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依山书院 半衣很不喜欢被人跟着的感觉,虽然剑远比以往的那些侍卫已是好上太多,但想起是那个人派来明着保护实则监视的,心中便翻涌着无法抑制的恨意。半衣捧住脸颊不让自己做出厌恶的表情,那个人能给自己这三年时间已是来之不易。 我的心应该是快乐的自由自在的,半衣对自己说。 半衣深吁了一口气,仰着头闻着湿漉漉的花香踩着斑驳的阳光慢悠悠的走在那条通向依山书院的桃花路,全然不顾身后寸步不离的剑远。 桃花路,一路桃花,林中有采花的姑娘还效仿着古人绵绵地唱着“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半衣听着歌声,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眉眼一弯笑出了声,竟一改前哀,脚步轻快起来,向着那个居高山绕云雾掩映不见踪影只闻悠扬钟声一遍遍响起的依山书院奔去。 书院里很少有行人,因为书院的师生只会在教室里宿舍中亭子里假山中甚至仰躺在树杈上看书,书院中到处都可见高挺茂盛的树木,或幽深或苍劲,亭台水榭绿树高墙包容了各地的风貌,一些白墙和石墩上刻有学子的文字书画。书院没有特定的风格,却处处透着一股历史文人气息和悠然正气,始终叫人有一种屏息肃静的感觉。没有迎接新生的欢迎会,也没有学长学姐的热心帮忙,入学新生哀怨连连,可是再哀怨也不敢在这闻名各国的最高学府放肆,一个个收起各自的触角安安静静入了学。 一开始倒是相安无事,但是没过三天,因着半衣的护卫剑远总是对半衣形影不离,上课便靠在门边,下课便紧跟其后,为此那些好事的同学一下课便暗暗品头论足起来,无非是推测半衣有着强大的后台,因为这个行为并没有收到学院的制止。或许,是爱慕上沉默寡言爱装酷的剑远?半衣摸摸下巴,这个倒有可能。 半衣瞥了瞥周围看好戏的同学,浅浅的笑了下,挑了挑眉朗声道:“剑远,你站到后面去,别挡着了别人,谁要是老看你呀,你就用这个打他的眼。” 剑远只讶异了一下,便伸出了一直怀抱青云剑的右手,半衣轻轻放在他手上的,是一把小松子。这是昨天清晨半衣一时觉得好玩便让剑远摘给她的,至于为什么不是自己摘,当然是垫着脚摘松子会很难看,半衣更喜欢眯着眼笑着站在一边享受着被服侍的舒适心情。 周围的同学刚想伸头去看,这时上课铃声急速的响起,仿佛能想象出拉铃的那几个六七岁小童又着急又认真的好笑模样。 林木彦夫子今天一身水润天蓝色长袍,并无多少修饰,衣袖处微微有点泛白,走路慢悠悠却又有说不出的雅致。他一走进课堂便直走向讲桌,淡淡笑了下就接着昨天的课文开始讲起来课来。 谁也不知道林夫子多少年岁有无妻儿,只知道他似乎很久之前就已经在书院教书了,他的声音很润和,又常常一身天蓝色素色长袍,在这阳春三月里便显得格外赏心悦目,如沐春风。然而他并不话多,眉目总是那样舒张,像雾气缭绕的远山,清清淡淡的让人很难看出他的心情,再调皮的同学似乎到他这都没有了脾气。 半衣咪眼看了一会夫子觉得很是舒心,稍稍弯腰不动声色地靠着后面的课桌,拿起课本饶有兴致的听起课来。然而还没听上几句,后面便传来几声压抑的痛哼声,不用回头也知道怎么回事,只是半衣还是忍不住转过头想看剑远此时是何等模样。只见剑远背靠墙壁右腿曲起,他的双手怀抱青云剑下颚轻轻抬起,双眸的视线定住在窗外的某处。这个在别人眼中修长清冷的美姿在半衣看来,却是一副清高至极懒得理人的讨厌样。 半衣转回目光,右手轻轻托住腮帮,左手懒懒地翻动书页,继续自己的悠闲自得。然而这幅美人姿态并没有持续多久,半衣便觉得后脑勺一痛。低头看向地上,只见一颗小松子静静的躺在地上。半衣蹙了蹙眉,浓郁的哀伤一闪而逝。很久以前礼秀最喜欢这样做,眉目带笑地扔一颗小松子轻轻打上她的后脑勺,这个只有他们知晓的打招呼方式,代表想你。 半衣静了静心神,抬头看向后面站着的剑远,还是之前那副模样,似乎刚刚并没有扔过那颗松子。半衣双眸不解地转了转继而无辜的轻声道:“我看你你可以不用扔松子的,记住了么。” 剑远转回窗外的目光看向半衣,他的眼神有点涣散,不像以往的那般剑气逼人叫人不敢直视。半衣并没有再看着他而是看向林夫子,然而林夫子只淡淡瞟了半衣一眼接着讲着课。剑远目光转向右侧的一排课桌,刚刚他看着窗外在想着一些事,所以那颗松子并不是他扔的。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下课铃声一响,课文都没有读完,木彦夫子干脆利索的拿着书本就走了,留下一群炸了锅的学生。 入学才三周,半衣就觉得太美妙,一切都很美妙,很美妙,这期的同学真的太耐人寻味了,简直个个可以捏在手中把玩个三天。 半衣托着腮,满意地一个个看过去。 午休时间大家倒还算安静。最前排的孔雀男慕容姿日日新衣从不重复,衣服上的花色多是艳丽的牡丹,他一下课便喜欢搔首弄姿擦香抹粉,同学都是绕道而行,因为经过他那总是要打上几个喷嚏,然而他不以为然。他最爱美色,一看到别人比他美丽就日日不给别人好脸色,那副娇嗔的模样配着他那男人脸上简直可以横扫千军。 孔雀男的同桌胖子范通更是奇葩,胖成球还不间歇的使劲往嘴里塞东西,上课塞下课塞,有时候半衣隔着老远都能听到他的吞咽声。 孔雀男的后面空位了,听说是个遥远的风国的调派来本国学习的学生,因为路途遥远还在途中。 胖子后边的倒是一个能入眼点的男生叫展袍,高高瘦瘦白白净净笑起来有虎牙有酒窝,要不是他那双喜欢抖动的双腿还有那夸张得意的伴奏曲,往大街上一放还真能迷倒一片姑娘。平常就喜欢八卦整一个八卦男,听说他的名字是他父亲取得,希望他将来同自己一样身穿战袍做个威武将军。可是虎父猫子,他父亲大概觉得他没有遗传到自己的魁梧和胆识,嫌弃他细胳膊细腿的扔军营丢自己的脸,便把他扔进了依山书院,任其自生自灭。半衣一直觉得展袍这个名字取得太好笑了,让她总是想起以前看的断袖小画本,上面一句展袍而抵足同眠,哈哈。 展袍的后面就是半衣了,半衣的同桌是一个很奇怪的姑娘,名叫安怡,她总是自言自语,经常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比如又一次彻夜不归竟然是独自一人爬上屋顶看了一晚上的星星,同学们都觉得瘆得慌,渐渐发展的三尺之内无行人。半衣倒觉得挺有趣,一无聊就爱目不转睛地观察安怡,看得乐不可支。 安怡的后面是位肌肉男,名叫原霸,长得高大威猛力大无比异与常人,依山书院找不出一人与之相比,所以大家都称他院霸。他的一拳头能打到一面矮墙。他入学第一天就对伙食房的胖姑娘一见钟情,人家嫌他又黑又壮不愿相见,他就打破了人家的院子的矮墙。这一威猛倒换来了胖姑娘的青睐,这几日眼睛贼亮,走起路来虎虎生风,走到哪都像个巡山的老虎。 右边一排的一眼看出个个坐姿端正,一时也看不出什么有趣的来,倒是有个男生很是奇怪。他总是低着头,看不清楚容貌,偶尔会望着窗外发呆,他的脖颈很修长润泽,熙熙攘攘的阳光透过窗照射下来,在他身上形成一个个跳动的纹路。他大半时间都被掩映在倒影中,安安静静,那种以他为中心的静谧感,让人心静而不觉阴森。似乎感受到了半衣探测的目光,他转过头视线向半衣递来。 他的眸太过沉静,半衣定了定神才从他的眼神里跳脱出来。面容没有什么特色之处,不能算是清秀之列。半衣发现竟然找不到词去形容这么个人,只觉得就这样看着这个人,便有一种无法言喻的依恋感。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让半衣再一次失神,待回过神来,那个座位已是人走位空。 同学们三三两两走出了教室,半衣想起午休已过,这堂课是草药课,夫子让大家自由组合四人一组自行去采挖奇珍异草,明日带到课堂进行讲解。 半衣站起身,伸了伸懒腰,忽然一阵风过,一张放大的笑脸出现在眼前,半衣淡定的收回哈欠退后一步。 “小半衣,快走快走,听说后山有很多奇珍异草,我昨晚特地做了一个大袋子准备多挖些回去,你不知道,院长从不允许我们私自进入后山呢!所以我们得偷偷溜进去。”展袍一手拉着半衣急切的说着,一边从衣袍中扯出一个布满蹩脚针线和窟窿的布袋。 “可是我听说后山有闹过鬼哎。”半衣不动声色撩开展咆的手,低眉扯了扯那个布袋道。 第二章 想你 “闹鬼?女鬼男鬼?昨晚追看半路雪写的《与艳鬼同眠》,里面竟然有只男鬼,我长这么大还从不知道有男鬼呢?不行,我一定要去看看。”展袍双眼放光道。 “只剩下我们三个人了。”安怡的声音阴森森的从展袍背后响起。 “求你别总这样突兀的冒出来吓人好么!”展袍一蹦三尺高大叫道。 “哦。”安怡一指空荡荡的课堂,“要一起么,他们都走了。” 说着安怡不等他们回应便朝课堂外走去,展袍撇了撇嘴但还是拉着半衣跟上。 “剑远,你不要跟过来,我们三个人一起很安全。另外这次夫子布置的作业我想好好完成,你跟过来会让人误会我是个处处依靠侍卫的笨蛋,你自己找个地方喝喝酒唠唠嗑去。”半衣朝剑远挤挤眼道。原本还以为还要费些口舌,没想到剑远只看了半衣一眼没有说话,眨眼间便借力一旁的树枝消失在高墙后。半衣不知道他会不会依旧在暗中跟随,不知道昨晚的纸条他是识破了还是相信了。 三个人很快就来到了后山,果然有很多奇珍异草,很多叫不上名来。展袍大嚷捡到宝了,一点也不含糊地往袋子里装草药,早已把探寻男鬼的事抛到九霄云外,只是那个袋子太破了总是要掉出一些,他又急忙亡羊补牢起来。另外一边安怡蹲在一棵不知名的野草旁,老神入定般一动不动。 半衣一个人慢慢地向丛林深处走去,后山并没有闹鬼的传说,骗展袍说有鬼是知道展袍爱看鬼怪小说,一听后山有诡异之事必定拉着她去后山,包括后山有奇珍异草都是她事先转了几口透露给他的。但后山虽无鬼怪却有很多抓捕野兽的陷阱,因之前有发生过学子误入陷阱的事,书院便明令禁止学子进入后山,所以此时树木繁茂安静无人的后山只有他们三人。她刚刚路上试探过三次,确定剑远并不在暗处跟随,看来昨晚她模仿那个人的字迹没有让他怀疑。半衣回过头看向来处,已然看不见安怡和展袍,便快速地在丛林中的寻找最隐蔽的陷阱。不过一盏茶时间终于找到了一个很隐蔽的陷阱,若不是亲手挖出这个陷阱的人来寻找,别人是不会发现的。半衣仔细观察好陷阱中大致情况和落脚点,便拉着藤蔓慢慢向下滑去,等滑到了底,她并不观察井内环境,她只拉紧衣领抱住双腿把脸深深地埋在双膝中,一动不动。 夜色渐渐降临,脚旁有各种爬行的东西,感觉到它们爬上了脚背,半衣便狠狠地用脚拍打地面,耳边那忽远忽近的怪叫声让她的心跳一刻不得舒缓。她从未有过如此经历,也最害怕蛇虫和黑暗,纵然不同于别的女孩子那般娇弱胆怯,此时也微微红了眼眶。她右手从脖颈处轻轻扯出那颗暖玉放在胸口,仿佛能带给自己无穷的力量。她想着很久很久以前,那段快乐无忧的时光。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竹马今不在,青梅依旧否? 不知过了多久,半衣从睡梦中醒来,便听见各种各样的人声,是书院的师生漫山呼寻她的声音。依稀听见展袍破嗓的喊声,喊声中竟还带有一丝哭意。半衣静静地坐着,等着那熙熙攘攘急促的脚步声从陷阱边走过直至没有了声息。外面暗黑的丛林会隐藏无数的危险,她要等到第一丝曙光乍现,才可以逃离这个地方。 礼秀告诉过她,在最佳时刻逃离危险,而不是从一个危险之地跳脱到另一个危险之地。 半衣用指甲深深刺进掌心,她知道这不是最好的机会,但是她控制不住,她想去找礼秀。所有人都告诉她礼秀代替她落下了悬崖尸骨无存,可是她不信,她能感受到礼秀还活在世上。那颗温柔的心一直在跳动,每天清晨醒来黑夜睡去,她都能感受到它的跳动。砰砰,就像此时,就像在耳边。半衣把头埋向胸前,她外衫下一直穿着礼秀的旧衣,从十二岁到现在已经五年过去了,旧衣缝缝补补一直不曾断了暖意。半衣希望有一天,礼秀能站在自己的身后,眉眼带笑地对着她的后脑勺轻轻扔颗小松子。那时,她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紧紧地抓住他死也不放开手,然后一口气对他说:看,你给我的暖玉我有好好带着,连洗澡都不曾取下,你的旧衣我已经穿着刚刚好,不准再嘲笑我个矮了,我已经长大了。 还有好多好多话。五年中断缺了多少次追逐打闹?多少次促膝夜谈?又多少次回眸一笑?半衣不知道,她只想礼秀静静地站在自己的面前,让她好好抚摸他的身体。抚摸他的眉眼,细细看它们是否还有年幼的模样,抚摸他的鼻梁,看看它有没有因为主人不遵守一起长大的诺言而变得又长又难看,抚摸他的手臂和肩膀,看看是否像他年幼时期望的那般强壮。想着想着,半衣湿润的眼角流露出淡淡地笑意。 再寸步难行的困境,只要想想对方,也要微笑着走出来等待相逢。这是他们的约定。 第三章 孟枕 周围安静了,半衣有点坚持不住了,微微合上了眼。忽然,一阵簌簌的响声让她惊醒绷劲了神经。这后山应该会有狼群出没,刚刚恍惚间好像听到了远处的狼嚎声。 那簌簌声越来越响,慢慢从黑暗中走到陷阱口边的果然是一头狼,在头顶月光的映照下,半衣看见它们的肚子如两片风干的猪皮紧紧地贴在一起。 衣轻轻拿出一直放在怀中的匕首紧紧握住,屏住了呼吸在黑暗中辨识着那头狼的动静判断着最佳反击时机。她怕,但是唯有一搏才有机会活命,她不能就这样死了。 僵持了一会那狼终于忍受不住饥饿,它竖起了身上的毛,作出腾跃的姿势,随时准备着用那锋利的牙齿一口咬断半衣的喉咙。就在它腾跃的瞬间,一个黑影以惊人的速度从一旁飞扑过来,与狼一起掉入陷阱里滚为一体。打斗中只见那人几次被狼压制在底下只能死死抵住狼的獠牙,掉落在一旁的匕首根本没机会拾起。半衣瞅准一个机会便拿起手上的匕首一刀刺中狼背,狼受痛吼叫起来攻击减弱,那人便一个翻身又快又准的朝着狼的肚皮补了几刀,那头狼终于不再动弹直至死去,她和那人皆深深吁了口气。 半衣抬头向那人看去,刚刚的那场恶斗让他的衣衫被撕破了几处,额前散落的碎发也遮住了眉眼,他的胸腔也因喘息而起伏不止。半衣迎着微亮的月光细细观察着他那平淡无奇的面容,她并不觉得此时的他狼狈不堪,倒觉得他有种特别的味道似乎在哪见过。他渐渐平缓了气息,微微抬起头看向半衣。是他,那个坐在窗边安静少言的叫做孟枕的同学。 他看了半衣一眼便转开了目光,没有说话而是慢慢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然后抬头观察着洞中环境。 “那边上有个藤蔓,牢固的紧。”半衣抱着双臂缩着脖子提示道。这山中的后半夜冷得很,刚刚又遭遇了恶狼费了许些力气,此时真是又冷又饿又累惨的很。半衣无语望天,看来自己原定的计划还真是一败涂地。 孟枕找到了那根藤蔓拉了拉判断韧度,他示意半衣先爬上去,自己则在后面托举保护。 半衣没有思索便直接拉住藤蔓向上爬,感受着孟枕温热的双手从她的双肩挽过,觉得这人还真是温柔。 半衣出来不久孟枕就上来了,外面的光线依旧暗淡,半衣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他走在前面一直不曾回头,但他的脑后似乎长有眼睛,始终和半衣保持着5尺距离,半衣踩中了水洼懊恼时他就会停下来,半衣故意放轻脚步追赶他也能听的出来。 又踩中了一个水洼,两双鞋彻底湿透了,又冷又难受,半衣深深地叹了一大口气。 “嘿”半衣猛然大跨步一个熊抱抱住了他的后背,“冷。”半衣的声音透着浓浓的鼻音和软软的娇意。 半衣感觉到他身体那一瞬的紧绷,随后似乎还听见了一声轻笑,只是那轻笑声没有笑完便被扼止在喉咙中。半衣掏了掏耳朵想要再听却只有无边的静谧,难道是错觉,真是个哑巴吗? 他微微蹲下身子让半衣稳稳地爬上了背,在这四处潜伏危险又无法看清事物的黑夜里,他却能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背着半衣坚定朝着他的方向走去。半衣不知道他要把她带到哪里去,重重叠叠的树影挡住了本已暗淡的月光,半衣根本辨别不了方向,但是她就是觉得莫名的安心。 “哎,又不是个哑巴,为什么不说话?刚刚是不是在笑?以为我没听见么?”半衣双手紧紧抱住梦枕的脖子,歪着头问道。 “你的脖子韧性不错,话也很多。”孟枕抬起一只手推开了半衣快要抵到他额前的脸。他的声音温柔却有点嘶哑,像一块上等的美玉被摔的有了一条裂纹,那种嘶哑声像是以前声带受损过导致的。 “大半夜的你怎么会跑到后山来?又为什么能找到我呢?”半衣问的很直接。 “展袍回来说你走丢在后山,院里一群人找边后山却寻你不着,我担心你的安危所以又来到后山。因为我找了你一夜找遍了所有的陷阱,看到了那头狼,这才找到了你。”孟枕的回答很干脆。 “你这是暗恋我?”半衣伸长脖子诧异道。 “没有。”孟枕声音平淡无波。 半衣不再说话,心里却只翻涌着一句话:孟枕,你为什么不脱外袍给我披上? 后山中一个荒凉的墓碑地中,负手站立着一个黑袍人,他的面容掩盖在帽檐下看不清晰。黑袍人的面前跪立着一个剑客,竟是剑远。 “我当初是怎么说的?寸步不离!”黑袍人转过身对着剑远咆哮,美丽妖娆的的脸庞狰狞而痛苦,让人骇然。 “属下知罪。”那张纸条上写着黑袍人的命令,让他急速回京,字迹模仿的有九分相似,他一时心急黑袍人的安危并没有仔细辨认,等到他赶过去才知被骗,而黑袍人知晓后便立即放下手中要务连夜飞马加鞭到书院后山找人。剑远低着头,余光却一直看着黑袍人因快马加鞭赶来又彻夜在丛林中穿梭寻找半衣而被露水沾湿的衣袖,他眼中闪现一丝心疼。 “要是半衣有一丝一毫受伤,我会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黑袍人阴冷的声音响起,反手一鞭子便打向身后的墓碑,墓碑应声而倒,碎成一片。半衣竟然还想着逃跑,他对她这么好,给她三年时间。可是又有什么办法,他不能再刺激到她,所以此时不能带她回去。 就在剑远准备承受黑袍人的鞭打时,轻微的脚步声让两人顿觉隐藏起来。 孟枕背着半衣从墓碑群中走过,半衣看着那些墓碑听着那些怪鸟的叫声不禁缩着脖子把脸埋向孟枕的颈后,恨不得整个人变小藏在孟枕的衣服里。 “那人是谁?”黑袍人一直盯着他们走远,他的双手紧紧握住。剑远知道他在气愤在忍耐嫉妒,嫉妒到甚至忘记了此时最该关心的是半衣的安危。 “小姐书院的同学,我回去会调查此人。”剑远替他说道。 “你知道该怎么做,很好。不过不是以后调查,而是现在就去把半衣带回去。”黑袍人说完便跳上了一旁的骏马乘风而去,他怕自己控制不住在半衣的面前杀掉那个竟然敢背着半衣的可恶男人。如此同时树林中一阵极速飞跃的声音,那是黑袍人的暗卫鸢。 剑远收回目光,一个飞身向半衣方向跃去。 “小姐。”剑远立在孟枕的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你把她带回去吧,她睡着了。”孟枕轻声说道。 剑远这才发现半衣歪着头安静的趴在孟枕的背上正睡得香甜。他接过半衣,望着孟枕远去的背影沉思。以前的半衣睡觉总是在半夜被噩梦惊醒,没有一天像今天这般睡得安稳。 第四章 挨打 “半衣,你昨天跑哪里去了,我们翻遍了后山也没找到你。”展袍没想到一大早顶着两只黑眼圈来到课堂,便看到半衣完好无损地坐在座位上。他紧走几步来到半衣面前,双手撑在她的书桌上,认真严肃地兴师问罪道。昨日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半衣,他还以为是被狼给叼走了,吓死他了,害他担心自责了一夜,这会他真有点觉得半衣是丢下他们带着那个侍卫下山玩去了第二天才回来。 “不是说要看男鬼么,谁知道你一直在那摆弄草药,我就一个人去里面走走,看看能不能偶遇一只艳丽无双的男鬼,好给你骗回来啊。哪想到半路掉进了陷阱,摔晕了我,第二天我醒来就跑回来咯。”半衣懒洋洋的靠在后桌,闭着眼打着哈欠道。她又想起今日一早从床上醒来便看到剑远靠在门外,他见她醒来便立即消失在门旁,只字未提昨晚的事。半衣有点郁闷,这都已经到了懒得和她说话只想躲在暗处清静的程度了么? “呃……我没想到……你太好了,都怪我。”展袍羞愧地红了脸,故意严肃的表情再也绷不住,赶紧向半衣认错。 半衣闭着眼微微弯起了嘴角,怎么有种希望所有人都像展袍那样好骗的想法呢? 展袍还想再说什么,这时铃声响起,木彦夫子拿着书过来了。木彦夫子这次没有立即讲课,他拿起桌上的尺子走到半衣面前。这是要要干嘛?半衣不解地看向夫子。 “伸手啊。”木彦夫子抬起了胳膊笑眯眯地说道。 “……”半衣瞪大了双眼,迟疑的伸出了手,修长纤细的手指自然地展开,指甲洁净润泽,晶莹剔透的手腕处因衣袖滑落而露出一小瓣桃花纹身。 啪的一声一尺子下去,顿时哄堂大笑,展袍更是笑的浑身抽搐般,而原霸的笑声惊飞了一树的鸟雀。不听话打掌心这招大家都在孩童时经历过,只是没想到长大了还能遇到这种处罚,一个个幸灾乐祸的好不开心。 半衣撇着嘴,又想着不能丢了脸面,便仍想着要做出一副风淡云轻的模样,哪知夫子一尺下去紧接几尺让她立马苦起了脸。虽然力道不大但是也有痛意,本莹白的掌心此时倒比那片桃瓣更加艳红。 木彦夫子自然是对于破坏院规的学生一视同仁,于是安怡和展袍也各挨了五尺。 “展袍你无视院规带头去后山还差点弄得同伴失踪,院长原本想让你打扫饭堂一周,我看你这副身子骨也不是很好就给拦下来了。”木彦夫子温柔的看着展袍,“听说半路雪的《与艳鬼同眠》很收欢迎,我看你总是在课堂上看的起劲,我想既然你这么喜欢那抄它个一遍也是欢喜的吧?我也正好要送友人礼物,倒能给我省下一笔钱,真是两全其美也。” “夫子,我……”展袍刚想求情又想到什么顿时闭了嘴。他想到爹和夫子是旧识,就怕夫子一不高兴一纸书信便让他快活的小日子到了头。他又想到《与艳鬼同眠》是姐姐化名半路雪所写,除了他无意中知晓便再也无人知道,再说那书写的……呃……有些露骨,万一被爹查出来,那个整天只知道对他凶巴巴的阿姐还不得恼羞成怒的扒了他的皮?想到这个,展袍恶寒的缩了缩脖子。好吧,只怪自己沉迷于阿姐的书,那半指厚的书也不知道要抄到猴年马月? 木彦夫子瞟了一眼下面几个忙着藏书的学生,优雅地一甩长长的天蓝色发带,转身拿起课本开始优哉游哉地讲起课来。 半衣趴在桌上吹着掌心看着夫子,顿时觉得之前夫子温柔清雅善良多情的形象轰然崩塌,她要不要为了三年的潇洒生活而对木彦夫子献献殷勤?之前的计划失败让那人又加强了戒心,她再也用不了这招,所以她准备安安心心的呆在书院三年,这样那人至少不会干涉她太多,也会给自己一个稳定的坏境来寻找礼秀。 半衣想罢,忽然微微转头看向右边那个靠窗的座位,孟枕正认真的听着课,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自昨晚过后,他和她没有什么交集,早上相遇时也只是淡淡点头而过,仿佛那晚背她一路和她闲聊的并不是他似的。而剑远似乎也从昨晚开始由明转暗,自作主张的做起了她的暗卫来。这点半衣自然没什么意见,其实她觉得剑远这个人一点也不像个侍卫,他更应该是一个远走江湖的剑客,而不是一直像个影子般跟在她身后。 半衣收回目光趴在桌子上,前面的展袍不知什么原因罕见的坐得笔直,她就算伸长了脖子也不能越过他看到前面讲课的夫子,半衣干脆在他的遮掩下发起呆来。她习惯性地抚摸着脖颈上的暖玉,想着以前的事。 她看向窗外,窗外有棵桃花树,一树娇嫩鲜艳的花朵惹人怜爱。她想起以前每到三月三那天清晨,她和礼秀都会相约一起去摘那最嫩艳的桃花做桃花酿。几十日后桃花凋零长出幼果时,她和礼秀便可以一同相偎在桃花树下品尝着那桃花酒,效仿着那桃花仙,快乐的像个神仙。礼秀出事后,她依然会在每年三月三那天清晨去旧时的桃花林采摘桃花,桃花酒可以开喝时她也会一个人来到桃花树下静静的喝着酒,在一旁放上一杯桃花酒,就当是礼秀坐在身边。 这里的桃花不错,后天就是三月初三,那日便去桃花路边的桃花林采摘桃花吧。 半衣寂寞地发着呆,却不知孟枕一直在身后面容淡淡地凝望着她的背影,他的书桌右侧静静地躺着一瓣桃花,或许是从窗外飘落进来的吧。 第五章 少年容之 “啊……”半衣推开窗户舒适地伸了个懒腰,湿润清香的空气扑面而来。昨晚下了一夜春雨,窗外一片水洗的新绿,这草长莺飞时节最是舒适愉悦。 今日是书院的休息日,同室的安怡和往常一样早早地研究她的草药去了,隔壁的室友也都不见人影,此时这个安静的小院落里除了暗处的剑远就只有自己一个人了。半衣托着腮散着发趴在窗栏上,看着窗外几棵嫩竹百无聊奈。 忽然,耳边穿来簌簌声,半衣瞟了一眼动静处,只见右上方的矮墙上正趴着咬牙切齿的展袍,他的头发被一旁的柳絮枝挂住,只能仰着头解着发丝和柳絮的纠缠,饶是这样他也不忘抽空对半衣傻笑连连。 “半衣,你要去桃花溪看鱼么?我们好几个人都在那呢?我特地来接你来了,我好不容易绕开了那个凶巴巴的宿管大婶……”他终于解开了头发,夸张地深吁了一口长气,满脸的笑容在光束中更显灿烂。 “嗯,等我一会。” 半衣随意拿起一支玉簪挽住了头发,转身便拿下挂在墙上的花篮向外走去,桃花林边就是桃花溪,今天三月三正好顺道去采摘桃花。 走出院门,发现展袍正站在门口等她,手里抱着一堆渔具。这哪是要去临水看鱼寄情山水啊,分明是肚皮扁扁要做个馋鬼了。 一来到桃花溪,果然有不少学子在捕鱼烧烤。半衣饶有兴致地走近一看,溪水中的小鱼虾不少。桃花溪依山势蜿蜒曲折高低有致,初春的溪水湍急冲下来不少鱼虾,不少学子挽起裤腿在溪水中用网兜捕捞鱼虾,有的则直接用手去抓。溪边的桃花开的热闹,把溪水映成了一片浅红色,偶尔山风吹过,漫天的桃花飘落,随水而下流至山下人家。桃花溪真是一片美丽的地方。 展袍一下水就不管半衣自顾自的拿着带来的网兜开始了他的捕鱼大计。半衣转悠了一会,便拿起花篮往一侧的桃花林深处走去。 桃花林此时寂静无人,只有鸟雀声此起彼落。半衣踩着树杈爬上了一棵低矮却花开最艳的桃树,她把篮子挂在一支树枝上,一只手扶住树干稳住身体,另一只手则挑选着开的最好的桃花来摘。 等半衣摘得差不多想要下来时,却发现身后的腰带不知何时缠在交错的树枝上了,她只能一手扶着树枝另一只手穿到腰后解着腰带,一时手酸脖痛却硬是解不开纠缠。 忽然,一只圆润修长的手伸了过来,巧妙地拉扯几下就解开了缠绕。半衣抬头看向那只手的主人。那是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少年,他的肌肤如暖玉般柔暖剔透,眉梢眼角如山水般清隽秀丽,唇艳丽如三月桃花,白衣胜雪,青丝如墨。他从容闲雅的站立在那里,让半衣想到那徐徐微风下的一潭高深莫测的静水,想到那皑皑白雪上的一抹暖阳,想到那飘飘洒洒绵绵多情的春雨,想到那清冷之夜月光倾泻而下的清华。 “要下来么?”那个少年向半衣伸出手温柔的询问道。 “嗯。”半衣感觉脸微微发热。她扶着他的胳膊轻盈地跃下,花篮的桃花纷飞了一些。 半衣下来之后不知该如何行动,她第一次有点惊慌失措和羞涩,她从没有过这种感觉。 “你采桃花是为了做桃花酿么?”那少年笑着问道。 “嗯。”半衣低着头轻轻应了声,一只手微微拨动着篮中的桃花。 那少年不再说话,半衣自然也没话,他们默契地并肩向桃花溪走去。 半衣和那少年来到溪水岸边时,展袍已经在用从伙食房顺来的佐料烤鱼了,他忙前忙后烤了不少,却不知他每一次转身,一旁的范通就飞快的拾起烤好的小鱼塞进了嘴巴。 “半衣,你又跑哪里去了?快来快来,我的烤鱼技术可是在咱们月国再也找不到第二家了。”一看到半衣,展袍便使劲挥手招呼她过去吃。 半衣早闻到鱼香味了,到底忍住了吞噎声。她看着展袍跑过来拿着烤好的小鱼作势要塞入她的嘴中,她的身体本能的向后仰去,嘴巴却微微张开了。可是,她等了半天,那条近在眼前的小鱼被定住似的不再向前。半衣抬头看去,只见展袍的眼神定在了身边的少年身上,他的目光呆滞脸颊竟然微微泛红。那少年也不尴尬诧异笑了笑便转身朝着书院方向走去。 半衣绕开展袍的手,坐在烧烤架旁吃起烤鱼来,展袍的鱼的确不错。 “半衣半衣,刚刚那个少年是不是就是容之?”他那个风国同桌一直没来,他一时好奇就让阿姐给他查了查同桌的底细,得到的回复只有一幅画像别的信息一无所知。刚刚一眼他就认出了容之,只不过站在他面前的容之比之画像不知美好了多少倍。 “我也不知道,明天课堂上不就知道了?”半衣这才发现他们一路走来都没有互告姓名,果然是被美色迷惑住了啊,所谓爱美之心,人皆爱之。她从小和礼秀一起,后来又是在高墙深院之中所见之人皆是女人,她唯有从那人给的画本小说中体会各种各样的人生经历。 第六章 两幅画 桃花溪回来的第二天,木彦夫子果然带来了一个新同学,是那个桃花林少年,也就是展袍的同桌,那个风国学子容之。 容之的容貌并不是书院里最好的,依山书院汇聚各国精英学子,论长相才学各方面自然大有妙人在。但他身上独有的那种清月气质和进退有度从容淡雅的举止,让他进入学院不久就深受书院师生的关注。依山书院自古师生皆自发秉承一种清朗之气,不轻易轻视自己而高看他人,所以也不会有盲目崇拜或者太多儿女情长黏黏糊糊的事出现,大家对容之的关注也只是远观而不亵玩的欣赏之情。 新生皆被书院的风气所折服,但是半衣却深深怀疑这种风气是不是要败落在他们这一届。比如她前面的那位,上课不听课看同桌,下课不玩闹看同桌,而他的同桌容之竟然也愿意给他看,总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再比如那个名义上是班主的木彦夫子却只管自己的课没人捣乱就行,别人的课上他的学生逃课捣乱闹翻天他也不管,奇怪的是院长和其他的夫子都对此睁只眼闭只眼。 木彦夫子此时在诵读着一篇诗文,春风拂面般的声音很有感情,他完全陶醉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待读到不喜欢或者不认同的地方,他就会蹙下眉头,然后……跳过。半衣抬头看了一眼夫子,心中感叹一下夫子真是神一般的存在,然后低头继续画着自己的“鬼画符”。她从小就不会画画,为此礼秀没少取笑她,可她偏偏被展袍拉去选了书画课来学,下午她就要交给国画夫子一副画稿了,她也没得办法,只能在夫子眼皮底下痛苦地画着。 依山书院每上课五天就会休息两天,这五天每天卯时晨读一个时辰,然后便是上午的正统必修课程,教授的是各国的国学和法学制度,新生这边的国学由木彦夫子主教。中午会有一个时辰的吃饭和午休时间,而下午的课程一般是选上,分为骑射、蹴鞠、武术、书画、刺绣、舞乐和医术等等学习课程,课程学习不分男女不分国籍。半衣第一次知道原来书院还可以教学各种奇怪的东西,有次她一时好奇偷偷去看种植班教学,结果看到一群学子在教课夫子的带领下来到食堂后面的菜园里研究蔬菜种植,挖土的挖土撒子的撒子一个个做的好不开心。 很快,下午的上课时间到了。半衣来到画室慢吞吞的交了画稿,夫子看着那张白纸上一只白白嫩嫩的……鸭子?兔子?! “崔夫子,这是小鸡。”半衣看着夫子的脸色一会青一会白的,戳了戳画纸主动解释道。 “原来是小鸡啊,呵呵……展袍!你这又是什么!阎王?!”夫子一时憋不住怒气,正好看到展袍站在一旁,暗道终于有了个撒气的地方。 “夫子,这是我爹!”展袍不乐意了,他爹确实长得凶了点,可只能自己嫌弃,谁要是说他爹一个不字,他要踹他个大脚丫子。 崔夫子不说话了,这也叫画?他能看出是个人就已经不错了,但是这个二愣子的爹是镇国将军,他也只得摆摆手算了。 崔夫子就着桌上的一摊画稿一幅幅看过去,结果越看越眉心舒展,内心顿觉欣慰,暗叹原来前面几个只是例外,大部分学生还是很有功力的,特别是这幅桃花林图和那副树下瞌睡图。 只见桃花林这幅,远山近景无一不精细美妙一丝不苟,处处都能自成一景,虽偏写实却又偏能从细微之处感受到一股风流韵味。比如画幅中间的那一片开得娇艳的桃花林,细细观之却能找到一小半衣袍,似乎是一个女子在树上采摘桃花,她窈窕的身体被桃花遮掩,只露出一截手腕和半边衣袍,秀骨清像不食人间烟火。 而那副树下瞌睡图却平实的多,寥寥几笔,连点成片,便画出几间紧挨一起的乡村小屋,那屋前恰好也有一棵开的正好的桃树,树下有一对相偎一起睡得正香的孩童,在斜阳的余晖下,整篇画幅萦绕不去的是一种淡淡地温馨感。这幅着墨不多也无什么凸显功力之处,但是崔夫子却觉得莫名的感动。 两篇画没有题名也无落款,崔夫子摇摇头,这届学子太有个性。 半衣也看到了这两幅,她只笑笑没有说话,拿着笔端坐在书桌旁准备好好临摹夫子给的画稿。 “半衣,我怎么觉得这幅桃花林的画画的是你啊!那天你不就是去摘桃花去了?”展袍大肆肆坐躺在一旁,他才不想画画,本来他来是想看美人的,结果来了才知道爱书画的都是些疯子,多少少了些趣味。 “可能吧?”半衣紧握画笔蹙着眉头迟迟下不去手,随意敷衍了一句。 “半衣,我总觉得你缺魂少魄似的,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展袍坐起身趴在半衣桌上支着下巴很认真地说道。 半衣抬头瞟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仔细研究画笔的笔峰。 “你怎么老是不爱说话呢?我姐说不爱说话容易得那啥病,那啥病来着?哦,忧郁症?对,忧郁症!”展袍激动起来,他想起那个整天神神叨叨的阿姐说的话了。他第一眼就觉得半衣很符合自己对美人的定义,那种清清淡淡的感觉让他着迷,这大概就是阿姐常说的无与伦比的美丽吧!虽然半衣总对他爱理不理的,他偶尔也感到很受伤,但是他还是希望她健健康康的,别得了那种怪病。 “你就没觉得是因为你话多的原因么?你整天话那么多,又像陀螺一样转来转去的,弄得我头发晕,哪有力气说话?快边上自个玩去,我要画画了。”半衣说完伸出双手对着展袍猛的一推,推得他措手不及顿时摔得四仰八叉。她也不管,只淡定地继续低着头研究画作。 展袍这一摔动静不小,边上的同学没明白怎么回事,却在看到他那副滑稽呆滞的样子,皆笑得前俯后仰,连崔老夫子也抚着胸口笑得胡子一抽一抽的。 展袍半天没回过神,他委屈又诧异地看着半衣,他刚刚是被半衣施暴了么?为什么温柔的半衣变成这个样了,话是多说几句了可也不能变得凶了啊!果然阿姐的话不错,女人都是善变的薄情寡义的,男人才是情深义重值得信任的!他摸摸屁股,好痛!可是想归想痛归痛,过了一会见半衣还没理他也没道歉,他又忍不住趴到她桌子上看着她画画。 “我已经两盏茶时间没说话了,现在只说一句好吧?”过了一会,展袍捂着嘴小心翼翼地对着半衣问道。 “嗯。” “今晚是拜月节,山下肯定很热闹,正好明天院休,咱们今晚去山下逛逛?”展袍赶紧说出今天的目的,他早就想去山下看看了。 半衣无语的看着展袍期待的丹凤眼,这家伙整天只知道吃喝玩乐,这样也就算了,还硬要凡事拉上自己,这是恨不得把自己拴在裤腰带上么?更可恨的是,自己每次都会被他鼓动成功。 半衣对着展袍又一次点了点头。 第七章 拜月无眠 拜月节,是月国的一个古老的节日,源起月国第一位皇帝也是第一位女皇月曳。 月曳年轻狂傲却又极其善谋善战,一年时间便把各国打了个遍,又在夹缝中抓住机遇建立了月国,后又用五年时间把月国从一个贫穷落后的小国迅速成长成美丽富饶的泱泱大国,更训练了一支强悍到让敌人闻风丧胆的赤天军。 但天妒红颜,月皇在二十二岁那年的四月九日莫名逝世,举国哀痛。月国的臣民为了纪念月皇,便在每年的那天对月祭拜彻夜不眠,后来代代传承下去便有了拜月节。月皇没有子嗣,赤天军的最高头领便选了她生前最爱的也是唯一的男宠泽做了皇帝,后来世代皇帝皆是泽皇的后代男儿,到了这一届才又有了女皇。 山下的集镇一片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果然很是热闹。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出来了,他们或成群结队或独自一人,对着天上同一轮明月真诚地跪拜。有些文人也会拿着诗稿焚烧用以祭拜月皇,而年轻的成对男女也会祈求月皇保佑他们的爱情长长久久。 半衣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么热闹的场面,对什么都感兴趣,一时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展袍看到她难得兴奋的样子,顿时拍着胸脯保证定会让她今晚玩得开心。 只见他拉着半衣七拐八拐进了一条灯火通明的街道,那街道左边一排摊铺卖的是各种小件,右边一排却是各种吃食,中间不过两臂宽,此时人潮拥挤。 “看你这么开心,本大爷今天就带你玩遍好玩的地方!”展袍拉着半衣在人群中穿梭,一边使劲得往前挤一边回头对她大笑道。 半衣对天翻了翻白眼,只怕还没玩成就被挤成肉饼了。 展袍一边和半衣介绍摊子上各种零嘴一边不停地扔银子打包,买完自己抱不下又转手塞给身后的半衣。不一会两人手中就已经满满当当了,他们只得一边走马观花,一边不停地吃着手中的各种零嘴。 忽然,街道一旁的湖边传来一阵丝竹声,隐隐约约似有歌女在唱歌。他们又忙向湖岸走去,只见湖面一艘花灯船静静地停在中央,哀怨动人的歌声从船里传出。 风不言 吹散多少华年 回眸一笑间 淡了明月 罢了当日花台前 乱红飞溅 执手说一生缘 在桥头并肩 连纸伞都碎在江南烟雨天 月色暖 流过谁家青石板 雨未干 断了又续相思成一盏 不说重逢是缘 不言别离将难 今夜风月没渔火阑珊 莫回望 流水落花不禁看 不若将韶华换作 轻歌与酒伴 几番山花烂漫 几回霜林尽染 依旧是这场烟雨不散 半衣听了一会,觉得歌词太过悲凉,不想再听就要离去。一转身发现展袍不见了,她想离开湖边去寻,却又被后来涌上的人潮挤的动弹不得。 忽然,不知身后谁推搡了一下,手中的东西洒落一地,失去重心的半衣眼看就要掉入湖中。就在这一瞬间,半衣被一只手及时拦腰抱回。 容之?半衣看着这个又救了自己一次的羸弱少年,他脸上微微出汗,想必刚刚那一使劲损耗了他不少力气。 “谢谢。”半衣轻拍胸口对容之道。 容之对半衣微微一笑,便拉着半衣离开了人群。 “这歌词不合你意?”两人漫步在岸边,容之侧头问道。 “只愿同起同眠,忘却俗事繁杂,只乘风,执手游戏人间。”半衣没有正面回复,折着柳条飘渺又坚定地说了这一句。 感情被刻意渲染过度做作,到最后连相爱的两个人都迷失在这份水墨画般的所谓的爱情里,只顾着哀怀情伤,却自始至终不懂爱为何物,岂不悲哉?谁能坚定不移至情至性,谁能与我在俗世中永默契同心,谁能与我相视一笑便能融化冰雪温暖我心? 那我便,愿乘风,执手游戏人间。 “入世知世,谁也逃脱不掉一个俗字。”容之停下来对半衣认真说道。 “或许吧。”逃脱不掉?她不信,就算真如同容之所说,那她也要拼尽一切力气,找寻回并修复这段感情,她不会做相忘与江湖这种傻事。 半衣转过头第一次仔细看着容之,这个少年初见时身上那种清丽的光华从容的姿态让人不敢直视,相处些时日后,却又发现他的心怀并非如他年纪那般稚嫩。他在课堂上的答辩让她惊觉他的聪慧剔透,他的人格魅力让她欣赏不已,他眼中偶尔闪现的一丝沧桑又让她迷惑不解。他时常面带微笑,纵然烦恼时也不曾收起,让人观之可亲,只是那笑容不达眼底。 这个少年很好,她第一次觉得难得有个人入了自己的眼,但对他却始终有种莫名的戒备。 “我脸上有东西?”容之微微一笑,却没拿手去摸脸。 “你脸上没东西,我只是觉得你长得好看而已,就像天上那轮明月,让人动心却又触摸不到啊!”半衣一指今夜人人膜拜的明月,夸张地苦着脸抚胸长叹。 容之大概是没有料到半衣也有这种模样的时候,又或许是被突然的赞美弄得不好意思,他咳嗽一声,脸上有丝尴尬,也忘记了微笑。只是很快,他脸上又恢复了从容淡笑的模样。 “天上太寂寞,需要有人把我拉下来到这热闹的凡间走上一回。”容之声音带着笑意,又向半衣伸出一只手来,“月当空,照无眠,愿乘风否?愿执手游戏人间否?” 半衣哪里不知他是回应自己的调笑,暗道这个人还真是小气啊!自己也不能太忸怩,今夜月下无人眠,不若同美人一同月下游,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半衣上前握住了容之的手,他的手一片清凉,不温暖也不冰寒。 容之也不诧异她的直接干脆,他轻轻握紧了些她的手,随着她的步伐漫步在这月下。 月下这对人体态风流,手牵手在朦胧的夜色中闲适漫步。在别人看来,即不像一对情意绵绵的情人,也不像君子之交的朋友,倒是让人有着神仙眷侣要踏月而去的错觉,至少在展袍眼里是这样觉得的。他看了一会,还是追了上去。 “你们怎么走在一起了?”展袍好奇道,他的眼睛又很快被那拉着的双手吸引住了。 半衣哪里不知他的小心思,只怕他有些嫉妒自己可以握着他心中的美人了,只是前几日还夸自己是美人来着。再说这是他第几次约自己出来玩,又中途丢下自己不管了? 半衣握紧容之刚想松开的手,又一脸得色拉着前后摇摆了几下,倒像是故意在某人面前炫耀般。 忽然,耳边一声轻笑,半衣转过头,只见容之满眼捉狭地看着自己,很像以前礼秀那般神色。她又想起刚刚自己那一番动作竟似与礼秀相处那般,心一顿呆住了,待回神看到自己还拉着人家的手,顿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忙松了手。 第八章 中毒 “我刚刚看到家里以前的仆人刘叔了,就追了上去,没想到回来时你就不见了。”展袍也知道半衣心里怪罪自己,不好意思的摸摸后脑勺解释道。 半衣对他的话早已免疫,她朝展袍身旁看去,只见边上站着一位五十多岁的老汉,一身农夫打扮。 “公子小姐好。”那老汉毕恭毕敬行礼,神色中却带有一丝焦虑。 “你们先回去吧,刘叔家的孙子病了,我要给他找个好点的大夫,顺便也去他家看看……”展袍忧心忡忡的对他们道。这个老仆在他们家做事时一直很是疼爱自己,如今他也很想治好他家人的病。 “不可!”不等展袍说完,那老汉忙打断了他的话。 展袍不解又看他神色异常,追问之下,那老汉才说出了原因。原来,他们村子里有了瘟疫,很多人都被感染了,官府便把整个村子封闭起来,也不找大夫给他们治疗。他的小孙子不幸感染了,他拼了老命才从村子里逃了出来,就是想找个大夫给孙子看病。路上正好遇见了展袍,他只想让他给自己找个好一点的大夫,万万不能连累曾经的小主人丢掉性命。 “我还是要同你一起去。”展袍一听很是惊诧,但是思索一会还是决定前去,老汉拦不住只急得老泪纵横。 “老伯,事态紧急不容耽误,我们还是快点找个大夫,然后赶回你家。”半衣走到老汉面前安抚他。 “今夜拜月节,医馆都是关门的。我懂些医术,同你们一起去吧!”一旁的容之也上前加入,他的声音冷静自信,让人顿觉心安。 老汉一听觉得很有道理,又听到容之会医,一时又高兴又愧疚,最终还是带着他们往村子里赶去。 后半夜时,他们终于绕过官府的眼线来到刘叔家。 容之一进屋也不先去修整,他来到那个患病孩童的床边,轻轻拿起那稚嫩的小手把脉,又仔细看了小童的症状。 只见小童面色红热,苔白如积粉,舌质红绛,只呼头痛身痛,看着倒像瘟疫之症。只是那小童除此之外还有眼下发青嘴唇发乌的症状,竟似中毒般。 “看着倒像中毒了。”半衣在一旁悠悠说道。 容之转过头惊诧又赞赏地看了半衣一眼,沉思一番,对一旁的刘叔说道:“你们村子的水源的水暂时别喝了。” “没有喝了,村长也是这般告诉我们的。奇怪,自从我们从别处取水后,村子里患瘟疫的人也没有增加了。”刘叔很疑惑,这瘟疫和水源也有关系? 容之一听便让刘叔取来村子水源的水,回来一试果然有毒。 “刘叔你再找几个身体强壮的村民,按方子上写的去采药,再回来熬药给患病的村民喝。”容之写了一张药方递给刘叔嘱咐道。 “好,好,我这就去!”刘叔拿起单子就去村子里召集人去了。 刘叔一走,展袍看着他家只有一间卧室一张通铺,犯了难,这晚上要如何睡?一夜奔波又累又困,一夜不睡岂不是要了他的命! 他转过头刚想问半衣容之怎么办,没想到那两人已经在炕上躺下入睡了,他们中间也不过一臂宽,竟一点也不避讳!他瞪大眼睛地呆看半晌,最终甩甩头还是爬上了床铺睡了。 第二天一早,鸡鸣声此起彼落,半衣懊恼的一把掀开被子,坐起身低着头发呆。 卷缩在一旁的展袍被半衣的动作惊醒,哭丧着脸哀怨的看着眼前这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无语凝噎。昨晚半衣容之各盖了一床被子,害得他没被子冻了一夜,现在又被弄醒,严重睡眠不足,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 半衣彻底无视一旁怨妇般的目光,然后扒拉着头发下了床。她拿起一把梳子斜靠在门旁,慢悠悠得梳着头发,看着院子里忙活的人。 刘叔在熬药,脸上有了喜色,看来他孙子的病有了好转。半衣眼眸微转,看向一旁树下的少年。 跳跃的光束中,容之躬着身子在晒草药,他的衣袖处沾了些许药草,头发也不似之前的柔顺。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身的,连头发都没来得及梳理。 半衣悄悄走到容之背后,拿起他的发丝轻轻梳理起来。 容之的身体一僵,刚想转身却被身后之人强行按住了,只得用余光去看,才知道是半衣在给他梳发。 梳发?这又是什么招数?容之哭笑不得。 “好了,这样看着才又是美人了。”半衣退后一步细细看着他,只见容之唇红齿白面容清丽,发丝如墨整洁清爽,白衣笑面映着身后的远山说不出的高雅风流。 她满意地迷了迷眼,微微抬起鼻子紧嗅了几下,仿佛对面有颗散发着芳香的白莲花。 身后的展袍看着她那样子,捂着胸口哀怨非常。 难道容之就要被半衣拐走了么?那我怎么办?等等,容之和别人在一起关我一个大男人什么事?天哪,我怎么净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展袍一时纠结一时懊恼,最后捂着脸闪进屋子里也不知道干嘛去了。 解毒不是一天的事,他们三人只得在村子里又呆了些天。 这天一早,容之准备自己一人去采草药,病情控制的很好,只要最后一天的药就行了。半衣觉得呆在刘叔家很是无聊,也随他一同去了山中,展袍这次倒是意外的没有跟去。 山路崎岖,容之倒好像常去山中般总能找到最好走的路,但是饶是这样,跟在后面的半衣也走得小腿胀痛浑身无力,只是并没有吭声。容之的身体看着倒好像比她自己还弱,她说累他还能背自己不成? “容之,你怎么会医术?”终于走到了平坦点的地方,半衣喘着气问道。 “风国土地贫瘠贫瘠百姓清苦,不同你们富饶安平的月国。早些年时常常爆发大的瘟疫,我便自学了医术给他们看病。”容之为她挡去了前面的矮枝,低着头淡淡解释道。 半衣从小在富贵安平的环境下长大,并不能理解容之所说的民生之事,虽然容之并无表露半分苦楚,但是她能感受到这个少年成长的坎坷,也能感受到他性格中的坚韧不拔的那部分。 第九章 被困山中 她上前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在山风中对着他朗朗一笑,似乎要把清风送给他,抚慰他有了创伤的心灵。 容之看着这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少女,第一次觉得她纯洁美好,虽有些脾性却依旧如明月般让人不可轻亵。 他平淡无波的心第一次有了一丝波动,眼中的挣扎之色一闪而过。 他拉着她寻找着药草,每找到一种都会细细告诉她药草的特征药性和禁忌等,半衣认真听着暗暗记在心里,对容之很是佩服。 村人多草药需求量大,半衣在容之的指点下很快就学会了辩识所需的草药,一时两人无话认真迅速地挖着草药。 半衣的手指被刺破也没去管,她觉得很开心满足。这种亲近自然的辛苦劳作是她所向往的,原来礼秀口中的田园生活是这般充实自在。 山中天气变化快,刚刚朗朗清空这时却又刮风下雨起来。 容之迅速收起药草,又拉着半衣在雨中急走,不一会,终于找到了一处能避雨的山洞。 “这洞里不会有蛇吧?真倒霉,早知道会下雨就不跟着你来了。”半衣懊恼地抓着湿漉漉的头发,把草药扔到了一边。 这个半衣,刚刚才说她纯洁善良,这会脾气又上来了。容之看着很是无语,又看到草药洒落一地只得叹了口气蹲在地上捡起草药来。 半衣才意识到自己扔的是救命的草药,而容之还为自己善后,一时不好意思起来,也蹲在他一旁。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累死了。”她低着头捡着药草小声说道。 “是,你累着了……”容之应付了一句。 没想到半衣还没听完她的话就刷的起身了,她背着双手闲庭信步般在洞里四处查看。 容之笑着摇了摇头,这个爱偷懒的小姑娘。 他捡好了草药,又找来了些干柴架起了火堆,然后坐在边上脱了外袍烤起衣服来。 “你怎么不叫我躲在后面脱光衣服,然后帮我烤衣服?”半衣走上前蹲在他边上盯着他,疑惑地问道。 “又是哪本小说上看到的?”容之看也不看她,烤着火淡定的反问。 “半路雪写的《我与容止的爱》……”半衣条件反射地回答了,然后……后悔了,她怎么可以让人家知道,她看了这些恶俗的小说,幸好还没说那些断袖的画本。 容之刷得一下转过头,诧异地看着半衣,只见半衣捂着嘴巴眼睛巴巴地看着她,整个人矮了一截般。 他好笑地笑了几声,然后又笑了几声,终于停住了。 半路雪这个名字他知道,也在无聊时瞟了几眼她写的小说,内容用惊天地泣鬼神来描述也不为过。只是没想到半衣也会看这些。 半衣不说话了,讪讪得爬到了远点的地方烤起火来,身上的衣服也渐渐干了些。 “你会说故事么?”半衣实在忍受不了这安静,又开口说话了,她口中干渴声音有些嘶哑。 “会。” 容之说完,起身朝洞外走去。不出一会捧回了一点水,用一片大叶包住。 他走到半衣面前,示意让她喝点。 半衣看着他烤干的衣服又被雨水溅湿了些,心里有些感动,就着他的手喝了水,顿时嘴中一片甘冽。 容之待她喝完才又坐回原处,开始讲起故事来。 “从前有头小猪,它每天除了吃就是睡,总爱偷懒……”容之一边添火一边说着故事,他容貌很好,声音也好听。 “有没有其他的故事了?”半衣很纠结地问了一句。 “我只会这一个。”容之貌似很伤心她的打断。 “那你接着说,还挺有趣的,呵呵……”半衣笑眯眯地示意他接着说。 什么鬼故事?她只想听些奇闻异事或者爱的死去活来的故事,有趣才是正道。 半衣很无奈的听了一晚上小猪的故事,迷迷糊糊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 第二天一早,半衣和容之便装好药草往村子里赶。 半路上遇到过来寻找他们的展袍和村民,半衣一看见展袍就让他蹲下,自己趴了上去,展袍看她神色憔悴二话不说背着就走,很快就回到了刘叔家。 待容之确认所有患病村民无大碍后,三人又匆匆赶回了书院。 等他们回到了书院,正好赶上了下午的书画课。免不了解释一番,崔夫子见他们风尘仆仆的样子摆摆手让他们进了。 半衣坐在书桌旁,感受到一道视线,转头看去,发现是那个救她于陷阱的同学孟枕。看来,他和容之一样也上书画课,只是上次因为什么事没有来上课。 她对他微微一笑,孟枕只深深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与她同行的两人,便低下头继续画着手中的画。 画画半衣自然是画不好,她看着同桌容之作画,他每下一笔她就跟着下一笔。弄的容之不得不放慢速度,等她画好才再画下一笔。看她画的实在太不成样时还要停下来告诉她该怎样画,就差没手把手地教导。 一下午时间很快过去,半衣第一个交了画稿,崔老夫子难得地夸了她一句进步很多。 半衣对着容之得意地眨了眨眼睛,容之用眼神表示愿意每次教她。 半衣得到想要的回复,立马转身向宿舍奔去,她只想好好睡一觉。 终于到了宿舍,安怡依旧不在,半衣把自己埋在了床铺,舒适地滚了几下,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起了身走到桌旁在纸上写着什么。 “剑远。”半衣对着空气叫道。 声音刚落,剑远便站立在她的眼前,依旧长剑不离手,整个人如同一块大冰块自带寒气。 半衣打了个寒颤,这个大冰块越来越冷了。她拿起写好的字条揪成一团向剑远扔去,然后爬到床铺上倒头就睡。 剑远不解地打开纸条,上面几几行娟秀的小楷,让他去查一个人,边上还有解释描述,只是那人…… 剑远突然想到什么,猛然抬头看向床铺上已酣然入睡的女孩,觉得她不一样了。 他手下生风,用内力替她盖了被子,然后关好门消失在夜色中。 第十章 礼秀没死 夜色正浓,书院里一片静谧。 书院一处竹林的暗处站着一对人。 前面的的青年一身书院学子打扮,他的身后站着一个纤瘦的少年。那少年长的很是纯真美丽,额间的一点朱砂痣,又让他平添一丝妖娆。 “秀。”少年迷恋地看着前面的青年,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 “师弟,这么晚,找我有什么事?”青年没有回头声音淡漠地问道。 “我们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见面了,我知道山下镇子上有家好吃的菜馆,我们坐下来慢慢……”那少年见青年回复他,顿时上前拉着青年的胳膊开心道。 青年低下头看着少年,一时有些呆怔,没有说话。少年活泼又期待的样子像极了他心中的女孩。 见青年这副样子,少年的表情瞬间变得阴狠。他丢开青年的胳膊,转过身背对青年,面上一片厌恶之色。 “她害你至此,你竟然还对她念念不忘!你没救了!没救了……”少年激动地大叫,秀总是用这种目光透过自己看着别人,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可怜的替代品。 “我说过我的事不用你管。”青年回神,淡淡说道。 “要不是她,你能被那个疯子夺去王位?!要不是她,你能掉下悬崖,毁容毁声卧床三年动弹不得?!”少年见他无动于衷,气的面容狰狞。 青年任他怎么说也不出声。 “哼,你以为她多纯洁?还不是和那个疯女人……” “住嘴!” 少年话没说完,青年突然厉声打断。 “秀,你不要生气。”少年见他看着自己的目光冰冷,顿时心里又痛又怕,“前三年你连起身都做不到,我日夜照顾你,才使得你重新站了起来,后两年我又缠着师傅教授你武功。五年情意不浅,可你如今……” 说完,少年忍不住掩面而泣。 五年前,要不是少年全程看到青年被害落崖经过,后又在崖底救下他,青年早已化成一堆白骨 “师弟,我欠你太多。”青年叹了口气,声音温和下来,轻轻拍着少年的后背柔声道。 “师父让我传话,让你快点行动,不然他老人家亲自动手。”少年见青年难得温柔,面上生出一抹红晕,忽又想起正事来,忙道。 “我潜伏在书院,自有想法,不用多问,师父那就如此回话吧。” “不行!你总是这样,所以师父才不喜欢你!你这次一定要按师父说的做,不然半年一次的解药……”少年急道。 没有解药毒发时的痛苦他不知道,但是他见过秀偷偷不吃解药毒发时的样子,他至今都不愿回想。 “只要我办好事,解药自然会拿到。”青年说完停顿一会,又盯着少年的眼睛认真道,“还有,不要告诉师父她的事。” “我自然不会说的。”少年低下头轻声说道。只怕他一说,秀永远也不会再理自己了。 两人一时无话。 “三个月后月皇会来书院,到时候动手。”少年又忍不住出声提醒。 “不可冲动,此事不是那么简单,还待从长计议。这件事师父已经答应交给我来做,你不要插手。”青年声音又回到之前的淡漠,“上次下毒的事不要再做了。” 少年面上一怔,原来秀都知道。不过,就算他知道也阻挡不了自己,只要他在关键时刻迟疑,自己都会帮他完成剩下的,即使他痛恨自己。 他一定帮秀夺回本该属于他的东西! 少年目光坚定,并没有回复青年的话,纵身一跃,消失在夜色中。 青年也不在意少年的离去,他在原地又静站了一会。 没错,这个青年确是礼秀,也是孟枕。 礼秀轻轻抚摸自己的脸,很光滑,可是这并不是他的,他又往下摸着喉结,那处声带受损,发出的也不是原来动听的声音。 面目全非,这样,半衣还能认出来么? 他想起半衣藏身陷阱的那天,她的熊抱她的话语,一切都像曾经两人相处那般。他当时又喜又怕,喜她可能认出了自己,怕她认出自己而自己又无法面对她。虽然后来看起来半衣并未认出自己。 他知道半衣并不是少年口中说得那般不堪,那个害他落崖的女人什么样,他当时年幼不知道,但是五年时间也够他想明白了。 五年里的每一天他都从未怀疑半衣的初心,他知道只要自己出现在她面前和她相认,她就会真心如初。 但是,他不能。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无忧无虑只和她两小无猜的竹马了,五年的时间他改变了很多。而那个狠毒又无法摆脱的师父,一旦知道半衣是自己的软肋,就会毫不犹豫利用甚至伤害她,他不想她入局。 还有,她看起来过的很好,即使没有自己的陪伴。 那么,就让伤痕累累的竹马默默守护着他的青梅吧。 他朝着那个小院落方向望去,最终忍不住飞跃过去。 只看一眼就好。 礼秀来到那个独立的小院落,他没有感觉到半衣那个暗卫的存在,只有一瞬的疑惑便走入卧室,来到她的床边细细看着。 少女长开了,曾经的婴儿肥褪去,变成了小巧秀气的脸庞,如朦月般美丽无双。但是在他眼里她还是年幼时的模样。 他伸手把少女踢开的被子重新盖好,然后静坐在一旁。 半衣,你到底有没有认出我?不,你最好永远不要认出,就当礼秀五年前就死了吧。 活下来的只是面目全非的孟枕。 忽然,礼秀急速后退跃窗而出。 “谁!”剑远破门而入,轻喝一声。 只见窗户颤动而屋内无人,剑远急走几步来到床前,看到半衣在床上安然无恙,一颗心放了下去。 刚刚他去给神机阁去信,调查半衣要他查的东西,结果归来途中遭到一个纤瘦蒙面人的袭击。那蒙面人招数阴狠诡异,他与他斗了一会,最终对方受伤逃走。他察觉有异,便往回赶,果然半衣屋里有人,幸好自己回来的及时。 他走到桌前动手写信,主人让他每日都记载下半衣当日的所有事情,然后每夜飞鸽传书给她。 写好的信又被他用内力握碎,他重新提笔,还是和往常一样写下了无关痛痒的日常琐事。他不愿成为毁灭一个纯真少女的帮凶,也不想主人变得愈加疯狂。 他绑好了信,放飞了信鸽。转身看了一眼床上的少女,便跃上了横梁,抱着青云剑闭上了眼。 床上的少女梦呓几声,翻了个身面朝里面睡去。 没人看到的地方,少女睁开了眼,眼里一片清明。她呆呆发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才真正睡去。 第十一章 番外:夜九 我叫夜九,是个弃儿。 五岁那年,一直养我的老乞丐因为偷食被别人打死了,我只得一个人去乞讨。 那年冬天雪很大,我一直都讨不到吃食,最后饿的奄奄一息倒在了街旁。我冷漠地看着身边匆匆的人流,感受不到一丝暖意。 忽然,一只布满伤痕的大手伸了过来。 我已经渐近昏迷,只隐约听到吃饱和师父几字,便嗯了一声,晕了过去。 从此,我从乞丐变成了杀手。 师父心狠毒辣脾气怪异,他为了训练我的胆量,总是一次次把我从崖上扔下去,为了让我不惧怕杀人,就把我丢到死人堆活埋三天,甚至为了训练我收集情报能力,封我武功把我丢到小倌馆自生自灭。此类事太多,我早已麻木,害怕师父听师父话已经成为习惯深入骨髓。 我以为我的生命里除了杀人便没有他事,却在十岁那年遇上了礼秀。 那天,我刚杀完一人正坐在崖边擦着匕首,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便隐匿在一旁。近了才看到一群骑马人追杀着一个少年。那少年不过十五岁的样子,浑身伤痕累累,跌跌撞撞往崖边靠去。 直到前面再也无路,那马上一个同少年一般大的少女,看着那少年冷漠道:“今天便是你死期。” 那少年体力不支跪倒在地上,捂着流血不止的手臂对着少女凄然道:“我们一起长大,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何要对我痛下杀手。” 少女嗤笑一声,拿起了长剑大喝:“因为我姓月!”,说完又厌恶地皱起眉头,恨恨道,“月帝打下的江山岂是你礼姓贼子能染指的?当年月帝真心爱惜唯一的男宠礼泽,礼泽却杀了她自己当了皇帝,真是猪狗不如!” “你是月帝后人?不可能,月帝当年并无子嗣,分明是你……”少年并不信她所说,在他眼里,少女一直都性格怪异疯疯癫癫的。 “哼,等会你便死了,我也不想与你争论。你父兄已在地府等着你,你一死,我便是月皇!”少女抬起右手就要发号施令。 “半衣呢?!你把她怎么样了?”少年突然问道。 “这个时间她自然是在午睡,我怎么会伤害她?她是我最爱的人。”少女想到口中的女孩开心地一笑,又补充道,“明年的今天便是我们成婚之日。” 我听到这只觉恶心想吐,这少女竟爱女人,又把目光转向少年,想看他做如何反应。 只见那少年一脸不可置信,似怨似痛,复又抬头急问道:“那她知道你要害我么?” 少女鄙夷地看着他,大笑:“她知不知道你又待如何?你还真以为半衣喜欢你?不过是骗你这个傻子,助我抢回帝位罢了。我和她才是两小无猜,永生永世相伴之人!” 少女的手落下,身旁的杀手拉起了弓箭。 我以为那少年必被万箭穿心而死,没找到他却在最后一刻转身跳下了悬崖。那悬崖深不见底,跳下必死无疑。少女似乎也是这般认为的,调转马头离开了。 我虽然有点同情那少年,但是这并不关我的事,所以我也准备离开。可是走了几步,我忽然鬼使神差地想去崖底看看那少年摔成了什么鬼样子。 我借助藤蔓跃下崖底,惊诧地发现那少年并没被摔成碎肉,应该是在半空中被树枝挡了一下。走近一看,少年胸口微微起伏,竟然没死!但是也不见得怎样好,他整个身子和脸都一片血肉模糊,完全看不出之前一丝清秀模样。 这个人毁容又面临瘫痪,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转身想离开。 “救我……”少年虚弱的声音传来,我停下了脚步。 看着他充满强烈求生欲望的目光,我决定救下他。 我求得师父收留他,并为他治疗瘫痪还有给他重塑面容。当然,师父从不会做没有回报的事,他的条件就是那少年病好后必须吃下同我一样的毒药,然后给他卖命。 于是少年便成了我的师兄,换了新名叫孟枕,我私底下叫他秀。我没有告诉师父关于秀的事,不想让阴狠的师父太过关注他。 秀的面容被重塑好,平淡无奇不如之前那般清秀,声带也遭到损坏,更糟糕的是他的身子瘫痪太过严重,三年时间还不一定能站起来。到最后师父都快放弃他了,但是我每日坚持为他擦洗按摩,从不间断。 秀每日都面容清淡不悲不喜,好像总是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知道,他想的最多的必定是那个叫半衣的女孩。只有当我给他擦洗翻身和按摩时,他才会感激又愧疚地看着我,嘶哑地说上一句“谢谢”,便再无话语。 常年的孤单寂寞又充满暗黑血腥的生活让我害怕,但是自从有了秀,我的心中才渐渐有了阳光。渐渐的,我知道了自己是喜欢秀的,所以我越来越厌恶那个害他成这副模样的女孩。 三年后一个桃花灿烂的日子,秀终于站了起来。他那天采了些桃花说要做桃花酿,然后说了好些话。我站在一旁说不出的开心快活,那是我十几年来最开心的日子! 从那以后,秀身体越来越好,话也渐渐多了起来。我见师父比较满意秀的表现,趁机提起教授秀武功的事,师父当即答应。后面两年,秀武艺突飞猛进,与我一同做任务配合的天衣无缝。师傅虽然很满意,但是也越来越不放心他,他每半年才给他一次解药。 五年时间一到,师父给了我们一个很大的任务,那就是刺杀女皇,动荡月国朝政。师父说做到了这个,便给我们清毒同时放我们自由。 我早就想离开师父了,只要完成这个任务,我就可以和秀一同归隐山林了,所以这次任务我必定要完美完成,相信秀也这般想的。 可是,我发现一向果断行事的秀在这个任务中变得优柔寡断起来。他选择潜伏在书院中,然后借助优异的学业被女皇挑中入宫为官。可是入宫为官和杀死月皇有很多种快捷的法子,他却选择了最慢的,师父虽没说什么,但我知道师父他不高兴了。 后来,我瞒着秀偷偷潜入书院中,才知道秀这般做的原因,原来,那个叫半衣的女孩也在书院里。她每日无所事事悠闲自在,又和男同学逗乐暧昧,还真是不要脸! 那晚我约了秀出来,想和他好好聚聚,却没想到他不愿意,我忍不住说了半衣几句,他就异常生气,我从未见过他情绪这般波动过。我伤心难过,却又担心他被师父责罚,便告诉他月皇会来书院的消息,希望他那日动手,没想到他拒绝了。 哼,看来还是不想早早结束和他那个半衣相处的日子,那换我动手好了了,我转身离开。 行至半路,发现了半衣身边的那个叫剑远的暗卫,他正在交给一个黑衣人一封信。 这个人武功在我之上,我不想与他动手,可是我想到秀可能在我走后会去看半衣,所以在那个暗卫准备回去时,我跳了出来和他打斗。 果然厉害,我被他打伤了,我捂着疼痛难忍的胸口踉跄而逃,那暗卫应该是想到半衣的安危,不再追杀我。 秀,我能做到的我都会为你去做。 第十二章 就不怕我爱上你 窗外的光束射进屋内,半衣醒了。她怔怔地看着床顶发呆,想起昨晚静坐不语的那人,心里郁结不畅。 随手拿出枕下的纸条,剑远总是习惯在她熟睡时放入她枕下。她昨夜让他去找神机阁查一个人,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回复。 只见纸条上写道:此学子身份有假,真实信息无法查到。 连号称无所不知的神机阁都查不到,果然容之如她直觉那般,不仅仅是个普通的学子。 忽然,卧室的门被推开,只见展袍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半衣瞪大眼睛看着眨眼便到眼前的展袍,不明白他是如何躲过女宿管进入女生宿舍的,还这般大肆肆直闯她睡房。 这个二愣子还要不要脸! “眼睛干嘛瞪这么大?我对你可没兴趣。”展袍见半衣还未起身忙急转过了身,大声辩解想掩饰下自己的鲁莽。 他刚刚听到一个消息,现在很不淡定,但是他又不敢自己去验证,所以急着来拉半衣陪他一同去。 “有话快说。”半衣对天翻了个白眼,懒得和这个二楞子瞎叨叨。 “我刚刚有听到他们说容之和木彦夫子走的很近,经常去夫子那个竹屋里,也不知道干什么……”展袍揪着衣角忸怩道。 “你要我和你一起偷偷去木夫子那看看情况?”半衣掀开被子起身,瞅了一眼他淡淡道。 “没错,我……”展袍大喜,他还没说什么事,半衣就知道他的意思,看来,他们还真心有灵犀啊! 半衣上前一把捂住他的嘴,拖着他到了门口,又使劲把他推到门外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她无视门外的喋喋不休,淡定地回房梳洗。 一刻钟后,半衣和展袍来到了木彦夫子的院落外。 这个竹林深处的小竹屋简单清新,掩映在沙沙作响的竹浪中,说不出的幽静雅致。屋外的篱笆上几朵小野花俏生生地朝外开着,篱笆旁有一排竹管,叮咚地流着不知从何处引来的活水。最显目的是院落左边那几颗嫩竹下的一块大石,光滑圆润,夏天躺在上面应该是清凉舒适无比。这个木夫子日子过的真不错。 半衣他们偷偷溜进了竹屋,顿觉一阵淡淡的竹木香味扑鼻而来,再细看屋子里的摆设,简简单单没有多余的家具,却处处透着一股随心随意的雅意。 展袍趴在桌旁伸出了半个脑袋,冷不丁看到侧卧在矮塌上的木夫子,他闭着眼也不知有没有睡着。他吓得赶紧提醒身后的半衣,却发现刚刚还在身后的半衣不见了,迷惑地转过头,只见夫子眯着眼盯着他…… 半衣放轻脚步走入竹屋里间,便见几排书架整齐地横在眼前,看来里间是个小书库。那些书籍有新有旧但皆齐整洁净,想必夫子很是爱惜它们。 她抚过一排书架走了进去,找了几本小说杂记,准备找个安静能晒太阳的角落坐下来看。 忽然,里面传来几声咯吱的声音,夫子的屋子不会真藏了人吧?半衣张大嘴巴,垫起脚尖往声音处走去。 原来是容之,他稍稍盘着腿背靠着后面的书架,手里拿着一本书低着头正认真地看着。星星的光点跳耀在他耳旁的几丝碎发上,低垂的眉眼如水墨画般婉约动人。 他听到脚步声微微抬起头,见是半衣有点诧异,又对她微微一笑道,“你怎么来了?” “我也来看书啊。”半衣摸摸鼻子,心想当然是八卦来了。 她走到他身旁坐下,又伸头想看看他看的什么书。那是本关于治理灾荒的书,他腿旁还堆着一些治国之术的书籍。 她对这些不感兴趣,便改坐为躺,又把腿架在书架上,舒适地看着手中的《追夫大计》。 容之瞟了一眼半衣的姿势和看的书,没有说话,这个奇怪的女孩,他已经习惯了。 “容之,我问你啊,你说一对青梅竹马被迫分开,几年后相遇,那竹马为什么不与青梅相认?”半衣放下手中的书侧着头对着容之问道。 “竹马必定有不相认的苦衷吧。”容之翻开一页书回道。 “有什么苦衷不能私底下相认呢?”半衣垂下眼低囔。 “两情若是坚定,何愁时间长短。”容之看着少女郁结的眉头,还是没忍住安慰。他心里苦笑一声,自己怎么总是在做偏离计划的事。 半衣听着容之的话,脑袋顿时拨开云雾般清朗无比,心里有点感激他。她偏过头看着少年,心想只要这个少年不越过自己的底线,倒是一个值得深交的君子,或许他们可以成为知己。 “其实我一直觉得你来书院必有所图,甚至亲近我也有目地,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是你确是个君子,这一点我不曾怀疑。”半衣坐直身子,认真地看着容之道。 容之震惊了,他没想到这个看似万事不过心的少女,会有如此敏锐的洞察人心的能力,又如此坦荡直率,敢直接坦诚地戳穿他的伪装,而不是暗中设防他,又不因他别有用心而憎恶否决他的所有。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孩。 他又想起拜月节那天的湖边,她的调笑,她的愿执手游戏人间,现在想想还真是赤子之心,在知道他有所图的情况下却没有一丝一毫的隐藏自己的内心,仍真诚相待,简单纯粹,言由心而发,情由心所抒。 在树下为他梳发想必也是对美丽之物的喜爱之情。 还有那天在山风中对他安慰的一笑,像对待挚友般,真诚无比。在山洞中的小脾气小要求也是如同妹妹对哥哥的撒娇和依赖。 他赞赏又复杂地看着眼前的少女,被戳穿目的他并不感到狼狈,他只是觉得在少女面前自己有点阴暗了,他不如她坦诚。 半衣看着容之默认的表情,心想,哼,果然被我猜中了。 “所以,作为君子的你,能否帮小女子我一个小忙?”她一扫严肃模样,对着容之挤眉笑道 “说说看?”果然还有下文,前面的都是铺垫吧?容之摇摇头苦笑不已。 “为了追回我的竹马,希望你能配合我好好演一场戏,这样他受刺激了,就会重新回到我的怀抱。”半衣摆了摆手中的《追夫大计》,期待的看着容之,这本半路雪写的书,她已经研究很久了。 “为了不让你吃亏,换我追求你。”半衣不待容之回复,又歪着头补充道。 “你就不怕我因此爱上你?”容之眯着眼笑问。 第十三章 天理不容 “我看你也不像有爱之人。”半衣把容之从头到尾看了好几遍,然后很坚定地答道。 容之不伤心,因为他确实是无心之人,但是他很挫败。 “容哥哥,你有未婚妻么?” “没有。”容之收起书,又淡定补充一句,“说不定哪天就有了。”说完,深深地看了一眼半衣。 “既然没未婚妻,那我就没什么顾虑了。容哥哥啊,有了你的帮助,必定事半功倍!”半衣站起身拍着容之肩膀乐道,又想起什么忙补充道,“我想你应该调查过我的身份了,以后只要不涉及月国政事,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啊!” 他瞟了一眼她那副雄心壮志的样子,然后头也不回地直接向屋外走去。 半衣在身后不明白容之怎么突然就不开心了,她想了一会还是不明白,索性直接上前一把挽住他的胳膊,随他一同走出屋子。 “半衣你跑哪去了?容之?你怎么也在这里?难道真的……”展袍瞪大眼睛问道,手里的抹布掉在地上也没发觉。 “抹布掉了。”木彦夫子吐着茶沫,提醒着展袍的不专心。 展袍顿觉后背一阵拔凉,忙蹲下捡起抹布认命地继续擦地。 他刚刚被夫子抓个现型,又扛不住压力说出了来此的目地,没想到夫子听后没有当即揍他一顿,只眼神复杂地看了他好久,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夫子随后又叫他擦地,说让他先好好练习捡肥皂,以后必定有机会。 啥机会?捡肥皂又是什么?他一点也不知道。捡东西还需要练习?直接弯腰捡不就得了?难道其中还有什么奥秘?展袍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感觉木彦夫子同阿姐有点相像,都是说着听不懂的话语,还都是心里阴暗,哼! 容之和半衣相视一笑,绕过展袍来到木夫子身边作揖。 “夫子,肚子饿了,你什么时候做饭?”半衣摸着空空的肚皮,一早就没吃饭。 “我不开火的。”木夫子摊着手表示不做饭。 “我来吧。”容之摇摇头,认命地拦下做饭的活,平时他来夫子这看书,都被夫子留下做饭。 半衣不可置信地看着容之,这人还会做饭?他还有什么不会的么? 容之走到屋外四面通风的简易厨房做起饭来,他手脚麻利却又优雅无比,像是常常做饭的。 “容哥哥,你咋挥个锅铲都这么优雅呢?”半衣捂着脸取笑,她站得老远生怕油烟飘到脸上。 “我一向如此优雅啊!”容之炒了几下笋片,转过头道,“你那本《追夫大计》不是有一句,要想抓住男人的心必先抓住男人的胃?” “呃,你眼睛太毒了!好吧,我这就来帮忙……”半衣知道他的意思,轻咳一声微红着脸垂着眼角走到容之身边,拿下他手中的锅铲像模像样的炒起菜来。 容之见她难得的小媳妇样,忍不住轻笑出声,又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她炒菜,觉得她学的差不多了就转身切起菜来。 “啊!啊!要死了,要死了!”没想到不出一会,半衣就扔掉锅铲跳到一旁,抱着头大叫。 “怎么啦?!怎么啦?!”展袍拿着个抹布从屋子里冲了出来,朝着这边急急问道! “没事,只是菜糊了,你继续擦地。”容之淡定地对展袍道。 “哦,没事啊,我还以为你们把厨房给烧了呢!”展袍抚着胸口吁了口气,又听到里面夫子的叫声,苦着脸回去擦地了。 “菜糊了……” “嗯。” “怎么办?” “倒掉重新炒。” “那太残忍了!它们才活几天就被我们乱刀弄死,又丢进热锅里煎炸,结果还被我炒糊了。还没完成被我们吃掉的最终使命就要被当作脏物丢弃,简直惨不忍睹天理难容!还有……” “……”容之看着蝶蝶不休的半衣,很是无语,他看了看手中的菜刀再看看刀下的蔬菜,觉得它们都活了般朝着他瞪眼,嘴角抽动了几下,最终还是放下了菜刀。 “真是两个幼稚的小鬼,快点走开。”木彦夫子端了一杯清茶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他慢悠悠地走到灶台旁,示意他们赶紧走开,他要亲自做饭。只见他泯了一口清茶后把茶杯搁在一边,又一脸嫌弃的倒掉了锅里黑乎乎的一团,然后优雅无比地做起饭来。 有人做饭自然是很好的事,半衣拉着容之赶紧离开灶台,这做菜之事还是留着以后再学吧!再说礼秀那么好,说不定以后围着灶台的是他呢! 木夫子在灶台前忙活了很久,他们好不容易等到夫子的菜上桌,结果全傻了眼。这菜已经不能用清淡来描述了,因为清一色清水煮菜,一尝竟是没有放一点油盐。 夫子吃的很是舒坦,还告诉他们,这水煮菜最是健康,肠道会清洁畅通无比,不会堆积脏物,最适合养生。 半衣和展袍木着脸吃了几口,就再也下不去嘴,只容之很给面子吃了很多,容之觉得自己对吃食没什么讲究,能吃饱就行。 饭后,夫子拉着容之在院子里的石桌上下起围棋来。只是他次次皆输却次次要求再战,容之几次想起身离开又被他扯住,只得继续托着腮陪他下棋。其实容之想输他几盘然后离开,无奈木彦夫子的棋艺太臭,连自己少子又让棋他都赢不了。非旦赢不了,嘴里还老是念叨着,要是比五子棋,我非得赢你个千遍万遍。 而另一旁的展袍耐不住肚子饿偷偷跑开觅食了,半衣则是整个人趴在竹林下的大石上假寐。 清风徐徐过,石上卧美人。 容之收回目光,垂下眼,看着手中捏着的棋子,良久才放了下去。 木彦夫子看着那颗棋子落下,心里暗叹,不是良人,可惜了。 石上的半衣闭着眼感受着清风的温柔,思绪飘远。 她想起自己躲藏在后山陷阱的那夜,那时她还不知道孟枕就是礼秀。后来孟枕突然出现救她于狼口,又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她才有了一丝怀疑。 于是她熊抱上去要他背着自己,其实是想试探一下。一个人的容貌体型怎么改变,记忆总是不变的。果然,他对她这个熟悉动作的反应很是自然,而他背着她走路的感觉很像五年前礼秀背着她那般。 第十四章 女皇的疯狂 虽然没有明目张胆地关注他,可也偷偷在意,她总是感觉到背后似有似无的目光。 最终让她肯定他就是礼秀的,是那天书画课上的那副没有落款的山村瞌睡图,那两个小孩分明画的就是年幼时的他们。那时他们随他的父皇一同春猎,偷偷地跑到村落里看桃花,看累了便在树下相偎着睡着了,还害的宫人一通好找。而最重要的是那副画的每一笔,她都能想象礼秀是如何落笔的,他们都对对方太熟悉了。 又想起她随容之外出治病消失几天,然后出现在书画课上时孟枕的脸色。她不禁轻笑出声,当时他那表情分明是吃醋了! 容之说的没错,礼秀不和他相认,定是有难言的苦衷。她会一如既往的相信他,相信他总有一天处理好自己的事,到时再和她相认,回到幼时那般亲密无间。 感觉到一丝凉意,半衣蜷缩了身子睁开了眼,看着近处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竹叶,心神突然一瞬间有些凄清飘渺,她想起了以前的事。 月国现在的女皇是前任皇帝礼觞的私生女,名叫越蒂,越蒂六岁时被找到接入宫中,同当时同样六岁的皇四子礼秀和三岁的前臣孤女的她一同长大。越蒂因性格阴沉加上又是私生子的原因,并不受觞帝的疼爱,宫人也待她刻薄,幸好礼秀和自己待她亲近,才不至于过的凄惨。她的童年都是和容之越蒂一起的记忆。 可是当她十二岁那年,突然一些所谓的叛臣贼子带着军队杀入宫中,平时戒备森严的王宫突然变得吹弹可破,那些贼人一路砍杀,宫人无一不惨死刀下。当时她在动乱中被打晕,彻底失去意识前,只知道自己被贼子扛起往宫外离去,但是当她醒来时却是躺在满身鲜血的越蒂怀中。 越蒂告诉她,觞帝和几位殿下公主全被那些人杀死了,是她和赤天军拼命抵抗才打退了贼子。 传说月国的赤天军只在月国危难时出现,那赤天军不是应该很厉害么?为什么连月国的皇帝和他的子女都保护不了呢?当年的她不懂。 她当时头脑一片空白,只追问礼秀哪里去了,越蒂抱紧她又捧起她的脸,一字一句地对她说,礼秀死了。 他从贼人手中夺下昏迷的她后被追杀,只得把她隐藏在草丛中,自己去引开追来的贼人,最后不会武功的他被逼着跳崖身亡了。这是所有人都对她说的事实。 她悲痛欲绝,总觉得礼秀未死可是大家又都说他死了,一时大脑迷糊呆滞,竟害起病来,太医来了一波有又一波皆说心病难治。 这一病便是三年,她有时清醒有时昏迷,皆目光呆滞说不出话来,越蒂心急如焚三年间斩了无数的人。 直到第四年三月三那天,床上的她突然醒来,当时已是月皇的越蒂听到消息,丢下一众大臣从朝堂上急奔来到她的身边。 自从那天真正醒来,她就不再发病,心里愈加坚定地认为礼秀没死,她总觉得与礼秀心灵想通,能感受到他的心跳。 她渐渐开朗起来,但是也渐渐觉得越蒂变了,越蒂看向她的灼热的目光总让她害怕。 直到有一次她实在不想再喝那每晚睡前必喝的汤药,便骗过宫人把药倒进了花盆,然后上床睡觉。 睡得迷迷糊糊间,感觉身后有一只手抚过她的腰伸进了她的亵衣里,那人口中的热气也喷到她的脖子上,这让她感觉很不舒服。 她清醒一些刚想睁开眼叫嚷,没想到那人微微起身吻住了她的嘴,又急促地低囔了几声“半衣”。 她听到那人的声音顿时吓得睁开了眼,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身上的月皇。 月皇似乎很震惊她会醒来,呆在那里,忽又惊恐地看着她。 她一把推开月皇赤着脚奔出了大殿,不顾后面月皇疯狂的叫喊声,她只觉得身后有追赶她的猛虎,惊恐万分慌不择路。 最后她被暗卫劫下,送还到月皇的宫殿,后来她才知道,那个暗卫就是剑远。 月皇脸色沉郁地嘱咐宫女侍奉她睡下,自己则离开了大殿一夜未回。 自此,她不再信任月皇,看月皇的眼神也多是厌恶,渐渐的,她每日沉溺在对礼秀的想念和对女皇的憎恶中,性格变得抑郁,常常遇到不顺心的就发脾气。月皇自从那夜后变得更加小心翼翼对她,任凭她恶语相加也从不生气更不加阻挡,只是变相的把她囚禁自己的寝宫月华宫,不准她出宫半步。 她实在受不了月皇的囚禁,在快要被逼疯的时候,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偷偷买通宫女逃出了宫外,但是不久就又被抓回。 那夜月皇看向她的目光突然变得凶狠掠夺,再也没有了之前的隐忍,她狠狠抓起她的双肩,把她拖到了床上,用丝带绑住了她的双手又塞住了她的嘴巴,当着宫人的面竟撕开了她的衣服! 她惊恐地看着月皇的动作,忘记了流泪,她想大喊可是却叫不出声,她拼命针扎直到再也没有力气。 女皇最终没有得逞,她被那个叫剑远的暗卫一个砍手砍晕了过去。 那个暗卫别开眼解开了绑着她的丝带,拉起一旁的被子盖住她的身子,又给她找来了衣物。她精神不支晕过去前感激地看了一下那个暗卫,记住了他。 她自那后心病又添,发作时竟比之前更甚。月皇清醒过来也懊悔无比,日夜守候她,只是月皇一近身她就控制不住发出尖锐的叫声,直叫的精疲力竭,也不管月皇眼中的惊痛和无措。 直到有一天,月皇告诉她,她可以给她三年时间,只是三年后必须回宫。 三年足够了,她在心里暗道。 “半衣,你看这是什么?”忽然展袍的喊声打断了她的回忆,半衣抬头懒懒地看着他,只见他手中拿着两条烤鱼。 “嗯,好香,哪里弄来的?”半衣很佩服展袍在吃上面的毅力,他总能弄到吃的。 “嘘,小声点,就捉了两条烤了,就我们俩吃。”展袍笑嘻嘻地对着她笑。 半衣听他这般说,心里才觉得舒适多了,觉得眼前的大脸又回归到初见时的可爱。他那段时间对容之殷勤不已却忽略了自己,让她很是郁闷。 她看着身边啃鱼啃得忘乎所以的同伴,又看向那边在棋盘上厮杀的两人,心中的郁结一扫而空,突然觉得这样的生活也不错。 她低下头,像展袍一样快活地啃起鱼来。 第十五章 我心悦他 晨读完有两刻钟的休息时间,半衣趴在桌子上不想动弹。 她看着前面的两人聊得热火朝天,很是郁闷,虽然只是展袍单向叨叨不休,容之只是听着并不见回复,但也是很妨碍她啊! 忽然左边的胳膊被碰了下,歪着头看去,竖在眼前的竟是一个晃眼的银针,吓得她立马绷直了身体。 “半衣,你让我扎下,就扎一下,我的两只手都被扎满了,可是我还是没找到医书中说的穴道……”同桌的安怡挨着她小声的哀求,那平常死鱼眼般的双眼此时竟变得星星点点起来。 半衣拿眼偷偷瞟了一下安怡那布满针眼的双手,浑身一阵肉麻,暗惊这孩子这是走火入魔了么? 抬头刚想拒绝,余光却看到安怡拿着针就要往她手上扎,下意识大喊一声“展袍”。展袍果然神速回头,于是安怡的银针碰巧又及时地扎进了展袍的胳膊上。 “啊!”一声凄惨的叫声穿透整个书堂,只见展袍惊叫地跳出了座位。 半衣趁机做到展袍的位子上,利索地把他的书籍文具全扔到了身后自己的书桌上。 “半衣,刚刚到底怎么一回事?还有你怎么做到我的位子上了?”展袍胳膊上的针终于被拔掉了,又看到座位被占,抱着受伤的胳膊站在一旁不明所以。 “我们换位子,容之和你坐一起我不放心!”半衣朝他做了个鬼脸,又转过头对着容之羞涩一笑。 “有什么不放心的?”展袍不解,瞪着个眼睛问。 “我心悦容之啊!”半衣也不解释,笑嘻嘻道。 “什么!你心悦容之!”展袍声音立马拔高,他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要被吓破。 容之本来不想管他们的打闹,他脑中飞速运转想着一些事,突然就被展袍声音打断,刚好听到这句,还未咽下的一口茶被惊得噗了出去,正好全部喷到半衣脸上。 半衣抹了一把脸,一脸委屈地看着容之不说话,只用眼神问他要不要这么大的反应,前几天不是说好的么? 容之尴尬的咳嗽了一声,仓促地想从衣袖里掏出手帕给她擦擦却半天找不到,才想到自己一个男子哪来的手帕,只得用衣袖轻轻给她擦拭。 他余光里注意到有道目光一直注视着这边,装作随意的一瞟,入眼的是一张平淡无奇的脸,还有那未来得及收起的惊痛又哀伤的表情。 原来是他。半衣前几日只和他说过帮忙之事,倒未曾说过那人姓名,他还以为是在书院外,没想到就近在咫尺。 他的确如同半衣所说调查过她的身份,知道她是旧臣孤女,深受当年觞帝的喜爱,把她养在宫里同皇子一起长大,如今女皇登位,待她更是亲如姐妹。只是他的情报里并无(那尼)这个人的存在,甚至连半衣的信息都不是完整的,似乎被人刻意掩盖掉了一些。 忽然嘴里被塞入一个东西,容之轻嚼几下,顿时酸的眉眼皱成一团,是颗青杏。 半衣见状顿觉好笑,忙把他的那杯清茶端起给他,又往自己嘴里塞了一颗才道:“你不喜欢吃么?我和……我特别喜欢吃,酸酸的脆脆的。” “你们有没有听我在说什么?!”展袍奔溃了,他在边上追问好半天了,但是他俩似乎把他屏蔽在外,只沉浸在他们自己的世界里,他终于忍不住挥手斩断两人的目光。 “你刚有说什么么?”半衣和容之皆转过头看着展袍,异口同声问道。 展袍一指四周,对着他俩努努嘴。 只见同学们全都盯着这边看,原本吵闹的课堂不知何时变得安静异常。半衣装作随意地看向那个角落,孟枕依然低头看书姿势未变,仿佛刚刚的事并没有干扰到他。 他真的是礼秀么?真这般不在意么?不,半衣,记住你没有退路,你不能怀疑不能动摇。 她勉强对容之笑了下,便趴在桌子上不再动弹。 “这个给你,下午要上交的书画作业,模拟你的画风画的。” 修长的手指夹着一副画稿从左边递了过来,他怎么知道她这几天忘记完成书画作业了。 “起来喝点热水,肚子就不会疼了,青杏味酸会加剧疼痛,不宜再吃了。” 他怎么知道她月事来了肚子疼?她刚刚明明掩饰的很好也忍的不露声色。 半衣直起身稍稍喝了点,顿觉腹内暖意融融疼痛减轻了些,感激地看向杯子的主人,却陷进他春风细雨般的笑容里。 自这天后,书院里便常常可以看见一对年轻的身影,或一起在青石旁温书,或在溪水山涧旁悠哉垂钓,或在晨雾中漫步而来,又或在月下赏月闲聊,他们悠然自得全然不顾路人的目光。 书院里一向没有出现过谈情说爱的事,至少明面上没有,虽没有明文规定却也约定俗成。所以一些夫子在对待这些事上明面上的态度是抵制的,怕有辱院风。但看着容之半衣那般,他们心里却又犯了难,这算是谈情说爱么?连手都没见牵过,一同走路连衣袖都碰不到一起,再者这一对容貌不俗举止得体看着也很舒心。所以,夫子们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展袍最近有点郁郁寡欢,老头子来信又念叨要自己带媳妇回家的事,可是那些个姑娘看着就够吓人了,娶回家他也别想活了。娘亲心里眼里嘴里都是她的夫君顾不上他这个儿子,而阿姐不来剥削他就已经是天大的喜事,他如今真感觉自己是孤家寡人,有家难回啊! 好不容易在外有了第一个朋友半衣,虽然他有时候感觉她看着自己的眼神就像狼看着羊,但总归比之他人好了很多倍。后来又遇到了美人同桌,温柔善良又愿意听他唠叨,他喜不自胜。本想有这两个人陪着,书院生活也不至于无聊,只是万万没想到才几日,这两人竟然走到了一起,还这么不够义气抛弃了他。 安怡非常讨厌这个新同桌展袍,讨厌他整天顶着一张怨妇脸。说他喜欢女人吧,也不见他勾搭哪个,说他喜欢男人吧,一提断袖他就要暴跳如雷,不过她觉得展袍最后肯定是和男人一起过日子的。 她也不喜欢半衣和容之在一起,觉得两人十分不般配。虽然视医术为夫君的她大概体会不到爱上别人的感觉,但是她就是觉得这两个人之间并无真心。而且她一直觉得半衣很奇怪,说不出来的感觉,总觉得她性情不定悲喜起伏大,整个人似气泡只待哪天一触即破。她也感觉容之很奇怪,有时觉得他似乎很喜欢半衣,有时又觉得他好像有意为之并不见多少真心。 算了,她也不想管这些。她只想一生与植物为伴,和医书共枕同眠,这样的日子才是美妙。 第十六章 黯然神伤 初夏的夜晚稍稍有点闷热,半衣推开窗户看了看天色,拿起了一件外衣便出了屋子,向书院后方绕去。 书院外的一个小山峰,她约了容之在那相会。 她忽而专注地低头走着山路台阶,忽而又抬头看看天上刚微微能见的星辰。那满天的点点星光,真是比月亮可爱多了!她这般想着,便当即在空中乱抓一通,似乎要把星星从天上给抓下来几颗,末了见自己手中依旧空空,又好笑自己的犯傻。 待她赶到,容之已远远站在那等候。夜风吹起他的衣袍,舞乱他的发丝,他只静立不动,一直看着她向他走去。 “你这是要学‘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容之拉她一把,带她上到了最高的地方。 “对啊,多么浪漫!”半衣开心地张开双臂转了几个圈,又对着山下大喊。 少女的声音惊飞了一林的夜鸟,容之无奈地看着她轻笑。 他们找到一处视野开阔能看到大半星空的草地,席地而坐。 少年看着天空似乎在沉思,一旁的女孩托着腮半靠着少年,他们默契地不说话,各自想着自己的事,仿佛刚才的笑闹不复存在。 不知过了多久,少女似乎不耐静默了,她用胳膊撞了撞一旁的少年。 “我要唱歌。” “唱吧。” “不准笑我唱的不好听!” “不会。” 满天星星的夜空 却没话题能补充 太多承诺从指缝中溜走 不敢奢求什么 回忆将我们扣留 一瞬间亲吻的时候 一切就好像轮回般朦胧 心动渐渐的失控 是否爱上一个人不问明天过后 闭上了眼睛记得你的笑容 幸福的从容将灵魂都掏空 享受那一刻的感动 是否爱上一个人不问明天过后 山明和水秀不比你有看头 牵着你的手 一直走到最后 这一刻怎么回头 少女的歌声婉转舒缓,悠扬动听,像含羞的邻家姑娘在耳边轻言曼语。 容之觉得眼前似能听到山涧的潺潺潺流水声,又似看到一支空谷幽兰在寂寞绽放。只是那明明动人的情歌,他却听出了一些不易察觉的哀伤。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的歌声,她是在为那个人而唱么? 忽然他的眼前有一片暗影过来,唇上顿时有了温热的湿意,微微抬眼,少女的脸近在眼前。 他眼睑微颤,感受着心底深处的那一丝不正常的波动。他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吻了自己的少女,看着她在他唇上逗留再到离去,看着她从笑魇如花到黯然神伤。 “对不起。” “他走了?” “嗯。” 半衣身子向后仰倒躺在了草地上,双手自然地安放在腹部,闭上眼如同睡了般。容之却能感知到这个少女此时从内到外散发着的,是无尽的哀伤。 他没有和她一同躺倒,他看着天上的星辰,在想有多久没有这般看过星星了?风国的内忧外患让他没有一刻时间是自己的,他的心在很久以前就不知道被丢弃在哪里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随便?”少女声音依旧闭着眼,淡漠地问着身旁静默不语的少年。 “不,我从没觉得你是一个随便的姑娘,你只是生病了。”容之不知道该怎样安慰身旁的女孩,他不曾有这般经历。 半衣听至后半句,顿时心往上一提,仿佛堵在喉咙就要脱口而出。眼角一颗泪水滑出,她忙侧过身背朝容之。 是啊!她病了,病得很严重。似乎很多人知道但又似乎无人知晓,连她自己都时常忘记自己还有病。那病不是身上的病痛,而是太医常年未能帮她治愈的心病。 从离开皇宫那日起,她就想过要忘却那个牢笼里的一切,暗自下定决心要活得快活潇洒,活的淡然从容。她所有的目标都是找到礼秀,只要他重回她的身边,她的心就找到了家,就不会在空中飘浮着让她感到害怕。 她其实并不想脆弱得只遭受过几次小失败就想要放弃,她只是控制不住!那病魔轻易地就能影响自己,它一直在自己的耳边说,礼秀在落崖那日便死了,那个活着的孟枕只是一个也叫礼秀的人。 她一直在与它抵抗,每时每刻!在采着桃花做桃花酿时,在捉弄欺负展袍时,在书堂挨打委屈时,在与容之竹屋做菜时,无时不刻。她有时觉得那个调皮古怪眉眼开怀的少女并不是自己,她可以跳脱出来站在一旁,冷漠地看着那个似真似假的另一个自己。她讨厌她的装模作样,又惧怕她有一天会取代自己成为唯一,可是她又希望自己能活成她那般快活。 她时而清醒时而迷糊,清醒时她恐惧,她急需被拯救!可是礼秀就站在那里,不管她如何急促的求救就是不理她,连她想出让他吃醋这个笨法子,他还是不愿意加快脚步。她只好想着再走向他几步,可是她走不动了啊!她和那个恶魔争斗那么久,早已筋疲力尽,只撑着最后一口气在。 今天是礼秀当年跳崖之日,她又犯病了。之前他的无动于衷她不想管了,她只想今晚倾尽全力一搏。所以她在感受到礼秀在暗处时,唱了歌又吻了容之。只是暗处的那个人啊并没有出来阻挡,就那样无声无息的走了。 她好难受,感觉不能呼吸般。 容之发现背朝他的半衣不对劲,她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浑身也微微颤抖起来。他神情一凝,立即去拉半衣。 “容公子,我来吧!”剑远从暗中闪出,急奔到半衣身边,一把抱起半衣,顷刻之间人就飞至百米之外,直至消失在夜色中,只丢下一句话在空中回荡。 “公子,要不要去追?”夜色中突然多出了一道声音。 “不用,那人是她的暗卫不会伤害她。你以后要退至百米外,不要被她的暗卫发现到你的存在。退下吧!” “是,公子。” 容之看着剑远离去的方向,眉头微皱,连他自己都不能明了自己此刻的心情。 他抬起双手看着它们,这双手刚刚触碰到的身体是那般冰冷,那般无助。 第十七章 桃花落泪 剑远踹开房门,抱着半衣急奔至床边,慢慢把她放倒躺好。他脸色沉重,半衣此次发作不同往日那般,毫无征兆。 床上的半衣浑身颤抖,紧闭着乌紫的嘴唇不说话,脸上惨白如纸,没有一点血色。她双手使劲地抓着被褥,似乎在压制着极大的疼痛。 “忍着点,吃了药就好了。”剑远低声哄道,又从怀中取出一个药瓶,倒出一颗药丸喂她吃下。 “就这一次,以后不……不会发作了,你不要……和她说。”半衣撑着一口气,强仰起身来抓着剑远胸口的衣襟哀求道。 “我不和她说,你闭着眼躺会。”他按住她,重新给她盖好被子,又不放心的坐在一旁守着。那药只有安神的效果,不知道有没有用。 果然没过一会,听话闭目躺着的半衣突然拼命地挣扎起来。 “走开……走开……,啊!救我……秀哥哥……”泪水从她眼眶里不停涌出,弄得发丝凌乱不堪,她不断的挣扎哭泣,似乎梦魇住了。 剑远看着她如同被风雨摧残得摇摇欲坠的花骨朵,不忍得撇过眼,隔着被子紧紧抱住她。 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半衣不再挣扎,虚弱的张开了眼。 “我没事了,你离去吧,离屋子远一点。”半衣此时已然清醒,她看着自己浑身被汗水湿透,知道自己刚才又犯病了。 “是,小姐。”剑远神情恭敬地应着,不复刚才的温柔。他放开半衣,转身离去。 他不会告诉月皇,不然床上的女孩不刻就会被带回皇宫。他不忍这个身心俱疲的女孩彻底变得黯然无光,她应该像小时候那样,如同明月般耀眼。还有,他不希望女皇被她影响更多,这些年来女皇因为她变得越来越喜怒无常狠毒残暴,更是无心政事,早已让朝政上下乃至民间哀声载道。若是让他们知道女皇对这个女孩的非同寻常的感情,那女皇彻底要被放弃,这个女孩也会成为众矢之的。 不过他不明白半衣为何今晚会突然犯病,难道是因为今日是礼秀的忌日?他看着她和容之相处的很好,以为半衣很是喜欢容之,已经忘记了礼秀。他私心其实是希望半衣能和那个少年容之在一起,他看得出他们在一起时,半衣开心了很多。当然,那少年必须无害,不然他剑下绝不留情! 半衣看着剑远离去的背影,起身倒了一杯水慢慢喝下。她赤着脚爬上了窗栏坐下,手随意搭在腿上,垂着头不发一语。 寂静的桃花溪边冲下来一个人,带动的劲风让树叶呼呼作响。 孟枕无力地跪倒在桃花溪边,溪水浸湿了他的衣袍。他再也不像之前那般镇定冷漠,此时垂着头如同孩子般低泣。泪水划过鼻梁,疼痛直击心脏。 他看到她吻了那个少年,笑魇如花,那是她的初吻。那一刻,他所有的坚信土蹦瓦解,所有的妄想变得可笑。 只是少了五年,为什么曾经的记忆就像不复存在般?为什么半衣的变化这么大!也是,他都自己都变了这么多。 从半衣初见容之时,他就感觉到半衣是喜欢容之的。那少年如同曾经的自己。孟枕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苦笑不已。她曾经说过他的脸是她最喜欢的地方,让她依恋。如今他变成这样,完全找不到一点年少时的样子,她还会喜欢么? 他想过只守护在她身边,可却一直不甘。他总是在她身后看着她,观察她,希望每天都能看到她,知道她所有的事。吃的好不好?睡得好不好?玩的好不好?眉头皱了是为何?笑得那么开心又是因为什么? 他不敢直接去问,他直觉他们早已不可能像幼时那般无话不谈,相互吐露心事。他也不能去问,不能去相认。他要复仇,他要夺回父兄的王朝!女皇暴虐治理不好月国,他必须夺回月国,然后找到合适之人交付。再待一切尘埃落定,再和半衣相认远走高飞。 而半衣此时在书院远离了女皇,暂时没有危险,他可以安心的做自己的事。若此时相认定会功亏一篑也让衣陷入危险。还有他一直受制与那所谓的师父,说不定哪天就命在旦夕。他不想让她承担不确定性的负担。 孟枕从溪水中站了起来,又摇摇晃晃摔倒在岸边。他闭上眼不愿看到满天的星光,那会让他想起刚刚发生的一切。他抽空自己的大脑,让思绪随意飘向它想要去到的地方。 十七年前。 “嬷嬷,这个小弟弟是谁家的?”三岁的小礼秀看着母妃宫殿里哭成一团的女人们,很不解。他又看着嬷嬷怀里的婴儿觉得很是可爱,忍不住问道。 “这是小妹妹,不是弟弟。”嬷嬷偷偷抹去眼泪,抱着婴儿蹲下身,对四皇子礼秀轻声回道。 “妹妹?”礼秀看着那安安静静不哭不闹的小婴儿,心仿佛被甘洌的泉水润过。 他凑过去细看,小妹妹睫毛好长,头发软趴趴的,眼珠子盯着他看,一动不动。他忍不住用手轻轻戳了戳她的眼睛,没想到她瞟了他一眼,然后竟自己微微侧过了头躲了他的手。他顿时惊奇,又戳,这次小女娃大哭起来,哭声震天。那些哭泣的宫女见状哭的更大声。 小礼秀看着只大声号哭却不见眼泪的女娃,又看看一地跪着哭泣的宫女,不知所措。 “衣儿!可怜的孩子……”荣妃夺门而进,仪容不整地急奔至刘嬷嬷身边,抱过女娃,哭的不能自已。 “娘娘,不要太过伤心。半将军虽英年早逝,但幸好留下了唯一的血脉,他在天之灵也会感到欣慰的。”嬷嬷不忍荣妃伤心,安慰道。 “可怜的孩子,刚出生不久,爹娘就没了……”荣妃看着怀中嗷嗷待哺的婴儿,眼泪止不住流出来滴到了婴儿肉嘟嘟的脸上。令人讶异的是,那叫半衣的婴儿竟然也跟着无声地流泪。 “觞皇无耻!青儿临盆之际,却要我哥哥去那刀剑无情的战场。如今哥哥战死,青儿闻讯悲痛欲绝,撑着一口气生下衣儿,便也去了。这些事他却瞒着我好些时日!要不是静丫头偷偷告知,他还要瞒我多久?!” “娘娘息怒,皇上也是怕你伤心。” “哼!我早已看透了他……” “娘娘……” “无需多说,你们下去吧!”荣妃疲惫的摆摆手,一屋子的宫人全下去了。 第十八章 竹马青梅(一) 荣妃转过身,看到她唯一的孩子礼秀并没有离去,便向他招招手,示意他近前来。 “秀儿。” “母妃!” “母妃今夜和你说的事,你要记住。”荣妃对小礼秀郑重说道,“母妃我本是江湖儿女,却因爱上微服私访的觞皇,便随他入了宫成了荣妃。半将军半榭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干哥哥,我知道他喜欢我,但是我爱的是你父皇觞皇,只把他当哥哥。所以,我入宫后便想了办法让他当上了他梦寐以求的镇国将军,以弥补对他的愧疚。半榭文武双全又忠心耿耿,也确实配得上镇国将军这个称号。只是你父皇自从知道半榭曾爱慕我之事后,便一直明里暗里加重半榭的任务。尽管后来半榭和苏女青儿成亲,也没让你父皇卸下心头的妒忌。这次半榭战死沙场,青儿含恨而去,定是他暗中操弄!” 荣妃不待小礼秀发问,又把怀中的小半衣塞到他怀里。小礼秀抱不动,只得跪倒在地上,紧紧地抱着怀里的婴儿,深怕她摔了。 “秀儿,小半衣就交给你了,你一定要保护好她。若是你们有缘,长大便可结为夫妻。也不枉……”荣妃说到一半,便不肯再说,似乎想到什么,面色有一丝懊悔悲凉。 “母妃,你要去哪里?”小礼秀虽小,却天生聪慧,很快就抓住了重点。 “母妃有事要去办,你告诉你父皇,等小半衣满十八岁了,我就回来。”荣妃面色清淡似有想通什么。 她从床下抽出一条长盒,又小心翼翼从里面拿出一把长剑。复又走到小礼秀身边蹲下,看着只三岁的儿子,面上有一丝不忍。可是她不走难以卸下心头之恨,她不走这襁褓中的孩子也保留不住,她不走也无法在这危机四伏的宫斗里保护好自己的孩子。觞帝纵然现在对她还有点爱意,却难保长久。倒不如现在一走了之,让他对自己有点愧意,然后善待这两个孩子,而她自己也要…… “母妃放心,孩儿自当照顾好自己和妹妹,你放心去吧!”小礼秀虽然年纪尚小不能理解太多,但他却已经在日日所见的宫斗中变得敏感。他相信母妃必有难言之隐,必有她的道理。只是他舍不得母妃。 荣妃看着小礼秀面上明明万分不舍,却能说出如此果敢的话,忍不住心中赞叹,再也忍不住潸然泪下。她亲了亲同样泪流满面的儿子,又看了一眼儿子怀里瞪着圆溜溜眼睛的婴儿,终于头也不回的走了。 荣妃走后,觞帝果然大发雷霆,但似乎也顾有一丝情意,没有为难任何人。他只把两个孩子交给皇后扶养,以后便很少问及他们。 皇后虽不喜荣妃,但自身的修养也难以让她做出伤害孩子的事。,只是她也不制止宫人对两个孩子的敷衍随意。 小礼秀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却并不孤僻。他脸上常常挂着阳光般耀眼的笑容,不争不抢,学业上也稳定在中上。他每日以最快的时间做好所有的事,然后便趴在婴儿床边看着小半衣。他日日观察她的变化,时间一久竟比奶娘更懂小半衣的吚吚哑哑,只要能做到的他都亲力亲为。 小半衣在年幼的他的呵护下长的圆滚滚,嬷嬷多次告诉他不要喂她吃太多,也不要老抱着她,应该让她多活动活动。小礼秀听后也觉有理,只是过了一会便又忘记了,继续按照自己的方式来疼爱他的半衣妹妹。 十三年前。 礼秀七岁,半衣四岁。 “礼秀!我要吃桂花糕。”四岁的半衣挥着胖胖的小手,打在礼秀面前的书桌上。骄横的表情配着胖乎乎的脸蛋圆溜溜的大眼,在桃色宫装的映衬下显得无比可爱。 “小心手打疼了。”小礼秀放下笔,拿起那胖乎乎的小手心疼地问道,“疼么?” “我都这么胖了,打下去都是肉,还疼什么呀?”小半衣眉头皱成一团,都怪礼秀把她培养成一个大吃货。 “那你还吃?你昨天晚上吃的太多了,今天少吃点?我已经让嬷嬷派人去做了。”小礼秀无奈的看着眼前矮他好大一截的小女孩,轻声哄道。 小半衣嫌弃的瞥了他一眼,又似万番不情愿地爬上了他的腿上,看着桌上的画眨巴着眼睛不说话了。 “衣衣,不可以叫我名字,要叫哥哥。” “哦。”半衣随便应付了声,小手戳了戳画稿,示意他快点动笔。 小礼秀无法,只得一手圈着她,一手拿起画笔,重新画起未完成的画作。虽然父皇对他越来越满意了,但他为了能在这宫中和小半衣一起不招人嫉恨的活着,在人前都是展现的中规中矩不曾出头,只在自己宫中加强学习功课书画。 小半衣最喜欢看他画画,每到这个时候就会难得的乖巧。他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女孩,心里默默许愿。希望她能够一直这般天真烂漫,所有的暗黑由他来为她挡开吧。 十年前。 礼秀十岁,半衣七岁。 “你这个小妖孽,害死了你爹娘,还来害我们!”皇七女礼婉使劲地推搡着眼前的半衣,愤然厌恶道。 她不明白父皇为什么要把和他们没有一点血缘关系的半衣养在宫中,还一起上课。 “就是,小妖孽!还不跪下来向婉公主求饶?”皇七女礼婉是皇后最为疼爱的女儿,一向骄横跋扈,所以边上一群嫔妃或大臣之女连声附和。 半衣垂着头不发一语,任凭她们推搡。她只是不小心碰到了礼婉,根本用不着这般受气,只是她不想惹火了他们而让礼秀为难。 忽然,她被推倒在地,手心一块皮肉没了,她疼得眼眶湿润了,却忍着不掉下一滴眼泪。 “你们干什么!放开她!”礼秀刚和一群皇子路过,便看到这般情景,顿时怒目圆睁冲了过去,顾不得平时的温润低调。 “皇兄,你凶我!”礼婉不懂平时一向温和有礼的礼秀,今日为何这般异样,还为那个小妖孽撑腰。 “皇妹,礼秀也不是故意的,他从小和那半衣一起长大自然亲厚点,他不清楚情况就出面相助,也说得过去。”皇二子礼眠出面帮着礼秀求情。 礼秀充耳未听,他只心痛地看着地上的半衣。看着她衣冠不整手脚似有受伤的样子,他却不敢上前抚起她,不是因为怕被那些兄妹责怪,而是无颜再见她。他一直以为她被自己保护的很好,却在今日撞见她被欺负,而且看似并不是第一次。 呵,小半衣竟然也学会了委屈求全。 第十九章 竹马青梅(二) 半衣听到礼秀的声音,便刷地一下抬起了头,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冲动。 一时无人说话,只听得礼婉骂骂咧咧。过了一会她大概觉得只她一人说话,很是无趣,便带着一群人离开了。 “秀哥哥,我没事的。你看,就破了一点皮。”半衣怕他察看她身上更多的伤,忙主动伸出受伤的手掌给他看。只是礼秀沉默不语,让她有点害怕。 “上来,背你回家。”礼秀蹲下身,让半衣爬上他的背。 他会更加努力,背上的女孩谁也不能伤害。 七年前。 礼秀十三岁,半衣十岁。 无人路经的荷塘旁,一对小人坐在一起。那随风摇摆的荷叶上圆滚滚的露珠荡过来又荡过去,就像女孩在男孩身边跑来跑去嬉笑打闹。 “秀哥哥,秀哥哥,秀哥哥……”十岁的半衣褪去了婴儿肥,身材越发纤细修长,容貌也愈加清丽,出水芙蓉说的大概也就是这般模样。 她把秀哥哥三字编成了一首歌,放在嘴里能唱个几十遍都不重复。 礼秀看着长大点的小姑娘依然喜欢趴在他背上,有时一个大大的熊抱,有时又在背上滚来滚去唱着奇奇怪怪的歌。他忍不住轻笑出声,又在不经意间微微红了耳朵。 十年的陪伴,让他成为了她的依靠,也让她成为他心底一股清流。每当他抛却烦恼回到宫殿后,总是喜欢在这清流里歇息片刻,享受难得的安宁快乐。他希望他们能永远在一起不分离。 不知从何时起,他开始喜欢上小半衣,懵懂的年纪却清楚的知道那是男女之情并非兄妹之爱。又不知从何时起,他就有了一个梦:等到女孩长大成人,带她离开皇宫,去到那乡里人家隐姓埋名,过起平淡幸福的日子。 “礼秀,你又在发呆!哼!”半衣双手托起他的脸,满脸愤愤然,怪他总喜欢看着她发呆,不理她。 “说了多少次,叫秀哥哥,不可以叫名字。”礼秀拿下她的手,却猛然发觉她的手变得纤细柔美,早已不似小时胖乎乎的样子,脸上也变得清丽。小女孩不知何时长成了少女。 他想到这,立马放开半衣的手,脸上微微犯红。 “整天让我叫哥哥,你不怕人家都以为我们是亲兄妹呢?看你以后如何娶我!”半衣不耐地嚷嚷,忽又紧紧捂住嘴巴,懊恼地瞪大了双眼,好似不小心说出了天大的秘密。 “什……什么,娶……你?!”礼秀一副吓掉了下巴样,脑中一片混沌。 “算了算了,我说出来好了。”半衣身子一歪,像小时一样坐倒在礼秀怀中,笑嘻嘻道,“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可是知道你喜欢我哦!一年前你还趁我睡着偷偷亲过我,还有……。书中就是这般写的,还说这样了长大后就必须成为夫妻。总之我也喜欢你,我们凑合着过好了。” 礼秀呆呆地看着怀中的女孩嘴巴一张一合,感觉浑身不能动弹。但那些话语却又一字不漏清晰的传到脑中,反应过来后顿时觉得气血上涌,脸上火辣辣一片,无法思考也无法直视女孩。 于是……他推开女孩,狼狈而逃,只留下倒在地上一脸讶异后捂胸大笑不止的女孩。 五年前 礼秀十五岁,半衣十二岁。 “礼秀,你真的不想做皇子?”半衣裹着厚厚的披风,坐在炉边烤着火,再一次问起。 礼秀握住她的手,把它包裹在自己的掌中,然后一同放在炉上烤火,才道:“和你说过很多次了啊,我不想再做这皇子了,等我计划好,我们一同远离这个地方。” “你舍得你父皇么?” “父皇?没有什么不舍得。”礼秀站起身看着窗外目光飘远,“也不知道娘亲在外如何了?” 既然逃开了他的父皇,还是不要再回到这个牢笼里了。而他也会带着半衣远离这个地方,再也不回来。 “等我们出去了,一起去找娘亲。”半衣拉着他的衣袖也站了起来,认真道。 “你也不害臊。”哪有还没成亲就叫娘亲的。 “干嘛要害臊,都多少年了,嘻嘻。”半衣一副老夫老妻的样子,偎着礼秀嬉笑道。又嫌他呆瓜,拿起他的手围在自己的肩上。 礼秀好笑的看着半衣,看着她总是一副你就该陪我天荒地老的霸道样子。心里如被冬日暖阳照耀般,温暖宁静,又像黑夜中万马奔腾而过,无法抑制那一瞬的悸动。天荒地老,愿与君同行,他在心中轻轻说道。 “天荒地老,愿与君同行。”半衣忽仰起脖子,对礼秀一字一顿道。 礼秀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她竟能说出他心中所想!心脏顿时一阵收缩,他颤抖地捧起她的脸,似要再说什么。 “半衣,皇后娘娘找你。” 礼秀刚要出口的话被一道清脆却又阴冷的女声打断,只见一身黑衣男子打扮的皇妹越蒂走了过来。 “哦,我这就去。”半衣拿开脸上礼秀的手,又暗暗捏了捏他的手心道,“礼秀,等我回来哦!” 刚说完,越蒂便拉着半衣走了。只是在出门那刻,越蒂突然回首对着礼秀阴冷一笑。 一个与他同龄的少女,纵然一直阴森森的,但她的笑容又能有多可怕呢?可是,他不知为什么心里一片透凉。他看着半衣的身影隐没在拐角,心里突然一阵慌乱。他想去叫她回来,却最终还是没有喊出口。 谁也没有料到,那天竟是他们永别之日。 天下起了蒙蒙细雨,思绪中断。孟枕抬起手臂盖住了眼睛,依旧躺着不动。 忽然,一把墨绿色油纸伞遮了过来。 孟枕睁开眼一看,是他的师弟夜九。 夜九也不说话,只站在那里,一把伞几乎全遮向孟枕那边。他衣服淡薄,很快就被雨水打湿了。 孟枕看着倔强的夜九,最终还是起来了。他拿过雨伞,把矮他很多的夜九拉到伞下。 “我送你回客栈。” “我等会自己回去,你衣服湿透了,我先送你回书院。”夜九看着孟枕浑身湿漉漉的,很担心。 “你自己的身子你自己还不知道?走吧!回客栈。”孟枕不容他反驳。 夜九只好听话,挽着孟枕的胳膊向山下走去。他忍不住翘起的嘴角显示他此刻的好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