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可一而不可再 黄花梨制的方几,表面光滑如镜,弧形的四足之上雕刻着繁复的纹饰。 方几两侧坐着一男一女。 男子鼻直口方眉目俊朗,玄衣广袖,以手撑额,带着三分慵懒。 女子长眉入鬓双眸低垂,白衣似雪,端然而坐,似乎想着心事。 真是一对儿璧人。 假如他们中间的方几之上没有那把匕首的话。 匕首尚在鞘中,连上把手也不过一尺长短。 角落里的黄铜小香炉燃着一枝细细的线香,袅袅地散发出若有若无的味道,忽然无风而熄,连最后一丝缥缈也黯然淡去。 玄衣男子也失去了耐性,坐直了身子,微微皱了皱眉头,冷声道:“你这么磨蹭又有什么意思?!反正都死了一次了,要死就痛快点儿!这把匕首削铁如泥,保证让你去的痛快,不会像先头上吊似的,死都死了,还能缓过气儿来!” 白衣女子抚了抚颈上的红痕,心里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到底算什么事儿嘛!穿就穿吧,从前的世界倒也没有什么让她特别眷恋的地方,可是,能不能穿得利索点儿? 穿到死人身上可以理解,毕竟活人自己还有魂魄,要直接夺舍也实在不容易。可是,能不能不要立刻就面对还得再死一次的局面啊? 给人在面前摆着把刀子逼着再死一次已经够麻烦了,能不能让我好好说话?现在这个身体因为上吊喉咙被勒得肿胀不堪,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好不好? 说不出话来让我怎么弄清情况?怎么摆脱再死一次?! 玄衣男子不耐烦地敲了敲桌面,将匕首又向女子推了推,道:“你院子里的人都已经解决掉了,回头对外只说你是气血两虚郁郁而终,不会影响你的名节的。” 解决二字在他口中似乎非常的淡然。 林慧心中一动,看来原主儿的事情与名节相关。 总这么相对无言也不是办法,林慧伸手将匕首拿了过来。 不管怎么说,攻击性武器还是在自己手里比较好。 玄衣男子丝毫没有感到威胁,反而露出满意放松的表情,大概认为林慧这个举动表示接受了自己的提议,站起身来道:“我明天早上安排人过来收拾。” 所谓收拾,大概就是收尸吧。 看着施施然走掉的男子,林慧觉得这个匕首最合适的位置就是插在那人的背上。 院子里静悄悄的,目中所见并没有什么人走动。 林慧没精神去考虑那些被“解决”掉的人的情形,活动了一下腿脚走进了内室。 屋子是典型的闺房,颇有几分凌乱,地上歪着一张高凳,凳上丢着一条长长的白绫。 紫檀木的四柱床,刻着喜上眉梢的花纹,简直是对原主儿命运的讽刺。 林慧坐在床上,梳理了一下自己的现状。 爹死娘嫁人,这就是林慧从前生活的写照。父亲去世得早,几乎没留下什么痕迹,母亲远嫁也没什么联系,林慧从小跟着祖母长大。 经历了双亲离去的打击,加上祖母居住在人烟稀少的山间,幼小的林慧连续几年都不开口说话,陷入了自闭的状态,每天大多数时间不是在看书就是在画画。 她的画抽象迷离,没有具体的内容,但看得久了,却能让人陷入莫名的情绪之中。 祖母并没有带她四处求医,而是每天坚持不懈地在她身上变着法子的下针。 祖母这个人很特别。 祖母话不多,双目有神采,让人在她面前有无所循形之感。最让林慧佩服的是,祖母行动之间舒缓有致,看起来绝不急促,仿佛慢悠悠的,偏生无论什么事情,都是转眼便极妥帖了。 八岁那一年,林慧终于好转,和正常的孩童没有不同,看起来反而更加沉稳。 十二岁那一年,林慧得知,祖母原来是九玄针的第六代传人。 之后,她自己成为了第七代。 得益于多年的自闭内省,林慧发现使用九玄针所必须修炼的元气引导之术,对自己来说十分简单轻易,很快就达到了小成状态。 不过祖母严厉的要求,必须针法大成,方可出手行医。 医者父母心,人命关天,不能马虎。 林慧大学上的是医学院,中西结合各取所长才好。 可惜的是,虽然成绩非常优秀,可是拼爹看脸的年代,拼爹没有爹,看脸也不够看,最后只能在一家规模颇小的保健院里工作。 今天是祖母去世的七七之日,悲伤的林慧木然地坐在沙发上,看着武器迷男友在组装一套所谓的“仿真”手枪。枪支当然是禁用品,但是着迷的男友时不时通过某些渠道弄来些零件,这不,七整八弄之后,一支蛮像那么回事儿的手枪居然装好了。 “看!”男友兴致勃勃地冲着林慧挥舞着手中的“杰作”。 叭! 林慧忽然觉得心口一痛,还没有从木然的状态中反应过来,眼前便渐渐发黑,坠入了无边的黑暗。 枪迷有风险,交友需谨慎。 林慧无语地发现自己穿越了。 真的“无语”,因为原主儿悬梁的缘故,喉咙肿得根本说不出话来。 林慧神不守舍地回想期间,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两名健壮的妇人,一左一右门神似的守着门。 林慧抽出匕首,果然是好钢好刀口! 她将匕首放在枕头下面,还魂后的疲累加上不知如何是好的彷徨,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 有人粗鲁地扯着她的头发,想将她从床上扯下来。 “你干什么啊?!”林慧愤怒地叫道。 咦?可以说话了啊。林慧吃了一惊。 扯她头发的妇人比她还惊讶的厉害,立时松开手退了好几步,嘴唇抖了半天才叫道:“夫人又没死啊?” 什么叫做“又”没死?!这么快就来收尸了? 林慧抬起头,发现窗纸发白,原来已经天亮了。 那位准备装殓的妇人扭头跑了。 两位门神也不见了。 林慧赶紧收拾东西。 匕首,放在怀里。 首饰,放在怀里。 银子,放在怀里。 …… 呃,怀里放不下了。 “看来你是不准备死了?”门口传来男子阴恻恻的声音。 林慧放下手里刚扯下来准备包东西的床单,理了理头发,从鼓鼓囊囊的怀里把匕首拿出来握在手里。 “是!”林慧的回答简单而肯定。“我确实不准备死了。再说,你为什么非要我死呢?” “你死了,事情就简单多了,我可没兴趣摆个罪臣之女做正妻。”男子很直接。“你不是很看重名节么?之前你父亲还当权的时候,不过是你我的马车相撞,阴差阳错地扶了你一把,你就非要嫁我不可。这次被下人动手动脚的,你怎么还能忍下来?” 罪臣之女。 看来境况不怎么妙啊。不过林慧对坏消息已经习惯地麻木了。 “你直接找人干掉我不是简单得很么。”林慧真心觉得自己现在体能很差,属于很容易被弄死的类型。 “白痴!”男子冷冷的看着她,“之前你不过有几分木讷十分无趣,原来脑子还有毛病。” 男子继续闲闲地说着:“你话本儿小说看多了吧。杀人是那么简单的么?找人?找谁?让张三出手,那是不是还要干掉张三?让李四王五干掉张三,是不是还得干掉李四和王五?怎么能让把柄握在别人手里!就算我亲自动手,总需要人来善后,事情很容易越弄越麻烦,当然就是你自己肯去死最好了。” 嗯,看来弄死个人比想象的麻烦啊。 终于有个好消息了。 呵呵,你不动手就好办。 “咱们商量一下吧。”林慧把语气放缓了两分,勉强挤出个笑容来,“不如你直接对外宣布我死了就是,何必非让我真死呢。” 第二章 猪一样的队友 大庄万始十六年夏,安邦侯世子夫人殁。 安邦侯夫人是在西京别院病故的,故此丧事也就在西京举办。 别院的大门糊着白纸,出入的下人们也都服丧。 看着门口飘扬的挽联和雪白的旗幡,林慧觉得非常的荒谬。 一个人看着自己的丧事总是会觉得荒谬的。 不知道从前的世界有没有给自己办丧事,想不到来到这里倒见到了原主儿的丧事。 安邦侯府是要面子的人家。 礼节无可挑剔。 一位世子夫人,前首辅的嫡女,一切应得的身后哀荣都不缺少。 就是没什么人来吊唁。 前首辅因为谋逆已经被满门抄斩,即便有漏网的,自然也都隐姓埋名好好藏着。出嫁女不在抄斩之列,可如今自个儿病死了,娘家当然没人出现。 至于到底什么病,怎么死的,也没人闲得发慌去打听。 安邦侯府里头人人皆知,世子爷对夫人是不假辞色地厌恶。夫人嫁进来两年多了,至死都没有圆房便是明证。活着的时候尚且乏人理睬,如今既然去了,当然更是没人过来触霉头了。 娘家夫家都没人来,稍微有点儿眼色的都躲得远远的。 恢宏的丧仪更像一次庄严的宣告而已。 世子夫人死了,死得不能再死了,众所周知,绝不会复生了。 活生生的林慧当然明白世子的意思,她和他商量的时候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今后自己会以林慧这个名字一直生活下去,世子夫人将随着虚无的装殓彻底地消失。 事实上,世子对于她愿意放弃夫人身份,另起炉灶自谋生路的提议,是表示极度的惊讶的。 他当然知道这个女子对自己是何等地痴缠,对身份又是如何地看重。 好在惊讶并不妨碍最终的结果。 一个被宣告死亡的人还好端端活着,其风险也就在于这个人本人、或者她的家属会跳出来。 这种风险似乎相当的小。 既然如此,何必沾染人命呢。 其实大家族之中,经常有犯了错的女子被送走,对外只说死了,假模假样地办场丧事,回头改名换姓的一样嫁人。 这事儿并不算稀奇,即便揭穿了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世子爷顺水推舟的同意了林慧的提议。 在衙门里另外登记一个林慧的身份,对安邦侯府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世子爷连亲自出面都不用,随便派了个心腹小厮就搞掂了。 如今林慧乃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一名民女。 还是父母双亡的孤女。 林慧对自己的新身份很满意。 不过对身后跟着的三个尾巴很不满意。 毕竟夫妻一场,世子爷大概不想看到她孤身流落的景象,居然“大度”地给了她三个服侍的人。 一个据说十岁,可看起来也就七八岁模样的小丫鬟。 一对儿据说四十多岁,可看起来能有六十多的老夫妻。 这三位是现从人市上买来的……最便宜的。 林慧摸了摸怀里的银票,脸上倒露出两分笑意来。 世子爷不同意她带走任何首饰和衣裳,免得日后以这些东西为凭,证明自己的世子夫人身份。 所有东西最后都变成了银票,数目着实不少。 当然,所谓不少,是林慧眼中的不少,在人家眼中大概连小钱也算不上。 拿了银子,带着尾巴,林慧安排的第一件事就是出城。 西京城很大,不过还是不够大。 她希望走远一些。 她不希望和安邦侯府再有任何交集。 所谓天南海北,那就向南走。 一路南行,林慧不断地打造自己的小小队伍。 小丫鬟面黄肌瘦的没法儿看,吃! 老妇人人老珠黄的没精神,吃! 老头子赢弱不堪的没力气,吃! 这个世界山清水秀没污染,食材还出奇的便宜,林慧将南行之旅变成了美食之旅。 没多久,四个人八只眼都养成了坏习惯,看见什么都估量一番是否能吃,怎么弄好吃…… 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 没有腿的、两条腿的、四条腿的、…… 红烧、清炖、白灼、爆炒、醋溜…… 两个月后,终于抵达南邬城的时候,终于实现人人红光满面溜光水滑的目标。 林慧打量了一下身边这几位,发现自己的养猪政策十分成功。 成功人士首先必须有成功的外表。 林慧可不想浪费大好的机会,能来到崭新的世界开始崭新的生活,她要成功! 世子夫人? 一边儿去吧,这不是她想要的。 “老周,”她冲老仆招了招手,“趁天色尚早,你赶紧去牙行看看,最好能今日就赁个小院子住下来,咱们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 老周夫妻最大的优点就是,执行力强。 颠沛流离半辈子,总算遇到个吃饭管饱的主儿,老周夫妻发挥出百分之一百二十的能量,将自家小姐的吩咐完成的尽心尽力。 小小的四合院儿,乌漆漆两扇大门,正房厢房一应俱全。虽说只有一进,好在进门设有影壁,显得甚是清幽。 院子里小小一池鱼儿,密密数株垂柳,颇有几分景致。 丫鬟小可儿极有眼力见儿,在池边儿的石头上铺上厚厚的坐垫,让林慧可以一边看鱼一边休息。自己则匆匆去整理为数不多的行李去了。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啊。 别看年纪不大,正经挺有规矩的。 林慧很满意。 鱼跃此时海,该为未来打算了。 庄朝的皇帝就姓庄。 十八年前,前朝轰然倒塌,庄正山一代枭雄悍然崛起。 所谓爹是英雄儿好汉,其实并不正确。 大概是忙着打江山,没时间教导孩子,皇后也不过小户人家出身,万始皇帝庄正山的几个儿子都十分平庸。 为了防止臣大欺主,免得下一任皇帝被功勋丰厚的老臣们舞弄,万始皇帝毫不手软地进行了残酷地清洗。 谋反、叛逆、结党…… 抄家、抄族、抄斩…… 一扇扇朱红的大门被打开,旧臣出来,新贵进去。 首辅陈家就是被这个大时代吞没的。 安邦侯府则冉冉升起…… 高官的变迁不过是小民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为了休养生息,庄朝立国之后,免了多年的赋税,再之后,又执行诸省轮流减免的政策,现如今民声倒是极好的。 林慧慢慢地对这个世界越来越熟悉,她看到了一片新的天空。 猪队友用好了也可以有神作用。 第三章 找的就是你 黄老管家从松鹤堂的大门里出来,掩饰不住心底的失望,脸上露出焦急的神色来。 心不在焉地连跟着来的马车也忘了招呼,黄老管家快步走过了两条街,心中只觉得六神无主,几乎落下泪来。 松鹤堂的镇堂神医王老先生,竟然前一阵子就去回乡祭祖去了,这已经是最后的希望了! 现在可怎么办?难道真的没办法了吗? 忽然觉得有人在扯自己的衣服下摆,黄老管家心中正在烦恼,只当是不长眼的乞儿,恶声喝道:“滚!” 谁知低头一看,却是一名极干净的童儿。 只见那童儿穿一身儿墨绿色的小褂,腰里系一条雪白的汗巾子,柳叶眉细长眼,未语先笑看起来十分可人。 只是被他喝骂了一声之后,那笑容僵在脸上,红红的小嘴儿一扁,倒似要哭了。 黄老管家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缓了声调问道:“小家伙,你有事儿么?” 那童儿吸了吸鼻子,眨了眨眼睛,答道:“嗯……其实我没什么事儿。” 黄老管家沉下脸,若不是看这童儿衣裳整齐脸色红润,应该是体面人家里头的,早就一把推开了。 那童儿却接着说道:“只是,我虽然没什么事儿,我家公子说,若是再不赶紧医治,只怕你家老太爷就要有事儿了。” 童儿的声音清亮之中尚带三分稚嫩,浑不知自己说的话在黄老管家耳中听来,简直仿佛惊雷一般。 老太爷……可不是正有事儿么…… 黄老管家一把抓住那童儿,连声问道:“你家公子是谁?在哪儿呢?他如何知道我家老太爷?” 童儿被抓得疼痛,一边使劲挣脱,一边用手一指,道:“喏,我家公子就在那边儿呢,你自去问他好了。” 黄老管家定睛一看,果然不远处有一位年轻公子,穿一件靛蓝色的袍子,面色温和,容颜清秀,正站在一辆马车旁,一名老仆已打开车门,摆好踩凳,准备服侍公子上车。 看来这位公子应是偶然见到自己,便派小童儿过来说一声。 黄老管家心中愈加疑惑,老太爷今儿早上发病,不过半日的光景,这公子又是何从得知? 一时顾不得许多,黄老管家放开童儿,三步并作两步急忙赶到那公子面前,拱手行礼道:“公子请了,不知公子之言何意?还请为小老儿说明一二。” 年轻公子微微低头见礼,温声道:“前几日似乎曾在街上遇见老丈,彼时还有另一位老人家一道。当日看来,那位老人家怕是身子有些不妥。所谓病向浅中医,若是医治得当,自然无碍,不然的话,只怕三两日之间,便可能有大劫。适才见到老丈面熟,随口说了两句,谁知童儿跑过去多嘴,倒是打扰老丈了。” 说着,那公子扯过童儿,轻声叱道:“小可儿,还不向老丈赔礼!” 那童儿只嘟着嘴,咕哝着挨延,含含糊糊似乎在说,公子明明看得清楚明白,自己好心好意提醒一番,怎的还要赔礼之类。 黄老管家心中巨震,前几日老太爷心中烦闷,正是自己陪着逛了几条街。这公子竟然那日便看出老太爷身子有问题,这……这……这是大医风范那! 心里一旦想明白了,黄老管家忍不住浑身都哆嗦起来,慌忙走前两步,扯住这位公子,一时话都说不清楚了。最后总算大家都弄明白,原来老太爷今日已经病重,他的意思自是想让这公子去看病。 那公子满脸迟疑,刚张开嘴,推托的话还没说出口,黄老管家已借着拉扯的势头要跪下去哀求了。 年轻公子连忙扶住,沉吟道:“也罢,我便跟你过去看看情形也好。不过话说在前头,绝不包医包好的。” 黄老管家见他应承前去,自是一叠声地答应。 恰好此时黄府的马车也寻了来。黄老管家生怕这公子跑了,硬拉着上了黄府的马车,公子原来的马车便只在后头跟着。 在马车上黄老管家询问了几句,原来这年轻公子姓林,确实通晓医术。 不错,所谓林公子正是林慧。 对这个世界渐渐熟悉,林慧感觉此地的文化和古代的明朝差不多,自己既然打算以医术谋生,自是男子的身份比较方便。 故此林慧将自己和小可儿都装扮了一番,变成了翩翩公子和小厮。 若是黄老管家知道,他是小可儿拉住的第十位潜在客户,大概会立时吐出一口老血。 其实林慧的言语之中诸多含糊之词,便是特意设计来套客的。 没有明确的师门,没有明确的流派,林慧想在药铺做个坐堂医都不得其门而入。 幸好,路是人走出来的。 林慧正好见识过许多的走法。 她选了一种简单的,和小可儿、老周夫妇排演了一番,便上街实施了。 专挑药铺附近神色焦虑的人施行,当然,视不同的场景人物,台词还是要稍作变幻的。 被喝斥了两次、无视了三次、随口敷衍了四次之后,她们一行人终于遇到了黄老管家。 这次台词和剧情终于配上了。 不过两盏茶时间,马车在黄老管家的催促下便回到了黄府。只是一进府门,情形便明显不对头。 偌大的府邸几乎鸦雀无声,从门房开始,下人们都神色紧张的向里头张望。二门的影壁之前已堆满了白纸和粗白布,显然是等着戴孝举哀。 黄老管家不管不顾地扯着林公子,直向内而去。 老太爷的院子在第三进的正房。 一进院子,便见到黄老管家的长子,人称黄小管家的黄家雄正站在院子里,两手平举,几位老仆两眼含泪,正忙着往黄家雄身上套寿衣。 这穿寿衣讲究极多,穿戴极麻烦的,所以需让人先将所有的寿衣穿好,然后一体脱下来,趁着逝者身体尚温未僵之时套上。 黄老太爷的寿衣有九套之多,黄家雄双臂早已酸了,只能强忍着,规规矩矩地站着任人摆布。 黄老管家见此情形,眼泪登时就下来了。 难道自己还是回来晚了么?! 第四章 不过是一口气 正房门口聚着好几位医者,正在低声商议。 林慧仔细一看,松鹤堂的首席坐堂医、王老神医的长子王杜仲,赫然就在其中。西城延龄堂的赵彦成、北城闵氏药房的闵芝毅等人也都在。 为了熟悉就业环境,这阵子林慧没少花功夫,将城中各大药房但凡有些名气的医者都认识了个遍。 当然,她认得人家,人家却是不认得她的。 只听王杜仲略提高了些声音,急道:“如今诸位都已束手,黄老爷子显见是危症,这个时辰话都说不出了。再不用独参汤,只怕连交待几句都未必能行。” 站在王杜仲身侧的赵彦成年纪最大,平日里最是沉稳不过,此时皱着眉头道:“即便用了独参汤,看样子也未必能开口。如今还有一口气吊着,猛药下去,说不定黄老太爷受不得即时西去。届时黄大老爷……” 众人心中一沉。 人生自古谁无死,又有谁人不怕死。 真的到了这个时候,就没有什么道理可讲。黄大老爷一向脾气暴躁,若不是黄老太爷一力压制,早就不知惹出多少祸事来。若是黄老太爷西去,无论如何,黄大老爷大抵都是要迁怒一番的。 黄老管家听到“还有一口气吊着”几字,登时打起精神,赶紧扯着林慧的袖子只管往屋里走,倒将几位医者吓了一跳,也不知是什么来路。 正房放着厚厚的门帘子,打起门帘,一股浊气扑面而来。 林慧本就被黄老管家拖着走得急,呼吸稍乱,只觉得气闷不堪。 屋里躺着病人,自然透不得风,窗子也都是关着的,光线十分昏暗。林慧半晌才看清楚,床前竟是跪着一地的人。 前头几位中年模样的,看样子应该都是儿子辈儿的,后头还有十来个年轻的,自是孙子们了,两边儿跪着女眷,还有几个小孩子,被拘在母亲身边。 床边儿坐着一位老太太,正抬手擦眼睛,估计是太夫人了。床后头影影焯焯还有几名女子,不知什么身份,大抵是姬妾之流。 六柱床半掩着帐子,老太爷又盖着被子,几乎完全看不见。 众人听到动静,只见黄老管家闯了进来,还拖着一名面生的青年。 黄绍之黄大老爷十分不悦。老太爷显见是不行了,谁知什么时候能醒过来交待几句,大家伙儿都屏声静气地在这里等着,连两三岁的孩子都不敢哭闹。黄忠老管家虽说跟着老太爷年头长,身份不一般,可毕竟还是下人,此时闯进来实在不合时宜。 黄老管家却根本没看大老爷或者任何人的脸色,只管推林慧,道:“神医快过去看看,我家老太爷可还有救。” 神医? 众人听到这个称呼,都不禁转过头来,对林慧打量了一番。 本来请医者这样的事情是不用黄老管家出面的。这城里头最有名声的医者,黄府派个管事过去,已经算是给面子了。 只是黄老管事心中忧急,见王杜仲来了也没法子,径自跑去松鹤堂想请王杜仲的老父亲王老爷子,连先问一声王老爷子的行止都忘了,结果白跑了一趟,却遇到了林慧。 这大概就是所谓有缘人吧。 房中昏暗,林慧看不清各人的表情,但却能感觉到似乎善意缺缺。 所谓神医,怎么也得是花白头发、仙风道骨之类吧? 这个竟然还皱着眉头的年轻公子是神医? 大老爷还没开口,四老爷忍不住先发飙了。 四老爷黄绍荣是黄老太爷最宠爱的小儿子,老太爷突发急病,最是忧心如焚,此时便开口喝斥道:“黄忠,你乱来什么?!还不快出去!” 黄老管家根本不予理睬,只管推林慧往前去。 就是地上跪着的人太多,一时过不去。 走前两步,林慧倒是见到了黄老太爷的脸。 脸色青白,浮着一层湿冷的汗,呼吸十分轻浅,既使隔着被子,胸口看起来也似乎有所高起。 在马车上已经听黄老管家大概说了老太爷发病的情形,林慧多少心中有数,此时更添了两分把握。 “这里人太多了,必须都出去。”林慧开口了,声音不大,但十分清晰。 出去?让谁出去?让大家都出去? 这人当自己是谁? 要是老太爷忽然醒了,说上两句要紧的话,而自己竟然没听见,那怎么能行?! 满屋子的人没有一个动的。 黄老管家急了,这么多人,连走过去都费劲儿,让神医怎么看病?如今神医发了话,当然得出去了!他就近拉起三房的小儿子,直往外推,口中一个劲儿叫道:“没听见神医说么,快出去,快出去!好让神医给老太爷看病啊!” 四老爷气得也不跪着了,跳起来转身冲黄老管家吼道:“黄忠你个老不死的,跑来捣什么乱!最该出去的就是你!还有这个什么见鬼的神医,都给我滚出去!” 黄老管家半张着嘴,连眼泪流到了口中也没发觉,只觉得心痛欲死,自己好不容易碰到个神医,好不容易赶着回来,好不容易还有这么一丝的希望,竟然……要滚出去。 林慧倒是毫不含糊,立刻就开始往外走。 人家都让滚了,难道还赖死不走么。 走到门口,她还顺便拉了黄老管家一把,“走吧,这屋子关门关窗的,总共就这么多气,已经有这么多人在跟老太爷抢了,快点走,还能给老太爷多留几口气。” 这话……不怎么中听。 屋子里的人神色异样,难道自己在这里是在抢老太爷的气,让他老人家早点儿归天?这年轻公子话中暗示的意思,听起来实在别扭。 “等等!”说话的是老太太。 儿子孙子们各有想法,这些老太太都知道,保不齐还有恨不得老爷子早点去,好立时分家产的呢。 只有老夫妻多年,最是舍不得。 黄忠从来不是莽撞的人,必定有缘故在其中。 再说,这年轻公子说的话,似乎有那么点子道理。 老太太指了指几个儿子:“你们留下,其他人都先出去。请这位公子过来。” 黄老管家得了这句话,看林慧站在门口并不挪动脚步,又哀求道:“林公子,好歹给我们老夫人个面子。” 第五章 嗤嗤 林慧犹豫了一下,这房里的气息实在闷得慌,而这家人的反应也让她心中不快,多年的行医经验告诉她,这样的人家,若是治不好,多半儿会变成医闹,看样子还是有人有权有势的医闹。 眼看黄老管家又要出动下跪这一招,林慧苦笑了一下,还是转身走了回去。 老夫人发话还是很有用的,不多时屋里的人便屈指可数了。除了几个儿子,只有一个看似孙辈的年轻男子留了下来,女眷竟一律退下了。 林慧点点头,她觉得还应该把门窗打开,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她直接上前摸了一下老太爷的脉息,然后掀开被子俯身听了听老太爷的心跳和肺音,觉得可以确诊了。 老夫人和几位老爷都死死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但没有人说话。 老夫人刚才说得话已经意思很明确了,给这位“神医”一个诊视的机会,再多说也无益,且看这“神医”有何手段。 林慧直起身子,将屋里的人扫视了一遍,才开口道:“老太爷今天早上生气了。” 她用的是肯定的语气,不是询问。 大老爷和四老爷的脸色变了。 四老爷直接怒气冲冲地问到了黄老管家的脸上:“你跟这小子胡咧咧了些什么?!” 这倒实在是冤枉了黄老管家。 黄老管家虽然跟随老太爷多年,如今却早已不在老太爷身边伺候了。老太爷起病的情形其实并不十分清楚。 四老爷如此表现未免有欲盖拟彰之嫌。 林慧没理会他们,看似从容实则疾速地从怀中将针包取了出来。 自从见到安邦侯世子拿出来的匕首,林慧对这个年代的冶金业便抱有极大的希望。 可惜那把匕首还是被回去了。 冶金工艺果然并不令人失望,针具的制造工艺远超所期,林慧如愿打制了金银各一套针灸用具,还未雨绸缪地将手术刀、缝合针和空心套针等不太常用的东西也制作好了。 如今她拿出来的便是空心套针,不过是看起来比平常的针粗一些,长一些,现在正合用。 大老爷见她拿出针来,张了张嘴,手也伸了出来,却最终没有制止。 老夫人距离最近,就坐在老太爷旁边儿,犹豫了一下,也没阻拦。她当然知道老太爷就是因为生气才弄到如此地步的。 何况如今,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四老爷却不让了,恶声道:“什么神医,信口胡柴的神棍!还没说出个子午卯酉来,不能胡乱动手!” “信口胡柴?”林慧微微一笑,声音清冽带了两分嘲讽,转身便扯开老太爷的衣襟,对着老太爷的右胸,直接一针插了下去! 黄家人登时呆了,想不到这年轻公子这么大胆,不是小心翼翼地认穴针灸,而是直通通地捅下去了,还是胸口! 这针又粗又长,插进胸口足有两寸深! 咕咚! 什么声音? 林慧发现……,呃,发出声音的可不就是自己。自己现在正摔倒在地上,毫无疑问地和大地在做亲密接触。 一只穿着千层底皂靴的脚,正在向自己腰间袭来。 冷不防被踢倒也就算了,还想再来一下?! 欺负人也不能这样啊! 林慧反应不慢,伸手轻轻一扫,在那条腿的腿弯点了一下。动手的年轻男子只觉得腿上一麻,这一脚却再也踢不出去了。低头便见到那可恶的莽撞“神医”飞快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黄老管家赶紧拉住七少爷,这位小爷从小儿在老太爷身边长大,对老太爷祖孙情深,此时心情大乱,搞出事体来总归不合适。 黄七少爷黄厚东还想继续追打,可惜林慧本着不吃眼前亏的原则,早已躲到两丈开外去了。 就在此时,昏暗的房间里,忽然传出“嗤嗤”的声音。 众人的注意力从七少爷和林慧身上转开,立时发现,这声音是老太爷身上发出来的。 正是从那空心针之中有气体嗤嗤而出! 木雕泥塑大概是对众人最好地形容了。 所有的目光都紧紧盯着那长针露在外头一寸多长的针尾。 足足过了大概一盏茶时分,嗤嗤之声才慢慢减弱,而老太爷的情形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起来,胸口起伏增大,气息渐渐深厚平稳,脸色也有了些许红润。 林慧上前收了针,俯身听了听,老太爷喉间作响,显然是醒了,接着便猛然咳嗽起来。 众人连忙一窝蜂涌上去,将老太爷扶坐起来,捧上痰盒来,咳了一阵,吐了两大口痰之后,老太爷似乎清醒了些,张目四顾,略点了点头,低声道:“我倦得很,要睡一下。” 大老爷十分惊喜,无论如何,显然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正要张口说话,却被老夫人抢了先。只听老夫人十分欣喜的声音说道:“折腾了这许久,好好的人也该乏了,正该好好睡睡。可要先吃些粥水?” 老太爷却已合上眼,竟转眼便睡着了,显是十分疲惫。 众人不免又是心中一惊,幸好仔细看去,老太爷双颊微红,呼吸平稳,没有什么危象,只得在老夫人指挥之下,将老太爷妥妥帖帖地安置好了,让他老人家好生休息。 老夫人又在床前端详了半晌,终于放下心来,觉得老头子这条老命似乎还能留在世上。 转身寻找的时候,却发现……神医不见了。 此时林慧正坐在马车上,拉起裤脚,看着自己的脚踝。 那个什么七少爷下脚真是狠,右脚踝竟被踢青了一大块。 黄老太爷的病不难断症,不过是气胸罢了。 别小看气胸,救治不及时当真是会死人的。 好不容易遇到个开门红的病人,疗效还没完全看出来,竟然就被下黑手,不对,是黑脚,实在是太过份了。 林慧很生气。 看样子黄老太爷应该能缓过来,林慧毫不犹豫地直接趁乱走人了。 门外的几位医者不知就里,又是外人,自然不会阻拦;黄家的下人看着黄老管家将人带进去的,没得主家的吩咐,也没敢拦着。 于是,林慧就真的走了。 不过林慧心里淡定得很,让你踢我,呵呵,有你们求我回去的时候。 等到回到自己的院子,林慧才发现了一个问题。 人家不知道自己住那里,怎么来求自己呢? 难道这一脚白挨了? 第六章 银子不是问题 林慧有些哀怨地让小可儿打了桶冰凉的井水,将右脚在里头泡着。 好凉啊,林慧龇牙咧嘴地开始寻思,怎么才能不动声色地让黄家找到自己。 别的不说,第一桶诊金总得弄到手啊。 一时没想到法子,林慧决定还是先吃晚饭比较好。 食为天,还是吃最重要。 吃的重要性一向得到所有人的充分重视。 大家伙一起动手。 挑红豆是个有趣的活计。 矮炕桌的一侧被垫高,变成斜坡。圆润的红豆顺着桌面流畅地滚下来,落在下方的盆儿里,而混在里头的砂石就没这么顺溜了,立时原形毕露,被小可儿灵巧的小手挑走。 挑了两遍之后,纯洁无砂的红豆被清洗干净用砂锅煮的绵软,再加上麦芽糖和少量猪油,制成豆馅。 还没等豆馅被包成红豆包,林慧已经吃了一碗。 好吧,林慧心里承认,红豆是自己的最爱。 精巧雪白的红豆包,酸甜可口的番茄蛋汤,碧绿的凉拌黄瓜,再加上一碟京酱肉丝,晚餐足够丰盛了。 林慧放下汤碗,心满意足地抚慰了自己的肚子,正打算来一杯饭后茶的时候,院门被拍响了。 砰砰砰,很响。 这动静不对。 这小院儿也住了几个月了,左邻右舍也有些往来,至少有个脸熟,若是有个什么事过来走动,一般都是在外头直接叫老周头,即便叩门也是用门环扣那么两三下而已。 如今这显然是拳头擂在门上的声音,来势汹汹啊。 老周吓坏了。 按他这几十年的经验,这么凶上门的,若不是债主,多半就是衙门的人。 民对官,天生矮几分。 擂门的声音更响了,明显带着两分不耐烦。 林慧皱了皱眉头,自己好像没惹谁啊。 老周头抖着手终于打开了院门。 呼啦啦一下子进来了十来个人。 老周看清楚了,领头的就是这附近的里正王大官人,还有一名府衙的衙役。 衙役都有特定的服色,很好认的。 老周腿一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他本来就觉得自己最近在做梦,颠沛流离了大半辈子,哪儿有这么好的事儿,遇上这么好的主家,好吃好喝没苦活儿,不打不骂不训斥。现在好梦果然到头了。 王里正很明白自己的身份,自觉比赵衙役退后半步。 赵大福,人家那是衙门里头正经班头,可是正正经经的吏员! 赵班头心里很不爽,自己可不是什么民夫壮丁之流,乃是衙门里头有编制的! 本来过了申时,今日就算交卸差事,可以家里去了。最近新纳了孙员外家的小丫鬟做小,正在热乎头上呢。 那小丫鬟被调教的又娇媚又听话,随便舞弄也不恼,比自己的正头娘子不知道有趣多少倍,赵大福满心都盼着赶紧下差回去,谁知道上头竟交待了新差事,要找个什么姓林的年轻大夫,找不到不得回家。 能让大老爷出动全衙的人手来找人,这来头肯定不小。 赵大福不敢埋怨人家,更加不敢埋怨大老爷,他心里头只恨这个什么林大夫。用脚趾头想想也能知道,肯定是这位看病出了毛病,得罪了人躲起来了,害得自己也得跟着忙碌。 毕竟是多年的老公人了,赵大福心里虽然憋气,倒也不敢怠慢,飞快走访了自己辖下的几个里正。 里正们对自己区域里头的人口情况最是明白不过了。 没想到还真有个年轻的林大夫在自己的辖区,难道……这个就是上头要找的人? 无论是不是,赵大福都觉得自己运气不错,不枉当年老娘给取名叫大福,果然有福气。 开门见钱,必定有利可图,这是衙役们赚钱的不二法门啊。 即便这小子不是要找的那位林大夫,可平头百姓谁不怕到官府走一遭啊?自然得花钱求免。 如果是的话,那更是财源滚滚啦。但凡要点儿脸面的,都会狠狠地塞钱,免得被难看地绑走。至于进了衙门之后,那要钱的门道更是花样百出,保证让这姓林的小子倾家荡产。 一想到很快就有外快,可以给新纳的小妾买些个新奇玩艺儿,赵大福的心情好了许多,他皮笑肉不笑地喝问道:“谁是林大夫啊?” 林慧站起来,拱了拱手,微笑道:“我就姓林。” 赵大福上下打量了一下林慧,果然很年轻,看来手里头没活儿,多半儿将那位来头很大的人家看病看坏了。 “你是看病的大夫?”赵大福的语气加了几分凶狠。 “嗯,略通医术。”林慧答得很含糊。大夫这个称呼不是乱认的,一般来说,要经过医承局的考核才能正式行医,被称为郎中或是大夫。只是医承局的考核不仅要考医术,还要审核医者的身份和师承,所以林慧只能敬而远之了。 赵大福错误理解了林慧的态度,觉得这油头粉面带点儿娘娘腔的小子显然是心里有鬼,所以才含糊其辞,妄图蒙混过关。 “哼哼……”赵大福左右转了转脖子,下巴抬起四十五度,冷冷说道:“你小子事发了!” 事发了?! 林慧猛地睁大眼睛,盯住赵班头。 难道黄老太爷竟然挂了?! 这个……不至于吧。 自己虽然一生气走了,可之前明明看清楚了,黄老太爷千真万确是醒过来了。 气胸这种病,来势汹汹,看起来固然吓人,不治疗也确实要人命,但是一旦缓解,基本上生存率还是蛮高的。 “到底什么事儿?”林慧定住心神,淡然问道。 “什么事儿?什么事儿你自己心里清楚!”赵大福大怒,几乎忍不住要抬手给这小白脸几巴掌了。真是,大爷的,到底什么事儿大爷我也不知道啊。 真是个不懂事的家伙,到现在还不知道掏银子出来! 老周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连滚带爬地回屋子里头取了些铜钱出来。他手上只有几百个铜钱,平日里买些零碎东西使用。 “这位爷,”老周头鼓足勇气凑了过来,“有事儿慢慢说,这些先拿去喝茶。” 看着老周头抖抖擞擞硬塞过来的几吊铜钱,赵大福自然没看在眼中,一巴掌打得四下飞散。 老周头转头焦急地示意林慧,人家嫌少,快拿银子出来。 林慧忽然笑了,缓声道:“银子不是问题。这位怎么称呼,不如坐下来好好说说。” 说着,她从袖口拿出了一张银票。 第七章 问题是谁的银子 银票的面值是一百两。 最大的钱庄三元堂出品,厚实的绢纹纸,暗黄的纹饰,鲜红的印鉴,乌黑的字码,如假包换。 赵大福喉结动了动,暗暗吞了口口水。 “这是咱们衙门里头的赵大福赵班头。”王里正适时迈前了一步,开口介绍了一下。 能做里正的,都是八面玲珑极有眼色的人物。其实王里正就是这一带最大的乡绅,和林慧也多少算是点头之交。 既然有银子,大家自然都想分润分润。 跟着赵班头和王里正过来的十来位青壮,都是王里正刚叫起来的民夫,自然是不坐的,一溜儿在门边儿守着,一副生怕林慧跑了的架势。 林慧笑眯眯地让周嫂子沏了茶,端了一盘子红豆包出来。 眼见百两银票摆在面前,赵班头和王里正都放缓了神情,坐下来再吃喝一番,愈加和气了。 赵大福心思转动,这姓林的小子显见是个有油水的,怎的能将这油水留在自己手上,却是大有讲究。 抓人当然容易,可是,人抓到衙门里头,那油水的大头就去了师爷、牢头等人之处,自己最多再帮着联络一下亲朋故旧往外捞人,只能落个跑腿钱。 王里正也暗暗打着主意,这小林郎中搬过来时日不长,平日看着也就是小康的模样,想不到一出手就是百两银票,看来底子厚实得很,怕是背后有人也不一定。若是今日这一关过得去,日后还需多加留意才是。 林慧倒懒得揣摩他们的心思,虽说街坊们知道自己懂医,但并没有人过来求治,自己真正出手治病也就是黄家这独一份儿,本来还头疼怎么让黄家找到自己,没想到人家手段这么厉害,居然能出动官府的力量。 在大官府小百姓的体制之下,找个人太容易了。由于人员的流动性很小,通常来说左邻右舍都是很熟悉的,但凡有些变动,自然引人注目。再则,迁入迁出都要在里正处报备,所以,除非是故意隐匿,要寻找一个有特定身份的人,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既然被找到了,那就正好趁机达到自己的目的。 林慧的目的很简单,银子。 她笑眯眯看向王里正,问道:“王伯父,到底这大张旗鼓地找我,是怎么回事儿啊?” 王里正苦笑了一下,却没有答话,只是看向赵班头。 赵大福半垂着眼睛,将口中的红豆包咽下去,又慢吞吞喝了半盏茶,才开口道:“到底怎么回事儿,其实小林郎中应该心中有数才是。咱家也是不清不楚,要不,小林郎中跟着走一趟,自然什么都明白了。” 这话说得矜持,另带几分威胁,其实倒是大实话,上头没交待,赵大福也不知内情。 林慧看了赵大福两眼,声音放冷了两分,道:“走一趟容易,不知赵班头有没有带牌票来呢。”有银子镇着,林慧说话也不算十分客气。 官府捉人,也不是空口白牙随便抓的,按道理要有推官或是府尹的牌票,类似拘捕证。 赵大福心想,要是有牌票,那就不是现在这情形了,眼见林慧外软内硬有些棘手,兼且眼热那百两银票,便说道:“这次府尹大人派了许多人出来,也不知那位兄弟能找到小林大夫,自然不会发下这许多牌票来的。如今差事重要,小林郎中还是过去一趟,不要为难在下的好。” 林慧不答话,只将那银票向前推了推,微笑道:“既然没有牌票,想必也只是要找人,没有要抓人一说。赵班头只管将这银票收了,回去回话便是,正好帮我带个话。” 暂时不抓人,问题不大。反正让人看牢了,也飞不到天上去。最多也就是被训斥一番。 赵大福再也忍不住,将那银票两根指头拈过来,且压在茶盅下头,问道:“小林大夫要带些什么话?” 林慧笑道:“请转告找我之人,前次的诊金需纹银百两,还请先付清的好。” 啊??? 赵班头和王里正,两个人四只眼都瞪得大大的。 诊金,纹银,百两。 这个,不对啊。 难道不是看病看坏了,给人家找麻烦? 反倒是上赶着找人付诊金? 这两位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一百两啊,实实在在不少了。 一位正堂的县令,一年的俸禄也就是四十两。像赵班头这样的正牌班头,一年只有十两银子,当然外快另算的。 正因如此,之前林慧拿出来那张百两银票才如此之吸引人。 如今人家一开口,诊金一次就要一百两。 要知道,一般的坐堂医,收一两银子诊金的,已经可以算是名医了。即便城里最出名的松鹤堂的王老爷子,最多也就是二十两诊金。 这年轻轻的小林郎中,张嘴就是一百两。 他不如去抢! 真是个不知深浅的家伙! 赵大福沉下脸来,冷笑道:“小林大夫,你这消遣人也不是如此消遣的,从来看病没有诊金百两这个说法儿。看你也是个肚子里头有墨水的,我就不动粗了,你好生跟我回去,有话自个儿说去。” 嘴上说得不怎么好听,不过赵大福并没有动,这茶盅下头的银票,实在有些烫手,拿了,心惊,不拿,嗯,又眼馋。 林慧眨了眨眼,大概也能猜到赵大福的心思,只转头吩咐周嫂子添茶来,又让老周出去买些现成吃食给那些跟过来充当打手的民壮们食用。 安顿了一番,才对故意冷着脸儿的赵大福道:“赵班头不愿意传话也不妨事,只管先将找到人的消息禀报回去,咱们看情形再商量如何?” 看一步,走一步。这是个大家都比较容易接受的处理方案。 王里正连忙跟着附和,半推半拉地将赵大福拉起来,顺手将银票也掖在了赵大福的袖子里,两人吩咐那些民壮看好院子,一道出门去了。 那些民壮都是附近的后生,倒是不敢放刁,只是守着前后门,不让出入。 老周便想去捡地上的铜钱,之前被赵大福一巴掌打得散了两串,滚得到处都是,滚得远的,已经被手长的民壮捡了去。 “不要捡。”林慧吩咐了一声。 不要捡?老周头抬头看着林慧,天色渐晚,林慧的脸色晦暗不明,不知道什么意思。 “回头让姓赵的过来捡。”林慧扔下这句话,进屋去了。 第八章 银子与铜钱 赵大福发现自己简直是太英明了,这位小林郎中果然是抓不得的人物。 府尹大人身边,站着黄天官府上的大老爷和老管家,这都是跺跺脚满城抖一抖的人啊,难怪府尹大人不敢怠慢。 虽说黄家自老太爷丁忧回家,除了三老爷在云南做知府,并没有别的子弟做官,但黄家世代大族,绝没有人敢低看一分。 赵大福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儿,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原来之前有两个班头,说是找到了小林大夫。谁知确认之下,却不是黄家要找的人,其中一位一时年过四旬,显然是弄来充数的,故此府尹大人有些生气,而黄大老爷则愈发焦急了。 孝字当头,做儿子的,也不容易啊。 赵大福犹豫了一番,狠狠心,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袖子里有一百两,总要有点子担当。 听到赵大福禀报说又找到一位小林大夫,黄大老爷和府尹竟然不约而同的开口了。 黄大老爷问:“真的吗?在哪儿?” 府尹大人则是:“你这狗才肯定么?” 赵大福唯唯诺诺道:“确实个年轻公子,跟前有老俩口和一个小厮服侍。就在康安巷,离府衙不远。” 黄老管家的眼睛亮了:“这个差不离,之前见到林公子便是有这几个人跟着的。” 接下来便是一通忙乱,连赵大福自己也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儿呢,便已经被扯上了黄家的马车,领着黄家一大帮子人,回到了林家门前。 赵大福连忙冲上前去,喝道:“开门!开门!快开门!黄大老爷到了!” 黄大老爷连忙制止,道:“呼呼喝喝成何体统,好生敲门就是。” 开门的是院子里守着的民壮。 掌灯时分,院子里没有点灯,黑漆漆的。 屋里倒是点了灯,可是没开门。 赵大福提了口气,正要上前,黄老管家却抢先一步,一边儿叩门,一边儿问道:“林神医在屋吗?” 林……神医?! 赵大福忽然觉得自己的英明似乎不够用了。 正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小可儿探了头出来。 看到这个精灵的童儿,黄老管家七上八下的心登时放了下来。这里果然是小林神医所在之处,并没有弄错。 黄老管家连忙堆起笑脸,弯下腰问道:“你家公子呢?我家大老爷特来相请。” 相请?! 赵大福在旁听着,不禁心中一颤,脚下登时停了,不敢跟上前去,慢慢往后头蹭去。早知如此,怎能收人家的银票! 小可儿瞪大眼睛,奇道:“又来请么?上次的诊金都没结清,我家公子概不拖欠的。” 这话说的,黄家难道是拖欠诊金的人家吗? 只能当童言无忌来听了。 黄老管家连忙笑道:“这个自然是要付的,上次林神医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实在不好意思。”说着从袖中掏出银票,沉吟着不知道给多少合适。 这神医们的脾气,都是难琢磨的,给少了当然不行,那是看不起人家,可有时候给多了也是不行,人家会认为你用阿堵物砸他。 如今可万不能再得罪林神医了。 小可儿却拿眼四下寻找,口中道:“之前让那位赵班头带话儿来着,难道没说清楚?” 无数目光好像探照灯一下,让赵大福无所循形。 如果世界上有后悔药的话,不管多少银子,赵大福都想买上一份儿。 眼看拖不过去,勉强溜到大门口的赵大福只得重新挨上前来,小声道:“之前小林郎中说,呃,嗯,那个,那个……诊金要一百两……小的觉得……” 没人要听他的意见。 黄大老爷狠狠瞪了他一眼,似乎恨不得踢他两脚。 黄老管家连忙将一张百两银票塞在小可儿手里,满怀希冀地看着他。 小可儿看了看手里的银票,笑嘻嘻道:“我拿去给公子看看。”转身便跑了进去,却顺手将门带了一下。 虽然显然没上锁,却也没人自作主张推门进去。 时候不长,门又开了。 出来的,还是小可儿。 “嗯,我家公子说……”小可儿似乎有点儿不安,低头揉了揉衣角,继续说道:“诊金虽然付清了,可汤药费还没给。” 汤药费? 赵大福觉得自己今天一定带的是猪脑子,怎么什么事儿都不明白了,郎中向病家要汤药费? 不过黄家的人却都诡异地没有出声。过了半晌,黄老管家叹了口气,道:“林神医有没说,这汤药费是多少?” “嗯,我家公子说……”小可儿细声细气地答道:“诊金常有,汤药费不常有,应该是诊金的十倍。” 十倍,就是一千两。 一千两足可以买下一座像样的宅子了。 黄老管家可做不了这个主,身上也没这么多银票,他为难地看向黄大老爷。 黄大老爷倒是不含糊,点了点头,从怀里掏了几张银票出来,侧身借着门口透出的灯光,点了两张五百两的,让身边的长随拿了过去。 小可儿收了银票,又进去了。 如果目光可以打洞,估计这门已经百孔千疮了。 林慧看着桌上这三张银票,简直是喜心翻倒。虽说被踢了一脚很不爽,可是一脚就是一千两,蛮划算啊。 别说一千两,既使一脚一两银子,估计愿意挣这个银子的人也多得是啊。 再说自个儿年纪轻轻,嘴上没毛,贸然动手医治,人家家属无法理解,也是情有可原不是。 林慧心中权衡了一下,自己还要靠这开门红打开局面,对黄家还是不能得罪。何况自己初来乍到还有好些门道没弄明白,人家能搬得动官府,至少也是个地头蛇级别的,能交好还是交好为上。 当房门打开,正主小林神医出现的时候,外头等着的人都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林慧仿佛之前什么事儿也没有发生,和黄大老爷黄老管家等人寒暄了几句。黄家老太爷果然如林慧所想,已经苏醒兼且好好睡了一觉,如今黄家自然是请林慧过去复诊的。 黄老太爷这次病势汹汹,几乎不起,只是这病来得快,却也好得快,着实令人摸不着头脑,不请这位小林神医再过去好好看看,黄家人自然是放心不下的。 林慧没有再端什么架子,一口答应下来,举步便行。 只是没走上几步,只听“叮”的一声。 脚上踢到了一枚铜钱。 林慧停住了脚。 地上偶然有一枚铜钱并不奇怪。 踢到铜钱也不奇怪,其实,一般都认为踢到钱是好兆头。 财运当头啊。 可是踢到钱却停下来半天不动地方,就有那么点儿奇怪了。 赵大福的冷汗下来了。 总算他多年的差不是白当的,对自己也有那么股子狠劲儿。 此时二话不说,连滚带爬地跑过来,摸索着去捡地上的铜钱。心里念叨着:栽了就栽了吧,别栽得太狠就是。无论如何,得把差事保住。 林慧目光微闪,抬腿继续前行而去。 众人只当林大福上赶着拍马表现,倒也没多理会。 小人物的悲哀起伏,大抵只有自己心里知道了。 第九章 是你,竟然是你! 赵大福撅着屁股四下里搜寻铜钱的时候,林慧和黄老太爷正在书房里对坐。 黄老太爷和日间判若两人。睡了一场之后,整个人都缓了过来,完全看不出在鬼门关走了一趟。 除了黄大老爷,陪坐的还有四老爷和七少爷。 四老爷神色郁郁,还带着两分不甘。 七少爷倒是十分磊落,一见到林慧便上前行礼,直接为自己之前动粗赔罪,还撩起袍子要下跪,林慧赶紧扶住了。 已经拿了汤药费,林慧也不好意思太过份了。 书房里点了两盏琉璃灯,倒比日间看得清楚些,七少爷黄厚东生得两道粗粗的眉毛,一双大眼十分有神,看起来并没有恶意,道歉的话也说得实诚,林慧心下也就不怨他了。 大家彼此寒暄了半晌,互相摸了摸底细。 林慧大抵弄明白了,黄家老太爷原是吏部尚书,也就是通常所说的“天官”,实打实乃是天子脚下的重臣之一。去年丁忧回家,正为明年起复做准备,突如其来病了这一场,打乱了不少部署。 对自己的来历,既然男装现身,林慧便声称姓林名辉,从小跟着师傅九玄真人在山上,据师傅说,是从外边儿拾来的,因师傅俗姓林,便跟着姓林。这次因师傅故去,自己便出山来行走。 “姓林?九玄真人?”黄老太爷凝神思索半晌,实在从未听闻。“不知贵师却是在何处修行?” “终南山。”林慧答得脸不红心不跳。即便是现代,终南山也有许多修行之人,云深不知何处,自然是不怕考究的。 说着林慧眨了眨眼,脸上露出两分羞涩之意,笑道:“先前官差上门,还以为是查户籍的,倒吓了一跳。” 虽然现在手上有一个民女身份的户籍,林慧还想再弄一个男子身份,在外活动也方便些。 闻弦歌而知雅意,黄老太爷人老成精,沉吟了一下,便道:“想来小哥儿刚下山不久,这世俗之事,还未曾安排妥当,明日老夫安排人到府衙去一趟,帮小哥儿落下户籍便是,这个容易。” “嗯……”林慧脸上颇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还有个双胞胎妹妹,还请老太爷帮忙一起入籍为是。” 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黄老太爷自然满口答应了。 黄老太爷真正关心的是,自己这个毛病还会不会复发? 林慧点了点头,笑道:“老太爷其实应原来就有肺病的底子,再遇上些事情,郁怒伤肝,肝气上冲逆犯肺气,以致有气泻于外,呼吸艰难,成为所谓气胸之症。气胸极其凶险,必须以空心针导之方可缓解。日后注意调养,复发的机会自然就小了。” 黄厚东在旁却是急了,连忙问道:“这么说还是可能复发的了?此病病情如此疾速,若是到时候找不到小林神医可怎么好?” 林慧眨眨眼,总不能让我整日呆在你黄家吧。 黄大老爷若有所思地看向林慧,问道:“不知小林神医是否有意在本地久居?” 户口都给你解决了,难道好意思立马走人? 林慧本来就打算在南邬城住上一阵子,顺水推舟地表示,自己久居山上,难免有井底之见,自然要住上一段日子,见识见识世间百态。 说了几句,林慧忽然福至心灵,道:“其实这气胸之症,辩症不难,医治也容易,最重要是“及时”二字,拖延不得。若是贵府有熟识的大夫,选出一二人,我将针法教与他便是,如此也是多些保障。” 林慧并不觉得自己的提议多么出奇,只是想着要借着黄家解决户籍之事,有心卖好而已。不想黄家几人却面面相觑,互相对着眼神儿,似乎相当的惊讶。 很多医者靠着一两招绝活儿,闯下好大的名声和家业。这小林神医似乎太过年轻,不谙世事,竟连隐藏之意都没有。 惊讶归惊讶,黄老太爷很快便想到了人选。 一位是黄家旁支的子弟,叫做黄厚达,算起来和黄厚东是一辈儿,也是读书人,却喜爱岐黄之术,平日里经常给府里的人看病,这是自家人,若是学会了针法,便索性留在身边,当成幕僚兼任私人医生,自然方便得紧。 另外黄府与城中的几家名医都是常相往来的,松鹤堂王家,延龄堂赵家、北城闵家,都是极有经验的医学世家。黄老太爷觉得,林慧不妨从这几家之中选一家出来传授针法,如此也显得黄家并不自专,充分尊重小林神医的一件,又有了双重保障,不虞发病之时无人救治。 林慧点点头,这是双赢的事儿,无论那一家得了针法,等于绑定了黄家这个大客户,还可以在官宦人家当中扩大口碑;而自己也希望和本地的医学世家搭上线,日后合作的地方多的是。 皆大欢喜之下,又趁热打铁各取所需,敲定了几个细节。待过两日林慧,或者说林辉的户籍弄好,那位黄厚达便会陪着林慧在城中转转,查看一下王家、赵家和闵家,由林慧自择合作之人。 之后林慧一并将针法讲解明白即可。 夜色渐深,林慧装模作样又给黄老太爷摸了摸脉,开了两剂中正平和的调养方子,便告辞而去。 黄厚东送到了大门外,见到林慧如此大方不藏私,他如今倒是真心感激,吩咐了下人套了马车,要送林慧回去。 二人正要分手,忽然听到哒哒的马蹄响,只见街尾一匹马飞奔而来,目的竟正是黄府。 骑马的人是个胖子,真正是“滚”鞍下马,马都不栓,连滚带爬地冲着门房而去,连门口的黄厚东和林慧都没看见。 那个人……怎么好像有点儿眼熟。 虽说没有宵禁,但夜间跑马还是极少见的,何况那人还是来到黄府门前,林慧自然张望了几眼,不想那人向门房急吼吼地问了几句,却见门房说了几句,便冲林慧指了指。 夜色暗沉,那人看不分明,向着林慧走了几步,猛然大叫起来:“是你,竟然是你!” 第十章 吃不胖的少爷 给这个胖子吼了一声,林慧也想起来了。这个家伙确实是见过的,乃是前两日寻找潜在客户的时候的对象之一。 当时看这个家伙身宽体胖,穿得也不错,便让小可儿前去试探了一下,用的话术是最含糊的“人口不宁”。 谁知这人看着和气,脾气却不小,当时就变了脸,呵斥了几句不说,还抬腿踢人,好在小可儿跑得快,才没被踢着。这人见小可儿躲在自己身后,还冲自己不干不净地说了几句。 这点儿烂事儿自己都没放在心上,忘得差不多了。这人犯得着大半夜地骑马赶过来找人吗? 不对路。 那胖子睁大眼睛使劲儿盯着林慧看,一边儿呼哧呼哧直喘气,一时大家都没说话。 黄厚东是主家,看这李胖子似乎也是平日府里走动之人,便上前一步,正要开口询问。 那胖子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居然还顺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林慧、黄厚东、门房人等:“……” “小林神医!林神医!神医!”这人语无伦次的叫了一通,道:“前两日是小的瞎了眼,神医好心派人来提醒,小的居然不识好人心,请神医千万不要见怪,总是小的的错,如今还请神医走一趟救命啊!” 这胖子嗓门不小,连吼带嚷一通说,显是急躁不堪,可惜声音粗哑,只能连听带猜,大概是宅中有人得了急病,请林慧过去。 林慧皱了皱眉头,能拓展业务当然好,就是这事儿有些没头没脑,透着些怪异。 幸好黄府的门房是个灵透的,赶着过来,三言两语说明白了。 原来这胖子是李翰林家的,算下来是李家出了五服的远亲,平日在李府帮闲,混几个闲散银两。 前一阵子因李家长房的少爷满了十岁,搬出内院儿,在外院独居。这李胖子便求人弄了个陪侍少爷的位置,专门负责陪着少爷出入等事。 这是一等一的好差事,只要将少爷哄好了,平日使费油水很大。 李翰林家人口众多,偏生长房男丁艰难,大少奶奶连生了两个女儿,才得了一个儿子,从小娇养,恨不得将那龙肝凤髓都将来吃了。可这小少爷无论如何吃如何补,身子总不见强健,反而时不时闹些毛病。 今晚这李家小少爷吃了晚饭不久,竟忽然不好了,喉哑声嘶,渐渐连话也说不出,呼吸都艰难了,虽然请了医者,却连药也灌不下去,自是无用,眼看愈发严重了。 李家和黄家一向走动的密,今日黄老太爷病发之事李家亦有所听闻,还打发了人过来问候。因想着小少爷的病也是呼吸艰难,和黄老太爷的症候有所相似,故此遣了李胖子赶紧过来询问,问清医好黄老太爷的神医的住处,好过去相请。谁知在门口便遇上了。 救命如救火。 林慧没有迟疑,立时便让黄家的马车载上李胖子,转向李府而去。 李胖子上了车,也许是请到了“目光如炬”、“料事如神”的神医,心中放松了一下,竟然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林慧:“……” 其实林慧还不太明白,这些依附大宅门的人等,荣辱富贵都只在别人一念之间,若是李家小少爷真的有个长短,满院子的人都不会有好着落。李胖子其实大半是为自己哭而已。 李家与黄家隔得不算远,车夫也知道车上的人着急,将车子赶得飞快,不过两盏茶时分,马车便停在了李府门前。 李胖子等不得车夫去搬下车的矮凳,当先跳下了车,就势伏在地上,那架势就是让林慧踩着他的背下来。 林慧心里表示压力山大。 这要是看不好,别人且不说,这个李胖子大概就得找她拼命。 一路畅通,远远见到一间灯火通明的院子,估计就是那位少年的住所了。 进门便见到院子里头高高矮矮男男女女跪了好些人,总有十多个,应该是院中服侍的人。靠院墙歪倒了两个十来岁的丫鬟,身上还有血迹,显是刚挨过打。 一位四十多岁的嬷嬷站在廊下,正看着两个小厮拿着竹板打人。 正挨打的是个三十来岁的少妇,向下趴在长凳上看不清面目,并不敢哭喊,两手死死攀着身下的凳脚硬捱着。 满院子的人,跪着的,打人的,挨打的,都默然无声,只听得竹板啪啪的钝响。 林慧不禁心下厌恶,停住了脚不前。 那嬷嬷却是一直留意着门口的动静,见李胖子带了人过来,便挥挥手:“先拖下去,剩下的暂记着,回头再发落。”说着迎上前来,道:“这位必是给黄老太爷看病的大夫了,快请进去。”语气倒是极恭敬。 林慧叹了口气,患者无辜,还是得过去看看才是。 屋子里只点了一盏灯,比院子里倒暗上许多。 榻前站着坐着总有五六个人,林慧不及细看,只趋前去端详那躺着的少年。 那少年和李胖子简直是两个极端,生得十分瘦弱,一呼一吸均十分费力,简直让人恨不得用气筒帮他打气才好,正用极细微如耳语的声音试图说话,可惜听起来只是咝咝声,完全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榻前坐着的少妇一边儿侧着头努力听着,一边用眼神和林慧打招呼,示意她赶紧救治。 林慧伸出左手拨了拨,意思是让那少妇让开。 那少妇愕然瞪大了眼睛,眉毛立了起来,几乎要发火了,却发现身旁的儿子也伸手推了自己一下,只得咬牙站起身来,将位置让给林慧。 林慧毫不含糊,从怀里拿出针包,弯下腰将小少爷扶坐起来。吩咐让人将灯举过来,扳开那少年的下颌,用扁木条压下舌头看了看,随即下手如飞,已在头胸颈各处连下了七针。 眼看两三寸长的银针直刺入儿子的要害,那少妇长大了嘴,要阻止也来不及了,要发作也不知从何说起。却见林慧转过身吩咐道:“还有极关键的一针,你们万万干扰,也绝不可出声!” 听到林慧的声音极其郑重,一时之间,落针可闻。 第十一章 三个大夫 林慧说完回身对着李家少爷柔声道:“你这病不要紧,不信你看我的眼睛就知道了!” 李家少爷虽然辛苦,神志还清醒,从小看大夫不计其数,居然这样讲话的倒是头一回碰到,看眼睛又是个什么说法?不禁抬头看向林慧的眼睛,只见那双眼漆黑如墨,映着两点烛光,带神采如星,眼神中带着七分安慰三分笑意,让人情不自禁心下慰贴信服。 他这一抬头,喉间肌肤自然绷紧,林慧早已看准位置,立时将的金针刺入,一边轻轻捻动,一边缓缓和李家少爷小声说话:“你既然喉咙不舒服,就不要强行说话才是,只有身子好了,才能想说什么说什么,做什么做什么。你是不是怕你娘发落你院子里的人?连眨两下眼睛表示是。” 少年听了这话,微微露出笑意,果然连眨了两下眼睛。 林慧坐直身子,看向身旁的少妇,淡淡道:“贵公子这病,来的凶猛,却是最忌心急,须得稳住心神畅情志,方有利病情缓解。到底为何发病,还需仔细查考,身边还是用熟悉的人服侍为好。等最终发现是谁的错儿,再下手处置也不迟么。” 从少爷病情需要的角度说话,不轻不重容易接受些。那少妇脸上带了两分讪讪,看这大夫虽然年轻,手底下颇有章法,心底升起几分希望,叹了口气,道:“毅哥儿一下子病得这么重……” 刚说了一句,语音中已是带了呜咽,停了停,稳了稳心绪,接着道:“也不知是不是有人下黑手!之前我想着,不管是有了坏心,还是服侍的不周到,这些身边的人都有不是,先屏退为好。既然毅哥儿不愿,那就回头再说罢。” 说着,少妇冲身边的嬷嬷吩咐了一声:“让刘奶娘进来服侍吧。别的人……也先起来吧。” 那嬷嬷张了张嘴,最终没说话,转身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刘奶娘才跟着那嬷嬷进来,站在床尾。原来便是刚才挨打的女子,已换了一身衣服。屋里灯光暗,看起来还算正常。 李家少爷见了奶娘,显是十分高兴,知道林慧正在施针,乖巧地没有乱动,也没出声儿,只冲奶娘笑了笑。 林慧细心体察,觉得差不多了,边捻边提,先将喉间的长针取了,随后双手齐下,将其余的针都起出。 李家少爷自觉呼吸顺畅了许多,奇道:“咦,好像好些了。” 虽然声音仍是极低,却比之前好太多。 少妇和奶娘等人均面露喜色。那少妇便上前俯身问候。 林慧拦住她,道:“如今只是略有起色,少爷虽然能开口,但最好不要讲话,让喉咙休息为好,先好生睡一下再说。” 说着林慧站起身来,索性直接走到外间敞厅,意思显然是不要有太多人在屋里。 少妇在内吩咐了几句,不外是让人好生瞧着,有变动赶紧禀报之意。之后便与众人一起也来到外间。 林慧意外地见到了两位熟人,松鹤堂的王杜仲和闵氏药房的闵芝毅赫然也在场。刚才忙着救治,根本没留意。 应是病急多投医,故此请了几位医生过来。 能请到王杜仲和闵芝毅,这李家也有些门道。 王杜仲和闵芝毅却不认得林慧。 之前在黄家不过是打个照面儿的事情,并没有人正式介绍相识。王、闵二人都有四十多岁,算是“老”大夫了,在南邬城里也颇有几分名声,自持身份,只将林慧打量一番,并没有主动开口。 按常理来说,大夫都是男子,应该是由李家少爷的父亲,也就是李翰林的长子出面才合适。如今看样子少爷他爹似是不在,他娘又心急,故此也顾不得许多了。 李胖子一直守在正房的门口,此时蹭了进来行礼。 林慧是他请过来的,由他中间说话比较方便。 李胖子介绍了一番,自然主要是说给林慧听。林慧仍是自称林辉,随后大家才坐下来说话。 那少妇果然是少爷他娘,李家的长房长媳,一般称作大少奶奶,娘家姓赵,是本地的富户,也算是大族。身后跟着的嬷嬷也姓赵,原是家生子,从娘家跟过来做了陪嫁媳妇。 小少爷今年十一岁了,进学的时候起了名字叫做李生毅,大家称作毅哥儿。 既然病情已经暂时缓解,可是起因尚不清楚,大少奶奶自然是放心不下。再者找到病因,才好对症下药以绝后患。 林慧看了看王杜仲和闵芝毅,决定先听听这二位的看法。 这情形也就相当与病情会诊,自己毕竟年轻,是小字辈儿,还是低调些的好。 闵芝毅却也不说话,看向王杜仲。 看来这王杜仲隐隐有领头儿的意思。 王杜仲长得和父亲王老神医有七分相似,一双眯缝眼半睁半闭,颌下略留了点儿胡子,修剪得十分整齐,此时逐一看了看闵芝毅和林慧,嗯哼了一声,道:“林先生到来之前,毅哥儿的奶娘已经将今日毅哥儿的行止饮食都述说了一番,似是和平日没什么大不一样,到底为何发病,咱们要好生参详参详。” 几句话说得四平八稳,林慧听到他称呼自己为“林先生”,心中便有了几分好感。 虽然描粗了眉毛,染暗了肤色,毕竟看起来还是相当的年轻,正是“嘴上没毛儿,办事不牢”的年纪。老实说,外人看来,自己这个所谓的小林神医,多半儿还有两分娘气,本就是女儿身,这也实在没办法的说。 “先生”乃是尊称,被称作“林先生”,也就意味着平等相待,这是个好现象。 闵芝毅慢吞吞地开口道:“若说是毒,入口封喉的毒不是没有,只是并不会只有咽喉肿胀这一种症状,多半儿还有腹痛如绞,冷汗淋漓等等,而且通常病程会更快……” 闵芝毅说得含糊,其实意思就是说,真要是毒药,这么小的少爷早就翘翘了,那有机会大家还在这儿商量啊。 林慧和王杜仲不约而同点点头,对闵芝毅的说法表示同意。 三位大夫说话,大少奶奶坐在一边儿旁听没有插口,听到排除了中毒,神色缓和了不少。看来大少奶奶可能会放过这院子里的人了。 林慧忍了忍,还是决定管一回闲事儿。 第十二章 高贵的小狮子 林慧看了大少奶奶一眼,垂下眼睛,冷声道:“这次虽说看着不像被下了毒,可是,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小少爷身边的人多,难保没有心量窄爱记恨之人,若是待之过严,说不定真有狠下心来拼个鱼死网破的,到时岂不是悔之晚矣。大少奶奶还是仔细想想罢。” 这些富贵人家,不将下人的命当回事儿,殊不知下人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那里会真的随便搓扁揉圆。泥人儿还有个土性,被冤枉了,打得狠了惹毛了,和你的命根子拼个同归于尽,可没有后悔药可吃。 王杜仲和闵芝毅心下有些诧异,这大宅门儿的事情水很深,做大夫的,穿门入户给人家看病,经常能知道些*,装聋作哑乃是基本功夫,别说是责打下人这样的小事儿,就是出了人命,也绝对是没看见的,看来这林大夫还是年轻啊。 大少奶奶脸色阴晴不定,林慧说的自然有一定的道理,不过当着这许多人脸上却有些下不来,勉强笑笑,没有接话,问道:“既不像毒,还需请教一下,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为何病情如此迅速?” 林慧也就没有再说,别人的家事,自己也不可能掺合太多,话说到了,自己心安就是。 王杜仲问道:“今日小少爷可有见过生人?吃过不常吃的东西,或是摆弄过什么新奇玩艺儿?” 这是向着过敏的方向查询,林慧暗暗点头,她也觉得应该是急性过敏性喉炎。 王杜仲多年行医,也是有那么两把刷子的。 过敏这个东西,起病急,来得快,不过若是弄清过敏原的话,日后只要注意便不容易复发。 大少奶奶让赵嬷嬷将小少爷身边儿的两个大丫鬟弄了过来。 这两个丫鬟是被架进来的,二人面青唇白,都是先前被打得晕了过去的,才被扶去躺下不久又被叫了来,跪在地下只是发抖。 大少奶奶也有些懊悔,不该心里着急拿下头的人撒气,让外人看着好像自己严苛,儿子身边也没了熟悉的人服侍。此时脸色愈发和缓了许多,让人将那两个丫鬟扶起来靠在春凳上回话。 两个丫鬟你看我我看你,各含着一泡眼泪,也不敢当真落下来,半天没开口。 赵嬷嬷便在旁柔声道:“如今你们已是吃了挂落,便是有个什么,也没有罚两遍的道理。只管将心放在肚子里,好生想想,到底今日有什么特别没有?若是想得周到,夫人还有赏。” 其中一个穿着水红褙子的丫鬟低声回道:“回奶奶的话,自打少爷身子不爽,奴婢便将今日少爷的吃穿行止都寻思了一回,实实没有什么与往日不同之处。”说着便将少爷早中晚三餐所食报了一遍,又将一日所去之处、所做之事都说了一通。 难为这丫鬟记得清楚,想来本也是因为是个灵巧的,才放在少爷身边。 说完这丫鬟看向另一个头上插着珍珠钗子的,那丫鬟点点头,道:“红玉姐姐说得不错,今日少爷确实是吃得这些,也没有出院子,不过是和奴婢们玩笑一回。晚膳前奶奶屋里的珊瑚姐姐过来送橙子。少爷那时精神还好,还缠着珊瑚姐姐,让从奶奶屋里拿两本话本小说来看。谁知用了晚膳,便不爽利了。”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那橙子少爷也并没有吃。” 大少奶奶看向赵嬷嬷,奇道:“怎的让珊瑚送东西过去?” 那嬷嬷笑道:“珊瑚虽说是拨过去专负责照顾小狮子的,小狮子如今还小,睡觉的时候多,故此珊瑚时常得闲。晚膳时分大家伙儿都忙着,故此打发她过去。” 一时几人都暗暗思索,想不出问题所在。 林慧倒有些好奇,问道:“贵府难道还养狮子么?” 那嬷嬷拿手比划了一下,大约有半尺长,道:“小狮子是个猫儿,不过一个月大,昨日才送到奶奶屋里,因通体金黄,所以取名叫小狮子。” 昨日才送进来。 林慧和王杜仲、闵芝毅对了一下眼神,心下都有些怀疑。 王杜仲便接口问道:“毅哥儿之前养过猫么?” 大少奶奶答道:“猫的性子难捉摸,从前怕挠了毅哥儿,府里头从来没有的。这小狮子是重阳县主屋里的猫生的,据说母猫性子极好,又养得干净,故此要了个小猫过来,有趣儿而已。毅哥儿如今大了,不用顾忌这许多。再说,毅哥儿并不曾见过小狮子。” 林慧摇头道:“不用当真见到这猫,珊瑚既然是照料这小猫儿的,身上难免沾上猫毛,说不定便是猫毛的缘故。” 王杜仲和闵芝毅都没有表示反对。他们行医多年,见多识广,小孩子对猫毛过敏不算少见,特别是有喘症的,猫狗鼠兔之类都是禁忌。 其实像李家小少爷这种情形,他们也并不至于束手无策。只是病情来的危急,总有几分凶险,必是等到万般无奈之下,病家反复哀求,才会拿出手段来。 届时说上许多死马活马之类的话,即便无效也不会落下埋怨,而不是如林慧这般,上来便二话不说直接动手。若是见效,病家固然感激,可一旦失手,后果也是极严重的。 所以王、闵二人看着林慧,都带着些后生可畏的表情。 年轻,就是本钱啊。 大少奶奶的脸色不太好,自己在儿子院子里怒火冲天,打的打、罚的罚,最后弄半天,倒是自己屋子里丫鬟带过来的猫毛惹的祸,心里像给猫抓的一般,说不出么滋味。 既然有了怀疑对象,接下来就比较好办了。不外乎两个办法,一个是等小少爷好了,用极少量的猫毛试验一下,若是再次诱发过敏症状,那就可以直接确认;另一个就是从此与猫及其他带毛动物一概远之,若是过一段时间不发病,也可以大概确认。 大少奶奶毫不犹豫选了后者,她可给吓怕了,儿子那种一呼一吸都极费力的样子,实在不想再体验了。 至于那只猫……唉,真是猫比人还难弄啊。 若是一般的猫,大概凶多吉少,可小狮子的出身好啊,县主家的猫生的…… 第十三章 童叟无欺 夜风顺着车厢的缝隙冲进来,颇有几分寒意。林慧收拢了一下衣领,盼着赶紧到家。一想到怀里揣着的一百两的票的红封,心里还是相当温暖的。按这个速度,小康是手边儿的,致富也是眼前的啦。 想着那只猫,取个“小狮子”的名,想来也是个样子威风的,放在现代,应也能算是名贵品种了。估计人道毁灭的机会不高,大概会被解释一番送回去吧。 虽说夜里少行人,车夫将马车赶得飞快,回到自家小院也还是差不多三更了,老周夫妻和小可儿都还没睡,老周守着大门,小可儿在正房门口鸡啄米一般直打盹。 林慧进门便看到门口的桌上摆着整整齐齐的铜钱。 铜钱为了便于使用,一般十枚穿起称一串钱,百枚穿起称一吊钱,一千枚便相当于一两银子,穿起来可背可扛,称为一贯。 赵大福赵班头还真是不含糊,不知从那里找来崭新的细绳,将被他打得四处散落的铜钱全部重新穿起,几枚散的也整齐的摞着,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林慧心知这是赵大福有心讨好,暗暗笑了一回。 这衙役的班头,大概相当于派出所所长。县官不如县管,班头也算是地头蛇了,她并不打算为难赵大福。 第二日一早,林慧先将身边几个人叫过来,好生叮嘱了一番。 自己今后要以林辉、林慧两个身份行事,各人千万不能露出马脚来才是。 头一样儿,手中银钱不少,又打算在南邬城长住,得赶紧买套像样的宅子,必得有内外院儿之分,不然自己这男外女内的戏就没法唱了。 再有,男装也得好生置办一些。之前男装只是为了出入便利,平日都还是女装,现在既然打算让“林辉”这一身份发扬光大,还是得在行头上下下功夫才是。 至于车马轿子等各项杂务亦须逐渐备办起来,院子里头还需要添些人手,内外规矩也得立起来。 林慧直忙得晕乎乎的,好不容易安排的差不多了,黄厚东带着一位本家过来了。 与黄厚东一道过来的,便是黄老太爷之前提过的黄厚达,他比黄厚东的年纪还要大,大概相当于远房表哥,只是相貌和黄厚东一点也不像,眼睛细长,声音也尖细,若不是下巴上蓄有两寸来长的胡须,林慧简直怀疑这位是太监。 黄厚东带来了新的户籍纸,一份林辉,一份林慧。黄厚东还略带点儿好奇,略张望了一下,向林慧问道:“林兄,你家小妹也在这里住么?这院子似乎有些小了,回头我找人帮你弄个大些的。” 呵呵,所谓小妹,不也在你面前站着呢么?林慧肚子里暗笑,口中道:“初来此地不久,小妹出门购置些衣裳物品去了。”说着将手中户籍纸仔细看了看。 这年头没有照相技术,户籍纸上除了姓名出身等信息之外,只是简单文字描述了一番外貌,类似身高六尺,面白无须等语,女子的愈加含糊。 黄家确实给力,林慧发现林辉的户籍纸上居然注明是“童生”,这倒令人有些惊讶。 自己连县试和府试的大门都不知道朝哪儿开,居然能是童生? 看到林慧指着童生二字,面露疑惑之色,黄厚东露出八只整齐的大白牙,笑道:“县尊和府尹大人都与我家有旧,简拔一名童生还是不难的。” 听黄厚东解说了一番,林慧渐渐明白了。原来按规矩读书人必须通过县试和府试,合格者才能成为童生。但是府县两试,出题和主考都是正堂的堂官,所以县尊和府尹有相当大的自主权,既使没有参加考试,也可以直接简拔。 说白了就是类似保送生。 保送生当然也是有名额的,所以林慧也十分领情。有个童生的身份,至少是被正式认可的士人了,地位还是相当不错的,虽然比不上仕宦一族,但比医者要高。 黄厚东和黄厚达的来意,一个自然是介绍黄厚达给林慧认识,另一个便是充当地头,带着林慧在城中转转,特别是考察一下几家医馆,确定传授针法的人选,好兑现林慧之前的承诺。 林慧并不急,但黄家却是不敢怠慢,一旦这小林神医回过味儿来,不愿意传授了,那就麻烦啦。 一行三人,略收拾了一下,按着林慧的意思,既没有带随从,也没有乘车马,安步当车四下游逛起来。 黄厚东性子直,说话也爽快;黄厚达细声慢气的,倒也见闻甚广。林慧自是藏拙,只引个话头,仔细听二黄说些城中的典故。三人走走说说,渐渐熟络起来。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眼看到了城北的闵家药房。 黄厚达如数家珍,将闵家介绍了一番。 闵家世代从医逾百年,历年来出了好几位名医。闵家老祖当年人称闵一针,一根银针包治百病,据说可以行七寸针。就是说银针可以入体七寸,直达深处。 正所谓“病轻宜刺浅,病重宜刺深”,这行针的深浅,绝不是看力气大小的,并不是看准地方猛戳就行的。要行七寸针,其中所需的功夫,简直不足为外人道。 只是自闵家老祖以降,闵家渐渐向药品方向发展,如今是南邬城首屈一指的草药大家,不禁供应城里,连四下的府县,甚至远方的京城,都有业务往来。 闵家药房相当的大,大概占了小半条街。 药房兼营医馆,用的是前医后药的结构。 进门先是一溜儿间开六间房,每间都有坐堂医在内。门口挂着木制的长条牌,写着医者的姓名及擅长的范围,诸如大方脉、小方脉、风科、疮肿兼折疡科、正骨、杂医等等。 后头则是极长的药柜,密密的药格上头写着药品的名称。药柜看不出是什么材料制成,但显然是年代久远,已是通体乌沉,常用的地方磨得发亮,显出世家的底蕴来。 大门口两侧挂着一副对联,写着:火兼文武调元手,药辨君臣济世心。 门边儿有一张迎客的长桌,桌上竖着一座小屏风,上书:进门是客、童叟无欺。 桌子后头站着一名穿长衫的少年,生得浓眉大眼一副老实相,迎上前来问道:“请问几位是寻医?还是问药?” 第十四章 不晓事的人 黄厚东与黄厚达不约而同看向林慧。林慧自有准备,笑道:“听闻闵家药房东西齐全,我需要添置些许药品。”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单子来。 帕累托法则说的好,世界上百分之八十的财富掌握的百分之二十的人手中。 自己还没混出个模样来,林慧并没有伟大到以成为特蕾莎修女类似的人物为己任,先多弄点儿银子傍身保住小命要紧,若是一不小心挂掉,大概没有那么好运气能再穿越了。 凭借自己的医术,林慧还是相当有信心银子滚滚来的。为了更好地为患者服务,居家旅行、日常急救、跌打损伤、无名肿毒等等各类成药还是要制备一些的。 从小不知道读了多少医书,林慧肚子里的成方简直可以用箩筐来装。 这单子上只是列出了最常用的药材而已。 一口吃不下个胖子。 咱慢慢吃。 那老实相的少年接过单子,憨憨笑道:“这位公子好眼光,咱这闵家药房别的不敢说,各类药材绝对齐全,连京城里都有人过来采购呢。就是成药,也有上百种,好些都是我们东家花大价钱买来的方子,下的都是好料,童叟无欺!” 看着老实,嘴巴还挺利索的。 看来这套话儿每天大概也得说上好些遍。 单子上列明了所需草药的名称和数量,大概有四五十种。 黄厚达也凑过去看了一番。 那少年一路看下去,忽然指着一项道:“咦?这个草药是什么?好像没见过。” 那一项写着“三七”。 三七乃是伤科圣药,对血症有极好的效果。 林慧瞪大了眼睛,这里居然没有三七?! 商机大大的有! 好在别的药都是有的,少年便带着林慧等三人向内而去,将单子交给药柜上的伙计处理。 这许多药品挑拣称量需要不少时间,林慧和二黄便一边等候,一边四下里走动。 林慧渐渐看出门道来。 闵家药房的规矩很大,店里的人可以分成若干等级。 能见到的,明面儿上最高等的,是坐堂的大夫和药柜的掌柜,基本上都有说一不二、直接吩咐其他人等的权力。 其他人基本上都是学徒。学徒又按经验分成好些层次,比如随侍在大夫身边,可以跟着学习、打打下手的,是比较有经验的。药柜里能独立抓药的,自然也是熟手,类似师兄级。 四下跑腿传话搬东西,切药包药之类的活计,便由初级学徒来做。 还有若干人负责接待来人,提供类似导医服务的,经验大概介乎中间。 再详细的情形,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出来。 黄厚达一向对医术极有兴趣,不仅自己读过不少医书,还曾跟一名老中医学过一阵子针灸。只是作为读书人,终究放不下身段从低做起,所以也没办法成为真正的医者,不过对医馆药房还是十分熟悉的。此时跟在林慧身侧,时不时给他介绍一番各人所司的范围,倒也妥帖。 黄厚东却渐渐显出不耐来,四处乱看,忽然指着从一间坐堂医的房间里出来的两个人,道:“哎,你们看,那个小孩儿长得好标致!” 标致……这词儿用的…… 看来这黄家七少爷可能经常流连某些场所啊。 林慧转头看去,却是一名年过半百的老者和一名七八岁的男童。 两人都穿着细棉布的衣裳,看起来是小康人家。那老者肤色甚黑,似是常在户外活动。男童却生得粉白,一双眼睛黑葡萄似的,果然好相貌,只是表情有点儿发僵,眼圈泛红,似是刚刚哭过。 老少二人出了房门,便有学徒迎上去,要接过老者手中的药方,好帮忙抓药。 那老者抓紧了手里的药方,不肯松手,一副犹豫的模样。 黄厚东简直是唯恐天下不乱,三步两步凑过去,瞄着那药方想看看。 那老者索性将药方递给黄厚东,苦笑道:“这方子实在有些吓人……” 黄厚东接过来一看,也吓了一跳,只见上头写着:全蝎一只、蜈蚣两条、僵蚕、地龙…… 这是百虫方么? 那学徒在旁却笑道:“老丈无需担心,这些毒虫都是制过的,只有治病之功,没有中毒之虞,譬如这蝎子,若是活的,给蜇上一下,那可不得了,可等制成了药材,却是息风镇痉的良药。齐大夫既然开了这个方子,必定是有道理的。” 黄厚东满眼好奇,看看那老者,又看看那小童,不知道这药方是给谁用的。 那老者看了他两眼,这人穿戴不俗,随随便便走过来闲看,也不认为自家唐突,多半是富贵人家的子弟,便多说了两句:“前一阵子我这孙子陪我去钓鱼,闲坐无聊,在池塘边儿睡着了,谁知醒来却歪了嘴巴,只是流口水。齐大夫说是着了风邪,扎了几天针,还未曾全好,今日又添了这药。” 说话间林慧和黄厚达也走过来听,另有四五个侯医的也凑上前来。 热闹人人爱看啊。 “你这老丈好不晓事!”忽然那老者背后有人不悦开口说道。 老者回头一看,却是随侍在齐大夫身边的药童,刚才诊病也是一直在旁的。 说是药童,其实那人已有大概二十来岁年纪,长条脸儿,扫帚眉,两眼瞪得溜圆,显见十分不快,冷声道:“你家孙子哭哭闹闹不肯扎针,你这老丈也护着。自家说不要扎针,要先吃药试试看,我师傅才给你开的方子。若是觉得不妥,当面说出来,自然会解说给你听。刚才在里头不说什么,现在倒在这里捣乱!” 老者连连拱手,觉得甚是不好意思,连忙将手中的方子塞在那帮忙抓药的学徒手中,道:“照方抓药!照方抓药!”。心想,得罪了大夫可不好,总共不用几个钱,先抓了药,家去吃不吃再说罢。 黄厚东却不乐意了,事情大半儿是因他好奇而起,他自顾自将药童的话套在自家头上,觉得所谓的“捣乱”,就是在说自己。 “你才好不晓事!”黄厚东挽了挽袖子,伸手点了点那药童。 林慧摸了摸鼻子,黄家这位七少爷好像比自己还要大一两岁的样子,怎么还是一副熊孩子要闹事儿的德性…… 第十五章 我家的神医 那药童将头转过来,略看了一眼,不等黄厚东开口,便道:“还没说你呢,你倒来说我!你打听打听去,这里是闵家药房,堂上的府尹大人都给两分面子!你穿的好了不起啊?有钱了不起啊?难道就没有生老病死了?!从来不用找大夫了?!在这里挑拨事体,意欲何为?!” 这一口气说下来,语气铿锵,义正言辞,直说到黄七少爷脸上去了。 黄厚东何时受过这等气,也不想和他费什么口舌,走上两步,老大的巴掌便要扇过去。 那老者却慌了,赶紧拦在在药童前头。黄厚东不好对老者动手,只拉拉扯扯想让他让开。小童儿见有人去拉扯爷爷,在旁又哭叫起来,一边哭还一边抱着黄厚东的大腿不让他走动。一时哭的哭叫的叫,乱作一团。 正扰攘之间,给小童诊症的齐大夫听着房外闹得不像,也走将出来。见大夫出来了,众人连忙作好作歹将黄厚东拉开,且听大夫发话。 齐大夫生得极白净,兼且两腮有肉,一副福相,看着极和气的,见众人已经分开,只冲那老者笑道:“可是小宝不愿意吃药么?若是不想扎针也不愿吃药,取两剂膏药先贴贴看,也是使得的。” 说话间那药童退至齐大夫身后,低声指着黄厚东的方向抱怨。 老者尚未回话,黄厚东却不给齐大夫面子,抢先直着脖子叫道:“进门是客,我们过来照顾你家的生意,不过看个热闹,你们都容不得。好大的闵家!店大欺客么?!” 齐大夫倒也没有生气的样子,拱拱手问道:“不知这位小哥儿和徐老丈怎么称呼?” 看来那老者姓徐。 “我姓黄!”黄厚东答得爽快。 “和徐老丈……?” 问题的重点,并不在于你是谁,而是你和人家病家是什么关系。其实言外之意就是,闲杂人等不如靠边儿吧。 “没有关系!今儿头一回见。” …… 人家病家并没有跳起来,你这打酱油的激动什么…… 齐大夫神色不变,仍是十分温和,微笑道:“不如大家坐下慢慢说,店大欺客决不至于,总要分说明白才是。” 说着,又吩咐学徒多搬几张椅子进来,看样子便打算在自己的诊室会谈。 徐老丈雅不愿多事,可是刚踌躇了一下,却见那好像算是帮自己的黄姓公子已经一马当先进去了,也只得跟了进来。 林慧坠在后头,心中暗想,这齐大夫倒是个外软内硬的人物,一上来不过三两句先将病家安抚住,然后转移地点,避免影响扩散,表现可圈可点啊。 齐大夫的诊室不小,几个人坐下来还蛮宽松。 林慧发现黄厚达不知怎的不见了,齐大夫身边又出现了一位穿着类似大夫的人,样子和之前见过的闵芝毅有几分相像,估计是闵家的人。 齐大夫坐下之后,并没有和黄厚东等人说话,而先是又重新端详了一下那个童子,伸手按了按那童子的面颊,温声问道:“小宝儿,再扎两天针好么?不疼的哦。其实你这毛病扎针好得最快了,嘴巴好了小宝儿也好看不是?到时候请你吃叮叮糖。” 叮叮糖,就是一种麦芽糖,制好是一大块,卖的时候用小锤子叮叮当当敲成小块儿,故而得名。 小宝儿扁扁嘴,道:“不扎针!又酸又麻的难受!”随即眼睛瞧着爷爷,又补了一句:“也不吃苦苦药!” 这孩子一言一动之间,林慧看得分明,果然小嘴巴向右侧略歪,右侧脸颊看着也略有些僵硬,情形不甚明显,大概也是经过治疗的缘故。 徐老丈苦笑了一下,这孙子算是惯坏了,偷偷将手中的药方掖在袖中,冲齐大夫陪笑道:“刚才齐先生说用膏药也行,要不,用两贴试试?” 齐大夫点点头,另取了纸,边写便说道:“这膏药没有现成的,也要配药现做,见效也慢些。等用完了,再过来复诊。” 说着又唤那药童吩咐道:“吴佳,你陪着徐老丈过去一趟,安排药房那边儿赶紧配制。” 徐老丈看了一下方子,先看到荆芥、防风,感觉尚好,之后又见到全蝎、蜈蚣等名目,面皮不禁抽动了两下,不过想到这是敷贴而不是服用,也就没说什么。 由始至终,除了进门的时候招呼了几句,齐大夫都没有直接跟黄厚东和林慧说话。 黄厚东也不介意,自动凑上前去,瞄了两眼那膏药方子,冷笑道:“不过是吃进肚里改成敷在脸上,还不是之前扎针没扎好的缘故。” …… 好一阵冷场。 那药童吴佳立在齐大夫身后,眉毛眼睛都立了起来,怒道:“这面瘫有一针见效的吗?自然是要多扎一阵子才行。小孩子家家的又不愿意,你在这里乱放什么臭气!” “你才是放……那个什么臭气!”黄厚东站起来道:“要是我家的神医出手,肯定一针见效,根本不用这么麻烦!” 嗯? 大家伙儿不约而同地看着黄七少爷。 神医?还一针见效? 谁是你家神医啊? 黄厚东得意洋洋地冲林慧一指,对那小童说道:“小宝儿,让这位大哥哥给你扎一针如何?保证见效!我家老爷子一只脚踏进阎王殿,都给一针扎回来了。你这小毛病准定没问题!” 你妹啊…… 林慧好生无语的说。 见过说大话的,没见过替别人说大话的,更没见过替别人说大话还说得这么夸张的。 一针,还保证见效。扁鹊重生,华佗再世,也不敢说这话啊。 林慧眨眨眼,还没开口说话,齐大夫身旁那位看着像闵家人的男子倒先睁大了眼睛,猛然问道:“难道是小林神医?” 齐大夫听那人如此询问,也恍然大悟,看了看黄厚东,道:“哎呀,这位公子姓黄,原来是黄天官府上的少爷!那这位必定大东家提起过的林辉神医了吧?!” 自己如今这么出名了么? 林慧略皱了皱眉头。 第十六章 神医的价码 被捧的很高并不见得是好事儿,不小心摔下来也重得很。 她不知道的是,闵家虽然在药品经营方面下了很大功夫,但是针灸功夫也没有落下,特别是历代家主,都是针灸的大家。 之前闵芝毅听说林慧当胸一针缓解了黄老太爷的病情,心中震惊之余,后来与闵家的坐堂大夫们讨论过这个病案,大家都觉得十分奇异。 需知胸口的大穴很多,针灸亦需极其慎重,可是,虽然没有亲见,听黄家之人转述,林慧这一针似乎并不是什么穴位。更奇异的是,下针不久据说还有嗤嗤的泄气之声,更是骇人听闻。 针灸固然有“得气”、“气至”的说法,但这指的是针感,并不是真的有气体泄出。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闵芝毅和各位大夫们都不得甚解。故此,闵家的大夫倒是对这位“小林神医”印象十分深刻。 难怪齐大夫也激动起来。 徐老丈和小宝儿也转头看过来。这位不声不响的少年是神医? 林慧给大家看得有点儿不好意思,微笑了一下,道:“黄公子说的未免太过,之前也不过是侥幸而已。” 这就是承认了。 众人不由重新仔细打量了一番。 只见这少年形容清俊,此时站起身来,身量不算高大,却甚是挺拔。穿一件藏蓝色丝棉高领锦缎长袍,下摆滚着黑色的镶边,袍角绣几枝同色的竹纹,愈发衬得麦色的肌肤莹润光华,气质出尘不凡,当真是一表人材。 齐大夫眼睛发亮,却没有失了方寸,略退后半步,将身旁之人显了出来,一边儿对药童吴佳吩咐了两句,让他出去禀报大东家一声。 吴佳已是呆了,所谓小林神医,他之前也听过两耳朵,想不到竟在眼前,将林慧狠狠看了两眼,方出去了。 那位闵家之人便笑道:“老夫闵芝泰。林先生光临敝处,幸甚幸甚!”声音洪亮高昂,听着十分热情。 一时大家重新见礼寒暄,林慧又将自己姓林名辉,师从终南山九玄真人等语说了一遍。 那徐老丈和孙子倒给挤到了一旁。 闵芝泰和齐大夫都对黄老太爷这一病案十分有兴趣,提起话头想要打问一番。林慧也不藏私,问到的都答上两句。 吴佳出去了一会儿,又回了来,低声跟齐大夫禀告说大东家不在店中,已另打发人去找了。 齐大夫摆摆手并不太在意,禀报大东家一声只是应有之义,免得回头大东家不悦而已。 吴佳刚在齐大夫身边站定,便与黄厚东对上了眼光。 黄厚东没兴趣听几位大夫说话,见吴佳望过来,不禁嘿嘿一笑,居然扭过身子做了个放某种气的姿势,显然在嘲笑吴佳。 吴佳登时气得脸都白了。 按说吴佳性情强硬,眼里揉不得沙子,并不适合小方脉(儿科)。 按闵芝泰之前的想法,吴佳个子高嘴巴厉害,应对搞事儿的病家比较合适。 看病吃药没有包好这一说,时不时总有病人或是家属有些意气。闵家早已预备好软硬两类人才。有时派软的出去,安抚一番;有时派硬的出去,打压喝斥几句;还有先软后硬、先硬后软、软硬兼施等种种方略,自是看情况而定。 这类应对之人对各科都需知道些眉目,故此会在各个大夫身边都随侍一段时间。如今跟着齐大夫便是短期的安排而已。 见到黄厚东如此挑衅,吴佳咬牙切齿,用口型无声说道:“一、针、见、效!”。 不想却被闵芝泰用眼角瞟到了,不悦道:“吴佳你做什么怪样!成何体统!” 吴佳赶紧收敛了表情,做出笑容来,道:“老爷恕罪,小的适才进门见到徐老丈和小宝儿还没走,故此想着提醒黄少爷一声,若是他家的林神医有本事,不妨让小的长长见识,知道知道何谓一针见效。” 难为这家伙将这番话说得中正平和,竟还带了两分谄媚,似乎当真仰慕林神医一般。 林慧看了吴佳一眼,微眯起了眼。 这小子居心不良。 之前黄厚东说自己是“我家的神医”,不过是调侃,意思是给他的家人医治过而已。吴家重复说“他家的神医”,却似有意暗讽林慧为他人门下走狗。偏让人不好发作,毕竟是黄厚东讲过的。 一针见效么?林慧当然不敢说一向如此,不过小宝儿这个病尾巴,还是可以的。 所谓“坏医生医病头,好医生医病尾”,疾病这东西,有自然的发展规律,还有一定的自愈性。 再好的医生,也没有将疾病挥之即去的本事,所以常有病家请医延药,忙碌了几日,不见患者痊愈。及至换了医生,便有药到病除之效,只说是医生的本事,其实,后来的医生,治的是“病尾”也。 小宝儿的病情本就不重,经过齐大夫几日的针灸,又好了许多,说是就差这最后一针也不为过。 众人目光望来,期待者有之,催促者有之,嘲讽者有之,不一而足。 这么盯着人看没礼貌,你爹没教过吗? 闵芝泰呵呵笑了几声,冲林慧拱了拱手:“林先生要不伸伸手?小孩子家家的,总是可怜。” 林慧眨了眨眼,露出个略带少许羞涩的笑容。。 黄厚东心里忽然打了个突,这表情怎么有点儿熟悉?却见林慧的眼光已向自己望了过来。 嗯?!黄厚东猛的醒悟过来。 “一百两银子!” 啥?众人的目光立时转了方向。 黄厚东喊了这一嗓子,赶紧补充:“林先生的诊金为一百两。” 这个…… 好像也太高了。 反正徐老丈肯定出不起。 闵芝泰笑了一声:“黄公子讲笑了,咱们南邬城从来都没有这个价,即便我家老祖当年,或是现下最有名的王老神医,平日都是十两二十两的诊金。” 黄厚东脖子一梗:“我家老太爷就给了一百两。” 吴佳在旁幽幽道:“说了大话,夸下海口,然后拿银子顶着,黄公子好手段啊。不是你家的神医不给治,是病家出不起银子。呵呵。” 黄厚东少爷心性,其实对银子真心没什么概念。平日里要什么东西,自有身边儿的小厮长随去置办。至于价钱什么的,好像随便一个小玩意儿,都常常要个一二十两,所以在黄家少爷心中,一百两其实不算什么。 给吴佳挤兑得有点儿脸上不好看,黄厚东皱了皱眉头,有心揽下来,自己出这个银子,又觉得这冤大头未免太明显了。一时噎住,恶狠狠瞪着吴佳。 徐老丈赶紧拉着小宝儿,向门边儿溜了两步。这神医也是神价码,咱这小门小户的人家,还是拿几个蝎子蜈蚣什么的,家去慢慢敷贴罢。 第十七章 这个是针? 林慧却是看到了,微笑道:“小宝儿,你到哥哥这里来。” 小宝儿听到唤他,站住了脚,口中却叫道:“不扎针!不吃药!” 徐老丈也只得站下,尴尬道:“林先生,这个银子实在出不起,下次再见识先生神技罢。” 林慧摆摆手,笑道:“其实我也不是正经坐堂的大夫,不过是跟着师傅学了几招,并不敢随便给人诊治的。至于费用,并不用收老丈的银子。” 闵芝泰和齐大夫听闻都点了点头,心想这林先生虽然年轻,倒也知道轻重,不是一味钻在钱眼儿里。 吴佳撇撇嘴,道:“黄公子先开个大口,林神医再出来圆转,话都给你们说尽了,不如去做双簧。说到底,还是治得好才是本事。” 这种冲在前头做丑人的角色,吴佳还是很有自觉的。 林慧看了他一眼,仍是对徐老丈微笑道:“只是这不收钱有个说法儿,便是下次不行了。” 就是说,要么百两银子;要么分文不取,只是下次就敬谢不敏啦。 这样一来,富贵人家的银子照赚不误,而出不起银子的人家,也同样可以得到医治,而且并不会出现因为免费而门庭若市的情形,因为机会只有一次,小毛小病用掉了,下次就不好让人家出手了。 徐老丈倒是颇为惊喜,觉得这个条件实在是既优厚又合理,反正自己今日碰到这位似乎备受称誉的年轻神医,已经是分外侥幸了,以后的事情自然不用想了。 见徐老丈点头同意,林慧便从袖中取出针包,准备动手了。 吴佳见林慧没理他,心中愈发不忿。这位小林神医年纪轻得不像话,吴佳本就不以为然,觉得多半儿是运气,不过一个半个病患而已,偏巧是黄天官府上的老太爷罢了。 可惜在这里吴佳的地位甚低,不好做得太过了。见林慧拿出针包来,便故意道:“好精致的针包,让小的来按住小宝儿,好让林先生施针罢。” 说着,便走前两步要去拉小宝儿。 小宝儿哇的一声哭起来,大叫:“不要扎针!不要扎针!” 林慧瞪了吴佳一眼,蹲下身来,伸出手对小宝儿道:“小宝儿不哭,你看!这是什么?” 小宝儿虽是哭闹,其实心知爷爷心疼自己,不见得当真会扎针,只是故意耍赖。听到林慧柔声询问,好奇心起,叫的声音小了八度,低头看去。 林慧的手指细长有力,手心儿里托着一个精致的小荷包。正是林慧刚从针包里拿出来的。 小荷包上绣着一只蜻蜓,振翅欲飞,仪态轻盈。 小宝儿伸手摸了一下,便想打开系着的带子,看看里头有什么。 林慧由着他肥嘟嘟的小手忙活了半晌,终于打开了。 里头是……一团线?难道这团线就是要扎的针?小宝儿眨了眨大眼睛,伸手要拿,林慧这次没让。 针包里的所有用具都是消过毒的,取用有讲究,免得污染。 林慧笑眯眯问道:“小宝儿怕不怕蚂蚁?” “不怕!蚂蚁那么小,有什么可怕的!” “那怕不怕被蚂蚁咬啊?” “嗯……嗯……,蚂蚁咬人还是挺疼的。”小宝儿把手指头放进嘴巴里,只是嘴巴闭不严实,吮得不怎么得劲儿。 “蚂蚁把小宝儿咬哭了吗?” “没有!”小宝儿放下手指,挺了挺小胸脯。 林慧的笑容大了些:“真的吗?那你闭上眼睛,大哥哥要用蚂蚁咬你一口,看你是不是真的勇敢!” 小宝儿乌溜溜的大眼睛睁得更大了,将林慧手里的荷包仔细看了看,问道:“大哥哥的荷包里还藏着蚂蚁么?” …… 小朋友不要这么精好不好啊。 林慧将荷包里的东西拿出来,道:“蚂蚁咬人肯定要用牙齿对不对,这个是用和蚂蚁牙齿一样坚硬的东西做的,所以和蚂蚁咬一样哦!” “嗯……”小宝儿犹豫了一番,看到满屋子的大人都盯着自己,特别是那位姓吴的哥哥,脸色好凶,像是当真要扑上来按住自己似的,还是觉得面前这位笑眯眯的哥哥可亲些。 看到小宝儿闭上了眼睛,林慧右手一抖,将荷包里头的软针绷直,轻轻握住小宝儿的左手,由合谷下针,双眼微闭,凝神进针。 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没有。 闵家世代针灸,门儿清。 所谓金针,并非黄金制成,而是合金,铜铁金银均可用,所以一般称金针,有时也被称作银针,无论如何,愈细愈长愈难使用。 林慧手中的针,极细长是肯定的,故此能盘卷。用这样的针,一般的外劲儿是不够的,得用内力和暗劲。 闵芝泰和齐大夫都暗暗长吸了一口气,双目微闪,留神看林慧的手法。 连吴佳都有些心虚,有没有效果再说,这针他是刺不进去的,能不能绷直都难说。 小宝儿却闭着眼嘻嘻笑了起来:“大哥哥,蚂蚁咬不疼的,还爬进去啦!痒痒的!” 这笑容嘴角翘起,露出一口不怎么整齐的小白牙,看起来却是如此之完美。 略歪的嘴巴……好了。 针形细如发,针感如蚁行。 齐大夫感叹道:“林先生好功力!果然一针见效,佩服佩服!” 林慧轻轻收了针,摸了摸小宝儿的头:“小宝儿好勇敢!现在没事儿了。”转头冲齐大夫笑道:“这孩子在水边儿睡着的,固然有风邪入体,还有少许湿气,拔除便好了。还是之前齐大夫治疗得力,我不过是捡个现成便宜。” 这话听得齐大夫心中慰贴。花花轿子人抬人,齐大夫拈着下巴上不多的几根胡须,笑道:“林先生也太自谦了,别的不说,光是这针法,便是一绝!” 林慧笑笑不语。 徐老丈自是惊喜十分,领着小宝儿打躬作揖的道谢了一番方才离去。 恰在此时给林慧照单子取药的少爷过来回禀,凡是药房中有的草药,都已经称量包裹停当,只等客人吩咐,好备车送货。 闵芝泰心中得意,你即便医术高明针法老道,若是说到药品,总是我闵家药房居首,还不是得来这里取药。因故意道:“林先生乃是大家,你们不得怠慢!所有的药都要最好的!可是都择取好了?” 那少年犹豫了一下,还是据实禀道:“都好了,只除了一味三七,药柜上没有,也实在未曾听闻过。” 嗯? 三七? 第十八章 一只鸟? 闵芝泰和齐大夫都皱起眉头,对视了一眼,思索了一番,似乎也没听过这个药材。 林慧笑道:“没有便罢了,这药材的名字,好些都是一物多名,也不好弄得分明。我知道的,也只是师傅说的,只怕在此处并不唤作三七亦未可知。待回头若是见到三七,拿来给贵药柜上头参详参详,想必也应是有的。” 闵芝泰点点头,觉得大抵应该是如此,药材确实常有别名,譬如使君子,便又被称作留求子、史君子、五梭子、索子果、冬均子、病柑子等好些名字。这味被林先生称作三七的药材,许是三七只是他处的别名,故此药柜上没办法抓药。 话不能乱说,药不能乱吃。药名千奇百怪五花八门,不知道不奇怪,千万不能乱来。 大家又交流了一番面瘫的辩症心得,林慧在黄厚东不耐烦的目光不断催促下告辞了。 结了药钱出门一看,真是不见不知道,一见吓一跳。原来林慧列出来的药材竟装了两大车。所谓见猎心喜,林慧看到着许多药材,索性不去其他医馆了,决定跟车回去,先制几味药再说,反正传授针法一事也不着急。 黄厚达也忽然冒了出来。原来他与闵芝泰认得,适才见到闵芝泰出现,便避开了,免得大家尴尬误会。 闵家药房很体贴地派了一辆马车,载上这几位,坠在装药材的车子后头一道走。 车座是两边对坐的。上了车,黄厚东很没形象地半躺下来,伸直了腿,将脚翘到了林慧这边儿来了。哎呀呀哼唧了几声之后,这小子笑嘻嘻道:“怎么样?我刚才这二愣子做得不错吧?” 林慧挪了挪,离他的脚推远了些,横了他一眼:“我说呢,有的没的你跑过去惹什么事,果然是有心的。” “不出点子事情,怎么看得出来好坏?光是中规中矩地买买药材,那里看得出名堂来!”说着,黄厚东坐直身子,把脑袋凑前来:“你看出来没有,那个做药童的,叫什么吴佳的,应该是专门对付惹事儿人的。可惜他遇着我这位惹事的祖宗,所以唬不住。” 林慧心知,这位黄家七少爷能在黄家众多孙辈中出头,除了占了长房些许优势之外,必定还有些能耐。 一根筋横冲直撞惹是生非的人,是不会被吏部尚书欣赏的。黄老太爷绝不是吃素的。黄厚东看着一副纨绔模样,其实绝不会如此简单,适才将自己推出去,未必没有掂量掂量自己斤两的意思。 虽然被当枪使了一回,但是被掂量也可以是好事儿,说明人家有心结交你啊。 林慧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儿阿q,呵呵。 车子刚走出去不远,迎面便遇到一队送药材过来的车队。长长的一溜,总有二十多辆。 药材都是用麻包装好的,外头还覆着防水的蓑草。 林慧吸了吸鼻子,是麻黄。 这个……来两车! 押送药材的是个挺机灵的小伙子,跟林慧这边儿的人洽商了几句,麻利地招呼队尾的两辆车调转车头,跟这边儿走了。 只是药钱并不能现结,而是写了收货的单子,算是赊账,回头再派人到柜上去结算。 这是有规矩的,押送和买卖严格分开的,不然药材送在路上便随意卖了,会有相当的情弊。但是对某些客户来说,赊账则是可以接受的。 黄厚东根本不懂,只当是添一味药材而已。黄厚达却觉得十分奇怪。 这麻黄是常用药,有发汗散寒、宣肺平喘、利水消肿的功效,常用于风寒感冒等病症。小林神医现在并不开医馆,看情形似乎将来也不见得会开,要这么些麻黄做什么用呢? 林慧收到了黄厚达询问的眼神,笑道:“这风寒感冒为常见之症,最近想着,若是能做成现成的丸药,病家用起来也方便,甚至可以不用看大夫,直接在药房买,岂不是方便。故此买多些,看看如何制成成药。” 这大概相当于非处方药的概念,言之成理。 当然,其实是另有用途。 麻黄是麻*黄*素的来源。大名鼎鼎的麻*黄*素,有个臭名昭著的用途,林慧打算试试。 害人之心不可用,防人之心不可无。 有些东西,先制备好了,某些时候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送药材的车子不方便走热闹的地方,挑着人少的路径穿插而过。 林慧一边儿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二黄说着话,一边儿看着车窗外的街景。 差不多还差四五条街的样子,一名男子忽然引起了林慧的注意。 那男子个子相当的高瘦,竹竿似的在街上晃着走,相貌却不是中原人,高鼻深目,似是西域人士。 奇怪的是,他手中提着,不对,是倒提着一只……鸟。 那鸟儿个头挺大,给倒提着也不怎么挣扎,两翅都倒垂下去,勉强扑扇一两下,表示还没死掉。 林慧眼睛一亮,赶紧招呼停车。 那男子见有人凑过来,略有些紧张,猛退了两步,将那鸟儿举高了些,挡在身前。 林慧做出好奇的样子,拱拱手道:“这位兄台,小可适才经过,不认得这鸟儿,故此想请教一下,不知这是什么鸟儿?可能吃么?” 吃?那男子眼前一亮,他本来就是想将这半死不活的鸟儿拎出去卖掉的,不想这么快就遇到有意之人。 “当然可以吃!”男子的中原话说得有些怪异的强调,“你要不要?一两银子就行!” “一两银子?!”林慧吃惊道:“一两银子能买二十只鸡了!你这鸟儿去了毛也不知有没有两斤,就算是野味,也没有这个价儿,咱不过是吃个新鲜,那里要这么多!”说着做出要回去车上的样子来。 那男子急了,忙道:“七分也行,这鸟儿咱家养了好些日子了,这是从山里捉来的,真正的野味!要不是这鸟儿不知怎的折了翅膀,只怕还捉不来呢。” “养了好些日子?得了吧,半死不活的,饿了好些日子才对吧。”林慧继续磨牙。 “唉!”被林慧说穿,那男子叹了口气,道:“蚯蚓爬虫、鸡鸭鱼肉都试过了,这鸟祖宗就是不吃啊!脾气还大的很!我们真主的仆人不吃愤怒的动物,只能卖掉了。算了,五分银子,你拿去吧!” 啊……哈哈哈,林慧喜心翻倒,强忍着笑意,做出肉痛的样子,翻出一块散碎银子,总有五六分的样子,将那鸟儿买了下来。 这回捡到宝了! 第十九章 不要丫鬟的妹子 林慧认得分明,这鸟嘴儿硬而弯,通体暗褐色,尾羽端圆,乃是一只幼鹰! 估计那男子不是中原人,故此不认得此鹰,当成是成年的野鸟。殊不知鹰的性子硬,傲气得很,不到真的饿得奄奄一息是不会屈服的。这人只差了那么一点儿,却被林慧捡了便宜。 林慧将幼鹰抱在怀里,一手抓住它双脚,免得被尖利的鹰瓜抓伤,一手轻抚泛着紫光的背羽,轻声安慰了几句,将幼鹰抱进了车里。 黄厚东和黄厚达一直远远看着,见林慧弄了个鸟儿回来,都笑起来。黄厚东伸手欲摸,口中道:“难为你眼尖,特意下车买了来,今儿可是要弄个野味尝尝?” “改天、改天再说……”林慧敷衍了两声,便催着车子赶紧开路。 回到宅中,卸货安置一通忙乱,黄厚达相当自觉地搭把手,进进出出的帮忙。好容易都妥当了,林慧发现黄厚东居然自顾自折了颗竹子,坐在池塘边儿的石头上钓起鱼来。 那鱼是用来看得好不好…… 居然还真被钓起了一尾…… 黄厚东将鱼儿甩在岸上,招呼老周家的拿去收拾,冲林慧笑道:“你不请客吃野味,只好自便了。” …… 林慧懒得跟他赖皮纠缠,索性说了声要去看看待客的菜式,转身进了厨房。 生活就像那个啥,如果不能反抗,不如好好享受。 鱼都钓上来了,吃就吃吧。 清蒸鱼最重要的是火候,绝不能老了。 大火猛蒸,看看将熟,另将热油加葱姜丝鱼露调成酱汁,等鱼儿下了蒸屉,热热地淋上去,将鲜味带出来,趁热吃最是美味儿。 食不语,果然好吃的能堵住嘴。 二黄都忙着吃,好半天没说话。 清蒸鱼只剩下骨头,溜肝尖儿只余了少许酱汁儿,红烧肉连酱汁儿也没剩下,被黄七少爷捞饭吃了。 吃得差不离,又喝了两碗桂花栗蓉羹,黄厚东终于放下碗,摸了摸肚子,问道:“你家小妹不出来吃饭么?” ……你老惦记我妹干嘛…… 林慧有些累了,此时吃饱了,颇有些慵懒的味道,懒洋洋道:“男女有别,妹妹在屋里吃。” “那个……”黄厚东凑近来,有几分厚颜的味道:“我记得你好像说过,你家小妹也是跟着你师傅的。” 林慧有点儿疑惑,这小子什么意思?没见钟情? 不至于吧。 “是啊,师傅说我俩是一起拾到的,应该是龙凤胎,他老人家还感慨过,说这么好俩孩子居然不要了。” “那……你妹的医术和你差不多喽?” “嗯。”根本一模一样好不。 “是这样的……”黄厚东搓了搓手,提了个请求。 原来黄厚东有个好的兄弟姓谢,因官家的差事,去年从京城来了本地,父母都留在京城,身边却有个妹妹。 这谢家小妹原跟着祖母住在桐鲁城,去年祖母去世了,这桐鲁城与南邬城相距不过一日路程,故此便就近过来跟兄长同住。只是不知如何,最近谢家小妹渐渐有些不妥。 谢家小妹本来性子极为和善,细声慢语巧笑嫣然,颇有几分闺阁名声。只是这阵子变得怪异起来,每日躲在房中不出来。 先是买了好些面脂茶油之类,后来连什么蜂蜜鸡蛋都要了去,也不知摆弄些什么。而且还发了好几次脾气,外头的人也还罢了,脾气都是冲着身边的丫鬟,赶得远远的,不让近身服侍,弄得大家莫名其妙。想请大夫看看,小妹又坚称自己没病不同意。 自从听说林家妹妹通医术,黄厚东便动了心思,今日见林慧在闵家药房手到病除,将小宝儿治好,愈发下了决心。想着小林神医的医术既然高明,师出同门,妹妹想必不会差,不如请去给谢家小妹看看,只当闺阁往来。 林慧当然是有兴趣的,闻言笑道:“看你这么紧张,若是对谢家小妹有意,我让妹妹过去的时候,帮你打探一下如何?” 黄厚东连连摆手:“别乱说!嘉儿妹妹还小呢,不过十三岁,我和她话都没说过几句的。如今只是看着谢大哥着急,帮忙想想法子罢了。” 不过,即便是闺阁往来,也没有直接登门入室的,林慧和黄厚东协商了一番,说好由黄厚东去联络,让谢家下帖子过来相请。 也不知黄厚东如何说辞,不久谢家的帖子果然送了过来,请林家大小姐名慧者,十月初三也就是两日后,赴谢宅赏菊。 林慧正忙得不可开交。 老周看好了几处宅子,自己要过去看看,好选定一间买下来。 许多药材搬进来,将屋子塞得满满当当,得赶紧处理。 那只幼鹰还是不肯吃东西,也让人费神。 收了谢家的帖子,自然也得准备一番。 人手实在太紧张了,老周跑外头已经忙得脚打屁股不得闲,周嫂子负责厨房和打扫,小可儿太小,能干的活儿有限。 要不要买人呢?这是个问题…… 一方面将人拿来买卖,所谓物伤其类,从林慧心底崇尚平等的看法来说,有那么点儿心理障碍;另一方面,买来的人不知道根底,林慧如今又是两个身份,觉得不太保险。 正思索间,跟谢家的帖子前后脚的,来了一名不速之客。 居然是李胖子。 林慧十分惊讶,好在穿着男装,见客还方便。 李胖子态度非常恭敬,不过寒暄了一番,却没有直奔主题道明来意,让林慧有些迷惑。 “你家少爷可大好了?”林慧询问道。 “好了,好了!”李胖子两腮的肉抖动着,有两分激动:“多亏了林神医!这两日活蹦乱跳又闹着要出门逛,被大少奶奶拘着,好歹多养几日再说。如今府里头别说猫儿,凡是带毛的,都不许带进去,连厨房都不能宰杀活鸡活鸭,得在外头洗剥干净再送进去。” 李胖子说着趴下来磕头,道:“刘奶娘千万嘱咐,让我代她给林神医道谢!” 林慧连忙侧过身,将李胖子拉起来,道:“实在不必谢我,并没有做什么。” 磕完了头,李胖子脸色有些通红的意思,不知道是磕头弄的,还是别的缘故,半天没说话。 林慧实在没工夫和他磨蹭,直接问道:“看你这模样,想必有事儿找我吧?” 第二十章 送上门来的女工 李胖子吭哧了一番,还是说出了来意。 李家少爷身子好了,可是当初病情凶险,实在将大少奶奶吓得够呛。再说,少爷院子里的人,不管应该不应该,反正打也打了,罚也罚了,并没人敢说主子错了。 大少奶奶却觉得心里总有个刺,担心被罚了的人毕竟有几分怨气,服侍少爷未必尽心。再者,少爷已经搬至外院儿,也进了学,身边用小厮服侍比较好,别被狐媚子拐带坏了。所以最终还是决定来一次大换血,将院子里的人一体都打发了,只有刘奶娘和红玉被少爷硬留了下来。 撤换下来的人,年纪大些的,便指配了家里的小子,让回家去备嫁。年纪小些的,大抵都是干粗活的,或是安置去洗衣房,或是安置去花园子,也很容易。 就是不大不小的两个,有点儿麻烦。偏生这两个都是家生子,从前都是好的,才拨在少爷院里,又没什么说得过去的错失,大少奶奶便索性开恩,让她们老子娘领回去自行安置。 她们的老子娘都是府里用老的人,见女儿被打发下来,自然觉得没脸。况且女儿在府里当差,吃穿用度都是府里的,额外还有月钱和赏赐,现下自然都没了,还得老子娘养着。故此百般寻大少奶奶求情。 大少奶奶烦了,索性将这二人的奴籍除了,另每人赏了二十两的嫁妆,算是个了断。 只是这两个人平日都是做惯活计的,闲在家里十分不惯。若是就此过两年嫁了,其实也有些艰难。毕竟是从府里赶出来的,男方心里多半儿有些疑虑,怕是有什么人品或是心性的毛病。略差些的人物,这两个丫头都是眼孔大的,也看不上。 思来想去,她们小姐妹凑在一处,偷偷寻刘奶娘商量,想另寻个合适的人家做事。只是如今已非奴籍,故此只愿签活契。刘奶娘帮忙说和了两家,人家都只想要卖身的,没能成事。 恰好这李胖子负责外头的事儿,时常各处府里头走动,从黄府得了消息,说林神医如今要在本地长住,还有个妹妹云云。 李胖子便动了心思,和刘奶娘通了通气,想看看林家小姐要不要找身边的人使用。 只是这内院儿用的人手,有许多讲究,李胖子和林慧不算十分熟悉,其实有些唐突,好在李胖子是个外场人,越说越顺溜,将事情说明白了,脸也不红了,气也不喘了,倒自然了许多。 林慧想了想,这两人帮忙制药倒是极好的。便对李胖子笑道:“我妹妹性子安静,倒是一时不忙着添人。不过我这里新购进了好些药材,准备制些成药,正要找人帮忙。活计并不重,但要灵巧,好些工序火候都是有讲究的。若是她们愿意,回头见一见,过两日便可以上工,工钱一两银子一个月。” 还有这样的好事儿?! 一两银子一个月是府里一等大丫鬟才有的月银,着实不少了。跟着制药,多少也能学些医理药理。实在是面子里子都有的好差事。 李胖子笑道:“若不是少爷身边实在离不得,小的都想来做这差事了!跟着林神医学些长短,可不得长好些见识!” 林慧摆摆手:“咱们也打过两回交道了,不要总是神医神医的,听着别扭,平常称呼就好了。” 李胖子从善如流:“那小的先回去了,明日便让她们过来拜见林先生。” 眼看立马能多两个人手,林慧心情大好,将各项事宜都仔细在心中拈了几个过子,主要是如何确保自己两个身份不能露出马脚。思量停当,又将老周夫妇叫过来好生交待了一番。 正说着话,小可儿忽然惊喜地从东偏房跑过来,叫道:“吃了!吃了!大兴吃了!” 大兴是那鹰的名字。 “真的?!”林慧也十分惊喜,急忙过去看。 只见大兴当真是只剩下一口气了,软趴趴地头都抬不起来了,偏着脑袋正吃小可儿精心给它专门制的肉糜。 呼——终于肯吃东西就好了! 大家围拢去看,大兴却不吃了,盯着离它最近的林慧猛看。 鹰的眼睛。 林慧忽然觉得一下恍惚,仿佛这鹰能读懂自己的心思。她伸出手,温柔地摸了一下大兴的头,轻声道:“吃吧,好好吃,快些长大,等你身子强壮了,带你去山里玩儿,在天上飞!” 大兴仿佛听懂了她的话,抽动了一下左脚。 左脚上有一根细细的铁链。 林慧解开了那根链条,微笑道:“真正的鹰,世界在天空之上。无论飞得多高多远,只要你肯回来,这里就是你的家。” 大兴没有飞。 它根本飞不动。 不过它肯进食之后,精神明显好了很多。林慧让老周做了一个结实的鹰架,好让它日常站立和磨爪子用。还搭了个鹰巢。既然开始好转了,总养在屋子里可不成。 林慧说的话是真心的。 没费多少银钱买来的,林慧更希望这只鹰快乐地翱翔,而不是成为内宅的玩物。 鹰其实不好玩儿的说。 真要玩儿,弄只鹦鹉什么的还好些。 第二日,李胖子带着李家两个少女进门的时候,大兴已经能站在鹰架上了,令这三位都吃了一惊。 好在大兴个头儿还不大,虽然吃惊,还不至于吓着。 李胖子对大兴非常好奇,他试探着向大兴伸出手去。结果大兴连啄他的意思都没有,只是高傲地昂起头,伸出爪子抓了一把。 带着几道血痕,李胖子讪讪地把手藏在袖子里,在一旁听林慧对那两位少女问话。 这二人之前在李府并没有见过,大概是跪在院子中的众人中的两位。两位看起来都只有十四五岁年纪,长相不过中上,进退行止颇有章法,一看就是大家子训练过的。说话也挺有分寸,被问到才答话,语气恭敬,用词规矩。总体来说,林慧觉得还不错。 给她们讲了一番自己要做的活儿,林慧便问她们有没有什么问题。 意思就是,面试至此,自己觉得可以了,如果这二人没意见,就可以上工了。 第二十一章 终于到咱出场了 两位少女都是李家的家生子,虽然除了奴籍,仍然是李姓。不在李府当差,在府里的名字便不用,只用原来的本名。 圆脸儿的少女唤做李小红,瓜子脸的则唤作李牡丹。 其实林慧觉得李小红脸儿圆圆鼓鼓红扑扑的,叫牡丹更合适些,不过自己不是人家爹娘,只是签活契雇人的东主,也就不打算费事改名字了。 李小红性子蛮活泼,先施了一礼,然后才问道:“请教公子,奴婢可是在这院儿中居住,还是需每日从家中往来?” 这是个现实问题。 林慧笑道:“这院子小,没有闲置的屋子了。初初这几日,需每日从家中来,另补给你们每日十文车钱。等过几日新宅子修整好了,便随我搬过去。小姐只在这边儿住,并不到新宅去。” 小红掩嘴笑道:“公子雇女孩子做事,不顾忌男女有别么?到时候奴婢可以只按吩咐干活,未必方便贴身服侍公子的。”语气带着这个年纪少女特有的娇憨和天真。 林慧失了一下神,自己在这个年纪的时候,家里学校两点一线,生活单纯无比,其余的时间被祖母用医术填得满满当当。这个女子却已经懂得婉转地拒绝年轻男性东主未来收房的可能。 “男女有别么?”林慧语带调侃:“我只是看重你们女孩子心细手巧,做制药的活计更合适罢了。回头外院儿还会有小厮,粗重的只让他们干就是。贴身服侍什么的,也不用担心。” 林慧忽然起了游戏之心,又道:“就是有时候出门要细心的人跟着,到时候说不定让你们穿上男装,做我的伴当。” 女扮男装么?这位公子好生有趣!小红和牡丹对视了一眼,嘻嘻笑起来,好像觉得很好玩儿,又有两分向往之意。 安排好两位女工,林慧专心思索了一番谢小姐的病情,将若干种可能都推敲了一番。这是第一次以女儿身去看病,又是赏花的名头,常话说的好,机会给有准备的人么。 谢府很客气地派了马车来接。跟车的是位很体面的媳妇,利索地盘着圆髻,窄袖小袄,福字底的秋香色长褙子,报了名字是荣宝家的,垂手站在车厢旁等着林慧上车。 林慧也精心打扮了一番,藕荷色的对襟袄,湖水绿的马面裙,佩着一块黄玉的压裙,头上只插了两根碧玉簪子——戴多了沉的慌难受。 荣宝家的不动声色地打量了林家小姐一眼,便垂下眼睛行礼。跟着林慧的老周媳妇扶着林慧上了车,便招呼荣宝家的上了林家的马车。 林慧决定自带一辆马车过去,回程比较方便。 在谢府门口,林慧奇异地见到了两男一女组合。 一位男子不认得,个头高大,站着的时候自然双腿叉开,肩背挺直,眼神十分犀利,想来便是谢家的长兄谢信哲。 另一位男子却是黄厚东,这位并不像谢信哲一般如钉子似地钉在地上,而是显得有点儿百无聊赖地摇晃着身子伸着脖子张望。 那位女子应该便是谢家小妹了,见到她本人,林慧便知道黄厚东对她确实没有特别的意思。 怎么说呢,这位谢家小妹虽说十三岁了,看着却是一团稚气,一张脸儿带着婴儿肥,还没长开。个子远没有哥哥高,嗯,有点儿矮胖矮胖的意思。 老周媳妇和荣宝家的一左一右服侍着林慧下了车,黄厚东倒头一个迎上前来,笑道:“这位想必是林妹妹了,怎的小林神医没来?” 林……妹妹,林慧心中一阵恶寒,道:“哥哥一早出城寻药材去了。这帖子是下给我的,又没请他,他跟来做什么?” 黄厚东摸了摸鼻子,这位林妹妹虽然和小林神医长得挺像,说起话来却不像小林神医那么温煦,有点子呛人。想了想,回过神儿来,这姑娘的意思,难不成是说咱黄七少爷也不该在此?说起来,自己好像是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唐突,人家姑娘这是害羞呢,对,一定是害羞! 谢信哲并没有近前来,隔着两丈远寒暄了两句,便让小妹谢敏嘉和林慧说话。林慧只觉得这男子气势逼人,简直是扑面而来,那眼睛似要直看到人心底去,不禁略打了个寒颤,扭头去和谢敏嘉说话。 这位被称为嘉儿妹妹的少女却没什么好心情,咧了咧嘴巴,勉强称之为笑容罢,说话倒有大半儿是身旁的丫鬟替她答的。 不是说这位不要丫鬟么?林慧心中有点疑惑,不过今日是来“赏花”的,功夫多得是,慢慢看不迟。 进了内院儿,黄厚东和谢信哲便留步不前了,美名其曰让两位妹妹好生联络联络。 谢信哲看着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两位姑娘的背影,问道:“你肯定这位林姑娘医术高明?看着挺有主见的样子,连你也要刺两句。” 黄厚东在谢信哲面前却是极正经的,默然盯着林慧的背影,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方道:“林姑娘没见识过,不过她哥哥当真是极高明的。兄妹俩是一个师傅,想必也有两下子的。”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一个师傅不一定就一样。”谢信哲就事论事地说道:“想必总比一般的医女强些,看情形再说罢。回头药方必定给我看过才可以用。不行就请她哥哥过来,妹妹还小,也不用避忌太多。” “我的谢大哥!好大哥!”黄厚东叫苦道:“这避忌不避忌的,还不是您老说得算。一般的闺阁小姐,身边跟着丫鬟婆子一大堆人,那里避忌见男子?一个个火眼金睛,都自己挑夫婿呢!偏生你谢老大,讲究也大,把妹妹拘得紧,都拘出毛病来了,如今自个儿又说什么不用避忌的话。” 谢信哲笑道:“看你说的,大家小姐总不是随便男子能见的,你小子被火眼金睛看得多了,吃不消了罢?却在这里冲我牢骚!” 林慧肚子里也有不少牢骚,却不知如何说。 第二十二章 谁的眼泪在飞 赏花的地方设在花圃旁的亭子里,桌上摆着好些瓜果茶点,清风徐来,景致还是不错的。只是这谢敏嘉不折不扣就是个闷瓜。真不知道她是性子就如此,还是最近才变成这样。 闷瓜也就算了,不过是少言寡语,好在旁边儿有能说会道的丫鬟媳妇们,帮着说说笑笑,一时讲一下某盆菊花的来历,一时说一下某种茶点的做法,还不至于静了场。可是这位闷瓜妹妹,还时不时地冲着林慧的脸啊手啊,这些露出来的地方盯着直看,看得人浑身别扭不自在。 林慧索性反盯回去,将谢敏嘉露在外头的皮肤也仔细查看了一番。按黄厚东之前转述的情形,这位嘉儿妹妹似乎对护肤极其在意,性情变化说不定也与此有关。 这一看,还真看出问题来了。 十三四岁的少女,正是水灵娇艳的时候,可谢敏嘉的眼睛却没什么神采,还频繁地揉眼睛,若是不留意,还以为她困倦思睡呢。 而她这脸上,粉也打得太多了,多也还罢了,年轻女孩子爱美,想遮盖一下痘痘什么的,多打些粉也还正常。只是这粉明显不服贴,颇有要往下掉的趋势,看起来皮肤十分干燥。 再联系到谢敏嘉的身材,林慧大概知道问题所在了。自己过来是看病的,又不是真的赏花,瑶台玉凤也好,绿水秋波也罢,这一本本的菊花还是回头再说吧。 林慧冲谢敏嘉的丫鬟使了个眼色,笑道:“这茶水冷了,麻烦姐姐去煮一壶新的来。” 那丫鬟大概之前得了吩咐,听林慧如此说,连忙应了,顺带将各色人等都带了走,只留下两个媳妇在亭子外头候着听招呼。 谢敏嘉脸色变了变,却没有出声,垂着头看自己的脚。 脚儿一翘一翘的,将流彩暗花云锦的裙子踢得忽闪忽闪的。 林慧不知道这位嘉儿妹妹是否知晓自己的真正来意,决定先旁敲侧击一下:“嘉儿妹妹,听说菊花晚上看起来愈加清雅,有的还能看出不同的颜色来。不知妹妹可曾夜下赏菊?”她特意将语气带上几分玩笑之意,希望气氛能好些。 谢敏嘉猛地抬起头来,直直地盯着林慧的眼睛。 这个……咱不带这么玩儿的行不?好像没啥深仇大恨哦。 接下来,少女圆圆的眼睛却渐渐泛起雾气,越来越湿,眼泪无声地顺着的圆润的脸颊流下来,越流越欢畅,颇有以泪洗面的趋势。 林慧眨了眨眼,四下看了一下,这年头没有盒装抽纸真心不方便呢。从袖子里拿出帕子,递给谢敏嘉,笑道:“好了好了,咱不说菊花了,妹妹快擦擦脸。” 谢敏嘉没接,自顾拿出自己的帕子来擦,可这眼泪越擦越多,竟好半晌才弄停当。 眼看谢敏嘉回到闷瓜状态,只低着头不说话,时不时还抽噎两下,林慧发现自己低估了这次出诊的难度。 出师不利。 算了,不行就真的赏花吧。冷处理也是一种处理。 林慧看着摆在花架上的一本雪白的菊花,只见那菊花花型纤细,内里的花瓣厚且短,与向外愈是薄且长,层次极多,层层叠叠,仿如落雪纷飞,冷凌入心,一时竟看住了。 耳边忽然幽幽的传来声音:“我知道你是来干什么的。” 声音带着点冷漠和难堪,当然是,也只能是谢敏嘉小妹妹啦。 林慧回过头去。 谢敏嘉却没有看她,仍是低着头。 “我知道,哥哥觉得我病了。”谢敏嘉好像在说给林慧听,又好像在自言自语:“身边的丫鬟我觉得我病了,说不定还觉得我疯了。因为我总是发脾气,也不让她们服侍。” 停顿了好半晌。 “我知道,自己和以前大不一样。可是,我也不想的。” 又停顿了好半晌。 “我知道,自己长得不好看,又胖。哥哥都不让我出去见人,怕丢了他的面子。” 说着说着眼泪又来了。 “这两个月,我这是第一次见外人。”谢敏嘉终于抬起头来,看着林慧:“林姐姐,你知道我晚上看不清东西,所以故意说起什么月下赏菊的吧?” 不得不说,少女敏感的心猜对了。 林慧点点头:“是。”她索性挨着谢敏嘉坐下来,轻声道:“嘉儿妹妹,不要难过,其实,你真的是病了。” “不,我没病!”谢敏嘉固执地摇头:“我既不发烧,也不觉得没劲儿,每餐都能吃一碗饭,行走起居都没问题。” 这种疾病理念当真要不得。 “你不是说,晚上看不清东西么?这个就是病的一种。”林慧认真说道。 “可是,晚上光线不好,大家都不怎么看得清东西的。”谢敏嘉转头四下看了看,发现丫鬟们都回避了,回过头来继续道:“我特意问过身边的人,有好几个都说,她们也看不清。” “她们说看不清,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顺着你的话头随便说的。”林慧耐心地讲解:“你这位做小姐的看不分明,她们当丫鬟的,也可能不敢说能看见。” “还有,你不肯让丫鬟近身服侍,是不是因为身上的皮肤不好?”林慧追问道。 呜呜……谢敏嘉哭出声儿来了。 “我……知……道……”一边儿哭,谢敏嘉一边儿说着。 知道,知道你妹啊,你都知道了,要我干什么啊。 眼看谢敏嘉的帕子都湿得不能用了,林慧又递上自己的帕子。 谢敏嘉慢慢缓过来一点儿:“其实我心里头知道自己出了毛病,可又不愿意承认。这未老先衰的毛病,那里能治呢?!” “未老先衰?”这病倒真是头一回听说,谢敏嘉还挺会给自己安病名的。 “嗯!”谢敏嘉重重地点头:“人老了,就看不清东西了,女人都变得鹤发鸡皮。我的头发虽然没白,可是到了晚上就看不清楚,身上的皮肤……,呜呜……,皮肤……起了好些小粒粒,就像鸡皮一样。看着难看,摸着难受。这不就是未老先衰么?医得了病,医不了命。这是我的命啊!呜呜……” 第二十三章 胡萝卜是个好萝卜 林慧叹了口气,微笑着问道:“嘉儿妹妹,你刚才说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认为我是什么人,来干什么的呢?” 听到具体的问题,谢敏嘉的注意力从自怜自哀中分散开,缓过来一点儿,道:“黄七哥上次过来,说新认识了一位小林神医,医术很是高明,只是小林神医兄妹俩初到南邬城不久,认识的人少,特别是小林神医的妹妹,跟城里的闺阁没什么往来,所以想让我招待你一下。” 谢敏嘉的声音越说越低,接着又猛地高起来:“我哥从不赞成我跟别人往来,总是容易给各色俗人带坏了。可这次他居然也赞成,让我招待一个之前没见过的人。这根本不合情理,所以,我猜……你大概和小林神医一样,懂些医术,其实是来给我看病的呗。” “对呀,嘉儿妹妹真聪明。”林慧表示同意,笑道:“既然我是来给你看病的,那你就应该先听我说,不能自己先断了症,什么未老先衰,自己先将自个儿吓得够呛,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我问你,是不是凡是带些油腻的东西,你都不肯吃?” 谢敏嘉瞪大了眼睛,奇道:“这个你怎么知道的?!”随即心情又低沉下去:“林姐姐肯定是看到我这么胖,所以猜到的。” 林慧自动将谢敏嘉胖不胖的问题忽略过去,继续问道:“你是不是还不爱吃某些食材,比如猪肝啦、羊肝啦、胡萝卜、南瓜、绿豆什么的。” 谢敏嘉想了想,一一回答道:“不光猪肝羊肝什么的,我连猪心猪肺猪脸儿这些都不吃,南瓜也不吃的,不过南瓜子还好,绿豆只有夏天消暑的时候弄点儿绿豆汤喝。嗯,那个胡萝卜是什么?” 胡……萝卜…… 难道这里没有?胡萝卜虽然有个“胡”字头,是外边儿传进来的,但是好像老早就有了啊。 “胡萝卜就是甘荀,甘荀你爱吃么?”林慧想起胡萝卜还有个名儿。 “哦,甘荀啊,我不爱那个味儿。” 这回说对了名儿。 林慧点点头,可以确诊无疑,其实谢敏嘉的情况是维生素a缺乏症,她既不怎么爱吃富含维a的食物,又怕胖不吃油,维生素a是脂溶性的维生素,没有油脂无法吸收,时间长了便出现了缺乏的症状,夜盲啊,皮肤角质化之类。 这个病不难治,可是,怎么跟谢敏嘉说呢? 林慧想了想,道:“嘉儿妹妹,其实你这种情况很常见的,特别是乡下人家,吃不上什么好的,常有人有夜盲之症。所谓夜盲,就是夜里视物不清,也称发鸡盲。因为鸡就是晚上看不见的。不信你回头问问身边的老人儿,必定有人知道。” “可我吃得很好啊。”听说自己这种情形很常见,谢敏嘉的闷瓜模样好了许多。 “是啊,你当然吃得好,想吃什么吃什么,不想吃什么就不吃什么,可你挑食,你还不吃油。所谓物极必反,虽说油吃得多了容易发福,可若是吃得太少甚至完全不吃,反失之均衡,自然就有不妥。” 说着,林慧指了指天,道:“天道守恒,万物皆然。譬如天会下雨,落向地面汇入江河,地上水气上蒸,又回了天上,如此循环往复。” 谢敏嘉睁大了眼睛,不知道这天上下雨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林慧眼睛转了转,又指着前头的菊花,道:“再譬如这花儿,大家都知道要浇水才能娇嫩美艳,若是没有水,如何能生长?!” “我喝水的,只是不吃油。”谢敏嘉小小声儿道。 “我是打比方啊,打比方就是类比的意思。”林慧很头疼。唉,不得要领啊。 “这么说吧,天气湿热的时候,脸上会出油,对吧?” 谢敏嘉终于点了点头。 “那这油那里来呢?其实还是从食物里头吃进去的。那你再想想,若是向你这样完全不吃油,吃东西还挑挑拣拣,那肌肤没了油脂,自然就干燥不堪,变得粗糙了,乃至毛孔粗大类似鸡皮,这些其实都和你的饮食习惯有关。” 谢敏嘉终于好像懂了。 林慧心底暗暗叹口气,虽然说得似是而非,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根本没可能跟她说什么维生素的作用原理啊。当个大夫不容易,这掰饽饽说馅儿的,连唬弄一下这嘉儿妹妹,都真心费神。 明白了就好办,林慧给谢敏嘉写了几张食疗的方子,让她吃上一阵子再看,还特意嘱咐,胡萝卜是好东西,可以适量多吃些。 正事儿说得差不多了,谢敏嘉听林慧言之凿凿地声称,只要按她写的方子调理,不出半月便一定会好转,心情也好起来,毕竟是十来岁的少女,固然心思重,但变起来也快得很。 谢敏嘉指着花圃中一本暗红色的菊花,笑道:“姐姐你看,这本菊花叫墨牡丹,是不是名不副实啊?我头一回听说什么墨牡丹,还以为是黑色的牡丹花儿呢,闹了个笑话,谁知却原来是菊花,只因这花儿开得灿烂大气,有牡丹的风范,所以称作牡丹。墨却是颜色深的缘故,并不是真正的黑色。要我说,这名字必定是那些酸酸的所谓文士给起的……” 少女唧唧呱呱地叙说着不知什么时候的趣事,丫鬟们也不知从那里冒了出来,跟着在旁逗趣。 天上的太阳很明亮,却不见炙热。 秋天的清爽气息令人浑身舒泰。 林慧暗暗伸展了一下身子,嘴边儿浮现出温和的笑容。 能帮助到别人,感觉真好。 午膳安排东跨院的敞厅。来传膳的丫鬟走在前头,林慧一边跟着过去,一边打量着谢宅的景致。 老实说,这谢宅实在有那么点儿……乏善可陈,也许是季节的缘故,除了菊圃有些声色,到处都是落叶,颇有萧瑟之感。从菊圃往左走上一段回廊,穿过月亮门,绕过一人多高的粉墙,便看到了东跨院。 谢信哲和黄厚东也过来一道用膳。 谢信哲见到妹妹神色清朗,好像恢复了好些从前的性情,脸色也缓和了些,当着林慧的面儿,不好询问相请,只管转头和黄厚东继续之前二人说的话题。 第二十四章 反正我信了 两位男子说话,林慧和谢敏嘉都老实地做食客加听众。 听着听着,林慧到听出些味道来了。 之前黄厚东并没有详细介绍谢信哲,大抵是他的好兄弟就是。现在听来听去,原来谢信哲是六品兵部的给事中。这给事中的官职说起品阶来不算高,但权柄甚重,谢信哲便是专门负责军械这部分的。 按说兵部虽然以“兵”为名,但实际上并不掌控兵权,而更偏向与管理与支援。谢信哲这位给事中不在京城呆着,而是到这南邬城来,便是为了支援南疆之故。 南邬城原名南“坞”城,“坞”者,防护之处也。多年前,南邬城乃是边境小城,其后王朝势大,兵雄马壮边界日渐扩张,南坞城由边城变成了内城,名字也改成了南邬城。 算起来南邬城离边境大概两百里,交通倒是极方便。前些年不打仗,好些商队往来,南邬城也渐渐繁荣起来。 谁知这两年南番之地连遭了天灾,百姓贫苦,盗贼四起,与大庄接壤的羯山国竟然都有犯境抢掠之举。 偏生这些半兵半匪的入侵者灵动得紧,借着边境崎岖多山的地势,抢一把就跑,躲在山里,过一阵子又再出来抢,边民不堪其扰,奋起反击之下却多有伤亡,故此朝廷决意反攻回去,要夺下羯山国的边城以做告诫。 谢信哲此来,便是为这场反击战提供军械等物资的。 他和黄厚东说的,便是前方战事的见闻。 这场战事,相当不好打。 主要是由于地形的缘故。 羯山以山为名,确实境内多山。其城池多依山而建,以山势为依托,易守难攻。军队翻过山长途出击,各项补给都不甚便利。对方刚着了灾,没什么油水,士卒们便没什么心劲儿。故此战事拖了几个月,眼看入冬,如今只能先撤回来,等明年开春天气暖和了再说。 林慧默默叹了口气,没有测绘精准的地图,真心伤不起啊。早知道这南邬城居然离边境不算很远,肯定不会走到这个地方来啊。按她的心思,最好住在内地中央才好,不管那里打仗都打不着。 既然打仗了,伤科药怕是紧俏,若是能找到三七,或许能有所助力。 林慧的心思顺着自己的路子跑了,便没仔细听谢黄二人说些什么。 等把心思拉回来,正好听到谢信哲说道:“……这山上产石头,城墙都是大块石头垒成,又厚又高,不知填了多少人命,就是打不下来……” 不知怎的,林慧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那就飞进去好了。” 谢信哲停住了口,和黄厚东一起看过来。 飞? 什么意思?这姑娘傻了? 谢信哲的眼神凌厉起来。 他负责军械,并不用上阵厮杀,但是战场却是见得多了。 鲜血洗过的眼神,冰冷而漠然。 林慧赶紧低下头,对付自己碗里头的红烧狮子头。 我啥也没说,我啥也没说……林慧心中碎碎念。 感觉到气温猛然下降,谢敏嘉轻轻推了推林慧:“林姐姐,怎么叫飞进去啊?” 你、你、你……你不是闷瓜么?问什么问?林慧装没听见:“哎,你家这狮子头做得真不错,肥而不腻,鲜美得紧。” 谢信哲不看林慧,转而去瞪黄厚东,这是你推荐来的! 黄厚东干笑了一下,这位林妹妹咱也不怎么认识好不。 谢敏嘉看了看在座的几位,嘟着嘴不说话了。 谢信哲冷哼了一声,若有所指地说道:“这世上想要飞上天的人,从古至今都多的是,只可惜,一个个不过是坐井观天、痴心妄想!前朝有个辰空子道人,把自己全身都黏上鸟羽,就当自己能飞了!后来摔断了双脚,出入都得让徒弟们抬着,再也不提什么飞不飞的了。呵呵!” 林慧心底怒气渐生,猛地抬起头来,看着谢信哲,刚想开口,又觉得不妥,在人家府上,小心为是。暗暗长吸了口气,收敛心神,脸上露出两分羞涩之意,似乎是年轻女子不太好意思的模样。 这个表情……黄厚东心里一凉,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小女子见识浅薄,随口说说而已。”林慧微笑着说道,不过语气之中,一丝自惭的意思皆无:“从前我和哥哥跟着师傅在山里,有时候听哥哥说起,道是在山中飞翔惬意无比。我哥哥是从不空口说白话的!故此以为飞翔非难事。想不到这南邬城并不时兴这个,倒是唐突了,抱歉抱歉。” 谢信哲额上的青筋跳了两跳,对面坐着的女子,不过二八年纪,容颜秀美,一双眼睛清冷冷看着自己,嘴上说着抱歉,可一丁点歉意也看不出来。 眼看谢信哲面色不虞,黄厚东连忙出来打圆场,笑道:“原来是林大哥说起过的,等我回头问他去!” 谢信哲大概是想到,和一个姑娘纠缠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对黄厚东冷笑道:“算了!别问了,一家子还不都是一个德性。有什么好问的,难道那个什么林……某人还真能飞不成。这饭也吃得差不多了,我让人套车送你回去吧。” 说是送黄厚东回去,其实很明显就是让林慧走人之意。 林慧眨了眨眼,对黄厚东道:“哥哥每每提起黄家七少爷,颇有赞许之意。等下回他再去山上飞,必定让他叫上你同去才是。” 谢信哲沉下脸,这姑娘怎么这么没眼色,赶紧就坡下驴走人就是了,竟然把话题又扯回来了。 难道真有人能飞? 不可能! 黄厚东也觉得有点儿尴尬,他看着林妹妹,总有面对小林神医的感觉,这龙凤胎果然不同一般,表情气质都差不离。其实他雅不愿将林辉扯进来,所谓飞不飞的,都是没影儿的事儿。 林慧继续道:“难道黄七少爷不信么?” 黄厚东涨红了脸:“嗯……这个……” 确实不信,可是不好直说。 “不信没关系啊。”林家的招牌表情又出现了,林慧面带两分羞涩,还有三分对兄长的崇敬:“我哥说过能飞必定是能飞!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的!要不……咱们打个赌吧。” 第二十五章 吾所欲也 打个赌?! 赌什么? 林慧冷笑道:“适才谢公子也说了,那个什么辰空子想飞天,结果摔断了腿。这飞天之事,其实是以性命为搏,要赌,当然是赌命了。” 赌……命! 黄厚东干笑了两声,道:“林妹妹开玩笑了,不过平常说说话,怎么扯到赌命上去了。咱不说这个了,回头我送你一道回去,与林兄盘桓盘桓。” 呃,表现过头了。 人家不赌了,就不好玩儿了。 林慧调整了一下表情,做出半是委屈半是生气的模样,道:“如今不相信是你,不敢赌也是你,说我开玩笑又是你!罢了罢了,不与你们这些反复之人说话!今日且回罢,也不用你送我,我自带了马车来,也算有先见之明!” 黄厚东挠了挠头,他一向讨厌平日里所见的闺秀,扭扭捏捏,欲语还休,一句话扯作几段,再听不分明。这位林妹妹,没这样的毛病,模样清爽,说话也爽利,就是爽利得来让人有些下不来台。 “主要是吧,小赌怡情,这一上来就赌命,未免过了。要不,咱们赌银子?”黄厚东总算场面上混的,又将话头转了回来,赌就赌呗,谁怕谁?难不成小林神医还是小林神仙,当真会飞? 林慧眼睛亮了一下,波光流转,笑道:“所谓赌命,并不是说输了的就要赔命。不管要了谁的命,除了会惹来麻烦,又有什么好处呢?我的意思是说,输了的一方,就要答应对方一件事情。将来无论任何时间提出的任何要求,都必须做到,哪怕有性命之危也不得拒绝。” 这样啊,黄厚东感觉好多了,向谢信哲看去,想看看他的意思。 不等他们二位表态,林慧继续道:“既然黄公子提出赌银子,那不妨加上一条,若是拒绝,则需赔偿一万两银子。这样如何?” 谢信哲却道:“你们若是输了,又有什么能为我们做的?还不是银子上找齐,你们拿得出一万两银子么?” 林慧毫不含糊:“谢公子想必知道,我们兄妹的诊金可不便宜。若当真输了,万两银子现在自然拿不出,那便以身做抵,直至还清银子为止便是。” 谢信哲脸色忽然有点儿怪异,在林慧脸上身上打量了一番,却没说什么。 林慧给他看得别扭,懒得理他,转头冲黄厚东道:“你们两个人,我们兄妹也是两个人,一命对一命,到底赌不赌,给个痛快话儿!” “赌了!”黄厚东倒是决定了,输了不过是帮这林家兄妹办点子事儿,他们下山不久,只怕常有需扶助之处,这对自己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谢信哲犹豫了一阵,也同意了。 如此巨赌,涉及细节甚多,诸如时间、地点、公证人士等等不一而足,最后便说好,林慧回去与兄长商议以后,林家准备妥当安排好,届时由林辉发帖子给黄厚东和谢信哲。 林慧最终还是拒绝了黄厚东相送的建议,自行坐自家的马车回去了。 这次没收诊金。 既然明面上是闺阁往来,说什么诊金就太外道了。本来林慧走的时候,谢家应该送上一些价值不菲的礼物,如此面子里子都有了,大家也好看。 可事情七拐八绕,竟然以赌局收场,赌的还是带点儿神异色彩的飞天之技,所以送礼的、收礼的都将礼物的事情忘记了。 林慧走到半路才想起来,不禁好一阵郁闷,想想算了,今后总有补回来的时候,便打开车窗的帘子透透气。 天空碧蓝如洗。 连云朵都没有一丝。 路上行人并不多,也不算少。 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子坐在铺子门口耍赖,旁边儿一位看起来连二十都未必有的年轻少妇忙着哄劝。一名穿着短褂的中年人推着一辆独轮小车,也不知装着什么,颇为沉重的样子奋力前行。两个*岁的童子各自抱着一摞书,一路走一路笑闹。 转过街角,又有几名青年,百无聊赖地在街口闲看。认真看去,却是一名没有左臂,一名没了右侧小腿,还有一人脸上黑红难看,烧伤了半边儿。 剩下的还没看清,车子已经从几人身边过去了。 林慧心里有点儿发堵,放下帘子,默然半晌。 老周媳妇在各种人家做了多年的下人,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不错的,便问道:“姑娘可是看那几个人难受?当真作孽,都是那些南番子,非要过界来抢掠,这开了仗,刀枪无眼水火无情,伤兵自然多了。好在按例受伤致残的,以后可以按月到衙门领些补贴,温饱总是无忧的,这也是朝廷的恩典。” 恩什么典?难道不是应该的?!林慧心中不以为然,这些伤残补贴,真正能到伤兵手里的,不知得打多少折扣,再说,这些都是壮劳力,即便自己可温饱,可家里少了一名劳力,自然大受影响。 老周媳妇看了看林慧的脸色,又说起家里的事体,两个新来女工的安置、新买的宅子总得收拾一番添置些东西、许多药材要翻晒挑拣、姑娘出门身边跟个老婆子总不像样,还得添个丫鬟等等。 虽然林慧和谢信哲、黄厚东说话的时候,老周媳妇和几个谢家的下人一道都在屋里服侍,诸事都听了个全,但老周媳妇一句也没有提起打赌的事情。 飞?别开玩笑了!这必然是小姐设下的机关,准备阴他们的呢。个中奥妙,自己这个下人还是别乱参合了。 林慧听着老周媳妇絮絮地一样样说着,随**待几句,心里却觉得不对劲儿。 事情太多了。 这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 名,吾所欲也;利,吾所欲也;功名,吾所欲也;广厦,吾所欲也;饮膏梁,吾所欲也;悦声色,吾所欲也;翱翔天际,吾所欲也…… 所欲何其多。 何以得兼? 缓之可也。 想要的东西很多,如果一股脑儿地都弄起来,反而劳心劳力,反而失了本心。 最想要的是什么呢? 第二十六章 心机深沉的女子 林慧自是家去了。黄厚东却没有走,又和谢信哲去书房闲坐,煮茶说话。 黄厚东心中还挂念着打赌之事,特意向谢信哲说明,回头自己一定去找小林神医问清楚,若是林辉不愿,赌约便作罢。 谢信哲哈哈大笑起来,险些将手中热茶洒了,笑道:“你这傻子,怎的现在还不明白?!那个什么林辉怎么会不愿,一定同意的。” “不见得吧,小弟和小林神医往来过几回,此人极沉稳的。这赌的什么飞天,赌注又如此之大,或许是林姑娘一时胡闹而已。”黄厚东对谢信哲的态度有些不解。 “说你是傻子,就是傻子!亏你平日里常给别人下套儿,今日给卖了还帮着搬银子!你且仔细想想,那位林姑娘说的话。” 黄厚东被说了几次傻子,有些摸不着头脑,仔细寻思了一番,林慧说的话其实不多,那么,所谓的圈套在哪儿呢? 谢信哲给黄厚东的模样逗得又笑起来,道:“这位林姑娘的心机当真了得,连你都绕进去出不来了。你只从“以身相抵”这四个字去想,自然明白。” “你的意思是说,”黄厚东并不傻,眼神忽然冷了下来:“其实林姑娘根本就没想赢什么赌注,打的主意就是输了便能以身相抵,到你我身边来?” 谢信哲点点头,终于不笑了,冷声道:“你们黄家,那是什么人家?正经的一品大员!若是老太爷起复之事处理得当,入阁也是平常。我们谢家也不差什么!这林姑娘,医术再高明,总不过是寻常门户。按常理,要想攀上咱们这样的门第,自然不是易事。如今弄个打赌的噱头,咱们应了赌约,便是应了她进门,总有个侍妾的位置。” 正说着,谢信哲身边的长随进来,递过来几张纸。 原来是从谢敏嘉那里抄出来的方子。 谢信哲扫了几眼,随手扔在桌上,道:“你看看,这算是什么方子?连个明确的断症都没有,一味地只写着要如何调养,说是食谱还差不多。上头还都是些嘉儿平日不爱吃的,回头她不肯吃,自然无效,也怪不得林姑娘了。只怕她根本不懂什么医术,打从开始,仗着有几分姿色,就想着攀高枝儿呢。” 黄厚东的脸色跟锅底差不多了。 不得不承认的是,谢信哲所言说不定是真的。 不对,还有小林神医呢?黄厚东赶紧反驳道:“小林神医总不见得也愿意以身相抵,这个说不通。” “这有什么说不通的,以身相抵又不是卖身为奴,他一个大男人,你能拿他怎么办?无论你我那一个收了林姑娘,以咱们的交情,另一个还好意思难为她哥哥?实在不济,大不了拍拍屁股换个地方,或是回山里去,你还咬他?” 黄厚东发了半晌呆,却发起狠来:“想跟我使手段,自有法子让他们后悔!小林神医是我的!那个……林姑娘归你。” 林慧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判定了归属,还在一心一意盘算着飞行之事。 想到飞行,就不能不想起上辈子的男友。 虽然这次穿越乃是拜男友之赐,林慧心中却并不恨他。大抵是互补的缘故,自己的性子沉静,对活跃跳脱的男友感觉很好。 每个人心中都有冒险的梦。 男友是军事发烧友,和军事沾点边儿的东西都特别有兴趣。林慧总是被他拉着做各式各样的尝试,什么越野定向、武器拆解、野外求生、长途拉练之类。 高空跳伞是被男友硬推下去的。 三角翼却是自己飞起来的。 从此她迷上了这种御风徜徉的感觉,在上头花了好些功夫。 所以……林慧是真的懂得飞的。 就是,这个地方,呃,没有超轻铝材,没有碳纤维,没有尼龙布,更谈不上纳米材料了,怎么破? 接下来的日子,林慧便一心一意开始准备飞天事宜。 开始着手,从前对这项运动的热情从心底涌现出来。 这一阵子东忙西忙,细细想来,林慧觉得没必要将自己弄得疲于奔命。 最精通的是医术,那就以此济世谋生。 其他的,随遇而安。 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便好。 现在想做的,就是,飞! 没有材料? 那就创造材料! 林慧四下寻找合适的材料,忙并快乐着。 黄厚东就比较郁闷了。 他过来找了小林神医好几次,谁知都被告知不在家,连林姑娘都坚称男女有别,拒绝见他。 什么男女有别,之前又不是没见过。 心里有鬼,怕被自己问出马脚吧? 林慧去了闵家药房之后,便暂时搁置了考察其他医馆之事,故此便先将对气胸的辩症和针法,给黄厚达解说了一番,以免一旦黄老太爷复发之时贻误病情。 这事儿黄厚东知道。 此时黄厚东心想,让你搞花样!反正我黄家现在也求不着你,银子之前也给得不少了,户籍也给你弄好了,不欠你什么! 要搞咱们就往大了搞! 山里出来的人,就是见识浅薄。自以为谋算得多么厉害,其实不知道,这平日里想贴上高门大户的人,不知凡几,手段之花样百出,说是叹为观止也不为过。你们这点子小伎俩,也好意思出来显摆?一眼就能看穿! 不久,在给黄老太爷请平安脉的时候,闵芝毅听说了一件奇闻。 上次表现抢眼的小林神医,和黄家七少爷打赌,声称自己会飞。 这事儿是黄家的人轻描淡写,当作闲话说来玩儿,被闵芝毅知晓的。 闵芝毅惊讶的嘴巴都闭不上了。 这个……不对啊。 小林神医的医术,别人便罢了,闵家是很清楚的。上次自己从外头回来,听说林辉曾来过,还施展过针法,真是懊悔得紧。让当时在场的几人,详细将林辉施针的细节叙说了一番。 闵芝毅还将二弟闵芝泰、齐大夫等人叫到一处,将小宝儿的病案逐节推敲过,都认为这位林先生确实功力不浅,应是有高人指导。故此交待了下头的人,回头采购药品路过终南山附近,必要走访一下九玄真人的事迹。 怎的这林先生风格大变,改成神棍路线了? 第二十七章 想念 闵芝毅莫名其妙之余,还是将消息知会了王杜仲、赵彦成等人。大家虽是竞争对手,但有疑难病案,经常一道会诊参详,故此也是朋友。本地新出现一位医术疑似高明的林辉,大家伙还是相当关注的。 黄厚东几次都没有找到林慧,赵大福倒是刚好找到了。 新宅子已经选定,就在离原来的地方不远不近的一处。若是乘马车,大概要一盏茶时分。 因旧宅与业主商量,以高于市价一成的价格买下。林慧现在有两处房产,是有房一族了。 这两处宅子中新购置的较大的一处,是林辉的居所,兼书房、工坊、药房等用途;较小的一处,也就是原来租用的宅子,地方也稍偏远些,明面儿上是林家小姐的居所,理由么,自然是新房往来人等比较多,小姐性喜安静,故此并未迁居。 当然,新宅中也有小姐的院落。 如此分隔,便留有好些余地,让林慧兼职林辉成为可能。 新宅子也在赵大福赵班头的辖区之内。 林慧买了好些东西,正忙着在门口指挥人搬进去。只见赵大福溜溜达达,似顺路,又似专程地来到了自己面前。 赵大福脸色略有些尴尬,上前行了个礼,支支吾吾不开口。 林慧心情正好,笑眯眯拱手回礼,道:“赵班头请了,可有事儿?要不咱们入内说话?” 赵大福自是应了,直到进屋坐了,牡丹捧上茶来又退了下去,才四下看看,从袖口抽出张银票来。 之前林慧给的那张。 嘿嘿…… 赵大福干笑着,表示这个银子不该自己拿,特此奉还。 虽然舍不得,赵大福确实是真心实意来还银票的。 这银票烫手。 林慧能猜到他的心思。 她将银票收了,转身进去换了一张十两的出来。 一百两太多,十两比较合适。 赵大福觉得自己当真没白来。 准确地说,赵大福已经来了很多次了。林家买新宅子这种事,赵班头当然是知道的,无论旧宅新宅,他都“路过”了好几回。 今天他过来,除了将银票的事情做个了结,还有别的事儿。 “关于我的传闻?说我贪财爱攀高枝儿,还是个神棍?”林慧有点儿惊讶,自己在本地认识的人真心不算多,行医的次数更是寥寥可数,并没有得罪谁啊? 虽然自己诊金收的高,可病家都给的心甘情愿啊。 何况小宝儿和谢敏嘉还一毛不拔啥也没给呢。 就算贪财略有个影儿,可攀高枝儿就全无来头了,神棍什么的,更是从何说起啊…… “小的也觉得奇怪。”赵大福坐直了些:“而且说这些的人,并没有四下胡乱传说,只是就在林先生日常居所一带散布,还有就是医承局的人亦有所听闻。看情形,似乎有人专门对林先生不利。” 赵大福如今知道这位林先生和黄天官府上过从甚密,黄府的大腿太粗,自己抱不上,就近抱上林先生的大腿也不错啊。听到这些消息之后,便过来透气儿了。 看到林先生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赵大福好像六月天喝了一碗冰镇绿豆糖水一样舒服。 凡是通传消息,能达到这样的效果就最好了。 若是人家一副我早就知道的表情,就失了先手。 “林先生不妨想想,最近可有什么特别之事?这背后之人,许是想搞些破坏。”赵大福提醒了一句。 最近忙什么? 别的都先放下了,只在忙飞天的事儿。 嗯?飞天? 神棍? 做神棍的确实经常宣扬自己有些特异功能之类。 好像真有那么点儿联系。 自己和黄、谢二人打赌的事儿,当时在场还有不少服侍的人,难道因此传出去了? 那应该是在谢府或是黄府周围传扬才对。 林慧脸色暗了下来,不是黄厚东就是谢信哲,跑不了这两个人。 至于嘛,打个赌的事儿。 自己都说了,并不是真的赌命,只是答应对方一件事儿而已。 他们这是看死了自己不会赢,不光要让自己输,还要让自己名声一起臭掉。 林慧真的生气了。 有这么小心眼儿的男子吗?! 对黄家,自己救了老太爷的命,还毫不藏私地将针法也告知了黄家的人。对谢家,谢敏嘉小妹妹的病情肯定不会弄错,若是按自己的嘱咐调理,现在应该已经有所好转了,还连银子都没收! 打赌不过是一时想起的玩笑,想着顺带帮自己弄个后台的意思。飞天之事还是因讨论战局说起的,自己这阵子跑前忙后的,当真成功,这技术将来战事上也用得上啊。 为什么对付我?为什么抹黑我? 为什么?! 赵大福觉得很不对劲儿。 这位林先生好像生气了,越来越生气。 生气不奇怪,可是……怎么好像眼睛里头还有泪水……很快又不见了。 一位俊秀的年轻男子在自己面前流泪……那感觉……呸呸呸,天色暗了,一定是看错了,对,就是看错了! 林慧没情没绪地又塞给赵大福十两银子,把他送走了。 天色越来越暗,渐渐黑透了。 林宅的正房没有点灯。 老周媳妇、小可儿、小红、牡丹等人,都没得到允许进去,还有最近新请来的几个工匠,一并老实地在外院儿忙活,时不时瞄两眼正房的窗户。 林慧醒来的时候,觉得头疼得厉害,脑袋一片混沌,一定是没睡好。 对了,昨晚哭来着,她摸了一把脸。 眼泪已经干了。 她挣扎着坐起来。 屋子里暗暗的,一时看不清楚东西。 自己是在那里? 会不会已经回去了? 抱着渺茫的希望,林慧揉了揉眼睛。 没有。 没有回去。 还是南邬城的房子,南邬城的屋子,南邬城的床。 林慧觉得心很痛。 她非常想念祖母。 好像回到了祖母去世的那阵日子,心里空落落地疼。 最爱我的人去了。 真的去了,连自己都换了空间。 男友呢?她又想起了男友。 与其说是情侣,她觉得自己和男友更像玩伴,总是被精力充沛的男友拉着,玩得很颠,和平时的日子完全不同,回想起来还蛮怀念的。 可是,另一个爱我的人……也分开了。 第二十八章 窑鸡 林慧病了。 从某种意义上说,更多的是心病,或者说,因为心生病了,身体也跟着病了。 看着晕晕沉沉躺在床上,连饭也不肯吃的林慧,小红担心地问老周媳妇:“周婶,公子忽然病了,还一下子这么严重,要不要请那边儿的小姐过来瞧瞧?” 医者不自医。再说,公子病得都迷糊了,想自医也不行啊。听说小姐的医术也不差,亲哥哥病了,也该过去告诉一声。 “不用!”老周媳妇毫不含糊,如假包换的小姐就在床上,请什么请。 “小姐最近在闭关,嗯……参详一种特别的药材。要是过两日公子还没有起色,到时再说吧。” 小红瞪大了眼睛。闭关?研究个药材还要闭关?! 好吧,这兄妹俩有点儿特别,好像不怎么往来的样子。自己这个新来的外人还是不要瞎参合了,说不定从前有什么别情。 照顾林慧的事情主要是老周媳妇在忙,小红搭了把手,又继续去处理麻*黄草。据说这麻*黄特别重要,小红和牡丹主要就在做这个。 公子交待,必须严格按照指定的步骤和方式处理。而最后的制作则是公子亲自动手。 这几日来,关于公子的传闻,小红也听说了一些。自己从这宅子里出入的时候,有的人指指点点的,还用异样的眼光看过来。 公子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吗? 小红撇撇嘴。 这个自己没什么关系。这么秀气的一位……怎么说来着,呃,好像叫做青年才俊,连说话都细声细气的,从不发脾气,工银也给的多,真是再好不过的主家了。 小红一边儿干自己的,一边儿有点儿好奇地看着这阵子新请来的人。 新来的人所做的活儿,与药材无关。 每个人都不一样。 他们摆弄着各式各样的材料,却在做同样式样的东西。 好奇怪的说。 想不通就不想了,小红低下头,又飞快地抬起来,睃了一眼院中一个年轻的身影。 那个身影瘦长有力,做起事来有条不紊,一副心里头特有谱的模样,让人感觉很舒服。他穿着短褂,大概是做活热了,将袖子卷起来到手肘处,露出肌肉坚硬结实的前臂,麦色的肌肤看起来非常养眼。 乱看什么!小红的脸偷偷红了,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 会不会是他?林慧在心里问了自己一句。 身子没动弹,但林慧的脑子一直纷乱地思考着。 不知怎的,最初穿越过来见到的男子,自己的所谓前任夫君,忽然浮现出来。 安邦侯世子,大小算个人物。 真的就这么放自己走了? 这次的事儿,会不会跟他有关? 不会。 林慧在床上扭了扭身子,脑子也清醒了些。 自己快成为怀疑论者了。 世子可能会留意自己的动向,甚至在自己身边安插人监视。 但是,应该主要是防备自己有异动,而不是给自己添乱。 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一般人不做。 毕竟,“损人”通常也是要成本的。 那么,谁会在自己受损的情况下得益呢? 不多,但是有。 林慧能想到那么几个人。 所谓得益,有真金白银的得益,也有潜在的得益,还有心理上的得益。 谢黄二人固然是始作俑者,应该还有人推波助澜! 她从床上看出去,正好透过窗子看到外头的天。 今儿天气有点儿阴,云层带着灰色,不过看起来并不像要下雨的样子。 如果在这样的天气飞的话,要小心气流,可能不是很稳定。 不过也正因如此,增加了不少可能和趣味儿。 林慧忽然微笑起来。 世界本来就是复杂的。怎么会个个儿都是助人为乐的好人。 有人会故意使坏。 有人会将别人都想得很坏。 有人本来不坏,后来学坏了。 正因有这些变化与未知,才有趣儿不是? 自己多活了一辈子,怎么在这儿纠结上了,呵呵。 最重要的就是经历。 老周媳妇端了绿豆粥进来,配了四样儿小菜和两样儿点心。 凉拌土豆丝、酸甜萝卜、干豆角鸡丝、辣桔梗。 小巧的馒头和南瓜包。 林慧坐起来,先溜溜儿地喝了两口粥。 整个人都好了些。 “周嫂子,回头让人在厨房角落里砌个小窑,咱们当烤箱用,可以烤点心。还可以做窑鸡吃!” 说起窑鸡,林慧的思绪又飘远了。第一次去吃的时候,开着车七扭八拐好不容易去了一个很偏的乡下地方,路边挂着个木牌子,拿红漆刷着两个大字“窑鸡”,就算是标志了。 那家乡间小店不大,只卖窑鸡、青菜和米饭。 鸡是自家散养的,青菜是地里现拔的。 价钱不便宜。 过去吃的人都是慕名而来,大家自在地坐在木制的十分粗糙的长凳上,动手将整坨端上来的窑鸡弄开。 整坨,对,就是一整坨,像个大蛋。 敲开最外层的黄泥,剥开里头的大张荷叶,香喷喷热气腾腾焦黄的窑鸡便出现了。 那味道…… 好怀念。 嗯,一定要弄来吃! 老周媳妇很高兴,看样子小姐很快就会好的。 这都开始惦记吃了! 除了吃,其实林慧还惦记着别的事儿。 五天后,黄厚东和谢信哲收到了帖子。 当然是关于飞天之约的。 日子定在旬日之后,地点便是南邬城郊的燕晗山。 林慧请他们当日酉时在山脚的观雨亭等候。黄昏的景色最佳,时辰定得晚些,从城里过去,时间也充裕些。 到底最近针对自己的林林总总是怎么回事儿,林慧已经懒得理了。飞自己的天,让别人说去吧。 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谁爱做庸人乱搞事,暂且由他。 林慧只想要自由。 地上的自由不容易得到。 天上的自由,还好,是由自己控制的。 准备工作总是细致而繁琐的。 明天终于要出发了。 看着收拾好放在床前的大大的长条型大包,林慧忽然想起一句不见得应景的话:丑媳妇总得见公婆。 不尽如人意的地方当然有,很多。先将就着吧,能用就行。 林慧一样样寻思着要带的东西,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第二十九章 展翅 秋日午后的燕晗山,凉爽怡人。 一般不等太阳偏西,游客们便开始三三俩俩地开始回程了。毕竟这里是城郊,即便乘马车也得走上一阵子。 游客并不多。城北晚香岭的红叶正是好时候,大多去了那边儿。 陆陆续续回程的游客们遇到了正在向此而来的队伍。 高头大马总有十几匹,鞍辔分明,显然是富贵人家的子弟出行。 怎么这时候才来? 燕晗山附近吃住都不太方便,除非打算住下,或是有心夜游,很少人会在下午过来。 简单的时间管理人人都会。 这些人没带什么行李,不像要住下的样子。 自有好事者去打听。 快到地方了,马队骑行的并不快,也没有隐瞒的意思。 什么?据说有人要在燕晗山这里飞? 飞?! 好些人停住脚,互相打听,适才在山里,好像没感到什么特别的动静,怎么城里的人反而知道了。便有人坠在马队后头,想看看热闹。 晚点儿回去?没关系。这事儿要是真的,值! 黄厚东和谢信哲并肩在队伍中间,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有意无意的都没有提起即将到来的赌约。 谢信哲的眉头皱着,他隐隐觉得有点儿不对头。 按他的想法,这位林姑娘,不过是借着赌约的由头,打着攀高枝儿的主意。其实应该挨上几天,便找个借口,比如兄长其实并不会飞天之技,从前对兄长的说法有所误会之类,然后做出愿赌服输的样子来,坚决要求履行“以身相抵”的赌注。这样才说得过去。 可是,不仅林姑娘没动静,小林神医也没出面。 而且,还当真发出贴子,约他们过来观看。 谢信哲瞥了一眼黄厚东,心想,也许和这家伙有关。 上次他跟黄厚东说破了林慧的心思,当时这位黄七少爷就发了狠。后来,关于林家兄妹的传言便流传开来,谢信哲当然知道乃是黄厚东的手笔。 难道因此逼得林家兄妹非得装模作样地“飞天”一番,然后再输掉?好像也不怎么合理。这种摆明会出丑的事情,姓林的又不傻。 真是不对劲儿…… 谢信哲心下对黄厚东的做法不以为然,这不符合他的风格。 按他的想法,你想攀附上来?好啊,就让你攀!等你人来了,哭都没地儿哭去! 整人的法子很多,谢信哲不喜欢来明的。 黄厚东用手里的马鞭轻巧地敲着自己的膝盖。 他知道谢信哲对自己的做法不怎么赞成,但他不在乎。其实事情也有些出乎他的意料。自己不过是略露了些风声,居然能传得甚广,还演变出不少花样儿来。 关于林家兄妹的事情,黄厚东并没有跟黄老太爷说,只跟自己的父亲黄大老爷提了一下。 黄大老爷反对。 倒不是黄大老爷对小林神医有什么特殊偏爱,而是在黄大老爷看来,小林神医也好,他妹妹也罢,就算打点儿小算盘,也根本不值得对付。黄老太爷的身体才是最要紧的。不论如何,小林神医医术不错能治病,这就行了。别的,都不用理会。 黄大老爷真正反对的是黄厚东的方式。其实,等赌约落了实,不是对黄家更有利么?有个小林神医抓在手心儿里,派两个小厮跟着服侍,别让他跑了就行。再稍微有点儿心思笼络一下,用处多着呢。 不过消息既然已经传出去了,也就无所谓了。 在很多人眼里,别人的命运就是别人的事儿,和自己不相干。 观雨亭名儿挺好听,其实不过是个避雨的草亭,个头儿倒是挺大,能容纳不少人。 黄厚东和谢信哲等人到达的时候,亭子里头已经没什么人了,只有一个矮小的身影,站在亭外等候。 是小可儿。 小可儿板着脸儿,挺严肃的样子。 两位公子爷,加上好些长随护卫等人,十多人下马来,整衣的整衣,拴马的拴马,好一通忙碌,并没人理睬小可儿。 随从们将草亭打扫了一番,座位上铺上了锦垫,请公子坐下。又有人快手快脚地拿出带过来的小炉子,滚滚地煮好了热水,冲了酽酽的好茶,端了上去。 谢信哲拿起茶盅,用盅盖撇了撇浮沫,抬眼看了一眼外头。小可儿在忙忙碌碌的众人之中,显得有些可怜。 “让那小家伙进来吧。”谢信哲冲身边的长随扬了一下下巴。 “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好心了。”黄厚东笑道:“这姓林的小子不地道,把咱们约到这里来,自己却不见影儿,派这么个孩子过来,当咱们是谁?” 谢信哲没理他,看着大步踏进来,努力做出大人模样的小可儿。 小可儿狠狠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来。 这些人真可恨! 公子,嗯……或者说小姐,这些日子可忙得人都脱了形,还病了一场。可人家呢?完全就是出来游玩儿看戏的样子,说不定还觉得能过来一趟已经很给面子了呢。 “你家公子呢?”谢信哲问道。 小可儿盯着他手里的热茶看了半晌,深吸了一口气,道:“回这位爷的话,我家公子说,请两位爷在此处等着即可。不过,要到外头,能看到天的地方。” 黄厚东瞄了瞄小可儿发红的眼眶,没计较这小孩儿*的语气,插嘴问道:“你知道我们和你家公子赌的是什么吗?公证人呢?这个也该你家公子安排的,不会是你吧?” “我家公子说,不用公证人了。君子协议,认就认,不认就算了。” 君子协议? 黄厚东有点儿狐疑地看了看谢信哲。 小可儿却不再理他们,而是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只半尺长的小竹筒,走到了亭外。 这是个什么玩艺儿? 亭外聚集了些走了又回来的游客。 小可儿挑了个没什么人的地方,将手中的竹筒插在地上,点燃了引线。 哧—— 小竹筒的效果类似于烟花中的窜天猴,直飞而上,尾巴带出一道长长的红烟,同时发出尖锐的哨音。 这是通知信号。 嗯?谢信哲站了起来。 有点儿意思。这信号筒相当不错。 众人的目光都跟着冲上天那道红烟看去。 烟雾渐渐从直直的一条,晕散开去。 呖—— 一声清脆悠长的鸣叫,一只大鸟展翼而至,从烟雾中飞出,双翼展处,将烟雾拨散一空。 第三十章 飞越燕晗山 大兴虽然还远没有成年,但双翼展开,也有三尺多的样子,蛮像那么回事儿。 鹰? 最初的惊讶过后,大家困惑的举头四顾,看天上还有些什么。 所谓飞天,肯定不会是说让鹰飞天啊。 黄厚东跟着谢信哲也出了亭子,看着天上那只苍黑的影子,他觉得好熟悉的感觉。 啊,对了,是那只“野味”。 嗯,有创意。 黄厚东嘀咕着,看你接着弄什么花样儿。 其实飞天这种事儿吧,隔上几年,总有人弄出点儿动静来。 除了谢信哲说过的那位摔断了腿的辰空子,正经还有不少。 曾有一位后生,据说家境还蛮不错。大概是看焰火有感,将特制的巨型焰火绑在背上,让人点燃,试图跟着焰火一起飞。结果很不妙,虽然保住了性命,但摔断了腰,背上也烧伤了,只能在床上了结余生。 最近的一位,就是三四年前,有一位西域过来的番僧,不知是为了抢信众还是什么的,也演示过飞天。 只是那番僧是用了机关,借着殿宇的掩饰,平地凌空而起,直飞到佛像的肩上,很是引起了一阵子轰动。 假的就是假的,后来被揭穿了,不光挂单的地方被砸了,那番僧还被官府捉去,枷号示众了几天。其后不知所踪。 不知这次会不会有新意?黄厚东盯着在天上盘旋的大兴,突发奇想,如果抓住这鹰的爪子,说不定能被带着飞。难道当初买这只“野味”的时候,小林神医就有这样的想法么? 不对,成年的鹰抓个几十斤重的猎物或许不在话下,但抓个百十斤的人恐怕还要费点儿劲的,何况这只显然还没长成。 “嘿,那边有动静!” 忽然有人喊了一嗓子。 人多眼杂,有人留意到远处的山顶,似乎有红艳艳的什么东西在移动。 果然,那像火焰般热烈的颜色,冲出落日之上,仿佛从太阳中升起,向此地而来,越来越近! 一只巨大的风筝! 风筝下头还有人! 黄厚东不自觉地抓紧了自己的腰带,不可置信地看着在天上俯冲而下的“风筝”。谢信哲则是向前走了几步,好像这样能看得更清楚似的。 像风筝一般的物事,转眼便飞到了近处。 上头的人正是小林神医! 只见那“风筝”连着三角形的悬吊架,而小林神医便平伏在那架上,身子收进一个茧形的布袋之中,看起来稳稳当当。 到了观雨亭上头,“风筝”离地大概有五六十丈的样子,只见林慧的右手一甩,一件物事被扔了下来。 大家都看天的时候,小可儿将之前放在旁边的红色长绳拿了出来,在人少的地方围了一个圆圈,然后守在那绳圈旁边儿,不让人踏进去。 反正这里地方宽敞,并没人跟小孩子计较。 林慧手里的物事正扔在这绳圈里。 原来是个竹筒。 这个竹筒并没像小可儿之前用的那个一样上窜,而是触地而爆,登时腾起一大片黄色的烟雾。 红色用来传讯,黄色指示目标。 瞪大了眼睛,张大着嘴巴的众人,都赶紧退后几步,离那黄烟远些,怕被呛到。 那黄烟却没有任何烟火气,很快便消散了。 这样的距离,林慧当然看到了谢黄二人,她挥了挥手,算是打个招呼,便扯动操纵绳,借着风势,盘旋了一下,转向飞走了。 这只三角滑翔翼,虽然用了好些功夫,不过由于材料的缘故,按照林慧的估计,大概也就是一两次的使用寿命而已。 今儿的风不错,林慧还想好好享受一下呢。 秋日的风,有些凉,带着秋天特有的干燥气息。 御风而舞,这种舒爽,不在其中,难得其味。 山间常有稍强的上升气流,将滑翔翼托起,由此便可以在空中更久,当然也可以滑翔更长的距离。 于是地上的众人便见到那只巨大的风筝,还有风筝下头的人,在暮色之中,华丽丽地越飞越远,不久便隐约不可见了。 不知是谁发了一声喊,便有些好事的年轻小子,冲着林慧飞越的方向追去。 谢信哲也顾不上黄厚东了,一叠声地让牵马来,跟着追去。 黄厚东的嘴巴张得老大。因为一直仰着头,脖颈都僵硬了。自己用手将脖子狠狠揉了揉,顺带搓了几下下巴。心里头酸甜苦辣咸诸味俱全。看了看周围,转眼只剩下了自己的随从,不由苦笑了一声。 难怪爷爷时常说自己年轻不晓事,果然冲动是魔鬼啊。 小林神医年纪也不大,怎么知道的东西这么多呢? 居然还真的会飞! 这回麻烦了! 林慧在天上足足回旋了大半个时辰,眼看天色愈来愈暗,视野欠佳,才挑了一处比较平坦的地方落了下来。 地上跑的绝对没有天上飞的快,那些跟着的人早没影儿了。 滑翔翼和想像的一样,果然坏了。适才抬高机头降速准备降落的时候,便开始听到咔咔的断裂声。 滑翔翼部件很多,最让林慧头疼的,一个是机翼,一个是骨架。 机翼的原料尝试了好些,从最普通的棉布,到预制得极薄的皮革,最后林慧选中了一种蜀地出产的丝锦,这种锦织得极为细密,又薄又韧,价钱虽不便宜,好在效果不错。 骨架更加难搞,支撑翼面的塔架和悬吊的三角架,都要结实能耐压,重量又不能太重。时间太短,实在无法整出铝合金来,碳纤维更加不用想。试过好些这个时代的合金和木料之后,选中了一种被称之“轻木”的木材为主料。 顾名思义,轻木确实很轻,但相应的,结实程度就欠缺不少,在设计上反复斟酌,勉强算达到要求。 一落到地上,没有人帮忙,以林慧自己的力量,连控制这只滑翔翼本身都不够,骨架断了好些,基本报废了。 这是意料中事,林慧并不心疼。粗略检查了一下,翼面还是好的,小心拆下来折好,下次还能用。 林慧点燃了一只发信号的竹筒。 第三十一章 小可儿的怨念 信号发出没多久,严固便赶到了。 严固是最近请的工匠中的一个,年纪不过二十上下,已是小有名气的木匠了,做事严谨快捷。最让林慧赏识的是,此人话不多,但听明白话的本事很好。一个吩咐下去,能执行得又快又好。 这次上山为滑翔做准备,便是严固一道帮忙作为助手。 其实林慧上午便到达了燕晗山一带,详细地踩了点儿,做了充分的准备。 虽然滑翔翼是一项比较安全的运动,但是天空不会原谅任何过错,还是小心为上。 降落地点预备了几个,这里是其中一个。 “你来得好快?正好在附近么?”林慧为严固的速度表示惊讶。林慧本以为严固会呆在预备的几个降落地点的中间位置,那么赶到任何一处都不会用太多的时间。 “跟着风走。” 这简直是惜字如金的风格啊。 林慧想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严固应该是帮助自己起飞之后,便下山来,一直跟着风向预判自己降落的地方,所以才能到得如此快。 不是巧合。 能人啊! 要不是工匠的社会地位还算不错,林慧真心想把这人买下来。 唉,入乡随俗,自己也动了买卖人口的念头了。林慧心中哀叹了一声。再想到出山还要走挺远的路,不禁又哀叹了一声。 谢信哲当然看到了空中飞窜而起的红色讯号,不过等他和几个坚持不懈的好事者赶到的时候,那里已经只剩下少许痕迹,表示曾经有人停留。 林慧和严固早已走了。 本来林慧只想带走翼面,将已经坏掉不能用的骨架扔在原地算了。 严固不同意,他的理由是:“坏的地方有用。” 嗯……林慧眨了眨眼睛,慢了一拍才弄懂,这句话的意思,大概可以翻译成:损坏的地方可以仔细研究一番,对今后的改进有用处。 有道理。 林慧同意了。 当然,前提是严固扛着这些东西。 快到自家马车停着的山脚的时候,大兴飞回来了。 大兴看起来有些累的样子,大概一下子撒欢过头了。 爪子下头还抓着一只野兔,扔在林慧脚下。 啊哈!小可儿一下子从车上蹦下来,她早已等了半天了。冲上去将野兔抓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 林慧也乐了,天上掉下来的野味啊。 没想到大兴这么有能耐,现在就能抓兔子了。 黄厚东带着自己的随从们也出山了,见到林慧的马车,黄厚东咬咬牙,抖了抖缰绳,迎了上去。 林慧很想不理他。 这次飞行的事情,走漏了消息,还辗转传得十分不堪,跑不了谢黄二人的事儿。 不过扶着车厢门的手还是放了下来,露出个笑容来。 装呗,谁不会啊。 “啊呀,贤弟好厉害!”黄厚东在马上拱了拱手,笑呵呵的打招呼:“这次为兄可输惨了!日后你可不要难为为兄才是啊。” 这话意带双关,既可以是说赌约,也可以是说其他。 “黄七公子说的那里话,不过大家玩笑,何必放在心上。”林慧也不含糊:“小弟在南邬城中,还仰赖大家给脸多多照拂。” 还想再寒暄几句,谁知小可儿在旁,撅着小嘴儿扯了扯她的衣襟:“黄公子刚才都不理我,谢公子都比他和气些。” 小可儿的声音不大不小,说是跟主子说悄悄话也行,偏偏还能让黄厚东听见。 这个……黄厚东脸皮再厚,也有点儿撑不住了。打狗还要看主人,适才确实没搭理小可儿,这小家伙儿可真记仇啊…… 林慧听了小可儿的话,当然假装黄厚东听不见的样子,只适当地把脸儿板起来些,说了几句天黑了得赶回去之类,便上车走了。 谁愿意吹着秋风饿着肚子陪你说话啊。 咱们交情不深好不。 老周媳妇准备了热热的酒酿丸子。甜甜的酒酿,滑溜溜小拇指肚大小的丸子,精致弹牙,窝在底下的荷包蛋,简直是对肚子的奖赏。 林慧先喝了一碗,还想再要,老周媳妇却不给了,端上正餐来。主菜是砂锅红烧肉,入口甜软即化,糖色鲜亮,用的肯定是冰糖。林慧连吃了两块儿,又扒了半碗饭,才开口让老周媳妇给严固也送些菜过去。 工匠们的伙食不错,不过和主子们的还是有差距的。 老周媳妇笑着应了。 今儿这两位都全须全尾地回来了,看神色事情很顺啊。 严固却没有林慧那么疲累的样子。年轻的小伙子,体力总是好些。 老周媳妇打发新请的帮厨丫头小美送菜去过的时候,严固正盯着损坏的骨架研究。 这骨架当然不能用了,损坏的太厉害。 有的地方彻底折断了;有的地方虽然没断,但也明显裂开;还有的地方看着还好,其实也受了内伤。 断折的方向,裂纹的长短,都能看出好些东西来。 小美看着严固专心的样子,有点儿好笑。 这木头还能看出花儿来?亏他这么用心。 从严固的屋里出来,小美碰上了正好倒水的小红。 虽说不能天天洗头洗澡,弄点儿热水擦擦身子,小红是每日必做的,只是今日比平常早了些。 “送东西去了?”小红问了一句。 “嗯。”小美挺高兴,自己来这宅子里帮忙才两日,人都不熟,见小红主动和自己说话,心里感觉舒服:“严大哥跟着公子出去忙了一日,周婶子说,公子让给他添菜。” “加菜啊,那他一定很高兴了。”小红有意无意地引着话头。 “哪儿啊,我把饭菜给他端过去,跟他说了半天这些饭菜的来头,可是和主子吃得一样呢。结果他就嗯了一声,连个谢字都没说。”小红扁了扁嘴,觉得这位眉毛浓浓的严大哥或许是累了。 “那他同屋的人呢?还不跟着沾沾光。” “咦,小红姐姐不知道?除了严大哥,别的工匠今日都回去了啊。好像说是事情做完了。” 小红当然知道,呵呵。 两位姑娘有一搭没一搭在院子里头说着话,小美瞄着严固的屋子,想着过一会要是严大哥自己不出来,自己就进去收碗碟。 小红则想着,不知这人会不会自己把碗筷拿出来。 院门被拍响了。 第三十二章 不速之客 门敲得结实而有节奏。 如今看门的也是新请来的。 马婆子说是婆子,其实年纪刚过五十,身子还不错,除了看门,还能兼任赶车。她年纪轻轻就守寡,从前过继了一个儿子。后来儿子跟人家出去跑生意,便一直没回来,也不知生死。 本来按林慧的意思,能签活契请人的,就尽量签活契,大家都灵活方便,而且自己心里也过得去。不过马婆子坚持要签身契,她寡妇人家坚持了这些年,识人的本领还是有的,希望能在此终老。林慧也就依了她。 万事皆可两面来看。若是做得好,人本分,本来也打算一直留用的,让她安心也好。若是有异心做坏事,有身契在手,收拾起来也容易。 马婆子打开门,一时竟没见到敲门人的脸。 这位敲门的身量可不矮,大概能有六尺上下,身板笔直,腰上还配着刀。 后头影影焯焯还有七八位,样子都和这位敲门的汉子差不多,夜色中看不甚分明。 这个……马婆子立即判断出这些人是军人。 “这位军爷……”马婆子招呼一声,将腰弯下去些,她可不想挨上一脚什么的。军爷见过不少,从来没有和气的。 “林神医是住这儿么?他在家不?我家公子来访。”前头问了两句,却不是真正问话的意思。 自然早就打听明白才过来的。 “公子……在家。”马婆子不敢撒谎,自个儿是看门的,主子出入当然得心中有数,总不能说不知道,没得了吩咐也不能说不在家。 不等马婆子进去通传,小可儿出来了。 “谢公子好!”小可儿认得,那位站在几位随从中央的,就是谢信哲谢公子。 “我家公子今日劳累,已经睡下了。” 认得不见得有好结果。 谢信哲默然。 劳累?嗯,应该是真的。 睡下了?未必吧。 谢信哲有点儿发愁,若说心下没那么点儿愧疚,倒也不是。 可是现在怎么破? 论交情,呃,半点儿没有。真要说有,也是自己欠人家的。 上次小林神医的妹妹过府来,给自家妹妹写了方子,虽说都是些吃食,想着倒也吃不坏,也就用了,不想妹妹竟然当真大好了,身子好了,性子也好了。 之前自己一心以为,这位林姑娘是变着法子要进府来,还跟自家妹妹多少透了些风声,如今妹妹还盼着林姑娘进府和她作伴儿呢。 谁知这小林神医不光医术出神,连飞天之技也是出人意料,居然真的在燕晗山飞了大半个时辰之久。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玩乐乃是末节,这飞天之技若是用在军中,当真是如虎添翼!这可是真正的“翼”! 就拿攻打羯山来说,因为其城池多是依山而建,一则仰仗地势,二则也能从山中多少弄些野味杂果之类的补给,三则也可作为最终逃匿之所,故此攻打极其困难。 若是有飞天之技,则无需用人命去填厚重的石头城墙了,乘夜色从山中飞入城里,只要一两支小队精兵能够功成,内外夹击打开城门,则城破矣! 面子算什么?! 谢信哲狠狠心,跨前一步,伸手去摸小可儿的头,笑道:“即便睡下,也是刚睡下罢,我有要紧事找他,你去跟他说一声可好?” 所有的长随集体木雕化。 这是咱们公子? 这真是咱们公子? 这真……真……真的是咱们家的大公子? 从来没见过如此的和颜悦色,更不用说,不过是和人家一个不知有没有十岁的小童儿了。 小可儿对谢信哲的印象似乎还不错,虽然退开一步,不让摸头,但还是笑嘻嘻道:“公子真的睡下了,他还特意嘱咐我,无论谁来,都不用打扰他睡觉呢。” 谢信哲失望地直起腰,无论真假,人家不愿意见的意思很明显了。硬闯显然不太合适,软磨……见不着人也磨不成。 留下一名随从守在门口,谢信哲只得先回去了。 他去找黄厚东。 他们俩自观雨亭分开,一个去追寻林慧,一个去山脚守候,之后便没能碰面。 黄厚东不在家。 此时黄厚东正在瑶池。 瑶池是个好地方。 男人的好地方。 “黄七少爷,您的要求可不低啊。”卢娘子笑道。 作为瑶池的妈妈,风韵犹存的卢娘子,一点儿风尘气息也看不到,此时此刻,她是个生意人。 大生意。 “要求低还用找你。”黄厚东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对桌上精致的果碟和点心视而不见。 “到底有没有,给个实在话!没有我立马去找别家了。” “有自然是有的,得这个数。”卢娘子伸出保养的水嫩嫩的一双手,又反复翻了一下。 “三千!”黄厚东抽了抽鼻子,虽然他一向视钱财如粪土,却也知道三千不是个小数目。 “我的爷!这可是原装货,若不是爷开口要,我这里可以收好些……”卢娘子一根根手指竖起来,数说着她的潜在收益和现实损失。 黄厚东全然没听进耳朵里。 “叫出来我看看!” 如此激动与郁闷相混杂的一日,以美人儿收尾,也应该算圆满了。 林慧觉得这一日当真是非常圆满。 风,像情人的手,带着那么点儿粗鲁,顺着领口进来,从脚心儿出去。有时将自己托到高处,有时让自己滑向低谷,起起伏伏之间,那种心情,当真是难描难画。 所有的繁难,都仿佛过眼云烟。 挥洒天地间! 感觉真好! 她在梦中仿佛又回到了冲上云霄那一刻,美妙得不想醒来。 不过有一双小手儿,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还是将她推醒了。 “怎么?”肯定有事儿,不然不会打扰她休息。 “嗯……”小可儿皱着眉头,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好像不知道该怎么说,“来了一个……人。” “哪位来做客?昨晚不是交待了吗,不让他们进来。”林慧还有些迷糊,慢腾腾说道。 “这位不知道算不算客人,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周婶子让我进来看看姑娘的意思。”小可儿退后了一步,垂手站着,有些难过,觉得林慧刚才说的话,意思是责怪她了。 不知道算不算客人? 那是个什么人? 第三十三章 小凤仙 好在林慧已经睡的差不多了,起身才发现,当真是日上三竿,已是巳时三刻了。 来的是个姑娘。 谢信哲的随从守在门口,足足守了一整夜,本以为自家公子会派人来接班,没想到接班人没见到,自家公子更是没有踪影,却见到一乘小轿姗姗而来。 轿子不大,就是二人抬。 随轿是个十一二岁的小丫鬟。 轿夫放下轿子,小丫鬟扶出一位带着帷帽的少女来。 虽说只是走了几步,却也能看出,那女子身型娇媚,体态婀娜,不是一般人。 那位随从登时倦意全飞,从藏身之处略探出半个身子,要仔细看清楚些。 那女子站定了,只让小丫鬟去叩门。 马婆子老早就准备好了,连早饭都比平日多吃了些。 公子昨晚特意嘱咐了,若是某些人来,要如何应对。可千万别弄砸了。 可是,门外的,既不是黄某人,也不是谢某人,更不是谢黄联袂而来,只有主仆两位,嗯,还都是姑娘。 马婆子本不想让她们进来,可是在门口时间略长,便有路人张望。那位打昨晚便藏在门口大榕树后头的,更是落足了眼力,还走近了些,堪称明目张胆了。 请示了老周媳妇,马婆子便让人进来了,且让在外院儿先坐着,没让进内院。 老周媳妇过来问了几句,也觉得头疼,只得打发小可儿去请林慧了。 林慧没急着见人,先问老周媳妇怎么回事儿。 “什么,我的?!”林慧有些晕菜了。 “是。”老周媳妇也晕着呢,“奴婢看过身契了,确实是卖给公子的。” 连身契都带过来了。 “谁卖给我的?” “身契上头没写,这个当真要知道,得到官府去查。”老周媳妇对这些倒是门儿清,她可被卖过好几次。 “不过那姑娘说,她原是卢娘子家的。” “这位卢娘子又是什么人?” “那姑娘不肯说明。她只说自家姓高,叫做凤仙。平日只唤做小凤仙。” 小那个凤仙……好熟悉的名字。 林慧大概明白了这位姑娘的出身。 好吧,先见见再说吧。 林慧心里有些好奇,真正的青楼姑娘是啥模样哩? 能被用来送人,想必不差吧。 小凤仙不差。何止不差,简直是顶级货。 林慧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真心被惊住了。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被一个女子的容貌惊住。 美人儿当然见过,上辈子自己颜值不算高,对容貌不免更加在意些。那些什么班花校花之类,都仔细打量过。偶尔碰上个小明星,也狠狠地多看两眼。 其实吧,电影电视上那些完美无暇的美女,现实中并非如此。林慧总能将美女挑出毛病来,不是眉眼儿不够精致,就是皮肤有斑点,再不就是气质不行。 可这位小凤仙,一时还真挑不出毛病来。 最惊讶的是,人家坐在那里,低眉敛目,任君观看,稳稳当当,绝没有自己想像中的“哎呀,这位爷,奴家好想你啊”的形象。 自己一定是被电视毒害得太厉害了。 林慧心里感叹了一声,原来真正的青楼姑娘,还真有美女啊。 小凤仙心中暗喜。 自从八岁被继母骗到城里卖了,这些年,简直不堪回首。 小凤仙知道自己很美。 她是瑶池今年预备的头牌,本来下个月就要出台作为花魁被梳拢了。 按原定的路线,和无数前辈一样,小凤仙一眼就能看到自己今后的命运。 昨晚匆匆被妈妈叫出去的时候,小凤仙忍不住浑身发抖,连路都快要不会走了。 是要提前被客人梳拢么? 这个客人怎么样? 能让妈妈如此心急,连下个月的花魁会都等不得了,必定是个大金主。 有银子的大金主,不是经商的中年老爷,就是富贵人家的纨绔少爷。 自己会遇到个怎样的呢? 她好不容易冷静下来,按照从小的训练,给客人行礼、倒茶、递果子,还尝试着抛了个媚眼儿。 这种心境之下,媚眼儿媚不媚的就不知道了。 如果给客人印象不好,就算自己是预备的红牌花魁,一样会挨罚的。 瑶池罚人的法子,她见识过。 上个月,一位当红的姑娘得罪了京里来的重要客人。妈妈当时就叫进来几个看场的汉子,将那姑娘剥去衣裳,按在桌上——这样客人能看得清楚些。 当时在院子里闲着的姑娘全部被叫过来,轮流上前去,人人动手,用两尺长的竹板,每人狠击五下。 这是不光让人疼,还让人脸面丢光。 按规矩还不许哭,只能求饶。 客人肯饶才能停。 打完一轮,客人没点头,又打了第二轮。 眼看第二轮要打完了,那姑娘哀求得嗓子都哑了,客人才摆手表示算了。 妈妈并没有完全算了,还让那姑娘跪在客人旁边,服侍客人和新派过去陪客的姑娘。 小凤仙和几个年纪差不多即将出台姑娘都被叫过去旁观。 其实她觉得那姑娘挺冤的。 规矩如此之严,其实瑶池的姑娘都不敢得罪客人。可那客人非说闻到不雅的味道,必定是那姑娘放的。就算真是她,这也是没法子啊。谁让这位客人来头大银子多呢。 命运掌握在别人手中,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儿吧。 她对黄厚东的印象不错,这位少爷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样子不错,而且特规矩,动手动脚不用提起,根本离着有三尺多远呢。 可是这位少爷把自己仔细看了半天,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然后呢? 然后今儿一早,妈妈就过来说,已经把自己卖掉了。 买主就是昨晚上的那位少爷。 可惜还没来得及高兴一下,下一个消息又来了。 那位少爷是买来送人的。 这个消息不太好。 主要是未知。 不知道真的消受自己的是哪位。 不过从人家一大早就跑衙门办好身契的情况来看,收件人应该很重要。 小凤仙站起来,认真行了个福礼。 如此重要的收件人,还如此俊美,当然要认真对待。 礼物要有礼物的自觉。 第三十四章 狠不下心的麻烦 林慧扶了小凤仙一把。 如此美人儿,总要一亲芳泽嘛。 小凤仙的手绵软柔滑,握着非常舒服。 林慧的指甲在小凤仙的手心里轻轻勾了勾。 调戏女孩子,嗯,应该是这样的。是吧? 林慧心里偷偷笑了。 看着小凤仙睁大的凤目、半张的红唇和一下子泛起红霞的脸颊,林慧索性放声笑了起来。 啊哈哈,这实在太有趣了。 难怪纨绔们都有向恶少发展的趋势。 笑了一回,林慧敢紧反省了一下,是不是自己有拉拉的倾向?还好,一点儿飞禽大咬的想法也没有。 林慧笑眯眯地坐下来,和小凤仙妹妹慢悠悠地聊天。 既然是送来给我的,那就随我意就是。 小凤仙接受过无数的训练,甚至场景模拟,以招呼各式各样的客人,迎合一下林慧这样的年轻公子,简直是小菜一碟。 二人说得还挺热乎。 不久,大家都弄到了自己想知道的信息。 从小凤仙描述的人来看,应是黄厚东无疑。林慧有些头大,主要是心里还不怎么想理睬这个家伙,可人家送了这么一份儿“厚礼”,自己还拿着份儿,似乎有些不应该。 看林慧似乎有些出神的样子,小凤仙借机又将这位林公子好生打量了一番。 好模样! 就是……以小凤仙的专业水平,当然发现了,这位林公子居然……化了妆! 这个,也太爱美了吧。 确实有些男子注重仪表,熏香傅粉甚至簪花不一而足,至于头发胡子亦有诸多变化。只是林公子和那些人不同,他的妆画得相当高明,颇有裸妆的效果,若不是专业人士,常人极难发觉。 这说明,林公子自己也堪比专业人士! 一位如此爱美的男子,应该也会怜惜美人儿的吧? 小凤仙心思百转,觉得自己运气还不错。林公子显然是读书人,而且医术高明,相貌出众,脾性虽然一时摸不透,看起来也还温和。给这样的人做侍妾,是极好的出路了。 “不行!”谁知眼前的林公子思索了半晌,突然站起身来,皱着眉头道:“还是将你送回去吧!” 送回去?! 小凤仙脸都白了。 送回哪儿去? 回瑶池去?还是回昨晚那位少爷那里去? 小凤仙只觉得两腿发软,浑身无力。好不容易得了个看起来挺好的归宿,人家还不要自己! 不过直觉告诉她,不要跪下去哀求。虽然接触的时间不长,但从林公子与宅中下人说话的情形来看,林公子不见得喜欢这一套。 小凤仙硬撑着,抖着嘴唇说了一句自己也听不清的话。 跟她一起过来的小丫鬟却没那么坚强了。 十一岁的苗苗在瑶池也呆了两年了,因为长相不过是中上,在瑶池这样的地方,中上等的人才简直拎不起来,所以并没有被当作姑娘培养,而是拨在小凤仙身边服侍。 小凤仙是个不错的主子,不像别的姑娘,被教导妈妈打骂了,回头便拿身边的人撒气。 不过混迹在瑶池这种地方,苗苗的日子也实在不能称之为好就是。 今儿一大早得知姑娘被卖掉要送走了,苗苗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了。一则为姑娘急,一下子被卖了,也不知要去什么人家;二则自然是为自己,姑娘走了,自己也就跟着要换主子了,哪能这么好运气,又碰上个好的呢。 好在姑娘上轿的时候,卢妈妈想了想,大概是客人银子给的足,也可能是觉得姑娘孤身出门不好看,居然大发善心,买一送一,让自己跟着过来。 当时苗苗觉得自己一定是上辈子积了德,这辈子又烧了高香,才有这样的福气。 刚才姑娘和林公子说话,苗苗也没闲着,除了偷看眼前的年轻公子,还将这院子、这房子、这往来的人等,都看了个全。越看越高兴,这里真是个好地方! 可是,一转眼,林公子却说要将姑娘送走! 姑娘被送走,自己也会一道被送走! 苗苗觉得自己的脊梁似乎都被抽走了,顺势像麻袋一样咕咚一下跪了下来,一把抱住了林慧的腿。 不走,绝对不走,踢也不能走,打也不能走! 苗苗心中所想并没有喊叫出来,不过林慧从她抱得死死的双手中感觉到了她的意思。 林慧动了动腿,想把腿抽出来。 没成功。 “苗苗,快放开林公子。”小凤仙赶紧去拉苗苗。 当真惹恼了林公子,事情更加没有转圜的余地。 苗苗放开了手,跪坐在地上,仍然没出声儿,不过脸上已经流了好些泪,顺着脸颊直到下巴,顺着下巴滴下来,落在裙子上,渐渐湿了好大一块。 三个人僵在了这里。 老周媳妇见状赶紧过来,扎着手站在一旁,没得吩咐不知道要不要上去强行将苗苗拉开。 林慧觉得脑袋很大。好像,送回去确实有点儿麻烦啊。 要说送回瑶池去吧,其实人已经跟瑶池卖断,没什么关系了,而且青楼这种地方,基本上就是火坑的别名,林慧也做不出推人进火坑的事情来。 要说送回给黄厚东吧,他肯不肯收另说,林慧现在根本不想和他打交道。不管怎么说,自己脸皮没人家厚,力气没人家大,拼爹什么的更加不用提起,还是回避比较好。 都说请神容易送神难,如今这位神女不是自个儿请来的,想送走一样很难。 被送个美女,大概算是件雅事。换个人儿,只要是个男人,早就喜上心头,直接推倒了吧。 看来黄厚东打的就是这样的主意。 送个顶级美人儿,什么气儿都该消了,什么仇都该算了。 林慧叹了口气,让老周媳妇先给这二位安排个地方住下。 小凤仙利索地拉起苗苗,跟着老周媳妇走了,对于被安排的小偏厦子,一丁点儿的不满都没表现出来。进去了就安安静静老老实实地呆着,要不是晚饭的时辰,苗苗出来了一趟端饭菜,简直毫无存在感。 只是存在感这回事儿,对于美女来说,不用刷,自然就有。 隔日一早,请客的贴子便送上了门来。 恭贺林辉公子喜纳花魁为小星,备酒凤凰楼为贺。 第三十五章 莫名 邀请人自然是谢黄二人。 对这个邀请呢,林慧本来是拒绝的。 美人计是没用的,也许美男计才合适。 呵呵。 并不是林慧要拿架子,或是还在生气。 自己一介小民,算是有个童生的身份,还是黄家帮忙弄的,有什么资格拿架子? 生气么,那是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不划算。 林慧之所以拒绝,是因为她发现,自己离预想的道路有愈行愈远的趋势。 来到这个时代,时间不算长,满打满算也不满一年,很多东西都要安排,但是,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是富足而闲适。 特别是闲适。 早在上一辈子,便已经厌倦了为生活而奔波。 曾经有一次,和朋友聊天,不知是说起买房还是说起买车,她说道:“等挣够了钱,有房有车了,就提前退休,过自己的小日子去。” 结果朋友问她:“你觉得要有多少钱才算足够,可以退休了呢?” 她张开嘴,却说不出答案。 数字太大,不现实;太小,不够。 重来一次,她不想再继续同样拼命工作努力挣钱的日子了。 按林慧这阵子整理思绪定下的路子,还是以医技为主线,凭自己的本事,一定能过得不错。 所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自己还是老老实实照顾好自己,能实现以医济世就相当不错了。 而滑翔这件事儿,作为业余爱好,林慧并不想放弃。是否能做别的用场,她有些想不明白。 因为材料和经验的限制,若是当真用在军事用途,其实还是有相当的风险的。 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人士去做。 自己这位玩票的业余人士还是不要乱掺合了。 出于种种考虑,林慧并不想去什么凤凰楼,也不想和谢黄二人走得太近。 不是一个圈子的,挤在一起难受。 走马章台醉卧美人膝的应酬,自己又不是真正的男子,实在提不起兴致来。 虽说拒绝,回帖还是要的,而且写得客气委婉。 任何时候,除非绝对必要,不能当面撕破脸皮。 回帖送了出去。 黄厚东上门来了。 这家伙倒是很光棍,推开门口的马婆子,绕开奔过来的小可儿,自管进来了。 毕竟是黄家的七少爷,谁也不敢硬拦着他。 “小林神医!林老弟!”黄厚东在院子里就直着嗓门叫起来:“我知道你在呢,你不出来我可自个儿进去啦!” 这什么人那? 林慧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可小凤仙还留在宅子里头呢。不中美人计是一回事儿,既然让人留下了,那多少总得领点情。毕竟小凤仙可不便宜,黄厚东确实还是有那么点子诚意的。 见林慧出来,黄厚东一把搂住她的肩膀,笑道:“林老弟,怎么?真的生哥哥的气了?” 林慧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也许哥们儿搂一下肩膀,或是拳头捣一下胸口之类,是很熟稔的意思,可咱……不是哥们儿啊。 姐们儿也不是。男闺蜜也不是。啥也不是! “咱们书房说话去。”林慧借着吩咐人倒茶的手势,轻轻要挣开黄厚东的手臂。 “书什么房啊,走走走。”黄厚东一点没有放手的意思,搂着林慧就往门口去:“凤凰楼的包间儿都订好了,这可不是谁都能订得到的,谢老大和嘉儿妹妹都过去等着了,你也别娘们儿似的拿捏了,有什么话,过去说,过去说。” 林慧实在不愿意跟他拉拉扯扯的,只好顺势跟着走了。 不过对于黄厚东提出带上小凤仙的建议,则是坚决拒绝了。 黄厚东倒也没坚持,醉翁之意不在酒,能把小林神医拉去,就算成功,小凤仙什么的,不过是个由头。 匆忙之间,也没法儿坐自家的马车了。 黄厚东的马车相当的宽敞,就像个小房间。座位宽敞舒适,就算躺下来休息,位置也足够。和上次黄家送客的马车想比,简直不是一个档次。 车子走起来又快又稳,轻轻的晃动令人十分舒服。 不知从什么地方的暗格里,弄出一壶温热的茶来。黄厚东倒了一杯,紧靠着坐在林慧身旁,笑嘻嘻直递到嘴边儿去:“好兄弟,说一千道一万,都是哥哥的不是,你喝了这杯茶,一切揭过去如何?” 林慧只觉得呼的一下子,身子里的热气直奔脸上去了。 不用照镜子,她知道自己的脸必定红了。 两世为人,从来没有人对她如此软语小意地说话。 这黄厚东怎么还弄出贾宝玉的格调来了。 厚黑是门学问。 林慧自愧弗如。 别别扭扭的接了茶,林慧只管岔开去:“看你说的,哪儿有什么事儿啊,何至于此。你有好茶我自然是要喝的。这凤凰楼可远么?” 黄厚东见她接了茶,放下心来,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身子往后一靠:“别提了,这两日我给谢老大骂得不行,什么都怪在我头上了……,我爹也跟我过不去……,其实我也没使什么坏啊,不过略透了点儿消息而已。你放心,我知道还有些见风使舵推波助澜暗地里使坏的家伙,包在我身上,非让他们后悔不可。” 听着这家伙话痨似的念叨,林慧倒没什么同情之意。 不作就不会死。 听来听去,本来有些疑惑的地方倒是渐渐清晰起来。 “你妹妹……”黄厚东的脑袋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马车里头光线昏暗,只见两只眼睛亮晶晶的。“真心抱歉!谢老大也懊悔得紧。如今嘉儿妹妹也好了许多,吵着要请林姐姐过去玩儿呢。说起来,你们就兄妹两个在这里,怎的还分开住?” “妹妹喜欢安静。”林慧似笑非笑地看着黄厚东,“嫌我这边儿总有闲杂人等往来吵得慌。” 黄厚东摸了摸鼻子,敢情自个儿是闲杂人等。不过,如今知道那位林妹妹说的是大实话,并不是什么使心机耍手段之后,心中痒痒的,觉得那位林妹妹真是……特别呢。 想起那日见到林妹妹下车的模样,不过是寻常的出门衣裳,也没戴什么抢眼的首饰,偏生那一眼看过来,乌黑乌黑带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沉静,让人觉得心里莫名的安宁,偏生熟悉得很。 黄厚东看着眼前的小林神医,居然看住了。 兄妹俩,真像。 第三十六章 不想遇见的人 凤凰楼不是青楼,是酒楼。据说老板是兄弟二人,兄长称作赵元凤,弟弟则是赵元凰。 二人都本是读书的士子,举业无成,因爱好美食,索性自家开了间酒楼,倒是极会迎合读书人的口味,生意甚好,一座难求。 黄厚东和林慧来到的时候,便见到门口熙熙攘攘有好些人。 这么热闹? 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 果然,站在前头的女孩子,看着十分熟悉,虽然戴着帷帽,还是能认出来,竟然是谢敏嘉。 适才黄厚东提过,谢家兄妹应该都会先赶过来,怎么在门口不进去? 谢敏嘉年纪小,只是站在前头,有点儿不知所措。她身后的两个丫鬟却不是吃素的,正与凤凰楼的知客吵,周围的却都是等位置的食客,顺带看热闹的。 见到黄厚东,谢敏嘉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把扯住了黄厚东的袖子:“黄七哥,你来的太好了!我哥正要出门,来了一位客人绊住了,让我先过来。谁知订好的房间给人占了!” 这包间是黄厚东让人订的,听谢敏嘉如此一说,登时脸上有点儿下不来,觉得这凤凰楼扫了自己的面子。 不过凤凰楼也不是头一天开张了,这南邬城大大小小的富贵人家都认得,怎么敢让人占了自己的包间? 见黄厚东十分不善的眼光望过来,那知客赶紧抛开谢敏嘉的丫鬟,连滚带爬地冲过来,又是打躬又是作揖,一脸的无奈相。 “黄七少爷……”那知客才称呼一声,刚要解释,黄厚东已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得了,得了,你就说是谁就行了。” 在这大酒楼做知客,若是没点嘴皮子交际手腕,正经是吃不开的。那知客已有四十上下年纪,团团脸儿,一副福相,此时满脸是汗,不知是热的还是急的,见黄厚东问得直接,犹豫了一下,凑近一步,低声道:“是安邦侯的小儿子。” 嗯?安邦侯的小儿子?他怎么到这里来了? 黄厚东皱了皱眉头。 确实不用知客解释,大概情形猜也猜的出来。 凤凰楼因为生意好,从来包间都是满的。不过有一间最好的房间,乃是东主赵元凤和赵元凰的私人包间,既不对外,平日也不接受预定。不过有贵客临时急用之时,倒可以通融一下。 因黄厚东是熟客又要得急,和赵家东主都是相识的,故此便将这间订给了他。 可这世上偏有一种人,无论什么都非要是最好的。 安邦侯的小儿子就是这种人。 安邦侯萧亨达已是年过半百,从前跟着皇上征战江山,立下了好些功劳,几个儿子都战死了,现在的两个儿子是新朝平定之后出生的。 长子萧世安是万始元年出世的,因哥哥们都不在了,故此立为世子。 小儿子萧世勇比哥哥小三岁,从小娇养,如今正是惹事儿的年纪。他的“光辉”事迹,黄厚东可没少听说过。 估计这位一到凤凰楼,就看上了最好的包间,也就是黄厚东订的那间了。 看上了,那就没说的,自然就占了。 凤凰楼当然不敢惹这位,估计现在已经好酒好菜地伺候着了。 黄厚东犹豫了一下。 他当然不怕萧世勇,不过是个被宠坏的半大孩子罢了。别说萧世勇,就算他哥哥,安邦侯世子萧世安来了,黄七少爷也不会怕。 只是,来文的?还是来武的好呢? 要不先文后武? 他一边想一边往里头走,无论如何,不能让这小子把自己的面子下了。 包间,一定得弄回来。 走了几步,黄厚东发现,自己好孤单的说。 谢敏嘉是女孩子,自然没有跟上来。要不是凤凰楼门口不能停马车,马车将人送到就走了,谢敏嘉早就回车上去等了。 可是,林辉怎么也不过来?这次请的就是他啊! 林慧听到“安邦侯”三个字的时候,便觉得无数羊驼飞速跑过,身上好像忽然多了好些蚂蚁,登时不自在起来。 自个儿从西京走了两个多月,不就是想离那个什么安邦侯世子越远越好么? 怎么到这个都快出了国境的地方了,还能碰上他弟弟! 她站在门口没动弹,听着谢敏嘉和丫鬟们商量,要不要把车子叫回来,做好随时换地方走人的准备。 林慧也很想走人。 恰在此时,一位中年男子疾步走了出来。 尚未到黄厚东面前,已开口招呼道:“黄七公子!黄七公子!” 黄厚东没给他什么好脸色:“赵老板,如今怎么说?” 原来这位便是凤凰楼的老板之一赵元凰。 看到赵元凰,虽然心中有些不安,林慧还是有一种好奇的感觉。 一个人怎么可以这样子的胖? 林慧总觉得胖子似乎和顺眼比较难统一,特别是男子,若是过于肥胖,总是让人联想到肥头大耳、脑满肠肥、大腹便便之类,略好些的也就是膀大腰圆。 可这位赵元凰却胖得十分匀称,身上穿的衣裳虽不是十分华贵的布料,却裁剪得极为合身,兼且行动灵活,表情生动,嗓门洪亮,让人见之可喜。 不愧是开酒楼的,这人一见便让人想起“美食家”来。 赵元凰极熟络地拉住黄厚东的手,笑道:“啊呀,真真儿是不好意思,今日居然慢待了黄七公子。已安排了上好的包间,公子给我小小面子,还请移驾过去。” 就是说原来的包间还是让给萧世勇算了。 黄厚东扭头看了林慧一眼,只见这位小林神医竟是连连点头,觉得怪怪的。 小林神医一直都是神色淡淡的,颇有些不阴不阳的意思,现在倒现出些着急的模样来。 既然主客都同意了,黄厚东也只能答应了。 萧世勇一则年纪小,二则老爹的身份高,真的有了冲突,总是不美。毕竟如今黄老爷子还没有起复,这拼爹不免有些下风。今天丢了面子,改日再找回来便是。 新的包间确实如赵元凰所说,也是上好的。估计凤凰楼给了原来的客人一些赔偿,匆匆让出来的。 刚刚落座,包间的门被推开了。 第三十七章 都撞一块儿了 进来的却是谢信哲和一位少年。 林慧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只见那位少年头戴五梁金冠,压着一头黑漆漆的头发,更映得金光灿烂;绾着流云纹如意碧玉簪,簪头一颗红宝石流光溢彩;身穿大红织锦银鼠皮镶边的长袍,金丝挑绣着花开富贵的纹样;腰系一根寸许宽的革带,上头挂着宝蓝的元宝荷包;脚下一双小鹿皮靴子,配着赤金的搭扣。 脸上一双瑞凤眼,精光四射,唇红齿白,面如冠玉,正是一副养尊处优惯了的少年纨绔模样。 谢信哲还没开口,那少年倒走前一步,朗声笑道:“哎呀,今日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都是小弟的不是,先自罚三杯!” 说着自有跟着的人端上酒来,那少年毫不含糊,竟真的连饮了三杯。 黄厚东斜着眼睛瞪了他一眼:“你这老侯爷的宝贝疙瘩,跑到我们南邬抖什么威风?连我的面子都敢扫,几杯酒就想糊弄过去,没门!赶明儿见了你哥和你老子,非得说道说道不可!” 那少年浑似没听见,跟个皮猴似的,自管在黄厚东旁边坐了,笑道:“我这不是马屁拍到马脚上了嘛。谢大哥说今晚在凤凰楼请个极重要的客人,让我也跟着长长见识。我这想着,既然是重要客人,自是得要最好的包间了。急急忙忙赶着先来了,把包间弄到手,还想着能卖个好呢,谁知差点儿挨谢大哥的大巴掌!” 谢信哲却在林慧身边坐了,满面春风招呼道:“这位必是林先生了,你们兄妹果然相像。” 上次见到“林辉”,一个在天上飞,一个在地上追,根本没看清出。 黄厚东连忙抛下那少年,介绍谢信哲与林慧相识。 林慧肚中暗暗好笑,不过“林辉”与谢信哲确实是没正式碰过面的,打叠起精神和谢黄二人寒暄。 那少年却也笑嘻嘻凑过来,站在谢信哲后头,一双眼睛骨碌碌只在林慧身上打转。 林慧不禁紧张起来。 这少年大概就是安邦侯的小儿子萧世勇了,不知道他会不会认出自己这位已经“故去”的嫂子呢? 其实萧世勇倒是确实见过原主儿的,只是那时是在哥哥大婚的时节,新娘子浓妆艳抹的,见过和没见过也区别不大。而这位新嫂子据说性情极其贞静,婚后就被哥哥深藏起来,再不久索性送到西京别院去了,所以并不熟识。 见林慧望向那少年,谢信哲回手在那少年的额头上打了个暴栗,喝道:“都是你不晓事,也不好生问清楚弄明白,急哄哄跑过来,将好好的事儿弄得不像样,还不快跟林先生赔礼!” 那少年缩头避开,笑道:“谢大哥,饶我罢,再饮三杯便是。” 谢信哲不理他,只跟林慧道:“这是安邦侯的小儿子萧世勇,给他老子纵得不成样子,如今跟着我。” 林慧半垂着眼睛,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谢信哲干笑了一声,转头去看黄厚东。 黄厚东会意,却转头去看谢敏嘉。 这个时候,还是小姑娘出马比较好。 谢敏嘉会意,笑道:“林哥哥,上次林姐姐过来,当真多谢她了,如今我可好多了。正想着过两日去拜访林姐姐,还有好些事情请教呢。林哥哥回去可帮我跟林姐姐说一声儿才好。” 少女的声音清脆悦耳,哥哥姐姐的一通说下来,大家都笑起来,气氛登时好了许多。 萧世勇今日摆了个大乌龙,忙着表现,将凤凰楼服侍的小妹们指使得团团转,不多时便点了一大桌酒菜,海陆齐备,荤素俱全,甚是整齐。 大家的心思都不在吃喝上,兼且还没有熟络到闹酒的地步,不过略用些罢了。 黄厚东冲林慧狡黠地眨眨眼,笑道:“小凤仙如何?林老弟还满意么?” 林慧肚子里头好笑,脸上也带了出来,只拱拱手,道:“承七少爷美意,谢了。” 黄厚东只当小林神医脸嫩,也就不再说小凤仙,转而提起飞天之技。 一听提到了重头戏,萧世勇头一个坐直了身子,两眼发光,跟着问道:“林先生,你这飞天之技,也是跟着你师傅九玄真人学的么?九玄真人有如此神技,怎的名声倒不显?” 林慧点点头,不怎么愿意跟这位前小叔子多说话。虽然至今没有发现这位有任何曾经相识的迹象,还是小心为上。 既然开了头,林慧索性将话敞开了说。 滑翔翼看起来简单,其实技术含量并不低。不然难不成随便做个大“风筝”,就能把人送上天么? 只是如果用在与羯山的战事上,影响的因素还有很多。按林慧估计,伤亡的可能甚至高达半数。 技术,可以转让。 如何使用,则由军方自行决定。 转让费么……不低。 林慧不打算为这个对自己来说毫无根源的国家,进行所谓的奉献。 战事一开,黄金万两。 从中谋利者,不知凡几。 本来就有战争经济一说,维持一场战争,是拉动需求的重要原因之一。 该拿的,拿就是。 再说,也不是白拿。 林慧还同意负责培训。 谢信哲对林慧提出来的五千两的价码,几乎没有怎么考虑,就一口应承了。这让林慧严重感到报低了价。 大家又敲定了一些细节,譬如提交图纸的日期,具体的制作安排之类。 特别是预备的空降小分队的人选问题,林慧明确提出,必须是胆大不怕死的,不然不仅难以实现战略目标,还浪费时间金钱和精力。 这一点,谢信哲表示毫无问题,军中多得是配军,挑出些胆大的并不难。 所谓配军,其实就是发配到军中服役的。庄朝的律法大多还是沿用前朝,设有徒刑。作奸犯科又罪不至死的人犯,被脸上刺字后送至军中,必须服役满一定的年限,方可获释。 这些配军在军中地位地下,做的都是最危险苦重的事项,能最终活下来的并不多。其中有好些都是好勇斗狠之辈,只要加入空降队略给点儿甜头,比如缩短服役期之类,必定踊跃参加。 这样的话,林慧觉得心理压力小了很多,便将第一期的人数由原来心中设想的四十人改为八十人。 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 人多些,成功的机会也高。 大家告别的时候,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对后续话题毫无兴趣、几乎睡着了的谢敏嘉又精神起来,笑着重申过两日要去拜访林姐姐。 第三十八章 身份是个问题 既然谢敏嘉要来,林慧便将新宅的事情安排了一番,回老宅去了。 恢复了女儿装扮,林慧觉得十分舒服自在,不像做“林辉”的时候,总是提着心,好些地方都得小心在意,生怕被人当面看出马脚来。 忙了好些日子,终于可以清闲些了。 谢家送了帖子定好了来访的日子。 怎么招待好呢? 金秋蟹黄肥。 林慧让老周弄了两篓上好的螃蟹来,且放在夏日养荷的池塘里养着。那些螃蟹都是活的,一个个横行霸道,甚是好看。 配螃蟹黄酒最是适宜。此地有荣氏黄酒十分出名,度数不高,甜香适口,女子吃上几盅亦无醉酒之虞。 再捡点几样清淡的小菜,让小厨房事先备好材料,只待客人来了,随时可以制备出来。 看着满池乱爬的螃蟹,林慧想念起葡萄酒来。南邬城酒品甚多,但以白酒居多,果酒甚为少见且价格高昂。 贵不是问题,挣钱不就是用来花的么。 老周跑了两趟,没能买到葡萄酒,却带回来了琉璃盏。 一套琉璃盏,四只,通体莹黄如琥珀,呈半透明状,色泽非常漂亮。 盛上加了冰鱼儿的苹果汁,待客也蛮像样了。 到了日子,林慧颇有两分期待地早早等着了。说起来,这还是自己头一回待客呢。 只是谢敏嘉还没来,医承局的人先来了。 林慧觉得十分意外。 自从滑翔翼成功以来,不知黄厚东用了什么手段,周围关于林氏兄妹的谣言便销声匿迹了。虽然多少还有些痕迹留下,估计随着时间的流逝,也将日渐淡化。 而且可能是出于军方保密的考虑,飞天成功之事也没有传播开来。事实上,谢黄二人还颇为后悔,不该随意放任那些游人来旁观,当时以为是某人会出糗,便没有理会,谁知结果大出意料。 好在知道的人不多,在这个没有网络的时代,传播消息其实相当的不容易。当然,有意的定点定向不一样。 当时在场不过几十个人,大多是随着看热闹,不知前因后果,加上后来又有些故意散播、用以混淆视听的另类小道消息,飞天的事情也就渐渐成了旧闻,有些传闻亦与实情相去甚远。 之前赵大福确实提起过,之前因为谣言之事,似乎医承局对小林神医有所关注。林慧一直揣测有人故意在医承局做了手脚。 如今周围对小林神医的议论都已渐渐平息,医承局的人来做什么呢? 来着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眼睛不大溜圆十分灵活,还留着明显精心保养的山羊胡子,自称姓米。 林慧觉得这位像个师爷更多些。 米先生做事颇有韧劲,先是去了新宅,扑了个空,又赶赴旧宅,虽然门上已经告知林公子不在,只有小姐在家,米先生还是坚持要见见小姐。 见就见吧。 风来将挡,水来土掩。 林慧并不介意见人。 她也想知道这位的来意。 米先生是来邀请林辉和林慧去参加医承局的考核的。 按米先生的说法,据百姓反映,林氏兄妹均有医术在身,近期有行医之事,而他作为医承局的考务人员,有义务前来提醒,建议经医承局考核取得行医执照比较稳妥。 无所不在的“百姓”,就是报料群众嘛。 林慧皱了皱眉头。关于医承局的事情,之前便曾经了解过。入乡随俗啊,自然要先弄清楚当地的环境。 医承局的考核十分方便,每个季度均有,分为笔试和面试。笔试包括医理和药理;面试则由三位老医师主考,考验内容从理论到实践都有,只要两位认为通过即可。 只是这医承局报名需要报上自己的资料和师承,对此林慧比较忌讳。 一则,林辉这一身份,平日用用尚可,若是在考试这样的正式场合使用,未免不大妥当;再者,师承本来也是杜撰的,林慧不想形成书面记录。 “请教一下,”林慧沉吟了一下,问道:“何谓行医?譬如有人略懂医理,给亲朋人等医治,不知算不算行医?若是没有医承局的执照,又有何影响呢?” 米先生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子,慢悠悠道:“通常说行医,便是指用医者的身份,为他人看病收费之举。其实若是不出差错,是否有医承局的执照倒也无关紧要。” 无关紧要? 那到底是要不要紧? 米先生极有耐性,好生解释了一番。原来,这医承局并不是衙门的辖下机构,而是类似行业协会的性质,但其颁发的行医执照官府也予以认可,属于半官半民的情形。 若是没有行医执照却给人看病,则属于非法行医,这种事情却不归医承局处理,而是衙门直接管。医承局只管自己认可的医师。 而看病若是出了岔子,则区别就分明了。比如病人不幸因为治疗不当故去,若是没有行医执照的,那就属于误伤甚至杀伤人命的概念,而有行医执照的,则属于医伤杀人论,其判定与处置都有相当的区别。 至于到底是不是医者的责任,则官府通常交由医承局判定,那么医承局认可的医师自然也会占些便宜。 故此行医者只要确实有本事,都会参加医承局的考核,领取执照。 听起来很美。 可是,林慧实在用不上啊。 “实在抱歉,兄长如今是府尹大人亲自简拔的童生,偶尔出手治病,不过是兴之所至而已。恐怕要辜负米先生的好意了。”林慧开口拒绝了。 米先生一点儿意外的表情也没有,似乎他此来就是走个过场。他只是略有些惋惜地看了看面前清丽的少女,便告辞而去。 送走了山羊胡子,林慧仔细想了想,又让人找了律例来看,动手拟了两份文书。 自我保护还是必要的。 两份文书一份相当于治疗协议,另一份相当于病情告知书。 总之,要达到的效果就是,你找我治病,是你情我愿,各安天命的事情,无论结果如何,都不得追究闹事。 感觉有那么点儿霸王条款的意思,不过也没办法,不愿意的话,那你就另请高明罢。 林慧没想到,这两份文书,居然很快就会用到了。 第三十九章 被发现了? 谢敏嘉不是一个人来的。 她还带了一个朋友,是个年纪差不多的姑娘。 姓蒋。 蒋姑娘和谢敏嘉的身形正好相反,跟个豆芽菜似的,身边儿的丫鬟一步不离的扶着她,生怕她跌了磕了碰了,真真儿的弱不禁风。 虽然身子看着弱,蒋姑娘说起话来倒是清脆喜人,像炒豆儿似的,颇有些这个年纪的天真烂漫。 大家吃一回螃蟹,喝了两盅酒,更加放开了。 蒋姑娘找个机会,悄声跟林慧说起了她嫂子。 原来蒋姑娘的嫂子姓齐,今年也不过十七岁,在家中排行第三,未嫁之时便有贤名,人称齐三娘。恰是嫁给蒋家三公子,故此过门之后大家也都是称呼为三娘子。和小姑十分相得。 前一阵子三娘子不知是不是感了风寒,觉得身子倦怠发热,兼且时常咳嗽。蒋府的规矩大,男大夫不得入内院,女眷病了都是请医女医治。只是先后请了两位医女,药也喝了好些,病情却不见好转。 因蒋家与谢家算是拐着弯儿的表亲,故此也有些往来。蒋姑娘听谢敏嘉说起,有一位林姑娘精通医术,其兄更是有神医之称,便有了请林慧前去看看的意思。 蒋姑娘说得委婉,只说是今日叨扰了,明日回请。 这不过是表面文章。只因医女地位甚低,而林慧并非挂牌执业从医,听说林家兄长更是了得,如今很是得谢家重视,故此只如日前谢敏嘉一般,仿如闺阁往来而已。 林慧自然答应了。从小学医,尽己所能为病者解除痛苦,仿佛已经是性情的一部分,根本没想过要拒绝。 真正成行已经是第三日的午后了。 之所以午后前去,因为林慧上午去了一趟新宅子。 去看望自己。 也就是小林神医林辉啦。 兄妹嘛,多少也得有些往来。做妹妹的,主动过去也是应该的。 当然,兄长是肯定不在的。 新宅子这边儿的人手大多是新请的,并没有见过传说中的大小姐。 听说小姐过来了,偏生少爷不在家,好一通忙乱。 最后,小凤仙出来了。 小凤仙来了这几日,都非常的低调。 从良守则第一条,要想留下,千万不能带有风尘气。一定要温良恭让、知书达理,既然成了人家的屋里人,力求名副其实足不出户。 从良守则第二条,要想固宠,功夫务必练好,做到出得厅堂,上得大床。(此处略去五千字)。 从良守则第三条,入乡随俗,一家有一家的规矩,一定要按人家的规矩办事儿。 …… 从良有很多窍门和手段,都是姐妹们口口相传。有的小凤仙知道,有的不知道,毕竟她是没被梳拢过的青倌人。 只是自从进了林家的门,除了第一条,从良守则根本无从用起。 虽说头一次见面,林公子就似乎颇为有意,还稍有撩拨之举,可是之后,就没有之后了。 林公子好像忘了这个千娇百媚的人,并没有收房,没几天干脆出门去了,连人都不见了。 不过小凤仙还是以侍妾的身份来定义自己。 宅子里的人也大抵如此看。 所以,这位小凤仙便以半个主子的身份出来见“小姑”了。 不对劲儿! 不打照面儿也就算了,小凤仙和林慧一见面,两个人都觉得不对劲儿。 林慧本来是施施然过来的,她心中当然底定,不过是过来转上一圈,刷一下存在感而已。 只是她彻底忘记了小凤仙。 美女这东东,男子才会念念不忘。 一见到小凤仙,林慧心道,坏了。 小凤仙是个聪慧的女子,并且受过专门的训练。 训练来察言观色,服侍各色人等。 说不定会看出点名堂也未可知。 小凤仙第一眼注意到的,是这位据说与林公子是龙凤胎的大小姐,眉眼之间和林公子果然十分相像。 第二眼发现的,是这两位连眼神都一模一样。 眼神儿这东西难描难画,却具传神之效,竟然一样就是异样了。 接下来,小凤仙又留意到,兄妹俩的眉毛竟然也一样。 眉毛当然不是说画过的眉形。林慧特意在男装的时候,将眉毛画得粗些黑些,而女装的时候,则描得细长。 以小凤仙的眼光,当然看到的是真正的眉毛。 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儿。 就算兄妹相像,也没有如此相像的道理。 从前在院子里头,积年的老妓、嘴长的姐妹们,都经常说些各色传闻,各种客人的怪癖,曾经来过的名士,穿上女装假扮姑娘的相公,女扮男装过来玩闹的小姐之类……小凤仙听过许多。 难道……是林公子故意借口出门,再扮成女子的模样回来了? 小凤仙有点儿坐立不安起来。 林慧也不是傻的,看小凤仙的神色不对,借口要看看自己的屋子,赶紧起身溜了。反正自己也是这宅子的主人,用不着跟小凤仙这半个主子费神。 新宅子里头自然也给大小姐留了院落,不过只配了个粗使的小丫鬟,日常打扫清洁。 林慧带着小可儿快步进了屋,忍不住笑起来。 这一笑不可收拾,足足笑了半盏茶时分,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小可儿偷偷白了林慧一眼,自顾转身找地方烧水冲茶去了。 您那,自个儿笑吧。 小可儿年纪小,性子却是极通透的。 主子为什么要一阵子男装、一阵子女装的,小可儿懒得去想,反正穿男装的时候就称公子,女装就称小姐,别弄错就完了。 做奴婢的,太聪明也不是好事儿。 主子可以笑,也可以哭,爱咋咋地。 奴婢就不行了。 拿不准该不该跟着笑的时候,离了眼前就对了。 喝上了热茶,林慧好生琢磨了一番。 如果小凤仙真的发现了,倒也没什么。 小凤仙如今算是自己内宅养着的金丝鸟,飞不了。再说,这一人分饰两角的事情,也不可能瞒住所有的人,总要有些知情的,在一旁帮衬才方便。 就算说破了天,这事儿被拆穿了,也没什么了不得的。 趁着还有半日时间,林慧将麻*黄*素提取的最后一步做好了。 申时一刻,蒋府的马车到了。 第四十章 令人头疼的理念 蒋家的宅子要比谢家大得多,简直是庭院深深深几许的代表。 林慧跟着迎出来的蒋姑娘,只管往里头走,反正自己是路盲,肯定记不住的就是。 三娘子自是早已知道小姑约了一位通医术的“好友”,要过来探望,虽然心下不以为然,但也不能怠慢。 林慧见到三娘子的时候,觉得这个时代的女子,真是各有千秋。 小凤仙固然是美得几乎没有瑕疵,而这位三娘子,眉眼疏落,看起来就像八十年代轰动一时的红楼剧里头的湘云,大方可人,令人见之忘俗。 此时午睡后不久,双颊红红的,更填了几分秀色。 寒暄了几句,林慧直入正题。 所谓的闺阁之间淡如白水的闲谈,林慧一直没学会。 不忙把脉,先请三娘子自述一下病情。 三娘子笑道:“都是七妹妹过于紧张的缘故,其实并没有什么。” 蒋姑娘行七,三娘子自然称她为七妹妹。 “想来不过是前次出门吹了风。”三娘子继续说道:“这阵子只觉得身上热,特别是午睡之后,必要出些汗。每每出了汗,又不免换衣裳,偏生这时节天凉风大,想必有所反复,故此咳嗽不止,胃口也差了些。想来没什么大事,只是风寒感冒而已。” 林慧听在耳中,看着三娘子娇美的容颜和红润的脸色,却觉得心下渐渐凉了。 午后低热、盗汗、纳差、咳嗽…… 这位长得像湘云的三娘子只怕得的是黛玉的病…… 林慧登时闭紧了双唇,看了三娘子一阵子,又转头看了看蒋七姑娘,犹豫了一下,还是站起来退后两步,从自己袖子里抽出了帕子,折成三角巾,戴在了口鼻上。 治这个病的方子,林慧倒是有几个,可以辩证择之,只是现代基本上都是用西药治疗,所以中药的疗效缺乏临床疗效资料,林慧也不是非常有把握,还是小心为上。 三娘子:“……” 蒋七姑娘:“……” 三个人六只眼互相看来看去,还是林慧先笑了笑,准备开口,然后才发现,自己的所谓笑容应该被帕子遮住了,三娘子和蒋七姑娘是看不到的。 呵呵。 “三娘子刚才说,前次出门吹了风,”林慧收起别人看不见的笑容,问道:“可是出门去探望病人?” 三娘子看到林慧之前的举止,心中不免惊疑,听到问话,愈发吃了一惊:“不错。我在娘家时,便每月一次去荣安堂捐些衣物柴米,和那里的人说些闲话。嫁过来之后,依旧如此。” 荣安堂,既不荣,也不见得安,是安置孤寡病残者的去处,其中又以病弱无依者居多。 “只是这荣安堂去过好些次了,从来都没事儿。里头虽说有些病者,都是身子弱病了好些时候的,不是病情凶猛的急病。”三娘子见林慧双眸深沉没说话,又补充了几句。 这个时代主流看法是来势汹汹的急病可能会过“病气”,而长期的慢性疾病则不会。 林慧眨了眨眼睛,正想着如何措辞,门帘掀起,门口的丫鬟笑道:“三爷回来了。” 蒋家三少爷惦记着娘子的病,特意这时候赶回来看看。 蒋三少爷个子不算很高,但肩膀比较特别,宽且平,加上肌肉似乎颇为发达,整个人将门遮住了大半儿。 难道是传说中的蒋门神? 蒋三少爷走进来几步,后头又跟进一个人来。 衣着锦绣,面白唇红。 赫然竟是萧世勇。 今天出门怎么没看日子,林慧心中默念。 上次从凤凰楼回来,林慧已让人打听了一下萧世勇的情形。 萧世勇确实是跟着谢信哲混的。 不错,就是“混”。 安邦侯府是武将出身,靠打江山起家,也没打算弃武从文转科举的路子。到了萧世勇这位侯二代,打仗的机会已经很少了,就算真有明刀真枪的机会,萧家也不舍得让这个小儿子去冒险。 折衷的方式,就是走后勤路线。谢信哲管着军械这一块儿,便有好几位京中武将家的纨绔,在他手下任职。跟着在南疆跑上一两趟,也就算是有了资历,加上武职相对易得,回头弄个五六品的职衔,也蛮像样了。 只是萧世勇在京中虽然任性,毕竟天子脚下,不太好大展拳脚,到了南邬,本性愈发压不住。上次凤凰楼事件之后,被谢信哲狠狠说了一番,方才好些。 想不到在这里又遇上了。林慧虽然惊讶,反正她现在是女装,只管装作不认识便是。 蒋三少爷和萧世勇见到林慧遮住半边儿脸的奇怪模样,比她还要吃惊。 这是哪一出? 听说请了小林神医的妹妹过来给娘子看病,蒋三少爷还是十分期待的。 小林神医来到南邬,时间并不算长,已得了几家勋贵的看重,特别是黄家和谢家,简直是奉若珍宝。 想来她妹妹也不差的。 怎么还遮住了脸? 就算女子避嫌,只有戴帷帽的,并没有遮脸之说。 见三哥回来,还带了生人来,蒋七姑娘先红了脸,连忙站起来,先介绍林慧给三哥认识。 蒋三少爷便将萧世勇亦介绍了一番。 大家重新见礼一番,萧世勇倒抢先道:“这位林姑娘不是医女么?怎的遮住了脸见不得人?倒像个女飞贼似的!”说着,自个儿先笑起来。 林慧脸色一沉。 她并不介意被称作医女,自己本来就是从医的么。可是,萧世勇的语气中带着的轻视和调侃,让人非常不舒服。何况张口就说飞贼,简直是打脸。 这里不是萧家。 萧家,林慧根本不会去。 这位萧小公子真是被宠坏了,在别人家也这么不像样。 正好在此时,三娘子忍不住咳嗽起来,一时身旁的众人忙乱起来,拍背的拍背,倒水的倒水。蒋三少爷也走上前去,柔声询问。 林慧觉得十分无奈。 怎么有一种这一家子似乎都跑不了的感觉。 和萧家不熟,人家也未必听自己的,不过蒋家七姑娘总还是要照应的。 林慧退后两步,扯了蒋七姑娘一把,低声道:“你也把口鼻遮一下为好。三娘子这病说不定传染。” 传……染……? 蒋七姑娘疑惑地看着林慧。 第四十一章 听话听音儿 “什么叫传染?”出声问的却是萧世勇。这家伙一直盯着林慧不放,听到了林慧对谢敏嘉说的话。 “传染就是传到别人身上也染病的意思。”林慧虽然对萧世勇有些不爽,不过也不想这个活蹦乱跳的少年染上病。 “大概就是过病气。”林慧补充道:“三娘子的病,多半儿就是之前在荣安堂被过上的。若是不注意,她身边的人都有可能得病。” 说着说着,声音不觉渐渐大了起来。 蒋三少爷正坐在三娘子身旁,轻抚她的背脊顺气。原本干这活儿的丫鬟,极有眼力见儿地站到了旁边。 听到林慧的话,蒋三少爷抬头看过来,三娘子的表情也僵住了。 身边的人都可能得病…… 屋子里诡异地静了下来。 站在一旁的丫鬟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 蒋三少爷猛地站起来,啪!给了那丫鬟一个耳光! 这巴掌可不是闹着玩儿的,那丫鬟整个儿人都给打蒙了,歪倒在地上,半边儿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嘴角也渗出了血迹。 “拖出去!”蒋三少爷接着怒喝了一声。 门口的婆子赶紧上来将那丫鬟半拖半扶地弄走了。 不知道是真蒙了,或是自知犯了错儿,还是想着正好借此离开这屋子,那丫鬟一声也没出。 林慧也没出声。 她觉得心里发冷。 那声拖出去,恐怕恨不得是对她说的吧。 不过碍着大家的面子,不好直接如此说罢了。 遮住口鼻的帕子被气息吹动,略为加大的起伏说明了林慧的心情。 她转身也出了屋子。 外头天色很好,秋日午后的阳光照在廊下,一只翠色的鸟儿翘着墨色的尾巴,正在楠竹笼中欢唱。 身后的屋里又传来蒋三少爷的声音:“你这找来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没看出什么眉目来,自个儿倒装腔作势的,连脸都不要了!这不是成心给你嫂子添堵么!” 蒋七姑娘低声的分辨却听不分明。 林慧摘下帕子,戴着毕竟气闷,深深呼吸了两口,盘算着怎么回去才好? 主要是……找不到出门的路…… “你还没走啊。”戏谑的声音,不用看也知道是萧世勇。蒋家人吵起来,他这个外人不怎么好混在里头,也出来了。 “你知道出去的路么?”林慧直接了当地问他。 看情形,萧世勇应该不是第一次来了,能在蒋家穿宅入户,可能是亲戚也不一定。 “我说知道,你肯跟我走么?” “我说肯跟着走,你肯带路么?” “我肯带路,你不怕么?” “我不怕啊,你怕么?” “小爷有什么可怕的?!跟我来,我带你出去。”萧世勇居然真的自告奋勇地当先走了。 林慧毫不含糊地跟着上去。 光天白日之下,她才不怕呢。 穿过两道月亮门,萧世勇大概觉得有些无聊。他一向是家中的宝贝疙瘩,小心不要过了病气之类的话,从小到大不知听过多少次。身边的丫鬟小厮,略有个头疼脑热,便即刻被挪走,只有正经得用的,才能在完好彻底的好了之后回来。 是以萧世勇对病气这个事情多少有些抵触,觉得通常都是小题大做而已。 “到底三表嫂得的是什么病?真的会过人?”萧世勇放慢了脚步,侧身等着林慧过来,低声问道。 林慧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他:“时间仓促,还没能看得分明。不过有可能是痨瘵。” 痨瘵,是从前肺痨的笼统说法。 “痨瘵?”萧世勇皱了皱眉头:“不对吧,痨瘵不是穷人才得的病么?再说,痨瘵是从死人身上过人的,三表嫂又没碰过死人。” 确实,因为穷人的生活条件差,身体抵抗力低,故此痨瘵之疾较易传播。而且有人因痨瘵故去之后,收殓安葬未必及时,故此时大多以为是从尸体上过人的,又有“传尸”之名。 现在不是做医学普及的时候。 林慧停住脚步,看着萧世勇,认真道:“信不信由你,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注意些总没错。” 萧世勇也停了下来,神情不定地答道:“要不,让你哥过来看看如何?我跟萧表哥说说,让他不计较男女之别就是。总是病人为大。” 这是信不过自己的意思。 林慧抬脚就继续走,冷笑道:“不用麻烦了,便是我哥来了,多半儿也是如此说法。难不成还要再来看人家脸色,听人家的冷言冷语不成?!我们兄妹没这个癖好!” 萧世勇却追上来,在后头道:“不是我说你,你一个姑娘家,怎么气性这么大!有没有本事一时半会儿的看不出来,脾气倒是先来了。” 林慧再次停住了脚。 她转头仔细看了看萧世勇。 不得不承认,这位小侯爷皮子相当不错,光滑白皙,让人有掐一把的想法。 这种脸色,最容易看出端倪了。 萧世勇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长花儿了?还是……难道……这位林姑娘有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别看萧世勇年纪不大,侯府内外,对他下手的女子,简直两双手都数不过来,什么回眸一笑百媚生的把戏,见过不是一回两回了。 林姑娘虽然没笑,但这么凝神看过来,小侯爷的心跳也快了两拍。 脑袋里正信马由缰胡思乱想,忽然听到清冷的女声响起:“你左边手肘上方,喏,这个位置,轻轻按一下就会很痛。” 葱白细长而有韧性的手指,在他手臂上的一个地方虚指了一下。 “瞎说。”萧世勇下意识地反驳了一句,右手却也顺着那手指指着的位置按了一下。 咝…… 这一下实打实的按下去,萧世勇疼得半边儿脸都抽抽起来。 居然真的很痛! 实在很酸爽的说…… 萧世勇使劲儿甩了甩手臂,勉强缓过来,奇道:“你怎么知道我这里会痛?” 自己都不知道啊。这只手臂没磕没碰,也没拉伤扭伤,好端端的怎么会痛?!而且正常用力并不痛,偏生按下去如此痛,真真儿的怪事儿! “看出来的呗。”林慧白了他一眼:“你想知道为什么会痛么?” 第四十二章 难言之隐 看出来的?萧世勇狐疑地盯着林慧看了半晌,追问道:“我当然想知道为什么了,你倒说说看。” “你手臂上这个位置会痛,乃是因为你身上另外一个地方有了疔毒的缘故。”林慧并没有卖关子。 她没说萧世勇身上的什么地方长了疔子,主要是,那个地方不太好说出口。 萧世勇自己当然知道。 大半个月前,左臀下便长了个大个儿的疔子,只当是骑马磨到了,并没怎么太在意。过了四五天还没好,便找了军中的金疮医来看。那大夫也说没甚大事,用小刀子将疔子挑开了,言道过两日便会好。 如今两日自然早已过了,那疔子也收了口,却没有全好,变成个硬硬的结。再找那金疮医,却不敢再动刀了,开了些化血散瘀的药外敷内服,并不见什么效验。 只是这个硬结虽然碰到会十分疼痛,倒不怎么影响日常活动,萧世勇便没做理会,想着过阵子再说。 萧世勇暗暗反手摸了摸,琢磨着,按林姑娘这个说法,想来是脉络相通,自己臀下这个疔子,却反映在手臂上头去了。 要说是真的,这也太玄了吧。 要说是假的,她又如何知道自己手臂会按痛? 林慧才懒得理睬萧世勇的心思,只微笑道:“你不要怕痛,轻轻将手臂上这处地方揉开了,自然另外生疔的地方也就好了。” 说完林慧便略站开了些,示意萧世勇继续前头带路。 她之所以停下来,固然是听到了萧世勇的话,另外的原因就是,自个儿走在前头不知道路啊。 萧世勇不是笨蛋。 他一边儿在前头走,一边儿用右手轻轻揉按着左臂上的痛点。如今知道痛了,自然慢慢儿使劲儿,不会让自己痛得不行。 这位林姑娘,被说成有脾气却不见得有本事,就露了这么一小手儿,其意不言自明。 堪堪走出了二门,萧世勇站定了脚,招呼一直远远跟在后头的长随:“弄辆车来,送林姑娘回去。” 萧世勇是骑马来的,不然就用自己的马车送了。 那长随连忙答应着去了。至于到哪儿去弄辆车,这样的事情不是头一回办了,可难不倒他。 等车的当口,两人都静静站着。 林慧听到萧世勇吩咐长随的话,对这位少年倒添了两分好感。 十六七岁的少年,可不就是这样的么,说话也冲,想事情也直,什么都在面儿上。 萧世勇忍不住先开口了,他对林慧的医术增添了好些信心,不管怎么说,仅凭看了自己脸上那么一小会儿,就能看出身体上的毛病来,可不是一般的医者能做到的。 “如果三表嫂的病真的是痨瘵,你会治么?” 林慧有些意外地抬起眼来,想了想,还是答道:“方子倒是有几个,不过这个还要辩症。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三娘子要先认可这个。”林慧说着从袖中拿出两张纸来。 萧世勇:“……” 还真是有备而来啊。 这两张纸,当然就是之前拟好的霸王文书了。拟好之后,林慧后来得空又撰抄了两份,随身带着备用。 萧世勇伸手扯过来,略看了看。 脸皮又抽抽了几下。 这次不是因为疼痛。 “你这文书口气可真不小啊。” 呵呵,公文体而已。 林慧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容,双手一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本来用不用这个,还在两可之间。可刚才的情形你也看到了,若是没个准备,我可不敢再进蒋府的门。” 萧世勇不是个特别合适的中间人,但形势如此,也无可选择了。 其实林慧对三娘子印象不错,虽然交谈不多,感觉是个爽朗人儿,可是蒋三少爷的脾气未免太差了。 这病人家属也很重要的。 既使爱妻心切,也不能如此恶劣啊。 正说话间,那位长随真的找了辆马车来,高轮乌顶,看起来蛮像样的。 林慧和小可儿上了车。 小可儿倒是很机灵,自从见到萧世勇,生怕他认出自个儿是小林神医的童儿,极力地溜边儿,反正她年纪小身量也小,这宅子里别的不多就是服侍的人多,故此倒给她混过去了。 上车时小可儿也背对着萧世勇,麻利地先上去了,再伸出手来扶小姐。 萧世勇虽然觉得这小丫鬟似乎有些没规矩,不过他心思还在手里的两张纸上头,并没多想。 那两张纸林慧没有索要回去。 赶车的是个矮墩墩看起来十分强壮的婆子,招呼一声便开动了。 看着从车帘边儿经过的蒋宅大门,林慧心想,给蒋家一个机会吧,如果反悔了,签了文书,还可以请自己回去。 痨瘵这个病,活动期传染性很强,出于医者的本心,林慧还是很希望蒋家能放下抗拒的心理,赶紧医治的好。 她将之前遮住口鼻的帕子团成一团,嘱咐小可儿包好拿回去烧掉。 不仅这帕子要烧掉,今日二人穿的衣裳,林慧也不打算留。 防病之心不可无。 在没有抗生素的年代,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而且可能是染料的缘故,出门穿的衣服料子都十分娇嫩,好些一下水就会脱色或走样,故此本来这些衣裳穿过三两次之后,一般也就不再穿了,要么压了箱底,要么赏了人。所以处理掉的话, 其实也不算十分浪费。 林慧再三小心防范的时候,蒋家还是没当一回事儿。 看着萧世勇拿回来的两张文书,蒋三少爷毫不犹豫地伸手一扯,两半;再一扯,四半。 “按她的说法,不过是去探望了一下病弱之人,便过了病气。”蒋三少爷冷笑道:“而且这病气回头还会再过人,凡是跟三娘子近的,都可能得病。难不成这是天花?!那看来我是第一个跑不掉的了!” 蒋三少爷气呼呼拿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偏生那茶又冷了,随手照桌上一扔,茶盅骨碌碌滚了几滚,居然没掉下去,免了粉身碎骨的命运,残茶却沥沥渌渌顺着桌沿滴了下去,渐渐在桌下积了一小滩。 第四十三章 番街 萧世勇看着被撕扯得不像样子、扔在地上的文书,忽然觉得不可理喻的也许不是林姑娘,而是自己这位三表哥。 如果当真是痨瘵之疾,虽然不像天花那么迅猛,但是迁延一段时日,病亡者亦有不少。 下人且不说,这府里上下的主子,那个不是金贵人儿?便是小心些又能怎的?连话也不让林姑娘好生说明白,便恶言恶语把人赶走了,现在又将文书撕毁,那将来若是真要用到林姑娘,可如何圆转呢? 这林家兄妹可当真是有真本事的。 萧世勇暗暗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因为揉按了一番,如今这个地方略碰一碰就疼,反而长疔子的地方似乎没那么痛了。 “元海哥你别忙着生气,还是嫂子的病要紧。”萧世勇示意在一边噤若寒蝉的丫鬟们过来收拾,自己坐在了蒋三少爷的对面。 过不过人的再说,还是离得远点儿吧。 蒋三少爷定了定神,忽然问道:“你认得那位林姑娘?” “不认得!”萧世勇否认得很快:“我只认得她哥哥。” “她哥哥怎么样?” “医术极好的人物。”这个萧世勇倒是不含糊,“谢老大和黄老七都推崇的。我也只见过一回,说话极干练,挺利索个人儿。” 回想起林辉,萧世勇忽然心中一动,这两兄妹真是……像啊。 特别是眼神儿和举止,至少有九分像!不过眉毛和嘴唇还是有些不同的。 “我让人去请松鹤堂的王大夫去。”蒋三少爷的话打断了萧世勇念头的小差。 “王大夫?那是个男的吧?”萧世勇倒惊讶了,蒋府内宅的主子们还没看过男大夫呢。 蒋三少爷的脸色难看了两分,默然半晌,方道:“男的就男的吧,王杜仲已经年近半百,而且擅长肺科,请他过来看看,大家也放心些。” 萧世勇没再多说便告辞了。自己是外来的,在南邬城认得的人不多,和这位表哥虽然有些往来,却也不过是远房亲戚面子情儿,犯不着参合太多。 还有,若林姑娘是对的,这病真的是痨瘵还过人呢? 萧世勇打算去跟谢信哲说说这事儿,如今凡是跟小林神医有点儿牵扯的事儿,谢信哲大概都想知道。 谢信哲听了却也没太放在心上,只是嘱咐萧世勇这些日子不要往蒋家去,小心些就是。 谢信哲忙着呢,为了落实飞天之技,有好些事情要做,材料、工匠、人选,每样儿都亲自督促着亲信的人去做。 本来这些不用他操办,自有熟悉军械的人,按着常规的路子走。只是滑翔之事,一则是新鲜,二则谢信哲自己也颇有跃跃欲试之感,所以才亲自参与。 能在天空中与风共舞,想必会……爽! 林慧也忙着呢。 从蒋府回来,林慧先是找了布庄的人来,选了一种密实的棉布,让做成宽大的罩衫,准备当作工作服用。 有了罩衫,就不用总是处理自己的衣服了。 另外,她听说了一处有趣的地方。 这个地方,被称作番街。 此时林慧正准备在番街的街口下车。 马车的车厢比较高,可以看清这番街的全貌。 连着三四条巷子,两丈宽的青石路两侧,都是密密的铺子,各色人流不断,其中不乏高鼻深目的外番人。 此处俗称番街,盖因大多是外番来的客商贩卖货物的。 据说开始的时候,这里是番子们聚居之所,大家要买番货,便都到这一带来。之后又有精明的店家,在此售卖本地土产,便于番商采购,如此渐渐成了气候。 这些巷中的商铺,都是谈生意的门脸儿,也摆上些许东西零售,主要做的却是大单子。 林慧带着老周夫妇,信步在番街之上徜徉。 之前让老周寻购葡萄酒。老周四处打问,知道了这样一个去处,只是贩卖葡萄酒的商家恰好断了货,要下个月才有。 “卖酒的就是那一家。”老周指了指其中一间铺子。 果然细细闻去,鼻端飘来了淡淡的酒香。 是不是那间铺子的酒香倒难说。 做生意都讲究个成行成市。这番街上大概也分成若干区域,各色香料药材、布匹织物、南北干货、古董摆件、瓷器漆器等各类商家都聚在一处。 卖酒的铺子不多,只有五六家的样子,混在南北干货和瓷器行之间。一溜儿看过去,大抵都是卖烧酒的,卖果酒的只有一家,便是老周认得的那家了。 门脸儿倒甚是有特色,一左一右两只大木桶,下头通着竹管,塞着木塞。里头有没有酒虽看不出来,便如此摆着也当是招牌了。 店里没什么人。 没有现货,自然来谈生意的就少了。 守着店子的掌柜还认得老周,看他们一行三人进来,忙笑着上前招呼。老周自然将林慧推在前头,两下介绍了一下。 掌柜的姓有点儿少见,巫。 林慧进门便把帷帽摘了。 她在门外便发现了,在这番街上逛的,颇有些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想必是来此看新鲜,顺带淘弄些好玩儿的东西。 番街的风气也有些外番气息,女子戴帷帽的甚少。 林慧很快便不想戴这东西了,气闷不说,看东西也不分明,十分不过瘾。不过也不好马上摘了,如今进了铺子,赶紧将帷帽塞在老周媳妇手中,打算不再戴了。 酒铺中物件大多是木制的,上了年头有些暗沉的岁月痕迹。 看着露出真容的少女,巫掌柜忽然觉得心头都敞亮起来。 巫掌柜在此经营多年,南来北往之人见过无数,早练就一双火眼金睛。 这位林姑娘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特殊气息。 现货没有,酒样还是有的。 琉璃杯,葡萄酒。 林慧接过杯子,并不忙着饮,先在手中轻轻摇动,侧过杯子细细的查看酒色,然后放在鼻端,微微眯起眼,轻轻闻酒香。 巫掌柜后悔了。 自己拿出来的酒品并不是最好的。 这种酒在酿制的时候加了当地特有的红果,酿出来颜色鲜艳,十分受欢迎。 但在真正的行家看来,未免有了杂味失之醇厚。 林慧喝了一小口,品了品,放下杯子,笑道:“想来这是最好卖的了,回头若是有了货,给我送两箱过去。” 嗯?巫掌柜挑了一下眉毛。林姑娘看起来很在行的样子,没发现端倪? 第四十四章 来自远方的木桶 林慧收到了巫掌柜的眼神,眼睛弯了弯,笑道:“这酒里虽说加了别的果子,回味不够悠长,不过味道偏甜,颜色好看,女孩子喝倒是极好的。备些酒主要是请客用,也还使得。” 不一定要最好的,也不一定要最贵的,合适就好。 有生意上门,巫掌柜自是应了,却又走到柜台后头,猫腰下去鼓弄了半晌,捧出一只小小的木桶。 那木桶颜色近乎黑色,个头儿虽小,制得却是极精致。。 桶盖上头用淡金色烙着一个徽记,乃是一只展翅雄鹰,爪下抓一根木棒,木棒上头刻着的居然是法文波尔多和罗斯的字样,旁边儿还标注着年份。 法文林慧并不认识几个,不过这两个词经常出现在葡萄酒包装上,倒是认得的。只是在此处见到,未免太过离奇。 “居然是波尔多罗斯家的葡萄酒!”林慧不禁惊叹了一声,居然这个时候便已经有了,对小木桶中的酒相当地期待起来。 只是这一句把巫掌柜给彻底惊到了。 这一小桶酒这两日才送到,巫掌柜也是头一回见,对这个说起来绕舌头的什么波尔多所知甚少。 只是供货的是常往来的老商家,赌咒发誓地说,这个酒绝对一流,且是上好的年份所产,转了好些手,据说从老远的地方来的。 巫掌柜自己试过之后觉得确实相当不错,才同意在铺子里卖卖试试。 主要是价钱太贵。 这样子的新货,价钱又贵,推起来不容易。 这年头有钱的人虽多,识货的人却少。 本来掌柜的打算在铺子里留上一段时日,便推说没有客人订货,对上家也算有个交待便罢了。 平日里来公子小姐们,都不过是面子光,一个个珠光宝气,装模作样好似很懂的样子,其实掌柜的一眼便能看出真假。今日见到这位林姑娘,让掌柜的多少起了争竞的心思,故此拿出这个货品来,意思是,咱铺子里也有好东西。 没想到这位林姑娘看上一眼,便能说出名堂来。 掌柜的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林姑娘见过这酒?” “没有。”林慧答得很干脆。 确实没见过。 见过的都不是这个样子的。 至少不是装在木桶里的,徽记也不同。 葡萄酒这个东西,讲究酿造技术,讲究生产年份。 无数年之后的时代和这个时代,不能等同。 “那林姑娘何以知道这个是,呃,波——波尔多什么的……”巫掌柜问得小心,声音越来越低,没什么底气。 自个儿卖酒的,倒问起客人来,未免有些说不过去。 林慧倒不在意,从前她经常和某宝的店主们聊天,对生意经这东西,觉得还蛮有意思。在她心中,当然也不认为经商是什么低人一等的职业。 “这上头写着啊。”林慧指了指木桶上的标记:“喏,这个是波尔多,就是产地的名称。这个是罗斯,是酿造这个酒的家族。下头这个是年份。” 番文虽然见过一些,这两个字巫掌柜实在不认得的说。 “这个地方的这个家族很有名么?”巫掌柜小心翼翼地继续问道。 好多百年之后很有名。 现在么……就不知道了。 林慧含糊笑道:“人家既然敢将徽记打在桶上,想必有些本事。巫掌柜这里有冰么?咱们好生品一品,若当真好,不如这一桶便作价卖给我罢。” 巫掌柜听林慧的语气轻柔温和,绝无娇骄之气,心中十分熨贴,连忙招呼伙计取冰鱼儿来。 酒是好酒。 这一小桶也就四五斤的样子,既使巫掌柜给的是成本价,也要五十两银子。 奢侈品果然奢侈。 林慧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要了,反正卖滑翔翼的银子不少,总要犒劳犒劳自己。 在这个真正举目无亲的地方,只能自己爱惜自己了。 伙计拿出个小木箱,正打算将这一小桶酒装起来。 正在此时,门帘儿开处,一下子涌进来好些人。 当先一位年轻男子,身材瘦长,面貌倒也有几分可看之处,手中一把折扇,并没有打开,只见到刻着四季竹的扇骨,下头一只碧玉的青鱼扇坠摇来摆去十分惹眼。 身旁一位小姐,戴着长长的帷帽,看不清面貌。遍地金撒花蝴蝶马面裙下头微微露出少许脚尖,细如弯月。左右各有两位丫鬟扶着,一副弱柳扶风的样子。 后头还有跟着的小厮丫鬟媳妇子若干人等,林林总总竟有十多个。 林慧:“……” 这是逛街还是游街啊,用得着这么多人么。 那位年轻公子旁边儿一位中年管事模样的人,连忙上前道:“巫掌柜,这是我家公子,快把好货拿出来给我家公子鉴赏鉴赏!” 看样子之前认得,是熟客了。 巫掌柜跟林慧打了个招呼,便过去与那位年轻公子见礼。 林慧退后了几步,准备等东西装好了便离开。 偏生那女子身边的丫鬟眼睛好尖,见到木箱中的小桶,对那小姐轻声笑道:“九姑娘,你看那桶倒是精致,上头还打了徽记,婢子从前却是没见过呢。” 那女子听说,便将帷帽掀开一角,仔细看那小木桶。 见那女子似是对这小木桶有兴趣,年轻公子立时赶过来两步,笑道:“可喜欢这个么?我让他们倒些来尝尝。” 说着转身吩咐巫掌柜:“这个什么什么酒,倒几杯来品尝一下。” 巫掌柜:“……” 倒上几杯,那叫品尝么? 是牛饮罢。 类似这样的人物,巫掌柜倒也见过几个,故此并未直接拒绝,只陪着笑脸,道:“赵公子,真是不好意思,这桶酒已卖给这位姑娘了。若是反悔,却是要倍价包赔的。” 这个乃是番街上做生意的规矩,已卖出的货物,若是反口不卖了,便要按照讲定的价钱加倍赔偿。 赵公子脸色有些难看起来,他大概也看出来了,这桶酒明明就是要装箱拿走了,巫掌柜并非虚词推诿。 那中年管事凑过来问道:“卖了多少银子?” 这人倒是识趣,算是中间圆转一下,若是价钱合适,赵公子便可以掏双份儿银子要过来,若是嫌贵,装模作样说自己的管事两句,也就算了。 “一百两。” 第四十五章 喂马的豆子 巫掌柜这个价其实是报给林慧听的,将实价翻了一倍,明摆着免得半路出什么幺蛾子。 听到巫掌柜报出的价钱,中年管事错愕了一下。 “一百两!你*他*妈不如去抢!”不等管事说话,赵公子先呛声说道。 一百两也太离谱了。 去年有一批五十年的女儿红出世,也不过是八十两一坛。 一坛怎么也抵得上这小桶两三桶的样子。 巫掌柜不慌不忙,笑道:“赵公子何需动气,小的不过是做生意,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公子请看。”说着用手指着那小木徽记上的字迹,继续道:“这酒乃是产自波尔多地区,出自罗斯家族,漂洋过海而来,兼且品质极优。便是不提这酒,光是运到咱南邬城来,也要费不少银两。” 不愧是掌柜的,现学现卖,这话说得胸有成竹,暗暗透出自家货品的稀有,却也不让人觉得夸张。 赵公子白皙的脸上因为怒气泛上两朵红云,此时有些不上不下。自觉在九姑娘面前失了端稳,却又觉得这价钱实在无法接受。 好在周围自有晓事的人,那中年管事四下睃寻了一番,另指了一瓶装在琉璃瓶中的酒,笑道:“巫掌柜,不如将这只拿来尝尝,看着倒像上次敏郡王请客的时候用的。那个什么波什么多的,你自卖与冤大头去就是。” 这是搭梯子让自家公子下来。 赵公子也不傻,唰的一下,打开手中折扇,摇了两摇,不再提此事,在管事的服侍之下坐了下来,等着巫掌柜倒酒。 另一位九姑娘却复杂多了。 跟着来的人简直恨不能将店里头的桌椅都换成自家的。 桌面自然是擦了又擦,椅子上铺了椅套并墨绿弹花菊纹的坐垫。待姑娘坐下,又递上极精巧的提梁黄铜漏刻四季桔的小手炉。另有人拿出一壶热水来备着,不知是准备倒给姑娘喝,还是用来洗杯子用。 林慧肚子里头暗笑。这两个人,一个摇着扇子,一个捧着手炉,简直让人不知道节气了。 虽然被视为空气兼且暗讽为冤大头,林慧倒没跟他们计较。 明明就是小男生在讨好小女生的把戏嘛,呵呵。 冤不冤的,只有自家知道了。 所以才有货卖识家之说。 正准备出门的时候,林慧发现门口有两个小麻袋,叠起来放着,下头一个破了个小洞,里头的东西撒了少许出来。 是豆子。 嗯?林慧登时停住了脚。 老周在后头捧着装酒的小木箱,见姑娘看着这两个麻袋,虽然不知道到底在看些什么,还是招手让伙计过来。 贵客自然是掌柜亲自陪着,伙计倒闲着呢。 “这个怎么卖啊?”林慧直接问道。 从放在地上来看,这铺子显然没当这是什么好东西。 “这个啊,”伙计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儿,挠了挠脑袋,笑道:“这个不是卖的。” 不卖。 做生意的,恨不得凭空变出花儿来卖呢。 什么东西都可以买卖,主要看价钱。 为啥不卖呢? 林慧没追问这个:“我想要这种豆子,你们既然不卖,能不能告诉一声,是在那里买的,我自去寻。” “可是……”伙计的神色很疑惑:“这个是喂马的啊。” 难道这家的姑娘还管着喂马? 太少见了吧。 喂马…… 林慧有点儿晕菜了,就算不当成好东西,也不用拿来喂马啊。而且,马吃这个行吗? 伙计瞄了另一头一眼,见掌柜的忙着介绍那琉璃瓶中的好酒,并没有让自己过去的意思,便解说道:“并不是都拿来喂马,不对,是马并不都吃这个。呃,也不对,是马料并不都是这个。” 绕来绕去好不容易才说明白,原来这豆子不是常规的马料,而是在马疲惫的时候,在马料里头加上一把,据说能很快恢复精神。故此只有这么两个小麻袋,算是配料。 不管是什么料,总不会天上掉下来。 “那你们在那里买的这种豆呢?”林慧继续追问。 “不是买的,都是给我们送货的番商搭送的。” 也就是买卖的搭头。 “姑娘若是要的不多,不妨拿一袋走就是,回头小的跟掌柜说一声,必是无妨的。”那伙计见林慧老不走,自然知道这位姑娘不死心,索性送她一袋。 不过是喂马的,从前没这豆子,马儿不也好好的。 林慧颇为心动。 她真心想搬一袋走,又觉得白拿不太好意思。 巫掌柜发现这几位聚在门口还没走,倒有点儿奇怪,跟赵公子和九姑娘告个罪,便过来查看。 “姑娘想要这豆子?这豆子可有什么说法儿?”巫掌柜对林慧的要求十分好奇。 “可以冲水喝啊,很好喝的。”林慧对巫掌柜印象很好。 冲水喝?还很好喝? 所有人:“……” 这姑娘是人还是马啊。 “人跟马争料吃,品味可真奇特啊。”一个故意带点子怪腔调的声音在后头响起来,却是那位赵公子。 大概是没弄到小木桶的酒,心里头不爽快,赵公子也跟过来凑热闹了。 林慧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这人就差在自个儿额头上写上“绣花枕头”四个字了,跟这样的人争论,掉价儿。 “赵公子,这倒也谈不上什么争不争的。这豆子看着模样怪,本是人吃的亦未可知。再说,本来马和人也吃一样的东西,譬如黄豆,难道能给马吃,人反倒不吃了?”巫掌柜笑眯眯地接过话来。 客人嘛,不能厚此薄彼。 赵公子有点烦地挥了挥扇子:“这么说,巫掌柜也要吃这豆子了?!不知是炖排骨好呢,还是焖猪脚合适呢。” 还真的要当黄豆吃呢。 到底怎么个吃法儿,巫掌柜却不知道,他转头笑眯眯对林慧问道:“这个还要请教林姑娘,这豆子怎么弄法,可是像泡茶一般冲水即可?” 作为番街上的一名铺面掌柜,对所有的新东西都有着强烈的好奇心。 说不定商机无限啊。 “不能直接冲泡的。”林慧四下看了看,没见到什么适合磨豆子的东西,只得道:“得先找间药铺,或是寻个小石磨也行,将这豆子磨成粉,然后用那粉来冲泡,冲好之后,将豆粉滤走,再调入*和糖,如此才能喝。” 咖啡这东西,一言难尽。 黑咖啡的话,估计这儿的人根本接受不了。 白咖啡或许还有机会,只是*不易得,上好的糖也不便宜。 人果然比马难伺候。 第四十六章 没有姜味儿的姜 最终林慧还是给了一两银子,买走了没破洞的那袋豆子。 至于巫掌柜会不会自行尝试,赵公子在九姑娘面前有没有得了好,那就事不关己了。 出了门倒吓了一跳,除了带进去的那些人,门外居然还有七八个带刀的护卫守着。 这位赵公子什么人那?这么大排场。 抑或是九姑娘? 林慧让老周去先将东西放回车上,自己和老周媳妇信步闲逛。 这位不知道姓啥的九姑娘,身子不大好。 虽然只是大略打量了一两眼,林慧对此很有把握。 不过她并没有毛遂自荐的意思。 九姑娘身子弱,不是一天两天了,家里显然应是知道的,从服饰举止乃至身边的人等来看,显然是一位贵女,自然请过大夫来调养。 医者和病者,也要看缘份的。 在路上走着的,固然有行色匆匆忙碌的生意人,也有悠闲踱步找新奇的闲人。林慧一边四下看看,一边听着耳边时不时飘过来的他人的只言片语,倒也自在。 忽然有一句话传到了耳中。 “刚才那几个,是不是赵家的护卫啊?”一位青年人问自己身边随侍的管事。 “嗯,是,少爷看得不错。”那管事上了些年纪,头发胡子都花白了,不过腰板笔直,看着还精神。“在街口就看到赵家的马车了。他家的东西上头都有标记。” 这好像说的就是自己刚才遇到的那位吧。 林慧竖起耳朵,凝神细听。 那位管事应该是经常在外头走动,对显贵人家十分熟悉,接着说道:“不过跟出来的护卫只有八个,应该不是世子爷那边儿的人。如今赵家老侯爷早已不过问家事,当家的就是长房的世子。若是长房的主子出门,至少要有两班十六个护卫。” 是不是还得八抬大轿啊。林慧心中腹诽了一句。 略分一分神,却和那二人离得远了些,后头的听不分明,也就罢了。 再往前去,林慧抽了抽鼻子,药香。 前头是药铺了。 这里的药材并不以齐全见长,而是每家药铺都专营几样儿某地的特产。比如人参、虫草、独一味、一条根、兔耳草、红景天、沙棘等等。 林慧精神大振,一间间逛过去,不知不觉竟买了许多,车上再也装不下了。好在番街上不愁没车子,街口停着清一色的黑骡大车,专门帮客人送货。 眼看红日西沉,有的铺子已经开始收拾打扫,准备上门板收铺了,林慧才意犹未尽地往回走。 因忙着挑药材,好些铺子都还没逛呢。 正路过一间专卖食材的铺子门口,忽听一个伙计对另一个伙计道:“这个到底是什么姜,好像不太对路,咱们从前卖过么?” 只见一个高个儿粗壮的伙计,手中拿着一块门板,正往外走,准备装上。见问话的小伙计手中拖着个麻袋,似乎十分沉重,便将门板放下,一边上前搭把手,一边答道:“这个没卖过。送货来的是个没见过的山里大汉,我也不认得,不过掌柜的认得,好像是旧相识,所以才答应将这姜放在店里寄售。” 问话的伙计身子单薄些,看起来年纪也小,估计还是个学徒,给那麻袋拖得弯着腰,口中咕哝道:“这山里的姜比平日见的要怪样许多,而且一点儿姜味也没有,在门口摆了一日,一斤也没卖出去。只怕过两日得让那人拿回去了。” 林慧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停下,招呼老周:“快去把那个什么姜拿一块来看看。” 老周跟着林慧这一日,跑前跑后的照应,兼且还要搬货回马车上头,已是十分疲累,此时听姑娘吩咐,便挪动了几步,对那伙计叫道:“哎,把那个姜拿过来。” 两个伙计停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那个单薄些的小伙计在麻袋里头随便取了两块,过来递给老周:“老先生且看看,价钱好商量。” 这小伙计很规矩,虽然见到一位主子模样的姑娘在旁,却低眉顺眼的只和老周说话。 老周看了一眼那两块姜,比常见的姜块头儿要小些,而且七扭八扭的看着十分别扭。 一只手伸过来,一把将那两块姜抓去了细看。 当然只有林慧能这么干。 老周:…… 不就是姜么,咱家厨房有好些呢,比这两块儿还规整好看,味道也好,够辣的说。 林慧将拿两块姜颠倒看了又看,又放在鼻端闻了闻。 又坏菜了,守在一旁的伙计心想,刚刚升起的少许希望又破灭了。 今日也有几位客人看过这袋子姜,不过闻过之后没一个愿意买的。 没姜味的姜算什么姜。 “有多少?都要了。” “不要了啊,那小的拿回去了。” 嗯?不对,这位姑娘好像说得是要,不是不要。 小伙计回过神儿来,愣在当地,有些拿不准林慧的意思。 林慧给那小伙计的表情逗乐了,笑着重说了一遍。 无论是谁家的少年,出来做事都不容易。 一麻袋是八十斤,只要八分银子。 这……也太便宜了。 一两都不到。 小伙计的表情还好像是他们占了大便宜似的,一叠声地招呼另一个伙计一道,要给林慧送到街口车上去。 “这个倒不忙,”林慧追问道:“只有这一袋么?还有没有?” 一麻袋还不够?这是姜不是土豆,买多了吃不完发霉就得扔了。小伙计觉得自己脑子都不好使了,好在嘴巴已自动答道:“库里头还有几袋,没搬出来。” “那就麻烦都搬出来吧,我都要了。” 有生意当然再好不过。 小伙计偷偷打量了林慧好几眼,认定这位姑娘家里一定是做姜糖的,是位姜糖西施。 这样子的姜,做成姜糖也不会好吃。回去肯定会给家里的长辈骂呢。小伙计想了又想,还是没敢出声。 要是出声提醒,没了生意,那挨骂的就是自个儿了,说不定还要挨打。 林慧不知道小伙计的纠结,心中只有单纯的快乐。 今天收获真是不少。 一小桶远道而来的优质葡萄酒。 一小袋晒得十分干爽的咖啡豆。 还有几**袋……姜。 呵呵。 第四十七章 睡觉这回事儿 老周疑惑地看着自家姑娘简直是神采焕发的样子,让媳妇陪着姑娘先走,自己留在后头跟伙计们搬货。 才走了一小段,林慧又倒了回来。 “这货你们以后还会有么?我还要的。” 小伙计揉了揉眼睛,拿起一块姜仔细看了又看。 这姜有这么好么? 说好了有货就通知自己,林慧重新出发了。 可惜将剩下的食材铺子看完了,并没有再见到这种姜。 新宅子这边用具齐全,林慧决定还是在这边儿小住几天。 看着自家马车后头还跟着一辆大车回来,大包小包的卸货,看门的马婆子自然也跟着忙活。 林慧亲自让人将那一大堆“姜”安置好。 忙乱了一番,终于闲了下来,才觉得已经很疲累了。 晚餐很丰盛。 大小姐不常来,大家都不敢怠慢。 小凤仙没再出来,让林慧暗暗松了一口气。 本以为可以清闲几日,谁知第二天谢信哲就上门了。 谢信哲熬得两眼都是红丝,不过精神还好。 终于将各色事务筹备齐全,可以开始训练了。谢信哲希望尽快开始。 转眼就是年关,过了年开春就又要开战了。 若是再被羯山人过来抢掠,误了农时,损失将会更大,战事也只会持续扩大。 一场迁延日久的战争是所有人都不愿意见到的。 小林神医的宅子里飘扬着一股奇特的味道。 谢信哲觉得怪怪的,这味道和任何常见的食材或药材都不同。 宅子里头的人也神色古怪步履匆匆。 可不是嘛,自从少爷出了门,姑娘过来小住,花样简直是层出不穷,一会儿磨姜粉,一会儿磨豆粉。交待的事情还必须赶紧做,手上别的活儿都得先放下。 谢信哲被让到书房里。 出来待客的是林姑娘。 林姑娘显然心情甚好,身后的丫鬟手里捧着壶啊盏啊不少东西。 坐下不久,林姑娘便笑眯眯地亲手倒了一杯黑乎乎像药似的东西,仿佛那是一杯茶似的,做出请饮的手势。 “谢公子运气不错,我正在冲这个,嗯,咖啡。”林慧总有一种想笑的冲动,不知道这位总板着脸儿的谢老大,喝咖啡会是什么表情呢? 牛奶实在没法子弄到,那是高级货。 里头只加了黄糖。 咖啡?这名字真……新鲜。谢信哲看着坐在对面的林姑娘,悠然地端起和自己面前一模一样的一杯东西,慢慢地喝了一小口,一副很美味的样子,又喝了一小口。 那就……试试吧。 林家总是有惊喜,不是吗? 咖啡很热。 谢信哲喝了一小口。 然后……然后就不知道该怎么然后了。 一股又苦又甜的古怪味道在口中回旋。 吐出来?好像太不像样了。 咽下去?就是咽不下去啊…… 谢信哲闭了闭眼睛,心道:当成是吃药好了! 有了第一口,后头的好办多了。 不多时,一杯咖啡进了肚子。 杯子都见了底儿,该谈正事了。 林姑娘倒是极爽快,细细听了一番筹备事宜,答应转告兄长,并且两日后在燕晗山上开始培训事宜。 谢信哲站起身来准备告辞。 林姑娘若有所指地笑道:“飞天之事,谢公子放心,今日只管安睡。” 安睡二字,却说得略重些。 谢信哲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心想,今日确实要早些就寝才是。 告辞出来,院子里天色甚好,地上好些树叶,却并无萧瑟之意,午后的阳光照在金黄的叶子上头,透出红红黄黄的暖意来。 谢信哲回头看了一眼。 林慧并没有送出来,只是站在廊下意思一下。 面目在日影之中看不清楚,身形却如翠竹般柔韧挺拔。石青色的裙子不知道是什么布料,贴身垂坠而下,让人感到一抹似水温柔。 腹中暖暖的,谢信哲对咖啡的印象好了那么一丁点儿。 随后简直是每况愈上,从林宅出来,只觉得精神越来越好,多日的疲累都不见了踪影。 直到用了晚膳,看了一阵子书,舞了一阵子剑,泡了一阵子木桶,又在床上躺了好一阵子,仍是毫无睡意的时候,谢信哲终于感到了不对路。 有古怪。 谢信哲将今日行止饮食都想了一遍。 难道,是那杯咖什么东西的缘故? 告辞时林姑娘说的话萦绕在耳边,此时想来,那时林姑娘的眼中还带着少许戏谑的意味。 安睡? 其实意思是安睡不成罢。 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帐子里,谢信哲嘿嘿笑了起来。 其实,如果内宅有这样一个人儿,应该也不错吧。 从燕晗山回来,林慧便已经着手完善滑翔翼了,新制好的一整套已经检查了又检查,可以拿来用了。 这次的助手,仍然是严固。 林慧觉得这个人有点特别。 自从上次觉得此人判断力超强之后,林慧私下里寻访了一下严固的根底。 可惜这个人好像没什么根底。 据说是从北方过来做工的。大眉大眼粗线条,确实看着像北方人。 能在南邬城做工匠,想必证件之类应该也是齐全的。 可是,他没有家人。 没有固定的住所。 没有经常往来的朋友。 没有相熟的客户。 回想了一下,林慧当初是在槐树头请到严固的。 所谓槐树头,当然有一颗大槐树。也不知有多少百年了,那槐树足有四五人合抱粗细,枝繁叶茂,在本地都是有名的。 热恋的男女,求子的妇人,赴考的士子,都会在这大槐树下拜祈福祉。 有人的地方就有商机。 大槐树附近好大一块地方被称之为槐树头,除了往来的人们,还有好些小铺子。 卖小吃的,卜卦相面的,经营精巧挂件的,提供香火的,倒也热闹的很。 渐渐还聚了一些专门打短工的匠人。 谁家要起房子,刷油漆,做家具,修理物件,乃至开锁头,改衣服,都能在这里找到合适的人。 相当于自发的劳动市场。 只是来这里揽活儿的,一般都是小工居多,大工就少很多了。至于成名的匠师,都是客人上门去请,在槐树头是见不到的。 林慧都没想到能请到严固这样手艺精良的专业人士。 第四十八章 再到燕晗山 初冬的燕晗山,颇有些光秃秃的意思,下过一场小雪之后,愈发见不到人了。 这一日却是例外,山中观雨亭外,百十号人在此集结。 谢信哲和萧世勇站在前头,看着在面前排列成八个小队的军士,心情也难免有些激动。 终于要开始了。 飞天! 八个小队的队首站着的是小队长。每个小队十五人。 之前和小林神医说好,总共培训八十人。这八个小队之中,每个小队有十人是正选,另外五人则是辅兵兼备选。 这是谢信哲的习惯,总要留有余地。 谢信哲将八支小队逐一看去,甚是满意。 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精兵。 处于机密的考虑,选拔的时候并没有提及飞天特训,而只是说要被派去做为特殊任务。 任务当然有危险,但是只要完成,配军便可以转成正军,之后愿意的可以留下,想退役的也可以回去。 如此一来,几乎所有身强力壮的配军都报了名。 开什么玩笑,下次上哪儿找这样的好机会去?! 作为配军,因为都是犯了事儿被判了徒刑的,等于头上顶着个大大的“罪”字,从来都是被分派最危险的任务。 这个特殊任务危险,难道比冒着弓矢和石头抢城墙还危险? 不仅配军,连正军也有好些意动过来报名的。 完成任务就可以退役了呢。 初选出来了三百人。 谢信哲又亲自挑拣,选出了现在这一百二十人来。 见长官冷着脸看过来,军士们都站得笔直,深蓝的军装都收拾穿戴得整整齐齐,做出“挑了我是正确选择”的表情来。 谢信哲巡视了一回,目光投向远方。 时辰差不多了,小林神医也该到了吧。 心中正如此想,目光极近之处,忽然多出两个人来,谢信哲登时心中一惊,右手已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因为有军事训练,燕晗山周围都封了山,前往观雨亭的沿途更是安排了探马回报消息,怎么能有人消无声息地过来?! 周围谢信哲的亲兵也发现了这二人,其中两个连忙上前查问。 谢信哲却将他们叫住了,他已经认出来了,来人正是林家姑娘。心中却未免狐疑,怎的不是林辉?难道上次林姑娘未及转告? 林慧双目灵动,留意着周围动静。 这些都是兵,可不能大意。 林慧和身后背着长长的大包的严固都穿着雪地迷彩服。 这布料是林慧特地定做的。布庄的掌柜听说要将好好的料子染成白一块黄一块的,饶是奇怪的客人见过不少,还是惊讶地问了又问,好在最后还真的染出来了。 林慧觉得效果不错。 至少自己和严固并没费太大的劲儿,就隐蔽了身形,穿过了在她看来根本不怎么严密的防线。 “林姑娘,你兄长怎么没来?”谢信哲迎了上去,来不及寒暄直接问道。 “谢公子好。”林慧不紧不慢地抱了抱拳。 穿着做成胡服式样的衣服,如果行福礼也太过别扭了。 到底今日是以林辉的身份,抑或林慧的身份前来,林慧很是害死了不少脑细胞。 作为男子身份的时候,将脸色擦黑、描粗眉毛、装成粗些的声音,都很容易。 难的地方,一个是举止,男女还是相当不同的,好在时下的风气,士子们都走儒雅路线,相对还好办些。 最不好办的是喉结。 林慧又不是专业化妆师,喉结这东西,实在搞不掂的说。 而男子的衣服,即便是高领的式样,也不至于领子高得连喉结都遮住。若是果真如此,那么颈项转动都会不怎么灵便。 所以只能用围巾和发冠的系带来掩饰。 平时还可以,可是,滑翔的时候,要尽可能利落,避免任何拖拖拉拉可能缠绕的物件,那么,掩饰的衣物就没了。 上次飞过燕晗山的时候,林慧就遇到了这个问题。 只是那一次高高飞在天上,想来也不可能看得清楚,也就没太理会。 而现在要面对面,就绕不过去了。 想来想去,林慧觉得还是找个借口女装出场算了。 大家自在。 女子又如何?该飞一样儿飞。 “我记得,上次谢公子说过,此事由我兄长全权负责。”林慧声音清冷,看着略有些气急的谢信哲:“我兄长便让我来了。” 林辉既然有全权,当然就有权指定教官人选。 “林姑娘也能……飞天?”谢信哲惊讶地在林慧和严固之间盘旋了一下眼神。 “是。”林慧的答话简短而明确。 这里不是明亮的厅堂,也不是日常闲话,这是正式的行动。 林慧没有笑,她只是在说明一个事实。 她,是兄长的代理人,如今在此,负责飞天之事。 谢信哲沉默了一下。 他当然心中不满,觉得林辉太过儿戏,没把这事儿予以足够的看重。 但是,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也不是生气的地方。 好多双眼睛看着。 好多人等着呢。 谢信哲挥了挥手,指了指站得整整齐齐的队伍:“人都在这里了,能开始了么?” 长官的手所到之处,小队长带头,将胸膛一挺,两脚跟的马刺一磕,发出清脆的声响。 同样的声响啪啪地响成一片,很快所有人都如标枪般站得笔直。 会不会被吓着了?谢信哲眼光微偏,想看看林姑娘的反应。 万万没想到,林姑娘清秀的脸庞之上,不但没有任何惊恐之色,倒有那么两分轻蔑。 轻蔑? 谢信哲有些奇怪,这姑娘不会是吓得脸都僵了,不知道做什么表情了吧。 这支兵拉出去,保证是数得着的精兵,随便指一个,都至少能以一敌三。 “林姑娘觉得这些人如何?”谢信哲忍不住问了一声。 “声音不整齐,缺乏训练!”林慧对谢信哲带着点儿得意的语气十分不以为然。 这些人,论军姿,连自己当年军训时的学生兵都比不上。 更别提曾经跟前男友见识过的真正的野战军团了。 谢信哲神色黯淡下去,眼神冷了几分。 缺乏训练?口气挺大啊。 看你这个小姑娘有什么本事将一帮子大男子训练好,有你哭的时候! 第四十九章 在路上 林慧并没多说什么。 今日的目的以观察为主,多说无益。 “上山!目标地点:燕晗山次峰山顶!”林慧扫视了一遍众人,发出了指令,手臂精确地指向目标。 随后便转身带着严固直接出发了。 倒是很干脆。 既然谢信哲无意为自己做些铺垫,那就随便他好了。反正是他的兵。 小队长们都没动,眼光看向谢信哲。 谢信哲冷声道:“今日全部听林姑娘的!你们都要小心听令!谁有不从,军法处置!” “是!” 众人毫不含糊,赶紧跟着出发了。 嘁,一个娇娇的姑娘,能怎么的? 不能不说,一位清丽的少女,对这帮子雄性动物来说,那刺激不是一般的大。 奇特的是,这位姑娘指明了目标,也当先走了,可就这么稍微耽误了一小会儿的功夫,身影便找不到了。 谢信哲愣了愣神儿。 大活人,两个呢,当然不会凭空不见。 一边儿往山上走,一边儿凝神仔细查找,谢信哲多少找到了一些踪迹。 活动的东西当然有迹象,而且林慧也并没有特意隐蔽。 她只是没选被踩出来的山路,自行在旁边的树林中穿行而已。 走在一大堆男人前头被行背后注目礼这种情况,还是能免则免的好。 是衣服的缘故。 谢信哲思索了一下,得出了这个结论。 适才被林辉没出现,而让妹妹前来的事情弄得心中有些烦乱,现在静下来看看,林姑娘和她带着的人、带着的东西,穿的带的包的盖的,都是一种白黄图案的料子。 与这初冬刚下了一场小雪的山间相融。 绝配。 是巧合? 不是。 心里这么想着,谢信哲看着自己这一帮子极其显眼、蓝蓝黑黑的汉子们,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帮汉子们却是心头火热。 可交了好运了! 先是被挑上进了特训队,已是得了好些小伙伴的羡慕嫉妒恨。 本想着特训队给了这么好的条件,只怕不死也得脱层皮,心下难免惴惴。谁知冷风里头站了半日,等来了个姑娘。 这姑娘还长得真不赖。 身条儿也好。 穿着那身儿胡服,在这样的天气,想必也是夹棉的,却一点儿看不出臃肿来。往那儿一站,虽然通身没有一点儿绿,却让人平白的想起春天的竹子来。 “他*娘*的,能跟这姑娘在一块儿,死了也值当。” 不知那一个居然将这想法说了出来,惹得周围的军汉们一阵低低的哄笑。 笑了一声,赶紧四下看看,发现小队长和谢老大似乎都没留意。 或者留意到了也没有喝斥。 军汉们胆子渐渐大了。 一路上山,怎的也要半个时辰,闷头赶路十分无趣。 现成的话题啊。 从低低的嘈杂,直到大声而粗俗的玩笑,队伍变得热火朝天。 “你说这小娘儿能教咱们啥东西?难道咱们要学女人擦脂抹粉么?” “滚你个蛋,擦脂抹粉要到这山上来学?要学也到人家闺房学去。” “去你的,到人家房里去的事儿,咋轮得到咱。” “啧啧,轮不上你另想法儿呗。刚才谁说死了也值的……” …… “她那衣裳真特别,样子也怪,居然穿裤子!” “不穿裤子还光着,你个二百五,以为女的都穿裙子啊,那叫胡服,胡服懂不?骑马用的。贵人才穿这个呢。” “你才二百五呢。这儿又没有马,胡啥服,这姑娘是番邦来的?看着不像啊。” “番你个头啊,这么水灵的女子,肯定是江南的。” “对对,不是江南的,怎么的也是大同府的。” “哎,说起来,上回那个大同府的姐儿,可真是……好手段。俺上回得的赏银都花在她肚皮上了。” …… “刚才那姑娘怎么走着走着不见了?不会是这山上的狐仙吧。” “狐仙会让你遇见?做梦呢吧。人家那是走得快先走了。” “俺可真觉得想做梦似的,咋啥奇事儿都让咱碰上了咧。” “做梦啊,那我给你一下子,你看疼不疼。” …… 有个粗鲁汉子索性放开喉咙唱起山歌来。 “哎——山上下雪屋里热——哥给妹子唱山歌——手冷捂在怀里头,怀里的馍馍暖呵呵——” 噢……哈哈哈。 大家都哄笑起来,一副你懂的表情。 谢信哲当然听了满耳朵,不过比这更厉害的浑话不知道听过多少,根本不放在心上。 不知道林姑娘会不会给气得掉眼泪? 知道厉害了吧?! 这是男人的世界。 估计下次林辉就会自己出现了。 和谢信哲不同,林慧根本没花心思去揣摩别人的想法,她发现了一个奇怪的情况。 她几乎感觉不到严固的存在。 按理说这么高一个大男人,还背着长长的大包,应该有一定的动静才是。 不说东磕西碰之类,至少应该有脚步声。 山上的雪不算多,但要完全不踩到也不容易。 踩在雪地上的声音。 踩在落叶上的声音。 踩断枯枝的声音。 都很正常。 但是没有,这些声音都没有。 刚开始林慧还以为严固落在了后面,回头看去,才发现这人就在自己身后两步。 他的步伐贴合着林慧行走的节奏,准确地吻合落脚之处,是以存在感异乎寻常的低。 这是一种本事。 也是一种习惯。 什么人会有这样的本事和习惯? 肯定不是普通的工匠。 难道是传说中的高手高手高高手? 林慧愈发留意起来。 可惜严固好像发现自己被注意了,有意无意有了些微声响,“正常”起来。 这人有秘密! 林慧心中窃喜。 有秘密好啊,自己就是有秘密的人。 大家都有秘密,那就好办了。 林慧的脚程很快。 身体是本钱。所有东西的本钱。 来到这个世界,林慧前所未有地注重身体的锻炼。 这具身体本来很弱,好在底子不算差。经过小一年的修炼,已经基本达到了林慧从前的状态。幸好如此,在女子一向积弱的看法之中,装扮成文质彬彬的男子倒也合适。 登上燕晗山,只是呼吸微微加快而已。 身后的严固更是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耳边只有风声,呼呼作响。 第五十章 示范 山顶之上,阵风很大。 谢信哲和那帮军汉都没还差得远才到。 未经训练的集体行动肯定要慢些。 严固一言不发地放下背后的大包,拿出其中的东西,逐一展开和组装。 林慧也一言不发地拿起自己应该配备的装备,一一穿戴好。 谢信哲走上来的时候,第一眼便见到了基本组装完成的滑翔翼。 翼面的花纹和林严二人身上的衣服同出一辙。 谢信哲眼睛闪了闪。 他心里头很不愿意承认,但确实又觉得这花纹的隐蔽效果简直一流。 行家出品。 很难想像,这是一位年纪极轻,毫无战地经验的医者做出来的。 军汉们也渐渐上来了,人多队伍拉得很长,先上来的便围过来观看,而背着装备的备选们则落后了不少,几乎最后才到。 林慧冷冷地站在一旁,看着这些人对滑翔翼指指点点,主要以好奇为主,却也有人尚未从一路上的气氛中转换过来,大声谈论着。 “这是个什么鸟玩艺儿?咱们大老远儿地爬上来,是要放风筝么?” “可不就是鸟玩艺儿,你看,这就是只大鸟嘛。” “听说为了哄女人高兴,还有在山顶上点火玩儿的呢,玩儿个鸟算什么。” “那叫烽火戏诸侯好不,说书的都有说的,不懂别在这儿瞎咧咧。还有洗鸟御史呢,保证你们没听说过。” “啥叫洗鸟御史?是养鸟养得好的么?” …… 谢信哲拿不准林慧听不听得懂,冲林慧走过去,笑道:“军汉就是这样子,粗鲁得很,林姑娘不要介意。” 笑得好假的说。 林慧一丝儿也没笑:“我挺介意的。” 呃—— 谢信哲直接碰了个钉子,拉长了脸:“其实你兄长真是不该让你来才是。” 意思是介意就别来了。 林慧当没听见,继续说自己的:“我介意不是因为他们说话粗俗,而是这些人完全没有军纪可言。一盘散沙,和市井之徒有什么不同?真的能堪使用么?” 谢信哲脸上有点儿挂不住了,这些人的表现是自己纵容的结果,被说成一盘散沙的感觉可不怎么好。 “整队!”谢信哲大喝了一声。 言出令随,登时以小队长为首,众人都快速离开围观之地,认准自己的小队,列成和山下一样的队形。 人人静默,身形笔直。 “怎么样?”谢信哲得意地冲队伍扬了扬下巴,对林慧道:“和市井之徒还是有区别吧?!” “或许吧。”林慧并不觉得特别厉害,抬头看着谢信哲,凝声道:“请你和他们说清楚,这件事情中,我的话等同你的话,我必须有全权,才可以做事。” 谢信哲犹豫了一下,他心底还是希望林辉前来。至于林姑娘么……这样清秀的女子,应该像花儿一样娇养在深闺才是。 不过他也知道,要指挥这班汉子,没有权力,那是寸步难行。 事已至此,如箭在弦上。 所以谢信哲还是进行了短暂的训话,强调林姑娘的话在此等同他本人,众人必须服从。 站得最近的小队长微微撇了撇嘴,心下嘀咕:“难道这位林姑娘是谢老大的新宠?怎的一点儿也没听说啊。谢老大为了讨新欢的欢心,也算够下本钱的了。弄这么多人过来给她遛着玩儿。” 自然有不少人是差不多的想法。 谢信哲训完话,回头示意该林慧上前了。 林慧依旧说得很短:“你们先仔细看着,我所示范的,就是你们必须学会的!” 说完林慧便转身来到滑翔翼旁边。 严固早已准备好,当下帮她将机身举起。 林慧扶着三角悬吊架,却不忙行动,微垂着眼睛,看着山下,只等合适的风。 谢信哲大概也猜到了。这就和放风筝差不多,需要风吧。 猛然一阵风吹来,角度力度都正合适。 静立的少女,衣袂轻展,飘然如仙。 林慧疾冲了几步,严固在后头略推送了一下,猛然间,如白云出岫,霎那腾空而起! 一旦到了空中,林慧便有如鱼得水之感,轻松地维持着平衡。 这阵风也十分得力,竟转眼间趁势将林慧托至了高处,俯瞰下去,山顶众人如玩偶一般,面目都看不分明了。 谢信哲也还罢了,地面上的其他人等却都给震得不轻。 虽说见到滑翔翼,多少也有所猜测,可万料不到,这位林姑娘话没说几句,时辰没过一刻钟,竟然真的就飞上去了! 别的不说,这胆量,一般人不能比。 张大嘴忘了眨眼连惊呼都堵在嗓子眼儿的,不在少数。 等渐渐反应过来,却愈发激动兴奋起来。 再联想到辅兵搬上来的长条形状的大包,众人不禁期待起来。 刚才林姑娘说了,她示范的,就是大家伙儿要学的,那岂不是说,大家都要飞了。 飞! 飞啊! 是真的飞啊! 你看,那迎空展翅的身影,就是明证! 看起来很容易。 人家小姑娘都行,咱也肯定行! 一时间,众人忍不住兴奋地嗡嗡地议论起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空中又多了一个黑点。 是大兴。 林慧把它也带来了。 自上次来燕晗山飞了一回,大兴的野性愈来愈明显,林慧索性将它的链子解了,随它来去。 反正没花多少银子。 而且买来也不是做玩物的。 林慧忍不住想,自己还没能实现真正的自由,但至少可以让一只鸟自由。 大兴差不多每日都会到山中飞上一阵,时不时还带上个野兔野鼠什么的回来做“礼物”,有时候整日也不回来,不知是不是在外头另筑了巢穴。 见林慧飞上了天空,大兴十分高兴,围着林慧回旋,发出响亮的鸣叫声。 一人一鸟,简直是一道风景。 谢信哲看得呆住了。 林姑娘飞得不差,简直和他哥哥上次飞得一样好。 这兄妹俩,忽然出现在南邬城,身怀神技,真是自己的福星。看来以后要更加善待才是。 也许……将林姑娘纳了是个不错的主意。 那岂不是绑得牢牢的了。 只是,自己还没有娶妻,先弄个妾是不是不太好?将来的正妻也许会不悦。 谢信哲心大心细地乱想着,忽见空中滑翔翼无人操控,自行顺着风滑走了。 而那苗条的白色身影,在空中急坠而下! 第五十一章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哇——山上众人集体发出一声惊呼。 正看得美着呢,居然……失手了。 谢信哲的眼睛瞬间睁大,只觉得心跳都几乎停了。 那个……那个林姑娘居然失手掉下来了!!! 他根本没想会不会幸存的事情。 别说这么高的空中,再低十倍的地方掉下来,也铁定是有死无生。 怎么会这样?! 刚才还在心中思虑的美好设想,如今好像一只精美的梅瓶,无声的破裂,化作无数碎片。 林慧从空中看下去,既使离得很远,也能看到初雪的山脊之上,一条白线在疾速向下延展。 严固。 她知道必定是这人。 他在试图接住她吗? 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林慧拉开了伞绳。 一朵鲜红的巨大花朵在她头上盛开。 下坠的速度登时慢了。 目光四下远眺,风景不错。 她当然不是失手,更谈不上自杀。 空降当然要比直接用滑翔翼更加隐蔽和安全。 只是……这是山里。 于是,林慧华丽丽地挂树了。 看着离自己脚尖还有两丈多的地面,林慧叹了口气,拉着伞绳开始往上爬。 严固赶到的时候,林慧刚刚勉强爬上离自己最近的树枝。 一个从下仰头往上望。 一个从上低头往下看。 四目相对。 两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林慧恍惚了一下,原来严固也会笑,笑起来还能这样灿烂。 平时看他木头人似的,不怎么说话,也没什么表情,想不到笑起来倒像个大孩子,一口白牙,十分爽朗。 林慧扶着树干站在树枝上,犹豫着要不要跳下去。 严固肯定能接住,她毫不怀疑。 就是,她不介意的事情,他也不介意么? 会不会多想? 没容她多想,下头的严固已经伸长手臂,做出了承接的姿势。 那就跳吧。 两丈高,其实很矮。 却能清晰地听到耳边的风声,感到下坠时衣裳的摆动。 下一刻,被接住了。 林慧忽然涨红了脸。 连她自己也没想到,居然会脸红。 据说脸红这回事儿,不是自己控制的。 林慧掩饰地赶紧从他结实的手臂中挣出来,一边扶着头发,将几缕凌乱的掩在耳后,一边指着树上挂着的降落伞,道:“你能把这个弄下来么?” 严固点点头,几个纵跃之间,已经上了树。 密实的布料被摘下来堆在树下,仿佛一朵艳丽的蘑菇。 严固没有顺着树干溜下来,而是直接跳了下来,接着就熟手地开始整理。 本来伞包就是他帮忙弄的。 二人又回到了从前。 好像一刻之前的亲密从来没有发生过。 林慧神情复杂地看着严固的背影,不知道自己该失望,还是该庆幸。 周围渐渐传来嘈杂的声音,山上的人全都跑下来了。 这些人被林姑娘层出不穷的花样儿弄得一惊一吓的,加上爬上山又跑下来,体力都有些跟不上了,当先的是谢信哲和他的几个亲兵,其中两个亲兵见到林姑娘无恙,一下子就脚软跌倒了。 谢信哲总算还好,虽然喘着粗气,至少还站着。 林慧心中一动,刚才严固跑得可快多了,好像并没什么气喘。 谢信哲正想开口,林慧却冲他摆了摆手。 情况是明摆着的,没什么好说的。 足足过了两盏茶时分,人终于基本到齐了。 林慧一直在观察这些人。 在她眼中,这些都还不是最终人选。 太多了。 人数并不是越多越好,这里有一个效率问题。 比如起飞,只能在指导之下一个一个地起飞,不可能呼啦啦一下子一帮人都起飞。 那么一个在准备起飞,其他人就只能在旁边看着或闲着。 虽然旁观也能帮助掌握要领,但也有个限度。 最合适的等待时间,其实就是第一个飞下去的人回来的时候,正好最后一个起飞。 形成循环。 这样的话,人数肯定比现在的要少得多。 “整队!”林慧冲着神色各异的军士们发出了指令,同时手指指着前方大概十丈远的地方,比划了一道。 意思是在这划出来的地方为基准整队。 小队长们都看明白了,很快站好了头位。 有了头位,队伍很快整好了。 林慧慢慢从第一队走到第八队。 军士们比在山上的时候表情严肃多了。 或者说,正经多了。 他们都意识到,这是实打实的军事行动。 不是哄女孩子开心。 不是闹着玩儿的。 而且和以往任何一次任务都不同。 一想到面前的女子在空中忽然下坠的瞬间,很多人都还觉得胸口发紧,两脚发软。 自己能做到吗? 也许能,也许不能。 难怪之前一再强调这次任务危险很高,确实高得很,一次失手,将万劫不复。 林慧抬手指着山上:“目标:燕晗山次峰山顶。急行军,越快越好!前进!” 小队长们这次没再费时间去看谢信哲,也没问这一会儿上一会儿下的在干嘛,当下便带队迅速开始了再次上山。 林慧当然也得上山。不过滑翔翼不知飞到哪儿去了,降落伞也刮坏了,倒是都不用带了,可以轻装行进。 她和严固极有默契地一前一后出发了。 谢信哲发现自己好像成了多余的人。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又闭上了,闷头跟在林慧二人后头。 因为命令是急行军,军士们的速度比上次快多了。只是不可避免的,众人的速度肯定有所参差。 林慧到达山顶的时候,还有大概三分之一的人没到。 林慧冲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小队长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守住路口:“传令下去,后头的人不用上来了,他们被淘汰了。” 那个小队长拦住的第一个人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怎么是自己?早知道无论如何也走快两步啊,那就是别人了。 那人恰好和小队长有点儿私交,拉着小队长的胳膊苦苦哀求,只求从自己后头一位开始。 人都是自私的,保住自己就行啊。 那小队长也有点儿通融的心思,偷偷看了林慧一眼,却见林慧正盯着呢,赶紧一把将那人的手挣开,喝令道:“你当这是什么地方?!军法无情,撤下去!” 第五十二章 甄选 那人不情不愿却也知道此时无计可施,只得一步一回头地下去了。 前头退下去的自然告知了后头的人,后头的人倒好接受些,毕竟自己落后的比较多。 山顶上的人整队一看,正好还有八十八位。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咱能留下咱光荣”的表情。 只是每个小队并不均衡,多的小队还有十四位,少的就只有八位了。 人数多的小队长得意的冲旁边儿的小队长直乐。 旁边儿的小队长恰好是人数最少的,看看身后零丁的人,心中十分不爽,恶狠狠地回瞪回去,顺带打量着对方队伍里头的人,想着怎么弄几个过来。 不用他自己想法子,林慧接下来就说明,还要继续筛减人数,确定最终人选之后再重新编队。 小队长就不变了,协助选人。 还要减?! 好些人好像立马长高了一寸,站得溜直儿,目不斜视。 林慧将队伍里的人大概看了一遍,指了一位身高中等体形偏瘦的军士出来。 出列干嘛? 这是要留下的呢?还是要被退回去的呢? 被挑出来的人未免惴惴,却不敢多言,端端正正站在队伍前头。 “比这位高出一寸以上,或是重十斤以上的,不合适。”林慧用手比划了一下。 这个没办法。出于材料所制,现在的滑翔翼承重相当不保险,太高太重的人都不在优选之列。 刚才长高的人瞬间又矮了两寸。 比原来的身量还矮呢。 变矮比长高容易多了,微微弯弯膝盖塌塌腰就有了。 林慧也不戳穿他们,身高在其次,体重才最重要。 山上当然没有磅秤,好在军中自有记录。随行的司马查了名册,又点出十多位不合要求的人来。 看着垂头丧气的这些人,林慧温声道:“这些人先编成辅助小队,训练中有伤损时再从中选人来补上。” 就是候补梯队。 大家的表情好看了许多。 虽然剩下的人还是有点儿多,一时倒不忙着马上减,只要开始教导,那个聪明那个笨,那个灵巧那个拙,很快就能看出来。 将各队的人数平衡了一下,林慧将原来的八队改成七队,每队十人,多出来的一位小队长则去负责备选小队。 谁去管备选小队好呢? 所有的小队长都目不转睛地看着林慧。 男女之别越来越淡了。 这位林姑娘说话简短,指令明确,条理清晰,自己还当真有飞天神技,小队长们都将她当成上官来看。 林慧犹豫了一下,还是指了其中一位五短身材蒜头鼻子的小队长,让他负责备选小队。 因为这人眇了一目。 这样的话,其实对距离的判断会有相当的问题。 只是这位之前报名的时候自称姓谢,和谢信哲似乎很亲近,而且是第一小队的队长,想来从前军功不少。 凡是其貌不扬又有进身的,一般得有点儿真本事才行。 “报告……”谢小队登时急了,一时倒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林慧,称长官似乎没有军阶,称小姐姑娘妹妹之类当然更不合适,只得含糊了一下。 “小的身子好的紧!”谢小队说着挥了挥手臂,虎虎生风。 “而且……而且……”他又跑过去,将之前做样板的军士拉过来,在旁边比量了一下:“小的比他还矮,还要轻呢!” 如果不是眼睛的问题,这人确实很合适。 “实在没办法。”林慧微微叹了口气,她也不爱做恶人。“等你眼睛好了再说吧。” 啥? 等眼睛好了?! 这一下戳到了软肋,谢小队眼睛瞪得老大,脸色一下子涨红了,而且越来越红,渐渐成了猪肝色。 “你他*妈玩儿我啊!”他十分有预兆地发飙了:“备选就备选,老子输得起!你个小娘儿,不用说什么眼睛好不好的风凉话!” 林慧的脸登时沉了下来。 有争议很正常,为自己争取机会也能接受,可是粗言烂语就不行了。 “备选也用不着你了。”林慧冷冷地看着他一眼,退开两步,不再理这个人。 这里是军队。 这里有军纪。 想乱来?怕你啊?一边儿去! 看着面前的姑娘施施然要走开,谢小队在喉咙里头低吼了一声,猛地扑了上来! “豹子!住手!”谢信哲急忙大喝一声,赶上前来。 谢信哲带着萧世勇一直在边缘地带旁观。 萧世勇在谢信哲的严令之下,今天很老实,不光穿的和一般的军官一样,说话也少,简直没有存在感。 谢信哲则是觉得,既然说了给林姑娘全权,那自己再插在其中不合适。 令不二出。 可闹起事来就不一样了。 这些丘八可不好对付。 特别是一队长谢超,原是谢家的家生子。因生得难看,一直只做些粗活儿。后来谢家要选人送入军中,这要命的差使倒是派给了他。 只是到了军中,谢超却是如鱼得水,因为行动迅捷有力,还得了“豹子”这个绰号。 “豹子”不是白叫的,谢超已经出手,谢信哲的阻拦未免有些鞭长莫及。 林慧心中多少有所准备。 面对这些粗人,必须时刻准备着。 动武这件事儿,有的人是习惯。 习惯用武力解决问题。多简单,谁力气大谁就有理。 打! 结束。 打赢的有理。 而对另外一些人来说,则是无奈。 因为他们见识和能力的限制,看不到另外的解决途径。 明知动手可能将事情弄得更糟,却还是忍不住。 军士,本就是一种武器。 动武更是常事。 看着扑过来的谢超,林慧灵巧地侧身一避。 然后顺势在他肩头推了一下。 谢超一个踉跄扑出去,急抢了三四步才停下来。 此时谢信哲也到了。 “谢超!你胡来什么!”谢信哲声色俱厉地训斥道。 “林姑娘,你没事儿吧?”转过脸儿,谢信哲又问候了林慧一句。 您这本事可以去学变脸了。林慧心中嘀咕了一句。 “我没事儿。” 有事儿的是谢超。 他的肩膀给林慧推了一把,整条右臂都软软垂下,提不起来了。 第五十三章 闲话 不论如何,女子在力气上总是吃亏的。 所以林慧只在分筋错骨手上下功夫。 别看谢超这只豹能力敌数人,在她手下还是讨不了好。 谢超现在的表情比哭还难看,咧着嘴,脸颊直抽抽,不知是因为心里难受,还是因为手臂疼痛。 “押下去!记四十军棍!”谢信哲冲军中的司马命令道。 谢超心知谢老大还是在偏帮自己。 这位林姑娘虽然不是军中之人,但是谢信哲明确说过,她的话等同他的话,所以算是长官也不为过。 攻击上官,当场砍了也没人敢说不对。 最初的愤怒过后,心中只剩下了懊恼。 从小到大,什么欺负没挨过,什么委屈没受过?怎么这个时候忍不住了呢?! 难道瞎了一只眼睛就自暴自弃了么? 谢超押送左手行了个军礼,一言不发退了下去。 谢信哲神情复杂地看了看林慧。 本来着一百多人都是他亲自挑出来的,如今给林慧山上山下的遛,又要求身高又要求体重的,弄得只剩下七十个了。连谢家出身的小队长也被踢下去,实在脸上有点儿下不来。 可是,全权放手是他自己同意的。 不放手也不行啊,飞天这神乎其技的玩艺儿谢老大玩不转的说。 这时候萧世勇倒凑上前来,不过他问的是另外的角度。 “林姑娘,你刚才说让谢超等眼睛好了再说。难不成谢超这眼睛还能治?” 难得萧世勇说得十分正经。 林慧微笑了一下:“治是能治,不过难度很大,要有许多条件。当然,也有不成功的风险。” 其实刚见到这批人,林慧就觉得谢超明显不合适。不过见他是小队长,才忍到最后安排他个备选队长的位置。谁知还是闹僵了。 谢超的眼睛她自然冷眼观察过,看情形是角膜受损所致。 这个能否治好,影响的因素就太多了。 谢信哲皱着眉头,觉得林慧的话有点儿奇怪。 萧世勇或许年纪小阅历也少,没听明白。谢信哲却听出了些许端倪。 林慧将难度和风险分开来讲。 一般的医者通常将这两者作为因果关系来说,因为难度很大,所以风险很高。 可林慧的意思,似乎难度是一回事儿,风险是另一回事儿。 谢超的眼睛是攻城的时候被对方洒下来的石灰灼伤的,从来没听说事后还能医治。 这得怎么治? 好在正好萧世勇也在追问:“条件?要些什么条件?” 谢信哲忙竖起耳朵,等着听林慧的回答。 林慧却一时没答话,而是冲萧世勇做了个手势,示意稍等片刻。随后便吩咐全部军士,每人背一份装备,下山再上来,往返一次。 装备肯定得自己背,难道出任务的时候身后还跟着个扛包的?光是体能这一项就得好好练练。 看众人差不多都下山去了,林慧才转身对谢萧二人道:“谢超是眼睛最外层受伤,所以尚有一线机会。可是这个需要另外一个人,将眼睛给他换过去。” 说着双手一摊:“可谁愿意将自己好好的眼睛换给他呢?所以说条件很难。至于其他的,跟这个比,倒是相对容易些。” 嗯?换眼? 萧世勇两眼发光,这个有意思。 新鲜!刺激! 林慧看到萧世勇仿佛听说什么新玩艺儿的表情,简直哭笑不得。 真心很难啊。 也就是说说罢了,说完林慧就把这碴儿放过去了。 所以没看见谢信哲若有所思的脸色。 等下山的人再回来,已经是午饭的点儿了。 大家也就席地而坐,将就吃些干粮而已。 林慧觉得这样很好,倒想起来从前出外野营的情况来。 谢信哲也和大家吃同样的东西,只有萧世勇的长随从背包里头拿出肉饼和茶水来。 连林姑娘都啃干面饼呢,谢信哲瞪着萧世勇,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萧世勇手里拿着又香又软的白面肉饼,给谢信哲看得都不知该不该往嘴里送了。后头不知骂了长随一句什么,便将那饼塞回长随手中,自己另取了干粮来吃。 真是太不会做人了。 林慧偷偷白了他一眼。明明带了不少肉饼,都拿出来分给大家吃不就得了。现在倒好,放着好吃的肉饼不吃,大家一起啃硬饼子,喝刷锅水。 吃喝了几口,林慧看看气氛有些沉闷,便挑了个话头儿。今后大家还要一块儿合作,关系还是弄好些的合适。 萧世勇这孩子虽然娇纵了些,几次往来倒发现,其实人没有坏心,还是个挺单纯的弟弟。 “我从前听说个说法儿,”林慧将嘴里的面饼咽下,笑着说道:“说是这统兵的人,并不一定要和部将们同甘共苦,反倒要养尊处优,显出自家的尊贵来。而且不能身先士卒,无论如何都要保住性命。如此大家反倒有信心,认为这样的将军才能有本事弄来军晌和抚恤。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谢信哲听了露出惊讶的表情来,微微点点头道:“这倒是大实话。所谓同甘共苦、身先士卒,确实一些有名的大将,无论前朝的还是现在的,都能做到。你要让大家伙上去拼命,自家总要做个表率。可是,军晌和抚恤肯定是不够的,若是做头儿的阵亡了,那剩下的伤兵残勇,自然抢不过上头有人的。” 说着谢信哲看了萧世勇一眼,接着道:“所以做部下的,都盼着自家长官在京里有人脉,当然还能留下命来为大家伙去争抢。当年,安邦侯就是给部下们硬抱下战场来的,身边的亲兵队三百多人,最后只剩下十来个。可后来,凡是跟着安邦侯的,都没有白白死伤,抚恤都实打实落到了亲人手里。受伤的好些给安置在庄子里头干活儿,所以很有些人愿意卖命。” 说起旧事,似乎谢信哲比萧世勇要熟知许多。又讲了两件战场上的事迹,连萧世勇也听得津津有味。 基本吃饱喝足之后,略事修整,林慧便与严固一道,开始指导军士们了解滑翔翼的基本构造和拆装方式。 解说得差不多了,林慧便站在一旁,和谢萧二人一起观看军士们操作。 谢超却在此时垂头丧气地过来了。 第五十四章 山下的人 谢超的脸色非常差。 主要是给随队的军医给折腾的。 被林慧看似随手一推卸下的右臂,军医换了几种手法都没能装回去。 谢超疼出了好几身白毛汗,气得差点儿踢那个军医两脚。 可是,这种伤如果不赶紧治好,说不定将来这条胳膊就会有些使不上力,或者会容易习惯性关节脱位。之前谢超就见过这样的同袍,用力大了,或是做某个特定的动作,就会复发。 解铃还需系铃人。 没办法,只好又来找林姑娘了。 其实谢超本来并没想着请林姑娘医治。会伤人和会医人,那是两回事儿,不然武功高手岂不是都应该是医学名家了。谢超只想问问林慧适才所用手法是不是有什么特殊之处,问明白了好再去让军医想办法。 这当然也是犯忌讳的。人家一个姑娘,一伸手就将自己这个大男人卸了胳膊,就算用屁股想想,也知道这里头的门道不一般那。 这独门的本事,难道你上去一问,人家就一五一十掰饽饽说馅儿地告诉你了? 可现在没法子,谢超只好硬着头皮过来了。 林慧并没有难为他。 一个人肯为国冲阵在前,眼睛受伤在后,至少值得平等二字来看待。 不等谢超磕磕巴巴地说明白自个儿的意思,林慧已经站起身来,一手抓住谢超的前臂,一手按住肩膀,也不见如何用力,只是轻轻一旋一推。 行了。 居然没感到疼?!谢超不可置信地轻轻耸了耸肩膀,再甩了甩手臂,最后捡起一块碗大的石头,用力扔了出去。 真的好了! 谢超从小到大,打架的事儿没少干,从总是输一直打到经常赢,受伤是常事儿,跌打也看得多了,还从没见过如此轻巧的手法。 心中佩服加感激,谢超叉手弯下腰去,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表示感谢。 萧世勇没啥感觉,谢信哲却是眼皮子直跳。 林姑娘可真是……爽快。 把个大男人拉拉扯扯的,好像一点儿也没放在心上。 虽说是治伤,可这也太……亲近了。 谢信哲心里头别别扭扭的,却不好说什么,将目光转移开去,望向旁边儿,却和严固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严固显然也注意到了这边儿的情形,只是惯常的沉默着。见到谢信哲望过来,并没有立即移开视线,而是借机略观察了谢信哲一下,才不着痕迹地转身去指导军士们。 谢信哲觉得有点不寻常。 他知道严固是工匠出身,现在做林氏兄妹的帮手。可这人绝没有一般匠人见到贵人时有些瑟缩的模样,肩背并没有故意挺着,却是笔直的,目光看着平和,但让人绝不会想平白地去惹他。 秋天的太阳下山早,申时刚过,整片天空红艳艳的,日头已经朝山下走了。 忙了一整天,军士们都有了疲态,下山的步伐带着拖沓,但并没有人抱怨。 胆大的偷眼看着和谢老大等人一道走在旁边的姑娘。 这是他们的教官,据说姓林。 没人说话,更别提露骨的玩笑了。 因为林教官不喜欢。 大家都盼着飞上天的日子快些到来,谁也不想这个时候被踢出队伍。 好些备选的人虎视眈眈等着呢。 谢信哲旁敲侧击地询问,下次是不是林辉就能回来了。 林慧笑了笑,这人总惦记着让林辉来,看来既使能力一样,男子也总是占便宜。 按林慧的说法,自己的兄长这阵子都不会出现了。因为他们兄妹所修炼的功法,每过一段时间,就要寻个合适的地方去避静自省,远离俗世才能不断提升。 至于这避静的时间,就取决于自身的心得了。可长可短,若真是心有所感,到了要紧关头,闭关个一年半载也不出奇。 谢信哲听得脸都绿了。还一年半载,半个月他都嫌长。 闷头走路无聊,萧世勇手里提着个马鞭,一边走一边敲着自个儿的靴子玩儿,这时忽然停了手,问道:“闭关一年半载,吃啥喝啥啊?难道你们还真能辟谷么?” 林慧笑道:“所谓闭关,并不是真的关起门来吃喝拉撒睡。若是有人支应,自然按时送些柴米过去;若是没有,自家也种些菜蔬瓜果之类,山上也有好些野味,总能应付过去。” 萧世勇撇了撇嘴,就林辉那小身板,还野味儿,不被野味儿吃了就不错了。 到了山脚下,居然有人在等他们。 一队人。 远远便见到风中的几面旗子,只是看不清楚上头的字。 谢信哲微眯起眼睛,却转头看向萧世勇。 萧世勇却是睁大了眼睛,奇道:“哎——” 可是,哎了一声便没有下文了。 林慧莫名其妙看看这两位,估计那旗子大概有些古怪。 这一大波人下山来,山下的人自然也注意到了,早有人过去通报。 等谢信哲冲整好队的军士们挥挥手,让他们回营之后,回身便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在城里等我们不就得了?” “城里有什么意思,听说你最近得了好玩的,我过来看看热闹。再说,这边儿的大碗居不错,咱们就在那里吃晚饭便是。从这里过去也方便。” 这两位连例常的寒暄都省了,显是熟的不能再熟了。 “什么好玩的,这可是正经事。”谢信哲说着,举目四顾,打算介绍林慧给面前这位认识。 而林慧正在努力地……溜走。 这也太过份了,好好的一天,居然最后碰见这位。 难怪萧世勇那个模样,这位可不就是他大哥,自己的便宜前任嘛。 看来那飘飘扬扬的正是安邦侯府的旗子吧。 萧世勇这个便宜前小叔,认不出自己也还罢了,萧世安肯定不会对面不相识的。 对于和萧世安面对面,林慧连一个铜子儿的兴趣都没有。趁着军士们整队的功夫,她已经成功溜到了自己的马车旁,打算不辞而别了。 至于严固,她连回身看的想法都没有。虽然完全没有感觉到动静,但她知道,那人必定在后头的。 可是,自己的马车旁,那一堆花花绿绿的是啥? 第五十五章 继任 那一堆花花绿绿是会活动的……人。 好几个人。 这些人听到动静都转过身来。 其中一位显然是主子,头上戴着金丝八宝凤头衔珠步摇,两侧各插四支拇指肚大小的珍珠钗子,颈上带着赤金五福璎珞圈;身上穿着大红的金线绣牡丹纹的窄袖缎袄;宝蓝色的马面裙边系着湖水绿的月季串珠佩玉;外头罩着五彩刻丝的银鼠皮斗篷。端的是五彩缤纷富贵逼人。 后头跟着的人一个个也都是穿红着绿,插金戴银,看起来热闹得紧。 当中这位主子看了看林慧,皱了皱眉头,冲身边一个媳妇子扬了扬眉毛,大概是让那媳妇子问话的意思。 不动也就算了,这一扬眉毛,林慧险些笑出来。 这浓眉,这大嘴,一定是张飞的妹妹。 亏她这嘴上擦着艳红的口脂,倒是一看就是好货色。 那媳妇子上前问道:“你是什么人?” 这话问得十分无礼,一副居高临下的态势。 林慧看了她一眼,根本没搭理。 虽说人人平等是一种理念,但是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阶级。 别人奴才的无礼问话,她并没有回答的兴趣。 林慧打算直接绕过这堆人,上车赶紧开路。 夜长梦多,走为上着。 “无礼!” 喝斥声响起来的时候,林慧一时还以为是自己忍不住开口了呢。之后才发现,原来是那媳妇在说话。 无礼?这是在说自己么? 林慧看了那媳妇一眼,眼皮都懒得夹一下子,继续往前走。 那媳妇却伸出手来要拉她:“见了我家夫人,还不报名过来行礼!” 林慧当然不会被她拉住。 事实上,那媳妇倒确实拉住了一个人,只是狠狠用力拽的时候却发现,呃,居然拉住了一个男人。 蛮高大的男人。 那媳妇慌忙放开手。 虽然不是黄花大姑娘了,可拉住个男人也不是什么合情合理的好事儿。 那媳妇看了看自己的手,颇有些迷惑。 明明是冲前头的姑娘伸出手去的,怎的拉住了后头的男子? 这男子当然是严固了。 严固自然没说话,他很无辜地看着那媳妇,模样还带了两分腼腆。好像在问:你拉住我干嘛? 严固长得不丑。 离丑这个字有相当远的距离。 那媳妇忽然红了脸,把手背在身后,有些慌乱地说道:“不是,我不是,不是你……” 没人知道她在说什么。 也没人想知道。 统共没有几步路,林慧早已趁机上车去了。 严固赶上两步,坐在了车辕上,示意赶车的婆子赶紧走。 等谢信哲和萧世安过来的时候,在一堆花花绿绿掩映之中,只见到徐徐启动的马车愈来愈快,愈行愈远。 那媳妇退后几步,不知道该如何回话。 张飞他妹皱着眉头,一脸的嫌弃。显然觉得这媳妇太过无能,只是这时谢信哲和萧世安已走了过来,不是处置下人的时候,只摆了摆手,让她先退下去。 萧世安却对谢信哲介绍道:“来来来,认识一下,这位是我的新夫人,定远侯的老闺女,赵氏。” 谢信哲顿了一下。 定远侯的老闺女。 名声在外。 谢信哲当然听说过。 据说这位赵氏着实厉害。 定远侯的嫡配夫人只生了一子一女,而且年龄相差甚远。长子如今是定远侯的世子。幼女却是老蚌怀珠而生,从小娇纵无比,性子更是彪悍,据说曾指使人将父亲年轻的侍妾打得残了一条腿。 算起来,赵氏早已过了二十,却无人敢娶,如今竟嫁给萧世安做继室,大概也是不得已,不想真的成了老姑娘。 今日一见,别的不说,这尊容,嗯,果然名不虚传,和老侯爷十分相像。 毕竟是兄弟的老婆,只能说好,绝不能说不好。 谢信哲连忙上前见礼,并不敢多看,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 赵氏笑道:“都是通家的兄弟,不用多礼。”说完却是脸色一正,话风一转:“刚才有个女子匆匆忙忙上车走了,我看好像之前和谢兄弟是一道下山来的,不知道是个什么人,如此粗鲁无礼。” “那是小林神医的妹妹。”谢信哲不怎么愿意和赵氏说起林慧,只含糊说了一句。 粗鲁无礼的是谁,实在难说得很。 原来不过是某人的妹妹。赵氏听了顿了顿,却看向萧世安,冷冷道:“你就这么看着人家径直走了,不把你夫人看在眼里么?” 萧世安皱了皱眉头,不耐烦道:“别胡乱拉扯!人家头一回看到你,那里会知道你是谁,更别提是谁的夫人了。可能有什么事儿,如今天色也晚了,一个姑娘家,赶着回去也是常事儿。” 不得不说,赵氏犯了一样儿大忌。 在家里关起门来,夫妻之间可以很随意。 可在外头,男人的脸面却是一等一的。这种当面指问,最是难堪。 对萧世安而言,并没有维护任何人的意思,他必须维护自己的面子,表示任何当着外人指责自己的行为都不会得到支持。 而赵氏却领会出了另外的意思。 那位姑娘她可看见了,虽然有些疲惫,还是看得出模样儿十分清秀的。 对于这种标准的鹅蛋脸儿,赵氏最想做的事情,就是用巴掌打成猪头,就像对付最近两位想勾引自己夫君的婢女一样。 “姑娘家?!”赵氏昂然仰了仰头,表示自己的不屑,顺带展示自己的鼻孔:“好好的姑娘家,又怎会和一帮子男人混迹在一起?必是个小娘养的贱货!” 萧世安脸色很难看。 他一言不发地拉着谢信哲直接走了。 被晾在当地的赵氏气得狠狠冲眼前一枚石头踢去。 谁知那石头不过是大石头露出地面的一角,这一脚踢上去,石头纹丝儿没动,赵氏却疼得脚趾发麻不敢着地,另一只脚只是乱跳。 身边儿的人都不敢上前。 这时候谁上前谁倒霉。 过了好一会儿,赵氏终于缓了过来,抬眼看了看,一下子看到刚才那个上前问林慧话的媳妇,拿手一指,恶狠狠道:“给我狠狠抽这个小娼妇,好好地话不会问,光会去拉汉子。” 第五十六章 悲催的世子爷 林慧当然不知道自己身后发生的闹剧,她只是心急要回去。 那位满脑袋插着珠翠的妇人,林慧大概能猜到是什么人。 世子爷都到了,夫人还会远吗? 不过令人疑惑的是,到底自己这个原主得是多么的不堪,才会让人弃掉,转而去娶张飞他妹啊?! 这俩儿人她谁也不想搭理。 踏进自家的院落,心里也就安定下来。 所谓家,就是让自己感到安全的角落吧。 如果家里还有让自己感到安全的人,那就更好了。 小凤仙和厨娘一道安排晚饭。 日子久了,小凤仙也时不时从屋里出来,刷一下存在感。 机会是自己创造的,总在屋子里等着也不是办法。 少爷出门去了,最近姑娘在这里。虽然最初有点儿怀疑姑娘是少爷假扮的,不过见多了几次之后,小凤仙十分确认这位是如假包换的女子。 既然不是少爷扮的,就得搞好关系才是。 所以今日小凤仙亲自下厨露了一小手儿。 煎炒烹炸这类危险的活计还是算了,小凤仙做的是梅子糕。 新鲜的梅子捣碎,配上冰糖和桂花,用的是梅花模子,做出来的点心看着精巧细致,吃着酸甜可口。 配着微辣的凉拌倭瓜丝,清淡的冬瓜炖小排,再加上圆溜溜的一大个儿狮子头,一小碟儿碧绿碧绿的油菜苗。 还有一碗胡椒猪肚汤,上头撒着葱花,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林慧匆匆洗了洗手,坐下先喝了半碗汤,吃了一枚点心。 呵——舒服多了。 小凤仙站在一边儿看着,眼睛亮晶晶的,见到姑娘吃自己做的点心,好像还挺喜欢的样子,心里别提多熨贴了。 林慧抬头正好看到她的眼神。 说起来,其实小凤仙也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女孩子而已。。 林慧心中暗暗感叹了一声,这样一枚美女,若是在现代,不知是多少男生孜孜以求的女神,如今却要小心翼翼地讨好自己。 她指了指自己身边儿,笑道:“一块儿吃吧,咱们说说话儿。” 小凤仙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了半边凳子。旁边服侍的小丫头连忙给她添了饭和汤。小凤仙垂着眼睛,有一口没一口地吃了几筷子,也不知姑娘要和自己说什么。 多半儿是要说少爷罢。 “你这点心怎么做的?味道当真不错。”林慧用筷子点了点梅子糕。 说起这个,小凤仙还是很拿手的,暂且将林家少爷抛在一边儿,和林姑娘娓娓而谈,就梅子糕的梅子处理和冰糖含量问题展开了深入探讨。 林慧有解语花相伴,心情甚好之时,萧世安却是越说越郁闷。 说的内容就是赵氏。 说的对象当然就是谢信哲了。 谢信哲越听下去,脸色越是勉强。 萧世安怎么这么能说…… 只能怪他自找的了,谁让他多嘴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娶了定远侯的老闺女,之前也不说知会一声? 结果萧世安就开始吐苦水了。 其实萧世安他爹,也就是安邦侯萧侯爷,老早就有与定远侯结亲的想法了。 可惜被当时的陈首辅抢先一步,透出要将女儿嫁给萧世安的意思来。 能与当权的首辅结亲自然也不错,于是陈氏女嫁了进来。 更可惜的是,没过多久陈首辅就倒台被治了罪,亲家的光没沾上,还差点儿受了牵连。 好在陈氏女没多久就识相地病逝了。 更好在的是,定远侯的老闺女还没嫁出去。 于是,萧世安的新夫人进门了。 对于这门亲事,萧世安并没有反对。 作为一名世子,他很清楚自己的责任和义务。 世子夫人当然不能是罪臣的女儿。 定远侯和安邦侯一样,都是开朝老臣了,也和安邦侯一样,都需要极力维持勋贵的光环。 勋贵圈子有勋贵的规则,所以其实萧世安继室的选择范围本来也不大。 按他的想法,以自己的才貌性情,肯定能将赵氏拿下。 凶悍? 嘁,女人再凶,能凶得过男人? 可婚后几场较量下来,只能说……一半一半吧。 男人的凶和女人的凶,根本不同类型。 世子爷没输,赵氏也没赢。 最让萧世安郁闷的是,赵氏坚决地把持着自己的后院,声称在有孕之前,不能纳妾,也不能有通房丫鬟。 不仅如此,还将宅子里头大清洗了一遍,略有些姿色的,配人的配人,赶走的赶走,实在弄不走的,便安排在萧世安八辈子也不会去的地方,比如专门洗马桶的角落。 别说丫鬟了,平头正脸的媳妇也不能幸免。有个媳妇传话的时候,不小心多看了萧世安一眼——她之前没见过世子。 结果就被赵氏找了个不敬的由头,当着众人的面儿,狠抽了一顿嘴巴子。 这些当然都让萧世安很不爽,但是按照京中通行的惯例,赵氏如此要求和行径,都还算不上很出格。 京中贵女众多,女权甚嚣尘上。一般正室要求先有孕,甚至先育有嫡长子,舆论都认为合理。至于处置些下人,只要没有大批的死人,也没人理这类闲事儿。 闹过几回,没等萧家跟赵家理论,丈母娘倒先上门来了。 几乎是打上门来的。 按丈母娘的说法儿,自家娇养了多年的女儿,简直是十全十美,嫁到萧家做继室已是天大的委屈,竟然还被慢待,没能指东打西控制全府,那便是萧家的不是。 定远侯倒是没露面。 可以想像一下定远侯在家里的地位。 萧世安带着对定远侯的同情和对自家老爹的怨忿,找了个观战的由头,决定暂避南疆。 赵氏坚决要求同行。 怎么能放任好几个月,给那些狐狸精机会? 赵氏的理由是,自己的长兄在南邬,要过去探望。 萧世安想想也就同意了。 离了京城,没有定远侯府撑腰,自己再好生和她说说,说不定能有所转机。而且听说大舅哥十分明理,能有所助益帮忙劝劝妹妹亦未可知。 萧世安的盘算对了一半儿,错了一半儿。 出了京城,赵氏简直比他还要欢快,仿佛出笼的鸟儿,就差纵情欢唱了。可是,对他的约束,却一丁点儿也没放松。 不过大舅哥倒确实是个明白人。 第五十七章 明理的大舅哥 说起赵家的世子赵连山,谢信哲也同意萧世安的看法,此人确实是个明白人儿。 赵连山早已过了而立,却早在弱冠之年,便自行提出常驻南邬。那时大庄初立,正是用人之际,京里头位置多得是。赵连山南下独辟蹊径,回头看来,极为明智。 当今皇帝秉性粗豪狠辣,对老部下也并不手软。 定远侯一家分开两处,可以看成是长子支援边疆,而父母亲眷则在京为质。 这个说法儿经有心人在皇帝耳边吹了吹风之后,皇帝深信不疑,觉得赵家实在太识相了,故此一直优渥有加。 而其实呢,继承人远遁,家产分置,真有个风吹草动,总能保住一头。 有鉴于此,定远侯的老朋友安邦侯当然有样学样,所以萧世安也就在西京待了好些时候,直到要娶亲才回京去。成亲不久又南下,大家也觉得理所当然。 赵连山在南邬经营多年,处事温和贤名在外,很是拉拢了一些人,根基甚是深厚。 对于妹妹妹夫的到来,赵连山当然表示热烈欢迎,但他并没有跟着到燕晗山来,而是在大碗居等着。 大碗居这名字很俗。 但地方相当的不俗。 价钱也相当的不俗。 俗人根本进不去。 这里是专门吃野味儿的地方。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着燕晗山,自然吃个野味儿才应景。 一道就餐的除了主人赵连山,就是萧家兄弟和谢信哲,姗姗来迟的赵氏不用避嫌,自然在萧世安身边就座。 另有一位陪客,若是林慧在此,必定会吃上一惊,正是在酒铺中曾见过的,忙着讨好九姑娘的赵公子。 这位赵公子其实是赵家二房庶出,名叫赵连杰。只是此人虽然名叫连杰,其实和某位同名的武星相差甚远,文不成武不就,只爱风花雪月,倒是位极好的帮闲。 主子算下来人数不多,跟着的人却是极多。 护卫、长随、小厮、婆子、媳妇、丫鬟,林林总总一大堆人,将大碗居一楼几乎坐满了。 另有好些跟在主子身边儿服侍的还未在其中。 店里的伙计正忙着给这些人冲大碗的茶水,忽见一个十四五岁的丫鬟,从楼上快步而下,一边往下走,一边张望寻找。 果然找到了。 找的却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鬟。那小丫鬟长得胖墩墩的十分讨喜,坐在凳子上,手里还紧紧抱着一个包袱。 那大丫鬟过来,一把将那包袱扯了去,口中喝骂道:“你个小蹄子!有吃有喝你倒是跑得飞快,只知道坐在这里张着嘴等着塞!撑不死你!让你拿个椅垫,不知道主子要用么!等回去仔细你的皮!” 说着在那小丫鬟头上狠命捶了两下,抱着包袱匆匆又上楼去了。 那小丫鬟挨了打骂,却不敢哭,含着两包泪,只是呆呆看着那大丫鬟去了。 还是旁边儿的丫鬟看不过去,过来帮忙将她被打得散下来头发挽了,在旁劝道:“胖丫儿别害怕,小凤姐姐也是怕夫人怪罪,才拿你撒气。这些夫人随身要用的东西,都该是她们大丫鬟自己打理。咱们等闲那里近的了夫人身边?她嫌累让你帮忙捧着,回头自家又忘了拿回去,怪得谁来?” 胖丫儿点点头,看桌上已摆了四小碟前菜,忙取了一块儿辣萝卜放进嘴里,含糊道:“姐姐说得是。这萝卜不错,下饭最好。还是赶紧多吃些,若是回头被罚饿饭,也能多挺些日子。” 那丫鬟听了却是心酸,这话胖丫儿时常说。只因她小时候饿怕了,最怕便是挨饿,打几下反倒不如何。平时不管好的坏的,只要能进肚子的,都只管吃,所以才弄成这么胖个模样。 胖丫儿忙着吃的时候,楼上的主子们却连茶杯都没人端起。 赵连山和妹妹吵起来了。 “淑云!”赵连山的声调非常严肃。 说起来,他和这个妹妹虽然是一母同胞,其实并不算十分亲近。小妹出生的时候,赵连山已经十六岁了,第二年便娶了妻。没等妹妹长到懂事儿的年纪,便离开了京城。 亲情这个东西,并不是有血缘就够的。 他万万没想到妹妹居然被母亲给纵容成这个样子。 “你不是小姑娘了!这里也不是闹脾气的地方!”做哥哥的很自觉地充当长兄如父的角色。“今儿是给你和妹夫接风的好日子,就这么个鸡毛小事,你便如此发作,岂不是让人以为咱们赵家没有家教!” “家教!”赵氏不甘示弱,气呼呼地回嘴:“你说我没家教?!这话你回去冲咱老子娘说去!” “胡闹!”赵连山看着立起眉毛的妹妹,只觉得头疼脚疼肚子疼,浑身都不自在。 不过是自家带来的椅垫碗筷等等物件儿一时没能齐全,妹妹就当众责骂丫鬟,妹夫劝了两句,还连妹夫的脸面也给扫了。 出来吃饭的人,谁不是用酒家的东西?要用自个儿的?你回家吃去得了。 就算要发作,只有自家人也就算了,可是还有外人不是? 眼看两兄妹见面没两下就要翻脸,赵连杰连忙出面安抚。先是将站起来的赵连山按着坐下,笑道:“大哥消消气儿,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云妹妹旅途劳顿,本就累了,还没有可心的东西用,自然要说几句。其实都是奴才们的不是,何必为此生气。” 说着又冲赵淑云使了个眼色,温声道:“云妹妹你也是,出门在外,自然不如家里头方便。便是丫鬟有些不周不到,何必和她们一般见识。为了这个跟自家人置气,更是不值当。” 说着冲旁边服侍的大碗居的伙计挥挥手:“给大家倒酒,先暖暖身子。” 那伙计贵客见得多了,极有眼色,早已在旁按人头斟好了酒,此时连忙逐一摆上。 赵淑云心知今日自己有些过了。虽然想着萧世安在燕晗山山脚下的言行,还是十分不快,但刚才已借个由头刺了他几句,如今也不想因此和兄长闹翻,只得勉强端起了杯子。 一轮酒喝下来,至少面儿上总算和气了些。 赵连山说些南邬趣事,萧世安讲些途中见闻,渐渐谈笑风生起来。 萧世勇在旁听得无趣,低声问谢信哲道:“谢大哥,明天林教官还过来么?” 和军士一样,萧世勇也习惯称林慧教官了。 第五十八章 从前那一眼 谢信哲听萧世勇问这个,点头道:“说好了和今日一样,一早就过来的。” 萧世勇却偷偷指了指赵淑云:“适才我见到林教官和那位好像冲撞了一下,不会有什么变故罢?” 谢信哲摇头道:“这个不会。明日你嫂子又不来,关林姑娘什么事儿。”他浑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女人的事儿,都是小事儿。 不想赵淑云在席上半晌没言语,正四下乱看,恰好见到他二人说话,便问道:“什么话嘀嘀咕咕的?难道小叔在这里纳了外室?” 她的心思总是在这个上头。 萧世勇慌忙摆手,笑道:“这个那里敢,再说,女人麻烦得紧,我可不想纠缠这些。我正和谢大哥说明日之事。”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二字:“公事。” “公事?!”赵淑云扁扁嘴,“刚才明明见到女子跟你们一道,还说什么公事,只怕今日都是带着女眷过来玩的罢。” “那是我们林教官。”萧世勇正想往下说,忽然觉得桌下被人踢了一脚,必是旁边儿的谢信哲无疑。猛地想起这是机密,连忙闭口不言,借着喝茶吃菜掩饰过去。 萧世安此行乃是观战的名义,加上对这些军事平日也有些兴趣,奇道:“怎的教官是位女子?” 谢信哲笑道:“本该是她哥哥,谁知恰好有事出门去了,便让妹妹前来,也是一样的。如今你也算是军机襄赞,明日也过来看看便知。” 赵淑云狠狠剜了萧世安一眼,冷笑道:“明日本是要休息安顿一番的,这既然有女教官这等奇人,当然得过来看看。” 再想到林慧的面容身段,心下愈发不快,又道:“只是你小心些,只怕这位什么教官是某人的禁脔亦未可知,可不要做出你争我夺的事儿来。” 谢信哲脸色一沉。 自上次误会了林慧之意,传出林家兄妹攀高枝不择手段的流言之后,谢信哲一直有些惭愧,觉得多少对林慧的闺誉有损。每次对上林慧清澈的眸子,总觉得自己太过龌龊。 赵淑云如今说法,虽然意在敲打夫君,却是连自己和林姑娘都扫进去了。 “弟妹慎言。林姑娘为人磊落,身家清白,前些日子还帮嘉儿看病呢。”谢信哲嘴上如此说,眼却是看向萧世安。 你老婆就这德性,还是藏在家里,别带出来现眼啦。 “清白?”赵淑云一双小眼翻了翻,对谢信哲的说法嗤之以鼻,“一个大姑娘,不好好呆在家里,跑出来跟男人混在一起,还说什么清白,谁信啊。” 说完,又看着萧世安,一副你敢给这姑娘说话试试的表情。 不过萧世安却没有看她。 萧世安谁也没看,忽然有点子失神的模样。 他根本没听清赵淑云说了些什么,说起这位林姑娘,他忽然觉得先头看到的那背影似乎有些熟悉。 而且还姓林。 之前那一位,不是就改姓林么。 他眼前忽然浮现出一双眸子。 那眸子带着三分惊、两分怕,还有五分羞涩。 湿漉漉带着点儿雾气。 正是初见的时候。 那一次,安邦侯府和首辅府中的马车相遇。本来路足够宽,偏生恰好侯府拉车的是没骟过的公马,见了首辅家的马儿,便兴冲冲直奔过去。 结果两辆车的车辕竟然挂住了。 车夫们拉拉拽拽的后果,就是她的马车歪倒在地,几乎翻了。 自己也只好下了车,过去看看。 结果便见到了刚刚下车的她,一落地没站稳踉跄了一下,他伸手扶了一把。 她抬起眼匆匆看了他一眼,便红云满面,举袖遮容而去。 本来也没什么,谁知这样一个娇怯怯的女子,居然以死相逼,非要嫁给他。 陈首辅一向以高洁自居,不愿与勋贵结亲,最后也不得已同意了。 同意是同意了,可是陈首辅心里别扭,摆足了架子,将安邦侯府折腾得够呛,所以,嫁进来之后便想着晾一晾她,免得倚仗外家坐大。 谁知她居然整日满脸愁容以泪洗面,实在让人看着难受。最后索性便送去别院了。 “你想什么呢?魂儿都没了?!”赵淑云忍不住问了他一句,打断了他的回想。 算了,不想了,怎么可能是她呢,根本不可能。 “可能路上累着了,又吹了山风,喝了几杯酒,有点子头晕。”萧世安含糊应了一句。 本以为他也会呛声应对,生怕他们夫妻吵起来的赵连山和谢信哲,都赶紧把准备劝说的嘴巴闭上了。 赵连杰更是连声吩咐准备醒酒汤过来。 萧世安摆摆手示意自己还好,思路倒直接接回了谢信哲的话,笑道:“这位林姑娘还会看病?嘉儿妹妹没事儿吧,如今可大好了?” 听夫君又提起林姑娘,赵淑云眼睛瞪圆了两分,不过想了想,还是没发作,且听着。 谢信哲点点头:“林姑娘医术确实不错的。嘉儿前一阵子身子不爽,林姑娘看过之后,连药都没吃,不过饮食调理一番便大好了。” 萧世勇在旁接口道:“就是就是,林教官很厉害的。今日她还说,能给谢超换眼睛呢。我还在盘算,上哪儿找只眼换过去合适。” 换眼? 除了谢信哲之外,所有人都瞪大了眼。 这个……听着鸡皮疙瘩快起来了。 “林姑娘说,”看自己吸引了众人的主意,萧世勇得意洋洋的接着道:“谢超的眼睛只是最外头一层给炙坏了,若是能有新鲜眼睛换过去,还有机会。” 还新鲜眼睛,越说越离谱了。 赵淑云嫌弃地扭开头,冷笑道:“真是无所不能啊,赶明儿换好了,可让咱们都长长见识。” 谢信哲却冲着萧世勇连连使眼色,他不希望再提起林姑娘了,不论什么内容。 萧世勇却会错了意,以为只是谢老大不想提换眼之事,只是他毕竟年纪小,一时却不知如何圆转,只说了声:“林姑娘……”,便卡了壳。 赵淑云却忽地十分灿烂地笑了,露出好大八颗牙,道:“小叔林姑娘长,林姑娘短,莫非对她有意?不如我让人跟她说说,给你做个房里人好了。” 第五十九章 穷人的病 “不行!” 萧世安、萧世勇和谢信哲都异口同声地叫道。 话说出口,发觉别人也如此说,未免都有些讪讪。 赵淑云将三人逐一看了看,最后在萧世安脸上停了一刻,将手中的筷子“啪”地摔在桌上,冷着脸儿不再说话。 萧世勇想分辨两句,张了张嘴,看了看另外二人,还是索性没做声。 赵连山倒是觉得有些奇怪,妹妹的提议虽说显然是临时起意,却也不算离谱。 一般来说,略通医术的女子在内宅是十分受欢迎的。 因为女眷看大夫有许多不便之处,而医女之流,又经常与三姑六婆之类的人物混为一谈,故此,若是家里的媳妇有通医术的,都能被高看两分。 许多医学世家都让女儿学些医技傍身,将来嫁了人,在婆家的地位也牢靠些。 若是这林姑娘果然通医术,而萧世勇又是孤身在外,先有个房里人在身边照应,也是应有之义。 再者,谢信哲反对也就罢了,毕竟听说林姑娘似乎还在其军中兼任教官,可萧世安为什么也反对? 不过想起林姑娘混迹军士之间,赵连山便对妹妹的提议失去了热情。 即便只是房里人,这样的野女子,还是不够格的。 眼看气氛有些僵,赵连杰连忙转过话题,拿出自己不离手的扇子来,笑道:“小弟新近得了这个扇坠儿,说是京里过来的好货,花了好些银子,也不知是不是做了回土鳖上了当,大家都是行家,快帮忙看看。” 萧世安笑道:“看你这模样,必是好东西,不然那里值得大冷天的还带着扇子。” 赵连杰也不是傻子,何尝不知道这时节不是扇扇子的日子?不过作为一名合格的陪衬,他也知道被打趣是自己的职能之一。 大碗居里大家都在盯着一只扇坠。 蒋家的人却都正盯着王杜仲的脸。 仿佛那脸上写着自家人的性命。 王杜仲将手从蒋家太夫人的手腕上拿开。 准确地说,是从手腕上的丝帕上拿开。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冲身旁围着的众人略点点头,便直接退至外间花厅。 “太夫人怎么样了?” “到底是什么症候?” “可要不要紧?” 蒋家几位爷都跟了过来,不约而同追问起来。 太夫人上了年纪,又素有痰喘之症,不想这次病起,却是比往常严重许多,咳嗽不止,夜寐不宁,精神自然差了,加上日间又时常低热汗出,烦闷不堪,竟是将满宅子上下人等都折腾得不得安宁。 蒋大老爷如今在京中任职不在此处,大夫人遮遮掩掩也在旁听王杜仲断症。 若说是对婆婆多么关心,那也未必。只是太夫人若当真故去,蒋大老爷即刻便得丁忧还乡,却是影响甚大。 蒋三少爷立在二叔身后,心中却十分别扭。三娘子的病还没好,太夫人又病倒了,偏生二人病情有些相似,难免让人心生联想。 这等阵仗王杜仲倒是见得多了,只是蒋家的爷们身材都跟门板差不多,聚在一处,让人颇不自在。此时自然捡好听的说,先安抚道:“太夫人的病,还不至于十分危重,只是老人家上了年纪,又病了这么些日子,自然难免心焦,如今还是用药慢慢调养便是。” 蒋六爷排行最幼,向来极得太夫人宠爱,此时也最是心急,硬挤到最前头,不耐烦道:“别拿这些温吞话糊弄我们,你这也过来看了三四回了,此次说的差不多,不是失之调养,就是脏腑失和,一会儿说肺经实热,一会儿说肺阴虚症,到底太夫人是什么病?” 这话说得实诚,也问得直接,王杜仲犯起难来,叹了口气,咬咬牙,道:“不瞒诸位,若说老实话,贵府太夫人,还有前些日子看过的三少奶奶,都渐渐显出痨瘵之像。只是这痨瘵不会平白而来,一时想不明白,所以还未能最终明断。” 王杜仲最擅长便是肺科,痨瘵之疾也见过不少,其实早就怀疑蒋家人得的是痨瘵,却不好明说。 主要是痨瘵这个病,任你是何等的肺科圣手,终究也医不好,说出来白白得罪人。只是如今被问到脸上来,也只得说了。 痨瘵并不难断症,今日不说,难保蒋家不会请别人。若是被别人说破,反倒坏了自己的名声。 连个痨瘵也看不出,算什么名医?! 蒋六爷听了却狐疑起来,奇道:“这个不对头吧?老太太不用说,便是三娘子,从来都是锦衣玉食,出入小心的。府里头的下人,别说当真有病,便是噎着了咳嗽两声,都会被挪出去。怎的会好端端的惹了痨瘵?” 话是这么说,可是王杜仲在南邬城从医二十多年了,向来不是胡来的人,也不会没来由的乱说,难不成真的是痨瘵? 蒋家几位爷低声商量起来。 蒋三少爷在后头却只觉得眼前直发黑。 太夫人也还罢了,毕竟一大把年纪了,说得不好听些,就算有个三长两短的,也算是喜丧了。 可是,自家的夫人却是新婚一年不到,正是热乎劲头上的。一想到三娘子妩媚的大眼和爽朗的笑容,三少爷的心就缩成一团。 更何况,若是太夫人的病是三娘子给带过来的,自己夫妻的日子都不会好过,弄不好还会落下个不孝的罪名。 还有,自己整日和三娘子同吃同住,会不会……? 一念及此,蒋三少爷只觉得喉咙痒痒的,几乎忍不住要咳嗽起来。 不会的、不会的……自己这身子棒得很,寒冬腊月连风寒都不曾有,一定不会的…… 蒋三少爷心里不停的念叨,神不守舍地离了太夫人的院子,也不知那边儿最后怎样了。 蒋大夫人却发现儿子有些异样。 听说可能是痨瘵,大夫人自然也吃了一惊。这病可以说是臭名昭著,每年住在城西的穷人都会因此死掉不少,特别是冬天,官府都要特意加派人手,将逝者集中在一处烧掉。 只是,富贵人家得此病的甚少。 第六十章 富人的命 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话多少有些道理。 就说南邬城,大概中央的位置,是官衙所在之地,围着官衙,便是一大圈官宅,再往外,则分出好些不同来。 奇葩的是,青楼聚集的细竹巷,便与官宅相去不远。 城南和城东,均是非富即贵的人家,相应的,酒楼食肆布庄米铺,都是高档货色。 城北便差了些,多是小康人家。城西则脏乱不堪,都是赤贫。 按大夫人的印象,痨瘵这种病,在城西才有,城北也偶有所闻,像自家这样住在城南的,从来没担心过。 蒋三少爷虽然大排行是三,其实却是长房长子。想到儿子脸上的表情,在想到儿媳妇的病,大夫人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冲身边儿的大丫鬟扬了扬下巴:“过把少爷叫到我屋里,有话问他。” 大丫鬟不敢怠慢,几乎是脚跟脚地感到了蒋三少爷的院子。 作为大夫人身边有头有脸的大丫鬟,喜凤是很少到少爷院子里来的。 她可不想被误会对少爷有什么特殊意思。 有一阵子没来,三少爷的院子看起来有些不同了。 早已入夜,院子里的灯火看起来却不甚分明,只有两盏风灯静悄悄地点着。从前丫鬟们住的偏厦黑漆漆的,不知是没人住还是早早睡了。正房掩着厚厚的门帘和窗帘,勉强透出一点儿昏黄。 看门的婆子不敢怠慢,忙让了喜凤进去。 三少爷听说母亲唤,自然提脚就走了。后头两个小厮赶着提着灯笼追着也去了。 喜凤正想也跟着回去,不想三少奶奶身边儿的寒露却出来招呼。 寒露原也是夫人身边的,因少爷娶了妻,夫人不放心,想着寒露是个老实能干的,便给了这边儿服侍新少奶奶。 二人素来要好,见寒露过来,喜凤也不忙着走了,反正夫人那边儿人手多,也不差自己一个。 “你怎的穿得这么少?”寒露虽说从屋里出来,身上倒穿着厚厚的袄子,见喜凤只穿一件蓝缎子夹袄,连忙让小丫头拿手炉过来。 喜凤笑道:“这袄子看着薄,其实里头加了鸭子毛,倒是暖和。刚才跟着夫人过去太夫人那边儿,难不成弄个狗熊样儿,不是找骂呢。” 寒露不理她如何说,只管将黄铜手炉塞在喜凤手里,低声问道:“你即从太夫人那边儿来,如今太夫人可如何了?” 喜凤吃了一惊,下人打听主子的病情,这个府里头是不许的。寒露虽说还没到二十岁,也是老人儿了,怎么会问起这个。 见喜凤迟疑,寒露苦笑了一下:“你不说我也知道得差不离,还不是和我们这个,”说着拿手比划了一下屋里,示意指的是三少奶奶,“是一样儿的病。如今拖来拖去,总有两三个月了,药渣都能用麻袋装了,却是不见好。” 许是话说得急了,寒露拿帕子掩着嘴,低声咳了几下,又连忙放下手,一边儿拿起茶盅喝茶,将那咳嗽之意压下去;一边儿只管四下看。好在小丫鬟们见她二人说话,都不在旁边。 喜凤笑道:“看你这模样,不过是咳嗽两声,便是三少奶奶睡下了,难道还惊醒了不成?!就算听见了,难不成为了这个还怪你?” 夫人指过来的人,自然要有脸面些,平常小事儿,都不会发作。 寒露看了喜凤半晌,忽然滴下泪来,一时眼泪竟成串落下,说不出话来。 喜凤笑不出来了。 这是怎么说? 寒露却一言不发转身去了,过了一会儿又进来,手上多了个小包袱。 包袱并不比巴掌大多少,但看起来挺沉。 喜凤大概明白了。 这想必是喜凤的细软。 寒露将那包袱塞在喜凤手里,将眼四下又看了两遍,方开口道:“好姐姐,这个你且帮我收着。若是回头没事儿,当然最好,若是我有个不好,便替我交给我老子娘。我在府里头这些年,也攒下些东西,我老子娘有了这些,手头也松动些,不用看我嫂子脸色。” 喜凤一把抓住寒露拿包袱的手,不让她缩回去,问道:“那里便到了如此地步?你若是在这里过得不好,回头我跟夫人舍个脸,讨你回去罢。实在不行,离了这府里,总不至于有个长短。” 寒露却是脸色凄惨,狠命将手抽回来,道:“好姐姐,你千万记得回去好生洗手,最好将今日的衣裳都烧了。别说咱这做奴婢的,说不定……大家都逃不过。” 喜凤给她说得惊疑不定,想到从太夫人到三少奶奶,再到寒露,都有咳嗽,加上适才听王大夫说可能是痨瘵之症,登时站起身来,颤声道:“难道你已知道了?你不要乱想,王大夫也没说准,只说有些像痨瘵而已,保不齐不是这个。咱们这等富贵人家,哪能是这个病呢。” 寒露站远了两步,冷笑道:“怎么不能是这个病?富贵人家的命,就比穷人硬些?还不都是爹娘生父母养的!我早就看明白了,只是没法子罢了。” 说着寒露忍不住又咳嗽了两声,一时忍不住,也许是不想忍了,接着竟一气儿咳下去,直咳得透不气来,一手拿着帕子掩着嘴,一手抓着领口,半晌方才缓过来。 喜凤见状便想上前去帮她拍拍背脊,寒露只是摆手,不让她靠近,喘了两息,接着道:“其实,我们院子里的人早就知道了,没人敢提罢了。前一阵子少奶奶病的还没这么厉害,七小姐请了一位懂医的林姑娘过来看过,连脉象都没摸,不过是看看脸色,问问病情,林姑娘便说可能是痨瘵。少爷自然不信,当时便发作起来,撵了小满出去,林姑娘也坐不住,立时去了。” 寒露说着眯了眯眼睛,扯了扯嘴角,道:“可后来呢?请了王杜仲来,吃了药夜里虽说咳嗽少些,却总也去不了根儿。我们几个少奶奶身边儿的,都渐渐有了症候,和少奶奶总是差不多,个个儿都强忍着罢了。” 喜凤越听心中越是不安,捏着手上的小包袱,只觉得十分烫手。 第六十一章 一丁点儿 “你说什么?!之前就有人断过症,说你媳妇的病是痨瘵?!”大夫人生气地看着面前的儿子,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伸出右手想指着儿子,偏生那手只是发抖,根本伸不出去。 都是媳妇这个狐狸精,将儿子都弄迷糊了! 蒋三少爷见母亲如此生气,心中难免暗悔,早知便不该说出来,只管烂在肚子里头好了。 大夫人定了定神,问道:“你说的那位林姑娘,是个什么人?” “是七妹妹从谢家打听来的,据说是一位什么小林神医的妹妹。兄妹都跟着一个师傅的。”蒋三少爷大概还记得林慧的来历。 “你啊,还是年轻不晓事。”大夫人叹了口气,侧身歪在了大迎枕上,“如今王大夫既然说了可能是痨瘵,家里已经安排了人,明儿一早就去请一心真人。” 一心真人是一位道士,也是南邬城有名的医者之一。在城西有一间小小的道观。道观里只有一心真人带着两名弟子,供奉的是道家的三清老祖,香火极旺,其中好些人都是冲着一心真人去的。 道观后头是座小山,已近光秃,上头的木头都被砍了来,搭建了许多简陋的木屋。来找一心真人求医的,便在这木屋里居住。 一心真人不收银钱,只是病家都很自觉,实在没钱的,病好了便帮忙去砍木头建屋子,方便后来者。是以道观附近竟有日趋扩大的势头。 穷人们自然时有痨瘵出现,故此一心真人也算是痨瘵专家了。 蒋三少爷对此人亦有所听闻,奇道:“一心真人不是不出诊的么?” “什么不出诊,不过是拿个班儿多要银钱罢了。”大夫人丝毫没理会,冷笑道:“若是一心真人也诊了是痨瘵,到时候便麻烦大了。大家岂不说是你媳妇过了病气给老太太?你说你也是,媳妇既然病着,便让她在屋子里好生养着便是,何必还四处去请安说话的劳神。” 蒋三少爷还兀自强嘴:“三娘素来要强,况且她还算是新媳妇,怎好总是说身子不好,岂不是让人说她不知礼数?倒落下了口舌。” 大夫人沉下脸来,正想好生说说儿子,岂能如此护着媳妇?却忽然想起儿媳妇也时常来自己这里请安,登时将后头好些要说的话都忘了,只厌烦地挥挥手,道:“罢了罢了,你且离了我这里。如今说多少都晚了,且看看一心真人怎么说再处。” 蒋三少爷忙站起来,招呼丫鬟们进来服侍母亲安歇。正要出去,大夫人又想起来,道:“对了,还有那位林姑娘,既然看得出些苗头,多少也有几分斤两,不妨让她再来看看。” 已经将人家得罪下了,连文书都撕了。蒋三少爷心里念叨了两句,嘴里只含糊应着,只是盘算如何圆转。 林慧自然不知道蒋家的事情,她还在纠结如何面对自己的便宜前夫。 仔细想一回,其实也不要紧,反正前世子夫人已经逝去,这事板上钉钉绝无更改之事。 如今只当路人待之可也。 林慧将面前的小铁箱打开。 里头都是这阵子陆陆续续置办下的。 不是女儿家的妆奁。 大都是防身的东西。 也许因为一来到这个世界,面对的便是死亡的催逼,故此林慧相当的缺乏安全敢。 小铁箱模样平实,但做工非常好,边角都打磨得光滑圆润。没有用平常的挂锁,而是按林慧提供的式样做了类似工具箱的搭扣,按下去再向上掀,箱盖便可以打开。 最上面是一把匕首。 尚在鞘中,连上把手也不过一尺长短。 修长的手指沿着匕首轻轻划过,停留在匕首下方的短筒之上。 这个好。 没有匕首那么显眼。 再往下,还有。 林慧将自己的装备一一试了一番,心情大好。 第二日按原计划继续在燕晗山特训。 不过这天和接下来的若干天,都没有见到预想中的某人。 安邦侯世子的到来,在南邬城不大不小也有些动静。一些自认为有头脸的人物,按照默认的顺序轮番上阵,接风洗尘尽地主之谊。 萧世安夫妇还挺忙的说。 训练了一段时间的体能,大家对滑翔翼也比较了解了。林慧让严固和小队长们先试飞。 一个人能力毕竟有限。 一传十,十传百。如此才有效率。 谢信哲和萧世勇也想参加,被林慧严词拒绝了。 开什么玩笑,这两位随便出点岔子,那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不过谢萧二人还是颠颠儿的跟着,是不是抱着自学的心思就不得而知了。 严固很轻松的成功了。 小队长们就不怎么乐观了。 七位队长,只有两位成功,只是姿势也十分僵硬,只能顺风下去而已。 另外五位,有三位跑了一段之后一头栽在了地上,两位则干脆抖得连滑翔翼都举不起来了。 林慧皱起了眉头。 看来还是低估了大家对天空的敬畏。 自己这个看着飞机长大的人,并没将飞行太当回事儿。 这些人可没见过飞机。 林慧想了又想,从怀里拿出一个荷包。 荷包里头是帕子。 帕子里包着油纸。 油纸里包着一些……粉末。 林慧又犹豫了一下,不过想到这东西经自己改良,已经温和了许多,应该问题不大,还是决定试一试。 每位小队长只分到一丁点儿。 “每个人都只有一次使用的机会。若是用了这个还是不行,那就直接换备选之人!”林慧下了最后通牒。 小队长们却并没有林慧想象中的纠结。 就这么一丁点儿,就算是毒药,也毒不死人啊。 萧世勇凑了过来:“林姑娘,这是什么啊?” “这个是……定魂粉。有凝魂定魄之效!”林慧随口答道。东西分出去了,又觉得肉痛。花了好些心思呢! 定、魂、粉…… 萧世勇和后头的谢信哲都抽了抽脸皮。 还安魂符呢,怎么神棍风又出现了…… “能不能给我点儿试试?”萧世勇的口气中带着明显的跃跃欲试。 第六十二章 此粉非彼粉 “不行!”林慧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就一丁点儿!”萧世勇顽强着呢。连小队长都有,自己居然没有?!那怎么行! 林慧瞪了他一眼:“都说了,这是定魂粉。他们是要试飞,心神不宁才需要用,你好好的,怎么能乱用!这个是药,而且很贵呢!” 虽然麻黄很便宜,但自己的人工很贵的。林慧心里补了一句。 药?贵? 萧世勇的眼睛亮了。 价钱贵不怕啊,咱有钱。 “有多贵?那我跟你买点儿行不?”萧世勇的笑容在阳光下无比灿烂。 “有多贵啊……”林慧看着萧世勇闪亮的牙齿,笑道:“贵到你卖身为奴都不一定买得起呢。” 呃,萧世勇有点儿呆。 他一时还没转过弯儿来,自己这样儿的人物,若是拿去卖,能卖多少银子呢? 呸呸!哪儿有将侯府少爷拿去卖的呢。 谢信哲过来将萧世勇拉走:“你别在这里捣乱了!快去看,大家都飞起来了。” 果然,这次一一成功了。 也许太成功了。 飞在天上的小队长们激动莫名,在空中嗷嗷直吼,一时间,燕晗山成群魔飞舞之地。 风势很好,看样子还能飞上好一阵子呢。 林慧大略估摸了一下降落地,开始往山下走。 看来药效尚可,不过一定要坚持每人只能用一次的原则。 至于萧世勇,一次也不行。卖身为奴,哼哼,若真是用开了,会真心愿意也不一定呢。 林慧只管心里想着闷头走路,丝毫不理会一旁还在死缠烂打的萧世勇。 磨了半天没效果,萧世勇眼珠子骨碌碌乱转打起来别的主意。 众人降落也还算顺利,只有一位出了点儿麻烦。 这位落地的时候刮到了露出地面的山石,左侧小腿给划了个大口子。不过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看着自己血流不止的小腿,一屁股坐在了地下。 “快按住!快按住!”小队长们都围了过来,其中一位开始出注意。 用手按当然是按不住的,鲜血顺着手指缝隙不断渗出,很快就将被撕裂垂在下头的裤腿和鞋子都染红了。 “一块儿按!一块儿按!”不知谁招呼了一声,一时五六只手都凑上去,将膝盖之下都捂了个严实。 人多并不总是好办事儿。 几个汉字凑在一块儿,非但没帮助,反倒互相阻碍使不上劲儿,受伤的小队长给压在地下直哎呦。 俗话说,别在伤口上撒盐。 这在伤口上加手,也让人受不了啊。 “都给我一边儿去!”谢信哲有点儿恼火,毕竟见了红总是不吉利的事情。“平日里军医就是这样教你们的?!受了伤该如何处置难道不知道?” 小队长们讪讪地散开了,嘴上不敢反驳,心道,平日谁去听那糟老头咧咧啊,有毛用啊。上了战场,小伤都是不管不顾,大伤也就听天由命了。 “军医!军医!”萧世勇跟着忙活,冲后头直叫嚷。 军医却并不在附近。 林慧对裸露的伤口并不避忌,观察了一下,看围着的众人被喝退,便走上前去,顺手将那位小队长的衣襟儿撕了一块,在伤口上方绑紧,然后从怀里拿出一个荷包。 荷包里是帕子。 帕子里头包着油纸。 油纸里头是……粉末。 萧世勇的眼睛亮了。难道又是……?! 只是见林慧将那些粉末往伤口上敷,又觉得不对。 刚才每人都只有那么一丁点儿,而如今却是好像不用钱的观音土一样可劲儿用。 此粉非彼粉。 肯定不是那种所谓的定魂粉。 “这个是什么?”萧世勇不耻下问,也不管自己是不是讨人嫌。 “救命粉。” 救、命、粉…… 这林姑娘身上不带女孩儿家的妆粉、黛粉、百花粉,倒时不时弄出个定魂粉、救命粉之类,可真是……特别。 药粉洒上去,血很快就止住了。 谢信哲和萧世勇的眼睛都亮了。 真是救命粉啊。 别小看这止血,战场上不知道有多少人,并不是被伤了要害,而是血流不止不及救治而死。 谢信哲看着正在给那条伤腿做包扎的林慧,脸皮抽了抽,鬼使神差地转头看了看萧世勇。 二人不约而同地想起前几日赵淑云关于纳个房里人的提议来。 萧世勇还单着…… 二人又不约而同地别过头去。 不行!谢信哲暗想道,林姑娘和这小子根本不合适。 不行!萧世勇摇摇头,林姑娘比我还大呢,做我小嫂子还差不多。一念及此,忽然觉得这主意正经不错。 林慧当然不知道这两位正在转着不同的心思,她看着小队长腿上长长的伤口,心里想的是,止血效果真不错,就是伤口太大,接下来得考虑一下缝合线的问题。 血既然止住了,那小队长并没将这样的皮肉伤放在心上,连忙爬起身来道谢。 林慧让那小队长一旁先休息,等军医下来之后再处理一下伤口。 萧世勇却在跟谢信哲嘀咕:“谢大哥,看样子林姑娘还真有那么两手,说不定谢超的眼睛真的能治哎。” 谢信哲面无表情地看了半晌地上的石子,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回头让嘉儿把林姑娘也请上。” 这是什么意思?萧世勇摸了摸脑袋,顺便正了正头发上压着的金冠,好半天才联想明白。 过几天谢敏嘉准备办个暖炉会,为自家嫂子,也就是赵淑云洗尘。 所谓暖炉会,其实就是冬日天寒,办个聚会。女子们围炉闲话,做些闺阁游戏,也吃上几杯酒,弄些个果子点心之类。 赵淑云初到,正好借此与城中女眷互相认识一下。谢敏嘉前些日子身子不爽,与大家都少了往来,也正好趁机再将关系拉近些。 两相得宜。 那么,谢老大的意思就是将林姑娘也请去。 暖炉会自然气氛轻松,让嘉儿姑娘帮忙打听打听比较方便。 总比大老爷们直接问好些。 想通了此节,萧世勇便放下谢信哲这一头,转而四下里去找谢超了。 到哪儿去找合适的眼睛好呢?这个可得提前打算打算。 谢超还没找到,倒有人先找上了萧世勇。 第六十三章 卖卖卖 偷偷扯住萧世勇的是其中一位小队长,属于比较有胆色的类型,第一次就成功的二人其中就有他。 萧世勇停住脚,不知道这家伙拉住他干嘛。 那小队长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来。 手上有一只小小的纸包。 嗯?! 萧世勇眼睛瞬间睁大:“这个是……?” “嗯!”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萧世勇赶紧四下看看,肯定林慧没留意到自己这边儿,飞快地将那纸包抓住塞进了怀里。 “你小子不错!”萧世勇满意地拍了拍那小队长的肩膀,低头在自己身上找了找,将挂在腰带上的一块玉佩扯了下来,“这个赏你!回头再有啥事儿只管找我。” 有小弟主动投靠上来,萧世勇还是毫不吝啬的。 林慧当然没看见萧世勇这边儿的小动作,她被谢信哲的要求弄得有点儿烦恼。 谢信哲想要救命粉的配方。 林慧并不介意将配方转让。 药就是用来救人的,能多救些人总是好事儿。 能多救些人同时又多得些银两,当然更加是好事儿。 问题是这里头的主药实在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说。上次买“生姜”的商家,虽然当时就交代了再有货一定通知自己,后来也让老周又过去问了两回,但都没能买到。而供货的人据说是掌柜的旧识,本来说好是代售,过一阵子来拿钱的,却也没再出现。 林慧索性一五一十把情况告诉了谢信哲。 方子可以卖,但是主药没地儿买,您老看着办吧。 谢信哲皱起了眉头:“连闵家药房都没听说过么?这个倒是难办些。” 闵家药房也是兵部的大供货商,军旅所需的好些药品都由其供应。而且闵家药房以药材齐全著称,连他家都没听说过的,而谢信哲又不是这方面的行家,一时倒相当棘手。 谢信哲想了想,决定还是先将方子拿下来,材料回头再说。 好货不能放过。趁现在和林家兄妹关系尚可,先买了再说。 银子当然不能放过。有人肯买,先卖了再说。 林慧同意了,只收了一千两,除了详细的配方、制法、用途用量之类,还将之前买“生姜”,也就是三七的店铺也提供了出去。 也许谢信哲能有些别的法子亦未可知。 说完了救命粉,谢信哲却没有离去,他皱着的眉头好像就没放开过,显然有话想说却并没有开口。 林慧有点儿奇怪,这可不想谢信哲的模样啊,这人一向似乎挺直接的。 “那个……”谢信哲终于还是说话了:“上回在你家……” 上回在我家怎么了? 林慧简直莫名其妙。 大哥,你别说得这么暧昧行不? “你请我喝的那个……” 喝的那个什么?林慧彻底忘记了。 问题是谢信哲也说不出名堂来。 到底是什么呢? 林慧眨了眨眼睛,忽然醒过神来。 咖啡。 上回给谢老大喝了一杯咖啡,当时他那吐也不是咽也不是的表情,很是让林慧偷笑了一回。 “你是说咖啡么?有点儿苦的那个?” “对,对,对!”如果是坐着,谢信哲一定会拍大腿。只是那东东不是有点儿苦,是很苦啊。 “你问这个干什么?” “那个咖……啡,你还有么?能不能给我一些,或者告诉我去那里买也行。”谢信哲越说越顺溜,竟有了理直气壮的意思。 上次被整的半宿没睡着,后来想想,这是好东西啊。遇着事务烦难忙碌的时候,喝上一杯提神应该不错。 咱们好像不是很熟啊。林慧暗暗撇了撇嘴。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告诉他也没所谓了。 林慧笑眯眯将上回买咖啡豆的事情说了一回。 谢信哲却又卡住了:“给马……吃的豆子,你肯定……人能吃吗?” 林慧白了他一眼:“上回你不是吃过了吗?咖啡就是用咖啡豆磨成粉,然后冲泡出来的。我手上实在不多,你要是想要,再去那里打听一下便是。” 抛下纠结的谢信哲,林慧招呼了严固一声,准备回去了。 大概是今天在天上飞了一回的缘故,严固看起来神色相当不错,眉眼飞扬,嘴角竟然带着笑意。 林慧差点儿看呆了。 这人的颜值……很高啊。 二十来岁的青年,平时那种一言不发的小老头模样多不搭啊。还是现在这个神情适合他。 严固发现了林慧的目光,他的眼睛亮了一下。 那眼底的光芒,仿佛阳光下的涟漪,轻轻荡漾一下,却直闪烁到人的心底去。 “这个月的工钱换成粉,行不?”难得严固说了这么多个字,林慧颇为惊讶地看着他。 “哪个粉?” “止血救命的那种。”看来严固对定魂粉什么的并没有兴趣。 “这个啊,”林慧从怀里摸出荷包,将剩下的都拿了出来,递给严固,“其实不值钱,就是费点儿功夫,不用拿工钱抵,就算奖金好了。” 奖金。 这词听着新鲜,不过大概能明白,估计和赏赐差不多吧。 严固没接。 “这点儿你先拿去。”林慧对男人的骄傲心里多少有点儿谱,“回头我还要制新的,到时候你来帮忙,就不另外给工钱了。” 这样大概可以算成预支工钱,严固接受了,想了想又在怀里摸了摸,掏出一个荷包,递给林慧。 这是什么东西? 荷包很轻,里头是一块长方形的木牌,边角圆润,上头没有纹饰,只刻着一只斧头。 很普通的斧头模样。就是最最一般的木匠用的斧头。 “以后也许用得着。”严固解释了一句。 林慧把斧头牌牌装回荷包,收了起来。 说不定严固其实是斧头帮暗藏的老大,这斧头牌牌就是标记。那将来说不定用处大了去了。林慧自动脑补了一大帮黑衣打手的队伍。一想到某个斧头漫天飞舞的镜头,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 严固自然想不到面前的女子,思绪已经飘走了老远,心里不明白她脸上神秘的笑容是什么意思,默然退后了两步,恢复了自动跟随的状态。 因为谢信哲问起咖啡的缘故,林慧决定在回去的路上绕个弯子,到青阳古街去一趟。 第六十四章 都是袖子惹的祸 青阳古街,和古色古香、古韵悠长之类的风格一点儿也不搭边儿。 能称之为古街,这里确实历史悠久。在南邬城还只是个小小边城的时候,青阳街便已存在。随着南邬的日渐壮大,也跟着不断扩张。 如今的青阳古街,早已不是一条街,而是横竖各两条呈井字型的偌大区域。 离着老远,青阳古街特有的味道已飘了过来。 混合着草料、泥土、粪便的气息。 这是南方最大的牲畜市场。 仰首阔步的高头大马、壮健的青口骡子、矮小而结实的毛驴、温顺慵懒的黄牛、撅着胡子的山羊、甩着小尾巴的肥猪,各种常见不常见的牲畜,在青阳古街上都有交易。 古街上人很多。 眼神灵动,护着自家牲畜前行的伙计。 肤色黝黑,来自异域寻找机会的商人。 捂着鼻子,皱着眉头来买牲畜的管事。 笑容满面,消息灵通口舌便给的牙侩。 就是……没有女子。 这确实不是女子适合来的地方。 林慧张望了半天,虽然十分好奇,但不可否认的是,这里的味道不是一般的大,也实在说不上好闻。仔细看去,地上还有不少牲畜的粪便,好些都被踩得稀烂,连落脚的地方都实在不多。 放弃了自己过去的想法,林慧让老周去想法子打听一下。 打听那种特殊的喂马的豆子。 从上次的情形来看,咖啡豆不像稀有的样子,只是有些特别,也许在这种专门的集市上能找到。 老周心中有数,也知道在这里应该找什么人。 林慧在车上等了大半个时辰,正有些心焦的时候,老周回来了。 带回来一袋豆子,还有一个人。 看样子这袋豆子就是这个人的。 老周之所以没有直接买下来,是因为这袋豆子和上次见到的有些不同。 林慧先看了一下袋里的东西。 先是一喜,果然是咖啡。 接着更是一喜,大概因为是给马吃的,不用太讲究,这些咖啡果实只是经过晒干,并没有剥壳处理,那么后续留给自己的可操作空间就大了许多。 林慧抓紧袋口,将系绳绑紧,直接放在了脚边儿。 价钱好商量,反正东西是我的了。 跟过来的那个人,原来是青阳古街上最大的草料行的大伙计,姓马。 本来跟着客人确认交易这样的事情,只要个小伙计过来就行了,不过是成了拿银子,不成搬回东西就是。 但是马伙计觉得今天遇到的客人有点儿奇怪。 这种豆子平时都是马队上料的时候,搭上一袋半袋的给马吃。其实马也不能多吃,吃多了会喷鼻子刨蹄子扯缰绳,总之是不安生,厉害的还会乱踢乱挣,所以一般都不会多买。 可这位客人不仅打听着找到自家来买,而且还想多多益善。 在驴马行当混了差不多二十年,马伙计这眼神儿毒着呢,一下子便看出老周不是管牲畜的人。 马伙计想知道这豆子除了喂马是不是还有别的用场。 商机不嫌多啊。 林慧想知道这豆子从哪儿弄来的,是不是能陆续有来。 二人怀着不同的目的,倒是说得挺合拍。 听说这豆子是眼前这个清清秀秀的大姑娘自个儿要用,马伙计不觉瞪大了眼睛。 接着他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林慧身后有动静! 本来就有不少人的古街之上,忽然动荡起来。 先是有一两处有人叫喊,接着转眼间便人喊马叫,好像开锅的水,猛地扑腾起来。 混乱的人群不约而同地一下子分开两边儿,让出中间的道儿来。 牛! 疯牛! 一头暴躁的黄牛冲了出来。 牛其实是头好牛,一眼看去,身体壮大结实,胸宽头大角大,此时眼睛溜圆透出凶恶来,鼻孔张的老大,伸出来的舌尖带着黑色的斑点。 马伙计危急时刻不忘本行,飞快地留意到牛头上的标记。 是老古家的牛。 老古家的伙计正扯着一个青年的袖子不放。 牛发了狂跑没影儿了,也不知会撞烂多少东西,甚至撞伤人。 这个始作俑者可不能放了走。 那青年也傻了眼。 “都是你!”刚才还和眉善目对自己十分殷勤的伙计,此时凶狠地吼着:“你也不四下看看,这青阳古街上,可有人穿这种袖子的衣裳?!都是你这袖子摆来摆去,才惹恼了牛!” 被伙计吼了几句,青年从震惊中清醒过来。 袖子什么的回头再说,至少先捡了一条命啊。 刚才那牛可以先冲自己顶过来的! 好在那伙计有经验,看出不对路,赶紧拉了自己一把。结果那牛没顶到自己,扯断缰绳冲外头去了。 那青年拍拍胸口,惊魂未定地问道:“如今可怎么办?” 老古家的伙计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气鼓鼓地瞪着眼。 完蛋了,这个月肯定白干了,弄不好连活计都会丢掉。要是弄出人命,说不定还会吃官司。 人命! 想到这一层,伙计将那青年拉得更紧了。 动静这么大,老古家的掌柜也出来了。这位面容严肃的老者看着纠缠在一起的伙计和那位青年,嘴巴抿得紧紧的。 青阳古街既然聚集了这么多牲畜,惊马疯牛自然也出现过。 从来都难以善了。 伙计心虚地看着掌柜,结结巴巴的说着事情的始末。 那位青年叫做蒋干,乃是城外一个庄子上的小管事,头一回来这里,准备买些黄牛,预备开春耕田用。 本来伙计心底暗暗高兴,一般这样的初哥都比较好糊弄,要么能卖个好价钱,要么能将差些的牲畜出手卖掉。 可是这位蒋干实在没经验,居然穿了一件宽袖的长袍。 这实在太另类了。 宽袖的衣裳若是对坐喝茶饮酒,或许还能有些风范,可在这牲畜集市上,只会极不便利,容易沾惹上脏东西。即便没弄脏,也会沾上这里的“香”气,经久不散。 运气不好的是,蒋干一眼看上的大黄牛正在生气。 大黄牛是头好牛,可今天没遇到合适的人,从早到晚,被好几位买家扯耳朵掰嘴巴研究过,却都没能成交。 太阳偏西了,远方的红霞衬托着眼前飞来舞去的两只大袖子,真是让牛心烦,这大袖子里还伸出手来,冲自己的嘴巴扳来。 大黄牛终于怒了。 第六十五章 软柿子 怒气冲冲的大黄牛一路上横冲直撞,很快就冲出了青阳古街。 停在街口的几辆马车首当其冲。 这么大个儿的黄牛,林慧顺着马伙计的目光扭过头去,一下子就看到了。 接着她的视线就被挡住了。 挡住她的是一个背影。 严固好像会闪移技能,一下子就从车辕上出现在她前头。 手中还瞬间出现了一把弯刀。 林慧毫不怀疑,如果那头牛冲过来,倒下的肯定不会是严固。 大黄牛虽然怒了,却并没有傻掉,不然还不早就直直地撞墙撞晕了。 它发现那辆马车前头的那个人很危险。 刀子这东西,连牛都认识。 于是,大黄牛调整了一下路线,找了个软柿子去发泄怒气。 这个软柿子,就是离林家马车不远的一架看起来相当像样的乌木马车。 这架马车和林家的马车差不多时候过来的,之前便有些动静,好像是车里有人想下来,而另外的人在极力劝说阻止。后来车厢的帘子便挂了起来,方便车里的人往外看,大概是个折中的处理。 所以车里的人便透过车窗,眼睁睁地看着大黄牛冲了过来。 并不是每个人惊恐的时候都会尖叫,很多人连叫也叫不出来。 好像无声的默片一样,站在马车旁的车夫连忙冲过来,螳臂当车地试图拦住大黄牛。 接着大黄牛顶着冲过来的车夫,连牛带人一起撞在车厢侧壁上。 人倒了,车翻了。 黄牛也终于停下了,它对这样的结果似乎挺满意,抖了抖脑袋,喷了喷鼻子,大概耗尽了精力,刨了两下蹄子便转身慢悠悠地往回走去。 各种声音在牛身后响起。 最先挣起来的是车夫。 虽然他被牛顶了,可平时常劳作身子结实,对牛也比较了解,所以及时让开了牛角,撞上的车厢也起了缓冲作用,最终虽然挂了彩,看起来挺凄惨,其实只是皮外伤。 可车厢里头的少爷和丫鬟们就没这么幸运了。 受伤最重的是小少爷。 被车夫抱出来的时候,这个十一二岁的少年身子软软的晕过去了。 连惊带吓再加上撞击,不晕才怪呢。 后头被人拉出来的两个丫鬟头发都散了,一个血流披面,另一个裙子被扯掉大半儿,简直令人无法直视。 林慧毫不犹豫地跑过来帮忙救治。 这是医者的本能。 林慧在小少爷头上和脖子上摸了摸。 没有外伤,小少爷主要伤在腿上。 左侧小腿以奇怪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是断了。 林慧检查了一番,这腿……以前断过。 这少年的运气也太坏了,同一条腿,居然能断上两回。上一次断腿应该是比较久之前了,而且骨头没接好有错位。 闭合性骨折的复位相当困难。 所以……这少年原本是个……瘸子。 林慧犹豫地看着少年的腿。 这次断的地方不难接,但如果要连上次的一起治的话,要将原来结合的位置再次打断才行。 少年忽然抽动了一下。 林慧端详了一下他的脸。 虽然年纪不大,也能看出是国字脸,皮肤相当白,相必甚少出门的缘故,即使晕过去了,紧皱的眉头也没有松开。 林慧狠了狠心。 救人救到底。 趁他晕,敲他腿。 用手摸捏清楚位置,林慧让一直紧张地在一旁守着的车夫去歪倒的车厢里找两块木条过来。 别的人离得比较远,应该看不清楚。遇到翻车,不是人人都有勇气上前的。 林慧咬咬牙,用膝盖在少年的小腿上狠狠压下去。 弄断骨头这种事儿,手劲儿是不够的。 听到轻微的断裂声,林慧知道,行了。 她飞快地将再次断开的原来的伤处,和这次受伤的地方一起复合好。 这个时候,她非常感激从前用来练手的无数兔子小猪和绵羊,那时还觉得不太忍心的说。 车夫找来了两块车厢板,都是半尺宽的乌木条。 这也太大个儿了。 林慧请严固帮忙弄成适当的宽窄和长短。 削木板用牛刀也不错。 将伤腿用临时制的夹板处理好,林慧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打开盖子给少年闻了闻。 现实总要面对,晕去总要醒来。 从青阳古街里出来的蒋干,看到腿上绑着木条、坐在地上目光迷茫的自家少爷,只觉得欲哭无泪。 这下真的完了。 虽然牛发了疯,但蒋干一直觉得只要肯赔上些银钱,应该能了结此事。 可这么些人,这么些车,怎么这牛偏偏撞了自家的马车,受伤的怎么偏偏就是自家的少爷?! 少爷腿脚不好,自然活动少,在宅子里头实在闷了,好说歹说央告着夫人,才跟着自己出来采买。说好了只能呆在车里头,就是怕下了车被那些个粗人冲撞了。 现在好了,粗人是没有,来了头粗牛。 这牛还是自己弄疯的。 蒋干觉得自己也要疯了。 虽然少年因为腿瘸,并不是很受重视,但那也是主子,是夫人的心头肉啊! 林慧当然不理会这些,她又帮着头上受伤的丫鬟清理了一下伤口,幸好只是外伤,也不至于毁容。跟那两个丫鬟和车夫交代了一下少爷伤腿的护理,林慧便回自家的马车走了。 这一堆乱摊子只怕得收拾好些时候。至于蒋干护送自家少爷回去之后,自然将责任统统推给了发疯的牛的店家。另一头蒋干下了血本,狠狠给了一笔好处,让店家不要穿帮。亏得他这三寸不烂之舌还有些功力,居然只被痛骂了一番。 蒋家小少爷的腿自然另请名气大医术高明的大夫来看,没想到那大夫对那腿伤的接驳处理竟十分推崇,一味说不必再重新接过,只开了活血脉利筋骨的药喝着。 更奇的是,过了两三个月拆了夹板,小少爷试着走了走,虽说好些日子不用腿自然是无力的,却觉着这腿似乎和另一条好腿竟一样长了!从前可是要短上寸许的! 当时还不十分确定,待又过了些日子,伤腿渐渐活动有了气力,越发明显了,居然不瘸了! 这……这……这也太神奇了吧。 第六十六章 谁死了? 这瘸腿的蒋家小少爷正是三房嫡出,排行十一,去年骑马摔断了腿,接好之后便瘸了,为此蒋三夫人不知偷偷哭了多少回。 三房子嗣并不缺,但嫡出的只有这一个儿子,上头倒还有两个嫡出的姐姐,已经嫁了。 少年人爱面子,蒋十一自腿瘸之后便性情大变,常闷在屋子里发脾气。直到过了快一年,大概也只能接受腿瘸的现实了,才慢慢好了些。 这一次偶然听到蒋干要到青阳古街去买牛,蒋十一临时起意,想跟过去看看。本来三夫人不乐意儿子去那样的肮脏地方,不过想着难得儿子愿意出门,也就勉强同意了。 谁知竟然又伤了腿。 府里暗暗有了十一少爷与牛马相克的传言。 三夫人没有重重处置蒋干,也跟这传言多少有点关系。事情还是赶紧消弭过去算了,闹得越大传言就会越邪乎。 稍微可以庆幸的是,好在是同一条腿,若是另一条腿,那可就真完了,就不是一条腿长一条腿短的问题了,说不定连路也不能走了,死十个蒋干都不行。 可没想到的是,这次居然因祸得福,伤腿竟彻底好了! 刚开始蒋十一院子里的丫鬟吞吞吐吐含含糊糊跟夫人回禀这个情况的时候,三夫人根本不相信。 怎么可能?!一定是丫鬟们想安慰自己,故意将少爷恢复的情况往好了说。 从前还偶有听闻有人伤了头留了病症,后来又伤到同样的位置,却错有错着连先头的病症都好了。可从没听说,这瘸子伤了腿,居然还能不瘸的。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儿子的腿一天比一天有劲儿,情况也一天比一天明朗。 感觉腿比从前还好,蒋十一也咬着牙坚持锻炼呢。 果然不瘸了。 复诊的伤科大夫也惊讶万分,一叠声地请教当初治腿的医者是谁。 这个问题三夫人也很想知道答案。 惊喜之余,三夫人便派了蒋干专门负责,去寻当日给小少爷接骨的医者。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暂且不提。 当日林慧见到似乎已有人报了官,远远的衙门里的差役过来了,不想自找麻烦,便先行离去了。想不到的是,麻烦在家里等她呢。 宅子门口有三四个皂衣衙役聚在一起,似乎在低声议论着什么,见林慧的车子回来了,反倒都站得好好的不出声了。 林慧心中疑惑,紧走了几步,一进门便见到了小凤仙。 小凤仙就在门口,手里的帕子已经绞得不成样子,神色有些惶恐,显然是在等她。 “怎么了?”林慧问道。 小凤仙见到林慧,仿佛见到了主心骨,差点儿一下子哭出来,勉强定住,却又不知如何说起,半晌方道:“衙门里头来人了,是林公子的事情。” 说着想到面前的姑娘,跟林公子乃是双胞兄妹,只怕听了消息比自己更加惶急些,赶紧住了嘴。 自家事自家知。林辉能有什么事儿?这人根本不存在好不。 林慧不再理小凤仙,径直往里走。 来的是老熟人赵大福。 不过赵大福只知道林辉,对林慧倒谈不上熟悉。 听说姑娘回来了,赵大福放下手里早已冲得没味道的茶,冷眼一看,两兄妹果然相像。 匆匆打过招呼,赵大福看了看天色,有点儿犹豫。 “到底怎么回事儿?”林慧不知道什么事情跟天还有关系。 其实赵大福心里有点儿后悔,当初觉得小林神医的大腿不错,谁知抱了好一阵子,并没得什么大的好处,反倒遇到现在这档子事儿。 “是这样,”赵大福字斟句酌地说道:“城外发现了一个人,嗯,这个人的身形穿着,嗯……跟小林神医有些相像。”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什么叫发现个人,这人又跟林辉相像? 而且还只是身形穿着相像,相貌呢? 林慧忽然觉得那里不对。 确实不对,因为赵大福接下去又说了:“小林神医也有一阵子没见了,听说是去外头静修。这个……这个人……被发现的地方就挺僻静。” 林慧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个被发现的人,应该不是活人。 “凤仙姑娘说什么也不肯过去,”赵大福的声音如虚似幻地传过来,“林姑娘如果方便,能否去辨认一下。” 赵大福一边放低声音,一边觑着林慧的脸色。 别说,这姑娘不光模样跟小林神医长得像,连神情都差不多,都有那么股子沉稳的劲头,听到消息并没有慌乱的意思。 林慧同意了,也没法儿不同意。 总不能说根本没林辉这个人,这人自然也就不可能死了。 看看就看看吧。 地方在城外,赶到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透了。 难怪之前赵大福要看天,天黑果然不好办。 好在赵大福和跟着的衙役都是有经验人士,点了几支火把,居然还另外弄出个灯笼来。 发现尸体的地方另有四个人守着,在附近点了一小堆火,照明兼取暖。 虽然有亮光,可毕竟是城外山间,整个儿感觉还是黑黝黝的,山间传来不知什么动物的叫声,让人汗毛直竖。 赵大福心里暗暗骂娘,这算什么差事,真是霉到家了。 等会儿这姑娘要是被吓到了,又哭又闹又喊又叫的,可怎么办?她带着的那个老媳妇估计到时候根本不顶事儿。 可尸首现在还有点儿模样,若是时辰长了,只怕更加辨认不出,也只能如此。 守着的人里头有一个便是仵作,五短身材十分壮实,也许是职责所在,他倒是反应最快,匆匆走过来问道:“可是尸亲到了?” 尸亲你个头啊,死者都还没确定呢。 这个问题无法回答。也没人费心去答。 林慧走上前去,只见一块勉强平整出来的地上,停放着死者,看起来也还像模像样,身上穿着深蓝色的袍子,下摆揽起来系在腰间,想来是为了活动方便,脚上穿着小鹿皮靴子。 这人一看就至少是个略有身份的士人。 其实南邬城虽然还算比较大,但真正的读书人并不多,也就几百人而已。 这些人基本上都进了学,也就是在县学或书院里读书,行踪是很容易掌握的。 在大家眼中,新来的童生林辉大概算是个另类,偏偏近来又不在城里,所以也难怪会将死者联想到林辉头上去。 第六十七章 爱说话的媳妇 见林慧走近死者,那仵作连忙招呼众人将灯笼火把都拿过来。很快便有三四个衙役过了来。 这位准尸亲实在秀丽可人,大家都抢着往前凑。 赵大福紧跟在林慧身后。他已经想明白了,若真是小林神医不幸遇难,这位林姑娘岂不就成了孤女? 孤女……呃,说不定能有机会呢。自己虽然已经老大不小,孩子都满地跑了,正妻之外还有个小妾,但再来一个也不错啊。 林慧仔细检视,只见死者的头部毁损得厉害,用血肉模糊来形容都不为过。在闪烁的火把之下,看起来愈发狰狞。身上倒没有多少血迹,显然头上的是致命伤。 所有人都盯着林慧,大家多少知道些首尾,这是相依为命的兄妹俩,哥哥不幸,妹妹也太可怜了! 只是……这姑娘也太冷静了吧。 从来尸亲都是看一看,若是认出是自家亲人,不是放声大哭,便是瘫倒在地,若侥幸不是,也都是匆匆离去。 即便认不出,也都是哭哭叫叫的,更有纠缠不休,扯住衙役们要活人回来的。 那有越走越近,还动手去解死者衣裳的?! 而且那修长灵动的双手一丁点都不抖! 事出反常即为妖,衙役们反倒觉得有点儿头皮发麻。 林慧蹲身查看了一番,站起身问道:“这是在什么地方发现的?” “就在前头。”仵作指了指不远处,“看样子是从山上失足跌下来的,今日午后被砍柴的农夫发现。” “这个……是不是……?”赵大福搓着双手,犹犹豫豫地问道。 到底是不是小林神医,您给个准话啊。 “不是!”林慧答得很爽快。 在过来的路上,林慧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死者的面目必定不是十分清楚,那么要不要借此机会,让“林辉”就此死去呢? 两个身份当然有便利的地方,但也有不少麻烦,以后如何善后也很成问题。 不过林慧仔细考虑过之后,觉得不能就此顺水推舟,一则林辉的身份来之不易,日后还有用;二则如果将死者认定为林辉,那么真正的死者就可能变成失踪,这对死者和他的家人都不公平。 不是?!赵大福有点儿意外。不过看林姑娘十分肯定的样子,也没法儿跟她争辩。 回到起点,又变成无名氏了。 赵大福表示脑袋很大。 若是一看就是穷苦无依的无名氏,那倒简单了。仵作留下尸格,便可以直接烧化,或是在乱葬岗上随便埋了便是。 可光是看衣裳,就能看出这人显然不是穷人,随意处置的话,只怕后头有麻烦。 眼看月上中天,显然夜深了,赵大福也只能先送林慧回去。 林慧一路都很沉默。 她看出来了,那人根本不是失足。 失足的话,总不会连随身的物件一并消失。 而且山坡虽然有些陡,却并不是山崖。如果是失足,除了头上的致命伤,应该还有其他的撞击伤才对。 可死者除了头上,便只有手指的骨折伤。 看样子他抓住了凶手,结果被强行折断手指扳开了。 头上的伤应该是就手的石头或是锤子之类的重物所致。 凶手非常孔武有力。 死者和林辉确实身材穿着都比较相似。 这是巧合吗? 林慧不知道。 如果不是巧合,又有什么人要致林辉于死地呢? 林慧也不知道。 她忽然觉得有点儿冷。 接下来更让人心冷的是,似乎不少人都不相信林慧的说法。 天气日渐寒冷,来南邬城走动的士子几乎没有。而城中也并没有人家报失类似的人。包括赵大福在内的,不少人都认为死者很可能就是小林神医,而他妹妹出于某些原因拒绝承认。 林慧暂时没理会这些。 她在考虑谢敏嘉的邀请。 谢敏嘉的暖炉会定在三日之后。 去?还是不去? 林慧不想去,但不去总得有个理由。 “你家小姐都请了那些人啊?”林慧和颜悦色地问送帖子的媳妇,并示意小可儿给个一两的赏封。 那媳妇梳着利落的圆髻,嘴唇薄而翘,未语先笑说话很爽利:“回姑娘的话,我家姑娘请了新近才到的安邦侯世子夫人,这暖炉会也算是给世子夫人接风的了。另外还有谢家、赵家、黄家、蒋家的女眷。” 听到请了安邦侯世子夫人,还有蒋家的女眷,林慧彻底决定不去了。 “好了,我知道了。到时候若是得闲就过去。” 那媳妇却是各家走动最是机灵,听林慧如此说,便心知这位大抵是不见得会去了。 捏了捏手上的赏封,那媳妇又笑道:“还请姑娘好歹赏脸,我家姑娘总是好说。不过那安邦侯世子夫人,之前也有几家给她接风的。听说这京城里过来的果然讲究,与咱们这小地方不同,略有不周到便要发作的。” 说着那媳妇将身子向前倾了些,显得愈发恭敬,道:“前次有位商家的姑娘恰好身子有恙不曾去,世子夫人怪罪说是不放她在眼中,那姑娘家里的铺子都给砸了不说,连请客的主家都吃了挂落。奴婢们出来送帖子,府里头都再三交代,必得请到贵客才好。” 林慧笑道:“你家请了什么客人,那世子夫人又如何知道?谁去谁不去的,根本不清楚,又谈何怪罪?人家是大家出身,自然规矩大些。况且以讹传讹也是有的。” 那媳妇仿佛被噎住了,顿了一顿,放低声音道:“姑娘别不信,不是奴婢乱说,这位世子夫人与众不同。听说她每次去别人家做客,都事先让人打听明白主家的根底,请了些什么客人,才决定去不去,而且到时候她常常另有主张。还有……” 说着那媳妇好一阵犹豫,声音愈发低了些,还是继续道:“听说在京城的时候,有一回她去人家吃宴席,偏巧那次主家还请了她素来不洽的一位贵女。结果她带了一袋毛虫过去,寻机倒在那位头上,弄得很是混乱。” 说完那媳妇连忙装腔轻轻给了自己一个嘴巴,笑道:“奴婢也是听人混说的,姑娘只当笑话听罢。” 林慧心中一阵恶寒。 一袋子……毛……虫…… 那场景太美,不想也罢。 只是,这位世子夫人,自己好像已经得罪了…… 第六十八章 送礼是门学问 林慧便冲那媳妇道:“你回去告诉你们姑娘,我这阵子身子不爽。让你家姑娘赶紧将宾客名单改了,将我的名字划了去。其实你家姑娘多半儿也得了些风声,我兄长出门日久,消息不通,我心下挂念,实实是没有心绪去贵府做客的。务必请她见谅才是。” 这个借口虽说是临时想起来的,倒确实不错。 刚辨认过逝者没几天,自家兄长又没有音讯,正常人都该心中焦虑挂念,没心情去参加这类热热闹闹的什么暖炉会罢。 那媳妇又劝了几句,也只得回去了。 林慧将严固找来,交待了一番,让他负责后头几日的滑翔训练,自己要休整一下。 严固垂着眼睛,听她说完,嗯了一声。 如此简短的反应,林慧已经习以为常了。 只是严固并没有就此离去,而是抬起眼睛,很认真地看着她,看了半晌忽然道:“你哥不会有事。”停了一会儿,又加了三个字:“还有我。” 这……是安慰吧。 林慧惊讶地看着他。 严固却又垂下眼睛,脚步顿了顿,便退出去了。 林慧盯着微微晃动的门帘,出了一会儿神。 严固大概是误会了她的意思,以为她心情欠佳,所以才不去做教官。 这个误会应该不用解释。 被人安慰的感觉……蛮好。 就好像,身后有座山,可以依靠。 坚实、稳固。 原来所谓靠山,是这个意思么?林慧唇边露出了轻轻浅浅的笑意。 用过晚饭,林慧拿出纸笔,仔细地梳理了一番。看看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居然有可能给“林辉”带来杀身之祸。 虽然无法确定城外的死者就是林辉的替罪羊,但这个念头却无论如何挥之不去。 林慧总觉得暗中有人在跟自己过不去。 无论是之前攀高枝流言的飞速传播,还是近日突现的与林辉形似的死者,都仿佛是一记记重锤,从身后冲自己砸来,只是至今尚未完全砸中而已。 或许还有一些在途中? 在南邬城,最初诊治的是黄老太爷的气胸,之后是对猫毛过敏的李家少爷和面瘫的小宝儿、再往后则是不吃油的谢敏嘉、可能是痨瘵的蒋家三娘子、还有一位腿骨骨折的不知名的小小少年。 这些病案,前头三位是以林辉的身份出手。 从疗效上看,最后一名少年不知道效果,蒋家根本不用自己,其他的都可以说相当成功。 这些人没理由跟自己为难。 那么……是有人不希望自己成功? 林慧眼神闪了闪,她的目光停留在“黄”字上头。 自己会不会多想了? 无论如何,防人之心不可无。 林慧搬出了自己的防身小铁箱,开始了仔细的挑选。 这个时候也在挑选东西的,还有赵淑云。 只是她正在选看的是完全不同的东西。 作为安邦侯世子的夫人、定远侯世子的妹妹,赵淑云在南邬城得到了最高规格的礼遇。 丫鬟们正忙着将这阵子收的礼物一件件摆出来。 这是她们主子的爱好之一。 每逢有节日、生日或其他由头,能收礼的时候,赵淑云总是很忙的。 她喜欢将所有的礼物放在一起,点评比对。 这人的和那人的比。 今年的和去年的比。 给自己的和给别人的比。 京城里的勋贵,大都知道她这个习惯。 其实不光是赵淑云,她母亲定远侯夫人也有这个习惯。 所以给定远侯府送节礼,简直就是一门学问。 送得轻了当然不行,可送得十分贵重也是行不通的。 你送得太贵重了,将别人家都比下去了,那不是拉仇恨么?而且贵重的东西讲个眼缘,比如珍玩,有人喜欢琉璃,有人喜欢宝石,还有人喜欢古董,花了大价钱说不定东西不合收礼人的心思,岂不是马屁拍在马脚上? 再有,今年你恰好弄来个好的,能保证明年、后年,以后年年都能淘弄到合适的?若是明年的不如今年的好,岂不是表示不够重视? 所以大家都互相打听着,送些差不多的东西过去。这样的话,就算不喜欢,总不能将所有人都怪罪上。 对定远侯府这样的人家,也不指望能讨好,不得罪就不错了。 谁让定远侯是今上的发小呢。 可惜的是,南邬城中的缙绅大族却不怎么知道这些。礼物自然都是精心准备的,能否入世子夫人的法眼就难说了。 赵淑云指着桌上一只打开的锦盒,冷笑道:“这样的货色也好意思拿出来送人?!素娥,你查一下,这是谁家送的?让人给她家还回去!” 还回去?那不是当面打脸么? 被唤作素娥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大丫鬟,眉眼儿平常,倒生着一头好头发,又多又密梳得十分紧实,上头插着好些金钗。 如果按素娥自己的意思,最多插两根银簪子也就够了,不过夫人说,不插上这些金钗会显得夫人对身边的人不厚道,所以素娥只能把夫人历来赏的钗子统统招呼在头上。虽然这样脑袋很沉干活儿也不方便,不过总好过像上一个大丫鬟似的,被夫人连头发都烧了。 素娥看了一眼那个锦盒,里头装着一整套丹枫斋的脂粉。 面脂、口脂、胭脂、茉莉粉,都用极精巧的小瓷盒装着,另有一只十分秀美的琉璃瓶,里头也不知是头油还是花露。花钿和眉黛则装在小小的丝绢袋子里。 “这是丹枫斋的二小姐送的。”虽然收的东西不少,素娥却能做到件件心中有数。 要在赵淑云身边生存,没点儿本事儿是不成的。 素娥没再说别的,只在一旁垂手等着,若是夫人没有别的吩咐,就按照刚才的说法去做,让二门上找个小厮给送回去。 这种事儿素娥办过,还不少。 赵淑云觉得稍微有点儿意外。 丹枫斋是相当有名的脂粉铺子,在各处都有分店。就算是京城,也算得上有名的字号。 不过丹枫斋的东主却是坐镇南邬,乃是城中的大缙绅,族里也供养出了几个举子,在地方很有名望。 只是赵淑云一向用的是宫里头赏下来的御用的妆奁,自然看不上这个。 若是别人送这个扔回去也就罢了,可人家丹枫斋的小姐送过来,那就合情合理,若是挑理反而不合适了。 第六十九章 好事儿? 赵淑云想了想,给自己找了个台阶,问道:“丹枫斋的二小姐,可是那个身量不高,脸儿圆圆的姑娘,人还没到便能闻到香味儿的那个?” 素娥点点头,笑道:“夫人真是好记性,这些日子见了多少人,连奴婢都晕头晕脑的呢。只是这个陈二小姐实在香得紧,倒确实是她。” 赵淑云便道:“那姑娘看着还顺眼,罢了,既然是她送的,可怜见儿的,也是为家里头的生意着想。不用送回去了,便赏了你罢。” 素娥连忙做出惊喜莫名的模样来,连声谢赏,捧了盒子出去,又故意在门口用里头都能听见的声音,招呼别的丫鬟来看:“夫人又赏我好东西了,你们快来开开眼!这一盒子,又整齐又别致,可得要不少银子。略差点子的人家,只怕小姐都还用不上呢。” 一时众人都凑趣,做出羡慕嫉妒恨的模样来。 夫人吃的就是这一套,大家都练熟了的说。 赵淑云心中得意,顺手又拿起一件胭脂红的梅瓶赏玩。转眼便见素娥已放好了盒子,端着一碗桂圆粥并两样小菜进来,正要开口说话,却见萧世安在后头进了来,连忙改了口,道:“你没见世子爷回来了么?快去让小厨房再添几样过来。” 素娥回头一看,果然是世子爷,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垂头行了个礼,蹑脚出去了。 这位世子爷,虽说长得颜值很高,平时对下人态度也还不错,但还是离得越远越好。 等小厨房又弄了几样点心,过来送东西的人却是萧世安的贴身小厮了。 萧世安今天情绪还好,见有现成的东西,端起碗来,一口便喝了小半碗粥,又夹了两筷子酸豆角吃了,拿那筷子点了点周围的东西,道:“这是搞什么?” 赵淑云白了他一眼,娇声道:“怎么回来也不让人先过来说一声儿,也好多准备些汤水点心。” 萧世安看了她一眼,连忙将目光转向面前的粥碗,不耐道:“随便用点儿也就是了,有什么好准备的。这些东西不好好收起来,这么四下摆着到底搞什么?” “搞什么?我还能搞什么?”赵淑云说着声音渐渐高起来,冷笑道:“咱们到这山旮旯地方来,一个个人模狗样请客送礼的,我不过是摆出来看看,都是些什么货色。” 说着,指着一座紫檀木的小插屏,道:“你看看,这个插屏上头的花色。” 萧世安顺着她所指看去,只见那插屏不过两尺见方,做工十分精细,四周满刻着万字纹,中间乃是竹子,不过寥寥几株,却是结构精雅,颇有风骨,显是大家所出。 “这花色怎么了?”萧世安觉得挺好。 “怎么了?你当然不觉得如何了。”赵淑云一屁股在萧世安对面坐了下来,道:“这花色自是摆书房才合适,那里是给我的?分明是给你的。” 这是不忿气人家看重萧世安多过看重自己。 “你脑袋进水了?!”萧世安把筷子扔在桌上,冷笑道:“给我又怎么样?从来夫妻一体,人家不好直接给我送东西,借个名义从你那边儿送过来,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儿么?这也值得拿来说?再说,能想到这个的人家,万不会冷落你。不信你细细看去,必定另有一件是给你的。” 赵淑云给说得脸上难看,气呼呼站起来便要回嘴。 谁知萧世安却不理睬她了,冲门口站着的小厮青松道:“你不死进来,在门口站着干什么?” 青松手上端着热腾腾两样新出锅的点心,另有一碗*,乃是难得的东西,在门口看见世子爷夫妻俩拌嘴,进去也不是,退回去也不是,听世子爷喝骂,连忙端过去一件件摆上。 有下人在场,赵淑云也不好再说插屏的事儿,死盯了那点心两眼,怒道:“如今小厨房的人也越发不像样了,这点心和昨儿吃的可不正是一样儿的?必是她们偷懒!一次做好了,热一热又拿上来!”说着摔帘子出去,想必是去找厨娘的麻烦去了。 萧世安顿时觉得耳边清静,正好今日忙碌没正经吃午饭,热热地吃了两个小包子,直觉浑身舒泰。 见青松还在一旁侍候着,便笑道:“刚才爷心情不好,如今好了。”说着顺手摸了一角银子塞给青松:“这个拿去吃嘴罢。” 青松忙接了,笑道:“谢爷的赏。前几日听二爷说,这城里就数尚品轩的点心好吃,那猪油糕别提多香了,回头小的就去解解馋。” 萧世安笑骂道:“那里就少了你吃喝。正经买只鸡,这时节炖个锅子最合适了。” “鸡锅当然好。”说起吃的,青松还是挺在行的,“只是吃锅子必得吃酒才过瘾,只怕回头误了爷的事儿。” 说了几句闲话,见萧世安的情绪好转,青松便试探着道:“爷这几日忙得紧,跟二爷连见面儿的功夫都没了,过会子要不要请二爷过来坐坐?” 萧世安看了青松两眼,笑道:“二爷是不是有事儿想求我?他赏了你多少银子,让你帮他说话?” 青松皮着脸笑道:“银子倒是没有,不过二爷给了这个。”说着从怀里摸出的一枚玉佩给萧世安看,“赶明儿小的找人拿去做成簪子,想必也是好的。” 那玉佩是嫩黄色的,看起来十分温润,乃是长方形的一整块儿,纹饰简单大方,显然是男子用的。 萧世安心知青松一向属意府里的素梅,定是想着做成簪子送过去讨好,口中也不说穿,只道:“二爷又惹了什么祸事,这块玉他也带了有些日子了,竟也舍得给你。” 青松一边小心将玉佩收好,一边露出少许疑惑的表情,道:“小的看二爷的神情,倒好像有什么好事儿似的。” “好事儿?”萧世安笑道:“若真是好事儿,还不早就摇着尾巴过来报喜了,还用得着让你来吹风?得了,不过是块玉,看你这稀罕样儿,就留着吧,去把二爷请过来说话。” 青松听了,自是喜不自胜,一溜烟儿去了。 第七十章 二爷的如意算盘 萧世勇几乎立即就出现在了萧世安的院子里,一进门便觉得有点儿不对头。 贴着墙根儿一溜儿跪着七八个人。 领头儿那个胖乎乎的中年妇人,萧世勇是认得的,是府里头的米厨娘。这位米厨娘从大厨房的烧火丫头做起,很是肯吃苦能干活,又肯用心学,一路向上直做到老太太的小厨房的头儿。后来老太太心疼孙子,才将她指派给了萧世安。 这是暗地里克扣了买米的银子?还是烧糊了饭菜啊? 萧世勇伸进门的那只脚便有些犹豫,有点儿想缩回来。 如果可以的话,他当然不介意帮米厨娘说两句话。但是现在人已经跪在那儿了,看情形基本上是发落过了。这样的话,就算是主子错了,也没有认错的理儿。 谁让你是奴才呢。 如果主子错了,肯定也是奴才的缘故。 可如果哥哥正因为厨娘的事情不高兴,那自己会不会撞在这当口也得不了好?萧世勇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进去了。 反正哥哥这院子整天不是这个事儿就是那个事儿,几乎就没什么消停的时候。还是自个儿的事情要紧。 走在前头的青松也吃了一惊,自己去二爷院子再回来,这功夫绝对不长,怎么米大娘她们都给罚跪了? 只是到了这个地步,只好先不理这个茬了,待会儿找个人问问再说。 青松极有眼色地站在门外通禀:“二爷过来了。” 过了好半晌,没听到里面的声音,青松蹑着脚退后了两步,正打算让萧世勇先回去,正房的门却突然开了,却是赵淑云横眉立目地出了来。 赵淑云将匆匆见礼的萧世勇打量了两眼,直接将头一仰……走了。 还是后头追着跟出来的素娥挤出来个笑脸,道:“二爷快屋里坐,世子爷在里头呢。” 萧世安脸上倒看不出怒气,他正好整以暇地拿着手巾,一根根手指地擦着手。 这个赵淑云,还想上来挠人,呵呵,咱这手可不是吃素的。 看到弟弟似乎有点惴惴的样子,萧世安笑眯眯道:“没啥事儿,等你回头娶了亲就知道了。从前俩人不认得,要在一个屋里过日子,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这么说着的时候,萧世安心头忽然掠过了某个影子。 那影子非常安静,似乎总有一丝怯怯的样子,嘴角儿带着羞涩的笑容。 萧世勇对娶亲这个话题没啥兴趣,自己哥哥面前也不用客气,他坐下来扶正茶几上歪倒的茶杯,看看茶壶倒是好的,便自己倒了杯茶,一口灌了,直接开口道:“哥,借我些银子行不?” “银子?要多少?”萧世安对这个要求不算陌生。 萧世勇眨了眨眼,露出一个极灿烂的笑容:“越多越好。哥,你手上有多少?先都借我呗,要是用不上,回头就还你。” 什么意思?要是用上了,就不还了? “你又想干啥了?”萧世安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别让人坑了还帮着数钱!那怕是京城里头,最黑的赌档,也不敢讹你超过一千两;最红的头牌,有三千两也能买下来。就算弄出了人命,只要不是官身,顶顶多花个千把银子也能摆平。” 说着萧世安将手里的手巾随便一扔,问道:“你总不至于连三五千的银子都拿不出来吧。” “三五千是有。”萧世勇咕哝道:“可是,估计三五千未必弄得下来。我这不是那个啥,呃,未雨绸缪么。” “就你读的那半本书,还好意思掉什么书包,还未雨绸缪,你到底绸缪什么东西?不说明白了,银子是一角都没有。”萧世安很镇定地等着弟弟坦白交代。 这小子多半儿给什么红姑娘哄晕了头,要去当冤大头罢。 萧世勇狠狠心咬咬牙,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来。 荷包里头是油纸包。 油纸包里头……有一点点粉末。 这个包装还是从林慧那里抄袭来的。 上次得了定魂粉的小队长们,其中有一个多少有点儿心眼,将这东西偷偷留了下来,后来上供给了萧世勇。 萧世勇试过之后,觉得这东西实在是个好东西。他想起当时林慧的说法:这个是药,很贵。贵得连自己卖身都不一定够。 当决心弄到这个粉的方子之后,萧世勇很是用心的评估了一下自己的身价。 他甚至还问过自己的贴身小厮。 小厮被他这个问题吓得不轻。 二爷没病吧? 这种问题谁敢答啊…… 最终萧世勇以自己有限的走马章台的经验,觉得自己怎么也能值上万两。 红相公比红姑娘可值钱多了。 再说,自己给自己定价钱,怎么也得多定些。 定少了多掉价儿啊。 可这么一算,自个儿手上的银子就不够了。 于是,萧世勇打算将自家兄长手上的银子也借过来,准备实行砸银子策略。 听说林家兄妹都挺爱财的。 砸银子一定能成功。 现在拿出来的,就是萧世勇在那一点粉末中,留下来的一小半儿。本来是想找人辨认一下,看能不能认出主药来。可惜一气儿跑了几家药行,又找了好几位有经验的老医者,却都认不出来。 “这是定魂粉!”萧世勇献宝似的捧给萧世安看,“当真有定魂解困醒神之效!真的!哥你试试就知道了!虽然剩下这些有点儿少,应该也有效!” 萧世勇越说越激动,连忙将手上的东西放下,生怕一抖之下弄洒了。 “定什么魂!我看你是给人灌了*汤才是!”萧世安看着萧世勇小心翼翼的模样,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就这么点子破烂玩意儿,看样子就想糊弄自家弟弟好些银两! 偏生弟弟好像还真的要给这银子! 萧世安一抬手,唰啦……那么一丁点儿粉末,连带桌上的残茶剩菜,都到桌下去了。 萧世勇顾不得别的,紧跟着蹲下身去,想将东西找回来。 当然……回不来了。 “我好不容易才留下来的!”萧世勇此时也不管兄长素来的威势了,跳起身来怒视着萧世安。 这是大实话。萧世勇不止一次想将这丁儿点儿用了呢。 第七十一章 闹脾气的豆豆 赵淑云回屋的时候,地上的狼藉还没有收拾。 今儿一定是日子不对,夫人先冲小厨房开火,接着大爷二爷又对上了,院子里的丫鬟小厮媳妇婆子都敛声屏气,没得了吩咐什么也不敢动,生怕成了出气筒。 萧世安的怒火倒已经熄了,他正摸着下巴,细细的琢磨着什么。 “哎呦,”赵淑云一看乐了,“我还以为只有我不合爷的心思,想不到二爷也没得了好儿,爷这是在那个美人儿身上没得手,搁自己人这儿找别扭啊?” 萧世安没理她,抬脚出去,把青松叫了过来:“你去跟二爷身边儿的人打听打听,到底二爷是怎么回事儿?被谁糊弄了?” 青松一愣神,敢情儿这两位爷吵嚷了半天,世子爷还没整明白来龙去脉呢。他跟二爷身边的青辉倒是一向关系不错。做下人自有做下人的门道儿,二人经常互通消息,所以对萧世安的要求并不觉得为难,答应一声自去了。 赵淑云让人收拾好了残局,便在屋里没出来。萧世安乐得清静,挥挥手让小厨房的人都起来,将炖汤用的小炉子安置在院子里,煨着热热的大红袍,倒是自得其乐。 米厨娘不敢怠慢,亲自动手,又新做了八宝如意饼,给世子爷和夫人都端了去。 那如意饼做得十分精致,上头的花纹捏得如天上的云朵,舒展流畅,看着十分悦目。 萧世安拿起一个,正要往嘴里送,忽听院子后头的小园子传来惊呼之声,不知怎的闹腾起来。 院子后头有一小块儿菜地,种些应季的菜蔬,好让主子们吃个新鲜,若是有心思,也能看个野趣儿。不过如今季节不合适,那小菜园子并没种东西,也就没人照看。居然会有动静,实在奇怪得很。 赵淑云在屋里也听到了动静,三步两步走出来骂道:“你们这些贱婢,都皮痒了是不是?!连个安生日子都过不得了。谁在后头吵嚷,拖出去打!” 院子里的人等大眼儿瞪小眼儿,谁也不敢接话。 小园子那边儿却是动静越来越大,转眼便见一只雪白的长毛小狗直冲了过来。平日里负责照看这狗儿的丫鬟在后头跑,头发都颠散了,裙角儿似乎还沾上了些黄泥,看起来颇为狼狈,口中不断轻声唤那狗儿:“豆豆,豆豆……快过来。” 这只名唤豆豆的小狗,正是赵淑云养的,在后院儿有自己的小屋,并有专门的丫鬟照看。此时雪白的毛上头沾了好些黄泥,看样子后头的动静就是这小家伙整出来的了。 豆豆冲过来,倒并不咬人,只是一味地四下乱跑,一下子看见萧世安面前的矮几,便钻到那矮几下头,两只前脚抱住矮几的一只脚,咔咔地只管啃。啃了一阵子,留下好些牙印子,大概觉得无趣,重新钻出来,追着自己的尾巴又蹦又跳地撒欢儿。 这时人人都看出不对来。 豆豆平时可温顺着呢。 赵淑云看向那绞着手无奈地站在一边儿的丫鬟:“豆豆这是怎么了?” 那丫鬟一下子跪下了,碰了两下头,才带着哭音儿道:“回夫人的话,奴婢实实是不知道。豆豆今儿本来好好的,刚才吃了点儿东西,便在屋子里打盹。谁知过不多一会儿,忽然就毛躁起来,在屋里乱跑,奴婢想着许是吃多了,便打开门让它出去活动活动,谁知出了门愈发不得了,将小菜地边上的水桶都打翻了,在泥里头蹦过来跳过去的,抓都抓不住,接着……接着……就跑到前头来了。” “你给豆豆吃什么了?”赵淑云的语音儿相当的不善。 “奴婢并不敢乱给东西吃。”那丫鬟急得眼泪一对儿一对儿地往下掉,“本来小厨房给准备了小排骨,豆豆却不肯吃。后来……后来说是有些点心掉地上脏了,胖丫儿便拿过来给豆豆吃了……” 那丫鬟的声音越说越小,虽然实情如此,但话说出来,好像在将责任推诿给胖丫儿一样。 胖丫儿也在院子里呢,她倒并不像看狗丫鬟一样害怕。 主子吃剩下的给豆豆吃,这个是常例。 所以她很坦荡地表示:“就是刚才屋里捡出来的点心和小菜,奴婢见混在一处,想着说不定豆豆爱吃,便拿去给豆豆吃了。”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奴婢没有偷吃!” 连赵淑云也忍不住露出了点儿笑模样,这胖丫儿可真是的。 萧世安也笑了。 其实这不算啥大事儿,狗儿嘛,性情不定,大概吃多了,或是吃了什么不对胃口的东西,闹些小乱子,正好解闷儿。 只是笑容还没完全展开呢,就凝固在了脸上。 刚才的点心小菜……狗儿吃了兴奋莫名…… 那些点心和小菜…… 难道被下了药? 萧世安忽然想起了萧世勇珍而重之拿出来的小纸包。 这东西的效果……自己没试,难不成让这小狗儿试了? 萧世安的眉头皱了起来,盯着豆豆一个劲儿只管看。 豆豆自然不知道自己成了焦点人物,不,是成了焦点狗,只管顺着性子,足足闹腾了一个多时辰,才心满意足而不是精疲力尽地回自个儿的小屋睡去了。 看豆豆并没有不高兴的意思,赵淑云也就没发落丫鬟们,随口申饬了几句就算了。 等青松回来的时候,晚膳都摆上来了。 天色一晚,便感觉到凉意。萧世安自然不会在院子里吃饭。赵淑云见他回来,有心刺儿两句,看他脸色不对路,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出声儿。 只是还没吃两口,萧世安一眼瞄见青松的影子在门口闪了闪,又不见了。登时放下筷子,喝道:“你个小崽子往那里乱钻,快点儿过来回话!” 青松忙忙进来,垂手请了安,陪笑道:“也不是什么要紧话,不敢打扰世子爷和夫人用膳。” “要紧不要紧的,这不是你想的事儿。”萧世安看了赵淑云一眼,毕竟不想在这个女人面前说起自家弟弟。随手点了两三个菜,吩咐厨房的人搬到书房去。 看着丈夫的背影和屁颠屁颠跟着的青松,赵淑云的眼神暗了下来,对身后的素娥冷笑道:“哼,还掖着藏着的!你想想法子,弄清楚青松刚才干什么去了。” 第七十二章 好多……人 林慧连着几天都没去燕晗山,只闷在屋子里,赶着画了好些图样,回头便交给严固,让他想法子弄出来。 有个得力的助手真是让人舒服啊。 难怪有个说法叫甩手掌柜的。 只是这些图样实在特殊怪异,即便严固这么个冷人儿,也免不了露出好奇的神情。 林慧倒没打算瞒着他,打算等东西做好了,便教给严固使用。 一个人再厉害,也比不上背靠背的两个人。 战术这东西,林慧兴趣缺缺,不过基本的常识还是懂那么点儿的。 这一天傍晚,严固回来的时候,神情十分严肃。 看门的马婆子比他的神情还要紧张,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林慧禀告:“姑娘,有好些人跟着严师傅回来了。” 严固只说了两个字:“谢超。” 谢超,林慧想了想,还记得这个人,毕竟她只卸下过一个人的胳膊,也只见过一个独眼龙。 他来干嘛?还带着好些人? 林慧在家里当然不会穿着见客的衣裳,她赶紧换了一身像样点儿的,又问严固:“前几天让你安排做的东西,做得了么?” 严固点了点头。 他安顿给两家相熟的铺子分别各做一半儿,如此便没有一家能全部拿到图样。其实昨天便做好了,只是严固想自己研究一下,到底这些古怪的东西能有什么用,所以在手里留了一日。 当然什么也没研究出来。 林慧对做出来的东西相当满意,这个时代的冶金果然不是盖的,工艺看起来十分精良,堪比德国造啊。 严固眼睁睁看着那好几件东西,在姑娘纤长的手指之中,嘁哩喀喳……变成了一件。 只是这一件东西,自己还是不认识。 林慧将新装配好的手枪掖在就手的地方,又用衣裳盖住。 这样心里安定了许多。 图样当然是从前男友那里看来的。林慧一向记性不错,而且男友对这东西的热忱实在厉害,整天拉着她解说。不管什么东西,看上好几十遍,总会记得差不离的。 想不到还有能用上的一天。 谢超是一个人进来的。 这让林慧心里更加安定了。 如果有歹意,当然是一哄而上了。 谢超的态度很恭敬,语气也很谦卑:“小的找了些人过来,请林姑娘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合适的?什么合适的?合适什么的? 林慧简直莫名其妙。 谢超也不是笨蛋,看到林慧神色疑惑,心知人家早就忘记了,只得自己低声提醒道:“就是合适换眼之人。” 噢,这个啊。 林慧想起来了,自己曾经随口提过一次,说谢超的眼睛只是最外面一层被石灰炙坏了,若是有合适的好眼睛,可以换上治好。 难道外头来的那么些人,都是……呃,愿意换眼的? 这不科学啊。 谢超人缘儿再好,也不可能有大把的人愿意放弃自己的好眼吧。 林慧迟疑地跟着谢超出门看了一眼。 果然……好多人。 外头总有大约四五十人,都是青年男子。看相貌似乎是外族人,一个个都是大饼脸,眼睛小且细,脚上还带着铁链,似乎怕他们跑了。 这些人见宅子里的人出来,不知是不是事先得了吩咐,呼啦啦都跪了下来。 林慧立马退后两步,寒着脸吩咐马婆子:“关门。” 谢超差点儿给关在外头。 “这么多人,每一个合适的吗?”谢超显得有些失望。 “当然不合适了!”林慧简直郁闷莫名,“活人都不行!” 谢超唯一的眼睛亮了:“哦?原来是要死人的啊!姑娘你早说啊,这死人还不多得是嘛。” 林慧恨不得踢他两脚,“若是死得久了,也是不成的。必须在一个时辰之内。” 呃,谢超蔫了一下,这样儿就有点儿难度了。 “听姑娘的意思,必得新鲜才是,如此说来,用活人的岂不是更好?”谢超并不死心。 “难道这些人都自愿吗?!”林慧的声音尖利起来,带上了质问。 “自愿啊。”谢超答得干脆:“这些人都是前一阵子抓到的俘虏,现在做修城墙的苦力。我答应他们,若是被选中,之后就放走,所以都踊跃着呢,不然过了年一开仗,他们全都是死路一条。” 这个林慧倒是知道,按战时的惯例,抓到对方的俘虏,下次开仗都逼着在最前面冲上去。若是对方见到前头的是自己人,稍一手软,就可能被冲开缺口,所以只能咬着牙将这些几乎手无寸铁的“敌军”干掉。 而这些人若是胆敢倒戈,同样没有活路,因为根本就没有“戈”可以倒,人家让你上去做肉盾,谁给你武器啊。最终能活下来的,百不存一。 林慧长吸了一口气,沉默了好半晌,还是回绝道:“这样也不行。活人我下不去手!再说,这些人都是军士么?” 谢超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答道:“不是。”随后又赶紧补充道:“他们都是羯山人,这个绝不会错,一看就知道的。只是有的是有编制的军士,有的是被协裹做苦力的边民。” “这样吧,”林慧决定给谢超指条路:“你还不如请谢老大去找府衙,找找关系弄个人。这南邬城总有待决的死囚吧,找个跟你年纪差不多的,许他家人些银两,再许他本人可以好吃好喝。嗯,这人吃好喝好身体好了,自然眼睛也好些,成功的机会也大些。这是两边儿得利的安排。如此待他被处决,马上……取材便是了。” 谢超听说,呵呵笑起来,道:“姑娘这主意大好,那里需要给什么银两,只要有好吃好喝不拷打,那些贼囚的还不得抢啊!” 说完谢超便急急往外走,想必是要去找谢信哲。 “等等。”林慧把他叫住:“你打算怎么付诊费呢?” 诊……费…… 谢超涨红了脸,好半晌才答道:“听说小林神医的规矩是,嗯,那个,可以不付诊金……” 他的声音不自觉的越来越小。 五尺高的汉子,自己开口说要不给钱,实在有点不好意思。 第七十三章 拆装 林慧忍不住笑了,谢超果然是个实诚人。 “那是我哥的规矩。”规矩总是规矩,还是要强调一下的。林慧笑道:“其实是给贫苦之人所设,而且这规矩还有下文啊,就是可一而不可再,以后就不能再过来寻医了。难道谢小队真的要选这样儿么?” 谢超脸上的红色渐渐退了些,苦笑道:“听说林家的诊金要一百两,这还是平常诊病的价钱。若是给某治眼睛这样的麻烦,只怕五百两都挡不住,实在是给不起啊。” 林慧不忍心再逗他了,用手指了指门外,笑道:“这样吧,你刚才也说了,这里头有好些都是协裹的边民。如今我这里也需要人手,不如你从中甄选一下,遣二十个边民过来给我做工,算是林家的人,充作诊费如何?” “真的?!”谢超几乎要跳起来。 其实两军开战,军纪这回事儿,不可能把得太死,而且这边儿也缺少青壮干活,有时军士们就顺路将边境的羯山土著直接捉过来,一般士官们也都睁只眼闭只眼。 多一个羯山苦力,就少一个本地壮丁。 自己人何必难为自己人呢。 这些人若当真拿去卖,其实也卖不上价儿。 一方面是不信任外族人,另外这种半路买来的青壮,很可能成为祸乱的根源,一般的人家根本不敢买。 世家大族自有自己的家生子。 而南邬这一带也没什么矿山之类的活计。 所以买主实在有限。 若是二十个羯山边民就能冲抵诊金,那简直差不多是白给啊。 “我这就回去选人!保证给贵府选最老实本分肯干活的过来!”谢超兴冲冲地告辞走了。 林慧倒有些苦恼。 她一时觉得这些羯山人可怜,又不希望谢超选不付诊金这种方式折了自尊,临时想了这么个折衷的法子。 可这么多男子,如何安置却也麻烦得很。 好在外院还有不少空屋子,住下来倒不成问题。 不过是多费些粮食,等战事结束,让这些人回乡就是。 林慧安慰了自己一番。 往屋里走的时候,她感到了熟悉的尾随感。 回头一看,果然,严固在身后跟着呢。 严固的目光盯在她身上。 并不是什么敏感部位。 林慧顺着他的目光摸了摸,硬硬的。 噢,原来他对这个有兴趣。 难怪么。 林慧招招手,让他进屋说话。 腰里的短枪其实让人感觉有那么点儿别扭,林慧对武器这东西并没有大的兴趣,除非真的要用。 这里没有什么烤漆工艺之类,金属表面只是打磨得十分光滑,看起来乌压压相当低调。 严固的目光非常明亮。 他应该大概能猜到这东西是防身用的,却又不明白具体的用法,所以十分感兴趣。看来男女大不同啊。 林慧伸出手去,三下两下就拆解了,然后放慢速度,又拆装了两遍。随后便示意严固试试。 严固没客气,不过上手并没有一次成功。虽然前面两件都对了,可后头的就合不上了。 林慧轻声指点:“这里要用力些。放心,这些都是金属的,不会弄坏。” “金属?什么是金属?这些不都是铁的么?一点儿金子都没有的啊。”严固奇怪地看着她。 呃,好吧,只是随口说而已。林慧挥挥手:“那就是铁做的好了,也是弄不坏的,你好好看着,等下再试试。” 林慧又示范了两遍。 这次严固成功了。 “这个是枪,可以用来射击。”林慧将这东西的名字告诉他。 “枪?”严固的表情好像林慧是外星来的。 枪这东西,难道不是应该有锋利的枪尖和长长的枪杆么?这个能拿上手上怪模怪样的东西,哪儿有什么地方像是枪啊。 林慧只觉得满头黑线,只好改口道:“呃,这个是手枪,就是拿在手里的枪。”忽然灵机一动,又道:“也可以称作火枪,嗯……就跟点焰火差不多。” 这样说就对了,火枪。 严固掂了掂手上的火枪,发现枪把还蛮顺手的。 砰! 这声音好响! 哇……靠! 林慧一下子从凳子上跳起来,捂着耳朵退了好几步。 幸好严固其实不懂瞄准,加上击发的后坐力,这枚子弹斜向上射进了房梁。 你小子再端平点儿,咱大概就得再穿一次了。 而且不保成功。 林慧气恼地瞪着严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严固自己也给吓了一大跳,好歹没将手上的东西扔了,但目光中还是透出些惊色来。 院子里的人探头探脑地看过来,不知道屋里这声响是怎么回事儿。 毕竟是孤身男女,为了表示避嫌,虽然屋子里只有林慧和严固二人,但屋门却是大开的。 小凤仙匆匆赶了过来,头上的钗子掉了也没理会:“姑娘这里可怎么了?”说着吸了吸鼻子,这屋里看起来还算正常,就是有股子烟火味儿。 严固见有人来了,下意识地将手背到了身后。林慧也缓过神儿来,勉强笑道:“没什么,前两日在街角见到一枚炮仗,小可儿顺手捡了扔在角落里头,刚才不知怎的忽然爆了。” 林慧暗暗为无辜被牵扯的小可儿说了声抱歉。 没法子,总不能说姑娘我自己捡的吧,实在说不通啊。 时近年关,街上的杂货铺早已将各色炮仗焰火都摆了出来,各家院子里也常有忍不住手的半大小子偷偷点上一两枚,所以这个说法儿勉强还算说得过去。 小凤仙见林慧脸色青白,而且一副显然不愿说起这事儿的样子,只当她吓着了,便笑笑道:“姑娘没事儿就好,我去让厨房弄碗宁神汤来,热热的喝了才好。”说着便退出去了。 林慧若有所思地看着小凤仙袅娜的背影。这个女子可真是伶俐。 严固在一旁偷眼儿看着面前的女子。刚才突然那么一下子脆响,肯定吓坏了吧。 若是换了别的普通工匠,大概会赶紧点头哈腰甚至跪下来道歉。 严固不会这么做,但不代表他不觉得歉疚。 林慧将视线从小凤仙身上收回来,转向严固。 第七十四章 乾坤大挪移 严固正看着房梁。 被击中的地方并不明显,只是一个小小的黑洞,洞口略有炙黑的痕迹。 能用来做房梁的木料大都不错,粗而长,坚固耐用。 这块料如今被击穿了。弹头穿过木头力竭掉在了地上。 如果是打中了人…… 严固垂下眼帘,旋又抬起,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炙热:“林姑娘,这个……火枪,很厉害啊。能不能……” “能不能让人多打造几把?”林慧替他说完了下半句。 “嘿嘿。”严固搓着手,露出了好几颗牙齿。 林慧忽然想了起来,咦?这位不是惜语如金不苟言笑的么?怎么今天好像挺正常? 难不成从前都是伪装?怕说多了露出某**脚? 疑问在心底打个转,林慧也就不理会了。 谁没有秘密呢,反正这样挺好。 “我教给你拆装的法子,就是想让你也能用。”林慧并不掩饰自己的目的,“如今咱们和谢信哲搅在一起,难保没有羯山的奸细得了风声,还是要时时自保。” 其实现在这火枪在林慧眼中实在是粗制滥造,什么膛线啊,连发啊,统统没有,好在现在有免费的壮丁可用了。 堂而皇之地将若干理念灌输给了严固之后,林慧十分高兴地送客了。 严固回到自己的屋子里,继续拆装了无数次,即使闭着眼睛也能飞速完成。在不断的拆装中,每一个部件仿佛都变得灵动而具体,让人从心里感到一阵阵兴奋。 揣摩了很久之后,严固才想起了一个问题:这种事情,好像不是闺阁女子应该通晓的,不应该是做哥哥的林辉更明白才对么? 小红半夜睡得迷迷糊糊往窗外望去,严大哥的窗子还透着亮儿。 总有四更了吧。 今儿严大哥不知和姑娘说些什么,弄出一声响动不说,后来回屋就栓死了门,连晚饭端过去都没开。 这是不是就是废寝忘食啊。 严固和姑娘……小红在榻上坐起来,披着袄子发了好半晌呆,才闷闷地重新睡了。 天亮不久,姑娘起身用了早点就出门走了。 按姑娘临行前的交代,说是既然哥哥久出未归,这里毕竟住着不甚方便,还是先回住惯了的旧宅去。 姑娘走的时候,小红特意留意着严固的屋门。 屋门闭得紧紧的,连窗户都拉着帘子。 小凤仙倒很是挽留了一番,看得出来,她确实是真心实意的。有小姑在宅子里,总觉得生气勃勃,时不时捣弄点儿花样儿来,让人能觉得自己还活着。若是小姑也走了,这宅子便连个正经的主子都没有了,仿佛都不过是在按部就班地行进着,没个主心骨儿。 让大家都意想不到的是,姑娘早上刚走,下午公子就回来了。 这可真是……不知道算是巧还是不巧了。 好在都还在一个城里头,兄妹见面还方便得很。 公子回来了,院子里所有的人都忙碌起来。 小红和牡丹很自觉地先放下手里的活计,过来帮忙收拾屋子。 厨娘看了看天上的日头,估计牛屠户还没收摊子,赶紧摘下围裙匆匆出去采买了。 小凤仙带着苗苗安静地站在自己屋子门口,既表示迎接的意思,也想着看公子要不要招呼自己过去服侍。 可惜林公子对貌美如花亭亭玉立的小凤仙视而不见,倒让珠圆玉润风风火火的牡丹去安排晚饭。 小凤仙暗暗叹息了一声,自己走过去,给公子装了碗饭,见公子并没有拒绝,便轻轻巧巧地立在桌边儿,一边儿拿着长筷子布菜,一边儿将公子不在这些日子的事情,捡重要的说了几件。 公子大概饿了,只管不停口的吃,间或嗯嗯两声,表示听到了,却根本不怎么抬头看过来。 小凤仙有点儿伤心。 怎么就这么不招人待见呢? 林慧可不敢跟小凤仙对眼神儿,非露馅儿不可! 好不容易将小凤仙应付走了,林慧觉得某位先哲说得话,真是再对不过了。 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后续的谎言去弥补。 何况自己这个谎,简直堪称弥天大谎。平白多了一个男子身份,维持起来实在堪称尽在不言中啊。 乾坤大挪移这种功夫真心好难练的说。 不过换成林辉镇宅,有些事情倒是好办了不少。 比如,对于死缠乱打非要买定魂粉配方的萧世勇,就可以一言以蔽之:不知道。 萧世勇只觉得两边太阳穴青筋暴跳,浑身都不得劲儿。 在大哥那里吃了瘪,萧世勇狠狠心,去找了谢信哲。如今说不得了,弄到手只好分谢家一份儿了。 谢信哲对此倒比萧世安开明得多,而且他也见识过定魂粉的效果,对于高价买入不是十分抗拒,只是对萧世勇的估价不甚认同。 滑翔技术也就是五千两,定魂粉还能超过这个去? 不过暂借点儿银子还是可以的。 论银子,有足够的银子砸过去。 论权势,萧家加上谢家,别说普普通通的姑娘,就是宗室勋贵,没有说得过去的理由,也是不敢得罪的。 所以萧世勇志在必得地来了。 可是,林姑娘却走了。 小林神医表示,自己根本不知道定魂粉这码事儿,更谈不上配方了。 若是换了别人,萧世勇大概早就大耳刮子过去了。 这京城第一纨绔是白叫的吗? 只是,这林家兄妹,总是让人有些奇奇怪怪的感觉。有个云山雾罩的九玄真人师傅不说,时不时整出些东西来,也都是新奇又好用,让人颇有世外高人之感。 再者,虽然小林神医看起来文文弱弱,可感觉若真的要对付他,也许不一定能讨得了好。 脑袋上似乎总有某种若有若无的危险感觉。 萧世勇虽然纨绔,并不表示他是傻瓜。 两个人四只眼,互瞪了半晌之后,萧世勇大度地表示:“算了,你妹妹的事情,也不好非要你拿出来。今日谢家开暖炉会,跟我一道去坐坐吧。” 这……哪儿跟哪儿啊!林慧表示莫名其妙,暖炉会不是谢敏嘉在内宅办的,招呼世子夫人赵淑云和南邬城的高层女眷的么? 男人过去凑什么热闹?! 第七十五章 滚地果子 不过萧世勇才不理会小林神医的表情呢,自己没有当场发飙已经给足了面子,敢不跟着自己走,那绝对是给脸不要脸! 林慧瞄了瞄萧世勇的脸,决定还是过去再说,见一步走一步好了。就算进内宅,萧世勇不怕,谢敏嘉不在意,自己还担心不成? 青春期的小屁孩,就像秋天的风,捉摸不定。 人家有安邦侯这正牌硬气老爹罩着,多少总得哄着点儿。 看着自家公子几乎被生拉硬拽地弄上了萧家的马车,连个跟着的人都没来得及带,老周和自个儿媳妇对看了一眼,却都没有把想法说出来,各自忙去了。 在马车上,萧世勇还是略为说了几句。林慧才明白过来,原来谢家的暖炉会固然以内宅为主,但外院也请了几家亲近的好友,招呼安邦侯世子,也就是萧世勇的大哥,自己的便宜前夫,萧世安。 这简直比直入内宅还让人难受。 林慧的瞳孔瞬间放大。 之前虽然想好了,既然同在南邬城,又都与谢信哲有些瓜葛,只怕碰面是迟早的事情,可并没想到是如此的仓促,而且自己还是男装! 早知道,还不如将定魂粉卖给萧世勇算了。 最多将制法变动一番,让他做不出来,先糊弄糊弄再说。 如今可怎么办? 萧世勇可不管小林神医表情变幻,只管长驱直入进了谢府。 这府里头只有谢信哲和谢敏嘉两兄妹居住,地方极其宽敞。 将小林神医撇在偏厅,萧世勇自己先去找兄长和谢信哲商量去了。 一定要想法子将定魂粉的方子榨出来。 林慧坐在偏厅上,四下打量,这地方的风格和谢府别的地方一样。 都是乏善可陈。 不说四壁空空也差不离,墙上挂着几样装饰,不是常见的对联字画,竟是几根长枪短戟,倒像练武厅多些,显然家主的心思根本不在宅子上。 枯坐了半晌,并没人过来招呼,正当林慧偷偷盘算是不是自己溜走的时候,有人来了。 来的是个十七八岁的丫鬟,模样也不过中等,穿得十分体面,头上明晃晃插着好些金钗。 若不是知道这里只有谢敏嘉一个主子,别家的夫人小姐也不可能一个人乱走,说不定还会将这丫鬟当成主子呢。 那丫鬟手上捧着一碟果子,鲜艳欲滴,在这时节相当的少见。 这是……招待自己的? 林慧疑惑地看着这个忽然冒出来的丫鬟。 一般大家的丫鬟,大都七八岁,顶多十岁入府,待到十七八,便是名符其实的“大”丫鬟了,基本上都该配人,变成媳妇了。 可这位丫鬟好像初次当差似的,非常紧张,脸皮绷得好像冻住了,两只眼时高时低不知往哪儿看好,手里抖得那几只果子骨碌碌直弹动。 咚! 声音不算大。 终于有一只果子表示无法接受,从盘中滚到了地上。 还一直滚到了林慧的脚边儿。 这个招待的法子可真是特别啊。 林慧眨了眨眼,觉得这丫鬟也挺可怜的,害怕成这个样子,相必谢家规矩大,出错定会受罚的。 一念及此,林慧低头去捡那果子。 偏巧那丫鬟见果子掉了,也忙忙地过来捡。 二人差点儿撞在一起。 林慧连忙直起腰,接着就发现……地上的果子更多了。 这丫鬟虽然捡到了最初的那枚果子,可看着手上空空的盘子,几乎要哭出来了。 这也太失礼了。 林慧正打算安慰她两句,外头忽然传来了动静。 好几个人联袂而来。 “这是怎么回事?”问话的是谢信哲。 这是他家里,作为主家,当然应该首先过问。 只是这个丫鬟他也不认得就是了。 “奴婢素娥,”那丫鬟连忙跪下了,抖抖索索道:“跟着我家夫人过来的……” 原来是外来的,谢信哲愈发放缓了声调:“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原是夫人要吃新鲜果子,这里……一时赶不及拿过来,夫人便让奴婢到车上去取。” 这是客气的说法,其实就是说,贵府没有新鲜果子,只好去拿自家的了。 素娥的声音渐渐稳定下来,继续道:“都是奴婢驽钝,取了果子却找不到回去的路了,正行至此间,忽听这位公子呼唤,说是无人招呼,口渴了要奴婢手上的果子。这果子是我家夫人要的,奴婢不敢擅专。” 声音越来越小,渐渐住了口。 “不给就不给,怎么还弄得满地都是?”谢信哲背后的萧世勇问道。 这个丫鬟他认识,是自家嫂子身边的嘛。 “这个,这个……”素娥忽然满面通红,声如蚊蝇地说道:“奴婢不肯给,这位公子就用强,还摸奴婢身上……” 言下之意,眼前之人乃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其实是要调戏人家的说。 林慧只听得目瞪口呆。 所谓空口说白话凭空攀扯,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可干这种活儿的,怎么也该是个漂亮丫鬟才说得过去啊。 这么个中等货色,就出来晃了? 什么样儿的色中饿鬼,才会在别人家里,见到个混进人堆都找不到的丫鬟,就连随时会有人来都顾不得了,着急忙慌地上下其手啊? 这手法也太……粗糙了。 林慧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一时想不明白,随即抬眼看看周围都有些什么人。 她对上了一双带着疑惑和探究的眼睛。 萧世安。 这可真不是遇见的好时候。 林慧心思电转,难道萧世勇搬出老哥出马,这拙劣的猥亵戏码就是萧世安导演的? 不像啊,这货可没这么差劲儿。 萧世安身后是黄厚东。 说起来,也有些日子没见到黄厚东了。这小子看起来没什么大变化,只是仿佛瘦了些。 “你这话不对吧。”萧世勇皱着眉头训斥道:“小林神医是我请过来的客人,让你服侍是你的福气,不好生侍候着,乱扯什么闲篇儿!” 萧世安看了地上跪着的素娥一眼,自然认得这是自家院子里的。赵淑云带过来的人很多,但能近身服侍的很少。有数的几个萧世安还是知道的。 这是整哪一出?萧世安眉头皱了起来。 第七十六章 摸一把再说 素娥看起来颇有两分狼狈,大概是低头捡拾果子的缘故,头发散了两绺,一绺贴在额上,一绺飘在脸颊旁边儿,衣裳虽然看着还整齐,却似乎不怎么服帖似的。 她并没有回答萧世勇的责问,只是将头垂得更低些,一副听天由命的模样。 黄厚东跨前一步,他和小林神医打过的交道不算少,对这个丫鬟的话,一丁点儿都不信。 小凤仙可是自己亲自买了送过去的,这样的美人儿放在宅子里头,用得着调戏素娥这样的丫鬟吗? “你在这里胡乱攀扯,到底意欲何为?!”黄厚东的质问和萧世勇的话显然不是同一个重点。 素娥依旧不说话,飞快地瞟了一眼萧世安,依旧垂下头去。 场面忽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大家都回过味儿来,既然这丫鬟是跟着世子夫人过来的,那么夫妻一体,就得算是萧世安这边儿的人。 不看僧面看佛面。 今日谢家的主客就是安邦侯世子夫妇,万没有此时对客人的随身丫鬟兴师问罪的道理。 万一这丫鬟说的是真的呢? 大家都是男人。一时兴起这回事儿还当真难说得紧。 萧世安盯着眼前的所谓小林神医,心中却是颇有些震动。 之前谢信哲说起林慧,自然也提到她医术高明的同胞哥哥,当时自己听了反而觉得放下了心中疑虑,既然这位林慧姑娘还有个龙凤胎的哥哥,那么自然不会是自己曾经以为的那位“林慧”了。林慧这名字如此普通,重名也很正常。 后来几次在燕晗山都没有碰到林慧,萧世安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反正不是自己想到的人,那么也就无所谓了。直到豆豆闹腾起来,这位神通广大的林姑娘才重新回到萧世安的关注范围。 那么一丁点儿都能让狗狗激动莫名,萧世安对定魂粉的兴趣自然提了起来。而且据青松打听到的消息,二爷前几日也曾经有过振奋之举,让院子里的人很是担心了许久。 一旦萧世安对一件事产生了兴趣,自然要仔细地研究一番。所以对林家兄妹在南邬城的事迹多少都是知道的。萧世勇偷偷去找谢信哲筹了银子打算去买配方的事情,当然也瞒不过去。 萧世安抱着的是暗暗纵容的心思。 当真买到了,只要不是价钱太离谱,到时候就直接分一杯羹就是,最多折些银子补给弟弟。 若是这位林姑娘胃口太大,那自己也有的是法子让她拿着烫手,吃着烫嘴,就算硬吞进去了,也必定还得吐出来。 谁知这个弟弟比自己想的还没用,被人家兄长出面推挡了几句,就偃旗息鼓没法子了,只能拉着人过来搬兵了。 萧世安原本是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只是谢信哲和黄厚东听说小林神医回来了,倒是十分高兴。 林姑娘虽然大方,毕竟是个姑娘家。打交道的话,还是男子方便。 四人过来一看,却是如今这莫名其妙的情形。 萧世安觉得更加的莫名其妙。 眼前这所谓的林姑娘的兄长,兄什么长啊,明明就是林慧啊啊啊……也就是自己已经“故去”的前妻…… 不得不说,先入为主这个事情,影响是非常大的。 别的人都是先见到男装的林慧,第一次被瞒天过海,之后自然就顺理成章地认可林辉和林慧是两兄妹,只是因为龙凤胎的缘故,所以非常相像而已。 而萧世安第一次见到的是林慧的背影,心里先存了个疑问,虽然之后暂时打消了,但见到“林辉”,那里还会看不出端倪呢? 毕竟,他曾经对这个女子,是如此的熟悉。 可是,这……这位……还是称作林姑娘吧,什么时候懂得医术了?又怎么会懂得滑翔?还会制什么定魂粉? 画风明显不对啊。 从前的女子,眼前的男人,明明是同一个人,可又分明有所不同。 萧世安觉得自己快要精神错乱了,他慢吞吞地从袖子里扯出一条帕子,好像眼睛忽然被什么东西迷了一样,开始细细地擦眼睛。 谢信哲将萧世安的举动解读为护犊子。 若是有心发落这丫鬟,那就会直接出言训斥,或是提出处理的法子。 既然没发话,也就等于认可这丫鬟的说法儿了。 黄厚东还想说话,可他既不是主家,也不是丫鬟的主子,也不是当事人,似乎还真没什么可说的。 萧世勇望了望大哥,又看了看小林神医,再瞅瞅地上跪着的素娥,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林慧倒是回过味儿来了。 多大点儿事儿! 就算是真的又能如何? 客人看上个丫鬟。 这简直是每天都在各大宅门上演的众多戏码之一嘛。 没出人命,连受伤都谈不上。 强迫?生而不平等的悲哀就在于,做奴婢的,连反抗的理由都没有,所以也就没有强迫一说。 而这样的事儿,后续的剧情也就那么几种,要么认定客人是情种,将丫鬟送给客人;要么认定丫鬟是狐狸精,打骂一番了事;若是上述两种都不行,就大家打个哈哈,当这事儿没发生过。 一旦想清楚了,林慧便知道该如何做了。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林慧忽然展开了笑容。只是这笑容,在不同的人眼中,看出了不同的意思。 谢信哲等人只觉得小林神医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居然既无被揭穿的狼狈,也没有着急忙慌地辩解,居然还能笑得出来,也算是镇定功夫不错了。 萧世安却觉得这笑容简直是赤/裸/裸地嘲笑,仿佛对这次不期而遇的小插曲的讽刺。 而在素娥眼中,这笑容在自己面前愈来愈大,愈来愈近,接着不顾自己的闪避,又有一只素白纤长的手出现在这笑容与自己之间。 那只手在自己的下巴上轻柔地摸了一把,接着就消失了。 素娥只觉得下巴一片凉凉的感觉,和心里的感觉一样,浑身像是被这凉意冻僵了,竟然一动也动不得。 林慧收回了手,嗯,这丫鬟虽然模样一般,皮肤倒是真不错,滑滑的说。 “我就喜欢这种肌肤如缎的女子。”林慧听见自己的声音说道。 第七十七章 生气的夫人 就喜欢……这种……肌肤如缎的……女子…… 黄厚东觉得十分好笑,他当然看出小林神医故作夸张的姿态,还用如此轻佻的语气说出如此轻佻的话,显然是故意用这样的方式来表示:要冤枉我?好啊,我认了还不成么? 看不出一向沉稳的林辉还有这么一手儿啊。 谢信哲索性退后了两步。 事情越来越麻烦,还是离得远些算了。谢家在京城也是大族,各色千奇百怪的事情层出不穷,客人和丫鬟的纠葛简直就是小儿科。虽然没亲自处理过,这样的“肥猪走”还是见过不少的。 可是这丫鬟并不是自家的,那就该让人家的正牌主子处理比较合适。 萧世勇倒是愈发来了兴致,凑在萧世安身后,一个劲儿地看大哥的表情。对他来说,这种带点儿桃色的事件最有趣儿了。 素娥脸色惨白,只觉得虽然竭力吸气,却还是胸中憋闷,两眼发黑。 从前听干妈赵嬷嬷说什么刀俎啊,鱼肉什么的,只是当话本故事听个热闹。如今却忽然想起当时的情形。 还是个小姑娘的自己问道:“这文绉绉的话是什么意思?” 赵嬷嬷肥圆的脸笑得皱起来,答道:“就是说像是案板上的鱼,等着挨宰啦!前儿你跟我学蒸鱼,没见那鱼儿搁上了案板,只管张着嘴拍尾巴,顶什么用?!” 案板上的鱼。 素娥激灵了一下,赶紧跪爬了几步,冲萧世安磕了个头,哀求道:“世子爷!奴婢、奴婢还要去给夫人送果子。” 在内院当了差不多十年的差,素娥还是知道些长短的。本来的盘算再也休提,如今是当没事儿发生轻轻放过,还是将自己送给这位林公子,都不过是世子爷一句话的事儿。 提起夫人,就是希望世子爷能看在自己是夫人贴身服侍丫鬟的份儿上,放自己一马。 萧世安看着素娥,就想起赵淑云来。今儿这乱七八糟不着调的事儿必定是这个蠢妇整出来的。 让你乱来,弄个偷鸡不着蚀把米。 正要开口呢,门外过来一个丫鬟,正是这次跟着赵淑云过来的另一个大丫鬟素琴。 素琴当然也是长相一般,好在有个挺翘的鼻子,颊上几颗雀斑,看起来有两分俏皮,倒是不招人烦。此时大大方方对主子们行了个礼,笑道:“给世子爷、谢公子、黄公子、二爷、林公子请安!素娥出来这半日,夫人等得烦了,让奴婢过来寻她,想不到原是这边儿有事儿。不知还用不用她,也好让她跟我回去回话。” 她声音清脆,唧唧呱呱一通说下来,听着倒是顺耳。只是对地上的果子和跪着的素娥视而不见,发生什么事儿更是只字不问,只说让素娥回去,显见是个机灵的。 萧世安皱着眉头,原本想顺手将素娥送给林慧算了,让赵淑云少个身边人得个教训,别事事乱插手,偏生手法又差劲! 可既然这丫鬟过来找人了,当着谢黄二人,总要维持一下体面,一念及此,便挥了挥手,道:“既然夫人离不得你,那就赶快回去吧。” 素娥得了这一句,赶紧磕了个头,顾不得腿膝酸软,跟着素琴匆匆走了。 素琴和素娥从小儿一块长大的,见她狼狈,连忙伸手搀住,低声道:“素娥姐,怎的弄成这样?回头见了夫人可怎么说?” 素娥回头看看,见已是转过一道花墙,那边儿看不见了,哎呦一声,往旁边儿走了两步,在荷花池旁的石头上坐了下来。一边儿伸手揉腿,一边儿想着主意。 “夫人可生气了?”素娥问素琴道。 “心里大概有些气着了,不过当着人还不怎么显。”素琴也是赵淑云身边儿的老人儿了,对这位的脾性颇为了解。“你这到底怎么回事儿,拿个果子怎么弄到几位爷面前去了?” “别提了,总是我一时想岔了。回头我自去与夫人分说。夫人对咱们几个从定远侯府带过来的,总还有几分情分,只要离了这里,回头就好说了。”素娥说着站了起来,好在跪的时候不算长,揉捏一番,说话的功夫也便好了。 赵淑云正在和几位南邬城的大家女眷说话。准确地说,是那几位女眷在说,赵淑云显然相当不专心的在听。 见到素娥跟着素琴两手空空的回来,赵淑云的眼中闪过一丝怒气。 这死丫头,让她拿的果子呢? 不对,神色也不对头。这么老半天,肯定有事情! 她站起身来,连客气话也懒得说,直接打断正在说话的一位姑娘,对一旁的谢敏嘉道:“坐了这好半晌,身子乏了,等我歇歇再过来罢。” 谢敏嘉忙笑道:“可不是,今日人多,定是闹得慌。早上也必定是起的早了,且到我屋子里略躺躺,夫人别嫌我那里乱就是。” 说着便亲自引着赵淑云到自己的屋子里安顿。 素娥素琴两个自是跟着。 见谢敏嘉出去招呼别的客人去了,赵淑云登时从床上坐起来,冲素娥冷笑道:“如今你可是大了,不把我这主子放在心上,万事能自己拿主意了!出门来也敢四下乱跑疯玩了!” 素娥忙忙跪了,呜咽道:“姑娘说那里话,打死奴婢也是不敢的。” 因素娥是打小服侍赵淑云的,故此时不时仍以姑娘相称。 赵淑云将手指在素娥腮上狠狠一推,怒道:“不敢?那你自己说,不过让你取个果子,怎么这半天也不见人?!就是回府去取也回来了!而且果子呢?难不成你半路都偷吃了!先头我话都说出去了,只说车上备着难得的新鲜果子,让大家都尝尝。结果却不见拿来!满屋子的人,这些个眼皮子浅的,都巴巴儿地等着呢!不见果子拿来还不定怎的编排我呢!” 素娥哭道:“姑娘小心气坏了身子。都是奴婢的不是,原本取了果子便该赶紧回来,偏生路过前头偏厅,见里头坐着个人,既没人跟着,也没人招呼,奴婢一时好奇,便多看了两眼,谁知就生了事端。” 第七十八章 看你吓得那个样儿 赵淑云冷着脸,道:“难不成你这眼睛会放飞刀,能伤人不成?” 素娥只当没听见,继续道:“姑娘可还记得,前两日让奴婢打听二爷的事儿?” 这个赵淑云当然记得,而且素娥之前也回禀过了。 “不就是那个什么林姑娘,弄了个神神叨叨的什么粉,让二爷五迷三道的么?你提这个干什么?”赵淑云有点不耐烦了。 “后来奴婢又仔细打听了,原来那位林姑娘,就是前一阵子咱们在城外山脚下遇见过的。”素娥小心翼翼地提醒道:“那时姑娘还跟她生气来着。” 原来林姑娘就是她。赵淑云脸色阴沉了两分。 “林姑娘并不是一个人在城里,还有个双胞哥哥,据说长得十分相像。”素娥知道赵淑云的耐心大概快到头了,加快了语速,赶紧说道:“奴婢刚才在前头见到的那人,应该就是林姑娘的哥哥。打眼儿一看,真的很像,奴婢一下子就猜到了。” “哦?”赵淑云的兴趣被提起了一点儿。 冤家路窄。 还没去找林姑娘的麻烦,她哥哥倒送上门来了。 “林姑娘的哥哥,”素娥见赵淑云脸色有所缓和,连忙将所知所想说将出来:“听说是个大夫,手段挺不错的,有小林神医之称。” “嗤,一个大夫,能有什么了不得的,又不是太医。想来是府里有什么丫鬟婆子不舒坦,找了他来看看。内宅不能随便进,故此让他在外头等着。”赵淑云想当然地说道。 素娥暗暗哀叹了一声,惯性思维害死人啊,自己还不是这么想的,结果可糟大糕了。 “奴婢也是这样想。不过是个大夫,又是那林姑娘的哥哥,既然碰到了,便想着找个由头难为他一下子,也能顺便摸摸脾性。回头姑娘若是要对付他们兄妹,总有个下手的地方。”素娥顺着赵淑云的口风说下去,“奴婢便借口有个果子掉了,跟他搭个话儿。谁知……谁知他便过来拉扯奴婢……” “嗯?”赵淑云的眼睛立了起来。 素娥心虚地低下头去,只做害羞,一时没有开口。 赵淑云沉吟起来。 自己的丫鬟自己知道,一个个都不过是相貌平平,性情也离狐媚差的一万八千里。 过来给下人看病的年轻大夫,进了谢家这样的大宅子,大都是陪着小心,生怕惹上麻烦,怎么敢随便对一个不过说了一两句话的丫鬟动手动脚?何况素娥穿戴不俗,衣饰光鲜,一看就知绝不是普通的粗使丫鬟。 那就是素娥揣摩自己要难为林家兄妹的意思,故意这么说,刁难这位小林大夫了。 赵淑云想了想,觉得素娥这主意不算错。 竟敢对过来做客的安邦后世子夫人的贴身丫鬟无礼,谢家绝不会随便放过此人。 想到和林姑娘长得一模一样的同胞哥哥,被谢家的小厮们拉住,拳打脚踢,扯住头发,大耳刮子招呼着……被按着跪在地上求饶…… 赵淑云决定不追问素娥所谓的真相了,她说是小林大夫拉拉扯扯,那么就是如此。 素娥不明白赵淑云的脸色为什么越来越和缓,甚至还有那么一丝笑意…… “那后来呢?”头顶上传来问话的声音。 “后来……”素娥的声音颤抖了一下,“谁知世子爷和二爷,还有谢公子、黄公子忽然过来了。” “奴婢就跟世子爷求救。世子爷大概也吓了一跳,一时也没说什么章程,可二爷和黄公子都护着那个林……林大夫,只编排奴婢的不是。好像、好像这个林大夫是个挺重要的人物似的。” 素娥犹豫了半晌,终究不敢抬头看赵淑云的脸色,咬咬牙,继续道:“当着外人,世子爷也不好对林大夫发难,正在为难,恰好素琴过来寻奴婢,就放奴婢跟着回来了。” 说完,素娥便磕下头去,哭道:“只是奴婢走得匆忙,可惜那些果子都散落地下,也不好收拾了。总是误了姑娘的事。” 最后还是要转移重点的,若是姑娘只追究没了果子的事儿,终归不算什么。 等了好半晌,素娥才听见头上传来令人牙酸的声音:“二爷也帮着那个小林大夫说话?” 看来转移不成功,姑娘还只是惦记着小林大夫。素娥叹了口气,回话道:“二爷只是觉得我们孤男寡女的一处不妥,说了两句。” 这话说得十分婉转。 二爷也是主子。 只要是主子,随便跺跺脚就能把自己踩死,能不得罪就不得罪的好。 赵淑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冷笑道:“你不用怕他。如今二爷被这林家兄妹弄得连自个儿是什么人都拎不清了。好好的侯府公子,跟这些人混在一处,没的恶心!” 说着赵淑云抬脚在跪伏在地上的素娥肩膀上踢了一脚,道:“起来吧,这事儿我且想想再说。” 看素娥抖抖索索地站起来,赵淑云又补了一句:“得了,看你吓得这样儿。多少年的情分,我也不罚你了。下次别自作主张便是,不知道的还当我指使的呢。” 素娥垂着头应了,脚一软顺势又跪在了床前的脚踏上,道:“姑娘还是歇歇吧,奴婢给姑娘捶捶腿。” 赵淑云嗯了一声,重新躺好,却也不说话,不知想些什么。 素琴一直在门边儿守着,此时见似乎没事儿了,轻手轻脚进来,在香炉里添了两枚百合香。见赵淑云合眼躺着,也不知睡了没有,和素娥对了对眼神儿,又去放流云纱做的帐子。 这时节已没什么蚊虫,却有一种细小的小咬儿,若是被叮一口,却会肿个大包,痒得很。 素琴的手刚够到帐钩,忽见赵淑云的眼睛睁开了,吓得手一抖,藕荷色的纱帐如流水般展开,将二人隔开了。 素琴定了定神,隔着帐子问道:“夫人要不要喝茶?有新沏的马骝茶,闻着倒是清香。” 马骝,就是猴子的意思。马骝茶又称岩茶,据说茶树高踞岩壁,要猴子才能攀上去采摘,故此得名。 “喝茶不忙,”赵淑云的声音有点儿飘忽,“你先去世子爷那边儿传个话儿。” 第七十九章 相见 赵淑云和素娥说话的时候,萧世安和林慧也在说话。 素娥刚走,谢信哲等人一时觉得多少有点尴尬,不知说什么合适,便被萧世安抢了先,说要和小林神医借个地方先说几句。 萧世勇大喜过望,只当大哥要为自己出头,忙忙地拉了谢信哲和黄厚东暂避,让他二人自己说去。 直到走出老远了,谢信哲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刚才情形特殊,根本就没有介绍萧世安和林辉认识啊,自己这个主家当真失职,这让人家怎么说话?还得先自我介绍一番? 话说回来,谢信哲也有些狐疑,从前也不认识,怎么萧世安要跟小林神医单独说话呢? 萧世勇却不当回事儿,不认识有什么关系,在他眼里,没有大哥搞不掂的事情。 萧世安却不这样想,事实上,他感觉相当的棘手。 眼前这位男装的女子,竟然一点尴尬、别扭、羞涩、忐忑、心虚之类的神色都没有,反而一双清亮亮的双眸只管在自己身上打转,让人浑身不自在。 萧世安已经很久没有不自在的感觉了。 上次与这枚女子对坐,明明不自在的是她好不。 “好久不见。世子爷可好?”先开口的是林慧,她并不觉得如何。毕竟原主儿才是前世子夫人,而自己跟萧世安根本不熟,当成新认识的朋友就好了。 至于和原主儿的诸多不同之处,呵呵。 原主儿已经和世子夫人的葬礼一同故去了,不是吗? 如今只有小林神医和妹妹林慧。 “我还好。”萧世安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答道。 一旦开口说话,气氛立刻就缓和了下来,大家倒真的就像是重逢的好友一般。 萧世安觉得面前的女子仿佛具有令人宁静的力量,声音带着些刻意的低沉,雌雄莫辩,但听在耳中就像滚进平静湖面的石子,柔和地泛起涟漪,让人感觉舒适。 “你怎么……”萧世安伸出右手空泛地比划了一下:“竟然还懂这么多东西?” 问题很空,不过林慧明白。 “不过是从前跟着府里的清客随便学的杂学。如今说不得,总要安身立命,拿出来混点儿银钱罢了。” 林慧的回答也很空,反正从前的陈首辅一家上下,死的死散的散,全部无从考究了。 萧世安根本不信。 陈首辅家中当年要是有这样的能人,能拿出滑翔之技和定魂粉这样的东西来,必定不会掖着藏着。 可林慧现在的说法明显就是不愿意说实话了,非死死抓住追究也没什么意思。 萧世安细细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她与从前大不同。 眉眼儿还是那个眉眼儿,只是因为要扮男装的缘故,眉毛画的粗黑些,肤色和唇色似乎也特意弄得偏深。 不同的是眼神。 从前那双眼,总是带着湿气,有一点子惊惶,藏着几分羞涩的期盼。 他知道她喜欢他。 但那时他不喜欢她。 现在这双眼,湿气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黑白分明清而秀的直接,层层而下直到人心里去。 他看得出来她不再像从前那样喜欢他了。 他却觉得这样的她似乎更让人喜欢。 多变、能干、直爽。 二人说了几句不咸不淡地客气话,便不出所料的冷场了。 萧世安顿了顿,索性开门见山了:“你将定魂粉的方子卖给我吧,银子好说。” 林慧苦笑了一下,之前拿来推搪萧世勇的借口,对萧世安自然不管用了,这货当然看的出,自己这个“林辉”和所谓的妹妹“林慧”就是一个人,不能再说方子在妹妹手上而哥哥不知道这样的说辞。 “这个真的不行。”林慧摊了摊手,“怎么说呢?砒霜你知道吧?” “砒霜?” 这跳跃有点儿大,萧世安表示不懂。 “砒霜是毒药,不过少量的砒霜可以治恶疾,这个你想必也是知道的。”林慧循循善诱之。 萧世安点了点头。不知道也得装知道啊。 林慧叹了口气,做出缅怀的样子来,道:“其实定魂粉与此类似。本是我父亲备下的应急之物,结果并没能用上,后来阴差阳错到了我手里。” “若是只用极少的量,虽说有些效验,但若是略用多了,或是多用几次,则是后患无穷!而且还有性命之忧!” 林慧越说语气越是郑重,最后说道:“而且这个方子倒是简单,不过一味药而已。可是即便告诉你了,你还是制不出来。只因这炮制的法子无比繁琐,略有差池,便谬之千里,说不定连极少量都用不得,岂是可以乱来的。上次我拿出来,也是觉得若是军士们太过惊恐则十分危险,两害相权取其轻。平日都是万万不能用的。” 这么一说,萧世安也犹豫起来。他本来也是被萧世勇鼓动的成分居多,并没想清楚到底作何用途,听林慧说得严重,也觉得似乎要慎重些才是。 “那这样吧,方子我就暂时不要了,但若是我要用,你提供一些过来如何?”萧世安退而求其次。 先糊弄过去再说吧,林慧心中暗想,口中含糊应了,道:“但是用途必须跟我说清楚才可以。” 萧世安瞥了她一眼,这姑娘还是天真啊,告诉你的东西就一定是真的么? 总算将定魂粉的事情差不多说清楚了,萧世安正打算再问问滑翔的事情,却一眼瞄见门口过来一个丫鬟。 谁这么不长眼,过来打扰? 仔细看看,不是素琴是谁? 看素琴有些畏缩的样子,萧世安颇为不耐地问道:“你又过来干什么?素娥不是已经回去了么?” 素琴连忙上来行礼,笑道:“回世子爷的话,可不正因着素娥回去了,奶奶这才又让奴婢过来传话。” 萧世安的脸色变了,赵淑云又要搞什么幺蛾子?!难道素娥还敢回去乱讲?赵淑云还要为个丫鬟撑腰? 素琴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机械地说道:“奶奶说,素娥不过蒲柳之资,既然林公子有意,也是她的造化。便让素娥跟林公子回去,身契和嫁妆过两日再让人送过去。” 啥? 林慧和萧世安不约而同地盯着素琴。 这是整那样儿?! 第八十章 又来了好些人 以林慧对赵淑云极其有限的印象而言,这位世子夫人根本不像这么大方的人。 事出反常即为妖。 猫腻啊。 萧世安也觉得不对劲儿。赵淑云陪嫁的丫鬟很多,足足有十六个。不过日常在她身边儿的,不过是素字头的四个,其中素娥隐隐有为首的意思,平常十分受倚重。 说送人就送人了? 内有乾坤。 “林……公子也不过就是那么一说,怎么会让夫人割爱呢。你回去跟夫人说,素娥还是留在她身边服侍吧。我另挑两个送给林公子就是。”萧世安直接替林慧回绝了这事儿。 在萧世安看来,适才素娥的诬攀就是出于赵淑云的指使,虽然目的不明,但现在的将人送出去,很可能就是后招。 他可不希望自己的前任和现任发生任何形式的瓜葛。 不过素琴依旧是眼观鼻鼻观心的架势,轻声回禀,素娥已经出发被直接送到林公子府上去了。 这是先斩后奏的节奏啊。 林慧微微撇了撇嘴,既然如此,给我就收着吧。 人都在路上了,若是一定不要,那就太不给面子了。 你自个儿说喜欢的人,送给你还非不要,这不是矫情么? 反正已经有了一个小凤仙,再多一个也无所谓了。 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 萧世安的脸色很难看,不过他不怎么愿意当着林慧的面儿发作。 毕竟管不住老婆可不见得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林慧回到自己的宅子里的时候,心情大好。 有好些事情,压在心里头不觉得,一旦过去了,却会发现感觉十分轻松。 比如和萧世安的会面。 虽然谈不上期待或是恐惧,但见过之后还是好像卸掉了一个包袱似的。 再比如一人分饰两角。 心底一再告诉自己,这事儿就算被揭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总归是个秘密不是。 被萧世安点出来的时候,居然觉得暗爽。 至少他面前,可以光明正大的或男或女了。 呵呵。 至于素娥,林慧直接把她安置在小凤仙旁边儿的屋子里。 这样算来,小林神医虽然没有正妻,倒有了两房妾侍了。 不知赵淑云是什么想法儿,隔天便真的让人送来了素娥的身契,还有十六个箱笼,算是十分不错的嫁妆了。 其实妾室的嫁妆是十分没有保障的。 因为财产这种东西,必定是跟着人的。 人都没有自由,何况财物呢。 所以从某种角度来说,小凤仙也好,素娥也好,她们的所谓财产,都不过是林慧默许她们实际能掌控的东西罢了。 真的要夺去,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 林慧当然对她们的东西没什么兴趣。 连人都没什么兴趣。 林慧让她们二人姐妹相称,友爱相处。 呵呵。 小凤仙开始的时候,见到来了新人,颇有些如临大敌的架势。 自己在这院子里也有些日子了,连圆房的目的都没达到,居然又来了对手,不紧张不行啊。 不过见到素娥的模样之后,小凤仙放心多了。 若是被这样一个人夺了宠爱,那花魁的名声也白叫了。 见到新人来了两日,林公子都没有召见的意思,小凤仙更放心了。 院子里多了个人,也多了些人气。 过了两日,这院子里的人气更足了。 人气是谢超带来的。 他赶着一大早,带来了二十一个人。 林慧几乎是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些人挤在自己的院子里。 二十个羯山小伙子,整齐地排成四乘五的方阵。大概都是二十岁上下的样子,虽然人人面有菜色,但看起来还算健壮。 就是……每个人的脸上都被印上了“林”字。 非常划一地烙刻在左侧脸颊之上,外头还有个圆圈,看起来醒目的不得了。 这……看着真让人难受的说。 谢超的脸色并不比林慧的好看。 终于将人选弄好了,怎么林姑娘倒走了,剩下她兄长在此。 不过经过询问,确认小林神医也一样会换眼之后,谢超又活泛起来。 其实他心里对小林神医的信心还是更大些的。 “这是之前跟林姑娘说好用来抵作诊金的。”谢超兴致勃勃地跟小林神医卖好:“都是挑了又挑,选了又选的。保证都是被协裹的边民,手上没沾血的。” 谢超说着,顺手拉过来一个,在那小伙儿的肩膀上捶了两拳,笑道:“因脸上的伤要养着,所以迟了些日子。这两日特意还给他们加了菜,身子都是好的,干力气活儿绝对没问题。” 见小林神医盯着那小伙子脸上的字看,谢超又赶紧补充:“因不知道您家里的徽记,故此只烙了林字。若是要加的话,印在右边儿脸上也是一样的。” 其实因为想着林姑娘是女子,多半儿不喜欢难看的东西,故此谢超让人将烙印做得特别浅些,以便规整好看,不像通常的烙印都是狰狞丑陋几乎看不出字迹。林姑娘既然不在,也就不提这个了。 林慧连忙摆了摆手,示意不用了。 连这个林字都很多余啊。 这些人岂不是从此跟自己绑在了一起…… 所谓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 林慧觉得以后做好事还是要量力而行。 这一大堆异族的小伙子可怎么安置? 先在前院儿住着再说吧。 老周将这些人带下去先安排换衣洗澡之类的庶务去了,谢超身边只剩下了一个人。 这也是个小伙儿,不过手上脚上都戴着镣铐,看来是牢里的囚徒,也不知谢超想了什么法子给提了出来。 那人身上有些伤,不过都显然已经上过药也包好了,衣服头发都整理过,看起来还挺精神。 特别是一双眼睛,又大又黑,睫毛浓密,看起来有一种孩子似的天真。 林慧心底发冷。 这大概就是谢超准备用来换眼的死囚吧。 原以为会是个穷凶极恶之徒…… 谢超看了那死囚一眼,叹了口气,对林慧道:“小林神医,你看这人行不?这眼睛多大、多亮啊!” 是啊,是挺大挺亮的。 就是好像让人下不去手啊。 第八十一章 此杀不同彼杀 那人忽地跪了下去,也不知是不是事先教好的,一叠声地说道:“小的是自愿的。小的不冤枉!小的是自愿!真的是自愿!” 谢超见小林神医皱着眉头望过来,赶紧补充道:“真的是自愿的。其实不光是他眼睛生的好,我也是觉得可怜,才选的他。” 原来这小伙儿姓王,原本就是个农家子弟,名叫铁锁。上头还有两个姐姐。 这两个姐姐都生的有几分颜色,大姐嫁到了邻村,二姐却被田地的东家赵家看中了。 王家不过是租田耕种的佃户,家里的女子被东家看中,本来也没觉得十分为难,毕竟能嫁给富户做妾,总好过去别人家里做丫鬟之类。 贫寒人家生出了漂亮女儿,多少也有些心理准备。 同时也免不了有点儿希冀,希望女儿过的好之余,能多少拉家里一把。 只是赵家扔下了二十两银子,便将人带走了。后来父母过去探望,也不得其门而入。 直到过了两年多,姐姐在里头辗转带出话儿来,让家里想法子赎她出去。说是这赵家不像样,主子将她糟蹋了,过了一年多大概觉得腻了,就转手赏了给下头的小厮。 偏生那小厮不成器,除了奉承主子,便是吃酒赌钱。王二姐落在他手里,也不好生珍惜,朝打暮骂,日子过的十分不堪。 家里得了信,好在当初的银子一直存着想着给儿子娶媳妇用,并没有花费掉,便拿了银子过去赎人。 谁知那小厮不仅不让赎,还将铁锁的父母打伤了。 铁锁气不过,主家得罪不起,连小厮也要作威作福么?便冲过去理论。 也是他运气不好,偏巧他去的那日,那小厮赌输了钱又喝醉了酒,没说两句便两下撕扯起来。铁锁力气大,那小厮又是酒色淘空了身子的,被他推倒在地,脑袋磕在石阶上,竟不治身亡。 这下事情闹大了。 赵家势大,铁锁被定了死罪。 家里仅有的银子都用来上下打点,别说赎二姐了,能让铁锁少吃些苦就不错了。 这次谢超去牢里选人,除了行刑前好吃好喝的承诺,还许下了给家里三十两银子的条件。 没有不愿意的。 最终选了王铁锁。今日便带过来准备给林姑娘确认一下。 当然换了小林神医也是一样的。 可是,小林神医却摇了摇头,道:“王铁锁不合适。” 这么好的眼睛都不合适?谢朝急了,以为小林神医嫌自己给的条件不够好,连忙道:‘若是小林神医觉得不够,五十两银子也还拿得出来。一并都给他家便是。” 说着便拿脚踢了踢王铁锁。 铁锁连忙跟着道:“小的这杀人偿命,死罪难逃。能得这么个机会给谢大人医眼睛,家里还有银子收,一家子都感念神医的恩德!”说着又连连磕了几个头。 林慧侧身让开两步,对谢超道:“我说的不合适,不是说你的条件不好,或是铁锁不乐意。本朝的律例我不是很清楚,不过多少也还知道些。这杀人还分故杀、误杀、斗杀等等好些名目。照你适才所说的情形,铁锁本意并不是要杀伤那小厮,应属误杀,最多也就是斗杀。而且还有那小厮自家身子孱弱的缘故在里头。若是人情银钱使到了,未必便是死罪。” 武松同志干掉西门庆,也不过是充军发配,便是所谓的“斗杀”。想不到从前看的话本,如今也多少有些用场。 啊?站着的谢超、跪着的铁锁都张大了嘴。 这样也行? 若是能活命,谁又愿意死呢? 铁锁最先反应过来,冲着林慧和谢超一通乱磕头,口中只道:“家里只有小的一个男丁,若是能侥幸存下一条命,能延续祖宗香火,都是恩公的恩德!将来水里来火里去,任凭差遣!眼睛也只管拿去!小的绝对愿意!” 谢超苦笑了一下,冲林慧道:“小林神医,原本没想到这一层,听您这一说,这小子倒果然有些冤。只是如今已是判了,若是要改,只怕比当初还要难上十倍。而且赵家不是一般的人家,如何肯轻轻放过呢?” 林慧冷笑道:“赵家不是一般的人家,难道谢家是一般的人家不成。我先头听说姓赵,便猜度着可能是定远侯赵家的旁支,想必相差不远。赵连山贵为定远侯世子,竟能纵容这等抹黑家声的事情发生,也算稀奇了。照我看,不必在官府费事使钱,只跟赵连山通个气,说不定就成了。再不行,想法子拖过今年春决,回头遇上个特赦的由头,自然也就顺水儿得了活命。” 谢超听小林神医如此说,也寻思起来。赵家虽强,毕竟死的只是个小厮。他家也要顾着名声不是? 再者,因立国之时民生实在凋敝,今上一直推行养民之策。除了今上自己,连太后、皇后的生日,先皇的忌日,或是有大的外国使团到访等等,都会有特赦之举,以彰仁政。 所以小林神医提出的拖延的法子,也是有机会的。 林慧见谢超似乎有些意动,又加了点儿油,道:“不如这样,谢老大那里,我去和他说,让他想法子,或是跟赵家通通气,或是找官府的路子暂不行刑。你只管敲敲边鼓,也是阴德一件。至于你的眼睛,反正牢里的死囚还有,再挑一个便是。你若是有相熟的兄弟受了伤要医治,只管带来,我一律不收诊金。如何?” 谢超心中一动。他倒是确实有个好兄弟,战时伤了肩膀,如今整个手臂都行动不得。若是小林神医肯出手,也许有机会好转亦未可知。 一念及此,谢超赶紧同意了林慧的建议,匆匆带着王铁锁回牢里去另外挑人去了。 林慧正盘算着怎么跟谢信哲说这事儿,忽然觉得身边儿多了个人。 神不知鬼不觉的家伙,必是严固无疑。 林慧转头看着他,挑了挑眉毛。 啥事儿? 严固看了她好半晌,忽然问道:“你为什么要救王铁锁?这样的人牢里头多得是,又如何救得过来?” 第八十二章 争吵 林慧叹了口气,轻声讲了一个小故事。 从前,在海边儿有一个小男孩。 人们每天都见到他从海滩上拾起什么东西扔回海里。 后来,有个老伯走过去,看看他扔的是什么。 原来他是将被海水冲上岸的海星扔回海里,免得海星离开海水死掉。 老伯觉得很奇怪,他就问小男孩:“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看,岸上有无数被冲上来的海星,根本扔不过来。这样做没用的。” 小男孩弯下腰,又捡起一颗海星扔回海里,回答道:“老爷爷,你看,至少对这颗海星来说,我做得事情是有用的。” 老伯若有所思地看着海滩上的海星,也弯下腰,开始帮忙将海星扔回海里。 后来,这样做的人越来越多,成为了那个地方的一道风景。 “我只能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林慧微微感叹道:“那些羯山人也好,王铁锁也好,大家相遇总是有缘,能帮就帮帮吧。” 身旁的严固没说话,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空中的某一点,略微点了点头。 林慧忽然觉得自己什么地方疏忽了,是了,自己将羯山边民的事情和王铁锁的事情放在一块儿说起,而这两件事,用边民充当诊费是林慧提出来的,而搭救铁锁则是林辉提出来的。 会不会被这家伙听出什么端倪来? 林慧略有些忐忑地看过去,却发现严固已经悄无声息地走了。 真是…… 林慧的郁闷被素娥打断了。 素娥虽然来的时间不长,不过已经很快进入了角色。 显然她给自己的定位并不是侍妾,而更像一名管家媳妇。 “公子今日想吃什么?”素娥的问话语调恭敬而柔和,听起来十分舒服。 林慧想了想,点了几样儿。 松鼠鱼、焖豆腐、糟鸭掌、绿豆芽…… 素娥仔细地听着,认真地记下来。她只管尽责地盘算着如何安排林公子的吃喝穿戴用各项庶务,根本没想到因为自己安邦侯世子夫妇大吵了一场。 萧世安的怒火积攒了许久。 本来知道赵淑云坚持将素娥送给了“林辉”,萧世安便非常恼火。 只是当时在谢家做客,总不好即时发作。 后来终于回到了自家居住的宅子,偏生赵淑云的哥哥,定远侯世子赵连山又来了,虽说只是探望妹妹妹夫,并没什么要紧事儿,不过大舅哥还是要好好招待的。 丰盛的晚膳之后,送走了赵连山,萧世安才终于找到机会跟赵淑云问起素娥的事情。 因为用膳的时候喝了几杯酒,萧世安只觉得酒气上涌,颇有几分燥热,又见跟前只有素琴带着两个小丫鬟服侍,也顾不得有下人在眼前了,忍不住冲赵淑云讽刺道:“你什么时候如此大方了?跟那个什么林辉林公子根本就不认得,居然舍得将身边儿得用的丫鬟送过去。先头在路上我倒忘了看,今儿的日头怕是从西边儿升起来,打东头落下去的。” 赵淑云正对着铜镜,细细地往脸上抹面脂。听他如此说,只是闲闲地说道:“我不认得他,可认得他妹妹。不就是上次在燕晗山碰上的那个么,村里村气的,一点儿礼数都没有。居然也能将二弟整的溜溜儿的,一天到晚上窜下跳,想要那个什么定魂粉。嘁,他也不说用屁股想想,人家就指着这个吊着他呢,哪儿是几个钱的事儿呢?” 萧世安听她说得粗俗,不仅皱起了眉头,他心里自是知道林辉和林慧其实是一个人,却不好说出来。 赵淑云见他没出声,只管自己往下说:“上回我说让那个什么林姑娘给二弟做妾,喝,红头涨脸地说不要。还不如听我的呢!” 萧世安只觉得气血翻涌,一脚踢翻了床前的脚凳,怒道:“说素娥的事儿呢,你东拉西扯做什么?心虚不是?!自个儿不是那个料,就别整天弄这些个幺蛾子!” 素琴见他二人吵起来,早就浑身不自在,连忙借机扶正了脚凳,说了一声去给世子爷弄醒酒汤,扯着两个小丫鬟一溜烟退下了。 跟前没了人,萧世安愈发没了顾忌,冷笑道:“你要整心眼儿,也看看时候,看看地方!丢人丢到谢家去了!就素娥那张脸,你也好意思让她过去现眼!” 赵淑云“啪”地一声将面脂盒子扔在妆台上,噌地站了起来,冲萧世安怒道:“素娥怎么了?没个狐媚子模样,不得你的心是不?她能干、忠心!那些个窑姐儿长得好脸儿,还不是卖笑的货色,能济得什么事儿!我知道,你大抵也看上了林姑娘,没处下手,要拿我撒气,想得美!” 萧世安给她气得一阵阵发晕,眼前只见一张大嘴,一开一合,已无心去听说了些什么,恨恨地抬起手来,便想一巴掌过去。 可没等他的巴掌过去,赵淑云倒先一头撞进了他怀里。 二人好一通撕掳,待得分开,萧世安的衣裳前襟已不成样子,而赵淑云的头发比鸡窝也好不到哪儿去。 萧世安扯了扯嘴角,只觉得腰间阵阵抽痛。这个死婆娘,居然冲自己腰间的软肉下手,连掐带拧的着实厉害。 赵淑云虽然得了手,却也吃了暗亏,虽说隔着衣裳不大看的出来,自家却觉得好些地方都火辣辣地痛。这个萧世安,一点儿也不怜香惜玉的说。 斗鸡似的看了半天,萧世安索性披了件外袍到书房去了。 他觉得心情不是一般的坏。 吵架无好口,打架无好手。 闹了一场,非但没弄明白到底赵淑云把素娥送过去的意图,还落下几块淤青,实在太没意思了。 书房里没有丫鬟,平日都是两名小厮打理。见世子爷过来,兼且脸色不善,小厮们忙忙沏了热茶,便匆匆退下了。 看着茶盅袅袅的气息,萧世安默默地坐着,忽然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匕首。 匕首不长,连上把手也不过一尺长短。 萧世安忽然想起,他曾经将这枚匕首放在一个人面前。 意思不言自明。 那次,是她。 这次,换人。 第八十三章 不速之客 门口的马婆子回禀李翰林家的大公子来访的时候,林慧完全不明白这个是什么人。 见到李大公子的时候,林慧还是不认识。 不过认识他身后跟着的李胖子。 原来是这个李家啊,不就是自己接诊的第二个病人,对猫毛严重过敏的李生毅他家么。 那么李大公子想必就是李生毅他爹了。 只是隔了这么久才过来道谢,也未免太晚了点儿吧。 李大公子模样相当的斯文俊秀,说话也文绉绉的十分好听,就是说了半天都是绕圈子,不外是对上次救了他儿子表示感谢,有什么要用到的地方李家必定不遗余力之类。 林慧耐着性子陪他闲话,眼神不禁向李胖子飘去。 李胖子眨眨眼,偷偷指了指旁边儿几个小厮。 看来古怪在那边儿。 李大公子带来了四个随从小厮,都是十一二岁的样子,个头一般高,一个个唇红齿白,穿着墨绿色到膝盖的丝绒袍子,腰里系着大红的汗巾,下头是散脚裤儿、雪白的袜子、黑漆漆的千层底布鞋,看起来十分精神。 四个小厮手里都捧着精致的小匣子,看样子应该是带来的礼物。 林慧眼珠子转了转,不会这几个小厮本身也是礼物吧? 那自个儿应该是收下呢?还是收下呢? 幸好李大公子不久就自己也厌烦了客套话,揭开了谜底。 他笑眯眯地示意小厮们将手上的匣子打开。 匣子里头不是点心、布匹或是香料之类的常见礼品。 头一个匣子最小,看起来却是最为沉重,金光灿然,竟然是十锭小小的金锭。 精致的元宝,成色很新。 第二个匣子是长条形的,显然轻飘飘一点不沉。 里头是全须全尾的老参。 第三个匣子里是一块乌沉沉的木头,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想必也有些名堂。 第四个匣子里却是整整齐齐的六个琉璃瓶子,极为精巧,里头装着液体,不知是香露还是酒水。 这是……送礼还是下聘啊? 林慧心中暗暗嘀咕,那有基本不认识却送这么重的礼的? 这不同寻常的重礼背后肯定也有不同寻常的要求。 李大公子极有风度地说明了目的,卖关子不是他的长项。 这几样儿东西都是蒋家托他带来的。 蒋家? 林慧寻思了一下,就想起来了,是三娘子的夫家。 想到三娘子,林慧心里还可惜了一下。 这个像湘云一样爽朗的女子,其实真的是还有救的。 “这是蒋三夫人托我带给令妹的。”林大公子说道。 果然是三娘子。 难道是回心转意,认可三娘子得的是痨瘵,希望和自己过去治病么? 似乎诊金不用这么贵重吧。 即便加上赔礼的因素,也无需这么多。 林慧对医者的地位还是颇有自知之明的。 用到你的时候,礼敬有加;不用你的时候,爱咋咋地。 不过李大公子接下来的话,让林慧更迷糊了。 “蒋三夫人再三叮嘱,这些礼物务必送到。言道令妹再生之德,岂是这些世俗之物能回报的?不过是略表心意。” 感谢的话从李大公子口中说出来,自然流畅,颇有诚意。 再……生……之德? 这哪跟哪儿啊? 上次去蒋府,不是给人家赶出来了么? 不说灰头土脸也差不多了,什么恩德之类,何从说起? 李大公子看到小林神医脸上迷惑的神情,非常尽责地承担着中间人的义务:“令妹给蒋十一少爷接好了腿,当真是神乎其技!不光当日断骨之处复原如初,连从前受伤的地方也一并好了。蒋三夫人铭感五内,只是最近府里头太夫人身子不好,她不便出门,才辗转托小可过来。” 噢! 林慧想起来了,自己只接过一次骨,看来那位青阳古街街口被疯牛撞伤的少年,就是蒋十一了。蒋三夫人应是蒋十一他娘,而不是三娘子。 呃,三娘子似乎应该被称作蒋三少奶奶。 林慧表示对这些夫人奶奶之类的称呼严重不习惯。 总之这些礼物和三娘子没什么关系,是三夫人送的。 准确地说,是蒋三夫人送给自己的“妹妹”的。 李大公子一直注意着小林神医的神色,见他有了恍然的表情,不觉也放下心来,笑道:“看来令妹也曾提起过。只是当日令妹不曾留下姓名便离去,倒让蒋三夫人很是花了些功夫才找到贵府。” 林慧打了个哈哈,暗暗猜度着蒋三夫人的用意。 “如今蒋家太夫人病重,阖府上下都焦急的不得了。蒋三夫人一片孝心,想请令妹前去给太夫人看看。”李大公子说得很慢,一边说一边看着林慧的脸色,随时准备应对。 蒋家规矩大,内宅一向是不请男大夫的。虽说因为三娘子和太夫人病情重的缘故,已经破了例,请了王杜仲诊治,也是不得已,若是能请到小林神医的妹妹,却是两便。 只是……小林神医的神色怎的如此古怪? 林慧似笑非笑地看了看李大公子,问道:“太夫人可是咳嗽不止,平日精神倦怠喜睡,偏生睡了便会出汗潮热?” 李大公子不觉大吃一惊。 其实他此次来,只因与蒋三爷交好的缘故,蒋三夫人反倒是在其次的。不过礼物是送给小林神医的妹妹,用三夫人的名义更加好听合理而已。 不然说成蒋三爷送礼给林姑娘,多么的别扭啊。 嫡出儿子的腿好了,蒋三爷自然心情大畅,用了好些功夫打听,得知林氏兄妹的不少事情,晓得小林神医曾医治过李家的毅哥儿,所以才请他过来居间邀请。 蒋三爷既然让他过来请人,多少也提过太夫人的病情,正是与适才小林神医所说相符。 可小林神医并没有见过太夫人。蒋家规矩很严,应该也不会有下人在外头乱嚼舌头,那么,小林神医又如何得知太夫人的病情呢? 就算能猜会算,也不能这么准吧? “李公子有没有想过,蒋家为什么自己不出面,而麻烦您过来和我洽商呢?” 面前的小林神医不紧不慢地问道。李大公子不禁深吸了一口气,寻思起来。 第八十四章 又来了一位 难道自己被当枪使了? 李大公子首先产生了这样的疑问。 可是随即又疑惑起来,以自己和蒋三爷的关系,应该不至于啊。抛开这层不说,就是李府本身,也不是随便可以得罪的。 不过李大公子还是按下自己的想法,先贯彻自己的来意:“无论如何,蒋太夫人的身子要紧。不知小林神医可否与令妹商量一下,看那个日子方便,好让蒋府遣人过来接。” 林慧微笑了一下,道:“只怕蒋府不只是太夫人身子不好罢?其实前一阵子我妹妹曾经去过蒋家,若是要再过去诊治,还是从前的说法,必得先签好文书的。情势如何,李公子不妨问问便知。” 李大公子不觉吃了一惊,想不到林姑娘原来已是去过了,其中必有隐情,一念及此,便匆匆告辞而去不提。 人走了,东西却留下了。 林慧并没有认真推拒。 医好了蒋十一的腿,以蒋家的身份,给这样的谢礼虽然略重,也不算十分过份。 其实林慧心里已经盘算过了,如果蒋家愿意接受自己之前提出来的“霸王条款”,那么也可以不计前嫌过去看看的。 毕竟痨瘵是一种传染病,还是尽早治疗减少传染范围比较好。再说,虽然蒋三少爷态度很恶劣,但是三娘子并没有什么劣性,太夫人根本没见过,更加谈不上别的了。 医者父母心,只要病家愿意接受,林慧还是很希望有机会出手的。 不过还有人排在蒋家前头。 当然就是谢超了。 眼看新年在望,谢超也有些急了。开春就要开仗,自己的眼睛还是尽快更换为好。 总算他打着谢信哲的招牌,在府衙里头也还有些人脉,在死囚里翻翻拣拣,又选定了一个被判斩刑的独行大盗。 其实这个大盗上次也在候选之列,只是谢超嫌他罪行深重,只想着照顾王铁锁,故此并没有选他。谁知王铁锁果然其情可悯,连小林神医也要帮忙脱罪,所以这次谢超便选了证据确凿的大盗,绝对死有余辜。 果然小林神医也没再提出要挽救此人,只说待回头定了行刑的日子,要提前通知一声。 因为正月乃是断屠月,是不得处决人犯的,大多数需处死的犯人都是秋决一体处决,只有少数罪大恶极的,才赶在正月前的祭天之日行刑,以其血告天地之清明。 算算日子,其实没几天了。 林慧决定去松鹤堂一趟。 松鹤堂早就该去了。早在刚到南邬城不久,因为黄老太爷的病案,林慧便有意在本地拣一名人选,将胸腔穿刺技术传出去。只是刚开始查考了闵家药房,便不是十分顺利,之后更是各项事务缠身,此事便放下了。 而现在林慧为谢超换眼,需要一名助手,便打算寻个妥当人选,连上次的事儿都一体弄好。 要尽快找到合适的人,莫如在已经甄选过的人里头去找。 而各位名医的入室弟子,通常都是经过多年考察才能拜在名医门下的。 林慧便打算在这些弟子里面找一个。 不过她还没出发去松鹤堂,松鹤堂的首席坐堂医王杜仲倒先上门来了。 这让人蛮惊讶的。 王杜仲基本上是南邬城里除了他父亲王老神医之外,最受推崇的医者了。 林慧当然表示热烈欢迎。 真的欢迎。 医术这个东西,无论底蕴多么深厚,闭门造车是绝对不行的,必须要有临床,要有会诊,要有切磋,才能不断提高。 王杜仲显然也是深谙此道,丝毫没有所谓名医的架子。 人家能成为名医自然有人家的道理。 他的来意很简单:邀请林辉去蒋家会诊。 林慧心中一动,看来蒋家应该是有所风声才是,不然不会不断地有人找自己过去看诊。 她这个猜想是正确的。 事实上,自从太夫人病倒,王杜仲多少露出可能是痨瘵的风声之后,早在多个月之前,三娘子就曾被林姑娘怀疑染上痨瘵的说法,在蒋府渐渐传扬开去。 人多嘴杂。 虽然蒋府规矩挺严,三少爷性情也挺凶,可是毕竟院子里头人很多,总不能关起门来自己种菜吃。 更重要的是,院子里的下人们也渐渐有了染上的,没有人愿意闭门等死。 只要和外头有往来,自然就有了传言。 传言日渐丰满,据说小林神医的妹妹比起哥哥来不遑多让,只进屋看了两眼,便认出乃是痨瘵,当即掩住口鼻而去。随后开出了医治条件。 可惜的是,没人知道林姑娘的条件,因为被三少爷撕毁扔了。 传言当然有许多不实和夸大的地方。 但无风不起浪不是? 三少爷是长房的。大夫人处置了几个下人多方遮掩,可是按下葫芦起来瓢,还是无法遮掩一个基本事实:三娘子确实曾被怀疑换上了痨瘵,而三娘子和太夫人的病情极其相似,且起病在先。 为此蒋大老爷很是发了一通脾气,觉得老婆儿子都不让人省心。更令人揪心的是,蒋三少爷也开始咳嗽了,难道……?! 三少爷说是行三,上头两个庶出的哥哥都没能长大,其实是嫡长子,实实是大老爷的命根子。 儿媳妇还没生出孙子来呢,就惹上这么难缠的病回来。 这郁闷就别提了。 偏生三房还赶在这当口,喜气洋洋地四下报喜,说是十一少爷的腿好了。 这公鸡会下蛋,还是日头从西边儿出来了? 瘸了一年的腿,又伤上加伤,居然全好了? 可是好端端两条腿走路的十一少爷就在眼前,让人不信也不成。 大家不约而同的提出,要请给十一少爷治腿的神医过来给太夫人看病。 虽然医者有分科,伤科和肺科大不同,不过神医么,神乎其技,当然不可同日而语。 而且这位神医林姑娘还是女子,进内宅十分方便,更是不能不请的了。 蒋三少爷张了张嘴,终究不敢直承自己已经将林姑娘得罪了,只是拉住了准备出门的蒋三爷,建议三叔不要亲自过去。 神医都是有架子的,若是去了请不来,岂不是大家面儿上难看?不如找个合适的中间人,将来也好圜转。 蒋三爷不疑有他,觉得侄儿说得有道理。 第八十五章 借人 李大公子是蒋三爷请过来的,而王杜仲则是自己得了消息来的。 作为一名资深肺科专家,王杜仲除了医术之外,最出名的就是他的执拗性子。 或者说,从某种角度来看,正是他的执拗性子成就了他作为一名医者的高度。 据说王杜仲还是后生小子的时候,便曾经为了一味药的用法,尝试了近百次,最终终于找到了这位药的最佳使用方式,从种植的土壤、采摘的季节、炮制的步骤,臣材的配伍,乃至熬煮的火候,鞣制的力度,都力求完善。 也正是这味药的成功应用,使得王氏万应丹成为王家的主打成药之一,经久不衰! 其实王杜仲早就看出来三娘子和太夫人的病乃是痨瘵之疾,只是他多年行医,并没有像林慧那样直接点明罢了。 明白说了也治不了,还不如含糊拖着呢。 但是从蒋三少爷院子里辗转传出来的说法,还是颇为令王杜仲惊讶。 一位年轻的女子,能轻轻巧巧地看出痨瘵,这并不简单。 及至再弄明白,这女子乃是小林神医的同胞妹妹,王杜仲便决定到林家走一趟。 他并不窥伺林家的治疗秘方。 他希望劝说小林神医或是林姑娘出手,尽早医治。 蒋太夫人毕竟上了年纪,病情拖不得了。 让王杜仲万万没想到的是,林辉对他的到来非常高兴。 听说他的来意之后,林辉却没有马上答应,而是让人取来了纸笔。 这是…… 林辉的字非常俊秀,收笔时会略有拖长,带上两分飘逸,看起来很舒服。 王杜仲很快看出来,林辉写的是方子。 看到前头几味药,王杜仲便连忙站开了几步,表示避嫌。 治某种病的特效药方,经常是医学世家持家的压箱底本钱。说是价值连城都不为过。 落笔写下来,焉知不是要卖给蒋家的? 林慧看了王杜仲一眼,对他如此郑重避开的举动略有不解,不过此时不忙,写好再说。 王杜仲的心里远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 一般来说,一个方子开头的药乃是君药,也就是通常所说的主药,后面的乃是用来配伍的臣药。 以王杜仲对药材的了解,虽然只看到了前头几味,他还是立即便看出这方子恐怕便是医治痨瘵用的。 他不禁在心中推敲起来,这些药都极对症,特别是其中一味紫河车,颇有点睛之意。那么,如何才能发挥最佳效果呢?又如何配合不同病者的体质? 正寻思间,却见林辉已写好了四五张纸,远远看去,都是药方的模样。 这几张药方转眼间便出现在了王杜仲面前。 林慧并没有敝帚自珍将药方掖着藏着的想法。 从来没有包治百病的神药。 成方也不能治所有的人。 同样是痨瘵,不同体质的人,治疗的方子必然要有所不同。 不同的医者,对药材的选用和配伍也会相当不一样。 所以林慧手中才会有几张方子。 中医治痨瘵,临床实践相对较少。自己没有把握的东西,能和专家一起参详,大家都会有所进益。 王杜仲愣了一下,没想到林辉将这些方子写下来,居然就是要给自己的。他不禁激动了一下,手已经伸出去接了,口中还是推托道:“我今日来,不是讨方子的意思。林先生不要误会。” 林慧笑道:“这个自然。其实这几张方子,都是师傅传下来的,我也不曾当真在病者身上用过。人命关天,故此先跟往先生请教,咱们再酌情医治不迟。” 王杜仲见他说得诚恳,自家也对这些方子十分有兴趣,便不再矫情,拿着方子细细看了起来。 二人一味味药细细研讨,竟直说到了用饭的时辰。 素娥是个有成算的,见宅中来了客人,颇为用心置办了一席整整齐齐的膳食。 王杜仲也没有推辞,汤水饭食菜肴点心一样儿不落都用了些。直到用毕漱了口拿手巾擦手,方开口道:“林老弟,今日实实是叨扰你了,收获良多,改日到我那里去坐坐,我夫人做得一手好药膳,请你品尝品尝。” 从林先生到林老弟,不觉之间二人的关系已亲近了许多。 林慧也吃好了,笑道:“这个自然是要去的。其实我今日本来还打算去松鹤堂一趟。” 王杜仲挑了挑眉毛,表示询问之意。 林慧招手让人来沏云雾茶过来,随意道:“过两日我要给个人换眼,需要一名助手。想来想去,松鹤堂里头后生多,想着让老哥哥你借我一名应应急。” 人家既然称老弟,那咱就称老哥哥好了。 其实正儿八经的,王杜仲做林慧他爹都够年纪了。不过大家平辈论交,自然就不讲究这些了。 王杜仲登时呆了一下,他没听明白林辉的话。 什么叫换眼? 换什么眼?人眼? 给谁换眼?换谁的眼? 难道听错了,不是换眼,或许是欢宴?林辉要找个人陪着帮衬一下? 林慧对王杜仲的神情表示理解,她简单的说了一下谢超的情况。 所谓换眼,并不是将整个眼睛换掉,只是最外面的角膜而已。 角膜这词不通用,只是含糊地说外头一层。 这回王杜仲明白了。 “你……要找个人跟你一起做……这个……换、换眼?”王杜仲忽然结巴起来。 “对啊。”林慧微笑道:“我自己不能一个人做完所有的活儿,要有人在旁帮忙,打打下手。这个人要胆大心细手稳才好,不知王老哥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有!”王杜仲几乎立即答道:“我家小五就行。” 肥水不流外人田。 这样的机会,当然要让自己的儿子上! 王家小五,就是王杜仲的第五个儿子,也是他的弟子,今年快二十岁了,多少也有些名气,因擅长小针刀的缘故,人称王小刀。 林慧倒也知道王小刀,只是她没想到王杜仲会推荐已经出师的儿子,本以为会是个学徒之类。 毕竟只是打下手,让大夫来做,似乎不够尊重。 林慧沉吟了一下。 王杜仲却以为林辉嫌小五不够格,连忙又道:“要不我来也行!” 第八十六章 忙碌的门房 林慧见王杜仲误会了,连忙摇了摇手,笑道:“王老哥若是愿意,过来看看自然无妨。助手还是让小五来好了。” 听说了换眼之事,王杜仲几乎将蒋府的痨瘵之事忘了,好在林慧还记得,特别拿出自制的“霸王条款”,给了王杜仲几份。 若是这东西能推广,大夫们都拿来用的话,对自己也有好处不是。 另类不是选择,是无奈。 王杜仲对林辉所书的病情告知书和治疗契约,颇有惊艳之感。 医者不是万能的,医患纠纷从来就是个难题。更令人郁闷的是,官府或是为了息事宁人,或是为了讨好权贵,或是为了收买民心,经常偏向病家。毕竟有纠纷的情形,都是病家病情没能得到控制,情形恶化甚至身故的也时有发生,先天就有些同情分在里头。 若是能事先签好文书,那至少真的闹到官府去,医者也能有所依仗。 林慧告知王杜仲,蒋家人不见得人人好脾性,还是丑话说在前头,同意签署这些文书,才能出手医治。 想到林辉连医承局的行医执照都尚未领取,王杜仲表示十分理解。 王杜仲告辞离去不久,又与儿子联袂返回了。 王家五郎对此事的热情超乎所有人的意料。 被人称作王小刀,王家五郎对伤科近乎痴迷,对刀法的运用更是达到精细入微的程度。虽然不过是作为助手,但能有机会参与前无古人的换眼之术,王小刀还是激动不已。 正好有许多前期准备工作要做,林慧十分高兴地开始和王家父子一起着手了。 这边儿忙得热火朝天,城中另有一处也是十分热闹。 赵连山作为定远侯世子,在南邬城里拥有几乎是最好的府邸。 这座府邸相当的庞大,三开五进,厅堂宏伟,院舍精良,更有亭台湖泊点缀其中,奇花异树四下分布,据说出自大家彭榕的手笔,乃是极有名的宅子。 只是这一日这座宅子却透出慌乱的气息来。 门口站着足有十六个盔甲鲜明全副武装的护卫,个个的神情都是紧张而警惕,略有人张望两眼,便会受到呵斥,完全不像平时那种虽然看着威风却还透着平和的味道。 一对张牙舞爪的石狮子后头,正门如常紧闭,而不远处的侧门却时时有人匆匆来去。 原本整日鼻孔朝天的门房,也露出不安的神色来,将过来拜访世子的人统统不耐烦地拒之门外,连手本或是帖子都不肯收。 按府里的规矩,内院和外院向来泾渭分明,童子过了十岁,便不能入内院,而略有些头脸的丫鬟也几乎不到外院来,更不用说女眷了。平日内院的人要出门,都是另有专用的夹道出入。 此时守在门房的正是负责门房班的管事赵大勇,他已是快五十的年纪,因为当差时间长,经验足性情又细心稳重,才得以被委派掌管门房要地。今日出了大事,赵大勇生怕下头的小子们处理不当,自己也赶了过来值守。 赵大勇刚刚生硬地赶走了一位粘粘糊糊求见世子的小官儿,便见到世子房里的梨花姑娘匆匆而至。 梨花姑娘人如其名,生得肤如凝脂雪白*粉嫩十分动人,乃是世子爷的禁脔,几乎从来不到外院儿来的。偶然出入,小子们瞥见了,都是惊为天人,半天神不守舍的。 只是今日梨花姑娘面色惶急,细长的眉毛皱到了一处,美貌大打折扣,极精致的绣着百合花的月白袄子上头染了好大一块血迹,自己倒毫无知觉,只是一叠声地问赵大勇:“松鹤堂的人来了么?闵家的人来了么?延龄堂的人都已经到了。” 赵大勇摇了摇头,道:“松鹤堂的王老神医自去年回乡,便只在族中养老,一直不曾回来。如今的首席坐堂王杜仲却是一早便出门去了,中间回来了一趟,却连王小刀也带走了,据说是和人商量会诊去了。剩下的大夫,听说咱们府上请,却是不敢来。便是敢过来,大概也不济得什么事儿。如今已留了个管事在松鹤堂坐等,一回来便会请过来。闵家离得远,还交待了要带上要用的药材,一时半会那里赶得过来,怕是还要一阵子。” 至于已经到了的延龄堂的赵彦成,从赵大勇眼前过去的,自然心中有数。延龄堂离得近,府里在延龄堂还有股子,赵彦成就是自家的旁支子弟,自然最是急切,头一个赶过来了。 只是延龄堂的路子一向是以保养为主,做的是富家翁的生意,若说强身健体延年益寿,还有那么两招,可如今是救命的营生,却不是强项了。 梨花姑娘急得只在门房前头的一小块地上来回行走,手中的帕子只管下意识的一会儿打成结,一会儿又解开,仿佛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双手闲下来似的。 如今的情形,梨花自然也知道,门上万不敢怠慢的,自然都是派得力的人出去,松鹤堂和闵家的人至今未到,当然是有缘故,自己无论如何催,亦是无用。 只是……梨花停下脚,长吸了两口气,稳住心神,两眼睁得大大的,仿佛面前的几棵早已落光叶子的金丝柳上开了花儿似的。 只要一闭上眼睛,便会浮现出世子爷的模样……好多的血。 梨花激灵了一下,冲赵大勇含糊说了一句什么,匆匆就跑回内院儿去了。 说不定自己走开这当口,世子爷已经…… 还是赶紧回去看看吧。 赵大勇根本没听清梨花姑娘说了啥,可人已经跑掉了,也就算了,不外乎又是催促罢了。 门外陆陆续续还有人过来,大都是穿着长袍的医者模样的人,有的后头还跟着拎着医箱的徒弟。自有小子们迎上去招呼,问清是哪家的,然后带到外院的偏厦,那里有好些受伤的护卫。 青石板上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和车夫的大声吆喝。 两辆马车在门口停了下来。 拉车的都健壮的蒙古马,扬着脑袋打着响鼻儿停下来,身上的毛都汗湿了,显见了出了好些力。 赵大勇精神一震,赶紧迎了出去。 闵家的人到了。 第八十七章 帐中人 从马车上当先跳下来的是闵芝毅,手上拎着个小医箱,二话不说赶紧往里头走。 后边儿两个药童也都各自拎着药箱匆匆跟上。 虽然他们脚程挺快,但还有人更快。 没等闵家几个人进门,忽然又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这声音很纯粹,只是一匹快马的蹄声。 没有马车。 没有随从。 单人独骑。 众人刚转过头去看是谁,已觉得疾风扑面,那马儿已跑到了近前,马上之人不等马儿完全停下,便直接偏腿跳了下来,随手将缰绳一扔,便冲进门去了。 赵大勇已看清,来人正是世子爷的好友、谢家的大公子谢信哲,赶紧拦住准备去追人的护卫们,又另派了个小子跟着过去看看。 护卫们悻悻地退后。不过经此冲击,大概也意识到门口的防卫不太妥当,好在这位是认得的,若是歹人,岂不是要出乱子? 护卫首领吆喝着将站得远摆样子的几名护卫调到了门口,自己也索性守在了赵大勇旁边。 普通护卫不知道,但是这当口被安排过来守门的首领却是心中有数,如今是非常时期,万万马虎不得。 谢信哲对这宅子极为熟悉,三穿两转,转眼便到了赵连山的正房门口。 奇怪的是,正房前守卫的人竟然一个都不认得。 与大门口略有松懈不同,正房前后都护卫森严,巡走之人都是手按刀柄,神情戒备。选用的人员显然都是经过长期训练的,目光严正精准,一眼看过来,普通人只怕便会如坠冰窟,战栗不已。 谢信哲在京城长大,眼光自是毒辣,心中十分疑惑。 不过如今不是探究这个的时候,谢信哲一边迈步上前,一边扬声道:“泽生,你伤得如何?我过来看看。” 泽生乃是赵连山的表字。 只是守在门口的护卫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反而将身侧的腰刀摆到了身前。 “让谢老大进来。”卧房的窗子里传来赵连山的声音。 护卫闻言让开了一人宽的缝隙。 这声音……好像中气挺足嘛。 谢信哲反倒有点犹豫,这情形实在诡异,自己一得了信儿便飞奔而来,只道赵连山伤重,可是……似乎不太对啊。 不会趟进什么浑水去吧…… 不过正在此时,后头闵芝毅等人也气喘吁吁地跑来了。 有赵家的小厮带路,他们来得也很快。 正房门一开,出来的是赵彦成。 赵彦成其实和王杜仲、闵芝毅都是差不多年纪,不过他头发稀少兼且有许多白的,看起来倒似年纪大很多。 见到谢信哲也还罢了,赵彦成不过匆匆行了个礼,说了一声:“世子爷请您赶紧进去。”,而对后面的闵芝毅,赵彦成就热忱多了,急急问道:“止血的药材可带来了?” 谢信哲皱了皱眉头,都到了门口,也只能进去看看再说了。 进门乃是中堂,里头竟然站着四五个人,正在一边儿凑在一起低声商议。 虽然有桌椅,但这些人神色惶急,都没有坐的意思。 看样子应该都是医者。 谢信哲熟门熟路地转向赵连山的卧房。 卧房里也有两名医者,一站一跪。 站着的手里拿着针包一脸尴尬之色,跪着的埋着头连脸都看不清。 床上垂着帐子。 赵连山却站在帐子旁边。 虽然屋里光线有些昏暗,谢信哲还是一眼便看到赵连山身上有好些血迹。 只是这些血迹不像赵连山自己的,更像是沾上的。 谁?谁的血? 谁能睡在赵连山的床榻之上? “滚滚滚!”赵连山冲屋里两名医者不耐烦地挥挥手,“滚出去!” 那两名医者如释重负地马上“滚”了。 “一帮废物。”赵连山勉强压下怒气,对谢信哲道:“你倒是来得快,我这次大概麻烦了。” 谢信哲没出声儿,只抬手指了指帐子,挑了挑眉毛,意思是问里头是那位。 赵连山伸出左手,做了个“四”的手势。 四?四皇子?! 谢信哲心中咯噔了一下。 今上成年的皇子有六位,除了皇长子封为太子,其他的都封了王。 按照先朝成例,每年春节大祭之前,封王的皇子会代表天子慰问四方。有封地的皇子通常会前往自己的封地,没有封地的皇子则前往重要的督抚之地巡视。 其实说白了,就是将有可能威胁太子位置的皇子支走,不要在祭告天地这样的大典上抢风头。 本来天家也要团圆,不过自从前朝出现了一次除夕夜的宫变之后,规矩就改了。 天家以天下为家,自然要牧守四方。 反正怎么说都有理。 而皇家亲情薄,皇子们也乐得有这样的机会,可以四下游玩儿一番,比总呆在京城这四方天里头有趣得多。 当然,如果别有心思的,自然是例外了。 今年到南邬城来的,就是东靖王四皇子庄杰舒。 只是,按明发的邸报算来,四皇子应该至少再过三四天才到。 皇子驾临,一般的百姓大概不会太放在心上,顶多觉得当日要休市有些不便罢了。但对于官员和勋贵来说则大不一样,不仅要安排郊迎等礼节,还得打点心神,将这位祖宗服侍好了,才能得个好评,一年平安。 所以通常官府都派人提前沿路守着,时时通报行程消息。 那这四皇子怎么会提前跑来了? 来就来了,他自己跑得快,大概也不会责怪接待不周,可是,居然还受了伤?! 而且好像还伤得挺重?! 谢信哲觉得脑袋很大。虽然现在看起来这事儿还只是摊在赵连山头上,可作为兵部在本地的最高官员,如果皇子真的出了事,谢信哲大概也是跑不掉个失职之责的。 赵连山轻轻揭开帐子,好让谢信哲看清帐中人。 面如白纸,呼吸微弱。 果然是四皇子。 四皇子在这时却猛然咳嗽起来,大概身子已经很虚弱,咳得不算猛烈,却咳出好些血沫子来。 看起来触目惊心。 赵连山比了比四皇子的胸口和大腿,轻声道:“这两处各中了一剑。”说着,转身出去在门口叫道:“又咳血了,过来两个看看。” 第八十八章 两处伤 进来的是闵芝毅和另外一位中年医者。 闵芝毅其实刚才就到了,不过并没有急着要进来,而是在外间向先到的人询问了一下病情。 他感到相当的棘手。 病人是外伤。 当胸一剑几乎穿透,只是伤在右侧,没有伤及心脉,所以才能撑到现在,但肺叶受损是一定的了。 而大腿上的伤在膝盖上方,长且深,失血甚多,大家都没什么好法子。 先头的大夫也只能清洗一下伤口包扎起来而已。其中一位试图行针加强心脉,似乎效果也不明显。 闵芝毅进来便低头行礼。 赵连山不耐道:“行了行了,赶紧过去看看。你们闵家这些年生意做得不小,不要连老本行都丢了。人若是有个好歹,你们都脱不了干系!” 这话说得实在霸道,但也没人敢出声反驳。 闵芝毅轻轻揭开锦被,只见伤者的外衫已除去,只穿着贴身小衣,右胸和右腿都包得严实,只是细棉纱布上仍是渗出血迹来,不觉心中一跳。 还在出血……这不是什么好迹象。 因为包扎加压,出血自然不似初受伤时凶猛,但不断渗血也十分麻烦,病人身子虚弱大半便是因此缘故。 谢信哲也看出些问题来了。 闵芝毅皱着眉头,半晌没说话。 这次赵家大概也是病急乱投医,找来了好些医者。可是看病这东西,并不是人越多越好的,反而人越多越糟糕。 大家很难达成共识。 止血是肯定要的,可是没人敢拿出自家的药来给伤者用。一旦用了无效或是伤情有反复,岂不是要担责任? 如今这情形,明哲保身才对。 谁的命重要,也没有自家的命重要。 扰攘一番,最终只会采用最保守的治疗方式。 反正人多,最后出了事,再霸道的人家,也不能将所有的大夫都宰了。 人命有终时,大夫又不是万能的。 闵芝毅犹豫了一番,低声道:“如今这情形,不宜再翻动病人了。肺科圣手,非王杜仲莫属,小的情愿让贤。” 赵连山得了这么一句,只气得一脚踢在闵芝毅的胯骨上,怒道:“谁不知道王杜仲肺科厉害,如今他人不在松鹤堂,难道能变戏法儿弄来不成!如今血都没止住,好人也要撑不住了,你们闵家药房的行军粉呢?先用着看看。” 所谓行军粉,乃是闵家特制的一种药粉,专供军伍士卒随身携带使用,宣称能止血止痛。 单这一项,闵家每年的盈利便不下十万之数,乃是支柱药品之一。 至于效果……活下来的自然是药效之功;不幸死了的,当然只能怪伤情太重了。 闵芝毅挨了踢也不敢出声,只能硬抗着,抖着手打开医箱,取了行军粉出来。 赵连山不耐烦地冲帐子边儿上说了一句:“还不过来将纱布解开!什么都得说了才会做,半点儿眼灵见儿都没有!” 一直在后头垂手等吩咐的梨花和琳儿姑娘忙忙上前,轻手轻脚将四皇子身上的纱布连剪带解除了去。 梨花虽然被训斥了几句,手上身上也沾了血,倒觉得心定了许多。自己白慌张一回,原来世子爷身上的血是别人的。 这个“别人”看样子也是个极尊贵的人物,但跟自个儿没关系不是? 拿着拆下来的纱布,梨花和琳儿匆匆退了下去,又取了新鲜干净的回来。 闵芝毅仔细看向榻上人的伤口。 胸口的伤口很小,大概一寸多宽,只是随着微弱的呼吸,不断有细小的血沫涌出。 腿上的伤正相反,伤口十分长,而且看来利刃刺入之后还曾经翻转,纱布揭去,登时便可以清楚见到几处出血点仍有血迹涌出,看起来颇有几分渗人。若是战场上受了这样的伤,通常会造成大量的失血,军医大概便会先去救助别的人了。 闵芝毅咬了咬牙,将手中的行军粉往伤口上撒了不少。 就算药效一般,能糊住也好啊。闵芝毅心中暗暗祝祷。 只可惜事与愿违,那些药粉已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血洇湿,并没有显效。 “哦,对了!”谢信哲忽然想起来什么,从怀里摸出个荷包来。 荷包里头是油纸包。 油纸里头是些像黄土一般的粉末。 “这个能止血。”谢信哲将油纸包里的东西给赵连山看。 “这个能止血?”赵连山完全不懂,转头看了看闵芝毅。 闵芝毅可不敢往谢信哲身边儿凑得太近,大概看了两眼,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认识。 都打成粉了,谁认得出来啊? 谢信哲倒极爽快,根本没理会身旁这两位,索性将手里的药粉在两处伤口各洒上了些。 药粉洒上去,当然也很快洇湿了。 闵芝毅眼神微闪,嘴唇蠕动了一下,聪明地没出声。 赵连山撑不住了:“你这那里弄来的药粉,好像也没什么用啊。” 谢信哲瞪了他一眼:“这可是花了一千两银子弄来的好东西,怎么会没用,我亲眼见过效验!等会儿就能看出来了。” 果然,不过十几个呼吸之间,两处伤口的血都渐渐止了,只是胸口的血沫转变成了带着粉色的气泡。 “哎,这个不错啊,一千两么?救命的东西,划算!”赵连山退后几步,示意两位姑娘过去将伤口重新包好。 “你还有么?都留下来吧,回头我给你银子,再另多买些。” “这不是银子的事儿。”谢信哲扯了扯嘴角,“这包是我随身带着备用的。一千两不是只有这么点儿,我那里还有,回头让人取了来便是。” “这是什么药?你从哪儿整来的?”赵连山问出了闵芝毅很想问的话。 “田七粉。”谢信哲并没有隐瞒:“从林家买来的。” 他没直接提林慧的名字。谢信哲有一种直觉,赵连山还有赵连山的妹妹赵淑云,都不见得是林慧愿意接触的人。 “林家?什么林家?”赵连山觉得相当奇怪,从来没听说南邬城有这么一号人家啊。 “呃,就是小林神医家。过来本地时日不长。”谢信哲尽可能说得简略些。 “请!赶紧派人去请!”赵连山已经顾不得了,听到个“医”字,便立即决定将人弄过来给四皇子诊治。 何况这个“医”字之前,还有个“神”字呢。 第八十九章 不谋而合的推荐 派出去请小林神医的人一时半会没回来,萧世安和赵淑云却先到了。 安邦侯府在南邬并没有产业,故此萧世安夫妇到了此地,便住在大舅哥赵连山的一座闲置宅子里。准确地说,那宅子是赵连山原本的府邸,只是后来有位大盐商送了他现在这座更宏大的,便搬来了这边儿。 两座宅子相距不远,故此萧世安得了风声,便匆匆过来了。 赵淑云是赵连山的嫡亲妹妹,自然也十分挂心,跟着一道而至。 他们来的时候,赵连山正冲着一帮子大夫发脾气。 虽然一直保持着谦谦君子的形象,但不表示赵连山真的修身养性完全没脾气了。 何况如今四皇子命在垂危,而这些大夫们年纪加起来总有好几百岁了,却连个像样的章程都拿不出来。 “你们一个个平日里口若悬河,什么阴啊阳啊虚啊实啊的,一套一套的,怎么如今一个个都脑袋垂到裤裆里,一点子担当都没有了!”赵连山又气又急,头上汗都下来了,抬手指了指:“你,赵彦成,是咱们赵家的人,平日可没亏待你吧?!这当口你好意思往后头缩!” “你!姓闵的,有什么保命的压箱底的,不趁早拿出来,等着回头给你买命呢!” 闵芝毅咬了咬牙,他多年经营也打下好些根基,并不像赵彦成完全指着赵家的庇护,只能低头挨骂,此时硬着头皮走上前去,道:“世子爷,如今情势危急,小的那里敢掖着藏着呢。世子爷也是见多识广的,说句不好听的,这伤深及脏腑,若是平常人,只怕早就听天由命了。如今诸君束手,或者可以请大觉寺的高僧过来祈福。贵人天命所佑,能有转机亦未可知。” 赵连山恶狠狠“呸”了一声,怒喝道:“废话!无用!”接下来却是胸口起伏,说不出话来,心下渐渐只觉凄凉,知道闵芝毅说的乃是大实话。 萧世安和赵淑云连忙上前见礼,本想询问一番如今的情形,却见赵连山神色黯然,也只好将到嘴边的问话都吞了回去。 赵连山只觉得浑身的力气似乎都被抽走了,退后两步坐到了太师椅上,弓腰耸肩,一下子好像老了许多。过了好半晌,他才直起腰来,挥了挥手,道:“先将这班庸医都弄走!弄到后头偏厦子里头去。看着就烦!” 这帮人倒是颇有如释重负之感,跟着过来的护卫就往外走。只有一名老者却落后了两步,似有欲言又止之意。 赵淑云眼尖,连忙指了指那老者,道:“你有什么话说?要说就说,别回头发落了你们,再来喊冤叫屈。” 其实赵淑云本不该在此,不过她一向并不忌讳男女之防,以她的尊容也没什么人打她的主意,赵连山心思恍惚,也没留意,此时见妹妹出头说话,也将眼神转向了那老者。 那老者索性停下脚步,拱拱手道:“前些时日小老儿给蒋府的十一少爷看腿。不想那腿已有人治过,委实是神乎其技,后来听说乃是林氏女出手。若是实在无法,或者可以请她过来一看。” 原来这老者擅长伤科,便是蒋府请过去给蒋十一看腿的。因蒋十一后来连旧伤都好了,实在是太过惊讶,故此印象深刻。因如今受伤的贵人亦有腿伤,故此便忍不住推荐了几句。 赵淑云冷笑道:“看你也有些年纪,可是老糊涂了么?如今……有两处伤,腿伤虽重,并无性命之忧,真正严重的是胸口的内伤,你扯什么林氏女治腿,想拉后来的做垫背么?!” 总算她还没蠢到家,并没点明伤者的身份。 那老者心下不忿,腿伤失血甚多,并不像这位贵妇而言的“无性命之忧”,不过言尽于此,也懒待多说了,拱拱手自随大流而去。 赵连山倒忽然清醒过来,看向谢信哲,问道:“这林氏女,和你之前说的小林神医,是不是一家?” 谢信哲点点头:“他们是同胞兄妹。据说都在同一位仙师门下。” 萧世安越听越不对劲。别人不知道,他可是清楚得很。 什么小林神医,什么林氏女,不就是林慧么。 前首辅的嫡女。 又哪儿来的什么师傅,不过是那女子的托辞,用来掩饰三脚猫医术罢了。 跟着从前首辅府中的清客知道的一点子皮毛,加上几样儿未出世的方子而已,混混生计或许还行,要应对四皇子这样的病情,那是绝无可能。 等接下来再听说赵连山已经派人去请“小林神医”了,萧世安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女子真是阴魂不散的说。 若是当初狠狠心,硬逼着她没了性命也就算了,可既然放了她出门改名换姓另起炉灶,心下便难免希望她能平安顺遂。 只是既然已经去请了,也只好等人到了再说。 去林宅的人不仅将小林神医“请”了过来,连王杜仲和王小刀也带来了。 这实在是意外之喜。 本来王杜仲才是最具名望的肺科名医,只是今日却离了松鹤堂,也没交待去处,才没能尽早请来。没想到竟是在林家。 众人登时将不靠谱的后生晚辈林辉忘掉了。 医术这东西,不经手个千儿八百的病人,哪儿来的手段?林辉年纪轻轻,有两把刷子也是有限的,只怕还是运气的成分居多。 赵连山紧紧拉住王杜仲,急道:“先生救命,如今只指望先生神技了。” 王杜仲人老成精,早看出情形不对。 先头到林家去“请”人的,并不是常见的管事之类的人物,而显然是武将之流,只怕是赵连山的随身护卫,精悍之气掩都掩不住,言辞间虽然客气,却丝毫不容拒绝。 一路上快马加鞭,王杜仲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快被颠散了。如此匆忙,显然病人是极重要的人物。 本以为可能是宁远侯世子本人。现在赵连山好端端的,可从其惶急之态可以看出,这伤者怕是更加显贵。 比宁远侯世子更加显贵的人物……难道是皇子…… 王杜仲犹豫起来。 第九十章 从这里下手 赵连山丝毫没留意王杜仲的脸色,连拉带拽地将他拖进了内室。赵淑云关心兄长的处境,自然也跟着关心屋里四皇子的伤情,挤着跟了上去。 林慧自然落在了后头。 萧世安也落在了后头。 “如今情形大不好,你找机会赶紧走吧。”萧世安低声说了一句。 嗯?林慧觉得十分意外。 上次见面的状况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反正最终自己赚了素娥这个管家娘子,管她什么来头,有什么用意,管管家务杂事还是挺好用的。 他能提醒自己一句,也算够意思了。 林慧冲他微笑了一下,表示知道了。 本来就不想来的啊。 问题是正房外头守着好些护卫,想走也走不了。 林慧四下瞄了瞄,低声问道:“受伤的是什么人?” 萧世安略带不满地看了看她,有什么好问的,有些事儿知道的越少越好。不过还是怕她不知好歹地牵涉进去,便几不可闻地说了两个字:“皇子。” 皇子? 林慧长吸了一口气。 这下大条了。 她有点儿预感,自己想不理这事儿恐怕也不容易。 而且,见死不救也相当地违反她的原则。 林慧觉得为难,王杜仲则觉得为难到家了。 虽然被称为肺科圣手,王杜仲却是大方脉(内科),调理调理肺经固然得心应手,可这肺叶都给刺穿了,未免太过强人所难。 王杜仲体查了一番伤情,毫不犹豫地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表态要越早越好,一旦让人抱有不切实际的期望,事情只会更加麻烦。 赵连山将王杜仲当成救命稻草,见他亦是束手,不觉面色灰了几分,十分疲惫地坐在床榻边缘,目光盯着四皇子露在外头的脚趾,只是发呆。 一时众人都悄然不敢出声。 赵淑云倒忽然叫了起来:“咦?那个什么林辉呢?平日说得玄乎,什么小林神医的,怎么不过来?” 赵连山挥了挥手,有气无力地说道:“连王先生都没法子,他一个年轻小大夫,顶什么用……” 王杜仲本想推荐一下林辉,不过再细细想想榻上伤者的病情,将嘴边儿的话又咽了回去。 平白拉扯上林辉,应该确如世子所言,不顶什么用。 赵淑云却不肯就此罢休:“毕竟请了来,总要看看,难不成就这样让他回去?” 赵连山懒得和她争辩,摆摆手表示随便好了,皱着眉头只是推演,若是四皇子挂了,该找谁的晦气才能将自己摘出来。 赵淑云便让人将林辉请进来。 看到林辉和萧世安脚跟脚的进来,赵淑云眼中不觉闪过一丝怒气。 她隐隐约约觉得,丈夫和林家兄妹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瓜葛。 有素娥在林家,早晚能弄明白。 赵淑云并不怎么在意,也许不用等素娥的消息,今日的事情,便能将这所谓的小林神医弄得灰头土脸。 林慧先看了看王杜仲。 王杜仲微微摇了摇头。 榻上的四皇子已经陷入了昏迷,呼吸十分微弱,面色苍白,连嘴唇都几乎没有血色。林慧检查了一下他身上两处伤,血已是基本止住,连胸口的血沫子都几乎不冒了。 肺叶刺穿,合并血气胸。 谢信哲挤了过来。 地方就这么大,人却是不少。好在王家父子退后有了空档,谢信哲对林辉还是颇有信心,低声问道:“可有法子?” 林慧点了点头:“法子是有,不过伤者失血过多,大概只有五成机会。” 五成? 五成! 所有目光都转了过来,仿佛要用目光将这个有点儿娘气的年轻大夫烧上几个洞。 赵连山“噌”地一下站了起来:“五成?你说有五成机会?” 林慧用手指在伤口下方比了比,道:“这伤角度刁钻,好在肋骨并没有折断,不然断骨插入肺叶,恐怕也挨不到现在。如今只需在此处划开,将受损之处修补好即可。” 说着手指下移,又指了指腿上的伤:“这里的伤,看着只是伤口较大,实则里头的肌腱筋膜均已受损,也需重新连接修补,否则日后可能会肌肉萎缩或是关节受限。” 她说得不急不速十分清楚,但众人听在耳中却如同炸雷一般。 “你胡说什么!这是乱来的时候么?”萧世安生气了。“来人,把这个胡闹的家伙扔出去。” 开什么玩笑,说得轻巧,什么“只需在此处划开,将受损之处修补好即可”,划开那里?那是肚子好不好!能随便划开的么?修补那里?那是肺叶好不好!那么容易修补的么? 给人扔出去固然狼狈,总比惹赵连山生气被扣上谋害皇子的罪名要好得多。 “别,”林慧做了个制止的手势,“不用扔,我自己走。” 说着便真的……走了。 不过也就只是走回了外间的中堂而已。 这世子府并不是谁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门外的护卫面色如铁一点让开的意思都没有。 里面的人也都出来了。 伤者旁边显然不是讨论治疗方案的好地方。 萧世安还待再说,赵连山却抢先开了口:“林神医,果然有五成机会么?” 每个人都只会听到自己想听的话。 赵连山只听到了“五成”两个字。 林慧点点头:“若是及早止血让伤者的身子不至于亏得如此厉害,机会还可以高些。” “那若是等一等,待身子养好些再治,是不是也可以机会高些?”赵连山的声音不知不觉都有了少许颤抖。 “不行。”林慧摇摇头,“如今已经有了血气胸的迹象,再不施救,机会只会原来越低。” “要施救还有许多东西要准备。”林慧不等赵连山再开口,赶紧说明情况,“不如先让人赶紧备办起来,回头若是决定做,则随时可以动手,若是不做,也费不了多少银子。” 赵连山看了林慧一眼,对这位年轻大夫又高看了几分,事有先后,先做好准备总没错。 林慧冲梨花和琳儿姑娘交代各项准备物件的时候,赵连山拉着萧世安和谢信哲一起商量要不要请林辉出手。 第九十一章 开始 萧世安明确表示反对。 理由都是现成的。开膛破肚,简直是闻所未闻,这位肯定是以进为退的手段,故意如此说,等这边儿不答应,那么回头伤者有什么事情,也不能怪到他头上去了。谁让你不用我的法子呢? 谢信哲倒是赞成。 理由也是现成的。四皇子现在的情形,显然是凶多吉少,如今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总不能大家一起眼睁睁地等着四皇子咽气儿。 他们所说,赵连山又何尝不懂。只是身处其中,这个决断当真难下。 想了又想,赵连山招手让王杜仲过来。 “王先生你看林先生的法子成不成?”还是问问专家意见为好。 王杜仲垂下眼睛,老老实实道:“若说林先生适才所指的位置和方案,确实是十分精准。只是从前并没有听说过如此治疗的,到底有几分机会便难说得紧了。” 赵连山对这个回答不算满意,追问道:“王先生行医多年,之前难道没处置过类似的伤情么?” “当然见过的。”王杜仲答道:“平日里也有人好勇斗狠,或是有心伤人,利刃伤及脏腑。只是小的才疏学浅,只能略为包扎,用些强心健肺的药材,余下的就看伤者的运道了。” “可有人存活?” “极少,偶有听闻竟能挨得过去的,多是平日身子健壮,兼且伤得轻浅的缘故。” 赵连山看了看卧室的门口。 四皇子身子不算孱弱,但毕竟是皇家子弟,离“健壮”还是颇有距离,而这伤似乎既不轻也不算浅…… 赵连山咬了咬牙,暗暗下了狠心,便让那年轻大夫试试,若是不行,便将那小子捉了问罪。反正皇子遇害,问罪的人越多越好,便显得他用心不是。 其实赵连山心里最后悔的事情,乃是不应该前去迎接。 四皇子出京时走的是陆路,一路上游山玩水,行程十分缓慢。不想走到半路,随行的一位宠姬想坐船,四皇子便想改为水路。 只是皇子的行程都是钦天监事先看好,沿途也都安顿了的,如何能随意更改?故此左右苦苦规劝。这位小爷却混不放在心上,嫌随行的人太多行动不方便,竟用自己的王爷旗牌征用了一座商贾的巨舫,带着几位姬妾和十来个护卫便轻身顺流而下。 陆上众人失了皇子,吓得屁滚尿流却不敢声张,只推说四皇子车马劳顿匆匆行进,并不召见地方官员,另派了两路快马,一路沿着水路去追四皇子,另一路则奔赴南邬,先行通知了定远侯世子赵连山。 四皇子的座船不需绕路,顺风顺水自然比原定的日子提前了几日。只是这河道并不从南邬城边过,四皇子等人便在离城三百多里的老鸦口下了船。 赵连山便是在老鸦口堵到了四皇子。 另外一班人也在老鸦口堵到了四皇子。 刺客。 刺客显然深谙半渡而击的道理,在四皇子已下了船却一时走不了,等着搬运各种物品的时候,突如其来动了手。 六个人同时暴起突袭,即使四皇子身边的四名近卫全部殉职,也没能全部挡住。 一击而中,立即撤退。 最让赵连山窝火的是,竟然一名刺客活口也没能留下。 两名受伤的刺客没等人来捉拿,便直接自裁了事。 其余没受伤和轻伤的,则急速逃去无踪。 赵连山虽然也跟着呼喝着急,甚至试图扑向其中一名刺杀者,却是毫无用处,并且自己连油皮都没擦破一块。 若是根本没赶到,或是赶到了在过程中多少受了伤,也还好交待些。 如今可好,四皇子性命垂危,自家完好无损。 赵连山越回想越气闷,使劲儿摇摇头,将这些都暂时先放在脑后。追拿凶手的事情,且让老鸦口隶属的靖州府去安排,眼下最要紧还是四皇子的伤情。 说不得,只能让林辉试试了。 这也是唯一一位还能拿出治疗方案的大夫了。 林慧对赵连山的决定一点也不意外。 这是一个还有理智的人所能做出的最好决定,也是唯一决定。 林慧将手伸进怀里,掏出两张纸来。 赵连山扫了几眼纸上的内容,脸色都绿了。 不是说这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是跟着师傅在山里长大的吗?怎么能拿出这样的东西来? 林慧对赵连山颇有些不善的表情视而不见,微笑道:“不是小可无礼,实在是尚未取得医承局的行医执照,若是贸然行事,不免落人口舌,故此还请世子体谅一二。” 赵连山又看了她两眼,一言不发地摸出腰间的随身印鉴来。 宁远侯世子的印鉴相当小,大概也就一寸见方,上头用阳文刻着九个篆字。 具体什么字一时看不懂,林慧倒是不介意,想来不会是假的。堂堂宁远侯世子,难道还能提前准备好应对自己临时提出来的要求不成。 将文书收好,林慧四下看看,跟赵连山打了个招呼,便向王家父子走去。 她还需要助手。 至于会不会被人学了去,林慧丝毫也不担心。 一则这个不是说学就能学会的,再则多些医者懂得多救些人也不是坏事。 王小刀听说让他打下手,激动得差点儿立刻跪下。 王杜仲也很激动,这次如果成功,抛开救了皇子的命这件大功不提,单是治疗本身,便足以与史书上记载的医圣比肩。他冲王小刀狠狠说道:“以后你对林先生,要以师傅视之。不要以为自己虚长了一两岁,便粗鲁无礼!” 林慧赶紧摆摆手:“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两位赶紧去沐浴更衣,这个……越干净越好。” 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条件也十分有限,要无菌是不可能的了,只能尽可能的干净。 大宅门里头最不缺少的就是房间了。 皇子被从卧室抬了出来,换了一间通敞的屋子,平卧在一张长桌之上。 长桌之侧另有高几,摆放着林慧要求准备的各项物事。 林慧不许闲人进来,只留了王家父子。 看着四皇子光裸的胸膛,林慧打开手上的针包。 长短不一光滑精致的金针。 细薄小巧锋利尖锐的小刀。 开始。 第九十二章 等待是一种煎熬 “你看,等一下要动刀的是这里,在胸腹之间。要让伤者这个位置毫无知觉,需要取穴天池、乳根、大包……”林慧一边飞快地下针,一边对身旁的王小刀讲解着。 四皇子虽然昏迷,却只是过于虚弱的浅昏迷,如果动刀,则会因为剧痛而醒来乱动,因此还必须进行针灸麻醉。 王小刀和他后头的老爹王杜仲都是嘴唇微动,默默重复着林慧的话,用心记忆。 很快针灸麻醉便做好了。林慧另取一根针,在准备下刀的地方刺了几下,见四皇子毫无反应,知道成功了。 “你看,”林慧指了指胸口受伤的位置:“这处伤在右胸偏下,利刃自肋骨间隙刺入,所以不能在原处开刀,否则会被肋骨限制,无法操作。如今需取下方位置……将手术刀给我。” 林慧伸出了右手。 其实所需的器械不多,即便不用王家父子帮忙,林慧自己也是能够完成的。但是林慧经过思考,觉得有王杜仲和王小刀在旁,有许多好处。 他们可以作为见证人,在必要的时候说清楚自己对四皇子做了些什么。相比别的闲杂人等,已经具有相当名望的医者当然是更好的人选。 而更为重要的是,自己毕竟年纪太轻,要想树立名声和威望,必须拿出手段来,用“两把刷子”折服一些人,后头才好逐步施展。 人微则言轻,人无名难行。 从前蒋家对自己的态度便是明证。 嘴上说五五之数,其实林慧心中的把握还要大些。四皇子的伤虽重,但好在这利刃似乎极薄,估计是为了便于围在腰间藏匿,故此伤口不算大。再则受伤的位置偏下,大概是肺叶尖端,治疗起来也相对容易些。 林慧在里头施术,赵连山等人在外头却是心急如焚。 其实才过去一顿饭左右的时辰,赵连山却觉得好像天长日久一般,将梨花和琳儿两位姑娘都叫了过来,将林慧让她们做的准备问了又问,越问越是莫名其妙。 要南瓜藤做什么?没听说这个是药材啊。 还要了好些洁净的白布,听着就不像好用场。难道不是办丧事才用白布么? 至于钩子、锤子、剪刀等等,更是令人感觉不详。 赵连山暗暗后悔起来。 刚才凭着一股无路可走的狠劲儿,同意让林慧动手,可心中的张煌慢慢退下去之后,又觉得似乎这不是个好主意。 对了,应该先找个无足轻重的人,弄出和四皇子差不多的伤来,让这个年轻大夫试试手,也先让大家看看到底是如何处置,然后再做决定。 至于那人的性命,这个不是事儿。 赵连山的事后诸葛亮精神开始发挥作用,觉得自己还是太过毛躁了。可如今已经开始了,总不能冲进去让停下来。 心中不顺,看谁都不顺眼起来。 “你个妇道人家,什么事儿都要插一手,跑这儿来添什么乱!”赵连山冲赵淑云发作起来。 能留下来等消息的,如萧世安、谢信哲等人,都不是合适的出气筒,只能选自己的妹妹了。 “你冲我吼什么?!”赵连山显然选错了对象。赵淑云可不是能忍气吞声的主儿。“我又不是刚来,都搁这儿八百年了,现在来说我添乱。我又何曾添什么乱?!” 赵淑云也是心中不顺,四皇子若是不幸挂了,则自家哥哥要吃连累;可若是被那个林辉救活了,那个小大夫岂不是立了大功? 这两样儿都不是赵淑云希望见到的,偏偏却必然出现一种。 “那个林辉,你也不先打听清楚!”赵淑云并没有回一句嘴就算了,而是反攻起赵连山来,“前一阵想着将他妹子说给二弟做侍妾,我倒是花功夫打听了一番。这两兄妹最是会哄人!” 赵淑云说着也不忘横了萧世安一眼,继续道:“先是打着个谁也没见过没听过的九玄真人的招牌,说得云山雾罩的,好像真是仙师弟子似的。后来林辉还声称能飞天遁地什么的,却是虎头蛇尾也没见什么动静,倒是唬住了些人,后来连二弟也给弄住了,整日只寻摸银子要给他们兄妹送去。嗯……还有,人品也不好,上次在谢家碰见素娥,硬是给他弄了去,我还不知道怎么跟素娥她老子娘交代呢!” 这话说得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赵连山也没心思细想,总之没好话就是了。只是听到“飞天”二字,倒是心中一动。 滑翔翼之事,为了保持机密免得被羯山的探子听闻,谢信哲遮掩得十分严实,兼且放出些神神道道的风声混淆视听,故此一般人都不得知。不过赵连山如此身份,自然是知道的。 是了,这林辉横空出世,还是有些门道的。 赵连山反而找回了些信心。 说不定那位什么九玄真人,当真乃是不出世的高人,连这种深及脏腑的伤势也有些法子亦未可知。 赵连山神色复杂地看着房门,恨不得能将目光穿透过去。 看着看着,房门居然开了。 赵连山半张着嘴,愣住了。 自己这眼神儿……还能开门…… 门当然不是被世子爷盯着看开的,而是林慧从里边儿打开的。 林慧后头还跟着王家父子。 赵连山首先留意到的是王家父子的表情。 因为这表情太过奇怪。 震惊混杂着崇敬。 这样的表情仿佛凝固在王家父子脸上。 他们都尾随着前面年轻的身影,对外头的诸位贵人视而不见。 林慧几乎毫无表情的脸倒让人有些琢磨不透。 “怎么样?”几个人不约而同的开口问道。 “还好。”林慧略带公式化地答道。“过程还挺顺利的,略养一养,估计再过两三个时辰便能醒来。三五日之内当无性命之忧,后头的就看伤者的体质和运气了。” 该补的能补的都补好了,接下来就看恢复了。 只要扛过术后感染这一样,基本上命就算保住了。 “你怎么能这样!”房间里头忽然传出女人尖利的声音。 第九十三章 留下一个洞? 这个声音非赵淑云莫属。 因林慧和王家父子三人都出来了,而外头诸人都在听林慧说话,谁也没留意赵淑云却进了去。 林慧连忙疾步回去。只见赵淑云正站在伤者身边,已将覆着的薄被拉开,一只手提着被角,另一只手则指着胸口包扎好的伤口,口中不停地大声嚷嚷。 真是……习惯惹的祸啊。 哪有病人家属会自行跑进手术室的呢?所以林慧并没想到要先交代这个。 现在好了,不光赵淑云跑了进来,给她这么一瞎嚷嚷,赵连山等人全部进来了。 交叉感染懂不懂啊?!!! 林慧脸色极为难看。 主要是在竭力忍耐想给赵淑云两巴掌的冲动。 “你说啊!”赵淑云继续叫嚷着:“怎么能这样?!这是什么东西,插在四……身上,好人也得完蛋!” 赵连山定睛看去。 只见四皇子静静地躺着,脸色苍白如纸,生死不知。胸口裹着好些白布,咦,还插着一根……南瓜藤…… 这样的季节,也就是定远侯世子府这样的顶级人家,园子里头有暖房,换别的地方,还找不出南瓜藤呢。 之前还琢磨呢,南瓜藤做什么用。 赵淑云说着说着还伸手打算去扯。 “住手!”林慧再也忍不住了,猛喝了一声,怒道:“所有的人!所有的人!都出去!” 赵淑云的手停在半空中,眼睛斜着看过来,冷笑道:“你在这里倒行逆施,还乱叫唤什么?等着下大狱问罪吧。” “你要是敢动一动,就是故意谋害!”这时候也顾不得了,这南瓜藤做的引流管拔出来容易,要再插回去,可就完全是两回事儿了。 故意! 谋害! 毕竟这是皇子啊。 不拔就不拔好了。赵淑云缓缓站直了身子,撇了撇嘴,阴阳怪气地说道:“那你倒说清楚,这个是干什么用的?” 您这大嘴,还是不要撇了吧。 林慧心里暗暗吐槽。 缓了一口气,林慧没搭理赵淑云,而是看向赵连山:“世子爷,刚才这文书是您用的印鉴,我只和您说话。如今伤者身子虚弱,最怕过了病气,身边只能有一两个洁净的人儿照看。现在这么多人在这里围着,实在是不妥,不如让王小刀在这里守着,咱们都先出去,外头说话如何?” 沟通要讲究方式方法。 既然没有即时的危险,大喊大叫就不必了。 赵连山脸色阴晴不定,盯着四皇子看了两眼,深吸了一口气,挥了挥手,当先走了出去。 这就是同意林慧的意见了。 不同意也不行,现在还真是只能在这一颗树上吊死。 若是不听小林神医的,回头出了岔子,他只说是不遵医嘱所致,岂不是难扯? 赵淑云却不愿意走。 用她的话说:“我得留下来守着,免得给这些庸医误了事。” 这是连王家父子也捎带进去了。 林慧只说了一句:“伤者的病情忌阴人冲犯。” 您那,爱呆着也行。有事儿的话,就是您这位阴人冲犯的。 赵淑云落在后头,气呼呼地看着林慧的背影,还是跟着出来了。 “这个……南瓜藤……?”赵连山首当其冲含糊问道。 “嗯……”林慧想了想,要说明白引流管的作用,还真是麻烦。“平日里咱们受个外伤什么的,伤口常有化脓不是?” 赵连山点了点头。 “若是外伤,化脓的话,只管切开排去即可。可这是内伤,若是回头生了脓血,闷在里面便会让病情难以控制。南瓜藤空心,可做管道使用。故此插了这南瓜藤在其中,将脓血引出来。待伤情愈可,自然是要拿出来的。” 反正四皇子不会变成南瓜精就是了。 赵淑云在旁听了却道:“真是闻所未闻的法子!这么粗的南瓜藤,放得久了,说不定与皮肉相连,日后要拔出来,只怕十分疼痛。再说,岂不是留下一个洞?” 洞?这位世子夫人的脑洞真是不一般的大。 林慧看着她就别扭,冷笑道:“据说有个词叫做孤陋寡闻。没听说过便不成么?不过放个一两日,那里便能跟皮肉长一块儿了呢!” 至于会不会留下一个洞,这种问题林慧才懒得回答。说完林慧索性不再搭理赵淑云,只跟赵连山说明,这一两日间十分要紧,自己必须一直在伤者左近观察,而近身照顾则由王小刀负责。 这个要求赵连山顺水推舟地答应了,本来也没打算放这个年轻大夫回去。 非常时期,赵府的下人们表现出非凡的执行力。不过一顿饭的时间,便准备好了静室,安置了一大两小三张床榻,并按照林慧的要求进行了清洁和消毒。 王杜仲毕竟不再年轻,旁观了一台对林慧来说举重若轻,而对他来说惊心动魄的肺叶手术,已经有些疲累了。 而经历了同样事情的王小刀则是兴奋莫名,仿佛见到了一副崭新的绝世画卷,正在自己面前徐徐展开。 林慧和王小刀都没有睡,一起守在四皇子榻前。 半夜三更,四皇子发起烧来。 这是意料中事,林慧毫不慌张地指挥王小刀将四皇子的被子揭走。 为了方便,四皇子只有下身穿了一件短裤。准确地说,是原本长至脚踝的中衣,被剪掉了大半,只剩下遮住关键部位的短裤了。 林慧丝毫没有感到难为情,别说这个了,更夸张的不知道见过多少。当一名医生直面病人的时候,关注的点和平常完全不同,病人的身体化整为零,在医生眼中成为细胞、组织、器官等等…… 厚厚的棉巾用温水打湿,包裹住小腿,利用水分的挥发温和控制体温不要过高。 林慧跟王小刀解释着各项操作的要领和用途,尽可能浅显地说明原理。 她发现王小刀眼神儿在逐渐变化,从最初见到她时略带新鲜的打量,到后来的渐渐狂热。现在索性是直白的崇拜了。 嗯,被人崇拜的感觉……还真不错的说。 林慧和王小刀忙忙碌碌的时候,赵连山和萧世安、谢信哲也在忙碌着。 第九十四章 不该弄来 四皇子遇刺,后续要做的事情绝不是一项两项,有无数的因素要考量,也将会有无数的人被牵连。 只是之前最要紧的是四皇子的伤情,一旦伤情暂时平复,其他事情也就浮出水面。 定远侯世子本身并不是官职,虽然赵连山还挂着几个虚衔,但其实缉凶之类的事情并不是他的本职。 但世子这个位置,并不是铁打的。定远侯也不止他一个儿子。若是四皇子遇刺的事情没有合理处置,说不定下一任定远侯就没赵连山什么事儿了。 他毕竟是本地最重要的勋贵,四皇子是他在老鸦口接到的,然后又是在他面前遇刺的,他当然是脱不了干系。 赵连山并不想参与,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这里头肯定水很深。 四皇子算是鱼龙白服,但是一行人人数并不少,征用船只顺流而下动静也挺大,有心人还是有机会传出消息去。 四皇子的近卫都是高手。 刺客则是高手中的高手。 在极短的时间里召集几位高手中的高手,进而安排一场一击必中的刺杀,都需要极高的效率。 还需要……很多很多……银子。 若说背后没有人指使主导,大概只有小孩子才会信。 赵连山连续召见了好几位僚属,直到深夜才抽出空档来,跟萧世安和谢信哲在书房说话。 萧谢二人默然半晌,不知道从何说起。大家都是同气连枝,不说是一损俱损,至少赵连山若是吃了挂落,他们也不见得有好日子过。 萧世安拿起面前的茶盅,默然喝了两口,缓缓开口道:“泽生兄,其实说起来,你实在不该将四皇子弄到南邬城里来。” 赵连山冷冷瞥了他一眼,觉得这个妹夫十分令人讨厌。 没有人愿意听到指责。 特别是毫无意义的指责。 是,不该将四皇子弄了来。可是现在已经来了,只能按来了的情形办下去,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老鸦口离这里三百多里,虽说用的是最好的马车、最好的马、最好的车夫,却也赶了大半日的路程。”萧世安盯着茶几上一件大肚弥勒佛的摆件,并没有留意赵连山的神色。 “其实当时便应该将事情推给老鸦口隶属的靖州府,四皇子遇刺,当然是靖州府地方不宁,乃至匪人流窜所致!而且四皇子伤重,不便移动,也当由靖州府急征当地的大夫迅速医治才是。” “行了,别说了。”谢信哲推了萧世安一把。 没看见赵连山的脸已经阴得快拧出水来了吗? “其实泽生也是不得已。”谢信哲赶紧帮着赵连山说话:“老鸦口不算大港,乃是货物流散之地。赌场娼寮遍地都是,三教九流十分复杂,大商巨贾倒是有不少,像样的医者却没几个。泽生将四皇子带走也是担心刺客混迹市井,回头卷土重来之故。” 谢信哲匆忙想出来的理由,说起来还有那么几分似是而非的道理。 其实赵连山自己心里明白,当时实在是慌了。 全身包裹成黑色行动极其迅速的人。 细长轻薄带着寒光从自己身前闪过的剑。 若非身临其境,绝对体会不到那种绝望的感觉。 袍子下头的中衣湿了。 幸好……没人看见。 幸好……刺杀的对象不是自己。 看着浑身是血的四皇子,当时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赶紧回到南邬城里来。 在这个自己最熟悉的地方,才有最迫切要拥有的安全感。 只是这样一来,若是四皇子伤重不治,说不定就会有人发起攻击,说是没能及时医治所致。 赵连山觉得很烦躁。 “不错,”萧世安接着谢信哲的话茬儿道:“如今之计,不能把希望全部放在小林大夫身上,他毕竟年轻不知轻重,这脏腑之伤岂是容易处置的?还需提前安排朝中御史,抢先弹劾靖州府,境内悍匪不宁在先,迎接不利救援不及在后,当问首罪!至于四皇子随行的长史等人,未能随四皇子王驾左右,当然也是罪不容赦。” 其实萧世安也算处心积虑了,固然是替赵连山考量,不能将自己的失误避而不谈,而是应该先发制人占据主动;其实又何尝不是帮林慧开脱。 毕竟接诊时伤情已是延误多时,若是返天乏术,亦非医之过。 说着说着,萧世安不觉心中暗暗泛起波动,难道自己对这个女子未能忘怀?不对啊……当初将匕首放在她面前的时候,可丝毫没有任何的流连。 最烦这种动不动就红眼圈娇怯怯的女子了。 可是……她好像变了。 不、不、一定跟她无关,自己只是不想从前的原配获罪罢了。 萧世安赶紧对自己说道。 赵连山对萧世安后来的话感觉好多了。果然能做到世子的人都不见得是草包。 三人又计议了一番,将从前埋伏的人手都挨个儿掂量了一番,最后敲定由左佥都御史钱伯民首发弹劾,另外又选了几名敲边鼓的,连夜派出心腹信使,快马四出不提。 看看夜色深沉,赵连山起身过来探望四皇子。 若是四皇子能安好那是最好了。 非但无罪,反而是大功。 林慧只同意让赵连山每日探看三次,每次一刻钟。 上次看过四皇子的伤口之后,赵连山心中安定了许多。 刚完成的时候,为了给伤口加压,四皇子的胸腹都被白布缠住,只留了一节南瓜藤在外,看着颇为严重。 等后来将白布去了,只用少量纱布覆盖,情形便更加清楚。 与众人想象中的开膛破肚完全不一样,实际上手术的伤口很短,连半尺都不到,看起来就是一道略粗的红线而已。 为了免得拆线麻烦,也为了免得不让赵连山等人失惊打怪地惊讶,林慧用的是内缝合技术,外头是见不到缝线的。 这次再过去探望,虽然四皇子高烧起来,这也是意料中事。赵连山见到林慧和王小刀有条不紊地治疗,不觉信心大增。 “林先生,”赵连山搓了搓手,微笑道:“这几日还请辛苦些,若是能痊愈,金银不在话下!日后有什么事儿,只管报我们定远侯府的名号,包你无事!” 嗯?林慧忽然想起来,这单忘了谈价钱! 第九十五章 小青姑娘 林慧皱了皱眉头,一时还真不知道该定个什么价合适。 好在这个事情可以晚点儿再说,当下最要紧的还是伤者的病情。 虽然林慧看起来十分平静,其实心里也有些着紧。抛开伤者的重要身份不说,在如此匆忙简陋的条件下,要救治这样的伤情,本身也是对医者的考验。 仅仅是医者的本心,林慧也非常希望能有良好的结果。 这一个对很多人来说的不眠之夜,终究还是过去了。 清晨的赵府,愈发忙碌。 好些昨日没能赶到的人,都连夜赶到了。 比如,靖州府的官员。 再比如,如今在拼命敲门要冲进来看望四皇子的……美人儿。 林慧很喜欢美丽的东西。 也很喜欢美丽的人。 对美的欣赏是本能之一。 她从来没想过,美人儿也可以令人如此讨厌。 到底那些护卫是干什么吃的?居然没有拦住这个人。 从窗口能看到敲门的女子,穿着粉色的衣裳。 粉色是一种非常挑人的颜色。 可以看起来俗不可耐,也可以看起来娇艳动人。 不过如今这女子两种都不是。 因为本来鲜嫩的粉色已经被揉搓得失去了光泽,这里那里还沾染了些乌突突暗沉的色块,也不知是什么东西。 就算连夜赶路,也不至于弄成这个模样吧?马车纵使颠簸,换个衣裳什么的,总还是可以的。 林慧在心里隐隐有些轻蔑。 故意做出这个样儿给人看的。 “王爷,王爷,小青来了啊,小青终于来了。您让人开门给臣妾看一眼吧!”美人儿带着哭腔,一边拍门一边哀求着。 嗯,原来美人名叫小青,既然能自称臣妾,看来还是个有名分的。 林慧很想开门将这位小青姑娘呵斥出去。 病人需要静养这是常识好不? 好在四皇子一直昏迷发烧,还没有醒来。 小青姑娘在门口敲了一会儿,没听见里头有动静,忽然回过神儿来,四下张望了一下,猛地又冲窗口扑了过来。 哇靠。 林慧赶紧往后站了两步。 难道还想爬窗子? 小青姑娘糊满了眼泪鼻涕的脸儿出现在了窗前。 好在是白天,如果是晚上,会让人做噩梦的啊。 林慧自己不愿意出面,索性吩咐王小刀:“你去把这位姑娘弄走吧。” 王小刀也很为难,他支支吾吾了半天,还是说道:“我看那些护卫都不敢动手拉扯,想必这位姑娘有些身份。而且……而且……男女……呃……不太方便……” 林慧也看出来了,外头护卫虽然不少,但都是男子,其中有的似乎还认识这位小青姑娘。 王爷身边的宠妾,拼出身子来往里头闯,谁敢动手去碰? 手还要不要了?命还要不要了? 他们不敢碰小青姑娘,只敢将跟着小青姑娘的丫鬟仆妇拦在了外头。 真要是好些人冲进来,弄出什么事体,也担待不起。 小青姑娘一个,整出动静来总是有限。 再说,真整出事儿来,比如惊扰了养伤的王爷,那也总有小青姑娘自个儿在前头顶着呢。 林慧头疼起来:“要不,你想法子出去报个信儿,找人将这位小青姑娘弄走?” 这上头王小刀倒比她明白,指了指门外,道:“那里用咱们去报信儿,那些护卫谁肯担干系?只怕早就派出人去了。” 果然,赵连山很快就到了。 不光赵连山,连赵连山他妹赵淑云和妹夫萧世安也来了。 进了院门,一看这情形,赵连山还没出声呢,赵淑云先冲上来。 赵淑云只觉得这两日心里头邪火憋得慌,诸事不顺。似乎老有人给他脸色看,而昨日林辉说的一句“最忌阴人冲犯”简直是梗在喉间,让人饭都吃不下去。 看到这位楚楚可怜哀哀哭泣的四皇子东靖王庄杰舒的宠妾小青姑娘,赵淑云再也忍不下去了。 也不想再忍。 阴人,这位当然也是阴人! 居然还敢拍门哭泣!她嫌四皇子死得慢是不? 她直接两步走上前去,左手一把揪住小青姑娘脑后的头发——那头发已经颇有些凌乱地披散下来,将小青姑娘从门口扯开,然后右手顺手就给了那张湿漉漉的脸几个巴掌。 啪啪! 小青姑娘一下子就懵了。 头上很痛、脸上更痛! 谁?谁敢动手! 小青姑娘不觉浑身发抖,她恍惚见到一道严厉的目光和苍老的脸颊。冷酷的声音从脑海里冒出来:“跪下!看你这姿势,腿怎么放的?!一看就是个贱货!还想去服侍贵人。头抬起来!不许乱动!”,接着厚重的巴掌便会狠狠扇在脸上。 她赶紧晃了晃脑袋。 不,那张脸、那把声音……是她当年的教习,早已经死了。 已经好些年,没有人敢随意呵斥她。 更别提动手打了。 眼前一张真实的面孔取代了臆想中的教习的脸。 这张面孔看起来……好像更加恐怖。 小青姑娘倒抽了一口气,挣扎着退后了几步。 她终于看清了来人。 衣饰华贵,不像是管家仆妇之流。 可是……这样的贵妇怎么居然亲自动手打人呢? 本来跟着小青姑娘的人也尾随着进了院子。有定远侯世子过来,护卫们也不再拦着她们了。 一个满月脸儿的媳妇赶紧走上前去,扶住小青姑娘。 “阮主儿,如今感觉怎么样?”那媳妇一边儿询问,一边儿拿帕子给阮青擦脸,扶住阮青的手却向下略用力扯了一下。 阮青一点儿也不笨。 她抖着嘴唇含含糊糊呜咽了两声,便委顿下去……晕倒了。 那媳妇大惊失色,连胜呼唤:“阮主儿!阮主儿!” 一时又围过来两个丫鬟,擦汗的擦汗,掐人中的掐人中,只是都没什么效果。 那媳妇放开阮青,冲赵淑云行了个福礼,冷声道:“这位夫人,我家小主儿是有儒人封号的。如今无故被打了,只怕日后王爷问起,奴婢无法交待。” 嘴上说得是自家无法交待,其实意思分明是说赵淑云恐怕无法交待。 赵淑云冷眼看了那媳妇两眼,垂下眼看了看自己的手——手掌已红了。 第九十六章 醒来 “儒人?她也得有个儒人的样子才行。”赵淑云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说着不再搭理阮青等人,只吩咐自己身边儿的素琴:“去弄点儿冰来给我敷手。今儿真是太不划算了,打得手疼。” 赵淑云可以不理阮青,赵连山却不能不理——虽然他觉得妹妹打得很解气。 都是这个阮青,鼓捣着让四皇子改走水路,才惹出如今的麻烦来。 林慧在窗口将这些情形看了个满眼。原来赵淑云竟然还有能让人觉得顺眼的时候。 虽然没什么人同情阮青,但四皇子的体面还是要有的,毕竟是他的宠妾,也不能做得太过了。 赵连山妆模作样地训斥了赵淑云两句,便轻描淡写地让人将“晕倒”的小青姑娘扶走。 那个满月脸儿的媳妇却陪笑着道:“如今这里便有现成的大夫,能不能就便给我们阮主儿看看?等阮主儿醒了,服侍王爷也是极方便的。” 原来打得是这样的主意。 硬的进不去,就来软的。 人都被打了,还打晕了,大夫就在屋里头,不给看?说的过去么? 这要看的话,难不成在院子中间看?自然要扶进去。 只要进去了,就不用再出来。 赵连山眉头皱得紧紧的。 他非常不习惯这种女子弯弯绕的东西。 “去问问林先生。”赵连山冲身边儿的长随努了努嘴,“看看他方便不?” 长随过来跟林慧说了两句,便极利索地回话了:“林先生忙着照顾王爷,不得闲。” 林慧才不乐意搭理这个什么阮青呢。 一来一回之间,赵淑云两只小眼跟着扫了扫,冲赵连山冷笑道:“哥哥跟这种女子费什么神,狐媚惑主的玩意儿!这刺客跟她有没有牵扯都还两说呢!只管扔到小佛堂去!王爷若是好了,再看看王爷的意思,若是王爷有个差池,就送到慎刑司去问罪!” 说着赵淑云也不等赵连山同意,只管一迭声地吩咐下去。登时便有几个粗壮婆子上前,将阮青和跟着的媳妇丫鬟一道,不等她们分辨,便连拖带拽鹰拿燕雀一般弄走了。 林慧没再理会院子里头的闹剧,回身来看四皇子。 差不多该醒了。 她正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眸子。 四皇子虽然已经封为东靖王,其实年纪并不大,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他的眼睛很黑,带着点儿迷惑的味道。 好像刚从一场漫长的梦境中醒来。 四皇子觉得这场梦很长很古怪。有很多人在自己身边走来走去,说着含糊不清的话语,而自己却无法出声;似乎有刀子划开自己的身体,却丝毫没有疼痛,只能感到刀锋的冰凉;或远或近的地方,有女子特有的馨香,却不是自己熟悉的味道。 当他终于挣扎着醒来,映入眼中的是一双略带惊喜的神色。 这种惊喜并不是特别强烈,似乎多少有所预料,但是非常真实。 四皇子觉得鼻端又闻到了梦中的馨香。 这不是梦。 就是来自面前这个人。 这个……男子。 男子?! 四皇子忽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虽然他本来也实在不能算是好。 只见那男子在视线中越来越近,站在身旁用右手覆上了自己的前额。 手指凉而滑。 林慧很高兴。 伤者高热仍在持续,但并没有超过应有的热度。 这是好现象,说明伤者的身体正在对抗感染,也正在恢复之中。 王小刀也一直在旁留意着伤者的情形,此时也凑了过来。 “你受伤了,伤得比较重。”林慧轻声对榻上的伤者解释着。 刚刚从晕迷中醒来的伤者通常都会弄不清状况。很多人连自己受伤的情形都会彻底忘记。 萧世安暗示这是名皇子,但是那位皇子还是不清楚,所以林慧也就假装不知道,含糊没有称呼。 “你不要随便活动。慢慢来。”林慧说着顺手把了把脉。 脉象还好,微弱,但规律。 “记得自己是谁吗?”林慧问了一个问题。“记得的话,连眨两下眼睛。” 这是曾经在李家小少爷那里用过的法子。简单,好用。 只是……伤者脸上浮现出微微的笑意:“记得。” 他说话了。 呃,是了,这位既然醒了,应该是可以说话的。 林慧忽然觉得有点儿窘。 居然把这茬忘记了。 “这里是那里?”榻上的伤者问道。 他的声音干涩而低沉,但还是能听得清。 “这里是定远侯世子府上。”林慧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在南邬城。” 四皇子的眼珠缓缓移动,思路有那么点儿跟不上。 自己不是从老鸦口下的船么……怎么跑到南邬城来了。 因为……受了伤。 四皇子的脑子缓缓运转。 为什么受了伤? 因为……有刺客。 “刺客,”四皇子问道:“抓到了么?” 林慧用询问的眼神看了一眼王小刀。王小刀摇了摇头。 “不知道。”在场的两人都不知道,那就是不知道了。 “小青……在哪儿?”四皇子想到受伤,就想到下船。想到下船,就想到坐船。想到坐船,就想起小青来了。 林慧当然不知道他脑中的转折。 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林慧腹诽了一句。刚一醒来,便先问自个儿的小妾。 “小青姑娘刚才来过一下,如今下去休息了。”林慧一丁点儿把阮青找过来给四皇子看看的意思都没有。“你如今好好休息,不要劳神。” 说着,林慧力透指尖,找了几个穴位,略略揉按了几下。 四皇子本就虚弱,再中了林慧凝神安眠的点穴手,眼睑缓缓眨了几下,便睡着了。 睡着了和晕过去可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良好的深度睡眠对伤情的恢复非常有好处。 这也是林慧坚持让四皇子睡去的用意。 缉凶也好,与宠妾团聚也罢,都不在林慧的考虑范围之内。 作为一名大夫,只需要考虑伤势。 看着沉沉睡去的四皇子,林慧微笑了一下。她轻声嘱咐了王小刀一番,便离开了房间。 看样子这位的命应该保住了,那么……就该谈谈价钱了。 第九十七章 另一个小林神医? 林慧走出了屋子,却不能走出院子。 这个院子在内被林慧反复交待,伤者需静养,不得让闲杂人等入内,在外被这座府邸的主人赵连山反复交待,要当作军事重地,不得随意出入。 于是,这座院子变成了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不怎么进得来的地方。 当然,之前的小青姑娘是例外。 林慧并没打算走出院子,她只是让守门的护卫去找世子爷过来说话。 其实赵连山的长随之一便一直守在门外,随时听候消息。那长随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询问,可是伤者的情况有所变化。 “嗯。”林慧点了点头,忍不住露出了笑容:“是好事儿。快去找世子爷便是。” 那长随眼睛一亮,立时飞奔而去。 赵连山还没过来,黄厚东倒来了。 黄厚东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后还有两个人。 林慧觉得挺奇怪的。 说起来,这位黄家七少爷也有些日子没见了,怎的这个当口忽然过来了? 门口的护卫并没有拦着他们几位。 因为其中一位出示了一张腰牌。 林慧正在院子里的石桌旁闲坐。屋里虽然也有通风,毕竟还是院子里令人感觉清爽些。 黄厚东和林慧点头表示打招呼。 然后……这三个人便冲林慧端详起来。 三个大男人。 林慧给他们看得有点儿发毛。 这是怎么说? 其中一位穿着蓝袍子,掉在人堆里保证找不着的男子,冲黄厚东问道:“是他么?” 黄厚东点了点头。 那人又问另外一位:“是他么?” 那位摇了摇头。 这是哑剧表演么?林慧索性开口问道:“黄公子好久不见,不知今日所为何事?” 黄厚东的脸色怪怪的,先给林慧介绍了一下身边的两位男子。 一位是四皇子东靖王的长史李世金。 一位是锦衣卫千户秦振军。 听到这两个人的身份,林慧对他们的到来就觉得顺理成章了。 长史李世金被四皇子抛在了陆路上,之后肯定紧赶慢赶地赶过来。而锦衣卫千户大概就是要调查遇刺的事情了。 只是,这又点头又摇头的,是什么意思捏? 黄厚东不知道能不能说,只看着秦振军。 秦振军倒是毫不含糊,先呵呵了两声,才开口道:“这还真是巧了,本以为林辉之名,不过是杜撰,居然还真有其人。” 听到“杜撰”二字,林慧的心不争气地跳快了好几下。 其实还真是杜撰的。 秦振军大概介绍了几句。 原来四皇子尚未改行水路之前,在驿站下榻的时候,曾有一位自称林辉的人,上前毛遂自荐,自称医术通神,有针到病除的本事,希望能够随行。 王爷出行,按制有太医三名跟随,其中便有平日常用的一位。自然不会接受这样一位野路子冒出来的医者,看在他容颜清俊风姿出众,是位读书人的份儿上,四皇子还跟他说了两三句话,才把他打发走了。 如今四皇子遇刺,这件事儿又被翻了出来,也不知是否有关。秦振军便是在调查此事。 秦振军显然略去了许多细节,这事情听起来怪怪的。 即便是读书人,多么出众都好,贸贸然上前,怎么就能见着皇子了呢? 黄厚东补充了两句:“而且那位自称林辉的男子,若是只凭言语形容,和你还真挺像。他还能说出上次你给我家老太爷医治的事情。” 就是说,黄厚东和李世金其实都是被找来的证人。 一位用来证实曾给黄老太爷看病的林辉是谁。 一位用来证实上一位是不是试图跟队的林辉。 林慧自行脑补了一番。 有人冒充自己,打着黄府的招牌,试图混入皇子身侧。 这、这、这到底是什么鬼?! 好在没成功。 而锦衣卫在调查是发现,为四皇子医治伤势的,赫然就是所谓的小林神医。 所以才带着黄厚东和李世金过来认人。 黄厚东认出自己是真正的小林神医。 李世金认出自己不是冒充的小林神医。 林慧觉得非常头大。 这么没厘头的事情,怎么会涉及自己? 幸好赵连山恰在此时赶了过来。他只是随意地扫了两眼黄厚东等人,跟黄厚东打了个招呼,也不及询问他们的来意,便面带希冀地向林慧问道:“如今伤情如何了?” “适才醒了一小会儿。”林慧微笑道:“然后又睡去了。脉象尚好,能救回性命的机会又多了些。” 赵连山两眼发亮,搓了搓手,试探着问道:“可说了什么不曾?” 秦振军等人也都是眼睛发亮,竖起耳朵来。这当事人的话,可是重要无比。 “只问了问这里是什么地方。”林慧双手手心向上摊了摊。“世子爷可以进去看看,不要惊扰了就好。” 赵连山得了这一句,登时放下众人,小心翼翼向屋里走去。 秦振军倒是很想跟过去,不过被林慧拦住了。 “如今最忌惊扰冲犯,话也不能多说的,秦千户不如略等等,不过几个时辰的事儿。” 秦振军并没有强行要进去,他显然还有不少头绪要处理,留下了一位据说也是锦衣卫的人物,便匆匆走了。 黄厚东犹豫了一下,冲林慧比了一个小心行事的手势,也跟着走了。 李世金没有走,没有马上走。 他关心的是,阮青姑娘怎样了。 这个林慧才不关心,她也不知道那位小青姑娘被弄去哪儿了。 于是李世金问了几句之后,也悻悻地……走了。 终于清静了。 林慧却忽然就觉得很冷。 背上一片冰凉,不知什么时候竟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发现,那只隐隐在自己身后的黑手,似乎更加明显了。 从最初对自己不利谣言的快速散播,再到医承局莫名其妙的拜访,还只是小儿科。 可接下来城外发现了与林辉身形相似的尸体,乃至这次卷入刺杀皇子事件,情况越来越严重。 林慧微微闭了闭眼睛。连续忙了两日,几乎没怎么睡觉,她本就已十分疲累,只觉得脑袋快要变成浆糊,事情怎么想都不清楚。 谁?到底是谁要置自己于死地? 第九十八章 妆要花了 背后的黑手是谁,这个问题不是第一次困扰林慧了。 上次在城外见过所谓从山上跌下来的尸体之后,林慧便曾经仔仔细细将自己在南邬城接触过的人捋过一次。 当时自己隐隐觉得可能跟黄天官府上有关。 这次的假林辉打着曾给黄老太爷治过肺疾的招牌,也未必只是巧合。 能拿来做招牌的医案,必须对其有相当的了解。不然肯定几句话就露馅了。 也就是说,冒充者或者他背后的人,至少对黄老太爷的病情和治疗情况是知道的。说不定就是当时在场的人。 林慧觉得背后更凉了些。 当时在场的人……都有那些呢? 她忽然想到了一双眼睛,那双眼睛曾经带着凶狠和恶毒,却转眼又变得焦急和恳切。 不会吧?跟那人好像没怎么打叫道啊,不过说了几句话,那里就有生死仇口了呢。 赵连山从屋里出来,打断了林慧的思绪。 看到四皇子稳稳当当地睡着,虽然还发烧,却并没有别的危象,赵连山觉得心中安定了不少。 其实甚至不用最终幸存,只要四皇子能撑到京里来人,能说上几句话,将事情大概说明白,将赵连山从里头摘出来,就够了。 每个人真正关心的,还是自己切身相关的利益。 林慧跟赵连山提出,自己要回去一趟。 被“请”来的时候太过匆忙,也根本没想到还要在赵府过夜,而且林慧也怕被近身服侍看出端倪来,所以身上还穿着前两日的衣裳。 看情形只怕还要在赵府留上几日,所以林慧要回去取些盥洗之物。 赵连山听了。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开什么玩笑,好不容易情况向好的方向发展着呢,让这位林先生回去,一旦偏偏这个空档出个什么状况可怎么好。 赵连山不同意林慧回去,而林慧也不乐意接受赵府的衣物。 最后折衷的法子,就是派了赵连山派亲信过去,取些小林神医平日常用的东西过来。 林慧想不出反对的说法来。 可是……她之所以坚持要回去。其实最重要的。是要拿到自己平日里化妆的东西。 再不补补妆,这男装就扮不下去了。 可总不能说,把我的妆盒也带过来。这……画风不对啊。 送走了赵连山。林慧开始皱着眉头四下里寻找东西。 王小刀很奇怪,到底小林神医在找什么呢?问他也不答。 林慧在找能用来补妆的东西。 可惜的是,这院落和屋子应她本人的要求,被收拾的十分洁净。心目中烧成半截的木炭之类根本无从找起。 林慧叹了口气,算了。好在现在天气比较凉,虽然背上出了些冷汗,脸上倒还好,应该还可以坚持一阵儿。 回头实在不行。就只能找梨花或者琳儿姑娘要点儿了。 这两日因为安顿照顾四皇子,跟梨花和琳儿倒是有几分熟悉了。 让林慧略有惊喜的是,去林家的人。不仅带回了衣物,还带回来一个人。 小凤仙。 作为小林神医的侍妾。小凤仙跟过来似乎还挺合理。 毕竟小林神医在这里也需要人服侍,而且,略有身份的人,身边儿都有自己人跟着不是? 好吧,其实那人不愿意承认的是,这位小凤仙姑娘实在风姿太过动人,她的要求令人无法拒绝。 自从素娥的到来,小凤仙明显比从前活动的频率高了不少。 虽然从容貌之类的硬指标来说,素娥和小凤仙相差的不止一个等级,可是毕竟都顶着侍妾的名头。而素娥因为要经常处理一些家务事儿,当然出头露面的机会要多些。 小凤仙有了危机感。 说不定林公子就喜欢这种贤淑型的女子呢。 不然自个儿这么美的人儿,在宅子里头也不是住了一天两天了,怎么连个圆房的意思都没有呢? 其实家中的庶务事宜,咱也不是不会嘛。 在赵府来人之前,秦振军和黄厚东、李世金其实先来过了,只是听说林公子不在家,去了赵府,才跟过去的。 小凤仙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的事情在发生之中。如果自己能陪伴在公子身侧,说不定能有个共患难的经历亦未可知。 所以听说公子要在外头住几日,派人回来取东西,她便鼓足了勇气一块儿过来了。 至于怎么说服来人同意自己同行?如果连这个都搞不掂,那花魁娘子真是白叫了。 相比梨花和琳儿,林慧当然更愿意用小凤仙。 从小被培训来服侍客人,小凤仙可不是只有琴棋书画之类的本事,调琴用的素手,调药也相当不错的说。 如果自己不是女子,林慧说不定也会动心。 留下小凤仙看着四皇子,估计四皇子还要睡上几个时辰,林慧便走开也睡了两个时辰,醒来之后好生洗了个澡,然后换了衣裳,毫不客气地用小凤仙的妆奁重新梳洗了一番。 终于满血复活了。 四皇子庄杰舒也在掌灯时分再次醒来。 他觉得精神多了。 只是……身子很僵硬。 毕竟伤口疼痛,即使睡着了,也并没有翻身,此时只觉得所有的关节好像都锈住了,运转不灵。 一双灵动的妙目看着自己。 这个,又是谁? 不是阮青。 不是上次醒来见到的人。 这次,是个女子。 美女。 可惜的是,美女很快被男子代替。 王小刀见伤者醒了,赶紧让小凤仙去叫林大夫过来,而自己则是低声询问了几句,便伸手给伤者按摩肢体活动气血。 四皇子茫然地看着屋顶。 雪白。 粗大平直的房梁上刻画着四季平安的纹饰。 他知道自己受伤了。 可是……不应该伤得如此严重。 他也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差一点儿死掉。 那种濒死的感觉,只要体验过,就绝不会忘记。 嘴里都是血。 胸口好像塞了好些棉花,无论如何用力,就是吸不进去多少气儿。 所有的力气都随着腿上伤口的血一道流走。 一起流走的,还有知觉。 他还记得自己晕过去之前最后的想法:奇怪,怎么没觉得疼。(未完待续。) 第九十九章 相关人士 秦振军面前放着很多案卷。 四皇子东靖王庄杰舒遇刺。 毋庸置疑,这是个大案要案。 所有的机构和人员都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开始以最快的速度运转。 这些案卷都是相关人员的询问记录。 所谓相关人员,范围非常广泛。 安排一场刺杀是难度非常大的。不然这世界上皇帝皇子各类贵人大概也就不剩下几个了。 但是任何事情都必须由人去做。 所以从人的角度下手去调查,乃是应有之义。 刺客们的身手相当高明。而高明的身手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也不太可能是天生异禀可以自己学会的,所以各大武学世家、武官镖局、江湖人士、山匪路霸、独行大盗之类,只要在这一带活动,都是查访的对象。 没有内应的话,刺客们也不可能能掐会算,觉得某日某时某刻乃是吉时,便跑去等着杀人。所以四皇子身边的人,特别是知道行程变化的人,都是毫无疑问的“相关人员”。 而内应,之所以称之为内应,自然是在内接应。那么,外头还有人主持,中间还有人联络。所以但凡接触过四皇子队伍的人,无论身份目的如何,都必须一一排查。 驿站的驿丞、座船的原主、试图以各种借口和理由搭上四皇子这条线的人,都在排查范围之内。 毛遂自荐的绝不是假林辉一个。事实上,每到一处停留,都会有很多人如苍蝇见血一般闻风而至。 之前去拜访辨认林慧,本来不需要秦振军亲自出动,不过这位人在赵府。又正在救治遇刺的本主儿,所以秦振军才自己走一趟的。 这一趟算是不虚此行。 一个,得了个好消息,四皇子醒来了。遇刺和遇刺而死,这两个概念完全不一样。 再一个,弄清楚了,路上出现的人。是假的。 为什么有人要冒充林辉去接近四皇子? 是要借此探一下四皇子一行队伍的虚实?还是这人本身就是一名刺客?或者只是以此借口略作接触。拿走了内应的消息? 值得深究的地方很多。 当一件案子出现了需要进一步调查的线索,通常都是好事儿。 最可怕的是毫无头绪。 越是可怕的施行者,留下的线索越少。 越是厉害的调查者。能发现的蛛丝马迹越多。 秦振军能做到锦衣卫千户,最厉害就是一双眼,能发现很多别人忽略的事情。 现在这双眼眯了起来,只剩下一条缝。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表示秦振军正在认真地思考。当着双眼闭起来的时候,通常已经下了决断。 秦振军将眼睛重新睁开。开始审阅面前的案卷。 与秦振军面对各种信息越来越繁忙不同,赵连山手上的事情,倒是越来越精简了。 随着四皇子的苏醒,宁远侯世子赵连山的功劳渐渐显了出来。 从前看来十分鲁莽的行为。如今则成了当机立断,果敢机敏。若不是赵连山将四皇子带回南邬城,怎么能找到林辉这样的神医来治疗?若不是林神医出手。显露了超凡脱俗的神乎其技,又怎能挽狂澜于即倒、扶大厦于将倾? 既然形势对自己有利。赵连山便将本来安排的暗手都收了回来。自己若是能拿到功劳的大头,有何必去做弹劾靖州府之类的事情?看起来倒好像得了便宜还卖乖。 其实赵连山是个很低调的人。 他正在研究桌上摆着的好几件物事。 这些都是刚刚让人开库房,专门挑出来的。 官窑大开片天青双耳扁瓶。那颜色看着就清透,上头的釉色别提多均匀了。 昂着头的三彩三花高樱马。那马儿眼神灵动,昂首挺胸的模样儿正合着状元骑马簪花行御街的好兆头。 黄玉雕出来的弥勒佛,大耳大嘴大肚儿,连衣裳的纹饰都雕得极灵动,仿佛迎风飘摇一般。 而手上正拿着的这件青花釉里红梅瓶,虽然不大,难得颜色鲜亮,画工精美,一看就是名家之作。 他正看的入神,看书房的小厮却进来回禀,萧世安和赵淑云到了。 来的正好。 赵连山兴致甚好,人多也好帮自己参谋参谋,看看那件好。 赵淑云不明白自家哥哥抽了什么风,这几日忙得半死,兼且心中不宁,好不容易似乎没事儿了,也该好生歇歇才是,怎么这当口研究起玩意儿来了? “你们快来帮忙看看,哪一件好些?”赵连山的笑容相当的灿烂。 萧世安比赵淑云的脸色好看多了,他拿起一件极玲珑的扇坠,笑道:“这个倒是别致,也亏得想得出来!这金丝当真够细!编得也精巧。” 赵连山就着他的手瞧了瞧,道:“我也觉得这个金蝉不错,不过未免小了些,想着用这个做搭头,另用个大些的为主。” 赵淑云再也忍不住,问道:“这南邬城里头,还有哥哥你要送礼的人不成?” “这是要送给小林神医的。”赵连山对林慧的称呼不觉也变了。 “小林神医!什么神医?凭什么给他?”赵淑云的声音猛然拔高了许多,带上了些难以置信的尖利,听起来十分不舒服。 赵连山不满地看了她一眼。 这个妹妹跟着母亲在京城长大,却并没有学会京中闺秀的言行。也就是在自家书房,在自家哥哥面前,若是换了别的地方别的人,如此说话,当面不说,背后还不得给人笑死。 “送他又如何?!”赵连山将目光收回到手中的梅瓶之上,闲闲道:“这次亏得他,不然还不知如何收场,说不定父亲在京里都会受连累。” “给几个银子就是了。”赵淑云不服气地说道:“说破了天,也就是个大夫。要的还不是银子!你给他这些,他懂么?白费了心思!再说,这人心术不好!明明能治,偏要先要挟着哥哥给他签什么文书。如今文书在他手上,岂不是个把柄!” 给赵淑云夹枪带棒地说了几句,赵连山心情登时差了。虽然心知那两份文书完全不是妹妹说的样子,却也怀疑起来,毕竟白纸黑字在人家手里,有机会还是拿回来的好。(未完待续。) 第一百章 刺客的服装学 萧世安对赵淑云的说法感到相当不舒服,不禁冷笑道:“那照你说,只管将银票给过去就行了?难道之前人家是图银子才来的?我可是听说,是咱们派人去硬给请来的。” 赵淑云丝毫不理会萧世安言语中的讥讽之意,一心一意劝说赵连山道:“若是要拉拢此人,还有个法子。他不是有个妹妹么,哥哥你抬举她做个侧妃,那岂不是两全其美?哥哥身边有合适的女子服侍,而那个小林大夫自然就跟咱们赵家绑在一块儿了。” “你改行做媒婆算了。”萧世安只觉得怒从心起,觉得赵淑云实在是太不靠谱了,“人家林姑娘到底那里得罪你了,一会儿要给二弟做妾,一会儿又要她给大哥做什么侧妃!什么乱七八糟的主意!” “哎呦!”赵淑云冷笑了一声:“看看,看看踩着谁的尾巴了!你跟她沾亲啊,还是带故啊?关你什么事儿?!若是你看上她了,只管明着说,我又不是那不容人的人!” “你胡说什么!” 萧世安气得恨不得她这个女人两巴掌。 “行了,行了。”赵连山也很郁闷,本来以为来了两个参谋,谁知这二位自个儿先掐起来了,“这事儿我自有主意,你们该干嘛干嘛去。” 萧世安气呼呼地当先离去,也不等赵淑云,闷着头一气儿只管走。 这个林慧,真是不让人省心。赶紧找人嫁了算了。 一想到林慧嫁人,萧世安停住了脚。 和从前一样清秀的脸庞,但举止神情都完全不一样的女子。 让她嫁给谁? 好像嫁谁都不对。 萧世安烦躁地挥了挥手,将面前的虚影赶走。转身自去了。 赵淑云并没有跟着萧世安,而是留了下来。 “哥哥,我可不是随口说的。”没了吵架的对象,赵连山也没有继续赶她走。赵淑云继续劝说道:“既然哥哥要赏林辉,自然是看重他。这个什么林辉这次治好了四皇子,只怕转眼间便会声名鹊起。此时抬举他妹妹,还是个好大的体面。若是过上一阵子。情形就难说了。” 说着。赵淑云压低声音,继续道:“若是四皇子要将他兄妹带走,难道咱们还能拦得住不成?” 赵连山呆了一呆。他并没有想到这一层。 妹妹的这个说法并非没有道理。 从林家兄妹的角度来说,他们来南邬城的日子并不长,也不是南邬城土生土长的人家,若是有机会去京城。大概不会拒绝。 而从四皇子的角度来看,作为最具切身体会的伤者。恐怕对林辉的医术会推崇备至。 一位医术高明的医者,从来都是勋贵们拉拢的对象。 谁都希望命长啊。 更何况这位林辉,并非常见的名医那样垂垂老矣,而是风华正茂。前途可期。 林姑娘的姿容也蛮过得去,若是四皇子起意,将她纳为姬妾。那这两兄妹,可就上了四皇子的船。跟赵家没什么关系了。 赵家兄妹揣测四皇子意图的时候,四皇子还根本没有对林家兄妹产生什么特别的想法,他苦苦思索的是,自己的安排到底那里出了错。 或者说,是意外,还是有了问题。 实际上,带着少数人改走水路,创造被刺杀的机会,这是四皇子本人的主意。 实际上,贴身的近卫都是关系户,并没有什么大本事,这是四皇子本人的安排。 实际上,那些行动敏捷快速不畏死的刺客们,都是,或者说应该是,四皇子自己豢养的死士。 实际上,本来的安排是虽然互有死伤,但四皇子是不会真正受到伤害的,或是只有轻微的皮肉伤。 所以,当带着寒光的利刃在自己面前挥舞的时候,四皇子心里并不像脸上表现出来的那样惊惶。 直到腿上剧痛站立不稳,而电光火石之间,那薄薄的剑锋已没入胸口的时候,四皇子才明白:事情并没有按他计划的方式走。 到底那里出了问题呢? 是死士之中有叛徒? 死士的养成需要非常复杂而高超的技巧。并不是将一个人从小养大,就可以让他为你真心实意的卖命。 一名合格的死士,通常都有过极其惨痛的经历。 比较常见的情形,就是亲近之人在他面前遇害,或者遭遇生死关头的背叛等等,最好因此令这名潜在的死士痛不欲生萌生死意,而主人则以恩人的面孔出现,帮他报了仇血了恨,再顺理成章的收为手下。 不过遗憾的是,并没有那么多巧合,能遇到那么多潜在的死士。残酷的现实是,为了让某人成为自己的死士,那么他将被故意遭遇惨痛的经历,然后被施恩,最终被养成。 这样养成的死士最具忠心。但如果被他本人阴差阳错发现了真相,那么这样的死士也最危险。 四皇子将这次派出的几名死士逐个回想了一遍,并没有找到可疑的人。 这几个人都豢养多年,从还是青年的时候就开始为自己所用,在这次行动之前,甚至有更好的机会可以杀死自己。 不,不是他们。 那么,有别的人,真正刺杀的人,混入了行动之中? 四皇子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去回忆刺杀自己的那人的样子。 和常规的刺客一样,黑色的衣裤,黑色的面罩。 好像不完全是这样。 刺客们之所以会穿黑色的衣服,其实原因很简单,黑色的衣服在夜间便于隐蔽,而且若是受了伤,染了血迹也不容易看出来。 但在采取刺杀行动之前,黑色的衣裤之上,还会罩着别的衣衫。 扮作小贩的,也许加上一件及膝的短袍。 扮作商人的,也许披一件装逼的斗篷。 扮作苦力的,也许将衣服弄得破烂些,在肩上搭一条麻袋。 总之,不可能好几个人一起黑衣黑裤黑口罩地招摇过市,那和在脑门上写着刺客二字也差不多了。 所以,自己派出的人,其实并不是真的全身黑。 但是,杀伤自己的人,却是真正的全身黑。 那么,这个人很可能不是自己的人。 而且,这个人有可以穿成全身黑,也不会惹人怀疑的理由。(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一章 补过的衣裳 林慧丝毫没有留意四皇子脸上思索的表情,她更关心胸口的伤情。 四皇子的情况令人欣慰的一天比一天好转。南瓜藤起到了应有的作用之后,已经撤去。 当然,并没有像赵淑云所说的那样留下一个洞。肌体具有极强的弹性和弥合性,很快就闭合了。 抗感染的方子都是现成的,效果也相当不错。 如今四皇子已经坐起来略为活动了。 林慧毫不避忌地拉开四皇子身上宽松的袍子,查看了一下伤口。 很好,红肿都退了好些。 受伤的腿就放在被子外头。这是林慧的嘱咐。除非觉得很冷,不然尽可能让伤口保持通风清爽。 其实缝合腿上这一条长长的伤口,正经花了林慧不少时间。这可不是简单的缝合而已,因为伤口深且长并且以及伤及膝盖,所以其实是关节修复、肌腱吻合和肌肉缝合几样一起,并不比胸口的肺叶修补容易多少。 王小刀见林慧过来,也立即跟了过来,侍立在林慧身后,看有没有什么吩咐。 这几日跟着小林神医,王小刀觉得简直是一日抵一年,无数在他看来玄奥奇妙的处置,颇有鬼斧神工之效。 见林慧盯着腿伤,王小刀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问道:“这里头的线……什么时候取出来为好?” 他当时是助手,眼睁睁地看着小林神医将好些线一层层地用一种弯弯的古怪形状的针缝进去的。 那些线实在不能用幼细来形容。 王小刀见过家里的妹妹绣花的丝线,市售的绣线已经相当细了,还要批开成四股,甚至八股,实实是比头发丝儿还要细。 当时见到小林神医拿出来的线。王小刀好不容易才忍住,没有建议改用自家妹妹的绣线。 如今这伤口一天比一天长得好,血肉相连,里头的线可怎么取呢?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了王小刀好几天了。 “线?”林慧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王小刀说的是羊肠线。“哦,这个线不用取出来的。” 王小刀迷惑了一下,不用取出来?是了。虽说有异物留在身子里头不好。但和伤情相比,自然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的。 林慧并不藏私,笑道:“这次用的全部都是羊肠线。会被肌体吸收,过了这几日,应该已经没有了。” 没……没有了。王小刀觉得比刚才更迷惑了。原来自己全想错了。 会不见的线。果然是仙师弟子,用的东西都与众不同。 “从前备的线这次都给用得差不多了。”林慧毫不客气地打算使用王小刀这个好用的劳动力,“回头得了闲。我跟你说说制法,你再帮我多制几卷放着备用。” 羊肠线说着简单,似乎就是羊肠做成的线,其实做起来相当的麻烦。倒也正因为嫌麻烦。之前林慧做的时候便多做了些,这次正好都用上了。 至于补货这件事儿,当然就可以交给王小刀了。 王小刀再一次被惊得几乎目瞪口呆。 别小看这小小的线。从前没想到也就罢了,如今一旦想到伤口可以用线来缝合。那这个什么羊肠线,立即就变成了金贵的东西。 而这样的东西,小林神医轻描淡写地说回头让自己去做。 很明显,对小林神医来说,这个根本不算什么。 四皇子也相当的惊讶,他倒完全没想到这里头对治疗方式的影响和其中的商机,甚至不知道羊肠线是什么,而只是简单地被“羊肠”这个字眼儿震住了。 “呃,咳咳。”四皇子清了清喉咙,毕竟肺叶受了伤,如今他说话还不是十分利索,“你在我身子里头放了什么……咳咳……羊肠子?” 要放也该放羊肺啊,自己不是肺叶受伤了么? “不是,不是。怎么会放这个进去,您必定是听错了。”林慧赶紧纠正他的想法,心知这年头好些人对进入身体的东西诸多忌讳,索性转移方向。 “这身体受了伤,就好像衣服破了一样。”林慧随手扯了扯四皇子身上的袍子,将袍襟的两条边对在一起,表示这是破了的衣裳,再用手比了个缝补的姿势。“就像这样,对齐、缝好、搞掂!” 搞掂这词儿没听说过,不过四皇子自动脑补为完成,大概是这意思应该没错。 “不过呢,这补过的衣裳自然没有新衣裳结实。今后还需好生调养才是。” 林慧对自己这个比喻很满意。 四皇子就不见得满意了。林慧说的话重点在于,要注意后头的调养和恢复,而四皇字却只留意到了她开头的说法。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又抬眼看了看垫高的腿,两处伤疤都还好,不算狰狞,但毕竟红红的,在雪白的肌肤之上十分刺眼。 补过的衣裳。 如今自己可不就像是一件补过的破衣烂裳么。 四皇子叹了口气。 林慧敏锐地扑捉到了四皇子情绪的变化,这种伤后的低落很常见。 人心总是不足的。快没命的时候,只想着能保住命就好。等命能保住了,又希望千万别落下什么残疾伤损。如今这位全须全尾地快好了,又嫌伤疤难看了。 这已经是最好看的伤疤了。 若不是林慧的妙手,以这个时代的医技,这个样子的外伤,必定会留下粗且长形似蚯蚓乃至蜈蚣的伤疤。 “我小的时候,有一次跟着师傅进山去。那时候正好是冬天,山中的河涧都结了冰。”林慧闲闲地说起了闲话。 她的声音沉稳而流畅,听在耳中极其舒服,四皇子和王小刀不觉都听住了。 “那时候人小贪玩,一路走一路在冰上头滑着玩儿。”林慧继续讲道:“谁知有一处乃是深潭,水极深的,不过是面儿上结了一层薄冰,里头还是水。” 深水极难冻实。来自寒冷京城的四皇子是知道的。 “我滑着滑着,便踩到了那处深潭,结果上头的冰一下子就片片碎裂,人立刻就开始往下沉。” 林慧抬眼看着四皇子:“你猜怎么着?我是不是能自个儿爬出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二章 三、三王爷 四皇子不觉失笑,这算是个什么问题,既然大活人就在眼前,那自然是成功脱险了,总不会小时候就给寒潭淹死了。 只是,小林大夫眉间眼角那带着笑意地俏皮模样儿,看起来真是令人感觉舒适。 呸呸,不对,什么叫俏皮,这个形容不对。 四皇子垂下眼睛,不敢再看面前的年轻大夫。 我是直男。我是直男。四皇子暗暗碎碎念了两句。 肯定是伤重虚弱的缘故,所以见到给自己医治的大夫感觉亲切。 “真到了那个份儿上,才知道什么临机应变啊,都是胡扯。”林慧继续说道:“当时实实在在是傻掉了,连挣扎一下都没有,就眼睁睁、傻呆呆、直通通地往下沉。冬天穿的衣裳又多,下头的衣裳湿了水,整个人变重了,越沉越快呢。” 王小刀听得紧张,虽然明知人必然是得救了,还是忍不住追问道:“那后来呢?那水凉不凉?恐怕得病一场了。” 林慧失笑道:“那水自然是极凉的,只是当时呆住了,反倒不觉得。” 四皇子心下深以为然,危急关头确是如此,自己也是感觉不到剑锋应该带来的锐痛。他冲王小刀摇摇手,道:“别打岔,听林先生说。” 林慧便接着讲下去:“眼看便要淹到下巴,整个人儿都快沉进去了。好在师傅在前头走,觉得我在后头好像半晌没动静,恰好回头来看,结果发现我只剩个头在外头了,立时便三步两步飞奔过来,揪住我的头发。使劲儿一提——,把我给提溜出来啦。据后来师傅说,当时我的衣裳里头兜了好些水,跟个大水泡似的,哗哗地四处喷水,可壮观呢。” 四皇子哈哈笑道:“那你师傅这手劲儿还真不小。这冬天的衣裳湿了水,可是沉重得紧。” “这要紧的关头。没力气也变得有力气了。”林慧也笑了起来。“直到被提出来,人都还是浑浑噩噩的,连冷都不觉得。后来师傅赶紧把我的湿衣裳脱了。拿他自己的外袍裹起来,把我抱回去了。” “那后来呢?”王小刀的好奇劲儿还没过去。 “后来啊,后来每次遇着点儿什么事儿,我都会想起这个来。想着就权当当日师傅晚来了一步,只怕小小年纪就夭折了。如今这多少年都是偏得的。过不去的坎也就过去了。” 林慧说着微微有些出神。 这个故事并不是编出来的。而是真的。只是将场景略作变化,而将自己从水中拉出来的,其实是祖母。 祖母啊,林慧忽然想起祖母沉静的面容。仿佛没有什么事情能令她动容。 无论多么困难的病情,多么狰狞污秽的伤患,祖母总是平静而快速地处理。 有她在的地方。有条不紊。 真正医者的风范。 林慧暗暗叹了口气,收起心中的缅怀。看了四皇子一眼,转身准备出去。 权当当日师傅晚来了一步……过不去的坎也就过去了。 四皇子忽然明白过来,小林大夫将这件事儿说出来,大概是专门说给他听的。 若是当日刺客的剑再偏上一寸…… 若是赵连山没有晕了头将自己大老远地整到南邬城来…… 若是没有遇到林辉…… 自己其实真真切切是捡了一条命。 从今往后的日子,都是偏得的。 四皇子忽然笑了。 屋子里头本来有点儿暗,而随着这笑容,好像连天色也光亮了些。 嗯,其实确实明亮了一些,因为门被推开了。 林慧有些恼怒地看向门口。 一再嘱咐了又嘱咐,这间屋子是不允许人随便进入的。 除了林慧、王小刀和充当护士的小凤仙,只有世子赵连山可以进来。 站在门口的是李世金。 这人林慧见过两次。 一次是与锦衣卫千户秦振军和黄家起少爷黄厚东一道来的。还有一次则是他一个人过来的,隔着窗子跟四皇子说了几句话。 毕竟是东靖王府的长史,四皇子遇刺,李世金大概是最着急的人之一。 他的身家性命基本上都维系在四皇子身上不说,这次出行他基本上相当于类似领队和大管家相结合的身份。结果护送的主子半道儿跑了不说,还差点儿没了命。 只是四皇子心知李世金其实是他亲爱的大哥的人,所以对这个人一直维持着不冷不热的态度,并不是十分信重。这次的内幕,当然也没有让他知道。 四皇子也对李世金的到来十分意外,他略带不悦地看过去。 李世金在门口是逆光,一时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只能见到张大了嘴在使劲儿喘气,整个人由于急速的走动和焦急,都在微微颤抖。 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而且是大事! 李世金喘了几口气,不等气息匀过来便颤声道:“三王爷、三王爷……” 四皇子更加不悦了。 这个李世金搞什么鬼? 自己是四皇子,虽然封号是东靖王,不过为了方便,也经常被称作四王爷或是四爷。这家伙三啊三的三什么啊,连三和四都分不清了吗? 都说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体,这么慌张像什么样子?! “三王爷、三王爷……在绵福城遇刺了!” 李世金终于说出了完整的话。 啥? 三王爷遇刺了? 也遇刺了? 这年头刺客这么不值钱了? 四皇子一时呆住了。 “三王爷、三王爷……已不治身亡。”李世金又来了一句,说得十分直白,也不去用薨逝归天之类的高级词儿了。 不光遇刺,而且、真的、死了? 死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四皇子追问道。 因为皇子们都分散各地去慰问,所以方向相差甚远。三王爷,也就是诚敏王庄杰安,所前往的绵福城在西北,距此地甚远。消息虽然是今日收到的,但事情肯定是早就发生了的。 “就在王爷您遇刺的第二日。” 李世金是举人出身,屡试不第之下,退而求其次,走了门路到东靖王府做长史,底子还是相当不错的。缓过气来之后,三言两语便将三皇子遇刺的事情说了个大概。(未完待续m.)(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三章 偶然和偶然 ps:昨天开始正式上架了,首日上架发布万字为贺。今天开始以后每天双更,时间是中午十二点半左右和晚上九点,欢迎大家 三皇子之死更像是个偶然。 不像四皇子是在路上遇刺,三皇子已经抵达了目的地绵福城。 绵福城的特产比较特别,是婆姨。 所谓婆姨,当然就是女子了。 绵福城里几乎见不到难看的女子。可能是水土的缘故,这里的女孩子们肌肤莹润,甚少瑕疵。 一白遮百丑,何况五官生得也不丑。 绵福城的地方官非常懂得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道理。在三皇子抵达不久,便进献了一班女乐,共十二名。 三皇子在温柔乡里大被同眠,丝毫没有想到这些女子可能具有的杀伤力。 这些女子们的技艺都非常高超。能进献给皇子,当然是千挑万选的人物。 而高超的技艺是长期刻苦的训练才能获得的。 这些女子也不知吃了多少苦,才练出一手好本领,借此得以在皇子身边服侍。 可皇子再厉害,也不可能同时搞掂十二位。 于是,争风吃醋你坑我我坑你在所难免。 其中一位擅长琵琶的女子,被姐妹们挤在一旁,不由的心怀怨怼。 而另一位平日跟她有些不洽的女子,则得了三皇子的宠爱。 一朝步青云,雨露患不均。 那女子恃宠而骄,怂恿三皇子在二人*之时,召琵琶女在帐外弹琵琶助兴。 三皇子觉得这主意新鲜有趣儿,竟然听从了。 只是弹琵琶也还罢了。那女子还意犹未尽,竟让琵琶女将衣衫尽去跪着弹。这跪着根本不是弹琵琶的姿势,自然弹着弹着不断出错,又被籍此变着花样惩罚,极尽折辱之能事。 琵琶女满心屈辱,还得强作欢颜,浑身伤痛弹奏靡靡之音的曲子。不由得愈来愈不忿。竟趁着三皇子和那位宠姬正在兴头上之时,扯下琴弦扑了上去。 琴弦长且韧。 可怜三皇子正要赴巫山*,却忽然被勒住了脖子。那琴弦极细,便如利刃一般,脖颈几乎被切开半边儿,声儿都没出就呜呼了。 那宠姬被压在下头。连惊带吓,居然被活活闷死。 琵琶女虽说得了手。却也没有试图逃走,而是在一旁割脉自尽了。 外头服侍的人见皇子殿下一男二女在内,自然不敢进去惊扰,直到血迹流出了门缝才觉得不对。扑进去看是,早已万事皆休,三个人都已魂归渺渺。 这下子大条了。 屋里发生的事情。自然是后来根据三人的死状推测出来的。 皇子身死,这消息无论如何也掩不住。不仅掩不住,还必须立即飞报京城,同时缉拿可能存在的幕后指使和帮凶之人。 地方官后悔不迭,马屁拍在马脚上也就算了,竟然弄出这么大个祸事出来!将与此事沾边儿的人抓了一大批,连当初教养琵琶女的乐府都给封了,却也没能找到任何有人指使的线索,反倒弄得人人皆知。 一时之间,绵福城里的青楼都没人敢去了。 妈呀,谁不知道青楼女子好些都是身世凄苦之人,若是欢好的时候,心中怨气发作,给自己突袭那么一下子,岂不是要步皇子的后尘? 平日待姬妾苛刻的男子,也收敛了好些。 不过绵福城的官员虽然要通报京城,却并没有通报四方的义务。所以李世金得的消息是从京城里拐了个弯儿才来的。 其实昨日李世金已经从下人嘴里听到了这个消息,小道传播的速度要比大路快得多,而且添加了许多或色情或血腥的细节,十分丰富。但是未经证实之前,李世金并不敢来禀报四皇子。 直到今日守在府衙门口,见到了邸报,确认消息不假,才飞奔过来。 李世金说话的时候并没有避着林慧和王小刀等人。 这消息转眼便会众所周知,掖着藏着并没有意义。 林慧的第一反应是走到四皇子身边,伸手去摸了摸脉。 虽然伤情日渐好转,但过于激动显然是不合宜的。 四皇子的脉象略有加快,却还算正常。 他脸上的神情倒是不怎么正常。 难道听到这样的消息,不应该像李世金一样十分惊讶么? 怎么惊讶只有一分,明悟却有五六分的样子? 四皇子心中却十分清楚,自己安排的这场对自己的假刺杀,本来是要祸水东引,让父皇猜忌二哥三哥或者六弟。 这是非常正常的猜忌,一位皇子遇刺,其他的皇子立即便会成为被怀疑出手的对象。 而不幸的是,这场假刺杀看来是走漏了消息,于是被人利用,假戏真做,参进来一位真刺客。 四皇子为假刺杀所安排的改变行程和护卫薄弱,都成了真刺客的有利条件,结果差点儿没了命。 有动机有能力派出真刺客的,非自己的皇子兄弟们莫属。 如果说之前只是怀疑的话,在得知三皇子死讯的同时,四皇子也不再怀疑。 必定是自己的皇子兄弟动的手。 不会错。 一位皇子遇刺是偶然,两位皇子遇刺还是偶然? 看起来的偶然,背后一定有必然。 如果有人告诉四皇子,三皇子脖子上的伤不是琴弦所致,而是极薄的利剑所伤,四皇子连眼睛都不会多眨一下。 那么,是哪位好兄弟呢? 四皇子陷入了思索之中。 大庄万始皇帝庄正山的儿子很多。年轻时候生的几个儿子都平安长大,如今连六皇子都成年了。说来也怪,自六皇子出世之后,后宫便都是生育公主,直到前几年闵妃才添了七皇子,如今只有五岁。 除了五皇子自幼体弱,大婚之后便只在府中静养之外,皇长子和二、三、四、六皇子,都是皇位的有力争夺者。 皇长子乃是皇后嫡出,按道理来说,应该是顺理成章的皇位继承人。 只是如今皇后年老色衰不得帝心,在内帮不上自家儿子。而皇长子庄杰群并不像他的名字一样矫矫不群,而是十分平庸的一个人,既无决断亦乏机敏,兼且已年过不惑,据说背后还常有怨言。 怨言,简而言之,就是怨父皇,怎么还霸在位置上捏。 皇帝这宝座,人人都恨不得能坐上五百年。 庄老皇帝对长子的怨言当然是知道的,也当然是不喜的。 所以看好皇长子的人反而最少。太子这位置,让你上你能上,让你下,你也得下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四章 兄弟 二皇子也是皇后嫡出。 与皇兄不同,二皇子的才能非常杰出,也许太杰出了。 二皇子是一位杰出的书画大家,最擅山水。他的画品浑厚大气,极具雄奇险峻之感,再加上一手行草铁笔银钩,作品受到无数人的追捧,只是流传市面的甚少,呈有价无市之态。 支持二皇子的以文官为主,大多是认为二皇子书画双绝文采风流,自然会是个好皇帝,若是能上位,当然也会善待士人。 三皇子的支持者却是以武官为主。无他,三皇子除了贪花好色之外,还有一个宗室很少见的爱好:钻研兵书。这位微胖界的皇子,吃不得习武的苦,便改为纸上谈兵。从前经常研讨各种历史战役,故此颇为结交了一些将军总兵之类的武将。 尚武的三皇子死于女子手中,不能不说简直是一种讽刺。 四皇子本人走的是中庸之道,既没有表现出特别杰出的才能令人忌讳,又不至于韬光养晦得被忽略不计,算是个不过不失的人物。 除开中间的五皇子,最年轻的成年皇子六皇子庄杰正今年刚好十六岁。男子满十六而精气足,即为成年男丁。 六皇子去年才被今上指了婚,尚未成亲,也没有被安置当差,所以并未显露出做事的才干。不过六皇子的生母金贵人是极其出名的美人儿,六皇子也不遑多让,生得身材高挑相貌英俊,加上口舌便给嘴巴极甜,故此十分得宠。 阁臣之中,首辅孙尚志和次辅王元琪都是偏向六皇子的。这个立场很好理解。六皇子年轻没经过什么风浪好对付。其生母空有美貌并没什么根基,那么权柄当然会落在以内阁手中。 四皇子正将自个儿的兄弟们逐个掂量着,李世金在旁略等了等,又轻声回禀道:“京里吴先生遣了人过来,在外头等着呢。” 嗯?四皇子极其不满地瞪了李世金一眼:“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现在才说?!赶紧让人进来。” 李世金只当没看见,心道,您这身娇肉贵的。鬼门关走了一趟。如今还虚着呢,吴先生让人带来的谁知道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总之必是要劳神。若是弄得伤势再有反复,吃挂落的还不是咱这等小人物。 只是当面见到四皇子精神尚好,而且想着来人风尘仆仆显然赶路赶得很急,带来的应该是极其重要的消息。李世金才说出来回禀。 吴先生名邦,字经国。 年轻的时候才名极盛。是江右一带的风云人物。只是人的才华太过,未免性情狷介。不知怎的得罪了人,竟被扣了个通匪的帽子在头上。 年轻的吴先生大怒之下只身冲去学政衙门理论,可他当时已被革了功名。不再有士子的待遇,被守门的衙役一顿老拳赶走,连学政大人都没有见到。回家后长哭三日。竟生生哭瞎了一只眼。 其后名士吴邦销声匿迹多年,被四皇子找到之时竟然正操刀做屠夫的活计。 如今吴先生在东靖王府已居住多年。和四皇子一直是半师半友的关系。 李世金知道四皇子有好些隐秘事儿都是吴先生在帮他安排,却打听不出其中的详情。也正因如此,心里也担心若是拦下吴先生派来的人,说不定误了什么机密,却是不好收拾。 虽然自己也算是背后有人,但既然任职四皇子府上的长史,无论如何也是一条船上的人,若是四皇子有什么差池,李世金可毫无信心自己背后的人能保住自己。 李世金前脚出去找人,林慧后脚立即将门从里头闩上了。 左一个右一个的,不能再让人随便进来。 不久,李世金便带回来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 林慧的指示很明确:先到旁边儿的净室沐浴换衣服,不然别想进门。 没得商量。 略僵持了一小会儿,京中来人甚有主见,不再理会李世金,当先过去梳洗了。 净室之中一直都有丫鬟小厮当差,并不只是服侍沐浴,主要是常备着冷热水,正屋时常要用。 小厮们早就得了嘱咐,知道若是来了人要如何操作。很快抬来了大木桶,连泡带刷,将那年轻小伙儿擦得周身通红,再套上干净的原色棉布长袍,才放他过去。 那人沐浴时手中一直拿着一枚蜡丸。这东西万不敢离身的。好在蜡丸不怕水,顺带连蜡丸外头都洗干净了。 蜡丸从一只手递到了另一只手。 四皇子的手。 仔细检查了蜡丸上的封印,确认果真是吴先生所制,刻有暗记,并且没有毁损之后,四皇子将拇指和其余四指收拢,用力……捏…… 再捏…… 捏不动的说。 蜡丸封得结实,四皇子又体弱没有力气,较了几回劲儿之后,四皇子悻悻地将蜡丸递了回去。 那年轻人极有眼色的先将袖子飞快地卷至手肘,以示绝无掉包内容的可能。然后才接过蜡丸,用力捏开,将里头团成一团的纸球递了回去。 纸球虽小,这纸却是特制的,极薄且韧,展开竟是半尺见方的一张,上头用密密的小楷写满了字。 四皇子将吴先生的来信仔细看了两遍,心中愈发沉重起来。 按先朝惯例,大概一个月前,除了太子留守协理朝政之外,其余的成年皇子都出发慰问四方。 皇子们出发不久,皇帝就病倒了。 这个消息并没有明发。知道的人不多。 皇帝生病是件可大可小的事情。 事实上,除非病得起不来了,皇帝是极少用生病这样的理由缺席朝会或是祭祀之类的活动。 坐在这个堂皇而四边不靠的宝座之上,就必须时时做出一副“我坐得很稳当”的姿态来。 皇帝是个孤独的职业。 一旦表现出身体有问题,那么很可能别的问题也就乘机都来了。 没有明发消息让人将皇子们追回来的另一个原因,据说是皇帝病得不算严重。 如果大张旗鼓地养病,让皇子们都回来侍疾,很可能会引起诸多议论。 皇帝坚持不同意让皇子们回来,甚至引发了另一个猜想:也许……皇帝根本没有生病。(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五章 失踪的皇子 一位可能生病了也可能没生病的父皇,已经令人相当头大。 另外诡异的是,派出去的四位皇子,除了五皇子因为体弱,例行去了离京城最近的老营口,至今还算正常之外,其他的四位,居然都出了事儿。 二皇子因为生母尹妃两月前病故,所以不适合在这个时候外出,只在府中闭门节哀。不在派出之列。 而离京的皇子之中,三皇子和四皇子遇刺,六皇子居然失踪了。 六皇子失踪的消息被极严密地捂住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等有了结果再发布消息不迟。不然的话,皇子们接连出事,会引起极大的变故。 最大的问题,就是可能会有舆情,认为庄家的帝位没能得到天命庇护。 按民间的看法,这龙子龙孙,都是有龙气在身的。若是都挂了,那可就说不过去了。 四皇子大概明白了,为什么自己遇刺的案子并没有得力的人来详查。 如今在查案的是锦衣卫千户秦振军。 一位千户的头衔并不低,只是这位千户本来就是常驻南邬城的,平日主要负责的是协理地方安全,顺带着监视地方官员有无贪污枉法之情事。 至于缉凶……京里应该派下锦衣卫北镇抚司副指挥使级别的人员来才合理。 现在看来,各路人马恐怕都派出去找六弟了。 三皇子已死,估计缉凶方面的待遇和自己也差不多。反正实在不行就不细究后头的黑手,按照女子争风乃至行凶处理,也能含糊过去。 四皇子没死,那当然更是要轻描淡写。若是说成是恰好有人在附近殴斗被波及,说不定也行。 如今六皇子才是重中之重。 若是能全须全尾地找回来,小小失踪几日,随便抹抹就平了。若是找不回来……也得找个尸首回来。 六皇子庄杰正的失踪,看起来颇有些儿戏。 他所前往的连平州,虽然路途有些远,却都是官道。一马平川。极是好走。故此是诸皇子之中,最早抵达目的地的。 庄杰正年轻不喜应酬,在连平州一共只待了五六天。三下两下将祭祀之类的事情都做完了,拍拍屁股便声称要去自己四百里外的皇庄度岁。 地方官恨不得赶紧将这尊大神送走,一点儿反对都没有,屁颠屁颠地连夜派民夫将道路修整了一番。送六皇子的车马上路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这一大波车马就此失踪。 这还是皇庄上的人望眼欲穿地悬望多日,却等不来殿下的车驾。不得不派人到连平州询问的结果。 如果不是曾修整道路,让皇庄上的人提前准备接驾,这事儿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发现。 这样太奇怪了吧。 皇子出行,除了正常的随行人员、还有仪仗、护卫等人。足有两百多人,说不见就不见了? 普通人家的小媳妇回娘家走岔了路,也没这么容易不见啊。 虽然去稽查的人还没有消息传回来。不过吴先生在心中提出了猜测:六皇子很可能是自己藏起来了。 要弄走两百多号人,至少需要两倍甚至三倍的人数才可能成功。涉及这么多人。不可能不留下痕迹。 不仅事发之地肯定会留下痕迹,要召集这么多人手,只要稍有留意,之前和之后都会有大量的线索。 所以说,六皇子整队人的失踪,九成九是自愿的。 那么,六皇子为什么要躲起来呢?这个原因却是极难思量。 一种可能,也许对三皇子、四皇子的刺杀与六皇子有关,为担心被追究,所以先躲了起来。 这种可能性比较小,因为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即使真的是六皇子指使的刺杀,与躲起来相比,堂而皇之地装作不知道,该干嘛干嘛,才是正常的行为方式。 难道一个人胆大到敢弑杀兄长,然后又胆小儿地躲了起来?画风也太不对了。 那么另一种可能,就是避祸。 六皇子和兄长们不同,他出生的时候,父皇已经坐上了皇位,所以六皇子是在宫廷中长大的。 宫廷是个大课堂。 能在宫廷中成功长大的孩子,具有非常灵敏的感觉。 也许六皇子得了风声,知道有人要对他下手,所以在被下手之前,抢先隐匿了踪迹,让凶手找不到下手的对象。 这种可能性大概是大多数知情人心中所想。 那么,到底是谁?谁向兄弟们动手? 京城作为各地消息的汇集之地,还是有许多便利的。吴先生为四皇子列举了许多分析,却没能得出结论。 是太子么? 不像。 如果太子有这样的魄力,这样的人手,早就将太子之位坐得稳稳的。他的弟弟们只会庆幸自己能平安长大,而不会窥伺他的皇位继承人之位。 二皇子? 可能。 但可能性不大。 所谓秀才造反三年不成。 二皇子结交往来的,都是士人。若说二皇子发起攻讦,指责他的兄弟们丧德败行不适合坐上皇位,那么将更符合他的风格。 五皇子? 这位一向病体支离的皇子,说不定是故意示人以弱,其实并不像表面上那么不堪,而是暗藏实力,此时来个亮剑? 可能。 但可能性也不大。 皇权是一个很复杂的东西。 事实上,皇帝并不是能完全自己说了算了。 上有所谓的祖宗,下有大把的黎民,中间还有许多来分一杯羹的大臣。 经常要面对的,是成例如何如何,你要破例?岂不是违逆祖宗……不孝?想奢侈一把,要不要考虑无数的子民,难道要做“何不食肉糜”这样的皇帝?而大臣们更是有无数的利益纠葛,想不理都不行。难道皇帝有本事一个人把国家治理好?还不是得有大臣帮衬。 皇帝是一个讲求平衡的职业。 而五皇子闭门闲养的时候,太久太久了。他几乎没有机会建立自己和朝臣的关系。 即使他将来有机会被扶上皇位,也只能是一个傀儡。 一、二、三、五、六。 四皇子发现,正如吴先生信中所指出的,自己处于相当不利的情形。(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六章 自己杀自己 吴先生能拿到手的消息,当然有许多是不公开的,但是该知道的人还是会知道。 吴先生会分析的道理,别的人当然也会。 如果太子、二皇子、五皇子都不太可能,而三皇子已死,六皇子避祸,那么,就剩下……四皇子了。 四皇子的生母是谢贵妃。 谢家是少数存留下来的先朝臣子之一。 从更加早的朝代开始,谢家的传家之讯就是:只做纯臣。 不管谁坐在皇位之上,反正咱姓谢的,只管做好臣子的本分。简而言之,不管谁当家,都需要人办事。咱就做这个办事的人,那么总会有碗饭吃。 谢家人以才干出众脚踏实地著称,既不阿谀奉上,亦不党附抱团,多少有些独行者的味道。 也正因如此,得以维系百年不倒。 所以,说起来四皇子算是个有后台的皇子。 一个有后台的皇子,但是排在第四顺位。 要是想登上皇位的话,前头还有仨。 怎么办呢? 嗯,可以这样,干掉一个,栽赃给另一个,留下一个不构成威胁的慢慢再说。搞掂。 自己会被怀疑怎么办? 那就自己刺杀自己一下,不成功就行了。 恐怕会这样想的会不止一个人。 而更令四皇子郁闷的是,自己确实安排了一场假刺杀。 他还没有足够的胆魄真的杀掉某位兄弟,不过假装杀一下自己还可以。 按照四皇子和吴先生本来的筹谋,四皇子被刺杀有惊无险,凶手和幕后黑手自然是查不出来的,但是会在父皇心中种下一根刺。免不了会对可能下手的兄弟有所猜忌。 而这个刺就像是个种子,将来某个时候,可以生根发芽。那么,四皇子再出后招的时候,成功的机会就大了很多。 可是事情一再超出原本的计划。 先是自己差点儿真的被刺死,接着三哥连差点儿的机会都没有,真的死了。同时六弟也失了踪影。于是如今整件事隐隐套在了自己头上。 四皇子很想骂娘。 虽然吴先生已经说明。与这次假刺杀有关的所有人都已经被安置好了,却并没有减轻多少四皇子的郁闷。 安置二字很简洁。意思却是多样的。 有的人,可能已经死了。还有的。即使没死,大概也都远遁,以后想用也不容易了。 即使这些人已经不能再证明什么,但是这些人的变化本身。就可以是一种证明。 四皇子觉得自己的处境并没能改善多少。 吴先生在信的末尾,说了一句:京中诸事毋须劳烦。王爷以养好身子为要。 意思就是说,京里头有我呢,王爷你好好养好身体再说。 养好……身子…… 嗯?四皇子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父皇。 父皇的病。 无论是谁下的手,这么急不可耐、狗急跳墙、图穷匕见地行动。难道是因为……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父皇的病显然十分严重。 也许随时可能驾崩。 因此必须赶紧减少父皇可选的范围,也减少朝臣可拥戴的范围。 四皇子心中立即将太子下手的可能性降为零。并将太子可能遇害的可能性无限提高。 如果皇帝忽然驾崩了,当然是太子即位。 太子吃饱了撑的。才会上窜下跳地谋害兄弟给自己找麻烦。 简直好像是对四皇子心思的印证,第二天,太子薨逝的消息便传了过来。 太子没有遇到刺客。 他是心急父亲的病情、心急三弟的亡故、心急四弟的伤势、心急六弟的下落,诸多因素之下,因为心急,突发心疾。 抢救无效。 四皇子只觉得心里拔凉拔凉的。 这说法儿,鬼才信呢。 虽说皇家情薄,可是……大哥、三哥忽然逝去…… 自己出京的时候,太子还出城相送,而三哥还跟自己同行了一段路才分开。 难道自己看走眼了?真的是二哥、五弟或是六弟之一?如此狠毒? 父皇看来也命不久矣。 不行! 四皇子的眉毛立了起来。 回京! 不能再被动地等在这里,等着别人将黑锅扣在自己背上! 必须回去。 四皇子的想法得到了赵连山、萧世安和谢信哲等人的支持。他们虽然不是很清楚暗地里的弯弯绕绕,不过太子薨逝,乃是震动朝野的大事,四皇子作为弟弟,赶回去是非常合理的。 可是小林神医不同意。 林慧的看法很简单:政治与我无关,重要的是,四皇子的病情刚刚稳定,绝对不适合长途跋涉。 开什么玩笑,这个时代的旅行和舒适一点关系都没有。 坐马车?太颠簸了。 抬软轿?大概要走到明年才能到。 走水路?来的时候顺风顺水,回去可就是逆风逆水了…… 如今这几人正聚在四皇子榻前商议。 萧世安的脸都涨红了,他看着自个儿从前的原配,总觉得哪哪儿都不对路,勉强耐着性子道:“你若是当自己是大夫,就只管做个大夫便是,这等国家大事,没有你置喙之地。” 林慧看着他,觉得这位的理解能力有问题。自己明明就是在履行大夫的职责,你们这些人关心的所谓国家大事,关我什么事儿?无论谁做了皇帝,会给我一毫银子么? 好不容易救回一个如此伤重的病者,若是再来个复发、感染什么的,也太不划算了。 对了,这单连诊费都还没到手呢。 谢信哲也帮着萧世安说话,道:“既然如今四爷已经可以下地略为活动,路上小心些,想必也问题不大。林先生也许过虑了。” 林慧皱着眉头看着这几位,忽然微笑着问道:“如今赶着回去,乃是因为太子爷薨逝,可对?” 太子薨逝,天下皆知。南邬城四下里正忙着将有颜色的东西都换成素色,官府也发了明文,禁婚庆欢宴歌舞等诸般事宜三个月。 这个问题并不需要回答,林慧接着又道:“那么,为什么没有旨意,让四爷火速回京呢?” 这个问题,不懂的人会觉得听起来有些幼稚。至亲之人身故,难道还要什么旨意,自然是要赶回去的。 懂得其中玄奥的人,则陷入了思索。 就像现在在场的几位。(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七章 婆妈男人 奔丧这件事,对于皇家来说,要比普通人家复杂得多。 “皇”是个很高贵的字眼儿,代表着至尊无上的君王。 但生在皇家,也许是好事儿,更多的则不一定。 作为皇子,从出生开始,一直伴随着的,就是,人和规矩。 孤独是心中的感觉,而独处则是一种奢侈。 身边总有各种各样的人,乳娘、尚宫、太监、少监、大伴、陪读、侍讲、太傅……;同时相伴的则是各种各样的规矩,为了维护皇家体面,要坐有坐样、站有站样、行有行样、睡有睡样。从早上起床的时辰,到晚上临幸的长短,都有规矩。 看起来固然是起居八座、呼奴使婢,其实个中滋味,简直是不足为外人道。 从某种角度来说,对皇位的无限向往,其实也是对自由的无限向往。 皇帝不见得就完全自由,但总比皇子自由得多。 皇子出外,当然要有旨意。譬如这次四皇子来南邬城,按旨便是代表皇上对地方表示诚挚的节日慰问之情。 旨意让你办的差事办完了,自然可以回去,称之为缴旨。做个工作汇报加总结加心得,大概就可以交差了。 可若是要提前回去,那必须另有旨意才行。 不然就要算做没完成。 不仅仅是差事没完成,还有抗旨的意思在里头。 比如让你去挖个一丈深的坑,结果你挖了半尺就把铁锹一扔跑了。这分明就是违逆。 违逆皇帝老爹的事情,皇子们都不怎么愿意做。 四皇子这次的差事,还没有完成。一方面当然是因为他受伤了动不得,另一方面则是他本应代皇帝出席的祭天仪式的日子还没有到。 这祭天的日子。是由当地司天台的大司天,根据天文水文地理综合推算出来的。是以各地皆不同。六皇子去的连平州已经祭完好几日了,南邬城的日子则还差几天。 若是这时候启程回京,由于太子薨逝,理由也还说得过去。 但是,更合理的,则应该是京里在将太子薨逝消息传下来的时候。同时发明旨。召四皇子回去。 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几乎就是成例。别说死的是太子,就算是皇帝驾崩。该如何发放消息和旨意,尚书省都是驾轻就熟,绝不会出差错。 所以,这道并没有一起发下来的旨意。就可以说明些问题。 无,很多时候有更多的解读。 四皇子一直在推演自己可能被怀疑弑杀兄长的事情上。对这个程序性的问题并没有细想。如今被林慧问了一句为什么没有让他回京的旨意,才发觉事情似乎更加复杂了。 没有旨意。 首先让人想到的可能性,就是皇帝不想让四皇子立即回京。 这个很正常,任何一位重要的皇室成员逝去。都可能引起变化甚至动荡,通知哪些正在外头的人回来奔丧,以及通知的顺序。都是非常重要的。 不让四皇子回京是不可能的。最晚办完了祭天的差事,必定可以名正言顺地回去。 但让他晚一些回去却是可以的。 一步迟。步步迟。也许等他回到去,黄花菜都凉了。 思路走到这里,四皇子心下不觉有些悲凉。暗想,也许父皇对自己疑忌已深,故此不愿意让自己回京,停困在南邬城里。说不定已经缇绮四出,在寻找自己弑兄的证据了。 没等他继续往下想,谢信哲却已想到另外的方向去了,忽然开口道:“会不会皇上已经病重,无法拟旨。有人故意籍此阻止四爷回京?” 嗯?四皇子抬起眼来,觉得谢信哲的说法未尝没有道理。 一般说起旨意来,指的自然是圣旨,代表着圣上的意旨。 但圣旨与圣旨还是有所不同的。 国家事务,当然不是事无巨细都要圣旨。绝大部分事情都由内阁、中书省、秘书省、尚书省等部门视职责范围直接处理掉了。 只有重大的事情才有圣旨。 最正规的圣旨,自然是诏书。常说的“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便是诏书开头的一种。诏书通常由中书省拟旨,经皇帝用玺、内阁签章,完成之后由尚书省执行。 也就是说,必须由包括皇帝在内的各大权力机构都认可,一份诏书才会出炉。 若是大家意见不同怎么整?比如皇帝一意孤行,非要发一份旨意,而内阁死活不肯签章,这种旨意被称作中旨。原则上对于中旨是可以不奉诏的。 而一件事如果皇帝不同意,那么就不可能颁布诏书出去,否则便是矫诏。 皇帝同意与否,就体现在“用玺”这个程序之上。年幼的皇帝、被架空的皇帝,御玺并不掌握在自己手中。 对御玺的掌握,并不是说真的实际持有御玺这件东西,而是在于能否控制掌玺太监的位置。 当今大庄皇帝当然是极具掌控能力的。 可如果他的病情严重到昏迷之类……而掌玺太监又只听皇帝的指示,那么就可能客观上出现无法颁旨的情形。 假如皇帝病得如此之重,说不定……很快就会……更严重些。 等着抢夺皇位的儿子们,当然不希望有更多的儿子回到京城加入抢夺的行列。 所以在外的四皇子不会收到让他赶回去的旨意。 四皇子几不可察的点了点头,觉得谢信哲的看法比自己的想法要好些。 萧世安却忽然道:“孙尚志那个老狐狸,一向最是谨慎。他向来偏向六爷。如今六爷忽然失了踪影,和孙首辅未必无关。如今只怕是乱局,他们这是等着做渔翁呢。” 众人目光皆是一凝。 乱局二字,精准。 现在可不就是一片混沌么。 好与坏,真与假。 辨不分明。 书画风流的二皇子难道是穷凶极恶之辈? 体弱安静的五皇子暗藏杀机? 年轻英俊的六皇子会不会其实老谋深算? 而在别人眼中,四皇子又何尝是好相与的? 林慧觉得这些人真是……婆妈。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道理小孩子都知道。”林慧扫了一眼这几个思索状的大男人,“既然一时情形不分明,当然是一动不如一静,先将身子养好再说。”(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八章 大哥你还好吗 林慧说的,当然有一定道理。 可是……却不一定会听从。 这就好像,明知道吃多了会胖,可见到美食还是忍不住一样。 京城分明是乱局。可若是要置身局外,并不容易。 四皇子并不是对皇位没有想法的人。那个辉煌的位置,具有致命的诱惑。 而他的兄弟们,也不会让他脱身,必定将他拉下水。 马上回去?还是休养观望? 一个时辰之后,决定终于出来了。 四皇子将启程回京。 但不是赶回去,是徐徐而行。 京城肯定是要回去的,既然现在京里的情形不明朗,四皇子身子也比较虚弱,那就……一边休养一边走。 这算是个什么主意! 好吧,其实还是个不错的主意。 动态中的人,相对比较灵活。 一旦形势有变,随时可以改变行进速度乃至途径路线,也可以停下来。这样的安排,算是进可攻退可守。 可是……林慧很郁闷,因为她得随行。 这是个推也推不脱的安排,而且作为一名医者的基本责任,林慧也做不到真的放下不管。 现在好了,好不容易治得差不多了,还得跟着走。 问题是,说走就走的旅程,不是那么简单的。 谢超的眼睛怎么办? 宅子里头那二十个羯山小伙儿怎么办? 美丽动人的小凤仙怎么办? 来意不明的素娥怎么办? 已经在本地呆惯了的老周夫妇怎么办? 跟王杜仲讨论到一半的痨瘵的治疗方案怎么办? 林慧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一大堆事情要安置,而明日就要出发了,真是很烦人。 只有两个人,林慧觉得不用考虑怎么办。 这两个人肯定得带着走。 一个是小可儿。 小家伙虽然年纪小。但从小吃过不少苦,阅历倒是远远超出了年龄,机敏灵活,带在身边挺合适。 还有一个,就是……严固。 这人虽然没有明确显露过,但肯定会武功,嘴严手硬。做打手保镖都合适。当然也要带着。 因为第二天就要出发,林慧晚上便带着小凤仙回了自己的宅子。反正四皇子的病情还算稳定,有王小刀守着也就行了。果真有变化,再找自己过去也不晚。 林慧回家做的第一件事情,是将严固找来。 严固现在算是请来的工匠,愿不愿意跟她进京。得看人家自己的意思。 不过林慧一点儿认为严固可能会不同意的想法都没有。 其实,她心里隐约知道。以严固的敏锐,大概早就看出来了,所谓双胞胎兄妹林辉和林慧,其实是一个人吧。 林慧不愿意直接承认的是。她对于严固看出这个秘密,并不反感。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点儿喜悦。 秘密这东西。守得太严实,就会变成负担。 严固看到林慧的时候。眼睛闪亮了一下。 好几日没见到了。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居然不约而同地没有开口。 于是端茶上来的小红,便见到自家公子和严大哥两个人相对而坐,一块儿……默然。 这可真……怪。小红放下茶一边儿往外走,一边儿暗暗在心里嘀咕了一句。不妨一抬眼见到小凤仙正出出入入地收拾东西,好像要出门的样子。 咦?高姑娘在做什么? 小凤仙姓高,如今没个明确的身份,大家都是高姑娘这样子随便叫。 说起来,高姑娘这么个美人儿,自家公子还没有让她进屋服侍……小红是从李家出来的大丫鬟,懂得东西很多。 难道林公子喜欢的不是女子,是……?! 小红不禁回头望了望。 严大哥你还好吗? 严固挺好的。 在这个书生们手无缚鸡之力的时代,林慧的男装扮相可以糊弄不少人。 本来年轻的少男少女都有那么点儿雌雄莫辩的味道,加上书生文弱,林慧的化妆技巧也不差,一旦先入为主的认为这是位男子,之后最多觉得有点娘气,却很难想到易钗而弁这样的事情上头去。 但是这些糊弄不了严固。 他自己就是个改头换面的行家,林慧那点子手段,在他眼里,简直就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把戏。 其实林慧第一次出现在榕树头寻找匠人的时候,严固就看出来了。也正因为看出来了,他才有意无意地让自己被林慧选上。反正给自己现在的身份是工匠,给谁干活都是干,顺便看看这位为什么要扮成男子也挺有意思。 没想到的是,这位还真是越来越有意思。 严固发现,自己被套进去了。 心甘情愿地套进去。 刚开始的时候,做得自然是匠人的活计。 只是,这活计在一般人眼中也就是有些特别而已。为生活奔波的人,经常都疲劳到麻木,很少去细细思索。 想那么多干嘛?让干啥干啥,干完拿工钱就是了。 严固不是普通的匠人。 他能看得出,这些活计单个儿看来,或许只是带些古怪的部件,而若是有心将这些部件组配起来,则其中机关之灵活精巧,颇有夺天工之妙。 严固相当的不解。 这样的东西,即便是大内的匠造所,也不知拿不拿得出图样来。而这位姓林……暂且称之为公子的人,居然随随便便拿出来,随随便便在榕树头找了几名匠人,随随便便在自家宅子里制作。 这人……也太随便了。 果然女人就是不能做大事。 装成男子也不行! 严固暗暗用心,或明着过去帮忙,或暗着找机会偷看,将别的工匠手上的图样也都记在心里。 不过这些功夫其实都白费了。林公子根本没有瞒着他的意思,反而觉得这人机敏肯干不爱多说话是个好工匠,虽然随着活计的完成工匠们渐渐被遣走,而他却留了下来。 成为了助手。 当见到林慧在燕晗山上飞起来的那一刻,即使心中多少有所准备,严固仍然觉得自己的脑袋里仿佛有一根琴弦,那根弦被拨动了一下。 嗡—— 那一刻,无法思索。 那一刻,某些旧的东西崩塌了。 那一刻,某些新的东西滋生了。 严固知道,自己被什么东西套住了。不再有弄明白怎么回事儿就离去的想法。 第一个套。 之后还有第二个、第三个……(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九章 黄八指? 天色渐晚,红日细斜,华灯初上。 素娥已经得了消息,知道公子明日要出远门,叫上小红牡丹等人忙着给公子收拾行李。除了日常起居要用的东西,最要紧还有许多陆续制好的成药、丸药,还有需要带着的药材器具等物,都要小心带上。 小凤仙早已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一心要跟公子说一声,把自己带着。公子要去的可是京城,那繁华之地,谁知道会滞留多久?若是自己被抛在此地,韶华易逝,岂不是白白荒废了。再说,自己也不是无用之人,这几日照顾四爷,不是很妥帖么? 小可儿没多少东西要收拾,只是一心雀跃。京城啊,那遥远的传说之地,有真龙天子呢!小姑娘用了几口晚饭,便四下溜达,跟姐姐们告辞。 众人来来去去,只见正屋的门开着,公子和严固正在用晚饭,边吃边谈,显然正说得热乎,并没有人敢过去打扰。 马婆子守着门,有心想进去回禀一声,又犹豫不定,毕竟门外的人并没有传话说要进来拜访。 可是,这位年轻壮实肤色黝黑的公子,到底什么意思? 天还没黑,这位公子便骑着漂漂亮亮的青骢马来了。 蹄声哒哒,似乎还挺着急。 可跳下马来,却反而犹豫起来。 说他要进来,他并没有开这个口。 说他不要进来,可总是在门口走来走去,还焦躁地用马鞭直敲自己的腿,这算怎么个意思? 这都一顿饭的功夫了,院门口的灯笼都点上了。 马婆子揉了揉眼睛。目光跟着那位年轻公子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 看多了几圈,马婆子想起来了,这位好像曾经来过。不过已经好些日子没见到了,难怪刚才没认出来。 这么说来,应该是自家公子的朋友了。这是纠结啥呢? 黄厚东也不知道自己在纠结啥。 自己不过是过来传递一个消息,顺便提说一件事儿而已。 可是……为什么老是有不好的预感…… 等黄厚东终于下定决心进了院门的时候。严固正好从正屋出来。 黄厚东跟他点头招呼了一下。几乎是神不守舍地进去了。 明天一早要出发,林慧早就想到今天晚上会很忙,不过没想到居然黄厚东也跑来凑热闹。 这家伙来干嘛? 黄厚东倒是开门见山。直接告诉林慧:“我家老太爷明日会跟你们一道进京。” 你家老太爷要进京,跟我有什么关系?林慧疑惑地看着他。 这位老太爷还是自己在南邬城诊治的第一位病人呢。到手一百两银子,也算是第一桶金了。 林慧心中感概了一下,问道:“老太爷怎么想着赶在这个当口进京去?” “其实早就要进京去的。”黄厚东老老实实答道。说起老太爷之行。不过是个借口,其实他更想说另外一件事。“老太爷早就该起复。只是你也知道,年头发了一次肺疾,情形凶险,若不是贤弟你及时出现。说不定凶多吉少了。后来多少有些顾忌,京里也没有合适的位置,故此一边儿休养。一边儿等机会。这次进京去,既然林贤弟一路同行。还要烦劳多照应。” 林慧点了点头。 起复这回事儿,就是如此。好大的萝卜好大的坑。你走的时候,留下的坑不知有多少人眼红争抢,等要回去,这么大个儿的萝卜往哪儿种呢?就未必有合适的坑了。 那么,现在进京,想来是有机会了。 黄老太爷在天官的位置上多年,吏情精熟,在如今这混乱的情势之下,必定会成为拉拢的对象。 想深一层,黄老太爷要跟着四皇子进京,既可以说是顺便,也可以说是在向四皇子靠拢。 两厢情愿一拍即合的事儿。 “说起来,这次厚达兄是不是一道去?”林慧想起黄厚达来。自从黄厚达从林慧这里学了治疗气胸的针法,便被安排成为黄老太爷身边类似师爷的人物,帮着打理些庶务。已经好久没有听到黄厚达的消息了,林慧心中隐隐有些猜想。 如果对自己下黑手的人,真正的目的是黄老太爷的话,那么……黄厚达大概不会好。 “厚达表哥运气不太好。”黄厚东感叹了一声,“秋天的时候,好好的在路上走,忽八啦跑来几个人,非说欠他们银子。不由分说地拗断了右手两根手指,说是给个教训,让赶紧还银子。” 说起这事儿,黄厚东还记得挺清楚的。主要这是个无头谜案,黄厚达何尝欠人银钱?最后大家都说必定是点错相,认错了人。 当时黄家十分生气,并不是说黄厚达多么重要,而是黄家的面子问题。随便来几个小混混,便能将老太爷身边的人伤了——这说不过去嘛。 只是找遍了全城,甚至将本地的江湖老大长须公鲁志都惊动了,仍然没找到那几个人。最后还是由鲁志出面揽下来,赔了些银子算是把面子圆过去就算了。 林慧的眼睛睁大了。 拗断了两根手指。比杀掉要简单得多。 难道黄厚达如今变成了黄八指? “厚达兄如今怎样了?”林慧追问道。 “右手两根手指被拗断了筋脉,用不上力气。提不了笔,写不了字,好些事都做不成了。好在老太爷念旧,厚达表哥又一向勤谨,故此还在老太爷身边,闲了陪着说说话罢了。” 对于读书人来说,不能提笔写字,大概相当于废了。 林慧想到的却是别的。 虽然没有变成黄八指,但实际右手两根手指还是废掉了,既然提不得笔,自然也就拿不成针,从前教给黄厚达的针法,也就用不上了。 这法子,好毒。 而且,很隐蔽。 一般看来,黄厚达的身份首先是个读书人,然后才是对医术有所偏爱。所以出了这样的事儿,大家看到的只是他不能写字了,想不到不能拿针这个角度。 即便想到了不能再摆弄他所爱好的医术,也想不到黄老太爷的病上头去。 而背后指使的人却知道,只要将林辉和黄厚达都废掉,那么再让黄老太爷生气激动之下发病,情形很可能便会同上次发病一样,危及性命……却无人能再像上次一样赶到救治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章 老套的故事 如此看来,之前城外发现的尸体,被误认为是林辉,并不是全无根据。 在这个没有相机的年代,要认出没见过的人,靠描述是不怎么靠谱的。 那位不幸横死的人,要么是真的被错认为是林辉而遇害;要么就是杀手为了交差,随便找了个跟林辉的描述相似的人。谁知即便毁去面容,林慧还是不会承认“林辉”遇害了。 若是林辉和林慧果然是两个人,那么妹妹见到一个身形穿戴都跟哥哥相似的人,恐怕不会很容易便否认的。 林慧愈想愈是心惊。 为什么黄厚达只是伤了两个手指,而自己却要面临性命之忧? 虽然即便两个手指,能留还是留着的好,但是相比而言,手指和性命,还是性命重要些的。 都是能救治黄老太爷的人,待遇咋差别这么大捏。 是了,黄厚达的针法是自己教的,只要让他不能用手就行了。而自己是始作俑者,即便手伤了,还能言传说教,将技能传授他人,所以……只能要命了。 要了自己的命,就是间接要了黄老太爷的命。 谁想要黄老太爷的命呢? 林慧还没来得及逐层分析下去,便被黄厚东打断了。 眼看面前的小林神医神色变幻,不知道想什么去了,黄厚东赶紧重新挑起话头:“那个……啥……呃,你妹妹呢?” 我妹妹……关你啥事儿。 林慧将视线聚拢盯在黄厚东身上,半晌方道:“前一阵子我去静修,妹妹在我这儿照应着,事务繁杂累着了。我让她到城外庄上清静一下,顺便看看这附近有些什么合用的草药。” 这话说得含糊。还留了个尾巴。若是非要将林姑娘找出来,那当然是出去采药去了,呵呵。 “那个……啥……呃,你妹妹订亲了么?”黄厚东憋了半天,问了个简单的问题。自己犹豫了又犹豫,想了又想的问题,终于用这种最直白简单的方式问出来了。一下子倒觉得放松了不少。如果不是时间实在太匆忙。怎么会让自己做这种媒婆的事儿。 嘿,小样儿。林慧觉得黄厚东的问题有点儿意外,一直并没觉得这家伙有什么特殊心思啊?不过还是答道:“多谢关心。舍妹已经订亲了。” 这个答案是早就想好了的,不管谁来问都是一样的回答。 黄厚东的表情似乎有些惊讶,还有那么一丝如释重负:“订亲了啊?!那家的小子这么有福气?” “唉,说起来这事儿我还发愁呢。” 林慧故意感叹了一声。道:“这门亲事还是从前师傅在世的时候订下的。由师傅做主,订给了他一位老友的公子。那时候我们兄妹都年幼。并不知详情。等后来年纪大了,师傅只留下一块玉佩,说是这玉佩乃是一对儿,留下的这块是当年的信物。” 这么老套的故事。应该能搪塞一把。咱没说聘礼是一片镜子掰成两半儿就不错了。 黄厚东倒没觉得奇怪,若是说亲的双方年纪小,只留个信物也是平常。多半儿都是等年纪渐渐长成,才将纳采纳吉纳征之类的手续逐一办起来。之后就是请期成亲了。林家兄妹跟着师傅,亲事由师傅做主也很合适。 只是转念一想,刚才林辉说什么来着,发愁? 对了,愁什么呢? “难道现在贵师的好友找不到了?”黄厚东不觉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林慧重重点头。 “是啊,师傅去世之前,他这位老友还一年两年过来走动一下。后来连着两三年不见来,师傅还说不知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体。如今师傅也去世了,也不知到哪儿去抓寻他的老友。倒让妹妹的终身一时没了着落。” 这种情况黄厚东也听说过。 由于交通不便信息传递艰难,订了亲的男女分隔两地,后头的事情却是难说了。通常都要等上几年,实在没法子年纪又等不得了,才会另行嫁娶。 “黄公子怎么好好的问起这个来了?” 问这个的目的小孩子都知道,你黄七公子不会不懂吧。 黄厚东略带黝黑的脸忽然有些红,不过他终究是个爽快人,自嘲地笑了笑,道:“其实之前老太爷便想着跟四王爷年后一道进京去。如今形势有变,今儿家里匆匆议了议,还是要跟着一道走。因说起老太爷的身子,便提起了贤弟你,再不知怎的说起来你妹妹。我家在京里还有不少子弟,不乏青年才俊。有叔叔提及,可以考虑一二。所以顺便问问。” 这话说得跳跃性很强,关键地方颇为含糊,不过林慧还是听明白了。 黄家为了决定老太爷是不是要跟着四皇子匆匆而行,召开了家庭会议。会上拍板了跟着去的想法。 既然要跟着去,老太爷的身体至关重要。故此小林神医必须知会,而且还要拉拢。 拉拢的方式,就是……让小林神医的妹妹嫁到黄家来。 这样,小林神医就变成了亲戚,与黄家紧密联系在一起。岂不是必将对老太爷尽心尽力。 提出这个方案的是黄厚东的某位叔叔,也就是黄老太爷的儿子之一。 提出的方案是让小林神医的妹妹嫁给黄家在京里的年轻子弟。 为了将方案落到实处,第一步是要确认小林神医的妹妹订亲了没有。 于是,黄厚东来了。 林慧一边儿琢磨,一边儿在黄厚东身上打量。 黄家的青年才俊,是不是会跟黄厚东差不多?说不定黄厚东也是其中的选择之一?不对,不会有他。如果有他本人在内,那就不会是他来问这事儿了。 如果说自己从不考虑终身大事,那是……假的。 自己一个人来到这个异世时空,拳打脚踢,一人兼两角,总算基本站稳脚跟。 可是……有点儿累呢。 如果,有一个脊背可以靠一靠。 有一个人,可以随意说说话儿。 有一双手,必定在后头支撑着自己。 感觉,会好吧? 想到这里,林慧忽然隐隐想到了一个人,心中动了一下。(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一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 在自家宅子里头折腾了大半夜,终于将行李收拾妥当,跟着的人也都定下来了。 林慧自己也不是很肯定,是不是还会回到南邬城来,所以对小凤仙要跟着去的要求并没有拒绝。她对这位温顺美丽的女子颇有好感,心里蛮希望能帮她找个好结果。 素娥见小凤仙成功达到目的,也提出跟着。因为素娥其实是赵淑云从京城带下来的,家里老子娘都在京里,林慧便想着回头索性把她除了奴籍,还给她家里算了,所以也同意了。 南邬城这边儿总还要有人管着,老周夫妇便留了下来。 羯山那些小伙子们不能让他们闲着。 闲则生事。 林慧把他们都托付给了赵大福。 衙门里头事情多,有什么力气活儿,挖挖水渠什么的,可以安排让这些人过去做。反正赵大福也算自己人,又嘱咐了不能打骂折磨。 同去的人太多,林慧索性安排严固带着他们远远的跟着大队就是。 林慧自己,当然得陪着四皇子。 第二天一早,林慧便回到了赵府。远远的还没到大门口,便被四皇子的阵仗惊了一把。 赵府大门洞开,门口的依仗和车马整整占了大半条街。 离得更远些,还有官府派出的衙役封锁了街口,不许闲杂人等往来。 果然有权有势就是不一样,一夜之间,就能弄出这么大阵仗来。 若不是有小太监在门口等着,林慧大概连街口都进不来。 皇家体面要紧,奉旨出行的皇子当然是全副仪仗的。也不知这些人马之前安顿在何处。现在拉出来,实在是颇有震撼之感。 林慧进去当然不能骑马坐车之类,只是跟着那小太监步行。 前导的马队是清一色的白色河曲马,体型高大。马身上坐着表情肃穆的骑士,都是全副盔甲,头盔上头红缨灿烂,看起来十分威武。 林慧从旁边走过。高度也就勉强和马背平齐。视线中都是微微晃动的穿着长筒马靴的腿…… 骑士依次手执纛、旗、枪、金瓜、大刀等器具,样样儿都是崭新锃亮,看起来十分养眼。 马队后头是步行的队伍。年轻的卫兵,整齐的拿着各色伞、扇、杖等物件。 再往后,则是亲卫、马车、随从…… 林慧大概数了数,总有三四百人的样子。 真……多。 四皇子原来所乘的双轮马车亦在队列之中。不过四皇子并不在其内。 马车难免颠簸,被嫌弃了。 供给四皇子使用的。是一座轿子。 称之为活动的屋子也差不多。 这轿子从外面看足有两丈见方,轿杠粗长,横竖各四根,有三十二名轿夫。内头更是别有洞天。设床榻、小几、矮柜等物,除了四皇子之外,再进去三四个人绝对没问题。 林慧就是必须留在里面的人之一。 谁让她得负责四皇子的身体呢。 四皇子还没有上轿。正在附近一座显然是刚刚搭建不久的亭子里头休息呢。 随行的萧世安和赵淑云夫妇、还有黄老太爷都已经到了,正和四皇子说话。 赵连山和谢信哲也在。不过他们都在本地有职责,不能随便离开,所以算是送行。 小太监把林慧带到了亭子外头的一处地方,那里已经有几位医者候着。 林慧扫了一眼,王小刀当然是在其中的,这位一直跟着自己贴身照料四皇子,对病情十分熟悉。另外还有闵家药房的闵芝毅。 还有两位却是不认得。 只见那小太监忽然满脸笑容地弯下身子,冲旁边的一位行礼道:“郑头儿,这位就是小林神医林辉。” 林慧连忙仔细看去,原来还有一位服色类似主管太监的人物。 这人其实身量相当高,比林慧就要高上大半个头,身材不胖不瘦十分标准,穿一身窄袖的葛布衣裳,只是腰间系着的革带配着一只白玉钩,一看便是玉质不凡的佳品。 这样的人,能让自己毫不显眼,第一眼都留意不到,不能不说这是一门本事。 林慧暗暗提醒自己,一定不要因为低调就小瞧这位“郑头儿”。 郑头儿听了小太监回禀,立时将视线投向林慧,微笑着招呼道:“林先生这边儿先休息,且等等四爷的消息。”说着又给林慧介绍在场之人。 原来那两位不认识的,便是跟着四皇子一路走下来的太医。 一位年长些,谢顶严重的,乃是贾太医。 另一位略年轻,看模样应该也有三十多岁了,五官生得十分端正,可惜有些斗鸡眼,乃是肖太医。 贾太医听说来人是林辉,不觉眯起眼睛,将林慧端详了一番,奇道:“咦,你怎的和之前看起来不一样了?” 之前? 林慧想起来了,是了,曾经有人冒充小林神医探过四皇子的路子。 这个冒充事件当时并没有被揭穿,还是之后调查刺客的时候查出来的。这两位太医多半儿还不知道。 肖太医听贾太医这么说,也将斗鸡眼转过来,凝神看了半晌,点了点头,四平八稳慢悠悠地说道:“嗯,果然不同。你不是林辉。” 这位年纪不算大,说起话来倒是老气横秋。 想来当时那位假林辉既然自称是医术高明,可能贾太医和肖太医都见过的。 林慧也不知道能不能透露曾有人冒充的事情,只能装糊涂:“咱们曾见过么?” 贾太医却没答他的话,而是冲郑太监道:“这位不是林辉!你们核查过没有?弄错了人,可不是一般的干系!” 郑太监的眼神儿立马变了。 锐利。 非常锐利。 林慧只觉得后脖子的汗毛噌的一下子,全竖起来了。 就好像被一只豹子盯住了,猎物的本能在挣扎。浑身的细胞都在嘶吼着说“危险!”,脚步却死死地钉在地上。因为她内心深处知道,只要自己一动弹,是不是还有命在,就很难说了。 郑太监眼睛仍是看着林慧,口中却唤那个小太监:“小齐子,你去找个四爷身边儿的人过来。” 这是要找人指认自己? 林慧脑袋有点儿大。 小齐子一溜烟儿跑了。 林慧只能很尴尬地站在原地,跟贾肖两位太医大眼瞪小眼。 好在郑太监用锐利的目光将林慧扫了两遍之后,似乎认为这个看起来文弱的青年,不怎么可能弄出大麻烦来,毕竟四皇子离这里还隔着不少人呢,便将目光移开,暂时四下观察有没有别的不妥之处去了。 不然林慧大概会觉得更加难受。(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二章 您老先上 跟着小齐子回来的是李世金。 他在路上已经听小齐子说了太医认为林辉为假之事,自然知道两位太医完全将真假弄颠倒了。 一过来便连声告罪,将错儿都揽在自己身上,告诉贾肖二位,之前的那个才是假的。 如今面前这位,乃是如假包换,已经在四皇子身边好些日子的小林神医林辉,没错。 贾太医脸色有些难看,冲李世金冷笑道:“你肯定没搞错?当初某与那位林先生很是谈了几句,医术精通之道,可不像是假的。李长史也要小心,不要被幸进之辈蒙骗了去。” 李世金脸上的汗都快冒出来了,这位怎么这么较真儿啊?难不成还得让人家拿出户籍纸来验看不成?再说,假的要装真的,临阵磨枪也得读两本医书在肚子里不是?而且,什么叫幸进之辈,这话音儿不对啊。 好在此时闵芝毅上前来解围。 其实闵芝毅和王小刀自然是认得林辉的,只是与太医相比,他们自然排位要靠后,不好抢先打招呼说话。 而这两位太医一上来就开始怀疑来者为假,气氛为之一变,转眼小齐子已经跑走找人去了,凝重氛围之下二人都没有出声。 反正在他们看来,这种秃头上的虱子,无论小齐子找了谁来,应该都能三言两语解说明白的。 谁知这位贾太医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居然还是一副疑心未消的意思。 闵芝毅便上前笑道:“贾太医,想来是有所误会。这位乃是南邬城里有名儿的小林神医林辉,别看年纪尚轻,手底下一点儿不含糊。我们都是极仰慕的。” 当初四皇子的伤情。闵芝毅是看过的,其实心中早已判定为无法医治。对于后来居然能在林辉的诊治之下好转,虽然不知详情,却也因此更加觉得震惊无比。所以这一声仰慕倒是真心实意的。 四皇子养伤,自然需要不少药材,除了少量是林慧随身带过来的,其余的都是闵家药房提供。闵家不敢怠慢。都是闵芝毅亲自来来去去的照应。一来二去。跟林慧倒是熟悉了不少,深知其如今正被倚重,故此赶紧出来圆场。也是卖个人情的意思。 贾太医缓缓转过头来,看了闵芝毅一眼。 闵家做药材生意,和官府中人都是极熟的,京里的太医院。也颇有些门路。 只是在太医们眼中,并不太将闵家当一回事儿。认为染了铜臭,将其归入半医半商的行列。 “既然认得,你适才又不说,岂不是让老夫难堪?”贾太医谈谈地质问了一句。 这个……闵芝毅恨不得立时吐出一口老血。 人家一过来。您老就先入为主来了几句,就差连护卫都叫过来了,根本没咱说话的机会啊。 不过闵芝毅自然不敢发作。贾太医放在太医院里头。大概不算特别出挑,但论官阶也是个医正。在跟着四皇子的几位太医里居首。 此时闵芝毅也想明白了,其实贾太医不见得真的认为林辉是假的。如今这里兵强马壮护卫森严,怎么会有不长眼的在这个当口过来假冒呢? 贾太医故意如此,应该是个下马威。 四皇子伤重人人皆知,但林辉到底是如何医治的,现场只有王家父子二人。这两个人却都是守口如瓶。 所以不乏有人认为,其实所谓的小林神医也不过是运气,其实是四皇子从小身子的底子好,而且伤情也许并不像传闻的那么严重,故此吉星高照之下自行好转的。 脏腑之伤,丧命者固然是绝大多数,却也还是有那么一个半个能幸存的。 之前四皇子在赵府静室之内休养,出入人等越少越好,随行的几个太医都没能发挥什么用处。如今既然要出行了,当然该轮到林辉靠边站,该太医们上场了。 闵芝毅被呛了一句,并不敢回嘴,干笑了一声,转移话题道:“眼看吉时将到就要启程了,咱们要不要排个班,轮流看护着殿下?” 这个问题很实际。 四皇子身边必须时刻有人,铁打的人也不可能一天十二个时辰在旁守护。 贾太医扫了一眼在场的人,略数了数,道:“如此便分做三班,我和王小刀一起,肖太医和林辉一起,你和尤太医一起。每班四个时辰。” 话是对闵芝毅说的,但声音很大,显然是要让众人都听到。 林慧赶紧往后退了两步,索性站在了肖太医身侧略差半步的地方。 咱本来就不怎么想来的好不,您老爱挑头只管往前去。 只是那个“尤太医”是谁?好像没在呢。估计是一时走开,再不就是还没到。 贾太医说完,四下睃视了一下,见无人反对,便冲王小刀招了招手,昂然与李世金一起,向着四皇子方向而去。 看来这就要过去履行职责了。 王小刀犹豫了一下,看向林慧。 林慧点点头。 去吧去吧,谁也不能跟谁一辈子。何苦为了小小的安排得罪了太医。 林慧既然要和肖太医搭班,正想着要不要先熟悉熟悉,只见肖太医目送贾太医走了,便主动退后半步,变成了与林慧平行的姿态,笑眯眯寒暄道:“林先生是孤身上路么?还是有贵眷在后头?” 依然是慢条斯理的语气,不过添了三分客气,外带两分热度。 别人客气,林慧当然也不能失了礼数。 二人东拉西扯有一句没一句的,倒还算融洽。 只是还没说上多一会儿,便见到贾太医皱着眉头黑着脸……一个人……回来了。 “四爷让你过去。”贾太医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便继续黑着脸到一旁寻郑太监说话去了。 这是跟谁说呢? 大家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然大概都知道说的是谁,但这个可不能靠猜的,弄错了不是开玩笑。 好在小齐子一直机灵地跟着贾太医,此时便上前冲林慧行了个礼,笑道:“王爷可不正念叨您呢,快请过去吧。那位王先生已经留下了。” 猜想得到了证实,在场的人,目光都带上了一丝不明的意味。 这位小林神医,很得宠啊。(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三章 渭水之滨 林慧倒是真心对贾太医的行为相当地赞成。 若是贾太医能成功就更好了。 四皇子若是改成以太医为主,自己不过是跟着打打酱油,那可就轻松多了。 可惜……没成功。 作为伤者,四皇子自然并不十分清楚到底林辉是如何诊治自己的,但是他很清楚的是,剑伤很深,差点儿就是个透心凉。 能将这种伤治好的人,绝非等闲之辈。 所谓行百里者半九十。好不容易伤势好得差不多了,只要调养一番大概就能痊愈,四皇子又如何肯放过小林神医。 好在整个行程都安排的十分舒适轻松,每日只是白天前行,不等天黑便驻跸休息。 林慧跟四皇子商量着,还是由随行的医者轮班当值。林慧仍然采用了之前贾太医的分班方式,只是由林慧和肖太医负责白天,而另外两班则负责夜间。 睡个好觉是很重要的。林慧对值夜班兴趣缺缺。 在四皇子身边这么久,若是连这点儿影响力都没有,简直不用混了。 每隔两三天甚至一天,便有京城过来的快马传递消息。途径驿站官衙,朝廷颁发的邸报自然也要抄上一份。 林慧对政治完全没有兴趣。不过既然时常留在四皇子的大轿之内,免不了这样那样听了一耳朵。 太子因心疾薨逝,丧事正按照成例有条不紊的进行。 三皇子在外遇害,动手的女子查实系孤女,故此也只能追究乐府的教养之责。 六皇子还没有找到,不过渐渐有风声传出,说他似乎不是遇到了绑架之类的事情。而是欲效仿前朝故事,鱼龙白服私访民情去了。 无论如何,皇子们接二连三地出事,皇上已悲痛成疾,卧床不起。 太子已去,皇上卧病。朝中要求迅速树立新太子的呼声甚高。 无论立哪一位皇子为太子,都比没有太子要好。 君不见齐恒公。雄图霸业一生英豪。到晚年众子夺位,竟至六十七日才得发丧。 二皇子毕竟是皇后所出,占了个“嫡”字。故此呼声略高。不过二皇子本人竭力反对,声称自己寄情书画,实在是对皇位心无所求。 除了五皇子体弱低调被直接忽略外,其余的皇子各有所长各擅专场。却是势均力敌。 形势变幻,脚步匆匆之中。新年到了。 林慧在大庄的第一个春节,是在水边度过的。 因为有包括太子在内的两位皇子辞世,举国上下连除夕之类的节日庆祝活动都减了好些,各地大抵都是对天地祖宗祭拜一番。便各家守岁而已。 常见的舞龙舞狮庙会烟花等等固然没有,连大红的对联窗花灯笼也都一律不得张贴。 在这个完全没有喜庆气氛的新年,四皇子的队伍正好到达了渭水。 渭城的官员们也只能放下自家的官眷。赶过来和四皇子一道,在渭水边上设祭。慰告天地,希望明年皇上龙体早日康复,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仪式冗长而繁琐。 林慧偷偷溜走了。 天已经完全黑了,黑漆漆的河水,能听见潺潺水声,却几乎看不清水面。 林慧站在渭水之侧,轻轻闭上了眼睛。 呼—— 吸—— 呼—— 吸—— 空气十分清凉。 还活着。 她抬起头看着天空。 云层很厚,没有月亮。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悠长的钟声,连绵不绝。 新的时空,新的身份,新的一生。 新的一年,到了。 第二天一早,一封书信赶着大年初一的步伐抵达了。 信和以前收到的一样,都是蜡丸封裹。里头的内容也不长。 四皇子刚刚用了早膳,本来心情尚好。 渭水离京城,不过四五日的路程,总算快到了。 可是,看完这封信。四皇子呆立了半晌,忽然怒气冲冲道:“到底谁在搞鬼?这不是害我呢么……” 话并没有说完。 四皇子栽倒了。 此时当值的太医是尤太医,他和闵芝毅是一班,负责子时到辰时。 尤太医是林慧最后才见到的一位太医。和贾太医的高调、肖太医的圆滑不同,尤太医似乎只对医术有兴趣。 虽然比贾太医要年轻些,但尤太医也早已过了不惑之年,两鬓都斑白了不少,不过一双眼睛还十分有神,特别是提及什么特别的医案之时,简直是熠熠生辉。 四皇子用膳之前,尤太医和闵芝毅便要负责检查膳食安全,用膳之后,则要安排服药等事,故此一直不曾松懈。 眼看四皇子忽然向前栽去,闵芝毅眼明手快……或者说脚快,飞快地上前两步,将四皇子拦腰抱住了。 尤太医反应也不慢,和闵芝毅一道将四皇子扶住,赶紧平放在了床榻之上。眼看四皇子仍是昏着,呼吸轻浅,尤太医连忙曲起右手,用中指的指节飞快地在四皇子头颈胸等处穴位点按。 转眼尤太医的脸上便见了汗,四皇子却只是半醒非醒有些烦躁地将双手毫无目的地挥舞了几下,又晕沉沉不动了。 旁边服侍的掌膳太监见此情形,只吓得脸都白了。 虽然殉葬这种事情已经久未得见,但是四皇子此行似乎相当的不顺,若是不幸步了太子和三皇子的后尘,那身边的太监多半儿也没有好下场。何况四皇子这次晕倒还正好在用膳之后不久,想到此节,掌膳太监恨不得替四皇子栽倒在地。 眼前之事显然不是自己可以处理得来的,掌膳太监连忙招呼门口的值守太监,立时去知会各色人等。 尤太医停下手,和闵芝毅看着床榻上的四皇子,随后对望了一眼,心中都升起不详之感。 距离太近了。 四皇子重伤初愈,如今又忽然晕倒。时间相距太近。 若是一般气急攻心之类,一下子忽然感到眩晕,通常很快便会醒来。 如今尤太医为求显效,直接用的是指关节而不是指尖,选的也都是通窍醒神的穴位,若是清醒的人被这样按上一下,登时便会酸麻痛楚无法忍耐,一般的眩晕也自会好转。 然而,这些对四皇子……无效。 无论是伤情复发,还是另有原因,情况都不甚乐观。 门外踢踢踏踏,好些人得了消息赶过来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四章 急怒攻心? 当先冲进来的是东靖王府的长史李世金。 李世金觉得自己离崩溃不远了。 本来不过是例行的一次行程,却接连有变故发生。 先是队伍的正主儿四皇子自作主张地改换路线跑了。 跑了就跑了,赶紧追上也问题不大,结果没等追上就遇到了刺客。 遇上就遇上吧,皇上他老人家儿子太多,出个意外撞上个刺客啥的也合理,不然皇子们配备那么多护卫干嘛呢。结果刺客太强护卫太弱,四皇子竟然被人刺了两剑。 当时得了消息,李世金便差点儿晕过去,一边儿往南邬城赶,一边儿想着是不是索性自裁谢罪,这样一般不会连累家人。 好在吉人天相,南邬城这种地方竟然出了个小林神医。四皇子绝境逢生,缓过来了。 尚未完全康复便回京,李世金其实是反对的。 不过他人微言轻也只能提心吊胆地跟着,一路上跑前跑后的安顿。固然是职责所在,更多的是自家性命交关。 好不容易到了渭水,趁新年休整两天,再上路不过几日便能到京城了。 结果却在大年初一一大早得了四皇子晕厥的消息。 李世金也刚刚用了早饭,正在喝茶,一口将嘴里的茶水喷出去,抬腿就往四皇子的屋子里跑。一边儿跑一边打定主意,进了京城就万万不再趟皇家的浑水,辞了差事回老家去。 这根本不是人干的差事! 他跑到半路便遇到了贾太医和林慧等人。 四皇子身子尊贵,兼且是重伤之余,故此所有的大夫都被安排住得不远,既便于轮班值守。也便于有突发变故可以及时赶过去。 贾太医是上半夜轮值,故此早上起得迟,匆匆出来,衣裳还好,头上的帽子却戴歪了,一条帽带垂在腮边也无暇理会,看起来十分焦急。根本不搭理别的人。只管一股脑儿地前行。 林慧素来早起,倒是衣着整齐神色镇定。只是她听了消息其实心中也是颇为惊讶,一路走一路暗暗思索。算下来。四皇子受伤至今已经一个多月了,忽然晕厥十分棘手。难道是迟发性肺栓塞?这也迟得太厉害了吧? 萧世安夫妇本来正在吵架。 话头是从林辉身上说起来的。 赵淑云早膳之时忽然提起,既然皇上病重,那个小林神医又医术高明。不如进京之后推荐给皇上,说不定能将皇上的病治好了。那自家也有推荐的功劳。即便治不好,反正估计推荐大夫的人多了去了,也不至于落下罪过。 公平地说,这个想法不算出格。 不过萧世安才不相信赵淑云会有什么好心思。这个女人对林家兄妹从来都没有好脸儿。上次莫名其妙将素娥塞了过去,至今没看出是什么名堂,却总是根刺在那里。如今又提这么个主意。未必真是要提携的意思。 萧世安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林慧精通什么医术。即使治好了四皇子也不信。 运气,那只是运气好而已。最多再加几个秘方。毕竟是前首辅的嫡女。总得有点儿压箱底的东西在手上吧。 若是被荐了去给皇上看病,看不好的话,推荐的人也许没啥事,但当事的大夫就难说了。 何况还是个女扮男装的大夫。 萧世安的反对当然遭到了赵淑云毫不留情的嘲讽,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正说着,却忽见一名小太监猛地撞进来,带着哭腔回禀道:“世子爷!世子夫人!四爷忽然晕倒了,掐都掐不醒!二位快去看看吧。” 赵淑云本来立起眉毛正要发作那小太监没规矩,听了这话自然也顾不上了,只穿着家常的衣裳便与萧世安一道赶了过来。 黄老太爷却是最后才到。 一则黄老太爷被安置的屋子要远些,二则黄老太爷多年来不知经了多少风浪,虽然也是着紧,但并不惊慌。 说是有先后,其实也不过就是前后脚的事儿。 众人陆续赶来,头一样儿,自然是先扑过去看看四皇子的情形。 只见四皇子呼之不应面色青白,毫无醒来的迹象。 萧世安厉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怎么好端端地忽然如此严重了?” 尤太医倒也还撑得住,微微躬身,将四皇子看信之后,一气之下晕厥的情形说了一番。 赵淑云便冲尤太医怒道:“如此说来,想来信里头有些话惹了四爷不快,不过是急怒攻心。怎的你们如此无用,还不赶紧将四爷救醒!” 尤太医几乎被赵淑云说得愣住。 这也太不讲理了。 到底你是医官,还是我是医官? 直接来了个急怒攻心的断症,还说得好像我们不救治似的。若是按急怒攻心能救醒,那不早就醒了! 黄老太爷却是有心,四下里看看,因四皇子栽倒,手中那张薄薄的信纸被扔在了地下,也不知被什么人踩了两脚,踢到摆早膳的桌子底下去了。 连忙拣起来看时,上头其实主要只说了一件事儿:京里头不知从何处起,渐渐有了传言,还传得挺凶,说四皇子大难不死,乃是有神明护佑,为真命天子之兆,为天命所归,应当立为太子。 另有相对的传言,则是说上一则传言是四皇子自家故意传出来的,其实四皇子本来就伤得不重,甚至可能根本没受伤,却做出将死的模样来,制造大难不死的假象。 黄老太爷眉头皱了皱。 这自然是坏消息。 一正一反两则消息,对四皇子都不见得有利。 皇上即便上了些年纪,离年老昏聩还差得远。若是要争夺太子之位,最好的办法其实就是踏踏实实好好办事,让皇上相信将这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交到你手上之后能守得住。别的花样统统没用,甚至有反作用。 天命所归之类的说法儿,都是皇上当年玩儿剩下的,能有用么?! 只是这些毕竟只是传言,并没有证据显示真与四皇子有关。皇上病重,也未必会在意这些传闻。等四皇子进了京,自己有机会分辩,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四皇子并不是没有城府的人,这样的伎俩,就能个将他气得晕厥?还是醒不过来的晕厥? 黄老太爷思索之间,又听见赵淑云尖利的声音响起。这次却是冲着小林神医去了:“是不是你之前治得不利索,害得四爷晕过去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五章 印子 赵淑云的质问,大概是大多数人的想法。 林慧并没有直接回答赵淑云的问题,而是走前两步,伸手将四皇子身上的被子揭开,然后将其胸前的衣裳拉开。 四皇子穿的是右衽的常服,适才尤太医为了点穴已经拉开过,之后又合拢的,十分松散。林慧轻轻一拉,众人便可以清楚看到四皇子的胸膛。 右胸有两道伤疤,一长一短。 短的是剑刃刺入之地。 长的是手术的刀口。 由于利剑系由肋骨间隙刺入,为了不锯断肋骨,只能在下方另行开刀了。 两处刀口都好好的,不红不肿。 林慧接着将四皇子的裤腿向上撸起。 裤腿儿很宽松,转眼受伤的大腿便呈现出来。 这道伤口要长得多,模样也不怎么好看。 但是一看就明显已经收口,而且……也是不红不肿,看上去好好的。 林慧冲贾、肖、尤三位太医伸了伸手,做了个请的姿态:“诸位请看,这旧伤可有复发的迹象?” 事实胜于雄辩,自己再如何辩解,也没有这直接观看来得清楚。 贾太医看了几眼,口中问道:“林先生怎么看?如今四爷伤后气血不足,若是晕得久了,只怕对身子有害。” 既然转而询问林慧的意见,自然是并不认可赵淑云“之前治得不利索”的说法了。 赵淑云瞪了瞪小眼,还想再说,被萧世安一把拉到了后头,压低声音厉声道:“稍安勿躁!这是你说话的地方么?况且也不是说话的时候!且看看再说。” 其实在场这些人,赵淑云真真儿的是个异类。从来没有哪家的夫人女眷会毫不顾忌地凡事都要插一手。 只是赵淑云是定远侯家里的老闺女。从小便宠得无法无天,没出嫁的时候便以行事莽撞不讲规矩而声名远播,所以直到过了二十岁才嫁给萧世安,还是做填房。 自四皇子一行出发,赵淑云便坚持要跟着萧世安出入,大家倒也见得惯了。此时被萧世安暂时按捺住,大家便都凝神听林慧的回答。 四皇子一路上对这位小林神医信重有加。不知此时又会有什么惊人之见? 林慧犹豫了一下。她确实有点儿想法,但若是贸然说出,却不一定合适。 眼看面前的小林神医半天没开口。贾太医用鼻子暗哼了一声,俯身将被子拉过来,打算给四皇子重新盖上。 四皇子被林慧整得近乎半裸,着了凉也不是闹着玩儿的。 “等等!”林慧抬眼间已见到了自己想要寻找的东西。 “干嘛?”贾太医没有理睬林慧的话。手上不停,将四皇子盖的严严实实。连被角都掖好了,才直起腰来,十分生硬地问了两个字。 林慧想了想,现在人太多。说出来似乎也不是很合适。虽然过来的,都是跟着四皇子回京的有头有脸的人物,但是其中是否有奸佞之人。也难说得紧。 别人不说,至少有个赵淑云。坏不坏的且不论,至少是个嘴巴敞的。 想到此节,林慧便走近贾太医,低声道:“且借一步说话。” 嗯?贾太医看了林慧一眼。 他此时也没有太好的主意,便跟着林慧往旁边走了几步,离众人略远。 林慧知道贾太医对自己颇有成见。年纪这东西摆在那里,你想让一位老太医承认一位年轻的大夫医术可能比他还高明,难度不是一般的大。说不定贾太医的弟子都比自己年纪大些。而且四皇子作为上位者,丝毫不掩饰对小林神医的信重,分明是给自己拉仇恨。 那么就长话短说好了。林慧压低声音只说了一句:“四皇子左侧的脚踝上有印子,不妨检视一下。” 听起来说得十分含糊。印子?什么印子?若是至关重要的东西,这么遮遮掩掩地做什么? 贾太医行医多年,也经常给宗室子弟勋贵人家看病,好些手段毕竟是知道的。听了之后,目光微闪,犹豫了一下,便走向四皇子,不过并没有直奔林慧所说的左脚踝而去,而是先将四皇子肩颈处掖得严严的被子重新盖过,看起来松散些。 这么说来,小林神医大概是认为不应该将被子盖得太紧,免得四皇子透气不便。只是贾太医刚刚盖好,若是明着指出,未免让人家脸上不好看,故此私下交流一番。 贾太医弄好了上头,又转到下方,将四皇子脚上的被子也掀开来,重新盖了一次。 不过是被子一上一下之间,贾太医有心查看,早已看的分明。 四皇子的左脚踝果然有印子! 只是两点红印,正好在脚踝窝里,不仔细还真是未必看得见。 贾太医登时只觉得忽悠一下子,气血上涌,两眼发黑,差点儿便站立不稳。好不容易才凝神稳住,勉强没露出惊容来。 那两点红印,分明是蛇的牙印! 四皇子的行程是从南往北走,愈走愈是寒冷。这寒冬腊月的,怎么会有蛇出没?! 即便偶尔有一两条冬眠的蛇被惊扰了,也不可能咬到四皇子脚上去! 须知皇子起居都是有规矩的。行止坐卧,都有贴身的宫女太监先行安置,别说一条蛇,就是一只蚂蚱,也藏不住的。 那么,简直连推演都不用。蛇当然是有心人专门在暖处养着的,不可能是意外,只能是暗害! 至于怎么能让蛇咬到四皇子身上去,这个连贾太医自己都知道不少法子。 贾太医站在四皇子床前,看着四皇子青白的面容,自己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肖太医见此情景,只当连贾太医亦是束手,不动声色地朝外挪了几步。心中暗自庆幸,幸好自己既不是太医之中领头的医正,也不是正好当值,差不多可以置身事外了。 尤太医面有忧色,走近贾太医,低声道:“各个醒神开窍的穴位都已按过了,一丝效果皆无。看如今这情形,只怕药也灌不进去,不如行针试试。” 金针刺穴,当然要比指节按压对身体的刺激要强。 贾太医苦笑了一下。若是平常的晕厥,或是急怒攻心,那怕是旧患复发都好,尤太医这个建议自然是正道。可现在分明是蛇伤,是否还有别的也说不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六章 人工饲养 贾太医对尤太医的建议默然以对,其实心中多少有些不满。 四皇子晕厥,事起突然,尤太医的应对中规中矩,不能说有问题。换成贾太医自己,大概也就是如此了。 只是虽然讲究的是望闻问切,但对于重症的病人,查体也是十分要紧的。特别是像四皇子这样,已经晕去无法自述病情和感觉的,要查找病因,其中一样,就应该检查体表。 若是尤太医能提前检查一番,发现脚踝处的蛇咬印,那么事情会主动得多。 贾太医耿耿于怀的,是竟然由林辉这个最年轻的“幸进之辈”抢先发现了。 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贾太医冲尤太医摇了摇头,示意行针也是于事无补。转头将在场诸人都看了两眼,心中愈发犹疑起来。 这些人之中,是否就有暗害四皇子之人,实在难说得紧。 当务之急,是让四皇子醒来。 贾太医还在寻思,门外却又有人来了。 脚步急促而细碎。 来的是女子。 四皇子的姬妾并不多,除了正妃只有四位,而有名分的更是只有正得宠的阮青一位。 来着果然是阮青。 大概已经想到会有不少人在场,阮青除了穿戴得整齐之外,脸上还遮了面幕,只露出眼睛在外头。 赵淑云给萧世安拉到后头,正好便站在门边儿,见到阮青进来,不禁满脸不耐之色,道:“你跑来凑什么热闹?!还嫌不够乱么?” 之前在赵府,阮青便被赵淑云修理了一顿。赵府是赵连山的地头。阮青自然没处说理去,何况她也不怎么占理儿。好不容易等四皇子身子好些了,偏偏又要赶路,阮青虽然得了告状的机会,奈何事情已经过去了些日子,四皇子也不好为她出头,安抚了几句便算了。 女人间的事情。其实男人都不怎么愿意管。 如今见到赵淑云在场。阮青不禁瑟缩了一下,不过还是鼓足勇气,走上前冲贾太医施了一礼。问道:“如今四爷如何了?” 贾太医看了看阮青,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话,而是又看了看周围的人,终于狠了狠心。道:“如今情况不好,四爷恐怕是着了奸人的道儿了!” 左思右想之下。贾太医已想明白了。 他自然知道,林辉不说破此事,而是让自己查验,便是将此事的主动权交在了自己手上。在贾太医眼中。这是个既圆滑又正确的手段。 虽然林辉颇为受到四皇子的器重,但其实并没有实在的名分。说得难听些,这林辉连个正经的医承局认可的医师执照都没有。只是个通医理的士子。 真正要对四皇子的身子负责的,是随行的太医。 三位太医之中。贾太医是四品医正,论官职、资历、经验,都是首位。 所以让贾太医来判断并处理四皇子的病情,合情合理。 贾太医也根本无从推拒。 而最终按照他的想法,既然早晚都要揭出来,还不如早些说。不然若是有了差池,岂不是要赖在自己头上? 反正四皇子身边,来来去去都是眼前这几位。下手的人自己心里有数,将真相说出来,其实是让真正同一阵营的人明白事态。 “这是怎么说?”李世金第一个忍不住跳了起来。他作为长史,大大小小的庶务都要操心,自认为简直是操碎了心,说是殚思竭虑也不为过,怎的还让四皇子着了奸人的道儿? 贾太医长叹一声,轻轻撩起被子,露出四皇子的脚来,道:“诸位请看,这脚踝上头,乃是蛇咬的印子。” 嗯?大家都是心神一凛。 仔细看时,果然两个红点,看着像是蛇咬伤。 “那还不赶紧按蛇伤来治?”阮青作为四皇子的屋里人,凑得最近,似乎也最是着紧。 贾太医懒得理她。这话问得太没水平,才不跟女人一般见识。 旁边儿的尤太医也同样吃惊,不过他一向醉心医术,首先想到的和阮青想到的差不多,便是蛇伤要如何医治。 故此便顺口答道:“蛇伤也不能乱治。如今冬天没有什么蛇虫出没,并没有带备治蛇伤的药。再说,需知道是什么蛇,下药才好对症。看四爷的情形,只怕这蛇毒得很,寻常的药物只怕未必有用。” 萧世安沉吟道:“只凭这两个牙印,如何辨得出是什么蛇?说不得先将排毒的要用上,总不成大家在这里干看着。” 黄老太爷皱着眉头,缓声道:“用药不要急。尤太医说的不错,总要弄清楚是什么蛇,才好解毒。”说着看向贾太医,道:“老夫有一事不明,倒要请教。” 说着不等贾太医答话,继续道:“这被毒蛇咬伤,严重的固然有四皇子这般晕厥之状,只是……难道这牙印附近,不是应该黑红肿痛么?” 黄老太爷毕竟见识广博,一下子便指出了一个不合理的地方。 是哦,没吃过肥猪肉,总见过肥猪跑。 虽然在场的多是娇贵人物,并没见过被毒蛇咬过的伤口,但总还是听说过的。况且以常理推论,毒蛇咬了,蛇毒自然是由伤口进入,逐渐侵及肌理脏腑,所以伤口附近应该是中毒最深、最明显的才对。 怎么这伤口并不显眼,四皇子倒被毒倒了? 尤太医皱着眉头只是思索,缓缓道:“难道不是毒蛇……?” 可若不是毒蛇,四皇子又怎么会晕厥? 赵淑云又凑上前来,冷声道:“这有什么难想的?这时节跑来一条蛇,必定是有人养着的。既然是人养的,想来熟知蛇性,不知喂了些什么玩意儿,说不定还喂了药物,毒性特殊亦未可知。” 不能不承认,这位难得说得还有那么几分道理。 其实主要是因为赵淑云这个性子,自家经常琢磨些门道去害人,也免不了得罪了不少人,成为被害的对象,因此对这些阴毒招数,知道的着实清楚。 可是,若是当真如此,除非找到放蛇之人,不然四皇子便更加难救治了。 不知道原因,怎么对付结果呢?(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七章 再来一份儿 难道……如今要来个大搜查,将养蛇放蛇之人找出来? 只是蛇不像别的东西,并非死物,要找出来并不容易。即使找到了蛇,并不等于就找到了养蛇之人。 因为即便在某人屋子里发现了一条蛇,也可以轻易地辩称是刚爬过来的。 退一步说,即便能将养蛇之人和所养之蛇都找到,可等弄清养蛇之法和蛇毒的特性,再找到相应的解毒药材,估计四皇子已经挂了。 屋子里头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有些棘手。 谁都有可能被收买、被威胁。 谁都有可能投靠了别的阵营,或是出于私人仇怨倒戈。 谁也不知道谁是背后的黑手。 也许就是自己身边之人。 只是这么相互一打量,就把林慧、王小刀和闵芝毅显出来了。 这几位是从南邬城出来的大夫,从立场来讲,之前并没有掺进京城的争斗之中,属于中立人士;从时间来讲,即便被收买或胁迫之类,也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养熟一条蛇。 黄老太爷目光一亮,停留在林慧身上。 对于这位小林神医,黄老太爷有切身体会,本事可是含不含糊的。倒着想回去,这蛇咬的牙印,似乎还是小林神医发现的呢。 “林先生,”黄老太爷称呼得很客气,“如今这情形,可有什么法子么?” 林慧并没客气,直接点了点头。 点、了、点、头…… 黄老太爷反倒说不出话来了。即便以他对小林神医的信心,也并没有期望真的有法子。若是有些想法能说出来大家参详参详就不错了。 没想到人家直接……点头了。 竟然有法子。 众人的目光都聚了过来。 阮青反应最快,当即咕咚一声跪在了地上,俯首就连着磕了几个头。哀求道:“林先生、林公子、林神医!赶紧救救四爷吧!”说着膝行了几步,还想去抓林慧的袍角。 哇靠,不带这样儿的…… 林慧赶紧侧身走开几步。 这种一跪二哭三抱腿的节奏,实在适应不了哇。 不光他适应不了,还有更适应不了的人。 赵淑云最烦的,就是美貌的女子做出娇滴滴梨花带雨的德性,见到阮青这副心急模样。不由得恶向胆边生。怒道:“你到底跑来添什么乱!做出这个样儿给谁看?!难不成这个当口谁还能掖着藏着不成?” 说着四下看看,却没见到服侍阮青的人——有两个丫鬟跟着,但没敢进屋里来。便随手指了个溜边儿站着的宫女。喝道:“还不将她扶下去,没的在这里丢人。” 那宫女不敢怠慢,大概也觉得阮青如此做派不甚合适,说到底。毕竟是四皇子殿下身边儿的人,便匆匆走过来。将阮青半扶半抱地弄了起来。 阮青对赵淑云十分忌惮,瞥了赵淑云一眼,十分不甘地退到了门口,却并没有出去。 赵淑云只要阮青不在眼前便罢了。倒也没有坚持要赶她出去,只盯着林慧,问道:“殿下的病情如此危重。你既然有法子,怎的不早说出来?” 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质问。 林慧看着赵淑云因为生气而抖动的两腮,还有深陷在眼眶之内却瞪得溜圆的两只小眼睛,不觉对萧世安有了那么两分同情。 估计这位便宜前夫的日子大概不会好过罢。 不过跟泼妇吵架是件很没意思的事情,输了固然不爽,赢了也只是比泼妇还泼妇,似乎不能算什么好事儿。 所以林慧直接转向黄老太爷,沉声道:“如今四爷病情严重,耽误不得,法子虽有,却有一定的凶险,用与不用,还需黄老爷子和诸位决定。” 说着,林慧从怀里掏出两张纸来。 当然是她制定的霸王条款了。 萧世安并不觉得意外。之前为了治四皇子的剑伤,赵连山已经签过一份儿了。这次又中蛇毒,再来一份儿也合理。 别的人却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从黄老太爷到李世金,还有几位太医都传阅了一轮。 立刻便有两个实际问题摆在了众人面前。 一个,签不签;另一个,由谁来签。 黄老爷子第一个看过,趁别人传阅的时候,先跟林慧协商了一下:“林先生适才也说了,殿下的病情实在耽误不得,何必在这个当口弄这个?” 林慧无奈地摊了摊手。 治病救人当然重要,可自己的小命也挺重要啊。 “实在是病情确实凶险之故。”林慧向黄老太爷解释了一番,故意将声音加大了几分,让众人都听得见。“若是侥幸成功,当然无妨。可若是不幸无效,只怕会有性命之忧。其实不过是丑话说在前头,落在纸上而已。” “唉……”黄老太爷叹了口气,“话虽如此,还当以殿下为重。再说,谁来用印为好?如今谁敢为四爷当家呢。” 这明显是偏向小林神医了,而且顺便将自己摘了出去。显然,黄老太爷是不会替四爷做主的了。 林慧早就想好了,接口道:“若是要签,自然是由太医用印。” 其实这两份文书,一份大概相当于聘请文书,意思是已知晓林辉并非有执照的大夫,而只是通晓医术,但仍然自愿请他进行医治。另一份则相当与风险告知书,表示治疗有风险,各安天命。 这是林慧为自己做的保护罩。 若是真要发难,这样的两份文书也许并没什么大用。但另一方面来说,若是有人愿意帮忙提供支持,有这两份文书,也有个发力的支点。 若是病者自己是清醒的,由病者用印签署自然最好。若是病者自己无法签署,那么便应当是亲近之人,或是对此事有所承当之人。 譬如之前治剑伤,便是赵连山出面用了印。只因他牵扯最深,无法承担四皇子身故的后果,只能咬牙请林慧出手。 而现在在场之人,既没有四皇子的近亲,也没有能担得起的人物,所以便应当由太医签署。 因为太医是本应对四皇子负责提供医治的人。 你提供不了,那么,便委托他人。 这个人,就是,林辉。(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七章 无可奈何 贾太医将文书仔细看了一遍,暂时先放在一边儿,自行走到了四皇子身旁。 不到万不得已,他并不想假手于人。 从十来岁做学徒算起,行医也有三十多年了,贾太医对自己的医术并非没有信心。 只是,四皇子的情形实在诡异。 说是蛇咬伤,可除了晕厥之外,并没有中了蛇毒之后常见的症状。 贾太医再次揭开被子,仔细查看四皇子的脚踝。 难道不是蛇咬的?说不定是蜈蚣之类的毒虫? 不对,若是毒虫咬伤或是蛰伤,其实和蛇咬是一样的,也会有伤处的局部症状。 难道是人为?有不少毒物若是刺入体内,也会导致晕厥乃至死亡的严重后果。 只是,这样的剧毒之物,通常都是一进入体内立即产生效果。而四皇子是早膳之后突然发作,当时根本没有人近身。 贾太医左思右想不得要领,咬了咬牙,从怀里取出了针包。 这是要行针了。 尤太医连忙走近前去,看是否需要帮忙。 贾太医和尤太医低声商量了几句,便伸手从针包里捻起一根寸许长的金针,力透指尖,先在合谷刺了一针。 没开始之前,贾太医倒是十分紧张,不觉两手都汗湿了,第一针险些打滑。不过开始之后,反而稳了下来,先在前胸和耳前下了几针。接着让尤太医帮忙,二人将四皇子转成侧位,又在后脑和背后下了几针。 眼看四皇子转眼成了刺猬,众人都聚拢来,一心希望能有所好转。 等待。 继续等待。 足足等了两盏茶时分。四皇子仍是一动不动昏昏沉沉地晕着。 贾太医暗暗叹息了一声。一言不发上前去将金针一一起出。他显然早已打定了主意,将金针一一收进针包之后,便直接冲林慧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说话。 这个姿态十分随便,也略有些上位者的意思。不过林慧并不计较,她对贾太医微妙的心理还是能理解的。 不得不对一名小辈低头,也只能在表面上显现些优越感了。何况贾太医确实是前辈。年纪做自己的父亲都足足有余。林慧并不介意在人前给他足够的面子。 “你打算怎么整?”贾太医将林慧引到一根柱子后头,非常直接的询问道。 “是懂医理的人下的手。”贾太医爽快,林慧也不含糊。简单说明了一下自己的看法:“四皇子重伤初愈,气血亏欠得厉害,这御蛇之人应是将这蛇的毒腺拔去,另以秘法药物饲之。使被咬伤之人血运凝滞,乃至淤塞。” “若淤塞于脑。则晕厥乃至不治。若淤塞于肺,则气不畅而死。此等手段,极其隐蔽,若是不明个中原委。极难对症医治。” “如今只能以金针冒险深入,打通淤塞之处,可望缓解。”林慧最后简洁地说明了自己打算进行的处置。 贾太医听完林慧一番话。几乎呆住。 这里头信息量太大,却又丝丝入扣。十分合理。 蛇的毒腺被拔除,那么这条蛇实际上就相当于一件活的下药之物。既然没有蛇毒,自然也就不会出现局部肿胀等中蛇毒的迹象,进而使病情扑朔迷离。 而通过毒蛇注入的是令人气血凝滞的药物。这样的药物并不会立时发作,而是令人的血运受阻愈来愈慢,最终在某处堵住。 这个时间可能会很长。如此说来,四皇子很可能是昨晚睡中被咬伤而不自知。本来睡着之时血运便会变缓,加上药物作用,便产生了凝结。 等到早上起来,再收到坏消息有所刺激,淤塞大发作,便导致了深度的晕厥。 贾太医忍不住多看了林慧两眼。 难怪四皇子一直对此人甚是倚重,果然机敏非常。 可这治疗的法子……金针深入打通淤塞……说起来不过几个字,其中的难度却是不可以道里计。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贾太医如何不知,金针入体,则目不可视,全凭医者的手感。刺入愈深,则风险愈大。 这个决定,真是太难为人了! 不让小林神医出手,则如今是众人束手,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金针亦未奏效。指望四皇子自行好转未免希望太过渺茫。 让小林神医出手,治疗手段激进,若是出了岔子,文书是自己签的,首当其冲会被追责。 贾太医两眼盯着地下,嘴唇抿得紧紧的,足足过了十几息的时间,猛然将双眼都闭上,隔了两息缓缓睁开,看向林慧,道:“文书拿来,老夫用印便是。” 这就是同意了。 林慧没做声,只是将文书递了过去,又转身去取印泥。 此时说什么都多余。 贾太医之前已看过,却又看了半晌,见这两份文书意思明确、措辞严谨,不觉双颊抖动,颇有无奈之感。 只能指望小林神医真有料了。 贾太医用过印并没有立即还给林慧,而是交给了尤太医。 尤太医心有灵犀,拿出自己的私印,也盖了上去。 肖太医却在腰间摸了摸,尴尬道:“偏生今日不曾带着,等我回头补罢。” 没带印鉴也可以签名字,肖太医显然是不愿意。 贾太医哼了一声并不多说,将文书交给林慧,只催着赶紧动手。 文书一到手,林慧的气场立时变了。 变成了主场。 林慧毫不犹豫地宣布了两条规矩。 头一样,忌阴人冲犯,女子必须出去。 好吧,这条是针对赵淑云的。这位在这里让人浑身不舒服,还是赶紧请吧。 第二条,留下来的,眼看嘴勿动,无论如何不能出声打扰。 赵淑云恶狠狠将林慧瞪了两眼,总算还有两分清明,没有扑上来闹事,只是那神色的意思,分明就是“看你若是失手了我怎么对付你”的架势。 临走赵淑云也不忘将门口的阮青也拎了走。 本来屋里还有几个四皇子的贴身宫女,这些女子最会见机行事,一下子便退的干干净净。 萧世安当然没走,他阴着脸走到林慧背后,冷飕飕地说道:“这其实是不是你弄出来的?如今又来装模作样地收拾?” 既然不信林慧懂医术,萧世安的思路便转了方向。想来四皇子或许看着严重,其实只是被这位如今再也看不透的前妻做了手脚,以便显示“本事”。(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八章 好累先走了 林慧没搭理萧世安。这位的脑洞开得太大,补起来太困难,现在没功夫。 林慧让王小刀将四皇子上身的衣裳都脱了。 她从怀里取出自己的针包,缓缓打开。 黄老太爷等人都在距离几丈之外等着。 贾太医等几位医者则离得近些,大家都颇想见识一番小林神医的“神技”。 林慧微微垂下眼睑,沉淀心绪。 四皇子的情形是真的很严重。 林慧的双手放在膝盖上。 干燥、稳定。 眼睛渐渐睁大,抬起视线,停留在四皇子的头颈之上。 双手从针包里取出了……一团……线? 不,是一根圈起来的针。 贾太医的瞳孔瞬间收缩。 他看到了成功的希望。 极细极长极韧的金针,自四皇子头顶百会穴刺入! 尤太医情不自禁跨前了一步。 太难得了。 皇子不皇子的,已经不重要了,能亲眼目睹这样的针法,就是极难得的机缘。 林慧此时已经完全感知不到自己身后的事情了,全副心神都在右手三根手指之上。索性将眼睛闭起,凝神感知手中的金针,一边轻轻捻动,一边渐次深入。 这一针之后,林慧又陆续在四皇子肩颈后背等处用了几针。 有的穴位还是之前贾太医曾经刺过的。 贾太医等离得近些的,都看到小林神医脸上明显的汗迹。 林慧也确实几乎出尽了全力。 就是……四皇子还没有醒来的意思。 贾太医和尤太医对望了一眼,都有些惊疑之色。 这样都不醒,难道真的不行了? 林慧却没有犹疑,收好金针。俯身仔细看了看四皇子的脸色,示意王小刀将四皇子转成俯卧位。 如今林慧的九玄导引之术已有小成之功,静静运了运气,用掌根贴在四皇子后颈的大椎穴上,猛然连续抖了三抖! 大椎乃阳经交汇之处,被林慧运气震过之后,四皇子的血气。便如春日暖阳之下的冰雪。渐次消融,淤塞尽去,气象更生! 四皇子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青白转为红润。 林慧长出了一口气。匆匆说了两句,表示自己疲累太过,要赶紧去调息休养一下,便转身……走了。 累当然是累的。最主要的是,出了不少汗。再不赶紧去洗洗脸补补妆,马上就要在众人面前出洋相了。 这……就走了。 大家一愣神儿的功夫,小林神医已经走得不见了。 黄老太爷赶紧看向贾太医。 这是,呃。治好了没有捏? 贾太医的神色很古怪。 说哭不像哭,说笑不像笑。 看不懂…… 黄老太爷又转向尤太医。 尤太医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副介乎激动与震惊之间的模样。 世上竟然有这样的针法!有这样的医术! 真是一把年纪活到狗身上去了! 咳咳…… 榻上传来咳嗽的声音。 四皇子醒了。 初初醒来的四皇子还有些迷糊。他的记忆还停留在早膳之后拆读蜡丸的环节。 在屋里头看不清外面的天色,但感觉上似乎并不再是早上了。而且……围着这么多人是怎么回事儿? “四爷!”一个带着点儿哽咽的女子声音响了起来。 阮青扑上前去。一把拉住四皇子的手,哭道:“四爷!你可吓死臣妾了!好在吉人天相,终于醒过来了。” 吉人天相这四个字怎么听着有些刺耳? 是了,蜡丸中的那封信里头似乎也有差不多的字眼儿。 四皇子用力眨了眨眼,眼珠转动,脑袋也渐渐转动起来,好些事情慢慢想了起来。 可是……青儿哭什么呢? 四皇子正要开口询问,忽然又有一个女子出现在眼前,一把将阮青拉到了一边儿。 这位敢对阮青动手动脚的,自然是赵淑云了。 从屋里避出去的人,都一直等在外面。 见到小林神医忽然从屋里出来,一言不发脚步虚浮地冲自己屋子的方向去了。赵淑云便当先进来了。 阮青也没落后。 眼看阮青又上去施展泪美人儿的苦情戏码,赵淑云毫不客气地将这位从四皇子面前拉走了。 “你要哭外头哭去!”赵淑云瞪着阮青,低声训斥道:“四爷好不容易醒了,难道要看你这哭丧脸!” 阮青给她说得难堪,却也不敢再哭了,白嫩的小手捂着嘴,站在床脚边儿上,泪眼婆娑地看着四皇子。 不过她的这副模样大概是抛媚眼给瞎子看了,因为四皇子并没有看她。 四皇子身边最好的位置已经给贾太医和黄老太爷占了,连视线都挡得严实。 贾太医按住打算坐起来的四皇子,伸出右手三指,按住四皇子的脉门,凝神查看脉象。 黄老太爷则一边儿觑着四皇子的脸色,一边儿缓缓将四皇子晕去之后发生的事情,捡要紧的说了。 给蛇咬了?!四皇子嘴角抽了抽,自己这一路上防着刺客,防着饮食,明的暗的都防备着,想不到大冬天的却被条蛇给暗算了。 四皇子的眼神冰冷。 真是老虎不发威,就当我是病猫吗? 贾太医收了脉,看到四皇子这神情,不觉战栗了一下。连忙回禀说如今既然醒来,应当是无大碍了。又叮嘱了些注意休息饮食清淡等语,便行礼退下了。 “找郑丘过来。”四皇子吩咐道。 郑丘便是之前林慧曾见过的那位主管太监。 宫廷当然是太监就职的主要场所。但是成年的皇子大婚之后,从宫里出来分府,通常可以将自己用惯的太监带出来继续使用。当然,按照皇子的分封,额定的太监数目自然是不一样的。 四皇子庄杰舒被封为东靖王,乃是亲王,按制可以配一百二十八名太监。 不过四皇子觉得太监因为身体残缺,性格阴暗者居多,即使表面忠厚者,也说不定暗藏祸心,所以并不怎么喜欢任用太监。 实际上东靖王府只有十几个太监,还都是他从前用惯了的。 郑丘是四皇子的生母谢贵妃放在他身边的。从四皇子进学直到如今,都是备受倚重之人。 黄老太爷和萧世安、李世金交换了一下眼色,心知四皇子这次大概要动真格的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不言之中 林慧当然并不知道后头发生的事情。 她回到屋里赶紧洗了把脸,本来应该整整妆再回去看看的,谁知这次却是真的消耗太过,稍微休息了一下也没缓过来,只觉得浑身酸软,再提不起劲儿来。 唉,这个身子还是弱了些。 算了,不管了,先休息。 随口念叨了一句,林慧便卷起被子陷入了睡眠之中。 黑甜一觉,好爽。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发觉光线暗沉,天……已经黑了。 林慧在床上扭动了一下,伸了个懒腰。 要不……索性继续睡?睡到明早算了…… 这么费心费力地把四皇子救回来,应该立了功吧,到现在也没人过来把自己找过去,想来情形尚好,继续睡一下也不过分。 头上的发簪大概睡着的时候蹭掉了,发丝纠缠在脖颈之间,直让人懒懒的,一想到若是起身,又要重新挽头发戴发冠画粗眉毛补麦色的粉底,呃,还是睡吧。 林慧把被子拉上了一些,让自己窝在里头更舒服些,正准备继续睡下去,忽然听到了少许动静。 好像一只大猫从房梁上跳到了地上。 房里有人! 林慧僵了一下,只觉得后颈汗毛直竖。自欺欺人地想着,错觉,一定是错觉…… 可是……那只大猫……好像走近来了…… 林慧咬咬牙,猛地坐了起来,转头看过去。 咱也不是吃素的!分筋错骨的功夫一直没扔下,真要打起来,可不一定输呢! 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双熟悉的眸子。 黑亮。 是严固。 呵——林慧一下子放松下来。 原来是这家伙。 她气得伸手就是一拳,打在严固的肩膀上,怒道:“你这家伙鬼鬼祟祟的干什么?知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啊。” 这一下子打过去,却其实并没多少力气。严固没躲,顺着拳头的方向晃了一下身子,故意做出龇牙咧嘴的模样来,笑道:“就是怕吓着你。我才特意弄些动静出来。真是不识好人心!你再打。我可走了啊。” 这是大实话,若是严固有心掩藏动静,别说林慧了。就是南七省的大瓢把子,也不一定能发现。 林慧却没理会那么多,听到严固说再打就要走的话,想也没想。捏起两个拳头,就狠狠地轮流砸了过去。“走啊。走啊,谁让你来了?快走快走!走一边儿去!” 两个拳头都落到了实处。 严固的胸口很结实。 不过也就是一只拳头一下而已,并没能砸出第二下去。 因为手臂已经伸展不开了。 眼前忽然一暗,年轻男子的气息扑面而来。 下一刻。已经被结结实实地抱在了怀里。 林慧挣了一下。 没挣脱。 再挣。 仍然没挣脱。 也许,并不是真心要挣脱开去。 这个怀抱,有力、干燥、温暖……安全。 林慧忽然放弃了挣扎。将头埋在了严固的胸口。 长长的头发披散下来,遮住了视线。 温热的泪水无声地流下来。沾湿了发丝,也沾湿了衣裳。 严固在床榻边上坐了下来,将怀里的姑娘抱得更紧。 来之前,他根本没想到,自己会做出现在所做的事儿来。 可是,在这刚刚入夜的天色里,从睡梦中醒来的姑娘,是如此的……慵懒,而美丽。 他在房梁上看着,便忍不住想,若是抱在怀里,该是多么美好。 那时也只是想想而已。 等到真的跳下地来,站在她面前,看到她薄怒的模样,那在暗色中闪光的双眸,气恼得略微抿起的嘴唇——他就顺从了自己的心。 带有薄茧的手,轻轻顺着柔软的发丝扶下去,停在腰间。 严固侧过头,将面颊搭在林慧的头顶上,静静地等着。 林慧狠狠哭了一场,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这眼泪鼻涕的,也太狼狈了。 她扭了一下身子,试图从严固的怀里脱开。 这次严固把她放开了。 一只大大个儿一看就是男子用的帕子,忽然出现在了眼前。 帕子是浅浅的天青色,没绣什么花样儿,但用的是极软和的丝棉布,四边包锁得十分整齐。 林慧接过帕子,胡乱擦了擦脸。 却不敢抬起眼来看他。 真是……太囧了。 怎么会流泪呢?林慧也不怎么明白。 也许,想要这样一个怀抱,太久了。 前一世的男友人不错,大家一块儿也玩的很癫,可总是缺那么一点儿让人觉得可以倚靠的感觉。 最后还拜他所赐,穿到这个时代来了。 从最初逃过萧世安递过来的匕首,到不断地努力寻求生存之道,似乎整个儿人一直就没停下来过。 成功吗?那要看成功的标准是什么了。 银子,有了一些。 地位,也还过得去。 身份,嗯,有一男一女两个呢。 可是…… 不想一个人琢磨,想有个人商量。 不想一个人周旋,想有个人靠着。 不想一个人吃饭,想有个人夹菜…… 那个人,在哪儿呢? 原来竟然如此之近,就在身边。 林慧飞快地睃了严固一眼,又赶紧移开了视线。只觉得忽地一下子,双颊火热,想必是红了。 这个人……什么时候让自己心里留下了他的影子? 也许,是在燕晗山上,看到他飞奔而下试图寻找自己的时候。 也许,是自己从树上跳下来,被他假装若无其事地接住的时候。 也许,是他面对疯牛,站在前头的时候。 也许,是他抛开惜字如金的面具,和自己畅谈的时候…… 也许并没有那么多也许,难道不是在榕树头第一眼看到他漆黑双眸的时候,便有些心动么? 这个男子,即使在人群之中,总有那么一种矫矫不群的气息,让人难以错过。 月光如水,从窗棂之中倾泻进来。 严固看着自己的帕子。 那帕子如今湿漉漉地缠绕在手指之间。 林慧的双手。 这双手很神奇。 也很美丽。 手指修长圆润,指甲修剪得短而整齐,在月色之下闪着微光。 严固伸出右手,他的手大而稳定,一只手就握住了林慧两只手。 触手微凉。 再将左手覆在上头,微微用力。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严固没有放开,林慧也没有将手抽出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章 先找到一样儿 “你怎么来了?”林慧终于还是抽出手,轻声问道。 严固也将手收了回去。 得寸进尺就不好了。 “我一直留意着这边儿。”严固没敢看林慧的脸,他怕自己忍不住。 那张刚刚哭过眼圈带着微红的清秀面容,令人心里软软的,好像要化了,只想捧在手心儿里。 “郑太监弄出好大动静,我怕你被牵连进去,所以过来看看。”严固解说了一下林慧睡着期间外头发生的事儿。 以严固的身手,不说是来去自如,至少大些的事情还是都能发现的。 郑丘其实在得了四皇子的指令之前,便已经开始动作了。 东靖王四皇子突发晕厥,无论是因病还是被害,都必须进行调查。 四皇子醒来之后,更是下达了彻查的要求。 凡是曾直接或间接与四皇子相关的人,都被看管了起来。 人实在太多,不可能全部单独隔离开来。 郑丘采用的法子很简单:找两间大屋子,所有人按男女分开,各聚在一间屋子里头。众人隔开些距离,团团围坐,互相都能看得见。 除了要去解手可以举手示意,在专人跟随之下走开方便之外,全部人都不许说话不许乱动。否则无论说什么做什么,统统按有罪论处。 总要有人做事。没被看起来的人,则必须两人以上行动出入,且不得回自己的住处,等搜查完之后得了许可才行。 四皇子驻跸的地方,并不是驿站,而是当地官府征用了渭水附近的一家大客栈。 渭城临渭水。渭水通天下。 渭水自然有极大的码头,人来货往,向来是八方聚宝之地。 这家大客栈原本专做豪客生意,屋舍雅致用具精良,故此便被选中为四皇子使用。好在正值年关,本来也没什么客人,有限的三两个。也不敢捋皇子的虎须。都乖乖地换了地方。 本来就住着四皇子的卫队,如今更是添了许多官兵,将这地方团团围住。 郑丘则亲自带队。逐处搜查。 要偷偷地养一条蛇,并不是很容易的事情。 从四皇子的伤口来看,这条蛇并不大。但即便是小蛇,也一样要吃喝拉撒睡。喂蛇的食物、药物。都会有跟脚。装蛇的容器,乃至处理蛇的便溺之物。都会留下蛛丝马迹。而且养蛇还会有特殊的臭味,有心寻找,这些都是线索。 装蛇的容器被最先找到。 是一个两寸宽、不到一尺长的竹筒。 竹筒被扔在装厨房垃圾的篓子里。 一件东西要扔掉,扔哪儿好呢? 好些人第一想到的。就是扔垃圾堆里。 越大的垃圾堆越好。 这么多垃圾,自己扔的这件,想必不显眼吧。若是垃圾再被倒掉或是拉走。那就更难找了。 这其实是个愚蠢的做法。 因为这么想并且这么做的人实在太多,搜寻的人又不是笨蛋。只要稍有经验,都会第一时间去搜垃圾堆。 东西会不会被找到,并不在于垃圾堆够不够大,而在于调查的力度够不够大。 只要压力够大,再大再臭再混乱的垃圾堆,都一样会被翻得底儿朝天。 装厨房垃圾的篓子不算大,所以养蛇的竹筒很快就被发现了。 竹筒被塞在了垃圾中间,混在萝卜皮和笋壳之中。 因为盖着盖子,所以竹筒里头看着倒还干净,并没有进去什么垃圾。只是一打开盖子,便有一股蛇类特有的腥臭之气扑面而来,让找到这东西的护卫忍不住一下子吐了出来。 当时郑丘离得并不远。 郑丘离所有的搜查人员都不远。 事实上,他找了个凳子,让自己站得高些。 郑丘自己并不动手,而是要求其所有人都必须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搜查。 竹筒很快被呈到了郑丘面前。 他很仔细地查看着竹筒内外,包括盖子和里头少许类似蛇便的残渣。 扔东西的人很匆忙……也很蠢。 郑丘心中这样想,但并没说出来。 匆忙,是当然的。能扔出来就不错了,并没有充裕的时间清洗蛇的痕迹。 蠢,当然是因为扔的地方不对。 要掩藏一件东西,最好的地方,就是……让这件东西和它的同类在一起。 比如,郑丘马上就能想到,若是自己扔这个竹筒,就会和爆竹塞在一起,说不定能混过去。毕竟是过年,客栈里头爆竹还是有那么一些的。 若是找不到爆竹的所在,塞在柴火里也能蒙混一把,形状差不多不是?而且冬天柴火备得多,柴房这种地方也没有专人守着的道理,要放进去并不难。 可这位扔东西的人,就扔在厨房的垃圾里头,虽然塞在中间,在行家看来,还是挺显眼的。 那么……是真的蠢?还是就是要让这竹筒被找到呢?郑丘没有马上下结论,他毫不犹豫地让人将出入厨房的人再深入排查一番。 顺藤摸瓜。 先看看摸到个什么瓜再说。 掌膳太监脸色非常难看。 管厨房的祁大娘则几乎快瘫倒了。 厨房的差事,油水很大。主子绝不会没事儿想起来问问猪肉多少钱一斤,或是鸡蛋几文钱一个,采买上头更是一笔糊涂账。历任管事都心照不宣地接过上任的首尾,并继续传给下一任。无论那一间府上,厨房都是美差。 不过管厨房责任也很重,要顾着大小主子们的口味,也要时时备着热水以供使用。还要小心防范灶火,防着老鼠或是下头的人偷嘴吃,乃至防着有人下毒使坏之类。 可以说,防火防盗防毒乃厨房日常必备的功课。 可祁大娘万万没想到的是,连垃圾都要防啊。 厨余之物自然会有些味道,故此这垃圾篓子都放在外头。天气如此冷,那里会有人看着呢。 如今这大动干戈地又是关人,又是搜查的,虽然没有明说到底是什么事体,可但凡有眼睛长耳朵的人,都知道必定是了不得的大事。 祁大娘脚底下发软头顶上冒汗,哑着嗓子呼喝着,将厨房里头的十来个人都聚在一处,当着郑丘的面儿,连恐吓带哀求,让大家伙儿好生想想,到底谁动过外头的垃圾。(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一章 暖茶 “你没见那些人的样子,大冷天儿的,一帮子人站在院子里头,脸冻得通红,一个个跟乌眼儿鸡似的,连偷吃了主子剩下的半块点心之类的事儿都拿出来说,好像证明了别人心思不正,就能说明自个儿是清白的似的。”严固想起厨房那几位肥墩墩互相揭老底的伙计,脸上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林慧也微笑了一下。她看出来了,严固大概是心里头高兴,说起话来和从前完全不一样……整个儿一话痨啊。 “你不是说怕我被牵扯进去么?这跟我有什么关系。难道她们有谁提起我来么?”林慧想起他之前的话头来。 问起这个,严固立时正经起来,笑容也不见了,眉头皱了皱,道:“那郑丘是个灵醒的,我也不敢离的太近,好些话都听不真。不过有个瘦瘦高高的厨娘好像提起,有个面生的侍女曾经无故在厨房附近走了两趟,据说穿戴得十分体面。虽然她没见到那丫鬟往垃圾篓子里扔东西,却也觉得奇怪来着。” 林慧睁大一双眼,只管瞪着他。 严固终于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挺翘的鼻子,笑道:“你只想问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是不?我听她说那个侍女的身量和样子,便想起一个人来。” 说到这里,严固又打住了。 “你卖什么关子,你不说我也猜得出来。”林慧白了这家伙一眼,笑道:“是不是跟素娥有点儿像?” “咦?”严固惊讶的样子并不像装出来的。“你居然真的猜的出来?!” “这有什么难的。既然你说可能牵扯到我,自然是这个人跟我有些瓜葛才是。如今跟着的几个人,小凤仙模样太过出众,小可儿和跟着小凤仙的苗苗都还是小姑娘家。那就只有素娥了。而且素娥从前是安邦侯世子夫人身边的人,要混进这里来并不难。” 严固点点头,站起身将床榻旁边儿和桌上的灯都点了起来,又看了看桌上的热水壶,见里头还有半壶水,便动手冲起茶来。 君子不欺暗室。总是黑乎乎地,说话也不方便。 林慧住的这个院子跟四皇子的住所相距不远。几位太医还有王小刀、闵芝毅也都在这里住。每人各占一间房。合共有两个小厮服侍,不过支应热水饭食之类,其余好些事情都是自己照应。 总不好让严固动手。见他准备冲茶,林慧便想着起身来帮忙。只是刚以掀开被子,便觉得冷飕飕好生凉爽,赶紧又缩回去了。 严固看她怕冷的样子十分好玩。笑道:“你老实呆着吧,我也是做惯了的。若真是素娥扔的竹筒。只怕有人会说你指使的。不过这个说法有个硬伤,素娥并不住在这里头,若是竹筒在她身上,在外面扔了不是更好?何必到这里头来点眼。我不过是白跟你说一声。让你小心些罢了。” 其实是好些天没见,找个借口过来看看你。这话严固当然不会说出来。 林慧却陷入了思索。 严固说得当然有一定道理。除了自己,黄老太爷等人也有跟着上京去的眷属。都是在后头跟着,夜里也只在附近安顿。但无论如何。终归是在四皇子驻跸所在的外头。专门进来扔个东西,简直就是授人以柄,根本不合理。 只是,严固这个大男人,不见得会知道那些大宅门害人门道的弯弯绕绕。 她忽然想起萧世安问的那一句。 “这其实是不是你弄出来的?如今又来装模作样地收拾?” 当时只想着如何救治四皇子,觉得这话太过无聊,根本没有理会。 可是……萧世安会这样想,是因为觉得这个身子的原主儿不应该懂医术。 那别的人怎么看?会不会觉得自己太过年轻,其实不是靠真才实学,而是在“装模作样地收拾”呢? 一旦怀疑自己救治的真实性,倒推回去,就会怀疑四皇子病重的真实性。 继续往回推,让四皇子貌似病重的帽子,说不定就会扣在自己头上了…… 林慧的心情忽然有点儿沉重。 至于素娥为什么不在外头扔竹筒是,而非要扔在会被找到的地方,那更是有无数的理由来编排。 甚至,扔东西的可以根本不是素娥。 只要貌似就行。 莫须有的东西,真的需要证据么? 林慧的心情更沉重了。 严固丝毫不知道,半靠在大迎枕上一直看着自己的姑娘,心思已经转了好几转,只顾着喜滋滋地用心泡了一壶九溪云顶,微闭着眼睛嗅了嗅,觉着时候正合适,忙忙地倒了两杯。 仍是回到榻上坐了,递给林慧一杯,笑道:“这水不十分热,用来泡绿茶倒是正合适。你且喝一杯暖暖。回头我给你弄两个手炉抱着,就不怕冷了。” 热茶在手里果然暖暖的,林慧看着袅袅升起的水气,心里头沉甸甸的各种猜测似乎也都一起飘走了。 还有他在呢。 “你倒是不客气。”林慧失笑道:“好像你是主人,我才是梁上来客似的。还手炉呢,我一个男子的扮相,抱着手炉,还不给人笑死。” 说着又想了起来,连忙追问道:“你到底什么时候发现我是……嗯……女子……的?”这话问的愈来愈迟疑,林慧忽然有些担忧,难道自认为还不错的男子装扮,其实很多人都能看出来? 至于另外一种可能,林慧完全忽略掉了。刚才那家伙对自己的方式,分明是将自己看做女子,而不是作为男子来爱慕。 “你的扮相还可以的。”严固好像看出了她的心思,连忙先称赞了一句,接着正色道:“只是我从前机缘巧合,知道些装扮的关窍,所以目光自然比常人锐利些。” 听他如此说,林慧觉得心中安定了好些。这么说,绝大多数人应该还是没发现的。 严固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荷包来,伸手递给她,道:“这个你拿着,需要的时候可以用上。看起来更像男子些。” 嗯?林慧好奇心大起,难道是化妆神器?还是传说中的人皮面具?(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二章 小心点儿 荷包里是两块薄薄的片状物,不到巴掌大小,也弄不清是什么材质,摸起来和皮肤的感觉十分相似。 拿到灯下仔细看看,颜色和皮肤也挺像。 林慧的手抖了一下。 不会真是……人皮做的吧? “这是树胶加上些东西调制出来的。”严固伸手拿过其中一块,用手指点了点儿茶水,抹在其中一面,比着自己的脸颊,示范道:“喏,这样,略加点儿水,就可以贴合得很好了。” 果然,一边儿脸马上就“胖”了。 两边儿不一样,倒好像给人打了一拳似的。 严固飞快地又将那块东西揭了下来:“现在还能揭下来,若是水干了,只会贴得更紧,千万别乱揭,会很痛的。用温水捂捂,很容易就下来了。你这样的脸型,若是脸颊下巴这些地方宽一些,看起来会更像男子。” 听说只是树胶,林慧自然不怕了,正打算试试。 外头忽然传来敲门的声音。 “林先生,起来了么?”说话的听起来是这院子里服侍的小厮之一。 林慧应了一声。那小厮便接着道:“殿下那边儿留下话,说是林先生起来了的话,就过去一趟。” 看来是点起了灯的缘故。 没法子。林慧应了一声:“我要梳洗一下,等会儿就过去。” 离开温暖的被子,林慧赤着脚跳下了床。 榻前铺着长条形的羊皮充作地毡。 林慧才不会亏待自己的脚。 榻前的烛光闪烁,看着只穿着中衣的姑娘,严固虽然一向自认不拘世俗礼仪,还是被惊得愣了一下。 只有……中衣…… 严固赶紧将视线垂下去。 一只雪白圆润的脚陷在长长的羊毛之中,只露出美妙的足背弧线;另一只则在扫来扫去寻找屋里穿的软鞋。 圆溜溜的脚趾略微绷直。穿进素色的软缎鞋子里去了。 那鞋子是湖蓝色的,只在侧面绣了小小的两片嫩叶。 严固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变成了石头。 不敢动一下。 只要动一下,就会忍不住。 忍不住将这个水一样随意的人儿,揉进自己怀里,将那曾经有幸握住过的柔韧双手,以及尚未能亲近的美足,都好好怜惜。 林慧丝毫没感觉到任何不妥。 所谓中衣。也是长裤长袖。严实着呢。 至于光着脚……有人穿着袜子睡觉吗? 脚被看光了……这根本不是问题啊。 她很快就驾轻就熟地穿戴整齐弄好了妆容。 男装的好处是很容易弄好,感觉就像在中衣外头穿上个大外套似的,并不会有在别人面前穿衣服的尴尬之感。 “怎么样?”林慧抖了抖棉袍的袖子。故意摆了个戏台上小生的姿势,笑着问了一声。 “嗯,挺好。”严固的声音有些涩涩的。 噗——林慧吹熄了灯。 出门当然要熄灯啊,那怕屋里还藏着个大男人。 严固给她正了正头上的发冠。又紧了紧颈间的围巾,最后还是狠狠抱了抱……没敢太过分。怕弄乱她的头发。 舍不得也要放手。 “小心点儿!” “知道了。” 屋外的天色看起来大概亥时前后的样子,林慧踩着月光去了。 严固坐在黑黑的屋子里,有一种非常不现实的感觉。 大概两个时辰之前,自己穿梭在屋舍之间。一边避开搜查的护卫和衙役们,一边留神捕捉这些人的话语,试图弄清发生了什么事情。 大概一个半时辰之前。自己隐身在厨房附近的一棵大树与墙壁的间隙里,竭力要听清远处传来的声音。 大概一个时辰之前。自己悄悄掩进了这间屋子,见林慧在沉睡,便跳上了房梁,在上头静静坐了好些时候。 大概半个时辰之前,自己的怀抱里有一个温暖的姑娘——梦寐以求的姑娘。她的发丝凉而滑,弄得下巴和脖子都有些微痒。 而现在,自己坐在她的床榻之上,还能闻到床褥之间她留下的馨香。 默默坐了半晌,严固将脸上无人得见的温柔笑容缓缓收起,人也站了起来。 外面的情形很险恶。 他不能让她一个人去面对。 糟了! 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他忘记告诉她,那位郑丘郑太监,很可能看得出她是女子。 太监是个很特殊的群体。 由于特殊的身体情况,他们关注一个人的方式,和普通人不一样。 比如,太监对于两种男子会特别留意。 一种是阳刚之气特别浓的。这样的男子,当然会引起太监们绝不会承认的羡慕嫉妒恨。 还有一种是阳刚之气比较弱的。比如对于天阉的男子,太监们就有一种自然的优越感:咱本来有,后来才没有的,而你是天生就没有,或者有也相当于没有。 而且,太监长期在宫廷之中行走,除了极少数服侍宫廷中唯一的真正男子之外,其他的服侍的都是女子或是更高级别的太监——总之都是阴柔之人。 所以,太监对阳刚和阴柔两种特质都非常敏感。 郑丘是个非常有经验的太监。 四皇子身边的魑魅魍魉,好些都是郑丘发现和处置的。 严固对于林慧能在郑丘面前蒙混过关,并不抱什么希望。 他抱希望的是,也许这个事情,可以是件好事儿。 毕竟,有的事情,男子去做合理,女子去做就不对头了。 严固摸了摸自己缠在腰间的小包裹,银票和重要的物件都在里头,最差也就是带着林慧先避开一段时日,没什么了不得的。 四皇子居住的院落当然守卫森严,不过并没能对严固构成太大的阻碍。 严固很快就出现在屋顶上,轻手轻脚地揭开几块琉璃瓦,藏身在了屋脊和房梁之间。 他仔细看了看下面的人,将自己的位置调整到林慧的上前方。 严固沉静地打量着屋宇的结构,拟定可能采用的方案。房梁粗大,挂住爪钩再加上两个人应该没有问题。身上的绳索大概是四丈多长……甩出去卷住林慧的腰是足够了。 就在严固瞄着林慧评估距离的时候,他听见了林慧的声音。 清晰而稳定。 “这条蛇为什么要咬四爷?”林慧提出了一个问题。(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三章 居然被抢了先 在严固到来之前,甚至在林慧到来之前,四皇子这里已经陆陆续续有不少人过来。 有的是过来回话,有的则是被找过来的。 凡是这两日能进四皇子屋子的,都到了。 事实上,林慧是最后一个到的。因为四皇子体恤小林神医辛苦需要休息,所以一直等到她自然醒。 郑丘略弓着身子,站在四皇子后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进来的人。 时不时询问四皇子身子情况,每半个时辰请一次脉的太医。 服侍饮食梳洗就寝等事务的贴身宫女。 胡子眉毛一把抓什么都得管的长史李世金。 老神在在的黄老太爷。 联袂而来但互相谁也不看谁的萧世安和赵淑云夫妇。 还有……看起来休息了一下气色相当不错的小林神医。 四皇子见到林慧,虽然没有直言感谢,却也很是温和地问候了一番。 解说事情进展的,并不是郑丘,而是他手下的一位老太监。 这位老太监总有五十多岁了,整个人看起来焦黄焦黄的。 头发焦黄,胡子……没有,肤色焦黄,连眼睫毛都是黄的,居然还穿了一件土黄色的袍子,看起来十分没精神。 没精神的老太监说起话来倒是中气十足,不知道是他自己的习惯,还是规矩如此,说出来的话非常平板,几乎没有起伏,不带任何情绪,只管一样一样地将事情交待清楚。 咬伤四皇子的蛇并没能找到,只在厨房的垃圾篓子里找到疑似养蛇的竹筒一只。 据厨房的人反映,近两日厨房附近的可疑人员。只有一位相貌普通衣着体面的疑似侍女。 经查,该女子可能为南邬城童生林辉的侍妾名唤素娥者。 没有直接证据表明该竹筒为素娥所丢弃。 也没有直接证据表明该竹筒不是素娥所弃。 素娥本人承认确实在四皇子驻跸的客栈内出入过,但辩称由于其原系安邦侯世子夫人的侍婢,只是过来与相好的姊妹说话而已。由于地方不熟,可能曾经经过厨房附近而不自知。 目前该女子已扣押,但考虑其解释尚合理,且有人证。暂未动刑。 四皇子所居院落的所有地方均经过详细检查。未发现存在地道、夹墙、暗洞等设施。 曾出入过的所有人员,只要是奴籍,无论职位高低。全部经脱衣查体。除了发现一名宫女无故失贞之外,未发现可疑之处。 所有随行人员住处的箱笼和行李等物,均一一打开件件清查。发现贪污公款两例,侵吞公物十三例。携带违禁物品九例,相关人等均已关押待后续问罪。但未能发现与蛇有关的物品。 至此。与本来以为的可能存在诸多线索及痕迹的设想不同,案件调查陷入僵局。 老太监说完,躬身行了一礼,便退后垂手肃立。仿佛适才开口的根本不是他。 林慧饶有兴趣地看了那老太监两眼,无论郑丘还是他手下的老太监,让林慧印象深刻的。都是他们不动的时候就好像不存在一样。 这是功夫啊。 由于已得了严固的提醒,林慧对素娥被牵扯进来并不感到十分意外。 这次动手的人非常高明。 小小素娥。大概连棋子儿都算不上。 随着老太监的退场,众人陷入了思索之中。 现在摆在眼前的现实是,没直接查到什么有分量的黑手。 而对这种状况如何处理,只要有官场经验或是宫廷经验的人,或者那怕有读话本小说经验的人,都会知道。 替罪羊。 总不能说,堂堂一名皇子,被人暗害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接下来无论是明松暗紧地继续查下去,还是真的不了了之就此算了,都需要一个替罪羊。 这个道理林慧也明白。 她可不打算成为这只羊。 老太监实打实提到的人,只有一个,素娥。 而素娥名义上是林辉的侍妾。 好几个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向林慧飘了过来。 这只羊似乎还挺合格的。 没有强大的背景来头,也没有像样的后台撑腰。 先发难的,居然是阮青。 阮青被安置坐在和宫女们相距不远的地方,显然并没将她太当回事儿。 自从受伤之后,四皇子对她也是不冷不热的,人人都看在眼里。 看着款款起身,冲坐在主位的四皇子施了一礼准备说话的阮青,林慧有些疑惑。 她出的什么头?这种挑头挑刺儿得罪人的活儿不是赵淑云的专利么? 林慧转头看了赵淑云一眼,发现赵淑云和自己一样疑惑。 奶奶的,居然被抢了先……估计赵淑云心里也在嘀咕…… 阮青今日连面幕都省了,袅娜的身子配上冶艳的姿容,看着还挺悦目的。 当然,赵淑云是肯定不会这样认为的。 “臣妾有一事不明。”阮青的声音软糯之中带两分娇憨,好像这屋里只有她和四皇子两个人似的。 四皇子没说话,随手挥了挥,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阮青秀目婆娑,又望了四皇子一眼,才继续道:“如今大动干戈四下搜查,只说四爷被蛇咬了,要寻这养蛇藏蛇之人。可是,臣妾也多少听说过被蛇咬了的情形,都是伤口处肿痛不堪黑红吓人,有的还有血泡和瘀斑,之后恶心呕吐头晕,甚至人事不省都是有的。只是像四爷这样,伤处只有两个红点,却一下子就晕厥危急,却实在奇怪呢,真的是被蛇咬了么?” 这个问题和贾太医之前的疑问其实是一样的。 缺乏蛇咬伤的局部症状。 贾太医之前已经跟四皇子解说过了,此时又重新解说了一番:“四爷的脚踝处虽然看着只有两个红点,但我们几位太医都仔细查看过。这两个红点呈八字形,金针探查可知伤口其实为楔形,深约一分。确实是蛇咬伤无疑。只是估计这条蛇乃是专门以药物饲养,故此咬伤之处红肿并不明显。” 阮青听完贾太医的说法,脸上并没有明悟的神色,好像早就知道了一般,微笑了一下,露出几颗雪白的贝齿,反问道:“贾太医所说的固然有理。只是,知晓蛇伤情况的人,若要做出这样的楔形八字伤口,想来也不难吧?” 林慧不由得看向了萧世安。 这位大开的脑洞难道还传染?还是他跟阮青提起过对自己作假的怀疑?(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四章 泼脏水 之前林慧想着由素娥牵扯到自己,自然就是指使之类。只是自己的时间都困在四皇子这里,不当值的时候也多是在房里休息,行止都是有迹可查的,所以并没有太当回事儿。 也就是严固心之所系,所以才巴巴地跑来说一声儿罢了。 其实林慧连素娥会去扔什么竹筒都完全不信。 谋害皇子这样的事情,说起来也许不过是寥寥几步,其实个中艰难,简直不比登天差多少。 事实上,只有真的要登上天子位的野心,才会驱使人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若说当初赵淑云就心怀不轨,兼且能未卜先知,知道自己会跟着四皇子同行,进而先安插了素娥这么个人在自己身边伺机而动,那……也太扯了。 所以,素娥应该是给坑了。 真正要坑的,却不止是素娥。 从阮青的话来看,这矛头直冲自己来了啊。 林慧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位苗条的女子。 如今阮青已经完全没有了上次在赵连山府上的张惶和狼狈,脸上的神色十分坦然,探究的目光只看着贾太医,并没朝林慧的方向偏半点儿。 不过林慧知道,目标是自己。 贾太医被阮青的问题问住了。 他显然完全没有想过这种可能。 做假。 谁做假? 为什么做假? 什么时候做的假? 阮青也并没有等贾太医回答,自顾道:“贾太医也不用自责。你们不过是忧心四爷的身子。只因太子和三爷都不幸薨逝,四爷是万不能再有差池了!故此心急些为人所乘,也是情有可原。” “为人所乘”四个字当真绝妙,林慧真想为阮青鼓掌称绝了。 这是先将太医摘出来。抚慰一下。意思是你们没有大错,只是中了计而已。免得太医坚持说这伤真是蛇咬的,四爷的病情也是真的快挂了。 贾太医果然犹疑起来,两眼看向林慧,露出思索之色。 不管什么事儿,最怕就是想偏。 一旦方向变了,好些东西都会跟着变。 阮青话里的意思虽还没有挑明。但也呼之欲出了。 如果四皇子整个儿“病危”都是做假做出来的——这个其实不是特别难。贾太医觉得自己也能做到,有的药物或者针法都能达到类似的效果。那么,谁得益呢? 当然是大显身手神乎其技的小林神医了。 这位连医承局执照都没有的山野郎中。就此能得到四皇子的进一步信任和重用。 你看,人人都急急地赶来,只有这位可以呼呼大睡一通再过来,这就是明证啊。 阮青目光微闪。直接将贾太医的沉默当作默认,继续道:“伤口是假的。自然就没有什么蛇。那个竹筒大抵也不过是扰人视听而已。” 她一边说着,一边明显地看着林慧。 林慧半张着嘴,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 什么叫“伤口是假的”?前头的“假如”二字哪儿去了?这就直白地肯定了。 “小林神医,”阮青见到林慧的表情。不觉在语气中加了几分快意和嘲讽,特意将神医咬得很重,“你还有什么话说?” 虽然确实有那么点儿惊讶。不过林慧夸张的表情大多是故意的。 而那一点儿惊讶,主要也是惊讶阮青的推论。 找不到咬人的蛇。所以伤口就是假的。 这是什么神逻辑。 林慧诚惶诚恐地站起身来,颤声问道:“难道阮姑娘的意思,是说我在其中做了手脚么?” 阮青冷笑道:“谁从这件事里头得了好处,便是谁做了手脚!” 林慧又转向四皇子:“四爷,您自个儿的身子自个儿有数,总不会信了阮姑娘的话罢?我可是尽心尽力问心无愧的!” 四皇子皱着眉头,似乎有些心烦意乱,向郑丘问道:“这事儿你怎么看?” 郑丘的脸上没什么表情,飞快地睃了林慧一眼,随即躬身答道:“回四爷的话,阮姑娘所言不过是她的猜测,并无实据。” 忽然赵淑云却跳将起来,道:“还要什么实据!这个林辉,惯会装神弄鬼,在南邬城的时候,便混说什么能飞天遁地。还吹嘘有什么定魂粉,有宁魂定魄的功效,连我家二爷都给糊弄了好些银子去。” 虽然在赵淑云眼中,阮青这种娇滴滴的小娘皮十分惹人厌,但若是能将林辉扳倒,临时配合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赵淑云的话说完,四皇子脸上的神色却十分怪异。 主要是在赵府养伤的时候,谢信哲曾经将飞天之事跟他说过。所以四皇子知道飞天是真的。但什么定魂粉,听着就不像好东西,四皇子则觉得多半儿是假的。 有真有假,赵淑云的话还是大打折扣。何况赵淑云一向以大嘴巴乱讲话著称,又一路跟小林神医不对付,这折扣便愈发大了。 四皇子便微微摇了摇头,道:“林先生医术高明,此乃毋庸置疑之事。”说着又转头对林慧道:“此番南下,两次大难不死,多得林先生辛苦。如今这蛇踪迹全无,只有个装蛇的筒子,偏偏又与先生的屋里人有些瓜葛,不知先生如何看?” 几句话说得温和中正,意思却分明是不相信阮赵二人的职责,反而询问小林神医的看法。 阮青和赵淑云的脸色都有些僵住。 明明是顺理成章的事情,那个林辉都已经一副被揭穿的心虚模样了。至于证据什么的,替罪羊那有那么高的待遇。 她们低估了上位者的智慧。 林慧倒觉得感觉还不错。 难得遇到一位对自己信任有加的人,不枉自己两次将他的命救回来。 她抬头看过去,却正对上四皇子的眼睛。 眼睛很黑。 林慧一瞬间想到了另外一双眼,也是很黑,却是多了些桀骜在其中。不知道那家伙怎么样了,会不会仍然躲在自己的房梁上? 四皇子见到对上的那双眼清朗坦荡,如皓月当空,只让人觉得想到“风光霁月”四字,心中的那一丁点儿疑虑也都消失无踪。随即又见那双眼忽然加了几丝温柔,恍似夜空中飘过的丝丝云朵,宁静而悠然,不觉胸中一荡,颇有暖意滋生。 这个……不对头啊……四皇子赶紧移开视线收摄心神。 我是直的、我是直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五章 该来的没来 林慧将目光从四皇子身上移开,从袖子里拿出一只手帕,轻轻擦了擦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端详了一下自己修长的手指,随即将那手指抬起来,冲阮青指了一下:“阮姑娘,你口口声声说林某做假,只为想要得到四爷的信重。就是不信林某有真才实学了?” 阮青脸上勉强还沉得住气,强撑着道:“林先生素来运气不错。” 运气。 呵呵。 林慧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从鼻子里长出了一口气,微微眯起眼睛,问道:“虽然四爷伤重以来,咱们也曾见过,不过话也没说过两句,更谈不上其他。对吧?” 阮青不明所以,怎么忽然扯到这上头去了?她茫然地点了点头。当然得点头啊,自个儿跟这小白脸儿绝对没什么瓜葛,这可不能含糊。 林慧却忽然走前几步,直来到阮青面前,狠狠盯着她的脸看了看,道:“阮姑娘已经两个多月葵水未至,只怕心里头以为有身孕了吧?” 啥?啥? 所有的人都瞪大了眼睛,互相看看,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四皇子本来一直坐着,也猛地站起身来。 虽然有正妃和几个侍妾,但四皇子的子嗣并不旺,几年来只有一个侍妾生了个女儿,若是阮青有孕,正是好消息。 最吃惊的自然是阮青本人。 她自进了东靖王府便得了四皇子的宠爱,一向青眼有加,临幸的次数比别的侍妾都要多,偏偏一直没消息。这次跟着南下,横生的变故甚多。连月事也迟迟未至。 皇家侍妾,侍寝的日子和经期都有专人记录,俗称彤史。 阮青自己掐算了一番日子,觉得必是有孕无疑。很是下了一番功夫,将掌管彤史的女官笼络在手里,暂时瞒住消息。 前三个月最不稳当,还是小心为妙。 连服侍阮青的婢女。也只有最贴身的两个才知道。这个林辉。怎么忽然在众人面前将此事点了出来?! 阮青面容不觉扭曲了一下,转头去看自己身边的丫鬟。 那丫鬟赶紧连连摇头,表示自己没有泄露消息。阮青也不觉得是自己这边儿走了风声。正如刚才小林神医所说。两人连话都没说过几句,并没什么交集啊。 林慧冷哼了一声,道:“你不用疑神疑鬼,这么明显的事情。还不一眼就看出来了。” “除了葵水未至,还有胸乳胀痛。心情烦乱,多梦少眠等症状,你都当成是有孕的迹象了吧。” “你自以为有孕在身为倚仗,所以言行出格。觉得最多说出有孕之事,必定不会有后顾之忧吧。” “你还以为真的是有孕么?其实乃是气血紊乱阴阳不接导致闭经罢了。” “若是将闭经当有孕向四爷报喜,只怕有欺瞒之罪罢。” “闭经之症。若是不及时医治,将来则有无子之患。” “至于你好好的人儿。为什么忽然会有闭经之症,你自个儿去好生想想吧。” 林慧的声音不大,一句句却如巨石,直砸在阮青的脸上。 阮青的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只觉得整个人如坠冰窟。 上当了。 这个小林神医真的是医术通神。 葵水未至,多少还有三两个人知道,而别的症状却只有阮青自己最清楚。 小林神医说的,并不是从某处得了消息来卖弄,而是真的能望而断症。 阮青打了个寒噤。 望而断症。 传说中的神技。 连脉都没有摸,舌苔也没看,只凭观望自己的气色,便能说得如此明白…… 阮青只觉得嘴里发苦。 不!不能就此放弃! 说不定……说不定此人真的运气极好,胡说也能说中…… 虽然知道希望渺茫,阮青还是看向贾太医,涩声道:“贾太医,他……他乱说呢,我是有孕了,真的是有孕……” 贾太医简直比阮青还要惊讶得厉害。 望闻问切。 说起来是四项,其实医者多是偏重“问”和“切”,问清病情,切明脉象,才好断症下药。 这个“望”,不过是例行看看罢了。古时名医固然有“望见其五色,而知其病”的说法,但早已久不得见,大家都当成玄之又玄的传说罢了。 想不到自己竟然有机会亲眼得见。 看阮青的反应,显然林辉说的至少十中*! 贾太医心里抖了抖,想起之前见到林辉为四皇子施针之时,似乎自己也有同样的想法来着。适才竟然因阮青之语而略有怀疑,实在有那么点儿惭愧。 阮青见贾太医没什么反应,又转向四皇子,语带哀求,道:“四爷,四爷!臣妾也是忧心四爷身边不能混入奸妄小人,才随口说的。四爷,臣妾真的是有孕呢!” 子嗣毕竟是大事,四皇子还是向贾太医抬了一下下巴:“给青儿把一下脉,看看是不是喜脉。” 阮青忙忙伸出手腕来,后头的丫鬟拿出帕子来,想搭在手腕上,都被阮青止住。 别隔什么帕子,都这时候了,好生诊明白才是硬道理。 贾太医垂下眼睛,无视阮青热切的眼神,凝神诊脉。 一时众人都静了下来。 大家都觉得阮青有点儿不妙。 如果小林神医说的是正确的,那这位阮姑娘多半儿不知给人下了什么虎狼之药,弄得连月事都停了。这样的情形,身子伤损甚大,将来能不能有孕也很难说。而且经过此次假孕,肯定宠爱还要打折扣。 偏偏阮青自己还作死,借着“有孕”,自认万事无忧,要将小林神医踩下去,在四皇子面前卖好。 这下好了,恐怕要全折进去了。 果然,贾太医诊了左手诊右手,放下手来什么也没说,只是摇了摇头。 阮青一下子就晕倒了。 身后的丫鬟赶紧将她扶住,才没摔在地上。 四皇子微微叹息了一声,让人将阮青掖扶出去救治。 毕竟是他的侍妾,就算要追究处置,现在既不是合适的时候,也不是合适的地方。 林慧没理会阮青弄出来的忙乱,她慢慢踱到了赵淑云面前。 嗯?众人都是面色一凛。 阮青质疑他的医术,结果给他当面露了一手,灰头土脸地晕着给弄下去了。 赵淑云……好像也没说什么好话。 小林神医要干嘛?(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不一定 ps:鞠躬感谢machera同学送出的月票!您的支持是我的动力。 赵淑云素来自认天不怕地不怕,反正老爹和皇帝伯伯是好兄弟,无论如何也不会有人敢将自己如何。 只是见到小林神医闲闲地溜达过来,心里头还是没来由地一紧。 没事儿,没事儿,不就是说了他几句在南邬城的事情么?说的还都是大实话。 赵淑云心里给自己打气。 林慧先是微笑了一下,并没开口。 她还没有完全决定如何对付赵淑云。 萧世安将赵淑云往后头拉了一下,冲林慧问道:“林先生有何见教?” “先生”这两个字咬这么死干嘛? 林慧愣了一下,才想明白,这意思大概是,如果太过分,萧世安就要揭穿自己是女子。 毕竟赵淑云乃是安邦侯世子夫人,当着人前,萧世安是必须维护的。别的不说,安邦侯府和定远侯府结亲,就不是萧世安和赵淑云两个人的事儿。这个道理赵淑云也许不明白,也许明白了也不理会,反正她是随心所欲为所欲为的。但萧世安却是极明白的。 林慧颇有意味地冲萧世安笑了笑,道:“世子爷稍安勿躁,令阃言辞爽利,倒不似心藏奸诈之人。我不过是白问问,这定魂粉,可还要么?若是要的话,回头得闲到我那里去取便是。” “哼!”赵淑云还是从萧世安背后探出身子来,冷笑道:“你也知道我不像阮青似的好欺负么?!少来卖乖,哄二爷那种小孩子的玩艺儿,也想糊弄我!咱们从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就是!” 最后一句还是露出了少许怯意。 林慧本来也就是拿定魂粉做个幌子。既然赵淑云之前提到了定魂粉,便索性点出来。若是赵淑云还抓着不放,那大家便说道说道好了。 幸好赵淑云并没有蠢到家。 如果大家能如赵淑云所说的互不搭理,那简直是求之不得。 谁想搭理你啊。 林慧还是知道深浅的,现在跟萧世安夫妇对上,是典型的损人不利已,就算将赵淑云弄得灰头土脸,对自己也没有什么好处。而且当真得罪了两家侯府。几双小鞋扔过来。也会有些麻烦。 既然赵淑云不至于像阮青似的逼迫太过,自己也就意思一下就行了。 所以林慧只淡淡道:“这么说就是不需要了。那就算了。”说完冲萧世安点点头,施施然又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他们都有意无意压低了声音说话。旁人都没能听得很分明。 反正看小林神医的样子,应该没有吃亏。 阮青和赵淑云都是刚才对付小林神医的人,这差别咋这么大呢。 看到小林神医回到自己的位置,一个问题也回到了大家的心里头。 既然小林神医确实真材实料医术惊人。那就没必要做什么假,继续推论下去。这条蛇也就真实起来。 放蛇之人……是不是就在众人当中呢? 萧世安拉着赵淑云往后挪动了一下,表示出绝不参合的态度来。 黄老太爷摸了摸胡子,眼睛眯了起来,不知道在看哪里、想什么。 几位医者神色各异。王小刀和闵芝毅都有点儿不安。 小林神医看样子不会成为替罪羊,那他们这两位就难说了。特别是闵芝毅,四皇子发病之时。正好是闵芝毅和尤太医当值。若是追究责任,尤太医还有个官职顶着。有俸禄可罚,最多也就是免官去职,可闵芝毅没这个官帽保护,就会凄惨得多。 而若是向前追究,四皇子被蛇咬的时间难以确认,说不定是在贾太医和王小刀当值期间亦未可知。 只有肖太医好些,他跟小林神医搭班。小林神医若是有功,肖太医也能混个无过。 脸色最难看的便是李世金了。 医者的职责在于照顾四皇子的身子,其他的事儿,比如卫生、饮食、人事之类,就全是长史的事情了。 别的不说,四皇子身边几乎随时都有人,还有不少人。 除了轮班当值十二个时辰不缺的医者,还有守门的太监、近身服侍的侍女、递送饮食的厨娘、抬浴盆恭桶的小厮、掌文案的长随、巡守的护卫等人,林林总总有十多人。 这么多人……那条蛇是怎么进来的? 其中某个人带进来的? 大家都没注意溜进来的? 无论那种情况,李世金都走不脱干系。 刚才见到阮青冲小林神医发难,李世金心里还多少有几分窃喜。 死道友不死贫道。若是小林神医捣鬼就最好了。 谁知急转直下,竖着进来横着出去的竟是阮姑娘。李世金只觉得心里拔凉拔凉的。 到底怎么回事儿,是谁下的手,都不重要,爱谁谁啊。重要的是怎么保住自个儿。 李世金抖着嘴唇,看着神色轻松的小林神医,鬼使神差地问道:“林先生,你看这蛇伤到底是如何来的呢?可是有人带进来的?” 有人带进来和自己溜进来,对李世金还是有相当的不同。 若是有人带进来的,进而谋害皇子,那李世金就算不给“被同谋”,至少也是识人不清监管不力之罪。 若是那蛇自己溜进来的,毕竟是溜边儿爬不显眼的东西,李世金又不在屋里,还有可能将自己摘出去。 是不是有人带进来的?这个问题林慧已经想过了。 林慧四下看看,发现包括四皇子在内,似乎都对李世金的问题很有兴趣,当然对她的回答更有兴趣。 “这个不一定。”林慧坐了下来,顺手拿起茶盅喝了一口。 端上来的茶当然不能是冷的,但也不能太热,烫着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正确的温度是刚好能入口的温度。 现在这盅茶离端上来已经过了好些时候,早已凉了。 林慧目光一扫,立时便有侍女过来将茶盅拿走换新的过来。 李世金见到林慧好整以暇的样子,不觉升起了希望,忙忙追问道:“不一定是怎么说?还请林先生解惑。” 林慧微笑道:“蛇性喜温。若是有人带在身上,便只能贴身带着,以体温暖之。要将蛇从身上取出来,再放到四爷身上去,不容易做到,动静也比较大。回头若是一时走不脱,身上还会留下蛇的气息。” 四皇子目光闪烁,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七章 抽丝剥茧 李世金忙忙道:“如此说来,必定是从外头溜进来的了?” 林慧微微摇头:“这要看什么叫做“外头”了。刚才也说了,蛇性喜温,且如今天气寒冷,这样的时节让蛇出来活动,是十分令蛇不快的事情。故此这放蛇之地不能离的太远,否则不等这蛇爬到四皇子身旁,便已经冻僵或是偏离爬去别的温柔乡了。” 这个……令蛇不快……还温柔乡……李世金嘴角抽了抽,真是个麻烦蛇啊。若不是刚才阮青才吃了个大亏,李世金都忍不住要怀疑小林神医是养蛇的行家了。 “而且,让蛇到指定的地方咬伤特定的人,是必须经过专门训练的。这个地方或是这个人身上,必定有引蛇之物!”林慧继续说道:“离得越远,引蛇的气息就需越浓郁,也就越容易被发现。所以,放蛇之地应该不在四皇子屋里,但离得也不远,很可能就在这个院落之中。” 这个道理并不难懂,在座之人都能明白。甚至有的人可能之前也有类似的看法。 蛇不是人,也没什么灵性可言,基本上就是靠本能活动。即便养熟了,也不可能如臂指使操纵自如。 李世金皱着眉头思索了半晌,忽然醒悟道:“这么说还得是两个人,一个在外头放蛇,一个在里头留下引蛇之物。或者说虽是一个人,但此人有机会入内留下引蛇之物,之后在外头不容易引人注意的地方再放出蛇来。” 诚如林慧所说,若是将蛇带进来,有诸多不便,且屋里服侍的人多。即使晚上也有守夜的太医和侍女在,故此要么是两个人内外配合,要么是一个人先后操作。 “还有一种可能,”林慧微笑道:“可能此人知道四爷身边的情形,直接将四爷身边之物作为引蛇之用。那么便不需要内应。” 这个说法最简洁,也最容易实现。只是可疑人员的范围扩大了:不再限于能近四皇子身的人了。 一时大家都在琢磨,什么人会知道四皇子身边的安排。又有什么东西可以用作引蛇。 “龙诞香!”侍立在四皇子身后的一名侍女猛然掩口失声叫道。 四皇子转头一看。温声问道:“晓晓,你的意思是,蛇是龙诞香引来的?” 看来这名侍女的名字唤作晓晓。四皇子似乎对身边的人都相当的宽容和信任。只看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四皇子身边的人都还在当差没被抓去严刑拷打便可略知一二。 晓晓姑娘打眼儿一看并不让人感到十分美貌,但胜在五官疏朗,两只眉毛黑黑的,分得很开。额头光洁饱满,看起来十分清爽。 “嗯!”晓晓使劲儿点了点头:“咱们屋子里的熏香素来放在四爷脚底下。这龙诞香别处又不能使。可不正合适么?” 龙诞香极其稀少,只有皇室才能使用。而且龙诞香有通利血脉之效,所以这阵子用的还特别多些。 熏香当然不能放在四皇子的头顶上,未免味道过于浓郁。所以都是安放在足踝正对着的床榻之下。 一炉龙诞香,闷着慢慢儿烧,可以用上差不多一夜。 确实是很合适的引子。 这样养蛇之人根本不需要进入内室。只要平日里训练这蛇专爱龙诞香,到时候将蛇放出来就行了。 而香炉正在四皇子脚的下方。定位十分精准。抵达之后便钻进四皇子的被窝里取暖,再给他来了一口。 “这条蛇为什么要咬四爷?”轮到林慧提出问题了。 不咬四爷还咬谁?这个有什么好问的? “这条蛇为什么要咬四爷?”林慧将问题重新问了一遍,特意在“为什么”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什么为什么?要谋害一名皇子理由多了去了,才没人会问这个呢。 这里头水深着,父子兄弟爱恨情仇家国渊源,谁知道会牵扯到什么。所涉及的东西需要极具政治头脑的人,才知道该如何处理、处理到什么程度。 小林神医怎么问这个,还问了两遍?难道忽然变蠢了?还是太过年轻,不知道深浅? 林慧倒没想那么多,她想说的其实是另外一个方面,所以对这个问题直接自问自答道:“如果要谋害四爷,其实不用如此曲折,只要将蛇的毒液留着,大概现在已经能达到目的了。” 四皇子的眼睛立刻睁大了许多。 自从险死还生地逃过一劫,四皇子一直在思索自己南行这一路发生的事。 安排好的假刺杀转成真刺杀,肯定是内部有奸人透露了消息,才会为人所乘。 一次不成功,再来一次。 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所以四皇子和郑丘等人都是将此次事件当成上一次的延续。认为是背后之人再一次发动的人手。 上一次是明着杀,这一次是暗着害。 被林慧这么一问,有个问题便出来了:既然已经明着杀过了,这次何必暗害呢?将毒蛇的毒液留着,直接将四皇子毒死不就得了。 绕个好大的弯子,除了要引到这条蛇专爱龙诞香,还要拔除毒腺,再用特定的药物喂养,最终才能导致四皇子晕厥。 事实证明,这招还挺不靠谱,因为被救回来了。 如果真是剧毒之蛇,四皇子重伤体虚之余再加上蛇毒,别说小林神医,就算他师傅九玄真人驾到,恐怕也是没法子的。 李世金犹犹豫豫说道:“许是为了掩盖放蛇之事。按如今的做法,若是四爷不幸不治,大抵只会认作急怒攻心所致,未必会怀疑到别的上头去。” 林慧摇摇头:“即便当时发现不了,到……后头还是会发现的。” 李世金自己也觉得说不过去,小林神医不好说得太直接,但意思还是明白的。人死了,自然要洁身入殓。生前没发现咬伤之处,死后总是会见到的。 四皇子乃是亲王,几乎是仅次于皇上和太子的身份了,身上别说有两颗蛇咬的牙印,就算是蚊子叮的跳蚤咬的,也得推究一番。 金尊玉贵难道只是说说而已的么?! 郑丘郑大太监此时也顾不上低调了,向前走了几步,问道:“林先生的意思,这下手的人,其实不是真的要害四爷?”(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八章 层层深入 林慧缓缓点了点头:“我也只是提出一种可能性而已。只因四爷身份尊贵,大小有点儿事儿,自然都一心系在四爷身上。其实下手之人,说不定是项庄舞剑亦未可知。” 郑丘听了不免茫然了一下。 项庄舞剑?什么意思? 李世金却已问了出来:“项庄是谁?难道是上次用剑刺伤四爷之人?林先生难道认识他?!” …… 这个……林慧觉得有点儿麻烦。 “项庄据说是位古人。”林慧简单说了说鸿门宴的故事,“这也是从前听师傅讲的,所以项庄舞剑乃意在沛公,就是意图别有所指。” 这位杜撰出来的死鬼师傅真心好用。不用白不用。 “哦。”李世金勉强应了一声,却是多少有些不信。自己作为一名久试不第的老举子,自认颇为精通典故,可这个故事从来没听说过。咸阳城外的鸿门更是无从得知,连咸阳似乎都并不存在。 郑丘却已暗暗记下了刘备项羽项庄等名字,准备让人好好查考一番。 李世金放下项庄同学不提,继续疑惑道:“若其实不是真心要谋害四爷,还有什么人,值得用害四爷的方式来谋害?” 对啊,四皇子已经是最尊贵最重要的人物了,如果谋害四皇子只是手段,那其实是要害谁呢? 黄老太爷一直眯着的眼睛忽然张开:“难道是皇上?” 皇上? 皇上离得……不算很远,只是四五日路程罢了。 黄老太爷却好像一下子想通了,站起身来,冲四皇子拱拱手,道:“四爷重伤未愈。仍然坚持北向回京。固然兄弟情深,为了给太子和三爷吊唁。却也是一片孝心所系,因皇上身子不爽之故。” 说得真是冠冕。 京中形势十分诡异。皇上据说病重,但到底是什么病,重到什么程度却无人得知。据说看病的太医均留宿宫中不得出,而臣子们亦不得探视,连阁臣都没能见到皇上。 若不是递进去的奏本还在正常签发。外头的皇子们也没什么动静。简直要怀疑是不是皇上已经故去而瞒丧不发了。 只是瞒丧事关重大,都是为了争夺帝位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皇子们都老老实实的,至少看起来还算老实并无异动。想来皇上还活着。 另一种微弱的相反的传说则是皇上根本没生病,是生气。认为皇上气恼皇子们无手足之情自相残杀,故此称病不出。 总之有古怪。 “皇上身子不爽,京中的太医们似乎也没有很好的法子。”黄老太爷自顾说下去:“四爷此行诸多坎坷。幸好遇到林先生。如今林先生也跟着一路进京。到了京城,岂有不推荐给君父之理?” 在座的都是聪明人。顺着黄老太爷的说法往下想,差不多都明白了。 皇上病了,有人希望他病好,也有人不希望他病好。 四皇子差点儿伤重而死。得遇小林神医保住性命。无论他自己想还是不想,都必须做出将小林神医推荐给皇上的举动来,不然便会为人诟病说他不孝。 可有的人并不希望小林神医出现在皇上面前。免得弄出什么变数来。 一旦真把皇上治好了,岂不糟糕! 可是。怎么才能让神医不出现呢? 方法就是:谋害四皇子。 而这个谋害不是直接的一刀毙命,或是毒发身亡之类,而是比较隐蔽,看起来更像是疾病。 即便被识破是蛇伤,也在医者的治疗范围之内。 若是计划顺利,四皇子不治,随行的所有医者都会被牵连甚至问罪。正是一石二鸟,神医和皇子都不会出现了。 若是四皇子得治,也不见得就是小林神医治好的,也许是别的医者,那小林神医的光环自然就褪色不少。 若是四皇子得治,又竟然还是小林神医治好的……显然就是计划失败了。 萧世安忽然插口道:“看来这背后之人低估了林先生的本事啊。” 他一边儿说一边儿狠狠地看着林慧。 不对劲儿!非常不对劲儿!这个女子长在首辅的深闺,曾经嫁给自己也有两年,除了相貌不错好像绣功也不错之外,什么特殊的本事都没露。如今首辅全家已作古,她也离了安邦侯府假死隐身,怎么忽然冒出一手惊世骇俗的医术来了! 萧世安一直都不信。可如今不由他不信。 一次是运气,两次是好彩,三次是靠秘方,四次…… 何止背后出手之人,连萧世安也深觉自己低估了小林神医! 早知道当初不该赌气,应该跟她圆房才是,也许能对她的根底知道得多些。 萧世安忽然莫名其妙想到从前去了。 贾太医点点头,跟着萧世安的话风道:“不错,这次奸人未能得逞,都是林先生神乎其技超乎想像之故。” 医者对医术超凡之人,都是有些敬佩之心的。何况贾太医也想明白了,还是将林辉推到前头去,自己也能少担些干系。 赵淑云见自家夫君和贾太医似乎都在捧高林辉,登时心里不乐意起来,将之前自己说的“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忘到了脑后,冷笑道:“黄老太爷不过是从前得了林某人的好处,见他的侍妾被牵扯进去,便故意转移方向罢了。再有本事,说破了天去,不过是山里出来的野郎中。就算祖宗烧了高香,有幸到了御前,难不成就必定能治好皇上了?贼人奸恶,那里会为了一星半点的可能,就用上如此手段,未免……哼!” 就是杀鸡用牛刀的意思。 为了阻住你一个野郎中,出动谋害皇子的手段来。 还是拐着弯儿的麻烦手段。 萧世安赶紧把赵淑云往身后扯,轻声喝道:“你不出声儿,也没人把你当哑巴卖了!” 不管林慧的医术那里来的,眼看在四皇子身边愈发信重了,萧世安现在还不想跟她翻脸。 赵淑云的话说得不好听,却也有人听进去了。 李世金看看四皇子,又瞅瞅小林神医,疑惑道:“真的是冲林先生来的么?如今时日紧迫,时辰过的愈长,愈难找到贼人的踪迹。还是要小心为上。”(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九章 难道是他? 黄老太爷脸色很不好看,赵淑云居然直接说他因为得了好处故意说好话,实在太过份了! 虽然确实是小林神医治好了自己的肺病,但今日自己所言都是心中所想,并不是出于维护林辉的立场。 再说,即便有这样的意思,赵淑云也不能明着说出来。 真是太不懂事了! 黄老太爷冷冷地看了萧世安一眼。 你老婆既然以大嘴巴著称,你这个做老公的也该好好管管才对吧。 萧世安当然明白黄老太爷的意思,他心里暗暗叫苦又发愁,赶紧转开头去,将赵淑云拉到更后头去了。幸好有个李世金接茬,不然还真不好办。 黄老太爷又看向李世金,觉得此人考来考去考不上进士,走了门路才弄了个不入流类似管家的长史职位,果然是有原因的。 皇位之争,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如果觉得这个事情发生的机会不高,那个事情会有变化的可能不大,事事随意,那么根本就不是成就大事之人。 做一件事,自然要样样都安排妥帖,此为因。 但这个因,并不一定产生希望产生的果。 因为进行的过程中会有不确定因素和外来的影响,所以必须一直监控,将不确定变成确定,将可能产生的影响掐灭在萌芽。 很多事情的变化,就是因为一个小人物,或者某种最初大家都不以为意的小小变数而已。 本来黄老太爷开口之后,林慧就略为退后了一些。 毕竟事情与自己有关,参与太深反而不美。 不过现在黄老太爷因此反而被赵淑云抢白,林慧觉得。自己不能不站出来了。 “其实,此人之所以下手,还有其他的原因。”林慧冲四皇子微笑了一下,再次开口说道。 李世金这种骑墙小人,还是不用搭理了。 搞掂正主儿才重要。 四皇子之前没怎么出声儿。 作为上位者,可以先不表态,看着下头的讨论。等撕得差不多了。再收拾一下就是。 这是手腕,也是特权。 不过对救了自己两次命的小林神医,四皇子庄杰舒愿意给些优待。他也微笑了一下,道:“林先生不妨细细说来。” 林慧微微垂下眼帘,随即抬起眼扫视四方,道:“下手之人除了之前所说的考量。还有一些别的因素在其中。大家请想,此人揣着毒蛇心怀不轨。自然并不是这一两日之事,为何捡今日下手?” 不等有人回答,林慧继续道:“只因再过几日便要进京,再不下手便没机会了!这一路走来。虽然赶得不算急,却也是日日前行并没有滞留,直到昨日才在渭水停下。我估计。只有停留下来,这人才能四下走动。找机会放蛇。” 在路上的时候,即便夜宿,其实人人各有职司,基本上是按部就班,机动的时候很少。进京之后,四皇子自然回自己的东靖王府,那就更加没机会下手了。 见到有几人都若有所思地点头,林慧又说出下一项:“还有,据我想来,连四爷都不清楚皇上的病情,此人当然更是模糊,只知道皇上病重。而四爷之前伤重被我救回却是实打实之事,故此心中认得我的医术可观。两下一权衡,便产生了阻挠之意。” 人都有近大远小的概念。 小林神医医好伤重濒死的四皇子,乃是近。 皇上病重暂时太医束手缺乏良医,乃是远。 近在眼前的事情当然影响大些,所以这人受到震撼之余,便认为不能让小林神医进京去。 “而且,”林慧加重了语气,道:“这蛇进了屋里,固然是冲龙诞香去的,但屋里毕竟除了四爷还有别的人,所以此人的做法,需要几分运气。此人大概也颇为自信,认为不会被发现,所以才动手放蛇。事实上,也确实还没发现他。” 也就是说,对动手之人来讲,时间上,再不动手就不用动手了;地点上,好不容易四皇子一行在渭水停留,各人多有走动的借口。在这种情形之下,即使没有十足把握,也只好放蛇了。 前半截运气不错,蛇没咬别人,果然咬了四皇子。 后半截运气不佳,四皇子又给救回来了,小林神医还大显身手。 “莫非林先生已经有了怀疑之人?”李世金听得头头是道,忍不住连忙询问。 “没有!”林慧摇摇头,“我素来不爱与人结交,那里就恰好能发现呢。” 眼看李世金露出失望之色,林慧继续道:“不过这人有几样特点,若是用心查访,大概也不难找到。” 听到林慧如此说,郑丘一下子把目光转过来,盯住了小林神医不放。 郑大太监负责搜查驻跸的客栈,忙乱了一番,只找到一只竹筒,还不知道是不是人家故意扔出来扰乱视听的。 小林神医居然说不难找到。 “这人既然要养蛇,那么多半儿是独居。”林慧先说出了一个特点。“虽然蛇可以装在竹筒里带着,但不能一直呆在如此狭小的地方,必定有别的箱笼给蛇活动。若是有人同住,只怕早就被发现了。” “另外,蛇还要吃东西。而且还要是活的东西,比如小鼠、昆虫之类,这些东西不是随便就有的,更不是日常必备之物,所以这人必定有个合理的借口,能拿到给蛇的食物。” “再有,这个人还可能有机会接触四爷的女眷。可能随意之间,将某些看法灌输给了阮姑娘。这阵子四爷身子弱,也许阮姑娘觉得受了冷落,一直找机会想出出风头。又恃着有孕在身,有一点半点错处亦无妨,故此适才冲我发难。若是我略落了下风,只怕又让奸人得逞。” 林慧一连说了几样,都十分合理,一时大家都在思索,有什么人,一个人住,有理由养着小动物给蛇吃,还能有机会跟阮青接触。 郑丘先是一阵懊恼,觉得如此明白的道理,怎么要让小林神医说出来才想到?随后心中一凛,倒是一下子想起一个人来。 他抬头看向四皇子,正好见到四皇子身旁的晓晓姑娘也露出恍然之色。 二人目光一对,同时转向了一个人。(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章 见死未必救 林慧其实真心没想到自己的说法能立时将贼人揪出来。她原以为即便大家认可,也得搜查寻找一番。 只是此时郑丘和晓晓神色有异,登时大家都见到了。 顺着二人的视线看去。 竟是肖太医! 肖太医此人,除了一对儿斗鸡眼让人看着别扭之外,其实相当的低调。平日里说话不疾不速,做事情四平八稳,既不冒尖儿也不出错儿,对谁都是和和气气的。 这老好人模样的,是坏人?! 郑丘却是毫不含糊,与肖太医视线一对上,立时便知道此人心中有鬼,应该*不离十了!也不呼唤外头的护卫,脚下一蹬,亲自扑了上去。 肖太医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已经被打掉帽子、拧了双手、卸了下巴! 负隅反抗、咬舌自尽、齿中藏毒之类,就别想使出来了。 肖太医目中惊惶之色愈发明显,向四皇子看了两眼,胸口急剧起伏,却忽然露出了狠厉之色。 随后只见他脸色渐渐平静,缓缓站直,傲然看着众人,颇有睥睨四方之态。 林慧给郑丘的举动吓了一跳。 这受过训练的就是反应快啊。 只是肖太医都到这份儿上了,还傲骄个什么劲儿啊,难道他要当庭挥斥方遒一番?下巴都卸了,想发挥也发挥不了啊。 不好! 林慧仔细看了看肖太医的脸色,连忙冲郑丘呼喝道:“这人有古怪,快……” 不等她说完,连郑丘等人也看出不对来了。 肖太医站在那里,被卸掉下巴的口中本来就在流口水。此时嗬嗬作响,似是透不过气来。声音低沉,听起来如垂死之兽,直让人汗毛直竖。 郑丘气得要死。当着四皇子的面前,当庭缉凶是多么有逼格的事儿,这家伙不老老实实地配合竟拼着性命来捣乱,居然在这个当口自尽。 自尽不出奇。可是以郑丘的经验和手段。亲自动手居然没防住,便是很没面子了。 三下五除二,转眼之间肖太医便被扒了个溜*溜*光。端倪也就显现出来。 原来肖太医脚下的鞋子暗藏机关,里头藏着毒针,情况有变之时,用脚触动机关便会将毒针弹出。 郑丘黑着脸。狠狠踢了肖太医的身子两脚。转头却是极为不快地看了赵淑云半晌。要不是有女眷在,早就剥*清*光了。怎么会让肖太医得逞!而侍女之类根本不在考虑之列。就是这个安邦侯世子夫人,除了说怪话捣乱就是添麻烦! 林慧却是心思飞转,地上的肖太医还没死呢,要不要救他? 从肖太医的症状。林慧已经看明白了,并不完全是毒针之效。 世界上有毒之物很多,但真正所谓见血封喉。让人立时毙命的毒药却是极少极少的。 传说中的鹤顶红,也不过是砒霜。要半个时辰才会出现症状。所谓断肠草,其实是钩吻,怎么也得两个时辰才能致死。 即使是剧毒的毒物,像毒蛇毒蝎毒蜘蛛之类,也需要些时间让毒性蔓延全身乃至不治。 更何况离开剂量说中毒都是耍流氓。毒针上头能有多少毒物?就算都是氰化物,也没这么快。 肖太医此时的症状,其实一大半是强烈的过敏。估计是之前曾长期服用某种食物或药物,和毒针上的毒物相生克,故此被刺中之后,连毒性发作带严重的过敏症状,才弄成现在这样儿。 若要救他,将喉头水肿先缓解掉,便可以赢得时间慢慢想法子。 可是……林慧立时便能想到,肖太医的命应该肯定不能留的,只是什么时候让他死的问题。救回来之后,等他的大概就是严刑拷打之类。 肖太医肯定也是明白这个情况,所以才选择自尽。 林慧向地上的肖太医看去,只见肖太医脸上蹭得狼藉不堪,目光中却露出求恳之色。 不是求生,而是求死。 林慧觉得身子发僵。 让他生?还是由他死? 郑丘毫不客气地将肖太医仔细检视了一番,连腋下股间也没放过,终究只是脚上一处伤口。 此时外头的护卫已经冲进来了几个,没见到要帮忙的事儿,在一旁守着。郑丘对肖太医厌恶地皱了皱眉头,冲护卫道:“拖下去,把受伤的脚砍掉,看看能不能活过来。” 总不能在四皇子这屋里当着这么多人做这么血腥的事儿。 这简直是头疼医头脚伤砍脚……林慧默默地看着肖太医光*溜*溜地被拖走了。 这个……应该不等砍掉脚,人就挂了。 肖太医整个人儿都软塌塌的,在地上留下一道混着口水和血水的痕迹。转眼也被小太监清理干净了。 屋里忽然诡异地安静下来,似乎之前唇枪舌剑扰攘纷争都是上辈子的事儿了。 郑丘当先跪了下来,请罪道:“四爷受惊了!奴才不能辩查奸佞在先,捉拿不力致其自尽在后,请四爷降罪!” 一下子大家都反应过来,纷纷扰扰都开始安慰的安慰,请罪的请罪。 林慧赶紧往边上靠了靠,安慰王爷咱不够格,跪地请罪什么的,还是免了吧,没兴趣。 四皇子还算定得住,连忙让众人都起来,道:“肖太医在太医院也有些日子了,那里又看得出来。如今没事儿便好了。” 说着又让郑丘安排人仔细搜索,看看肖太医有没有同谋。 扰攘了一番,同谋没抓到。屋顶上倒是有发现,琉璃瓦被掀开了几块,露出一个能容人钻入的洞。 看来同谋是有,赶紧的,搜! 林慧却觉得怪怪的。这个洞,应该不是肖太医的同谋留下的。 肖太医要是有个能神不知、鬼不觉、绕开护卫、爬上屋顶、潜入室内的帮手,还用得着放蛇这样的手段吗?画风不对嘛。 难道是……? 林慧自然想得到谁能做到这些,有些心虚地张望了一下。还好,似乎众人一致赖到肖太医的同谋身上去了。 肖太医啊,反正你也挂了,黑锅就背多一个吧。 林慧默默念叨了一句。 四皇子却忽然问道:“郑丘、晓晓,你们刚才怎么发现肖太医有异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一章 又来一个 四皇子问的问题大概是不少人心中所想,晓晓姑娘站在四皇子身侧,大家不好盯着看,郑丘却是立时成了焦点。 郑丘脸色仍然不太好看,躬身答道:“回四爷的话,今日搜查之时,这个肖平甫房里有一匣子老鼠崽子,还有一小笼蝎子。” “当时问他,他说是泡药酒用的,还拿出两罐正在泡的药酒出来。按他说,这些东西都是出京的时候便带着了。因天气入了冬,护卫里头有旧伤的容易复发,这种药酒正合用。” “备着的老鼠崽子和蝎子,说着准备若是药酒用的差不多,好添补进去的。因这些东西不多常见不好买,故此要自行带备。奴才听他说得有几分道理,又是太医身份,也就没多想。” “适才林先生说起,要有小的活物喂蛇用,奴才便想起这个来了。果然肖平甫神色有异,便将他先行拿下了。都是奴才一向不学无术,竟然被他钻了空子!” 说着郑丘又要跪下来请罪,四皇子摆摆手示意他起来:“这个肖某人每日都在我这里轮值,连我都没发现什么异常。只当他医术虽平平,人还算本分,谁知竟是画皮!说起来,他也是运道不好,恰好和林先生搭班,不然只怕当值的时候,便要出花样了。” 贾太医等人都跟着四皇子的话暗暗点头。本来肖太医当值之时,最易动手脚,只是他大概顾忌林辉同在,没敢行动。 四皇子又转向晓晓:“你不会也看见那些老鼠崽子了吧?” 晓晓姑娘见大家都看着她,微微有点儿害羞,不过还是大方答道:“奴婢倒是没见过什么老鼠崽子蝎子之类。只是肖太医平日里……嗯……闲了喜欢跟奴婢们说话。有时侯小青姑娘过来,也会跟小青姑娘闲话半日。” 只是几句话,但很容易脑补明白。 因为肖太医虽比贾太医年轻几岁,却也是有些年纪,故此小姑娘们都对他不甚设防。肖太医看来喜欢跟四皇子身边的侍女们说话,至于是有心勾搭,还是打探消息。或是二者皆有。也就难说得很了。 侍女们也还罢了,既然肖太医曾经跟阮青说过闲话,那便可能有机会有意无意地教唆阮青。 晓晓姑娘脑子转得快。一下子想到此层,故此便起了疑心,不想与郑丘恰好不谋而合。 贾太医忽然拍手道:“是了!” 四皇子等人莫名其妙,贾太医又想起了什么? “这家伙其实早有端倪!可恨我等都没有发觉!”贾太医恨恨说道。 肖平甫出了事儿。太医院是必定受牵连的。 政审是干啥的?怎么让这人混进太医队伍的? 不过太医院的管理责任只能进京之后再去扯,但是贾太医是这次随行的三位太医之首。不察之罪实打实是难辞其咎的。 所以贾太医的忿恨也就很好理解了。 “四爷南下之时,曾有人假冒林先生之名前来投靠。”贾太医提起了一件旧事。“现在想来,当时肖平甫便十分热心,盛赞那个假货精通医理。颇想将那人安置进来。后来还是老夫觉得我们有三人尽够了,那人又突如其来不敢随意留下,才将那人婉拒了。说不得。那个假货必是肖平甫的同谋!” 四皇子也想起来了:“是了,那人我还见过。说了几句话。”说着看了林慧一眼,道:“容貌虽不像,不过身量倒是差不多的。” 毕竟,培养出一位成功混入太医院的太医,应该是不怎么容易的。如果能不用暴露,而是让假林辉混进来,需要的时候出手,那就好多了。 只是这个事情想深一层,却是更加不妙。 “那时候四爷还没有遇刺呢。”郑丘皱着眉头思索着:“难道那时就预谋要害四爷或是林先生么?” 按林慧之前的看法,其实是一石二鸟,既谋害了四皇子,又阻止了小林神医入京。 但假林辉之事发生得甚早,如此便有些奇怪。 “预谋未必,只怕是先伏下棋子,伺机而动。”贾太医也顾不得低调了,现在这形势还是赶紧弄点表现分。 这个说法相当符合一般斗争的策略。 那有现上轿现扎耳朵眼儿的呢,肯定得先埋伏下人手去,看情形再发动啊。 “嗯。”四皇子点点头表示同意。 看看众人一时没有别的话说,折腾了这么久,四皇子也觉得有些疲累,便让众人都回去,只让林辉留一下。 林慧心下有点儿纳闷,这位又要说啥? 看四皇子的模样笑眯眯的,应该是好事儿吧。 果然,四皇子开口就赞赏道:“这次又多亏了你,想不到林先生除了医术高明,缉凶竟也是极明白的。” 林慧连忙谦逊了几句:“其实正是所谓一理通百理明,平日里跟着师傅学辩证,有许多学问在里头,这追寻病因和缉凶也差不甚远,都是循着蛛丝马迹找因由罢了。” 这个乃是大实话。 从前上学读书,林慧曾经问过祖母:这数学学来做什么用? 若是买菜,懂个加减乘除尽够了。 祖母当时跟她讲:除非将来做数学家,不然数学这东西确实不怎么直接用得上。但是学数学,却能让人习得分析事理的方式,乃至演绎归纳等等逻辑思维,都是终身受用的学识。 林慧当时默默想了半晌,果然是这个道理。故此潜心向学,理科是极明白的。后来渐渐发现,对自己的医学病理亦是颇有帮助。学问一途,不能只看明着的用途,还有潜在对人整体的影响。 想不到过了这么些年头,在这个时空,过去的积累又用上了。 林慧想到祖母说起话来那种悠然的姿态,嘴角不禁露出笑容来。 耳边传来四皇子的声音:“我身边的晓晓,素来细心懂事儿,赏给你吧,平日也有个人在身边照应。” 啥?就是这件好事儿么? 林慧嘴角的笑容没了。 又来一个…… 晓晓姑娘显然对四皇子的说法也相当意外,瞪大了眼睛,不知该立即谢恩好呢,还是表示恋主不愿意的好。(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二章 懒猪和大猫 林慧不由得看向晓晓姑娘。只见晓晓晕生双颊,羞得两眼只看着地下,飞快地抬眼看过来一下,偏生对上了林慧的目光,登时连耳朵都红了。 这可怎么好?!林慧匆匆答道:“多些四爷厚爱。晓晓姑娘如此出色,跟着我未免太过委屈。这个……” 呵——四皇子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显然十分疲累了,将林慧这个本来就勉强的理由彻底打断。 “别这个那个了,呵——”四皇子又打了个哈欠,笑道:“晓晓在我这里当差也有些日子了,素来勤谨,我也想她有个好着落。你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大才,她跟着你也不算委屈了。只是有一样儿,你日*后娶了正妻,可不得慢待了晓晓。否则我是万万不依的。” 说着,四皇子站起身来,冲晓晓挥挥手,道:“你收拾收拾,等到了京城便跟林先生去罢。”说完竟抬脚入内室去休息了。 当老大就是任性。 林慧和晓晓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一回。林慧倒略松了口气。 原来不是做正妻。 自己一开始想岔了,以为四皇子赏下来是给自己做正妻的。 按说皇子身边得脸的体面侍女,嫁给一位只有童生名分的山野郎中,做正妻也蛮够格了。 看来四皇子对自己相当看好,觉得今后会有更好的出身,故此只是侍妾。 这样就好办了。 就林慧所知,侍妾是可以随主家安顿的。开脸做姨娘当然可以,转手送人也很常见,甚至卖了也无人会觉得不妥。 反正已经有小凤仙和素娥两位了,也不差再多一位。 晓晓比一般的女子要大方得多。最初的局促之后。便微笑着挑来一盏灯笼,准备送林慧回去。 原来已经子时过了。 真是漫长的一天。 晓晓走在前头,特意将灯笼侧着提,给林慧照着路。 火红的灯笼给少女苗条的身子镀上了一层朦胧的暖色,看起来十分娇美。 林慧一声不响跟在后头,一点儿慕少艾的心思都没有。 大家都是女子,实在没兴趣啊。 简直是令人头痛。 一个两个三个侍妾。总不能一辈子让她们守着吧。 将来可怎么整…… 算了。让将来的自己去烦。如今只能先顾眼下了。 到了地方,晓晓很自重地没有进屋,低头施了一礼招呼了一声便回去了。 林慧点起灯。忽然觉得疲倦如水涌来,眼皮一个劲儿往下耷拉。 太刺激的日子果然不适合自己。 林慧只想了这么一个念头,便合衣扯了张被子在榻上胡乱睡去了。 只是这样冷的天气,地上的碳盆儿似乎已经熄了。这被窝总也暖不起来,林慧睡得并不十分安稳。 迷迷糊糊之中。觉得屋里渐渐暖起来。 大概碳盆儿里的火又重新烧起来了……虽然心里升起这样的念头,林慧却不愿意睁开眼睛起身来看看。 被窝虽冷……可起来更冷啊。 反正碳盆重新烧起来很平常。里头的火有时候只是一时被上头的碳压住了,过一阵又会旺起来。这有什么好看的。 一双手伸过来,推了推林慧的肩膀。 “懒猪。要睡怎么也得将外头的袍子脱了啊。不然睡了也不解乏。” 声音很熟悉。 林慧心里略微一惊,随即反应过来——那家伙又来了。 “大猫,让我睡一会儿。睡一会儿就脱……”林慧索性在榻上滚了半圈。将被子卷紧了。 只是,人也滚到床榻里头去了。 也许这家伙的到来让人感到安心。林慧转眼便睡得沉沉的,居然还微微扯起了小呼噜。 “真是个小懒猪。”某人吹熄了灯,在黑暗中喃喃说了一句,“大猫……,嘿嘿,这名儿不错……” 不自禁露出的笑容当然无人得见,几颗雪白的牙齿闪着微光,半晌才消失。 也许是衣服太多的缘故,林慧这一觉睡得不算长。睁开眼便发现天还没亮呢。 林慧活动了一下,将自己从被窝里解脱出来。 咦?这、这、这家伙! 居然在自己的外床睡着了! 这岂不是传说中的同床共枕?! 林慧气恼地想把这只大猫踹到床下去。只是衣服太多,腿脚要解放出来可不容易。 挣扎之间,大猫醒了。 严固从醒来到完全清醒几乎没有间隔,眼睛一睁开便神采奕奕,似乎从来就没睡着。 那是一双略为带着戏谑却又极为认真的眸子。 林慧只觉得轰地一下子,整个头脸连脖子耳朵都一下子红了。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放,眼睛更不知该看向哪儿。 糟了……这家伙要是扑过来…… 难道真要踢他下去? 林慧不是真心没法子对付。 只是不舍得而已。 严固看着晨曦之中面前有些慌乱的姑娘,心中涌出莫名的温柔。 从来她都是一副淡定的模样,似乎没什么事情能难得住。即便扮作男子去做男子的事情,也都是举重若轻。 她现在的模样儿更可爱呢! 头发自然睡乱了,袍子也皱巴巴扯开了半边儿。 严固忍不住凑了过去,在那红彤彤热乎乎的嫩滑脸颊上狠狠亲了两口。 感觉……真好! 严固的呼吸重了几分。他勉强偏开头,强迫自己下了床。 再继续的话,他没有把握能把持得住。 而唐突自己心爱的姑娘,绝非他的本意。 看到严固下去了,林慧微微松了口气,却又隐隐有那么一丝失望。 他的嘴唇,温暖,带着点潮气,还有……霸道。 感觉……真好! 她也从床上下来,胡乱拢了拢头发,往床头的铜镜上望了一眼。 天哪,这副鬼样子都被他看去了。 林慧觉得很郁闷。 唉,算了,往好的地方想。若是这家伙连这个都见到了,还是……坚定不移的话,那也……不错的说。 林慧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匆匆避到后头的净室把自己整理了一番。 等她从净室出来,发现严固也趁这个机会收拾好了,甚至连床榻都整理过,原本乱乱的被子都折整齐放好了,大概是担心她觉得尴尬。 这个小小的细节让林慧心中十分熨贴。 “你昨晚是不是藏在那边儿的屋顶上了?”林慧不怎么敢看过去,只低声问道。(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三章 内有乾坤 “嗯。”严固很爽快地承认了。“这里形势有些复杂,我怕他们为难你。别以为你救治了四皇子就是大功一件!多少人立了比这还大的功劳,还不是给整得死去活来。” “我能照顾好自己,你放心好了。”林慧的声音有些闷闷的。 “对了,我过去的时候,见到有个女子被人架出来,还吓了一跳生怕是你呢。后来才想起你穿的是男装。那个女子是怎么回事儿?” “哦,那个是阮青姑娘。她也是运气不好,遇上贼人被教唆了几句,就来跟我为难,让我顶回去了。”林慧心里觉得阮青有点儿可怜。这个妙龄女子固然有踩着自己往上去的心思,可其实不过是个被利用的棋子而已。如今这么年轻就有了厥阴闭经之症,将来能不能有孩子,还真是难说。 “你动手打她了?”严固眉毛一挑,露出好奇之色。 阮青是被两个健壮嬷嬷连架带抱地弄出去的,人显然是晕了。所以严固一下子想到打架上去了。 “什么啊?你什么猪脑袋!”林慧不干了,“对付个小姑娘,还用的着上手打吗?我只是说了几句,她就又气又急地晕了!” “你不是叫我大猫么?”严固才不怎么关心什么阮青姑娘,贼兮兮地凑近了些,“怎么又成了猪脑袋?你才是小懒猪,睡觉都不脱衣裳!” “一边儿去!”林慧赶紧退后了几步,今天可不能再跟这家伙纠缠了,说不定随时会有事儿被叫走。而且说起和衣而卧的事情,真是……不提也罢。 “你干嘛叫我大猫?我喜欢叫老虎,不如以后叫我老虎吧。”严固并没有更近一步。笑眯眯地坐在床榻边上,看林慧往脸上抹麦色的面脂。 “你上回从梁上跳下来,跟个大猫似的吓人一跳。所以就叫大猫好了。”林慧抹好面脂,又拿起眉刷弄眉毛。 眉刷是林慧自己做的,配合着眉粉用,效果要比眉笔自然些。 “再说,大猫不就是老虎嘛。没学问就别装了。我喜欢猫。你就是大猫!” “你喜欢猫啊——”严固的声音里忽然多了好些喜气。 林慧发现自己的话说的有问题——自己管这家伙叫大猫。然后又说自己喜欢猫——天哪,那不就是差不多等于直承自己喜欢……他。 林慧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平时这嘴巴挺灵巧的,怎么今儿把自个儿绕进去了。 “你后来什么时候走的?”林慧赶紧转移话题。问起了正事儿。“是不是见抓了肖太医,就趁乱溜了。” “是,差不多是那个点儿。”严固点点头:“抓了肖太医,肯定会搜寻同伙。我看你应该没事儿了,就先撤了。” 严固说得轻松。但林慧想想当时的情形,其实从肖太医被抓自尽到四下搜寻,并没有多少时辰,屋子外头又有好些护卫。还是挺紧张的。 “你以后别这样了。”林慧正色看着严固,“你也不可能一直跟着我。我现在能照顾好自己,实在不行。我就说明白自己是个女子,他们也不好难为我。” 按林慧的想法。男人总是不好为难女人的。 “你傻啊!”严固气得脸都涨红了,“真有什么事儿,那有机会让你好整以暇地说这说那啊!你看看今日的肖平甫!他有机会辩白么?若不是有个赵淑云在场,郑丘抓他的时候就会将他剥得精光,连自尽的机会都不会有!就算他是清白的,等弄明白了也得掉层皮!” 想起肖平甫趴在地上看自己的那种求死的眼神儿,林慧打了个寒噤。 不说话了。 自己还是按着从前文明社会的思路想事情,不习惯这个时代的粗暴和直接。 在这里,人是有阶层和等级的。 严固大概觉得自己说得重了些,有些歉然地看了看林慧,忽然拉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献宝似的笑道:“不说这个了,小心点儿总是没错。其实就算被发现了,他们也奈何不了我。你快来看!” 看什么看!林慧横了他一眼,还是往里头瞟了一眼。 为了行动方便,严固穿的是件左祍的窄袖短袄,被他拉开之后便能看见里头素白的中衣。 中衣上扎了一条宽宽的革制的腰带,腰带显然是特制的,上面插了好多把……手*枪?! 林慧的嘴角抽了抽。 这东西虽然好用,但自己实在没有太大的兴趣去研究。 好在有严固。 严固伸手抽出一把来,递给林慧看。他显然对自己改良过的东西十分满意:“你看,这膛线我已经按照你说的做好了。不过连发装置试了好多次都还不太行,主要是底下的弹簧力度不够,容易卡住。所以我索性做多了几把,用起来也能有连发的效果。等会儿挑两把留给你防身用。” 是啊,这腰上插着足有十来把,若是拔得快些,也能相当于十多发连发了。 “你看,这样!”严固说着将林慧手中的那把,拿回到自己手上,扳动机关用力一甩,啪啪的声音连续响起,转眼便散成了许多散件。 “当初我拿到的时候,若不是你教我,连我都装不起来,别的人更是不用提。若是来不及拿走,便卸了扔掉。” 这家伙连收尾都想好了。 不过林慧也不得不承认,这东西经严固升级换代之后,确实更加顺滑合用,而且体积也变小了,藏在身上不容易被发现。 林慧找了一条长长的带子,随手就结成了一件腋下使用的枪套。 严固眼睛都直了。 太神奇了。 若不是亲眼看见,自个儿绝想不出这样的东西来。修长的手指缠缠绕绕,做出来的套结看起来也并不复杂,偏生十分好用。放在里面不容易掉出来,要抽拔却并不费事。 “这个真不错!”严固的赖皮劲儿又上来了,“给我也做一个呗!” 林慧顺手就在他额头上敲了一记:“你自己看看,这尺寸,我能用吗?” 严固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正准备说几句好听的,忽然有人在外头敲起门来。 敲得还挺急。 “林先生!林先生!在屋里呢么?我们世子夫人不好了,还请过去看看!”(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四章 人呢? 这声音并不熟悉。 世子夫人?如今这附近只有一位世子夫人。 赵淑云。 这还能不能消停一下了?赵淑云怎么又不好了?她不好了关咱啥事儿? 不过不开门也说不过去,其实人家应该是知道自己是在屋里的。两个小厮总有一个守着院门,院子里头各人的出入自然都是心中有数的。 林慧示意严固略避一避,别让门口的人看见,便打算过去开门。 嗯?这只大猫的表情怎么怪怪的,好像要笑又使劲儿忍住的模样。 严固见林慧的目光停在自己脸上,登时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用极轻的声音道:“这位夫人的病到午时就会自己好转的。你若是过去,随便糊弄糊弄就行了。” “你搞了什么鬼?”林慧立刻明白了,赵淑云肯定是让严固整了。 “嘿嘿,你还是快去开门吧。”严固脚步一滑,躲到床帐后头去了。 林慧磨了磨牙,哼,回头再拷问不迟,不信这家伙敢不说。她三步两步过去打开了门,特意只开了大概一尺宽的样子,免得被人看到里头的情形。 门外站着……三个人。 三……个? 林慧心里一沉。 前头一个似乎是萧世安的长随,叫什么青松的,以前也见到过。穿着墨绿色的直身长袍,袍子上头并没有什么纹饰,但布料一看就织得厚实,熨烫得平平整整,看着十分体面。 后头两个则是太监。 其中一个就是曾经站在郑丘身侧的焦黄的那位。如今他看起来似乎更加黄了,多半儿这两日都没能睡觉。 另一位太监则要年轻些。面庞生得有些平板,没什么表情。 见到站在门口的林慧,青松赶紧躬身行了个礼,语气极恭敬:“林先生,小的青松,是跟着世子爷的人。我家夫人忽然头风发作,如今情形不怎么好。还请林先生移步过去帮忙看看。” 林慧没说答应还是不答应。只是向青松身后比了个手势,意思自然是询问这二位的来意了。 焦黄太监目光微闪,并没有开口。只是暗暗查看向小林神医的神色反应。 这大概已经成为他的职业习惯了。 永远怀疑所有的人。 后头那位脸儿板板的太监则上前一步,露出一个很难称之为笑容的笑容:“这位是四爷身边的秦公公,敝姓刘。林先生您也知道,出了肖平甫这档子事儿。大家都不得安生,各处都要巡查到。如今这院里都看过了。只差您这一处了。” 院子里的动静,昨晚林慧回来的时候便看见了。影影绰绰好些人在肖平甫的屋里,想来是要掘地三尺地搜查了。 看来那边儿已经搜完了,而自己这处也不能幸免。 本来查查也没什么。不过是例行的事儿,若是拒绝反而惹人疑心。 可是……屋里还有只大猫呢……。 林慧觉得脑袋有点儿发僵,一时又想不出拒绝的理由。只怕连四皇子的寝室都要仔细搜查一番。免得被肖平甫的同伙藏匿,回头不说为非作歹。吓一跳也不是玩儿的。 自己又能上哪儿去找正当理由呢? 林慧索性转向了青松:“你刚才说你家夫人是头风发作。既然知道是头风,按头风治也就是了。我素来没给你家夫人请过脉,还是不过去了。” 既然派了人来请,肯定是有原因的,不会因为自己一两句话就打退堂鼓。 能拖延一下也好。 青松立时就屈膝跪下去了:“林先生,你这要是不去,可就是要了小的的命了。我家夫人自昨晚回去便觉得不太妥当,睡了一觉愈发不得了!平日给我家夫人请脉的贾太医,还有尤太医都请过去了,如今扎得满脑袋都是针,也不见什么效用,夫人气得连她身边最对脾气的素琴都打了。您要是不肯去,小的必定连小命都剩不下!您就当可怜小的,若是觉着乏了懒待走动,小的背您去就是。” 眼看他苦着脸一长串说了一通,林慧忍不住笑了,摆摆手说道:“快起来。罢了罢了,看你这样儿,好似我不去倒是我的罪过了。等这边儿事情了了,我就随你去罢。” 见林慧不搭理自家去跟青松说话,秦公公还以为小林神医自恃功高,对要查看他的住所不满,此时见话风一转,显然还是同意了,连忙跟着林慧进了屋子。 屋里静悄悄的,并没有动静。 林慧赶紧四下看了看,那家伙走了没? 这屋子不算大,并没有后门。 后窗倒是忽然格格响了两声,开了。 林慧小吃了一惊,凝神看去,窗口外却是个带刀护卫,回禀了一声:“秦公公、刘公公,并没有人从后头出入。” 看来秦公公等人敲门之前,便已经让人守住了。 林慧心里乱乱的。 大猫的身手是好的,可身手再好也不是神仙,既不会飞天也不会隐形。 如今这人哪儿去了?真要被发现可怎么整? 秦公公陪林慧站在屋子中间,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那平板脸的刘公公四下查看。 拢共没多大的地方,很快就看完了。 床底衣柜之类当然要看,能藏人的箱笼都打开来,连地面也拿脚跺跺看有没有空洞之处。 没有。 刘公公仰起头。 连四皇子的屋顶都给捅了个洞,房梁当然也要看明白。 没有。 林慧手心已经滑腻腻出了一手的汗,却渐渐镇定下来。 看样子已经走了,回头再问问是怎么走掉的。 她并不着急,但青松很着急。 “秦公公、刘公公,”青松陪笑道:“这查得差不多了吧,我家夫人还等着呢。实在是病得不轻,还请两位抬抬手。” 可惜是出来请大夫的,随身没带什么银子,不然青松铁定早就塞银子过去了。 巴掌大的地方,两眼就看完了,这二位赶紧撤吧。 秦公公拱拱手,道:“林先生点出了奸贼的破绽,致其被擒无奈自尽,只怕肖平甫的同伙会记恨先生。四爷那边,对先生也是诸多仰仗,还是诸事小心为上。” 说着拍了拍手,门口出现了两名护卫。 “这二人从此便跟着先生,负责先生的安全。”(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五章 掐着时辰办事 看来这就是所谓贴身保镖的待遇了。 可真心不需要啊! 不过这事儿看来没什么商量的余地,林慧也只好接受了。肚子里揣着对大猫去向的各种猜测,跟着青松去看赵淑云了。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第一眼林慧愣是没认出来。 这算什么头风病,说是猪头病还合适些。 确实,赵淑云的眼睛有点儿小,可还不至于小得几乎找不着啊。 确实,她的嘴巴也有点儿大,可还不至于大得嘴唇像香肠啊。 还有,这肿得跟萝卜似的手,还有红通通的皮肤是咋回事儿? 林慧自认也见过些疑难杂症,只是这个……确实没见过。 赵淑云的手被人用宽宽的厚丝带绑住了,即便如此,仍然不断试图挣脱,好去挠自己的头脸脖子等处。 看样子相当的痒痒。 贾太医和尤太医都还在,看起来也不太妙。 贾太医的胡子零丁得十分可疑,似乎之前要茂盛一些的。 尤太医穿着一件府绸的袍子,一看就不是他平日的衣裳,多半是刚换上的。 林慧对尤太医之前身上的衣裳表示不乐观。 只是赵淑云头上并没有青松描述的“插了满脑袋的针”,大概没什么用,已经起去了。 萧世安搓着手,神情复杂地看向林慧。 如果不是实在没法子,他并不想请林慧过来。 但赵淑云自昨晚从四皇子处回来,不久便觉得身上发痒,头脸、脖颈、双手等露在衣裳外头的地方尤甚。 只因夜深且尚可忍耐,也就勉强睡下了。这一睡更不得了。 勉强睡到四更。浑身跟火烧似的,又疼又痒,好些地方都肿了起来,看着坑坑洼洼的好不怕人。 赵淑云心中惧怕起来,只说必是肖平甫临死前动了手脚,要拉上垫背的。 萧世安才不信这个,若是肖平甫干的。周围人并不少。怎么会找上离得远的赵淑云,而且别人都好端端的,只有赵淑云一个人有事儿。 匆匆请了贾太医来。自然也不识此症,当作头面惊风无名肿毒来医治,毫无效验。给赵淑云一把薅住胡子,好不容易才挣脱。 尤太医素来爱钻研疑难杂症。也赶紧请了来。尤太医看病人从来都只看到病情,看不到病人的身份性别之类。大概凑得近了些,又拿起手来细看。赵淑云身子难受心头焦躁,一把揪住尤太医的衣领,狠狠撕扯了一顿。 若不是萧世安放下身段好生抚慰。这两位太医大概早就拂袖而去了。 咱是太医,治不好认没本事好了,并不是出气筒。 看到林辉也被请了来。贾太医和尤太医都露出希冀的表情。 又有做伴儿的来了! 林慧先看了看天。 离午时还有大半个时辰的样子。 虽然赵淑云的模样有点凄惨,林慧却没办法可怜她。 有多少人被她整得更凄惨呢。 若是调换过来。林慧十分相信赵淑云非但不会可怜自己,大概还会看看笑话说上几句嘲讽的话。 “林先生,可有头绪?”萧世安有点儿别扭地问道。 “这个……”林慧把目光从天上收回来,开始瞎掰:“尊夫人跟着四爷的队伍一路行进,途中颠沛之余,未免失之调养,身子的底子便虚了。偏生昨晚遇到变故,不免心中有惊恐之意,加上漏夜出入,邪寒入体,两相交加,致有如今之症侯。” 贾太医看了看尤太医。 尤太医也看了看贾太医。 两人一起看了看小林神医。 这也……太能掰了。 这几样因素,放在昨晚四皇子屋里的每个人身上,大概都说得通。 萧世安之前已经听过贾尤二位的版本,如今再来一个已经麻木了,直接询问道:“可有救治之法?” “有是有……”林慧琢磨着那些药材能拿来用用。 反正到午时就会好转,随便找个什么药糊弄糊弄就好了。只是得看起来像那么回事儿才行。 “银子不是问题!”萧世安对林辉的总总传闻都心中有数。 若是当初让她走的时候多带些银子,是不是就能老老实实不出来行医,也就没这么多花样儿了。萧世安心中忽然掠过这么个想法。 唉,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那好吧,五百两!”林慧本来想说的并不是银子,但银子这东西从来都是不怕多的。 林慧顺口点了苍耳子、薄荷等几味药,让人赶紧去找来磨成粉备用。 青松不等吩咐,重复了一遍药材名称和剂量无误,便飞跑着去了。 等东西准备好了,已经是差一刻午时了。 得抓紧了,不然赵淑云自行好了就没功劳了。 林慧急声道:“如今快着些,马上就要午时,正是阳气最重的时辰,用药效果最好。让人将尊夫人扶坐在恭桶之上,将这药粉喷入鼻窍。只要连续打喷嚏,便是病情好转的迹象!喷嚏越多越好!快去快去!” 这个治法实在是闻所未闻。 赵淑云这症状显然是外感,若是用药外敷或是内服,或者金针消肿均属合理,这让人打喷嚏算是什么?还要坐在恭桶上,当真莫名其妙的说。 萧世安狐疑地将头转向贾尤两位太医,希望这个喷嚏疗法能得到两位太医的肯定。 可惜贾太医和尤太医的表情一样茫然。 萧世安又盯住林慧,似乎想用目光将她盯出两个窟窿来。 这个女子,不是用这个法子来报复,玩我呢吧? 林慧虽然看着午时渐近有些心急,不过脸上还能维持:“世子若是不愿意,那我也没法子了。其实这些药材你也知道,并没有虎狼之药,就算不好,也坏不到哪儿去不是?试不试在你,反正我学艺不精,也只会这个了。” 还说什么学艺不精,萧世安恨不得立时吐口血出来。 你就是在首辅家的大宅门内院儿长大的,学什么艺?跟谁学的?居然跟我扯这个?! 算了,试试就试试吧。 萧世安让人将赵淑云扶进去了,吩咐按林先生说的办。他自己并没有跟进去。 即使正常的赵淑云,萧世安也不怎么乐意见到。至于猪头模样的赵淑云坐在恭桶上打喷嚏——这画面太美,无法欣赏。(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六章 咱是运道好 从林慧到来,赵淑云便一直一声没出。 大概心中愤懑,居然逼得要找到小林神医头上。可若是像对贾太医和尤太医那样发飙,一则已经被浑身又疼又痒的毛病折腾得没多少力气了,二则实在太难受,对小林神医还有那么两分指望,不好一下子得罪太过。 听到小林神医的疗法,其实赵淑云是不信的。 不过只是打打喷嚏的话,试试也没所谓了。 等没效果的时候再找他麻烦不迟。 赵淑云没想到的是,这个“打打喷嚏”,竟然是如此之多! 虽然不明白打喷嚏为什么要坐在恭桶上,服侍的人还是按吩咐做了。先安置夫人坐好,再将药粉小心地喷在了鼻孔之中。 赵淑云先是连着打了两个惊天动地的大喷嚏,幸好她年纪尚轻,口中没有假牙什么的,不然非得将假牙喷出去不可。 两个大喷嚏之后,旁边的素琴顶着脸上之前被打的的红巴掌印子,连忙拿锦帕来,将喷出来的药粉和鼻涕擦干净。 素琴有点儿明白为什么这事儿得在净室之中做了。 若是当着人,这样打喷嚏得有多难堪。 只是这两个喷嚏不过是前奏,也不知是擦鼻子有所刺激,还是本应如此,大大小小的喷嚏陆续而来。 大的啊啾一声,飞沫能喷出老远。小的却是连绵不绝能打上十来个。 中间若是能停上三五息时间喘息片刻,简直都要阿弥陀佛了。 所谓上气动则下气通,开始赵淑云还有心强忍着,到后来全副心神都忙着打喷嚏去了,大小二便陆续有来。幸好身下就是恭桶,倒是果然方便。 素琴暗暗叫苦。 她觉得自个儿的命有点儿悬。 夫人如此狼狈的模样都给自己看了去了,就算不立时处置,以后大概也得不了好。 心里正想着,忽然只觉得腮上一痛,却是给赵淑云的手指狠狠捅了一下子。 “你个小蹄子,这当口想那个野汉子去了。还不快让人抬水来。等会儿好洗浴。” 素琴忙忙应了。也不敢摸自己脸上,匆匆冲外头喊了两声,让人备水。 等转过头来。大着胆子看了夫人一眼,素琴心中一喜,笑道:“夫人的脸好多了!” 说着将铜镜捧过来,让赵淑云自己看。 果然几百个喷嚏下来。脸已是比原先好太多了。至少眉眼口鼻都有了旧时的模样。 赵淑云自己心中有数,刚才喝骂素琴的时候。便觉得嘴唇不怎么肿了,说话都利索许多。 “把药粉拿来,再喷一些!”赵淑云狠狠心,吩咐道。 “啊?”素琴迟疑了一下。“这个……夫人先歇歇吧,缓一缓再喷如何?” 赵淑云也迟疑了一下。 打喷嚏这种事儿,一个两个还觉得痛快。真的打上几百个,只觉得两管鼻孔都红辣辣地。眼睛湿湿的眼泪就没断过。 “那就少用些看看吧。”赵淑云实在是痒得怕了,宁可鼻子受些罪,还是赶紧去了根儿的好。 素琴又挑了少许药粉用了。 只是不知是药劲儿发散的差不多了,还是鼻子已经被折磨得没反应了,药粉喷下去,只是勉强又打了三五个喷嚏,便没有下文。 看来就是这样了。 素琴扶着赵淑云,挣扎着从恭桶上下来,坐得时辰太久,两腿都麻了。 脸上身上的肿渐渐都消得差不多了,只有自己挠出来的血印子一时好不了,有的还挺深,会不会留下疤痕也难说得紧。气得赵淑云又是一通发作,训斥素琴等人为什么不早点儿绑住自己的手。 夫人永远是对的,素琴等人也只能跪下来请罪了。 “还不赶紧去问问,有没有什么法子把这些也弄掉!”泡在浴桶里的赵淑云终于松弛下来,指了指自己脸上的血道道。 虽然没明说去问谁,素琴还没笨到不知道。 外头小林神医和贾太医、尤太医都没有走。 林慧是想走,被萧世安硬留下了。 用一千两银子留下的。 你开价五百,我给你一千。 多留一阵儿看看疗效,这要求不过分吧。 林慧对“疗效”心里没底,所谓打喷嚏,不过是找个道具而已,顺便折腾一下赵淑云也不错的说。 这种奇怪的病症,若是例常弄个药膏抹抹,或是拣几味药煎了内服,是看不出“手段”来的,必得突出奇兵,让人弄不明白,偏偏还有效验! 反正严固既然说午时会自行好转,应该就会自行好转。 林慧对此坚信不移。 贾太医和尤太医是自己不肯走。 他们在等着看效果。 尤太医还旁敲侧击地询问了林慧一番,而林慧则解释说,既然世子夫人是邪寒入体,那么应是循肺入体,肺开窍于鼻,用通鼻之药,将病源逼出体外,自然就会好转。 这个说法……骗骗外行还行。 尤太医才不信。 贾太医也不信。 不过最后的效果却是让他们不得不信。 听说世子夫人已经消了肿,也不痒了,如今只想着如何防止结疤留痕,贾太医和尤太医都有一种真心想跪了的感觉。 这样都行?!所谓立竿见影,就是指这个吧。 那几味通窍的药材,都是用烂了的常用药,连鼻炎都不见得能治好,居然短短几刻钟,就能把世子夫人的“奇难杂症”治好了?!这不科学! 贾太医还勉强撑着,尤太医却走到林慧面前,一揖到地,极其诚恳地说道:“之前见林先生年轻,心中难免存疑。实实是让先生见笑了。还请不要怪罪才好。” 这礼数太过了。 林慧赶紧挪开两步,不受他的礼。 若是别的病案,譬如前两次救活四皇子,大概还可以心中无愧,但赵淑云这事儿,是装的好吧,实在不好意思让人家钦佩。 “其实我也只是运道好些,”林慧转到尤太医身侧,故意偏了头过去,轻声道:“这位世子夫人脾气实在不好。她之前给我的侍婢又给卷到四皇子的案子里头去,我生怕她借机两样而一块儿发作,所以死马当作活马医,硬是拿个偏方试试而已,不想歪打正着竟然好了。其实我连溜走的路线都看好了……嘿嘿。”(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七章 怀疑归怀疑 速效治抓伤防留疤?这个难不倒林慧。 几乎是勒索一般,毫不客气地跟萧世安又要了两百两银子之后,林慧爽快地写下了方子,让他们自己去制药膏来擦。 这种皮外伤,实在是小菜一碟。 贾太医和尤太医的眼珠子都快瞪得掉出来了。 特别是贾太医。 俗话说,千里为官只为财。 太医不仅仅是医,也是官。做大夫给普通人看病挣小钱,做医官给达官贵人看病挣大钱。 可是,跟小林神医这种开价比起来,自个儿挣的那不叫钱! 贾太医恨不能扑上前去,大叫一声“这个我也会!”,将银子自家搬走! 可惜这医者和病者之间,除了要讲究个“医缘”,更重要的是讲个“信”字。 信得过你,你说喝水能治病,白开水喝下去,病说不定还真能好。 现代的时髦说法称作安慰剂效应。 贾太医前头没能露一手出来,后头也就没机会挣银子了。 林慧高兴地发现,自己的两名随身护卫马上就派上了用场——帮忙搬银子。 银子多了,真的是很沉的。 两名护卫也挺高兴,虽然跟着这位林先生半日,并没有什么危险的事情发生,但林先生不过是气定神闲地说了几句话,就很轻易地弄到了好些银子。两人都得了三两银子的赏! 原来是这样的肥差啊。 林慧带着护卫搬着银子高兴地往回走。郑丘则是独自一人十分不快地去见四皇子。 忙碌了半天,上天入地地搜寻,还是没能找到肖平甫的同伙之人。 郑丘觉得非常不痛快! 骨鲠在喉。 这个同伙能避过院子里的诸多守卫,打晕屋顶上巡查之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室内。这身手绝不一般。这样一个人没能落网,让郑丘怎能安心得下来呢。 说一定肖平甫与此人一文一武的搭配,就是防备着,若是肖平甫失败,便由此人动武刺杀。 所以四皇子身旁愈发的戒备森严。护卫人数增加了不说,人选更是仔细甄别,务必是知根知底信得过之人。 没有好消息。也还是要汇报的。 郑丘一进四皇子的屋子。就发现……晓晓不见了。 好像是晓晓姑娘的当值时辰啊,怎么没在呢?郑丘狐疑地张望了一下,觉得很奇怪。 晓晓姓吕。她娘亲原是服侍四皇子生母谢贵妃的贴身侍婢。后来她娘亲被谢贵妃嫁给了一名侍卫,生了几名儿女,晓晓是最年幼的女儿。自十二岁便被指派到四皇子身边服侍了。乃是极得信重之人。 如今这种时候,晓晓断不会偷懒的。 郑丘暂时压下心中疑问。向四皇子禀报了搜寻的情况。 估计肖平甫的同伙已经远遁,但难保不会卷土重来。此人身手不凡。必须小心戒备。 当然还免不了小心翼翼地请罪。 对手固然厉害,抓不着也是你的过错不是? 四皇子并没有怪罪。他已经猜到是这样的情形了。若是有好消息,早就飞报过来了,郑丘这么迟才来。本身就是结果。 “四爷,晓晓姑娘那里去了?”说完了正事儿,郑大太监决定从此紧紧守护在四皇子身边。忍不住提起了晓晓。 “哦,晓晓啊。”四皇子对自己之前灵机一动的做法仍然十分得意。“我把她赏给林先生了。” …… 郑丘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晓晓、赏、林……先生。 每个字都听清了,每个词也知道意思,就是整句话弄不懂了。 晓晓被赏给林先生了! 林什么先生啊,那位怎么看怎么像姑娘啊。 郑丘早就看出了林辉不对头之处。阴柔的男子当然有,郑丘也见过不少,但男子的阴柔和女子的柔美是大不一样的。 大概也就是太监这样特殊的人才能分辨的出了。 只是虽然高度怀疑,但毕竟没有什么切实的证据。 林先生总是将脖颈遮得严严实实的,喉结怎么也看不见。 颌下确实无须,但林先生年纪尚轻,也说明不了什么。 至于去衣查体,更是无从说起。 所以郑丘并没有声张。 他在等。 没想到没等到林先生的明显破绽,倒等来了这个! “晓晓姑娘已经跟着林……先生走了?” “还没呢,”四皇子随意答道:“林先生跟太医们住一个院子,带个侍妾也不合适。我跟他说了,等到了京城就让晓晓过去。不过既然赏了他,晓晓再服侍我就不好了,让她自己歇着去了,顺便也收拾收拾东西。” 郑太监只觉得纠结无比。 如果林先生真的是女子,那让晓晓过去,简直就是个笑话。 可另一方面,怀疑就是怀疑,若自己说出怀疑来,最终却被证实人家林先生只是个特别点儿的男子罢了,那自个儿的前程乃至小命儿也就悬了。难道立下大功的林先生能随便得罪?不用安抚? 四皇子当然看到了郑太监脸上奇怪的表情:“你这是怎么了?难道……难道晓晓是你的对食?” 我的四王爷,您这也太会想了。 郑太监真的跪了下来:“四爷千万别误会,绝无对食之事。只是晓晓姑娘在您身边日久,忽然听说要去了,心里有些难受。” “嗯。”四皇子点点头,其实他心里也有些难受。虽然对晓晓并没有男女之情,但晓晓除了做事妥当,为人十分机敏,兼且言语便给,在身边很是得力。一下子要走了,自然是不惯的。“你起来吧,我也不过是随口问问。” “四爷,”郑丘站起身来,字斟句酌地说道:“咱们捉了林先生的一位侍妾,名唤素娥的……” “是哦,差点儿忘了,这个素娥大概是被肖平甫应扯进来扰乱视听的,若是没什么实据,回头就放了罢。”四皇子还记得素娥此人。 要说的不是这个。郑太监顺口答应了一声,转而又道:“这位素娥姑娘还是处子之身。” 因为素娥是安邦侯世子夫人送给林先生的,而且之前是世子夫人家里的家生子,算是身家十分清白的,所以并没有一上来就动刑,但查体验身还是不能免的。 处子。(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八章 躲猫猫 “处子?”四皇子略有些惊讶,“你的意思是,她还没有服侍过林先生?” 不过四皇子随即又说道:“也是,这位素娥姑娘好像其貌不扬,并不是十分出众。” 郑丘满脑门子黑线,只好继续道:“林先生的另一位侍妾凤仙姑娘,乃是未开苞的花魁,容颜却是极出色的。” 四皇子对此十分认同,之前小凤仙曾经照顾过他几日,确实是清水出芙蓉的美人儿。 “据奴才看来,凤仙姑娘似乎也仍是处子。”这个不好说的太死。虽然宫廷之中有不少法子能看出女子是否处子,但无论眉眼儿还是体态,都是比较玄的东西,所以郑丘加了“似乎”二字,并没有咬死。 “凤仙姑娘也……”四皇子觉出不对劲儿来:“你的意思是说,林先生不喜欢女子?” 四皇子心里那么点儿不舒服。他不愿意承认的是,自己对这位清俊的林先生颇有些好感,不仅仅因为救过自己的性命,而是某种更加暧昧的感觉。既然很肯定自己的取向没有问题,四皇子便想让林先生身上那种雌雄莫辩的味道淡一些。将晓晓姑娘赏过去,多少也是这样的考量。 清俊的翩翩少年是一回事儿,妻妾满堂的风流大夫就是另一回事儿了。估计自己也就不会暧昧了。 但是,如果林辉不喜欢女子,爱好男色的话……四皇子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郑丘咬了咬牙,狠狠心道:“四爷,只怕林辉未必是真正的男子。还需留意才是。” “呃?不是真正的男子?难道他竟不能人道?”四皇子的眉头皱得紧紧的,“不至于吧。林先生医术如此高明,即便有些隐疾。自己也应该能治好才是。不过医者不自医……” 郑丘眼看四皇子越想越偏,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恨不得直接吼出来:这小子九成是个姑娘,姑娘! 算了,郑丘意兴阑珊之余,又想到若是晓晓去了林辉身边,总能看明白端倪。如果果然是个女子。对晓晓姑娘也没什么实质的影响。回头四皇子或是谢贵妃做主。再嫁个好人家也不难。这样说来,也不用着忙说得太直白,免得一旦错了麻烦不小。 林慧丝毫不知道林辉已经被戴上了“疑似不能人道”的帽子。只管冲着一千二百两银子高兴又发愁。 高兴的当然是有钱了。可这银子真心沉重,携带不便,总不能以后这一路都让那俩护卫抬着走啊。难免让人发愁。 “你出去一趟,怎么整回来这么多银子?” 林慧牙痒痒的。不用回头看,必定是那家伙又来了。 有人试探着从背后环住了她的腰。不是很紧。手也很老实,既没有往上,也没有往下。 很舒服呢。是被保护的感觉。 “这有什么好问的,当然是治好了赵淑云得的了。”林慧还是挣扎着脱开了那双手。转过头去,狠狠瞪着那双黑漆漆的明亮双眸。 真是不争气。怎么瞪着瞪着,就觉得那双眼这么耐看。恨不得融在里头呢。 林慧暗骂了自己一句,心里却软软的。凶狠不起来了。 “你到底给赵淑云下了什么套?怎么变成那个样儿了?”不好奇是假的,林慧忍不住问道。 “是这个。”严固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来,轻轻拔了木塞,里头装着的似乎是某种粉末,闻起来毫无味道。 严固又拿出一只小小的吹管,在瓶口比划了一下,示意用吹管插入瓶中装些粉末,然后一吹,噗,就行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个叫什么。”严固说着将瓷瓶和吹管收好,“有一回在深山碰上一种漂亮的虫子,五颜六色的很好看,但不小心碰到手上,却是又痒又痛,吃了个小亏。幸好过了几个时辰便自己好了。后来特意抓了好些,晒干了磨成粉。若是看谁不顺眼,嘿嘿!” “赵淑云虽然性子坏,如今却不是对付她的时候。你昨天走的时候多么匆忙,还理她做什么?若是因此被捉了可怎么好?” 林慧能推算出来,严固肯定是从四皇子那里出来,东躲西藏的,阴差阳错地碰上了赵淑云,他又知道这个女子素来跟自己为难,所以便出手小惩了一番。虽然是为自己出气,可林慧还是不希望他因此而冒险。 “嗯,我知道了。”严固十分正式地答应了一声,接着奇怪地问道:“你怎么搬了这么多银子回来?干嘛不要银票?” 银……票。是啊,怎么不要银票呢?不显眼又好携带。 居然被萧世安坑了一把。捞到银子光顾着高兴,完全不记得还有银票这东东了。 说到底,还是自己不够有钱,总在银子铜钱之类的东西上头打转,不习惯使用银票的缘故。 林慧决定忘掉自己的小小失误,直接转移了话题:“你之前怎么出去的?我还一直担心呢。” “出去?我没出去啊。”严固笑嘻嘻地答道。 没出去?林慧把自己的屋子重新打量了一番。秦公公和刘公公搜查的时候,林慧也都注意看着的。 桌椅板凳、床柜案几、房梁地板都没有遗漏。 这只大猫没出去能藏哪儿? “你真想知道么?”严固继续用欠扁的笑嘻嘻态度问道:“我告诉你吧,回头说不定你也能用上呢。” “好吧。”林慧还真是很好奇的说。 “你先转过头去,呃,好好看看那些银子,等会儿再转过来找我。”严固交待了一番。 林慧盯着银子多看了一会儿,发现了银子比银票好的地方:就是好看啊。白花花一片,整整齐齐银光闪闪,看起来真不赖。难怪葛朗台都喜欢弄一缸一缸的银币没事儿数着玩儿。 等她转过身,发现……严固居然真的不见了。 难道这人会缩骨功,能藏在一般人藏不了的地方? 林慧连一看就藏不下人的小箱子什么的都打开来检查过了。 没有。 浴桶也看过了——据说有人能闭气藏在水里。 帐子顶上——说不定轻功特好呢。 被子里头——虽然觉得没什么可能,还是将被子也抖了抖。 都没有。 林慧睁圆了眼睛。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也没听见什么特别的动静,这只大猫就躲起来了。 而且按他自己说的,还根本没出去! 就在这屋里! 哪儿呢?(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九章 来历 到底能藏哪儿? 林慧又将这处不大的屋子重新打量了半晌,仍然不得要领。严固可不是小个子,身高至少有六尺,而且相当的健壮。林慧甚至运用起了曾经听说过的九宫格搜索法。 就是将需要搜索的地方划成九宫格,当然地方很大的话,也可以划成十六宫乃至六十四宫,然后便一个一个的走格子,化整为零,将一个个格子仔细搜索。如此便不会遗漏某处。 还是没见到。 林慧索性在床边儿坐了下来,打算仔细盘算盘算。 这一坐下来,便觉出不对来。 林慧登时站了起来,将床榻上铺着的褥子一掀。 啊哈,大猫果然在下头! 严固当然不会等着被抓住,他将身上的褥子顺手一卷,便将林慧卷在了里头,然后用手指在她的脖颈上比划了一下,假装这是一把刀,笑道:“来者何人?速速投降!” 哼,跟我来这个?! 林慧却没有束手投降的意思,手臂从褥子的缝隙里伸出来,在严固的手腕上点了一下,笑道:“哪儿来的贼子?你被包围了!缴枪不杀!” 严固的手腕登时一阵酸软,若是当真拿着刀子,自然是再也拿不住的。他连忙将另一只手也拢过来,坚决不让自己的“人质”脱身。 一时二人在床榻上笑闹滚做一团,好半晌才分开。 严固顺手将林慧一绺散落的头发掖在耳后,问道:“你可看明白了?一般人若是藏身,并不会藏在床*上。只因若藏在被子里,自然会鼓个大包,十分明显。若是藏在床下。却是必查之地。而且床下狭窄,被发现了也没有反抗的余地。我这个法子就不同了,除非像你这样在床*上坐卧,不然都看不出来。” 林慧早已明白了。其实严固的做法乃是掀开铺床的褥子,然后平平地躺在床板上,伸开四肢分别撑住床褥的四角绷紧。 因为躺平之后厚度有限,兼且床褥之上还有床单。床单之上还有被子。层层遮挡之后便几乎看不出了。 这法子要手脚有劲儿能绷得住,不然松了劲儿就要被看出下头有东西了。而且上头的褥子等物不能太薄,太薄了即使绷紧看起来也不自然。想像一下只绷住一张床单就能明白了。 不过。缺陷还是有的。 “你得了吧,”林慧绝不放过打击严固的机会,“也就是运气好,这里原是客栈。家私用具都是一样儿的。想来秦太监他们别处查过好些地方了,故此知道这种床并没有暗格。再者时间紧迫。也要给我两分面子,所以才没掀开来仔细看床板。不然那里瞒得过去。” 严固却不以为意,笑道:“你说得自然有道理,但藏身这件事儿。本来就是要利用天时地利人和,寻找对自己最有利的法子。我不过是告诉你其中一种罢了,哪能每次要藏起来就躲褥子底下呢。” 这家伙怎么说都有理。林慧懒得跟他辩了。 “等回头风声过了。你还是回去后头和凤仙她们一道走吧。”林慧还是不希望严固在这是非之地久留,只怕一不小心被抓到就要“被同谋”了。 “哦。我跟她们说了,这么一路慢悠悠地走着气闷,我要先行一步,所以倒不用急着回去。”原来严固并没有撒手玩失踪,还是有所交待的。 “那你就两边儿都不跟,两边儿都照应一下好了。”事实上林慧有点儿挠头,觉得拿这只大猫颇为无奈。 “对了,你真的只是工匠么?”林慧忽然想起这个来,给这家伙抱都抱过了,总要弄清楚底细。 林慧并不是看不起工匠,若是真要跟这位心灵手巧的“工匠”一道过日子,应该也不错的说。只是严固总给林慧一种另有乾坤的感觉。 严固看着林慧,忽然微笑起来,他伸出手,轻轻握住林慧的手,问道:“你听说过付家么?” 付家?没听说过。林慧摇了摇头。 “你呆在大庄这个小地方,没听说过也不出奇。”严固点点头,对林慧不知道付家丝毫不觉得奇怪。 大庄……是个小地方么?林慧当然知道这个世界不止大庄一个国家,肯定有邻国远邦什么的,在南邬城也见过羯山和西域等地的人,还买到过波尔多庄园的葡萄酒呢。 但林慧觉得大庄还是蛮大的,至少从南邬往京城走,这都走了快一个月了,虽然速度比较慢,算下来也有近千里的路程。当初自己从西京到南邬,也花了不少日子。这样一个国家,应该不算小才是。 严固看到林慧疑惑的目光,忍不住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子,“一个国家的大与小、强与弱,并不是只看地方大不大。大庄地方虽然不小,但很多地方并不适宜居住,若是只算有人居住的地方,就不能算大了。而且大庄虽然人数众多,却不怎么擅长打仗。先朝的皇帝总认为只要自家与人为善,便不会惹来强敌。” “可这个世界上,弱肉强食,避无可避。外敌固然时时来试探骚扰,内患也是层出不穷。现在的庄家,就是趁乱而起,将皇位抢过来的。” 大概也猜到像林慧这样以医术见长的女子,多半儿对国土纷争之类不是很有兴趣,严固说得十分简略。 “照你这么说,其实大庄还挺弱的。可我看,之前对付羯山,还是蛮强硬的啊。”林慧只能顺着自己所知道的事情来思考。 “羯山是小国,而且以游牧为多。若是连羯山来犯都不能打回去,那大庄早就亡国了。”严固失笑道:“强弱是相对的,大庄对羯山算是强,但对上两侧的章卫和汉冲,就只不过是夹缝求存罢了。” 林慧连这两个国家都是头一回听说,根本毫无概念。 “付家就在章卫。”严固点明了自己的出身。 “啊?”林慧吃了一惊:“难道你是章卫潜在这里的暗谍?” 虽然对大庄谈不上多么深厚的爱国情怀,不过如果眼前之人是个邻国的谍人,还是感觉不怎么好。(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章 半路相遇 ps:鞠躬感谢心静如画同学送出的宝贵月票。您的支持是我的动力。:) “你想到哪里去了。”严固失笑道:“我们付家的人怎么会做谍人。要做也是做谍人头子啊。付者辅也。付家世代为辅,乃是有名的良相之族。” 林慧没听懂。只听说过什么诗礼传家啊,仕宦大族啊,武学世家啊之类,这个什么良相之族是怎么回事儿。 “据说我们家不知道多少代之前的老祖宗是某个国家的国君。”严固简单说了说付家的历史。 付家原本不姓付,大小是个皇族。 只是皇族不易做。人人觊觎,外人来抢,族内纷争,还要搞好睦邻友好关系,不说是焦头烂额也差不多。 这位老祖宗是个睿智的,眼看子孙多不是称王称帝的种子,为了免去将来的祸患,索性将皇位禅让给了一位贤臣,自己带着家族归隐了。 必须承认,非大能做不出如此决定来。 归隐之后,老祖宗痛定思痛,将姓氏改为付姓,并订下了从此族人若是出山,只能为辅佐,不能自行出头的规矩。 而付家所说的辅佐,不只是辅佐君王,能文者也可以是高官的幕僚,能武者说不定是武将的参赞,擅商者也许是巨贾的贵客,总之,秉承的原则是,出头的椽子先烂,咱就是不出头,闷声发大财或是掌大权。 只要实惠,不要权位。 对于一个家族来说,只有银钱自然是不行的,就好像一只金光闪闪的大饼,大家都要来啃两口。 一般的家族是要供养出几位读书人来出仕。而付家走的路线,则是让族中的子弟少时读书,年长则外出阅历世情,遍知世间百态,通晓经济文章,同时寻访值得辅佐之人。 几百年来,付家固然有沉寂的时候。却也很是出了几位通达之人。在不同的地方身居高位,不乏相宰之流。渐渐便有了良相之族的名头。 林慧心下了然,暗暗佩服付家的那位老祖宗。知道高处不胜寒的道理,能够退而求其次。 “到我这一辈儿,家中能者辈出,光是和我一道出门的。就有六位兄弟。”严固的声音里加上了一些自豪。 六兄弟……不如再加一位变成金刚葫芦娃得了。 林慧抿嘴儿笑道:“都是亲兄弟么?你家倒是人丁兴旺。” “那倒不是,只有二哥和我都是九房的。其他的是堂兄弟。我们家是按大排行算。若都是我们这一支的,那六兄弟年纪也差得多,不可能一道出山。”严固大概是想起了自己的兄弟,忽然住了口默然半晌。 “你们兄弟是分开走看各自的机缘。还是一起走相互照应?”林慧问道。 “我们刚开始出门是由一位有经验的堂兄带着,先一起一段日子,然后按不同的方向分散开去。”严固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块引着斧头标记的玉牌来。笑道:“从前我给你的那块你还留着么?斧付同音,这个就是我们付家的认记。每人都带着几枚。拿着玉牌的,不是家里的子弟,就是亲近的朋友。付家人见到都会帮忙的。” 原来不是斧头帮……林慧略略失望了一丁点儿。 “你们要在外游历多久呢?” “这个看情形,若是遇到合适的东主,从此不回去也是有的。大多过几年便会回去,娶妻生子先安顿几年。也有觉得在外头舒服自在的,不愿为人做手下的,便自立门户留在某地安居。”严固不以为意地解说道:“这么多年下来,付家的人差不多是遍布各地,文有文才武有武将,各行各业都有,好多地方大家都会给两分面子。” 看来还真是有些名望的人家呢。 林慧觉得自己的生活圈子好小的说。 虽然见过几名显贵,但离真正的江湖应该还很远呢。 二人正说得高兴,小厮却过来拍门,说四皇子请林先生过去呢。 林慧只好怏怏而去,其实也不过是例行诊查而已。 肖平甫自尽,林慧就没了搭班的。贾太医和尤太医索性也没有排她当值,反正启程后很快就能到京城了,也不差这几天。 不过四皇子还是要林先生每日过来诊视一番才觉得放心。 林慧只觉得这一日四皇子的目光十分奇怪,看的人心里毛毛的,也不知是什么原因。等回到屋里,却发现严固已经离去了,想来是不想在这里逗留太久给她添麻烦,便趁着护卫都跟着她走了,也就先行离去。不觉心中又添了两分难受,忽然想起,还没有问过严固的本名呢。 时日匆匆,转眼过了好几日,四皇子的伤情基本痊愈,也没有什么新的变故发生。一行人总不能一直停留在此,地方官虽然不敢说,但是一位皇子驻跸,自然麻烦多多,光是搜捕肖平甫的同党就令人痛苦不堪,更别说还有柴米油盐诸多要求,早已支应得十分辛苦。 重新启程的第三日,他们便遇到了六皇子的队伍。 六皇子的队伍相当的简便,不但没有仪仗,连护卫都不算多,拢共也就五六十人的样子。 一开始遇到,四皇子这边都没认出来,开路的先导卫队还冲着那边儿呵斥了几声,让他们退避。 等到后面好不容易辨明身份,四皇子自然要请六皇子过来相见。 六皇子没受伤,当然并不像四皇子似的坐着大轿,也没有乘马车,而是直接骑马而行。见遇到了四哥,他便纵马前行,直到了大轿边上才跳下马,缰绳一扔,就钻进了进去。 轿子里头光线自然会暗些,轿帘掀开的时候,好些明亮的阳光跟着进来耀人眼目。四皇子眯了一下眼。 随即轿帘垂下去,又恢复了原来的亮度。 只是眼前多了一名少年。 这位肤色明显黑了些,穿着马裤和长筒马靴的少年,确实是自己的六弟。 可总有什么地方似乎改变了,让人捉摸不透。 六皇子草草行了个礼,便一把按住四皇子的肩膀,在上头轻轻捶了两拳,笑道:“四哥,听说你差点儿给人害死了!好在如今看来气色还不错!” 四皇子对自己遇刺和肖平甫之事不愿多说,只是笑着询问六皇子这阵子去了何处。 “嘿,别提了。”六皇子在四皇子身边坐了下来,抬头看着轿窗边上微微摆动的流苏:“这次说不定是让人坑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不成功的寻芳之旅 按照六皇子的说法,本来一切都好好的,从抵达连平州直到祭祀都做完了,也没出什么岔子。 祭祀之后,尽量减少骚扰地方,到自己的皇庄去过年,也是事先计划好的。 可就走在半路上的时候,跟着六皇子的一名宠姬,忽然提出不如南下走走。 这位宠姬原是青楼出身,虽然被送给六皇子的时候是未开苞的清倌人,却也见识过不少。 她描述了种种繁华景象,据说在江南之地,每到年关和上元等节日,都会有花船在江边斗艳。各色花魁尽出绝技,丝竹歌舞漏夜不绝,名仕才子出没其间,其中趣味儿,非亲临不可知也。 六皇子不过十六七岁年纪,正是爱玩儿的时候,免不了有些心动。 那宠姬又给他出主意,说是从来都有皇家子弟鱼服白龙私访民情之说,只管偷偷改装换服走了去。即便回头揭穿了,跟皇上陪个情,再说些民间趣事,应该也是无大碍的。 六皇子素来深得皇上喜爱,觉得那宠姬说得有些道理,身边的两个大太监大概也想跟着见见世面,竟然也不是十分阻拦,也就顺水推舟地应了。 反对的人当然有,但是既然上头主意已定,也没人愿意做出死谏之类的事儿来。 于是,这一队人便上下齐心地……溜出去玩儿了。 走了没多久,四皇子又将一部分人扔下了,让他们找地方好生呆着便是。 四皇子的看法——当然,宠姬对他的看法也极力赞成,若是带着前呼后拥一大堆人。那怎么能算是私访呢?而且目标太大,很容易被发现请回去,又怎能玩得愉快呢? 只是护卫们无论如何也不肯留下,非要跟着不可。 开什么玩笑?小爷您玩儿归玩儿,闹归闹,安全问题最重要,却是万万马虎不得的。 您自个儿送了命不要紧。又不是咱亲爹热娘的。可是咱得陪着被问罪,多半儿还是死罪,那可就不成啦。 最后六皇子在几十名护卫和几名宠姬的陪伴下。展开了吃喝玩乐的私访之旅,假扮某个富商家中供养出来的读书子弟,有钱又有闲,很是品尝了一番名士风流的味道。 护卫们则扮成保镖和长随——全是保镖未免人太多。反正长随差不多都给留下了,正好匀一些过去。 这一路上倒真的没什么安全方面的问题。 在江南香艳靡靡的花船上。六皇子还如愿夺得了花魁。 所谓夺得了花魁,可并不是说这花魁就归你了,不过是个好听的名头,可以跟花魁对坐听听曲子说说话而已。 若是要梳拢。还要另给银子。 那鸨儿又出来作好作歹,想让六皇子出银子梳拢,言称只要银子给得足。外加可以“打金枝”。 “打金枝”是什么花样儿?六皇子自然好奇心大起。 原来所谓打金枝,便是在客人梳拢花魁——也就是“金枝”之时。备下九股细藤,可以藉故责打。 之前还给众人宠着捧着高高在上的花魁娘子,只要银子给够了,便可成为身下婉转娇啼随意处置的玩物。 大概也只有此地才有如此服侍客人的手段。 六皇子本来的两分意动,登时给鸨儿鼓动成了十分。 到了这个地步,他的宠姬却忽然不干了,吃起了飞醋。又搬出许多堂皇的道理来劝谏,不外皇子身子尊贵,不能随意纳这样的*女子之类。 结果三言两语之下,不知怎的,宠姬和花魁竟对上了,居然上演了一场双女斗艳争名士的戏码,最后纠缠之下竟双双坠入江中。从此芳魂渺渺,两人均没能寻见。 之后又演变出若干版本,有说二女均溺死,魂魄不散时有显灵云云;也有说其中之一甚或之二顺流而下,被某人所救,发生韵事若干云云。 这事儿闹得如此之大,估计若干年内都会成为当地的风流故事。 六皇子固然惊讶,不过他身边美姬甚多,又有两分气恼那宠姬不懂事闹成这等情形,所以倒不算悲伤。 又过了两日,才渐渐觉出不对来。 微服私访,微服出行只是形式,私访民情才是本意。可弄成这样,无论如何也无法让人相信自己是“私访民情”来的。 说是私访花魁还差不多。 接踵而来的,是三皇子遇害和太子身故的消息。 六皇子差点儿吓呆了。算算日子,三哥遇害的时候,正是自己流连花舫的时候。再多想想,三哥死在女子争风之下,好在之前宠姬和花魁只是自相争斗,并没有移祸自己头上。但自己若是继续厮混下去,保不定会步三哥的后尘。 还是赶紧收拾收拾,北上回京算了。 于是,便与四皇子在此地相遇了。 六皇子讲述之时,自然略过了许多细节,他只当自己是被宠姬坑了一把,只是宠姬既然已落水无踪,也就这么算了。 四皇子听在耳中,却觉得事情并不是如此简单。 他感到暗中的对手非常厉害。 短短两月之中,皇子们变故频出。 三皇子看起来是自己作死,凌虐琵琶女致其反抗。总的看来属于死于意外。 四皇子自导自演了刺杀行动,被利用转变成真刺杀。若刺杀成功,自然除去一位,还可以将罪名归之于他自己策划的行动出了差错。刺杀不成,四皇子也会担心深究会连自己的假刺杀也被查出来,只能忍气吞声大事化小。 若是皇子们都连连遇害,未免过于巧合而引人注目。 所以大皇子,也就是太子,伤心过度,心疾发作——这是病故。 而对六皇子,连弄死都不用——只要败坏了他的名声就行了。 一位不负责任不顾自己的身份随意出行的皇子;一位花天酒地流连烟花之地的皇子;一位内闱不修竟至姬妾与花魁争风的皇子…… 这位六皇子既然连自己都管不住,连身边的姬妾都管不好,难道将来能指望他治理一个国家么? 如此环环相扣,各个击破,最终皇位便会落到某位策划这些事情的人头上。 四皇子皱着眉头,怎么也想不出来背后的人是自己的哪位兄弟。(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二章 握拳无力的男神 六皇子所描述的经过,多有不合理之处。别的不说,跟着的大太监会一只眼睁一只眼闭半推半就地同意六皇子微服南下,就是一件相当奇怪的事情。 太监即便成为了大太监,当然还是奴才。但是这种奴才却有其特别之处,在某些方面,是可以约束主子的。 当然,用来约束的是历朝历代传继下来的规矩、祖训乃至皇帝皇后的谕示等等。那些死太监只要把腰杆儿一挺脸儿一板,公鸭嗓来一句:上——谕——,巴拉巴拉巴拉;或者说:祖宗规矩,巴拉巴拉巴拉。基本上就够皇子们喝一壶的。 若是皇子能够随心所欲地可以进行一场想走就走就旅行,那还不乱了套了。 而且六皇子说起自己的事迹之时,连香艳的细节都说出来,只怕多少有些想将注意力向那个方向吸引的意思。 皇子们一不小心“被意外”、“被病故”,都是不可逆的。但是若是“被污名”,则是可以挽回的。 说到底,六皇子年纪小,事情完全可以推到身边的人身上去。若不是这些人挑唆纵容,好端端一向乖觉的皇子怎么会私自跑了呢?只要有人肯为他挑头说话,要洗白并不是很难。至少比病故翻生容易多了。 至于闹出些风流故事,若是日*后六皇子登上了皇位,这个简直可以算是优点。 风流算什么?皇帝就是要风流!纵横六宫、广施雨露、壮大皇族,这是皇帝的责任好不!龙马精神的皇帝才是好皇帝! 四皇子凝神看向自己的六弟,也许是不同母亲的缘故,心里怎么也亲近不起来。 这个脸上带着微醺笑容仪容俊朗的大男孩,会不会知道些内情呢? 也许他什么也不知道。只是被人哄着玩闹了一番。 也许他什么都知道,却还能做出很傻很天真的模样来,对自己的四哥诉苦,说是被人坑了。 说不定他背后的人,就是整个事情的策划者,最终的目的就是让六皇子上位。 四皇子觉得嘴里发干,舌根发苦。只能空泛地说上几句安抚的话。心里不觉一阵动摇。 从小被嬷嬷宫人太监围绕着长大。父子、母子、兄弟……亲情都被规矩代替。 永远要注重“皇家风范”。一言一行都是规行矩步,大哭和大笑都属于“失仪”。 四皇子曾经见到过一家人,父亲不知什么缘故缺了一条腿。装了个粗糙的木腿勉强可以支撑行走,母亲则是位哑巴,只能比划着说话。不过儿子是个健康的孩子。一家三口互相帮扶着,母亲脸上挂着关切的神色。不时给丈夫擦擦汗,将乱跑的儿子抓回来。父亲爽朗的笑声就没停过。看着妻子和儿子你追我逃的把戏十分高兴。 当时四皇子就失神了许久。他不记得父亲曾经这样笑过,而母亲……似乎每次都是雍容高贵的模样,连表情都是标准的温和贤淑。 就算父亲劳心劳力坐上了皇位,可难道失去的不是更多么? “四哥。你有没有听说父皇的身子如今怎样了?”六皇子露出些担忧的神色来。 四皇子收回心绪,默然地摇了摇头。 这个真不好说。 就算知道也不能跟六弟说,何况还真是不知道。 六皇子站起身。笑道:“你这里气闷,我还是骑马去!咱们晚上停下来再说话。” 四皇子挥挥手。由他自去了。 晚膳之后,林慧第一次见到了六皇子。 这个传说中俊美无匹的青年。 果然很俊美。 林慧愣了愣神儿。 这位和风靡万千粉丝的陆姓明星的模样很像啊,简直是男神典范的说! 不过她盯着六皇子的脸仔细看了看,倒发现了别的端倪。 这位六皇子,心脉不畅。 心之官则思,难道身为皇子,还有思虑过度的烦恼? 林慧才不会将别人的烦恼变成自己的烦恼,也没有兜揽为六皇子诊治的意思。 人有十二经脉,另有奇经八脉,一般人总有那么一条两条不怎么顺畅的。 再说自己跟六皇子又不熟,没必要说这个。 不过六皇子自己倒是对这位治好了四哥的年轻医者十分感兴趣。 实在太年轻了。好像二十岁都不一定有。 六皇子的眼神跟着林慧打了半天转,见已经给四皇子复诊完毕,便凑上前来,笑道:“不如你帮我也看看吧,这阵子时时赶路,我也觉得不舒坦呢。” 说着,还自顾把手伸了出来,一副让林慧赶紧把脉的意思。 林慧没去把脉,微笑道:“六爷不过是晨起只是双手略发胀,握拳无力而已,只要注意休息,回头到了京城好生调养调养便可无事了。” 六皇子带着点调侃的笑容登时就僵在了脸上。 听旁人的故事是听不出其中的紧张来的。虽然四皇子据说伤重垂死,可现在看来好好的,六皇子也就无法直观地理解小林神医的神奇之处了。 本来他是想捉弄一下这位被称作小林神医的小大夫。自己明明觉得好端端地啥病都没有,若是这位小大夫把了脉非说有什么毛病,正好可以刺儿他两句。 可是这位连脉都没摸,便点出了“双手发胀、握拳无力”八个字。 这事儿六皇子谁也没告诉过,只有自己心里知道,只当早上起来手指僵硬,乃连日赶路休息不足所致。 难道这是什么重病?不然小林神医怎么随随便便就看出来了? 六皇子心里凉了半截,之前的想法早已丢到了瓜哇国,一把扯住林慧袖子,追问道:“可有什么好法子,现时便能治好么?” “这个不难。”林慧不动声色地将袖子扯了回来,微笑道:“不过我的诊金很贵的。” 说着林慧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向萧世安瞟去,这位也是被四皇子唤过来的陪客之一。 六皇子愣了一下。 诊金这东西,还真是不知道行情。平时隔个三五日,总有太医过来请平安脉,这个皇家报销,不用自己负担。府里头的人病了要请大夫,诊金也另有人去安排,并不用六皇子操心。 很贵有多贵?六皇子的目光顺着林慧的目光也飘到了萧世安身上。(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三章 爱出头的太监 萧世安的表情很扭曲。 居然被逼着要当“托儿”,这心里的憋屈就别提了。 “六爷,”萧世安拱拱手,道:“前两日淑云病了,请林先生诊治,花了一千二百两银子。” 这是大实话,至于林慧的开价是五百两,已是平时的五倍,再之后加倍是他自己加的,还有二百两其实是美容费,这些就不提了。 “一千二百两?” 虽然对银子没什么具体的概念,但六皇子还是知道一千二百两并不是什么小数目。自己一高兴给下头的人赏个三两五两的,都一个个笑得见牙不见眼,这一千多,至少够自己赏人赏几个月! 不过这样一换算,似乎也不算太离谱,只是几个月的赏钱而已嘛。六皇子想了想,正要同意,旁边儿跟着的大太监不干了。 小爷您连自个儿有多少银子都不清楚啊?在外头花费不菲,如今只剩下三千多两而已。好在要梳拢那位花魁没有成功,不然连这三千多也剩不下。 若是随便给人忽悠一下,就给出去一千多,还不得给人说您是土鳖啊?身边服侍的人是肯定要担错儿的。 那位大太监走前半步,弓着身子陪笑道:“六爷,这诊金也要看病情而定。您这身子素来保养得宜,至多不过是旅途劳顿略有些小毛病罢了。萧夫人许是病情重些,故此诊金自然也要多些。” 说着,那大太监转身又冲林慧道:“林先生,若是给六爷诊治,到底诊金要多少,你爽快说了罢。” 林慧目光一闪。登时便有些不快。 其实她并不打算真的收六皇子多少银子。只是看这位少年皇子有点儿戏弄自己的意思在里头,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在诊金上开个玩笑吓唬他一下而已。 难得萧世安竟然十分配合,说出个最高价码来。 可这位大太监就不行了,简直完全没有入戏嘛。跟六皇子说话的时候奴颜婢膝,脑袋低得恨不得碰到膝盖,转头对自己说话的时候。却是鼻孔要翘到天上去了。虽然将自己尊称为“林先生”,说的话本身也还好,但语气却是十分霸道。一副“不就是银子么?要多少快说,不要吊高来卖”的意思。 林慧将这位大太监和郑丘比较了一下。 真是人比人得死,根本没得比啊。 一位是语带嚣张地得罪人,一位是勤恳低调地能干。 不对! 林慧心中的某根弦忽然跳了一下。 这位看服色是大太监的人大概总有四十岁了。太监极少是成年净身的。通常都是年幼之时,顶多十来岁就要净身入宫。那么算下来此人应该已经当差二三十年了。 如果这人是这样的脾性,别说二三十年,只怕两三年就会被吃得渣都不剩。 宫廷里多得是扮猪吃老虎的主儿,也多得是今日是脚底的泥明日是天上的云这样一步登天的事迹。真正能够生存下来的,都是能忍常人之不能忍之事,能吃常人不能吃的苦。该软的时候绝不吝惜膝盖,该硬的时候绝不吝惜性命的人。 林慧很肯定。自己跟这位大太监从前绝对没有交集,那么此人上来就对自己不甚客气,肯定不是仅仅因为银子。 “汤公公!”六皇子语带斥责地喝了一声,随即道:“银子是小事儿,难道林先生还能讹人不成?你且退下!” 汤公公在人前并不敢违逆六皇子,只是退后了半步,却在六皇子耳边低声嘀咕道:“六爷,实实是没多少银子了,您可得省着点儿花,不然回去奴才不好报账。再说,像这样的说法儿,一上来点上几句病情,就是俗称的“亮山门”,不过是唬人的把戏,您小心着点儿。” 六皇子给他一说,倒有些拿不定主意,不觉将双手暗暗握了几次拳,仍是觉得力气不如从前,却也拿不准是不是就是有病。 林慧听不清汤公公跟六皇子说些什么,想来不是好话。她倒是想明白了,不论目的何在,反正汤公公如此对自己,本意自然是要贬低自己,让人留下坏印象,贪财啊,骗医啊什么的。 既然如此,偏要露上一手才行。 这时候正好是贾太医和王小刀当值。自从肖平甫出了事儿,贾太医又在赵淑云身上失了手,这阵子颇为低调,非必要绝不上前露面,简直都快让人找不到了。王小刀和他搭班,更是差不多隐形。 林慧冲离得相当偏远的王小刀招了招手,扬声道:“小刀,麻烦你过来一下。” 虽然王小刀年纪要比小林神医还大,但从南邬城出来的几位,以小林神医隐隐为首,这个大家都知道。见他呼唤王小刀,一时众人的视线都聚了过去,不知让王小刀过来做什么。 王小刀一溜小跑赶紧过来,给众人请了个团团安,头都没敢抬等着吩咐。 林慧暗暗叹了口气。 阶级观念这东西,真是得从小培养。 自己从来没有这个概念,故此对着黄老太爷也好,世子爷萧世安也好,四皇子六皇子也罢,并没有多少敬畏的心思。虽然明面儿上礼数也是周到的,但心里头却觉得,大家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谁又比谁高贵些? 可王小刀就不同了。自从给他传了几样儿医术之后,这位待自己简直要当师傅看了。对身份尊贵的皇子贵人们,也流露出相当尊敬畏惧的态度来。 这是自认低人一等的表现。 算了,林慧也没法子扭转这事儿,索性略带着点师傅的口吻,直接吩咐道:“小刀你手劲儿大些,给六爷揉按一下手上的穴位,缓一缓症状。” 说完,林慧便看向了六皇子。 麻烦您老把手伸出来啊。 六皇子犹豫了一下。诊金怎么说?怎么说到一半儿不提了?不过既然要治,那就先治治看吧。 一双手伸出来,平放在案几之上。 果然是双好手! 一看就是养尊处优之人。 这双手纹理细腻、肌肉紧实、手指修长,虎口处略见粗糙,大概是经常执马鞭所致。 林慧连手都没伸,索性背在了身后,冲王小刀说道:“取穴合谷、鱼际,按揉一刻钟。”(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四章 赏! 王小刀的手刚在六皇子左手的穴位按下去,六皇子的脸就一下子疼得扭曲了。 这、这……也太疼了。 即使以六皇子有限的经验,也能清楚地感觉到,这疼痛的程度和能感知到的王小刀的手劲儿是不成比例的。 就是说,疼痛不是给捏得痛,而是这两个穴位有问题所致。 看着六皇子直抽抽的脸颊,汤公公又呆不住了。 这小林神医特意唤了据称手劲儿比较大的王小刀过来,将六皇子捏得龇牙咧嘴的,不是故意整人呢么? “林先生,”汤公公的声音没有刚才话中的嚣张,却多了几分冷意,“您可认准了,若是治不好,嗯哼,六爷身子金贵,可别怪咱不客气。” 哎呦,林慧心里头叫了一声,还说什么不客气呢,已经相当不客气了好吧。不管怎么说,咱现在是跟着四爷的人,要不客气还轮不上你呢。 林慧没搭理这位没下面的老兄。 那里凉快您那里呆着得了。咱可没心思猜度各种用意之类,认真治好病捞点儿小钱是正经。 合谷和鱼际两个穴位其实不远,王小刀很快就处理完左手转战右手了。 六皇子也品出些味道来。 初初按上去,确实疼痛难忍,时间越久,疼痛反而渐渐轻了,及至王小刀收了手,只觉得左手酸酸胀胀的十分舒服。 因为有了心理准备,右手也不觉得太难忍受了。 此时贾太医也凑了过来,跟在林慧后头观看。见六皇子似乎有些满意的脸色,皱着眉头想了想,低声向林慧问道:“合谷属手阳明。鱼际属手太阴,这两处疼痛,可见其脉皆实。六爷可是心脉郁结?” 林慧点了点头。 毕竟也是多年的老大夫了,贾太医对这些经脉穴位自然是极精通的。 只是贾太医的声音虽轻,架不住此时众人都没出声,等着看六皇子的疗效呢,结果人人都听见了。倒好似这位上了年纪的太医在捧着小林神医似的。 六皇子听到“心脉”二字。登时连手疼都忘了。 心啊,心脉啊,一听就是重要部位! 不过是握拳不紧。居然扯到心脉上头去了。六皇子心里闪过的都是心痹、心悸、厥心痛之类的念头,难道自己年纪轻轻就惹上了老头子们才得的病么?再想到因为心疾挂了的太子,心里头更加不安起来。 转眼间王小刀将六皇子的右手也按揉完毕,恭恭敬敬放下六皇子的手。行了个礼,垂手到林慧身后立着去了。 六皇子甩了甩手。张开五指再用力握紧。 哇靠,果然好了! 六皇子两眼直放光。 厉害啊。 赏! 人家都不提诊金了,咱还能小气么?! 可惜六皇子从来随身是不带银钱的,摸索了一番。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索性将腰带上系着的一块碧玉佩扯了下来,递给林慧:“这个赏你!” 啥?汤公公的汗都要下来了。差点儿真的要给这位爷跪了,恨不得上手把那块玉佩抢下来。 这玉佩通体碧绿一丝杂色皆无。最珍贵的在于其中一颗鸽卵大小的水胆,晶莹剔透有真水蕴含其中。雕刻成童儿抱葫芦的纹样儿,那童儿胖乎乎憨态可掬,抱着个大葫芦其中有水,正是那颗水胆。无论构思还是雕工都是难得的精品。 这样一块玉佩可比一千两银子都值,而且还是有价无市根本买不着的……汤公公现在知道欲哭无泪的感觉了。 只是这种情形之下,无论如何也不能阻拦让主子失了面子——难道主子拿自己的东西赏人还要你个死太监同意? 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了。 汤公公眼巴巴地看着小林神医笑眯眯地谢过之后,将那碧玉佩收了起来。 尼玛,这位连跪下磕头谢恩都省了。 还真是不客气。 六皇子心情好转之余,虚心请教道:“是不是这样就算好了?可还有未清之症?或是有复发之虞?” 看在精品玉佩的份儿上,林慧笑眯眯道:“六爷试试紧握拳头,若是小指骨间有疼痛,那就尚需行针方可去根儿,若是没有,便是病情尚浅,如此已算好了。” 六皇子如今对小林神医是言听计从,连忙将手握紧,果然诸指皆无事,唯小指指骨间刺痛不适。 被说中了!果然这心脉之疾,不是随便按按合谷之类就能完全好的。 “如今要如何医治?”六皇子将小指头又揉又按抚摸了半晌,希冀地向小林神医询问道。 “既然症在心脉,当行针极泉、神门、少府、少冲诸穴,以正本清源。”说话的却是贾太医。 眼看小林神医轻轻松松既露了脸又得了赏,贾太医也顾不上低调了。若是风头都让给小林神医了,太医院未免显得过于无能。 自问应对心脉郁结之症还是有些把握的,贾太医便开口劫胡了。 嗯?六皇子看了看贾太医。 不怎么认识。 看年纪服色,大概能看出是位太医。 六皇子又看向四皇子,意思是,这位怎么样啊? 四皇子笑笑没出声,意思是,你自个儿看着办吧。 其实太医这个群体,实在让人有些爱不起来。 医术当然是有,不然也进不了太医院。但是太医做久了,便难免会沾上些习气。 就是推诿的习气。 盖因很多时候干系重大,太医们便养成了互相推诿的习惯,你捧我我捧你,拜托你行你上吧。推诿不过去了便大家一道参详,参详出个太平方子了事。反正最后若出了事便大家伙儿担着好了,法不责众不是?真的要责罚也不会太重。 打打太平拳诊诊平安脉,自然没有问题。真的有了大毛病,嗯——太医就不见得好使了。 其实太医们也是一肚子冤屈。 太医这活儿不好干啊。 往好了治还是往坏了治,让谁生让谁死,这不是咱太医说了算的啊,动不动涉及一大堆丝丝缕缕的牵扯,咱不敢出头也是没法子不是?! 现在好不容易贾太医自己站出来出声儿,想来是有几分把握了。 六皇子又看向了小林神医。(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五章 京城上眙 见六皇子的目光看过来,林慧立马往后闪了闪,将贾太医完全让了出来。 她并不想拦着。 最近自己的风头太盛,并不见得就是好事儿。刚才那块玉佩触手温润,收起来之前也瞟了一眼,看起来精致可爱,估计价值不菲。想想就知道,皇子佩在身上的东西能差么?既然已经得了实惠,就不要太贪心,贾太医能上,就分点儿给他便是。 六皇子的身子其实毛病并不大,而且素来有同病异治、异病同治之说。林慧虽然就觉得循着心脉行针未必有显效,不过反正也扎不坏就是。 见小林神医没有反对之意,六皇子却仍是有些犹豫。旁边儿的汤公公连忙扯了扯六皇子的袖子,陪笑道:“这位是太医院的贾医正,素来以一手金针见长,不如试试再说。” 汤公公没直接说的是,这小林神医也实在太贵了,要真的明码实价也算有个商量的余地,偏生还十分懂得贵人的心思,给他整了一块玉佩去。再让这位治下去,只怕六皇子能剩下条裤子穿就不错了。 六皇子对刚才双手的疼痛多少有些余悸。从小娇养惯了,连磕碰都甚少,这样的痛楚还真是不太愿意再尝试了。若是小林神医再出手,会不会更疼?算了,还是先让贾太医来吧。 于是六皇子便带着贾太医到他的居所去行针了。 之后具体情形便不得而知,想来多少有些效果,反正六皇子并没有再来找林慧。 又走了两日,便抵达了大庄的京城上眙。 这座城池和林慧想象之中的形象相差甚远。 作为国都的城池,本来林慧认为。自然应该是跟巍峨、雄伟、壮阔之类的字眼沾边儿的,不然若是可以形容为秀丽、俊奇之类,甚至简约、闲适都好,未尝不是不可以接受的。 可是,这座城还没走近,林慧就觉得……好……混乱。 高且厚的城墙远远就可以看到。 城墙之外难道不应该是空旷之地么? 在林慧的印象中,打起仗来。都是以城墙为分界。外头密密麻麻无数兵马,然后一员大将跃马提枪冲出来,大喝一声:“来战!”。这样的场景当然需要大块大块的空地了。 这城外头密密麻麻的各种民居、作坊、商铺都是些什么鬼? 等进了城门。答案倒是马上就出现了。 因为城里已经没地方了。 上眙城并不是十分大,宫城又占去了中间好大一块,以宫城为中心,两条宽阔呈十字形的大道直通四门。并将城市分割成四块。 围绕着宫城的是宗室、高官和勋贵们的高档住宅区,民宅并不在城中心。而是在靠近城墙的地方。 林慧跟着四皇子的队伍从北门进城,只见到西北是以交易市场为主,而东北则是按行业划分的商铺和颇具规模的作坊。因为接连亡故了两名皇子,整座城市并没有特别鲜亮的色彩。 绕过相当宁静的华洛寺。穿过香气扑鼻的梅园,再顺着长宁街走上两刻钟,便抵达了四皇子的东靖王府。 四皇子当然极力挽留。希望小林神医能够留在王府之中。 林慧对此并没什么兴趣。 这庭院深深的,想来必定出入不便。而且只要住进去,四皇子还会派过来相当的人手服侍,日常起居之类,要时时维持男装,实在太难受了。 这一路上已经够痛苦了,林慧可不想继续受这个罪。 借口还有后面跟来的家眷要安置,林慧终于摆脱了四皇子。 或者说,基本摆脱了。 因为四皇子派了一辆带车夫的马车给林慧使用,外加一支八名护卫组成的小队,保护小林神医的安全。 好吧,林慧也隐隐感到暗中有些危险,也就没有拒绝。反正这些人得听自己的,并不会太烦人。 素娥被放了回来,虽然人看起来清减了不少,总算没有缺胳膊少腿儿的。她十分温顺地行了礼,就窝在马车的角落里,做着自己半侍妾半丫鬟的工作。 林慧叹了口气,其实她很想索性直接问问素娥,赵淑云派她过来到底要干嘛,直接帮她完成任务回去算了。不过想来这么做应该也没什么用,还是回头再说吧。 到了京城,四皇子的身子自然由太医院全权打理,王小刀也就跟着林慧一起撤了。闵家药房在京城也有生意,闵芝毅自行告辞而去。 往回走了一段之后,便遇到了在路边等着带路的小可儿。 严固打着先行一步的旗号,居然真的先找到了住的地方。 虽然只是两进的小院儿,但收拾得十分清爽,看周围的邻舍和里头的家具陈设,显然这院子就是用来出租的。大概通常用来租给那些进京备考的士子们。 小凤仙已经住进了内院,林慧顶着小林神医的名头,自然是住外院了。 只是外院在塞进一辆马车加上一名车夫、八个护卫之后,登时就拥挤起来。 一番忙乱之后总算安顿下来,林慧略有些失望地发现严固竟然不在。按小凤仙的说法,在城外便遇到了严固。但将她们带到住地之后,严固便声称要去访友暂先辞去了。 林慧将杂事都扔给了还在互相较劲儿的小凤仙和素娥,自己好好地休息了几天。 山长水远来到这繁华的京城,当然不能立时赶着回去,林慧其实也有在此停留一段时间的想法,不然也不会带着小凤仙等人了。 好在四皇子那边儿也没有差人来相请,看来他也要先忙着吊唁太子和三皇子之类,而且皇上即便真的病了,是不是能推荐小林神医进去看诊,也还是两说。 到第三天的时候,小凤仙忽然过来找林慧了。 林慧觉得蛮奇怪的。 因为已经是晚膳之后,林慧正准备沐浴休息了。 好在为了应付王小刀和那几名护卫,还有时不时来拜访的里长街坊等人,林慧还保持着男装的扮相。 要是已经沐浴卸妆了,林慧就不会见小凤仙了。 小凤仙并没有注意林慧有些不耐的表情,她坐下来便默然地盯着桌上的莲花座油灯,好像那火苗有什么韵律值得研究似的。 难道小凤仙终于忍耐不住,要自荐枕席了? 林慧正打算询问,小凤仙先开口了:“昨日有个旧识过来找我。” 旧识?什么旧识?小凤仙不是从瑶池出来的清倌人么?她的旧识——难道瑶池搬到京城来了? 再说,拢共抵达京城也没几天,这旧识就找上门来了,消息不要太灵通。(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六章 小凤仙的江湖 小凤仙仍然眼珠不错的盯着油灯,目光中却有难以掩饰的忧伤。 难不成这旧识是个男的?这几天林慧专心休整,大部分时间都在自己屋里,并没怎么理会外头的事。此时忽然脑洞大开,几乎要描绘出一副情人相见的场景来了。 好在小凤仙又开口了,而且几乎不停顿地不断说下去,好像生怕一停下来,就再也不会将这些东西说出来一般。 听着听着,林慧的心渐渐也跟着忧伤起来。 小凤仙的故事和许多身世飘零的女子差不多。因为从小就是美人胚子,被狠心的继母卖了个好价。之后又辗转几手最后到了瑶池。 林慧头一回听说了一个被称之为青凤门的派别。 青楼这东西,并不是随便就能开的。难道搜罗几位美貌姑娘,弄上一栋小楼,就能打开门做生意了么? 谁都知道皮肉生意油水足好赚钱,但这银钱还真是不那么容易得来的。 首先就得有人罩着。 不然只有鸨儿和姑娘这些女流,遇到吃霸王鸡的怎么整?遇到耍威风的二世祖怎么整?遇到发酒疯的恶客怎么整?就凭如花的笑容感动人家么? 就算雇几个打手,没后台没人罩着敢随便打人么?打伤人只会惹来更加多的麻烦。更别提打手本身都是些地痞混混之流,也是麻烦的一种。 再说,若是姑娘一不高兴,罢工不干了或是跟客人跑了,难道鸨儿还能四下里奔忙去找人不成? 青凤门就是专做三六九等青楼妓馆的生意,管着也罩着下头的姑娘和妈妈们。 青凤门上头自然另有背景。这个却是小凤仙所不能知的了。能知道青凤门,还是因为她原本即将出台为花魁,怕她不认得门中的印记得罪了重要人物,所以瑶池的妈妈卢娘子才跟她提说一二。 最初跟小凤仙一批的姑娘,聚在一处呆了大半个月,从最初的五六个人增加到了二十多人,后来便被重新挑选。分成几批。分送到了不同的地方。 这也是青凤门的优势之一,可以各处调配姑娘。 这南方的姑娘到了北地,自然比当地的姑娘要吃香。客人见惯了浓眉大眼的北方女子。换成温婉动人的南方佳丽,更肯爽快地掏银子。反之,北方的姑娘到了南方也是一样。 如今过来拜访小凤仙的,便是当初跟她同一批。但后来被送到了京城的一位旧识。 刚开始小凤仙几乎没认出来,只觉得那位唤作小婕的姑娘有些面熟而已。直到小婕说出当年的一两件事,又拿出青凤门的令牌来,小凤仙才醒悟过来。 噢,原来是顾婕来了。她代表青凤门来的。 不醒悟也不行啊。即便这位姑娘素不相识。只要拿着青凤门的令牌,就必须买人家的账。 小婕姑娘似乎对自己的差使也不是十分热衷,表明身份之后便很简洁地说明了要求:小凤仙要混到四皇子的东靖王府里头去。至于用什么法子就没所谓了。最好能由林辉直接送给四皇子。 小凤仙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事情说了出来,一下子就轻松了。 说出口的话。泼出门的水。反正也收不回来了。 不是没想过用迂回婉转的方式达到目的,但小凤仙敏锐地感到,婉转应该没有用,还不如直接将这件事交到林公子手上去。 如果林公子愿意妥协,将自己送给四皇子,自然事情就了了。若是不愿意,那么林公子应该能想出法子来处理。 林慧的脸不禁抽了抽。 这也跟自己想象的差太远了。 若是小凤仙真有个旧相好,林慧很乐意成人之美。 可现在不单没有什么旧相好,居然还要整个新相好出来,而这位新相好,还得是四皇子。 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让小凤仙到东靖王府去,绝不是做个花瓶摆着看的,后头肯定还有安排。 这个,不行。 可不行又能怎么办呢? 林慧思索了一下,问了小凤仙几个问题。 头一个,按通常的理解,小凤仙已经被人买下了,那么,为什么还属于青凤门辖制的人呢? 再有,若是不办或是办不到青凤门的要求,会有什么后果? 小凤仙苦笑了一下,解释道:“别的地方不知道,在瑶池,只要是被告知存在青凤门的姑娘,即使离了瑶池,也还要听青凤门的吩咐。不过说是这样说,其实真的会被青凤门指派做事的却是极少。但从来让姑娘做的事都只是一件而已,不会没完没了,大概是让姑娘有个盼头罢。” 林慧心中一凛。 这青凤门所图不小。 显然,大多数平庸的青楼女子根本连青凤门都没听说过,而知道青凤门的,都是姿容出色的人物。这些女子相对来说,出路比较好,大多最终都成为官宦富商之流的侍妾或外室。 而这样一批分布广泛的内宅女子,实际上相当于是青凤门布下的暗钉。没有需要也就任她们过自己的日子,而需要的时候,这些姨娘宠姬们能发挥出相当的能量来。无论是打探消息还是暗中做些手脚,都在其能力范围之内。 只会指派一件任务,更是高明之极的手法。 绝望是一种相当危险的力量。如果一名女子觉得自己的一生都会被控制,反而不见得愿意配合。 自愿的努力完成任务以脱离青凤门,与被逼不断地做事,其效果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哦,那若是没完成,又会怎么样?”林慧追问道。 小凤仙垂下眼帘,过了半晌才答道:“从前有一位姐姐,嫁给了罗平的一位官员之子为妾。过去不久便生了两个儿子,日子过的不错。后来据说青凤门找她做事,她不愿意,以为夫家能护着她。结果隔了大半年,出门上香的时候被劫走了,直接扔到沙土街去睡大炕,不到半个月就死了。” 见林慧有点疑惑的样子,小凤仙又解释了一句:“沙土街就在南江玉带港附近,都是些暗窑子,专做船上的水手和码头上的苦力生意。价钱便宜,姑娘……也一般。” 睡大炕是什么,小凤仙没再说,但林慧估计大概是姑娘睡在炕上让人随便嫖的意思。 在沙土街这样的地方,平时都是些九等的残花败柳挣穷人们几个大子儿,忽然来了一位美人睡大炕……林慧打了个寒噤。(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七章 没出手的刀 沙土街的故事,也许是真的,也许是青凤门做出来威吓姑娘们的。 林慧觉得很可能是真的。 最多地点和人物不一定是真的,多少有所变换而已。 青凤门绝不是什么菩萨心肠的善男信女。 沉默了一会儿,林慧又想到一个问题:“咦?既然只要完成一个任务,那是不是只要进了东靖王府就成了?” 若是这样,倒是不难。 “顾婕说了,让我先进去,回头到底要干什么,会再想法子知会。”小凤仙的语气相当平淡,似乎已经认命了。 嗯,就知道不会这么简单。 “那这个……,嗯,任务……”林慧一时想不出更好的名称了,暂且只能先叫做任务。“有没有时限?” “半个月内要混进去。”小凤仙垂头答道。 想知道的大概都知道了,林慧便让小凤仙先回去休息。 虽然觉得相当的麻烦,但林慧对小凤仙的坦诚还是比较欣赏的。 这是个聪明的女子。 其实小凤仙若是不将事情说出来,而是流露出仰慕四皇子的意思来,说不定更容易达到目的。也许林慧就真的将她送给四皇子了呢。 林慧又不是瞎的。之前小凤仙照顾四皇子的时候,四皇子分明时不时会多看她两眼。四皇子也不瞎,美色当前,自然不遑多让,不看白不看。 现在可怎么办好呢? 小凤仙既然和盘托出,要么是不愿意到东靖王府去,要么是不愿意去完成青凤门之后可能交付的任务。 林慧觉得脑袋有点儿痛。 噗。 身侧忽然传来极轻微的声音。 好像是某件重物灵巧地坠地的声音。 大猫! 林慧心中一喜。帮手回来了! 不!不是他! 自从上一回让林慧吃了一吓之后,严固出入都会特意弄出少许动静来,林慧对他的风格已经相当熟悉了。 林慧猛然转过头去。 一个蒙面的黑衣男子半蹲着。隐身在墙角半人高的大花斛后头,看样子是从房梁上看准了地方跳下来的。 外头天早已黑透了,屋里点的是油灯,近灯的地方还算明亮,但略远处都十分昏暗,而且器具的阴影很重。 他藏在了一个好地方。 若不是有心查看,是不容易发现的。 那人见被发现了。不由的微微动了一下。 指间寒光闪烁。显然是某种利刃。 林慧双目一闪,毫不犹豫地立即矮身往地上一趴,左侧身子着地。右腿连蹬,用匍匐前进的标准姿态飞快地躲到了屏风后头。 因为经常要换衣服,也要防着忽然有人进来见到自己的素颜,林慧在屋里放了一面四扇矮脚花鸟围屏。不过是临时在附近买来的货色,不算精致。胜在够大而已,想不到此时派上了用场。 黑衣人:“……” 对黑衣人来说,被发现的次数不多,即便有也是偶然而已。而见到自己之后。跪地求饶者有之,高声大叫者有之,体若筛糠不能行动者有之。自恃孔武上前动手者亦有之。 就是这位年轻轻的公子,居然不顾形象地爬走了。实在是……前所未见。 吓得满地乱爬的当然有,但眼前这位显然不是这一类。 人家是很镇定很有章法地爬走的。 而且这种爬法好像很快的说。黑衣人暗暗思衬道。可惜三两下就到屏风后头去了,根本没看清楚具体的动作要领。 林慧到了屏风后头,就立时站了起来,赶紧拿脚勾来一张小杌子,站到了小杌子上头。她对飞刀扎脚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屏风很高,即便站在小杌子上,也不会露出头。 幸好当年军训的时候态度认真,想不到匍匐前进居然在这儿用上了。 见到黑衣人指间刀光的一刻,林慧便知道,这人必定是个杀手。 而且是个高手。 如果是刀把握在手中的话,那么刀光会在手前。如果整把刀藏在掌中,则根本见不到任何光。 刀光在指间意味着——倒着拿。 这样的拿法,并不仅仅是为了便于利用刀把的惯性发力,更重要的是可以旋飞而出,造成复杂的创伤,从而达到目的。 那种发现杀手之后,还站在原地跟人家说三说四,最后竟然能将杀手说动,或是拖延到有帮手到来,最终转危为安之类的桥段,虽然在电视剧里头很常见,但毒害不了林慧。 在林慧看来,人家是来杀你的,杀你的,杀你的!重要的事情说三遍。谁跟你废话啊?站哪儿不动简直就是个上佳的靶子,因此死掉只能说是蠢死的。 所以林慧的第一反应是:减少可被攻击的面积——趴下。 第二反应则是:快速移动——击中移动目标的难度,要比静止目标大得多。 不过从黑衣人似乎惊讶得完全没有反应的情况来看,林慧觉得自己大概高估了此人,或许不用趴下直接跑走也行。 趴下这个动作其实也减少不了多少攻击面,但由于攻击目标高度的突然变化,通常能达到较好的延缓出手时间的效果。 目前看来,效果不错。黑衣人到现在都没出手。 因为目标人物已经看不见了。 黑衣人犹豫了一下,该立即退走另寻时机,还是冲到屏风后头去把人干掉? 这位的表现完全出乎意料,本能告诉他,退走是个好的选择。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嘛。 但是……或许此人只是逃跑有一手?看起来分明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青年啊。这次若是就此罢手,人家有了防备,下次就更加不容易找机会了。 这时他听到屏风后头传来了“喀拉”一声古怪的金属撞击声。 这是什么鬼? 既然不知道答案,黑衣人的决定是:撤! 如果他有幸知道枪的威力,又知道这声音是林慧拉动手*枪的保险栓发出来,那大概会跑得更快。 只是他仅仅退后了两步,还没等转过身往房梁上窜,便有一股大力击在他后颈之上,让他晕了过去。 黑衣人的身体倒了下来,但并没有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因为有一双手及时兜住了,将他缓缓放在了地上。 外头还有护卫呢,虽然这些护卫未免有些白吃饭的嫌疑,但动静太大还是不好的。 林慧悄悄从屏风边上探出小半个头,见到了意料中的人。 喵,猫来了。大个儿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八章 手疼 林慧见到严固,忽然觉得浑身都没多少力气,索性顺手将刚才还踩在脚下的小杌子拖出来一点儿,放在屏风边儿上,人就坐在了小杌子上头,静静地看着严固一丝不苟地将黑衣人仔细搜查了一番,连头发和脚底都没有放过。 向林慧走过来的时候,严固忍不住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笑容里既有见到林慧没事儿的安心,也有没能更早些赶到的愧疚。 林慧并没有站起来迎接他——她觉得自己根本没有站起来的力气。 她只是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地指了指地上的人。 严固回头看了一眼,笑道:“我出手,你放心。一时半会儿肯定不会醒来的。” 林慧没笑,在自己袖子里掏了掏,找出一段绳子来。 绳子不过跟面条差不多粗细,柔软而韧性十足,乃牛筋所制。 这是林慧经常随身携带的物品之一,不需要很长,也能有广泛的用途。 比如现在。 林慧将绳子在自己的大拇指上示意了一下,然后递给了严固。 严固的目光亮了一下。 他明白林慧的意思。 黑衣人被翻趴过去,双手拧在背后,两只大拇指用牛筋绳绑紧。 简单。有效。 安全。保险。 严固再次走向林慧,蹲下身来,将这个扁着嘴显然马上就要哭了的姑娘抱在了怀里。 怎么时不时都会把人家弄哭……严固觉得很尴尬。 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人,只是带点儿笨拙地用手一下一下抚摸着林慧的头发。 手上的薄茧会勾住发丝,没多久林慧就抬起头来,怒道:“别摸我头发,会疼啊。疼!” 严固松了一口气。 看样子有点儿生气了。 生气好哇,比流眼泪好多了。 面对哭泣的姑娘,实在是束手无策的说。 严固赶紧将惹祸的手伸了出去:“喏,给你打回来好了!” 打就打! 林慧毫不客气地噼噼啪啪打了好多下手心。 就是……唉,自己的手好疼啊。 还是亏了。 这只大猫皮粗肉厚的,那里在乎这个。 林慧长吸了口气,觉得身上的力气已经回来了。便站起来去洗了把脸。顺带把头发也梳了梳,终于清爽了许多。 严固小心翼翼地瞅着她:“还生气么?你嫌手疼,拿……”严固四下看了看。找到一只小竹尺,“拿这个打也行。” “一边儿去。”林慧瞪了他一眼,“我又不是教书先生,好好的打什么手心嘛。” 林慧心里有点儿不好意思。人家是在安慰自己,如今倒好像犯了什么大错似的。 “都怪我。我要是早点儿回来,这家伙就不会吓着你了。”严固拿起林慧的一只手,轻轻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说不担心是假的,说不后怕也是假的。严固是真心在责怪自己。 如果不是房梁上头角度不好。那人没法子直接从上面扔飞刀;如果不是小凤仙过来说话拖延了时间;如果不是之前买了个屏风;如果不是林慧当时反应快动作灵巧……也许就再也握不到这只温润的手,再也不能将这柔软的身子抱在怀里,再也不能有自己的家、自己的孩子……嗯。孩子嘛,儿子比女子好。跟父亲亲。 好像……想得太远了。 严固收回飞得老远的心神,问了一句大白话:“你还好吗?” 林慧皱了皱鼻子,还有点儿塞,但已经不再像刚才那样想哭了。 “还行吧,”林慧说着把手抽回来,将已经梳顺的头发在脑后简单的扎成了一束,“就是觉得太委屈了。” “你说,我干过什么坏事儿么?我得罪了谁了?好好儿地治病救人,最多也就是诊金收得贵些,还都是收的那些有钱人的。怎么连个安生日子都过不上?” “南邬城就不提了,这才来京城没几天,凳子都没坐暖,被窝也没睡热呢!先是有人来找小凤仙——这个回头再跟你说。紧跟着又有人进来想要我的命!” “真是太欺负人了!” 今晚真是太刺激了,这种日子还是不要不要的好。 念叨了一番,林慧终于觉得好多了。 严固一边儿听她说话,一边儿冲好了一壶香喷喷的祁州红茶。 暖暖的热茶下肚,林慧的感觉更好了。 “你呢?你还好吗?这几天忙什么去了?”她的声音糯糯的,半张脸儿隐在茶盅的热气里,一连串的低声询问,令人感到如水的温柔。 严固不禁有那么一刻失神,随即笑笑答道:“我挺好的,这几天都在打探消息,顺便跟我们付家的人联络一下。” 上眙毕竟是京城,各路消息都汇聚与此,而且付家多年经营,在这里也有相当的人手。 大庄万始皇帝庄正山似乎真的病了。只是他的病情却没人清楚。 最初看诊的两位太医都不幸在宫里吃错了东西,因为严重的肠胃炎而“病故”了。 后头进去的太医则是被在宫中扣了一阵子才放出来。出来之后个个都是三缄其口,其中两位还索性以不惑之“高龄”告老还乡去了。 太医这公务员位置不错,但自己的命似乎更不错呢。 而皇帝本人在若干时日不视朝之后,还是在上元过后露了几次脸,虽然远不如正常的朝会规律,但看起来表面倒是还可以,只是神情有些衰微。虽然天家不能以平常人看待,但一下子没了两个儿子,还是够这位最高权利者喝上一壶的。 五皇子,还有几位阁臣都小心翼翼地推荐了医者。 为啥要小心翼翼呢?讳疾忌医呗。 五皇子素来身子弱,颇为识得几位名医,只是他推荐的医者都是客客气气地进去,又灰头土脸地出来。传说只是摸了从帐子里伸出来的、某只不知是否确实属于皇帝的脉象,履行了望闻问切中“切”的职责而已。 只是切脉到底能掰出些啥来? 最后没有那位名医能掰中,被一视同仁地扣上了一顶“庸碌无能”的帽子。 阁臣们的推荐连这顶帽子都没有,似乎只是进行了“皇宫冷板凳”一日游,就寂然无声地被送出来了。 皇帝的态度已经非常清楚:医者勿近。 林慧郁闷地把刚才还拿来坐着的小杌子一脚踢倒,怒道:“既然皇上都不见大夫了,还费神来杀我干嘛?!”(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九章 交出去算了 严固若有所思地看着地上四脚朝天还在微微晃动的小杌子:“这个倒不好说,五皇子等人请过去的人,都是擅长大方脉和风科,也许与皇帝的隐疾不符;或者医术虽然尚可,未到真正超凡脱俗的地步。” 说着他目光灼灼看向林慧,轻声道:“你不会不知道,你的医术真的很惊人吧?” 那目光带着满满的钦佩,让林慧很是受用。咱当然知道自己的医术不错啊,可就是这里的人老不承认的说,总是非要跟运气、秘方什么的联系在一起,就是不肯相信有人能年纪尚轻便身怀绝技。 好吧,如果不是这原主儿遇到了自己,大概确实可能性是……几乎不存在的。 严固指了指还在地上躺着的黑衣人:“我刚才在他腰间摸到了一把极薄的软剑。刺杀四皇子的人要么就是此人,要么也是此人的同伙。” “你怎么能把攻击性武器留在他身上呢?!”林慧十分怀疑严固是不是忽然变蠢了。 严固拉住正要过去把软剑取下来的林慧,摇了摇头,道:“我特意留下的。这种软剑都是有机关扣住的,若是不知道打开的门道,只能强力破开。我现在不想就此弄开,回头让人仔细看看,说不定能看出些端倪来。” 林慧顿住了脚。这个想法不错,大概像能从绳结之类的物体上看出许多线索来一样。 四皇子的伤口林慧当然了然于胸,深知刺伤他的剑必定极薄。能够锻造出如此薄的剑,需要极高的工艺,还必须使用极少见的材料。 一把完整的剑,当然能提供相当多的资料。说不定就能顺藤摸瓜找到背后的人。 “这个人怎么办?”林慧有些发愁地看着黑衣人。 这么大一个人。真是活的是人死的是尸,都不怎么好处理。 主要是体积太大。 若是让他醒来问问口供什么的,在这屋里也不好用手段。 “唔——”严固摸了摸光滑的下巴,笑道:“要么回头你找个借口,将护卫们都叫到一处,我伺机把他搬走。要么你索性把他交给四皇子算了。” 既然可能跟刺杀四皇子之事有关,交给四皇子也是个不错的人情。 林慧想起来。似乎还有一个人也跟四皇子有关。她便将小凤仙的事儿大概说了说。 严固听了却不是十分惊讶。显然青凤门对他不是新鲜东西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严固对林慧的想法显得十分好奇。 林慧想了想,虽然她并不可怜地上的家伙会被拷打之类,但还是不怎么愿意严固沾惹这种事儿。那就交给四皇子好了。 至于小凤仙,则要缓一缓,反正还有半个月的期限呢。 可是,这个大活人。怎么交出去呢? 于是,一个时辰之后。小林神医住的屋子里忽然传出沉闷的声响,将外头的护卫都惊动了。 派过来跟着林慧的八个护卫乃是一支小队,队长姓冯。 毕竟相处了几日,林慧大概也知道这位冯队的情况。据说原是东北一带有名的马匪。后来机缘巧合被四皇子收用了。 这次过来的人里头还有冯队当初的马匪兄弟,倒是相当团结的一队人。就是冯队相当不满意自己的这项差使。 听说保护的对象是位“神医”,冯队对此呲之以鼻。 小年轻一枚。神啥医啊,眉清目秀娘娘腔的。当咱是土鳖么?不就是四爷从外头带回来的新宠么?这些贵人们的调调又不是没见过。 只是之前四爷似乎并不好这一口,这次居然对这人十分重视,派自己这队人跟着保护不说,还特意将自己叫过去叮嘱了一番。说是自己这些人之前没跟着出去,在京里头养精蓄锐的更合用,让自己上心些。 等跟着到了这位林“神医”的小院儿,冯队更加对自己的判断确信不疑。 娘的,那么漂亮的妞儿,就让人家一个人儿住在内院。今晚那美妞儿还主动自家到外院儿来闲坐了半天,那用意简直是秃头上的虱子啊,可最后还是被一个人孤零零悲戚戚地打发回去了。冯队和弟兄们简直恨不得能上去好生抚慰一番的说。要说这位林公子不是兔子,冯队都肯摘下眼珠子给人当泡踩。 至于保护么?保护啥?保护着别让别的贵人看中抢走了? 所以当手下的兄弟跑过来禀报,说抓住了一名刺客的时候,冯队觉得自己一定还在做梦呢。 对,肯定是做梦,这被子还盖在身上,可不正睡觉呢么? 冯队掖了掖被子,觉得有点儿冷,明天得让人多放个碳盆进来。这位林公子看起来不像穷鬼,可不能亏待了自个儿。 来报信的人莫名其妙地看到冯队居然又要睡了,赶紧从门口走进来,推了推冯队的肩膀:“老大,那人给打晕了,现在怎么整啊?大家伙儿都等着你去拿主意呢?” 居然不是梦!冯队从被窝里坐了起来,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最讨厌这种半夜出事儿!老子不做马匪,不就是不想整日整夜的担惊受怕么?说不定什么时候剿匪的官兵或是内讧的兄弟就会杀进来,真是睡觉都得睁只眼!怎么好不容易被招安成了护卫头儿,也会被半夜叫醒! 他赶紧捞起掖在被窝里头捂着的衣裳开始穿,一边儿问道:“是个什么样的人?在哪儿发现的?被谁打晕了?现在人怎么样了?” 来报信的人还没等回答,他又想起来赶紧问道:“那个啥林公子咋样儿了?没事儿吧?”估计应该没啥事儿,不然不会动静小得自己都没听见,而且过来的兄弟肯定会先禀报说林公子挂了之类。 果然来报信的兄弟一边儿陪着他匆匆往外走,一边儿笑道:“林公子没事儿。人就是在他屋里抓住的,也是林公子打晕的。” 冯队一下子站住了脚:“你说是林公子在他自个儿屋里把刺客打晕了的?” 心中直接闪念出来的是,看起来风一吹都能倒的林公子,还能打晕刺客?这里头有猫腻!别是他找人装的吧。(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张 功劳换算的生意经 等见到躺倒在林慧屋里的黑衣人,冯队的汗一下子就下来了。 这感觉真心不怎么样。 从热被窝里出来,顶着冷飕飕的寒风走上一段,再重新进了暖暖的室内,刚觉得热乎那么一点儿,一下子从后颈到尾骨都冷飕飕的,冷汗几乎将里衣都打湿了。 因为冯队认出了黑衣人可能的来历。 杀人的生意,从前冯队也接过几件。但是在杀人这个行当里,他的马队只能算是最末流的。 所谓最末流,就是明晃晃实打实用蛮力干掉目标。能接的活儿也是上面转了好几手,又正好适合他们干的。就是目标正好在他们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而发任务出来的主家要求的就是明着干掉以威慑他人。 这种方式只能对付普通人或是手边跟着三两个小打手的土财主。 略有些权势的高门大户,他们都是不敢碰的。 不然就等着被围剿吧。 越是高级的斗争,越是辗转曲折,让人摸不着路子。 越是高级的杀手,越是装备齐全,务求一击必中全身而退。 面前这个昏迷不醒的黑衣人,身上穿的黑衣和脸上蒙着的黑巾,可不是普通的黑棉布做的,而是用最好的桑蚕丝以云州易家的特殊织法制成,一般的水珠或是鲜血滴上去,只会滚滚滑落,甚难浸入。而且这种布料还具有弹性,令人能活动自如。 黑衣人脚上的小牛皮靴子,用的材料就不用说了,单是底下的鞋底,乃是用南海特有的凝胶制成。据说为了采集这种胶。需要专门的渔人潜下水中数十丈,每次只能采到鸡蛋大小的一块。这胶弹性极好,制成的鞋子落地无声,乃杀人放火梁上旅行之上佳选择。 别的东西一时看不清楚,单是衣裳和靴子这两样,没有上千的银子都置办不下来!由此便能说明这个刺客绝非一般的杀手,而是杀手中的杀手。 好马配好鞍。 不是顶级的杀手。哪儿来的顶级装备啊。 拥有顶级杀手的组织。当然也是顶级的门派。 冯队也算老江湖了,当然是识货之人。可自己乃是奉命保护林公子的人,刺客来了。自己整支卫队的人都在干啥?吃白饭么?还是睡大觉?被保护的对象自己把刺客拿下……简直就是在啪啪地打八个人的脸啊! 这样一位顶级杀手却毫无知觉地躺在地上,一眼看去,简直和死人一样。那么……这位看起来文文弱弱的林公子,是如何办到的呢? 冯队的视线转向坐在一边好整以暇地喝茶的人。还是不禁感到阵阵违和感。 这人大半夜的在自己的屋子里,还是穿得严严实实。脖子上还捂着围脖儿,好像很怕冷似的,怎么看怎么不像能打倒刺客的人。 冯队刚张开嘴,还没等出声。林慧便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并且示意让之前守在门口的两名护卫出去。 “这两名护卫是不是你的亲信,能控制得住么?”林慧问的相当直接。 没时间也没兴趣绕圈子。 冯队警觉地张大了眼睛。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林公子问这样的话,意思其实是说。将会有需要保密的事情出现。 至于控制别人,法子有很多,包括但不限于个人亲信这一种。其实,死人的嘴巴最紧。 冯队不介意手上沾血,不过正好这两名当班的护卫都是他从前马队里的人,倒是恰好属于“能控制得住”的范围。 “这个刺客从屋顶潜入的时候,恰好冯队起夜见到了,便赶紧冲了进来将其制服。”林慧的声音很平稳,她在讲一个简单的故事而已。 送一个功劳给自己?冯队眯了眯眼睛,还是没说话。 天上掉下来的,也许有馅饼,但更多的是陷阱。 对此冯对深信不疑。 就算是馅饼,也有被砸晕的风险。 林慧微笑了一下,继续道:“这人腰间围着的软剑,看起来和四爷之前遇刺时刺客所用的软剑十分相似。” 冯队神色微动,尼玛,顶着背心上凉飕飕的冷汗扮巍然不动,真是不容易呢,还是动一动配合一下算了。 四皇子这次外出不顺,冯队自然是知道的,若是这名刺客当真与四皇子遇刺有关,那这个功劳可大了去了。 之前四皇子遇刺的时候,身边的护卫很是损失了些人手,却没能捉住任何一名刺客。 而现在这里就可能有一个,活的。 馅饼更大了。 “林公子想要什么?”冯队没有问林公子为什么要这么做之类矫情的话。 素昧平生,唯利而已。 “自由。”林慧微笑了一下。 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简单。一个知道抓住机会抱紧皇子大腿的马匪头子,肯定是个聪明人。聪明人都能很快计算明白对自己有利的事情。 冯队挑了挑眉毛,觉得自己懂了。 这位跟了四皇子,大概是不情愿的吧。也是,听说好些兔儿爷其实都是好人家的孩子,不得已才靠这个弄些银钱。 与权贵人家有了瓜葛之后,是如何的难以脱身,冯队还是相当清楚的。 那么,这位林公子的意思是……已经捞得差不多了,让自己放他溜走?冯队飞快地计算着得失。 抓住刺客的功劳和丢失四爷爱宠的过失,还真不太好比较。就算功劳大些,似乎跟过失冲抵之后,也就不剩多少了。冯队一时神色晦暗不明起来。 林慧当然知道自己说得太过含糊,所以很快就进行了补充:“所谓自由,就是一则我在自家院子里的时候,你们只需在大门口守卫即可,非呼唤不可入内;再则,若是我要出门,无论去何处,你们只能随行,不能反对,也不能离得太近。” 其实就是说,保护可以,但是要留下足够的自由活动空间而已。 冯队的眼睛亮了,这生意划算啊。原来这位不是要逃走,只是想松快松快。 “可是——林公子的安全——”冯队还是沉吟着表示了担忧,职责所在不是? 林慧指了指地上的黑衣人:“我的安全我自己能负责。” 冯队的脸立时涨成了猪肝色。人家这话这简直就是在说,即使有你们在,不还是要我自己对付刺客么?(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一章 想不想 ps:鞠躬感谢牛气冲天的小豆子送出的珍贵月票。您的支持是我的动力。 生意谈成了。 捉拿刺客的功劳算在护卫头上,作为交换,护卫们从此可以减少工作量,只负责守大门。 划算,但冯队觉得很别扭。 八条大汉,好像变成了贴在门上的门神,好看,没用。 刺客被捆成了粽子,连夜送去东靖王府。 冯队没有让人将他弄醒,甚至还补了几下子,保证这人能再晕上一阵子。 醒了就可能会说话。 会说话的刺客不是好刺客。这人既然是顶级刺客,多半儿不会开口。 问题是只要是醒着的,就存在开口的可能,而仅仅这么一点儿可能,就是会要命的。 冯队对任何秘辛都没有知道的兴趣。因为他不想成为守口如瓶的死人。他只想要抓住人的功劳。 看着属下尽可能静悄悄地出了门,冯队折身又去将绳子还给了林慧,就是用来绑住刺客大拇指的那条,然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动问一声,林公子是如何捉住刺客的?” 刺客被送到四皇子手上之后,肯定是要仔细审问的。关于如何被捉这一环节,虽然不是重点,但也得能对得上最好。 “用迷香啊。”林慧微笑了一下,轻描淡写地说道。 迷……香。 冯队觉得自己一定脑袋被驴踢了,怎么好像不会转了,根本想不明白。 迷香这东西,群战最好,悄无声息喷进去。一屋子人统统放倒!但不幸的是,作为老江湖,冯队很清楚迷香的弱点:慢! 那种传闻之中冲人脸上喷一口,登时能令人不醒人事或是神志不清任人摆布的迷香,嗯,就是传闻而已啦。 从来没听说刺客能被迷香迷倒的,更何况还是顶级刺客。 林慧反问了一句:“你知道我是个大夫吧?” 冯队点了点头。心想。你就编吧。看你能编出花儿来?就算你真是个大夫,难道大夫制出来的迷香能特别厉害?也许真是三步倒?让那位老兄着了道?这……好像不怎么科学啊。 林慧笑眯眯继续道:“其实我屋里总是点着特制的香防着宵小。这香无色无味只是略有烟气,只要进了我的屋子。就会开始中毒,时间越久越是浑身无力。刚才那位大概是在梁上埋伏得久了些,结果无力攀附,从上头掉下来了。后来我又在他后颈补了一下绑了起来。不过是小心些而已。” “那你自己……”冯队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手指了指林慧。 “哦,我自己啊。这香既然是自家调配的。当然熟知其性,只需平日在饮食中稍微注意生克之道,对自己就不会有害。若是不小心中了毒,也有解药。” “那我……”冯队又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这种香只有久处其中方可有效。而且适才已经开门散去了,所以冯队尽管放心,并无中毒之虞。” 林慧已经想得相当周到了。 论武力值。十个林慧绑一块也不一定能打倒刺客,所以林慧便想出了迷香这个说法。 无色无味的迷香。 好东西! 要是真的有就好了。咱也很想要哇。 冯队识趣地闭上了嘴巴,告辞而去。决定即使林公子在屋里藏了个旧爱帮他捉刺客,那也是新欢四皇子的事儿,跟自己绝对没半分银子的关系。既然林公子说是迷香,那就是迷香。 林慧目送冯队离去,赶紧关好了门,却没有马上就寝。她坐在床榻上,手肘撑着膝盖而手掌托着下巴,眼睛看着自己之前躲避的屏风上头不算十分精美的浮雕梅花,心里在思索一个问题。 严固离去之前问的问题:“你其实想不想去给皇上看病?” 这是个好问题。尖锐的好问题。 按严固的看法,林慧的烦恼,其实就是——自寻烦恼。 事情看起来很复杂,什么青凤门啊,杀手啊,皇子皇帝皇位等等,简直是令人气闷的眼花缭乱。但其实应对乱麻一样的东西,解决的方法就是:快刀。 快刀斩乱麻。 你想要什么?奔目标去就是。 针对林慧的事情,基本上都是由于她的医术而起。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你善良也好凶狠也罢,是福泽百家还是臭名千里,都完全不是人家考虑的范围。真正相关的只有一样:你的医术,有可能治好皇帝的病。 也就是可能会延长皇帝的命。 所以就派杀手来,先要你的命。 不希望皇帝长命的人,显然也不希望四皇子长命。小凤仙并不是能干掉皇子的人物,但既然有这么个人,先弄进王府去,未尝不是一条暗线。 事情不过就是如此而已。 那么,问题来了。到底想不想给皇帝看病? 无论想抑或不想,以此为目标,达成就是。 想就往想的方向努力。不想就往不想的方向努力。 控制着事情向自己的目标前进。这是典型的严固风格。 可是……这不是林慧风格啊。 主要是要做决定有点难呢。 她纠结的目光几乎要将屏风烧出个洞来了。 所谓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医术也是同理,若是有了皇帝这个客户,肯定能卖个好价钱啊!六皇子随手给块玉佩都是好货色,皇帝手里就更不用说了。 手里有钱好办事儿,不劫富怎么济贫?更何况,她还想过好自己的小日子,还想见识见识严固口中的章卫、汉冲这样的大国呢。这些都需要银子铺路。 可是,阻碍也是明摆着的,不由人不打退堂鼓。今晚得知的青凤门和梁上跳下来的刺客,都让林慧心生退意。 银子和名声固然重要,但和人身安全比起来,就不那么重要了。 什么皇位啊,江湖啊,暗手啊,争斗啊,咱一点参合的兴趣也没有哇。 到底还能不能好好地玩耍了?为什么非要整出这些幺蛾子出来啊? 林慧扁扁嘴,恨不得那只大猫还在眼前,能狠狠捶他几下。这个坏人,提了这么个难答的问题,说是让自己好好想想,然后居然就此溜了,也不说跟人家好好商量商量。 最终抵不过睡意,迷迷糊糊上了床榻准备睡去的林慧,忽然又想起了一个问题:晓晓姑娘……怎么没跟过来?之前四皇子不是说到了京城就让她跟着我的么……怎么好像忘了这码事儿似的。嗯,忘了最好……(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二章 偷偷摸摸 高登巷名字挺堂皇,取高中登科之意,其实只是一条一丈多一点儿宽的小巷子,两侧几乎都是高高矮矮的青砖院墙。 这是一条各个宅子走后门的巷子。 后门当然不像正门一样高大,但也绝不是仅容一人出入的小门。事实上,后门的使用频率大概比正门还要高。 任何一间看起来整洁清爽的宅子,都需要一个便利好用的后门。 晨起过来倒夜香的碌碌车、入夜拖着大桶泔水的小黄牛、扛着半扇猪肉的牛屠户、担着水灵灵青菜的柳婆婆、抱着花样儿册子满脸笑容的绸庄伙计、大声呼指挥着两个壮汉小心翼翼抬着大板条箱的瓷行二柜、看起来穿的挺体面其实最会修剪蔷薇的花匠……形形色色的小人物,都是从后门进进出出。 咯吱——若干后门中的一个开了。 从门里探出个小脑袋来,两只眼睛不大但十分灵活,冲站在后门口百无聊赖靠着墙的护卫笑道:“齐哥哥,你看!” 说着,整个人都从门里出来,将手上拿着的盒子给那姓齐的护卫看。 齐护卫自然认得来人,笑嘻嘻道:“小可儿,又得了什么好东西?”一边说一边接过来打开来看。原来是一盒双安斋的什锦点心,每个不过寸许方圆,做得极精巧。触手尚温,显然是刚买来不久。 小可儿伸手又将盒子盖好,道:“这是今儿公子特意差人去买的,前院儿的人都有呢!我已跟着公子吃了两块,这盒齐哥哥拿去吃吧。” 齐护卫守在后门,早已经觉得气闷透顶。这几日来来去去都是些市井之人,不是送米就是送菜,而且个顶个都是穷鬼,半点儿油水也捞不着。此时听说这点心前院的人都有,心中愈发酸起来,口中只道:“既是赏你的,你收好了慢慢吃也好。我在这里守着。怎好吃东西。” 小可儿拿手指了指门里,道:“这有何妨,齐哥哥你去那边儿屋里吃就是。我连热茶都备好了,就放在桌上。这边儿我替你守着,那里就有人来呢。” 离后门不远便有一间小屋,原是给守门的婆子上夜用的。只是如今有护卫防守门户。故此暂时还没有雇请他人。那屋子只打扫了,可以落脚歇歇。 齐护卫不禁心动。一大早卯时便接班,肚子里胡乱塞了两个馒头而已,热茶热点心,实在是诱人。勉强又道:“要不咱们先将这后门落了锁。一道过去吃罢。” 护卫也不是铁打的,平日若是没什么人出入,或是人有三急之类。便可先将门锁了。反正这边出入的都是平常人,倒是不虞因此得罪人。 小可儿摇摇头。推了他一把,道:“快去吃吧,这里有我。等会儿说不定柳婆婆就要来了,何苦锁门。” 齐护卫并不坚定的脚步顺着这一推也就进门去了。 小可儿一直盯着,见齐护卫进了门,连忙拿出一枚小小的木哨吹了几下。 木哨声音清脆,听起来像鸟鸣一般。 转眼便有一人匆匆而至,穿着带兜帽的大斗篷,从后门而出。 小可儿忙忙拉住那人的衣襟,哀怨道:“这次不带我去,可要点儿好玩儿的给我!” 那人笑道:“好啦好啦,短不了你的,记着,大概晚膳前回来,到时可要在这里守着。” 小可儿笑道:“晚膳前最是忙乱,齐哥哥也要去交班吃饭。这个容易得紧,必定不会误了公子的事。只管放心去罢。” 那人便笑笑而去,待走过了两间宅子,又转过拐角,才将头上的兜帽放了下来。 正是女装的林慧。 林慧一边走,一边将身上的斗篷也解了下来。她现在的打扮就是个普通的民间女子,身上一件半长的藏蓝色厚棉袄,已是足够暖和。再加个斗篷这种奢侈品的话就太奇怪了。 本来还担心自己一个单身女子会不会太显眼,好在等转上了宽一点的大街,便发现其实还是颇有些女子在外活动。只是大都在忙碌,不是帮着家里忙生意,便是行路匆匆显然是要去办事。 悠闲地乱逛的,还真只有林慧一个。 林慧张望了一下,便向街口一家车马行走去。 这一带的房子大抵都是租给读书的士子们。今年不是科举年,算是淡季,故此才能租得到。 这家车马行便是看出了其中的商机。读书人都爱个面子,出入有车也体面些。故此车马行里大车少小车多。房子是淡季,连带车马行的生意也是淡季,有好些车子可供挑选。 林慧挑了一辆小马车。这车车厢十分小巧,一个人坐宽松,两人并坐略挤。前头也只是一匹马,车辕上坐着驾车的婆子。一日只需五分银子,倒是经济实惠。 车轮遴遴,走的不算快,车子也不算颠簸。 林慧撩起车帘往外看。 长眙城的人显然十分勤劳,街道两旁基本见不到游荡的闲汉,铺子都已经下了门板开张,门口站着的伙计们都精精神神的,不见一丝倦色。 林慧刚看了几眼,便见到街上众人的头忽然整齐地转向了某个方向。有正好手上没事儿又脚快的,已是飞快地向那个方向奔去了。一时走不开的,也都伸长了脖子张望。 那边儿怎么了?偏生在车里视线受阻完全看不见。 赶车的婆子大概也是个爱热闹的,这车子越走越慢,渐渐索性停了。 林慧从车里探出半个身子,也看了过去。 哇靠,那白花花的是什么? 林慧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 这一带并不是高官显贵们居住的高档住宅区,民风也相应宽松很多,大姑娘小媳妇的穿街入巷都很常见。可是,这光/溜/溜的女子骑着毛驴在大街上溜达,也太……奇葩了吧。 据说有的地方会将犯了奸淫的女子裸/身出丑。难道这位就是所谓的淫妇? 虽然距离尚远,也能看得出那女子年纪不大,顶多是双十年华,身材相当有料,凹凸有致,胸前两点嫣红十分抢眼。 只是天气实在太冷,这不长的时间,那女子已是冻得嘴唇乌青,在毛驴背上只是发抖,几乎坐都坐不稳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三章 狐狸精 由于围观的人实在太多,毛驴没走多远,就无路可走了。在外围的人根本看不到里头的情形,只管乱推乱挤,里头的人又那里肯让开,一时场面十分混乱。 好在林慧在马车上,自然比别的人要高,反看得清楚些。 只见那女子死死闭着嘴,满脸愤懑之色,双手被缚在毛驴的缰绳上,不得回手遮掩自己的身子,手臂舞动扯得毛驴一会儿左转一会儿右转,惹得围观的人阵阵鼓噪。 仔细看时,原来毛驴后头还跟着两个人,一个是脑袋垂得快到地上去了的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一个是两眼冒精光浑身五颜六色的中年女子。 这两人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一家子,林慧严重怀疑他们的身份。 那名中年男子并不像别的男子一般眼睛都快瞪出来了,而是一副羞愧的模样。赶着毛驴勉强走了半条街,便冲后边儿呼喝道:“快!快牵过来!” 牵什么过来?难道还要再来一头毛驴? 林慧离得远看不真,只见人群分开了一道缝隙,似是有什么东西被牵了过来。 随即很快传来嗷呜的吼叫声,然后便见到一道红光泼向半空,刷地一下将毛驴背上的女子泼得半边儿身子都红了。 围观的人怕被溅上,都往后退了些,中间的情形愈发清楚了。 原来被牵上来的是一条黑狗,被人硬按住取了一碗血,泼在了裸/身女子的身上。 那名五颜六色的女子皱起鼻子嗅了嗅,对弥漫开来的血腥气十分满意的样子,便开始围着毛驴一边蹦跳一边吟唱起了某种歌谣,时不时还用手中不知是牛尾还是羊尾做成的鞭子向女子身上抽去。 这不是所谓的“跳大神”么? 跳了一阵子。眼看毛驴上的女子已经面色青白摇摇欲坠,中年女子也见好就收,示意那男子将人弄下来。 那男子三下两下解开绑住女子的绳子,拿起早就备好的棉被,一下子裹住毛驴上的女子,包得严严实实地抱走了。 “嗬——”围观的人发出失望的嘘声,也就慢慢散去了。 这到底是什么戏码? 林慧犹豫着不怎么想回到车厢里去。 “那是老康娶的小媳妇儿。”赶车的婆子咂咂嘴。笑道:“让他老牛吃嫩草。弄了个狐狸精上身,这回可麻烦了。” 这毛驴上的女子和毛驴下的男子,居然是一家子的夫妻! 林慧眨了眨眼。觉得自己已经跟不上了。看情形不像是犯了奸淫之类,更像是有病。 这泼黑狗血跳大神之类,都是对付邪怪附身的标准法宝啊。 林慧往后头看了看,那对男女连带毛驴都已经不见了。也就暂时打消过去看看的念头,先听听是怎么回事儿。 赶车的婆子发挥现代的士司机精神。两眼看着路,手上拿着缰绳挥着马鞭,但丝毫不干扰她口中生动的八卦故事。 原来老康是一名刻书匠,为人老实木讷。只知道埋头干活,也没能攒下多少钱来。年轻的时候勉强娶了一房,没两年便难产。一尸两命地去了。从此老康便是单身。 结果去年差不多秋收的时候,正好来了一户新搬来的人家。带着个女儿,据说是个小寡妇。后来便有人撮合,让老康娶了那小寡妇。 本来老康是不同意的,自家年过四十,又没什么钱财,何苦祸害人家呢。反倒那小寡妇一眼看中了老康。 再嫁由己,她老子娘也没反对,于是老康和小寡妇也就过到了一块儿,很是热乎了一阵子。 可是没过多久,事情便越来越不对劲儿了。先是那小寡妇需索无度,天天缠着老康,还说是要赶紧给他生个儿子。 老康毕竟年纪大些,开头儿的新鲜劲儿过了之后,那里顶得住如此频繁,不免常挂免战牌。那女子竟性情大变,时常闹脾气耍泼,气性上来便将老康废物、蜡枪头之类骂个不休,故此街坊们都知道了,弄得老康很是没面子。 之后竟愈演愈烈,小媳妇但凡见到个眉眼过得去的男子,便要上前勾搭。总算老康平时人缘不错,而且这小媳妇做得太过出格,周围的男子反倒不敢真的动手。 这时大家都觉出不对来。先是请医看治,非但没看出名堂来,连大夫都被小媳妇淫声浪语调戏了一番落荒而去,真是令人目瞪口呆。 后来便有人提出,说不定是被狐狸精上了身,所以才如此急吼吼地想要采阳补阴。 神怪之说,总是有人信的。及至请了神婆来,神婆便拿出了整治狐狸精的全套“方案”。 先是让她裸/身示众,即便是狐狸精也必定羞愧不堪,法力难以发挥,然后用黑狗血淋之,在加上神婆的“神力”,自然就能将狐狸精驱走。 这事儿在附近已经扰攘了几日,大家都知道的。原本听说老康不愿意让老婆出丑,不过就今日的情形来看,显然最后还是屈服了。 示众就示众吧,毕竟只不过是看看,也不会看少一块儿肉,权当被人看的是狐狸精,不是自家老婆就是。可再不将狐狸精赶走,这么一个年轻轻整日向男子投怀送抱的女子,保不准就真的被人占了便宜去。 赶车婆子说得兴致勃勃:“想不到这老康家的,经了两个男人,还是这么嫩。看她那屁股又大又圆,等赶跑了狐狸精,不出两个月肯定能怀上。” 说完想起车里坐着的是个年轻姑娘,赶紧把嘴闭上了。 林慧没太留意赶车婆子后头说得粗言俗语,只是寻思到底这女子是怎么回事儿。 说白了,不就是平常说的花痴么?其实花痴并不常见,而且这女子症状起的突然,便显得十分怪异。 车子晃了一下停下了。 到了。 赶车的婆子先跳了下来,又打起车帘,准备扶林慧下车来。 林慧站在车辕上,先四下张望了一下。果然见到了熟悉的面孔。 “你怎么晚了?”严固迎上前来,不动声色地将赶车婆子挤到了一边儿。 “嗯……路上遇上了点儿事儿,看热闹来着。”林慧就手跳下车来,却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自己见到的“热闹”。(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四章 姚家老铺百草堂 幸好严固的八卦细胞相当薄弱,见她有些尴尬的模样,就没有追问具体的事情,反倒岔开话题,跟她说起这街市的情形来。 这里便是上眙城中鼎鼎有名的百草街。 所谓百草街,当然并不是摆卖花草之处,而是药材集散之地。 适才停车之处便是百草街的入口之处。 只见街口竖着一座高大的三间四柱六层楼的冲天式牌楼,牌楼中间用隶书写着“百草街”三字。这三字左右各有题跋若干,估计是出自名家之手。 两侧的四条楹柱上刻有对联两副,一副是“采百药医疗百病,集千方广济千家”,另一副则是“膏可吃药可吃膏药不可吃,脾好医气好医脾气不好医”。林慧见了后面一副不禁肚中暗笑,心想,看来这百草街始建之人还是蛮有趣的。 牌楼旁另有碑文一座,记录了百草街故事和当时建牌楼之时众人踊跃输捐的胜景。 林慧大概看了两眼,文字太长且拗口,只记住了百草街的创始人姓姚。 从街口往里走,便是一间间的药材铺子。小的铺子不过一间门面,大的铺子有的竟是连着的五六间门面打通,里头堪称琳琅满目药香扑鼻,视觉效果甚佳。 再往里走,便看出原来这百草街其实不算长,不过半里的模样,另有一条短些的横街,形成十字交叉。横街上的铺面却是以销售成药和半成药为主。 这些都与林慧之前打听到的情形相符,先是四下略转了转,林慧便指了指十字交叉位置——这里无疑是最好的位置。其中一间更是占了转角两侧共六间铺位,金字匾额上写着“百草堂”,显然是这里最大的店子了。 “你想跟这间打交道?”严固顺着她的手指看了看。微微皱了皱眉头。 林慧摇了摇头:“这间太大了,咱们只进去看看就是,要打交道,得去找老二老三。” 店大欺客四个字,具有很大程度的正确性。 并不是说大店就必定有欺客的意思,或是故意去欺负客人,而是生意做大了。自然就无暇兼顾小客户了。 一个人只有两只眼睛两只手。能做的事情有限。伙计招呼了这位,自然就忽略了那位。店铺也一样,生意做大了。必定有偏重,一些不在侧重范围内的业务,只好舍弃掉了。 说得难听些,就是看不上小眉小眼的东西了。 更重要的是。一旦成为老大,多少就会有些固步自封的态度。 咱都成老大了。可见走的路子、用的人、选的药都是正确的,那么就按这个继续就好了。 新的东西要进去,难度很大。 老二老三就不同了。 既然排在后头,自然卯着劲儿想冲上去。通常在后头的。既能形成一定的规模,又还不如老大,最是想继续拓展。 而拓展的范围。不可能是人家老大已经打下半壁江山的地方,只能另觅蹊径。寻找新的潜力股。 这样的业务伙伴,就比较容易合作了。 原来林慧也懂得这样的道理。严固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侧转头看了看身边明媚的女子,不觉又放心了少许。 其实这一路由南邬至上眙,再到在上眙安顿下来,完全可以将自己心爱的姑娘照顾的更好些,但是严固不得不狠下心肠,让她尽可能的独立。虽然暗地里常常关注和照应,但更多的时候,她还是得靠自己。 她必须学会生存和自保。 严固非常高兴,除了身怀医术、懂得许多新奇的东西,自己的姑娘显然还具有灵活的头脑和高超的手腕。 他喜欢这样的女子。 和自己很像。 两个人在一起,不一定非要做同样的事情,也不一定非要意见一致。 重要的是,同样的高度。 美丽的容颜、曼妙的身姿、丰厚的妆奁、特定的地位……这些都会被时间渐渐消磨变化。 唯有不断成长的心智,才能相辅相成,两心如一。 林慧觉察到自己身上的视线,她也偏过了头去。 看到一双带着欣赏和宠溺的眸子。 我真喜欢你。我真想好好地宠着你,但我更希望你成为自己。 林慧读懂了。 在这一刻,她觉得心跳忽然停滞了一拍。 嘴角不自觉地带上了微笑,她的眼神也出卖了她。 我也喜欢你。 严固的眸中带上了笑意,随即爽朗地大笑了一声,道:“咱们走吧,进去看看!” 林慧忍不住咯咯笑起来,不过是进个大药房逛逛,说得豪气干云,好像龙潭虎穴似的。 据说恋爱中的人都很傻。 大概如是吧。 于是两个脸上带着傻乎乎笑容的人,踏进了百草堂的大门。 门口的伙计一眼就看出,这是两个没见过世面的穷鬼。 作为阅人无数的迎客伙计,每天看过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像这样穿着老棉布衣裳、式样土里土气、脸上一副“这里好大好气派”表情的人,基本上都是头一回过来。 而且这二位一男一女相伴出行,虽然不算稀奇,但一般只有小地方的人,才这么不计较男女有别。那些大宅门,岂能让单身男女同行?就算是有男有女,也必定另有丫鬟小厮跟随。万不会如此随意。 打好了标签,伙计在脸上挂上皮笑肉不笑的笑容,上前招呼道:“二位,可有什么特别要买的?我们这店是姚家老铺,货色特别齐全的。” 这句招呼倒是千篇一律,无论什么样的客人,差不多都是这么说的。只是给这伙计说得有气无力,后面一句更是平淡无味,不像是在夸耀自家店铺,倒像在说“咱这儿啥都有,快点看快点走”的意思。 姚家老铺?林慧顿了一下脚。这百草街始创人就姓姚,这家店又叫做百草堂,看来真是这百草街上最老牌的店子了,多半儿是姚家一路嫡传下来的。 虽然林慧打算拿出来的东西,并不想跟这家店做生意,但若是自己想要的,这里正好有,那倒不妨买上一些。 “你这里有三七么?”林慧满怀希望地问道。 南邬城的药店里没有,但在番街还是凑巧买到了几袋三七,这让林慧对这味药充满了期盼。也许,这里能有?(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五章 迎接 “这个当然……”伙计正准备回答有,却不得不卡了壳。 药房的伙计,进门第一课,基本上就是背药名。这就跟饭馆的伙计得背菜名一样。 若是连自家药房都有些什么药都不知道,那还是赶紧卷铺盖滚蛋得了。 这个三七,想想还真没有。 伙计不禁有些羞恼,盯了林慧两眼,反问道:“你肯定是三七?不是竹七、乌七、姜七、泽膝、木夕,或者黄芪?” 一口气报上了好几味药名,说到后来,伙计也带上了少许盼望之意。 当然宁可是这女子弄错了,总好过自家没有。 这些小地方的人基本上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经常是拿着药方过来却其中任何一味药都不认识,或者从别人那里听来的药名,其实口口辗转相传,最后不知所云。 林慧摇摇头,看来这里也是没有的。 “这药是做什么用的?”伙计的目光移到了严固身上。 眉眼清秀的乡下姑娘,跟这个浓眉大眼的小伙儿一块儿,让伙计心中隐隐不快。大概是雄性的本能吧。一想到自己新娶的媳妇儿不过是中等相貌,登时又将严固狠狠剜了两眼。 严固那里懂得药材,不过之前林慧将三七粉卖给谢信哲的时候,还是有些风闻的。 “是不是就是那个……”严固抬起手,做了一个往手臂上假想的伤口撒粉的动作。 “对!”林慧点了点头。 伙计:“……”搞什么鬼,完全不懂嘛。 这时店铺的后头却忽然有了一阵骚动。 那伙计伸长了脖子,只看到后头药柜上,似乎大掌柜和二掌柜都匆匆从柜台后走了出来,往货仓方向去了。 恰好此时另有一名伙计模样的人从后边儿过来。送了客户出去。 林慧身旁的伙计忙将那人抓住,问道:“小陆,后头怎么了?怎的鲁掌柜他们都走进去了?” 那被称作小陆的伙计长得细眉细眼天生一副笑脸,被扯住也不生气,只笑道:“姚大掌柜回来了,还带了一匣子新药材回来。师傅他们自然都过去鉴药了。我这也要赶紧过去,慢了师傅要骂了。”说着匆匆而去。 招呼林慧二人的伙计失望地松了手。这小陆是鲁掌柜身边儿的药童。只招呼些大客熟客。又有鲁掌柜带携,却是自家不能比的。 眼看小陆顺当地进了后院儿,并没有折返。显然被允许留下观看鉴药了,迎客伙计不觉心情又恶劣了几分。 “这里没有三七!”心情坏了,也费事纠结三七了,伙计直接回绝了林慧的要求。口气相当的生硬。 “那我们随便看看好了。林慧倒觉得没啥。狗眼看人低,这不是常态么?若是跟这伙计一般见识。岂不是拉低了自己。 那伙计犹豫了一下,按照店里的规矩,自己应该跟在客人不远之处,随时等候客人可能的咨询或吩咐。不过这二人实在不像会有大单子的模样。所以想了想也就由得他们自己逛了。 林慧眼角觑到那伙计回到了门口,心下觉得舒服了好些。 从来逛铺子最烦有人跟着,弄得心里头怪怪的。总是匆匆看看走人,根本没法子“随意”嘛。 当下仔细看了看这间老店。却是与南邬城里头的药房其实差不多。 只是百草堂的格局是前药后医。当街处除了留下个门厅招呼客人,往后便是一溜排开的药柜,足足有十六个之多。 每个药柜都是密密麻麻的小抽屉格子,格子上头写着药名。常用药和用量大的药材用下方大些的抽屉装着,而愈高愈偏的抽屉,则自然装的是不常用的了。 药柜前是清一色穿天青袍子的伙计,袍袖都是窄口式样,紧贴在手腕上,这倒是铺子的例常做法,一则活动便利,二则难以夹带私货。 柜台上则摆着称药用的小铜称和包药的桑皮纸。好些伙计正在忙着给客人抓药,看起来相当繁忙。 只是掌柜模样的人,却是一个不见。想来是因适才的事情,都被唤走了。 从药柜绕过去,则是坐堂医的隔间,只有四间。门口还坐着十来位病患。过从隔间的大小来看,这几位大概都是有些来头的。 不管在什么地方,能占多大的地盘,都是某种象征。 林慧看了看格局,便停了下来,饶有兴致地研究药柜上一排排的药名,根据其拿取的便利程度推算着是否常用。 柜上的伙计对这样的外来人大概见得多了,见他们二人并没有凑得太近,也就没说什么。 刚看了一小会儿,忽然呼啦啦从后堂涌出几个人来,直奔前门而去。 林慧和严固识相地避到了一边儿。 只见那几个人在前门附近站着,只冲着左侧的方向张望,显然实在等什么东西或是什么人。 林慧自然不知道出来的是什么人,可迎客的伙计知道啊。 见到姚大掌柜忽然带着药柜的鲁掌柜,还有不常出来的朱大夫等人跑到门口来,可将迎客的伙计吓了一大跳。 到底什么人物要出现啊?劳动这几位来迎接? 百草堂虽然是间大店,但毕竟也不过二百平米见方,动静还是极容易听见的。 林慧便听见其中一位在问另一位:“闵家药房在京城和咱们的生意往来是不是你在打理?他们这边儿的人提过这味药么?” 另一位则摇了摇头:“从来没提过。” 那二位就此不再说话,林慧却是心中一动。 闵家药房在京城有生意,这个林慧也知道。但这二人此时提起此事,显然即将到来的来人和闵家有关。 难道是闵芝毅?林慧立时想到了这位跟自己一起进京的中年男子,赶紧将严固往前头扯了扯,将自己的大半身子都挡住了。 门口的几位并没有等多久,很快便见到一辆相当轻便的小马车到了门口。 这种马车一看就不是用来走长途的,车厢看起来精致但不怎么耐颠簸。显然是短途代步而已。 就算距离不远,总不能让有身份的人自个儿走着来吧。 这就是小马车的用途。 拉车的是一匹毛色乌黑极漂亮的小马,一停下来就驯服地原地踏了踏蹄子,歪着脑袋打量着门口的人,好像觉得很奇怪:怎么这家门口人这么多?(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六章 对门另一家 从车上下来的正是闵芝毅。 他如今的模样和在四皇子身边的时候大不相同,不再是低调略带谄媚的样子,而是看起来相当的威严。 毕竟是堂堂闵家药房的第一人,在药商界还是有些身份的。 只见闵芝毅身上穿着一件墨绿色的长袍,下摆镶着墨色的熊皮,沿着溜光水滑的熊皮又绣着一圈密密的宝相花,两边袍角一溜儿钉着四颗茶晶石,端的是低调的奢华风。 闵芝毅扶着童儿的手下了车,抬眼一看,倒吃了一惊。 闵家药房在南邬城虽然是当之无愧的老大,但在京城就未免不够看了,也就是二流而已,故此这次百草堂派人相请,立即便登车而来,想不到百草堂的姚大掌柜居然迎了出来。 姚家的百草堂传承十三代,如今掌家的姚老祖早已不问世事,负责生意往来的便是姚老祖的次子姚建贤,大家都尊称姚大掌柜。 “啊呀,姚前辈这是要折煞我了!”闵芝毅一边说,一边连忙弯下腰去行礼。 “不妨,不妨。”姚大掌柜已近花甲,精神还十分健旺,连白发都不多,伸手虚扶了一把,笑道:“我这老骨头这几步路还走得动。”说着便引着闵芝毅往后堂走去。 这两边,姚大掌柜等人有事儿有找闵芝毅一道参详,闵芝毅则恨不得跟百草堂更熟络些,好多些生意往来。大家脸上都是一副相见欢的表情,一路寒暄着入内而去。 林慧早就瞄见了闵芝毅,拉着严固躲得更加远了。眼看众人都进去了,索性也不在百草堂逛了,施施然溜达出来。直接出了大门往对角的另一家称作德仁堂的去了。 这德仁堂与百草堂大不相同。 百草堂从金光灿烂的招牌,到奢华厚重的陈设,再到着装精致的伙计,无一不显示其所走的是上层路线。 有钱人的银子自然是好赚的。 德仁堂的招牌看起来像是病家所馈,乃是上好的楠木制成,中间德仁堂三个大字乌黑发亮中规中矩,这三个字两侧另有两句话的小字:妙手回春医百病。灵丹救世乐千家。 既然有“灵丹”字样。看来这里应该有成药生意。 林慧如今打的就是成药的主意。 对于林慧来讲,行医是挣钱的门路。她对此并不讳言,凭真本事光明正大的赚光明正大的银子。本来就是无可厚非。 但另一方面来说,医者父母心,她也很希望能帮助到普通人。成为一名坐堂医多看些病者,显然是不太现实。那么将手中的成方拿出来,与医馆药房合作。以成药的方式济世,便成为简单易行的选择。 德仁堂进门也是药柜,后头才是坐堂医的位置。 并不是人人都能看得起大夫。一般的风寒感冒之类,很多人都只是依经验抓些常用药。 实在迁延不好或是病情严重的。才会请医者看诊。而有了前头的药柜格挡,后面的病者看诊也能更加私密,所以这个格局也是相当实用。 德仁堂并没有迎客的伙计。从不断出入的人流来看,特设迎客伙计招呼客人实在也无法实现。 其实店面虽然不小。但各个地方也都是视线可及,进店的无非就是抓药或是看病,自家也就找到地方了。像百草堂那样有伙计迎客,更多的是……嗯,装逼这个形容也许比较贴切。 林慧和严固进门左看右看研究了半晌,一时倒不知道该找什么人谈业务合适。 好在最终还是有个伙计过来招呼。 药房不像首饰铺子或是绸缎庄,客人要挑挑选选。来药房的人通常都有明确的目的,而林慧和严固就未免太另类了。 伙计暂时将他们归入外来之人比较畏缩之故。 既然看起来身板溜直面色红润不像有病的模样,伙计便斟酌着问道:“二位可是要抓药?或是要备些成药?我们这里各色都是齐全的,且让小的帮您找找。” 林慧见那伙计不过十六七岁模样,上唇不过略略发青有些茸毛,猛然想到“毛都没长齐”这句话来,随即想起此毛非彼毛,自己完全想岔了,不觉笑了起来。 严固:“……” 伙计:“……” 这位穿着大棉袄身形直筒筒但容颜还蛮清秀的女子在笑什么? 伙计伸手摸了摸嘴巴,难道自己刚才说的话很好笑? 林慧收摄心神,连忙道:“打问一声,这里可有旅途所需的成药?” 伙计见她不笑了,心中一宽,朝北边的条柜指了指,道:“喏,那边柜子里都是。防上火的黄连片、医腹泻的苍苓散、治风寒的上清丸、润喉咙的枇杷膏、去咳嗽的陈皮糖,这些都是每月现制的,如今还是月初,各样儿都有货。” 林慧听他说得齐全,感觉相当的靠谱,正要过去看看,却见门口传来一阵动静。 转头看时,正好见到两名青年男子将一名五十来岁的老者扶下车来,一边儿往下扶人,其中一名男子一边儿大声叫道:“快来个大夫看看,醉死过去了!” 原来是个喝醉的。 只见被扶住的老者果然浑身软塌塌,低垂着头,只能看到花白凌乱的头发,面容却是冲着地上无从得见。 林慧心中微动,若是深度酒精中毒的话,病者年纪又偏大,倒是有些麻烦。 德仁堂里头听到呼唤,不多时便有一名中年大夫抢步出了来。 这大夫穿着样式最简单的月白长袍,头上也只是挽了一个髻,横插一根木簪而已,与其说是大夫,不如说更像个道长。 “咦,邵大邵二,怎么是你们?邵老先生怎么回事儿?喝了多少酒?”看样子这大夫认得来人。 扶住病者左臂的男子急急道:“李先生,实实不知是怎么回事儿!我们何曾敢给父亲酒吃!” 门口并不是说话的地方,几人口中说话脚下不停,直奔后头而去。 林慧故意站得近些,偏头想看看那病者的脸色,可恨被头发垂下来遮挡了大半,根本看不见多少。 好在喜欢看热闹的人是从来都不缺的。 门口和店里的好些人都跟在这几人后头,等着看大夫的手段。林慧也就扯着严固混在其内。(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七章 葛藤花 因病者已神志不清,李大夫便没有将他们几人引入诊室,而是冲几名坐着等候的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站起来,指挥邵大邵二将父亲扶到长凳上躺下。 人一躺下便看得分明,老者的脸色青白十分难看,两颊凹陷颧骨高高突起,嘴角还有些白沫子,简直是转眼就会咽气的模样。 李先生的声音里不觉带了怒气,冲那两兄弟道:“到底怎么回事儿?上次不是说过了么,邵老丈的肠胃不好,连饮食都要清淡,万不能饮酒的!怎的醉成这个样子?” 看来这邵老丈大概是李先生的老病号了。邵大邵二一叠声的叫屈,两兄弟你一言我一语,事情很简单,倒是说得十分明白。 原来这位邵老丈素来胃不好,略吃些不易消化之物便胃痛不安,若是饮酒则更是不堪,甚至会吐血出来,故此李先生严令禁酒,饮食也是以粥面等易消化的为主。 只是邵老丈偏偏好酒,时不时偷饮几口,也就成了李先生的常客,胃病也不得断根儿。 这邵家开着一间小药铺,便在这百草街的尾巴上,乃是前店后宅的布局。邵大邵二平日只在前头铺中忙碌,邵老丈身子不好,便在后面家中休养,自有两个媳妇照顾,含饴弄孙十分逍遥。 前几日大儿媳妇回了娘家。二儿媳妇又要顾着两个半大小子,妯娌不在家,公公面前多少也要避嫌,便不曾照应得十分周到。想来被邵老丈钻了空子,不知从何处弄了酒来饮。 本来连着两日邵大都觉得父亲精神不济,连说话都有气无力。偏生问他还非要说无事,要带他看大夫也不肯。 直到今日早上,邵老丈高卧不起,二儿媳妇在窗外呼唤无人应,赶紧去前头找了丈夫和大伯过来,破门进去才发现老丈已晕在榻上。 闻着嘴里有酒气,两兄弟虽是气愤父亲不爱惜身子。还是赶紧做了醒酒汤灌下去。却是丝毫没有效果,又等了一阵子,气息愈发微弱。方赶紧送了这里来。 李先生听完缘由,不由得眉头紧锁,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不作就不会死。明明胃不行,还喝什么酒! 如今醉成这样。可怎么整? “葛藤花一两,煎水服用。”李先生气呼呼冲身旁的童儿下了指示。 煎药自然需要时间。围观众人看了半晌,不过是个喝多了的老头儿,模样也不俊,没啥好看的。也就渐渐散去,该干嘛干嘛各找各妈去了。 林慧倒因此到了前边儿。 李先生已回诊室看别的病者去了,总不能老在这里守着。 邵家两兄弟一边儿翘首等着童儿煎药来。一边儿低声互相埋怨。老大说老二媳妇太不尽心让老人弄成这样,老二则说老大脾气太差。以至老婆回娘家好多天也不回来,自家媳妇独木难支才会如此。 林慧离得近了,看的愈发清楚,心中却狐疑起来。 一般来说,醉得厉害的人,身上酒气都很重。一则是酒水饮入腹中,自然呼吸中便有酒味;再则喝到后来多半儿持杯不稳,会有些洒在身上。 可这位邵老丈虽然呼吸中有酒气,但这酒气和他的严重程度十分不和谐,身上更是十分干净,半点儿酒渍皆无。 眼看林慧越凑越近,严固在后头拉了她一把,低声问道:“怎么?可是有古怪?” 林慧点点头,亦是低声道:“嗯,只怕未必当真是醉酒。葛藤花只怕无效。” 他二人说话特意放低了声音,毕竟这是在人家的药房之中,肆意品评总是不妥。 偏生这两兄弟正好说到个当口,两人都住了嘴,便听到了个尾巴,葛藤花只怕无效?! 邵大是做大哥的,一向自觉将责任多担上些,此次老爹出了事儿,自个儿媳妇不在家里侍候,已觉得有些不自在。 适才围观众人之中颇有几个嘀嘀咕咕,说是两兄弟不孝才弄得父亲病重之类,邵大听了满满两耳朵,腹中都是怨气。 冲弟弟邵二说道几句,又被回嘴,心中愈发的不舒服,此时听到林慧来了这么一句,登时便发作起来,大怒道:“那里来的乡下人!乱嚼什么舌头,乱放什么屁!老人家不过是多喝了两口酒,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从前都是用葛藤花,怎个就会无效了!” 林慧跟严固说的话,被人听了去还发作起来,又说得如此难听,不由得抬起头来,挺直腰背,冷冷看了过去。 邵大吼了几句仔细看时,面前却是个姑娘,眉是眉眼是眼,极是清俊,一双秀长的杏核眼黑白分明,其中的冷峻之意直透到心里头去。不禁张口结舌,下头还想说的话便一个字也想不起来了。 严固上前一步,将林慧遮在了身后,不愿意她跟这等粗鲁汉子斗口,冷笑道:“看你们兄弟将父亲送过来,还当是个有心的。谁知果然是不孝子!” 邵大登时连脖颈都涨红了。因母亲早逝父亲素来不易,两兄弟从来都是将父亲好生供奉不敢违逆,最恨被人说个不孝二字。 见哥哥被人指责,邵二也站了过来,跟哥哥并肩,怒道:“我们那里不孝了!你个泥腿子,也敢过来胡说!信不信打折你的腿!” 说完拿手指着严固,一副要冲上来揍人的架势。只是见严固毫无怯色,稳稳的站着,双手拢在身前,竟有岳峙渊渟之感,一时倒不敢放肆。 严固冷笑道:“你们既然为人子,自然当先为老父考虑。如今父亲垂危,我们不过随口说了一句,你们便不依不饶出口不逊,将父亲放在一边,在这里做口舌之争又有何用?难道你凶狠些粗俗些便是孝顺了?若是被说中了,葛藤花当真无效,又待如何?” 邵大邵二如何肯认不孝,可若继续争闹,又好像被严固说中,将老父放在了一边儿,只气得脸色青一块红一块,好生郁闷。 “什么又待如何?葛藤花怎么会无效!”林慧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冷飕飕的声音。 原来是李先生的童儿回来了,手中捧着一碗葛藤花的煎汁儿。 药汁刚煎好还冒着热气,可童儿的脸上却是一丝热意皆无,显见对葛藤花无效的说法十分气愤。(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八章 这里不得闲站 林慧看着那碗药汁,心下叹了口气。邵老丈的情形,她已有几分把握,只是若是不让试试这葛藤花去解酒,自己一个初来乍到的女子,却是难以让人信服。 那童儿见林慧没有接口,横眉冷目地捧着药碗昂然从林慧面前走了过去,还重重地“哼”了一声。 林慧见他不过十五六岁年纪,故意弄出这样的做派来,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退后了半步,准备等着看效果。 严固握住她的手,微微加力以示安慰,却用虽说似乎压低了偏偏旁人又能听得见的声音问道:“葛藤花若是无效,岂不是耽搁了病情?” 林慧心知严固是为自己不平,伸出食指搔了搔他的掌心,表示自己没事,微笑道:“幸好不算严重,耽搁些时候还不妨事。” 那童儿已站在邵老丈面前,让两兄弟将父亲扶起来好喂药,听了身后的话,不禁脊背僵了僵,只气得口鼻都皱了起来。这对狗男女,居然还在说葛藤花无效的事! 不过此时喂药要紧,好在邵老丈虽然晕沉沉神志不清,但还知道吞咽,不多时一碗葛藤花汁儿已经进了肚。那童儿立时放下药碗,转身冲林慧和严固道:“二位是看病还是抓药?这里不得闲站闲看!若是看病先去交诊费,若是抓药请到药柜那边儿去。” 虽然不像邵家兄弟那么粗俗,但这分明就是赶人了。 林慧看了严固一眼,忍俊不止笑道:“今儿必定不是出门的日子。咱们不如另找地方再看看吧。” 作为处世的重要原则,林慧是不跟别人斗嘴的。其实刚才严固就算不挡在前头,她也不会跟邵家兄弟一般见识。 但凡做口舌之争,好些时候大家都不去看清真正的事实。而只是听到自己想听的话,情况常常愈加混乱。再说,就算赢了,又能说明啥?你比泼妇还泼妇?或是比拽男更拽?抑或比蠢人……聪明点儿? 既然人家都出口赶人了,此地不留也罢。 林慧又细细辨了辨邵老丈的面色。之前两兄弟一碗醒酒汤,加上现在一碗葛藤花汁儿,至少补充了水分。一时之间并没有性命之虞。便冲那童儿笑道:“我们既不看病也不抓药,原是有旁的事。既然这里不欢迎,那我们就先走了。这半日大抵只在百草街上闲逛。若是要找也容易得紧。”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若是按醉酒治,只怕茅根和桑葚效果还好些。” 说完也不等那童儿答言便转身和严固一道走了。 那童儿气呼呼还想说几句。这女子几句话说得不卑不亢,语气虽然平和。但却带着自傲,竟是暗示他们还要回头去找她的意思。不过身后的邵大却扯了扯他的袍子。低声问道:“这药灌下去,人还要多久能见好啊?” 以往邵老丈喝酒,从来没有此次严重,故此邵大十分担忧。又听林慧说葛藤花可能无效,口中强横心中却难免栗六,因此只管拉了那童儿询问。 那童儿便过来给邵老丈把了把脉。毕竟跟着李大夫已有些时候,大概的脉象还是懂得的。只是虽然一碗药灌下去了。邵老丈的脉象仍是细滑,并不见起色。 难道葛藤花真的无效?童儿使劲儿摇了摇脑袋,将自己这个念头摇出去。 葛藤花性味甘平,具解酒醒脾之效。既然对症,必定有效! 可惜这世间事与愿违者比比皆是。足足等了大半个时辰,邵老丈仍是毫无动静。旁边儿等着看诊的病者都已换了四五个,邵大邵二实在等不得,只得又央那童儿去找李大夫过来。 李大夫来看了看,亦是有些不解,正权衡着要不要加大药量,再来一碗葛藤花,忽见邵大凑了过来,一边搓手一边试探着问道:“要不,试试刚才那姑娘说的,用茅根和桑葚?” 这倒不是说邵大对林慧的态度有多大的转变,而是作为一间小药铺的小老板,邵大知道茅根桑葚这两样对醉酒也是对症的药物。父子连心,如今即便要得罪李大夫,也说不得了。 “怎么回事儿?什么人说要用茅根和桑葚?”李大夫立时追问道。 童儿听李大夫问,连忙上前一步,将之前林慧的言行添油加醋说了一番,又道:“那女子必是胡说,什么叫做“若是按醉酒治”?邵老丈分明是喝多了,醉酒便是醉酒,没有若是之说。而且茅根和桑葚两味都是性甘寒,不如葛藤花平和,岂有茅根桑葚可行而葛藤花不可行之理?” 李大夫不理睬童儿所说,径直回到邵老丈身前,又仔细查看了一番,不禁心中懊悔,之前太大意了! 只因邵老丈有偷酒吃的案底,这次两兄弟送人过来之时,口中又喊叫说人是醉死过去,自己便随意断定是醉酒,并按醉酒下了方子。其实如今仔细看来,所谓醉酒之说,不过是口中有酒气而已,并无其他实据。到底是不是醉酒果然是可商榷之处。 李大夫诊治醉汉的经验相当丰富,此时越看邵老丈越是觉得可疑,连忙将邵大邵二叫过来,仔细询问了一番,却是越问越心惊。 没有,邵老丈过来之前没有换过衣裳。 没有,邵家并没有储酒,邵老丈若要喝酒,必得出门去买。 没有,邵老丈并没有食用别的生冷刺激食物,事实上,因为精神不济,最近两日晚饭都没吃。 李大夫皱着眉头,只觉得满脑门子官司。 若是家中无酒,这百草街上只有街口的食店可以沽酒,只是邵老丈不说是臭名昭著也差不多,大家都不怎么愿意卖酒给他。别的不说,弄不好他那两个儿子上门来吵骂便十分令人烦闷。 邵老丈若是弄不来酒,又何来的醉酒? 可若不是醉酒,那口中的酒气又是何来呢? 李大夫脸色铁青,狠狠吸了几口气,又将邵老丈的手拿起来把了一回脉,扳开下巴看了看舌苔,仍是不得要领,只得冲童儿吩咐道:“茅根半两,桑葚一两。” 那童儿正要去,李大夫又唤住他,道:“你去找个人帮你熬药,你出去将刚才那一对男女找回来。” 童儿满心苦涩,连忙恭敬地应了,正要去,又被唤住。李大夫又道:“若是找不回来,你便回药柜去切药称药罢,不用来我这里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九章 让那个谁过来 李大夫纠结邵老丈病情的时候,闵芝毅也正冲着面前的东西相当的纠结。 在他面前的,赫然就是姚大掌柜珍而重之捧进百草堂后厅的小匣子。 匣子当然早已打开,里头的东西也拿出来好几颗,不过这东西难得,大半都还在匣子里,万不能一下子都拿出来折腾。 请了闵芝毅过来,姚大掌柜并没有掖着藏着,开门见山便告知是请他帮忙鉴药的。 一味新药。 药材这东西,认定很困难。 古有神农尝百草,今有……呃,下面没有了。 神农能得到千古传唱,其大无畏精神对于药材效果的确立相当有用。 随便找座山,其中的植物都不下百种,何种可入药?根叶茎花种子果实,到底那样儿能吃能补能治病? 这里头学问大着呢。 故此即便是百草堂这样的百年老店,得了南邬分店和东靖王府的知会,拿到这么一匣子东西,也是激动莫名。由姚大掌柜亲自出马,将东靖王府的李长史好生打点了一番。可惜并没能得到多少信息,只知道似乎四王爷的伤曾经因此药有所得益。 据说此药名三七。 这名字也相当古怪。 药名中带有数字并不少见,只是通常都有点儿缘由。比如五味子,系因这小小的红果,辛甘酸苦咸五味俱全,故此得名。 这三七,两个字都是数字,就无从琢磨起了。 其实姚家能弄来这么一匣子三七,主要是因为谢信哲的运气不错。 自从林慧将三七粉卖给了谢信哲,又将当初买到三七的铺子也跟他说了之后。谢信哲便时时派人到番街去寻找,看看能不能再找到一些三七,顺带可以找到产地,进而达到量产供应军中的目的。 四皇子受伤后,谢信哲自然不会藏私,将带着的三七粉都给他用了。所以四皇子伤愈之后还特意向谢信哲问起此药。 谢信哲因此索性自己跑到番街去了,居然一次功成。正好遇到之前卖三七的汉子。再次过来找番街的铺子代售。 听说此物不是生姜是药材,那汉子高兴得直拍大腿。难怪这东西没有姜味,之前只当是野生的。许是串了种之故,连价钱都订的特别低些,想不到竟是良药。 药材和生姜可绝不是一个价,这下发了。 原本那汉子还想不说出产地。好自家独占挖了来卖,可惜在谢信哲面前。或者准确地说,在五十两银子面前,这点小心思立马消散无形。 知道了地方,后头的事情就好办多了。只是谢信哲并不是商人。更不是专营药材的商人,所以这事儿他得另找商家来办。 谢信哲来自京城,当然知道百草堂的名头。而且也知道四皇子似乎辗转还在其中有些股份。顺水人情不做白不做。 百草堂在南邬城也有生意,不过正如闵家药房在京城的业务远不如南邬一样。百草堂在南邬的生意也只是平平,完全压不过闵家这个地头蛇。但这并不妨碍谢信哲将三七生意交给百草堂打理。 事关重大,百草堂在南邬城的掌柜第一时间将谢信哲给他的三七样板分了一半,派专人北上送到了百草堂京城的总店。 新药并不仅仅是认定有困难,还有许多别的事情要解决,需要总店的支持。 譬如疗效。一味药材,可能只是某种病的特效药,比如青蒿;也可能可以与无数其他药材配伍,治疗许多种疾病。 譬如用法。这东东是新鲜着用,还是晒干了用?是内服还是外用?是切片还是磨粉?生着吃还是熬着吃?…… 再譬如性状。这药材是大的好,还是小的好?颜色深的好浅的好?软的好硬的好? 这么多东西,百草堂的大夫们只怕得研究到头发都掉不少。 既然这药是从南邬城来的,而闵芝毅也恰好是南邬城来的,或许多少知道些,便即刻将闵芝毅请了来。 须知这药实在太新,略懂便是极有用了。 反正这生意若是做得大了,闵家多少也会分点儿去,毕竟人家地处南邬,有地利之便。若是做不起来,也不过是一拍两散,大家没账。 只可惜这位看样子也不知道。 不知道就不知道吧,大家一起参详就是。 有两颗三七已经被切成薄片,大家人手一片,闻舔咬吃各自尝试。 小陆侍立在鲁掌柜身后,他并没有资格拿一片来试试,只是保持着恭谨之色,留意着师长们尝试的方式和步骤。 因为被鲁掌柜选为衣钵传人,所以小陆是能够进入这个地方为数不多的伙计之一。 看到众人都沉浸在药性探讨之中,小陆极有眼色地拿起茶壶斟了一圈茶。最后一杯是斟给师傅鲁掌柜的,斟好了小陆还将茶杯向着师傅推近了些。这是婉转地提醒师傅该休息一下了。 鲁掌柜也确实想休息一下。他笑眯眯地拿起茶杯,顺手将手里拿着的只剩半片的三七递给了小陆。 “你也看看,嗯……别都吃了就行。” 小陆接过那半片三七,先放在鼻下闻了闻,随即用手指捻了捻。 这三七是新鲜未制过的,自然是湿的。 “原来这就是三七啊。”小陆自然并不敢真的对这半片下狠手,轻轻掐了一丁点儿在口中含着,笑着凑趣儿道:“回头有了货,以后便不用对客人说没有了。” 嗯?鲁掌柜立时便听出了问题。 “有客人来问过这味药么?” “哦,刚才弟子送司徒先生出去的时候,被门口的庞二拉住说了几句话。当时有两位客人在一旁,好像听见他们在说,若是连百草堂都没有三七,只怕别家也不见得有。”小陆能从无数普通伙计中脱颖而出更进一步,和他时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机灵劲儿是分不开的。 林慧不过随口说了一句,竟被他听了去。 “那两位客人呢?”既然过来询问,想必是对这药材有些了解的了。鲁掌柜不由得两眼放光,姚大掌柜离得不远,听到小陆所言,亦是目光灼灼看过来。 小陆为难地摇了摇头:“弟子赶着过这边儿来,当时也不知道是要鉴的是三七,故此没留意后头的事儿。” “把门口的,那个谁,叫过来!”姚大掌柜直接发了指令。 虽然他老人家并没有费心记住门口那个迎客的伙计是谁,不过并没有人理解错误。 庞二站到一群平时根本没看过自己两眼的掌柜的面前,只觉得胆战心惊,不知道什么地方出了毛病。(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章 都在找 姚大掌柜的模样堪称正人君子的典范,眉毛浓且平直,如今上了点儿年纪,眉梢有点儿长,带着些花白,愈发显得稳重了。此时看着面前有些瑟缩的庞二,微微皱起了眉头。 庞二心里打了个突,几乎站都站不稳了。 到底啥事儿?连姚大掌柜都惊动了? 问话当然不用姚大掌柜亲自出口,连掌柜的都不用。极有眼力见儿的小陆等庞二行完礼,便立时询问道:“大概一顿饭功夫之前,是不是有一对青年男女过来找三七?” 原来是这事。庞二的心落下去一些,觉得好多了。虽然问话的是小陆,但庞二很清楚小陆其实是代掌柜的们发问,故此恭恭敬敬地低头答道:“是有这么两个人。好像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东看西看的。问他们找什么,便说是找三七。店里从不曾有三七这味药,而且从前也没听说过。再三问他们是不是弄错了,还说不是。” “没见过世面?哼!”接着说话的是鲁掌柜,“至少人家知道三七。你连人家要找的东西都不认得,还好意思说人家没见过世面。” 庞二被说得浑身一哆嗦,身子不觉矮下去一截。心道不好,看样子问题出在这三七身上。可左思右想之下,还是觉得店里真的没有啊。 “那后来呢?这两位可在店里留了住处?”问这个的,是药柜上的大药师程师傅。 完了。庞二两腿发软,偷偷扫了两眼,发现掌柜的们都表情严肃死盯着自个儿呢,不由得更是心惊,索性直接跪了下去。 按百草堂的规矩。若是客人要的东西一时没有,需得跟客人留下姓氏地址等资料,待有了货,好给人家送过去。 这其实是一种自视甚高的表现。意思是我百草堂啥都有,即便一时短了,回头也必定能做到客人的要求之意。 只是庞二今日看林慧二人看起来是外地人模样,问的是个没听说过也不知是不是弄错名字的药材。故此根本没有按店规询问住处。 若是旁的人问起。也许庞二也就随意撒个谎,说客人不肯留便是。只是如今店里诸多大佬在座,如何敢胡说?回头揭穿了更是罪加一等。 见庞二没话说直接跪下了。众人心知必定没留下住处,不禁十分失望。程师傅挥了挥手,意思是让庞二退下。 庞二看着程师傅的手,只觉得自家的心也和这手一样。悬在半空中。他可不认为自己退下去就没事儿了,在座的只是不屑于当场发落他这么个小人物而已。回头罚工银都是轻的。只怕直接就让自己走人了。 要混入一个行当,真心不容易的说。庞二今年不过二十出头,但是在百草堂的工龄已经超过十年,从给师傅洗脚捶背倒夜壶做起。到如今能人模狗样地站在门前迎客,这一路上的汗水泪水血水,简直是一缸一缸的。 俗话说。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说的便是入行不易。一旦错了再要换便是无比艰难,而且多半儿已经错过了合适的年龄。 若是被辞退,那大概比入错行还要痛苦。因为入错了行,实在不行也可以忍着,继续错下去算了;而被辞退了,则连错下去的机会都没有了。 若是因为失误被一间铺子辞退,同一行当的其他铺子大多是不愿意再请此人的。 哭着喊着要入行的多得是,为什么要用一个不用心做工的呢?而且若是遇到个原东家气量小的,雇了被辞退的人,就有可能得罪这人的旧东家。 庞二想到即将在自己面前铺开的灰暗的路,脚下退得更慢了,几乎是绞尽脑汁地在想法子。 怎么办?去求求自己的师傅?或是找人说说情? 眼看要退到门边,马上得出去了,庞二猛然想起来一事,连忙又趋前几步,急急道:“小的想起来了,那男女二人离了咱们铺子,便往对门的德仁堂去了。后来德仁堂门口一阵忙乱,似是来了重病的病患,倒没见到他们出来了没有,说不定还在里头,不如让小的这就过去看看,若是人还在就赶紧请回来。” 这是将功折罪的主意。 “那还不快去!若是人不在德仁堂,便到别家也都去找找,说不定他们还在四处寻找三七,未必这么快就回去了。”响应庞二的是坐下姚大掌柜下手的小姚掌柜。 小姚掌柜已经年过不惑,因为他是姚大掌柜的堂侄,故此以小姚掌柜称呼。教导庞二的师傅是小姚掌柜的亲信,故此这个时候拉了他一把。 庞二连忙应了一声,脚不沾地地去了。 同行是冤家。 这话只对掌柜或以上人物适用。 竞争这东西,利益是根本。 一块蛋糕,进了我的嘴,你就没份儿,反之亦然,所以才要争。 问题是,这蛋糕跟伙计这个层面没什么关系。东家多吃一口少吃一口,伙计还是按年按月的拿工钱而已。所以其实百草街上的伙计们相互关系都不错。 今年在这家干,说不定跟别家关系好,明年就给撬墙脚撬过去了。那种先给自己挖个坑回头自己掉下去的事儿,就不要做了。 想象中的对门铺子的伙计们相互横眉冷对的情景——就留在想象中好了。其实大家都是相见欢的啊。 和气生财嘛。 庞二一边向德仁堂走去,一边自怨自艾,自己也是穷人家出身,怎的在大铺子里做久了,就狗眼看人低了呢?呸呸,什么狗眼,是人眼。现在好了,只怕自家反要低三分,才可能将客人请回来。 德仁堂的伙计们都认得庞二,见他缩头缩脑愁眉苦脸地走过来,都露出惊讶的表情。 这小子是做迎客的,平时不说脸上得笑出花儿来,至少不会这个样儿啊?! 出了什么事儿? “那个……,你们这里……”庞二拉住平日关系不错的一位,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有没有一男一女?” 那伙计莫名其妙:“什么一男一女,一男一女多了去了,你怎么找人找到这里来了?” “唉!”庞二叹了口气,“回头再跟你细说,你先帮我找找。” 听庞二描述了那男女二人的大致相貌穿着,那伙计脸上露出奇怪的神色来。 “我们这儿正好也在找他们呢。”(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一章 瓶里乾坤 林慧倒不知道竟有两拨人都同时在寻找自己,她和严固从德仁堂出来,便索性不再挑选大店,只是随性而行,见到那间铺子顺眼,便进去逛逛。 别说,这百草街名声不小,果然是有特色的。 大店固然可以采用大而全的方式经营,小店则有好些走专营的路子。 比较常见的是按方位。南方产的药材和北方产的药材自然大不相同。有的铺子便专营某地的出产,想来是与相应的商队有联络的。 另一类则是按用途。比如有专营人参鹿茸等补药的;也有专门做妇人或小儿药品的,甚至还有一家专营药膳材料的。 林慧停在了一间小小的铺子前面。 这铺子不过一间门脸儿,门口收拾的十分整洁,并没有像一般店家一样,搬出好些大半袋的药材来多占些地方摆卖,而是竖了一块牌子,不过两尺高矮,上书八个大字:居家旅行必备良药。 这个好。 一看就是专卖成药的,种类也合着林慧的心意。 门口的伙计倒是跟别家一样,都是年轻的小伙子。不过这伙计两颧上有两块红,肤色也偏向黝黑,看起来有点儿另类。 见有客人驻足,伙计连忙上前招呼,伸手打起门帘,请客人进去慢慢看。 林慧踏进去一只脚,差点儿又收回来。 难怪这铺子人少,这里头……是药房吗? 怎么看着像瓷器店。 好在瓷器林慧也喜欢,且看看再说。 店里只有一位穿着长袍类似掌柜模样的人。看来这店的标配大概就是一东家一掌柜一伙计的三人行了。东家例行是不怎么出现的,可以先忽略。 那掌柜见有人进来,只是站起身面露微笑表示欢迎。冲他们点了点头,什么话也没说……又坐下了。 林慧眨了眨眼,转头看了看严固,二人相视一笑。 挺好,没人打扰,最适合两个人慢慢看。 店面不大,陈设也简单。就是两排靠墙的黄花梨木架。木料相当好。没做什么雕刻花纹之类,只是打磨得极光滑,将木料本身的纹路和温润之感带了出来。跟摆在上头的大小不一的白瓷瓶一块儿看,实在是绝配。 白瓷瓶都做成大肚小口的模样,上头塞着软木塞子。瓶肚儿上贴着手制的标签,一边儿是药名。另一边则是用法,都是极漂亮的楷书。看起来清爽舒适。翻过来,只见瓶底上印着暗红色的方形印鉴“白木堂制”。 林慧拿起个瓷瓶看了看,笑道:“这个瓶子不错,用的是影青。”说着将瓷瓶拿起来。对光照了照,“你看,带点儿鸭蛋壳儿的青色。看起来比纯白要柔和些。” “你还懂瓷器啊。”严固随意地笑着,也拿起了一个瓷瓶。学着林慧的样子看了看,“反正装药用,好用就行呗。” 林慧白了他一眼,这个实用派的大猫。 至于瓷器啥的,虽然没专门研究过,各种鉴宝寻宝挖宝节目可看过不少,见过这么多肥猪走,多少还是知道那么点儿的。 林慧手里的瓷瓶上头写着的是“心疾宁”,是一种类似速效救心丸的药品,被放在架子中间最顺手的位置,看来可能是这间铺子的主打。 仔细看时,原来两侧的架子有所分类,靠东墙的架子上摆的是居家常备的成药,靠西墙的架子上则摆的是旅行用药。 林慧也不着急,逐样慢慢看过去,心里跟自己准备拿出来的做比较。中间那掌柜模样的人也曾望过来两眼,但一直没有出声催促。 眼看严固已经无聊至极,在自己身后开始有动手动脚的意思了,林慧回身瞪了他一眼,得到了一个极赖皮的大大笑容。 林慧把鼻子皱起来,冲他做了个一点也不可怕的鬼脸儿,转身走到了那掌柜的面前,笑道:“你们这里能不能代卖?” 代卖?那掌柜的露出疑惑的神色,站起身来微笑道:“敝姓白。姑娘你看,我们铺子里的东西都是一样的瓶子,全是专门制成的。别家的东西摆上去也不像样。恐怕不方便帮忙代卖的。” 林慧提出代卖也不过是个搭话的托辞,她可不打算自家生产弄出去卖,只想卖方子而已。听到这人自称姓白,再想到药瓶上都写着“白木堂制”的字样,便又问道:“不知白先生和白木堂是什么关系?” 白掌柜显然并不介意林严二人的衣着之类,见她进店以来一直看药品十分认真,轻拿轻放行动得体,说起话来音色轻柔听起来很舒服,心下亦是颇为愿意多交谈几句,便微笑答道:“家父姓白,家母姓木,这里是我们自家的生意。” 语气谦和,并无自傲之意。 林慧眼睛一亮,原来这位是少东家兼任的掌柜啊。 这样就好谈多了。中间环节越少,洽谈越方便。林慧右手一翻,从袖中拿出一只小巧的琉璃瓶子来。 白掌柜素来喜爱精巧的东西。只见那琉璃瓶子不过寸许高,呈悬胆状,色泽晶莹淡黄,端的精致非常,不由得先爱上了几分。再仔细看是,原来里头装的不是药丸,而是药液。 林慧将琉璃瓶的塞子打开,轻轻推到了白掌柜面前,用手做了一个闻的动作。 白掌柜将瓶子拿到鼻下,轻轻吸了吸气。 看到一直神色和煦挂着宠辱不惊笑容的脸上露出惊奇和激动的表情,真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 林慧笑了。 有门儿啦! 屋子里忽然亮了一些,似乎是身后的门帘被掀开了。林慧没理会这个,她注意的是白先生的神色。 白先生大概是,或者曾是,一位读书人,完全没有深谙做生意不动声色的要领。他之前淡然的神情更像是士子的修养而不是故意为之,如今正一边用手轻轻晃动瓶身,让气味更浓烈一些;一边儿专注而有节奏地轻轻吸鼻子,眸中的惊喜和热切则愈发明显了。 掀门帘的手似乎马上就要放下,好像只是随意往里头看一眼的意思。不过那手放到一半儿又顿住了,随即一个人匆匆进了门来。 不,不止一个人,这人后头还有人。 “二、二、二位……”称呼含糊还带着几分胆怯。(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二章 情与求 既然被称为二位,自然是指站在柜台外的两位,也就是林慧和严固了。 林慧回头一看,这不是百草堂的迎客伙计么? 他怎么跑来了? 后头那位更是眼熟,正是德仁堂李先生的药童。 庞二刚掀起门帘往里头看的时候,第一眼就碰上了严固的目光。 严固站在林慧身后没事儿做,自动开启了警戒状态。 庞二的第一反应是赶紧放下门帘,隔开这让人心里哇凉哇凉的感觉。 可是……那衣着、那背影……那位姑娘分明就是之前在德仁堂询问三七的人啊。 庞二抖着手软着脚还是进来了。 杀人不过头点地,面子什么的,值得过苦捱十年得来的工作么?不过庞二还是勉强撑着并没有一下子跪下哀求,虽然心里很想这么做。 毕竟这是别人的店里,周围也还有别的人,自己的面子就算给扔在地上踩几脚也无所谓,可百草堂的面子却是更加重要的。若是被掌柜们知道自己在外头一副软骨头模样,就算把人请回去了,只怕也得不了好儿。 看着林慧询问的目光,庞二终于勉强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姑娘,那个、三七、有了。” 其实庞二并不蠢,站在这么大间铺子门口,迎接南来北往的客人,蠢货是干不了这种活儿的。 一路寻找,庞二也一直在琢磨,若是找到了,该如何打动客人跟他回去。 投其所需最好。 你要找三七,我告诉你有三七还不行吗? 可惜。急切得有些结巴的话语还是暴露了他心里的焦急。 林慧的眼睛亮了一下。 这当然是好消息。 只是,这屋里虽然比外头好些,还是挺冷的。这人满脑袋热气腾腾直冒汗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是跑着来找自己的么?这么着急干什么? 严固冷冷地横跨了一步,隔在庞二和林慧中间,冷笑道:“真的有三七么?你刚才还听都没听说过这味药的样子,怎么一转眼就有了?” “有的,有的。真的有的。”庞二脸上的汗珠子都快淌下来了。他还真是小跑着四处寻找的,生怕要找的人随便问上几家店子便失望地走掉,那可就糟大糕了。 “二位刚走不久。我们掌柜的就带了这药回来。”庞二用袖子擦了擦汗,竭力露出他认为和气的笑容来。不过在别人看来,他的表情和拐带人口的骗子差不多。 “小的一听说这事儿,立即就出来四处寻找二位。我们百草堂的名声不是吹的。真正是诸药齐全,不管什么样儿的新药特药。只要市面上有的,必定都有。既然有了三七,怎么好让二位失望而去。”说着说着,庞二平时练就的嘴皮子终于恢复了一些。 “哦?你们这三七是卖的么?”林慧的兴趣上来了。 看这人的模样。并不像说假话。百草堂多年经营,有自己的门路亦未可知,若是真能弄到三七。多走几步路折回去一趟倒是没问题。 “呃——”庞二的回答被他自己扼杀在了喉咙了。 忙中出乱,顺嘴儿按习惯一路说。又说错话了。庞二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子。那一小匣子三七,眼看像宝贝似的,怎么可能拿出来卖?还是卖给这么个外来的乡下姑娘? 见庞二卡了壳,跟在他身后的德仁堂的药童抢上了一步,毫不犹豫扑通一下就跪下了,他可不像庞二想得那么多,李先生说的清楚明白,请不回这位,自个儿就不能跟着先生继续学医了,无论如何也得将人请回去!此时便极光棍地说道:“这位姑娘,刚才都是小的的不是,您大人不计小人过,赶紧回去帮邵老丈看看可好?” 林慧冲那药童摆摆手,道:“你先起来说话。” 药童那里肯起来,当即使出了“您要是不答应小的就不起来”这一招。 林慧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些人怎么回事儿,一个两个都这个模样,好像自己是个小气的人一样。 “我又没说不回去。难道你打算跪着爬回去么?”林慧说着示意严固将那药童拉起来。实在是感觉不习惯啊。 不过严固假装没看见。 跪一下怎么了?这小子之前如此的目中无人出口不逊,活该现在受点儿教训。 当然在严固的立场看来,林慧医技如神,开口说话那得叫做指点,和药童眼中的外来女子胡乱插话完全是两回事儿。 “这么说姑娘同意了?!”那药童相当地惊喜。 真的是惊喜。就这么跪一跪求了几句,就同意了?那名青年男子没冲上来打自己几下?那位姑娘也没有臭骂自己一顿?别看是个大姑娘模样,乡下人的嘴皮子药童还是知道的。 本来已经做好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心理准备,居然被放过了,药童扁了扁嘴,……眼泪掉下来了。 玛的,真是没用,这样子就掉金豆了。药童一边鄙视自己,一边拿袖子擦了擦眼泪,抽噎着爬起身来,恭恭敬敬地低头站在旁边等着。 庞二简直恨不得冲上去给那药童两脚,尼玛,你跟我一起找人就算了,反正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不能不让你找。 可找到了人居然要跟我抢,抢就算了,德仁堂不见得比百草堂的面子大,再说德仁堂也没有三七,想来也抢不去。谁知居然哀求这么两下就成功了。 早知道咱也来这套就好了。反正这里只有几个人,铺里的掌柜一般不会去外头乱嚼舌头,德仁堂的人自个儿也在赔礼,应该也不会外传……一念及此,庞二索性一撩袍子也跪下了。 这是打地鼠吗?刚起来一个又跪下去一个。林慧觉得相当的无语。不就是请自己回去买他家的三七么,用得着这么大礼吗? “姑娘,实在是事关重大,还请姑娘无论如何给百草堂一个面子。”情急之下,庞二索性搬出了百草堂来恳求了。 “好了好了,你也赶紧起来吧。我等会儿过去就是。”林慧摆了摆手,反正本来也打算过去,看看百草堂是不是有真正的三七,林慧并不想跟这些伙计药童之类的人物计较太多。(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三章 医死人了! 答应了德仁堂和百草堂的人,林慧也不能就此一走了之,总得跟白先生说一声。 白先生早已将琉璃瓶放下,如今这种情形,也没法子好好地研究这款药液了,不过他还是将瓶子攥在手里,不舍得还给林慧。 林慧索性将手里的瓶塞也给了白掌柜:“这瓶是样品,您可以留着试试效果。” 说着她又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来,递给了白掌柜:“今日有事,不便详谈。这是这药的说明,您先拿着看看,回头咱们再说。” 白掌柜口中客气了几句,但并没有将手上的瓶子还回去的意思,而是将瓶塞接过来好生塞好了,准备回头拿回去跟父母亲好好研究一下。 白家和木家,都是素来经营成药的世家。虽然规模跟那些大的世家譬如姚家不能比,但出品的成药亦是颇有特色的。如今白掌柜见到这瓶药液,色泽清亮,冲鼻醒脑,只觉得心痒难搔,正如饕餮客见到美食,如何肯轻易放过。 林慧已在纸上留下了自己的联络方式,便不再逗留,跟白掌柜打了个招呼,便与庞二和药童出了铺子往回走。 “如今邵老丈如何了?”三七可以放一放,但邵老丈的情形还是得先问问。 “葛藤花果然没有效验。小的出门的时候,李先生正准备用茅根和桑葚。”药童老老实实地答道。 林慧点点头。这样的话应该还好,至少情况不会恶化到无法挽救的地步。白木堂与德仁堂相距不算远,估计有个一盏茶左右的时间也就走到了,完全来得及。 只是几人刚走了没多久,便觉得情形不太对头。 前头有什么人在呼喝。街上好些人都在往同样的方向而去,有的心急想看热闹的,甚至还跑了起来。 再走前一些,终于听清了前头的喊叫声。 “德仁堂医死人了!德仁堂医死人了!” 药童登时呆住了,两脚机械地挪了几步,只觉得两手发麻两腿发软,再也动不得了。瘫坐在路边的石阶上只是喘气。 林慧也吃了一惊。这是德仁堂刚好又有别的病人。还是邵老丈连这点儿时间都撑不过,就此离世?心下不禁有些懊悔,人命关天。自己刚才若是厚着脸皮留下来,也许邵老丈也就能救下来了。 庞二倒看出便宜来了。德仁堂门口围着好些人,里面吵闹不堪,正常人岂肯去趟这趟混水?连德仁堂自家的药童都赖在地上不走了。岂不是正好可以请了这两位回去? 他连忙向百草堂方向指了指,道:“二位不如先去看看三七。回头等这边儿少些人。再过去看看也是一样的。” “怎么会一样!如今当然要先去那边,看看是怎么回事儿。”林慧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既然药童走不得了,也只好先不管他,自家过去看看再说。 德仁堂门口的人实在太多。可以说是里三层外三层,有的人嫌离得远看不见,甚至还爬上了旁边铺子的窗台。好在有严固在前头开路。也没见他如何横冲直撞,竟弄出条路来。并没挤着也就进到了人圈里头。 看到里面的情形,林慧不禁瞳孔一缩,身子僵了一下。 人圈中央自动留出了一块空地。只见地上躺着一具盖着白布的人形物体,自然是被“医死”之人了。旁边跪着邵大邵二两兄弟,指着德仁堂的招牌吵骂不休,污言秽语不堪入耳。几位看样子是德仁堂的人在旁试图劝解,当然毫无用处。 邵老丈居然真的不治了! 林慧匆匆走前两步,张目四顾,想找一下李先生。刚才药童明明说已经准备要用茅根和桑葚了,怎的突然人就死了?这也跳跃太大了,不至于是吃茅根和桑葚吃死的吧? 奇怪的是李先生作为主治大夫,却并没有出现在门口。 “你!”忽然一张狰狞的面孔猛然出现在眼前,却是从地上猛然跳起来的邵大:“你这个小娘皮!就是你!不懂就他娘的闭上尼玛的臭嘴!胡说八道害死我爹了!” 林慧退后一步,看着邵大扭曲的脸,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可怜这个人。 邵大可不打算只是骂几句就算了,他伸出双手,恶狠狠地冲上前来,显然要去扯林慧的头发将她扯翻在地。 “嗬——”围观的人不约而同的发出类似惊呼的声音。 刚才邵家兄弟还只是冲着德仁堂发作,如今又转向这个略为突出人圈的姑娘发火,不由人不惊讶。 难道邵老丈之死与这位虽然穿的很普通但看起来还蛮清丽的姑娘有关? 林慧当然不会让邵大得逞。 悲痛可以理解,乱来可就不行了。 众人只觉得眼睛一花,邵大的两条胳膊便软软地垂了下来。不过邵大整个人并没有停下来,还是冲着林慧冲过去,于是……他的腿弯被踢了两下之后,双腿也没了力气,瘫倒在了地上。 躺在地上的邵大已经不怎么会思考了,张嘴就开骂:“去尼玛个小娘皮,使什么妖法,你……” 于是他的下巴也被下了。 好吧,其实林慧最先想下的就是他的下巴。 最讨厌出口成脏的家伙。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周围一下子静了下来。邵大往人家姑娘身上扑当然不像样子,可……如今好像有点儿……凄惨呢。 众人的目光转向邵二,想看看这位弟弟的反应。 结果发现邵二已经被跟这姑娘一道的年轻人制住,跟他哥差不多了。谁让他见到哥哥吃亏,也想往上扑呢。 林慧神色复杂地看了看邵家兄弟,觉得有些头大。 打倒两兄弟不难,可接下来呢?难道还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再给他们接上关节扶起来?画风明显不对啊。 可人家死了爹,又给整治成这副模样,还能怎么样呢? 林慧长吸了一口气,索性先不管这两兄弟,轻轻揭开了地上邵老丈身上的白布。 先弄清楚死因再说。 邵老丈看起来面容平静,看来去的时候没受什么苦。林慧盯着他的脸。 看,再看,继续看。 这脸色……不对啊。(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四章 请收我为徒 邵老丈虽然脸色青白,可是……这并不是死人的脸色。 林慧用手在邵老丈鼻子下面试了一下,几乎觉察不到呼吸。又用手拿起邵老丈的胳膊,活动了一下。 手臂还是软的。 林慧吸了口气,咬咬牙,伸手从怀里拿出针包,一把将邵老丈身上的白布全部掀到了一边。 “哇——”看到林慧的动作,围观的人又不约而同发出一声惊呼,随即嗡嗡的议论声响了起来。 “这姑娘拿出来的是金针吧?原来是个女大夫。” “难道这老头儿没死?刚才可一直躺着一动不动呢。” “怎么会没死?德仁堂的大夫是傻的?若是没死怎么会给闹成这个样子。” “那姑娘到底在干啥?” “银针探毒你懂不?我之前见过仵作验尸,就是这样,拿根银针往喉咙里插,看人是不是给毒死的。” “胡说,人家没往喉咙里插,插的是脑袋和脖子!” “人死为大,这姑娘乱折腾死者,回头只怕更麻烦。” …… 还有的人索性乱叫起来。 “小娘子别乱来了,你打了儿子还去搬弄爹,是想给衙门抓去打板子么?” “你拿针去插人家爹,小心回头人家来插你。” “鲁班门前弄大斧。德仁堂医死的人,你来捣什么乱,难道还能给整活了?” …… 要不是有邵家兄弟的前车之鉴,估计可能都会有人冲上来阻拦了。 林慧当然不理会旁人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实上,由于太过集中精神,她已经听不到周围的声音了。 邵老丈的情况相当严重。林慧凝神屏气,将九玄针运到了极处,有好几针都进针甚深,几乎只剩下个短短的针尾在外。到最后一针,林慧已经感觉到精力快要跟不上了,眼前阵阵发黑,手都有些颤了。狠狠咬了咬舌尖。终于还是将这一针刺了进去。 接下来按照经脉运行的顺序将金针催动。别的人离得远看不清楚,严固离得最近,只见那修长的手指将金针在拇指与食指、中指之间搓动。一根金针接着一根金针,如行云流水,将生命的气息带到了邵老丈身上。 到最后一根金针被捻动再放开之时,邵老丈的眼皮分明颤动了一下。 林慧心中大喜。立时将双手交叠,长吸了一口气。运起玄气引导之术,在邵老丈心口猛地按了一下。 随着林慧松开手,邵老丈喉中发出尖锐的吸气声。 “尔——”随着这声音,众人的心不觉都提了起来。 随即只见邵老丈的胸口剧烈起伏。接着猛地咳嗽起来。 活了!竟然……活了! 林慧松了口气,只感到浑身无力,几乎快站不起来了。严固手疾眼快。连忙扶了她一把,二人便并肩站在邵老丈身旁。 邵大邵二躺在地上动不得。只能干着急。虽然看不见到底发生了何事,从围观众人的动静之中,却也知道自家老爹好像是活过来了,急得喉中嗬嗬作响,目中露出求恳之意。 林慧看是看见了,不过她现在还没什么劲儿,也只好转过头去暂时不理睬这两位了。 这一转过头更是吓了一跳。 刚才忙着救治邵老丈,不知道什么时候德仁堂这边竟然出来了好些人。最多的自然是伙计或药童装扮的人,还有几位穿着长袍的,似乎是大夫,中间一位须发皆白的,看来还颇有身份。 这是倾巢出动么? 先前没找到的李先生也出来了,只是看起来情况不太妙。左边脸颊高高肿起,右边眼眶都是乌青。想必是邵家兄弟的杰作了。 无论是这边德仁堂出来的人,还是那边围观的路人,都盯着不断咳嗽的邵老丈。 鸦雀无声。 更显得那咳嗽声如惊雷一般,轰隆隆响在众人心间。 毕竟邵老丈是李先生的病人,李先生虽然鼻青脸肿,还是走上前去,开始给邵老丈把脉,另有两个药童也凑上去。等李先生把完脉,便将邵老丈连架带扶弄了进去。 “医死人肉白骨之技!”这时不知道是谁忽然吼了这么一嗓子,接着猛地一个人从人群中冲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在林慧面前,叫道:“请先生收我为徒,我愿为先生鞍前马后效劳,死而后已!” 对医者来说,无论男女,倒是可以一律称先生的。只是这么个大男人,冲着个年轻姑娘恳求,实在有点不协调。 只有林慧觉得不协调,别人都觉得正常得很。 能者为师。 围观的人里头,大部分是过来求医或是购药的途人,还有好些是其他铺子里头的人。这些人之中好些是懂些医药的,自然知道林慧这一手得有多厉害。 有第一个便有第二个。哪能让这小子抢了去! 林慧还没来得及将第一位扶起来,便又来了第二、第三……好些个。 “收我吧,先生,收我吧,我年纪小,学得快!平时也勤快,保证啥活都干的利利索索的!” “我!我!我!我没有家累,可以一直追随先生!” “仙姑,我愿卖身为奴!” 这些人争先恐后无底线地表达着自己的崇敬与决心。 林慧眨了眨眼睛。 实在是不适应啊。她索性退后两步躲到严固身后去了。 嘿嘿,大猫,去挡箭。不对,不是挡箭,是挡贱。 林慧对这些前倨后恭膝盖不值钱的家伙们没什么好感。刚才不出来仗义执言,在一边儿说风凉话,现在跑出来拜师,哪儿凉快哪儿去吧。 严固的做法相当的简单粗暴。他伸手捞起最顺手的一位,也没见如何运气使力,那人便轻飘飘飞了出去,转眼落在了人堆里。最奇的是居然还是站着的,莫名其妙的跟人堆里的某人弄了个大眼瞪小眼。 扔了一个又一个。跪在后头的见没戏,也就自己起来退回去了。 “大侠!请收我为徒!小的愿肝脑涂地追随大侠!” 忽然又有个不协调的家伙出现了。不过这人要拜师的对象并不是林慧。 这扔人的功夫多么的巧妙!这抓人的手法、抛出的巧劲、举重若轻的姿态——多么激动人心! 林慧差点儿笑出声来。 真是太有意思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五章 都是辟谷惹的祸 严固黑着脸,毫不客气地让那人也体验了一把空中飞人的感觉,还是平沙落雁屁股向后式,结结实实地坐了个腚墩儿。 庞二一直站在头后看着,只觉得自家的两条腿好像不是自个儿的了,今天短短半日受到的冲击实在有些大,整个人都浑浑噩噩几乎没了反应。 自己从前看人的灵醒劲儿那里去了?怎么会走眼走成这个样子!这两个人那里是什么都不懂的外地人,分明是高人啊! 木然地看着林慧和严固二人进了德仁堂,木然地看着里头又出来几个人,将邵大邵二也扶进去了,木然地看着周围的人慢慢散去,庞二一直呆立在当地,后来索性在外头找了块平整地方,坐下来慢慢等着。 过了不多一会儿,庞二身边又多了一个人。 “嗯?你怎么不进去?”庞二问药童。 “不想动了。”药童虽然就坐在庞二旁边,但并没有看向庞二,而是仰着脖子看着德仁堂的招牌。“之前总觉得咱这百草街上的先生们都顶了天了。今日方知天外有天!若是师傅不赶我走,从今往后,再不敢小看人呢。” 庞二从地上随手捡了块小石子,漫无目的地胡乱划拉着线条,苦笑道:“谁说不是呢?我这差事还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就算能保住,大概也得脱层皮。” 且不说他二人在外头自怨自艾,德仁堂之内,众人都在等着林慧的答话。 盖因李先生一见到林慧,虽然肿着嘴,还是立即含糊地问了个问题:“请教姑娘。到底邵老丈是怎么回事儿?” 是啊,到底咋回事儿? 这人你说他是醉酒,可是酒从何来?说他不是醉酒,那酒味又从何来?而且,怎的忽然后来就突然严重乃至“死”了,再之后竟然又能被救活呢? 林慧并没有从头说起,而是先吩咐了一句:“赶紧先弄碗糖水给邵老丈喝了再说。” 糖水? 德仁堂的先生并不是傻瓜。 有时也有街边冻饿得半死之人被好心人送过来。帮着付些诊费要求救助。也是救人一命攒些功德的意思。对这样的人,热热的一碗姜糖水下去,一般都能先缓过来。 “难道邵老丈是饿的?”不知那位先生难以置信地问了这么一句。 邵家不算富。但若说邵家兄弟会把父亲饿倒,也实在说不过去。 “胡——说。”那位先生身后传来邵二的叫声,只是开头的“胡”字叫得十分大声,接着大概想起来吃的苦头了不敢放肆。后头的“说”字便立时弱了好些。 大家扭头看去,原来已经有懂接骨的先生过去。将邵二被打脱臼的关节都接好了。下巴接上了,自然就能说话了。 邵大呢?之前一直是邵大为主邵二为辅,大家不自觉地寻找起邵大来。 邵大就没邵二那么幸运了。 因为对付邵二的是严固,用的是强力。虽然痛些,但能比较容易地接回去。而邵大是被林慧轻轻巧巧地用分筋错骨的手法放倒的,德仁堂的人接不回去! 林慧看了邵二一眼。邵二对上那清清冷冷的眸子。气势登时又弱了几分,咕咕哝哝道:“爹爹胃不好。虽说素来吃的不多,可又怎么可能饿着?!” “糖水!快着些!”林慧皱起了眉头,冷笑道:“人现在虽然缓过来了,再不赶紧救治说不定真的来不及了!” 一旁便有个机灵的药童四下看看,见先生们都给呛住了没说啥,撒脚便去准备了。 林慧叹了口气。这固步自封真是要不得,德仁堂的几位先生都是中年往上,却不甚懂得变通,连个轻重缓急都拿捏不准。 转眼糖水便拿了来,李先生看着邵老丈缓缓饮了,神色似是十分舒坦,便走近去问道:“老丈,你这几日饮食可好?” 邵老丈面上露出羞惭之色,摆了摆手,低声道:“说不得,都是小老儿想差了。” 这句话什么意思?大家听了都很茫然。到底这位是吃了东西还是没吃?听这字面的意思,想差了的人一般都是想自杀的意思,难道邵老丈是想着绝食自尽来着? 一时看向邵家兄弟的目光都有些不善。 邵二登时急了。猛地跪扑在父亲身前,哭道:“爹爹,可不得乱说!昨日明明还见您老人家喝了半碗粥,吃了两口小菜。怎的今日便忽然病重了?” 邵老丈暖暖的糖水下肚,只觉得力气渐渐回到了身上,索性撑着想要坐起来,旁边的伙计连忙拿了靠枕给他靠着。 邵老丈半躺半靠眯了眯眼,叹了口气,道:“前几日那个游方道长,你还记得不?” 邵二连连点头,怎会不记得,那老道虽然看起来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其实两眼发贼,自家见父亲跟他往来,一直防着他偷东西呢。 “余道长跟我说,我这身子弱,肠胃毛病常不得好,乃是后生之时劳碌太过饮食失当所致。若是能辟谷七日,让肠胃好生休养休养,便能去根儿。他还送了我七颗辟谷丸,每日一颗。”邵老丈说起了前因后果。 “这如何使得!”邵二大吃了一惊。想不到这野道士没有偷东西,倒撺掇父亲辟什么谷。 “我就知道你们兄弟不会同意。”邵老丈撇了撇嘴,似乎对辟谷还没有完全死心的模样,只看的邵二阵阵心惊。 后头的事情不用说也能猜出来,邵老丈心知儿子不会同意,自然是偷偷摸摸进行了。早餐和午餐都好办,反正跟儿媳妇也是分开吃饭,找机会倒掉便是。晚餐儿子回家了,没法子只能装作胃口不好,不吃或是吃得极少。 “那……那……,”邵二期期艾艾地问道:“爹爹,您老人家到底几天没吃东西?” 邵老丈伸出了三根手指。 三天。 “唉,人老了,定力不行了。实在是太饿,人都饿得直发晕,所以昨晚还是忍不住喝了半碗粥。”邵老丈叹息道:“看来还是没有余道长说的恒心啊!想来是因为昨晚坚持不住喝了粥,所以今日坏事了。” 这逻辑……只能说那位余道长的洗脑神功太强大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六章 就病论病 “可是……老丈,你从哪儿弄来的酒呢?”李先生疑惑地问道。 邵老丈虽然好酒,可若是在进行辟谷,难道不该忌酒的么?怎的还饿着肚子喝酒? 邵老丈摇了摇头:“没有,没有。第二日便饿得快走不得了,那有精神去弄酒喝。” 李先生疑惑的目光转向了林慧。 没喝酒酒味儿何来? 嗯,绝食三天,体内的血糖消耗殆尽,逼得身体去消耗储备物资,产生一大堆复杂的代谢产物,外在表现就是身上会有宿醉的味道。这道理跟你说也是说不明白滴。 林慧想了想,索性绕开本质谈现象,笑道:“其实只要辟谷两三日,身上便会有酒味儿。常人皆是如此,李先生只管留意便知。” 李先生和几位大夫都露出思索的神色,暗暗决定以后再有饿晕了送来的,要认真研究一下。可惜之前被送来的不乏酒鬼之流,这方面完全没留心。 “姑娘说要用茅根和桑葚,是不是因为这两样东西都是甜的有糖份在其中?”李先生其实是个相当灵透的人,一旦问清其实不是醉酒而是饿晕,便醒悟过来了。 茅根桑葚虽然也是醒酒之物,但恐怕面前的姑娘建议用这两样,乃是因为其含糖的缘故。 “可是,怎么当时用了也不见效,后来邵老丈反而晕厥乃至气闭了呢?”这个事情,李先生还是无法理解。 事实上,茅根桑葚汤灌下去,邵老丈接着很快就“死”了。见父亲亡故,邵家兄弟悲痛之下。觉得父亲因小小的“醉酒”竟然故去,自然是大夫医术不精之故,所以才对李先生大打出手,之后又有了陈“尸”哭骂之事。 回头去看,邵老丈自然本来就没死。让死人复活,也许小民会信,但医者却都是知道的。这是不可能之事。 “这是巧合。”林慧也很无奈。解说道:“一则时间紧迫,只怕茅根桑葚煲煮的时间不够,汤中糖分有限;二则邵老丈恐怕有消渴症的隐疾。故此拖延不得。今后也要小心才好。” 林慧看了看邵老丈消瘦的身子,心想,您老人家有糖尿病还要作死去辟谷,真是名符其实的老寿星上吊嫌命长啊。 只是林慧的话说完了。李先生等人固然面有恍然之色,却又将目光都投向了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 这位老者之前林慧在门口也看到了。应该也是德仁堂的大夫,只是自重身份,一直没出声,此时见众人都看过来。便略点了点头,走上前去给邵老丈把脉看诊。 “这是祁老爷子,最擅消渴症。”李先生轻声介绍了一句。 原来如此。就是专科专家喽。 祁老爷子望闻问切一样不落。一丝不苟地做完了全套,才站起身来。冲林慧点点头:“果然是消渴症,好在尚在初起之时,若是好生调养,倒也不妨事。” 李先生看向林慧的目光中露出热切之色,连被打得乌青肿胀的右眼都竭力睁开,嘴唇动了动,却最终没说出什么来。 别人未必清楚,李先生却是知道,这位姑娘之前一直只是在一旁闲站闲看,根本没有真正的看诊,这样便能辨出邵老丈所患之疾,实在是件极难想象之事。 其实林慧在诊病方面,最精通的便是辨色这一项。所谓人有青赤黄白黑五色,对应五行脏腑等项,由此以得知疾病的根本。至于把脉之类,却不过是一般而已。在外人看来,仅凭目视便能知疾病,自然是惊为天人了。 既然邵老丈已经醒来,病情也清楚明白,自然有德仁堂的人接手后续治疗。 这前后差不多一顿饭的功夫,林慧觉得也教训得差不多了,便将邵大的手脚下巴接了回去,自己准备撤了。 邵大活动了一下手脚,立马跪下冲林慧磕了三个头,道:“请教姑娘尊姓,好让咱兄弟给您立个牌位,每日三炷香供奉。” 呃,怎么好像那里不对,咱还好好活着呢,就不需要先人的待遇啦。 林慧摆摆手,道:“得了,我这里无妨。你赶紧去看看你父亲还有李先生就是。” 你老爹还没死呢,你就忙着把大夫也打了,把人家德仁堂的名声也抹黑得差不多了,如今光冲我磕头有什么用啊。 邵大倒是个敢爱敢恨敢担当的角色,看看自家老爹似乎没啥事儿了,立时又跑去给李先生赔礼,还提出要赔偿德仁堂的损失。 林慧趁乱便跟李先生招呼了一声转身走了。 虽然颇有想与她结交之人,只是一方面,男女有别多有不便;再一个刚才忙着问邵老丈的病情,偌大德仁堂这么多人,居然没人想起来请教人家的姓名来路,直到邵大问起才想起来,未免有些不好意思,只好眼睁睁地看着这对青年男女出门而去。 庞二还在外头等着呢。 恭恭敬敬将林慧和严固二人请进了百草堂的后堂,庞二终于松了口气。既然将人请回来了,回头再去求求师傅,想来差事总能先保住。 出来招呼林严二人的,正是跟着鲁掌柜的小陆。庞二还没有资格直接将人带进去,再说,也得先摸一下这两位客人的来路,确认一下这是不是真的懂得三七。 若是换了百草堂别的人过来招呼,大概都会先惊呼一声,哎呀,这不是刚才在德仁堂门口大显身手的女子么? 德仁堂的动静这么大,百草堂不过是斜对角而已,正正经经的是近水楼台,自然也有好些人过去看热闹。即便不过去,在这边只要站得高些,也能看到个大概。 只是小陆一直跟着在后头研究三七,虽然听到外面似乎有点儿喧哗,但既然没人特意过来禀告,应该就不是百草堂的事情,所以并没出去看,自然也就不认得林慧了。 “二位请了,”小陆的笑容和煦而客气:“适才可是在寻找三七这味药材?” “嗯。”林慧点了点头。老实说,她觉得有些累了,救治邵老丈实在是很费精神,虽然渐渐缓过来一些,还是颇有倦怠之感,现在只想赶紧确认清楚是不是有三七货源,然后去吃点东西就是真的。 “请问姑娘是否知道这三七的功效?”小陆的语气不觉带上了几分热切。(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七章 遇到 林慧皱了皱眉头。不是说有了三七这味药,所以请自己回来的么?这个和气的小伙子态度倒是比之前的庞二好太多,可是问的问题也多啊。 “我要买三七,你们这里若是有,便拿来看看,若是没有,那就告辞了。我今日还有事儿,不能老在这里耗着。”林慧淡淡地说道。 你当我很得闲,没事儿陪你来来去去溜达着玩儿呢。 小陆的笑容僵了僵,脸上觉得有些火辣辣的,想不到这位姑娘看着秀气大方,说起话来倒是极直接的。 “有是有,”小陆犹豫了一下,心知庞二既然将人请了回来,必定是打着有三七的说法:“只是如今手上现货甚少,还需知道姑娘要什么等级的货色,才好去订购。” 林慧抬了抬眉毛。 还真有。 “那让我先看看你们手上的货如何?”这是非常非常合理的要求。 小陆又犹豫了一下。这东西实在太金贵,他什么主也做不了。最后只得请林严两位先坐着喝喝茶,他去请示。 默坐了片刻,严固把脑袋凑过来,低声问道:“这东西不是你在南邬城整出来的么?”说着用手指比量了个“四”:“怎么这位回京没多久,这百草堂就有了,是不是有些什么关系?” 林慧低声笑道:“你当王爷就是金山么?每年得多大的花销!若说他在这百草堂拿干股分银子,一点儿不出奇!只是这三七粉的方子我卖给了谢信哲。百草堂如何弄来的三七,倒是不清不楚。” 严固瞟了她一眼,笑道:“你真的不清楚么?不过是多绕几个弯子的事儿。这些权贵人家你来我往关系很深。我看四王爷和谢老大似乎关系不错的样子,多半儿谢老大不知怎的淘弄了些三七。四王爷便想让这百草堂来经营。这个若是能定为军中的标配,可是大生意!” 他们虽然将事情猜得*不离十,但都没有深究其中关节的意思。 在林慧看来,三七是味好药,无论如何,若是能出世,总是好事。 好药是用来普及救人的。而不是掖着藏着用来赚钱的。若是军中士卒真的能配备三七粉。谢老大或是四皇子爱赚多少赚多少好了,能救回本来可能因失血过多而丧命的士卒才是根本。 小陆很快就回来了。事情并不像他想得那么麻烦,姚大掌柜随便挥了挥手。便让他将人请过去说话。 在姚大掌柜眼中,并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两个客人而已。每天到百草堂的客人人数过千,这两位虽然问起三七这味药。但估计还是弄错名字居多。这药连生意兴隆通四海的百草堂的掌柜的们都不认得,两个年轻人又能知道多少?请他们过来不过是一丝线索也不放过的意思罢了。 至于小陆担心的保密问题。更加不是问题了。若这两人其实不认得三七,那三七摆在他们面前又如何?若是认得……那当然更好了。 既然是跟药材有关的事情,严固自动自觉地落后了半步,让林慧出面走在前头。 林慧并不觉得一屋子大小掌柜的和若干老师傅有多么可怕。不就是专家研讨会的阵容么。 她的视线一下子便落在了桌上的三七之上。 有,真有,果然有!这百草堂竟然真的有三七! 真是太好了! 小陆先看了看姚大掌柜的神色。人家老神在在似乎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也是,姚大掌柜已经不知道多久没跟普通的客人打交道了。别说姚大掌柜了。在百草堂,没个上千两银子的生意,怎么好意思找掌柜级别的人洽谈。 “林……林姑娘!”桌子的另一头倒传来一声颇有些惊讶的招呼声。 闵芝毅。 闵芝毅没见过林慧,可见过林辉啊!刚才这姑娘一进来,闵芝毅就吓了一跳,怎的小林神医跑来了?不对,这是个女子,嗯,想来应该是小林神医的双胞胎妹妹了。 林慧也相当的惊讶,居然在这里遇到了闵芝毅。 这下糟糕了。 自己贪方便自在,如今可是女装! 本来按林慧的想法,是打算以林辉的身份在京城里头混,而让“林慧”留在南邬城。毕竟原主儿是首辅嫡女,在京城长大的,若是女装示人,说不定会碰见熟人什么的不好办。若是男装,那么就方便多了,估计遇见前闺蜜的机会可以无限减少。 可碰见了闵芝毅,这个计划就给打乱了。 林慧只能故意做出迷惑的样子,问道:“您是……?” “老夫闵芝毅。贵兄长可是南邬城的林辉先生?老夫跟林先生是好友!” 谁跟你是好友?林慧暗暗翻了个白眼,心知闵芝毅如此说,自然是要拉近关系的意思。 “原来是兄长的好友。闵先生好!”林慧做出乖巧的样子,行了个福礼。 姚大掌柜见他们认识,倒有些好奇的神色。 “这位是林姑娘。”闵芝毅在商场多年,礼数十分周到,立时便向众人介绍起林慧来。他向林慧身后看了一眼,见林慧并没有说起身后年轻人的意思,便心领神会地装作没看见严固。青年男女一道出入,还有什么好说的? “林姑娘的哥哥人称小林神医,据说已得九玄真人的真传,一手金针神乎其技,兼且精通金镞科(外科),医术十分了得。”闵芝毅很乐意将林辉好好捧一捧,对四皇子面前的红人当然要好生结交。 接着闵芝毅压低声音,提了一句:“这次四王爷在南边儿受了伤,便是小林神医出手救治的。” 对了,还得吹嘘一下林姑娘,闵芝毅赶紧又加了几句:“林姑娘亦是出自九玄真人门下,医学一道亦是十分高明的。” 姚大掌柜的眼睛亮了几分。 倒不是说,这位所谓的小林神医能治好四皇子的伤,就有多么了不起。四皇子的伤情到底如何大家都不知道,自然也就无法判断小林神医的水平了。但是这三七药材的经营,与东靖王府是分不开的。若是小林神医曾跟四王爷有渊源,那当然是再好不过了。 可是……小林神医和小林神医的妹妹,这可是两回事儿啊。虽然闵芝毅声称这姑娘医道高明等等,不过大家都权当他是客气了。 小女子一枚,懂什么医啊,也许会看看妇科吧。 能认识三七就不错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八章 该吃饭了 姚大掌柜仔细打量了林慧两眼,只见这姑娘虽然穿得普通且低调,但人在这儿一站,身条儿溜直,神态自然,一双眸子莹润生辉,只静静地望过来等自己开口,令人心中顿生安宁亲近之意,不觉脸上露出微笑来,开口招呼道:“林姑娘且安坐,仔细看看这些三七品相如何。” 趁着伙计搬椅子的功夫,闵芝毅接着又向林慧介绍了一番百草堂众人,大家一一见礼不提。可惜人多姓杂,林慧几乎全都没记住。 转眼椅子搬了来,闵芝毅连忙招手示意摆在他旁边。林慧道了谢也就坐了。转头看了看严固,只见他也被安置在门边儿坐着,并没有过来的意思,也便罢了。 闵芝毅将自己适才正琢磨的一块三七往林慧面前推了推,笑道:“你们兄妹都是高人,想来这东西是识得的。我恍惚听说,似乎贵兄长曾经制过三七粉,用来治外伤乃是极好的。” 能将闵家药房经营得一方独大,闵芝毅自然有自己的门路和渠道,再说,闵家与谢信哲一直关系不错,能得知三七粉之事也是正常。 姚大掌柜将闵芝毅的话听在耳中,却是目光微闪。这个闵芝毅之前并不曾提起,显然是有所保留。 林慧将那块三七接过来,用手指摸了摸,顺手掰开看了看断面,又闻了闻味道。 坐在林慧对面的便是小姚掌柜,见林慧并没有小心翼翼十分珍惜的模样,心下十分不悦,冷声道:“这里有的已经切开了,何不直接看看切开的就是。偏要另外多费一块!” 这一下却是连闵芝毅的面子都扫进去了。林慧手上的可不就是闵芝毅之前拿着的?言外之意,若是闵芝毅消耗掉一块都算浪费! 林慧微微睁大了眼睛,奇道:“这些难道不都是样品么?” 一般批量采购药材之前,卖家通常会提供些样品,买家可以随意品鉴,确定药材的品质之后,再行协商价格等细节。再往后自然也是按样收货。若是货品与样品并非同一级别。便可以拒收。 所以样品基本上就是用来鉴定的。 小姚掌柜不觉涨红了脸,偏又不好直说百草堂统共也只这么一小匣,只*道:“姑娘若是懂得。便好说说了罢!” 其实意思是,不懂就别装懂,别浪费好东西啦。 林慧脸上的笑容登时收了起来。 你好我好大家好,好好儿的事情。若是非要弄得扭头别棒子的,就没意思了。自己并不打算藏私。但也没理由听这些不是? 如今小匣子里头的三七已经几乎都拿了出来,除了被拿在手里的,剩下的都按大小顺序平铺在桌上。 林慧扫了几眼桌上的三七,便转头对闵芝毅笑道:“闵先生。从前在南邬城,也曾听兄长提起过闵先生,可惜不曾见面。想不到这京城跟南邬城隔着千里之遥。反倒在这里碰见。这些不过是寻常的冬三七,其中还掺着些假的。这批货不要也罢。回头开春有了春三七,再想法子淘弄些还更合用些。” 花花轿子人抬人。既然闵芝毅十分热络,林慧也不介意给他些面子。 小姚掌柜的脸色登时由红转黑,十分的好看。 这位林姑娘话里的意思,显然对三七是知道些的。可人家的话,并不是对大家说的,而是冲闵芝毅一个人说。 其中的意思,则是相当明显的要说给小姚掌柜知道:你嫌我浪费,那就告诉你,其实这批三七品质不咋的。 闵芝毅一时没接林慧的话,看了看小姚掌柜的黑脸,又瞄了瞄姚大掌柜的神情。 他已来了一阵子,自然知道这一小匣子三七百草堂是多么的看重,也知道自己能得到姚大掌柜的迎接坐在此地,不过是因为自己是南邬城来的罢了。他并不想得罪死百草堂,在这京城地界上,百草堂便是地头蛇。 闵家药房要在京城拓展,虽说也搭了几条线,但若是能与百草堂合作,路子还是会宽上许多。 左右逢源真是一件很操心的事儿!闵芝毅只好装作没听出林慧的话外之意,笑道:“林姑娘果然见多识广,竟认得这是冬三七!不知冬三七和春三七有什么分别,可否告知一二?” 其实这算是替百草堂问的。 按林慧所说,春三七竟似比冬三七好上许多,只是如今大家连三七都只是初见,所谓春三七冬三七的分辨,自然无从谈起。若是能得知一二关窍之处,当有事半功倍之效。 林慧当然明白闵芝毅打圆场的用意,也不说破,见小姚掌柜虽然黑着脸,却也不再说什么浪费之类的话,亦是目光灼灼盯着自己,便笑道:“如今这时节,春三七还未曾长好,能出现在市面上的,自然是冬三七。这里没有春三七,不好对比,这外观不同之处倒是不好说。” 这个乃是大实话。 说出冬三七和春三七的区别很容易,可没有实物对比,大家要理解就难了。比如说冬三七的褶皱比较多,何谓多?何谓少?至于药效之类,更是看都看不出来。 小姚掌柜适才一心等着这姑娘能说出些门道来,谁知得了这么两句不痛不痒的,心里又不舒服起来。 在座多是至少中年往上之人,之前见姚大掌柜隆而重之地将闵芝毅请了过来,结果闵芝毅却是完全不懂,难免已将南邬那种“小地方”之人看低了两分。只是闵芝毅是大掌柜请来的,大家却是不好针对。 及至林慧被找回来,见到是个年轻女子,更是没抱什么希望。医药这行当,越老越值钱。一个年轻的姑娘家,能去过多少地方?见过多少药材?看过几个病人? 眼看闵芝毅处处捧着这姑娘,众人都有些不屑之意。就算这三七是南邬城附近出产的,这姑娘的哥哥又是位什么“小神医”,你闵芝毅也算是有名声身份的人,就值得这么放下身段去结交? 离了张屠户,难道就得吃带毛猪? 小姚掌柜咳嗽了一声,冲姚大掌柜笑道:“既是没什么进展,干耗着也没意思,不如咱们先安顿午饭如何?” 不得不承认,小姚掌柜也不是只会来横的,人家也会转着弯子贬人。 这话其实两个意思:一个,没什么进展,也就是认为林慧也帮不上忙。再则,提出该吃午饭了,可完全没有邀请客人共进之意,那就是等于说,咱自家人要吃饭了你们请回吧。(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九章 会说书的伙计 毕竟小姚掌柜并没有直接赶人,闵芝毅脸一沉,但也不太好发作。 林慧倒是高兴起来,这简直太好了。本来就饿了,还是你们百草堂的伙计又是跪又是求的,硬给拉了来,现在既然嫌弃咱,赶紧的,再见! 她立时站起身来,笑容满面道:“果然是午饭的时辰到了,小女子也要去用餐。如此便不打扰各位了。”说着冲众人微微颔首,然后径直出门而去。严固在后头将屋里的人看了一圈,才跟着走了。 姚大掌柜其实并不怎么赞同小姚掌柜的态度,不过不好在外人面前下了小姚掌柜的面子,也就没出声,眼睁睁看着少女的背影在门口消失了。 小姚掌柜倒是愕然了半晌。 这姑娘是不是缺心眼啊。 要说她因为自己的话生气了,可那满脸的笑容分明是真心实意的啊,简直堪称兴高采烈!笑容这东西,真笑假笑皮笑肉不笑,小姚掌柜还是辨得分明的。 要说没听明白自己的意思,可这打个招呼便扬长而去的姿态,又明明是听懂了啊。 “南邬山野之人,真是没教养!”药柜的程师傅冷冷地来了一句,说得自然是林慧突然离去之举了。 闵芝毅权当没听见,皱着眉头看了看姚大掌柜,又看了看门口。 百草堂和林家兄妹,真是不太好取舍的说。 可是姚大掌柜既然没有出声挽留林慧,一方面固然是为小姚掌柜这个自家人留面子,另一方面恐怕对林慧的看重也是有限的。 一旦想明白了这个,闵芝毅便站起身来,客客气气的告辞了。 他当然没有林慧那么爽快。很是寒暄客气了几句才离去。 屋里没了外人,姚大掌柜的脸色登时难看起来,冲小姚掌柜怒道:“你如今也老大不小的了,不是当初的毛头小子,怎的如此没个章程!需得记住一个“稳”字!那姓林的女子看起来有些门道,等一等又能怎的?何必三言两语地将人赶走了?!” 小姚掌柜浑没将姚大掌柜的训斥放在心上,皮着脸笑道:“这不是弄了半日大家都乏了么。想着赶紧垫垫肚子才是正经。这个年纪的姑娘。咱们姚家也有好几十个,可有一个能精通医术?或是能熟识药材?顶多贪好玩知道一两样罢了。咱们何苦跟她耗时间。” 见姚大掌柜仍是面有不愉之色,旁边的程师傅素来与小姚掌柜交好。也帮腔道:“大掌柜可是担心东靖王府那边儿?闵先生虽然说那个什么小林神医给四王爷治过伤,应该也是故意往高了捧的意思。王爷出行,素来都有太医跟着。那小林神医再厉害,能比太医还厉害?所谓治过伤。大概也就是在旁边帮忙递个针包,或是点个艾火什么的罢了。何必放在心上。” 姚大掌柜嘴角下垂。重重地哼了一声,道:“不是说这位林姑娘是什么得罪不得的人物。我是说,凡事要稳得住、拎得清,岂能浮于表面以貌取人!” 说着叹了口气。摇头道:“而且这林姑娘虽然衣饰普通,可是眸中神韵非凡,只怕咱们家里头的姑娘媳妇都是比不过的。”声音却是渐渐落寞。说道后来也懒得再说了。 小姚掌柜和程师傅对视了一眼,赶紧转头吩咐人将食盒抬进来。 其实小姚掌柜之前所说的用饭。并不是大家一起出去吃,而是让人将饭菜送进来吃,类似工作餐。 很快便有八个伙计抬进来四个三层的大食盒,摆出好些饭菜来。 “你到处乱看什么?!”程师傅不耐烦地训斥了其中一个伙计。作为药柜的首席师傅,程师傅对自己今日不能对三七这味药材有所贡献实在相当的不爽,顺口将火气发在了那贼眉鼠眼的伙计头上。 那伙计挨了训斥,缩了缩脖子吐了吐舌头,仍是陪笑道:“小的适才见到那位仙姑往这边儿来了,后来没见到出去,只当还在。故此想着看上两眼,沾沾福气。” “什么仙姑,还神婆呢!你胡说八道什么!”程师傅气得恨不得踢这个家伙两脚,可惜离得有些远。 “小的不敢胡说,”那伙计已摆好饭菜,一边将食盒一层层摞好,一边小心翼翼答道:“就是在德仁堂门口把死人救活了的那位仙姑啊。小的素来身子灵活,攀在房檐上看的,可清楚着呢!小的见到庞二将她请到了咱们这边儿来,刚才还特意问过庞二呢,是她没错的。”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程师傅觉得自己的脑筋快错乱了。庞二就带过来一个女子而已,这女子什么时候变身仙姑了?还说什么把死人救活?仙姑长仙姑短的,这像是咱百草堂伙计说出来的话吗? “到底怎么回事儿?你好生说说!”姚大掌柜忽然指着那伙计发话了。他隐隐感到,今天似乎出了大纰漏,事情恐怕麻烦了。 啊?那伙计见众多掌柜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半张着嘴,被吓得不知从何说起了。 德仁堂门口的动静那么大,几乎整条百草街都给惊动了。怎么自家掌柜的们好像不知道啊?!也是,之前在外头好像就没见到掌柜的们出去看热闹。 跟他一道过来抬食盒的另一个伙计赶紧捅了他一把,低声道:“老大让你说说,还不赶紧说!你找死啊。” 那伙计回过神儿来,赶紧将自己的见闻讲了一番:“小的本来正在药柜上给客人抓药,忽然对门儿的德仁堂门口乱闹起来,却是邵大邵二兄弟在哭闹,说是邵老丈喝醉了酒,竟被医死了……” 说着说着,那伙计渐渐也就不怎么怕了,进入说书先生附体状态,越说越是活灵活现。 “只见那仙姑行完了针,用手掌往邵老丈胸前拍去,将一股仙气渡入邵老丈体内!不过三两个呼吸,邵老丈的魂魄便回来了!不过一时还懵懂不清,迷迷糊糊只是咳嗽……” 那伙计还待往下说,却见姚大掌柜伸出手来往下压了压,意思显然是要自己住口,只得停了下来。 姚大掌柜看了看另外几个送食盒的伙计,问道:“你们也都看到了么?”(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章 猪蹄与缘分 七八个伙计里倒有四五个点了点头。 “好了,你们去罢。让庞二过来。”姚大掌柜挥挥手让他们都出去。 庞二所述的情形自然也是差不多的,只是他并没有神神道道地将林慧称为仙姑。 姚大掌柜听完半天没出声儿。 百草堂众人,上至姚大掌柜,下到伙计庞二,都看着桌上还冒着热气的饭菜,可心里头却是有点儿凉。 林慧也正在看着冒着热气的饭菜,不过她心情颇好,手中的筷子正在使劲儿对付一大块儿猪蹄。 谁让这家小店的招牌菜就是红烧猪蹄呢,总得尝尝。 严固坐在她对面,根本没费心去用什么筷子,直接用两手抓着猪蹄的两端,已经毫不客气地下嘴了。 “唔——”严固吃得连连点头。虽然是小店,地方不大人也不多,但这猪蹄正经不错。 林慧见他吃得香,索性也放下了筷子,直接动手了。 好在这家店里基本上每桌都有猪蹄,大家都啃得高兴,而且他们这桌在角落里头,也就不用顾忌什么形象了。 “你怎么这么快就走了?”严固飞快地啃完了大半个猪蹄,端起饭碗来,一边扒饭一边含糊地问道:“是不是那帮老家伙欺负你了?” “还不知道谁欺负谁呢。”林慧笑咪咪地擦了擦嘴和手,暂先将猪蹄放下,转而喝起了绿豆粥。一口气喝了半碗粥,觉得饿扁的肚子终于得到了抚慰,又接着道:“你之前问我的事儿,我倒是想明白了。” 严固从饭碗边上露出半个脸来,眸中却是疑问之意。看样子他已经忘掉自己问过林慧的事情了。 “就是到底要不要给皇帝看病的事啊。”林慧提醒了一句。 “哦。这个!那你怎么决定的?看还是不看?” “不知道呀。”林慧重新捧起来猪蹄儿。 “不知道算什么决定。你逗我啊!”严固作势捻起一小块猪骨头——看样子是猪的脚趾头,要往林慧那边扔。 “别啊,”林慧假装躲了躲,笑道:“你听我说嘛。” “你相信缘分么?”林慧咬了两口猪蹄,又将剩下的半碗绿豆粥也干掉,擦了擦嘴,正色问道。 “当然相信了。”严固毫不含糊地答道:“当初你穿着男装。跑到榕树头去找工匠。我当时就觉得自己的缘份到了。” 林慧不禁微笑了一下。心下颇有同感:“我想过了,其实人和人,真是要讲缘分的。这医者和病家。亦有医缘之说。就比如这邵老丈,一开始遇到,大家便是没缘分,即便我想帮他。也是帮不上的。等到后来,若不是咱们再回去。只怕邵老丈也就真的不治了。这就是缘分。” “其实关于给皇上看病这个事,之前是被这个“皇”字唬住了,抛开他的身份地位,皇上也是病人而已。若是机缘到了,要给他看病,我不会拒绝。反过来。我也不会钻门挖路地想法子去给看他,以借此获得好处。这个完全没必要。” “而且,我也不过是一介小民而已。有的东西在我的掌控之内,但也有好些事情只能顺其自然。就算我现在想不趟这浑水了,恐怕也不容易。” “所以,我的决定是,过自己的日子,让别人烦去吧。没人找我,咱就该干啥干啥。要是有人找我过去给皇上看病,那就好好看就是,病人一枚而已嘛。” 林慧一边对付着一只新猪蹄,一边左一句右一句的,终于把自己的想法说完了,那只猪蹄也光荣地变成了好些块儿光溜溜的骨头。 这猪蹄还真是香喷喷的好吃啊,今日能吃上这猪蹄,大小也算缘分啊,要不要打包拿几个回去? “那你不怕又有刺客上门吗?”严固显然更关心林慧的人身安全。 “不怕。”林慧挥舞了一下自己手中的筷子,仿佛那是一只人生指挥棒:“刺客的事情我已经仔细想过了,这个家伙多半儿是之前得到的指令,然后一路跟着我。只是路上我一直在四皇子附近,不好下手,所以直到进了上眙城安顿下来,这人才找到机会。” “这一次失手,连人都被抓了,背后的主使至少短期内不会再下手了。不然太过显眼了。大家免不了要想,一个年轻大夫,何德何能,值得杀了又杀?说不定效果适得其反,杀我没杀成,皇上那边儿反倒好奇起来,找我过去呢。”林慧想到后头的可能性,虽然不过是随口说说,仍是忍不住失笑起来。 其实自从穿越以来,林慧对生与死的看法大为改观。简而言之,就是不那么怕死了。 穿越这件事本身,就说明魂魄确实是存在的。从前听到身体是皮囊的说法,虽觉得有意思,但从没放在心上,而现在却觉得再自然不过了。 而对于缘分的看法,当然也不仅仅是大夫和病人之间。 医缘是缘,情缘也是缘。 生是缘,死也是缘。 既然阴差阳错地来到了这里,林慧更愿意随心顺意自然而然地过日子,而不是提心吊胆患得患失。 这些想法林慧当然不会宣之于口,即便与严固之间,穿越这回事大概也还是太神奇了些。 严固并没有对林慧的分析做出评论,只是简单地用力点了点头,道:“你有了决定就好。无论如何,我都会帮你的!” 说着,他还冲门口指了指,笑道:“你看,说缘缘就到,我估计,那个家伙大概也是个有缘人。” 林慧背对着门口,连忙转头过去看。只见小饭铺门口正有一位身材高大衣饰奢华的男子四下张望,可不正是闵芝毅?! 林慧一转头,闵芝毅登时便认了出来,抬手打了个招呼,便匆匆走了进来。 可惜满桌子都是猪蹄的骨头,还有好些花生壳,闵芝毅坐下来连手都没地方放了。 好在闵芝毅这形象够抢眼,立时有伙计跑过来收拾了,如愿以偿地得了一角银子的赏钱。 “这家的猪蹄软韧鲜香,我头一回来百草街的时候,也是吃这个。”闵芝毅说起话来十分平易近人,跟身上的衣裳一点也不搭配。 “闵先生是为三七来的吧?”林慧笑眯眯问道。(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一章 温暖 ps:感谢同学投出的宝贵月票!您的支持是我的动力。 闵芝毅当然是为三七来的。 难不成还能是为了林姑娘的美色?林姑娘固然确实容颜清秀性情直爽令人见之忘俗,但还不至于让闵芝毅这个年纪的老生意人见之忘利,更何况旁边还有个一看就不好惹的小伙子虎视眈眈呢。 林慧也不跟闵芝毅兜圈子,将三七的特性挑重要的逐一跟他说了。 冬三七确实赶不及了,春三七药性更强,才是重点。最重要的是,仅靠采挖野生的三七是远远不够的,得赶紧准备药田和人手,尽快进行人工种植。 对林慧来说,谁能赚到钱不重要,重要的是让三七赶紧出现在士卒的药包里,出现在药柜的货架上。这也是当初林慧几乎没怎么犹豫,将以低价将三七粉的制法和关于三七的资讯都卖了给谢信哲的原因。 从气候来看,三七的产地应当在南邬再往西南一带,闵家作为盘踞南邬多年的药材巨头,有实力尽快开展三七业务。所以就是他家了。 闵家的另外一个好处就是,商人气息很重。 这个不怕,在商言商嘛。怕的是你不言商,非要看脸看身份看地位去扯别的,那就烦人了。 闵芝毅丝毫没有流露出,在这个小饭铺里谈这样的大生意,有任何纡尊降贵的意思,反而端着那个粗瓷所制的茶盅,将几乎称不上是茶的茶梗水喝得津津有味,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林慧,显然不想漏过任何她所谈及的信息。 姚家百草堂走宝了!闵芝毅虽然年纪一把了。还是忍不住起了幸灾乐祸的心思。让你们自诩在京城称王,看不起我们南邬来的。先拿到了三七的样板又如何?这次多半儿得吃个瘪! 周围来来去去的食客,和端茶上菜的伙计们,虽然免不了多看两眼这桌人——主要是闵芝毅的打扮太惹眼,但他们丝毫没有想到,就这么一顿饭的功夫,一样后来成为闵家药房独树一帜的药材生意。奠基了。 闵芝毅心中筹划了一下。闵家药田不少,但处于林姑娘所说的合适种植三七的地带的,却是不多。所以得赶紧趁地价还没起来收购一些。 消息肯定是瞒不住的,至少不可能长时间地瞒住。三七这样一味堪比人参的药材出世,产地的药田肯定会被哄抢。所谓商机,也就在其中了。 闵芝毅给林家开出了两成的份子。 之所以是林家。也就是林家兄妹,主要是考虑林姑娘毕竟是女子。来往不便,日后可能还是跟小林神医打交道多些。 再者,林姑娘迟早要出嫁的,份子给了林家。那是让林姑娘作为嫁妆带走,还是留在小林神医手里,就是人家的家务了。有很大的机动性。 林慧也只能对闵芝毅的细致心思表示佩服。若不是今日有严固在场,估计这位恐怕都会有联姻的意思了。两成的份子她也觉得挺满意的。自己不用出银子,不用出力气,甚至不用亲临实地考察,只要提供前期种植技术支持和后期制药指导,还是很轻松的。 生意谈得差不多,闵芝毅便识趣地告辞先走了。林姑娘并没让旁边的青年男子回避,显然关系相当之亲近,看来想让林姑娘嫁进闵家可能性是很小了。但是,小林神医却还没娶妻,听说只有两个侍妾,也不算多。嗯,闵芝毅暗暗盘算起家里的适龄姑娘来。 林慧和严固不过多坐了了片刻,便唤伙计过来也准备买单走人了。 不过伙计笑容满面地告诉他们,之前那位老爷已经结过账了。还递过来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油纸包,表示里头是八方发财的八只猪蹄子,也是那位老爷请的。 林慧心情大好。 虽然只是小钱,但是,胡吃海喝了一番之后,发现这顿原来可以连吃带拿地吃白食,感觉还是相当不错滴。而且这点子小事也关照到,说明老闵这人会做,自己没选错合作对象啊。 吃饱了肚子,林慧索性放走了了一直等在街口的马车,给了赶车婆子车钱,让她自行回去了。与坐车相比,与严固一起溜达溜达不是更好么? 两个人也不着急,边走边逛,见到个小铺小摊之类,就去挑拣半天,还真买了好些零碎东西。只是说的话,回头想想,都有点儿傻话的意思。 走着走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严固把林慧的一只手抄在了怀里,右手扣左手,十指紧扣,放在嘴边,轻轻亲了亲那带着点儿凉意的手背,便紧紧将那条胳膊抱在怀里,一副理所当然的架势。 林慧:“……” 谁批准你亲了……,你个先斩后不奏的大猫! 可是,胳膊在人家怀里,抽也抽不出来,用上分筋错骨手什么的又舍不得,只能两人紧贴着走啦。 严固却是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特意放慢脚步,很享受地走了好一阵子,忽然笑眯眯地用空着的左手指了指天上,道:“咦,好像要下雪了。” 可不是,天色暗沉沉带着些铅灰色,真的要下雪的样子。 一路走过来,似乎已经过了商业区,铺子越来越少,有限的几家见没什么客人,也都在赶着上铺板了。 如今这时节天黑的早,铺子也关的早,何况是天气要变了。 林慧微微打了个寒噤,觉得有点儿冷了。 严固松开她的手,将肩上的包袱拿了下来。他肩上有两个包,一个里头包着林慧的斗篷,林慧本来一直自己拿着,见到严固便理所当然地给他背着了;还有一个装着猪蹄和一路上买的小玩意儿。 斗篷很厚实,还带着兜帽。人被包在里头,登时暖和起来。 严固看着兜帽里头显得小了许多的秀丽的小脸儿,看起来比平日还是苍白些,心知是救治那位邵老丈毕竟消耗甚巨之故,忍不住心疼起来,伸手摸了摸。 滑。 真滑。 林慧微微有点儿不好意思,垂下眼帘,转头避过了他不老实的手。 摸一下就算了,还摸。 “还冷么?”醇厚的声音从很近的地方传过来。 “嗯,好多了。” “这样更暖和。”眼前忽然一暗,背后一紧,却是被抱住了。 温暖。(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二章 好吃的肉肉 ps:非常感谢悟竜同学送出的宝贵月票!您的支持是我的动力。 林慧只觉得浑身的血似乎一下子都涌到了头上。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的脸想必是红得厉害。 也不是没被这家伙抱过,可之前都比较短暂,还带着点儿笑闹的意思。 这次……不一样。 放在自己背后的手,带着不容置疑的稳定。 林慧试着推了推面前坚实的胸膛。 纹丝不动。 好吧,其实也没用什么力气。 要是就这么从了,是不是显得很没原则啊……林慧飘渺地想着。 可是,这带着男子气息的身躯真的很……诱人。 林慧吸了吸鼻子,轻轻闭上了眼睛,把头侧过来,贴在了某人的胸口上。 真是舒服的说。 咚、咚咚、咚咚咚……。 大猫的心跳快了呢……。 林慧的嘴角露出了笑意。 露在外面的脸上忽然感到小小的凉意,一点,两点。 林慧睁开了眼睛,抬起了头。 原来真的开始下雪了。 洁白的雪花像调皮的小精灵,跟着微风从天上飘飘荡荡地落下来。 鼻尖儿、额头、眉梢、嘴角儿…… 林慧伸出舌头,把落在嘴角儿的一枚雪花吃掉了。 嘴边儿的肥肉,呃,雪花儿,当然要尝尝了。 她好像忘记了什么。 在某只大猫眼里,她这副伸出舌尖舔雪花的可爱模样儿,简直就是“肥肉”啊。 于是,她也被尝了。 本来放在背后的大手,其中一只忽然往上移动。结结实实地稳住她的后颈。 无法转动脸庞,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双黑漆漆映着雪光的眸子,越来越近。 鼻尖顶着鼻尖。 林慧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别怕。”大猫灵巧地将斗篷收得紧了些,也将怀里的姑娘抱得更紧,下巴抵在肩颈之间的窝里,在她耳边低声道:“我喜欢你。” “我不怕。”林慧渐渐稳住了,轻声答道。 不是害怕。那是什么呢?林慧也说不清自己心里的感觉。 也许她柔柔的嗓音激起了新的勇气。严固忽然嘬起嘴唇。含住了原本就在方寸之间的耳垂。 牙齿轻轻咬住,舌尖缓缓舔舐。耳垂圆润光滑,上头有极细的茸毛。真好吃! 天哪。这次糟大糕了! 耳垂是林慧的沦陷之地。 林慧的呼吸情不自禁地急促起来,勉强试图挣扎脱身,却是一丝力气也没有,反而浑身软绵绵暖洋洋地。忍不住从鼻子里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经验不足的林慧不知道,这鼻端短促的声音。混着口中急促的吸气,简直是对大猫的鼓励! 耳垂上立时感觉到了狠狠的吮吸! 完蛋了……林慧几乎站都站不稳了。 这只坏猫! 林慧用最后一丝清明和可能被围观的担忧,睁开眼睛往周围瞅了瞅,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身处一座高高的院墙之下。天知道是谁家的宅子起这么高的墙。 视线所及之处,一个人影皆无。 严固当然感到了林慧的异动,他把手臂轻轻放开了些。免得林慧被箍得难受。 “别担心,这里没什么人。有人也都躲雪去了。”严固的声音低低的。带着温和的宠溺,目光毫不掩饰地盯着林慧红润的嘴唇。 也许是情动的缘故,之前的少许苍白早已不见,林慧双颊晕红,一边儿耳朵也被“蹂躏”得红彤彤的,看起来仿佛一朵娇艳的海棠花儿。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林慧给他看的愈发得口干舌燥,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 这简直是光天化日,不,是阴天下雪之下的诱惑啊! 严固抵挡不了。 他的吻带着突如其来的决心,和横冲直撞地狠劲! 嘴唇贴着嘴唇,牙齿碰到牙齿!两个人口鼻的气息纠缠在一起,再也分不开。 林慧整个人都软下来,似乎融化在了他的怀抱里。 兜帽已经落了下去,头发也散了好些。 雪越下越大了。 温热的唇舌,冰凉的雪花。 冷与热的交替。 情与火的交融。 终于不得不分开大口呼吸的时候,仍是四目交缠,都能从对方的眸中看到自己的影子。 下一刻,又重新开始。 终于停下来的时候,林慧发现,自己的双手紧紧攀着严固的脖子,简直是一副恨不得整个人贴上去的架势。 这里有地缝没有?林慧赶紧松开手,双颊刚刚退了些下去的红色又回来了。 真是太囧了,太不矜持了,太……淫/荡了吧? 林慧实在不知道,在这个时代自己的表现会被评论成什么样子。 她死死地盯着严固的袍角,试图让自己的心跳稳定下来。 “你……真好!”一双大手带着些笨拙,试图帮她整理整理头发。 林慧推开那双手,索性把头发都打散,自己拢指为梳,挽成简单的垂髻。 两眼还是盯着地上。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被推开的手出现在她的视线里,紧张地搓了搓,随意地挥了挥,又搓了搓。 头顶上传来小心翼翼地声音:“你生气了么?” 林慧没出声儿。 她觉得自己的脖子红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小心翼翼的声音里又添了几分小心翼翼:“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就是……就是……你真是太美了,我忍不住。” “你原谅我好吗?” “下次不敢了还不行么?” 谁说让你下次不敢了?林慧嗔怪地瞪了一眼那只大猫。 真是只笨猫。 见到她居然肯抬起头来瞪自己,这显然给了严固勇气,他立即恢复为满血复活状态,眸中充满了莫名的惊喜,脸上满满的都是笑容,接着,居然原地打了两个空翻! “啊,呵呵……”这家伙傻笑着站稳了,眼都不眨地盯着自己的姑娘。这是,我的!我已经亲过了! 林慧白了他一眼,伸手摸了摸嘴唇。嘴唇*辣的,好像都给亲肿了。 严固立时凑了上来,左看右看:“嗯,好像有些肿了呢,来,再亲一下,消消肿……,唔……这边儿也再来一下。” 一刻钟后。 林慧气急败坏地毫无形象地狠狠踹了这家伙两脚。只可惜毫无力度自然也是毫无用处。 本来还算不上肿的嘴唇这回真的肿了。 摸上去微微有点儿刺痛。(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三章 自作孽 挨了踢的严固又凑了过来,把腰弯下来,老老实实道:“都是我不好,给你好好揍一顿出气好了。” 这可是天打雷劈实打实的真心话!那拳头、那脚……揍在身上跟按摩似的,多爽啊。 别人想挨都挨不上呢! 至于会被下狠手……那不可能吧。 林慧懒得搭理他,再搭理他保证会把自己重新搭进去。她把衣服头发整理了一番,四下看看,有点发愁:“这里到底是那里?怎么回去啊?我跟小可儿可约好了,晚饭前必得赶回去呢。” 唉,路盲妹子伤不起啊。本来就弄不太明白,现在又下了半天雪,如今四下里白茫茫一片好干净,就是找不到家啦。 严固倒是不慌不忙,他指了指东边一个方位,笑道:“这里再过去两里地就到啦。咱们只管慢慢走,晚饭前肯定能到。你脚冷不冷?要不我背你走吧。” 脚……当然冷啊。女孩子最容易冷的地方就是脚了。 不过林慧可不敢让他背着,一想到若是被背着,那双大手就会托着圆滚滚肉乎乎的两半儿,会不会再发生什么,简直不敢想。 “脚还好啊,咱们走吧,走走就更暖和了。” “嗯!”严固答应了一声,伸手给她把斗篷系紧了些,大概觉得揽着肩膀太惹人注目了,仍是抱着她一只手臂,向着之前指的方向而去。 因为下雪的缘故,一路上并没有几个行人。 两个人都没说话。 鞋底落在已经积了薄薄一层的雪地上,发出特有的沙沙声。 步调渐渐一致起来,沙沙声也有了某种韵律。 明明天色很昏暗,在林慧眼中却觉得似乎渐渐明亮。远处的群山,近处的屋宇,偶尔低头缩肩抱着手臂匆匆而过的行人,突然振翅飞起拨散好些雪花的雀鸟,都成了半透明的陪衬。 这个世界,似乎只属于两个人。 一路同行。 静谧。 温馨。 脚早就不冷了,浑身都有一种暖洋洋的气息。连心都跟着暖和起来。 她微微偏过头。看向身侧的人。 也许是心有灵犀,身侧的人也正看过来。 她的脚步顿了顿,几乎忍不住要停下来。给他一个拥抱。 她知道,他也这样想。 他真的停了下来。 他们停在了另一处院墙之下。 林慧头一次感到,庭院深深高墙隔断是个不错的设计。当然,自己是在墙外。而不是墙内。 “喏,从这条巷子走进去。中间那座就是咱们的宅子。” 听他说“咱们”,感觉还真是好,虽然那宅子不过是暂租的。 可是,好像要分别了呢。 他当然不能堂而皇之地陪自己走过去。现在还不能。 严固把背上的包拿下来。掂了掂,不算重。然后挂在了林慧的肩上。 接下来,得林慧自己扛了。 跟着包一块儿过来的。当然是两只猫爪子啦。 这只大猫忽然变成像家猫一样温柔,双手轻柔给她整理好兜帽。盯着她的脸看了好半晌,才慢慢移开视线,轻声道:“你该过去了。” 声音有点儿哑。 林慧觉得嗓子有点儿堵。她点了点头,却挪不开步子。 “去吧,我在这儿看着你。”大猫重新看过来,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我会想你的。” 我也会想你。林慧在心里说道。终于转头往巷子里走了。 差不多走到门口,便见到那宅子的后门开了,小可儿的脸探头探脑地露了出来。 “太好了!姑娘终于回来了!”小可儿一下子蹦了出来:“我都张望好几回了!姑娘快进来。” 进门之前林慧还是回头张望了一下。 那家伙还在么? 在的。 巷子口有一道身影,漫天飞雪之中,已经看不清面目,但还能感觉到一抹目光,如蛛丝一般,黏在自己身上。 小可儿拉了一下林慧的手腕,把她带进了门里,随即扑的一下将门关好了。 那道视线自然也不见了。 林慧恍然若失地顿了顿脚步,克制住自己重新打开门再看一眼的冲动,问小可儿:“看门的护卫呢?中午该换过班了吧?” “这后门又不通公子住的外院,本来护卫们就不怎么上心。我让小凤仙姐姐请他修小院儿的门去了。”小可儿满不在乎地答道。 呃,这么利用小凤仙真的合适么? 林慧的脸不禁抽了抽,算了,若是小凤仙真能跟护卫看对眼,也不算坏事儿。她把手里的包袱交给小可儿,告诉小可儿里头都是赏给她的,有好吃的,也有好玩儿的。 小丫头立时欢呼了一声,差点儿马上扔下主子跑了。总算还记得自己探路的职责,好在现在下雪,大家都回屋去了,很快便帮林慧找好了通往前院的最佳路径。 林慧一回到自己的屋子,立时便躺倒在床塌之上不想动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唉,弄出两个身份来,结果女装真身出一回门,还得偷偷摸摸,算不算自作孽啊。 不过当手指从脸颊摸到嘴唇的时候,她又不禁羞得重新红了脸,眼前又浮现出飞雪之中那道挺拔的身影。 其实,能和他一起,偷偷摸摸就偷偷摸摸吧,还是挺值的。 门外传来餐具叮叮当当的声音,外头好像在摆饭了。 林慧叹了口气,从床上爬起来,开始化妆换衣服。 林辉该出去吃饭了。 看着铜镜中微肿的嘴唇,林慧发现今天化妆难度蛮大的说。 而且又想起一件事,今天又忘了问,那只大猫到底叫什么名字。 林慧有点儿抓狂了。 下次一定得对这家伙严刑拷打,哼,我不问,你自己难道不该主动说吗?!跟挤牙膏似的,只说了姓付,还有名呢?还有字呢? 不过这些又好像不怎么重要似的。 重要的是,人。 好吧,其实不是真心生气。 林慧觉得自己的情绪好像真的像只猫,变来变去的,自己都觉得好难捉摸了。 难道,这就是……爱? 林慧长吸了口气,抚了抚胸口,稳定一下心绪,打开门,走了出去。 吃饭啦。 今晚晚饭还不错,冬天饭菜凉得快,得抓紧吃。 四皇子对自己还真是不错,这两天又派人送了不少难得一见的蔬果。林慧一边吃着冬瓜盅,一边感慨了一下。 “有人来拜访。”过来禀报的护卫为难地看着桌上没吃完的饭菜,显然觉得这实在不是个拜访的好时候。(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四章 上门求和 ps:感谢nanhuo、甜品鱼同学送出的宝贵月票!您的支持是我的动力。 来访的贾太医。 贾太医顶着两只大大的黑眼圈,身上的袍子似乎也有些松垮,显然这些日子过得不怎么样。 林慧明白为什么护卫会过来禀报了。换了别人,在晚饭的时辰过来,肯定会被挡住的,至少也得让那人等上一阵子。不过贾太医几乎相当于东靖王府的家庭太医,府里有些头脸的人物都是找他看诊,故此跟府里上下都熟悉。 贾太医拒绝了林慧一块儿吃饭的建议,坐下来半天没出声。 也许,是“食不言”的意思?林慧举着筷子有点儿拿不准这老头的来意。 来都来了,又不说话。搞哪样儿啊? 林慧索性自己埋头继续吃。中午的猪蹄是不错,但吃多了会腻,其实总共没吃多少,晚饭又合胃口,吃饱了再说吧。 吃着吃着,林慧倒忽然想明白了,贾太医这大概是有事儿求到自己,又不好意思拉下脸来直接说,在这儿为难呢。 唉,林慧看了看贾太医花白微秃的头发,觉得这老头儿也挺不容易。 这么一把年纪了,跟着四皇子南下奔波了一趟,本来是好好的太平差事,还能顺便游山玩水,结果弄得惊险万分,还没能帮上什么忙。 对了,快到京城的时候,贾太医不是把六皇子调理心脉的活儿揽过去了么?难道是这事儿? “六爷的身子近来可好?”林慧觉得还是给贾太医一个台阶比较好。 贾太医将视线从离自己最近的那盘松鼠鱼上收了回来,长叹了一声,道:“这事儿有些怪异。六爷明明是心脉不畅,可是如今循着心脉行针已经有十来日了,开头两日症状还有所减轻。后头却是毫无效验。真真是令人不解。” 贾太医一边儿说一边儿摇晃着脑袋,显然真的是十分困惑。说着还将头抬起来,颇有两分希冀地看过来,道:“林先生也知道六皇子的情形,可有什么心得?” 果然是这事儿! 林慧可不敢跟他长时间对视,生怕贾太医从自己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赶紧低下头去寻找可以下筷子的菜。口中道:“既然循心脉行针无效。不妨试试肝胆。心属火,肝属木。所谓木生火,若是肝气郁结。说不定会化为心火。可以取穴太冲疏肝,然后再取侠溪利胆,肝经通畅,肝火生心火。自然就该好了。” 贾太医素来以金针见长,给林慧点了几句。立时便通明起来。 万事皆怕钻牛角尖。 只因认准了六皇子是心脉受损,故此一直按照这个路子治下去,若是一开始便无效也就罢了,自然就赶紧找别的路子去。可偏偏开始开始还有些治标的效果。反倒延误了。 “嗯,有道理。”贾太医喃喃道,站起身来拱了拱手。道:“多谢了。若是试了有效,也要算林先生一份功劳。” 林慧赶紧摆手表示拒绝:“贾太医太客气了。大家不过是一块儿研讨一下。谈不上什么功劳。再说,我这人不过是个布衣,不喜与权贵人家往来。还请贾太医给个面子,千万不要在六爷面前提起我来才好。” 这话说得真心实意毫不做作,贾太医也听出来了,这位应该是真心不愿意,心下不由得一喜,当下从怀里掏出一块腰牌来,放在桌上,往林慧身前推去,笑道:“这个是太医院的供事出入腰牌,你只管收着。有这么个东西,若是出手看病,或是要进太医院逛逛,都还方便。” 林慧拿过来看看,只见那腰牌黑漆漆的印刻着银色的字,一面是太医院供事字样,另一面则是自己的名字和相貌身材的简要描述。 所谓太医院供事,林慧倒也知道一些,其实并不是实职,也没有具体的官阶官衔,大概就相当于编外顾问的意思,通常颁给某些有特长的医者。 贾太医将这个送给自己,当然是示好之意。林慧不想拒绝好意,再说,有这样一个东西,总不是坏事,林慧也就道谢收下了。 说完了自己的事情,贾太医显然心情松快了许多,说起下一件事来,就显得随意多了。 “听说,令妹也来了京城?” 这位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林慧心思电转,今天见到自己女装的人,不外是闵芝毅,还有百草堂的人。别的人即便见到了,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闵芝毅刚刚相见欢分开不算久,没道理又通过贾太医找上门来,那么,看来贾太医应该是受姚家所托了。 “嗯。”林慧点点头没有否认:“妹妹一直想四处走走。再说,我既然来了京城,将妹妹放在南边儿也不放心,故此她也跟过来了。” 贾太医摸了摸下巴上不多的几根胡子,直言道:“今日百草堂的人跟令妹有些小小的不快,他们辗转找了老夫来说和。” 说着,贾太医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锦盒来,笑道:“这是他们的赔礼。老实说,我也不过是中间递个话,到底是什么事体也没多问。” 咱就是做了和事佬,到底和不和,你们自己看着办。这是明摆着要将自己摘出来的意思。 林慧完全没有打开锦盒的意思,直接推了回去。 “一点儿小事,谈不上赔礼不赔礼。”林慧淡淡道:“这个还要麻烦您老给他们还回去。无功不受禄,实在是当不起。” 不能不承认,姚家的效率还是蛮高的。他们显然在很短的时间里便意识到低估了“林姑娘”的价值,而且居然能找到贾太医这个中间人来说和,多少还是有些诚意的。 不过林慧没有跟他们合作的意思。 本来已经准备把三七的资讯都免费给他们了,只不过希望好药能早些上市,结果人家还爱理不理的。现在已经转而告知了闵家,那当然也就不可能一女二嫁再跟姚家纠葛不清了。 实际上,三七的疗效和用法,估计短期内就会普及,这些有心去研究,并不难发现。但是,要抢占三七市场,真正重要的是源头。 在最适宜三七生长的地方占据足够的药田,用合适的方式去种植。一生十,十生百。 一步错,步步错。姚家失了先机,自然就会被闵家占去大头。 可这就不关咱的事儿了。呵呵。 贾太医似乎并不在意林慧的拒绝,或者已经料到是如此,但是他并没有将锦盒收起来。 “姚家如今有不少适龄子弟,愿与令妹结为秦晋之好。”贾太医说着用手指点了点那锦盒:“这里头是颗夜明珠,可做为小定。至于人选,可由令妹随心自择。” 啥啥啥?!这跳跃也太大了吧。林慧觉得脑袋有点晕。(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五章 上好的条件? ps:非常感谢是白痴送出的月票!您的支持是我的动力。 在林慧看来,这姚家是不是脑袋被驴踢了?难道跟姚家结亲是很好的条件不成? 这个倒确实是林慧理解不足。 其实,在很多人看来,能跟百年世家姚家结亲,确实是门再好不过的亲事了。 姚家乃是皇商,太医院的好些药品都是百草堂供奉,平日里家中医术出色的人物,也经常出入权贵之家,在京城的医药界,实在是响当当的头一位。 在外人看来,像林家兄妹这样,初来上眙,仅仅是医术不错,再跟四皇子有些往来,却还远远不够看。 底蕴不足。 你有多少银子?多少人手?多少药铺?多少药田?多少来来往往的人脉? 要想长长久久地在京城立足做大做强,寻找已经存在的强者联姻乃是捷径中的捷径。 若是林家女可以嫁入姚家,正是珠联璧合。林家可以背靠姚家,钱财人才样样不少;而姚家可以新增两兄妹这两位医道高手,加强了四皇子方面的关系,当然三七也是囊中物了。 至于两情相悦,都让你随意自择了,还是个事儿吗? 看到面前的小林先生惊讶得连筷子都掉了一根,贾太医终于找回了小小的优越感。 八十岁老娘倒绷孩儿,自己胡子都白了,还要向这个年轻的小林先生认低威,虽说确实术不如人,可心里也确实挺憋屈的。 可你再厉害又怎样?独木不成林!一副高调的模样,看不上人家姚家给的赔礼。可一听说可以结亲,还不是惊喜得很! 等你妹妹成了姚家的媳妇,你们兄妹跟姚家绑到了一块儿,那大家还不是一体? “啊,呵呵呵——”贾太医的脸色实在是非常的好,之前的颓气一扫而空,连胡子都抖得精神了好些:“咱们这京城里。姚家也出过几位太医。乃是实实在在的世家。如今太医院柳院正的嫡出幼女就嫁在姚家。老夫庶出的四儿子也娶的是姚家的姑娘。姚家家风清正,令妹又素来能干,将来必定是百年好合的好姻缘。” 林慧几乎目瞪口呆地看着贾太医变身媒人。一口一个姚家如何如何,而且这人连林慧都应该是没怎么见过的,所谓“令妹素来能干”又从何说起?难道贾太医天生就是做媒人的料? 不过从贾太医说得弯弯绕里头,倒也渐渐听明白了。看来姚家做的是一轻一重两手准备。先送上赔礼,若是如此便能轻飘飘地解决。那自然最好。赔礼虽然贵重,双方的关系却是更要紧。 这招不行,那就直接出重磅杀招,抛出联姻的筹码来。这样好的条件。还怕不砸晕你?! 即便是小林神医的妹妹,也算不上高门大户千金贵女,能嫁入姚家正经是门好亲事不是? 贾太医说得口水横飞。还要继续讲下去,林慧不得不打断了他:“真是不好意思。舍妹已经订亲了。” 呃。贾太医一下子噎住了。 媒人这职业,业余跟专业还是有区别的。 贾太医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大毛病:居然忘了先打听打听林姑娘是不是已经有人家了。 若是有职业媒人在场,只怕立马就会撇撇嘴,指出贾太医更多的毛病出来。 说媒那有直奔主题的,要跟着三部曲进行才是。 头一样,就得问问姑娘或是小子有没有订亲;凡是有适龄孩子的人家,一听这个立时便心领神会了。 接着便将要说亲的人家隐晦地提上一提,捡重点能打动人家的,说上几样儿。由此看看人家的反应,若是跟着夸奖,那大概便有门儿。若是不声不响甚至出言反驳,那么就此打住,大家都留些脸面。 前头都很顺利,最后才能点明说亲的话来。这只是最顺利的情形罢了,其中还有许多你来我往的窍门,不在人情场上混迹多年,简直都别想染指说媒这项业务。 只能说贾太医这个大男人,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在他的印象里,每次夫人跟自己提起儿女的婚姻之事,都已经有了合适的对象,而且还都是一说就成,殊不知后头还有许多功夫。 所以,等他亲自出马的时候,就立时撞了板。 “已经订亲了?”贾太医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遍。 “是,前几年我们师傅九玄真人还在世的时候,便给妹妹订下了亲事。”林慧马上将之前用来搪塞黄厚东的说法重新拿了出来。 “对方是哪家?”贾太医近乎无礼还不死心地追问道。 并不是他对这门亲事多么的热衷——其实跟他切身关系不怎么大,只是借着追问掩盖自己的尴尬罢了。 林慧于是又将老套的说法讲了一遍,什么师傅老友家里的孩子啦,师傅做的主,详情不清楚等等,只留下玉佩为记之类。 “哦。”贾太医露出恍然的样子,是不是真明白了就不得而知了。 “那尊师的老友贵姓啊?” 林慧皱了皱眉头,若说连姓什么都不知道似乎太过不合理,便随口答道:“姓申。” 其实就是“姓甚名谁”之中“姓甚”的谐音而已。 “难道是琼台申家?!”贾太医这次倒好像真的恍然了。 恍什么然啊,什么琼台,什么申家,林慧表示很茫然。 “嗯,若是申家,倒也跟姚家比得过。”贾太医自言自语地低声说道,随即抬起头来,大声笑道:“原来令妹许给了申家,这么说起来,咱们或许还有些远亲呢!我家六房的九表妹,就是嫁给了申家老爷子的嫡出老三!说不定回头你还得称我一声……表舅?” 贾太医也有些算不清楚关系了。 得啦,快打住!林慧赶紧声明道:“我师傅生性淡泊,往来之人多是隐居之人,这世上姓申的甚多,只怕未必是您说的琼台申家。” 贾太医却丝毫不买账,摇头晃脑道:“前些年,申家的老爷子可不是神神道道地整日里隐居修行。还炼丹呢!嗯,我记得你好像是一直跟着师傅在终南山不是?申老爷子在终南山呆过没有?这个我得去打听打听……”说着,贾太医竟然匆匆告辞而去,显然是去打听什么申老爷子的行止去了。 这个……林慧很怀疑刚才是不是给自己挖了个坑,大坑。(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六章 该打酱油了 幸好接下来的几天贾太医并没有再出现,事实上,也没什么别的人过来,让林慧终于过了几天心平气和的安静日子。 若说还有什么烦扰,大概就是小凤仙的事情了。 自从上次跟林慧说明了青凤门的情况之后,小凤仙便是一副认命的样子,该干嘛干嘛。似乎觉得反正自己也左右不了,索性随它去的意思。 其实若是真的将小凤仙送给四皇子,估计小凤仙和四皇子两位可能都还觉得不错。 小凤仙再漂亮,说到底还是风尘出身,能进东靖王府,算是个好结果了。 而对四皇子来说,多一位美貌侍妾,总不见得是坏事儿。 但是,若是回头青凤门觉得小凤仙这枚暗子有发挥作用的地方,那就麻烦了。 林慧对这些江湖上的事情实在是不甚精通,最后终于想起来,自己不精通的事情,可以找精通的人来问问啊。 “江湖门派对不听话的人如何处置?”马匪出身的护卫头儿冯队长放下手上的茶盅,重复了一遍林慧的问题。 他可没想到这位自己要保护的人,将自己找过来,居然是问了这么个问题。 真是越来越看不透了。 上次的刺客交上去,冯队很是得了些赏赐,还得了个口头承诺,这次差事办好了,回去便能升一级。所以冯队也遵守了自己和林公子的约定,护卫们只看着前后两个门,不当值的时候就在指给他们住的院子里休整,并不在宅子里别处活动。 这次忽然找自己来问江湖门派的事情,难道跟上次的刺客有关?或者又有别的事? 不过冯队觉得这些并不算什么绝密的东西。有些道上经验的都知道,也就索性竹筒倒豆子说了个痛快,顺带还讲了些江湖轶闻故事。 对于不听话的人,当然是要处理的,当然不同的门派堂口有不同的处理原则。 大抵来说,对背叛者的处置最重;不听吩咐但还不至于背叛的,处置稍轻;听吩咐但办事不力的也会处置。但会更轻。一般也就意思一下。 而处置的方式不外公开和不公开两种。公开的都是手段特别以儆效尤的,但十分少见。 “林公子是不是跟什么人有了过节?不妨说出来,我看看能不能找人去说和说和。”冯队还是忍不住问出来。 所谓江湖事江湖了。其实并不见得非得打打杀杀,很多时候有人肯出面说和,大家面子能过得去,也就算了。 林慧摇了摇头。听冯队说了半晌。林慧也有了概念。 其实江湖这东西,像自己这样不懂的人很可能会将其夸大。觉得类似青凤门这样的门派相当可怕。 可仔细想想,若是这些三教九流真的非常厉害,那还不打下江山来自己坐了?实际上,这些组织和官府权贵还是有相当密切的联系的。甚至与可以说他们就是官方的黑钱袋和黑打手。 所以,权力争多乃至皇位更替,会有江湖人士的影子。也就不足为奇了。 那么,小凤仙的事情。若是从上层去解决,也许不过是一句话的而已。 所以,当四皇子派人过来请林慧过去的时候,她就把小凤仙也带上了。 见到小凤仙,四皇子倒是一下子想起晓晓姑娘来了。之前说过将身边的晓晓姑娘送给小林神医,回到京城后事情多倒把这碴忘记了。 晓晓姑娘当然不可能自己提起此事,本来应该负责提醒四皇子的郑丘也居然没说起过,于是,这事就真给忘记了。 林慧虽然还记得有位晓晓姑娘也是属于自己的,不过恨不得人人都忘了才好,故此只说小凤仙的事。 “如今住的地方只是临时租住,小凤仙姿容出色,周围难免有登徒子,时时窥探不胜其烦。只是人家并没有上门骚扰,护卫们也不好动手。故此想借四爷的地方,让凤仙暂住一阵,等找到了新宅子再搬过去。”林慧的理由其实也蛮粗糙的,不过她看死了像四皇子这样的人是不会去推敲细节的。 果然四皇子大手一挥立时便同意了。不过是借住一阵子,对他来说,这简直不算个事儿。府里头院子多得是,日常用度更是谈不上几个钱,当下便让人将小凤仙安置在了西边儿的一座小院儿里。 “哦,对了,让晓晓姑娘也住过去吧。她在这府里头熟着呢,也能照应一下凤仙姑娘。回头你正好两个一起接走。”四皇子说着说着也带上了几分调侃的味道。 林慧扯了扯嘴角算是个笑容。 “对了,再过三日是大朝会,朝会之后父皇将会召见太医,还有大家推荐的医者。我已经将你报上去了。还请到时候尽心竭力为好。”四皇子说到了正文。 林慧的目光一闪,这么快! 不是传闻皇上不乐意见大夫么,怎么又如此高调地召见了?听四皇子的说法,似乎还是批量召见。 不过这个问题林慧当然不会堂而皇之的问出来,她只是微笑了一下,问道:“可有什么要准备的么?” “这两日有礼部的司仪官会过去你那里,教导进退的礼节。其他的,就没什么要准备的了。”四皇子显然知道小林神医不喜欢住在王府之中,也就没有提出邀请,而是让礼部的人过去。 既然只是这么简单,林慧便提出告辞准备走人了。 “等等。”四皇子没有等到预期中小林神医连珠炮式的问题,只得自己主动说明情况了:“关于父皇的身子,从前多有传闻,有许多不实之处。此次召见诸位,不过是请个平安脉,平息谣言而已。” “其实这阵子我也见过父皇两次,面色红润中气十足,绝无病相!此次南行,倚仗先生之处甚多,岂可不荐于君父之前?!只是宫廷所在,规矩甚多。若是届时有令先生不快之处,还请看在我的面子上,多多包涵!” 四皇子说了不少,林慧听完在心里翻译了一下,大概就是皇上没病,准备找一大堆医者过去做证明。估计这些医者都来头不小,自己未必算根葱,只是跟着打打酱油。四皇子生怕自己因此不快,故此特意先安抚一番。 嗯,其实这样也不错。(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七章 又见狐狸精 礼部派来的是个年轻的官员,估计四皇子那边儿肯定给了好处,态度相当地好。 宫廷礼仪非常繁杂,好在林慧只是过去一趟而已,仅需教导其中几样即可,不外乎是拜见的礼节、进退的方位、说话的称呼之类,只用了大半天也就学会了。 “一定记着,卯时先去太医院。巳时大朝会结束,会有人过去引领,之后跟着大家一道就可以了。”临辞去之前,这位官员还重新叮嘱了一番。 林慧大概算了算,皇上九点左右召见,可大家凌晨五点就得候场了。没法子,谁让人家是皇上呢。 反正还有两天时间,林慧决定再出去逛逛,这次是男装光明正大从前门出去的。 四皇子给配的马车果然比车行里租的要舒服,座位软和不说,还有汤婆子和小炭盆,车厢里暖融融的,连看景致都多几分好心情。 只是车子走了一段,林慧便见到了一段熟悉的街景……怎么连情形都似曾相识? 好些人一窝蜂地向着某地跑去,显然是有热闹可看。 这不是上次让狐狸精裸/身示众泼狗血的地方么?难道狐狸精又出来了? 林慧从车厢里左看右看,怎么也看不分明——实在是人太多了。她索性跺了跺脚,示意停车。 冯队亲自跟的车。 听说林公子要进宫去给皇上请脉,冯队惊讶得差点儿把眼珠子瞪出来。这位还真是大夫?不过后来弄明白是跟着许多别的大夫一道去之后,冯队觉得自己也通透了:果然是四爷的爱宠,这么滥竽充数地走上一趟,自然是脸上贴金。身上揣银,很实惠的说。 就两三天的事儿,可不敢让这小爷出点儿什么岔子。所以林慧要出门,冯队带着五名护卫骑马跟着,几乎倾巢出动,只留下两人看家。 见林慧示意停车,冯队连忙赶上前来:“这里人多乱得很。不如再往前些才下来。” “我就是要看看那边儿发生了什么事儿啊。”林慧没有听从他的劝告。 一行七人的小队伍还是相当打眼兼有效的。仿佛一把尖刀,三下两下便插入到了人群中央。 果然是儿童不宜。 只见一位花不留丢的小媳妇正坐在地上呜呜地哭,上身的衣裳显然是刚刚随手披上去的。春光乍现,里头白花花的肌肤和大红的肚兜都隐约可见,两脚的鞋子只剩下一只,露着一只雪白小巧的光脚。却是十分显眼。 旁边跪着一个货郎模样的小伙子,口中不断地分辨讨饶。看样子只有二十上下,长相不过一般,只是十分白净,在货郎这个走街串巷日晒雨淋的行当里头也算少见了。 这两人对面的。正是那日跟着毛驴走的中年男子,此时气得面皮紫涨,手里拎着一根门闩。看着面前两个男女,却是打不下手去。 眼前这等情景。加上周围人的议论,很容易推测出发生的事情。 看来上次泼了狗血也没什么用处,大概这小媳妇按捺不住,向这货郎下手了。 做货郎的,经常跟大姑娘小媳妇打交道,运气好的也能做个露水姻缘,见到小媳妇主动,大概也就半推半就了。 只可惜人家丈夫知道自家媳妇的毛病,时时警惕着,这不就给抓了个正着! 林慧可没有狗拿耗子的习惯,虽然挤进了里圈,却并没有插手。自有好事者作好作歹地劝说,反正奸情还在预热阶段,并没能成事,最后也就将那货郎踢打了几下放走了,自然放货的担子就别想拿走了。 那小媳妇却赖在地上不肯起来,一迭声地哭叫:“你个软蛋!憨货!废物!自家没本事还要拦着我!你打死我算了!活得这般没滋味……” 翻来覆去不停地数落,只气得那中年男子无计可施,偏生又嘴拙,不知该如何应对,最后索性一把将媳妇拦腰夹起,气呼呼往家中去了。 当事人都走了,围观群众也就散了,不过还有些闲人跟在中年男子身后,等着看他会不会回家去打老婆。 林慧也暂且充当了一回闲人。 中年男子居住的地方是个小小的四合院,看样子里头住了至少三四家人。 只是那男子一进院子便把媳妇扔在了地上,回身黑着脸把院门关了。 大家都被关在了外头,闲人们好些都是这里的邻里人家,互相都认得,嬉笑一番打趣了几句也就散了。 林慧当然没跟着散去,听了听门里头的动静,便伸手去敲门。 这可大大出乎了冯队的意料,想去阻止也来不及了。这位怎么会看热闹的瘾头这么大?非从车上下来近距离观看不说,不过是个常见的狗血捉奸戏码,还不算十分到肉精彩,竟然要跟着走,如今还要敲门?这是个意思? 开门的是个老婆婆,背驮得厉害,但精神还好,两眼骨碌碌地相当灵活。 “我要找刚才那两位。”林慧比划了一个腋下夹人的动作,以示自己要找的人。 老婆婆挪了挪身子,将门口位置让出来,拿手指了指西厢房,道:“他们住那边。不过这时候老康肯定在教训他媳妇,你们不如等等再过去。” 果然,进了院子仔细听,便能听到西厢房里头传来噼噼啪啪不知道什么东西打在身上的声音,还有女子的哭骂之声,接着又听到男子声气怒道:“让你在外头胡说八道!说我没本事!让你见识见识老子的本事!” 呃,林慧匆匆退后了几步,她可完全没打算去听人家的墙角的。不过冯队和几名护卫倒来了兴趣,刚才看得一点儿都不过瘾,想不到这里还有下半场可听!一个个都凑到窗根底下去听里头的动静。 林慧对听房没兴趣,见那老婆婆并没进屋,而是坐在院里一个小板凳上晒太阳,便过去跟她聊了起来。 “婆婆,那边儿晾着的是什么啊?”林慧指了指一些在西厢房门口被挂得高高的深色条状物体。 “哦,那个啊,是干菜。”老婆婆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好像是前一阵子他们家的什么亲戚送的。哎呦,当个宝贝一样哎!说是老远的地方整来的。那媳妇特爱吃,每天都剪一大块调汤喝。黑不溜秋的,能有多好吃!” 林慧估计那对夫妇肯定没将这“干菜”送些给这位老婆婆尝尝。(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八章 欺软怕硬的老康 林慧跟老婆婆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老婆婆显然对说别人家的八卦相当有兴趣,嘴角的吐沫星子横飞,将老康和他媳妇的底细说了个透细。 这不起眼的老康居然是个大家的旁支子弟,故此幼时读过些书识得字。分家之后便找了个刻书匠的营生来做,不过勉强维持生计罢了。 毕竟是大家子出来的,逢年过节常有人来走动,老康也会将东西拿出来给街坊邻舍都分派一些,故此一向人缘不错。 偏生最近一次,来了个不知什么来路的人,拖着板车过来,给老康留下了好些大包小包,大家还帮忙卸货呢。谁知老康却小气起来,居然全部自家收起来了并没有四下分派。不分就算了,反正大家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或许不是吃食之类,可那小媳妇大概怕东西放久了坏掉,还拿出来晾晒。 这下子大家都不乐意了。 “上回说什么狐狸精上身,照我看,根本不是狐狸精,是贪吃鬼!”老婆婆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画着虚幻的鬼:“这小媳妇一天到晚不停嘴,又不见长胖,也不见有身子,可不都是给贪吃鬼吃了去!这男子的精魄也是养贪吃鬼的好东西,所以才变成这么个花痴样儿!” 林慧:“……” 看来做人还是要有原则才好。若是一直不送东西也就不送了,这老康送来送去还送出冤家来了,一次没送就惹来了怨言。 闲话间,忽见那几个长随打扮的护卫纷纷从窗下猫着腰走开,看来屋里已经收兵了。 果然,不久老康就打开了屋门。手里拿着个篮子,出来准备将晾晒的东西收回去。一出来便见到院子里几位陌生人,一个小白脸、好几个粗壮汉子——都是自家媳妇爱勾搭的类型,老康的脸色登时难看起来。 “你们找谁?”老康的语气相当的生硬。 “当然是找你了。”冯队离得近些,随口答了一句。 “找我?找我干嘛?”老康警觉地退后了一步,站到了门槛上,一副一言不合就要关门的架势。 “这位兄弟。”林慧赶紧抛开老婆婆。往前走了两步:“我看你媳妇病得不轻,既然碰上了,就过来看看。她这病症状虽重。治起来却是容易。如今不能再耽搁了。” “嗯?”老康的视线落在了林慧身上,这小子唇红齿白油头粉面的,说什么治病,是不是看上了自家媳妇体态风流。要来占便宜? 老康这阵子神经高度紧张,整日防着媳妇勾汉子。已经草木皆兵不怎么会正常思考了。 “你小子一边儿去!”老康顺手将门边儿一根烧火棍拿到了手里:“顺和堂老大夫的汤药都喝了不知道多少了,也没什么用。你个毛头小子,会治个屁!跑来凑什么热闹?!这里没热闹看了,快滚!” 想不到这人多少算是个读书人出身。说起话来却十分难听。 林慧转身就走,顺便招呼冯队几个:“人家不让看,咱们走吧。”其实就是出门两次都碰到。觉得大小是个缘分,所以才过来看能不能帮上忙罢了。若是因此要听冷言冷语。那就没必要了。 冯队却不像林慧这么好脾气。开什么玩笑,这位回头随口在四爷面前说上一句半句,还不得吃不了兜着走。自己这些护卫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让人将粗话说到林公子面前去了? 他一伸手就将老康从门里揪了出来,那根烧火棍在他眼中跟牙签差不了多少,根本没能发挥任何作用,便被随手折成两段扔在了地下。 “给脸不要脸!”冯队抬手就给了老康一个大耳刮子:“你老婆是个什么了不得的天仙?给凤仙姑娘提鞋都不配的货色,也就你当个宝贝!我家公子是随便给人看病的么?要看你媳妇是看得起你!你个上不得台面的蠢货!” 说着,冯队毫不客气地又大巴掌啪啪地招呼过去,总算他还手下留情,没出全力,毕竟要是打成猪头的话,后边要说话也费劲儿不是。即便如此,老康也转眼成了两颊赤红鼻血长流的模样。 这老康也是点儿背,其实冯队心里也多少有些怨怼,嫌这位林公子多事。好好的大路不走,非要穿街过巷的到这里来找骂!这下好了,全发泄到老康头上去了。 屋里的老康媳妇听着外头动静越来越大,也探个头出来,登时被吓得又缩回去了。 外头这么多汉子,绝不是她一个女人家能应付的。 老康挨了打,反倒清醒了些,赶紧找了点儿草纸将鼻孔堵住,免得血流得到处都是。随后便点头哈腰地赔笑道:“爷们别生气,总是小的会错了意。”说着,还冲屋里头叫嚷了一嗓子:“家里的,赶紧换件衣裳见客了。有贵人来给你看病!” 林慧:“……” 原来世上真的有这种欺软怕硬变脸快、赶着不走打着倒退非得臭揍一顿不可的人。看老康现在这样子,就算自己立马关上门,在里头把他媳妇欺负了,估计他都不敢吭声。 算了,来都来了,总要看看。 这里一番闹腾,四合院的正房和东厢房里头都出来了好几个人,站在廊下看热闹,不过并没人上前来劝说。看来老康这里大抵三天两头的闹事,大家都见惯不怪了。 过了大概一盏茶时分,里头的小媳妇低低声说了一句:“好了。”老康便弓着腰在前头引着林慧等人进去,一副恭敬的模样。 林慧盯了老康的背影两眼,看他这做派,绝壁是大宅门学出来的,之所以弄成现在这么个性子,估计也是给磨锉出来的。 屋里盘着大炕,上头摆着炕桌,被褥折得整整齐齐收在边上。看来这媳妇还是个利索人儿。 老康媳妇已经换了新衣裳,大红的棉袄成色很新,说不定就是出嫁的时候穿的,映得人脸上红红的气色十分好,略带局促站在炕沿儿边上,两眼飞快地睃了进来的林慧等人一眼,便赶紧垂下去盯着自己的脚尖。 大红绣鞋,蝶戏牡丹的纹样非常鲜亮。(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九章 瘿瘤? “你站过来一点儿。”林慧示意老康媳妇站在窗外光线好的地方,这样看得清楚些。 老康媳妇挪了挪脚,便见到一只修长润白的手伸到自己的下巴上来了,那微凉的手指兜住下颌,还往上抬了抬,让脖颈能看的分明些。 咕噜。老康在后头忍不住抖了抖,喉结上下滚动,狠狠吞了口口水。 这吞下的那里是口水,分明是不得不咽下去的气啊。 冯队的喉咙里呜噜了一声,但终究没说什么。林公子不应该是走男色路线么?怎么当着人家老公调戏起小媳妇来了?再说,就算看上了这女子,可毕竟打着看病的招牌进来的,望闻问切什么的,不该扯上一两样装一装? “你们看,她这脖子两侧是不是肿了些?”林慧温润的声音响了起来,郎朗入心,登时将众人的各色龌龊心思都压了下去。 对了,这抬高下巴的姿势,除了是标准的调戏女子的做派,若是要看清楚脖颈,也是合用的。 嗯?脖子肿了?老康毕竟爱妻心切,赶紧挤上前来,将老婆的脖子仔细端详了半晌。 不说不觉得,给这么一说,才发现果然是有些肿大,和刚结亲时候纤长的脖颈颇有些不同。 这个情况从前那么些大夫啊神婆之类,可从来没发现过!老康见面前的白净大夫放下了手,立即将自己的大手伸了出去,搬着老婆的脑袋,一会儿拨去左边儿,一会儿拨去右边儿,终于看明白了:脖颈两侧确实是肿了! “难道是要生瘿瘤了?”老康说着声音都有些发颤。 生瘿瘤的人自然是见过的。脖子上好大个瘤子,简直难看死了。一想到自家年轻的小媳妇可能变成那般模样,老康就觉得心疼得要死。 “不是。”林慧摇了摇头。 “可是……”老康指了指媳妇的脖子,愁眉不展地问道:“小的之前见到那些生瘿瘤的人,就是在这个地方啊。” “你他妈啰嗦什么?!”冯队怒气冲冲一副要再给老康几巴掌的模样:“我家公子说不是就不是!你懂么?你懂会把媳妇弄成这样儿?是不是要我教教你啥叫闭嘴!” 老康立马就蔫了,只是眼中露出央求的神色来,紧盯着林慧。这年轻大夫既然能一下子发现问题。说不定真的有一手。能把媳妇的毛病治好呢。 林慧冲冯队压了压手掌,示意他稍安勿躁,不需要总是动用暴力威胁。 “其实你媳妇这病。跟瘿瘤确实是同一个位置,不过发病的原因不一样。” 跟你说一个是碘缺乏,一个是碘过量,你能听懂么?甲亢有一到两成的机会伴发花痴。这个怎么跟你说?当大夫真心不容易,还得会咬文嚼字换文风。 林慧指了指外头晾着的东西:“你媳妇的毛病。就是从吃了那个之后不久开始的吧。” 老康的视线顺着林慧的手指将外头随风飘舞的干菜们看了半晌,仔细想了想,哎呀了一声:“可不是嘛!这种干菜用来调汤味道特别鲜,咬着又嘎吱嘎吱地脆生。我媳妇可爱吃呢!见天儿都要吃上一块,好像就是吃了这个以后犯的病!” “那就是了,以后别再吃了。”林慧点点头。外头晾着的并不是什么“干菜”,而是昆布。可是名符其实的高碘营养品呢。时不时吃一点儿倒是好东西,可再好的东西也架不住天天吃啊。 “哎呀!我也天天跟着媳妇喝汤来着,会不会回头也犯病啊?”老康说着两手抚上了自己的脖子,一个劲儿的摸索,一副箍颈的姿势看得人好笑。 “这倒不用担心,”林慧赶紧给他吃了颗定心丸:“每个人体质都不同,而且你是男子,耐受力会强些,回头这阵子不吃就是了。以后即便要吃,也不能天天吃,隔三岔五吃点儿就好了。你想啊,就算是人参,每天来一根,也得吃出毛病来啊。” “嗯!您老说得对!”老康听得连连点头,话说出口才发现自己把这位当成花白胡子的老大夫对待了,赶紧觑了两眼,见林慧没多理会,方才放下心来。 “那个,还要不要服药啊?要不您给开两剂?”老康满怀希望地问道。 这种食源性甲亢预后还是蛮好的,只要停止摄入,一般过一阵子就能自然缓解。不过病家的心理林慧也颇为清楚,当下就开了几味疏肝益气滋阴的药物,让他配着吃上几日,亦有加快痊愈之效。 老康媳妇见这年轻大夫三言两语便说中了关窍,不禁两眼放光,将林慧狠狠看了几遍,眼波横流,直要滴出水来。虽然屋里光线差些,林慧又那里会看不到?赶紧起身告辞。 见他要走,老康赶紧从炕头的钱罐子里抓了一把钱出来,只是抬头看看林慧和冯队几人的衣饰排场,登时这手里的钱就烫手起来,如何送得出去? 这要是伸出手去,不是给诊费,是明晃晃地打脸好不? 之前那些没用的大夫都收了几百钱,装神弄鬼的神婆更是拿了二两银子去。如今人家不显山不露水地给你看明白了,你好意思拿铜钱出来?没有十两八两的银子都不好意思。 可这银子……还真没有。 总算老康媳妇见机得快,上前一把将老康的手打落下去,嗔道:“咱这穷家破院的,就算砸锅卖铁能有几个钱?你还不快把上回搬回来的那些货挑几样儿,给这位爷尝个新鲜也好,总是咱们的心意。”说着眸光回转,冲林慧抛了个媚眼儿。可惜林慧正看着别处,并没收到。 老康立时回过味儿来,将手里的铜钱就手撒回罐子里,转身跑到旁边的侧屋,搬出好几袋子东西来。 “嘿嘿……”老康略带尴尬地笑了笑,显然还是觉得这些东西有些拿不出手:“之前有个远亲,在东海那边儿倒腾些海货,后来运货的船沉了一艘,折了本进去做不下去了,便将存货运到京里来,想着多少挣点儿,卖了多半个月卖得差不多了。因从前有点子情分在,便将这剩下的都给了我。咱家是眼皮子浅的,也不识得这些个,只知道都是能吃的,公子看看,哪样儿合心意,只管搬了去!” 林慧笑笑摆手,本想示意自己不收这些,不过随意看了两眼,却发现这些袋子颇有些古怪。(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章 英雄果 装货的袋子都打开过了,想来是老康要研究一番里面的东西。有的袋子还相当满,有的已经只剩下半袋,要么是卖剩下的,要么是进了老康两口子的肚子了。 老康搬出来的时候已经将袋口都翻开了,好让大家看清里头的东西。可以看得分明,袋子都是两层,里头一层是隔水的油布,外头一层是编的极细密的麻袋,显然是为了长途运输方便。 林慧一眼扫过去,已看到有虾米鱿鱼干贝等物,果然都是些海货。 只是……这袋子黑乎乎发出古怪味道的干果……不是大名鼎鼎,不,臭名昭著的罂/粟果么? 什么时候这也变成海货了? 林慧上前两步,从袋子里拿了几枚果子,放在鼻端闻了闻,没错,这就是罂/粟果,颜色黑棕还带着特殊的味道。 老康见这年轻大夫对这袋干果似是有兴趣,连忙赔笑着上前道:“这个是英雄果,据说是配药膳用的,对肾虚肺虚都十分有好处。只是小的上次煲汤放了一枚,喝了反倒胸口做闷,恶心了好些时候,便一直放着没理会。公子若是有用,只管都拿了去。” 林慧心道,幸好你只放了一枚,而且正好是反应敏感型,不然大概这时候已经上瘾了。她点点头,道:“这果子其实可以入药。不过乱用却是会中毒的!不如卖给我好了。” 老康那里肯收钱,忙忙将那袋干果的袋口捆扎密实,打量了一下,将袋子硬塞在一个看起来力气大的护卫手里拿着。 林慧又如何肯白拿,从怀里摸出荷包。捡了一小块儿银子,大概二三两的样子,随手摆在了窗台上,道:“这个你且拿着。回头这种干果若是还有,必要给我留着。”说着略想了想,又问道:“那个给你货的朋友……能不能帮忙问问,这干果是那里买来的?” 老康点头应了。道:“如今他回老家去了。也不知还来不来京城,若是见着,必定跟他问清楚的。不过之前他也提过一嘴。似乎他手上的货,大都是从自家搭份子的海船上来的,也有些是从番客手上贩过来的。” 说着目光在那窗台上的银子上死看了两眼,又道:“这果子屋里还有两袋子。公子索性都搬了去吧。” 居然还有?!林慧惊喜莫名,看来做人大方些总是有好处的。索性摸了张十两的银票出来,压在之前那块银子底下。 老康忙忙又进屋搬了两袋子出来,却是原包没开封的,只在袋口写了“英雄果”字样。 得了三袋子“英雄果”。林慧立即失去了继续闲逛的兴趣,让护卫们搬上马车,直接回去了。 只是他们回去之后。老康看着那些一串串晾着的昆布,想到自家媳妇因为这东西变成花痴模样。竟然突发奇想,对外宣称这东东有助情之效,特别是对女子可增强内媚。后来居然卖了不少银钱,倒是后话了。 林慧回到屋里,立时让人从厨房搬了好些盆盆罐罐,连小火炉都弄了来,开始研究这些英雄果。主要是这些果子已经被晒干,没办法按常规的制法,也就是将新鲜果子划开取其汁液,只能另外试试能提纯些什么出来。 两天之后。 林慧满意地看着面前的十来个小瓷罐和几个小瓷瓶,觉得成绩相当不错。 砒霜可以杀人,亦可以治病。 英雄果亦然。 就是……怎么感觉自己向毒师的方向迈进呢,林慧赶紧摇摇头,让注意力回到手上的蜡烛上来,均匀地将瓷罐和瓷瓶的口都用蜡油封好,再趁蜡油尚软和在上头做好细微的标记。 忙了两天,林慧用了晚饭就匆匆睡了,第二日还要早起呢。 大概是为了方便服务皇家,太医院就紧挨着皇宫东边,跟礼部是邻居。 林慧如今的住所与太医院相距甚远,几乎是大半夜的就出发了,赶到的时候还卯时还没到,天色漆黑一片,真是连黎明前的曙光都还在睡觉呢。 不过太医院门口丝毫没有寂静的意思,两只巨大的气死风灯呼呼地燃着,将朱色立额黑漆的“太医院”三个大字映得十分辉煌。大门两侧均有廊房延伸,一边乃是土地祠,另一边则是门房听差处。 将林慧送到太医院门口,冯队长呼了一口气,觉得等过了今日,大概差使也就差不多可以交卸了。 林慧当然只能孤身入内了。在门房报上名字,倒是丝毫没有受到刁难。当然,一方面,今日过来的医者是准备去见皇上的,门上也知道轻重,不敢随意为难;另一方面,林慧送上去的大门包可是重得很。对这样会做的人,一定要做好服务工作,为下次打好基础。 “大家都到了么?”林慧一边往里走,一边轻声问了一句。 “太医们前两日便调了当值的时辰,如今都已经在候着了。各位王爷阁老荐过来的,也到了一位了。如今还有申家老爷子和姚家老爷子还没到。”今日的门房看起来不过三十来岁,个头不高,面皮白净,说起话来颇有章法。 “总共有多少人啊?”林慧之前并没费心去打听,如今只能现上轿现扎耳朵眼儿了。 那门房不禁微笑了一下,这位年轻的林先生倒是挺有意思。“这次有两位太医,是曹院判和大方脉的马御医。外头荐过来的有四位。南安王府荐的是申老爷子;孙首辅荐的是陈继芳大夫;东靖王府还荐了一位姚老爷子。” 林慧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所谓南安王府应该指的是二皇子。 也就是一共有六位,太医两位,二皇子荐一位,孙首辅荐一位,而四皇子则荐了两位:自己和姚家老爷子。 看来四皇子打得好算盘,老少各一,父皇您老人家无论是需要百年世家老大夫,还是年轻新锐小医者,都给您备下啦! 这次五皇子没再推荐医者,应该是之前已经荐过了;六皇子也没有,但孙首辅素来支持六皇子,孙首辅推荐的也能大抵等同六皇子了。 林慧一边暗暗琢磨,一边往里头走去。 迎面却碰上了贾太医。(未完待续。) ps:非常感谢亿林贵似投出的宝贵月票!您的支持是我的动力! 第一百八十一章 逐一到达 贾太医不知是有心还是巧遇,就在大门旁边的回廊不远走了过来。 因天还黑着,太医院的院里点了许多一人多高的宫灯,琉璃灯罩里头是儿臂粗细的大蜡烛,看着固然煌煌美观,只可惜照明效果一般,映得人影子老长,颇有些阴森之感。 贾太医拖着一长一短两条影子匆匆而至,笑眯眯地冲林慧拱了拱手:“小林神医这么早到了。今日能至御前,今后只怕还要多多仰仗!” 林慧还了礼,笑道:“不过是跟着过去长长见识。贾先生想必也是时常面圣的,有什么要留神的,还请提点一二。” 听了这话,贾太医却是面皮一僵。虽然份属太医,但不是每位太医都能给皇帝诊脉的,不过是那么两三位而已,贾太医其实并没见过今上,连今日过去的马御医都是头一次呢。 “前两日听院使提了几句,圣上圣体安康,今日召见,不过是以慰诸王爷的孝心。你在御前,可不比四爷座下,说话万万要小心为是。”贾太医低声说了这么几句,又故意大声打了两句招呼,方施施然去了。 看来自己之前关于六皇子的病情推断应该是正确的,这贾太医依此施行多半儿得了好处,这次来提醒几句,虽然不见得有多大用处,也算是卖个好,外加还个人情的意思了。 林慧继续往前走,只见这太医院其实占地也算宽阔,进了大门便看得分明,共有东、中、西三个院落。中院十分气派,乃是供奉医祖的惠仁殿;西院和东院格局差不多,应为日常太医们办公之所。 按着门房之前的指示。林慧停在了东院门口,先张望了一下,只见左手边黑黝黝的没有灯光,勉强可见藏书处三字,右手边有茶香飘出,估计是茶房所在,正房有三堂五间一字排开颇具规模。其中一间房门大开灯火通明。显然是今日聚众之处。 林慧慢步往前走,琢磨着难道要进去自报家门?不妨旁边忽然冒出一位小太监来,上来便行礼问安笑道:“这位可是小林神医林辉公子?奴才姓包。且让奴才带您过去。” 原来正房廊下还整整齐齐地站着一排小太监,一个个低眉垂目规规矩矩地立着,只是之前视线都被亮堂堂的正屋抢去了,竟然不曾看见。 林慧顺手给了那小太监一个荷包。笑道:“正是姓林。”也不见那包太监如何动作,那荷包转眼已没了踪影。 包太监脸上的笑容愈发和煦。引着林慧进了门,自家立在门口,通报道:“南邬城童生林辉到了。” 想不到童生这个“头衔”在这里用上了。林慧发现自己的身份还真有那么点儿不够看。 屋里原本的几位不知正在说些什么,听到动静一时都看了过来。 包太监便逐一介绍了一番。 最上首当中的主位是空着的。大概在太医院这个位置只有正牌的一把手院使大人才能坐。旁边的位置上乃是这次进宫官阶最高的曹院判,也就是太医院的副院长了。 曹院判的左手边是马御医。马御医旁却是空了一个位置,再过去则是孙首辅推荐的陈继芳。 林慧大概一扫看过去。便赶紧躬身行礼。自己年轻辈分小,还是低调些好。 曹院判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精瘦精瘦,两眼的上眼皮已经有些耷拉下来,颇有几分老态,不过眸中甚是有神,见林慧进来,随意扫了一眼,嗯了一声,便用手随意往左边指了指。 这是……让自己坐到左边儿去?林慧秉着“千言万语不如一默”的态度,也没发问,只是将步子往左边挪去,见曹院判垂下眼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便确认了自己的猜想,在陈继芳旁的座位坐了。 陈继芳倒是态度十分和气,一张团团脸儿本来就带些喜气,再添两分笑容,愈发看着令人舒服,冲林慧笑笑低声道:“林先生么?久仰了!等今日忙过了,回头得了闲还要多亲近。” 人家客气,林慧也搜寻出几句场面话应付了一番。便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动静,却是姚老爷子和申老爷子两位恰好一块儿赶到了。引领的太监又将众人逐一介绍了一番。 林慧凝神看去,只见姚老爷子跟自己曾见过的姚大掌柜、小姚掌柜等人果然有几分神似,走起路来四平八稳,脸上皱纹虽多脸色却是甚好,显是保养得宜之人。 若是将两个姚老爷子绑在一块儿,大概能跟申老爷子的块头儿比一比——还只是比分量。 申老爷子看起来就像——站起来的弥勒佛。这是林慧一时能想到的人物。从来看到弥勒佛的佛像似乎都是坐着的,但此时见到申老爷子,便觉得,若是弥勒佛站起来,大概就是这样儿了。 大概是为了配合体态,申老爷子身上的袍子式样简单而宽大,一根革带束在腹下,几乎被肚腹盖住看不见了。不过是随口跟大家打个招呼,声音便在室内回旋翁翁直响,所谓声如洪钟,大概就是这样吧。 见到这两位进来,曹院判和马御医当先站起身来相迎,林慧和陈继芳也赶紧有样学样跟着起身。 好一通复杂的交叉介绍之后,申老爷子坐在了马御医左边,而姚老爷子坐在了曹院判右边。 林慧想了一下才明白,原来之前留出个空位是这个用意。排座位也是件麻烦事儿,懂的人一二三四五排得极顺溜,不懂的却难免有焦头烂额之感。 想来姚、申二位虽然在医界地位甚高,毕竟没有官职,所以曹院判和马御医要坐在中间的座位上。 位置以左为尊,申老爷子坐左边但与曹院判之间隔着马御医,姚老爷子则坐右边挨着曹院判,所以比较起来这两个位置的尊卑差不多。若非要论出差别来,大概姚老爷子的位置略好那么一丁点儿,或许是与太医院素来关系较好的缘故。 林慧在末座老老实实地做好自己绿叶的本职工作,冷不防忽听到姚老爷子开口问道:“听说林先生有个妹妹?” 如今是提这个的时候么?林慧觉得很奇怪。(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二章 年纪是个坎儿 奇怪归奇怪,林慧还是极有礼貌地欠身答道:“不错。” 学一学当年严固惜字如金的态度好了。 说多错多,且看看再说。 姚老爷子继续道:“前几日令妹在百草街起死回生,很是轰动呢。” 林慧默然。 您老人家说的是陈述句,又没问问题,就不用回答了吧。 姚老爷子有些意外地瞥了林慧一眼,通常这种时候不是应该谦虚几句么?人家不说话,独角戏也只能继续唱下去:“令妹医术如此出众,想来林先生必定更加高明。可惜从前不曾在四爷府里头遇见,不然还可以先亲近亲近。” 林慧终于听明白了,这是绕着弯子拉关系呢。 先替你吹捧一下妹妹,自然间接也就是吹捧小林神医了。然后点明大家都是四皇子荐过来的——也就是一伙的,至少在别人眼里是。 “呵呵,”林慧干笑了一声:“姚老爷子客气了。舍妹不过是恰逢其会罢了。” 林慧不是很愿意搭茬,她只想打完酱油了事。最好这位皇上真的没病没灾,那就你好我好大家好,再好不过了。 不过一直好奇地听着的申老爷子不干了,他用大嗓门轰隆轰隆地表示:“老姚头!不要提一句就算了,怎么个起死回生,好好给大家说说!” 姚老爷子正等着有人接话,当下便将林慧在百草街德仁堂救治了邵老丈之事描述了一番,从最初邵大邵二将邵老丈送医开始讲起,连德仁堂里头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个明白,显然是花了功夫打听。 申老爷子听着听着,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到林慧面前,从左看到右,又从右看到左,看得林慧心里毛毛的,不知道这位鹤发童颜的弥勒佛要干嘛。 “你妹妹,那岂不是要比你年纪还小?”申老爷子终于提出了疑问。 “我们是双胞胎,呵呵。双胞胎。”林慧非常希望众人的视线从自己这边挪开。 “双胞胎。哦!”申老爷子敲了一下自己光光的额头,笑道:“你们从娘肚子里就开始学医么?怎么年纪虽轻,手底下功夫倒是不赖。” 说着。申老爷子居然伸出手,将林慧的右手捉住,又摸又捏,仔细地看了一番。随即又迷惑地放下了:“你这手上连拿针磨出来的茧子都没有!你大概不如你妹妹吧!” 您老能不能不要这么直接,这样拉人家的手真的合适吗?算不算性/骚/扰啊……林慧把手往袖子里拢了拢。这具身体从前大概只拿过绣花针。当然不可能有练习针灸练出来的茧子了。 “嗤——”上首方向传来轻蔑的声音:“什么起死回生,不过是一时气闭被认作死去罢了。只怕即便不救,过一阵子病人也能自己缓过来。” 说话的是马御医。 这位马御医非常对得起自己的姓氏,长了一张长长的马脸。宽额头大下巴,特别是厚厚的嘴唇和隐约可见的巨大牙齿,真的很像……马。 他又冲林慧喝问道:“你倒说说看。寸口脉沉而迟,关上小紧数。此乃何症?” 林慧:“……” 脉象是我的弱项好不?再说,这么冷不冷来两句,谁知道是何症啊。 马御医见林慧没出声,冷笑道:“此乃《金匮要略》中的病案,说的是胸痹之症。连太医院新入职的小医员都能倒背如流,难不成小林神医竟然不知?”却是故意将“神医”二字咬得重重的,自是讽刺林慧这神医名不符实。 这没见着皇帝呢,争宠都谈不上,这位到底跟自己较什么劲儿啊?不过林慧却是不能就此默然,因冷笑道:“既然断症有望闻问切之说,岂可只凭两三句脉象而定?难道马御医给人看病,只需诊脉即可?望、闻、问这三样儿就此省了?’ 说着说着却又觉得不对,这皇宫里头,特别是给什么皇帝的女人诊病的时候,可不就是只有帐子里头伸出来一只手?说不定这手上还得覆着帕子。看来御医也真是不好当的说。 难得那马御医竟然不跟林慧辩驳,只冷笑道:“似你这等人,嘴皮子总是有两下子的。”说着见申老爷子铜铃大的眼睛望过来,马御医又匆匆露出个笑容,道:“这等幸进之人,老爷子不用理会。” 林慧暗暗翻了个白眼。唉,年纪是个坎儿,谁让自己年轻呢,确实容易误会不是凭的真本事。 申老爷子却并不认同马御医的看法,他摇着脑袋,伸出一根胡萝卜似的手指晃了晃,道:“若是消渴症之人,除非灌了糖水暖粥,不然不会自己醒来的。再说,刚才姚老头也说了,人是在德仁堂里头“死”的,难不成德仁堂的大夫都是死人?看不出气闭来么?单是能看出乃是假死,这辨色的功夫就不错!” 只是申老爷子说来说去,还是在说林慧治好邵老丈的事情,看来这位对妹妹显然比哥哥印象要好多了,他又冲林慧道:“回头有机会倒要见见你妹妹。如今有点儿真功夫的小辈儿越来越少见了。” 这位感叹了一番,终于回自己的位置坐了。 林慧心下松了口气。申老爷子年纪身份块头都在哪儿,压迫感还真是强呢。 一时众人寂然,忽听曹院判开口道:“圣上其实身子素健,太医院隔日去请平安脉,都是有脉案记录的。诸位今日都是首次进宫,还需谨言慎行,不要御前失仪。” 这话说得四平八稳,官气十足。一则是给此行定调子——大家不过是去见证皇上身体很好的,不要横生枝节;二则大概是敲打敲打类似申老爷子这样举止随意的。 林慧心中一动,从一开始四皇子找自己的说法,直到现在曹院判的意思,似乎都不断地强调皇帝的身体不错。 可是,怎么总有一种欲盖弥彰的感觉。 外面的天色眼看渐渐明亮,从门口看出去,只见一队人,总有十来个,人手一盏暗黄色的宫灯,逶迤而来,看样子是要引领大家入宫的了。(未完待续。) ps:非常感谢书友140702123953210、过妹同学投出的宝贵月票!您的支持是我的动力。 第一百八十三章 太医院的基调 果然,待走近了,愈发看得分明。领头的是位三十来岁穿大太监服色之人,后头跟着一溜儿小太监,难得个头儿都一般高,模样也都是俊秀出色的。 这大概就是太监迎宾仪仗队吧。 那大太监态度却是极谦和,进门便行礼请安,自称姓潘。 于是大家都跟着潘太监走,这时便看出来了,小太监的人数都是事先配好的,正好每人身边两名,一左一右。 林慧自动自觉地将自己放在了最末一位。 这队太监非常的有规矩,从带路的潘太监起,人人都是一言不发,步子迈得整整齐齐,引得中间的林慧等人也只能跟着节奏走了。 一行人沉默地走出太医院,在皇宫的北门略停留了一小会儿查验身份,之后继续前行。 沿着宫墙很是走长一段,又穿过长长的甬道,再经过一座座宫苑……半个时辰之后,大家终于被安置在了一座偏殿之中。 茶点果盘热毛巾都端了上来,气氛也不像在路上那么端肃了。 曹院判好整以暇地用热毛巾擦了擦手,带着故意的轻松口气说道:“这里是皇上平日批奏折的归元殿,一般请脉都是在这里。” 这是*裸的显摆啊,表示咱来过。 林慧四下打量了一番,这里跟平常见过的殿宇倒没什么大不同,只是有的地方用上了明黄色,昭示这是皇家之地。 申老爷子没多久就坐不住了,先去鉴赏了一番墙上的字画,又没来由地去闻了闻仙鹤口中袅袅释出的香气,一副好奇宝宝模样。 看来之前曹院判那些话算是白说了。 曹院判揉了揉太阳穴。冲马御医使了个眼色。马御医只得站起身来,采取人盯人政策,亦步亦趋地跟在申老爷子身后,有一句没一句地跟他说话,拦着他试图打开各种柜子的企图。 坐在林慧旁边的陈继芳侧过身,伸过头来,低声道:“你别跟马御医一般见识。其实他这人不算坏。就是之前在太医的位置上足足磨锉了十多年。有的医术不如他的。也都上去了。直到今年有好几位御医告老,才终于轮上他。故此心气儿不忿,对年轻的大夫从来都是没有好声气的。” 太医院的医者也分成好些等级。能论得上品级的,便有医士、太医、御医、院判、院使等,御医比太医要高一级。大家说起太医,通常包括医士、太医和御医等人。 林慧忽然想到。今年之所以有好几位御医告老,似乎就是因为给皇帝诊过病的缘故。不知这位好不容易爬上来的马御医,能在这位置上呆上多久。 就在申老爷子打算进一步研究一下皇家藏书,而马御医几乎快抓狂的时候,门外终于传来了标志性的公鸭嗓:“传——诸医晋见。” 接下来的程序。之前已经在礼部官员的教导下,演练过好些遍,林慧跟在众人后头。轻轻巧巧也就蒙混过去了。 其实林慧相当怀疑,皇帝会不会认真看皇座之下拜舞的众人。他每天都看那么多。大概早就厌烦了吧。 皇帝比她想象之中要年轻很多。本以为是位垂暮之年的老者,谁知不过五十上下的样子,大朝会之后换了便装,看起来跟隔壁老王差不多,谈不上多么英俊,当然也绝不难看,只是一双眼睛不知道在看那里,无论如何也不能对视,让人觉得难以捉摸。 自有大太监上前去,扶着皇帝从四边不靠的御座上下来,到旁边一间设有矮塌茶几的屋里去,等诸人一一过去诊脉。 头一个上去的当然是曹院判。这位礼节极其周到,先是磕了个头,接着就直接跪在那里给皇帝把了脉,又妆模作样地觑了两眼皇帝的脸色,便又叩头道:“皇上身子康健。” 这是定了基调了。 太医院的院判都说了皇上身子康健,你敢说有毛病?你比院判还厉害? 再说,皇上肯定也不乐意身子不康健吧,惹恼了他老人家,那可就麻烦大了。 不过接下来的马御医不知道是要刷一刷存在感,还是有心跟曹院判过不去,诊脉的时间居然比曹院判还要长,过了好半晌才说了一句“皇上万安”这样的含糊话退了下去。 姚老爷子就快得多了,手指匆匆在皇上的御腕上停留了一下,几乎马上就宣称:“皇上身子康健。” 百草堂跟太医院的生意可是大大的,自然要跟曹院判保持一致。再说,推荐人四皇子不也声称皇上好好儿的么?而且,皇上看起来确实挺好,脉象也没什么问题,所以,姚老爷子绝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等到申老爷子上去,就随意得多了,这位大喇喇地坐在了皇帝的下首,一点儿跪着诊脉的意思也没有。 万始皇帝大概也对这位相貌身形都十分奇特的老者产生了兴趣,竟然破天荒地开口问了几句家常。 “申老丈可是琼台申家的人?”皇帝的这句问话,让林慧想到了之前贾太医提起过的琼台申家。看来这申家还有些门道,连皇帝都听说过。 “嗯。”申老爷子点了点头:“老朽是我们申家老祖的第十六世孙。” “听说申家以金针之技神乎其神见长,朕这阵子睡得不太好,可有法子么?” 曹院判的眼珠子差点儿掉出来。自己最担心出妖蛾子的申老爷子,居然似乎颇为得圣心。而且皇上失眠之说,今日还是首次听闻。一念及此,曹院判只觉得背上冷冰冰的,难道太医院已经失去了皇上的信任? “睡不着?”申老爷子特有的隆隆声听惯了倒也还算悦耳:“这个容易,连金针都用不着,只要睡前用手法按摩一下穴位就可以了。” 听他这意思,真真正正是小菜一碟。 曹院判恨不得上去握住这老家伙的嘴。圣上无小事!怎能如此轻描淡写! 皇上倒不以为意,又问了几个安眠养生的法子,才放了申老爷子出来。 接下来的陈继芳乏善可陈,圣上一言不发,他也就转眼出来了。 只剩下林慧一位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四章 天上掉下来一顿饭 林慧也例行诊了诊脉,虽然不是强项,多少还是知道的。而且可以借着诊脉再仔细将面前这位颇具传奇色彩的万始皇帝看得清楚些。 在大庄日子久了,万始皇帝庄正山的轶闻自然听了不少。据说这位大庄的开国皇帝是个文武双全的人物,在前朝曾经中过状元。后来历任升迁也曾入阁,只是他素来跟武官走得近,反倒跟文官关系平平。 后来有一次边关战事,派过去监军的大太监阵前杀降、阵后冒功惹起了兵变,庄正山被派过去招抚,结果因缘际会,竟被黄袍加身推上了风口浪尖,之后打起“清君侧”的旗号,直杀到上眙城内。 前朝的皇帝倒也光棍,一看大势已去,当然绝不会天真的认为庄正山“清君侧”之后还会继续拥戴自己,索性留下一封禅位的诏书,在几位心腹太监的护送之下离开了宫城,就此不见了踪影。 于是,庄正山也就半推半就地成为了万始皇帝。 转眼诊完了脉,林慧倒真是犯起了难。其实她早已看出皇帝确实有病,但从目前所能看出的情形来看,离不治之症还相去甚远。 那之前那些传闻皇帝病重,甚至太医们因此受到牵连的传说又是从何而来呢?难道是空穴来风?或是皇帝自己故意整出来的,好察看众人反应的? 而现在自己之前的诸人都没说啥,自己现在难道要跟大家都对上? 林慧想了想,终于还是想了个法子出来。 作为一名医者,她认为不应该因为外来的因素,影响自己的医学判断。 只是。对皇帝这样一位特殊的病人,在现在这种情形下,得特别处理一下。 万始皇帝对最后这位年纪甚轻的大夫没什么好感,和大多数人一样,他也认为对于医者来说,经验是非常重要的。年轻的医者,当然经验上会欠缺些。所以。他根本没指望这位会说出什么跟别人不同的意见来。 也许,这次所谓会诊也就这样了。万始皇帝半垂着眼皮,心中想到。 便在此时。他的视线之中出现了一只手。 这手比通常男子的手要略小些,手指纤长,看起来细韧有力。 接着这只手的手指逐一弯曲——握成了拳头。 他的视线跟着这只拳头,转向了面前的年轻大夫身上。 林慧用拳头在左侧后腰轻轻敲了几下。便松开手,恢复了原来的姿势。 万事皇帝的视线瞬间落在了她的脸上。 原来皇帝也会盯着人看的。 林慧对上庄正山的眼神。只觉得心底发冷。 这是一双曾经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人的眼睛。这是一双杀伐决断掌握无数人生死的人的眼睛。这是一双世事洞明无惧任何魑魅魍魉的人的眼睛。 这是一双帝王的眼睛。 林慧强撑着对视了一小会儿才转开视线。 气场……好强。 从外头看过去,只能看到林慧的右半边身子,而且外边的人总不能老是大不敬地盯着里头看,故此她在左边儿做的小动作大家都没看清楚。只觉得这位小林神医也就跟陈继芳差不多,进去不多时候也就出来了。 既然都诊完了,接下来皇上便应该宽勉几句。让众人回去了。 可是,里头的皇上却诡异地没动。 人没动。但眼神动了。 万始皇帝若有所思地轻轻敲着自己之前放手腕的矮几,视线逐一从诸人脸上扫过,只是脸色沉静,看不出心绪来。 曹院判心下打了个突,难不成今日要出点儿岔子?没道理啊。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轻手轻脚走了进去,躬身请示。众人只见皇帝的嘴动了几下,一个字也没听见。便见那大太监走了出来,扬声道:“诸位辛苦了,赐膳水琼殿!” 啊?居然还有赐膳?大家忙忙谢恩之余,都有点莫名其妙。 宫廷的规矩是相当死板的,就连皇上他老人家本人,好些时候也只能跟着规矩走,该起床的时候就得起来,想赖着可不容易。大名鼎鼎的唐明皇不就因为赖床,连累得杨贵妃都被说成是“*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的红颜祸水么?成为千年传诵的样板。 这次众人入宫的流程里头,原本绝对没有赐膳这一项。忽然多了出来,颇有些意味不明。 有赐膳和没赐膳大不相同,一方面当然体现皇家的重视程度。但是,既然皇上“身子康健”,那么也就只是一次例行的请脉而已,只是人多些罢了,完全没有“赐膳”的必要。 另一方面,还有现实问题。若是早知道有赐膳,那早上就得多吃些。不错,是多吃些。皇家的饭真心不是那么好吃的,只要多少有点儿经验,那就知道进宫领宴并不是什么好体验,吃不饱是肯定的,一定得自家有所预备,前一餐丰盛些,袖里再带上几块点心。 而若是没有赐膳,那就正好相反,得少吃些,不然进了宫,要方便可是件麻烦事。反正很快出来就能补上了,少吃些也饿不坏。 如今忽八啦天上掉下来一顿御膳,把大家伙都砸得晕乎乎的。 无论如何,也得吃啊。 这是恩典。 水琼殿离着还挺远,众人跟着之前那队太监又是一通走,足足走了两盏茶时分才到。 林慧终于明白,为什么在皇宫里头,必须得设有步辇之类的工具了。这不仅仅是排场的问题,估计皇上他老人家,还有他老人家的诸多嫔妃们,大概都没本事整日里走这么远的路。 水琼殿便建在荷花池边上,估计夏日里是个赏荷的好去处。只是在如今这样的寒冬,只让人觉得冷风都刺骨些。 琢磨了一路,林慧仍是无法确定,赐膳这件事是不是跟自己的暗示有关。 其实自己的暗示已经相当明显了,就是说,皇上之疾,在左后腰。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治就治,不治就不治。皇上您把大家丢在这水琼殿里吹风,还美名其曰赐膳,这样很不厚道好吗。 不知道御膳房离得远不远,反正菜肴送过来已经都没了温度。 曹院判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他的语气也相当的没温度。(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五章 有吃有住 “诸位觉得圣上的身子如何?”曹院判的问法让人觉得这更像是在统一口径。 马御医和姚老爷子差不多同时点了点头,不约而同地说道:“很好。” 这两个字一出口,二人都觉得多少有点儿尴尬,短暂地对看了一眼,便匆匆埋头去假装对付面前的食物去了。 申老爷子正在喝汤——只有大瓦罐装过来的汤还是热的。他满不在乎地看了曹院判一眼,呵呵道:“皇上不是说他睡得不好么?这夜寐不宁,也是可大可小啊,还是用心调养为好。” 曹院判暗骂了一声老滑头,又转头去看陈继芳。 谁知陈继芳居然站起来冲南方拱了拱手,肃然道:“圣躬安危,岂可轻议?小人不敢妄言。”意思是说,背后说闲话是不好滴,何况还是说皇上的闲话,所以咱不说。 曹院判登时被噎住了,就好像刚刚随手塞进嘴里的那块红烧肉,凉冰冰油腻腻,吐出来固然不妥,要咽下去却也不容易。他恶狠狠瞪了陈继芳一眼,又瞟了瞟周围服侍的大小太监,忽然意识到自己在这个时候发问,确实有点不太妥当。 要不是担心这顿御膳会成为最后一顿午餐,曹院判何至于如此失态。 午膳终于在沉闷中结束,由于陈继芳的话,曹院判便没有继续追问林慧的看法,也算躲过去了。 而更加诡异的是,让众人出宫的谕旨午膳之后也没有到来。 林慧越来越觉得,自己对万始皇帝病情位置的判断应该是正确的,不然不会大家都被留了下来。 只是,留下来干嘛呢? 姗姗来迟的旨意终于在申时到来。不过不是放众人回去,而是留宿紫吕宫。 紫吕宫是皇宫之中少数可以留宿外男的地方,据说前朝曾有位皇帝非常迷恋丹道之术,宫中长期有各种道长仙翁驻留,便是住在这紫吕宫中。这处殿宇与后宫相隔甚远,也算方便,后来就成了惯例。若是有男子要在宫里过夜。几乎都是在此处。 听到这个消息,别人都还好,曹院判却几乎走都走不动了。 天哪。之前给皇上诊病的两位御医,不就是留宿宫中,之后不多几日便“严重肠胃失和”就此辞世了么? 大家私下都揣测这二位必定是碰见了什么不该见的事儿,或是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话。 等到后来又有几位御医进宫之后便匆匆“告老”——其实一点也不老啊。太医院里便起了流言。暗暗传说皇上得了见不得光的隐疾,故此人人自危。都将宫廷当成暗流汹涌的危险之地。好在不久事情便有了转机,皇上露了几次面,左看右看都没什么毛病,之前的事情也就只好不了了之了。 如今想起之前几位御医的下场。不由曹院判不害怕。 可惜宫廷就像是一座运行精确的钟表,丝毫不理会身处其中之人是害怕还是欣喜,只管按照调教好的方式运行。 曹院判扭头看了一眼马御医。从后者眼中找到了同样的恐惧,反倒觉得心安了少许。即便是赴死。有伴儿总是好事儿。 紫吕宫与水琼殿大概分出宫廷的两方,这次足足走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才到。身处步履一致的太监之中,令人产生莫名的和谐之感。林慧不由得暗暗佩服这些太监们,别的不说,走了这么多次,加起来距离十分可观,人家能走得一步不错,连姿势都没变一点儿,实在是个本事啊。 紫吕宫相当的宏大。中间一座大殿宽梁大柱气势不凡,两侧各有偏殿看起来也像模像样。不过太监们脚步不停,直接往后头走去。 看来大家跟从前的道长们还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最后大家被安置在殿宇后面的宫室之中。这里设了不少规制一致的小院落,不分主次,里头设施齐全,干净整洁,若是不理会心中的不安,住起来还是蛮舒服的。 即便是最活跃的申老爷子大概也感觉到了不对劲儿,进了指定的院落便立时关了房门,在里头不出来了。 林慧自然是依次排在最后的,她只管有样学样,关起门来玩自闭。 如今主动权不在自己手上,也只能静观其变了。 睡觉不太可能,静思还是可以的。 林慧盘坐床上,细细思索了一遍入宫以来的事情。她对自己的做法并不后悔,这是一名医者的本分。 即便病者是皇帝,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讳疾忌医,偏偏自己就是那个能看出病来的“医”。 若是最后皇帝这老头要过河拆桥卸磨杀驴,林慧也有所准备。在随身的药箱里,有好些形状特殊的部件,进宫门的时候当然检查过,不过查看的人没看出这些部件有任何威胁之处——没有尖角利刃,也就放过了。 此时这些部件在林慧灵活的手指中转动,轻而易举地变成了另外一件东西。 一枪在手,天下我有。 林慧索性在榻上躺了下来,静静地盯着头顶绘着精美彩花的房梁。 大猫,我想你了。 也许,下一刻房梁上就会忽然出现一个洞,轻捷的大猫可以纵身而下。 唉,想多了。 宫廷和之前四皇子驻跸之处可完全是两回事儿。 再说,自己现在也没什么危险。 林慧觉得自己一定是得了房梁大猫联想症。 晚饭是小太监送过来的,谢天谢地,居然是热的。想不到在这个国度之中最尊贵的地方,吃上口热的都几乎是奢望了。 四菜一汤。林慧匆匆干掉了其中两菜和半罐汤,便伸手示意小太监可以将剩下的拿去吃。林慧特意没动其中两样,汤也是倒在碗里喝的。她没有拿剩菜赏人的习惯。 小太监犹豫了一下,还是快手快脚地端走了饭菜。只是他吃东西的速度比林慧想象的要快得多,不久便又回来了。 “林先生,”小太监的腰躬得很低,显示出足够的恭敬来:“您赶紧歇一会儿吧。小的帮您捶捶腿。等一下还要出诊,要走好远的路呢。” 听到前半句,林慧还挺感动。太监也是人啊,不过是少许吃不完的东西,就能享受到捶腿服务,这性价比特高了。 可是,这后半句是什么意思?附送情报一份?(未完待续。) ps:非常感谢是白痴投出的宝贵月票!您的支持是我的动力!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两朝元老 不过很快林慧也就释然了。其实这个消息也不过是提前了小半个时辰告诉自己而已。想来要出诊,也是这个小太监带路,所以能先知道消息。 “是要给哪位看诊,你知道不?”既然这小太监肯说一,按道理还会继续说出二和三来的。 小太监难得微笑了一下:“是住了小佛堂的冯公公。” 冯……公公?! 听这称呼,竟然是位太监?林慧觉得相当的奇怪。按道理来说,不论自己多么年轻多年不合格都好,毕竟是被招进来给皇帝请脉的,白天才给皇帝看过,晚上又上给太监看,好像不太合适吧。 不过等到真正出门的时候,林慧也就释然了。并不是只有她一个被要求出诊,从其他院子的动静来看,大家都有病人要看。 这是要深入考察医术的节奏啊。 一时之间,要找出六位合适的病人来给大家看,还真是不简单的事情。 按说皇宫这么大,里头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要找出几个正好生病的,不是很容易么?人吃五谷,自然要病的。 只是皇宫虽大,敢生病的人可不多。这里头绝大多数人都是奴才,谁敢生病?但凡有个头疼脑热的,岂不是有将病气过给主子的可能?大都是要被挪出去的,即便一时不赶走,也只能在僻静地方好生“养”着,等病好了才能出来。至于病好之后,职位差事还在不在,就实在很难说了。 即便是主子,除了最正牌的主子,也就是皇帝。别的妃嫔们,生病这个事儿也得琢磨琢磨。身犯恶疾,在民间就是七出之列,在宫廷也必定不受欢迎,更加不用提圣宠了。 即使病得不重,可若是让人留下身娇体弱常生病的印象,也大大的不妙——这样的女子当然不利龙嗣生养。那么绿头牌就不用经常出现在皇上面前啦。 而且这次进宫来的医者也不一般。总不能让人家去给小太监小宫女什么的看诊,所以要找出几位合适的病者也就需要考究一番了。 林慧估计这位“小佛堂里的冯公公”大概应该是个大太监,不然不至于要劳动自己。 冯公公确实是位大太监。不过他比林慧想象之中要老得多。 宫廷之中,年纪大的人是相当少见的。每年都有一批批的太监宫女入宫,一代代年富力强的成长起来,年纪大的。除了少数成为高位之人,就自然淘汰了。他们大都晚景凄凉。只是乏人理会罢了。 可这位冯公公让林慧感觉已经到了“古来稀”的年纪了,居然还在宫里,还占了一座小佛堂,也算独一份儿了。 冯公公给林慧的第一印象是:苟延残喘。 年轻的太监经常给人不男不女的怪异感觉。但老太监们就好多了,脸上都是褶子和老人斑,有没有胡子什么的。自然也就不令人注意了。 抛开太监这种特殊身份,冯公公当然还是一名老人。他佝偻着身子侧躺在榻上。面色灰败,看起来相当的不好。 林慧走前两步,正想确认一下这位是睡着还是醒着,榻上的老人忽然爆发出一阵剧烈而痛苦的干咳,其程度简直是惊心动魄!整个瘦弱的身子都随着咳嗽而不停地震动,简直快要将肺叶都咳出来似的,脸上随着咳嗽而泛起不正常的红色。 足足咳了半盏茶时分,冯公公才终于暂停下来,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嘴角流下了几道口水。一直脸色煞白站在一旁的一位小太监连忙上前,用帕子给他擦干净了,又伸手给冯公公抚了抚背脊,端过一碗水来,喂冯公公喝了两口。 冯公公昏暗的两眼眨了眨,微微抬起手来,示意小太监扶他坐起来。 只是人刚坐起来,又重新爆发了一通惊天动地的咳嗽,这次直咳到血丝都吐出来才停住。 冯公公不理会忙乱的小太监,抬起昏暗的两眼向门口看去,极其冷淡地问道:“这次又是哪位啊?” 声音沙哑干涩,显然喉咙已经被咳嗽伤到了。 陪着林慧过来的小太监连忙上前行礼,笑道:“冯公公,小的是跟着潘公公的小六儿。今儿有好几位太医,还有王爷们举荐的大夫们进宫来给皇上诊病。皇上开恩让这位小林神医过来帮您老也看看。”说着让开位置,好让冯公公能看见后头的林慧。 冯公公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冷笑道:“也难为庄正山了,居然还记得我。这么些年了,小鱼小虾来过一大堆,太医也来过好几个了,什么所谓的名医不也就那么回事儿?!有个屁用!” 这位居然直呼皇上的名字!林慧很是惊诧了一下。自己自诩来自一个崇尚人人平等的地方,可也觉得这个叫法令人惊讶。这位六根不全的太监大喇喇地将万始皇帝称作庄正山,好像还满不在乎,到底什么人啊? 小六儿当然不会顺着冯公公的话继续说,权当没听见,转头冲林慧笑道:“林先生,这位就是奉旨请您诊治的冯公公。在这宫里头,冯公公乃是两朝元老,真正是老人儿了,还请您多费心。” 两朝元老?林慧楞了一下,庄正山既然称万始皇帝,他才是第一朝,哪来的两朝?随即醒悟过来,这冯公公想来是前朝的人物了。 这里头水可深了! 改朝换代是件大事,但并不意味着前朝的人就得统统让位,毕竟国家如此之大,政务繁多,庶务更多,总要有人干活,所以只要肯改换立场拥立新皇,基本都是可以留任的。 即便新皇对其中一些人并不信任,通常也是逐步换血,以免在立国之初引起太过剧烈的震荡。 但宫廷里的人和官员并不一样。 太监说到底只是奴才,是服侍人的人。而且越是重要位置的太监,知道的宫廷秘闻皇家轶事就越多,这些人要么被灭口,要么被榨干,能留下来的极少。 留下来的都是有原因的。 林慧可不想知道这位冯公公能活到这么大岁数的原因。 好奇害死猫。咱还想好好活呢。(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七章 给点儿药吧 林慧让小六儿将灯提高些,将冯公公的脸色照得更加分明,又循例把了脉。 冯公公没有拒绝,只是他脸上露出讽刺的冷笑,把头不屑地扭到了一边儿去。 林慧抽出帕子擦了擦手。冯公公的手腕上凉冰冰滑腻腻的,都是适才咳出来的冷汗,摸起来极其不舒服。 沉默了一小会,林慧说了一句话:“这病已经治不好了。” 神医不是神仙。这种病入膏肓的情形,确实已经没有什么法子了。 屋里的几人都没有出声。冯公公病了不是一天两天,甚至不是一年两年了,大家都知道已渐入不治,勉强还存着一两分指望罢了。 冯公公倒抬起眼来,看了林慧一眼,冷冷道:“你个小娃娃,说话倒爽快。我还有多少日子?” “多则两三个月,快的话也许这个月底都未必能熬过去。”林慧对这个老太监实在谈不上好感,直言道:“您老若是有什么未了之事,赶紧安置安置就是。” 太监没儿女,这位又是在宫里头终老,估计也没什么可“了”的,不过林慧还是尽职提醒了一句。 不想冯公公听了却忽然双目圆睁,怒冲冲拿着床头的茶盅,猛地向林慧掷来! 只可惜刚出手的一刻,胸中一痛,一阵咳嗽不期而至,这本来就不大的力气自然更加使不出来,茶盅只飞出两尺远,落在床榻尾部,甚至都没能摔碎,只是盖子和茶盅分开滚向两边儿,里头的茶水弄湿了被子。 “未了之事?!哼!”冯公公大咳了一阵之后。终于又缓了过来:“庄正山就等着这一天呢!他让你这么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家伙过来,就以为能套出我的话来?!滚!” 林慧张了张嘴,终究还是闭上了。 冯公公显然是误会了什么,就没必要越描越黑了。她转过身准备“滚”了。 不想冯公公身边的小太监却先“滚”了过来。这小太监在床边就跪了下来,手脚并用,飞快地爬到了林慧脚下:“这位大夫,就算治不好。也给我们公公开点儿药吧!” 林慧冷不防给他扯住了袍角。一时竟走不脱了。 “公公已经好些日子没能睡个安稳觉了,一夜一夜地咳嗽!所以性子不好,大夫您不要放在心上。还请给开些安眠的药吧!”这小太监大概被无法安睡的冯公公折磨得不轻。一心只希望冯公公能好好睡觉,居然要求开的不是止咳药,而是安眠药。 冯公公却丝毫不领那小太监的情,顺手又扔了个枕头过来:“你个软骨头。去求他干嘛!滚起来,回来!” 那小太监丝毫不理会。只管扯着林慧哀求。 于是,被子也告别了床榻,被扔在了床下——这件太大,实在扔不远。 这回小太监有点儿慌了。忙忙地爬起身来,捡起被子来要给冯公公盖好。 本来就病得不行了,再着了凉。就更麻烦了。 林慧已经看清,冯公公的双腿以古怪的角度扭曲着。看起来极其干瘦,显然肌肉早已萎缩,应该是不良于行多年了。 冯公公见林慧盯着他的腿,冷笑道:“看什么看,不就是庄正山干的好事儿么?他变着花样儿地折磨了我多少年!玩废了我的腿,才终于死了心。不!不是死了心,是死了硬来这条心。你还是赶紧滚吧,像你这样的小白脸,根本不够庄正山玩儿的,给人家当枪使了,说不定还美滋滋呢。” 林慧并没走,她也不觉得自己会被人当枪使。事实上,她渐渐觉得面前这个临近生命终点的老太监相当的可怜。 一个人从小被阉割,在宫廷中活了好几十年,历任两个皇帝。估计他当年应该是个重要的太监,不然不会被留下来。可是,作为太监,即使在所谓辉煌的时候,恐怕也是如履薄冰的吧。毕竟太监是皇家的家奴,生死荣辱只在皇帝一念之间。 改朝换代,对这位冯公公更是灾难的开始,如今终于熬到油尽灯枯,只怕也不见得能轻轻松松地离去。 林慧默然了一会儿,问那小太监:“冯公公平日里抽水烟么?” 小太监眨了眨眼:“前两年还抽,只是后来咳嗽得厉害,兼且整日里头痛腿痛腰痛脖颈痛,也就没心思抽了。” 林慧点点头,心知这些都是应有的症状,便让那小太监将抽水烟的东西都找出来。 小太监懵懵懂懂地去了。 小六儿心下自然奇怪,人都咳嗽成这样了,还抽烟?那不得咳得更加厉害些?不过作为一名伶俐的能在宫中生存下来的小太监,他得体地闭上了嘴,假装啥也没听见。 东西拿过来了,林慧还是将小太监们赶了出去。她静静地坐在了冯公公旁边,用油灯旁边的签子将灯挑亮了些。 这个老太监已经病骨支离没什么力气了,只有两眼还带着嘲讽看着自己。 虽然如此,任何人都有尊严。做为一名医者,林慧只能尽到自己最大的努力,让他能舒服些,感到少许尊严。 冯公公看着坐在一旁举止不疾不速的林慧,忽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先朝皇帝的敏贵人,当时自己就被拨在敏贵人的宫中服侍。这位敏贵人那时就是这样的做派,稳重大方,待人非常和气。那阵子大概是自己在宫里最开心的一段日子了。 后来,敏贵人怀了小皇子,皇上也经常过来探望,自己被皇上看中要了去。再后来,去了御书房;再后来,当上了掌印太监……再后来……冯公公沉沉睡去,他感到,自己沉入了某种奇异之处,似乎病痛都渐渐远离,身子都变得不怎么真实了。 林慧打开房门,示意小太监可以进去服侍,然后就跟着小六儿回紫吕宫休息了。 不过万始皇帝庄正山并没有早睡的习惯,他正在听一位黑衣人禀报:“冯公公开始心气儿很不好,一直发脾气,还摔了几样儿东西。” 黑衣人的声音非常平板,将情形按时间顺序一一叙说,若不是能看见他确实手上没东西,还以为是在念稿子呢。 “后来,那位林大夫将服侍的人都赶了出去,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瓷瓶。不过离得远光线又暗,看不清里头是什么东西。冯公公抽了一袋林大夫装的“烟”之后,就睡着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八章 好端端的小石榴 本以为第二日大概又可以见到皇上了,谁知竟然还是安排大家去看诊。 这次是午膳之后不久出发的。 至少是白天,也能看的清楚些。林慧心里暗暗嘀咕,对自己没有步辇的待遇颇有些不满。皇宫这么大,靠脚量实在有些辛苦。 带路的仍旧是小六儿。这小太监也就十五六岁,难为他也能打熬得起,脸上看不出倦容,仍是标准的带着微笑的模样。 一块儿混了两日,小六儿也比之前放松了些,一路走一路跟林慧介绍一番经过的宫阙。 林慧虽然不怎么会记路,却也渐渐看明白了,其实宫廷虽大,仍然是前殿后居的格局,前头半截殿宇都是办朝会开廷议之类的处理政务之处,后头半截才是皇帝和后妃们日常起居之所。 难怪每次都要走上老远,自己现在住的紫吕宫,几乎就在前后两部分的分界上。对于当年爱修炼的皇帝来说,倒是方便,下了朝回宫的路上一拐弯就到了,不过对现在的林慧可就不方便了。 辗转在后半截走了半晌,小六儿终于在一座宫苑前头停了下来。 林慧仔细看时,这座宫苑不算大,门上写着“流华宫”三字。想来便是小六儿说的蒋贵人的住所了,倒是和这身份正合宜。 门口早有值守的太监进去回禀,不一会儿便有两名大宫女联袂而来,请安问好之后便引着林慧往里走。 小六儿却被留在了外头。 林慧留意了一下,原来这些妃嫔的住所之内,太监大多在外围活动,做些类似守守门口、修修花木、扫扫庭院之类的活计。而内院服侍日常起居的,则都是宫女。 不过是名贵人的院子,这服侍的人可……真不少。仅是林慧随意见到的,至少有二三十个,若是考虑到没见到的,还有不当值的,这人数至少还要翻一倍。 蒋贵人坐在正屋堂前。大概刚用过午膳。看起来神色有些慵懒。 林慧冲这位拱了拱手。进宫前的礼仪教导非常有针对性,其中不包括如何与嫔妃见礼。林慧也就随意了,她可不打算对皇帝的小老婆大礼参拜。 蒋贵人目光微闪。大概对面前这位年轻的医者坦然随意的态度有些意外。 “雨荷,”蒋贵人懒洋洋地吩咐了一声:“你去把小公主抱过来。”说完蒋贵人便扶着身边的宫女站起身来,往林慧方向走了两步,从上到下将林慧审视了一番。 看就看呗。林慧假装没见到。男女有别,如今咱是男装。你不怕皇上不高兴要盯着男人看,那是你自己的事情。 小公主很快就被抱出来了,不过一岁多的小姑娘,生得玉雪可爱。一放手就挪着两条小腿咚咚地向蒋贵人跑去。 蒋贵人连忙叫道:“小石榴,慢点儿!慢点儿!”迎着小公主走前去,将小公主抱在了怀里。 小公主却不肯给她老实抱着。两只小手伸得长长的,去够蒋贵人头上一枚蝶恋花金步摇下边儿垂下来的珍珠。 蒋贵人自然不敢让她乱玩这样的东西。又怕她扯乱了头发,慌忙将小公主放了下来,惹得小家伙一通乱嚷。 林慧借机将小公主左看有看研究了一回,这小家伙看起来好着呢! 脸色红润,四肢有力,嗓门儿也不小。 到底哪儿有毛病啊? 好在蒋贵人终于哄好了小公主,交给雨荷抱到了林慧面前。 “喏,”蒋贵人轻轻拉起小公主上身穿着的袄子,指了指小公主的后腰:“就是这个,不知可有法子?” 林慧凝神看去,只见小公主后腰上生着一枚鸽卵大小的肉瘤,与肌肤同色,若不是蒋贵人指出来,一时之间还不容易看到。 伸手摸了摸,质地略硬但边缘清楚,小公主也没有什么痛楚不适的表情,只是嘻嘻笑起来,大概是被摸得有些痒痒。 林慧点点头,示意已经看清楚,可以将小公主抱走了。 “这个自从出生就有了。那时候还要小些,只是这瘤子跟着人长,便长到如今这么大了。”蒋贵人的声音里多了苦涩的味道。 “本来这些年来宫里甚少孩子出世,十六公主出生的时候,皇上还亲自过来看望。谁知得知小石榴背上有这么个小瘤子,当时就变了脸色,从此再也没问过一声。至今十六公主连名字都没被赐下,只是十六与石榴同音,取了个小名儿叫石榴而已。” “昨晚曹院判说,之所以如此,乃是本宫怀身子的时候,气血失和、脾土虚弱之故。本宫也听不甚明白。如今开了几剂调养的汤药给小石榴吃。只是本宫想着,这内服的汤药只怕见效甚慢,不知林先生可有什么别的法子?” 蒋贵人絮絮叨叨说了半天,然后便用希冀的眼神儿看着林慧。 这蒋贵人容颜不算特别出色,属于眉眼都比较疏大的类型,五官过于周正,难免失之灵动妩媚。此时眼中放出神采来,看起来反而更舒服些。 别这么看好不?林慧赶紧退后了两步,心道,咱倒是无所谓,就怕皇帝那老头儿一不小心吃起干醋来,可就麻烦啦。 还有,刚才蒋贵人说,昨晚曹院判来看过。既然曹院判已经看过了,怎么转天又让自己过来看? 林慧思路转了转,立时明白了,这是交叉诊断么?想不到皇帝还会玩这一手。就是现在还不知道是只交叉一次,还是六位大夫六位病人都要轮流诊治一番。 蒋贵人见林慧没什么动静,只当这年轻大夫也是没法子,长叹了一声,便吩咐雨荷去拿个荷包过来。 这是要给点赏钱打发走人的意思了。 林慧连忙摆摆手,示意不用。 “小公主这病其实根本没什么。”林慧微笑道。见蒋贵人如此难过,而且听她之前说皇帝因此而不愿搭理这个女儿,想来也顺带不愿搭理她这个母亲了,林慧也有些替小公主不值。 摊上皇帝这么个爹,儿子多闺女更多,从小儿见都见不上几次,除了将来拼爹的时候占点儿便宜,还真没什么太大的好处。 换了一般的父亲,见女儿身上长个东西,肯定紧张得不行。可人家皇帝老爹,非但不紧张,还要不高兴。 要不怎么有“最错生在帝王家”的说法呢。(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九章 同去同去 林慧转念又想到了一种可能。万始皇帝如此厌恶小石榴,大概是因为这小瘤子长的地方,跟皇帝的病症可能在差不多位置吧。 “小公主这病根本没什么?”蒋贵人重复了一遍刚才林慧的话,只是语气急促,都有些变调了:“这么说,你有法子治好?!” 说着蒋贵人忽然有些神经质地伸手在自己身上摸索起来,随即醒悟过来,如今自己是在宫中,那里还会随身带着什么东西。沉吟了一下,连忙又叫另一位宫女:“雪梅!雪梅!你去开箱子,把年前那一小匣子新铸的四君子小金饼子拿过来。” “别忙,别忙。”林慧伸手摸了摸小公主的头顶。刚才雨荷拿了一只大橙子过来,如今这小家伙捧着大橙子正玩得高兴。 “公主如今年纪尚幼,最好是再等上几年,观察一下这小瘤的情形,若是能自行消失最好,若是不消失仍然跟着长大,再做处理不迟。” 蒋贵人仿佛没听见前头的几句,只追问道:“就是说,林先生懂得处理了?” 林慧点点头:“这个施用金针之术,截断瘤子底部的血脉供应,几日之后,自然就脱落了。只是小公主年幼,不好配合,治疗起来麻烦许多,最好还是等她年长些再说。” 这次蒋贵人选择性地没听见后头几句,急急道:“那不如现在就施针如何?” 啊?林慧盯着蒋贵人看了看,用不用这么着急啊。这么简单个纤维瘤,不疼不痒不影响生长,自己都说了又说,等小公主长大些好。怎么这位就是不听呢? 正好此时去取东西的雪梅回来了,手上捧着一个半尺见方的乌木小匣,看起来颇为沉重。 蒋贵人接过小匣顺手就打开来。只见里头整整齐齐码着两层共十六只小金饼,每只都有寸许宽,上头分别刻着竹兰梅菊的纹样,在午后的阳光下,真是金光灿灿晃人眼目。 “这是给您的诊金。”蒋贵人勉力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还请尽心诊治。” 这诊金。还真丰厚。 “不是诊金的问题。”林慧觉得有点儿鸡同鸭讲的感觉。到底这位是不是小公主的亲妈啊:“孩子越大病情越清晰,治疗也越容易。既然如今没什么影响,为何不等等呢?” 蒋贵人看了林慧一眼。沉默了下来,她轻轻合上手上的匣子,叹了口气。 “您是头一回进宫吧?大概在京城也呆的时间不久。”蒋贵人幽幽的说道:“俗话说,一入侯门深似海。这宫门。可比侯门还深得多呢!我又何尝不想让小石榴大些再说?” “可在这宫里,皇上一个月不来。外头得脸的大太监我都得上赶着去讨好!皇上一年不来,我得让人给内务府的人塞回扣,才能将日常用度支下来!” 蒋贵人说的急切,连本宫这样的自称都免了。 “小石榴本应有自己的份例。可人人都知道她犯了皇上的厌恶。能克扣的都给克扣了,实在克扣不了的,也不过拿些破烂东西来混赖。这一年多。都是我倒贴过去。” “只是,这样的情形继续下去。只怕我们娘俩的日子只能越来越艰难!” 蒋贵人大概自从小公主出世之后备受冷遇,越说越是愤懑,几乎落下泪来。略停了停稳了稳心绪,又继续道:“难得皇上不知怎的,这两日忽然想起小石榴来,昨儿派了曹院判来,我的心就热乎了好些,只可惜他和从前那些太医好像也没什么大不同。今儿又派了您来,想来也是有些门道的,不然哪能进得了宫门。” “既然现在也能治,不如就现在治吧。等多几年,到时候上哪儿找您去?太医院那帮子人,说起话来一溜一溜的,就是没用!” 蒋贵人说着说着,不觉离林慧愈来愈近,一把伸出手,扯住了林慧的袖子:“请您现在就出手吧!出了事我担着!” 林慧赶紧把袖子扯了回来,别扯了,这可是皇帝他老婆……之一,真要再来个跪地哀求什么的,可不像什么好事儿。 “好吧,好吧。”林慧只能答应了。仔细想想其实问题也不大,小公主年纪小容易乱动,那就等她睡着了再施针就是,配合少许表面麻醉,应该没问题。再说,早做掉了也有好处,虽然恶变的几率很小,但能早点儿切除也算去掉一块隐患。 不过林慧表示,需要些时间来准备,不可能马上就进行,于是跟蒋贵人暂时约好第二日未时再来——小公主一般在这个时辰午睡。 之所以是暂约,主要是因为林慧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第二日又会被安排去看别的什么人。 第二日倒没被安排去看别的人,而是别的人都被安排过来看她。 这日回到紫吕宫,仍然时辰尚早,其他人也都陆续归来。不想晚膳前皇上身边的大太监童公公却过来了,将众人都请到了一处。 童公公的来意很简单,按照皇上的意思,他是来听取诸人的治疗心得的——这种事情当然不用麻烦皇上他老人家本人了。 虽然至今摸不清皇上的用意,但是大家还是逐一汇报了一番。林慧避重就轻,将可能身怀皇家秘密的前朝老太监只提了两句,重点讲了许多小公主的活泼可爱,顺便说了第二日准备过去施针。 这下子大家的视线都汇聚过来了。 其实适才说到别的病案的时候,林慧已经发现了,似乎别人都是些头疼脑热很一般的,还真是就自己这两个有点儿特殊,一个老病得要挂了;一个一出生就长了小瘤子。而且自己和曹院判正好是对调,曹院判昨日看的是小公主,今日看的是冯公公。 童公公倒好像早有准备,立时拍板道:“既然别的病人都已开了药在吃,只有林先生明日还要去给十六公主施针,那不如大家都去见识见识林先生的金针神技!老奴也一道去!” 这话说得含糊,因为之前童公公一直是一种类似代表皇帝的身份,可说的这几句,却让人弄不准,到底这算是代表皇帝做出的安排呢?还是童公公自己的建议呢? 好在医者从来不乏会诊切磋之心,同样擅长金针的申老爷子首先表示要过去,之后人人踊跃,竟然都要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章 太上医? 蒋贵人被跟着林慧同来的大队人马吓得不轻,特别是童公公,这位不怎么爱说话的大太监,可是皇上身边的头号人物,居然也来到流华宫当看客,实在太奇怪了。 小石榴的身子,皇上一直不闻不问,怎么这几日忽然看重起来?先是接连派了医者过来,如今要动手治了,竟连童公公都来了。 难道有什么内情? 蒋贵人狐疑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实在看不出名堂来。 林慧反倒不再多想,要给人治病的时候,她眼中素来只有病人。 只是不知是不是哄小公主睡觉的乳娘过于紧张,想着让小公主快些睡去,结果反而不成,小公主在平日早已熟睡的时辰,吃饱了奶只管咬手指玩衣襟就是不睡。 嘿嘿。 皇家千金不肯睡,那就大家一块儿等呗。这等待的功夫,大家都是一等一的。 曹院判和马御医不用说,虽然通常被请去诊治的不是皇宫内院,也是勋贵人家,但要等上半天才能见到病人也是常事儿。 姚老爷子久经世事,只管眯着眼,老神在在的四下闲看。陈继芳继续维持毫不存在的存在感。只有申老爷子渐渐有点儿坐不住了,他索性踱到了林慧身边:“小林,你打算用什么针?怎么整?” 小林……,您老索性叫成小林子得了。林慧看了看申老爷子红润的脸膛和眼角细而深的鱼尾纹,唉,这位真是做自己爷爷都太老,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这个瘤个头不大,基底更小。晚辈想着平针入。留针的时间长些,将气血截断。如此几次,应该就能自然坏死脱落了。”林慧将自己的设想简单说了说。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等会儿大家也就见到了。而且申老爷子虽然性情跳脱些,但看起来人没有坏心,问起应该也是好意。 “唔——”申老爷子歪着脑袋,使劲儿揪着自己的鬓角。大概在寻思林慧的法子可行不可行。 “要是这么简单就行了。那还不早就医好了。”马御医半合着眼,一开口愈发显得门牙很大好明显。 “小公主身上的瘤位于督脉之侧,紧邻命门大穴。若是能轻易动针动刀,自然早就动了!还不是风险太高之故!小公主如此年幼,即便睡着了,也免不了突然扭动或是翻身。这一针下去,略有偏差。便是谬之千里!到时候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再说,小公主生来就有此病,显然是血中带有内毒,只要慢慢调养。拔走内毒,只怕也就好了。” 所谓内毒,并不是说被下了毒什么的。是指肌体内产生的毒邪,与由外而来的外毒相对。 小公主的病案太医院自然都是记录齐全的。别说皇家公主。只要是给宫里的人看病,太医院都是保有病案的。马御医虽然之前没给小公主看过,也是清楚病情的。 小石榴不受宠,却是太医院比较有名的病号之一。蒋贵人时不时使些银钱,坚持寻访合适的方子。其实之前内服外敷已试过好些路子,效果不甚明显。也有人提出过与林慧类似的想法,甚至还曾有人提出长痛不如短痛,直接用银刀剔除的意见,都被一一否决。所以现在马御医批驳起林慧来,倒是得心应手,驾轻就熟得很。 申老爷子终于放开被自己揪得毛毛躁躁的鬓角,背着手在地上又转了两圈,才开口道:“其实也不是不行。只是施针毕竟还是略有痛楚,小公主年幼,只怕这个也忍不得,说不定会醒来,却是难弄。就算让人按着也不合适,小孩儿家经脉更是幼细,只要略有扭动便会有差池。唔——,怎么才好……”这位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又去转圈圈了。 “要不,索性让小公主先喝点儿宁神的汤药?”这次只转了一圈,申老爷子就有了新想法。 林慧颇为感激申老爷子的积极,不过觉得应该用不着如此,所谓宁神的汤药,其实也就是安眠药,小朋友还是少吃为妙。 曹院判忽然抬起头看,冷冷道:“林大夫,咱们可丑话说在前头,若是你在十六公主身上乱来失了分寸,那是绝不能容情的!要拿下以庸医伤人论罪!” 这话说得正义凛然,俨然一副院判大人的官方形象出炉! 就是,这时候说这个,是生怕压力太小治疗成功么?林慧抬眼看了看曹院判,又看了看马御医,忽然微微一笑,道:“看来太医院真的已经对小公主束手无策了呢。不光自家束手,还觉得别人也不行。既然如此,若是这次我不成,就要被拿下问罪,那么,若是我成了呢?那就请太医院诸君从此不要对在下指手画脚了,如何?” 泥人还有个土性。林慧对这两位没事儿老是叽叽歪歪实在有些厌烦了。 曹院判大概没想到竟然还有人敢冲他叫板,登时紫涨了脸皮,冷笑道:“黄口小儿!你那么点儿本事,只怕连针都捏不稳,张狂什么?要不要让你妹妹过来帮忙啊?” 因之前申老爷子曾确认过,这位小林神医手上连长期练针灸所应形成的茧子都没有,所以曹院判对林慧的医术十分不信任。 “您不用扯上我妹妹说事儿。”林慧脸上仍然笑意满满,真要打嘴仗,最重要的是自己不能动气,呵呵,这样才能将别人气死啊。 “您只要明着说一句,我林辉这次若是治好了十六公主,您以后对我的事就不予置喙。这样就行了。” 曹院判嘴角抽了抽,连连点头,道:“好,好!我就等着,看你能治成个什么样!你要是真能治好了,别说不予置喙,我……我不光不再多说一句,再给你发上一块“太上医”的匾如何?” 林慧扫了他一眼,觉得自己已经是不通政治了,而曹院判简直比自己还渣,实在是毫无政治敏感性。虽然这“太上医”三字大概只是临时想出来的,意思是比太医还厉害,可这三字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太上皇之类的字眼儿啊。这能随便拿来说么?! 忽见乳娘轻手轻脚走了出来,两手捏得死死的,颤声道:“公主睡下了。”(未完待续。) ps:非常感谢mr乐嫒、fang1972的打赏!您的支持是我的动力! 第一百九十一章 第二回 公主睡下了。 也就是可以开始了。 当先走进去的,居然是童公公。 这位自从进了流华宫,基本上就没怎么说话,摆出一副就是过来看看的架势。只是此时当先往里走,这分明就是赞成在小公主身上施针的意思,还带着一两分催促。 曹院判和马御医的脸都有点儿白。曹院判暗暗有几分后悔,怎么如此沉不住气,跟个年轻小白脸斗什么气?治好了,这人又不是太医院的,也不会来跟自己抢院判的位置;治不好,自然该如何便如何,揉圆搓扁可以随意。何苦这个时候表态? 都是被皇上给吓得啊。住在皇宫里浑身不得劲儿,饭都不敢多吃,生怕吃出个“严重肠胃炎”来,估计这压力太大,所以有个发作的由头,就忍不住说多了。 马御医倒不像曹院判想那么多,他和曹院判不同。 曹院判其实身为院判(就是副院长),平日里事务繁多,医学一道反钻研得少了。 而马御医却是孜孜不倦从未停止,兼且之前在太医的位置上蹉跎多年,将太医院里头有名的病案都研究了个遍,对小公主的病情十分清楚。他是真心觉得这位林大夫是不成的,所以还有精神冲林慧撇撇嘴表示不屑。 林慧自然是不搭理这些的,只管认真去看小公主。 小公主侧身睡着,长长的睫毛覆下来,在眼窝处留下小小的月牙阴影,更衬得肌肤晶莹如玉。大概是刚睡着的缘故,额上薄薄出了点儿汗,小脸儿红扑扑的。嘴巴微动,不知是在梦中说话还是吃东西。 看着这么可爱的小姑娘,林慧忍不住露出笑容来,轻轻将小公主翻成趴着的姿势。 其实趴着睡更有安全感,会睡得更稳,也便于施针。 林慧从怀里拿出两个小瓷瓶,握在手心里升温。体表消毒和轻微的表面麻醉是必须的。不过让药液与体温相近会更加舒适。自然也就不易惊醒小公主了。 童公公当仁不让地抢占了最佳位置,并且满脸严肃,甚至刚开始还伸出手去。在林慧身侧挡出一个空间来。 林慧这时候满心都是小公主,已经没心思去想童公公举动的用意了,觉得小瓷瓶暖得差不多了,才轻轻揭起小公主身上的小被子和衣裳——反正屋里烧了地龙很暖和。 依次将小瓷瓶里的药液在准备施针的部位擦了。林慧正准备将小瓷瓶收起来,不过这时候童公公忽然伸了一只手过来。林慧也就顺手给他了。 这人若是做手术助手倒是不错,时机掌握得挺好。 别小看手术助手,觉得不过是助手,没啥大不了。其实一名好的助手。能够起到非常好的辅助作用,在适当的时候递收器具,能够让手术更加流畅顺利。反之。若是助手出错,该递针线的时候给你拿镊子。该收钳子的时候倒把剪刀拿走了,能让主刀郁闷个半死。 等林慧后知后觉的想起,似乎不应该将瓷瓶给童公公的时候,却也不好要回来了。 等待表面麻醉生效的时候,林慧将针包展开,挑出了几枚最小的金针。 这几枚针都不到一寸长,比头发丝粗不了多少。 第一针,贴着基底下缘,从左往右,平针入。 第二针,紧贴着第一针,勾向错开十分度,斜针入。 第三针、第四针……第七针! 转眼间,小公主背上已多了七根金针,大多为平针截断,少数以斜针刺入肌肤之内。 令众人感到奇异的是,小公主仿佛丝毫没有感觉,仍是睡得沉沉的,连一丝抖动都没有。 虽说通常行针未必会痛,但这里说的不痛是相对于非俞穴位置的扎针相比较,其实金针刺入皮肤,人非木石,自然还是会有所刺痛的,而且针行得气之后,还会有酸麻等别样感觉。 可看小公主的情形,却是一丝也不痛。别人也还罢了,申老爷子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之前一直盯着林慧的双手看她的落针之处和行针的手法,之后见林慧行完了针直起腰来,申老爷子的目光都炙热得快能烧着了。 要不是怕吵醒小公主,估计申老爷子轰隆隆的声音早就响起来了。即便如此,他呼哧呼哧地呼吸声还是显得有那么点儿大声。 林慧冲申老爷子微笑了一下,轻轻摇了摇手指,示意请他老人家稍安勿躁,随后又逐一捻动金针,认真观察小瘤子表面的颜色变化,见到果然出现气血不足所致的灰白之色,终于放下心来。 见效了。 考虑到小公主的承受能力,不过等了一刻钟左右,林慧便将斜针先取了下来,剩下的平针比较安全,即便小公主翻身压到也没有继续深入的风险。 两盏茶之后,所有的金针都取了下来。小公主还打着小呼噜稳稳地睡着呢。 众人离开的时候自然不像进来的时候那么小心了,反正已经弄完了,就算吵醒了小公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一群人呼啦啦走到外间,蒋贵人最是心急,赶紧问道:“如今怎样了?这法子可行不?” 林慧点点头,笑道:“小公主真乖。今儿还真是顺利。若是每次都这样,估计再有两三日就行了。” 蒋贵人立时念了一句:“阿弥陀佛!都是佛祖保佑!”,匆匆奔向旁边的一座殿宇,估计是给某位菩萨上香去了。 林慧:“……” 这关大老远的佛祖什么事儿。 申老爷子完全没留意蒋贵人干嘛去了,他也没多想,径直走到林慧面前,一把抓住林慧的右手,将指尖又摸又捏,奇怪道:“不对啊,我老头子上次没摸错啊,你这手嫩得跟个娘们似的,怎么能捏的住那么小的针?” 所谓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没有。这金针和绣花针可是两回事儿。金针愈细愈小,行针愈是艰难,皆因可使力之处极少,而需要用这种金针的地方,通常都是要求极精细的,故此林慧拿出金针之初,申老爷子已经知道自家多半儿看走眼了。 林慧赶紧将手抽回来拢在袖子里。 拜托您老人家了,摸一回已经够过分了,居然还来第二回。为老不尊也不带这样儿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二章 瓶中药 申老爷子并没责怪林慧的举动,他张了张嘴,只是本来存了一肚子的问题忽然不知该从何问起。难道问人家这针法是如何练成的吗?抑或问这七针行针位置判定的依据?还是问小公主病情的断症? 似乎都不太合适。 事实是明摆着的。人家就是看明白这先天瘤的血脉走向了,实际上也是行针如流水,落针如有神。 施治之前,那瘤的颜色和肌肤一模一样,分明是一体,可两盏茶时分之后,只要不瞎,都看得出来,那瘤已分明黯淡了许多,露出败像来,只要再来这么两三次,就能彻底坏死。 实际上,申老爷子自问,若是自己出手,只怕也未必能做到。 太医院的曹院判和马御医都有点儿面如死灰的意思,林慧露的这一手,不光是狠狠给了这二位一巴掌,其实何尝不是抽了整个太医院一个大耳刮。 马御医显出狠厉的神情来,猛地站起身来,冷笑了一声:“不过一次侥幸,还要好几次才能断根儿呢!”言外之意,若是后头出了岔子,一样得不了好儿。 说完,马御医当先抬脚就走了。慌得陪他过来的小太监连忙匆匆小跑着跟上。 这位生气不要紧,皇宫这个地儿,可不是能乘着气性胡乱行走的。 曹院判并没硬撑着放什么狠话,看起来略有些佝偻,也随后缓步离去。 不过别的人都稳稳继续坐着,并没有跟着离去。太医院的人当然得捧着点儿,但这个时候还是不要跟着了。 蒋贵人两眼红红地回来了,大概在佛前念叨了一回,多半儿又触动了心中伤情。好不容易小公主的身子有了盼头,这惊喜忧惧相参杂的心情,没有类似的经历是完全理解不了的。 林慧细致地解说了一番后续要注意的事项,主要是防风和防水,不要局部着凉,也暂时不要洗澡。反正这样的天气,几天不洗澡。也不至于就有异味。若是出汗多,用温毛巾擦身也就行了。 约好了第二日同样的时辰再过来,林慧与众人便告辞了。 童公公出了流华宫便于众人分开。他要去的地方自然跟大家不同。 林慧虽然很想将那两个小瓷瓶要回来,终究还是没开口。算了,反正手上还有原液,再配两瓶也容易。童公公拿走的。因为是配给小公主用,是经过稀释的。估计他也整不出花儿来。这童公公话不多,面容看着也还和气,却总让人感觉毛毛的,还是少打交道为好。 其实没有一个人猜到。童公公转身就去了慎刑司。 皇宫的慎刑司是个没人愿意提起的地方。虽然看着和内官监钟鼓司之类的部门规制一样,却总是令人有不寒而栗的阴森之感。 如今慎刑司的掌事太监是祁芳,见到童公公倒是吃了一惊。 这阵子宫里头并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大案子。这位皇上身边的头号贴身太监走来干什么。 童公公只是简单说了一句:“给我几个人,要身子康健口齿便给的。带到夹道的厢屋里去。” 祁芳啥也没问,亲自选人去了。 最后挑出来六个。 不是不愿意多给,实在是慎刑司里头要找出符合童公公要求的人来,并不怎么容易。光是头一样“身子康健”就成问题,要是进了慎刑司还能“身子康健”,那慎刑司的名头哪儿来的? 如今挑出来的,有的是犯了错刚被关进来的,还有的就是长期押着没处置的。 这几个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地瞪着面前桌上摆着的两个小瓷瓶。 瓷瓶很平常,就是最常见的白瓷,个头也小,还不到两寸高。 可没人会认为,这两个瓷瓶里装着的是什么好东西。 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童公公才从屋里出来,面无表情地示意祁芳把人弄回去。顺便指了指其中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太监:“这个张祥要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就放他出来跟着我吧。” 祁芳对关押的人犯清楚着呢,趁刚才童公公忙活的时候,又将这六个人的案子都重看了一遍,当下便陪笑道:“能跟着公公是这小子的福气!他的案子没什么,不过是院子里丢了东西,三个小崽子互相攀扯,想必是另外那两个干的,不关张祥的事儿!” 六人中有两人登时脸都白了,早知道有这样的好事儿,刚才就该跟张祥似的,不等着人逼迫,就主动配合,再伶牙俐齿地描述一番身子的感受才是,怎的就给吓得不能动了呢? 张祥仿佛没看见那两人怨恨恶毒的眼神,跪下磕了个头,便沉默地跟在了童公公身后。 童公公心情很好,至少弄明白了其中一瓶东西的用途用法,还顺带收了个人。张祥这小子不错,识时务,知道啥时候该开腔啥时候该闭嘴。别以为这几样说得容易,真能做到的,还不多。至于东西是不是他偷的,这很重要么? “这个抹上去就不觉得疼了?”万始皇帝拿起童公公双手捧上来的一只小瓷瓶,感到相当的惊奇。传说中的麻沸散之类的神药当然听说过,可即便麻沸散,也是要服下去才有效,而且是整个人都会失去知觉。而这个瓶里的药,据说抹哪儿哪儿不疼,倒真是首次听闻。 “是,”童公公沉声答道:“不过只是表面一层。若是涂得多,是不是能愈加深入,因这药液实在太少,还未曾弄明白。” 万始皇帝倒了少许出来,抹在了自己左手前臂之上。童公公也没有阻止。小公主那么小,用了都没事儿,自己亲自测试的几个家伙,除了喝下了一口的那个面色发青一个劲干呕之外,都好好的,皇上要试就试吧。 半个时辰之后。 “过几日,若是十六公主好了。”皇上沉吟了一下:“就传林辉过来给朕看诊吧。” “是。”童公公应了一声,想了想又提了一句:“冯瑾瑞那边儿传过话来,想让林辉再过去呢。” “哦?他也有提要求的时候?呵呵,老家伙最终还是忍不得了么?”皇上的语气很冰冷,不过他并没有拒绝:“那就让那个小大夫过去好了,让人看紧些。” 于是,林慧发现自己忽然变得很繁忙。病人同时有俩,而且这俩病人还离得挺远。 幸好,皇上居然开恩给她安排了一样交通工具。(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三章 复诊 林慧看着面前的车子,无语地伸出手去,摸了摸车顶。没错,是车顶,这车厢还没有林慧高。碰上这样能摸着车顶的机会,林慧也就没放过。 而在车厢的前头,拉车的则是,呃,长着长长胡子的——山羊。 两只雪白的山羊神色安详地站在车前,一点不耐烦的意思都没有。 这个……似乎有个典故怎么说来着?好像叫做羊车巡幸吧,说是有位皇帝爱坐着羊车在皇宫里头溜达,结果宫里的美女们都争相勾引拉车的羊,又是洒盐水,又是插竹叶的,希望羊大人能将皇上拉到自己住的地方去。 怎么现在羊车跑到自己这儿来了? 不过林慧想想也就明白了,典故就是典故,说着好玩儿罢了,这羊车如此小巧,皇上这身份,坐上去也不像样啊。 这宫里头要有个车子,还真不好找拉车的牲畜。牛马驴骡这样的大牲畜,就算训练得再好,可牲畜毕竟是牲畜,总是个闹脾气不听话的时候,那岂不糟糕。若是再撂个蹶子拉点儿噗噗什么的,就更没法儿交待了。 真正在宫里头有身份的,都是用人抬着走。人是多么靠得住,统统是皇家的奴才,让他往东绝不敢往西。而且孤家寡人这东东,乃是皇上的专利,一般的奴才都有好些牵挂,父母兄弟等等好大一家子,嫌不够还有三族、五族乃至九族,都握在皇上手里。谁敢不听话?所以,人比牲畜靠得住。 至于羊车这样的东西嘛,用来待客也还蛮不错。 于是,林慧就享受了一把羊车的待遇。 山羊走的不快。速度和步行差不多,非常的稳当。也不用专人赶车,只要跟着的小太监遇到转弯的地方带引一下就行了。 抵达流华宫的时候,林慧惊讶地发现,昨天的原班人马居然都来了。 原本以为,像童公公这样的人,似乎应该尽可能陪伴皇上才对。没想到这位已经神色轻松地坐在前堂。跟蒋贵人说闲话呢。 而太医院的两位,看样子也缓过来了,脸色没那么难看。只是看过来的眼神还不怎么好。 林慧在门口并没有见到别的羊车,也就没问大家是怎么来的,不然倒好像自己在炫耀似的。 小公主身上的瘤已经结了一层略硬的皮,摸起来干干的仿佛失了水分。色泽与普通肌肤亦是大不相同。 林慧心中窃喜,仍旧按照前一日的操作施针。不过这次她很留神地将用过的瓷瓶当即收进了袖子,没给童公公伸手来拿的机会。 见小公主睡得香,林慧将停针的时间略微延长了些。过了今日,瘤子的变化会更加明显。而且小公主可能会觉得痒,还是尽快令其脱落为好。 离开流华宫,林慧的心情就变差了。 想到那个双腿变形没多少日子的老太监。心里头沉甸甸的。病情到了这个地步,也只能以减少痛苦为唯一目标了。 羊车来到小佛堂门口。林慧不可置信地又看见了童公公。 这位很闲么? 不过想到冯公公的身份,林慧也就心照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说不定冯公公在最后这段日子,能改变主意,将从前不肯说的说出来呢? 冯公公对林慧和童公公的到来毫不惊讶,也没有任何领情的意思。 他狠狠地咳嗽了一大轮之后,微微眯起了眼睛:“庄正山果然还是看重我这孤老头子!我说让你过来,他还真就让你过来了。”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轻蔑。 林慧分不清到底这轻蔑是冲着庄正山呢,还是冲着她这个被皇上差来遣去的人。反正也没什么关系,对林慧来说,跟冯公公只是医患关系,至于别的——别跟我扯别的,我啥也不想知道。 她看了童公公一眼,很希望这位能自己退出去。不过童公公将这一眼又秋水无波地看了回来,显然已经打定了巍然不动的主意,要看明白林慧的施治手法。 看吧看吧。林慧微微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小瓷瓶来,给冯公公烧了个烟*泡。 又是小瓷瓶。 童公公的眼神亮了两分,登时伸出手来,示意林慧将那小瓷瓶给他。 这次林慧摇了摇头。 “童公公,这个实在是不行。”林慧轻声解释道:“这个药的用法用量极其讲究,略有差池,便有性命之忧。也只有冯公公这种病入膏肓之人才能用来缓解病痛,常人是万万不能试的。” 童公公没要到药,面上却丝毫没显出不悦之色,只点点头,认真去看冯公公用药后的反应。 见冯公公睡着了,临离开前,童公公还笑眯眯道:“林先生,明天见。” 明天……不见也好啊。林慧对太监的感觉实在不怎么好,忽然又想起,之前严固曾经提起,太监对男女之别有特殊的敏感性,说不定能看穿自己的伪装,心里愈发难受起来。 林慧也起身准备走了。病人都睡着了,当然就不用守着了。 不想袍角却不知被什么扯了一下。 林慧匆匆低头看去,却发现面前赫然有一只手,正是冯公公仿佛随意地翻了一下身,将一只手耷拉在了床边儿。 那只手的手心里,写着四个字。 梁上有人。 呼地一下字,林慧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升起,一下子窜到了头顶。 梁上有人?什么人?难道又是刺客? 自从上次遇到一回刺客,林慧的警觉性还是相当高的。 不对,不像是刺客。 手心里的字迹边缘已经略有模糊,显然这字是冯公公之前某个时候找机会写上去的,而不是在自己到来之后才写的。 若真是刺客,能潜入皇宫的身手,又岂会给冯公公这么一个病弱老人发现?即便被发现,又岂会给他留下这么多时间又是写字又是提示的? 也就是说,梁上之人,呆的时间是相当的长的,以至于冯公公都知道了。 林慧思路飞快的转动,脸上竭力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来,脚下却没停。无论是不是刺客,这是非之地,还是不要久留好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四章 闲暇的皇帝 坐在晃晃悠悠的羊车里,林慧渐渐想明白了。冯公公所提示的梁上有人,当然不是梁上君子,也不是刺客之流,而应该是指梁上有人监视。 如果冯公公真的有什么前朝密事暗藏胸中,那万始皇帝在他身上下些本钱也是情理之中。不过是派几名影卫日夜监视,不但可以防止传递消息,还可以防着老太监自杀灭了自己的口。 至于这些亲卫近卫暗卫影卫各种卫,养着不就是干这些的么。 只是大庄立朝也十多年了,这么长时间下来,难免多少有些踪迹,所以冯公公其实心知肚明,只是之前不揭破罢了。 只是,冯公公提示自己梁上有人,接下来会不会继续有所动作?非要把什么秘辛交给自己?不然梁上有人还是有猫,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林慧马上就决定不去了。 爱谁谁,爱啥啥,这皇家纠葛,咱还是敬而远之好了。 接下来这一日,也是给小公主施针的最后一日。 林慧施完了针,借口行针已完成,接下来必须留在流华宫观察效果为由,跟童公公提出不去冯公公那边儿了。 童公公没有马上表示好或是不好,他的眉毛微微挑了挑。知道他的人都知道,这个小动作可不是什么好意头。 林慧不知道这位的习惯,不过也看出来了,童公公这两三日都两头跟着自己,显然对小公主和冯公公的病情都十分看重,自己忽然提出不去,肯定难免会有想法。 有想法没关系,咱有办法。 林慧从怀里将之前童公公没能要去的小瓷瓶拿了出来。微笑道:“虽说我这边儿走不开,童公公找别的大夫过去用药,也是一样的。之前您也看到了,其实很简单,甚至不用大夫,让服侍冯公公的小太监动手也行。最多我再交待几句便是。” 童公公的眼睛亮了。以他的城府,如何看不出。这位林大夫年纪虽轻。做事却是极明白的。如今的意思,分明是想以一瓶药换得成功抽身。 “呵呵,如此甚好。”童公公先伸手将那小瓷瓶接了过来。顺手掂了掂,笑道:“只是冯公公病情重,这么点子只怕用不了几日,到时候又要麻烦林先生了。” 这是还价呢。一瓶不够。 “这个不妨,这药我那里还有两瓶。童公公回头只管让人过来取去便是。”这个是大实话,虽然制了不少,但并没有带进宫来。 童公公的脸登时笑成了一朵花,示意跟在身后的张祥要记得此事。回头到紫吕宫去拿。 林慧早已评估过此事可能的影响,觉得问题不大。最多也就是没给冯公公用上,而是给别人用了。 其实这次制的这批药。药性比较温和。因为英雄果的正确用法,是要在尚未完全成熟的时候划开。取流下来的汁液熬制。 而自己拿到的英雄果是已经晒干呈棕黑色的,到底晒干之前是否成熟也无从得知了。前一阵子只管试着炼制,最终便制出了一批相对温和的膏糊,还有许多各具效用的副产品,倒是十分令人惊喜。 如今即便给童公公拿去三瓶,也不见得能弄出什么祸害来。相比冯公公可能带来的后果,林慧丝毫不觉得肉痛。 小公主身上的瘤子已经变成干瘪的紫黑色,跟不小心弄破皮肤之后结成的干痂颇为相似,需要注意的地方也差不多,最要紧的是不能因为痒而提前揭掉,否则会留下疤痕。 蒋贵人高兴得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硬是将那匣子小金饼子都塞给了林慧。 童公公已拿着药走了,林慧没了心事,也乐得多一笔外快。而留在流华宫观察效果云云,借口用过也就用过了,多停了小半个时辰,林慧也就告辞回去了。 这日不用去看冯公公,正可以好生休息休息。 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自己只不过轻松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被皇上叫了去。 皇上召见的地方与上次不同,竟是在御书房。 在这个读书士子身份地位颇高的时代,书房在宅院中的地位也相当的高。即便一般官宦人家的书房,都是摆放书籍和文件的重要之地,更何况皇家的御书房。 林慧看着御书房外头站着的一溜挎着腰刀站得笔直的护卫,觉得气氛相当的不对。 不像要看诊,倒像是要处理什么机要似的。 不对也得进去啊,林慧硬着头皮跟着童公公往里走。 皇上正在写字。 两名显然是专门在御书房服侍的太监,一左一右扶着纸,万始皇帝庄正山龙飞凤舞地写了一幅字。 林慧一个字也没看懂。 这是狂得没边儿了的狂草吧。 “听说太医院那个姓曹的,还有姓马的,对你无礼来着。”皇上并没看林慧,只管盯着自己面前刚写好的字,口中闲闲地说道。 怎么好好的问这个? “也谈不上无礼不无礼的。曹院判和马御医资格老些,指导一下小辈也在情理之中。”林慧嘴上说得比较客气,一边儿说一边儿往前站了一步,也将那幅字多看了两眼——这次终于认出了一个“之”字。如此便借机将该行的礼免了。 主要是不知道该行什么礼。跪下一个劲儿磕头这样的事情,林慧的绝对不乐意的。早知道要在皇宫呆这么长的日子,当初就该跟着礼部的人多学学。 “什么情理之中!”皇上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否定:“太医院那帮子人,论真本事不见得有,论嫉贤妒能窝里斗,倒是个顶个儿的能干。” 说着,皇上在那幅字上头添了题跋落款,一旁的童公公忙捧了印盒过来,皇上挑了一个方形和田玉的钤了。服侍的两名太监,一名将那字挑起拿出去晾干,另一名则跪下捧上热毛巾来。 “今儿传你过来的时候,朕已经同时派人过去,给他们二人赐下了一壶玉兰春。”皇上细细地用热毛巾将指尖的少许墨迹擦掉:“赐酒的太监告诉他们,酒里头下了哑药。” 啊?哑药?林慧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们不是说好了,治好了小公主,他们从此对你不予置喙么?”皇上冲林慧微微笑了一下:“朕便帮他们履行一下诺言。” 皇上的话语调非常温和,笑容也很和气。 林慧却觉得没来由地有点儿冷。 再说,这世上真有哑药这东西么?哑药只是传说好吧。皇上怎么可能真的在酒里头下什么哑药呢?这不科学!(未完待续。) ps:非常感谢fang1972同学的打赏!您的支持是我的动力! 第一百九十五章 麻烦的前奏 “你觉得处置重了?”皇上微微侧过头,略带嘲讽地问道。 林慧摇摇头,您老人家爱咋咋地,爱重不重。她只是为曹马二人有点儿不值,能在太医院里多少混出点儿名堂来,也不是容易的事情,如今不过因小小口舌,便给皇上拿来做筏子,虽然没明着说罢官去职之类,实际上也是差不多了。 她倒是想明白了,所谓哑药,应该根本不存在吧。可是皇上给你一壶酒,说里头有哑药,那意思不是明摆着的么?从此不哑也得哑,再不能开口了。 可这算什么呢?不予置喙并不能等同于从此不让人说话,皇上特意修理修理这两位给自己出气? 如此说来,看样子皇上是要用自己了。 收买收买大夫才能心安,大概是古今通行的病家心态了。就像不给大夫塞个红包,就生怕人家不好好医治一样。 皇上默然地审视了林慧两眼,忽然坐了下来,冲童公公扬了一下下巴。 童公公立时躬下身子,表示明白皇上的意思。随即向着林慧走前了两步,伸直了腰板,两脚不丁不八,站得稳稳当当:“林辉,男,南邬城在籍童生,出生八字不详,据称现年十八岁,身高五尺六寸。师从终南山九玄真人。” “然,终南山略有名望的修行之人中,名九玄者有四人,三男一女,其中在世二人,过世二人。查访事迹均未有收养双胞兄妹者……” “万始十六年秋九月初四,黄天官肺疾发作命在垂危……” 难为童公公好记性,显然是在复述资料,竟将林辉、林慧两兄妹在南邬城及一路北上的事迹都说了个大概。连师承来历都曾细细查考,其中虽然有些地方无从查实,却也显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林慧只听得脸都黑了。 皇家密探果然不是吃素的。自己进京总共也没多长日子,人家这就已经形成系统报告了。 就是……只是看个病而已,用得着这么麻烦么? 皇上您老人家到底什么毛病,就直接说得了,拐着弯地吓唬大夫合适么? 这一会儿玩温柔一会儿玩粗暴的。不是人人能适应的说。 “你若是能有所建树。”皇上的脸上露出了少许笑容:“朕保你平安顺遂。” 平安顺遂四字听起来平平无奇。 不过林慧却是自己的事情自己知道,明的暗的想对付自己的或许不止一个。皇上既然特意这么说,当然也是多少有所觉察。只是没摆明了说而已。 “自当尽心竭力。”林慧知道,这话跪下来说可能效果更好,可惜膝盖就是不肯弯下去,只好勉强躬了躬身子。算那么个意思。 “你上次做这个样子,是什么意思?”皇上重复了一下她上次所做的以手捶腰的动作。终于开始步入了正题。 “皇上在这个位置有病灶。”林慧毫不犹豫地答道:“而且这个病灶不小,压迫经络,以致肌体气血阻滞,形之于色。故此可以看得出来。不过到底病情如何,还需仔细探查。” “你年纪不大,倒是果然有几分本事。”皇上品评了一句:“太医院那两个蠢货以貌取人。让他们闭嘴真是一点也不亏!”说着皇上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站起身来。伸开了手。 童公公立时上前,开始解皇上身上的袍子。 这龙袍真不是盖的,左一层右一层。外头的袍子,中间的袄子,里头的中衣、里衣,好半天才终于都脱掉了。 林慧看了一小会儿,便转而去看欣赏御案上摆着的砚台。 男人脱衣服,实在没啥好看的。就算这人是皇上也一样。 皇上只管直挺挺地站着,完全没有转身的意思。看正面完全正常。 作为一名老年男子,皇上算保养得相当不错了,肌肉没有明显的松弛,只是腹部微微发福。 林慧直接绕到背后去看腰背处。 这一看还真是吃了一惊。 只见皇上左侧肾俞穴偏开一寸左右的位置,生着一颗巨大的瘤子,足有成年男子拳头大小。 若只是个头大也还罢了,偏生这瘤子形态狰狞,虽然被皮肤包裹,却也分明看得出,里面乃是一颗小小的人头! 那人头似是被挤压变形,两个眼窝一只空空地陷下去,另一只则突出来,似是有眼球在在内。紧连着眼窝的便是巨大的嘴,里头还有七八只向外突出的牙齿。 虽然吃惊,但这样的东西远远不能将林慧吓倒。 不就是个畸胎瘤嘛。 林慧大概能理解之前关于皇上病重的传闻了。不论什么人,背上生了这么个瘤子,大概都会被认为活不长了吧。 御书房也有供皇上休息的地方。南窗下便是一张十分宽敞的罗汉床。 “皇上请去那边。”林慧指了指罗汉床,做了个俯卧的手势,一边从怀里拿出针包来。 吐气清晰,连一丝颤抖都没有,似乎也没有什么惊奇之色。 皇上反倒露出惊讶来:“你见过这个病?”接着见到了针包,又追问道:“这就要施针么?施针就能治好?”不觉语气中带了两分希冀。 林慧失笑:“那有这么容易。只是要进针探查一下。”随即解说道:“皇上这个病略有特殊,但也还不至于前所未见。” 估计皇上他老人家即便生个病,也不愿意跟别人生的一样。本来林慧想说这东东并不少见,想了想还是改为“略有特殊”这样含糊的说法,不然皇上来上一句,哦,不少见啊,你给我找几例过来见识见识,那一时上哪儿找去?岂不是完蛋。 皇上问了这么一句便没再说话,一言不发地卧在罗汉床上,只是背后的肌肉绷得紧紧的,连后颈都十分僵硬。 林慧伸手在皇上的大椎穴轻轻按揉了几下,温声道:“皇上放松些。等一下进针,若是有什么感觉,譬如疼痛、麻痒都要马上说出来,如此才能知道这东西有多大,根植何处。” 皇上闷哼了一声,大概是表示知道了的意思。 林慧微微垂下眼帘,呼吸深长,伸手捻起了一根金针。(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六章 病情 御书房显然是皇上经常逗留的地方,点心茶水都是齐备的。 忙了差不多一顿饭时分,林慧终于可以坐下来喝杯茶了。 茶是渠州薄片。 童公公不愧是皇上身边的头号太监,果然是出得朝堂入得茶房,烹的一手好茶。 林慧并没觉得能喝上一杯童公公烹的茶有多么了不起,她颔首致谢,捧起了茶盅。 轻轻揭起盖子,里头的茶汤透红清亮,散发出醇厚的香气,不觉深深闻了闻,浅尝了一口,回甘悠长。林慧不禁笑道:“皇上这里的茶当真不错,我可要包点儿回去才行。” 听她说得随意,皇上哈哈笑起来,挥手道:“回头让人给你送两斤!” 探查完之后,皇上穿回了衣裳,但是,不知是为了舒服,还是背后的瘤子有所阻碍,并没有系腰带,看起来倒好像胖了两分,威严的气息弱了不少。 “到底这个东西是怎么个说法儿?”皇上也端起来茶盅,看似不经意地问道。 林慧不觉将眉眼嘴巴都往中间抽了抽,做了个愁眉苦脸的样子来,偏偏那眼神分明并没什么郑重之意,一眼便能看出来在装样。 皇上看她不答话在那里搞怪,心情愈发好了。 对于病者的类似心情变化,林慧是非常明白的。其实在病者看来,大夫的脸简直就是病情的晴雨表,所以,你跟他轻松些效果更好。 “最开始看的那个什么……呃,太医。”皇上已经将首诊太医的名姓都忘光了:“居然被吓得差点儿晕过去了,好半天才回过神儿来。” 皇上说着脸上露出深恶痛绝的表情来:“一回过神儿来就胡说八道,说这是什么邪魔附体。又是什么天谴!说必定是朕从前杀戮太过,得位不正!未能得到天命庇护的缘故。这是什么混账话!这样的混账家伙……” 总算皇上虽老并不糊涂,没有继续说下去。 不过不用他老人家明说,林慧也知道那太医的下场。 唉,皇家有风险,入宫需谨慎啊。 童公公见皇上激愤起来,连忙适时地过来。给皇上和林慧都添了些茶汤。笑道:“皇上跟那些个老家伙生什么气。他那么大年纪了,从前都是在先朝宫里混日子,自然遗毒甚深。虽然硬赖在太医院不肯归去。心里头还是偏向先朝多些,借此混说罢了。” 林慧心里感叹了一声。童公公说得颇有几分道理。改朝换代,自然有人只是迫于生计表面臣服而已。估计那太医见到皇上体内竟然另长个人头出来,也是吓得不轻。 其实林慧估计还有个原因。一般过来给皇上请脉的太医,都是大方脉(内科)。根本就是分科不同,对这样的病症,自然是有些束手的。 再说,皇上这个瘤也实在生得难看了些。畸胎瘤不算少见。但生成这个样子的就少了些,还要生得突出体外,就愈发少了。也难怪别人要失惊打怪想到邪魔天谴之类的东西上去。 “其实,”林慧字斟句酌地想着如何解说:“这个东西并不是后来才长出来的。而是素来便在皇上体内。只是皇上渐渐有了两分年纪,与壮年时候相比,脾肾要亏虚些,这瘤在体内便存留不住,要渐渐出来。” “你是说,这东西在我背上已有好几十年了?只是最近才浮出体外?”皇上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狐疑地问道。 “之前不一定在背上。”林慧微微摇头:“背脊坚硬,若是在背上,即便没长到突出来,日常沐浴更衣,也必定能发现。想来应该是在更深之处。” 童公公两眼骨碌碌在皇上和林慧之间盘旋,见皇上一时没说话,便觑着皇上的脸色追问道:“这么大个东西,如何能在体内多年不自知?似乎从前皇上并没有腹痛之类的毛病。” “脏腑之内其实空间蛮大的。”林慧在胸腹等处比划了一下:“而且,嗯,你可以这么想,其实这个东西可以算是皇上的兄弟。” 童公公的眼睛登时瞪得比铜铃还要大了。 皇上的兄弟……长在皇上的肚子里……这这这,这位难道不知道之前太医的下场吗? 有童公公在,林慧觉得比直接跟皇上说话容易多了,笑道:“你这么惊讶干什么。这么说吧,你是否听说过有人生下双生子,生来便是连在一处的?有的是手脚肩膀,有的甚至是头颅都连着的?” 这个确实听说过。童公公点了点头。 “如今这种情形,可以认为乃是连体的特殊形式。就是当初在母体之中,呃——”林慧有点儿头大,索性不想太多,直接说道:“一胎生在另一胎体内。” 说到此处,忽然福至心灵,道:“如此最终成活的,便有两个人的气运加持,天生聪颖康健,大异常人!” 皇上您老人家连皇位都夺到手了,肯定聪颖!肯定康健!当然大异常人! 拍马这种功夫原来还可以无师自通。林慧暗暗鄙视了自己一下。 童公公张大了嘴,觉得自己这么些年算是白活了,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事情。他的视线从林慧脸上飘到了皇上脸上,只见皇上目光炯炯,显然非但不介意自己肚子里有个兄弟,而且对能吸收了兄弟气运的说法非常满意。 “这个……”童公公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这个瘤子了:“既然如此,为什么这个,呃,东西,在皇上体内这么久,如今反要出来了?” 林慧奇怪地看了童公公一眼,这个老太监怎么这么不机灵,追问这个有什么用?害得自己还得继续想些说法出来。 “如今风调雨顺天下太平,大庄基业已成。皇上有天命佑护,不需要了。”林慧简单地说道。 “你个老货!这有什么难想的?吃甘蔗还要吐渣子呢。”皇上鄙夷地瞪了童公公一眼,转头看向林慧,手指轻轻在桌上叩击了几下,问道:“是不是跟小石榴一样,行针让这东西坏死,自己掉下来就行了?” 吃甘蔗……吐渣子…… 这话也就皇上您老人家能说了。 林慧摇摇头:“不行,这个太大了,得动刀。”(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七章 投名状 “动刀?”皇上皱了皱眉头。动刀并不是非常令人害怕的事情,当年为了打下这大好江山,庄正山很是征战了几年,不轻不重地刀伤箭伤都受过。特别是大腿上曾经被羽箭刺了个穿透,足足养了一个多月才好。 可是,毕竟养尊处优多年了,这腰背又是要害之地,想到要动刀,多少还是有些迟疑的。 “动刀肯定是有风险的。”林慧端起茶盅抿了一口,微笑道:“这个不急着做决定,皇上不妨仔细思量。不过我倒是觉得,皇上其实没有必要隐瞒此事。” “嗯?” “从前师傅跟我说,若是想让一件事被人知晓,那么不妨将之宣布为秘密。”林慧伸出手指,在桌上划了一个小小的圆圈。“因为,人人都有挖掘秘密的心理。皇上之前种种,反而惹人猜疑。所谓事无不可对人言,君子坦荡荡,其实不过就是痈生于背,这个痈特别点儿罢了,并没什么了不得的。” 林慧说话的声调清朗平缓,带着理由当然的冷静。 皇上明白了。 不就是个大个儿痈而已,愈是遮掩,只怕像之前那位老太医类似想法的人愈多。 “你真的不像十八岁。”皇上默然了一刻,忽然说道。 “山中岁月长。”林慧微笑了一下:“跟着师傅,学的多了懂的多了,自然看起来年长些。” 让林慧失望的是,杀伐决断、坚毅果敢、一言九鼎的皇上,既没有拍板要不要动刀除掉瘤子,也没有放包括自己在内的众人回去的意思。 于是林慧只能郁闷地回到紫吕宫,继续这种古怪的宫廷生活。 紫吕宫的气氛很怪。安静地出奇。 听到她回来的动静,只有申老爷子从自己屋里出来,站在门口看了两眼,却没有说话。 一向看起来挺乐天的申老爷子,眼神中竟有了两分沉郁之色。 午膳之后,马御医过来了。 马御医的马脸拉得老长,嘴唇紧紧地抿着。跟在小六儿身后一进门。便冲门口挥了挥手。示意小六儿赶紧出去。 林慧有点儿拿不准,该怎么跟这位打交道呢?要知道,如今马御医可应该是“哑”的。 幸好马御医自己解决了这个问题。 将门仔细地闩好之后。马御医转过身神情复杂地看了看林慧,伸出舌尖润了润干干的嘴唇,又干咳了好几下,才终于开口道:“今早你前脚一走。后脚就来了颁旨的太监,给我和曹院判赐下了不得开口的御酒。” 看来这位是只打算在人前做“哑巴”了。 林慧没出声。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马御医却又不说了,伸手在怀里掏了半天,掏出一叠纸来。 纸张揣在怀里,自然免不了有所折叠。马御医将那叠纸仔细展开。细细抚平了,又将首页上卷起来的一只页脚好生折正。 “小林神医的医术自然是高明的,一手金针神技。果然有妙手回春的本事!马某甘拜下风。”这人能将赞扬的话,说出咬牙切齿的效果来。看来还得修炼修炼,难怪在太医院晋位缓慢。 “不过小林神医若是要在京城立足,自然根基愈厚实愈好。所谓技多不压身,这些给你!” 马御医巨大的门牙咬了咬下唇,带着好些不舍,终于还是将手里的那叠纸放在了桌上,推向林慧。 既来之,则看之。 林慧也有点儿好奇,伸手将那叠纸拿了过来。 只见那些纸都裁成整整齐齐的尺许见方,最上边儿一张写着《马氏验方》,略翻了翻,约莫有十多张,每张都用端端正正的小楷写着验方的组成、效验,有的还配有病案。 这大概是马御医压箱底的货色了。 只是林慧看着看着,觉得不怎么对劲儿。前头的通经活血方、地龙乌蛇散、怡养斋膏药方之类的也就算了,怎么越往后越古怪,都是些刁钻甚至阴毒的方子,类似如何致女子不孕、如何利用食物药物的生克之道令人慢性中毒之类。 最讽刺的是,居然还有一副方子,就叫做声嘶致哑方。 林慧指了指那方子,奇道:“马御医家学渊源,居然还真有哑药么?何不献给皇上,也好让皇上下次有药可用。” 马御医苦笑道:“小林神医何苦消遣我,这些不过是温热的药材,只是剂量甚大,若是按方服用,可致喉咙干涸声音嘶哑,只要停用,效果很快便会消失。” 林慧将那叠纸张推了回去,摇头道:“这些我都用不着,你还是拿回去吧。” 马御医沉默了一下,伸手将那叠纸卷吧卷吧就塞回了怀里。 拿出来的时候珍而重之,收回去的时候却跟废纸差不多的感觉。林慧觉得这些方子的归宿大概不是灶坑就是火盆了。 马御医的手从怀里拿出来的时候,又多了一样东西。 还是纸。 不过这次是一张两尺见方的大纸,看起来十分厚实,上头的字也不小,还盖着三五个红通通方方正正的印章。 这是一张官方的文契。 马御医将这张文契铺在桌上,手指指着其中的几个字,道:“这是百草堂的铺契。” 林慧认得字。 确实是百草堂的店铺契约,上面标注着百草堂所在地方的坐落方位,还细细描述了地皮上所建店铺的规制,甚至连里头的陈设都罗列了一番。 只是按这契约,这些东西都属于一个既不是姚家人,也不是马御医的陌生名字。 马御医指了指那位所有者的名字,轻声道:“这人是曹院判管家的远方侄子。” 看来马御医不止代表他自己,还代表曹院判。 既然打算把这东西送出去,当然得交待一下来历。这规矩马御医还是明白的,当下便点明了铺契的来路。 其实很简单,姚家要做太医院的供应商,故此将自家最具盛名的铺子暗地里送给了曹院判。 真的论银子,百草堂固然值钱,但毕竟一间铺子再值钱也是有数的,对姚家来说也就是九牛一毛,不算什么。 但百草堂代表着姚家的脸面,别说被人从百草堂赶出去,就算曹院判只是露露风声,说姚家已经需要变卖铺子维持了,就能对姚家造成远高于铺子本身的打击。 姚家交上这份铺契,乃是送给曹院判的投名状。 现在这铺契摆在林慧面前,也是投名状。(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八章 圣裁? 林慧知道马御医和曹院判他们想要什么。 能说话的时候,不会觉得说话有什么重要的,说出口之前也不见得会仔细思量。等到不能说话了,才会发现什么身份啊地位啊银子啊,也就那么回事儿,可不能说话就大条了。 憋也憋死了,而且这死法儿还太憋屈。 特别是其实真心能说话,却偏偏因为皇上的所谓“哑药”,只能做哑巴。 这可真是名符其实的哑巴吃黄连。 马御医倒也光棍,既然投名状都递了,索性也不掖着藏着了:“小林神医只管先收着。曹院判费了不少力气才让人将这东西递进来,要办过户手续,无论如何也得出了宫才行。只要小林神医肯放过我们,绝不会反悔!连带姚家都可以打包票,绝不会有异议!” 林慧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本来就不是我不肯放过你们。如今要让皇上改变心意,只能等机缘。” 马御医连连点头:“这个自然。只要小林神医肯帮忙,我们再想法子活动活动,终归有个盼头。”说着长叹了一声,往林慧脸上狠狠看了两眼:“这次也是个大教训。以后再不敢以貌取人,信口开河了。” 说着站起身来,深深地弯下腰去,长揖到地。 这回教训可真是太大了。马御医想想早上的事情,还觉得不寒而栗。 皇上派过来的太监是个团团脸儿的白胖太监,看起来很和气,可那壶酒一端过来,和气就没了,变成了戾气。 曹院判开始还以为是御赐的毒酒。眼睛也直了,两条腿抖得跪都跪不住,瘫在了地上。 马御医跟他并肩跪着,匆匆扶了一把,却发现曹院判下身的袍子都可疑地湿了一大块。 最终那白胖太监告知酒里放了哑药,话里话外让他们老实点儿,既然从前乱说话。那么从此就不要再开口了。 知道不用死。曹院判终于从“严重肠胃炎”恐惧症中缓了过来,渐渐明白原来皇上是嗔怪他们对小林神医无礼。 在椅子上瘫了好久之后,曹院判终于还是想出了釜底抽薪的办法——既然小林神医不能得罪。那就只能去向小林神医请罪了。 若是小林神医肯在皇上面前露个不追究的意思,再给童公公狠狠塞上一笔,帮忙敲敲边鼓。想来过上一阵子,皇上没那么生气的时候。会允许他们配点儿“哑药的解药”吧。 可是请罪这回事儿,不是你愿意拉下脸皮扔在地上。任人家踩踩就能完事儿的。 于是马御医在屋里奋笔疾书,将自家压箱底的东西都掏出来。那怕是阴毒的招数也绝不私藏,说不定人家就是太过光明正大,正好缺这些个呢。 于是曹院判去了姚老爷子的院子。一通闭门商量。 于是银票送出去,铺契送进来。不过是张契书,不算什么违禁的东西。但若是没有。空口白牙的,事情就未必能顺遂了。 看着马御医颇为萧索的背影。林慧也暗暗敲打自己,绝不要小看任何人,低调低调再低调才是王道啊。 皇上显然听进去了林慧的建议,没过两天,渐渐有风声传出来,说皇上“忧心天下,内热郁结,以致痈生于背,当铲除之!”。而住在紫吕宫的诸位医者,自然同时被宣称为御用团队。 童公公在两天后的傍晚,几乎悄无声息地过来找林慧了。 “如果要切除,把握有多大?要做些什么准备?”童公公问得简单而直接,两眼死盯着林慧的眼睛,不放过她任何一丝神情的变化。 其实这两个问题,林慧这几日也在思考。 若是放在术前消毒措施完善,术后抗炎药物齐全的现代,这个手术的风险相当的小,只需要考虑切除范围就行了,因为若是切得不干净,还有复发甚至恶变的可能。 但是在如今的大庄,问题就多得多了。消毒、麻醉、止血、抗炎,甚至照明、器械、包扎这些东西都得细细准备。 “如今瘤体虽然大部分突出体外,但上次探查发现里面还有大概同等大小,植于肌体之中。这切除几乎就等于剜掉一块肉去。皇上年纪也比较大了,能完全恢复的机会大概是五成。伤及根本,留下腰背无力甚至腿脚不灵的机会大概七成。皇上因此驾崩的机会大概三成。” 童公公耳中听着这些毫无温度冷冰冰的描述,反倒感到几分安心。这位年轻的医者大概是出身山野的缘故,显然并不惧怕皇家威严,连驾崩之类的说法都直接点出来。换了太医院那帮子人,驾崩二字是绝对绝对不会出现的。 “若是不做处理,情形会如何发展?” “短期不会有事,但时间长了,瘤体可能会增大,压迫椎骨致腰腿剧痛乃至行走不便,亦极可能会迁转身体各处,届时切不胜切,救无可救。” 林慧可不是虚言恐吓,这瘤在皇上体内已经几十年,如今才发现实属特例,恶变的机会还是很高的。 童公公默然坐了半晌,忽然毫无声息地站起身来,奇怪地问道:“你怎的不好生劝劝要做或是不做?” 林慧也奇怪地看着他,这个怎么劝?自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手术的风险,不做手术的后果,而且上次自己也明说应该切掉,意见很明确了,接下来应是病者自己做决定。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身体负责。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决定负责。 其实这也是她尚未能理解这个时代的文化所致,按童公公和一般人的看法,医者应该为病者做决定,像皇上这种情形,应该苦苦哀求死死劝谏,说服皇上接受自己的意见——通常是保守意见,不说以头抢地也该有类似的举动才对。 “皇上自有圣裁。”林慧终于找到了简洁的说法。 童公公的脸上露出几不可见的苦笑。若是十年前,这个说法再对也没有了,万始皇帝简直堪称独裁!可人越老越怕死,这个说法对皇上也适用。更何况栈恋皇位,如今的庄正山早已没有了当年直面生死的勇气。 让林慧和童公公都意外的是,最终促成这件事的,却是一个小人物。(未完待续。) ps:非常感谢紫色回味同学投出的宝贵月票!非常感谢fang1972同学的打赏! 您的支持是我的动力! 第一百九十九章 信步麟清宫 万始皇帝庄正山这几天的心情很微妙。 最开始发现腰酸背痛有不妥的时候,正好是这位老当益壮的皇上新纳了几位美人的时候,还只当是贪图新鲜,一时纵欲过度,以致肾气亏虚所致。 没多久情形就不对了,一只坚韧而巨大的瘤子渐渐浮现出来。即使已经过去了多日,一想到那位老太医见到这瘤子是惊惧莫名的骇然模样,庄正山仍是觉得十分别扭。 一连见了几位太医,没有说好话的。最初的两位太医不幸遭遇严重肠胃炎之后,后面的太医们谨慎了许多,没人再说天谴之类的话了,可也一个个只会跪在地上碰头,拿不出什么像样的法子来。 至于大家推荐过来的民间医者,皇上更是当个笑话。太医院的太医都是经过层层考核千挑万选出来的,民间的医者能更强?他一开始是拒绝的。 可是,随着时日的推移,背上的瘤子渐渐停止了生长,变成了一大块心病。总不能就任由这瘤子这么呆着吧?庄正山虽然老了,但并没有老年痴呆,当然知道置之不理是不行的。 这次召集太医院和众人推荐的医者过来请脉,庄正山打着两方面的主意。 若是大家都一致看不出病灶,那就说明瘤子虽大,但还不至于影响到身体的根基,正好借此对外发布自家身体健康的消息。 若是有人竟然有本事看的出来,那说不定也能有医治的法子,能根除当然更好了。 本来皇上的心思主要放在姚老爷子和申老爷子身上,这二位名声在外,阅历非凡。说不定能有所发现。可惜最后却是年轻轻的什么小林神医林辉点出了病处。 幸好皇上不是纠结的性子,很快就想起了十六公主。 听童公公禀报十六公主只是被几次施针,从出生起长在身上的瘤子就脱落了,皇上的心情瞬间提升了许多。 也许,自己的病也可以同样处理。 皇上一边在童公公的陪伴下,信步在宫里头闲逛,一边回想着围绕这颗瘤子发生的事情。 如今。必须得做决定了。 切。还是不切。 其实,皇上有些想切掉。 无论谁背上整天背着这么个东西,都会想去掉的好吧。 因为不想被人见到这个。皇上已经许久不曾召幸妃嫔了。 可是……切的话,有三成的机会就此挂掉。 皇上忽然想起小林神医那张清秀的脸庞,仿佛这人就在自己面前,冲自己微微摇着头:“这瘤跟十六公主的不一样。太大了,光是施针不行。得动刀。” 童公公不明白皇上怎的忽然停住了脚,他张望了一下,发现不远处就是谢贵妃的麟清宫。 “皇上可是要去谢贵妃那里坐坐?”童公公以为明白了皇上的意思。 要去任何一位妃嫔的宫里头,当然是皇上的不二权力。但通常都会先知会一声儿,好让对方准备接驾。 “哦?到这儿了。那就过去吧。”皇上醒过神儿来,想起确实好久没见到谢贵妃了。便点了点头。 谢贵妃素来性子安稳沉静,从来不做撒娇卖痴之类的烦人举动。皇上从前是常来的。 只是这次实在来得太快了,谢贵妃刚得知皇上要过来,才让人去准备茶点,正想着要不要换身衣裳,皇上就已经进了宫门。 好在谢贵妃即便在自己宫里,也从来不会衣饰不整屋宇凌乱,至于打骂宫女太监之类,更是极少发生,所以并不显得慌乱,连忙过去行礼,笑眯眯蹲身道:“皇上万安。” 皇上随意地点了点头,觉得谢贵妃的态度让人很舒服。若是娇媚的齐美人,恐怕就会一边飞着媚眼儿,一边娇滴滴地责怪“皇上好久不来看望臣妾了”。若是胆大的梁容华,这样的天气也会穿着领口甚低腰身极细的夹袄,会借着行礼的机会把腰弯一弯,露出胸口的白腻来。不过皇上如今完全没有哄美人的心情,倒觉得淡定的谢贵妃好些。 谢贵妃穿着家常的月白短袄,头上挽着简单的发髻,只插了两根银簪子。见皇上过来了,也没有多问,只是低声吩咐贴身的宫女赶紧沏云雾茶来。 皇上大概扫了一眼,发现好像之前有客人在的样子。 难道有别的妃嫔正好过来闲坐? 不是,那个垂着头瑟缩地跪在角落里的,肯定不是宫中之人。 谢贵妃见皇上目光扫过去,不觉笑了一声,道:“这是我娘家的外侄女,信哲的表妹,今日正好过来陪我说说话。”说着,冲那女子道:“秀秀,过来见过皇上。” 那女子本来就跪在地上,也没有站起来,直接跪爬了两步,冲皇上叩头道:“民女谢雅秀,见过皇上。” 皇上随口嗯了一声,让那女子起来。只见不过是十七八岁模样,长得一张标准的谢家脸,若是男子倒也算端方英俊,只是放在女子身上,却是有些平板。 按宫里的规矩,贵妃以上,可以每旬日一次,召娘家女子或是外命妇入宫做伴,也算是皇家恩典。 许多妃子便利用这机会,将娘家生得标致的女子找进来,希图能有与皇上“偶遇”的机会,若是能应召入宫,也算得一助力。 见到谢雅秀的模样,加上谢贵妃平日的为人,皇上自然知道并没有别样的意思,神色又和气了两分,让谢雅秀也只管坐了一道说话。 本来就是顺便过来,皇上打算略坐坐闲话几句罢了。 “你们本来在说什么?只管继续说,朕也听听。”皇上的视线从窗口出去,停留在外头一株艳红的梅树身上,有点儿心不在焉地问道。 谢贵妃看了一眼规规矩矩地坐了个椅子边儿的谢雅秀,只好自己开口道:“不过是些家长里短罢了。信哲派了人带了年礼回来,顺带说了些南边儿的事,秀秀也听了几桩,讲给我听个新鲜。” 皇上倒是记得谢信哲是被派去了南邬城,笑道:“南邬城的新鲜事儿么?可有小林神医的?” 这话一问出来,便见到谢贵妃奇异地瞪大了眼睛,而一直垂着头,盯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的谢雅秀则猛地抬起头来,惊讶地问道:“皇上怎么知道我们在说小林神医?”(未完待续。) 第二百章 讲故事的后果 话一说出口,谢雅秀当然就发现自己犯了错。在皇上面前,怎么能自称“我”呢?而且这话还带了那么一丝质问的语气,好像指责皇上偷听似的。 看到从椅子上滑到地上跪着请罪的谢雅秀,皇上摆摆手示意她起来:“怎么,你们正好在说小林神医么?这人在南邬难道当真很有名?” 这个……谢贵妃也不知道。她看向谢雅秀,微笑着鼓励道:“秀秀不要害怕,只管将你知道的说说罢。” 谢雅秀渐渐稳了下来,觑了皇上一眼,见皇上果然没有生气发怒的意思,心里又安定了几分。其实她平日里最是嘴甜会说话,所以才能进宫来陪伴谢贵妃解闷,不那么害怕之后,倒是说得十分清楚。 原来谢信哲派过来送年礼的,正是谢超。 本来送年礼这种大方体面能见到主子还能收到不少打赏的活儿,一般谢超是不去抢的,他很清楚自家眇了一目容颜有些吓人,嘴巴也比较笨,原本在府中的时候,就不怎么招人待见。 不过谢超念念不忘的是,小林神医答应给他治眼睛。本来已经万事俱备了,连即将被处死的江洋大盗都准备好了,治眼的诊费——二十名羯山奴隶也送过去了,谁知即将动手医治的时候,四皇子横空杀出,硬是将小林神医抢了去。 谢超当然不敢跟皇子抢夺,可自家的眼睛自家上心,既然小林神医跟着四皇子来了京城,谢超也就跟谢信哲讨个情,借着送年礼的机会也过来了。 过来京城容易,但要在京城里找个能提供眼睛的人就不那么容易了。 京城里当然死刑犯更多。可是每年的处决都是有固定的日子。在南邬城,谢信哲的面子够大,事情比较好办;而在京城,谢信哲就不够看了,而谢家并不愿意为了谢超这样一个下人出面。 于是谢超这阵子就在忙着两件事:每天去打听小林神医从宫里出来没有;再有就是四下寻找谁家有人快死了,便想法子去跟人家商量,能不能要只眼睛。 只是但凡有人病重。家人自然伤心不已。如何肯跟谢超商谈这种听起来毫无道理的事情。谢超很是受了些冷遇,甚至还被人打了两次,只是自知有些莽撞。打得也不重,并没有理论。 这事这几日在谢家渐渐成了笑话,如今谢超已经被严令不得再去找人商量治眼睛的事情了。 “这谢超也是可怜,”谢雅秀轻轻叹了口气。感叹道:“他从小就是出了名的受气包,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跟着表哥。居然就此毁了一只眼睛。其实按民女没见识的想头,这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即便死后也要入土为安,岂可轻易毁损?什么小林神医。说不定明知要找到肯提供眼睛的人不可能,故意如此说,想让谢超知难而退罢了。” 谢贵妃听谢雅秀说起小林神医的坏话来。登时沉下脸,狠狠瞪了谢雅秀一眼。发作道:“让你说故事,你只管说故事便是。人家既然称神医,想必有几下子手段亦未可知。再说,你前头也说了,这事儿是小林神医主动提及的,若是要消遣谢超,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皇上见谢贵妃发怒,呵斥娘家侄女,心知这也是生怕自己出声责怪之故,随意摆摆手,示意无妨,笑道:“秀秀如此想,也不过是平常人的想头罢了,你就不要怪她了。” 谢贵妃见皇上神色颇为古怪,似乎心思已经不在此处,倒也不敢开口询问,只得另寻些由头找话说。 皇上却忽然站起身来,目光灼灼盯着谢雅秀,不知在想什么。 谢贵妃心中一跳,难道……皇上居然看上了秀秀? 不对啊,在宫中多年,谢贵妃对皇上的口味还是心中有数的,秀秀并不是皇上喜爱的那一口。 谢雅秀更是被皇上看得心中砰砰直跳,也说不清是喜是忧,只知道皇上的视线停在自己身上,也不敢抬头去对视,只觉得头脸脖颈渐渐热上来,想来是红透了。 “嗯——”皇上其实心里在想别的,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便匆匆走了。 第二日倒是有旨意到谢家,封了谢雅秀为七品才人,赐居麟清宫偏殿。 在皇上看来,将谢雅秀纳入后宫,便是极大的奖赏了,而且还让她跟姑母住在同一宫中,可以时常做伴闲话,更是少见的恩典。 至于妙龄少女配花甲老人是不是合适?怎么会不合适?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呢!姑母和侄女同奉一君,这样好么?开什么玩笑,跟皇家还讲究什么辈份! 林慧丝毫不知道,因为讲了一个有关自己的故事,便有一位少女的命运从此被改变。 她正忙着打点行李准备出宫去。 皇上不知道在想什么,到底瘤子怎么处理丝毫不再提,反倒赏赐了不少东西,好话不要钱一样,将几位被推荐过来的医者都褒奖了一番,并发话让大家都出宫回家去。 无论如何,能回去总是好事。林慧实在已经有点儿住得厌烦了。 不过回去的话,也有点儿厌烦——厌烦身后跟着的小太监,据说这人叫做张祥。 不管谁回家还要带着个尾巴,总会觉得厌烦的。 幸好这位张祥十分识相,显然尽了最大的努力让自己尽可能的隐形,倒让林慧渐渐没那么反感了,有一搭没一搭的,还跟他说了几句话。 张祥跟着的原因很简单:冯公公的药用完了,张祥得跟着林慧回去取一些过来。 林慧觉得自己有点儿失策,英雄果熬出来的药膏虽然不能算少,但也架不住这么用啊。 算了,想想那位病骨支离的前朝老太监,林慧强忍着心疼,又给张祥拿了五瓶。 张祥小心地将药瓶收好,却没有立即离去。他看着刚才林慧拿药出来的小箱子,若有所思地说道:“林先生,只怕这药用完了,咱家还得再来一趟。” 他的话说得很轻,与其说是提醒,更像是自言自语。 不过林慧马上就理解了他的意思:您要是不想再见到我或者别的童公公派来的人,那就不如多给几瓶。(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一章 密会 林慧咬着牙打开药箱,又拿出了三瓶,并且将药箱亮给张祥看。 里头剩下的同样大小的瓷瓶只有两瓶了,其他的都是更小的。 这瓶中的药膏张祥是见过的,自然知道若是瓶子再小的话,里头的药膏便会很难挖出来,因此小瓶里头应该是别的药品。 “这两瓶我得留着,是万不能再给的。如此便不用劳动公公了。”林慧指着剩下的两瓶药说道,语气难免有些气鼓鼓的意思。其实另外还有一箱,不过当然要做出舍不得的模样来才行。 “林先生惯会消遣咱家。”张祥笑嘻嘻地倚小卖小。他一个十来岁的小太监,给刺上几句又能怎的? “如今既然不在宫里头,买药材是极方便的,还要麻烦林先生得了闲再配些。”张祥央求道:“只看在冯公公份儿上,他年纪这么大了,病得实在可怜。” “再配些?”林慧扬了扬眉毛,合上药箱拍拍手站起身来,取了两枚剩下的英雄果。 “喏,就是这个。”林慧将果子往张祥手里一拍:“我机缘巧合才弄了一点儿,再也没有了。你若是能找到多些,再说配不配药的话。” 张祥将那两枚果子翻过来掉过去仔细看了看,只觉得黑乎乎的看不出名堂来,陪笑道:“这跑腿买东西的活计,自然是咱家去办,那里能让林先生又要费精神制药,又要费功夫花银子去买药材呢。” 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只石榴形状绣五子登科的抽绳荷包出来,将里头的几块散碎银子倒了出来,掖在袖子里,将那两枚英雄果装进去。贴身藏了。 林慧见这张祥说话周到做事细致,倒高看了他两分,顺手塞了一张五两的银票,才让他回去。 张祥并没有直接回宫去。太监出宫手续十分麻烦,出来一趟自然要尽可能多办几件事。童公公是个心思深沉的主儿,张祥虽说跟着他的时间不长,却也大概摸到几分门道。如今正是最热心讨好童公公的时候。力求事事办得周到妥当。 童公公在宫里,当然并没有坐等张祥回来,他还有好些事情要办。好不容易从皇上身边脱身出来。童公公打发服侍他的小太监先回去准备洗澡水,自己则一边揉着额角,一边看似漫不经心地往御花园走去。 大冬天的,御花园里只有松柏还有几分绿色。连荷花池都冻住了。童公公拐过江南进贡的大玲珑山石,便见到了一袭披着白狐皮斗篷的高挑身影。 “皇上的病情如何了?”白色身影的声音和周围的白雪一般。不带一丝热气,没有任何多余的寒暄,直奔主题而去。 童公公心知这位能孤身至此相当不易,略抬头飞快地瞄了一眼。赶紧垂下眼帘,压低声音,将皇上的情形挑重要的说了些。 “只有三成的机会不治。皇上居然还要犹豫,果然人老不光是体衰。连脑子都糊涂了。”不带热气的声音说着不带热气的嘲讽之语,听起来仿佛刀子一般。童公公不觉打了个冷战。 “皇上应该还是要治的,只是稍等几日,要看看小林神医到底本事如何。”童公公将双手拢在袖子里,加快了语速,不觉带上了少许颤音。 那声音倒一时没有再响起,过了片刻才说道:“本事么?自然是好的。回头必定还要召小林神医入宫来,来了……就不用出去了。到时候你看看他要准备些什么物件,想法子做点儿手脚。三成……三成的可能也可以变成十成!” 眼角瞥见细而软的白狐毛拂过脚面,随风飘起来好些,随即服帖地降下去,跟地上的白雪融为一色,接着便消失在视线之中。 童公公知道,那人已走了。 暗暗呼出一口气,童公公也不敢久留,四下张望了一下,匆匆回了自己屋里。 见童公公回来,小太监连忙将一直温在炉子上的大铜壶拿起来,往浴桶里又添了好些热水,伸手试了温度合适,才过来服侍童公公脱衣裳。 直到全身都泡在热水中,童公公才开始谋划后头要做的事情。 小半个时辰之后,童公公终于站起身来,在小太监的搀扶之下从浴桶里出来。小太监匆匆给他抹干泡得通红的身子,套上早已备好烘在炉子上方暖暖的中衣和棉袍。 在外头沾染的寒气早已在浴桶中消散,可是,即便任小太监忙碌,自己不低头去看,下身那丑陋的伤疤还是让童公公感到深深的悲凉。 皇上身边最受信重的太监,仍然是太监,仍然没有下面。 高高在上的皇上,大概永远也理解不了一名没下面的太监的心思。 或者,他也根本没想到要去理解。 和童公公的爱好一样,谢超也认为大冷天的,洗个热水澡再痛快不过了。如今他正泡在浴桶里,费解地想着今日发生的事情。 上眙城虽然是京城,但日常治理还是由上眙府负责。京城重地,责权划分半点马虎不得,上眙府负责的其实主要就是治安和行政这两块。 无论是五成兵马司的士卒,还是上眙府的衙役,捉到作奸犯科的匪徒,都是交到上眙府衙来关押。外省解过来的重犯,虽然要视情节经不同部门的审讯,但也是在上眙府的大狱之中待决。 上层路线走不通,谢超一直试图兜着圈子跟狱长拉关系。 罪行不在十恶范围的死刑犯人,行刑之后是允许家属收尸的。因此其实只要打通关节,让犯人本人同意并作通家属的工作,只是取一只眼睛并不是特别困难的事情。 奈何这上眙城的狱长胃口十分好,被狱中各色大佬养得很肥,谢超根本拿不出足够的银子来,虽然跟狱长见过两次,却只是被打着哈哈搪塞而已。 不想今日这位眼高于顶的狱长,居然屁颠屁颠地主动跑过来找自己,声称事情给他办好了。不光安排了一位年轻体壮的供体人犯,还表示,可以随时按谢超的安排行刑,以免错过最佳换眼时机。 谢超被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得晕头涨脑,硬是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儿来,自然是连声道谢,东翻西找地要拿银子给人家。结果那狱长死活不要,火烧屁股似的跑掉了。 唯一的一只眼睛顺着浴桶的水汽,将视线扬向暗沉沉的房梁,谢超忽然感到了莫名的不安。 这什么时候处决犯人,难道是狱长说的算么?(未完待续。) ps:非常感谢wench同学投出的宝贵月票!您的支持是我的动力! 第二百零二章 说出来吧 “你说,这个买不到?”童公公的眉头锁得紧紧的,两只英雄果在左手中回旋转动,仿佛两只健身球。 “是,”张祥的腰又弯下去两分:“林先生说,给冯公公用的药膏就是用这味药材制出来的。小的将百草街上的铺子都看遍了,委实没有这个东西。后来又找了百草堂、德仁堂、和顺堂、本丰堂好几家的药柜首席师傅看了,都没人识得这东西。” “只有和顺堂的老师傅说看着有点眼熟,好像曾经在吃锅子的时候,在汤料里头见过差不多的东西。小的又去了唐楼、百味居和云香馆。” “云香馆的大师傅说,这个曾经有过这个货,用来做调味的汤头,据说只要加少许,便可有汤汁鲜美之效,而且让人吃了还想吃,回头客甚多。只是已经两三年不曾有货了。” “当初云香馆的这个,是他们老东家从番客手里淘来的。后来他们也去找过番客们寻这个,却是没能找到。” 张祥说完便退后了一步,躬身等着童公公的吩咐。 童公公的左手停了下来,将两只英雄果捏得死死的,心底无端端地涌出烦躁来。 “好了,你已经做得很细致了,且下去歇着吧。”童公公挥了挥手,示意张祥出去,让他静一静。 毕竟事情没办成,张祥蹑着脚倒退着出了门,还顺手将门掩好了。 童公公看着桌上排成一排的八只瓷瓶,忍不住伸出手去,狠狠地握住了一只。 光滑而冰凉的瓷器质感,让童公公心中的烦闷略略减了些。他打开了瓶口的软木塞,将瓷瓶凑到鼻端。深深的吸了一口。 就是这个味儿。 目光在剩下的七只瓷瓶身上逐一扫过。看起来挺多,可是……这东西消耗得也很快呢。 冯公公已经一整天都没用药了,大概已经要着急了。童公公想到此节,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将一只瓷瓶塞进怀中,向门口走去。 只是,这步子由快到慢。终于在离门口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 急什么呢?要急。也让那老东西急去吧。 童公公缓步又回到了桌前,慢悠悠地将桌上的瓷瓶收到了柜子里。毕竟自己这里颇有些人过来回事说话,看到了不好。虽然那些人不知道里头是什么。乱猜疑也是不合适的。 倚在床头长长的烟锅引起了童公公的注意。 他当然知道,只要将少许药膏装进去,就会有神奇的效果。病骨支离的冯公公脸上会露出惬意的笑容,将眼睛眯起来。似乎进入某种极乐世界。 是的,极乐世界。自己找来试药的人。就是这样形容。 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东西。 童公公静静地站了半晌,死死地看着烟锅的空洞,仿佛那是一只跟自己对视的眼睛。 然后,他从怀里掏出了瓷瓶。打开了塞子。 既然有极乐,那么,有什么理由不去试试呢?连下面都没有的人。还有什么可顾忌的?顾忌把自己送进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的所谓亲人?抑或儿子?孙子? 守在门外的张祥,闻到从门缝儿里飘出来的熟悉的味道。瞬时睁大了眼睛,仓惶地退后了好几步,胸口急促起伏,生怕这门在这个时候打开,让童公公发现自己在外头,立时转身一溜烟儿不见了。 张祥很担心会随时打开的门,实际上直到太阳落山天色昏黑才打开。 童公公看起来精神相当不错,随口将晚膳赏给了一直捧着食盒等着的小太监。 小太监吃惊得连跪下谢赏都忘了。平日里就算吃剩下的,也轮不上他,今日童公公居然不吃,整份儿都赏给他了,也难怪小太监如此失态。 童公公也没有责怪小太监的失礼,反而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这样冷的天儿,只怕都凉了,你拿回去热热再吃。” 小太监彻底崩溃了,目瞪口呆地看着童公公远去,才木然地将食盒的盖子打开,第一层的四个菜都精致地摆着,丝毫未动。 原来不是做梦,这些菜都是我的了!小太监的喉咙发出含糊的咕咕声,脑袋飞快地左右转动看了一下,便伸手捞起一块红烧肉,顾不得这肉早已冷冰冰油腻腻的其实不怎么好吃,三口两口吞下了肚。 童公公没吃晚饭,张祥倒是抽空吃了碗面。侍候人这活儿,要想干得好,就得不把自个儿当人。什么吃好睡好身体好,忘掉就好。有时间吃东西的时候,赶紧塞两口是正经。 张祥紧赶慢赶地跟着童公公。虽说没吃饭,童公公精气神儿好着呢,一路走得飞快。平时至少得一顿饭的时候才能赶到小佛堂,今日一盏茶就到了。 守在小佛堂门口的小太监,看到童公公像看到救星一样,远远见着就连忙迎上来行礼。 “今日怎么样?”童公公明知故问地问着日日如一的问题。 小太监却没有和往常一样说出“还好”二字,而是低声道:“下半晌就一直发脾气,凡是够得着能砸的全砸了。到了酉时,许是没了力气,倒是消停了些。” 童公公嘿嘿地笑了两声,带着张祥推门进去。 屋里黑黝黝地没点灯,借着门口的光亮,第一眼便见到两只反光的眸子,似乎这双眼睛一直盯着门口。 “嗬、嗬!”见到有人进来,床榻上的人发出无意义沙哑的声音,挣扎着坐了起来。 张祥晃着火折子,将床头的油灯点亮了。 童公公和张祥都被冯公公吓了一跳。 冯公公的尊容平时也不怎么好看,可还不至于肌肉扭曲、两眼通红、嘴角都是白沫子,在闪烁的油灯之下,当真是宛如鬼魅。 “嗬!给我!快给我!嗬嗬!”冯公公含糊的呼喝声中,加入了催促。 童公公看了看床头的椅子——平时他来都是坐在这张椅子上。不过这次他没有坐下来,而是示意张祥将那椅子搬远些。 眼看冯公公无论如何也够不着那椅子,童公公慢条斯理地走过去,好整以暇地撩起袍子,然后坐了下去,还架起了二郎腿,轻轻掸了掸靴尖上的少许已经染黑了的雪。 “说出来吧。”童公公轻声说道。(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三章 吭吭 林慧当然不知道她给童公公的药膏已经演变出了新用途,她拿着剩下的一小袋英雄果,考虑着这干巴巴的东西能不能拿去种。 在记忆之中,似乎不是很难种植的物种,但是,到底拿来种的,是整枚英雄果?还是里头的籽? 搜肠刮肚之下,仍然没想起来,林慧决定放弃。虽然这东西用好了有相当的药用价值,但既然条件不成熟,她也不打算往绝命毒师之类的方向走。 虽然宅子是租来的,但感觉却比紫吕宫那样的地方好太多。一口气睡到日上三竿,林慧觉得身体的疲倦已经完全恢复,可心情却是有些恹恹的,并不怎么想起床。 缩在越来越凉的被窝里,理智一再提醒,赶紧起来才是王道,可林慧把自己蜷成一团,看着口鼻中呼出来的白气,却重新闭上了眼睛。 也许……再睁开就可以见到他了。 没有。 林慧又闭上了眼睛。 耳中传来轻微的声响。 是后窗。 林慧噌的一下掀开被子坐了起来,迅速转头看了过去。 是他,真的是他! 这只让人恨不起来的大猫,穿着一身不起眼儿灰扑扑的衣裳,身上散发着冬天的寒气,可瘦削的两颊却分明带着爽朗的笑意,浓眉之下明亮的眸子深深的看过来,让人看了就再不想移开视线。 林慧嘴角抽了抽,又抽了抽,鼻子酸酸的,胸中涌起想哭又想笑的古怪感觉,最终还是喜洋洋的气息占了上风。绽放出一个露出十二只牙齿的大大笑容来。 严固并没有马上过来,而是反身将窗子关好,又将床边奄奄一息的碳盆拨了拨,让藏在里头的火红重新热情起来,然后才在床边儿坐了下来,伸手握住了林慧的双手。 他的手指很凉,但手心的温热让人感觉十分舒适。 林慧想不出要说什么。或者说她根本没想要不要说什么。她只想看着他。 从前怎么没觉得他这么耐看呢。 他们居然不约而同地放开紧握的双手,向对方伸出手去。严固的双手捧住了林慧的脸庞,而林慧的手指抚上了他的眉毛。 眉毛长而浓密。几乎要插进两鬓去,摸上去粗粗的,微微扎到手指肚儿,有点儿痒痒的。 林慧笑出声来了。 即便是小小的动作。也很有趣。 严固的双手略为用力,将这喜笑颜开的姑娘拉到自己怀里来。顺手揉了揉本来就睡得颇为凌乱的头发。 “吭、吭——”严固把头埋在林慧的肩窝之中,鼻子里发出古怪的声音。 他的气息弄得林慧整个人都颤栗起来,好不容易才挣脱出来,奇道:“你吭吭什么啊?” “学你啊。”严固笑眯眯理所当然地说道。 “学我?”林慧莫名其妙地瞪圆了眼睛:“我可从来没。呃,吭吭过。” 林慧努力从鼻子里发出类似的声音,不过自己也觉得不像。这家伙怎么说学自己。完全没道理的说。 “吭——”严固故意又长长地叫了一声:“懒猪就是这样叫的!” 林慧顺手捞起个枕头扔了过去。这只大坏猫,原来是在学猪叫! 严固轻而易举地将枕头接住。顺手抱在怀里,笑道:“我昨晚都过来两趟了!你可倒好,根本没发现!睡得呼呼的,还说梦话呢!不是懒猪是什么?” 原来他来过了。林慧心里一热,也不计较被称作懒猪了,匆匆爬下床,套上床边儿搭着的棉袍,用大夹子从碳盆里挪了几颗碳在小泥炉里,坐上小陶壶,准备烧水沏茶了。 严固熟门熟路地找出两只青瓷茶杯来,放在桌上严阵以待。 “我说什么梦话了?”林慧一边问一边勉强擦了把脸,实在是铜盆里的水太凉了,又不想唤人拿热水,只能将就了。 “呜噜呜噜的,根本听不清啊。”严固把双手一摊,一副很遗憾的样子。 林慧白了他一眼,搬出化妆的家什,准备开始例行的装扮了。 “等等!”严固赶紧出声制止道。 “嗯?等什么?”林慧睁大一双妙目,却见到那明亮的眸子越来越近,忽然明白过来,脸颊一下子烧了起来,眼睛却闭上了。 啊,不对。眼睛一闭上,林慧就觉得自己大大的失策了。这简直就是任君采拮的姿态嘛……,大大地不对。 可是……反悔也来不及了。 严固的嘴唇带着微湿的凉意和固执的坚决,很快就攻克了林慧脆弱的防线。 咕嘟咕嘟。 水开了。 严固恋恋不舍地离开温柔之地,带着两分恼火,将陶壶从小泥炉上头拿开,将热水冲进旁边已经放好茶叶的茶壶里去。 清澈的茶汤平静了严固多少还有些不甘的心,他见林慧转过身去对着铜镜化妆去了,也就不再说话,一边小口小口地啜饮,一边看着林慧细细的描着眉毛。 这眉毛对一个人面容的影响可大了去了。只要想象一下,如果一个男人长着弯弯的柳叶眉,或是一名女子生着锐利的剑眉,就能明白眉毛的重要性了。 严固笑嘻嘻地一个劲儿念叨着:“颜色要深点儿……哎,两头儿也要粗些啊……眉梢别往下……” 林慧啪地一下把眉笔扔在了桌上,扭头瞪了这多嘴的家伙一眼:“你这阵子忙什么呢?怎么现在才来?!” 严固收起嬉笑的表情,将手里那盅茶喝完,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我一直在想法子打听道上的消息,特别是青凤门和神杀者。” 青凤门林慧是知道的,而神杀者一听就像是专走刺杀路子的。 “其实江湖上有些名声的门派堂口,我们付家都有专门的人搜集消息。”严固抿了抿嘴唇:“我这阵子自己也找了几位从前的朋友问了问。” “青凤门素来跟教坊司走得近,而教坊司一向把控在内务府手里。” 林慧想了想,这个不难明白。如果要给青凤门找个对口的部门,那么经常安置各种犯罪官员家属的教坊司就最合适了。而内务府则是类似宗室大总管的角色,插手教坊司也在情理之中。 “神杀者前几年被打压得厉害,好些顶级的杀手都转行去了镖局子之类的地方。如今走的是只认银子的路子,据说只有定远侯还能镇住几分。”(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四章 一个人两只眼 一提到定远侯,林慧自然不免想起赵淑云来。 这位连被称为其貌不扬都勉强的暴躁女子,能成为安邦侯世子萧世安的继室,靠的就是她老爹定远侯的关系。 论起武力值,在大庄,若是定远侯认第二,大概没人敢去认第一。赵家是名符其实的武勋世家,而且在庄正山打起“清君侧”大旗的时候,也机敏地站对了队。 定远侯对神杀者的影响力,跟他的军伍生涯当然是密切相关的。 杀手,听起来十分神秘。其实说白了就是靠杀人谋生的人。 人人都要生存。生存需要本事。有人会种田,有人会裁衣,有人会炒菜,有人会经商,有人会做小伏低学得一技之长,有人善勾心斗角能抢来家中财富,有人懂圣贤文章可在官场一展风流。 有的人别的都不会,只会杀人。一手杀人,一手拿钱。 而杀人杀得最好的,莫过于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军卒,前军卒。 在战乱的年代,人命无疑是卑贱的。不少青壮被征召入伍,可若干年后,好不容易从尸山血海中挣扎出来,却发现家园亲人早已被战火摧毁。 这样的老兵,就是最好的杀手。 他们冷血。 神杀者就是这样一批人。 不过大庄建朝之后,渐渐有了歌舞升平的气息,杀手们的市场并不大,打造新杀手的环境也不怎么理想,所以神杀者虽然厉害,但也没有发扬光大的劲头儿,反而渐渐式微。 严固的脸上忽然露出古怪的表情。似笑非笑道:“不过我觉得如今神杀者已经不足为虑,你应该不是他们的目标了。” 这可是好消息!林慧连忙追问道:“为什么这么说?你居然听到关于我的消息了么?” 严固摇摇头:“神杀者的命令都是单线直接下达到杀手手中的,不会有消息传出来。我说他们不足为虑,是因为——我没有碰到他们。” 按严固的说法,他之所以在林慧出宫的第一天晚上就急急地赶来,就是担心上次的刺客未能得手,神杀者再派出别的人过来。 但是。并没有。 “还有一个原因。”严固脸上古怪的表情更浓了些:“定远侯向来是三皇子一脉。” 三皇子?他不是死了么? 林慧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看来杀掉自己的命令是之前下达的,而现在本来要争皇位的三皇子已经挂了。定远侯自然就失去了努力的方向,直接得到动手指令的刺客又被抓了——所以就不会再有人过来杀自己了。 这个链条好长。 虽然如今很难弄清到底是这个链条上的那一环因为什么要干掉自己,但无论如何,既然这链条从最顶端断裂。也就没有后续了。 林慧真心觉得自己不是玩政治的料。 想想都费掉不少脑细胞。 “那名刺客应该也招出来不少东西。”严固继续道:“我觉得你这里的防卫都松懈了不少,很容易就进来了。” 林慧扁扁嘴。也就是说。自己在宫里的这段日子,派过来保护自己的冯队等人可能也收到风声,知道任务简单了。 不论如何,不用惦记被人追杀总是好事。 门口传来轻轻的敲门声。似乎敲门的人担心吵醒里头的人一样。 林慧示意严固暂时躲到帐子后头去,自己去开了门。 门外是小可儿。林慧这里并没有另找长随之类的人,反正宅子里事情也不多。大都是小可儿包办。 小可儿递过来两个手本。 一个是谢超。 林慧暗笑了一声,这个大老粗。到了京城,居然也学着那些文人的模样,弄出个手本这样的东西来,上头的字端正潇洒,显然不可能是谢超本人的手笔。 另一个却是吴邦。 吴邦是谁?恍惚有点儿耳熟的意思,林慧想了半晌也没想出来。 “这个人,”林慧点了点吴邦的手本,问小可儿:“看起来像是谢超的朋友么?” “不像!”小可儿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般:“不过他们俩确实很像。公子等会儿看见就知道了!” “哈,你还跟我卖关子。”林慧在小可儿头上轻轻敲了一记:“把人请到前厅去奉茶,我换件衣裳就过去。” 见见再说吧。吴邦无所谓,对谢超,林慧多少有点儿歉意,好像放了人家的鸽子,至今也没能将眼睛治好。 严固很得体的没有再跟她笑闹,反倒帮着周身看了看,笑道:“果然是翩翩佳公子!快去吧。” 林慧心知回来严固必定已经走了,心中难免有些不舍,踮起脚尖在他耳根下柔软的地方狠狠亲了两下,才转身走了。 严固彻底石化。 耳朵下面还能感到小小的凉意,是她温润的唇留下的。缓缓抬起手摸了摸那一小块儿肌肤,她,主动? 严固有一种想狠抽自己两个耳光的冲动。这么好的机会,怎么就放过了?!外头有人在等?让他们等去好了! 谢超和吴邦一起坐在前厅的椅子上,等得十分别扭。 主要是大家不熟。 谢超对硬凑过来的吴邦非常不喜欢。本来对那些依依哦哦读书的小白脸就没什么好感,而这位吴邦又特别令人讨厌些。只是人家来头大,拒绝不得罢了。 这个家伙打的主意简直是一目了然,会不会影响自己的事情?谢超愤愤地将一整盅茶都倒进了嘴里,郁闷地盘算着。自己已经将“诊费”都先给过去了,得跟林先生好生说道说道,必定要占先! 林慧见到这两位的时候,颇为吃了一惊。 小可儿是对的,这两位确实有个地方很像,一看就知道。谢超眇的是左目,而吴邦眇的是右目。 同时想起来的,是吴邦的身份。 吴邦字经国,是东靖王府的头号清客,四皇子最倚重的幕僚。一路北上之时,这名字曾经被提起过。 不需要对方开口,林慧也能想到这位吴幕僚的来意——当然是和谢超一样了。 既然谢超已经找好了提供眼睛的人,那吴幕僚搭个便车,自然比自家再去找人忙活简单许多。 林慧看了看谢超,又看了看吴邦。一个人有两只眼睛,给谢超用一只,给吴邦用一只,刚好。(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五章 医士助手 “林先生,凡事有先来后到,小的可是连诊费都付了的。”谢超急哄哄地说道:“还请先为小的治眼!” 在谢超看来,之前林先生就说过,人死之后将眼睛上头的什么“角膜”换过来,不能超过一定的时辰,可见这“新鲜”是很重要的,故此既然不能拒绝吴邦一起治疗的请求,那能争到头位也好。 林慧点点头,笑道:“这个自然,其实也费不了多少时候,既然你想先来,那就你先便是。不过我要先检查一下吴先生的眼睛,看看能不能治。” 吴邦还是第一次亲自见到林慧,之前听四皇子等人倒是提起过好多次。初次见面,这位小林神医的年轻程度还是令吴邦相当惊讶。 不过吴邦向来不会仅看表面,最擅推演分析。从小林神医治好四皇子的情形来看,此人的医术毋庸置疑。退一步说,即便失败了,也不过是一只眼睛仍然不能视物,白折腾罢了,并没太大的损失。 而成功的话,那当然是大大的得益。 至于顺序,嘁,只有谢超那样的人赶着抢先,所谓熟能生巧,即便小林神医懂得这治眼睛的法子,想来也是不常做的,一回生两回熟,当然要做“两回熟”的那位才好。 这两位看事情的角度迥异,倒是无形中将可能的争拗解决了。 林慧仔细检视了一番吴邦的眼睛。 还真的能治。 吴邦的眼睛,是当年遇到激愤之事,长哭当歌,硬生生哭瞎的。其实所谓“哭瞎”,当然并不是流泪过多就会盲。而是流泪就必然会频繁地擦拭眼睛,进而导致角膜磨损过度所致。 既然能治,那就治吧。 可是,让林慧自己一个人连做两例角膜置换,这也……太忙乱了,林慧需要去找一名助手。 而且,这事还涉及很多细节安排。比如场地。比如灯光,比如器械。 于是林慧安排谢超和吴邦二人分别负责若干事项,自己则另行想法子找位助手过来。 谢超当天下午便过来回复了。 听说顺天府不光同意按指定的日子处决人犯。而且还愿意在刑场附近提供两间上好的静室,林慧瞪着谢超不说话。 谢超给看得十分不自在。 他当然也觉得事情顺利得不对劲儿。 “顺天府跟谢家关系很好么?”林慧终于还是问了一句,心中则是暗想,难道这顺天府是谢家开的?这么上赶着帮忙? 忽然灵光一现。林慧想起来了,顺天府当然不可能是谢家开的。但是,顺天府确实是庄家开的。这全大庄的衙门都是庄家开的。 呵呵,林慧明白了,皇上肯定不知怎的得了风声。知道谢超要治眼的事情,这是要借此事掂掂自己的斤两呢。 有皇上撑腰,那就好办多了。林慧毫不客气地去了太医院。拿出之前贾太医给的供事腰牌,顺利的进去找到了曹院判。 曹院判很好找。他整日整日的窝在自己的房里头,一找就找到了。 曹院判这几日的日子显然非常不好过。代表院判身份的短翅方冠仍然戴在头上,但已经没人当他是院判了。大家都在等着他和马御医自觉地挂冠辞去,甚至已经有人因为即将空出来的院判和御医位置开始暗暗争夺了。 也有人当面故意大声讽刺,说他恋栈不肯去脸皮太厚云云。反正说了也就说了,曹院判也不能开口回嘴,只能自家气个倒仰罢了。 见到林慧过来,曹院判两眼发亮,连忙将房门仔细关了,压低声音问道:“林先生怎的今日过来找老夫?” 皇上没有进一步修理曹院判和马御医,林慧心中更加定了几分。这显然玩的是“我打压,你说情”的把戏,等着要卖好呢。 据说有心计的皇上快要挂的时候,便会将得用的能臣统统找些借口,降职的降职,贬斥的贬斥,如此等到新皇继位,再“皇恩浩荡”将这些人调回来,自然就不费力气地收编了一群能臣小弟,位置坐得稳当,施政也便当。 这些自然是后世史学家们总结出来的帝王心术,当局之人却是不容易察觉的。 林慧看着面前有些惶然的曹院判,心知这位完全没看懂皇上的手腕,还在为自家的前景糟心。 “嗯,这样,我需要一名胆大手稳的助手,最好是金创科。”林慧没提具体的事情,直接提了要求。 “哦?”曹院判狐疑地看了林慧几眼,识趣地没有追问,在脑中将太医院的人手都过了一遍,随即想起两个人来。 既然是做助手,职位太高反而不合适。这二人都是他手下的手下,如今只是医士。平日里也算能干,此时派过去倒是合适。 曹院判立时取了纸笔,挥洒立就,写了一份委派书。毕竟现在还是在职的,作为一名院判,委派两名小医士,还是小菜一碟的。 林慧很满意。要一个给两个,曹院判很会做人。太医院的医士,在太医院里差不多是底层,但也是地方层层选拔进来的,至少基本功没问题,做个助手还是手拿把掐的。 离了曹院判的屋子,林慧便去了太医院南侧的科房。太医们平日便是在科房里办公。 被委派的医士都是三十岁左右年纪——这个年纪能进太医院已经算很年轻了。一位姓洪,一位姓苗。 林慧先找到了洪医士。 洪医士就在科房第一间的第二张桌子后头,正在研读一份病案。此人生得高瘦,拿着病案的手指也有些枯瘦,指甲修剪的短而整齐,倒是一看就是个做事的人。 仔细看了委派书,洪医士便笑笑站起身来,一边将手中的病案收好,一边问道:“不知这差事要几日?是不是要在外头住,也好先收拾收拾。” “只要两三日即可。晚上可以回自己家里去,若是要住在我这边,空屋子也尽有。”林慧对这位印象不错,看起来是个做实事的。 洪医士自然见到委派书上还有苗医士的名字,便带着林慧过去找。 只是苗医士却不在自己的位置上。他正跟自己的上官在说话。 苗医士的上官是位有点儿肥胖的太医,坐在宽敞的椅子上,身子往后头靠着,愈发将鼓鼓的肚皮露了出来。苗医士立在桌前躬着身子,脸上笑容可掬,似乎正在说什么趣事。 “辛太医!”洪医士周到地先行了一礼,称呼了这位辛太医一声,随即介绍林慧:“这位林先生,过来找苗良国的。”(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六章 何处不相逢 辛太医两只小而圆的眼睛转了过来,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将林慧上下打量了一番。 这个毛头年轻小子长得还挺俊秀,只是穿着不过一般,看起来像是小康人家的子弟。难道是苗良国的亲戚?过来打秋风,遇到洪医士给带过来了? 苗良国也看向林慧,面上露出愕然之色,显然并不认得。 辛太医登时不悦起来,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能过来来打扰么?他不满地看了洪医士一眼,这个洪子言,看病还有几分功夫,做人可就不够看了。 “你没见小苗正跟我说话呢么?!有事儿外头等着!”辛太医发作了两句。 洪医士尴尬地看了看林慧,低声说了一句:“是曹院判让过来的。” “啥?院判?”辛太医一下子坐直了身子,院判大人啊,那可是顶头上司!不过,呃,是曹院判……,辛太医又缓缓往后头靠去。 落架的凤凰不如鸡。 曹院判已经……不行了。 “院判大人有什么吩咐啊?”辛太医拖长了声音,轻轻弹了弹养得长长的小指指甲。 洪医士大概也看出,这位的腔调未免有点儿拉得太长了,略为退后了一小步,示意林慧直接将委派书拿出来便是。 辛太医将委派书看了看,又看了看。 他觉得这份文书很讨厌。 明明是已经没几天可蹦达的老家伙,还要装腔作势地发什么委派书!小苗多么得趣的人,平时打水取饭跑腿打杂讲笑话都离不得的,居然要派去给这个什么林辉使用。 就算用屁股想想都能想出来,必定是曹院判眼看大势已去。趁着职位还在,赶着发挥余热捞好处呢!就像那些老官儿,年纪到了要告老之前,手都伸得老长,屁大的好处都不放过。 过期作废啊。 辛太医眼皮一耷拉,慢吞吞地说道:“这阵子事情多,苗良国一时走不开。等过几日将手上的事情撕掳清爽了。再过去办差吧。” 过几日?过几日便用不着这人了。 洪医士奇道:“这阵子很忙么?如今天气这般冷,并没有时役,药材也都不当季。难道找金创医的恰好多了?” 这位洪子言和苗良国都是金创医,出诊金创病患自然是本分,而若是遇上有役症,或是春秋两季药材入库的旺季。也要去帮忙,故此洪医士如此说。 辛太医脸一沉。眼皮撩了洪医士一眼,又重新耷拉下去,一副昏昏欲睡的意思,显然不想搭理他们了。 林慧见辛太医不买曹院判的账。心中暗笑,看来曹院判实在吃了不少苦头,连个医士都调拨不动了。 她才不去跟辛太医斗口。只转向苗医士,笑问道:“苗医士果然走不开么?” 这话问得语气温和略带点儿遗憾。仿佛有损失的会是苗医士似的。 苗良国左右望望,心中不免有点儿犹豫。委派书是下给他苗良国的,辛太医自管站着说话不腰疼,若是拒绝了的委派,曹院判真的翻脸,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临去职之前拍他一巴掌,自个儿这个小医士如何担得起? 可是,辛太医是直属上官,如今不放人,得罪了也不合适。 想来想去,又看了看林慧年轻的脸庞,苗良国终于下了决心,说到底,被派去给这么个年轻小子做事,心里还是不情愿的。 既然有辛太医能拿来做挡箭牌,应该也能应付一下曹院判。再说,如今太医院踩曹院判的可不是一个两个,真要翻脸,只怕还轮不上自个儿挡枪呢。 “实实是走不开。”苗良国态度倒是很不错,陪笑道:“要不,洪师兄那边儿似乎不太忙,让他帮忙再找一位?”洪子言乐意帮忙,就让他帮到底好了。 林慧摇摇头,本来就是一个就够了,苗良国不愿意就算了。在大庄也有不少日子,林慧其实心里明白,自己就是年纪太轻,若是换了别的名医老朽,放出风声去,有这样临场参与的机会,只怕别人会抢破头。 “咦?!”苗良国话音刚落,林慧正准备开口招呼一声便走人,门口忽然传来惊讶的呼声。 众人连忙看过去,正是贾太医,身后还跟着个年轻人,正好从此处经过,看样子是本来已走过去了,又退后两步折回来的。 “林先生!”贾太医倒是真心惊讶,虽然林慧手里太医院供事的腰牌还是贾太医送的,但并没想到这位还真来了。 “林先生来了太医院,怎的不去找我?”自从去林宅拜访过,贾太医觉得跟小林神医可以算是前嫌尽去,媒人固然没做成,但大家关系总还在的。 “有点儿小事要办一下。”被辛太医和苗良国拒绝,林慧多少也觉得有点儿尴尬,对于贾太医的到来并不反感:“回头自然要去拜访的。” 贾太医冲辛太医打个哈哈,笑道:“什么事老辛能办,我老贾不能办?来来来,到我那边坐坐,喝杯茶去!” 辛太医见贾太医对林慧如此热情,心里打起鼓来。曹院判已经是昨日黄花,但贾太医此人,在太医院也算老牌的太医了,又素来跟宗室走得近,居然对这位林先生热情有加,若是没猫腻才见鬼呢。 贾太医相邀,林慧也就顺水推舟,冲辛太医拱拱手,微笑道:“如此告辞了。苗医士既然分身乏术,自然是此处的事务要紧。” 苗良国此时当然也看出有些不对来,这位林先生似乎不像表面看起来的那般简单。须知贾太医极讲究论资排辈,对后生小辈,素来不假辞色,以严厉著称。对林慧的态度,在苗良国看来,就跟太阳从西边出来不遑多让。 “哦?林先生其实要找小苗么?”贾太医疑惑地看了看苗良国,这小子若说跑腿勤快倒是真的,可小林神医又有什么地方要用到他了? 林慧顺手将手里的委派书递给了贾太医:“手上有两个病者要医治,临时要找帮手。这上眙城我也不识得几位医者,故此过来了麻烦太医院。” 贾太医两眼猛地增了好些亮色:“可是因为要为某人医治眼疾之事?”(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七章 赤膊相争 治疗眼疾?什么眼疾?看贾太医如此激动,想来这眼疾或是治疗之法有些古怪。除了林慧之外,所有人都将视线盯在了贾太医身上,辛太医忍不住还用养得十分漂亮的小指指甲掏了掏耳朵。 林慧顿了顿,想起贾太医跟四皇子的东靖王府关系不错,吴邦作为四皇子身边的首席幕僚,要治眼睛这样的事情,贾太医能得到风声不足为奇。当下点点头,道:“幸好大家帮忙,如今诸事妥帖,便定在后日午时。” 贾太医两眼之中的亮色愈发璀璨,以与年纪极不相符的敏捷,蹭蹭跨前两步,来到林慧身边,兴奋地搓了搓手,笑道:“林先生便是为此事找帮手么?既然苗良国不行,要不,老夫给你搭把手如何?” 这个……林慧为难地看了看贾太医。不是看不起贾太医,实在是贾太医年纪比较大,想来眼神儿跟年轻人相比还是要差些的,这样的精细之事,确实不太合适。 “贾太医若是有兴趣,到时过去帮我看看,若是有疏漏之处提点一二也好。”林慧的意思是,您老有兴趣,过去旁观好啦。 贾太医年老成精,如何不明白?当下反手一捞,将一直跟在身后的年轻后生扯到了身前,笑道:“这是我的长孙。怎么样?看着还行吧?!年轻听话眼神儿也好,让他去给你当助手如何?” 说着又冲那后生喝道:“还不给林先生行礼!” 要进太医院自然有层层关卡,但医技这个事情,也是很讲究家学渊源的,故此太医们可以将自家出色的子孙弄进来跟着学习,也算是潜规则之一。 长孙?贾太医虽然有点儿年纪。可孙子这么大了也蛮奇怪的。林慧想想早婚早育的习俗,也就明白了。 只见那年轻后生大概十七八岁模样,生得十分白净,一看便是读书人,颇有几分书卷气,被祖父引荐,并没有慌乱之色。只上前躬身道:“贾辰见过林先生。” 他们这里说得热闹。这房间的主人辛太医却是坐不住了,早已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只是贾太医有意无意恰好拦在他和林慧之间,偏生贾太医还比辛太医要高些。如此辛太医即便掂起脚来,也只能勉强在贾太医肩膀上露出半张胖脸。 之前推托的时候没什么感觉,此时见贾太医放下身段,又是毛遂自荐。又是推自家孙子赤膊上阵,辛太医那里会不知道这事乃是香饽饽? “老贾啊。你这抢活干也不带这样儿的。”辛太医终于忍不住出声了,在林慧同意招揽贾辰之前,奋力拨开贾太医拦在前头的身子,话是对贾太医说的。人却是冲着林慧而去。 “小苗手头有事儿,不过我这里倒是正好这两日有空,说不得要替他去!曹院判大人的委派。岂可儿戏!”辛太医当然不是为苗良国出面,好处只能是自家得。故意在院判后头又加上“大人”二字,充分体现对曹院判的尊重。 再说,有院判的委派书,要从贾太医那里抢回来也名正言顺些不是?下属有事,长官代劳——虽然顺序似乎有点颠倒,但也还算说得过去。 贾太医见辛胖子为老不尊居然挤上前来争抢,登时就起了几分火气,怒道:“刚才路过,虽然前头不知道如何,可老夫分明听见有人说实实走不开!小苗忙得走不开,难不成你倒扎着两手闲得发慌不成?你若是能走开,小苗为谁忙去?休要在此搅乱,你们有事儿自去忙便是。” 这也是贾太医熟悉太医院运作,才敢如此发作。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在太医院也大抵如此。每位太医手下,都跟着几位医士,类似高级实习生。平日太医有些什么事情,都是让手下的医士去办,自家只是抓总而已。 而太医院其实也是有忙季闲季之分,诚如之前洪医士提及,容易发役症的时节和收药材的季节,才是最繁忙的时候。在冬天,也就是犯肺疾的人比较多,但那也是大方脉(内科)的事情,跟辛太医这个金创不沾边。 所以贾太医深知辛太医以事务繁忙为借口,分明是推托,居然还好意思反口,真是当他这么多年白混了,好欺负么? 太医这样的职位,大家平日都是各扫门前雪,我医我的大方脉,你看你的金创科,并没有多少交集,谈不上什么人情。 只是贾太医知道小林神医要找助手,当然是金创科合适些,自家孙子跟着自己走大方脉路线,先天就吃亏,纯粹是舍出老脸来博个机会罢了,这辛太医还要不识时务地开口,当然绝不客气要还击了。 辛太医被抢白了几句,脸上十分下不来,只是要糊弄糊弄林慧容易,要对付比自家资历还老上不少的贾太医,就有些犯难了,当下涨红了脸,转头瞪了苗良国两眼,示意苗良国出面。 苗良国硬着头皮,挤出几分笑意,冲林慧行礼道:“林先生既然请了曹院判委派人手,想来这次要医治的病家亦非寻常人物。人多好办事,辛老师是金创老手了,林先生何不请了同去?若是觉得委派书不便更改人名,说不得要烦劳老师多劳几日,小的跟过去帮忙也是应该的。” 总算苗良国比辛太医懂得人情世故,既不指责贾太医抢活儿,也不打算将贾辰拉下来,只提出多增一个名额而已,而且打着为辛太医争取的名义,实际上将自己也塞了进来。 不想林慧却摇了摇头。助手当然要有,但在这消毒水平相当有限的时代,林慧可不想出现人满为患的情形。 “多谢二位的好意了。”林慧冲辛太医和苗良国道:“其实助手有洪医士和贾辰就够了,人多扰攘,反而会有擎肘之处。至于委派一事,却是不强求的。” 说完招呼贾太医和贾辰道:“咱们还是不要在此处了,耽误了辛太医的公事,岂不是不便?”当下便当先走了出去。 贾太医推了贾辰一把,示意他紧跟着小林神医,自己落后两步,冲辛太医冷笑道:“你们以为曹院判失势了么?也不仔细想想,以今上的性子,居然能容他坐在这位子上头没有下文?你们读医书读傻了吧?今日错过这机会,有你们后悔的时候!” 洋洋得意地发泄完,贾太医昂头而出,丝毫不理会后头愕然的辛太医和幽怨的苗医士。(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八章 自己人 贾太医的科房与辛太医的科房并不在同一侧,而是在北边,大小倒是差不多。 回到自己的地方,贾太医显然放松了许多,随口吩咐跟着自己的一名医士去沏茶,却打发贾辰赶紧回家去拿行李,回头自己过去林宅听候吩咐。 林慧暗笑了一声,心知贾太医这样的做派自然是怕自己反悔的意思,却也没有阻止,顺手推舟也让洪医士去收拾收拾。 “哦,对了,你上头是那位太医?是不是也打个招呼为好?”林慧又问了洪医士一句。经过苗良国的事情,林慧发现自家也有不周到的地方,只要是部门,自然有上下级,跟上级打个招呼比较合理。 “小洪啊,他是跟着马御医的。这几日老马都称病没来,不用去打招呼了。”贾太医冲洪医士挥挥手,示意他只管去收拾东西,替他回答了林慧的问题。 看来马御医连硬撑着办公都懒得做了,索性在家里等消息的意思。 贾太医借着让茶的机会,跟林慧凑得近了些,低声问道:“这个给谢家的人医治眼疾之事,是皇上的意思吧?” 林慧眨了眨眼睛。这老头儿还挺八卦的嘛。 “我可说不准。”林慧摊了摊双手。“皇上跟我没提这个。” 贾太医不以为然地咂咂嘴,笑道:“这里就咱们两个,你说这么稳当干嘛。没有皇上的默许,顺天府那帮子人那里那么好说话,连平日监斩犯人的主斩官的屋子,都让出来给你用。” 原来那两间所谓的静室,从前是给主斩官用的。林慧笑道:“你这消息比我还灵通。还来问我?我才懒得想那么多,有病者要治,只管用心治便是。圣心难猜,何苦费神。” 贾太医笑了笑,不知想些什么,略有些出神,过了半晌方道:“若真是只要用心医治便可。倒是简单。还是你这样自家行医的方便。不用顾虑许多!总是近日宫里传出风声来,说皇上背生巨痈,让人不得不多想罢了。你是四爷举荐之人。凡是四爷一脉,都着紧得很。从四爷那边说起来,咱们可是实打实的自己人!” “这么说,适才那位辛太医。应该不是四爷这边儿的人喽?”林慧有点儿好奇,难道人人都要站队? 贾太医摇头道:“辛老头滑头得很。入宫请脉之类跟他们金创医关系不大。从前走的是三爷的路子。三爷素来爱跑马,家里还养了武技班子,时常跟护卫们对打取乐,免不了有人受伤。辛老头手上有几张祖宗传下来的膏药方子。却是真管用。只是年前三爷没了,他一时还没找好上家。” 这些事情,林慧自然只是听听便罢了。她更关心的是贾太医为什么对自己如此热情兼看重。 贾太医知道小林神医将为吴邦治眼并不出奇,但还知道具体的地方。那就必然是特意打听过的。一路北上固然交集不少,到了上眙也有联系,可也不至于要特别关注吧? 林慧还在琢磨怎么拐着弯的问问,贾太医倒自己提了起来,只见他故意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问道:“前几日童公公身边的张祥到太医院来寻药。本来不过是寻常事,谁知太医院的药库里头竟然没有!” “不光药库里没有,连司库的御医都不认得那药材,很是惊动了几个人,最后也没能找出来。” “老夫也过去看了一眼,可惜孤陋寡闻也是不识的。倒是听张祥那小子提了一句,说手上的样板还是林先生你提供的。林先生在宫中住了许多日子,消息自然灵光些,那药是不是回头要用在皇上身上的?” 自从宫里风声渐松,皇上生痈的说法在太医院已经不算秘密了。而且大家基本上都认为,这是皇上准备积极治疗的信号,因此之前入宫给皇上请脉的几位医者都备受关注。 太医院派过去的曹院判和马御医莫名其妙的被赏了哑酒,却并没有颁发明旨数说罪名,本身就是一件既没道理又不符合规则的事情。只是并没人敢拿这样的事情去诘问皇上。 监察院的御史们也都集体失声。毕竟曹院判和马御医的职位尚在,皇上只是让他们闭嘴而已。若是自己啰唣太过,皇上一不高兴,也赏下一壶哑酒来,那就亏大了。再说,人家当事人都稳当当的没有四下请托,局外人忙活什么劲儿。 太医院过去的人没得了好,几位被推荐入宫的医者就成了重头戏,在宫里的情形也渐渐被透露出来。贾太医是有心人,用心打听。加上小林神医是四皇子推荐的,四皇子在宫里的人手也不是白吃饭的,故此皇上对小林神医青眼有加的消息也就放了出来。 小林神医在宫里曾治疗十六公主,又不止一次被皇上召见,出宫之后马上着手要为某人治疗眼疾,而皇上也放出要治疗背痈的风声——像贾太医这样具有政治敏感性的人,马上就将这些消息综合联想,立时便得出结论:小林神医很可能便是将要为皇上治疗的人。 偏偏这个当口,皇上身边最倚重的大太监童公公,派出身边的小太监张祥来寻药。寻药很平常,不然太医院那些贵重药材都去哪儿了?但是,寻一味不同寻常的药,就很不同寻常了。 林慧的脑子也不慢,大概想想,也就知道贾太医的思路了,她当然不会闲的蛋疼去纠正其中的误解之处,只是微笑道:“那味药本就是从番邦过来的,要在太医院寻自然是寻不到的。只是这样的特殊东西,那里敢用在皇上身上,其实另有他用。” 贾太医暗暗点点头,这个说法他倒是相信的。从来对宫中,大家都是抱着安稳第一的想法,什么新药特药奇门偏方,根本提都不会提起。 治好了是本分,而治不好……那就自求多福吧。 人人都觉得该用人参的时候,你说用萝卜比较合适……那也自求多福吧。就算萝卜真合适,也绝不会有人提起。 番邦来的怪药,你敢胡乱用在皇上这个大老板身上……不用自求多福了,直接去自掘坟墓就是。(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九章 凶神恶煞 从太医院出来,林慧最直接的感觉,就是果然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啊。在外人看来,太医院算是比较平和的部门了,跟政治斗争一般不直接挂钩,里头都是些技术性医学人才,可其实呢?人性的丑陋真是无处不在! 幸好贾太医虽然想知道第一手的消息,却也还知道分寸,没到穷追猛打的地步。当然,也可能他觉得自家孙子已经在小林神医身边帮忙了,可以慢慢打听。 林慧上了租来的小马车,趁着赶路想着下头的各项安排。 当务之急自然是训练好洪子言和贾辰这两个助手。这个不难,不过林慧有心让他们将来往独立操作的方向走,所以打算教导的内容会多些。 目盲实在是残疾之中对生活质量影响极大的一种,若是像谢超吴邦这样,仅仅眇一目的,还只是影响观瞻,无法建立立体感而已;而若是两只眼睛,那么日常起居都需要人扶持,失去了光暗和色彩的世界,几乎是无法忍受的。 等林慧回到宅子,洪医士和贾辰都已经在等着了。让林慧略为吃惊的是,谢超也过来等着了。 谢超倒是实在,老老实实表示,他如今在京城也没什么事儿,不如到小林神医这里来,将准备功夫做足些。若有什么能帮忙的,他也有一把子力气可以贡献。 来都来了,林慧索性在跟洪、贾二人讲解的时候,让谢超也旁听一下。让谢超知道大概会如何操作,对缓解术前紧张也是有好处的。 到第二日,索性派人将吴邦也请了过来,反正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让吴邦和谢超一道做好准备,总比临时安顿好些。 再过一日,便是要做置换术的正日子,谢超和吴邦都难免有些紧张,一大早卯时便已经候着了。林慧特意交待前一日晚饭后不能再进食,故此都空着肚子等着。 林慧多少也有些睡不安眠。此事实在关系太大。往小了说,谢超和吴邦的个人幸福维系其中,往大了说。皇上的影子若隐若现也看着呢。 令人惊讶的是,童公公居然带着张祥也过来了。只是他们二人都没有穿戴太监服色,而是扮成极常见的百姓模样,差点儿被守门的护卫拦下去。 林慧没拒绝童公公旁观的要求。只是童公公的脸色青灰,实在不怎么好。看起来有些别扭倒是真的。 出门的人越来越多,难免拖拉一些,赶到顺天府大狱的时候已是辰时将过,好在准备的静室相距不远。时间还是相当充足的。 顺天府方面一直是谢超联系,自然是谢超出面,先找到答应帮忙的狱长。见到了狱长。林慧便让其他人都先去静室准备,自己跟着狱长去见提供者。 大狱跟林慧想象之中完全不同。本以为的阴风阵阵哀号声声的情形一时没有出现。只见进门先是几间类似科房的房间。想来是狱长等高级人员休息办公之处。 再往里走,甬道两旁都是一间间的狱室,用石墙分隔,门口自然是可以直观入内的铁栅,大概是防着犯人捣鬼。里头居然十分清爽,床榻铺盖齐全,甚至榻前还有矮桌,塌后可见马桶,里头的犯人也都还算干净。 感觉到林慧有些惊讶的意思,那狱长笑笑道:“这里都是单间。贪墨、犯赃、监守自盗、枉法、舞弊之流,多禁闭在此。下头还有一层,却是触犯杀、奸、盗、逆之类穷凶极恶之辈了。至于小偷小摸打架斗殴之类的一般案犯,另有大间关押。” 林慧秒懂。难怪看起来还不错,自己参观的乃是高级优待间,官员专用,估计给够了银子,别的犯人也行。 直走到差不多尽头,只见一间宽敞的大房间,并没有犯人关押,墙上挂着各色器具,便是所谓的行刑室了。 即便是死刑,除了真是民怨沸腾的大案要案,或是特定时日的批量处理,要将人犯拖到外头去当众处决,不然就是在这行刑室处置。 狱长冲身后跟着的人挥挥手,简单道:“带过来。” 转眼便听到铁链叮当,人已带到了。 林慧举目看时,不由打了个寒颤。 这个人,这双眼,真是……凶! 若是说起凶神恶煞,林慧总是会想起电视剧里头张飞的模样来,胡子拉渣两眼圆瞪之类,如今见到这人,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做凶神恶煞! 好在转眼就回过神儿来,你自凶你的,这双眼睛,从技术角度来看,倒真是双好眼!又大又有神……凶神。 这人早已被洗刷干净,露在外头的肌肤不仅白还带着些湿意,估计是被泡过再洗,还洗了不止一次。头发嫌麻烦,被全剃光了,露出青白的头皮来。口中不知塞了什么东西,外头还勒着一条带子,只是此人看起来并不像想说什么的样子。 狱卒们熟门熟路地将这人绑上刑床,一名狱卒拿起一根绞索,在人犯的脖子上比量了一下,回头去看沙漏的时辰。 这是要绞死? 绞死……若是手法好的话,倒是干脆利落。只是绞死的话,眼内会有出血点,会不会对供体有所影响,林慧可拿不准——这方面经验毕竟有限。 林慧赶紧拉了狱长一把,轻声商量道:“能不能用其他的法子行刑?” 狱长奇怪的看了她一眼,这几乎是最干净的死法了,行刑的都是老手,一下子就能绞断颈椎骨,不会血肉模糊形态狰狞,这位还想用什么法子?难道砍头? “这人手上有二十多条人命,如今已是很优待了。”狱长皱了皱眉头,不明白林慧的想法。 林慧适时地塞了一封银子过去。狱长捏了捏,薄薄的,里头应该是银票。他默然地将银封塞在袖子里,这单事情是上头交待下来的,开头不敢收好处,如今都到这地步了,多少收点儿才合规矩。 “你想让他怎么死?”反正是个死,狱长并不在乎这个。 “唔——”林慧多少也有些准备,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来:“让我来吧。”(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章 死于安乐 在狱长的示意下,狱卒们将位置让了出来。狱长和狱卒们都相当的好奇,这位年轻俊秀的少年——据说是位医者,有什么新奇的死法可提供? 林慧走上前去,先拍了拍那人肘窝之处。手脚都固定得死死的,肘窝处的血管十分明显。 “要借你的眼睛用,也只能做到让你死得舒服些了。”林慧近乎自语地轻声念叨了一句,将手上的布包打开,拿出铜制的注射器。 这个时代琉璃技艺还不足以做出注射器来,但铜制品可以。只是若是用来正常的治疗,仍然有无数的弊端,比如消毒,比如密封,比如防止空气进入等等,但若是用在死刑犯身上,这些都不用考虑了。 林慧将瓷瓶中备好的药液抽入注射器,缓缓注入了人犯的手臂。 那人的双眼一直恶狠狠地瞪着林慧,不过过了一小会儿,表情渐渐柔和起来,等林慧抽身退后重新站到狱长身旁,大家都能见到,那人两眼渐渐迷离,竟睡着了。 狱长侧头看了林慧半天,这什么意思?心慈手软?先让人睡着了再行刑?这人有毛病吧,难道不知道,无论什么样的行刑方式,都会让睡着的人醒来啊。 林慧却只盯着沙漏,眼看流沙漏尽,触动机关,站在沙漏上头的木人机械地扬起手臂,击响了木鼓。 午时到了。 狱长忍不住道:“时辰已到,不能再拖延了。”扬了扬下巴,示意手拿绞索的狱卒过去。 林慧微微叹息了一声,道:“人已经去了,你们帮忙把他扶坐起来。” 去了?狱长和狱卒们都惊疑不定地看向刑床。那人不是好好儿地睡得很安详么? 嗯?再仔细看看。安详的是面容,其实胸口果然已不再起伏。一名站得近的狱卒匆匆两个箭步上前,将手搭在那人脖颈上一试,冲狱长点了点头。 果然是去了。 这人……居然睡……死了?!还有这样的死法?!狱长两眼大睁,看了看死者,又看了看林慧,又转过去看了看死者。索性自己走过去探了探鼻息。 死的不能再死了。 狱长看着那素来凶恶的脸庞如今宁静如水。还仿佛带着一丝笑容,心底竟有些遗憾,实在太便宜这家伙了。死得这么……简单。 再看向林慧的目光就有些异样了。难怪上头都要打招呼让竭力配合,这年轻大夫果然有些门道。 林慧对狱长热切的目光有些不适应,自己又不是的大块儿的银子,这人用得着这么看嘛。 而在狱长看来。那已经被林慧收起来的小小布包,分明就是无数的银两。 有多少人想死得安宁而不可得的说! “你们没听见么?快把人扶坐起来!”为什么要扶坐起来。狱长并不打算问了,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一边用余光监视着狱卒们操作,狱长一边死盯着林慧的怀里:“请教一下,这用的是什么药?” 砒霜断肠草鹤顶红牵机药。狱长都知道,死在那些毒药之下的人,只能用凄惨来形容。 “此药名安乐。”林慧心不在焉地答道。她在纠结是带整个人过去。还是仅仅带人头就行了。 “能不能卖我几支?几支不行那怕一支也行!”狱长并不担心被狱卒们听到,守着一大堆犯人。当然得从这些犯人身上挣钱,大家都是这么干的。若是真能弄到这死得安乐的安乐药,还得大家帮忙推销呢。 批量弄不着,弄一支也好。狱长对自己干过的事情心知肚明,对能得善终几乎不抱什么希望,无论如何总得给自己留一支。 林慧并没费心去猜度狱长的用途和用意,她只是实事求是地答道:“这个是专门配制的,而且药材都不太好找。制出来若是不用,一两日药效便会消失,所以……大概是没法子卖的。” “这人的尸首回头要如何处理?”林慧不想在这个时候讨论买卖问题,当务之急是换眼。 “烧化。”狱长答得很干脆:“这人是独行大盗,并没有亲眷,用完了就直接烧化。” “那么我只要人头,之后还给你。”不安葬的话,就不用考虑全尸的问题了,林慧决定只取走人头。 尸体呈坐姿已经有一会儿了,因为血液已经不再流动,会由于重力而向下,此时取下人头并不会有多少血迹。 之前手拿绞索的狱卒放下绞索,转而戴上特制的手套,拿出一根细细的钢线来,顺着尸体的脖颈轻盈地一勒,并不见如何用力,一颗干净利落的人头便取了下来。 术业有专攻啊。林慧暗叹了一声,已经有些庖丁解牛的意味了,用在尸首上效果特别好,若是活人则会先导致动脉断开血喷如泉……。 眼看人头递到了面前,林慧赶紧停止学术思考,拿出革袋将人头装了,匆匆赶往准备施术的静室。 两间静室,一间用作手术室,另一间充作消毒室。凡是要进入手术室的,必须先在消毒室仔细清洗消毒。 林慧自己当然也不例外,除了常规的清洗,还格外仔细地反复清洁了双手,换上用反复煮沸的白棉布特制的袍子。人头从革囊中取出,也仔细冲洗了一番,才放在托盘内带进去。 里间一片白茫茫,所有人都已换上了白袍并戴着口罩,一时都分不清谁是谁了。无论是否理解,显然并没有人愿意因为这些细节问题而失去参与的机会。 角膜置换进行得相当顺利,略有遗憾的是,初初见到托盘上的人头,便有两个人忍不住弯下腰去要呕吐,被林慧请出去了。 等林慧拿出金针准备做针灸麻醉的时候,发现贾辰不见了,看来是那二人之一。幸好洪医士还能撑得住,不至于影响进程。 冬天天色很早便开始昏黑,申时未尽,外头便显出暗色来。 林慧早已收刀,看着洪医士将后面施术的吴邦包扎妥当,点头示意:结束了。 众人鱼贯走出来,林慧发现,被请出来的另外一人,居然是童公公。 林慧有些意外地往身后看了看,果然拿下口罩之后,张祥年轻的脸露了出来,而另一位旁观者,自然是贾太医了。(未完待续。) ps:非常感谢过妹、紫色回味同学投出的宝贵月票!您的支持是我的动力! 第二百一十一章 不对头的童公公 贾太医的脸色也十分不好看,属于勉强忍住不吐出来的模样。从医多年,各种难看的情形也看过不少,可是那颗并不血肉模糊,看上去神色安宁的人头反而令人有一种极其诡异之感,而小林神医极其镇定有条不紊的操作,让贾太医心中一阵阵想起“冷血”二字。看来人家能年纪轻轻有一番功底,自有过人之处。 作为医者,当然要有济世救人的仁心,所谓仁心仁术是也。但同时也必须具有超脱常人的冷静,不然便会失去了专业的判断,甚至无法进行合理的治疗。 贾太医心中暗暗叹息,自己尚且如此,也就没有责怪孙子,打了个招呼,脚步虚浮地带着贾辰先行离去了。 童公公虽然已经在外间休息多时,但难看的脸色并没有改善多少。 见贾太医带着贾辰离去,洪医士在内照看谢吴两位,只剩下林慧和张祥在,童公公抿了抿嘴唇,冷冷说道:“冯老鬼死了。” 冯老鬼?林慧略一思索,便想到应该是指住在宫中小佛堂里的前朝老太监冯公公。 居然这么快就死了?!林慧疑惑地看着童公公,这死讯有必要通知自己么? 至于为什么这么快挂了,这样的宫闱秘闻,就完全没有好奇的必要了。 “他是用了你的药死的。”童公公的话听着十分别扭,怎么好像是威胁。 童公公抬起眼盯着林慧,脸色青灰,两只眸子更是好像死鱼一般,看上去十分不舒服。 林慧避开他的视线:“童公公什么意思?难道要将冯公公的死怪罪到我头上来么?”语气也加了几分不忿之意。 不要当咱是好欺负的。你想赖就能赖上来么? 童公公打了个哈哈:“冯老鬼本来就病入膏肓快不行了,只怕是自家归天的时辰到了亦未可知。” 林慧的眼睛眯了起来。两种不同的说法。那就是要挟的意思了。自己若是识相,冯公公就是病死的,若是不识相,就是因为自己的药死得。 “童公公什么意思?”林慧最烦打机锋了,绕来绕去捉迷藏么。 童公公一言不发地从怀里取出一只白瓷瓶:“我要这个。” 林慧眼光一凝,这不就是装着给冯公公用的药膏的瓷瓶么?她的嘴角不由得抽了抽,不太妙。看来童公公也拿来用了。不光用了,还有了瘾头。 难怪,童公公能爬到皇上身边的高位。这么多年来,黑的白的好的坏的能见光的不能见光的事情不知做过多少,何至于见到颗人头就受不得了,看来已经被英雄果影响。自控力大减了。 “没有材料,我也实在没法子。”林慧摊了摊手。表示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哼!”童公公冷哼一声:“你别在这里装了!咱家已经打听明白,你这所谓的英雄果,是前一阵子从榆树街甜水巷东起第三家的康老克那里弄来的,一共拿了差不多三麻袋之多。” 说道这里。童公公遗憾地扁了扁嘴:“可惜这个康老克也是偶然得之,弄不清这东西的来路。” “后来你安排人去买了大小瓷瓶六十只,就在你宅子往南两条街的杂货铺买的。”童公公晃了晃手上的瓷瓶:“跟这个一样大小的就有四十只。还有一些小些的。而如今满打满算,你拿出来的也不过十只左右。手上必定还有!上次你装模作样地让小祥子看你的药箱,也就骗骗小孩子罢了。自然还有放在别处的。” 童公公一口气说了一堆,终于住了口,只盯着林慧不放,过了一小会儿,却是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两眼发湿,倒让眸中的冰冷之感弱了不少。 呃,这瘾头,似乎还不小。 想不到童公公居然这么肯下本钱,居然将这药膏的事情打听得一清二楚,连康老克都给翻出来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林慧也就点头认了,冷冷道:“你连瓶子有几个都知道了,告诉你也无妨,我手上确实还有一些,不过实实是不能再给你了。” “再给你其实就是害你。所谓是药三分毒,更何况这药膏是给冯公公这样病入膏肓之人用的,乃是饮鸩止渴,让病重之人少受些苦楚罢了。” “若是常人滥用,后果不堪设想!只怕童公公此时已经有所觉察了罢!若是此时停止,不过难受几日,若是强行将我手上的也拿了去用,只怕情形会更糟!如今没有材料,回头你就是杀了我,也弄不出新的来了,自家也会更难受。” 这些都是实打实的大实话,林慧也是真心想让童公公悬崖勒马。早知道会粘上童公公这样的人物,当初就不可怜那个冯公公拿这个出来了。 只是童公公听了似乎无动于衷,脸上神情晦暗不明,随着外头的天色愈来愈暗,渐渐完全看不清他的神色了。 其实林慧所说,童公公又是如何不知!他就是利用冯公公一心求药的心思,才硬从冯公公嘴里榨出了不少消息。此时想到冯公公断了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心底也不禁生出寒意来。 只可惜拿到了消息一时高兴,想着冯公公断药的时间长了点儿,给的药比平日多了些,谁知那老鬼心急之下,一口气都用了,本来身子就弱,一下子用多了,居然呜呼哀哉,倒让童公公实在遗憾的得很。他直觉地知道还有许多秘闻可得,结果死人的嘴却再也撬不开了。 童公公闷声坐了半晌,忽然道:“咱家已过花甲之年了。” 就是六十多了。难道老了老了,要破罐子破摔?! “材料我会再想法子去找。”童公公站起身来:“你手上的还是先给咱家。呵呵,将来如何,谁知道呢?!咱家看你今日手段,只怕过几日就要再进宫给皇上治病了。若是治好了,一切好说。若是治不好……皇上不行了,冯老鬼的今日说不定就是我的明日!何需苟延残喘!” 童公公忽然笑了一下,面容看不清楚,只能见到一口牙带着惨白晃了晃,让人跟着他从心底生出绝望来。 这老太监好像很不对头啊。林慧默默地念叨,难道因为什么事儿压力太大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二章 进宫去? “你别想糊弄咱家,”童公公两眼无神声音也没什么力道,可说出来的话却十分不中听:“要对付你,不比捏死只蚂蚁费力多少。” “要不,你进宫来?趁着我这老家伙还有点能耐,多少还是能帮得上你的。”童公公忽然转移了话题,阴恻恻的声音让林慧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自己没事儿进宫去干嘛?伴君如伴虎,林慧一点儿往上凑的意思都没有。即便治病这个事儿,也是全看皇上自己的想法。 林慧摇头道:“这阵子都要看顾谢吴二人,根本走不开。” 童公公莫名地盯着林慧上下打量了几眼,冷笑道:“你装不懂么?居然拿谢吴二人搪塞。又不是让你近日就入宫去。我是说,像你这样的天阉,反正也是不中用,不如索性狠一点儿,去小刀坊做干净了,以你的医术本事,在宫里头自有一席之地,岂不是比在这外头混强些。” “说得直白些,如今宫里的妃嫔,等闲连太医都见不着,都是些不入流的医女诊治,若是有一位你这样的懂医术的内监,想抱什么样的大腿抱不上?即便将来新君即位,也断不会让你这样有才之人荒废的。” 林慧只听得目瞪口呆,半张着嘴,半天没回过神儿来。 真心后悔啊,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将药膏经过这死太监之手,如今这家伙利令智昏,调查在先,威逼在后,居然想让自己去做什么见鬼内监的想法都冒出来了。 之前还担心被看出来是女子,想不到这位却是往天阉的方向去了——好像还要糟糕些。 童公公显然误会了她的惊愕之情:“你以为咱家看不出来?你这说话的声音。跟公公们有什么大不同?整日套着围脖遮遮掩掩,不就是怕被人看见喉结小么?嘁,宫里头那些好大年纪才净身的,好些都是这么回事儿。天阉的话,净身的苦楚还少些。” 哇靠,越说越离谱了。林慧终于忍不住板起了脸,她已经对跟个死模死样的死太监虚与委蛇感到厌烦了:“如今天色已晚。宫门也快要下钥了。童公公还是赶紧回去吧。我手上还有的那几瓶药膏,童公公若是不怕冯公公先例在前,只管拿去用。” 连阉掉自己的说法都说出来了。林慧也懒得考虑童公公的下场了,不作就不会死,您老人家爱作就去作吧。就算鱼死网破,一枪在手天下我有。不信还打不过你个死太监。 而且林慧从童公公的口风之中,隐隐感到童公公似乎并不是很在意皇上的死活。在这个当口,提到新君即位,真的合适么? 真要在皇上面前比圣眷,要赢也许不容易。但要输也不见得。皇上如今也指望这自己给他治病呢不是。 大概时辰实在太晚了,童公公意味不明地冷笑了两声,还是起身走了。剩下林慧在盘算。过上一阵子,还是让林辉找地方静修去吧。避避风头也好。 童公公一路匆匆往宫城赶去,公私两回事儿,还得向皇上汇报林辉的医术。 如果要数一数大庄的聪明人,万始皇帝庄正山绝对能算一个。如果要数一数大庄的冷酷之人,万始皇帝庄正山也绝对能算一个。如果要数一数大庄的权谋之人,万始皇帝庄正山当然也得算一个。 皇帝并不好当,开国的皇帝更是要自创前所未有的机遇才能成事。天生的聪敏、后天的韬略、挥斥方遒的机宜、乃至天赐的运道,都缺一不可。 庄正山很少被情绪左右自己的行动。虽然渐渐上了年纪,也不再像青壮时期那样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但能够超脱情志,冷静地看待事情本身,还是庄正山颇为自傲之处。 如今他正在略为皱起眉头,想着刚收到的诸多汇报中的一样。 作为一国之君,有的东西,他是直接把握在自己手中的。比如暗探。 暗探也有好些级别,有的相对比较明朗化,朝野上下都是知道的,比如厂卫。还有一些则隐晦许多,通常只在有特定目的的时候出动。 自家掌握和自家直接指挥还是两回事,皇帝又不是特务头子,有事情自然还是交待给心腹太监去履行。 童公公从某种角度来说,就是为万始皇帝做灰色事件的。但皇上对他固然信重,却不表示没有监察。 在庄正山看来,信任是一回事儿,合理的制衡是另一回事儿。 可是,童公公居然会私下动用人手,去调查上次入宫请脉的医者之一林辉,这让庄正山觉得相当的不可思议。 所谓私下,当然就是未经皇上授权的意思。由于童公公的地位在那里摆着,他吩咐下去的事情,大家会自动自觉地当成皇上要办的事情,自然会尽心尽力。 就是狐假虎威。 狐假虎威这样的事情,老虎其实是不在意的,看到大家对自己派出去的狐狸都不遗余力地卖力讨好,老虎当然只会感到虎威犹在。 可如今狐狸自作主张地借用了虎威,在老虎看来,就是捋虎须的行为。 童公公的手法不算差,若不是皇上也另行调派了人手要仔细摸摸林辉的底细,恰好因此发现了另一拨人,不然可能还真发现不了。 庄正山轻轻敲着御案,觉得童公公的行为无法理解。若说童公公年纪大了,孤注一掷动用资源给自家捞些养老的本钱,虽然不对,至少有个动机。 可费神费力地针对一位来到京城不久的年轻医者,查的又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这待遇通常只有构陷大臣的时候才用得上,难道童公公脑袋进水了? 童公公脑袋不像进水的样子,他还能一板一眼地描述今日见闻:“……那林先生医技果然有过人之处,几针下去,原本略有些慌张的谢超便镇定下来,眼珠子也不疼了,任凭用支架定住,都没有不适之意。” “……这二人虽然都是在眼珠子上头的黑眼仁儿动刀,似乎技法又有所不同,医治吴邦之时,选了另一把极薄的弯刀,不是之前用在谢超身上的直刀……” “奴才无能,身子撑不得,这些都是跟着同去的小祥子所见,若是皇爷还要问时,今日太医院的贾太医也在旁观看,可传来询问。” 童公公深谙“不必要的时候不要撒谎”“九句真话夹一句谎言才最有效“的真谛,丝毫没有隐瞒自家未在现场之事。 作为皇家的奴才,分寸和火候都很重要。(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三章 合作 贾太医丝毫没考虑过,皇上会不会因为自己旁观的事情,就召过去询问。他先是抚慰了一番有点儿惊吓过度的长孙。 说到底,贾辰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素来学的是大方脉,难看污秽的病处当然也见过不少,但人头还真是第一次见,遑论是一个那么诡异的人头。 贾辰神色颇为有愧,并且问了一个贾太医都没想过的问题:“爷爷之前提起过,那位林先生还有个妹妹,医术亦是十分了得,怎的他不找自家妹妹帮手,倒费力从太医院寻人?” 贾太医也想起来了,自己之前还有过做媒不成的事情呢,怎的倒将林姑娘忘了。林姑娘不出现,自然是不想混迹男子之间,而且这次的情形连贾辰这样的小伙子都顶不住,许是林先生做为哥哥不想妹妹难受。 “嗯,你倒是提醒了爷爷,”贾太医匆匆起身道:“我得去给申老爷子修书一封,问问他家老太爷的旧事。” 贾辰奇怪的看着爷爷离去,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爷爷是去试图牵媒搭线去了。 并不是贾太医如何热衷做月老,而是这个年代拉关系不外那么几种。医者之间不像文人,讲究座师房师同榜同年之类的交情,除了基本的师承流派之外,联姻便是最常见的法子了。 如今的林氏兄妹,在贾太医眼里潜力值甚高,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直抵御前的,何况几个回合下来,贾太医对小林神医的医术还是极其钦佩的。 上次说和姚家不成功,贾太医并不觉得气馁。林姑娘与申家的婚事,可是她哥哥自家亲口提到的。在贾太医看来。小林神医口中的申家,*不离十就是琼台申家。不然那有那么巧的,另外还有一个能入九玄真人法眼的申家?! 贾太医的信件还在路上走,林慧却已经回家了。 陪了谢超吴邦两日,情形平稳无异常,除了抗感染之外,其实也没有多少要做的。林慧觉得没有必要一直守着。便交待了洪医士一番回去了。 街道还是熟悉的街道,巷子也还是熟悉的巷子。呃,门口那个看着有点儿面熟的家伙是谁? 林慧仔细打量了一下侯在门口的长衫青年。一时没想起来,不过等那人也反过来打量了一下,开口问了一句:“请问是不是林先生”之后,林慧倒想起来了。 这不是百草堂上白木堂的少东家兼掌柜么? 不过之前是林慧出面打交道。如今“林辉”应该不认识才对。 “您是……?” “敝姓白,之前有位林姑娘曾经跟在下接洽过药品事宜。”白少爷说话相当的客气。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之前林慧给他的样品来:“就是这个。当日林姑娘留下了此处地址,说是可以来这里找林先生洽商。” 白少爷说着笑起来,两眼弯弯道:“二位如此相像,想来必定是林姑娘的兄弟了。” 林慧点头道:“原来如此。请入内说话。” 白少爷的来意很简单,就是对上次林慧提供的药品很有兴趣。 林慧之前的说法是“代卖”,故此白少爷跟父母商量之后。本意是等着林慧再次前来。 代卖这种事情,一般都是卖家资本不足以独立支撑店铺。而名气又不足以成为药铺的供应商,所以才不得已为之,自然是提供货架的一方相对占据主动。 只是这位林姑娘惊鸿一现之下,居然就此绝迹不来了。白少爷本来就对此药极有兴趣,后来又听闻了林慧在德仁堂门口的事迹,愈发心热,强忍了一阵子,终于放下身段主动找了过来。 “令妹上次言道,有意在小店代售。”白少爷并没有寒暄太多,直入主题。 “呵呵。”林慧打了个哈哈:“女孩子家总是贪心,想多赚些。只是这药品配方复杂制药繁琐,我意要么直接卖断方子,要么以方入股。制药卖药这样的事情,还是交给白少爷这样的行家去做更好。” 这才是林慧的本意,顺便捧捧白少爷亦是应有之义。 白少爷的目光登时亮了许多。 代卖的话,其实就是变相的出租货架,并没多少意思,本来白家是想着先同意林姑娘的要求,大家结个善缘,之后再慢慢谈及其他。不想这位林先生更加爽快,岂不是一拍即合! “请教一下,不知此药何名啊?”白少爷毫不掩饰自己的欢欣之情,呵呵笑了几声之后才想起来,连药名都不知道呢。 “驱风油。”林慧微笑道:“之前要冠上什么名号倒是无所谓,就算称作白木驱风油也无妨。” 作为后世最为常见的、适用范围极广的居家旅行良药,林慧对驱风油的前景非常看好。 白木堂经过这段时间的研究和试用,对这药亦是满心期待。 林慧的条件很简单:要么五千两银子买断,要么拿了方子去制药卖,每瓶分一两银子过来。 事情太过顺利,白少爷倒犹豫起来,五千两银子不是小数目,白家固然拿得出来,但拿了之后,手上的闲钱就不多了,还要安顿生产,便有捉襟见肘之感。 所以白少爷倾向后一方案,等于大家分摊前期的风险,不过若是卖得好,林家所得,可能会远超五千两。 在确定之前,白少爷还有问题:“林先生难道不怕我们拿了方子,回头分银子的时候捣鬼?林先生打算派人过来参与么?” 合股各方都派人出来互相监督,是极常见的合作方式。只是白家素来只用自家人,怕外姓人进来一道混得久了,将白家的秘方学了去。若是林先生坚持要安插人手,白少爷便做不得主了。 林慧才懒得费事,自己手上并没有合用的人选,也不打算去找。 “若是以方子入股,自然对收益有大致的估算。”林慧漫不经心地答道:“达不到预期,要么是有意隐瞒销量,要么是贵处不善经营。我另找人合作便是。” 方子都给出来了,还说什么“另找人合作”,这人是做生意的么? 白少爷目露异色。(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四章 一匣子,请随意 白少爷那种看外行的神色,当然落到了林慧眼中。 若是纯粹从经商的角度来说,林慧的提议当然是相当粗陋的,简直是留下无数弊端,根本不是用心赚银子的意思。 林慧微微一笑,招呼一声,自家回屋里拿了一只木匣出来。 白少爷难免好奇,凝神望去,只见面前的林公子不慌不忙将那木匣打开,里头竟然是满满一匣子长方形的折纸。 这些都是林慧得闲的时候细细回想写下来的。 林慧在匣子里翻了翻,将驱风油的配方找出来,递给了白少爷。 “喏,就是这个。配方和制法都详细写好了。”林慧仍然是一副漫不经心的劲头。 白少爷将折纸打开看了看,里面用整齐的小楷写的清清楚楚,果然是林公子所称的内容。 这么就给过来了?白少爷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眼光不自觉地想那木匣中飘去。 那匣子里头,只怕至少有五六十张罢……难怪人家轻描淡写根本不将驱风油的合作放在心上。 “白少爷想好了合作的方式,写文契过来便是。总还是要有所依凭。”林先生的声音好像画外音一般,从匣子上方传了过来。 白少爷神不守舍地盯着一双修长的双手将匣子盖了起来,似乎要收起来。 “等等!”白少爷两眼放光制止道:“原来林先生还有别的,不知道是否有意放出来?” 林慧之所以将合作方式弄成如此简单,就是希望尽可能将上好的成药投放市场。 银子是赚不完的,够用就行了,难道非得成为巨富不成?说到底。每日三餐一宿罢了,就算有钱了,难道能一天吃六顿睡十二个时辰?这不科学,也不健康。 所以不如让利给商家,更加有利成药尽快上市流通,帮助到病者。 林慧将匣子重新打开,往白少爷面前推了推。笑道:“既然白少爷有意。那就再随意取一张便是,条件和驱风油一样的。” 白少爷看了看手上的驱风油方子,又看了看匣子里的折纸。头上微微出了点儿汗。 这样随意摸,就有些风险了。驱风油是见过样品知道用途的,自然也就能大致估算出销售的对象和赢利情况,可别的方子。就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 白少爷犹豫了一下,咬咬牙。还是伸出了手去。反正大家到如今都还是君子之交,真金白银都还没摆上桌呢,实在不行,说不得也可以反悔。再说。还可以采用第二方案,卖完了再分银子,风险尚属可控。 从一摞折纸的中间抽了一张出来。白少爷终于想到了林先生的另一层用意:让自己随意抽去,其实也就是变相的告诉自己。这一匣子都是实打实的,随便哪一张都是好东西,没有滥竽充数的。 想到此层,白少爷心中更加安定了许多,打开手中的折纸一看,上头写的是“五子继宗丸”,和驱风油一样,具体的配方和制法都写得十分详细。 揣摩了一下方子里的“五子”,也就是枸杞子、五味子、覆盆子等等,白少爷忽然觉得这五子继宗丸简直跟驱风油不相上下!驱风油胜在用途广泛,但是炼制还是相当的麻烦。这丸药提升肾阳专用,但若是效果好,却能售价更高,而且丸药的制作简单得多。 白少爷的心思一下子火热起来。 难怪人家不怎么在乎,随随便便来个姑娘到铺子里就谈生意,随随便便提出方案就可以合作,根本没有斤斤计较的意思。 谁手上有这么多方子准备放出来,自然不怎么在乎一个两个的。凡是合作的另一方,为了后续的方子,只能尽心竭力不敢玩猫腻,不然人家连理由都不用说,只管找别家就是。 白少爷珍而重之地将驱风油和五子继宗丸的方子都收好,表示回去跟父母商量好合作方式,就会送文契过来。 林慧点点头,笑道:“若是我不在,说明白交给门上就行了。” “你不怕我拿了方子再不回头了?”白少爷终于忍不住问道。实在是他心里有那么一瞬间,起了拿走便是的念头。 “你拿了去干嘛呢?自然是制药来卖。”林慧一本正经地分析给白少爷听,见白少爷点头认可,继续道:“那么首先,有好药上市,需者得益,总是济世助人,自然是好的。仅是这一样,就没什么可遗憾的。再者,只要有成药在市面流通,自然有线索可循,也就能找到你,或者你转手出售之人。只要能找到人——” 林慧的眼睛眯了一下,微笑道;“那就好办了。再说,你在百草街上还有铺子呢,虽说是租的,就算脱身走了,当初租铺子还有保人,总有法子找到。” 白少爷冲林慧拱拱手,笑道:“总觉得林先生不拘小节,竟是不计较银钱,以病者为先。当真令在下惭愧。” “都是师傅传下来的,收着也是收着。而且师傅素来教导,物尽其用为上,拿出来传世才是正经。”林慧点了一下方子的来路。 白少爷的郁闷就别提了,都是医二代,差别咋这么大呢。人家师傅一传就传一匣子,还交待要放出来。自家就那么三两个“祖传秘方”,还被捂得严严实实,若是自己敢向父母提议,将方子拿来卖钱,估计会被家法狠狠收拾一顿。 送走了白少爷,林慧好好睡了个午觉,便叫上冯队和两个护卫,要出去走走。 冯队显然不像从前那样紧张安全问题,丝毫没有阻拦。困守在这个小宅子里,冯队自己也很想活动活动。 大家索性将马车赶了出来。四皇子借的马车还是挺舒适的,在这京城地面上,也不算抢眼。 只是刚走了几条街,马车就被拦住了。 前面的横街有队伍要经过。 林慧在车里便听见周围的人越聚越多,似乎在三五成群地议论,自己也打起车帘来看。 这支队伍显然是从城门方向过来的,似乎是要往宫城方向去。 前头似乎有些类似礼部人员的引导先队,已经过去看不见了。林慧一眼看去,只见红彤彤一片,是一队青年,上身穿着鲜红的双排扣军装,下身是黑色的马裤,看起来倒是十分精神,就是保暖不足,一个个的长鼻子冻得红红的,有的还流下了清鼻涕。 居然是外国人?!(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五章 长眙也有番街 队伍不算长,转眼也就过去了,拦着路口的几个营兵跟在队伍后头而去,马车和路人都自由了。好些人还一路跟过去。 林慧在南邬城倒是见过不少西域过来的番商,羯山人的模样也带着点儿异域风情,但是像今日这样有欧洲格调的外国人,还是头一回见到。 看情形,有官方开道,这队人应该是有来头的。林慧跟冯队商量了一下,索性也跟过去看看热闹。 有同样想法的绝不止他们这几个人,那只队伍像彗星一样,后头拖着长长的尾巴。林慧的马车以步行的速度在这条“尾巴”中慢悠悠地晃荡着。 周围有些人是更早的时候便一路跟过来的,大声小气地议论着,林慧留神细听,渐渐弄清楚了这些人的来路。 原来大庄的领域,大多是内陆,只有一路向东,才有一段地方临海,世人只称之为东海口。 东海口最早只有一个港口东港,后来船只渐多不敷使用,在北上百里左右另辟小海湾做港口,大家便将原来的东港称为大东港,后来的小港口称为小东港。 因为临海的地方少,大庄自己几乎没有什么海船,只在港口设了军营,防着海盗上岸而已。往来港口的船只,基本上都是外来的。 最多的是穿梭附近海岛礁屿的小海船,多为身家丰厚的海商所有。有时候也有来自远方的大海船,只是大家都没有海图在手,其实也不知道到底从多远的地方过来的。这样的大海船,最是受欢迎,多有极少见的货物。甚至还有来自远方的金发美姬,虽然收费不菲,仍是许多人上船去帮衬。 如今这队人便是来自在大东港靠岸的大船,显是有备而来,带着某国的往来国书,还请了长期在海上活动懂得番话的通译,要求要面见国君陛下。 大东港其实离上眙不算很远。也就是三四日路程。地方官知道了消息。不敢怠慢,匆匆上禀之后,便派员将这批人护送到了上眙。 “听说他们的船老高老高了。”说话的人离马车不远,在车里能听得清清楚楚,声音是个粗嗓门的男子:“桅杆比护国寺的金塔还要高!船帮都是铁做的!” 那人的同伴声音尖细许多,似乎不怎么相信:“那怎么可能!这么高的船。遇上大风还不一下子吹歪了?再说,铁块子那么沉怎么做船。到水里还不沉到底下去?最多也就是木头外头包了铁皮耐用些罢了。” 粗嗓门大概也没亲眼见到,并不在这个问题上啰嗦:“管他真的假的,总是个大船没错的。反正这船又开不进来,理它作甚。听说这队人还带着黑白双煞。我刚才使劲儿看了半天,倒是没看见。” “黑白双煞?”尖细男声音又拔高了几分:“什么黑白双煞?” “就是有一位从头到脚都是穿黑色,头上带着黑帽子。身上穿着黑袍子,怪模怪样的。另一个正好相反。一身白跟戴孝似的。听说这两人一起下的船,就给叫成黑白双煞了。”粗嗓门看来知道得不少。 林慧在车里听得有趣,差点儿笑起来。一身白的一时想不明白,那一身黑的,多半儿是传教士罢,一下船就整了这么个外号,只能说交友不慎了,谁让他恰好跟那个一身白的走一块儿呢。 前头的队伍直走到理藩院门外才停下来,远远见到理藩院的官员出来迎接,转眼便带去了理藩院对门的四海驿馆。 四海驿馆素来专为接待外来使团使用,看来这批人被定位的规格还挺高。 人都进去了,没热闹可看,后头的长“尾巴”也就渐渐散去了。林慧却一时没走,主要是一直没听到这些人说话,心中好奇到底是不是说得是英语。反正就是出来逛逛的,就在这附近逛也是一样。 理藩院算是礼部的属院,顾名思义有些类似小一号的外交部,专门接待使团,处理跟属国和邻国的关系。 林慧让冯队将马车找地方停了,下来四下看了看,发现这一带还蛮有趣的。 附随着理藩院,这一带形成了自具特色的风格。 四海驿馆规格高,只有正式的使团成员和得到认可的附属人员比如通译才能入住,故此附近还有些小型的客栈,自然是为了不能住进四海驿馆的人员准备的。如今林慧所乘的马车便停在其中一间里头。 既然这一带是外国人常来常往之处,便又衍生出别处没有的铺子来。 比如,为了让来访的使团成员一解思乡,并让本地人能体会异国风味,有许多各地风味的酒楼饭馆,比如章卫楼、汉冲渔村之类,甚至还有一间小小的羯山烤肉店,只是那店关着门并没有营业,想来是因为两国正在打仗的缘故。 使团自然都带着贡品或是礼物,那是官员的事情,但一般的成员通常还会带些私货,也会有不计辛劳的商人专门跟着使团过来——使团有护卫,跟着使团比较安全。所以有许多番商开设的铺子,专卖外来货。 使团成员过来一趟,总要带点儿特产回去吧,附近又有许多专营特产的铺子,从丝绸瓷器古玩这些高档货,到泥人熏肉玩偶这些小玩意都有。 林慧越看兴趣越浓,这不就是京城版的番街么,南邬城的番街跟这里一比,可就小巫见大巫了。 也许又能弄到不错的葡萄酒,说不定还有咖啡豆! 林慧两眼放光,将刚才那队人说不说英语之类的无聊事扔到了一边儿,开始了现场版的海淘。 这一带冯队也很少出入,另外两名护卫更别提了,都颇有兴趣地到处张望。 林慧便跟冯队商量着分开走。这些店铺都围绕着理藩院,治安相当的好。各人感兴趣的东西不一样,一起走没意思,而且有自己在,想来冯队等人肯定束手束脚。 分开之后,林慧便直奔看好的一家酒铺而去。那铺子门脸儿不大,招牌称作艾皋酒铺。林慧刚才看见便觉得这名字怪怪的,后来想到多半儿是英文“酒”的译音,若真是如此的话,想来应该有些像样的舶来红酒罢。 只是还没走上几步,忽然有人斜剌里走过来,打了个躬,招呼道:“这位公子请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六章 武大郎开店 林慧抬眼看去,只见那人四十上下年纪,穿得干净利索,只是脚下一双千层底棉鞋倒是有些陈旧,相貌一般满面笑容,只是这笑容有些公式化罢了。 “不知公子是随便逛逛,还是有心要找什么货物?”那人见林慧面露犹疑,赶紧三两句说明了自家的意思:“小的姓陈,这一带却是极熟的。可以带公子四下看看。” 原来是一名掮客。热闹的地方都少不了有这样的人。 林慧觉得自己随便逛逛用不着掮客,退后一步正要拒绝,那位陈掮客做惯了生意,那里看不出来,连忙急急道:“小的不收钱!” 不收钱?嗯,想来应该是在另一头,也就是店家一方收费了。这些掮客自然各个铺子都熟的,无论林慧去哪一家,只要是同去,便可算是掮客带去的生意,估计店家会有所表示。 有个本地人介绍一下,似乎也不错。 陈掮客见林慧没有明确地反对,便自来熟地站到了林慧身旁,指了指不远处的艾皋酒铺,笑道:“这酒铺是小东港的武大郎开的,他们兄弟两个,大郎在这边儿开铺子卖货,二郎两头跑送货,倒是极和睦的。” 武大郎和武二郎……林慧嘴角抽了抽,表示要过去看看。 其实陈掮客刚才就看出来了,这位就是要去艾皋酒铺,所以才顺着介绍了一番。 若是连这也看不出来,就不用混掮客这一行了。 “公子贵姓?” “免贵姓林。” 一问一答之间,二人已经到了酒铺门口。 “大武!大武!”陈掮客一边提声冲里头呼唤,一边打起门帘请林慧进去。 让林慧嘀笑皆非的是,匆匆过来迎客的武大郎居然是个五短身材比自己还矮半个头的小男人。 武二郎不会正好叫武松吧……林慧默默念了一句。四下看时,这铺子果然是专营各类酒品,大坛小罐乃至琉璃瓶子装着的,品种甚多。 刚刚招呼了两句,武大郎便冲里头喊了一声,转眼从里屋转出一名二十出头相貌妩媚的少妇来,手上捧着托盘。摆着七八盅酒。 陈掮客熟门熟路介绍道:“这是武大嫂。这几款都是店里的招牌酒。林公子只管试饮。看那种更合口味,若是都不钟意也无妨。咱们再另看便是。” 只见那七八只酒盅上都贴着标签,写着酒名。每一杯都只有三分满,想来若是斟得太多将客人弄醉了也不好做生意。 还挺会做生意的说。 林慧却有些嫌弃,谁知道这些杯子多少人喝过?连忙伸手推开,笑道:“试饮便不用了。有什么上好的红酒拿来看看。” 陈掮客和武大郎都是略有吃惊。白酒劲儿大,冬天销量甚好。而红酒价贵。识货的买家不多,故此试饮的品种里并没有红酒。 想不到这年轻轻的清俊小哥居然要红酒,武大连忙答应着,自家跑到角落里专摆红酒的货架上打量起来。准备挑两样拿过去。 忽然一阵冷风飘过,却是门帘又被打起来,进来了三个人。 当先一人进来便冲陈掮客打了个招呼:“哦。老陈你也在啊。” 陈掮客举目看时,原来是同一条街上带客人的齐愣子。齐愣子自然姓齐。只是性子其实不怎么适合做掮客,有些一条筋不会转弯,嘴巴也不怎么活泛。幸好他弟弟也做这一行,却是生意甚好,时时分几个客人给哥哥,所以勉强也混得下去。 武大郎见又有客人进门,自然欢喜,连忙叫老婆去招呼,自家抱着两个小木桶,冲林慧走去。 只是才走了两步,便被齐愣子一把扯住。齐愣子不满道:“武大你做生意难道连数也不会数了?我带来的客人多,自然帮衬多,你如何叫老婆来招呼,应该你自己过来才对!” 这逻辑……人多就生意多么?武大却不想跟齐愣子辩驳——这条街上,还没有人能辩得赢齐愣子呢。 齐愣子最大的绝招就是:车轱辘话。反正说来说去他就说自个儿的,翻来覆去的说,说到你受不了放弃为止。 “你看我手上拿着东西,”武大挣了挣身子:“等我先过去放下,马上就过来招呼。” 齐愣子却不肯放手,先转头去问同行的客人:“沈公子,你先看看,这两桶酒要不要?不要再让他拿走。” 这下陈掮客脸色不怎么好看了。总有先来后到,那有这样半路截胡的。 陈掮客上前拍了拍齐愣子的肩膀,笑道:“小齐,我的客人先来的。这铺子里酒品如此多,不如你们看看别的可好。”说着又转头道:“武娘子,不如请这几位客人先品品酒。” 这下轮到齐愣子脸色难看了,武娘子固然托着几盅酒,可显然是之前就拿出来了,说不定老陈的客人都尝过了,如何能用来招呼自家的客人。 齐愣子当下也不说话,只是猛地一转身,隔在了武大和陈掮客之间,而且这转身转得急了些,屁股还不轻不重地撞了陈掮客一下。 所谓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小小一点事情,齐愣子的愣劲儿就上来了,一副志在必得的意思,难不成还真的给他来个不要命? 陈掮客苦笑了一下,心知齐愣子这两个客人多半儿还是弟弟让过来的,所以死抓着要讨好,便冲林慧陪笑道:“既然这里忙乱,要不咱们先去别处转转,回头再来这里也是一样。” 林慧点点头,自己出来购物是要开心,不是要闹心的,跟齐愣子这样的人一般见识,实在没意思,便先举步往门口走去,一边问道:“我要找一种叫做咖啡的豆子,不知道这里有没有?” “咖啡?这里居然有人知道这个?”与齐愣子一道进来的另一位客人忽然叫了起来。 陈掮客和齐愣子倒是呆了一呆。特别是陈掮客,在这一带已混了五六年,自认为颇为识得些外番的东西,不想如今客人提起一样,不知道也就罢了,竟然恰好旁边还有别人知道。 难道自己消息不够灵通?抑或见识不够广博?陈掮客识相地往后退了些,看林慧是否有意与接话的人答言。(未完待续。) ps:鞠躬感谢紫色回味同学的打赏!您的支持是我的动力! 第二百一十七章 人财两得 只见那位被称作“沈公子”的人身后,另有一人。原本没什么动静,此时说了一句,便将众人的视线都引了过来。 原来是名清瘦的中年男子,留着山羊胡子,两颊无肉显得颧骨甚高。那人被大家看得有些不自在,略顿了顿,方笑道:“这位先生问起咖啡豆,想来是识货之人了。正好在下也需要这个,若是有的话,何妨知会一声。” 齐愣子脸色不善地瞪着陈掮客,想不到百般设法讨好自己的客人,不惜得罪另一伙人,结果人家客人三言两语眼看要搭上话了,岂不是白做恶人。 而且掮客行当的规矩,通常客人之间除非之前认识,不然掮客们都是极力避免客人往来的,以免因为客人关系的缘故,不好划分佣金。比如现在两伙客人若是说的拢,要一处走,便没有需要两名掮客的道理。 齐愣子心知自己只怕比不上陈掮客,担心两边的客人聚拢,将自己甩了弄个鸡飞蛋打。不等林慧答话,便猛蹿两步挡在陈掮客身前,怒道:“老陈,你懂不懂规矩?!要带客人去别处,也该外头说去,怎的在人家酒铺里说起别的来?!还不快走!” 陈掮客不由得也有了火气,自己一直退让,不想跟这愣小子正面冲突,谁对谁错谁输谁赢不要紧,客人见到掮客先闹起来,自是厌烦的,只要离了门口,外头自然有别人过来招呼,大家都得不了好,故此何苦争拗。 这个道理其实大家都懂,大家都在一个地方混饭吃,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一般都是互相帮衬着,不然也是河水不犯井水。可是这齐愣子偏偏脑袋里头的路子跟别个不同,明明自己不讲规矩,还要说别人! 陈掮客停住脚,冷笑道:“齐大爷什么时候谱儿这么大了!难不成有你在,别人嘴都不能张了。别说我没撺掇客人做什么,就算有。大家八仙过海罢了。有本事你把我的客人拉过去就是!” 齐愣子登时涨红了脸,他嘴巴素来不灵光,也不回言。只是将脑袋左右看看,居然伸手就近搬起一只酒坛子来! 这是要来武的么? 陈掮客反应也不慢,噌的一下就靠到了门边儿,接下来若是情形不对。跑路也方便。总算他还没有只顾自己,林慧本来也在他前头。离门还近些,被陈掮客推了一把,掩在身后。 最着急的却是武大郎。两伙人闹起来没什么,最多就不做这两单生意罢了。可若是打起来。就完全不一样了,别说这铺子里全是易碎品,就是齐愣子抱在手里的那坛酒。总有十来斤,也要二三两银子。 别看武大郎个子小。沉下脸来也有两分气势,冲齐愣子喝道:“你要来愣的,外头闹去!把俺家的酒放下!” 齐愣子抱着酒坛子犹豫起来。陈掮客离得有点儿远了,估计扔过去也未必能砸到,可若就此放下,似乎又有些没面子。 好在此时武娘子如风摆柳地飘了过来,先推了武大郎一下,笑道:“大郎别生气,快去将手里的东西放回去再说。” 武大郎还抱着两个小木桶的红酒呢,不然大概就不是出言阻拦,要上去抢齐愣子手上的酒坛子了。他向来不愿违逆娘子,虽然不太放心武娘子出面,不过觉得抱着木桶终究不便,还是听话地走回货架方向去了。 武娘子丝毫没想过武大郎会不听话,说完话便只管转向齐愣子,笑容愈发胜了两分,简直称得上妩媚妖娆,伸出纤纤玉指,在齐愣子怀里的酒坛子上点了两点:“这可是俺家的酒,快放回去!不然就要买下了哦。” 这说法,分明是将抱起来砸人,改成了抱起来看货,堪称偷梁换柱。齐愣子并不是鳏夫,家中的老婆只是普通女子,那里有武娘子这等风情,只看得眼都直了。 那白嫩嫩小手儿点的两下,那里是点在酒坛子上,在齐愣子看来跟点在自己身上也差不多,神不守舍差点儿将手里的酒坛子都摔了,赶紧放了回去,反正原本是就近拿的,倒也顺手。 武娘子并没有就此打住,直走到陈掮客面前,这次却是裣衽福了一福,笑道:“陈大哥别生气,何苦跟浑人闹起来,只管先别处逛逛,回头千万还来。”只是这几句话故意压低了声音,既让齐愣子听不清楚,又显得亲近得体。 安抚了陈掮客,武娘子两眼灵动,左看看沈公子等二人,右看看林慧,手上如变戏法一般,忽然拿出三瓶小琉璃酒樽来,不过两寸高,塞着软木塞子,十分精致可爱。 三瓶小酒樽,自然三个客人每人一小瓶。 武娘子手脚极快,转眼转了一圈,每人塞了一瓶,口中道:“进门是客,都是我们招呼不到,这是西域的香妃酒,权当赔礼。若是喝得好,店里还有大桶的,只管来搬。” 林慧见这武娘子如穿花蝴蝶一般,三下两下,支走了武大郎,迷倒了齐愣子,安抚好陈掮客,还慰问了客人,顺带拉了回头生意,不觉惊诧莫名。 人才啊。 若是换成自己,大概是做不到的。 陈掮客大概是见识过武娘子的本事,并没什么惊奇之色,见林慧没有不高兴的意思,对方二人正在研究那小酒樽,并没有继续搭话,便打起门帘,带着林慧匆匆走了。 “这个武娘子,是那里来的?”离了酒铺,林慧跟陈掮客打听。 “哦,武娘子本姓董,这铺子原是她老爹的,因只有这一个闺女,故此从小跟着他爹在铺子里混,最是会来事儿,大家都称她董文君,说是跟戏里头当垆卖酒的文君姑娘一般,本名反倒不知道了。” “可惜十来岁上失脚给个浪荡子骗了。那小子不只骗了身子,还骗走了两百多银子,弄得酒铺都快要经营不下去了,董老爹也差点儿气死。这边儿的老街坊都知道这事儿。”陈掮客不愧是这一带的老手,这些故事随口就来。 “武娘子失了身子没人愿意娶,恰好武家兄弟从外地贩了一批酒过来找路子,便有人撮合,将她说给了武大郎。大郎有娘子勾着,不愿意两头跑,也就留下了。” 陈掮客说着面露羡慕之色:“这武大可真是有福,不久董老爹就故去了,他也算人财两得。” 原来武娘子是董文君,这样好,比潘金莲好多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八章 收旧货的 二人谈谈说说,不觉又随意逛了几间铺子。林慧并没有特别要买的东西,之前问的咖啡豆陈掮客又不知晓,故此极有默契地只是一路走下去,似乎没有目的。 闲逛了一番,林慧发现颇有些铺子是外番人开的,其中不乏说英语之人,还有疑似法语和西班牙语的语言,只是拿不准而已。不止是这些铺子里的外番人,其实像陈掮客这样的中间人,竟然也懂得少许英语,自然是为了交流方便。 旁敲侧击的打听了一下,其实理藩院专门有番语通译,只是收费奇高,一般的商家根本请不起,宁可靠几个常用语加上比比划划来交易了。 眼看逛了大半条街,陈掮客忽然指了指一间铺子,笑道:“这间专卖外番来的茶叶,也有些酒品。林先生不妨去看看。” 那铺子门面和别家差不多,只是门口站着一名肤色棕黑头缠白布的男子,每每见到有人走近,便机械地念叨着:“饭硬!饭硬!”(欢迎欢迎)。 好像是印度阿三哎。不过在陈掮客口中,这家铺子的货物主要来自一个被称之为月羌的国度。 名字不要紧,林慧高兴地在铺子里发现了类似咖喱和沙爹的调料,这可是实打实的异国风味儿啊。 酒都封装在一种古怪的细长高耸但封口甚小的坛子里,显然不是红酒,林慧也就没有理会。想象中的印度红茶也没有踪影,只有些长方形黑乎乎的茶砖。 茶砖还是算了吧。林慧东看西看,却看到货架最底层有些尘封的木箱,里头似乎是一块块的物体。 说不定能淘到宝哇,林慧指了指那些木箱。问道:“这里是什么?” “吱吱哇叽呱唧呱……” 一头雾水。 之前还能跟店主有所交流的陈掮客亦是一脸茫然。 不懂没关系,拖出来看看就是。 见到有客人对旧货有兴趣,店主比林慧还要积极。不断清理库存实现货如轮转才是经营的王道。 木箱拖了出来,掸去灰尘,里头的东西大概年头太久,都有些变形了,勉强能看出之前是方形的。每块外头都包着桑皮纸。基本上已粘成一坨。 虽然店主一路在吱吱哇哇热切地说着什么,但想从他那里明白这是什么东西自然是行不通的。 林慧好不容易掰了一块下来,翻来覆去看了一下。心中忽然一跳。 桑皮纸向上的一面是看不懂的文字,但另一面却是寥寥数笔的简笔画,画着一株植株。 这不是曼陀罗么? 曼陀罗入药用途甚广,不过毒性也很高。据说印度的阿育吠陀医者懂得去除其中的毒性。不过具体的法子林慧已经忘记了,似乎要在各种液体中浸泡。 不论如何。这东西值得研究研究。林慧调整好面部表情,做出嫌弃的样子,表示这东西虽然想要,但实在太旧太脏品相太差啦! 店主激动的比划起来。两手十指叉开。翻过来掉过去,一会儿在胸前舞动,一会儿又举到头上去了。再下一刻又双手合十。 林慧实在弄不清,这位是因为终于有人对这无人问津的旧货有兴趣而激动。还是因为东西被人嫌弃而激动。好在陈掮客的经验终于发挥了作用,反复几次之后,最终的翻译是:这东东是十个十两银子弄来的,用了会睡得很好,得到天神的眷顾。 天神之类无所谓,最重要是价钱:一百两。 看到林慧爽快地拿出了银票,店主脸上却露出犹豫和懊悔的神情来。 稍有经验的人都知道,一拍即合的事情,多半儿有一方吃亏了。 不过店主最终还是龇牙咧嘴地收了银票,却拉住陈掮客不让走,口中冲那个阿三模样的人呼喝着什么。 阿三从铺子后头的货仓里又拖了两箱东西出来。看样子也是放了许久的东西。 呃,这是被当成收旧货的么。 这两箱的包装和之前那一箱类似,里头也都是一块块的东西。只是——桑皮纸上画着的植株并不是曼陀罗,而是一只带着细长茎叶的大大花朵。 这不是英雄果的花么?林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运气这么好,放在鼻端闻了闻。 果然是,还是已经制好的。 店主的眼睛死死盯在林慧脸上,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这次的价钱是二百两一箱。 林慧皱起了眉头。不是嫌贵,反正童公公肯定会同意给这笔银子的,只是身上没带这么多银票。 陈掮客赶紧作好作歹,跟店主交涉的结果是:两箱一百五十两,先付一成定金。 任劳任怨地阿三将三箱旧货,还有之前选好的咖喱等东西,一起放进了仓库,算是寄存,等结清数目再一起搬走。 心满意足的林慧差点儿和一位要进门的人撞了个满怀。 这人……好眼熟。 不就是大半个时辰之前在酒铺里见过的那位山羊胡子么。 只是山羊胡子孤身一人,并没跟“沈公子”一道,身旁也没有齐愣子。 山羊胡子似乎有点儿急,先冲店主吱哇吱哇说了几个字,才跟林慧打招呼。 “敝姓王。”山羊胡子并不打算跟林慧擦肩而过,急匆匆直奔主题:“就在四海驿馆住。适才阁下提到咖啡,若是见到这东西,能不能通知在下一声。只要跟驿馆说找王通译即可。” 原来还惦记着咖啡呢。 林慧伸手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布袋,拉开袋口,给王通译看:“你是说这个么?” 上次弄到的咖啡已经所剩不多,这次出门林慧也存了找找看的心思,故此带了些样本。毕竟可能在此地咖啡也许有别的名字,借着实物来找说不定还容易。 王通译接过布袋取了几颗出来看,脸上露出少许羞惭之色,犹犹豫豫道:“看着倒是和麦先生说得差不多。不瞒阁下,我也不曾见过的。” 紧接着又问道:“这个那里来的?我这边儿急用,能匀点儿不能?” 正说着,只见那阿三已在店主吩咐下,搬了几坛酒出来,一字排开摆着了。王通译便撇下林慧,过去挑选。 这种特殊的坛子因口小,只用软木塞住,容易打开。王通译一边逐一闻过去,间或还尝一尝,一边时不时回头看过来,等着林慧的答复。(未完待续。) ps:非常感谢sisi88同学投出的宝贵月票!您的支持是我的动力! 第二百一十九章 围观 林慧看他左忙右忙,似乎这酒也是急着要的,偏还想兼顾咖啡之事,不觉笑道:“这袋王先生拿去便是,若是一个人饮用,大抵能喝上几日。回头若是有了再说。” 说话间王通译已快速选好了两坛,塞了两块银子给店主,便让阿三将酒挑了,送到四海驿馆去。 眼看阿三出了门,王通译登时松缓了许多,冲林慧拱拱手谢过,准备将那小布袋收起来。陈掮客却凑上来,笑道:“王先生别忙,不如分两三颗给小的,待小的得闲了四下找找,到时候给林先生和王先生送过去。” 王通译想想这建议不错,也就捻了几颗出来,给了陈掮客。 听陈掮客称林慧为“林先生”,王通译又寒暄道:“原来是林先生,呵呵。刚才那个齐某人实实是不知所谓,在下已经不用他了。幸好在此处遇上,不然几乎失之交臂。” 王通译说得客气,林慧也有结交之心,本来跟冯队等人便约好在四海驿馆附近碰头,大家顺路也就一路而去。 “那个艾皋酒铺的酒不合用么?怎的王先生还特意到这边儿来?似乎还要远些。”林慧跟陈掮客约好后日过来取货的时候再碰面,顺手给了他两角银子做赏钱,如今只剩下王通译一道了。 “唉,那边儿的酒也买了两坛,结果麦先生说不够烈。只好再买了。”王通译第二次提到了一位麦先生。 “麦先生倒是好酒量。”林慧随口感叹了一句。 “哦,麦先生不喝酒。这酒是用来——”王通译似乎不知道如何描述,比划了一个倒的手势:“洗伤口的。” 把酒往伤口上倒,那得有多疼啊。 林慧扯了扯嘴角:“若是洗伤口用,这些拿来喝的酒自然是不够的。要另行蒸过才行。” 王通译脚步顿了顿。 通译的薪金自然是高的,但若是能将麦先生服侍的高兴了,赏银更加高。这位林先生说不定懂得蒸酒? 蒸酒当然不是弄个炉子拿个蒸屉就行的事儿,若是如此简单,难道酿酒的都是傻的?不知道蒸出不同烈度的酒给不同的客户? 王通译旁敲侧击的询问了一番,林慧倒是一口就答应下来,正好自己也可以顺便弄些酒精用。反正为了提纯英雄果和麻*黄。宅子里瓶瓶罐罐还是挺齐全的。 最重要的是。林慧已经问明白了,王通译正是之前那队人员的通译,搞好关系借此机会可以多打听些消息。 冯队和两名护卫已经在四海驿馆门口等着了。王通译见了这几人。对林慧的印象愈发好了,当下便邀请林慧等人进去取酒。 四海驿馆相当的大,除了常规食宿之类的地方,还另设有代办文书、兑换金银、及雇佣通译随行人员的服务。 刚走进去不多远。便听到左手边一间院子里传来凄厉的喊叫声,显然是极其痛楚。 林慧和冯队等人自然转头去看。王通译却是面色如常。似乎这是家常便饭一般,居然还能保持笑容:“这大抵是麦先生又出手了。” 出手……不用这么狠吧。叫声一声接一声,听在耳中极其难受。 王通译带着大家正是往那院子而去。只见院中有许多人,围成一圈。一时看不清里头的情形。 留神看去,围观的人多是使团成员,个个都伸长了脖子张望。不过并没人说话,颇有肃穆之感。 中间的叫声渐渐低下去。围观的人忽然分开两边,只见两个人抬了一副担架,将一人抬了出来,匆匆出了院门,往另一个院子去了。 难道被打晕了?林慧瞄了两眼担架上的人,面如金纸情形欠佳,不过并没有鼻青脸肿的模样。 顺着分开之处望进去,只见一人穿着一身白,正站在中间,手上还拿着一把滴血的尖刀。 凶器!冯队最是紧张,第一时间将林慧拉到了身后。若是这人趁势行凶,被误伤可就冤死了。 人群转眼又合拢,接着便鼓噪起来。冯队不明所以,林慧却听得分明,这些人说的可不正是英语,正叫嚷着“下一个!下一个!” 王通译笑眯眯拍了拍前头围观者的肩头,示意让让路,带着林慧等人进了内圈。 在内圈看得更加分明,原来白衣人身前还围着一条宽且长厚厚的皮围裙,那围裙沾染了许多血迹,有新有旧,看上去跟卖猪肉的围裙差不多,此时围在白衣人身上,林慧只觉得别扭。 偏偏院子中央还摆着一张长条案,愈发让人想起剁猪肉的案板来。 所谓的“下一个”,却是另一名使团成员。这个年轻小伙子脸色煞白——多半儿是吓的,被另外两个人连扶带架地弄上了长条案板之上,接着三下两下就被绑住了双腿。 林慧看明白了——这小伙子腿受了伤。 右腿小腿肚侧边有一道长长的伤口,似乎被某种尖利的东西划伤的。伤口肿胀得厉害,边缘发黑,显然已经恶化了。 那白衣人毫不含糊,先拎起摆在案板下的一只大壶,将壶中液体向伤口浇去。 登时酒气弥漫开来,看来壶中装的是烈酒。 那小伙子此时还能勉强忍住,只是浑身颤抖,牙关咬得咯咯直响。旁边两个人一边抱住他一边安慰:“麦先生很厉害的,很快就好了!” 那被称作麦先生的白衣人果然很快,将手上的刀甩了甩,刀上残余的血迹,顺着刀尖划出高低不等的弧线落在了地上,刀锋则直奔伤口而去。 刀光飞舞,嗖嗖几下,便见到鲜红的血顺着案板往下直淌。伤口上坏死之处已切去,重新用白布缠起。 小伙子的惨叫还没有停止,医治已经完毕,前后大概不过一分钟。 这、这、这……林慧只看得手脚冰凉。 这能算医治么?!太残忍了吧!太粗糙了吧! 没有麻醉,没有止痛。没有缝合。 刀子没有消毒,别说消毒了,连清洗都没有,甩甩血迹就算完了?!这与潇洒无关,简直是……简直是……简直是找不到说辞来说! 林慧愤怒地瞪着那个所谓的麦先生。(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章 谁听不懂谁 王通译没留意身旁林慧的异样,一边看着场中的麦先生解下围裙收拾刀子,一边跟林慧解说此事。 原来这样的使团并不是首次前来,隔个三五个月,总有来自远方的队伍,人数有多有少,通常会有一名类似爵士或是上校的人员作为正使带队,还有教士和医者随行。 这些人与其说是过来两国交好——其实根本弄不清对方所谓的国属是什么概念,不如说是过来换货的。漂洋过海来自外番的货物,自然是物以稀为贵,能换到许多本地常见的各色织物和茶叶瓷器等等。凡是经商的人都知道,路途远固然辛苦,但其中常有几倍的利,很值得一行。 而且只要皇上有时间有心情,还是很愿意见见这些人,体会一下四夷来朝的爽感。奉上象征性的礼物,就能得到不菲的赏赐。 只是远途而来,船上为了尽可能多装货物和必不可少的淡水,食物难免捉襟见肘,故此这些人一路上都兼职做渔民,捕鱼作为补充。 “喏,”王通译随手指了指刚才被扶下去的伤员方向:“这些人多半儿都是捉鱼的时候被鱼弄伤的。” 鱼离了水,并没有乖乖就死的觉悟,总要垂死挣扎一番。特别是巨型的海鱼,身坚体硬,略有不慎,就会被划伤。 “听说有一种箭嘴鱼,那嘴巴又尖又长,若是被刺伤一下,受伤是小的,丢命都有可能。”王通译卖弄着学问,笑道:“所以必须要有医者跟着,据说还都是金创科。专治这样的外伤。这位麦先生是第二次过来了,他的医术极高明的。你看,那动作多快!如此伤者便能少受些痛楚。” 快。 医术高明不高明,就看够不够快。 这标准,呵呵。 王通译说着转身冲林慧拱拱手,极诚恳地说道:“蒸酒之事还要仰赖先生。听说这酒愈烈,伤势就好得愈快。助人之事也是一番功德。” 林慧渐渐平静了一些。麦先生固然很粗很暴力。但并不是个人的原因要折磨伤者,而是理念和技术的缘故。 说话间,那位麦先生已从腰间拿出一个长形皮套。将刀子收进去与其他刀具放在一起,又从旁边取了一件外套穿了,冲王通译走了过来。 丝毫没理会王通译身旁的几位,麦先生直接冲王通译吼道:“不不不!不行!刚才那个黑家伙挑来的两坛酒。还是不行,必须再烈一些!难道这里没有威士忌吗?” 威士忌固然有。可贵得吓人好吗,人家大老远贩了来,可不是为了便宜卖的。像你这样哗哗地倒,得多少银子啊。王通译在心中腹诽。脸上陪笑道:“麦先生,我找到了人,懂得将酒弄得更浓。过两天就会有更好的酒了!就是我旁边这位林先生。” 说着,转向林慧介绍道:“这位是麦桥墩先生。只要想成是长在桥墩上的麦子。就能记住。”后头这句明明是调侃,当面欺负麦先生听不懂,却是说得一本正经。 王通译和麦先生交流说的是英文,林慧早已听明白了,所谓麦桥墩,应该是麦克乔顿才对吧。 “乔顿先生,您好。”林慧点点头,算是打招呼,而且用的是很正统的称呼。这句可是英文,林慧打算跟这位麦先生好好交流一下,要是还需要王通译在中间,未免太麻烦了。 王通译僵了一僵。除了在港口混生活的商人和专职的通译,懂番语的人实实在在是凤毛麟角。怎么自己随便遇上一位,居然张口就来。 麦先生露出惊讶之色,不过小小一句您好,并不能说明什么,这一带不少人都会。 “林先生你好!刚才王通译说,你懂得蒸酒?真的吗?我的要求很高的!不过如果当真做得到,银子也少不了你的!”麦先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一口气说了好些,似乎在考量面前这年轻人是不是真的听得懂。 呵呵,小样儿。这还想难住咱?林慧从前读医学院的时候,因为成绩优异,曾经作为交换生在国外实习了一年,这种层次的交流实在是小儿科。 “酒精不是问题。”林慧随意扬了扬手,表示这事简直不值一提:“事实上,我也是一名医者。我想和您探讨一下麻醉和消炎的问题。” “麻醉?消炎?”麦先生重复了一下这两个词,脸上露出茫然和尴尬的神情。 作为专业词汇,这两个英文词很长,还带有优雅的拉丁气息。麦先生当下意识到,这必定是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词汇,而自己竟然不懂,难道面前的是一位贵族? 不,他刚才好像说,是一名医者? 麦先生退后一步,重新将面前带着绅士般冷淡笑容的年轻人审视了一番。 这片大陆上的医者,麦先生也见过几个,在他的印象里,大都是有些年纪,语速迟缓的老者。说出来的话,通译们都发愁得不知该如何处理。对付棘手的外伤,他们会拿出成分不明的药粉或药膏敷在伤口上。至于效果,有的确实好转了,有的却愈发恶化了。 因此麦先生的感觉是,这些土著医者,根本就是靠运气。毕竟即使完全不治疗,因为个人体质不同,有的伤者也会好转的。 现在居然碰上一名土著医,能说出自己听不懂的词来,麦先生搓了搓手,又用手搓了搓脸,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先表现出一名绅士的风度。 “马嘴、呃,硝烟……”麦先生又重复了一次,自己也觉得似乎越说越不对头,毕竟是新词儿么。 “咱们晚点儿再谈这个吧。亲爱的林先生,您愿意接受我的邀请,一起享用红茶和点心吗?” 马嘴……还真是驴头不对马嘴。林慧暗暗笑了一声,发现自己可能用了对麦先生来说来自未来的词汇。 从王通译目瞪口呆的表情来看,被邀请去喝喝茶吃吃点心,似乎是很高规格的待遇了,林慧愉快地接受了。 冯队等人当然没有资格同去,事实上,他们根本一个字都没听懂,便懵懵懂懂地被王通译请到了别处。 王通译狠狠心,将自己珍藏的普洱茶掰了一小块儿,酽酽地煮了一壶,添了盐和黄油,做成酥油茶。 “来来,尝一下,这是吐番的酥油茶。这种天气喝了,最是暖身子涨力气。”王通译给冯队和两名护卫每人斟了一杯。 冯队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水添了料,已经不算很热,一下子吞了下肚,只觉得油腻腻说不出的难受,想吐也吐不出来,再说,吐出来未免太失礼了。正浑身不得劲儿,只听旁边的王通译笑眯眯地说道:“几位跟林先生是好友,想来也懂得番语了。”(未完待续。) ps:非常感谢悟竜同学投出的宝贵月票!您的支持是我的动力! 第二百二十一章 一两银子 麦先生让人准备的,当然不是酥油茶,而是非常正宗的英式红茶。更难得的是,还有新鲜的牛乳。茶碟里是切片之后用黄油煎过的粗麦面包和梅子酱酥饼,个头儿都不大,看起来蛮精致。 作为客人,林慧并没有抢先动手,而是默默地端坐,等麦先生拿起茶壶缓缓将茶杯斟至半满推到面前,才自行加了少许牛乳和糖。 红茶还是配成奶茶味道比较合林慧的口味。 茶匙放入杯中,搅拌均匀之后,放置碟上。林慧仍是一言不发,连碟端起茶杯,一手持碟,一手举杯,小口小口地啜饮。 麦先生同样不出声地饮食,眼中的异色却是越发重了。 往来大庄章卫汉冲等地多次,麦先生对这块大陆上的文化还是有些了解的,虽说也有食不言的说法,但这位林先生所表现出来的,分明不止如此,而是对绅士的礼仪非常清楚! “今天的天气真不错。阳光是如此温暖。”麦先生对于能遇到一名绅士,感觉相当不错,当然采用了最标准的开场话题。 “是啊是啊,难得连续几日都是晴天。”林慧拿起餐巾,轻轻擦了擦下巴,表示自己已经结束了饮食。 “……” “……” 没营养的话题结束。 “你刚才说马嘴,请教一下,是什么意思?”麦先生说得客气,带着少许“我居然不懂”的赧然。 “麻醉,就是让伤者感觉不到疼痛的方法。”林慧微笑道。 麦先生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年轻人,你太天真了。疼痛,是上帝给人类的礼物。如果不知道疼痛,我们会无视危险。不懂得保护自己,会受到更严重的伤害。” 这道理我懂好吧。林慧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不是说让人一直感觉不到疼痛,而只是在治疗的时候不痛。难道您不觉得,伤者的痛苦严重影响治疗么?” “当然!”麦先生将右手举起,快速劈下去:“所以我的动作很快!快!这样伤者就不会痛苦很久,不太会因此而休克。” “你要知道,我是北格兰郡最负盛名的医者!就是因为我最快!”麦先生骄傲地补充道。 好吧。您很快。可这不是重点好吗。林慧想了想,问道:“您有没有想过,如果伤者不痛。不需要被绑住,也不会挣扎,那么,治疗的时候。就可以更加细致妥帖。” 这次麦先生明白了,眼中露出迷惑之色。 两手摊了摊。麦先生扁了扁嘴,道:“你真是一位仁慈的绅士。但是,这个世界上,并没有能让伤者感觉不到疼痛的药物。难道我们将他打晕吗?” “那还有别的办法。比如,针灸。”林慧张开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比出一根针的大小来。 “针灸。我知道。那只是巫术!”麦先生一点儿也不买账。 巫术……林慧有点儿抓狂的感觉。 “您想打个赌吗?关于巫术,不。针灸。”这位将针灸看成巫术的家伙,总要付出点儿代价。 “打赌?!”麦先生的眼睛亮了一下,赌性在每个男子性情中多少都会有,对与麦先生这种看惯了生死的人,还会更重一些。 “赌什么?” “就赌一两银子好了。”林慧微笑道:“这是绅士的赌局。” 重要的不是银钱或是别的什么,而是让这位接受自己即将灌输给他的理念。林慧隐隐感到,如果能折服这位“北格兰郡最负盛名的”麦先生,应该会有不错的效果。 “一两银子?好吧。”麦先生摸了摸衣服上的银扣子,若有所思地看着林慧。说着拍了拍手,转眼便有一名中年侍者过来听候吩咐。 “你让人将小德克叫过来。” 小德克是一名十*岁的青年,深蓝色的大眼睛衬着雪白的皮肤,看起来很精神。 林慧忍不住盯着他看多了两眼。 养眼的帅哥看起来就是舒服的说。 只是帅哥的手臂就不怎么帅了。左前臂满满地缠着白布,那布已经脏兮兮了,还有一些污浊的黄色侵染其中,散发出怪异的味道,令人感觉里头的伤口似乎不怎么妙。 麦先生亲自动手,快快手地将“白”布三下两下扯了下来。 小德克的脸颊抽了抽,有了几分扭曲的意思,声音都颤抖了:“天啊,上帝保佑我吧。亲爱的乔顿先生,我的伤口还好吧?” 伤口的状况,离“还好”似乎有相当的距离。 一道半尺长短的伤口,从肘端斜至腕骨,有的地方已经结痂,有的地方还在渗出或黄或白的液体。伤口周围都已肿胀起来,以致于这只手臂明显比另一只要粗上一圈。 “请告诉我,不需要像可怜的艾伦一样清理伤口,更不需要锯掉手臂吧!”小德克紧张地盯着麦先生的脸色。他并没觉得被叫过来有什么特别,麦先生经常会检查伤者的情况,决定是否需要进一步处理。 麦先生没理他,低着头仔细审视了一番伤情,轻声道:“这已经是第五天了,必须将里面的脓水去掉。如果还不行,伤口发黑的话,就必须……”后头的话没有说出来,不过大家都明白。 “亲爱的林先生,不如你来试试吧。”麦先生冲林慧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小德克退后一步,惊恐地看着林慧:“这位是谁?乔顿先生!这是您的徒弟吗?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他?” 小德克继续往后退,绝望地叫道:“不!我不想要这个人给我处理!乔顿先生,您才是最快的医者!我不要别的人!” 拜托,现在只是切开排脓而已,就算不麻醉,其实也不是非常痛苦啊。 林慧把脑袋歪了歪,略带轻蔑地看着麦先生:“这是您的病人,也许您要跟他说清楚些比较好。” 麦先生显然被她轻蔑的眼神看的非常不自在,猛地站起身来,冲小德克怒道:“你这个胆小鬼!过来!如果你不过来,以后就自求多福吧,不要来找我!” 小德克已经退到了门边儿上,一副马上想夺门而出的模样,听了麦先生的话,犹豫了半天,还是垂头丧气认命的挪回来了。 “这位是伟大的林先生,”麦先生耻高气扬地回敬林慧之前的轻蔑:“他声称能让你不痛苦地得到治疗。你就见识一下这里的巫术吧。”(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二章 不成问题 林慧没有理会麦先生语气中的嘲讽,仔细的查看过伤口,让小德克将上衣脱掉。 主要是拿不准人种的不同,会不会让经脉穴位也有所差异。这可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的事情,不是随便估摸着就能成的。 故此林慧打算采用比较保守的法子,除了手臂上的穴位,在背脊大穴上也要行针,如此麻醉的范围比较大。即便稍有差异,总不会连大穴都不同,毕竟都是人类嘛。 从怀里掏出针包,打开之前林慧又想到了一事,冲麦先生笑道:“既然德克有些担心,不如将他的眼睛蒙起来好了,看不到就不会太害怕。而且,也免得回头你说是某种心理暗示的结果。” 麦先生觉得这建议不错,让人拿了一条三角巾过来,将小德克的眼睛密密实实地蒙了起来。 刚刚听到林慧开口的时候,小德克显然对这位能自然沟通的“土著”十分惊奇。不过也就只惊奇了一小会儿,小德克大概被之前麦先生“再也不要来找我”的言辞吓住了,没有表示出任何反对的意思。 林慧打开针包,瞄了瞄因为寒冷和恐惧而微微颤抖的小德克的身躯,眼神忽然沉静下来,左手轻轻按住小德克的手臂,右手连扬,转眼便插下了几枚金针。随后身形转动,又到小德克背后插了两针。 麦先生早已从座位上站起身来,绕过摆放茶点的矮几,站在林慧身侧三尺远的地方,视线跟随着林慧舞动的右手快速移动,不时还打量一下小德克的反应。 只是小德克似乎没什么反应。不光没反应,居然还微微扭了扭身子,问了一句:“这样的天气居然还有蚊子么?” 刚刚直起身来的林慧瞪了这小伙子一眼——可惜对方蒙着眼看不见。 你才是蚊子!! 麦先生凑得近了些,简直恨不得去捏捏金针的意思。 林慧当然看出来了:“您可以缓慢地转动这些针,如此效果会更好。” 说着,林慧捻住一枚金针的针尾,做了一下示范。 作为一名老练的医者。麦先生绝不放过任何一次实践的机会。伸出手在小德克背后的一枚针上试了试。 比想象之中更加困难。 林慧从怀里拿出另外一只革包来,里面是长短不一的小刀。 麦先生目光大盛!这些小刀一看就锋利无比,用来处理伤口肯定可以很快! 不过这位林先生的动作一点也不快。简直就是慢悠悠。 林慧好整以暇地将伤口清理好。因为已经发炎几日,伤口明显地肿胀扭曲,清创平整之后再缝合才能有好的效果。 又从怀里拿出荷包,取出弯弯的缝合针和羊肠线。林慧熟练地将伤口对齐,足足缝了十二针。有的地方比较深,还需要做两层缝合。 麦先生的眼睛似乎失去了眨眼这一功能,瞪得圆溜溜的,极力要看清楚如穿花蝴蝶一般精巧的缝合打结方式。 直到林慧全部完成。开始逐一收起针线刀具等物,麦先生才意识到一个问题,很重要的问题。 小德克一直没有痛楚的表示。 事实上。虽然蒙着眼睛很影响面部表情,但还是能看出。小德克的神情很迷惑:说好的治疗呢?怎么就让我脱了衣裳晾在这儿?明明能感觉到周围有麦先生和另一位的气息,可他们已经有一会儿不说话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包扎的辅料林慧是没有带着的,她冲麦先生指了指缝好的伤口:“麻烦用干净的纱布包起来,伤口太长,至少还要四五天还能好。” 麦先生一副神游的虚幻表情,毫无异议地接受了这个类似打下手的活计。 起针比行针还要快,按照相反的顺序逐一拔出来就是了。 拿掉了蒙眼布,小德克还没能从对光线的适应中恢复过来,便听到了麦先生的一连串问题:“你感觉怎么样?扎针的时候疼吗?刚才伤口疼吗?现在呢?” 其实不用问,麦先生也知道答案。 挥挥手让小德克离去,麦先生颓然地坐了下来,将脸埋在了双臂之间。 林慧也坐回了之前的位置,茶已经冷了,将就着喝吧。对于麦先生来说,这样颠覆的事情,当然需要点儿时间来适应。 此时麦先生猛地抬起头来,两眼通红,带着某种奇异的狂热。 “神的使者!你一定是耶稣的化身!所以能够让巫术变成神迹!”麦先生激动地叫嚷着,口水都快喷出来了。 啥?这回轮到林慧发懵了。咱忙活了半天,您就直接归功给耶稣同学了,这合适吗? 林慧忍不住敲了敲面前的矮几,指节在乌木桌面上发出咚咚的响声,表达着不满的情绪。 “一两银子,请兑现。” 麦先生的目光恢复了一些清明。 只是双手在身上的口袋中拍打了一番,也没能找到任何银子。 “呵呵。”麦先生干笑了一声,有些不知所措地将手插在裤袋里,都不好意思拿出来了。 幸好门外的动静缓解了麦先生的尴尬。 来的是小德克和另外一位服饰差不多的年轻人。 那个年轻人有着和小德克一样的蓝眼睛,两颊因为激动涨得通红,语无伦次地说道:“麦先生,麦先生!听小德克说,您找到了不疼痛就能治疗的法子!真的吗?!真的吗?!请给我也治治吧!请!请给我治治吧!” 麦先生的脸黑了。 那年轻人却醒悟出另外一层意思来,立时回身将小德克推开:“谢谢你陪我过来,德克你先回去吧。我知道规矩,这是秘密,不能看,对吧?蒙上眼睛,对吗?” 说着那人拿出一块三角巾,自觉地把自己的眼睛蒙上了!双手摸索着往里走:“麦先生,可以开始了吗?” 开始你个头!麦先生一副很想打人的样子。 林慧赶紧将麦先生拉住,多治一个也好,她可不希望跟神迹扯上关系,让麦先生多观摩观摩也好。 这人的伤势在小腿,比小德克要轻得多,只缝了五针。 “你可以教我吗?”麦先生终于从神迹的臆想中挣脱出来,改为对“巫术”的无限向往:“一两银子,不成问题!”(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三章 双双成功 林慧当然不可能将针灸之术传给麦先生,这可不是一天两天,甚至不是一年两年可以学得会的东西。 “其实,还有别的办法可以实现麻醉的效果。”林慧开始了传道授业解惑模式:“更重要的,还有抗炎,如此才能免于恶化,否则很多人会死于感染。” 麦先生老道的经验,和林慧表达的高明理念,时时碰撞产生奇妙的火花,二人谈得投契,足足说了一个多时辰。眼看日头西斜,麦先生也只好意犹未尽恋恋不舍地放人了。 王通译和冯队等人还在外头等着。只是王通译费了不少心思,却没能从冯队口中挖出东西来,脸上带着不甘和无奈。而冯队等人对林慧的态度,则多了两分恭敬。 有本事的人总能得到尊重。 冯队心里对林慧的定位不断刷新,本以为多半儿是四皇子养在外面的娈宠,后来发现这路子完全歪了。人家能进宫去一趟全身而退,根本不是去打酱油的,据说还得到了皇上的认可!冯队也不得不重新掂量一下“小林神医”四字的分量。 等后来为谢超吴邦二人治疗眼疾,堪称前无古人,冯队心中惊讶得无以复加,今日再发现小林神医还通晓番语,被刺激多了都快麻木了。 林慧跟麦先生约好过几日可以去一道提纯烈酒。因为第二日便是谢超和吴邦二人治疗完成的日子,无论是否成功,林慧估计接下来会有些事情需要处理。而麦先生一行人,安顿下来之后也需要跟理藩院和礼部接洽晋见皇上事宜,所以只能迟些再研究酒精了。 谢超和吴邦都一直在施术的静室内修养。难为他们为了眼睛,基本上都是在床上躺着不敢乱动,好在还能说话,二人谈天说地倒是成了好友。 林慧去的时候,不出所料的见到了童公公。这位当然是代替皇上过来看疗效的。 疗效很好。比林慧想得还要好些。 本来相对吴邦,谢超的伤情要大些深些,失败的机会自然也高些。林慧觉得若是能有一位成功。就算不错了。结果居然两位都成功了! 拆掉脸上的纱布,谢超和吴邦缓缓睁开眼睛,先是觉得一片昏暗——所有的门窗都被林慧吩咐遮挡住了。免得一下子刺激过强,渐次才看清物件和人物,最终二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的惊喜之色。随后不约而同地跪倒在地。 “大恩不言谢,林先生但有吩咐。万死不辞!”这是谢超。 “吴某铭感五内,今后水里来水里去,火里来火里去,绝无二话!”这是吴邦。 林慧:“……” 怎么一个两个都好像我想让你们去死似的……。 谢超这个上过战场流血不流泪的汉子。此时却忍不住忽然嚎啕起来,借着跪的势里,索性半趴在地上。直哭得声音嘶哑,宛若狼嚎一般。 吴邦在旁瞅着谢超。眼中蕴泪,似乎颇有效仿之意。 物极必反,大喜若悲。 心情可以理解,但是,还是不要哭的好。 “别哭了。”林慧赶紧制止:“马上止住!不然说不定影响眼睛恢复!” 谢超:“……”粗粗壮壮的手指,极轻极轻地擦了擦眼睛,果然不哭了。 林慧从怀里拿出一张方子来,递给了一直照顾二人的洪医士:“这是一张补中益气的方子,你配一些给他们拿着。” 洪医士极恭敬地应了,双手接了方子,心中打定主意,小林神医拿出来的秘方,一定要好好保存。上头的药品不能从太医院的库中取,要分开几家药店采买。正寻思间,忽听林慧又吩咐道:“这个需要服用一段时间,大概一年左右。索性回头抄上两份,给他们回去自行配制好了。” 洪医士:“……”看来人家小林神医根本没当回事儿啊。 和从前的王小刀一样,在洪医士眼中,早已将年纪这码事扔到了瓜哇国,将林慧看成是师傅般的人物。 林慧交待洪医士整理好医案,便回了自家的宅子。当然,同行的还有如跗骨之蛆的童公公。 童公公的来意很明显,林慧懒得跟他废话,爽快地将另外一箱药膏都给了他。 “喏,就这么多了,您老看仔细。瓷瓶的数量也可以好生核对一番。”林慧看着童公公暗黄的脸色,心中计算着这些药膏大概可以使用多久。 童公公看起来入瘾甚深。 多半儿因为他是个老太监的缘故。其实药物成瘾,对不同的人情况也不甚相同,愈是心志不坚意念不强孤单寂寞冷之人,愈是容易过深。 像太监这种没下面没人权没子女后路的,就是典型的高危人群。若是童公公之前放手也就罢了,瘾头不深断了药的话,几日也就如常了。偏生他还好死不死,非要自家查个一清二楚,如今又强行拿去这许多,将来更有苦头吃。 “哦,对了,麻烦童公公拿两百两银子过来。”林慧忽然想起还欠那家阿三铺子银两呢,这银子当然应该童公公出! 童公公从十一岁进入宫廷,到如今足足有五十多年了,即便是当年还是个小太监的时候,也没有人如此理所当然地让他拿银子出来。听到这话,差点儿以为自己年纪太大耳朵出毛病了:“你,你说什么?” “二百两。”林慧重复了一遍:“这药膏我又寻到了些材料,要银子去买。” 林慧没有隐瞒,瞒着也没意思,这老太监多半儿还是有法子弄清楚,还不如说出来。 童公公的眼睛亮了一下。这么说,眼前这些还不是仅有的,后面还会有! “好吧,回头让张祥送过来便是。” “对了,还有,上次皇上一生气,处置了太医院的曹院判和马御医,其实此事因我而起。如今我思量了一番,觉得警诫一顿也就是了,不如准他们二人自行配制哑药的解药。还要麻烦童公公跟皇上求个情。”面前就有传话的人,林慧不想再拖延此事了。 只是这一会儿功夫,童公公居然半闭着眼睛打起盹来,此时缓缓睁开一线,不耐道:”不就是让那两个家伙开口说话么?!这有何难,知道了。” 童公公自己也没有注意到的是,他已经渐渐被林慧引着走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四章 被订亲? 林慧估计,谢超和吴邦这两位的康复,肯定会带来一定的影响,并且做好了被拜访的准备。 没想到的是,第一个上门的居然是申老爷子。 自从上次出宫之后,个人都是各奔东西,后来也没有多少联络,林慧又忙着谢吴之事,几乎将这位申老爷子忘记了。 不过她倒是让冯队派人打听了一下申家。申家是有名的人家,冯队没费什么力气,就找来不少消息。 申家的祖籍和祖屋都在离长眙不远的琼台,在当地是极具盛名的望族。申家老祖堪称传奇人物,据说少年时便以聪颖名闻四方,不仅学业精进,并且得到高人指点,医术亦十分高明。 后来申家老祖以弱冠之龄得了探花之位,名动一时。再后来入翰林院仕途顺畅,再后来成为当时东宫的侍讲,再后来……就没有后来了。前朝那一代东宫不幸在除夕宫变中遇害,辅臣们的际遇十分参差。申家老祖被贬谪出京,激愤之下索性辞了官职,潜心医道,终于成为一代大师,以金针传世。 如今一代代传下来,申家虽然也有式微之时,但总有出色的适时而起,亦有子弟出仕做官,仍是稳稳的有一席之地。而且因为琼台地近京城,申家在长眙行医者甚多,故此与百草堂的姚家并称。 南安王府推荐入宫的申老爷子,便是申家如今的家主。 这位申老爷子并不像别的大家的家主,一个个深居简出高深莫测的模样,倒是喜欢四下走动,在长眙城留下不少佳话。据说他的几个弟子和女婿都是四处游历的时候,机缘巧合弄来的。 林慧其实对这位心宽体胖大嗓门的老者印象不错。这样的人一看就不会出阴招。 申老爷子不是空手来的,带了两盒点心。以他的身份,到小辈家中闲坐,拿点儿吃食算是很给面子了。据说这点心是顺路从聚味斋买来的,是最富盛名的鸡仔饼和杏仁糯米凉糕。 有点心正好,林慧这里还真没有待客的东西。当下借花献佛,将点心拆了。二人一边喝茶一边吃点心。这招牌点心的味道还真心不错。鸡仔饼甜中带咸甘香酥脆,杏仁糯米凉糕清香细腻入口悠长,三下两下都不剩几块了。 申老爷子饶有兴趣地研究了一番林慧冲的渠州薄片。这茶还是林慧从皇上那里顺来的。当然是好东西。 “你这里怎的没什么人服侍?”申老爷子奇怪地望着门口。 一般稍有点儿家底的人家,不管用不用得上,怎么也弄几个使唤人来装装门面。比如在来客人的时候斟个茶倒个水,在门口站着立立规矩什么的。 “宅子小。也用不上什么人。再说来京城日子短,一时也没腾出手来。”还有就是秘密太多不好让人知道。这话就不能说出来了。 除了厨下请了两个厨娘,如今林慧用的是类似钟点工的佣工,在附近找了两个大婶,每日过来做一下清洁。另外就是素娥小可儿打理就完了。 听申老爷子提起这个。林慧倒想起小凤仙来,回头得去东靖王府看看她才是。 说了几句没营养的话,申老爷子笑眯眯地说起了来意:“听说。你还有个妹妹?” 林慧的头皮麻了一下。 果然是这个。自从那次贾太医寻根问底地,追问所谓师傅给妹妹订亲的人家。林慧就觉得情况不太妙。 当时顺口答了一句对方姓申,如今申老爷子可不是来了? “听说,你妹妹的医术也很高明,跟你不相上下?” “是。” “听说,你妹妹跟你长得一模一样?” “是。” “听说,你师傅给你妹妹说了一门娃娃亲?”申老爷子略微摇摆的脑门油光发亮,眼睛里带着浓浓的兴味。 “是。” 林慧已经准备好了,如果申老爷子继续追问对方是不是姓申,那也只能捏着鼻子说是了。谁知申老爷子却没问这个。 “那块订亲的玉佩,能不能给我看看?” “……” 林慧犹豫了一下,觉得若是如此能将此事了结也不错。之前因为此事,已顺手买了一块玉佩备着了。难道申老爷子还能正好弄出一对来? “喏,就是这块。”林慧从里屋将玉佩拿了出来。 圆形的青玉佩,中间是八卦图案,周围是万字纹装饰。 既然是师傅的老友,这玉佩有点儿修道的气息才合理。林慧的心思还是很细腻的。 只是……申老爷子的神情让林慧心中不妙的感觉更胜了些。 “呵呵呵,哈哈哈……”申老爷子忽然高兴地笑起来。 您老别笑了,房顶都快被掀开了。 申老爷子手臂上挽着一个类似布包的褡裢,这东东可挽可背可抱,东西多怀里装不下的时候,用褡裢就很方便了。 褡裢里头居然是很多个荷包。 这些荷包都是简单的靛蓝色丝棉布所制,式样简单大方。里头……都是玉佩。 申老爷子好像小孩子过家家玩配对儿游戏似的,左拆一个,右拆一个,嘴里还念叨着:“一定有,一定有,之前见过……不是这个、也不是这个……对了!” 终于其中一个荷包之中,竟然有一个同样的青玉佩,亦是八卦万字纹的。 怎么能这样?! 难道申家是做玉佩收藏的吗?林慧瞪着被申老爷子打开的几个荷包,别说,其中的玉佩还都相当不错,以白玉居多,亦不乏青玉黄玉。 荷包里面不只有玉佩,还有一张折纸。只见申老爷子一边展开一边念叨:“看看,谁这么有福气。哦,是四房的老七,嗯,这小子还不错。”说着,将那纸条递给了林慧。 只见上面写着某人的生辰八字和名字。 按申老爷子的意思,林慧就是跟这位申德元订了亲了。 难道就这样被订亲了么? 林慧只觉得嘴里发苦,怎么能这么巧呢?看那玉佩确实是一样的,而这纸条颜色黄旧,也不像是临时写出来的。 “咳、咳。”林慧清了清喉咙:“请问一下申老爷子,这些玉佩是那里来的?” “这还是当年我家老太爷存下来的。”申老爷子对于促成小辈的婚事简直是乐此不疲:“老太爷过了花甲之年,便不参与家族俗事,最爱收些玉器收藏。闲时修真问道,时不时四处访友,见到合眼缘的,经常将自家的心头好白白送人!” 人年纪大了,心态就会和年轻的时候不一样。(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五章 马御医来了 “老太爷常说,世间人都要讲求个缘法。他老人家见到合意的娃娃,便会给申家子孙牵个线,后来,有好几个成眷属的,也有渺无踪迹的。” 申老爷子摩挲着手中的玉佩:“你看,他老人家故去之后,尚余许多玉佩没有成双。如今看来,令妹与我申家德元有缘。” “这个……虽然当时年幼,不过印象中师傅的老友不过是知天命之年,与贵府老太爷的年纪不合,这玉佩不过是巧合罢了。”林慧并不想就此认了。 “我家老太爷保养得宜,兼且常年静坐修真,容颜说是返老还童都不为过。年纪不是问题。”申老爷子摇头晃脑地说道。 “呃——这位德元兄想来是老爷子的孙辈了。可是,既然老太爷和我师傅是好友,那算下来辈份不对,也相差太远了。”林慧继续推托。 这次申老爷子闷头想了一会儿,辈份是大事,若是弄错了,可就变成笑柄了。 “你师傅收你们兄妹做义子义女了么?” “嗯……没有。”一直是说师傅,不是义父,如今改口不合适。 “那不就完了。既然没收你们做义子义女,那就不能从九玄真人那里论辈份,不然,按你的算法,你师傅跟我家老太爷一辈,难不成你们兄妹要找跟我一辈的嫁娶?” 申老爷子说得很直白:“这当然不可能。所以按年纪论就是。若是对有门派的道长,我看你倒是可以充一下大头,做个小师叔祖都够了。” “……” 林慧强打精神,终于又想了一个理由:“记得师傅曾说起,玉佩只是初愿。并非订礼。若是将来妹妹不愿,绝不强人所难。” 反正虚无缥缈的师傅并不在世间,怎么说都行。 对这个说法,申老爷子倒是同意的。 “这个自然,订礼岂可如此简陋。我今日前来,一则是看看玉佩是不是配得上,当年是不是当真有约;再一个就是想着。若果然有约。就商量个日子,请令妹和我们申家的子弟见上一见。若是合眼缘,我家自然另遣媒人过来。” 林慧忙不迭点了点头。 无论如何。先拖一拖再说。就算真的要见,到时候只管说不合适就好了,实在不行,故意表现差点儿。估计申家的那个什么申德元也就自行打退堂鼓了。 林慧跟申老爷子磨嘴皮子的时候,太医院起了不大不小的波澜。 无他。好些日子称病没出现的马御医忽然过来了。 马御医出现在太医院当然称不上怪事,他本就是太医院的属员,若是“病”好了,当然该销假回来办差。 只是马御医此次出现。一扫之前垂头丧气马脸拉得老长的模样,而是精气神十足地回来了。 辛太医心情大坏。自从上次“婉拒”了曹院判支使苗良国医士的差遣,辛太医总觉得心里不怎么踏实。毕竟当日贾太医的言行实在古怪。 后来辛太医也打听了一番。得知那日过来的年轻人竟然便是曾给皇上请脉的“小林神医”,难免有几分懊悔。 小林神医在太医院当然不算什么。但毕竟曾经进过宫,也算是有个名号的人。只是让苗良国过去帮忙几日,若是能交好小林神医,其实还是蛮划算的。 苗良国本人倒还好,并没说什么怨言,不过辛太医冷眼看着,却发现苗医士曾经有意无意往贾太医那边儿跑过几回。 看着马御医带着洪医士往曹院判的屋子走去,辛太医再也忍不住心中愤懑,一脚踢倒了一张酸枝木镶大理石的圆凳,那圆凳甚是沉重,直踢得脚趾隐隐作痛,偏生在地上滚了一圈,凳面居然又从脚趾上滚了过去! 辛太医不由得大怒,弯下腰一把抓住圆凳的马蹄足,将整张凳子扔出了屋外。尼玛,连凳子都来捣乱么! 苗良国听到动静,赶过来站在一边看着,一声儿也不敢出。心知辛太医大抵还是因为自己的事心中不快。见辛太医只站在门口没出来,转身回去了,才快手快脚将摔断了脚的凳子收拾了去。 凡事将明未明之时,最是令人心烦意乱。 譬如这曹院判和马御医,明明已经倒霉了,偏偏迟迟没有下文,让太医院众人等得十分心焦。 太医院这个部门,离实权很远,但离实惠很近。抛开政治风险不提,就看病这个本行来说,就十分实惠。能请到太医的,不是勋贵就是高官,诊金给少了简直不好意思见人。 而且这些人都娇贵得很,略有个头疼脑热小毛病,就急吼吼地找太医,至于多少上了点年纪就要各式调养等等,更是不在话下。 至于真有了要命的大病,那也好办,几位太医一块儿上呗,反正法不责众,别说一般都是用保守的法子,不过不失。就算一不小心将人治死了,也是他自家命数到了。 再说,有点儿地位的人家都要面子,一般不愿意落个医治不当死于非命的结局,只要不是巨大的纰漏,通常太医都没事儿。 所以作为一名太医,名头好听,病源充足,收入不菲。 这还只是平常,若是能混上高级些的位置,那就能染指药材这一大块馅饼了。 太医院的药材库,名贵的当然不能少,用途你懂的;常规药材也得齐备,而大量的防疫和军需药品,更是人人眼红的大肥肉。 别说身在其中上下其手了,就是常规的四季节敬例行回扣,都能让人肥得流油。 像曹院判这样类似副院长的位置,药材自然绕不过他去,故此盯着他屁股下头位置的人,可以说是不可胜数。 辛太医还没有资格盯着曹院判的位置,但他可以觊觎一下马御医的椅子。 御医比太医要高一级,名称带个“御”字,听起来也更好听不是。 真不知皇上心里怎么想的,明明已经厌弃了曹院判和马御医这两个老东西,怎的迟迟还不下明旨去职?!辛太医心中碎碎念。 平时这种时候都会找苗良国过来说些笑话,调节调节情绪消遣一番。可如今见到苗良国就浑身不舒服,马上会想起上次被贾太医当面请走小林神医的事情来。 呼——辛太医长长吁了口气,皱着眉头顺着自己敞开的屋门盯着外头,仿佛能看到某种奇迹。 嗯?还真有。 只见一正二副三名太监摇摇晃晃从大门走了进来。 这是传旨的常规配制。(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六章 曹乌龟和马脸怪 辛太医心中一动,匆匆上前招呼了一声:“阮公公!今儿好天啊,您老居然过来走走。” 说着不动声色地给阮公公手里塞了一块二两重的小银锭子。二两当然不算多,打听打听消息还是够了。 “这是……往哪边儿去?” 阮公公脸板的死死的,银子毫不客气地收了,却没什么笑模样,淡淡问道:“马御医的科房在哪儿呢?” 这是指着和尚问秃驴。这太医院阮公公都不知道来过多少次了,怎会不知道马御医的地方?分明是借此告诉一声,这是要给马御医传旨了。 辛太医觑着阮公公的死人脸,心中不觉大喜!太好了!看来必定是让马御医滚蛋的旨意! “哎呀,适才见到马御医往曹院判那边儿去了,并不在自己屋里。阮公公您稍等等,我去帮你叫他回来。”辛太医说着,也不等阮公公答话,便提起袍子,匆匆往曹院判方向而去。 阮公公看着一路远去的辛太医,脸上却露出了古怪的一丝笑意。 总有些人喜欢自作聪明。 辛太医兴冲冲地走到曹院判的门前,一路走来,发觉有小小怪异之处。 为什么是传旨给马御医,而不是曹院判呢?按道理来说,曹院判位置更高,更应该得到关注才对。若是要处置,也该先处置曹院判,或是曹马二人一同处置才对。 马御医小小一枚御医,何德何能值得皇上单独传旨呢? 辛太医的疑惑在曹院判的门前烟消云散。他顾不上去想这些有的没的了,因为——屋里居然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声音啊!还不是一个人的。 如果只是一个人的,还可以说是洪医士的,可如今分明听到几个人都在说话。只是声音参差听不太清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可是,曹院判和马御医被皇上赐下哑酒,是不可以说话的!他们抗旨! 辛太医登时激动得手脚都顺拐了,右手和右脚同时冲曹院判的屋门而去。 屋门只是关上,并没有栓死,“砰”的一下子大开。倒闪了辛太医一下。差点儿滚进门里去。 坐在桌案后头的曹院判,和桌案前的马御医、洪医士都望了过来,不知道辛太医搞什么名堂。 曹院判紧紧闭着嘴。并没有开口训斥,只是面带不愉目露凶光地看着辛太医。 嘿,目露凶光有用么?辛太医撇了撇嘴,连拱拱手弯弯腰之类的表面文章都懒得做了。直接伸出右手,冲着曹院判和马御医连连点了两点:“你们。刚才说话来着!我在外头都听见了!” 在座的三个人都显出被震了震的表情。门外居然有个辛太医,真是大意了。 辛太医对这几位的表现十分满意,冷笑道:“你们竟然敢开口说话,将圣上的旨意置于何地!曹院判。你这缩头乌龟,在这龟壳屋子里龟缩了这么些日子,忍不住了是吧?” “马御医。这大概是你最后一次被称做御医了,咱就叫你一声御医好了。怎么?得了消息了是不?赶着带着心腹过来跟曹乌龟商量么?晚了!传旨的公公已经到了门口。让你过去!” 啊哈哈,洪医士也就罢了,能冲之前压在自己头上的曹院判和马御医肆意叫嚷责骂,辛太医只觉得浑身舒泰。 早知道能遇到这样的好事儿,刚才顺道将苗良国带过来就好了,能同时做个证见。再说,这样意气风发的时刻,没有观众真是爽感不足啊。 心中正这么想着,眼角的余光瞥到有几位附近的太医渐渐聚了过来,大概是听到动静来看看。辛太医心中更加得意,赶紧昂首挺胸,做出没留意后面有人的样子,继续大声训斥道:“怎么不出声儿了?刚才不是在屋里说得很热闹么?难不成只能在乌龟壳里自说自话?怎的被撞破了,就都成哑巴了?” 说着辛太医指了指洪医士,扬了扬下巴:“小洪,你来说!刚才曹乌龟和马脸怪都说了些什么?若是揭发有功,把你摘出去也没什么。” 说完这一句,辛太医颇有直抒胸臆之感,每次见到马御医那张长长的马脸,都想叫他一声马脸怪,今日终于如愿以偿! 洪医士的表情在辛太医看来简直就是惊慌失措,一会儿看看曹马二人,一会儿又转过来看自己,好半天才支支吾吾到:“辛太医,您老误会了。” “误会?哈哈,没什么误会!”辛太医挺了挺自己圆滚滚的肚子,从来没觉得自己这富态的身材亦能如此有用,又将圆溜溜的小眼睛瞪得更加圆一些。 “我刚才在外头分明听到三个人的声音,难道你们现在敢当面不认么?”对这个辛太医是很有信心的,若是没有洪医士在场,说不定曹马二人还真能矢口不认,耳闻这东西毕竟很难算证据,但有第三人在场,那就麻烦了。 “啪!”曹院判怒气冲冲地拍了桌子。真是岂有此理,连只肥猪都过来叫嚣,难不成真当自个儿是乌龟! 嗯?辛太医登时将脑袋偏过去几分,将耳朵冲着曹院判,做出等着曹院判发怒出声的准备。旁观的太医们也不觉走前了几步,这样的好戏,近些才能看得清楚、听得分明。 只是曹院判还没开口,人群背后倒传来不阴不阳的声音:“怎么回事儿,这太医院改成菜市场了么?” 众人回头一看,咝——阮公公和两名副手已经自行过来了。 开口的正是副手之一,一名个头不高略有些溜肩的小太监。 “哎呦,您怎的亲自过来了。”辛太医连忙赔笑着过来打躬行礼。“这不正要叫马……某人过去。谁知在下正好撞到他们竟然抗旨开口说话,故此耽搁了些。” 辛太医再也不想称呼马御医了,反正这人也马上就不是御医了。阮公公真是太给力了,这个时候赶到,堪称大快人心。辛太医满怀期望地看着阮公公,等着他宣布对马御医的去职决定,自己好继续跟着踩上两脚。 只是阮公公却一时没开口,目光在马御医和洪医士之间游移了一下。 明白了!宣旨有宣旨的规矩,岂能马虎了事!辛太医立时冲马御医吼道:“阮公公过来传旨,姓马的还不快些过来,跪下接旨!”(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七章 动手了 马御医并没有依辛太医所言跪下,而只是走前了几步,来到阮公公面前,拱拱手笑道:“阮公公请了,可是有旨意?” 阮公公先不满地看了辛太医一眼,这家伙上窜下跳实在是太烦人了。若说不懂规矩,最不懂的就是他了。 回过头来,阮公公冲马御医点点头,当下朝南站稳,扬声道:“皇上口谕,马策之听旨。” 这是代皇上说话的意思。这句话一出口,阮公公的身份立时变了,不再是个太监,而成为皇上的化身。 马御医当下整了整衣裳,撩起袍子的前襟,跪了下去,应声答道:“臣太医院御医马策之,在。” 此言一出,周围的太医们登时集体倒抽了一口气。马御医按理应该是“哑”的,不能说话才是,怎么会公然回话?这里必定有古怪啊。 辛太医给阮公公那一眼看的有些不自在,避在一旁,心中还想着等阮公公宣完旨意,马御医没有御医职衔之后,该如何再羞辱一番。听到马御医答了一句,心中忽然升起不妙的感觉来。 马御医既然敢当着阮公公的面开口,必定有所持啊。那岂不是说刚才所指责的种种,也许,可能,或者是错的? 辛太医不敢往下想,眼巴巴盯着阮公公的嘴,一心盼望他说出自己期望的话来。 阮公公不疾不速缓缓道:“上谕,听闻马策之潜心医药,得清音开嗓方一副,着进献内廷,不得外传!” 说完这么一句。阮公公的身子转动了一下,不再是面南而立,这就表示传达给马御医的口谕已经结束了。 马御医当然是叩首表示接旨了。 随即阮公公的背脊也不像刚才那般挺得笔直,而是躬下身子,亲自将马御医扶了起来。冲马御医拱拱手,笑道:“佩服佩服,马御医医术高明。不但能自医。如今还可进献,这可是功劳一件,回头咱家要讨顿酒喝。” 马御医连忙谦让道:“公公说那里话。此事还要仰赖公公。还请到我那边儿坐坐,这就写了给公公带去。” 阮公公也没有推辞,当下跟着马御医而去。 眼看他二人走了,众人“哄”的一下开始议论起来。 “原来马御医能开口说话。是自家弄出了这个什么清音开嗓的方子。不知到底是什么名堂,连皇上也要指名进献。” “这个……应该就是哑酒的解药吧。” “解什么药啊。所谓哑酒都是没影儿的事,难不成你这做太医的还不知道么?” “不对啊,就算有这么个方子,这马御医怎的就敢自行用了?不怕皇上不悦?” “肯定是马御医不知走了什么路子。在皇上面前说了好话。什么清音开嗓方,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嘘——说话小心些。马御医既然有法子上达天听,保不齐还藏着别的路子。咱们外头说话去。” “……” 众人议论归议论。但心里都跟明镜似的,马御医已经没事儿了。不光没事儿了,说不定还会逆袭。不止马御医,曹院判和他显然是一体,当然亦是无恙了。 一时颇有几个人往曹院判身边围去,表示自家一向是支持院判大人的,只是之前院判大人不便开口,交流不畅,故此无法向院判大人表明心迹罢了。 有意无意间,没有一个人搭理辛太医,仿佛那具站在中间的肥胖身躯是透明的一般。 辛太医失魂落魄立在当地,只觉得背后冷汗涔涔而下,浑身冰寒刺骨,两眼一阵阵发黑。 怎么会这样?阮公公不是应该来落井下石将马御医去职的么?怎的倒是要他进献什么方子?这……简直乱了套了! 辛太医呆立半晌,好不容易才缓过神儿来,发现周围的人已经都不见了,只得垂着头,一步一挪往自己的科房走去,心头一片混乱,理不出个头绪来。 好不容易挪到了门口,却见到苗良国正与洪医士在说话,嘀嘀咕咕不知在嘀咕些什么。 辛太医只觉得满腔恶气登时找到了出口,加快脚步三下两下走到苗洪二人面前,冷笑道:“你们在这里说什么? 洪医士见辛太医两眼通红,显然神情不对头,赶紧退后了一步。他又不是跟着辛太医的医士,而且就在刚才辛太医大杀四方的时候,还冲洪医士发难来着,这时候若是再对上,未免无趣。 苗良国给辛太医吓了一跳。 其实刚才苗良国便听到那边儿的动静,远远地也看了一回,只是看不真切,故此见洪医士走过,便一把拉住打听打听而已。辛太医出了丑,洪医士不好直说,语焉不详地应付着,倒拖长了时间,被辛太医撞上了。 此时辛太医忽然当面质问,苗良国一向是做小伏低讨好惯了,连忙陪笑道:“没说什么,只是如今天寒,跟洪医士探讨个补肝肾强筋骨的方子御寒。” 医士之间,交流交流学术问题,合情合理。 难为苗良国急急忙忙间想了这么个理由出来。只是辛太医如今最是听不得“方子”二字,登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扬起手来,“啪”!往苗良国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力道不小,苗良国给打得身子一歪,趔趄了两步,正好到了洪医士身边。洪医士连忙伸手将他扶住。 苗良国瞪大双眼,实实不明白辛太医为什么动手。 洪医士却觉得辛太医今日实在是太不像样了,在曹院判门口闹一场,弄得灰头土脸,回头肯定没完。回到这边儿,又寻衅打苗良国,忍不住开口劝道:“想来天气太过干燥,辛太医肝火旺了些,何苦动手打人失了体面,不如好生调养调养为好。” 辛太医那里理他!在辛太医眼中,苗良国就是自己脚下的狗,想打就打,想踹就踹! 见苗良国捂着脸还在发懵,辛太医走上两步,抬脚就踢了过去,口中骂道:“你个狗眼看人低的家伙!见你老师我吃了瘪,就跟着架秧子起哄想着改换门庭呢吧?!你以为往姓洪的身边凑就能分两口剩菜吃?美得你!” 不想洪医士见辛太医又过来踢人,连忙拉了苗良国一把,这一脚便踢空了。 辛太医大怒:“我教训自己人,关你小子什么事!”此时在他眼中,洪医士简直是曹院判和马御医二人的化身,扬手便是一巴掌,冲洪医士脸上而去!(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八章 热门人物 “住手!”忽然有人大喝了一声,其声音之大,跟凭空打了个霹雳不相上下,将辛太医吓得一哆嗦,那手也就挥不下去了。 扭头看时,呼喝之人居然就是跟着阮公公一道过来的溜肩小太监。想不到他个头不大声音着实不小。 更让辛太医呼吸为之一滞的是,阮公公和马御医居然施施然就在后面。 这两位不是已经走了,到马御医的科房去了么?怎的又回来了。 那小太监喝了一声之后,便恢复人畜无害的模样,垂手站在了阮公公身后。洪医士瞄了瞄那微微躬着的身躯,十分怀疑这位除了嗓门大,是不是还很能打。 “阮、阮公公。”辛太医终于从喉咙里憋了一句称呼出来。 可惜阮公公连眼角都懒得扫他一眼,而是热情地冲洪医士去了。 “哎呀,咱家来迟了!”阮公公夸张地扶住洪医士的肩膀,从头到脚仔细查看着:“有没有打着,可受了伤?” 苗良国做旁边捂着高高肿起的腮帮子,唔唔连声,希望也能引起阮公公的关注。真正挨打的在这儿呢! 如今他也想明白了,辛太医铁定完蛋,自己挨了这一巴掌,说不定是好事儿,成为受害者,总能划清界限了。 可惜阮公公的注意力完全在洪医士身上,实在没找到任何受伤的迹象,便顺手给洪医士掸了掸肩膀上的灰尘,笑道:“你还要跟着咱家回宫去面圣,若是有了什么差池,可就不好交待了。” 面圣?!那岂不就是要去见皇上? 辛太医登时惊叫起来:“什么?这小子还要进宫去?他有什么了不起的,皇上要见他?” 不得不说。今日连番冲击,辛太医如今的状态,跟神志不清也相差不远了,几乎就是凭着本能在说话行事。 阮公公的脸色一分一分冷下来,脖颈缓缓地一寸一寸转过来,将脸扭向辛太医,声音尖砺。听起来宛如铁器摩擦。令人十分不舒服:“皇上要见什么人,难不成要你辛大人指点?” 这句话字数不多,却是极缓慢说出来的。辛大人三字说得格外刺耳些,简直是字字诛心! 辛太医也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被阮公公质问得满脸虚汗,顺着发角一滴滴落在地上。眼前金星乱晃,终于摇摆着瘫倒在地。随即连脑袋也栽了下去,却是晕倒了。 说话间,也有不少太医围了过来。 太医院里头,最不缺的。就是太医了。 只是虽然有许多太医在场,却并没有人过去将辛太医扶起来看看,倒有不少人偷偷退后了几步。离这是非之地远些。 阮公公更是对地上那摊肥肉懒得多看一眼,对洪医士笑道:“咱们快些走吧。皇上如今正在御书房,赶在午膳前晋见才好。不然等皇上用了膳,再歇个晌觉,那要等的时辰可就长了。”话间透着不动声色的亲近和体贴。 洪医士自然不敢怠慢。皇上召见御医、太医都是常事,除了例行的平安脉,若是有医药相关的事项,都是找太医过去询问。相反,像院正、院判这样的人,其实主要是主持太医院的运作,医药方面的事情倒是不找他们的。 而医士在太医院属于低级职阶,除了偶尔跟着太医同去之外,基本上没有单独面圣的机会,更何况是被皇上指名召见。 眼看洪医士跟着公公们去了,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半晌,才有相熟胆大的上前,跟马御医询问。 马御医此时显然心情极好,满面笑容,满嘴大牙露在外头,连长长的马脸都显得没那么长了,笑道:“前几日曹院判给洪医士委了个差事,让他过去给小林神医帮忙。如今差事办完了,皇上大抵是要知道详情,故此找洪医士过去问问罢了。” 这下子引起的疑问更多了,什么差事这么重要皇上都要问起?若真的如此重要,为何只委了小小的医士过去帮忙?是不是这差事还有下文?后头有没有能像洪医士一般帮得上忙的地方? 既然马御医肯答疑,大家也不客气,登时一下子围上前去,你一言我一语且是说得热闹。 苗良国站在圈子外围,只觉得嘴里发苦,心里更苦。千不该万不该,那日小林神医过来,怎的就正好在辛太医屋里说话?结果顺着辛太医,踩了曹院判,推了好差事。这下好了,什么也没捞到就算了,还沾边儿挨了个大耳刮! 辛太医还晕在地上,苗良国恶狠狠地偷偷在他肥乎乎的屁股上踢了两脚,转头自去了。 当然最终辛太医还是被几个吏目扶了起来,灌了几口醒神的药汁之后送回家去。只是自此就称病,也不知真病假病,反正没有再在太医院露过面。至于其后因狂悖糊涂、不敬上司、凌虐下属、言语失仪等罪名被褫夺职位、追俸五年,连辛家一族都被他拖累得名声不佳,这些却是后话了。 曹院判和马御医的成功翻身,其后几日,太医院众人将前因后果议论来议论去,渐渐发现了端倪——这事儿跟那位被称作小林神医的年轻医者林辉脱不了干系! 虽说曹马二人自家守口如瓶,但他们被赐哑酒,据说就是因得罪了小林神医而起。后来峰回路转,竟然弄到了解药。皇上显然对此也是默许的,还派人过来要所谓的方子,其实不过是将态度明朗化罢了。 而跟着马御医的洪医士因为给小林神医当了回助手,就得了面君的机会,从御前回来,更是立马升任了太医。这样的捷径,简直是令人羡慕嫉妒恨的样板! 林林总总,若说小林神医在里头没牵扯,真是小孩儿都不信! 再加上最近以日渐明朗的皇上背上生痈的说法,有点儿脑子的,略一推论,便得出了结果:小林神医极得圣眷,很可能会成为皇上御用的医者。 大家追根朔源,小林神医乃是四皇子东靖王发掘出来的,而贾太医素来跟东靖王府走得近。一下子,连贾太医都炙手可热起来。(未完待续。) ps:非常感谢凌雪爱同学投出的宝贵月票!您的支持是我的动力! 第二百二十九章 面圣 万始皇帝庄正山这阵子可没闲着,后腰上拳头大的东西简直是如跗骨之蛆,天天提醒着自己,必须尽早解决。见过洪医士,仔细询问了小林神医治病的情形之后,第二日便将林慧宣召了过来。 林慧并没想太多,皇帝也是人,也会有术前恐惧症,肯定要多解释多安抚才行,就当是个麻烦的特殊老头儿便是。 不过拜见皇上的繁文缛节实在太麻烦了,为了进一回宫廷,不说是沐浴更衣焚香礼拜也差不离,至少得好好收拾收拾。要是在宫里头被揭穿是女子,那可就大条了。 见到皇上,林慧故意一本正经地扯了扯衣襟袖口,以示庄重,正无奈地准备行礼,却见皇上居然挥了挥手,张口说了两个字:“免礼。” 免礼?太好了!林慧立即将刚刚弯了弯的膝盖直起来,改成躬身拱拱手,道:“多谢皇上。” 旁边引导的太监和站在皇上身边的司仪太监都瞪大了眼睛。这人也太不客气了。 从来皇上召见臣下,对有身份的重臣或是有意优渥之人,都会形式上地表示“免礼”。实际上并不会有人真的就此免礼,出于对皇上的尊重,都要坚持将大礼行完,至于是一叩首三叩首还是九叩首,就看来人的心意了。若皇上真心要免礼,会进一步让身边的太监过去扶住。 谁知这位连官阶都没有的青年,听到免礼二字,居然大喇喇真的站着不跪了。 这就好像某人送个红包来,要收的人客气一句“哎呀,不用了。咱们谁跟谁啊,不用送这个了”,结果某人就真的将红包装回了口袋里。 令人瞠目的说。 和太监们不同,万始皇帝倒没将这些放在心上。每天跪的人还少么?早就麻木了。他只是觉得这位小林神医确实有那么一点儿跟别人不同的地方:这位不怕自己。 作为一名君王,手握大权,能够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决人生死命运,当然是很豪迈的。可是高处不胜寒。孤家寡人的滋味也并不是很舒服。 想跟人说说话?好吧。别人当然不敢不奉陪。只是这些人都变着法子地揣测着自己的心意,顺着自己的意思说。这样还有什么意思? 朝堂上的臣子们,会激烈的辩论。甚至分成帮派互相攻讦,看着他们为了某些空出来的职位,或是某种利益,吵得不亦乐乎。万始皇帝坐在高高的御座上,是看的津津有味儿的。 可惜的是。他无法加入任何一个阵营。 他是裁判。 如果他愿意的话,甚至可以不理会下面任何一边的意见,做一名独裁。 不过他更愿意推波助澜地让大家去争夺。 所谓红尘,不过如此。 后宫的女子们很多。随便想到任何一种类型,或温柔、或婉约、或爽朗、或妩媚、或娇弱、或明丽……,什么都好。总能找到那样的女子。 可是这些女子简直比朝臣们更加不堪。朝臣们或多或少手上有着权柄,还有与皇上讨价还价的余地。而这些女子们,几乎都是完全靠着皇上的恩宠在宫中立足。 一想到见到的女人,都是先见到她跪在地上之后只能看到的头发,然后才是垂着眼睛的脸庞,庄正山就觉得腻味。 我不想看头发,也不想看乖顺的模样,我只想见到人!活生生有喜有怒有哀有乐的人!好吗?行吗?!!! 还真不太行。原因你懂的。 宫廷这座巨大的舞台,人人都带着面具。甚至包括庄正山自己。 曾经郁闷之下处置了几个乖顺得让人烦的家伙,结果又得了“君心难测、喜怒无常”的风评。意思就是:都这么顺着您老人家了,居然还获罪,您也太难侍候了。 看着阶下面色淡然、微微躬身的俊秀青年,皇上觉得心情大好。 终于有个不怕我的了。 皇上索性从御座上站起身来,沿着台阶走了下来,冲林慧笑道:“此处说话不便,咱们还是到书房去。” 御座后面执拂尘的太监、执羽扇的宫女、并排站着的司仪、司礼两名太监都完全呆住了。 这不合规矩! 若是召见的人不合规矩,按制相应的司仪或司礼太监都可以直接出言训斥——总不能让皇上他老人家自己干这个。 可如今不合规矩的是皇上本人!司礼太监僵硬地转了转头,看向侧边负责起居注的中书舍人。 某些时候皇上行为不当,中书舍人可以规劝。言外之意,不听的话,这事就记入起居注啦。有些重视自己将来在历史上的记载的皇帝,就得因此多思量思量。 不过那位中书舍人假装没看见司礼太监的眼神,自顾在起居注上记了一笔:召林姓医者晋见,上礼遇之,当庭免礼,降阶相迎。 出了殿门,皇上拒绝了步辇的仪仗,带着林慧往御书房步行而去。 此时雪后初晴,天色清朗,走走感觉还真不错。 林慧前后瞄了瞄。就算是这样走走,皇上的排场也极为可观。前头有七八对宫女太监手执各色礼器前导,后头还有好长的尾巴,以太监和近身的官员为主。 想想一个人总要有这么多人围着,其实也蛮难受。 虽说人生寂寞如雪,当皇帝的,孤独多半儿挥之不去,想寂寞一下却还得另费心思。 地上的雪早就扫得干干净净,在原本的青石板路上,另垫了薄薄的黄土防滑,走起来相当舒服。 皇上一路走,一路跟林慧低声说话。 当然主要是集中在病情上。 这是林慧的强项,当下逐一将治疗方式、需要准备的人手物件、需要休养的时间等等叙说了一番。 听着身边传来的清朗悦耳的声音,一样一样地跟自己解说,庄正山忽然想起了一个词:朗朗上口。 虽然似乎不怎么对景,却就是有这样的感觉。看来这些东西对此人来说,真是烂熟于胸。庄正山微微侧过头,看向身旁侃侃而谈的年轻人,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赞赏。可是心思却从病情上蔓延开去,略略有点儿失神。 对于医治这件事,庄正山丝毫不怀疑包括小林神医在内的所有人都会不遗余力。这些东西,自己知道固然心安些,不知道,也没有妨碍。 作为一名成熟的政治家,当庄正山被称作皇上的时候,他很清楚,自己需要考虑更加复杂的事情。(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九章 谁合适 到了御书房,全套人马都停在了外头。没有人反对皇上与林慧的单独会谈。毕竟事关龙体安康,皇上说不定要问些*之事,还是不要乱参合为好。 林慧也做好了被深入询问的准备。 皇上半闭着眼,含了一口茶在嘴里,一副享受的模样。林慧自然也不急,一边学着皇上的样子品茗,一边打量着御书房墙上的字画。 精致的铜制仙鹤口中散发出龙诞香特有的香气,缭绕的青烟给静默的氛围染上少许轻松。 “昨天孙尚志劝我早立储君。”皇上像个孩子似的,伸出手去拍打着不断逸出的烟雾,语气轻缓,好像在说的是明天穿什么衣裳合适这样的轻松话题。 孙尚志?林慧愣了一下,然后才想起这位孙尚志应该就是头号权臣、通常被称作首辅的文华殿大学士,后头应该还有太子太傅之类的一大堆头衔。只是如今太子已死,不知道这些头衔是不是还在。 怎么好好提起他来了?林慧随即反应过来,重要的不是孙尚志还是别的什么人,而是后头的“早立储君”。 这也跟咱没关系啊。 林慧扬了扬眉毛,决定做一名好的倾听者。 皇上显然也没指望得到任何回答,他提起面前的短嘴儿西施壶,给自己的茶杯加了水。 碧绿的茶水流畅地从壶嘴倾泻而下,清润的茶香登时散发开去。 所谓西施壶,原名西施乳,只因这茶壶的壶身圆润细腻形如美女胸乳,壶纽玲珑如乳前樱桃,故此得名。 皇上伸出右手食指。指尖顺着这西施壶的肚腹轻轻滑动。 壶中有茶,触手温热。真的仿如抚摸女子肌肤一般。 自己这一辈子也不枉了。皇上心中感概了一声,别的不说,一个男人,不知曾抚过过少女子的娇躯,也算够了。 “你觉不觉得,朕是个狠心的父亲?”皇上的视线从圆滑的茶壶上。转到了林慧脸上。 哎。交浅言深哎。 林慧错愕了一下。这种问题怎么答?怎么答都不对。 幸好皇上的视线逗留了一下,很快收了回去,而且也没有催问她的回答。 “朕的皇儿们。都不是省油的灯。”皇上絮絮地只管自己说下去。 “朕……从前都很忙,并没什么时间陪小儿辈玩耍。直到他们大了,才看出心性来。” 是,您一直忙着改朝换代。后来又得忙着坐稳屁股,可不是没时间嘛。林慧心里给皇上加了注解。 “太子才干平平。偏爱自以为是,时时长吁短叹,觉得自己这太子当的日子太长了。” 就是盼着您老人家早点挂了呗。这想法不奇怪,问题是居然让您老人家给发现了。这太子也够蠢的。这话当然不能说出来,林慧赶紧喝了口茶掩饰。 “他因为心疾死在了朕前头,白发人送黑发人。朕居然不觉得十分伤心。”皇上说着皱起了眉头,自己分析道:”可能因为他出生之前。朕甚少与皇后团聚。太子的性情又跟朕完全不像,所以总觉得未必是朕的亲子。” 呃。 林慧忽然有点儿担心自己的命运。据说知道皇家*的人,都会被灭口。皇上您这么大嘴巴,真的合适么? “说起太子,自然会想起小三。”皇上的目光很空泛,似乎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事情。 “小三从小就是个胖墩儿,特别爱吃红烧肉。”难得皇上还能记住三儿子的小小爱好:“不过后来就学坏了。有定远侯那几个老家伙在背后撑着,手上有个神杀者,就当自个儿天下无敌了” “呵呵,”皇上显然在嘲讽自己的儿子:“还派人出来想暗杀朕。他跟太子一向交好,果然连手段也一样没用。最后还死在女人手里,倒是挺合适。” 原来三皇子是太子党。林慧忽然冒出个诡异的想法,这三皇子和太子之死,不会都是面前这位皇上暗中使的坏吧? 也不知皇上是不是猜到了林慧的想法,只管一路说下去:“他们以为朕是吃素的么?他们的兄弟们也是吃素的?幼稚!朕不过是让定远侯和他手下的神杀者老实点儿,呵呵,老大和老三就给干掉了。你看,朕的儿子里也有能干的。” 能干是这样界定的么?皇家标准果然与众不同。林慧冲茶碟上的蜜饯海棠果和冰糖芸豆糕伸出手去,表示自己专注吃喝,什么也没听见。 不过话说回来,被三儿子暗杀(不成功)一回,居然没有直接问罪,只是让三儿子的爪牙老实点儿,这皇上也不算太残忍。 “剩下老二、老四、老五、老六和小七。”皇上伸出左手,扳着手指一个个数着,之后冲着自己的手指琢磨了一会儿:“你说,谁可以做储君?” 林慧嘴里塞了两颗蜜饯,冲皇上晃了晃脑袋,表示开不了口。 您老人家继续自言自语好啦。天知道谁适合做储君。 这次皇上却不说话了,也捻起一枚海棠来吃,显然是铁了心要等林慧表达意见。 这海棠果酸甜适口,味道还真不错。 又连着喝了两口茶,林慧想了想,算了,反正皇家秘闻已经听了一耳朵,早就到了该灭口的级别,就算再跟皇上老头儿聊聊天,估计也增加不了多少风险。 “这个么,照我看,可以有两个法子。”林慧也学着皇上,做出琢磨的表情来:“一个,皇上若是舍得,就如苗人养蛊,让他们自己争去,谁能力压他人,那这个最强的,就是合格的储君。” “嗯,只是这样的话,也许朕又会有丧子之痛。”皇上很聪明,思路也很敏捷,只是声音平静得仿佛不是父亲在谈论儿子,而是棋手在谈论棋局。 林慧点点头:“皇家血脉自然珍贵,如今皇子只有五位,就皇族而论,实在不算多。所以,我能想到的第二个法子,就是皇上划下道来,让皇子们按您的规矩争先,不得自相争执,如此风险就小了。” “就好像您立个规矩,谁跳得高就是谁,那大家就努力去跳得越高越好,不好好跳去阻碍别人跳的,取消争夺资格。类似这样。”林慧打了个比方。 皇上若有所思地看着林慧,没有说话。(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章 跟我没关系 林慧给皇上看的心里有点儿毛,虽然并没有什么王霸之气外放,但给人盯着总是不怎么舒服。 “说起来,你还是老四荐上来的。你是不是觉得,若是朕订下规矩来,老四必定能脱颖而出?”皇上漫不经心地追问了一句。 林慧摇摇头,不过并不急切。这样的事情,并不是用激烈的姿态就能表示明白的。 “皇上几位皇子,我只见过四爷和六爷,那里就能知道谁能胜出呢。再说,更加无从得知,皇上在意何种品性,会用什么标准挑选太子。” “唔。”皇上意味不明地唔了一声,忽然又问道:“朕适才说起,老三曾经试图弑君,不过朕并没有追究他本人。你说,朕是不是姑息他了?” 林慧奇怪地看了皇上一眼,三皇子人都挂了,还谈什么姑息。 “为了帮助太子登位,不惜弑杀君父,说明三皇子野心很大,也狠得下心来。这样的人物,也可算是帝王心性。”林慧实事求是地评论道。 说着忽然心中一动,又想起一个念头来,顺口补充道:“而且之所以不成功,说不定是三皇子故意为之。所谓辅佐太子,不过是表象,刺杀君父,也只是取信太子的方式而已。三皇子自己才是有心觊觎皇位之人。若是当真刺杀成功了,岂不是为他人作嫁衣裳?三皇子不取也。” 啪!啪! 皇上居然鼓起掌来,笑道:“不愧有神医之称,果然三下两下便能找到症结所在!” 说起故去的儿子,您老人家还能笑得出来,果然能干皇帝这工作的都不是一般人。 反正话都说道这份儿上了。林慧索性多问了一句:“四爷遇刺,是不是也跟三爷有关?” 自从听说三皇子跟神杀者的关系之后,林慧便有这样的怀疑。之前因为三皇子已故,事情想不到他头上去。后来仔细想想,若说是三皇子安排下的先手,也是说得通。 “对,都是老三干的。”皇上爽快地认可了林慧的看法:“真是可惜了。朕这几个儿子里头。老三性情跟朕最为相像。” “像么?听说三爷惑于妇人之言,以致招来杀身之祸。能被妇人左右,与皇上相去甚远。”对这位三皇子。林慧的印象可不怎么好,并不想顺着皇上说他的好话。 皇上抬头看了林慧一眼,再次确认这人真的不怕自己。 “你何妨说说看,谁最有希望继承朕的大位?” “不知道。”林慧摊了摊手。说了句大大的实话。“而且老实说,这事儿跟我没什么关系。不论谁做皇上。我都只是做我想做的而已。” “更重要的是,我觉得皇上圣寿悠长,完全可以慢慢选。如首辅大人担心万一之事,皇上也不需要匆忙选立储君。完全可以用密旨指定人选,如果无恙,便将密旨毁去就是。” 听了林慧的话。皇上双眉紧锁,往后一靠。闭上了眼睛。过了好半晌,细微如自言自语的声音才重新传了出来:“二皇子嫡出,如今又是最为年长,似乎名正言顺应为储君。” “嗤——”林慧对这种矫情的说法不屑一顾:“话语权永远掌握在强者手上。皇上真心要立那位皇子为储君,还怕找不出理由?” “话语权永远掌握在强者手上?”皇上不自觉地重复了一遍林慧的话。 茶壶已倒空。 茶盅里的茶也喝完了。 林慧觉得自己该走了。 皇上对林慧提出的告辞装聋作哑,算了,这小子不懂规矩,原谅他好了。 那有被召见的人自己要离去的!都是皇上召对完了,主动放人走的。 皇上伸手从桌案下头的柜子里拿出一只小瓷瓶来,倒出少许药液,在太阳穴和耳后都擦了些,笑道:“说了半晌话,人都没精神了。这个倒是好东西,有时候擦擦挺提神的。” 林慧闻到了熟悉的味道。这个不是驱风油么?白木堂的人还挺有本事,不知走了什么路子,这么快连皇上都用上了。 皇上却将那小瓷瓶冲林慧推过来:“你看看吧。这个朕让好几位老太医看过,想让他们弄明白是怎么做出来的。呵呵,结果忙活了半天,连里头有些什么药都没整明白。” 林慧僵了一僵,试探着问道:“皇上是想让我研究这个么?” “噢,不是。”皇上很随意地答道:“只是看你年纪轻轻的有点儿本事,不要把尾巴翘到天上去。让你知道知道,这世上能人多的是,即便这么一个小小的瓶子,都能有许多玄妙在其中。” “是。”林慧干笑了一下。这个还是不要揭穿的好。就让皇上得意一下又何妨。 见到林慧面露尴尬之色,皇上脸上也露出了笑容,觉得终于让这小子吃了个瘪,不由心下大畅。 看看天色近午,皇上将话题转回到自个儿的身体上头,又询问了几个治疗风险的问题,便放林慧走了。 林慧走到门口,回头望了一眼。这一眼大概属于失仪的范畴,不过林慧早已不理会这些了。她觉得今日皇上不怎么像高高在上的君王,更像街坊邻舍之中,为争家产的儿子们烦心的老头儿。 皇上仍然坐在书案后头,也正望着林慧方向,二人四目相对,皇上忽然微笑了一下。那笑容,果然不属于君王,而只是一名老者。 林慧出了御书房的门口,却见到今日一直未曾露面的童公公在外头,看架势显然在等自己。 童公公带着林慧,沉默地走过侯在御书房门前长长的仪仗队伍,向着出宫的西门走去。 林慧其实正好有事儿要找童公公,不过只管往前走。这时候先开口就落了下乘,反正童公公肯定会忍不住的。 果然,没走多远,看看周围没什么人,童公公便低声问道:“上次你要两百两银子,已经让人给你送去了。那药膏……什么时候有?我手上可不多了。” 声音中透着热切。 才拿去不少,这就说手上不多了。用得相当快。 “有了银子,东西是弄回来了,只是如今手上事情多,一时没功夫整这个。”林慧故意不耐烦地答道。(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一章 笑容 “你手上能有什么事儿?!”童公公显然怀疑林慧在推托:“谢超吴邦都治完了,也没有新的病人要处理。不过就是准备准备给皇上治病,还不至于这么点儿功夫都抽不出来吧?你还是不把咱家的事情放在心上。” “呵呵,怠慢谁也不能怠慢童公公您哪。”林慧随手送上高帽一顶:“太医院的曹院判和马御医也得多谢您呢。若不是您帮着说话,哪能这么快就翻身。” 童公公毫不客气地接受了这件功劳。虽然曹马二人的事情,应该算是皇上和小林神医之间的交易,但童公公作为中间传递消息的人,也是功不可没。 同样的事情,早一点儿和晚一点儿,差得不是一点儿半点儿。同样的话,这么说和那么说,后果可能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即便当朝首辅,见到皇上身边没品阶的小太监,都是客客气气的,更别提对童公公这样的大太监了。 凡是能走近皇上身边的人,成事也许不足,败事却是绝对有余的。有意无意说上两句,都够人喝一壶的。 “最近主要在为我的小妾烦心。”林慧做出推心置腹的模样来:“童公公你也知道,我跟四爷,不过萍水相逢,赶巧儿他在南邬城养伤,找了我去医治而已。谁知到了京城,却因此惹上了麻烦。” 童公公先是阴阴地笑了两声:“你还娶什么小妾?!是看连太监都在宫外头娶老婆养儿子,所以也弄上几房装装样子罢。” 这位就这么肯定咱是天阉么……林慧抬头看看天空,实在是无奈啊无奈。 “行了,行了。你拐这么大个弯子,说来说去。不就是想让咱家帮你解决这个麻烦么?直说不就是了,能有多大点儿事。”不愧是皇上身边的老人精,林慧的心思根本瞒不过童公公。 “是这样,”既然童公公主动开口了,林慧当然顺杆爬了:“我这个小妾是堂子里出来的清倌人……” 林慧将小凤仙与青凤门的纠葛说了一番。 “想不到这江湖的水这么深,”林慧抱怨道:“明明已经赎了身子的,还要派人来指使。偏生还是要去四爷府上。早知如此。这样出身的人我可是不敢要的。如今却是晚了。” “前一阵子找了个借口。让那小妾在四爷府上借住着,先将青凤门的人拖着,只怕还有后命。故此这阵子都在想法子托关系,跟青凤门说个人情,让他们放手,那怕给些银子也好。”林慧故意将语气放软。做出怕事的样子来。 童公公对青凤门的手法毫无吃惊之意,冷笑道:“若是给银子就能完事。那青凤门还有什么用?!” 林慧挑了挑眉毛,奇道:“这些江湖门派,说到底,还不是为了挣钱?再说。我能拿出来的,也只有银子了。总不能真让我那小妾帮他们做事去。” 童公公停下脚步,上下扫了扫林慧。嗤笑道:“你也老大不小了,怎的如此天真。青凤门若是只为银子。他们手上那么多姐儿,难道挣得少么?自然还得帮着上头干别的!不然人家罩着他们干什么。” “上头……?”林慧犹犹豫豫地追问了一句。 童公公却仿佛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根本不理会这个问题,随口道:“得了,这事我给你弄干净就是。不管是谁,要往四爷身边安插人,难道还安插得少了?就算你送个小妾过去,又顶什么用?当四爷是傻的么。” 居然这么爽快?!林慧赶紧投桃报李,表示既然不用再为此事奔波,那么马上腾出手来就给童公公炼制药膏。 这下万事大吉。童公公的老脸居然还能笑成菊花样,实在让林慧吃了一惊。 二人边说边走,脚程实在……很慢。 转过延熙殿,顺着朱红的宫墙又走了一程,左手边的宫道上忽然出现了小小一队人。 不过是一名宫女在前,免得路上有湿滑之处。中间一名宫女扶着一位主子模样的女子,后头跟着两个小太监而已。 童公公不在意的看了一眼,马上说了一句:“是个才人。” 这样的小主,宫里头有好几十。童公公对各色妃嫔的服色和出入仪制都清楚得很。 像这样别说步辇,连滑竿似的软轿都没一顶,只有两名宫女两名太监跟随,乃是才人的标配。 只是,走在中间的才人小主,见到童公公和林慧,却忽然停住了脚步。 她这一停下来,扶着她的宫女和后头的太监自然也停了,走在前头的宫女却仍是走出去好几步,发觉没人跟上来,才疑惑地也停下脚步,两头张望,不明白为什么要停下来。 按宫里的规矩,无论道路宽窄,低位份的小主,遇到皇上的仪仗或是高位份的妃嫔,都要停下主动避让。若是级别相差得远,按制需要跪见的,还得跪在路边儿,等人家全部人马都过去了,才能起身继续前行。 不过主子就是主子,小主也是主子,毕竟是皇上的小老婆,身份多少总是有的。对宫女太监等人,即便是级别甚高者,也不需要避让,路宽的,各走一边,路窄的,多是奴才相让。 当然,懂事儿的小主们,对有头有脸的女官太监们,都是极其客气的,当真遇见了,还得顺手给个荷包什么的拉拉关系,根本不会摆架子。 前导宫女认得童公公,却不认得林慧。见到这两个人,心里却是咯噔一下,坏了,贪近路走到这边儿来,居然遇到了外男! 严格来说,后宫只能有皇上一个男人,以保证皇室血脉的纯洁。 只是宫城毕竟是分成两大部分,前半部分是行政区,朝会的德阳殿、廷议的乐安宫等等,都是在前面,而后半部分则是皇上和后妃们的起居之所。 御书房是个比较特别的地方,虽然属于后宫,但皇上也时不时在其中召见臣属——这些臣属当然是男子。 故此比较自重的妃嫔,一般白天是不到御书房附近的,免得遇到外男。虽说外男肯定不是一个人,宫规绝不会允许任何一名男子在宫里头独自乱窜,但如果能不碰上,自然是最好的。 那一队人忽然停了下来,林慧不免转头看了两眼。 站在中间的,按童公公所说的,应该是某才人,站得稳稳的,目光死盯着林慧的脸,忽然展现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这个笑容灿烂而美丽。 林慧只觉得毛骨悚然。 皇上的小老婆冲自己笑,绝对没好事!(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二章 谢才人 由于距离稍远,加上老眼昏花,童公公错误理解了那个笑容的对象,以为那个才人想讨好自己。 “嗤,又到这附近来遛弯儿了,大概是想着说不定能正好碰上皇上。”童公公的语气之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这样的手段,在宫里头,实在是太低级了。 “偶遇”这种事儿,对十几岁的年轻皇子们也许有用,但对于如今的皇上,早已“被偶遇”无数次了,又怎么会有用? 再说,即便是玩偶遇,至少也拿点儿道具,摘个花儿啊什么的——虽然大冬天的找到花儿挺不容易,表示自己是出来干别的,那才叫偶遇嘛。 直通通地走过来,这也太假了。 那小小的一队人,在中间那位才人的示意下继续前行,不久便与林慧和童公公二人迎面交错而过。 “童公公。”才人小主略带矜持地打了个招呼,视线却越过童公公,有意无意地在林慧脸上停留得更久。 童公公点点头,表示听到了,但并没有开口。像他这样身份的大太监,当然用不着向一位小小的才人行礼,随即与林慧扬长而去,丝毫没有将这人放在心上。 林慧倒觉得这位才人的情形怪怪的,冲着自己又是笑又是看的,偏偏又明明不是勾引的意思,简直是怎么想怎么古怪。 “那位是……?”还是先问清楚是谁比较好,心中有数。 “哦,那是入宫不久的谢才人。”童公公玩味儿地笑了一声,对皇上小老婆好奇的男子多的是,敢当面打听的倒很少。“是谢贵妃的侄女。如今就住在麟清宫的偏殿里头。” 童公公口中的谢才人,木然机械地跟着前导宫女往前走,伸手拢在袖中,死死地握着,勉强维持着仪态。只是显然神不守舍,不知想些什么,连前导宫女忽然停了下来。一下子跪在地上都没有留意。还是被旁边扶着手臂的宫女拉了一把。才发现了异常。 原来已经走到了御书房附近,前面衣衫灿烂人影瞳瞳的,应该是金妃的仪仗。 金妃就是姓金。乃是鲜卑族进奉的美人儿,原本只是个贵人,因容颜出众很是有些帝宠在身。后来又生了六皇子,母以子贵。渐次晋位为妃,不过并没有得封号。只是以姓称之。 没封号的妃也是妃,比才人高了好多级。 谢才人在宫女的拉扯下,匆匆跪了下来。 低级小老婆要跪高级小老婆。 没办法,外朝的臣子们有官阶。内院的老婆们也有等级。所谓皇家尊严,就是如此。 跪就跪吧,谢才人死死咬住下唇。口中感到丝丝带着咸味的血腥气,应该是咬破了。 可是金妃的仪仗并没有途经而去。反倒停了下来。谢才人不敢抬头,只看着眼前许多形形色色的鞋子和衣衫下摆来来去去,有宫女的,也有太监的。 这些人应该是在服侍金妃下步辇。 高级小老婆的待遇自然好些,妃子们都有自己的步辇,避风温暖,还有人抬着走。 又过了好半晌,谢才人觉得膝盖在冰凉的地上已经差不多要失去知觉了,忽然感到衣袂带起的凉风,却是有几人来到了自己的面前。 有几双鞋子都是一样的黑面五福纹饰,这些是大宫女——小宫女的鞋子不能有装饰。 一双紫红蜀锦绣石榴花的宫鞋,在姜黄色马面裙的遮掩下,只能见到半只鞋尖,停在了谢才人面前。 谢才人俯首叩下头去,称呼道:“妾身见过金妃姐姐。” “呵呵,姐姐?”头上传来的声音充满嘲讽之意:“上次见到你,你还管本宫称作娘娘呢。若是按辈份,管本宫叫姑姑才合理。谢云芝也真舍得,这么年轻的侄女儿,也要弄进宫来,住在自己的偏殿里。以为这样就能留住皇上么?哼!” 谢才人一声不吭,只是将头俯得更加低些。虽然进宫的时间不算长,不过谢贵妃和金妃不对付,这是宫中尽人皆知之事,谢才人当然也知道。 “把头抬起来,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谢才人直起腰,只觉得这样子膝盖愈发疼痛了,而且刚才俯首的时候,头上的一只钗子居然松了,叮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直起腰视线好了许多,只见面前的宫鞋忽然向后退去。 金妃退后了几步,一脸嫌弃,冲身旁的大宫女扬了扬下巴:“你去,教训教训她。” 那宫女立时上前来,冲着谢才人的脸,左右开弓,连抽了七八下。 力气并不算大,只是五指并拢招呼上去,抽得啪啪的响声很响。 “谢才人,你知罪么?”那宫女打完了并没有退回去,而是站在一旁,冷冷地问道。 “不……不知。你为什么打我?!”谢才人几乎给打蒙了,不是疼痛,而是极度的羞辱,让人根本反应不过来。狠狠吸了好几口气,冰冷的寒气充斥胸腔,才勉强回过气来。 那宫女反应极快,马上走上前去,狠狠地又抽了几巴掌。 这次不仅是声音大,力气也加大了,谢才人的两颊以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还不知罪么?”那宫女这次没有退后,就站在谢才人面前,一副随时继续动手的架势。 “知、知罪。妾身知罪了。”谢才人强忍着眼中的泪水,低声认罪。 “既然知罪,那你自己说说,你有什么罪?”那宫女往侧边避让开去,让谢才人冲着金妃认罪。 可是……实在不知道是什么罪啊……谢才人惶然地往左边扶着自己的宫女看去,希望多少得点儿提示。 没有,没有提示。同行的宫女直接俯首在地,根本没看到谢才人看过来的目光。 半天没开口的谢才人,不出所料的又被抽了。 啪!啪! “见到金妃娘娘仪仗,不及时跪倒避让,此罪一。” 那宫女显然极有经验,一边不紧不慢地动手,一边数落着谢才人的罪名。 啪!啪! “金妃娘娘问你名字,怠慢不答,此罪二。” 啪!啪! “钗环不紧,在娘娘驾前失仪,此罪三。” 啪!啪! “连自己犯了什么错儿都不知道,宫规不熟,此罪四。” 啪!啪!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不知罪还要装知道,此罪五。” 啪!啪!…… 这次足足抽了二十多下才停下。(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三章 羞辱 这名打人的宫女,估计是金妃身边专门干这个的,技术还真不错。双掌都是准确地打在谢才人的双颊之上,眼眶啊,耳朵啊,下巴啊,统统没有波及。 而且前后加起来三十多快四十下打完,绝没有破皮流血的惨象,两颊十分均匀地红胀起来。 “怎么?你不谢恩么?”那宫女一边质问,一边打量着谢才人的脸,似乎在盘算着还能在什么地方下手。 谢才人瑟缩地往后缩了一下身子,费力地张开嘴,一丝血迹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妾身知罪了,谢金妃娘娘教训。” 话说得十分艰涩。俯首在地的谢才人只觉得从头到脚被愤怒填塞得满满的,几乎忍不住想要跳起来,冲金妃那得意洋洋的脸上也来上几巴掌。 不过心底尚存的理智却是清楚知道,这样的做法是没用的。别说双膝冰凉刺痛,根本跳不起来,就算能起来,不等自己的手指尖儿碰到金妃的汗毛,就会被一大堆的宫女太监拦下来。 胆敢对高位分的宫妃动手,那结局,绝不是掌几下嘴的事儿了。 “让她在这儿跪一个时辰,好好反省反省。”金妃轻飘飘地留下一句话,被众人簇拥着去了。 谢才人看着金妃的背影,只觉得心底一阵阵的绝望。 金妃打自己,当然不是为了所谓的一二三四五样罪名。巴掌打在自己脸上,其实更是打在谢贵妃的脸上。 难怪进宫之前,母亲千叮咛万嘱咐,在宫中务必慎言慎行。 如今事到临头,才知道为什么在宫里。人人都是如履薄冰。 稍有不慎,就会被拿捏住,往死里教训。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主子被罚了,跟着的宫女太监们也都在谢才人身后陪着跪着。 这么几个人,就在御书房不远的地方跪着,当中一名小主两颊通红显然被打过,还是挺醒目的。 不过无论是静静侯在外头的皇上和金妃的仪仗人员。还是本就在御书房周围当差的侍卫宫女和太监。抑或后来走过的抬着御膳的太监队伍,都好像没看见他们。 太常见了。 高级小老婆欺负低级小老婆,不说天经地义也差不多。 再说。谁知道将来谁在上谁在下? 宫廷重要的守则之一,就是该听不见的时候,一定听不见;该看不见的时候,也一定看不见。 要是多看了两眼。让谢才人记住了,将来有一天她翻了身。那岂不是要倒霉? 并没人给看着一个时辰什么时候到,谢才人自己估摸着差不多了,或者说,只多不少了。才艰难地吩咐两名宫女扶自己起来。 大家都在凉地上跪了这么久,要起身还真是不容易。 两名宫女挣扎了爬起来,要去扶谢才人。偏生两人都是一样的膝盖疼痛两腿酸软,根本用不上力。好半晌才终于将谢才人弄起来,忙乱着拍打裙子上沾到的污迹。 御书房那边却又传出了动静。 谢才人立时就重新跪了下去。 刚因为怠慢挨了打,可不能再给人把柄了。 这次却是皇上和金妃一道出来了。看来金妃之所以到这边儿来,是被皇上传过来一起用午膳。 大概是刚用过膳的缘故,皇上冲身边服侍的太监说了两句,那太监便让步辇撤了下去,只有几名得用的人,跟着皇上和金妃遛弯儿。 谢才人的位置实在太近,皇上想看不见都不行。 只是谢才人被打得皇上已经认不出来是谁了,又跪了这么久,人都快冻僵了,嘴唇哆嗦了半天,勉强说了几个字,意思是给皇上和金妃请安。 皇上刚露出有点儿奇怪的表情来,金妃便抢先说道:“这是个才人。刚才见臣妾过来,居然不赶着避让,问她话也不好生回答。臣妾一生气,就罚了她两下子。” “哦。”皇上的脚步在谢才人面前停了一下,并没有多看两眼,当即走了开去,随口道:“大概又是个想见见朕的。你要罚她,何苦在这路上,给人见了说你严苛。让她到静心宫领几板子就完了。” 谢才人半张着嘴,无法相信自己耳中听到的话。 皇上怎么能这么偏心! 金妃却立时娇笑道:“皇上说的是,臣妾知罪了。”说着回头冲后头的宫女吩咐道:“没听见皇上的话么?御书房这样的地方,是闲逛之所么?把她弄到静心宫去,领十板子!为后来者戒!” 这不公平!谢才人满腔愤懑,却无从发泄,被一名大宫女指挥着两名强壮的太监,捂着嘴硬拖到静心宫去了。 静心宫可不是静心休养的地方。这是专门处置宫女太监和低位份的小主的地方。 凡是情节轻微、罪名明确、处置简单的,就在静心宫;若是复杂些的,视具体情形,就要由内务府乃至慎刑司接手了。 静心宫在外头看起来,和一般的宫室没什么大不同,只是位置偏僻些而已。只是一进去就让人觉出异样来。 院子里是跪着等着挨罚的,男左女右。 正殿是行刑之所,大门敞开,以便监察。两侧的宫室则是养伤之用。 谢才人几乎快要晕去。她想起了宫里处罚的规矩。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传下来的规矩,太监们挨打,可以穿着衣服,还可以叫喊。而宫女们挨打,却是要跪在特制的刑凳上,下衣尽去,极尽羞辱,而且还不许喊叫。 所以院子里头,宫女的人数明显要比太监少得多,只有三四个。显然宫女们更加害怕责罚,都小心当差。 小主会和宫女同等待遇么?谢才人满脑子都是这个问题,又惊又怕,虽然明知无用,还是再也硬气不起来,忍不住对跟在后头的金妃的大宫女哀求起来。 只是那宫女充耳不闻,只管催促太监们快点儿。 见到一位小主被拖了进来,满院子的人都看了过来。正在行刑的两名粗壮老宫人立即加快了速度,三下两下办完了,杖下的宫女也顾不得疼痛,赶紧将被撩起来的裙子放下来,匆匆磕了个头,掩耳盗铃地拿袖子遮着脸,一瘸一拐地下去了。 “快点儿!”金妃的宫女催促道:“来人服侍谢才人!赏十板子!” 谢才人很快就明白了——小主并没有优待。或者说,除了优先这一项之外,没有优待。 等谢贵妃得了消息赶过来,谢才人早已捱完了两寸宽的朱红杖,被扔在一件宫室里头“休息”。(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四章 交流 谢贵妃面色阴沉地坐在塌旁,看着连羞带疼把头埋在枕头里的谢才人,轻轻叹了口气。 “行了,已经这样了,把脸藏起来有什么用。”谢贵妃的声音清冷之中带着两分凶狠:“自己起来!好好收拾收拾走出去,让大家都看看,你还好好的!要把你打下去,这点子小事儿可不能成。” 谢才人茫然地抬起头,好像不认识自己的姑母了。 从前时不时的进宫来陪姑母消遣,在自己眼中,姑母从来都是面带得体的笑容,说起话来雍容轻缓。既使在宫中身居高位,也绝没有借势压人,总是让人有入浴春风之感。 这个对自己没有丝毫抚慰和怜惜的冷酷之人,是谁? 谢才人的呼吸急促起来。 言语如刀。 可是,似乎说得对呢。 谢才人强忍着身上的痛楚,慢慢挣扎着趴着往后爬,直接从榻上滑下,站到了地上。 先翻身坐起来这样的动作,还是算了。 守在门口的宫女动了动,看到谢贵妃的表情之后,又都识趣地停住了脚,打消了搀扶谢才人的念头。 谢才人只觉得身后从后腰到大腿,恍如针扎的一般,整个人如风中树叶,摇摇晃晃抖了半晌,终于稳了下来。 伸手抻了抻衣裳,谢才人吩咐了一句:“给我挽好头发。” 这次谢贵妃没有制止宫女的意思。 终于收拾停当,谢才人缓缓走了出去。 静安宫中,该进行的事情还在一个一个的继续,但自从谢贵妃进了左边的一间宫室,众人的目光都一直有意无意地飘向那边。 没有让搬春凳进去抬人。也没有健壮的宫女进去搀扶。 谢才人出现在了宫室的门口。 一个人。 宫女们都被谢才人挡在了身后。 门外的光线明显比门里强上许多,谢才人微微眯起眼睛,认真地看了看正殿方向。那两名负责行刑的宫人没来由地觉得冷了许多,赶紧低下头,将手中的宮杖往跪趴在刑凳上的宫女身上招呼过去。 谢才人仍然眯着眼睛,目光在院子里打了个转,停在一名站着的宫女身上。 准备挨打的宫女们都在院子里跪着。站着的这位。正是金妃指派过来的。一直没有走。大抵是留下来看看后续的情形。 那宫女倒是反应极快,见谢才人看过来,立即便跪了下来。还垂下头去,做出极恭谨的样子来。 宫廷里,最不值钱的东西,大概就是膝盖了。 之前那宫女是受金妃指派。而且有皇上一句话在那里,拿着鸡毛当令箭。并不需要对谢才人客气。但如今差事已经办完了,宫女见到小主,当然得行礼。 虽然按宫规,对小主并不需要跪拜。但半蹲身行福礼,若是对方有意为难不让你起来,简直比跪着还难受。何况谢才人身后。就是谢贵妃。想不吃眼前亏,就不要心疼自己的膝盖! 谢才人闭了闭眼睛。咬着牙向前走去,除了慢了点儿,看起来和平日无二,完全看不出刚挨过打。 被别人扔在地上踩得稀烂的面子,只有自己才能捡回来。 谢才人的眼底闪过凉凉的冷色。 金妃。你等着。 离开宫城,林慧觉得似乎天都高了几分,呼吸也顺畅了不少。难怪那个地方长命的人不多,实在是隐形的压抑啊。 林慧不算很意外地见到麦先生正在等着他。王通译则带着几个人,搬了好些坛烈酒,并将林慧之前在四海驿馆附近买的东西都一道运了过来。 麦先生穿着标志的一身白。没了身前血迹斑斑的皮围裙,看起来养眼许多。不过为了让白色保持白色,林慧只好又弄了一件罩衫给他,才开始处理那些烈酒。 酒精是非常有用的东西,林慧很希望能通过麦先生推广得快一些。 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如果麦先生肯出面不遗余力地推动酒精,林慧丝毫不介意将具体的方法让他知道。 厨娘们听话地让出了厨房的火炉子,好奇地在一边儿看着,到底这么些爷们要捣鼓啥。 提纯是件费功夫的事情,林慧按部就班地一边操作,一边跟麦先生讲解,然后便让厨娘们看着,自己则带着麦先生去研究阿三铺子里头那些黑乎乎的块块了。 听说曼陀罗可以有麻醉的效果,麦先生的眼神亮得可以点燃灯火。 虽然林慧一再告诫,这些阿三铺子里头的曼陀罗膏年头不是一般的长,效果待定,但丝毫不能干扰麦先生的热情。最后林慧也只好无奈地分了些给他自己研究去。 反正不成功的话,最多也就是和之前一样,让那些海员们疼痛一番罢了。林慧自我开解道。 没法子。医学之道,需要很多小白鼠。 直到黄昏时分,麦先生和王通译才带着新提纯出来的两瓶酒精和小半箱曼陀罗膏,心满意足地告辞了。 麦先生临行犹豫半天,还是从怀里拿出了一包东西。 “林,这个据说是一种特别的种子,长出来之后会有漂亮的红色果实。我也是好不容易才弄到一点儿,这是其中的一半,送给你作为礼物!”麦先生说得还真是挺诚恳。 小气的老外。林慧在心中不以为然。真是礼物的话,应该进门的时候拿出来才对,临走才掏出来,分明是今天收获不菲,实在不好意思罢。 林慧客气地谢过,接了过来,随即惊喜地发现,这小小的颗粒,似乎是辣椒种子! 这可真是好东西!这地方根本没见过辣椒,要吃点儿辣只能是用茱萸。虽然都是红通通的,但茱萸和辣椒实在没法子比啊。 “这个果子也许可以吃。”林慧不肯定地跟麦先生透露了一句。在种出来之前,天知道是不是真正的辣椒。 “吃?”麦先生睁大了眼睛:“不不不,你们真是太喜欢吃了。但这个不是用来吃的,装饰庭院,很美丽!” 什么意思,说咱是吃货?!好吧,那您就拿去装饰庭院好了。林慧才懒得跟麦先生争论这个,敷衍了几句将他们送走了。 整整忙活了一天,林慧坐下来准备吃几口点心——炉子被占用,晚饭还得等上许久。这时又有人来了。 来的还不止一个人。(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五章 同宅而居 严固带了两名同伴一起过来。 这位怎么堂而皇之地来了?林慧惊讶得差点儿把手上的点心扔了。随即才想起来,严固的身份,本来就是自己从南邬城带过来的工匠,之前只是找了个借口没留在这边宅子里而已。 是自己做贼心虚地觉得人家只能从房顶或是窗子进来罢了。 果然,严固带过来的两位都是工匠,擅长制作各种器具。一位姓陈,一位姓李。 林慧留了三人一道吃饭,随后将他们安置在护卫们的房间隔壁。这时候便看出严固的小心思来了。 工匠住在雇主家,当然不应该有单人独间的待遇。只是这宅子里也并没有大通铺之类的房间,所以严固带来了的两位住一间,严固便落了单,只能独居,如此自然方便出入行事。 从净室之中沐浴出来,果不其然,那只大猫已经懒洋洋靠在床榻上了。 严固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面前的小女人,长发及腰湿润地披在身后,肌肤不再是刚才吃饭是见到的麦色,而是一种细腻的瓷白,粗黑的男子眉毛变回了纤长的女子本色,只有灵动的双眼仍然散发出同样聪慧略带狡黠的光芒。 “你好厉害啊!”严固大笑起来,雪白的牙齿和墨色的眸子同样闪闪发光:“居然真的将谢超治好了!老实说,我之前还不怎么相信呢,只是不好说罢了。” 严固伸出手,将林慧拉到自己身旁坐下,双手轻轻地摩挲着那只细润柔韧的手,笑道:“听说你还进宫去了,见到皇上了么?” “嗯。”林慧点了点头。严固显然一直在关注自己。能听到消息并不奇怪,不过宫里头发生的事情,自然就不清楚了。 将最近发生的事情挑重要的说了说,林慧偏过头,反问道:“你呢?这阵子干什么去了?也不过来陪陪我。” “什么叫我不过来陪你?”严固冤枉地叫起来:“你还好意思说!我来过好几次了,你不是住在宫里头不出来,就是在谢超他们那边呆着。根本碰不上!” 呃……林慧发现。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见林慧微红了脸不说话,严固笑嘻嘻凑上来,在那发热的脸颊上狠狠亲了两口。得意洋洋道:“你再乱冤枉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林慧狠狠白了他一眼:“一边儿去,好好说话!” “一边儿去?一边儿是哪边儿?这边儿么?”严固赖皮地在另一边儿脸颊上也亲了两口:“嗯,这样就公平了。” “公平你个头啊!”林慧赶紧手上加了两份力气。将严固推开。 再这样下去要完蛋了。 严固紧紧盯着林慧,将眼睛连续眨了两眨。唇边泛起了一个有些痞的笑容。 林慧移开了视线,没多久又忍不住重新看了过去。 唉,要不是担心被严固认作太轻浮,林慧真想好好抱着这只大猫。在他怀里暖一暖了。 入乡就得随俗,谁让这个时代对女子要求高呢。 严固见林慧似乎有两分羞恼的意思,也不敢太过份。伸手拿过搭在椅背上的棉巾,笑道:“来。你转过身去,我帮你把头发弄干些。” 油黑湿润的发丝握在手中,凉而滑。 一边用棉巾裹住头发吸水,严固一边讲了些外头的消息。 “安邦侯和定远侯翻脸了?”林慧有些惊讶地重复着严固的说法。 这两家不说穿一条裤子都差不多了。特别是安邦侯府,自己的便宜前夫捏着鼻子娶了赵淑云那样的货色,不就是为了跟定远侯府联姻,建立更稳固的关系么。 “听说是因为支持的皇子不同,谈不拢。”严固将手里的棉巾展开,将半干的长长发丝抖开,好干得更快些。 “这两家都是武勋,之前跟三皇子走得近。安邦侯府跟四皇子这边关系也不错。自从三皇子故去,安邦侯府便转向了四皇子,还想将定远侯也拉过来。”严固说了说来龙去脉。 只是定远侯手中握着神杀者组织,跟四皇子遇刺之事脱不了干系。如今无论如何也不会改为支持四皇子。 不明就里的安邦侯左说右劝没有效果,结果两家就掰了。 “据说赵家派了人去安邦侯府上,要将女儿接走,结果安邦侯府不肯放人,很是闹了一场。”严固脸上露出费解的神色来:“定远侯夫人让人在安邦侯府的门口泼了好几桶黑狗血,弄得很不好看。” 这种泼妇作派,别说男人,就算身为女子的林慧,也觉得十分费解。 任性啊。 泼狗血除了彻底决裂之外,又能改变什么呢?本来不过是私底下的立场,变成了明面的冲突。而且几乎可以肯定,这样的话,赵淑云在安邦侯府的日子只会更加不好过。 赵淑云的日子……其实在别人眼中,过的还是可以的。至少吃穿不愁,温饱无忧,只要自己不作,总能过的下去。 作为安邦侯世子夫人,虽然夫家和娘家闹翻了,但并不能因此就休妻,所以她的夫人之位还是很稳当的。或者说,她以为很稳当。 从小就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老幺,赵淑云并没有妥协的概念。谁敢得罪老娘,那就加倍甚至十倍的欺辱回去!谁要跟老娘过不去,那就是跟定远侯府过不去! 除了对宫里的几位公主给几分面子之外,即便是宗室的郡主,赵淑云也从来不假辞色。从母亲那里学来的方式就是,你只要够凶狠,就没人敢惹你。 赵淑云如今就很凶狠,正满脸凶色恶狠狠地踢着门板——家庙大门的门板。居然让老娘在这个鬼地方静养,养你个头啊!踢! 和一般的侯门大宅一样,安邦侯府里当然也有家庙。家庙不大,供着三尺高的观音像,住着两位年方双十的小尼。如今这二位小尼都在门外头,面上是淡淡的神色,只是偶尔飘向萧世安的视线和脸上的红晕出卖了她们的心思。 “夫人的心火太旺,”萧世安轻飘飘地吩咐旁边的婆子们:“给她降降火。” 大门打开了。赵淑云愣了一下,一眼看到门外披着熊皮大氅的萧世安。墨色的熊皮和地上的白雪相辉映,更衬得萧世安身长玉立俊朗无匹。 赵淑云的眼睛立时红了,咬着牙正要冲过去,眼前却忽然出现了两个婆子,就像两块活的门板。 婆子不是空手的,两桶水劈头盖脸地泼向了赵淑云。(未完待续。) ps:非常感谢紫色回味、我爱偷懒、见月已非昨、水天光和lai同学投出的宝贵月票!您的支持是我的动力! 第二百三十六章 让你找你就去 赵淑云不出所料的病了。不管是谁,大冬天的给泼两桶凉水,心火之类的能不能浇灭难说,肺火却是必定会高涨的。 瞪着萧世安那张面如冠玉的脸,赵淑云很想骂他,也很想啐他,可惜的是,实在咳得太厉害,连话都说不清爽了,更别提别的了。 “你、咳咳、到底、咳咳、要干嘛?”赵淑云死死压下心中的恐惧,冷冷地质问道。 “不干嘛啊。”萧世安根本没看赵淑云那张实在没什么好看的脸,而是盯着自己修长的手指。 萧世安的双手,即便跟最红的花魁姑娘比比,也不差什么,肌肤润泽,绝对一个茧子都没有。 “你娘不是很厉害么?”萧世安放下双手,转而看向赵淑云身上盖着的大红牡丹丝绒被:“你娘在我家门前泼了两桶狗血,我在你身上泼几桶水,驱驱邪气。这不是很正常么。” 临走之前,萧世安终于还是看了赵淑云一眼。那张素来带着凶狠气息的大饼脸,被激烈的咳嗽刺激得通红,陷在肥肉中的两只小眼睛仍是凶气不减,却掩不住眼底的丝丝绝望。 赵淑云挣扎着拿起床头一只盛药的瓷碗,冲萧世安的背影扔去。 那瓷碗当然没打中,跌在地上叮叮当当跳跃了几下,居然奇迹般地没有碎,打着旋儿轱辘了几圈,溜到椅子后头去了。 “素娥!素娥!”赵淑云直着嗓子喊了两声:“人都死哪儿去了?!” 进来的是素琴。 “素娥早就给送人了。夫人病糊涂了吧。唤人做什么?可是要吃点儿什么?”素琴伸手给赵淑云拉了拉被子,差点儿连嘴巴都遮上了,随即退后了好几步,远远地站着。 赵淑云怒气冲冲地一下子坐了起来。尼玛,老娘还活着呢。还是世子夫人呢!用得着离得八丈远么?正想发火,却是一下子起得急了,好大一阵咳嗽汹涌澎拜争相而出。 素琴站得更加远了。 夫人眼看在府里已经不行了,被世子爷软禁在这家庙里头,吃喝虽然不缺,但跟在正院儿的时候根本没法儿比。 听说两位侯爷闹翻了,结果大家都变成了池鱼。 素琴其实挺羡慕素娥的。被送了给别人。听起来有些难听。但也要看送给谁啊。别的不说,小林神医至少年轻啊,相貌也不错啊。总比嫁个老头子做妾,或是配个小厮好。 跟被送出去的素娥相比,留下来的素琴和另外几个陪嫁的丫鬟,如今情形都不怎么妙。 定远侯夫人来闹了一场。连女儿都没能弄回去,更何况跟着女儿的丫鬟了。若是回头赵淑云有些什么长短。这些丫鬟便彻底没有着落。 安邦侯府是不敢用她们的,信不过。可也没有送回去的道理。多半儿是随便打发了配人,或是索性卖了干净。 一想到自己不怎么美妙的前景,素琴就一阵阵心烦意乱。看着赵淑云愈发没了好脸色。 从前也不知跟自家姑娘说了多少回,做了世子夫人,心中要有成算。总要拉拢些府里头的老人。再舍出几个通房去,把世子留住。日子长了,也就安稳了。 可姑娘那里理会这些,一味只凭着性子胡来。别说这安邦侯府的人,就是陪嫁过来的,如今也都是各有心思,谁愿意管赵淑云的死活呢。 赵淑云狠狠咳了一通,倒镇静了几分。她的脸色一块红一块白的,红的是咳上来的血色,白的是本来的底子,看起来颇有几分骇人。 “你想法子去找找素娥。”赵淑云的嗓子已经咳得哑了,声音低沉难听:“让她想法子弄点儿药来给我。” 素琴跺了跺脚,嗔道:“夫人,都这时候了,素娥又能有什么用?好好的吃药休养才是正经!” 赵淑云摇摇头,连咳带喘,好不容易才说道:“姓赵的巴不得我死了,借口什么男女有别,连个正经的太医都不让过来。那些个医婆懂个屁!你听我的,只管找素娥去。她兄弟和老子娘都还在我娘手里头,凉她也不敢忘本!” 素琴默然了一会儿,只得答应了一声转身去了。她的老子娘何尝不也是在定远侯府。 找素娥当然不能光明正大地走前门,可后门也有护卫守着。素琴给送菜的婆子塞了整整一两银子,才扮成那婆子的儿媳妇混了进来。 “治咳嗽的药?”素娥惊讶地望着素琴:“你怎么这么糊涂?!就该劝着姑娘才是。这药岂是乱吃的!哪能不断症就抓药呢。” 素琴无奈道:“好姐姐,这道理我何尝不知道。只是你没看到,姑娘如今大不一样了,病得只剩一口气,胡乱弄些汤药吃着,半点儿用都不顶。这也是实在没法子了。要不,你随便弄点儿给我带回去算了。姑娘的性子你也知道,若是不应付一下,回头必定连你老子娘都被拖累。” 在素娥面前,素琴说得很实在。 素娥沉吟了半晌,叹了口气,开箱子取了两个小罐子,递给了素琴。 “如今先生不在家,就算要去找他求药也是求不着的。这两个罐子里头,是前两日先生用厨房的锅子熬药膏,我偷偷刮下来的锅底子。别的不说,光是闻着就浑身舒坦,必定是好东西。到底治不治咳嗽,对不对症,那就实在不知道了。” 素琴一把将两个小罐子抓了,塞在怀里,笑道:“管它对不对症,能交差就行啊。”说着又将脑袋凑近了些:“你怎的称小林神医做先生,这么客气做什么?该叫“我们家爷”才好。” 素娥一下子涨红了脸,眼中却是噙了泪,气恼道:“你混说什么,我不过是在这里帮着收拾收拾,管管家宅罢了。” “啊?”素琴几乎呆住了。这位在林家这么久,难道还没有被收房? 送人的丫鬟,虽然不会明说,但其中的意思,大家都懂的。 素琴看了看素娥的脸,暗暗叹了口气,这么普通的姿色,也难怪人家看不上。 “前几天先生跟我说了,既然我老子娘都在上眙,可以开恩放我家去。”素娥跟素琴一向关系不错,身边没人商量,索性跟素琴说了起来。 “还有这样的好事?”素琴几乎有点儿嫉妒了。这种事儿怎么轮不上自己咧。(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七章 半路而回 素娥顾虑的不是林慧,而是赵淑云:“先生是个好人。可是,姑娘未必愿意我回去。” “到底姑娘把你送给林先生,是为什么啊?”素琴好奇地问道。随即又补了一句:“若是不方便说就算了。” 虽然心知赵淑云这样的人,未必有什么深远的算计,但保不齐正好碰上,真有什么机密之事,不知道反还好些。 素娥冷笑了一声,道:“其实也没什么。之前在南邬城,林先生弄了一味药出来,听说叫做什么定魂粉,说是有安魂定魄之效。二爷不知怎的弄到了一点儿,试了之后赞得不行,四下里借银子,说是要将这味药的方子买下来。” 素琴点头道:“这事儿我也知道。咱们院子里的京巴儿豆豆,不就是不小心沾了一点子,闹了好半天么。难道姑娘把你送过来,是让你找这个方子的么?” “可不是。在姑娘眼里,爷们都粗心得很,只要用些心思,就能弄到手。那方子可比我这个人值钱多了。”素娥苦笑了一下。 “可是那有这么简单啊。幸好后来事情多,大家都忙乱得很。姑娘好像也把我给忘了。我还偷偷拜菩萨谢神呢,求着让姑娘再想不起我来。谁知今儿还是躲不过去。” 素琴默然半晌,勉强笑道:“姐姐素来性子稳重,必是有后福的。若是这药有用,姑娘自然记着你的好,日后也不至于难为你。若是没用……姑娘未必撑得过去,各人顾个人罢了。” 二人正说话,门外忽然脚步声响,转眼间小可儿在门口露出半个头来。问道:“素娥姐姐,先生出门的时候,有没有交待什么时候回来?宫里来了两个公公找他呢。” 听说宫里有人来,素娥连忙站起来,口中笑道:“只说了晚饭要回来吃。想来天黑之前会回来。”说着,连声打发素琴去了,跟着小可儿到前头来安排茶水点心。 虽然只是两名普通太监。毕竟是宫里出来的。却也怠慢不得。 林慧并没有走远,不过是跟严固出门,在附近闲逛而已。这次还是穿着男装。同行反倒随意许多。 男子结伴而行可比一男一女常见多了。 林慧自己也觉得奇怪,跟严固这样随便逛逛,好像年纪都小了几岁,什么都不想做了。事事都是严固打理好了,自己妥妥地等着现成的。 就连买了两块驴打滚儿。严固都是先将包着的细棉纸剥开,再用手托着送过来的。 林慧固然安之若素,远远跟着的护卫们,只觉得这位严工匠。为了讨好主家,似乎也太没骨气了。 “哎,你刚才看见没有?”一名个子高高鼻梁也高高的护卫。捅了捅身边儿的另一名护卫:“那个姓严的,刚才蹲下去给林先生整袜子来着。大概是走得多了。袜腰松了。” 在没有松紧带的时代,冬天穿的长袜很容易滑下来,堆在脚踝附近。 另一名护卫个子也不矮,只是面皮粗糙,看起来有几分老气,闻言低声笑道:“怎么会看不见?!这小子好眉好眼的,想不到为了几个工钱,这么放得下身段去。就算对屋里的小娘们,也没这么体贴的。” 高鼻梁挤眉弄眼地笑道:“小娘们?听说你小子对小娘们可好着呢。哥哥我可知道,上次你跟冯队几个,抓到刺客领了赏,去那个怡红院叫了头牌玉儿姑娘。是谁用人家姑娘的绣鞋喝酒来着?老实说,什么味儿?” 粗面皮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笑道:“偏不告诉你,有本事自个儿多挣几个,自家试试去!别说拿绣鞋装酒喝,那怕你啃人家脚趾头呢!” 二人正说笑间,忽听得有人在后头呼唤,转头看时,竟是冯队追来了。 因林慧说只在附近逛逛,故此冯队并没有跟着,只派了两名护卫。偏生这时候宫里来了人,只好带着剩下的几名护卫,分散开来四下找找。 能不能找着另说,至少得做出这么个样子来。 幸好冯队运气不错,才走出去几条街,便找到了。 听说宫里来人了,林慧也只好放弃原计划,打道回府了。 严固却趁机在她耳边笑道:“怎么样?都说了,不是我不陪你,实在是你这儿太热门!今儿半道就得回去扫了兴致,赶明儿你得赔我!” 赔你个头!林慧看着这家伙一脸的坏笑,恨不得在他光溜溜的脑门上敲上几下子才好。 匆匆赶回去,两名太监其实只是过来知会林慧一声:明日皇上召见海上来的格兰国使团,让林慧一块儿过去作陪。 皇上要见人,让我去干嘛?林慧迷惑得很。 冯队却比林慧要懂的多些。看这两名太监传话的方式,显然并不是皇上的谕旨,连口谕都不是。 使团晋见,一般由礼部和内务府协同安排。若是礼部派人来,只会是礼部的吏员。既然来的是太监,应该是内务府来的。 冯队悄悄递了红封过去,又拉三扯四地提起了几位内务府的人,暗示自己也是有路子的人,旁敲侧击地打听消息。 “其实不必烦恼,要过去的不止林先生一位。”看服色高阶些的那位太监笑道:“太医院也要派人过去。听说这次使团的随团医者是个当地颇有名望之人,如今有一种宝药要进献。故此找了诸位过去观摩一二。” 所谓格兰国的使团,想来应该就是打过交道的麦先生一行了。麦先生不是吹嘘过,说他自己是北格兰郡最厉害的么。 可是,从跟这位麦先生交流的情况来看,这位操起刀子动手的时候,也许确实挺麻利的,但麻利的代价,就不可避免地要牺牲精细,还有难以忍受的痛苦。 至于药品,实在是乏善可陈。远道而来,麦先生手里并没什么药品,即便有,一路之上也用掉了。那么他现在怎么忽然弄出个什么“宝药”,还宝贵得可以进献给皇上呢? 林慧忽然有了某种不怎么美妙的预感。(未完待续。) ps:非常感谢南瓜苗同学投出的宝贵月票!您的支持是我的动力! 第二百三十八章 御前 按照通知的时辰,林慧赶到安泰殿的时候,很是被皇家的排场吓了一跳。 安泰殿应该取的是国泰民安四海靖平之意,皇上接见使团素来都是在此处。 殿外一排排的御林军和大内侍卫标枪一般,整整齐齐地站得笔直。从旁边走过,能感到若有若无的锐利目光盯在身上,浑身的毛孔都刺刺的。 这个……大概是要体现一把煌煌天威,让外邦慑服罢。 好不容易爬上一百多级台阶,只见外殿的朝房之中,人头涌涌,好些文武官员已经到了。 像林慧这样的,论身份,不过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童生”,连正牌的士子都算不上,当然没有进朝房的资格,只能在大门外候着。 礼部估计是倾巢而出,穿着绿色官服的低阶官员,忙而不乱地在四下穿梭,跟大蚂蚱似的,不时出现在各处。大冬天的,有的人居然忙得脑袋直冒热气。 林慧被引领到太医院诸人之后。 这次太医院过来的人,林慧一个也不认得。 曹院判和马御医估计有了前车之鉴,还是守着太医院这一亩三分地算了,不再削尖脑袋往宫里钻了。贾太医和洪医士也不在其中。 林慧刚站好不久,又有人领着申老爷子和姚老爷子过来了。 有人做伴儿就好,林慧心中安定了是许多。 申老爷子笑眯眯地跟林慧打招呼:“居然在这儿碰上了。过几日二月二十六,正好是我生日,便请你们兄妹过来坐坐如何?” 林慧心下一凉,这老头儿分明是借着生辰,要安排相亲了。刚要开口答话。却见站在几人前面的太医院的一位老者,忽然转过头来,看着申老爷子,冷声道:“此处不得喧哗!” 喧……哗……?嗯,好吧,申老爷子虽然已经压低了声音,但调门还是挺大的。 申老爷子招牌式的弥勒佛笑容僵在了脸上。这么大年纪了。被人类似训斥般地说了一句。实在有点儿脸上下不来。 只是申家家大业大,有许多子弟在京城营生,对太医院还是颇有些顾忌。再者在这样的场合。总不能不管不顾地争执起来。 申老爷子只好咕嘟着嘴,站到一边儿去了。却等那位转回身去之后,伸出一根粗粗的手指头,冲着那人的后心。狠狠的虚刺了几下。 林慧只看得好笑,申老爷子这性子。真是……老小孩。 只见太医院这位官服上的补子,跟曹院判的一样。看来这位应该也是一位院判大人了,难怪这么有官威。 按太医院的配制,一位正院使。左右各一两位院判。其实曹院判是右院判,那么现在这位应该是左院判。另有两名中等身材的太医模样的站在院判大人身侧,估计是他的嫡系。 寒风刺骨。这种时候又不能穿披风斗篷大氅之类的衣服,大家在外头站了小半个时辰。都等得欲仙欲死。 好不容易听到静鞭声响,站在门口的太监们呼喝一声,带着众人鱼贯而入。 大殿内四角都点了碳盆,用的还是最好的银霜碳,一丝烟气皆无。众人终于暖和过来,脸上有了血色。 偌大的殿堂,入内的官员足有上百人,大家都十分熟稔自己的位置,分别按官阶站好。只有太医院这种正常情况下根本不会出现的衙门,才需要专人指引。 院判等人毕竟有官职在身,被引去了相应的地方临时挤出来的位置。林慧和申姚两位老爷子,就只能敬陪末位了。 又呆立了半晌,林慧只觉得腿都快麻了,才听到殿门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只见那格兰国的使团从阶下铿锵而上,领头的有三位,当先一人看样子是正使,后面二人服色一黑一白,传说中的黑白双煞正是一名黑衣传教士和白衣麦先生。 后面穿着大红军装的使团团员们分成两列,前面的到了大殿门口,后面的还在阶下,至少也有六七十位。与之前进城的时候不同,今日这些人不仅穿戴一新,头上还戴上了厚厚的熊皮帽子,手中持着擦拭得油光光的长枪。 等等!林慧目光一凝,长枪?! 林慧转头看了看尚且空空的御座,觉得非常惊讶。礼部到底是干什么的?怎么能让这么多人持着长枪列队御前啊? 虽然枪口都朝着天,但若是有心作乱,端平也是很快的。 幸好在林慧的记忆之中,这样的长枪似乎装弹很麻烦,弹丸填进去,还要用通条去捅才能就位。 说是这么说,可也难保这些人之前已经填好了一颗在里头啊。 林慧皱着眉头,盯着那些在大殿门口列队的年轻面孔,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办好。 显然从角落里跳出来,让人家把枪放下,是不合适的。就自己这小嗓门,多半儿事情还没说清楚,就给当成捣乱的整走了。 君不见诸多穿着朱袍的朝中大佬们,都神情肃穆地好好站着呢,你一个连官阶都没有的小民,乱叫嚷什么?! 可若是就此置之不理,心里头也别扭得很。 犹豫之间,听得静鞭连续响了三声,也不知藏在殿中何处的乐手们齐齐动手,金钟玉磬齐声作响,琤琤琮琮的悦耳声中,司礼太监引着皇上升座了。 而在皇上身后,由谢贵妃、金妃领头,一大串足有十好几位妃嫔,环佩叮当也都跟了过来,按位份在皇上的御座两侧落座。 林慧睁大了眼睛。这是整哪出? 妃嫔们全部都是盛装打扮,年纪大些的谢贵妃等人,估计总有四十多了,精致的妆容之下,看起来不过三十许人。 年轻的小主应该有十七八岁的,在这样的场合,竭力将自己打扮成端庄的模样,看起来倒老气些。 一时上头衣香鬓影,皇上在群芳拱照之下,金冠下的面孔颇有些唯我独尊的霸气。 寻思了一下,林慧也想明白了。 妃嫔们并非不能见外人,而是必须在皇上的带领之下见外人。看朝臣们的样子就知道,妃嫔们出场,肯定是仪制之一。只有自己这样初次到来的,才会觉得怪异。 皇上也是男人,后宫如此多的美人儿,若是没有机会带出来显摆一番,那简直就是锦衣夜行,暴敛天物啊! 给你们看看朕的女人,环肥燕瘦,应有尽有!让你们这些外邦眼皮子浅的家伙们,流口水去吧。(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九章 被偶遇 礼仪一项一项有条不紊地进行下去,本就冗长的仪制,由于多了通译这个环节,愈发的漫长了。 林慧一直留意着那些持枪的使团成员,幸好这些人只是充当背景板的作用,并没什么异动,而且站的位置也比较远。目测就算想干点儿作乱的事情,限于这种长枪的精准度,似乎成功的机会也不高。 这次的通译不是之前那位王通译,而是一名二十来岁,容貌相当之俊朗的青年,声音宏亮带着年轻男子特有的磁性,听在耳中非常舒服。 果然在正式的外交场合,连这样的官方通译都代表“国体”,要拿得出手才行。 林慧的位置很不显眼,无聊的时候还能略为晃动,轻轻跺跺脚什么的,心中对上头诸人,实在是佩服得不行。 无论是上了年纪的皇上,还是后头的妃嫔们,还有站位靠前的阁臣们,都能长时间的巍然不动,脸上还得挂着温煦的笑容。 这也是本事啊。 巳时将尽,程序终于走完了。 除了阁臣和各部尚书这几位高官之外,众多打酱油兼做背景的,熟门熟路地退场了。 这样就完了?刚才好些时候都没用心,“宝药”应该已经进贡过了吧?林慧四下看看,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走。人家都是一个挨一个,走得那个顺畅!自己忽然去插队算怎么回事? 幸好转眼便有小太监过来,带着林慧和两位老爷子,去了旁边的偏殿。 堂皇的表面文章做完了,接下来皇上要跟使团商量具体的事务,林慧这几位就不用跟着参合了。等要他们过去的时候再过去就是。 皇家待客还是相当周到的,虽说是偏殿,也烧的暖暖的,茶水点心齐备,每人身后还站着一名宫女,随时斟茶添水听候吩咐。 姚老爷子神情复杂地看了看林慧,最终还是挤出几分笑容。笑道:“听说让咱们来参详这格兰国的宝药。想来能进献皇家的东西,多是延年益寿之物。只是外邦的东西,多有少见的。难说药效如何。真要服用的话,还需劝着皇上谨慎些。” 这是老成持重之言,申老爷子当下点头道:“不错,是得小心着些。别说外邦来的。那些个和尚道士,一个个装得仙风道骨的。拿出来的仙丹红丸之类,还不都是骗人!” 好像申老太爷也挺爱修道什么的,老爷子您这嘴巴真是……够毒的。 林慧只是笑笑不言。她估计麦先生拿出来的,肯定不是什么延年益寿的药。那样的药太过平常,谈何“宝药”呢。不过现在说出来也没什么用。 才喝了半盏茶,一名本来站在边儿上侍立的小太监。悄无声息地溜到了林慧身边,俯下身来。在林慧耳边低声道:“林先生可需要更衣?” 这个林慧知道,所谓“更衣”,不是真的换衣服,而是如厕的讳称。 用得着这么鬼鬼祟祟么?等着也是等着,去一下也好。如此想着,林慧便起身打了个招呼,跟着小太监往外走了。 外头没什么人,绕了两绕,居然连那小太监也不见了。 林慧心中警铃大作,这里必定有古怪!赶紧转身想往回走,不觉好生后悔,这些个死太监服色模样都差不多,就算回头要指认刚才那个,只怕都认不出来! “九哥!”身后传来女子清脆的叫声。 什么九哥,肯定不是叫我。林慧头也不回继续走。 “陈叔宏!你站住!”后头的声音大了些。 陈叔宏,听都没听说过,这是什么东东?林慧仍然继续前进。 “你就这么狠心想我死吗?”离得远了些,声音听起来也小了,但还是能听得清楚的。 林慧站住了脚。 看来不那么容易脱身了。别说这位说要死,就算没死受了伤,只有自己离开了偏殿,想来也说不清了。 宫中的女子,上至母仪天下的皇后,下至扫地的粗使宫女,都是皇帝的。 林慧长吸了一口气,转过了身。 站在廊桥之下的女子,看起来十分眼熟。 这不是上次莫名其妙冲自己笑的那位谢才人么? 林慧只觉得面前无数头食草动物从雪地上奔腾而过。咱和你什么仇甚么怨,非粘着我干嘛啊?! 谢才人将已经拔下来指着自己脖子的金钗重新插回头上去,从廊桥的阴影之中走了出来,口唇呼出的气息呵成团团白气,更衬得被风吹红的双颊艳丽动人。 “十九哥!”谢才人又唤了一声,眸中水汽弥漫,竟似要哭了:“你不记得我了么?” “姑娘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十九哥。”林慧退后一步,与谢才人四目相对,平静地告诉她真相。 认错人很常见,但你作为皇帝的小老婆,在皇宫里头认错人,还想方设法地要一块儿说话,这可能会要命的好吧。 要的还是咱的命。 可是,谢才人眼中并没有出现林慧设想中的醒悟与赦然,反倒升起了浓浓的伤感和绝望。 “九哥,我知道你有苦衷。你们陈家出了事儿,按理你都不该活着才对。”谢才人终于没忍住,一颗晶莹的泪滴从眼中落了下来,在雪地上溶了一个小小的窝儿。 “居然还能再见到你,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谢才人将右眼将落未落的泪滴轻轻拭去:“几年不见,你的样子变了些,不过我认得你眉梢这颗痣,和你大堂妹长得地方一样。” “当年,还有人说你们俩连痣都长得一样,是天生的姻缘,想让你们亲上加亲呢。可惜你们模样也长得像,不像表兄妹,倒像亲兄妹,后来也就不提了。” 林慧心中一寒,刚才谢才人还将自己唤作陈叔宏,陈……自己这身子的原主,可不就是原来的陈首辅的女儿,难道就是谢才人口中的这个什么九哥的大堂妹? “这些年,我一直还记着你。总想着,要是你没有被陈首辅拖累一并处置了,该多么好。”一丝笑容浮现在谢才人脸上:“上次在宫里见到你,我不知多开心!虽然后来……挨了打,可我还是不后悔的!” 谢才人仰起头,满心期望面前自己心心念念的九哥,听到自己挨了打,会仔细问问,好生怜惜。(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章 这个真没有 林慧皱着眉头,勉强将事情想明白。这位谢才人将自己当成了原主的堂兄陈叔宏,而且看情形,这位陈叔宏似乎是谢才人闺阁时候爱慕的对象。 自从来到上眙城,林慧就时时小心,尽量以男装示人,就是想着上眙是原主从前长大的地方,担心遇到闺蜜之流不好收拾。谁知闺蜜固然没遇到,却被认做陈家的男丁。 唉,出来混迟早都要还的。既然用了原主儿的身子,那这些杂七杂八的事儿也就一道来了。 “你找我有什么事?”林慧抛开身份的事情不提,问起谢才人的来意。 安排这样一场碰面并不容易。 跟着皇上出席使团晋见的妃嫔们,应该已经回去了后宫才是。即便留下来的,也不见得能随意走动。谢才人不仅自己要脱身出来,还要买通小太监帮忙,时机必须掌握好。 费这么大的事,肯定不是只为了揭穿身份或是诉诉衷情。 谢才人的脸上僵了僵,没想到陈家九哥一句问候的话也没有,问得如此直接。而且以谢才人的聪慧,当然明白,这句问话背后的意思,就是:有事快说,能帮的话,一次帮忙抵消不揭穿身份。 谢才人喉咙蠕动了一下,咽了口口水,同时吞下的,还有心中的苦涩。其实也难怪,当年陈家鼎盛的时候,自己对九哥也不过是远远看着偷偷仰慕而已,话都没说过几句。如今九哥是陈氏余孽的事情若是揭穿,只怕有杀身之祸。自己又成了皇上的女人,如何能儿女情长呢?! “上次我特意到御书房那边儿去,其实本来是要看看小林神医的。”谢才人垂下头。微笑了一下。 如果没有缘份,至少在他面前,保持美好吧。 “就因为小林神医,我才会进宫来的。” 这是什么逻辑?林慧完全无法领会。她当然不知道,谢雅秀就是因为在皇上面前,提起了小林神医会给谢超治疗眼疾之事,才被皇上顺口钦点入宫成了才人。 “那日我想看看。到底小林神医是位什么样的人。”谢才人抬起头来。笑道:“想不到却见到了九哥!真是意外之喜!” 林慧左右张望了一下,说话之间过了好半天了,随时都可能被人撞到。 谢才人领会了林慧的意思。苦笑了一下,道:“你既然如今顶着小林神医的名头,想来医道上有一手,手上有没有假死的药?” “假死的药?” “对!就是服用之后能让人像死了一样的药。” “……”似乎其实没这样的药好吗。 “九哥!”谢才人把头扭到了一边儿。露出纤细的脖颈来,不让林慧看到她凄然泪下的模样儿:“我实在忍不下去了。这宫里头根本不是人呆的地方!你放心。我已经想好了,假死混出去,绝不会连累你。到时候把陪葬的东西变卖了,改名换姓做个普通女子就好了。” 你知道自己很天真吗?林慧觉得谢才人实在很可怜。 别说没有这样令人假死的药物。就算有,难道宫里死了个才人不会查验吗?就放任这人莫名其妙地“死”了?就算不查验,人被收殓在棺中。你连卖陪葬都想到了,有没有想过怎么从钉死的棺材里出来? “这样是不行的。”林慧摇摇头:“没有这种药。真没有!而且也会牵扯许多人。” “……”谢才人看着“九哥”,呼吸渐渐急促起来,鼻翼息张,怒道:“你就这么狠心?看着我在这里被人欺负?!你知道么?上次、上次……我被脱了衣裳打板子……” 谢才人哽咽了一下,随即使劲儿眨了几下眼睛,将泪水眨回去,昂起头来,继续道:“姑姑说,在这个宫廷里,女人必须要自己硬气,才能活下去,才能活得好!我现在就告诉你,如果你不帮我离了这里,我就说出去,你是陈家的人!” 林慧也使劲儿眨了眨眼睛。姑娘,你姑姑说得其实挺对的。可是,所谓硬气,不是冲着咱硬气吧。 还从来没被如此当面威胁过,林慧正琢磨该说些什么,忽然只见谢才人身影晃动,灵活堪比雪上飘一般,匆匆退后再一转身,竟是走了。 “林先生?” 似乎有人在找自己。林慧很快发现了一名太监,不是刚才带自己出来的那位。 估计这就是谢才人离去的原因了。 林慧跟着那太监回了偏殿,随口解释了一句,说是在外头透透气。那太监极有宫廷道德,完全没有追根问底的意思。 申老爷子和姚老爷子已经都站起身来,见那太监将林慧找了回来,便招呼一声,叫上林慧一道,跟着另一名太监而去。 对于左一名太监右一名太监,林慧已经麻木了。反正跟着走就对了。 皇上跟前,除了使团的几位,就只有三位阁臣留了下来,诸部尚书都已经退下了。而皇上身后,也只剩下两位妃子模样的女子,估计是谢贵妃和金妃,只是林慧分不清她们谁是谁。 等太医院和林慧等人赶到,皇上便平伸右手,示意麦先生可以介绍他的“宝药”了。 刚才林慧混在众人之中,麦先生根本没见到,此时人少,麦先生一眼看见自己熟悉的林先生在场,登时愣住了。 林慧冲麦先生笑笑,往申老爷子宽大的身影后头缩了缩,一副不想出头的样子。 麦先生定了定神,虽然有点儿不大好意思,还是捧上了一只精美的锦盒,里面是暗黑色的药膏,表示这些药膏具有“麻醉”的神奇效果。 所谓麻醉嘛,呵呵,就是让人不知道疼痛,即便开膛破肚、斧钺加身,亦是毫无所知。 林慧肚里暗笑,麦先生倒是简单粗暴,所谓宝药,不过是自己之前给他的那些曼陀罗膏,只是切成了整齐的小块儿,而且配上了更好的包装而已。 不过别说,人固然要靠衣装,这东西除去了原来黄黑污旧的外包装,铺上织锦的衬垫,配上铁梨木的盒子,再加上每块儿之上,被麦先生印刻了某种格兰国的独特印纹,看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儿!(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一章 外邦的礼器 听说了这种神奇的效果,太医院的人都瞪大眼睛看着没说话。头一个开口的,居然就是首辅孙尚志。 “这个药岂不是堪比传说中的麻沸散?”孙首辅两眼发亮,希冀地看向麦先生:“不知如何使用?可有方子?” 献药和献方可是两码事儿,孙首辅倒是蛮贪心的。 麻沸散三字显然让通译有点儿为难,略一思索之后,索性只转述了后面一句。 按麦先生的说法,这宝药只是偶然得之,数量极其有限,要不怎么称得上一个“宝”字呢?至于方子,更是渺不可得,所以愈发显得这药珍贵无匹。 至于用法倒是简单,兑水内服即可。一名成年男子一次用一小块儿,可失去半日知觉。 林慧默默地为使团成员们祝福了一下。为了试出这个用量,不知道有几名成员被当作小白鼠。 以麦先生勇往直前的粗暴作风,加上在使团中的高尚地位,才能试出这样的用法来。林慧根本没想过将这药膏直接服用——天知道放了好些年头的药膏是不是还能用。 本来是打算将药膏重新熬制提纯之后,再捉几只小动物试试的。现在倒要感谢麦先生的勇敢了。 孙首辅早已不年轻,眼下的眼袋十分明显,看起来比皇上还要老些。此时将脑袋转向太医院的院判:“熊院判,你怎么看?此药可用否?” 熊院判正是之前呵斥申老爷子之人,看起来保养得不错,颇有鹤发童颜之感,只是下巴上几块老人斑暴露了真实年纪。被点名问到,熊院判便上前躬身道:“外邦多有新奇药物。有此等堪比麻沸散之物。亦是陛下的洪福!只需找人试药即可。” 这话说得稳重,顺便拍了拍皇上的马屁,算是标准的官方套话了。 熊院判故作思索状,在屋里睃视了一圈,又道:“若说试药,臣以为,林辉最为合适。林辉年轻体健。且素有神医之称。必能将这宝药的药效测试明白。而且以林辉的医药之道,说不定还能因此摸索出方子来亦未可知。若果真药方能出世,则是陛下幸甚!我大庄幸甚!” 哇靠!林慧人躲在后头。恨不得冲熊院判因为躬身而拱起的屁股狠狠来上一脚。 咱又没得罪过你,用得着来这样的阴招么?还抛出摸索方子这样的理由来,听起来还挺诱人的。 若这药当真效如麻沸散,那方子的价值可以说无法衡量。 看。连皇上听了熊院判的话,都将目光冲林慧望了过来。 若是换了别人。这是个表忠心的大好机会!应该赶紧说:能为陛下试药,万死不辞! 可惜被点到的人是林慧,别说万死,稍有风险的事情都是要推辞的。为毛要为你皇帝老头儿效死力? 林慧目光不善地扫了熊院判一眼。学着熊院判的样子,躬身拱手,正要说话。 旁边的礼部尚书却忽然厉声道:“小民无礼!跪下说话!”司礼太监本也走上一步。见礼部尚书开了口,就又退回去了。 人家院判大人有四品官职在身。躬身拱手也就罢了,你个小小医者,也敢有样学样儿?错了哦。 林慧扭头看了礼部尚书一眼。在京城也呆了些日子,高官们总还知道几位。这位礼部尚书的姓氏颇为古老,乃是姓禹。 就是这禹尚书未免太过迂腐,即便有小小失礼,这样的情形下也不应该当面直斥,等麦先生几位走了再玩转点儿说说不好么? 人在矮檐下,林慧只好作势要跪,只是动作之迟缓,堪比七老八十的老人家。皇上见状不禁失笑道:“好了好了,免礼。大家好生商议,不讲这些虚礼了。” 林慧立时恢复原状,笑道:“古有神农尝百草,试药之事,原本平常。只是若是这药能令人昏睡不知疼痛,则其药性必然十分霸道。 即便是麻沸散,据说使用之后亦会令人连续几日浑身无力,非重症无奈之下,都是不用的。 至于方子,人都昏睡过去了,又如何分辨体感,辨明药物?其实凡有新药出现,太医院素有成例。不外是寻些罪囚,或是原本重病之人,权当死马当作活马医。若是太医院力有不逮,小民主导亦可。” 你熊院判往我这里推,那不好意思,皮球再踢回给你好了。难道你还愿意承认真的“力有不逮”? 皇上却一时并不表态,沉吟了一下,挥手让人将那盒药取了几块,给在场的医者各发了一块。 这是要辩药之意。 只可惜曼陀罗这东西本就少见,如今又成了药膏,还放了好些年头,没有提示之下,任谁也猜不出这药的成分了。 皇上脸上露出失望之色。找这些人过来,固然是要看看这药是否可用,未尝没有当场辨出主药来,让外邦来使震惊一番的意思。 眼看一块块药膏被重新放回盒中,皇上示意身边的太监收起来,冲礼部禹尚书笑道:“既然这药咱们收了,回头在赏赐里头再加上两柄玉如意和三十匹锦缎,专门给麦先生。” 麦先生献药,本就打的是换赏赐的主意,如此皆大欢喜。禹尚书整一整袍袖,肃然端立,准备请这几位来使走人了。 林慧却忽然闪了出来,冲禹尚书拱手道:“禹大人,还请跟他们打个招呼,长枪这样的火器,下次不要带入宫禁的好。” 禹尚书莫名奇妙看着林慧:“什么长枪?什么火器?人家带什么违禁的东西了?” “他们的人手上拿着的东西,便是长枪了。” “无知小儿!你连长枪都没见过么?不如把烧火棍当成长枪好了!”禹尚书不耐烦地指了指殿门外肃立的卫士,其中便有手持长枪之人:“喏,那种长长的上头有枪头的,才叫长枪。” 此长枪与彼长枪很不同啊。 林慧叹了口气:“那请教一下禹大人,那些使团人员手上拿着的是什么?” “这个……”禹尚书也不知道:“是一种礼器!对,是外邦的一种礼器!” 禹尚书腹中暗笑一声,这些外邦之人,不通礼仪,连做个礼器都怪模怪样,有木有铁,偏那铁管还是空心的,只怕拿来砸人都不好用。(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二章 砰! “呵呵,”林慧微微眯起眼睛,冲禹尚书冷笑了一声:“禹尚书口中所谓的礼器,便是一种火器了,亦是称作长枪。” 并不是林慧睚眦必报,非要因为禹尚书之前的一两句话要跟他为难,而是实实在在觉得这长枪不应该出现在御前。即便要作为“礼器”出现,也应该事先经过检查,确保没有实弹。 “到底何谓“火器”?”皇上今天心情不错。任何一位帝王,见到有人远道来朝拜,总是心情不错的。 至于万始皇帝认为的“朝拜”,其实在麦先生等人眼中只是简单的拜访和交易,那就没人去深究了。 这个……怎么解释火器呢?林慧皱了皱眉头,笑道:“不如皇上让他们拿一件过来,看看就明白了。” 禹尚书对此倒是积极,显然十分希望让小林神医吃个瘪。见皇上点头表示同意,马上便吩咐人去办理。 “礼器”没能拿来,因为拒绝交出自己手上的“礼器”,直接是一位年轻的使团成员跟了过来。 这位年轻的小伙子看向麦先生和正使等人,得到示意之后,才将手中的“礼器”交给了一名太监,目光仍然紧紧地跟随着那太监。 能在御前行走的太监自然是得脸的,那太监虽然不过二十出头,但生得肌肤莹白五官俊美,心思亦是灵透。将“礼器”拿在手中,先上下摩挲了一番,没发现任何尖刺锐利之处,方递给了禹尚书。 禹尚书又检查了一遍,抬头冲林慧冷笑道:“东西拿来了,我倒要看看。你口中的“火器”,火从何来?!”说着递给了林慧。 林慧早看得清楚,这只是最基础的长款火枪,当下瞄了瞄枪筒,里头并没有弹丸。这倒是合理,若当真有弹丸,就要考虑这个使团的目的了。 转头看那年轻成员。果然腰间有精致的革袋。林慧便指了指,笑着对之前那太监道:“还要麻烦将那革袋也拿过来。” 袋中自然就是一颗颗的弹丸了。小伙子被弄得面露迷惘之色,不明白这些大人们在研究什么。自己这支不过是普通货色。到底有什么好看?若是只双筒火铳也还值得多看几眼。 林慧将弹丸填入膛中,用力拉动枪栓,“喀拉”一声清脆响亮,众人都不觉吃了一惊。 麦先生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登时跳起身来,奇道:“你要干什么?难道要在陛下面前开枪么?” 林慧冲麦先生伸出手。往下按了按,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转头看向禹尚书,微笑道:“尚书大人要看火。还请好生看着。” 说着将枪口下压,冲着青砖地板扣动了扳机。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枪口喷出一道火光。弹丸在青砖上划出一道深且长的痕迹,随后斜向弹出。“啪”的一声卡在了巨大的盘龙柱子上。 林慧也给吓了一跳,一个是这东东的威力比想象之中要大些,另一个更重要的是,那柱子上头雕龙画凤的,一眼看去都是一条条五爪金龙盘踞其上,若是这弹丸好死不死正好打在龙身上,虽说是雕刻出来的,只怕也不是什么好事。 幸好细看之下,运气还不错,已经变形的弹丸既没打中龙,也没打中凤,而是嵌在一朵祥云之中。 林慧这边吁了口气,禹尚书却是一口气一直没能接上来。 在室内的枪声可不是一般的大,加上殿宇梁柱之间的回响,听在耳中甚是惊人。 声响还在其次,这东西的威力实在太过惊人。须知这殿中的青砖,并不像一般民间的青砖随意烧制,而是用多次过筛最细腻的粘土,再加上石粉和糯米水,烧制的火候和技艺更是秘技,最终成品硬度极高。 看着青砖上深深的印子,禹尚书只觉得两腿发软,好像这印子刻在脑海中一般,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若是这东西不是打在地上,而是打向人……禹尚书不敢想。 “臣、臣、臣有罪。”禹尚书总算回过气来,立时跪倒在地,将头上的官帽拿了下来,碰头请罪。 虽然林慧开枪之前还有若干程序,但这东西是凶器,或者说是什么“火器”,已经确定无疑。 杀伤力如此大的武器,居然列阵君前,禹尚书一想到刚才大殿上那一列列整齐的枪管,便觉得自己的后脖子凉飕飕的。 如今官职自是不用想,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也不知会被问个什么罪名。 麦先生也紧张地四处张望,生怕被牵连。虽然之前他大概猜到,这里的众人似乎对使团成员的配枪产生了兴趣,但万万没想到,素来温雅的林先生,居然招呼也不打一个,悍然扣动了扳机。 以孙首辅为首的文官,都跟禹尚书差不多,被巨大的响声和视觉效果极强的破坏力给惊到了。 相对而言,万始皇帝庄正山倒要镇定得多。 庄正山可不是在宫中娇养长大的,他的前半生,堪称戎马生涯,生死危机都经历过好几回。小小一两声巨响,固然被震了一下,但远不像臣子们想象中的惊慌,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皇上推开第一时间挡在自己身前准备“替死”的忠心太监,又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好端端的,既没被吓坏,也没有生气。 “拿过来给朕看看。”皇上指了指还在林慧手中的长枪:“你跟朕说说,这火从何来?” 皇上离自己还有一段距离,林慧左右看看,想着让什么人传递一下,只是这东西刚才发威的情形太过吓人,并没人愿意将它交给皇上。 站在皇上周围的太监们甚至跪了下来,请陛下“珍重万金之体”。 禹尚书倒是看出了机会,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叫道:“待老臣先行查看一番再呈御览!”说着伸手就从林慧手里将那支长枪几乎是抢夺一般拿了过去。 林慧刚说了两个字:“小心……”,“烫”字尚未出口,只见禹尚书已经立时将那长枪扔在了地上,左手拼命甩动,却是被刚发射过的枪管烫着了。 真是倒霉催的。(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三章 终于可以变身了 幸好放手够快,禹尚书的手并无大碍。只是看他的表情,似乎颇为后悔。若是多少受点伤,也能算是对皇上有点儿苦肉的情分,毕竟是替皇上冲在前头。只可惜撒手纯属条件反射,却是后悔也后悔不来的。 那长枪真正的主人,也就是那位年轻的使团成员却十分心疼,上前两步,持着枪托将长枪拾起,翻来覆去的看了半天,口中喃喃,显然对禹尚书外行乱动手,又将自己的爱枪扔在地上颇为不满。 殊不知禹尚书心中更是不满,觉得自己简直是被这伙人骗了,恨不得将他们统统扣上“心怀不轨”的帽子,不过仔细想想,若是这些人当真被认作心怀不轨,那自己“审查不严”、“识人不明”、“阅历浅薄”之类的帽子大概也免不了要戴在头上。左思右想之下,虽然心有不甘,还是退到了后头。 长枪经了好几手,终于还是到了皇上手中。 麦先生几人颇有些惴惴,他们向来认为自己的国度强大无匹,舰船来到这土著的地方,和土著头子打交道,只是为了从换来暴利而已。与其说他们是使团,还不如说是持有格兰国许可的武装贸易团伙。 但形势比人强,好汉难敌四手,格兰国再强大,毕竟远在天边。若是这些土著发起难来,麻烦还是不小的。 好在上面那位威严的老者,将长枪研究了一番之后,居然面露笑容,随口问了一句话。 听到通译的转译,正使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那句话问的是:这长枪多少钱一条? 军火这门生意,绝对是一本万利。 后头的事情跟林慧等人关系不大。躬身告退的时候,林慧发现谢才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了皇上身后,准确地说,是回到了皇上身后的一位宫装妃子的身后,想来那位妃子应该是谢贵妃了。 出了安泰殿,气氛顿时和缓起来,申老爷子笑眯眯地敲定了生辰之日请林家兄妹过府的邀请。姚老爷子也热情有加地请林慧得闲了去百草堂逛逛。 上次在百草堂。与姚家人等不欢而散,但如今不可同日而语,百草堂的铺位已经被曹院判转让给了小林神医。姚老爷子也只能在这个矮檐下低头了。 林慧留了个心眼,并没有跟申姚二位一道从之前进来的北门出去,而是随便找了个借口,给引路的小太监塞了点儿银子。从西门出去了。如此便绕开了守在北门口等着接自己的马车和护卫。 出了宫城,足足又走了一里多地。林慧才雇到了一辆单人驼轿,七拐八拐地来到了一座僻静的小院儿。 没错,这里是严固给林慧另外安置的第二“据点”。 院门扣着铜锁。 林慧有钥匙。 院落相当小,只有三间正房和两间偏厦。前院码着整齐的柴垛,后院几棵海棠树光秃秃的,地上还能看得出雪茬下的菜地垅子。正是极常见的普通人家模样。 屋里的陈设也跟平常人家一样。甚至连傢俬用具都是半新不旧的,明面上收拾得蛮干净。细看墙角灶台等处多少还有些灰尘和油渍,角落里塞着陈年不用的旧物,房梁上挂着防老鼠偷吃的食篮,甚至火炉上方还有油汪汪的腊肉。 林慧暗笑了一下,若是当真在这样一件屋子里过日子,似乎也不错呢。想不到严固这么个大男人,做事还真是细心。 打开里屋的柜子,几套女装整齐地放置其中。想到严固去买这些衣服时候可能面临的窘迫,林慧没想到自己居然红了脸。 如果有人一直看着这间屋子的话,多半儿会惊讶万分。一位衣冠楚楚的小哥儿进去,没多长时间,却是一位清秀明丽的姑娘出来了。 严固买的衣裳十分合身,都是大方得体的款式,布料虽然一般,穿在林慧身上,却并不会让人觉得这位姑娘是个穷人。 另寻了一辆驼轿,林慧去了闵家药房。 按林慧的想法,恨不得在自己宅子里设间小药铺才好,常用的药材都是要备着的。这次上京,好些药材都没能带着。故此林慧打算补入一些,再者,如今与闵芝毅也是合作关系,自己还占着三七业务的两成份子呢,总要关注关注。 闵家药房并不在百草街上。并不是闵家没法子在百草街弄得一席之地,而是不想跟别家挤在一处,意图另辟蹊径。 林慧觉得闵家药房的地段很有意思。这条街的街头是一间占地甚广的客栈,街尾是一间规模不小的酒楼,中间则是许多各色店铺。闵家药房便紧邻着客栈。 细想之下,不由得佩服一下闵家的选择。这地方着实不错。这样的大客栈附近,交通极其便给,相应的,闵家药房往来运送药品十分方便,人和车马都可以在客栈中安置。 而且客栈人流旺盛,这些三江五岳之人,出门在外,常有头疼脑热水土不服的,就近的闵家药房自然是第一选择。若是医得好时,还能免费帮忙做宣传。 这条街商铺林立,客人并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而大多是来自附近的民宅。能支撑这么多铺子的民宅区相当密集,这样的地方,闵家药房何需愁生意? 林慧并没有直接找闵芝毅,在药柜上递出药材单子,一边等着伙计配药,一边跟药柜的掌柜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掌柜见这姑娘虽然穿着朴素,头上也只插了两只银簪子,但是拿出来的药材单子却实在不短,也算是个大客,兼且举止大方言谈爽利,所以也乐意多谈上一阵子。 林慧三言两语之间已打听清楚,原来闵芝毅此时并不在闵家药房坐镇,甚至根本不在上眙城,而是回去南方了,还将京中的老手带了几名回去。 至于回去干嘛,那掌柜却是不愿多说。林慧估计闵芝毅多半儿是忙三七的事情去了,要想法子收些种子,还要收购药田,赶在春季开始种植三七,正经得忙上好一阵子才行。 “请问姑娘,麻黄这味药,能不能分给在下少许?”旁边忽然来了一个插话的。(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四章 德元公子 林慧扭头看去,只见一名年轻男子正站在三尺开外,适才说话的自然便是此人了。 那男子穿一身月白色的袍子,打眼儿一看,袍子上头没有绣任何花纹,只觉得布料密实垂坠,显非凡品。 腰间一条革带,碧色的绿玉带扣同样没有花纹,只做成长方形状,玉色温润,难得是颜色十分均匀,旁边配着一条同样是碧色的荷包,上头三两枝青竹颜色明艳,乃是雨后天青色。 这通身配饰不见花哨,让人觉得底蕴深厚,应是位世家公子无疑。 再看到这人的脸上,林慧不觉双眸微微睁大。 之前见到六皇子,觉得那位六爷堪比男神,算是十分英俊的了。而面前这人,并不似六皇子那般张扬,五官都没什么棱角,面型亦是圆润,偏生从骨子里透出儒雅来,特别是一双眼睛,神采内敛,温润生光,令人不觉感到十分亲近。 “这位姑娘,麻黄这味药,能不能匀给我少许?如此我就不用再走一家了。”那男子将之前的话又说了一遍。 林慧疑惑地看向了掌柜。自己的药单上,麻黄的量很大。但麻黄乃是常用药,总不会正好被自己买光了? 掌柜的却是认得那年轻男子,笑道:“申公子,怎的今日好兴致,亲自过来买药材。后头的麻黄卖光了么?”语气透着亲热,估计是老熟人了。 听到个“申”字,林慧不觉心中一跳,姓申,又与药房的掌柜熟识,看来这位多半儿是申家的子弟。不知道跟那位与自己“订亲”的申德元有没有关系。 申公子冲掌柜的笑笑,道:“过几日是老爷子生辰,我特意从外边儿赶过来的。如今就住在隔壁客栈里。左右离得近,坐了两日车,也想走动走动,所以过来看看。” “可惜有小小不巧,原本想着麻黄四处都有的。故此备得少了些。如今要用,你这里也正好没了。还是后头伙计跟我说,这位姑娘才要了许多。故此来打个商量。” 这位不疾不速说了一番话,声音低沉悦耳,听起来极为熨贴。 林慧似乎也没什么理由拒绝,不过是少许麻黄。自己要得多,也不差这一点。当下便的点头笑道:“如此便分些过去好了。”掌柜自然吩咐伙计去办理。 那位申公子却并没有离去。人虽然退后了两步,目光却仍是若有若无地在林慧身上打转。 申公子自十六岁起,便跟着家中长辈行医,如今也有几个年头了。颇为见过些世面和人物。只是今日见到的这位姑娘,却是甚是奇怪。 首先引起申公子注意的,其实不是林慧的外貌之类。而是这女子表现出来的不匹配之处。 明明穿得平常,枣红袄子墨色裙。都是最常见的棉布而已。头上的银簪手工不错,可说破了天也是银的,不值多少。 这样一个女子出手买的药材却不是小数。申公子适才在后面见到林慧的药单,还以为是那个小药铺要进货,或是镖局子要出远单子备药呢。 再一个,这药单上,麻黄的量也太大了。若是麻黄的量大,别的药也量大,那还罢了,偏偏只有这麻黄的量大!因此这申公子只觉得仿佛心口有猫抓的似的,很想问个明白。 申公子跟女子打交道的机会……很多。 事实上,颇有些大姑娘小媳妇,有病没病都好,专门找上申公子看病。对于刚伸出手去,还没等碰到腕脉,对方已经嘤咛一声满脸通红的情形,申公子早已见怪不怪了。 至于走在路上,胆大的女子将打成同心结的帕子扔过来,或是“偶然”撞个满怀之类的状况,更是司空见惯。 所以申公子发现,面前这位布衣女子,不过是最初两眼略睁大露出惊讶之色,随后便仿如平常,不免心里有少少的失落之感。殊不知林慧长在男神林立的年代,早已男色免疫了。 “嗯……”沉吟了一下,自信满满的申公子还是主动开口了:“请教一下姑娘,不知这许多麻黄有什么特别的用处?在下也稍通医理,竟是想不出来。” 林慧愣了一下,她对这位申公子印象不坏,可是……这问题怎么答好呢? 总不能说,买这么多其实是重新弄些定魂粉出来,等手上的英雄果药膏用完,还可以用定魂粉应付童公公吧。 旁边的掌柜眼看申公子等了半晌没等到答案,已经面露尴尬之色,连忙插话道:“这位是琼台申家的德元公子,一手金针尽得申家的真传,在咱们上眙都是有名号的。姑娘何妨交流一二。” 意思是,这人不是纨绔登徒子之流,乃是世家子弟,是可以信任滴。 德元公子!果然是申德元!林慧忍不住扬了扬眉毛,凝神又将这位申德元仔细打量了一番。 不管是谁,见到自己传说中的“订亲”对象,总要看个明白的。 申德元显然误会了林慧眼中的熠熠神采,还以为这位姑娘是因为知道了自己的背景而真情流露。 真是位稳重的女子!对陌生人丝毫不假辞色,话都不多说一句。听说了自己的身份之后,才有所变化。申德元心中暗暗称赞了一声。至于这赞叹背后,有多少其实是他的私心,却是不得而知了。 若是换了别的普通女子,如此直“眸”不讳地望过来,只怕就会被申公子打入“不知廉耻”的范围里去了。 申公子抬眼看了回去,二人四目相对,很是看了半晌。 林慧:这位申公子看起来不像有心机之人,而且他这个相貌,想来女人缘甚好,回头拒绝了他应该也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申德元:这姑娘的眼神当真是坦荡荡光明磊落,丝毫没有女孩儿家扭捏之态,而且似乎还有些掂量我之意。如此沉静明理的女子当真少见,若是娶了这样一名女子……只是她似乎不是出身大家,却又不像愿意屈身做妾之人。 林慧丝毫不知道申德元已经想到大家的家世是不是匹配之类的事情上去了。 其实申德元年过二十尚未娶亲,便是因为他素来挑拣得厉害,相看过无数闺秀,只是不肯点头。而且他是申家年轻一代的出色子弟,家中长辈也不愿委屈了他,故此才拖延至今。 若是申家的人听说眼高于顶的德元公子居然轻易动了娶亲的心思,大概会吓掉好几位的下巴。(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五章 屁股疼的汉子 关于麻黄的用途,林慧略一思索,微笑道:“其实这些麻黄并非配药使用。只因煎药繁琐,这阵子我在摸索成药。 想着若是常用的药材能先行熬制,做成药汁也好,药膏也罢,待得要用的时节,便能直接取用,或是与别的药材配伍,也是极方便的。 只是这些东西保存不易,到底该如何处理,总要多试几次。麻黄价钱便宜,故此买了来试制罢了。” 林慧说的,其实就是中药成药的路子。这个时代的成药甚少,除了急救类的救心丹之类,便是调养的阿胶膏、大补丸等等。其他的成方成药都不多,故此之前林慧给白木堂的方子都算是十分珍贵的了,也难怪当时白家少爷激动莫名。 虽说林慧自己并不打算走制药这个方向,但拿来做借口还是蛮像样的。 果然,申德元听了登时呆住,愈想愈是有道理。 须知请医问药真真儿是繁琐不堪,特别是煎药一项。这煎药的学问甚多,药材有先下后下之分,煲煮有文武火之别,有时还需搭配药引,更有的药材需要单独熬制,头煎二煎出来的药液又要混合均匀等等。时时有明明药方对症,只因煎药煎得不对,以致效果大打折扣的情形。 若是真如这位姑娘所言,倒是便利许多,申德元转眼间已想到了好些做法,竟是皱着眉头望着某虚无之处,认真思索起来。 林慧看他模样,不觉心中有几分敬佩。只有潜心医道之人,才会如此沉迷,这样的医者自然是愈多愈好的。 申德元正想得入神。不防有人过来,扯了扯他的袖子,叫道:“德元哥哥,能不能来帮帮忙啊?” 这一下思路被打断了,申德元心下稍有不虞,不过他素来是谦谦君子,当然不会作色发怒。转头看时。却是闵家药房葛大掌柜的小闺女,正两眼亮晶晶看着自己。 见申德元看过来,葛姑娘脸上一红。低声道:“这边儿有个跌伤了腰的,师傅说用金针效果最好。既然德元哥哥正好在,帮个忙呗。”说着露齿一笑,颇有几分俏皮。 申德元知道这位葛姑娘因是近水楼台的缘故。如今正跟着闵家药房里的坐堂大夫学医。当下点点头,跟着葛姑娘往旁边的房间而去。 只是刚走了两步。申德元不觉侧转身,向林慧看去——他还想跟林慧继续探讨麻黄的制法呢。 林慧倒也有些好奇。适才药柜掌柜的说这位申公子金针之技上佳,若是能见识一下也好。 这医者与医者之间,特别是高手之间。大概跟武林高手一样,都是互有仰慕,又互有不服的。兼且多是抱着博采众家所长的心思,意图取长补短更进一步。 即便林慧得了九玄针的真传。但也绝没有固步自封、自认天下无敌的想法。 见林慧居然在后头缓步跟来,申德元不知为什么只觉得心中一喜,满面笑容地冲葛姑娘问道:“你如今不是跟着王老先生么?我记得王老先生针法不错的,如何过来找我?” 葛姑娘何曾见过申公子如此灿烂的笑容,只看得脚下都不会走路了,左脚绊右脚,差点儿跌了一跤,幸好申德元伸手扶了一把,不然只怕要与大地亲密接触了。 这下葛姑娘愈发涨红了脸,停下来弯腰揉了揉脚踝,只觉得手臂被申公子握过的地方阵阵酥麻,转眼连脖子都红了。 申德元见葛姑娘窘迫,只当她险些跌跤不好意思,连忙移开视线只当没看见,温声问道:“脚腕扭了么?还能走不能?” 葛姑娘站直身子,再不敢看向申公子白玉般的脸庞,低声道:“嗯……我没事儿。我师傅年纪大了,如今有些手抖,故此不怎么用针了。” 这固然是实情,但需要的时候其实王老先生还是能行针的。葛姑娘当然不能说,我看见你在这边儿,所以见到有这么个由头,打着体恤师傅的借口,上赶着过来的吧。 林慧在后面只看得暗暗好笑。这申公子实实有些呆,瞎的都能看出来,这位葛姑娘分明是对他有意,偏他还没事人似的。殊不知对于申德元来说,实在是身边这样的女子太多,早已自动略过各种暗示罢了。 那位跌伤腰的是位中年男子,正趴在王老先生身旁的病榻之上,上衣已经撩起,露出腰背和半边臀部。 见申德元过来,王老先生甚是客气,寒暄了一番,又将病情细细介绍了一番。 原来这人并不是今日受伤,而是前几日与人口角争执,被人一下子推倒在地,当下尾椎和腰间疼痛不已,根本爬不起来。 被送到王老先生这里之后,已是吃了几日药,连带推拿艾灸,如今虽是能走动,谁知尾椎下方却愈发坠涨疼痛,坐卧不宁,故此来复诊。 “所谓不通则痛,老夫觉得,此人大抵伤及经脉,故此药石效果欠佳,还需以金针通之,可望大好。”王老先生摇头晃脑地冲申德元说道。 这位申公子虽然年纪不大,在申家年轻子弟之中却是佼佼者,王老先生很是给他几分面子,当然更主要是给申家面子。 申德元早已瞄见,门口围过来的几人,除了等候的病人之外,适才那位姑娘亦在其中,不觉将腰杆儿挺了挺,点头微笑道:“不错。只是如今疼痛之处为任督二脉交汇之地,行针尚需谨慎。” 说着从怀里掏出针包来。这申家的针包竟与众不同,不仅是柔韧的猪皮所制,而且内分多层,宛如翻书一般,可以逐页翻过,其内金针闪闪,显是工艺不凡,按长短分别放好。 这针包一拿出来,众人便喝了一声彩。门口的人中有识货的,故意大声道:“不愧是申家的人!这金针必定是城北老公坊出品的东西,人家能拿到别处没有的材料,实实是京城第一家!” 林慧实在不知道“老公坊”是什么概念。幸好看热闹素来是大众化的爱好,听闻申家公子要出手行针,周围很是围过来些人,自有为林慧解惑的。(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六章 发作的符老大 只听背后一个女子的声音问道:“这个什么老公坊,是个什么作坊?”旁边一名男子声音笑道:“老公坊,自然是宫里头出来的老公开的作坊了。” 林慧转头看去,原是两位夫妻模样的,正好站在自己背后,那男子还好,女子个子较矮,正伸长了脖子往里看。林慧便往侧面让开了些,好让那女子能看见。 那女子也不过二十上下,头上挽个单髻,脸颊的皮肤有些粗糙,颜色红艳看起来倒像是冻的,正是个小媳妇。 小媳妇见林慧让开,便冲林慧笑笑点了点头表示感谢。一边看申德元行针,一边问自家丈夫道:“那这些宫里头出来的,岂不是将手艺都带出来了?” 那男子笑道:“不让人家把手艺带出来,难不成让人饿死?听说老公坊的人大多是宫里匠作监的,总是年纪大了不得用才放出来,手艺固然是好,真要找个徒弟教出来却不容易。 林慧心中也不觉有些感叹。 说起这些宫里的太监们,还真是命苦,多是小小年纪便净了身,先要在宫外训练一番,然后再看各人资质和门路,进宫的进宫,去王府的去王府,总之都是做奴才。 虽说这皇家的奴才听说薪水不错,可这挨打受气的日子却是极不堪的。熬上不知多少年,能出头的总是极少数,好些太监效力了好几十年,攒下的银子多是送出去给家里头花用,最终拿上一二十两的遣送银子,就得自食其力了。 只是这些人自己当然没有子嗣,有族里境况尚可的,还能回老家。过继个孩子过日子,但大都没有着落,好些人只能寄身寺庙或是孤老院苟延残喘。也有多少还能做事的,便聚在一处,做些营生,老公坊估计便是这样的作坊了。 这时里面的情形却是发生了变化。 之前申德元多是沿着任督二脉在腰背处的穴位行针,最后一针便落在了长强穴。 谁知这一针下去。那中年汉子竟忍不住大声呼痛。一刻也忍不得。 申德元和王老先生都是行家,见病人如此疼痛,情知有异。登时齐齐下手,三下两下,将那人身上的针统统起了出来。 金针起出之后,倒是很快不痛了。那人从床榻上爬起身。整了整衣裳,转过身怒气冲冲发起火来。 先是将矛头对准了王老先生。怒道:“王大夫,您老一大把年纪了,怎的如此不济?不过是摔了个屁股墩儿,屁大点儿事整了这好几天。到今日都第四日了,药钱都使了二两多银子,赚钱也不是这般赚的!今儿可倒好。拿我给个毛头小子当练手的了!” 王老先生脸色不大好,只是没治好也是实情。只得勉强笑道:“符老大,所谓伤筋动骨一百天,那有立时就好的呢。这位是申……”说着伸手指了指申德元,正要将申家的名头拿来说说。 符老大那里听他的,一把将王老先生的手指拍落了下去,有意无意瞄了一眼葛姑娘,冲申德元发作道:“你个小白脸儿,毛都没长齐,就跑来人家大姑娘面前显摆什么?!针有你这么扎的么?当咱没扎过针么?那有这么疼的?!” 葛姑娘在旁却是不乐意了,这符老大自那日受伤过来医治,便对着自己看过来看过去的,让人浑身不自在,还变着法子想让自己去给他推拿,幸好师傅出面挡了,如今又在这里浑说! 当下葛姑娘跨前两步,挡在了申德元面前,冲符老大怒道:“你少在这里瞎咧咧!申公子是我好不容易请来的。人家平日里诊病的价钱说出来吓死你!肯给你扎针那是看得起你。亏你是个男人,针扎一下也能叫唤得跟只猪似的!” 这下围观众人都哄笑起来。难为葛姑娘女孩子家家的,居然能如此泼辣。 符老大见葛姑娘护着申德元,愈发好像一把针扎在心窝子里似的,一手扶着自家后胯,一手指着葛姑娘,道:“你让开!那里是一般扎针的疼,简直他*娘的跟抽筋差不多!这小白脸儿把我扎坏了,如今这胯骨底下还一阵阵疼呢,今儿非得有个说法不可!” 葛姑娘自然不肯让开,只是看那符老大说得实牙实齿,不免心里打鼓,低声问道:“申公子,你看他说的可是实情?还是变着法儿要讹人呢?” 申德元倒还稳得住,退后了两步,离葛姑娘和符老大都远了些,毕竟有个大姑娘贴身站在前头,看着不怎么像样。 “这个倒是奇怪,之前诸穴都没有问题,只是最后这一针才觉得疼痛。可是……”申德元皱着眉头露出思索的模样来:“长强穴又称尾闾,对这样的尾椎疼痛确实对症无疑,而且不过是入针半寸而已,怎的会如此疼痛呢?” 葛姑娘听了,登时转头冲符老大叫道:“你听到没有,这穴位就是治你这个伤的,这么多眼睛看着,针才扎进去半寸,能有多疼?你还好意思在这里哇哇叫,不如回家抱孩子去好了,只怕孩子都比你能忍些!” 这个其实是借着外头围观众人的势而已。因为长强穴位于尾椎再往下,要行针就得露出大半个屁股,故此之前申德元特意取了一张薄被给符老大遮掩了一下,也免得他觉得冷。故此大家其实看不清行针的情况。 符老大情急之下,早忘了这个茬儿,被葛姑娘说得难堪,眼看申德元退开了些,不在葛姑娘遮挡的范围之内了,口中骂道:“都是你个小白脸儿,就会勾引小娘们儿,没本事治病!等你也把屁股摔两半儿,算是赔偿老子好了!”说着两眼通红,竟合身冲申德元猛扑了过去,要将申德元扑倒在地。 众人不觉齐齐发一声喊:“小心!” 只是符老大毕竟有伤在身,动作不算快,全靠一股劲儿而已,申德元往旁边一闪,那符老大那里来得及改换方向,只管仍是径直扑去。 申德元刚刚避开,抬眼看去,不觉心下大悔!早知就不该躲避! 符老大这下直直地扑到林慧身上去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七章 见血才好 眼看符老大冲自己扑过来,林慧当然不会傻不愣登地干站着,连忙要躲时,可身后就是那小夫妻两个,一时反应不及,却是将林慧的退路挡了个严实。两旁又另有别的人,虽然大家口中都大呼小叫,不过是几步路的时间,那里来得及避让。 符老大自然心知扑不到小白脸儿了,可要收脚却也收不住,盖因他是合身往前扑的,身子在前,腿脚倒在后头,兼且股间疼痛,踉踉跄跄之下,还是扑到了林慧身前。 避无可避之下,林慧凝神看清符老大的来势,将身子侧转,双手齐出,一手捉住符老大的手臂,另一只手则撑在符老大的胁下,先顺着方向将来势卸去,再使力将符老大扶住。 符老大虽然有些无赖,不过在众人面前,险险抱住一位姑娘,也是讪讪地有些不好意思。 林慧倒是无所谓,微笑问道:“你自己能站住么?若是能站住我就松手了。” “呃,能,能的。”符老大被林慧清水双眸一扫,心下清凉连火气都下去不少,连忙挺了挺腰,要自行站立。 偏生这动作又扯痛了伤处,只疼得龇牙咧嘴差点儿叫声儿来。大话已经说出去了,符老大也只能硬撑着晃了晃手臂,摆开林慧的手,两股战战几乎要摔倒在地。 林慧看他这模样,心中大抵有数,笑道:“既是伤到了,就不硬来,若是再大发了,岂不是自家难受?”说着招呼身后那对小夫妻的丈夫,请他帮忙将符老大扶回去床榻之上。 符老大心中还想再闹,只是这一扑之下。牵动伤情,却实在痛得狠了,只觉得一阵阵坠痛尖锐如刀割,额角转眼已出了密密一层细细的冷汗,一时说不出话来了。 申德元便站在林慧两步远之处,满脸关切之色,见符老大被扶走。连忙问道:“真真儿是不好意思。竟然牵累了姑娘。可被这莽汉冲撞了?” 林慧摇头道:“不妨事。” 申德元心知这位姑娘既然来闵家药房购药,兼且精通药理,必定是懂些医道的。当下鬼使神差的问道:“这人的伤情倒是古怪,姑娘要不要一起参详参详?” 刚刚踱过来准备跟申德元商量的王老先生听了这话,差点儿脚下一个趔趄摔倒在地。申家的德元公子居然邀请别人一起参详?这样不好吧。就算要找人参详,自己这现成的老大夫还是这伤者的初诊者。不是更合适么? 德元公子虽然年轻,可创下名头并不是近期的事情。据说他少年时便有神童之称。如今行医也有五六年了,上眙城的大夫们从来不敢小看此人。 王老先生看了看林慧,嗯,这姑娘虽然衣饰普通。不过相貌清秀还真是不错,更兼通身气派不凡,毫无小家子扭捏拘泥之色。是个好姑娘!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申公子找了个一起参详的理由,也算得上是急智了。 扭头看了看正满脸嫌弃给哎呦连天的符老大盖被子的葛姑娘,王老先生叹了口气,不再往申德元这边儿来,反退回去了。 林慧一双妙目流转,对申德元眸中的殷殷之色多少有所觉察。呃……跟这家伙还是不要太接近为好。再说,自己一个姑娘家,若是众目睽睽之下,当真大喇喇过去一起会诊,好像不太好呢。 何况,这个符老大的伤在尾椎,男人的屁股……能不摸还是不摸好了。 恰好符老大附近侧卧在榻上,满脸痛苦状正对这林慧的方向。林慧借机好生观察了一番。 没有直接回答参详与否的问题,林慧只低声对申德元道:“申公子,适才你和王老先生所言我也听到了,未尝没有道理。只是固然是不通则痛,但是否是任督二脉不通,却是可以商榷的。据说此人被人推坐在地,则力从下方起,从经脉走向推判,再观此人面色,或许是胆经与膀胱经不通,何妨试试。” 林慧声音虽低,但语音清润入耳服帖,带着如玉磬般的余韵。申德元只觉得浑身如三伏天喝了碗冰镇酸梅汤一般清爽,刚才与那浑人周旋的少许烦躁和不快都消失殆尽,不觉抬头呆呆地看着林慧,心想,这般女子,若能在一处,什么都不做,只听她这一管声音娓娓,也尽够了。 见申德元没什么反应,林慧又追问了一句:“申公子以为如何?” 申德元连忙收摄心神,将林慧的话仔细想了一回,也将符老大的脸色端详一番,抚掌笑道:“善!这尾椎之地,固然是任督交汇,却还有胆经与膀胱经。此人额角发青,眉冲黯淡,果然有这两条经脉阻塞的迹象!先前只想着帮忙行针就好,却是不曾仔细看清楚。” 这位申德元公子倒不是绣花枕头,还是有那么两把刷子的嘛。林慧听他说完,点头笑道:“如今受伤也有好几日了,只怕还有血淤于内,故此适才行针才会如此疼痛。若要好得快,只怕要见点儿血才好。” 申德元两眼一亮,有血淤于内,这个刚才他便已想到了,只是他素来以金针见长,思路从任督二脉转到胆经和膀胱经,还是想着用什么针法在什么穴位下手,被林慧一提醒,马上便明白过来了。 那边葛姑娘将符老大安顿好,转头见到申公子和那位被符老大差点儿抱住的姑娘喁喁细语,只当是申公子正在安抚那女子,不觉撅起嘴来甚是不快。 幸好申公子很快就快步走了过来,脸上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让葛姑娘立时转嗔为喜,心如鹿撞。 还是这熟悉的表情,还是这熟悉的感觉。 这才是申家德元公子的招牌风采啊。 至于对自己视而不见的冷淡,葛姑娘丝毫不以为意。高人自然冷清了。热乎乎硬贴上来的都是符老大这样的莽撞汉子,如何能跟申公子相比?!何况自己也没打算能嫁给申公子为妻,只要小轿一顶,能抬进门做个小妾足矣。 见到走过来的申德元,符老大一副见鬼的表情,一边哎呦乱叫,一边将手臂乱挥,怒道:“走开!走开!不要你们这那个老不尊和你这小白脸来治!赶紧赔银子!老子要去别家看!”(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八章 破财免灾 申德元皱了皱眉头。他出身世家,自有禀赋惊人,生性又好强爱拔尖,从来走到那里,都是被捧着护着。虽说世间百态,自也见过些粗俗之人,不过也都有别人挡在前面处理,并不用他自家赤膊上阵。今日这汉子出口成脏,实在令人有些腻歪。 葛姑娘在旁如何忍得,当下冲上前去,怒道:“符老大你多少算一号人物,怎的如此疲赖?忍不得痛也还罢了,如今居然张口闭口要银子,当真是厚脸皮!厚脸皮!” 符老大给葛姑娘说得满脸通红,挣扎着用一边胳膊撑起身子来,冷笑道:“你们治不好伤,将人痛得死去活来的,还好意思说我厚脸皮,分明厚脸皮的是你们才对!我花银子是要治伤的,如今治不好,银子自然是要退的。不光要退诊费和买药的银子,我来了几趟,这耽误的功夫和车马钱,都是该赔的!若是回头再有什么不好,都在你们身上!” 别说,符老大作为市井之人,自有一套逻辑,除了之前的花销,连误工费和交通费都能想出来,好在还没弄出精神赔偿费来,故此说来说去其实也没多少银子。 葛姑娘被符老大说得气结。王老先生对这符老大绝没有藏私,几日来都是尽心尽力地诊治,今日更是将申公子都请了过来,可符老大抓着被扎疼了这一项,就闹个不休,还愈来愈过分,居然连误了的功夫都要赔偿。 在葛姑娘看来,实实是太过了,只气得胸口起伏,狠狠深吸了两口气,正要上前跟符老大理论。却见一只手臂伸过来,将自己拦下了。 回头看时,正是自己的爹爹、葛掌柜过来了。 其实这边闹起来,自然早将里头的掌柜的惊动了。先前没出来,想着王老先生也是老大夫了,处置病患经验老道,过一会儿应该就没事儿了。谁知过了老半天都还在吵嚷。葛掌柜只好出动来看看。 一过来便见到自家闺女冲在前头。葛掌柜如何不知发生了何事。 自家闺女的心事,简直是司马昭之心,别说做爹的。就是门口卖瓜子的小贩都一清二楚。 葛掌柜看了看申德元白生生的脸,立时调转了脑袋。也难怪闺女动心,这小子确实生得好皮囊,大抵就是那些读书人说得什么面如冠玉丰神俊朗之类。只可惜闺女还是年纪太小。不懂得过日子什么最重要。 长得再好能当饭吃么?再说以自家的情形,就算能攀上申家。也就是个妾。大家子的妾是那么好做的么?闺女那直通通的性子,还不给吃的骨头都不带吐出来的! 现在不是琢磨这些儿女情长的时候,葛掌柜一路从里头走过来,早有伙计跟他禀告了事情的缘由。此时看完了申德元,又看了看王老先生和符老大。 丝毫没理会自家闺女眼中流露出来的“老爹快给我出气”的意思,葛掌柜只是简单说道:“做生意没有强买强卖。咱们这里也没有强要人医治的理儿。既然这位符先生不满意疗效,不想治了。柜上支三两银子给人家,赶紧送出去休养。” 这般吵嚷下去绝对是对闵家药房不利。就算嘴皮子吵赢了,可人家的伤没治好也是明摆着的,众口铄金,事情拖得愈长,影响愈大,还不如早早破财免灾,将这瘟神请出去是正经。 掌柜的发了话,账房立时支了银子出来。符老大之前不过花了二两多银子,这下给他三两,自然有堵他嘴的意思。大家心照,倒是不用明说。 两名伙计便过来一边一个将符老大扶了起来,准备送他家去“休养”。 见事情这般收场,没热闹好看,门口的人哄的一下大多散了,该去那位大夫门口候诊便赶过去候诊。林慧并没有走,只是退得远了些。心下思量,若是换了自己是葛掌柜,对这样的病家,要如何处理为好? 寻思来寻思去,竟一时没能想到更好的法子。人力有时穷,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单就符老大而论,林慧固然可以更有把握些,但若是抛开符老大,总有林慧也觉得棘手的病人,若是当真超过自己的能力范围,而病者又蛮横不讲理,为了免得造成更坏的负面影响,似乎还真是只有赔钱一途。 想想也知道,葛掌柜看起来年逾不惑,这样的事情肯定不是头一次碰上,能快刀斩乱麻三下两下处置完毕,自有无数次先前的经验教训在里头。 林慧暗叹了一口气,难怪从古至今,医者经常都是走保守的路子。行医这件事,可以说得无比高尚,治病救人仁心仁术等等,但说到底,医者也是人,也要吃饭,不能只靠一颗高尚的心养家。 保守些医治,至少诊费有保证,而且保守的路子,即便治不好,总也治不坏。君不见前几日不好不坏的,符老大也没说什么。今日略激进了少许,扎个针整疼了,麻烦就来了! 正琢磨着,那边儿却又有了新动静。 原来符老大被扶着往外走,一眼看见葛姑娘气得扁着嘴儿,眼眶鼻尖儿都是红的,一双大眼珠泪盈盈,眼看就要哭了,不觉停住了脚,缓声道:“葛姑娘,你别生气。咱今儿不是故意要跟你过不去,实在是那小白……那啥公子哥儿手底下不行!哥哥我劝你一句,以后别让他祸害你了。” 这几句不知算不算哄人的话,说得一语双关,带着几分醋意,听在葛姑娘耳中愈发恼怒了。当下跺了跺脚,怒道:“分明是你找个由头图赖银子!就你这小毛病,申公子肯定能治好!” 符老大听了此语,不知想到什么,竟是眼睛一亮,追问道:“你真的有把握这个啥公子能治好我的伤?” “什么叫啥公子?是申公子!你说话客气点儿”葛姑娘不悦地纠正道。 “好吧,就申公子好了。”符老大嘴角浮起一丝笑意:“葛姑娘,你这么有信心,那敢不敢把你自个儿赌进去?” 葛姑娘睁大双眼,一时没听懂符老大的意思。 治病就治病,不治病就不治,什么叫把自个儿赌进去?(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九章 随便扎! 符老大见葛姑娘神色惘然,却没有立时发怒,只觉得有门,嬉笑道:“既然你说那申公子能治好咱的伤,那我俩就赌一把,嘿嘿……这赌注么,就是葛姑娘的终身了。 若是治不好,那说不得,委屈葛姑娘嫁给哥哥我便是。若是能治得好,不光刚才那三两银子还回来,姑娘你要给申公子做妾,哥哥我也绝不拦着!怎么样?!我符老大吐口唾沫是个钉儿,决不反悔。” 葛姑娘眨巴着大眼睛,还是没转过弯儿来,只是符老大那一句“给申公子做妾”却实打实说道了心坎儿上,一时竟犹疑起来。 葛掌柜在一旁脸一沉,眼神阴阴地,狠狠瞪了符老大一眼。自家姑娘不懂,当爹的又怎会不明白。 符老大说得好听,实际上只不过是同意申公子再试一次罢了。若是还不行,葛姑娘连人都赔进去了。若是治好了,还回三两银子,乃是应有之义。至于什么给申公子做妾云云,关符老大什么事儿?他做得了主么?分明是看出葛姑娘对申公子的情谊,拿来忽悠人的。 再说,治好治不好,全看符老大自家怎么说,即便治好了,他死咬着哎呦哎呦喊痛非说没好,又能奈之何?这符老大是这一带有名儿的泼皮,最是好赌,乃是赌场三教九流人物之中打滚的家伙,糊弄一下葛姑娘,何其容易! 从林慧这边看过去,只见适才慈眉善目的葛掌柜,连赔了银子出去都心平气和,眼都不多眨两下的和蔼男子,忽然立起眉毛。眸中露出怒气来,冲符老大喝道:“拿了银子还不快滚!少在这里瞎唠唠!我们葛家的闺女,嫁谁也不给你!” 符老大满心算计着葛姑娘,忘记了人家的爹还在呢,被葛掌柜呵斥了几句,讪讪地干笑着。 若是换了别人,符老大少不得回嘴几句。只是他对葛姑娘起念头不是一日两日了。其实早就有心。只是这次借着治伤才搭上话罢了。若是回头真的娶了葛姑娘,这葛掌柜就是老丈人,此时却是不好太过无礼。 两个扶着符老大的伙计见掌柜的发火。对看了一眼,吐了吐舌头,连忙将符老大几乎是架了起来,往外头走去。 只是将将走到门口。那符老大如何甘心,眼看葛姑娘的目光跟着自己而来。心知这傻女子多半儿还在寻思给申公子做妾的事情,虽说作为男人,看上的姑娘心心念念恋着别人,自然是极不舒服的。但这样的机会能利用的话,利用一下也好。 符老大使出泼皮本色,哎呦一声。将浑身的劲儿都卸了去,仿佛被抽了骨头。身子面条似的绵软,那两个伙计架都架不住,稍一愣神儿之间,只见这货已经瘫在地上了。 葛掌柜满面厌恶之色。符老大好死不死,非瘫在门口,比刚才在王老先生房中更加不堪。外头街上人来人往,只怕转眼间便会聚起人来。只好让伙计们快快弄了块铺板过来,将符老大重新抬了进来。 符老大倒是精乖,这回不挣扎了,由着众人将他重新安置在之前的床榻上。 “你到底想怎样?”葛掌柜勉强压住火气,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问道。 符老大赶紧露齿一笑,试图讨好一下未来的老丈人:“葛掌柜别生气啊,实实是疼得狠了。若是果真如葛姑娘所说,申公子定能治好小人的伤,那何妨试试呢。” 葛掌柜长吸了一口气,好不容易才缓声道:“若是说治伤,治也好,不治也罢,都好说。你不要在这里装疯卖傻,拿我家姑娘说话。” 符老大眼睛骨碌碌乱转,在葛姑娘身上睃巡了半晌,陪笑道:“小人又不是你们素日里练扎针的木头人,若是要给申公子拿来练手,岂能没个彩头?葛掌柜放心,即便申公子失了手,小人绝不会亏待了葛姑娘,三媒六聘必是齐全的。此事何妨问问葛姑娘自己的意思?”若是当真问葛姑娘,只怕就同意了亦未可知。 葛掌柜岂会上这样的当,皱着眉头只觉得心烦,暗下决心,回头还是让闺女回家去算了。虽说女医难得,当真学成了有许多好处,只是大姑娘家的,惹出今日这样的事儿来,打发泼皮固然麻烦,回头闺女的名声只怕也要受些影响。 申德元在旁看来看去,本来不想跟符老大这样的人物说话,只是这人左一句被扎坏了,右一句拿来练手,说得申德元心中郁郁。自己这一手针法,别说同辈的子弟,就是积年的老大夫,也多是佩服的。怎的在这无赖口中,就变成好像学徒一般的角色了? 而葛姑娘被这家伙当个彩头编排,此时两眼含泪幽幽地望过来,申德元也无法无动于衷。 男子心思,大抵如此。喜欢我的姑娘,我可以不喜欢,但若是别的男人来觊觎乃至折辱,还是心下不快的。 当下申德元跨前几步,伸手作势拦了一下葛掌柜,示意自己来交涉,冷笑道:“如今本公子就要拿你来练手扎着玩儿,扎一针一两银子,你干不干?若是最后还治不好,再赔你一百两!” 啥?不光是符老大,葛家父女、王老先生和重新聚过来的旁观众人,都大眼瞪小眼,愣住了。 还能这样?倒给银子让人扎针,这……也太……那啥了。分明是用银子砸人么! 葛姑娘两眼放光,申公子为了给自己出头,连砸银子的招数都使出来了,真是……太感动了。 林慧以手加额,简直快要唉声叹气了。这位申德元实实是个世家公子,还是见识得少啊。想来从前能找上申德元看病的,大概多是有点儿家底的,故此符老大这样的人没怎么见过。 砸银子这样的招数,只有对有银子的人才有用啊。因为对于有钱人来说,你用银子砸他,那分明是下他的面子,绝壁要用银子砸回来,或是用别的方式找回场子才罢。 对符老大这样的人,你砸过去的银子,呃,大概也就砸过去了,有去无回的说。 果然,符老大听了申德元的话,呆愣了半晌,猛地坐起身来,狠狠一拍大腿,将葛姑娘都扔到了脑后,连声道:“一两银子一针!行!咱就舍出这身子去,你随便扎!” 只是这下子太激动,起身猛了扯动了伤势,说完这句又哎呦哎呦地躺下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章 我也来几针 见到符老大这要钱不要命的样子,众人都笑起来。 既然葛姑娘不再成为关注的重点,葛掌柜打了个招呼,让王老先生和申德元“多费心”,赶紧扯了自家闺女出去了。临出门还细心地将门给关上了。 好不容易有个傻傻的申公子肯砸银子,就不要让这么多人旁观了,不然说不定会有好事者一针一针地数数,情形说不定越整越热闹。 作为闵家药房的掌柜,葛掌柜当然希望事情尽快消弭下去,无论是什么法子都好。 作为一名父亲,葛掌柜既不想闺女被符老大关注,也不像看着闺女痴痴地望向那个申公子。 眼不见为净,快走。 林慧虽然想看看,但人家都关门了,还是不要勉强为好。当下回到药柜这边儿来。药柜掌柜的眼看那边有热闹,职责所在不能过去看,见林慧回来,倒是笑得见牙不见眼,一个劲儿打听事情的始末。 说了一会子话,伙计来回禀,说是林慧要的药材都备好了,除了麻黄略少些,别的都是齐全的。 林慧付了银子,便打算跟着闵家药房送货的车子回去了。 刚抬起脚,还没迈出步子去,忽听那边儿传来符老大招牌式的哎呦声来。 转头看时,却是王老先生的房门开了。掩映间看不清里头的情形,只听到符老大的声音,直着嗓子叫唤呢。申德元则匆匆往药柜走来。 见到林慧,申德元面露尴尬之色。不过此时不好说话,先跟药柜掌柜交待,让取些生香附散来。 生香附散,顾名思义是以生香附等药材制成。一般磨成粉,要用时温水冲服,乃是专治痛症的药品。无论头痛脚痛胸痛、跌打损伤肌肉痛、乃至女子葵水至腹痛,统统适用。 看样子申德元是打算对符老大采用“喊痛就给你止痛”策略了。 林慧看了看这人,只见他忙碌了半晌,如今发冠都有点儿歪了,一缕鬓发散落下来飘在腮旁。若是女子的话。这副模样可以说是慵懒惹人怜。可放在申德元身上,看上去就有小小的狼狈了。 “嗯……”犹豫了一下,林慧还是提醒了一句:“那个符老大。说不定是装的。” 申公子苦笑了一下,将散下来的头发掖在耳后:“这个我何尝没想过。只是原想着,给他治好了伤,再给几两银子。总能了事。谁知这人全不念别人的好意,非说没好。要拿那一百两。” 林慧暗暗撇撇嘴,谁让你尊口一开,自己说的,没治好再给一百两的?真是。砸银子都砸得不够潇洒,看来还是没砸惯。白晃晃一百两呢,符老大怎能不要? 拿了药柜掌柜递过来的生香附散。申公子忽然略带希冀地问道:“姑娘你可有法子揭穿这无赖?” 揭穿?呵呵。 才不用费这个事呢。 林慧笑笑,道:“说破了天。就是一百两银子的事。且让我去试试。” 申德元不觉红了脸,以为林慧揶揄他心疼银子,低声道:“不是舍不得这银子,只是明明应该好转了,这人还要白赖,有些气不过罢了。” 林慧连忙扭过头去,不让申德元看到自己在笑。这个德元公子真是太搞了,脸白白的也就算了,居然跟姑娘似的,还会脸红。 跟着申德元进了王老先生的房间,只见符老大僵立在地,下身只穿了中衣,风市、中渎、膝阳关等诸穴都有紫黑色的道道血迹,心知申德元应该是听了自己的建议,在胆经和膀胱经上给符老大做了刺络放血。 林慧走近前去,仔细看了看那些流出来的血色,又端详了一下符老大的脸色,之前的青黑之色都淡了许多。这申德元金针功夫还是不错的,认穴精准,气机也把握得好,故此才有紫黑的淤血流出。 按道理来说,符老大应该感觉好很多才是,决不至于像他表现的这般痛楚。 林慧笑眯眯站在符老大身前,问道:“一两银子一针是不是?我也想扎几针玩玩儿行不?” 符老大先是被林慧看的浑身不自在,眼中都不禁露出少许瑟缩的神色来,本以为会被质问一番,谁知这清秀女子,居然也要来扎针?还跟那个公子哥儿一样,一两银子一针! 这年头怎么大家都这么有钱呢? 可是……那个什么申公子似乎真的有两下子,这回几针挑下去见了血,尾巴骨登时轻松了许多。虽然没试,但感觉走路应该肯定没问题。刚才趁着那申公子去取药,偷偷扭了扭腰胯,也不怎么疼了。 换了这个姑娘扎,估计就不会有这么好的效果了。 符老大对林慧还真是没什么信心。 不过转念一想,不就是细细小小的金针么?就算这姑娘根本不会,人家肯出钱,往你身上乱扎,又能有多疼? 一两银子一针啊!估计要是外头去说一声,愿意的人能从这里排队排到街尾去! “好吧。”符老大的痞劲儿上来了:“姑娘想玩玩儿,只管扎!能给这么俊的姑娘扎几针,老子……呃,不不不,小的才不怕呢!” 说着,符老大冲申德元叫道:“你不是说去拿止疼的药么?赶紧的,我要吃!” 能先吃点儿止疼药也好。 林慧没理会忙着吃药的符老大,好整以暇从怀里掏出素来随身携带的“霸王条款”,又将一张十两的银票和针包放在旁边。 “喏,”林慧指了指“霸王条款”:“先签文书,或是按手印都行。” 符老大自是不识字,听王老先生面带异色地解说了一番,倒犹豫起来。 对于市井小民来说,白纸黑字的东西具有天然的杀伤力,只有买房卖地借钱或是签身契之类的时候,才会有这种书面的东西。如今扎个几针,还要签文书,真是……符老大不禁将双手缩了起来,拢在了袖子里。 “那个……刚才……,申……申公子都没让签这个。” “申公子是申公子,我是我。”林慧将银票拿起来,给符老大看:“银票都已经在这儿了。你到底干不干,给个痛快话!”(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一章 一、二、三 银票面额不算很大,不过是十两。不过就算是十两,对符老大的吸引力也是巨大的。 刚才那申公子人前说得好听,又是一针一两银,又是治不好赔一百什么的,可是到现在为止,还一枚铜钱都没拿出来呢。 别看符老大嚷嚷着想弄那一百两,其实心里头一样打鼓。这位申公子看起来衣饰不凡,家里头多半儿有些来历,真的闹得太过,说不定鸡飞蛋打啥也没有。 所在两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十两银票可是明明白白在这里了。 符老大“刷”地一下伸出手去,一把将那银票抢在了手里,回手就掖在了怀中。其动作之敏捷,即便是武林高手也得自愧弗如。 “好,就按姑娘说得办!”王老先生这里笔墨印泥都是现成的,符老大一鼓作气画了个鬼画符一般的十字,外加手印一枚。 签好了文书,符老大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索性将上衣也扯开了些,露出粗壮的脖颈和毛绒绒的胸膛来,色厉内荏地笑道:“咱这皮粗肉厚的,不怕扎!姑娘你只管来。” 林慧仍是笑眯眯地,先将文书好生收了,才慢慢将自己的针包打开。 她这针包当然远没有申德元那个拉风,只是些普通的长短针罢了,也并不十分闪亮。 其实在林慧看来,申德元那个针包主要作用就是骚包。这扎针往多了说,扎上十几针已经很多了,又不是要扎个刺猬出来,带那么多针干嘛? 符老大见到林慧拿出来的针,心里头却安定了些。既然随身带着金针。看来这位姑娘不是完全不懂的人,这样总比被个不懂的人乱扎好上许多。 不过符老大还是装模作样地往后退了一步,做出牵动伤情的痛苦表情来,口中道:“你这针干净么?不会扎过别的什么人罢?过了病气可不是玩儿的。” 林慧挑了挑眉毛,这符老大可以啊,自己这套针也用过几回了,还是符老大头一个提出针具应该消毒这个概念呢。 “没问题。”林慧的笑容简直好像长在了脸上。对符老大像对小孩子一般耐心:“这些针都是蒸煮过的。你若是信不过。还可以再拿烈酒洗一回。” 酒精林慧就备着一小瓶呢。上次麦先生送过来的酒很多,最后足足整出了一坛子酒精。林慧顺手用小瓷瓶装了一瓶,反正这东西若是不用。还带自个儿挥发的,兼且要防着着火,保管相当麻烦,最好用掉为好。 林慧很认真的拿起一枚金针。用酒精仔细擦拭过,才极其轻盈地用两根手指捻住。在符老大眼前晃了晃。 “我要开始了。”林慧脸上的笑容倏然敛去,取而代之的,是沉静……还有冰冷。 符老大忽然觉得莫名地惊惧,两眼大睁。浑身起了无数的鸡皮疙瘩,连颈后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可到了如此地步,文书也签了。银票也拿了,即便是符老大这样的人。也说不出反悔的话来。 再说,若是今日在小小一枚金针面前认怂,那以后还怎么在这街坊上混? 符老大咬咬牙,索性闭上了眼。 反正伸头是一针,缩头也是一针。眼不见为净! 只是眼睛刚闭上,只觉得左臂肘间一麻,想来是被扎了一针。 嗯,疼倒是不怎么疼,只是说不出的麻痒从肘间一层层延展出去,简直是痒到了骨头里,符老大忍不住低哼一声,睁开眼睛。 果然一枚金针插在左臂,不过刺入一半而已。 尼玛,这姑娘果然有古怪。若只是刺痛自然没什么,就算是烧红的针烙一下也没什么,可这麻痒实在不是常人能忍的。 符老大喉间不知咕噜了一句什么,便要用右手去拔左臂上头的针。 这时候银子什么的,早就扔到了九霄云外,赶紧别痒了是正经! 只是……这右手怎么还没过来,居然不听使唤了?! 符老大往右手看去,靠、靠、靠!右臂同样的位置,赫然跟左臂一样,也被扎了一针! 看到这根针,登时便发现,右臂和左臂一样麻痒起来。 还有……既然右臂不听使唤,那岂不是说……左臂也不听使唤? 符老大赶紧挣了挣,试图抬起左臂来。 可惜。 他失败了。 这、这什么状况?! 符老大也算见过多少有点见识的。从前听说什么万蚁噬咬之苦,只当是江湖人士夸张的说法。想不到今日自家体验了一把。 实在是太痒了!符老大弯下脖子,想着用嘴巴把针叼出来。 只是这一弯身,后颈又是一下! 符老大僵住了。 左臂一针左臂痒,右臂一针右臂痒。这后脖子来一针,那会是什么样? 还好,这一针居然不痒,只是脖子再也弯不下去了。 “姑娘、姑娘!”符老大歪着脖子,直着两只手臂,几乎要哭了:“别扎了!别扎了!我反悔!我认栽!我、我、我……你、你、你……你想怎么着都好,快把这针拔出来!” “不是吧。”林慧瞠目以对:“你收了十两银子,就是可以扎十针。如今才扎了三针,后头还有七针呢。这么简单的计数,想来不至于不会算吧。” 符老大勉强摇着脑袋,有气无力地叫道:“实在太难受了,一两银子……太亏了!我不干了!” 林慧眨了眨眼睛,微微撅起嘴,似乎一下子想不明白似的:“很难受么?你真的不干了?” “是,难受……”符老大说着说着忽然觉得怪怪的,咦?两只手臂怎么好像似乎仿佛……不痒了? “你刚才是觉得有些麻痒么?”林慧问道,语气中带着些小心和关切之意。 “呃……是。” “这不是扎针常见的情形么?”林慧奇怪地看着他:“你没听说过么?金针扎下去,若是觉得麻啊痒啊的,就是穴位对了的意思。” 这么说的话,好像似乎仿佛……是有这样的说法呢。符老大也惘然了。 所谓好了伤疤忘了疼,如今不痒了,刚才那难受的痒痒劲儿似乎也不算太难忍受了。 一两银子一针呢。 “你真的不扎了么?”林慧脸上的笑容又回来了,极和气地问着。(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二章 谁干的? “这个……那个……”符老大一时呆了,两眼骨碌碌转了几圈,倒想起个问题来:“回头这针起出来,是不是还能复原啊?” 符老大若干年的混混生涯果然不是白混的,一问就问到了点子上。 是暂时麻痒一番不听使唤,还是另有后遗症啊? “应该能复原呢。”林慧仍然笑着,口气极其单纯,甚至可以说有些天真。 这样啊……符老大暗暗寻思了一回。看来刚才觉得难受,大抵是这姑娘初学乍练的,手法还生疏,所以才会如此。反过来说,若非如此,人家怎么会给银子来练手呢? 殊不知此时别说王老先生,就是从小自会拿筷子的时候起,就开始拿金针的申德元,也早就看的呆了。 金针刺穴,会有些什么效果,对申德元来说,几乎是闭上眼睛就能想出一幅人体经脉全息图来。 一枚针下去,截断那里,疏通那里,捻、拨、弹、转、提、插、直入、斜刺、雀啄各式针法效验如何,都是了然于胸。 至于数枚金针取不同穴位,何为补、何为泻、如何协同起效,亦是不成问题。 可是今日看这年轻女子,轻轻巧巧,三枚针下去,将个六尺高的汉子,整得肢体麻痒满头冷汗,其中机理,别说能做到,就是想都一时想不明白! 符老大倒想明白了,既然能复原,那就忍忍呗。 林慧收起笑容,既然符老大愿意继续,那就该干嘛干嘛。 这回几枚针下去,符老大预期中的麻痒倒是没出现。只是觉得左边身子如入冰窟寒战不停,右边身子却是如火烤炙挥汗如雨,那个不得劲儿就别提了。 此时如何不明白,这姑娘那里是初学乍练的生手,分明是高手高手高高手,这是故意折腾自己呢! 好不容易十针扎完,符老大已是鼻涕眼泪哎呦连声。只是这回的哎呦不是装的。千真万确珍珠都没这么真! “姑娘,姑奶奶,赶紧给我起出来吧。”不过停针片刻。符老大已经抖得如风中树叶,连声哀求起来。 申德元看着林慧,心想,不知这位是不是要借此让这无赖招认出实情来?这倒确实是对付这种人的好法子。 不过林慧并没逼问什么。反而出手如风,行云流水间。真的将金针都取出来了。 符老大虽说无赖些,却也没有太过分的恶行,略为惩治一下就算了。 “喏,你看。都在这里了。”一枚枚金针整齐地摆在一处。 从一到十,一枚不多,一枚不少。 符老大大口地喘着气。将怀里的银票掏出来看了看,哀叹道:“这几两银子可真真儿的不好挣啊。” 林慧掩嘴笑道:“那里就不好挣了。别人来这里。都是给银子看病拿药,你都反过来了,不光不给银子,还倒拿!这事儿说到哪儿都是你占便宜呢。” 符老大心思一转,是哦,还有那小白脸儿公子哥儿的银子没兑现呢。这姑娘的银子不过是捎带的,虽说不好受,还有另一位找补不是? 当下运了运气,脸颊抽了抽,做出伤痛的模样来,冲申德元叫道:“对了,你该给的银子呢?这伤根本没……” 一边儿说着话,符老大一边儿拿手扶着后胯,示意伤处尚痛楚不堪。只是话还没说完,符老大便觉出怪异来。 这、这……这腰胯之处怎么没感觉了……?! 之前虽然是装样,但伤情虽好了大半,还是有少许痛楚的,即便没有痛楚,自家的身体,抚上去也是知道的。 可如今感觉手摸到之处,就好像摸块儿石头似的。 符老大这一下可吓得不轻,扭头看去,手掌明明就放在后胯上,怎么会这样?! 这下符老大顾不得申德元了,将手掌的力度加大,转摸为按……没感觉;再转按为捏……没感觉;再转捏为掐……还是没感觉!再试试扭动腰胯抬腿开步走……走不了……。 符老大张口结舌目瞪口呆两眼发黑浑身无力……完了,被黑了。 他岂不知今日是遇到了克星。想来必是前头的无赖之举惹的祸了。 下手的是谁?是之前那个申公子干的,如今才起效;抑或是那俊眉俊眼儿的黑心姑娘下的黑手? 符老大立时做出判断,转头冲林慧怒喝道:“你搞的什么鬼?怎的我的双腿动不了也没知觉了?!” 林慧见他问到脸上来了,丝毫不动气,只管双手一摊笑眯眯道:“你问我,我问谁?你自个儿也看到了,十两银子十枚针,扎完都起出来在这里了哦。” 说着又指了指符老大的上身,继续道:“再说,我扎的针都是在上半身,如今你下半身动不得,怎么能赖在我头上?” 虽然她口口声声说着跟自己无关,只是那轻描淡写的语气,分明意思是:就是我干的又如何?如今你有法子证明么? 符老大又气又急,却又见面前的女子施施然从怀里取出自己先头签的文书,故意翻前翻后,指着其中一段话道:“这里可写得明明白白,各安天命。各安天命懂么?” 懂。不懂现在也懂了。 符老大再也看不下去了,将视线从林慧身上移开,转向了申德元:“申……申公子,你说句公道话,如今我下半身动不得了,必定是这小娘们儿使的坏!” 这回他倒是想起让申德元帮忙了,混忘了自己之前难为人家的情形。 申德元皱着眉头,竟是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这位姑娘刚才行针之处,是曲池、大椎、命门、脊中……诸穴,而且入针不深,按道理来说,不会有如今这样的结果。” 按申德元心中的看法,不光林慧那几针不可能让符老大下半身动不得,就算自家出手,也实在不知道如何能做到。 符老大心中一凉,看申公子的神情,并不像作伪。而且就他所知的世家公子的作派,就算不想帮自己,应该也只是推托不表态置身事外而已,并不会颠倒黑白地替对方背书。 “以老朽看来,”好久没刷存在感的王老先生适时出现了:“符老大你这情况,可能还是跟你之前受的伤有关。” “据你自己说,被人推得坐倒在地,只怕这一下子伤及腰椎亦未可知。只是你一直嚷嚷着尾骨坠痛难忍,这腰椎的伤情便被忽视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三章 价钱照旧干不干? 王老先生这说法貌似很合理,还很强大。 林慧转头看了他老人家两眼。所谓人老成精,真不是白说的。 符老大闻言更是呆住了。若是腰间严重受损,可致下身瘫痪,这个道理不用王老先生说,符老大也知道。 远的不说,前两个月便曾有一名在赌场出千的外地男子,被打手们齐齐动手,打得遍体鳞伤,扔在赌场门口示众。哀哀**了两日,前后**臭不可闻,据说便是被打断了腰,估计从此就要缠绵床榻不得行动了。 不过……符老大惴惴地体验了一下,似乎自己还不至于到那人的地步,至少大小都还正常。想来如王老先生所说,应该是腰间隐伤,一直不曾医治渐渐加重所致,并不像打断了那般严重。 “这个……”符老大思来想去,胆气渐渐壮大起来,伸手逐一指了指王老先生、申德元和林慧,怒道:“反正我就是被你们几个医治过,你们都跑不了干系!” 王老先生看着符老大强撑着还免不了颤抖的手指,奇道:“你这人虽混,不过是小气贪财罢了,之前还没到混不讲理的地步。怎的如今正要靠我们帮你治伤的时候,倒昏了头?你自家不曾提起腰间疼痛不适,难道你找老夫看尾巴骨,老夫还得给你全身上下都治理一番不曾?!” 符老大正正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自家之前根本不曾感到腰间不适,又如何向大夫提起? 申德元亦是怫然不悦道:“你若是如此乱攀扯,那不妨报官便是!自有官府的人来验看!”你真以为谦谦公子就是好惹的么?惹毛了不搭理你!让能搭理你的人来,搭理得你都不想被搭理! 林慧倒是态度最好的一个。两眼睁得大大的光芒闪烁,似乎觉得符老大这病情太值得研究了。 “你真的认为,如今下身动不得,是被我刚才那几针扎的?”林慧说着在怀中摸索了一番,居然又拿出一张银票来,还是十两面值。 “要不这样,我重新和刚才那样再扎一遍。若是你伤情加重。那就算是我扎坏了的如何?价钱照旧!”林慧一副跃跃欲试的劲头儿,将银票在符老大面前挥舞了一下,让他看清上头的数码。 这下王老先生和申德元都被雷得外焦里嫩。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内行面前别装糊涂。咱还不知道,这符老大分明就是给姑奶奶你整治的好不。如今做出这个样子来,那符老大又如何敢再让你重来。 果然,这次银票不好使了。符老大如见蛇蝎。浑忘了自家下身动不得,还想往后退去。结果脚底下不灵,只有上身往后倒去。 幸好他本就站在床塌旁,这下子也不过是栽倒在榻上而已。 “不用不用!”符老大冲林慧连连摆手,这张清水芙蓉脸。在符老大眼中跟索命的精怪差不多了。 之前只是尾巴骨上头的小伤,符老大颇有底气跟王老先生和申德元叫板。反正自家光溜溜一个光棍汉子,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光脚的自然不怕穿鞋的。 被扎疼了叫唤几声,就把之前花用的银子弄回来了。言语挤兑一番。又弄到了一两银子一针的“好生意”,本想着再赖到那“治不好”赔的一百两,就大功告成可以收工了。有了百把两银子,要找葛家提亲也有了聘礼,若是葛家不成,这钱买上几个青春女子亦是绰绰有余的说。 只可惜,虽然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偏偏人算不如天算。如今这“腰伤”在这节骨眼儿上发作了,可如何是好? 符老大毕竟有点子小聪明,按捺住心中惊惶,琢磨了一番之后,觉得还是求求申德元最有希望。 这种公子哥儿多是吃软不吃硬的,只要自己肯好生求恳,多半儿能成。 最重要的是,后来这位申公子不过是在自己腿上挑了几针,便放出淤血,让尾巴骨的伤处登时好了许多,简直堪称立竿见影。可见其医术还是上佳,若不是贪那一百两银子,绝不会昧着良心说无效的。 “申公子,”符老大用双臂反手撑起身子,挤出一丝笑容来:“一事不烦二主。既然您老纡尊降贵大驾光临贵人履贱地,还请行行好帮帮忙动动手,给小的再看看腰伤呗?” 既然有求于人,符老大好话儿不用钱一串串说出来,却是不伦不类,只说得王老先生脸都黑了。 什么叫“贵人履贱地”?贵人不贵人的不管,那里是贱地?你小子不会说话还不会闭嘴么?! 申德元不禁犹豫起来。他当然知道符老大的情形肯定是暂时的,虽然猜到跟这位姑娘有关,却不知人家的手法,即便当真要治,一时也不知从何下手。何况人家我姑娘还在这儿呢,自己若是答应了符老大,岂不是当场下了人家的面子。 可若是不理会,符老大毕竟是自己曾治过的伤者,即便过一阵子没事儿了,多半也会四下乱说。 类似“姓申的治个尾巴骨也能让人半身动不得”、“德元公子束手无策”之类乱七八糟的话说不定都算是温和的了。 申德元这样爱惜羽毛之人,自然不想有如此下文出现。这也是他不肯给那一百两的缘故。不是给不起这银子,实在是担不起“治不好”的名声。 林慧见申德元犹犹豫豫地望过来,大抵也能猜到他心中所想,微笑道:“申公子何妨先看看他的腰间伤势再做定夺不迟。我也跟着看看长长见识可好?”说着冲申德元眨了眨眼睛,示意他尽管应下不妨。 那一双剪水双眸漆黑灵动,此时带几分俏皮,长长的睫毛连闪,申德元只觉得口干舌燥,轰的一下子,四肢百骸仿如被温水浸着,说不出的熨贴,恨不得这一刻能长长久久的定住才好。 符老大歪在床榻上,时不时试着挪动双腿,却是毫不见效,反倒是腰间一阵阵抽痛起来,倒是对王老先生的腰部隐伤的说法愈发认同起来。 眼看申德元半天没反应,忍不住催促道:“申公子、申大爷、申祖宗!您要跟这姑娘眉来眼去的,机会多的是。如今小的还在这儿等着呢,麻烦您先给看看呗?” 申德元给他说得恼火,偏是听着这“眉来眼去”四字,却生不起气来,心底暗暗期盼如符老大所言,日后还有“眉来眼去”的机会。当下走到符老大身旁,拉起衣襟来看他腰间。(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四章 不能惹的人 这腰间自然是皮光肉滑不红不肿看起来蛮正常的。 符老大被翻趴在榻上,又被嘱咐了不要乱动,自然看不到自己的身子上头了。申德元便冲林慧看过去,挑了挑眉毛。意思是问:你怎么整的这家伙动不得了?如今要如何处置? 林慧微微一笑,心中难免暗自得意。 其实符老大如今这情形,还当真不是金针所致。金针再神奇,三两下之间要让人动弹不得,还是难度很大的。特别是这次用的都是短针,更是难及深处。 这符老大动不得,还真是腰伤。只是此腰伤与王老先生所说的腰伤完全不同。林慧适才下针的时候便故意有两针是麻痹腰间之用,借着拔针的借口,在他腰间使了暗劲儿,将两节腰椎两下里错开。 因有那两针的针麻效果尚在,且符老大本就被扎得浑身难受,故此竟无从察觉。 当然,这一手乃是分筋错骨手的高阶技法,一般人也是使不出来的。 见申德元以目询问,林慧便笑道:“腰伤常见,但如这位符老大一般,竟能致行动不得的,倒是有些少见。想来必是内外夹击之故。” 申德元心领神会,立时追问了一句:“何谓内外夹击?” 林慧伸出手指,在符老大背上肾俞之处点了点,劲透指尖,符老大登时只觉得酸楚难当,“啊”的一声叫了起来。“喏,肾俞有阳征,可见肾水衰耗不能上润,滞留在背,日久则生寒;近期又有外伤为引。故此双管齐下,身子虚空不能挡,寒湿向下,乃致双腿不灵,应属痹症。” 这话说得有理有据,申德元倒忘了之前以为是林慧下手的想法,一心顺着痹症的思路往下走了。 “若是痹症。用麦冬羌活益痹汤应该效果不错。”申德元说着转向王老先生。道:“如此还是请王老先生来罢,先用些汤药调养调养看看。”说着便要走开。 符老大那里肯放,一把扯住申德元的袍角。哀求道:“吃不吃药的,还在其次,如今动不得如何是好?还请申公子帮忙先来几针,让小的能活动也好。” 可怜他一个大男人。此时心中焦急,声音哀切几乎带上了哭腔。 申德元不觉又向林慧看去。只见林慧微微点头,便勉为其难地沉吟道:“先用金针倒也可以,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你这伤乃是内外交织而成。若是金针无效,可不能耍赖的。” 符老大满脸尴尬之色。这世家公子说出“你可不能耍赖”这样的话来,可见之前大概被自己气到了。连忙道:“省得省得!王老先生和这位姑娘都是见证。即便无效,也是小的命里头招的。与公子无关。” 治痹症的穴位申德元自是知道,刷刷几下子,符老大背上已多了几枚金针。 符老大心中暗叹,必定是运道不好,不知道什么时候冲撞了刺猬神,今儿都被扎了好些针了,恍如刺猬一般,可不是得罪了刺猬神么。 好不容易挨了一刻,那申公子伸手过来,将金针逐一去了。符老大暗暗活动,却不见双腿有起色,哭丧着脸正要询问,忽听背后那女子说道:“这般趴着只怕见不到效果,不如且扶起来看看。” 这话自是对另一边的申德元说的,转眼便感觉两臂都被人扶住,却是要拉他起来。 这姑娘娇怯怯的,那里扶得动自己,符老大转头正要出声,却正好见到那姑娘将一只手掌伸向自己的腰间,另一只手则扶住自己的右臂,拉动按压之间,只感到腰间传来一声听不见的“咔嚓”之声,各种不适竟然倏忽不见了。 难道竟此好了?符老大一时不及多想,被扶站在地,低头看着自家的脚,轻轻活动了一下。 居然真的动了! 哇靠,符老大惊喜莫名,这失而复得,简直比天上掉下个大元宝还高兴!连忙将脚踝、膝盖、腰胯等处逐一活动了一番。 都可以动了! 符老大高兴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甚至忍不住轻轻跳跃了两下。 毫无阻滞!真是太好了! 只是走着走着跳着跳着,符老大渐渐觉得不太妙。 很不妙的说。 房门是关着的,屋里除了自己,只有王老先生、申公子和那位姑娘。 这几位分别站在不同的位置。 不过都目光炯炯地看过来……相当不善。 “咳、咳……”符老大站住脚,干咳了两声,干笑道:“真是多谢申公子了,果然是妙手回春。回头等小的制块匾送过来……” 说到一半,符老大想起来这位申公子似乎只是客串一把,刚才被葛姑娘扯过来的,那匾往哪儿送呢? 王老先生满脸怒气,伸手冲符老大点了点,手指头恨不得戳到符老大脑门儿上去:“你刚才不是说没治好么?连路也走不得,扯着脖子那个嚎,非要一百两银子不可。如今你怎的连窜带跳就差上房顶了呢?” 这不是高兴过头忘了那茬儿了么。符老大自然不敢如此说,眼神闪烁,如今看来,那一百两自然是不用再想了,重要的是如何脱身才好。 视线扫过林慧身上,符老大猛地激灵了一下子。 麻蛋,这次可是真真正正、正正真真是看走眼了! 自诩“老江湖”的符老大,忽然想起了江湖上的“老话”之一:在外行走三种人不能惹:老人、孩子、还有……女人! 为啥说这三种人不能惹呢?这三种人分明就是最好欺负的好吧。 恰恰就因为这三种人看起来最弱,所以才分外不能惹。 这么弱的人居然还好好的,没被不长眼的家伙们拍扁,说不定就有其独特之处。要么是抛出来的诱饵,等你吞了饵,后头的彪形大汉就出来了;要么身怀绝技深藏不露;要么身份特殊另有靠山,总之不是平常人就是了。 这就好像现代的说法,地上若是红灿灿躺着一百块钱,必定有古怪啊。 符老大恨不得扇自己几巴掌。 此处是闵家药房,王老先生的地头,自然对王老先生小心两分。那位申公子一看就是大家子出来的,也不敢过于轻看了。偏这女子穿得普普通通,一看就是平常人家的姑娘,顶天了也就跟葛姑娘的身份差不多,故此最是没在意。 可是,若真是平常人家的,能随随便便拿出银票来,开玩笑似的“一两银子一针”? 逗着玩儿呢,好吧。(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五章 尾巴 既然想明白了,符老大倒也光棍,反正这一通折腾下来,一惊一乍的加上之前确实有伤在身,早已疲累不堪,索性两腿一软直接跪下了。 “王先生、申公子,”符老大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林慧,兼且对这姑娘十分惊惧,连眼光也不敢飘过去了,只冲着王老先生和申德元赔笑:“总是小的想岔了,一时贪财。杀人不过头点地,您老大人不计小人过,就饶了小的这一回如何?” 说着将怀里的几块散碎银子和之前林慧给的那张银票都拿了出来,捧在手里表示愿意奉还。 可怜这家伙五大三粗的汉子,因之前要行针的缘故,去了好些衣裳,如今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也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头发也散了,脸上不知何处蹭了两块黑,看着倒跟路边的乞丐差不离,只是乞丐是抖抖索索伸手要钱,而符老大是伸手给钱罢了。 申德元却是从不曾见过如此人物,只向林慧看去。 林慧自是无所谓,其实事情至此已经完全解决,只看要将这人惩治到那一步而已。 既然符老大低了头,王老先生雅不愿将事情闹大。毕竟闵家药房是坐地户,走不掉的。既然在这一带打开门做生意,若是将符老大这样的人得罪狠了,回头泼皮地痞时时来生事,虽说不见得惧怕,总是厌烦的。 这边房门虽然关了,但还是有不少人时不时瞟过来几眼,等着看最终如何了。 如大家所愿,那门吱呀一声开了。 瘫在门口被铺板抬进去的符老大,此时好端端的自行走了出来。面色通红,声音宏亮,一边走,一边大声跟里头的人道谢。 及至出了门,符老大仍是“激动不已”。 对此,大家伙都表示理解。 如此“立竿见影”的效果,那能不激动呢?! 符老大毫不掩饰自己“激动”的心情。绘声绘色地讲述了一番自家被妙手回春的感悟。 王老先生没出来。在房里头看着,不觉微微一笑。这符老大还真是不笨的说。转头间见到申德元和林慧,王老先生心中五味杂陈。真是一代更比一代强。这年纪轻轻的,申德元不必说,连个姑娘家都有如此手段,自己果然是老了。 事情落下帷幕。林慧看看天色渐晚,也得赶着回去了。 只是没走了几步。就发现……后头还有个尾巴。 见林慧转头看到了自己,申德元的脸……又红了。 不是说申公子面皮多么的薄,实在素来都是女子们主动凑过来,所以申德元同学其实不知道如何跟姑娘们搭讪。 今日这姑娘。实实是将申德元惊到了。不光是一手金针不凡,偏偏做事也是滴水不漏。整治这符老大,分明让无赖吃了暗亏。细节上亦是十分周到,特别是最后“治好”符老大的腰伤。明面上是让申德元出的手,很是圆了申德元的面子。 这样的女子,若是就此错过,未免太过可惜。 那有少年不多情。每每被长辈们头痛万分地追问“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妻室?”,乃至夜深人静无法入睡之时,申德元也免不了思索,什么样的女子才是自己的良配? 美貌的么?醉香楼的姐儿也见过几个,虽是被友人拖去的,并不曾真个留宿,但那些姐儿还真是貌美如花风流妩媚动人心弦呢。但若说真心爱恋——差太远啦。 能干的么?如今掌家的大堂嫂是阖府上下公认的能干。府里头大事小情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奴才们见到她没有不怕的。可是……一想到大堂哥束手束脚的举止和他那几个低眉顺眼大气都不敢喘的妾室,申德元就觉得,娶个能干的女子分明就是为家里头娶的,不是为自个儿娶的。 还有琴棋书画诗词技艺等等,似乎都是锦上添花的玩意儿。琴瑟相和、相坐对弈、红袖添香固然想着挺美,可也要看对象是谁。 从来在臆想中的心仪之人,总是朦朦胧胧模模糊糊的。伊人如梦,在水一方。 如今伊人就在眼前,恍如拂去了迷雾,揭开了面纱,清清爽爽,正莫名其妙地看着自己,问道:“申公子还有事儿么?” 申德元见林慧转过身来,不觉张口结舌,退后了一步,摸了摸鼻子。 难怪见到别人尴尬的时候会摸鼻子,原来这个动作能遮住半张脸,连“张口结舌”的“口”都遮住了,果然是掩饰的利器。 “呃,相见既是有……”申德元刚说个开头,就赶紧将最后那个“缘”字强行吞回了肚子里。 这句还是从前某女子试图接近他的时候说的开场白,情急之下拿来套用,却猛地想起,这样的说法未免太过直白而唐突了。若是没记错的话,说这话的女子可是被自己在心中狠狠地鄙夷了一番,觉得她十分不自重。 “呃,姑娘这是要去哪儿?”申德元转换了问题。只是刚问出来,就真心希望这句话是个大饼,能一口一口吃回来就好了! 林慧:“……” 去哪儿难道需要向你德元公子交待?你当自个儿是谁啊? “呃,请教一下姑娘贵姓?”申德元脸上的笑容已经快维持不住了,何曾这么囧过。 “免贵姓木。” “我姓申。” “……”这个人人都知道好吧。 “……”申德元觉得平日里的聪慧灵动口若悬河挥洒自如统统远离自己而去,呆呆地看着面前那张似笑似嗔的脸,浑不知该说什么。 半晌无语,林慧微微蹲身行了个礼,转身先走了。 情况不太妙,还没准备好被表白。 申德元的长随找到自家公子的时候,神情十分迷惑。 之前公子让在门口等他出来,可一等不出来,二等不出来,连听说是公子出手救治的伤者都感恩戴德地出门走了,公子还是没出来。又等了半天,终于忍不住进来找寻。店堂里没有,药柜那边也没在,库房更是不可能。 如今终于找到了,长随不明白,自家公子站在闵家药房后门外的巷子里,盯着空空的巷子看什么呢?不对,不算空空的,远处即将看不见的,似乎是一辆闵家药房给客人送药材的车子? 这有什么好看的?长随摸了摸脑袋,觑着公子的神情,没敢问。(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六章 这是整那样儿? 林慧将药材都放在了外头的小院儿里。狡兔三窟嘛,就算没有三窟,两窟也将就了。 换回男装匆匆赶回去,那些守在宫门外的护卫们还没回来。冯队见到林慧像见了鬼一样,目光一个劲儿地往她身后看。 借口是早就想好了的。宫城可不是一般的大,从西门出来的,要再绕回北门去,那路程堪称遥远。 冯队也只能对林慧说的直接回来的说法表示接受了。心中暗下决心,以后在四个门都安排人去守着才好。至于那几个还在傻等的护卫,反正宫门马上就要下钥了,到时候他们自然会回来。 严固正在跟另外两名工匠师傅研究着什么,见到林慧回来,三人一起过来打招呼。 虽然不可能有什么亲密的举止,只是回到宅子里就能见到那双明亮的眼睛和有少许痞痞的笑容,林慧觉得心里满满的,都是温暖。 有爱人在,感觉就像家。 和林慧截然相反,万始皇帝庄正山如今的感觉……不好,很不好,相当不好! 事实上,他觉得自己真的撞了鬼。 本来,自上次格兰国的使团晋见之后,皇上的感觉很不错。 皇上也是男人,对长枪这样杀伤力强大的武器具有天然的爱好。你来我往讨价还价之下,从麦先生那里重金购置了几支过来,和信任的近卫们一起试用,简直是乐此不疲。 麦先生进献的“宝药”,被交给童公公去安排测试。果然如麦先生所说,一名成年男子服用一小块儿之后,便能人事不知。就算伤及脏腑乃至折手断脚都不会感到痛楚。 这两件都是令皇上十分高兴的事情。若说烦心,也就是听说那位麦先生竟是外邦著名的医者,有人辗转提议,皇上可以考虑让此人医治背痈,让皇上有些拿不定主意。 作为一名上位者,有时候一个决定做出来,动辄影响无数人的身家性命。但皇上犯难的时候并不多。说到底。是别人的身家。别人的性命。 而如今是自己的身子,自己的命。 那能一样吗?能吗?! 一方面,小林神医的医术委实不错。无论是医治十六公主,还是给谢超吴邦二人治疗眼疾,都堪称神来之术,只怕这大庄上下无出其右。 但另一方面。外来的和尚好念经,麦先生既然响誉外邦。又手持“宝药”,想来也有两下子。而且略有些奇怪的是,童公公居然也一力支持让麦先生出手。皇上估计童公公多半儿是被那“宝药”震撼到了。 自从上次小林神医对背痈见惯不怪的诊视过之后,皇上将之前的“天谴”之类的说法抛诸脑后。打算拿出自己纵横天下的风度来,正视这小小的瘤子,将之除去! 一时想不明白是小林神医合适。还是麦先生合适,皇上索性将此时先放下。让人将金玉姬找过来。 因为忌讳背上的瘤子,皇上已经有一阵子不曾召幸妃嫔了,今日的兴致着实不小。 金玉姬是金妃的族人,辈份关系什么的都不怎么清楚。据说是金家氏族当中某个风流种子在外头留下的,长到*岁已是容颜动人的美人胚子,被领回家中归宗。后来被金妃引进宫中侍奉了皇上。 如今不过是十七八岁花儿一样的年纪,真真儿是雪肌玉肤。每每将这香柔的身子抱在怀里,皇上都会想到“肤如凝脂”四字。 最让皇上满意的,便是金玉姬的柔顺。比如这日头还没落下去,但金玉姬一丁点儿拒绝“白日宣淫”的意思都没有,乖乖地任凭皇上摆布。 御书房的书案之上,除了靠边儿放着的笔墨砚台,并没有什么杂物。紫檀木的颜色日久深沉近乎黑色,更是衬得金玉姬的身子如白玉一般。 渐渐偏西的日头从窗棂中透出一丝来,照在金玉姬身上,显出半透明似的质感。皇上枯瘦松弛的双手四下游走,专在丰厚之处逗留,惹得金玉姬媚眼如丝,没口子地哀求。 愈是这般年轻的尤物,愈是让皇上觉得爽利。男人嘛,纵横卑阖奋不顾身地忙活,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指点江山嘛——在美人儿身上指点江山。 “喏——”皇上拖长了声音,手指尖儿仿如小鸡啄米,指点着某处:“玉儿告诉朕,这是什么山啊?” 金玉姬脸儿红红的,扭动着试图避开皇上的“魔指”:“皇上说是什么山,就是什么山喽。” “你个小妖精!”皇上笑眯眯地将“魔指”改成了“魔爪”,看着那“山峰”在自己的手掌之下变幻着形状:“那就叫馒头山好了。” 馒头……金玉姬故意扁扁嘴,俏生生笑道:“皇上可是饿了?何妨吃上几口?” “嗯,这主意不错。”皇上连连点点头。 皇上现在可以肯定,金家必定是请专人调教过金玉姬的,这分明比醉香楼的花魁傅小书还要会勾人。 至于皇上怎的知道傅小书的手段,咳咳,就不提也罢。 (此处略去三千字) “来人!”心满意足的皇上一边唤人,一边随手将中衣披在身上——从小被人服侍到老,皇上不会自己穿衣服。 等在外头的书房专职太监们心领神会地低头走了进来。两名太监服侍皇上,其一捧着一大盆温水,另一个则拿着一摞雪白的细棉巾帕,将巾帕在温水中打湿拧干,然后飞快地给皇上擦拭身子。 每块巾帕只用一次,如是几次之后,捧水太监撤下去,擦身太监则服侍皇上穿衣。 神清气爽的皇上早已离了书案之前,站在御书房中间宽敞之处,由着太监们操作。 只是……当皇上推开打算为他系腰带的太监,将脑袋转向金玉姬的时候,发现……怎么回事儿?怎的从这边儿看过去,居然还能看到金玉姬一条白生生的大腿从桌沿儿垂下来?! 不是还有两名太监应该服侍金玉姬穿衣么? 虽然太监不算是真正的男人,但其实近身服侍妃嫔的,都是宫女,并不让太监动手。只是御书房并没有宫女,既然要在此处临幸,也就只能从权罢了。 一般在御书房被召幸的女子,事后都会机敏地自行起身穿衣,并不真正给太监们舞弄的机会。天知道皇上会不会介意,还是不要冒这样的险为好。 金玉姬不是第一次来御书房了。 这是整那样儿? 再说,那两个太监木头似的在干嘛?(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七章 查! “吭!”皇上从鼻子里吭了一声。 声音不算大,但是将那两个木头太监吓得不轻,其中一个居然直接倒了下去,晕了。另一个则是跪倒在地,却是手指抖抖,指着还在桌案之上光溜溜的金玉姬,说不出话来。 太监们倒的倒跪的跪,登时将金玉姬整个显了出来。皇上也看出不对来,再走前几步,愈发看得清楚了。 金玉姬双眸紧闭眉间蹙起,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倒有几分像是初承恩泽时的痛楚模样。 只是这表情凝在脸上,加上原本雪白的身体泛出一种怪异的青白之色,这人……难道是……死了? 皇上几乎也一下子变成了木头人。 刚才还活色生香承欢的美人儿,就这么眨眼间……挂了? 皇上僵立了一下,总算这一辈子大风大浪过来的,死人也见过不少,还不至于真的被吓坏。 又走前了两步,丝毫没理会跪在地上的太监,索性直接踩在倒在地上的太监身上,皇上站在金玉姬身前,一手伸前去探了探鼻息,一手就近抚在了大腿上。 鼻息,没有。 大腿,尚温。 虽然那身体的温度分明不正常,明显偏低,但皇上还是不死心地摇了摇金玉姬的肩膀,甚至试着对嘴儿吹了几口气——听说渡气过去能接续性命。 跪着的太监两眼盯着地下,恨不得地下立时出现一个地道,好能遁走。服侍皇上的太监目瞪口呆地看着皇上忙活,稍微有点儿心思过去帮忙,偏生两条腿有自个儿的主意。无论如何也不肯挪动半分。 皇上直起腰来,脸上平板板不见喜怒之色,眸中的冷意却是森森然,让这被地龙烘得暖洋洋的御书房,温度瞬间降了好些。 “拖出去,杖毙。”带着碧玉盘龙戒指的手,指了指地上晕过去的太监。 刚才还不会动的腿。忽然灵活起来。带着还有些僵硬的身子,飞快地过去按皇上的吩咐行动起来。 再不行动的话,估计被杖毙的。就不止一位了。 晕去的太监被拖到外头,兀自晕着,连被拖掉了一只鞋也不知道。拖他出来的,便是负责给皇上擦身子的那位。 连拉带拽的动静不小。这是怎么了?外头当值的太监们赶紧围了上来。 “皇上的话。将董贵发杖毙!”交待完这句,擦身太监闭了闭眼睛。转身往里头走去。 说不当回事儿是假的。大家一起在这里当差也有些日子了,过命的交情固然不见得,但推杯换盏一起吃喝,天冷了挤着睡一铺炕。还是有的。 别人的命,是别人的。 自己的命,是自己的。 如今没法儿再想别人的命了。如何能保住自己的命才是真的。 屋里皇上似乎愈发冷静了些,本来跪在地上的太监也站了起来。正在给金玉姬身上盖东西,似乎就是金玉姬本来穿在身上的裙袄等衣物。 龙诞香特有的味道此时闻起来只觉得刺鼻,一言不发的皇上更是给原有的诡异氛围加了几分厚重。 “找童公公和慎刑司的祁芳过来。”皇上终于开口了。 到底金玉姬为什么会横死,皇上已经想到了好几种可能。 最简单的,大概是金玉姬本就有某种暗疾,临幸之际心神激荡也许就发作了。这种事情从前便有过,只是从未如此凑巧。 或者,也可能被人在之前下了毒之类,偏巧赶着了这个当口毒发。 再或者,中了不可知的暗算而死。 其实皇上最担心的,是最后一种可能。因为若是有暗算能令人即时身死,说不定这暗算的对象本应是皇上而不是金玉姬。 金玉姬因为出身的缘故,只是几乎最低级的采女。害死这样一名微不足道的小主,有什么用呢? 要害也得害皇上这样的大老板才对啊。 查!必须查个水落石出! 童公公也许是上了年纪的缘故,这阵子愈来愈是懈怠差事,不像从前一般总是尽可能找机会多留在皇上身边,反而时时呆在房里,说是在“睡觉”。 据暗卫禀报,童公公在房中倒真是睡的时候多,而只要醒着,便常常忙着抽水烟。这可真是令人费解,怎么忽然这么喜欢水烟了呢? 如今顾不得水烟问题了,赶紧滚过来办差是正经! 要在维护皇家脸面不动声色的情况下查明金玉姬的死因,要做的事情很多。 童公公匆匆赶来,水烟的长杆还斜插在后腰上,和祁芳一道开始动手。 皇上当然知道,第一样要做的,就是要验看金玉姬的尸首。 本来若是要含糊过去,自是极容易,随便捏个因由赶紧埋了便是。像金玉姬这样身份的采女,连进皇陵的机会都没有。 皇家若是有恩典,也就是发还娘家自行安葬,若是连这个恩典都没有,那就和历朝历代无数后宫女子一样,埋在玄真观后头的山上。 可如今皇上要严查,那就只能从头到脚从外到里地仔细检查了。 皇上叹了口气,起身出了房门,站在廊下默然地看着远处站得笔直的护卫们。 天上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飘起了小雪,护卫们的头上肩上已经落起了白色的一片。 童公公跟着出来,手上拿着黑水貂大氅,给皇上轻轻披在了肩上。 过了半晌,祁芳也出来了。在皇上耳边轻声道:“身上没有外伤。头皮、腋下、牝户等有毛发遮盖的隐密处也没有伤痕。银针查探喉咙和肚腹,也没有中毒的迹象。” 什么都没发现。 后头的话祁芳没有继续说下去。不过皇上知道,祁芳实际上除了禀报这些,还是在请示——要不要继续查验。 再继续的话,就得刀锯齐上了,能不能有所发现还难说。 皇上伸出手去,静静地看着晶莹的雪花在微风中打着旋儿停在手心里,转眼融成一片微小的水渍。 “先收拾一下放起来。” 祁芳明白皇上的意思,当下躬身答应:“是,奴才这就去安排,先停放在玄真观里。奴才弄些冰放在旁边儿,这天气三五日之内都不至于变化。” 祁芳保持着躬身的姿势等了半晌,没听到头上传来皇上任何进一步的指示,才慢慢后退着进去了。 “外头冷得很,”童公公慢腾腾地劝慰道:“要不皇上移驾乾心殿休息一下也好,回头让晚膳也摆到那边儿去。” 乾心殿是皇上的寝殿。(未完待续。) ps:非常感谢在zcxzy、一家四人行同学投出的宝贵月票!您的支持是我的动力! 第二百五十八章 繁忙的皇上 皇上神情复杂地回头望了一眼御书房,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微微点了点头。 这算是同意了童公公的建议。 皇上这尊大佛不请走,接下来好些事情都不好办。尸首固然要搬走,但这个并不是当务之急。重要的是要将御书房里里外外仔细查看清楚,任何蛛丝马迹都可能是线索甚至是罪证。 有一位不见得算内行还随时可能指手画脚的大老板呆在现场,那简直就是噩梦。 皇上摆手拒绝了童公公召唤过来的步辇,要自己走一走。 在宫里出行,皇上的仪仗自是最简单的那种,但宫女太监加上护卫等人也有三四十号,这些人一个个低眉顺目步履划一地在皇上前后行进,一声咳嗽痰喘都不闻。 冷风吹过头顶的黄盖伞,发出轻微的扑扑簌簌的响声,皇上抬头看了一眼。 如今天色渐晚,视野之中,一半儿是明黄色的盖伞,隐约可见上头绣着的龙纹,另一半儿则是暗青色的天空,浮着几缕金红色的云彩。 “皇权天授。如今变故频发,难道真的是天谴么?”皇上低低声地说了一句。 随侍在皇上身边的童公公骇然四顾,确定别的人距离较远应该是听不见的,才定了定神,跨前一步扶住了皇上的左臂,陪笑道:“今儿天冷,晚膳不如加一道羊肉锅子,热热的暖胃,且是温补合宜。” “嘁!”皇上语带轻蔑,知道童公公不敢接自己之前的话,故意转移话题,冷冷道:“即便是天谴又如何?!老子能从这贼老天手里把天下抢过来,还怕什么天谴!” 童公公瞠目以对。还没想好该怎么办,皇上却是话风一转,笑道:“羊肉锅子这主意不错。你让他们多加些花椒,另放些淮山党参和枸杞,朕要好好补补。” 跟着皇上这样变化无常的主子,童公公觉得自己本就所剩无几的老命似乎又少了些。 林慧是第二天才被找到宫里来的。 这次没去之前常去的御书房,而是在乾心殿见驾。 皇上看起来气色很坏。本就松弛的眼袋又增加了青黑的颜色。显然睡得不好。 您老到底想不想长命些啊,林慧暗自郁闷。以皇上这个年纪,要切除背后那个巨大的畸胎瘤。风险还是不小的。若是再不注意休息和调养,那就更难了。 皇上没理会林慧转弯抹角让他保重龙体的建议,直接问道:“你既然师从九玄真人这样的异人,素来见闻广博。那么知道不知道格兰国那边的医术跟咱们这边儿相比如何?” 这个还真是不知道。林慧摇摇头:“若说格兰国,从前师傅从未提起过。我也只认得麦先生一位格兰国的人。” “哦。你和麦先生认识?”皇上立即抓住了林慧话里的意思。 “也只是认得几日。恰好在四海驿馆碰到过罢了。”林慧可抓不住皇上的意思,难道皇上发现了,那麦先生进奉的所谓“宝药”其实是从自己这里弄去的?就算发现了,那欺君的也是麦先生等人。跟自己没关系啊。 “据说麦先生手底下刀工很好。”皇上若有所思地看着林慧。 刀工很好……皇上您是要找厨子么? 林慧这回明白了。看来有人在皇上面前吹了风,想来是在考虑麦先生能否医治背痈的问题了。 “皇上不妨认真考量。”林慧对此丝毫无所谓。身子是您自个儿的,找哪位医者治疗。当然是自愿兼自便啊。 “若是朕决定请麦先生出手,那你愿意给他打打下手么?” “这个恐怕不行。”林慧毫不含糊地拒绝了。开什么玩笑。还想鱼与熊掌兼得。 不过面对皇上这种大老板,林慧还是解释了一番:“麦先生多半儿有助手可以合作,若是没有,在太医院里头找一位甚或几位出来,也是极容易的。何必让我这山野出身之人过去凑热闹。” 想了想,索性又说得直白了些:“所谓一山不容二虎,我和麦先生未必能意见一致,到时候起了分歧,反而不美。” 简而言之,您老若是想找麦先生,那风险自担,要咱一起陪绑,拜托,不行。 “你小子胆子挺大的么。”皇上呵呵笑了两声,正要继续说什么,却见门口的太监忽然走进来一名,并不敢走得太近,远远地就跪下了。 “怎么了?” 那太监当然知道皇上跟人说话不可打扰,只是不得不来,立时碰头道:“回皇上的话,金妃娘娘过来了,说是要见驾。” 皇上皱起了眉头:“你没跟她说我这里有事儿么?” 那太监又连连碰了几下头,直磕得砰砰作响,听得林慧牙都酸了。 “奴才跟金妃娘娘说了,只是金妃娘娘说什么也不听,如今跪在阶下哭呢。” 难怪这人被逼进来了。妃乃是二品,在这宫里头位份甚高,金妃跪下了不说,还要落泪,自然整得大家都难受啊。 皇上还真是繁忙啊,军国大事自然离不了,身体健康也得关注,如今后院还起火了。说不得,皇上您老人家自己去对付小老婆吧。 皇上脸色没有大的变化,但略略粗重的呼吸声还是显出他心中的气恼来。 “真是不懂事!”也不知皇上这句是在说进来回禀的太监还是外头的金妃。 林慧还想着,皇上要么出去看看金妃,要么甩脸子让金妃滚蛋。谁知皇上的下一句居然是:“让她进来吧。” 真是痛苦啊,林慧头疼的发现,自己忘了进修一下礼仪,还是不知道该如何面见皇上的妃嫔。 本来已经被赐了座,就在皇上下首坐着,现在总得站起来吧。林慧犹豫着站起身来,耳中听到环佩叮当,金妃已经进来了,索性连连退后了几步,站到了一直铜仙鹤旁边去了。 在金妃眼中,所有人都是隐形的,除了皇上。 皇上木着脸,由着金妃跪在地上行礼。 其实在宫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一般妃嫔们,特别是金妃这样得宠的妃子,见到皇上并不需要行跪拜大礼,常礼只是蹲身的福礼罢了。 只是金妃今日含着激愤而来,不管是真激愤假激愤,这姿态还是要做足的。 “请皇上为臣妾做主!”金妃的声音委屈无限。(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九章 学术型皇上 皇上听了金妃的话,脸上连眉毛都没有动一根。倒是林慧在一旁听了,眼睛亮了一下。 难道在自己面前马上要上演宫斗戏码?冷面皇上苦情妃,若说里头没猫腻,绝不可能啊! 只可惜下一刻,在林慧心目中的“苦情妃”先奉上了一出变脸表演。 既然皇上不为所动,金妃当下又碰了两下头,干脆利落地站了起来,伸手从袖子里扯出一只浅蓝色的锦帕,毫不悲伤地轻轻将脸上的泪水擦干,动作之中,甚至显出一丝从容来。 一哭二跪三哀求,只是手段而已。能来到皇上面前已经不错了,金妃本也没指望能立时建功。 在皇上身边这么久,金妃很清楚,小事情也许皇上也就笑笑含糊过了,甚至耍些手段也无妨,真的有心想蒙蔽这位开国皇帝,那必定是吃饱了撑的,给自己找麻烦。 一位能轻易被女子蒙蔽乃至操纵的男人,能掌控这繁华江山?能稳坐龙椅二十年? 想让皇上做主,就要拿出能让人为你做主的实力来。 不再梨花带雨的金妃反倒让皇上的眼神动了动。 这个女子很厉害。 只可惜她不怎么会教儿子。 若是她生下的六皇子有和她一样的性情心计手段,那里还需要犯难皇位的继承人? 皇上在心里叹息了一声,毕竟是自己的妃子,还是要抚慰一下的,开口问道:“你是为金玉姬的事情过来的吧?” 金玉姬的死讯当然瞒不住,也不需要隐瞒。一般来说,宫里死掉一名采女这个级别的小主。能引起的震动并不比在荷花池投一枚石子大多少。 只是这名小主若是皇上临幸过的,那石子就大了些。偏偏还死在了御书房里……石子升级为石块。 金妃要以此为由追究下去,也许会有千层浪出来也不一定。 “皇上圣明。”金妃点点头,目光平静看向了皇上。 这个动静其实很不平常。 敢主动与皇上视线相接,而且并不赶紧移开的人,不多。 金妃并不担心皇上训斥失仪之类,她知道。皇上就吃这一套。 独立有担当的女子。才是皇上欣赏的类型。 娇艳的容颜,魅惑的身体,悠扬的歌喉。美妙的舞姿,这些女子固宠的常见手段,皇上都欣然纳之。那有男子不喜爱这些呢?皇上也是男子。 只是纳了也就纳了,吃干抹净。听了看了高兴了,然后也就完了。 那些女子能凭着这些东西在宫里长长久久地立足么? 当然不能。 要在一个强硬的足以得天下的男子心中留下一席之地。自己也必须足够强大。 无数朝、无数代、无数后宫女子留下的无数事迹,无不说明了这一点。 “臣妾觉得,金玉姬之死不简单。”金妃终于垂下眼帘,对视是一回事儿。但如果时间太久变成挑衅,那就过犹不及了。 “能不声不响杀人于无形,这种手段……臣妾得了消息。竟有不寒而栗之感。” 金妃的声音稳定而冷清。 “若是金玉姬与别人有罅隙,招来灾祸。那只能说她自取。若是因臣妾与宫里的姐妹们有些龌龊之故,有人借金玉姬来打击臣妾,那也无所谓。” “只是这时机实在是太巧,恰逢御驾在侧,实在无法不令人猜测金玉姬不过是适逢其会的挡路之人。”金妃忽然将声音抬高了两度:“还请皇上明查!” 金妃说的这几样,皇上早已想到了。他甚至还想到了,金妃也明知道这些他能想到。但作为引荐金玉姬进入宫廷的皇妃,金妃必须站出来表态。 只是金妃很清楚事情的轻重。对皇上来说,后宫的女子相互攻讦乃至因此身死,都算不上什么大事,但若是对象是皇上,那就大不同了。 同时金妃也巧妙地暗示了,金玉姬是为皇上挡了灾——这自然是功劳。 皇上微微眯了眯眼睛,问道:“你知道有什么方法,可以让人转眼暴毙,甚至没有伤痕,连一声惊呼都没有?” 金玉姬死去的情形,金妃早已知道,因此并没有露出惊诧之色,只是缓缓道:“臣妾也时时思索,却只想到了一样。” 金妃说着,重新缓缓跪在了地上:“只怕宫中有人行巫蛊之事。” 巫蛊。 传说中的巫蛊,当然是想让谁死谁就得死,想让谁啥时候死谁就得啥时候死。 “巫蛊?”皇上微微动容,这个可能祁芳已经提过了,但素来不信鬼神的皇上不愿意相信。 “若是巫蛊,自然是以朕为对象,那里就咒到别人身上去了呢。” 通常所说的巫蛊,都是以某人的生辰八字为凭,施以巫术,所以皇上有这样的说法。 “臣妾听说,巫蛊并非一概而论,也有不同的派别,手法亦有高低之分。”金妃冷声道:“据说有的巫蛊是以地点方位为依托,在某处聚阴邪秽物,令人无端生出大病来,甚至致人与死地。皇上有龙气护体,或许不妨,金玉姬卑贱之人,故此无法抵挡。” 真是难为金妃,将金玉姬说成卑贱之人,丝毫不觉得有问题。 皇上当然更不觉得有问题,本来金玉姬就不过比宫女高那么一丁点儿而已,而且除了内媚之外别无所长,她不卑贱谁卑贱? 皇上的手不知不觉抚向腰间,金妃的说法似乎好像可能也许是……真的?御书房正是自己经常停留的地方,难道其实自己已经中了招而不自知? “你先下去吧。朕自会严查。”皇上说了两句套话,打发金妃回去。 金妃没有罗哩罗嗦讲价还价,福了福身,翩然而去。 皇上的视线从金妃的背影之上收回来,在屋里转了转,找到了躲在一边儿的林慧,不觉失笑道:“你倒是机灵,过来说话。” 林慧仍是回到之前的椅子上坐了,心里有点儿打鼓。 听到巫蛊二字,算不算皇家秘闻?似乎历来凡是被扣上这两个字的事情,都牵连甚广,没什么好下场。 “唔……”皇上伸手拿起茶盅,触手不温,那茶早已凉了,转手又放了下去:“何谓巫蛊,你们医者如何看?想你师傅这样的异人又是如何看?” 林慧正寻思会不会被灭口,谁知居然听到了这样的问题,差点儿呆住。 原来庄正山还是位学术型皇帝啊。这貌似要进行深入探讨的说。(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章 刨根问底的皇上 林慧愁肠百结地想了想,总算想出来一些说法:“所谓巫蛊,其实可以分成“巫”和“蛊”两部分来看。巫,类似某种暗示,其实牵强附会者居多。蛊,就是毒虫了。这世上被自己吓死或是被毒虫害死固然有之,但若说真有巫蛊之术,嗯……至少我是不信的。” 边想边说地应付了几句之后,林慧发现皇上根本没看着自己,似乎想起了别的事情。 最好别谈这个了。林慧觉得这不是个安全的话题。 “之前老四被蛇咬了,会不会就是中了巫蛊?”皇上的思路实在是宽广,居然想到四皇子在回京的路上被暗算的事情来了。 “你刚才也说了,所谓蛊,就是毒虫。蛇也算毒虫的一种吧。” “四爷的事情,*为多。”林慧含糊地答了一句。 “那么,你觉得金玉姬是怎么死的?” “……”林慧好不容易克制住直接说不知道的冲动,咱连金玉姬是谁都不知道啊。 好不容易回想了一番刚才金妃和皇上说的话,林慧还是想起了金玉姬的死法,应该是“转眼暴毙,没有伤痕,连惊呼一声都没有”,就是说,这人不声不响地忽然死了。 没有伤痕,就是说并非暴力打击而死。 连惊呼都没有,就是说死亡过程很快,而且可能没有剧烈的疼痛之类,基本可以排除中毒——能让人这样子挂掉的“好”毒,林慧还真的不知道。 林慧摊了摊双手,道:“一时能想到,大概有两种可能。” “两种?”皇上还蛮惊讶的。 “一种就是本来身有隐疾,譬如严重的心疾。突然发作起来导致猝死。” 这位金玉姬应该年纪不大,但先天性心脏病这种东西在没有b超和心电图,连听诊器都没有的时代,还是很难发现的。 “那还有一种呢?”皇上显然对隐疾不怎么感冒。 “皇上有没有听说过有武林高手,可以一击毙命?”林慧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干的问题。 皇上的脸色黑了黑,不过还是答道:“这个朕自然听说过。不过当时肯定没有武林高手出手!” 你当朕是死的吗?干站着让人把身边的女子干掉?!若是有武林高手出没,还用得着在这里寻根问底。早就缇绮四处去找人了。 林慧没理会皇上的黑脸。伸手在自己的头上比了一下:“其实所谓的一击毙命,若要没有外伤,能用的手段就很少了。” “比如。打击太阳穴,是可以令人瞬间重伤乃至不治的。只因这太阳穴乃是头部诸骨吻合之处,我们医者称之为“翼点”,是头上最为薄弱的部位。即便打击力度不是十分强大。仍然可能导致内部出血而致死。” 林慧说着说着,清润的声音带上了几分职业化的平淡和冷酷。倒是让皇上听得连连点头。 原来太阳穴是重穴,不能随便碰,是这样的道理。回头可以跟几名近卫和暗卫探讨一下。 皇上随即反应过来,现在不是在讨论武学秘笈。更不是高手过招,小林神医怎么越说越远了……。 “金玉姬的太阳穴也好好的。” “皇上别急,还有一种令人瞬间毙命的法子。”林慧摇了摇手指。示意皇上稍安勿躁:“人之颈项,亦是要害!” 说着林慧侧过头。指了指颈侧靠近下颌的一个位置:“喏,这个地方,称之为……” 林慧忽然想到,好像颈动脉窦这样的专有名词,似乎皇上不见得能明白……。 “呃,称之为迷走穴!”林慧临时编造了一个说法,反正颈动脉窦若是受到暴力作用,会刺激迷走神经,引起强烈迷走神经强烈兴奋,进而造成一系列严重后果。所以,称作迷走穴也算合理。 “迷走穴?”皇上表示很迷糊? “对,迷走穴!这是个……奇门穴位。” “好吧,迷走穴怎么了?”皇上放弃了名称考据,反正人身上无数穴位,大多是不清楚的,既然小林神医说是迷走穴,那就迷走穴好了。 “若是同时按压颈部两侧的迷走穴,有的人会因此反射性心跳呼吸骤停而死亡。” 林慧不再想皇上能不能听懂了,直接跳到了结果。 皇上听懂了。 “你的意思是说,若是同时按住两边儿的迷走穴,这人就会心也不跳了,气也不喘了,很快死掉?”皇上懂是懂了,却不怎么信。 “不错。要不怎么说颈部是要害呢,力气还不需要很大。既然呼吸都停了,自然不会惊呼叫喊。”林慧又解释了一句。 皇上忽然心烦意乱起来:“你怎么净胡说些有的没的?!金玉姬当时就在御书房里,没有武林高手!没有人打她的太阳穴!当然也不可能什么同时按住……” 声音忽然没了。 好像皇上的脖子被人掐了似的。 林慧赶紧抬头看去。 皇上如今的表情,果然就像一直被掐着脖子的鸭子。 两眼定定地看着虚处。 皇上想起来了。 书案毕竟不是锦塌,案板的木料再好,也是坚硬的。为了让金玉姬不那么难受——毕竟她还要承受多一个人的重量,皇上将自己的手臂垫在了金玉姬的背后,这样操作起来也顺手得力。 但可是、可但是……最后*的时刻,好像、似乎、仿佛、难道……曾经用手按住了金玉姬纤细的脖子,好让她那温软的身子更加贴合。 诗词都说得好,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将咱两个一齐打碎……如今可不是打碎了么……打碎了一个。 林慧也发现了不对,之前一直都按死因分析想下去,若是排除外伤、中毒、猝死等等,就只剩下一击毙命的“抑制死”了。当然抑制死是法医的说法,就没必要告诉给皇上听了。 可细细想来,若金玉姬真是因为颈动脉窦受到刺激而导致瞬间死亡,再看看皇上现在的样子,最可能导致这种情形的人,难道是皇上本人? 上一个当面直斥,不,暗示皇上杀了人的人是谁?下场怎么样? 林慧的手心湿漉漉的,冰凉。(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一章 容光焕发小凤仙 林慧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 皇上看起来从一只被掐着脖子的鸭子变成了被掐死的鸭子。眼珠子定定的,半天没动,连眨眼都没有。 要不是肯定这人其实还活着,林慧都想在他面前晃晃手指,确认一下他能不能看见了。 这是什么状况? 林慧的脑袋飞快转动。一般来说,杀人者的心理是怎样的?不对,这个不适用。应该是如果某人忽然发现自己可能杀了人,那心绪会有什么变化? 震惊?后怕?担忧?恶心?难受? 反正应该不会是高兴。若真的因此高兴的话,那这人也太可怕了。 林慧暗暗观察了一下,没有在皇上脸上发现任何与喜欢有关的表情,偷偷松了口气。 至少这位不是变态狂人吧。 会不会被迁怒呢?或者灭口? 林慧将手臂转换了一下姿势,合抱在胸前,方便拔出藏在胸侧的短枪。 虽然入宫都要例行被拍打一下身体检查,不过林慧也算出入过几次了,每次还有太监引领,所以其实查得很松。 之前只是携带零件,打算必要时再组装,现在索性直接将短枪掖在束胸的侧边,倒也没被发现。 短枪再厉害,也对付不了太多的人。如果当真危及性命,拿来挟持一下皇上之类,林慧还是蛮有把握的。 不过林慧这些天马行空的想法并没有付诸现实的机会,皇上回过神儿来,饶有兴趣地看着目中有惊惧之色的林慧,调侃了一句:“原来你还会害怕啊。” 林慧垂下眼帘,没说话。 老大。不是怕你,主要是怕吃眼前亏不是。 皇上说了一句之后倒是没再说,挥手放林慧出去了。 林慧不知道的是,他们这时间不长的谈话,产生了极其深远地影响。 慎刑司和长眙府衙中待决的死刑犯人,不久都被某人一声令下集中起来,成为了小白鼠。其中不少没能看到第二天的太阳。直接“瘐毙”了。 再后来。宫廷中的近卫高手和暗卫们,也就是俗称的“大内侍卫”,渐渐发展出了两种高级的快速杀人手法。当然。具体是什么手法,就没人知道了。知道的人都死了。 这些都是后话了不提。 送林慧出去的小太监十分面生,默然地走了一会儿,到了一处没什么人的地方。忽然停下了脚步,将一张纸条飞快地塞到了林慧手里。 林慧看着突兀地出现在手里团成一团地纸条。抬头见那小太监塞完纸条,非但没有装成没事儿一般继续前进,而是四下张望在防风,便知道这是让自己马上看看的意思。 纸条很窄。上头的字不多:快撑不住了,速设法。 没有落款。 不过林慧知道,这应该是谢才人写的。 可是……那个什么假死药。真心没有啊!!! 小太监瞄到林慧看完了,当即将纸条拿了回去。当着林慧的面直接塞进了嘴里,三下两下吞了下去,居然还冲林慧张大嘴吐了吐舌头,示意没有藏起来。 转眼那小太监便恢复了原状,沉默地继续带路走了起来,仿佛刚才那一幕根本没有发生过。 林慧觉得浑身直冒凉气。 宫廷真是个鬼地方。这小太监也就是十四五岁的模样,放在现代不过是个打打闹闹玩玩笑笑忙着功课作业补习和早恋的初中生而已,可看人家那神色、那手法、那稳重……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啊。 出了宫门,林慧索性去了东靖王府。 至于离开皇帝老爹就去找四皇子是不是合适,会不会引起不好的联想,林慧已经懒得想了。去*他*的,谁爱咋想咋想,咱爱干啥干啥。 四皇子不在,这没关系。本来也不是找他的。 接林慧的护卫跟门口的人都认识,打了个招呼,几乎毫无阻滞地将林慧带去了小凤仙那里。 反倒是小凤仙门口的守门婆子不认识林慧,见到忽八啦来了一名年轻男子,还带着两名王府的护卫做随从,很是为难。 幸好小凤仙的丫鬟苗苗很快出来了,惊喜地连蹦带跳地跑进去,将小凤仙叫了出来。 小凤仙看起来气色相当的好,堪称容光焕发。 原因很快就知道了。 童公公很给力,已经将青凤门的事情办妥了。 按小凤仙的说法,前几日东靖王府里不知道是哪位哥儿或是姐儿生日,听说教坊司新排了胡旋舞——反正没有胡旋舞也有别的,教坊司不就是整日排练这些的么,故此请了教坊司的舞乐过来助兴。 这样的场合,小凤仙也被请了去,虽说只能坐在外围勉强当个充当背景的看客,这已经是非常给小林神医面子了。 胡旋舞跳得非常好。一曲将终,中央的舞姬被人高高托起,下头叠罗汉一般叠了两层,中间一层的三人合力托起一只一尺见方的银盘,领舞的女伎便是在这银盘之上踮起脚尖回旋。 这一下技惊四座全场哗然,只见那女伎衫袂蹁跹,层层叠叠仿如莲花绽放,手中长长的红丝带在空中飞舞,真真是飘飘若仙。 等最后一下鼓声击下,那女伎将手中的丝带盘绕了几圈,成了一只拖着长长尾巴的丝球,随意飞掷而出。 那红艳艳的丝球了空中划过曼妙的弧线,正正落在了小凤仙的怀中。 大家都觉得这女伎实在是太聪明了,不愧是教坊司的红人。 一则,小凤仙的座位远,自然这红丝球在空中飞舞的路线长,看起来轨迹非常养眼。 二则,毕竟是女伎这样身份卑下的人投掷出来的,若是恰好投在了闺秀小姐们怀里,只怕反倒要闹出不快来,如今落在一位寄居的侍妾手上,自然就不妨事了。 小凤仙却在那女伎出手的一刻,扑捉到了一个暗示的眼神。 果然,她在红丝球之中找到了一张有青凤门标记的巴掌大纸片。 上面只有一个字。 终。 说完了这个简单而有趣的事件,小凤仙站起身来盈盈下拜:“此事能如此终结,必定是公子从中擀旋。凤仙铭感五内。从此再无后顾之忧,可以一心服侍公子。” 林慧把小凤仙扶起来,却问了一句古怪的话:“你说得是真的么?你真的愿意服侍我?”(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二章 冯难敌 小凤仙颤抖了一下。 从小在瑶池这样的青楼长大,早已养就七窍玲珑心。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几乎已经成为小凤仙的本能。 如今身契在小林神医手里,当然要一心服侍人家。可是,小林神医追问的这一句,是什么意思呢? 见到小凤仙惊疑不定的眼神,林慧微笑道:“你打从南邬城就跟着我,日子这么久了,又是个聪明人,难道非要把话说得很直白么?” 小凤仙微微睁大了眼睛。 正如小林神医所说,自从被黄家七少爷黄厚泽买下来送过来,算起来也有一年多了。自己也算是拿得出手的花魁娘子,可这位小林神医从来都没有任何要让自己侍奉的意思,分明是不愿意纳为妾室。 不过从青凤门这件事来看,小林神医也没打算将自己作为礼物送人。不然直接顺水推舟地送给四皇子岂不就行了?美人儿一枚,既讨好了四皇子,也不用惹上青凤门。 如今事情虽然解决了,可随便想想也知道,青凤门能放手,必定是另得了好处,或是有身份的人发了话。 小凤仙静静地思索了一刻,索性将话说明白了:“贱妾蒲柳之资,若是公子不用贱妾服侍,另有别的安排,小凤仙绝无二话。” 这话说得好听,语气也够决绝,差不多可以算斩钉截铁了。不过林慧知道,小凤仙只能这么说,或者说,她已经看出来了,不会被打入泥泞之中沦落不堪。那何妨将话说得漂亮些呢? “这么说吧,我这人不喜欢三妻四妾的,弄一大堆女子在身边,实在是烦乱不堪。不仅是你,还有素娥,都是要放出去的。素娥的老子娘就在上眙,我已经跟她说了。回头就让她家去自行嫁娶。你这边儿没什么亲人。所以要看你自己的意思。”林慧直接说了自己的打算。 现在顶着林辉和林慧两个身份,已经够痛苦了,再来几个侍妾。真心是添乱。 “公子想把我嫁掉?”小凤仙试探着问道。 “对。”林慧笑道:“若是你有心仪之人,那就看看人家愿意不愿意娶你,一份嫁妆我还是出得起。若是没有,那你以后就说是我认的干妹妹。说亲也方便些。” 小凤仙丝毫没有普通女子说起亲事的扭捏,脸都没有红一丝。凝神想了半晌,还真说起一个人来:“公子觉得冯难敌怎么样?” 冯难敌?这人是谁?这名字没听说过啊。 “就是冯队长。”小凤仙提醒了一句。 嗯?林慧眼中露出八卦之光。这两人什么时候勾搭上了? 小凤仙掩着小嘴笑起来,林公子这表情还真是有趣。 “你们……?”这回试探的是林慧了。 “我们绝无苟且之事!”小凤仙斩钉截铁地说道。 虽说是风尘出身,小凤仙可是如假包换的处子。而且正因为风尘出身,小凤仙对于婚前鬼混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道理很简单啊,出身是出身。只要新婚之夜是处子,以自己的姿色手段。夫君还不是稳稳赚在手心儿里的? 可若是婚前就牵扯不清乃至**,那就完了。任何男人都会将出身风尘和随性**联系在一起,觉得这女子十分轻贱,那还谈何其他呢。 “其实,我和冯队并没怎么说过话。”小凤仙继续解释了一番。 小凤仙无疑是理智的,虽然跟冯难敌接触不多,但她需要考量的,更多的是客观因素。 做为一名美女,小凤仙无疑相当有美女的自觉。 如果是小门小户的小康之家,合适么?不是娶不娶得起、配不配得上的问题,而是能不能保住,会不会给夫家带来灾祸的问题。 一般人家整个大美女媳妇,这就好像小孩子拿着一块金子在路上走,岂能不惹人觊觎? 小凤仙再也不想像货物一样被调拨了。 那大宅门如何,合适么?庭院深深深几许,藏在里头,大抵不会被别人打扰了。可是,大宅门里头的斗争和血腥,普通人根本想不到。 出身风尘、没有靠山没有钱,进去除了争宠还是争宠,这种日子很有意思么? 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高不成低不就,实在不是挑挑拣拣,而是很无奈啊。 在能接触到的有限的男子之中,小凤仙几乎只有冯队一个选择了。 东靖王府的护卫队长,虽然不是总队,只是个小队,也算不错了。 要身份,算是多少有点儿身份的人,听说还有个九品的武官衔头,在官员体系之中固然不值一提,但对付一般人还是说得过去的。 家中没什么负累,财力不错,武力值也够高。 综合起来看看,能行的话就他吧。 林慧对小凤仙的现实无话可说。 难道说,你去大胆恋爱,追求自己的幸福吧。让小凤仙跟谁去恋爱,上哪儿找幸福啊?!时代不同,环境不对,根本行不通啊。 要是随便将小凤仙放出去自生自灭,说不定没两天就能在上眙城的青楼楚馆之中见到她了。 “好吧,”林慧站起身来,点点头:“等我找机会问问冯队的意思。若是能成,说不定还可以在这府里头给你们找个落脚的地方。” 护卫们都住在王府外院划出来的特定区域之中。冯队大小是个头儿,若是跟四皇子打个招呼,说不定成婚之后能在王府里弄个地方住,也算是对小凤仙的一种保护,总比外头强。 从东靖王府出来,一路上林慧都在盘算素娥的事情。 要解决就一并解决了。素娥比小凤仙简单得多,不用自己烦,人家自个儿有老子娘可以做主。 可是,让林慧万万没想到的是,她还没提出放素娥回去的话,素娥反倒先来找她了。 素娥是第二日早饭之后过来的。 毕竟一个宅子里住着,日子久了,素娥早就发现,林公子非常不喜欢别人晚饭之后打扰,每次都要耽搁许久才出现,而且若是没有特别重大的事情,就会因此相当的不悦。估计是晚饭后已经梳洗准备就寝的缘故。 “公子!”素娥直接就跪下了:“奴婢知道这样很过分,可实在是没法子了。请公子把我老子娘买过来吧!”(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三章 逼迫 这是什么状况?林慧无语地看着素娥,等着素娥自己说清楚。 之前就曾经跟素娥说起过,到了上眙城,自己这边安顿下来之后,最晚在要离开上眙之前,就会将素娥放出去,让她跟自家老子娘团聚。 怎的现在事情反过来了,团聚好像还是要团聚,可不是素娥过去,反倒要让她老子娘过来?她的家人不是还在赵淑云的娘家定远侯府里头么?区区一个连执照都没有的医者,怎么去买人家侯府的人? 素娥当然知道自己的唐突,她跪了一会儿,终于将心绪收拾了一下,可以说话了。 之前准备了无数试图打动公子的话,在林慧身边这么久,素娥当然知道林公子其实是个很善良很心软的人,简直跟女孩子似的,可是,在跪下来的那一刻,原本念叨了好些遍的说辞居然统统忘光了。 说到底,素娥虽然十岁就从一个三等丫鬟开始当差,但如今那毕竟也还不到二十,再多的心思也是有限的。 “公子,是这样的。”素娥说了个开头,就再也收不住嘴,将之前素琴来找她,赵淑云以她老子娘为威胁,结果将偷偷收起来的残余药膏给了出去的事情说了个仔细。 林慧倒不算很吃惊。赵淑云将素娥送过来,肯定是有所图,若只是要点治病的药,这事就简单得很了。现在的情况,显然不止于此。 想想萧世安此人,还真是够狠的,之前原主的老爹失势问罪,这人就将原主逼死了。幸好如此,自己才能穿越而来。如今世子夫人换了人。可惜命运却没有换,仍然是差不多被逼死的结局。两家姻亲因为支持的皇嗣不同,终于要分道扬镳了。 “嗯,说起来,既然安邦侯府和定远侯府闹崩了,”林慧打断了素娥的话,问起了另一个问题。免得回头忘记了:“那世子和夫人和离就是了。或者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家小姐既然嫁入萧家,就算是萧家的人也好。怎的闹到被关在小佛堂里病得要死的地步?” 素娥心中暗道,自己作的呗。口中毕竟不敢如此直白地诋毁赵淑云。婉转解释道:“其实这两家侯府,赵家军功底子厚,比萧家还要强些。故此自小姐嫁过去,有老夫人爱重。性子又好强,故此到了如今。一时转不过来。谁知姑爷竟如此狠心。”说着叹了口气,却不再说了。 结合之前听到的萧赵两家的消息,林慧基本上明白了。赵淑云有外家做靠山,在萧家要作威作福。如今两家掰了。这娘俩一外一内还要耍泼来硬的,结果硬的碰上横的,没能讨得了好去。 总算萧世安和之前的性情差不多。不想手上直接沾染人命,所以让赵淑云自生自灭了。 赵淑云那里肯自生自灭。当然要垂死挣扎了。 “这么说,你上次给过去的药膏看来是有用了?”林慧心知这英雄果的药膏若是量少,对调养肺气治咳嗽还是效果不错的。 “是。”素娥点头道:“奴婢本来想着,小姐因此身子好些了,奴婢多少有点子功劳,说不定小姐从此就能放过奴婢一家。谁知……” 素娥说着扑簌簌落下泪来:“谁知昨日素琴又来了,带了十两银子来,说是小姐赏我的。还说……还说这药膏既然如此神效,让再给带两罐过去。” “可上次那两小瓶,虽说是奴婢偷偷留下来的,毕竟也是公子不要了的。”素娥顺便为自己解释了一句,接着道:“如今那里再找去?若要奴婢做偷窃之事,却是打死也不敢的。” 固然是确实不敢,奴仆偷主家,若是被抓住论罪极重,再有一个,素娥也很清楚,这东西本就不多,又收得严实,那里偷的着? 林慧皱起了眉头,这赵淑云真真儿是没脑子,素娥是她留下的暗线不错,可如此逼迫,岂不是涸泽而渔? 素娥又哭道:“奴婢没法子,百般解说,结果素琴带奴婢到后门去看了,外头停着辆车子,奴婢的弟弟就在上头。” 等等,怎么又冒出个弟弟来,到底这素娥一家子有多少人?林慧伸手示意素娥停住,问道:“你有几个弟弟?” 素娥倒不蠢,连忙道:“奴婢家里就是老子娘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加上奴婢五口人。” 还有个哥哥? 素娥没提那个哥哥,继续道:“奴婢这弟弟一直在定远侯府之中,跟着少爷做伴读的小厮。昨日奴婢见到,居然被打了二十板子,说是偷吃了少爷的点心。” “呜呜……”素娥哭出了声儿:“奴婢的弟弟也是府里头长大的,平日里少爷赏的都吃不完,那里会偷吃,分明是故意整治的,可怜他被打得动不得,只能趴在车里头哀求我这做姐姐的救他。” 林慧已经明白了,显然赵淑云还是有法子跟赵家联系的,处置一个奴才简直是小菜一碟,借着还留在安邦侯府的家人胁迫素娥就范。 素娥说着说着咬牙切齿起来,连自称奴婢都忘了:“素琴跟我说,我弟弟被打只是个开头儿,从今日算起,若是没有药膏给过去,每隔五日,就将我弟弟和老子娘轮流责打,还说这样的话,算下来每个人挨打之后可以休养十五天,正好养好了伤继续打!” “实在想不到小姐如今如此狠心绝情!奴婢实在没法子,只能病急乱投医了,求公子想办法,将奴婢的家人都买过来。奴婢一家都是家生子,当差必是尽心的!” 素娥说着砰砰磕起头来,转眼便将额头磕得乌青一片,眼看要见血了。 林慧赶紧把她扶住,这一套还真是吃不消。 “这样吧,我先给你点药膏送过去顶着,回头再慢慢想法子。”一时想不出办法,素娥想出来的买人之说,根本没有可操作性,连她自己都知道,不过是病急乱投医罢了。 “你不是说,还有个哥哥么?要不让你哥哥帮帮忙?”什么事都让家里的女儿出面顶着,这哥哥也当得太容易了。 “奴婢的哥哥……”素娥脸上有黯然之色:“小时候为了救少爷,没有一条腿,如今只能在外头的铺子里看门。” 这么说是有功之人了。林慧心中愈发气愤起来,这赵淑云还真是不择手段了! 不择就不择,让你看看,不择手段咱也会哦。(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四章 寒气入体 按素娥的描述,林慧估计赵淑云应该是比较严重的肺炎,所以只给了素娥一瓶药膏,再额外拿了一些调理肺气的成药,如果赵淑云确实是为了治病,这些已经足够了。 不过无论是林慧还是素娥,心里都明白,赵淑云连动用家人这样最后的狠招的拿出来了,只怕不会是治病这么简单。 药膏童公公也要,要得还不少,若是赵淑云也要陆续又来,林慧还真觉得吃不消。 事实上,细细想想,素娥被逼得坦白,多半儿也是在赵淑云的意料之中。这个并不十分难以想到。即便这次素娥没坦白,下次呢?下下次呢? 与其说赵淑云实在逼素娥,不如说实在逼林慧。 林慧看着越升越高的太阳,身上被晒得暖洋洋的十分舒服,心里却觉得冷飕飕的。 晴朗的天气并没有维持多久,很快就开始下雪,而且还越下越大。 顶着鹅毛大雪,再次被召唤入宫的时候,林慧一边踩得脚底下的雪咯咯直响,一边用力裹紧身上的披风。 皇上是不是有毛病,居然在这样的日子还要找自己过来。不管怎么说,千万不要再提什么巫蛊或是他小老婆怎么死的这样的话题为好。 这次带林慧进来的,居然不是平常的太监,或者说,根本不是太监,而是一名侍卫。 这侍卫对刀子般的风雪丝毫不以为意,走了没多远,就放缓了脚步,凑到林慧身边,笑道:“林先生。请教一下,听说肚腹受伤最是难捱,最后多半儿不治,偏生一时又死不去。只是左侧肚腹受伤拖的时辰久些,右侧肚腹受伤则拖得时辰短些,不知是何故?” 林慧随口道:“左侧是脾,右侧是肝。若是肝脏受损。出血快且多。自然支撑的时辰短些了。” “原来如此。”那侍卫两眼放光,随即又问道:“据说银针有试毒之效,为何有时又会失灵?” 林慧看了他一眼。这人还挺好学好问的嘛,不过还是答了他的问题:“银针其实只对砒霜有效,若是别样毒物,就不见得能行了。” “居然只对砒霜有效?”那侍卫显然没想到银针的用途如此单一。不觉错愕了一下。 眼看这人步子越迈越小,问题倒是层出不穷。忽的前面有窜出一个人来,冲那侍卫大声笑道:“二愣子你磨蹭什么呢,张头那边找你呢,等兄弟我带林先生过去便是。” 之前被称作“二愣子”的侍卫只得悻悻地去了。只见新来的这位,虽然穿着侍卫服色,却并无多少彪悍之意。身子高挑,这样的天气也只穿件薄袄。不见寒冷之态,显然是身体底子不错。 “那个……”新来的走得丝毫不比之前那位快,看到二愣子走远了,简直是喜上眉梢,冲林慧陪笑道:“听说林先生有隔空断案相面诊断之能,今日既然有幸碰上了,帮我看看如何?” 恰好走至一个避风的转角位,林慧索性停了下来,将新来的侍卫端详了一下。 二愣子分明真是有点儿楞,多半儿是被这位找借口唬弄走的。什么“隔空断案”“相面诊断”,实实不知从何说起,不过林慧估计跟皇上那老头脱不了干系。 看来能取代引路太监的,应该是皇上的近卫了。 看看就看看吧,结个善缘,回头不小心有个冲突啥的,也不好意思动手不是? 林慧决定给以后铺铺路。 没想到,这一看,还真看出毛病来了。 “你修习的是寒暑不侵的功法?”林慧问道。 那侍卫本来脸上笑嘻嘻的,看林慧凝神看自己脸上,虽然勉力肃容,还是有好些笑意在,被林慧问了这一句,登时呆了,再也笑不出来。 “这……也看得出来?”那侍卫呆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林先生是看我穿得少,随口猜的吧?” 林慧摇摇头:“你这功法不对,再不就是你练得不对。别看你好似不怕冷,其实如今你这身子寒气已是太重,之前受过伤的肩膀和膝盖晚上都会酸痛。” “你怎么知道我肩膀和膝盖受过伤?”那侍卫顿了顿,忽然冷笑道:“像俺们做侍卫的,都是从小练武,那有身上没个损伤的。看不出林先生果然有两手,竟有一语中的之效。” 这分明是不信。 林慧觉得这人有病。 又不是上赶着找你的,是你自己提出来要看看的,看出问题来了,还要百般不信,不是有病是啥。 不过林慧没有病。才不会大冷天的,在外头跟你争论这些个呢。 “咱们今儿是过去御书房,还是乾心殿?”林慧直接忽视了那侍卫的态度,不等他回答,自己直接抬腿就走了。 反正走错了自然会被叫回来,估计也没人敢让自己随便乱走。 那侍卫只好三步两步赶在林慧前头带路。各人有各人的职责,还是得履行滴。虽然本来只是好奇,想见识见识所谓的小林神医,见到如此年轻,心里已经完全不信了,肯定是皇上年纪大了,容易被蒙蔽,所以才相信这人真是“神”医,有这么年轻的神医就见了鬼了。 可是……这人到底是怎么知道自己修行的是寒暑不侵的功法的呢? 一阵寒风吹过,想起林慧刚才说得“别看你好似不怕冷……”的话,那侍卫忽然脚下飘飘的,几乎走不稳当了。 皇上的御书房当然是温暖如春。刚进去的时候,林慧鬼使神差地想着,幸好如今不戴眼镜了,不然猛然从外头来到屋里,镜片必定得蒙了。 匆匆将脑袋里的想法赶走,跟皇上见礼。皇上穿着天青色的常服,看起来气色不错。 让林慧惊异的是,麦先生也在座。麦先生既然在,通译自然也在。 上次自己不是已经明确拒绝给麦先生打下手了么,怎么皇上还是把麦先生请来了?不会是还要先来个竞争上岗之类吧?若是果真如此,那就不用争给他就是。 “张帆,你小子魂儿哪儿去了?”皇上心情也还好,跟那侍卫开起玩笑来。 张帆一惊,发现自己神游之下,虽然下意识地行礼,却忘了及时退出去。已经带了小林神医过来,这里分明没他的事儿了,进来都多余,何况来了还不走。 “嘿嘿……”张帆并没想一般人一样跪下请罪之类,而是露出赖皮的笑容来。(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五章 治治就治治 “回皇上的话,小林神医说小的有寒气入体之征,难免心中担忧,故此分了心神,请皇上恕罪。”张帆话说得明白,语气中还带了几分担忧,挺像那么回事儿。 “哦?”皇上疑惑地问道:“你们家的功法不是寒暑不侵的么?居然还会寒气入体?”说着转向林慧问道:“这寒气入体会如何?要不要喝些烈酒?朕这里倒是有好些。” 以酒驱寒,这是好些人习惯的做法。 张帆听到一个“酒”字,登时脸上的无赖之色顿时不见,露出诚心诚意地笑意来,涎着脸道:“皇上这里的酒必是好的,便赏小的几箱吧。” 皇上作势拿起桌上的镇纸要冲张帆扔去,笑道:“还几箱?你小子也太贪心了。”说着冲林慧道:“这是张祥志的小儿子张帆,从前常跟着老三练拳脚。他家家传的五禽功炼体最好不过,如今连他太爷爷都还硬朗着呢。哦,对了,他这寒气入体怎么回事儿?能治不?” 张祥志是谁林慧完全没概念,估计是位武勋类的人物,不然他儿子也不可能成为皇子的陪练。想不到皇上提起死去不算久的三皇子,丝毫没有阻滞,这能做皇帝的人,实实不是常人。 看来皇上跟近卫的关系要比旁人都要好不少,至少这位张帆显然就没什么畏缩之色。 林慧微笑了一下,道:“其实本来没什么,只是我估计张帆这炼体的法子稍有欠缺。” 张帆登时露出不悦之色,怒道:“什么叫有所欠缺?我太爷就是从前五禽宗的宗主,这功夫都不知道多少年了,你说欠缺就欠缺啊?!” 若不是皇上在旁边。估计这位就会直接说出你小子算老几之类的话来了。 看来张家还有江湖背景,五禽功法多半儿有点名堂。 皇上摆出不偏不倚的姿态来,冲张帆摆手道:“你小子瞎吆喝什么,不得对林先生无礼!说不定是你练得不对呢。” 张帆又露出无赖的样子来,嘿嘿了两声不再说话,但神情分明是不服气。 如今进了屋,愈发看得分明。林慧又在张帆脸上看了两眼。笑道:“其实功法也不能算是有所欠缺,只是还能再完善些罢了。寒气入体也没什么,当我没说好了。”说完不再理张帆。转而问道:“不知皇上今日找我来有什么事儿?” 这下张帆也就罢了,毕竟有时也跟皇上没上没下的瞎混,旁边的通译却是惊讶莫名,将林慧通身看了两遍。不知道这位布衣医者何以如此随意。 皇上对林慧这云淡风轻的样子早习惯了,只是他从不放过检验别人能力的事情。故此没有回答林慧的话,反而叫住了倒着走准备退出去的张帆,笑道:“左右这大冷天的没啥事儿,不如请林先生露一手。给张帆去去寒气,也算是个消遣。” 这并不是皇上故意挤兑林慧,而是医者的惯例。一般来说。除了要命的大病,医者若是说出了毛病所在。基本上都是会治的。若是不会治,那怕其实看出了病症,也只会说“才疏学浅未能诊出”之类的话。 说白了,若是不会治,你啰嗦啥啊。 林慧既然敢说张帆是寒气入体,是不是寒气入体再说,但寒气入体林慧必定会治。 张帆倒是极会做,见皇上如此说,知道这老爷子的老毛病又来了,永远不忘掂掂身边人的斤两,看来这林慧果然在皇上心中分量不轻,立时从门边三步两步赶了回来,冲林慧打了个躬,笑道:“林先生、林大师、林神医!小的不会说话,您别跟小的一般见识才好。小的皮粗肉厚的,您只管下手!” 林慧看张帆这副模样也觉得有趣,反正这寒气入体其实真的不难弄,便指了指张帆的后背,笑道:“你将衣裳拉起来,我给你挑一挑就好了。” 见林慧真要出手,麦先生等人都围了过来,只是不好凑得太近,只跟在皇上两边。 张帆将衣裳拉起来,即便是练武之人,也是养尊处优,背脊的肌肤看上去结实而光滑,颇为养眼。 林慧伸手指了指腰背处的几个地方:“喏,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这些略有黑点的地方,都是寒气入体的表现。” 只是众人瞪着眼看着半天,都是茫然的表情。 黑点自然有啊。大冬天的,天天烧许多热水洗澡的事情,大概只有皇上才有这样的条件。卫生欠佳,背上有些毛孔堵塞不是很正常么?这样就算寒气入体?那还不人人都寒气入体了? 林慧叹了口气,自己真是傻了,居然抛媚眼给瞎子看,跟他们说这些个,根本没用啊。 从怀里拿出针包,林慧索性不再说话,抽出一根金针,将金针倒转过来,下手甚快,在之前指点的几个位置,用针鼻点按了几下。 这倒是怪怪的,从来没见过金针不用针尖往里刺,反而用另一头的针鼻去压的。 麦先生也就算了,真心只是看看热闹。皇上和通译都是懂一些的,只觉得怪异无比。 接下来更加怪异的事情出现了。 只见小林神医再次将金针倒转,改为用针尖,却不是刺,而是挑。挑也就罢了,可是……居然还有东西被挑出来……。 林慧在几处都挑出了若干丝丝缕缕的絮状物体,将旁观的人统统看得目瞪口呆哑口无言木雕泥塑一般。 直到挑干净了,林慧将金针收起,才能听到隐约换气的声音。 虽然御书房靠窗也有罗汉床,但张帆自是不能用,之前是伏趴在一张圈椅上,自觉背上时有刺痛,这点子疼痛当然不在话下,只是周围愈来愈安静,却是让张帆心中也不安起来。 终于听到身后林慧的声音说了一句:“好了。”,张帆才直起身子,转眼便见到旁边锦帕之上,若干还带着血丝的絮状物体,不觉也是呆住了。 这是什么鬼?难道是从我身上弄出来的? “这个就是寒气?”张帆从来没想过,寒气还能变成实质化,只觉得有些寒气飕飕地从心底升了起来。(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六章 准备动手 “嗯,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林慧随手将锦帕卷成一团,却发现这整个国家最精致的书房里,居然没有垃圾桶或是类似物品,幸好张帆见机得快,伸手接了过去,掖在了自家袖子里。 “其实是因为寒气入体集结在筋脉之中形成的结节,如今被挑出来,自然会畅通些而已。”林慧轻描淡写地描述了一下,愈发将众人听得云里雾里。 不过张帆此时早已整理好衣衫,活动了一下筋骨,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不管是谁被从身上挑出许多东西去总会感觉轻松不少,还是确实有效,果然觉得浑身热烘烘的十分轻灵,不觉满面笑容,对着林慧认认真真地躬身行了一礼。 “林先生,之前说我家的五禽功法可能有问题,能不能跟我说说啊?”切身体会之下,张帆也不怀疑林慧是乱说的了,反倒想借此机会听听建议。 林慧瞄了皇上一眼,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还露出有兴趣的样子来,只好继续这个明显临时加进来的话题。 “一般来说,要炼体治寒暑不侵的功法,都是冷热交替,让身体逐步适应,渐渐达到冬天不觉得冷夏天不觉得热的程度。” 张帆听得连连点头,觉得这位小林神医果然是懂行的。平日练功都是在浴桶之中,交替浸泡滚烫的热水和冰凉的冷水,如此每日练习,自然身子强健,连咳嗽发烧都是极少的。 林慧心里知道,说是功法之类,名称好听,其实就是锻炼身体对温度的适应力。进而加强免疫力。 “只是一般的功法,经常没考虑天气的因素。譬如每日交替冷热各三次或五次,未免有些僵化。如今天气寒冷,日常在外活动,便自然可锤炼身子对寒冷的适应,那么便应该适当延长泡热水,减少泡冷水才是。天气热的时候自然就反过来。” “啊呀!我明白了!”张帆狠狠在自己大腿上拍了几下。大声叫起来:“可不就是这个道理!你们这些大夫。最讲究什么平衡之道。对,我太爷爷也常念叨这个,什么有轻有重有得有失之类。这寒冬腊月的,寒气本来就重,妈*的还要拿冷水泡澡,不入体才怪呢。” “嗯!”皇上忽然重重的嗯了一声。显然对张帆越说越粗俗有些不满了。 反正张帆已经听明白了,笑嘻嘻冲皇上和林慧分别行了礼。匆匆推下去了。 “这小子倒跑得快。”皇上并没有真生气,见张帆走掉了,转而谈起了正事:“我打算过两日就将背上这个东西弄掉!” 林慧登时呆住。 过两日,岂不是很快。 看来今儿走不掉了。多半儿又得去那个什么紫吕宫住了。不光是今晚,没个十天半个月都不用指望出去。怎么也得皇上大好了,才有可能放人。 “这太匆忙了吧?皇上龙体贵重。总要准备妥当为好。”林慧还是质疑了一下。 皇上的视线在林慧、麦先生和通译脸上睃巡了一下,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来。接着说了一句古怪的话:“就是要匆忙些才好。” 林慧无语地瞪着皇上。忙中爱出错好吧,您真的以为这治疗的成功率很高么? “都准备的差不多了,你等会儿过去看看,还需要些什么只管提出来。”皇上对林慧说完,又指了指麦先生:“你之前不愿意给麦先生打下手,不过朕与麦先生谈过了,麦先生倒是很乐意给你打下手,希望你们能合作愉快。” 原来麦先生也被请了过来是这个用途啊。 林慧发现在场的通译很有意思,居然自动将“你之前不愿意给麦先生打下手”这样可能引起不快的话省掉了没有译。看来这工作真是极需变通之才,皇上可以想说什么说什么,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但到底那些能传译那些不能,就很考校人了。 听到合作愉快几字,麦先生极有风度地站起身来,向林慧表示了一通敬仰之情。 对于林慧没有即时反应,而是妆模作样地等通译转述了一番,才回馈了几句类似的话语,麦先生更是驾轻就熟地完全没有意外。 这些土著门道还真是不少。虽然之前通译只是简单说了一下,麦先生基本没弄明白林慧在治疗什么,但一样觉得很神奇。 接下来的情景,让林慧也觉得很神奇。 皇家的效率真的让人没的说。 张帆一直守候在外,离了皇上眼前,这人就变得颇为端正,不知是本性如此,之前的跳脱本只是表现给皇上看的,还是被林慧震了一下的缘故。 将林慧和麦先生等人带到乾心殿的偏殿,张帆就垂手退到了后头,由着他们慢慢看。 偏殿有三间,显然都被重新处理过,墙面雪白,地上是新铺的极齐整的大块青砖,原来的家具统统不见了,换上极简单结实的床榻案几等物。 简单的说,就是将上次林慧给谢超吴邦二人治眼疾时所用的两间静室升级为高档三间,基本布置和准备物料都差不多。中间一间自然是皇上治疗和休养之处,另有一间为清洁换衣及储备物料之所,最小的一间显然是给医者轮班休息用的。 皇上不在眼前,麦先生便活跃起来,居然还想抛开通译跟林慧说话,被林慧使了个眼色止住了。 有话也等晚上在紫吕宫的时候再说吧,何况林慧也不觉得有什么话要跟麦先生说。 本来林慧还想着让太医院的洪医士等人过来帮忙顺带观摩,不过皇上不再眼前,也就回头再说算了。 让林慧没想到的是,居然没能找到这个机会。 因为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呢,两名太监便匆匆赶到紫吕宫,请林慧到乾心殿去。 和前一天在御书房随意轻松的情形完全不同,乾心殿的气氛十分沉重。 偏殿那几间准备好的屋子前面,整整齐齐站着一排护卫,完全不容任何无关人员靠近。林慧留神看了一下,张帆赫然排在首位,看样子是这些护卫的头目。 虽然是被皇上找过来的,但皇上并没有让林慧进去,而是让她和麦先生先在偏殿等候。 看着陆续到来进入乾心殿的几位阁臣,林慧觉得,皇上说的“过两日”,其实就是“第二日”。 看来今天要动手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七章 临阵退不退的问题 皇上召阁臣们过来,肯定不是术前紧张要聊天消遣的,应该是要交待布置一番,说难听点儿,就是交待后事。 这个没法子,国不可一日无君,谁让他是皇帝呢。他不交待谁交待。 要安排的后事似乎还挺多,林慧也没有干等着,她不算太惊讶地发现了好多酒精。既然麦先生被请过来帮忙,那么麦先生手中的“宝药”和酒精自然也给拿过来了。四海驿馆与宫城的距离不远。 麦先生和通译都换上了定制的白布袍子,被林慧支使去用酒精给各处消毒了。 有人可用,不用白不用。反正这些酒精数量足够再制不难,尽可以随意消耗。 皇上没过来,童公公先过来了。 童公公脸色很差,即便不懂医的人,见到如此青灰的面容,也能猜到这位的身子不怎么好了。如今斜插在后腰上的长烟杆几乎是童公公的标志,自从童公公这么做之后,原本有类似习惯的几位大太监都赶紧改了。 不改不行啊。动不动就有人从背后赶过来,恭恭敬敬地当成童公公打招呼,这误会多么的……不好玩儿。 “你少用点儿吧!”林慧皱了皱眉头,提醒了童公公一句。 童公公当然知道小林神医在说什么,但仿佛没听见一样。 多用少用有什么区别,最重要的是还有的用。过一天算一天吧。不知怎的,童公公忽然想起死在自己眼前的冯公公来。每次想起这个人,童公公都很想给自己再加几块药膏,索性用一样的死法死了算了。 “你还是先管好自己好了。”童公公的声音嘶哑,听起来仿如铁器摩擦。非常不舒服。 童公公抬头看了林慧一眼,眸中带着一丝恨意:“你怎么这么蠢!皇上想让麦先生出手,你居然还不同意!” 这怎么能算蠢呢?林慧很不明白地眨了眨眼。 “如今要在皇上身上动刀,这样的事体,你以为大庄之大,只有你一个人行?”童公公轻蔑地解释道:“大家都避之唯恐不及。太医院那帮子人,统统做乌龟。皇上问到。只会做磕头虫。这不是明摆着的么?治好了你能得到啥?你一个白身,只有得财帛而已!可若是治不好,只怕要没命了!” 看童公公的样子。简直恨不得冲上来扭着耳朵进行一番耳提面命了。 林慧觉得童公公似乎脑袋发生了点儿问题,难道被英雄果影响了神智?按道理来说,皇上身边的人,不至于这么没有城府吧。这都说的什么话啊?! 作为一名医者。林慧丝毫不觉得自己的处理有什么问题,皇上也是人。也是病人。病人有自己的权衡和考量,医者也有自己的立场。 无论如何现在箭在弦上了,在这样的时候,童公公说什么治不好会没命。真的好么? 若是自己因此被吓着了心绪不稳,对马上要成为刀俎之下的鱼肉的皇上,似乎没什么好处啊。 童公公忽然走近了些。连暗灰色的眼珠和脸上的沟壑都可以看得分明,身上若隐若现的灰败气息令人十分不舒服。 “等会儿你要让皇上吃下宝药。等他昏睡过去,就让麦先生出手,你先退出来!”麦先生这几句话几乎是凶狠地说了出来。 这是什么意思?林慧凝神想了想,隐隐明白过来。 童公公如今太过依赖英雄膏了,在他心里,如今最重要的不再是从前忠心耿耿对待的皇上,而是能炼制英雄膏的小林神医,所以无论如何也要将自己从治疗皇上这一高风险行动中摘出来。 如此看来,之前在皇上面前鼓吹让麦先生出手的,说不定就是童公公。不,不会是童公公本人,应该是他指使的人,这样童公公可以在一旁推波助澜,效果会更好。 可惜皇上还是心有犹疑,最终想出个双保险的法子来,让自己给麦先生打下手,结果自己还不同意。最终就变成了麦先生给自己打下手。难怪童公公要发飙了。 “你想过没有,皇上若是……新皇继位,你也没什么好处。”林慧忍不住提出了自己的疑虑。实在想不通童公公怎么会这么不在意皇上的安危。按道理来说,无论如何,有皇上这个大老板在,童公公能弄到的好处总是多些的。 树倒猕猴散。 一代君主一代臣。太监不是臣,道理也一样。 皇上挂了,童公公能得了好? 童公公眸中透出冷意来,冷笑道:“你以为皇上能挨过去?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只要皇上昏睡,你就退出来,让人人都见到你根本不在里面没有动手,说皇上临时改了主意。放心好了,那个什么通译,只会跟着你说一样的话,不会乱放屁。” 这一刻,林慧只觉得心里乱乱的。听童公公的意思,分明是说皇上无论如何都会就此完蛋,跟谁出的手,医术高低,根本没关系。 难道有人要借此机会下手?! 自己是最前头的炮灰?林慧的视线盯着自己的双手。昨晚刚修剪过的指甲,短得不能再短。手指长而柔韧,丝毫没有颤抖。这是一双医者的手。 林慧眯起了眼睛。 “你有自保之道。”林慧不是在询问,而是很肯定。 “那当然。”童公公冷笑道:“如果你和我一样,在这个鬼地方混了好几十年,就会发现,永远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视线之中,永远要有另外几条大腿可以抱;时时都要准备好后手,至少想死的时候可以死掉。” 说到想死就可以死掉,林慧倒想起谢才人来,反正童公公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估计可以直言不讳。林慧实在不想再谈刚才的话题,索性转了个方向,问道:“童公公既然在此地多年,想必见多识广。不知道有没有可以让人假死的药物?” 童公公露出奇怪的表情来,嘲讽道:“你问我有没有假死的药?你是大夫你不知道?” 就是知道没有才问你啊,说不定你能有绝招不是。 林慧干笑了一下:“我的意思是,若是有人想假死,有没有法子能做到?”(未完待续。) ps:非常感谢多宝阁、拂萧投出的宝贵月票!您的支持是我的动力! 第二百六十八章 晕过去 童公公定定地看了林慧半天,估计以他特有的宫廷智慧,早就猜到林慧有意帮助某人假死脱身了。想出这样一招的后宫女子,几乎每过一段时间都会出现,但是有没有人成功就不知道了。反正这些人明面上都“死”了。 “林先生是聪明人,岂会不知所谓生死不过是一言之间。”童公公轻描淡写地说道。 从来都说“一念之间”如何,这位说“一言之间”是什么意思。 童公公还不至于说废话来消遣。 林慧当然不是笨人,轻轻念叨了两三遍“死”字,忽然明白过来。 之前谢才人提出想要假死药的时候,林慧就觉得这个主意不妥。不光是根本没有这样的药,还有就是假死之后还涉及很多后续的安排。 现在想来,其实只要安排好了。假死不假死根本不是重点啊。 只要来验看的人说,这人死了,那就是死了。恐怕你想回魂活过来还要费点儿事。 这应该就是童公公所说的“一言之间”的意思了。 就好像有人因为同名同姓被错误注销了户籍,结果要恢复回来,证明“我就是我”“我还活着”还要麻烦无比。 谢才人说不定还是处子,无论如何,以她如此渴望离开宫廷的情况来看,皇上和她的情分,绝不会到时候过去“抚尸痛哭”,只要相关的人打点好了,自然不会被发现。 林慧和童公公正说着话,外头又传来了动静,原来是太医院之前曾给林慧帮手过的洪医士和贾太医的孙子贾医士过来了。 这两位是要进来更衣准备打下手的,落后几步还有曹院判等几位在外头候着。估计是皇上找过来的技术支援。 林慧倒有点儿奇怪,不是说让麦先生做助手么?其实到底谁来打下手,还真是没什么关系。按林慧之前查看的情况,其实皇上这个瘤大部分突出体外,剩下在体内的部分不算大,而且植入不深,实际上治疗最大的问题是控制出血量和术后感染。 洪医士和贾医士看起来都有点儿激动。居然有幸为皇上治病出力。显然大大超出了医士本来可接触的范畴。 童公公的脸色就有些难看了。本来刚才跟小林神医说了半天,人家都没给个准话,同意不同意他的安排。现在可好了,皇上来了个临时换人,他之前的设想索性没了可能。 眼看日上中天,皇上终于移驾过来了。 估计该安排的都安排好了。皇上看起来十分轻松,笑眯眯道:“午时阳气最重。赶紧准备准备,咱们午时动手!” 这个还要看时辰?林慧只能表示无语了。再说,皇上您老人家根本不用动手好吧。 事实上,早上起得早。早饭也吃得少,肚子都饿了,看来无论如何这午饭也吃不上了。 童公公说了一大通吉祥话之后退走了。洪医士几乎是两手发抖地开始给皇上换衣裳。 麦先生丝毫不觉得自己的助手位置被挤了有什么问题。只是饶有兴趣地站在外围观看。 估计最令人诧异的,就是病人并没有吃他进奉的宝药。只是在一些奇怪的地方被扎了几针之后,居然丝毫没有疼痛之感。 器械都是皇上让人参照上次所用,另打的一套全新的。 其实角膜置换和这种切除术用的器械不一样,不过既然时间仓促,勉强能用也就算了,林慧并没有提出异议。 即便林慧这样的政治小白,也看出来皇上思虑了好多天之后的决定有其用意。 整个瘤子切出来比成年男子的拳头略大,不过离开了身体,那种跟个小人头似的狰狞之感反倒小了些。 “拿过来给朕看看。”皇上人是清醒的,第一时间提出了要求。 林慧没犹豫,示意洪医士将银盘端到前面去。 本以为皇上要冲这东西来一番“你这家伙害得我好苦”之类的发泄,不过皇上只是唔唔了两声,居然就算了。 毕竟伤口大且深,直到未时将尽,才总算弄好了。林慧放下手中的缝线针,只觉得整条右手手臂都软软的没有力气,后背都被汗水浸湿了。 毕竟是这个国度里最大的老板,还说不定与自己的性命相关,林慧发现自己其实还是蛮紧张的。 “皇上,”林慧洗完手,回到了皇上面前:“等一下拔掉金针,就会感到疼痛,很疼!” 这是即将到来的事实,针灸麻醉只有保持金针才有效,但金针不能一直插着不拔出来。 “朕不怕疼。”皇上微微合上眼,似乎也有些疲惫。 “皇上固然不怕疼,但是这疼痛至少有持续十多个时辰,若是要轻松些,那现在就服下安眠镇痛的药物,可以等皇上入睡之后再起针。”林慧劝说了一下,其实术后疼痛还是蛮难捱的。 “不用。”皇上很坚决地摇了摇头。 “好吧,皇上若是改了主意,随时可以提出来。”林慧说着便将金针逐一起出,皇上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了。 还真是……疼啊。 林慧将自己整理了一番,站到门外的廊檐下透气。 希望一切都能顺利。 站了不多一会儿,林慧就发现,她可能一时半会儿出不去了。 外头站得整整齐齐的护卫毫无松动的迹象,好几位阁臣还有些有头脸的大太监都被拦在外头。 可想而知,若是想出去,想必也是不行的。 林慧倒是没所谓,反正在这宫里,本来就没有自由可言,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身边都有人,现在也就是范围更窄了些而已。 见到林慧出来,站在护卫外围的人们好像一群伸长脖子的鹅,纷纷投来询问的目光。 特别是童公公,显然对自己被拦在外头十分意外,索性直接询问道:“皇上御体如何?” 林慧赶紧缩回去了。 皇上御体如何,好像谁说了也不算,要看皇上他老人家自个儿的意思。 林慧走开这一小会儿,皇上已经疼得满头冷汗了。 “你先不要出去,”虽然满头汗,皇上的声音相当平稳,淡声道:“等戌时去告诉他们,朕失血过多晕过去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九章 内外 失血过多?也许吧。晕过去?还戌时?您老人家未卜先知啊。 林慧摇摇头:“皇上还是找别人去吧,我要专心照顾皇上的身体。” 医者就是医者,不是棋子。您老要下棋,找别人出面就是。 皇上满是冷汗的脸上露出些微笑意:“朕也不过是顺口罢了,本来也没指着你。”停了停问了一句:“你知道为什么朕不肯用安眠的药物么?若是用了岂不是不用如此辛苦。” 这个原因林慧倒是有些猜测的。见皇上略仰起头的姿势不怎么舒服,索性拉过一张凳子来在皇上身边坐了下来。 “皇上大概是要保持清醒罢。”林慧犹豫了一下,还是从怀里拿了一包药出来。这是英雄果炼制的副产品之一,镇痛还是相当不错的。 “若是皇上敢用的话,这个能让皇上感觉好些。挨过了今晚,明日就不怎么痛了。” 皇上将那包药端详了一番,伸手捻起少许,几乎没有迟疑地用了,口中道:“你这小子手里东西不少,居然到现在还没被人抓起来炼药,运气也不错。” 将皇上的话掂量了一下,林慧发现自己实在是太大意了。说到底,自己虽然不能说手无缚鸡之力,多少还有几样自保的手段,但若是别人真心要对付,还真是危险。 只能说,遇到的人之中,有的还不错,比如谢信哲,有的另有心机但表面上也还维持着正常的形象,比如四皇子,比如童公公。再算上萧家等人,其实至少还没有人真的下狠手。 “多些皇上提醒!”林慧真心实意地感谢了一句。随即笑道:“虽然咱这小胳膊最后多半拧不过大腿,若是真的逼急了,鱼死网破一拍两散便是。” 不能不说,林慧的要效果实在一流,没多久皇上便觉得疼痛大减,毕竟确实失了不少血,加上心腹大患被切掉了。心中也轻松了好些。不久居然沉沉睡去了。 睡了就好。本来就该好好休息,别的都是次要的。 到了戌时,果然有个太监出去交待。说皇上晕过去了,情况不明,让众人耐心等候。 睡和晕还是两回事儿的。 林慧看看睡得香香的皇上,叹了口气。当个什么皇帝。连治个病都要玩些花样和心眼儿,这日子过的也太辛苦了。 从偏殿窗棂看出去。护卫们仍是铁打的一般,一动不动整整齐齐,也不知道中间有没有换过人。 护卫墙之外,除了之前的几位阁臣。还有好些妃嫔模样的女子也过来了,和阁臣泾渭分明,另聚一处。 林慧正看着。忽然只见妃嫔之中打头的两位之一,转身冲身后一群莺莺燕燕不知说了些什么。回过身来便跪在了地上。她这一跪,别的妃嫔也不好再站着,最后陆陆续续居然都跪下了。 这个时辰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虽然有宫女打着几盏灯笼,影影焯焯也看不清楚谁是谁,反正跪了一地。 见到妃嫔这边都跪下了,阁臣们犹豫了一下,居然也陆陆续续跪下了。 林慧看得几乎呆了。 这些人有自虐倾向么?大冷天地在外头候着已经够难受了,还要跪着?地上的雪自然打扫过,可青石板也是冷硬难当的啊。而且估计这些人基本上都是无备而来,膝下固然没有软垫,衣服里大概也没能事先绑上护膝。 下跪的门道林慧还是知道一点儿的,在某些必定要长时间跪着的场合,比如哭灵之类,都会绑好厚厚的护膝,而且也是跪在垫子上的。即便如此,跪久了也是酸痛难当。 正看得有些错愕的时候,背后传来少许动静。林慧转头看时,却是皇上醒了。 林慧将灯花挑了挑,仔细看了看皇上的脸色,又揭开被子,查看了一下伤口。 情况不错。 “外头有些什么人?”皇上低声问道。 林慧照实说了,有些困惑地问道:“他们干嘛都跪下了?” “呵,给朕祈福呗。”皇上不以为意地说了一句。 秒懂。 既然如今皇上“晕”过了去,大有凶多吉少之意,此时不表现何时表现?当然要跪下来表示诚心为皇上祝祷了。 皇上肯定不是没事儿干装晕玩儿,可是……林慧四下看看,确认这屋里实实在在只有自己和皇上两个人。 事在人为。不论皇上要干嘛,都不可能自己爬起来去干,那办事儿的人呢? 皇上仿佛知道林慧心里在想什么,冷笑道:“你放心好了,朕让你传个话儿,你都推三阻四地不肯,怎么会再差遣你呢。再说,你除了治病还能干啥?” 居然被鄙视了。 林慧倒是不介意。皇上的情况最凶险就是最初的一两日,看这老爷子的精神头,估计问题不大。至于别的,嗯,跟咱没关系,半分银子的关系都没有。 “朕的好儿子们呢?有没有过来?”皇上追问了一句,随即又道:“他们都精着呢,肯定会来。” 林慧又去看了看,这次仔细研究了一下,果然在阁臣堆里找到了认识的四皇子和六皇子,还有二位和他们并排跪着的,估计就是二皇子和五皇子了。 听了林慧的转述,皇上嘀咕了一句:“小七居然没来。大概知道没希望,不来受这个罪了。” 七皇子才五岁,真要来了,还不得冻出病来。 “这里怎么没有别的人在?”林慧赶紧转移了话题。所谓没有别的人,不是说洪医士或者麦先生等人不在。洪医士被林慧打发去休息,回头轮班。麦先生本来就是打酱油的,但也不好放他回驿馆,所以也被安置了休息。 “你不是千叮咛万嘱咐,闲杂人等愈少愈好么?”皇上冷笑道:“外头有太监候着,有事儿可以叫他们。” 太监……廊下确实有几位。估计都是皇上信得过的,才能在这里候着。 好奇怪,居然没有童公公在内。 难道嫌童公公太老用起来不灵便? 等皇上再次睡去,林慧又往外头看了看。 妃嫔里少了好些人,眼看着又有一位冻晕了过去,被两名健壮宫人扶走了。 阁臣们都是些老头子,居然还撑得住。其中一名还爬了起来,一直走到被护卫们拦住不能再过去的地方,重新跪下来,大声说起话来。(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章 干农活的? 离得远又隔着窗子,几乎完全听不到那人在说些什么。林慧看了一会儿,也就不理会这些了。 殿宇的层高比普通的屋子高得多,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呜呜的风声,让屋子里的林慧备感难受,虽然地龙烧得暖暖的并不冷,却总觉得心里有一块地方无论如何也暖不起来。 不知不觉林慧也歪在椅子上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窗外仍是黑漆漆的,第一时间查看了一下皇上的伤情,只是稍有发烧而已,皇上还睡得很沉。 林慧松了口气,伸展了一下手脚,轻轻打开了门。外间留了两名太监,居然……还有两位不认识的人,年轻些的那位正坐在椅子上一点一点地打盹,听到门口的动静,立时直起腰身,跟林慧恰好看了个对眼儿。 林慧愣了一下。旁边的太监立时过来介绍了一下。 不知是皇上之前的安排,还是后来阁臣们商量的结果,既然皇上“昏迷”,那如今各位皇子便轮班来侍疾了。 皇上的安危至关重大,阁臣们也不可轻忽,所以实际上是一位皇子加上一位阁臣的搭班组合。 现在在这里的,就是首辅孙尚志和二皇子。 原来这位就是二皇子了,最有希望继大皇子之后成为太子的人。 二皇子看起来也有三十岁多了,颇有几分儒雅之气,颌下几缕长须,衬着莹白的脸,非但不显老,愈发有两分文士风采。 林慧想起来了,这位据说是什么书画大家。 “父皇如何了?”二皇子的询问还真的带有几分惶急。 林慧摇了摇头。 皇上也不知在想什么,故意非要说自己晕过去了。现在林慧也不知道该怎么表态了。 摇头可以是很多意思,可以表示不能说,也可以表示没变化,还可以表示不怎么好,爱怎么理解随便吧。 二皇子倏地站了起来:“我进去看看父皇!” 这回拦住他的是太监之一。 那太监神色恭谨至急,腰弯得都快贴到脚面上了:“皇上之前有吩咐,除了医者他人不得入内。” 二皇子的脸色很难看。猛地抬脚给了那太监一脚。怒道:“皇上圣体贵重,岂可轻慢!我既为人子,自当亲侍汤药!你这杀才让开!” 那太监那里肯让。也不敢躲开,只借着这一脚的势,直接跪了下来:“奴才不敢违命,请王爷恕罪。” 二皇子悻悻地站了一会儿。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继续上演全武行,将这太监搬走好闯进去。 此时在一旁的首辅孙尚志赶紧走了过来。作好作歹道:“王爷息怒。这也是皇上的意思,据说因病情凶险,全靠龙气和天命维持,越少人冲撞越好。王爷不如在这边儿喝口茶慢慢等消息。” 林慧看了孙尚志一眼。这位想出来的理由好强大。若是皇上痊愈,那自然是龙气旺盛天命所归,若是就此挂了……反正都挂了。什么也没所谓了。 忽然门口寒气一闪,却是洪医士过来了。原来卯时已到。该换班了。 林慧发现洪医士基本没有什么机会和孙首辅或是二皇子交谈,一进屋便被一名太监跟住了。 走出屋外,另有一名太监等在外头,见到林慧出来,立时上前行礼,带着她穿过廊桥去里间休息。 原来是这样,医者也不能自由。 “你知道麦先生去哪儿了吗?”林慧打听了一句,准备好了听“不知道”这样的回答。 那太监倒毫不犹豫地答道:“是说那个长鼻子外邦人么?他被送去紫吕宫住了,等皇上大好了才能出去。” “那童公公呢?怎么好像没见到?”既然肯说话,林慧又多问了一句。 这回那太监沉默了一下,才回答道:“童公公这两日可能在皇后那边儿。” 皇后?林慧惊讶得几乎停住了脚。 这宫里还有皇后? 这位皇后也太低调了些。 自问也算在宫里出入过几回,林慧一点儿关于皇后的消息也没听到过。 市井之中也没有皇后的消息流传,上次接见外邦使团,皇后更是没有出现。林慧还以为皇后已经薨逝了呢。以庄正山的年纪来看,他的原装皇后应该也有些年纪了,薨逝很正常。 将林慧带到地方,那太监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转身走了。 林慧有种感觉,她能打听到消息,应该是被某人默许的缘故。 早膳送过来的时候,外头的天色渐渐发白,新的一天开始了。 乾心殿的位置,在后宫的中心地带。后宫有些什么动静,基本上都能有所觉察。 林慧强迫自己睡了大半日。再打开门的时候,发现门口摆着两个大食盒,估计是送午膳的人敲不开门留下来的。 居然睡得这么死,看来还是累着了。林慧刚搬完一个食盒,回头来拿另一个的时候,便见到一队太监排成两列,从稍远处地地方匆匆经过。 这些人看起来和常见的去办差的太监没有大不同,只是手中拿着锹铲耙等物,看起来更像是要去干农活。宫里当然没有农活可干,那应该是去栽种花草之类。 林慧捧着个大食盒心不在焉地往屋里走,差点儿被高高的门槛绊了一跤,不过食盒还是整个倾斜了一下,盖子掉了下去,在地上转了好几圈才落了下去。 看着转啊转的盖子,林慧觉出不对的地方来了。 这大冬天的,地都冻得*的,那有这个时候栽花种草的。再说,这样的活计肯定是属于低等的范畴,必须在主子看不见的时候做。 也就是说,大白天的,不会做这个。皇上也好,娘娘小主们也罢,都是白天出来逛,若是撞上正叮玲咣当地干活,岂不是扫兴?这就和绝不会在主子面前扫地抹桌子打扫卫生一样的道理。 想归想,林慧并没有深究这个。反正这对人光明正大在宫里走来走去,总不会是刺客。 再次去接班的时候,林慧不怎么意外地发现,除了阁臣和皇子,侍疾的人又增加了妃嫔组合。 也是,阁臣和皇子都争取到了名额,怎么能少了小老婆呢?(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一章 侍疾 皇上的情况不错,刚刚喝了一碗热粥,正侧卧着休息。因为伤口在背上,平卧是不可能了,只能趴着和侧着。 “现在轮到谁了?”见到林慧,皇上似乎更关心外头的人,而不是自己的病情。 “六皇子,还有两位我都不认识。”林慧伸手摸了摸皇上的额头,居然连烧都退了,还真是好得快啊,难道这位真的有什么龙气或是天命护佑之类? “老六啊。”皇上感慨了一句,忽然顿住了口,脸上有些伤感的模样。 “朕什么时候可以见人?” “如果维持现在的情况不变,明天可以允许人沐浴更衣之后进来。” 在没有抗生素的年代,不得不谨慎。幸好现在天气足够冷,感染的几率相对低些。 皇上趴在榻上半天没说话,由着林慧检查背上的伤口。 “朕是不是看起来气色还不错?”皇上对自己的身体情况当然心中有数。 “嗯。” “你给朕处理一下,让朕看起来虚弱苍白一些。”皇上的语气之中带着不容许讨价还价的霸道。这是一道命令,而不是请求。 林慧眨了眨眼。这是当咱易容师的节奏么? “这个,我不会……。” 皇上没理会林慧弱弱的拒绝,挪动了一下身子,让自己更舒适一些,冷笑道:“不会?你每次过来,模样都多少有些许不同,难道是别人帮你弄出来的么?” 您老人家能不能不要这么目光如电啊。林慧只觉得无数羊驼在屋里四处乱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虽然现在做男子装扮已经驾轻就熟,但确如皇上所说,多少肯定有些许不同。但不仔细是肯定看不出来的。 “童公公倒是说过一次,你可能是天阉。”皇上说着目光冲林慧的下身瞄了一眼,只看得林慧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天阉怎么了?宫里头这么多真正的阉人,其中一样有能干的。”皇上倒是毫不在意:“你虽然生得娘气些,模样儿还是很俊秀的,其实用不着非要弄得浓眉大眼的。不过既然会妆饰,就不要浪费了。省得朕还得找别人。”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林慧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不就是化成死人妆么,这个容易。使劲儿多擦些粉上去就是。 于是,皇上粉墨登场了。 第一批被允许进来的。自然是正在外头“侍疾”的六皇子等人。 大概在外头干坐着实在烦闷,六皇子听到消息之后简直是小跑进来的。 然后,就被吓着了。 皇上看起来脸色青白得吓人,眼睛半睁着几乎没什么神采。趴在榻上堪称气息奄奄,若不是偶尔转动一下的眼珠。还有半张的嘴里尚有气息,简直跟死人差不多了。 林慧的化妆技术不错。 皇上的演技也很好。 “父皇!”六皇子一下子跪在了地上,眼泪刷地就下来了。 哇靠,都是影帝级的人物啊。 林慧才不信六皇子真的如此惶急。刚才在外头看见他明明百无聊赖的模样呢。 皇上似乎听到了六皇子的呼唤。喉中含糊不清的呜噜了几个字。 六皇子伸出手去,想抓住皇上的手。可惜皇上的手被裹在被子里,没能抓到。只好作势要将双手放在绣着金龙的锦被之上。 “不可!”林慧赶紧出声制止。开什么玩笑,还远没到抚尸痛哭的时候。乱摸什么。 “六爷小心碰到下面的伤口。” 六皇子把脑袋转了过来,朦胧泪眼的视野之中,小林神医的脸渐渐清晰起来。 “你这个庸医!怎的将父皇弄成如此模样?”六皇子额头上的青筋崩绽出来,俊美的脸上有了两分狰狞,冲林慧发起火来。 “六爷请勿高声。”林慧冷冷地提醒道:“惊扰了圣驾就不好了。” 六皇子大概也觉得有些不合适,登时住了口,转回头去看父皇的情形。这时一道进来的那位大臣也在旁劝说了两句,不外乎皇上吉人天相必定很快好转之类。 还有一位妃嫔模样的女子显然位份不算高,很识相地静静坐在边上,既没开口说什么,也没有哭哭啼啼惹人厌,显然是个聪明人。 有这几位进来侍疾,林慧倒轻松了不少,除了每隔两个时辰检查一下伤口之外,喂水喂饭乃至擦身之类的活儿统统被承包了。 几位皇子显然已经排好了班,每位皇子三个时辰。 六皇子之后是二皇子。 与六皇子进来时类似的情形重新上演了一遍,只是二皇子的眼泪似乎没有六皇子来得快。直到呵斥完了林慧,才揉着眼睛不知怎的流了几滴。 林慧和洪医士是两班倒,每人负责六个时辰。按林慧的计算,应该是正好自己轮班的时候,六皇子和二皇子先后在,洪医士轮班的时候,则是四、五两位皇子。至于阁臣和妃嫔,实在不熟悉谁是谁,自然也就不清不楚了。 所以回去休息了一阵子,再次回来当值的林慧,见到守在外头的四皇子之时颇为惊讶。 原来皇上不知道用什么理由,将皇子们侍疾的时间改了,总之就是林慧在的时候才需要,洪医士的时候则不需要。 林慧狐疑地进去之后就明白了。又过了一天,皇上的气色越发好了。洪医士当值的时候,没办法补妆,所以只能不让人进来了。 皇上这次要求的是“将死未死回光返照”妆。弄好之后才唤了四皇子进来。 四皇子跟六皇子、二皇子不同,没有跪地流泪之类的招数出来,估计自知做不到,或是做不到别的兄弟那么好,索性藏拙。 喂皇上喝了几口水,四皇子开始说话了:“父皇这几日都要调养,想来也是闷了,等儿子说些故事给父皇解闷儿。” 真是看不出,四皇子还颇有讲故事的天分,或许是事先准备好的,许多江湖轶闻市井传说,被他讲得十分生动。连林慧在旁,都几乎听住了。 如今每位皇子只需要侍疾一个半时辰就可以了。 四皇子讲得差不多口干舌燥之际,该换五皇子上了。 与五皇子一起进来的,居然有两位林慧认识。(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二章 不要动 跟五皇子一起进来的,居然是黄老太爷。说起来,这位前礼部尚书天官黄老爷子,还是林慧来到这里的第一位病人。林慧能弄到林辉这个身份,还有赖黄老爷子帮忙呢。 按之前的规律,能进来侍疾的都是阁臣,看来丁忧起复的黄老爷子捞到了一个大学士的位置。不管是排第几顺位的大学士,至少算是入了阁。 林慧心中一动,黄老爷子也是和自己一样,匆忙跟着四皇子进京的,基本上可以认做四皇子的人。算起来时日不长,就入了阁,要么是他本事大活动能力强,要么就是四皇子的面子大了。 皇上肯给四皇子面子,已经在某种程度上表示了倾向。 难道自己一不小心还成了四爷党? 林慧暗笑了一声,默默摇摇头,政治这东西,没意思,还是离远点儿好。 进来的妃嫔是两位,模样有几分仿佛。低眉顺眼跟在后头的,赫然是谢才人。想来前面的就是谢贵妃了。 谢才人除了进门的时候抬头扫了一眼,之后便一直垂着头看自己的鞋尖。 林慧仔细打量了一下谢贵妃。皇后像影子一样毫无存在感,这位谢贵妃几乎是宫里最有权势的女人,听说总理六宫事务,还有一位金妃也只是协理而已。 谢贵妃虽然和谢才人模样有点儿像,但气势完全不同,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令人印象最深的是一双丹凤眼,看人的时候眼珠儿完全不动,简直像要看到人心底深处一般。目光中带着某种坚定,显然是个坚强的女子。 五皇子本来就身形单薄瘦弱,在黄老太爷和谢贵妃的光环之下。反而是林慧最后注意到的人。 这位皇子和皇上几乎完全不像,如果真要将五官一一对比的话,也就只有嘴唇有点儿相似——都一样的颜色黯淡。 林慧嘴角抽了抽,将视线赶紧从五皇子脸上移走。这位皇子体内的病症可不是一样两样,能不能比皇上长寿实在难说得很。 五皇子来的时候,皇上本就昏昏欲睡,随便说了两句话。就真的睡去了。 林慧觉得很不自在。如果真的像之前那样。屋里只有皇上和自己两个人也就罢了,冷清是必然的。可现在多了四位,加起来六个人。一个睡着五个醒,却是落针可闻,只能时轻时重地听到皇上或是五皇子略为明显的呼吸之声,愈发显得有点儿诡异。 终于要离去的时候。谢才人还是给了林慧一个眼神。这个眼神带着淡淡的哀伤和绝望,让林慧心中愈发的难受起来。 送走五皇子一行。六皇子等人已经在外间候着了。在这个必须表现“孝”的时候,皇子们丝毫没有任何纨绔之风,基本上都是提前来推后走,恨不得守着父皇不放。 林慧示意让六皇子再等等。自己先回了里间。 刚一进门,林慧就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皇上忽然醒了,不再是刚才熟睡的模样。两眼发光看过来。 林慧忽然有点儿心虚,这位不会一直在装睡吧?不知道有没有看到自己跟谢才人的眼风? 皇上似乎没留意林慧的神情。用手指点了点,示意要喝水。 真是……你儿子在的时候怎么不让儿子服侍你喝?再不让下一个儿子服侍也好啊。 这想法当然只能在心中一飘而过,林慧还是拿起杯子,用调羹喂皇上喝了几口。 “老五的身子还成吗?”虽然喝了水,皇上还是干咳了两声才开口说话。 林慧摇了摇头,随即想起自己是站着的,皇上半趴着大概看不见,又开口说道:“大概在一两年间而已。” “这么短?!”皇上微微叹了口气:“他这一身的病,能拖到如今也算老天有眼了,至少他有四个儿子,总算有后人。” 皇上说完这句,自己悉悉索索翻了个身,似乎又要睡了。 “哦,对了,不用再补了,朕要开始好起来了。”见林慧拿着粉扑冲自己的脸端详着,皇上补了一句,合上了眼。 林慧松了口气,这项见鬼的任务总算完成了。其实若不是皇上自己非要装虚弱,现在已经能半躺半坐了才是。 这一天几乎是百无聊赖地过去了。 林慧没想到的是,第二天却是完全不同。 再次见到四皇子的时候,这位的胡子茬相当明显,看起来男人味儿倒是多了些。 难道这样不修仪容不算失仪么?林慧想了想,后知后觉地发现,似乎所有的皇子都没有刮胡子,估计这大概是表示“太过关心父皇根本没时间关注自己”的方式。 四皇子终于找到机会,用询问的目光看了小林神医一眼。毕竟侍疾的时间这么长,虽然还有旁人在,要找机会总能找到的。 自问对小林神医还算不错,四皇子很想能弄到点儿私家消息。 林慧垂下眼,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只用眼神太过含糊,根本没办法交流。 “嗯,这个草上飞还真是个人物。”皇上对四皇子刚刚讲述的夜盗故事听得津津有味儿,随即打了个哈欠,微笑道:“朕要睡一会儿。你也喝口水歇一歇吧。” 皇上似乎精神还是不济,刚说完要睡一会儿,转眼便打起了小呼噜。 四皇子住了口,给皇上象征性地掖了掖被子——本来就很严实,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去一旁,给自己倒了盅茶来喝。 这里除了卧病的皇上,都是各人顾各人,谁服侍谁都不合适。本来小林神医虽然是御用医者,但地位最低,应该服务大家,偏生这人没这个自觉性,也只能算了。 一边喝着温吞吞的茶水,四皇子一边不死心地偷偷向小林神医方向望去。 小林神医连视线都没有直接飘过来半丝,但是,本来放在膝上握着空拳的手,却忽然轻轻伸展开来,向着四皇子的方向侧了侧。 手心里写着三个字。 不要动。 四皇子的呼吸顿了一息。 林慧的心跳也慢了半拍。 只用眼角瞄到四皇子,实在不知道手心里的字有没有被看到。但自己能做的,最多也就这么多了。 皇上如此严防死守又要没事装有事,若说心里头没算计,那才真是见了鬼。 林慧丝毫也不想参与皇子们的争斗之中,但是四皇子毕竟是认识的,待自己也算不薄,自己用着人家的护卫,将小凤仙也送过去借住沾光,在这样的时候多少透点儿消息,并不算过分。 四皇子这条命还是自己好不容易救回来的,最好不要轻易交待掉了。(未完待续。) ps:非常感谢dido_moon、一家四人行投出的宝贵月票!您的支持是我的动力! 第二百七十三章 晕 人的心理总是这样子,对于不认识的人,虽说也会有悲天悯人的情怀,但与相识的人相比,还是完全不一样。 所以在现代,连做广告都要具体化,比如某会要筹款,空口说些让大家献爱心的话,远不如一位具体的人物效果好。 太子、三皇子挂了,林慧最多感叹一番,贵为皇子又如何?一样是要挂的。可四皇子若是卷入纷争出了事,却是会令人极不舒服。 并不是说四皇子多么有人格魅力或是表现了帝王的王霸之气,无他,只是相识而已。 林慧觉得相识一场,自己提醒一句,也算仁至义尽了。 四皇子若无其事地回去皇上身边守着了。 林慧若无其事地开始打盹。 皇上病情稳定,又有皇子们侍疾,医者不过是预备处理突发状况罢了,还是挺清闲的。 四皇子离去的时候,林慧从朦胧中清醒,送四皇子几人出去,准备请五皇子等人进来。 皇上既然睡着,又已经取消了补妆的环节,四皇子和五皇子之间可以实现无缝对接。 事后回想起来,当时没在外间见到五皇子,情形就有些不对劲儿了,只是刚打了个盹,脑子反应有点儿慢,竟是没觉察。 本应与五皇子一起入内的谢贵妃早已到了,端端正正地坐着。这次她没有带着谢才人,想来谢才人应该连侍疾的资格都没有,上次是沾了谢贵妃的光才是。 四皇子犹豫了一下,显然在寻思,接班的五皇子没到,自己是不是应该转身回去。不过此时谢贵妃已经站起身来。微笑着打了个招呼,并站在了林慧旁边,显然是打算不等五皇子,自行先入内了。四皇子便只好招呼了一声告辞而去。 接下来就轮到林慧犹豫了,五皇子这批组合,还差两位呢,是先带一位进去?还是等齐了再进去? 幸好这时门外响起了四皇子和五皇子的寒暄声。该来的已经来了。 五皇子和黄老太爷一起到达。外面的路似乎有点儿不干净。黄老太爷一进门就忙着低头拍打袍子的下摆,五皇子则急急上前,冲林慧喝道:“快进去罢!已是迟了!” 拜托。您自个儿迟了,冲咱发什么火啊。林慧当然没有脑残到因为一句半句跟五皇子起什么争执,只是冷冷看了五皇子一眼,便转身往里走。 进了里屋。林慧总觉得好像那里不对。 五皇子和谢贵妃都直奔皇上而去,只是二人相距甚远。颇有默契的一个奔床头,一个奔床尾。 床头位置最好,从来都属皇子专利。床尾虽然差些,但妃嫔本来就该低调一点儿。毕竟皇帝的女人嘛。抛头露面见皇子和外臣已经是不得已,就不要再凑得更近了。 林慧发现不对的地方了——黄老太爷怎么还没进来? 心里这么想着,自然也就往门口看过去。恰好就见到黄老太爷进来了。 不对!不对!绝对不对! 要出事儿了! 林慧只觉得浑身汗毛直竖。 黄老太爷林慧见过几回,可现在进来这人。穿着黄老太爷的官服,戴着黄老太爷的官帽,甚至颌下的胡子也跟黄老太爷的不差分毫,但此人绝对不是黄老太爷! 夜已深,宫灯昏暗,但林慧非常肯定自己不会看错。 步履姿态统统不对! 屋子本来就不大,这人步子很快,进门后一言不发,直接先走到谢贵妃身旁。 谢贵妃有些讶异。黄老太爷虽然年纪大了,毕竟是男子,又是外臣,所以谢贵妃听到他进来的动静,根本没有抬头去打量,如今他站这么近干嘛? 接下来谢贵妃只觉得颈间一痛,被人一个手刀直接批晕了。 那人毫不迟疑,接着就奔林慧而来。 黄老太爷被人顶替了! 宫变! 怎么不用真刀用手刀?左边脖子被人批了一下的时候,林慧居然想到了这么个奇葩的问题。 接着就踉跄了一下摔倒在地上。 那人显然对自己的身手非常有自信,完全没有查看倒下的谢贵妃和林慧,似乎这二人不过是碍事的石子,踢开就完了,不值得关注。 五皇子没有招呼站在自己背后的“黄老太爷”,他的视线盯在皇上脸上。 开弓没有回头箭。 林慧伏在地上没动弹。她当然没晕。 手刀批在脖子上为什么能把人打晕?作为医者,林慧当然很清楚,说白了就是刺激到了颈动脉引发的身体反应。只是具体的手法相当讲究,绝不是力气大就行的,不然就算将颈椎打断都不一定能达到需要的效果。 只是一方面林慧自己就会,另一方面为了掩饰喉结,衣服本身就是立领外加围巾,也起到了缓冲作用。当然,其实人家没特别用心也是原因之一。 林慧有点儿疑惑的是,自己怎么居然没有反应过来,被人打中了?假扮黄老太爷的人是练家子无疑,功夫还相当不错,不然五皇子不会只带一个人进来。 这一个人至少要对付四个:外头的太监、里头的谢贵妃和林慧,还有就是皇上。 是来不及吗?明明在这人进门的时候就发现不对,不应该来不及啊。 林慧将眼睛睁开微微的一条缝隙,映入眼中的,是谢贵妃的脚。左脚。 谢贵妃摔下来的时候,裙子翻卷了少许,露出一只穿着白绫裤的脚来,脚上穿着白色的袜子,外头是墨色的绣鞋。 林慧忽然明白了,自己是见到了那人打击谢贵妃的一下,知道同样的一下子自己是能抗住的。 被打“晕”比情况不明之下出手要强得多。 宫变大事,谁知道五皇子还有多少后手?自己这小小的手段,根本不够看啊。 “父皇,您是醒着的吧。” 五皇子的声音传了过来。不知道是因为本身这句话就说得飘忽,还是被打了之后受了震动影响,这句话听起来好像从半空中忽忽悠悠地落下来的,轻飘飘的还有点儿玄乎。 接下来皇上应该说:你怎么知道?或是,你要干什么?! 林慧暗暗编排着后续的台词,发现自己既然“晕”了,还真不用害怕了。 若是要被杀掉,一上来就直接动手了,绝不会等待。(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四章 图穷匕见 只是皇上毫无动静,若说有动静的话,就是小呼噜还继续打着呢。 以林慧对皇上有限的了解都知道皇上这是真的睡着了。 本来就是个上了年纪的老爷子了,还要一边治病养伤一边琢磨安排着手段,总得有些时候真的睡觉吧。 林慧努力将视线斜过去,看到了“黄老太爷”的两只脚。 这两只脚穿着的,并不是官员们经常爱穿,通常被称为“官靴”的厚白底皂靴,而是一双非常服帖的小牛皮靴子,手工相当好。两脚站位不丁不八,非常稳当。 这人确实功夫很不错,不是靠蛮力的人。先后放倒了好几个,整出的动静很小,以林慧自己的切身体会,甚至在被袭击对象倒下的时候,还会被轻轻地顺势扶一下,将跌在地上的声音降至最低。 没有被惊扰,难怪皇上还在梦中。 “你去看看。”还是五皇子的声音。 小牛皮靴子转眼活动起来,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接下来便听到了皇上的咳嗽声。 咳嗽很短,只有三四声。 “先动手的是你?”皇上沙哑的声音带着疑惑。 林慧其实也一样的疑惑。这几日空闲的时间很多,时不时试图去推演皇上和皇子们的心思。几位皇子各有长短,相对来说,除了年幼的七皇子,病弱的五皇子基本上是最令人放心的了。 别说这位在朝中没什么势力,即便有几位零星的支持者,可五皇子身体如此差,简直活不了几年了,折腾这些有意思么? 趴伏在冰凉的地上。似乎思路也清晰了些。活生生的事实表明,之前想错了。 “父皇身子差不多大好了吧?”五皇子仿佛没听见皇上的问话,也没看见地上的人,也不知道身旁的高手是自己带来的,和平时一样,语气中甚至带着那么一丝殷勤。 “朕的身子如何,你还用得着问。”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从皇上声音方位的变化来看。应该是坐了起来。 “呵呵,”五皇子中气不足地打了个哈哈:“久病成医而已。父皇那些小把戏,他们几个看不出来。儿子我还是看得出来的。” “你是为自己,还是为别人?”皇上沉默了片刻,问了一个问题。 “当然是为自己。”五皇子立刻作出了回答:“兄弟们都天资粹美身子康健堪为国本,只有儿子我弱不禁风。不得不为自家考量考量。” 又是沉默。 林慧估计皇上大概在权衡五皇子的目的和自己可能进行的反抗。 “你也知道自己身子弱,还强出头凑什么热闹。小心为他人作嫁衣裳。”皇上讽刺道。 这话林慧也觉得很对。五皇子到底折腾个什么劲儿呢,他就算把皇上干掉了,只怕也很难名正言顺地拿到皇位,闹不好弑君的罪名有一个。龙椅的位置却没机会。就算真的坐上去了,以五皇子的身体状况,能不能挨过登基大典都成问题。只怕椅子没坐热人就挂了。 所以之前皇上才问他是为自己还是为别人,若是给别人打个头阵。回头会被罩住,倒还合理些。 “正因为儿子的身子弱,所以无所谓啊。”五皇子的语气也充满了讽刺。 “儿子的身子虽然弱些,可父皇的孙子们都很好。”这句话从五皇子口中说出来,让林慧有醍醐灌顶之感。 好买卖! 以五皇子的情形,成本很小,风险固然高,但收益也很高,可能的亏损却很低。 成本只有武林高手一名。估计五皇子是将这人先作为随从带进来,在外头找地方弄翻了黄老太爷,然后再让此人装扮成黄老太爷进入乾心殿,进而将皇上身边的人全部打晕,再控制皇上。 人少不仅是成本低,出错的机会也低。越是人多环节多,越是容易走漏风声和出现失误。 一个人,够了。 五皇子身子差,皇位坐不了多久,可他还有儿子啊。那怕他只做了一天皇帝,接下来也是传位给自己的儿子。能将皇位弄到自己这一支来,收益不可谓不高。 就算失败了,还能如何?赔上命而已。五皇子的命……本来也没多久了。 而且皇家毕竟要体面,就算要处死皇子,也不会弄出什么车裂腰斩之类的酷刑来,多半儿是毒酒一杯或是白绫一条,很干净的说。 更重要的是,不会祸及皇孙。 换了别人要谋害皇上,株连肯定免不了,三族五族都是轻的,九族才正常,十族也是有先例的。 可对皇子来说,一族都株连不了,一连就连到皇上自己头上去了。再大的罪名,处死了皇子本身也就顶了天了。 用自己苟延残喘的一两年性命,为儿子们博一个可能的皇位。 真是看不出,五皇子还是个狠人。 “你要干什么?”皇上终于问出了林慧设想中的问题。 “不干什么,只是请父皇下旨将皇位传承与我。”五皇子答得干脆,麻麻烦烦了半天,不就是为这个么,转弯抹角没必要。 “下旨?你是白痴么?颁发诏书要经过多少人你不知道?难道朕在这病榻之上,红口白牙说一句就行了?” 林慧偷偷翻了个白眼,五皇子肯定不是这么傻的吧。皇上要治病之前,召集阁臣闭门会议老半天,应该就是在忙活着传位诏书的事情,那里能如此容易就推翻。 一份正式的诏书,绝不是皇上自己写几个字的事,通常要内阁拟稿,大学士审定,皇上认可签发,最后才颁发明文。 像皇位传承这样的重要旨意,与例行的程序相比,只有更复杂,绝不会更简单。 “父皇多虑了,岂不闻前朝衣带诏故事?如今事急从权,父皇只需咬破中指,随便写在那里都可以。回头儿子自然会将那处撕下来好生保管。” 皇上附近不是枕头就是被子,还有身上穿的中衣,都是可以拿来写的,倒都是雪白的。 寂静。 林慧估计皇上大概正在用可以杀死人的目光瞪着五皇子。 “父皇若是懒得动,这诏书儿子自己写也是一样的。”五皇子不慌不忙地继续说道:“若不是要与父皇身边的物件匹配,儿子都先写好带来了。” 这位还想得挺细致,连撕下来之后可能还要对回去都考虑到了。 血书这东西,就没办法讲究字体字形了,确实是谁写都差不多。这年头也没办法验血型什么的。(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五章 逃走的暗卫 沉默了半晌之后,皇上终于还是低低声恨恨地表示同意了:“好,写就写。看你能整出什么花样儿来,有本事你就将你老子我吃了!” 林慧听得嘴角直抽抽。到这个地步,皇上也不仅讲究什么帝王身份九五至尊了,连市井粗言都出来了,看来真是气狠了。 五皇子倒是毫不生气,笑道:“父皇您本就是儿子的老子,您尽管放心,儿子我对父皇钦佩万分铭感五内,绝不会让吃掉您的肉身,必定好好安葬。” 这狠辣的话带着笑意说出来,愈发听起来让人背上生寒。 很快五皇子就发出满意的声音:“唔——,果然还是父皇亲自动手效果比较好,这血滴有大有小,挥洒之间十分自然。多谢父皇了。” 想必皇上已经咬破了手指,在写他的传位“遗诏”呢。 屋子外黑沉沉静悄悄,显然里面必将对王朝产生重大影响的一幕根本没有人发现。 “你不会以为有这么一份东西,就可以为所欲为问鼎皇座吧?”皇上的声音冰冷而充满嘲笑:“你打算让朕怎么个死法儿啊?” “怎么个死法儿?”五皇子重复了一边皇上的问题。 在地上的林慧经过极其缓慢地调整,终于让自己的视野开阔了些,捕捉到了一幅向上举起的宽大的袖子。 看样子五皇子正在抬头挠头,好像这还真是个难题似的。 是啊,无论如何,皇上肯定得死。不然这“遗诏”就没用了。 可若是死在五皇子手上,无论是什么样的死法。但凡脖子上长个脑袋的人,都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肯定是五皇子发动宫变逼宫,拿到遗诏杀了皇上啊。 杀死皇上的凶手怎么可能继承皇位呢?要是这样子行得通,皇子们早就改行去做杀手了。 “父皇要如何死去,这个儿子说了不算,要看二哥、四哥和六弟的意思了。”五皇子施施然说道。 啥?林慧的第一反应是,难道五皇子还联合了其他几位皇子?随即就觉得不可能。 别的事情还能联手一把。抢皇位却不行。宝座只有一个。怎么分? 再说,即便弱一些的皇子放弃为自己争夺,改为支持某位兄弟。那五皇子也不可能得到其他兄弟的支持。他去抱别人大腿还差不多。 “父皇请继续啊。”五皇子的声音里居然还加上了谄媚,听起来堪称无耻:“您看,这一停下来,手指的伤口都要凝住了。若是还要重新再咬一次,损伤父皇御体。儿子情何以堪!” 你还可以再无耻一点吗?!林慧发现所谓皇子,原来也可以无下限的。 皇上愤怒地哼了一声,却并没说什么,也没追问自己的死法了。 “总共没多少字。还请父皇一鼓作气,赶紧写完为好。”五皇子极其谦卑地说道:“父皇的心思,儿子也能猜到少许。大概是想拖延时间吧。” “儿子要是没猜错的话,本来躲在梁上的暗卫。应该已经出去搬救兵去了吧。”五皇子一边说一边开始在屋里走动。林慧估计,这位的心理并不像他表现的那么强大。 弑君夺位,无论在哪一朝哪一代,都绝对算得上是记入史书的大事。 那些干得漂亮,让人人都知道事情是他干的,偏偏还抓不住把柄,只能捏着鼻子认账的事迹,操作的人没有强大的头脑和坚强的心,肯定是做不到的。 一直病弱示人的五皇子,真的如此厉害? 被五皇子点明暗卫的事情,皇上并没有反驳,只是冷冷道:“你带来的人身手这么好,他没跳下来拼命,而是出去找人,算他聪明。” 暗卫的身手当然也很好,但真的对上也是难说。而且皇上离五皇子带来的人距离太近,投鼠忌器,暗卫直接出手能救下皇上的机会不高,甚至可能因此让皇上的处境更加危险。 “嗯——,可不是。”五皇子也承认皇上的说法:“那人直到听到儿子让父皇写遗诏之后才离去,想来是觉得儿子不会马上动手,搬救兵还有用处,确实是个聪明人。” 暗卫伏在某处不动的时候固然隐蔽,但若是要离去,还是有些动静的,有心的话自然能知道。 “可话说回来,父皇就不聪明了。”五皇子话锋一转,调侃起来:“其实护卫父皇的人,有侍卫、亲卫、暗卫,实实是好些人呢。若是这些人不分成好几条线各自为政,暗卫找侍卫或是亲卫们过来,儿子立马就被动了。” “可惜啊……”五皇子拖长了声音:“父皇的疑忌之心,对身边的人也绝不放松,非要让暗卫另成一体,逼得这暗卫只能出宫去找人了。” 皇上此时已经将“遗诏”写完,看着自己血淋淋的手指,恨不得能将这些血抹五皇子一脸! 怎么养出了这么个儿子! 在这里得意洋洋堂而皇之地说什么暗卫和侍卫们应该是一体。一体个屁!若是一体,还暗什么暗。所谓暗卫,不光是人躲在暗处,身份也是暗的。 现在庄正山手里的暗卫,是真心见不得光,他们原本的身份都已经“死”了,其实主要是帮他干黑活儿的,保镖职责反在其次,所以今日只有梁上一名而已。不想今日五皇子不按常理出牌,结果就被动了。 历来宫变,基本上没有靠武林高手的。史书上都有写,皇子们“家甲尽出”,就是皇子们用自己所能调动的一切武装力量来对决,至于之后定性为“举兵作乱”还是“举兵诛贼”就要视成败了。 若是来一名高手就能夺到皇位,那武林高手的地位还不得如日中天,被皇子们奉为至宝啊。 一般来说,真正的对决是政治力量的对决,而不是武装力量的对决。或者说,武装力量只是政治力量的具体化表现。 所以,在不按常理出牌的五皇子面前,皇上也好,暗卫也好,都没有充分的准备,如今就被动了。 暗卫虽然出去了,但他不能直接找侍卫。 突然跑来一个身份不明的黑衣人,大概不等他解说皇上的情形,马上就要面临刀刃加身的待遇了。 “其实,无论暗卫是直接去找侍卫过来,还是去外头找儿子的兄弟们过来,都没所谓的。”五皇子凉凉地说道:“因为最终史书上怎么写,由赢的人说了算。”(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六章 谁来都一样 “你知道这暗卫要去那里。”皇上默然了片刻,忽然说道:“别装模作样了。你既然费尽心机抢先动手,怎么会放任暗卫这个变数。” “呵呵,”五皇子干笑了一声:“父皇果然算无遗策。儿子这些年闷在府里头,身上也没什么差事可干,不过是闲来歌舞升平消遣罢了。往来的闲人多了,自然消息也多些。不错,您身边的暗卫已经另有了主家,若不是儿子抢先动手,说不定回头动手的就是他了。” 听到此处,林慧只觉得脑中叮的一声,猛然反应过来,青凤门在五皇子掌控之中! 青凤门的后台是教坊司,从五皇子的话中可以听出,五皇子与教坊司过从甚密,除了青凤门安插在各宅之中的暗子,又有那些闲人能带来对皇子有用的消息呢? 正盘算着,只听皇上又开口了:“反正朕已经命在旦夕,何妨说说,朕的那个儿子这么能干,连暗卫都拉拢过去了?” 五皇子哈哈笑道:“自然是能干的三哥了!三哥别看身上肥肉多了点儿,脑袋里可全是干货!正经能干得很!” “神杀者父皇知道么?就是三哥弄出来的。听说之前暗卫在外头办差的时候,跟神杀者不知怎的搭上了。物以类聚么,都是一班亡命之徒。” “谁知三哥这么能干个人,居然栽在女人手里。他死后,谁接的手,儿子倒是不是很分明。” 女人?青凤门里最不缺的就是女人。 不过三皇子被杀之事已经盖棺定论,是否青凤门下的手只能是悬案了。 “你是想等暗卫找了人来,就将害死君父之事,栽到来人身上。”皇上说得很慢。似乎是一边想一边说。 “对呀,”五皇子接口道:“无论那位好兄弟带人进来,混乱之中……呵呵,当然倒霉的只能是父皇了。” “那他们要是不直接进来呢?说不定点起御林军,将这地方围起来,讨伐你这谋逆之人,岂不是更加名正言顺?” “皇位险中求。”五皇子拉过一张圈椅坐了下来。接着索性将两脚都收了上去盘坐起来。 “那里有什么万全之策?只能挑一条略好些的罢了。儿子想来。兄弟们都是资质上佳之人,岂会自暴自弃,对父皇屁股地下的位置都有些想头罢?既然如此。他们得了消息,自然会进来。” 说着五皇子扬了扬手中的遗诏。 林慧勉强看到了遗诏的一个角,因为是从被子上撕下来的,边缘有些褴褛。上头的血色已经凝固,变成了暗红发黑的色泽。看上去有些渗人。 “这东西人人都想要,不进来的话,能弄到么?”五皇子说着冷笑了一声:“只要进来把我干掉,很容易就能再炮制一份出来。到时候便说是父皇感念救驾之人。故此改了传位的念头不就得了。” “你有把握赢?”皇上追问道。 “没有。不过我赢的机会大些。”五皇子也很光棍:“我估计过来的多半儿是二哥或是四哥,六弟不行,光是长得好有屁用。他们过来不会带很多人。最多两名随从,不然就得公开父皇的情形了。” 公开的话。就没机会炮制遗诏了。 林慧不得不佩服五皇子的心思,想来缠绵病榻时间多得是,大概都用来琢磨这些了。 “老二不会吧?他是嫡出如今又居长,之前朝臣举荐他为太子,他还一直坚辞不肯。”皇上已经完成了遗诏任务,索性又躺下来。虽然伤口恢复得不错,坐得久了还是不舒服。 “不肯?做做样子罢了。”五皇子不以为然地说道:“我若是二哥,肯定最着急。如果父皇安排的是二哥继位,之前顺应朝臣的举荐,将二哥立为太子便是,根本不用脱裤子放屁地写什么传位诏书多此一举。可见父皇要传位之人必定不是二哥,不是四哥就是六弟。” 五皇子似乎有些心乱,说了一通之后,便开始在屋里四处乱转。 林慧赶紧把眼睛闭紧了。倒下来的时候把一只手压在胸前,要取出腋下的短枪有些不便,但取出怀里的金针还是比较容易的。 指缝里夹住一根两寸长的金针,林慧觉得心中安定了许多。 若要对付五皇子带来的高手,仅凭分筋错骨手有些吃力,加上金针把握就大多了。 五皇子在屋里溜溜达达,转眼停在了谢贵妃身前。 谢贵妃应该是真的被打晕了,呼吸轻浅还带着几分絮乱,倒下来的时候,头上一只金步摇松了,如今那金凤口中衔着的三串碧玉流苏正好散乱地贴在脸颊上,更衬得脸色青白。 五皇子蹲下身来,伸出右手食指,将金步摇的流苏轻轻拨开,那手指却并没有停,顺着谢贵妃的脸颊一路下滑,抚过细长的脖颈,最终扯开了墨色金丝牡丹纹样的蜀锦短袄的前襟。 短袄里面是湖蓝色的抹胸,可以见到雪白的隆起之处。 “父皇艳福不浅啊。”五皇子索性将整只手都伸了进去:“这位应该是四哥的生母吧。啧啧,真是保养的好啊,看上去实在年轻。听说谢贵妃的侄女也在宫里,还一起住在麟清宫里?父皇有没试过让她们姑侄二人一起侍寝啊?简直想想便滋味无穷呢。” 之前五皇子手上种种动作,皇上在榻上躺着没看见,如今听他说得无耻,不觉大怒,重新撑着半坐起来,登时便见到五皇子正在谢贵妃胸前揉捏把玩,只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半晌方道:“逆子!你今日整不死你老子我,必定让你后悔!” 五皇子将手从谢贵妃怀里抽出来,居然还顺手将散开的衣襟重新掩好,然后将那只手凑到鼻端,深深吸气闻了又闻,才笑道:“父皇你想多了。如今无论那位兄弟过来,都不会让您老人家留下命来。” 说着五皇子不再理会皇上,自言自语道:“怎么还没来呢?”显然是有些心焦了。 林慧看着正好停在自己身前的五皇子的长袍下摆,心跳都快了两分。 动手?(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七章 你怎么来了?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林慧咬咬牙,猛地伸出手去,左手抓住五皇子的右脚踝,右手运针如电,飞快地在五皇子的腿上刺了几针。 五皇子两腿一软身子便往下瘫倒,此时林慧已猫着腰准备站起来,正好挟住倒下来的五皇子,随即手臂挥舞,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一记手刀向五皇子的颈项处狠狠落了下去! 这几下兔起鹰落极为快速,连五皇子带来了的“黄老太爷”都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转眼五皇子已经晕倒在地了。 这下“黄老太爷”半张着嘴僵立在地,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皇上亦是满脸惊愕之色,完全没想到晕在地上的人还能动,不光能动,还相当的生猛。 “要不要唤侍卫们过来?”林慧没有自作主张采取进一步行动,而是望着皇上问了一句。 皇上则看向“黄老太爷”。 “这个人么?皇上若是嫌他碍事,让他赶紧走人就是了。”林慧一点儿也不担心“黄老太爷”会借机劫持皇上作乱。 以这人的身手,怎么也是为宗师级别的高手。这次肯为五皇子出手,基本上可以肯定是为财,或者有什么把柄落在五皇子手上。这样的人在五皇子已经完蛋的情况下,根本不会再为他卖命。 “阁下收了五皇子不少好处吧?此时不走,还等着皇上再赏一笔么?”林慧出言点醒了一下“黄老太爷”。既然皇上没有马上让她召唤侍卫,想来还想继续钓鱼,看看会有那位皇子来“救驾”。 “黄老太爷”果然回过神儿来,冲林慧抱了抱拳,又冲皇上跪下来磕了个头。大抵是表示赔罪的意思,然后才四下看看,猛地冲一根柱子冲去。 什么意思?难不成要撞柱自杀? 事实证明林慧想多了。 “黄老太爷”借着跑动的冲劲在柱子上蹬蹬蹬连踩了三步,然后身子一窜上了房梁。随即在房梁上扭动了一下身子,身上的官服便仿佛脱皮一样掉了下来,被“黄老太爷”随手卷成一团塞在了角落里。 “黄老太爷”里面穿的是灰色的贴身夜行服。像这样到处是冬雪的季节,灰色反要比黑色更加隐蔽。 林慧仰头看去。勉强见到灰影闪动。转眼没了踪影。估计是借用了影卫离去的路子。 皇上对“黄老太爷”的离去没有阻拦的意思。他正盯着缺了一块的被子在思索。 看着那被子,林慧也想起来了,五皇子怀里应该还有一份“遗诏”呢。 这东东怎么整?难不成还缝回去? 皇上见林慧犹犹豫豫地向五皇子怀里伸手。连忙道:“这个不忙,留在他身上便是。咱们先商量商量这里怎么个说法儿。” 林慧当下住了手。至于怎么个说法儿,皇上还用得着商量,只怕早就有主意了吧。 难道帝王将相真的与人不同?林慧觉得这位庄正山皇帝堪称非一般的顽强。秒杀小强的级别。 换了别的皇帝,性命危在旦夕。被儿子逼着写下传位诏书,即便当时能硬撑下来,到了危机过去的时刻,多半儿会软下来后怕半天的。 而这位庄正山毫无害怕的意思。反而老神在在地继续布局,谋算自己的儿子。 “你先看看,若是谢贵妃没什么大碍。就把她拖到后面去。” 现在地上晕着两位,谢贵妃和五皇子。 有点儿多。 林慧把谢贵妃拖到了床榻后头。另拿了床薄被盖着,一方面可以掩饰一番,另一方面晕倒的人体温会偏低,还可以保暖。 刚刚安顿好谢贵妃,还没来得及跟皇上对一对说辞,外头脚步声响,有人来了。 还不止一位。 听到女子惊呼的声音,林慧和皇上才想起,外面还有一位值守的太监呢。 临时的计划果然错漏百出。 还有,皇上好像在等着挖坑给某位皇子跳,怎么来了位女子? 皇上!父皇! 外面传来略为大声的呼叫,有男有女,不约而同地表现出既关注皇上的状况,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又不敢随便闯进来的焦急。 “进来!”这两个皇上说得很低沉,适时表现虚弱的身体状况。 看样子影帝影后们又要上场了。 林慧往五皇子边上缩了缩。有这位晕在地上的皇子躺在前面,足以吸引这一方面的目光。 进来的是二皇子,还有金妃,还有……没了官服两截穿衣的……黄老太爷。 这个组合还真奇怪的说。 金妃抢先一步,先给皇上请了个安,急急道:“皇上可还好么?今日有没有可疑人等出现?可有人犯驾么?咦?五爷是怎么回事儿?怎地好好的晕了?谢姐姐哪里去了?” 她问得又快又多,满面惶急,两手神经质地捏着皇上身上的被子,还微微有些发抖。 被子……林慧凝神看了看,被子看起来还挺正常。皇上的手脚挺快嘛,不知道什么时候将被子翻了个面,将沾了血迹还撕掉一块的那面朝下,反正这被子是最近新做的,两面都是白色的细棉布。 皇上一个问题都没有回答,反而将脸一沉,反问道:“你怎么来了?” 金妃登时噎住了。眨了眨眼,小心翼翼道:“今日巡视的太监在朝阳门附近发现了黄老大人。只是黄老大人模样……有些怪异,神志似乎也不太清醒。因谢姐姐恰好在皇上身边侍疾,故此便禀报到了臣妾宫中。此事实实有些古怪,臣妾担心有人对皇上不利,故此过来看看。” 被金妃如此一说,站在二皇子身旁的黄老太爷登时成为视线的焦点。 细看之下,果然黄老太爷双眼没有聚焦,看着有些浑浑噩噩。 看来是颈部重击后遗症,林慧在肚子里下了个初步诊断。 二皇子此时补充道:“黄老大人似乎中了邪,儿臣适才在路上试着跟黄老大人说话,黄老大人虽然有所对答,却是语音含混完全听不清楚。而且身上的官服和头上的官帽都不见了,让太监们四下找过也没找到。不知是不是黄老大人迷迷糊糊之下自己脱下的。” 黄老大人的官服么?嘿嘿,就在头顶的房梁上呢。 皇上没理会二皇子的话,而是盯着他问道:“你又是怎么来的?”(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八章 不同路线 二皇子躬身行礼,恭恭敬敬地答道:“回父皇的话,之前儿臣从父皇这里出去便没有出宫。想着留在宫里,一则父皇若是有事召唤也便利些,二则儿臣在外头建府也有些年头了,不免怀念旧日居所,故此留在仓实殿休息。适才听到外头有动静,查看之下遇到了金妃娘娘和黄老大人。” 后头的情形二皇子没有继续往下说,显然是遇到了便一起过来的意思。 皇上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二皇子的说法也算合理。仓实殿是二皇子的旧居。事实上,不止二皇子,其他的皇子也在仓实殿住过。不过现在只住着七皇子一位,空屋子很多,二皇子要住下来确实方便。 如今无从判断二皇子说得是真的还是假的。即便二皇子是逃出去的影卫叫来的,也绝不会承认。如果他承认自己是影卫叫来的,势必要解释为什么影卫跑到他那里去了。在皇上设置的架构之中,影卫的上级可不是任何一位皇子。 林慧望着地上一动不动的五皇子,心里也拿不准自己弄翻五皇子,是不是打乱了原本的设想。本来可能出现的皇子们互相揭底乃至大打出手的撕逼大战显然不可能上演,如今又会如何呢? “朕乏了,这里有林先生在就够了,不用这么些人,你们先下去吧。”皇上半阖着眼,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让新进来的几位离去。 二皇子刚才躬着的身子就没直起来,继续躬着腰上前了两步,一撩袍子的前襟,跪了下来:“父皇!五弟为何晕去?父皇此处显有蹊跷,儿臣如今腆为年长。岂可置身事外。当在此为父皇分忧!” 林慧对二皇子印象不怎么深,还是这次给皇上治病之后,才见过几次,此时又细细打量了一下,只见二皇子生得,呃,仙风道骨。若是套上身道袍。绝对能弄个世外仙人的名头来。此时身上只有一件湖蓝的常服,看样子是匆忙之间穿上去的,肩膀处都没有扯平。脸上自然是一副忧国忧民忧君父的表情。 皇家的表情帝太多,林慧已经麻木了,一点儿都不相信。 皇上抬了抬手示意二皇子起来,随口答道:“哦。老五啊,他这身子本来就弱。偏要硬撑着守在这里。结果刚才就说头疼,居然晕倒了,朕正让林先生给他看看。” 二皇子和金妃都转过头来看地上的五皇子,只有黄老太爷独自坐在一张椅子上低声念念有词。根本没听见皇上的话。 这个……皇子晕倒了,待遇差到要躺在地上。皇上这话的漏洞实在不小。 “呵呵,”林慧干笑了一声。道:“这里没有多余的床榻,五皇子的情形又不适合移动。故此暂时安顿在此。” 反正就这说法儿了,爱信不信吧。 令人惊异的是,听到这么几句简直算不上解释的解释,二皇子和金妃脸上都露出非常明显的恍然之色,随即将头转了回去。 无论之前发生过什么事,如今晕去的皇子和死了没什么区别,都蹦达不起来了。无论什么理由,照单全收就完事。 “谢姐姐怎么不见?”金妃的语气带着两分关切和三分责怪:“若是知道谢姐姐不得闲,臣妾过来陪伴皇上也是一样的。” “哦,琼眉身子不舒坦,朕让她歇着去了。”这回皇上说得更加简洁了。 琼眉想来就是谢贵妃的名字了。人都晕了,可不是“不舒坦”么,在床榻后头躺着,应该也算是“歇着”罢。 金妃笑眯眯地端起矮几上的水盅,拿起瓷匙舀起一匙水,先自家浅啜了少许,才轻舒玉臂喂皇上喝了。 二皇子和林慧都看得呆了。 金妃素以美貌贤淑闻名,如今牛刀小试,不过是喂了一匙水,举手之间,真是说不出的温柔,道不尽的婉转。二皇子竟口唇微动,仿佛那匙水是喂到了他口中一般。 而让林慧觉得惊讶的是,金妃的举止非常自在,既不做作,也不紧张,好像这屋里只有金妃和皇上两个人,别人都是透明的一般。 只有皇上早已惯了,喝了一匙,又挑了挑眉毛示意还要,直喝了三四口才停下。金妃极细心地拿出帕子给皇上擦了擦嘴边的水渍,微笑道:“如今皇上身子才好些,岂可劳神。既然谢姐姐歇息去了,不如臣妾留在此处,让二爷去安置黄老大人,请太医过来看看可好?” 估计金妃发现黄老太爷分明是个烫手的山芋,还是推出去比较好,所以此时借机让给了二皇子。 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来,黄老太爷是中了暗算。这里头水可深着呢,能在宫中暗算黄老太爷的人,岂会是一般人?又焉知不会暗算别的人? 皇上还没说话,二皇子却抢先道:“儿臣以为,父皇当移驾别处!此地已不可留!” 这是什么意思?怎么说起移驾的事情来了?皇上病后初愈,要挪动还不是一般的麻烦。 二皇子伸手指了指黄老太爷,道:“黄老大人的情形十分怪异,而且父皇此处外间的太监也无故晕去,五弟虽说素来身子弱些,偏偏也赶在一处发作,加上谢贵妃娘娘亦有不适。这许多父皇身边之人忽然出事儿,必有缘故!儿臣窃以为,或有人行巫蛊之事!” 巫蛊二字,效果不啻于炸弹一枚。 二皇子脸上渐渐浮起悲愤的表情,凝声道:“父皇万万不可大意。如今正值父皇养病的关键时期,万事当以父皇为重!儿臣宁可担危言耸听之罪,也要请父皇移驾避祸!” 说到后来,二皇子几乎是一字一顿,说完还干脆利落地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以头触地,摆出一副“你不听我就跪死在这里”的架势来。 看着二皇子唱念做打做足全套,林慧忽然福至心灵明白过来,与五皇子的霸王硬上弓不同,原来二皇子走的是孝子路线。 无论是之前说得宿于宫中不回自家府邸,还是现在表现出来的宁担危言耸听罪名的凛然,其实都是在表现个“孝”字啊。 也是,以二皇子书画风流的格调,如此这般才合理。就是要通过对父皇念念不忘无微不至奋不惜身的关切,表现自己的品性胸怀啊。 想通了此节,林慧马上看向皇上,自己都能看出来的事情,皇上不会看不出罢?(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九章 小事两桩 皇上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来,若说这笑容有什么意思,也许是……满意? 林慧有些疑惑,这帝王心思真是……特别啊。 “嗯。”皇上点了点头,满意的意思愈发明显了:“你还算有心了。虽说朕在查巫蛊这件事多少有些动静,但你能发现至少是用了心思的,提出来的时机也不错。” 二皇子抬起头来,脸上满满的都是诧异,奇道:“父皇也发现有巫蛊之像?已经安排了人手去查?”随即又磕了个头,哀求道:“父皇英明!巫蛊能害人于无形,万万不可大意,还请父皇听儿臣一言,速速移驾为好。” 林慧心中的诧异并不比二皇子脸上的少,之前因金玉姬的死因,皇上还跟自己探讨过巫蛊之事,当时分明是不以为意,怎么现在听来听去,好像皇上真的在查这个? 巫蛊这东东,要查起来还不是一般的麻烦。 主要原因在于:东西很小。无论是饲养的蛊虫,或是用于诅咒的人偶,体积都不大。相对的,宫廷却不小。要在不小的宫廷之中找到不大的巫蛊之物,难度……不解释。 当真要查,不外乎两种方式,一个是搜,一个是挖。 素来涉及巫蛊的事件,无一不是规模宏大牵连广泛。不宏大没办法找得到东西,不广泛无法解释巫蛊的操作手法。 能称得上巫蛊的,并不是想象之中弄个小人插几根针的事儿。那种小儿科也想动摇皇家根基? 巫蛊必须的东西,比如要镇魇之人的生辰八字,就不是容易得到的。略有些根基的人家,生辰八字都是保管在宗祠之中。除了父母等极亲近之人,外人基本上无从得知。直到有些重大事项,比如要议亲,才会将八字拿出来去合一合。 至于皇家,就更是无可复加的严密。从后妃侍寝的彤史开始,每一位皇家子女的出生都有细致的跟踪。出生之后生辰八字会记入玉牒,专门保存在宗人府的玉牒库之内。其后每隔十年才修撰一次。 庄正山出生的时候虽然并不是皇子。但抢到皇位之后当然会建立庄家的玉牒库,将原来庄家的族谱“升级”为皇家等级。而这些,都是多年前的事情了。 无论如何。皇上的生辰八字绝不是到处乱放,随便可以弄到的,皇后知不知道都难说。 若说有人处心积虑,几十年前便留心搜集到了庄正山的八字。留待日后使用,那基本可以认为是……胡扯。 除了获取资料的客观困难之外。巫蛊称之为“巫”,是因为需要特定的人来实行。不是任何一位拿起针来,就能扎出效果来的。就好像正面的法宝,需要高僧“开光”“加持”一样。负面的巫蛊之物,也需要“巫来作法。 相信巫蛊的人认为,巫蛊的效果和驱动“蛊”的“巫”能力正相关。小巫小蛊,大巫大蛊。要谋害皇上这样的重量极人物。肯定需要法力很厉害的大巫才行。 所以要行巫蛊之术,必须先想法设法弄到皇上的生辰八字。 然后还要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小心翼翼地饲养蛊虫,也就是毒蛇毒蜘蛛毒蝎子毒蜈蚣之类。 等将蛊虫养熟了,再用这些蛊虫的汁液或是粪便之类的污秽之物污染偶人,还要将这偶人请大巫进行黑暗法力加持。 最后这东东还得摆放在能发挥效力的有效区域之内。 林慧觉得,能做到这些事情的人,应该也有能力直接干掉皇上了。 所以行巫蛊之事是件很蠢的事情,多半儿是没人干的。 那些所谓的巫蛊事件,大多是“被巫蛊”;或者只是小模小样地扎扎小人,结果被发现后放大成了巫蛊。 林慧忽然想起了前几日见到的那一队“干农活的”。 难怪皇上说“多少有些动静”,看样子那些人多半儿就是打着栽花种草的名头,其实负责挖掘巫蛊之物的吧。 林慧东想西想的时候,屋里的人都没有说话,二皇子固执地请皇上移驾,皇上没反应,他也只能继续保持头拱地的状态。金妃把玩着一只金黄的橙子,垂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其实,如果要移驾,匆忙之间,可以选择的地方并不多。”皇上又开口了,说得很慢:“不外乎是乾心殿或是凝光殿萃玉宫这几处。” “乾心殿是朕的寝宫,不好做手脚,你肯定会以太近为由反对的,那就只剩下凝光殿和萃玉宫。” 如今皇上呆的地方就是乾心殿的偏殿,专门收拾了用来治病养病用的,离乾心殿正殿当然是太近了。而凝光殿和萃玉宫也是皇上有时会居住的地方,若是移驾,自然在这两处选一,而不是另找偏僻的殿宇。 “凝光殿里的地板最近碎了两块,刚补了新的。萃玉宫的帐子旧了,也换过了。” 皇上不紧不慢地说了两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 而跪在地上的二皇子却渐渐浑身僵硬起来。 要在宫廷之中布置手段不容易,要不动声色杀人于无形更加困难。 用来铺凝光殿的青石板是特制的,里头加了一种特异的石料,据说所有接触过这种石料的人,无一不是全身溃烂而死。 萃玉宫全新的锦帐,上头刺绣的银线是在水银之中浸过的。人若睡在里头,不久便会心烦意乱周身不适,进而昏迷一睡不醒。 这两样都被皇上点了出来,就是说——皇上早就在防着了。 “朕身边的物件,也有问题。”皇上说着指了指床头柜的抽屉,对金妃说道:“把里头的玉盒拿出来。” 玉盒里是一团棉花。 棉花雪白,不是黑心棉,但散发出一种十分好闻的淡淡的香味。 这次连金妃的动作都有些迟缓了。 “好闻吧?”皇上冷冷道:“可惜这好闻的味道是要命的,闻多了人就会看见虚幻的东西变得癫狂,嗯,倒是与中了巫蛊的情形很像。” “这个与儿臣无关!”二皇子指着玉盒,手指抖得仿如风烛残年的老人:“父皇明鉴!儿臣真的什么都没做啊!” 如果说,听到凝光殿和萃玉宫的事情被发现之后,二皇子心如死灰的话,见到玉盒之后,二皇子反倒找到了一丝希望。 要害皇上的不止自己一个,那么,就有希望将事情全部推到另外一位身上去。(未完待续。) ps:非常感谢16581、紫色回味投出的宝贵月票!您的支持是我的动力! 第二百八十章 你来我往 皇上对二皇子的说法一丁点儿也不意外,他只是微笑着问道:“哦?你什么都没做?那你说说看,是谁做的?” 二皇子呆呆地跪着,仙风道骨的风采一点点儿褪下去,渐渐变成百无一用是书生的木木模样。 “要谋害朕的,数来数去也就是你们兄弟几个。”皇帝循循善诱道:“你自己先头儿也说了,如今你腆为最长,阅历自然也是最多,如今朕躬危急,你既为人子,又为人兄,难道不应该为君父分忧,找出为非作歹之人么?” 二皇子的脸色重新活泛起来,咬咬牙,眸中露出狠辣之色,忽然将手一指,正是指向金妃:“儿臣知道,父皇身边的童公公,与金妃过从甚密!六弟虽然年幼淳朴,但金妃乃是六弟的生母,自是为六弟打算。宫中诸事,与金妃脱不了干系!” 既然撕破脸,二皇子也不将金妃称作娘娘了,说得实牙实齿,一副你死我活的架势。 金妃那里是肯吃亏的主儿,登时站起身来,啪的一下,将二皇子的手指打了下去,冷笑道:“这就狗急跳墙瞎咬人了么?!你哪只眼睛看见本宫与童公公过从甚密了?!空口白牙的,你说本宫脱不了干系就脱不了干系么?” 二皇子早就发现素来得皇上信重的童公公不见了,据说是被派去陪伴自己的生母,也就是皇后了。皇后如今的情形,二皇子自然清楚,陪皇后基本上就是比冷宫多口热饭的待遇而已。可见童公公必定是牵扯进了了不得的事情之中,才会被“贬”。 至于说童公公与金妃有往来,就纯粹是推论了。童公公是什么样的人?金妃又是什么样的人?就算两人有往来。难道还会落到别人眼睛里? 只是在二皇子的想象之中,五弟身子病弱六弟过于单纯七弟年仅五岁,故此父皇应该是属意四弟继承皇位,现在若是再跟四弟过不去,愈发显得自己有夺位之意,所以只能将罪名推到另一位有夺位之嫌的人身上——最合适的就是六皇子的生母金妃了。 要在宫廷中施展手段,小主儿们根本不够看。必须是有权有势有钱有人的才行。 金妃。就你了。 二皇子根本没搭理金妃怒气冲冲的呵斥,向着皇上又磕了个头,道:“父皇。事到如今,儿臣也不能再瞒着了。虽说儿臣早些年便出宫建府,不过旧时在宫里读书时便有心结纳,与宫里内书房的太监交好。故此宫里的动静多少还知道些。” “太子是儿臣的同母兄长,从前太子在位。儿臣也不敢妄想,只是自年前太子心疾逝去,身边幕僚多有议论,朝中大臣也有支持儿臣的。儿臣难免心有所向。” 说到此处,二皇子倒是心中一动。太子逝去后,因二皇子跃为嫡长。颇有几位大臣举荐立二皇子为太子。但二皇子总不能堂而皇之地默认,当然要做做样子推拒一番。谁知推拒之下,皇上居然就此认了不再提,倒让二皇子很是气闷了一番。 现在想来,难不成父皇是有意的? 不过金妃还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看着,等着自己“举证”呢,二皇子收敛心神,继续道:“儿臣既有意靖服四海为父皇稳固江山,故此对宫中情形多有留意。据报,金妃与童公公曾密会于文舒宫、泰津殿、紫竹林等处,行踪诡然,必谋阴晦之事。故此儿臣斗胆直言,说不定巫蛊之事,亦是与他二人相关。请父皇明查!” 二皇子这番话实在够阴险。他先是索性认了对皇位有所图,并为此在宫中埋下了暗线。这根本算不上罪名,只是将私底下的想法拿到明面上来而已。他不说,皇上也一样想得到,说出来,还显得磊落。 既然磊落在先,后面所说的东西,便一起涂上了磊落的表象,加上点明的几处地点,都是宫中的偏僻之处,听起来很像那么回事儿。 金妃脸色阴沉沉,真是狗咬一口入肉三分,不流血也疼得紧,何况自家事自家知,和童公公确实有所往来,不过金妃自认绝不会被人发现,二皇子必定只是随便攀扯,故此恨声道:“你胡说!本宫与童公公密会谋算什么?皇上岂会被你这小小伎俩蒙蔽!” 二皇子冷笑道:“你们谋算什么,自己心中有数。我不过认识几个连父皇身边都挨近不得的太监,那里能得知你们的谋算呢?!若是之前得知,又岂能不告知父皇,让父皇平白地陷入险境。” 金妃咬了咬嘴唇,觉得自己低估了二皇子。与二皇子一样,金妃也认为皇上很可能属意四皇子,故此一直都是针对四皇子布局。 不想这文质彬彬整天不是写字就是画画的二皇子也不是吃素的,能整出凝光殿和萃玉宫的安排已是不简单,如今连嘴皮子都如此厉害不落下风,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说一千道一万,你还不是在说莫须有,半点儿证据都没有!”金妃定了定神,决定进行反攻:“你说认识的太监连皇上的身边都近不得。或许吧。可是,他们总不会连铺个地板换个帐子之类的事情都插不进去手吧?你想指鹿为马,将凝光殿和萃玉宫的事情硬安在本宫头上,这等荒唐事,置皇上与何地?!” 言外之意,你当皇上是傻的么?皇上既然查到了凝光殿的地板和萃玉宫的锦帐有问题,那肯定顺藤摸瓜将动手的人找到了才对。那些人明明是你二皇子的人,你要硬栽过来说不通哦。 二皇子此时心中却不是十分惊惧,与金妃唇枪舌剑之时,早已用眼角看到皇上的神情是十分感兴趣,一副“看你俩谁能说得过谁”的样子,如此看来,自是有脱身的余地。 再者,真正动手脚的人与二皇子之间还有好几道转手,要每个环节都证到实处,几乎不可能。 之前皇上指责二皇子的问题,其实也并不是有什么实实在在的证据,而是因为二皇子坚持让皇上移驾的缘故。基本逻辑在于:你让我移驾,而移驾之处有问题。由此推论,移驾之处的问题是你干的。(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一章 对不对? 二皇子冷笑道:“金妃娘娘说得挺有把握啊。只怕那些动手之人早已得了金妃娘娘的教导,万不敢说到金妃娘娘头上去的。” 这回二皇子一口一个娘娘倒是叫得顺溜,只是话中的讽刺之意十分明显,仍是暗指金妃动的手。 金妃索性转过身去,身子一矮也跪了下来,却一时不开口,静默了片刻,渐渐哽咽起来,两眼蓄泪,偏生并不滴落,珠泪盈盈,当真是我见犹怜。 当真是此时无声胜有声,意思分明是:皇上我都被你儿子挤兑成这样了,皇上要为我做主啊。 皇上看了看二皇子,又看了看金妃,忽然笑了起来。 “你说说看,他们俩谁有问题?”皇上笑了半晌,直笑得二皇子脸上的愤怒和金妃脸上的悲戚都挂不住了,才忽然抬头冲林慧问了一句。 林慧:“……”好好的问我干嘛哩? “你想不到么?”皇上挑了挑眉毛:“无论是哪一样得了手,最终朕都是因为病情恶化驾崩的啊。” 林慧只觉得无数羊驼在眼前跑过,之前还真是没这么想啊。亏自己还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觉得二皇子和金妃撕扯得挺有意思,给皇上说了一句才发现,其实人家都是准备让自己去背锅的。 为什么大家都在这个时候施展手段? 就因为这个时候皇上刚刚治疗了背痈正在养伤啊! 这个背痈个头儿之大、形态之狰狞,在历代皇帝得的病症之中,绝对能数得上号。 皇上若是因为治疗背痈医治无效挂了,再合理不过了,无论什么阴谋阳谋。都不会有人理会,被追究的只会是主治医——也就是自己。 当然,如果新皇不予追究,或者肯保一保的话,医者可能也没什么事儿。如果皇上挂了就要把医者杀了,那就没人敢为皇家看病了。这种明显昏聩的事情,一般心情不错的新晋皇帝是不会做的。 但现在的情形是。假如庄正山挂了。若是因为某种暗害挂的,实施暗害的人——通常也就是得利的新皇,为了掩盖自己的行为。却有可能表面上迁怒医者。而自己既无官职可以褫夺,也没有俸禄可以罚没,岂不是只有命一条?! 一念及此,林慧对二皇子和金妃都没了好感。 你们爱怎么斗怎么斗。爱怎么争怎么争,为什么要牵扯上咱呢? “来来来。”皇上冲林慧招招手:“你这小脑袋瓜很好使,帮朕想想,是谁下的手。” 这下二皇子和金妃的目光都转过来了。 皇上您还真会为咱拉仇恨的说。 “其实,”林慧一边想一边说道:“我觉得。若是这些手段得了手,不一定会推说病情恶化。” “嗯?” 林慧随意地扫了扫二皇子和金妃,笑道:“无论谁得了手。嗯,都会先看看皇上的传位诏书将皇位指定给了那位皇子。如果正好是下手之人心目中的人选。那么,皇上就是因为病情恶化崩逝的。如果不是,那么,皇上就是因为指定的皇子谋害而崩逝的。” 林慧说得有点儿绕,但皇上听明白了。 要谋害皇上,说到底,是为了皇位。如果将皇上害死了,然后皇位归于传位诏书指定的皇子了,那动手的人不是白干了? 也就是说,比如二皇子干的,那他就会先看看传位诏书的情形,如果诏书传位给了二皇子本人,那二皇子当然不提暗害的事情,只承认皇上是病逝就行了。 而诏书如果传位给别的皇子,那就要将暗害的行为栽到那位皇子身上,将那位皇子的继承权褫夺掉,然后二皇子作为最年长的嫡子,取得皇位的机会就很高了。 照这个思路分析下去,金妃动手的机会马上就降低。 因为金妃若是害死了皇上,除非皇上指定了六皇子即位,不然六皇子能抢到皇位的机会不高,因为六皇子排在第四顺位,前面还有二、四、五三位哥哥。 这屋里的都是人精,三下两下的都想明白了。 金妃将落未落的泪珠终于沿着白玉般的面颊滚滚而下,真是活色生香的梨花带雨惹人怜惜。不过只落了几滴,金妃便得体地强忍住了。 哭两下意思意思委屈就行了,真哭得眼睛鼻子红彤彤的,反倒失了仪态得不偿失了。 二皇子脸色青红不定变幻了一下,随即叩首道:“父皇!林先生所言固然有理,只是金妃蛇蝎心肠,心机之细密不可以常理度之!” 老实说,林慧才不在乎谁得到皇位呢,不过是被皇上拉下水,而且毕竟有自身可能被牵涉的可能在内,故此才分析几句罢了。此时听二皇子如此说,倒也颇为好奇,看看他还有何说法。 二皇子的反应似乎在皇上的预料之中,皇上随意地点了点手指,示意他继续说。 “父皇请细想,如今成年的皇子只有儿臣和四弟、五弟、六弟四人。”二皇子直言道:“金妃分明是多处下手四面出击,意图将儿臣和四弟一举拖入泥潭!如今用凝光殿萃玉宫之事图赖儿臣,回头只怕就要用巫蛊之事诬陷四弟或是四弟的生母谢贵妃!五弟体弱不足虑,则皇位落入六弟囊中矣!父皇一世英明,岂可被妇人蒙蔽!” 呃……林慧看了看“满腔正气”的二皇子,又瞅了瞅收了眼泪神色发冷的金妃,不觉叹了口气,这宫里头的人,真是九转玲珑心! 二皇子眼看皇上神色松动,似乎觉得自己说得有理,立时百上加斤,一鼓作气转向金妃喝道:“金妃娘娘口口声声说,在凝光殿等地动手之人是我指使。其实童公公在宫里经营多年,手下的太监更是如臂指使,童公公安排这些才是合情合理!” “你与童公公密会之时,有一次穿过水貂披风,还有一次穿的是湘绣花开富贵的百褶裙!这些衣裳你有罢?!还有,你头上本笙坊特制的凤头簪哪里去了?是有一次与童公公密会匆忙之间挂在花枝上了,对不对?!”(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二章 五加二 二皇子连声质问,直将金妃气得脸色通红。二皇子提及的衣裳和首饰,金妃自然是有的,那支凤头簪也确实丢了,只是并不是在所谓“密会”的时候丢的罢了。 最让人难受的便是这等指责。其实细心推详,若是有心,不难知道金妃的某些有特色的衣服,也不难知道她曾经丢过首饰,这些资讯并不能证明金妃曾经与童公公密会过。 只是二皇子说得振振有词,故意在这样的语境之中摆出种种细节,却会让听的人产生“果然如此”之感。 若是金妃与他纠葛这些细节,一时半会儿都没办法扯得清,说不定越描越黑,愈发让皇上反感亦未可知。 二皇子的策略固然不错,金妃却也机敏得很,当下不理会二皇子,只冲皇上道:“皇上您听听,二爷说得都是些什么话!他身为皇子,居然连臣妾的衣饰都一清二楚……。” 林慧听得肚子里暗笑,心想,二皇子指称金妃与童公公勾结,结果金妃略一转换之间,便仿佛二皇子对其有不轨之意,看来这冤枉人的本事乃是皇家必修课。 皇上摇了摇手,示意金妃不要再说了,伸手指了指二皇子,笑道:“你知道朕的传位诏书是传给你们兄弟那个么?” 二皇子心中砰砰直跳,父皇如此询问分明是有心透露了,难道……?当下连忙答道:“儿臣不敢随意揣测。父皇明照,必是选定资质最佳者。” 皇上微晒道:“你这么惶恐做什么,其实朕选定的就是你啊。” 这下二皇子的心愈发跳得快了,只觉得砰砰之声甚巨,简直快要蹦出胸腔了。 二皇子赶紧深深吸了两口气。按捺住心绪,生怕被皇上认为不够稳重,恭恭敬敬叩首道:“儿臣不敢辜负父皇美意!” 这次就不要再推托了,如今父皇心意难测,说不定推托一下又顺势给别人了,那就亏大发了。 只是二皇子俯身不知道第几次磕下头去,却没能等来期望中来自皇上的勉励。 “你还不敢辜负!你他*妈的已经辜负了!”头上传来皇上怒气冲冲的声音。仿佛一大桶冷水一下子淋到了二皇子的脑袋上。 接着就真的有一壶冷水被砸在了二皇子身上。 当然是皇上干的了。 林慧掂量了一下皇上的体力。这老爷子还别说,真是恢复的不错。 “朕这一生,武勇有余。文才不足。”皇上缓了口气,继续道:“你们几兄弟之中,你是最有才华之人,又素与文官交好。故此朕思量之下,选定了你。只是担心你自恃嫡长固步不前。才故意磨锉你一番。想不到不过将立太子之事推迟少许,你就心生不忠不孝之意!” 皇上说着似乎有点儿累了,顿住了口呼呼喘气。 接下来看样子就是要继续数落二皇子暗害的手段了。林慧满心盼望,等着长见识。 谁知就在此时。二皇子猛地从地上窜了起来,两手前伸直奔皇上而去,竟是要去掐皇上的脖子!右脚则顺着窜起来的势。抬腿给了金妃一个窝心脚!免得这女人回头扑上来碍事。 二皇子想到了金妃,却没有想到看起来颇为单薄的小林神医。 林慧离得不远。那里能让他得逞,当下扑过去一记手刀落下……二皇子的手还没碰到皇上的脖子,自己就先晕倒了。 这一回身体的反应比脑袋还要快,看着倒下的二皇子和自己的手,林慧才觉得血液上涌激荡莫名。 原来救驾是这种感觉。 皇上厌恶地将二皇子搭在床榻上的手推了下去,将下巴一摆,示意林慧将二皇子拖走。 拖……去哪儿呢?跟五皇子放一块儿好啦。 林慧安置好二皇子,金妃也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窝心脚显然不好受,金妃揉着胸脯,好半晌才开口道:“皇上圣明!二皇……南平王狼子野心觊觎皇位,竟敢动手弑君,实实是死有余辜!” 一直试图维持温柔贤淑形象的金妃,大概也是被二皇子气得狠了,连死有余辜这样的字眼都说出来了。 “死有余辜么?”皇上的声音充满了讽刺:“那你呢?别跟我说这些事情没有一件跟你有关。难道只有你一个人聪明?” 金妃的气愤卡在喉咙里,将自己噎得够呛。 “皇上……臣妾……”金妃美丽的凤目雾蒙蒙地起了水汽。 “得了,别来这套了。”皇上不耐烦地撇了撇嘴:“你这脑袋里正在飞快地想法子呢吧。呵呵。” 金妃从袖子里扯出一条锦帕,刷刷两下将眼中的泪水擦得一干二净,顺带连脸和脖子都抹了抹,然后将锦帕塞回袖中,又伸手将腮旁一缕发丝掖到了耳后,睁大双眼正正地看着皇上。 “皇上说得不错,这些事情确实有一件是臣妾所为。”金妃看起来再没有娇弱的女子气息,更像一个与皇上对等的对手。 “至于是哪一件,皇上恐怕已经知道了吧。” 皇上点了点头:“是被子里的棉絮。” 金妃也点了点头:“皇上应该也知道,这棉絮里头的东西其实并不能让人有性命之忧,至少短期内不会有。只是令人性情大变而已。” “你倒是好算计,”皇上冷笑道:“若是朕没能发现,见神见鬼的状若癫狂,在如今这种身子状况之下,只怕即便留下命也不久长,你却能以朕被巫蛊所害为名,将行巫蛊之事扣在谢贵妃和东靖王身上。正是一箭双雕!却不知你本来打算怎么对付南平王的啊?” 金妃微笑道:“不错。皇上在谢贵妃的院子里发现了巫蛊之物吧?确实是我安排放过去栽赃的。至于南平王……” 金妃瞥了一眼地上的二皇子,冷笑道:“自命不凡之人,最是好对付。我在他流落在外的画作夹层之中加了春宫,随时都能让他身败名裂!跟童公公也早已对好了说辞,与内监勾结谋害皇上的罪名自然也是他的。他给孙首辅的信件,也裁头去尾断章取义地找了好些谋逆的字句。” “不过这些都用不上了,臣妾多谢皇上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三章 画皮 金妃一通话语说得有条不紊,轻描淡写之中毫无狠辣之色,仿佛在说,屋里有只苍蝇嗡嗡地好烦人,准备了几种法子干掉一般。愈是如此,愈是让人听得浑身发冷。 林慧看着金妃那张精致从容的脸,居然第一次感到了害怕。 无论是带着武林高手的五皇子,还是猛扑向皇上动粗的二皇子,都没能让林慧感到惊惧。之前的情形虽然紧张,但林慧自身也是有两把刷子的,自保总没有问题。 可面前这个神色镇定容颜绝美的女子,却让林慧想起了两个字。 画皮。 如果金妃随即变身妖邪,林慧都不会再惊讶了。 而且林慧作为九玄针的传人,修习九玄功多年,对危险有莫名的感知。此时更是隐隐觉得金妃如此言行,必有所持! 皇上的脸色也渐渐变了,不再是一副将他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上的从容,忽然开口问道:“你既然知道朕在琼眉的院子里发现了巫蛊之物,怎么这么爽快承认是你栽赃的?至少也该先试试推在琼眉身上才是。” 金妃撩了撩眼皮,飞快地瞟了皇上一眼,明眸灵动,嘴角含笑。若是在平时,这样的一眼,怕不是让人色授魂与?! “皇上怎么能这么说人家呢。”金妃的声音透着娇憨,好似小女孩子家在父亲膝前撒娇一般:“如今都什么时候了。你看,老二和老五都躺在那边儿了。臣妾再不抓紧些,还要就巫蛊之事跟谢姐姐纠缠一番的话,说不定就来不及了。” 林慧只觉得心中的冰寒之意愈发明显。金妃如此表现,若说接下来没有后招。真是小盆友都不信啊。 金妃见林慧神情紧张,直瞪瞪盯着自己防着异动,登时轻启樱唇,露齿一笑,将右臂略略抬起,笑道:“林先生,我要是你的话。就不会随便乱动的。说起来。林先生年纪虽轻,手段当真了得。能治得了皇上的病也就算了,居然三两次交道下来。连童公公都要护着你,却是让本宫吃惊得很。” 金妃嘴里说着吃惊,脸上却毫无惊奇之色,笑得愈发如春花初绽灿烂无比。一边说话一边将右手的袖子一扣一扣缓缓卷了起来。 林慧目光一凝。 金妃上身穿的是一件袖口镶银鼠皮的天青缎袄,衣袖卷起之后。只见光洁的右臂之上,分明绑着一只扁竹匣,前端冷光闪动,竟是手弩。 手弩近距离的杀伤力还是蛮大的。而且说不定还涂了毒。林慧还真没有把握能避开。 “林先生放心,本宫不打算要你的性命。”金妃将笑容收敛了些,只是眸中的玩味之意更浓:“除非不得已。这里还是不要见血的好。不然不好解释。” 金妃仿佛很无奈一般,轻轻偏过脸儿去。让目光可以兼顾皇上和林慧二人,笑道:“说不得,还要麻烦皇上写份诏书。至于内容么,就不用臣妾说了吧?皇上可以将之前的伤口再咬开就行了。” 原来金妃早已注意到了皇上手上的伤口,难怪对五皇子的情形没有过于追问。凡是在宫里混的,联想能力都是一流。 皇上的目光和林慧一样,都停留在金妃的手臂之上。此时将目光收回来,看了看自己右手中指,苦笑了一下,道:“爱妃真的要朕这么做么?” 难为皇上居然将“爱妃”二字说得情真意切,好像金妃不是要让他写下遗诏然后赶紧去死,而是在请他调胭脂画眉毛一般。 “当然,”金妃仍是娇媚不减,笑道:“皇上赶紧写好,臣妾还要想一想,回头怎么将事情说过去。” 说着又看了林慧一眼,道:“说不定还要林先生配合配合,大家总要说辞一致不是?” 这位还挺会利用时间的,趁着皇上写遗诏的空档,想好对外的说辞。反正现在地上躺着两位心怀不轨的皇子呢,只管编排便是。 皇上却意味深长地追问了一句:“爱妃真的要朕写?” 这次金妃不免警觉起来,微微顿了顿,正色问道:“皇上什么意思?” 皇上闲闲地道:“爱妃可知道,朕之前的传位诏书是将皇位指给了谁?” 给了谁?刚才不是说过了么?您老人家亲口说是二皇子啊。 林慧还在疑惑,金妃却是脸色大变,再也笑不出来了,冷冷道:“难道皇上要说,是传给小六么?” “啊哈哈……”皇上的笑声十分舒畅:“对啊,朕刚才说传给老二,不过是糊弄他罢了。这个逆子除了会涂抹两笔鬼画符,还能干些啥?朕怎会将江山交给他这等无能之人?!” “就算不是二皇子,也轮不到小六。我的儿子我知道,小六太贪玩儿,性子又单纯,这些年要不是我看着他,早就让他那些兄弟们吃得渣子都不剩了。”金妃定了定神,冷笑道:“皇上若是想以此拖延时间大可不必。” 皇上点头道:“若是单看小六,当然是弱了些。只是大庄如今并不需要大刀阔斧的建朝皇帝,而是要循规蹈矩地守成就行了。” 若只是守成,当皇帝的难度就小得多了。单是林慧所知的有限历史知识里,就有不少皇帝是歌舞升平地混日子的。 “最重要的是,小六的母亲是你啊。有你这个生母皇太后坐阵,把持朝政还不是稳稳的。”皇上继续苦口婆心地解说自己的思路:“若是皇位不给小六,你在宫里搅闹起来,新皇只怕也坐不稳当。” 林慧偷偷睃了皇上一眼。这老爷子……行啊!说到底,金妃也是女人,而且金妃这样的女人肯定自视甚高,皇上这几句话还不说到她心里去了?! 六皇子本身弱了些,可人家的娘厉害啊。综合实力一算,将皇位给六皇子还真是相当的合理。 金妃默然。 如果皇上的传位诏书本来就是传给六皇子的,那现在再整一份传给六皇子的遗诏出来,绝壁不对头!无论如何也说不通。 难道皇上非要跟自己的手指过不去,临死临死还要咬自己一口,整个跟传位诏书一样指定的遗诏出来?(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四章 一地的人 “皇上还是先写着吧。”金妃目光阴沉地默然了一会儿,还是坚持了原来的意思:“反正有这么份儿东西在手上,回头用不用在我。” 就是说,遗诏先写着,若是之前的传位诏书真是六皇子,那这份遗诏就不拿出来用,反之当然就要用了。 算是两手准备吧。 说着金妃将皇上身上的被子揭开看了一眼,果不其然发现被子的里侧已经被撕掉了一块,便转而冲林慧扬了扬手臂,手弩的箭尖划出一道弧形的银光,命令道:“你去再拿一张被子过来。” 被子在什么地方,林慧倒是蛮清楚。不久前才拿过一张给谢贵妃盖呢。 林慧慢腾腾地去角落的柜子里搬了一张被子出来,心里免不了佩服金妃一把。 这位的心思真是缜密,提前连被子这样的小事儿都想到了。 既然最后遗诏只能有一份,那被子总不能被撕掉两块。 “将这张塞到最底下去。”金妃示意林慧将皇上身上那张少一块的被子先藏到柜子里去。 新拿来的取代了旧的,成了新遗诏的“纸”。 皇上好像认命了,提起笔——也就是他的右手中指,沉吟着准备写了。 而当林慧塞好被子,转过身来的时候,看到眼前的景象,却登时呼吸为之一滞! 黄老太爷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偷偷走到了金妃身后! 自从进了屋,黄老太爷这个“道具”就不怎么被关注了。黄老太爷在宫里被袭肯定有猫腻,但并不是重点,大家都盯着皇上呢。而且黄老太爷显然神志不怎么清醒,开始的时候还坐在椅上嘀咕着什么。后来索性垂下头去好像在打盹儿,愈发没人理会了。 黄老太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来,此时迈着轻巧的猫步——他身上没有碍事的官服,走动起来倒是方便,两手紧握,显然打算给金妃来上一下子! 眼看黄老太爷离金妃不过两步之遥!林慧不觉盯着金妃颈项上的某处,真心希望黄老太爷知道朝那里下手。 毕竟屋子就这么大。虽说金妃的心神主要在皇上身上。还要防着林慧,但黄老太爷离得近了,还是被发现了! 金妃觉得身后不对。扭头看时,正见到黄老太爷渐渐临近紧张到狰狞的脸! 这下子大概是个人都得被吓得一哆嗦! 金妃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将袖里的手弩“嗖”地射了出去。 只是……这准头也偏得太厉害了。 手弩原本一直对着林慧,要转向金妃身后的黄老太爷要转动好多方向。而且金妃匆忙之间完全没对准,这下弩箭从黄老太爷和林慧之间的空位穿了出去。“咚”的一声钉在了墙上。 手弩之中不止一支箭,但并不能连射,要继续发射必须重新扳动机纽。没等金妃有所动作,黄老太爷已经扑上去了。 只见两个人四只手臂纠缠在一处。黄老太爷虽是男人,毕竟年纪大了,一时竟不能得手。 唉。当仁不让。林慧脚下加快,手臂落下。又来了一记手刀。 于是……金妃也躺下了。 林慧甩了甩手,这下子心里头紧张有些用力过猛,打得手疼,希望金妃的颈椎还好吧。 黄老太爷没有对手,软软地垂下双臂,呼呼直喘气,看了看林慧,又看了看皇上,三个人六只眼互相对望了一番,都没说话。 林慧抬脚踢了踢金妃软在地上的身子。 金妃毫无反应,头上的发髻散开了一个,一只碧玉簪子掉在了腮旁。如今金妃的脸上没了表情,看起来倒柔和了不少。 林慧弯下腰去,将金妃拖走。 金妃当然不能跟皇子们摆在一处,所以林慧将她放在了谢贵妃旁边,将原本在谢贵妃身上的薄被伸展过来,将两人都盖住了。 黄老太爷渐渐定住了神,估计也是双腿发软,借着腿软的劲儿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带着哭音问道:“皇上圣躬安否?老臣误事,罪该万死!” 皇上摇摇头,道:“朕没事儿。”说着顺手从被子上撕了一条下来,将咬破的手指缠绕了一下,冷笑道:“女人家也就这么点儿能耐,难道一只手弩就能打下江山来么?笑话!” 说着包着布条的手指连连指点,先指了指黄老太爷:“爱卿起身吧。”,然后又指了指林慧:“林先生来给黄老大人看看他的伤如何了。” 早就该看看了。林慧暗暗撇嘴,你们父子夫妻都忙着皇位的事情,将人家黄老太爷扔在一旁,现在终于想起来人家也是受了伤的了。 黄老太爷当然不妨事,只是受伤之后又扑上来“救驾”,有些脱力罢了。 皇上若有所思地脑袋左右摇摆,看了看床榻后头的谢贵妃和金妃,又看了看并排躺着的二皇子和五皇子,问道:“他们几个也不妨事么?” 林慧点点头:“只是一时晕去而已,醒过来应该都还好的。” 至于将来怎么处置他们,就看您皇上自个儿的意思啦。 只是看着这一地的人,林慧颇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提起右手端详了一番。想不到给皇上治一回病,居然还将皇上的儿子和小老婆都打晕了,也算是发威了罢。 皇上看着林慧的举动,有些好笑道:“其实林先生不必紧张,他们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朕岂会让他们得逞!” 好吧,您强大。林慧的目光扫了扫皇上的手指。您强大还不是自个儿咬了手指写了遗诏么。 皇上当然觉察到了林慧的视线,勾了勾受伤的手指,笑道:“这个么?呵呵,这么点儿小伤算什么。”说着却抬起头来,看着黑漆漆的窗户,叹了口气,颇有几分落寞地说道:“什么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妻情深,在皇家不过是笑话罢了。朕的江山岂可交在居心叵测之人的手上。” 能用这么点小伤弄清身边人的真面目,算起来似乎还真是划算的说。 林慧也看了看黑漆漆的窗户,决定保持沉默。 皇上却忽然举起了左手,笑道:“你不觉得奇怪么,外面不远便有好些朕亲自安排守护此处的近卫,这屋里多少也有些动静,怎么他们连过来询问一声都没有?而且还让那些不是这个时辰侍疾的人进来?” 其实这事儿林慧也觉得有点儿怪,皇上没理由之前就知道自己能将人打晕吧,原本皇上的安排是什么呢?(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五章 出宫 皇上的左手看起来只是很自然的握着空拳,不过他既然特意举起来,肯定是有目的。 林慧凝神打量了一下,终于发现,那只左手里面,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见林慧留意到了他的左手,皇上也就顺手将左手翻转过来,于是,一只精巧的竹管便可以被看见了。 竹管很短不过寸许长,是坚硬的黄竹所制,打磨得十分光滑,外头的竹皮应该经过特殊处理,看起来纹理和颜色都跟人的皮肤相似。 这样一根短竹管藏在手里,还真是不容易发现。 “这是……”林慧把脑袋凑近了些。 难道这是什么超微型的厉害武器? 皇上将左手略略展开些,让林慧看得更加清楚。 原来是一个精巧的竹哨。 “哦——”林慧恍然:“原来皇上还有这个东西可以做示警。想来皇上早就跟外头的人说好了,让他们放人进来,若是有什么紧急之事,皇上扣动机簧便可以发出哨音来。” 皇上点点头,又摇摇头,笑道:“人是朕说好让他们放进来的,当然不能太多。不过这个东西不用扣动,而是放开就行了。” 不用扣动?林慧转念间便明白了,这样的设置才更加合理。若是皇上忽然遇袭,说不定来不及或者没有力气去扣动竹哨的机关,而只是松开的话就简单多了。 林慧看着皇上的左手,只能深表敬佩了。 如果换了自己,只怕这个夜晚早已放开竹哨呼唤救援了,那里还能握着这东东跟来来去去好几位想要命的人周旋呢。 皇上的神经果然很坚韧! 不过林慧还是免不了有点儿好奇,忍不住问道:“其实皇上的传位诏书上到底指定了那位皇子?” 这个问题当然属于忌讳的范畴。不过毕竟自己今晚也算“救驾”过的,虽然圣驾其实并不真正需要救,但问个问题总不至于被问罪吧。 皇上呵呵笑了笑,还真的回答了:“就是老六啊。” 还真是六皇子?!林慧两眼大睁,其实几位皇子掂量下来,她之前觉得四皇子的机会比较大。 虽然四皇子也不见得有什么过人之处,但人跟人得比较而言。与别的皇子相比。四皇子至少还算均衡。文才武略多少都有点儿,性情也正常没什么怪癖。 “朕的儿子们和朕不同。”皇上很随意地说道:“朕头上没有太后,皇后也从不干政。而且朕的性子强硬。可以四边不靠也没问题。而继位的新皇,到时候后宫有太后擎肘,还会有外戚牵扯。既然金妃能干,便让老六做这个位置又何妨。” 皇上好像忘了金妃不久前还要他的命来着。似乎对金妃的评价还挺高:“有金妃在,宫里翻不出花样儿来。外头的阁臣也能笼络住。最重要的是,老六年纪小,将来有了皇子,以金妃的性子。肯定会将皇长子养在身边,这样的话,朕的皇孙……应该比真的皇子们要强。” 这是走一步看三步的节奏啊。 林慧只能自愧弗如。皇上的想法还真让人没的说。儿子们也就这样了,能守着万始朝的根基不动就好了。回头若是孙子能有个好的,那江山还能更稳固些。 只是现在金妃大概没戏了,皇上想得再长远,也不会容忍这样的女人吧。 最终林慧也没能见识到竹哨的声音,连皇上是如何处理这一屋子的人都不知道。 作为一名医者,林慧在皇上召唤了所有阁臣和近卫过来之后,便索性做起了鸵鸟,离了皇上跟前,闭目塞听地老实呆着,只是按时检查皇上的身体开了些药方给皇上调养而已。 自从那一夜过去,侍疾之事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直到皇上身子大好了,也再没有任何一位皇子或嫔妃出现过,倒是偶尔孙首辅和一位面生的太监曾经过来。 林慧离开宫廷的时候是白天,身后还跟着两名小太监,帮她拿着皇上御赐的东西,另有一辆皇家马车送她回去,已经是少有的恩典了。 宅子里相当的安静,几名护卫在院子里练拳,发出低低的呼喝之声,倒生出几分人气来。 见到林慧回来,严固第一时间迎了出来,不过在人前不好做出什么表示来,只有眼中都是满满的关切。 林慧给了他一个“一切都好”的眼神,让小太监们先将东西放下,给了两个红封打发他们回去了。 皇上的赏赐相当丰厚,光是金锭和银锭便各有二十个,都是簇簇新的成色,散发着金光和银光的元宝,看上去非常养眼。 另有一把白玉如意,不用说玉质当然是顶级的,上头的云纹简直仿如天成,毫无人工雕琢的痕迹,连林慧这种不怎么喜欢装饰的人,都有些爱不释手之感。 至于各色绸缎之类,林慧就不怎么懂了,想来也是好东西,至少看上去相当的密实,花样也非常精美。 林慧略有些头疼的是怎么处理这些东西。据说御赐的东西不能拿来用,讲究些的人家都会将这些东西专门保管存放,甚至放在宗祠之中供奉。在某些人眼中,这些不是普通的东西,而是恩典和荣耀。 荣耀就算了,最后林慧找了个不错的楠木箱子,将这些荣耀除了金银之外都装了进去,暂时封存了起来。 刚忙完这个,林慧便觉得门口一暗,有人过来了。 应该是严固!林慧高兴地转过身来,却失望地发现,只是素娥而已。 素娥看起来相当不对头,两眼红红的,但不像兔子,更像一匹饿狼。 “发生了什么事?”林慧觉得多半儿又是赵淑云那边的问题。 果然素娥闭了闭眼睛,似乎在努力稳定心神,随即怒气冲冲道:“公子!赵淑云如今是铁了心要跟咱们过不去了!上次给的药膏居然连十天都撑不过去!如今奴婢的老子娘都被打得起不来了!” 其实素娥也不是没想过先弄点药膏给过去,只是林慧离了宅子,护卫们便不让自己到前院来,根本找不到机会! 先后听到父母无故被打的消息,硬生生挨了这么多天,素娥大概也是气得狠了,居然直呼起赵淑云的名字来,一边说一边用通红的眼睛瞪着林慧,一副要鱼死网破的模样。 弄错人了吧。要拼命也找赵淑云去啊。林慧皱了皱眉头。(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六章 拐着弯儿的媒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林慧还是指了指一张小杌子,让素娥坐下慢慢说。 虽说素娥是赵淑云硬塞过来的,但素娥容颜一般却做事细致,一直将宅中内务打理得不错,属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类型。 而且林慧觉得素娥不过是被人驱使而已,本身不见得有坏心,至今也没办什么出格的坏事,若是如今连家人都无辜被连累,那只能说赵淑云未免太过分了。 素娥坐下来长叹了一口气,终于等到公子回来的激动也过去了些,黯然道:“原本上次公子开恩,给了两罐子药膏过去,奴婢想着应该可以应付过去了,再不济总有几个月宽余。奴婢已经捎了信儿给家里,让他们赶紧想法子离了这上眙城就好了。” 林慧闻言点点头。素娥的想法中规中矩,让家人离去也是不错觉得安排。既然素娥一家是定远侯府的家生子,自然在府中多年,总有些人脉关系,说不得这个时候也该用上了。先离了赵淑云能够得着的范围,回头再设法不迟。 “本来奴婢的老子娘见奴婢的弟弟被打了,又得了奴婢的话,已在府里领了去叶杨老宅看屋子的活计,只待收拾收拾东西将手上的差事交卸了就可以出发。谁知那药膏给过去还不到十日,赵淑云……” 素娥说着说着火气又上来,怒道:“赵淑云居然又指使侯府的人将奴婢的老子娘都关了起来,硬说是借着要回老宅看屋子之机,偷藏了府里的贵重之物。这分明是栽赃!若是奴婢的老子娘果然有心,那府里不知多少东西从手里过,那里就眼皮子浅得临走了才去偷藏东西!” “如今不光打了人。还将奴婢一家硬安了个贼名!奴婢如今不敢再求公子帮忙,只求公子将身契还给奴婢,从此奴婢与公子无关,自家去找那泼妇拼命!” 素娥说到“拼命”二字,反倒没了之前激愤的神情,只是平板的脸上阴沉沉好像能拧出水来,红通通的两眼如死鱼一般。显然已经有了必死之心。 人若是到了不要命的地步。那怕是卑微的奴婢之流,看起来也蛮可怕的。 林慧微微笑了笑,伸手往下按了按。道:“你别急着拼命,咱们弄明白来龙去脉再说。赵淑云又来找你麻烦,当然是有所要挟了。她还是要上次的药膏么?” 素娥点点头:“说是从此每十日要两罐,但有延迟。便将奴婢一家统统送到官府去,按偷盗主家问罪。” 偷盗已经可以入罪。奴仆偷盗主家,更是罪加一等,按律当行杖刑然后还要发送苦役若干年。正因如此,一般人家发现奴仆偷东西。都是私刑责打就算了,被打的下人也不敢有异议,否则送官愈加的不堪。 “其实你不用如此着急。如今你老子娘已经被打了,送官也差不到那里去。若是真的送官。还可以交纳财物赎刑,反倒比在赵淑云手里好些。”林慧先安抚了素娥几句,随后沉吟道:“只怕赵淑云说送官不过是威胁,她怎舍得一次将手里的筹码乱扔了去!” 这么一说,素娥也明白过来,若是真的将一家子都送去官府,固然要狠狠出上一笔血才能脱身,却比在赵家苦耗要强些。只是平常百姓听到个“官”字,先自家吓坏了,那里会细细思量,故此之前被绕住了。 “这样,你先拿几罐过去支应一下。”林慧说着进了里间,取了六罐药膏出来。 “这里有六罐,应该可以撑一个月。有一个月时间,你家里人的伤应该也养得差不多了,到时候再慢慢跟赵淑云算账。”林慧微笑着说道。 “啊?”素娥没想到公子居然肯拿药膏出来。可是……所谓坐吃山空,公子手上的药膏又能支撑到何时呢? 林慧大概能猜到素娥的顾虑,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你只管拿去。别看赵淑云现在还能拿捏你,回头谁拿捏谁还不一定呢。” 自家公子的笑容毫无暖意,却让人没来由地生出信任来。连声道谢之后,素娥捧着药膏匆匆而去。 林慧转而叫了冯队过来。 这些日子林慧不在家,冯队和护卫们自然都十分清闲,冯队看起来红光满面,似乎还喝了点儿酒,一进门就给林慧道喜,恭贺治好了皇上的病。 寒暄了几句,林慧便直奔主题而去,主要就是两件事,一件是自己已经完成了治病任务,不再需要人身保护,冯队可以带人择时撤离了。另一件则是将来的某时可能需要冯队帮个忙。 撤离的事,冯队自然没意见,只是表示要先请示一下四皇子那边。毕竟他是四皇子派过来的,不能自己随便就撤走了。 “大概是什么样的事情?”冯队希望小林神医能将可能要帮的忙说得清楚些。含含糊糊的东西谁敢答应? “素娥你也见过,其实就是过一阵子她一家要离开上眙城,我希望冯队能找几个人送他们一程。当然,开销我这边儿承担,再另给二十两护送费。”林慧将自己的打算摊开来讲。 这个事情不是非要冯队来做不可,但冯队是四皇子东靖王府的人,若是能帮忙露个头出个面,总比一般的保镖要强。 在冯队眼里,素娥介于侍妾和婢女之间。只是送她一家离开,还有银子,这事儿简单。冯队点头答应了。 “那就先要谢谢冯队长了。”林慧客气地致谢道:“若是此事办好了,我便将高姑娘许配给冯队长如何?” 这才是林慧的真正目的。 真是,媒人这东东,林慧两辈子加起来都不曾做过一次。虽然小凤仙颇为拿得出手,但直接推销实在说不出口啊。 送送素娥一家什么的,不过是顺带,借着表示谢意,这不,就可以将小凤仙的事儿提出来了。 高姑娘?冯队稍一迟疑登时明白了。高姑娘不就是凤仙姑娘嘛。 在林家这么些日子,冯队当然是见过小凤仙的。事实上,小凤仙去东靖王府借住,就是冯队送过去的。 当时冯队心里还想着,借住借住,大概借着借着就住下不会再走了,觉得小凤仙这样的女子实在可惜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七章 闲话 小凤仙和小林神医内院外院的住着,冯队当然看得出,小凤仙根本不是小林神医的侍妾,所以很自然地将小凤仙到东靖王府借住之事,看成是小林神医变相的送女子给四皇子。 如今听到小林神医说到“许配”二字,冯队的面前很快浮现出小凤仙那张宜喜宜嗔的桃花娇颜,一时之间,仿佛半空中飘下一支轻盈的羽毛,那羽毛飘飘荡荡,直飘到心里去,将一颗男儿心拨弄得痒痒的、颤颤的,再也找不到着落。 “这个……”冯队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鬼使神差的说道:“怎么好夺林先生所爱。” 刚说完,冯队便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耳刮!这说的是什么啊?!赶紧改口道:“凤仙姑娘神仙般的人物,咱这莽夫如何配得上。” 总还是要谦逊两句的。 林慧笑道:“我这儿的情形你也看得清清楚楚。凤仙姑娘在我这儿虽说有些日子,但从来都是一个人住。我从小的心愿就是一夫一妻的过日子,实在不用别的人。只是凤仙是位好女子,你若是日后对她不好,千万别以为我没法子收拾你。” 说到后来,语气渐渐严厉起来。 冯队见小林神医如此说,倒哈哈笑起来。他是从山林里出来的马匪,对各式话本评书十分热衷,英雄美人儿的故事不知听过多少。 素来自诩也算是小小英雄,冯队也时时希图有红粉佳人相配。只可惜以他这出身,像模像样的人家那里肯将女儿嫁过来,略差些的,他又看不上。正正是低不成高不就。 如今小凤仙品貌都是一等一的。在冯队眼中,与红拂女卓文君都是一般的人物,自然打心眼儿里欢喜起来。至于小凤仙出身青楼,那简直不算个事儿!就是这样的姐儿才有滋味儿。 素娥满腹心事地走了。冯队喜不自胜地也走了。 林慧直接合衣躺下了。 果然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每到一处,林慧必定将自己的睡房弄得舒适无比。别的不说,床榻之上,必定有好几床软绵绵的铺盖外加四五个或长或扁或圆的松软枕头。 枕头枕着一个抱着一个。被子胡乱往身上盖严实了。林慧长出了一口气,呼——终于可以睡了。 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等林慧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整间屋子暗沉沉的,身子暖暖地窝在一大堆被子和枕头中间,睡得浑身热乎乎的说不出的舒服,只有鼻尖有一点儿凉意。 林慧轻轻转动了一下颈项。身子拱了拱让自己更舒服些。 嗯,身边还有别人。 林慧将脑袋抬高了少许。向身旁看去。 果然是大猫。 这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溜进来的,身上也卷了一床被子,居然呼呼地睡得正香。 林慧微笑了一下,昏暗的屋子里。大猫的轮廓也有些模糊了,轻轻地凑得近了些,这家伙的皮肤还真是好啊。林慧几乎要嫉妒了。 轻轻伸出手去,马上却又缩了回来。 让他睡睡吧。 几乎就在下一刻。明亮的眸光在面前闪亮,林慧被小小的吓了一跳,嗔道:“你这坏人,醒了也不说一声。” 严固却没有出声,只是在被子里挪动了一下,转过身来,将一只手臂从里头伸出来,一下子便勾住了林慧的脖子。 温暖的手。 温润的唇。 明明还没有成亲,这家伙就像老夫老妻一样自然了。 林慧心里刚刚嘀咕了一句,便随性地闭上了眼睛。 自己好像也差不多……。 舒服地窝在大猫的怀里,由着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柔顺的头发,林慧打着小哈欠,述说着这些天里发生的事情。 “你说,皇上是不是真的将皇位指给了六皇子?”说着说着,林慧将身子转成趴着的姿态,用手肘撑起身子,偏着脑袋看向严固。 严固的手极自然的将林慧肩上的头发统统撩到一侧去,笑道:“应该是。金妃素来与阁臣关系甚好,若是皇上指了别的皇子,孙首辅肯定会想法子知会一声金妃的。其实金妃也是傻了,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她急什么嘛。” 一只大手在林慧的背脊上抚过。 “嗯——”林慧顺势放下手肘,整个人彻底趴了下去。 真是很舒服。林慧觉得现在自己才像一只猫,一只被摸摸毛摸得很乖的猫。 她丝毫没想到,自己这个放松的姿态,对某人来说简直是要命。 别摆出任君采拮的样子来好吗?男人都受不了这样啊……。 “呃……”背上的手顿了顿,身旁的大猫勉强地转移心神,强迫自己去关注别的事:“其实也可能孙首辅故意给了金妃错误的消息。” “错误的消息?”林慧表示不懂。 “我要是皇帝,就会跟孙首辅谈好条件,指立他支持的六皇子,但相应的,孙首辅要暗示金妃,皇上指立的是别的皇子。”严固的声音渐渐恢复了平静。 林慧想了想,多少有点儿明白:“就是说,对金妃来一个考验。若是金妃得知皇上指立了别的皇子,却没有过分的举动,那六皇子就能得到皇位。” “哈哈,孺子可教也!”大猫在林慧的脸颊上轻啄了一下表示称赞:“金妃可以成为六皇子的助力,但她不可以野心太强,否则说不定回头弄出个女帝什么的,绝不是皇上的心愿。” 就是说,强大的太后是正能量,而过于强大的太后则是负能量了。 “唔——”林慧往大猫怀里靠去,又打了个小哈欠:“这皇帝当得多没意思。自己的儿子,自己的老婆,还要算计来算计去。又想让老婆帮着儿子,又怕老婆太厉害抢了儿子的位置。现在好了,挖出来一大堆难看的心思,多难受啊。” “嘁,”严固将被子扯上来一些,将林慧裹得更暖和些,笑道:“说不定皇上还乐在其中呢,觉得自己成功地找到了日后的隐患。再说,金妃这样的女子,如今被打落尘埃,说不定正中皇上的心思。” 啊?!想到金妃可能的下场,林慧却实在无法可怜这个女人。 只能说自作自受吧。 “如今皇上也治好了,你以后如何打算?是留在上眙城,还是回南邬去?”严固抱紧怀里的女子,在她耳边轻声询问道。(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八章 再见德元公子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林慧发现当务之急似乎是应该给申老爷子弄份礼物才行。 申老爷子的寿辰不剩下几天就要到了,到时候总不能两手空空地过去拜寿吧。 在宅子里好生睡了两天之后,林慧收拾收拾出门了。护卫们在冯队请示过四皇子之后已经撤去,素娥又呆在后院,如今女装出入倒是比之前方便多了。 之前严固在外头弄好的地方当然还有用处。上次在闵家药房买的药材,便都是放在那边儿。 炮制药材的事情其实相当枯燥,而且两个人一道出入也不太方便,林慧没让严固陪着,自己雇了个驼轿,过去忙活了半天。 等林慧从小院儿里出来的时候,习惯性地往两旁看了看。 邻居们都关着门没有动静。 可是……稍远点儿那颗大树底下……那个人怎么好眼熟? 看起来眼熟的人面露惊喜之色,冲着林慧走过来了。 林慧眨眨眼:“德元公子?” 这人怎么神出鬼没的,居然跑到这里来了。从这情形来看,似乎还是……等自己的? “啊、呵、呵。”申德元的脸上混杂着惊喜和尴尬的表情,干笑了两声不知该说些什么。 “德元公子怎么刚好在这儿?”林慧总觉得这人出现在此不像是偶遇。 德元公子暗暗嘀咕,上次你从闵家药房走了,我特意打听到了他们送货的地方,之后便时时让人留意着这里的动静。好不容易等了十来天,才得到通报你在这儿,所以巴巴地赶过来的呗。 可这些话却是万不能说的。也说不出口。 “其实是正好上次跟我一道的长随见到姑娘在附近。我正想着拜访一下姑娘,不想刚到门口却正遇上了。”申德元绕啊绕的说了个似是而非的理由。 骗谁啊,林慧才不信呢。左一个正好,右一个正好。那有那么多正好的事儿呢。 林慧回想了一下上次在闵家药房的情形,大概也能猜到,若是这位德元公子有心,从闵家药房打听到这个地方并不难。 “德元公子找我有事儿?”林慧没请他进门说话。反倒随手将小院儿的大门上的铜锁锁上了。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思。 申德元完全沉浸在“终于又见到了”的幸福之中,根本没留意到这些细节,何况刚才这位姑娘出来的样子。明显是要出门去,那当然该锁门了。 转头往街口望了一眼,申德元便极自然地站到了林慧并肩的位置,笑道:“姑娘是要出门么?我的马车就在街口停着。不如送你一程如何?” 顺风车?林慧有些意外地看了申德元一眼。这位德元公子明显是追女孩子的菜鸟,能想到顺风车一招。不容易啊。 “不用了。”被人追的经验不多,但林慧也知道不能轻易上人家的车。误会这种东西,从最开始就避免产生才好。 申德元毫无吃瘪的感觉,反而愈发高兴了:“这么说姑娘要去的地方不远不用坐车了。那我陪你走着去吧。” 林慧对这位自我感觉良好多半儿被女孩子们捧惯了的德元公子。实在有些无奈。 “哦,对了,还没有请教姑娘贵姓?”总算他还知道不能随便问姑娘的名字。只是问姓氏。 “免贵姓木。”林慧木木地答道。这人现在已经这么热情了,若是让他知道自己姓林。就是他可能的订亲对象的话,还不定会怎样呢。 更麻烦的,若是去给申老爷子贺寿的话,几乎可以肯定会被安排跟这位“相亲”,怎么才能避免到时候相见呢? 林慧觉得有点儿苦恼。 要不,到时候以林辉的身份男装出现?只怕申老爷子见不到林辉的妹妹,会不乐意的说……。 “木姑娘是独自一人在上眙城里居住么?”申德元终于觉察到异样的地方来了。这位木姑娘似乎总是一个人出入,这不安全吧? “我还有个哥哥,平日跟哥哥住在别处。这里其实是炮制药材的地方。”林慧说得基本上是实话,除了所谓的哥哥和自己是一个人之外。 “噢——”申德元恍然:“就是,姑娘这样的品貌,若是独居的话,不知该惹来多少登徒子觊觎,还是跟哥哥一起住比较好。” 林慧差点儿说出来:什么登徒子,你在说自己么? 随意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用鼻子唔了一声之后,林慧便不怎么出声了。 沉默的意思,这位不会不懂吧? 事与愿违的是,申德元亦步亦趋地在身旁走了半晌,显然将“沉默”理解为了“默契”。 “其实,”申德元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说的内容同样的突兀:“之前家里给我相看过好几门亲事。家里的长辈总是说,这家是有底蕴的世家,那家是家中有人做官的豪门,或者说这位姑娘貌美无双,那位姑娘贤良淑德之类。” 申德元仿佛已经酝酿良久,闷着头看着自己机械移动的脚和脚旁同样走动着的姑娘飘动的裙幅,根本不敢去看林慧的神色,只管一口气说下去。 “可是,我一个都没有看中。直到……直到上次,遇到了你。”申德元的声音顿了顿,鼓足了勇气却只将脑袋扭转了少许,见到了身旁姑娘穿着月白袄子的身子和轻轻扣在一处的双手。 没有听到林慧的呵斥,申德元心中安定了许多,继续道:“见到了你,我才发现,你就是我一直在等待的人。这些天,我每天都……想起你。那些什么门当户对的说法,都是鬼话!不管你是什么样人家的女子,我都会请家里派人去提亲!” 这是……表白啊!林慧觉得脑袋变成了浆糊。 这个……怎么办捏? 事实上,林慧比申德元还要不自在。无论是上辈子还是现在,还从来没有被男生这么直白地表白过呢。即便如今和严固在一起,也是水到渠成十分自然的事情。 这种情形怎么处理? 真是比疑难杂症还要棘手……。 不说话似乎不对头,可若是说话,该说什么呢? 老实说,林慧对申德元的印象不坏,这位的品貌蛮过得去,医术上头也有一手。 但人不错和结亲不错可是完全两回事儿。(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九章 贺寿 “嗯……申公子。”林慧犹豫着招呼了一声,还没想好要说些什么,不过申德元并不需要她真的说些什么,只管自顾往下说去。 “最近家里的老爷子又提起之前老祖宗八竿子打不着拉扯上的一位什么姑娘,”申德元似乎对这事儿相当地不感冒:“说得神乎其神的,还要我过几日老爷子寿辰的时候去跟她认识一番。可是……自从见了你,我就认定了,别的人……我不会去见的!” 申德元说着,目光炯炯地看了过来,带着坚定和果决。 嗯?林慧只听得苦笑不得,不过听到申德元最后说“不会去见”,倒不觉目光一亮。 如果申德元这边不出现,那到时候就不用烦扰相看的事情了。 可是,接下来林慧又迟疑了。毕竟申德元看起来还是诚意满满的,这样子对他合适吗? “多谢德元公子的心意了。”林慧很真心地感谢道。虽然两人没有继续发展的机会,但对别人的认可,林慧还是感觉不错的。 “不过,我已经有了心仪之人,而且不久就会离开上眙,还请德元公子另选良配为好。”无论作为现在假称的“木姑娘”还是林慧本身的身份,都不应该让申德元有不切实际的想法。 能早些说清楚还是早些说清楚的好。 “啊……”申德元失望之色溢于言表。 自十三四岁懵懵懂懂的少年时代开始,申德元便是“被怀春”的对象,如今终于有一次心动,在徘徊等待的这十几日里,不觉情根深种。一心以为只要自己肯放下身段,接下来就是话本里的经典情节,姑娘必定会红晕满面娇羞万分,然后……水到渠成? 谁知身边的姑娘直白得让人没脾气。已经有了心仪之人……这几个字仿如魔咒一般在申德元耳边不断回响。 眼看申德元顿住脚步,脸上都是颓丧不甘之色,林慧又有点儿不忍心。 不忍心也没办法。谁让你晚了呢。如果从来没有遇到严固,说不定申德元还是有机会的。 “要不。咱们就此别过吧。”林慧习惯性地拱了拱手。随即想起来这是男子的礼节,这阵子做林辉做惯了,幸好申德元神不守舍地也没留意。 林慧加快脚步赶紧离去。 “反正我是不会去见别人的!”身后传来申德元略有些赌气的声音。也不知是说给谁听:“木姑娘只是有了心仪之人,又不是嫁了人,只要持之以恒,总可能有机会。” 后面似乎还在说些什么。林慧已是听不见了,出了街口。果然有一辆青蓬马车停着,车辕和车架都是绿檀所制,真是低调的奢华啊。 林慧暗叹了一句,心想这大概就是申德元带来的车子了。赶紧绕了过去,又想着自己两条腿只怕没有人家的马车快,便转向另一条巷子。再横穿过去,才找了一辆驼轿脱身而去。 等申德元一边自怨自艾一边走出街口的时候。自然早已找不见林慧的影子了。 坐在驼轿上,林慧也没了去给申老爷子买礼物的心思,怎么看自己怎么像是落荒而逃啊,情债难偿,今日算是有所体会了,以后出门还是以男装为主好了。 最终林慧还是决定以女装去申宅为申老爷子贺寿。 一则男女有别,女装的话自然跟女孩子们在一处,估计即便申老爷子安排与申德元相见,也不过安排一下偶遇之类的惊鸿一瞥,到时候总可以想法子抵挡。若是男装的话,反倒跟申德元打交道的可能大增,说不定就会被看出破绽来。 二则之前已经说得很清楚,自己另有心仪之人,以申德元的言行来看,总不至于纠缠不休,即便相见,也不会有误会。 至于贺礼,林慧参考了严固的建议,将“不能拿去卖又值钱体面”的御赐玉如意找了出来,换了个盒子装着,又从自己装药方的匣子里抽了两张成药的方子,压在了玉如意之下。最后在盒子外头绑上缎带,便成了一份十分体面的礼物了。 或许是担心林家姑娘不肯出现的缘故,申老爷子居然特意遣了马车过来接。 跟车过来的是个极体面的管家媳妇,穿着天青色的窄袖短袄,配着靛蓝的宽幅裙子,头发抹了桂花油,梳得一丝不乱,脸上的笑容温和而有些疏离。 估计是得了吩咐的缘故,那媳妇将目中能见到的地方都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半晌,显然对林宅人丁之稀少有些吃惊。 林慧带着小可儿上了车,那媳妇态度极恭敬地将踩凳收好,才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小林神医不在宅中么?” 派过来的马车足足可乘四位,自然是打算将林家兄妹一道接过去的。 “真是不巧,哥哥今日进宫去了。”林慧淡淡地应了一句。 借口是早就想好的,申家再牛,也不可能比皇家重要。至于真假,肯定没人吃饱了撑的去找皇上核对吧。 那媳妇半张着嘴愣了一下,随后赶紧闭上,笑容愈发灿烂了两分,从马车的座位低下拿出茶水点心巾帕水盂等物,殷勤地尽可能让林慧一路上舒服些。 “大概要多久能到?”林慧撩开车厢的帘子向外看,街边的景物缓缓向后倒退而去。 这年代的车子车轮是木制的,离舒适相距甚远,避震?只能靠车厢里铺着的锦褥和靠垫了。 “回姑娘的话,大概小半个时辰就能到。”那媳妇猜度着林慧的想法,将时间少说了一刻。小半个时辰和大半个时辰,听起来的心里感觉大不一样。至于回头可能被质问将时间说短了,那借口还不多的是。 “这次老爷子六十九大寿,家里的少爷小姐们都从琼台赶过来了,加上原来就在上眙城的,这次可热闹了。”那媳妇甚至八卦的时间过得快的道理,极热络地向林慧介绍着这次寿宴的盛况,不无隐隐的自夸在其中:“而且我们琼台申家素来跟各家的关系都不错,这次姚家、王家、木家、刘家、闵家……都会有人来。” 一口气说了七八家,估计都是有名的医药世家,不过林慧只知道其中有限的几家罢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章 招呼 今天来的人实在太多,申家的大门口几乎快要挤不开了。到了门口才发现,过来接自己的媳妇穿着的原来是申家仆妇的统一服装,大门口站着一溜呢,专门迎接女客。 好在申家管理有序,车子虽多不乱,男女客分别从不同的侧门进入,大家依次下车,等了一阵也就到了。 马车刚在门口停稳,便有健壮的仆妇过来,手中拉起一人多高的青布帷幔,免得下车的女客被外人看到。 车里的媳妇麻利地先跳下车去,摆好踩凳才扶着林慧下车。又有两个媳妇过来在两旁垂手站着,等着引路。 林慧举目张望了一下,虽说申家的祖屋在琼台,但这里的宅子也规模相当大,除了没有过高的楼阁之外,估计跟官员们也不差什么。 进了大门又有小轿抬过来,充分照顾了女客们可能出现的体力不支的问题。 小轿没有窗子,但轿帘是两层轻纱所制,既能一定程度的挡风保暖,又能看到外头的景色。一路而去,只见回廊婉转松柏成行,相当的有看头儿。好些双人抱的大树掩映在廊前屋后,显出世家的底蕴来。 一路上类似的小轿还有几顶,跟轿的丫鬟们互相打量着,从衣裳首饰之类的细节评估着对方的身份。有一顶轿子原本在林慧的轿子后头,跟轿的丫鬟却走上两步,跟小可儿攀谈起来。 “你手里拿的是寿礼么?”那丫鬟笑嘻嘻指了指小可儿手上捧着的长条锦盒。 到人家家里来贺寿,捧着的当然是寿礼了。小可儿反应可不慢,马上便想到接下来可能就要打听盒里的东西是什么了。 “姐姐好!”小可儿被林慧专门教导过,礼数自然不缺,兼且她年幼。还可以卖萌装傻:“姐姐手里拿的也是寿礼吧?里头是什么?会不会是好吃的?” 说着小可儿还将一根小葱儿似的手指头伸出来,在自己红红的小嘴儿上点了点,似乎很想尝尝的样子。 那丫鬟比小可儿年长许多,总有十五六岁了,连忙将手中的锦盒抱紧了些,笑道:“怎么会是吃食呢,那也太拿不出手了。妹妹若是饿了。回头必定有寿桃和寿面吃的。” 终究没说寿礼是什么。只是被小可儿抢先问了。却也不好反问小可儿手上的东西了。那丫鬟目光闪了闪,退后两步,收起笑容来。亦步亦趋地跟着自家主子的轿子前行。 小轿绕过结了冰的荷塘和冬日里有些凋零的花园,眼前出现好些连绵的屋宇,豁然热闹起来。 许是贺寿的缘故,屋子们都粉刷一新。雪白的墙、通透的琉璃瓦、檐下的红灯笼和好些看起来刚从暖房里搬出来不久的花盆。将院子点缀的鲜活起来。 撩轿帘的媳妇一边扶林慧下轿,一边介绍道:“这里是老太太的慈溪堂。老太太素来爱热闹。故此今儿的女客都聚在这儿。喏,那边的那位就是当家的大房少奶奶。” 林慧抬眼看去,便见到一位二十多岁的少妇,言笑晏晏在门口迎客。想来便是掌家的大少奶奶了。 大少奶奶模样不过中上,穿着大红的湘绣马面裙,上身一件银鼠皮小褂。腰身掐得极细,配着手腕上好几对金的银的玉的镯子。倒是极有风韵。最特别还是一双眼睛,每招呼一人,均是眼神略略定住端详两眼,然后那眼睛便仿佛会说话一般,流露出或欣赏或钦佩或羡慕或荣耀种种神情来,将来客都招呼得十分熨贴。 大少奶奶身后还站着一位三十多岁年长些的媳妇,帮着一道招呼。 林慧前头的轿子里下来一位少妇,穿一件玫瑰紫的袄子,颈上一副金丝璎珞镶着红灿灿的宝石甚是抢眼。那少妇和大少奶奶年纪差不多,显然跟大少奶奶之前便是极熟的,一下了轿两人便四手紧握,低声招呼大声笑,很是开心。 大少奶奶自然不能光顾着跟闺蜜亲热,见后头又有轿子来,匆匆在玫瑰紫的肩上拍了拍,笑道:“你且进去吃茶,回头晚上去我院子里住着,咱们再好好说话。” 玫瑰紫奇道:“你那院子还有空屋子么?厢房里不是住着两房姨娘么?偏厦子我可不住的。” 大少奶奶笑道:“谁敢给你偏厦子住。如今厢房尽空着,随你挑便是。” 玫瑰紫心照不宣地冲大少奶奶偷偷挑了个大拇指,转身跟着引路的丫鬟进去了。 大少奶奶笑容都不曾变,直接留在脸上,转向林慧,笑道:“哎呦,这位可是面生。这么清秀个人儿,咋不生在咱们家呢。” 林慧旁边的媳妇连忙凑趣儿道:“这位是小林神医的妹妹慧姑娘。奴婢刚见着的时候,可不是看得呆住了。” 人家拐着弯的夸自己美丽,林慧不好说什么,只微笑着打招呼而已。 此时原本在大少奶奶身后的年长媳妇轻轻上前一步,在大少奶奶了耳边轻声说了几句什么,大少奶奶不觉神情略变,两眼睁大了少许,对林慧愈发热络了些。 大少奶奶伸手执了林慧的手,笑道:“虽说是头回见,这妹妹真是合眼缘!”说着将手腕上一枚赤金镯子顺手撸了下来,转手便套在了林慧腕上,道:“这个便当作见面礼好了。” 林慧猝不及防,推托了几次,大少奶奶那里肯收回去,只管笑着一叠声道歉,说自己还走不开,招手叫了一名大丫鬟过来,将林慧往里头让。 林慧心里大概有数,看来那年长媳妇便是专门提点大少奶奶的。毕竟今日来的人多,大少奶奶再玲珑,要记住这许多人许多关系亦非易事,故此有专人帮手。 估计那媳妇要么说了“小林神医”的重要性,要么点出了自己是申德元要相看之人,将来有可能与大少奶奶成为妯娌。 镯子林慧掂了掂,应该不是实心的,收了也就收了。林慧瞄了瞄大少奶奶的手腕,她戴了那么多,多半儿也就是用在类似的用途之上的。 林慧往里头走去,听到后头大少奶奶在招呼一位“闵家九小姐”。心动一动,这个九小姐,不知道跟闵芝毅是什么关系。侧身看时,却只见到那女子的红裙子上绣着极繁复的花样,花样繁复不出奇,奇在乃是金线所绣,入目只见一片金光灿烂,且是耀眼。(未完待续。) ps:非常感谢霏汐宇同学投出的宝贵月票!您的支持是我的动力! 第二百九十一章 一样和三样 林慧跟着领路的丫鬟进了院子,只见老太太这慈溪堂果然气派,竟比平常的两进宅院还要大些。院中最抢眼是一棵足有四五人合抱粗细的大树,看不出品种来,只见枝干遒劲颇有风骨。 树下乃是一块青石铺就的地方,想来是平日纳凉闲坐之处。此时摆了几张长案桌,案上铺着大红的织锦桌布。一位少女站在桌案之后,另有好几位丫鬟在附近。 林慧走近前去,只见一张桌上放着雪白的精裱宣纸,两头金色的卷轴都印刻着精美的云纹,还能闻到纸上传来隐隐的檀香味道,端的精致非凡。那纸上已有不少名字,原来是做签到之用。 旁边早有丫鬟伺候笔墨过来,林慧随手提笔弯腰写了。长案后的女子便移步过来,在旁微笑着等着。 刚刚写完,引路的丫鬟便笑道:“这位是我家大小姐。” 林慧抬眼打量了一下,只见这位申大小姐生得一张“申”字面,跟姓氏倒是十分般配,只可惜颧骨太高,加上嘴唇薄了些,虽然口脂特意涂得厚,仍是显得有些过于精明。身上穿着宝蓝色的对襟袄,配饰都是特意往老气上头打扮。 “林姑娘。”申大小姐自然看到了林慧签下的姓名,主动施礼打招呼。 林慧便从小可儿手里将寿礼取了,双手递给申大小姐,笑道:“实实不好意思,少许薄礼不成敬意。” 申大小姐连忙接着,笑容愈发盛了两分:“林姑娘说那里话,能赏脸过来便好了。”说着将那锦盒递给旁边的丫鬟。 林慧送礼送得次数少,故此不怎么知道送礼的规矩,只当给了便是。并不曾写礼单。 那丫鬟将锦盒拿在手里,翻来覆去掉转来看,也不曾找到礼单,便将锦盒打开看了一眼,方才提笔在礼品册子上做了登记。 林慧见了那丫鬟的举动,再看看放在一旁的别人的礼物之上都另有拜帖和礼单等物,自然知道并不是人家不懂礼数要当面查看。而是自己是缺了礼单的缘故。 小可儿在旁却是有些不乐意了。她人小不识字。却十分机灵,见那记礼品册子的丫鬟只竖着写了一行字,登时觉得不对。撅嘴道:“姑娘明明送了三样礼,怎的只有一行字?难不成还要两样儿要给人昧了去?” 这话却是说得重了。林慧一心想着以后再去别人家带礼物一定要写好礼单,并不曾留意别的,听小可儿如此说。连忙喝道:“不要乱说!这话岂是混说的!再乱说话下次不带你出来了。” 小可儿大抵也觉得自己说得过了,给林慧呵斥了几句。只低着头缩在后面不敢动弹了。 申大小姐脸色大变。这招呼来客签到收礼物的活儿,仅次于在门口迎客的大少奶奶。自己软磨硬泡连母亲的脸面都搬了出来,才好不容易从二妹妹手里抢过来,一心要在人前露脸。挣个能干的名声,回头嫁去夫家也不被人看低了去。若是落下了借机昧下礼物的话柄,那岂不是适得其反?! “青莲。刚才林姑娘的礼物呢?你快拿过来好生看看!”申大小姐转头瞪着身旁的丫鬟,脸上的笑容已经快要挂不住了。 青莲两眼如要喷出火来。狠狠地瞪了小可儿一眼,将小可儿吓得越性整个人都躲到林慧身后去了。 “就这一个盒子,那里有三样儿礼呢。”青莲眼神难看,说话却不敢高声。今日是老太爷做寿的日子,别说冤屈了你一个奴婢,就算是主子们,也都老实着呢。 青莲说着将礼品册子也搬了过来,在锦盒旁摊开,指着刚记好的一列,上头写着“林辉兄妹,白玉如意一柄”字样,委屈道:“青天白日的,奴婢那里敢昧下贵客的礼呢。姑娘只管查看。” 此时正是来客最多的时节,这里略有停滞,后头又有两位女客过来了。一位正是原本跟在林慧后面浑身金光灿烂的闵家九小姐;另一位也是年轻女子,穿得十分素淡,周身都是天青色,容颜十分秀美。 “嘁,明明是一样儿,非要说三样儿,还要赖别人。”一个不屑的声音甚是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大家顺着声音看去,竟是跟着闵九姑娘的丫鬟。 呃……这丫鬟也管得太宽了吧。似乎怎么也轮不着她开口啊。 林慧盯着那丫鬟看了两眼,勉强将心中的诧异压下去。 这个所谓的丫鬟,不就是闵家药房那位葛掌柜的闺女么?之前因为那个无赖符老大纠缠葛姑娘,还弄出些麻烦来呢。 转念一想,倒也不难明白。葛姑娘虽然是掌柜的闺女,可论起身份来,还真不怎么能拿得上台面,估计是想来申家见见世面长长见识,故此暂时充作丫鬟跟着闵九小姐过来的。 林慧这个猜想还真猜得*不离十。只是葛姑娘醉翁之意不在酒,见世面什么的还在其次,想着“偶遇”德元公子才是正题罢了。 闵九小姐皱了皱眉头,看了葛姑娘一眼,显然不赞成她胡乱开口。只是葛姑娘并不是她真正的正牌奴婢,并不怎么好出言训斥。 眼看后面门口好像又有客人陆续到达,这里的误会还是赶紧说清楚的好。不然说不定越弄越难看了。 林慧指了指桌上的锦盒正要开口,小可儿适时从她背后探出个小脑袋瓜了,也指着锦盒,道:“谁说要一样东西一个盒子了!这里面明明有三样儿东西!” 林慧伸手在小可儿的脑瓜门上拍了一下:“你老实点儿!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卖了!” 小可儿吐了一下舌头,又缩到林慧身后不说话了,却冲着丫鬟打扮的葛姑娘做了个鬼脸。 林慧拍走小可儿,冲申大小姐笑道:“原是我想得不周到,不曾写礼单过来。这个不怪青莲。”并没有否认盒子里有三样礼物。 申大小姐勉强笑笑,到了如此地步,盒子都摆在面前了,好些人看着呢,只能冲青莲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将盒子打开。 满目莹白。一柄雪白的玉如意映日生辉。(未完待续。) ps:非常感谢霏汐宇、一颗无聊的树、张灯结彩zs投出的宝贵月票!您的支持是我的动力! 第二百九十二章 大小姐和二小姐 闵九小姐见到礼品册子上写着的“林辉兄妹”等字眼,不觉心中一动。她能代表闵家女眷来到此间,自然对闵家药房的生意颇多了解。心知如今因三七的生意,家主大伯闵芝毅已赶回南方安排买药田种植三七等事。“林辉兄妹”便在这项生意之中占了两成的份子,据说就这样,还是自家占了便宜。 “哎呀,说不定还有两样是林家哥哥带着的,放到外院儿那边儿也是一样的。”闵九小姐的位置只见到玉如意的上半截,并看不到锦盒里面,转念之间便出言给林慧解围。 虽说是小丫鬟乱说话,但难堪的是主子林慧啊。 闵九小姐自然是好意,只是“林家哥哥”叫得亲热,林慧觉得怪怪的,冲她点点头表示谢意,微笑道:“今日哥哥不曾来。闵芝毅伯伯可回来了?” 这里的人都不认得,既然闵九小姐先伸出了橄榄枝,林慧也乐得说得亲热些,直接将闵芝毅称作伯伯。 闵九小姐愈发心定,这位连大伯不在上眙的事情都知道,显然自己弄对了人。连忙上前两步,挽住林慧的手臂,笑道:“大伯总要开春之后才能来。今日给申老太爷贺寿,是我和三哥一道来的。” 这边林慧和闵九小姐已经跑了题,另一边申大小姐和丫鬟青莲的脸色却不自在起来。尤其是青莲,一张脸青白相间,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锦盒打开,她们自然见到,玉如意之下,分明还压着两份红封。刚才青莲匆忙之下没细看,竟是错过了。 申大小姐第一反应便认为这红封之中是银票。送贺礼的固然是礼物居多。但单送或是加送银票的亦是不乏其人。事实上,银票更加受欢迎。无他,好用。 礼物收在库里,除了一些消耗品,大多数既不能拿去变卖,也不好另送他人,四季交割还要费神费力地清点。相比之下。银票当然更好了。而且能拿得出手的银票,数字也都很好看。 这下就更糟了。若是别的礼物,因为个头小分量轻之类的缘故漏掉了也还算了。可若是银票的话,那无心也会被说成有意,私贪贺礼的名头只怕走不脱了。 林慧见到申大小姐的神情,当下随意摆摆手。笑道:“不过两件小东西,顺便带过来给老太爷看看罢了。不入册也不妨事。真要入册添两笔就是了。”说着便拉着闵九小姐往里走。 今日是来贺寿的。不是来找茬的,何况自己没写礼单在先,林慧并不打算找麻烦,直接递了个台阶过去。便准备走人了。 申大小姐自然明白,低声呵斥了青莲两句,便匆匆伸手将那锦盒盖上。要与后面的礼物一起堆放。 “大姐姐。”偏偏身后传来甜腻的呼唤之声。申大小姐心里一沉,浑身都不得劲儿起来。 这分明是二妹妹的声音。她之前没抢到这项出头的差事。一直冷眼在一旁盯着呢,岂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果然,一位与申大小姐有六七分相像的姑娘袅袅娜娜地走了过来,脸上满满地都是笑容,只是看上去更像是带着个笑脸儿面具。 “大姐姐,”申二小姐的眼睛滴溜溜在申大小姐和林慧等人面上转了一圈,腻声道:“如今你的丫鬟在客人面前出了错,给人家当面说出来,难不成就这么含糊过去?虽说今儿是爷爷的好日子,可也不能因此便由着奴婢们都混账起来,岂不是让大家看了笑话去?” 看来申二小姐深知柿子挑软的捏的道理,若是直接跟大姐姐对上,未必能讨得了好,可若是指责个丫鬟,尤其是这丫鬟确实不够仔细,那就抢先站定了不败之地。 “大姐姐,你说是不是啊?”申二小姐追着问道,伸出小手挡在嘴前,做出笑不露齿的姿态来,声音中的恶意却是挡也挡不住。 申大小姐长吸了一口气,心知今日若是不处置一下青莲,只怕说不过去,回头这个二妹妹还不定怎么乱嚼舌根呢,只得点点头道:“原想着等明日再处置,免得今日扫了大家的兴致。既然二妹妹都说出来了,那就先记着,罚青莲半年的月银……” 申大小姐一边说一边盯着申二小姐的脸,只见申二小姐露出不屑之色,显然觉得罚月银太轻了,只得又加了一句:“回头再去领四十板子。” 青莲不由得大惊失色。盖因申府素来以体恤下人自封,一般小来小去都是不动板子的。也正因如此,若是犯了大错要打板子,都是将全府的下人集在一处,将犯错之人剥去衣裳狠狠责打,打过之后还要头上顶着满碗清水跪上一个时辰任人围观,如此让受罚之人既羞且疼,以做杀鸡儆猴之效。 申府恩威并用的家规还是相当有效的,青莲已经两三年没见过被杀的“鸡”了,一想到自己的下场,登时再也顾不得了,一下子跪在地上,抬手就给了自己两个耳光:“姑娘饶了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以后必定小心当差,再不敢出错了!” 申二小姐也有些意外,原本想让大姐姐给青莲降成粗使丫鬟就算了,不想大姐姐这么狠,居然直接上了板子。 不好!申二小姐当然知道自家的板子与别家不同,绝不是好挨的。青莲素来是大姐姐的左膀右臂,极是好强,如何肯老老实实地领罚!事情闹大了的话,自己也脱不了干系,肯定会被长辈认定为不识大体,当着客人面前挑事儿。 “打板子不如算了。”申二小姐连忙做好人:“青莲想来也不是故意的,大姐姐若是看不上她了,换给妹妹用便是。” 说着申二小姐将自己身边的一个丫鬟推了一把,下巴微扬:“如画你过去服侍大姐姐,跟青莲换个对子好了。” 申大小姐也不愿意自家姐妹起了龌龊让外客看了笑话去,勉强扯了个笑容:“如此最好了。青莲,你快下去吧。” 青莲既然要与如画对调,改成跟着二小姐,所谓的青莲快下去,自然就是让二小姐快下去的意思。(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三章 衣香鬓影 林慧冷眼看着申家两位小姐你来我往笑颜如花口舌如蜜的说话,颇有些看宅斗电视剧现场版的感觉,心下不觉好笑,恰好闵九小姐挽着她的手臂往里走,也就顺势入内而去。 待进了正房,暖风扑面而来,想必是烧了地龙。宽敞的明间厅堂今日设了许多桌椅,花团锦簇已是坐了若干闺秀,中央一位老太君,头上带着缠枝五福抹额,身上乃是暗紫色寿字团花袄褂,应该便是申家的老太太了。 立时便有老太太身边的丫鬟过来服侍见礼,在林慧和闵九小姐身前摆下两个大红的蒲团来。 呃,这是要磕头的架势啊。 真心不习惯的说。 闵九小姐倒是极顺溜地早已跪下磕了两个头,笑嘻嘻道:“老太太好!” 入乡随俗罢……林慧慢腾腾地只好作势也要跪,恰好此时老太太笑道:“哎呀,快起来,今儿是老头子做寿,没的给我老太婆磕什么头,快些过来暖呵呵坐着是正经。” 嗯,老太太说的是,又不是老太太做寿,这个头不磕也没啥。林慧立即从善如流,直起腰来四下看看,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连椅子都没选,只挑了个绣墩坐了。 和门口的大少奶奶一样,老太太身后也有年长的媳妇专门提点客人的来历。本来林慧和闵九小姐进门的时候,老太太还特意多看了林慧两眼,此时见这位连磕头都借着客气话省掉了,不由得眼光微闪,却没说什么,只拉住闵九小姐的手说些闲话。 林慧坐了一会儿。立时无聊起来。今日过来拜寿,已经特意打扮过了,奈何自己的衣裳首饰并没有特别华贵的——华而不实又费银子的东西不符合林慧的消费观,所以跟别的人相比,有些格格不入之感。 譬如坐在林慧前方圈椅上的一位少妇,头上戴着整套的紫珍珠头面,便十分惹眼。单是金步摇上头的三串紫珍珠。个个都有黄豆大小,中间一颗更是有龙眼般大,浑圆晶莹。真是足以亮瞎了好些人的眼。 须知这个时代是没有养殖珍珠一说,这样一套天然的紫珍珠,只怕上千两银子都未必能买的下来。 盯着那摇晃的珍珠看了一小会儿,林慧终于为自己找到了消磨时间的趣事。细细比较起在座之人的衣饰来。难怪许多人对这些东西乐此不疲,果然很好玩儿。 紧挨着老太太的一位闺秀显然深知装扮之道。身上穿的头上戴的都不见繁复,只有颈上一个项圈金光灿烂显见工艺非凡,最特别是项圈下挂着一枚碧玉环,估计是祖母绿级别的。绿得仿如一汪春水,衬得少女肤如桃花面似芙蓉娇艳万分。 申二小姐也进来了,腻在老太太另外一边。林慧细看了她两眼。果然也不含糊,单是领口袖口镶着的白狐狸皮便是顶级货色。雪白密实不见一根杂毛!只可惜下巴尖了些,愈发让整个人都有些狐狸相。 虽说一屋子的人,只是大家都是以大家闺秀自诩的,说起话来莺声细语喁喁而谈,并不会有烦扰之感。 林慧看别人看得有趣,殊不知自己也是被人看的对象。忽见申二小姐故意做出张望的样子,一边跟老太太不知说些什么,一边四下巡视,手指纤纤一指,正是指向林慧的方向。 好像没什么好事儿……林慧目光一凝,只见申二小姐已经从椅子上站起身冲自己走来,走到当面极为有板有眼地福身见礼,笑道:“见过林姐姐。” “申二妹妹。”林慧连忙站起身扶住申二小姐的手臂,好不容易挤出个笑容来,十分怀疑申二小姐这等做派,是不是在强调礼数周到,影射自己刚才没磕头之事。 “林姐姐怎么坐得这么偏,害得妹妹找了半天。”申二小姐的语气亲热无比,转身却换了个调子,冷冰冰吩咐身后的青莲:“快帮林姑娘把凳子搬到老太太旁边去。” 本来跟着申大小姐的青莲如今有些战战兢兢的模样,匆匆行了个礼,将林慧身后的绣墩抱起来,亦步亦趋地跟着。 那绣墩外头覆着四季花开的锦袱,看不出木料,不过林慧之前落座之前曾轻轻踢了一下,根本没踢动,知道这绣墩可不轻。 其实老太太那边空着的椅子绣墩都尽有,根本不用搬,即便要搬也是粗使丫鬟婆子的活计。申二小姐显然是要磨锉青莲了。 这是人家自家的事,林慧当然不好也不会说什么。好在屋子也就这么大,一下子也就到了。 因为估计今日会有“相看”的意思在,林慧本就做好了被谈话的准备,此时只管大大方方坐了,任老太太和附近几位姑娘打量了一番。 看看又不会少块儿肉,爱看就看吧。 “听说,你和哥哥都是师从终南山的九玄真人的?”老太太开始了祖宗三代,不,师宗三代的盘查。 “是。”林慧奉送微笑一枚。 “说起来,九玄真人还曾经来过咱们家住了好一阵子呢。”老太太感概地说道:“只是那时候倒没见你们兄妹一道过来。” “老祖宗跟九玄真人也算是好友了,整日整日地在书房里头不知研究些个什么,有时候连饭都不吃。错过了饭点儿,回头还得给他们整治些宵夜垫肚子。” 老太太说着笑起来,仿佛在回想多年前的趣事。 林慧微微露出诧异之色。这老太太挺厉害啊,编故事一套一套似模似样的。 老太太口中的老祖宗,应该是指传说中与九玄真人订下玉佩亲事的那位了。 如今再去找借口,说九玄真人与申家没有交集已经失去意义,两位“当事人”都已经在虚幻之中和真实之中作古,林慧只管点头,做出“居然能知道师傅当年故事”的模样来。 只是有些奇怪的是,坐在不远处的闵九小姐的表情有些异样,似乎不再像初初那样有结交之意。林慧的目光掠过闵九小姐身后的“丫鬟”葛姑娘,暗暗猜测,估计闵九小姐也是申德元的爱慕者之一,听了葛姑娘的谗言罢。不然怎么会短短时间就有了变化呢。(未完待续。) ps:非常感谢见月已非昨、书友121122132947996投出的宝贵月票,非常感谢fang1972的打赏。您的支持是我的动力! 第二百九十四章 晒礼 老太太说话,周围的人大都停了原本的话题,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申二小姐凑趣儿道:“老祖宗当年医技了得,与九玄真人自然是研讨医药之道了。” 说着随手将老太太放在案几上的茶盅捧了,双手递给老太太,笑道:“若是当年老祖宗留下些秘方啥的,老太太可千万疼我,回头抄一份儿给我才好。”说话间眼波流转,半真半假尽是娇憨之态。 老太太不觉哈哈笑了两声:“你个猴儿!现在就想着讨压箱底的嫁妆来了。老祖宗的秘方没有,回头找个宜男的调养方子给你便是。” 申二小姐毕竟是没出嫁的姑娘,被老太太调笑了两句,不觉红了脸,扯了老太太的手臂只管不依起来。 林慧往申二小姐脸上看了看,这位小姐实在是生得单薄,而且眼下有淡青之色,施粉都遮不住,宫寒之症已非一日。别说什么宜男不宜男,将来能不能生都是大问题。看来老太太也不完全是开玩笑,大抵对申二小姐的身子也是有些担心。 “妹妹别揉搓老太太了,仔细人前失礼。”忽然有人在旁提醒了一句,声音不高不低,恰好只能周围几人听见。 原来是申大小姐进来了。看样子宾客来的差不多了,已不用在外面守着。林慧举目看时,果然,原本在门口的大少奶奶也进了屋,被那位紫珍珠拉住,不知在说些什么。 申二小姐坐直了身子,脸色冷了两分,随即又笑起来,站起身将位置让给申大小姐:“姐姐辛苦了。快过来这边挨着老太太说说话儿。” 说着自觉退后了两步,冲申大小姐后面跟着的丫鬟道:“如画,外头的事情可都帮着大小姐料理清爽了?你从前是跟着我的,若是与青莲一般乱来,可就连我的面子都给你丢光了。” 这话初听不过是在提点丫鬟,细想想却是大有文章。 什么叫做“帮着大小姐料理清爽”?难道外面的事情做好了,其实不是申大小姐的功劳。而是这个原本跟着二小姐的丫鬟干的? 还有“与青莲一般乱来”。青莲是谁?从小跟着大小姐的人啊。如今呢?跟着二小姐啊。里头必有缘故不是?青莲还曾经乱来过?乱来什么了? 哇,登时好些目光扫射而来,好奇者有之。探究者有之,鄙视者有之,轻蔑者有之,不屑者有之。含而不露者有之……心照不宣的……似乎也不少。 最难受的大概是青莲了,只见她脸上青红不定悲愤莫名。猛地跪了下来,颤声道:“老太太,都是奴婢粗心,与大小姐无关!奴婢没有贪枉之事……” 老太太却刷地放下脸来。右手一抬一按,示意青莲不要继续说下去,冷声道:“青莲和如画下去。” 不听。不解释。 这是解说家事的时候么?无论怎么处理,都会让外人看了笑话去。赶紧将人整走是正经。 青莲说了一句已是心满意足,心知过了今日老太太必定会细细究问的,狠狠磕了个头,站起身立时就退下了。 如画却有些不甘心,张了张嘴,毕竟没胆子说什么,也只得怏怏退下了。 申二小姐被老太太狠狠剜了一眼,也老实了许多,悄悄退到边上去了。 申大小姐好像没见到似的,只管毫不客气地在老太太身边坐了,有条不紊地将今日来客的情形简要介绍了一番。一边说话一边从果碟之中取了一枚芳香扑鼻的柑子。纤纤玉指在橙黄的果子上灵动的辗转,将果皮剥下,果肉一瓣瓣分开,另用小碟装了,放在老太太面前。 老太太安之若素地捻起一块来放入口中,一边品尝一边轻轻点头,不知是在赞赏大小姐的孝心,还是在赞赏这柑子味道好。 多半儿是之前老太太不愿意多生事端的态度起了作用,这会儿满室皆春,一幅其乐融融的景象。 不多时大少奶奶也过来了,笑道:“请老太太示下。眼看已近午时,赏芳阁的宴席多半儿都快摆上了,不如老太太活动活动,和大家伙儿一道散散,准备过去开席罢。” 老太太抬眼看了看窗子,嗯了一声。 申大小姐赶紧站起身来,准备扶着老太太起身。申二小姐也神出鬼没地再次出现在老太太的另一边,倒将大少奶奶挤到了一旁。 于是众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了院子里。 如今院子里又是另一番景象。之前摆在大树下的东西,经过一番收拾,椅子统统不见,长条桌倒好像多了几张,依次摆成一行,各色礼物齐齐平铺开来,看起来颇为壮观。 林慧暗暗留心各人的神色,并没有人有吃惊的意思,看样子申家如此安排乃是上眙的惯例。 大少奶奶有意无意地走在林慧身旁,此时笑道:“林姑娘,这是“晒礼”的规矩,听说还是前几年从九郡主做生日的时候开始的。不知道南边儿是不是也是如此? 林慧微笑着摇摇头:“我甚少出门,实在不清楚。”心中暗想,弄出这么个规矩的九郡主不知道是什么人,还真是精明。将各人的礼物摆在一处,分明是鼓励互相攀比,差些的如何拿得出手?哄抬之下,自然是收礼的人得了好处。 只见每份礼物之前,都摆着各色打开的礼单。送了些什么礼物甚是分明。 林慧留心看时,除了自己,还有三两份也是没有礼单的,另有一张红纸黑字的单子摆在礼盒前,想来是申家所制。上头的字倒是中规中矩有两分功底,想来那个丫鬟如画未必写得出来,多半儿是申大小姐的手笔。 来都来了,见识一下别人的礼物也好。林慧仔细看了几份,再一次为自己忘记礼单的事情感到后悔。 所谓人靠衣装马靠鞍,这礼物也要看包装啊。有的礼物光是礼单便显得十分不凡,精致暗纹纸隐隐梅花香,上头的字都是烫金的!还有一份礼单竟是用极薄的米白黄杨所制,上头的字写得飘逸非凡,说是一份书法作品亦不为过。 “林姐姐,真是对不起。”申二小姐又冒了出来,开口就道歉:“都是我调*教的不好,如画这丫头的字真心看不得,放在姐姐的礼物之前,实在是不般配。” 申二小姐似抑还扬地点明,那份后补的礼单居然是如画写的。(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五章 气愤的姚三姑娘 林慧此时已将礼单的事情放下了,没写就没写吧,即使自己知道且记得要写这东东,多半儿也就是找张精美些的纸随意写几个字罢了,也不见得会比别人的好。 礼物送到就是了,形式嘛,算了。 只是听申二小姐说起,林慧又将那如画的字多看了两眼,这个倒实在想不到,一个丫鬟的字竟然也还看得过去。 须知丫鬟们连识字的都极少,更遑论会写。会写也还罢了,居然还写得不错?! 再回想一下如画的相貌,显然“如画”这名字取的就是“眉目如画”之意。 一名貌美又有才的丫鬟……林慧转头看了看申大小姐,觉得有点儿不妙。 到底这两姐妹什么仇甚么怨,二小姐要这么费心思地为姐姐培养个厉害的丫鬟去添堵。 林慧正跟申二小姐虚与委蛇地应付着,一位圆脸儿少女也凑了过来。 “这是百草堂姚家的三妹妹。”申二小姐周到地为二人介绍道:“这是小林神医的妹妹林姑娘。” 姚家?林慧还好,只是略有好奇之色,那位姚三姑娘却登时挑了挑眉毛,眼神中透出凌厉来。 咱好好的没惹你啊?林慧也挑了挑眉毛,转念间便明白了。 姚家在上眙城好大的阵仗,之前依附的是太医院的曹院判,连百草堂的铺子契书都在曹院判手中。后来曹院判为了与小林神医和解,将百草堂让了出来。 这件事姚家自然知道。只是后来林慧忙乱得很,跟姚家并没什么直接的接触,并不知道姚家作何感想。从这位姚三姑娘的反应来看,只怕姚家未必是当作好事来看的。 也是。对姚家来说,铺子本身的价值还在其次,主要是铺子契书的归属,代表着所抱的粗腿啊!曹院判居然将百草堂契书转让他人,岂不是表示曹院判不想罩着姚家了? 小林神医无论如何的“神”,前面还有个“小”字不是?年轻小子一枚,底蕴在哪儿?人脉呢?靠山呢?要啥啥没有。咋抱? 再说。就算是条瘦腿,居然还忙得很,想上赶着打个招呼都碰不上——小林神医入宫为皇上治病的事情只有很少人知晓。对外只是含糊地说是不在家。 姚三姑娘草草蹲了蹲身子就算行过礼了,然后便伸长了脖子,只管瞧林慧所送礼物前面的单子。 她似乎跟申二小姐相当的熟悉,笑道:“你家可真是大方。这纸是四宝斋新出的珊瑚笺吧?果然红得通透,跟红珊瑚似的。如画的字如今也越发好了。先前我见她跟着你姐姐。你居然舍得?” 咦?林慧听了姚三姑娘的话,立时觉得这小姑娘不简单,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加上脸儿圆圆的带点儿婴儿肥。给人的感觉愈发年幼些,不想说起话来倒有些门道。 姚三姑娘口中说的是礼单,偏偏只夸纸好字也好。一个字也不提礼物本身。这就好像夸一位女子,一味地称赞她身上的熏香好闻衣衫漂亮。却不提容颜,那分明便是容颜普通乃至丑陋了。 申二小姐自然听得懂姚三姑娘话里暗暗对礼物本身的不屑,连忙笑道:“几张纸值当什么。如画如今大了,我也管束不得,越性给了姐姐,由着她混吧。” 说着拉住姚三姑娘的手,点了点那张后补的礼单,继续到:“我听说你家有心让你帮着嫂子看账理生意,如今一年大二年小的,你别小孩儿心性,诸事不上心。林姑娘这礼物,玉如意且不论,单单两张成药方子,都是千金不换的好东西呢。” 听起来好像在帮林慧说话。 姚三姑娘冷笑道:“你当我不识字么?还是当我对家里的生意一点儿不懂?成药方子?哼!如今市面上卖得好的成药不过那么几种,谁家的成药方子不是好生收着的?就算有大方的,拿上一张半张给姑娘做陪嫁,回头嫁过去都还不让夫家的人随便看呢!” 申二小姐尴尬地立在当地,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姚三姑娘甩开她的手,顺手将那手臂竖在胸前,伸出两只手指摇晃着,又道:“还两张?姐姐你傻么?难不成如今的成药方子都烂大街了随便送?不过是随便写了应景好看些罢了。生香附散也算成药,麝香丸也算成药,只管写了来,谁肯花千金来买?” 姚三姑娘举的这两个例子属于广义上的成药,只是将药方上的药材制成容易服用的制剂而已,而且流传甚广,当然并不值钱。 林慧皱了皱眉头。姚三姑娘因百草堂的事情对林氏兄妹心气儿不顺,这个可以理解。可是这里好些的礼物,非要逮着自己这份儿呛呛个没完,未免既巧合又古怪。 申二小姐倒比林慧还难过似的,伸出一只手掌去,虚比了一个掩口的动作,急道:“三妹妹别乱说话。林姑娘和她哥哥一起,都是跟着九玄真人的。这样世外高人的弟子,自是极出色的。拿出来的东西怎会平常?回头你若是被人说成没见识不懂的,我也不好跟你爹娘交待!” 给申二小姐这么一说,愈发将林慧给捧得高了。 嗯……捧得高自然跌得重。林慧明白了。 申二小姐和姚三姑娘分明是好友,是真正的好友,还是互相利用的好友,倒是不好说,但姚三姑娘是被申二小姐挑唆过来的无疑。 显然申二小姐的看法和姚三姑娘一样,认为这两张成药方子不可能是值钱的货色——真是好东西的话,拿来做贺寿礼就太过贵重了。 殊不知在林慧的价值观里,这两张方子还真是随手拿出来的罢了,不算贵重的东西,反而觉得能推而广之更重要。 既然看穿了这两位姑娘是在联手做戏,林慧索性抱着看戏的心态,笑笑不语,心中思索申二小姐的用意。 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一般来说,没人闲得蛋疼去做。 申二小姐要把自己踩下去弄个没脸,为什么呢? 林慧的神态落在姚三姑娘眼中,却是以为她被揭穿了尴尬无语的意思。姚三姑娘撇撇嘴,从怀里拿出个荷包来,冷笑了一声,道:“这个才算是好东西。有本事那两张方子都能比得上这个才好。”(未完待续。) ps:非常感谢紫色回味、芦苇微微一笑同学投出的宝贵月票!非常感谢黑小桃同学的打赏!您的支持是我的动力! 第二百九十六章 揭开看看 不等有人追问,姚三姑娘便已打开那荷包,珍而重之地拿出了一个小小的瓷瓶。 “哇——,这个难道是——?”申二小姐两眼发亮,显然对这小瓷瓶里的东西有所猜测。 “嗯!”姚三姑娘用力点头:“就是白木堂新出的驱风油。这个白瓶的叫做白标驱风油,还另有一种黄色带木纹的瓶装的,叫做木标驱风油。” 林慧听得有趣,想不到白木堂还花了不少心思,弄出白标和木标两种出来。不过若是纯粹从名称上来看,到不免让人有所联想,好像白标的收益归白家,木标的收益归木家似的。 申二小姐几乎是抢夺一般,将那小瓷瓶从姚三姑娘手里拿了过来,打开塞子使劲儿闻了闻,微微闭上眼,笑道:“真是好闻。屋子里地龙也烧得太热了,可把我闷坏了!” 说着将小心地将瓶儿微倾,倒了少许在手指尖上,往鼻尖和耳后涂去。 姚三姑娘不好出言制止,只是满脸的不乐意:“快还我!这一瓶就要十两银子,还买不着呢!听说如今这白木堂的驱风油要先紧着宫里用,剩下的才在铺子里卖。不过才卖了两三回,都是才摆出来便卖光了。” 以林慧目测,这一瓶顶多三十毫升的样子,竟然要卖十两银子,当真是暴利加暴利。 姚三姑娘将那瓶子向林慧晃了晃,娇笑道:“林姐姐帮我琢磨琢磨呗,这东西据说要十多种药材和香料配制呢!我家老爷子研究了好些天都没整明白。若是林姐姐能把这驱风油的方子琢磨出来,也让妹妹见识见识千金难买的方子嘛。” 林慧静静地看着姚三姑娘,圆圆的脸儿,糯糯的声音。润润的腔调,若是不去想她说的内容,这么个人儿配上这样的声音,还真是萌萌的说。 只可惜姚三姑娘话里话外扣着申二小姐之前提过的“千金不换”,还是在暗讽林慧送出来的药方不值什么。 “咦,这不是咱家驱风油的味道么?”两丈开外一名少女皱着鼻子一个劲儿地抽抽,竟顺着味道走了过来。 “你们谁擦了驱风油么?”那少女声音清脆。目光在几人脸上扫来扫去。略有些无礼。 “你姓木还是姓白?”若是论起无礼来,姚三姑娘当然不会输。 “我姓白。”那少女看到了姚三姑娘手里的小瓷瓶,笑道:“原来你带了这个。快给我擦一点儿。唉,里边儿光是头油和香粉的味道,就要把我呛死了。” 说着那少女还夸张地将一只小手在鼻子下方扇了扇,另一只手则毫不客气地伸了出来。 姚三姑娘犹豫了一下。还是给了过去。白木堂固然是白家和木家联姻的结果,但白家毕竟是男方。算是家主。若是跟白家的姑娘交好,说不定还能多弄几瓶驱风油。 “我刚才好像听见有人说要琢磨驱风油的方子?”白家少女不光在脸上点了少许驱风油,还撒了几滴在衣领上,将姚三姑娘心疼得够呛。 好在白家少女接下来的这句问话正问在姚三姑娘心坎上了。当下娇笑着轻点了林慧一下:“这位林姑娘带了两张成药方子过来做贺礼呢!我刚才正说,若是这方子能比得上你家的驱风油,才算厉害。” “嘁。”白家少女不以为然:“我家的驱风油是从大老远的南边儿传过来的,听说是在山里修炼了好多年的高人留下的!岂是一般的方子可比!” 修炼……林慧心里头直抽抽。修炼和修行好像不是一回事儿吧,怎么给这少女说得神叨叨的。 “淑儿,不要乱讲!”少女身旁又多出了一位少妇,容颜秀美衣饰素淡,正是之前在闵九小姐后面进来的女子。 “大嫂,我说得不对么?”白家少女转头看着那少妇,颇有些不解。 “咱家的方子当然是好的。”那少妇笑容十分温柔,语中满满的都是耐心:“你若是只说咱家的方子好,那自是无事。但这世上好东西不只咱家有,若随口贬低别人比不上咱家的,就不合适了。须知青菜萝卜各有所爱,人参冬瓜各有所长,药方子对症就是好。你连这位姑娘的成药方子都没见到,就说比不上咱家的……”说到这里便住了口,只微笑看着那少女。 “嗯……”白家少女想了想,用力点了点头,立时转身冲林慧福了一福,笑道:“林姐姐不要生气,是我刚才说得不对。” 林慧对白家少女的好感大增。虽然略有娇骄之气,不过看来只是阅历不足所致,给嫂子点明白了,居然就肯当面道歉,这性子实在可爱得紧。 “不妨事的。”林慧冲白家少女点点头:“驱风油用了之后,感觉清凉提神,有立竿见影之效,自然风评好些。我这次拿过来的方子,都是调养身子用的,不吃上一两个月都没有效果。这药方之间,确实是不好比的。” 这话说得平实,但毫无自谦之意。姚三姑娘撇撇嘴,和申二小姐对了个眼神儿,索性伸手将那礼品盒子打开了。 这个举动其实有越矩之嫌。摆出来“晒礼”的东西,其实主要“晒”的,只是礼单而已。也有揭开盖子或是特意从盒子里拿出来放的,但多是耀目生辉给送礼之人长脸的。 若是包起来的或是放在盒子里的,别人要看也多是揭起一角瞄一眼而已——你又不是做寿收礼的申老爷子,怎么能堂而皇之地察看礼物呢。 果然,姚三姑娘刚揭开礼盒的盖子,申大小姐便匆匆走了过来。 因为林慧的礼物是一样还是三样的事情,申大小姐不大不小地吃了个亏,从小跟在身边用惯了的青莲给二小姐弄了去,还被塞了个如画过来。 对申二小姐的用意,申大小姐的心里明镜似的。 申大小姐已经订了亲,而如画和青莲一样,都是一等大丫鬟,多半儿是要陪嫁过去的。有这么个貌美有才的陪嫁丫鬟,真是想想就添堵。 有弄错件数这件事在先,到了晒礼环节,申大小姐便时时留意着林慧和这份礼物附近的动静,果然不多时便见到申二小姐等人出现,只怕还要做文章。 如今连礼盒盖子都被姚三姑娘打开,申大小姐当然不能继续坐等。(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七章 这个真没有 “二妹妹,”申大小姐语带责备,姚三姑娘是客,不好当面说她,但申二小姐是自家妹妹,长姐当然可以指摘一二:“你人在这里,怎的不提醒一下三姑娘?” 言外之意,当然是说不该打开礼盒了。 申二小姐一点儿不高兴的意思也没有,好像申大小姐说的根本不是她。 “大姐姐,都是我的不是。”申二小姐笑眯眯道:“如画在我身边的时候看着还稳当,谁知刚去姐姐那里就不好生当差,给姐姐添乱!姐姐你看,这单子写的实在太过含糊,只写了成药方子两张,到底是什么成药?什么方子?岂不是惹人好奇?所以姚妹妹想看看我也不好拦着。都是我没将如画教好的缘故,回头必要打着问她才行。” 申二小姐口口声声如画如何如何,将申大小姐气得心中突突直跳。这个妹妹真真儿是不省心,说是没将如画教好,意思分明是如画到了申大小姐身边做事便不好了,那自是申大小姐教导得不对了。 “这方子还说得挺神奇的嘛。”姚三姑娘此时已经将礼盒中装方子的红封拿了起来。 一共两份红封,林慧在上面写了方子的名称和适用的病症。 姚三姑娘拿着的,正是乌鸡白凤丸。 “啧啧,又补气又养血的,这药效若是真的,还确实是不下于驱风油呢。”姚三姑娘不以为然地念叨着,显然意指这些字眼夸大其词。 其实除了补气养血,还有调经止带等等好些用途,只是姚三姑娘不好意思念出来罢了。 申二小姐目光微闪,伸手拿了过来。手指略动,有些想将红封打开的意思。 这个可不行!申大小姐当下脸就黑了:“二妹妹,看个名儿也就是了,这个岂是能开的?!” 申二小姐本来确实想扫上一眼,如今当然是不承认了,将那红封随手往盒里一扔,冷笑道:“看把大姐姐急的。爷爷不是已经答应了么。将那本‘申氏金针八要’给你做嫁妆。另加两份验方。难不成这里这两张回头就便正好是你的嫁妆么?生怕被妹妹看了去!” 申大小姐的脸色十分难看。她订亲的人家是海靖侯的九孙子,虽是庶出,算起来仍是申家高攀了。故此爷爷怕她在夫家直不起腰来,许给她的嫁妆甚是丰厚。却也因此被家中的姐妹妒恨不已,尤以二妹妹为甚。如今更是当着外人,将嫁妆之事拿来嘲讽。偏生又不好回嘴。 这样的事情都是越描越黑的,一个不好。反倒会被说成在嫁妆上头争多论少。 罢了罢了,申大小姐神色复杂地看了林慧一眼,都是这个姑娘弄出来的事儿!今日来拜寿,这位林姑娘都穿得简素。想来也就是小门小户的人家,送礼连个礼单都没有!回头估计德元表哥也是看不上的。 林慧只觉得不过是少了张礼单这样的小事儿,居然能被发挥到如此地步。只能说自己小看了别人。当下一言不发,只走过去。将申二小姐随手扔回去的红封和另外一封一起,用手抹平些,重新压在玉如意之下。 在姚三姑娘看来,这当然是无声的蔑视了。当下将脑袋一扭,看也不看林慧,冲申大小姐笑道:“听说大姐姐过两个月就要嫁进侯府去了,妹妹先恭贺一声儿了。” 申大小姐实在无心应付,强笑道:“多谢妹妹了。” 姚三姑娘眼角斜着林慧,似笑非笑道:“姐姐神仙般的人物,自然跟侯府的公子正般配。不像有的人,略生得平整些,便肖想德元哥哥呢。” 林慧不觉瞪大了眼睛,终于明白了。姚三姑娘能甘愿被申二小姐当枪使,处处贬低自己,只怕根子还在这儿呢。不过看德元公子行事,并无浪荡气息,想来落花有意的姚三姑娘碰上流水无情的德元公子,结果便将气撒在自己身上了。 申大小姐已是订了亲的人,雅不愿在此跟小姑娘们说起什么德元哥哥,而且姚三姑娘语气不善,起了事端亦是麻烦,当下笑道:“这冬天的日头晒的久了也是难受,咱们不如去赏芳阁罢。” 申二小姐大概也觉得将林慧编排得差不多了,人家都没回嘴,说得太过也是不像,倒好像没家教粗言俗语似的,走上前挽了姚三姑娘的手臂,笑道:“大姐姐说的是,咱们快走吧。亏你还是姚家姊妹里头出挑的,两张没意思的方子也想看。” 只可惜申二小姐这最后一句不啻骆驼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本来林慧虽然身涉其中,但只觉得像看戏一般,看着几个小姑娘酸言醋语做张做致地瞎闹,并不想理会。可是泥人还有个土性呢,自己固然不计较,可左一句右一句的,真当别人的好欺负的么? “申小姐请留步。”林慧笑着说了一句。 自然不止申家两位小姐,姚三姑娘和白家的两位都望了过来。 林慧轻轻巧巧伸出手去,将礼盒中的两份红封抽了出来,笑道:“既然在申家看来,我送的成药方子没什么意思,不值千金,简直就是烂大街随便送的货色,那我就收回来便是。真是不好意思,给贵府添麻烦了。” 申二小姐看着面前这张清秀的脸庞笑得跟朵花儿似的,恨不得伸手过去给挠花了,口中只得赔笑争辩道:“林姐姐说那里话,我……我不曾说……那些话。” “不曾说?”林慧挑了挑眉毛,愈发笑得灿烂了两分:“那‘没意思的方子’总是你说的吧?别的……确实不是你说的。可你们申府的处事之道,难道是由着客人被人诽谤编排?既然贵府默认了,那我自然就当成是贵府的看法了。” 说着林慧将那张后补礼单拿起来,细细地撕了一半儿去,将写着“成药方子两张”的半张和两份红封一道收了起来,只留下另一半。 这下其余众人面面相觑,都觉得麻烦大了。 “晒礼”这个事儿,固然有鼓励大家互相攀比的意思,但更多的还是用来炫耀。虽然有时候免不了有囊中羞涩的,被人嘲笑两句,但真的气性如此之大,居然将礼物收回去的……还真没有。(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八章 照旧就好 林慧将东西收好,只觉得浑身轻松。本来呢,申老爷子人不错,过来申府给他贺寿,林慧是很愿意的。但由于有了申德元这一层,已经多少有些别扭了,又因为少了份礼单,给人没完没了的借题发挥,林慧已经腻味到家了。 现在好了,收回来就对了! 申二小姐眼中闪过惊慌之色,她心里仍然认为那两张成药方子应该只是样子货拿来充数的,只是客人被挤兑得要将礼物收回去,这事儿肯定瞒不住,那岂不是要受连累? 申二小姐咬了咬嘴唇,一会儿看看申大小姐,一会儿看看姚三姑娘,已经想好了,必要将事情推到这两人头上去才好。 姚三姑娘根本没将自己当成申家的人,自然不痛不痒不相关,完全没理会。申大小姐似乎想阻止,可看了看申二小姐,却又停住了。 林慧张望了一下,没见到闵九小姐。大概这位已经先走了,心下摇了摇头,便施施然准备自己过去那个赏芳阁了。 反正陆续有人过去,随大流便是,并没有迷路之虞。 不过那位白家的少妇倒加快脚步,走在了林慧旁边,笑道:“林姑娘好爽利性子。咱们一道走吧。” 白家少女也跟了过来,笑嘻嘻道:“我倒有些好奇呢,林姐姐那两张是什么方子?给我瞧瞧成不?” 那少妇连忙呵斥道:“淑儿!这些都是不传之秘,你不要胡说。” “看看封皮也不行吗?”白家少女撅了嘴,只拿眼看林慧,眸光发亮,显是没死心。 林慧不觉好笑。顺手将那两份红封摸了出来,递给了白家少女。 既然林慧拿出来了,白家的两位并没有矫情,一人一份一路走一路看。她们都知道分寸,并没有看里头具体的方子,只是看外面写着的内容。 “这个乌鸡白凤丸名字真好听。”白家少女笑道:“我还没听说乌鸡能入药呢,娘亲都是炖汤给我喝。这个‘白凤’是什么?难道是鸡毛?” 鸡什么毛啊。这少女还真是……。虽然有时候说‘凤’指的就是‘鸡’。比如龙虎凤汤,其实就是蛇猫鸡汤罢了,可要将白凤想成是鸡毛。还真得有点儿想象力才行。 那少妇却是懂行的,笑道:“傻丫头,这乌鸡和白凤是一样东西,乌鸡外头的毛便是白色的。” 少女瞠目道:“我从来见到汤里的乌鸡都是乌漆麻黑的。它的毛居然是白的!” 那少妇将少女手中的红封一起拿了过来,却并没递还给林慧。犹犹豫豫道:“这个……林姑娘这方子能否割爱呢?我愿意出银子买下来。” 第一个问题只是开场,既然这两份方子都曾经被拿来送礼了,当然可以‘割爱’了。第二个问题才是关键。 林慧还没回答,那少女倒先雀跃起来。一下子站在嫂子比肩的位置,伸手攀住了嫂子的肩膀,笑道:“大嫂是要出私房钱买下来么?我也觉得可能是好东西呢。咱们‘捡漏’吧!算我一份儿好了!” 捡漏是这么用的吗?就算真要捡漏,也不能当面说出来啊。 “先问一下。”林慧没急着表态:“百草街有个白木堂,那个白木堂的掌柜,和二位是什么关系?” 白家少妇愣了一下,不知道林慧问这个做什么,不过还是答道:“那个掌柜便是妾身的夫君。” 夫君?白少爷还真是好福气,有这么个温柔美貌的老婆。 见林慧有些惊讶的样子,那少妇又解释了一番。 原来白家以制药见长,木家则以经商发家。两家联姻已有三代人,渐渐形成的规矩是男丁必须制药经商都懂些,轮流在药行和商行做掌柜。 百草街上的白木堂,其实只是一家重要些的分店,掌柜的便是白家长房的大少爷。而这位少妇便是白家的大少奶奶,少女也是长房的嫡女,名唤白瑾淑。 “前一阵子我哥哥跟大少爷曾经打过交道,这事儿四少奶奶知道么?”林慧觉得这位大少奶奶多半儿不知道。 果然白大少奶奶疑惑了一下,随即恍然道:“林姑娘姓林,我明白了。” 林慧听懂了。 “林姐姐当然姓林了,大嫂你到底说什么呢?”白瑾淑没听懂,当然不干了。 “你知道家里的驱风油和五子继宗丸的生意是哪儿来的么?”白大少奶奶问道。 “是大哥找来的啊。”白瑾淑当即答道,又怏怏道:“不过二叔说,人家是看上了咱们白木堂的名头,只是被哥哥刚巧碰上而已,不能算是大哥的功劳。” 白大少奶奶微笑道:“详情我也不清楚,不过你大哥说过,是跟一位小林神医手上买过来的。” “小林神医?林……”白瑾淑看了林慧两眼,又看看自家大嫂:“难道……?” “对呀,”白大少奶奶笑道:“那位小林神医应该就是林姑娘的哥哥了。” “哇——”白瑾淑反应相当快,指着大嫂手上的两份红封:“这么说,这两张方子……咱们真的捡漏了!” 白大少奶奶有点儿尴尬地将手缩了缩:“也不能这么说,林姑娘还没答应卖给咱们呢。” 林慧倒是无所谓,笑道:“生意上的事情我也不怎么懂,只管按着之前我哥哥和白大哥谈的就好了。” 白大少奶奶脸上的尴尬之色愈发明显了些:“嗯,我是想,能不能……卖给……我。” 白瑾淑睁大双眼,又不懂了。 “白大少奶奶的意思是,卖给你个人,与白木堂无关?” “嗯。” “哇,大嫂你这么有钱?”白瑾淑张大了嘴巴,顿了顿,将嘴合上,又加了一句:“还要算上我呀,我还有五百多两私房钱呢。” “这个自然,”白大少奶奶与小姑关系甚是融洽,微笑道:“回头给你带一张出门子做嫁妆好了。” 白瑾淑笑得两排白牙闪闪发光:“那太好了!有这样的嫁妆,我岂不是比嫁去侯府的申大小姐还牛?!” 这……越说越远啦,林慧只好将话题扯回来:“大少奶奶手上有这么多银子么?” 大家子的少奶奶,当然有点儿家底,但一般不会太多。两张方子,加起来就要上万的银子了。林慧的顾虑不为无因。 更重要的是,不仅方子本身需要银钱,之后的生产制作和推销也需要,甚至要得更多。若是白大少奶奶买了去就压箱子底了,那便与林慧推广药品的初衷不符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九章 变变变 看到白大少奶奶有些踌躇的神色,林慧便知道银子上头大抵有些麻烦。 “这样好了,拿到方子之后,大少奶奶还有许多地方要用银子,总不能都用来买方子,不如只买一个,或是用半价买两个。”林慧提出了折衷的方案:“若是按半价的话,那么这方子便不限大少奶奶独家使用,我还可以再卖一家,也只是一家不会更多。” 其实就是独家买断和非独家买断的区别而已。 大少奶奶的神色登时缓和了许多。 若是半价的话,用大少奶奶的嫁妆,加上白大少爷和白瑾淑的私房,应该就够了。 回头让娘家支援一下,或是白大少爷找朋友帮忙筹措,总能再弄出笔钱来制出第一批来。 做生意讲究的是货如轮转,只要开始卖了,以白大少爷的能力,加上大少奶奶娘家的人脉,自然就有银子进账,后面就好办了。 “那就按林姑娘说的第二个法子吧。回头我让人将银票给你送去。”白大少奶奶说着便将手里的两份红封都放进了怀里。 林慧估计白大少奶奶能派出来的人非白大少爷莫属,自家跟白大少爷打过几回交道,应该不成问题。 其实从老太太的慈溪堂到摆宴席的赏芳阁并没多远,走得快的话也就一盏茶时分,走得慢一顿饭的功夫也尽够了。就这么一两刻之间,生意意向已经达成,几人皆大欢喜,满面春风地进了赏芳阁。 赏芳阁建在梅园之侧,屋宇精美长窗甚多。微风袭来暗香浮动,想必要赏的便是梅花的芬芳了。 里面的宴席已经摆好,连前菜八小碟都在桌上了,只等众人到齐便可上菜开席。 林慧有心低调,白大少奶奶也不是爱热闹的,白瑾淑有些向往前头笑闹的几位姑娘的位置,不过颇有眼色地没出声。跟着一起坐在了一处偏远的位置。 大概看去。足有三四十桌,中间一条通道略宽些,以此为界。男左女右,竟是连纱帘都没有一张。看来上眙的风气比想象中还要开放些。 林慧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另一边的男子,年长些的大都已落座,年轻的却不肯老实呆着。好些人故意做出翩翩之姿四下走动,若有两三人凑在一处。便大声说些趣闻轶事做渊博状,甚至还有一位作诗的。 这一边的年轻姑娘们也没闲着,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有的手里拿着帕子。有的特意端着茶盅,多少意思意思遮掩一下,时不时将目光向另一边睃过去。立时又收回来,低声说话大声笑。颇有些小女儿情态。 由古至今,社交场合都兼着婚介所的职能,这分明是集体相亲会嘛,难怪各家都有些少男少女过来。 林慧看得高兴,忽然想起自己也是被‘相看’的对象,不由心虚起来,幸好并不曾发现申德元的身影。 真的开了席,不过是例行公事,反倒乏善可陈。申老爷子今日精神健旺满面红光,并不曾多饮酒,只是小小的两三盅意思一下。众人多捧场说些龟鹤延年寿比南山之类的吉祥话。 转眼酒足饭饱,忽然有乐声自侧边传出,似乎是个信号。但见许多丫鬟小厮鱼贯而入,动作轻巧娴熟,将席上的残汤剩菜撤了下去,连碗盏都拿了走,再换上全新的桌布,重新摆上青花盖碗,斟上金黄的凤凰单丛茶,登时情形为之一变。 奇怪的是,桌子上头还摆上了笔墨纸砚文房四宝。 林慧看着申家这架势气派,倒不知道要搞什么,幸好身旁有白大少奶奶在,笑道:“看样子申老爷子有心给大家牵线呢。” 牵线?牵红线么?林慧莫名其妙,申老爷子就算有意撮合什么人,也不用这么大阵仗吧。会不会扯到自己身上来?若真是当着这么多人将自己和申德元来个拉郎配,还真是麻烦啊。 白大少奶奶没留意林慧的表情,继续道:“林姑娘若是有什么东西想找人合作,今儿倒是好机会。我们也带了驱风油和五子继宗丸来。” 正说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大丫鬟匆匆到了白大少奶奶身后,手里捧着个匣子,白大少奶奶接过来打开,只见里面整整齐齐摆着八只瓷瓶,都是白木堂的标准式样,想来是那两种药的样板。 林慧张目四顾,只见各家原本跟着的丫鬟或长随等人,此时都出现了——之前入席用餐,跟着的人都被另外安排了地方。好些都拿出了类似样品或名册模样的东西,显然是有备而来。 上眙不愧是京城,这花样儿还真多。 仔细想想,在这个没有网络没有电话的时代,走路基本靠腿,说话只能靠嘴,要想互通有无,利用社交场合当然是无可厚非。甚至可以说,第一个想到这个主意的人简直是天才。 俗话说的好,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某些场合,汇聚的便是某一类人。比如申老爷子这寿宴,来的大多是医药界的各色人物。平时这些人凑在一处多有不易,如今借着申老爷子的脸面,人来得不要太齐。 现在的赏芳阁,分明已变成大型医药现场交易会了。 林慧左看看右看看,发现像自己这样的菜鸟还真是不多。 一方面,虽然刚才在慈溪堂见到好些少女凑在申老太太跟前,但现在再看,却能发现大多数年轻姑娘都是跟着家里的长辈过来的。或者像白家这样,姑嫂同行的也有。总之,孤身一人的……很少就是了。 另一方面,估计这种宴会变交易会的事情,是大家都知道的惯例。这从很多人事先有准备就能看出来。只有自己这种从前没出席过类似场合的人才不懂。 菜鸟就菜鸟吧,林慧学得很快。自己没特意带东西过来,但可以看啊,可以买别家的东西啊。 过不多时,赏芳阁中的情形愈发分明,大抵分成两类。一种是手里的东西是抢手货,老神在在地在自己的位置上闲坐喝茶,等着别人过来谈;另一种则是四下走动找机会,或是主动将自己的东西送过去跟别人商量着找商机的。 林慧在这里乃是生面孔,并没多少人理会。可白大少奶奶是老人儿啊,人家手里的驱风油和五子继宗丸,绝壁是卖断市的好货啊! 一波一波的姑娘媳妇大妈都来了,小姑娘们觉得驱风油是出门显摆的好东西,小媳妇大婶子却是对五子继宗丸心中有数。转眼间这两种药的价钱就给抬上去了。 白瑾淑在旁边拿着纸笔给嫂子打下手,要货百件以上的大单子就记下了十多笔!(未完待续。) 第三百章 祈福 林慧留意了一下白木堂的生意,便开始四下走动。一个人活动未免怪异,不过林慧也不乏机变,当下开启‘附骥尾’模式,见到别家的长辈带着家中的小辈出动,自己便不远不近的跟在后头,看上去既像是一起的,又似乎不像,正好还可以听上两句看上两眼。 只见有人手上有招牌货的,多是带着样板过来。还有人走的是大而全路线,自然不可能带一堆东西,只将名册摊开放在桌上,画工精细文字简练,效果也相当不错。 如此走走看看,居然消磨了大半个时辰。 转了一圈,还是白大少奶奶这里最受欢迎,林慧不觉嘴角含笑心情大好。虽然自家没买什么,却也对上眙的市场愈发了解些。 申老爷子也在各处看,他是主家,年纪又大,不需顾忌男女之别,身后跟着好些个申家之人,所到之处,众人都是站起身来好一通欢迎寒暄。 申家是大族而且族人医技高超者甚多,在上眙城颇有声望。若是能得了申老爷子的赞赏,诸事自有事半功倍之效。 林慧试图躲开申老爷子——按道理来说,女装的林慧根本就不认识申老爷子。她也有点儿想做鸵鸟,不怎么想面对这个弥勒佛似的热衷做媒的老爷子。 只可惜申家这一大坨人实在目标太大,三转两转之下,还是跟林慧走了个碰头。 申老爷子没见过女装的林慧,可这并不妨碍申老爷子认出人来——林家两兄妹实在长得太像了。 既然躲不过,林慧索性大大方方上前见礼,笑道:“申老爷子福寿安康。” 申老爷子圆溜溜的两只眼晶莹发亮,一点儿也不像一位老人家的目光。将林慧上下打量了两遍,哈哈笑道:“你这女娃娃不错!你是小林子的妹妹吧?你哥呢?” 小林子……唉,现在也不是抗议的时候。林慧笑道:“哥哥本是要过来的,不想被宫里叫了去,这个推托不得,只好失礼于老爷子您了。”说着又蹲身福了一福,算是替‘林辉’赔礼。 申老爷子摆摆手。混没放在心上。哥哥没来不要紧。妹妹来了才重要。随即想起德元那个混账小子竟然一早过来磕了个头拜寿,之后便跑没影儿了,反倒有些心虚起来。 “回头别忙着走。在家里吃了晚饭再回去!”申老爷子十分霸气地为林慧做了安排,又转头冲申大少奶奶嘱咐道:“德坤媳妇,你记得这个事儿,不要慢待了林姑娘。” 申大少奶奶忙忙点头应了。不免也多看了林慧两眼。她之前便知道今日七弟德元要与一位林姑娘相看,只是事情太多不曾特别留意。此时看时。只见这位姑娘眉眼清秀举止端庄,虽然看起来家境一般,人物还是不错的。 人群中的申二小姐却是脸色变了又变,想不到老爷子对林姑娘很看重的样子。居然还要留她吃晚饭。 申时过后不久,忽然又有乐声响起,果然还是信号。转眼一群丫鬟小厮们进来,将场地整理了一番。特别是前方留出一块空场。众人也都得体的不再走动各自归座。 这次林慧有经验了,不再觉得奇怪,想来又要变幻场景了吧。 这回出场的是申家的家伎班子,一水儿的十四五岁的少女,先舞了一曲踏歌行,再清唱了一折应景的‘八仙贺寿’,长袖飘扬歌声婉转,大家的心情都跟着热闹起来。 献了歌舞,这些小姑娘们并没有退下去,而是整齐地分列两侧,众星拱卫一般,将一名三四十岁年纪的男子烘托出来。 “这是申家大爷。”白大少奶奶适时给林慧介绍道:“申老爷子早就不管事儿,如今申家大爷实际就是家主。看样子今儿是要给申老爷子祈福。” “祈福?”申家大爷的样子可不像要祭天或是拜祖宗,再说,时间地点都不对啊。 “就是将寿礼拿出一部分来竞价,所得的银子都散给穷人家或是布施出去。这等善举乃是为老人祈福。买的人也不叫买,叫做‘领福’,沾沾老爷子的福气的意思。”白大少奶奶继续解说道。 林慧点点头,今天真是长见识了。 这法子不错!本来礼物这东西就有些麻烦,放在库里占地方,拿出去变现惹人笑话,转送愈发不行。索性当场卖了,至于银子到底干什么去了,难道还有人去查账?就算真的拿去做善事,也能将本来要做善事的银子省了不是? 申家大爷在身形上颇有两分申老爷子的真传,圆滚滚的肚子短粗的脖子,就是个小一号的申老爷子站在前面,先说了几句场面话,为申老爷子祝祷了一番,又多谢大家赏脸光临之类。 随后申家大爷竟然请出了两位特殊的宾客来,一位是城郊大觉寺的主持慧真大师,另一位则是福养堂的鲁院长。言称今日寿礼竞价所得,由这二位各取一半儿去。 申家倒是挺磊落的。 旁边的女伎此时充当侍女,捧出八个盘子,都是摞得整整齐齐的礼单。 慧真大师和鲁院长分别随手点了一个盘子。接下来便要将这两个盘子中的礼物变现。 所谓竞价,自然跟拍卖差不多。由申家大爷念出礼单上的项目,若是有实物的,便由侍女捧着给大家验看,有意想要的便出价。只是程序要比拍卖简单许多,竞价也相对简单。 大家都是行家,一件东西值多少银子大多心中有数,太低的价格不好意思报出口,太高的价格也没有必要,所以好些东西都是一两个人开口便直接成交了。 白大少奶奶银子都要备着回头买药方用,便没有参与竞价,倒是对林慧笑道:“林姑娘的方子若是回头拿上去竞价,说不定价钱能更高些。” “还可以拿自己的东西上去卖么?”林慧其实想问的是,那卖得的银子是给申老爷子祈福用,还是归自己。 “可以啊。”白大少奶奶极是灵透,笑道:“等这些寿礼卖完了,便可以卖自己的了。卖得的银子也是自家收的。”(未完待续。) 递三百零一章 六玄神书 林慧闻言笑道:“如此咱们不如回头将那两张方子拿上去竞价,大少奶奶直接买了去,岂不是过了明路。” 白大少奶奶呆了一呆,亦是笑起来,道:“我这却是灯下黑了,竟没想到这个。” 上回白大少爷弄回去驱风油和五子继宗丸的方子,因动用的是公中的银子,故此算作是白木堂的生意。 正因有这两样示范在先,白大少奶奶才肯孤注一掷地动用嫁妆和私房继续买进,但之后多少难免会被家中的人质疑——你长房先买进来的算公中,后买进来的算自己的,分明是占便宜。 若是从申老爷子的寿宴上买下来,白大少奶奶只要略施一下障眼法,家里的人就没话说,甚至绝不会同意用公中的‘巨款’买下两张不知来历效果的方子,想不用嫁妆买都不行。 想通了此节,白大少奶奶便从怀里将两份红封取了出来,轻轻推给林慧,显然是同意了林慧的建议。 前方寿礼竞价进展甚快,托盘中的礼单飞快地消耗下去,申家大爷只是主持了前面几样意思意思,之后便交给了一位声音洪亮言辞便给的管事。 八份托盘取其二,也就是四分之一。这些寿礼居然竞拍了三千多两银子。如此算下来,刨去众人为了颜面好看略为报高的价钱,全部寿礼总要值万金以上! 林慧一边儿算着小九九,一边看着申老爷子站到了前方。 这是……要进入白大少奶奶提到的下一环节么?可……用不着申老爷子亲自出马吧? 申老爷子冲众人拱拱手,笑道:“今日小老儿生日,多承大家给面子,在此多谢了!”说着作了个团团揖。 众人登时应声一片。口中说着吉利话,站起身来还礼,颇为热闹。 申老爷子直待大家都重新落座,才招手让人拿了一个木匣子过来。 那匣子颜色乌黑,包浆滑熟,幽光沉静,显然年头不少。 申老爷子将木匣接在手中。缓缓摩挲了几下。才按动打开了盖子。 里面是一本书。 《六玄神书》。 这可不是什么讲成仙成神的书,而是申家世代相传的针法秘笈。 难道申老爷子要将这书拿来卖? 小伙伴们都惊呆了。 所谓世家,真正的底蕴并不会太多。无他。贪多嚼不烂而已。同为医者,精通大方脉的,小方脉未必能行。同样卖药材的,生药做得好的。熟药未必行。 各有各的门道。 要不怎么说,男怕入错行呢。一不小心进了一个自己不合适的行当。甚至那个行当本身就是夕阳行当没几天好混了,再要转行可就难了——人家的学徒都是*岁顶多十来岁的少年,你个二三十岁的男子好意思拉下脸去从头做起? 你肯人家还不要呢,年纪越长越难教导啊。要将一张画涂了重画。那有直接画白纸容易? 申家素来以金针见长。但同样是申家人,针技也有高低,这个高低。很大程度上就是对《六玄神书》的理解了。悟性高学得多的,就厉害些。反之,自然就差了。 《六玄神书》的原本,即便是申家子弟,也多有没见过的,此时被申老爷子拿了出来,来客登时有好些人站起身来伸着脖子看去,座位靠后的,甚至有不顾失礼,站到椅子上去的。 申老爷子赶紧点明要旨,免得被人误会他要将这书卖了。 原来不是卖书,只是卖这本书的阅读权。 三天。 作为抛砖引玉的开门货,申家愿意将《六玄神书》的原本放出来,竞拍到的人可以在申家指定的地点阅读三天。 当然不能损坏,也不能摘抄,更不能外传。 即便如此,众人还是嗡嗡不绝,很多人神情激动满脸通红地计算着自己能拿出来的银子。 白大少奶奶对针技没什么特殊兴趣,只是她看着身旁的林姑娘很不对劲。 怎么忽然好像呆住了?眉间微微皱起,嘴唇也微微嘟起,目光似乎在看着桌上的茶盅,又似乎没在看。最重要的是,好半天一动没动啊。 白大少奶奶试探着用手肘拐了一下林慧:“林姑娘可要参与竞价?若是要的话,便要将价码报上去了。” 林慧回过神儿来。 竞价?要!当然要!必须的。 作为九玄针的第七代传人,对九玄针的历史当然是有所了解的。当年祖母,也就是九玄针的第六代传人,曾经细细跟自己讲过。 因为年代实在久远,真正地从源头叙起自然不可能,但主要的变迁还是有脉络可循的。 九玄针最初只有五玄,就是金木水火土,后来加了阴阳算作一项,成为六玄,再后来加入天地人这三样,终于成为九玄大成。 这本《六玄神书》便是传说中九玄针的前身六玄针的传世之作。林慧只知道有这样一本书,但并没有见过。 想不到这书在申家手中,如今还有机会可以看到,岂可错过?! 呃……怎么竞价呢? 白大少奶奶见林慧果然有意,连忙将桌上的纸笔推了过来,笑道:“只要将出价写上去便可。” 林慧仔细看看,原来自从申老爷子出现,周围申家的下人又静悄悄地出现了变化。每张桌子旁边都有一位丫鬟或小厮垂手站着,等着传递东西。 想想也是,毕竟不是真正的拍卖会,难道让宾客们脸红脖子粗地喊价么?总要文雅些。 白大少奶奶有心交好,不等林慧询问,继续道:“这竞价一般只有一次,待所有的出价都交上去,便将最高价挑出来。若是卖家觉得合适,就此成交。若是卖家觉得低了,便将这最高价说出来,看有没有人肯出更高的价钱。最后可以成交也可以将东西收回去。” 林慧点点头,如此说来,倒有点儿像招标与拍卖的结合版。各人的出价便类似暗标,交上去挑出最高价决定是否成交便是评标,嫌低再抬价则贴近拍卖方向了。果然古人的智慧不可小觑,这样的法子在这样的场合正合适。(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二章 无缘 林慧寻思了一下,提笔写下了一千两。这个价儿已经相当高了,毕竟只是三天的阅读权而已。 为什么非要读原本呢? 须知古文有个特点——没有标点。越遥远的年代,越是通篇一大篇儿,说不定一个标点都没有。略近些年代的,会有人用逗点或是小圆圈来表示断句。 于是对《六玄神书》这样的古籍来说,又可能会产生了另一个问题:因为无法判断这书是作者本人写的还是后人传抄的,那么也就无从判断这断句的正确性——说不定是抄书的人顺手断的句,那只能代表抄书人的看法。 所以看书尽可能看原本,越是传抄越是走样。 林慧将手上的纸递给申家的丫鬟。只见那丫鬟熟练地将纸张略为折叠,将有字的一面折在里面,然后装进事先备好的红封里。 林慧瞄了一眼,只见红封上写着‘丙十六’,估计应该是类似这张桌子的台号的意思。 虽然大家反应很热烈,但真正出价的不算多。 因为这是一本关于金针的书,而金针这东西,并不是看看书就能学会的。这就好像游泳,就算将姿势了解得十分透彻,甚至连浮力都算明白了,也不表示跳下水去能游。 林慧几乎毫无悬念的中标了。申老爷子颇有深意地向林慧方向看了一眼,似乎对林慧的出价有些意外。 不过就算知道别的人最高只出到一百两,林慧也不会后悔。 每样东西对每个人的价值都不同。 在申老爷子带头的情况下,接下来的自由竞拍亦是热闹万分。 还是之前那位管事主持,口舌如簧将买卖双方都捧上几句,卖方拿出来的东西当然是好的。买家的慧眼也是不错。申家的丫鬟小厮如穿花蝴蝶一般前后奔走,煞是好看。 林慧发现,除非买家或买家特别说明,不然并不会隐瞒双方的身份,甚至很多人将交易作为搭建关系的桥梁。 拿出来过明路的两份成药方子顺顺当当夹在中间。因为林慧特意声明要匿名,所以基本上没什么人肯出价,顺理成章地被白大少奶奶得了去。 林慧没留意的是。申德元趁着人多。出现在了男宾一边。作为申家年轻一代的杰出人物,又是申老爷子喜爱的孙辈,申德元在申老爷子做寿的日子不露脸是说不过去的。 为了既能露面。又不被抓去相看什么林姑娘,申德元也算难得的用上了心机,最后挑了这样一个难免有些乱哄哄的时候出现。 不过申德元完全没有去寻找爷爷提过几次的林姑娘,倒是很快就发现了自己心仪的‘木姑娘’。 咦?那个不就是木姑娘么!木姑娘怎么也来了?申德元不觉心跳快了两拍。随即见到‘木姑娘’旁边的白大少奶奶和白瑾淑。 对了,白大少奶奶姓木啊!这下子申德元心如擂鼓。觉得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前几日被木姑娘当面拒绝,申德元很是有些颓丧。作为一个男神,居然被直白地否了,这种打击实在是——前所未有。 不过今日竟然在家中的贺寿宾客中见到木姑娘。申德元立时又升起了希望。 既然木姑娘与白大少奶奶一起出现,那应该就是木家的姑娘了。只要回头费心打听一番,便可以知道是哪房的哪位。 申德元估计应该是某一系的旁支。因为木姑娘的打扮显然不像富奢的本家,从举止来看也是常出门应对的。不像藏在闺中少见人的小姐。 以申家的身份,若是为申德元求娶木家旁支的女子,肯定是不成问题,只能说木家高攀! 至于木姑娘声称另有心仪之人,在申德元看来……只要自己肯下点儿功夫,什么人能比得上? 见到‘木姑娘’在座,申德元愈发坐立不安起来。若是被爷爷揪住去相看什么的,再被木姑娘看在眼里,岂不是糟糕? 申德元几乎快溜到桌子底下去了,惹得他母亲担心起来:“元哥儿,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可是吃错了东西?” “唔——,就是肚子疼得紧。”这借口不错,申德元就势**了两声,表示自己连坐都坐不住了,必须要回去休息。 于是他就回去休息了。回房之后还找了几枚番泻叶当成茶叶泡水喝了。于是,申德元就真的肚子疼了。(注:番泻叶通便排毒的效果很好,不过一定要注意用量。) 不得不承认,申德元为了不用见到林慧,还真是蛮拼的。 申德元回房去不久,整个贺寿活动也进入了尾声。太阳都要下山了,申家并不打算留所有人吃两顿。 申大少奶奶尽职尽责地留住了林慧。这是老爷子交待的事情,万万马虎不得。若是在老爷子做寿的正日子惹了老爷子不快,后果……自己想去。 林慧往男宾区的主桌张望了一下,没见到申德元的身影,也就留下了。吃饭不是问题,赶紧看看《六玄神书》才重要。 幸好想象中的满席申家之人,只有自己一个外来的姑娘被看得难受的情景并没有出现。今日来贺寿的人多,其中不乏申老爷子的老友,或是通家之好的世家,还有少数因故没赶上午宴下午才到的,于是晚宴也开了足有六桌,男四女二。 不知道为什么白大少奶奶也被留了下来。林慧觉得,要么是申大少奶奶心思灵动,怕自己旁边都是生人不自在,故此特意留了白大少奶奶陪自己说话;要么就可能跟那两张方子有关。 白木堂另有男宾道贺,白瑾淑便跟着回去了。白大少奶奶不用兼顾小姑,趁着开席前的空档,倒是一心跟林慧讲了许多申家的轶事。 看不出这位低调勤谨的白大少奶奶,居然肚子里也有许多八卦。林慧只当趣闻来听,反正自己也不打算嫁进申家的。 “其实,听说海靖侯的九孙子本来看中的是申二小姐,说申大小姐有点儿克夫相。”白大少奶奶光明正大地买到了药方心情甚好,将林慧当成可以说些‘秘密’的闺蜜了:“不过老侯爷却觉得嫡长女必定懂事些,还是定了大小姐。” 难怪申二小姐总是跟申大小姐过不去,大抵是觉得申大小姐抢了自己的婚事罢。林慧觉得这些八卦听听倒也有趣儿,微笑道:“那二小姐是庶出么?”(未完待续。) ps:非常感谢kyzy同学投出的宝贵月票!非常感谢adsf88同学的打赏!您的支持是我的动力! 第叁佰零叁章 金宫人? “不是,申二小姐也是嫡出。不过她们不是一个娘亲。”白大少奶奶还蛮清楚。 这么说申二小姐的娘应该是续弦了。 还没等两人将申二小姐的身世八卦明白,白着脸的申二小姐却忽然走了过来。 申二小姐勉强扯出个笑容来,看起来愈发像个女鬼,若是将头发披散下来,分明就是贞子啊。 林慧给申二小姐飘忽的目光看的有些发毛,不知道这位要干什么。申二小姐猛地在林慧另一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只是她仅仅坐了个椅子边儿,加上两腿缩在椅子底下,与其说是坐了下来,不如说是半跪半坐。 “姐姐……”申二小姐凄楚地叫了一声。 “你姐姐在那边儿呢。”林慧给她弄得浑身不自在。 “林姐姐……” “你有事儿么?”其实林慧想问的是:你有病啊?! 申二小姐将本来缩在袖中的手拿了出来——手里正是那张被撕去一半儿的礼单。 “还请姐姐高抬贵手,回头不要提起那两张方子的事情。”申二小姐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见林慧露出疑惑的样子,申二小姐解释道:“我已经让如画另写了礼单,大姐姐那边儿也自有我去分说。” 唔,林慧明白了。若是礼单被撕过,那自然就会被询问,为啥撕去了一半?若是换成正常大小的礼单,不知内情的人就会认为本来就只有玉如意一样,只要将知情者的嘴掩住就行了。 这位二小姐动作还挺快。 林慧耸耸肩,无所谓道:“如果没人问,我自然不会提起。不过若是有人问。我也不会为你撒谎。” 申二小姐如释重负。一般来说,当然不会有人专门跑过来问:哎,你送了些什么礼啊?我要核对一下。 所以林慧这么说,其实也就等于不追究了。 本来就没打算追究啊。 事情解决了,申二小姐登时笑靥如花,索性不走了,跟林慧和白大少奶奶有一句没一句地说些申家的事情。还不着痕迹地说了两三件申德元的趣事。 晚饭的菜品显然用了心思。既有八宝鸭子东坡肉这样的下饭大菜,也有麻油水萝卜酥脆山溪鱼这样的清爽小菜,兼顾中午没吃饱和吃多了两种情形的客人。 申家的女眷大概忙了一日也都倦了。老太太几乎要打瞌睡,只有申大少奶奶席上还硬撑着说了几个笑话,不过到送客的时候,眼下也有了明显的青色。 林慧虽然很想直接留下来研究《六玄神书》。不过作为一名女客,晚上留宿却是不妥当。只好跟着白大少奶奶一道告辞走了,准备过两日以男装的身份过来便是。 没想到前一日想出来的‘入宫’的借口,却在第二日一语成谶,又被皇上拎进了宫中。 美名其曰:复诊。 复什么诊啊。您老人家已经好了啊,后续的调养随便从太医院找个太医就行了。 可惜林慧现在完全没有跟皇上扳手腕的能力,只能乖乖地跟着小太监过去。 皇上既没在御书房。也没在乾心殿。这次是在麟清宫。 林慧过去的时候,皇上正在跟谢贵妃下棋。 谢贵妃神色复杂地看了林慧一眼。 那日二皇子带来的人最先动手。谢贵妃是最早晕去的人,等到醒来,已经被搬回了麟清宫。但这并不妨碍她后来知道当天发生的事情。 对于这位曾经拖动过自己的年轻医者,谢贵妃当然是有几分感激的——若不是小林神医出手,事情会发展到那一步很难说,无论谢贵妃抑或谢贵妃的儿子四皇子都可能下场不妙。 可是,作为皇上的小老婆,被别的年轻男子碰过身体,嗯,好像也不怎么妙。 谢贵妃可不想学习那些所谓的节烈女子,被人摸到手就砍手之类,而且小林神医为了拖动自己,很可能碰到的地方是腋下,想砍也砍不了啊。 幸好皇上似乎并不怎么在意这个事情,至少没有提起过,谢贵妃也就只能当没发生了。 皇上的神色比谢贵妃自然得多,笑眯眯地吩咐赐座和上茶。 “你的嘴很紧,”皇上啜了一口茶,轻描淡写地说道:“所以朕今日找你来,其实是想让你为朕的梓童看看。” 咦,绕了个弯子,原来是要给皇后看病。 林慧暗暗皱眉,难道这是真要成为御用医者的节奏?三天两头的进宫,看了皇上看皇后,也许有人会觉得是荣耀,但林慧却不怎么乐意——主要是入宫程序实在繁琐不堪。 皇上也好,皇后也好,若是平常心,那也就看大家的医缘罢了。 从麟清宫的正殿出来,林慧发现,带路的宫人有些熟悉之感。 虽然那宫人低头弯腰恭恭敬敬十分谦卑,可即使没见到脸,林慧也觉得这位是个熟人。 这座宫廷之中,熟人很有限的说……。 跟着走了一小段,林慧想起来了。 这不是金妃吗?! 第一反应是紧张。有阴谋?金妃装扮成麟清宫的宫人想干嘛? 第二反应是不可能。金妃如果还是金妃,无论要做什么,都不可能亲自出马去扮什么宫人。何况,金妃恐怕已经不是‘妃’了吧? 走在前面的金妃微微控背,看起来身形佝偻瑟缩,而且走路的姿势有些怪异别扭,好像什么地方受了伤。 金妃被贬为宫人了?难道不是应该打入冷宫么?若是不打入冷宫,也应该是降低级别之类。 林慧正想着呢,冷不丁前头的金妃极驯顺地往路边一拐,然后……垂头跪下了。 这是什么鬼?怎么带着带着路,做出这个样子来了? 林慧抬头张望了一下,只见远远地有几个人正在走来。 走在前头的,居然是谢才人。 也许不应该叫做谢才人了,看服色与之前见到的颇不同,身后跟着的人也多了,谢才人应该升级了。 谢才人见到小林神医,毫无意外之色,当下停住脚步,一只小手微摆,后面跟着的人立即散了开去,退至几丈开外,如此既能看着周围的动静,又不会听到主子的谈话。 林慧毫不怀疑,今日带路的是金妃,偶遇的是谢……前才人,并不是巧合。 看来不需要自己设法,人家已经先安排好了。(未完待续。) 第叁佰零肆章 脱胎换骨 “你如今……?” “哦,我现在是贵人了。”谢雅秀知道问的是什么,讽刺地笑了一下:“升得快吧?!” 说着冲地上的金妃一指,冷冷道:“你个贱婢,让你带贵客过去坤安宫,不过几步路的事情,大老远儿地就耍滑去路边偷懒!自己掌嘴!” 啊?提前跪倒也算错? 金妃却好像毫不意外,当即重重磕了个头,左右开弓扇起自己的耳光来。显然这种情形不是头一次了。 看到林慧脸上惊讶的模样,谢贵人却嬉笑起来:“陈哥哥不用可怜这个贱婢。当初我落在她手上,还不是一样挨骂挨打,如今她成了宫女子,既然在我之下,那就不要怪我让她还回来喽。” 宫女子好像是小主之中最低的等级了,勉强比宫女高一点儿而已。在等级高的妃嫔眼中根本不当回事儿,基本上也就当大宫女使用。 “皇上用什么罪名把她降成宫女子的?”林慧已经看出来了,皇上对那日的事情根本不想张扬。 所以这些日子以来,五皇子‘病’得愈发重了。皇上舔犊心切,将五皇子留在宫中好生延医调养。二皇子则是得了一张前朝高僧的画作,据说潜心观摩之下,竟生出了却红尘、出家为父皇祈福的心思。被皇上按住了,只允许他暂时在宫中的小佛堂修养身心。 上眙的百姓们对此相当的无所谓,五皇子向来身子弱,而二皇子……当然是吃饱了撑的。有权有钱的人都爱干这样的事儿,没啥稀奇。 毕竟皇子皇妃谋算皇上,说出去也是皇家的脸面难看。特别是大庄立国不久。若是第一任皇权交割便闹得不像样,愈发不好了。 “据说她因为茶水太热这样的小事儿将一名宫女打残了。”谢贵人轻描淡写地说道,随后又补充了两个字:“去年。” 好吧,看来事情或许是真的。在宫里这种打残个宫女之类简直不算事儿,当然,也可以算是个事儿——这不,去年发生的今年还可以追究。 金宫女子专心致志地抽自己的脸。速度不快不慢。力度不轻不重,虽然噼啪作响但并没有明显的红肿,好像根本没听见自己是别人口中的谈资。 “好了。滚一边儿去。”谢贵人看出来有这人在一边儿,说话其实挺不方便的,还是‘开恩’让她走开了。 林慧看着金宫女子的背影,觉得这个宫廷愈发的令人难受起来。 “有什么好看的。她穿着衣裳呢。”谢贵人不屑地说道:“你们男人连这样的货色都要多看两眼么?” 其实金宫女子还真是颇有姿色。 林慧皱了皱眉,谢贵人给人的感觉每次都在变。 第一次御书房附近的偶遇。几乎没留下什么印象,只记得当时的谢才人笑容有些古怪。 第二次被偶遇显然是谢才人安排的,原来是因为被错认成一位叫做陈叔宏的人,被谢才人唤作九哥。应该是原来陈首辅的亲族。用了陈首辅嫡女的身体,就惹上了这样的事,林慧本打算捏着鼻子认了。反正谢才人在宫里,跟自己的交集很少。 那时候谢才人还一心想要能让人假死的药。试图离开宫廷。 可后来再见面,林慧分明感到,谢才人完全脱离了初入宫廷的谨小慎微和如履薄冰,眼底透出的狠色,分明表示这个人正在……脱胎换骨。 今日这看似平常的相遇,没有相当的手腕,根本安排不了。谢贵人至少要知道今日皇上要召见谁,在那里见,什么时辰见,见过之后要做什么,如此才能安排合适的人在合适的时间出现在合适的地点。 明明天气尚好,也没有风,林慧却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 宫廷,真的这么冷吗? “陈九哥。”谢贵人低头拿脚尖在地上蹭了蹭,两滴泪水滴在墨色绣鞋的梅花花瓣上,瞬即渗进去不见了。 “九哥,”谢贵人抬起了头,眼中已没了泪光,却是看向别处,再不肯看林慧的脸,“你不用费心给我找假死的药了。” “为什么?”林慧脱口问了一句,立时又有点儿后悔。不用了不是正好么? 谢贵人终于将视线转了过来,冲林慧展颜一笑:“晚了。” 晚了?什么晚了?林慧不懂,却也不再追问。 “我已经侍寝过了。”谢贵人的声音中带着绝望:“我已经跟那个老头子睡过了。睡、过、了!” 极力绽放的笑容。 凄楚干涩的声音。 林慧忍不住迈前一步,伸手握住了谢贵人的手。这一刻,她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忘记了自己是‘林辉’,忘记了对方还当她是‘九哥’,忘记了此处是宫廷。 她只想稍微安慰一下面前的少女。 谢贵人的手很凉,只有手心儿还有少许温热。 从这只手莹白冰凉的手开始,再往上到整条手臂,再到整个身躯,谢贵人不可遏止地颤抖起来,像一片狂风中的树叶,抖得几乎要软倒在地。 林慧愣了一下,迈前了一步。 不过还没等她的手碰到谢贵人的肩膀,谢贵人已经镇定下来,用另一只手覆在了林慧的手上……然后坚决地将林慧的手推开。 “前一阵子我挨了打。”谢贵人平静地好像在说别人的事儿:“姑姑为我在皇上面前分辨了几句。其实本来就没犯错,金妃打我,还不是为了打姑姑的脸面?” “后来,我身上的伤好了。皇上连着翻我的牌子,让我侍寝了两晚,算是补偿。呵呵,真是不错的补偿啊。” “其实我也知道,皇上根本就不喜欢我原本那样的女子,不过是安抚姑姑罢了。”谢贵人的语气渐渐带上了轻蔑:“不过我现在明白了,对皇上这样的男子来说,宫里的女人都太柔顺了!大家一块儿把皇上都惯坏了!” “所以,如今我专门跟他对着来!在皇上面前,我刁蛮!我赌气!我泼辣!我非让他哄着我!结果呢?你看,我如今是贵人了。” 事情当然不可能像谢贵人说的这么简单,若是跟皇上耍泼耍刁就能升位份,估计皇上会被泼妇包围起来。 谢贵人瞄了一眼林慧古怪的脸色,忽然咯咯笑起来:“怎么?知道我这么用心服侍个老头子,九哥吃味儿了?”(未完待续。) ps:非常感谢小贩子1980同学投出的宝贵月票!感谢adsf88同学的打赏!您的支持是我的动力1 第叁佰零伍章 从此多保重 林慧本能地觉得自己不能摇头否认。 虽然自己不是什么陈九哥,但是却也知道,谢贵人对心目中的陈九哥有些不清不楚的情愫在。 谢贵人听起来漫无目的的话语,似乎是在炫耀自己得到的荣宠,其实分明是在故意刺激面前的‘九哥’吧。 就好像前任得意洋洋地表示:没有你我也能过得很好,你看,我能将现任玩弄于鼓掌之上,他又是多么的宠我! 而实际上,意思又分明是:就是你不要我,才让我沦入如此境地!被个老男人破了身子,还要费尽心思地讨好他! 林慧叹了口气,觉得还是沉默比较好。 “其实没什么好吃味儿的。”谢贵人冷笑道:“皇上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自然也有爱好。用心揣摩揣摩,将自个儿原本的心扔了,换上皇上的心,就能知道该干嘛了。” “说白了,不就是反差么?就好像,你们男人,希望青*楼里的婊*子都是纯情女子,所以那些架子端得高高的女校书什么的,不是红得很么?皇上也差不多。” “平常胆怯听话的乖乖女,忽然在没人的时候使个小性子,多么有趣儿呢?!” “像金妃那样素日里强势的,却要踩在脚底下才有意思!所以皇上将金妃拨到麟清宫来住,我和姑姑都知道该干嘛,变着法子折腾她就对了。” “酒池肉林听说过吧?酒池太麻烦了,皇上也不爱饮酒,那就试试肉林。我把金妃和她宫里原来服侍的宫女们都聚在一处,让她们脱*光了衣裳跳舞来看,谁跳得不好或是举止别扭。就让别的人狠狠揍她们!” “呵呵,皇上看得满脸通红,将金樽里的酒都泼到金妃身上去了。别说哦,金妃的身子雪白雪白的,泼了红艳艳的葡萄酒,愈发好看了。” 谢贵人说着说着,渐渐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才几不可闻地继续说道:“你别怪我心狠。我也是没法子。只能顺着皇上的性子来。再说,金妃也太过分了,居然前几年便藏下了暗手。在麟清宫的院子里埋了浸过五毒的人偶,要将巫蛊之事栽到姑姑头上去。” “若是成了,只怕如金妃今日这般下场的,便是姑姑和我了。虽说皇上辨明了此事。可姑姑体察不明的过错总还是在的。” 谢贵人终于住了口,仿佛她今日费了不少心神与‘九哥’相遇。只是不希望‘九哥’误以为她是个狠毒的女子。 林慧本来想转述一下童公公的说法,若是要以假死的方式离开宫廷,重要的不是什么假死药,而是处理死亡链条上的人。 只要被宣称死了。那必定就死了。 只是如今的谢贵人,显然比自己更加熟悉宫廷的运作。她不再为假死药纠结,也许是明白了根本没有这样的东西。也许是放弃了假死的方式,也许是知道了假死能否成功。与假死药关系不大的。 无论如何,林慧倒是觉得心下放开了些。之前想帮谢雅秀一把,一则是毕竟是原主的身子带来的纠葛,能搭把手就搭把手吧。再则,一位不情不愿落入宫廷,马上要成为‘一树梨花压海棠’的‘海棠’的妙龄少女,总是令人生出同情的意思来。 本来林慧已经做好准备,实在不行,抛出脸面去,直接跟皇上讨个人情,将谢雅秀要出来,以自己或多或少的功劳,成功的可能性也蛮大的。 如果说某位妃嫔想自己安排假死的难度是十的话,那么,皇上默许甚至直接安排她假死的难度就只有一了。 如果皇上肯放人,更简单的法子是寻个由头,将人送到道观或尼庵里去,过一阵子再从那边捞人便是。 可是如今的谢贵人,已经不需要‘陈九哥’的帮助了。 “九哥。”谢贵人的声音低沉而暗哑:“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九哥了。以后……我们是路人。” 这是……分手的意思?虽然从来没有一起过。 谢贵人低头看着自己刚才被林慧握住的左手,自说自话道:“本来,我今天还安排了被你唐突的事情。” 林慧心中一凛。唐突?是非礼吧? “不过还是算了。九哥心中,还是怜惜我的。这就够了。”谢贵人说得缓慢而坚决,似乎是在努力说服自己。 即使被这宫廷濡染的冰冷狠毒,也总要在心中留下那么一小块地方,纯净而柔软。 曾经,有那么一位暗暗眷恋的男子,他……也是怜惜我的。他……握住了我的手!完全不顾这一幕若是被宫里的人看到传出去,可能给他带来了灾祸! 林慧能想到谢贵人的心思,可一想到自己可能被说成‘非礼’皇上的小老婆,就颇有些嘀笑皆非的喜感。 “那么……就此别过。”林慧勉强笑了一下:“谢贵人多保重。” 谢贵人蹲身行了个极标准的福礼,轻声说了两个字:保重。然后抬脚便走,极其决然。 分离和相遇一样突兀,转眼谢贵人一行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只剩下金妃,不,是金宫女子在前面引路。 皇后的寝殿其实相距不远,转过御厨房的东侧,便已经能看到坤安宫飞檐上的脊兽。 安详的骑凤仙人背后跟着五个精巧的小兽,威武的龙、妩媚的凤、雄俊的狮子、飘逸的天马,还有一只独角的獬豸。 坤安宫的建制级别很高,历来是皇后或是太后的居所。远远看去金碧辉煌,颇有皇家气概。 就是……走得近了,就感觉怪怪的了。 坤安宫附近出没的人很少,简直就是没有。好像大家都在约定俗成地避开这个地方。这样的气氛让走近的人感觉很诡异啊。 连带路的金宫女子都放慢了脚步,落脚也轻了许多,好像生怕惊动了什么似的。 宫门口守着两个年纪老宫人,看起来总有五十多了。 这也是一件让人浑身不舒服的事情。 绝不是歧视老宫人的意思,而是这宫里的人大多是三十以下,年纪大的宫女实在很少见,即便有,似乎也不应该在坤安宫这样重要的地方当差。 童公公迎了出来,手上还拿着一件……官服?(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六章 好多好多 童公公看起来似乎老了几岁,不过脸色不再是之前见到的青灰色。看来这位被皇上安置在坤安宫,失去了来源,不得不戒了瘾头之后,情形倒好些了。 见到小林神医到来,童公公扬了扬手里的官服,躬身笑道:“还要麻烦林先生穿上才好。” 林慧仔细看了看,这件官服并不是真正某个级别官员的服色,只是件墨绿色的袍服,在前胸后背的位置加了补子。补子上绣的乃是竹报平安的式样,绣功倒是极好的,粗粗看上去像件官服的样子。 “为什么要穿这个?”说起来童公公也算熟人,林慧没将疑问藏在心里。 “呵呵,因为皇后娘娘只认龙袍和官服。”童公公解释道:“若是男子入内,不是皇上或是官员,皇后娘娘便会留下来在此处当差。” 啊?这是什么怪癖? 细想想,可能进入坤安宫的,除了皇上和某些官员,也就只有太监了。 也就是说,若是不穿这件类似官服的衣裳,就会被皇后误认为是太监而留下。 这位还没见到的皇后,不会是蛇精病吧?这种病不怎么会治啊……。 林慧心里有点儿打鼓,瞄了一眼门口的老宫女和外面空荡荡的路面,有点儿明白为什么没人在附近出入了。 童公公并不催促,拎着那‘官服’的衣领,耐心地等着。 无论如何总得看看再说吧。 林慧无奈地将手臂伸进了‘官服’的袖子。 坤安宫的院子相当大,除了室外可供休憩的亭台,还有一方池塘——说是池塘,只能勉强从池子边上的太湖石看出来。池塘里的,呃。荷花们早已凋谢,却不知为何没有清理。即便残败的枝叶仍是十分拥挤,几乎看不到水面。 池塘周围应该是花园。之所以说‘应该’,是因为这花园实在混乱不堪,完全没有一座花园所应有的错落有致。各色花木互相参杂,好像完全是随便长的。即使现在走着的两尺宽的路,都是好不容易开出来的感觉。 这真是皇后的寝宫。不是什么冷宫之类么? 林慧越看越别扭。越过乱七八糟的庭院,只见除了开大门的一面,挨着另外三面墙壁。密密地起了一大排矮屋,一看就是给宫女太监们住的。 用得着这么多嘛? 终于奋力来到了正殿,又有一股怪味飘了过来。 这个味道……很熟悉,但绝不应该在这个地方闻到才是。 分明是垃圾堆的味道啊。 住在垃圾堆里的皇后。虽然林慧一再做好了面对蛇精病的准备。但也没想到,总有超过自己想象底线的情形出现。 踏入室内。林慧便见到了……真的垃圾堆。 这殿宇真大。作为坤安宫的主殿,是标准的五脊设计,一条横脊四条垂脊,挑高足有五六丈。梁柱粗厚,雕画着繁复的纹饰,相当华美。 垃圾堆也真大。目中所见。几乎都是垃圾,足足堆起有一人多高。 说是垃圾。细细看去,其中不少东西还挺新的,甚至是全新。光滑细密水珠都停不住的蜀锦,林慧就见到了好几处,整匹整匹地放着,成衣就更多了,甚至还有首饰! 上方某处被日光映到,泛出温润的光泽,抬眼看去,分明是一串东珠!很随意地挂在一支折断了的珊瑚枝上。 好东西很多,可是……那些发出古怪味道的剩饭剩菜是什么意思?还有明明已经打烂了的瓷器、缺腿断脚的家具还留着干嘛? 林慧跟着童公公终于进到了里间。 呼——可以长出一口气了。 总算里面还干净整齐,至少皇后本人不是埋在垃圾堆里的。 皇后看上去总有六十多了。这么说,应该是庄正山的结发之妻。长得慈眉善目,跟常见的邻居老太太没什么大区别。 “快过来喝茶。”皇后笑眯眯地招手,示意林慧不用麻麻烦烦地行礼:“你是皇上派过来的太医吧?” “呃,是。”林慧决定还是相信童公公的话,冒充一下太医好了,总比回头被留在垃圾堆里当差要好。 “你放心好了,本宫不会吃你开的药的。”皇后大概将林慧的迟疑误认为是害怕了。 刚打个照面,就声称不会吃药。难道被小看了? 林慧往皇后脸上细细看了看。 皇后的脸色……很不错。固然有些年老体弱的征象,但完全还没到‘病’的程度。 “不过你若是这么快就离去,说不定会被人说你不用心。”皇后极体谅地微笑道:“咱们随便喝喝茶聊聊天好了。” 说着皇后吩咐身后的一位大宫女去传些点心过来。 点心很快拿来了。 就是,数量实在好少啊。 自从来到这个时代,富贵人家的府上,林慧也去过一些了。这座宫廷,也来过几次。但凡见到有点心的场合,点心都是论碟的。 七八碟,自然有些奢侈,无论如何也吃不下那么多的,主要用来显示主人家厨子的本事,或是表达对客人的重视。 三四碟,基本是标配。两碟,最少了吧?就算林慧漫不经心经营的林宅,来客的时候,拿出来的点心也总有两碟的。 可如今,摆在林慧面前的点心碟子,分明只有……一个。 一碟就一碟,可里面只有两块点心是什么意思? 跟皇后娘娘一人一块儿? 这真是坤安宫么?这真是皇后么? 林慧偷偷看了取点心的大宫女一眼。人家一脸的淡然。 皇后娘娘则是毫不犹豫地已先取了一块儿在品尝了。 作为皇后,她当然知道,自己不先动嘴的话,来客是不会吃的。她当然不会让客人为难。 有了一碟两块点心的示例,再见到只有几片茶叶的精巧茶壶,也就用不着费心惊讶了。 林慧故意旁敲侧击地说了些闲话,从前朝的古人轶事到最近的京城趣闻,想看看皇后娘娘的反应。 皇后娘娘的反应很好、很快、很正常,跟平常的邻居老太太一样。 “娘娘为何不愿意用药?”林慧最终还是回到了最初的疑问:“娘娘毕竟有了些千秋,若是不愿意服药,用些温补的药膳也是好的。” “万事无常。”皇后的笑容很真诚,说的也很实在:“好些事情都说不好。若是本宫今日服了你的药,明日不幸有些不适,岂不是令你被皇上怪罪。” 哇靠,这是真正的圣母吗?(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七章 这些都有用! 林慧重新往皇后脸上端详了又端详,几乎有些无礼了,仍然没有发现任何虚假的迹象。 这位皇后娘娘说出来的话,似乎只是最平淡的真实想法。 庄正山这样一位堪称老奸巨猾的皇帝,居然会有一位纯真善良的结发之妻。这样的事情,实在让林慧有点儿想象不能。 不过转念一想,倒也能理解为什么这位皇后仍然是皇后了。 如山泉水一般清澈透明的人,又是多么的难得。 如果这个人不喜欢堆砌垃圾的话,那就更好了。 “那个东西,是做什么用的?”林慧索性坦然地指了指外间堪比小山的垃圾堆。 想来这位纯善的皇后,总不会因为多问了一句,就忽然变脸凶恶地难为自己。 “哦?那个啊?!”皇后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好像小男孩被人问起他最珍爱的变形金刚,女孩子被人提及最宝贝的芭比娃娃。 皇后居然立时站了起来,直接向着那堆垃圾走去。林慧也只能在后面跟着。 走得越近,味道便越是浓郁。 林慧开始有点儿后悔了。 皇后恍如不觉,指着垃圾堆之中一件比较显眼的东西:差不多有半人高的大花瓶——已经打烂了。 花瓶的下半部分尚好,但上半部分已经不见。缺口处的瓷碴已经变成了暗黄色,显然打烂是比较久远之前的事情了。再往上又堆了许多别的物品。 “你是说这个么?”皇后弯下腰,细细地看着花瓶上五子蹴鞠的图案,笑道:“你看,这上头的画儿还是吴英亲自画的。这些孩子多么的灵动!” 确实画得相当不错。想来这位‘吴英’是有名的画家了。 林慧对此丝毫不懂,倒是对皇后的心思有点儿明朗了。 “喏。你看,”皇后忽然又抬手指了指高些地方的一大块……树枝?! “这枝条曲折婉转,多有意境啊。”皇后点明了收藏的用意。 看起来好像是从路边捡来的啊。林慧偷偷想到。 “那这个呢?”林慧指的是些米粒,摊放在一块不知从什么物品上支出来的木板上。 “给小鸟吃的啊。”皇后奇怪地看着林慧。 你才奇怪好不好啊。要喂鸟也拿到外面去才对吧。林慧当然不会跟皇后争论什么,连连点头表示正确。 “如今精力不如从前了,出门都少了。”皇后感叹了一声,颇有些遗憾地说道:“如今宫里的人当差也勤谨了些。每次出门能拿回来的东西都少了许多。” 拿回来……是捡回来吧。 幸好这宫里存放垃圾的地方肯定不在皇后您老人家遛弯的路上。不然估计这坤安宫早就给埋起来了。 陪着兴致勃勃的皇后参观了一番垃圾堆,林慧赶紧告辞了。 皇后有些意犹未尽的样子,但还是体谅地放她走了。让童公公送她出去。 童公公并没有直接领着林慧出门,他很轻易地就找到了一个隐蔽之处,反正坤安宫到处乱糟糟,隐蔽之处多得是。童公公找的地方。不光不容易被人看见,里面居然还已经放好了两个坐墩。 这是要长谈的架势啊。 林慧没有拒绝。童公公毕竟是宫里的大太监。也曾经是皇上身边的老人儿,既然打了交道,总要有个了断。 “皇后是怎么回事儿?”林慧最先关心的还是皇后。 病者优先。 “唉——”童公公叹了口气:“皇后其实真是个好人。” 这个已经知道了。林慧静候下文。 童公公一口气说了能有两盏茶的功夫。 原来皇后娘娘姓康,是前朝有名的大将康达的女儿。素来便是心软纯良之人。先后给庄正山剩下了大皇子和二皇子两个儿子。 只是康皇后的性子,实在不适合教养儿子,未免过于纵容。所以两个儿子都只是在身边呆了两三年,便被庄正山强行安排另院居住。另找了教养嬷嬷照管。 正因如此,庄正山大抵心有歉疚,对康皇后多有忍耐。其实也谈不上忍耐,只是对康皇后的怪癖予以默许罢了。 康皇后的怪癖最初只是十分节俭罢了,除了规制中必须的服饰饮食之外,绝不另外添置。渐渐发展到整个身边的上下人等都愈来愈节俭,类似衣服不穿破绝不添新的,这样的事情都是轻的。 随着康皇后上了年纪,愈发的变本加厉,坤安宫中的一草一木一饮一食一针一线都不能扔。皇后认为所有的东西都在将来的某个时候可能会有用! 再往后,连坤安宫外头的东西,只要被康皇后看见,也很可能被捡回来。以致于周围当差的人都战战兢兢,生怕有什么残花败柳之类的被皇后捡了去——皇后高高在上,捡了也就捡了,当差的人却要落下不谨慎的罪名。 坤安宫里这巨大的垃圾堆,或者说,是皇后的收藏堆,就是这么日积月累堆出来的。 本来这事算是皇家秘闻,坤安宫关上院门也就自家消化掉了。反正皇后已经年老,估计在她薨逝之前,总能找到些空位给她堆放‘收藏’的。只是如今康皇后又增加了新项目——人。 曾有一位别处的宫人,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向皇后倒了几句苦水,流露出希望留在皇后身边的意思。 从此康皇后便认为,自己作为皇后,可以且应该且必须庇护很多人。于是,坤安宫渐渐人满为患。凡是过来的宫女太监等人,都会被皇后挽留。即便不愿意的,也被认为是另有苦衷,非得留下来才行。当然,大家都是不敢坚决违拗皇后的。 这样不好吧。 谁也不知道康皇后继续演变下去会怎样。 于是,小林神医必须得出马了。 林慧点点头,对童公公表示感谢。 童公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态度,对了解皇后的状态当然相当有帮助。 之后就是林慧的事情了。童公公说完了就不再提皇后,反过来问林慧:“听说,林先生手上有一种东西,叫做‘安乐’。” 童公公只是在描述一样事实,并不需要林慧的认可。 林慧并不感到惊讶。 当初发生在顺天府牢狱中的事情,童公公当然知道。 “童公公想要?”林慧问道。(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八章 天之玉 “不错”童公公答得很干脆。 林慧没有继续问童公公的用途。这个不难想,不是童公公希望能去的舒服痛快,就是想用在别人身上罢了。 童公公等了一小会儿,没有等到林慧的询问,反而满意地“嗯”了一声,随后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若是林先生肯帮忙,可以另外送林先生大功一件。” 大功一件?林慧不怎么感冒。 若真的要论功劳,林慧并不觉得自己少。 问题是,在皇上眼里,只怕别人为自己出力甚至卖命都是应该的,甚至超越应该的范畴,到达荣耀的地步。 谁敢说,能为皇上卖命不是一种荣耀?多少人想卖还卖不出去呢! 童公公没有错过林慧眼中的失望,他自己眼中的失望更浓烈一些。 大功一件。这四个字显然没能打动小林神医。 “其实,这件事跟林先生多少也有点儿关系。”童公公慢慢说道。 “你想用这个‘大功’或者说某个秘密,来换你想要的‘安乐’?”林慧没让童公公继续说下去。 童公公点了点头:“林先生还记得冯公公么?” 冯公公?记得。 不就是住在宫中小佛堂的那个前朝老太监么?那个人不怎么容易让人忘记。 想到小佛堂,林慧又想起来了,小佛堂如今被二皇子‘占据’,在虔心为皇上祈福呢。想来情形不见得比冯公公好到哪里去。 “我从冯公公那里,得到了一些消息。”童公公继续慢慢说着。 林慧脑子飞快地运转着。 当初自己宁可将英雄果药膏交给童公公去用,就是为了离那位冯公公远些。宫闱秘闻这种东西,实在没兴趣啊。 以童公公的精明和阅历。那个时候应该就明白自己的立场。现在童公公却想用从冯公公那里得来的消息用于交换。 什么样的消息对自己如此重要,足以令自己同意交换呢? 当然是性命交关的消息。 与自己的性命交关。 而作为小林神医,自己遇到的生命危险,似乎……发生在南邬城? “你所说的消息,与黄阁老有关?”林慧问道。 黄阁老,自然是指当年礼部尚书黄天官黄老爷子了。黄老爷子起复之后入阁为大学士,成了阁老级的人物。 童公公脸上不由闪过惊诧之意。想不到小林神医的敏感性很高啊。 “曾经有人想要我的命。应该是想阻止我为黄阁老医治。间接地跟黄阁老过不去。”林慧很无辜地摊了摊手:“所以,我猜,也许你说的消息跟黄阁老有关。” “换不换?”童公公很随意地接受了林慧的解释。他重视的能不能成功交换,别的倒是无所谓。 “你就是用这个消息保住自己,让皇上放你一马的?”林慧有点儿奇怪地追问了一句。 “是。”童公公承认了:“这个消息很重要。皇上对我还有两分情义,不想像对付冯公公那样对付我。我呢。也不想落到冯公公的境地去。” 所以大家先拖着。 童公公当然知道这个事情不可能永远拖延下去,皇上不过是身体问题。等缓过劲儿来,就要对付自己了。如此的话,还不如有安乐更安乐。 林慧扭头看了看坤安宫的方向——从他们谈话的地方,只能看到坤安宫的一条垂脊。 童公公虽然解说的好听。但林慧觉得,童公公其实就是托庇于皇后的人之一吧。他知道皇后的性情,赶在皇上下手之前。将自己安置在了坤安宫。 “好吧。”林慧同意了童公公的交换:“什么消息,你说吧。” 童公公倒被林慧的爽快弄得愣了一下。随即问道:“你知道天之玉吧?” 天之玉?听起来很高大上的感觉啊。 可是,没听说过。 林慧摇了摇头。 童公公又愣了一下。 什么人啊,居然连天之玉都不知道。 “天之玉存于世,已经有八百多年了。历三朝之久。”童公公只好简要介绍了一番。 所谓天之玉,确实是一块玉石。之所以被冠为“天之玉”这样的名头,不仅仅因为这块玉成色极佳,而且更重要的是,这块玉整体呈龙形,龙身之上的纹路,居然构成“天下太平”四字,故此被发现的时候很是轰动四方,乃是最有名的祥瑞之一。 这倒确实很难得。林慧对玉石了解不多,不过有赖现代收藏热和赌石潮的影响,至少还知道,所谓玉,也都是从矿石里开出来的。市面上精美的玉石制品,都是经过切割和打磨后的作品。若是天然生成便成龙形乃至有字,被当成祥瑞也算实至名归。 “天之玉历来存于皇家,作为天命所归的象征。”童公公继续道:“只是,当年庄正山称帝的时候,天之玉无影无踪。” “难不成被黄阁老得了去?”林慧觉得不是很合理。虽然黄老爷子确实是前朝旧臣,但隐匿天之玉这种事,并不像黄老爷子会做的。 一朝天子一朝臣。黄老爷子若是愿意跟随新帝,即便天之玉真的在手里,也肯定会交出来。 一块玉而已。若是这块玉真的代表天命所归,那早就四海靖平天下一统了,还哪儿来的改朝换代。 “不,没在黄阁老手里。”童公公摇摇头:“但是黄阁老知道这块玉在哪儿。” “黄阁老居然没说出来?”林慧不怎么信。 童公公笑了起来。他的牙齿很黄,加上满脸的皱纹,看起来愈发的苍老。 “在那么混乱的时候,黄阁老怎么敢说出来?”童公公显然在嘲笑小林神医是一名政治小白。 “如果你是当年的黄阁老,有人告诉你,天之玉藏在某处。你就会信?就会告诉新皇?然后呢?在那个地方找不到天之玉怎么办?” 童公公很随意地举了个例子。 唔,林慧想了想,童公公的说话似乎还是有那么点儿道理。天之玉的所藏之处自然是隐匿万分不容易到达的地方,除非能够确凿无疑地证实,否则贸然将消息说出来并不合适——弄不好会让人觉得这人很愚蠢很好骗。 在皇朝更替这样的敏感时期,低调无疑是更好的策略。 天之玉的去向?知道不见得是好事。还是不知道的好。 至于等情形稳定下来,查访确查消息之后,再慢慢考虑应该采取的举动也不迟。(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九章 储物癖 “黄阁老丁忧的时候,要想确认天之玉的下落,就只能用自己最亲近的人。”童公公仿佛知道林慧心中在想什么。 所谓自己动手丰衣足食,黄老太爷若是靠着手上的消息,将天之玉拿到,那就掌握了主动权。一方面确认了消息的真实性,另一方面上交天之玉的功劳也就落到了实处。若是消息不实,拿不到天之玉,也不过是消耗一些寻找的成本,不算什么。 但无论如何,事情必须机密进行,只能是最亲近的人去办。比如,儿子。 林慧想起了黄老太爷当初发病时的情形。那时在黄老太爷身边的,有大儿子和四儿子。是阴沉稳重让人摸不透的黄大老爷?还是目光阴鸷脾气暴躁的黄家四爷? 很难说。人不可貌相,并不只对普通人适用。 不过到底是哪位,对林慧来说并不重要。大概能理顺前因后果就不错了。估计得到天之玉消息的人,觉得消息的源头,也就是黄老太爷有些碍眼了,想除掉黄老太爷又下不了狠手。 儿子对父亲下手,不是一般的狠心就能做到的。何况黄老太爷的剩余价值很高,说不定丁忧起复成功,还能提携儿子们一把。 结果医治黄老太爷的小林神医就成了辗转的去除对象。 没了小林神医,黄老太爷因为身体问题,就可以视情况来掌控了。若是黄老太爷没用了,那就想法子触怒他,让他肺疾复发,就此挂了也只能说是黄老太爷自己气度不够。 这个下手的人,实在是心思曲折而纠结啊。 林慧大概只能想像到这样的程度了。 “天之玉是不是还没有找到?”林慧追问道。 若是已经找到了。估计黄老太爷也就没命了。不然功劳就会直接落到黄老太爷身上,没他儿子什么事儿了。只有黄老太爷‘病逝’,功劳才能被别人拿到。 童公公对这个问题只是高深莫测地笑了笑。 不置可否。 林慧没问第二遍。 “我带进来不方便,回头你让人去我那里拿便是。”林慧接下去只说了‘安乐’的事儿。 童公公虽然困守坤安宫,但他在宫中多年积累,派个人拿个东西进来,不过是举手之劳。何况这坤安宫跟磁铁似的。专门吸纳各种物品。想来还会更加容易些。 “要不要吃点儿东西再走?”童公公礼节性地问了一句。 还是不用了。如今林慧能理解,为什么坤安宫里吃东西是名符其实的‘看人下菜碟’,只因剩了的话不能扔掉……会很麻烦啊。 好在谢贵妃的麟清宫是有小厨房的。林慧赶过去的时候。午膳的点儿已经过了,皇上还是吩咐单做了两荤一素三个菜,另有野鸭子冬瓜汤一盅,也算满像样儿了。 “皇后如何了?”皇上品着茶。看着专心对付饭菜的小林神医,决定不等这位吃完再说了。 林慧停下筷子。斟酌了一下:“皇后娘娘其实身子并没有问题,只是爱好收藏,略有些特别罢了。” 其实就是收藏控,储物癖!不过既然人家是皇后娘娘。当然要说得好听些。 “爱好……收藏。”皇上的脸皮忍不住抽了抽。别人爱好收藏都是收藏些古董啊,瓷器啊,也有喜欢收藏家具这样的大件。或是鼻烟壶这样的小件的,可为什么自己的正牌老婆要收藏……垃圾呢? “皇后娘娘必定是极其纯善之人。”林慧先给皇后带上顶高帽。 “那是。”皇上表示肯定:“朕的梓童素来心慈。说是爱惜飞蛾杀罩灯也不为过。” “正因皇后娘娘心地善良,故此极为体恤人力,爱惜出产,不愿意轻易丢弃物品,所以渐渐演变为现在的,呃,收藏。” “而且皇后娘娘独具慧眼,对各种物件儿都能发现其中的剩余价值。” 剩余价值也许有别的定义,不过这么用,想来皇上更容易明白些。 皇上对这样的说法深表认同,频频点头。 “是啊,”皇上的声音有些惆怅:“梓童刚迁入这宫里的时候,到处都一片混乱,人力、财力、国力都不足。全赖梓童一力支应,才逐步安定下来。” 可不是嘛,你把人家前朝的江山抢了,难道还指望给你留一个齐齐整整的宫廷去接手?看来不只是开国的皇帝要有霸气,开国的皇后也不好当啊。 “只是……”皇上的眉头皱得深深的:“那时候朕的梓童虽然节俭,却还不至于……嗯,不分轻重。怎么最近几年反倒日趋……严重了?” 大家都不想直说皇后那是病态,难免说起话来都吞吞吐吐含糊不明了。 好在互相体谅体谅也就是了。 “皇后娘娘这种情形,有几种可能的原因。”林慧三口两口喝完了野鸭子汤,拿起锦帕擦了擦嘴,认真地分析起皇后的病情来。 “一种原因是,皇后可能性情过于面活心软。如今上了些年纪,愈发加重,因此无法决定东西是不是该扔掉,既然无法做出判断,那就——都留着吧。” 说白了就是缺乏决断。这是林慧觉得可能性比较大的情形。按童公公所说,康皇后出身是武将之家,还是名将,由此可见,父亲极可能是一名威武甚至凶狠之人,那么在这样的威压之下,康皇后成长为谨小慎微唯唯诺诺缺乏自信,乃至过于为他人着想之人,便是大概率事件了。 “另一种原因,就是强迫症。” 林慧转头看了看,发现宫女们都比自己想象的识相多了,早已不知去向,只好自己执壶斟了杯茶。 “所谓强迫症,就是不由自主地非要做某种事情不可。其实好多人都或多或少有那么点强迫症的意思。比如特别爱干净,身边的东西都要不断地清洗擦拭,甚至每天要洗好几次澡之类。” 林慧举了洁癖这种比较常见的强迫症做例子。 “只是皇后的强迫方向,表现的比较特殊,是储物。就是喜欢将各种东西都存下来。而这种储物,与一般的储物相比,特别之处就在于杂乱无章。” 大家都有东西要收拾。若是知道那些东西要存,那些不要,然后将需要储存的东西有条理地收好,那是……正常的。 反之,无法做出决断,将所有的东西一股脑乱七八糟堆在一起,那是……有病。(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章 天下如棋 皇上很是静默思索了一番,最终并没有再追问病因,而是简洁地问道:“那要如何医治呢?” 这个,很难。 “心病还需心药医。”林慧淡淡道:“皇后娘娘的病,实际上早已病根深种,要铲除相当困难,至少非一日之功。如今之计,只能顺势而为。” “所谓顺势而为,一个,是解决表象。如今坤安宫杂物过多,不利皇后娘娘母仪天下的风范,况且容易滋生病源,对身体也不好。” “呵呵,”皇上干笑了一声:“之前朕也试过让人拿走坤安宫的东西,只可惜,若是不发现也就罢了,若是一旦被朕的梓童发现,便会闷闷不乐许久。实在是得不偿失啊。” 原来皇上也不是一味的纵容,还曾经试着处理这个事儿。不过不得要领没有实效罢了。 “呵呵,”林慧也干笑了一声:“解决表象不是说要将东西偷偷弄走,重要的在于‘顺势’二字。” “在皇后娘娘眼中是,她收藏的东西都自有用途。那么,就要顺着这用途去发挥才合适。比如瓷器打碎了,若是图案尚好,可以将有图案的部分取了,另外配上框架,做成插屏之类的摆件。不再是残破之物,便可以用来摆设,或是赏人。总好过堆砌在一处。” 林慧随意想起皇后提到的花瓶来了。既然康皇后觉得上头的画儿是吴英作品,那就将那五子蹴鞠的部分锯下来好了。 “再比如,娘娘觉得即便是残羹剩饭,亦是来之不易弃之可惜,那可以埋在花下做肥料亦可。” 康皇后之所以将东西都留下来。并不是因为故意要收藏垃圾,毕竟康皇后还不至于是白痴。只是在康皇后眼中,这些别人看来不值得保存的东西,都有其潜在的用途。 那么,便将这些用途发扬光大便是。 “最好在处理这些东西的时候,请皇后娘娘参与其中,也算是个解闷的法子不是?” 康皇后的储物癖发展到如此地步。实际上已经不能履行皇后的职责了。想来深宫寂寥,日子也不见得好过。所以才会收藏的范围愈来愈广,连‘人’都要开始收藏了。 要将广度收窄。便要在深度上下功夫。 皇上显然受了启发,顺着林慧举的例子想下去:“若是瓷器打烂得厉害,只剩下碎片,倒也可以让人砸得更加细碎。拿来铺路也好。” 林慧颇有刮目相看之感。这位皇上还挺有创意的嘛。主意相当不错,反正如今坤安宫人满为患呢。 只要大家一起发动皇后。来执行变废为宝方案,想来情形会有所改善。 “对了,你说,这是在处理表象。那还有别的?”皇上问道。 “是的。”林慧点点头:“还要请皇上多陪伴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有什么旧识或是闺中密友。也可以入宫来。” 其实储物癖和其他许多‘心病’一样,都与社交缺乏有关。别看皇后地位尊崇高高在上,其实皇后的宝座和皇帝的宝座一样。多是四边不靠身边并没有多少亲密的人。从某个角度来说,正因为心中空空没个着落。才愈发地要将现实空间上的空位填满——无论用什么东西。 这些当然不用跟皇上说得太明白了。 “朕知道了。”皇上用惯常的态度表示,这个话题可以结束了。 “对了,还有一事。”林慧当即转换内容:“我在坤安宫遇到了童公公。” “哦?”皇上的语气是在询问,但实际上丝毫没有惊讶的神色,显然已经料到甚至知道了童公公与小林神医的会面。 “他想要‘安乐’。”林慧没有隐瞒,也没有进一步解释‘安乐’的意思。 “那他答应给你什么好处?”皇上显然知道‘安乐’指的是什么。 “他告诉我,黄阁老知道天之玉的下落。”林慧毫不犹豫地答道。 既然决定将事情说出来,含含糊糊欲语还休是没有意义的。 皇上难得地睁大了眼睛。 想不到小林神医如此果决,无论是童公公的要求还是提出的条件,都没有保留地说了出来。 “你为什么要说出来?”皇上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 “因为我听说过四个字,”林慧看向皇上。 “洞若观火。” 洞若观火,意思是观察事情就像看火一样清楚明白。 皇上品味了一下这四个字,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你小子!”皇上很高兴地摸了摸下巴上花白的胡子:“想不到你小子还挺会恭维人的。” 林慧摇摇头:“这不是恭维。我多少懂一些下棋。” “下棋?” “对呀。若是跟比自己水平低的人下棋,很容易觉察对方处处是破绽、招招是臭棋!而跟高手对阵的时候,又常常觉得时时擎肘、路路不通!这就是境界的差异。” “人贵自知之明。这宫里的好些事情,我看不清也看不透。不过,又何必看的通透呢?!我只需要知道一点就可以了。”林慧认真地看着皇上:“那就是,皇上是高手。” 与皇上相比,诸多皇子也好,有野心的妃嫔也罢,都不是一个水平线上的。至于童公公之流,愈发不用提。 在高手眼中,见到低手的布局谋篇,岂不正是——洞若观火?! 林慧不想陷入局中。一点儿也不想。 “你很会说话。”皇上仍然是笑意盈盈,算是接受了林慧的说法:“你大概也猜到了吧,黄正伯已经将天之玉的下落告诉朕了。” 林慧点点头。她确实是如此猜测的。否认没有必要,那时侮辱皇上的智商。 黄正伯应该就是黄老太爷,能丁忧复出入阁,固然有其本身的能力在,天之玉的消息也可以作为示好的敲门砖。 “天之玉本来就一直被藏在宫中吧?”林慧问道。 这样的东西,无论前朝最后一位皇帝要随身带走,或是交给亲信之人去隐藏,都很麻烦。相对来说,在这偌大的宫廷之中,将天之玉藏起来,还好办些。 “嗯。”皇上对小林神医的坦率颇有几分好感:“黄正伯将消息攥在手里好些年,总也找不到法子确认,直到这次进京实在捱不过去,才走了老四的路子,在宫里找人认了地方,总算跟朕卖了个好价。” 皇上心情好,说话也风趣起来。 什么叫捱不过去走了四皇子的路子,林慧心中暗笑,分明是提前找了条大腿抱着嘛。 “那么,回头我就将‘安乐’交给童公公了。”林慧敲砖钉脚确认了一下。(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一章 温馨 “随你,也随他。”皇上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见到皇上似乎有些疲累的意思,林慧识趣地提出了告退。 要走出宫廷,程序的复杂程度并不比进入宫廷简单多少。林慧离开宫门的时候,已经差不多是酉时了。 走出去好长一段,林慧才转过身来,重新看了看巍峨的皇宫。 太阳已经西斜,落日的金辉为殿宇染上了美丽的色彩。高大的宫墙遮住了大部分视线,屋顶之上,脊兽们一个个昂首挺胸,视线都指向半空之中,昭示着皇家高高在上的位置。 宫墙下的侍卫们面无表情地站得笔直,门口负责盘查的太监们带着公式化的谄媚,一丝不苟地执行着职责。 林慧只觉得全身满满的,都是难以言喻地轻松。 如无意外,应该不会再入宫了。 宫廷里有许多人在生存,也有许多事在酝酿乃至发生。这里有权谋、有野心、有跋扈、有隐忍、有富足、有贫穷、有光明、有黑暗。这个地方应有尽有,却又像一个浑身虱子的怪物,只靠华美的外袍支撑。 默然站立了片刻,林慧将背影留给了身后金碧辉煌的宫廷。 那里,是别人的热闹。不属于自己。 回到自己小小的院落,林慧冲听到动静迎上来的严固招了招手,直接回了自己的屋子。 少了那些东靖王府的护卫,真是自在惬意。 严固身上带着男子淡淡的汗味和木屑的清香,衣服的前襟不知怎么刮了个细长的口子,几条经线或长或短地飘荡着,扎着两只手。显然正在摆弄东西。 林慧轻轻靠近他的胸口,将耳朵贴了上去。 噗通、噗通、噗通……。 心跳的动静好像传自远方的鼓声,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令人渐渐被催眠而迷醉。 这是我的男人。我的。我一个人的。林慧觉得自己的心好像泡在金黄粘稠的蜂蜜之中,轻松而缓慢地浮动。 严固将手掌随意地在后胯上蹭了蹭,然后稳稳地揽住了林慧的肩膀,低下头去。却只看到了乌黑的头发和挺翘的鼻尖。他忍不住抬起一只手。拔下了林慧头上的发簪。 林慧还梳着男子的发式,只是简单的用发簪在头顶挽了发髻,发簪被拔走。登时头发尽皆披散下来,倒是爽快了不少。 “你怎么把头发弄得跟个小道士似的。”严固在林慧头上揉了揉,只觉得那发丝细韧轻滑,索性随手挑了一缕。手指轻旋绕了两圈,笑着说了一句:“百炼成钢绕指柔。” “什么啊?”林慧笑道:“什么钢什么柔的。你乱扯。” “当然是我这块钢,让你给炼得跟这头发丝似的柔了。”严固理直气壮地答道:“你说往东,我哪敢往西。你让我过来,我哪敢站着。这还不算柔啊?!” 林慧给他说得忍俊不止。伏在严固的心口只是笑:“胡说!你一向都是该干嘛干嘛,想干嘛干嘛,我从不过问呢!再说。我何曾对你颐指气使!有事儿不都是好生跟你商量的嘛。” 说着林慧勉强挣脱出来,故意摆起谱来。将手指一指,正指着桌上的茶壶,笑道:“喏,你这小子,如此没眼色。没见我从外头回来正口渴么,还不快去烧水,赶紧沏壶好茶来!” 严固立时将手一束,低头弯腰道:“遵公子吩咐。小的马上就去。”说着一溜小跑,极殷勤地过去,点起小炉子烧水。 烧茶的红泥小火炉也就在左近,看着严固夸张地小跑模样,林慧已是笑得浑身发软,就势歪在床榻上,指指点点道:“好生看着火,走了水可了不得。” 一双妙目看着那炉中渐渐火红起来的银霜炭,浓浓的笑意在唇边竟是聚之不去。 严固老老实实烧好水沏了半壶毛尖,浅浅地斟了一盅,双手捧着过来,躬身道:“公子请用茶。” 林慧顺手在他额头按了一指头,笑道:“你啊,沏个茶都不会。这绿茶岂可用刚烧开的水来冲,好好的茶都让你烫坏了!” “嘿嘿……”严固只管笑嘻嘻凑了过来,硬是将林慧往里床挤进去不少,侧身坐在了林慧旁边,一只手臂从林慧的颈下绕了过去,环住另一侧的肩膀,其实也就等于林慧是半靠在了他身上。 另一只端着茶盅的手先凑在唇边,装模作样地吹了吹,又试了试温度,才递在林慧嘴边让她喝。 “你也太小看我了。”严固一边小心地倾斜茶盅,一边笑道:“这不是看你口渴急着要喝,先沏上半壶给你解解渴么?等你喝完这半壶,那水温也就正好了,咱们再另冲新的慢慢品。” 林慧的心思那里在茶上头,不过是调侃罢了。大概为了凉得快,那茶盅只有浅浅的小半盏,三口两口也就喝完了。 “还要么?”严固欠起身,低声问道。 林慧微微摇头表示不要了。索性哎地一声往后头靠去,整个人都差不多埋在了松软的枕头里。 “皇宫那破地方,再也不想去了。”林慧打了个小哈欠,使劲儿发泄着自己的愤懑。 严固拉过被子给她盖上,笑道:“皇上找你过去难道不是看病?让你扛石头了?还是担水浇地啊?” “去!”林慧随手扔了个枕头过去,心知严固对宫廷的那些龌龊事儿大抵也没什么兴趣,兼且自己也不想多说,只是大概提了提,便絮絮地只管捡些好玩的来闲话。 “哎,你别说,那花瓶都打烂了,皇后还舍不得扔。其实自有道理。我看了,那上头画着的五子蹴鞠,还真是好看!”林慧说着说着手舞足蹈起来,比划着小朋友们的姿态。 “那些娃娃们一个个胖乎乎白嫩嫩,小胳膊小腿儿跟藕节似的,让人简直想啃两口!”想起那些小家伙的憨态,林慧脸上的笑意愈发浓了:“有两个只穿着肚兜,光着小屁股,别提多好玩儿了!” 冷不防严固猛地坐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看了过来:“要不咱们也生五个吧!” 咱们……也……生……五……五个?!!! “你当我是猪啊?还五个!”林慧羞恼得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不过严固欣喜地发现,心爱的姑娘小小的怒气来源,不是生抑或不生,而只是数量问题。 “嘿嘿……,五个不行,三个也好啊。”严固搓了搓手,十分庆幸自己一提起就是五个,如今看来,讨价还价的空间很充分啊。(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二章 八字那一撇 “一边儿去。”林慧狠狠白了这家伙一眼:“八字还没一撇呢,什么三个五个的。” 严固眨了眨眼,眸色深沉闪亮,如暗夜明星,让人看了还想看。 “八字还没一撇,那咱们就开始写一撇呗。”严固说着站起身来走到桌案之前,直接倾了少许茶在砚台之中,研了浓浓的一汪墨汁,接着又从桌上抽了一张半尺阔的徽轩阁净皮双丝海棠宣纸。 林慧扭头看去,只见严固初时还略有些随意,待提起笔来,却是静立了半晌,身形宛如磐石青松,沉稳而挺拔,渐渐严肃起来。 第一张写了两个字,便被严固嫌弃了,折起放在一旁。想了想,又重新打开,当成草稿一般,行云流水写了个满篇。 随后另取了新纸,严固定了定神,在上头写下了不多十来个字。 见严固如此郑重,林慧也收了嬉笑之意,从床榻上下来,换了屋里穿的软鞋,轻轻走到严固身后。 恰好此时正好写完了,严固重新端详了一眼,伸出双手拎住那纸的两角提起来,吹了吹墨迹,递给了身旁的林慧。 付达,字固昌。甲子已申癸午丙辰。 生辰八字。 林慧伸手接了过来。 虽然早就知道严固不姓严,其实姓付,却一直没有追问他的真名,未尝没有得过且过,先不用太过认真的想法。 这个世界总是让林慧有一种虚幻之感。穿越这件事,几乎彻底摧毁了林慧所有的哲学观和宗教观。可若是就此相信人世有魂魄有轮回,说不定天上还有个穿越神,却也……不成。 毕竟看来看去,林慧还是没能找到任何一个其他的穿越者。也没有自己认可的存在神祗的证据。 在这里,林慧总觉得自己是一个外来者。 一名过客。 而现在有一个人,踏踏实实在自己面前,将生辰八字交到了自己的手中。 他会成为自己最稳固的支撑。 他要她。 要她成为他的妻。 要她为他生上好几个孩子。 要她未来的日子都属于……他。 “我……还没准备好。”林慧咬了咬嘴唇,心里乱乱的,有几分惶惑,更多的却是……甜蜜。 “没关系。”严固微微弯下腰。让她能看清他脸上明朗的笑容:“我准备好了。” 八字还没有一撇? 现在有一撇了。 林慧跟着他笑起来:“我还是想叫你严固。” “当然没问题啦。”严固解释道:“‘严’是我母亲的姓氏。而我的表字是固昌,如今的名字便是借了母亲的姓和表字中的一个字。平时都是用这个,有时家里人也这么叫我。” 家里人。林慧心中一跳。也许。以后自己也是他的家里人呢。 “上眙城还有付家的人么?”林慧巧妙地转换了话题。 “有几个吧。不过关系有点儿远。”严固说着神色一正:“过一阵子,我娘亲可能会来。她一定会喜欢你的。” 啊?严固的娘亲,也就是未来的可能婆母,要来?听严固话里的意思。还要见见? 林慧忽然有点儿手足无措的意思。见家长这种事儿,两辈子都没一回呢。 咚、咚、咚咚。 门外传来迟疑地敲门声。 不会是现在就来了吧?林慧随即将这个无厘头的想法置之脑后。一边随手将头发重新挽在头顶——这个类似道士的发式倒实在容易梳,一边走过去开门。 门外的人,是素娥。 素娥的脸色比上次见到好了些,不过整个人却是瘦了。还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 这个林慧能理解,毕竟素娥的老子娘弟弟一家子都被拿来做筹码,用来要挟换取英雄果的药膏呢。换了自己,也胖不起来啊。 “果然是公子回来了。”素娥勉强一笑:“厨下已经备好晚饭了。请公子示下。在何处用饭?” “在外间摆饭吧。”林慧笑道:“回头请严师傅、陈师傅和李师傅一道过来。” 主家和工匠们一起用饭?素娥微微挑了挑眉毛,但并没有多问,蹲身行礼便过去转达小林神医的吩咐去了。 林慧回身冲严固招招手:“走吧,素娥肯定会先去通知厨房。趁这个空档,你先回去,等会儿再过来一块儿吃晚饭。” 严固当然是堂而皇之而不是偷偷摸摸地离开的——他之前可是光明正大进来的。 这些不过是表面文章,若是不用解释小林神医为什么对严工匠情有独钟时时密会,当然更好了。 素娥很快又回来了。 “你家里人怎么样了?赵淑云还有难为他们么?”林慧知道素娥肯定是有事儿要跟自己商量,多半儿还是赵淑云的事儿,索性先问了出来。 素娥摇摇头:“没有再难为他们。如今身子都养好了,就是……之前说好的去老宅看屋子的差事没了。定远侯府的口风忽然变了,说奴婢的老子娘都是家里的老人儿了,离不得。” 说着素娥咬牙怒道:“肯定是赵淑云的意思,要将奴婢的老子娘抓在手心里,长长久久地要挟奴婢呢。” “离不得也得离。”林慧冷笑道:“这两日素琴没来找你么?” “还没有。”素娥的声音越来越低:“算算日子,之前那两罐药膏大概也快用完了,左不过明日或是后日便会过来了。” 林慧转身进屋又取了两罐出来:“若是来了,你就将这两罐先给她。” 素娥呆了呆,先伸手接了过去,迟疑了半晌,还是问道:“公子手上还有很多么?如此下去可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林慧笑道:“这有何妨。这次是最后一次白给了。” “最后……一次……白给。那以后公子是要跟赵淑云收银子了?” “银子?收银子有什么用!”林慧盯住素娥看了看:“你先想好了,说不定你老子娘或是弟弟,无论哪一位,都可能会再被打一顿。若是赵淑云丧心病狂,将三人都打了也难说。” “为、为什么?”素娥脸色青白,家人已经都挨过打了,身子勉强刚刚调养好,若是再来一轮,弟弟年轻也就算了,爹和娘都上了年纪,说不定……会被打死。(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三章 谁要挟谁 “因为下次我不准备给她药膏了。”林慧冷冷道:“要让她拿你家里人的身契过来换。一份身契可以换两罐,三个人可以换三次呢。” 素娥秒懂。这是反要挟。就看是小林神医同情心爆棚介意素娥的家人多些,还是赵淑云对药膏需求的迫切性多些。 若是赵淑云同意拿身契换药膏,那从此素娥的家人自然得了解脱。可若是不同意,却可能将气撒在赵家的家法板子能处罚的人身上。 素娥的脸白了。这一刻,她无比的后悔,当初就不该到林家来,更不该弄了些药膏渣儿给赵淑云交差。如今事情愈演愈烈,终于不可收拾了! 在素娥看来,赵淑云之所以不惜以自己的家人为要挟,也非要那个黑乎乎的药膏,主要原因就是发泄:我这个当主子的过得不如意,你这个送出去做奴婢的也别想痛快!所以赵淑云的要求才会不断提高,手段也愈来愈凶狠。 次要原因才是那药膏大抵有些效用。 如今小林神医不肯平白地受制于人,反过来提出要那身契来换,那最后被牺牲的,分明就是夹在中间的老子娘和弟弟啊。 而在林慧看来,赵淑云老老实实不来惹自己也就算了,之前种种没必要揪住不放去计较,可这位偏生不肯消停,那就只能自作自受玩火*了。 “公子!”素娥忽然两眼垂泪猛地跪了下来:“公子!这是要奴婢家里人的性命啊!奴婢打小儿跟着赵淑云,她的脾性最清楚不过了。怎会肯拿身契过来,说不定反惹恼了她,回头要得更多了。还请公子看在奴婢任劳任怨的份儿上,托人跟她讨个情。奴婢愿意做牛做马三世报恩!” 林慧倒给素娥这一番凄楚恳切的话说得一时没反应过来。 怎么说着说着连什么三世报恩都扯上了。有这么严重么? “你起来。”林慧伸手虚扶了一下:“你是怕赵淑云发狠难为你一家么?不用怕。赵淑云必定会同意的。若当真怕的话,你可以加上不得再打伤你家人的条件。” 啊?还可以追加条件?!素娥站起身来,神色茫然,只是听小林神医说得气定神闲胸有成竹,似乎不像是随口说的。 本来素娥是想让林慧帮忙找个中间人,递个话儿过去,也就行了。不过是饶过个奴婢的事情。在自己头上像天一样大。在主子眼中,不过是件芝麻小事儿,一句半句话而已。 小林神医这阵子出入宫廷等处。连皇上的赏赐都捧回来了,四皇子更是专门派出护卫过来保护,随便找个关系,拔个汗毛都比自己的大腿粗! 谁知在小林神医眼中。连找关系都用不着,还是一句话的事儿。只是这句话是小林神医的话。 难道,那个药膏……真是好东西? 素娥眸光一亮,觉得自己可能猜对了,嘴角浮上一丝喜意。连忙躬身行礼退下,打点晚饭的事儿去了。 做了这么多年奴婢,别的不知道。素娥很清楚的是,千万不能麻烦主子太多。 有时候明明好好的事儿。只因多说了一句话,甚至多说了一个字,都可能翻转变成坏事。 既然小林神医说了要如此这般,那就如此这般吧。其实说到底,人家即便从开始便撒手不管,自己也没辙不是?从这个角度来看,小林神医实在是个有情义的主子了。 想到此处,素娥的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晚饭相当的丰盛,素娥带着个帮厨的小丫鬟流水似地穿行,转眼便摆上了八菜一汤,几乎算得上是个席面了。 陈师傅和李师傅之前都是严固一起引荐过来的,性情都颇为爽朗,请了便过来,大大方方的见礼,甩开腮帮子吃喝,并没有与主家一道用餐的拘束之意。 陈师傅是专研精铁的铁匠,李师傅则是木匠,如今二人都是与严固一道在琢磨枪械。 “你们认识四海驿馆的人么?”林慧随意提了个话头。 “四海驿馆?”陈师傅接了话:“我倒是认识两个通译,有时候番子们要做些古怪活计,就介绍过来。还有一次被他们叫了去补船,光是路上就花了两三天时间。不过番子银子给的多就是。” “那得空可以去打听打听,前一阵子有个格兰国的使团,不知道走了没有。这个使团人数挺多的,带来的东西也不少,估计会停留一段时间。” “这个使团手上有什么好东西么?”陈师傅是个相当灵醒之人。 林慧点点头:“他们手上有不少长筒火枪。若是许以重利,倒是不妨弄两只拆来看看,总有些参考作用。还有位麦先生,你之前帮我做的刀具,若是能赶出两套来,倒是可以高价卖给他。” 做生意这东西,讲究的是互通有无。若是自个儿手上啥也没有,光是去要人家的,先就落了下风。所以林慧建议陈师傅可以将手术器械卖过去,震一震那帮眼高于顶的家伙也好。 陈师傅缓缓点头,半闭着双眼凝神思索,对这位文弱的林公子,生起了几分敬佩。 “林公子,”一旁的李师傅忍不住刷了一下存在感:“如今咱们能做出来的短柄火铳威力十分不错了。不知林公子将来如何打算?” 如今的工艺,经过几次改版,与最初的产品早已不可同日而语。林慧并没有交待要严守机密之类,但陈李两位师傅都遵着行规,并没有外泄。虽然没有行动,但内心还是火热的。 “所谓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林慧苦笑道:“二位应该也看出来了,这东西威力非常,必属武械之属,若是寻常买卖,卖给江湖人士,或是镖局护院之类,获利尚在其次,只怕一旦铺开去,不久便会被官府得知,一个不好,便会有杀身之祸。” 别说火铳这样威力巨大的东西,即便是弩箭,都是不许平民拥有的,高官勋贵,也只能配置少量用于护院,并且要办理复杂的登记手续。 “所以一定要小心。”(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四章 墨点 “我建议你们伺机行事。有门路有渠道的时候,也许可以卖给官府。但一定要记得,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千万注意,要小心,不要贪心,不要落得被捉了去一辈子给人家干活的地步。” 这并不是林慧在危言耸听。军工场绝不是让人养老的地方,为了技术保密,都是在内陆深山开辟出人迹罕至之地,里面的上下人等都是极难出来的。 区区工匠,别人可不像林慧这般平等相待,完全是可以用来牺牲的卒子罢了。 陈李二位对视了一眼,目中都有凝重之色。 二人吃了大半辈子的工匠饭,还是知道些斤两的。李师傅率先表态道:“林公子说的是,这些东西索性烂在肚子里便是。” 李师傅则是睁大两眼,摊了摊手道:“老李你说啥?什么东西要烂在肚子里?我这如今有两把子年岁,记性越来越差了,居然连早上吃过啥都想不起来了。” 林慧忍不住莞尔。 话点到也就是了。至于今后涉及到这些技术工艺的人,会不会外传获利,已经不是林慧可以控制的了。 武器的变迁,从冷兵器到热兵器,无疑是最为巨大的一步。热兵器的发展,完全可以改写战争的方向。 林慧无意在这个时代成为推动者,能自保就好了。不过历史的演变自有其内在的动力,即使没有自己带过来的枪械技术,热兵器时代也在逐渐降临,只是速度慢些罢了。从万始皇帝在格兰使团手中购入长枪之事,便可见一斑。 吃过晚饭,林慧轻轻松松泡了个澡。便准备了一个小包袱,装了几件换洗衣裳。 花了一千两银子换来的《六玄神书》三天阅读权,还是赶紧用掉好了。林慧打算用林辉的身份,索性住上两晚,将三天时间充分利用起来。 第二日在去申府的路上,林慧还设想了几种情形,若是申老爷子再提起结亲之事如何应对。没想到的是。申老爷子……根本没露面。 申家的门房显然得了指示。听说是‘林辉’来访,要阅看神书的,当下便将林慧引到了外院的一座独立小院。 院子相当小。只有三间正房,厢房偏厦一概欠奉,整个院子整洁而冷清,似乎已经许久没有人用过了。 那门房是个年过半百的老者。一边给林慧开门,一边感慨了一句:“这院子还是当年老太爷在的时候静修用的。” 三间正房的功能很简单:一间带净室的卧室、一间只有书案没有书的书房、还有一间则是厨房。 门房推开卧室的门。示意林慧可以先休息一下,随后便指挥着两名小厮,搬来了一些新鲜的米面肉菜等物,粗粗一看。足够两三个人吃上三四天的,只有林慧一人的话,更是绰绰有余。 看来申家对一千两银子很满意嘛。招呼得如此周到。 一名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小厮留了下来——据说他会做饭。 林慧虽然很高兴此处清静无干扰,却也不怎么愿意自己下厨——不是懒。主要是浪费时间。如今的时间,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买来的。 踏正午时,《六玄神书》被几名穿着黑色劲装的人护送着,由一位不认识的老者送了过来。据说这名老者是专门负责申家祠堂的。《六玄神书》平时保管在申家在琼台的祠堂之中,这次是专门护送进京的。 林慧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千两白银虽多,可申家的底蕴更足,并不像是为了银子。那么,申老爷子做个寿,如此麻烦的将《六玄神书》弄到上眙,到底为什么呢? 别人的心思不好猜,林慧也懒得猜。 反正有书看就好了。 沐浴。 焚香。 端坐。 林慧看着面前摆着的泛黄的《六玄神书》,心跳也不禁快了几分。 医学之道,博大精深。 对于九玄针来说,六玄乃是很重要的一个阶段。 金、木、水、火、土、阴阳。 脉络分明,相辅相成。 林慧用右手轻轻捻起《六玄神书》的封面。 翻转。 “人者,天地之精也;人之经脉者,气血之藏也。万物从阴阳始,始之有经,从五行生,生之有度。人与天地合一,是故声合五音,色合五行,脉合阴阳。” 熟悉的内容。熟悉的感觉。 果然,开篇纲要与九玄针法一模一样。 林慧心中微动,加快了翻动的速度,决定先将整本书大略看一遍,有个整体印象。 《六玄神书》并不厚,不过一百多页,虽然字是小楷,内容也不算多。大概翻过三分之二,情形却忽然一变。 没有文字。 其后三分之一,每一页都只有若干墨点。 墨点有深有浅、有大有小、有密有疏。 林慧的眼睛睁大了,盯住其中一页,半晌都没有移动视线。 如果猜得不错的话,这是穴位图。 每一个墨点应该对应一个穴位。 可是,墨点的深浅和大小又代表什么呢? 再有,顺序呢?哪个穴位在先,哪个穴位在后? 姿势呢?站着?坐着?躺着? 林慧站起身来,走到窗前,透过雕着梅花图案的窗格向外看去。 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一只翠绿的鹦鹉,在院中的残雪映衬下十分显眼。 林慧的脸上露出了笑意。这只鹦鹉有一只脚上还绕着一段红绳,估计是那位公子小姐养的吧,居然给啄断红绳偷飞出来了。 那只鹦鹉丝毫没有被抓回去的恐惧,落在地上昂首挺胸阔步而行,时而低头啄上几下,时而转头四顾好像在呼朋唤友,留下好些爪印之后,忽然扇动翅膀飞到了树上,再从树上飞去院墙上,沿着院墙的琉璃瓦走动了片刻,转眼不见了。 看了一会儿,林慧觉得心中轻松了不少,将视线从外面收回来,仍是站在窗前,远远地看着书案上翻开的书页。 关于经络穴位,到底是如何起源,是如何发现发展的,实际上,根本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文字记载。 通常提起的时候,若是需要溯及起源,都是含糊地说些类似‘经过几千年实践摸索积累’‘无数人心血的结晶’的字眼,但若是认真思考,所谓摸索积累的说法,根本说不通!(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五章 水到渠成 按照通常的看法,人体有十四条经络,经络之上的穴位称经穴,共有三百六十一个,若是再加上奇穴一百一十四个,穴位总数就有四百七十五了,若是再算上阿是穴的话,则要超七百以上。 这么多的穴位,要都是凭着摸索积累,是无法想象的。大的明显的穴位,比如太阳穴檀中穴之类,或许能摸索出来,但更多的俞穴要通过摸索知道其效用,几乎不可能。 退一步说,即便穴位摸索出来了,可这几百个穴位,其可能的排列组合,就只能用天文数字来形容了。 围棋之道,不过横竖各十九条线,已是千变万化,无数年来无数人都不能穷其变化,这也正是魅力之所在。 十九条线的围棋尚且如此,这几百穴位要摸索出经络来,还要摸索出经络的效用来,还要摸索出经络之间各种穴位的组合来,其可能性——不解释,请自行摸索。 若说不是摸索积累而来,那是怎么来的呢?这个问题的答案,上一世的林慧初习九玄功半年左右,便知道了。 正如李时珍所言:“内景隧道,唯反观者能照察之。”就是说,脏腑内景和经络隧道,只有经过某种修炼的人,才能通过内观体察到其存在。 因为九玄功是对应九玄针法,专门供医者修习之用,所以对经脉和穴位的体察,在修炼初期即可实现。 能够内观到‘气’在体内的运行通道,停留某处时对身体产生的影响,当然能极大的帮助医者理解治病所应选择的穴位及至具体的针法。 而更进一步,则可以实现‘以气御针’。行针的方法,当然并不是找好穴位。使点儿劲儿扎下去就行了,以‘气’指使,事半功倍。 若是九玄功大成,则可以实现‘以针导气’,就是以金针为媒介,将医者的‘气’导入病者体内,如此可以达到更加深入精微的层次。当然与‘以气御针’阶段不可同日而语。 林慧目前便停留在‘以气御针’阶段。虽然可以将各种粗细长短的金针御使得出神入化,但还需要受限于金针。 该试试了。林慧重新在《六玄神书》之前盘膝坐下,挑选了一页墨点呈两条竖线的页码。若是估计得不错的话,这页记载的应该是任督二脉,借此弄清楚墨点所代表的意义,方可贯通其他。 时间缓缓流逝。林慧也明白了这些墨点的用法。 从某种角度来说,真气如水。墨点如池。 真气像水一样流动,而流到墨点所指示的穴位之时,便如墨点所示积聚成小小的水池,墨点越大。水池越大,墨点越深,水池越深。一处穴位蓄满。便顺势流至下一穴位。 以林慧目前体内之‘气’,刚刚好可以蓄满任督二脉。 呼——林慧睁开眼睛。觉得这一千两银子实在是太值了。 一则自己有修习九玄功的底子,观照这些墨点,很容易便能摸清用法,进步堪称一日千里。三天时间完全够自己将书中若干页码记载的运行路线记熟。 二则,如今可以清楚看到‘原版’的重要性了。想来申家持有此书的时间数以百年记,却迟迟不能堪破,固然是因为申家没有九玄功,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过于珍视原版,只怕申家子弟研究的都是抄本。 而做抄本的人,怎么可能完全模拟出墨点的位置、大小、深浅之种种?对于学习之人来说,实在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即便拿到此书,也只能当鸡肋了。 林慧站起身活动了一下,丝毫没有感到疲累,当下打开门,招呼那小厮拿了饭菜来补充了些能量,随即又开始了下一页的练习。 时日匆匆,转眼便是第三日上午了。因第一日是从午时开始,那么说好的是三天,应该也是午时结束。 最后这半日,林慧决定将《六玄神书》的全部内容默记一遍,再试试能不能将真气运行的各个经络连接起来。 事情比林慧想的要顺利得多,用水到渠成来形容再合适不过了。 等林慧从内观的空灵状态中恢复过来,她惊讶地发现,天黑了。 天……黑了。 糟糕,超过时间了。 林慧心中大囧,其实记住其中的内容之后,《六玄神书》已经是可有可无的了,留在此处练习,只是怕万一有遗忘可以再看看,谁知太投入,居然超了半天。 这样的话,是不是应该给申家补点儿银子?林慧略有点儿尴尬地站起身来,打开了书房的门。 书房的外间,是一个小小的敞厅,相当于书房、卧室和厨房的连接之处,摆放了桌椅,兼作餐厅之用。 如今这小小的敞厅之中,点起了五六盏灯火,相当的……通明。 一片通明之中,只有一个人坐在桌旁,显然在等林慧。 申老爷子。 申老爷子类似弥勒佛的块头坐在椅子上,基本已经看不到椅面了。他一只手撑在桌上,令人十分为桌子的安全担心。 林慧心中一跳。 申老爷子的神色很平静。 这种平静本身就让林慧感到有一丝怪异。从前每次见到申老爷子,都是满面红光笑意盈腮声音洪亮略有唐突毫无心机的模样。可现在这些神情统统都不见了,只剩下平静。 一个平静的胖子。 林慧下意识地感到了某种危险,站住脚先评估了一下战力。 申老爷子身材高大,体重当然姐也是重量极的,角力的话,肯定是自己吃亏。但申老爷子这样的年纪和身形,在灵活性和速度上肯定不行,自己想走的话,至少离开这个院子不成问题。 电光火石之间,林慧已经设想了几种可能,停下思路的时候才意识到,嗯,似乎咱也挺平静的,居然还能想这些东西。 “不好意思,”林慧微笑道:“看得入神,居然超过了时间,回头我另补银子过来。” “不用。”申老爷子摆摆手,语气很坚决,根本不想在银子问题上纠缠:“若是我申家介意,自然会在午时敲门提醒林先生的。” 言外之意,既然没主动去提醒时间到了,那就是自愿给你免费多用的。 林慧在申老爷子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自己来的时候,申老爷子没有出现,只是直接安排到这院子里来看书,而三天后,申老爷子却在这里等着自己出来,那当然有事儿。 不是银子的事儿。(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六章 用心良苦 申老爷子静默了片刻,脸上忽然浮现出他的招牌笑容来:“啊哈哈哈……” 笑声也一样具有穿透性。 林慧:“……” 老爷子您现在才恢复状态么? “令妹有没有不高兴啊?”申老爷子貌似随意而亲热的问道。 令妹?不高兴? 林慧顿了顿才反应过来,所谓‘令妹’,就是自己嘛,可自己为什么要不高兴呢? 申老爷子将面前小林神医略带错愕的表情理解为尴尬。 “哎呀,我是不是问得太直接了。”申老爷子又打了个哈哈:“德元那小子,简直就是吃错了药!我做生日那天他吃错了东西病倒就算了,本来让他回头亲自去贵府赔罪,结果没两天这小子居然跑回琼台去了,说是忽然想起来,要去查阅老宅里的藏书。” “唉!”申老爷子长叹了一声,脸上有些灰败之色:“年轻人长大了,就不听老头子的话喽。” 林慧回过味儿来了,对哦,上次过来拜寿,还有一层相亲的意思在里头,结果对方根本没露面。按道理来说,这样的事情确实是足够女方羞恼万分的了——得有多难看,人家才会连见也不愿意见一面啊?! 只是当时自己也一门心思地想着如何避免此事,再加上礼单的小插曲和《六玄神书》的吸引,后来压根就忘记了,生气之类自然无从谈起。 “您老不用介意,其实并没有什么。妹妹回去之后也还好。”林慧也只能淡淡地表示忘怀了:“既然没缘分,那此事作罢便是。” “呃……”申老爷子含糊不清地呜噜了一下,颇有些不甘心地不再说了。 林慧往窗外看了看,天色已全黑。可以看到外头影影绰绰的有人。 难道申老爷子下定决心要留下自己? “我的大孙女订给了海靖侯的九孙子。”申老爷子忽然没头没脑地提起了申大小姐。 “嗯?”林慧挑了挑眉毛。什么意思? “哼,大家都觉得我们家高攀了。什么玩意儿!海靖侯那个九孙子不过是庶出,身子骨打小就不好,文不成武不就的,说他是纨绔都不够格。”申老爷子冷笑道:“就这么个人,居然还找人捎信来,说是让我的二孙女也一道嫁过去。给他做妾!” 申大小姐已经订亲。那天贺寿的时候,林慧倒是听到过消息,但让二小姐陪嫁。却是头一回听说。不过妹妹做姐姐的陪嫁,按古礼称作滕妾,属于贵妾的一种,不算很稀奇。 林慧望向申老爷子。不知道他提起此事是何意。无论如何,这是申老爷子的家事吧。难不成这位老爷子想把二小姐塞给自己?不会吧。 “我打算同意此事。”申老爷子决绝道。 啊?这是让她们姐妹俩斗到死的节奏啊。申家大小姐和二小姐面和心不合,连外人都能看得出来,据说是二小姐对大小姐能高嫁侯府心有不甘所致。可若是让二小姐陪过去做妾,恐怕更加难以接受呢。 “哦。”林慧礼貌性地应了一声。老不出声也不好。毕竟申老爷子年纪在哪儿呢,自己又刚看了申家的书,礼节总要有的。 “申家需要傍上勋贵人家。”申老爷子好不避忌‘傍’字:“也只能傍上勋贵了。那些做官的,更是清高得要死。想傍还傍不上呢。” 话也不是这么说吧,林慧心中暗想,你老人家若是肯将孙女嫁个穷京官,难道还不行?只是想要的是有权有势的罢了,有权的高官傍不上,那就选了有势的勋贵人家而已。 其实若是申家肯放下身段,将女儿嫁给手握实权的高官做妾,应该也可以的。只是若是为妾的话,就不能算是正式的联姻,能不能借上孙女婿的力量,就要看孙女儿争宠的手段了,未免不确定性太多。 “难道只有联姻一途么?”林慧忍不住说了一句。事实上,林慧更想说的是,为什么总想着靠别人的力量,就凭自己不行么? 申老爷子伸手拿起桌上的长签,将灯花挑了挑。‘哔啵’一声轻响,那灯火愈发明亮,将申老爷子圆滚滚的两颊映得通红,眸中两朵火苗跳跃,却闪出无奈的光芒来。 “我又何尝愿意将儿子女儿孙子孙女做筹码。”申老爷子自嘲地笑笑,将手中的长签随手扔下:“只可惜申家一代不如一代!再不找个大腿抱着,只怕不久就没有琼台申家这个字号了。” “如今的申家,要人才没人才,要势力没势力,再不找几门像样的姻亲,就真的撑不下去了。” 申老爷子望向林慧,冷笑道:“林先生,你知道么,当初贾太医跟我说,你师傅可能跟姓申的人家给你妹妹订了亲,想打听是不是我家,我便动了心思。” “为了能有一枚匹配的玉佩,我让人买了市面上常见的款式,还另找人将不常见的几款也做出来了,果然有一款正合适。” 林慧:“……”用得着如此处心积虑么?申老爷子所说到确实可行,其实玉佩的款式也就那么几样,不外乎是圆形长方形椭圆形万字纹福字纹八卦纹花鸟鱼虫那么些图案罢了。 “其实每一枚玉佩搭配的人,都是德元。”申老爷子有些落寞:“申家年轻一代,也就只有德元还能拿得出手了。若是连德元都无法打动令妹,那别人就更没希望了。” “呵呵,申老爷子还真是用心良苦啊。”林慧忍不住刺了申老爷子一句。 申老爷子毫无羞愧之色,反问道:“你们兄妹所用的针法,跟我们申家的《六玄神书》所载,是一脉的吧?” 这就挑明了说了?一脉么?是,不过是未来的一脉。 林慧微笑道:“不错,确实应该是一脉相承。只是我们的针法称作九玄针。” “九玄……。”申老爷子沉默了。 仅仅从名称上,九玄就比六玄要高大上一些,而从表现出来的医术看,小林神医兄妹也确实要略胜一筹。 “其实,你在宫中出手为十六公主治疗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申老爷子双目闪亮:“咱们两家,若能合二为一,必能将六玄……九玄针法发扬光大!”(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七章 医者之心 林慧暗暗叹了口气,申老爷子来来去去,不是要傍勋贵,就是要吞并小辈,这境界,不怎么高啊。 当然,话说回来了,现实是残酷的。申家这么一大家子人,所谓百年世家的虚名也金光灿灿地竖着,申老爷子作为家主,只能处心积虑地维持。 小车不倒只管推,反过来看,不推就要倒了。 申家也有些子弟做着小官算是出仕,也有好些生意在运转,没有后台,那什么去支撑子弟的仕途?维持业务活动? 想到这个,林慧倒是心中一动,皱了皱眉,问道:“发扬光大什么的,咱们等会儿再说。只是,申家经营多年,何至于如今才要与靖海侯家结亲拉拢勋贵?” 申老爷子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苦笑道:“你果然在京城的日子短不知道。申家一直与霍友翰关系不错,如今子弟之中官位最高的也是礼部员外郎。” 后台就是拿来晒的。知道琼台申家关系户的人很多,所以申老爷子也就直言不讳了。 可是眼看小林神医一点儿醒悟之色也没有,申老爷子只好继续解释道:“霍友翰是原本太子府的长史。本朝太子身边没有设詹事官员,均由礼部官员兼管。” 这回林慧明白了。原来申家辗转依附的是太子一线。琼台申家在医界可以算上一号,但离太子还远着呢,能跟太子身边的人靠上关系也蛮够用了。 只是太子若是成功继位,固然是鸡犬升天大家都跟着沾光,可如今太子不幸病逝,那“鸡”“犬”就得另找门路。 更糟糕的是,每条大腿上都已经抱着好多只手。后下手的就挤不进去了。 申家如今便是如此尴尬的境地。所以连靖海侯庶出的九孙子这样的人,也敢提出姐妹同嫁的出格要求来。而对小林神医这样的后起之秀,申老爷子也被逼得几乎是不择手段地要拉拢了。 一旦知晓申家的处境,事情便件件都清晰起来。 “如此说来,老爷子您将《六玄神书》拿出来,多半儿也是专门为我准备的了?”林慧颇有被拉拢的觉悟。 申老爷子点点头:“不错,其实这本书不懂金针之术的人看了也没用。也不会有兴趣。所以那日会出价的,都是有意钻研之人。老朽估计,只要你或是令妹在场。必定会参与其中。只要出价,便会被选中。” “不过没想到,令妹出手不凡,竟然真的是最高价!”按申老爷子的打算。无论林家兄妹出什么价,都会被说成是最高。反正并不会公开出价的具体价码,没有人会怀疑申家不取高价取低价。 结果林慧一出就是千两,比第二的三百两足足多了七百两,志在必得之意十分明显。 “其实。老爷子若是有意将六玄针发扬光大,并不需要如此辗转。”林慧眯了眯眼睛:“我本来就有意公之于众。” “什么?!”申老爷子两眼大睁,一下子站了起来。 “公之于众?”站起来的申老爷子比坐着的林慧高出太多。简直有些质问的意思了。 这确实太离谱了。 申老爷子跟小林神医打过几次交道,大概能感觉到这位颇有些潇洒淡然之意。这样的人。容易认识,但不容易深交。所以申老爷子才不得不费心费神费力地走联姻之路。 寿宴当日,申老爷子自然忙得不可开交,但之后还是弄清了林慧所送的礼物。 正如在皇帝眼中,对皇子妃嫔们玩的花样是洞若观火一样。申老爷子要关注什么事情,申大小姐二小姐之间的过招,并不比小猫打架更复杂。 申老爷子很容易便还原了当日的情形,知道林慧本来送的礼物之中,还有两份成药方子,而这两份方子,后来被白大少奶奶得了去。 既然申二小姐如此不识大体,那么申老爷子也就不介意让她作为滕妾出嫁——你既然对姐姐要嫁入侯府羡慕嫉妒恨,那就满足你,一块儿去吧。 而对林家兄妹,申老爷子有了更为直观的认识——御赐的如意、价值几千金的方子,随手拿出来做贺礼。 林辉。给现任皇上治好了病,与可能性很大的继任皇上,也就是四皇子关系不错。医术高超是不用说了,更重要的是,他的医术与申家的医术是一脉的。 一脉啊!医者是很讲究传承的。 于是,申老爷子对小林神医更有期望了。 于是,申老爷子专程在这里等着,希望与小林神医进一步结好。 于是,申老爷子对小林神医声称要将医术公之于众的说法惊讶莫名了。 成药方子,不当回事就不当回事吧。毕竟小林神医是医者,不是生意人,本身也不经营药材,何况那些方子还是卖出了相当多的银子。 可传承这东西大不一样啊!这是安身立命的根本啊!拜师学艺在任何一个行当都是很重要的事情。师道尊严不可侵犯!你把医术当大白菜公之于众了,谁还尊重你?谁还求着你来跟你学? 申老爷子长吸了一口气,勉强让自己平静下来,在敞厅之中转了两圈——基本上就是原地打转,这敞厅太小,容不下申老爷子这大块头活动。 “林公子所谓公之于众乃是何意?”申老爷子好不容易挤出少许笑容:“既然林公子有意公开,何不与申家合作?” 言外之意,既然你都打算当大白菜随便扔了,不如给我好啦。 “老爷子请坐,咱们慢慢说。”林慧说着随手拿起茶壶,将二人面前的茶盅斟满。 将九玄针法拿出来公开,是林慧早就决定的事情。只是,在这个没有网络没有电视没有广播,甚至连书籍都是奢侈品的时代,公开二字,谈何容易? 本来客观上就困难重重,再加上有本事的人都敝帚自珍固步自封,生怕被抢了饭碗不肯拿出来分享,所以千百年来,不知道多少好东西都渐渐消融,没能传承下去。 传统医学也是如此,知道些皮毛的固然不少,可真正的大医却是凤毛麟角,传下的弟子再良莠不齐代代递减,被西医冲击之下,式微也就不奇怪了。 林慧并不认为自己可以扭转这个时代的观念,但将自己手里的东西拿出来,还是能做到的。 比如成药方子。 比如医技。 这是林慧的医者之心。(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八章 不免费的午餐 “林公子,”申老爷子的脸上浮现出招牌弥勒佛式的笑容来,加上脸上的褶子,真是名符其实的笑出了一朵花。 “若是老朽没估算错误的话,林公子这几日应该亦是颇有收获。咱们两家合作,岂不正是相得益彰天作之合!” 天作之合是这么用的么?林慧的脸不由得僵了僵。不过她虽然有心公开自己手里的东西,确实也需要借助世家的力量,总不能每件事情都亲力亲为。 个人的影响总是有限的。 申老爷子虽然手段有些猥琐,但一定程度也是不得已,至少并没有来硬的阴的,算是阳谋。而且从申德元的为人行事来看,申家的主流还算好,不然也出不了这样温润的公子。当然,这样的大族之中,藏污纳垢也免不了,林慧就眼不见为净了。 “申家有学堂么?”最快的普及方式,莫过于教育。 申老爷子点点头:“申家的男丁,六岁启蒙,《百家姓》、《千字文》、《三字经》、《幼学琼林》这些都是必读的。到十岁上视资质和各房的志向,有的开笔继续学四书五经,有的则是改读医书,之后再看情形跟家中的长辈历练医术。也有考来考去连个童生也考不上,后来又回头学医的。” 之后自然就是看个人的本事了,想来能出仕的还是极少数,大多还是在医药行当。 林慧没多犹豫便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这事儿并不完全是临时起意,虽然略有仓促,但框架还是已经想好了。 一方面,可以将申家的家族学堂扩大化。允许外族学生进来读书,特别是十岁以上有意从医者。 另外,申家可以设法派员成为太医院医学馆的教习。医学馆里头的学员大多已有医学基础,教起来事半功倍,还能扩大影响。这事林慧还能帮忙联系太医院那边。 再者,由林慧将《六玄神书》的内容完善,加入九玄针的内容。刊印成书。既可以作为教材使用,也可以对外发卖。 “我可以做申家学院的老师,按学生的人头收费即可。也可以出任医学馆的客座教习。按制领俸禄就好。至于书籍销售,咱们三七开就好了,我只拿三,因为雕版制作都由申家出面。”林慧最后点明了利益分配。 申老爷子有点儿目瞪口呆的意思。 这位小林神医可以啊。说得挺高尚的,要将手上的医技对外公开。可实际上,不就是薄利多销的意思么?多收学生多卖书,最后按人头和销量分成。 “可若是最终学会的人多了,说不定……”申老爷子咽了口口水。还是有些顾虑。 真的放出消息去,申家愿意将家学渊源公之于众,那肯送子弟来学的人。必定挤破门槛啊。太医院医学馆那边,也根本没问题。只有医学世家的人不愿意去做教习的,没有不肯收的。至于卖书就更简单了,光是教材就能卖掉不少。 可学的人多了,说不定就会有外姓人青出于蓝,那不就抢了申家的风头乃至饭碗? “申老爷子是怕学会的人太多?”林慧笑道:“这个其实不用怕。申家这么多子弟,长辈们用心督促耳提面命,能学成的也不过寥寥无几,别家子弟没这样的条件,要学好就更不容易了。” “何况,招收的学员多了,学不成金针的,也可以外放做店里的伙计乃至掌柜之流,日后要招人就容易多了。实在担心的话,也可以让学员们签下契书,结业之后若干年收入所得必须上交给申家一部分。” 林慧不遗余力地给申老爷子出主意。 细水长流啊……申老爷子第一时间产生了这样的想法,神色复杂地看着小林神医:“那……学员们上交的所得,林先生要分多少?” 林慧愣了愣,呃,这是什么意思?当自己是为了银子? “申老爷子可能误会了吧,我提出这些,并不是为了银子。” 看着申老爷子明显不以为然的表情,林慧哭笑不得地解释道:“若是力所能及,不收学费乃至免费赠书,也可以考虑。只是人世间做事,必须要考虑人性。若是免费,只怕大家反而不会珍惜,根本不当回事儿,以致不用心。” 人心便是如此。你免费送他本书,跟他说,这是医学秘笈,所载乃是至上医术,你拿回去好好看好好学吧。人家大概当你脑子有病!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就算领了书,好点儿的拿去压箱底,不好的说不定直接做草纸了。 申家本来只对自家子弟的学堂,若是跟别人说,免费入学,或是只收个老师的饭钱,那别人家便会将家中最聪明伶俐懂事能干的孩子送来么?肯定不会啊,只会送最蠢笨没用的来吃白饭啊。 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 也没有人相信有免费的午餐,免费的没有馅饼,只有陷阱,不是陷阱也会被当成陷阱。 在这个连学个打铁都要从学徒起给师傅白干好几年活儿的时代,即便有心要传播医术,也必须注重策略。 即使是申家、姚家、闵家乃至白家等人,也必须建立利益相关的纽带,才能更好地长期合作。 林慧可以不在意多少,甚至吃点儿小亏,但不能白给,不然只会有反效果。 付出越多的东西,才会越珍惜。 林慧不藏私,不表示就是圣女。 就算是圣女,也得吃喝拉撒睡,也需要银子的说。 申老爷子思索了一番,倒没有马上就同意,表示要跟家中商量一下。 这是认真的表现。若是随口就同意了,林慧还真不怎么敢信。申老爷子虽然是家主,但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可能立时独断专行。 “这样好了,我在这里再停留半日,将九玄针的功法写下来,给申老爷子先看看。”林慧也懒得回头再弄这个了,反正是要公开的,先给申家也没关系。 申老爷子意识到,小林神医似乎是说真的。 之前听小林神医说什么要公之于世,申老爷子总觉得这不过是噱头或者说筹码,打着个名头好跟申家合作罢了。 可如今见到人家毫不在意,居然可以将东西先留下来,申老爷子终于明白了。 如果申家不愿意合作,小林神医完全可以再给别的人。 那就没申家什么事儿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九章 好大一坨……人 申老爷子安排人送晚饭过来,自己便匆匆而去,应该是跟族里有头脸的人物一块儿商量去了。 林慧吃了点儿东西,便开始将九玄功法和针法分别写下来。其实落于文字的话,字数并不多,但真要依此学习,却需要相当的时间和毅力。 申老爷子和这个时代普遍存在的顾虑,就是好东西外传会影响自家发展的想法,林慧并不担心。 这并不是自己能吃饱便诸事不上心,而是确实不需要担心。 在信息爆炸的年代,无数从前被奉为至宝的传承,只要随便点几下鼠标,略为麻烦一下度娘,便能悉数得知。无论是获取知识的数量、质量和速度,都极为惊人。 但是,即便如此,就出现天才多如狗、大能满街走的情形了么? 没有。 别的不说,以太极为例,介绍太极功法的书籍乃至视频铺天盖地。打太极的人,随便找个空地,都能见到几个,像样点儿的公园,能有上百!可真正成为太极大家的,有多少呢?! 任何成就,都要付出艰苦的打磨。 其实后世的九玄针也是半公开的,只是因为学起来比较困难,所以传人甚少罢了——连医院的针灸科几乎用的都是电针了,还有多少人肯静下心来修习传统功法? 要成为真正的大医,重要的,不是典籍,而是一心向学的恒心与毅力,乃至济世救人的医者之心。 林慧花了差不多一个时辰便写好了。 这个时间显然不够申家做出决定。 夜色深沉,幸好并没有宵禁之说,林慧坐在申家派出来送她回家的马车上,听着车轮骨碌骨碌的声音。心中觉得莫名的轻松。 申家肯定会同意的。 申家不同意,还有别家。 那怕自己只有一只蝴蝶的力量,能扇动一下翅膀,感觉还是挺好的。 不过睡了一觉之后,第二天刚吃完早饭,林慧就感觉不好了。 因为……忽然来了好些人! 看着黑压压一片呼啦啦一下子跪在地上的这些人,林慧相当的无语。 清一色的年轻小伙。每个人的脸上都有‘林’字烙印。 谢超将本来留在南邬城的羯山人都带过来了。 这些人。原是林慧一时心软,同意谢超用来冲抵诊费用的。因为跟四皇子北上京城的时候太过匆忙,所以当时只是托付给赵大福。让他给这些人找些活儿干着。 后来林慧差不多把他们都忘了。 谢超在旁边搓着手,虽然稍微有点儿自作主张的尴尬,但总的来说,还是兴奋居多。 “林公子。多亏了你的飞天之技!”谢超的脸颊带着不太正常的红晕,应该是起了冻疮。不是还伸手去抓挠几下,但丝毫不影响他的好心情:“开年不久,咱们的战鹰小队就直降进了羯山的边城!嘿!你是没亲眼见到,他们当时就吓傻了!好些人都不会动弹了。跪在地上连求饶都忘了!” 这种震撼可以想象。 作为在山地生存的羯山人,以彪悍和迅捷著称。而这样的民族,通常有自己的图腾。信奉山神,崇尚力量。 见到对手忽然从天而降。如虎添‘翼’——真正的滑翔翼,羯山这种临时组建的边防肯定会从心理上便会脆弱不堪。 空降的战鹰小队与外面攻城的大部队里应外合,加上羯山人心生畏惧,谢信哲顺理成章的取得了大捷。 这次谢超就是押送俘获的物资进京的,顺便就将属于林家的羯山人也带了过来。 “他们在南邬日子实在很难过。”谢超指了指那些羯山人:“因为南邬被战事影响甚大,大家都十分痛恨羯山异族。冲他们吐口水骂人都是轻的,常有人不管不顾地动手踢打。所以小的便将他们带上了,反正顺路。林公子在京里也需要人用,用不上卖了也行。” 听谢超的意思,还得给他记一功。 这样看的话,这些羯山人还真是可怜。他们并不是真正的士兵,只是被军队协裹的百姓,被逼着干些搬运辎重背负盔甲之类的重活,被俘之后,却会成为泄愤的靶子。 在南邬情形会更加严重,大庄人见到羯山人,简直是天生的仇恨,会直接对上。上眙城确实会好很多——这里各种族类的奴隶都有。 林慧叹了口气,事已至此,也只能先接纳下来了。要说将这些人再转卖出去,这种事自己做不出来,到底怎么安置,却也十分麻烦。 于是这二十名羯山人将之前护卫们住的屋子挤得满满当当。 素娥也顾不得前院后院的分别了,跟两个厨娘忙了半晌,总算给这些人弄了饭菜各一大锅,另烧了好些热水给他们洗浴——实在是一路奔波而来,都脏得没法儿看了。 院子里人太多,杂乱不堪,林慧索性避了出去,干脆去城外逛逛,看看有没有小庄子什么的,才好放下这么多人。 “这简直就是鹊巢鸠占嘛。你居然还要跑出来给他们找地方,到底谁是主子,谁是奴才啊?”严固也跟着一块儿出来了,此时坐在车辕上,笑嘻嘻地调侃林慧。 “那你说怎么好?这么多大男人,我看着脑袋都大了。”林慧扁扁嘴,一边将问题推给严固,一边四下看着周围的地势和庄园。 为了方便查看,他们出城后租了个敞篷马车。这种马车在城外很方便,只要不下雨下雪,拉人载货都行。 “哈哈……”严固笑得前仰后合,几乎要跌下车去了:“你当初到底怎么想的?跟那个谢超要什么不好,要这么多人来干嘛?给自己添乱么?” 林慧气呼呼地狠狠推了严固一把:“笑什么笑啊,还不是看这些人可怜嘛。本来谢超是要我从他们之中挑一个出来,生生剜了眼睛,好给他治病。这个我那里下得了手!所以就顺手把他们都救了。再说,谢超穷得要死,我也是给他个台阶,拿这些人当诊费,他才能付得起嘛。” “好了好了。”见林慧真的有些气恼,严固终于不笑了,随口道:“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些人力气都不错,肩能挑手能提,给他们找些活儿干就是了。” “这个我也能想到。”林慧没好气地说道:“问题就是让他们干什么活儿嘛。”(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章 局部成功 严固见林慧有点儿真要生气的意思,不觉吐了吐舌头,笑道:“力气活儿还不有的是。如今城里的宅子自是不够住的,再说是租的,总不是长久之计。若是买了新宅子,到时候粉刷屋子整理院子看门护院的,这二十个人说不定还不够用呢。” “等新宅子弄好了,我觉得可以弄个小作坊,看看做些新奇的东西出来,拿去卖也好,自家玩儿也好,都不错。这些人命都在你手里,倒是忠心好用。” 这个,不忠心也不行啊,脸上都烙着字呢。这么鲜明的印记,想逃走都不可能。 林慧点头道:“我也是差不多这么想,城里实在太烦人了,大事小事总有人找,所以这不才到城外来么。安顿这些人倒在其次,主要是我想清静些日子休息一下。” 看完《六玄神书》,林慧也得好好修习一番,若是能更上一层楼,达到‘以针导气’的程度,方为大成。 二人走马观花四处看了一番,倒是看中了几处,只是略一打听,不是王府的别院,就是侯爷的庄子,这城外的地方多是有主儿的,并不比城里松动。 好在回去之后,林慧发现素娥对待这些羯山青年颇有些章法,已将他们打散,前后门便各放了四人,另有六人负责挑水劈柴等厨房的伙计,剩下六个则负责打扫院落等杂活。 这样的人手安排当然都是超员的,根本不用这么多人,不过这样一来,大家并不挤在一处,看起来倒舒服了不少。 隔了一日。申德元来了。 这位德元公子看起来有些憔悴,刚刚见到小林神医的时候,竟是失神了片刻。 无他,小林神医和‘木姑娘’实在是太像了。当然,现在申德元已经知道,所谓‘木姑娘’,其实就是小林神医的妹妹。其实是林姑娘。 只是想到申老爷子做寿之日阴差阳错的错过。申德元实在没有勇气再提起林姑娘了。 人家当面拒绝在先,自己故意错过在后,再纠缠下去。未免无赖了。申德元的脸皮还没那么厚。 申德元当然知道,爷爷派自己过来,还存了那么一两分指望,但见到小林神医不假辞色的神情之后。也就完全没有提起与亲事有关的任何话题。 转达完申家愿意全面合作的态度之后,申德元与林慧继续敲定了几项当务之急的事项。 考虑到学员人数问题。申家提出另外选址扩大原来的申家学堂,拟更名为九玄医学馆。 对这个提议,林慧的第一反应居然是:那些羯山小伙子们有活儿干了! 有活儿干的当然不只是这十来二十人,建立一所医学馆牵涉事项甚广。虽然初期不会很大,但必须为之后的发展预留足够的空间。 只是上眙既然是京城,不说是寸土寸金也差不多。医学馆的选址实在有些麻烦。 几经斟酌,最后才选定了申家的一处产业。因有些偏远,原本是用作库房用的,地方倒是挺大,改建一番应该够用了。 林慧为医学馆的事情忙的时候,严固也没闲着,居然给他在北门外找到了一座有人肯出手的小庄子。 准确的说,是一座小农庄。本身屋宇不多,只有两进十几间屋子,好在房前屋后都是田地,加起来也有十多亩,若是嫌屋子不够,还多得是地方加建。 只是这小农庄左右都是大农庄,原来的庄主本是个旁支的宗室,没什么家底还死爱面子。曾经在出入之时碰见过隔壁大农庄的人,便觉得自家庄子太小,心虚气短颜面无光,所以索性卖了。 林慧自然不介意邻居的庄子比自家的大,这有什么好比呢?有多大的嘴吃多大碗的饭呗,小庄子很不错嘛。 这日签好了买庄子的契书,去顺天府换成了红契。林慧心情大好,刚回到宅中,便见到素娥满脸笑容地过来了。 嗯?好久没见到素娥的笑脸了,有好消息么? 素娥到了林慧面前,当下就跪下了,笑道:“多谢公子。” “你拿到身契了?”能让素娥这么高兴的事情,多半儿就是赵淑云妥协了吧。 素娥连连点头:“不错,今日拿到了我娘的身契。” 自上次小林神医明确表态,不再受赵淑云要挟,而是反过来让赵淑云那素娥家人的身契过来换药膏,素娥便不得不反复思量。 此事素娥一家可周旋的余地很小,身为奴婢,只能身不由己任人鱼肉。最终选择先‘牺牲’素娥的娘。 毕竟一家素娥的弟弟是男丁,必须最先保全,而爹娘相比较,父亲是一家的主心骨,则是第二要保的。 于是,素娥的弟弟先“病”倒了,而父亲要照顾儿子,也请了假,只剩下母亲还在当差。定远侯府再霸道,总不能不让人生病,这样最多也就是母亲可能被牵连。 素娥这边已经做好了反要挟不成挨打的准备,那头赵淑云倒是很爽快地妥协了。 本来素琴急匆匆过来要药膏,前几次都顺利拿到,还以为这次也不成问题,结果听了素娥哆哆嗦嗦地‘要挟’之后,素琴愣了半晌也只能回去复命了。 没想到素琴居然很快就回转,还带来了素娥母亲的身契。人倒是不用带来,本来素娥一家就住在定远侯府旁边的小巷子里,既然发还了身契,从此不用进府当差便是了。 素娥大概说了一番经过,便高兴地从怀里拿出一张身契出来,双手递给林慧:“奴婢一家都是公子的人,请公子收下吧。” 林慧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下来,素娥毕竟是赵淑云最初给过来的人,林慧觉得还是最后再将她一家的身契消掉为好。 “既然赵淑云肯用身契换药膏,那很快奴婢的爹和弟弟也都可以过来服侍公子了。”素娥相当欣喜地预测着未来。 “这个其实很难说。”林慧不得不给她泼了点儿冷水:“下一次也就罢了,估计赵淑云还是会同意的,但最后一个,可能会有点儿麻烦。” 被林慧如此一说,素娥也反应过来了。 如果将素娥全部家人的身契都给过来,那赵淑云手上就啥也没有了。 既然这药膏如此好用,可用于要挟,那赵淑云怎么面对之后再也没有药膏的情形呢?她肯将最后一人也放弃么?(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一章 我要看病 “那怎么办呢?”素娥眼中的神采一寸寸落下去,呆滞的死鱼色慢慢浮上来,只有几个字的一句话,也是愈说声音愈小,到最后几不可闻。 还能怎么办呢?素娥对自己的身份颇有自知之明,本就是被送进来的‘奸细’,小林神医肯看在自己肯吃苦耐劳用心干活的份儿上帮忙,已经仁至义尽了,难不成还要被自己拖进泥潭? 林慧皱了皱眉头:“我如今也还没什么好主意,不过现在总还有十来天的时间,再看看有没有转机。下次你先将你弟弟的身契换过来。如此便只剩下你父亲一个了。你父亲在侯府这么多年,总有些关系在吧?难不成半点儿自保的法子也没有?” 素娥听了不觉面红耳赤,自己一家似乎也委实没用了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噼里啪啦地掉眼泪。 林慧叹了口气,没什么心思哄她,只得挥手让素娥去了。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估计赵淑云断上三两天药膏,便会被逼得且顾眼下不管有没有后续,答应将素娥一家的身契都给过来。最多就是素娥的爹可能多挨一两次打罢了。 不过既然素娥不清楚药膏的凶残之处,林慧也不打算说给她听。 林慧不知道的是,赵淑云已经从安邦侯府的家庙之中搬出来了,重新回到了萧世安所在院子的正房,毕竟她是世子夫人嘛。 因为,安邦侯和定远侯……和好了。 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作为武勋世家,从前安邦侯府和定远侯府两家都是三皇子的嫡系。只是三皇子离奇地被女伎用琴弦勒死了,这两家登时没了着落。 随后安邦侯转投四皇子,而定远侯则有意依附二皇子。随着皇上身体日差的传言,愈发要选好队站稳脚,两家几乎不怎么往来了。定远侯甚至试图将嫁入安邦侯府的赵淑云接回来,却也没能成功。 只是,皇上的身体。没能如大家设想的一般。越来越差乃至驾崩,而是……好了! 明明正宫皇后嫡出的二皇子却孝心爆棚,入宫侍疾也就罢了。居然接着还潜心修佛问道,要为父皇祈福,进而指天为誓,决定替父出家。上个月二十八乃是吉日。二皇子竟抛下可能继承的皇位和王爷身份,于皇觉寺落发了! 这下原本跟着二皇子的统统抓瞎了! 虽然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二皇子的事情必定有猫腻。但只要有脑子的人都绝不会多问一句。 显然背后的猫腻比皇子出家更可怕啊! 定远侯本来要靠上二皇子,谁知还没靠稳,这靠山就倒了!定远侯毫不犹豫不遗余力低三下四地与安邦侯修复了关系。 没办法,连续两次站错队。定远侯已经没什么选择了。真是名符其实的靠山山倒靠水水流靠人人跑,定远侯已经连尾随四皇子的资格都没有了——人家还嫌你晦气呢。 事到如今,定远侯也只能指望安邦侯府能拉自己一把。不至于在新皇上位之后输得连裤子都不剩。 安邦侯府并没有拒绝。 一个,两位老侯爷当年的交情总还在。不论如何,一定嫖*过*娼一起分过赃总是干过的。定远侯能放下脸来任踩,安邦侯也不好太过分。 再者,定远侯手上的神杀者,虽然渐渐不如从前,总也还有些余热可用。 之前定远侯转投二皇子,其中一个原因便是神杀者曾经被三皇子用来对付四皇子,担心四皇子记仇。 而实际上,在四皇子眼中,并没有私人仇怨,菜刀只是菜刀,重要的是拿在谁手上——当然是拿在自己手上最好了。所以四皇子并不避忌定远侯的间接投靠,安邦侯也就顺水推舟了。 既然侯爷层面都把酒言欢了,那么无论桌子底下有没有下黑脚,至少明面儿上的关系还是修复了,于是,赵淑云也就从家庵里搬回来了。 萧世安有一阵子没见到自己的夫人了,所以第一眼居然没认出来。 这个脸白得像死人、嘴红得像刚喝过血一样的女人是谁? 平心而论,赵淑云的长相让人不怎么好恭维,眼睛小嘴巴大,还有一股狠历之色,看起来令人不舒服。可是,至少是天然的啊。 之前的赵淑云也会上妆,但她这模样不怎么好装扮,也就意思意思而已,基本上还是本色。可现在脸上拍了足有半斤粉,嘴上不知擦的是什么口脂,不光颜色鲜红还油光闪亮的,新娘子用都嫌太艳! “你……”萧世安从震惊中回过神儿来,半张着嘴,终于寒暄了一句:“你还好么?” 赵淑云歪在罗汉床上,漠然地转过头,绿豆眼毫无生气,冷笑道:“你看我还好么?” 萧世安:“……” 这么多粉,根本看不出脸色啊。 “如你所愿,我快死了。”赵淑云随手拿起一张帕子,往自己嘴上擦了一把,将猩红的口脂擦去大半,剩下的给她擦得不甚均匀,大嘴之上猩红与暗黑相杂,愈发难看了。 “很红是吧。”赵淑云看了看锦帕上擦下来的口脂,冷笑道:“不红的话,根本盖不住这死人色。” 萧世安的心突地一跳。 赵淑云不像在讲假话。 “你要小心哦。”赵淑云忽然咧开那颜色怪异地嘴,笑道:“你娶了首辅的女儿,结果首辅倒了,你的头一位夫人也病故了。然后你娶了我,结果我爹也快完蛋了,我也离死不远了。小心人家说你命硬,克妻!” 萧世安脸上僵了僵,随即恢复了正常,冷笑道:“克妻?你怕我找不到第三位夫人么?” “当然能找到了。”赵淑云挑了挑眉毛,随即轻蔑地将目光转向了窗外:“不过还是让我多活几天,对你的名声更好。” 这话倒说的也是。虽然萧世安简直一天都不想再看见这张比鬼还难看的脸,但也不得不承认,让赵淑云多活一阵子,似乎更好些。 见萧世安没再继续说什么,赵淑云将视线又转了回来,看着萧世安颇为英俊的脸庞,笑道:“麻烦你请小林神医过来,给我看看病吧。”(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二章 各有各的活法 “小林神医?”萧世安楞了一下,那张清俊的脸登时浮上心头。别人不知道,萧世安心中却明镜似的,什么小林神医,明明是女子嘛,每次想起这个人,萧世安总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 萧世安使劲儿挥了挥手,将心头的掠影挥去,不耐道:“你又要搞什么花样儿?别以为我不知道,素琴三天两头地找借口出去,不就是去林辉那里么?你整日喷云吐雾地用的那些药膏,不是林辉给的么?” 赵淑云之前住着的家庙,虽然偏些,还是在安邦侯府之中的,萧世安怎会不知道她的动静? “素琴?她都是去找素娥的。”赵淑云随意道:“如今我这身子是不成了,就看看小林神医还有什么回天妙手,能让我多撑一阵子也好。再说,小林神医跟四皇子那边关系不错,你如今抱着四皇子的粗腿,跟小林神医往来多些,不是正好么?” 萧世安阴沉着脸,盯着赵淑云看了半天,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赵淑云并没有出声叫住他,而是将素琴唤了进来。 如今赵淑云身边得用的人已经被折腾得不剩几个了,素琴算是最贴心的,赵淑云的私己和首饰都由素琴保管着。 按着赵淑云的吩咐,素琴将所有家底都搬了出来,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琳琅满目倒也摆了一桌子。 这是要盘点的意思?素琴拿不准。自从之前夫人得了严重的肺病之后,性情变得太多了。 刚嫁入安邦侯府的时候,赵淑云颇为收敛了些自己做姑娘时期的任性,只是性子刚硬些,对府里的狐媚子手段狠辣些而已。但素娥素琴等几个从小跟着的。还是能摸清脾性的。 可自从夫家和娘家闹翻,被软禁在家庙病倒之后,赵淑云却是一变再变,一时凶狠泼辣,一时喜怒无常,到后来竟是一心只要那劳什子药膏,别的都不顾了! 那药膏么……素琴经常服侍赵淑云使用。难免也沾上些。还不至于深陷其中,隐隐觉出其中的凶险来。 可如今药膏已经愈来愈难拿到手了。 “小姐,你是想……?”素琴觑着桌上的东西。惴惴地问道。 赵淑云好像没听见似的,直接伸手点了其中几样儿:“这只步摇和那个钗子,再加上那个金项圈,你找个像样点儿的盒子装起来。银票拿出三百两来。另用红封包了放在最上面。” 素琴不敢再问,赶紧将赵淑云提到的东西挑出来另放。准备做成了礼盒。 谁知这时赵淑云却忽然烦躁起来,猛地走过来,将素琴一巴掌推去了旁边,自己动手。将剩下的东西三下两下分做了几堆,随即呼吸粗重起来,勉强说道:“这些每一份都另加三百两银票。先备好。” “银票……好像没那么多……”素琴小小声说道。 不说不行啊,没那么多银票。难道让她补上吗? 啪!素琴脸上登时挨了一下子。 赵淑云本就烦躁不堪,下手也没轻重,素琴脸上飞快地浮起了手指印。 “你是死人啊,不够三百就放两百不就得了,两百还不够就放一百,这有什么难想的么?!”赵淑云说着又抬脚踢了素琴一脚:“还不去拿药膏,你等着看我死吗?” 素琴一声不敢吭,倒退了几步方转过身飞快地去了。 这一次,赵淑云就用了之前两倍的量。 看着昏昏睡去的赵淑云,素琴摸了摸自己的脸,红肿已经消去了些,指甲划出来的两道血痕已结痂,摸上去是细长的两条线。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看夫人的意思,是要用私房来换药膏么? 自从赵淑云搬回来,正房的丫鬟小厮仆妇婆子们,都跟家里死了人似的没个笑脸,没有吩咐的话,根本没人敢进屋。 月亮上来了。 月光透过窗棂照在赵淑云的脸上,又青又白。 素琴忍不住伸出手去,在赵淑云鼻端停了片刻,猛地感到有热气喷在手指上,倒吓得激灵了一下,飞快地缩回手来,接着却是悲从中来,直哭得透不过气来,只死死拿帕子捂着嘴不敢苦出声。 萧世安根本不曾回院子,直接在书房歇下了。与赵淑云呼呼大睡相反,萧世安许久都睡不着。 被子上的光影斑驳摇动,是月亮干的好事。萧世安漠然地看着那些影子,心中盘算着到底赵淑云找小林神医,是不是有什么诡计。若是小林神医过府来,又该如何招呼。 可惜林慧带着几乎全宅的人去了城外新买下来的庄子,过来请人的小厮扑了个空。 林慧正在兴致勃勃地锄地。 庄子附带的十来亩地,租给了两家佃户在种。如今陪着林慧“玩”的,就是其中一家,姓刘。 惊蛰已过,春分将至,正是春耕时节。 林慧对种地并不陌生,前一世跟着祖母,菜蔬都是自种的,另外还兼种了几块药田,是以见到土地颇有些亲近之感。 刘佃户看起来不太像种地的,更像打铁的。如今乍暖还寒的季节,上身只穿一件坎肩,露着两条粗壮的膀子,农具拿在手里好像玩具似的,本该由耕牛拖动的犁亦是不在话下,转眼便翻好了两亩地,将跟着林慧一道过来的羯山人看得目瞪口呆。 羯山小伙子们的目光转向在田地一角努力着的林慧,都觉得自己这帮人傻站着很不对路。 主家文文弱弱的公子哥都下地干活去了,自己这些人木头似的杵着,明显很没眼力劲儿啊。 可是……该干什么呢?小伙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一名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往前凑了几步,躬身冲林慧陪笑道:“林先生,不如……给小的们干吧。” 林慧笑笑直起身来,顺手将锄头给了他:“云老大,种田你们会不会?” 这二十名羯山人中,云老大最为年长,也有些主意,隐隐算是领头的。林慧对此不予干涉,有个领头的好啊,比一对二十好多了。 “种田?”云老大拄着锄头,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几亩田地,笑道:“回林先生的话,种田会是会,不过我们从前都是在山里头随便开点儿荒地,打粗种的,能收就收几颗粮食,不能收也就浪费个种子。所以锄地翻土这些粗活没问题,但是点种分苗这样的细活就不怎么行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三章 来访 羯山人以山为生,谷物之类也种,但一般就是翻翻土除除野草,种子撒下去,能收多少基本看天。 林慧闻言点点头,笑道:“如今你们一时半会儿也回不去了,先在这里学学种地也好。等我回头缓过手来,再慢慢帮你们想法子。” 短期要安置这些人不算很难,但总要有长远之计。林慧可不想总带着这么多‘奴隶’。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生命负责,但林慧并不打算为一大堆生命负责。她只打算为身边的人开个头铺个路,接下去就要这些人自己走了。 在林慧看来,这只是力所能及,但是即便这样的想法,在土生土长的大庄人看来,也简直无法理解。因为无论是被捉来的羯山人,还是素娥这样的家生奴婢,抑或小凤仙这样的贱藉女子,都不被看作是独立的‘人’,而更加接近于类似物品的‘财产’。 ‘财产’是用来压榨使用的,或者用来继续生‘财’的。你将‘财产’看成是人,那不是笑话么?你还要将‘财产’平白的放走,那不是傻么? 即便是素娥小凤仙这些人本人,也都是将自己看成是‘财产’而已,并不会在心理上认为自己可以与主子在‘人’的层面上平齐。 无他,现实而已。 就好像无神论者,从来不相信有‘神’这个东西,自然就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会相信神祗,要在自己头上加个‘神’来约束。 从后世穿越而来的林慧,与当代的人,难免有天然的‘代沟’。 在英雄果药膏的博弈上,林慧以素娥家人的身契来反要挟。其实是建立在深知药膏效果的基础上的。素娥和家人虽然身涉其中,却只能被动接受,作为‘财产’,只能成为博弈的棋子。 而在赵淑云眼中,反倒觉得理所当然,用‘财产’换药膏,很正确啊。所以她盘算的是。素娥一家用完了,就得用真金白银了。林慧所顾虑的,赵淑云会用素娥家最后一人拿一把的情形。赵淑云根本没这么想。这就是‘代沟’的差别了。 春雨如丝,细润万物。 林慧在廊下静坐,举目看着浅灰色的天空,只觉得心中无比安宁。 在庄子里不觉已经有七八天了。如今只有小可儿在林慧身边。严固呆了两日便回城去了,他还要跟陈李两位师傅商量作坊的事情。素娥根本就没来。她实在太过担心还留下定远侯府的父亲和弟弟,而且城里也要有人守着宅子。 所谓聚散终有时,林慧喜欢有严固在身边的感觉,但也喜欢严固另有别的事情忙碌。当心里有那么一个人。能让你相信和倚靠,那么,无论他在不在旁边。都可以一样的感觉安稳。 门口传来了些动静,守门的羯山人有些手足无措地带了两个人进来:一位青衣公子。后头还跟着个长随。 咦?萧世安? 林慧有些惊讶地站起身来,这位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萧世安皱着眉头,低头看了看自己靴子上沾的泥和长袍下摆的污迹,颇有两分嫌弃地说道:“你怎么呆在这里就不回去了?” 本以为林慧不过是来庄子上看看,很快就会回去,谁知等了几日也不回去,萧世安只好自己过来了。 “我为什么要回去?”林慧莫名其妙:“我好不容易买下来的,还准备在这里长住呢。” “长住?”萧世安的表情比林慧还要莫名其妙:“你不是在城里要跟申老头儿弄什么医学馆么?怎么要在城外长住?” 这人还知道得挺多。 林慧懒得跟他啰嗦,淡淡道:“我住哪儿跟世子爷有什么相干。到底世子爷有何贵干?” 对这个原主儿的前任,林慧的感觉十分复杂。 一方面,萧世安毕竟最初放了自己一马,没有非要置原主儿于死地,也算有那么一丝的情分在。另一方面,之后几次打交道,萧世安也并没有难为自己,仿佛还暗暗有两分维护的意思。所以林慧给萧世安的定位是:这人心思重但并不算太狠毒。 萧世安看着自己的‘前妻’,感觉也十分复杂。 因为是在自己的庄子上,林慧虽然穿着男子的衣裳,但只是随意地挽了个发髻,并没有认真地化成男妆,看上去当真是眉如远山目如秋水,带着淡然的味道,与萧世安记忆之中那个娇怯怯的首辅嫡女,简直是判若两人。 如果……早知道她身怀绝世医术甚至能医好当今圣上,那自己还会费尽心思地把她逼‘死’么?萧世安的心神忽然恍惚了一下。 眼看僵住了,跟在萧世安身后的长随青松赶紧走上两步,躬身冲林慧行了个礼,笑嘻嘻道:“小林神医安好!小林神医果然是神仙弟子,用来静修的都是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实在是我家夫人病得不行了,还要麻烦小林神医出马,劳动过去看一眼。” 林慧几乎无语凝噎。这青松还真会瞪着眼说瞎话,屋前屋后的田地都是刚翻过加上下了雨,青苗还没长出来,看起来就是一大片黄泥,跟山清水秀也差太远了吧。 还有,什么?夫人病了?难怪萧世安没法开口,找前任去看现任这种事儿,呃,好像之前赵淑云被严固算计的时候已经做过一次了,居然还要再来一次? 而且这一次,林慧倒也心知肚明,赵淑云的情形,跟英雄果药膏脱不了干系。 林慧狐疑地看了看萧世安,有点儿拿不准找自己去给赵淑云看病,是不是有什么别情,一时没说话。 赵淑云的鬼样,想都能想出来,有什么好看的?再说,就算要找自己过去看病,跟上次一样,有个青松出面就行了。 虽然小林神医如今名头挺响,但林慧也没有自恋到认为需要侯府世子爷亲自出面相请的地步。 只见世子爷与小林神医互相打量,时不时四目相对,几乎碰出火星来,青松只觉得嘴里发苦两腿发木浑身不得劲儿。您二位都是爷,都是祖宗,让咱这做奴才的怎么办好呢? 幸好萧世安总算摆了摆手:“你先下去吧,我跟小林神医说说话。” 青松躬身行礼,转眼便不见了。做了多年的长随,青松这机灵劲儿实在一流,深知该说话的时候开口,该消失的时候消失。难为他竟能在这陌生的小庄子上实现瞬间隐形。(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四章 试探 眼看青松泥鳅一般溜了,林慧不觉失笑,伸手示意萧世安坐下说话,自己另加了两块碳,将身边小炉子上的水壶重新烧开,沏了一壶清香铁观音,斟了两杯金黄的茶汤出来。 萧世安静静坐着,看着林慧灵巧地忙碌,一双手洁白细腻,特别是斟茶的手势,让萧世安一下子回想起从前自己偶尔在‘前妻’处的时光来,似乎……那个时候也是这样子请自己喝茶呢。 不对,那时候都是丫鬟冲好了茶,她拿过来倒出来而已,并不是自己从头做到尾的。一念及此,萧世安不觉转头四顾,笑道:“你这里没人服侍么?好像冷清了些。” 林慧微笑道:“我原本身边的人就少,这里的庄头一家没留下来,那些佃户什么的粗手大脚的,也做不来这些。” 她说得十分自然,萧世安却听得不怎么是滋味。从前的首辅嫡女,真真儿是锦衣玉食,何曾自己动手做过什么?肯拈针拿线做个荷包已是难得的了。 其实林慧倒真的不觉得怎样,总共没多少事儿,实在没必要让人贴身服侍。当然,那些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们,确实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林慧还记得,曾看过一位末代皇帝的自传,其中提到在劳改营中学会了系鞋带,竟然相当的欣喜,想想也是令人感慨。 若是连生活都不懂得自理,那么贪恋富贵处处受制于人也就顺理成章了。 “你……打算就这么下去么?”萧世安若有所指地问道。 “这样有什么不好么?”林慧反问道。 萧世安僵了僵,在他眼中,林慧这种小农庄的日子当然是粗砺不堪,跟首辅或是侯府的日子根本没法儿比。 林慧端起茶盅品了品,淡然问道:“你不会真的就是过来请我给你夫人看病的吧?” 萧世安摇摇头。又点点头,望着茶盅上飘起来的丝丝热气,微笑道:“确实是要请你过府去一趟。不过也还有别的事。” “过府就不用了。”林慧淡声道:“你夫人的问题,她自己知道,我也知道,只怕你也未必不知道。用不着当面说了,她有什么主张。找个信得过的人。大概也就是那个素琴吧,跟素娥商量就好了。” 萧世安对林慧的拒绝毫无意外之色,对于赵淑云。其实他只有一个问题:“听说你手上药膏也是有限的,若是真的用完了,赵淑云会如何?会死么?” 林慧扬了一下眉毛:“谁说不用这药膏就会死?” 这么说不会死?萧世安皱了皱眉头:“可是,她的脸色真的好差。人也瘦了很多……” 林慧微微叹了口气。虽说自作孽不可活,其实要死掉也不那么容易呢。 “停药之后就会好了。不过大概会折腾十天八天的。挺难受。”林慧说得十分简洁。 “这么说,她如今这个样儿反倒是因为药膏的缘故?!”这次萧世安真的有些惊了。本以为赵淑云是病入膏肓了,全靠药膏压着才苟延残喘,可听林慧的话音儿。却分明是正好相反! 林慧才不会直接答这个问题,冷笑道:“大活人那里那么容易死掉。赵淑云的病根儿还是寒气入肺,你若是想她舒服些。就找人给她调养调养。若是想她快些让位置出来,只怕还得另外想主意。” 其实认为古人医疗条件差寿命很短容易挂掉乃是个误区。在抗生素没有降临西医也还在萌芽的时代。固然跟现代不能比,能活到七八十岁的人不多,但人体有强悍的免疫系统,其实能活过壮年的还是大多数。平均寿命低的主要原因是儿童的夭折率很高,因此有的地方习俗上都是等小孩子好几岁了才有正式的名字。 像赵淑云这样从小衣食不缺身体底子不错,又不怎么外出没机会染上传染病的人,要真正的病逝,远比赵淑云自己想象的困难。 萧世安一口喝完了手上的茶,伸手给自己又倒了一杯,凝神想了片刻,道:“把你手上剩下的药膏卖给我如何?” “哦?”林慧对有人肯接手其实挺高兴:“好啊,我只要素娥一家的身契就好了。这些药膏总共材料买了三百两银子,你也得补给我。” 倒贴银子这种事,能不做还是不要做了。 “可以。”萧世安很爽快地答应了:“呃,你在那里买的材料?还能不能再买到?” “就在四海驿馆后面的一家铺子里,你若有心找,可以去问那一带的陈掮客。”林慧张口就来并不隐瞒。 萧世安苦笑了一下,看林慧这态度,就知道想必这材料是极少有的,只怕去找了也是白搭。 “你若真能买到原料,也不用再来找我。”林慧真心不怎么想再沾惹这个了:“药膏是单一味原料,只管略添水加火熬一熬便成了。” 萧世安点点头,表示明白了:“你手上东西真不少。我今日其实是为了另外一样来的。” 难道是从前萧家二爷曾经有过兴趣的定魂粉?林慧心下一沉,并不接口询问,只等着萧世安自己说下文。 萧世安偏闲闲地说起别的来:“前两日吴先生来找过我。” 吴先生?林慧没想到是谁,继续沉默。 “就是东靖王府的吴邦。”萧世安点明了吴先生的身份。 这人林慧当然知道,是四皇子身边的头号幕僚,眼睛还是自己给治的嘛。 “你知道么,皇上在匠作监新设了火器坊,要仿制格兰国的长枪了。”萧世安忽然提起了另外一件事。 嗯?这个林慧倒是不知道的。 皇上行动还蛮快的嘛。 林慧微微眯起眼睛,还是没能将萧世安说的东西联系到一块儿去,只是隐隐觉得可能与自己能做出枪支来有关。 萧世安一直在看着林慧的脸色,语速忽然加快起来:“你在城里的宅子里有三名匠人,精通木工和铁工。他们曾经买过许多爆竹,但从来没听到你府里有什么需要放爆竹的喜事。而且你居然认得格兰国的长枪。” 林慧的目光渐渐冰冷起来:“你什么意思?” 萧世安并没说这些消息从何而来,是四皇子的幕僚吴先生说的,还是萧家自行发现的。但是,知道有人在查探自家,总是件令人极其不舒服的事情。 “我怀疑你在自行试制长枪。”这句话萧世安说得很慢,一边说一边盯着林慧的眼睛,以免错过任何神色的变化。(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五章 拐弯抹角 你、在、自、行、试、制、长、枪。 萧世安的声音和语调都没有特别调整,仿佛在说,你这儿的茶挺不错。 林慧心里的惊讶远远比脸上的多。虽然内心深处知道,这个时刻就是表现‘泰山崩于前不变色’的机会了,可还是露出了少许惊色。 她马上将这惊讶说了出来:“这话怎么能乱说呢?你什么意思?!” 萧世安忽然呵呵笑了两声,甚至轻轻拍了两下手掌,笑道:“反应很快嘛。”随后却在桌上敲了敲:“你这儿怎么连配茶的点心或是果脯都不备两碟啊。” 说着伸手在袖子里掏了掏,居然拿出两个纸包来,一边将纸包打开,一边闲闲地说:“不知道你爱吃什么,这是蜜渍苹果脯和冰糖杨梅,从前家里的女孩子们最爱这两样儿了。” 这……什么人啊……林慧看了一眼纸包,苹果脯和杨梅都腌制得很不错,苹果脯颜色金黄呈半透明状,杨梅的色泽暗淡些,难得大小都一样,而且上头一个个小小的突起都圆润整齐,刷着莹白的糖色,颇为诱人。 萧世安捻起一枚苹果脯吃了,点头道:“果然是庆丰馆的招牌货,味道不错。”随即抬眼冲林慧道:“你还装什么糊涂,别说什么不知道的傻话,好像我是傻瓜似的。” 唉……林慧心里叹了口气,看来自己还是反应慢了半拍,说到底,自己不过是个埋头向医的女子罢了,那里能跟萧世安相比。 萧世安这样的人,从小就会看各种脸色和眼神儿。若连这样的基本功都不会。那就不用在侯府这样的大宅门混了,混也混不出名堂来。 不过毕竟不想直接转口风,林慧索性也伸手去了冰糖杨梅来吃。果然酸甜适口,再喝上两口热茶,十分惬意。 “你的人有些活儿自己做不了,拿到外边儿找人做的。还挺细心的,分开了好几家。不过大头都是在老公坊做。所以被我得了消息。” 萧世安缓缓说了些首尾。故意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似乎在安慰林慧——并没什么大不了的。 听他提起老公坊,林慧对这个地方有些印象。应该是宫里的老太监们出宫之后开的作坊,里面多是原本匠作监的人,手上有功夫,再带上几个年轻徒弟。也就撑起个字号来了。因为技艺超群能做出别家做不出的东西来,所以名头还挺响亮。 至于有的活儿要交出去做。这个林慧是知道的。虽然严固和陈李两位师傅先后购置了些小型的器具,但只能小打小闹,进行后期加工和关键部分的改良。毕竟民宅总不能变成铁匠和木匠的作坊——根本铺排不开啊。 思路在‘老公坊’‘太监’上头一转,林慧不觉挑了挑眉毛:“难道皇上已经知道了?” 萧世安摇了摇头:“没有。皇上虽说对这事儿挺上心。不过火器坊的细务是四爷在处理。” 这几句话透出了好几个信息。 仿制格兰国长枪这样的事情,应该算是比较重要的事情,皇上‘挺上心’。 皇上再上心都好。毕竟身份年纪都在那儿,不可能事事过问亲力亲为。所以必须有人具体去办事,这个人,是四皇子。 看来皇上确实属意四皇子接替位置,实在也没什么人可选了。 林慧赶紧将溜号去想皇位归属的思路拉回来,大概整理了一下线索,基本想明白了。 四皇子负责帮忙仿制长枪,可能因为某种原因跟老公坊的老太监们有所联系,也许是技术问题要探讨探讨,也可能是宫里匠作监的太监跟老公坊的人熟悉,总之知道了有人也在做奇怪的零件。 然后就顺藤摸瓜呗,发现……咦?怎么是小林神医宅子里的人?再联想一下,当初指出格兰国使团手持的‘礼器’乃是长枪的人,不就是小林神医么? 零散的消息一拼凑,到了萧世安这里,结论出来了:小林神医在做跟皇上一样的事情。 “皇上不知道,那么四爷知道么?”林慧进一步询问道,她必须弄清楚,萧世安到底是代表他本人,还是代表四皇子。 萧世安爽快地点了点头:“四爷知道,现在他还想知道。” 他没说‘还想知道’些什么。这个不用说。 当然是林慧手上的东西。 “唔……”林慧拿起一块苹果脯咬了一口,果香十足弹牙爽口。 “你的意思是,四爷派了吴先生去找你,让你过来跟我谈谈?”林慧总觉得什么地方有点儿别扭。 萧世安摇头:“不是。” “不是什么?吴先生找你不是说这件事?还是不是找你过来了?”林慧想到什么地方不对劲了:以自己跟四皇子的关系,四皇子并不需要一名中间人,即使需要,也不应该是萧世安。 小林神医和萧世安从来都不是融洽的一对儿。 “吴先生找我,说得是要找两个人,把金裕光处理掉。”萧世安并没隐瞒这件肯定算是机密的事情。 金裕光是宫里从前的金妃如今的金宫女子的弟弟,六皇子的舅舅,官任南城兵马司指挥使。这个官品阶不高但关系城防,是个重要位置,也是从前金妃花了心思弄来的。 虽然金妃失势,但金裕光在宫外老老实实的,皇上也不能直接动手。 问题在于,看样子皇上也不打算动手。 四皇子不打算等。 打蛇不死,后患无穷。 金妃无论被贬成什么位置,那怕进了冷宫,六皇子还是皇子。 一名成年皇子背后站着一位有京城南门兵权的舅舅。四皇子不会接受这样的事情。 更残酷的是,四皇子心里很清楚,父皇不动手,就是让自己动手。 只有头脑够冷静手段够狠辣的儿子,才能得到父皇的支持。 金裕光需要发生‘意外’。四皇子要求出动神杀者。 命令要拐很多个弯儿,但并不会因此得不到执行。 吴先生通知萧世安,萧世安代表着安邦侯府。这样也更加隐蔽。 萧世安通知父亲安邦侯。 安邦侯通知定远侯。 定远侯安排神杀者。 链条很长,仿如一条软鞭,鞭梢直指金裕光。 金裕光将是定远侯交上来的投名状。 这些详情萧世安当然不会跟林慧细细解释,只是继续说道:“我跟吴先生说起要请你给赵淑云看病,结果吴先生说四爷也正好要找你,我就把这事儿也接过来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六章 隐瞒? 林慧有点儿疑惑地看着萧世安。 顺便?这个理由也太牵强了吧。军火从来都是大事,怎么好像轻描淡写不当回事儿似的? 等等,林慧心头一震,忽然有所醒悟。 长枪的威力固然不错,但是格兰国使团手中所持的长枪,老实说,近身出击的话还行,但距离远些的话,杀伤力和准头都会直线下降。更糟糕的是,不能连发,击发的程序相当麻烦,要重新填装弹药,还有一定的炸膛的风险。 这样的长枪,若是简单地当武器使用,在战争中并没有什么优势。两军对垒,情形会极其复杂,远程的话,长枪还不如弩箭,而近身交战,发过一枪之后,长枪也不会比烧火棍强。至于攻城什么的,长枪更是完全没有用武之地,还不如土炮。 要发挥长枪的真正优势,一方面,必须数量上去,配置成长枪队,少数几柄枪在战争中完全没用。 更重要的是,要形成战阵,还得是训练有素的战阵,前排击发之后立即装弹,由后排接下来击发,如此循环衔接形成无间隙火力。 在怎样的战场使用怎样的枪阵,这些不仅需要聪明的大脑,还需要实地的经验。 而这些东西,无论是皇上还是四皇子,由于完全没有火器的临战经验,应该是想不到的。 如今在皇上和四皇子眼中,这东西恐怕还真是轻描淡写的……皇家玩具。 就是,原本这就是使团的‘礼器’,即便后来证实这‘礼器’有杀伤力,可难免还会被最初的印象所左右,只是修正为‘有杀伤力的礼器’。 若是近卫能配上长枪。倒是挺威风的。可是,不能连发乃是长枪的致命弱点。想像一下,危急情形之下,手持长枪……一击不中,然后可怎么整?难道对手还给你机会好整以暇地再来一遍? 想通了这些,林慧暗暗松了口气,看来事情还不至于太糟。 “怎么样嘛?”萧世安催促道:“你手上的东西给不给?倒是说句准话。” “东西在城里。”林慧不再否认。微笑道:“但是我不能给你。” “不给?”萧世安面色微变。 “嗯。不能给——你。我回头亲自交给四爷便是。”林慧手上还真有本小册子。还是之前在南邬的时候,为了让严固等人制作方便所画的细图,后来整理成册。若要交出去。林慧就准备交这个了。当然,现在林慧手上试制的,早已是改进版。 “你信不过我?”萧世安的声音冷了几分。虽然从吴先生手上揽下这个活儿算是顺便,但萧世安也是仗着自己对‘前妻’的了解。觉得能办下来的缘故。若是办不成,岂不是有点儿……无能? 林慧摇摇头:“这跟信任无关。再说。你到底仔细想过没有,真的想过一手?有的东西,不知道还好些。” 萧世安沉默了。 有时候,知道的越少越好。这个道理萧世安还是懂得的。 默默地端详了林慧半晌。萧世安忽然站起身来,飞快地将桌上没吃完的苹果脯和杨梅包起来掖在了袖子里,转身就走。难为他走到半路。青松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跟在身后。二人转眼出门而去。 走得真利索。 林慧看了看桌上,确实还有半盏残茶,还有一滴从果脯上流下来的蜜汁,说明曾经有过客人。 看来自己也得走了。林慧给云老大留下了几块银子,让他先充作庄头打理庄子,自己叫上小可儿也回城了。 虽然事情也许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么严重,也是必须认真对待的。 “你想得不错,应该就是老公坊那边儿走漏的消息。”严固神色凝重,显然对此事亦是相当重视。听完林慧的复述和分析,他也同意林慧的看法。 “最难做的就是枪管。到上眙之后,找了几家来试做,就数老公坊做得最好,之后一直是找他家做。” 严固伸手缓缓摸着光光的下巴,一边回想一边说道:“每次都是做好几条长的,拿回来之后再自己锯短。这枪管要做得好难度很大,估计宫里的匠作监也遇到了麻烦,找到老公坊里的老人儿,结果却发现了咱们在那里做类似的东西。” 林慧微微眯着眼睛看着严固:“我打算将制作图册给四皇子算了。一了百了,不招惹这件事。回头你让陈师傅和李师傅也回去,最好先避一避。” “那本册子给出去倒没什么。”严固眉头皱得深深的,似乎有些烦恼:“只是,未必能一了百了。” 说着他使劲儿摇了摇脑袋,又伸手在脸上摸了摸,将皱着的眉头抹开,露出个笑容来:“这些细图还是你在南邬的时候拿出来的,若是有人用心查访,未必不能发现。你想好了来处没有?” 严固问的是‘你想好了来处没有’,而不是‘来处是那里’,显然只关心林慧想到的说法能否说得过去。 林慧苦笑了一下:“就说是我师傅留下来的呗。” 严固却并没有认同的意思,他半闭着眼睛,随即睁开,问了个问题:“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这么喜欢这个,研究了许久,也试制了不少,花这么多时间,为什么呢?” 啊?林慧倒给他问得一愣。 老实说,由于上一世的男友是武器迷——林慧能知道枪支结构还全赖那位呢,林慧心中很自然地认为男子对武器都是有天然爱好的,所以对于严固的认真并没多想。 如今被他一问,问题果然来了。 虽然林慧之前也给工钱,但相对严固的真实身份来说,工钱当然不是考虑的事项,甚至连之一都不是。至于后来关系密切了,更是连工钱都不给了。因为林慧对银子相当不上心,有时连陈李两位师傅的工钱都是严固支付。 那么严固在枪支的研制和改进方面如此用心,难道只是为自己提供人身保障之用?林慧才没这么自恋。 林慧忽然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严固居然有事情瞒着自己。若不是如今事到临头,只怕他还不会说出来。 这种感觉不好,很不好。(未完待续。) ps:非常感谢佛萧同学投出的宝贵月票!您的支持是我的动力! 第三百二十七章 斩骨刀,哪家强? “那你说说看,是为了什么?”林慧往后退了一步,实在无法掩饰,也不想掩饰自己难看的脸色。 严固眨了眨眼,看着林慧刷地一下子变了的表情,顾不得回答之前的问题,先是奇怪地问道:“你怎么忽然生气了?” 生气?能不生气吗?你明明有事儿瞒着,瞒着也就算了,还要装模作样的自己问出来,这样很好玩儿么? “你先说,为什么这么有兴趣?我又不给你银子,这东西也不能拿出去卖!”林慧发现,自己的声音都有点儿变调了。 “因为火枪可能会很重要。”严固摸了摸鼻子,实在拿不准林慧生什么气,还是先顺着她答话算了。 “很重要?哼!能有多重要?重要得你都不肯跟我说么?”林慧又退后了一步,想故作大方地笑笑,偏生一丝笑容也挤不出来。 严固愈发疑惑了,到底怎么了?刚才还好好地,自己说错啥了?不过林慧显然低估了火枪的重要性,好像还是不当回事儿啊。 “真的很重要!”严固加重了语气:“你们女人不懂这些!别说你了,我看如今四皇子也没太明白。以后,说不定马刀佩剑什么的都没用了,打仗都得看那边儿的火枪厉害!” 林慧眯了眯眼睛,冷笑道:“是啊,我是女人我不懂!火枪如此厉害有用,所以你才要留在我身边,弄清楚整明白是吧?” 严固的表情渐渐凝重起来。话说着说着,好像重点偏了啊……。 “我确实是要将火枪研究透彻,但这不是我跟你在一起的原因。”严固死死地盯着林慧,眸中透出郑重之色:“你可以好好想想。我跟你一块儿的时候,有提过火枪么?而且,我帮你制枪,很早就开始了,比咱们……更早。” 林慧吸了口气,觉得脑袋清醒了不少。严固的冷静带着某种感染力,让她的情绪也平稳下来。 严固往前走了两步。站在林慧身前。伸出手去,轻轻握住了林慧的手。 “这个事情可能有危险,我只是不想你涉入太深。”严固有些无奈地说道:“可惜现在你还是被扯进来了。” “危险?”林慧将手往后抽了一下。没抽出来。严固反而握得更紧了。 “能有多危险啊?把图册给出去不就完了!”林慧有点儿赌气地说道,狠狠瞪了严固一眼,将脑袋偏向了一边儿。 “你呀,”严固腾出一只手来刮了一下林慧的鼻子:“如果真的这么简单就好了。可是。你知道吗?大庄两侧的章卫和汉冲也在仿制长枪了,而且章卫还跟海商订购了两百条成品。不过要一年后才能交货。” 林慧好半天没反应过来。之前也大概知道章卫和汉冲都是比大庄还要强大的邻国,却完全没想到,这两个国家也知道并正在制造火器了。 居然不是独家了……林慧悻悻地想着。 “如今大庄的皇帝老迈,已经没了年轻时的雄心伟略。四皇子又没有上阵的经验,所以一时只将火枪当成好玩儿的东西,没重视起来。不过要不了多久。只要知道火枪的人略多些,肯定会被发现其中的价值。”严固的语气很严肃。他定定地看着林慧:“这真的是性命相关的事情,不要闹小脾气。” “谁闹小脾气啊。”林慧略有点儿心虚地瞪了他一眼,心下也觉得自己似乎反应过度了。 “有什么危险么?”林慧理了理额前的碎发,轻声问道。 “你这么想吧,即便将手里的图册进献了,回头四皇子觉出味儿来,发现这东西很重要,那他会放过你么?”严固做循循善诱状。 “为什么不放过我?东西不是给他了么?难道还要继续压榨一番?”林慧奇道。 “你这可爱的小脑袋瓜不是挺好使吗,我看你断症治病都还行,怎么想这个却转不过弯儿呢?大庄如果放过你,那你被对手弄了去怎么办?指望你忠心耿耿死不吐口么?”严固改为恨铁不成钢状。 呃。林慧一下子卡壳了。 然后就炸毛了。 “如此说来,图册不交肯定是不行的。可交出去,还是不会被放过!不光是四皇子或是皇上不会放过我,即便他们心慈手软了一把,大庄的对手也会跟我过不去,说不定抓了去帮他们仿制火器!那、那还有活路么?!” 林慧心中的郁闷简直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从前在南邬城,好不容易打开了点儿局面站稳脚跟,结果四皇子好死不死要在南邬差点死掉,后来自己几乎是被协裹着来了上眙。 到了上眙更是难以脱身,光是皇上的病就折腾了许久,好不容易才尘埃落定将皇上治好了。如今跟申家说好了人才培养大计,向白木堂卖出了不少药方,还阴差阳错从曹院判手上拿到了百草堂的契书,正微微有点儿沾沾自喜,想着怎么在这个异世时空将医术发扬光大呢。 谁知顺手做出来自保的火枪,却惹来了进退不得的麻烦! 想安安静静地做个小女子,做点儿自己喜欢的事情,就这么难么?! 严固见林慧心神不宁的模样,连忙又走近了一步,伸出一条胳膊,将林慧结结实实搂住了,另一只手臂则环去背后,轻轻拍着林慧的背脊以示抚慰。 “没你想的那么悲观,那里就没活路了呢。”严固笑了起来,因为距离太近,林慧只见到两排闪亮的雪白牙齿,却莫名地安宁了许多,等着他继续说。 “事情总可以从不同的角度来看。说到底,还是要看实力!若是一般的小民,身怀此等技艺,便如大海中的小舟,只能被各方左右。可如果本身够强,反而会成为争相拉拢的对象!” 严固的话直白而浅显。 不够强,就好像小孩子怀抱金子在街上逛,这个要哄了去,那位要动手抢!而若是换成武林高手抱着金子,见到的人只会惊叹一番:“这人好厉害!能弄来这么多金子!”,然后说不定重金礼聘回家去坐阵! 林慧嘟着嘴默然了一会儿,不甘心道:“可咱们好像不算强呢。” 严固笑了起来:“现在也许还不够强,好在还有时间。” “还有时间?”林慧挑了挑眉毛。 “你知道斩骨刀哪一家的最好么?”严固勾起嘴角,问了个奇怪的问题。(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八章 从长计议 斩骨刀,哪家强? 咱又不是厨娘,哪儿知道啊? 林慧心知严固如此问,必定有目的,当下并不出声,只瞟了严固一眼,等他自个儿说。 “上眙城的斩骨刀,以城西百年老店邵家刀铺的口碑最好。其出品锋利无匹,斩龙骨都能一刀砍断,没有碎骨。” 严固没有卖关子,不紧不慢地说道:“邵家老铺就是典型的‘一招鲜吃遍天’的例子,他家有不传之秘。制刀之艺,仿制者无数,却从来没有能超过他家的。连军中制刀,都曾派人去邵家取经。” 林慧若有所悟,点头道:“你的意思是说,那怕是做个菜刀,门道都很多,要做好都不容易,何况是火枪这么复杂的东西么?” 严固登时展颜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来,轻轻弹了弹林慧的耳垂:“你终于恢复状态了!这才是我的好姑娘嘛。” “不是我小看你,只是你们女孩子家,毕竟跟这些刀枪剑戟之物接触甚少,所知不多。要做一支好的火枪出来,其中技术难点甚多,并不是说有了图册照葫芦画瓢就能做出来的。” “之前在南邬城做出来的火枪,不说是粗制滥造也差不多,只是勉强能用而已。若是真的用于军中配制,必须好用而且耐用。这里涉及的东西就太多了!” “光是枪管和击发组件的锻造技术就得研究个两三年。如何避免炸膛,降低反冲后坐力,都是很麻烦的。如果还要考虑提高精确度和连发之类,耗时十年都是少的。至于全面铺开批量制造供军中使用,不说遥遥无期也差不多了。” 啊?林慧还真是没想得这么仔细。原来需要数以年计的研制时间啊!想想也是。任何一件创新,特别的影响巨大的变革,都不是张口就来的,说到底,自己对火枪不过是一知半解,而当代的人更不必说,几乎是全新的领域。 即便有图纸有思路。再加上肯花力气肯花银子。要实现热兵器对冷兵器的全面替代,也是巨大的工程。 这么想下来,林慧心情大好。工程越大越好。如此自己便只是其中的小人物,不用担心被人惦记了。 呵呵。 “这么说,其实没啥事儿?不用自己吓自己?”林慧笑道。 “短期内应该还好。”严固的表情却并没有缓和下来:“不过还是要小心。所以我之前才没跟你提起我对此事上心的缘故,就是想着回头你可以将此事全推到我头上。” “你完全可以说。只是找我来做行医所需的器具,因不想被同行学了去。故此在私宅加工。谁知我却借机私下制作火器。” 林慧皱起了眉头:“你不是这么看我的吧?有事儿了就把你往外一推?” “不,不是你把我往外一推。”严固表示不同意:“而是我可以成为盾牌。我们付家可不是好欺负的。就算四皇子要动我,也得掂量掂量。” 说着严固用手撑住林慧的肩膀,略低下头。四目相对,认真说道:“你我一体。咱们不惹事,但有事也不怕事!你放心。我会护着你!” 林慧给他说得心里暖暖的,倒有两分不好意思起来。笑道:“那好啊,我正好不想理这些枪啊炮啊的烂事儿,你乐意顶在前头最好了。等回头我只负责将图册给四皇子送去,后面都归你负责。” 严固掐着手指算了算日子,笑道:“送图册也不着急,我娘大概有两三天就到了,如今且先拖着。既然我们付家要插一脚,那等我娘到了,跟你一块儿去见四皇子便是。” 严固说得理所当然,好像付家要插一脚便必定能插得进去似的,林慧心中不解,却也不想再追问了。这些军火啊,政治啊,实在……不是兴趣点啊。 “对了,你娘是个什么样儿的人?你跟我说说呗。”林慧目光有些闪烁,避开严固的脸,只看自己的指甲。 “我娘啊,唔——”严固抬头想了想:“是个爽快人。她可不好惹!你放心好了,她跟你一块儿去见四皇子,保证不会让你吃亏!” 这家伙怎么又绕回去了。 不好惹啊……林慧忽然有点儿担心起来。自个儿这与世无争走哪儿算哪儿的性子,碰上个不好惹的未来婆婆,不会有问题吧? 不过,听严固的意思,这不好惹,好像只是对外人? 林慧患得患失信马由缰地胡思乱想着,小可儿却忽然啪嗒啪嗒跑了过来。 “公子!公子!申老太爷来了!” 如今羯山人都留在了城外庄上,素娥主要管着内务,门口只有个临时在附近请的看门婆子,小可儿跟着林慧回来之后,只管四处闲逛,此时自个儿找了个通禀的活计来。 “哦,申老太爷来了。”林慧匆匆整了整衣裳往外走去待客。 “申老太爷这次坐着一辆很大很漂亮的马车!”小可儿陪着林慧往外去,一路赞叹道。 “大马车?”林慧放慢了脚步:“还有别的人跟申老太爷一块儿来么?” “没有,”小可儿嬉笑道:“申老太爷下车的时候我看见了,我还帮他的小厮扶老爷子来着呢。车里没有别的人。” 嗯?这不对啊。林慧有些奇怪。申老爷子一向低调,虽然由于块头儿和嗓门的缘故,低调策略不算成功,但申家的马车也就中规中矩,跟‘很大很漂亮’的形容不衬呢。 申老爷子已经坐在了花厅里,寒暄了一番之后,老爷子直接说明了来意:请林辉去靖海侯府看病。 这么说,那‘很大很漂亮’的马车,应该是靖海侯府的了。 林慧觉得这事儿很有些蹊跷。 行医执照这东西,无论在南邬还是在上眙,林慧都没有去办,不是水平不行办不到,而是不想在正式的执照上登记姓名之类的个人资料。 毕竟小林神医这身份彻底是假的不是。 虽然小林神医在某些范围内有些名气,但真的只是在‘某些范围’之内,超过这个范围,知道的人不多。 靖海侯府怎么会想到请小林神医去看病?给谁看病呢? 而且,靖海侯府为什么不自家出面相请,非要绕个圈子让申老爷子来请? 须知,申老爷子身份也不低,不是能随便呼来喝去跑腿儿的。(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九章 长歪了? “老爷子,是贵亲家的什么人要看病呢?”林慧没有马上答应,而是细细地问道。 “呵呵,”申老爷子脸上露出少许难得的尴尬之意,伸手挠了挠脑袋,笑道:“是靖海侯最小的孙子,排行二十六,今年九岁了,唤作勇哥儿。勇哥儿跟我那孙女婿是一房出身,不过我那孙女婿是庶出,勇哥儿是嫡出。” 排行……二十六,这孙子还真是不少啊。林慧为申老爷子悲哀了一下。嫡出的长孙女,只能嫁人家二十六个孙子中的一位,还是庶出的,还得再陪嫁一位。看来靖海侯的大腿还真是挺粗,属于拔根汗毛都比胳膊粗的那种。 再算算年龄,嫡出的勇哥儿年纪这么小,看来是正房夫人老蚌怀珠得来的,想必宝贝得紧。 林慧心念一动,半开玩笑道:“您老可不是把我卖了,要跟亲家搞好关系吧?” 申老爷子立时伸出胡萝卜似的手指一通猛摇:“那里那里,最近光是学堂的事情就忙得要死,那有闲工夫扯这个。其实找你去帮勇哥儿看病,是老侯爷的意思。只是你并不是挂牌行医的,他家又跟你素无往来,不好直接来请,故此找到我帮忙。” “那位勇哥儿是什么地方不适?其实老爷子您就是行家,有过来费事找我的功夫,亲自出马就手给勇哥儿看看不就得了。”林慧调侃道。 “呵呵,人家没请我,咱也不好毛遂自荐。”申老爷子脸色有点儿难看。 找一位医者去请另一位医者出手,本身对请人者就不够尊重,看来申老爷子在人家靖海侯眼中。也不算重要人士。 “再说,勇哥儿的毛病似乎得动刀。”申老爷子很快缓过劲儿来,笑道:“我那孙女婿跑过来,跟我问了好些你是不是真的在皇上身上动了刀之类的问题,之后才提出来请你过府去。所以我猜度着,勇哥儿或许也得动刀。” 林慧皱着眉头,有点儿不想去。 外科并不是林慧的本行。在这个时代进行外科手术。其实风险是相当高的。器械不顺手,消毒措施跟不上,抗感染的手段也有限。 至今没出事儿。除了运气不错,主要还是林慧处处小心,说是如履薄冰都不为过。 这次是小孩子,弄不好要出人命的。 申老爷子看出点儿苗头来。赶紧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名帖来,笑道:“本来侯府的人也要过来相请。我跟他们说,你素来爱清静,侯府的仪仗过去,弄得人仰马翻的。说不定反倒请不来,故此只带了名帖和马车来。” 申老爷子没说靖海侯府的哪位要来,但既然有仪仗。想来不是下人了。 林慧接过名帖看了一眼,是靖海侯四儿子的帖子。姓孙,官职是户曹参军。 看来这位四儿子不是世子,这个参军不知道是荫封的还是自己挣出来的。 请个大夫能做到这个份儿上,也算礼遇了。一般来说,请太医什么的,好像也就是派个管事而已,人家肯拐弯抹角找了申老爷子带上名帖出面,应该是将小林神医看成皇上御用医者的缘故。 好吧,还是去一趟吧。 靖海侯府并不跟皇城附近的勋贵府邸扎堆,而是特立独行地位于上眙的西北角。门口站着一排卫兵,身材矮壮脸色黑红一看就是海风吹出来的,看来靖海侯应是从水师起家。 看到自家马车华丽丽地来到自家门前,卫兵只是象征性地询问了几句,便放行了。门房倒是极客气,很快通传进去,一位管事儿模样的中年男子过来,将申老爷子和小林神医带进去。 “四老爷和夫人都在内院,勇哥儿还在学堂里,小的这就去通禀。”那管事将二人安置在待客的花厅,招呼丫鬟端上茶来,躬身说了一声便去了。 申老爷子和林慧大眼瞪小眼,不约而同地端起来茶盅。 茶是好茶,只是没有品茶的心思。 申老爷子没话找话道:“原来勇哥儿还能上学,如此想来也没什么大毛病。” 林慧并不这么看。 如果是小毛病,大费周章地找小林神医就失去了意义。靖海侯府的少爷有病,只怕太医院从上到下随便找哪位过来看都没问题。 勇哥儿还没到,他爹他娘先来了。 孙四老爷看起来年过半百的样子,脸上的肤色跟门口的卫兵们差不多,应该也是在海上呆过的,两只眼睛不大但眼神冰冷,看人的时候若是不笑的话,被看的人多半得打个寒噤。 幸好孙四老爷脸上带着笑容,虽然是公式化客气的笑意,总还印象不坏。 这人应该上阵杀过敌。林慧心里暗暗评估。 孙四夫人看起来要年轻得多,也就四十来岁,年轻的时候显然姿色不错,身上只穿着家常的衣裳,要么是匆匆赶来,要么是不认为见个大夫要特意换衣裳。 与孙四老爷相反,孙四夫人的脸上连一丝笑容也没有。 简直是一副想找人吵闹的架势。 林慧看了看孙四夫人,觉得自己应该没得罪过她。 难道来得不巧,这两口子正好在互掐? 学堂也许离得远,勇哥儿迟迟未到。孙四老爷干笑了一声,决定先说说情况:“唉,都是家门不幸!勇哥儿小时侯倒是极好的,又聪明又伶俐,模样儿又生得像他娘。可惜啊……唉!” 林慧听得直着急。拜托,您端着一副杀伐果断的脸,光在这儿唉声叹气有什么用啊,到底怎么了呢?勇哥儿小时候挺好,那就是长大长歪了? 长歪了的多了去了,这不算病吧? “那后来呢?”林慧问了一句,觉得这位当爹的显然需要个‘托’。 “后来……后来……”孙四老爷后来了半天,也没后来出来:“等会儿你自己看就知道了。” 闹半天说了等于没说。 勇哥儿在两盏茶时分之后终于赶到了。 这是个很白净的孩子。虽然只有九岁,个头儿比同龄的孩子要高些,加上打扮得整齐,看起来好像十来岁。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头上带着金冠,碧青色的长袍系着墨绿的佩玉和藏蓝的荷包,素净得体。 林慧将勇哥儿打量了一番。因为孙四老爷说‘看到就知道了’,所以特意将头面脖颈双手等露在外面的部位仔细看了又看。 皮肤细腻,一看就是大家子的少爷,没损没烂没生疮。 两只眼睛两只耳朵一只鼻子一张嘴,手指有十根,不多不少。 挺正常啊。(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章 古怪的勇哥儿 勇哥儿看起来相当的有礼貌,虽然年纪小,行礼问候一丝不苟,打了招呼之后便老老实实地坐在下首的座位上,两手放在膝上,略有些呆板的样子。 估计去通传的管事儿并没说是要诊病,勇哥儿的言行明显是过来充当陪客的,就像一般人家来了重要点儿的客人,要让孩子过来见礼认识认识一样。 总盯着看似乎不怎么合适,林慧转了转头,特意看了孙四老爷一眼,看他有没有话要说。 孙四老爷好像铁了心不再补充任何资料,木着脸只是喝茶。孙四夫人看着儿子,脸上一副柔和之色,跟刚才板着脸的模样判若两人。 “勇哥儿,今日在学堂还好么?”当娘的问了一句家常话,只是语气里带着莫名的小心翼翼,让林慧有些不解。 众人的目光随着这句问话很自然地回到了勇哥儿脸上。 勇哥儿没有马上答话,林慧在他充满稚气的脸上分明见到了……两下抽搐!一下是左眼附近,不是普通的眨眼,而是眼角和腮边肌肉一块活动带来的怪异表情。另一下则是右侧的嘴角,向着耳边的方向扯动。 这两下抽动相继而来,让勇哥儿本来俊秀的面容带上了两分诡异的狰狞。 勇哥儿伸出手在自己的鼻子和嘴巴附近抹了抹,好像试图用手来帮忙控制表情一样。随即他的神情恢复了正常,欠身答道:“劳母亲挂念,今日先生讲了《论语》泰伯篇,孩儿觉得受益匪浅。” 这个……如果不看前面怪异的表情的话,答话中规中矩。完全可以作为大家公子言谈的范本了。 无法控制的抽动么?林慧微微皱了皱眉头,暗暗思索起来。 孙四夫人没有再问儿子问题,而是看向了跟在勇哥儿身后的两名半大小子,估计是陪读的书僮。 那两名书僮比勇哥儿大得多,总有十五六岁了,穿着藏蓝的长袍系着雪白的汗巾。衣裳都是垂顺的好料子,看起来相当不错。只是这两人的脸色可比衣裳难看多了。 简直是战战兢兢加上家里死了人似的表情。 孙四夫人露出明显的厌恶之色。大概顾及有外人在,终究没说什么。 就在此时,勇哥儿脸上又抽动了两下。接着毫无征兆地说道:“去*他*妈*的!” 啥?林慧还多少有点儿准备,申老爷子却是惊讶得完全无法掩饰,瞪大两只圆溜溜的老眼,惊愕地看着勇哥儿。 只是勇哥儿接下来就回复了沉寂。好像根本没说过任何一个字。 难道刚才那句粗*口是……幻觉?申老爷子不淡定了。他左右转动着脑袋,发现孙四老爷和孙四夫人都好像没听见这几个字。小林神医则在想着什么问题,而那两个书僮更是眼观鼻鼻观心跟木头一般。 不会真是幻觉吧?申老爷子顾不得礼貌不礼貌了,死死盯着勇哥儿。 勇哥儿没让申老爷子失望,平放在膝上的双手像爪子似的抓握了几下之后。又说了一次:“去*他*妈*的!” 申老爷子长吸了一口气,憋在胸口一时吐不出来。麻蛋,这回糟了。勇哥儿分明是失心疯了。还疯得不轻! 对大家子里头的魑魅魍魉,申老爷子还是有所体会的。勇哥儿是四房嫡出的老来子。爹宠着娘护着,不知得招来多少人的羡慕嫉妒恨,明枪暗箭的成长不易。这不,给害得神智都出问题了,连见客的时候都掩不住要发疯! 申老爷子从医多年,失心疯还是见过几桩的。这种病很难治,要是下狠手用虎狼之药,疯病也许能控制,可人也多半儿会变得浑浑噩噩;若是一般的手段,很难见效,而且极易复发。 这一刻,申老爷子对自己未来的孙女婿简直是恨上心头。这小子真不是个东西,对异母兄弟的情形怎么会不知道?居然生生不肯透露一二,现在将小林神医也拉下水,如何收场? 勇哥儿当然知道自己说的话不合适,却只是死死盯着面前的青砖,双手握成了拳头,脊背硬硬地挺着,显然在极力控制身体。 “唉——”孙四老爷长叹了一声,冲林慧和申老爷子马马虎虎地拱了拱手,叹道:“你们也看见了,就是这般情形,无端端地胡言乱语!前两年初起的时候,还只当是小孩子顽皮胡闹乱说话,打也打了骂也骂了,非但毫无改善,反倒越发严重了。后来想着许是身边跟着的人不好,给挑唆坏了,丫鬟小厮都发落了好些,却也不见好转。” 林慧听着孙四老爷的话,目光往勇哥儿背后的书僮上溜了一下。难怪这两个少年害怕得要死,估计之前被‘发落’的人下场都相当的不美妙。 “如今勇哥儿越来越大了,这个样子怎么成?!”孙四老爷痛心疾首:“说不得,还要请小林神医出手帮忙。” 说着,孙四老爷满怀希冀地望向林慧:“听说小林神医擅长金创科,开刀止血不在话下?” 谁说的?林慧可不想承认这个,正要开口否认,可孙四老爷已经自说自话地继续了。 “请将这逆子的舌尖剪掉少许。” 啊?!!!林慧将视线缓缓盯死在孙四老爷脸上。 这位是亲爹吗? “不行!”没等林慧有所反应,孙四夫人已经暴走了,啪的一下拍在桌上,将茶盅震得叮当作响最终歪倒在桌,茶汤顺着桌腿往下直淌。 “你还是勇哥儿的亲爹吗?!”孙四夫人替林慧将这句话质问出来:“虎毒不食子!勇哥儿再不好,也不能下此毒手!我今儿特意跟了来,就是不能让你行此下策!” 孙四夫人说着又将矛头转向了林慧:“你若是敢听这老杂毛的话,我保证你在上眙城呆不下去!就算你有命拿诊费银子,也绝对没命花!” 好霸气!林慧明白了,孙四夫人穿着家常衣服就过来了,显然是之前就知道孙四老爷有这样的想法,赶着来阻止的啊。 “我……我是为他好啊。”孙四老爷在夫人的雌威之下有些瑟缩:“若是剪了舌尖,说话就不清爽了,如此不论说什么,总有个解释的余地。说是一时口误说错了,或是人家没听清都好。不然在家里也就算了,难道勇哥儿一辈子不出门不见客?”(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一章 回家拉倒 孙四老爷说了几句,渐渐胆气壮了些,继续道:“一般人也就算了,可勇哥儿是嫡出,难不成将来给他点儿银子求个温饱就算了?总要挑门立户过日子,说不定还有面圣的机会,如今这样成何体统?说不定还会招灾惹祸!” 若真的面圣的时候来上几句胡言乱语,只怕‘御前失仪’的罪名是无论如何跑不掉的。 孙四夫人直瞪瞪盯着孙四老爷,冷笑道:“我的儿子自然能过上好日子!他上面还有大兄照看,有什么了不得的。体统?哼!谁嘴大谁就是体统!若是老爷子张口骂人,大家还不得老实听着,谁敢说他没体统!” 林慧暗暗倒抽一口冷气,这位孙四夫人看起来没什么特别,想不到非一般的彪悍。别说,这位孙四夫人说得还有点儿道理,所谓的规矩体统礼法种种,确实是跟着上位者走的。不过若是应将粗言秽语也说成没问题,还是有些强词夺理的。 孙家二位吵得热闹,林慧和申老爷子大眼瞪小眼一时插不上嘴,猛地一道稚嫩却带着尖利的声音如锥子一般插了进来。 “没体统!没体统!” 正是勇哥儿。 这下孙四老爷和孙四夫人都哑火了。 勇哥儿已站了起来,脑袋不自觉地向左边歪了歪,左手又抽动了两下,继续叫道:“去*他*妈*的!没体统!” 这个……病情还真是有些严重……。 孙四老爷无奈地跌坐在椅上,无力地挥了挥手:“把勇哥儿带回去休息。” 两个书僮觑了夫人一眼,没有得到相反的指示,于是听从了老爷的话,赶紧一左一右将勇哥儿扶下去了。 一时众人都没开口。连孙四夫人都不说话,只盯着还在一滴一滴慢慢往下滴的茶汤,好像刚才一通发作将力气都用完了似的。 申老爷子显然没想到会出现如今这般情形,皱着眉头望着林慧,挑了挑眉毛,将眼神往门口溜了一下,意思是询问。要不要告辞走掉算了。 林慧微微摇头。 勇哥儿的问题有点儿棘手。但还没到束手的地步。 若是见到疑难病症就退走,这不符合林慧的性格。 “孙参军,”林慧称呼的是孙四老爷的官职名称:“勇哥儿的病情用剪掉舌尖这样的极端方式。是没有用的。非但不能抑制如今的毛病,反而会带了新的困扰。再说,古人有咬舌自尽之说,虽然其实无法实现。但舌头若是伤损,血流如注极难处理倒是真的。” “我是绝对不会施行此术的!”林慧最后说道。一则是表明自己的态度。二则也是籍此安抚孙四夫人。想来听到不用剪掉儿子的舌尖,孙四夫人应该会多几分耐性。 孙四老爷的脸黑了两分,冷笑道:“林先生年纪不大脾气不小!说什么绝对不会施行,难道离了你林屠夫我还非得吃带毛猪了不成。你不做我另找人做便是。” 这回申老爷子不干了。事实上。跟靖海侯府的往来,一直让申老爷子十分的不顺。 俗话说得好,抬头嫁女低头娶妇。又有说法。一家有女百家求。都是说,有女儿的人家矜持些。可以把头抬得高高的,等着男家低头来求娶。 可是,申家跟靖海侯府结亲,虽然多少有攀附的意思,但申家毕竟是世家大族,族中也有出仕的子弟,嫡出的大小姐嫁给庶出不得宠的公子,实际上并不算高嫁。 但是这位未来的孙女婿却时时摆出一副‘我肯娶是给你家面子’的德性,令申老爷子十分不爽。 这就好像,我要抱的是大腿,可这条腿总是一副爱理不理,甚至时不时晃悠两下要踢人的态度,那就没什么意思了。 抱大腿是为了得到支持,得不到支持我抱你干嘛?找虐么? 这次请小林神医出马,申老爷子连自己的老脸都搭进去了,结果孙家四老爷和四夫人两位内部都没沟通好,这不是当面给小林神医出难题么? 泥人还有土性,弥勒佛也有火气。 申老爷子当下站起身来,看也不看孙四老爷——按官职孙四老爷是个官儿,但按辈份其实孙四老爷要比申老爷子低一辈,不搭理他也不算过分,只冲林慧笑笑,道:“今日是老朽鲁莽了,害得小林神医白走一趟。咱们回去吧。” 回去林慧没意见,想不到孙四老爷如此死心眼儿,话都说僵了,再留下去也是自讨没趣罢了。 不过之前林慧说的话,显然打动了孙四夫人。 “且慢。”孙四夫人出面了。她先是用凌厉的目光瞪了孙四老爷一眼,随即勉强笑道:“好不容易过府一趟,哪能就这么走了呢,无论如何也得用了午膳再走!” 说着冲身后的丫鬟吩咐道:“你们一个两个死人那,茶都凉了,还不赶紧换新的!再让厨房中午添几个菜,前几日庄子上不是赶了两只鹿过来么?让他们弄个花胶炖鹿筋,若是有冬笋,再添个冬笋焖鹿肉。去吧!” 跟着孙四夫人的丫鬟显然对他们夫妻二人的争吵司空见惯,之前都是面无表情地呆站着做背景,这时得了吩咐,登时鲜活起来,福身行礼应声答是,还凑趣儿笑道:“何止有鹿,还有两只野鸭子,不如再添个鸭血粉丝汤,这时节喝正是去湿暖胃的好东西。” 孙四夫人看了看申老爷子和林慧,笑道:“你这丫头倒细心,快下去让厨房好生做罢。” 如此说了几句闲话,气氛倒是好了些。 孙四夫人回身坐下,叹了口气,道:“勇哥儿也是个没福的,我这做娘的,竟帮不上他。” 说着两眼微湿,想来为了勇哥儿也是伤心无奈。 林慧见申老爷子梗着脑袋,知道这老爷子也是为自己挣面子,当下扯了扯申老爷子的袖子,笑道:“无论如何,咱们只看勇哥儿的份儿上。勇哥儿小小年纪,得了这个病症,毕竟辛苦。” 申老爷子不觉有些惊讶,回头望向林慧,奇道:“你对勇哥儿的病有法子么?” 其实申老爷子作态要走,当然是觉得孙四老爷的态度太过怠慢,简直堪称无礼。但另一个原因就是:勇哥儿的失心疯根本治不了。既然治不了,还不如借个由头,根本不出手,回家拉倒。(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二章 诊断 听到申老爷子如此问,孙四夫人不觉两眼放光,希冀地看过来,等着小林神医答话。 林慧不置可否,只微笑道:“如今只见了这么一会儿,也不曾仔细诊看,能不能治却是不好说。” 孙四夫人连忙道:“回头午膳叫勇哥儿过来陪坐,请林先生再好生看看。” 林慧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勇哥儿毕竟是小孩子,只怕已被折腾了不少,在吃饭这样的家常场合,自然会自在些。 林慧点点头,温声问道:“家中可曾有别的人有类似的情形?” 这是要确认是不是遗传所致。 孙四夫人和孙四老爷对了对眼神,不约而同摇了摇头。 孙四老爷大概也感到了少许曙光,咳咳两声掩饰了一下,也就放软了脸色,道:“从来没有。别说我们孙家,就算熟识的人家,也从未听说有这样儿的。所以曾有人说,许是……中了邪。” 其实曾经有人的说法,是说靖海侯当年率领的水师杀戮太过,甚至有杀降乃至杀游民充作军功之事,故此报应在子孙身上。孙四老爷自然不会如此说出来。 孙四夫人横眉道:“乱讲!勇哥儿从小儿在我身边,时时陪我念佛,逢初一十五还要吃斋。那里会撞到不干净的东西,什么邪不邪的,无稽之谈!” 这个确实是没影儿的事,再说总不能当着小林神医说请大神辟邪之事,孙四老爷也就偃旗息鼓不再言声。 林慧又问道:“那勇哥儿发病之前,是不是曾经大病过一场,比如高烧多日之类?” 嗯?孙四夫人双目灼灼,连忙道:“勇哥儿六岁进学那一年。曾经病过一场,浑身滚烫,人都烧糊涂了!当时还以为保不住……” 想起那次生病的情形,孙四夫人不寒而栗打了个寒噤,凝神道:“后来还是请了太医院的曹院判来,用了犀牛角和独参汤,好不容易才救回来。” “难道与那次生病有关?”孙四夫人面露疑惑之色。细细回想了一番。又道:“是那次大病之后四五个月,勇哥儿才慢慢开始胡言乱语的。” 林慧静静调息,往孙四夫人和孙四老爷脸上仔细看了看。忽然冲孙四老爷问道:“孙参军可是有肝病?” 这下可将孙四老爷吓了一跳,踌躇了一下才点头道:“是,我这肝病有十来年了,药也吃了不少。竟是不得去根儿。”说着望了申老爷子一眼,多少有点儿怀疑是申老爷子透露了自己的身子情形。 申老爷子见他望过来。那里不明白他的怀疑,当下冷笑道:“看老夫做什么?你面色发黄,两眼无光,性情暴躁。一看就是肝火不舒、气机不畅。还用得着老夫去说!” 孙四老爷不觉讪讪,心下却有些惊惶,自己的肝病已经如此严重。随便就能看出来了么? 林慧略皱起眉头思索了一下,道:“勇哥儿所患之病。称作抽动秽语综合症。顾名思义,便是患病之人身体会不自觉地抽动,且口出秽语。大多年少时起病,若是不予医治,可能会逐步加重。” 这几句话,只听得众人都呆住。 孙四老爷只当自己儿子得了什么怪病乃至中邪,及至到了人家小林神医口中,原来这病是有名字的!既然有名字,就意味着有人得过,也意味着……或许可以治? 这回孙四老爷的态度愈发和善了,急忙追问道:“难不成这病很常见?还有别人得么?” 孙四老爷的心理很好理解,若是好东西,当然是自家独一份最好,可若是生病这种事,那还是大家分摊一下罢,大家都得了才好。 林慧笑道:“常见谈不上,不过总还是有。只是这个病有轻有重,轻的好些时候都不甚觉察,只当小孩子淘气,也不用特别治,待长大些自控能力强了,也就能好些。” 孙四夫人听了,连忙开口道:“这么说,勇哥儿若是大些,是不是也能好?” 林慧叹了口气,微微摇头道:“勇哥儿的症状比较重,不光是颜面部位,肢体也有抽动,而且‘秽语’症状已经严重到影响他的日常活动,所以……”林慧抱歉地看了看孙四夫人:“只怕不治疗的话,是不会自愈的。” “这么说,还是能治?要用什么药,林先生只管开方子,我家必定能抓了来。”孙四夫人正要开口,却被孙四老爷抢了先。 “并不需要珍稀的药材。”林慧修长的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沉吟道:“说老实话,我也没什么把握。此症引起的原因甚多,可能是先天不足,也可能是之前的大病所致,或者还与肝经不畅有关。回头我跟勇哥儿问问,才好对症治疗。” “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林慧扬眉对孙四老爷和孙四夫人淡淡道:“医者治病,讲究‘医缘’,但绝无包治包好之说。我今日既然来了,自是尽心竭力,若是治不好,贵府另请高明便是,但若是甩脸子使性子,我是不奉陪的。” 这自然是针对之前孙四老爷的态度了。 孙四老爷呵呵干笑了两声,却不知该说什么好,让他低头道歉——这个实在不会啊。孙四夫人狠狠白了他一眼,笑道:“林先生尽管放心,该如何治便如何,我们绝无二话。” 说话间丫鬟过来相请,却是午膳备好了。 真是难为厨房的人,时间不算长,宰鹿杀鸭子做菜,居然真的将之前孙四夫人点的几样都整出来了。一副席面八菜一汤,相当像样。 吃饭的时候,大概有食物占住嘴的缘故,勇哥儿并没说什么难听的话,看起来还好,只是偶尔手臂乱动,会将食物弄撒些,自有伶俐的丫鬟极麻利熟练地收拾了去。 待用完饭重新摆上茶来,孙四夫人冲勇哥儿招手道:“到娘亲这里来,让林先生跟你亲近亲近。” 林慧将勇哥儿细细看了两眼,温声问道:“勇哥儿,你不用怕,且说说看,为什么有时会身子抽动?” 勇哥儿瞅了瞅面前的年轻大夫,只见那一双眸子温润清澈,让人不自觉地心中安定,当下咬了咬嘴唇,低声道:“好、好像有东西从外面压着,不、不动弹就难受。”说着垂下头去,偷眼看着孙四夫人,露出恳求之色。 其实勇哥儿已经颇为知理,生怕自己被当成什么邪物对待。(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三章 肝郁脾虚 林慧点点头,对孙四夫人笑道:“如今还需备一间静室,我要给勇哥儿检查一下,若是可以,可能就直接动手治疗了。” 孙四夫人不觉有些紧张,一叠声吩咐左右的丫鬟们:“快去将西边儿的碧纱阁收拾出来,那里清静又避风。再将上回宫里赏下来的龙诞香取来,等林先生好静静心。” 孙四老爷也凑了过来,却是问道:“林先生,我这肝病……”结果被孙四夫人一把搡开,怒道:“这时候你跑来凑什么热闹,你那老肝病且慢慢养着便是。”孙四老爷只得讪讪地先退至旁边,眸光闪烁显是不曾死心。 一边儿等着收拾房间,林慧便一边跟勇哥儿说话,让他放松心情。 这个年纪的小朋友,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合适,林慧索性跟他讲起来传奇故事。 “话说,镖局一行人走在山路上,忽然跳出四个匪人来,只见这几人形容各异,似是身怀绝技之辈……”自己编是不会的,林慧直接讲的是《鸳鸯刀》,只可惜好些细节记不清爽了,只管自行添些进去。饶是如此,也将勇哥儿听得目不转睛如痴如醉,直到丫鬟来禀告地方收拾好了,才不情不愿地起身过去。 申老爷子等人在旁听着,也都是面露异色,万万想不到,这小林神医居然还能变身说书先生,更奇的是,说的故事竟是不曾在市面上流传过的。 直到已经躺倒榻上,勇哥儿还是念念不忘追着问:“那个很拽的劫匪头子是真的弱,还是故意示弱要诱敌深入啊?” “哈哈,”林慧从怀里拿出针包,笑道:“故意示弱?诱敌深入?勇哥儿果然是靖海侯家出来的。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嘛。” 说着林慧伸手在勇哥儿的太冲穴上轻轻按了按,结果不等她询问是否疼痛,勇哥儿已是哇哇叫起来:“好痛好痛!” 孙四夫人一直在一边看着,眼见林慧选的头一个穴位便有反应,不觉喜色盈面,对这位小林神医的信心愈发增了几分。 须知‘不通则痛’乃是常识,即便是一般人也都知道这个。肌体有了问题。经常会反应在相关的穴位上,按压之下便会有痛点,甚至不需出力。轻轻触碰亦会痛楚难当。 在孙四夫人看来,如今勇哥儿呼痛,自是小林神医找到了病灶之故! 林慧自然不会认为勇哥儿的病情如此简单,太冲之后。又选肺经胆经诸穴逐一查探,心中定了方案。方开口笑道:“勇哥儿此症乃是肝郁脾虚。孙四老爷肝病日久,由此可见,勇哥儿先天可以便有肝经不足之忧,且勇哥儿几位大家公子。寄托父母厚望,后天压力也很大,两下夹击之下。郁结以致成隐疾。至六岁大病之际,身体虚弱。这隐疾便渐渐发作出来。” “如今之计,当取临泣、侠溪、鱼际诸穴,以泻法行针,再取三阴交,倒马针补法留针,辅以党参云苓汤,以观后效。” 林慧话音清冷,自有一股劲道在其中,言之成理令人信服,孙四夫人和孙四老爷均是不自觉地连连点头。申老爷子目露惊讶之色,却是稍有怀疑。林慧提及的穴位和汤药都不是奇穴或是珍贵药材之类,简直堪称普通,难不成真能有奇迹发生? 林慧早已金针在手,候着勇哥儿吸气时分,手起针落疾速进针,先深后浅轻插重提,果然是以泻法出手,转眼已下了六根金针。林慧自己也是额角见汗,并不十分轻松。 自从看了《六玄神书》之后,林慧便将墨点图加入自己的修习范畴,这段日子以来,已小有成效。此次出手,便是加了‘以针导气’的手法在其中,故此林慧对效果极其期待。 金针需留针两盏茶时分,林慧合起双眼静静调息,孙四老爷等人则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榻上的勇哥儿。勇哥儿给大家看的不自在起来,索性也合起眼装睡。 “好像……”林慧和勇哥儿都闭着眼,孙四夫人说话便将声音放得极低,轻声道:“好像……勇哥儿一直没有再抽抽呢……。” 声音中充满了希望。 难道这病症其实很简单?如此想来,孙四夫人简直是悲从中来,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两年多来,为了勇哥儿的情形,孙四夫人可以说是操碎了心!责骂就不用说了,甚至狠下心来动手打,为此跟孙四老爷争吵更是家常便饭。 好像明白孙四夫人心中所想,林慧睁开眼睛,给她泼了泼冷水:“现在金针还在,所以不会发作,等起了针,还是会继续的。若是症状有所减轻,便可以继续隔日行针,估计七八次之后,也许可以根治。” 即便如此,孙四夫人仍是满面喜色,连声道:“无妨无妨,七八次不过十来日,林先生尽管医治便是。” 接着又道:“怎么好劳烦林先生奔波,若是不嫌弃这里简陋,不如便在府中住下吧。”说着便要安排人去收拾客房。 林慧摆摆手:“不用,我隔日过来一趟便是。” 孙四夫人还待再说,见小林神医神色坚定似乎不想纠结此事,也便识趣地住了口。 直到林慧将金针起去,开好药方告辞离去,申老爷子似乎都没完全回过神儿来。 “你从前见过这个,呃,抽动秽语综合症么?”申老爷子坐在马车上终于开口了,‘幽怨’地问道。 “只听说过,这次是头一回诊治。”林慧实事求是地答道。 “只是听说过……”申老爷子的大块头在马车里足足占了两个人的位置,此时往后一仰靠在靠背上,更是将整个车厢都弄得摇晃了一下。 幸好这车子足够大,还不至于挤得林慧没地方坐。 “所以说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申老爷子感叹道:“我年轻的时候,便被称为医学奇才,说句轻狂的话,这一辈子,还是颇有几件拿得出手的得意病案的。只是,想不到连我都束手的疑难之症,你不过是听说过,便能找到病因,效验如神!你这小林神医的名头还真不是吹的。” 林慧给申老爷子说得十分汗颜。 其实勇哥儿这个病案,还真是相当的侥幸。(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四章 孙老侯爷召见 抽动秽语综合症可能的原因相当之多,从遗传到脑损伤到激素失调,乃至感染压力免疫因素等等不一而足,好在勇哥儿没有遗传因素,属于相对容易治疗的类型。 另一方面勇哥儿毕竟年纪小,加上鸳鸯刀传奇故事的诱惑,对林慧的认同度很高,那么治疗的时候,勇哥儿自己便会形成心理暗示,认为必定会有效,愈发有了事半功倍的成效。 第二次林慧准备再去的时候,竟是孙四老爷亲自跟车过来相请,不知道这位是真心尊重小林神医,还是被老婆逼着来的。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既然孙四老爷如此上路肯给面子,车上无聊,林慧也就无私了一把,对孙四老爷的肝病给了些建议。 孙四老爷的老肝病,其实就是现代的乙肝,根治很难,但调养得当,还是能大大提高生活质量的。 让林慧没想到的是,给勇哥儿看病的时候固然是被奉为上宾,而看完病之后,深居简出的靖海侯居然提出要见自己。 不是说靖海侯有二三十个孙子么?对孙家四房来说,嫡出的勇哥儿当然宝贝得紧,但对靖海侯来讲,家大业大的,其中一个孙子,不见得有多么的重要。 林慧丝毫不认为靖海侯的召见与勇哥儿的病有关。 果然,靖海侯一个字也没提勇哥儿,甚至没提到四房的任何事情。 因为给勇哥儿看病的缘故,林慧还曾经恶补了一下靖海侯的资料,这位老爷子姓孙名海彪,当年果然在海上十分彪悍,带出来一支水师。直接被称作孙家军,不说是纵横四海无敌手,至少在东海和南海一代还是有赫赫威名的。 见到面前这位矮瘦的老头子,林慧恭恭敬敬地长揖到地为礼。 磕头还是能免则免,反正重文轻武差不多是历朝历代的常规了,对武将出身的靖海侯,说不定行个军礼他还更高兴些。可惜的是。军礼这东西,林慧实在不会。 “听说你给谢家老四整了个什么滑翔翼?”孙老侯爷随手指了指早就摆在桌上的茶盅,开门见山地问道。 林慧心中一跳。孙老侯爷知道滑翔翼的事情不出奇。自谢信哲在羯山取得大捷。这个‘秘密武器’也跟着渐渐浮出了水面。 “侯爷您有兴趣?”林慧没有直接回答问题,而是反问了一句。 按说滑翔翼在水师是没有用武之地的——无论东南西北哪个海,都是一望无际的海水,没有高地可供滑翔使用。总不能站在桅杆之上往下跳吧。 而水师会战最危险的跳帮,也就是从自己的船跳到敌方的船上去杀敌夺船。重要的是灵活勇猛,滑翔翼同样是用不上的。 “那东西我用不上。”孙老侯爷当下就否了,笑道:“听说你那个滑翔翼卖了一万两银子。银子我有,你那神仙师父手里有没有什么能在水上用的好东西?你能拿出来。我绝不吝惜银子。” 哦?又有送银子来的了?林慧对这种不需要杀人放火抢劫越货就能快快有银钱入账的生财方式还是很有兴趣的。 各取所需嘛。 毕竟自己吃喝穿戴用都在大庄,虽然谈不上什么忠诚的爱国情怀,但若是能将后世的技术拿过来对大庄有所裨益。同时换到可观的银子,林慧还是很乐意的。 若不是火枪实在太烫手。不然拿去卖倒是现成的。 林慧思索了一会儿才回答:“侯爷您也知道,我不过是名医者。侯爷所说之事,在我看来,跟看病是一回事儿。如今我对水师一窍不通,就好像根本没见过病人,甚至完全不知道症状,就要诊病开药……”说着林慧摊了摊双手:“未免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好!”孙老侯爷大手一挥,大喝了一声好。 林慧:“……” 到底什么好,好什么嘛。 “我答应你。”孙老侯爷继续说道。 林慧:“……” 我提什么要求了么? “回头我让袁参将去找你,跟你好好说说如今水师的境况!”孙老侯爷的声音威武霸气:“你有好东西不用藏着,只管拿出来,银子不是问题!” 林慧:“……” 后边儿那句不会是‘问题是没有银子’罢。 幸好银子似乎真的不是问题,孙老侯爷又随口说了几句闲话,就端茶送客了。 整个会面用时很短,前后不过一盏茶时分,林慧留下的唯二印象就是:孙老侯爷是个爽快人、会有一位袁参将来找自己。 对了,还有唯三:银子不是问题。 林慧回去等了两日,连勇哥儿都又治过一回了,也没见到来访的袁参将,倒是另一位让林慧心中惴惴的人已经到了上眙:严固的母亲严氏。 “你看,明日是请母亲到这里来,还是咱们一道去母亲那里坐坐?”严固征求林慧的意见。 幸好这位母亲大人没有直接上门来啊。林慧心中庆幸,口中问道:“如今……住在哪儿?” 称呼真是个问题,叫母亲似乎未免太早,可不然的话,该叫什么呢?总不能称作阿姨。 林慧表示头大。 严固敏感地明白了林慧的困扰,笑道:“我父亲在家中行三,我母亲也是有夫人封号的。如今在她一位好友家中暂住。” 原来是住在闺蜜家里。 付三夫人么?林慧心中默念了几遍,还是觉得相当的别扭。 咦?有夫人封号?那岂不是说严固的父亲应该是个……官儿? 如今的富贵人家,夫人奶奶之类的称呼,多有些混乱了。其实真正可以称为‘夫人’的,即便不是一二品大员的正妻,至少也得是有诰命的命妇。 “那……你父亲是……?”林慧发现自己这心可真够大的。一般的女孩子,别说关系到了像自己与严固一般亲热,即便是相个亲见个面有点儿好感,都要将对方祖宗三代车子房子票子样样儿整明白才行。自个儿可倒好,如今都要见家长了,连严固的爹妈都没问清楚。 严固挠了挠脑袋,也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心里头发虚。其实,林慧之前没问,可不主动说,就是严固的问题了。 “我父亲是章卫的吏部左侍郎。母亲是烨州土司的女儿。我是家里的老四,上面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下面还有个妹妹。”要交待,严固索*待了个底儿掉。 居然一不小心找了个官二代,还有一大家子人。 林慧觉得自己也是醉了。 等等,他刚才说的是……章卫?不是大庄?(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五章 婆婆驾到 “你、你……你刚才说,你父亲是章卫的吏部侍郎?”林慧一紧张,话都说得有点儿不利索了。 “左侍郎。”严固表示承认。 “那、那……”林慧那了半天,也没那出名堂来。 难道要问,你来大庄是不是帮你爹做间谍? 这样问显然不合适。而且更重要的是,严固也不像间谍啊。 自己肚子里的货,林慧当然心中有数,绝对不可能有什么神通广大的间谍有本事提前知道,乃至潜伏到自己身边来。 林慧还是颇有自知之明的,自个儿顶多算是个小有名气的医者,所谓小林神医是也。 这样的身份,在医药界,也许有点儿底气。碰上适当的场合,比如皇上这样的大老板病了要治的时候,也能装一回逼。可真的到了政治乃至国家层面,那完全不够看,比一般的小民强不了多少。 所以,严固即便真是潜伏者,也绝对不是冲自己来的。当然,不是潜伏者就更好了。 眼看面前的姑娘神游天外,不知道想啥去了,严固伸手刮了刮林慧挺翘的鼻子,笑道:“章卫就在大庄北边,比大庄还大呢。两国以大秦岭为界,过了大秦岭,一马平川都是富饶之地,还有一条秦川河贯通南北,风景可好了。回头我带你坐船北上,好好逛一逛。” 林慧:“……”游玩不是重点好吗? “呃,你父亲在章卫做官,母亲到大庄来,没有问题么?”终于想到了婉转的问法。 “当然没有了。”严固奇怪地看着林慧:“素来都是章卫强大庄弱,章卫的人要到大庄来。是可以自由出入的。不过大庄的人若是要到章卫去,却是要路引批文的。” 看来章卫还不是一般的强。也就是说,章卫人拥有自由行,可以爱怎么走怎么走,可大庄人却需要签证才能过关。 “以我母亲的身份,若是正式前来,说不得这边的礼部还要派人到边境去迎接。不过母亲素来不喜这些繁文缛节。只是私下过来罢了。”严固补充道。 林慧决定闭嘴。这都越说越虎逼了。还是别问了。 “明日还是我去请母亲过来吧。”严固为之前商量的事情提出了建议:“毕竟母亲客居在别人府上,咱们过去总是不便。” 林慧对此表示同意。 不谋而合。 为了迎接未来婆婆的到来,林慧提前将宅中的事情安顿了一番。 主要是林慧决定本色出面。以女装去见严固的母亲——男装不合适啊,弄不好严固被误会成弯的就不好了。 素娥已拿到弟弟的身契,这几日正浑身五脊六兽地等着看能不能拿到母亲的那份,林慧索性给她放了两日假。让她回定远侯府探望家人,顺便守着消息好了。 素娥走掉的话。若要招待用餐便十分麻烦,林慧干脆将两名厨娘也放了假,到时候大家伙一起去外面用餐好了。 小可儿是最初跟在自己身边的人,知根知底无妨碍。负责看门跑腿上茶若干事宜。 平时看宅子只觉得小,特别是前一阵子挤了好些个羯山小伙的时候,简直都快找不到出入的路了。如今将人都支走了,看着空空的院落。林慧觉得自个儿的也空空的,没个着落。 马车到了巷口,小可儿远远地看见严固坐在车辕上,当下就跑了进来。 “姑娘,来了!来了!”小可儿一蹦三尺高,她年纪还小,懵懂着呢,只知道今日来的客人重要。 林慧吸了口气,移步出去迎接。 严固今日也是特意打扮过的,穿一件青色长袍,腰间竟然束了一条玄色的腰带,看起来愈发精神了许多,只是这样的衣着却侧坐在车辕上,看起来怪怪的。 坐在严固旁边的车夫显然十分的不自在,车子一停下,立即就抢先跳了下来,躬身将踩凳安放好,头也不敢抬地缩在了一旁。 严固伸手扶着车上的人下来。 好……年轻! 林慧觉得好囧。 一想到婆婆这个词,固然有点儿不好意思,但心中会浮现出来的形象,大多是类似上了年纪的大妈,或是古装剧里头的富态老太太,总之都是满头银丝举止姗姗的样子。 车上下来的这个三十来岁的姐姐算怎么回事儿?! 再细看两眼,这位姐姐,不,是娘亲,跟严固还真的有些相像。特别是那双眼睛,二人简直是一模一样。只是这双眼睛生在严固脸上,看起来深邃明亮惹人遐思,而生在他娘亲脸上,则多了两分妩媚三分飞扬,让整张脸都生动起来。 严氏穿着玄色长裙和玄色的鞋子,上身则是豆绿的对襟短袄,通身配饰甚少,只有颈上一枚银项圈颇为显眼,虽是银质,做工极为精致,乃是细如发丝的银丝盘扭而成,下坠五福吊饰,雕工雅致十分灵动。 林慧走前几步,蹲身行礼,笑道:“三夫人安好。” 严固站在母亲身边,看着林慧从门口走来,不觉喜心翻倒,脸上的笑意掩都掩不住,差点抢在母亲前面要去扶林慧了。 只是他双手原本扶着母亲的手臂,略微一动,已被严氏察觉。当下严氏不动声色地用手肘给了儿子一记,飞快地扫了个眼刀过去。 哼,有了老婆就忘了娘么?! 不过也难怪的说……严氏自然早已将林慧的模样儿尽收眼底,相当的满意。 今日林慧的打扮配色正好与严氏颠倒,湖绿的裙浅墨色的袄,简洁大方,头发只简单地挽了个坠马髻——这个简单,别的……统统不会。 严氏甩开儿子,挽住林慧手,笑道:“林姑娘客气了,咱们里头说话。”说着二人一道入内,严固在后头倒像个跟班了。 另有两个年轻媳妇不起眼儿地从车上下来,自是跟着严氏的人了。 一路进来到花厅落座,林慧连忙吩咐小可儿沏茶,严氏却笑道:“我看你这里人少,这孩子又小,让她门口玩儿去。”说着吩咐身后的年轻媳妇:“你们既然跟了来,也别闲站着,都给我干活去。茶水要热,路上买的玫瑰糕和鱼儿饼也端上来。” 严氏语音温婉带着自来熟,并不会令人生出喧宾夺主之感。(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六章 风格独特 所谓‘路上买来的点心’包装十分精美,玫瑰糕也还罢了,鱼儿饼却当真可爱,原来是将糕饼做成小鱼儿的形状,里面包了红豆馅,香甜可口。 林慧吃了一枚还不够,又捻了一枚来吃。 反正大家不熟没话说,吃东西占住嘴也好。 年轻媳妇忙碌着摆了点心又端了茶来,严氏笑道:“我身边的,一律用嫁了人的小媳妇,你看,麻利又老道,比那些半大的丫鬟们好多了。” 林慧:“……”媳妇们比丫鬟都大啊,当然要老道些了,至于麻利不麻利,那还是看你怎么挑嘛。 “说起来,你如今怎么个打算?”严氏一边拿茶盅的盖子拨着滚热的茶汤,一边笑眯眯地问道。 林慧望向这位未来的年轻婆婆。看多了几眼,如今对这张年轻的脸已经习惯了。没办法,这个时代早婚是惯例,推算下来,严氏大概顶多四十,很可能还不到。再加上身份在那儿呢,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当然肌肤细嫩显得年轻了。 “您指什么呢?”林慧笑着问道。 什么东西怎么打算?是说婚事呢?还是说将来呢?还是别的什么呢? “我是说你的身份。”严氏用两根手指拎了拎衣领。 衣……领?她指的是自己有男女两个身份的事儿?林慧当下抬眼向严固望去。 严固赶紧插话道:“如今事情越来越多,你总是担着两个身份,虽然扮着兄妹,总不是长久之计。” 林慧点头:“是啊,确实不是长久之计。我想着。等外头的事儿忙得差不多了,就让林辉这个身份消失好了,比如回山中静修,或是外出采药之类。” 严氏闻言却摇了摇头:“此时恐怕等不得,必须尽快了。” 嗯?林慧挑了挑眉毛,等着下文。 严氏却转头去看儿子:“难道你们不是很快要成婚了么?妹子要嫁了,哥哥总要出面送亲罢?你打算让林姑娘做新娘子。还是做送亲的兄长?” 给严氏这么一说。林慧发现,还真的必须尽快了。自己再有本事,也没有分身法。而且。‘林辉’用某个理由离开之后,也得过一段时间才能办婚事,不然事情会显得仓促而别扭。 想到婚事林慧就头大。在这个地方,可不存在两个人去领个结婚证就算完婚这么简单的事情。三媒六证和大婚仪式都是必不可少的。去衙门办理婚书反倒次要。 可自己在这里就孤家寡人一枚,因为身份的关系。父母家人都没有,连闺蜜都欠奉,有个兄长还是杜撰的,难道要自己嫁自己? 严氏的目光在儿子和林慧之前打了几转。笑道:“我看,不如这样,回头林姑娘跟我一道往东靖王府走一趟。将火枪的图册拿过去。之后火枪的事情便由付家接手与四皇子交涉,若是有收益。自然有你们小夫妻一份儿。” “这次去东靖王府,便是林姑娘最后一次男装出现!然后我安排个面生的人做个报信儿的样子,在这巷子里跑一趟。之后林姑娘便说兄长得了某种珍稀药材的消息,匆匆出门去了,归期不详。” 严氏说完,知道自己的想法需要消化的时间,只是微笑不语,从袖中拿出了一只……烟袋锅子。 林慧几乎是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只烟袋锅子。 严氏所用的烟袋锅子自然是好的,乃是黄铜所制,配着玛瑙烟嘴和银红织锦烟袋,另有一枚红玉挂饰坠在中间,总有一尺多长。 这也能装下?这里的服装都没有暗袋,但为了装东西方便,会设有夹层,男装将物品放在怀里很方便,女装则多是将东西装在袖中。 严氏的短袄是贴身的款式,虽然袖子不算窄,但居然能抽出一套烟袋锅子来,还是令林慧颇为惊奇的。 严固或许误会了林慧的惊奇所在,不无埋怨地唤了一声:“娘亲!” 这头一回见面,就打算啪嗒啪嗒抽烟袋锅子,不太好吧? 严氏正在装烟丝,当下看了儿子一眼,奇道:“你不记得娘亲喜欢这个了?” 严固:“……” 林慧赶紧出面做和事佬,笑道:“三夫人这个倒是好东西,听说烟袋锅子以北方老叶家出品的最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严氏已装好了烟丝,旁边的年轻媳妇拿着火石,熟练地过来点了火。严氏喷了一口烟,方笑道:“还是我媳妇懂行,这个就是老叶家的。他家的烟丝也最好。” 严固往林慧脸上看了看,没见到不解、鄙夷、轻蔑等神色,放下心来,冲严氏解释道:“这边儿的女子都不用这个,我倒不知道林慧还懂得老叶家。” 林慧暗道,这算什么啊,东北三大怪其中就有大姑娘叼烟袋嘛。至于老叶家出品最好,还是之前在四海驿馆那边闲逛的时候,听陈掮客顺口说起才知道的。 等严氏抽完了一锅烟,林慧好不容易将心思重新拉回之前关于身份的话题,轻声问道:“若是兄长的身份就此消失,会不会太过突然?如今好些事情都正在进行之中,别的不说,靖海侯家的勇哥儿还没治好,总还要再去几次。” “那就等治好了勇哥儿,就让林辉出门去。”严氏相当的爽快。 林慧觉得这位年轻的未来婆婆跟孙老侯爷可以成为一对,都是爽快霸道的性子。 “其实永远都没有最好的时机。”严氏将烟袋锅子在桌沿轻轻敲了敲,变戏法似的又装回了袖子里,给林慧细细解说道:“只要林辉的身份在,作为支门立户的男子,肯定是以男子的身份出面为主,事情只会越来越多,如今之计,只能快刀斩乱麻。而且有火枪之事在前面挡着,或许有的人会以为小林神医出行避祸去了亦未可知。” 林慧眨了眨眼,发现严氏的想法确实是一步妙棋。 小林神医的身份继续维持下去,只会名声越来越响,再要安排‘消失’自然也愈发困难,不如趁着被要求拿出火枪图册的机会,凭空消失,至于别人以为这位小林神医是外出避祸也好,是被人灭口了也罢,都是无所谓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七章 婆婆出马一个顶俩 在林慧的设想之中,将火枪图册交给四皇子的过程,也许会暗藏玄机暗流涌动暗中交锋等诸多可能,谁知却是一马平川一帆风顺一路平安。 与其说小林神医是将图册给了过去,不如说是将后台交了出去。因为除了进门的时候是林慧在前,引领着严氏同去,其他时候都是严氏在主导,林慧更像个……跟班。 当然,林慧是自愿做跟班的。这种事情,她可不像搀和,最好大家都把自个儿忘了吧。 军火当然是门大生意,而且是暴利的大生意。 但也得掂掂自个儿的斤两,分量不够的话,一不小心就变炮灰了。 付家愿意出面,那就最好不过了,跟着喝点儿汤也蛮滋润的。何况,付家,不就是自己的夫家么,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严氏拿出了一张名帖递给了四皇子。 林慧没见到名帖上具体的内容,不过四皇子见了名帖之后,马上露出“原来是这么回事儿”的神情。 “林先生瞒得我好苦。”四皇子笑着打趣道:“难怪我素来觉得有些古怪,怎的九玄真人医道了得,偏生还懂得许多奇异之事。飞天之技也还罢了,连火枪这等外夷之物竟也精通,原来是林先生与付家关系深厚之故!” 看来四皇子自动将小林神医与付家的关系脑补了一番,大概将小林神医看成是付家推出来的幌子或是办事的中间人。 “呵呵。”林慧干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之后就没林慧什么事儿了。 四皇子可不是林慧这样的政治小白,对邻国了如指掌,甚至对付家三夫人严氏也知道得不少——至少比林慧这个未来儿媳要多。 听着四皇子和严氏之间你来我往的磋商,林慧觉得相当之有趣。明白了不少信息。 原来严氏的出身大有讲究。烨州乃是章卫的一个相当大的地方,地界上与大庄相近,所居大多为坦坦族人。坦坦族民风彪悍,男女皆同,首领称土司。严氏的母亲便是现任的女土司。 其实严氏的正式称呼应该是严多虎氏。只是严多虎氏嫁入付家之后,便简称为严氏了。 听到‘严多虎’这个古怪音节的姓氏,林慧不禁往严氏身上多看了两眼。果然发现了些异族的气息。主要是高挑的鼻梁和大而深的眼睛,与中原的美女还是有些区别的。头上一枚半月形的精美银饰,亦与本地的风格不同。 付家。也比之前严固轻描淡写的说法要庞大得多。 由于付家传世百年的家训就是专心做辅佐之事,以位极人臣而不是称霸天下为目标。所以付家人若是出仕,都能得到人君的信任。 当代付家更是达到了鼎盛时期。在章卫,付家在朝为官的就有三位之多。其中就包括严固的父亲礼部侍郎付俊之。在汉冲和大庄两国,亦有付家子弟做官。不过还没有官至高位罢了。 对这种一家子弟在不同国家出仕做官的性情,林慧很容易就接受了。这个时代的国家形势,在这片大陆,并没有华夏这样的泱泱大国。还属于中型国家相互制衡的局面。 就好像三国时期的诸葛家族,诸葛瑾在吴(孙权一方)为大将军,诸葛亮在蜀(刘备一方)为相。诸葛诞在魏(曹操一方)为刺史,所以有“一门三方为冠盖。天下荣之”的说法。只是因为后世《三国演义》的流行,诸葛亮的名声更加响亮而已。 其实说白了就是分摊风险。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管你几足鼎立,反正家中子弟在各‘足’都有立足之地,那也就自保无虞了。 付家的做法无可厚非,仿效者也不少。不过仿效的既没有付家的底蕴,也没有付家的魄力,多是画虎不成反类犬罢了。 如今小林神医亮出付家这一底牌,而且还是在大国章卫有一席之地的付俊之这一支,登时令四皇子惊喜不已。 虽然四皇子如今继承大宝的希望很大,但若是有付家的支持,那么不但继位的把握更大,而且将来的皇位也愈发稳固啊! 果然有些事情本该是大象之间的话题,林慧自觉充当蚂蚁,只听不说,默默在心中计算银子的数目。 最后严氏与四皇子商定好了,试制的数量不算,日后大庄每生产一支火枪,便需向付家支付十两银子的“技术支持费”。 当然,严氏并没有使用‘技术支持’这么高大上的字眼,不过他们那些绕来绕去的说法林慧复述不来,反正就是这个意思就对了。 作为回报,付家会将除了图册之外,之前严固试制的阶段性成果,拿出部分来给四皇子使用。当然,核心的能大大提高准确度的膛线技术和连发机构都是不能拿出来的,但只是冶金和子弹制作这些就已经绰绰有余了。 “嗯……他们会不会虚报数量,好少给银子?”在回程的马车上,林慧忍不住提出了自己的顾虑。 她也就只能顾虑一下银子了。 “不会。”严氏谈好了事情,心情大好,细细地给自己未来的儿媳解释道:“如今他们跟格兰国买来的长枪,是一百两一支。自己试制,成本也在六七十两上下。咱们每支收他十两,不算多。若是做假,省不下来多少,被发现了反倒得罪了付家,得不偿失!这种事情四皇子这样的聪明人是不会做的。” 说着,严氏忽然眼睛弯弯笑起来:“说不定他们反倒将数量虚报多些呢。” “多些?”林慧不解:“如此多付些银子讨好付家么?” “对呀,”严氏点头:“不光能讨好了咱们家,而且虚报多了数量,也可以令人误会大庄的火枪实力更强些。” 严氏说到‘咱们家’,俨然已将林慧当成了一家人。 “可若是大庄的武力强了,那会不会……呃,开疆扩土?”林慧其实想问的是会不会威胁到付家所在的章卫。 “没事儿。大庄就算开疆扩土,也不敢冲章卫来。”严氏毫不在乎:“等我回去,就将手上的东西高价卖给定国公李家,就更不怕了。” 林慧当然不知道定国公李家是什么鬼,想来应该是章卫负责火枪制作的武将罢。(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八章 变换 对火枪的事情,林慧已经失去了进一步探究的兴趣,但严氏还余兴不减,兴致勃勃地问道:“靖海侯不是还有意加强水师装备么?你手上还有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了?有的话,我帮你去跟他谈!” 林慧睁大眼睛看了严氏半天,这……还真是女中豪杰啊,只能自愧弗如的说。 水师装备林慧所知不多,好在当年网文看的不少啊,好些书里头都是将现代的战阵和科技拿回古代取用,照搬也还是能搬点儿来的。 “只有水师两军对垒的战阵和火炮脱模技术这两样。”林慧老实答道。 所谓水师的两军对垒,并不是船对船,而是指出动水师去围剿匪寇或敌军之时所用的战阵。君不见,当年戚家军只因战阵配合得当,千余人全歼两千倭寇,仅牺牲三人! 至于火炮脱模,其实就是用铁模取代泥模,能大大提高炮管炮膛等部件的质量,减少金属中的气泡进而提高使用次数降低炸膛的风险。 “我也只是大概知道,并没试过。”林慧想了想又补充道。 严氏若有所思地看着林慧,估计本来也只是随口问问,没想到还真有货。 “你这姑娘还挺有意思,连这个都懂!”严氏随即很豪气地说道:“大概就够了!回头你先写下来。若是能卖出价儿来,分一半儿给你们小俩口。” 林慧偷偷扁了扁嘴。心道,明明是我拿出来的东西,按你这意思,若不是‘小俩口’,看样子还弄不到这一半儿呢。 不过也就是心中想想罢了。话又说回来。若自己跟严固不是‘小俩口’,那严氏也好,付家也罢,就是毫无关系的路人了,人家凭啥出面帮你呢? 林慧渐渐对这位名义上是未来婆婆,实际上更像个豪爽姐姐的严多虎氏感觉越来越好了。因为严氏给人的印象接近职场女性,头脑冷静观念开放而且执行力强。跟这样的人在一起。不需要担心自己会不会因为弱小被吃掉,只需要考虑自己是不是有用。 一个没用的人,连被吃掉的价值都没有。 林慧是个有用的人。 严氏是个能干的人。 没过几天。便有一小队人匆匆而至,名义上是来找小林神医的。 在严氏的授意下,这些人整出了不小的动静,车辚辚马萧萧。街坊们都知道了:西北有珍稀药材出世,小林神医赶着要出门了。 至于到底是什么药材怎么回事儿。反正街坊们都不懂,也没人闲着没事儿去刨根问底。 当然,出门之前,还要去一趟靖海侯府。将勇哥儿的病情稳定下来。 经过十来天的治疗,勇哥儿如今已经好了很多,虽然还偶有发作。但与之前相比已是天壤之别。 孙四夫人听说小林神医有事有出门,自是满心不舍。不过林慧告诉她。勇哥儿年纪太小,一个疗程之后要调养一阵子才能再看情况继续,而且自己还有‘妹妹’在京城,以后也可以过来行针。孙四夫人方好些了,十分大方地拿出了五百两的银票来作为诊金。 林慧左思右想之下,并没有求见靖海侯——反正见了也没什么话好说。只是留下了一封信笺,附上了一份付家的名帖,说明自己要出门,水师之事将由付家代为接洽。 估计靖海侯人老成精,会跟四皇子一样,自动脑补出无数的关系来。再之后,自有严氏跟他打交道,不用自己操心了。 小林神医林辉打马出门采药去,小林神医的妹妹林慧姑娘自然就一顶轿子回府来,当家作主了。 宅中最是惴惴不安的便是素娥了。 素娥万万没想到,自己被放假了几日,顺利拿到了母亲的身契,如此总算自己一家子的身契都拿到了手——当然并不是说全家都自由了,还是归人家小林神医的。可回来一看,好嘛,小林神医没影儿了,变成林姑娘当家了! 这简直堪比老母鸡变成鸭啊! 素娥喜忧参半地过来磕头见礼。从前林姑娘虽说见过三两次,大多数时候都是神龙不见首尾,如今也不知这位主子性情如何,特别是,之前小林神医说的话,还算数么? “我哥哥之前答应你的事情都算数。”林慧先给素娥吃了一颗定心丸:“只是,你自己心中怎么个章程?若是要赎了身契去,自然无妨,只按市价便是。若是还要靠在林家,可以去城外庄子帮忙,也可以回南邬去。老周来信说,闵家药房给送过来几块药田,如今放租出去给人种三七用。你们一家若是回去,便帮我照看这些药田好了。” 无论素娥如何选择,林慧倒是真心无所谓。 要说分文不取放素娥一家走人,赚个热泪盈眶感激满怀什么的,林慧并没有这么圣母。抛开素娥的来路不说,她一家的身契都是英雄果膏换来的。说的不好听些,这些英雄果膏,若是拿去卖,肯定不止他们这些人的身价啊。让他们按市价赎身已经亏了。 南邬那边确实需要人手,但也不是非素娥一家不可。闵芝毅很会做,从京城赶回去收购的药田,分了了两成过来。这样其实相当与让利了。 因为大家说好的只是三七的利润分两成给林慧。纯利改成药田的话,所得并没有减少,而且增加了药田本身的增值,所以林慧也就同意了这样的安排,另一方面的考量,就是有些不动产也好。 毕竟在大庄日久,渐渐就会有些依附自己生存的人,比如老周夫妇,比如小可儿,以后还可能陆续增加。有些不动产,大家的生活才更有保障。 素娥咬了咬嘴唇,犹豫了半晌,选择了去南邬看管药田。 赵淑云余威犹在,素娥一则想远遁,二则想求庇护,所以还是继续做奴婢好了。 对于本是定远侯府家生子的素娥一家来说,奴婢做惯了,已经不再会自己生存了。总是习惯性地要依附强者。 林慧对素娥的想法也能理解一二,当即让她先将老子娘和弟弟在后院找个地方安顿一下,然后去找东靖王府的冯难敌。 当初跟这位冯难敌冯队长可说好了,帮忙送一下素娥一家南下,就将小凤仙嫁给他。(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九章 尉迟 打发走了素娥,林慧美美地睡了个午觉。这几日绷着一根弦,既要招呼未来的婆婆。又要周旋在东靖王府靖海侯府之间,好不容易诸事落定,林辉的身份亦隐去,从此可以女装示人,真是说不出的轻松! 初初醒来之时,林慧拥被坐在榻上,望着窗外金色的天空,几乎有恍如隔世之感。可不真的就是隔了一世么?如今已经是另一世了,林慧也说不清心里的想法,起身洗了把脸,才将头发挽起来,小可儿来回禀付三夫人到了。 林慧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付三夫人当然就是严氏了,自己也是如此称呼的。如今严氏俨然将这里当成自己的第二个家,顶多隔天便会过来一趟。 严氏见到林慧两腮酡红两眼惺忪一副刚睡醒的模样,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反笑眯眯道:“你才歇了午觉么?那晚上可以晚些睡了,不如找个夜市去逛。” 真是奇特的思路啊。 林慧对夜市不太感兴趣,婉转地拒绝了之后严氏倒也没坚持,开门见山提起了来意:“我今儿想起来了,你好像是从医的,医术还不错的样子。” 林慧:“……” 您不会一直当咱是军火起家的吧。 “我如今住在尉迟家里。”严氏顺手又摸出了烟袋锅子,一边装烟一边笑道:“尉迟府上的老太太和六夫人身子都不太爽利,想要请你过去看看。” 林慧对去内宅诊病并不抗拒,不过,怎么这么巧呢?刚好严氏寄居的尉迟家要请人看病? “她们……什么地方不舒服?”林慧问道,顺带解释了一句:“这医者也是分科的。若是太过疑难就不好办了。” 一般的大方脉、妇科乃至金创科都难不倒林慧,可若是真来个口齿科之类却是不成的。 严氏不以为意地笑道:“没什么大毛病,老太太年纪大了,时不时头晕目眩,精神也不太好。六夫人跟我素来交好,她性子要强,时常觉得心口发热作痛。偏又不肯说出来更不肯请大夫。” “故此我想着让你过去做客顺带着看看病。主要还是认个脸儿。回头你若是想从高门出嫁,就让六夫人认你做个干女儿,也便利得紧。” 林慧觉得后半部分大概才是重点。严氏大概想帮着自己铺铺路。当然干女儿什么的言之尚早,不过是大家先见见罢了。 “高门出嫁就不用了。”林慧摆明了态度:“我便是这样的身份,打肿脸充胖子的事情是不做的。” 林慧的话带着笑意和调侃,但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严氏是个直爽的人。林慧也不愿意绕圈子。 “这个自然随你。”严氏已抽完了一袋烟。将烟锅收起,笑道:“反正回头日子是你们小俩口自家过。别的都是虚的。不过多个人多条路,你既然改回女装,总要在各处内宅走走。” 林慧明白了,严氏的本意。大概是想介绍自己的闺蜜给儿媳妇认识。毕竟严氏并不会总在上眙,若是尉迟六夫人肯照应一二,便可以放心了。 像东靖王府靖海侯府之类的关系。看起来高大上,其实都是纯粹的利益关系。大家一起合作。你好我好大家好,可若真的有事儿要麻烦到他们,又是另一轮新的利益合作了,指望他们真心帮忙,那是幼稚。 更何况,无论怎样的关系,都讲究个对等,通俗的说法叫圈子。偶尔将四皇子之类的人物搬出来做个招牌,或是大树底下好乘凉,塞个小凤仙进去住住之类还可以,真要借力,其实是出相当困难的。 至于以女子身份在内宅行走,林慧最大的顾虑就是被人认出是原主,所以在上眙多是以男装示人。不过如今仔细想想,当年首辅获罪嫡女病逝,都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即便被原主从前所识之人发觉相似,也不好直接指认的。 而且原主嫁给萧世安之后便几乎被软禁极少出门,自己穿越过来也有小两年了,算下来,上眙城中见过原主的人最早也是四年前。 这么长时间,本身原主的相貌就长开些有所变化,加上林慧的举止气质打扮等等诸项均与原主大不相同,所以露馅的机会还真不高。 如今既然严氏愿意带自己过去,林慧自然乐得借此多认识些人。 “尉迟家与您是旧识么?”林慧希望了解多些。 严氏摇摇头:“不是,我只是跟六夫人熟些。当年阿瑶家的老爷子做过一任知府,就在烨州左近。有一回阿瑶溜出来跑马,跟我碰上了,我俩挺对脾气。后来阿瑶嫁给了尉迟小六儿,就留在了上眙,反倒见得少了。” 听起来阿瑶大概就是这位尉迟六夫人的闺名了。 严氏又大略说了说尉迟家的情形。原来尉迟家如今最出息的是长房的三爷,乃是工部尚书。虽然工部在六部之中排最后,可架不住人家官位高,是尚书啊。 而六夫人所嫁的‘尉迟小六儿’大名是尉迟杰善,其实是四房的长子——这里排行都是大排行,同一个辈份的一起排。 尉迟杰善去年终于中了个末榜进士,点了外地的知县,如今上任去了并不在家。因为知县的任期短只有三年,地方又偏远,所以六夫人不曾随任。 “如今春花灿烂,明儿你便过去赏海棠。”严氏临走如是说。 林慧默然点头。什么赏花啊游玩儿啊,这样的借口已经习惯了。反正打着这样的名头,相识也好,看病也罢,都方便,大家面子也好看。 就是……林慧摸了摸鼻子,好像……不怎么好收诊费啊。 上眙和南邬大不同。之前在南邬已经算是打开了局面,诊一次就收一百两。而且当时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银子收得理直气壮。可在上眙,还没有订下诊费的标准,而且以林慧的女子身份,贸贸然要收大笔的银子做诊费,似乎也不太合适。 林慧有点儿苦恼了。 严氏何等精明之人,已经抬起一只脚准备上马车了,转头便发现了林慧面色有异。 她将抬起来的脚又放下了。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严氏问道:“要不,跟我说说?”(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章 鱼和熊掌 林慧迟疑了一下,还是告诉了严氏:“从前我在南邬出诊,每次都要收百两银子的诊费。可如今既然换了装,小林神医的名头自是不能用了,故此有些头痛。” 林慧说得略有些含糊,不过相信以严氏的聪明,肯定还是能明白的。 没想到严氏索性不走了,吩咐跟车媳妇:“你到前头醉仙楼去一趟,让他们弄几个拿手菜送过来,我今日在这里用了饭才回去。” 嗯?林慧瞪大了眼睛,有些不解。难道自己说错话了?想想似乎好像是有那么点儿不妥,诊费的事情当然要思量,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啊。这次出诊去的是未来婆婆的闺蜜家,不收费是肯定的啊。 “那个……”林慧有些尴尬:“我不是说明日之事。” “我知道。”严氏答得很干脆,表示自己没有误会。只是眉头微微皱起,一经往里头走了回去。 林慧也只能无奈地跟着。其实她更多考虑的是,每次一百两多半儿是不成的,那多少才合适呢?而且自己不能总是顶着‘小林神医的妹妹’这样的名头,要建立自己的名声才好。 严氏走到之前的座位上重新坐下,往林慧脸上端详了一下,微微叹了口气,才开口道:“咱娘俩好生说说话。如今你想好了日后做些什么了么?” 以后做什么?这个问题有点儿大。林慧眨了眨眼,还没回答,严氏已接着说了下去:“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几日我冷眼儿看着,你跟严固那小子真是性情差不离,都是走一步看一步走哪儿算哪儿的性子。你们年纪小。这样倒也不妨。可将来总要有所打算,回头成了亲再生了孩子,牵绊就更多了,还是早些计议为好。” “比如你如今便要想好,以后到底是行医为主,还是办医学馆为主。”严氏双眸炯炯声音响亮:“若是以行医为主,说不得就要将脸面放下。从开始就定好规矩。断症针灸用药都是要银子的。凭你什么人,都是一样的价。若是以办学为主,也是一样。学费怎么收?出师之后挣的银子怎么分?都要立规矩。还要要想着怎么将肚子里的货倒出来,不要误人子弟。”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鱼与熊掌不可得兼,还是不可兼得之类,反正是说不能两样儿都要。”严氏掉了个文词。说着说着把自个儿说笑了,打了个哈哈。接着道:“你从前跟的师傅有本事,你人又聪明,只怕至少学了个七八成。只是人越是有本事,越是容易分不清轻重。只觉得自己做这个也能成。做那个也能成。” “确实,随便选一样儿来做都是能成的,可若是样样儿都想做。样样儿都想成,那就未必了。”严氏说着严肃地看着林慧:“所以说。要想清楚,要鱼,还是要熊掌。” 林慧苦着脸:“就是……不好选嘛。” 二人正说着话,醉仙楼的伙计到了。六菜一汤有粥有饭,另有一小壶女儿红。 候着摆菜的功夫,严氏又来了一袋烟。 林慧不喝酒。 严氏一点儿也不见外地自斟自饮,连喝了两小盅,直接将两脚一收,在椅子上自在盘坐,伸出筷子夹了一块腊香白菜卷——以白菜嫩叶为皮,内卷香菇腊肉为馅儿,吃得连连点头。 人家侍郎夫人都如此放得开,自己当然也不差什么。林慧当下也不客气,粳米粥卤鸭掌脆皮乳猪红烧萝卜酸辣土豆丝,风卷残云也吃了个痛快。 只可惜这季节新鲜菜蔬比较少,油腻了些。 吃完这顿烟酒不分家毫无仪态可言的晚饭,林慧发现自己可能被严氏的风格传染了,思路也通透了,心里也不纠结了。 自己小女子一枚,身上也没背负这什么时代使命或是血海深仇之类的沉重包袱,想干嘛干嘛,选条容易的路走就是了。 “我想好了。呃。”林慧刚一开口,一个小小的饱嗝居然趁机冒了出来,让她微微囧了一下,随即继续道:“我所习的九玄针法在这里知者甚少,若能传之于世,则可以救治更多的人,比我以一己之力行医还要有效得多。所以当以育人为本。不过行医之事,若是有需要,也还是要出手的,一来这是医者的本分,二来,也可以籍此建立名声和人脉。” 若是选行医这条‘鱼’,以女子的身份,存在极大的执行困难,连光明正大都极难做到。更何况医女地位甚低,林慧并没有自虐的意思,也不认为自己有本事将医女的地位提升许多,所以,还是选授人以渔这只‘熊掌’好了。 “嗯。”严氏点头笑道:“这想法不错。这样从此倒不用想诊费的事儿了。人情可比诊费贵多了!” 那一小壶酒都被严氏饮了,此时已有些酒意,跟着的媳妇连忙过来扶了,闲话了几句便登车而去。 第二日那马车又来了——来接林慧过去赏花,兼看病。 林慧特意将自己收拾了一下,衣裳选了新做的黛蓝织锦袄子,头上也添了一只赤金点翠的步摇——这只步摇还是严氏给的见面礼。毕竟今日不仅代表自己,还代表付家未来的儿媳,该撑面子的时候,还是要撑一下的。 车子走了差不多一顿饭的功夫才停了下来。林慧从车厢的纱窗往外看去,只见尉迟府邸的大门不像王侯之家一般雄伟,但胜在精美二字。无论是廊柱还是门厅,乃至院墙上的琉璃瓦,即便远远望去,感觉上都是制作精良出品优异。 果然是工部尚书的府邸。 县官不如现管。估计给尚书大人建造府邸的工匠们,比建造皇宫还会用心几分。 小可儿已抢先跳下车去,才扶了林慧下车,便见到一位少妇带着两名丫鬟,远远地迎了出来。 “哎呀,这位必定是林姑娘了。”那少妇长得容长脸面,细眉细眼地看起来甚是妩媚,声音柔婉举止大方,看样子是常常见客的。 “这是我家少奶奶。”后面跟着的丫鬟连忙介绍道。 也不知是第几少奶奶……林慧当然不会问这个,只笑着打了个招呼:“尉迟……少奶奶。” “这么称呼也太客气了。”细眉少妇挽了林慧的手往里走,你只管叫我明玉姐姐就好了。明玉是我的闺名。”(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一章 路遇 林慧被直接请到了六夫人所在的院落。原来出来迎接的就是六夫人的长媳,也是唯一的儿媳潘氏。 尉迟六夫人看起来要比严氏年纪大些,或者说,看起来的样子与真实年龄比较接近,不像严氏那么年轻。 让林慧觉得有点怪的是,六夫人头上戴着抹额。虽然那抹额质地厚重,绣着繁复精美的牡丹纹饰,中间一颗鸽蛋大小的祖母绿,戴在头上还挺好看的。可在林慧眼中,抹额是老太太的专利啊。 难道女人四十就得奔着老太太的打扮去了? 寒暄了几句,林慧习惯性地看着六夫人的脸色,已经在评估她身子有什么毛病了,结果六夫人好像将看病的事情彻底忘了,直接指挥儿媳妇:“明玉你带林姑娘出去逛逛。如今海棠开得正好,桃花杏花也有开的,折几支送去老太太那边儿插瓶。” 是了,还有一位老太太呢。 潘明玉带着林慧一路走,果然春风习习,好些树上都是繁花朵朵,粉红浅绿嫩白嫣红,煞是好看。 没走多远,迎面碰上几位比花儿还好看的姑娘。 姑娘们穿着五颜六色的春装,一个个面如芙蓉身如细柳颇为养眼,就是脸上的神色不怎么对头。 “安少奶奶。”几位姑娘都蹲身行礼。 一路走来,也曾遇到些丫鬟媳妇等人。林慧也大抵弄清楚了,潘明玉所嫁乃是六夫人的长子尉迟安。估计家中子弟众多,按排行叫起来拗口且混乱——说不定有的人都没法记住,到底十八和十九分别对应的人是谁,所以是按照夫婿的名字叫的。 潘明玉冲几位姑娘点点头打过招呼。自家的姑娘就罢了,只对其中一位特意问了些起居等事,似乎那位是客人。 林慧不觉也多看了两眼,只觉得那姑娘脸盘有点儿大,略方的下巴怎么看怎么有些熟悉的感觉,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 出入别人家内宅的次数实在有限,应该是没见过的。大抵是错觉吧。 潘明玉只将林慧介绍为‘林姑娘’。别的一字不提,因对林慧笑道:“这是家里的三姑娘、五姑娘、七姑娘和做客的表姑娘。咱们且先去老太太那边儿请安,省得姑娘们嫌咱们闷气。” 所谓被嫌弃。自然是潘明玉调侃的说法儿,双方迎面遇到,自然是去向相反,打完招呼便该错身而过了。 听到安少奶奶说要去给老太太请安。几位姑娘的神色愈发古怪了。 年纪最小的七姑娘大概只有十一二岁的样子,还没有及笄。头上梳着双环髻,戴着小巧的珍珠步摇,衬着婴儿肥的小脸儿莹润可爱,当真称得上是珠圆玉润。此时忍不住撅着嘴道:“老太太身子不自在呢。何苦去讨不自在。” 这两个‘不自在’虽是童语。却也有些意思在其中。三姑娘连忙拉了七姑娘的小手,强笑道:“七妹妹不要乱说,大伯娘也是心急老太太的缘故。” 潘明玉挑了挑眉毛。看来这几位是刚刚在老太太那里吃了瘪啊。 当下潘明玉走上一步,拉住三姑娘的手。笑道:“往日里老太太也有早起头晕的毛病,总还不至于连请安都不行的,可是今日头晕得厉害些?请大夫了么?” 三姑娘微叹了口气,道:“今日何止是晕得厉害些,听说老太太如今连站也站不稳了,只要睁眼便天旋地转地动不得。早膳也不曾用,大伯娘好不容易喂了半碗粥下去,谁知偏赶着我们过去的当口,老太太不知怎的全吐了!” “大伯娘心里头焦躁,把我们几个好一顿排揎,说是我们惊扰了老太太所以才吐的,连带表姑娘辩解两句都没给好脸儿。”三姑娘说着略带不满地看了一眼五姑娘。 五姑娘是大伯娘嫡出的幼女,当时居然不肯出面跟母亲撒个娇求个情,自然让二房的三姑娘不快。 “怎的一下子如此严重了。”潘明玉的脸色也有些沉重。林慧今日过来的缘由,潘明玉自然心中有数,原本去看老太太只是走个过场。若是将来要经常往来,老太太总是要拜见的。 至于老太太的病,不过是富贵病,说白了人上了年纪,免不了比不得年轻的时候,有些小毛病,林姑娘捎带手给看看,开两个调养的方子便是了。 谁知偏生这日老太太却病得重了,那如今是继续过去呢?还是暂避为好? “如今请了哪家的大夫?”潘明玉不再追问有没有请大夫,病得如此重,必定是要请的。 “听说请了太医院的卞内医。不过我们走的时候还没到,估计现在应该差不多到了。”三姑娘如此说。 “卞内医……”潘明玉沉吟了一下。 内医就是给内宫看病的医女,乃是医女之中级别最高的了。老太太从的是旧俗,从来不用男大夫看病的。 潘明玉有些犹豫地看向林慧。虽然心中觉得最好还是转身回去,可是已经走到半路了,又遇到了府中的姑娘,听说老太太病重,不过去侍疾,反倒走了,难免会落人口舌。 “那咱们快过去吧,说不定还能帮得上忙。”林慧并没想那么多。这里是别人的府邸,各色人等的关系林慧才不在意。病者病情重了,当然要尽快赶过去。 既然林慧如此说,当着自家几位姑娘的面儿,潘明玉自然不能拦着,连忙笑道:“林姑娘真是让我这孙媳妇都不好意思了。如此咱们快走罢。”说着又冲三姑娘笑道:“林姑娘略通医术。我们过去看看。” 这句其实是解释的意思,不然老太太病重的时候还带客人过去,那岂不是让老太太和客人都难做? 三姑娘也还罢了,闻言那位表姑娘倒是神色有异,忽然提议道:“不如咱们都跟过去好了,有什么事儿也好搭把手。” 啊?三、五、七姑娘不约而同看了表姑娘一眼。刚才那顿排揎还不够啊?难不成再回去找骂? 搭把手?老太太院子里丫鬟媳妇婆子能有好几十,什么时候需要小姐们去搭把手了?大伯娘之流非要亲手喂个饭食之类,那是作秀表表‘孝心’而已啊。何况作秀这种事,也是轮不到小姐们的。(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二章 卞内医 表姑娘点了点略方的下巴,目光尾随着已经前行的潘明玉和林慧二人,继续道:“咱们只在边儿上呆着便是。我不过想看看,老太太是不是真的很容易‘惊扰’,以后咱们也好留心,不要再犯不是?” 噢——众人恍然了。表姑娘还是刚才被大伯娘捎带着指责‘惊扰’了老太太心气儿不顺,这大概是想去看热闹吧。也对,大伯娘今日心情如此不爽,岂不是去一批骂一批,去两批骂两批? 对于挨骂的人来说,最好的抚慰,莫过于看到别人也挨骂啦。 同去同去,同去看热闹好了。 从之前潘明玉和几位姑娘的对话之中,林慧已经对老太太院中的情形多少有些了解,除了老太太本人之外,还应该有一位‘大伯娘’。这个称呼应该指的是尉迟家大爷的夫人才对。 让林慧没想到的是,刚一进老太太的院子,先看到了一个……好大的块儿头! 简直堪比申老爷子!算得上是小一号的弥勒佛了。 只是这个大块儿头要比申老爷子年轻得多,而且脑袋光光的——不是剃光的,是彻底的光头。 这个时节光头还是很冷的,所以这个大块头脑袋上还戴着一顶……绿帽子?! 林慧惊异地看着那顶介于蓝绿之间的毡帽,终于想起绿帽子之说是有缘故的,想必在这个时空没有这个说法。回想起来,似乎某个品级的官服和官帽便是绿色的。 潘明玉见到院中的男子亦是小小吃了一惊,不过还是很快恢复过来,上前行礼:“给三伯父请安。” 三伯?那岂不就是尉迟家最厉害的工部尚书大人么? 林慧对高官倒没什么畏惧心理,跟着潘明玉身后也行了个礼。但没有开口说话。 正在此时,正房的门开了,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妇人面色阴沉地走了出来。 “大伯娘。”潘明玉又上前行礼。 那妇人没说话只点了点头,冲光头男尉迟尚书说道:“老太太的情形不怎么好。估计卞内医也未必能有法子。三弟你看,要不请太医院的贾太医过来看看怎样?” 贾太医?这位倒是熟人。 尉迟尚书皱着眉头,伸手将帽子取了下来,一只大手在光头上只是摩挲。半晌方道:“就怕老太太不愿意看。不过如今老太太年纪这般大了。男女之别其实无妨。好吧,先派人去请过来再说。” 林慧多少能理解尚书大人。六部尚书这样的位置,虽然不是入阁的大学士。但也算是辅臣的备选。工部在六部之中排位最后,盖因这是个技术部门。 工部工部,顾名思义,负责的都是些工程技术问题。工部官员大抵以技术官僚为主。 工部尚书更进一步的机会甚低。但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通常都不指望入阁拜相。而是只盼着能坐得久些。无他,实惠尔。 你想啊,各大基础建设工程和各类兴造事务尽皆掌控手中,那是多大的实惠啊。不用说主动去做贪赃枉法的事情。就是例常的孝敬都吃不完的吃! 若是尉迟老太太真的病重乃至不幸故去,那尉迟三爷就得丁忧。当即就要陷入之前黄老爷子曾经陷入的困境。丁忧三年之后,再想拿回尚书的位置。几乎不可能! 应该说,丁忧是个好制度!别的不说。就因为有了丁忧,官员们对父母那可是真心孝顺!含在嘴里怕化了,顶在头上怕摔了,捧在手心里都担心闷坏了! 一旦父母有事儿,官员们可是要受到直接影响的。 请贾太医之事,自然另有家中的管事过去,尉迟三爷继续在院子里绕圈子。 林慧瞥见几位姑娘也去而复返地溜了进来,蔫不悄儿地一块儿窝在金鱼池旁边,并不往前凑。 院门再开的时候,一位穿得十分体面的媳妇引着两名女子往里走。 当先一位头发都花白了,看起来有五十多岁,头发梳得一丝不乱,两鬓的头发都一律刷了头油梳进发髻之中,看起来相当端庄,模样儿倒是很和气,未语先笑——不是谄媚的笑容,而是客气的微笑,一看就是经常出入内宅炼出来的标准表情。这位应该是卞内医了。 后面一位手中拎着医箱,自是服侍卞内医的医女。 嗯?这医女不是闵家药房的那位葛姑娘么? 林慧对葛姑娘的变身功夫深表佩服。葛姑娘既是闵家药房葛掌柜的闺女,在药房里跟着王大夫学学医术实属平常。可后来分明在申老爷子寿辰之日,见到葛姑娘扮成丫鬟跟过去看热闹,不,长见识来着。 怎么一转眼,又混到太医院去了。虽然医女职级甚低,但因为好些人家不肯请男子,所以医术高明的医女还是有前途的。 大夫人见到卞内医,却并没有立即请进去给老太太看诊,而是为难地看了看尉迟三爷。 尉迟三爷尚书做惯了,早已养成以自己为中心的视角,根本没理会大夫人的眼神。 大夫人眼神黯了黯,既然三爷没有进屋的意思,那就在门口说话好了。 “老太太素日便有好头晕的毛病,今儿早起不久,便晕得不行了,天旋地转胸中烦闷。如今在床上躺着。”大夫人简要介绍着病情,好让卞内医和三爷一起能听见。 卞内医一点儿也没有流露出被慢待的不满,似乎觉得大家一块儿站在门口说话再合理不过了,闻言点头道:“大夫人处理得很合适,正该静养。”说完也没有任何追问或是要入内看看病人的表示。 林慧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卞内医,这可是千锤百炼几十年出入各式府邸的人物,大有可借鉴之处。 大夫人犹豫了一下,继续道:“而且老太太最古怪之处是……听不得声音。” “听不得声音?”卞内医千年不变的淡淡笑容终于有了小小变化——变得严肃了些。 “嗯。”大夫人眼角扫过角落里的姑娘们,随即垂下眼睑,道:“之前小睡了一刻,本来好些了,还喝了半碗粥,用了两块儿麻油香萝卜。谁知家里的女眷过来请安,才说了两句话,老太太便烦得不行,不久就心口做闷,全都吐了出来。” 大夫人的语气显然也是觉得郁闷的不行了。 “这个……老太太或许是身子不适心烦,何以见得是‘听不得声音’?”卞内医轻声问道。(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三章 被拒绝 大夫人回头看看,确认自己已将房门关好,里头的老太太应该听不见,方说道:“初初姑娘们过来不久,老太太便吐了,还只道是老太太嫌人多烦闷所致。后来索性将人都遣走了,可老太太还是恶心。特别是略有声响,譬如匙子碰到碗,鞋底蹭到地板之类,老太太都会干呕不止。” 卞内医闻言微微点点头,只沉吟不语。葛姑娘在后面倒是两只眼睛骨碌碌直转,但也没出声。 老太太不喜身边有动静,大夫人自然恨不得医者都到齐了一起入内诊看。只是大夫人举目看了一下院门,那边儿没什么动静,想来去请贾太医的人没这么快回来,再则,也不知道人家是不是恰好得闲,总不好让卞内医等着。 当下大夫人瞄了一眼尉迟尚书,见这位三爷似乎没什么意见,便侧过身准备请卞内医入内,冲潘明玉和溜边儿的姑娘们挥了挥手:“你们都散了吧,下半晌也不用过来请安了,让老太太好生养养。” 潘明玉踌躇了一下,总不能带着林姑娘过来一趟,人没见着,病没看上,话都没怎么说。当下上前蹲身行礼微笑道:“大伯娘,这位林姑娘也是通医术的,乃是小林神医的妹妹。今日过来做客,不如进去给老太太请个安,总是礼数到了。” 这话里暗暗拐了个弯儿。虽然点明了林慧通医术,却没说要过去给老太太看诊,只说是请安,那就是可进可退的安排。等林慧进去见到人,若是有把握,就病情说上几句也可。没把握的话,行个礼问个安退出来亦不会折了面子。 大夫人却是有些不耐。 作为长房长媳,大夫人其实是很辛苦的。自己本也不年轻了,可在老太太面前,还是得立规矩做小伏低地‘侍疾’。 何况老太太今日头晕心烦,随口说的话都是不经思索,直通通戳人心窝子的。适才大夫人在里面。不过是走路的时候拖了一下脚。绣鞋的牛皮底与地板蹭出了‘吱——’的一声,结果老太太就恶声恶气地来了一句“滚!”。 这句滚只有一个字,大夫人听在耳中当真是天雷滚滚浑身冰凉。只是做人媳妇。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听着,乖乖地‘滚’出来,还得跟卞内医好生说话。 已经被老太太折腾得满肚子郁闷没处发泄的大夫人,听潘明玉又介绍了个林姑娘。想一道入内,不觉立起眼睛来。狠狠剜了潘明玉一眼。 潘明玉是孙媳妇,反倒不用在老太太这里近身服侍,只管糊弄好自家婆婆——也就是六夫人,就行了。而六夫人对媳妇十分宽松:你只要把我儿子照管好就行。 所以其实大夫人心中对潘明玉也是有些恨意的:都是做媳妇的。差别咋这么大呢。 “什么小林神医,没听说过,更何况只是他妹妹。”大夫人冷冷道:“刚说过老太太怕吵。你耳朵聋了!” 潘明玉被这句‘聋了’说得面红耳赤,一时不好再开口。垂下眼睛,却并没有赔罪。 做大伯娘的当众给侄媳妇没脸,侄媳妇固然难堪,但做大伯娘的,却也会显得相当没涵养——那有大家闺秀体面夫人当众大呼小叫的?更何况‘胳膊折在袖子里’,大伯娘和侄媳妇总是一家人,当着外人训斥,其实是两败皆伤的事儿。 林慧并没有因为‘小林神医’没被听说而感到不快,见潘明玉受窘,连忙拉了她一把,微笑道:“贵府既然已请了人诊治,自然是极妥当的。咱们不如且先回去。” 医者和病家是讲究医缘的。对老太太的病症,林慧已心中有数,看起来虽重,离致命还差得远,估计卞内医说不定就能治好,用不着自己死乞白赖地上赶着去看。 卞内医听到‘小林神医’四字,倒是眼睛一亮,往林慧脸上仔细看了两眼。 小林神医出手次数不多,在上眙名声不显是真的。但人家在太医院里,可以说是大名鼎鼎如日中天啊。 治好皇上那就不用说了,当然是令人不得不佩服的本事。再有,曹院判和马御医起起落落沉沉浮浮,影影绰绰都有小林神医的影子在后头。更有一位洪医士,据说有幸给小林神医打过下手,对小林神医简直是奉为圭臬,说是五体投地都不为过。 卞内医自然风闻过小林神医的事迹,听说面前这位是小林神医的妹妹,免不了要多看两眼。 不过卞内医多年行走内宅,养成的原则便是:多看多听,少言少动。不管谁家,那怕女眷们当面展开撕逼大战,卞内医都是恍如不闻不见,绝不参与其中,亦是绝不外传,再加上确有医术在手,所以才渐渐积下如今太医院女医第一人的地位。 ‘小林神医的妹妹’,卞内医在心中将林慧掂了几个过子,一边跟着大夫人进去了。 尉迟尚书盯着林慧,觉得‘小林神医’四字甚是耳熟。 皇上他老人家的身子,牵动无数官员的心。作为工部尚书,尉迟三爷自然也是十分在意的。虽然工部这个干活的部门,不怎么需要站队,但头上的老大是谁,影响也蛮大的。 给皇上治病的医者,并非出自太医院,而是四皇子东靖王推荐的小林神医。这事儿尉迟尚书还是知道的。与位处深宅的大夫人不同,尉迟尚书是知道小林神医的深浅的——没有金刚钻,谁敢揽瓷器活儿?小林神医确实有两把刷子的。 脚步停顿思索之间,大夫人和卞内医等人已经进去了,尉迟尚书索性在林慧面前停住了脚:“你是小林神医的妹妹?” 这话问得略显无礼,还带着上位者习惯性的威压。 林慧不动声色地退后了一步,跟这位尚书大人拉开距离,颔首道:“是。” 你会说短句,咱也会。 比你说的还短。 尉迟尚书挑了挑眉毛。这姑娘有点儿傲气啊。 在尉迟尚书眼中,虽说小林神医给皇上治过病,可说破了天去,还是个民间医者罢了。难道给皇上治个病,就能以皇上的‘救命恩人’自居了么?当然不能啊。 一位民间医者和一位工部尚书的距离,大概……就是所谓的云泥之别罢。(未完待续。) ps:非常感谢一棵无聊的树、过妹同学投出的宝贵月票!您的支持是我的动力! 第三百四十四章 南邬城来的蒋姑娘 尉迟尚书倒还不至于跟一枚小女子当面斗气,只随意地笑了笑,伸出肥大的手掌挥了挥:“散了散了,都散了去。回头请了贾太医过来,你们在这里不合适。” 贾太医是外男,家里的姑娘媳妇们都应该回避。 姑娘们当然不敢驳嘴,一个挨一个的往外走,脸上并不敢露出喜色来——老太太病着,谁敢高兴?不过见到潘明玉和她带过来的眉眼儿清秀的林姑娘都没能得了好,心里头还是喜孜孜的。 表姑娘有意无意落在后头,却忽然停住脚,冲尉迟尚书行礼道:“三姑父,其实……林姑娘真的医术不错,挺有本事的。若是能给老太太看看也好。” 呃?与潘明玉一道正准备离去的林慧不觉愣了愣。 这位表姑娘虽然面熟,可确实并不认得啊。忽然冒出来给自己背书,这是……哪根葱? 尉迟尚书有些意外:“你认得她?” 表姑娘摇摇头:“不认得。不过她在南邬的时候,到我家来过。” 林慧几乎要绞尽脑汁了。难道这位表姑娘是黄家的?谢家的?真是,到底是谁家的嘛?! 既然称表姑娘,当然不姓尉迟,一时也整不清楚到底姓啥了。 尉迟尚书来了点儿兴趣:“那林姑娘出手给你家的人治好了病?” 表姑娘继续摇头:“不是,林姑娘不肯出手。” 尉迟尚书:“……” 你消遣我么?这姓林的到你家去了一趟,连出手都不肯,还谈什么‘医术不错’‘挺有本事’? 表姑娘眼看尉迟尚书的脸渐渐向锅底的颜色靠拢,赶紧道:“林姑娘真的很有本事!她不肯出手,是因为我哥那时候不肯签她拿出来的文书。后来……后来还是用了林家的方子。才治好的病。” 林慧想起来了。 这位表姑娘略为方正的下巴,正是蒋家的标准脸型。想到蒋家,林慧自然想起当初请自己过去看诊的蒋家三少奶奶来。那倒是个跟湘云类似的人物,脾性很不错的,可惜得的是黛玉的毛病。 那时候蒋三少爷不愿意签文书,而痨瘵之症也能拖上好长一段时间,所以林慧在南邬的时候并没来得及给蒋三少奶奶治疗。但临走的时候。将治疗痨瘵的几个验方都给了王老大夫。 看来王老大夫的治疗起效了。 王老大夫显然并没有将痨瘵方子昧为己有,而是说明了出处,所以蒋家的感激对象也有林家一份儿。 林慧不知道的是。蒋家的痨瘵病情已由三少奶奶蔓延至府中多人,其实因林家的药方获益良多。 走在前头的姑娘们纷纷停住脚步,没想到表姑娘提议过来,并不是来看热闹。而是想帮那位林姑娘说话的。 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林慧脸上。 林慧并不怕被大家看,大大方方地笑道:“原来是蒋姑娘。三少奶奶的病好了么?” 蒋姑娘低声道:“嗯。好了。其实后来我三哥、还有家里的老太太和好些近身服侍的丫鬟媳妇们都染了病,好在吃了一阵子药,又调养了一番,大多都好了。” 其实有两名丫鬟病得太重。府中不愿意费钱费心,死后直接烧掉了。这些想着心中沉重,蒋姑娘自然也不会特意提及。 尉迟尚书关注的另有重点:“你刚才说什么文书?林姑娘看诊。还要先签好文书么?” 蒋姑娘不好直接回答,她也不知道如今林姑娘还要不要签文书。或者说,敢不敢让尚书府的人也要签文书,只向林慧这边儿看过来。 林慧倒是已经想好了。从前便拟好的文书乃是自我保护之用,如今自己已有了一定的自保能力,不用对此太过计较,但若是真的有风险之时,还是要拿出来用的。 当下接过尉迟尚书的话头,微笑道:“文书是现成的,并不用提前签。若是诊过之后,治疗有风险,自然还是要的。” 听了这几句不卑不亢的话,尉迟尚书对面前的林姑娘倒有几分刮目相看。 文书这东西,在识字率低于百分之五的年代,是相当的不常见。那么,反过来,若是一个人有本事写出文书来,至少说明这是位受教育人士——能读会写啊。 而这位能写出文书来的人不止是位女子,还有胆识要求别人签了文书才肯出手治病,说明人家有料啊——没料还敢弄份文书出来装逼那不是找虐么? 想明白了这些,尉迟尚书脸上不觉有了那么一丝儿笑容,正要说话,忽然门口飞跑来一名童儿,正是府中跑腿传话的小厮。 “老爷!姑娘!奶奶!贾太医到了,大管家正陪着过来。”尉迟府里的规矩,小厮超过十二岁便不得入内宅,这名童儿只有*岁模样,一双眼睛又大又黑甚有灵气,跑得两腮赤红,跪下来说话的时候一只鞋险些都掉了。 尉迟尚书听他分不清众人身份,一气混叫,只是声音稚嫩清脆,也不好训斥,只道:“看你这慌张样子,还不快滚了去。” 童儿先过来报信,自然是让内宅女眷回避之意。姑娘们本来已在往外走了,此时纷纷而去,连表姑娘虽有些不情愿,都被拉了走。 潘明玉也扯了林慧一下,想着趁机走掉好了。反正林姑娘只是过来打个招呼,如今除了卞内医,又来了贾太医,何苦趟这个浑水。 偏生尉迟尚书招手道:“泰安媳妇别忙着走。你平日也帮着管家,日后免不了跟贾太医打交道,正好今日见见也好。” 内宅妇人少见外男,但管家的媳妇则是例外。不然府里铺子的掌柜、庄上的庄头、乃至家中的管事,都是男子,难不成统统不见?其实真正需要避忌的只是未婚的姑娘,对已婚的媳妇便要宽松许多。 尉迟尚书叫住潘明玉的意思,当然是留下林慧。 林慧很自觉地跟这潘明玉站在了一边儿。虽然不用太过避忌,但太过打眼总是不合适的。 贾太医被引进院子的时候,自然先见到了在最显眼的尉迟尚书。 知道是尚书府的太夫人病重,贾太医当然不敢怠慢,却也没想到会见到尚书大人本人,而且还是在院子里迎候! “啊呀,尉迟大人!”贾太医连忙躬身行礼。 尉迟尚书点点头,扶了贾太医的手臂:“老贾啊,这次要劳烦你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五章 一条根 贾太医满脸堆笑,寒暄道:“自当尽力!自当尽力!” 不能不承认,贾太医光是这笑的本事就相当的不错! 尚书大人跟你客气地打招呼,当然要赔笑啊,可尚书大人的母亲病了,谁敢满脸喜色? 所以说,这既有笑的表面形式,又能同时体现出同情、严肃、紧张、认真的意思来,是门技术! 林慧在旁边观摩揣摩并琢磨的时候,正房的门开了。 大夫人和卞内医一道走了出来,葛姑娘静悄悄跟在后头。 贾太医和尉迟尚书当下迎了过去。 卞内医见到贾太医毫不吃惊,同时请几位大夫,这在大户人家实在太常见了。几乎可以说,不请一位以上大夫简直不好意思说孝顺二字。 几人一碰头,卞内医先说了说老太太的病情:“太夫人素有头风之症,经常晨起眩晕,今日特别明显,只能静卧,伴恶心呕吐、不喜声音等状。脉象示肝火上炎,若能针药并行可见速效。” 卞内医的声音平静而简洁,几乎完全没有多余的字词,听得大家都跟着直点头。 “贾太医出手行针如何?”贾太医以金针见长,既然来了,当然要请他出手。卞内医自觉退居次位。 贾太医也没有推让——尚书大人就在一旁看着呢,该表现还是要表现的。 只是大家陆续往里走的时候,本应顺畅的节奏忽然顿了顿。 在葛姑娘身上顿了顿。 葛姑娘本来走在卞内医之后,低眉顺眼手提药箱十分不惹人注目,此时忽然停住脚往后面偷偷看了一眼。 虽然仅此一眼,目光也没有什么锐利的锋芒或是大胆的挑衅。却也足够让后面的尉迟尚书和贾太医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了。 她所看的,自然是林慧。 她的目光有点复杂,羡慕嫉妒恨也许还谈不上,但隐隐有那么两分‘你也不过如此’的意思。 毕竟,葛姑娘跟着卞内医,还能三番两次的入内见到老太太,而林慧呢。连正房的门都没能进去。 葛姑娘曾在闵家药房见识过林慧的医术。特别是金针之技,心中不服——是不行的,但此时难免生出‘你即便不错。可在太医院的人面前,还是不够看’的想法来——葛姑娘自己虽然也只是个小小的医女跟班,但不妨碍她对身为太医院之人的小小优越感。 林慧完全没有去揣测葛姑娘的微妙心理,她正等着尉迟尚书等诸人入内之后。便可以与潘明玉一道回去了。 有贾太医和卞内医在,尉迟老太太的病情应该是不成问题的。用不着操心。 可是如今尉迟尚书和贾太医的视线转了回来,事情就出现了变化。 尉迟尚书也就罢了,只当那个葛医女可能是疑惑后面的人要不要一道进去而已。贾太医却是吃了一惊。 进了老太太的院子之后,贾太医虽然忙着跟尉迟尚书寒暄。但也还是看到了另有别的女眷在,还以为是府中的近亲,没敢多看——人家回避与否自有人家的考量。你一个老男人,当然得约束自己的眼睛。不能四处乱看。 此时多看了一眼,却发现……咦?那位应该是……小林神医……的妹妹吧? 贾太医跟小林神医打过不少的交道,知道他还有一位龙凤胎的妹妹。事实上,贾太医还很热心地给小林神医的妹妹和琼台申家牵线搭桥呢! 这姑娘跟小林神医长得一模一样,只是看上去温婉些,必是小林神医的妹妹无疑! 贾太医登时停住了脚。 这次入内医治的主角,就是贾太医。 主角站住了脚,于是大家都停了。即便走在前面的大夫人和卞内医也觉得不对劲儿,回头看过来。 然后便看到贾太医冲林慧过去了。 尉迟尚书更疑惑了,他盯着葛姑娘看了两眼,心知贾太医分明是被葛姑娘的目光扯过去的。难道,这位小林神医的妹妹有什么名堂?让贾太医连自己都不理会了,要过去打招呼? 其实在贾太医心目中,尉迟尚书还真是跟小林神医没法儿比。 工部尚书固然官儿不小,可尚书前面是‘工部’二字,跟太医院不搭边儿啊,跟贾太医更是没关系。小林神医就不一样了。治好皇上的病反倒没所谓——皇上那个大老板离得太远借不上力。但人家跟四皇子关系好啊,跟太医院的曹院判关系好啊,跟琼台申家关系好啊。 这些关系贾太医就大大地用得着了。 “这位……可是林姑娘?”贾太医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小林神医的妹妹’几字咽回了肚子里。听说小林神医的妹妹和小林神医都是师从九玄真人,医术也都差不多。说不定林姑娘很介意被人跟兄长并提,还是小心为上。 林慧微笑着蹲身见礼:“贾太医。” 花花轿子人抬人。贾太医显然是过来示好的,那自己的礼数也要做足。 “听申老爷子说,令兄出门去了?”贾太医的语气透着亲热和随意,而且提及申老爷子和小林神医出门的事,也是进一步确认身份。 “是,”林慧微笑道:“听说北方有‘一条根’出世,家兄因此赶过去了。” ‘林辉’出门之事,除了在街坊做了些动静,也通知了常往来之人,几家医药世家都是必须要知会的,不然林慧要接手也不合适。 “噢?”贾太医两眼发亮:“何谓‘一条根’?”若是像三七那样的好药材,贾太医也挺想插一手。 “‘一条根’乃是一种专治风湿关节疾病的药材。当初师傅手里存有两条,我倒是见过。”林慧早已想好说辞:“这药模样儿特别,只有一条主根,很少支根或是须根,故此名曰‘一条根’。只是生于深山不好寻找。哥哥赶过去,一则是多寻些来采,二则也是看看当地的气候土质,准备自行种植。” ‘一条根’确实是治风湿的名药,而且当世尚没有被发掘出来,所以林慧只管说得有鼻子有眼儿,没有露馅儿之虞。 贾太医稍微有点儿失望,觉得没赶在小林神医出门前多多联系实在失策,还是不死心的继续道:“如此说来,令兄大概要在北方购置药田了。若是需要银子,老朽这些年来薄有积蓄,也可支持一二。” 这是希望合股的意思。贾太医对小林神医的眼光很有信心,连带着对‘一条根’的前景也很有信心。 “二位认识?”尉迟尚书终于忍不住过来了。 你俩说上话了,咱老娘还在屋里躺着呢。(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六章 走 贾太医还以为尉迟尚书是不识庐山真面目,赶紧介绍道:“尉迟大人,这位林姑娘乃是九玄真人的高足,小林神医的妹妹,医术不在乃兄之下。今日在此偶遇,实乃贵府太夫人之福啊。” 这一番介绍将尉迟尚书和潘明玉,连带旁观的卞内医等人都惊得不轻。 小林神医的妹妹,不算什么。但医术竟然与小林神医相当,那可就了不得了。 女医难得,是真的难得。 须知学医之事,需得为师者言传身教,学习者身体力行方可,绝不是纸上谈兵表面文章就能学会的。 女子学医,别的不说,人体诸穴数以百计,多有位于细微之处。像样点儿的人家,岂肯让家中女子去研习人体?至于研习尸体,更是无从谈起。 所以即便是申家、姚家这样的世家,女子的医技也不过了了,即便通医术,也多是知道些头疼脑热的家常方子,能诊大方脉就算了不得的人物了。 这位林姑娘,别说跟小林神医相当,那怕只有一半儿,也算得上是女中豪杰行中翘楚了。 尉迟尚书犹豫了一下,冲潘明玉呵斥道:“安泰媳妇,你怎的如此不晓事!若不是贾太医到此,岂不是险些慢待了林姑娘!” 潘明玉给他说得哭笑不得,心知这位三伯乃是借自己过桥,只得垂首不语做认罪状。 大夫人在一旁等得不耐烦,此时也过来踩上一脚,冲潘明玉冷笑道:“你既带了高明大夫来,偏不说个清楚明白,等着看笑话么?你安的什么心?说不得回头要请家法处置!”说完又冲林慧道:“既然林姑娘也懂医。那便跟过来一起看看吧。” 她这一通话说下来,在场人人色变。 首当其冲的潘明玉当即抬起头来,满面惊愕之色。大伯娘这话说得也太离谱了,分明是借机发作,连什么请家法都搬出来,当六房的人都是泥捏的么? 之前尉迟尚书说两句就算了,不过是借此给林姑娘面子转圜一下而已。大伯娘也跳出来踩。那就反倒是不给林姑娘面子了——因为林姑娘和潘明玉是一起的。 尉迟尚书则是心里直叹气。自己这位大嫂真是太没有眼色了,难怪成日里被老太太整得不轻——无论谁家摊上这么个不着调的媳妇,都恨不得好好折腾折腾。大家都看得出来。如今分明是要抬举林姑娘请她过去看诊了,你跑过来啪啪地打潘明玉的脸,那让林姑娘脸上怎么下得去?! 贾太医万不料自己夸赞林慧的话,竟引出这样的下文来。一时都想不出如何接话了。 就连卞内医一直淡定的脸上,都露出惊讶的神情来。一者是惊讶林姑娘得到贾太医如此好评;二者也是惊讶大夫人出的昏招。 内宅的各色人等,卞内医实在见过不少,伶牙俐齿八面玲珑的固然有很多,木讷少言瑟缩不前的也不少。但一般来说,越是居长的女眷,越是端庄大气镇得住场子——因为给长子挑媳妇的时候就要考虑。这个媳妇多半儿会成为宗妇,也会成为后来人的榜样。 像大夫人这般。是家中长子的夫人,却说话不经大脑的,还真不多。她责骂自家媳妇的话,也就算了,合适不合适的,反正都是尉迟家的人。可对林姑娘说的话,居高临下的,逼格也太高了。那位林姑娘,好像不是作为医女请过来的啊。 耳中只觉得周围一静,大夫人忽地发现有些不妙。 那些或直接、或间接、或隐隐约约飘过来的眼神儿,好像……都不怎么好啊。 大夫人的心渐渐沉下去,抬眼对上尉迟尚书不满的目光,匆匆袖起手退后了两步,不再出声了。 林慧好像没听见大夫人的话似的,只冲贾太医做了个‘请’的手势,笑道:“您老快过去吧,太夫人的病情也不好拖太久。我这次不过是过来做客,下次有机会再观摩您的金针绝技。” 意思是:咱就不进去了,您该干嘛干嘛去吧。 隐隐也在回应大夫人让她一道入内的说法。 说着林慧冲尉迟尚书颔首为礼,挽着潘明玉的手,施施然……走了。 贾太医有心挽留,可他不是病家,没有替人家安排医者的道理。 大夫人做了缩头乌龟,尉迟尚书自矜身份,结果……林慧就真的走了。 走在路上,林慧还问潘明玉:“你大伯娘不会真的回头拿家法对付你吧?” 潘明玉登时笑了起来,细细的眉眼儿弯弯,看起来十分可人:“我这位大伯娘啊,已经闹了好多次笑话了。” 说着往周围看了看,并没见到旁人,方道:“她原是孙阁老家里的庶女,嫁给我大伯父做继室。大概之前在家中被压制得狠了,也没个像样的娘亲教导,嫁过来一味地发狠逞强,其实不过是纸老虎,哪有人真个怕她?不过是面子情儿罢了。请家法?我是明媒正娶八抬轿子抬进府里的正经媳妇,要动家法得开祠堂才行,哪儿就那么罪大恶极了呢。” 林慧听她如此说,当下放下心来,若是因为自己牵连了潘明玉,总是不好。毕竟是头次见面,二人只一路说些闲话,见一树石榴才发了花蕾,倒是鲜红好看,便让人折了几支捧在手上。 回到六房院中,六夫人奇道:“让你们折几支花儿送过去给老太太插瓶,怎的你们倒给捧回来了。这一路上的花儿都遭了秧罢,怕是被你们折得不剩多少了。” 潘明玉跟婆婆玩笑惯了,笑道:“老太太今儿病得沉重,我们都不得见。虽是折了几支花儿,也没敢拿出来触霉头,不知扔到哪儿去了。这石榴花儿还是回来路上折的。” 说着招手让丫鬟将花儿拿去插瓶不提。 严氏听见说老太太病重,只用眼去望林慧。 林慧自然知道严氏是在询问自己为何不留下给老太太看病,当下解说了几句,只说已请了太医院的太医过来,故此便没留下添乱云云。 严氏听了倒觉得很正常,她对林慧的医术没有直观的认识,并不认为会盖过太医去,只笑道:“既然回来了,快给六夫人看看。记得千万别外头说去!她这性子,万不肯认自己会生病的!” 六夫人转头瞪着严氏佯怒道:“少在我面前显摆你儿媳妇儿能干!我本来就没病!”(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七章 小承气汤 严氏立时接茬笑道:“对对对,你何曾病。你这身子是铁打的,当然不会病。不过是借你贵体,让我媳妇儿练练手如何?” 一时众人都笑起来。六夫人回身坐了,将手臂往林慧面前一伸,笑道:“即说是练手,那就给你诊个脉吧。” 虽是伸出手来,却不曾描述症状,显然是有点儿考校的意思。 林慧只笑笑并不说破,搭上三根手指意思意思诊脉。 诊了左手诊右手,转眼六夫人和林慧都收了手,相视一笑。 严氏其实之前已向林慧大概透过风,提过六夫人时常心口发热作痛,故此并不担心林慧会出丑,只笑吟吟轮流看着二人。 六夫人只闭着嘴,显然打定主意让林慧来说。 林慧垂下眼帘,默了一刻,方开口道:“夫人之疾,乃是肝、胃两伤。” 听了这几个字,六夫人和严氏,以及旁边的潘明玉和几个大丫鬟,都是满脸的莫名其妙。 这位林姑娘还真敢说啊。 什么叫在‘肝胃两伤’啊?! 严氏眨了眨眼没说话,潘明玉却对林慧甚有好感,上前一步,便想要帮林慧粉饰粉饰。 林慧竖起右手食指,示意潘明玉不用急,继续笑道:“夫人是不是经常觉得心口之处仿佛火烧一般?真的痛起来坐卧不宁,连觉都睡不好?而且时常口中泛酸,有呃逆之征,兼且二便不畅,夜寐不宁多梦。” “嗯——”林慧又往六夫人脸上端详了一下,补充道:“身上可能还有蜘蛛痣。” 六夫人登时惊得两眼大睁说不出话来。自己时常心口疼。这个身边的人都知道,连严氏都是知道的,故此林慧能说出来也不稀奇,但别的细节可就无从得知了! 潘明玉看了看婆婆,觉得婆婆这分明是被说中了的神色,又转头看了看林慧,忍不住悄声问道:“何谓蜘蛛痣?” 林慧笑道:“这个可能有。也可能没有。只是肝经不畅之人。若是日久不曾医治,就可能会在身上长出红色的痣。这痣常有一条条的分支,形似蜘蛛。故此得名。” 潘明玉只觉得这个什么蜘蛛痣听起来实在有点儿渗人,不像好东西。她也不知道六夫人有没有这个,眼光只管往六夫人身后的大丫鬟身上瞟去。 六夫人身边的丫鬟们都是训练有素的,不经允许那里敢透露主子的情形。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反倒显得心虚。 六夫人自己相对倒是最淡定的一位了。定了定神,问道:“不知这肝胃两伤是什么意思?” 林慧笑道:“只怕夫人时不时心口疼,只当是心经不畅,或以为是胸痹之症。其实不然。”说着林慧用手在自己胸腹之处示意了一下:“此处乃胃脘,若是身心疲累,常可致病。则胃酸上溢。” 说着林慧用手指从胃至喉,划了一条短短的直线。继续道:“胃气既不畅,所以胸骨之后疼痛乃至口中泛酸,皆因此也。以夫人好强的性子,只怕诸事皆求完全。只是世事变幻,难免有不如意之处,故此肝经难免亦有阻滞,便会有痞、满、燥、实等诸般症状。” 林慧这一番解说,连严氏都听住了。潘明玉连忙追问道:“那如今既已拖了好些时日,可怎么好?” 林慧略沉吟道:“总还不妨事,可用小承气汤合白虎汤加减,且吃几剂看看。” 六夫人等人那里懂得什么小承气汤,又是什么白虎汤,只是听林慧一语中的将病情说得清楚明白,心中自是信服,当下取纸笔来写了药方便遣人去抓药煎药不提。 严氏提醒道:“你不是金针不错么?六夫人这情形,要不要行针?你别看她不肯承认有病,若是真要行针也是不妨的。” 林慧摇头笑道:“六夫人这个病本来没什么,只是拖得久了,却是不用行针,用药效果还好些。” 说话间天色近午。六夫人的院中便有小厨房,摆出极整齐的一桌子菜来,当中一道当归羊肉锅子,热气腾腾,另有温好的糯米黄酒,甜香入鼻。各人入席就餐,说说笑笑,且是吃得热闹。 等酒足饭饱,一边儿的小丫头端上药来。六夫人持碗在手,只等林慧说话。 林慧笑道:“此药饭后饮正好。这一餐吃得好,正好暖胃,这碗药喝下去,赶紧热乎乎睡一觉是正经。” 六夫人听说,连忙一口喝了。潘明玉见机捧了装蜜饯的小碟子过来,服侍婆婆吃了一枚蜜饯,又取茶来漱了口,告了罪扶了进房午睡。 严氏就暂住在六夫人院中的厢房,自然拉了林慧过去闲话。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几句,午饭都用了两盅酒,只觉胸腹之间暖洋洋的,竟也渐渐都歪在榻上睡了。 这边儿大家伙一个个且是吃饱喝足睡得香,老太太那边儿却是人仰马翻不得安宁。 这事儿倒是怪不得别人,全在老太太本人身上。 尉迟家这位太夫人,出身并不高,是个五品武德骑尉的女儿。武德骑尉说起来是五品武官,实际上武官的品级相当不值钱,五品武官大概只能相当于七品文官,甚至连七品文官都比不上——因为有的七品文官都是正统的进士出身。 出身于低阶武官之家,最直观的反映就是:尉迟太夫人年轻的时候便以母老虎河东狮著称。如今尉迟老爷子已作古,老太太也不年轻了,但一般来说,这老虎屁股,也是摸不得的。 六夫人反倒跟老太太很投契。二人都是爽直的性子,而且六夫人深知顺毛捋的要领,时常哄得老太太眉开眼笑,从来不冲六夫人发脾气——反正还有好些儿媳妇可以做出气筒。 贾太医初来乍到的,自然不清楚老太太的脾性,只当是寻常官宦人家的太夫人一般,进去之后,见太夫人卧在榻上,先躬了躬腰以示尊重——虽然太夫人合着眼看不见,但尉迟尚书在旁边能看见啊。 然后,贾太医做了一个令他后来十分后悔的动作。他拖了一下床榻边上的绣墩,以便离太夫人近些好诊脉。 这下糟糕了!(未完待续。) ps:非常感谢乙乐小饼同学投出的宝贵月票!您的支持是我的动力! 第三百四十八章 哗啦 绣墩呈鼓形,为楠木所制,有些份量。 工部尚书府邸之内,太夫人卧室之中,所用的地砖自然是高档货,全部是看上去光润似墨玉、踏上去不滑不涩的细料方砖。 绣墩在方砖上拖动,发出了一声有些古怪的划音。 老太太猛地睁开了眼睛,看了一眼缀着八宝福袋的香云纱帐顶,随即又闭上了,紧紧皱着眉头,显然既不快又难受。 贾太医当然看见了老太太的神色,连忙俯身凑近了些,轻声问道:“太夫人可是觉得眩晕?” 之前卞内医对老太太的病症有所描述,但贾太医不能只凭道听途说就动手行针,病人就在眼前,自然要望闻问切自行再诊断一番。 老太太根本没再睁开眼睛,也没有答话,只伸手往颈下摸去。 贾太医还有点儿摸不着头脑。 难道这位太夫人病糊涂了?还是没听清自己的问话? 接着,在贾太医的视野之中,一只方方的东西……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啪! 正是原本在老太太脑袋底下的瓷枕! 这瓷枕并不算大,扁扁长长方方的一只,直接拍在了贾太医的脑门上! 贾太医给彻底拍迷糊了! 这、这……这是怎么说?咱没干啥天怒人怨的事儿啊? 瓷枕很瓷实,在贾太医的脑袋上并没有裂更没有碎,很完整地骨碌了半圈,在贾太医的肩膀上弹跳了一下,然后才华丽丽地砸在了地砖上。 哗啦! 四分五裂! 瓷碴四溅,大块儿的飞不远。小块儿的却是射得刁钻,有一块儿更好弹在了葛姑娘的额头上。 也是葛姑娘运气不好。她若是好好儿地站着,大概瓷碴也弹不了那么高,只是偏偏葛姑娘正好在弯腰放药箱,这下糟糕了! 刚刚断开的瓷碴何等锐利,从葛姑娘的眉梢斜过额角,划开了一道两寸长的口子。登时血流披面。眼睛都睁不开了。 “滚!”老太太扔了一只瓷枕,却是愈发烦躁了,半趴在榻上只是干呕。略回过气来,便是一通发作:“你们统统给我滚!谁让外男进来的?等我老婆子死了,你们再订新规矩去!如今都给我滚!” 尉迟尚书被老娘骂得狼狈不堪,万没想到母亲都病到这个份儿上了。居然还是不肯让太医看诊。 殊不知规矩这东西,在不同人眼中大不一样。 好些在高门勋贵府中长大的女子。到自己当家的时候,恨不能随心所欲,将规矩统统废了去,只留些表面文章。盖因多年来被规矩约束得实在难受。 而愈是一般人家出身后来显贵的,愈是将规矩看得天一般大,生怕被人说一句‘小家子气’或是‘上不得台面’。乃至于矫枉过正。连该通融的地方都不肯通融。 老太太大抵就是后者。只因是武官的女儿,未嫁之前没那么讲究。家中多有青年兵士出入,所以老太太做新媳妇的时节,便因此被打趣取笑过多次,渐渐养成绝对不见外男的古怪性子,恨不能与史上的节烈女子比肩。 本来就难受的要死,居然还有人敢来触逆鳞。 砸你没商量! 贾太医摸了摸脑门,已是起了个大包,好在并没有破皮,比葛姑娘的情形好太多了。 葛姑娘只觉得晕乎乎的,都没整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儿。 这里难道不是高官的内宅么?不应该是要么好端端慈眉善目,要么病歪歪一丝两气的老太太的卧室么?到底那里来的利刃?脸上怎么会这么疼?血怎么会这么多? 咱招谁惹谁了……。 卞内医眼看情形不对,赶紧拉着葛姑娘一路向外,先退了出去。廊下和院子里都有垂手侍立等候吩咐的丫鬟媳妇,见到忽然出来两个人,其中一位还满脸是血,难免被吓上一跳。只是这两个人都不是自家府中的,不知道该如何对待。 卞内医处理外伤的经验有限,总还不至于慌张起来,从袖中拿出帕子,先给葛姑娘按住伤口,又扯了个小丫鬟,让她去打水来清洗。 屋里的尉迟尚书浑没发现少了人,只是心急母亲的病情,跪在榻前一个劲儿地给老太太抚背。 老太太好不容易止住了干呕,合着眼只是喘气。 尉迟尚书陪着小心低声劝道:“这位贾太医素以金针见长。母亲这病来得快,只怕有几分凶险,还是扎上几针为好。” 老太太折腾了这一番,只觉得心虚气短浑身无力,有心再砸个枕头过去,一则没有枕头了,二则也没有力气。喘了几口气,到底是头晕的厉害,只摆摆手表示不同意,便翻身向内再不肯搭理儿子了。 见老太太如此顽固,尉迟尚书只得怏怏起身,看了看大夫人,大夫人只拢着袖子不肯上前;又看了看贾太医,只见这位捂着脑门面无表情,多半儿也是没心思看诊的了。 老太太身边自有平素用惯的大丫鬟服侍。一位大丫鬟正蹲下身去,极小心地将地上的瓷碴捡起来——不是怕被扎到,而是怕瓷碴之间相互碰到发出声音来。 另一位大丫鬟之前捧着小铜盆,里头盛着老太太干呕出来的少许痰液,此时匆匆拿去倒掉洗干净又回转来,将小铜盆放到床边,那丫鬟轻轻扯了扯尉迟尚书的袖子,冲门口努了努嘴,意思是让他们出去再说。 尉迟尚书苦笑了一下。如今不出去也不成啊。 那丫鬟跟着出了正房的门,顺手将房门好生掩了,方开口道:“三老爷,如今老太太身子正难受,只怕是绝不肯见太医的了。不如且让老太太睡一下,或许还能好些。” 老太太跟前的大丫鬟都是极有体面的,尉迟尚书也不敢怠慢,叹了口气,道:“也只能如此了,还要烦劳月容你好生照看着。好在之前卞内医已诊过了,且开出方子来,先抓两副药吃也好。” 月容闻言点头道:“三老爷放心,老太太跟前自有奴婢和月洁服侍。怕只怕老太太未必肯吃药,即便吃下去,少不得还要吐出来,还是尽早另想法子为好。”说着蹲身行了个礼进屋去了。 尉迟尚书郁闷地摸了摸自己肥圆的肚皮,真是恨不得能替老娘生病。(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九章 相请 “尉迟大人,看来贵府应是用不上下官了,就此告辞。”贾太医已经不再摸脑门了,不过脑门上的大包紫红发亮,想看不见实在不容易。 太医也是官儿,虽然是没实权还常受气的官儿,但也不表示可以随便打。贾太医涵养功夫再好,也做不出被打了左边儿脑门,还继续留下来伸出右边儿脑门任打的行动来。 “真是太抱歉了。”尉迟尚书只能放下身段,连连拱手赔礼:“贾太医竟在敝处受了伤,都是我一时看顾不周。” 说着尉迟尚书伸出手去,立时便有醒目的下人递了红封过来。 “小小意思,还请贾太医好生将养几日。”尉迟尚书想了想,顺手将大拇指上的一枚玉扳指也扯了下来,压在红封之上,一道递给了贾太医。 得罪了贾太医,并不算什么大事,可若是贾太医顶着脑门上的大包四下逛游一番,那尉迟家的名声大概就彻底完蛋了,至少再也不会有太医院的人肯上门。 人吃五谷杂粮,自然有四时疾病。太医院还是不能得罪死的。 贾太医对尉迟尚书的态度还算满意,略为推让了一下,也就将东西收了。临走,还给了尉迟尚书一句轻飘飘的提示:“小林神医的金针神乎其技,远在下官之上。” 尉迟尚书当然明白他的意思。 小林神医的金针很神。小林神医的妹妹也差不到那里去。 尉迟尚书送走了贾太医,一回身儿,目光便落在了大夫人身上。 大夫人浑身一颤,只觉得那两道目光如刀子一般,让人浑身不自在。赶紧低下头,装着没看见,紧走了几步,到了卞内医旁边,勉强笑道:“如今既然老太太不肯行针,还要劳烦卞内医给开个方子。” 卞内医脸色不太好。 这位大夫人真是……连客气话都不懂说上两句。葛姑娘虽然是跟着的医女,可受了伤。还伤得挺重。女孩子破了相岂是小事儿?总要意思一下问一句罢? “这个自然。”卞内医木着脸答了一句,转身到敞厅的桌案处刷刷地写好了方子,递给了大夫人:“若是药能吃下去。估计两三日能见效。” 大夫人听得满嘴发苦。所谓‘若是药能吃下去’,显然连卞内医都觉得这药未必能吃得下去。老太太这个样子,肚子里没东西都要干呕,若是吃了药下去。还能不吐?大夫人已经能想象得出,自己这个侍疾的儿媳被吐得满身药汁儿的情形了。 交待完用药的事宜。卞内医也开口告辞。 葛姑娘脸上的血已止住,只是腮旁残留着少许血迹,额上一道血口触目惊心,含着泪跟在卞内医身侧。一副凄楚的模样。 大夫人却不敢放她们离去。 男子大夫老太太不肯看,而女医之中,卞内医乃是名声最好的了。若是放了去,老太太病情有个变化啥的。可怎么办? 再请,估计就未必能请来了。人家随侍的医女受伤了不是?大夫人终于觉察到自己的失礼之处,就算表面文章也该问候一下的。 “那个……还请留步。”大夫人强笑着挽留:“这位姑娘的伤也得处理一下才好。” “贵府有人懂得处理这样的外伤么?”即便淡定如卞内医,也忍不住反问了大夫人一句。 大夫人登时哑了。 幸好尉迟尚书此时走了过来。大夫人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赶紧转移话题道:“三叔,便安排卞内医在老太太这里午饭如何?老太太只怕要歇了晌觉之后才好用药,请卞内医看看药效再调调方子也好。” 尉迟尚书看了大夫人一眼,冲卞内医道:“还请先生留上半日。老太太年纪大了,只怕病情有变。” 对于医者,无论男女,都是可以尊称为‘先生’的。 说着尉迟尚书随手指了廊下一名媳妇:“你,带这位姑娘去回春堂,将脸上的伤包一下。账上支十两银子,给这位姑娘做汤药费。” 十两银子算是很大方了。毕竟尚书府就算不给或只给个三钱五钱的,葛姑娘也不敢吱声不是。 尉迟尚书接着又盯着大夫人看了半晌,直看得大夫人心里发毛,意识到三叔大概不是什么救命稻草,也许是跟自己过不去的。 “等老太太歇了午觉,能用药最好,若是不能用药,还要麻烦大嫂,到老六的院子走一趟。”尉迟尚书面无表情声音平板地说道:“小林神医的妹妹是跟着安泰媳妇过来的,必定是回那边儿去了。” 意思自然是让大夫人将小林神医的妹妹请过来。 “说不定人家已经家去了。”大夫人小小声说道。 “家去了?”尉迟尚书声音冰冷:“若是家去了,就得麻烦大嫂到林家去请了。” “呃——”大夫人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儿里,说不出话了。 这个家里,尉迟尚书虽是老三,却是当家人。上面的大哥二哥都不会违逆他的意思,何况如今说的是给母亲延医问药的事情。 大夫人身为大嫂,却说不出‘不去’二字来,只能暗暗祈望老太太好好吃药快点儿好起来了。 老太太其实一直是半睡半醒之间,好不容易在月容月洁的哄劝之下喝了半碗药,结果不到两刻钟便呕了个一干二净,情形愈发不好了。 大夫人欲哭无泪地走出正房的门,身上的药味儿挥之不去,长叹了一声,看了看默然守在外头的卞内医和脸色青白头上包着白布的葛姑娘,只能在丫鬟的服侍下,穿上薄呢斗篷,又叹了好几口气,才往六院儿而来。 这时大夫人倒希望林慧还在府中没走,不然真要去林家请人,可真是丢人丢到外头去了。 林慧确实没走,正跟六夫人和严氏等人坐在一块儿打叶子牌。 叶子牌其实就是麻将的前身,但并没有条饼万之说,而是绘成索子、文钱、万贯、十万贯等花色,每种花色十张,自有各种组合与输赢算法等等。林慧并不会玩儿,只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六夫人用了药又睡了一觉,醒来后连去了两次净房,只觉得由胸至胃再至小腹,一气儿都通畅了!整个人如今是神清气爽,坐在牌桌上声音都响了两分! “大夫人过来了?”听到丫鬟通传,六夫人惊讶地看向了门口。(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章 这么简单? 大夫人过来了,当然没人敢拦着,转眼人已经到了门口。大夫人一边解斗篷带子,一边冷笑了一声:“老太太那头儿病着,你们这儿倒是玩得高兴!” 这句话一出口,大夫人便恨不得将自己的嘴巴捂住——这次是过来求人的,不是找茬的。 只可惜心里实在难受得狠了,舌头自有意志,早已说出了口去,想收也收不回来了。 六夫人对这位继任大嫂的性子相当的了解,笑吟吟站起身来,将手中的牌扣着放下,奇道:“怎么?老太太病得很厉害么?我原本这几日也是身上不舒坦,故此早两日便跟老太太告了假,只让明玉每日代我过去服侍。” 说着瞪向潘明玉,佯怒道:“你今儿一早也往老太太院子里走了一趟,回来好好的,怎的不说老太太病得厉害了?!既然老太太病着,你便应该留下好生服侍才对!” 潘明玉早已站起身来,见婆婆‘发怒’,登时低眉垂首,作老老实实挨训状,低声道:“都是媳妇的不是,实在是未曾面见老太太。因见到大伯娘和三叔都在,只当必定是无妨的,而且……” 潘明玉说着偷觑了大夫人一眼,声音又低了两分:“大伯娘说要动家法处置媳妇呢。媳妇心中害怕,所以没敢提起。” 六夫人立起眼睛来,继续‘发怒’道:“你若是个好的,你大伯娘怎会要处置你,必定是有不周到之处。回头我再好好审你!” 说着语气一转,回身冲大夫人道:“既然老太太病着,怎的大嫂倒出来了?” 你跑上门来指责我玩牌。可你自己也没守着啊? 大夫人胸口直发闷,这婆媳俩你一句我一句的演戏,当咱是傻的啊。事到如今,却不能再发作了,只得强笑道:“也不知怎的,老太太今日头晕之症实在是比平日厉害了许多,连药也吃不进去。只能看看能不能行针来缓一缓了。” 说着眼光向一旁的林慧瞟去。指望着这位能心有灵犀主动点。 林慧倒吃了一惊,奇道:“不是请了贾太医过来么?” 贾太医做了这么多年太医,总不至于连个头晕症都扎不好吧。林慧真心以为尉迟老太太已经针到病除没事儿了呢。 大夫人窝在心口的一口长气终于光明正大地吐了出来。恨不能顺便吐上几口血:“唉——,老太太死活不肯让外男动手医治。卞内医开了药,却又都吐了!所以……还拖着呢。” 啊?原来还拖着呢。林慧立时看向了六夫人。 这病若是拖得久了,还是很耗心神的。老太太年纪大了,还是早些治了比较好。 作为医者。林慧并没有拿乔的习惯。 虽然尉迟老太太的病情,还没有到治病如救火的程度,但任由病者难受,却也不符合林慧的本心。 六夫人领会了林慧的眼神。心里也知道,大嫂过来应该就是请林慧的,忙将主动权抓在自己手里。连声道:“哎呀,原来这半日里老太太竟是不曾行针也不曾用药。说不得,要麻烦林姑娘再跑一趟了。” 大夫人已放下身段过来了,怎么肯将请林慧的功劳全让给六夫人,也连忙说了几句好听的:“林姑娘的金针,那是连贾太医都赞不绝口的!又是姑娘家,想来老太太也必定愿意。” 接着便一叠声地吩咐丫鬟:“春寒料峭的,外头还冷着,快将我的斗篷给林姑娘用。” 林慧那里肯穿大夫人的斗篷,只披了自己的短披肩便出了门。六夫人和潘明玉自是都一道跟了去。 及至进了老太太的院子,气氛却愈发紧张了。正房的门开着,月容捧着刚清洗过的小铜盆正往里走,见到大夫人带着林慧等人到了,又停住了脚。 大夫人如今也学乖了,先抢上一步关上了房门,才开口问月容:“老太太难不成又吐了?” 月容愁容满面,几乎要滴下泪来:“何曾有东西可吐,硬呕了些黄绿之物出来。已打发人去请三老爷了。” 之前尉迟尚书在这里等候良久。只是他既然有官职在身,事务亦是十分繁忙。府中的幕僚清客都在等着他议事,所以后来便往前院去了。 没想到事情没议上两件,消息传来,老太太似乎又严重了。 尉迟尚书真心头大。虽然没听说有人头晕致死的,可老太太上了年纪,这样折腾下去,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一进院门,便见到大夫人和林慧等人站在廊下说话,尉迟尚书只管赶上两步,直接冲林慧道:“麻烦林姑娘了。” 林慧点点头,尚书大人能说上这么一句,已经很不错了。 月容又提醒了一句:“老太太怕吵,还请务必小心。”方才轻手轻脚地打开门,引着众人入内。 老太太的卧室不大,陈设也简单,除去一张六柱床,另有一张妆台和一座博古架,摆的东西都是精致之物,只是整间屋子都是酸腐之气,想来是老太太呕吐过几次的缘故。 林慧抬眼一看,卞内医正坐在床头,握着老太太的手,看样子不像是在诊脉,更像是籍此安抚老太太。难怪之前在外头没见到卞内医,原来已经进来了。 卞内医扭头见到林慧,当下轻轻起身,将位置让了出来。老太太似有所感,皱了皱眉头,不快地哼了一声。 林慧见状伸出手去,握住老太太左手内关与外关二穴,一边轻轻揉按,一边轻声道:“老夫人不用心焦,您这病没什么要紧,不过是诸风掉眩的情形。早有名医言曰‘顶心头痛眼不开,针刺涌泉即时安’,只需在脚底涌泉行针,马上就能好。” 一番话听在老太太耳中,声音清雅,正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极是舒服。兼且‘顶心头痛眼不开’的说法,正合着自身所感。 可不正是头顶心儿胀痛眩晕么?可不正是眼都开不得么?原来早有顺口溜儿说这个,显见在人家医者眼中,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病症。 涌泉实在是太常见的穴位,连老太太都是知道的,当下身子蠕动了一番平躺了,将两脚伸出被子外头,显然是同意进行‘针刺涌泉即时安’的治疗了。 尉迟尚书、大夫人连带卞内医都有些呆滞之色。 针刺涌泉,就这么简单?(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一章 果然简单 林慧从袖中拿出针包来,选了一支两寸长的短针。月容早已蹑着脚走到床尾,轻轻将老太太脚上的袜子除了。卞内医不好跟得太紧——偷学人家的医技乃是犯忌之事,反退后了两步。 老太太的脚保养得宜,看起来并不像老人的脚,只是略干枯些。林慧伸手点了点左足涌泉穴,笑道:“只需取这一个穴位足矣。” 说着手起针落,老太太的脚心轻轻抽动了一下,金针已刺了进去。林慧又特意解说道:“这个要用补法行针,且留针两盏茶时分就好了。” 卞内医心知这位林姑娘只怕是特意说给自己听的,别的人既不懂得亦不理会行针的手法,不由得暗暗纳罕。想不到这位林姑娘如此大方好不藏私,颇有大医风范,果然不愧是小林神医的妹妹。 尉迟尚书万没想到原来真的如此简单,只是说了几句话,然后‘刷’地便一针下去,也就仅此一针罢了,剩下的只是等待而已。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如此便可以了么?还要不要服药?” 林慧稳稳地坐着,闻言笑道:“既然老太太经常头晕目眩,还是辅以用药更稳妥些。这个药方极简单的,乃是单方。每剂只取泽泻一两,每日一剂,连用七日。以后自然就犯得少了。” 大夫人在旁听她说得轻易,忍不住哼了一声:“泽泻这味药,也太便宜了罢,果然能有你说的效验么?之前卞内医开的方子,足有十几味呢,主药就是人参!” 言外之意,仅仅一味泽泻。又不是什么名贵药材,感觉上未免单薄了些,难道真能治好老太太的老毛病? 给大夫人这么一说,林慧倒有些头痛。其实尉迟老太太之症,学名是美尼尔氏综合征,是因某些原因令内耳失衡所致。 而用泽泻制剂治疗美尼尔氏综合征似乎在这个时代尚未通行,一时非要找个说法出来。还真是有点儿难度。 尉迟尚书虽然觉得大夫人的话说得未免过于直白。不过自己心中也有类似的疑虑,也就装聋作哑,乐得大夫人出面去做丑人。等着听林慧的回答。 林慧还不曾开口,卞内医先出声了。 大夫人将林慧的泽泻单方,与卞内医之前开出的人参复方相对比,实则是两头都得罪的事情。 一般来说。病家同时请几位医者并不出奇。而被请的医者也都会极有默契地商量着来,交流探讨一番再拿出个诊治方案来。诊金人人有份儿。风险共同承担。 可今日的情形特殊,卞内医占了先手却没能起效,方子又被大夫人拿来打压林慧用,心中便有些不安起来。 卞内医并没有直接跟林慧说话。而是向大夫人温声道:“之前开的方子,乃是想着老太太之症有气血亏虚之像,故此用人参补气安神。” 这话说得简单而明白。卞内医也有卞内医的尊严。她既不愿意被大夫人当枪使。也希望解说一下,自己的见解能得到林慧的认同。 林慧点头道:“人参能滋补元阳。自然是合用的。所谓‘同病异治,异病同治’,我与卞内医不过是惯用的药材不同罢了。” 说着又自嘲道:“我不过是穷惯了,素来挑最便宜又合用的药罢了。若是大夫人觉得泽泻配不上贵府的身份,先用卞内医的方子也无妨。” 这句‘泽泻配不上贵府’说得有趣,连月容都忍不住看了大夫人一眼。药材固然有便宜有贵,但并没有尊卑等级之分,这样的类比,显然是在讽刺大夫人因为药材便宜竟怀疑效果的说法。 其实林慧选泽泻,另有一点是关于抗药性的考虑。老太太这毛病,只怕要经常用药,若是以人参入药,平日里吃惯了,等回头当真有了急症,这救命的人参只怕就救不得命了。 只是听大夫人的口气,这一点说了大概也是白说,林慧也懒得费口舌了。 尉迟尚书已是听明白了,咳嗽了一声,道:“药对症就好,回头老太太爱吃那个都无妨。” 大夫人张了张嘴,毕竟没有话好说,转过头去看老太太,只见留针时间虽不长,老太太竟是开始微微见汗,腹中咕噜有声,呃……似乎是饿了。 算下来,老太太上一餐还是前一晚所进,竟有差不多一日没吃东西了,也难怪老人家觉得饿了。 林慧见月容看过来,便微笑道:“不能吃油腻生冷的东西。若是有熬得糯糯的米粥,可以先吃一碗垫垫肚子,还不够的话,再吃些容易克化的点心便是。” 月容闻言,连忙走到门口,另吩咐门外的丫鬟去小厨房传话备餐。 林慧看看时间差不多,过去将金针取了,又回身看老太太的脉象,果然有力了许多,只是饿了这许久,身子仍是虚的。 “老夫人试试睁开眼,可还晕么?”林慧一边儿说,一边儿双手连挥,示意众人让开些,不要将床榻团团围住。 老太太却是晕得怕了,如今闭着眼终于觉得好些了,生怕睁开了又复天旋地转,竟伸出一只手来,先将右眼捂住,然后才将左眼缓缓睁开一线,又停了半晌,方放开手将右眼亦睁开一线,如此眯着眼,左右移动眼珠子看视。 尉迟尚书连忙凑得近了些:“母亲可好些了?” “唔——”老太太含糊地应了一声,终于将两只眼都全睁开了。 床前除了儿子都是女子,并没有外男。 老太太缓缓伸手,往床头摸去。 啥意思?尉迟尚书险些惊出一身冷汗。之前拿瓷枕去扔贾太医,便是这样的姿势,如今瓷枕已碎,老太太脑袋底下早已另换了枕头。 老太太用硬枕习惯了,新换的是个木枕,乃是整块黄杨木所制,纹理精美,打磨得极是光滑,侧面还刻着执荷童子的图饰,价值不菲——若是砸在头上,估计伤情亦是不菲。 尉迟尚书一霎那间浑身的肌肉都绷得紧紧的,做好了准备,若是老太太再用木枕去扔小林神医的妹妹,无论如何也要抢先拦下来。 扔一个枕头,只说没防备。再扔一个,还没防备就说不过去了。 尉迟尚书的视线,紧紧跟随着老太太的手指,越过了执荷童子丰润的小脸儿……继续向上而去。(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二章 这个也是病 老太太的手指在枕头附近摸索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了一个紫色的元宝荷包。 尉迟尚书马上将心放回了肚子里。这个荷包他眼熟得很,老太太经常放在身边的。 老太太别看年纪大,手指却是极灵活,双手拿着荷包,三下两下打开了荷包上头的珍珠纽子,从里头掏出了两个极漂亮的……金元宝! 哇!众人都是眼前一亮。这两个金元宝个头儿不大,每个连一寸都不到,成色却是极好,做工亦是极精致,表面有细而匀的丝状纹路,即便在昏暗的室内,仍是发出淡淡的金光来。 老太太没说什么,只是将这两个金元宝一把塞到了林慧的手里。 不言自明。 林慧也没客气,笑眯眯地道了谢。金元宝入手沉甸甸的,带着微微的凉意。林慧把玩了一下,才一边一个放进了袖子里。 葛姑娘如今呆在最角落之处,见到此情此景只觉得心中苦涩。早知道还不如不看林慧那一眼,让这家人都没留意她不就好了。如今可倒好,自个儿阴差阳错脸上被划了个大口子,偏生这林姑娘收了金元宝!还两个! 忽然门口微有动静,阵阵凉意袭来。众人看去,只见月洁打起了门帘,正让小厨房的人抬了食盒进来。 大红的牡丹纹双层漆盒。 米粥、小菜、鸳鸯饺。 月容极细心地慢慢将老太太扶起来,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大夫人则端起装米粥的小碗,用手背贴着碗试了试温度,才拿起瓷匙舀了一勺,顺手在碗沿儿上将瓷匙的底儿刮了一下。好将沾着的米汤刮掉。 本来老太太头不晕了,精神也顺带好了许多,腹中饥饿之时,眼中见到白的粥、绿的菜,还有鲜嫩的小饺子,鼻中闻到了米粥的香气和拌小菜的麻油味儿,嘴角已不自觉地浮现了几分笑意。就等着吃了。 可大夫人手上的瓷匙还没能递到老太太的嘴边儿。老太太的笑容已凝结住!嘴唇紧紧地抿着,忽然一张嘴……‘呸’……冲大夫人吐了口口水! 口水吐得不够远,虽然是冲着脸去的。结果中间已落了下来,沾在了大夫人的袖子上。 大夫人:“……” “你滚一边儿去!没眼色的东西!”老太太有了点儿精神,骂人利索得很,对这个大儿媳妇丝毫不假辞色。一点儿面子都没给她留。 大夫人一口气憋在心里,险些没晕过去。眼泪滚滚而下。 您是婆婆您老大,咱没招您没惹您的,亲力亲为亲手喂您吃东西,结果……换来一口口水?! “呜……”大夫人哭出声儿来了。泪眼婆娑地看向尉迟尚书:“三叔,我、我……呜呜……” 这是让尉迟尚书评评理的意思。 “让她外头哭去!”老太太也没给三儿子开口说情的机会。 大夫人站起身来,气得浑身直发抖。手里的碗和匙碰得叮当作响。 “怎么的?!”老太太更气了,一挺腰自个儿坐直了身子:“你有完没完?!让你出去没听见!我还指使不动你了!难不成你想把这碗粥扣到我老婆子脸上来?!” 这个指责相当的严重。不过从大夫人喷火的眼神和拿碗的姿势来看。似乎也不能算是捕风捉影。 老太太坐起来离了月容的肩膀,月容登时灵活起来,马上伸出手去,半接半抢地将大夫人手中的粥碗拿了过去,转手又递过去一张锦帕:“夫人快擦擦脸。老太太还病着呢,有话回头再说罢。”说着又拿眼去看月洁。 月洁岂能不明白?立时赶着上来,掖扶了大夫人,笑道:“夫人也劳动了大半日了,午饭都不曾好生吃。不如回去歇歇再来,这个时辰,宁哥儿也该下学了,大老爷说不定也回来了,都要照看一二。老太太这头儿有三爷在呢。”一边念叨一边将大夫人扶出去了。 林慧看着被‘请’出去的大夫人,心中感慨。这大户人家的媳妇果然不好做,稍有不小心,便弄得灰头土脸的。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位大夫人似乎也太过粗线条了些。这一日里头,连林慧都听到好几回,说是老太太不喜声音。大夫人竟是还不留意,也只能自求多福了。 换成月容服侍老太太用粥,果然妥帖了许多,没什么动静出来。月容又深知老太太的性子,小口小口地喂着,顺便挑两三样儿府里哥儿姐儿的趣事来说,哄得老太太将一碗粥都吃光了。 老太太喝了碗暖暖的米粥,顺手抓到一只绵软柔韧的手握着,心中安定,渐渐睡着了。 林慧:“……”您睡就睡吧,放开咱的手行吗。 好在月容有眼色,过来轻声道谢,用自己的手将林慧的手换了出来。众人又留了一小会儿,见老太太睡得安稳,都放了心,当下退了出来。 “林姑娘,老太太为什么如此不喜声音?”刚一出了房门,尉迟尚书便迫不及待地询问道。他如今已经将‘小林神医的妹妹’列为女医第一人,几乎彻底忘记了卞内医。 对呀对呀,老太太怎么一听到声音就反应激烈呢?众人都看了过来。 “老太太平时便不怎么喜欢身边有动静吧?”林慧微笑着问道。 呃——这个问题尉迟尚书还真不知道答案。他一个做儿子的,早请安晚问候是必须的,但日常陪侍起居就不多了。 六夫人和潘明玉对视了一眼,都暗暗撇了撇嘴。可不是嘛,老太太最喜欢大家都在她面前溜溜儿的肃然不敢出声。 最后还是跟出来的月洁答了话:“其实老太太平日里也有头晕的毛病,所以喜欢清静。” 林慧点点头:“人头晕难受的时候,自然不喜欢吵扰。不过老太太如今这个情形,却又不止与此,可以算得上是‘恐声症’了。” “恐声症?”尉迟尚书重复了一遍,不知怎的想到‘恐水症’(就是狂犬病)上头去了。这恐声症听起来就不像好东西,难不成这个才是大病?(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三章 不算可怕 “这恐声症是不是就是很怕声音的意思?”尉迟尚书的眉头皱得紧紧的。 “嗯,这恐声症,虽则有个‘恐’字,但其实倒并不是说害怕声音,而是某些特定的声音会令人感到十分厌恶,乃至烦躁不堪,进而愤怒发作,甚至会因此而大发雷霆。”林慧轻声解释道。 这简直就是老太太行为的注解嘛。尉迟尚书心中默默念道。 “其实,一般人听到某些声音,即便不是十分响亮,亦会心中不喜。比如……”林慧眼珠儿转了转,举例道:“比如铁器刮擦的声音,或是难听的敲击声,或者……” 林慧脸上的笑容忽然盛了两分,笑道:“或者大声吃饭的声音。” 老实说,嚼东西的吧唧声,林慧自己就接受不了。 “所谓恐声症,便是更为敏感些。听到一些常人不太留意的声音,都会觉得难受。比如不喜欢的人走路发出的响声,或是孩童哭闹,甚至大声的呼吸之声。”林慧又举了几个例子。 卞内医还是头一回听说‘恐声症’之说,不觉愈走愈近站到了林慧旁边,此时开口问道:“那这恐声症当如何治疗呢?”不自觉中已用了请教的语气。 林慧摊了摊手:“这个病症药石金针都没什么用,只能慢慢影响潜移默化渐渐改善罢了。” 听到药石金针都没用的说法,尉迟尚书的脸色不由得黑了下来。这样的话,还真是麻烦。换了别人也还罢了,你不喜欢声音,那自个儿找清静地方呆着呗。可老太太乃是内宅最尊贵最重要的人物,她要清静。就意味着大家都得悄悄儿的! “难道……就没法子了么?”忽然有个略带颤抖的声音插了进来。 众人回头看去,原来是大夫人,大概是放心不下,不知什么时候居然又回来了。 难怪她声音都发颤了。作为大儿媳,大夫人当仁不让是服侍老太太的主力人马。只可惜她是继室又不得老太太的青眼,脑子又不灵光,嘴巴也不便给。回想一下她今日的遭遇。还真是令人唏嘘。 “还不至于没法子,只是见效会慢些。”林慧给了大夫人一个抚慰的笑脸,转而望向了月洁。 大丫鬟们时时在老太太身边。应该是更为了解老太太的喜恶。 “老太太爱听折子戏么?”林慧问了个很简单的问题。 内宅女子的消遣,不外乎那么几样。年轻姑娘琴棋书画都知道一二,主要时间都在刺绣上头。而媳妇和夫人们,不再弄这些附风雅撑名头的东西。得闲了不过是打打叶子牌听听折子戏。特别这折子戏,讲些才子佳人的故事。热闹有趣,乃是老太太们的最爱。 “爱听啊。”月洁毫不犹豫地答道。 老太太爱听折子戏,阖府的人都知道。但凡有个由头,都要请戏班子过来唱上几折。当红的青衣花旦。更是如数家珍。 “林姑娘问这个,是不是多让老太太听折子戏便能好些?”大夫人心急地追问道。 众人:“……” 这智商,真是让人无语啊。 “就是说。老太太并不是什么声音都不喜欢,只是某些声音不喜欢。”月洁若有所思地轻声道。 折子戏这么吵闹的东西。并不妨碍老太太的热爱之心。 林慧点头道:“老太太不喜欢的声音,能免则免能防则防。比如瓷器容易刮擦出声,所用器具不妨多用木制。” 嗯。众人不觉都是齐齐点头。只有大夫人神色不善地瞪了月洁一眼。也不知是气恼月洁比她更加聪颖,还是气恼之前老太太的餐具是瓷器,若是能先知先觉地换成木匙,不就好了吗? “还有,可以尽量让老太太时常有喜爱的声音,便容易忽视掉令人不快的声音。”林慧继续道:“比如小孩子哭个不停,只怕老太太会心烦意乱,但童言稚语笑声不断,通常会让老人家十分开心。所以可以选性情欢快的哥儿姐儿多陪陪老太太也好。” 这个容易,尉迟府中最不缺的就是孩子了,男男女女好几十,找几个机灵爱笑的还是很简单的。 月洁略想了一刻,忽然道:“如此说来,老太太很喜欢下雨的声音,想来这声音也是有用的。” 这位大丫鬟不愧是老太太身边的人,果然机灵敏锐,还能举一反三。林慧点点头,还没等她说话,大夫人却不快道:“这能有什么用?!老天下不下雨,难不成还听你的?要不然你得了闲,就到祠堂去跪着给老太太祈福顺带祈祈雨?” 大夫人毕竟是主子,虽然说得无礼,月洁却不能驳嘴,直气得鼻翼微张两眼瞪得溜圆,嘴唇紧紧抿着不再说话。 林慧暗叹了一声。在尉迟府邸的内宅,显然最大的老板就是老太太了,大夫人居然连‘不能得罪大老板身边的人’这样的金规玉律都没能掌握,实在是太失败了。 “天意难测,下雨之事虽说不好掌握,总还有别的法子。”六夫人笑意盈盈过来给月洁解围了。 大夫人不懂的东西,不表示别人都不懂。 “什么法子?”大夫人立着眼睛,很不高兴地看着六夫人这位妯娌。 “找人做些大个儿的喷壶,让粗使丫头们站得高些,轮番浇水弄出跟下雨差不多的动静便是了。”六夫人对大夫人的目光视而不见。 “呃——”大夫人没词儿了,顿了顿方赌气道:“你既如此说,那这事儿便由你负责好了!” 你能说,你能干,那你说了就去干罢。 “好呀。”六夫人笑眯眯地同意了:“这些跑腿找人出力的活计,自然是我这样粗苯的人去做。服侍老太太这样的精细活儿,就麻烦大嫂了。” 大夫人:“……”又上当了!本来服侍婆婆是媳妇的本分,大夫人居长虽然要多做些,但别的媳妇也一样要站规矩的,如今竟被六夫人轻轻巧巧推脱了去……。 大夫人简直是欲哭无泪,为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六夫人就能哄好老太太,自己偏偏动辄得咎。 尉迟尚书自然不理会妇人间的小小心机,此时终于觉得这恐声症也不算可怕,小心些也就是了。当下轻舒了口气,说了几句诚心诚意挽留林慧在府上多住几日的话,又板起脸交待月洁等人用心服侍老太太等语,便回前院忙公事去了。 卞内医也提出告辞。 “等等。”林慧拉住了卞内医,指了指葛姑娘的脸:“这伤可要紧么?”(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四章 你忍得住疼么? 葛姑娘明显脸上有伤,包得半边儿脸都看不见了,似乎还不轻。说起来,虽然葛姑娘有那么点儿神出鬼没外加小心眼儿,但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恶行。一位姑娘家伤在脸上,影响还是很大的,若是能帮得上忙,林慧并不介意帮她一把。 卞内医踌躇了一下,不知该如何描述葛姑娘受伤的情形。而且与林慧接触不多,也拿不准林慧的询问是什么意思。 葛姑娘咬了咬嘴唇,忽然一下子跪了下来,哭道:“林姑娘,我这脸给划伤了,只怕要破相。若是姑娘有法子,万望帮我一次。” 葛姑娘对林慧最直观的了解,还是仅限于那一次在闵家药房对付符老大。对林姑娘的金针之技,只能说是羡慕嫉妒恨都有那么一点儿。不过无论如何羡慕嫉妒恨都好,两个人世界相距太远,并没什么交集可言——直到后来在申家又遇上了。 在申家,闲言碎语听了一耳朵,葛姑娘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德元公子要与一位林姑娘相看,只是当时完全没想到就是曾见过的那位女子。即便当时碰面见到,葛姑娘也不知道这曾间接为自己解决了符老大的女子姓林。 葛姑娘在闵家药房学医,也算见过些各色人等,自诩算是个大方的。从申家拜寿回来不久,便舍出面皮,跟父亲挑明了,希望给申德元做妾室。 没想到父亲居然很爽快地答应了,并真的找了中间人去申家委婉地传话。 葛姑娘又惊又喜的心情仅仅维持了两天,便收到了申家同样爽快的回话:德元公子一心向医,暂不考虑娶妻纳妾之事。而且按申家的家规,未娶正妻之前也不可纳妾。 其实就是拒绝了。 葛姑娘狠狠哭了一天。明白了父亲为什么这么爽快了:因为心知申家不会同意啊。 哭得两眼红肿的葛姑娘痛定思痛,决定不去闵家药房了! 葛掌柜当然乐意,还以为是闺女终于长大了懂得事理。女孩子家的,抛头露面学个半桶水,其实也没什么意思,差不多懂一点儿就够了。 接着葛姑娘便提出,要去太医院做医女。 葛姑娘心里憋着一口气。既然申德元一心向医。那咱就也一心向医。让你看看! 葛掌柜皱着眉头,又跟老伴商量了半天,最后还是同意了。 在林慧眼中鸡肋一般地位不高的医女。在普通人眼中却是不错的职业。毕竟是在太医院这样高大上的部门工作不是?何况待遇有保障,一般出诊的人家也都比较像样,比在药房坐堂好多了。 医女也不是相当就能当的,需要考试。幸好葛姑娘有些底子。加上葛掌柜帮她通了通门路,居然真的进了太医院。被收在卞内医门下。 本来葛姑娘这阵子跟着卞内医,林慧的形象已在心中愈来愈淡,取而代之的是卞内医沉稳的举止和精准的断症。 没想到今天在尉迟府邸,又碰上了林慧。 于是。葛姑娘心中又经历了一场颠覆。 卞内医从医多年,高明是有迹可循的。可这位林姑娘,好像比自己还小啊啊啊……!怎么可以这样?怎么能针到病除一针显效?怎么能谈笑淡定毫无卑色?怎么能好像比卞内医还要强呢? 现在林姑娘问到自己头上。葛姑娘直觉地感到:她肯定有办法!没办法的话根本不会开口询问! 脸上的伤口已经被处理过也包好了,但葛姑娘心知肚明。这样绝对不可能伤过不留痕!在破相危机面前,之前那点儿小小的羡慕嫉妒恨也好,当众哀求的卑微也罢,都不算个事儿! 更何况,葛姑娘已经将林慧划到跟六夫人潘明玉差不多的‘主子’阶层去了,愈发没了心理障碍。 “你快起来。”对于下跪或是被下跪,林慧都是相当不习惯,立时抓住葛姑娘的手臂,将她拉了起来:“去那边光线好的地方,让我看看伤口。” 伤口被敷了一块淡黄的药膏,散发出略带清凉的味道。 林慧嗅了嗅。这是……加了薄荷?这能有什么用啊……。 去掉敷的药,伤口周围结着的血痂已经变成紫黑的颜色,看起来实在不怎么好看。大夫人嫌弃地扭过头去,六夫人和潘明玉也不敢再看,只有卞内医站在一旁,十分温和地说道:“若是林姑娘有去疤的法子,还请多费心。” 这实际上是婉转地恳求了。卞内医对身边的人都很好。 林慧盯着伤口看了好半天。 因为是瓷碴划的,跟锐器伤差不多,伤口很整齐,也不算很深。这样的伤口自然比参差狰狞的伤要好处理太多了。 但毕竟已经深及肌底,如果不缝合地话,一则会留下疤痕,二则说不定会影响表情,比如将来做挑眉的动作就可能有困难,整张脸看起来也会呆板许多。 见林姑娘皱着眉头不说话,卞内医心知多半儿有难处,当下拉了一把葛姑娘,强笑道:“这也是她的命。林姑娘还有好些事情忙,回头再说不迟。” 林慧摇摇头:“别的事情不急。这个伤若是不赶紧处理,越迟越麻烦。” 其实林慧觉得难办的是麻醉问题。针灸麻醉不是万能的,葛姑娘的伤处便很难做到。表面麻醉剂在制英雄果的时候顺带也制了一些,但并没有带过来。回去取太过费时间,而若是不用麻醉就缝合——那可不是一般的疼。林慧不认为葛姑娘具备关二哥刮骨疗毒的忍耐力。 “嗯,你能忍住疼么?若要伤口长得好,需要内层缝合,很疼。”林慧终究还是开口问道。 毕竟病者有最终的决定权。 “缝、缝……合?”葛姑娘有点儿呆滞。缝合这两个字很好懂。葛姑娘也是会做针线的。 可是,缝合与伤口连在一块儿想一想,葛姑娘脑补了一下,觉得……好冷。 这是要用针线将伤口连起来么?那得有多疼啊?! “就是用针将伤口从内至外一层层缝起来,这样才能长得整齐不留疤,或者疤痕很细。”林慧说着冲卞内医和葛姑娘解释道:“即便是原本整齐的伤口,愈合之后也会变形凸出,其实是因为内层对合得不好,若是层层缝合固位,效果就好多了。” 咦?说话间林慧的目光越过卞内医的肩膀,忽然见到廊下一排整齐的青绿之色,登时眼睛一亮。 这下麻醉问题解决有望了!(未完待续。) ps:非常感谢*懒*、书友121122132947996同学投出的宝贵月票!您的支持是我的动力! 第三百五十五章 此物取其汁 老太太正房廊下,摆着一排极大的花盆,郁郁葱葱,竟都是九里香。 像尚书府这样的府邸,都是设有暖房的。另请专门的花匠伺弄奇花异草,别说如今已是春暖花开之际,就算是寒冬腊月,都能整几盆嫩绿的颜色出来。 这就是所谓的排场。 九里香四季常绿,乃是南边的植株。也正因其四季常绿,且好养易活,开出花来洁白秀气香味浓郁,故此深得花匠的青睐,一般的暖房里都要配上一些。不开花的时节绿油油的可以配色,开花的时节更是香飘内外惹人欢喜。 老太太院中的海棠和杏花都开得好,故此只搬了几盆没开花的九里香摆着热闹。 林慧便冲着那九里香去了。 卵形小叶纵纹枝条,果然是九里香无疑。 林慧不知道该找谁要这九里香,索性冲卞内医道:“将这九里香的叶子摘下来,取其汁液,外敷可以镇痛。” 麻醉这词太高端,还是不用了。 卞内医半张着嘴,瞅着那几盆九里香,实在是头一回听说,这大家子里头很常见的东西,居然能镇痛? 事到如今,也只能信了。 卞内医犹豫着看向大夫人。她是大夫人派人请过来的,自然找大夫人说话。 大夫人其实已经听见了林慧的话,心中却是有些不痛快。在她看来,那个闷葫芦一样只会跟在卞内医身后的医女,还比不上一盆九里香金贵呢。 可是,人毕竟是在尉迟府中受的伤,不给也说不过去。 于是,大夫人的火气直接发泄到垂手站在廊下的小丫鬟们身上了:“你们都是死人那?没听见林姑娘说么?还不快过去摘叶子!” 小丫鬟们不敢驳嘴。一个个赶紧过来准备摘叶子。 “其实要的不多,你们挑下头的叶子,每一盆摘上些,凑起来也就够了。”肯给就好啊,林慧也懒得计较大夫人的态度了,很积极地给小丫鬟们出主意。 叶子摘下来,还要清洗捣碎滤出汁儿来。林慧并没有留下做监工。跟六夫人先回去了,交待葛姑娘回头到六夫人的院子来。 出了老太太的院子,六夫人颇有深意地看了林慧一眼。道:“你倒是好心,连个小小的医女也要帮。说句不好听的,真要拿去卖,只怕她的价钱还不一定抵得上那几盆九里香呢。” 潘明玉接口道:“而且她之前看你的神色可不怎么好呢。” 六夫人闻言顿了一下。略有怒意道:“什么?她还曾对林姑娘不敬么?你怎的不早说。” 林慧连忙道:“其实也没什么。我和她也算是旧识,曾经见过的。她父亲在一家药行做掌柜。恰好我跟那间药行有些往来的。” 听说是见过的,又跟葛姑娘的父亲有些渊源,六夫人和潘明玉便住口不再说了,只当是林慧另有考虑。各种纠葛。自然不便深究的。 林慧也没有解释只是默默前行。作为一名医者,林慧不会对近在咫尺的伤者视而不见,更不会因为个人的好恶就连举手之劳也不愿意提供。 别说葛姑娘并没什么了不得的恶行。即便真的是大奸大恶之辈,林慧自问。也不见得会束手不理。 何谓奸?何谓恶?谁活该受苦?谁又是死不足惜?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评判标准。 来到这个异世时空,林慧愈发的相信缘分。自己的到来本身,就是上一世所知的现代医学,与这一世的当代医学的缘分。所遇到的每一位病者、每一次发展的机会,也都是缘分。 林慧相信,自己跟葛姑娘今后的交往也不会多,不过是葛姑娘生命中的过客而已,相应的,葛姑娘也是林慧生命中的过客。 大家有幸在此时此地相遇,能帮得上忙,让葛姑娘免于之后几十年的时光顶着破相的脸的痛苦,林慧对此是愿意出手的。 这些,自己心里明白。但不需要别的人都明白。 严氏一点儿都没着急,好整以暇地在屋里嗑了好些瓜子。见到大家都回来了,神色间颇为轻松,心知老太太必定是没事儿了,故意冲林慧笑道:“想来老太太必定是吉人天相的,你过去没帮倒忙罢。” 不等林慧回答,六夫人已接过话去:“怎么会帮倒忙!这次林姑娘可真是给大家伙都长了脸了。来来来,快将老太太给的金元宝拿出来看看。” 林慧自然不会扫兴,将那一对元宝从袖中取出,一时众人赏玩了一回,欢声笑语十分开心。潘明玉连说带比划,将林慧为老太太诊治的情形说了一番。 严氏听得有趣,忽地推了六夫人一把,笑道:“老太太得的这个‘恐声症’倒是特别。你从前只说婆婆和你性子差不多,都是爽利人。难不成日后你老了,也会得这个恐声症不成?” 六夫人闻言并没有笑,犹疑道:“我也觉得怪着呢。你是没在眼前没见着,老太太那个劲头儿,可真是的。不过是一丁点儿的响动,直接就把大嫂给啐哭了!从前还真是不觉得呢。如今我也有些怕怕的,别什么时候不小心把老太太惹毛了,弄得没脸。” 严氏便拿眼去看林慧:“你可有什么法子么?如今大家都怕了老太太可怎么好。” 林慧挑了挑眉,轮流看了看严氏和六夫人,估计若是不说些东西出来怕是过不了关了,只得笑道:“实在是今日初初见老太太,脾性都不晓得,实在说不好。只是按常理推去,老太太这恐声症说不定便是因心性不符所致。” “这心性不符是什么意思?”潘明玉说着顺手斟了杯茶递给林慧,笑道:“快喝杯茶润润喉,好生跟咱们说说。” 林慧笑道:“心性不符,便是说心中实际所想,与外头表现出来的性情不一样。譬如明明心中是在意的,偏要面儿上做出大度的模样来。这便是最常见的一种了。” 六夫人两眼圆睁,醒悟道:“这么说老太太看起来直爽利落的性子,怕不是装出来的。” 严氏闻言连忙左右看了看,六夫人说老太太的是非,可万万不能传到老太太耳中去。好在屋里并没有外人,只有个六夫人贴身的大丫鬟在旁服侍,乃是忠心无妨的。(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六章 白给就白给吧 “若用个‘装’字,却也不见得妥当。”林慧对此不是很赞同:“老太太许是最欣赏率性而为之人,故此处处学而时习之,落在旁人眼中,自然也觉得老太太是如此性情。殊不知人性有天然,若其实不是这般,却非要做成这般,日久天长,总要有个出路。” 林慧说得隐晦,大家却都是大宅之内久经磨练的斗士,自然听得明白。 简而言之,老太太本是小肚鸡肠之人,非要做出大度的姿态来,久而久之,心中郁闷无处发泄,便在细微之处体现出来——对不喜欢的声音极度厌烦。 六夫人暗想,可不正是如此。老太太出身低阶武官,做媳妇的时节,因对当年的老太爷管束太多,被婆婆所不喜,借故压得狠了,后来渐渐诸事谨小慎微规行矩步。等终于熬成了婆,便反其道而行之。多年扭曲之下,便得了恐声症这个‘怪病’。 “你这句‘学而时习之’可真是用得有趣儿。”潘明玉笑道:“那以后见了老太太,是照旧爽利好呢?还是收敛些唯唯合适?” 生存之道,‘迎合’二字不可少。六夫人这里,关起门来成一统,但并不意味着万事能自作主张。 “要我说,自个儿原本是什么样儿,那就什么样儿好了。想太多费神,还说不定没用。”林慧捻起桌上碟中的瓜子,一边嗑一边笑道:“反正记着离远点儿,别给啐到身上是真的。” 这下大家都笑起来,一时瓜子皮乱飞,又新添了茶来,重新拿了叶子牌出来玩儿。 林慧仍是在旁闲看。不久葛姑娘捧着一小碗九里香的汁儿。被小丫鬟引着过来了,连卞内医都跟了来。 林慧跟六夫人提出需要一间安静的单间,结果六夫人还没想好那间房合适,严氏已扔了手里的牌,笑道:“就去偏房的花厅好了,正好我也要见识见识。”偏方如今是严氏住着。她的意思自然是让到她那边儿去。 六夫人一把拉住她:“血糊糊的有什么好看,你老实在这里还好些。” “别傻了。”严氏挣脱了六夫人的手:“我的媳妇将来说不定乃是一代大家。这亲自出手的机会。怎么能不看呢。” 一代大家么?林慧只觉得脸上发热。真心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有了麻醉药,事情就简单多了。麻醉之后林慧先将伤口仔细清洁干净,才拿出弯弯的缝合针和羊肠线。没多久就将葛姑娘的伤口重新缝合完毕,连外头的血污都擦去了。如此葛姑娘额角便只有一条细细的红线而已。 卞内医彻底惊呆了。 九里香汁儿敷上去之后,不过是等了一盏茶时分,居然真的就不疼了! 那枚与绣花针迥异模样弯弯的缝合针。居然真的好用! 林姑娘不是用手拿针,居然用的是一把扁头的剪刀(就是镊子啦)夹住针来操作的! 最惊讶的不是终极效果。而是整个过程之中,林慧一直在细细地讲解,如何拿针,什么角度插入。怎么辨别皮肤肌肉的层次,乃至打结的顺序,甚至清洁伤口的重要性等等。 卞内医也是一步步跟着老师学出来的。哪有老师肯这样教啊?!都是自己在旁用心看。能学会多少全看各人领悟。 林慧将用过的东西都另行包起来,准备回去再重新消毒备用。取锦帕擦了擦手,笑道:“应该问题不大,即便有疤痕也不会很粗很难看。若是担心,将大血藤、当归、丹参、红花煎汁外敷,亦能减弱疤痕生成。” 好人做到底,林慧顺手将去疤的药方也写了下来,交给了卞内医。 卞内医嘴唇动了动,很想问一句,林姑娘你收徒弟么?可惜想想自己足以做人家娘亲的年纪,终究还是没问出口。 严氏做了一名很称职的观众,基本没怎么说话,直到卞内医和葛姑娘带着梦幻一般难以置信的表情告辞而去之后,才奇怪地问道:“媳妇儿,你这方子不是能卖银子的么?就这么白给她了?” 林慧摊了摊手:“她们肯定给不起啊。白给就白给吧。这其实是个美容的方子,能物尽其用就好了。” 严氏以手抚额,觉得这个媳妇堪称败家。不过人家败的是自家,不是她儿子的家,倒也没啥好说的。当即将此事抛诸脑后,随手抽出烟袋锅子来,一边装烟,一边过去正房跟六夫人八卦见闻去了。 林慧被硬留下住了四天。 本来对这样的要求,林慧是拒绝的。 不过老太太睡醒了觉之后,不知出于什么考虑,遣人又送了好些‘见面礼’过来。 那两个小金元宝只是小玩意儿,不算见面礼。 老太太的见面礼有:蒲桃棉二十四匹、散花绫二十四匹、素罗和纹罗各十匹,赤金红宝石头面一套,冰种玉镯一对,还有一枚五谷丰登白玉摆件! 林林总总摆了半个院子。 这哪像见面礼,简直堪比嫁妆啊。 林慧只好留了下来。 直到老太太头不晕了、眼不花了、腰不酸了、腿不疼了、哪哪儿都好了,林慧才终于脱身回去了。临去之前,硬是将那些布料之类留了大半给六夫人和潘明玉。 离开了几天,正经攒了不少事儿。 最大的一件事儿就是,多了一个人。 之前素娥一家子的身契终于都齐全了,林慧便让她得了空去东靖王府找找小凤仙和冯难敌。 虽然跟冯队口头说好了,护送素娥一家南下一趟,便可以迎娶小凤仙,但这样的安排,与其说是交换,不如说是借口。反正林慧早就知道小凤仙的意思,只是找个由头将她嫁给冯难敌而已。 借口也得执行。具体的细节林慧懒得理,让素娥自己去办。 素娥积极性很高。关系自家安危与未来,积极性能不高嘛。 小凤仙和冯难敌的积极性更是一个比一个的高。 男要婚女要嫁,终于要脱离单身的日子,积极性能不高嘛。 众人拾柴火焰高。在巨大的积极性推动之下,事情在短短的几日之内便安排好了。 素娥一家出行之日订好了。冯难敌的归期也订好了。连冯难敌和小凤仙的婚期都订好了。 订好了不是他们几人订好就行了,总要跟主子们通禀一番。 林慧既然不在家,这一头先放下。 素娥毕竟上不得台面,小凤仙亲自出马求见东靖王妃。在人家家里住了这么多日子,如今要嫁了,总要知会一声感谢一番的。(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七章 有去有来 东靖王妃当然知道小凤仙的存在。事实上,她对小凤仙的出身、来路、以何理由借住府中都一清二楚。 小凤仙当然不是唯一,以各种五花八门或明或暗的缘由进入东靖王府的女子很多,东靖王妃对这些女子都很清楚。 但也只限清楚而已,东靖王妃并没有出手对付小凤仙。 因为她关注的两种情形都没有出现。 小凤仙没有任何勾搭东靖王爷的举动。 东靖王爷也没有任何对小凤仙感兴趣的意思。 在东靖王妃的心中,有一座类似金字塔的阶梯。小凤仙的位置,大概在这座金字塔的最底层,还远未到东靖王妃需要出手的位置。 日子久了,东靖王妃都快把小凤仙忘记了。反正日常用度柴米油盐这些并不需要王妃亲自过问。 听说高姑娘求见,东靖王妃最开始都没反应过来是谁。幸好她身边不乏万事通嬷嬷,立时提醒她乃是小林神医送过来借住的女子。 东靖王妃面前浮现出一张宜喜宜嗔的脸来,同时浮现的还有少许不快。 美女总是令人有那么点儿不愉快。 小凤仙极有规矩地拜见了王妃,开门见山地说明了来意。 基本上没什么扭捏之色,只有些特意做出来的恭谨。 小凤仙打小儿所受的训练,简直可以说是春色无边,不过是说清楚自己的亲事安排而已,何需羞涩,大大方方说就是了。 “过些日子我家公子回来,应该便会接奴家回去备嫁了。这些日子在府中叨扰,给王妃添麻烦了。”小凤仙说着又起身恭恭敬敬给王妃磕了个头。 四皇子继承大统机会甚高。阖府上下没有不知道的。这位王妃回头说不定就是皇后了,奉承一下总是好的。 东靖王妃矜持地摆摆手,示意身后的嬷嬷将小凤仙扶起来。 要离去的美女马上就顺眼多了。 “冯难敌倒是好福气。”王妃心情一好,开起玩笑来:“你这么个千娇百媚的人儿,你家公子怎么就舍得。” “林先生素来在女色上头并不是十分在意。”小凤仙忽然意识到,既然要嫁给冯难敌,不再是小林神医的侍妾备选。那么称呼‘我家公子’就太过亲热了。立时改成了更为正式些的‘林先生’。 王妃当然留意到了这个称谓上的变化,愈发觉得小凤仙此人十分灵醒,等回头成了冯难敌的媳妇。反倒可以抬举一下,在府里帮忙做个管事媳妇也挺合适——四皇子无论如何不会对已婚的媳妇下手。 不过说到舍得舍不得的话题,王妃又想起一个人儿来,或者说。又想起心头的一根刺来。 四皇子身边的人,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只要是母的,都必须在王妃这里打个滚看一看。没有王妃的首肯或是默许,基本上没人能长久地留住——只有一个例外。 晓晓。 晓晓的身份只是一等大丫鬟,并没有被四皇子收房。却是实打实从小服侍四皇子长大的。 这样的人,王妃并不愿意无故去招惹——别的不说,晓晓拿出多年的情分来。总能打动四皇子一二。 可是……晓晓的模样儿不差,举止也大方。做事更是干练。 四皇子没有将她收房,王妃能想到的唯一可能性就是:太熟了不好下手。 不好下手不等于不会下手。 于是晓晓成了王妃心头的一根刺。虽然无论如何抬举,晓晓也绝不可能威胁到王妃的位置,可一想到有那么个人儿不在自己控制的范围之内,还在四皇子心中有一席之地,就难免令人不安。 晓晓本身可以没有威胁,可她的孩子呢?谁能保证她的孩子又蠢又笨没才干、规矩老实没野心? 所以,之前听说四皇子将晓晓赏给了小林神医的时候,王妃的第一反应就是:他怎么舍得?其次才是:小林神医何许人? 最后的反应则是:管他怎么舍得,管那小林神医是谁都好,反正晓晓要滚蛋了。 只是,在王妃殷切的期盼之中……这件事居然搁置起来了。 也难怪,小林神医自己宅中的女子都要送过来借住,又怎会将晓晓弄去呢?而且四皇子身边的大太监郑丘的态度也很奇怪。 按说郑丘是最清楚这事儿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的,可他居然回到上眙之后,并没有提醒四皇子将晓晓给小林神医送过去。 在王妃看来,这简直就是失职!只是郑丘并不在王妃的管辖范围之内——太监们都归四皇子自己掌握。 后来王妃还转弯抹角地提醒了郑丘两回:晓晓的事儿不能总拖着。可惜石沉大海没什么用。 幸好晓晓被定下来要送人之后,也就没在四皇子身边服侍了,所以王妃才耐着性子等到如今。 如今好机会来了! 小凤仙既然要回林家备嫁了,那正好将晓晓带回去! “啊?!”小凤仙听到王妃的说法,错愕了半晌,还是没敢答应。她直觉地感到,小林神医好像似乎仿佛也许可能真的不喜欢……女子。将晓晓带回去未必是件令小林神医高兴的事情。 “晓晓姑娘是府中得脸的姐姐,怎么好如此简单。不如等奴家回去跟林先生说了,让林先生择个吉日派人来接。”小凤仙委婉地说道。 王妃才不介意简单不简单吉日不几日呢。 “没关系,说到底,是个奴才罢了。”王妃忍不住流露了少许对晓晓的厌恶,语带尖酸地说道:“去林先生身边,也不是让她做主子去!” 后头的嬷嬷赶紧借着添茶拿手肘轻轻捅了王妃一下。 王妃的雍容大度又回来了。 “她毕竟在府里这么多年,自个儿攒的东西都可以带走。我再给她一百两银子做陪送,也是她的体面。”王妃说着想了想,指了指随侍的一个丫鬟:“你去把妆盒里那只赤金璎珞找出来,给晓晓做添妆。” 小凤仙最终败下阵下,没能坚持住。 于是,几日之后,喜滋滋的冯难敌带着几名侍卫,护送着一辆马车,熟门熟路地到了林宅。 于是,林慧见到跟小凤仙、素娥一起出来迎接的晓晓,惊讶得都快说不出话了。 好不容易将小凤仙和素娥都安顿了,晓晓又来了。这是玩我呢吧……。(未完待续。) ps:非常感谢紫色回味、悟竜、见月已非昨、一棵无聊的树同学投出的宝贵月票!您的支持是我的动力! 第三百五十八章 张狂的萧世安 更让林慧无语的是,晓晓看起来比她还像这宅子的主人,穿戴一新十分光鲜,而且身后还跟着两个小丫鬟! 晓晓的神态倒是一点不张扬。她从小在王府里混的,自然知道,作得厉害死得快,张扬的人一般都没好下场。 “给姑娘请安。”晓晓甚是得体地福身行礼,身后的小丫鬟更是跪了下去磕头。 初来乍到的,对当家的姑娘自然要礼数周到些。 林慧赶紧把她们都扶起来,转念一想,晓晓的到来也不见得是坏事。之前跟晓晓接触不多,但已能感觉此女甚是能干。如今素娥要走小凤仙要嫁,正好让晓晓照顾宅中内务。 至于将来……等将来再说吧。 进了宅中,林慧觉出冷清来了。 主要是严固不在。既然付家跟四皇子达成了辅助试制火枪的协议,严固便带着陈李两位工匠,一道过去四皇子那边,提供技术支持去了。 林慧心中空落落的,没情没绪地问道:“我在外头这几日,有什么事儿么?” 晓晓和小凤仙只是刚回来一两日而已,故此是素娥上前答话:“有一位叫张帆的来过,说是宫中的侍卫。还有青松也来过。二人都没说缘由,听说公子和姑娘都不在家,便直接走了。” 张帆?林慧想了想,应该是自己顺手给他治过寒气入体的那名侍卫。这人是皇上身边的侍卫,他跑来干什么呢? 应该不是皇上传召。若是皇上传召,自然会派遣传旨的太监而不是侍卫。 “青松?这人是谁?”林慧问素娥。 “是安邦侯世子的长随。”素娥垂下眼帘,有些不安。因为素娥是安邦侯府出来的,跟青松熟识。所以说到青松的时候便略去了身份,却忘记了林姑娘是不认识这人的。 姑娘不认识青松在情理之中,可难道姑娘认识张祥?素娥默默在心里嘀咕了一句,终究不敢问出来。 林慧当然不会去解释自己两个身份带来的矛盾,她从青松曾经的到来这一事,感到了小小的不祥气息。 青松是萧世安的长随,他过来找自己。肯定是萧世安的授意。 英雄果药膏按照之前的商定。已经全部转给了萧世安。火枪制造之事,也由付家出面接了过去。按理说,萧世安没什么事情需要找自己了。 难道赵淑云出事儿了? 林慧的感觉还挺对路。赵淑云确实出事儿了。 自从萧世安亲自出马去登门拜访了一回小林神医,回府后不久便在赵淑云面前愈发硬气起来了。他本来就很硬气,如今愈发堪称张狂了。 他有了张狂的本钱——英雄果药膏在他手上。 萧世安并不希望赵淑云死掉,确切地说。是不要在这个时候死掉。安邦侯和定远侯的关系并不牢靠,有个赵淑云在手上总是好些——反正萧世安也没有想另娶的人选。先维持着这个赵淑云也好。 如今两家侯府的关系之中,安邦侯府占据着主动,而定远侯手上只剩下个神杀者算是个筹码罢了。萧世安认为,在自己和赵淑云的关系之中。自己也应该占据完全的主动。 所以,他张狂的方式,不仅仅是夫纲大振。而且还将赵淑云用药膏的量……减了! 若是按赵淑云的意思,恨不能将药膏的量不断增加上去。即便加不上去。至少也得维持均衡,怎么能减!这简直是要命!偏偏还不真的要命,而是让人觉得……生不如死。 若是换了个人,见到赵淑云口吐白沫嘶声叫嚷,也许会有些同情。可惜,萧世安并没有同情的感觉。 他不仅减了量,而且加了价。并不是萧世安觊觎赵淑云的嫁妆私房,纯粹是认为,赵淑云手上没了钱,便更加没了威胁。 出事儿的这天,正是赵淑云手上没了药膏的日子。 其实本来还能支撑多两日,但赵淑云没忍住,用量控制得不好,结果这日不到中午便没了。 如今赵淑云用药膏就跟用膳一样,早午晚三次不可少。中午没得用了,午觉也不睡了,诸事都不顺当了,赵淑云仿如热锅上的蚂蚁,在正房里头团团转,胸口恍如火烧,四肢却是冷凉,遣了好几拨人出去找萧世安。 萧世安就在前院理事。赵淑云如今那里有心腹可言,派出去的人不过是在后院逛上一圈,根本脚都不往前院走,便回话说找不见——即便找到世子爷也是请不过来的,何苦费事。 等到萧世安用完晚膳来到正房的时候,院子里已经跪了十多个人了。 这些人脸上并没有什么怨怼之色,罚跪并不算什么。她们早就习惯了,轮到要到世子夫人跟前服侍,必定要穿上合脚的鞋子——跑得快;膝盖上绑好牛皮护膝——不怕跪;备好散碎银子——好打点使板子的。 正房里本没点灯,见到世子爷回来,立时有媳妇闪着火折,将各处的灯火都点了起来。另有丫鬟打起门帘,请世子爷入内。 不过端水盆拿锦帕等盥洗之事,却没有人做——该干这活儿的人都在地上跪着呢。 萧世安也没计较,径直往卧房里头走。不过丫鬟刚打起卧房的门帘,立时便有一只绣鞋飞了过来! “谁让你们点灯的?!立马熄了!自个儿去领二十个嘴巴!”显然屋里的人对门帘处映进去的灯光很不满。 绣鞋没能打着萧世安,击在门框上落在地下滚了滚,停在了萧世安的靴尖之前。 “呵呵。”萧世安冷笑了一声,弯腰将那只绣鞋捡了起来。 猪皮鞋底,素绫鞋面,绣着缠枝纹和牡丹花。 萧世安将那绣鞋的鞋底在掌心拍了拍,发出啪啪的响声。 “点灯。”萧世安吩咐了一声。 世子爷回来了,世子夫人算毛线?丫鬟们穿梭往来,屋子里很快灯火通明,热茶点心白毛巾,统统摆上了茶几。 赵淑云窝在床榻上,只穿着家常衣裳,头发乱得没法儿看,脸色青黄,两腮都陷了下去。 素琴在旁边陪着,两眼红通通的,缩着脖子抱着膀子,看起来像只受惊的兔子。 赵淑云一见萧世安,登时两眼放光。在她眼中,萧世安已经不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药膏罐子!(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九章 转移的怒火 赵淑云立时以令人惊讶的速度从床榻上爬了起来,一边以手为梳将头发勉强理顺,一边穿上鞋子……只穿了一只,另一只被她刚才摸索着拿到直接扔出去了。 “世子爷回来了。”赵淑云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来,蹲了蹲身子算是行礼,亲手倒了杯茶,双手捧着递了上去。 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啊。如今是要求人家呢。 萧世安没接茶,将手中的绣鞋又击了两下,冷笑道:“你如今这架子可真不小。这么不欢迎我?不过是点了两盏灯,就要拿鞋底子打我出去?” “那里那里,怎么会!”赵淑云连忙辩解:“这不是没看见世子爷么。还当是丫鬟们不懂事。” 赵淑云早已不称‘夫君’二字,将姿态放得极低。 “就算没看见我,丫鬟们就可以随便拿鞋扔么?这还像个大家夫人的样子么?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萧世安冷冷道:“再说,难道不该秉烛待旦等我回来么?你黑灯瞎火的,分明是不想我过来。那我走便是了。” 萧世安僵着脸果然转身往外走。 赵淑云那里肯放他走,一把扯住袖子,陪笑道:“世子爷别生气,都是我的不是,以后再不会了。” 萧世安往她脸上扫了一眼,登时转过了头。本来就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再添上这生硬的假笑,愈发看不得了。 说话间,赵淑云已是咬了几次后槽牙,只觉得心慌气短,一阵阵出虚汗,快要站不住了。连忙哀求道:“还请世子爷赏我一罐。我……我愿意出双倍的价钱买。” “买?”萧世安冷笑了一声:“卖给你也不是不行,不过按日子的话,是原来说好的价钱。若是提前一日,就要翻倍,提前两日,就要再翻倍。你有这么多银子么?” 翻两番,就是四倍了。萧世安之前开的价。是量度着手上的药膏数量和赵淑云手上的银两数量定出来的。如今提前两日翻四倍。那赵淑云几乎要提前拿出所有的家底了。 现在虽然难熬,但还不算太难过,若是因此将家底倒空了。那以后怎么办?简直不敢想……。 “我、我……你、你……”赵淑云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狠不下心来答应。 萧世安随手将那只绣鞋扔到了赵淑云怀里,冷笑道:“其实我过来本是告诉你,你母亲派人来传话。明日派车过来接你归宁,想让你准备准备。可如今你这个模样怎能回去?明日便说你身子不适不能回去了。”说完竟施施然走了。 赵淑云机械地握着那只绣鞋。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好像凝固了。 终于等来这一日了么? 之前母亲便要接自己家去,结果萧家不仅不同意,还将自己软禁在了家庵之中。好不容易两家关系改善了些,母亲要接自己归宁。肯定没那么容易放自己回来的。没了女儿这个顾忌,想来赵家也能自在些。 可这一日终究还是要错过么? 萧世安将错处推在自己身上,可是。他应该本来就不想同意的吧?再说,药膏在他手上。即便回去了,自己还敢不乖乖地回来? 赵淑云东想西想一时脑子乱糟糟的,浑没了主意。再深想一层,难道自己这一辈子,就折在那黑乎乎的药膏上头?要时时受制于人?得破罐子破摔就此破落下去?一念及此,不觉悲从中来,眼泪哗啦哗啦地直淌下来。 素琴一直胆颤心惊地在旁看着,世子爷在的时候,恨不能变成隐形人,可等世子爷走了,看到自家姑娘木呆呆流泪的怪异模样,却又从心里害怕起来。 “姑娘……”素琴强按住心底的惊惶,轻轻扯了扯赵淑云的袖子。 赵淑云毫无反应。 “夫人……”素琴换了个称呼,又扯了扯。 赵淑云人还是没动,不过眼珠子转了过来。 素琴给看得打了个冷战,顿了顿,勉强大着胆子道:“世子爷已经走了,夫人不如歇息吧。” “歇息……”赵淑云的声音飘渺如鬼魅,眼珠子又转了回去。 您就好生睡吧。素琴简直恨不得跪下来恳求——如果这样有用的话。 可接下来的事情,让素琴彻底的始料不及。 赵淑云仍是呆站在地,呼吸却是愈来愈快,猛地转过身冲素琴扑了过来! 素琴看着那张离自己越来越近喷出难闻气息的大嘴,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电光火石之间,心中的想法居然是:姑娘这是要吃了我么? 赵淑云不饿。 她将素琴扑倒在地,恶狠狠地骂道:“你个小蹄子!在这里看我笑话是不?!世子爷要走,你怎的不拦着?*!就等着我死了,你好往世子爷的床上爬是吧?” 一边骂一边将手中的绣鞋底子一下下狠狠冲素琴劈头盖脸地打去。 素琴给她按在底下,根本连挣扎躲闪都不能,转眼之间头脸都肿了,眼角嘴角流下血来。 赵淑云还嫌不足,打了一阵只觉得手酸,转而跳起身来,从花瓶里抽出一支插瓶的桃花枝来。 那花瓶有半人高,枝条足有三尺多长。 赵淑云毫不犹豫地往素琴身上狠狠招呼过去。那枝条又细又韧,抽在身上啪啪作响,另一端的桃花花瓣纷纷而下,四处飘飞,在灯火下散发出艳丽的色彩,只是在素琴凄惨的哭泣声中,看起来毫无美感,反而散发出诡异的气息。 转眼间素琴已挨了二三十下,实在受不得了,哭叫道:“姑娘别打了,奴婢……奴婢手上还有点儿药膏,这就给姑娘拿来。” 呃?赵淑云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桃枝上已经光秃秃,只有一枚花瓣孤零零颤巍巍还顽强地留着,似乎不甘零落成泥的命运。 “你刚才说什么?手上有药膏?”赵淑云气喘吁吁地问道,有点儿不敢置信。 这倒是意外收获。想不到这死奴婢居然还敢私藏! 素琴挣了半天,好不容易才从地上爬起来。头发早已凌乱不堪,身上的衣裳也被抽烂了,破了好几道口子,这里那里还沾染着血迹。这个样子如果直接走到街上去,只怕比乞丐还要凄惨几分。 赵淑云早已等得不耐烦,抬手又是一下子。 啪!(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章 穷途 “还不快交出来,你磨蹭什么!”赵淑云说着又扬起了枝条。 素琴下意识地双手抱头躲闪了一下,哭道:“奴婢这就去拿。” 赵淑云面色冰冷地瞪了素琴一眼,终于放下了手。 素琴抽泣着挪动脚步,从门口出去了。 外头的丫鬟媳妇们都被素琴的样子吓了一跳。虽说世子夫人发火打人是常事,但素琴并不经常挨打,一般都是随手打几下踢两脚罢了,真的打成这凄惨模样,岂不表示连她这头号大丫鬟都自身难保? 世子夫人的陪嫁丫鬟本来规模相当庞大,足有十六位之多。只是其中有一些估计本来是为了做通房准备的,竟然敢长成中上之资!想必将这些人塞进陪嫁的行列,夫人是不情不愿的,所以这些人很快就被打发的打发下嫁的下嫁,不剩下几个了。 剩下几位其貌不扬的,开始也还不错,被夫人倚为左膀右臂,颇有些要协理内务抢兵夺权的意味。只可惜世子爷也不是吃素的,最终夫人虽然能在世子这个院子里对下人们耀武扬威,但毕竟没能掌控整个侯府。 陪嫁丫鬟们也没什么可供发挥的重要位置,年长的也就嫁了,后来又病死了一位,素娥也被送了人,所以,素琴乃是仅存的一枚硕果了。虽然后来也补了人过去服侍,但终究比不得素琴。 只是这枚硕果前一阵开始,便有些飘摇,时常脸上带着手印子,衣裳沾着脚印子。但今日这样子,身上都是血道子。两眼乌青腮边紫红,显然夫人是动了真火了! 几个丫鬟媳妇交换了一下眼神,心照不宣地转过头去假装在忙别的。大丫鬟的位置并没人眼馋,大家都恨不得离夫人越远越好呢。 不久便有一名媳妇悄悄溜走往前院儿去了。 素琴完全没留意别人的眼光和态度,她低着头谁也不看,一瘸一拐地转过正房的墙角。她晚上不当值的时候,便住在正房后面的偏厦子里。与其他住在院墙下低矮平房的人相比。算是不错的待遇。 抖着手翻出小小一只瓷瓶,素琴闭了闭眼睛,还是先放下了。 这瓷瓶里。确实是素琴私藏下的药膏。但她私藏的目的,当然不会是为了交给赵淑云的。 赵淑云用药膏的时候,素琴见过很多次了,在一边儿多少也能沾上些。深知这东西的厉害。用的时候固然是欲仙欲死,可没有的时候却是生不如死。而且素娥之前曾经千叮咛万嘱咐。若是用多了,便有性命之忧。 素琴看中的,正是这‘性命之忧’。 她觑着机会,一点点地用长指甲偷偷挑走少许。积少成多攒出来的这一小瓶,是给自己留着的。 素琴的眼睛盯着桌上的瓷瓶,慢慢将身上的衣裳脱掉。衣裳都是好料子。好料子也就意味着不像粗布一样结实。如今被抽烂的湖绸撕开之处。好些丝线都牢牢地粘在伤口的血痂之中。素琴只能一点点扯下来,实在不行的地方便用剪刀剪掉。 用温水擦了擦身上的血迹。素琴已疼出了一身白毛汗,终于挣扎着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干净衣裳,。 衣裳也是之前就备下的,是为最终那一步准备的——这样就不用麻烦别人换寿衣了。 素琴拿出一根长长的竹签,打开了小瓷瓶的盖子,咬了咬牙,正要将里头的药膏挑出来,房门被拍响了。 素琴被这擂鼓一般的声音吓了一跳,手中的竹签跌落在地上。喘了两口气,盖好瓷瓶的盖子,才过去开门。 门口是一名正房的丫鬟。 “夫人让我来看看你。说是让你找个要紧东西,结果你不知道死哪儿去了,半天还没拿来。”那丫鬟语气很冲,皱着眉头满脸的嫌弃,显然被赵淑云抓住传话很不高兴。 她当然不敢给世子夫人脸色看,但借机说素琴两句还是没问题的——何况这难听的话确实是世子夫人的原话,连语气都是原装复制的。从这个角度看,她这传话的差事办得还挺不错呢。 素琴吞了口口水,眼看那丫鬟站在门口没有走的意思,自是得了吩咐,要押自己过去的。当下只得强笑道:“这就来了。”转身将瓷瓶握在手心里,一步步挪回了正房。 赵淑云眼中根本没有素琴,劈手将瓷瓶拿了去,打开盖子闻了闻,冷冷道:“你若是还有私藏不交出来,有你后悔的!”说着哼了一声,转身忙去了。 素琴本该跟过去服侍,却站在当地,无论如何挪动不得,堪堪过了足有一盏茶时分,才慢慢走到了赵淑云身旁。 赵淑云已经缓过来,心情好了许多,见素琴脸上泪痕犹在,伤势也是一目了然的,倒挤出两分笑容来,伸手拉了素琴的手,摩挲了两下,道:“都是我一时气恼,却拿你来撒气。可打疼了没?把衣裳解开,让我看看身上。” 素琴扯了扯嘴角,慢慢道:“那有那么娇气。奴婢皮粗肉厚的,挨两下不要紧。但凡奴婢还有一丝用处,能给夫人解解气,也是好的。” 赵淑云听在耳中,觉得怪怪的,不知到底素琴真的是如此赤胆忠心,俯首甘为出气筒,还是心中有怨气,故意如此说。不过她如今整个人都有些飘飘荡荡的,想不通辩不明便索性不想了。 素琴伸手摸了摸,桌上的茶水尚温,顺手倒了两杯,一杯推向赵淑云身前,一杯只管自己拿在手中,一口一口慢慢喝。 若是赵淑云还是往日的赵淑云,自然早就觉出不对来,只是赵淑云正想着别的事儿,竟是丝毫不察,反盯着门口看,想着适才萧世安决绝而去的姿态。 “咱们再不能如此下去了。”赵淑云微微阖上眼,身子靠在大迎枕上,轻声说道。 素琴的眼中倒闪出少许亮光,难道夫人终于明白过来了,决心要戒了? 可是……不太像呢。 果然,赵淑云接着说的话,让素琴浑身冰凉,上牙直打下牙,哒哒直响。(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一章 末路 “明儿我娘会派车过来接我回去归宁。”赵淑云的目光盯在虚无中的某处,轻声道:“萧世安不让我回去,我也不怎么想回去。不过,你要替我回去一趟。” 赵淑云说着往素琴脸上看了一眼,略有点儿后悔,不该将素娥的脸打伤了,这个样子有些不好见人。 不过……错有错着。 “你就说,脸上身上的伤,都是萧世安打的!”赵淑云恶狠狠说道:“他本来要打的人是我,你为了护着我,结果就被打成了这样儿。” 赵淑云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移花接木的说法很是不错。真是打得太好了,这就是传说中的苦肉计吧。 至于苦肉计这种东西,应该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这就不在赵淑云的思考范围之内了。 “你回去跟老爷夫人说,萧家狼子野心,万万信不得,要早做打算!当今之计,趁着手上还有几个人,先除掉萧世安。萧家没了世子,二爷又是个没用的纨绔,自然要倚靠咱们家多些。” “还有,让老爷派人过去,将那个什么小林神医悄悄抓起来,好好拷打一番,让他将药膏的方子和制法交出来!” “哼,还真以为能拿捏得了我么?不过是前一阵子我一不小心失了先手,暂时避让罢了。如今一步步越发踩到我头上来了,岂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若是老爷不愿意,你就说,不然的话,我早晚得被萧世安磨锉死!老爷见了你被打成这个样子,肯定会相信的。” 赵淑云说得唾沫横飞。终于想起来看了素琴一眼,却发现素琴抖得不成样子,显然是在害怕。 “你怕什么?”赵淑云有些疑惑。 素琴知道自己活不成了。无论如何都活不成了。 之前夫人被软禁在家庵,自己却能借故出府走动。其实素琴心里明镜儿似的,世子爷不是不知道,而是故意把自己放出去的。 赵淑云实在不是个聪慧的,只知道一味地蛮来。她那点儿所谓心计。在世子爷眼里根本不够看。 只是之前夫人交待自己去办的。都是小事。先是去找素娥拿药治病,结果一来二去病是好了,药膏却离不得了。之后出府几趟。都是去林家,递个信儿给定远侯府,也只是难为素娥的老子娘——素琴相当肯定,世子爷在定远侯府必定是有眼线的。 既然自己并没蹦达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世子爷也就故意放自己一马,让赵淑云自以为得计。觉得还有能左右事态的本事。 可如今赵淑云想的是什么,干掉世子爷?绑走小林神医? 这是好人家干的事儿么? 世子爷那么容易被干掉么?若是容易的话,难道赵淑云他爹定远老侯爷是傻的? 而且神杀者难道是万能的么?神杀者也是人,肯定也是有局限的。若是有个神杀者在手。就能佛挡杀佛魔挡杀魔,将碍事的都干掉,那大家不用费神费力争什么权夺什么利。拉什么帮结什么派了,都去认真培养杀手。然后让杀手们去对决得了。 抛开世子爷不说,小林神医就可以随便抓了去拷打么?素琴对此很怀疑。 上眙城作为京都之城,权贵不说是多如狗,满街走还是有的。嚣张跋扈的情形时有所闻,但敢私设牢狱,劫掠良民的,还真的没听说过。 如今非常时期,定远侯府不说是夹着尾巴做人也差不多了,赵淑云没有说得过去的理由,就让老侯爷出手去抓小林神医,靠谱么? 这些道理,随便推演一下,连素琴都能想得到,但她却不认为赵淑云懂得。 从小跟着赵淑云长大,素琴知道,赵淑云是个很自我的人。 好人不是一天养成的,坏人也不是。 什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从前杀人如麻的恶棍,忽有一日心有所感便幡然悔悟,这样的故事,素琴是不信的。 人之初,性本善。 这六个字素琴曾经听说过。她也是不信的。 因为她所陪伴长大的赵淑云,实在是从小就没有善意发散出来。 作为家中幼女,有个跋扈的母亲宠着护着,赵淑云一向认为:我就是对的。如果你认为我错了,回头去看上一句。 即便不经意间对赵淑云稍有质疑或冒犯,也别想被放过。 她就是这样一个睚眦必报之人。 “你到底怕什么?”素琴还在恍惚之中,赵淑云又问了一遍,有些不耐烦起来:“有我在呢,有什么好怕的。” 怕的就是你啊。 素琴垂下头去,低声应了一句:“奴婢有点儿冷。” 原来是冷不是怕。赵淑云没有细究,听到素琴说冷,自己身上也觉得有点儿凉,顺手扯了张薄被裹在身上,又叮嘱了一句:“你好生记得我说的话。明儿一早就到门口去等着,别错过了马车。” 说着,赵淑云困意上了来,迷迷糊糊打起瞌睡来。 “夫人脱了衣裳漱了口再睡吧。”素琴本能地说了一句。 赵淑云含糊地嗯嗯了两声,并没有理会,将被子裹得愈发紧了,就此睡去。 素琴没有去睡,她默默地坐在一旁,看着赵淑云的睡态。 赵淑云渐渐睡得沉了,呼吸平稳,两腮红润,看起来很舒坦的样子。 素琴知道这只是个短暂的安稳,大概能维持到第二天早上。 等到第二天一早,赵淑云又该进入狂暴状态,疯狂地想要药膏。那时也许可以暂时不需要面对赵淑云,因为要去门口,等着赵家的马车,回去传达所谓的谋划。 无论赵淑云的想法能不能得到老侯爷的支持,能不能得到实现,在此之前,世子爷会放过传话的人么? 如果认为世子爷不会知道,那就……太天真了。 素琴黯然地看着桌上的小瓷瓶。 那里面已经空了。 自己好不容易准备好的离去之路,没有了。 更糟糕的是,赵淑云未必会相信真的没有了,还不定会用什么法子来逼迫自己拿出更多来。 素琴解下了腰间的汗巾。 汗巾是大红色的,乃是芙蓉锦的质地,细韧轻薄,足有两丈长,可在腰间缠绕两圈,显得纤腰一束,之后还有尺余长悬垂而下,举手投足之时摇曳生姿。(未完待续。) ps:非常感谢sisi88同学投出的宝贵月票!您的支持是我的动力。 第三百六十二章 下手 素琴将汗巾在手上抻了抻。 很结实。 素琴发现自己的手心湿漉漉的,出汗了。 屋里的烛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燃尽,窗外的月亮爬了上来。 清辉如水,树影婆娑。 赵淑云的呼吸仍旧平稳,而素琴的呼吸渐渐沉重起来。 素琴闭了闭眼睛,旋即睁开,眸中带着决然,嘴唇抿得紧紧的,俯身下去,轻声道:“夫人睡好些。” 赵淑云当然没听见。 素琴借着俯身的姿势,将手中的汗巾从赵淑云的颈下穿了过去,动作轻柔婉转,便如平日里服侍赵淑云就寝一般。 赵淑云忽然鼻中含糊地唔唔了两声,翻了个身。素琴瞪大眼睛,死死盯着赵淑云的脸,只觉得汗出如浆,这一刻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 好不容易等赵淑云又睡得安稳了,素琴这次动作快了些,将汗巾在赵淑云颈前交叉,比划了一下。 似乎……不容易用力呢。若是中间赵淑云醒了——这简直是必然的事情,挣扎之间更加容易松脱。 真的动起手来,反倒没那么害怕了。 素琴想起来,据说有一种法子叫做绞杀,于是开始将汗巾交错拧绞,拧了几下又觉得不对,四下找了找,将桌上细长的烛台拿了来,穿在汗巾中间,这样好用力多了。 素琴拧得不算快,愈到后来愈是费力,奇怪的是,赵淑云竟没有什么大的反应,只是无意识地抓挠着脖颈,身子扭了几扭。反倒将颈项间的汗巾扭得紧了些。 见到赵淑云挣扎得不算激烈,素琴犹犹豫豫地暂时停住了手,忽地听到赵淑云喉间传出一声难以言喻地低沉吼声。那声音短促而怪异,分不出是吸气音还是呼气音,不像人声而更接近兽吼。 素琴被吓得手一抖,差点将手里的东西扔掉,随即狠狠心加快了进度。只可惜毕竟是女子。从不干重活的,力气本就有限,此时两手汗水双臂酸软。挣命一般又扭了几扭,终究气喘如牛地停了下来。 好在赵淑云虽然挣扎得厉害了些,但两手只顾着徒劳地拉扯颈上的汗巾,而身子被薄被裹住。两腿踢动竟使不上力,不久便浑身瘫软没了动静。 素琴咬牙站起来。将那汗巾解了下来,转身找来一把剪刀,比量好位置,咔嚓一声剪断了一截。随手扔在地上。然后便使尽吃奶的力气,将赵淑云从床榻上拖到了地上。 最后搬来一张绣墩,摆成歪倒在地的样子。素琴将手放在胸口。只等到心跳渐渐平缓了些,才扯着嗓子叫了起来:“快来人那。夫人悬梁自尽了!” 没想到她自以为最大的声音从喉间冲出,却是嘶哑难听,并不比猫叫大声多少。 刚刚平缓下去的心跳又快了起来。 如今已没有回头路了,素琴瞪着门口看了一会儿,不得不承认刚才的叫声根本没人听见,外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快来人那,夫人悬梁自尽了!”素琴猛灌了一口冷茶,终于大声喊了出来。 偌大的安邦侯府,其实人气并不算旺盛,此时更是早已沉寂下来。这沉寂很快被来自各个方向匆忙的脚步声和混乱的人声彻底打乱了。 “好像是夫人上吊了。” “死了没?” “不知道啊。正房里乱哄哄的,看样子好像……凶多吉少呢。” “世子爷过来了没有?” “早就来了。夫人的事儿,这院子里谁乐意沾半点儿?何况这样的大事,自然立马去前院回禀世子爷做主。” “哎,那个提着药箱正往里走的,好像是回春堂的孙大夫。” “孙大夫是男人啊,怎么能进夫人的卧房呢?” “说什么呢,这个节骨眼儿上,还讲究什么男的女的。大半夜的,能找到大夫来就不错了。这位孙大夫不过是正好离得近罢了。平日里找他都是给丫鬟婆子们看病的。” 两个在院中当差的年轻媳妇缩在角落里,一边伸长脖子往屋里张望,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闲话。 以她们的身份,这个时候并不能进屋去服侍,只有在外头等着看有没有什么吩咐。 “啊——”屋子里忽然传出一声长长的尖叫,堪称穿云破雾惊天动地。 接着夫人身边服侍的素琴猛地从正房里跑了出来,边跑边叫,还拼命地摇晃脑袋,将满头青丝晃得乱七八糟,配上她之前被打得肿胀的脸,在院中大月亮底下,看起来形如鬼魅。 这……这是怎么了?在外围等着听吩咐加看热闹的下人们都被吓得不轻。 好在这个时候世子爷的脸出现在门口,冷声喝道:“抓住她,先送回她自己的屋里去,好生看着。” 这个吩咐很明确,但不怎么好执行。 主要是素琴似乎有些神智不清,力气也比平时大了许多。初初上去的两个丫鬟都被她的长指甲挠了,后来还是看门的粗壮婆子过去,才勉强将人按住了。 总按着也不是办法,可略一松手素琴就挣扎着要往外跑。世子爷又进屋去了,婆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拿不定主意。 幸好世子爷的长随青松又出来了,扔出一张单子,道:“这是孙大夫刚开的宁神的方子,快去抓了药来。” 立时有媳妇答应着去了。药铺关门了?这不是问题。堂堂侯府要抓点儿药,谁敢不开门?何况药铺的伙计常有晚上就在铺子里打地铺兼守夜的。 不过一顿饭功夫,药就抓了来赶着熬了,一名媳妇小心地端着药碗,看了看素琴,松了口气——素琴已经没了力气委顿下来了,看来这药不用灌了。 只是,没等那媳妇走到素琴身边,一只手飞快地伸了过来,同时过来的还有一句埋怨:“你怎么回事儿?房门在这边儿呢,你往院子里走啥。” 媳妇手中一轻,抬眼再看,却只见到青松的背影,端着药碗进正房去了。媳妇扭头又看了看素琴,吃惊地张大了嘴。 这药既然不是给素琴喝的,那岂不是……给夫人喝的?!! 这么说,夫人没死……成?(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三章 亲自相请 青松端进去的宁神定惊的药,确实是给赵淑云喝的。之前素琴的尖叫,也是让赵淑云吓得。 其实孙大夫也给吓得不轻,本以为只是确认一下死亡的活计,结果‘死人’忽然嗝了一下开始喘气,这不是吓人是什么! 萧世安看着躺在床榻上的赵淑云,只觉得浑身的气息都不顺了。 本来就不怎么样的脸,因为悬梁自尽的缘故,愈发的添了许多紫黑之色,嘴角和衣裳的前襟还沾着灌药时淌下的药汁子,怎么看怎么狰狞。 最令萧世安无语的是,自个儿的老婆,难道跟房梁犯冲? 之前娶个首辅嫡女,跟房梁过不去悬梁了。后来被发现解下来,还以为就此薨逝,正考虑丧事的事儿呢,那位缓过气儿来,活了。 之后娶了定远侯的幼女赵淑云,又跟房梁过不去悬梁了。也被发现弄下来了,看这样子还以为就此挂了,谁知道也缓过气儿来,活了。 虽然前任和现任,萧世安都希望她们‘懂事’地自行了断,可怎么能都了断得如此不干净不利落呢? 真真儿是让人不省心。 孙大夫又给赵淑云切了切脉,终于没有什么借口继续拖延下去,只得站起身来,面对他很不想面对的萧世安的脸。 见到自个儿的老婆没死成,居然黑脸成这样,还真是少见的说。 虽然好些男人恨不得自家老婆死掉,但至少在人前,总要做做样子的。 “尊夫人性命应该是可以保全。”孙大夫索性两眼盯着地上,有点儿哆嗦地说道:“如今最重要是好生歇息,能睡多久睡多久。只是……醒来之后。说不定会有不妥之处。” “嗯?”萧世安的眼睛立了起来,恨恨地问道:“可能有什么不妥?” 其实萧世安心里有两分后悔。早知道赵淑云居然如此挨不得苦,还不如松松手,给她点儿药膏呢。毕竟现在还不到需要赵淑云死的时候。 “这个不好说。”孙大夫的声音愈发哆嗦起来。他其实很少给高官贵戚府中的女眷看病,更多的是小门小户的人家。那些因为受不了生活困苦,或是挨了打受了气的小媳妇,也偶尔有悬梁的——这是个贫富咸宜的自裁方式。 有的人即便性命救回来了。却会留下后遗症。诸如性情癫狂、失语不能言、头颈歪斜之类。不过孙大夫只亲自见过一例,却是颈椎受损乃至瘫痪的。这种情形自是绝不敢说出来,而且赵淑云的情形也不像。 “到底会怎么样?你只管说。”萧世安不耐烦起来:“难道还会白赖是你治坏了不成?” “说不定会丧失神智或是肢体活动不便。”孙大夫也是豁出去了。别看这位世子爷嘴巴说得漂亮。其实还真的难保,等见到夫人真的恢复不来,说不定就赖在自己头上!如今只能尽量说得严重些了。 萧世安阴沉着脸,不再理会孙大夫。转而冲青松喝道:“安排孙大夫到外院客房休息。等天亮了,你就到小林神医府上去一趟。请小林神医过来。” “哦,还有,若是素琴好些了,把她叫过来。” 青松觑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已是泛着青白——忙乱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的,当即答应了一声,带着孙大夫下去了。 后来青松却是白跑了一趟。扑了个空。小林神医竟离开了上眙,连小林神医的妹妹都不在府中。 萧世安没能等到小林神医。竟连素琴也没等到。只因素琴回房之后,便陷入了昏睡之中,不久又发起了高热,整个人都是谵妄迷糊的,实在起不了身。 整件事情向着不妙的方向发展而去,仿佛一辆失控的马车,轰隆隆飞驰出去,暂时还没人知道最终的结果——只知道结果不会美好。 定远侯府当然没能接到女儿归宁,反倒得了悬梁的消息,这下子,萧世安要面对的人,便多了一位……丈母娘。毕竟是内宅,女儿也没有死成,所以定远老侯爷不便亲自出面,只是出动了夫人。 赵淑云在榻上昏睡了两日之后,似乎终于醒来了。说是似乎,是因为她醒来的样子,除了有时翻翻眼皮喉中发出些古怪无法辨明的音节之外,实在跟昏睡差不了多少。 孙大夫作为首诊大夫,一直留在府中。后来萧家又请了百草堂的姚老爷子过来。 太医倒是没请——若是请了太医,事情就完全瞒不住了。安邦侯世子夫人自杀……未遂,算是一件丑闻。 现在这样当然也会有传闻,但传闻毕竟是传闻,只要安邦侯府和定远侯府两家都不认账,那就永远只会是传闻。 为了不用面对简直快要吃人的丈母娘,萧世安一听到小厮传话,说在林宅门外守候的人有消息回来,禀报小林神医的妹妹回来了,当即决定亲自出马,去请小林神医……的妹妹。 萧世安当然很清楚,小林神医和他妹妹,就是一个人嘛,而且还是自己的前任。 这么想着的时候,怪异的感觉不可抑止地涌上了萧世安的心头。本来娇怯怯惹人烦的前任,上了一回吊,转身就变成了‘神医’。如今这赵淑云好死不死,也上了一回吊,不会回头也变成某个迥异的人吧? 萧世安没有扑空,如愿见到了林慧。 “赵淑云悬梁自尽?”林慧瞪大了眼睛,实在是难以置信。之前猜想安邦侯府可能出事儿了,第一位想到的也是赵淑云,其次想到的是老侯爷或是萧世安,方向也只是想着有人生病或受伤。完全没往自杀未遂的可能性去想。 主要是赵淑云实在不像是位会自杀的人嘛。 什么样的人会自杀,这个很难说。有的人过刚易折,有的人软弱受不得欺辱,有的人以死明志,也有的人纯粹是忧郁症发作就是不想活了。 但是像赵淑云这样以自我为中心的人,就算遇到什么事儿,大概也只会将别人都弄死,而不是将自己弄死。 “你肯定她是自尽么?”林慧忍不住追问道。虽然问人家宅中的*有点儿不地道,可事涉赵淑云,还是要问问的。(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四章 条件 萧世安在林慧面前倒是知无不言:“我也有点儿怀疑,赵淑云虽然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可她那性子,怎么肯自挂东南枝。不过如今她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只能动动眼皮。之前在她身边的素琴也病得一丝两气的动不得,所以一时也弄不清楚。” “那你找我过去干什么呢?”林慧有些疑惑:“你不会认为我真的能生死人肉白骨,扁鹊重生华佗再世,能将赵淑云治好吧?” “这个……”萧世安脸上难得地浮现出了些红色,好像有那么些不好意思:“实在是定远侯夫人逼迫太过,一口咬定是我将她女儿逼成如今这个模样。整日里纠缠不休,实在不是个了局。” 定远侯夫人,那不就是赵淑云她娘么?林慧对萧世安深表同情。 等等,这人被逼迫不过,就跑来找自己过去救场,那不是将自己弄去在火上烤么? 赵淑云的情形,是不是自尽先不说,听萧世安描述的症状,分明类似植物人。 植物人属于顽疾,其唤醒过程是名符其实的长期而艰巨的任务。更要命的是,即使肯付出长期的艰巨努力,却不保证能真正实现唤醒。 与此同时,赵淑云她娘愿意老老实实不拖后腿进行漫长的等待么?林慧对此并不乐观。 这样的局面,萧世安亲自出马过来相请,若说是好心,有人信么? 林慧猛地将手中的茶杯往桌上一顿,目光不善地看着萧世安。 萧世安给她看的心虚,勉强赔笑道:“医者父母心。我认得的人里头,数来数去,倒是你医术最高明。从前总是我慢待了你。你……你便不要计较了。” 林慧鄙夷地扁了扁嘴。这算什么?认可?奉承?道歉?求和?怎么在这家伙口中说出来,成了四不像,怎么听怎么别扭。 萧世安见林慧不为所动,干咳了两声,索性改变策略,道:“只要你肯去,诊金便按五百两一次。我已带了一千两的银票来。无论如何总要去两次的。可以先付。” 说着萧世安真的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来,看起来大约有十张左右的样子,应该是百两面额的。 动之以情有行不通的迹象。那就赶紧加上动之以利。 五百两实在是大手笔。林慧盘算了一番,这个倒无需跟他客气,不宰白不宰。再说,真的过去安邦侯府。免不了要面对赵淑云,还有赵淑云的娘。想想都必定是个老妖婆级别的人物,没有足够的代价,谁干那。 林慧并没有就此同意,而是用修长的手指叩击了两下桌子。静静地看了萧世安半晌——当然是做足了样子好腾出空档来思索,顺便也将萧世安看得额角冒汗。 “五百两就五百两,不过我还有条件。”林慧的声音不大。但很坚决。 “你说。”萧世安摆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来。 条件,提吧。 “一个。不在贵府过夜。诊治过尊夫人就要回来的。” “行。” “还有一个,把婚书还给我。” “……” 这跳跃也太大了。萧世安脑袋有点儿蒙。 因为前任安邦侯世子夫人是‘病逝’的,婚书自然留在了萧世安手上。 可是,她为什么要取回婚书呢? 难道要彻底否认曾经是前任? 不对吧。 婚书这东西,大概相当于结婚证。问题在于,撕了结婚证,不能等于离婚,更加不能等于这件婚事自始无存。 略有些头脸的体面人家联姻,婚书都极其完备,基本上结亲六礼的过程都能在婚书上得以体现,而且除了双方家长签字画押之外,还会请官媒具名,乃至在官府中备案。 萧世安想不明白林慧要婚书做什么用,却也想不出拒绝的理由。前任都‘病逝’了,手里还死抓着婚书有什么用呢?婚书上头又没有照片,啥也证明不了。 “好……吧。”萧世安终于还是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我第一次过府去,离开的时候就要拿到。不然不去第二次。”林慧强调道。 其实林慧想要婚书,并没有什么复杂的目的,只是想要原主的生辰八字而已。 毕竟,这具身体又要嫁了,虽然顶着林慧的名字和思想,但生辰八字还是用原主的为好。 “行。”既然已经答应了,萧世安接下来爽快多了。 “马车已经在外头等着了,你这就跟我过去如何?”似乎没有其他条件了,萧世安马上催促起身。 林慧带上了晓晓。 晓晓知书达理,并不比一般的小姐差。时常跟着四皇子出入,练就不卑不亢大方得体的举止,带出去比小可儿好太多了。 林慧做好了准备,若是萧世安厚着脸皮要跟她同乘,无论如何也要把他踹下去——林慧还是对这次出诊有那么点儿抗拒,之所以最终会同意,除了银子的诱惑,主要还是为了借机拿到婚书。 为了一辈子的幸福,林慧也是蛮拼的。严固的生辰八字已经给过来了,自己的还没能还回去呢。 幸好萧世安很识趣,或者是人家安邦侯府马车多得是,居然带了两辆马车过来。于是,林慧和晓晓还有机会闲话几句。 “咱们去安邦侯府,给安邦侯世子夫人看诊。”林慧交待了一下去向。 “是。”晓晓眸中有些好奇,不过低眉顺眼地表示知道了。 小林神医的妹妹跟小林神医实在是太像了。晓晓跟林慧接触的时间不长,最深刻的印象就是这两兄妹的相像了。没想到小林神医的妹妹也通医术,这还要出诊去,而且是去给世子夫人看诊。 “等会儿你仔细跟着我。若是见我吃亏了,你就想法子把东靖王爷搬出来说说。咱们狐假虎威一番,总不能吃了亏去。”林慧实在对赵淑云她娘有点儿束手之感,提前跟晓晓耳提面命一番。 泼妇这种人,相当难办。你不理会她,一个不好就会被恶心到了。你理会她,只怕她蹬鼻子上脸,最后输了,落得个连泼妇都不如,赢了,也不过是比泼妇还泼妇。 比泼妇更糟糕的,就是有身份的泼妇。 比有身份的泼妇更糟糕的,就是这泼妇的女儿还出了事儿。 安邦侯府还没到,林慧已经觉得五百两的价码太低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五章 刷新认知 进入安邦侯府大门的时候,萧世安的神情有些怪怪的。上一次自己带着身后的女子进门的时候,还是大婚的日子呢。那一天,自己与身后的女子都是满身红,为了让她顺利跨过门前的马鞍子,自己还曾经伸手扶了她一把。 之后呢?为什么居然会将她撇在一边不理不睬?萧世安觉得很难理解从前的自己。 恍惚间已经穿过外院,进入了内宅。 内宅的气氛很不对。 路上基本上见不到平日里走动的丫鬟媳妇婆子童儿等等诸多人士,似乎人人都躲起来了。偶尔碰上一个半个,还目光闪烁左顾右盼的,见到世子爷先是一惊,然后又是一喜,显然很高兴碰到的世子爷,而不是别的什么人。 快到萧世安的院子的时候,青松忽然从一颗大树后头蹦了出来。 “我的爷哎,还是等会儿再进去。”青松压低声音叫唤道,一边还拿眼瞟着院门。 “你干什么呢吓我一跳。鬼鬼祟祟成什么样子!”萧世安有些不悦,觉得青松作为自己的长随,在林慧面前如此举止让自己很没面子。 青松往萧世安身后扫了一眼,立即从熟悉的面容上意识到这位肯定是‘小林神医的妹妹’了,当下归入‘自己人’一类。 世子爷不惜派人守着好不容易请来的人,当然是自己人了。 “刚才那老妖婆……呃,赵老夫人才闹了一场,呃,不对,是才跟老侯爷有了点子误会。如今正在火头上呢。” 虽说是自己人。说话也不能太随意不是,青松差点儿咬了自个儿的舌头,好不容易才说出了缘由。 林慧差点儿笑出声来。自己也暗暗将赵淑云的娘称作老妖婆,想不到在这里居然还有知音。想来有其母才有其女,从赵淑云的做派,不难看出赵老夫人的斤两来。 “侯爷吃亏了么?”萧世安嘴上没明说同意青松的建议,但脚上却停住了。 联想起路上的见闻。萧世安觉得老爹大概麻烦不小。 “侯爷……倒是没吃大亏。就是……就是胡子被扯掉了几根……”青松吞吞吐吐地说道。 胡子都被扯掉了。还说没吃大亏?萧世安奇道:“侯爷身边的人呢?怎么能让那老妖婆……赵老夫人近了身去?” “还不是没防备嘛。”青松叹了口气:“赵老夫人先是在咱们院里发火,说是大夫们没用,夫人明明醒了。却没法子让她开口说话,更别提活动身子了。” “只是世子爷出门去了,大夫们见情形不妙,都回客房去了。赵老夫人找不到人泄火。不知怎的,找上了老侯爷。说是……说是子债父当偿。世子爷没将夫人照看好。所以就该老侯爷负责。” “她带着的两名丫鬟凶得很,从这里过去老侯爷的书房,见谁打谁!弄得鸡飞狗跳的不得安宁。” 青松小声而快速地描绘着之前的场景,还不忘时时看院门两眼。 “她们就这样杀到老侯爷面前去了?”萧世安仍然觉得难以置信。 丫鬟们再凶。女子罢了。老爹身旁可是有好些护卫的。就连自己,出了内院,在外院就有四名近卫陪伴。若是出门,没有两支小队跟随就不能成行。 “嗯……不完全是。”青松光顾着看院门的动静。完全没留意自家主子越来越难看的脸色:“那两个丫鬟倒是被拦下了。但赵老夫人要见老侯爷,护卫们也不敢下死力,毕竟男女有别呢,何况那还是定远侯的夫人。” 秒懂。 只是想到赵老夫人‘胸’赳赳气昂昂向前直闯的情形,实在是画面太美不敢想。 “赵老夫人和老侯爷在书房里的情形不太清楚,不过听说乒乒乓乓的,还夹着好些女子喝骂的声音。后来赵老夫人抓着几根胡子出来了。” 青松不怎么敢仔细描述老侯爷被欺负的惨象,无论如何总是主子,要防着秋后算账。 “然后她们又一路打回了这边儿?”萧世安恶狠狠问道。 青松低下了头表示默认,随即又抬起来,紧张道:“好男不跟女斗。这种时候爷就等上一会儿,不然吃个眼前亏多不合算。” 萧世安想了想丈母娘的战斗力,不禁生出有劲儿没处使的无力之感。自己就算力大无穷,总不能把丈母娘揍一顿。 可是这里是自个儿的家自个儿的院子,在外头等着风头过去算怎么回事儿?这脸面还要不要? 萧世安转头看了看林慧,只见林慧满脸看热闹不嫌人多的表情,立时又将脑袋转了回来。 “进去!”萧世安大手一挥,当先走去。 青松伸了伸手,终究没敢扯住萧世安,好在说了这一晌的话,也过去了好半天,估计赵老夫人再大的气性也该消得差不多了,再说,本来也没人惹她,就是见赵淑云不死不活的样子心焦罢了,如今世子爷带了小林神医的妹妹过去,或许还能有转机。 “哦,对了。”萧世安又顿住了脚,吩咐青松:“既然林姑娘到了,你去将……其他大夫都请回来会诊罢。” 大夫多点儿,赵老夫人就算要发威,也能分担一下不是。 林慧在后头听着微微笑了一下,觉得萧世安还算有心,难得竟能想到这个。 院子里原本的守门婆子早已不知去向,不知是被打跑了,还是自个儿吓跑了。 一进门便见到两座门神杵在院子里,仔细看看,却是两个粗壮丫鬟,身高丝毫不逊男子,手中还拿着两寸多粗的木棒,看上去十分凶狠。若不是胸前有起伏颈间没有喉结,林慧简直要怀疑这两位是男子假扮的了。 萧世安在那两个丫鬟面前停了下来。 丈母娘不能揍,难道连个丫鬟也对付不了?萧世安就不信了。 没想到那两个丫鬟深知敌进我退的策略,见萧世安过来了,居然立时不约而同地退了好几步,将距离拉开了足有三丈远,然后才蹲身行礼,齐声唤道:“世子爷安好。” 哇靠,林慧对赵老夫人忽然有了新的认识。之前总认为伊人不过是简单粗暴罢了,如今看来,还是很有章法的啊。没有章法的人又岂能教导出这样的丫鬟来呢。(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六章 姚老爷子 萧世安几乎是哭笑不得地瞪着离着老远礼数周到的两名丫鬟。这两位的身板儿神色,和这规规矩矩的举止,彻底不搭啊。 不过丝毫不用怀疑的是,假如冲过去动手的话,这两人保证跑得比兔子还快。 萧世安作为大家公子、安邦侯府的世子爷,实在放不下身段去追打丫鬟。虽然青松说这两位之前很凶悍,可现在自己并没有抓住现行,若是要打要罚的也说不过去。 大家子做事,自有一套。譬如别人家的下人举止失当,主家并不能自行惩治,按理应当知会那下人的主子,让对方出手处罚。 大概就是管理链条的归属问题。譬如在公司之中,张三部门的职员损害了李四部门的利益。李四并不能因此就给该职员减薪撤职之类,而应该通报给张三,让张三去处理。而张三的处理力度,直接反应两个部门的关系。若是最终还是不满意,则需要能同时管着张三李四的人出面才能处理。 如今的问题是,这两个丫鬟分明是赵老夫人指使的,根本不可能指望赵老夫人去处置。 萧世安不禁牙疼起来,发现自己能对付两名小小丫鬟的法子还真不多。 好在这时候青松已火速行动,请了百草堂的姚老爷子和孙大夫过来。既然有外人来人,萧世安翻转面孔做出笑容来,不再理会极其识时务已经又退了几步的两个丫鬟。 林慧目光微闪,孙大夫不认识,但姚老爷子却是曾经见过的,还为了三七的事情打过一回不怎么愉快的交道。而跟在姚老爷子身后的,赫然还有一名十几岁的少女。看着十分脸熟,却是在申老爷子做寿之时见过的姚家三姑娘,应该是姚老爷子的孙女。 想来因为病人是女子,所以姚老爷子带着孙女过来,检查身子方便些。 几人无论认识不认识,互相点点头算是招呼过了,便一道入内。 屋里很安静。 赵淑云一动不动地躺在床榻之上。两名丫鬟垂手站在床幔后头。赵老夫人则半眯着眼睛。坐在床边一张圈椅之内。毕竟也上了些年纪。闹了一场,赵老夫人看来也有些累了。 听见有人进来了,赵老夫人半眯的眼睛睁了睁。随即又眯了回去,恍如未见。 林慧不觉好奇,举目看去,只见这位定远侯夫人不知是出于什么考虑。竟是穿了一身大红,上好的蜀锦裁成窄袖袄子马面裙。若不是上头顶一张老脸,让人还以为哪家的新娘子过来了呢。 只是这位赵老夫人脸色蜡黄,两眼红肿,愈发显得颊边两三颗老人斑颜色深邃了些。此时疲态尽显,与泼妇二字实在联系不起来。 赵老夫人身份在那里,可以拿班儿不动弹。作为女婿的萧世安和大夫们却不能同样对她视而不见。一时胡乱称呼纷纷见了礼,林慧只缩在后头。跟着拱了拱手,之后想起这是男子的礼节,竟是用惯了,好在倒也没人留意。 赵老夫人又睁了一下眼睛,鼻子里若有还无地嗯了一声算是知道了。 孙大夫被青松叫过来,只当是例行每日诊脉——确定赵淑云还活着,反正大家都没法子。 他根本不认得林慧,连小林神医何许人也都是不知晓的,见世子带过来一位面生姑娘,只当是内宅之人,看都不敢多看。此时自是以姚老爷子为尊,当下冲姚老爷子躬身道:“老爷子您先请。” 姚老爷子目光灼灼,却并没有回应,而是转身去看林慧。 这姑娘不是一般人。姚老爷子对‘小林神医’四字的认识,可以说是喜忧参半。 本来百草堂姚家依靠的主要是太医院的曹院判,结果曹院判将他们家做了人情,将百草堂的铺契送给了小林神医。为此姚老爷子还很头疼,若是没了曹院判遮护,太医院这条线就算断了。 与太医院的业务往来,赚的银子并不多,大头都用来上下打点所用。但太医院这块金字招牌实实好使——太医院都帮衬咱家,说明咱家的东西好啊!不然太医院敢用么?若是东西不好,正好被宫中的什么贵人用了,还要命不要? 幸好没头疼多久,姚老爷子便发现事情并不像他想得那么糟糕。小林神医并没有插手的意思,曹院判也没有舍弃姚家。 姚老爷子浸淫商场多年,很容易就想明白了其中端倪:小林神医是位很重要的人。至少在曹院判眼中很重要。所以曹院判不惜将百草堂的铺契送出去,并且还继续维护姚家——若是姚家败落了,岂不是曹院判送的人情也跟着不值钱了。 这样一位重要但隐形不肯出现在姚家面前的人,姚老爷子又岂敢忽视?加上之前因为三七的事情,姚老爷子对小林神医早已有所耳闻。 本来姚家与东靖王府也有些往来,好不容易养熟了王府里的长史。四皇子去了一趟南邬,虽然差点将命交待了,却也带回了一匣子三七,辗转从长史手中发放到了百草堂手里。 据说三七药材的生意做好了,便能搭上军需这条线。若是能从军队标配的药材里分上一杯羹,只怕几辈子都吃不完!可惜这个事情阴差阳错,抢到了头筹,却没能弄到大头——大头被闵家药房的闵芝毅弄去了。 闵家把握住了三七的源头,等于掐住了死穴,而且人家的规模也不小,自然能找到门路搭上东靖王府。甚至都不用另找门路——听说小林神医就跟东靖王府关系不错。 三七的事情前因后果姚老爷子都很清楚,跟小林神医的妹妹脱不了干系!为此,姚老爷子将家中的姚大掌柜、小姚掌柜等人都狠狠训斥了一顿——其实不止一顿,应景儿的时候都会拿出来说上一说。 以貌取人草率行事实乃大忌!吃了大亏了吧?生意没了,王府的关系也完蛋了——没有生意哪儿来的银子分成长史? 虽然百草堂不至于因此伤了根基,但确实发展得没有预期快。 乃至小林神医本人,因为同时入宫去,姚老爷子也见过几回,只是关系淡淡的,亲近不起来罢了。 这次,又要跟小林神医的妹妹一道,给世子夫人看病了么?姚老爷子盘算着,怎么才能借机跟小林神医的妹妹搞好关系。说到底,林家是得罪不得的。 没想到,乖巧地站在身后的孙女,却马上给了姚老爷子一个惊喜,呃,不,是惊吓。(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七章 检查 原来姚三姑娘见爷爷并不上前诊脉,而是看着林慧,偏生林慧只微笑了一下算是打招呼,并不像孙大夫一般逢迎,心里头便不自在起来。 姚三姑娘毕竟年轻,又是女孩子,对百草堂经营诸事,乃至家中外头的人脉关系等等,都不清不楚。只是在姚家,老爷子便是至高无上。平日里出门,即便高门大户,见到姚老爷子也都礼让三分,所以在姚三姑娘眼中,自家爷爷那便是顶尖的人物,众人景仰的存在了。 至于那位姑娘,姚三姑娘也还记得,应该是姓林。那日在申老爷子家里见过,申家二小姐还央着自己借着林姑娘礼单的事儿,难为大小姐来着呢。 姚三姑娘并不是没成算的人,但她认为,既然林姑娘要到申府去给申老爷子贺寿,那自然身份地位是比不上申老爷子的,加上年纪轻,肯定是晚辈啊。而姚老爷子与申老爷子却是同级别同辈份,以此推算,林姑娘至多也就是与自己平级的人物罢了。 如此一一想来,姚三姑娘的心气儿便不顺当了,当下冲林慧冷笑道:“林姑娘是吧?你怎的也来了?既然来了,缩在后头干什么?” 其实姚三姑娘心里知道,林姑娘过来当然是要给世子夫人看诊的,却偏要这么问上一问,主要用意便是要将林慧推上前来——好让赵老夫人能看见。 这两日在赵老夫人面前,连带姚老爷子在内,大家都没得了好儿!劈头盖脸的痛骂简直是每日必经的磨练,总算还没动手打。 想走却也不能,略流露出些去意。赵老夫人便冷眼看过来,说的是:“走罢,只管走,多派些人送你们走,顺便把你们铺子也砸了!这么没用的大夫还好意思打开门给人看病!” 硬捱了两天,今日终于来了新血!赵老夫人,快跟这位新血好好打个招呼罢。 姚三姑娘心中虽然惬意。还小心控制着音量。既能让大家都听见,又不至于声音太大惹恼了赵老夫人。 果然,赵老夫人的眼睛睁开了。连脑袋都转了过来,好像刚刚才发现多了人出来。 姚老爷子只气得恨不得窝心脚将孙女踢出去! 真是太不识相了! 安邦侯世子请了小林神医的妹妹来,当然是要给世子夫人看诊的,用得着你这么着相地出声儿点明?这不是平白地给自个儿拉仇恨呢么?!更糟糕的是。这是小林神医的妹妹,是得罪不得的人。咱家的铺契还在人家柜子里放着落灰呢。 不过现在不是责骂孙女的时候,只会越描越黑,姚老爷子只好赶在林慧脸上的惊讶之色尚未褪去之前,连忙开口道:“林姑娘也到了。听说令兄前一阵子出城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老朽之前与令兄在宫里研究过几个病案,还想着找机会再一道琢磨琢磨。” 这是拉关系外带往自己脸上贴金。 关系好的人家才会互通消息,所以知道小林神医外出这件事本身就表示关系不错。又点明了‘同样也有资格入宫’、‘跟你哥是一起研究病案的交情’。反正做妹妹的。不可能知道哥哥所有的事儿不是? 林慧肚子里好笑,想不到看似古板的姚老头儿也会耍滑。谁跟你关系好啊。什么时候一块儿研究过医案那?知会一声小林神医出城去了,主要是为了让‘小林神医的妹妹’接手方便罢了。 “姚老先生好。”既然姚老爷子开了口,林慧也就上前来见礼。 尊老总是要的。 何况姚老爷子好像还没有做过什么为老不尊的事情。 “萧夫人的情形林姑娘还没仔细看过,要不,先上上手?”姚老爷子很客气地请林慧先过去看。 姚三姑娘吃惊地半张着嘴,看了看自己的爷爷,又看了看赵老夫人。既不明白爷爷为什么对林姑娘这么客气,也不明白赵老夫人为什么还不发飙。 之前爷爷让自己过去给萧夫人查看身体,赵老夫人可是将爷爷和自己压在一块儿骂呢!说自己这么嫰的丫头片子,根本没屁用!这位林姑娘也很嫩,也是丫头片子,赵老夫人快出手吧! 其实这事儿发生在检查完,又试了好几种法子都没有用之后,姚三姑娘选择性地将时间点忘记了。此时幽怨地看着赵老夫人,满心期望这位迟早将什么小林神医的妹妹也啐个满脸花! 对姚老爷子的邀请,林慧并没有推让,而是反邀请道:“要不一起吧。” 姚老爷子也就顺水同意了。 赵淑云看起来也就是比死人多口气罢了。 “这两日大抵看来皆是如此。若是粥水流食之类,可以勉强喂进去,咀嚼却是不能的。每日只是昏睡,二便都需他人清理。”姚老爷子简要说了一下情形。 饶是如此,已将后头的孙大夫和姚三姑娘惊得对看了一眼,呈目瞪口呆状。 到底这位林姑娘什么人啊?姚老爷子几乎是用平等的语气姿态相待了。 连赵老夫人也死盯着这边儿。她老了,但还没背晦。萧世安巴巴地请了个人回来,肯定有点子道理,她才不会拦着不让看呢。 林慧点点头表示听到了,先拨开赵淑云的眼皮观察了一番瞳孔,接着摸了摸脉搏,又逐一抬起赵淑云的四肢任其落下,看有无反应。 姚老爷子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小林神医和妹妹都是九玄真人名下出来的。虽然九玄真人神龙不见首尾,但小林神医确实有两手的,由此可见其师亦非凡品。说不定小林神医的妹妹可以能人所不能亦未可知。 林慧面色凝重,掀开被子,将赵淑云的腿悬空曲起,用指节轻轻叩击膝腱,轻叩没反应,林慧狠狠心加大了力度,只见小腿一端竟弹了一下! 咝——姚老爷子轻吸了口气。 赵老夫人更是站了起来——她坐在椅上视线不怎么好,却也觉得闺女好像动了。 林慧已换了一条腿,仍是如此,膝跳反射虽然尚存但很弱。(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八章 自讨苦吃 “刚才……世子夫人是不是动了动?”忍不住发问的是孙大夫。 “是动了,但不是她自己动的,只是条件反射。”林慧答道,伸手去脱赵淑云的袜子。 “条件反射是什么意思?”赵老夫人也不端着身份了,直接询问道。 这个……还不太好解释。林慧已经脱下了赵淑云的袜子,一边四处打量,一边解说道:“条件反射,就好像手指若是被烫了,便会马上缩回去。并不是有心要这样做,而是身子自己的反应。” 赵老夫人也是病人家属,林慧愿意给她些耐心。 眼看林慧仍在四下里左看右看,甚至视线都望到窗外去了,显然在找什么东西,后头的姚三姑娘忍不住又出言道:“什么东西忘带了么?要不要我帮你找找?” 这话若是说得柔和些,也可以是帮忙的意思,只是姚三姑娘的语气并不会令人误会,显然是在讽刺林慧竟没有随身带备工具。 医者出诊,一应用具自然是自家携带,除了极平常的帕子手巾之类,并没有让病家准备的道理。 而如今林慧看了半天也没找到,显然不是在找平常的东西了。 姚老爷子气得狠狠瞪了孙女一眼,却又不得不赶着描补,笑道:“林姑娘如今要用什么?我倒是携了药箱过来。” 林慧微微皱眉道:“需要一块弧形的竹片。” 呃……姚老爷子也没法儿接话了,这种特殊形状的东西,一时都想不出干什么用的,当然没有了。 赵老夫人竟也神色微凝,将姚三姑娘上下看了两眼。只将姚三姑娘看得浑身不自在起来,却又懒得搭理她,只回身吩咐旁边的丫鬟:“林姑娘要竹片,快去找人砍竹子削了来。” 立时那丫鬟应了要去,林慧连忙又补了一句:“若是府上有冰,也拿一块儿来。” 此时能在这里呆着的丫鬟,绝壁是最伶俐的。顿都不曾顿一下。立时脆声应是而去。 在场的人却都是迷惑不解,如今已是春天,却还有几分寒意。要寻些残冰极容易,何况安邦侯府这样的人家都是有冰窖的,备下许多冰块以备天热的日子取用,要冰更是毫无压力。 只是……要冰做什么呢? 那丫鬟办事十分爽利。不过盏茶时分,便已找人做好了竹片。只要有快刀,这个其实很容易。回来的时候,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一名看起来身上略有尘土和植株的气息。应该是名花匠,另一名则是个粗壮婆子,双手捧着个瓷盆。里边儿是一尺见方的一大块冰。 果然是个周到人儿。这花匠大概便是被‘抓壮丁’批竹子的人了,带过来自是备着东西不符合林慧的要求要修改或是重做。 花匠和婆子都没有进屋。两人憨憨地立在门外等候吩咐。那丫鬟先拿了竹片来。 林慧接了竹片在手,便轻轻按住赵淑云的小腿,用那竹片弧形的一端,从脚后跟至脚尖,用力刮过。 赵淑云的脚趾微微动了动。 “动了!又动了!”这激动带点儿嘶哑的声音,自然属于赵老夫人了。 “这个也是条件反射。”林慧多少有点不忍心,但这是必须说明白的。 “能有条件反射也是好的罢?”赵老夫人满怀希冀地问道。 反正之前孙大夫也好,姚老爷子也罢,折腾来折腾去,闺女总归像木头似的毫无反应。如今既然能动了,无论是什么反射都好,太赵老夫人眼中自是好事。 “这个……跟毫无反应相比,自然要好些。但与正常人相比,则要弱许多。”林慧解释道:“老夫人若有心比较,找人试试便知。” 赵老夫人听她如此说,当下左右看看,忽地一指姚三姑娘:“你把袜子脱了,试给我看!” 啊?姚三姑娘当下就呆住了。把袜子脱了?这里这么多人!当众把袜子脱掉,露出光脚丫,真是……羞也羞死了。 这里这么多人,凭什么不选别人? 姚三姑娘又羞又气,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这是林姑娘的法子,让林姑娘自己试岂不更好……” 说着,冲姚老爷子看去,下意识地寻求祖父的支持。 姚老爷子听了她的话,差点儿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本来还在想着如何圜转,毕竟这里其实还有好几名丫鬟之流,根本不需要让姚三姑娘脱袜露足地出丑。 可是,赵老夫人的手段,大家都见识过了,她指了姚三姑娘,只怕也是对姚三姑娘有些不悦的缘故,借此跟她过不去。故此要帮姚三姑娘说话,需得讲究些技巧。 姚老爷子还没想到合适的说辞,路子就让姚三姑娘自个儿封死了。 瞎子都能看出来,赵老夫人对新来的林姑娘颇有两分认可,正在热乎劲儿上。如今查体尚未结束,更重要的治疗之事也没到时候,赵老夫人怎么可能跟林姑娘过不去。 “哦?你觉得自个儿跟人家一样?”赵老夫人眼神冰冷,阴阳怪气地冲姚三姑娘问道。 登时将个姚三姑娘问得心虚气短说不出话来。 当此时,姚老爷子没办法,也只好过去拱拱手,自然是求情的意思。赵老夫人只是冷笑不理。 林慧心中过了一下,倒想起来,女子的脚在这个时代似乎有些不同的意味,不能随便露于人前。一念及此,赶紧将被子拉过来,将赵淑云的脚遮了。检查的时候大家都不以为意,说不定回头赵老夫人回过味儿来,找自己算账就不好了。 那头姚三姑娘的眼泪已下来了,跪在地上只是哭,只觉得今日真是晦气到家了,但凡开口,说一句错一句,如今倒是一个字也不敢再说了。 好在一旁的孙大夫反应甚快,说了一声:“这竹片批得精致!我去外头找那人问问是如何做的去。”说着快步出去了。 分明是借口回避去了。 这屋里女子为多,外男其实只有孙大夫和萧世安二人。姚老爷子是三姑娘的祖父,自是无需回避。 萧世安见孙大夫兔子一般蹿走了,如何不明白,冷哼了一声,也避了出去。(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九章 初治 赵老夫人当即指了一名丫鬟去‘服侍’姚三姑娘。看着姚三姑娘紧紧向内勾起的脚底,赵老夫人的脸色跟锅底差不多了。 同样是刮脚底,正常人会勾起,而自家闺女只会微微动动脚趾头……。 “那个……冰有什么用?”赵老夫人不再理会还在抽抽噎噎的姚三姑娘,转头去问林慧。听到赵老夫人问起,早有机灵的丫鬟将那一大块儿冰捧了过来。 “不用这么多。林慧用行动来回答赵老夫人的问题。 冰的表面湿湿的,薄薄的一层已融成了水,再往下一层也比较软。林慧用指甲刮了少许下来,放在手心里。 拿来了一大块儿,其实只需要一丁点儿。 “你们将世子夫人的头侧过来,扶住不要动。”林慧指示丫鬟们将赵淑云弄好,手中的冰已融成冰水,便顺着指尖滴入赵淑云耳中。 冰凉的冰水入耳,赵淑云登时睁了眼,眼珠子很是动了几下。 赵老人连气儿都不会喘了! 直到赵淑云恢复了原状,才大出了一口气,哎呦了一声。 萧世安说是避了去,其实不过在门外一两步罢了,不知什么时候又进了来。 如今这屋里的人,再无一人怀疑林慧的本事。 “能、能……能治么?”静谧之中响起了赵老夫人的声音,竟是哆哆嗦嗦带了颤音儿,眼巴巴地看着林慧的脸,生怕那红润微湿的嘴唇里吐出‘不能’二字来。 “若要恢复到从前的样子,是很难很难的。”林慧先将丑话说在前头。“不过如今查体多少有所反应,若好生治疗。有望稍有恢复。” 赵淑云是真悬梁也好,假自杀也罢,她的情形确实是由于窒息脑部长时间缺氧导致的。其实现在已经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机,要成为活蹦乱跳的一枚好人,自然是不可能了。不过林慧自从看过了《六玄神书》,针法也颇有些长进,自认为改善一下还是能做到的。 收人钱财与人消灾。五百两一次实在很丰厚了。而且赵淑云的模样也实在凄惨了些——在林慧看来。还不如爽爽快快地挂掉好些。 “能恢复多少就是多少。”赵老夫人的眼泪忽然下来了:“还请林先生用心诊治。” ‘林先生’三字一出,取代了随性的‘林姑娘’,便是真心将林慧当成大医看待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 林慧微微叹了口气:“赵老夫人希望先恢复哪一个方向。肢体?抑或开声?若是同时治,只怕世子夫人身子弱受不得。” 赵老夫人这么多年的米也说是白吃的,心知闺女如此严重,想来不能一蹶而就。犹豫了半晌,方道:“便是肢体罢。人只要能行动。总是好些。日后实在说不得话,总还可以写字。” 林慧点点头,当下取了针包出来,指使丫鬟们将赵淑云的衣服除去——总不能隔着衣裳扎。 此时连姚老爷子都识相地回避了。扯了还兀自黯然流泪的姚三姑娘出去,狠狠训斥了一番不提。 林慧运指如飞,先取了耳穴之中的脑干部位。再取百会、四神聪、风池、膻中、关元、气海、足三里、绝骨、涌泉等足有二十多个穴位,以毫针刺法。逐一行之,终于直起腰来的时候,不禁略有眩晕之感——这‘以针导气’之法还是不够纯熟,用多了人的消耗也蛮大的。 赵老夫人一叠声唤人取了圈椅来让林慧休息。林慧也不客气,只坐了闭目养神,反正跟赵老夫人也实在没什么共同语言。 过了小半个时辰,林慧起身将金针取了,在赵淑云耳边轻声呼唤了两声。 其实林慧的本意是想看看赵淑云的听力是不是还在——刚才忘记测试这个了。令人惊喜的是,赵淑云居然动了动眼皮,还勾了勾手指。 这确实是意外之喜。不仅表示赵淑云能听见,而且之前不能动的手指能动了,显然是金针之功。连林慧也没想到能一次见效。 赵老夫人已是激动得无可无不可,就差把林慧当祖宗供起来了。 可是,人家林慧要回去了。 这是说好的,每日诊治过之后便是要走的。 赵老夫人登时立起眼睛。只是她没去瞪林慧——正治病的时节,谁敢得罪医者?闺女还在人家手上呢?要整治也得等黔驴技穷没用了之后才能整治。 萧世安被岳母瞪得浑身不自在,不过终究觉得有几分解气——让你在我这里飞扬跋扈,还真当什么事儿都得听你的么? 当下只躬身行了一礼,道:“听说父亲身子不爽,还要再劳动林先生过去看看。” 意思是,安邦侯被赵老夫人闹了一场,肯定‘身子不爽’啦,胡子少了也是不爽啊,何况想来精神也必定是差的。至于请林慧过去,呃,萧世安可不愿意再出五百两的高价了,不过是个借口,让林慧跟他去取婚书罢了。 赵老夫人气得两眼通红,心下不觉也有两分悔意,早知道闺女还有转机,之前何苦闹那么凶。 其实安邦侯和定远侯两家虽是姻亲,但定远侯因为抱错了大腿,如今要低上一头。借着赵淑云重伤之事,本是有机会赶这一头上来——就算是自尽,我闺女嫁到你家,被逼得自尽,你家也要负责。即便是小门小户,也是认这样的道理。 这时,便体现出娘家的重要性来了,那怕人死了,娘家人也要出来撑腰出头的。这个不完全关乎嫁妆的归属或是其他某种直接利益,而是一个家族力量的体现。 你家闺女给人逼死了,全家只缩头做乌龟。这样的人家,谁肯将女儿嫁进来?谁又会愿意娶这家的闺女——又不是要找随便欺凌的奴婢,是要找能当家的媳妇。这样人家养出来的女儿能当得了家么? 只是,勋贵人家都要讲个脸面,要为闺女出头没问题,兴师问罪也在情理之中,所以萧世安才不得不亲自登门去请林慧。但在亲家家里大打出手乃至将亲家的胡子都扯了,那就太过了。 赵老夫人只得沉了脸,半晌无语。(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章 前缘散尽春风里 林慧顺利拿到了婚书。 本以为婚书大抵只是写得漂亮些的红纸,没想到萧世安拿出来的婚书竟是丝绢所制,大红缂丝,光华内敛的松烟墨,四周均装点着云纹,中间的字迹美观工整,加上尾端的签署和印章,看起来简直就像一份书法作品。 看了几眼,林慧便将原主的生辰八字记住,当下晃着了火折子,将那精美的婚书烧了,免得萧世安疑神疑鬼,以为自己要拿婚书不知去做什么。 大概是质地太好,竟连飞灰都极少,转眼间春风连那少许飞灰都吹去了,只余下少许淡淡的松香气息。 萧世安怔怔地看着最后一点儿灰烬打着旋儿落在地上,混在微尘之中,再分不出来,不觉心中涩涩的,忽然问道:“你恨我么?” “恨?”听到这个问题林慧很是愣了一下。 恨么?实在算不上。 即便是从原主的角度,以林慧想来,原主放弃生机的时候,也应该更多的是悔。悔不该执意要嫁给萧世安才是。 重要的是两情相悦,而不是一厢情愿。非要嫁给一个不情不愿的夫君,最后弄得身死魂散,白便宜了林慧倒是真的。 林慧代入了原主的身体,但实在没办法代入她的感情。 无论是最初见到萧世安时的讨价还价留下性命,还是后来几次打交道,林慧都看得分明,萧世安此人,心狠尽有,毒辣却谈不上,又不愿意直接害人性命。其实是个有些矛盾的性子。 “恨一个人代价是很高的。”林慧摇了摇头:“我才不做这样的傻事儿呢。” 这个说法倒是新奇。萧世安在勋贵人家长大,往来见识的也都是差不多的门户,见得多了各种倾轧妒恨之举。有多少人面上笑得和善,转过头去,早已忿恨得化作乌眼鸡!至于因羡生妒、因妒生恨,乃至阴狠龌龊手段尽出的,都早已见怪不怪了。 大抵也正因如此。萧世安总也不肯让自己做得太过。好似那烂沼地里伸出腐烂恶臭的手。要拉自己下去,但凡松一松劲儿抵不住,便会落得同流合污的下场。 萧世安总还有一丝洁净。不肯让自己落到那个层面去。 “代价很高?”萧世安挑了挑眉毛。想不到人家连恨自己都懒得恨呢。 “你恨某人,那人知道么?”林慧问道。 “一般是不知道的。”萧世安略犹豫道。 “人家若是不知道,你恨得剜心挖肺心神不宁摔盘子砸碗的时候,人家可能抱着美姬喝着美酒品着美食正逍遥自在呢!想想这样的情景。不觉得亏么?”林慧笑道:“更好笑的是,无论你恨得多么厉害。人家也少不了一根毫毛啊。” 负能量把自个儿的日子都毁了,却毁不了所恨之人。 萧世安看着面前那张清秀淡然的脸庞,忽然意识到,自己与这个女子的过往。都跟那婚书一般,随风而去了。虽然早已明知过去不可追,却不禁生出怅然若失之感。 林慧本来还想多劝萧世安一句。建议他好好过日子,不过想想他夫人如今的样子。只能在肚子里感叹自作自受了。 之前林慧还有点儿头疼怎么将晓晓支开,不让她看到婚书之事,谁知晓晓极有眼色,本就只是远远跟着,后来更是停在了书房院子的门口,实在是省心得很。 记下了八字,烧掉了婚书,林慧很利落地告辞,带着晓晓回家了。 晓晓看出林慧的心情不错,只道是因为对安邦侯世子夫人的治疗有效果的缘故,笑着恭维了几句,道:“姑娘还担心被人欺负,想着让奴婢搬出东靖王爷来呢。如今看来,连赵老夫人都是敬着姑娘的,姑娘不去欺负人就不错了。”说完掩嘴而笑。 林慧跟着笑了,转念之间,却是微微有些出神,寻思了半晌,方道:“所以说,人要让别人敬着,要么投胎投得好,好像四皇子之流,身份在那里,自然能压人一头。不然的话,就得自家有本事。赵老夫人那里是敬着我,她是敬着我的医术罢了。” 晓晓点头道:“姑娘说的是。譬如那中流砥柱,总要自身硬才能顶得住,不然只有随波逐流的份儿。” 林慧不觉多看她两眼,难怪是能在四皇子身边服侍的女子,确实有几分见识。虽说如今将晓晓留在身边,但晓晓已年过双十,实在不算小了,终身之事总要有了着落。毕竟林慧心知,‘小林神医’大抵是不会再回来了。 一念及此,林慧索性跟晓晓交了个底:“我哥哥这人,我这做妹妹的清楚得很。他自家医术高明,从小立志要找个懂医的贤内助,好夫唱妇随,所以蹉跎至今。至于侍妾婢女,从来都是不在心上的。所以你的终身有何考量,倒是不妨自家想想,回头只管跟我说。” 晓晓心里发苦,不好明说,只大方点头应了。 其实将晓晓送与小林神医一事,四皇子跟‘小林神医’之间有些误会。 以晓晓与四皇子的情分,四皇子的本意并不是让她去做侍妾。 别说晓晓是打小跟着四皇子的,就是一般的王府里的大丫鬟,无论相貌举止规矩乃至见识,都不比一般的小姐差,多是配给府里有体面的管事,或是到了年纪准许家中取赎另行发嫁。无论那种,都是嫁做正头娘子,少有做妾的。 更有那一等的人家,专爱选大家婢给儿子为妻,不光是这媳妇懂规矩识礼数,更是为了搭上条线,虽不是正经姻亲,总有些情分往来。 所以当初四皇子看上了小林神医,觉得这人有本事,将来也多半有出息,才动了将晓晓配给他的心思。 只是从四皇子的角度,不能直接指说:“把我的丫鬟给你做老婆吧。”,那岂不是将人家小林神医放在跟你的奴仆同等的位置之上?显得不够尊重。 所以四皇子才含糊说,将晓晓送给你。若是换了别个懂事的男子,知道权衡自家身份,当下便会说:“晓晓姑娘这样王爷身边的人,愧不敢当。回头便请媒上门聘为妻。”云云。 可惜的是,‘小林神医’实在对女子没兴趣,对这些事情更是不知应对,结果就演变成真的只是‘送’,身份还颇为含糊,但反正不是正妻。(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一章 议婚 晓晓到林宅日子很短,但也看得清楚明白,小林神医连小凤仙如此风情的女子,同宅而居好些日子,都丝毫不假辞色,所以听了林慧的说法,很容易便接受了。 想到小凤仙都能嫁给冯难敌,素娥都可以由家中老子娘自行择婿,晓晓对自己的未来倒蛮有信心。 林家人口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做人做事干脆爽快,跟东靖王府这样的大宅门起来,不要舒服太多。再不用小心翼翼步步为营防着明枪暗箭,还能掌握自家的未来归宿,这运气不要太好。 不过说到嫁人,晓晓倒想起一个人来。 “对了,姑娘,宫里的张帆也来过,如今想来又要经常到安邦侯府来为世子夫人诊治,只怕张帆再来,也容易扑空。他是皇上身边的侍卫,总不好太过慢待。”晓晓提醒道。 嗯?林慧眼皮一跳,挑了挑眉毛。刚说完让晓晓自家考量终身大事,她就提起张帆来,呵呵,若说没点儿关系,林慧自己都不信啊。至少有个下意识之类吧。 “说起来,张帆那小伙倒长得挺精神。若是他还没定亲,我帮你……说说?”林慧忽然来了点儿乱点鸳鸯谱的兴趣。 皇家侍卫不是谁想当就能当的。武力值固然要高,身家清白忠诚可靠更是必不可少。张帆的家世,林慧之前听皇上提过一嘴,应该是五禽宗的宗主转为武将渐渐熬出来的。 这样的家底,会有点儿不上不下。跟吃江湖饭比起来,当然要好很多,但跟世代相传的武勋世家相比,又差了底蕴。 张帆能近在帝侧。想必有过人之处——至少相貌就不错啊。 晓晓并没有羞涩扭捏,反倒微笑道:“侍卫们大多娶武将家的女儿,也有聘宫中女官为妻的。张帆是皇上的近卫,至少是六品武官。我若是嫁给他,算是高攀了,还得弄个出身才有机会。” 林慧:“……”原来人家想得比自个儿明白多了。 “什么叫弄个出身?再说,不是说武官……呃。不那么值钱么?”林慧虚心求教。 “武官不值钱。也是相对的。本朝重文轻武,而且前些年战事儿多,立功的人也多。武官的职衔发放了无数,自然就不值钱了。但皇上的近卫大不同,嗯……”晓晓停下来想着措辞。 “明白了,就是含金量不同。”林慧替她想到了。 晓晓不觉笑了起来。这林姑娘还真是个得趣儿之人。 “弄个出身,就是将我自家的身份抬起来。不然的话。就算我嫁过去,在他家也立不起来,被人看低。最常见的做法就是认个干亲。比如王妃若是肯认我做干女儿,那就简单了。”晓晓继续解说出身问题。 “可若是干亲。大家其实还是知道底细,能有用么?”林慧觉得这不就是掩耳盗铃么。 “有用。”晓晓说得很肯定:“又不是进宫当娘娘,不过是做人家媳妇。重要的是能不能当得了家立住门户。身份么……掐架的时候才用。” 明白了,身份是法宝。对着干的时候能祭出来即可。 跟晓晓说话倒是舒服,不知不觉已到了林宅,林慧到底没问出口,若是自己要嫁人,得怎么整? 本来在旁人看来,这事儿很简单——上头还有哥哥嘛。哥哥发嫁妹妹,多正常的事儿。 只有林慧自己知道,这哥哥……不顶事儿啊,难道还有自嫁自身这样的做法么? 林慧觉得有点儿烦,索性将这个麻烦连同八字一起交给了严固。 “这个……”严固只会揪头发,这样的问题,连林慧自己都没有答案,实在是太难为这个大男人了。 “我去问我娘。”严固一点儿也没有‘有事儿就知道去找娘’的尴尬。 “好吧。”林慧也对严氏抱有希望,随即问道:“你怎么回来了?那边儿的火枪做好了么?” “那有那么快。”严固笑道:“总不能他一日没做好,便一日不放我回来。有陈李二位留着尽够了,我才懒得总耗在那边儿呢。” 严固说着左右看看,一把将林慧抱在了怀里:“这不是想你了么。” 其实林慧也有些想念他,特别是见到萧世安的时候,反而特别挂念起严固来。此时在严固怀中默然了一刻,伸手揽住他的腰,将头贴在他心口,只觉得这个怀抱温暖坚固舒适无比。 难怪说温柔乡是英雄冢。虽然林慧不算‘英雄’,却也有些难以自拔了。 难以自拔也得拔,林慧好不容易从严固怀里挣扎出来,伸手拢了拢毛了的头发,低声道:“如今八字都给你了,回头还是尽快将婚事办了吧。” 严固的嘴巴已闭不上了——笑得快咧到耳朵去了。 “好、好。趁着我娘在这里,赶紧办了的好。”严固说着觑着林慧的脸色。虽说是林慧先提出来的,但若是婚事太仓促,会显得对女方不够尊重。而严氏在这里也就住上三两个月,时间实在赶得很。 小可儿过来通禀的时候,他们已经在讨论要摆几围酒合适了。 “哦?张帆又来了?”林慧眨了眨眼,路上还跟晓晓说这个人,果然就来了。 “请进来吧,你再去后头跟晓晓姑娘说一声儿,弄些热茶点心什么的过来。”林慧吩咐小可儿。 严固看着小可儿转过身去,飞快地林慧脸上香了香,说了一声:“有客来,我先走了。”不等林慧反应过来,早已没了影儿。 林慧的脸色在张帆看来,简直是桃花朵朵开,差点儿回不过神来了。 小林神医……的妹妹,跟小林神医可真像,也真是……看起来舒服啊。并不是说多么的美貌绝色之类,只是神态舒爽自然,自有动人之处。 寒暄了几句,张帆便显出为难之色来。他要找的是小林神医,可如今屡屡扑空,而且小林神医归期未定,要不……跟小林神医的妹妹说说? 反正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张帆很快说服了自己。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有个消息,麻烦姑娘回头转告令兄。”张帆笑道,露出两颗小虎牙。(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二章 宫中轶闻 林慧点点头。你不告诉我也不成啊,因为不会有机会告诉‘小林神医’啦。 “其实是这样,令兄与宫中的童公公曾有些往来,如今童公公……故去了。我既时常出宫来,便顺道告知一声。”张帆当然没提这是皇上暗示他做的,不然他闲得发慌么。 童公公……死了。 林慧并不觉得意外。之前童公公让小太监过来取了说好的那份儿安乐药去,林慧就不认为是给别人准备的。 太监这种人,其实真是很凄凉的。一般很少有自愿的,大多是年幼之时便被父母或族中长辈点做牺牲品,注定了后继无人,只能为皇家服役。所得银钱——据说倒是蛮高薪的——多半儿还要送出去养家。等到年老无用,离开了宫廷大多连生存都成问题,或寄居寺庙道观,或在族中过继个儿子勉强度日,更多的则是孤老而去。 像童公公这样的大太监,连离开宫廷都不能——知道的秘密太多,能得善终的更是屈指可数。所以童公公能安然离去,已经算是好结果了。 说话间晓晓端上茶来,张帆的目光登时热切起来。 “怎么好劳动晓晓姑娘。”张帆连忙欠身致谢,上次过来已经见过晓晓一次了,此次再见,愈发觉得此女风姿楚楚。 晓晓穿一件柳绿掐腰窄袖袄子,一条月白百褶裙,一眼看去,端的好似一根直苗苗的嫩葱,偏生态度又大方,既无妖娆献媚之态,亦无畏缩羞怯之姿,只笑道:“这是从前王爷赏下来的云雾茶。回甘滋味无穷,且请慢饮。” 林慧看出苗头来,也就不放晓晓离去,跟张帆说些闲话。 在张帆眼中,林慧与晓晓自是两种人,而晓晓才是他的目标。这便譬如一只狐狸,见到一只天鹅。觉得十分欣羡。但也就只是欣羡而已——大家不是同类,但若是见到另一只狐狸,自是大不相同。 说了一阵子。张帆有心拖延,只捡些宫中不要紧的趣事来说。这些趣事外传亦是不打紧,但对宫外的人来说则是轶闻,向来热门得很。 所以林慧很快便知道。皇后似乎没像从前那样隐形了,三五不时的偶与宫妃们往来。看来病情应该有所好转。谢贵妃的圣眷愈发隆重,不日将晋升皇贵妃,连带她侄女都得了封号‘敏’,如今是敏贵人了。 据说这位敏贵人果然心思敏慧。常有出其不意之举,简在帝心,乃是皇上的新宠。因着这个。如今宫里时兴起破俗之风,各妃嫔小主突出奇谋。想出无数的花样儿来讨好皇上,只是东施效颦者多,其余见效者甚少。 而见效的人之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金宫女子。这位从前的金妃,已被引为能屈能伸的典范。从二妃之一降为最低级的宫女子,不知吃了多少羞辱打骂,竟被她熬过去了!抓着一次机会,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手段,皇上居然以‘母以子贵’为由,言道六皇子生母位份不宜过低,将她晋位为昭仪。 这个消息林慧消化了一下,没想到金妃居然还真有能重新爬起来的一天。什么‘母以子贵’,六皇子又不是才生出来的。大概老皇上没什么好的消遣,玩起猫抓老鼠的游戏,要放了抓、抓了放,好好玩味儿一番,顺带练练爪子,最后才弄死。 皇家的游戏果然……高端。这么高大上的东西,还是离得越远越好。 想起之前也曾多次出入宫廷,竟仿佛是很久之前的事情。 送走了张帆,林慧看着晓晓会心一笑,二人倒没再多说后头的事,想来晓晓是个有成算的,只管让她自己去安排。 第二日再过去安邦侯府,姚三姑娘已经不再出现,不知道是被送回去了,还是窝在自己住的屋子里。 姚老爷子倒是过来攀谈,上来就道歉:“林先生,实在不好意思,老朽那孙女言出无状,已被我狠狠训过了。” 林慧其实不介意此事,只笑道:“年轻姑娘家,自然是心直口快的,回头长了年纪通晓世情,自然就好了。” 姚老爷子看着她那同样年轻的脸,违和感如雨后春笋连绵不绝! 都是年轻姑娘家,差别咋这么大呢。 姚老爷子这日便要辞去了。如今治疗用不上他,因男女之别,连打个下手都不方便,自然就允他回去。连孙大夫都要一道走的。 “那个……”踌躇再三,姚老爷子还是问道:“听说令兄与申家要合办九玄医学馆,招收子弟习医,不知道……我们姚家的人能过去学么?” “当然可以啊。”林慧笑道:“只要能通过入学测评,便可在医学馆读书。晚一点儿可能还会开女子分院,连女孩子也可以过来。” 姚老爷子当即表示必定让家中少年们过去云云,林慧渐渐听出意思来了。姚老爷子这是要求和呢——你们开医学馆,咱这边派子弟过去‘捧场’,也是推崇之意。 这倒是好机会,林慧连忙邀请姚老爷子,待医学馆建好之后,作为客座讲师,给大家讲课。至于具体细节,回头再请申老爷子与姚老爷子详谈。 姚老爷子满意而去,林慧也觉得舒畅。合作永远比对抗要好。医技如武技,常切磋也好。 这日行针之后,赵淑云的情形又好了一丝。 是的,就是一丝。 好转有那么点儿,但并不是很明显。好在也没人指望她立时能坐起来自家吃饭。 赵老夫人有了指望,心情好了许多。如今她就住在这院子里,反正萧世安和赵淑云没有孩子,院中空房尽有。听说昨晚赵老夫人居然让小厨房的人煮了宵夜,派人送去老侯爷处,应该算是婉转地赔礼了。 素琴倒是渐渐好了起来,虽然衣裳穿在身上漂荡荡的,精神也不怎么好,两颊潮红看起来不太正常,但至少能起身了,再将养几日也就与常人差不多了。 于是,林慧大概第六七日过来给赵淑云行针的时候,便见到了素琴。(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三章 终了断 素琴自身子略好两分,能说话了,萧世安和赵老夫人便不约而同两堂会审,将素琴问了半日。 只是素琴一口咬定自己只是好端端地在夫人房里值夜,后来被绣墩翻倒的声音惊醒,便发现夫人挂在了房梁上,连忙用剪刀剪断红绫,将夫人救了下来,之后赶紧唤人过来帮忙。 赵老夫人的脸色有些难看,但这样的说法和自家的猜测也差不离,也只能捏着鼻子先认了——不认也不行。如果赵淑云不是自尽,那就只能是谋害了。可萧家若是要谋害赵淑云,并没有必要弄成这个样子。 而素琴是赵家的陪嫁丫鬟,又从小和赵淑云一道长大,也没什么理由偏帮萧家掩饰。所以赵老夫人最后只能长叹一声,让素琴养好身子,继续服侍赵淑云。 林慧本就是每日都过来,故此见到素琴的时候,素琴也是当日才过来服侍的。其实从前二人几乎没怎么见过,多是通过素娥打交道,此时见到,林慧差点儿将素琴认作素娥的妹妹。盖因美人儿总有不同的美点,丑人儿也有不同的丑处,姿色平庸者看起来却多有几分雷同。 素琴礼数十分周到,不光是初见行礼如仪,之后用针之时,亦是配合得甚好。无论是为赵淑云除去衣衫,抑或帮忙翻转身体等等,都做得细致体贴。 如今赵淑云已可睁开眼睛,手足稍动,但说话和写字却还不行。 林慧觉得赵淑云的眼神儿很不对路。一般人到了赵淑云这种田地,要么是目露绝望之色——本来就自尽求死,结果落得个生不如死求死不能,怎不令人绝望?要么是渴求生机——也有人摸到了死亡的门槛。才发觉生之可贵。 但赵淑云的眼神儿两种都不是,而是狠毒无比充满了不甘。更奇怪的是,她其实精神甚差,大多数时候都是在昏睡,只是少许清醒的时候竟不是看向林慧,也不是看向她自己的娘亲,反倒两眼跟着素琴转动。 这种不对头之处。连赵老夫人都看出来了。挥手让素琴退到后头去:“别老在这里晃悠,晃得人眼都花了!” 赵老夫人特意穿得浑身红彤彤的,一则是多少有点‘冲喜’的念头。二则也是想引起闺女的注意。结果闺女不看老娘看丫鬟去了,真是别提多憋屈了。要不是素琴是她自个儿同意过来服侍的,不好立时打自己的脸,早就让她滚得更远了。 “能不能……让她多少能说上一两个字……?”赵老夫人问得很没底气。之前林慧和她协商。说好了说话的事情排在后面,如今只是过了几日便来催促总是不好。 林慧眨眨眼。思索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取穴大不相同,若是此时更换,恐有前功尽弃之忧。不如再等等。” 这个时候赵淑云正好醒着,林慧一眼看过去,两人竟看了个对眼儿。 对于这位向来跟自己过不去的女子。林慧只能叹息一声了。赵淑云是不可能回到原来的样子了,最多也就是功能上恢复一些。生活质量好点儿罢了。 赵淑云其实是个可怜可悲之人,她心中没有悯人之念,经常将身边的人折磨得更加可怜可悲,自己却也没能得了好儿。 林慧叹了口气,转过头来,对赵老夫人道:“不过既然如今世子夫人可以睁眼,倒是可以尝试沟通一二。” 赵老夫人不明白。 “比如,可以拿纸写字出来,询问夫人的意思。”林慧四下看看,这屋里还真没有纸笔。 赵老夫人还是有些迷惑,固然有事儿可以写下来给赵淑云看,可那有什么用啊? 素琴的脸却忽然变得煞白。 林慧没看见素琴的变化,没找到纸笔,便随手比划了一下:“譬如在纸上写上,‘要不要喝水?’,若是要,就眨一下眼,不要,就眨两下眼。日常不过几样事情,也不需太过劳神。” 用眨眼来表示是或否,差不多也相当于能说一两个字了。 赵老夫人终于悟了。这下子越发不可收拾,立时让人去备纸笔,又让人去请萧世安过来——赵老夫人本人和丫鬟们其实都不会写字,略识几个字也写得不像样。 虽是林慧提出来的建议,但林慧并没有留下来等着看后来的安排和效果。这个建议是如此的容易执行,以致于会令人生出‘怎么没早点想到’的感觉。 林慧没想到的是,这个简单的沟通安排,却成了实实在在的催命符。 第二天林慧仍然被按时用安邦侯府的马车接了过去。 只是,她的病人变成了死人。 赵淑云是在前一日午后才被发现死去的。 午前已写好了好些不长不短的纸条,问得都是些喝水用饭洗头擦身之类的事项,很是实验了一番,眼看赵淑云对此目中露出欣喜之色,上下人等都觉得很高兴。 萧世安还特地留下一位上了年纪的幕僚。上了年纪,自然是为了内院有女眷的缘故,而能做幕僚的,笔头子都来得,在这里做写手,委实是大材小用。只是如今用得上他,那老头子也不曾推托。 于是,赵淑云的午饭用得很顺当,饭后素琴便给她掖好被子翻身向内睡了。这是每日的例行安排了。 赵老夫人平日这个时候也会离开赵淑云榻前,会自己屋里打个盹儿。只是今日心情好些,反倒没了睡意,只在一旁闲坐,一边数着腕上的佛珠,一边寻思着还要写些什么样的纸条备用。 可是……到了该用下午点心的时候,出状况了。 赵淑云如今采用的是少吃多餐的法子进食,因只能吃流食,用多了便会泛酸倒溢。 炖得香喷喷的鲩鱼粥端到了榻前,精选的鱼腩肉剔得一根刺也无,鱼肉与米粒混在一处几不可见,出锅的时候点了麻油,香气扑鼻。 素琴和另一位服侍的丫鬟上前,合力将赵淑云翻转过来,准备着若是如此还未睁开眼睛,便呼唤一声。 赵淑云的眼睛是睁着的——但是不会动。(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四章 脱不了干系 赵老夫人又惊又怒,狠哭了一场之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居然没有将安邦侯府闹翻天,只是不让人动赵淑云的身子。 “淑云……”赵老夫人顿了顿,闭了闭眼睛长吸了口气,冲萧世安冷声道:“跟你找来的那个贱人脱不了干系!” 萧世安皱起了眉头。赵淑云死了,赵家肯定不会轻易善罢甘休,但一下子便认定与林慧有关,未免失之武断。 在萧世安以及大多数人看来,赵淑云那个样子,随时都能挂,再说,发现赵淑云死去的时候,林慧都走了快两个时辰了。 赵老夫人又长吸了口气,继续道:“我仔细想过了,今日我一整日都在这里,除了偶尔去净室更衣,完全没有离开过。而且,那个林……,那个贱人走了以后,我更是连净室都没有去过!这么说来,不是她是谁!难道别人还能在我眼皮子底下搞鬼不成?!必定是她胡医乱治,将淑云害了!” 也可以是自己死的啊……萧世安到底没将这句话说出来,只黑着脸道:“若是岳母大人要认定有人谋害,只怕要惊动官府。须有真凭实据才好。” 官府出面的话,总不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需得验尸,而且凭你手眼通天,表面证据总得有吧? 赵老夫人冷哼了一声:“官府?证据?哼!用什么官府,讲什么证据!今儿天已晚了,若是找那贱人过来只怕反而惊动了她。明天只管照旧接她过来,到时候我来对付她!” 萧世安当然不同意了,他还偷偷派了青松,看能不能想法子出府去给林慧递个信儿——并不是认为是林慧做下的。但至少别吃眼前亏不是? 可惜到了这个地步,萧世安才发现赵老夫人远比他想像的更为厉害。青松根本没能溜出大门就被抓了回来,还不知被什么人狠狠扇了一记,连牙齿都被打掉了一颗。这样的做派,显然是在警告萧世安了。 世子夫人薨逝,萧家要做的事情很多。本就是午后才发现,折腾一番已是打了更了。赵淑云这样的年轻小辈。是不能连夜去外面报丧的——她还不够份量。 更何况赵老夫人和世子爷闹得不可开交。赵家老侯爷和赵淑云的两个哥哥也过来了,外加嫂子之类的人物,堪称混乱不堪。该不该出去报丧都成了问题——据说赵家要求暂缓一天好追究责任。 所以第二天林慧一进安邦侯府的大门,就知道赵淑云已经没了。 人都没了,只要通知一声儿就行了,还将自己接过来干嘛? 林慧立即问身边的晓晓:“你能打么?” 打?晓晓瞠目。 “就是若是有人要抓你。你能跑的掉么?” 晓晓回头看了看离得还不算远的大门:“如果是现在的话,估计可以。要是进了内院。大概就不行了。” “那你先回去。”林慧转眼想好了主意:“若是过了午我还没回去,便必是被困在了此地。你便去东靖王府找四爷帮忙,若是四爷帮不上,就去找礼部的尉迟尚书。” 晓晓有点儿迟疑。这安邦侯府给死人接医者来看。显然有问题,可将姑娘扔在这儿,又似乎不对。 “要不姑娘跟我一起走吧。量他们也不敢来硬的非要拦住。” 林慧摇摇头:“若是我也要走。就都走不掉了。有你在外头接应着,我在里头反而不用怕。总好过咱们俩陷在这儿。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说着林慧停了脚,高声道:“今儿早饭吃得急了,肚儿里凉凉的难受。你去将老姜家的新鲜浆子买一碗回来,给我暖暖胃。”这话自然是说给前面领路的人听的。 前头的年轻媳妇一直脸儿绷得紧紧的,走起路来时不时还会同手同足几下,显见得心中紧张。此时只能勉强赔笑过来道:“姑娘要喝浆子,回头打发个小厮去跑个腿儿就完了,怎好劳动这位姐姐,让人说我们安邦侯府不会待客。” 林慧懒得给她好脸儿,冷冷道:“我是你们请来的吧?难不成是绑了来的?派个人出去还要你同意?”转身将手一指晓晓:“你只管往外走,看谁敢拦你!” 年轻媳妇僵在当地,终是不敢翻脸,想想反正上头只要这位林姑娘,跟着的丫鬟出去一趟想来也不打紧,也就低眉顺眼地不再阻止。 眼看着晓晓出了安邦侯府,林慧一言不发只管往里走。 龙潭虎穴,去了才知道。 既然将自己诳了来,肯定是要将赵淑云之死算在自己头上了。 林慧做好了心理防范。 要做医者,就要有对付医闹的准备。 萧世安的院子里气氛更加诡异些,萧家的下人几乎都靠边站了,赵家人比往日更加多些。大抵是知道‘治死人’的大夫要到了,好些人都没有干正经差事,偷偷摸摸地斜着眼儿看过来。 若是这大夫能让赵老夫人找到泄火的地方,说不定大家的时辰都能好过些呢。难免有人会做如此想。 林慧昂着头进了屋。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岂可被人看低。 赵老夫人仍旧坐在圈椅之内,大红的衣裳已换成了素服,看起来好似缩小了一圈。爱女逝去,对她的打击还是很大的。这个打击其实在多日之前已经产生,昨日的真正了断,只是个结局罢了。即便嘴上不承认,赵老夫人其实还是有一丝清明,觉得闺女的离去,也算是解脱了。 红肿的眼泡之内浑浊的老眼看过来,赵老夫人见到林慧,登时恨恨道:“让她跪下!” 那两个粗壮丫鬟自林慧进院,便跟在了林慧身后,此时得了吩咐,一左一右扑了上来,两手去采拿林慧的手臂,又各抬一脚去踢林慧的腿弯儿。 压服一个纤纤女子,那还不是小菜一碟? 这碟小菜……好难啃! 既然动了粗,大家都做好了场面难看的准备。特别是女子打架,什么扯头发揪耳朵挠脸面顶肚子,不过是常规招数而已。 “住手!”萧世安气急败坏地叫嚷了一声,可惜毛用都没有——连他自己都被另外两个粗壮丫鬟看住了。不是萧世安打不过丫鬟,主要是主子跟下人动手,太过掉价,萧世安不愿意罢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六章 身边亲近之人 林慧此言一出,登时赵老夫人和萧世安都顾不上互掐了,两个人四只眼都冲林慧望过来。 赵淑云悬梁之事,大家心中都存着疑窦,只是赵淑云既然不能自己开口说明真相,也就没了法子。 “怎么说?”萧世安似乎更加急切两分。好男不跟女斗,更何况这个‘女’还是位老太太,更是岳母,萧世安实在是被弄得焦头烂额。 借着赵淑云‘自缢’之事,赵家穷追猛打,弄得萧家狼狈不堪。萧世安时不时心中浮现出特殊的想法:这赵淑云不是被赵家当做弃子,令其自杀好借此挽回局面吧? 林慧冷笑道:“之前初诊,我便见到尊夫人颈上伤痕有异。自缢之人,颈部伤痕应为‘八’字形状,其瘀痕以喉下为最深,至耳后发际愈行愈浅。而尊夫人颈部伤痕为平行状,喉前有指甲划痕,自是被人勒绞挣扎所致。这样的形状,若是报官验看,只怕马上便要立案检索凶手的。” 赵老夫人听林慧描述女儿伤情,已是浑身颤抖,伸出手指指了指,偏生抖得厉害,索性放下了,两眼流下泪来,哽咽道:“你既然那时便看出来了,为何不早说?” 林慧微微叹了口气,赵老夫人不见得是好人,但死了女儿,总是可怜,不觉放缓了声气,道:“这不过是常识,但凡细细想想,便能得知。人若当真挂在梁上,这绳索的走向岂不是很明白的事情?贵府不查究、不报官、也未要求我等医者特别验看,只道是有隐情,怎好插手贵府之事?” 赵老夫人悲从中来,竟扑向萧世安。一把扯了衣襟,向面门狠狠挠了两把,怒道:“你们萧家黑了心肠!竟敢动手谋害!” 萧世安左躲右避,虽然没被挠到脸,却被赵老夫人扯掉了头上的发冠,弄得颇有两分狼狈,口中辩解道:“为何必是我家?若是我家出手。必定干净利落!怎会弄得竟死不去?死不去也还罢了。我又何苦费银子给她找人来治?” 萧世安的话虽然难听,自有几分道理。赵老夫人揪打了几下,也有些气喘吁吁。只好暂时放开来。二人又恢复成斗鸡般对瞪的局面。 林慧又道:“其实我看到之时,已是世子夫人伤后两日了,伤痕略有模糊,所以虽然怀疑。却不是十分肯定。可是,昨日才做出让世子夫人以眨眼表示意见的安排。随即世子夫人便遭了毒手,我才有了把握。” 见赵老夫人和萧世安都在凝神听着,林慧才继续道:“这是动手之人害怕萧夫人指出她来,所以才赶着灭口啊。” 这一句仿如兜头的冷水浇下来。满屋子的人都静悄悄呆若木鸡。 “不错!”赵老夫人眯起眼睛:“可恨当时只想着吃饭喝水这等小事儿,竟忘了问淑云她是不是自尽。” 林慧点点头:“赵老夫人关心萧夫人的身子,自是一时想不到。可动手之人心心念念的。便是害怕被发现,又怎会想不到?情急之下。只有赶着动手,让萧夫人连眼也眨不得了。” “这么说,”赵老夫人的眼睛如毒蛇一般,从屋里诸人面上扫过:“动手的便是当时在这屋里的人!嗯,林先生之前说得不错,确实必定是身边亲近之人。” 如今另有了对象,不再怀疑是林慧出错,赵老夫人倒对林慧称呼得尊重了些。 忽听得‘咕咚’一声,却是有一名丫鬟实在受不了这里的气氛与心中的惊恐,竟不由自主地晕倒在地。 赵老夫人的目光‘刷’地一下跟了过去:“难道是这个贱人?”说着竟不让人救治,只冷声道:“这个时候晕了,谁知是不是心虚,先绑起来,回头再审。” 自有人过去将那倒霉的丫鬟双手反扣绑了起来。只是去绑的人也是害怕得紧,满手是汗一个劲儿打滑,根本绑不紧也就是了。 其实在场的丫鬟没有不怕的。 无论是萧家原来的,还是赵家带过来的,只因她们都是最伶俐的,才被拨在这里服侍赵淑云。 正因为伶俐,所以才害怕啊。 像这样的事情,只怕人人都跑不了!个个都要严刑逼问不说,若是最后找不着动手的人,大家伙全都得陪着一锅端!即便找到了动手之人,在场的都是知情的,下场也不见得好,不死也得脱层皮! 赵家带来的还稍好些,多少能分辨一句,当初夫人被勒得半死假作自缢的时候,这些人还没跟着赵老夫人到这府上来呢。而萧家的丫鬟们,都已经开始瑟瑟发抖了,一个个绝望地看着林慧,希望这位林先生还能再说出些子午卯酉来,救自己一命。 如今晕在地上的,便是一名萧家的丫鬟。萧世安未免脸色难看。若真是坐实了是萧家的丫鬟动手干的,无论什么原因,自己都必定是要受牵连的。 “那这动手之人,到底是怎么动的手呢?”萧世安追问道,不过语气听起来更像是自言自语。 “夫人盖得严实,只能从头面部位下手。”林慧提醒了一句。 本来就是春寒料峭的时节,赵淑云又伤重体弱,自颈往下,都盖得严严实实,没有合理的理由,怎么好揭了被子动手?而且赵淑云既然已经换了衣裳装裹好了,身上自然也是擦洗过的,显见并没有外伤。 赵老夫人和萧世安都走到赵淑云尸身之侧,冲着她平板僵硬的脸一通端详——啥也没看出来。 林慧:“……”都提示到这地步了,居然还没看出来啊。 “需仔细看口鼻之内。”林慧又提示了一句。 赵老夫人和萧世安此时都想起来了,刚才这位林姑娘还扳开嘴看了里面,也便有样学样,照此办理了——还是啥也没看出来。 林慧只好明说了:“口中有几粒米饭。” 有几粒米饭。 赵老夫人和萧世安都不明白。 赵淑云之前吃东西全凭本能吞咽,残余几粒米不是很平常么?……不是么?是么?(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七章 特殊的死法儿 “萧夫人一直是吃流食的。米粥都炖得稀烂,如何有米粒?”林慧只能详细解说了:“即便有些没炖烂的整粒米,那么如有残留,也当是既有整粒的米,又有炖烂的米才对。而如今残留之米,分明都是米饭的饭粒。” 被林慧如此一说,大家都觉得有理。 可是,接着却不由得心中生寒。 难道……定远侯府的幼女、安邦侯府的世子夫人、从小娇生惯养的赵淑云,竟是被米饭……噎死的? 这样的死法儿,也太……特别了。 萧世安不是个笨人,此时也想通了:“这人只怕是午饭的时候藏下了饭团,在淑云午睡的时候,借机塞入口鼻之内,等她被闷死了,再将这饭团抠出来。” “要塞住口鼻,所需饭团不会很小。这么说来,若是马上搜索各人身上,说不定还能将饭团找出来!”萧世安目光如电,在丫鬟们身上扫过,愈发将众人吓得浑身发抖。 自昨日发现赵淑云身亡,这屋子里的人都忙着帮忙装殓和守夜,即便一时插不上手没事儿干的也不敢走开——赵老夫人和世子爷都在,谁敢称苦说累回去休息?故此萧世安有这样的说法,觉得动手的人可能还没有机会丢掉饭团,或者丢得不干净,留下蛛丝马迹。 赵老夫人没有阻止搜身的意思。 反倒是林慧无奈道:“这人能想到这样的法子,怎会蠢得将饭团留在身上。肯定已经处理掉了。” “处理掉了?”萧世安奇道:“怎么处理掉?” 这人的智商发生了什么问题?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是谁不是明摆着的么?难道被赵老夫人折腾得弱智了? “自然是吃掉了。”林慧淡淡道。 吃……掉了……。 “饭团这东西,粘乎乎还容易掉饭粒子,不赶紧吃掉难道等着被人抓个现行?”林慧不认为自己的看法有什么难以接受:“跟命相比。吃下些恶心的饭粒有什么难的。” 须知女子衣衫,即便是丫鬟们为了做事方便所穿的窄袖,也都还是有些袖幅的。盖因女子要往怀里放东西不甚方便,大多放在袖子里的缘故。故此若是借着衫袖略作遮掩,难度并不大。 只听‘噗通’一声,又有一名丫鬟晕倒在地上。这次却是赵老夫人身后的一名赵家带来的丫鬟。 本来就要服侍赵淑云,闲了也只能侍立。又忙乱了一夜没睡觉。这些丫鬟们的承受能力实在都已大打折扣,一个两个都顶不住晕了。 “没用的东西。”这回赵老夫人没多说什么,只让人将那丫鬟拖到一边儿去躺着。 眼看剩下的几名丫鬟都是面色惨白摇摇欲坠。赵老夫人的目光死盯着其中的一位。 既然知道了手法,确认了赵淑云并非林慧错手医死的,也不是自家死的,而是被人谋害的。其实动手的人也就自然浮出了水面。 因为之前赵淑云‘自缢’之时,只有一个人在她身边。 这人固然可以辩称是别人做的。只是那人伪造完了自缢的现场,自己才醒来发现。但这样的说法却未免牵强。 更何况,之后有机会用饭团弄死赵淑云的人之中,也有此人。 赵老夫人一字一顿缓缓说道:“想不到我老婆子活了这么大年纪。临老了却瞎了眼,居然将你这黑心烂肺之人亲自放到了淑云身边!生生害了她一条命去!” 萧世安和林慧也看着同一个人,只见素琴略微晃动了一下身子。随即抿了抿嘴唇,挺直了腰。右手一动,手中竟然出现了一根……锥子! 正是做针线纳鞋底儿用的锥子! 看样子这锥子之前便藏在袖子里,此时顺着袖子溜下来,便握在了手里。 林慧心中一凛。 对尖利之物,人天生都有些防备惊惧之意。 素琴这是要……鱼死网破? “黑心烂肺?”素琴握着锥子的手竟然稳定无比,将赵老夫人一时都唬得不敢动弹。 “我黑心烂肺?呵呵……”素琴冷笑了一声:“我若是黑心烂肺,那赵淑云早就满腔子都是蛆了!我娘是怎么死的?你们当我那时候年纪小不知道么?还是根本没当回事儿?十六个陪嫁的丫鬟,都哪儿去了?剩下我这一个,过的又是什么日子?!” 赵老夫人铁青着脸,只盯着素琴手上的锥子,一时却不敢乱动或是唤人,唯恐反倒惹得素琴冲出自己扑过来。 素琴娘原是府里的粗使媳妇,生素琴的时候落下了毛病,身子弱得很。有一日才五岁的赵淑云要堆雪人玩儿,指使素琴娘去堆,结果堆好了赵淑云却嫌那雪不够白,怨到了素琴娘头上,命人劈头盖脸往素琴娘身上砸了好些雪——素琴娘就此受了寒一病不起。 这事儿在赵家眼中看来,其实不算什么——毕竟是你身子不好自家病死的嘛。不过还是给了十两银子的安葬费,又开恩让素琴进府当差,以为就算过去了。 谁知竟在素琴心底埋下一根刺。 本来以素琴的资质,并不能选在小姐身边服侍。可谁让赵淑云不乐意身边有好看的丫鬟呢?只要是平头正脸的,都没甚好结果,最后挑来拣去,倒让素琴有了机会。 赵老夫人心中苦涩,心道,苦命的闺女,你嫌那好看的惹人厌生是非,嫌那聪明的心思多不安分,可最后呢?既不好看又不聪明的素琴却要了你的命去! 萧世安的神色倒缓和了许多。素琴明显不是跟他过不去,手里的锥子对他威胁也不大。更重要的是,素琴是陪嫁的丫鬟! 为什么陪嫁的人很重要?因为陪嫁的人和嫁妆一样,都是归女子自家掌控的。直白地说,陪嫁的‘人’也是财产,也是嫁妆的一部分。 赵淑云是被素琴弄死的,无论是什么原因,都跟萧家没关系了。 于是萧世安好整以暇地问道:“你如今持凶器在手,难道还想负隅顽抗?你老老实实交待清楚,将锥子放下,说不定回头能让你死个痛快。” 死是肯定得死的。这个用不着骗素琴。她虽然不算聪明,还没有蠢到家。(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八章 三种法子 “死个痛快?”素琴凄楚一笑:“能活着谁又想死呢,能死得痛快谁又想死得难受呢!不过……这个不用你们给,我自己就能成。” 说着,素琴忽然手腕一翻,那锥子便刺入了自己的胸口,只发出微微‘噗’的一声轻响。 那锥子直没至柄,仍是握在素琴手中,这份儿决绝,只将众人都吓得呆了。 赵老夫人愣了一下,却猛地扑了上去:“你这个贱人,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你休想!你死了我也要将你挫骨扬灰!”说着竟张牙舞爪非要趁素琴未死让她吃些苦头。 既然素琴的目标是给自己个痛快,赵老夫人也就不怕了。 谁知素琴竟扬手又将那锥子拔了出来!带出了一道鲜红的血花!顺势划向赵老夫人。 似这等尖锐之物刺入胸口,固然是必死,只是伤口甚小,还能拖延片刻。 赵老夫人始料不及,收势亦是不及,锥尖所到之处,血花飞溅,一时也看不清到底划伤了那里。众人惊呼一片,萧世安也不敢坐视,扑上前去将素琴一脚踢开。 其实不等萧世安的脚踢过来,素琴已是没了力气,顺着一踢的势头歪倒在地,双眼神采渐渐弱下去,显见是不活了,却舍不得闭上眼,只想看看弄死了赵老夫人不曾。 素琴本就打着给赵老夫人一下子的主意,只是实在担心失手被捉住,那下场简直无法想像,所以还是先给了自己一下子,再准备拼尽全力去对付赵老夫人。若真是素琴临死去扑赵老夫人,对方措手不及之下。说不定还真有可能成功。 谁知赵老夫人却自行扑上前来,素琴下手固然距离近了便利了些,可赵老夫人的双手在前,却又挡住了要害。 时也?命也?谁也说不清楚。 人仰马翻之下,终于弄明白,赵老夫人虽然两手前臂都被划得鲜血淋漓,但实则没有性命之忧。 赵老夫人疼得嘴唇都失了颜色。难得她竟有两分狠劲。也不用包扎,随手将已划破的袖子扯了下来,三下两下胡乱裹在伤口上。便命令身边的人:“去前院将侯爷他们叫过来,将淑云抬回去,咱们自家发丧!还有那个贱人的尸体,也弄回去。” 萧世安张了张嘴。想拦着,又被赵老夫人的神态给吓得缩了回去。 赵老夫人身上淋淋漓漓洒了不少鲜血——有她自己的。也有素琴身上的。屋子里四下也有不少血迹,连赵淑云尸身上盖着的锦被都被溅上了少许。 现在可不是说理的时候。 没等安邦侯和定远侯两位侯爷赶过来,林慧便说了一声先走了。 至于最后到底是在哪家给赵淑云发丧,素琴的尸身有没有真的被挫骨扬灰。知情丫鬟们的下场之类,都不再是林慧可以控制的了。 从安邦侯府匆匆出来,总算这样的大宅门。规矩乃是自行运转的,林慧还被安排有马车可坐。 从车厢的纱窗望出去。林慧死死看了一眼侯府恢宏的朱红大门。大门之上碗大的铜钉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门前两座石狮子也仍旧在耀武扬威,出入的下人们都穿绸着缎的十分体面。 在这伟岸的门户之内,却上演着不堪入目的种种龌龊之事。 一入侯门深似海。 原主纤纤弱女子,娘家又败了,最后身死魂灭也就罢了。自己既然顶了这身子,可再不能进这朱门大户,过你倾我轧的日子了。 马车刚走到街口,对面碰上了东靖王府的马车。 东靖王府的马车林慧用过不少,还是认得的。连忙招呼一声,那马车里头是晓晓请来的救兵。 晓晓并没有等到日头过午才行动——到时候说不定黄花菜都凉了。搭救林慧这样的事情,根本不需要惊动四皇子,晓晓只是找了个王府的旧识传个话,将四皇子的幕僚吴邦请了出来。 幸好如今连吴邦也不用出马了。本来这时还应当寒暄一番感谢一番之类——虽然没用上,但人家毕竟来了啊。 只是见识了安邦侯府的一幕,林慧多少受了些刺激,丝毫没有找到真凶的舒畅,精神有些不佳,懒得多说。吴邦和晓晓都是机敏之辈,当然也不会追问,略说了两句话,吴邦便掉头回去了,晓晓则继续陪伴林慧回宅。 林慧这里受了刺激,严固那边也被他娘刺激得不轻。 按照林慧的交待,严固也正是此日到尉迟府邸寻着娘亲说话。 “哦?婚事的问题么……”在自家儿子面前,严氏说起话来愈发的直接而随意:“这个容易,林姑娘年纪不小了,若是她兄长归期遥遥未定,你们先成亲也可以。至于发嫁,有三种法子。” 三种?严固的眼都直了,自己和林慧一种都没想出来,娘亲开口就是三种!果然是亲妈啊。 “哪三种?” “呵呵……”严氏抽出烟袋锅子来。严固立时狗腿地凑了过去,给娘亲装了一锅烟,又给点着了,才坐回自己的座位。 严氏吧嗒吧嗒抽了两口,才笑眯眯开口道:“你小子,有了媳妇忘了娘。你那个媳妇儿,可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以后小心伺候着,娘自然照着你,不让你给媳妇儿吃了。” 严固给说得哭笑不得,愁眉苦脸道:“简单不简单不好说,如今还没弄进门,还不算媳妇儿呢。” 严氏不再逗他,笑道:“这法子呢,一个,林姑娘的哥哥不在,可以找一位哥哥的好友出面,以代兄职。” 就是林辉出门去了,那就找个代理人。 “第二个法子,从相好的人家里出嫁。比如这尉迟家便是一个选择。六夫人跟咱们家往来甚多。尉迟尚书是工部尚书,活儿多钱多但跟阁臣没什么深交,不大会卷入朝争之中。如此其实算是个不错的选择。若是林姑娘另有合适的亦可。” “第三个法子,便是官嫁。本来这订立婚书,便须请官媒,还要在官府之中备案。百姓中本也有孤身女子或是另有缘由需官府出面的,自有一套官嫁的程序。” “到底怎么选,还得你们俩个好生商量商量。”严氏没有越主代庖的意思。(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九章 知会 严氏将手中的烟袋锅子在桌沿敲了敲,将里头的烟灰敲松,倒在桌上的瓷缸之中,却将烟袋锅子仍然拿在手里出,备着回头再来一锅。 眼见儿子一副懵懂模样,严氏不觉心生柔软,忍不住伸出手去,将儿子耳朵揪一揪,又在头上摸一摸。心道,果然已经大了,小时候耳朵肉乎乎的,如今却是硬实了许多,小时候服帖的头发,如今也黑粗发亮。 严氏嘴角翘起,眸中尽是柔软之意,指点道:“你可曾想过,为什么要办婚事?” 呃?为什么要办婚事?严固愈发懵懂了。婚事这东西,还有为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到时候了,看对了眼,找到了人,就办呗。 “说你是傻小子,果然傻到家了。”严氏脸上笑意更浓:“你打小儿不爱读那些个子曰诗云,偏爱弄些精巧玩艺儿。好在咱家从来不强求,倒推崇个‘各有所长’,只由着你胡混。如今都要成家了,回头再有了孩子,总不能老是随性而行,万事都要琢磨了因由,自然就知道该如何行事。” 严固老老实实道:“若说做个机关,打个器具,别说拿样本过来,便凡有个影儿,我总能弄出来。可这些个俗务,谁个闲着没事儿琢磨这些。” 严氏便引着问道:“那我如今问你,你和林姑娘只管将六礼做足了,交换了婚书,到衙门备了案改了户籍,那林姑娘就算是你媳妇了。对吧?” 相当于领了结婚证就算结婚的意思,很容易明白。 “对。”严固干脆地答了。 “那既然于公于私都是你媳妇了,为什么还要摆酒席请宾客,给自个儿找麻烦办婚礼呢?”严氏仍然问的是之前的问题。“若是不用办这婚礼。那岂不是简单得很,你们也不用选什么法子了。” 严固皱着眉头翻了翻眼皮。娘亲的话听起来好像有那么两分道理。可世人都要办婚礼,总不会大家都吃饱了撑的罢?想来还是有个缘故。 “写下婚书,只是男女两家的事情。”严固一边想一边说:“办婚礼,嗯……是找人证……吧?” 人……证。 严氏好悬将手里的烟袋锅子给折了。这词儿用的,还人证,又不是打官司。人什么证啊。 “唉……”严氏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大概是这么个意思。不过别用什么‘人证’这样的说法。人要过日子,总有个身份。这身份变化了,便要知会周围之人。” “所以人生大事。从出生之时,便要做‘洗三’、‘满月’、‘抓周’,之后生日、取名、进学、女子及笄、男子弱冠,都有相应的礼仪。乃至于成婚、生子、大寿、归西。自然也都是必不可少要办的。” 严氏讲了一番道理,颇有‘教子’的感觉。见严固一脸的恍然,方心满意足地放他回去。 其实严固的恍然是装的。不恍然是不行的,不然只会听娘亲说得更多。 他从来最烦这些应酬。人*生来赤*条条,去时也不见得能带走啥。中间这几十年,何不顺心快意,非要应付那些家长里短三姑六婆作甚呢。 小时候在家中。严固最烦的便是有些大事小情,那些亲戚们聚在一处。总不断有长辈要将他扯过去,摸着脑袋,夸赞着套路的话语。偏生还得乖乖儿地听着,以同样的套路回答。 想起在章卫的日子,严固不由地有点儿烦。 见到林慧似乎不怎么高兴,严固心中那点儿小小的烦躁登时飞去了九天云外,只管问林慧是不是有什么不顺心之事。 “其实也没啥。”林慧将安邦侯府之事略略说了几句,叹道:“说起来,我银子还真是没少拿,却怎的也开心不起来。素琴并不是什么恶毒之人,被逼到这个份儿上,居然也下手这么狠辣。赵淑云固然从小被养坏了,骄纵跋扈不得人心,可死得这么凄凉,也算有几分可怜。她但凡有两分好心,对身边的人好点儿,何至于此?荣华富贵一辈子都跑不了的。” 终于有个人能说说话,林慧一股脑将心中所想倒将出来。 严固抱住林慧的肩膀,笑道:“你自己都会说,那赵淑云‘但凡有两分好心’,可见她连两分好心都没有,又有什么好可怜的。你就是心软,见不得别人受苦。殊不知坏人不受些苦,最后倒霉的说不定是好人呢。” 林慧给他一说,心中好了许多,因笑道:“你这说法倒有些因果。罢了罢了,这大宅门水太深,咱们何需理他们,只管在咱的小院儿过小日子便是。” 严固想想如今租的宅子和城外买的小庄子,果然都是‘小院儿’,再想到日后与林慧一道过的‘小日子’,愈发期待起来,连忙将严氏所说的三个法子一一道来,连后来说的为什么要办婚礼都讲了一番。 若是严氏在场,大概要拿烟袋锅子去砸儿子的脑袋了。严固既没仔细听,更是一知半解不甚明白,将严氏所说,讲得颠三倒四丢头去尾乱七八糟。好在林慧自听了‘为什么要办婚事’这个问题,便已心中有数,所以倒也不妨事。 在林慧看来,各种礼仪的重要作用,就是昭告天下。所以愈是讯息不发达的年代,愈是讲究这些——不然没办法通知大家啊,又没有网络围脖微信小企鹅之类,连电话都没有! 譬如男女要成婚了,你不请街坊四邻亲朋好友们过来吃一顿,人家还当你是野合的呢。反正今天你来我家吃,明天我去你家吃,倒也不吃亏,往来多了关系也亲近。 那为什么需要通知大家呢?当然是宣示主权啊!这名男子(女子)从此是我的了!你们大家伙都知道知道,从此暗恋的掐灭火花不用考虑表白了,明恋的赶紧另行嫁娶已经再没机会了,准备做小三小四的不妨好好掂量掂量——咱已经霸了主位了。 若是有个群发就能实现婚礼的职能——收礼金不在此列,那自然可以考虑不用费神费力地办婚礼了——另一个时空的现代年轻人正有一部分在如此处理。 可惜在这个时空不行啊。 那么,只能在三个法子之中选一个了。 林慧很快做出了选择。(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章 礼成(大结局) 林慧选的是自尉迟家出嫁。 一则,尉迟家虽然免不了仍是有些争闹,但看起来并没有类似赵淑云之类的狠毒人物。而与严氏交好的六房,更是从六夫人到潘明玉都是爽快人儿,日后多些往来也是好的。 再则,另外两个法子各有缺点。 找个‘林辉’的朋友出来,难度不比让‘林辉’出来小。只因担心被发现身为女子,‘林辉’素来与人君子相交,并没有十分亲近可以托付妹妹的好友,非要拉一位出来,未免强人所难。 官嫁倒是容易,但是却不怎么好看。既然婚礼是用来昭告天下的,其实昭告的内容不限于婚姻状况的变化,还包括身家地位诸此种种。官嫁的话,等于说新娘子孤女一枚亲近人等寥寥,既有别的选择,不用这种方式也罢。 严氏对林慧的想法十分赞成,尉迟六夫人更是喜得立时将腕上一只赤金绞丝镯子套在了林慧的手腕上,笑道:“之前老太太便给了林姑娘半院子的好东西,好在还不曾运走,正好直接做嫁妆。可见正是天作之合,冥冥中自有天意,竟是万事都预备好的。” 因林慧没提将六夫人认作干妈之事,故此只说林慧乃是尉迟家远房的表姑娘。反正一表三千里,说成表姑娘准没错。 六夫人心思细密,想着终究是付家娶媳妇,日后小两口住在何处可以自便,但娶亲之时,总要有新房安置新妇。故此将自己陪嫁的一处宅院半卖半送地给了严氏,严氏转手就给了儿子。 这日林慧跟着严固一道去看新房。 房子在南城,乃是一处闹中取静的好地方。严固已安排人手粉刷整理过了。远远看去,青瓦白墙,估计里头沿着墙边应是一排梨树。只见雪白的梨花一簇簇如白云轻卷,从墙头你争我夺地飘将出来,且是养眼。 待进了大门,迎面是青砖到底的一字影壁,上头浮雕着鲤鱼团纹。待绕过影壁。左边乃是月亮门。门后头是外院和小花园。穿过雕画木刻的垂花门,便是内院,但觉眼前一亮。 院子不大。却是花木繁茂曲径通幽,忽听‘哗啦’一声响,池中锦鲤察觉了动静,跃出了水面。待下落之时,直拍得水花四溅。愈发显得生机勃勃。 正房的门不等上前去推,已由内打开,出来两名干净利落的媳妇,笑着过来请安。 严固笑道:“我娘说。你多半儿没什么人陪嫁,特地从六夫人那里讨了两家人过来给咱们使。我便让这两个媳妇先过来收拾屋子,她们男人在外院帮忙。” 林慧连连点头。媳妇好啊,不像丫鬟。还要头疼她们嫁人的事儿。自己身边小凤仙素娥晓晓几人,已经够烦的了,做侍妾自然不用提起,做丫鬟似乎又不合适,简直是麻烦的根源。 正房是用作新房的,里面的东西都是簇簇新,床帐被褥靠垫椅袱等物均是大红。饶是林慧是现代人的芯儿,见到这房间,仍是不由得脸上热乎乎地发烫,看了两眼便做贼似的赶紧出来了。 这些自然是严氏张罗的。付家娶亲,当然是以他家为主。本来有些东西应该是女家提供,譬如婚床和新婚的被褥等物。不过林慧实则女红欠佳,而且人都要给你了,还要赔上大床,这个……咳咳,还是装作不知道,让他家都准备了算了。 新房实在没什么可挑剔的,林慧对住的地方也不挑,只是有些奇怪,笑道:“到底六夫人跟你家什么情份?这么好的房子也舍得让出来。” “六夫人跟我娘一直搭伙走海船,里外里不知道有多少银子在里头。这房子也就几千两银子罢了,并不算什么。”严固倒是不以为意,顺手折了一支茶花给林慧簪在鬓边,端详了一眼,满满的都是笑意——这女子很快就是自己的了,要成为这个庭院的女主人,自己的妻。 “几千两还说不算什么,”林慧抱怨道:“总不好让母亲花费太多或是欠下人情,回头咱们手上银钱多了,还是还给母亲的好。” 林慧顺口就跟着严固叫了,不然总是称呼付三夫人似乎很生分的样子。 “能还就还,不还也不用勉强。”严固虽然觉得有些奇怪——男方出房子不是很正常么?为什么要将房价银还给母亲呢?但自然不会在这种时候违逆林慧的意思,只顺着她的口风说。 林慧听出了他的敷衍,却也没有坚持。现代夫妻独立的理念跟这个时代的消费观肯定有代沟啊,若坚持要自付婚房,说不定付家会误会自己想分家呢。 话说回来,自己这么个大活人要嫁给他了,拿套婚房也不算很过份吧。 看完婚房,还要去书斋铺子看请帖的样式,还要去酒楼研究菜式,还要商量宾客们的座位安排,还要跟六夫人定下当日的细节,还要……有无数的还要。 对了,还要选好擅画人物的画师,给二人画上一张礼服的画像——这是林慧的要求。 一天下来,林慧觉得腰都快断了。 原来嫁人还可以这么累人啊。 在繁忙之中,日子飞快的走过。 婚礼在四月初八如期举办。这一日,天气不冷不热,来宾不多不少,礼仪不繁不简,算是一场中规中矩的婚礼。 林慧对此很满意。 有多大的头,戴多大的帽子。自己既不是宗室贵女,也不是高官闺秀;家底儿小康往上,离富豪甚远,所嫁的付达付固昌——林慧仍是习惯性地称他严固,也不过是付家庞大家族中一名并不十分冒尖儿的子弟,这样的婚礼,正合适。 婚礼是给外人看的,合适最好。打肿脸充胖子或是故意装穷,都没什么意思。 该来的能来的都来了。连四皇子都让吴邦带了一座两尺高的红珊瑚过来,算是相当的给面子了。谢信哲和黄厚东也到了——林慧都不知道他们回到了上眙,只是将婚讯知会了两家而已。 宫里头林慧连想都没想,这点子自知之明还是有的。不过张帆还是不知怎的得了消息,不当值的时候便时时跑了来,帮着采买或是干些力气活儿。这醉翁之意不在酒也做得太明显了些,不过那支酒既然不在意。林慧乐得多个免费劳力。 申老爷子和姚老爷子都亲自到来。还带了许多家中的子弟和女眷过来,显然打定主意,要跟林家抱成一团。闵芝毅还在南邬。但闵家的九姑娘到了场。这回葛姑娘不用扮成九姑娘的丫鬟,跟着父亲过来的,还送了一件亲手做的软皮针包,显是用了不少心思。 好些人林慧都没见到。还是后来看礼单才知道。毕竟她只是困坐新房之中,只有大家来看她。反没什么机会见人。 严氏各种场面都来得,与六夫人潘明玉一道长袖善舞,将女眷们招呼得滴水不漏。 外院儿,基本上就全靠新郎严固本人了。 “我刚才看见那小子了。”严固刚洗了把脸。脸上潮潮的,发梢上还挂着一滴水珠,笑眯眯看着一身大红衣裳坐在婚床上的林慧。 “哪个小子?”林慧不知道他在说谁。 “申德元呗。”严固的语气带着故意做出来的酸意:“他今日也来了。单送了一只赤金招财猪做贺礼。亏他不知从哪儿打听来的,居然知道你属猪。” 按常理来说。既然申老爷子来了,那申家拢共送一份厚实些的贺礼也就是了。申德元还要另送一份儿,自然强调的是个人的心意。 林慧白了他一眼。 “我跟他喝了一杯!”严固脱了外头的衣裳,随手扔在床头,只穿着中衣——也是大红的,坐在了林慧身侧,笑道:“他自个儿先就灌了不少,喝得脖子都红了,差点儿溜到桌子底下去。” “不说他了。”林慧有些别扭。自从严固进了屋子,服侍的人退出去,林慧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我这不是心里高兴么……呃,”严固打了个小小的嗝,带出少许酒气,连忙自己捂了嘴巴,觑着林慧的脸色,生怕她嫌弃。 林慧垂着头,根本没留意这个。 严固又凑上来,握住了她的手。 绵软,热。 “我真的很高兴、很高兴……”严固在林慧耳边连着说了好几遍很高兴:“你是我的了。别的人……呃……不管多么不甘多么难过,让他们都一边儿去……你是我的呢。” 林慧只觉得耳朵直发烫,从耳朵往下,一阵阵热意发散开去,弄得整个人都烫了起来。 “你、你……坐远点儿。”林慧咬了咬嘴唇,说着自己倒挪远了点。 怎么搞的?新婚之夜……不就那么回事儿么……这种尴尬的感觉那里来的? 严固怎么肯坐远点儿,如影随形地挪了过来,仍是坐在林慧身旁。许是看出了林慧的不安,他并没有忙着进一步有所动作,只握着林慧的手,呵呵傻笑。 林慧转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严固双颊微红,一双眼睛深邃明亮,床前的烛火映在眸中,两团小小的火苗,红艳艳的,直燃到人的心里头去。 这一眼将林慧看得一颗心突突直跳,口干舌燥,嘴唇微张,连忙挪开眼神,胡乱问了一句:“咱们以后怎么着呢?可要回章卫去?” “以后……”严固的手顺着袖子摸上来,轻轻摸着林慧的肩膀,随口道:“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这阵子我可不怎么想回章卫去。那里好大一家子人,你过去了必定觉着不自在。” “咱们在这儿好不容易站住了脚儿,”严固一边儿费劲儿地对付着林慧大红袄子上的盘扣,一边儿笑道:“如今房子有了,银子有了,事情也有了,无论你我都忙着呢,一时那里走得脱。” 林慧由着他忙活,并不帮忙。这衣裳自是全新的,盘扣十分紧涩,扣上的时候就费劲儿,如今要解自然也难。何况严固的位置不便利,手法又生疏,愈发不容易,忙了半晌,才解了一个。 “我还好说,你呢?难道研究个火枪能忙上一辈子?”林慧微笑这偏过头去——总不好盯着严固解扣子:“回头若是四皇子上去了,你就打算一直帮着他弄这些火枪什么的么?若不是遇上我,你本来打算做什么呢?” “何止火枪,还要帮靖海侯弄火炮,这些东西,有意思着呢!”严固终于又解开了一个,喜笑颜开道:“什么四皇子,关咱们什么事儿,我弄这些,还不是帮老婆弄些东西防身,再抓弄些银子过日子么?我爷爷常说,付家要专心一意做纯臣,去辅佐君王。君什么王啊……” 严固越解越熟练,一举拿下最后两个,双手微颤,轻轻捉住衣襟儿两边,顺着肩膀抹下去。 大红蜀锦的衣裳细密光滑,无声地滑落下去堆在林慧的腰间,露出里头同样质地的大红肚兜。雪白的肌肤被大红的衣衫和烛火映得粉润细腻,在带着薄茧的双手的抚摸之下,泛起片片红晕。 严固慢慢将林慧揽在怀里,在她耳边轻笑道:“若是没遇上你,我也不知道自个儿会怎么样。这不是遇上了么……你就是我的君王……这辈子就辅佐你好了。” 林慧心里甜丝丝的,混忘了自己将一枚技术男培养成了军工男,横了严固一眼,轻声道:“你我一体,咱们只管好好儿的便是。” 严固又在忙着解肚兜的带子。本来这带子细韧,系得是活扣,极好解的,偏给他弄成了死结,又不好粗鲁行事,不由得心急抱怨道:“这些扣儿纽子的,真是难缠。” 林慧已是渐渐放开,见他手忙脚乱的可爱,因笑道:“你没听过那只纽扣儿歌儿么,等我说给你听。” 说是歌儿,其实乃是民谣,林慧曼声吟道:“纽扣儿,凑就的姻缘好。你搭上我,我搭上你,两下搂得坚牢,生成一对相依靠。系定同心结,绾下刎颈交。一会儿分开也,一会儿又拢了。” 恰在此时,肚兜的带子被解开了。 满室皆春。 (全文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