哥的求婚,不会是真的吧?” 问完,夏尔忐忑地等待着老管家的回复。 这时候,两人正好走到门廊上,老管家自顾自地把烛台挂到门柱上,又掏出钥匙打开大门,把夏尔迎了进去。做完这一些列动作以后,他似乎完全忘记了原先的话题,却不知道是真的忘了,还是故意避而不谈。 就在夏尔有些纳闷之际,老管家突然转过身来,低声问道:“少爷,您用过晚餐了吗?” …… 自从斯嘉丽从画廊赚到第一桶金开始,兰卡斯特家的日子便不再像早些年那般紧紧巴巴,甚至还有余裕,可以对房子的内部进行小范围的保养。 其中除了三人的卧室以外,就数书房得到维护的次数最多,那里曾经是子爵夫妇家里办公的地方,也是斯嘉丽在家最喜欢待的地方。 基于对父母的怀念,夏尔也很喜欢这间书房。他想起过去的一些时候,两人会在书房里待上一整天,不吃不喝,只是为了翻阅父母留下的笔记与书信而已,竟也乐此不疲。 “平时总是在叨叨贵族女人要注重保养,结果连晚餐也没吃,真是的……” 手里捧着厉安备好的食盘,夏尔一边往书房走去,一边愤愤不平地自言自语着。 然而,当看到伏在书案上的那个身影时,原本打算责备的话语,却是一句也说不出口。 烛台上的蜡烛已经燃尽,幸好星月的光辉尚可照人。 只是从窗外灌入的夜风,终究带着些凉意。 他放下手中的食盘,给烛台换上新的蜡烛,又走到洞开的窗前。 那里是二层视野最开阔的一处,下方便是宅邸正前方的大门。 “睡觉不关窗,一点安全意识也没有,真是的……” 在木窗“吱呀”一声合上的瞬间,他听到了身后的动静,正要回过身来,一双手已经先一步穿过从肋下穿过,从后方紧紧搂住了他。 听着耳边轻微的呼吸声,感受着从背后传来的暖意,他莫名地感到安心,渐渐沉溺其中,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忘记了进门前想说的那些话。 只是,这个时候,还是应该要说些什么的。 他便开口道:“一开始不想你担心,就没写信。” 这是事实。 “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情,再想写信,却没有机会了。” 这也是事实。 但是,他知道道歉这件事,只有事实是不够的,因为身后的人毫无动静。 深吸了一口气,他说道:“当然,最主要原因是,我害怕看到你失望的样子。” 依旧沉默,但是环抱胸前的手臂明显紧了几分。 他终于明白,自己当初的那些自以为稳妥的做法,太过想当然了。 或许应该更诚挚地向她道歉? 然而已经造成的事实,紧紧是道歉就能弥补的吗? 她还会原谅我吗? 就在他思绪越来越纷乱之际,背后终于传来了微弱的说话声音。 声音有些沙哑,似是带着哭腔,脆弱得让他心疼,却在一瞬间,终结了他此前所有的胡思乱想。 “回来就好。” 第八十二章 麻烦不断的约会(一) 次日的清晨,夏尔直愣愣地看着盘中的食物,没有任何食欲,而在他的对面,斯嘉丽正小口小口享用着老管家准备的早餐,不时流露出淡淡的满足的表情。 留意到夏尔的异状,她放下手中的刀叉,不悦道:“就算在南边养刁了嘴,也不能辜负厉安的一番心意。” 又开始说教了呢。 夏尔感慨着,有些无奈,有些感动,忽然想到,如果有一天斯嘉丽真的嫁到了隔壁,这份自己独享了多年的唠叨,就不再属于自己了,又变得有些烦躁。 更加没有食欲了。 可惜昨晚直到最后,依然没有把那个疑问宣之于口。 他担心一旦事与愿违,会破坏刚刚与家人团聚的美好气氛。 至于为什么一定会到“破坏”如此严重的程度,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终于,在斯嘉丽略带责备的目光下,他再也按捺不住心中好奇,把昨天皮格家次子的事情提了出来。 与预想中不同的是,斯嘉丽既没有马上承认,也没有如往常那样,一听到这种话题,就一脸鄙视地讽刺道:“夏尔,你身为贵族的基本理性呢?这种蠢事也会相信?” 相反,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慢慢地低下头,从餐桌上捻起方巾的一角,擦拭着嘴角,动作缓慢而细致,仿佛在进行一项极其耗时精细工序。 这令夏尔更加不安,甚至没有察觉手中的刀叉掉落餐盘时,发出的“锵”的一声。 或许是碰撞声却惊醒了斯嘉丽,或许是思虑良久,她终于想好了怎么回答,徐徐道:“那时候你音讯全无,我只能到处求人。至于有些人提出的过分要求,只要不是必须当场兑现的,我都统一回复‘会认真考虑’。” “只是这样?” “不然呢?” “但是皮格家的次子说……” “难道你是第一天见识那一家子谜一般的极端自恋吗?” “哈哈,也对,哈哈……” “所以说嘛,你身为贵族的基本理性呢?” 还是熟悉的口吻,但夏尔总觉得有些敷衍,欠缺以往那种咄咄逼人的强势。 这比单纯的讽刺更令他无法忍受,于是拍着餐桌抗辩道:“这能怪我吗?像这种无理的要求,根本不需要浪费时间考虑,直接回绝就好了!” “哦。” “呃……怎么了?” “没什么。” 餐桌上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刀叉与碗碟轻微摩擦的声音。 …… 在新部门上岗的第一天,本应该是充满干劲的一天,但是此时此刻,夏尔却无比地想回家。 因为他正与李斯特子爵的美丽副官,也就是姬丝.米尔小姐,手挽手地漫步在总部大楼下方的树林间。 时间是正午,林间全是趁着午休出来小憩一番的监察员。 原本米尔小姐那头亮丽的紫发已经足够抢眼,再加上此时对方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身边,完全是小鸟依人状,要多亲密有多亲密,他甚至不需要用眼睛去看,就能感受到无数双刺向自己的灼热目光。 就如同,将稀世珍宝高举于头顶,招摇过市,生怕别人不知道。 也就是俗称的找死。 夏尔不希望招人记恨,更不想死,特别是听说了米尔小姐明里暗里的追求者加起来,可以绕着监察院总部大楼转十圈以后,就更加不想成为这个众矢之的。 可惜,这不是说不干就能不干的游戏。 这是来自新长官的命令。 更无奈的是,原本坚决表示不会出现的米尔小姐,不知道昨夜经历了些什么,今天居然准时赴约,并表现得对克里斯汀夫人言听计从。 只是,服从的仅仅是身体,至于脸上那种毫无温度,甚至有些别扭的笑容,任谁看了都只会觉得是强颜欢笑。 “听说那个混蛋仗着家里的势力,强迫米尔小姐与他交往……”不知何时,这种毫无事实根据的小道消息开始流传开来。 夏尔甚至怀疑,会不会是那位始作俑者偷偷干的好事。 如果是的话,她无疑已经取得了极大的成功,因为在一众热血的雄性心目中,夏尔俨然成为了那个强行夺走女神的人渣。 人渣当然是人人喊打的。 于是,他的脚下,很快出现了第一双白手套。 “听说你是走特招渠道进来的?” 挑战者是同届的新晋监察员,神情有些轻蔑,语气有些轻挑,而手中的制式佩剑也是轻飘飘地在手中来回翻转,剑身光可鉴人,显然是刚刚才置换的新货。 对于这种高举“我代表爱与正义来惩罚你”大旗的态度,夏尔连回答的心情都欠奉,直接拔出佩剑,表面了自己的态度。 也许是夏尔的沉默给了对方错觉,以为他羞于承认这一点,于是狠狠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不屑道:“呸,真是我们43年这届的耻辱!” 战斗由挑战者一方率先发起。 或许是认为走后门进来的人,实力都不怎么样,对方一上来就是直线突刺,似乎想在最短的时间内结束战斗。 如果从地形的角度来考虑,突刺不失为一个合理的选择,毕竟林间多障碍,狭窄的环境不利于肢体大幅度地展开,格挡或者躲闪都受到一定的影响。 只是对于突刺这项技术,在年纪相仿的人中,夏尔还没见过有人能比自己更熟悉,研究得更透彻。 那是曾经每一个日日夜夜,挥汗如雨,痛彻心扉换来的成果。 在他眼中,只要突刺速度达不到自己那样的水平,便会显得破绽百出,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找出十数种破解的办法。 考虑到“人渣”这个先入为主的概念已经建立,而面前这个又是第一个跳出来找茬的人,如果自己不表现得强势一些,往后只会有无穷无尽的骚扰。 道理说不清楚的时候,只能靠硬碰硬的实力了。 于是把心一横,将已然黏住对方剑身的长剑猛地往下一削,顿时血光四溅,挑战者吓得扔下了手中的长剑,捂住还在潺潺流血的伤口,嚎叫不已。 “只是皮外伤而已,包扎一下就行了。” 看到刚刚还大义凛然地把自己指责为“耻辱”的对手,此刻丢人现眼的表现,夏尔忍不住提醒了一声。 可惜对方并不领情,各种肮脏的字眼脱口而出,夏尔摇了摇头,不再理会他,转而看向在一旁看好戏的米尔小姐。 “身为正主的你,难道不应该站出来把话说清楚吗?” 解铃还须系铃人,只要大家臆想中的苦主肯站出来解释清楚,麻烦自然就消失了。 可是,米尔小姐像是着了魔一样,怔怔地看着他,似乎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 “请问,你的剑术到什么段位了?” 第八十三章 麻烦不断的约会(二) “初阶四段。” “我问的是现在!”米尔小姐没好气地说道,“请不要用一年前入职资料上的数据来敷衍我。” “那个,最近是感觉有些进步了。不过已经好些年没去协会测试过了。”夏尔抓了抓头发,腼腆道:“或者是,初阶五段?” 这个回答显然没有令米尔小姐信服,她盯着夏尔的脸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会,直到确认对方并没有装疯卖傻的嫌疑,才开口道:“我没记错的话,刚刚那个人就有初阶四段的水平。而你紧紧一个照面就放到了他,这种差距,绝对不是一个小段位能解释的。” 况且,那种速度,怎么可能是初阶能达到的。 米尔小姐默默地在心里补充道。 “随你怎么想吧。我只想尽快结束这场闹剧。”夏尔一边收回佩剑,一边说道,“想必米尔小姐也不会愿意陪我在这浪费时间,对吧?” “恰恰相反。”米尔小姐出人意料地摇头道:“我现在确信,克里斯汀部长并没有在戏弄我。你确实有研究价值。” “研究价值?”夏尔皱眉道,“你想研究我什么?” “我建议先收起你的好奇心,好好应对眼下的事情,”米尔小姐指了指他身后,玩味地笑道,“你看,又来一个了。” 夏尔闻言转身,地上果然又多了一双白手套。 有完没完。 “友情提醒一下,这一位的兵器可不是常见的类型,你如果速度不够快的话,恐怕要吃亏不少。” 果然,在白手套的后方,第二位挑战者亮出了手中的兵器,那是一把细长的刺剑。 剑身目测比普通制式长剑略长一些,末端尖利如芒,而另一端则被一双宽大的手掌牢牢抓住,稳若磐石,又似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一动不动地盯着猎物,随时准备送上致命一吻。 刺剑这种来自西边邻居的特色兵器,就如同决斗这类贵族游戏,在斯科图王国的文化中属于舶来品,不入正规武器的行列,至少在监察院的制式装备中,就没有它的身影。 刺剑由于剑身狭窄,近乎无刃,攻击方式只有单一的刺击。 如果在刀光剑影的战场混战中,自然是有些鸡肋。 但是在遵守既定规则一对一决斗上,刺剑却有着常规武器无可替代的优势。 首先细长的剑身,有利于与对手保持合理的攻击距离;其次,“刺”这个直线动作,比需要扇形挥动的“劈砍”,耗费的时间更短,消耗的体力也更少,前者意味着在单位时间内能发出更多有效的攻击,甚至可以先发制人,而后者则是一个随着时间推移不断扩大的优势。 唯一的缺点,则是细长的剑身,往往意味着脆弱,容易被长剑斩断。 这是夏尔首先想到的解决办法。 然而当他几次挥动长剑砍在对方剑身上时,却都无功而返,反而被对手利用他猛力挥击后的惯性,迅速抽剑再刺,逼得他狼狈而退,险象环生。 原本因为夏尔第一战表现出的强势,而略显沉默的围观人群,这时候看到他逐渐处于劣势的,又再次沸腾起来,纷纷为那位即将战胜人渣的“英雄”喝彩,期间还夹杂着一些诸如“往死里打!把那个人渣往死里打!”“看你这个窝囊的样子还妄想吃到天鹅肉?”的难听说话。 专心于战斗的夏尔,并没有在意这些,此刻他正重新审视自己的策略。 “居然是用特殊材料打造的?”夏尔看着那柄泛着黝黑金属光泽的刺剑,终于意识到想砍断它是不可能的了。 看来对方早就考虑到这一点,因此在铸剑材料上下了不少功夫。 说起来,这位对手高大敦厚的身形,与走灵巧路线的刺剑极为不相称,而且本人也显得十分木讷,除了决斗开始时报过自己的名字外,连象征性的决斗宣言也欠奉。 至于作为决斗诱因的米尔小姐,他更是正眼也没瞧过一下,仿佛只是单纯为了与夏尔决斗而战。 更令夏尔在意的,是对方战斗时那种专注而狂热的眼神。 他对这种眼神十分熟悉,那是一种为了达成某种目而不顾一起的执着。 他经历过那样执着的时刻,自然知道这种人一旦执着起来,会是多么的疯狂。 以刺为主攻击方式,加上与之相配刁钻剑术,让夏尔一时间极为不适应,渐渐陷入了被动防守的状态。 确实如米尔小姐所言,除非自己的出剑速度更快,否则只能一直被动挨打。 虽然凭借特殊的体质,通过龟缩防守来耗尽对方体力,不失为一个办法,但那就违背了自己打算强势表现的初衷。 毕竟身体恢复速度再快,也敌不过无穷无尽的车轮战。 那么,只能用那套剑技了。 “死士的勇气”夏尔只掌握了头两式,刚好是一攻一守。 按理说,想要强势进攻的话,“最后的冲锋”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但是他本能地放弃了这一式。 一方面,几乎是瞬时发动的“最后的冲锋”,由于速度极快,一往无前,中途不再有转圜的余地,因此每一次出击,都必须建立在已抓住对方防守空隙的基础上。 另一方面,眼前这个对手,显然对刺剑的运用颇有些火候,知道刺剑细长的剑身不利于格挡,因此直接放弃格挡的动作,转而让身体的攻击正面、刺剑的剑尖,以及夏尔所在的位置,始终保持在同一条直线上,虽然需要频繁地调整位置,但也有效地利用剑长优势,拉开了夏尔的有效攻击距离,让他无机可乘。 夏尔担心自己贸然进攻的话,极可能会直接撞到对方的剑尖上,自取灭亡。 因此,他选择了另一式。 第二式的剑技虽然是防守剑技,然而老头也曾说过,进攻与防守是相对的说法,只要用剑之人懂得因时而变,因地制宜,在必要的时候,攻守概念完全可以逆转过来。 当初在南克勒斯,用进攻的“死士的勇气”躲过古塔下的巨熊,用防守的“身后即吾乡”击败背叛的竹鼠,就是这个道理。 剑技,身后即吾乡。 自从在南克镇与十四号一战后,夏尔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使用过这套剑技,现在再次使用,却发现了些不一样的地方。 具体来说,是体力消耗上的差异。 以往无论是在练习中还是战斗中,一旦发动剑技,必然会发生体力急速下滑的情况,即使第二式的消耗来的不如第一式的爆发猛烈,但是体力流失的感受还是很明显的。 然而现在,他完全没有这样的感觉。 相反,在战技发动之后,他甚至还觉得体能更加充沛了。 这是什么情况? 第八十四章 麻烦不断的约会(三) 夏尔第一时间联想到的,就是艾格尼丝关于“水瓶与瓶盖”的比喻,进而又联想到体内那个奇怪的空间,以及那三种外来的陌生物质。 尽管醒来以后,他再也没去过那个巨大的长廊,但这不妨碍他感知那里的情况。 此刻随着战斗的进行,黑白灰三种物质也在发生着相应的变化。 其中占最大头的灰色雾团,正往长廊上方的虚空急速升腾,直至完全消失。 随着地面上灰色雾团的减少,原本已经趋于平衡的白光和黑烟再次从窗外涌入,展开新一轮的激战,接着再次融合出新的灰色雾团,补充到空出来的地方。 这是一种很独特的体验,体内与体外的战斗同时进行着,而体内战斗的成果,则很可能与现状这种体能充沛的状态,有着莫大的关联。 当然,他知道这些只是自己的猜测,至于正想是否如此,只能留待以后跟艾格尼丝探讨了。 至于眼下,他只需要全力应付好这场决斗便是。 如果说在常规状态下,对方轻便快捷的刺剑是明显的优势,那么随着自己的速度变快,甚至比对方还要快的时候,单薄的刺剑,就成了防守上的劣势。 与越战越勇的夏尔相比,发起挑战的一方显然陷入了困境。 在他眼中,明明夏尔刚才还在自己灵活刁钻的进攻下,被迫龟缩一隅防守,然而随着他身体在某一瞬间的奇怪抖动,乌龟突然卸下了自己沉重的硬壳,化身为一条快如闪电的蜥蜴。 这条蜥蜴不但速度比自己手上的长蛇快,而且更加灵活,粘剑、滑剑的技巧接连使出,长蛇顿时陷入了剑影织就的天罗地网中,处处受阻,进退失据,短短几个呼吸间,原本如行云流水般的攻势当然无存。 失去了速度的优势,挑战者再也无法拉开与夏尔的距离,冗长的剑身反而成为了累赘,被一道道银亮的弧光步步紧逼,终于被最后一道落在了脖子边上。 “我认输。” 随着第二位挑战者告负,原本一直在呐喊助威的围观人群在阵阵惊呼声后,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 此时来林间漫步的监察员,大多是年轻的面孔,显然比起前一位挑战者,第二位在年轻人之中的影响力要高得多。 难度连这一位也不是那个“人渣”的对手吗?他真的有那么厉害? 无论是一开始抱着观望态度的人,亦或是跃跃欲试者,对于这样的结果,都有些难以接受。 至于他们口中的“人渣”,则适时放下了长剑,对着那个敦厚的身影微微一躬身,说道:“诺埃尔前辈,承让了。” “我也是这个月初才通过一等监察员的评定,算不上前辈,顶多是同辈。”名为诺埃尔的壮实青年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战斗之中,不断来回地摆弄着手中的刺剑,像是在模仿夏尔适才最后的那一击。 原来是个武痴,怪不得会有那种眼神。 在心里默默地评价了一句,夏尔坦然地说道:“确实是前辈。我是去年才入职的,这次评定之前,还只是助理的身份。” 这种自我贬低的解释,本来是没有必要的,但是对方言行之中的憨直,握剑时候那种忘我与狂热,却让夏尔很有好感,再加上对方的剑术确实了得,如果自己不是仗着怪异的体质与剑技,恐怕胜负还在伯仲之间,于是更不想在称谓这种事情上占对方便宜。 听到夏尔的话,诺埃尔手中的动作明显一滞,不解地问道:“直接转正为一等?发生这样罕见的事情,审核委员会里的同僚不可能完全没有消息啊?” “是特招岗位。”夏尔有些难为情地说道 一般而言,听到这个名称,绝大部分人多多少少都会露出鄙视的神色,便是夏尔在实习期间的几个相熟之人,也未能例外,只是反应含蓄一些罢了。 对此,夏尔已经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所以当天看到诺埃尔越凑越紧的两道浓眉时,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特招岗位么。”诺埃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凭你在最后展露出来的实力,倒也有些道理……原来这就是特招的实力啊!” 哈? 出乎意料地肯定了一番,顿时让夏尔有些傻眼。 “前辈?” “前辈什么的就别提了,在剑术上我可不敢自称为你的前辈。”诺埃尔摇了摇头,又朝前伸出手道:“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战术支援部的诺埃尔.马丁。如果你有兴趣调来我们部门的话,我可以跟我们老大说一下,像你这种剑术出众的人才,正是我们部门需要的。” 说道这里,诺埃尔顿了顿,有些兴奋地说道:“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天天切磋剑术了。” 最后这句是真心话吧…… 被对方热切地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夏尔只好抱歉地笑道:“恐怕有点难办,毕竟我隶属‘后备战术支援部’。” 光听名字就知道存在竞争关系的两个部门,夏尔自然不会傻乎乎地答应对方。 何况就算自己真的答应了,克里斯汀夫人就真的会放自己走么? 夏尔的婉拒并没有令诺埃尔有丝毫沮丧,反而比之前更加兴奋地叹道:“原来是同一个部门的兄弟,那就更好了!” 看到诺埃尔握着自己的手越摇越起劲,夏尔忍不住地提醒道。“前……诺埃尔,我说的是‘后备’!” “都一样”诺埃尔大手一挥,打断道:“近来王都的大案件太多了,战术支援部早就忙不过来,当然需要补充援兵!” 夏尔汗颜。 原来还是个不懂官场潜规则的真人呢。难得,难得…… “我说,你们英雄惺惺相惜的感人场面可以消停一下了吧?” 一直被忽略在旁的“正主”米尔小姐,这时候走到两人中间,一脸嫌弃地指责道:“打完就赶紧散了。午休的时间可是很短的,后面的人还等着上场呢!” 后面还有? 夏尔往诺埃尔的身后望去,果然看到一群同样身穿灰红制服的年轻人,正在挥剑热身。 这个玩笑开大了! 正当夏尔想着怎么向米尔小姐提出交涉的时候,一边的诺埃尔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跺脚,一脸无辜道:“要声明一下,我是听到他们说有决斗才跑过来的。绝对不是为了争夺米尔小姐!” 说到这里,诺埃尔夸张地后退了一步,像是要远离米尔小姐。 “美女什么的我可不敢兴趣。倒是下次有决斗记得叫上我!就这样!”言罢,诺埃尔高大敦厚的身影,如莽牛驰原般离开了此地。 这个该死的武痴! 刚刚还一副称兄道弟的模样,需要你帮忙拖延时间的时候,跑得比谁都快! 无奈之下,夏尔只好可怜巴巴地看向了身边的米尔小姐。 第八十五章 麻烦不断的约会(四) “诺埃尔.马丁,战术支援部新近出现的黑马,入职三年,上月刚刚获得中阶一段剑士资格,月初晋升一等监察员。父亲本地人,母亲为西面邻国伊巴利安人。” 米尔小姐如数家珍地报出了诺埃尔的个人资料,接着分析道:“前半段感觉你被压制得厉害,顶多也就刚刚摸到中阶的门槛;但是后半段的精彩爆发,理论上不会低于诺埃尔的段位。嗯,越来越有趣了呢……” 沉吟片刻,她拍了拍夏尔的肩膀,郑重其事道:“新人,请继续努力。如果你的表现能够让我满意,说不定会考虑接受你的追求。” 我并没有说过要追求你啊! 正当夏尔无比郁闷之际,米尔小姐突然像受到惊吓的小动物一样,“呀”的一声连连退后,无论夏尔如何叫唤,都闭口不言,只是一个劲地摇头。 她在忌惮些什么? “你就是夏尔.兰卡斯特,对吧?” 一把生硬如铁的声音从近旁传来,夏尔猛然回头,发现仅仅离他几步之遥的地方,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名紫发青年。 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意识到对方居然在自己毫无察觉的情况下靠近,夏尔顿时警觉起来。 青年的紫发黯淡偏灰,额间用一条漆黑缎带箍紧,毛发倒竖,让原本就颇为冷峻的面庞更显煞气。 其身上穿的虽是监察院的灰红制服,但是剪裁却有些不伦不类,裤管长度只能堪堪盖住膝盖,衣袖到肘关节以后便完全消失。至于四肢裸露出来的部分,则呈现出病态的青灰色,这本是不健康的表现,偏偏手脚上筋肉虬结,充满爆炸性的力量感。 夏尔本能地后退了一步。 如果对方仅仅是造型略微夸张一些,身体壮实一些,他还不至于如此紧张。关键在于对方身上传来的骇人压迫感。 这种近乎窒息的感觉,他在南克勒斯执行任务期间,只从四个人身上体验过。 这四个人中,一位还在他身边,一位不知所踪,剩下两位则艾格尼丝被消灭了。 唯独这种感觉他却记忆犹新,那是一种类似于食物链顶端的生物,对底层生物的天然威压,是一种来自身体本能的危机感。 这种危机感告诉他,千万不要与这个人交手。 “我是夏尔。如果阁下是因米尔小姐而来,或许我们可以通过决斗以外的方式……” “决斗这种小孩子的游戏,我毫无兴趣。”紫发青年负手道。 不是来决斗的? 夏稍稍松了一口气,又发现自紫发青年出现以后,四周围观的人数在迅速减少,余下还逗留在原地的,基本都是与自己年纪相若的新人。 “那阁下的来意是?” “打一场,我让你一只手。”紫发青年傲然道,“尽管使出你最强的手段吧。” “阁下不是说过对决斗不敢兴趣么?” “战斗便是厮杀,血肉互搏,生死自负,哪有那么多无聊的规则?”紫发青年不屑道,“你最好拿出刚刚后半段的劲头来,否则即便姬丝真的喜欢你,我的拳头也不会答应。” “阁下的意思是,无规则厮杀?” “不敢吗?” “我不同意。”夏尔果断地摇头道。 “为什么?” “因为我并没有在追求米尔小姐,所以阁下的要求毫无道理。” 事实证明,实话实说对于解除误会,并不一定明智之举。 夏尔话音刚落,紫发青年的眼神变得愈发瘆人起来。 “始乱终弃,不可饶恕!”紫发青年咬牙切齿地说着,脚下前后分开,缓缓抬起了右拳。 徒手格斗? 认出对方的战斗风格,令夏尔更加肯定了某种猜测。 对方既然不惧金属兵器之利,以血肉之躯与自己相搏,那便说明他至少对自己的格斗技巧或是身体强度其中之一充满信心。 夏尔当然更希望是前者,因为如果是后者的话,单凭血肉之躯就能无惧金器之利,就他所了解,也只有高阶以上的层次才能实现。 一想起当初刀枪不入的嗜血者琼斯,以及更高层次的十四号,他顿感毛骨悚然,恨不得立即转身逃跑。 但是当他真的准备离开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不能动弹了。两道阴沉的目光,自紫发青年死灰般的眼眸中射出,如钢钉般将他的身体死死地钉在原地。 “嚯!” 紫发青年一声暴喝,右拳化成一道残影,向着夏尔迸射而去。 对于夏尔来说,这一瞬间的时间流逝,变得极为缓慢。 就和其他围观的人一样,他也看不清对方拳头的残影。 但是他能清晰地捕捉到,那越来越近的死亡气息。他知道,如果自己的身体再不作出反应的话,大概就再也没有机会看清楚那只拳头的模样,因为当拳头停下来的那一刻,自己必然已经被轰成肉沫了。 他必须用最快的速度逃离此地。 身体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始颤抖,肌肉剧烈收缩在表皮起伏不定,骨头频繁摩擦在关节处发出“咯咯”的剐蹭声。 然而这并不够。 平时足以发动战技的力量,此刻还不足以撬开对方卯下的“铁钉”。 他需要更多的力量。 但是力量何在呢? 这个念头一生起,巨大长廊内的空间也开始发生剧变。 灰色雾团几乎在一刹那便消耗殆尽。 失去了灰色雾团的居中调和,黑白的战争再度爆发,大量的黑烟疯狂地从窗外涌入,流速缓慢的白光几乎快要支撑不住,死死守着最后的防线,然后与黑烟同归于尽,化成新的灰色雾团。 可惜新形成的灰雾在形成的一刹那,便立即消失在长廊上空,于是黑白的战争持续高速进行着,让原本冷冷清清的长廊空间,发生了猛烈的震动。 受震动影响最大的,便是与唯一打开窗户邻近的另一扇。 那同样是一扇巨型的窗户,位于长廊的最底层,有一个同样大块头的锁。 夏尔多处尝试无果后,早就放弃了对它的探索,此时受到邻近震动的波及,窗扉猛烈地摇晃,锁身开始出现裂纹。 裂纹越来越多,很快如蛛网密布,终于在某一个刹那,锁彻底碎裂。 底层的另一扇大窗,被打开了。 第八十六章 麻烦不断的约会(五) 从第二扇窗涌进来的,同样是白光与黑烟两种物质。 由于多了一个进入的渠道,场内的黑白两种物质的体积骤然加快。 相应地,灰雾的生成速度也提高了一倍,终于超过了消耗的速度,重新开始积聚成团 在第二扇窗洞开的一刹那,夏尔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一些零零散散的信息片段出现在自己的脑海中。 那感觉如同大梦初醒,浑浑噩噩,尚未分得清真真假假,只是多了些记忆。 可惜他没有时间去慢慢检索这些陌生的信息了。 随着灰色雾团的持续增加,他的力量终于到达某个临界点,一举冲破了“铁钉”的束缚,而战技在最后一刹那成功发动。 然后,就是林间的两声巨响。 第一个声音略为沉闷,来自夏尔身体与空气剧烈摩擦,代表着他成功发动了“最后的冲锋”。 至于第二声巨响,夏尔心有余悸地看看原来所在位置的后方,一棵两人合抱粗的大树,上半截的树干已经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青灰色的拳头。 紫发青年甩了甩拳头,似乎对这一击的破坏力不算满意,然而在场的众人已经被他强大的破坏力所震撼,霎时间鸦雀无声。 只有米尔小姐脸色阴晴不定地走了过去,指着仅剩的半截树桩,抱怨道:“我不是跟你说过很多遍了吗?这里的树木全是移植自北郊的!光这一颗,我们俩工作一年也赔不起呀!” 王都北郊,是属于王室的私人林地,那里的树木花草全是珍惜的品种,除非有王室的命令,否则外人严禁砍伐。 话虽如此,面对如同人形战争堡垒一般紫发青年,外表娇滴滴的米尔小姐居然敢指着对方鼻子臭骂一通,众人心里面都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直到—— “作为长兄,我认为妹妹的的终身大事比什么都重要!”紫发青年强硬地反驳着,可是任谁都看得出,面对快要暴走的米尔小姐,这种强硬多少属于色厉内荏。 居然是兄妹? 反复在两人脸上看了几遍,夏尔最终只能在发色上找到共通的地方。 毕竟紫发青年的肤色过于骇人,连唯一相似的紫色头发也像枯草一般暗淡,远不如米尔小姐那般光彩照人。 至于行为举止上的差异,更是天渊之别。 不过,既然是米尔小姐的亲哥,那跟自己也就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了。 想通这一点后,夏尔才敢放心地瘫坐到地上。 事实上,在战技完成后,他全身各处肌肉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胀痛感,尤以双脚为甚,似乎身体尚未能完全适应新获得的力量。 另一方面,自第二扇窗打开以后,黑白灰三者在填满原本的空间后,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扩张,至于具体能将空间扩大到何种程度,还需要观察一段时间。 “钢,你就别为难他们了。” 这时候,一把中气十足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除了夏尔以外,在场所有人立刻站直了身体,噤若寒蝉。 “李斯特阁下!” “午安,阁下!” …… 在一路问候声与鞠躬的身影中,助理监察长阿兰.李斯特,来到了夏尔三人所在的林地间。 面对逐渐围拢过来的一众年轻监察员,他摆了摆手,肃然道:“好了,都回去工作吧。王国暂时还没有安全到可以让我们游手好闲的地步。不过,我希望能在有生之年内看到这一天,与诸君共勉吧。” “是,阁下!” “定当加倍努力,不符阁下厚望!” …… 应诺之声此起彼伏,其中不乏激昂高亢之声,或是感动涕零之貌,李斯特子爵在年轻人心目中的地位可见一斑,就连夏尔也差一点为自己不能参与其中而懊恼不已。 至于所差的那一点,却是来自紫发青年噬人的目光。 “这个混账小子对我的妹妹始乱终弃,我怎么能够放过他!” “哥,注意你的措辞!” 眼见兄长在自己最敬爱的李斯特阁下面前胡言乱语,米尔急忙辩解道:“我跟兰卡斯特先生并没有交往过,根本谈不上谁抛弃谁!” “那你们两人在树林里亲亲我我是怎么回事?” “胡说!我们那里有亲亲我我!” “我全都看见了!脸蛋都快贴上去了!” “阁下,你别听这个疯子乱说呀!我跟兰卡斯特先生不是那种关系。” 眼看制止不了兄长,米尔小姐只能满脸通红地向着李斯特子爵解释。后者安慰似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对着紫发青年说道:“钢,你确实错怪姬丝了。” “错怪她?” “他们只是遵照那位夫人的命令行事而已。” “寒冰女士?” 咦,怎么是这个称谓? 发现名为钢的紫发青年,对夫人的称谓,居然与十四号的说法一样,夏尔顿感意外。 同时,他留意到李斯特子爵似乎也表现得有些吃惊,对着钢频频眨眼,似乎在提醒着他什么。 “哦,是那位女士的命令。” 紫发青年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拳头,抱怨似地低估道:“不过那位夫人也够乱来的,怎么可以下达这种莫名其妙的命令呢。” “那还不是为了你!”米尔小姐没好气地说道。 …… “小姬丝,姐姐觉得你戴眼镜的样子更诱人呢。” 在“后备战术支援部”办公室内,克里斯汀夫人慵懒地半倚在在绒毛沙发上,笑嘻嘻地打趣着房中央的米尔小姐,而后者正在全神贯注翻阅着各种各样的书籍,对此充耳不闻。 在夏尔的视角中,米尔小姐早就淹没在一摞摞厚重的书籍资料中,如果不是上方露出的那一抹紫色不时轻微地起伏一下,他甚至已经忽略了她的存在。 也就是人员稀落的后备战术支援部,才能腾挪出这么多的地方,来由得这位小姐折腾了。 看着几乎堆满大半个办公室的书籍,才刚刚捧着一摞新书进来的夏尔,如此感叹道。 终于,米尔小姐像是有了什么发现,从书堆中嚯地站了起来,托了托鼻梁上的镜片,激动地问道:“兰卡斯特先生,现在感觉怎么样!” “感觉怎么样?” 夏尔放下手中的书,看着兴奋不已的米尔小姐,有些摸不着头脑。 正好这个时候,克里斯汀夫人把手指贴在鼻梁上比划着某种形状,再看看米尔小姐满怀期待的眼神,他犹豫了一下,腼腆的说出了一句,让他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都羞愧不已的话—— “嗯,戴眼镜确实挺可爱的。” 第八十七章 新世界的风景 “我的意思是,米尔小姐渊博的学识当真令人敬佩不已。” “你看,眼镜这种又贵又笨重的东西,不都是那些通读古今的年迈学者才用得上吗?” “呃,我不是指年龄……我的意思是,米尔小姐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学问,我是自愧不如的……” 夏尔对着脸色微微泛红的米尔小姐极力辩解着,可惜一切的努力,在笑得花枝乱颤的克里斯汀夫人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待某人的笑声渐渐平息,米尔小姐才开始用生硬地语气回复道:“兰卡斯特先生,称赞女士只是一种绅士应有的品质,无需过多解释。” “好,好的……” 看着对方越发紧绷的脸部,夏尔知道不宜再纠缠下去,连忙转移话题道:“米尔小姐刚刚想问的是什么?” “当然是你现在身体的状况!” “哦,是这个。”夏尔稍稍活动了一下四肢,说道:“感觉比原来的体力更充沛了,你看搬了这么多书,却一点也不觉得疲劳。” “普通运动强度的影响已经可以忽略不计了么……嗯,如果那个结论成立的话,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米尔小姐若有所思道。 “是已经有结论了?” “结论还谈不上,但确实有一些猜测。” 回到自己熟悉的领域,米尔小姐顿时精神一震,再度变得兴奋起来。 “我推测,你身体的这种情形,很可能属于特殊隐藏血脉被激活的现象。” “怎么说?” “如果祖上曾经存在过特殊血脉者,嗯,就是异端,那么作为他们的后代,是有一定几率激活这种血脉,虽然随着血脉被稀释,这种可能性越来越小。但很显然,你已经做到了这一点。” “米尔小姐,这种事情可不能随便开玩笑啊!” “异端”这个字眼触动了夏尔身上最敏感的神经。 他记得艾格尼丝说过,自己身上确实含有一丝丝着星空女巫一族的血脉,虽然十分稀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也不需要担心被教会发现,但是万一不小心被泄露出去,引来教会的注意,进而发行了艾格尼丝的行踪呢? 他们可是经历艰辛,好不容易才从南克勒斯死里逃生的,绝不能因为一时大意,再度陷入险境。 “呵呵,不用过于紧张。” 看到夏尔防备的眼神,米尔小姐笑着说道:“在我看来,所谓的‘圣徒’‘骑士’抑或是‘异端’,都属于掌握超凡力量的人类,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所谓的‘异端’,不过是因为没有信奉月神,又未能像‘骑士团’那般抱团取暖的可怜虫罢了。” “等等,米尔小姐,你能否先解释一下‘圣徒’是什么,‘骑士’又是什么?” “你不知道?” “只是听别人提起过,但不知道具体指什么。”夏尔迷惘地摇头道。 “这是怎么回事?”米尔小姐诧异地看向克里斯汀夫人,言下之意,似乎对方理应事先跟夏尔说清楚。 然而后者只是笑眯眯的看着她,并没有要解释地意思,反而不停地用手指在脸上比划着眼镜的形状。 米尔小姐很快败下阵来。 “好吧。毕竟我是负责理论研究的部分的,而且阁下也很看重这件事……” 像是安慰自己般地自言自语完,米尔小姐继续说道:“兰卡斯特先生应该清楚,现有的武者分级标准,是没有包含超凡这一层次的。” “确实如此。” 由协会制定的《通用武者分级标准》,只划分了三阶十五段,高阶五段已经是凡人的顶点。 “那是因为超凡者与凡人武者有着一个本质上的差异,而这个差异,不但比高阶与中阶之间的鸿沟还要巨大,甚至还涉及到教会以及国家层面的机密,因此不可能作为通用的标准来进行推广。” “差异是什么?” “契约。” “契约?那是什么?”夏尔想到了十四号曾经说过的陌生名词,那时候他与艾格尼丝正被对方困住。 “‘契约’便是超凡者与超凡力量源泉沟通的桥梁,是他们获取力量的渠道。” “譬如教会‘圣徒’的‘福音书’;譬如各国‘骑士’的‘骑士信条’都是属于‘契约’。” “等等,按你的意思,‘圣徒’与‘骑士’都是超凡者,那么长官她……” 虽然此前已经有所猜测,但夏尔还是想正式确认一下。 “当然。”留意到夏尔看往自己身后的目光,米尔小姐点头道:“虽然夫人的情况有些特殊,但的确是货真价实的超凡者,不然你以为单凭你一个人,就能在教会那位‘圣徒’手中活命?” 夏尔知道对方说的‘圣徒’指的便是十四号,以她助理监察长副官的身份,想查阅自己提交的调查报告,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他也留意到,米尔小姐似乎仍然不知道艾格尼丝的存在,还以为自己是一个人面对十四号的。看来,另一位知情人并没有多嘴把这件事说出去。 想到这里,他朝沙发上的身影投去感激的眼神,后者俏皮地朝他吐了吐舌头,用羽扇指了指米尔小姐的方向,似乎在提醒他不要露出破绽。 夏尔心领神会,连忙接着刚刚的话题问道:“可否这样理解,凡人只要获得了‘契约’,便可以成为超凡者了?” “这样说并不准确。”米尔小姐耐心地解释道,“毫无疑问,超凡者在掌握‘契约’之前,都是凡人。但是并不是所有的凡人,都有资格掌握‘契约’,因为这需要满足一些条件。” “什么条件?” “根据我了解到的情况,凡人想要掌握‘契约’,首先必须成为有足够强大肉身的高阶者。” “高阶者?” “是的。”米尔小姐点头道,“通过转化仪式,凡人获得高阶强大的肉身,并且不断通过各种方法淬炼自己的身体,臻至完善,才能承受住‘契约’的力量。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成为高阶,就是为将来登上超凡打下基础。” “居然是这样!”夏尔惊叹道,“那么传闻中教会的洗礼仪式,还有某些家族的隐秘仪式,全都是真的了?” “仪式’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名头,实际上都属于转化高阶的手段。区别只在属于教会的,还是属于古老的骑士家族。” 米尔小姐的说明,让夏尔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曾经超凡这个层次,不过是他年少时期浪漫的臆想,直到在南克勒斯执行任务以后,见识过真正超凡者的恐怖,才开始意识到那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存在。 如今,这个曾经十分遥远的世界,随着米尔小姐的讲解,正开始慢慢呈现出清晰的轮廓。他忽然意识到,原来自己早已经跟那里发生过交集,并且很可能,在今后的岁月里,这种联系将会越来越频繁,甚至彻底改变自己原本的生活。 不过,在为这个新世界惊叹之前,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需要搞清楚。 “米尔小姐,你刚刚说的这些,与我的身体状况有什么关系吗?” 第八十八章 筛子 “当然有关。”米尔小姐说道,“接下来,我们需要共同完成一项秘密任务,而你则是任务能否完成的关键。” “任务?” “你自己看吧。” 夏尔接过米尔小姐递过来的密函。 那是一项名为“筛子计划”的任务 授权人一栏签着“阿兰.李斯特”的花体字,执行方则分别是“后备战术支援部”以及“一等监察员姬丝.米尔”,其中后者还在旁边备注着“技术支持”的字样。 至于任务的具体内容,夏尔却是越看越心惊。 “有人会在生日庆典上袭击大公主殿下?” “准确地说,是有人打算破坏殿下今年的广场演讲。” 紫罗兰广场上的公开演讲,是每年生日庆典的必备环节,随着大公主殿下在民间的影响力日益增强,演讲的内容也越来越受到三级会议的重视。 往年夏尔也在那里听过不少,大多是关于国计民生的话题,民众反响很是热烈,从来没出现过任何安全问题。 “现阶段只能告诉你,跟你从南边带回来的消息有关。” “难道殿下打算在这次的演讲上……” “可能吧,但我想不会这么简单的。”米尔小姐若有所思道,“阁下曾说过,大公主殿下的这次演讲,将会成为王国命运的转折点。” 个人的偶然际遇,居然影响到了王国的前途命运,夏尔不免有些震惊。 回想起南克勒斯的案件,虽然骇人听闻,但根据现有的证据,涉案人不过一位乡下男爵以及月神教会而已,前者自然兴不起什么风浪,而以后者如今在王都圈的影响力,想在守卫森严的王都内袭击王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如果不是主谋者的脑袋被驴踢了,那必然是有所依仗,譬如—— “教会那边打算出动‘圣徒’?” “超凡者的事情自会有超凡者来应付。‘骑士团’正是为此而存在。”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需要担心的吗?” “敌人来自国门内。” “摄政王党?” 与大公主殿下敌对的一方,夏尔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摄政王党。 这甚至算不上是猜测,只要对王国时势稍微有点了解的人,都会得出相同的答案。 “从昨天上午收到你的报告开始,李斯特阁下就暗中着人去调查那个乡下男爵,很快就得知他与王都圈与谁交往最频密。” “是摄政王党的人?”夏尔在水车村偷听过波图男爵与裁决所的某个人对话,知道他认识王都中的某个大人物。 “不好说。只是一个闲散的老牌贵族,从未担任过王国公职,也未曾公开发表过任何政治主张,仅仅从这方面看,干净得像一张白纸。” 夏尔知道,如果仅仅是这样的话,刚刚米尔小姐就不会默认自己的答案。 “但是他的女婿,是王都警备队总部的某位高官,而那个人,已经被证明是那边的人。” 单凭一名亲属的派系来断定一个人的归属,就好比“你家人是杀人犯,你一定也杀过人”这种荒诞的论调,放在讲求证据的法庭上自然贻笑大方。 但这里不苛求证据,王国监察院是情报机构。 身为监察员的警觉性,让夏尔知道从这一条情报开始,能够引申出多么令人惊骇的可能性,以及这个可能性所代表的巨大隐患。 只听见米尔小姐分析道:“现在让我们大胆假设,南克勒斯发生的事情,是摄政王党联手教会运作的,如今事情败露,教会一方对王都力有未逮,那么唯一能够挽回败局的,就只剩下另一方了。” “所以他们会孤注一掷?” “要作好最坏的打算。” “但是,我还是不能理解这项‘筛子计划’的意图。”夏尔指了指手中的信函。 上面描述到:请执行人通过参加本年度选拔赛,进入到临时“公主卫队”中,并排除卫队中潜在的敌人,直至庆典结束。 “在庆典当天,能够接近殿下身边的人多得是,为什么敌人一定在卫队里?” “首先,庆典当天,护佑在殿下身边的力量有多个层次,从贴身卫队,外围的王宫守卫,到监察院、警备队乃至王都的驻军,都能确保一般人不能接近殿下的身边。” “然后,上述的这些人员里,包括殿下身边的仆人与侍女,殿下以及阁下都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掌控得住,即便发生意外,也有应对的余地。” “唯独是卫队临时扩编的人员,存在着巨大的不确定性。” 说道这里,夏尔已经大致明白了米尔小姐想要表达的意思。 公主卫队的临时扩编成员,来自军部、王都警备队以及王国监察院。 这三个部门名义上,都没有参与到王位争夺的站队中。然而谁都明白,在这个中立表象之下,不过是各方势力轮番博弈之后,暂时的均势而已。 即便是最年轻的王国监察院,都还有着三位平级的助理监察长互相竞争,其他两个历史悠久的机构,水只会更深。 “这确实是最容易下手的地方,而且等到了广场演讲的时候,还能时刻守卫殿下身旁的,也就只剩下公主卫队了。”夏尔点头道。 “所以才需要我们把那些潜在的敌人,从卫队中‘筛’出来。” 原来是让我当这个“筛子”,夏尔了然地想到。 但是他依然不明白,为什么李斯特阁下会看中自己,明明殿下常规卫队里已经高手林立,即使新加入的成员有什么问题,也足以应付了。 米尔小姐似乎看出来他的疑惑,说道:“据我所知,目前卫队里段位最高的成员,是卫队统领,米歇尔勋爵,高阶三段。” “还不够吗?” “如果敌人是超凡者呢?” “超凡者!”夏尔惊呼了一声,随即觉得不对劲,忙问道:“不是说‘骑士团’会管吗?” “前提是,他们能发现到对方。‘骑士团’有个铁则,骑士不参与超凡以下的战斗。” “设想一下,如果对方直到发起攻击的前一刻,才突然提升到超凡的境界。” “还能这样……” “你在南边碰到异端裁决所的时候,不是见过类似的情况吗?” 第八十九章 圣骑士计划 在水车村的时候,夏尔曾经数次与黑袍交手,见识过那种能让人瞬间提升战斗力的红色药剂。 普通黑袍们称之为“福音”,而琼斯以及十四号则称之为“残次品”。 但是在夏尔看来,这种类似激素剂的神秘液体,根本就是催命的毒药。 他不但亲眼见到普通黑袍在药效过后化成一滩烂肉,连他自己也差点因为服用了这个东西而丧命。 关于这些经历,他虽然刻意回避了与艾格尼丝相关的部分,但却没有隐瞒与黑袍战斗的情况,只是改动了一下事情的起因而已。 “那种药剂的效果,最多只能把人提升到中阶的巅峰。”夏尔一边回忆着,一边指出问题所在。 “你见过的是属于上一个阶段的研究成果,而他们最近在已经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什么研究?” “圣骑士计划。” 米尔小姐指着桌子上摊开的一叠厚重资料,“还得感谢你们从南边带回来如此重要的情报。” 这是十四号的研究数据,夏尔记忆犹新。 从某种意义上讲,他自己也为这个研究作出了贡献,只不过是作为试验品而已。 想起自己的身体曾经被注射过那么多危险的东西,他顿时不寒而栗,连忙甩了甩脑袋,把那段不愉快的记忆清除出去。 “所以,现在能直接突破到超凡的境界了?” “现阶段只能维持很短的时间,连半刻钟都不到,而且等时效一过,使用者的肉体会彻底毁灭。” 米尔小姐一边翻动着资料,一边沉声道:“很苛刻的使用条件,但如果是专门为死士准备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死士的勇气,便是舍生忘死,一往无前。既无后顾之忧,便不惧事后追究。 对付死士,只能防患于未然。 夏尔很清楚这点,担忧道:“任务的第一阶段,通过选拔赛进入卫队,我尚能竭尽全力去拼一下;但到了第二阶段,辨别对方是否携带那种危险的药剂,难道不是搜查一部的前辈们更合适吗?” 搜查一部是夏尔实习期间轮换过的部门,与战术支援部一样,属于王国监察院的王牌部门,如果说后者的成员在武力值上冠绝全院,那么前者在情报搜集能力上也处于相同的地位。 “事实上,包括搜查一部在内的一线部门,为了尽早锁定目标,已经等不及卫队成立,立即展开了大海捞针般的排除工作,并且陆陆续续地发现了一些有嫌疑的目标。”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米尔小姐摇了摇头,“我们最后发现,单凭普通人的力量,是无法甄别谁携带那种新型药剂的。” “为什么?” “答案在这里。”米尔小姐指着研究数据,叹气道。“最新的数据表明,新型药剂有延时生效的功能。换言之,使用者可以提前注射药剂,避免了随身携带被发现的风险。而对于我们而言,敌人在注射药剂之后,到正式生效之前,与常人无异,根本无法甄别。” 无法甄别真假,自然也就没有了足以指控对方的证据。 而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谁又敢公然扣押王国的公职人员,甚至可能是贵族的身份的人物呢? 这正是情报的软肋所在。 正如硬币的正反两面一样,情报可以用来未雨绸缪,及早趋利避害,却不能作为实打实的证据与对方明刀明枪地干仗。 “所以,甄别的事情,只能拜托后备战术支援部的两位了。” …… 过去十九年的人生经历让夏尔非常明白,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而已。 虽然他的身体有点特别,虽然他能进入那个奇异的巨大长廊空间,虽然米尔小姐说他激活了异端的血脉…… 但就目前而言,他只是体质比较好,跟某种生命力比较顽强的昆虫类似而已。 事实上,某些到了中阶三段以后,往体质专精方向发展的剑士,同样是抗打耐摔到令人发指的大血牛。 所以总的来说,夏尔认为自己并没有脱离普通人的范畴。 即使一位货真价实的超凡者,站在他面前,告诉他“你也可以使用超凡的力量”时,他都未曾怀疑过这一点。 “长官,为什么是我来使用那个‘干涉侦查’的术式?” “干涉侦查”是克里斯汀夫人提出解决甄别问题的方法。 作为超凡者当中通用的术式,它能够感知到某个特定位置是否有超凡力量使用过的痕迹。而服用过新型药剂的敌人,虽然在药剂生效前,外表与常人无异,但身体已经在药剂的潜移默化下,出现了不可以转的异变,用超凡领域的术语来说,便是对现实产生了“干涉”,因此能被“干涉侦查”所察觉。 这依然是个需要对嫌疑人逐一排除的笨办法,如果能让克里斯汀夫人亲自出马,或许会有更好的选择,可惜脱离了“骑士团”的“堕落骑士”,依然受到前者的严密监控,想要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在斯科图王国,便不能再使用“非正常人”的能力。 于是,这个被克里斯汀夫人称为最简单的“术式”,就成为夏尔接下来必须学会的技能。 夏尔觉得这听起来就像是痴人说梦。 哪怕他确信自己已经摸到了中阶的门槛,但距离成为超凡者依然十分遥远。 那是穷尽一生都未必能望其项背的领域,更别说现在只有短短几天的时间。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超凡者的学习,是不需要练剑那种水磨工夫的哦。”克里斯汀夫人失笑道。 “就像商人订立买卖契约一样,想要掌握一项‘术式’,只要在自己的‘契约’上增加一个对应该术式的‘条款’。然后到实际使用术式的时候,再根据这个条款,支付相应的‘费用’,就可以了。” “听起比练剑简单多了。”夏尔点了点头,随即茫然道:“可是,在谈‘条款’和‘费用'之前,我可是连‘契约’都没见过啊!” 第九十章 长廊空间的变异 克里斯汀夫人给了夏尔一枚戒指。 戒指由某种不知名的兽骨制成,样式极为质朴,除了内侧篆刻着一行像是异国文字的图案以外,表面没有修饰性的图案。 尽管夏尔没有天真的以为,所谓“契约”就非得是密密麻麻的一纸文书,但当“契约”以这种形式躺在他的手心时,他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带上这个戒指就能使用‘术式’,成为超凡者的门槛也太低了吧?” “要是想除掉某个生死大敌,倒可以试试让对方戴上哦。”克里斯汀夫人狡黠一笑道,“保证比用剑解决要快。” “呃……” “好啦,不逗你玩了,接下来姐姐讲的事情,你要好好记住。 见克里斯汀夫人难得流露出认真的表情,夏尔自然打起十二分精神,屏息倾听。 “这是一份不完全契约。正规的契约,都会有相应的条款,确保契约方定期获得费用的收入,以支付履行其他条款时需要的费用。而不完全契约,则没有收入性的条款,只有单纯的支出性条款。” “譬如这个契约,只有一条‘干涉侦查’的支付条款。这对于拥有正规契约的超凡者而言,当然没什么。但是普通人如果强行使用,又没有足够的费用,契约便会转而以使用者的生命力作为支付手段。” “通常情况下,普通人即使耗光了自己的生命力,也不足以发动已知术式中的任何一种,哪怕是最简单的。” “耗光生命力会怎么样?”夏尔忍不住问道。 “死。” 短促有力的回答,简单直接的后果,再配上克里斯汀夫人眼眸中连连闪烁的寒光,夏尔顿时语塞。 稍许,克里斯汀夫人的脸上再度绽放出笑容,打趣道:“怎么样,敢不敢戴上去试试?” 试试? 试试的就要为国捐躯了,而且是最没有意义那种。毕竟连发动一次“干涉侦查”的术式都做不到。 这已经不是勇气的问题了,纯粹是找死。 但是,夏尔分明看到克里斯汀夫人投来鼓励的目光。 还真的要试一下? 正当他犹豫不决的时候,手中的骨质戒指突然一闪,从掌心消失不见。 香风袭来。 下一刻,原先握着戒指的手,已经被戴着丝质手套的另一只手握住。 隔着一层薄薄的纱,依然能感受到内里诱人的温度。 温热的触感自掌心向指尖蔓延,尤以食指为甚,从根部开始,骤然变得粘稠湿滑,温热较它处更甚。 那是一双艳红的唇瓣,过两关斩三将,强势地把此处城堡收入囊中。 然后,一个冰冷的镣铐,经由内里某个灵活柔软的存在轻轻一推,没入了城堡的最底层。 是那枚戒指。 …… 夏尔是被一股强大的吸力拖进巨大长廊的。 这是他第二次“亲身”进入这个奇异的空间。 跟上一次一样,在进来之前,在外头的本体已经晕厥了。 但跟上次不一样的是,长廊的上空,多出了一个暗红色的球体,那正是把他吸进长廊的罪魁祸首。 实际上,此刻长廊内的各种物质,已经在暗红球体强大吸力的影响下,乱成了一锅粥。 占大头的灰色雾团是最先被吸收干净的。 均势一旦被打破,黑与白的对抗再度升级,战火在已开拓的空间内全面蔓延开来,长廊随之开始剧烈震动。 经过上次与钢的战斗,底层的两扇大窗已然洞开,此时无论是黑雾还是白光的流入速度都比以前要快,这也导致了战况比以往更加激烈。 可是即便如此,灰雾的生成速度还是远远赶不上消耗。 暗红色球体如同一个贪得无厌的饕餮者,将长廊内的灰雾横舔舐一空,不放过哪怕一丁点的残留。 夏尔隐隐觉得,如果不是白光的阻挠,估计暗红色球体会直接把魔抓伸向黑雾,因为那才是快速获得大量食物的选额。 此时,站在长廊最底层的夏尔,感觉自己处在一艘行驶在惊涛骇浪中的船上,没有一刻能够在甲板上站稳,或许过不了多久,自己就要被这片浪涛所吞没。 于是,他试着沿着长廊往上走,试图躲过底层的灾难。 可是在他脱离黑白所在的区域时瞬间,一股巨大的吸力再次降临他身上,直把他拉扯向上空的球体。 视线之中,暗红色球体如同张开的血盆大口一般慢慢逼近。 夏尔不知道被它“吃掉”以后会有什么后果,但想来不会是什么好事。 他开始感到恐惧。 然后,与他心有灵犀的白光再度出手相助,把他拖回了地面。 虚惊一场过后,夏尔发誓再也不会离开白光所在的范围。 不过这一上一下的过程,也并非全无收获。 在靠近球体的时候,夏尔发现一个奇怪的事情:与一开始相比,球体正下方,出现了一小块亮红色的区域,对比起周围暗淡的地方,如同被点亮了一样。 更奇怪的是,随着球体不断吸收这灰雾,亮红色的区域在缓慢地扩张。 或许,只要把整个球体都彻底点亮,就能平息这场风暴? 夏尔越想越觉得可行。 但问题是,灰雾的生成速度,是受到黑白两者的流入速度所影响的,而黑白的流入速度,又受到窗的数量所限制。 早期的尝试,让夏尔明白想打开一扇窗有多么艰难。 但如果什么也不做,就这样干等下去,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等到球体被彻底点亮那一刻。 或许,应该尝试让球体直接吸收黑雾? 这个想法一出现,夏尔身边的白光立即开始逸散,很快就减少了一大半,似乎在对他的这种想法表示出强烈的抗议。 相反,黑雾则变得更相当兴奋,张牙舞爪地就要向他扑来。 夏尔亡魂大冒,连连向着四周的白光大喊道:“停,停,停!我放弃!” 说来也奇怪,当他下定决心不再放任黑雾被吸收后,白光如同温顺的情人一般,再次回到他身边,甚至比之前还要“粘人”。 “好吧,我去开窗!”夏尔汗颜道,“开窗总可以了吧!” 第九十一章 新的平衡 在白光能覆盖到的“安全区域内”,只有两扇窗可供夏尔选择。 选择一是扇小窗,黝黑发亮,为长廊空间内最常见的尺寸,与底层两个“大家伙”紧挨在一起,如参天大树下的低矮灌木,夏尔很怀疑即使打开了它没有太大的助益。 选择二的色泽暗沉一些,与小窗的另一侧相邻,已经临近安全区域的边缘,但是体积大得有些吓人,目测高度相当于底层两扇大窗叠在一起。 看起来,大的那扇是更优的选择。 这时候,一个奇怪的信息突然闪现在夏尔的脑海中,他起初有些迷惘,后来才想起,那是在打开第二扇大窗的时候出现的信息片段,那时候他正忙着应付米尔小姐的哥哥钢。 那个信息告诉他,必须按着顺序打开这里的窗,不能跳过,否则有危险。 夏尔不知道这个信息是怎么来的,又是谁留给他的,但是当他试着伸手触碰那扇色泽暗沉的大窗时,却被窗扉上突然窜起的火焰吓了一跳,并伴着强烈的灼痛感。 看来那个信息没有骗他。 这是夏尔尝试打开的第三扇窗,即使有了前次的经验,他的开锁技术依然没有进步,不过是用血肉之躯来以卵击石罢了。 但很快发现连这种笨办法都很难做到,因为他站不稳。 滴水穿石必须瞄准一个地方用力,而用力的时候,躯干需要有稳定的支撑,很显然现在没有。 好在比起最初一个人乱闯乱撞,他现在有了帮手。 意念一动,围绕身边的白光顿时浓郁起来,虽然地面还是在颠簸,但他至少站稳了。 白光的作用还不止这样,拳头被一层乳白色覆盖以后,他惊喜地发现痛感大大地降低了,并且指节的损伤也在持续地被修复。 “什么也没有?” 尽管夏尔对小窗能起到的作用不抱太大的希望,但是当他费尽力气打开它以后,发现外面居然没什么也没有,不免有些懊恼。 “什么也没有”这个说法其实并不准确,因为的确有些东西进来了。 那是一阵风。 风没有吹乱夏尔的头发,却把旁边那扇紧闭的大窗吹得尘土飞扬。 尘土渐散后,大窗变得光可鉴人。 原来之前它色泽暗沉,是因为上面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再次触碰大窗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吓人的火焰,夏尔记下了“灰尘”是危险的东西。 清理了表面的障碍,想打开这扇窗依然是任重而道远,因为他比夏尔此前打开的任何一扇窗都要大,相应地,锁也大得令人望而却步。 有一瞬间,夏尔甚至觉得,就算把自己全身的骨头都敲碎了,也不见得能砸碎这道锁。 事实上也差不多。 当他发现自己的双手已经变得血肉模糊的时候,那道锁依然没有一丝开裂的迹象,而这还是建立在白光不停修复他伤口的基础下。 由于在此耽搁了太长时间,底层的情况已经彻底乱了套,在球体吸力的持续影响下,黑雾终于彻底压制了白光,后者被压缩到一个小角落里,用紧剩的力量死死缠住黑雾,却再也分不出身来帮助夏尔。 失去了白光的保护,夏尔瞬间被抽离地面,再次向着上方的血盆大口飞去。 “就这样结束了么?” 看到只是堪堪被点亮了四分之一球体,夏尔有些绝望地呐喊倒。 突然间,长廊空间的气温急剧下降,夏尔以为是因为恐惧带来的错觉,直到他看到虚空之中飘下来的雪花。 雪花纷飞的景象很美,但是打到身上很冷,他的手脚很快被冻僵了,失去了挣扎的力气。 被冻住的还有空中的球体,一层薄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攀附到它的表面,直至将它完全吞没。 终于,球体也步上了他的后尘,被冻到失去了大部分力气。 没有了球体的强力干扰,白光获得了喘息的机会,从角落里重整旗鼓,向着焰滔天的黑烟发起了一轮又一轮的冲锋。 因为空间内的吸力大大下降,灰色雾团的生成速度,终于赶上了被吸收的速度,持续稳定地供应着上方的球体,在半空中拉出了一条细长灰线。 新的平衡在黑烟、白光、灰雾与暗红色球体四者之间逐渐形成。 夏尔很清楚,这种平衡是建立在冰雪对球体吸收速度的减缓之上。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贪婪的球体终于吃饱喝,不再吸收灰雾,隔着薄薄的冰层,还能看到它通红透亮的球面。 就像一个熟透的红苹果,粘了些露水,鲜艳欲滴,秀色可餐。 “就是太大了些,会吃坏肚子的。” 深陷积雪之中的夏尔很是恶趣味地感叹了一句,不自觉地呵出了一口白汽。 白汽蒸腾上升,带着他的目光,越过了通红的球体,伸向了更高处的深空。 在那里,出现了他熟悉的景象。 那里繁星点点。 …… 夏尔睁开双眼的时候,窗外已是繁星点点。 内外的景象如此相似,他迟疑了片刻。 而后,某个温软的触感,让他瞬间清晰了过来。 窗外的星空来自上天的恩赐,长廊上的星空,则来自某个人的坚持。 那个人在他身边守候了很长时间,自始至终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令他僵硬的身体慢慢有了知觉 他觉得很暖。 “夏尔君感觉如何?” “感觉很好。” “咦?难道妾身的判断有误,明明节点尚未完全贯通……” 少女低头凝思,却没留意到额前秀发快要贴到夏尔的脸上。 隔着一缕缕青丝,夏尔隐约看到了少女紧蹙的双眉,想象着白布后的眼睛该是怎样一本正经的憨态,不禁嘴角微翘,把手伸到了她的头顶。 “我是说,醒来的第一眼能看到你,感觉真好。” “哎呀呀,刚醒过来就开始打情骂俏,听得姐姐心里酸酸的!不行,人家也要听小夏尔亲口说一遍。” 一个突兀的声音从房间的另一处传来,语气中尽是戏弄的意味,一点也不酸。 看着徐徐而来的裙摆,夏尔选择性地忽略了后半句,坐起道:“长官,请问我现在算是成功了吗?” 第九十二章 干涉侦查 “只成功了一半。” 夏尔不解。 克里斯汀夫人脱下了一只手的丝质手套,把葱葱玉指递到他跟前,“试着对我使用‘干涉侦查’。” “呃,怎么用?” “讨厌,当然是身体接触啦。”克里斯汀夫人用扇子捂着嘴,羞赧道,“还是说,你对姐姐身体的其他位置更感兴趣?” 绝对是故意的。 夏尔把戴着戒指的手伸了过去。 两掌的肌肤刚一接触,他的鼻梁顿时一热。 却不是某种丢脸的狗血情节,而是他鼻尖以上,眉毛以下的整块区域,真的在发热。 就像在脸敷上一条刚在沸水里洗搓过的热毛巾,又烫又痒。 这种不适感很快影响到了他的视力,眼前模糊一片,只剩下淡蓝色的星星点点乱舞。 “那是游离于空间之中的能量点。” 克里斯汀夫人的声音适时响起。 “现在,请把目光往上移动。” 夏尔照办,很快,原本一片混沌的光影世界中,出现了一道如烈日般耀眼的赤红光斑。 光斑往下延伸一条粗长的直线,而直线的左右两边又各自延伸出一上一下两条细线。 这不是人体的简图吗? 如果把光斑视作头部,头部下的是躯干,躯干再延伸出四肢……嗯,中间好像还有些细微的脉络,脉络中还有什么东西在流动着…… 夏尔惊叹着,正想凑近细看,手中的玉指却已经缩了回去。 视野中的红光蓝点顿时消失无踪,视野再次回复清明。 “记住你刚刚看到的画面。”克里斯汀夫人一边戴上手套,一边叮嘱道,“后面的才属于超凡力量的证明,虽然那些半成品不至于到姐姐的程度,但只要留心观察,就能发现不同之处。” “是找出红色么?”夏尔摁着发胀的脑门,问道。 在视力恢复之后,他的脑袋就开始隐隐作痛,并伴有胸闷作呕之感。 另一方面,他留意到长廊空间内的亮红球体表面,又暗了一大截,正在重新“进食”中。 “呵呵,红色?”克里斯汀夫人失笑道,“或许吧。‘干涉侦查’的术式,基于每个人对世界的理解不同,会有不同的呈现方向’。通常来说,超凡者的‘能级’越高,能观察到的细节越多。不过,‘能级’又是另一个概念了,以后再说。” 夏尔回想起刚刚观察到的光斑、线条与脉络,全是基础的几何图形,自讨是是“能级”太低的缘故,便不作多想。 “总而言之,你确实能够使用‘干涉侦查’的术式。这就是先前说成功的那一半。” “那不成功的另一半呢?” “太慢了。”克里斯汀夫人惋惜道,“你支付‘费用’的速度赶不上‘条款’结算‘费用’的速度,虽然暂时帮你延缓了结算速度,不会带来生命危险,但这同时意味着你一天只够使用一次‘术式’。” 夏尔看着手上的戒指,既为自己刚刚获得神奇的能力而兴奋,又懊恼自己身体的局限性,可能会影响到整体的行动 他没有问一天能使用多少遍才算得上成功,本来大家做的就是大海捞针式的搜索,自然是多多益善。 “别太过沮丧。”克里斯汀夫人安慰道,“阿兰那边的人还需要些时间活动,在正式开始任务之前,姐姐再想想有没有改进的办法。” 对于自己长官直呼李斯特阁下大名的做派,夏尔早已见怪不怪,倒是在夫人说话的时候,自己的衣角一直被某只手扯动,引起了他的注意。 “埃尔文斯小姐似乎想说些悄悄话?需要人家回避一下吗?” 在夏尔开口之前,克里斯汀夫人先一步问出了他的疑问。 “既然如此,那妾身便直言了。” 视线中,素白的长袍轻转,将华丽的百褶裙摆挡在了背后。 “夏尔君,请立即与妾身一同离开此地。” “呃,你想去哪里?” “哪里都无妨,只要远离这个女人便好。”艾格尼丝肃容道,“她,以及夏尔君手中的物件,都令妾身感到恶心。” “嘘,不要乱说话!”听到艾格尼丝语出惊人,夏尔慌忙捂住她的嘴。 “这个女人”以及“恶心”这样的字眼,让他有些措不及防。 无论对方如何宽宏大量,那也是自己名义上的长官啊…… 他忍不住往角落了偷偷地瞄了一眼,还好,克里斯汀夫人并没有任何生气的迹象。 艾格尼丝是怎么了?明明昨天还好好的。 基于对少女的了解与信任,他不认为她会无端发脾气。 可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种莫名的敌意从何而来,不惜用上了“恶心”来形容。至少在目前来看,自己的这位新长官并没有伤害过俩人,甚至还帮助艾格尼丝隐藏了身份。 真是头疼。 少女在他怀里挣扎片刻后,便停了下来,只剩下掌心中急促而温热的气息,他心一软,松开了手。 “现在要执行一项重要的任务,可不能当逃兵呢。” “如果是因为这个女人的缘故,妾身愿意留下了拖住她,让夏尔君先走。”艾格尼丝决然道。 “好啦,好啦,等我休假的时候,你想去哪里我都奉陪到底。”夏尔摸了摸少女的头顶,见她神情依然倔强,只好叹气道:“一走了之的话,我在王都的家人怎么办呢?” 这已经是夏尔最后的杀手锏,如果艾格尼丝继续不依不挠,他也没辙了。 好在“家人”这个字眼击中了少女的软肋,神色暗淡了几分。 良久,她默然地点了点头,算是勉强接受了这个事实,只是那紧抿的唇瓣,怎么看都还有些倔强,以及浓浓的不安。 事情的最后,还是由作为当事人的克里斯汀夫人出来圆场。 先是大义凛然地批评了一番夏尔“不懂得哄女孩子”,然后又自责般地感慨着“身为长官没有好好尽到管教的作用”,最后一脸八卦地向夏尔打听“在王都的第一次约会地点想好了吗?” 夏尔想起昨夜与艾格尼丝的约定,鬼使神差地说出了“王都博物馆”,虽然他不知道那算不算是约会…… 对于这个回答,克里斯汀夫人先是以挑剔的眼光指出了诸如“太古板”“缺乏浪漫的气氛”“人多不适合亲热”的种种问题,直到夏尔快要听不下去的时候,才勉为其难地说出了唯一认可的优点:“总归比总部大楼后的小树林要好些。” “作为管教不善的补偿,姐姐手头上正好有一份王都博物馆的邀请函,那是近期举办的一场非公开主题展。” 克里斯汀夫人把一个信封塞到夏尔手中,意味深长地说道:“听说会有几件新鲜的宝贝展出,相信埃尔文斯小姐会感兴趣的。” 待夫人走后,夏尔才拆开信封,里面果然是一份私人展览的邀请函,主题有些抽象,名为“远古”。 远古的概念很模糊,大概只有专业史学家们才记得清时间线上的节点,对于以前的夏尔来说,反正都是“自己出生以前的事”,除了应付学院考试以外,大概不会主动去了解。 但是现在,自己身边的可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古代人”啊!这种概念与现实的巧妙融合,让他情不自禁地对那个时代产生了强烈的好奇。 “艾格尼丝,你说会不会找到你以前睡过的枕头呢?” “……” 夏尔发誓,他绝对是玩笑的语气说出这句话的,即使“古代人”听不懂,也不至于到愁眉苦脸的程度。 难道一千年的代沟真的不可逾越么? 他试探地问道:“是有什么问题吗?” 少女点了点头。 “什么问题?” “小树林在哪里?” “咳咳……” 第九十三章 守护姬丝联盟 今晚是除夕夜,趁着码字的空隙,魔镜君给各位读者老爷拜个早年,预祝大家新年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顺便许个愿,希望新的一年成绩节节攀升哇O(∩_∩)O~) …… 嗯,反正还是免费章节,不算蹭字数(认真脸)。 ……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夏尔特意检查了一下长廊空间,发现球体的亮度依然没有完全恢复。 这便证实了克里斯汀夫人的担忧。 昨晚在夫人离开以后,他曾私底下与艾格尼丝讨论过长廊内的变化。 少女表示除了“术式”以外,自己从来都没听说过“契约”“条款”以及“费用”的概念。 因为星空女巫使用星空之力,是与生俱来的能力,况且星辰日夜运行于苍穹之中,星力辐射于大地之上,都是自然发生的过程,哪里需要人为地订立什么“契约”? “所以,是否能成为星空女巫,由血脉决定?” “从一到十的变化可以练而得之,而零到一的差别则不可逾越。” “看来,‘异端’的能力,是完全依靠血脉的。” 花了大半夜整理一日内的所得,夏尔大致对来自“远古”的艾格尼丝,与“现代”的超凡者的区别有了粗浅的概念。 虽然两者都能够使用超自然的能力,但是前者完全依赖血脉,而后者则需要“契约”。比起肉身强度近乎变态的超凡者,显然后者的身体更接近正常人类,譬如艾格尼丝在不使用超自然能力的时候,完全就是个会怕疼会受伤的人类女孩。 至于自己,夏尔认为更加接近前者,也就是说,长廊空间,很可能是自己与生俱来的东西,与米尔小姐口中的觉醒异端血脉有关。 难道是兰卡斯特家的某位先祖,为了躲避月神教会的追杀,而隐藏了自己是异端的事实?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位先祖隐藏得可够深的,因为在他了解到的家族历史中,兰卡斯特家除了父母这一代外,一直没有出现什么像样的“大人物”,无论是正面还是反面。 正当他沉浸在“某位先祖深藏功与名”的幻想中时,一个高大敦厚的身影朝他迎面走来。 “早安,夏尔!” “诺埃尔?呃,早安!” 此时正是监察员上班的时点,夏尔刚刚走到上城区与中央区的边界附近,上城区是贵族区域,而诺埃尔是平民,无论他家位于中央区或者下城区,都不应该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 除非他是故意来找见自己的。 看到诺埃尔欲言又止的表情,夏尔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想要切磋?” “呃,不是啦……” “那你一大早跑来东边做什么?” “那个,我就是想找你确认一件事。”诺埃尔吞吞吐吐道,“你是不是真的打算追求米尔小姐?” 一个习惯直来直去,五大三粗的汉子居然也有扭扭捏捏的时候,夏尔顿觉眼前的画面充满喜感,忍俊不禁道:“怎么,不是说对美女不感兴趣的吗?” “嘘!不是我,是你的事情!”诺埃尔朝人流稀松的晨间街道左右看了眼,神秘兮兮地说道:“昨天下午我在部里听到其他人讨论,有一群米尔小姐的仰慕者,打听到你准备参选今年庆典的卫队,于是成了一个叫‘守护姬丝联盟’的组织,打算在选拔赛里狠狠教训你一顿。” “这也行?不至于吧……”,夏尔很是无语。 “这段时间你最好谨言慎行。”诺埃尔压低声音说道,“里面有几个家伙是狠角色,我上月底才跟他们比划过,对方用得是未开锋的钝剑,结果我差点躺床上下不来。” 诺埃尔是上月晋升中阶一段,能让他惨败而归的,恐怕自己也讨不了好。 一想到任务第一阶段很可能因此横生枝节,他顿时有些烦躁,忿忿不平道:“眼见为实!他们哪只眼睛看到我追求米尔小姐了?” “昨天大家都眼见为实了啊。” “我们不过趁着午休,在小树林里聊聊天而已。” “那还不一样……” 看到诺埃尔一副“虽然我没经验,但请不要欺负我什么都不懂”的正直模样,夏尔知道自己再解释下去也是白费力气,只好说道:“谢谢你特意过来告诉我这些。” “哈哈,大家是朋友,客气什么!” 诺埃尔豪迈地拍了拍夏尔的肩膀,然后以更豪迈地姿态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无比自豪道:“虽说是手下败将,但我至少见识过那些人的招数,如果你需要熟悉一下对方的打法,尽管来找我喂招!” 好嘛,说到底,还是为了切磋。 两人快走到监察院大门的时候,一辆王都常见的公共马车已经停在了那里。 公共马车没有雕饰精巧的车门,用油布拼接而成的车篷,到了车尾部,简单地垂下一道帘子,便是进出的门。 此时车尾的帘子已经拉下,一般情况下代表着车已满载。但也不排除特殊的情况,譬如马车已经被人包下—— “兰卡斯特先生,赶紧上车,我等很久了!” 看到从车帘内探出半截身子的米尔小姐,夏尔便知道这是为专门自己准的车。 只是,在总部大门这么显眼的位置也太招摇了吧! 当他放下车帘的瞬间,分明看到诺埃尔一脸崇敬的表情。 …… “我们这是去哪里?” 发现车厢内连上自己只有两人,夏尔忍不住问道。 “西郊,任务,训练。” 米尔小姐言简意赅地回答完,继续埋首于手中的资料堆中, 气氛有些冷。 夏尔以为这种尴尬的气氛会一直维持到目的地,却听到书堆中的传来米尔小姐的嘀咕声:“兰卡斯特先生,内部选拔赛到来前,我们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希望你有心理准备。” “好的。” 对方一提起内部选拔赛,夏尔便想起刚刚得知的麻烦事,问道:“米尔小姐,‘守护姬丝联盟’的事情你知道吗?” “你说什么!” 米尔小姐激动的反应出乎夏尔意料,于是将诺埃尔提供的情报复述一遍。 “这种奇怪的组织我毫不知情!”米尔小姐尴尬地否定道,几乎要甩书明志。 夏尔抢在书本被蹂躏之前,率先提议:“要不,我们找个时间把这个事情公开澄清一下?” 谣言止于智者,夏尔相信只要当事人肯站出来说清楚,闹剧就会平息。 哪知道米尔小姐神态变得极为不自然。 “兰卡斯特先生,这个事情能不能过一段时间再说?” 夏尔表示不解,他总觉得在这个事情上,女方应该更在意才是。 “只是晚一些而已,不会耽误你太久的,拜托了!” “但你总得告诉我为什么吧?” 米尔小姐猛地摇头,神情有些慌乱,似乎对个中缘由讳莫如深。 夏尔还是第一次见到对方如此失态。 “如果你愿意帮我这个忙,选拔赛的事情我会帮你想办法的。” 第九十四章 废弃工场 王都西郊是蒸汽工坊的天下,那里工坊密布,烟囱林立,代表着近代斯科图王国在技术革新上取得的辉煌成就。 在夏尔的印象中,西郊总是充满机器的轰鸣声。 然而马车在工坊区几经周转后,忽而折向北行,听到车外传来的声响渐次减弱,直至完全消失,夏尔不禁好奇地探头张望,发现马车已经来到了一片荒废的工场。 “这里以前是做什么的?” “水晶加工场,据说因为经营不善倒闭了。” 先前尴尬的话题过后,米尔已经无法再专注于书中,听到夏尔的提问,如释重负地从资料堆中抬起头。 “‘玻璃热’听过吗?” 夏尔点了点头,半是缅怀半是崇敬地说道:“由拉米瑞兹家族上一代家主发起并主导的‘新玻璃革命’,成功研制出纯度更高,成块体积更大,可量产的新型玻璃,一度风靡了整个王都圈,并几乎将过分依赖原矿的水晶业逼向绝境。至于引领这项技术革新潮流的拉米瑞兹家族,更是一跃成为王都排名前十的富商。” “如果考虑到他们还是拥有世袭封地的老牌贵族,那就更显得难能可贵了。”米尔小姐补充道,“没想到十多年前的事情你也如此了解,没记错的话,那时候你应该还是小孩子吧?” 这老成的语气……说得好像那时自己不是小屁孩似的。 想到米尔小姐的实际年龄并没有比自己年长多少,夏尔便觉得有些好笑。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们两家走得挺近的。” “哦?”米尔小姐有些意外地看着夏尔,随即若有所悟地点头道:“也对,比起前两代的‘疯子’,当代的拉米瑞兹家主简直是彻头彻尾的商人,大概不会在意新旧贵族的门第之别。” 然而,事实却恰恰相反。 夏尔默默地在心里补充了一句,将头别向一边,没有再继续讨论这个话题。 马车继续前行,穿过一座座外墙斑驳的仓库。 当深入到工场内部的时候,米尔小姐突然敲了敲车夫座后的木板,示意停下马车。 “车里太闷了,我想出去透透气。” “现在?” 米尔小姐急切地点了点头。 “呃,不是赶时间么?” “不差这一点时间!” 夏尔还是不明所以,皱纹道:“那我陪你去吧,毕竟西郊不适合你这样的女士独行。” 言下之意便是对方不懂武技。 在他看来是理所当然的,只是没想这种善意居然激怒了米尔小姐。 “兰卡斯特先生,我该说你是个不解风情的笨蛋,还是个喜欢偷窥女士隐私的变态?” 说完这句话后,米尔小姐变得脸色通红。 这下他终于醒悟过来,原来是生理需求。 “至少她没有要求马车掉头回去不是……”,看着米尔小姐甩帘而出的身影,夏尔自我安慰道。 …… 米尔小姐已经离开了很长时间。 当“解决生理需求”与“女士的含蓄”碰到一起的时候,事情往往会变得很微妙。 譬如,即使对方需要耗费比较多的时间,作为一名合格的绅士,他也得表现得云淡风轻,如果再加上一句诸如“我和车夫才聊了没几句”之类的套话,那就更显体贴。 但是凡事必有例外。 夏尔认为,现在已经过了当绅士的时间。 作为一名监察员,他必须警觉起来。 于是在落地的瞬间,他拔出了佩剑。 周围太安静了。 这是夏尔出来后的第一感觉。 虽然废弃工场通常人迹罕至,但是他并不是一个人来的。 于是他跑到车头。 车夫不见了。 这下不需要任何人解释,他也意识到了情况不妙。 夏尔仔细地检查了一遍马车的前端,发现车辕、缰绳等驾驶部件均没有被破坏过的迹象。 至于作为动力的两马匹,同样没有受到任何伤害,甚至还百无聊赖地舔舐着乌黑肮脏的地面,却因套着嚼子无法进食而闷哼不已。 没有任何遭遇袭击的迹象,自己刚刚在车里也没听到任何异常的动静。 难道是车夫自己弃车而逃? 情况有些诡异,他决定先到附近的仓库里看看。 他在废弃工场转了一圈,不出所料,这里的仓库十室九空。 一眼到底,不过长满青苔的石墩,以及散落一地的腐朽木架子。 至于个别仓库里堆满的大小石块,估计是切割水晶原矿残余下来的边角废料,体积并没有大到足够藏人的地步。 倒是不小心碰倒瘸腿的木桌,会激起满室烟尘。 “米尔小姐!” 夏尔大喊一声,只有自己的声音在空旷的工场内回荡。 人不在这里,那一定在别处。 如果这不是一出恶作剧,那就有可能涉及到绑架案件。 米尔小姐乃是李斯特阁下副官,而李斯特阁下又是王都内炙手可热的大人物。 光凭这一敏感的身份,他就能想象到问题有多严重,于是决定立即赶回总部报告。 回到原来马车所在地,又出现了新的意外。 原本好端端的两匹马,此时已瘫倒在地上。 “有人来过?” 夏尔谨慎地往四周扫视了一圈,直到确认没有任何可疑的对象,才伏低身体窜到马车边上,紧贴着车厢,腾挪到马匹倒下的地方。 马还有呼吸,似乎是睡着了。 这时候,夏尔才留意道马刚刚舔过的地面,并不是因为肮脏而发黑,而是那里有一滩黏稠的黑色液体。 他凑近闻了闻,一股酸馊的怪味扑鼻而来,随即晕眩感直冲脑门,吓得他连连后退,深呼吸了几口,才缓过神来。 马应该是被这些东西放倒了。 只是用这种手法来阻碍己方回去报信,夏尔总觉得有着奇怪的不协调感。 这时候,安静已久的工场内,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毫不掩饰的步伐,以及,毫不掩饰的杀意。 夏尔几乎是下意识地往旁边一滚,身后便传来了地面石板碎裂的声音。 好强的破坏力! 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夏尔透过滚滚的沙尘,看到了一条青灰色的手臂。 第九十五章 钢 不,怎么可能是人的手臂呢。 即使是第二次目睹对方出拳,夏尔依旧无比震撼。 那根本是一根从天而降的钢钎。 重重砸下后,地面寸寸皲裂,留下蛛网状的伤痕,看得人头皮发麻。 这样的力量落地自己身上,绝对是粉身碎骨的结局。 强行压下逃跑的念头,夏尔沉声问道:“钢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刚才这一下是警告。”钢神色不善地说道,“如果不想死的话,赶紧把我妹妹交出来!” 是来找米尔小姐的? 夏尔忙道:“是否有所误会?事实上,我也正在找米尔小姐!” “是吗。” “千真万确。”夏尔解释道,“今早我俩出外勤到这里,米尔小姐忽然说身体不适……” “够了!” 钢猛然大喝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头。 “想用这种屁话唬弄我?你们这些贵族少爷的脑袋有多龌蹉,我还不知道吗?分明是你图谋不轨,故意诱拐姬丝来这种鬼地方!哼哼,想打我妹妹的主意,得先问过我手上的拳头肯不肯!” 如斗的拳头转瞬即至,夏尔毫不犹豫地发动了战技“最后的冲锋”,眨眼之间便往前掠出了十多步的距离,堪堪躲开拳影波及的范围,却还是被拳风余威所波及,脚下踉踉跄跄。 根本不能停下来! 有了上次的对战经验,他知道钢至少是高阶的存在,一旦被对方强大的气机锁定,自己就会成为板上鱼肉,任人宰割。 追逐战在废弃工场的仓库间一触即发。 他很清楚,单凭正常奔跑的速度必然逃脱不掉高阶者的追击,只有战技的瞬间爆发的高速,才是唯一出路。 于是,原本不到危机关头,绝不轻易发动的战技,如今被他不要命地接连使出。 他隐约记得,只有在战琼斯的时候,才有过类似的体验。 只不过那时候,他是用了半成品“福音”后,以消耗生命力为代价垂死一搏;而如今,则是仗着灰色雾团的特性,获得源源不断的体力。 只要给他足够的缓冲时间,让灰雾的生成与消耗两相平衡,他估计能一路冲锋至中心区的总部而不用停歇。 可惜他没有这样的余裕。 无论他如何将战技的速度发挥极致,身后紧逼的脚步声始终如附骨之疽,未曾远离片刻。 一旦他速度稍慢半拍,一道破空之声便会随之而至,彷如巨弩弦崩,而后便是砖石破碎的轰隆。 他觉得,现在自己身后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整支攻城部队,那漫天拳影便是沙场上的飞矢落石。 “只能再坚持两刻钟。” 在钢阴魂不散的追击下,灰色雾团的生产完全跟不上消耗的速度。 更要命的是,长廊上空的红色球体,还在一刻不停地吸收着灰雾,让原本就抓襟见肘的生产速度进一步被拖慢。 “照球体现在的进度,想要完全被点亮,至少还得两刻钟,估计是等不到那个时候了,只能先暂缓一下任务了。” “干涉侦查”的术式对筛子计划至关重要,但也没有自己的性命重要。 没有了性命,任务还怎么完成。 趁着跑动的间隙,他伸手拔下了食指上的骨戒。 就在指环离手的那一刻,异变突起! 原本在黑白灰红四者之间取得新平衡的长廊空间,在红消失的一刹那,再度陷入了动乱之中。 这个变化夏尔始料未及。 他原以为没有了球体吸力的干扰,灰色雾团应该会马上快速增长才是,却没想到最先出现变化的既不是入不敷出的灰雾,也不是气焰滔天的黑烟,而是一直苦苦挣扎的白光。 在吸力消失的同一时间,从两扇大窗涌入的白光猛然激增,甚至一度压过了黑烟,成为了唯一进入者,让整个长廊空间内亮如白昼! 白昼只是短短的一瞬,随着后续黑烟开始反扑,白光才又渐渐落入下风。 即便如此,白光的进入量也有了明显的增长,渐渐开始挤压原本黑烟占领的空间。 黑白两者随即发生了前所未有的激烈对碰,导致长廊剧烈震动,进而影响到了夏尔的心神。 直接的后果,便是他的气息出现了一瞬间的停顿。 在此刻步步紧逼的追击战中,这种影响形同致命的失误。 摔到在地上的刹那,他知道自己绝对躲不开对方的下一击了。 唯一能做的,便是硬抗对方攻击的同时,调整好身体的角度,寻找一个最佳的落地缓冲点,以减缓撞击硬物带来二次伤害。 坚硬的石板路是最糟糕的选择,落在那里只有死路一条。 路旁仓库的砖墙稍好一些,然而也好不到哪里去。 正好,他摔倒的地方,是一处仓库的入口。 没有记错的话,先前自己还进去查探过,里面遍地都是切割水晶后的边角残余。 那种质地松散的砂石,或许是自己最后的救命稻草。 …… 在河心区白兰街的某幢别墅里,艾格尼丝正对着窗户发呆。 今天上午发生的事情,让她心神不宁。 首先是一大早,一名自称为“知更鸟”的女邻居来拜访自己。 她无法辨别清楚对方的容貌,但是那种活泼灵动的嗓音,以及夸张的说话方式,都证明了对方的年纪不会太大。 安全起见,她原本不希望与周围的人产生联系,毕竟夏尔君就是这样叮嘱自己的。 可惜她能闭门谢客,却阻挡不了一位会翻窗而入的热情客人。 至于窗户为什么会开着,这全怪那只贪吃好动的果果…… 无论如何,当知更鸟成功落地以后,看到造型奇特的艾格尼丝,第一反应便是尖叫。 “天啊!老娘今天看到了什么?一个活生生的女巫耶!” “老娘”这个字眼从一个年轻女孩子口中说出,多少有些痞气。 但是艾格尼丝听不懂。 她唯一能听懂的,便是“女巫”这个字眼,这让她瞬间警惕起来,横杖胸前。 “哟,这个造型不错哦!老娘喜欢。”知更鸟欢呼雀跃道,“所以,妹妹你是从剧院里出来的名伶么?” 剧院? 剧院她听得懂。 第九十六章 知更鸟 被对方误认为夏尔君口中的那些“大师”,艾格尼丝自然要解释一番。 在她的认识里,只有预言高塔首座嬷嬷那样的存在,才有资格被尊称为“大师”,自己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小女巫而已。 “好啦,好啦。知道你是从星星来的了。老娘还是流落他乡的异国公主呢!”知更鸟满不在乎地嬉笑道:“住在白兰街上的女人,有哪一个不是‘身世离奇’的?” 不知道是被“流落他乡”的说法所触动,还是被对方青春洋溢的气息所感染,艾格尼丝忽然觉得这位不速之客,并没有想象中的可怕,便稍稍放低了胸前的短杖。 但是并没有收起来。 看到白衣少女依然守在角落里警惕着自己,知更鸟耸了耸肩,随手抓起裙摆,自顾自地在房子里参观起来。 游走了一会,发现室内的装潢实在单调无趣的很,百无聊赖之下,她只好拉过一张勉强还看得上眼的摇椅,大大咧咧地躺了下去。 “呐,女巫妹妹,你是什么时候搬过来的?” 摇椅在光滑的地板上来回晃动,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切,不说我也知道。”知更鸟得意地笑道,“前天上午,我亲眼看到你和你的鸨母一起过来的。” 既然被发现了,隐瞒便没有了意义。 只是对方话里的某个名词她听不懂,只好问道:“是说房东么?” “哈?那个妖艳的女人居然只是房东!” 知更鸟微微一愣,随后发现自己站了起来,连忙再次躺下,让摇椅重新动起来。 “那个……你的鸨母呢,没有陪你过来么?” “鸨母?” “就是带你入行,再把你培养成才的那个女人!” “是指首座嬷嬷吧?”艾格尼丝若有所悟道。 “是,是!就是‘嬷嬷’……真是的,你们那些走清纯风的女孩就是矫情,说话总要斯斯文文的。” 知更鸟撇了撇嘴,随即怜悯地看着角落里的少女,“你那家店也够黑的,居然没先找好房子就把你卖了。这样吧,你把店名告诉我。我正好认识一些报社里的朋友……嗯,当然不是‘南十字星’那种大报社,不过想要揭穿一家黑店,那种花边小报会更好使!” 看到艾格尼丝一副疑惑的样子,知更鸟以为她在怀疑自己的动机,连忙拍着胸脯道:“既然来到这里,大家便是同病相怜的姐妹了。男人们不在的时候,咱们更应该互相关照才是。” 感受到对方话里坦然的善意,艾格尼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但是她还不知道“店”指哪里。 “就是你和你‘嬷嬷’一起生活的地方。” 星空女巫生活的地方? “十二星空高塔之地。”艾格尼丝略微自豪地说道。 “你们店的名字还真是……别致。” 搞清楚了黑心卖家的名字,知更鸟的兴趣便转到买家的身上。 “呐呐,晚上来看你的那位贵族少爷,家里是什么爵位呀?” “子爵。” “有封地么?” 艾格尼丝回想了一下夏尔讲过的家事,摇了摇头。 “原来是新贵族啊,怪不得如此吝啬。” 知更鸟嫌弃地扫了一眼身边的素木家具,“连一件像样东西也不给你置办!” 又看到少女身上的衣着,继续嫌弃:“连一件像样的衣服也不给你买!” 艾格尼丝不知道家具和衣服有什么问题。 在她看来,这些家具总是带着一股淡淡的木质芳香,她和果果都很是喜欢。 至于身上的衣服——那是经过仪式祝福的女巫长袍,能够增强与星辰的感应。 这种安之若素的态度落在知更鸟的眼里,便成了软弱可欺的表现,当下哀其不争,“像这种没有根基,年纪又小的男人是靠不住的,我劝你趁着年轻,赶紧再找一个可以依靠的人吧” 夏尔君便是妾身可以依靠的人,艾格尼丝在心里默念道。 但是她担心直接说出来,可能会连累到他,便含糊道:“他与妾身在某些事情上,需要互相帮助。” “呵呵,谁不是互相‘帮助’?”知更鸟不以为然地反问道。 金钱与情欲,不过各取所需罢了。 “除了‘帮助’以外,他还能有什么值得你期待的呢!” 这不是一句疑问,但是她没想到对方的脸上居然浮上了一抹淡淡的嫣红。 “每当旭日初升之时,妾身会忍不住期待它落下的那一刻。” “你,你……你们这些初出茅庐的小姑娘啊,就是容易被爱情冲昏了头脑!” 知更鸟指着艾格尼丝,像是想起了某些回忆,连连摇头。 “等哪天男人玩腻了,看他还会不会天天勤着跑来看你!” “夏尔君答应过妾身,会每天过来的。” 知更鸟哂笑道:“男人说的话你也信?” 艾格尼丝坚持道:“夏尔君的承诺,妾身相信。” “那你愿意赌一把吗?” 用手托着一边腮帮子,知更鸟的嘴角悄然上翘。 …… “哈啾!” 冷不丁地打了个喷嚏,夏尔立即捂住自己的口鼻,死死盯着烟尘弥漫的仓库,担心刚刚的声音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钢拳头的冲击力比他预想中的还要强,虽然借着碎石废料的缓冲,保住了性命,但是身体也受了不轻的伤。 趁着烟尘的掩护,他躲到了仓库的角落里,缓缓等待身体的自我修复。 他不认为,单凭视线的障碍,就能躲开高阶以上强者的追踪,但至少能暂时阻碍对方的步伐,为自己下一步的谋划挤出点时间。 回归到长廊空间。 经历了先前的变故后,灰色雾团的生成速度,随着白光的增多,有了一定的增长,正源源不断地涌向长廊的上空,为自己身体的修复提供动力。 夏尔不禁大胆猜测,想要提升灰雾的生成速度,除了打开更多的大窗意外,是还能够通过外力的影响,来提升白光的进入量。 毕竟按照目前黑白两者的流入比例,白光显然是灰雾生成的短板。 至于这个外力,毫无疑问便是代表着“术式”的红色圆球。 按照第二次进入长廊空间的观察,当时的白光正受到黑烟和红色球体是双重影响,前者是直接兵戎相见的死敌,后者则是助长前者并干扰自身的不利环境因素。 当黑红同时存在时,白光被两者联手死死压制;而当红方退出之时,白光的压力骤减,先前积聚的抗力便会瞬间爆发——就像一根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在压力减少的时候,就会猛然反弹。 这是一个不太靠谱的猜测,但是他已经没有更多的选择了。 仓库外的脚步声正越来越靠近。 他重新取出了骨戒。 第九十七章 白光增强 骨戒滑入指节的瞬间,夏尔痛得跪倒在地上。 痛至极致,他甚至产生了幻觉,看到自己成铁钩上的生猪,被血淋淋的屠刀抽筋剥骨,痛不欲生。 眼睛被额上滴落的冷汗眯住,他连抬起手的力气也没有,唯有脑袋可以转动。 上一次戴戒指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那时候虽然险象环生,但始终有惊无险。 想来想去,或许是因为克里斯汀夫人从旁看护的缘故。 可惜现在他只能靠自己了。 再次降临长廊空间的红色球体,依然被一层薄冰包裹着,不紧不慢地进食着灰雾。这是夫人留下的护身符,让他不至于直面超凡力量的恐怖。 相比起之前,经过一轮提速的灰色雾团,让球体的点亮速度跟着水涨船高,至少快了近三分之一。 这是一件好事,但好处尚不足以让他目前的处境有明显的改观。 他需要将这种速度变得更快。 黑白的战争在红色球体的干扰下,再次变得动荡。 面对如有神助的黑烟,白光劣势尽显,节节败退,几经挣扎,终于在退至某个区域后,重新构筑防线,不再后退半步。 这意味着白光已经适应了这次的压力强度。 施加于弹簧的最大压力与弹簧自身的抗力达到平衡,下一步,自然是松开弹簧。 只是现在有些麻烦,过度的疼痛让他无法自如地控制手指的力量,反而是嘴巴因为剧痛而上下打颤。 那好,就用口吧。 骨质的戒指在嘴里磕磕碰碰,不一会就涌出腥甜的味道,或许是来嘴皮的破损,或许是来自指节的创口,都已经无关紧要了。 血淋淋的手指从嘴里退出之时,长廊空间内迎来了白光第二次激变。 相比起之前,这次白光获得的增益要稍微弱了一些,这让随之而来不良反应也相应减轻,但总体而言,依然是增速明显,这便证明了他的猜想是正确的。 通过自我折磨来提升实力的方法,还真是与我有缘啊。 想起过去练习“死士的勇气”那段岁月,他有些自嘲地感慨着。 疼痛虽然难受,但总比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要好。 在手指能重新自如地活动后,他再次戴上了骨戒。 …… 又经历了六次试验以后,夏尔发现暂时不用再折磨自己了。 主要原因有二。 一是经历了前后八次的刺激,白光所获得的增益已经大大的下降,几乎于无。这从他已经适应了脱戴骨戒带来的副作用就可见一斑。 如果想再利用这个办法锻炼白光,或许只能让夫人把球体上的薄冰去掉,才会有明显的效果。 这只能留待后话了。 至于第二个原因,则更加直接——红球已经完全点亮了。 再次吃饱的红胖子,暂时处于人畜无害的温和状态,这便意味着它对长廊空间内的其他三者暂时失去了影响力。 无论如何,比起开始阶段,白光的流入量已经大增了一倍有余。这不但意味着原本一天仅有一次的“干涉侦查”会多出一次释放机会,还意味着原本的身体极限再次被拔高一截,能够获得更多的体能,能够释放更多的第一式战技,或者在第二式战技能够坚持更长的时间…… 从这一刻开始,夏尔渐渐开始有一种极其微妙的感觉:在不知不觉间,自己似乎已经开始脱离了正常人类的范畴。 尽管在明面上,他还只是一个刚刚迈入中阶门槛的年轻剑士。 哦,如果只看剑士协会里的记录,甚至才初阶四段而已…… 用汗水换来的成果,会让人悠然而生一种踏实的满足感。 只是在欣喜的同时,他还需要解决一个近在眼前的问题。 烟尘的视觉障碍果然无法给高阶者带来麻烦。 钢进入夏尔所在的仓库以后,只是稍稍地搜索了一阵,就开始狂奔。 夏尔听着密集的步伐声持续渐近,感觉对方根本就是在瞧见自己所在的位置而直冲过来的。当下不敢再停留,转身,平举长剑,一下“最后的冲锋”撞开了身后摇摇欲坠的破败砖墙,放弃了第一个临时隐藏点。 第二个隐藏点依然选在了碎石废料仓库。 这一次当然不是被狠揍一拳摔进来的。 他利用战技冲锋的速度,短时间内连连砍到了仓库内腐朽的木架子,从而激起满室烟尘。 至于为什么还选在这种地方,并再次制造一模一样的烟尘效果,是因为他想验证一样东西。 他很想知道,对方是否真的能看透一切视觉障碍,直接锁定自己的位置。 这点对于他接下来的逃跑计划至关重要。 如果他无法利用视觉的盲点,给自己留下充足的缓冲时间,即便现在体能上限提高了一倍,也不足以支撑他回到总部。 验证的时刻很快来临。 钢进入仓库后,只是徘徊了片刻后,便猛地大吼一声,朝着某个方向奔袭而去。 正是夏尔所在的方向。 他心立马凉了半截,转身即跑。 不过,在这次开跑之前,他不需要再撞开砖墙了。 因为他本来就在墙外——仓库入口对着的那面墙,有一个小小的破洞,是他在巡查工场的时候留意到的。 这正是他验证猜想的方式。 从钢进入到仓库搜索以后,他与对方由始至终都隔着一道墙。 朦朦胧胧的烟尘不足以遮挡视线,那具有实体的建筑外墙呢? 西郊工坊区不乏大大小小的建筑,如果连这些地方都无法为自己提供藏身之处,那他只能钻到地底下,才能喘上一口气了,毕竟对方把自己挖出了还需要些时间, 很不幸,试验的结果证明了敌人的强大。 除了遥远距离以外,什么也阻挡不了对方找到自己的所在。 这让他既沮丧又困惑。 他实在想不明白,凭什么对方能够透过砖墙,锁定自己的位置。 声音、气味的因素他也考虑到了,所以他在对方发现自己之前,已经扔了不少石子,所以他现在的制服之下,已经没有了内衬。 但是这些都无法干扰的对方,而从那边表现出的反应来看,他甚至认为,钢的听觉与嗅觉并没有特别灵敏,至少没有超出正常人的范围。 他是真的“看”到了自己。 为什么会这样? 第九十八章 另一种视角 随着最后一丝灰雾消失在长廊的上空,夏尔再也无法保持高速冲锋的状态,脚步稍稍迟滞了一下,就被钢追上了。 新的灰雾在重新积聚,但没有意义了。 他正被一条青灰色的粗壮手臂拎到半空中。 “杀死我你会更难找到她!” 危急关头,夏尔虚晃一枪,成功让另一只手上的硕大拳头悬停在面门前。 尽管这句话会加深对方的误会,但他说的也勉强算得上是实情:两人之间,他是最后一个目睹米尔小姐,且知道她最后行踪的那个人。 “说,不然死!” 灰紫色的短发因为沾满了烟尘的关系,暗淡如枯死的冬草,再加上青灰色的面庞原本就无甚血色,如果不是双目依然寒光闪烁,夏尔甚至会误以为对方是行将就木之人 “咳咳,先放我下来……”,衣领被勒紧后,夏尔有种快要窒息的感觉。 这位李斯特阁下的亲卫显然在讯问功夫上颇有一套,看到猎物脸色涨红,也只是稍稍松开指间关节,给气管留下一丝通行的空间,人依然牢牢地掌握在手上。 如果他的脾气有他的技术一半好,事情就好解决多了。 夏尔一边抱怨着,一边大口大口把空气挤进肺里。 “在回答问题之前,我请求面见李斯特阁下,至少也得见到我的长官。” 自从米尔小姐神秘失踪后,事情便向着诡异的方向发展。此时正是需要讲清楚道理的时候,自然得先找一位听得进道理的人。 哪知对方的蛮不讲理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大喝一声“废话少说”,便把他连衣带人高举于顶,作势欲摔。 这擎天一举全凭对方的钢臂钳制着衣领,他自己身体却是极不平衡,下意识地抓住了那截粗壮的手腕,然后在对方的嗤笑声中,渐感眼眶及周围的部位开始发热。 “干涉侦查”的术式被触发了! 当眼前中的人事物变得模糊一片后,他才蓦然想起手中还戴着骨戒,而触发术式“条款”的“费用”,也早随着长廊空间的红球被点亮,而准备完毕了。 视野之中再次出现了满世界流窜的淡蓝光点,纷纷扬扬,看得他眼花缭乱。 除此以外,还有一道近在眼前的光斑,以及从光斑延伸开来的一组线条。 根据这些线条的位置与结构,毫无疑问,它们代表正举着自己的钢。 光斑代表脑袋,线条代表躯干与四肢,还有中间微微流转着某种东西的脉络……这些都与上次观察克里斯汀夫人的时候一致。而不同地方在于,夫人是耀眼的赤红,而钢则是浓郁的深蓝。 按照夫人上次的提示,自己看到红色才属于超凡力量。 看来钢并没有达到那个领域,只是肉身强大的高阶武者而已。 如果不是来自超凡者的特殊能力,那他先前又是依靠什么锁定自己方位的呢? 即使已经失去了逃跑的机会,他依然忍不住想对这种匪夷所思的能力一探究竟。 带着旺盛的好奇心,他再次观察起代表着钢的深蓝色,很快就有了新发现。 在脑袋所在的深蓝光斑中间,隐隐约约存在着一粒墨黑的点,如同附着在叶子上的瓢虫,在光斑中肆意游荡,边走边啃,所到之处,周遭的颜色便会暗下一些,直到下方脉络中流动的东西进入光斑后,这块区域才恢复正常。 他不知道这个现象代表着什么,但是那墨黑的一点却让他有些眼熟,于是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它上面,终于发现那一个黑点其实还带着一条纤细若发的黑丝。 黑丝自黑点起,从光斑中破体而出,穿过混乱的外界空间,最终落到了自己身上! “难道是因为这个东西?” 看着虬结于自己身上的那一段黑丝,夏尔有种莫名的厌恶感,却不知道怎么解开。 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干涉侦查”的视野下观察自己的身体。 上一次因为时间太短,根本没有想到这一茬。 原来也是一组简单的线条与蛛丝般的脉络。 当看到手掌位置的时候,发现上面赫然出现了一个红色的圆点。那只手上除了一枚骨戒以外,别无它物,所以只能是它了。 他忽然想到,既然红点代表着骨戒上的术式,而长廊空间内的红球也代表着那个术式,那是否说明长廊空间内的事物,是与现实中的事物一一对应的呢? 如果是的话,那白光、黑烟和灰雾又分别代表着什么? 这个问题想的有些远,但他却因此有了别的发现。 他明白了为什么那个墨黑的点会让他有熟悉的感觉。 点是一个宏观对的概念,实际上,那是一个很小很小的球体。 虽然体积极小,但是细看之下,那种若影若现烟瘴翻腾的景象,不正是长廊空间里的黑烟么! 这个发现让他又惊又惧。 惊的是黑烟居然在长廊空间以外的现实世界出现了,这进一步验证了他的猜想,长廊空间果然与现实世界有联系;而惧的也正是黑烟,他不知道这种在长廊空间里张牙舞爪的恐怖之物,在现实世界里,是否会对自己产生同样的威胁。 无论是为了摆脱对方的锁定,还是为了自身的安全起见,都必须把它从身上清除干净! 说到对付黑烟,自然是与它势同水火的白光最为合适。 自从打开第一扇窗户起,夏尔每时每刻都在见证黑与白无休止的战争,对此再清楚不过。 然而,那始终是发生在长廊空间里的事,现在他检视自己的全身上下,除了淡淡的蓝色外,没有任何白色的存在。 躯干没有,双手没有,两腿没有,甚至脉络间流动的物质也没有……咦,不对! 夏尔蓦然意识到,身上还有一个地方,自己还没有看到过。 或者说,那是一个正常情况下,眼睛无法看到的地方。 那就是眼睛所在之处,自己的头部。 一般情况下,双眼要看到自己的头部,只能依靠外物,譬如镜子,譬如水面。 但是夏尔不知道在“干涉侦查”的视角下,镜子这种普通物品还能不能产生同样的效果。 即使能,他现在也没办法找到一面镜子。 所以他只能赌一把了,既然黑烟都能出现在现实世界里,能与之分庭抗礼的白光为什么不行呢。 正当此时,夏尔突然感到身体在急速下坠。 糟糕!自己被甩出去了! 随着背部传来的巨大的撞击力,夏尔痛猛地一躬身,视野瞬间恢复清明。 干涉侦查结束。 再看长廊空间上空的时候,红色球体已经完全暗淡,正在开始新一轮的进食。 第九十九章 同病相怜 在摆脱那根缠身的黑线之前,夏尔知道无论自己逃向何方,都是白费力气,干脆一屁股坐到地上,回味刚刚在“干涉侦查”视觉下看到的影像。 “试探够了就赶紧把我妹妹交出来吧。” 出乎他意料的是,原本怒发冲冠的钢,在把他摔到地上后,说话的语气平缓了很多,他抬头一看,发现对方脸上无法掩饰的忧色。 “答应过你们的承诺,我会遵守的。但是在此之前,我必须先遵守对我妹妹的承诺。” 不知所云。 夏尔茫然地从地上爬起,“钢先生?” “你们就这么迫不及待吗?”钢咆冲着他哮道,“家父为骑士团奉献了大半辈子,你们却连这最后半年的清净日子也不愿意施舍给我吗?” “什么最后半年的日子?” “明知故问!”钢冷哼了一声,不耐烦道:“赶紧滚回去告诉你家长辈,我已经跟团长大人约好了,在我死之后,他会亲自为米尔家的‘骑士信条’选择合适的继承者。你们就别再打我妹妹的主意了。” “骑士信条”可不是一个可以随便说出口的字眼。夏尔想起米尔小姐普及的超凡者知识,又联想到对方高阶是实力,很快便了然。 能经历高阶的晋升仪式,如果不是月神教的人,那自然属于王国的骑士团。 不过对方刚刚的前后话语间,似乎透露了一个让人无法不在意的消息。 “钢先生,你只有半年寿命了?” “怎么,你们家长辈没有告诉你?还是说你们需要亲自确认一下将死之人的可信度?” 嘲讽意味十足的一句话,也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抱歉,我确实对此一无所知。你应该是误会了。” 看到对方半信半疑地表情,夏尔神色一暗,叹道:“兰卡斯特家目前除了一位年迈的管家,再无任何长辈。” “嗯?”夏尔的话让钢明显一愣,后者皱眉道:“王都最近的确不太安静,但也没听说有那位现役的骑士阵亡,怎么……” “钢先生还记得八年前那件轰动王国上下的大事么?”夏尔突然问道。 “废话,只要是个斯科图人都会知道!” “如果你对那时候的事情还留有印象,应该记得陛下在去东郊之前,曾经公开聘请了一批来自学术界的王室顾问,其中一对来自王立学院的年轻夫妇,领功勋子爵衔,姓兰卡斯特。” …… 冲突来得快,去得也快。 夏尔不明就里地听了一会,在钢仰天长叹的时候,终于找到了端倪。 “那年阵亡骑士的遗孤互相都见过几次面,我对你完全没有印象,看来你的确不属于团里的人。” 阵亡骑士……原来米尔家也是那次事件的受害者。 误会因为同病相怜而解开,却没有解开夏尔心中的疑惑。 “钢先生先前为什么会认为我来自骑士家族?” 钢地指了指他的一只手。 夏尔低头一看,正是“干涉侦查”的骨戒。 没想到一枚外表普通的戒指,居然被对方一眼就认出来了,夏尔顿时汗颜,自讨到了正式执行任务的时候,要更小心谨慎。 钢似乎看出了他的担心,解释道:“姬丝从小喜欢捣鼓这种稀奇古怪的东西,我看习惯了,自然认得出来。” “这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可不是谁家小孩都能随便捣鼓的。 夏尔一边感慨着骑士家族的强悍,一边又暗暗为对方突然表现出的细腻心思而讶异。 刚刚分明还是个听不进道理的疯子。 “呵呵,只要一涉及到姬丝的事情,我就会有些失态。”钢紧了紧额间的黑色发带,有些别扭地问道:“刚刚没伤着你吧?” 夏尔摆了摆手,恭维道:“你们兄妹感情真好。” 与钢聊开以后,夏尔发现长得一副凶悍模样的他,并没有外表看上去那么难以相处,前提是不要对米尔小姐表现出什么歪心思。 至于什么是“歪心思”,则全凭钢先生的喜恶而定了。 这种近乎神经质般的保护欲,在旁人看来有些过火了,但夏尔却很能理解:那是源自于将死之人内心深处,对世间至亲无法割舍的眷恋。 曾几何时,他也经历过那种因为亲人的安危而丧失理智的时候。 “该死的,明知道自己不会武技,怎么就敢在这种地方随便乱跑呢!” 与钢分头在废弃工场内搜索了半天,依然找不到米尔小姐的踪迹,看到气急败坏的钢,夏尔安慰道:“我们刚刚弄出那么大的动静,或许米尔小姐以为是这些建筑年久失修倒塌了,所以一时间跑远了?” 这个推测连他自己也不相信。 刚刚那场追逐战,可不仅仅有建筑倒塌一种声音,还有身边这位的瘆人嘶吼声。 更何况,车夫的离奇失踪,两匹拉车的马被迷倒在地,都不是一句简单的“走远了”就能解释得通的事情。 可惜先前的搜索没有找出任何有价值的线索,而现在工场经历了一番大肆破坏后,更加不可能留下任何有用的东西。 等等,抹去痕迹? “钢先生,我有一件事情想请教你。” 钢看到夏尔目光凝重,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刚才你赶到这里的时候,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去查看马车内部,反而直接认定我将米尔小姐拐带别处了?” “这个嘛……”钢揉了揉脑袋,回忆道:“他们说你们光天化日之下,公然从院里把姬丝带走了,我跟着跟着来到西郊,发现只有你这一辆车,又没有车夫和马,以为中了你们的疑兵之计。” “慢着,你的意思是不止一辆车?” “他们是这么说的。” “他们是谁?” “哼哼,一群不长眼的小混蛋。”钢冷笑道,“嚷嚷着要成立个什么‘联盟’来保护我妹妹。” 守护姬丝联盟? 这下事情更加扑所迷离了。 如果这个可笑的联盟是名副其实的话,总不会为了对付自己而真的去绑架米尔小姐吧。 这不是本末倒置么。 就在他思考着钢提供的情报时,一股巨力骤然从身旁传来,眼前的景象一花,身体已经腾空而起,划过一道抛物线,落在了距离原来十多步的地方。 “钢先生,这是?” 第一百章 火与钢 “不要过来!” 听到钢的一声低喝,夏尔立刻收住了迈腿的动作。 他不知道钢为什么突然推开自己。他想从对方的表情上看出端倪,却发现现在的位位置只能看到背影。 钢的一只拳头握得很紧。 那不是一只准备揍人的拳头。他知道揍人的拳头不会握得那么紧。 正如《通用武者分级标准》的某一句卷首语说的那样,不同武技之间是有共通点的。 尽管夏尔并没有专修过徒手格斗技,但他依然知道,无论挥出去的是长剑还是拳头,想要更好地发力,手腕手臂乃至腰身腿脚,都需要适度地放松。否则过度的紧绷,只会让肌肉失去爆发力,让动作变形。 那是初学者常犯的错误,而钢已经是站在高阶层次的武者。那是《通用武者分级标准》里描述的凡人所能到达的顶峰。 所以他想揍人的话,那只手那样握拳是不对的,应该像他另一只手那样,微微张开,适度松紧。 只是那只张开的手,无论夏尔如何大开脑洞,同样无法把它与打架联系到一起。 因为那只手靠在了后脑勺上。 那里除了稀松的短发,便只剩下黑色发带的一道结了。 那是一道少女感满分的蝴蝶结。不像大多数男性随手扎下的双耳活结,一道精致的蝴蝶结需要细腻的指间动作与同样细腻的心思。 夏尔很难想象那样的事情会发生在粗豪的钢铁男人身上。 钢铁男人应该是堡垒边缘上的铸钢板,迎风傲立,直面火与血。 那就是钢本来给夏尔的感觉。 但不是现在。 现在的钢,腰杆不够坚挺,拳头不够放松,捂住发带结的手,像是要抓住救命的稻草。 “您大驾光临,请问有何贵干?” 说这句话的时候,夏尔看到钢抬起了头,而在后者的正方向,有一座尚未倒塌的仓库。 仓库的顶端,有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 烈火的中央,有一道黑色的身影,夏尔望了望,觉得眼熟。 “你们擅自闯入私有土地,搞得乱七八糟,居然还有脸问主人有何贵干?” 黑色的身影厉喝一声,从仓库顶一跃而下,如火焰流星般坠落地面,而后瞬间前掠,带来了一阵灼热的气浪。 气浪扫过夏尔,一股难以忍受的高温令他几乎窒息,忍不住退了几步。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他不由得想起在南克镇里遇过的,某个她喜欢用黑袍黑布包裹自己全身的女人。 当脑海中那个孤冷的黑色身影与眼前的这团烈火融合时,夏尔终于认出了来者的身份。 那是与克里斯汀夫人一样具备骑士身份的超凡者,十四号口中的火焰女士。 “无……无意冒犯,只……只是我事先不……不知道是您的地方。” 钢的状况似乎很不妙。 夏尔隔着十多步的距离,已经被灼热的空气熏得气喘胸闷,而钢对那团烈火首当其冲,夏尔无法想象他到底承受着多么恐怖的高温。 只凭肉眼所见,原本青灰色的皮肤,此时已像被烧融的铁水,泛着红光。 “不知道主人是谁,就可以乱闯乱撞?” 火焰女士怒不可遏,手一抬,指着钢的头顶,“看在老米尔的份上,在动手前,给你解开它的机会。” 被提及到亡父,钢的身体明显一震,贴在后脑的手忽而握紧忽而松开,终于在深呼吸了一口气后,后手一扬,扯开了发带。 滚烫的铁水开始凝固。 隔着十几步的距离,夏尔依然感觉的钢的气息与先前大大不同了。 如果说先前的钢,还只是一名肤色不健康的壮硕青年,有血有肉,会弯腰会低头,此刻的钢,则成为了一尊人形百炼铸钢,任面前烈火滔天,他自屹立不到。 绝对是变强了。 “好,不愧是米尔家的后人,既然你有这个勇气,我就给你个痛快吧。” 火与钢的碰撞瞬间爆发,属于超凡领域的战斗,一开始便异常激烈,超出了夏尔的想象。 他已经无暇观察战斗对周围环境的破坏,为免被战斗余威波及,不得不一退再退。好在火焰女士只是针对钢,对他的存在置若罔闻,在跑开一大段距离后,他终于找到了一面尚能挺立着的砖墙,借着墙体的掩护,站稳了脚跟。 “太可怕了。” 夏尔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扒拉在砖墙的边缘,试图从远方的火海中寻找钢的身影。与耀眼的火光相比,形单影只的钢自然非常不显眼,但这并不妨碍夏尔发现他的踪影。 只要有一道火光炸裂,夏尔必能发现其中跳跃腾挪的黑影,那是在苦苦抵抗的钢。 “看来即使变强了一些,依然不是那位女士的对手。” 看到这个现状,夏尔有些担心钢的安危。他知道以自己的实力贸然参合进去的话,别说是救人,恐怕连自保都是个问题。 至于赶回去总部搬救兵,他不知道这一来一回花费的时间,钢能不能撑得住。 况且,在王国监察院总部,夏尔不知道是否存在足以对抗骑士这种存在的救兵,毕竟除了自己的长官以为,他从未听说有别的骑士存在。 对了,自己的长官! 夏尔想起在南克镇的时候,克里斯汀夫人可是给过自己一个名为“骑士守护”的钥匙,一开始的时候,自己凭着这枚钥匙,躲过了十四号的追杀,然后为了救小女孩冒险扔了出去,差点丢掉性命。等事情过后,自己在收拾行李的时候,无意中发现它又回来了,想起它的作用,便一直带着身上。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拥有它,便相当于得到了克里斯汀夫人的无条件保护。 怪不得火焰女士从一开始,就无视了自己的存在,直接针对钢。开始以为是因为自己实力在对方眼中不值一提而被看低了,现在看来,很可能是因为她知道“骑士守护”的存在。 或许可以依靠这个东西把钢就出来。 只是,该怎么到达他的身边呢? 夏尔看了看眼前的炼狱一般的工场,一时间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