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遇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公元1460年,大原开国第27年,原朝开国皇帝刘骜当政,号保康。国运昌隆,政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 初春二月,天气刚刚回暖,京城百姓已换下厚厚的棉衣,穿上了衫衣,开始活动在京城的各个角落。 街道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车如马龙,门庭若市,两旁房屋鳞次栉比,店铺林立,大街上买卖声,吆喝声,讨价还价声……连成一片;酒店里,小二端着酒菜飞快地穿梭着,还不时传来猜拳声,谈笑声,杯盏碰撞声……戏院里,喝彩声,说话声,青衣花旦念唱做打,交织一片……京城到处都洋溢着喧闹和繁华的气息。 可谓是繁华国都,太平盛世,朗朗乾坤。 ———————————— 夕阳穿过树与树之间的缝隙洒在林间的小路上,马车在路上不紧不慢的行走,四角垂下的流苏被斜阳的余晖照的闪闪发亮,华丽不失大气,贵气不张扬,远处的青山在白云间若隐若现,头顶时而掠过飞鸟,留下一个依稀的影子,偶尔有风吹过,竹林随风摇摆,像婀娜多姿的美女风情万种,马车里不时传出女子低低的浅笑和细语,飘荡在林间,随风散去。天色渐渐的黑了下去,周围不时传来狼啸鬼怪的声音,空气中有种凌冽肃杀的味道,车内卷碧和绿斓紧紧的靠在一起,听见此起彼伏的怪叫声,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叶千染看着被吓破胆了的侍女,笑着摇了摇头,起身掀起车帘道:“哥哥,天色渐暗,你们要多加小心” 骑马走在前方的叶安点了点头,手按着斜挎在马上的长剑,吩咐下去“这一带一向不太平,现在天色已暗,大家要小心” 随即一行人,放慢了速度,护卫们变得小心翼翼,一只手拉着马缰一只手按着身边的长剑,随时准备出手。 黑暗中,马蹄的哒哒声被无限扩大,一圈一圈的扩散在竹林间。 叶千染坐定以后,卷碧和绿斓方才恢复正常,卷碧忙坐回叶千染左侧,黑暗中她拉着叶千染的衣角小声道:“小姐,我们不会遇到强盗山贼吧?” 话音刚落,一记响亮的巴掌就落在了她手上,绿斓瞪着她道:“乌鸦嘴” 卷碧揉了揉被绿斓打的手背,埋怨的说道:“乌鸦嘴就乌鸦嘴呗,看你下手重的,不知道君子动口不动手吗?” “你只是一个丫鬟,不是什么君子”绿斓立刻翻着白眼反驳道 卷碧一听这话可就不答应了,好像绿斓要比她高一等似的立刻回嘴“哼,你有什么可得意的,你也是丫鬟,只不过早我两年进府而已” “……” “……” 叶千染一看这架势就知道这两个侍女又要打嘴皮子仗了,立刻按了按头,觉得脑子疼,这两个丫头都不是省油的灯,总是喜欢口舌之争,好像吵架是他们唯一的乐趣。 突然一阵马鸣长嘶,马车随即停了下来,卷碧和绿斓顿时闭了嘴,忙朝叶千染身旁靠了靠。 叶千染心里一惊,暗想,“难道真被卷碧那丫头说中了,荒山野岭的真的有强盗?”但是面上却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仍是淡淡的。 随即叶千染听到了围住马车的脚步声,窸窸窣窣,她轻轻的推开卷碧,从车窗向外望去,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去,叶千染在淡淡的夜色中隐隐约约的看见马车周围围着十几个手拿长刀脸带面具的人,叶千染放下窗帘,心跳的厉害,只有六个护卫,加上哥哥也只有七人,而且荒郊野岭,附近也没有人烟,该怎么办,一时间心头闪过无数个念头,她抚了抚心口,让自己镇定下来。 这时叶千染听到了哥哥的声音,客气不失霸气“各位好汉,在下一心赶路,途经此地,并非有意打扰,还请各位好汉行个方便,放我们离去,在下感激不尽” 接着叶千染听到了一阵毫无顾忌的大笑声“哈哈哈哈”然后一字一句调笑道:“要我行个方便也行,留下买路财。 叶安按在剑鞘的手立刻拔出剑来,剑光在黑暗中一闪,护卫在同一时间也拔出剑来,叶安冷笑道:“既然各位不给叶某面子,那就别怪叶某不客气了,兄弟们,上” 接着叶千染就听见了兵刃相接的声音,一个男人冲上了马车,手里拿着长剑挑开帘子,叶千染一惊下意识的往后挪,卷碧和绿斓紧紧挨着叶千染的吓得瑟瑟发抖,说话也不完整了“小姐,怎—怎—么办—办啊?” 叶千染看着那个男人,没有说话,手紧紧的拽着衣角,手心都是汗,黏黏的,叶安反身抓住那个男人扔了出去,啪的一声,落在地上,还有依稀的呲牙咧嘴声,不断有人想要冲上马车,叶安不仅要对付四面八方涌过来的敌人,还要提防有人冲上马车,实在分身乏术,过了一阵子后,叶安有点力不从心,体力不支,敌人围着他们渐渐的逼近,叶安和剩下的两名护卫被围在中间,他们一步一步向马车后退,叶千染的手紧紧的抓着衣服,精神高度紧绷,一动不动的听着马车外的动静,生怕一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 然后叶千染听见哥哥低低的说话声:“妹妹,等会我们分散他们的注意,你们就趁乱逃出去,你们安全了,我们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叶千染思之再三觉得哥哥的话有理,她和卷碧绿斓手无缚鸡之力,留下只是拖累他们于是点点头道:“如果我们侥幸逃脱,咱们就在前方第一个小镇会合,哥哥千万要保重” 叶安用力的点了点头道:“卷碧绿斓,好好照顾小姐,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小姐落入强盗之手” 卷碧和绿斓还是瑟瑟发抖,却很坚定的回答道他:“少爷,你放心,我们一定会保护好小姐的”。 马车外又开始了厮杀,卷碧赶紧冲到马车前,伸手去拉马缰,一个强盗从半空中飞了下来砸到了马上,吓得卷碧尖叫着退回了马车。叶千染一看就知道卷碧已没了主意,只好推开她,伸手去拉马缰,马被砸伤受了惊吓,一声长鸣,叶千染还没有站稳,马狂奔着向前跑去,叶千染一个趔趄撞上了车橼,额头上立刻起了一个大包,但她已顾不上这些,马车颠颠簸簸的向前疾驰,叶千染好不容易抓住了马缰,才发现她根本没有力气使马停下来,马儿像疯了一样不停的往前跑,叶千染突然觉得很恐惧,明明知道这样下去,自己就会走向死亡,走向毁灭,可就是没有办法扭转。叶千染突然想起她六岁的时候因为贪玩而溺水的感觉,水慢慢淹过你的膝盖,你的脖子,你的嘴巴,你的头顶,可是你无能无力,只能任由它一点一点把你吞噬,现在想起那时,她还是心惊肉跳,那种无法掌控的恐惧,总会让她感到窒息。 马车还在继续向前狂跑,车里卷碧和绿斓被甩来甩去,已经晕头转向。 只是现在的她已不是小时候只会哭的小女孩了,有了力量有了智慧,以前是别人在保护她,现在她已经十五岁,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了,想到了这个,叶千染浑身充满了斗志,她大声朝车里的卷碧绿斓喊道:“快跳下马车,快”风呼啸着吹在脸上,吹起她鬓边的长发,随风飘扬。 卷碧和绿斓跄跄踉踉的好不容易走到马车门口,叶千染大声喊道:“快跳,跳啊” 卷碧犹豫着道:“小姐,你怎么办?” 叶千染咬了咬嘴唇道:“别管我了,你们倒是跳啊,再不跳就要翻车了” 卷碧一下子吓哭了,扑倒叶千染身上道:“不,我们死也要和小姐在一起” 叶千染顿时就泄了气,心想,这丫头怎么不分情况紧急,关键时刻掉链子。 倒是绿斓还冷静一些,推开卷碧白了她一眼道:“小姐让你跳你就跳,哪来那么多废话” 然后对着叶千染道:“小姐,你要小心”然后拉着卷碧纵身一跃,跌到了丛林里。 叶千染突然松了口气,还没等她完全放松,就看见旁边的丛林里掠出一条黑影,看大小应该是只野猫,穿过小路,跳进另一边的丛林消失不见。马儿突然停了下来,长鸣一声,像是受了再次惊吓,前蹄朝天,身体后仰,叶千染一时手没有抓紧马缰,就被甩了出去,在身体脱离那车的那一瞬间,叶千染无力的闭上了眼睛,心想自己一定会摔得半身不遂。 然而她却不知道,就在她身体脱离马车的那一瞬间,身后骑马追来的人,从马上纵身一跃,脚踏过车顶,在半空中接住了她,身体落地,叶千染并没有感觉到疼痛,两人滚落在路旁。 叶千染睁开眼睛时,她在一个人的怀抱里,那人生怕摔疼了她,紧紧的抱着她,她能听见他稳健的心跳声,感觉到他强有力的臂膀。 她抬头试图看清他,头却一不小心蹭到了他的下巴,叶千染忙低下头,不敢动了,她听见他温和的笑了笑。 他道:“姑娘,你压的我胳膊都发麻了,还不起身吗?” 叶千染这才发现她的确是压着他的胳膊,而且姿态很是亲密,腾地脸上一红,忙推开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他笑着起身,同样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一边看她,一边笑。 叶千染站在离他不到三尺的地方,这时月亮已经升起,发出淡淡的清辉,她趁着月色仔细打量他,他大概有二十一二岁的模样,着一袭石青色右衽宽大常服,腰间束浅色腰带,头发用冠束在头顶,脸如刀刻般棱角分明,高挺的鼻子,厚薄适中的嘴唇,一双剑眉之下是目光灼灼如湖水般明亮的眼睛,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温和而礼貌。 他含笑道:“姑娘还没看够?”语气温和带着调笑的意味。 叶千染微怔,随即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盯着他很久了,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 随后叶千染听见了达达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那人回头,叶安已经和剩下的一名随从下马来。 叶千染早知来人是哥哥,心中一喜,忙跑上前去,叶安的衣服被剑割破了好几处,衣服上还带着斑斑血迹,叶千染心中一沉急切道:“哥哥,你受伤了,要不要紧?” 叶安看了看身上,笑了笑安抚道:“我并未受伤,这是那群强盗的血,妹妹莫要担心” 叶千染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下,然后正准备开口向叶安介绍救了他的这个人,叶安却已经朝他走去,双手抱拳,“多谢诸葛兄出手相助,小弟感激不尽” 叶千染一惊,她饶是聪明,也没有想到哥哥和这人认识,忙转身向那人看去,他含笑道“举手之劳而已,不必言谢” 叶千染轻声问道:“哥哥和他认识?” 叶安一笑道:“岂止是认识,简直可以说是手足之情了,只是没想到如此有缘,竟然会在这种地方遇见” 叶千心里隐约明白了,大概是故人,路经此地,受哥哥所托,救了她一命,他即是哥哥的朋友,又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理当言谢,于是盈盈行礼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他含笑问道“这位是?” 叶安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笑道:“只顾说话,到忘了介绍,未曾想到你二人还不相识,一个不知被何人所救,一个不知所救何人”然后又道:“这是舍妹,千染” 那人一愣,随即笑问:“我怎么没听说过旁人说起叶兄还有这么一位国色天香的妹妹?” 叶安又笑道:“舍妹久居江南外祖家,此行就是接她进京与家人团聚的” 他道:“原来如此”然后双手抱拳作揖“在下禁军统领诸葛流云,刚才情况危急,多有冒犯,还请小姐见谅” 叶千染原以为武将出身,必然鲁莽野蛮,没想他竟如此细心,倒不像个将军,多了几份书生气质,却又不是书生文弱,心里难免多了几分好感,然而面上什么都没有表现,仍是盈盈回礼道:“将军客气了,救命之恩,不胜感激,何来冒犯” 然后叶千染就听见了卷碧和绿斓的声音“小姐,少爷” 叶千染回头看去,她们两个衣衫褴褛一瘸一拐的相互搀扶着走来,看见她,忙跑过来,拉着她上上下下的打量“小姐,你没事吧?”关怀之情不言而喻。 叶千染心里一热道:“我没事,你们呢,摔疼了吧!?” 绿斓松了一口气,卷碧却伏在叶千染的肩上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说“刚才真是吓死我了,太吓人” 诸葛流云又笑了,绿斓早已瞥见又生人,一看卷碧不顾形象的大哭,忙拉了拉她轻声道:“别哭了,有生人在呢,你别给小姐少爷丢人了” 卷碧顿时止住了哭声,抬头看到,小姐身后,少爷旁边的确有个陌生男子,只看一眼,她的眼睛就直了,她并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丫鬟,这些年围绕在小姐身旁的富家子弟,名门望族或英俊潇洒或风流倜傥她也见了不少,但没有一个比的上小姐身后的男子,浓眉剑目,英俊挺拔。 叶千染看着卷碧一幅恨不得把人吃了的表情觉得又好气又好笑道:“口水流到我衣服上了” 卷碧这才回过神趴在叶千染耳边问道:“小姐,他是谁啊?” “京都护卫,诸葛流云,刚才是他救了我”叶千染低低的向卷碧解释 绿斓站在旁边,她也听到了,忙拉住卷碧向他行礼。 他含笑点头算是回礼了。然后又朝叶安道:“不知叶兄以后作何打算?” 叶安扭头看了周围,这时月亮已经升上头顶,天完全暗了下来,寒气越来越重了,他道:“我对这一带甚是不熟,不知诸葛兄有何高见?” 诸葛流云看了一眼站在旁边叶千染道:“现在天色已晚,更何况你们还携带女眷,不宜在此久留,我知道前方不远处有一小镇,可赶到那里投宿” 叶安看 了看叶千染问道:“妹妹,以为如何?” 叶千染走上前两步,道:“一切但凭哥哥做主” 叶安转过身道“那好,就就这样决定了,只是不知诸葛兄是否有要务在身,能否与我们同行?” 诸葛流云干笑了两声道:“要务不敢说,在下也并不着急返京,只要叶兄不嫌弃,在下定当奉陪” 叶安又是一阵大笑道:“好,有了诸葛兄的帮助,我们就如虎添翼了” “只是……”叶千染犹豫迟疑的道 “只是什么,妹妹?”叶安看她面露难色,关心的问道 她朝周围的马匹看了看,诸葛流云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禁一笑。 “只有三匹马,我们六个人如何……” 叶安一拍手道:“我道是什么事情呢,这个好解决,两人共乘一匹,不就行了” 卷碧听了这话,一下子跳到了叶安身边道“我要和少爷共乘一骑”说完还朝绿斓使了使眼色。 绿斓叹了一口气,她自然是知道卷碧的意思,只好道:“我和护卫大哥共乘一骑,小姐就交给流云公子了” 叶千染顿时觉得脸上一片火烧,卷碧和绿斓的意思也太明显了,任谁都看得出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自己对他有意思呢,只是窘着不说话。 叶安看着这情况,不仅失笑,这两个鬼丫头真是古灵精怪,他也不好辜负他们的心意顺水推舟道:“那舍妹就有劳诸葛兄了” 诸葛流云当然明白他们的意思,于是含笑问道:“不知小姐的意思?” 叶千染本对他有好感,但也架不住大家这样明目张胆的调笑,纵有再多的好感,总是相识未深,她也不敢贸然上马,但也不好拒绝,只好点头道:“有劳公子了” 诸葛流云再笑“哪里,在下的荣幸”。 他们到达前方小镇时,已经戌时三刻,小镇虽小倒也不失繁华,街道旁店铺林立,街道两边小摊前还停留着许多吃饭的客人,偶尔还可以见行色匆匆的的过路人,远处不时还可以听见狗吠的声音,叶千染闭上眼睛轻轻的吸口气,空气中有淡淡的馄饨香,诸葛流云从叶千染身后悄无声息的探过头,在她耳边也轻轻的吸了一口气用半认真半戏谑的语气道:“好香啊”,不知是在说馄饨香,还是在说她。 叶千染那里经得起他这样调戏,面上一热,心中涌上一股热流,低下头挣扎着就要下马,他一把揽住她的腰,叶千染又气又羞,也不管不顾了,那里肯罢休,一直挣扎着,他淡淡的叹了口气,纵身跃下马,也不管她是否愿意,就抱了她下来。 这时叶安卷碧他们也已下马来。 卷碧和绿斓忙跑过来扶着她,叶千染抬头看去,前方的匾额上写着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八方客栈” 客栈里有人迎了来,接过叶安手上的马缰,店小二肩上搭着白色抹布,就到了叶安跟前,一眼瞥见他们衣着不俗,就知道是贵客临门,忙殷勤的问道:“几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叶安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一边往店里走,一边道:“住店” 叶千染一脚踏进店内,抬头看了看,客栈的前台站着一位腆着肚子老板模样的人,见到他们,一张油光发亮的脸笑得脸眼睛都没有了,叶安和诸葛流云在和他交谈着,叶千染趁机打量着这家客栈,楼顶是破旧的雕花木,花纹已经旧的看不出了图样,左右两边散放着几十副榆木桌椅,十几桌客人正在埋头吃饭,时不时有客人进来,他们会抬头看一眼,然后继续。叶千染抬眼继续望去,前方是通向二楼的梨木扶梯,扶手上雕的是腾云盘龙,只是已很陈旧,叶千染眼光顺着楼梯往上走,眼光却停在一个正要下楼身穿暗绿色右衽宽大常服,束着月白色腰带,腰间还挂着雪白的玉佩,脚穿藏色靴子,立在扶梯旁的男子,叶千染看到他眼睛的那一刻,心猛的一缩,他的眼神太过犀利,像一把利刃,瞬间可以割破你所有的伪装,嘴唇紧紧的抿着,嘴角带着一丝坏坏的笑,孤傲不羁,浑身充充满着力量和健康,然而有带着又野性和邪气,气质是说不出来的诡异。叶千染在打量他的同时,他也在打量着她,他的目光像刀片似的在她身上扫来扫去,她浑身不自在,她拽了拽卷碧,侧身不看他,然而余光还是瞥见他兀自的笑了,下了楼梯,从她身边经过时,刻意的瞅了她一眼,信步走出去。 叶千染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他看着她时,她呼吸都不畅快了。 绿斓看出了她的异样,瞥了一眼那个男人道:“小姐,怎么啦?” 叶千染笑了笑道:“没事”。 到达京城时已经是次日的下午,马车隆隆的过了朝阳门,叶千染从车窗向往看去,东四南大街两旁是红墙碧瓦歌妓酒楼林立,客栈当铺银号、一家挨着一家,街道上还有各种各样的小摊贩,街道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有衣着华丽的达官贵人,有衣衫褴褛的乞讨者,有奇装异服的胡人,华贵的马车、寒酸的破木车,牵着孩子的父母,门前坐着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人,……,江南同样是商贾云集的大城市,同样的繁华歌舞升平,和京城相比还是黯淡了许多,江南的繁华是细水长流,而北京城的繁华却是轰轰烈烈。 马车停在了夏府门前,叶千染扶着卷碧绿斓下了马车,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她在京城的家,叶府坐南朝北,气派的朱红漆大门,门前卧着两个石狮子,中间挂着府邸的扁额,门前种着一棵柳树,树干很粗,两人合抱有余,仆人立在两侧,看见他们,忙跑过来接过马缰,卷碧倒吸一口气惊叹道:“好气派的府邸啊”。叶千染之前听外祖父说起过父亲的生意,说是比之前几年好多了,现在一见这府邸,叶千染心里就能猜到父亲在京城就算不是数一数二,也差不了了。 叶安见她盯着府门发呆,推了她一下道:“发什么呆啊,快进去吧,爹娘恐怕早就等不及了” 叶千染扭头看了看叶安,又看看眼前的这座府邸,心底暗叹一声,不禁感慨良多,前几日她还在江南的阁楼里临窗听雨读书,一转眼已经到了北京城,江南那个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怕是以后都没有机会回去了。 抬脚一步一步的走进去,每一步都无比坚定。 叶远道和温秋眉果然就坐在正房翘首以盼,父亲和母亲比之前她见时又老了许多,脸上有了皱纹,头上也有了白发,定是日夜操劳操劳的缘故,叶千染心中一酸,忙跪下行礼“父亲——母亲” 这一喊,叶远道和温秋眉也红了眼圈,从小就把她一个人扔在外祖家,没有仔细照看她,这是叶氏夫妇心里的一根刺,每当想起这事他们就心痛,忙扶起她,叶夫人一边用手帕擦眼泪,一边道:“好女儿,你受苦了” 叶远道也忍不住红了眼眶,这个女儿他们夫妇实在亏欠太多,叶安和小女儿都是在他膝下长大的,惟独这个女儿…… 卷碧绿斓看着一幕,也忍不住掉下了眼泪。 这时候一声稚嫩的童音飘了过来“姐姐,姐姐”,叶千染一转身就看见了她七岁的妹妹千芷挣脱奶妈的手一路向她跑来,原来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千芷已经这么大了。叶千染伸手去抱她,她像一只轻盈的蝴蝶,带着孩童特有的奶香扑入她的怀抱。叶千染轻轻的抱起她,她柔若无骨的小手放在她的脖颈上,红扑扑的小脸淡贴着她的脸奶声奶气的道:“姐姐,千芷好想你呀”,叶千染心中顿生怜爱,含笑说道:“姐姐还道千芷把姐姐忘了呢”千芷一脸正经道:“千芷就是忘了自己也不会忘记姐姐的” 叶千染微怔,没想千芷小小年纪也这般会说话,会心的看了一眼母亲,满屋子人都被她的一本正经逗笑了。 千芷看着满屋子捂着嘴笑的人,一脸迷茫,这时卷碧上来逗她:“二小姐说说,为什么会忘了自己也不会忘了姐姐呀?” “因为姐姐很漂亮呀”说话时,还捋了捋叶千染鬓边的青丝。 满屋子的人又笑了,温秋眉嗔怪到:“这小丫头伶俐的很,我跟你爹爹总是被她哄的一愣一愣的,长大了必时个厉害的丫头” 叶千染含笑道:“我看到妹妹,就倍感亲切,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还只顾着贪玩呢,没少让外祖父祖母操心呢”话一出口,温秋眉又掏出手帕抹泪,叶千染心里叹了气,把千芷给了奶妈,忙安慰她道:“母亲,染儿虽然未能承欢膝下,但外祖父祖母待我像亲身女儿一般疼爱,也未曾受苦,母亲不必难过” 温秋眉抬头看着跪在眼前如花似玉的女儿,眉眼处那么像当年的自己动容的说道:“我也素来知道父亲和母亲定不会教你受委屈,只是一想你小小年纪就离开了我们,我心里就难受……”说着又那手绢抹眼泪。 叶千染和父亲是劝了又劝,母亲才好了点,父亲和母亲问了她外祖父祖母的情况,又问了他们这一路可遇上什么事没有,叶千染一一回答了,然后又说了会话,父亲方才道:“这一路舟车劳顿,想必你也是累了,房间你母亲已为你打点好了,吃过晚膳后就好生歇着吧” 温秋眉这才想起来忙道:“你看我这高兴的都忘乎所以了,只顾着和你说话,未曾想到你已劳累了一天了,走,娘带着你去看看房间,你看还缺什么,我好为你添置”说着就已拉起了叶千染的手。 叶千染笑道:“母亲如此细心,想必是什么都不缺了”然后向叶远道行了礼就随着温秋眉出去了。 他们顺着长廊一路走去,长廊九曲回肠,大概走了半柱香的功夫,在长廊的尽头,温秋眉才停下,叶千染抬头望去,上面赫然印着“竹雪轩“。温秋眉又道:“我虽然未曾照顾你,也知你素喜清静,这间房虽然偏僻但风景极好,离后花园也近,希望你会喜欢”然后推开门,一股淡淡的清香扑鼻而来。 叶千染一步一步的踏进去,好奇向里张望,正堂前方摆放着梨花木的桌椅,两旁案几上放着的古色古香青花瓷瓶里插着几支富贵竹,左侧是一副山水图刺绣屏风,半明半暗的云缭绕在山顶,隐去一些修饰一些,使得青山多了一层朦胧之美,山前近处是一条奔向远方的河流,青山绿水间,渔夫带着斗笠飘荡在山水间,悠闲自得,别有一番风韵。叶千染往右侧走去,用线串起的水晶珠帘垂在复叶门里,卷碧绿斓为她挽起珠帘,水晶叮叮当当的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踏入内堂,左侧红木妆奁上边角放着插着桃花的花瓶,空气中有一丝淡淡的甜香,再往里走,踏过弓形门,这才是真正的内堂了,檀香木的雕花床,丝绸锦被,床前的花梨木架上还放着几双绣花鞋,心中一热,叶千染轻轻的走上前,纤细的手指一寸一寸的划过鞋面精细的花纹,眼泪淬不及防的掉落在鞋面上,绿斓在一旁轻声问道:“小姐,怎么啦,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叶千染径直拂去眼泪,笑道“没什么”,转身扑进母亲的怀抱,温秋眉温柔的抚着她的黑发道:“这里的每件东西都是娘亲亲手为你挑选缝制的,你可还喜欢?”叶千染埋头在温秋眉的怀里,点了点头。温秋眉欣慰的笑了笑道:“你喜欢,娘亲心里才会好过一点,是娘亲对不起你,让你受苦了”,叶千染恍惚的摇了摇头道:“爹爹和娘亲并不亏欠女儿什么,女儿很满足很快乐”温秋眉泪光一闪抚着她的如瀑的黑发道:“你是个好孩子,好孩子……” 叶千染拉着温秋眉坐在了床边,许多的家常话,嘘寒问暖,直到有丫头请,要吃晚膳,母女两人才携手去了饭堂,吃过晚膳后,叶远道和温秋眉再三叮嘱她要好好休息,又好生嘱咐卷碧绿斓照顾她,方才行了礼退了出来,顿时觉得浑身疲累,刚才一直顾着和父母亲说话,也不觉劳累,现在突然出来,觉得浑身酸痛,忙让卷碧绿斓准备了热水,自己要好好地泡一个热水澡。 叶千染遣退了卷碧和绿斓,房间只剩一人,她静静的靠在浴桶上,温热的水散发着热气夹着花瓣的香气扑面而来,叶千染长长的出了口气,全身放松,她静静的闭上眼睛,回想起这几天发生的事情,都恍如在梦中一般,她曾经在脑海子勾勒过无数次这个家的模样,曾想幻想过无数次她走到这个家的感觉,当这个梦想成真,她一步一步踏进来的时候,没有欣喜没有兴奋,只有陌生,完全的陌生,纵然爹爹娘亲对她百般照顾,她还是感觉力不从心,只是她不愿意将这种感情透露出来,父母的愧疚那么明显,她不愿再添加父母的伤痛,但她终究和他们隔着十几年的时光,感情是要在时间里一点一点积累,而她的感情在江南,在江南,在竹楼细雨间,不在这繁华的皇城。 叶千染叹了一口气,身体慢慢的往下滑,直至温水慢慢的淹没她的脖颈,她的五官,她的头顶,耳边顿时清净,什么都没有,死一般的沉静,她闭着气,脑海中突然闪现出诸葛流云的背影。 她破水而出。 水珠从额头不断的往下滑,叶千染用手轻轻的拂去,指尖残留着水的温度,她想起马车过了朝阳门之后,诸葛流云笑着向他们告辞,她只在马车里跟他道别,卷碧替她掀开帘子,她看着他跨上马,决绝的离开,他的脊背挺得很直,像长青的松柏,却又那么的孤傲落寞和倔强,他越走越远,她眉心微动,低下头静静的看着指尖,一路再无话。 夜晚,叶千染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总是无法入睡,窗外的明月恒古长明,耳边是远远近近的虫鸣,即使入睡也是浅浅的,梦中总是有一抹孤独的背影,影影绰绰,让她无法安心。 出府(1)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初开始时,叶千染并不适应北方生活,总是很容易疲劳,饭只吃下一点点,也很容易失眠,纵使父母百般照顾,丫鬟仆人小心翼翼,她还是想念江南,只是未曾在父母面前表露过,卷碧绿斓自幼和她一起长大,也是同样情况,整日精神不济,做事情懒懒的。叶千染嘱咐她们,不能双亲面前流露出一点情绪,免得增加双亲的愧疚感,她们只在她面前诉诉苦,说江南江南如何如何好,京城如何的不好,叶千染听了,也不作答,只是淡淡的笑着,她心里何尝不是这样的想,只是在江南的时候,她一心盼望着回北京,回到北京,却又想念江南,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她明白,她想她只是需要的时间来适应而已,毕竟这里才是她真正的家。 叶家的府邸很大很阔绰,院落连着院落,阁楼挨着阁楼,单是一个后花园就比江南外祖家要多出一倍。刚到时,叶千染很点不习惯,总是会迷路,连父母哥哥住的地方都找不到,为此闹出了不少的笑话,渐渐的在院子里走动的多了也就慢慢记住了,才了解整个府邸的情况,父母和妹妹住的院落叫清辉堂,坐落在府邸的中央,哥哥住的院子叫出云阁,在府邸的西南,叶千染住的竹雪轩和哥哥的出云阁遥相呼应,在府邸的东南。叶千染出了竹雪轩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就能到后花园,叶府的后花园,是叶千染最喜欢的,园内古木参天,怪石林立,环山衔水,亭台楼榭,廊回路转,明月斋与曲径通幽、垂青樾、吟香醉月、流水亭等五景构成园中之园,缠枝藤萝紫花盛开,坐在花架下,宛如在画中,寻着翠山碧水曲径幽台,叶千染才会感觉到久违的清净。 每次叶千染想念江南时,就会拖着卷碧和绿斓来到花园,时间长了,思念的意味就淡了,什么都习惯了,不在整天心心念念的想要回江南,时间果然是可以改变很多东西的。 不知不觉的一个月就过去了。 京城里的天气可不比江南,已是阳春三月,春风还挟裹着阵阵寒意,春寒料峭,乍暖还寒,早晨卷碧绿斓侍候她梳洗完毕后,一出竹雪轩,就看见房前一颗樱花树被昨夜的寒风冷雨打的七零八落,白色的花瓣落的满院,空气中弥漫着泥土清新的气息,花瓣混合着泥土,空气中是淡淡的清香,仆人们正忙着洒水扫地,修剪花枝,叶千染抬头看了看清澈的像是水洗过一般的碧蓝天空,嘴角洇出一丝微笑,淡淡的说:“一场秋雨一场寒,一场春雨一场暖,今天定是好天气”,卷碧和绿斓站在叶千染的身后,和她保持同样看天的动作,卷碧兴奋的道:“小姐,不如我们出去走走吧,到京城都一月有余了,还没仔细去瞧瞧皇城呢”,叶千染心中一动,回头看看她们两个,两张清秀的小脸上充满着期盼,眼光一闪,叶千染突然想到一个好主意,故意板着脸佯装怒道:“整天只知道玩耍,正经事可干过一件?”卷碧和绿斓顿时就被她唬住了,脸都涨红了,低下头看也不看敢她。 看着她们一脸窘态,叶千染“扑哧”一声就乐了,卷碧绿斓相视一看,立刻就明白了,跳起来要抓住她,谁知叶千染早她们一步,已经跑远了,笑声像银铃般般飘扬在春天的空气里,太阳突然变得明亮了。 用过早膳,请示父母,收拾妥当以后,已是巳时一刻,叶千染头上插着一支简单的碧绿蝴蝶簪,乌黑如瀑的长发垂在腰际,穿一件杏色缠枝蟹爪菊外衣,碧色烟笼梅花百水裙,腰上系着浅色丝带,站在叶府的长廊下,春风拂过,鬓边的长发随风扬起,像是飘扬的墨色宫绦,杨柳依依,漫天的柳絮纷飞,远处枝头上杜鹃滴沥鸣转,她缓缓的伸出手来,手指纤细莹白,柳絮轻轻的飘落手心,突然想起一阕如梦令“岂是绣绒残吐?卷起半帘香雾。纤手自拈来,空使鹃啼燕妒。且住,且住!莫放春光别去”。 卷碧和绿斓早已从“竹雪轩“里出来,只见她呆站在长廊下,若有所思的样子,没有上前打扰,静静的看着,春日的阳光穿过层层厚重洒在她身上,显得她的美貌明媚如画,卷碧竟一时看痴了。绿斓淡淡的叹了一口气,暗暗想道:“小姐美貌,心气也高,凡俗男子都入不了她的眼,不知究竟什么样的男子可以娶到她,都说红颜祸水,这美貌究竟是福还是祸呢?” 这一声叹息把叶千染的千万思绪拉了回来,她转身问:“都准备妥当了吗?”卷碧和绿斓点了点头,于是向母亲父亲辞行,母亲说她对京城不熟悉,一定要哥哥陪着,叶千染是自己惯了,有人陪着,会觉得浑身不自在,纵使叶安是她的亲哥哥,她也摆脱不了那种束缚,于是好言相劝了母亲许久,母亲才答应了她,但仍旧嘱咐了她早点回来,她含笑着点头,就携了卷碧和绿斓出了府门,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朝西去,不过须臾就到了京城最繁华的一条街,街道两旁,突兀的飞檐碧瓦,高高扬起客栈酒肆的招牌旗帜,当铺银号珠宝斋,人进人出,各种各样的小贩子不停的叫卖,字画古玩珠宝首饰、瓜果蔬菜胭脂水粉、风筝香囊风味小吃,数不胜数看的人眼花缭乱,街道上各色人等穿梭而过,流苏马车穿街而行,叶千染携了卷碧绿斓下马车,边走边看,春日和煦的风拂在脸上,暖暖的,心里是说不出的惬意。 她们在一个吹糖人的小摊前停下,摊主是一个头发胡子都已斑白满脸皱纹的老头,带着经历世事的智慧笑呵呵的说“小姐买个糖人吧,保证您能心想事成,万事如意”。 叶千染含笑着低头看去,有各式各样的糖人,有老虎小鹿老鼠,海棠牡丹丁香,还有关公曹操刘备,卷碧伸手拿起一个叫不上名字的糖人歪着头好奇的问道:“这个人是谁,?”叶千染顺着卷碧的手看,是一个身穿官袍头戴管帽的壮年人,叶千染翻遍脑海中所读历史名人王侯将相,也想不起是谁,好奇的等着老人的回答,老人眼神闪过一丝的落寞,随即恢复了笑容道:“他是李伯温,本是西朝的开国功臣,可惜西朝帝王害怕这些功臣分了王朝权利,于是建功臣阁,火烧之,他侥幸逃出,在路上遇见一挑糖人的老人,两人换了衣服,从此以后隐姓埋名,便以卖糖人为生。”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来之很远的地方。 叶千染从卷碧手中接过糖人,细细看去,觉得糖人眉眼处和眼前的老人极为相似,心中一个念头闪过,她读遍史书,并不知道西朝有过这样一位开过功臣,不过当朝开国功臣里倒是有一位朱泊文,相传他是当今皇帝刘骜的军师,为其出谋划策,原朝建国初期上表献计帮助皇帝安抚四海,抚慰民心,刘骜曾称赞他比汉初三杰的张良萧何有过之而无不及,只可惜他在保康九年就消失了,从此杳无音讯,有传闻说他出家了,有的则说他流落民间从此不问政事,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眼前的这个花甲老人就是他,他和当政的皇帝一样都已年迈,说起那段往事,脸上带着奇异的神色,想必是想起了当年叱咤风云的岁月。当然这也只是叶千染的猜测,只不过是不是,已经不重要了,皇帝老了,他也老了,但这个国家是年轻的,不知道他看着这四海升平八方来贺的帝都,在某个漆黑失眠的夜晚,心里会不会欣慰一点,老皇帝如何忌惮他,毕竟他也是他同甘共苦的老朋友,终是将他载入了史书,流芳百世。 天子脚下,朗朗帝都,市井之间,隐藏了多少故事,埋藏着多少秘密,叶千染叹了一口气,不再去想这件事,生活里的故事,远比史书上的故事要精彩的多。 她放下糖人,目光再次向摊上的其他糖人扫去,目光触及到一个人物糖人,眼光陡然一亮,随手拿起,那是商朝亡国之女妲己,老人微微一怔,随手捋一把胡子笑道:“她可是位蛇蝎美人,小姐喜欢她?” 妲己被后人称为“一代妖姬”恶毒凶残,祸国殃民、红颜祸水导致商朝走向灭亡。叶千染也不清楚为什么对她情有独钟,可能是因为外祖母经常说她的眼睛长的特别像妲己,冥冥之中,自己对她有了一种特殊的感情,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厌恶,一种很奇特的感觉。 叶千染的目光始终未离开糖人,缓缓的说道,“妲己之坏,都是世人强加于她,周时春秋的史书里,并没有关于她的记载,所谓的炮烙之刑酒池肉林比干之死更是以讹传讹。” “哦?愿闻其详” “汉司马迁史书记载,帝乙崩,子辛立,是为帝辛,天下谓之纣……好酒淫乐,嬖于妇人。爱妲己,妲己之言是从。但帝辛性情刚猛,好自用,不喜听人摆布,妲己只能算是他晚年生活的伴侣,谈不上言听计从,更谈不上干涉到商朝政治策略,妲己之所以恶,只是周人出于政治目的宣传的结果,周人为了激起民愤,号召天下来反对帝辛,于是就污蔑妲己与丑化帝辛上。说妲己是一个骄奢淫逸的妖孽、心肠毒辣的蛇蝎美人;说帝辛好大喜功,不恤民命、残酷昏淫的暴君,归结到“唯妇言是用”的傀儡。其实总结起来,妲己也只是像唐玄宗的杨妃,红颜祸水罢了,但绝对谈不上恶毒、残酷、蛇蝎,她和历史上所有的美人一样,命运都不掌握在自己手里。 语毕她缓缓抬头,老者赞许的点点头道:“老朽摆摊十多年,当真第一次听到如此说法,小姐好心智,好见解” 叶千染低眉浅笑:“老伯过奖,微微陋见而已” 老者含笑道:“小姐过谦了,小姐即然如此喜欢她,那便拿了去,这个糖人我送给小姐,算是老朽的一番心意吧” 叶千染听他如此说,那里肯,立刻唤了绿斓付钱,老者坚持不收,还说如果她推辞,就是看不起他,叶千染见他如是说,也不好推脱,于是千般感谢之后方才离开。 出府(2)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刚离开摊子,卷碧嘴里就开始嘀咕起来:“那老头好生奇怪,别人都巴不得付钱给他呢,他倒好,给他钱他还生气,真是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说完还拉了拉绿斓问“你说是不是?” 绿斓打趣道:“别把所有人都想的跟你一样,见钱眼开” 卷碧一跺脚,气急了“哼”一声,拉着叶千染的衣服道:“小姐,你看她,仗着比我多识几个字,整天就会欺负我”一脸委屈的模样。 叶千染笑着摇了摇头,卷碧和绿斓还在身后不停的拌嘴,你一句我一句的,她早已习惯了。如果有一天,她们不拌嘴吵架了,她才会觉得不正常,到那个时候,就需要她去调停了 说话间,她们走过一间挂着暖阁招牌,装饰的富丽堂皇,金碧辉煌的店铺,背后卷碧和绿斓正在拌嘴突然断了,叶千染的脚步停下了,微微侧身。 卷碧悄悄的拉拉绿斓的衣袖道:“这就是人们盛传的京城第一妓院啊,果然是不同凡响” 绿斓也悄悄的回了她“听说京城第一美人就在这里,不知道她究竟长什么样?”女子的好奇心果然重,尤其是对她们从来没有进过的地方更是好奇。 叶千染闻言微微蹙眉正要转身,从身后擦过一男子,显些把她撞到,卷碧绿斓见状,忙去扶她,那男子也深感抱歉,转身张口就要作揖道抱歉,只是在看到她的脸时,微微一怔,口中说出“怎么是你?” 叶千染一怔,仔细打量着他,他大概有二十七八岁的样子,着一身月白色团云宽袖长衫,身长八尺,小麦肤色,五官轮廓分明,方正下颌,头发束起戴着顶嵌玉小银冠,一双眉毛邪气的向上挑,像黑曜石一般眼里透着淡淡的嘲弄,嘴角挂着似有似无的浅笑,他和所有夏千染见过的人都不一样,有点孤傲邪气,有点放荡不羁,有种看破世事的无所谓,又带着对一切强烈的好奇心。叶千染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他似的,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只好问道:“我和公子认识?” 他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道:“不认识,不过我们很快就会认识了”说完转身进了暖阁 叶千染鼻尖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他只看了她一眼,她的心开始慌了,心底生出一阵凉意,她突然想起他是那天在八方客栈楼梯上的那个男人。 绿斓忙掏出绢巾递给她,问:“小姐,和他认识?”叶千染摇了摇头,扶着卷碧慢慢的走,卷碧冷笑着道:“小姐怎么会认识这种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绿斓道:“我也觉得他挺邪气的,说不出来的怪异” 叶千染并不答话,只是慢慢的走着,心思已不知飘到什么地方,再抬头的时候,她已经到了珠宝阁前,本不想停留,却想起自己很久没有来过这种地方了,想着也没别的事,抬脚迈步就进了珠宝阁。 珠宝阁内的客人并不多,只有一个官家小姐模样的穿着菊纹上衣百褶如意月裙身后跟着丫鬟来在挑选玉钗,见叶千染进来,老板向她躬身作揖,她道:“老板,你先招呼别人,我自己挑选就可以了” 老板就到了叶千染跟前,问明夏千染的来意后,忙给她介绍着不同品种材质的玉钗,叶千染目光所到之处,不是太过华丽,就是太过俗气,她都看不上眼,老板忙把她引到别处,她和那女子并列站着,突然眼光一亮,脸上带着一丝惊喜手指着那宝蓝吐翠孔雀吊钗,只是指着这支钗的还有另一只手,那只手同样是莹白纤细,老板脸上泛上一丝为难,叶千染侧目看向那女子,那女子也正在看她,那女子十七八岁模样,瓜子脸,杏眼,小唇,皮肤很是白皙,不能说是倾国倾城,到也端庄稳重,见叶千染在看她,朝她微微一笑,叶千染礼貌的赔笑道:”君子不夺人所好,既然是这位姐姐先来,我便再选其他钗”微微一笑,正要转身,听女子缓缓道:“京中盛传,叶府千金富有倾国倾城貌,看来所言非虚,今日一见,方知国色天香也无法形容妹妹美貌”叶千染微微诧异,她并未表明自己的身份,她何以知道?于是颔首问道:“姐姐何以知道妹妹身份?” 眼波流转,她微微笑道:“父亲素与叶伯父交好,我曾到叶府做客,和叶夫人有过几面之缘,妹妹美貌,眉眼处又和叶夫人极为相像,想是错不了” 叶千染心中疑虑顿时解除,笑道:“姐姐,好心思,妹妹好生惭愧,竟不知眼前是故人” “你才刚到京城,不知道是应该的,我是常听叶夫人提起她在江南的女儿,开玩笑说,你到了京城必要去拜访呢,这不可巧了,就遇见了” 叶千染含笑听着她说话,极力回忆母亲提起父亲在京中的好友,却仍旧想不起来她是谁,面露难色犹豫的问道:“只是不知姐姐闺名是……“ 那女子一怔,也是想起自己忘了介绍,忙要开口,她的丫鬟伶俐上前一步道:“我家小姐是吏部尚书的千金孟澜依” 叶千染忙躬身行礼“孟姐姐好” 孟澜依忙搀了她,仔细瞧道:“妹妹好生漂亮,我在京中还没见过比妹妹更漂亮的呢,姐姐今天方算是体会到古人三月不知肉味的感觉了,说的就是妹妹你” 叶千染自小就听惯别人的夸赞,刚开始时,还会有点不好意思,听的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只含笑道:“姐姐自负美貌,这么说可叫妹妹心有不安了“ 孟澜依携了她的手,只笑不语,老板见这缝隙赶紧插话到:“这钗,二位小姐可还要?” 叶千染暗想,既然她是吏部尚书的女儿,又和叶府素有来往,于是抢先一步道:“这钗我要了,权当妹妹给姐姐的见面礼” 孟澜依也有这心思,只是没想到她反应如此之快,于是推三阻四的,少不得一番口舌之争,最后,还是孟澜依收下这钗,两人约定以后要互相走动,打发闺中无聊,方才各自上了马车。 回到府里时,已是酉时,夕阳淡淡的余晖给叶府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立在府门两侧的仆人在夕阳的照耀下,也显得和白日不同,俊朗年轻的脸上带着熠熠生辉的光芒,看见她们回来,忙跑上前来,脸上带着微微的红晕,这小厮长的极为清秀,眼神是没有经历世事的笃定明亮,让叶千染想起江南舅父家那个可爱的弟弟,心中一喜随口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那小厮弯腰低眉回道:“回大小姐,小的今年12岁” 叶千染笑着点了点头,转身对卷碧说:“这么清秀的小孩要是天天站在府门口,可是要晒坏了,你去回了管家,把他指到我院子里当护院吧” 那小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明亮,随即黯淡下去垂首道:“小的拳脚功夫并不好,恐怕要辜负大小姐的美意了”。 叶千染微微一笑,还没说话,卷碧已经替她说了“大小姐有心提拔你,拳脚不行可以学,人要是笨了,那可就没办法了”说完看了看叶千染,叶千染赞许的笑了笑,卷碧和绿斓跟着她时间长了,倒是懂得她的心思。 小厮这下反应机灵多了,立刻躬身作揖道:“谢大小姐提拔,阿生定当竭尽全力不辜负大小姐今日之恩” 叶千染含笑点了点头,随即带着卷碧绿斓走了进去。 天边被夕阳和晚霞染成了火红的金黄色,偶尔有成群的大雁飞过,在天际留下一个依稀模糊的影子,绿斓说,鸿雁高飞,据说是好事将近。 叶千染不置可否。 叶千染到了清辉堂,叶远道并不在府中,只有温秋眉一人,坐在正殿窗前绣手帕,时而抬眼望望窗外,窗前的一株的西府海棠开的正盛,簇簇拥拥的淡粉色花瓣在艳丽晚霞的衬托下显得娇媚动人,温秋眉时而蹙眉时而展颜,像是在想什么事情,叶千染到她身后,她也没有发觉。 叶千染从身后轻轻的拥住了温秋眉的双肩,温秋眉浑身一颤,慌忙转头,发现是自己的女儿,随即笑了,放下手中的针线,拉过她的手,温柔的笑道:“怎么才回来?” 叶千染在她对面坐下,心中一暖,回答道:“嗯”,随即被母亲尚未绣完那条手帕吸引住了目光,那是一束淡淡的兰花,斜开在枝叶间,淡雅美丽,仿佛吸一口气空气中都是兰香,就像母亲的为人。 “娘亲很喜欢兰花?” “兰居幽谷而不俗,娘亲一生最爱此花”温秋眉看着手帕温柔的说道 “兰花高贵脱俗,性淡雅,和母亲的气质极为相配,古人说,什么样的人喜欢什么样的花,果真不假” 温秋眉收回目光,含笑为她拂去额前落下的碎发,道:“以前也有人像你这样说过,我还不信,只当是戏言,方才听你这样说,才知他的真心”温秋眉微叹了口气 叶千染玩性顿起,调皮的搂着温秋眉的脖颈,俯身在她耳边问“娘亲说的这人可是爹爹?” 温秋眉只笑不语。 叶千染觉得母亲这是默认了。 “哈,我还以为爹爹定是敦厚老实之人,没想到年轻时也这般油嘴滑舌,不过娘亲真是好眼光,别人都是三妻四妾的,惟独爹爹对娘亲初心不改” 温秋眉看着那支兰花,眼睛里是一闪而过的落寞。叶千染微怔,她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夫妻和睦,儿女承欢膝下,母亲的人生应该是圆满了的,或者说,她只是想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会有落寞之感,她也不愿意去想,她太年轻,对世间的一切都抱着美好的幻想,以为所有事情都很简单。 时间教人成长。 也许多年以后叶千染会明白母亲的眼中为什么会有落寞。 叶千染临走前,温秋眉送她了一方帕子,那是她之前绣的带着兰花的手帕,这个手帕,叶安有,千芷有,现在叶千染也有了。 叶远道从未有过晚归的习惯,今日不知怎么,已经接近亥时,还未归,叶千染和叶安,害怕温秋眉寂寞无聊,所以用过晚膳后,谁也没有回房,两人很默契的陪着温秋眉。窗外明月的清辉像泻了一地的水银,照在朱红的长廊上,黑色幕布一般的天空,透漏着几点星光,残鸦立在枝头,不时的发出凄厉的叫声,给这春意浓浓的晚上增添了几分悲凉之意,忽然起风了,风穿过屋前的芭蕉,叶子簌簌作响,接着就下起雨来,雨点像眼泪一样,在这寂静的黑夜滑破天空,挣扎着落下,空气中隐隐约约带着忧伤的气息。 叶远道在管家的陪同下进了正殿,温秋眉忙起身,烛光的火焰,一闪一闪的跳动,叶远道的脸苍白而没有血色,带着淡淡的悲痛,眼睛里的光芒也不似往日那样,衣服上还留有淡淡的雨水,他的目光平静的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温秋眉身上,声音低沉暗哑道:“皇上驾崩了” 叶千染眉心微动,心里涌上一阵说不清的复杂情感。 这位曾经叱咤风云、金戈铁马的帝王,终究逃不过凡人的生老病死,在这个平凡的日子结束了他辉煌的一生,以后的他只会活在史书里,和历史上那些君主一样,无论生前他怎么呕心沥血,这个天下已经不是他的了,这个时代也不属于他了,这个帝国或兴盛,或衰败,或毁灭,都和他无关。 叶千染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风吹影动,整个帝国陷入一片寂静和黑暗。 在京城某个不知名的破旧草屋里,一个花甲的老人,穿上了他压在箱底的旧官袍,手中握着老皇帝的糖人像,平整的躺在床上,静静的闭上了眼睛,这天晚上他做梦了。 他梦见他第一次投奔刘骜时,那天似乎是个好天气,碧蓝的天空万里乌云。那天晚上他们两个彻夜长谈,相见恨晚,他们曾经憧憬过未来,也曾互相许愿,以荣华相见,那时的刘骜26岁,他30岁,都是意气风发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年青人。 那些他们的老朋友有的在战争中死亡,有的被登基为帝的他赶尽杀绝,他是唯一陪着他走到人生的尽头的人。 第二天,人们发现他的时候,老人已经死了,嘴角带着一丝微笑,他走的很安稳。 他曾经如此的恨他,恨他赶尽杀绝,恨他不留余地,现在他死了,所有的恩恩怨怨都结束了。 他也随着他去了。 感情就是如此奇怪。 流云(上)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天气渐渐回暖,院子里到处散发着春的气息,三月本是春天气息最浓的一月,杨柳依依,百花盛开,新树吐绿,百鸟鸣啭啼沥,皇帝驾崩给这个春天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沉重,举国上下百日之内禁止宴饮嫁娶,京城作为皇城,尤为甚之。然而叶千染还是敏感的察觉到了,近日来府中走动的人越发多了,多是王公大臣,也对,正值政权交替的关键时期,父亲作为京城四大富商之首,自然成了他们拉拢的对象。 其实,商人在历史上的地位本是很低下的,秦汉时商人不得穿丝绸衣物,隋唐是商人不得入仕为官,宋朝时,这种情况才有所改观,但依旧是不容乐观,直到原帝国建立,太祖刘骜废除了重农抑商的政策,鼓励商人自由发展,而且可以入仕为官,商人的地位才有了提高,于是商人就渐渐的形成了一股政治力量,登上了历史的舞台,太祖在位时,曾多次召见京城四大富商,在一次谈话间,曾无限的感慨到,“吾主天下之贵,然当富者,不出四位”。 所以这些王公大臣才如此看重叶远道在京中的势力。 叶千染听父亲提起过这些天上门拜访的诸位王公大臣,叶千染大致知道他们是分属两个阵营,一个分属新帝势力,一个分属藩王势力。太祖为了避免子嗣争夺太子之位,在保康元年就册立嫡长子刘文为太子,只可惜太子早逝,太祖悲痛之余,册立他的儿子刘熙为皇太孙,太祖驾崩,皇太孙继位,号永乾。太祖生前为了拱卫王国,分别把自己成年的儿子分封到各个属地,这些藩王掌握兵权,辖一方之地,除去死去的太子刘文,二子振宇,三子子暨,和被流放的老八刘棣,共有九位藩王。这些藩王趁进京奔丧的时机加紧拉拢各个官员,以巩固自己的势力。而在这些藩王最有势力的当属六王爷刘珩,他驻守贵州,辖管云贵川三省,是先帝生前最看重的藩王。 于是趁这个机会,叶千染见到了许多她没见过的传奇人物。当然她是不可能亲自和这些人坐在一处谈论国家大事权力纷争的,可是在她极力的坚持下,叶远道允许她在隔间旁听,这下可乐坏了叶千染,闺中甚是无聊,她就是凭这些来消遣时光的。 她听了一些不该听的话,见到了一些很奇怪的人,比如人称潇洒不羁的四王爷,其实是嘴歪眼斜的大草包,脑袋大的像个扁桃体,比如人称风流倜傥的九王爷其实是个结巴,再比如新帝的老师翰林院大学士人称学富五车的饱学之士朱泰,竟然是一个矮小干瘦的老头,说话时,下巴上的胡子一翘一翘的,像极了老山羊。叶千染感觉他不像三品大员,倒觉得他像私塾里的教书先生,他说话总是引据经典,一字一句,有点迂腐的味道。 叶远道听了她对这些人的评价哈哈大笑,一天的烦闷心情都烟消云散了,也没有苛责她,只嘱咐她这些话在自己府里说说就罢了,可千万不能在别处去说。 叶千染当然明白轻重厉害,点了点头。 一日午后,闲来无事,叶千染携着卷碧就去后花园转转,现在已是四月天,天气渐渐暖了起来,太阳斜斜的挂在天上,懒懒的,似乎也被空气中的暖暖熏的有些懒意,叶千染穿一袭淡青色窄身罗衫,贴身百褶裙,走在铺满花岗石的小路上,步步生莲,微风拂过,裙裾飞扬,腰间的丝绦翻飞,叶千染微微眯起眼睛,花园里的花已开了不少,名花盈风吐香,佳木欣欣向荣,飞泉喷薄,湖水潋滟碧波如顷,百鸟鸣啭杨柳依依,空气到处弥漫着花香,吸口气,沁入心肺,连胸腔里都是甜甜的香,远处明德湖上流水亭被太阳照耀成金色,朱红漆栏杆夺目晃眼,叶安着一袭月白色常服,衣服上绣着雅致的竹叶,安静的坐在亭中,深深地蹙眉,好像在思考什么。 叶千染走过通向湖心流水亭的小桥,流水潺潺,微风拂过湖面,掀起阵阵涟漪,叶安丝毫没有发现她,直至叶千染站在他面前,他才发现有一片阴影挡住了眼光,他不悦的抬头,骤然发现她已经来到了他眼前, 猛地一颤,身体差点失去平衡,失声道:“你怎么像个鬼魂似的,走路也没声音,吓死我了” 叶千染很不屑的撇了他一眼,缓缓的坐在对面道:“这样就把你吓死了,你的胆子也忒小了点吧” 叶安嘴角抹着一丝微笑道:“怎么,才从江南回来几天,就开始嫌弃哥哥胆子小了”原本是玩笑话,叶安也就顺口打趣两句。 谁知叶千染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叶安微怔之后,哑然失笑,他怜爱的伸手弄乱了她额前的碎发,宠爱之意,溢于言表。 叶千染只盯着石桌上的书问道“哥哥,你在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叶安微微颌首,掂起书本道“诸葛兄前日送我一本棋谱,我闲来无事就翻来看” 叶千染听到哥哥提起诸葛流云,心中一跳,好似他就在眼前,反应过来,自己也不禁觉得可笑,这般自作多情作甚。 叶安看她神情异样,好像发觉了什么,望着她吃吃的笑起来。 叶千染明知是自己泄露了心思,才遭哥哥取笑的,却一本正经的明知故问:“哥哥笑什么?” 叶安好不容易收起了笑,正色道:“我笑有人闺中思春,还不承认” 这下叶千染可急了,跳起来就要捶打叶安,叶安先一步跑开了,叶千染这下更恼了,也不顾及闺中女儿的仪态了,跑着要抓住叶安,好好的泄愤。 风吹起了满院的姹紫嫣红,花瓣簌簌的落下,随风飘扬,叶千染向来是不服输的性格,不抓住叶安是誓不罢休,叶安偏偏不让她得逞,卷碧生怕叶千染一不小心绊倒了,也忙跟着叶千染跑,后花园形成了一道特殊的风景,两个纤弱的女子追着一个八尺男儿跑,环佩叮当,裙裾飞扬,花瓣穿过女子飞扬的青丝,静静的落在脚下,叶千染脸上微红,细密的汗珠在鼻尖熠熠生辉,胸脯一上一下的起伏着,显然是累了,却还是不罢休,叶安在前方不停的挑衅着“来呀,来呀,你追不到我吧,我就知道你追不到我” 叶千染扶着卷碧微微喘息之后,拿起手绢擦了擦脸上的汗珠,纤细莹白的手指指着叶安,话说的也不均匀了“有能耐,你别跑” “有能耐,你别追”叶安朝他做了个鬼脸,叶安已经过了加冠之年,在父母面前如斯稳重,玩起来却是少年心性,非要和叶千染对着干。 叶千染咬了咬嘴唇,把手帕甩给卷碧,趁着叶安洋洋得意之时,猛地冲了上去,却一不小心踩上了青石地板上遗落的小石子,身体顿时失去了平衡,向后倾去,眼前的景物迅速倒转,叶千染暗叫不妙,这次恐怕是真的要磕的头破血流了,远处的叶安看到时,已经来不及了,然而预想的疼痛,并没有到来,一个清俊的身影揽住了她的腰肢,耳边响起一阵软软的叹息“每次遇见,你都这般危险,真不知道下次还会发生?” 叶千染紧闭的双眼颤抖的睁开,一双清澈的像是湖水般的眼睛映入她眼帘,年轻的将军拦腰抱着她,尽在咫尺的距离,让她有机会一直看进清浅疏离的眉心,折射着花园里细碎的阳光,熠熠生辉。 “谢…谢谢公子”稳住身形的她,喘了口气,惊魂未定地道。 诸葛流云暖暖的一笑,同时轻轻地放开了她。 卷碧站在一旁已经傻眼了,叶安笑着跑了过来。 “诸葛兄真是我家千染的救星,每次都救于危难之际”叶安说这些话时,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叶千染。 叶千染蓦地脸上一红,嘴里却不依不饶的揶揄叶安“要是等着哥哥你,妹妹早就摔成肉饼了” 叶安的手放在了诸葛流云的肩上叹了口气,无限惋惜的道:“看看,这丫头还没嫁人就嫌弃哥哥了,当真那天嫁了出去,还不把哥哥忘得一干二净?” 诸葛流云再次笑了。 叶千染看着哥哥这般口无遮拦的打趣自己,碍于诸葛流云在,也不好发作,只得忍气吞声道:“哥哥如此厚待妹妹,妹妹必定念念不忘”叶千染刻意说重了最后四个字,以示自己的不满。 谁知叶安笑的更厉害了。 叶千染心里不知道已经掐死他多少次了。 叶千染没有看诸葛流云,即使她不看,她也知道诸葛流云在看她,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心里暖暖的。叶千染想,不,她并不是喜欢他,她只是感激他,她之所以对他念念不忘,只是因为他救过她,如此而已。诗经上所说的一见钟情,她从来不相信,她自觉不是肤浅之人,在不了解一个人的情况下绝对不会喜欢上他。所以她觉得这一定不是喜欢。 然而叶安和诸葛流云的对话,她也一句没有听进去。 直到,叶安拍她的肩膀时,她才回过神来。 “哥哥说什么?” 叶安摇摇头叹息一声对诸葛流云道:“妹妹肯定是被吓傻了” 诸葛流云狭促的一笑道:“如此,京中男儿可要痛心疾首了” “哦?此话怎讲”叶安颇有兴趣的问道 叶千染此时却已明白他的意思,瞪了他一眼道:“公子何时学会哥哥那油嘴滑舌的一套了” 诸葛流云和叶安听罢,不禁抚掌大笑。 天空掠过飞鸟,湖中游淌青鱼,风中夹杂着多荚草的气味,天空蓝莹莹的,没有一丝杂质。 这是叶千染第一次见他毫无顾忌的大笑,她怔怔的看着他,心里蔓延出一丝似有若无心跳。 以前也见过他笑,但那笑从来没进过眼睛,只是浮在表面,有些淡淡疏离之感。 流云(中)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这时,叶远道遣了管家来寻叶安,说是有急事要问他,叶安拍了拍流云的肩膀,道:“你们先聊着,我一会就回来”然后跟着管家就去了,顺便把卷碧也带走了。 卷碧很是不情愿的被叶安拽走了,三步一回头的望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诸葛流云背影。 空气缓缓的流动着,周围一片安静,静的能听见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 叶千染的手心出汗了,黏黏的,心思百转千回,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哥哥在的时候,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是单独和他在一起,她才发觉自己像个小孩一样,不知道说什么,不知道做什么,她向来自持冷静,现在却发现一点用都没有。 他微微的叹了口气道:“北方有佳人,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叶千染心下正寻来解决这一尴尬的场面,听到他念的这词,扑哧一声就乐了,揶揄道:“公子也和别人一样,都只会拿这一句讨人欢心么?” 诸葛流云看着她扬起的笑靥,温和的笑了,清浅的瞳孔的带着褪不去的疏离,声音飘渺像是来之天际云端,淡淡的望着远处“小姐,一定见过许多我这样之人,也听过无数比这诗句还要动人的词,定是觉得在下粗鄙不堪吧”话语之间有些淡淡的忧伤。 叶千染本是打趣他,没想到他会如此回答,倒一时不知说什么了。只怔怔的看着他,他的眼神让叶千染捉摸不定,好像在看些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看,飘渺虚无。 叶千染随着他的目光望去,花园的西北角,那是一颗古老的松柏,坚定而笔直的扎在土壤里,深绿色坚硬的针叶已渐渐褪去,发出了柔软的嫩绿色,有风吹过,松柏纹丝不动。 叶千染突然想起梦中那个落寞孤傲却又倔强的像松柏一样笔挺的背影,转身看着身边这个白衣胜雪嘴角带着温和微笑的清俊男子,原来是那么孤独。 叶千染眉心微动,看着远处淡淡的说:“如果公子真是粗鄙之人,千染一定不会给公子说出这句话的机会” 他仍旧是淡淡的看着远方:“我和小姐相识未深,小姐怎知在下是怎样的人?” “我不了解公子的为人,可是我相信自己的感觉” “有时候感觉是会欺骗你的” “物随心传,境由心生,如果我连自己的心都信不过,那么这个世界上就真的没有我可以相信的了” 诸葛流云侧身看了看站在自己身边的她,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的看她,他从来不否认她的美貌,美貌也的确可以吸引他,但他只是把她当作漂亮女子对待,从来没放在心上,现在他第一次认真的注视她。 她眯起眼睛看着远方,淡淡的说:“我外祖母常常对我说,你相信什么,你就会遇见什么,你相信这个世界是美好的,你就会遇见美好,你相信这个世界是丑恶的,你遇见的就是丑恶” 诸葛流云轻轻的笑了,垂眸看着脚下的青石地板:“你外祖母一定是个睿智的老人” 风忽然停了,日光更加明亮了。 叶千染无声的笑了,她转过身看着他道:“是吧,我也一直这么认为” 诸葛流云侧目看她。 明朗的少女,明亮的笑靥,明媚的春光,恍如盛开的桃花般灿烂。 他心里突然觉得很舒坦,像潺潺的清水,淡淡的流过心间,洗去所有的沉重与枷锁。 那天叶千染和诸葛流云说了很多的话,天南地北的东拉西扯,叶千染发现他的戒备心的确很重,说话间似有意无意的都与人保持一定的距离,不会让人感觉生疏,只是也不让人靠近。 这些戒心可以保护自己,同时拒绝了所有真心的人。 叶千染看他微蹙眉心,淡淡的看向远方时,恍若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天外之人,他游离在人群之外,拒绝所有示好与接近,脊背孤独倔强的挺直,他明明就在自己身边,明明只是一伸手的距离,叶千染就是感觉到遥不可及。 叶千染垂眸看着脚上的碧莲绣鞋,鞋面在绣着烟笼荷叶的浅碧百褶裙下若隐若现,她微微的叹了一口气,轻若无痕。 诸葛流云并没有看她,却听到了这一声连叶千染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叹息,他依旧是看着远方,用飘渺虚无恍若来之天际云端的的声音轻轻的问:“在想什么?” 叶千染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怔怔的看了他一会,才意识到他是在问自己,也不知怎么回答,只实话实说:“我在想公子是对所有人都这样淡漠,还是只对千染一个人这样? 诸葛流云怔住了,一时竟无话可答,他和所有人保持一定的距离,不会伤害别人,也不会让别人伤害他,他以为很完美,只是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被看穿了。 叶千染知道他不会回答,也没想让他回答。 她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以开玩笑的语气说道“哥哥这么久还不回来,该不会挨父亲的训了吧?” 诸葛流云知道她在转移话题,低头微微一笑,也配合着:“叶兄,一定是被叶伯父训斥的没脸见人了,所以找个地方藏起来” 叶千染咯咯的笑了。 叶安神不知鬼不觉的从他们身后冒了出来:“你们两个在说我什么坏话呢?” 叶千染和诸葛流云相视一笑,恍若未闻。 叶安看到两人如此默契,立刻就明白了些什么,脸上是不安好心的坏笑,指着两人道:“我才一会不见,你们就连成一气了,我要是一直都不回来,你们是不是就要拜堂成亲了,啊――?” 叶千染抬脚就向他腿上踢去,叶安反应很是迅速,跳着就躲开了。 叶千染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道:“我说哥哥怎么一直都娶不上嫂子,原来都是口无遮拦惹得祸” 叶安被叶千染戳到了痛处,登时脸上的得意之色就淡了下去,一阵白一阵红的,嘴里说着“好个刁毒的丫头,哥哥的玩笑也敢开,看我怎么收拾你”的同时,反手想要抓住她,叶千染一个机灵跳到了诸葛流云的身后。 有诸葛流云做挡箭牌,叶安干着急就是没办法。 诸葛流云在不知不觉中被叶千染利用来对付叶安了。 三个人在花园里好不热闹。 后来渐渐闹够了,三人就一同坐在湖中央的小亭子里品茶下棋谈天,他明明是武将出身,却对这些文绉绉的东西很精通,叶千染偷偷的打量他,他一直保持着温和的微笑,不知为什么,叶千染看到他的笑容,心中就暖暖的,像这春日最和煦的阳光。 直到暮色渐渐降临,诸葛流云才起身告辞。 他上马车之前,回头深深的看了一眼立在府前的叶千染,嘴唇微合,像是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说。 叶千染看着他上马车,看着马车渐渐的消失在暮色中,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失落。 叶安突然一拍脑袋,想起一件事情“他是来拿上次落在我房间的玉佩的,这下好了,我们两个都忘了” 叶千染起先并没有注意这句话,转念一想,心中失落感全无,既然他有东西落在这里,自己一定能很快再见到他的。 她的心情顿时好了起来。 晚膳之后,叶千染坐在竹雪轩的栏杆上,万物渐渐地被夜幕笼罩,殿内卷碧和绿斓正在收拾床铺,点起的烛火在窗纸上一明一灭的跳跃,晚上有淡淡的薄雾浮起,西侧的一片竹林随风摆动,沙沙作响,如水银般的月光从梧桐的叶子间漏下来,树叶的影子似稀稀疏疏的绣暗落在她的身上,显得她越发沉静,叶千染仰头看着天空,北极星在夜色中闪闪发亮,为夜归人指明方向。夜色渐浓,凉意更重,绿斓为她披上斗篷,顺势坐在她的右侧,声音轻而淡:“小姐在想流云少爷吗?” 叶千染本来应该矢口否认,但不知为什么,只是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话。 绿斓轻笑着解释:“卷碧告诉我的,小姐应该知道她一向藏不住话” 叶千染淡淡的笑了“有时候我还挺羡慕她的,有什么说什么,心里永远没有秘密,活的那么快活自由无拘无束” 绿斓扑哧一声乐了道:“自从小姐那次溺水之后,就性情大变,越发的稳重和沉静,卷碧对小姐的敬佩之情,简直可以跟菩萨相比了,如果她知道小姐羡慕她,还不知道得瑟成什么样呢” “我喜欢和简单的人相处,不用费劲心思猜来猜去,但却不希望自己是个简单的人,被人一眼就看穿” “流云少爷可不像是一个简单的人”绿斓狭促的说道 叶千染笑了:“你今天晚上怎么一直在围着他转来转去的?” 绿斓也笑了道:“我知道小姐待他与众不同” 叶千染眉头微皱,却没有说话。 绿斓接着道:“我不能说是最了解小姐的人,但在小姐身边待了十几年,对小姐总是了解一点的,小姐对待江南那些公子哥可从来没有如此耐心过” 叶千染沉默了。 流云(下)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绿斓戳中了她的心思。 “其实我并不知道自己对他究竟是怎样的,我可能只是感激他救过我”叶千染低头玩弄着衣角,说了这样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绿斓又笑了:“小姐一向聪慧过人,原来在感情之事上也会犯糊涂,为什么是可能只是感激他,小姐心里对他还有一丝希冀对不对?”绿斓探头问她 叶千染再次沉默了。 没有什么比戳中一个人隐晦心事更有理由让人沉默了。 夜更暗了。 梧桐树前方幽幽的发出一声叹息。 叶千染倒吸了一口凉气,身体立刻绷直了 绿斓浑身一个激灵,立刻跳起来警觉的问:“谁?” 叶安慢慢的从树下走了出来。 叶千染身体软了下来,绿斓正要躬身行礼,叶安摆了摆手示意不用了,走到叶千染的身边坐在绿斓刚才做的位置。 “这么晚了,哥哥有什么事吗?”叶千染侧身问 叶安伸开手,掌心是一块叶子形状羊脂白玉,在月光下发出温润的光芒。 “这是?” 叶安看着玉佩道:“流云落下的玉佩,本来想打发卷碧还给他的,现在看来,还是让他自己来取吧” “这种小事还要劳烦哥哥跑到我这,哥哥打发了小厮送去不就行了” “这东西对流云挺重要的,女孩子总是让人放心一点,再则哥哥闲来无事,于是就来你这了” 叶千染笑了笑:“哥哥总是这么细心,要是有那家小姐嫁给了哥哥,她就享福了” 叶安想起白天她打趣他的事,对比现在说的话,他扑哧就乐了道:“白天是谁说哥哥口无遮拦,娶不到亲的?” 叶千染登时就怒了道:“哥哥,妹妹是真心夸你的,你还拿白天的事取笑人家”说是怒了,其实更多的带着撒娇的意味在里面。 叶安立刻止住了笑,讨饶到:“好了,妹妹,哥哥是跟你开玩笑的,哥哥那里敢取笑你呢” 叶千染面上露出得意之色,然而还是默不作声的底下头,玩弄着衣角,因为她突然想到,叶安可能听见了她和绿斓的谈话。 叶安见她不说话,挥手散去了绿斓,心中有淡淡的苦涩。 他伸手把她鬓边散落的头发别在耳后,坐正身体,看着月色淡淡的说:“我和流云是同年,十岁那年,父亲带着我去给诸葛伯父拜寿,我和流云还有清风就相识了,由于年龄相仿,加上两家常有来往,就变得熟络起来,三个人经常一起玩,他天资聪颖,加上是诸葛家的长子,伯父对他的期望很大,管教也很严,17岁那年,他爱上了贫家女子,彼时,诸葛伯父已是官拜二品的兵部尚书,伯父坚决不同意,那女子就在家里的逼迫下嫁给了一个又老又丑的乡绅,之后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但我知道自那之后流云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他曾经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人,对战乱饥馑,国家政治,百姓平民都有着严肃的大爱,嫉恶如仇,对官场争斗不屑一顾,现在却变得什么都不在乎,不谈理想不谈抱负,没有国仇家恨,禁军统领这个官职对他来说和客栈里的小二没什么区别,只是一份生存下去的需要而已,他对所有人只有一种态度,从来不是喜欢,也不讨厌,既不拒绝,也不接受。 叶安说罢,良久无语。 叶千染的指尖冰凉,心里变得很难受,这种难受使得她紧蹙双眉,才能减缓,然而这些难受中又夹杂着一丝莫名的欣喜,她曾经对他一无所知,现在无论是好是坏,她终究是知道了一些关于他人生的事,纵然这只是冰山一角,她开始明白他为什么会那么孤独,那么倔强,她甚至觉得自己能够感同身受。 那次溺水使得她性情大变,因为在那次溺水时,她发现了自己最恐惧的事情,为了减缓自己的恐惧,她迫使自己变的强大。 而他是不是也发现了自己致命弱点,所以才选择改变自己? 她现在想立刻见到他,想看见他的眼,他的眉,还有他抿起的嘴唇,只要看到他就好,哪怕看一眼就好,手紧紧的攥起,用尽全身的力气来阻挡自己此刻突然横生的荒唐念头。 不,这样绝对不行,感情的主动权向来都是掌握在她手里的,她绝对不可以让自己先动情,绝对不行。 她讨厌不能自控的感觉,她如果一脚陷进去,而他无动于衷的话,她就会毁灭,就会万劫不复。 她又想起了那次溺水,水慢慢的淹没她的脚踝,她的腰,她的脖子,她的嘴巴而她无论如何嘶哑喊叫,无论怎样用尽全身力气,她还是越陷越深,越陷越深,恐惧充斥着她的内心,如果有人一刀杀了她,她甚至会觉得好一点,至少不会有那种比死亡还要可怕的恐惧。 攥紧的双手,慢慢的松开。 她平静下来。 借着月光她依稀的可以看见手心被指甲掐出的月牙形状的红印,触目惊心。这么多年,她很少有失控的时候,因为每次她都会迫使自己去想溺水之后的恐惧,只要一想到那件事,她就会慢慢的平静下来。她觉得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比溺水更让她恐惧的事情了。 “如果你不想让他来,就打发卷碧把它送走,如果你还想见他,那就把玉留下来,让他自己来拿”叶安把羊脂白玉放在她的手心握紧。 叶安走时,她还在望着羊脂玉发呆,他回头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扯动了嘴角,心里洇出一丝无奈与不舍,千染,我不知道这是为你好,还是在害你,只要你知道,无论如何,哥哥都希望你能开心。 羊脂白玉一直握在手心,心中涌上一阵复杂的情感,该怎么办,还给他,还是留下?可是留下又怎样,她没有把握他会喜欢她。他站在她身边时,那种悠远淡漠,遗世独立,好像人世间的纷纷扰扰都与他无关,她与他近在迟尺,却无法伸出手。她从来不做自己没有把握的事情,可是那些有把握的,却又不是自己想要的,即使垂手可得又有什么意义呢?她不知道人为什么会有这多的矛盾,想要的,没有把握,不想要的却近在眼前,喜欢你的人,你不喜欢,你喜欢的人,不喜欢你,兜兜转转,永远没有答案。 她向来自视甚高,那些纨绔子弟自命风流,在她面前卖弄学问,装高雅,他们围着她曲意逢迎,刻意讨好,她一看见就厌烦,她曾以为自己这一辈都不会嫁人,找不到心中所想之人,那便孤独终老,绝不将就。现在呢,他就在自己面前,可是她却退缩了,害怕了,她以为自己能明白所有人,可是现在越来越没有自信,她觉得还是那些富家公子好,至少他们不会让她感觉无能为力。 她又笑了,她总是这样不满足,得到的不珍惜,想珍惜的却得不到。 是自己太过自傲,太过放纵自己了吧。 她看着手中的羊脂玉,温润纯净,洁白如雪,状如凝脂,握在手心,犹如握着一汪清泉,沁人心脾。 她缓缓起身,拉了拉身上的斗篷,转身走进竹雪轩。 绿斓正在烛火下绣一个香囊,卷碧则坐在她身旁仔细的看着,时不时和她说上两句,抬眼见叶千染立在门旁,不停的垂着自己的腿,大概是坐了许久,腿都有些麻了,卷碧忙起身扶住她,一边走一边问:“小姐在想什么呢,绿斓还不让我出去打扰你?” 叶千染没有回答她,径直让卷碧扶着她到了床前,然后挥手:“你们两个也去歇息吧,我很累了” 卷碧悄悄的放下帘子,退出去了。 房间里一片静谧,空气中有淡淡檀香,叶千染没有睡,她坐在窗外,月光透过纱窗泄了一地,窗外树影晃动,斑驳了一地月光,偶尔一两声狗吠,在寂静的夜里惊起树上的飞鸟,扑棱一声,叶千染点燃了一直蜡烛,借着烛火微弱的光,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铜镜里是年轻姣好的容颜,她的手指一寸一寸的从脸上滑过,从小到大被人一直夸赞的倾国倾城,鹅蛋型的脸蛋,四方的牙床骨,黑色的眼睛纯净的没有一丝杂质,配着乌黑修长的睫毛和微微上翘的眼角,显得韵味十足,两条弯弯的柳叶眉,木兰花般白皙的皮肤,纯净而妖娆,曾经那么人拜倒在这容颜之下,她曾经庆幸过,也曾经不甘过,人人都只注意这张漂亮的容颜,却没有人在乎过这容颜之下的她究竟是什么样的。 外表花团锦簇,内心一片荒凉。 她放下铜镜,心里打定主意,她相信自己,一定值得拥有最好的。 这天晚上,她睡得很沉,某些事一旦想通,就会豁然开朗。 双重戏弄(上)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叶千染把玉佩留了下来,但没有派人去寻诸葛流云来取,她需要时间来冷静下来,她需要整理一下自己的感情,她需要用时间证明自己对诸葛流云究竟是不是一时好奇。 诸葛流云自那以后,也没有来寻这玉佩。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 六月时节,天气很是闷热,天空像是一个大锅炉,热的人喘不过气来,午膳过后,叶千染穿一件淡紫色的翠烟衫,散花水雾兰色百褶裙,腰间束着浅色丝绦,坐在花园的秋千上,晃晃悠悠的荡着,秋千是阿生扎的,阿生只有12岁,却很是机灵,他说小姐闲来无事可以荡着玩,他还特别引了紫藤缠绕,紫藤密密麻麻,看上去很是漂亮。 叶千染有一下没一下的晃荡着,脚下是柔软的草地,草儿密密的挨着,紧紧的贴在地上,身后不远处是一株桃树,早已不见初春时簇拥的淡粉色小花,只剩稀疏的枝叶,相比之下秋千旁边的矮紫薇,花开正是浓时,红紫色的花簇簇拥拥的开在枝头,有的树枝不堪花开茂盛,垂下了花枝,密密匝匝之间,依稀可望见零星的碧蓝天空,叶千染伸手拨了拨树枝,花瓣簌簌的落下,像缤纷的花瓣雨,卷碧则站在叶千染身旁,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她说着笑话。 一阵风吹来,热乎乎的,闷热不但没有减轻,反而更重了。 卷碧不停的擦去额头上的汗,抬头看了看头顶正厉害的日头,嘴里埋怨道:“为什么夏天这样热,真是要死人了” 叶千染听到这句抱怨立刻就笑了,“可我怎么觉得夏天挺好的” 卷碧霍然睁大眼睛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她尖声细气的问:“为什么呀?” “你不觉得热到极致也是一种美吗?”叶千染偏着头望着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恍惚的问。 “美?”卷碧不可思议的重复着“我没感觉美,我就感觉挺热的” 叶千染收回目光,看着已经香汗淋漓的卷碧怜惜道:“你去取点冰镇西瓜,放在凉亭里,热的时候,可以吃点解解暑”叶千染指向,紫薇树旁边不远处的一个小亭子。 卷碧眼睛里闪烁着快乐的光芒道:“还是小姐知道心疼人”说着这话就已经跑远了。 叶千染笑着摇摇头,这丫头真是被热坏了。 风吹过,树枝随风晃动。 桃树后立着一个人,轻轻的笑出声来。 叶千染警觉的下了秋千,转身望去,他站在树下,透过树枝的间隙,叶千染只能模糊看清是个陌生的男子。 叶千染似乎觉得那身影有点熟悉,但在看不清面目的情况下,她想不起他是谁。 他一步一步从树后走出,走向她。 叶千染终于看清了他,竟然是他! 那个在八方客栈扶梯上看见的男人,那个在暖阁前碰了她的男人,那个浑身上下充满了危险与野性,带点邪气与不羁的,眼神犀利像刀锋一样的男人! 头顶太阳的灼热突然变得轻了。 叶千染心里流过一种很奇怪的颤憟。 她从来没有过如此的感觉。 显然他从她的反应已经知道她认出了他,面上泛出一丝得意之色,嘴角微微上扬,黑曜石一般的眼睛不停的闪烁着,他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上下打量她,好像她是一株漂亮的盆景,而他是园林的主人,可以随意的欣赏似的,这种奇怪的感觉让叶千染很受不了,她干咳的两声,往后移了几步,试图离他远一点。 他低下头笑了,好像很欣赏她这种不适。 他大概有二十七八的样子,如果不是父亲的朋友,就是哥哥的朋友,虽然他直直的看着叶千染让她心里很不舒服,她却不能没了规矩,微微颌首,算是打过招呼了。 他慢慢的绕过秋千,来到她面前,叶千染不自觉的后退,她身后是一座假山,一直退到无处可退,她方才停下来。 他仿佛是看透了她的心思,也不再上前,依旧不说话,还是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打量她。 叶千染清了清嗓子,从腰间扯下手帕,掩唇,表示自己的尴尬。 他方收回目光,垂首看着脚下的草地复而抬头问“你就是京中盛传的倾国倾城的那位美人?” 叶千染饶是知道他不怀好意,也没想到他如此直白,她干着笑道:“倾国倾城实在不敢当,是大家抬举了” 他温和的笑了,眼神里带着淡淡的嘲弄,很不屑她的这种回答:“我也觉得言过其实了,看来看去,也只是比胭脂俗粉好那么一点”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很平淡,平淡的就像她素日里喝的淡而无味的白米粥。 听惯了别人的夸奖,冷不丁的有人说她是胭脂俗粉,这让叶千染有点接受不了,她的手不自觉的攥紧,这句话深深的刺伤了她的自尊,心里陡然生出一股寒意,她何曾受过这种对待,话也变得冷了起来,冷笑道:“公子眼界甚高,我这种胭脂俗粉当然是入不了公子的眼,公子还是适合去看暖阁里的那些姑娘” 他听这话,竟也不生气,好像根本听不出这句的讽刺意味似的,温和的笑着说:“这句话,你倒是说对了,我总觉得你们这些闺阁小姐,还没有暖阁里那些姑娘好” 叶千染浑身颤抖起来,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竟然拿她和那些妓女比,她是何等的尊贵娇养,他怎么可以这样侮辱她,他凭什么这么侮辱她。 她咬着嘴唇,攥紧双手,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他一眼瞥见她攥紧的拳头,因为用力全身都在颤抖,他接着说道:“至少她们很真诚,你只要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而你们呢,欲绝还迎,欲擒故纵,真真假假,让人摸不着头脑” “下流”她咬牙切齿的磨出这两个字,他果然不是什么好人。 他哈哈大笑起来,好像她说的是什么非常有趣的事情” 叶千染脸上顿时火辣辣的,这笑声太刺耳了,让叶千染无法忍受,他走上前来俯身在她耳边道:“不过,我很喜欢胭脂俗粉” 叶千染登时就恼了,挥手就是一个巴掌,狠狠的打在他的脸上,带着恶意的复仇,带着强烈的恨意。 她可是堂堂京城首富千金,得罪她,她可不是善良之人,眦睚必报。 他似乎怔了怔,反应过来之后竟也不恼,只是收了脸上那种玩味表情,脸上变得严肃起来,伸出胳膊把她圈在了假山和他之间,她立刻想要逃走,他却圈的更紧了,她的怒意突然消失了,他那么高,浑身充满了力量,带着危险的气息,她现在惹了他,他不是个好人,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呢,心底油然生出一丝害怕,他凝视着她,充满了挑衅的意味,彼此的距离如此之近,她甚至可以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她别过头去,不看他,他的目光让她很不适应,她说“放开我”她尽量想保持平静,但语气中的一丝颤音出卖了她。 “我可是个眦睚必报的小人,你打了我,还想让我放开你?”他挑起眉毛带着一丝不怀好意的说 叶千染咬了咬嘴唇,道:“那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你知道的”他说着这话的同时慢慢的俯身,叶千染闭上眼睛,使命的把头往假山上靠,这一瞬间,她心里转过无数个念头,然而却没有一个清晰的办法让她走出眼前的困境。 大概过了很久,也没见有什么动静,她试着慢慢的睁开眼睛,他正在饶有兴趣的观察她,脸上是阴谋得逞的得意。 叶千染顿时觉得自己被耍了,心里的怒意再次被激起,她挥手,又是一个巴掌,然而这巴掌却没有落下,他用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这么漂亮的手,只是因为打我而伤了的话,那多可惜啊,他顺着她的胳膊一路闻下去,闭上眼睛,一副很享受的样子道:“好香啊” 她趁他不注意,猛的抽出手腕,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他,跳到旁边的空地上,掏出手帕,轻掩朱唇。眼神里充满了嫌弃。 他像没有看见似的,缓缓的走上前,她别过头,厌恶之情显而易见。 俯身在她耳边道:“我叫卫庄,记住这个名字,以后我们还会见面的” 说完他笑着离开了。 叶千染长长的舒了口气,紧绷的身体立刻松了下来,不知为什么他总是让叶千染有一种莫名的戒备,且不说今日,之前纵然不识,她只要看见他,心里就生出一种警觉,浑身紧绷。 她见他走远了,才扶着假山站了一会,然后走进凉亭拂着胸口坐下,心慌的厉害。 双重戏弄(下)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又过了半柱香的功夫,卷碧方才端着果盘出现,面上带着一丝潮红,好像很害羞的样子,叶千染看她扭扭捏捏不似平日那样干净利落,说话支支吾吾的,心下好奇,她拿起一个插着签子的小块西瓜往嘴里送,很随意的问:“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 卷碧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去,脸更红了。 叶千染更好奇了,卷碧这丫头可从来没有这样过,她探头看着她,一时也想出究竟,追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说啊” 卷碧很不好意思的扭捏着,支支吾吾的道:“刚才…有个人他…他…”就说不下去了。 “他怎么了” 卷碧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一跺脚道:“他…他调戏我” 叶千染正吃着西瓜,猛不丁的听见这句话,一下就笑喷了,西瓜就呛在喉咙里,咳得满脸通红,吓得卷碧赶紧拍她的背,脸上是还没有褪去的笑意她一只手扶着卷碧,另一只手用手帕掩住嘴唇,咳了两声,方才止住道:“这话真是吓了我一跳” 卷碧脸立刻就涨红了,她嗫嚅着说:“我不说,小姐非让说,我说了小姐还不相信” 叶千染撇了一眼,看她满脸通红的样子,也不忍在逗她了,于是拉过她的手正色道:“我哪里不相信了,现在你仔细的说与我听,我看看谁那么大胆,敢调戏我的贴身丫鬟” 卷碧低眸垂首嗫嚅道:“我也不知道他是谁,我在府里第一次见他” 叶千染心中一跳,卫庄走出去和卷碧进来是同一个方向,该不会是他吧。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道:“他穿什么样的衣服?” “他穿一身石青色暗纹常服,正朝偏厅方向走去,我刚进后花园就碰见他,因之前没见过他,只屈膝行了礼,谁知他竟然摘了旁边的一朵月季插在我头上,还笑着对我说……说好漂亮的小姑娘啊,然后还…还摸了我的脸…”卷碧说到这里已经说不下去。 “下流”叶千染咬牙切齿道,她的手猛地锤向桌子,这人真无耻,真不要脸。 卷碧观察了一眼叶千染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试探着说“而且,他还让我带给小姐一句话?” 叶千染眼中闪过一丝警觉的问“什么?” 卷碧犹豫着抬手指了指她的耳垂。 叶千染忙伸手摸去,她的一只耳坠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叶千染心中一急,猛地站了起来,嘴唇被她咬的殷红,她的耳坠什么时候被他取走了,竟也不知道,心里涌上一阵屈辱,真是欺人太甚了,她瞬间有种想杀人的冲动,现在,如果他跟前,她一定会冲上去狠狠的掐死他,她觉得她必须干点什么,才能表达自己的愤怒,不然她一定疯了的,放在桌子上手摸到了果盘,手使劲一挥,果盘就摔在地上了,嫣红欲滴的西瓜撒落一地,瓷盘落地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利声,卷碧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浑身一颤,立刻躬身跪下,眼泪噙在眼眶里,她哪里知道,在她离开的那会功夫里发生的事,她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惹着她了,也不敢动,不敢说话。 叶千染长长的舒口气,瓷器落地的尖利声,让她感觉到很舒服。 叶千染这才注意到卷碧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她忙上前扶起她,拍了拍她膝盖上的尘土,好生安慰道:“我不是气你,你不要害怕” 卷碧“哇”的一声哭出来了,刚才真是把她吓坏了。 “不许哭”叶千染恐吓她 卷碧立刻就止住了,泪眼汪汪的看着叶千染。 叶千染拿手帕替她擦拭眼泪,这才温声道:“姑娘家家的动不动就哭,成何体统,以后可不能这样了” 卷碧接过手帕,温顺的点了点头。 叶千染点了一下她的小鼻子,转身站在大理石砌成的栏杆边,望着远处的亭台楼榭,嘴角洇出一丝恶意的笑,问:“偏厅里是谁在会客,哥哥,还是爹爹?” “是老爷”卷碧如实回答。 叶千染笑的更灿烂了。 叶府的厅堂建在三面环水之处,屋后种着参天古树,枝叶繁茂遮挡住了夏天的毒日,再加上三面环水,所以这个地方格外清凉,叶千染顺着抄手游廊一路走去, 绿斓卷碧紧随其后,后面跟着一个端着茶托的小丫鬟,卷碧很不安的问:“小姐,我们这样是不是太过分了” 叶千染面上泛上一丝冷笑,暗想道,过分?我没下毒药直接毒死他已经网开一面,这只不过是一点巴豆而已,有什么过分的。但她嘴里什么都没说,因为卷碧和绿斓都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恩怨,她是打着为卷碧报仇的旗号来的,那么糗的事,她都不愿想起。 一直走到抄手游廊和厅堂的拐角处,叶千染方才停了下来,她转身轻声对绿斓道:“他没见过你,一定不会被识破的,记住一定要把右手边这盏茶奉给他” 绿斓点了点头,但是手心却已经出汗了,平日里她素来比卷碧沉稳,可这事毕竟是见不得人的。 绿斓看了看叶千染,她眼神里满是鼓励之色,绿斓深深的吐出一口气,面上带着一丝微笑转身带着小丫鬟向偏厅走去。 叶远道坐在主位,正和客位上的卫庄聊到尽兴之处,不禁开怀大笑。 叶千染和卷碧则躲在门外偷偷朝里看。 绿斓端了左手边的一盏茶奉给叶远道,叶远道伸手接过茶盏,看了一眼绿斓,似乎有点不解,卷碧和绿斓一向是侍候千染的,怎么这会子却又跑来奉茶了,又碍于有客人也不好发问,只好作罢。 绿斓端起剩下的那盏茶奉给卫庄,他接过茶盏时,似乎多看了一眼绿斓,因为卫庄始终觉得她很面善,但一时也想不起在哪见过,笑了笑,暗想可能自己想多了吧。 卫庄端着茶盏,茶盖轻扣杯缘,轻轻的吹了吹起,茶叶在杯中慢慢舒展开,茶水微微荡漾,迎面扑来袅袅茶香,卫庄轻轻的吸气,沁人心脾。就在这茶香袅绕的空气里,卫庄突然想起在什么地方见过她了,八方客栈的大厅里,她就站在叶千染的身旁。 门外的叶千染已经按捺不住了,她不停的探头向里看,催促着“快喝,快喝”。一想到卫庄跑来跑去拉肚子的模样,叶千染就乐开了花,她也算是报了他轻薄她之仇。 绿斓快步退出,一颗心像要跳出来似的。 一到门外,绿斓就开始大口大口喘气,然后躲在旁边,等消息。 叶千染身后的卷碧也极力想要看到那惊险的一刻,尽力向叶千染靠拢,结果叶千染被她压的很是难受,叶千染回头训斥她,腰上的宫绦飘了起来,只是弹指之间的功夫,卫庄却敏锐的发现了。 他轻轻的笑了。 端起茶盏放在嘴边,佯装喝茶的样子。 叶千染伸着脖子,一阵欣喜慢慢涌上来,他要喝了,要喝了。 谁知他却放下了茶盏。 笑着和叶远道讨论喝茶之道。 叶千染一阵失望。 三个人就这样一直蹲在门外,来来回回几次之后,叶千染蹲的腿都麻了,他还是没有喝下去,她在心里诅咒他无数遍了,这个该死的卫庄,喝下去,拉死你,最后拉的你下不了床,我才高兴呢,可是一直也没有成功。 叶千染有点耐不住了,衣角依旧被她攥的皱了,最后负气离开。 卫庄轻轻的笑了,这点小伎俩怎么会骗的了他。 回到竹雪轩,叶千染恼的把花瓶里的花揪出来扔了一地,那是今天早上绿斓插进去的新鲜百合。 卷碧和绿斓面面相觑,赶紧上前安慰,费了好大的唇舌,才哄住了她,但俩人都是一头雾水,不知小姐为何如此记恨一个陌生人。 卷碧倒并不记恨他,被一个英俊的男人夸奖,她当然不会生气,相反心里还有一点窃喜,但这种想法立刻就吓着自己了,一个未许配人家的黄花闺女,被男子调戏首先应该气的满脸通红,其次应该赌咒发誓在也不见她,这才是该有的反应,卷碧开始在心里骂自己不知廉耻了。虽是这样,卷碧还是觉得小姐的反应还是过于激烈了,小姐向来稳重,今天这是怎么了,难道真是为她抱不平? 绿斓叹口气,开始收拾地下的残花。 有风透过碧纱窗吹进来,窗前的花架上放着满满的冰块,清凉无比,叶千染起先并睡不着,思来想去,最后也不知道卫庄喝了那茶没有,又不知道怎么的,摸出了枕下的羊脂玉,呆呆的想了一会,房间的熏炉里燃着马蹄香,淡淡的扩散在空气,屋外骄阳正盛,夏蝉在树上叫个不停,院子里两缸碧荷被晒去了水分,懒懒的伸不开枝叶,和绿斓搬了小凳子在长廊上轻声细语的说话。叶千染在浅浅的低语和蝉声中,慢慢的睡去,这个午后格外的漫长。 家事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叶千染醒来的时候,已是酉时,太阳慢慢落下,暑热渐渐散去,她伸了个懒腰,这一觉睡的真长,竟睡了一个多时辰,她穿鞋走到门外,竟不见卷碧和绿斓的身影,心想这两个丫头又到哪去偷懒去了,找遍了整个竹雪轩也没见到她们的身影,问阿生,阿生也不知道,于是就坐下来,倒了盏茶。 茶还没有喝到嘴里,就见一个丫鬟进来,见到她已醒,慌忙作揖道:“大小姐,老爷让你去客厅” 叶千染皱了皱眉,于是就随了那丫鬟去,路上叶千染问她是什么事,她只是摇头,她又问可曾见了卷碧和绿斓,那丫鬟看了她一眼道卷碧和绿斓姑娘也在客厅,就再无下文。 叶千染随她到了清辉堂,跨过门槛,满屋寂静,叶千染一眼望见卷碧和绿斓正跪在地上,不停的抽泣,父亲满脸怒容,母亲则一脸无奈的朝她摇头,叶安朝她使眼色,她也没明白究竟出了什么事。 “跪下”叶远道一声厉声道 叶千染冷不丁的被吓了一跳,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还是先跪下了。 叶远道问:“你可知错了?” 叶千染听得一头雾水,她问:“我做错什么了?” 叶远道听到这句话,气的浑身都颤抖起来,怒气更盛,厉声道“在客人茶水里放药,你还有理了啊?” 叶千染彻底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紧绷的身体的也松了下来,原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她解释道:“爹爹是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才这样生气的吧,他……” 叶远道没等她说完就打断了:“他不过开了几句玩笑,你怎么能做这样荒唐的事来?” “玩笑?”叶千染重复着,面上泛上一丝冷笑着问,“爹爹认为那只是玩笑吗?” “我相信他” “爹爹是不相信女儿?” “问题根本就不在这,问题在于你做了什么,一个女儿家,心思怎么可以如此不堪?” “不堪?爹爹是不是觉得我不配做您的女儿?” “你……”叶远道一时语塞,气得浑身颤抖,竟说不出话,他素来认为她是一个稳重沉静的女孩,现在竟这样顶撞他,这让叶远道意识到自己一点不都了解她。 温秋眉忙起身劝道:“老爷,别生气,当心气坏了身子,千染还小,只是女儿家闹着玩的,不当紧的” 叶远道咳嗽了两声,缓缓道:“她不小了,15岁,应该明白事理了” 叶千染忽然就不明白了,她只是做了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会上升到这么严重的层面。 她还想说什么,温秋眉向她递眼色,示意她不要说了,她才把到嘴边的话硬生生的吐了下去。 “罢了,这都怨我,如果小时候不把她送走,她不会是这样的” 叶千染面上泛上一丝冷笑,她霍的起身:“我没错,也不认为外祖父祖母把我教错了,爹爹没有尽过为人父的责任,就没有权利对别人指手画脚的” “啪”的一声落在了叶千染脸上,疼的叶千染侧过了脸。 空气缓缓流动,大家都愣了。 叶远道气得脸上一阵白一阵红一阵青的,打她这一巴掌像是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叶安忙上前扶着他。 “我是没尽过一个父亲的责任,但你身上流的是我的血,是我的女儿,你怎么能这样对你爹说话,还有女儿家的样子吗”这几句像是在喉咙间挤出来的,说完之后叶远道又开始咳嗽了。 叶千染不可思议的看着父亲,像在看一个陌生人,她被这一巴掌彻底打懵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她怔怔的看着众人转身跑了出去。 叶安急切的吩咐道“你们俩快起来,去好好看着小姐,别让她做什么傻事” 卷碧和绿斓忙磕头再谢,就风一般的跑出去了。 温秋眉不停的拍着叶远道的背,“好了,老爷,别生气了,千染还小,不知轻重,你别往心里去” 叶安也在旁边也帮忙劝慰着。 “安儿,你去看看你妹妹,我有你母亲就够了,这丫头脾气烈的很,我怕那两个丫头看不住她”叶远道刚说完一句话又开始咳了。 叶安看了母亲一眼,仿佛在问,母亲一个人行吗?温秋眉朝他点了点头,叶安才安心离开。 温秋眉叹息一声:“老爷,你这是何必呢,伤了她又伤了自己,父女俩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我也是一时被她气糊涂了,不知怎么就打了她”叶远道深深的叹息 “但愿她心里不要怨恨我才好” 夕阳一点一点被吞噬,夜幕慢慢降下来。 一天又这样过去了。 叶千染不知趴在床上哭了多久,脸上还感觉火辣辣,卷碧绿斓和叶安都被她赶了出去,房间只剩她一人。 父亲怎么骂她都无所谓,她只是不能忍受父亲提到外祖父祖母,没有人能理解她对外祖父外祖母的感情,在没有父母的岁月里,是他们一直照顾她,教会她做人做事,高兴时陪她笑,难过时陪她说话,生病的时候照顾她,在她心中,外祖父祖母就是一切,任何人都不能说他们的不是。 叶千染并非不明事理,她知道今天的事她有错,她不该顶撞父亲,不该说那样不孝的话,只是在盛怒之下,她控制不了自己,而且这件事父亲也有错,并非她一个人的错,父亲怎么能不相信自己的女儿?可是她身为女儿是不是错的更离谱?” 一直到传晚膳时,叶千染还没理出个头绪,脑子昏昏沉沉,她恍惚的照着镜子,眼睛肿的像个核桃,白皙的皮肤上还残留着鲜明的掌印,前襟湿了一大片,她搁下镜子,回正堂,打开门,卷碧绿斓在门外急的团团转。 叶千染有气无力的说:“去回了夫人,我在这里用饭,让他们不用等我了” “小姐,你没事吧”卷碧关切的问 叶千染摇摇头,没有说话,转身坐在椅上。 卷碧一溜烟消失在黑暗中。 绿斓走进了屋里,蹲在她面前,凝视着她脸上的掌印,缓缓的的叹息,起身找了冰袋给她敷,疼的她倒抽气,绿斓的手更加柔了,缓缓道:“老爷下手太重了,在江南时,小姐也没受过这种委屈,还不如不回来呢”语气里充满对叶远道的不满。 叶千染从她手里接过冰袋道:“我知道你是故意激我,我何尝不知道你的用心?我确实太过分,不然以爹爹的脾气,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打我的” 绿斓松了一口气道:“我就怕小姐想不通,和老爷闹别扭呢,看来是我白操心了” “我不怨爹爹,并不代表我认为自己错了,这件事爹爹也有错,他怎么能为了一个外人打我” 绿斓忙跪了下来,一脸惭色道:“小姐,这件事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老爷本来只是问我为什么不伺候小姐,却跑来这里奉茶,我一不小心说漏嘴了,才导致成这样的局面的……”说着说着眼泪都掉下来了。 叶千染扶她起来,眼神复杂:“这不是你的错,要说错,罪魁祸首只有一个,就是那该死的卫庄”说到卫庄时,叶千染眼里闪出一丝寒光。 这时,卷碧后面跟着丫鬟带着食盒回来了,几样可口的小菜,都是平日里她最喜欢的,但她却没胃口,只吃了两口就撤去,靠在床上,手中拿书,却只盯着第一行,眼神变得迷离,心思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月亮渐渐升上来,窗外树影晃动,有风吹进,水晶珠帘当当作响,花瓶里新插得荷花随风颤动,很是可爱,绿斓卷起帘子往熏炉中添香,檀香凝神静气是极好的,绿斓倒是细心,叶千染闭上眼睛深深吸气,不小心扯动嘴角,还有一丝疼痛,这时叶千染听见卷碧在外屋的声音“夫人,这么晚了,您怎么还过来?” 接着听见母亲温温的声音“我不放心,就过来看看,你家小姐可睡了?”卷碧摇了摇头,替她掀起帘子,穿过纱幔,到了叶千染床前。 叶千染看见母亲,心头涌上一阵酸涩,眼泪淬不及防落了下来,滴在手背上滚烫灼热,母亲是上天赐给人类最伟大的恩赐,无论有什么事情,她的慈爱温暖可以抚平你心里的伤痛,让你忘记一切痛苦。 温秋眉一把搂过她,脸上红印虽然淡了,但依稀可见,温秋眉眼眶早已红了不停的拍着她的背,“好孩子,你受委屈了” 温秋眉一说这话,叶千染哭的更厉害了,母亲的怀抱很温暖很安全,有种说不出的魔力。 后来哭累了,她就枕着母亲的腿,和母亲说话,母亲捋着她乌黑的青丝,眼神里充满了宠溺,她说“千染,不要怨恨你爹爹,他打了你,心里也很难受。”叶千染把头埋在她怀里,声音有点模糊不清“我不怪爹爹,是我说话太过分,爹爹才会生气的”温秋眉轻轻笑了道:“你这样想,娘亲就放心” “可是,卫庄究竟是什么人,爹爹为何那样相信他?”叶千染说起卫庄,心里还觉得委屈,这一切的事都因他而起。 温秋眉轻轻的叹了口气:“你才刚来,不知道是应该的,你爹爹那么相信他是有原因的。” 叶千染一咕噜爬起来,好奇的看着母亲:“这里边有什么故事吗?” 温秋眉笑着点了点头道:“保康二十三年,你父亲的生意遇到危机,资金周转不开,面临破产的危机,京城的几大商户作壁上观,不肯出手相救,生怕拖累他们,那时候卫庄初来京城,与你父亲只是生意上往来,并无深交,却倾囊相助,帮你父亲度过了难关” 叶千染一时愣住了,她认为他只是个地痞流氓,绝不是正经人家,却没想到他竟然这么……” “后来你爹爹生意越做越大,曾经冷眼旁观的人跑来巴结你爹爹,你爹爹依旧笑脸相迎,却不再信任他们,只和卫庄交好” 叶千染眨了眨眼睛,好像还有点不信似的,那样一个人,怎么会……?爹爹是重情之人,卫庄有恩于他,父亲必定是倾心相交。 叶千染终于明白了。 在于父亲,自己是过分了,在于自己,她一点没错。 温秋眉走了,叶千染的心却乱了,她实在想不通,卫庄怎么看都不像会做这种事的人,难道是因为自己对他有偏见?不,他绝对不是好人,他帮父亲肯定有别的目的,她才不相信他有那么好心呢,可是……唉,反正很多事情她都想不明白,而且越想越乱,心里很烦躁,今天对她来说是混乱的一天,就连带晚上做梦,梦里也是乱七八糟的事情,在梦里她也觉得很累,很累。 什刹海(上)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自那日和父亲起了冲突以后,叶千染再没有出过竹雪轩,只在院子走来走去,连她最喜欢的花园也不常去,卷碧问她这是为什么,她也不答,整日窝在房间里看书,叶安来看过她几次,她都道没事,可实际上她是害怕见父亲,虽说父母儿女没有隔夜仇,但自那日之后,叶千染就不知该怎么面对父亲,想去和父亲道歉,张不开嘴,不去,她心里很不痛快,总像有块疙瘩似的,一直纠结着。 直到第三日,她才下定决心,这件事的确是她不对在先,她必须要和父亲道歉,不然心里一直会过意不去的。 早膳还是在竹雪轩吃的,收拾完以后,她就去了清辉堂,那时,母亲正帮父亲整理衣服,她淡淡的站在门外长廊上,早晨空气很清新,带着淡淡的花香,路过池塘时,荷花开了满池,团团碧绿围着粉丝的荷花,一泓碧水间,朵朵娇羞带露袅娜的开着,一阵风吹过,荷花盈盈颤动,鱼儿相戏其中,随身保护的凝碧圆盘也起了波痕,摇曳生香,叶千染看着极为可爱,俯身摘了一朵,拿在手里不停的摆弄,这会子看见母亲已经整理好了,便摆手让卷碧和绿斓等在外边,几日不见,父亲清瘦了许多,叶千染心里有点苦,在父母面前跪了下来,叶远道一惊,忙要扶她,她却倔强不肯起,执意如此,叶远道微叹气着在她面前坐下。 声音坚定而柔顺叶千染缓缓说道:“女儿未能承欢膝下已是不孝,还惹的父亲动怒,更是有罪,女儿说话有口无心,希望爹爹不要放在心上,更不要为了我这个不孝女伤心”说完端端正正的俯身磕了三个响头。 温秋眉慌忙拿了帕子擦眼泪,叶远道的眼眶也湿了,心里却极是欣慰,嘴角露出一丝欣喜道:“不愧是我叶远道的女儿,到底是没白生你这个女儿” 丫鬟忙上前扶起她,叶远道这才敛声道:“其实父亲也有错,即使再生气我也不该动手打你的” “老爷”温秋眉嗔怪着喊道“都是自家人什么错不错的,我才发现染儿这个脾气跟老爷真是像,果然是虎父无犬女”温秋眉笑着打趣道,边拿帕子擦去眼角的泪花。 三人都笑了,叶千染觉得心里舒服多了。 叶千染和父亲母亲说了好一会子话,说叶安小时候如何调皮捣蛋,千芷如何难管,虽然父母成亲二十多年,依旧相亲相爱,两人之间流淌的默契让叶千染这个局外人都感觉到幸福。 “死生契阔,与子成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说的就是父亲母亲吧。 叶千染抬头看看天,透明的蔚蓝像是女子的丝帕,天空还带着细碎而纯白的云彩,像绣在丝帕上的花朵,飞鸟在头顶一闪而过,不留下任何痕迹,院里苍劲古朴的松柏盆景郁郁葱葱,在这炎炎夏日带来一抹清凉之意,卷碧为叶千染撑一把秦风汉月的浅白油纸伞,伞面上盛开着大朵的牡丹花,袅袅的走下台阶,六月的骄阳肆无忌惮的照下来,丝毫不避忌,空气中没有一丝风,热气像是要把人烤熟了,这时很少有人出来走动,都躲进屋子里,偷得那一丝朗爽。叶千染才走几步路,已是汗涔涔,不停的抬手擦汗,清辉堂到竹雪轩明明是很近的距离,却像走了一个晌午那么久。 叶千染刚坐下,就有小厮送来了一封信,上面写着“叶府千染亲启”,绿斓拆了信封递给她。 那是孟澜依的字,端庄之中不失姿态,遒劲之中不失婉媚,清素雅正,看她的字就如同她人在眼前,俗话说人如字,字如人,果真不假。 信上说,酷暑将至,京中避暑之地甚少,什刹海是乘凉消夏的好去处,想邀妹妹一起去纳凉消暑,不知妹妹意下如何? 说起孟澜依自那日在街上偶遇之后,中间数月也来往过几次,但并不频繁,叶千染在京中并无好友,也乐于和孟澜依一起说话下棋品茶弹琴的,在这几次寥寥的交谈中,叶千染发现孟澜依并不是她印象中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她通读四书五经,父亲是吏部尚书,弟弟尚年幼,所以经常帮父亲出一些主意,只要是带回家的公文,都会经她的手,久而久之,这位吏部尚书十分倚重这位女儿。吏部向来是掌管全国官吏的任免、考课、升降、调动、封勋等事务,吏部尚书又是吏部最高长官,而且还是中央六部之首,权利不可谓不大,现在这些权利竟然掌握在这位弱不禁风的女子手里,而且孟澜依说起这些事时,面上是云淡风轻的无所谓,好像在说“我今天中午吃了桂花糕”这么平凡的话一般,这使得叶千染不得不对她刮目相看,女子向来不关心国家大事,纵然她也是熟读史书,偶尔也会和哥哥爹爹讨论一下政事,但那都是空话,而孟澜依可是实实在在的握着权利,一句话就可以某个人平步青云,或者跌落地狱。 当然这些话孟澜依也只对她说,别人并不知晓。 叶千染回过神来,仔细想了想,孟澜依稳重大方又不矫揉造作,两人之间有很多话说,可能因为两人都对时势政事感兴趣,所以格外投缘,和她相处很舒服,不会有不便之感,于是打发绿斓去请示母亲后,就写了回信遣人送了去。 午膳过后,叶千染小憩一会,醒来时,才未时三刻,翻了几页诗集,窗外的蝉鸣叫的人心烦,卷碧绿斓忙拉着几个小厮丫鬟在院子里捉蝉,笑声和打闹声连成一片,断断续续的传进来,叶千染心里有点说不上的失落,看着他们突然想起了在江南的情景,夏日的午后,她趴在外祖母的腿上,听外祖母讲她年轻时的事,明灿的阳光洒在院子里,鸟儿不停的叫,午后绵延而悠长。 那些美好,那些过往,如今只能留在回忆里。 叹了一口,突然发现自己多愁善感起来了,不由得苦笑。 坐在妆奁前,细细的看着铜镜里的容颜,发现自己的确变了,少了一份天真,多了一份从容,微微翘起眼角显得她更加妩媚和成熟,已经过了及笄之年,是该成熟了。也许不久之后,她就会许配人家,成亲生子,和京城里其他的女子一样,最是庸常生活。 她放下镜子,拉开最上层的抽屉,那块白璧无瑕的玉佩安静的躺在角落里,眼神一滞,心头涌上一阵复杂的情感,轻轻的吐出一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恍惚在梦中。 叶安到竹雪轩时,院子里的丫鬟和小厮正乱成一片,见他进来,颔首向他行礼,他微微一笑,摆手让他们继续,信步进了屋子,熏炉里燃的沉香一缕一缕的飘散在空气里,清醇优雅沁人心脾,叶安轻轻的吸了一口,烦躁之情顿时消减不少,叶千染听见脚步声,以为是卷碧绿斓,就没动,依旧坐在妆奁前,静静的发呆,叶安隔着珠帘含笑打趣道:“妹妹越发的不把哥哥放在眼里,人都到了,也不起身迎接” 叶千染微微一怔,随即笑着起身,掀起珠帘,方才看见叶安穿了一件月白缎绣团云长袍,腰系着羽蓝色腰带,显得身材更加欣长,风神俊逸。 叶千染的笑意更浓了,随着叶安坐下声音细细“虽是午后,暑热还未散,哥哥跑来这里做什么?” 叶安垂首抿嘴一笑道:“自然是有事情才来的” “哦?是什么事”他这么坦白倒是很少见,叶千染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好奇心,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叶安 叶安的眼神盯着桌面道:“母亲说你想去什刹海,我陪你去可好?” 叶千染心中一跳,面上依旧噙着笑问:“哥哥怎么突然想起陪妹妹一起去了?” 叶安眼神复杂的看了看她,随即起身背对着她负手而立声音低沉“你不是一个人去的是吗?” “哥哥的意思是……” 叶安的眼神掠过一丝伤痛,点点头道:“就是那个原因” 叶千染心里涌上一阵复杂的情感,她竟然没有注意到哥哥喜欢孟姐姐,而且看样子结果很不好。 叶千染口中有点干涩:“孟姐姐知道吗?” 叶安嘴角有点发苦,声音低沉幽暗带着莫名的伤痛:“她想知道的话就知道,不想知道的话就不知道” 叶千染不知该说些什么,也许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良久,叶安转过身,勉强的笑了笑:“没关系,反正我已经习惯了” 叶安坐下来故作轻松的笑了笑道:“哥哥这辈子已经栽在她手里,这都是没办法的事,你可不要学哥哥,自己一定要把握好” 叶千染心里涌上一阵苦涩,把握?该怎么把握,有些事情是她想把握也把握不了的,不是吗? 什刹海(中)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戌时三刻,城门准时关闭,就在城门缓缓闭合之时,突然有人入城,那领头之人穿着青布直衫点头哈腰的和守城卫士交谈,希望他们通融一下,守城卫士面上泛上一丝不耐烦的神色,看也不看就拒绝了,青布直衫后面跟着一个面目狰狞的大汉,右侧靠近耳垂的地方还有一道触目惊心的刀疤,他早就看不惯青布直衫点头哈腰的讨好守城人的窝囊样了,撩起袖子就想大干一场,青布直衫忙拦住他,生怕他坏了大事,从怀里掏出更多的银子,守城人这才放他们进来。 他们一行五个人,分别牵着马匹,除了前面的两人,后面也同样跟着两个人,中间的那人身穿绛紫色盘锦常服,云纹锦靴,五官就像是大理石雕刻出来的,棱角分明的脸阴鸷到没有表情,目光深邃锐利,一进城门眼光就不停的扫着周围的各色人等和环境,多年的战争生涯,让他已经形成了习惯,随时随地的观察,把一切都掌控在自己手中,这是他的信条。 一行人走在大街上,这时,街上的热闹气息还未散尽,各色人等川流不息,他们在一家最不起眼的客栈前停下,那青布直衫道:“爷,这地方也太简陋,不如咱们换一家吧?” 那绛紫色人冷哼一声,声音没有一丝感情:“你别忘了我们这次进京是干什么的”那刀疤汉一巴掌拍在青布直衫的肩膀上,青布直衫疼的呲牙咧嘴的,大汉一边走一边道:“你怎么磨磨唧唧像个娘们似的,爷让你住哪你就哪不得了吗,那么多屁事” 青布直衫啐了他一口:“该死的东西,真是一点都不文明” 随即也跟着走了进去。 皓月当空,繁星点点,天子脚下,朗朗帝都,谁不爱这繁华。 次日孟澜依到叶府时,叶安已先一步出去在什刹海等她们,制造偶遇假象,叶千染早已准备妥当,两人携手进了孟澜依的马车,卷碧绿斓和孟澜依的丫鬟青歌则在后一辆马车上,马车在宽阔的街道上缓缓而行,夏日的阳光照在酒肆翘起的飞檐上,洒下斑驳的碎影,街道上随处可见回荡着叫卖的吆喝声,走街串巷的卖货郎挑着扁担,里面有各种各样的物品,旁边的面摊还有人埋头吃饭,坐在楼下的瞎子眯着没有神采的眼睛,拉着不成调的二胡,吱吱呀呀,偶尔有人投进去几个铜板和瓷碗撞击出清脆的铛铛声,孟澜依嘴角含笑,凝视着叶千染不停的窗外望,发现她的目光时,叶千染蓦地脸上一红,有点不好意思,细细的问:“姐姐可是笑话妹妹没见过世面吗?” 孟澜依的嘴角洇开一大朵笑意道:“表哥总说江南女子比京中的女子更出色,我还不信,见了妹妹以后,我就信了” 叶千染垂眸抿嘴一笑“姐姐又取笑妹妹了” 孟澜依用手点了一下的脑门嗔怪道:“你这小妮子,姐姐说的都是真心话,何来取笑之说?” 叶千染的嘴角笑意更浓了,眼眸明亮的可以挤出水来,“京中美女甚多,姐姐美貌,已是一绝,可见是说假话了” 孟澜依拿起帕子掩嘴笑道:“妹妹折煞姐姐了,京中一绝,我可是担待不起,另有其人罢了” 叶千染凝视着她“姐姐说的是?” “顾倾城” 叶千染的兴趣陡然被引起,眼眸中是说不清的兴奋和好奇问道:“可是暖阁里那位人称京城第一美女的顾倾城?” 孟澜依点点头 叶千染沉思半晌方又问道:“人人都道她舞姿绝美,一舞‘天外飞仙’更是名动京城,比飞燕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是真的?” 孟澜依微微叹气,垂眸看着手帕“我只是听说,并没见过,自她一舞成名后,就再没人见过她跳天外飞仙了” 叶千染略微有点失望,眼眸也暗了下去,道:“真是可惜” 孟澜依扑哧一声乐了打趣道:“你又不是男子,有什么可惜的,难不成也想一亲芳泽?” 叶千染笑了,眼睛弯弯的:“我虽不是男子,到对美女也感兴趣,真想亲眼见见呢” 马车忽然停了,赶马的小厮探头道:“小姐,前面的路被堵了,马车过不去了” 叶千染掀起窗帘,向外望去,只见一群人围在马路中央,不时的交头接耳说些什么。顿时好奇心作祟,拉着孟澜依的手,央求道:“姐姐,反正这会马车也过不去,不如,我们下车瞧瞧可好?” 孟澜依嗔怪的看了她一眼:“既然妹妹想看个究竟,做姐姐哪有不依之理呢”说罢二人携手下了马车。 朝着人群走去,原来马路中间躺着一个疯疯癫癫的和尚,大概有四十多岁的样子,一对三角眼,嘴唇大而厚,看上去极为奇怪,蓝色的和尚服破烂不堪,眼见围着的人越来越多,他竟还是面不改色,依旧阖着眼,闭目养神,叶千染心下觉得奇怪,一个和尚不待在寺庙里,跑到大街上作甚,有人打趣道“和尚,你说你能预知未来,那你给自己算了吗?”有人附和道“对呀,你的将来是什么样?”“不会是娶个媳妇生个娃吧”又有人接腔道,周围爆发出一阵笑声。 那和尚也不在意,缓缓的起身,盘起腿来一本正经的说:“不出十年,我必定权掌天下,位极人臣” 周围又是一阵爆笑。 孟澜依不屑的摇摇头“真是世风日下,一个和尚也敢这样口出狂言” 叶千染笑了笑“我倒觉得他挺好玩的,姐姐何必太认真呢”说着又往前挤了挤。 耳边突然传来一句冷冷的声音“做梦”。声音并不大,杂在人群的笑声中闻未可闻,然而叶千染还是听见了。 她顺着声音寻去,右侧站在一个身穿绛紫色长袍,大概三十岁左右的男子,五官轮廓分明而深邃,眉宇间带着淡淡的英气,眼神冷漠的看着和尚,嘴角泛着一丝嘲弄,转身准备离去。 和尚浑身一颤,寻着声音看去,看见绛紫色人影,脸上抹上一丝奇异的笑,连滚带爬的拽住了那绛紫色人衣襟,后面两个仆人模样的人冲上来要抓住和尚,绛紫色身影朝他们摆摆手,两人立刻退下了,那和尚趴在他耳边说了低声说了一句话“我愿送爷一顶大白帽,不知爷可有兴趣?” 绛紫色人明显颤了一下,随即看了他一眼,良久,恢复镇定,低声道:“人群散尽之后,到悦来客栈来找我”掸了掸衣角,随后离开。 和尚的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原路折回,躺下继续闭目养神。 叶千染一时没明白他们这是什么意思,也不去多想,人群慢慢散去,叶千染和孟澜依回到了马车上。 过了钟鼓楼,进入地安门大街,马车徐徐向前走去,在天香楼前停下,就有小厮出来迎接,天香楼在京城很出名,平素招待的都是达官贵人,尤其是二楼雅间,更是贵不可言,但凡能登上雕花梯子一步,在京城中必是非富即贵之人,平常日子在这吃上一顿,要赶上寻常百姓家半年的开销了,若是大日子,楼阁布置的更是绮丽奢华,单是瞧上一眼,就令人咂舌。 现在正值晌午,天香楼的客人很多,一楼坐满了人,三三两两一桌,埋头吃饭,天香楼的掌柜的见她们进来,忙笑脸相迎,“孟大小姐大驾光临,小的有失远迎,还望小姐恕罪”说着引二人上楼。 她们一行人五人的到来,引起了不小的注意。抛开后来的丫鬟不说,单是走带最前面的两人,就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孟澜依身著藕荷色云纹上衣,月白缎百褶如意裙,一头乌黑青丝垂在脑后,樱唇红润,春水明眸,眼光流转,娴静端庄,旁边的女子更是夺人眼球,湖碧色缠枝青莲上衣,月牙凤尾罗裙,眼若秋水,颊若桃花,温静妖娆,自有一种自然的风流态度,阳光透过门廊洒在两人身上,染一层淡淡的暖色,恍如画中之仙。 旁人都识的孟澜依,但叶千染自入京后很少走动,极少有人认识她,目光不免要多停留一会,纷纷交头接耳的讨论这是谁家的女儿,有个极细的女生轻轻的道“她是京城首富的女儿,叶千染”众人方才恍然大悟,谁都知道叶府的千金国色天香,却很少有人见过,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男的看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女的则是妒火中烧,恨不得把两人身上烧出个火洞来。 头顶有微微的轻笑声,叶千染抬头就看见了一张似笑非笑的脸,盯着她看,嘴角抹着一丝奇异的微笑,竟然是卫庄,叶千染有点气馁,怎么又遇见他了? 他正和身穿绛紫色衣服的男子说话,眼睛却一直盯着她,叶千染暗想他总不至于在大庭广众之下出言不逊吧,于是暗暗放心,徐徐的走着楼梯,路过他们身边时,她听见卫庄叫身边的男人王爷。 叶千染豁然瞪大了眼睛,呆呆的看着他们下楼的身影,她突然明白了那个疯和尚的话,他的意思是说我送王爷一顶大白帽,王加白,为皇。 那个身着绛紫色长袍的男人就是先帝的第六子,当今皇上的亲叔叔,六王爷刘珩。 她像是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秘密一样,心头直跳。 直至孟澜依拉着她向包厢走时,她才反应过来,心头仍是砰砰跳的厉害。 什刹海(下)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她们落了座,一个等着点菜的掌柜站在桌子旁,卷碧因为要上茅厕,所以还没到。 “妹妹喜欢吃什么?” 叶千染摇摇头,表示让孟澜依做主。 “这里最有名的就是红煨鱼翅了,其余的,照旧就好”孟澜依点完菜,掌柜的接过菜单就下楼了。 考究的红木圆桌,上面摆着白瓷青花茶盏,胎釉白净,如银似雪,小厮捧着新沏好的洞庭碧螺春取了两盏烫杯。 叶千染侧过头轻轻的问:“姐姐,现在藩王是不是都已离京了?” 孟澜依正端着茶杯嗅着香气,听见她这样问,不禁哑然失笑:“妹妹一直魂不守舍的就是在想这个?” 叶千染端起茶杯扯出一丝微笑,不让自己显得太唐突,“就是突然想起这事了,顺口问一下” 孟澜依放下茶杯,轻轻笑了“听爹爹说,一出四月,所有藩王都已离京返回属地了” 话音还没有落下,卷碧就掀起帘子进来了,后面竟然还跟着一个人,那是叶安。 叶安一进门就朝叶千染使眼色,叶千染立刻会意,忙站起来作惊喜状“哥哥,你怎么在这?” 孟澜依也站了起来,颔首向他问好。 叶安的声音里含着一丝愉快道:“我刚出了包厢就碰见卷碧这丫头了,听闻你们也在,就跑来和你们打个招呼,孟小姐不怪我唐突吧” 孟澜依微微一笑欠身道:“哪里,公子说笑了” 叶千染看着哥哥一副假正经的模样,实在是忍不住了,但还是硬生生的把笑声吐了下去,强忍着问:“哥哥,来吃饭吗?” “嗯,我们也是刚到,菜还没有上呢”话是说叶千染听的,眼睛却紧紧的盯着孟澜依。 叶千染在心里恨恨的骂他,见色忘友的家伙,然而面上还是很愉快的表情,“那哥哥不如和我们一起吧,人多也热闹,你说呢,孟姐姐?”她把这个问题抛给了孟澜依,孟澜依有点哭笑不得,她倒是想拒绝,可是能拒绝的了吗,也只好点头道“叶公子不嫌弃的话,那就一起用吧”。 叶安嘴角的笑意更浓了,他朝叶千染递了一个眼神,有点得意的意味,仿佛自己很高明似的。 突然叶安想到了什么,他笑的更诡异了,道:“我有一个朋友要介绍你们认识”不等她俩反应,就掀了帘子去了。 再进来时,身后果然多了一个人,只一眼叶千染就愣住了,正在喝的茶停在唇边。 来人看到她也是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嘴角含着笑,向她们打招呼,清浅的瞳心,噙笑的嘴角,微蹙的眉头,清俊落拓,干净纯粹到遗世独立,淡淡的疏离,站在门口,简单的点头含笑问好,举手投足间,愈加衬得身材欣长,脊背仍旧挺得很直,叶千染口中有点干涩,这么长时间没见,原以为感情会慢慢淡漠,但见到他的这一刻,叶千染才发现,自己对他的感情,在一日复一日的思念里已经变得很深,深到自己都没有察觉。 叶安笑着为孟澜依介绍“这是禁军统领诸葛流云”又转向诸葛流云道“这是吏部尚书的女儿孟澜依” 孟澜依微微一笑道:“父亲常常在我面前提起流云公子,闻名不如见面,公子果然是一表人才” 诸葛流云宛如清风的一笑:“我之前见过小姐,只不过小姐没注意我罢了” “哦?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孟澜依微微皱眉,仔细思考着。 “小姐贵人事忙,怎么可能见过的每个人都记得,不记得也罢,不过这次小姐一定要记得在下,不然在下就该伤心了”语气里多了几分打趣的意味。 孟澜依掩嘴轻笑道:“我以为流云公子是个正经人,没想到也这般油嘴滑舌”然后侧过身子问“妹妹和公子可曾认识?” 叶千染心中苦笑,之前还幻想他对她会有那么一点的特殊,现在看来他对所有人都是一样,习惯以微笑来保护自己的孤独。 叶千染扯出一个笑容:“有过数面之缘” 随后大家落座,叶安打发青歌通知掌柜的把他们的菜送到这里,四个人围着红木桌坐了下来,有说有笑,叶安的目光始终放在孟澜依身上,漆黑眼眸里带着莫名的情愫,任谁都看的出,孟澜依却无动于衷,和他说话时,与其他人并无差别,平淡的仿佛只是泛泛之交。 叶千染把目光从叶安身上收回,微微叹气,孟姐姐对哥哥这样不在意,看来哥哥以后的路还会很艰难,她低眉垂眸看着茶杯里慢慢腾起的热气,香气扑鼻,抿嘴噙了一口,复而放下,不经间瞥见了诸葛流云正在凝视她的眸子,只是一瞬间,他就转向了别处,她有一瞬间的微怔,顷刻反应过来,暗笑自己太傻,一定自己眼花了。 随后伙计把菜肴端上来,先是三道冷盘,四道热菜,主菜当然是在中间才端上来,扑鼻的香气袅袅而来,充斥整个房间,期间,孟澜依不停的为她夹菜,叶千染不好意思拒绝,看着蓝釉白底的碟子里盛满菜肴,微微叹气,一点点吃下,其实她并不喜欢别人这样殷勤,纵然是好心,她还是喜欢自己动手。 红煨鱼翅并不是用普通的瓷盘来盛的,而是一种特殊木质圆盘,醇香的浓汁融入软而不烂熟而透的鱼翅间,颜色淡黄,汁油明亮,葱香浓汁混合淡淡的鱼鲜味,真是闻着动心,孟澜依边替她夹了一筷子,边介绍,叶千染含笑听着。叶安打趣道:“这道菜从南方传过来的,妹妹自小在江南长大,比我们了解,孟小姐可是白费了这心思了” 孟澜依蓦地脸上一红,喃喃道:“原是我疏忽了,只想着让妹妹在京城时间不长,恨不得所有的好东西都让妹妹尝尝,倒忘了妹妹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姐姐自作多情了” 叶千染撇了一眼叶安,带着责怪的意味,而后凑近孟澜依“姐姐,别听哥哥胡说,他嘴里就没有正经话,我何曾吃过这道菜,不过是哥哥拿来打趣姐姐,姐姐莫放在心上,休叫哥哥阴谋得逞” 诸葛流云放下茶盏,依旧嘴角噙笑,道:“小姐和叶兄相识甚久,还不了解他么?嘴里总是没正经话,你要是当真,他就会变本加厉,你要是不理他,他自觉没意思,也就不说了” 叶安哈哈一笑,“原来我在大家心目中是这样一个纨绔子弟,真真叫人伤心”说着还装模作样的抹了两下眼泪,大家都笑了,孟澜依嗔怪的撇了一眼叶安,叶安顿时就痴了,心上涌上一阵翻滚的甜蜜。 饭后大家吃着甜点,一边说着话,风从窗外吹来,带着咸咸的味道,叶千染起身,站在窗前,一眼望去,远处是碧波万顷,波光粼粼,一泓烟波浩渺的什刹海,有风拂过海面,远处秀山如黛,甚至还能望见天水相接的濛濛水线,吸一口气,胸腔里都是咸咸的海风的味道,风吹起鬓边长发,青丝翻飞,宛如丝带飘扬,叶千染转过身来,眼波流转,是说不尽的欣喜与快乐。 叶安饶有的兴趣的看着她,带着三分好奇,三分不解,三分迷茫他问“怎么说妹妹也是在江南长大的,见过的山水美景肯定比这里的漂亮,怎么如今见了海,还是一副初见模样?” 叶千染站在窗前,纤细的手指拨弄着雕花窗户,望着远处波动的海水,眼神飘忽不定:“可能是因为我从小在水边长大,来到京城之后,这是第一次见到海水,觉得特别亲切,故而心里十分高兴” 时光静止在这一刻。 诸葛流云静静的看着站在窗前的叶千染,风吹在她白皙的面颊上,她轻轻闭上眼睛,乌黑细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薄如蝉翼,嘴角上扬,年轻美丽的脸庞带着对美好和未来的渴望与憧憬,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来,给她的轮廓镀上一层朦胧的金黄色,美好的不忍靠近,不忍打破。 他的目光在她的脸上流转,透过她,他仿佛看到了另外一个年轻的女子,嘴角带着肆意微笑,她在阳光里转身,明亮的眼眸里是说不尽的风情,她轻轻的问:“流云,我们将来会成亲吗?” 他记得他微笑着点点头,眼睛里全是温柔。 心又开始疼了,五年过去了,他还是不能释怀,日复一日的折磨,让他从年轻张扬的少年,变成了沉稳如水青年,一个人要学会懂事,学会成熟,其实没有多难。学会不着痕迹的拒绝别人,不在推心置腹,开始学着带上面具,开始学会微笑示人,这一切的一切,只因一个人,只因一件事情。 即使心在疼,脸上也挂着微笑,这就是诸葛流云。 什刹海(4)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有小厮卷了帘子进来,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一圈,目光锁在叶千染脸上,但还是轻声问道:“这里哪位是叶小姐?” 叶千染带着一丝迷惘点点头道:“我就是,怎么啦?” 那小厮躬身笑道:“有位公子说是您的故交,想邀小姐叙叙旧,烦请小姐跟我走一趟吧” 叶千染看了看哥哥,更加的迷惘了,叶安也是一副不知所谓表情,叶千染故而问道“他可有什么话带来?” 那小厮像是早有准备,摊开手掌,是一个绿莹莹的琵琶耳坠。 叶千染蓦地站起来,连带着椅子呼啦一声,极为刺耳,大家瞬间把目光从小厮身上转移到她身上,不知她为何这样激动,叶千染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尴尬的看看众人一脸歉意:“我去去就来” 叶安看她有点不对劲,慌忙拉住她,“要不要我陪你一块去?” 叶千染勉强的笑了笑,道:“他是我的旧识,但哥哥却不认得他,没事,我去去就回”不等叶安再说什么,挣脱他的手随小厮去了。 诸葛流云笑着把他拽回座位道:“既是旧相识,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事,叶兄,不必担心” 叶安也笑了,“是我多心了,总想着妹妹在京城里识人不多,害怕她被骗,妹妹既然说是旧相识,想是错不了,我们边喝茶边等她吧” 叶千染随着小厮只走了几步路,在二楼最角落的一个包厢前停下,小厮躬身为她掀开帘子,她走进去,果然,卫庄坐在红木桌前慢悠悠的品着香茗,很享受的样子,看见她进来,温和的笑了笑,露出雪白的牙齿,棱角分明的五官,英俊的眉眼,带着一丝不怀好意,墨色的缎子衣袍,绣着华丽纹样,衬的他小麦色脸上的笑容带着几分邪气。 叶千染看见他气不打一处来,想起他的轻薄举动,又想起那日他未喝下去的茶,还想起父亲为这打了她,她端起桌上残留的茶水,砰的泼在他脸上,茶渍顺着他高挺的鼻梁缓缓流下,一滴一滴的落在胸口的暗纹上,他竟然很淡然的掏出的手帕,缓缓的擦干净,一点也不生气。 叶千染的火气顿时消了大半,有点哭笑的不得看着他,她一点都不理解这个男人究竟在想什么。 他擦完后,淡淡的起身,嘴角扬起的微笑带着淡淡的嘲弄,他凑在她面前,声音低低的带着一丝蛊惑:“我千辛万苦把你找来,你就这样对我吗?” 他那么高,以至于叶千染必须抬头才能看到他的表情,这让她有一种压迫感,她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眼睛不看他:“你把我骗过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轻笑出声,一步一步逼近她,她慌忙后退,伸出手挡在前面拒绝他接近,他果然停在她的手掌处,双手包臂,笑着问道:“听说因为我害得你和叶老爷起了冲突,现在可曾好了?” 叶千染蓦地抬头看他,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满是疑惑,这等细微小事他怎么会知道?” 他再次笑了,低低的问,“你是不是想问我,我怎么知道的?” 叶千染看着他眼睛里溢出的得意之色,良久,攒出一个微笑:“我不想知道你怎么知道的,我没兴趣” 卫庄蓦地一愣,随即失笑着反应过来,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的笑意“我现在才发现叶小姐是越来越有趣了,这可怎么办才好?”他兀自摸了摸下巴,仿佛很苦恼的样子。 叶千染听到这句话身体猛地一颤,下意识的问“什么怎么办?” “你要是被我缠上,可就不好脱身了,我是在替你苦恼,但又不想放过你,该怎么办才好呢?” “下流”叶千染狠狠的说出这两个字,这个人总是喜欢说一些不三不四的话,来激怒她。 他又轻轻的笑了,叶千染心中怒火重生,每次听到这种笑就让她莫名的失控,她觉得不能在待下去了,否者不定会做出什么发疯的事情来,她转身就走,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冷冷道:“把耳坠还给我” 他一挥手,帘外的小厮进来了,卫庄示意把耳坠给她,她冷哼一声,转身欲走,却又像想起什么,回过头来,语气尽量保持平稳,淡淡的问:“我母亲说,当年是你帮了我父亲,为什么?”这个问题她想了很久也没明白,但叶千染只知道一件事,卫庄绝对不是一个善良之辈,不仅仅是因为他得罪过她。 卫庄已经坐下,听见她这样问,低头转着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淡淡的说:“没有为什么,只是想而已” “我不相信你有那么好心”叶千染丢下这句话,掀开帘子,准备离开。 “我是故意的”卫庄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叶千染蓦地站住了,没有回头,静静的等他说下去。 “我之在在山东做生意,积攒了不少的财富,但并不满足,于是变卖了所有产业,换成银票,来到京城,那时候,我在京城没关系,没有背景,孤立无援,只能搏一搏,于是我就宝压在你爹身上,如果赌赢了,我的财富不但不会少,而且还会通过你爹建立好人际关系,我就可以在京城站稳脚跟,事实证明我是对的,我从你爹身上得到要远比我投入的要多” “你就不怕赌输吗?”叶千染问 “我对你爹的生意做过调查,这场赌局我只会赢不会输”卫庄依旧是淡淡的,仿佛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叶千染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我想你也不会那么好心” 卫庄薄薄的嘴唇泛起一丝嘲弄。 叶千染回到雅间时,三人正说着闲话,笑语盈盈,桌子上的碟盘已收拾干净了,只留茶盏,空气中还有淡淡的茶香,见她进来,澜依忙起身笑道:“妹妹怎地去这么长时间?” 千染赔笑道:“是江南故人,今日相见,不免多说了两句,让姐姐久等了”说着落了座。 澜依捉住她的手道:“好妹妹,我们方才商量要去什刹海泛舟游湖,妹妹可愿意?” 千染笑道:“有什么愿意不愿意的,我既跟姐姐出来,自然一切都听姐姐” 四人商量好了,方才缓缓下了楼梯,因什刹海就在天香楼不远,所以几人步行走着,什刹海位于北京内城西北隅,本是京城最繁华热闹的地区,沿岸是鳞次栉比楼宇和房屋,数不清的店铺和摊位,来来往往的客商,奇装异服的外族人,异常喧嚣繁华,走过雕栏玉砌的石桥,一眼望去,水天相接,波光潋滟,宽阔的水面四周种着高大的杨树,槐树,,一阵风拂过杨柳依依,惊起水鸟无数,海岸弯弯曲曲,在形成一个小巧的几字型,在伸向海里的陆地上修建了凉亭,有游人在里边下棋喝茶,风吹起衣袂,宛如翩翩起舞的海鸟,远山在郁郁葱葱的树木遮掩下若隐若现,远处停泊的小船,老船家带着斗笠正在和游人讨价还价,本是她和孟澜依并肩而行,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叶安和澜依并肩,她和流云则落在后面,发现这一点时,叶千染不由得失笑,哥哥真是无孔不入。 有风拂过面颊,吹乱了鬓边的青丝,叶千染微微眯起眼睛,流云清朗温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他问:“在下的玉佩可是在小姐手里?” 叶千染蓦地的顿住了脚步,细细的看着他,心里七上八下,她想要从他脸上发现一点什么,却什么都没有发现,依旧是淡淡的微笑,笑意未达眼睛。 她恍惚的点了点头,继续走路,却不知他是什么意思,是想要拿回那块玉佩?她低下头,有点黯然,只是一瞬间,抬头时却已恢复了平日清平,淡淡道:“听哥哥说,公子那块玉佩很奇特,就借来欣赏一下,却忘记还给哥哥,公子如果着急,我回去后派人送过吧” 诸葛流云轻笑出声,声音带着温和的笑意:“倒也不是太着急,如果小姐不嫌弃,就先帮在下保管着吧,在下会亲自去取” 叶千染心中微微窃喜,然而什么都没有表现,只是低着头走路。 良久,流云微微的叹气问:“小姐,很怕我?” 叶千染微怔,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小姐很害怕我似的,也不喜欢和我说话,是不是我哪里得罪小姐了?”他微微的偏过头,眼神温暖而疑惑。 叶千染心中微动,怔怔的看着他,温暖的眉眼,高挺的鼻梁,眉宇之间带着淡淡的英气,雪白的衣袍上洇出梅兰竹菊的水墨画,一尘不染,她开始有点不懂他了,又或者她从来都没有懂过他,那些自以为是的了解,都是虚幻,都是表层,她不知道他本就如此,还是只对她一个人这样,如果她对于他而言只是一个朋友的妹妹,他大可不必在意她对他究竟是什么态度,如果她对于他是特殊与众不同的,为什么连一丁点暗示都没有。 什刹海(5)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她的嘴唇张了张,却什么都没说,半晌,她问:“那公子呢,公子对我跟对别人一样吗?”这个问题,是她上次问的问题,那一次他没有回答的问题。 他沉默了,有风呼啸而过。 叶千染勉强攒出一个微笑,声音温软细腻却带着一丝决绝“既然公子自己都无法回答,那么千染的答案又有什么意义么?”她的声音落在风中,越飘越远。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什么都没说。 风中送来阵阵浅声细语,海面上,水鸟在枯树枝上交颈而栖,那一池荷花随风波动,袅袅娜娜。 良久,风吹散了他那一声轻叹。 远处叶安和孟澜依正向他们打招呼,叶千染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向他们走去。 海面上依稀可见泛舟游湖之人,凉亭里白衣胜雪的俊俏男子一手执棋一手执扇,微微蹙眉,正在思考下一步棋路,海岸边婀娜多姿的女子正在戏水玩耍,海面偶尔略过飞鸟,像蜻蜓点水一般,看着越来越近的叶安和孟澜依,男的英俊潇洒,女的娇俏动人,一对璧人,这是多么难得的独处机会,叶千染暗想决不能被自己破坏了,低头看见眼前的一块小石子,顿时心生一计,刻意的走上去,一不小心“哎呀” 诸葛流云立刻搀住她,疼的她倒抽一口气,叶安和孟澜依对视一眼,忙一路小跑到语她身边,语气里满是关切之情“怎么啦,怎么啦?” 叶千染语气里带着疼痛,“崴到脚了” 诸葛流云小心翼翼的扶着她,生怕弄疼了她,一步一步把她搀进凉亭坐下,孟澜依面上泛上一丝担忧之色,蹲下来细细盯着她的脚踝,柔声问“妹妹,还疼吗?” 叶千染这时候又变得丝毫不在意了说:“姐姐,没什么事,不用担心”说着朝叶安递了眼神,叶千染的意思是,用脚崴了这个借口把诸葛流云留下,放他俩去单独泛舟。叶安起初没明白,叶千染心里不停的骂他笨,她觉的自己的眼神都快使歪了,叶安终于恍然大悟,叶千染欣慰的点了点头,叶安把孟澜依拉倒一边,悄伏在她耳畔:“妹妹她是故意的,她想单独和流云相处,刚才给我使眼色让我们俩离开呢” 孟澜依目光复杂的看了她一眼,趴在叶安耳边问:“那我们干什么去?” “泛舟” 叶安回过头,撇了一眼叶千染,递给她一个眼神,然后语重心长的拍了拍诸葛流云的肩膀,道:“千染就交给流云兄了,我们俩个去泛舟了,记得照顾好我妹妹”说着这句话已经和孟澜依跑远了,边跑边笑。 叶千染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们,这并不是按照她的预想进行,哥哥到底在搞什么鬼。 回过头来,诸葛流云的目光正凝视着她,她一下子明白孟姐姐为何哪样看她了,原来是……”想到这里她的脸腾的一下红了,低眉垂眸不敢看他,但又害怕他会误会,正要张口解释,他却笑着摇摇头,示意她不用解释,然后起身坐在旁边的石凳上道“不管怎么样,目的是达到了,你说呢” 叶千染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惊奇的问:“你怎么知道我是假装的?” 诸葛流云看着她脸上流露的一丝稚气,不由的笑了,伸手想要摸她的鬓角的发,手却蓦地停在了空中,只因他突然发现此刻的她并不是当年的那个她。 诸葛流云嘴角扯过一丝苦笑,撇过头,不看她。 那一瞬间的黯然,还是被叶千染敏感的察觉到了,她缓缓的起身,看着天际,湛蓝的天空澄澈的没有一丝杂质,良久,她说:“我不是害怕,亦不是无话可说,只是公子有太多的秘密,千染不敢触动”声音淡淡的的听不出喜悲。 叶千染转身,缓缓的沿着海岸一步一步走去,诸葛流云和她并肩而行,只是没有说话。 空气缓缓的流动,两人各怀心事。 他们沿着什刹海越走越远,秀色如黛的远山越来越近,岸边杂草丛生,郁郁葱葱,一些不知名的树枝旁逸斜出,远处隐隐约约可听见清冷的萧声,脚下是柔软的草地上,太阳日渐西斜,偶尔有昏鸦飞过,发出一丝凄厉的叫声,叶千染不知道路的尽头有什么样的风景在等着她,她只想顺着这条路走下去,无休止的走下去。 良久,诸葛流云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脚步一滞,叶千染微微偏头看着抓住她修长白皙的手指,目光缓缓的移到他眉目清晰的脸上,诸葛流云的声音轻轻的近似叹息:“千染,别在走下去了” 她仿佛在看他,又仿佛没再看他,恍惚的摇摇头,声音朦胧像是在梦中:“我不想回去” 说着又迈下脚步,踏过草丛,缓缓的走着,诸葛流云缓缓叹气,看着她的背影,风吹起她的衣襟,吹乱了她的发,有点骄傲,有点固执,有点倔强,跟几年前的那个女子何其相似,他轻轻的跟上去。 淡漠的语气夹杂着回忆的悠远,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我以前也遇见过一个和你一样的女子” 叶千染的脚步微有凝滞,稍纵即逝,静静地等着他说下去。 “她的身份背景并不好,父母只是京城里最普通的一户人家,可她跟我认识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善良美好坚韧,我无可自拔的爱上了她,我们海誓山盟,花前月下,我告诉她我会娶她,我给了她美好的期许,却在她出嫁的那天,连踏出家门的勇气都没有,我不敢违背父亲,也不能违背父亲,我眼睁睁的看着她嫁给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却无能为力” 说起这些过往,诸葛流云淡漠的没有一丝表情,可声音里的一丝低哑,却出卖了他,漆黑的眼眸里是深不见底的伤痛,只要一想到那个明媚的笑脸,他的心就会疼的无以加复,叶千染的看见他紧蹙的眉头,心里五味杂陈,酸甜苦辣各种都有。 她想开口安慰他,却找不到语言,她只是个局外人,这段感情,她无法评论,也没有资格评论。 “在成亲前,她曾经来找过我,她满怀希望的对我说我们俩个逃走吧,不管去哪,只要在一起就行,我答应她三日之后在桃花林相见,可我失约了,我最终还是负了她” 他摊开手掌,掌心有凉凉的冷汗,大拇指不停的摩煞着掌心,良久他自嘲的笑笑,眉头却皱的更深了,“我从不是一个好人,以前不是,现在也不是”声音被风吹散,一字一句的落在了她的心上。 叶千染怔怔的看着他,心里涌进一阵苦涩,她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却偏偏喜欢的是他,他的心早在她之前已经被另一个女子填满,他心心念念的全部都是那个女子,纵然那个女子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和他在一起了,他的心却没有一点空隙留给别人,她突然开始羡慕起那个她连面都没见过的女子了。她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女子,才会这样让他刻骨铭心。 “千染,你是一个聪慧的女子,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而我不是,我从来都不配得到什么,也没想要得到什么,你明白吗” 叶千染扯出一丝苦笑,她怎么会不明白,他今天说这么多话,大约最后这一句才是目的,他果真是知道什么样的拒绝才最有效果,他没有说一句狠心的话,然而这件事却足以让叶千染彻底死心,他告诉她,他一辈子都无法忘记那个女子,也不可能在爱上别的女子。 叶千染不在固执,她没有走到路的尽头,去看那未知的风景,她想也许那片风景本来就不属于她。 艳丽的彩霞像是泼了墨的油彩,洒在天边衬托着鲜红的夕阳,夕阳像喝醉酒的老人,一不小心跌入海中,把碧波染成了耀眼的殷红,如同燃烧着的火焰,远天,归鸟盘旋海面,翅膀擦过晚霞,留下一道阴影,夕阳把两个人的影子拉的很长,她的脸颊被夕阳映上殷红,不知怎么,走着走着,眼泪淬不及防的就落下来了,滴在柔软的草地里,她再也没力气走下去了,蹲在草地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她克制不住自己。 心里好像有千万种委屈,她无法忍受,感情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她思念那么久的人,却告诉她,他不能喜欢她,而她也不能喜欢他,这是多么残酷。 他的心一阵收缩,他蹲下,看着哭的像个孩子一样的她,浑身不停的颤抖着,他紧紧的蹙着眉,伸手想要把她抱在怀里,却最终无能为力的放下。 叶千染泪眼模糊的抬头看着他,这就是她喜欢的人,她那么喜欢他,可他却不喜欢她,甚至可以说,他不愿意喜欢她,他宁愿把自己的一切,埋葬在那个不可能的女子身上,也不愿意接受她,她心里空的难受,像湿润的麦苗被夜晚的干风刮了一夜一样难受。 “抱我一下,抱我一下好不好?”她问,她再不能克制自己的感情了,她也不愿意克制自己的感情了。她现在只想让他抱着她,仅此而已。 诸葛流云的嘴角不停的抽搐着,他极力克制自己,不,他不配,他什么都不配得到,他只会伤害别人,他给不了别人幸福。 叶千染扑进他的怀抱里,紧紧的抱着他,她丢掉女子的矜持,丢开一切,这一刻,她只想抱着他,他的怀抱那么温暖,那么宽厚,她的脸紧紧的贴在他的胸前,时间就在这一刻静止吧,她什么都不要了,只要他在身边就足够了。 诸葛流云的手颤抖着抚在她的背上。 怀中的女子如此真实温暖,不是梦中那个冷冰冰的女子,,再也不是梦里他拼命挣扎也抓不住的女子,那种醒来的恐惧,常常让他窒息。 闭上眼睛,心底涌上一种无法言语的情感。 花魁之夜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夜幕慢慢的降下来,海边没了白日的热闹,只剩下三五人还在海边凉亭里闲聊,远处店铺里的烛火一点一点的亮起来,划破夜幕,像丢失在陆地上的流星,叶千染和诸葛流云找到叶安他们后,相携着慢慢的向长安街走去,夜晚的长安街相对于白日更热闹喧嚣,万家烛火照的长安街灯火通明如同白昼,市民们聚集在瓦舍勾栏里兴趣盎然的听着由书会才人新编的《王爷娶妻记》;一块块空地被比赛风筝、轮车、药线的少年们占满,他们仰望夜空,欣赏着对火药的和平利用;一家家铺面散开窗,干净整洁的店铺,小二正殷勤的向客人献上微笑;酒楼歌妓口中传来阵阵的作乐声,丝竹管弦之调,畅怀痛饮之声,一队队木车趁着夜色,缓慢而稳健的行走在街上……,夜间的长安街,歌舞升平,恍如天上人间。 满目的繁华,看在眼里,叶千染却有一种悲凉的气氛,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孟澜依一直拉着她的手,她只能勉强的攒出一个微笑,她不能破坏今晚的气氛,孟姐姐好心好意的邀自己出来玩,自己绝对不能扫大家的兴。 他们在蓬莱阁吃过晚膳,在附近最好的一家客栈投宿,叶千染觉得很累,她回到房间趴在枕头,身心俱疲,喜欢一个人为什么会这么痛苦,外祖母曾经对她说,不要爱上一个有过去的男人,那样的男人不会对你全心全意,他的心里放着你的同时,也放着过去的人,那样会很累。现在她喜欢的这个人,心里只有过去,她连一点点的机会都没有。如果是面对面的竞争,她也许不会害怕,不会退宿,甚至不会像现在这样无能为力,可是那人是他的过去,是他的刻骨铭心,时间都教不会他忘记,她又有何德何能让他忘记她?以前没有经历过情关,总是肆意的糟蹋别人的心意,丝毫没有考虑过他人的感受,现在自己落得这样的下场,是不是上天给她的教训? 卷碧跪在床边,心疼的看着她,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搞得小姐这样难受,卷碧央求的看着绿斓,绿斓正在桌前挑蜡烛,见状,也无奈的摇摇头。 门外,有轻轻微的敲门声,绿斓轻手轻脚的开门,生怕吵着叶千染,是孟澜依和她的丫鬟青歌,孟澜依指指里面轻声问“你们小姐睡了吗?” 绿斓俯首在她耳边,压低声音道“没呢,不知出了什么事,一人趴在床上难过呢,谁都不理,澜依小姐去劝劝吧” 说着摆手示意卷碧出来,俩个人带上门,房间只剩下她们两人。 孟澜依缓缓地坐在床边,轻轻的拍着她的背柔声问:“妹妹怎么了,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叶千染仍旧趴在枕头上,摇摇头,却不说话。 孟澜依叹口气,纤细修长的手指慢慢捋着她如瀑的青丝,声音软软的:“妹妹大可不必隐瞒姐姐,姐姐也是女儿家,是最能了解妹妹的心情了” 心中微动,叶千染缓缓的抬头,孟澜依才看见她的眼眶红红的,白皙的皮肤上还残留着泪痕。 孟澜依眉心微动,伸手为她拂去脸上的泪痕,声音似有哽咽“妹妹怎么哭了?” 叶千染看着眼前的孟澜依,心头涌上千万种委屈,眼泪似乎要涌出眼眶,争先恐后的落下,低下头,泪眼啪嗒啪嗒的落在月白的凤尾裙上,晕开一层层的泪渍,声音带着一丝颤音问“姐姐有喜欢的人吗?” 孟澜依微怔,顷刻反应过来扯出一丝笑容“怎么忽然问这个问题?” “如果你喜欢的人,不喜欢你,那姐姐会怎么办?” 孟澜依脑海瞬间浮现一个人的身影,而后笑道:“如果我喜欢人不喜欢我,那我干嘛还要喜欢他呀,我干嘛要把感情浪费在一个不喜欢我的人身上,你说是不是?”孟澜依探头问道,她大概猜出了几分,只能这样安慰她,事实是她心里确实也是这样想的。 叶千染摇摇头,“可是喜欢一个人是说不喜欢就能不喜欢的吗?” 孟澜依拉着她的手,温笑着说:“那就再找一个,世上好男儿千千万,凭妹妹的姿容还怕找不到一个好夫君吗? “可不能为了一颗歪脖子树,而放弃整片森林”孟澜依学着男腔怪声怪气的道 叶千染扑哧一声就乐了“姐姐这是从哪里听来的歪道理?” “这哪是歪道理,表哥经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并以自己的实际行动来实践它,你这话要是被他听到了,可就要坏事了”孟澜依促狭着打趣她。 叶千染边擦眼泪边笑,有些话一旦说出来,心里就好多了。 孟澜依嗔怪的看着她,点了点她的头“这么大的姑娘了,还哭鼻子,羞不羞?” 叶千染心中一暖,拉住她的衣袖,喃喃道:“谢谢姐姐不嫌弃我,还逗我开心,我能认识姐姐真是三生有幸” 孟澜依佯装嫌弃的样子撇了她一眼,那样子好像在说,你才知道我这么好啊。 撇罢,两人就笑成了一团。 良久,两人好不容易止住笑了,孟澜依才告诉千染,她这次过来的目的,刚才路过大厅时,看见人们交头接耳的不知在谈论什么,于是就让青歌去打听,原来今天是京城第一妓院暖阁的舞节,据说这个舞节非常的隆重,京城上下所有花魁聚在一起讨教舞艺,大家都擦拳磨掌,磨刀霍霍,准备一饱眼福。 孟澜依又道“妹妹不是一直想见见京城第一美人吗,这可是个绝好的机会” 叶千染的眼眸咕噜咕噜的转着,“姐姐的意思是……” “我们可以女扮男装,我倒要看看顾倾城究竟长什么样,怎么大家都把她说的像仙子一样”孟澜依说话时语气里带着酸酸的味道。 叶千染扑哧乐了揶揄道“姐姐还说我想去见她呢,姐姐不也是一样?” 孟澜依责怪的撇了她一眼,又忙让青歌准备好的男装送进来,两人慌慌忙忙的换了衣服,手执一把纸扇,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刚出门,就看见卷碧绿斓青歌穿着小厮的衣服,站在门外等她们,一见她们出来,非要跟着一起去,丫鬟也有好奇心,逮住这么好的机会,当然不能错过,她们可伶巴巴的看着千染她们俩,叶千染无奈的耸了耸肩,只是警告她们去了不准说话,不准大惊小怪的,否者就把她们轰出来,两人很乖巧的点了点头,五人一行西去。 一步踏进暖阁的门槛,叶千染就愣住了,暖阁不愧为京城第一楼,其豪华奢侈程度真是令人乍舌,汉白玉的屏风,酸枝木的桌椅,哥窑的青花瓷,一楼中央鼓形的舞台是用梨木雕成的,上面铺着大红的地毯,从屋顶垂下长丝带上绣着繁琐的花纹,舞台两侧上空悬挂着各式各样的彩带流苏和风铃,下面坐满了各式各样的人,上从衣着服饰上看大多的事富家子弟和达官贵人,甚至还有王公贵胄,通往二楼的双走楼梯铺着红毯,上面站满了衣着鲜艳的女子,想必是花魁们的侍女,二楼被修建成一个巨大的半圆,火红的丝带就是从这里垂向舞台中央,二楼设有雅间,水晶帘当当的作响,看不清帘后的身影,想必这些看客身份更是了得,一阵风吹过,彩带流苏纷纷飘扬,风铃叮当叮当,丁玲作响。一眼望去,满目的红,满眼奢侈,怪不得人说,暖阁是温柔乡,是英雄冢,来过的不想走,没来的一直想来,要她是个男人,她也不想走。 孟澜依听她这话,还笑她没出息,叶千染不置可否。 由于她们来的晚,只能和旁人一样站在角落里,真是应了那句话,千金易得,一座难求。 这时台下开始嗡嗡起来,叶千染抬眼看去,舞台上走上一女子,衣着如雪,发黑如墨,周身流畅而华美,微扬的脸精美剔透,一双杏眼微微一撇,满是风情,众人一阵惊呼,她盈盈行礼,道:“我跟之前的姐姐们一样,要想看我跳舞,有一个条件,只要有人能把我难倒说不出话来,我就为他献舞,不知哪位公子先请呢?” 众人皆是嘘声一片,因之前几位姑娘的问题都极为刁钻,想来她的问题也不会简单,大家都是你看我,我看你的,良久,才有一个穿着打扮极为不俗的男子起身笑道:“我来试试” 女子盈盈一笑,“那画眉就开始出题了,我说一个以舞字开头的成语,公子必须在第一时间接下去,直到有人接不出来为止,公子可听明白了?” “在下洗耳恭听” “舞笔弄文”――“舞词弄札” “舞凤飞龙”――“舞裙歌扇” “……” “舞文弄法”――“舞衫歌扇” “舞……”那女子接不下去了,只好赔笑道,“公子好才学,画眉拜服,画眉愿为公子献舞” 四周起哄声起,男子悄然退下,那女子开始独舞,她舞姿轻灵,身轻似燕,身体软如云絮,双臂柔若无骨,步步生莲花般地舞姿,如花间飞舞的蝴蝶,如潺潺的流水,直教人如饮佳酿,无法自抑,一曲舞毕,女子悄然退下,满堂爆发出啧啧的称赞声。 美人倾城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美人倾城 叶千染嘴角不自觉的上扬,眼眸流转,手中的折扇敲在手心,她问:“姐姐,你觉得这舞如何?” 孟澜依笑了笑,简单的说了句“舞虽好,可功夫还不到家,还需多加练习”就再也不肯说话了。 叶千染赞同的点点头,这姑娘舞姿虽美,但显然没有彻底领悟精髓,须有图表罢了。 随后又有几位姑娘接连上场,舞姿都不俗,只是难有登峰造极炉火纯青之说,叶千染微微有点失望,心下更期盼顾倾城的登场了,一眼望去,舞台两侧的男子上至不足弱冠的少年下至七八十的老头,无一不满面红光,手舞足蹈,叶千染失望的摇摇头,单是这样的舞蹈就能满足他们,真不知道三年前顾倾城那支天外飞仙将是何等的轰动,只可惜自己没有亲眼所见。抬眼望向二楼,雅间里偶尔有人探头来说上两句,帘子里晃动着模糊的面孔,眼光一闪,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叶安正探头和门外的小厮说话,叶千染心头一惊,忙往身旁看去,幸好孟姐姐没有注意,松了一口气,暗想哥哥真是太不够意思了,有这种好事竟然不叫她,害她现在站的腰酸腿痛的,他倒好,一个人风流快活的坐在雅间,还有人侍候,真是越想越不忿,不过…不知道他…在不在这里,想到这里叶千染眸色一暗,复抬头时,已经恢复了往日神态,暗暗安慰自己‘没关系,今天你是来看舞的,高兴点,不要想那些不高兴的事’这番自我安慰果然有用,想着想着自己就开心了,她拽了拽了孟澜依的袖子悄声道:“姐姐,我肚子有点不舒服,想去茅厕” 孟澜依看见她捂着肚子,很难受的样子,关切的问:“要不要姐姐陪你一块去?” 叶千染见状忙摇头,“不用,让卷碧跟着我就行,姐姐,你站在这里等我啊”说着已经拉卷碧穿过拥挤的人群不见了。 叶千染回头看看,确定孟澜依看不见自己,才放下捂在肚子上的手,站直的了身体,煞有介事的撑开扇子,大步流星的向前走去。 卷碧有点迷茫了,随即跟上来,悄声问:“小姐,你不是要上茅厕吗,怎么往二楼走啊? “笨”叶千染用合起扇子敲了她一下,然后低声说道“哥哥在二楼,我这是要去找他,但又不能让孟姐姐知道,所以只能编这个谎话了” 卷碧恍然大悟的点头,机警的看了一圈,“澜依小姐没有注意到这边,小姐,我们赶紧上楼”,楼梯上上下下很多人,叶千染巧妙的用这些人掩护她们,到了二楼,二楼的风景果然好,可以清楚的望见楼下的一举一动,叶千染无限感叹道这些人可真会享受。 此时叶安端着茶盏低头抿了一口茶,还未咽下,一双纤纤玉手拨开珠帘,正斜眼睨着他,叶安抬眼看见她,含在口中茶未及咽下,猛的一咳,溅的桌子上衣服都是茶渍,他忙起身接过叶千染递来的手帕,擦拭衣服,失声问道“你这在这里,你不应该是在客栈的吗? 叶千染鄙视的看了他:“我还想问哥哥怎么在这里呢,哥哥真是太不够意思了,出来玩也不叫上我” 叶安伸手把她拉进雅间,低声问道:“你孟姐姐来了吗?” 叶千染点点头,手中的折扇轻轻的扣着桌子,压低声音道:“我就是害怕你和孟姐姐撞见,坏了你的形象,所以才过来找你的” 叶安兀自低笑着,眼眸闪过一丝黯然,转瞬即逝,“我倒是希望能撞见她,只可惜她根本不关心” 叶千染把手搭在哥哥的手上,探头看着哥哥的眼眸,她觉得哥哥和孟姐姐的关系挺好的,一起吃饭,一起游玩,一起说话,没见有什么不妥,可哥哥现在说出这样的话,真是让人不解,于是她问“哥哥和孟姐姐闹别扭了吗?”叶安眸光微动,看着桌子上的青花杯盏声音低低的“你不了解你孟姐姐,她从来都是不屑和我生气” 叶千染愣住,良久之后,叶安攒出一个微笑,只是笑意未尽眼睛“你来这里做什么?” 叶千染瞪了他一眼道:“哥哥来这里做什么,我就来这里做什么” 叶安失笑问“妹妹也是为天外飞仙而来?” 叶千染淡淡的把目光转向帘外,舞台上女子正翩翩起舞,半晌才回头问:“听闻顾倾城三年前一舞成名后就再也不跳天外飞仙了,今夜她可会跳?” 叶安叹息一声道:“她不是不跳,而是从来没有人能过她的三关” “哦?这是什么意思”叶千染眼眸中闪烁着好奇 “要想看她跳舞,必须要过三关,只可惜从来没人能过完三关” “哥哥和流云公子,也过不了这三关?”叶千染问 “去年我和流云兄合力也只过两关,只不知今年有没有人能破她这三关”叶安眼神中流露出无限的惋惜,这让叶千染更加好奇了,京城是原帝国的经济政治文化中心,文人学士,奇人异士数不胜数,如果这里都没有人能破解的话,这三关当真是不容小觑。 叶千染掀帘而出,穿过拥挤的人群,回到孟澜依身边时,孟澜依东张西望的正在找她,见她回来,眸光一闪,惊喜道:“妹妹,你可回来啦,我还以为你迷路了呢” 叶千染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笑容,表示自己没事。 人群一阵骚动,坐在舞台两侧的客人纷纷起身张望,叶千染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去,楼梯上缓缓走下一个体态修长的美女,大朵牡丹翠绿烟纱碧霞罗,逶迤拖地粉色水仙散花绿叶裙,身披金丝薄烟翠绿纱,低垂鬓发斜插镶嵌珍珠碧玉簪子,花容月貌出水芙蓉,倾国倾城。 二楼雅间的看客纷纷掀起帘子,离开座位倚在栏杆上,舞台两侧的客人伸长了脖子,翘首以盼。 女子缓缓的走至舞台中央,盈盈行礼,轻启朱唇,“小女子倾城向大家问好”声音软而不腻,柔而不麻,周围的骚动方才安静下来,静静的听着她说下一句,叶千染目光移动她的脸上,眼若秋水,面如桃花,略施粉黛,肌肤胜雪,雅而不淡,灼而不妖,叶千染暗想,这就是顾倾城了吧,没有谁比她更能担得起这个名字了,果然是风姿绰约的一代佳人。 “倾城今日有幸得见大家,实乃三生有幸,为此,倾城先敬大家一杯,略表心意”侧身端起侍女托盘里的酒杯,一饮而下。 周围鼓掌声叫好声一片,叶千染弯下嘴角,这女子果然不俗,既不失体面,又不失敬意,话说的恰到好处,真是闻者动心。 孟澜依听她这样说,轻轻的笑了,嘴角带着淡淡的不屑“不俗倒是真的,只不过也没有流传的那样夸张,在我看来,她还没有妹妹漂亮呢” 叶千染听到这话,莞尔一笑,只当她妒忌之心在作祟,并不放在心上。 台上女子眼波流转,台下早就乱成一片,闹哄哄的,顾倾城微微一笑,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倾城知道大家今日都是为了观舞而来,闲话不多说,只要今日有人能过我这三关,倾城就只好献丑了,不知哪位公子先请呢?” 台下顿时鸦雀无声,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没人敢上台,叶千染摇摇头,真是一群有贼心没贼胆的人。 须臾,站起一男子,缓缓走上舞台,躬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顾倾城眸光微闪“公子可听好了,倾城的第一题是对对子”缓缓的走了两步沉思道“上联是南通前,北通前,南北通前通南北” 上联一出,叶千染就暗声叫好,心想这顾倾城不仅外貌出众,才学也不简单,男子沉思一会,额头不觉已出了细密的汗珠,良久,他躬身作揖道:“在下才疏学浅,对不上这对子” “公子谦虚,是倾城卖弄了” 说完男子侍女的指引下满脸通红的下了舞台。 短短一炷香的时间不到,连续七八个人都败下阵来,有的人过了第一题,有的人连第一题都过不去,叶千染在下边干着急,看这情形,今天是没人能过这三关了。 正想着,叶安一个纵身,从二楼飞身而下,身长玉立,翩翩佳公子,孟澜依手猛地攥紧,唇边泛上一丝冷笑。 叶千染侧身看去,孟澜依已恢复了往日神情,没什么情绪变化。叶千染暗暗放下心来。 只见顾倾城盈盈向他行礼声音细细“我好像记得公子上一年也来试过,对吗?” 叶安嘴角泛上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正因为上一年的落败,才让叶某心有不甘,故而再想试一次,不知姑娘可否给叶某这个机会?” 顾倾城抿嘴一笑“公子说笑了,只要公子有心,十次八次也是可以的”说到这顿了一下,续道:“那公子听好倾城的上联,望江楼,望江流,望江楼下,望江流,江楼千古,江流千古” 对联一出,叶安倒抽一口凉气,续而笑道:“姑娘这是要让叶某死无葬身之地” 顾倾城轻笑道:“哪里,公子说笑了” 叶安思索良久,很苦恼的样子,叶千染无奈的摇摇头,真是丢人,哥哥也是号称是饱读诗书之辈,这对联虽然难,倒也不至于让他答不上来,今天这是怎么回事? 顾倾城见他不说话,目光移到他脸上:“公子可对出来了?” 叶安手中折扇抵着额头,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只听台下有人念道:“印月井,印月影,印月井中印月影,月井万年,月影万年” 高手对决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众人的目光寻着声音看去,竟然是一个清秀俊朗的少年,看样子还没过弱冠之年,他在众人的目光之下一步一步踏着台阶登上舞台。 叶千染向来自视甚高,自认才学外貌都不俗,遇到强敌自然想挑战一下,更何况她对顾倾城也充满了好奇,那支名动天下的天外飞仙,也是心仪已久,所以才冒险一试,她自认才情不输于她。 顾倾城细细品味着下联,对的很是工整,这令她不得不刮目相看,她本认为这副对联为千古绝对,没想到这么简单就被人解了,目光流连在他身上,一套简单粗布小厮服,眸含春水清波流盼,肤如凝脂,螓首蛾眉,虽故作男子气概,顾倾城仍是一眼就看出他是个女子,她在青楼里见的最多的就是男子,分辨雌雄这种事,她还是蛮有信心的,她不动色声的盯着她,想起刚才上台之前,和卫庄打的赌约。 那时卫庄正掀开帘子向往望,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幽深不见底的眼眸中盈满了笑意,他回头笑着对她说“倾城,这次你恐怕逃不掉了” 顾倾城正在为他添茶,听到他这样说,饶有兴趣的挑起眉问:“先生看见谁了,这么有自信” 卫庄只笑不语,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轻轻的笑了“不如我们打个赌怎么样?” “赌什么?” “我赌今天晚上你一定会跳那支天外飞仙,而且如果我侥幸赢了,你就要帮我把破题之人留下来,怎么样?” “哦?”顾倾城挑了挑眉,“他对公子又何用?” 卫庄笑而不语。 现在回想着,难道先生口中所说之人就是她?顾倾城笑了笑,觉得有点不可能,她对一向很有自信,绝对不会有人能过这三关,但先生一向看人很准,这又让她没把握了,又有点好奇了。 卫庄在二楼饶有兴趣的看着台上的一举一动,多么难得的场面,京城里公认的美女决斗,高手过招,真是让人心生荡漾。楼下的人何其幸运能看到这种场面,但真正明白这境界的,又有多少。卫庄心里不禁有点得意,就像挖宝藏一样,所有人都知道沙漠里有宝藏,但只有你一人知道具体地点,这种感觉显然让人有种优越感。 二楼雅间里,还有一个人也在看着舞台上的一举一动,应该说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舞台上,别人看的是结果,只有卫庄和他看的是舞台上的某人。 他就是诸葛流云。 叶安看见妹妹救场而上,一脸的惊喜:“表弟怎么是你?” 叶千染顿时有点哭笑不得,哥哥真是演戏高手,叶安一把搂住她的肩膀介绍着“这是我表弟,叶…叶信”然后又转身对叶千染道:“既然表弟有心要赢倾城姑娘,那表哥就把把这次机会让给你,你可不要让表哥失望”还朝她挤眉弄眼的,下了舞台。 叶千染微微颌首,算是正式打招呼,顾倾城盈盈行礼,目光在她身上来回扫了几圈,含笑着说“这副对联从来没人对的如此工整,公子好才学,倾城佩服” 叶千染很是谦虚笑了笑“姑娘过奖,我想还是过了三关之后,姑娘在佩服也不迟” 顾倾城一怔,这话说的真是恰到好处,多一分就是自负,少一分就是虚伪,暗想今天果然是遇到对手了。 嘴角的笑意更浓了,双手击掌,随即有小厮抬出一张红木方桌,侍女在方桌上放了酒杯酒壶,叶千染不明是何意,顾倾城笑盈盈的看了看她,随后走到桌前拿起酒壶,往杯子里倒酒,叶千染心想,这一题不会就是喝酒这么简单吧,谁知真被她猜中了,只不过这杯酒却不是这么好喝的,这杯酒特殊就特殊在酒满不溢,明明看着酒要流出来。可偏偏却没有,但没有人会怀疑,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酒就会迫不急的沿着杯沿溢出来。 因在台下看不清情况,大家都纷纷伸长了脖子,顾倾城见状,含笑为大家解释“我这一题就是让公子端起酒杯一滴不差的喝下去,如果公子能做到,公子就算过了这一关” 台下顿时嘘声一片,还以为是什么难题呢,原来就是喝酒,都纷纷扬言,我也能做到,顾倾城用眼神示意侍女,侍女立刻会意,随即点上了几个嚷声最大的客人,到了台上,大家傻眼了,顾倾城解释道:“每个酒杯最多能盛一两二分四钱酒,这酒杯里的酒只要多半就会滴溢出来,而且只要公子一碰酒杯酒就会溢出来,不信大家可以试试。 几个男子不信,纷纷去端那盛满酒的杯子,别说喝下去,端起来都很困难,果不其然,不论几人以什么样的方式端起来,酒都会溢出来,台下又是一阵喧嚣,叶安站在孟澜依的身边,他低声悄悄问“你猜,这道题妹妹会不会完成?”孟澜依面上没有一丝表情,声音冷冷的:“我又不是你妹妹,我怎么会知道?” 叶安有一瞬间的愣怔,随即反应过来,笑着问“你是在生气吗,气我今天来了这里?” 孟澜依淡淡的笑了,嘴角扬起一丝嘲弄,声音却还是冷冷的“叶安,你也太自作多情了” 叶安的背僵住了。他越来越看不懂身边的这个女子了,她有时很好,表现的她知道他的心意,接受了他的心意,有时候却又冷冰冰的,任意践踏他的热情,以前自认为很了解她,接触的越多就越不懂,他不懂她为什么有时候可以很温暖,有时候却又冷的像冰雕一样。 漆黑的眼眸闪过受伤的表情,嘴角扯出一丝苦笑,声音低沉暗哑“没关系,我不在乎你说什么,反正我已经习惯了” 孟澜依面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眸中有微光闪烁,只是一瞬间就归于静谧。 台上,叶千染看着顾倾城嘴角泛起一丝挑衅的微笑,心中暗暗的笑了,这道题也许能难道大多数人,但叶千染绝不是其中之一,她幼时曾随外祖父外出游历,见识到了不少传奇人物和事情,曾经有人为她解释过水满不溢的道理。今天不过是水换成了酒,道理都是一样的,嘴角泛出一丝诡异的微笑,她问:“请问,能给我一些肉桂吗?” 顾倾城有点不解,但还是命人取了肉桂来,叶千染轻轻的用手捏了极少粉末,满满的把粉末洒进酒杯,酒没有溢出来。 顾倾城一直盯着桌上的酒杯,台下也纷纷站了起来,围在舞台边,直到叶千染感觉粉末已经完全溶解之后,才小心翼翼的伸手去端杯子,大家伸长了脖子等着看这神奇的一刻,叶千染一点一点的端起酒杯,杯离桌面而不溢,,叶千染从容的把这杯酒喝了下去。 众人一阵鼓掌欢呼,纷纷回到座位上去。 叶千染笑着解释:“其实这并不是难事,酒表面有张力,含的物质越多,张力越大,我在酒中加了肉桂,就是为了扩大表面的张力,所以才可以轻而易举的端起这杯酒。 顾倾城赞许的笑了笑,心里却暗想到,当真是小看她了,果真不简单,不过顾倾城相信她一定过不了第三关,这道题很简单,所有人都能做出来,但很多人都不理解那就是答案而已。 叶千染侧身给她一个微笑,道:“在下卖弄了,还望姑娘不要嫌弃” 顾倾城抿嘴笑了笑,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了看她,叶千染一时没明白是什么意思,只见她拍手击掌,这次送上来的是一张画卷,侍女打开画卷,那是一张迷宫图,图上横七竖八的画着些路线,看着就让人眼花缭乱,顾倾城脸上挂着那种最迷人的轻笑,用最温软的声音解释“这是一副迷宫图,公子要做的就是走出迷宫,并且不能折回,要一笔走下来”说完盈盈行礼道“如果公子能过了这关,倾城愿意为公子献上一舞,以表倾城叹服之心”这句话说得很委婉,但叶千染听来就是挑衅,因为好像知道自己必定过不了这关,所以才会摆出这种姿态低姿态,但事实就是如此,因为叶千染在顾倾城起身时,撇到她嘴角扬起的露出的一丝得意之色。 叶千染暗暗握紧手心,深呼吸,她既然浪费了这么多心思,就一定要走到最后,天外飞仙,她一定要顾倾城跳给她看。而且她还存了点私心,因为心里不甘心,以前没和她交手,是因为没机会,无法知道谁高谁低,现在既然有了机会,她一定不能输给她。一样被人称赞的倾国倾城,如果在这上面输了,她只能甘屈居人下,但她不会让自己会屈居人下,她要做的永远最是最好的那个。 人只有在遇见和自己相匹敌的对手时,才会激发出自己原始的**,才会发现素日那个沉静淡然的自己,骨子里是那么争强好胜。 卫庄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她的每个动作,每个表情,都逃不脱他那双敏锐的眼睛。 天外飞仙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那张迷宫图被侍女立在舞台中央,台下人群的嗡嗡声也变得越来越远,叶千染静下心来,踱步走到那副图前,闭上眼睛,她细细的回想第一次见到这副图时的感觉,她相信人是有第六感的,只不过这种感觉稍纵即逝,很少有人能抓住,她唯一记起的就是这个迷宫的入口,其他什么都没有。睁开眼睛,她顺着入口缓缓的向下走去,但每当快要走到最后时,就会遇到死角,叶千染试过无数种办法,还是只差一步,如果没有这堵墙,她就可以到达迷宫的出口,可是为什么每次都只是只差那么一点点,叶千染有点心烦气躁,手心慢慢的出了薄汗,额头上也开始也有细密的汗珠冒出,顾倾城看着她微微红了的面颊,似有若无的轻笑了。叶千染更加烦躁了,甚至有种想要撕了这副图的冲动,但终究还是忍下来了,她再次深呼吸,让自己静下来,再试了一遍,可结果还是一样,无论如果走,只有两种结果,要么遇到死角,要么走回入口,台下的嗡嗡声越来越大,她甚至可以听见台下的讨论声,一个男人说,“怎么走来走去又走回了原点”另一人附和道:“这副图是不是画错了,怎么走都出不去,那个出口怎么看都用不上”又有一个人道“那是因为你笨,这道题要是这么容易解的话,也不会三年不见顾倾城跳舞了”。等等,忽然一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出口怎么看都用不上?’莫非,这个出口只是用来迷惑人的,出口在别的地方?可纵观整个迷宫图,只有一个出口,一个入口,如果出口用不上,那只能从一个地方出去,对,那就是进来的地方。想到这里叶千染突然变得兴奋起来,一定是这样的,入口即使出口,如果不是,就只能被困死在迷宫里。 想到这里,叶千染拿起桌子上的笔,顺着入口缓缓的画下去,绕了一个圈,最后又回到了入口。 台下纷纷叹气,这下好了,今年这舞又泡汤了,还以为这清秀的小伙子能带来不一样的结果,结果还是…… 叶千染只是微微一笑,顾倾城什么话都没说,因为这个答案,可以是对的,也可以是错的,全凭叶千染怎么理解了。 叶千染没有说话,她挑了挑眉侧身问道“姑娘,在下这个答案可对?” 顾倾城听她这话,已经是信心十足的模样,莫非她真的知道最终答案,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只是不解的问:“公子这是何意?” 叶千染看她故作疑惑,心想好狡猾姑娘,她这是在试探自己究竟是心存侥幸,还是真的知道答案,虽然叶千染也不确定这个答案究竟对不对,但到了这个地步,只有试一试。 她上前一步,不露声色指着迷宫图,缓缓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迷宫根本就没有出口,或者也可以这样说,迷宫的入口即使出口” 一语既出,台下一片哗然。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聪明之人一点即开,瞬间明白了这个道理,卫庄轻轻的笑了,果然,他没有看错她,他得到这副图时18岁,用了整整五年的时间才解开谜底,真是没想到她小小年纪竟然有如此修为,真令他刮目相看。 “啪,啪,啪”三声响亮的掌声,顾倾城正含笑为她鼓掌,叶千染松了一口气,真是侥幸,果真被她蒙对。 “公子当真玲珑心窍,倾城佩服”顾倾城心悦诚服的颔首躬身作揖。 叶千染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谦虚道:“侥幸而已”这倒不是她谦虚,而是真的心虚,她知道今天只是误打误撞,她明白出题之人心思才可谓是真正的玲珑剔透,她不得不承认顾倾城当真不简单。 台下一片喧闹之声,都嚷着要倾城跳舞,顾倾城抿嘴一笑,摆手示意大家安静,“如今这位公子过了倾城三关,倾城决不食言,大家稍等,容倾城去换衣服”说完递了个眼神给侍女,侍女躬身做请的姿势,叶千染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只好跟着她们走,下面又是嘘声一片,顾倾城笑了笑,不去理会。 大厅的喧闹之声越来越远,叶千染随着她们进了暖阁的后院,那是顾倾城独居院落,一轮新月挂在柳梢头,星罗棋布,风吹帘动,树影婆娑,满池的荷花在风中摇曳,依稀可见袅娜身影,一路穿过轻纱罗帐,给人一种清新淡雅之感,和前院暖阁里的布置简直是天渊之别,侍女们把叶千染送到正厅,随后伺候顾倾城换衣服,叶千染站在客厅里一边欣赏她屋内摆设,一边想起外祖母讲过的故事,什么比武招亲,抛绣球招亲之类的,暗想难不成我破了她的三关,她就要以身相许?想到这里自己就笑了,如果他是个男子当真求之不得,只可惜是女儿身,就在此时,顾倾城已经换了衣服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叶千染定眼看去,她换上了一身素白的衣服,深棕色的丝线在衣料上勾勒出奇巧遒劲的枝干,桃红色的丝线绣出朵朵梅花,从裙摆一直延伸道腰际,一根淡色的宫绦勒紧细腰,显出身段窈窕,长发如瀑的披在肩上,整个人清新脱俗如同仙子,别人把她说成仙子,果然名副其实。 “公子”她盈盈行礼,低眉垂眸,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叶千染忽然玩兴大起,她伸出拿着折扇的手,挑起她的下巴,一双秋水桃花似的眼睛,清波流转,她叹道:“美目盼兮,巧笑倩兮”。 四目相对,两个风姿绰约的绝代佳人,狭路相逢,多么美丽的风景。 顾倾城抿嘴一笑,暗想这姑娘倒挺有趣,装的是一本正经,估计还不知道自己早已识破她的女儿身,于是顺从柔声道:“公子如此才学,倾城佩服不已,不知公子今晚可能留下?让倾城讨教一二”这话说的如春风化雨,含羞带娇,看着她,叶千染终于明白,为何大家经常以貌取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漂亮的容貌的确有无穷的魔力。 叶千染收回折扇,转身看着天上的朗星秀月,她只是来看她跳舞的,看完舞自然是要回去的,留在这种地方,要是传出去还怎么见人,于是佯作无限惋惜道:“姑娘美意,在下受宠若惊,只是我与朋友约好要一同回去,真是无法分身,还望姑娘见谅” 清波流转间,顾倾城道:“如果公子的朋友不嫌弃,倾城可以安排他住下,好让公子放心” “这……” “公子”顾倾城眼中似有泪光,“请公子成全倾城吧” 叶千染一时迷茫了,不知道她这是何意。 “我在上台之前,有朋友曾说今天一定有人可以过这三关,倾城虽才疏学浅,但却不信,于是与他打赌,他说如果他赢了,我就要帮他把公子留下,如果公子不成全倾城,倾城就要失信于人了”说着以帕拭泪,顾倾城在青楼待了这么久,不能说是看人很准,但是凡事她都能把人的心理猜出一二分来,这姑娘如此贪玩,好奇心又重,这句话说出来,应该能成功的吸引她。 果不其然。 “哦?”叶千染的确很兴趣,觉得她口中所说之人,有点神奇,好像有未卜先知的本领,她沉思半晌放问:“我可否见一下你这位朋友?” “公子说这话可是答应了,公子欣赏完舞之后,倾城立刻安排公子与他相见可好?” 顾倾城见她不在说话,知道她是在担心,又续道:“公子请放心,公子的朋友也可以留下陪伴公子” 叶千染这下彻底放心了:“那就有劳倾城姑娘了” 顾倾城示意侍女把叶千染送到二楼观赏位置最佳的雅间,那间雅间三年来一直都是空着的,现在终于有人坐进去了。 叶千染又打发人去通知哥哥和孟澜依她的情况让他们放心,方才安心坐下,等待着那一舞倾城的天外飞仙。 舞台上方的吊着的七盏琉璃烛灯,忽然灭了,只剩下舞台两侧跳跃着忽明忽暗的灯火,耳边响起潺潺如流水的琴音,一条白绫穿越簌簌人群,蜿蜒流转勾上大厅正上方的宝柱,女子顺着白绫轻轻滑出,旋身回摆,宛如鸿雁翩飞,漫步云端,彩色丝带顺势而飞,女子翩然落地,水袖甩将开来,衣袖舞动,似有无数花瓣飘飘荡荡的凌空而下,飘摇曳曳,一瓣瓣,牵着一缕缕的沉香,琴声渐急,她的身姿亦舞动的越来越快,如玉的素手婉转流连,裙裾飘飞,一双如烟的水眸欲语还休,流光飞舞,整个人犹如隔雾之花,朦胧飘渺,闪动着美丽的色彩,却又是如此的遥不可及,叶千染心里犹如砸下一声一声的鼓槌,砰砰直跳,琴音由急渐缓,女子舞步渐缓,袖中的白绫再次勾上雕花宝柱,双菱交缠,只见她单手缠上白绫五圈,单脚扣白绫七圈,身体呈凌空之势,琴音猛然上升,身体婉转后翻,足上手上白绫随着身体一圈一圈剥落,宛如上古时代飞天的仙女,单脚点地,侧身旋转九个回旋舞,腰肢软如流水,美的令人窒息。 琴音骤然停止,女子以遁地之势结束此舞,彩带纷飞,无人能看见顾倾城此时的表情,大堂内鸦雀无声,一片死寂。 叶千染手心出了薄薄的汗,心还在砰砰直跳,沉浸在舞中不能自拔,果然天外飞仙,一舞倾城。 良久,大厅里爆发出经久不息的掌声。 卫庄撑开折扇,这舞比三年前有过之而无不及,倾城的舞技越来越炉火纯青。 孤男寡女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由于今天舞节,北京各大青楼的花魁都歇于暖阁,所以暖阁今日破例没有营业,人群缓缓散去后,叶千染找到叶安他们,和他们说了情况,他们没有意见,孟澜依不放心客栈那边,于是顾倾城又派小厮把卷碧绿斓和青歌送回了客栈,又为他们四人安排了厢房,其实叶千染觉得这样很麻烦,但顾倾城的周到似乎让她无法再推辞,她只好留下,其实主要是她对那位未卜先知的人士很好奇。和叶安孟澜依商量这件事时,叶千染至始至终没有看诸葛流云,而诸葛流云对这件事没有发表一句意见。 倒是孟澜依问了一句让叶千染也想不通问题,她问:“她们花这么大力气把妹妹留下,倒是是为了什么,真是为了那个赌注吗?” 叶千染摇摇了头,倒是叶安笑着给了答案“妹妹可是三年来唯一过关的人,她们当然要把妹妹留下了,黄金万两易得,青年才俊不易有,说不定倾城姑娘还会以身相许,表弟,你可真有艳福” 叶千染撇了他一眼,哥哥永远没句正经话,然后拉着孟澜依:“倒是因为妹妹要委屈姐姐了,姐姐……” 歉意的话还没说话,孟澜依就打断了,“妹妹再说这样生分的话,姐姐就生气了” 叶千染果然无话可说,又嘱咐叶安照顾好孟姐姐,走之前,她深深的看了一眼诸葛流云,诸葛流云还是一贯淡淡的表情,嘴角含着轻笑。叶千染神色一暗,跟着侍女到了顾倾城的小院。 现在已是亥时,弯似镰刀的新月高高挂在天空,偶尔有归鸟飞过,留下淡淡的影子,顾倾城的小院仿佛是与世隔绝一般,大厅里灯火通明。而这里万籁俱静,真不敢让人相信这两处是一个地方。 顾倾城见她进来,笑盈盈的起身,挥手遣退侍女,也不说话,只是直直的盯着她,这让叶千染感觉很不舒服,良久顾倾城才收回目光,抛给她一个诡异的微笑,叶千染心生一惊,感觉好像有什么大阴谋似的,半晌顾倾城开口问:“敢问姑娘芳名?” 叶千染倒吸一口气,惊的退了两步,一瞬间脑海闪过无数念头,原来她知道自己的女儿身,那她还执意要自己留下是什么意思,她整理一下思路,很镇定的问:“姑娘何时看穿我的身份的?” 顾倾城好像猜到她要这么问似的,微微一笑,道:“从我第一眼见姑娘时,就知道了” 叶千染顿时心生恼意“那姑娘为何还要把我留下,姑娘之前所说的话都是骗我的了?” 顾倾城围着她转了一圈,仍是笑盈盈的“我虽知道姑娘的女儿身,但并未骗姑娘,所说之话全部是真的,的确有人和我打赌要留下姑娘” “哦?”叶千染嘴角泛上一丝冷笑,“那我还得谢谢你的诚实了?” 顾倾城仿佛不知道她语气里的敌意,笑着说:“我留下姑娘,只是为了兑现自己的承诺,当然这也要再姑娘同意的基础之上,如果姑娘害怕,现在要走,倾城绝对把姑娘安全送回原处” 叶千染听到这话,心里的恼意稍减了些,语气也缓和了道:“既然我决定留下,当然会让姑娘兑现对别人的承诺,我虽不是男儿,也知一诺千金,姑娘可不必如此激我” 顾倾城谢了她,留她一人在房间里,自己退出去,去请那位朋友,叶千染一个人闲着无聊就开始打量顾倾城的房间。 抛弃个人成见,说实话,叶千染觉得顾倾城这个人还不错,长的漂亮,才学不低,唯一不好的是她的身份,青楼女子再好,也只是青楼女子,和那些官家小姐是不能比的,真是造化弄人。 正想这些时,有人推门而入,叶千染转身看去,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又是卫庄! 叶千染下意识的就要出去,卫庄伸出胳膊一把拦住了她的去路。 叶千染赶紧离他远远的,很不友好的问“怎么又是你?” 卫庄饶有兴趣的问,“为什么不能是我?” 叶千染不屑的撇了一眼,又问:“你就是那个和顾倾城打赌的人?” “嗯” “你怎么那么笃定我能过了这三关?”叶千染的语气有点软下来,她盯着他有点好奇的问 卫庄轻轻的笑了,一步一步的靠近她,声音低沉富有蛊惑力“如果今天换成其他人,我也许不会这么肯定,但你,我丝毫不会怀疑” “为什么?”叶千染更好奇,她紧紧的盯着他问 “因为我了解你,相信你的才学,如果说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破这三关,那一定是你”卫庄站在她的面前,目光凝注她的眼睛,语气里充满了真诚。 叶千染听着他嘴里吐出的那些恭维话,看着他的眼睛,像黑曜石的一般的眼睛,幽深不见底,没了往日的调笑,有那么一瞬间,叶千染几乎就要认为他是个好人,但他嘴角那一丝轻笑,让她清醒过来,撇过头,仔细分析他说的话,发现根本就是假话连篇,他了解她?她和他见面的次数一个手的手指都说得清,他还大言不惭的说相信她,这个人可真不是一般的厚颜无耻,而最奇怪的是,她竟然差点相信他,多么可笑啊。 她往后退了两步,离他稍微远一点,“你撒谎,我们只见过两次,谈不上什么了解,更谈不上相信” 卫庄再次轻轻的笑了,他一步一步逼近她,她步步后退,直到退无可退,叶千染抵在墙上,卫庄用胳膊圈住她,两人挨得如此之近,呼吸可闻,他的声音低沉而蛊惑“有些人,只需一眼,就像万年,千染,你相信这种感觉吗?” 叶千染从来不知道有人可以把她的名字叫的如此好听,她看见他的喉结随着声音上下滑动,形成一个优美的弧线。 她可以闻见他身上好闻的熏香,她甚至可以听见他稳健的心跳,这种时候,她脑海中突然蹦出诸葛流云的影子,如果对面的这个男人是诸葛流云该多好啊。 叶千染看着他时,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光芒,卫庄感觉她是在看他,又好像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良久,他低叹一声,放开她。 嘴角微微泛起一丝嘲弄,卫庄淡淡的坐在椅上,为她和自己倒了杯水,端起茶杯道:“我从来没碰见过在我怀里会想别人的女人,你倒是特殊啊” 叶千染在桌子的另一侧坐下,轻笑出声,“你对自己倒挺自信” 卫庄噙了一口茶,放下茶杯笑道“我还以为你听见这句话又要恼了,要打我呢” “和你打过两次交道,发现你除了嘴巴上占了点便宜,倒没对我怎么样,再说,你这次又没有得罪我,我干嘛要打你” “哦,原来你是这样看我的“卫庄又来了兴趣“不过我觉得你这是不了解我才这么说的,如果你回去打听一下,也许你都不愿意和我待在一起” 叶千染抿了一口茶笑道:“我从不拿一个人的往事怀疑一个人本质”说道这里叶千染放下茶杯,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脸兴奋的问:“不过,我倒是对你挺好奇的,总感觉你挺神秘,今天有机会,你给我讲讲你的过去呗” 卫庄笑了笑“这个,你还是自己打听吧,坊间流传的,比我本人说出来的更有趣” 叶千染撇撇嘴,给他一个白眼,然后起身道:“人也见了,话也说了,我想我该走了”卫庄笑着问“你要去哪,倾城说,你是贵客,她的厢房让给你,她去别的地方” “哦?”叶千染复又坐下,手支在桌子上托腮瞪大了眼睛问:“她真这么说?”然后又自言自语的说:“那我明天要好好谢谢她” 卫庄看她这副可爱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 叶千染不怀好意的瞪他“你笑什么?” 卫庄笑的更厉害了,摇着头说“没什么,真没什么” 叶千染起身走到门口打开门一副送客模样:“我要休息了,公子赶紧回去吧”语气一点也不礼貌。 卫庄慢慢起身,却并没有出门,而是又把她开开的门关上了,叶千染气不打一处来问到:“你这是什么意思?” “当然是要和你睡的意思”卫庄毫不羞愧的说 叶千染登时脸就红了,咬牙切齿的蹦出两个字“无耻” 卫庄倒一点不介意,斜靠在门上,看着她满脸通红的样子也煞是可爱,于是想要再调戏她一下“你说,是我睡上面,还是你睡上面呢” 叶千染的脸更红了,像是要滴出血来,天知道她想到了什么画面,卫庄不禁哈哈大笑了。 叶千染知道自己又被他调戏了,伸脚跺了他一脚,疼的卫庄倒抽一口气,叶千染方才罢休,然后佯作冷冷的样子:“公子赶紧走吧,我要休息了” 卫庄却不说话,径直向床榻走去,叶千染这下真急了,一把拽住他袖子,道:“公子不会是说真的吧” “你说呢”卫庄挑了挑浓眉,不以为意的说。 叶千染急的都快哭了,她原以为他只是开玩笑,现在看样子好像是真的,而且她还忽略一个问题,卫庄本来就不是好人,她不应该以好人的思想去预测他的行为,想到这里,她更急,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赶紧出去,转身欲走,卫庄一把拦住她,她使劲推他,可是他的力气那么大,她怎么推得开,一急眼泪就掉下来,啪嗒啪嗒的落在他的衣袖上,卫庄叹了口气道:“我只是想和你多说会话,你就这么怕我?” 叶千染手上的动作忽然停止了,她泪眼朦胧的抬起头看着他,也不说话,半晌,卫庄松开她,眼神滑出一丝失望“我本是钦慕小姐才学,想和小姐秉烛夜谈,谁知小姐竟然和世俗女子一般,恪守成规不敢越雷池一步,想来是卫庄高估小姐了” 叶千染听他这么说,一颗提着的心稍稍松了下来,听他这么说,看见他眼里的失望,心里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而她自认不是墨守成规之人,他既然那么说,如果她拒绝,好像显的她害怕似的。 可是瓜田李下孤男寡女的,总是不妥,现在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卫庄见她不说话,知道她是动摇了,续道:“我明天要出趟远门,得两三月回不来,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小姐,小姐就成全在下吧” 叶千染见他说的如此诚恳,又没有恶意,如果硬要拒绝,就显的自己太不懂礼貌,其实叶千染忘了,卫庄本就是一个不礼貌之人,他只会在需要用到礼貌时礼貌,搁在平时,他根本不屑一顾。 叶千染稍稍离他远一点,仍是不放心的重复道:“我们说好的,只是说话” 卫庄温和的笑了笑,一把拉她坐下,“卫庄虽不是好人,也不会趁人之危,小姐放心好了” 叶千染这才放心的端起桌上的茶噙了一口,烛台上的火光忽明忽暗的跳跃着,卫庄的轮廓在半明半暗的烛光里显得有点不真实,这样的卫庄和她前两次见到的卫庄又不一样了,以前的他表现的多么像个流氓,而现在的他则是温文尔雅,侃侃而谈,简直就像个正经人,这真是让她琢磨不透。 情伤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而此时此刻,前院厢房里的热闹和后院两人秉烛夜谈的情境真是相差太多,诸葛流云和叶安都是一表人才玉树临风的青年才俊,是很多女子梦寐以求的良人,现在竟然在暖阁里出入,自然有许多佳人投怀送抱,诸葛流云不着痕迹的拒绝。如果放在平时,叶安看都不看的,可今天孟澜依的话伤了他,叶安随即拥了两个美人,那时孟澜依就在身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仍是淡淡的,叶安甚至可以感觉她的不屑,他的心一阵缩紧。他不害怕她生气,他只害怕她无所谓。 房间里,叶安左拥右抱,低声浅笑,细语生香,美人柔如无骨,一杯酒接一杯酒的喝下去,女子纤细的手勾着他的颈项,侧身在他耳畔说着悄悄话,惹的叶安哈哈大笑,叶安搭在她腰间的手捏了她一把,惹的女子笑出声来,直说他好坏,左侧的女子看着两人如此亲密,就不依了,说他偏心,叶安伸手在她脸上摸了一把,道:“两位都是美人,我都爱……” 话还没有说完,门哐当一声就被跺开了,吓的怀中女子猛地一颤,叶安面不改色的看着孟澜依,依旧笑嘻嘻,怀中女子很不满的往他怀里缩了缩“公子,这人是谁啊,这么野蛮?” “滚”孟澜依清淡的嗓音自喉间起,淡淡的,还是没有情绪。 左侧女子不屑的看了看她,伸手为叶安添酒声音细细的“公子,你的朋友可真没礼貌…” 叶安的目光饶有兴趣的盯着孟澜依,仿佛就是要看她会干什么,一直不说话,勾着头看她。 她走到桌前,看了看身旁的两位美女,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砰的一声放下,力气大的似乎想要把杯子捏碎,孟澜依勾起嘴角,泛上一丝冷笑“叶安你的品位真是越来越差了,这种货色你也看得上” 这话一出,两位美女可就不愿意了,立刻起身和她理论,叶安低头玩弄着手指,轻轻的吹了口气,语气淡淡的“你们两个先出去” “公子…”女子有点不情愿的试图想要改变他的心意。 “滚”叶安冷冰冰的声音响起。 女子被吓了一跳,慌忙出去,走之前还狠狠的瞪了孟澜依一眼 房间里只剩下二人,谁都没有说话。 孟澜依突然觉得自己的行为很可笑,就真的笑出声来,然后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叶安反手抓住她的手腕,一把揽住她的细腰,低头吻了上去,霸道而强势的吻如疾风骤雨一般不给孟澜依反应的机会,孟澜依饶是了解叶安,也没想他会如此,脑子里一片空白,良久,她才想起反抗一把推开他,还没来得及思考,巴掌已经落在叶安脸上。 叶安嘴角泛上一丝轻笑,孟澜依眸中似有泪光,转身欲走,叶安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微微蹙眉,声音低沉暗哑“你……究竟喜不喜欢我?” 孟澜依僵住了。 叶安缓缓的把她拉倒怀里,头埋在她的颈肩上,双手紧紧的抱着她,嘴唇贴在她的耳边“只要你说,我就相信,只要你告诉我,无论多久我都会等” 孟澜依动了动嘴唇,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你知道吗,你对每个人都那么好,唯独对我是冷漠,我一开始觉得也许我对你是特殊的,可是接触的时间越长越无法肯定,我并没有很多信心,澜依,你给我点信心吧,你只要告诉我,我有那么一丁点的希望,那我就能坚持下去”语声万分委屈,听的孟澜依心里一阵紧缩,但说出的话却还是清淡冷清“叶安,我从来没承诺过什么,你也用不着等我” 叶安的身体猛的一僵,随即抬起头来,她神色淡然,声音依旧清冷“一开始我就告诉你,我们俩个根本不可能,是你非要死缠烂打,话说的太狠,我害怕伤及俩家的关系,如果不说,你一直缠着我,我还要应付你,我真的很累” 叶安的身体狠狠的一颤,仿佛站都站不稳了,他用手撑着桌子,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好像从来都不认识她似的“死缠烂打…应付…累…”叶安喃喃的重复着,俊美的五官白的厉害,良久,他突兀的笑起来,声音冷的像刀子“我说你怎么对我忽冷忽热的,原来在人前,你只是因为要给我面子” “所以”孟澜依说道这里顿了顿了,看着他脸上苍白,终究还是说出了最后一句话,“以后不要浪费心思在我身上,那对我来说一点用也没有” 烛光将她离开的身影拉的颀长,叶安呆呆的看着她的背影,良久,全身无力的瘫在地上。 孟澜依回到房间,脸上早已是一片冰凉,身体顺着门慢慢滑下来,她以为她能做到无欲无求,但还是失败了。叶安对她好,她不是不知道,只是他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否者她一旦陷入爱情,后果将不堪设想,她的未来早已注定好,她是不可以随便爱上别人。 这样对大家都好,断了他的念想,也断了自己的退路。 窗外的月亮,被夜晚的乌云遮住了光芒,天地间一片黑暗。 诸葛流云再次从噩梦中醒来,浑身是汗,他起身点燃一盏烛灯,烛光照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有一种残酷的美,他静静的坐在床边,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梦中的情形犹如在眼前。 “莲心…”诸葛流云的唇边艰难的吐出这个名字“你果真如此恨我吗,恨到在梦中也不肯见我,是的,你一定是不愿意见我了,我终究是负了你” “莲心…你现在看见我这副模样一定很开心吧,你不幸福,我也陪着你不幸福,我曾经负了你,如今我也受到惩罚了” “莲心…,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那天失约,你可知道,我愿拿现在的一切去换当初和你逃走的机会……” “莲心…,你恨我吧,我宁愿你恨我,可是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紧握的拳狠狠的床棱上,泛白的指关节有斑驳的血迹,闭上眼睛,痛彻心扉。 叶千染醒来时,东方才泛出鱼肚白,她猛的坐起来,摸摸身上的衣服都完整无损,才松了一口气,下了床,却发现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卫庄已经不在了,她坐下斟了一杯茶,抿了一口,才缓缓想起昨天晚上的事,她记得昨天晚上他和卫庄说了很久的话,后来不知怎么,就睡着了,醒来就已经再床上了,想来是卫庄把她抱上床的,只是他什么时候走的,她确实不知道。 打开门,天才微微凉,一切都还是沉睡的模样,空气中有薄雾,门前的那颗老梧桐在薄雾中显得朦胧模糊,地上还残留这几片梧桐叶,一池的荷花还未张开花瓣,叶千染伸手撩了一把清水荡起一池碧波,指尖还残留这冰凉的触感,叶千染吸了一口气,缓缓向前院去,还没过垂花门,就见顾倾城身后跟着侍女端着洗漱的东西款款而来,见到她,脸上泛上一丝笑意“姑娘醒啦?” 叶千染点点头,又问“卫庄呢?” “卫先生他天不亮就走了”顾倾城边说边示意侍女把东西端进屋里,然后和叶千染并肩走着。 “哦,对了,卫先生还让我带给姑娘一句话,他说姑娘所托之事他一定会尽力去办,姑娘放心便是” 叶千染心中微动,然而什么都没说,只是笑了笑。 洗漱过后,叶千染草草吃了顾倾城送来的早点,想起哥哥他们于是就问,顾倾城说叶公子和诸葛公子昨天晚上就走了,剩下的那位朋友倒还在,只不过还没起” 叶千染心中诧异不已,他们不是说好一起留下的吗,难道昨天晚上出了什么事? 想到这里,叶千染和顾倾城告了辞,在侍女的引领下去找孟澜依。 孟澜依不是还没起,而是一夜未睡,叶千染看着孟澜依一脸疲惫的样子,不禁皱了皱眉,打发侍女离开后,她方才敢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孟澜依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的坐在床上,双手抱膝,静静的看着前方,眼神空洞而涣散,只是动了动嘴唇,却什么都没说。 她有种不妙的感觉直冲头顶。 叶千染直接从暖阁回了叶府,母亲正坐在客厅抹眼泪,父亲铁青着脸,一言不发,诸葛流云轻声细语的安慰着母亲,一脸疲态,空气中有种压抑的味道, 叶千染踏进门槛,叶远道见她回来,又一眼瞥见她穿的衣服,失望的摇摇头,叹了口气。叶千染此时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只问“发生什么事了,哥哥呢?”温秋眉忙拉住她抽噎着说:“你哥哥回来后一句话都不说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今天早上去送饭的小厮丫鬟也全被他赶出来,屋里的东西摔的满地都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叶千染一头雾水不明所以,她抬头看了看旁边的诸葛流云,他也是无可奈何的摇摇头。 后来,诸葛流云走时,叶千染把他送到府门口,诸葛流云转身,英俊的眉眼间有淡淡的疲惫,声音依旧是温润“能让叶兄这样发疯的,我想只有关于孟小姐的事了,感情的事总是最磨人,叶兄用情太重,所以很容易受伤,小姐还是多劝劝叶兄想开点吧” 叶千染一直盯着他,却又好像没有听见他说话,她说“我叫千染” 诸葛流云一时愣住,随即反应过来,还未说话就已被打断了“我可以叫你流云吗?” 诸葛流云定定的看着她,良久没有说话。 叶千染嘴角攒出一个微笑,“我就当你默认了”转身欲走,忽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问“那公子什么时候才能想开?” 诸葛流云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 叶千染早知他会是这个反应,也没多做停留,转身离去,诸葛流云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的背影,良久才离开。 六王爷的拜访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叶千染让人撞开叶安房门时,已是次日下午,叶千染让其他人留在外面,一人进去时,地上一片狼藉,破碎的瓷片到处都是,笔墨纸砚全部打翻在地,桌椅板凳扔的到处都是,未喝完的酒倒在桌子上,酒水淙淙流出,顺着桌子腿流向地上,叶安坐在地上背靠着床棱,衣服凌乱的歪歪扭扭,头发散乱在肩上,浑身散发着刺鼻的酒味,叶千染叹息一声,平日里总习惯打扮的一尘不染哥哥,现在却像一个落拓的拾荒者,她踮着脚尖小心翼翼的走到他身旁,席地而坐。 叶安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像是一夜未睡,昔日秋水桃花般的眼睛盈盈一笑,能迷惑无数闺阁女子的心,现在却变得涣散无光,这是一个陌生的叶安,是叶千染没见过的叶安,她微微仰起头,靠在床棱上,那些想好劝慰他的话,在现实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她什么都没说。 良久,叶安才缓缓开口说话,声音沉的像有万担重量压在心上,他问“千染,我…是不是很失败?” “哥哥怎么会这么说?”叶千染头仰在窗棱上看着屋顶的雕花宝柱轻轻的问。 “她说…我死缠烂打不识好歹,她说为了应付我她很累,她说让我不要再纠缠她了…,我这两天一直在想,我竟然已经到了让她无法忍受的地步了,怎么自己竟还浑身不觉?” “这……”叶千染顿时口干舌燥说不出话,她真不敢相信这些残酷的话是孟姐姐说的,姐姐她那么善解人意,温柔端庄,怎么会…?是她骗了哥哥,还是自己根本不了解她。 “父亲一直说我太自负,说我被他惯坏了,我很不以为然,初开始喜欢她时,她对我很客气礼貌,可能是因为父母的关系,她不好说什么,后来两人熟了以后,她对我就变得冷冰冰的,我并不在乎,她话说的越冷,我越喜欢她,我觉得只要我不放弃,她总有一天会喜欢上我,我甚至有时候会觉得她的冷是另一种表达方式,所以我一直告诉自己要坚持,总会守得云开,可直到昨天我才真正知道,她是真的讨厌我,真的不喜欢我,爹爹说的对,我的确太自负了。” 叶安语气里的自嘲刺痛了她,叶千染微微蹙眉,她突然觉得感情这种事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她以前觉得无论再喜欢一个人,只要他不喜欢她,她绝对不会继续下去,因为她觉得感情是自己的,只要自己不想就绝对不会有,可现在她却没了当初那份笃定。 如果人人都可以控制自己的感情,这个世界就不会有那么多悲剧。 良久,叶千染叹息道“也许孟姐姐,有什么不得已吧!”她只能想到这句话来安慰哥哥,可却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叶安嘴角泛起一丝自嘲的轻笑“男未婚,女未嫁,会有什么不得已,她能说出那么无情的话,只能说明她是真的不在乎我”说这话时,叶安一直低头玩弄着自己的手指,叶千染侧身能清晰的看到他紧蹙的眉头,嘴角负气的抿着,像一个受了伤又不想承认的孩子。 叶千染心中涌上一阵复杂的情感,她咬咬嘴唇,想说些安慰他的话,张嘴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正在她绞尽脑汁想一些话时,只觉得肩膀上一沉,她侧脸看去,叶安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疲惫的闭上眼睛,嗓音幽沉“爱一个人原来是会这么痛” 叶千染低下头,良久无语。 自那天下午以后,叶安又恢复了以前的模样,是干净俊朗的翩翩公子,过着一如既往的生活,只是不在有肆无忌惮飞扬的笑,眼神中似乎一直在克制压抑什么,变的沉稳内敛了很多。 叶千染感叹之余,并不说什么,或者她的确没什么可说,她的感情还在遥遥无期,她有什么资格去评论别人的感情呢。 天气越来越热,叶千染最经常做的事情,就是带着卷碧绿斓拿着诗书去凉亭里避暑,有时候也会碰到搬了藤床在此看书的叶安,两个人就聊聊天,谈谈少年往事,讨论两句诗书,分析一下棋盘,但更多的时候,叶安都是一个人在发呆,风吹起幔帐,拂过他面如冠玉的脸,他有时候也会睡着,即使睡觉时,也是不安稳的,眉头紧紧的皱着,嘴里含糊不清的叫着谁的名字。 说着不会去想了,不在抱有希望了,可是哪里会如此简单,情到深处最是折磨,孟姐姐对于哥哥,是深入骨髓的痛。 叶千染放下手中的书卷,从腰上取下诸葛流云的玉佩,指尖拂过,触玉生温,她望着远处高墙绿树,思想一点一点的飘远。 那日傍晚,当夕阳最后的一点余晖悉数被黑暗吞噬,踏着薄薄的夜幕,叶府来了一个极为特殊的客人。 那时一家人正在坐在一起闲话家常,管家来报时,并未说名讳,只说来人姓黄在家排行老六,叶远道一听如此,眸色一暗,连忙携了叶安去府门口迎接,叶千染顿感今天客人来头不小,于是忙带着卷碧和绿斓躲在会客厅的里屋,像往常一样旁听。 一阵窸窣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这次走在中间的是一个身穿绛紫色锦袍,穿云纹锦靴的男子,叶远道和叶安在他的左侧亦步亦趋的跟着,叶远道脸上是讶然之后的表示欢迎的微笑,他们一行五人,落座之后,绛紫色人影派了其中两人守在门口,另外两人就站在他的旁边,这时月亮已经升起,淡淡的清辉像泄了一地的水银照在门口漆红的门槛上,有风吹过,烛光忽明忽灭,那绛紫色人影的轮廓在细碎的烛光中显得刚毅果敢,丫鬟上前奉茶,他面无表情的接过,拿起茶盖撇了撇茶沫,他的手比平常男子的手要大,手指关节分明,小麦色的皮肤衬得他手上的力量更为强大,和京中养尊处优的男人的手不一样,这双手握着八十斤铁剑也能像端着茶盏一样平稳,这双手沾满了无数人鲜血,受过无数次伤,因为常年拿剑,手心已经有了厚厚的老茧,但它的主人却丝毫不在乎,仿佛只要这样,才能显现出它的价值,他放下茶杯,手淡淡的放在膝盖上,清淡的嗓音自喉间起“刘某深夜造访,还希望叶老板不要见怪”说着歉意的话,语气里却没有一点歉意的意思,反而有种淡淡的凌人之势。 叶远道赔笑道:“哪里,六王爷不远千里来访,叶某真是无限惶恐,如有招呼不周,还望六王爷不要见怪” 叶千染听见父亲说出六王爷这三个字,暗想自己猜的果然不错,他果真是六王爷刘珩。只是据叶千染所知,所有藩王早在一个月前已经全部返回属地,现在六王爷又悄悄返京这是何意,她在什刹海第一次猜测他身份时,就已经想过这个问题,但却没有答案,叶千染屏住呼吸静静听着外边的谈话。 “只不知道六王爷今日造访是所谓何事?”叶远道和叶安对视一眼后疑惑的问 刘珩的目光扫了一眼叶远道,嘴角泛起若有似无的轻笑,眼眸中却一点笑意也没有,依旧是清淡的嗓音“叶老板是聪明人,刘某就不拐弯抹角,我听闻皇上似有削藩之意,而朝堂之上的意见又不统一,有人主张先削刘某,有人主张把刘某放在最后,不知道叶老板怎么看的? 叶远道干笑两声“叶某只是一介商人,对朝廷之事不甚了解,还望王爷恕罪” 刘珩依旧是清淡的嗓音,听不出有什么变化“叶老板不必和刘某打哑谜,据刘某所知,京城六品以上的文武官员大多说都与叶老板都有交情,只要叶老板愿为在下斡旋,拖延削藩时间,刘某必当厚报” 叶远道没料他说的如此直接,有一瞬间的怔愣,随即反应过来,脸上堆满了笑容,“王爷这样说真是太抬举叶某,叶某一向不参与政事,恐怕要让王爷失望了” 叶千染心中一沉,爹爹这是要当面拒绝他吗,可现在朝廷削藩的态度一直处于僵持状态,现在得罪六王爷,后果将无法估量,爹爹究竟在想什么? 刘珩依旧面无表情,好像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仍旧淡淡的“太祖皇帝在世时,我等奉命驻守边疆,保卫帝国,如今先帝尸骨未寒,朝中就有宵小撺掇阿熙削藩,阿熙初登帝位,难免糊涂,我们毕竟才是亲叔侄,而且阿熙向来仁孝宽厚,定不会为难我们这些叔叔的,叶老板,你说是不是?” 叶千染心中暗叹,六王爷果然深谙此道,这句话看似在叙叔侄之情,实则连消带打,威胁父亲,朝廷削藩旨意不明,谁知将来会发生什么状况,如果皇上那天突然想通了,不想削了,也只是一句话的事,但如果下面官员要是站错队的话,那将来可就会死的很惨。 叶远道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也不想得罪他,只好顺着他的话“王爷身肩保卫西南的重任,又为皇室宗亲,叶某身为大原子民,定当竭力效忠于皇室” 刘珩勾起嘴角,笑了笑,“承蒙先帝垂爱,把守卫西南的重任交付于我,我定然竭尽全力守护一方安定,为皇上分忧,只是朝廷宵小甚多,皇上不免听信谗言,还希望叶老板能为刘某赢得时间,刘某定当想方设法打消皇上的荒唐想法。” 叶远道听到这话表现的似乎很放心,笑了笑“王爷真是客气,在下定当竭尽全力效忠大原” 刘珩嘴角勾起一个似弯不弯的弧度,暗想这叶远道真是只老狐狸,不想得罪朝廷,也不想得罪他,所以就用朝廷的名义帮自己,他一旦落马,叶远道也不用害怕被冠上乱臣贼子的罪名,如果自己赢得胜利,他也可保的全身而退。 什么忠义道德忠君爱国,全是屁话,人心永远跟着权利走而已。 叶千染本来正专心致志的听外屋的谈话,卷碧一个喷嚏把她的思绪来了回来,还没来得及反应,一把黑铁长剑瞬间穿过屏风在离叶千染鼻尖不到一指距离的地方横过去,叶千染下意识的往后挪,吓的卷碧尖叫起来,绿斓忙捂住她的嘴,一个雄浑强壮的声音穿过耳膜“出来” 叶千染知道自己暴露了,不得不硬着头皮走出来,拔剑的是刘珩的侍卫,刘珩依旧是一副淡淡的模样,叶远道和叶安的脸苍白了不少,叶千染稳住身形,朝刘珩盈盈行礼,一句话都没说。 刘珩方才抬眼看去,叶远道忙站起,向他介绍“这是小女千染,冒犯王爷,还望王爷恕罪”然后侧身一脸怒气“看看你还有没有一个女儿家的样子,还不赶紧向王爷请罪” 叶千染再次躬身行礼,刘珩却摆摆手示意算了,叶安示意她赶紧退下,刘珩却看着她笑了笑“我记得你,我们在天香楼见过面” 他竟然记得自己,这倒是令叶千染大吃一惊,她轻笑道“王爷真是好记性” 刚毅的眉眼在嘴角绽放一个诡异的笑,刘珩起身“刘某打扰叶老板许久,是时候告辞了” 叶远道忙不迭的起身,临走前,刘珩别有深意的看了看叶千染,拂袖离开。 叶远道一直送到府门方才告别,刘珩走之前,笑着对叶远道说“如果朝廷削藩成功,刘某不在身兼国家重任,携几个娇妻归隐山林倒也是美事一桩,虽然只见过叶小姐两面,但也颇为喜欢,不知叶老爷可否成全刘某?” 叶远道身体一僵,刘珩一行人已翻身上马,在一阵笑声中越走越远。 月光淡淡的洒在朱红漆的大门上,门口大红灯笼里的烛光在越来越暗的夜里显得更加微弱,直到人影消失在夜色中,父子俩放才转身回去。 叶安不安的看着父亲微皱的眉头,试探的开口“六王爷刚才的意思是……” “他想用你妹妹威胁我”叶远道的话飘落在夜雾里,凉凉的。 “父亲准备怎么办?” “朝廷要削藩,凭我们一己之力怎可改变,尽人事,听天命吧” 夜半清风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不知什么时候,叶安开始习惯坐在花树下,仰躺在竹椅上,修长的双腿放在石桌上,摇摇晃晃的看着漫天的星斗,晚上,叶千染带着绿斓抱着古筝去寻哥哥,那时叶安果然正躺在合欢树下乘凉,手中还拿着折扇,晃晃悠悠,石桌上摆着三两酒具,淡淡的月光照着一树绿叶红花,翠碧摇曳,带来些许清凉意,叶千染分花拂柳而来,含笑站在他身旁,拿起盖在他脸上的一本棋谱,合着的双眼,乌黑的睫毛还在不停的颤动,叶千染扑哧就乐了,嗔怪到“哥哥要装也不装像一点,每次都这样露出马脚,妹妹一眼就识破了”说着让绿斓把古筝放在石桌上,自己提起裙角在桌旁坐下。 叶安缓缓睁开眼睛,从竹椅中起身,执着白瓷酒杯缓缓喝下,微微偏头,轻轻的笑了“妹妹为哥哥弹奏一曲吧”复又躺下,仍旧用棋谱盖住白玉般的脸。 叶千染笑笑,坐定之后边试音边问“哥哥想听什么?” “凤求凰”书本下的叶安恍恍惚惚的吐出这三个字来 月光泻了一地,淡淡的清辉拂过古筝的琴弦,清冽的琴音如同冰凌化成春水,淙淙自山涧缓缓流下,流进寸草不生的土地,滋养无数生命,年轻美丽的女子坐在花开正盛的合欢树下,风拂过鬓发,面如凝脂,微垂的睫毛刷下一片阴影,安静而美好,立于墙头之上身穿玄青衣袍的诸葛清风,竟一时看怔了,神情飘渺怔松,自指尖流出最后一个音符,诸葛清风还没有回味过来。 叶安早已发现他,只是一直憋着没有说而已,见他还是一动不动的立于墙头,扑哧就乐了,兀自起身棋谱从脸上滑落,他问“你准备站在那一辈子吗?” 叶千染顺着哥哥的声音望去,绿树墙头之上,竟然立着一个颀长的身影,隔着这么遥远的距离,看不清他的容貌,只见他飞身而下,一步一步自阴影中缓缓走来,风吹起他的衣袂,粉红色的合欢花,自花树下翩翩而飞,像是一场红色的鹅毛大雪,他自红色翩飞中走来,近到叶千染可以看清他的容貌时,她缓缓的站起,神色讶然不能自己,怔怔的看着他。 淡淡的月光照在他年轻英俊的脸上,他脸上没有一丝阴影,轻笑着的嘴角,浮起淡淡暖意,他微微偏头看她,漆黑的眼眸中带着一丝讶然他问“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小姐?” 叶千染嘴角弯起一个弧度,露出浅浅的梨涡,有些人在茫茫人海中,你是第一次遇见,却像认识了很久,有些人你明明已经相交了一辈子,却觉得从来不认识,他们就属于第一种。 叶安带着几分揶揄回答他“也许,我们在梦中见过,哦?”叶安挑起一个眼角询问着。 诸葛清风手中的折扇毫不犹豫的打在叶安身上,春风化雨的笑容挂在嘴角,声音清爽“半年不见,叶兄的嘴越发的不饶人了” 叶安哈哈大笑起来,这是自从暖阁回来以后,叶安第一次大笑,叶千染顿时觉得眼前男子和哥哥的关系不简单,可能就是那个哥哥所谓的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诸葛清风。 诸葛清风见她不说话,只是盯着自己,不由的探头问“这位是?”话是问叶安的,眼睛却直直的盯着叶千染。 “你不是见过她吗,你猜?”叶安复又躺在竹椅里,睨着他打趣的说 “我猜…”诸葛清风不停的转动着手中的折扇,一直打量着她。 还没猜出来,叶千染已经笑了“你不知道我是谁,可我知道你是谁?” “哦?”诸葛清风眉毛一挑,轻笑着问“我是谁?” “你是流云的弟弟,清风”叶千染笃定的回答,的确,只要不是个瞎子,见过他们俩的人丝毫不会怀疑他们是兄弟,因为眉眼处太像了。 “哦”他拖长了调子,缓缓的说“原来我只是流云的弟弟,其次才是清风” “这……”叶千染一时说不出话来,她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他这么讲究顺序。 叶千染窘着不说话了,复又抬起头来,明亮的眼睛熠熠生辉她说“你还没猜出我是谁呢?” “这…”诸葛清风装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他缓缓的坐在石凳上,上上下下的打量她,仿佛真猜不出一样,其实他心里早就知道了,因为叶安之前提起过她。 叶千染看他为难的样子,眼眸中露出一丝明亮的得意之色,只是这丝明亮之色还没有扩大之前,就已归于平静,因为诸葛清风说话了,还恰好不好的猜对了。 “你不会就是叶兄那个在江南的妹妹千染吧”他探头看着她试探性的问。叶千染顿时无语了。 叶安哈哈一笑,“妹妹,你这位清风哥哥可不是个一般人,跟他说话总是让人摸不着头脑,时间长了,你就会知道了” 叶千染瞟了一眼叶安,随即坐下诸葛清风对面的石凳上,好奇的探着头问“不过,你为什么放着正门不走,非要翻墙过来呢?” “这个嘛…”诸葛清风用扇子挠挠颈项,“可能因为习惯了” “啊?”叶千染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他,“这都能成习惯,你是不是经常翻别人家的墙头?” “哎,妹妹,你还真猜对了,清风最喜欢的就是翻墙头,他每出去一趟,就回来后就会告诉我们这一趟他翻了多少家的墙头” “啊?”叶千染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小时候跟着外祖父外出游历,也见过不少奇奇怪怪的事情,这爱好翻墙头的到还是第一次听说 诸葛清风责怪的瞟了一眼躺在竹椅的叶安回头解释到“别听你哥哥瞎说,这只不过是没办法中的办法,这么晚了,我不想惊扰太多人,才翻墙过来的” “我听哥哥说,你很小就跟着一个道士出家了,是不是真的?”叶千染眨着一双大眼问 诸葛清风无语的抚着额头,一副悲戚的样子“你哥哥究竟是怎么跟你说的,我怎么觉得我的形象完全被他破坏了呢?” “我哥哥说,你10岁那年被一个道士相中,就认他做师傅,以后经常跟着他老人家到处云游,几乎很少回家,而且哥哥还说,你早已看破灰尘,准备继承你师傅的衣钵,以弘扬道学为己任,要成为道家下一代宗师” 诸葛清风哭笑不得的看着躺在竹椅里的叶安,回头看着叶千染一脸兴奋加好奇的表情,他向她解释到“那个…我是跟着师傅云游不假,但是…这个看破红尘嘛,我觉得我的修为还是不够,而且…,我最大的心愿,不是继承我师傅的衣钵,而是娶一个漂亮的娇妻,携着她云游四海…,至于发扬道学这么艰巨的任务,我觉得还是交给下一代吧” “啊?就这么简单啊”叶千染有点失望了,随即又像起了什么“我哥哥说,你经常和师傅翻别人家墙头这是怎么回事?” “额…,这个嘛…”诸葛清风抚摸着眉骨,皱眉在想怎么跟她解释才不会引起歧义“这个…我觉得只适合男人们一起讨论,女孩子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清风,你装什么呢,做都做了,还害怕人家知道”叶安看他一副装好人的模样,立刻不耐烦的揭穿他。 “去”诸葛清风白了他一眼。 回头就看见叶千染正用一副嫌弃的表情看着他,诸葛清风顿时觉得头顶有点昏暗,他温柔的对她解释到“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因为旅途无聊,我和师傅会经常翻别人家的墙头,听别人说说家里长家里短的…” “啊,你们偷窥别人?”叶千染像是发现了什么大新闻似的。 “别说那么难听,我们这是深入生活,了解民间疾苦…” “那你们都了解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讲给我听听呗” “这个嘛,有一次半夜……” “……” 三人说话的声音夹杂着纷飞的合欢花,在夏夜里越飘越远,头顶的那一轮清辉,淡淡的洒下温柔的光芒,倾泻在年轻而又美好的身体上,偶尔莺啼燕啭,把这个寂寂的夜拉的更长更美。 诸葛清风走时又要翻墙头,叶千染这才相信,他的确是因为习惯了。 只是他忽然回过头来,走向她,他紧紧的盯着她腰间的玉佩,半晌才抬头问“这玉佩是流云送给你的?” 叶千染低头看着腰间,纤细的手指抚上莹白如雪的羊脂玉,纤长的眼睫毛在雪玉的脸上刷下一片阴影,眼睛洇出一片柔情,复而抬头,眼眸中已经恢复了清平之色“这个是他落在我们府中的” 诸葛清风笑了,喃喃自语“我想也不可能…”抬头伸手道“我帮他带回去吧” 叶千染下意识的往后一挪,意思很明显。 叶安依旧躺在竹椅里,无声的笑了。 诸葛清风低头想了那么一会,半晌抬头,嘴角洇出一个笑容“我懂了”随后一个箭步跃上墙头,翻身而下,犹如一个巨大的蝴蝶,消失在高墙之后。 叶千染怔了怔,有点不可思议,她转身回到石凳上,喃喃自语道“果然是来无影去无踪啊,只不过两人性格差别也太大了吧” 叶安在竹椅里笑出声来,“你这才见他了一次,日后相处,你就会发现,两人的性格真是天壤之别” 叶千染抬头看着他离去的地方,树影斑驳,墙头的风铃草在夜风中飘摇,声音轻的只有自己才能听见“是吗”飘落在茫茫黑夜里,不见踪影。 得不到,放不下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夜晚,诸葛清风翻过墙头回到尚书府时,流云房间的灯光还亮着,他走上前,想敲开门和他说句话,又不知道该不该说,举着敲门的姿势很久,最终还是缓慢的放下,待转身欲走时,门却开了,诸葛流云看着他一脸讶然的表情淡淡的说“你刚来时我就发现了,我还以为你要进来,谁知等了那么久,还不见你敲门,我只好自己开门了” 说着侧身让他进来,他却没有动,拉了他在紫藤花架下坐下,夜雾淡淡的漂浮在空中,凉凉的空气吸入胸腔,拂去了夏日的燥热,月光深深浅浅的照在他脸上,是说不出的英俊,和半年前他走时没什么两样,依旧清冷的遗世独立,嘴角带着一丝轻笑,笑意未达眼睛。 “为什么一直盯着我?”诸葛流云发现了他的目光,静静的问 诸葛清风扭头看着前方,修长的手指扣着石桌,脸上是沉静的表情“我第一次见到那姑娘身上的玉佩时,还以为你的心结已解” 诸葛流云轻笑“一不小心落在那了,还没有时间去拿回来” “她身上有莲心的影子”清风的话一字一字的落在诸葛流云心上,放在石桌上的手指蓦地僵住。 “可我觉得一点都不像,只不过我觉得你会觉得像,因为你从每个姑娘身上都会看出莲心的影子” “……” “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说起莲心,她让我感觉很沉重,她是不是在你心上也很沉重? 诸葛流云清冷的眉眼上没有一丝表情“我已经习惯了” 诸葛清风默默的叹口气“这些年,我想让你忘掉莲心重新开始,没想到竟然适得其反,我不知道你是真的忘不掉莲心,还是在惩罚自己,对于一个痴情的人,我无可厚非,可对一个过分沉溺过去错误的人,那就是懦弱” 诸葛流云无力的笑笑,起身道“你这次回来,倒是比以前长进多了,理由也不是那套老掉牙,可是”他顿了顿“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莲心,我对不起她” 诸葛清风看着他慢慢离开的背影,心头涌上一种无力之感,可是他还是站起来朝着他大声喊“诸葛流云,接受并不代表忘记,这两者一点都不冲突” 诸葛流云没有回头,诸葛清风无力的抚着额头,这人真不是一般的固执,又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抬头望了望天空自言自语“那块玉佩自从五年前被莲心送回来以后,就再没离过你的身,没想到这次落在叶府,竟然也不着急要回来,真是奇怪啊”说着缓缓离开。 诸葛流云的手僵在正在开的门上,修长的背挺得很直,像松柏一样,背景是一片摇曳的树影和淡淡的清辉,那是一种很孤独的倔强。 次日,诸葛流云派人到竹雪轩时,叶千染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不是说他要亲自过来取的,他真的一点都不想见她吗?他怎么能这样对她,她天天对着这块玉佩,抱着那么大的希望,天天盼着他来,却又害怕他来,虽然知道他可不能喜欢她,也做了无数的假设,可是看着这块玉佩,她也会自我安慰一下,他或许是有一点喜欢她的,只要有那么一点希望,她就可以活在幻想里,抱着这一点幻想,在见不到他的日子里,她也可以自得其乐。 现在唯一的幻想也破灭了,心里像是吹进了一阵风,空的难受,她终究是太年轻,没有经历过情关,有些事情,依旧固执的像个小女孩。她把玉佩递给小厮的同时,把那个藏了很久的玲珑象牙骰一并带给他,那是第一次见他之后,在读到温庭筠的《新添声杨柳枝》时,忍不住做出来的东西,红色相思豆,嵌入象牙中,是时下最流行的情人之间的信物,她那时并不知自己是做给他的,只以为是一时兴趣,后来才发现,也许在第一次见面时,她就已经喜欢他了,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叶千染不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甚至不敢想他有什么反应,她抱着必死的决心再试一下,她不相信他对她没有半分动心,她不在乎他有过去,不在乎过去在他心里有多重要,她只要他现在的感情,只要他的心里有自己一点点的位置,她就心满意足了,可即使这小小的心愿,也变得那么艰难,她多害怕自己在他心里一点位置都没有,多害怕自己一直在唱独角戏,她从来没喜欢过人,也分不清喜欢和爱的区别,可是心里总是带着一丝少女情怀,存着一份侥幸,一份执念。 然而,自从把玲珑骰送过去以后,就像石沉大海,没有一点音讯,叶千染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诸葛清风倒是每天晚上都会翻墙而过,三个人漫谈风月,吟诗作画,对酒当歌,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渐渐的次数多了,两个人也就熟了,说话不在那么客气,变得很随意。 有一次叶千染再次对着诸葛清风发呆时,他实在忍受不了,噌的一声站起来,抓住她的胳膊就往外走,叶千染不明所以的推开他,皱着眉问“你拉着我干吗?” 诸葛清风一脸没好气的表情“我的大小姐,我跟你说,虽然我是流云的弟弟,但是我最讨厌做别人的替身,你不能对着我一直想着流云,我可受不了,我还是直接带你去找他来的干脆” 说完又想拉着她向外走去,叶千染往后一退,被他拉个空,脸上早已染上绯红,嘴里却死不承认“你胡说,我没有” 诸葛清风神色染上了一点失望和无奈的情绪,他偏着头对坐在石凳上执了一杯酒的叶安道:“叶兄,你妹妹一贯如此吗?” 叶安仰头把那杯酒喝下,缓缓踱步到他们身旁,语气带着几分揶揄道“妹妹一贯如此的,就喜欢嘴硬,我已经习惯了” “哥哥”叶千染瞟了他一眼,带着嗔怪的意味 诸葛清风紧紧的盯着她,良久,双手握着她的肩,缓缓道“千染,如果你喜欢流云,这世上你可以隐瞒任何一个人,惟独不应该隐瞒我,我是除他之外,最了解他的人” 叶千染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半晌,她低低的问“真的吗?” 叶安一阵大笑“怎么样,承认了吧,清风,果然还是你有办法…” 话音还没落下,叶千染一脚踩在他鞋子上,一尘不染的云锦纹靴落上一个颜色分明的脚印,疼的叶安齿牙咧嘴,叶千染狠狠的瞪他一眼。 诸葛清风怜悯的摇摇头,表示他罪有应得。 然后再不看他,沉静而认真的问叶千染:“你想不想见他?” 叶千染的的身体顿时僵住了,诸葛清风低低的看进她眼睛深处“如果你能接受流云的过去,并且还喜欢他,我可以帮你” 叶千染紧紧的看着诸葛清风的眼睛,黑白分明大眼睛仿佛在看他,又仿佛已经飘到了远处,良久,她笃定的点点头。 诸葛清风微微松口气,续道:“千染,你要记住,在遇上爱情时,男人的第一反应是退缩,而女人的第一反应是勇敢,一个男人在初开始表现的不喜欢你,并不代表他真的不喜欢你” “哦?这个说法倒是新鲜”叶安挑挑眉“说告诉你的?” “我自己的经验……” 叶安笑着回到了竹椅里。 诸葛清风没有理会叶安的嘲笑,他继续问“你现在想不想见他?我立刻就可以带你去” 叶千染抬眼看了看他,摇了摇头,一会儿又点了点头。 诸葛清风顺势握住她的手,拉着她就往外走。 叶安立刻从竹椅里跳出来,伸手拉住了叶千染的另一只胳膊,叶千染不得不停下来。 叶安脸上已经褪下玩意的笑,神色严肃而沉静“诸葛清风,你疯了吗,这么晚,你真要带她一个女孩子出去?” 诸葛清风把叶千染拽到身后,神色是同样的严肃认真“叶安,如果你不想她将来和你一样,就让她和我走,今天这一去,要么让她死心,要么就是新的开始,拖拖拉拉的永远不会有结果” “得不到,又放不下,那种滋味有多难受,你比谁都清楚” 叶安的脸色一点一点的暗下去,抓住叶千染胳膊的手也慢慢的滑下来,叶千染有点不安的看着哥哥,他一定是想到了孟姐姐,她想挣脱诸葛清风的手,清风却回头示意她不用管。 “我师傅跟我说过一句话,你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耳朵听到的不一定是真的,别人告诉你的也不一定是真的,只有自己感觉才是真的,但很多时候,人都不相信自己的感觉” 说完没有多做停留,抱着叶千染一个飞身上了墙头,叶千染回头看的时候,叶安一个人呆呆的站在院中,树影斑驳的落在他身上,月色把他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 她的爱情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清风把叶千染推到诸葛流云窗前时,叶千染却又害怕的想要退缩,她刚才站在院子里的那份笃定,那份不顾一切,在看到他映在窗上的影子时,全部烟消云散,她开始觉得也许这并不是勇敢,而是盲目。她不知道他会怎样想她,深更半夜,一个女子到男子家里,他会不会看轻她,会不会嫌她不够自重,会不会……,叶千染不敢再想下去,她转身想逃跑,可清风却不给她机会,他紧紧的抓住她的手,敲响诸葛流云的门。 叶千染躲在清风身后,心砰砰的快要跳出来。 门吱呀一声打开,诸葛流云静静的站在门口,叶千染浑身紧绷,连呼吸都停止了,清风感觉到了她的紧张,用手捏了捏她的手心,把她从身后拉出来,她的目光对上他的眼睛时,他的目光仿佛有种魔力,一瞬间让她的心静了下来,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全部沉在心底,叶千染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一刻的感觉,美好,甜蜜,酸涩?都不是,又都是,但在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外祖母曾经讲过的那个美丽的爱情故事里的感觉。 那个故事发生在佛陀弟子阿难身上,大意是阿难在出家前,在道上见一少女,从此爱慕难舍,佛主问“你有多爱那少女?”阿难回答说“我愿化身石桥,受那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打,只愿此少女从桥上走过”那个时候还太小,只觉得这个故事很美,但并不理解究竟什么样的感情可以让他如此执着,现在站在他面前,看着他英俊的眉眼,看着他嘴角若有似无的笑意,这些天所有的折磨委屈所有的日思夜想,都绕进心田,化作涓涓柔情。 诸葛流云在见到她那一霎,眉心微动,瞬间展开,归于静谧,他微微偏头看着诸葛清风,诸葛清风嘴角泛起一丝莫测的笑意,把她推给诸葛流云,什么话都没说,转身离开。 院子里只剩下两个人,一个站在屋内,一个站在门外。明月半星,稀疏星露,薄雾冥冥,几声鸟啼,肆意挥洒在天地之间,衬得夜更静,更深。 诸葛流云唇边绽放出一个轻笑,却又显得那么刻意,他此时似乎不知该怎么面对这个突然其来的少女,只能怔怔的看着她,她的目光里闪烁着的星芒,是让流星都黯然失色的,良久,他低低的问“小姐今日前来所谓何事?” 放在前几日,也许这样的话,叶千染听了心里会难受,这样的话太过于客套疏离和明知故问,可是现在的她已经不在乎,她觉得自己现在很勇敢,放弃了女子的矜持与羞涩,她没有什么可以害怕了。 她并没有回答他,目光仍流连在他英俊清晰的眉眼上,良久,才问“你真不知道我所为何事?” 诸葛流云抿一下嘴角,他叹息“小姐,你这又是何必呢?” 叶千染却不去理会他,只是微微偏了头,眸中闪烁着天真的光芒“你不打算请我到里面坐坐吗?” 诸葛流云却不知该如何回答,良久,他反手关上门,走出门外和她并肩站在长廊上,月色如水,倾在他和她身上,照亮了清晰冷峻眉眼和明媚如画的少女,他眼眸中的漆黑如同夜色,凉凉的,嘴角无一丝笑意,声音淡淡的响在夜雾中“小姐的清誉不可毁在在下手里,还请小姐见谅” 叶千染咬了咬嘴唇,声音温软而坚定“你该知道,我今天之所以来,就没把那些东西放在心上” “小姐,你这又是何必呢,在什刹海边,我以为我说的很清楚了”虽是决绝的话,用那样轻柔的语气说来,近似一声叹息。 叶千染眸色一暗,低眉垂眸看着眼前两人被月光拉长的影子,那么般配,良久,她恍惚的摇摇头,低低的说“你说的那些,我都知道,可是感情这种东西,不是我说能给就可以给,说不要就可以不要的” 有风吹过,夏夜的风温暖和煦,吹起她的裙角,吹起他的衣袂,吹起她鬓边的绢丝泼墨的黑发,痒痒的拂在他脸上,清冷的月下香,沁人心脾,他伸手捉住那一捋清香,有一瞬间的恍惚,却在顷刻间明白,立刻放手,叶千染却没有给他机会,纤细莹白的手指攀上指节分明的手指,握紧他手里的那一缕黑发,她抬头定定的瞧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珠,灼灼的目光,她轻轻的唤他的名字,宛如情人的呢喃 他微微蹙眉,心口翻上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酸涩而灼热,他看着她,心底像是有什么蠢蠢欲动,猛然抽开她的手,像是被烙铁灼伤,避开她的视线,他偏头看着长廊前的重瓣木槿花,花似锦葵,淡淡的红紫色,在月光下泛出点点银光,良久,他摸到腰间的玉佩,冰凉的触感传到心底,他握紧玉佩,漆黑不见底的眼眸如夜色清凉,对上她的眼睛,清冷的目光让叶千染心里沉下去,他不动声色的远离她几步,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她甚至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听见他淡淡的嗓音漂浮在夜色中,没有任何情绪“流云的感情全部给了十七岁遇到的那个女子,这一辈子再也不会有那样的刻骨铭心,小姐是聪慧之人,应该知道有些事情是不能勉强的,希望小姐能早日找到心中良人,大喜之日,流云定会讨一杯喜酒” 牙齿紧紧的咬着嘴唇,闭上眼睛,衣袖里的手暗暗握紧,清风说,不是开始就是结束,这就是她今日执意来的结果吗? 诸葛流云没有看她,而是转身进了房间,须臾,摊开手掌,掌心是叶千染送给他的玲珑骰,在月色下,泛起清冷的光,刺得眼睛生疼,那些曾经热切的期盼,刻骨的思念,在他眼里原来真的那么一文不值。 明明知道结果会是这样,可还是义无反顾的来了,真的听到那些清冷的话,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冷静。 她极力克制自己,从他手心拿起玲珑骰,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手还是克制不住的颤抖,滚烫的泪珠滑落眼眶,落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晕开一个水圈,她却浑然不觉,明明是和煦的夜风,她却觉得浑身都冷,咬咬嘴唇,用尽全身力气,玲珑骰没入夜色中的草丛,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她径直拂去眼角的泪痕,仰着头,是骄傲的神色,是啊,她曾经是众人捧在手心的月亮,骄傲到自负的倾城美女,只是在遇见他的时候才会那么卑微,这么卑微的她,换不来他的爱情。 诸葛流云一动不动的看着她,原以为她是被众人宠坏的小女孩,因为从来没有得不到的,所以才会对他格外上心,殊不知,她竟然认了真,这一刻看着她微微扬起头,带点固执带点骄傲,他心想,这才是骄傲的叶千染,正真的叶千染。 不知为什么心中泛起一丝苦涩,他这次是真的把她推远了。 叶千染嘴角浮上一丝笑意,眸色比夜还要暗“我原就知道你不愿喜欢我,可是还是存了一份侥幸,我用了很大的勇气一步一步走到你面前,可是你仍旧无动于衷,就像你说的,有些事情是不能勉强的,我不勉强你,我只希望你也不要勉强自己” 就这样,再无其他,她一步一步走下石阶,留给他一个倔强骄傲的背影,诸葛清风默默的从夜色中走出,月影被摇曳的梧桐扯的斑驳,沙沙声寂寥如音,他看着清风和她越走越远,脚挪不动一步。 街道上,已经没有白日的繁华,清冷的街道,偶尔有一两个晚归人,路边的客栈里,还留着几点灯光,远处传来一两声狗吠,夜晚的白云渐渐的遮住月色,街道上更暗了,叶千染一直没有说话,诸葛清风很默契的配合着,良久,她轻轻的问,似有哽咽“喜欢一个人真的这么痛苦吗?” 诸葛清风没有说话,只是微眯着眼睛,半晌才低低的回答“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叶千染脚下一顿,眉心紧紧的蹙着,有滚烫的泪水滑落脸庞,心里所有的委屈像是找到了出口,再也止不住,她趴在清风的胸前止不住的抽泣着,他轻轻的抱住她,试图给她温暖,手轻轻的拍着她的背,眼泪沾湿了他的衣襟,唇间逸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良久,她缓慢的离开他,极慢的抬头,碧荷色的衣袖擦过不满泪痕的双眼,方才的软弱无助已全然不见,仿佛刚才的嘤嘤抽泣之声只是一场幻觉,她又重新变回了带着淡淡骄傲的女孩子。 她给他一个大大的微笑,诸葛清风看着她美丽的脸庞,想这又是一个倔强的女孩子。 拜寿卫国公府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太祖刘骜在建国初期,为奖励辅助他建立帝国的功臣,共分封七位公爵,世袭罔替。然而在建立帝国后期,这些公爵或因功高震主,或因骄纵跋扈,或生老病死,到永乾元年时,只剩下卫国公张诀,如今的卫国公已经六十有三,因年轻时期常年的战争生涯,落的浑身伤病,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但依旧是新帝刘熙最尊敬的长辈,张诀共有两子,大子张渊是卫国公的世袭人,张渊膝下共育有一子一女,大儿子娶了皇帝的姐姐文昌公主,女儿则嫁给刘熙的叔叔明王。其二子张景是刘熙削藩智囊团的主要人物之一,膝下育有二子一女,目前尚未婚配。张氏在京中可谓是盛宠不衰,荣极一时。 七月初三是张诀六十四岁的寿辰,满朝文武大臣无不登门贺寿,京城四大富商纷至沓来,卫国公府可谓是门庭如市,车水马龙。 那天叶安扶着叶远道上了马车,自己准备翻身上马,却一眼瞥见打扮成小厮模样站在后面马车旁边的叶千染,一把拉过她,压低声音问“你在这干什么?” 叶千染神秘的俯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我听说这次卫国公大寿,皇上也会去,我想去看看” “不行”叶安斩钉截铁的拒绝她“这种场合鱼龙混杂,你不能去” “哥哥”叶千染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看着他“我保证我一定会乖乖听话,寸步不离的跟着你,好不好,嗯?”叶千染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眼神里是满满的恳求。 叶安还想说什么,她却不给他机会抢先一步,拽着他的袖子来回摇晃的撒娇“哥哥,求求你了,好不好嘛?” 叶安看着他这个可爱的妹妹,无奈的抚着额头,在她的注视下点了点头“但是”叶安正色道“你一定不能乱跑,否则我没办法向父亲交代” 叶千染立刻佯作躬身作揖“是,小的,一定好好照顾好自己” 叶安笑着摇摇头,侧身吩咐旁小厮“好好照顾小姐” 翻身上马,马车徐徐出发。 马车到达卫国公府前,叶千染低头一直跟着捧着寿礼的小厮,府门前站着迎客的小厮仆人管家,张诀的儿子张渊和张景也在府门前,看见叶远道,脸上堆满笑容,一路迎来,笑着抱拳作揖“叶老板好啊” 两人忙着说了一些客套话,叶安示意小厮把寿礼献上,又示意叶千染跟紧他,一行三人跟着管家一路来到府中。 叶千染这才稍稍抬头,满目望去,花架下,绿树旁,全部是来拜寿的人,过道两旁的红木漆长桌上摆满各式各样瓜果,阳光透过绿荫斑驳的洒在新鲜的果蔬上,泛出晶莹的光,院子里挂满了喜庆的大红色,客人三三两两的打着招呼,“哟,这不是李大人吗?”“原来是刘大人,好久不见”“商老板,进来可好啊”“左将军是又立战功,真是可喜可贺啊”“这是犬子…”……打招呼之声不绝于耳,叶千染好奇的其他人身上扫来扫去,直至目光扫到那一抹清俊的身影,诸葛流云背对她,正和他人交谈。叶千染一眼认出他,他的脊背依旧挺的很直,叶千染看不到他的脸,却可以想象到他脸上的每一分表情,眉是如何的蹙起,又是如何松开来做出似笑非笑的模样,眼里是几分疏离,嘴角如何扬起,她一清二楚,好像他在眼前,她正在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她今天来,因为知道他会来,虽然从那天晚上开始,叶千染刻意的不让自己想起他,但思念就像杂草,越是克制越是想念,它们在心底疯狂的生长,茂密如林,让她喘不过气,让她自苦又不能自拔,在得知他今天会来的消息,她无法说服自己一直呆在府里。 周围的喧闹,人影的晃动,渐行渐远,她的眼里只有那一缕白色的身影,远处绿树成荫,碧蓝的天空没有一丝阴影,她隔着那么多人静静的看着他,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诸葛清风已经悄无声息的来到她的面前,她缓缓的偏了身子,不堪他,目光穿过他,直直的看着远处的葛流云。 诸葛清风有点哭笑不得,他使劲拍她肩膀,想把她拉回现实世界,叶千染很不情愿的瞪他一眼,转身找个方向一路走去,诸葛清风亦步亦趋,人人都在趁着这个机会打招呼攀关系,没人注意他们两个。 叶千染不知道自己绕了多少弯,才走到这里,这里没有厅堂院里的喧嚣热闹,走廊旁边绿树摇曳,碧荷生香,叶千染猛的顿住脚步,诸葛清风没料到她要停下,差点直直的撞到她的身上,忙稳住身形,长长吁一口气,看着眼前穿着粗布小厮服长的眉清目秀的叶千染,嘴角扬起一丝笑意,他的目光上下打量她明知故问“你怎么来了?” 叶千染目光一闪“你猜” “我猜,你该不会是为了某人而来的吧?”诸葛流云摸着下巴,一副猜不透的神色。 叶千染本来略带一丝得意之色,瞬间没落,狠狠的瞪他一眼,转身下了长廊,朝院子深处走去,诸葛清风一阵哈哈大笑之后,急步跟上。 卫国公府的庭院里古树参天,亭台楼榭,怪石林立,叶千染走到一片假山前,刚想转身要问他“为什么一直跟着她?”就看见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一把把自己按到假山上,紧紧地贴着她,她不悦的皱眉刚想问他,却听见假山的另一边飘来一句极轻的中年男人之声“王爷还说什么了?”此人正是卫国公的二儿子张景。 “王爷临走时,托下官转达给大人一句话,若大事可成,卫国公百年之后,这个爵位就是就是您,世袭罔替” “好,我要的就是王爷的这句承诺,你放心转告王爷,下官定当竭力争取最多时间,让王爷有充足的准备” 叶千染抬头不明所以的看着诸葛清风,他用眼神示意她不要说话。 这时有张景的贴身管家来请,两人匆匆话别之后,张景方才离去,和他说话之人,见四下无人,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诸葛清风和她拉开一点距离,叶千染深深的吐出一口气,微微仰头问“我怎么没听明白是什么意思?” 诸葛清风用手点了一下的她的头,笑着说“你当然不明白,女子能懂多少政事?” 叶千染不悦的撇嘴,“你别小看我,我当然懂得他们什么意思,我只是有点搞不清他们之间的关系” “哦,你好奇什么,说来听听,也许我能为你解答一二”诸葛清风挑起眉毛问 叶千染瞟他一眼,语气略略缓下来“我听父亲和哥哥说起过卫国公,在削藩这件事情上,他们一贯主张先削六王爷,可我听这对话,怎么感觉张景和六王爷是一伙的?” 诸葛清风嘴角扬起一抹笑,转身向外走去,声音轻轻的飘在叶千染耳侧,“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张景和他哥哥张渊不睦已久,两人同朝为官,政见相左,就拿这次削藩的事情来说,哥哥张渊主张先削六王爷刘珩,因为六王爷在诸王中势力最大,可做下马威,张景却不以为然,他认为六王爷在西南颇有威望,且无犯罪违纪之事,师出无名。朝堂之上,两人争论不休,连皇上都不知道该听谁的,因为两人的话都很有道理” “而且我猜想,六王爷肯定是利用两人的关系,拉拢张景,在朝堂之上帮他拖延时间” 叶千染听到这里,看看私下无人,方才压低声音问“你的意思是如果朝廷一旦削藩,六王爷就要起兵造反吗?” “造反?我觉得有点不太可能,毕竟造反的代价太大,如果是削藩,六王爷只是没了兵权属地,但仍旧享受亲王待遇,如果一旦造反,他就没有回头路了,而且如果造反失败,百年之后头上还会顶着乱臣戒子的名号,多不划算,我想六王爷肯定想拖延削藩时间,商量对策,希望能保住自己的兵权” “是吗?叶千染狐疑的问“可如果我是他,无论如何都会拼一下,你想啊,一个人从18岁就开始带兵打仗,到如今十几年,有朝一日失去兵权,这是多么残忍的事情,我觉得简直就是要他的命,更何况这个削了他兵权的人还是他的侄儿,他该有多不甘心啊” 诸葛清风轻笑出声,看她一本正经的模样,不禁打趣道“没想到你还懂这么多,乍一听还以为是一个深谙官场的老臣呢” 叶千染有点的得意的扬起头,挺起胸膛道:“我要是男儿,必定是一个位极人臣的青年才俊”说到这里叶千染顿了顿,古怪的撇他一眼“哪像某些人,整天只知道游山玩水,不务正业”拖着长长的调子,很是不屑的模样。 诸葛清风的笑凝在嘴角,眼神一暗,似有怒色,伸手欲抓住她,叶千染先他一步跳开,离他远远的,就在她为自己的先见之明得意时,一眼瞥见诸葛清风,呆呆的愣住,她没有看见他动,却发现他已近在身前,这真是一件诡异的事,诸葛清风低低的笑“你肯定不知道,我的武功是我们三人之间最高的” 意外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叶千染暗想该如何逃脱他的魔爪,酝酿良久,给他一个灿烂的微笑,叶千染本就长的绝色,绝色里漾出一个明艳的笑,自然是惊艳,诸葛清风看到这样的笑,一时愣住,抓住她的手臂微微松了力道,叶千染趁机挣脱他,跳的离他老远。 诸葛清风反应过来,失笑着摇摇头,自己真是太笨了,怎么会中了她的圈套。看着一丈外的叶千染,正想张嘴说话,身后的走廊却飘来一个声音“诸葛兄?”带着讶然的惊喜,诸葛清风回头,是张景的大儿子张羽带着管家下了走廊朝他而来,诸葛清风脸上灌上微笑“羽兄” 张羽亲热的把手放在他肩膀上,表现的好像他是他多年未见的老友,但事实是,诸葛清风只和他见过两次面,而且同样是在寿宴上。张羽脸上堆满了假笑,眼睛里没有半分的笑意,五官夸张的聚拢,像深谙官场的老手,其实张羽和流云同年,比他大两岁,却因过早接触官场,变得圆滑世故,像一个老狐狸,浑身散发着精明的光芒,“诸葛兄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了?” 诸葛清风轻笑着“羽兄是知道,我向来不喜人多,晃着晃着就到这里了,羽兄不怪我唐突吧” 张羽呵呵笑开,“诸葛兄一向两袖清风,来无影去无踪,张羽当然明白,只是现在快要开席了,诸葛兄随我一同去吧” 不等诸葛清风回答,就迈着步子向前走,诸葛清风回头看了看站在一丈开外垂着头的叶千染,示意她不要乱走,叶千染回他一个放心的眼神,两个人越走越远。 叶千染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松了一口气,正午太阳炙热的晒在头顶,她慢慢的走上长廊,夏虫蝉鸣,一个人迎面走来,叶千染瞥见他依着不俗,立刻低头垂眸站到长廊一边,那人从她面前走过,风中隐约有淡淡香气,叶千染小心翼翼的转身和他背道而驰。 “站住”清冷阴鸷的声音穿透耳膜,叶千染身体蓦地一顿,立在原地。 “转过身来”他清冷的嗓音里没有一丝起伏。 叶千染不得不转身,手心里微微有了虚汗,她低着头,站定。 叶千染看着脚步离自己越来越近,头低的更厉害,心里一阵发怵。 他用扇子挑起她的下巴,眼睛扫过她的眉毛、她的鼻子、她的嘴唇,嘴角泛上一丝若有似无的玩味,他问“你是谁家的下人?” 叶千染把下巴从扇子上挪下来,低下头回答“我是跟着叶安少爷来的” “我记得你,你就是那个破了顾倾城三关的小厮,而且”他顿了顿,再次挑起她的下巴,仔细看着她光滑的脖颈,她是没有喉结的“还是个女人” 叶千染下意识的往后退一步“小的不知道少爷说的是什么” 头顶传来他不怀好意的笑声,他说“你很快就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管家匆匆来报“少爷,清风少爷说不等你了,他一个人去前院了” 叶千染这才意识到面前的这人就是和清风打招呼的张羽。 她还未来的及多想,一个强有力的手刀劈在她的后颈,酥麻的痛感的随即而来,叶千染眼前一黑,整个人瘫到在张羽怀里。 张羽冷笑一声,“这可怪不得我,是你自己找上门来的”然后吩咐管家派人把她关在柴房里,等他办完事情以后再说。 宴席上,本该是今日宴会主角的卫国公只出现了一会,说了几句简单的话,随即便被丫鬟小厮搀了下去,说是给卫国公做寿,其实只是张家拉拢官员富商的手段,席间,张渊和张景多次代替父亲向大家敬酒,觥筹交错,人声鼎沸,好不热闹,这一席竟吃了整整一个时辰,饭后,客人络绎不绝的离去,太阳日渐西斜,叶远道则被张景留在府中。 朝廷削藩虽然是分成两派,但明显的以兵部尚书诸葛青天和张渊为首的主张先削靖江王刘珩占据上风,并不代表大家都认同这个观点,只因皇帝现在比较看重诸葛青天和张渊。 上次六王爷刘珩进京曾秘密的留给他一个名单,名单上面是持观望态度,且可以被拉拢的对象,而叶远道首当其冲。 刘珩想要公开反抗,最基本的需要就是军饷,他驻守西南的二十万兵马首先面临的就是吃饭问题,古语有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京城四大富商号称富可敌国,他必须尽可能的拉拢他们,为有朝一日和朝廷正面交锋做充分准备。 从削藩被提上日程以后,刘珩就知道自己和朝廷的这一仗非打不开,只是早晚而已,他现在的准备工作还没有做好,只能利用他在京中的人脉拖延削藩时间。 京城四大富商中只有一人明确表态支持他,其他三位都是观望态度,他上次悄悄进京,试探过叶远道,他的态度很模糊,,所以他暗示张景可以从叶远道身上下手。 只要说动叶远道,不但军饷有了保证,叶远道手上握着的人脉也可以为自己所用。无论软硬兼施,叶远道都是他必须争取到的一个人。 此时的偏厅里张景婉转委婉的试探着,叶远道依旧是不动声色的敷衍,态度很模糊。 相对于这边的心怀忐忑的拉拢,张渊可就是如鱼得水,诸葛青天和他本就是同样的主张。 而此时被困在柴房里的叶千染终于醒了,她缓缓的睁开眼,发现自己倒在一个漆黑的屋子里,身后还堆积着大量晒干的秸秆,她挣扎着试图坐起来,却发现双手双脚被捆住动弹不得,她的脸贴着冰凉的地板,阵阵传进心里,手脚上的麻绳捆的那样紧,只要她试图挣扎,就会感受到阵阵疼意分别由脚腕手腕涌来。良久,她终于还是放弃,身体扭曲的躺在地上,仔细的分析发生的一切。 她始终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被绑来这里,纵然张羽识破她的女儿身,他也应该知道她是叶府的人,他难道不怕得罪叶府,使两家关系恶化吗,还是以为叶府不会因为一个小丫头和他们闹翻。 叶千染没能理出一个头绪,越想越乱,越想越头疼,就在此时,门吱呀一声开了,日光伴随着穿一袭暗朱色云纹吉服的张羽而来,叶千染有点不适应的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张羽已经蹲在自己面前,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叶千染的心猛的一跳。 此时坐在偏厅里的诸葛流云含笑听着父亲和张大人的对话,他的右眼猛的跳了一下,清冷的眉眼微微皱了一下,缓缓转过头,望向日光正浓的门外。 而诸葛清风一向讨厌这种事情,索性找了个借口去寻叶安,那时叶安正满头大汗的寻找叶千染。 张羽遣退了仆人,他极为缓慢的帮她解开脚上手上的绳子,并取掉了她口中的一团白布,叶千染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不知他究竟想要干什么。 但叶千染心里并没有恐惧,她是叶府的千金,他是张景的儿子,父亲在京中的权势那样大,没有人想要得罪叶府,她只要表明身份,他一定会把她送回去。 张羽帮她解开绳子以后,也不说话,也不起身,仍旧蹲着定定的看着她,他的眼眸中带着一丝阴鸷,一种狠辣,一丝狡诈,这样的眼神是叶千染未曾料到的,心底陡然升起一丝寒意,她觉得自己想的过于简单了。 他缓缓伸手,叶千染下意识的往后挪,他轻轻的扯下她束着头发的方巾,如绢丝泼墨一般的黑发缓缓散落,她惊恐未定的看着他,他饶有兴趣的问“你就是叶千染?” 叶千染豁然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他,一瞬间千百个年头登时涌进脑海,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你怎么知道?” 他没有回答,嘴角泛上似有如无的冷笑,一把拽住她胸前的衣襟,两人近在咫尺,呼吸可闻,他定定的看着她“别人也引不起我的兴趣” 叶千染惊恐的往后挣扎,嘴里却突出清晰有力的话“你敢这样对我,我父亲一定不会饶了你的” “我既然敢绑你,就想好了对策,我从来不知道你是谁,女扮男装,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好心” “你……”叶千染气的说不出话来 “人人都说顾倾城是京城第一美女,那是他们瞎了眼,我觉得你才是绝色,而这样的绝色,不该属于任何人,只能属于我”眼神带着邪恶的精光,他一字一句的说。 叶千染此时此刻才真正的感觉到恐惧,她想要逃跑,可他拽的那么紧,她想要喊叫,可却清晰的知道那是徒劳的,他越来越靠近她,她拼命往后挣扎,仍旧无法摆脱他的禁锢,直至她的身体完全贴在秸秆上,张羽欺身而上,一双保养得宜的手暧昧的抚上她细白的脖颈“听说你从小被寄养在江南,听说江南的女子通体雪白肤如凝脂,今日我可要好好看看了”他一手扯开她的腰带,动作粗鲁的俯身在她的脖颈上,他的吻沿着脖颈一路向下滑,手不安分的想要扯开她的衣服,她没有挣扎,没有呼喊,甚至没有眼泪,嘴唇上被咬出深红的印子,她一动不动的盯着屋顶,像个死人,脑海突然闪过诸葛流云衣袂翩翩,却又倔强孤独的背影。 眼角有眼泪滴落,落在柔软的秸秆上,寂静无声,满室凄然。 峰回路转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张羽的吻蓦然停在她白皙的肩膀上,他用手撑起身体,她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定定的看着屋顶,眼神却已涣散,映不出他的倒影,张羽眼眸中划过一丝好奇,低沉的声音阴鸷的响在耳侧“为什么不反抗?” 叶千染仍是呆呆的望着屋顶,声音轻而无力“如果我反抗,你也不会放过我,我不想做徒劳无功的事” 张羽漆黑的瞳孔蓦然震住,他看着身下这个女子,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惟独嘴唇被咬的殷红,像是一道触目惊心的印记,脑海中蓦然想起另一个女子,那日她也是这般躺在自己的床上,声音缓缓的穿透他的耳膜“如果你爱我,我会选择反抗,否则就是徒劳,那么我问公子,你爱我吗?” 张羽蓦地翻身下来,站起来整整衣服,叶千染恍惚的坐起来,拉了拉身上的衣服,眼神空洞的看着他,他俯身看着她雪白的脸庞,嘴角泛上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你倒是跟她很像,上次我没有放过她,但这次我决定放过你,也许以后,我们还会再见的” “你走吧”他起身垂眸看着她说 叶千染抬头静静的看了看他,仿佛没有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张羽好笑的挑起眉“怎么,不想走么?” 叶千染浑身一个机灵,立刻跳起来,整理好头发和衣服,在他的注视下,拉开门冲了出去。 张羽看着她的背影,抹了抹嘴角,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倾城,你说的对,我不爱你,所以得到了你,最后却也失去了你,可是,你说我可笑不可笑,只是为了她说了一句和你相似的话,我就放了她” 风吹过窗柩,发出轻轻的扑簌声,张羽的锦靴踏过门槛,天边泛出一丝微黄。 叶千染一路急跑,生怕他反悔,她只想赶紧离开这个地方,刚才她故作镇定,现在她满心都是恐惧和后怕,双腿发软,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她一路狂奔,迎面却撞到一个人的怀里,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头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终于找到你了,跑这么急做什么?” 叶千染一听到诸葛清风的声音,支撑自己的那一点力量像炊烟一样散去,她全身瘫倒在他怀里。 “怎么,被仇人追杀啦?”他半扶半抱,打趣着问,却垂眸看见她晶莹苍白的脸庞,浑身似无力站起,衣服依稀有凌乱的样子,顿时神色紧张,扶着她的手加紧了力道,声音低沉而轻软“怎么啦?” “带我走,清风,带我离开这”她的手紧紧的攥他的衣袖,祈求似的看着他,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他定定的看着她,眸中神色难辨,低头问“还能走路吗?”她点点头,他握紧她的手,扶着她一路走去。 诸葛清风牵着她的手从卫国公府的后门出去,扶着她上了马车,然后派人通知叶安,他先送她回府了,让他放心,另外他又派人去通知流云,他先行一步。 马车上叶千染垂眸盯着脚上的白丝软灯鞋,一动不动,诸葛清风几欲张嘴,却还是没有说出话,叶千染的声音里没有任何起伏,低低的“你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吗? 诸葛清风盯着她的略显苍白的侧脸,定定的问“在想什么?” 一颗豆大的泪珠滑落眼眶,滴在手背上,叶千染紧紧的蹙眉,心里像是被什么紧紧地揪着,很疼,又不能伸手去揉,她的声音变得很沉很沙哑“为什么我这么喜欢他,为什么他不喜欢我?” 诸葛清风的背僵住,他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中,良久他才低低的问,温软而轻柔,生怕吓着她“千染,你怎么了?” 眼泪更大颗的从眼眶滑落,却没有哽咽之声,纤细莹白的手指紧紧的按着胸口处,身体缓缓的滑下去,整个人蹲在马车上,极力克制着“我逃出来之后,唯一想见的人就是他,我觉得如果见不到他自己马上就会死掉,可是,可是他却不喜欢我,不想见我,我那么想见他,他一点都不知道,想到这点,我觉得无法呼吸,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撕扯着,可是我还是想他,清风,我很想他……”她终于再也说不下去了,滑落眼眶的眼泪,像灼热的阳光,刺痛了清风的眼睛,他蹲下来,把她搂在怀里,轻轻的拍着她的背“我来帮你,你想见他,我以后都会帮你” 太阳渐渐沉下去,晚霞给天空染上一层绮丽的瑰色,像妖娆女子衣袂上的颜色,天空淡淡的暗下去,归鸟还巢,暮鼓钟声一声一声,蕴开在京城虚浮的空间里。 叶千染在卷碧绿斓的搀扶下,缓缓进府,诸葛清风一直目送她进去,纤细瘦弱的身影那么渺小,却仿佛有无穷的魔力,牵扯人心。 夜晚,叶千染躺在床上,已经接近子时,她还未睡着,在多次翻覆下,终于还是掀开轻纱帐帘,随手拿起一件桃红色的披风罩在身上徒步出屋,虽然开门很轻,门还是吱呀一声响在寂寂的夜里,一阵夜风吹过,披风在黑暗中飞舞,她伸手合了合披风,侧身坐在长廊前的石阶上,地面的冰凉传至全身。 暗夜中挂着冉冉新月,风动梧桐,树影婆娑,叶子沙沙作响,她抱紧双膝,把下巴搁在膝盖上,瞪着黑白分明的眼珠,脑海中闪过白日的事情,现在想来觉得后怕,当时为什么没有反抗,也许冥冥之中,她并不相信自己的结局会是这样,即使在最绝望的时候,心里也存在着一丝侥幸,终究是安全渡过了,她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任何人,除了诸葛清风,似乎每次最狼狈的时候,都是他在身边,像一个哥哥,又比哥哥贴心,只是……有那么一瞬间,她多么希望他是流云而不是清风。 希望终究是希望,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得到圆满。 有黑影在前方一掠而过,没入竹林里,摇晃竹叶沙沙作响,叶千染浑身一个机灵下意识的站起来“谁?”声音飘落在暗夜中,无人回答。 叶千染合了合披风,裹紧自己的身子,小心翼翼的向竹林靠近。 “大小姐?”一个诧异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叶千染的思想正高度集中,浑身紧绷,听到这个声音,猛地后转,倒是把身后的人吓了一跳。 阿生挑着灯笼正站在她身后,叶千染仔细一看是他,才松了口气,她问“阿生,这么晚了,你来这做什么?” “我睡不着,就出来走走,路过这里,看到大小姐一个人,就过来问问,大小姐,是要找什么东西吗?”阿生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问 “阿生,你刚才有没有看到一个黑影?”叶千染探头看着竹林问 “我就看到大小姐一个人站在这里,没看到什么人影啊”阿生一手挑着灯笼,一手挠着头做认真思考的样子。 把目光从竹林里收回,叶千染看着眼前的阿生,是稚气未脱的模样,她笑了笑“可能是我看错了,这么晚,你赶紧回去睡觉” 阿生乖巧的点点头,看着她的目光真诚无害,他笑开“更深露重,大小姐也赶紧休息吧,我看着大小姐进去以后再走” 叶千染嘴角绽开一个笑容,转身回了房间。 直到阿生亲眼看见她进了房间,眼梢眉间的笑意才淡了下去,转瞬间有了少年老成的沉稳。他淡淡的扫了一眼竹林,声音极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厉色“你可以出来了” 竹林里缓缓走出来一个身穿夜行衣的男子,垂目跟在他身后。 月光照在阿生身上,即使是一身粗布小厮,也有一种凌厉之势。 两个人悄无声息的进了阿生的房间,仆人房间的设置总是很简单,只有一张床,一副年代久远的红木桌椅,桌子上散落着几个茶盏。 阿生转身坐下,面前的黑衣人拉下面罩,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目光暗沉幽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暗暗的声音自喉间起,没有任何情绪“属下该死,请世子恕罪” 阿生嘴角泛起一丝冷笑,眸色一沉“你的确该死,身为冷夜的头领,连翻墙这种事都会被发现,死一万次都不足为奇” 黑衣的头颅埋的更深,清冷的眸中没有一丝起伏,“是属下一时大意,请世子恕罪” 良久,阿生轻轻叹息道“这笔账我先替你记下了,现在朝廷削藩迫在眉睫,正值用人之际,希望你能吸取教训,切记不可再犯” “是”依旧是毫无情绪的声音。 “我吩咐你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阿生清冷的嗓音淡淡的在他头顶响起。 “回禀世子,通过眼线查探,张渊似乎有意拉拢吏部尚书,想和尚书府联姻。” “哦?”阿生挑起眉毛“张渊膝下的一子一女均已婚配,何来结亲之说?” “禀世子,张渊表妹膝下有一子今年尚未婚配,现寄住在卫国公府” 阿生冷笑一声“为了拉拢人心,他倒是无所不用其极”顿了顿“尚书府反应如何?” “孟姜的态度很不明确,没有表态” 阿生嘴角泛上一丝冷笑“你去告诉张景,让他先一步去尚书府提亲,就算孟姜无意和张景结亲,他碍于张景的面子也不会答应张渊” 黑衣人一个灵敏的转身就消失在夜色中。 房间里只剩下阿生一人,脸上是不合符他这个年纪的成熟,他站在窗前看着高悬的月亮,心中感慨良多“父王,儿子在京中的这些谋划真的可以帮的上您吗,但愿您在西南一切顺利,儿子等着父王功成名就的那一天” 躺在床上阿生睡不着,他习惯跟着父王过着打打杀杀的战争生涯,父王把他秘密送进京城,监视朝中一举一动,可他却很不习惯,经常失眠,每当夜深人静时,他就会想念骑着战马驰骋沙场的日子,那是他最快乐的时候。但他是父王的长子,几个弟弟又年幼,他必须留在京城,这都是无奈的事,他只希望父王可以早点接他回去。 提亲(1)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张景的动作很快,隔了一日便立刻携着大儿子张羽上门提亲,孟姜知道他们的来意之后,倒是大吃一惊,因为张渊前几日才刚和他提及此事。 张渊和张景在朝堂政见相左,互不先让,大臣们明里暗里的都知道一些,且自从先帝驾崩后,有愈演愈烈之势,本是人家家事,大家都乐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适逢削藩之事,又纠缠着权利利益纠纷,于是便横生出两派,说是两派,其实也可以说成是三派,最后这一派就是就是所谓的中间派,既不同意先削靖江王刘珩,也不同意把他放到最后,他们的意见是不削藩,但奈何新帝削藩的决心极大,削藩已成定局,只是削藩的计策尚未确定,而中间这一派也成了他们拉拢的对象。 孟姜身为吏部尚书,是六部之首,按说他也是一个炙手可热的朝臣,但奈何在削藩事情上,却不动声色,孟姜身为先帝的老臣,心里自然是有算盘的,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这次削藩的危险性。虽然明眼人都知道藩王对中央权利构成了威胁,削藩是早晚的事,但现在是先帝驾崩,新帝即位,朝中权利更迭,人心不稳,实在不适宜削藩,奈何皇上执意如此,在其他人眼里觉得削藩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但孟姜却能看透里面的厉害关系,这次削藩,要么一帆风顺,要么动摇国本,甚至还有可能被颠覆政权…… 他必须置身事外,不趟这趟浑水。 但张景显然是存心拉他下水,张景和张羽一个月内,竟然来尚书府提了三次亲,一次比一次诚恳,张羽说“如果小姐嫁给他,他一定会好好珍惜,把她捧在手心,放在心坎” 张羽还说“娶了孟小姐以后,一切以妻为尊,孟小姐不同意,他绝不纳妾” 他说的这样诚恳,孟姜有时候觉得自己的拒绝好像不近人情似的。但是天知道,张羽和孟澜依一次都没见过。 第三次来提亲的时候,张羽没来没像前两次一样跟来,只有张景来了,他一见孟姜就紧紧握着他的手,眼中似有泪光,声音似有哽咽“我儿思慕令千金已久,夜不安枕,食不下咽,已久病成疾,还望孟大人成全羽儿的一片痴心吧” 虽然孟姜知道这只是他们的一种手段,但还是没办法开口拒绝,他只好含糊的回他“这件事,我要问问澜儿的意见,如果她同意,那我没意见”。 张景一走,在偏厅的孟澜依就走出来,孟姜看着神色淡然的女儿问“你怎么看?” 孟澜依伸手捋了捋耳边的黑发,缓缓坐下,声音平淡“这明摆就是他们的苦肉计罢了,爹爹不必理会就行” “可是你看他们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这该如何是好?” 孟澜依抿一口冷茶,是清淡的嗓音“他们来提亲,不过是害怕爹爹和张渊连成一派,所以才想借女儿牵制爹爹,他们哪里知道爹爹本就无意和张渊连成一线,左右爹爹两人都不答应就是了” “可是一直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如果他下一次来,爹爹也不好开口拒绝,你说呢?”孟姜试探性的说 “那爹爹的意思是……?”孟澜依听着似乎话里有话的样子,她狐疑的问 “澜儿,你也老大不小了,可曾想过自己的婚事?”孟姜定定的看着女儿问 孟澜依蓦地一僵,随即反应过来,神色依旧淡然“婚姻大事,澜儿一切听从父母安排” 孟姜微叹了口气“你虽是女儿家,但做的丝毫不比男儿差,爹爹一直很欣慰,但你也应该为自己考虑一下,虽然你说你愿意为爹爹牺牲一切,包括自己的亲事,但爹爹再不济,也不会牺牲你的终身大事来做政治联姻,你事事都比男儿强,但终究是女儿家,是要嫁人的,爹爹希望你能找到一个好夫君,相夫教子,幸福的过完这一生” 孟澜依蓦然抬头,怔怔的看着父亲,口干舌燥的说不出话来,她一早认为自己的婚事是不由自己做主的,她必会成为官场上政治联姻的牺牲品,她是孟家的长女,弟弟又太小,她必须像个男儿一样帮助父亲,所以她从未考虑过自己的亲事,也从不想情爱这些东西,可是现在父亲却对她说…… 嘴唇开合几次,却没有说话来,良久,她才问,像是不相信似的“爹爹这是什么意思?” 孟姜站起来,坐到她身边“你今年十七岁,是到嫁人的时候了,而且现在张景又一直逼着爹爹,你成亲吧,他们要的只是你不会嫁给张渊的外甥,你成亲后,他们就不会再来纠缠,爹爹也算了了一件心事” 孟澜依再次怔住。 夜晚,孟澜依用手撑腮,呆呆的坐在紫檀木镶云的圆桌边,桌子上放着两盘未动的糕点,眼神恍惚的看着燃烧的蜡炬,珠泪一点一点的滑下莲花烛台,像一捧不会散落的眼泪,烛光忽明忽暗,将她的身影投在旁边夏日碧荷的四扇屏风上,窗外刮起一阵凉风,吹得蜡烛恹恹欲灭,她的身影显得迷茫无助。 父亲的话一直萦绕在脑海,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心里很空,她和其他闺阁里的女子不一样,她没有哥哥姐姐,是孟家的长女,她自懂事起,就把自己当成一个男儿那样要求,读四书五经,和父亲谈论政事,帮父亲处理棘手公文,她一直把帮助父亲作为自己生活的目标,她要父亲知道,她虽不是男儿,但儿子能做的事,她一样可以。她也从不想为什么,她理所当然的以为她的婚姻定是政治婚姻,现在父亲突然告诉她,她可以选择自己的婚姻,她没有高兴,却有点失落,却有点空。 现在仔细想想,父亲从来没有要求过她什么,只是她自己以为父亲会要求她这样那样,而她习惯了为父亲分忧解难,那会让她很满足,让她觉得女子并不是别人说的一无是处。 她没有想过婚姻,在她一直以为她的婚姻会被当做政治筹码时,她发现,原来那些事情并不需要她去做,她完全可以向别的女子一样,成亲相夫教子儿孙满堂。 其实她觉得应该高兴,终于可以真正的做自己,不再为父亲担心,不再为家族担心,不再思前想后,再也不用压抑自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爱自己想爱的人,可是心里还是会有一点空,有点不能接受。 她已经不知该如何去做一个正常的女子,她的女红已经生疏了,偶尔看书也是一些史记政事,她也很久不弹琴了,想起那些东西,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她觉得有点好笑,她今年才十七岁,却像活了半辈子那么久。 就像父亲说的,她终归是个女儿家,终究是要嫁人,以前她没想过,也许从今以后,她要好好想想了。 起身,吹熄了蜡烛,房间里一片黑暗,只有窗外的月光透过镂空的窗子泻过来,斑斑点点,像是漫天的星斗。 现在已经进入八月,天气渐渐转凉,百花凋零,秋意渐重,有时候抬头望望,一碧如洗的天空还可以看见候鸟排成一字型向南飞去,落叶在风中旋转着飞舞,像一个华丽的舞娘。 这一日,天空晴好,秋阳淡淡的挂在天边,空气里到处都是桂花扑鼻的香气,叶府却格外的热闹,早膳过后,孟姜带着女儿孟澜依来到府上拜访,同时,也给叶远道带来了一个极为稀罕的礼物。 大家正围在院子里对这个礼物评头论足。 叶远道看到此物时,眼睛散发出奇异的光芒,脸上盛满了笑容,孟姜脸上也是容光焕发,笑道“怎么样,叶老弟,为兄的这件礼物可还满意?” 叶远道止不住的点头,嘴角还隐约留着笑意,声音爽朗“岂止是满意,简直是非常满意,这种蒙古野马可是非常少见的,孟兄是如何得到的?” “我从前有一个门生,如今在西北就职,经常和蒙古人打交道,觉得这马是个稀罕物,于是就托人运到京城,我知道叶老弟一向爱马,所以才特意送来的”孟姜圆圆的脸上皮肤已经松弛,说起话胡子一翘一翘的。 叶远道嘴上的两撇胡子向上翘着,脸上的笑容更盛,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叶千染站在父亲对面,正仔细的打量这匹马,这匹马乍一看和家养马没什么不同,但许仔细看才可,这种马的头部较大而短钝,脖颈短粗,口鼻部尖削,耳比家马小而略尖,口鼻有斑点,额发极短或缺如,四肢短粗,蹄型比家马小,高而圆,尾巴粗长几乎垂至地面,尾形呈束状。叶千染并不是很懂马,她只是凭感觉,觉得这种马比家养的马要残酷凶悍,叶安在一旁为她解释,说这种马如何少见,如何凶悍,如何机警,有怎么样的生活习性,经常在那些地方出没,听的叶千染晕头转向。又不好拂了哥哥的好意,只得配合他,时不时问出几个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冒出来的问题,叶安讲的更起劲了,却始终没有看站在另一侧的孟澜依,像是从来不认识她似的。 叶千染侧头看向另一边时,孟澜依脸上依旧是淡淡的表情,叶千染内心叹气,现在两人见面如同陌生人,而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绝望中的希望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所以当那只猫从房顶窜下来,正好落在马的脸上,尖利的爪子滑过它的面部落在地上时,叶千染正对着叶安发呆,马登时发起狂来,一声马嘶长鸣,把叶千染从发呆中拉出来,她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叶安就猛的推开她,他一个箭步冲上去,伸手抓住马缰绳,马前蹄扬起,狠狠的落在地上,马倌被甩出去好远,蒙古野马素来凶悍残酷,拖着叶安在原地打转,叶安的双手被勒出了红印,仍旧是紧紧的抓住马缰,卷碧绿斓忙护在叶千染和孟澜依前面,叶远道见状,下意识的想冲上去帮忙,被旁边的管家拦住,几个小厮围上去,马儿像无头苍蝇,横冲直撞,根本尽不了身,大家干着急,却没有办法,叶安抓住马缰绳的手已经被勒出了斑斑血迹,一个来不及的闪躲的小厮,被撞到在地,叶安一个侧转身滑到马前面,试图安抚它,马为了摆脱叶安的束缚,扬起前蹄,狠狠的朝他踢去,叶千染下意识的向往前冲,一个尖利的声音划破院子“少爷――”伴随着呼声绿斓朝叶安飞扑而去,马蹄狠狠的踢在绿斓的后背上,一口鲜血吐在叶安的月白色的衣袍上,像盛开的牡丹,叶千染不可思议的捂住嘴巴,叶安抱着她滑到在地,小厮在马儿落蹄的瞬间,猛地冲上去,拽住叶安松开的马缰绳。 叶安用颤抖的双手的抱着怀里的绿斓,绿斓在叶安怀里像小猫似的呻吟着“疼…好疼…”她的额头紧紧贴在叶安的胸前,叶安声音轻柔婉转,像是生怕吓着她“别怕,我在这里,你一定不会有事,再忍一下,我们马上去看大夫”小心翼翼的把她抱起来,叶千染推开卷碧冲到叶安身边,绿斓紧紧的咬着嘴唇,脸色苍白,她轻轻的哭了一声“少爷…”双眉紧蹙的叶安点点头“我在这里,乖,没事啊”声音温柔的像她是他的唯一。 她终于再也没有力气,晕了过去。 叶千染回头看了看孟澜依,她脸色苍白的盯着叶安,像是不相信什么似的,叶安旋身抱着绿斓匆匆离开。 此时,叶千染顾不上想什么,匆匆跟着叶安回了房间。 叶远道此时松了口气,一颗提着的心放了下来,孟姜是满脸歉意,正要开口说话,却被叶远道拦了回去“这种事,谁也无法预料,孟兄不必自责”也不给孟姜说话的机会,便叫管家把受伤的人赶紧送去医治,又嘱咐他派人收拾一下院子,管家一一记下,叶远道才携着孟姜进了偏厅。 院子里一片狼藉,管家转身吩咐下去,命人把受伤的小厮和马倌送去医治,剩下的丫鬟小厮则留下来收拾院子。 大夫很快就到了,他检查一下绿斓的伤势,又为她诊脉,开了一张方子,又嘱咐她们,近期内一定要好好调养,千万不能劳累,不能干重活,否则牵扯到了心肺就不那么容易好了。 卷碧送大夫出去,绿斓的伤在背上,为了不触动伤口,只好侧卧着,叶安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绿斓脸色苍白嘴唇不停的颤抖着,额头上不停的冒出冷汗,叶安神色温柔的看着她,轻轻的为她擦去额头上的汗,眼里仿佛只有她一个,其他什么都看不到 孟澜依攥紧衣袖中的手,口中干涩说不出话来,良久,她悄悄的走出去。 晴好的天空,秋云淡淡的飘在空中,投射出不知名的形状,她仰起头,闭上眼睛,秋日的阳光淡淡的拂在她脸上,她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叶千染不知何时悄悄的站在她身旁,看着她扬起的脸庞,眯起眼睛看着碧蓝的天空,轻轻的说“绿斓是因救他而伤,哥哥只是一时着急” 孟澜依没有看她,脸上浮上淡淡的笑“我知道” 叶千染低下头笑了,她知道孟澜依不相信,她也不相信,哥哥对绿斓的关心,超出了她的想象。 叶安一直留在房间里,寸步不离的照看绿斓。 午膳过后,叶千染和孟澜依躺在一处午睡,因各怀心事,两人都没有睡着,叶千染翻身看着孟澜依,问道“姐姐在想什么?” 孟澜依没有回答,半晌,叶千染才又说道“有时候真看不透姐姐,不明白姐姐究竟在想什么,哥哥对我说姐姐讨厌他,可我感觉并不是这样,也不知道对不对?” 孟澜依还是没有说话。 良久,她才轻轻的说了一句“有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叶千染翻身平躺下,手枕着头看着紫色账顶,轻笑着说“其实想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知道自己要什么” 孟澜依轻轻的笑了“我有时候真羡慕你,从来不隐藏自己的心思,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从来不伪装自己,活的潇洒自如” 叶千染用胳膊支起身子,她定定的看着孟澜依,像要把她看穿似的,孟澜依皱起眉头任她看,良久叶千染复又躺下,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孟澜依侧身看着她,帮她捋了捋鬓边的头发,温柔的问道“你叹什么气?” 叶千染侧身,直直的看进她的眼睛里“姐姐真的一点都不喜欢哥哥吗?” 叶千染感觉到孟澜依的身体一僵,随即柔软下来,良久没有说话,叶千染笑道“看姐姐的反应,我就知道姐姐对哥哥说的是违心话” “可是这是为什么?”叶千染不明白的问“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姐姐为什么要对哥哥撒谎?” 孟澜依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眼睛里不谙世事的美好,她叹道“这世上有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的,你还太小,不会明白的” 听到这里叶千染扑哧就乐了“这话说的好像姐姐比我大十几岁,姐姐也就比我大了两岁而已” 孟澜依也笑了“是哦,可为什么我感觉我比你大很多呢” “因为姐姐的心老了,所以才会感觉妹妹小”声音伴随着银铃般的笑声穿过一层一层的纱幔,变得悠远绵长。 午后的阳光穿透树叶照到屋里的光影,偶尔有风吹起的纱幔,房间的熏炉,绵延细香,窗外的白云,摇晃的树叶,在这个秋日显得那么美好。 孟姜叶远道温秋眉在偏厅里说话,谈到什么高兴的事情,两个人一阵哈哈大笑,叶家在京城交情最深的就属孟家,早在二十多年前,叶远道和孟姜就已相识,那时两人是无话不说的好友,后来孟姜选择入仕,叶远道则选择经商,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两家的交情越来越浓厚,说起往事,两人都是一番感慨,此去经年,不胜唏嘘。 后来渐渐的,两人就说到了孩子身上,叶远道一阵感慨,叶安如今已经二十二岁了,却还没有娶妻,他无限忧愁,整天为他担心,可偏偏叶安却满不在乎,每次问他,他就含糊的用一句话带过,从来不肯正经的回答。 孟姜也是一脸感慨,女儿如今已经十七岁了,却从不肯把心事放在自己的婚事上,温秋眉打趣道“那不如就让他俩结亲算了,也算是亲上加亲,一桩美事” 这一句倒是点醒了叶远道,再看孟姜也是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随即两人哈哈大笑起来,叶远道一边笑一边说“孟兄和我相交二十几年,怎么就没想到这一茬,他们两个是男未婚女未嫁,多好的姻缘,怎么就生生给忽略了呢” 孟姜脸上笑出了皱纹“是啊,以为好姻缘是远在天边,谁知却近在眼前” 温秋眉抿了一口茶道:“澜依从小在我们眼前长大,感觉就像是个女儿似的,一时也就忘了,原来这个‘女儿’也是可以嫁给儿子的” 两人听到她这样说,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叶远道随即派人去请叶安,看他这次还如何装糊涂。 不一会叶安就随着管家到了,他已经换上了一身玄色衣袍,身形挺拔,眉宇间隐隐有疲色,嘴角扔挂着一丝笑意,孟姜看了,满意的点了点头。 他很有礼貌的打了招呼,方才坐下,叶远道笑着说“安儿,爹爹今天要与你说一桩亲事,你可愿意?” 叶安嘴边攒出一个笑容,不露声色“爹,男子当先立业再成家,如今我正忙于跟着爹爹学习经商之道,婚事还是以后再说吧” “贤侄是嫌弃我们澜儿配不上你吗?”孟姜一半认真一半玩笑的问 叶安蓦身体一僵,脑子里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砸下来,在还没来得及思考就已经问出来“什么?” “你孟伯父想把澜儿许配给你,你可愿意?”孟姜看他这模样,也不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叶安呆呆的转向父亲,父亲朝他点了点头,他用力的把头转向孟姜,口干舌燥,张了几次嘴才问“澜依怎么说?” 孟姜笑笑“我还没有告诉她,我现在只想问你,你愿意娶澜儿吗?” 叶远道温秋眉孟姜三人都看着他,叶安恍惚的点了点头,顿了顿,又摇摇头,过了一会,又点了点头。 孟姜有点哭笑不得“你倒底是愿还是不愿啊?” 叶安抬头,漆黑的眼眸中依旧是恍惚,神思早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良久他才低低的说“我不知道她愿不愿意” 叶远道一听这句话,就确定了七八分,这事是极其有谱了,原来他的心思在澜依身上,怪不得每次跟他提亲事,他都不乐意似的,现在终于知道原因了。 叶远道和孟姜相视一笑,温秋眉起身走到他身边,摸着他如黑玉般的头发温和的说“澜依就在府里,你去问问她不就知道了” 第三十章:莫测的猜心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叶安一个人呆呆的走在通往竹雪轩的长廊上,脑子里一片空白,一想到要问她那个问题,他的心就突突的加快,那些刻意装出的冷漠,全被抛在脑后,在他的希望变成绝望之时,上天给他一个这么大的恩惠,他真的好想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他?他曾经想过无数次他们成亲时的模样,他们成亲后的模样,他们有了孩子的模样。在那些喜欢她的日子里,他乐此不疲的想着今后的种种,纵然她对他是冷冰冰,他也甘之如饴,他觉得她至少是有一点喜欢他的。 可那日暖阁,她是真的伤了他的心,他多么高傲自负的一个人,被她那样打击讨厌,他一度觉得很绝望。现在想想,那天她心情一定不好,或者是自己和青楼的女子玩乐,她生气了,才会失控说出那些话,对,一定是这样,他怎么那么傻,他竟然还因为这些气话而冷落她,忽视她,他真是太傻太笨了。 等会他一定要好好跟她道歉,认认真真的问她。 卷碧还没来得及通报,他就已经闯进竹雪轩了,一眼看见孟澜依坐在红木雕花桌旁喝茶,看见他闯进来,只抬了抬眼皮,叶千染忙站起来,叶安却看不到,眼光定定的锁在孟澜依身上。 叶千染看了看哥哥,又看了看孟澜依,抿着嘴笑着“哥哥快坐,我刚想出去拿点孟姐姐喜欢的糕点,可巧你就来了,你陪孟姐姐说会话吧” 说完向卷碧示意,两人悄悄关上门,出去。 屋里只剩下两人,孟澜依依旧神色淡然,完全没有刚才的温柔神色,她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凉茶。 叶安的喉结不易察觉的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孟澜依的目光淡淡的扫向他“叶公子,又什么话要说吗”语色清冷,没有起伏。 叶安刚才那热烈的思想突然不见了,他像是被人从头到脚破了一盆冷水,浇灭的他所有的热烈希望。 他的目光不在炙热,变得清冷,他缓缓的坐在她对面,嘴角扯出一个微笑“孟伯父说要将你许配给我,我是来问你怎么看的?” 孟澜依端茶的手猛地一颤,脸上依旧是镇定的模样,她淡淡的问“哦,是吗?” 手不自觉的在身侧握紧,他调整呼吸,垂眸看着桌子边缘,刻意装出不在意的样子“我想知道你怎么看?”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一向都听从父亲的话”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叶安看到她淡漠的样子,眼眸中隐隐有微薄的怒意。 “那你想问什么?”孟澜依侧着头问他仿佛真不明白似的。 “你的心呢,告诉我你内心真正的想法是什么?”叶安目光锁住她的眉心问 “张羽在之前的一个月里,来尚书府提了三次亲,我父亲没有答应,为什么?因为父亲不想和张景结盟,但又不好拒绝,所以只好找个人把我嫁了,至于我,我从来没有自己的想法,父亲让我做什么,我就会做什么”顿了顿续道:“但你不一样,你完全可以拒绝,不一定非要娶我” 叶安手中的杯子砰的一声放在桌子上,茶水溅到衣服上也浑然不觉,他嘴角泛上一丝嘲讽的笑,反问到“我为什么要拒绝?你明知道我喜欢你,可却偏偏说出这样冷的话来刺激我,我不会再上当了,不管你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我这次都不会放过你,你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吧,好,我明天就去尚书府提亲,我娶你,我一定会娶你的” 孟澜依咬咬嘴唇,什么都没说。 他走到门口时,回头望了一眼,她仍旧是端坐的模样,垂眸执杯,他嘴角泛起一丝笑意,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其实,你并不一定不喜欢我,只不过在你心里,有别的东西比我更重要而已” 孟澜依仍是一副镇定模样,水到唇边时,却不稳的洒了两滴,茶渍落在衣襟上,似模糊泪痕。 晚上孟澜依回到府中,他父亲问“我知道叶安已经问过你,但我还想问你,澜儿,你想嫁给他吗?” 孟澜依垂眸看着脚下的地板,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虽然爹爹现在是困境,但不会为了张羽的纠缠就把你推出门,你不用考虑爹爹的处境,只要你不愿意,爹爹是不会逼你嫁给他的” 孟澜依很久没有说话,良久点点头,声音细如蚊声“我想嫁给他” 孟姜欣慰的点点头,眼中似有泪光“只要愿意就好,你之前的人生都是在为爹爹而活,爹爹对不起你,嫁人以后,要好好为自己而活” 风吹影动,月色溶溶,秋月淡淡洒在绿竹之上,泛出斑驳的光色。 诸葛流云又做梦了,醒来时,正是月上中天,满弧的银色,透过窗前洒进来,月色里还有摇晃的树影,他没有向往常一样,起身喝酒,只是拿了一件披风,盖在身上,开门走出去。 院子里的绿竹沙沙作响,月色下的紫藤花架显得朦胧,他站在花架前,未束起的发淡淡的披在肩上,月色描绘出他端整俊朗的轮廓,清晰的眉眼,颀长的身影,他微微偏头,想起花架下笑容像蔷薇花一般的女孩和她固执的坚持,眼角眉梢浮上淡淡笑意,他轻轻合了合的披风,缓步向院子深处走去,夜风微凉,月色微凉。 夜晚的尚书府真静,他一路分花拂柳,不知不觉来到湖边凉亭,湖边杨柳依依,湖里有疏淡月影,白月碧水,照的这一方天地有点清凉的冷,他缓缓的坐在凉亭里,垂眸看见腰上系的羊脂玉在月色下发出清冷的光辉,把羊脂玉握在手心,仰起头淡淡看着漆黑的天幕,良久,薄凉的嘴唇吐出几个模糊的字眼,在这细碎的夜晚,一字一字的砸进自己的心里,没有人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一个人的名字,一个三个字的名字。 诸葛流云不知道在凉亭里做了多久,起身回去时,脚微微有些酥麻,路过清风的房间,房间里还有微弱的灯光,颀长的身影投映在窗子上,他微微低着头,似是翻书的模样,站在门前思虑再三,还是决定不去打扰他,只是还没转身,门已经开了,诸葛流云朝他笑了笑,清风侧身让他进去。 诸葛流云修长的手指翻着桌子上未合的一本诗集,含笑坐下,美好如夜露般的声音轻轻响起“半夜还在看书,父亲知道了,定会高兴疯的” 诸葛清风白他一眼“流云,揶揄人的功夫见长啊”诸葛流云轻笑出声。诸葛清风手托着腮问“你半夜不睡觉,在院子里瞎晃悠什么呢?” “睡不着,就出来走走”仍旧是随意的样子。 “对了,我要给你一样东西”诸葛清风起身向里屋拿了东西,回来时,神秘的对他笑“把手伸出来” 诸葛流云不明所以的伸出手来,眸色中微有疑惑,诸葛清风把那颗晶莹剔透的玲珑骰子放在他的手心,续道“她说上次的那个被她给扔了,她很后悔,所以又做了一个送给你” 心里泛上一阵柔软,诸葛流云怔怔的看着手心,张嘴想说话,却被诸葛清风挡了回去“她还说,如果你不想要,可以扔了,但千万不要送回去” 诸葛流云说不出话来,清风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她对你挺痴心的,三天两日的就要让我带她来找你,也不怕被人发现坏了自己的名声,但每次却都是被你撵走的,你也太狠心了”诸葛清风略微带着抱怨的语气。 诸葛流云嘴角散去一丝低笑,良久才说“我这是为她好” 诸葛清风撇了撇嘴“就算在刻骨铭心,她这般坚持,你也该看到了,连我这个局外人都不忍心,她每次回去的时,都会对我说,她下一次再也不来了,她看着你,却想着你不喜欢他,她就觉得难受,她还是不要见的好。可真正到了下次,她还是缠着我带她来,真不知道你有什么好的,竟叫她如此痴心” 诸葛流云微微蹙眉,良久抬起头来,“我不是不知道,只是……” 诸葛清风再次打断他的话“别跟我说你忘不了莲心,我总觉得你对莲心的感情,有种画地为牢的感觉,没有人需要为了过去的错误而陪葬一生的” 顿了顿,诸葛清风续道“流云,一个人再爱你也不会无休止的等下去,如果有一天,千染她对你死心了,你可千万不要后悔” 微弱的烛光适时的爆出烛花,啵的一声,良久,诸葛流云起身“你今天说的话好像有点多,我想我该走了” 诸葛清风觉得很好笑,就真的笑出声来“诸葛流云,我的话一向都是这么多,只不过你今天心虚了而已”说完又笑了 诸葛流云踏出门槛的脚顿了顿,随即走出去。 第三十一章:心结(1)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次日,叶安果真去了尚书府提亲,叶远道自然是很高兴,盼了那么长时间,终于等到这一天,因为是两家商定好的,所以提亲很是顺利,叶千染知道这件事之后,诧异了很久,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但这毕竟是件好事,孟姐姐本就和她相熟,做她的嫂子她是求之不得,她很是替哥哥高兴,哥哥终于守的云开见月明,一想到自己,她就有点黯然,她什么时候才能守的云开,但同时这件事也给了她莫大的希望,她相信自己一样可以守的云开。 转眼中秋在迩,叶府一片喜气洋洋,亭台楼榭上挂满了红灯笼,到了晚上,所有红灯笼点亮时,叶府洋溢在一片红色的海洋里,吃过晚膳后,一家人就坐在湖边的水榭里赏月,石桌上摆放着月饼、瓜子,还有西瓜、葡萄、苹果等各式各样的时令水果,大家闲话家常,叶千染和大家讲一些她听闻的趣事,卷碧和绿斓有时会插一句,惹的大家哈哈大笑,千芷就依偎在叶千染怀里,瞪着大眼睛认真的听大家讲话,叶远道和温秋眉说的最多的是叶安恨千芷小时的事,叶千染细细的听着,心中觉得温情暖暖,这是叶千染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中秋节。 后来千芷渐渐的在她怀中睡着,皎洁的明月静静的挂在天空,发出淡淡的清辉,夜幕越来越重,月亮越来越圆,圆的好像没有缺憾,浓浓的黑夜中没有一丝星光,有时候她会想到远在江南的外祖父外祖母,神色就会黯淡下来,但会瞬间调整过来,她绝对不能让父母发现她的这些情绪,不然又要难过许久。 大家说了会话之后,看时间还早,叶千染就缠着叶安带她去玩,因为她这是第一年在京城过节,所以叶远道和温秋眉就点头答应了,但嘱咐他们不要玩的太晚,叶千染高兴的拉着叶安出门了。 外面的世界洋溢着一片热闹,路边的摊贩上挂满灯笼,看的的人眼花缭乱,殉烂的烟花开满天空,灯烛华灿,儿童挑着各式各样的灯笼在街上玩耍,男子三三两两一群坐在路边摊上赏月喝酒,街头的空地上还有跳舞的女子,大家围成一团,旁边用红绸搭建彩楼,花团锦簇,文人仕子在高楼之上饮酒作对唱诗,四下音乐声鼎沸,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大街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叶千染却没有心情关心这些,她只是拉着叶安一直往前走,叶安问她要去哪,她也不回答,街上的热闹她聪耳不闻,等到拐入玄武街时,叶安恍然大悟,他终于知道自己的妹妹的想要干什么了。 那是一户独门独院的府邸,府前种着一颗大槐树,门口挂着灯笼,在灯光的照耀下,尚书府三个大字赫然印入眼帘,他们两个站在门口,叶千染抬头凝住这三个字,叶安的目光锁在叶千染身上,失笑道“千染,这就是你说的好玩的地方?我怎么觉得一点都不好玩” 月色如水。 她呆呆的盯着朱红漆的大门,也不知是怎么了,她就是想见他,其实她离上次见他不过几日的光景,她清晰的记得,她是如何被他不耐烦给赶走,每次央求清风带她来时,她就会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如果他的态度依旧没有变化,她就再也不来了,可是…只是可是,她的脑子永远管不住自己的心。 现在她站在这里,纵然看见的是紧闭的大门,她心里却很安稳,她觉得即使看不见,看看他在的地方,心里也是高兴的,其实她的要求很简单。 叶安看她一动不动,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她才回过神来,随即笑了笑,旋身往回走,叶安一把拽住她“既然来了,就该有点收获,你就这么没出息啊” 叶千染回头看他“我还能怎么办,敲门?哪有如何,反正他也不想见我”语声决绝,却略带着委屈。 叶安眸色一闪,硬拖着她就要去敲门,叶千染挣扎着不肯去,可她的力气哪有男子的力气大,如果蓦然敲门,诸葛流云会如何看她,他家人会怎么看她,一定会笑话她不知廉耻,不,她不要这样的结果,她死命甩来哥哥,眼中似有泪光,直勾勾的盯着他,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叶安咬咬嘴唇,一脸怒其不争的表情,良久,他缓缓的叹口气“好了,我不敲就是,你何必生这么大的气你” 叶千染撅着嘴,眉眼间似有委屈模样“哥哥是男子,当然不用顾虑那么多,可千染女儿家,这么冒失的敲门,人家该怎么看我?” 叶安点点头道“的确是我鲁莽了,我只是看不下去,我不喜欢看到你委屈自己,我有时候挺恨流云的,他凭什么这么折磨我妹妹,只是我也知道,可是情这种东西,总是身不由己的” 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他们闻声回头,诸葛清风颀长的身影被烛光拉的很长,他站在烛光里,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在别人家门口竟然还嚼舌根,你们真是胆大包天呐”说着一步一步走下石阶。 叶千染看见有人开门而来,神色陡然明亮,可看清只有他一个人时,眸色又黯淡下来,叶安诧异的看着他“你怎么出来了?” 诸葛清风目光锁上叶千染暗下的眸色,复又偏头看着叶安回答道:“就允许你们出来,就不允许我出来啊” 叶安听到这句回答,撇了撇嘴,又问道“流云呢?” 叶千染眸中染上一抹明亮,这个名字对她就是巨大的魔力,她静静的等着他的回答。 “流云么”诸葛清风故意顿了顿,作思考状,叶千染看他这副卖关子的模样,早就忍不住了,一把拽住他的衣袖急切的问“他在哪,你倒是快说啊?” 诸葛清风好像故意考验她的耐心似的,大拇指托着下巴作思考状“嗯…这么嘛,我要好好想一想” 叶千染眸中顿生恼意,一把推开他,撇过头不看他,鼻子里发出一声“哼”诸葛清风见状,忙扳过她的身体,服软道“好了,我不开玩笑了,我告诉你还不行吗” 叶千染还是不搭理他,叶安扑哧乐了,捅了他一下“敬酒不吃吃罚酒,说的就是你” 诸葛清风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把他推到一边,目光灼灼的看着她“他去了碧云寺” 叶千染抬了抬眼皮,睨着他“你不会又捉弄我吧”诸葛清风耸耸肩,脸色沉下来“我什么时候捉弄过你”叶千染顿时闭上嘴巴,一脸我说错话的表情,诸葛清风无奈的摇了摇头。 叶安抬抬下巴“那就走吧”叶千染下意识的问“走去哪?”诸葛清风鄙视的看她一眼,“这你都不知道?” 叶千染顿时红了脸,话一问出口,其实她就知道要去哪。诸葛清风以为她是明知故问,她突然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不过幸好是黑夜,看不出她脸红,她低低的问“我们是要去碧云寺吗?” “那就走吧,别站在这浪费时间了,去晚了,说不定流云就走了呢”叶安催促到 于是三人就朝碧云寺的方向出发,路上,诸葛清风跟他们俩讲了一下诸葛流云去碧云寺的原因,听完原因,叶千染的心顿时沉下来。 原来他去碧云寺只是为了见他心中的刻骨铭心,那个女人,对,她叫莲心,每年八月十五这一日她都会去碧云寺上香,所以每年,他都会去等她,默默的看着她进去,上香拜佛,再出去,却不开口说一句话。 清风说,有一年他悄悄尾随他,发现了这个秘密,却很气愤,他气他懦弱的像个傻子,看着她在自己眼前经过,却不肯叫住她,其实有些事情说开了,也许就没那么痛,可偏偏他就是不肯叫住她,莲心明明看到他了,却当他是个透明人,从不肯停留一步。 叶千染心中微微泛上苦涩,莲心…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子,让这样的他竟念了五年,痛了五年,而他面对这样的自己,却丝毫不动心,那该是多么出众的一个女子。 叶千染心头突然涌上一阵渴望,想要见到莲心的渴望,她和她在不同的时光里,共同爱着一个人。她是流云的心结,亦是自己的心结。 月凉如水,淡淡的洒在这一方佛门之地,寺庙里上香的人络绎不绝,路的两旁,简单的长木桌上摆放着许多佛物,平安符、念珠、玉观音,摊主坐在摊后,不停的吆喝,胡子花白的解签老人就坐在树下,偶尔有穿着蓝布和尚服的师傅穿过,人们礼貌的朝他点头行礼,叶千染看到诸葛流云斜倚在菩提树下,静静的看着前方,月色透过树叶的间隙洒在他身上,有斑驳的黑影,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叶千染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他们没有靠近,只是远远的看着。 叶千染紧紧的盯着前方,呼吸开始变得急促,心也开始慌了,藏在袖中的双手握紧,她终于可以见到莲心,那个让她纠结了那么长时间的心结。 第三十二章:心结(2)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她终于见到莲心,仿佛等了一个公元那么久,昏黄的灯光下,她带着侍女缓缓的从大殿里走出,叶千染第一眼就看到了她的眼睛。 这双眼睛并不明亮,也许是因为泪流的太多,所以目光看起来有些呆滞,但其中蕴含的那种悲哀幽怨之意,连叶千染看起来都有一种让人怜惜到疼的动人。 然后叶千染就看到了她的脸,这张脸并不是完美无瑕的,脸色苍白的像是久未见到阳光,但只一眼,叶千染就知道她是个漂亮的女人,那么清丽,那么出尘。 诸葛流云的目光静静的流淌在她身上,莲心嘴角负气的抿着,甚至没有侧眼看他一眼,静静的从他身旁走过。 叶千染攥紧自己的衣袖,虽然以前没有见过莲心,但多少从清风那里知道一些,纵然不愿意承认,但她对莲心是存在一丝不屑的,虽然她从来没有表现出来,她拥有那么出众的外貌、不凡的才学,很多时候明明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依旧会有一种优渥感,但现在这种优渥感突然消失了,莲心没有她漂亮,也许没有她有才学,家世也没她好,但就是有一种让人说不出来的舒服,她突然明白诸葛流云为什么会对她念念不忘,她是一个值得让人爱的女子。 叶千染突然感觉到了危机,以前莲心在她心里只是一个模糊的阴影,只是诸葛流云的过去,即使他无论如何忘不了她,叶千染也明白她只会是个过去,所以才放纵着自己对诸葛流云的感情,她觉得自己终有一天会得到他的心,但是面对这样的莲心,以前心里暗藏的那一丝笃定,突然烟消云散。 她很想知道两个人面对面相谈会是什么情形,却又害怕那样的事情发生,诸葛流云对莲心的感情如此之深,叶千染害怕发生一些她不能想象的事情。 莲心从她眼前走过去,叶千染深深的吸气,放弃挣扎,她冲到诸葛流云的身边,在他还没来得及反应时,中间隔着吵杂的人群,她唤莲心。 莲心下意识的回头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然后就看到了诸葛流云,五年来,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有勇气看他的眼睛,只是一瞬再也挪不开,他是真的变了,那个带着年轻的锐气少年已经不见,变得沉稳淡然如水,这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诸葛流云。但身上却又散发着浓浓的诸葛流云的气息,他比五年前内敛了许多。 诸葛流云有一瞬间的诧异和错觉,随即反应过来,目光定在莲心身上。 叶千染低下头,嘴角扯出一个似弯非弯的弧度,但又想到这样似乎很不好,随即抬起头来,迎着莲心走上前。 诸葛流云定定的站在菩提树下,一动不动。或许,除了莲心,他的眼里从来都容不下任何人吧,叶千染自嘲的想,但她依旧对着莲心笑,“他…有话对你说”,然后把她推到了诸葛流云面前。 她悄悄离开。 抬头望望天空,月色真美,月亮真圆。 叶安和诸葛清风悄无声息地的跟在她身后,两人互相使眼色,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街上依旧灯火通明,那么热闹,灯火刺的她眼睛有点涩,抬手揉揉眼睛,他们…一定有很多话要说,不知道他们会说什么,会不会牵她的手,会不会伸手拂去她鬓边的发,会不会……,叶千染不敢再想下去,她不知道今天做的对不对,但她想他和莲心是需要机会来谈一下的,至于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她没有想过,也不想想。 人群从身边川息而过,她恍惚想着,再次抬头时,孟澜依正站在她前方朝她微笑,叶千染看了看哥哥,是故作镇定的姿态,她上前和孟澜依寒暄两句,千方百计的把哥哥留下,自己则和清风离开。 她以为至少清风会一直陪着自己,只是在见到那个异域的美丽少女热切的看着诸葛清风时,她只能露出一个硕大的微笑,告诉面露难色的清风,她想一个人走走。 抬步迈出去的时候,心里有点如释重负又有点失落,大家都成双成对,只有她是一个人。 天空依旧绽放着美丽的烟花,她漫无目的的在人群中转悠,已经月上中天,北京城里依旧灯火通明,如同白昼。 不知怎么,再次抬头看时,叶千染发现自己又走回原处,碧云寺三个大字晃在眼前,心里一惊,像是刚猜透自己的内心,她强迫自己离开,用无数种理由说服自己不要想他们之间会发生什么,说服了自己的理智,却说服不了自己的内心。 她呆呆的看着碧云寺三个大字,挣扎良久,最终还是选择放弃,从小学习的道德礼仪不允许她这样,而她不想自己变得那么小气,她是大家闺秀,不能像那些小家碧玉一样斤斤计较。 转身离开,寺庙前栽种着几棵古老的菩提树,莲心踏着月光从寺庙里走出来,身侧跟着她的侍女和诸葛流云,风吹起菩提树叶婆娑作响,这时,树下突然冲出一个黑衣蒙面人,动作灵敏迅速,从背后冲向叶千染,就在手刀即将要砍上她的脖子时,说时迟那时快,诸葛流云凌空而起,一脚踢在黑衣人的背上,黑衣人大概没料到这种情况,一个身子不稳向前栽去,叶千染下意识的转身,黑衣人直直的向她倒过来,她敏捷的侧身,黑衣人摔在地上。 叶千染还没有反应过来时,旁边的菩提树下,又冲出几个黑衣人,诸葛流云一把拽过她护在自己身后,黑衣人相互看了看,猛的向他冲去,动作敏捷轻捷,诸葛流云和他们招招相对,然而黑衣人并不热衷于和他缠斗,一心只想跳过他抓走叶千染,诸葛流云始终把叶千染护在身后,黑衣人似乎想要速战速决,几个人从腰间拔出短刀,短刀在月光下泛出清冷的光,动作变得狠烈残酷,诸葛流云很明白双拳难敌四手的道理,所以也并不和他们纠缠,他只要保护好叶千染不让他们靠近就行,他们缠斗几次都毫无结果,黑衣人中似头领模样的人一眼瞥见站在另一旁的莲心,眸中冷光一闪,拿着刀子直直向莲心刺去,目的是为了转移诸葛流云的注意力,诸葛流云下意识的想要冲到莲心身边,奈何面前的黑衣人一直缠着他,他始终无法脱身,莲心就这样直直的看着刀子扎过来,无法挪动一步,说时迟那时快,叶千染一个飞身扑过去,推开莲心,短刀直直扎入腹部,鲜血顺着刀锋缓缓流下,黑衣人似乎没有料到这种情况,看到短刀插入她的腹部有一瞬间的愣怔,随即迅速抽刀而出,诸葛流云终于冲到了她身边,叶千染抬眼看他一眼,皱皱眉,倒在他的怀里。 黑衣人看了看诸葛流云怀中的叶千染,朝他的同伴使了使眼色,一行人消失在黑夜中。 莲心唇边的血色尽失,浑身不停的颤抖着,似乎站也站不稳,侍女早就被吓破了胆,这会见没事,才颤抖的跑到莲心身边扶着她孱弱身体。 血不停的流出,染红了诸葛流云雪白的衣袍,像朵朵红梅绽放,清冷到艳烈极致,叶千染的在他怀中长长的喘出一口气,嫣红的血从嘴边溢出,却还要固执的说话,字字清晰的落在他心上“你欠她的,我帮你还,以后不要在想她了好不好?”即使那样爱他,她也从来没有说过这样懦弱的话,平日在他面前总是想要表现的大方一点,端庄一些,通情达理一些,想要表现出她不在乎他的过去,可再怎么忍耐,再怎么明事理,她终究是一个女子,终究做不到一点都不在乎。 现在的她想要任性一点,此时此刻,想要全部占据他的心灵。 他声音暗哑,带着颤抖,手指却轻柔为她拭去唇边的血迹“别说话了,我带你去找大夫”。 血还在不停的流出,她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和黯淡痛苦的眸色,嘴角却泛上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眼泪自眼角划过,她沾满鲜血的手颤抖的抚上他的英俊清晰的脸庞,似乎已经没有力气,说出的话却那样让人难过“我终于在你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你肯为我难过,这样很好,我很开心”,手无力的放下,诸葛流云的脸庞紧紧抵着她的额头,“不要再说话了,我们去找大夫,马上去找大夫”。 她再也坚持不住,疼的晕过去。 他抱起她经过莲心身边时,看了她一眼,嗓音低沉暗哑“我先走了,你…照顾好自己”。 莲心点点头,他抱着她匆匆离去。 莲心看着他离开的身影,决绝而匆忙,甚至匆忙的甚至连多看她一眼的时间都没有,身子终于无力的瘫下去。 莲心记起他看怀里女子的表情,在那女子倒下的那一刻,莲心看到他的身体猛地一颤,眼神里溢出的仿佛是要失去什么天底下最贵重的东西的惊惶。这种眼神莲心只见过两次,第一次是在自己告诉他,父母要把她嫁给别人时,他眼神中也是这种惊惶。 她以为自己在他心中会是永恒,但他终究还是爱上别人。 第三十三章:心结(3)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京城中的某一处不知名的宅子里,四个黑衣人直直的跪在地上,其中一人跪在最前面,他们的头埋得的很深,面前站着一个负手而立的少年,那是阿生,是叶府的仆人,也是刘珩的长子,靖江王的世子,他转过身来,脚风带着凌厉,一脚踹在领头之人的胸口处,黑衣人嘴角顿时咳出血来,仍旧纹丝不动,冰冷的毫无情绪的声音响起“属下该死,属下该死”。 阿生眸中燃起滔天的怒色,声音也陡然凌厉起来“我一向认为你们办事可靠,现在连这么简单的事都办不好,父王养你们究竟是干什么吃的?” 严厉的诘问,让这些经历过苛刻训练的杀手更无地自容,他们一向是王爷坐下最得意的杀手组织,现在却这样丢脸,真是…” 头埋得更深。 “冷夜呢?”阿生的声音如同清冷的珠玉,凉到心里。 一直站在门外的冷夜闻声踏门而入,还未站稳,一个响亮的巴掌落在他的脸色,他恍若未闻,直直的跪在他面前。 阿生用手捏起他的下巴,眼神直直的盯着他,良久唇边,抹上一丝清冷的笑意“冷夜,你该知道父王是有意拉拢叶家,这次要劫叶家千金,也只是想警告他,可现在你的属下连这点事情都办砸了,而且还伤了他女儿,查不出来是你们做的那还好,如果查出来,逼急了他,他要是故意和父王作对,你说该怎么办?” “请世子恕罪,是属下教导无方”冷夜的声音淡淡的响起,清冷无比,好像整个杀手组织里的成员都是这种没有情绪的声音。 阿生甩开他的下巴,负手立着,嘴角泛上一丝残酷的笑意“当初冷夜这个组织的规矩是你们自己定的,做错了事,你们该知道如何惩罚自己,不需要我再教你们了吧”。 冷夜眼睛眨也不眨的抽出身上的短刀,只见刀光一闪,他的小拇指已经掉了下来,鲜血顺着断指处潺潺流出,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的气味,而冷夜只是微微皱了皱眉。 阿生嘴角露出一丝冷哼,“把他们四个立刻送走,别让人查到一点蛛丝马迹,否则坏了父王的大事,你们该知道是什么结果”。 当天晚上,冷夜就派人把今晚参加行动的四人送回西南军队,他们留在京城只会是个祸害。 虽然刀扎的很深,但在腹部,并没有性命之忧,只是由于失血过多,叶千染昏迷了两日,第三日下午才醒来,脸色依旧是苍白的透明,卷碧看到她醒来,激动的扔掉了手中端着的茶点,慌忙向外跑去,脚还没出门,却已经扯着嗓子喊起来“老爷、夫人、少爷,小姐醒了,小姐醒了”。 叶千染唇边绽放出一个虚弱的笑,这小丫头还是往常的性子一点没变,不过醒来还能听到这种声音,真是觉得很可爱,在昏迷的时候,一度以为自己快要死掉,再也见不到她们。 叶安扶着母亲踏门而入,后面跟着父亲,她挣扎要起身,母亲慌忙摆手止住,轻轻的坐在床边,为她盖好被子,还没说话,忙拿起帕子抹眼泪,叶千染虚弱的笑笑,柔声安慰母亲“娘亲不要伤心了,染儿没事”。 温秋眉忙止住眼泪点点头道“娘亲这是高兴,你终于醒了,你再不醒就把娘亲吓死了”。 叶安笑着打趣道“妹妹你是不知道,这两天叶府上下都乱成一锅粥了,你要是再不醒,叶家就要鸡飞狗跳了”。 温秋眉责怪的瞟了一眼叶安,回头笑着说,“你看你哥哥,都快要成亲的人了,还是一副小孩样,真不怕别人笑话”。 叶安调皮的跳到床边搂着温秋眉,眼角眉梢都是孩子气,“在父母面前,安儿永远都是小孩子”。 叶远道坐在紫檀木桌旁,脸上是如释重负后的轻松,叶千染看着父亲欲言又止,知是有话想问她,张口想要解释,父亲摆了摆手道“罢了,你且好好养着,其他的以后再说”。 日薄西山,归鸟回巢,残阳如血,窗外的梧桐叶子慢慢变成枯黄,叶千染躺在床上,卷碧怕她烦闷,就把这两日昏睡时发生的事情讲给她听,听着心一点一点凉下去,孟姐姐、清风都来看过她,惟独流云,自那天晚上把她抱回来以后,再也没有来过。 卷碧还在惊心动魄的描述着流云少爷抱她回来时,浑身染满的鲜血,脸上是骇人表情,就像是从地狱里回来的,等等之类的…… 叶千染的思想却已飘到九霄云外,卷碧的声音变得朦胧而遥远。 他真的这么不在乎么? 傍晚时分,叶安陪着清风来看她,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唇边没有一丝血色,虚弱的仿佛下一刻就会化成一缕青烟随风消散,她什么话都没说,她想见的人不在这里,她想见的人不想见她。 她把头蒙在被子里,眼泪却不争气的滑下来。 叶安拍了拍清风的肩膀,示意他好好安慰一下她,然后关了门出去,房间里一片死寂。 清风坐在床边,良久叹一口气,他问“难道不想问问我流云再做什么吗?”没有人回答他,烛光把他的影子拉的很长,很落寞,他眼神虚无的盯着大片绿色富贵竹绣成的被面,声音也有点飘渺,“流云这个人有时很无所谓,有时却固执的像头牛,他一旦认定一个人就很难再改变,心里无法同时装下两个人,你要给他时间,让他考虑清楚,如果最后他依旧选择过去,那么他定然是不值得你去爱的,你就放弃吧!” 被子下的身体猛地一颤,仍旧没有任何回答。 清风回到尚书府时,流云神色自如的和父亲讨论时局政事,仿佛一点不知道远处有一个人在为他伤心落泪,清风看到这样的他,顿时心生怒气,但又不能当着父亲的面对他发脾气,只好转身出去。 诸葛青天有点不解,不知道谁又得罪他了。 流云笑笑,结束了与父亲的谈话,出门去寻他。 诸葛流云一路分花拂柳,在湖边的水榭找到他,一身玄色衣袍在夜风中飞舞,像翩然的蝴蝶。夜幕里高悬着幽冷的月,湖中泛上清冷的光,石桌上散落着三两酒具,空气中有浓浓的桂花香。 他在清风对面坐下,执起酒杯一饮而尽,笑着问“你很少有生气的时候,今天是怎么了?” 诸葛清风没有回答,良久他才起身,负手而立,“你没去,她很失望,连一句话都没说。” 诸葛流云执酒杯的手蓦然一顿,随即扬起,又是一杯酒下肚,嘴角没有了笑意,“我知道”。 清风转身坐在水榭栏杆上,修长的手指紧紧的扣着栏杆,目光望向流云,“我从头到尾都在问你一个问题,可你一次也没有回答,现在你能回答我吗?” “什么?” “你是真的不喜欢她,还是因为对莲心愧疚所以不能喜欢她,又或者你是害怕,害怕将来会重蹈莲心的覆辙?” 诸葛流云的眉头微微皱起,执起一杯酒,又要喝下,清风却拦下他,“你难道就准备这样一直逃避下去吗?” 诸葛流云抬眼望着这个眉眼处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弟弟,挣脱他的手,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你说的对,我不是不喜欢,我只是不知道自己可不可以喜欢,上次的教训太沉重,至今还压的我喘不过气来,我不想重蹈覆辙,也不想害人害己”。流云的话说的极慢,却字字清晰。 他在清风的目光中缓缓起身,夜风吹起他雪白的衣袍,一尘不染,背影倔强而孤独。 心中突然涌上一阵苦涩,清风拉住他的胳膊,迫使他侧身,声音微微有点颤抖和激动,“为什么不知道?喜欢就是喜欢,什么叫做不知道可不可以喜欢,没有人限制你的感情,为什么要这么压抑自己?” “那你呢,你为什么又要压抑自己?”流云侧身看着清风,淡淡的问。 手从胳膊上滑落,清风怔怔的看着他。 “你说你不喜欢官场,生平最大的愿望的就是游遍天下,可为什么一直纠缠在我的事情上,因为你觉得愧疚,你总觉得如果当初没有你执意离开,也许诸葛家的重担就不会落到我一个人的肩上,父亲对我也不会那般严厉,甚至你还认为,如果你没有离开家,父亲说不定就会允许我娶莲心。可我告诉过你无数遍,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运,我生来是诸葛家的长子,无论你留下还是走开,都改变不了我的命运,我想要的东西太多,放不下的也太多,所以注定什么都得不到,这和你没关系,和父亲也没关系”。他说的那么坦然,像是在讲别人的事,脸上没有半点情绪。 “所以”,他顿了顿,“不管我将来娶谁,幸不幸福,都不关你的事,那是我自己的选择,你的世界是外面广阔的天地,不应该留在京中为我担心,也不用费尽心思为我周全,我比你大二岁,就永远大两岁,有些事情,我永远比你清楚明白”。 清风抬头望着清冷的明月,残鸦立在枝头,秋风萧瑟,秋意渐浓,夏蝉的聒噪声早已被夜晚的蟋蟀声代替,清风负手立在水榭里,露水打湿了他玄色的长袍,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他才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去。 第三十四章:心结(4)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叶千染仍日日躺着,每天定时吃药吃饭,绿斓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卷碧他们一刻不离的照顾她,想着法的讲一些有趣的事逗她开心,叶千染虽无心听她们讲那些故事,但看在她们一片苦心上,也很配合的笑着。有一次,叶千染靠在枕头上,一边看着窗外树叶摇晃,一边听卷碧说话。然而这次卷碧却成功的引起了她的注意,卷碧提到了一个人,一个叶千染很熟悉的人,卫庄。 卷碧仍旧滔滔不绝的说着关于这个人的传闻,叶千染凝神听她说,这是叶千染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卫庄的事情。 卷碧说别人都说卫庄很神秘,很有钱,却不知道他具体有多少钱,别人说卫庄是暖阁的幕后老板,而且和京城第一美人顾倾城有着不为人知的关系,别人说卫庄最喜欢勾搭大家闺秀,但凡让他看上的人,最后都会落得身败名裂,别人说卫庄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别人还说,他最喜欢和强盗海贼打交道……这些话听的叶千染心里一阵后怕,她竟然不知卫庄的名声如此不堪,而且她还和他单独待过一晚,在得知卫庄这一次要下江南路过苏州,她竟然还拜托他去看望外祖父外祖母。 她心慌的厉害,像是突然被雷惊醒的感觉,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怪不得卫庄会说,如果她了解他,就不会愿意同他打交道,原来是这个意思,可当初为什么她从没想过要打听一下关于他的消息呢,害的她像个傻瓜一样,有时候竟然还以为他是个好人。 而且他…,叶千染突然想起那次在天香楼他说的话,“如果被我缠上,那你就不好脱身了……”。难道他这也是在勾搭自己,难道他把自己和他平时勾搭的那些女子看成一样的人……,放在锦被上的手不自觉的握紧,这个卫庄真是可恶。因为过于用力,略显苍白的脸上泛上一丝异样的潮红,她不住的咳嗽两声,卷碧忙过来拍着她的背,递给她一杯温茶。 叶千染越想越气愤,手中拿着的书也看不下去,思来想去,最后还是躺下睡着了,这才消了气。 醒来时,已是申时三刻,绿斓忙扶她坐起来,窗子是撑开的,她可以看到外边的天空,一碧如洗的天空,太阳斜斜的挂在西方,微微的暖意中略带着些寒意,天空依稀可见成群的候鸟飞过,偶尔还可闻见淡淡的桂花香,绿斓为她倒了一杯茶,轻轻的说道,“在小姐休息时,有一个叫莲心的妇人来府里拜访说是小姐的旧相识,夫人也不好回绝,只推说你在休息,那妇人却固执的说她可以等你醒来,夫人不好再说什么,就留她在府里,小姐可认识她?” 叶千染端着茶杯的手微有凝滞,随即撇了撇茶沫道,“她的确是我的旧相识,你去请她来吧,我和她的确该叙叙旧了”。 绿斓诧异的看她一眼,没多说什么,便退出去去请莲心。 屋里静的只剩她们两人,莲心坐在床前的紫檀木桌旁,仔细的打量着靠在床上的这位女子,这是她第一次看清楚叶千染的样子,她的脸色略显苍白,眼睛大而眼角微微上翘,长长的睫毛在雪玉的脸上刷下一片阴影,如绢丝泼墨般的长发垂在锦被上,手指纤细莹白如雪,即使在病中,也有着一份风流态度,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莲心笑笑,怪不得流云会动心,这样的女子任谁都会动心吧。 叶千染定定的瞧着她,“夫人有何贵干?” 莲心嘴角染上一丝笑意,“小姐因为妾身受伤,妾身理应探望”。叶千染依旧定定的看着她,像是要看透她,半晌才开口说,“我不是为了救你,我只是不想让流云难过”。 莲心一怔,失笑着反应过来,“小姐倒是坦诚”。 叶千染也笑了,轻柔的嗓音淡淡响起,“如果夫人受了伤,流云必定更加伤心愧疚,无法忘怀,你们的过去我已是无法改变,但现在,我绝对不会让他的心里只有你”。 莲心又是一怔,她没想到面前的她如此坦诚。 良久,她叹息一声,“小姐果然是个与众不同的人,怪不得流云他会……”话到这里却再也说不下去。 叶千染静静的等着她的下面的话,她却什么都没说。莲心起身,缓缓的走向窗前,望着远处的万里晴空,声音悠远而飘渺。“五年前,我也同你这般大,爱上他的时候,什么都没想,只一心想着做他的妻,笃定的认为他会娶我,却没想到尚书大人会那么坚定的拒绝,家人失望之余,就把我嫁给了附近的乡绅,我不甘心我的爱情会无疾而终,所以我约他三日之后再桃花林相见,相约一起逃走,可是他却没来”。 叶千染垂下头,纤细的手指不停的绞着长发,默不作声,这段故事,她已经知道。 果然莲心转过头来,定定的看着她垂下的眼眸,“我想这些你可能都知道,但有一点你绝对不知道,到了约定那日,我也没有赴约”。 叶千染震惊的抬头,眼眸中带着不可思议,莲心笑了笑,坐回桌旁“这件事,流云也不知道”。 叶千染觉得口干舌燥,说不出话来。 “那日我让妹妹代我去桃林告诉他,我不能跟他走,我放不下双亲和妹妹,我没能遵守承诺,希望他能原谅我,可那日妹妹一直等到天黑才回来,她告诉我,诸葛流云没来”,说到这里莲心顿了顿,续道,“我一直认为他可以为了我放弃一切,我一直以为只要知道他还爱着我,即使嫁给了别人,我也会默默的守着他的爱继续活下去,我那么笃定,可是他却没来。理智上我知道这件事是刚刚好,谁都不会受伤,可感情上我却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刚开始的两年,我很恨他,一直认为造成我不幸的原因是因为他,而流云也是这样认为的,所以我很痛苦,他也很痛苦。后来长大了,就明白了很多,我要他丢弃的是他从小赖以生存的东西,丢了那些东西,诸葛流云再也不是诸葛流云。我很想告诉他,那日我并没有赴约,但又害怕自己在他心中会变得不堪,会被他忘记,会被他不屑,我宁愿他恨我,也不想他忘了我,我想见他,却又害怕面对他,就这样一直持续到现在,如果那天晚上,你没有叫住我,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勇敢的面对他。” 说完这些话,莲心自己斟了杯冷茶,喝下去,“这些话,压在我心里好久,今天可以说出来,真是觉得轻松多了,我是不是个坏女人?”她故作镇定挤出一个笑容问。 叶千染愣了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纵然莲心是他和诸葛流云的心结,但总觉自己应该安慰她,女子的感情总是很奇怪,根本没有理智可言,也没有对错之分,一切都是源于爱。 叶千染垂眸看着莲心衣襟上翩然蝴蝶,轻启朱唇,“如果换成我,我也不会比你做的好,感情的事,从来都是剪不断理还乱”。 莲心如释重负的笑笑,“纵然是句安慰话,我也接受了,小姐好好养伤吧,妾身先告辞了,等小姐好一点,妾身再来拜访”。说着就要起身,叶千染忙唤站在门外的绿斓,莲心走到门槛前,像是想到什么,从衣袖里掏出手帕,回头看着半躺着的叶千染,把东西递给绿斓。“这是那天晚上他和黑衣人交手时,不慎落下的东西,你帮我交换给他吧”。 斜斜的暖阳洒满她周身,她站在门前对叶千染微笑,美丽的灿若云霞。侍女就在门外,绿斓把她们送出府门方才回来。 手帕还带着清幽的香气,叶千染摊开手帕,是两颗晶莹的象牙玲珑骰,叶千染半躺的身体突然僵直了,由于动作剧烈,一不小心扯动伤口,疼的她倒吸一口气,却仍旧呆呆的望着手心,她明明的记得第一颗骰子被她扔了,怎么会?仔细看,这的确是她亲手做的那两颗,为了让骰子与众不同一点,她只点了五面,最后一面什么都没有。 指甲狠狠的掐进肉里,闭上眼睛,紧紧咬着嘴唇,是自己太笨,还是他瞒的太好? 天色渐渐暗下去,屋里的烛光一明一暗的闪烁着,叶千染却无论如何坐不下去了,她想见流云,她想亲口问他,他心里究竟有没有她,如果有,为什么瞒的她这么辛苦,如果没有,这骰子又是怎么回事? 她让绿斓请来哥哥,求他带她出去。叶安皱皱眉,看着她略显苍白和虚弱的身体,摇摇头,叶千染一把拽住叶安的衣袖,祈求似的看着他,眼眸中似有泪光,叶安狠了狠心,道“不行,你身体会吃不消的,我绝对不会带你出去” 说完决绝的离开。 叶千染急火攻心,又没有别的办法,一着急就从床上摔了下去,连带着被子落在地上,疼的她倒抽气,叶安回头看着脸色苍白狼狈不堪的她,是又气又怒又心疼,忙回过头,把她抱起来,叶千染一把拽住他的衣领,声音里满是委屈求全“哥哥,带我去见他好不好?” 叶安心里一酸,却还是没有说话。 她的声音低沉而暗哑,带着固执的决绝,眼泪滑落眼眶“哥哥,我想他,今天见不到他,我会死的”。 叶安脚步微微一怔,随即把她放在床上,她却死死的抓住他的衣服不让他离开,眼神里满是无助的惶恐和殷切的希望。 叶安看着她虚弱的脸庞,终于点头答应她,对于这个妹妹,他向来是没有办法的。 第三十五章:情动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叶安抱叶千染下马车时,正是月上柳梢,夜幕上繁星点点,叶安让仆人去回清风,清风果然亲自出来迎接,只是在看到他身后的叶千染时,微有愣怔,叶安不由得苦笑,“清风,又要麻烦你了,我这个妹妹被惯坏了,我说不服了她”。 清风皱皱眉,有点不悦“有什么事非要拖着这个受伤的身体来,你怎么能如此任性” 叶千染迎着他略带责怪的目光,眸中神色难辨,她只是定定看着他,也不说话,清风看向叶安“的确是我们两个把她宠坏了,当初真不应该那么放纵她” 秋风萧瑟的吹着,叶千染止不住的咳两声,清风看着一阵风就能吹走的叶千染,无奈的摇摇头,示意叶安带她进去,叶安半扶半抱护着她进了府门。 烛光摇曳,秋风吹着窗柩嗒嗒作响,房间里,叶千染的脸色略显苍白,一身素净白衣上绣着淡色的鸢尾,嘴唇紧紧的抿着,整个人映在烛光里,明明是孱弱的病态,却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清风别过头吩咐小厮,“大少爷一旦回府,就说我有急事找他,让他立刻来找我”小厮躬身作揖退下。 流云踏着秋风而来,一眼看见坐在烛光里叶千染,呼吸都变轻了,他静静的看着她略显苍白的脸,微微蹙了眉,心头涌上一阵酸涩,他别过头,清风起身问“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嘴角泛上一丝笑,眼睛里却无半分笑意,依旧是清淡的嗓音“皇上找我和父亲有要事商谈,多耽搁了一会,你找我来所谓何事?” 清风瞟了一眼叶千染没有回答,径直走出去,叶安和他擦肩而过时,顿了顿,留下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气。 叶千染撑着桌子缓缓起身,烛火幢幢,案几上的熏炉里燃出袅袅熏香,背后荼蘼花开的屏风,映着他颀长的身影,清冷的眉眼,挺拔的鼻梁,薄凉的嘴唇,雪白的衣袍绣着雅致竹叶,身上依稀还有冰凉铁甲的气息,这就是让自己牵肠挂肚魂牵梦萦的人,这就是自己唯一喜欢的人,而此刻他就站在自己眼前。 她用尽全身力气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克制不住的紧紧抱着他,头埋在他的胸前,声音低低的,近似叹息“我想你”这一句话说的轻柔而缠绵,百炼钢都能化成绕指柔。 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的撞了一下,闷得一声,是灼热的疼痛,诸葛流云闭上眼睛,英俊的眉头紧紧皱着,左岸的心跳像是冰冻的河流瞬间破裂。 他右手抬起来,半晌,最终还是无力的垂下,唇边逸出一丝叹息,他低低的唤她“千染?” 叶千染在他怀里点点头,顿了顿,又摇了摇头。 诸葛流云和她拉开一点距离,唇边经常挂着的清冷笑意也不见了,眉眼间没什么表情,他低低的看着她,眸中神色难辨,“千染,我没有那么好,我也只是一个很平凡的人,有弱点也会犯错,不高兴时会生气,遇到挫折时会退缩,心烦时也会发脾气,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完美”。 叶千染抬眼看他,声音压得低低却极尽轻柔“可我喜欢你” 诸葛流云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 良久,他叹息道,“千染,你还太年轻,很多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 她的目光锁在英俊的脸庞上,像是要把他看透,良久,嘴边攒出一个笑意,颊边的梨涡深的艳丽,她偏着头看他,脸上带着疑惑“你在害怕?” 诸葛流云微微一怔,说不出话来。 叶千染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她扬起头“你并不是不喜欢我对不对?” 他抿起嘴唇,皱了皱眉,还是没有说话。 叶千染却不放过他,眼睛直直盯着他,不放过他脸上的一丝表情“你害怕我后悔,害怕我失望,因为你也喜欢我,对不对?” 她眼神中充满浓烈的感情带着热烈的期待,却极力的想要克制。 诸葛流云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的鬓角,顺着脸庞一路下滑,然后抬起她的下巴,眸中带着莫测的深意,直直的看到她眼底深处,他的嗓音沉沉的,“为什么是我?” “嗯?” “喜欢你的人那么多,为什么是我,是因为我拒绝过你?” 叶千染微微挑眉,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任何闪躲,声音温软而坚定“不是”顿了顿怕他不相信似的又重复一遍“从来都不是” 窗外圆月挂于桂头,月色朦胧,夜云铺满天际,偶尔还可听见夜莺的啼沥声,烛火映照着两张年轻脸庞,空气缓缓流动,呼吸可闻的距离,刹那间有种天长地久的错觉。 下一刻被他拉入温软的怀抱,右手克制不住似的紧紧抱着她,叶千染一动不动的待在他怀中,生怕一个抽息他就会消失,她能感受到他清晰稳健的心跳,能感受到他环在腰上手的掌温,她觉得有点不真实,美丽的的好像一场梦境,她呓语般的唤他,“流云”。 诸葛流云放弃了挣扎,一句我想你,一句流云,彻底打破了他的意志,他以为五年的时光可以让他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原来自己还是这么意志不坚,他想也许可以再冒一次险,总好过还没开始就放弃。 他低沉的嗓音响在耳畔,带着丝丝蛊惑“千染,我给不了你任何承诺,我不知道自己的未来,而且还背负着一段沉重的孽债,我不知道这样的自己能给你带来什么样的将来,你确定这样的我是你想要的吗?”说出这样不确定的话,环在腰上的手却没有半点放松。 叶千染终于伸手紧紧揽上他的腰,脸埋在他的胸前的衣襟里,眼角滑出一滴眼泪,落在衣襟上,“我从前没喜欢过什么人,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才是正真的爱,可我想每天都看到你,我不要那些虚无的承诺,我也不知道未来会有什么等着我,可我愿意冒险,只要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风吹满一室花香,身后荼蘼花开屏风在烛火中摇曳,两人皆是一身白衣,就像两只白蝶拥抱在一起,他的唇贴在她绢丝般的黑发上,窗外不知名的古树,苍翠中蕴着昏黄,是熟透的颜彩,深秋就要来临了。 自那日见过他之后,到如今已经过去半月有余了,叶千染的身体一日日的好起来,他没再来找过她,她也没去找他。虽然思念刻入骨髓,让她朝思暮想,可她清楚的知道,有些事情急得,有些事情急不得,流云的心上有太多的放不下,他需要时间好好的整理一下。 在这期间,清风倒还是时常来看她,谈谈诗书,讲讲京城的名人轶事,无非就是哪家的小姐出阁了,谁家的官员怕老婆,那个侯爷又娶了几房……,京城是个是非之地,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叶千染总是听着,偶尔也会笑笑,有时候他们也会谈论一下朝堂局势,虽然清风说他不喜欢官场,到底还是热血男儿,有叱咤情怀,虽不参与,但终究还是关心的。 清风说朝廷的削藩政策终于确定下来,皇上选择张景和朱泰的意见,先削齐鲁燕赵楚齐周,把宁王和靖江王放在最后,这不单是因为宁王和靖江王的兵力最强,主要是他们并没有什么把柄留给朝廷,皇帝害怕出师无名,所以慎之又慎,才决定启用朱泰和张景的主张。 自此朝堂之上的两派之争,彻底结束,削藩开始步入正轨。 清风说他父亲一向看不起朱泰迂腐样子,现在皇上接受他们的主张,心里多少有点不好受,但好在父亲不是一个心胸狭窄的人,过了几日也就过去了,现在正忙着和皇上商讨用什么名义削藩,流云又有护卫京畿的重责,家里似乎只剩下他一个闲人,连十岁的小妹落雨都整天嘲笑她,说他不务正业。他很是无奈,要不是为了参加叶安的婚礼,他早就走了,搞得现在灰头土脸,这些都要算在叶安头上,他还说等走的时候,他一定要狠狠的敲叶安一个竹杠,这样他心里还会平衡点。叶千染总是会笑他像个小孩一样,他也浑然不在意,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 深秋九月,百木凋零,百花凋谢,秋风簌簌的吹着,院子里的几颗枫树,树冠茂密,树叶渐渐变成深红,远远望去就像红衣女子脚下衬着的红云,艳丽到眩人耳目。 在没有风的日子里,叶千染会携着卷碧和绿斓,到树下弹琴,脚下踩过枯树叶,咯吱咯吱作响,那一树火红衬得她美貌更加锋利。 哥哥偶尔也会来找她下下棋什么的,偶尔也会和绿斓说几句俏皮话,叶千染敏感的察觉到,绿斓自那日为哥哥挡了一下之后,哥哥明显待她不同,这也无可厚非,只当哥哥是为了报恩,但更多的时候,哥哥都是在忙着婚礼的事情,婚期一天天将近,他也忙碌起来,来找她的时候,也越发少了。 第三十六章:已经结束和正在开始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重阳节的前两日,莲心再次来到叶府时,叶千染正坐在池塘边上喂鱼,彼时荷塘边上的秋菊开的正盛,红黄白绿紫,在秋风摇曳生香,叶千染着一袭烟罗紫衣,裙边绣着纷飞的蝴蝶,袖口处有暗纹,风吹起过腰的长发,在秋风中飞舞,莲心朝她笑笑,只觉得年轻真好。 叶千染和她坐在亭子里,天空湛蓝,鸿雁高飞,远处的枯树叶在风中飞舞,莲心执起杯子,垂眸看着杯橼,缓缓开口“为什么没有告诉他?” 叶千染望着远方,嘴角勾起一个弧度,“这是你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我为什么要告诉他?” 莲心有点诧异的看着她,“告诉他以后,他就不会觉得对不起我,他就会全心全意的接受你,这样不好吗?” “这就是你想要的得?”叶千染微微蹙了眉,纤细的手指轻轻扣着石桌,淡淡的问。 莲心怔住。 “虽然我很想让他忘了你,但这是你们两人之间的事,我不想插手,更何况这句话从我嘴里说出来和你亲自告诉他,根本就不一样,我不想利用这件事,但是也不想被你利用。” 莲心低头笑出声来,抿了一口茶,“虽然之前和小姐打过一次交道,但也没觉察出小姐和别人有什么不同,无非是漂亮一点,家世好一点,可天底下漂亮又家世好的人何其多,虽然知道我对于流云已是过去,但心里终究有点不甘心,现在看来,倒是我低估小姐了”顿了顿,她又续道“我的确存了一份私心,心想由你告诉他,他对我的怨恨或许会小点,甚至有可能会怨恨你,毕竟打碎一个人心中的完美是件很残酷的事,现在看来,你的确是个聪明的女子,不仅漂亮,还十分懂得把握人的心理”。 叶千染笑笑,手指沿着杯缘画圈,“夫人和我,半斤八两而已”,莲心笑出声来,“跟小姐说话,真是一件很舒服的事,如果有机会,我很想和小姐成为朋友” “求之不得” 重阳节的前一天黄昏时分,天空下起了濛濛秋雨,打在九月苍竹之上,远处的钟声透雨幕飘到耳边,叶千染站在长廊下,淅沥的雨滴,溅湿了烟罗紫的绣鞋,她浑然不在意,手心里握着莲心临走时,塞给她的纸条,上面只写了一个时辰和地址。 叶千染的手心微微有了虚汗,再次打开字条,字迹清晰可见,明明只是几个字,明明已经看过无数遍,她却还是看了很久,一阵风吹来,纸条翩然飘入雨中,像飞舞的白蝶,她怔怔的看了许久,终于还是吩咐卷碧准备马车和雨伞。 那地方在西郊,竹林掩映之下,是被篱笆圈起两三间茅草屋,脚步踏在厚厚的落叶上,咯吱咯吱响,卷碧为她撑起一把紫色油纸扇,和她的身上的衣服相得益彰,像落在苍翠中的一条紫绦,秋雨打湿裙边,她也毫不在乎,篱笆木桩中间修建着一扇竹门,竹门半开,叶千染踏着雨点一步步走进去,院中种着各色花草,菊花开的正盛,叶千染转身望向来的方向,果然可以看见青翠远山,真是采菊东篱下,悠然现南山。 菊花从中,被雨水打湿翅膀的蝴蝶还在翩翩飞舞,临近草屋,扎着一个秋千,花架被篱笆桩上引过来的夕颜缠绕,可以想象,这茅屋的主人有多么用心,叶千染的手指微微有点冰凉,闭上眼睛,她似乎可以想象出,带着明亮笑意的少女坐在秋千上,身后是青葱锐气的少年,心里像是被针扎一般,诗经里那些美好的男女相恋的场景,都化成了同一对主人公,五年的莲心和流云。 这是清风口中,莲心和流云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心里那粒沙子,被无限扩大,眼前略过他们这里相拥相抱相戏相知相吻,低声的温软细语,浅浅的温笑,她突然觉得踹不过气来,莲心…,叶千染唇边狠狠的逸出这个名字,手指紧紧抓着胸口处的衣襟,嘴唇被咬的殷红,“你非要如此折磨我吗?” 远处传来轻微脚步声,叶千染转身进了茅舍,三间茅草屋相通,只用了竹帘隔开,叶千染旋身进了最左边的一间。 叶千染侧身贴着墙壁,从窗户向外望去,烟雨蒙蒙中,诸葛流云一袭白衣撑着竹伞而来,这么长时间没见,他还是自己熟悉的模样,清冷的眉眼没有一丝表情,脚步声越来越近,叶千染听见他进屋的声音,听见他合伞的声音,她下意识的想要走出去,卷碧却一把拉住她,向她示意,烟雨蒙蒙的窗外,莲心一袭少女装扮,撑着微青竹伞出现在眼帘。 叶千染紧紧按着胸口,心里原来模糊的东西突然清晰起来。理智告诉她,她应该在可以在此时走出去,把下面会发生的事情阻挡在这一刻,但感情却不允许,她是真的…很想知道,如果没有人阻止,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茅屋里静的可怕,窗外的雨声沙沙,风声携带着微凉的雨丝扑在脸上,卷碧神色不安的看了看小姐,她表面平静没什么情绪,握住她的手却很凉。 外间终于有人打破了平静,是他的声音,暗哑的声音叫出那个名字像是苍老了十岁“莲心…” 心被什么狠狠的撞了一下,叶千染微微皱了眉。 莲心嘴角扯出一丝苦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吗,就是在这里,我穿了这件衣服” 诸葛流云笑出声来,嘴角却有点苦“我记得那天你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 莲心走上前一步,莹白的手指划过他的眉眼他的鼻最后落在他的唇间,她说“那时候,我真的以为你就是全世界,一心一意的想要嫁给你” 诸葛流云握住她的手,微微蹙眉,嗓音暗哑的像要说不出话来,“莲心,对不起…”。 莲心却摇摇了头,目光锁在他的眉心,“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当年的桃花林,我根本没有赴约” 诸葛流云握住她的手微微一颤,却什么都没说。莲心继续说道,“我是家中长女,同你一样,放不下太多东西,我本该是最能理解你的感受的,可那时候我听到小妹说,你没来,我…我就开始恨你,开始想要折磨你”眼泪滑落眼眶,滴在诸葛流云握住她的手上。 “这五年,我折磨你的同时,也在折磨自己,后来,我曾经无数次想过告诉你真象,可我害怕自己会在你心中变得不堪,我真的害怕,你是我这一生唯一用心爱过的人,如果你都开始恨我,我真不知自己该怎么办”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缓缓的在他面前蹲下,抱住自己的膝盖,声音哽咽,眼泪落得比断了线的珠子还要快。 流云缓缓的蹲下,他伸手为她抚去脸上的泪痕,她泪眼朦胧的望着他“你是不是恨我,你一定很恨我,对不对?”他把她抱在怀中,语声轻柔“傻瓜,我怎么会恨你,当年是我让你爱上我的,最后却不能娶你,是我对不起你,你怎么对我我都不会恨你的” 叶千染闭上眼睛,眉心皱成了一团,一滴眼泪从眼角划过,嘴角不停的抽搐着。 卷碧不安的拽了拽她的衣服,她却没什么反应。 诸葛流云和她拉开一点距离,为她擦干净脸上的泪痕,仿佛她还是五年前那个明亮的少女,他看着她的眼神依旧温柔“如果我因为这件事就开始恨你,那么曾经的我一定配不上你的爱,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你的爱恨,这样了解你的我,该恨你?” 莲心终于放声哭出来,低低的抽噎之声到最后的失声痛哭,这五年她嫁给别人,总是捏着情绪过日子,遇到什么事情,都是自己躲在房间里哭,从来没有人关心过她高不高兴,为什么会难过,这世上大概唯一可以让她安心哭出来的只有他。 擦干眼泪,她的声音柔软而平静“我明天就要跟着丈夫南下扬州,以后都不会回到京城,到如今只想告诉你,你并没有对不起我,知道你不会恨我,我已经很满足了”说到这里,她深深的看他一眼,倾身在他脸颊上留下一个吻,轻软的声音响在他的耳畔“流云,不要忘了我” 抓起竹伞就往外冲,他一把带过她,把她抱在怀里,声音低低的“莲心,以后一定要幸福” 她咬咬嘴唇,“你也是”。 莲心的身影消失在雨雾濛濛的林间,诸葛流云倚在门框上,静静的望着远方,心底留着的一抹情愫像细沙一般缓缓溜走。 他转身去拿门口的油纸扇时,脚步蓦然定住,顿时口干舌燥,说不出话来,叶千染就在他身后。 她垂下眼睑,没有看他,神色平静如常,身体却克制不住的微微颤抖,卷碧不安的看了看两位的神色,很识趣的退回了左边的屋子。 诸葛流云下意识的要解释,张张嘴却不知说什么,这该怎么解释,这根本没办法解释。 窗外秋雨淅沥,雨雾濛濛,远处依稀可闻清冷的萧声,雨声打落在屋前的芭蕉上,像女子的哭泣声,流云在她面前两步停下,一把把她带到怀里,右手紧紧抱着她的腰,左手和她五指紧扣,越扣越紧,他把头埋在她的肩窝上,声音低低的响在耳畔“千染,相信我” 半晌,叶千染的双手楼上他修长的腰背,他似乎僵了一下,更紧地的抱住他,叶千染低低的回应他“我相信你,不管你做什么我都相信你” 林间竹叶沙沙作响,窗外雨雾迷蒙,他低头吻上她的唇,叶千染脑中一片空白,紧紧圈上他的颈项,心间流过一阵颤憟,起初他只是轻轻的吻着她,轻柔的,辗转的,越吻越深,他抱紧她,将她温热的身子紧紧贴着他的身体,彼此相近的体温那么温暖,林间的小屋,隔绝成一方天地,他们静静相拥,只觉得天荒地老,沧海桑田。 第三十七章:猜不透的卫庄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重阳节过后,叶安的婚期越来越近,叶府洋溢在一片喜庆之色中,登门贺喜之人越来越多,其中不乏高官贵族,巨贾商人,叶远道本就是京城首富,再加上孟姜是六部之首,两家结亲,可谓是真正的权与利的结合。借机巴结之人不在少数,于是叶千染整日看着一波又一波的客人进进出出,只有一句话可以形容,车水马龙,门庭若市。 一日下午,叶千染正坐在火红枫树下抚琴,一曲长相思,弹的婉转而缠绵,只是忆起那日西郊竹林里莲心和流云的对话,心里总像进了些沙子,虽然不足以致命,但却让人无法忽视,心里有点不舒服,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杀人诛心,莲心走了,却还要让她这样不舒服。 长相思越弹越不成调,直至最后一个音落下,叶千染才从那日的回忆中回过神。 抬眼却望见父亲和卫庄站在眼前,映着一树的火红,卫庄的眼神淡漠而冷静。叶千染起身盈盈行礼,父亲介绍“这是卫先生”然后扭头对卫庄介绍“这是小女千染” 卫庄礼貌而客气的朝她点头,仿佛从来不认识她似的,叶千染有点纳闷,心想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客气了,但一想父亲在侧,他可能是故作姿态,所以也不做多想,虽然从卷碧口中知道他的那些事迹之后,叶千染很不愿再和他有交集,但他手上却有自己急切要知道的事情,所以在和他们讨论一会曲谱之后,便找了个借口,把卫庄留了下来。 父亲离开之后,卫庄懒懒的倚着枫树,斜斜的瞟她,声音淡而慵懒“小姐留住在下是所谓何事?” 叶千染在他面前三步停下,她歪头打量他“你怎么跟以前有点不一样?” “哦?”卫庄挑起眉毛,“哪里不一样?” 叶千染低头沉思良久,“我也说不上来,反正就是不一样” 卫庄一把把她拽到跟前,右手固定住她的腰,保持着呼吸可闻的距离,语气中带着狡黠“是不是这样就跟以前一样了?” 叶千染慌忙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脸颊上染上绯红,声音却分外清晰“先生,怎么还是如此喜欢动手动脚?” 卫庄慵懒的笑笑,是无所谓的表情,像黑曜石一般的眼睛里却浮出莫测的深意,他问“三个月不见,你跟那个流云怎么样了?” 叶千染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眸中闪烁着不可思议的光芒,她像看妖怪似的看他“你怎么知道的?” 卫庄淡淡的说“你告诉我的” 叶千染瞟了他一眼,狐疑的问“我什么时候告诉你的?” 卫庄换了一个更舒服的方式,依旧依着枫树“那天晚上你睡觉的时候,口中一直叫他的名字” 叶千染的脸一下又红了,口中说不出话来,她低头看着脚下的落叶,卫庄眼眸中有隐忍的怒意,顷刻消失的无影无踪,那一瞬的怒意好像是假象,因为他又在用一种近似平淡的口吻在问,“你很喜欢他?”淡的仿佛她回不回答都无所谓。 叶千染摇摇头,顿了顿,又点点头,又摇摇头。 卫庄起身,缓缓的往回走,走到她身边时,顿了顿“在下告辞”叶千染诧异的抬头,下意识的抓住他的衣服,“你这么快就走了?”卫庄的目光落在她抓住自己胳膊的手,叶千染像是被火烫到一样,瞬间收回,他问“小姐还有什么事吗?” 叶千染直直的盯着他,想要把他看透,不知他是真忘了,还是捉弄她,“你…不记得了?” 卫庄耸耸肩,有点无所谓的样子“最近在下生意上的事情有点忙,记性不太好,还望小姐提醒” 叶千染看着他的样淡漠的样子,心里有点不悦,但还是耐着性子问“你走之前,说会在苏州逗留,所以,我拜托你去看望外祖父外祖母…” 卫庄歪着头一脸沉思的样子,叶千染殷切的看着他,希望他没忘,她是多么希望知道苏州的情况。 卫庄看了她半天方才反应过来“哦——,原来是这件事” 叶千染脸上泛上红光,眼睛溢出流彩的光,“我就知道先生不会忘的” 卫庄眸中浮出莫测的深意,嘴角却勾起一个无所谓的弧度,语声淡淡的“对不起,我忘记了” 笑容凝在嘴角,眼睛里溢出的光瞬间消失,脑子里一片混乱,叶千染一时间懵了。 卫庄装作没看到她的失望,薄薄的嘴唇吐出淡漠的字眼“下次吧,下次路过苏州,我一定去拜访”,语毕淡漠的转身。 品竹色的衣袍绣着华丽的暗纹,颀长的身影被斜阳拉的很长,空气中带着些许薄凉的味道,经过长时间的缓慢反应,叶千染终于明白他脸上的表情代表着什么意味,她转身叫住他,漆黑的眸子里浮出恼怒神色。 卫庄定住脚步,转身看她。 叶千染来到他面前,斜斜的看着他,声音带着隐忍怒意,“先生觉得这样很有意思吗?” 眉毛微微上挑,唇边勾起一个弧度,脸上却没有笑意,“我不明白小姐的意思” “当初我并没有逼迫先生,是先生信誓旦旦的答应我,是先生给了我希望,在先生离开的这三个月里,我每天都等着先生归来,等来的就是先生的无所谓么?” 抬手指尖滑过眉骨,卫庄偏头看着她,声音极度冷淡“我从来没承诺过小姐任何事情,是小姐误会了我的意思,难道这也要怪我吗” 脸色顿时铁青,叶千染咬咬嘴唇,良久,嘴角浮上一丝冷笑,“先生这样说真是让千染恍然大悟,想来的确是千染自作多情,我和先生原本就没什么交情,真是唐突先生了”话一字一句的出口,冷得像二月盛开的白梅,语毕,她不在看他,转身往回走。 卫庄抿抿嘴角,克制住自己,终究还是清淡的嗓音“小姐这样深明大义,很好,卫庄感激不尽” 叶千染的脚步顿住,身子可耻的发抖,眸中怒色更深,明明是他要纠缠自己,现在却变得好像她在死缠乱打,真是让人无法忍受,她吸了一口气,克制住自己想要破口大骂的冲动,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唇间咬牙切齿的磨出几个字“希望先生也这么深明大义”。 卫庄从叶府出来时,已是近黄昏,天边被夕阳染成一片晕黄,卫庄把手搭在眉骨处,望望远方,眉间有淡淡的疲色。 暖阁的后院,花魁独住的院落,满院的菊花在水塘边摇曳,秋风拂过,屋前的梧桐树叶飘摇落下,顾倾城正蹲在菊花从中静默,不知在想什么,抬眼见卫庄踏过垂花门,眉梢抹上淡淡笑意。 房间里的熏炉里燃着檀香,淡淡的香气,沁人心脾,卫庄整个人埋在躺椅里,眼睛微微闭着,一脸疲惫。 顾倾城正在身边为他沏茶,上好的紫砂茶具,摆满案几,顾倾城先取开水烫杯,然后把开水注入紫砂壶中,洒入上好的碧螺春,茶叶徐徐下沉,叶片展开,芽叶似枪叶如旗,汤面水汽夹杂着茶香缕缕上升,如云蒸霞蔚,茶叶是雪花飞舞,叶底如朵,鲜嫩如生。 卫庄轻轻的吸口气,脸上似有放松表情,淡淡道,“三月不见,倾城煮茶的功夫真是越来越高了”。 顾倾城抿嘴一笑,低头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先生还没品尝,怎知倾城茶艺精进了” 卫庄缓缓睁开眼睛,近似叹息的声音,“只闻茶香,就已经足够”。 顾倾城起身绕过躺椅,纤细的双手轻柔的放在卫庄的肩上,轻轻的为他捏肩,“是先生品茶的功夫高,倾城的茶艺也只有先生不嫌弃罢了”。 卫庄再次闭上眼睛,“话从你嘴里说出来,真是听着舒服。” 顾倾城无声的笑了,她一边为他捏肩,一边问,“先生这次下江南可有什么收获?” 卫庄笑了笑,“下江南也只是为了安抚和结交一些关系,你是知道,只要有钱什么都好办” 顾倾城又笑,“先生从江南带回来水果和特产,一直放在倾城房间里,,我瞧再不开封就要坏掉了” 卫庄从躺椅里起身,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面无表情的盯着案几上的茶具,“是朋友托我从苏州带回来的” 顾倾城缓缓的挪回案几前,感觉茶泡的差不多了,起身为他添了一杯,垂着眼睑“先生怎么不给他送去,眼见就不能吃了” 卫庄执起茶杯,吹了口气,茶香缕缕扑鼻,缭绕的茶雾间,卫庄的声音低沉的有点模糊,“只是,突然不想给她了”。 西方天边,终于将太阳最后一丝余光收尽,夜色渐渐暗下来,夜雾漂浮在空气中,漆黑的天幕上跃出零星的光芒,月色透过乌云落下微弱的清辉,散在屋前未落的梧桐叶上泛着清幽的光,卫庄枕着顾倾城双腿疲惫的睡去,室内一片寂静,顾倾城的手抚上他的眉间,似乎想要抹平他眉宇间的褶皱,风吹过窗柩,满室清香。 第三十八章:成亲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九月十六,叶安大婚。 黄昏时分,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自叶府出发,身着大红喜服的叶安骑着白马,走在迎亲队伍中间,晚霞铺满天际,红色的迎亲队伍映着天边彩霞,像一条巨大的赤龙。京城百姓纷纷踏出家门,观看这盛大的婚礼,队伍绕着京城走了半圈,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连整日昏睡的乞丐也知道今日叶府要娶尚书府的女儿。 迎亲队伍走过暖阁时,暖阁的姑娘们正站在门前探头张望,不时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脸上流露出羡慕嫉妒的光彩,每个女子的心里大概都渴望这样的婚礼,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心中良人,乃是人中之龙。 其中一女子无限感慨到“什么时候有人愿意用这样的大礼娶我,我就是为他死了,也心甘情愿啊” 旁边的女子看她一脸感慨,扑哧就乐了,用帕子沿着嘴唇笑道:“紫嫣,你这痴心妄想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啊,老是这样可不好” 周围女子纷纷笑起来,紫嫣受了打击脸上有点不悦,嘴里不甘愿的反驳道:“这不是痴心妄想,谁说青楼女子就不能风风光光的嫁人啦?” 周围的笑声沉下去,大家你看我,我看你,觉得这个问题真是可笑又可爱,半晌,一女子尖细的声音响起,带着点惋惜和意味深长“刚开始的时候,我也像你这般天真,总觉得也能得到一个真心人,可后来,我就渐渐明白了,大约这世上是没人愿意娶青楼女子的,不信你看倾城,卫公子对她那样好,也没听过要娶她” 大家听了都纷纷叹息摇头,为自己也为他人,只有紫嫣仍旧闪烁着杏子般的眼睛问“那个卫公子究竟是什么人,外间的谣言满天飞,我却一点都不明白” 一个稍微年长的女子,语气中略略带着羡慕道“你来的稍晚些,有些事情可能不知道,卫公子可是倾城的老相好了,自从三年前倾城卖身暖阁,他俩就一直好着呢,但要说这卫公子究竟是什么人,打什么地方来,家里还有什么人,这我们也不知道,他总是很神秘” 紫嫣眼中闪烁着好奇的光芒,“外间传闻他很有钱,是不是真的?” 那年长一点的女子和身边的女子对视一眼,“我们只知道他很大方,但至于有没有钱,或者又多少钱,大概没人说得清,有人说其实他的身价财富远在京城首富之上,还有人说他只不过是个一般的富商,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又一女子接茬道“他有钱没钱我不知道,我只知一点,倾城跟他,绝对没结果”语气中还颇带着记恨的味道。 大家知道她素来和倾城不和,只当她是嫉妒心又起,说说笑笑,一会也就散了。 站在二楼向外望的顾倾城,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倒是她的侍女一脸义愤填膺,为她的主子打抱不平。顾倾城笑着安慰她,这些话也不知道背着她说多少遍,她一点也不在乎。 但眸中自看见迎亲队伍闪烁出的流光,却暗暗隐去,口是心非,大概是人的本能,下意识的保护自己的脆弱不被戳破,但究竟在不在意,只有自己心里明白。 迎亲队伍在夹杂着各色人等的眼光中缓缓而过,风吹起大红喜服簌簌作响,叶安不停的向周围人摆手示意,脸上的笑容快要僵掉,但一想到孟澜依穿上凤冠霞帔正在等着他,浑身就充满了力量,笑起来也更加卖力,手也挥的更利索了。 天色渐收,夜幕落下,遥遥无际的天幕上挂着一颗启明星,叶府上下一片喧嚣热闹,大红色的喜字贴满府邸,来来往往的宾客络绎不绝,在一片起哄喧闹之声中,身穿大红喜服的叶安和孟澜依完成了拜堂仪式,坐在主位上的叶远道和孟姜笑意盛满眼眶,孟澜依被牵引着送往新房,叶安则留下为客人们敬酒,酒过三巡,已是月上中天,宾客们仍旧不依不饶,清风和流云实在看不下去,出面帮他挡酒,叶安才免了被灌醉的命运。 叶千染远远的望着站在人群里为哥哥挡酒的流云,心里一片柔软,这个礼数周到礼貌客气的翩翩佳公子,是她的心上人,在很久以前,她觉得自己永远也得不到他的爱,而现在他就在自己的眼前,偶尔透过人群,看着她的目光露出柔软的情意,让她的心在瞬间变得寂静无声。 宾客们一直闹到将近子时方才缓缓散去,诸葛流云临走时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她,目光深沉如水,仿佛要把她刻进脑子里,叶千染咬咬嘴唇,克制住想要扑到他怀抱里的冲动,笑着挥手送他们离开。 喜房被大红的纱帐锦缎填满,圆月挂于枝头,清辉洒满天地,龙凤花烛映着幢幢花影,当身着喜服的叶安一步步跨进来时,孟澜依下意识的往后挪了挪。 其实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反应,虽然初开始时,她很不习惯叶安是她未来的夫君,在婚期临近的一个月里,她忐忑过,不安过,烦躁过,也后悔过,她之前的人生里没有喜欢人,对叶安的那一点莫名情愫不知道是不是喜欢,可她想她并不讨厌他,她总是要嫁人的,虽然她不确定自己究竟喜不喜欢他,可是叶安表现的那么喜欢她,她想嫁给他总比嫁给别人好,更何况叶家和孟家又是至交,她不至于变得势单力薄孤家寡人。 她带着这样的念头嫁给叶安,她想起出嫁前娘亲跟她说的话,娘亲说她表面端庄稳重知礼,内心却像个孩子,以前一直跟着父亲学习处理公务,很少把心思放在情爱之上,没有经历过情关,没尝过情爱的滋味,更不懂如何服侍人,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娘亲告诉她,太过于独立坚强的女子一般都不讨人喜爱,洞房之夜,她一定要表现的怜爱娇羞柔弱一点,可不能把平时对付别人冷淡的模样拿出来,不然会吓跑新郎的,那时候她还笑娘亲太紧张,可现在她突然发现,成亲一点都不像她想的那样简单,从拜堂到现在,表面不动声色波澜无惊,可实际上紧张忐忑不安,只要窗外有一点动静,她都如惊弓之鸟,以前她都不知道自己这样胆小没出息,手心微微有汗浮出。 脚步在她面前停下,她垂眸还可从摇曳的流苏里看到他大红的云锦纹靴,他身上有浓重的酒香,叶安微偏着头盯着大红盖头看了好一会,才用喜秤挑开龙凤呈祥的红盖头。 孟澜依雪玉般的脸映着大红床帐,微微带着红光,垂眸看着手腕上的鎏金镯子,乌黑的睫毛的像蝴蝶的翅膀不停颤动,孟澜依恍惚觉得做出这样的娇羞好像是在刻意讨好他,于是慌忙抬头,恰好撞上他深沉的眸光,眼波流转间,她看不出他的喜乐。 那些恍惚不安的情绪,在这一刻瞬间消失,眼眸中恢复了她平日一贯对他的冷淡态度。 叶安抬手抚上她细腻的脸颊,指尖下身体微微一怔,下意识后倾,叶安修长的手顿在了半空中,良久,他唇边泛上一丝自嘲的笑意,“嫁给我,你就这么不情愿?” 龙凤花烛忽明忽暗,孟澜依淡淡的笑也变得莫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无所谓情愿不情愿”。 叶安眼眸中浮出恼怒神色“我以为今日是洞房花烛夜,你该不会像往日那般对我,原来还是我错了”顿了顿,神色稍微缓下来,“我总想着那日在暖阁,你说的都是气话,只要我娶了你,你成为我的妻,我们就能好好的走下去,可是我忘了,你一直都不喜欢我,那些我给自己找的借口,现在看来那么可笑” 孟澜依眉梢浮上清冷笑意,“叶安,你说的对,我从来都不喜欢你,嫁给你,和嫁给街上的张二王三李四没什么实质性的区别,我需要的只是一个名分,并非是一个特定的人” 叶安的脸顿时变得苍白,唇边血色尽失,声音冻住似的森寒,“你一定这么说话,心里才觉得舒服吗,看到我为你这样,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挺好玩的?” 孟澜依笑着起身,端起案几上的合卺酒杯递到他跟前,笑盈盈的看着他,答非所问的说,“洞房花烛夜不都是要喝合卺酒吗,我们喝一杯怎么样?” 龙凤花烛爆出一团火花,叶安看着身上的大红喜服突然觉得很讽刺,他直勾勾的盯着她,接过合卺酒杯,两人交缠喝下,等到她要收回胳膊时,他却一手把她搂在怀里,孟澜依并没有挣扎,一动不动的任他抱住,叶安唇边说出的话带着克制和隐忍,“你不爱我,自然也不会爱别人,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让你爱上我,即使这一辈子你都不爱我,最后陪你到老的依旧是我,我没什么可担心的”。 烛光将他离开的身影拉的很长,床前一地破碎月光,大红的床褥,大红的幔帐,大红的喜服,一片喜色,孟澜依终于无力的坐下,头靠在床橼上,闭上眼睛,她突然觉得很累,她原本并不是这样想的,她想她虽然不喜欢他,可他是自己的夫君,她应当好好对他,只是不知为什么,对着他时,她却说不出那些柔软的话来,她习惯以冰冷淡漠的态度对他,现在想改变,却无力回天。 手抚上额头,她每次这样对他,事后都会后悔,可是再次面对他,她就像一辆失控的马车,依旧控制不住自己的冷言冷语。 母亲说的对,其实她一点都不懂感情的事。 窗外暗香浮动,流光徘徊,树影斑驳了一场心事。 第三十九章:过渡(1)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第二天早上醒来,阳光从窗户射进来,叶安下意识抬手挡了挡,翻身时,觉得头还有点沉沉的,睡在床上浑身硌得慌,他按着额头起身,入眼处却不是他往日醒来的熟悉场景,房间里的设置简单而干净,甚至没有多余的点缀,他想起这是绿斓的房间,昨天晚上心情不好,就来找她,继而他又想起昨天是他的大喜之日,想起孟澜依不冷不热的态度,有点头疼,他翻身下床。 绿斓就在此时端着洗漱用具推门而入,强烈的阳光自门缝里洒出来,叶安微微偏头,躲开直射阳光,绿斓笑着说“少爷醒了”的同时把洗漱用具放在盆架上。 叶安微微点头,似乎还未醒的模样,抚额问,“我昨天怎么睡在这里了?” “少爷昨天晚上喝了很多酒,后来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我只好把少爷扶到床上”走到他身边绿斓虚扶着他说“少爷先洗漱一下吧,老爷夫人都在正堂等着呢” 叶安走向脸盆架皱眉问“等什么?” 绿斓提醒他,“今天是少爷成亲的第一天,理应去向老爷和夫人敬茶,少爷不记得了吗” 叶安猛地回头盯着绿斓,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想跑出去,却还是收住了脚步,回头对她淡淡的笑,“我先走了”。 风一般的离去。 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绿斓垂下眼眸,半晌,才想起来把未动的水盆端出去。 新房内,孟澜依正端坐桌旁,手中执杯,脸上依旧淡淡的,见他进来,起身吩咐侍女为他更衣洗漱,一阵手忙脚乱之后,方才出门,一路仍是无话。敬完茶出来,太阳已经渐渐升起,叶千染远远向他们招手,孟澜依脸上泛上暖色笑意,宛如春日最温暖的阳光,叶安微微一怔,心里像进了一粒沙子般的不舒服。 叶千染离开后,孟澜依方才恢复一贯的冷淡表情,叶安轻笑一声,眼眸中微带着好奇神色,“究竟那个才是真正的你,端庄温柔,还是冰冷无情? 孟澜依抿了抿嘴角,偏着头看他,“你不是说爱我吗,那你爱上的是哪个我?” 叶安一时间怔住。 孟澜依低头突兀的笑了一声,“以前总觉得自己不懂情爱,虽然没有接受你,但你说你爱我,我就相信了,昨天晚上想了一夜也没明白,我究竟有什么好,竟然让你爱我爱到如此地步,你能告诉我吗?” 孟澜依眼眸中闪烁着好奇的神色,他很少见到她这样简单的模样,可爱中带点稚气,却又用如此认真的语气在问他。 良久,叶安反应过来,他伸手抚上她的鬓角,语气漫不经心却又极为认真,“这个答案对你很重要吗?” 孟澜依不自然的往后退两步,和他拉开距离,神色如常,“倒也没什么重要,只是从小喜欢转牛角尖,很多问题弄不明白,就觉得心里不踏实,你要是不想回答,那就当我没问过”语毕欲转身,却被叶安握住右手。低低的声音自喉间起,轻柔的宛如夜露,“对不起” 孟澜依错愕的看着他,不知所云。 叶安缓缓的揽过她,把头窝在她肩窝里,孟澜依稍有挣扎,直到叶安的声音再次响起,她才停止动作,“昨天晚上是我们大喜之日,我就算如何生气,也不该撇下你,对不起” 孟澜依再次怔住,半晌,她呓语般的叫他,“叶安” “嗯”他回应她,仍旧没有放开。 “你怎么了?” 叶安摇摇头,半晌低声说道,“我们两人已经成亲,这辈子都注定要一起走,昨天离开之后我就后悔了,可又不敢去找你,只好不停的喝酒,澜依,我们以后不要这样了好不好?” 他说的那样真诚,孟澜依有一瞬间的恍惚,那个“好”字差点脱口而出,可是总感觉心里有点不确定,就因为这一丝的疑虑,她生生把那个字咽了回去。 她静静的看着远处的高木秋阳,菊花从中蝴蝶翩然,抬起右手搂住了他颀长的腰背。 叶安似乎僵了一下,却把她抱得更紧。 晚上睡觉时,叶安在房间里置了一张软榻,他日日睡在那里,夜深人静时,看着皓月当空,繁星密布的天空,两人也会谈谈心,聊聊少年往事,这才有了夫妻的模样,时间久了,孟澜依觉得常年累积下来的男儿心性,被磨下了不少,也开始学着摆弄那些女儿家的东西,偶尔绣个荷包,读读诗书,兴致所致,也会学着跳支舞,她从小没把这些东西放在心上,现在一切从头学起,有种重生的感觉,她有时会觉得诧异,原来,女子的生活该是这样的。 她和叶千染相熟,自从嫁来叶府后,两人几乎日日见面,无非就是说一些闺阁女子的悄悄话,有时也会讨论一下国事,虽然她嫁给叶安,不需要替父亲处理公文要务,但从小就开始学着分析朝堂政事,一时完全撒手不管,也有点不习惯,幸好有叶千染这个小姑子和她兴趣相投,两人倒也聊得非常开心。有时叶安从商柜处回来,也和她们讨论一两句。但更多时候,这些事都是诸葛流云说给叶千染听的,他们俩几乎每隔几天就会见上一面,有时候会在屋顶看星星,有时候携手在街上溜圈,只要两人在一起,叶千染觉得怎么样都是好的。 清风是在叶安大婚半月后走的,那时候,他的师父了然道长,正巧云游到京城,顺便接一下他的徒儿,清风还没来得及和叶千染告别,就被他师父架走,流云说他们这次要去东瀛,那个神秘国度的东瀛忍术是让清风心仪已久的东西。 叶千染有时候挺羡慕清风,说走就走,说回就回,两袖清风无担忧。她以前跟着祖父外出游历,一走就是大半年,虽然风餐露宿很辛苦,可是感觉却很美妙,她喜欢那种美妙的感觉。待在江南闺阁里的时候,那些话本小说里仗剑走江湖的侠女是她一直所向往的,有时想想现实里的自己,手不能提肩不能抗,她就会觉得气馁,她把这些话说给诸葛流云听时,诸葛流云还笑她,说外表看着是个娴静聪慧的女子,没想到骨子里这样潇洒不羁,真是不可貌相。那时候他还说,将来卸甲归田之后,一定会带着她走遍大江南北,帮她实现这个梦想。 叶千染听了后很高兴,不是因为可以仗剑走江湖,只为着他这份心意,其实叶千染没告诉他,在遇见他之后,就已经彻底放弃了这个梦想,她唯一的梦想就是做他的妻,和他一生一世,白头到老。 时间过的飞快,转眼间已到了隆冬腊月,北方的冬天总是格外冷,北风呼呼的刮着,雪花纷纷扬扬的下着,大地被裹成一片银白,院子里的几株白梅红梅迎着冬雪开出零星的花来,兴致所致之处,叶千染让卷碧撑了一把竹伞,去院中赏新开的梅花,扑鼻而来的是梅花的清香,白梅清冷,红梅艳丽,两树并开,在银白的世界里装点出异样的美,雪花还在不知疲倦的飘,软丝的白绣鞋踏在皑皑白雪上,发出咯吱的响声,叶千染站在竹伞下,看着满天飘飞的大雪,神情宛如孩童一般。 卫庄撑着一把竹伞,远远望见身披芙蓉色棉斗篷站在伞下的叶千染,即使是侧面,也可以看到她脸上熠熠生辉的光芒,漆黑不见底的眼眸中闪出一丝微光。 他并不靠近,只是站在一片雪色中定定望着她,是一幅欣赏美景的愉悦,从卫庄这个角度望去,远方是白茫茫的雪海,近处是几支盛开的红梅,竹伞下略点调皮的女子伸手去接天空落下的雪花,身后立着撑伞的小丫鬟,具有一种别样的风情。 也许是他的目光太过于直接和热烈,叶千染微微偏头去看,一下就发现了他,看到她的目光,卫庄微微一笑,信步向她走来。 叶千染心下一惊,却示意卷碧赶紧躲开他,自那日和他针锋相对之后,中间也见过几次面,大多数都是他来府中和父亲商谈生意上的事,可恰巧每次都会或巧不巧的撞见她。 这让叶千染很生气郁闷,虽然从心底来说,自己并不像初见时那般讨厌他,但那次他说的话实在是太过分,如果再和他有纠缠,就太对不起自己受过的气,所以对于他,她是能躲则躲。 卫庄并不给她这个机会,眼见她有闪躲之意,他已快步走到她面前。 叶千染被阻了去路,有点不悦,但还是很有礼貌朝他颔首,卫庄黑曜石的眼睛里闪烁着促狭的光芒,“我知道小姐心里肯定不止骂我一两遍了” 叶千染被他说破了心思,不悦的瞪了他一下,谁知他竟然温和的笑了笑,露出和雪一样白的牙齿。 他的声音略微低沉却带着令人愉悦的神气,“小姐这样对我,我才觉得正常,太客气,卫庄反而会觉得受宠若惊”他说话时邪气的眉毛微微上挑着,漂亮的五官像极了异域的邪教王子。 叶千染没好气的瞟他一眼,语气冷冷的,“不知卫先生有何贵干?” 卫庄再次温和的笑了,“小姐,还在生在下的气?” 叶千染从鼻子哼出声,一脸的不屑,那神情仿佛在告诉他,我从来都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但事实是,叶千染的确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而且卫庄也感受到了。 卫庄朝卷碧抬抬下巴,示意卷碧把手中的伞递给他,叶千染递眼色给卷碧示意她不要,可已经晚了,卫庄已经从卷碧手中接过伞,和她共撑一把伞,而把自己伞留下。 叶千染看着卫庄阴谋得逞的得意表情,无奈的摇了摇头。 不知为什么,卫庄总是给她一种很强烈的压迫感,和他在一起,她仿佛什么都做不了主,只能由着他顺着他,这让她感觉很不好,很想避开他。 第四十章:过渡(2)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看小姐这神色,说明还在生气,卫庄给小姐赔礼道歉可好?”卫庄一脸好脾气的问,眼睛里满是殷切和热烈。 叶千染听他语气软下来,心里的冷劲也缓了一点,但仍旧没给他好脸色,冷冷一“哼”,是爱答不理模样。 卫庄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袖,表情有点刻意讨好的意味,但话却说得理直气壮,无半点委曲求全模样,“要不这样,我答应小姐一件事,权当给小姐赔礼道歉,只要小姐说得出,天上地下,卫庄一定竭尽全力为小姐办到”。 叶千染这才斜过去定定的看了他一会,语气仍是冷冷的,但明显比之前缓和多了,“我凭什么相信你?” 卫庄听她这样问,猜想她的气已消了大半,露出轻松的笑意,“我虽然不是好人,但答应的事情一定会做到,小姐要是不相信,我也没办法,但我还是劝小姐相信我,相信我只会有好处”。 叶千染撇了他一眼,立刻反唇相讥:“你上次答应我的事都没有做到” 卫庄轻轻转动手中竹伞,落在伞面的厚厚白雪,飘洒着落下,卫庄假装叹息“上次的确是在下不是,小姐把它忘了吧,卫庄可不想因为这事破坏了在下的形象” 叶千染立刻想嘲笑他,“你这样的人还在乎自己的形象吗?”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先生忽冷忽热的态度真让我受宠若惊”。 卫庄抬起未撑伞的左手放在唇边,假意咳嗽,声音极其不自然“那天…我心情不好,说话…多有得罪之处,还望小姐见谅” 叶千染微微撅了嘴,对这个答案很不满,“先生把我当做三岁孩童吗,我明明感觉到先生是故意的”。 “的确是我心情不好,一时没克制住把气洒在小姐身上了,小姐不要放在心上才好”。 “是吗,我不相信”。 “是真的……” “……” “……” 雪越下越大,他们渐行渐远,卷碧一人撑着竹伞,不敢靠近也不敢远离。她那可爱的小脑袋似乎正在费力的想着什么,她犹记得两个多月前,小姐怒气勃发的把屋里的东西摔了一地,嘴里不停的诅咒的名叫卫庄的人,发誓和他老死不相往来,可现在的情形…让她有点无法理解。 其实叶千染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卫庄之与她,好像什么都不是,又好像什么都是,虽然平时在他面前,叶千染都刻意装成很讨厌他,但其实心里面,她并没有多讨厌他,她见过各种各样的人,名门正派的正人君子或者三教九流的阴险小人。但卫庄似乎并不能单纯的用君子或小人来定义,他时好时坏,时君子时小人,神秘,邪气,冒险,潇洒,刺激,不守成规…诸如此类的东西交织在他身上,形成了一种很吸引人的气质,就像是异域的邪教,明知道不可接近,却偏被它的神秘所吸引。 叶千染撑伞呆呆看着玄青衣袍翩然离去的背影,有一霎那的失神,抛去那奇怪的性格,他本是一个好看的翩翩公子,是少见的英俊绝美,再加上偶尔露出的一点邪气和浑身散发的成熟,让人感觉到莫名的危险。那是和流云完全不同的一种人,流云是英俊淡漠的严谨,是统领护国的将军,注定要让人仰望和思慕。而他,则像一个漩涡,只要走进一定的距离,都会被他不由自主的吸过去。 她深深吸了口气,踏上石阶,身后是翩然的大雪。 绿斓正临窗刺绣,见她们回来,忙放下手中的活计,一眼瞥见叶千染冻得通红的脸庞和不停搓手的动作,忙递了暖炉给她,叶千染顿时感觉温暖许多,正要开口问她,却见她忍不住的侧身干呕,叶千染忙拍扶她的背,想让她好受一点,刚吐完,还没说两句话,又开始了另一阵呕吐,叶千染探头蹙眉问,“绿斓,怎么了,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绿斓无力的摇摇头,叶千染扶她坐下,卷碧为她倒了杯茶,她饮尽之后,方觉得舒服了点。 叶千染关切的问,“现在好点没,要不要请大夫来看一下?” 绿斓右手抚着胸口,摇了摇头,眼神似有闪躲,“没事,我可能是吃坏了肚子,休息一下就好了” 叶千染不确定的问,“你确定?” 绿斓给她一个安心的笑容,叶千染才稍稍放心,转身吩咐卷碧送她去休息。 此后,绿斓日日这样,终日呕吐不止,到第五日,叶千染实在看不下去,坚持要请大夫,绿斓也终于知道瞒不住了,“噗通”一声跪下来,叶千染心中一凉,心中却还自我安慰,不会的,绿斓素来淡漠稳重,一定不会的,她定定心神,挥手遣退了房间里其他丫鬟,包括卷碧。 房间里一时安静无几,火炉里的碳烧的通红,甚至能听见煤炭噼里啪啦的燃烧声,窗外是簌簌的大雪和呼啸的北风。 绿斓整个身体都伏在地上,凉意渐渐传自全身,她却一动不动。叶千染坐在她面前的椅子里,故作镇定的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良久,她才幽幽开口“现在就你我二人,说吧” 绿斓笔直的伏在地上,头也不敢抬起,身子微微的颤抖着,等了很久,她也没开口。 叶千染的心直直的沉下去,“你……”字之后,再在说不下去。 绿斓闭上眼睛,硬着头皮,终于还是把那句话说出来,“我有了身孕”声音轻飘的像是从地底传来的。 叶千染抬手抚上额头,无力的闭上眼睛,还是被自己猜中了,这一段时间里,绿斓时常精神恍惚,做事也极不用心,她却没有发现。直到那一日发现她呕吐不止,她才像被什么惊醒的似的想起,起初只是淡淡的一丝疑虑,直到扩大到不容忽视的地步,她才想起请大夫来。 叶千染俯身托起绿斓的下巴,逼她看着自己,眼中渐渐浮出怒意,攥住绿斓下巴的手越收越紧,绿斓却未哼一声。 叶千染定定的瞧进她的眼睛深处,清冷的声音隐隐有克制的怒气,“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绿斓被迫仰头看着她,声音像是从喉咙中挤出来的,“一个月前” 叶千染眼中的怒意更深了,嘴角却泛上一丝冷笑,“你一个月前就知道,到如今瞒不住了才想到告诉我,绿斓,你真是越发有出息了,”顿了一顿,叶千染又问道,“那孩子是谁的?” 叶千染感受到指尖下的身体僵了一下,却不容她考虑,厉声问“孩子究竟是谁的?” 绿斓还是不说话。 叶千染一把甩开她的下巴,冷冷笑道,“到如今能帮你的只有我,你瞒我,可以,但最好想清楚后果” 绿斓脸色顿时变得苍白,嘴角不停的抽搐着。 叶千染起身蹲下看她,嘴角的笑意更冷,“我一向认为你比卷碧聪明冷静,所以在你身上用的心思也多,那些礼义廉耻我没教过你么,做出这样的事你对得起我吗”。 绿斓的头垂在胸前,看不清表情,只看她放在身体两侧的双手攥得紧紧。 叶千染终于对她失去耐性,豁然起身,居高临下的看她,神色凌厉,“叶府上上下下就那么些家丁,你想要我一个个去查吗?” 绿斓攥紧的手,泛出白色的指关节,就在叶千染以为她不会说出来时,她终于开口,“是…大少爷”只说四个字,却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叶千染身体不稳的晃了两下,声音暗哑的是秋天脚下的枯树枝,“怎么会?” 绿斓伏在地上,声音颤抖,“大少爷新婚之夜时,心情不好,就到我房间喝酒,说了很多话,他把我当成了少夫人,我…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叶千染扶着案几坐下,用手撑着额头,她一直以为是家丁,她怎么会没想,自从绿斓替哥哥受了那次马踢,她就应该看出来绿斓的心意,可是她只顾着自己和流云的事,竟忽视了这件事。 良久,叶千染说,“告诉我你的想法” 空气缓缓流动,案几上的青花瓷瓶里插着新开的白梅红梅,清冷的幽香自瓶里蔓延到空气中,窗外的雪下的更大了。 叶千染轻蹙眉弯,声音略带些失望,“你既然已经知道了一个多月,就不会没有想法的,说出来听听”。 绿斓咬了咬嘴唇,脸色依旧苍白,声音却变得坚定,“我想试一试”顿了一顿,“小姐过去常说,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现在既然有了这个机会,我不想放弃,我想试一下”。 “试什么,看你能不能成为叶府的二夫人?”叶千染坐直身体,蹙眉问道 绿斓紧咬嘴唇低头默认。 似是无奈,又似是失望,叶千染摇了摇头,“哥哥他并不爱你,你这么做只会伤了自己”。 “流云少爷当初也并不爱小姐,小姐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是很固执的天真。 叶千染突然觉得很可笑,就真的笑出声来,“原来如此,我素来知道你心性不低,现在看来,我还是小瞧你了”。 “我知道这样做会让小姐为难,可是我没有别的办法,我是小姐在街上买回来的,如果那天我没有遇到小姐,现在或许是江南某个青楼里的女子,别人花钱就能让我陪他作乐,我不想自己的孩子是和我一样的命运,那天晚上,少爷到我房中喝的烂醉如泥,我想这会是个好机会”。 “啪”的一声,巴掌落在绿斓的脸上,绿斓疼的侧过脸,叶千染神色铁青,勃然大怒,“不知廉耻”。 绿斓却没有中断,接着说道“小姐对我再好,我终究还是个丫鬟,即使小姐有心,我也只能配给小厮,我不甘心”。 “那你把这些告诉我是什么意思”叶千染挑挑眉毛,声音冷的像窗外的冰雪。 绿斓理了理自己的衣衫,规规矩矩的俯身在她的脚边,声音沉沉的,“绿斓是个孤儿,没什么亲人,也不怕失去什么,但小姐对绿斓有再造之恩,我希望能求得小姐的原谅,不然绿斓这一辈子都不会安心”。 叶千染的神色稍微缓下来,听到她的这番话,叹息道“你这是在逼我做选择,成全你,我就得罪了孟姐姐,要是不成全你,你这辈子大约就毁掉了”。 良久,叶千染起身,垂眸看着脚边的绿斓,声音无奈夹杂着怜悯“你和卷碧跟了我十几年,是除了家人之外最亲近的人,我没办法看着你就这样毁掉,但是”叶千染顿了顿,“从你选择这条路开始,就再也没人会帮你,包括我。你想要的东西,需要靠自己的努力去争取,你要忍气吐声低三下四,还要忍受别人的指责和谩骂,甚至到最后都得不到叶府的承认,即使这样你也要坚持吗?” 没有丝毫犹豫的点头。 叶千染轻叹了口气,不知是欣慰还是其他什么,“但愿你将来不会后悔”。 临走时,叶千染俯在她耳边,低声对她说“我当初之所以没有放开流云,是因为我清晰的感受到他的动摇,即使是在他最坚决时。哥哥有没有动摇,我不知道,但愿你是知道的”。 第四十一章:信任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晚膳时分,暮色已下,天空还飘着雪花,窗外是一片银白的世界,偶尔可见仆人忙碌的身影,除此之外,就是万物消沉的死寂。叶千染打算晚饭过后,把绿斓的事说出来,因为除了吃饭时,她找不到更好时机。 晚膳过后,大家围在炉边说话,叶千染的目光在众人面扫过一圈,最后落在哥哥脸上,成亲之后,哥哥变的沉稳多了,但喜欢开玩笑的性格还是没变,孟姐姐和哥哥的关系也不似之前那样紧张,成亲了的人到底不一样,两人之间有了些许夫妻模样。 她不知绿斓的事说出来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但她却不能不说,纸保不住火的,更何况绿斓怀的是叶府的长孙。 她看着炉子里跳跃的火苗,像蛇信子一样,似乎要灼伤人的肌肤,她咽了咽口水,调整好心态,用最平淡无奇的语气把这件事说出来。 房间里一时寂静无声,叶远道和温秋眉相互看看,叶千染一直盯着哥哥,叶安听完这话,没坐稳,一个趔趄从凳子上摔了下去,被扶起之后,脸色苍白的转向孟澜依,孟澜依除了脸色有点白之外,竟看不出有什么情绪变化。 叶千染微微叹一口气,轻若未闻,她早就知道孟姐姐是个情绪不外露的姑娘,没想到遇见这种事,她也能如此镇定。 温秋眉和叶远道本是急于问明情况,但碍于孟澜依在场,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盯着叶千染。 气氛尴尬极了。 良久,孟澜依起身,向父母行过礼之后,扶着丫鬟离开,叶安是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只好呆呆的看她离开。 她一离开,温秋眉立刻按耐不住,急急地问要问叶千染,话没出口就被叶安挡了回去,“母亲,让我和妹妹单独谈谈,这事你们不要着急,日后我一定给你们一个交代”。 说完就拽着叶千染出去了。 叶千染一路被他拖回竹雪轩,那时候绿斓正坐在窗前发呆,见他进来,心里一惊,手忙脚乱的起身。 叶安看见她,方才松开拽住叶千染的手。 叶千染揉着手腕,不悦的埋怨,“哥哥你干什么,抓的我手腕好疼”,绿斓看着近在咫尺的叶安,有点心慌,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想要悄悄退下,却听见叶安略显低沉的声音,“你…先别走”,身体蓦然僵住。 叶千染微偏着头,笑嘻嘻的说,“绿斓,你别走,你是当事人,你走了,他对着我能问出什么来” 叶安白了她一眼,一脸严肃,“千染,你别在这捣乱” 叶千染不满的朝他做个鬼脸,方才卷了帘子进里间,房间里只剩绿斓和叶安两人。 窗外北风呼啸,枯树上堆满积雪,在夜色中摇摇欲坠,窗柩被冷风吹得重重一响,叶安的视线落在绿斓身上,有什么话想问,却不知如何开口。良久他才张嘴,话却不似往日流畅,极其不自然,“千染说你有了…身孕,是真的吗?” 绿斓垂眸点点头。 “是成亲那晚的事?”叶安试探性的问。 绿斓抬眼看他,他的眸色明亮而疑惑,的确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心中五味杂陈,她不知该高兴还是难过,眼前这个人是她孩子的父亲,是她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可他却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 眼睛有点酸涩,她用力吸了一下鼻子,“少爷高兴吗?” “嗯?” “有了这个孩子,少爷高兴?” “……”,叶安说不出话来,他的确不知该怎么回答,高兴吗,没有,难过吗,也不是,只是一种很淡的感觉,知道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他只想到了澜依会是什么反应。 绿斓看他迟迟没有反应,心渐渐沉下去,纵然知道他喜欢的人是少夫人,可她一直以为他对她是有情的,不然何以对自己那么特别,新婚之夜,他不去找别人,偏偏来找了她,她从不奢望可以得到他的爱,她要的仅仅是那偶尔的温存,哪怕只有一点,她就满足了,她告诉自己她只是为了要摆脱那个不堪的命运,可里面存了多少真心,连自己都不知道。 绿斓别过头,伸手才发现脸上一片冰凉,叶安扳过她的身体,看着她的眼泪,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润温软“怎么哭了?” 绿斓蹙了蹙眉,捂住嘴巴,身体不停的颤抖,叶安握紧她双肩,说话也有点语无伦次,“你别哭啊,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不要害怕,我做的事,我一定会负责,对,我一定会负责”。可到底要怎么负责,他并不知道,这只是他说来安慰她的,他再不济,也是男人,遇到这种事理应负责。 里间的叶千染听到这句话,终于松了一口气。 叶千染从里间出来时,叶安已经走远,绿斓噗通一声跪下,叶千染也不去拦她,任她跪着,脸上没有一丝笑意,“你不用谢我,我能做的仅此而已,从此以后,我不会再帮你,你好自为之。” 窗外,枯枝残树,白雪皑皑,梅香扑鼻。 叶安回到住处,掀帘进里间,孟澜依正坐在窗前发呆,手中的书什么时候掉了也浑然不觉,叶安绕到她背后,拥住她的双肩,脸上盈满笑意,“在想什么?”典型的明知故问。 孟澜依浑身一颤,回头正撞上他秋水盈盈般的眼睛,猛地推开他,和自己拉开距离。 叶安晓得她在生气,欲走上前,孟澜依却伸手挡在身前,示意他不要靠近,叶安站定,仍是笑意未敛的模样,声音是好听的低醇,“你在生我的气?” 孟澜依笑出声来,因为觉得自己很可笑,在她一心一意想要喜欢他爱上他时,别的女人却怀了他的孩子,直到这一刻,孟澜依才明白自己为何潜意识的想抗拒他。尽管他不是故意的,可他对每个女人都一样好,她和他一起长大,看着他和别家小姐调情说笑,那时她并不以为意,可是某一天,他却突然告诉她,他喜欢她,她的第一反应不是欣喜,而是奇怪,但为什么感觉奇怪,她却说不上来。现在一切都有了答案,他无法给她足够的信心,她不知道他今天在她耳边说的那些温软情话,是不是也在别人耳畔说过,她不知道自己在他心里是最特别的一个,还只是众多女子中有幸被他挑中的一个。 她抬眼望他,眼神空的又好像看不到他,叶安心头一紧,声音哑在喉咙里,半晌才唤出她的名字,“澜依——” 嘴角的笑意渐渐扩大,过渡到犹如枯树开出红花,“你说你爱我,我怎么就会信了呢,我原本就了解你,从一开始就该知道,你是无法用心去爱人的,你在说爱我的同时,却可以让另外一个女人为你怀孕”。 “澜依,不是那样的,你听我解释……”叶安有点语无伦次,“我…我…我”一连说了我字却说不下去了,这该怎么解释,醉后乱性么,这是事实,可听起来却太像借口。 “怎么,被我戳到痛处,无话可说了?”孟澜依眉梢眼角都是冷,冷到侵入骨髓。 叶安冷静下来,他突然觉得他再怎么解释都于事无补,她从一开始就不相信他,一件细微的小事,就可以打破他花了三个月才建立起的信任。 他决定实话实说,不论她相不相信,“那只是个意外”。 “意外?”孟澜依觉得这两字很可笑,她讽刺道:“一句意外就可以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叶安你可真慷慨” “你……”叶安被她气的说不出来,浑身不停的颤抖着。 孟澜依挑挑眉梢,“我答应了”。 叶安皱眉,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 “你不就是想把她纳入房中吗,我答应了”孟澜依冷言冷语,“而且,你放心,这件事,我会和我爹交代,绝对不会让你为难” 叶安听她说出这样的话,心中一急,发了狠,猛地拽过她,眼珠子瞪得都快出来了,声音陡然高了许多,“我什么时候说过要纳妾,你凭什么替我做主?” 孟澜依看着他发狠的模样,一时有点害怕,但自尊心却不允许她示弱,她高昂起头,声音清寒无比,“那你准备怎么办,她怀着你的孩子,你要扔下她不管吗?” 叶安顿时又被噎的说不话,他平时是一个挺能说人,一到她面前就像个哑巴似的,说什么都怕错,其实他是不愿欺骗她,不愿用敷衍别人那一套来敷衍她,而这样的结果就导致孟澜依以为他默认了,心里就更加恼怒生气,她说出的那些原本就是违心话,谁知他竟然默认了,这叫她情何以堪。 她想使劲挣扎想要推开他,他却越抓越紧,一时气急,眼泪就要掉下来,手上也越发使力,叶安一把箍住她的后脑,唇毫不犹豫的欺上去,他的舌趁机钻进来,反复厮磨于她,唇齿之间的交缠,让她无力招架,浑身流过一阵颤憟,指甲深深的掐进肉里,眼泪无声的落下。她想要反抗就没有力气,她想要顺从,可是却发现那样的自己太过于没出息,她不要这样的自己,找到机会,在他唇上狠狠的咬下去,瞬间口中盈满腥咸的血腥味,他吃疼的放开她,她一个巴掌扇过去。 孟澜依起伏不定的喘息着,叶安用大拇指擦去唇角的血,突兀的笑笑,“要你相信我,有那么难吗?” 她瘫坐在椅子里,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寒意从头顶侵入心里。 第四十二章:甜蜜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叶远道和温秋眉知道的那些事实,还是叶千染告诉他们的,那个说着要给母亲一个交代的叶安,却什么都没说。 一个孟澜依就已经乱了他的心。 这个孩子来的太过于意外,叶远道和温秋眉喜忧参半,喜的是这是叶家的第一个孩子,忧的是,这个孩子母亲只是一个身份卑微的丫鬟。 叶远道的意思是既然她怀了叶安的骨肉,理所应当的要给她一个名分,叶家的长孙可不能被人说成野种,温秋眉也是这意思,但是她们却不知孟澜依是什么想法。 其实叶安纳妾叶远道和温秋眉做主就行,但是孟家和叶家是多年之交,再加上孟澜依的父亲是当朝尚书大人,他们多少也要避讳一点,成亲三月不到就要纳妾,这的确有点说不过去。 叶远道让温秋眉去试探一下孟澜依,看她怎么说,只要她没意见,叶安纳妾就不成问题,他们见了孟姜也好有个交代。 孟澜依的态度很简单和明朗,一切凭父亲和母亲做主,这倒出乎温秋眉的意料,虽然温秋眉知道她一向知礼懂事,可天下女子没有人会想和别人的女人共事一夫,她竟然这么无所谓,真不知该欣慰还是该叹气。 叶千染在院中遇见她时,她身后跟着侍女一路分花拂柳而来,叶千染轻轻的叫,“嫂嫂”。 她眼角挑起的一丝冷笑,瞬间让叶千染觉得难受,可她还是故作无所谓的样子,“嫂嫂,去哪里了,哥哥怎么没和你在一起?” 她嘴角的笑意更盛,声音清淡冰凉,“那怕你心里记得一点我们的姐妹情分,那件事你就应该先让我知道,而不是当众说给大家听,把我变成一个笑话”。 叶千染手指微微颤抖,然而她尽量克制着,“嫂嫂,我绝对没那个意思……”。 “嫂嫂?”孟澜依玩味的重复这两个字眼,唇边浮上一丝讥笑,声音清冷的没有感情,“我在京城没有多少朋友,可你是例外,我想这是多么特别的一个姑娘,她不矫揉造作、盛气凌人、恃宠而骄,而且还和我有那么多话说,我很喜欢同你在一起,我把你当做妹妹,我嫁到叶府,每天看到你,不知道有多安心,我心想纵然这个地方是陌生的,可你在这里,你是我妹妹。我以为我在你心里很重要,可是我忘了,我再重要也只是个路人,大不过你身边的人,绿斓她是你的人,你害怕告诉我,我会伤害她,对不对?” 孟澜依从小在政事官场中成长起来的,这点小心机,她还是猜的出来的,可她宁愿不知道,那样也不会难受了。 “姐姐,我真不知道会伤到你,我不是有心的……”叶千染一着急眼泪都落下来了。 孟澜依神色似有疲惫之意,语气仿佛是经历沧海桑田后很淡漠的平静,“我真觉自己挺失败的,我一直看重的两个人都不在乎我,我夫君让别的女人有了身孕,而我妹妹为了维护另一个人而选择伤害我,你还是叫我嫂嫂吧,姐姐这个称呼,我担当不起”。 孟澜依洒开衣袖,朝前走去,各自宽大的衣袖摩挲而过,一时有风,略微惶然。 卷碧不安的看着叶千染,轻声唤她,叶千染刻意的笑了笑,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我是故意的,姐姐看到我掉眼泪,她就会狠不下心来恨我”。 这句话也是半真半假,哭是刻意装出来给孟澜依看得,可感情却是真的。孟澜依对她的照顾和呵护,她并不是没有感觉,看到孟澜依眼角眉梢的那一丝冰冷的笑意和讽刺,她也会难过,可是她没得选,这孩子对于叶安和孟澜依也许只是一时的矛盾,可对绿斓却是整个人生,她不能冒险,如果绿斓不能嫁给哥哥,那么这辈子就算是毁了”。 虽然一直安慰自己,这件事我没做错,并刻意不去想那些冰冷的话,可心里却一直恍惚不安,孟澜依是她初到京城的第一个朋友,她们曾经一起说话贴己,一处玩耍,一起下棋,一起……,现在和她变成这样,说不在意不难过,那都是假的,心里一面觉得对不起她,一面又觉得自己没做错,两种不同的感情交织在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而这种时候,她只想见一个人。 流云,她的心上人,她爱着的人。 很想很想的那种。 想起他清冷的眉眼,嘴角的弧度,笑起来时的那一丝孩子气,想起覆在腰间的掌温,用力的拥抱,温软的话语,延绵的情意,似乎觉得见了他,所有的委屈都不算委屈,所有难过也算不得难过。 可他不在这里,不在她身边,心里很难受,难受的想要把他从心里抠出来。 夜色越来越深,窗外高悬着一轮孤月,照着银装素裹的世界,万籁俱静。叶千染披了斗篷,坐在门前的石阶上,夜晚的寒气很重,她冻的牙齿打颤,浑身发抖,却不肯回到房间里,在房间里她会想他,会越来越想,她克制不住自己,寒冷可以让她的思念淡一点,再淡一点。 可是就是想他,还是想他,想的心都在疼,想的眼泪都出来了。 她多么希望,一抬头,就可以看到他,看到他,不顾一起的扑进他怀里,闭上眼睛,双手抱紧自己,不可能的,怎么可能,他是不会来的。 她把头埋在膝盖上,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前方有什么在晃动,她感觉不真切,她以为是树影,可是眼前哪里有树,但她想不到,也不想去想,头埋在膝盖里,一动不动。 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千染”,沙哑的不像他的声音,叶千染身体微微一颤,像等待了千年万年,可却没有抬头的勇气,是他吗,是在做梦吗,如果是梦,为什么这么清晰,清晰到她甚至可以感受到他急促的呼吸。 她终于缓慢的抬头,眼光尽头是他英俊淡漠的脸庞,像湖水一样深沉的眼,高挺的鼻,薄薄的唇,是她熟悉的模样,鼻子一酸,眼泪又要掉下来,别过头去,不敢看他,不想让他看到她这狼狈的模样。 下一刻身体一滑,就被他拥进怀里,他的怀抱那么温暖宽阔,那么平稳,一头陷进去,再也不想出来。 她的身体冰凉,凉的她已经没有感觉,他更紧的抱紧她,呼吸声就在耳畔,他的声音极轻极低,近似一声叹息,“我想你”。 眼泪涌了上来,抽泣的哭着,越哭越不能自己,双手紧紧缠着他的腰,生怕一放手,他就会飞走。 半晌,他的脸贴住她的额头,哑声道“乖,我在这里,没事了,没事了”。 前一刻还在想他,下一刻,他就站自己面前,这个男人,是她的心上人,而此刻她抱着他,没有比这更真实的东西了。 半晌,他的手臂松了一点,但仍然抱着她,修长的手指,抚过她的眼睛,,为她擦去眼泪,低头看着她,眼眸漆黑深沉,这时候叶千染才发现他穿的竟是夜行衣,面巾还垂在脖子下,鼻子一酸,眼眶又红又热,不知怎么,眼泪今天好像特别多,叶千染吸了吸鼻子,抬头给他一个微笑,想叫他安心,没想到他却微微皱眉,说了一句“真难看”。 叶千染登时就笑了,再次抱紧他,很安心很平静,“你怎么会来?” 流云宠溺的抚着她黑玉般的长发,叹息一声,轻若未闻,“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特别想见你,本来觉得天色以晚,你可能休息了,心想着明天吧,明天再去,可就是忍不住,想着,即使站在你窗前看一眼,也是好的,于是就鬼迷心窍的来了,你呢,大半夜坐在门外,不怕冻着?” 叶千染不安分的在他怀里动了动,声音被埋在胸前,有点模糊,可流云听到了,“我在想你,我在等你”。 月更圆,更亮了。 流云低头吻了吻她黑玉般发,拥紧她,“幸好,我来了”。 他送她回到房间,屋里没有点灯,月色透过窗户洒在床前,一地明亮,流云坐在床边,叶千染枕着他的双腿,黑暗中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可她仍旧满心欢喜,在黑暗中叶笑出声来。 修长的手指刮过她细腻的脸庞,他的声音美好的宛如夜露,“笑什么?” 叶千染换了个姿势,仍枕着他的腿,语气带着些许得意和揶揄,“我还以为翻墙头这种事,只有清风会做,没想到你竟和他一样”。 叶千染听见他轻轻的笑了,像无声的烟花绽放,语气似有无奈,“以前觉得自己永远不会做这种事,可我想见你,又想不出别的办法,只能这样,没想到感觉还挺好”。 叶千染扑哧就乐了,因为他的最后一句话,“我一直认为你是个严谨正经的人,没想到你也会说出这样的话”。 流云宠溺的刮了刮她的鼻子,声音里也似乎带着笑,“我以前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变成这样”,顿了顿,续道,“这都是你惹的祸”。 叶千染嘤咛一声,翻身把头埋在他的腰间,心里翻上一阵灼热的甜蜜,似有害羞模样。 诸葛流云轻声笑了,手更轻柔的抚着她的黑发,垂眸看见自己的夜行衣,脑海中突然想起一件事,他开口唤她,“千染?” “嗯?” “今天晚上,我在你们府中遇见了一件极怪的事,你要不要听听?” 叶千染立刻来了兴趣,麻溜的起身,直勾勾的盯着他,想听听他遇见的奇怪的事。 黑暗中,他握着她的手,语声低醇温柔,“我翻墙而过时,因为怕撞见人,所以格外小心,但在行至假山时,却碰见了另一个身穿夜行衣的人,他正朝我相反的方向去”说道这里,叶千染的手猛地一抖,心生一惊。流云另一只手拦揽过她的腰,把她贴在胸前,继续说道,“我觉得很诧异,那人看着我也很诧异,大概他也没想到会遇到我,我和他过了几招,发现他的武功一点也不比我的弱,我害怕会引来家丁,他好像也不想和我过多纠缠,找了个机会就逃走了”。 叶千染心头一跳,突然想起那天晚上,她似乎也看到了一个黑衣人,当时还以为是眼花,现在想来,难道是真的,这个黑衣人一直都在府里游行? 流云笑着安抚她,那时离现在已经很久,府里也没丢东西,也没出什么事,想来应该是不碍事的,但他又告诉她,还是让府里加紧巡逻比较好一点,这样也安心一点。 叶千染想了想,的确没别的办法,只能这样。 月已西沉,稀稀落落的几点繁星在夜幕里若隐若现,已经进入了后半夜,流云看着熟睡的叶千染,为她盖好被子,良久,方才轻声轻脚离开。 第四十三章:无题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次日,叶千染起的很晚,洗漱过后,卷碧为她梳妆,铜镜里映出她姣好的容颜,嘴角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浅笑,想起昨晚,心中就涌上一阵甜蜜,卷碧看着铜镜里莹然浅笑的她,嘿嘿一笑,“小姐遇到什么好事了么,在睡梦中也是笑着的” 不知怎么地,脸上陡然一热,蓦然低头,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被人抓到把柄,但一瞬间想到这样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心念一转,指着脚边失声叫道,“哪是什么东西?” 这一叫倒是把卷碧吓了一跳,扔下手中的梳子,忙俯身去看,却什么都没有,起身时,嘴里还在不停的嘟囔,“什么都没有啊”,叶千染看她一副想不通的模样,使劲忍住自己想笑的冲动,连忙转移话题,“绿斓呢,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不见她人影?” 话一出口,她立刻想起,绿斓现在已不是她的丫鬟,她被安置在碧荷院,也算是半个主子,有丫鬟婆子侍候她,唯一没有的只是名分。 虽然孟澜依说纳妾之事父母做主就好,可叶家终究碍着两家的交情和尚书府的势力,不敢贸然行事,何况叶安的态度也是模棱两可,没说不纳妾,也没说纳妾,此事只好暂时搁置,温秋眉先把她安置在碧荷院,并答应在生产之后,定会给她一个名分,不会叫她受委屈。 想到这里,叶千染眼神蓦地一暗,不知该替她高兴还是难过。 卷碧看着她暗下去的眼眸,捉住她的手,蹲在她面前,“小姐,绿斓不能再侍候你,但你不要难过,卷碧会一直待在你身边的”。 嘴角扯出一个微笑,叶千染问,“卷碧,你今年也已经十六了,要不要我帮你指个人家?” 卷碧没料到到她会这样问,脸上蓦地一红,声音很轻却很坚决,“我不要嫁人,我要一辈子待在小姐身旁”。 叶千染拉她起来,嗔怪的撇了她一眼,“傻话,女子终究是要嫁人,你跟了我十几年,我怎么能忍心让你孤独终老”。 卷碧一听这话,禁不住眼眶就红了,她跟绿斓一样,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叶千染不仅是她的主子,更是她的亲人,听到这样的话,心中陡然一暖,话中似有哽咽之声,“不,我才不要嫁人,我要一直侍候小姐” 颊边攒出一个微笑,心中却泛上一丝苦涩,叶千染隐隐约约的感觉到,这世上大约没有什么可以一直留住的。 叹了口气,摸摸她的脸,扯开话题,“看这个时间,该用早膳了,咱们走吧”。 天空阴沉沉的,雪花肆意挥洒在天地间,像簌簌而落的花瓣,脚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咯吱作响,院中一片萧条景色,只有长青的松柏傲然挺立院中,那一抹苍绿也被大雪覆盖,只露出星点绿色。 卷碧收了竹伞把它递给立在门外的小厮,另一侧的丫鬟替叶千染掀起了厚重的门帘,踏门而入,顿时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叶千染搓搓手,卷碧替她解下披风,这时叶远道掀帘而入,拍了拍身上的雪花,叶千染转身去迎他,甜甜的叫了声“爹爹”便扶他坐下。 温秋眉见人已到齐,便吩咐侍立两侧的丫鬟婆子上菜。叶千染心下奇怪,便问道,“哥哥和嫂嫂还没到,怎地就上菜了?” 温秋眉笑道,“你哥哥嫂嫂刚才差人来说今天早上不过来吃饭,叫我们不用等他们”。 叶千染心中一沉,面上却不露声色,叶远道捋了一把胡子,到没看出什么不悦,神色如旧,叶千染暗暗松了口气,只听见叶远道低沉稳健的声音响起,“不来就算了,儿大不由娘,让他们折腾去吧”。 菜已上桌,八菜两汤,千芷坐在千染旁边,瞪着大眼睛听他们说话,千染是极喜欢这个妹妹的,她有时很安静,有时很活泼,小小年纪就懂的看形势说话,古灵精怪。看着她,叶千染就会想到自己小时候,那些无忧无虑的岁月,已经一去不复返。 饭后,父亲照常去商柜巡视,叶千染留下和母亲说话,说起哥哥嫂嫂,母亲一脸愁容,她说“本以为澜依这孩子挺端庄大方温柔知礼的,现在因一个孩子和你哥哥闹脾气,真是…” 叶千染笑了笑,安慰道“凭空多出个孩子,还是在成亲后不久,嫂嫂难免接受不了,一时想不开也是有的,但嫂嫂素来不是小气之人,过几天想开了就没事了,母亲莫要担心”。 温秋眉听了这些话,眉头松了一些,语气也软了下来“我知你嫂嫂素来懂事,但愿她能想开,不然以后你哥哥三妻四妾的,她才受不了呢”。 叶千染不自然的笑了笑,男人纳妾真是一个永远纠缠不休的问题,如果是她处在孟姐姐的位置上,如果那个对不起她的男人是流云,她一定想杀了他的心都有了,只不过现在她是局外人,说的那些都是冠冕堂皇的风凉话而已。 后来不知怎么的,就说到了叶千染的生辰,因她的生辰正赶在除夕之日,又是过节,本就该热闹,温秋眉的意思是好好热闹一番,但叶千染很不同意,她觉得生辰就是个借口,好让大家有机会热闹一番,除夕这天,本就是个好的借口,生辰过不过就无所谓了。 这话倒教温秋眉吃了一惊,她哪里会知道自己的女儿会说出这样番道理来,她一向认为千染是个循规蹈矩的乖女孩,没想到骨子里竟有这样奇特的思想,真让她刮目相看,同时也让她发现,她一点都不了解自己的女儿。 想到这层,不免微微叹息,千染是不足月而生,身子很弱,加上那年冬天叶家的生意一直在赔本,而她生下千染后身体就更弱,根本就无力照顾,思之再三,才决定把她托付到苏州父母家,那时的千染还未足一岁,只是个在襁褓中的婴儿,一晃十几年过去,女儿长成了大姑娘,可是她这个当娘的却一点都不了解她。 现在想想,其实那时并没有多困难,只要再挺一挺,就过来了,可不知当时是怎么想的,就把她送走了,而这一走就是十五年。 现在看着千染,温秋眉都有一种愧疚感,总感觉怎么补偿都不够。 后来,叶千染起身告辞,温秋眉方才想起要去碧荷院看绿斓,就顺道和她一起走,路上温秋眉问她要不要去看一下绿斓,叶千染笑着摇摇头,她说过从绿斓离开的那一刻起,她和她就再没关系,她不会再关心她,也不会去看她。 温秋眉去了碧荷院,叶千染则转身去了凌园,那是哥哥成亲后住的地方。她去时,哥哥并不在,只有孟澜依在临窗看书。孟澜依见了她还是不冷不热的态度,叶千染试图说一些笑话来缓解尴尬的气氛,可是没有用,中间一直冷场,冷场,再冷场。到最后,叶千染终于受不了这种诡异的气氛,起身告辞,孟澜依也不留她,吩咐让侍女送客,叶千染逃也似的离开,只是刚走出门外,就看见哥哥撑着竹伞而来。 叶千染看见他像见到救星一般,长长舒了口气,叶安打趣道,“千染,你干什么呢,有人要追杀你啊?” 叶千染白了他一眼,语气极其不友好,“你回来的正好,我有个事要跟你说一下”。 叶安轻轻的笑了,是清醇温和的嗓音,“总不能站在外边说,进屋吧”。说着往前走,刚走两步,发现叶千染撑着伞站在雪地里一动不动,似乎没有跟上来的意思。 他折回去,扯了扯她的衣服,有点不解的问,“千染,你干什么呢,不是真要站在外面说吧”。 叶千染微偏着头看他,“我长话短说,昨天晚上,我睡不着时,就想出去走走,结果在院子看到一个黑衣人,而在更早之前,我也曾在院子里见过一次,但不知这两个人有没有联系”。 说完干净利落的转身,叶安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有点哭笑不得的看着她,“千染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我就是告诉你这个事实”。叶千染的语气极其生硬,一点都不客气。 叶安一脸的莫名其妙,他用力把她拽到身边,“我说,千染,今天谁惹你啦,怎么跟吃了炮仗似的?” 叶千染甩开他的手,“我可不是开玩笑的,你一定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至于怎么做,那我就不管了”。语速仍是极快,语毕不在给他机会,一溜烟跑了,叶安这次没能抓住她,他无奈的摇摇头,心想,这丫头是不是吃错药了,今天怎么怪怪的。 掀帘进了里间,孟澜依仍旧坐在窗前看书,见叶安进来,眼皮都不抬,只是换个了姿势,仍旧看书。 他秋水般的眼睛是一闪而过的黯然,复抬起头,嘴角却攒出一个微笑,“刚才出门遇见千染,她好像心情挺不好的,来找你诉苦吗?”。 没有人回答他,房间里静的仿佛可以听一朵花盛开的声音。 第四十四章:孤注一掷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叶安仿佛已经习惯她的沉默,自顾自的坐下,执起茶杯,嘴角泛上一丝自嘲的笑,抿了一口茶,半晌,像是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一件裹着丝帛的东西,放在桌子上,声音极轻,“今天和父亲去谈生意,路过萃文阁,看见一件小玩意,想着你应该会喜欢,就买下来了”。 还是没有任何回应,叶安侧头看着安静看书的孟澜依,她又翻了一页,仿佛全身心都在书上。 叶安微微蹙眉,转身走了出去。 书从手中滑落,孟澜依松了口气,目光扫过他刚才坐的地方,最后停在被丝帛裹着的东西,咬了咬嘴唇。 良久,她缓慢起身,缓缓走向案几的另一端,指尖触到丝帛似乎还带着他的体温,一点点扯开,直至完整的看到那件东西,那是他们感情好的时候,有一天晚上和他说起少年往事,他问她,什么时候最伤心,她回答说,小时候,表哥送她一个红玉镯子,在灯光下照耀时,可以清晰的看到玉里的脉络纹理,像凤凰血一样,只可惜后来丢了,她哭的很伤心,那是她至今唯一能想起的伤心事。 其实那话本就不真实,他问她时,她实在想不起来,就随便说了一个能记得起的,但,其实她也不记得那个镯子是表哥送的,还是其他什么人送的。 手指抚上红玉镯子,有轻微的颤抖,她没想到他会放在心上,更没想到他会特意寻了这个镯子。 一滴温热的泪自眼角滑出,滴在冰凉的地板上,砸起细微尘土,嘴唇被咬出殷红。 烛光如豆,忽明忽暗,冬天的夜里,一个人的房间,清冷无比,孟澜依看了看那张软榻,他没回来。 和衣躺下,窗外还在飘雪,蜡烛已尽,只剩星点烛心还在做垂死挣扎,他没回来。 他没回来,房间里一片黑暗,她一个人卷缩在角落里,真冷,闭起眼睛,勾出一抹笑,没有眼泪,只好笑。 突然想起新婚之夜,也是她一个人,独坐到天明。 那三个月的温存,仿佛是做梦,什么都没有改变,兜兜转转,她又回到了原点。 她愿意相信他是爱她的,但她更愿意相信他也爱别人。 他......现在应该在碧荷院。 夜真长。 一夜未睡,看着镜中略显憔悴的脸,心中很想笑,这是做什么,别人百般讨好时,你不要,别人走了,你却做出被抛弃的深闺怨妇模样,自作孽,不可活。 一时怒上心头,抓起手边的胭脂盒,朝镜中的自己砸去,砰的一声,盒子应声落在桌子上,脂粉荡在空气中,扑了一脸,克制不住的哭出来,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双手捂脸,越哭越不能自己。 她的丫鬟青歌,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从来知道自己不想要什么,却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叶千染的脚步顿在门外,立在旁边的丫鬟刚想通报,她连忙做个噤声手势,呜咽之声很小压抑,却比那种痛哭失声更让人难受,叶千染抿了抿嘴,最终还是退回去。 抬头望望,湛蓝的天空上飘着几朵白云,这样晴好的天气在冬日里是很少见的,仆人家丁正忙着清理院中的积雪,叶千染走下长廊,走到梅树旁,伸手去摘枝头的一朵红梅,心里却没由来的抽了一下,有点难受。 微眯着眼睛,看着远处的枯枝白雪高墙冬阳,突然想起清风,不知他现在在哪,是不是已经如愿以偿的在学东瀛忍术,那个风度翩翩两袖清风的少年,好像永远不会走入困境,天大的问题,只要经过他的开解,就会变得无所谓,要是他在就好了。 “千染”,身后传来清朗的声音,她转身去看,哥哥迎着朝阳向她走来,颀长的身影,宽大的衣袖,秋水般的眼睛中看人时永远有一抹温柔的神色,“站在这里发什么愣呢?” 轻声浅笑,却没有回答,反而问了一句,“哥哥和嫂嫂吵架了么?” 叶安笑了笑,声音很不自然。“没有”。 叶千染伸手触到近处的一束花枝,轻轻一拽,融化的雪水噼里啪啦的落下,高处的溅在了衣服,她浑然不在意,“哥哥是从碧荷院来的么,绿斓她还好吗?” 叶安笑了笑,“什么都瞒不过你,她很好,也有侍候,你放心吧”。 纤细的手指不停的拨弄花枝,叶千染垂着眼眸没什么情绪,“我没什么不放心的,我只是想问,哥哥喜欢绿斓吗?” 叶安一怔,“怎么问这种问题?”。 她的目光笑容像水一样淡,“哥哥之前为嫂嫂要死要活的,现在却又对绿斓这么好,有点想不懂”。 叶安抬头望望远方,“绿斓之前救过我,又怀了我的孩子,我没办法不对她好,但对于你嫂嫂......无论我做到哪种地步,她都不肯完全接受我,我有点力不从心”。 叶千染叹口气,“如果一个人真的爱你,她的心就会变得很小,小到见不得你对另一个女人好,我觉得你这样对绿斓,嫂嫂她是要误会的”。 叶安微偏了头看她,“你嫂嫂她不是误会,是根本就不相信我,我们成亲三个多月,她从没有真正的接受我,我对绿斓只有感激和愧疚之情,但我爱你嫂嫂,可她一直都不爱我”。 “我刚才去找嫂嫂时,听见她在哭,好像很伤心”。 叶安笑了笑,挺无所谓的,“她从来没哭过,你听错了吧”。 叶千染耸耸肩,“你不信就算了,当我没说”,语毕,正准备抬脚,一把被叶安拽住,直勾勾的盯着她,脸上是难得认真,“你说的是真的?” 叶千染白了他一眼,“这种事,我有必要骗你么”。 这时有丫鬟来请,“少爷小姐,该用早膳了,夫人请你们去呢”。叶安朝她摆手示意知道了,然后撂下叶千染,一个人跑回凌园。 叶安挑起帘子时,碰巧孟澜依要出来,见了他依旧是淡淡的,叶安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仿佛要在她脸上看出一朵花似的,孟澜依跨过门槛,径直向外走去,叶安和她并肩而行,目光依旧扫在她脸上,“你怎么不问问我,昨天晚上为什么没回来?” 孟澜依嘴角浮上一丝轻笑,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他打断,“我去了碧荷院”。 孟澜依停下脚步,微微偏头,挑了挑眉梢“你回来就是为了说......?” 话音未落,就被叶安打断,“我故意的”。 孟澜依错愕的看着他。 “我想看看你对我到底不在乎到什么程度”叶安脸上是很认真的表情,不像在开玩笑。 闷在心中的一口气,顿时被这句话消解的无影无踪,可孟澜依依旧不动声色,语气淡淡的,“那你有结果了么?” 叶安的手抚上她的鬓角,低笑一声,眼眸深沉如水“如果不是你隐藏的太好,就是我太笨,什么都看不出来”。 孟澜依他拉开距离,嘴角泛上一丝笑意,不知庆幸还是失望,抬眼望着远方,眼眸里有微光涌动。 叶安上前一步,俯在她耳畔,声音极轻,“一次试不出来,就多试几次,只要你不怕我和别的女人日久生情,那我就更没有什么害怕的”。 孟澜依稍微偏头,就可以触到他英俊的脸庞,有风吹过,她的发和他的发纠缠在一起,譬如结发,这姿势,太过暧昧,在湛蓝的天空下,孟澜依清晰的听到了自己的心跳,身旁的积雪的,似抓不住的时光,迅速在阳光下融化。 后来孟澜依想起,那一个微风乍起,积雪满地的清晨,一株盛开的梅树旁,叶安的话,让她突然感觉到了害怕。 此后,白日时,他和孟澜依如往常一般,是相敬如宾的夫妻,到了晚上,他就会去碧荷院,直到第二日早上,梳洗过后,才会从碧荷院回来。 渐渐的,孟澜依开始变得坐立难安。 晚上一个人躺在床上,孟澜依经常会整宿的睡不着,脑海里全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会想到他为绿斓画眉,为她添衣,哄她睡觉,对她微笑,教她下棋,为她弹琴......,如今,说不在意是假的,可是有些东西,要她伸手去拿,她还是害怕,她做事向来谨慎,从来不肯冒险,对待感情也是,其实她不知道,叶安只是需要她一句温软的话,可她却从来吝啬,一直不肯说。 第四十五章:绿依绿依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转眼间,已经是腊月二十五,临近年关,年味越来越重,大家都在忙碌着,尽管这几日天空又开始飘雪,也挡不住府里溢出的浓浓年味,而且今年比较特殊,加上叶千染的生辰,府里就更热闹。 这一天,叶千染待在房中弹了一曲《雪之梅》后,便觉得索然无味,于是撑了伞出去走走,天空飘着簌簌白雪,真是雪未融,又添新雪,她想起自入后,几乎很少去后花园走动,也不知那里是一番什么景象,突然来了兴趣,便想去看看,于是顺着花园小径一路走去,目及之处,皆是一片茫茫雪海,往日生机勃勃、百花争艳、绿树成荫的盛况,如今都成了枯木残枝,只剩下墙角那几株梅花迎着风雪吐蕊,远远就能闻见清幽梅香,萦潆绕绕,若有似无。心中一动,穿过满目零落的灌木从,脚下的积雪咯吱咯吱作响,绕过被积雪覆盖的苍翠松柏,高墙边上的那十几株素心梅,开的盛意姿肆,素心梅不似院中的白梅红梅,心蕊洁白,花色淡黄,花朵上还压着点点白雪,不似白梅清冷,又不似红梅艳烈,又是一番别的韵味。 叶千染在一株梅树下停住脚步,闭上眼睛轻轻吸气,花香馥郁,沁人心脾,心中连日来的烦闷之情一扫而空,正想顺着墙边走到梅树尽头,却恍然发现尽头似乎有人影晃动,还未思考,话已出口,“是谁在哪里?” 那人转身,身上披了一件银白斗篷,身后是侍立的丫鬟,在看到她脸的那一刻,叶千染轻笑出声,眼睛里却无一丝情绪。 她走上前,盈盈行礼,“小姐”。 是绿斓。 自从她迁去碧荷院之后,叶千染就再没见过她,又或者说她不愿见她。 叶千染扫了一眼她身后撑伞的丫鬟,目光落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神色难辨,良久,旋身离开,只是脚步还未迈出,身后就传来扑通一声,接着是丫鬟惶急的声音,“姑娘......” 叶千染转身看见绿斓跪在雪地里,丫鬟作势要扶她,也被她一手推开,叶千染面无表情的看她,“你这是做什么,我可受不起你这一跪”。 “绿斓多谢小姐成全”,说完,是深深一拜。 叶千染的目光笑容像水一样淡,语声也无半点情绪,“我六岁溺水那次,你是救了我,我永远记得你的恩情,从那时起,我就暗暗发誓,一定要对你好,你想要的东西,我都尽量满足你,这次也是,我说过,帮完这次,我们之间就两清了”。 “小姐还在生绿斓的气么?”绿斓垂眸看着地上的积雪,轻声问,雪花斜飘进她的黑发上,瞬间融化。 叶千染挑了挑眉梢,“在你开口跟我说你怀了哥哥的孩子之前,你就料准了我一定会帮你,因为你知道我最欠不得别人恩情,所以当你一开口,我就没得选择,我生气不是因为你想做叶家二夫人,而是你利用了我对你另眼相待”。闭上眼睛,语气有点伤感,“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绿斓你是个聪明人,不甘于平凡,我能理解,你不用感觉对不起我,我只是还了当年的恩情,从此以后,你我恩怨两清”。雪愈下愈大,叶千染裹紧斗篷,握伞的手,冻的似乎有点发麻,手有点不稳的晃了两下,半滴眼泪,也趁捋发时一并拭去。 “小姐......”绿斓喃喃的喊她,想挽留什么,又明知道什么都挽留不了。 叶千染旋身离开。 透过簌簌而落的白雪,绿斓看着她越走越远的背影,心里陡然一空,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缓缓流走。 叶千染一路绕回竹雪轩,刚进院,就看见卫庄站在长廊前,遥望漫天大雪,她小小吃了一惊,但随即反应过来,他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办法绕过爹爹来见她,她已经习惯,也不会去想他是找了什么样的借口。 卫庄见她一人撑伞而来,快步走下长廊,穿过漫天的大雪来到她身边,从她手中接过竹伞,目光落在她的眼眸处,她的目光很平静,可卫庄却觉得那里面似乎有什么在涌动,他低低的问,“小姐有什么心事么?” 叶千染边走边侧脸看他,“先生为何如此问?” 卫庄温和的笑笑,“没什么,就是感觉小姐好像有心事似的”。 叶千染嘴角扬起一个弧度,眼睛却没有笑意,“先生多虑了”,继而转移了话题,“今天下了这么大的雪,先生怎么来了?” 卷碧已经从屋里走出来,从卫庄手中接过竹伞时,还没看他,脸就先红了,叶千染瞟了一眼卷碧,继而看向卫庄,却没有说话,直至卷碧收了伞进屋,她才问“你又跟卷碧说了混账话?” 他一脸的无辜,“我没有啊,我只不过问了一句,卷碧你是不是偷用了你家小姐的胭脂,不然怎么越长越俊了,结果她就羞的不跟我说话了”。 叶千染瞪他一眼,一脸无奈,“先生怎么还是如此喜欢捉弄人”。 卫庄的眼睛亮了,“我可从来没有捉弄过你,我对你一向都是实话实说”。 叶千染白了他一眼,“先生说这话,可不就是在捉弄千染”。 他还想反驳,叶千染却没给他机会,忙转移了话题,“先生还没告诉我,今日是为何事而来?” 卫庄听到这句话,方才又笑了,引她进屋,叶千染不知何意,只好随他进去,卷碧为她解开斗篷,左侧落地屏风前的琴架上,被一块丝帛覆盖着,叶千染看他一副很神秘的样子,嘴角荡起丝丝笑意,“什么啊,还搞得这么神秘”。 卫庄示意,卷碧忙掀去覆盖的那一层丝帛,入眼处是一把通体黑色的七弦古琴,琴身隐隐泛着幽绿,犹如绿色藤蔓缠绕古木之上,叶千染惊讶的看向卫庄,“这是......”。 “西朝靖远公主的绿依”,卫庄替她说完这句话。 叶千染走上前去,指尖触到琴弦,一股激动的颤憟流遍全身,随意拨弄两下,音色韵长味厚,苍圆古润,一室的绵长之音。 叶千染侧身看着卫庄,眼睛闪闪发亮,“不是说西朝灭亡之时,绿依也随着靖远公主一起消失了么,怎么会在先生手里?” 卫庄低头一笑,“消失的是靖远公主,不是绿依,这把绿依被靖远公主的贴身侍女悄悄带出宫,经过数年辗转,流落江南,被我有幸得见,便把它买下,听说小姐琴艺高超,想把它赠与小姐,不知小姐愿意接受么?”。 叶千染的目光流连在古琴上,眸中极尽喜爱之色,声音却十分的谦虚,“千染何德何能受先生如此大礼?。 卫庄轻轻的笑,“在下总算和小姐相识一场,小姐的生辰快到了,卫庄没什么可送的,就送把古琴聊表心意吧”。 叶千染猛地抬头,满脸的不可置信,“你怎么知道我生辰快到了?” 卫庄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转而望向门外飘飞的大雪,神色由清明慢慢变得飘忽,“我记得十六年前,我十一岁,那年是我记忆中最冷的一个冬天,漫天的大雪似乎要把整个世界都掩埋”。 他的神色极为古怪,叶千染好奇的看着他,这是他第一次提起过去,她静静等他往下说,谁知他话锋一转,“我听说小姐的琴艺高超,不知可否为在下抚一曲?” 叶千染见他转了话题不免有点失望,但心念一转,这是人家私事,还是不要打听的好,随口接问“先生想听什么?” 他的声音仍旧飘忽,“倒也没什么想听的,小姐随便捡一首弹吧”。 那个下雪的冬日,卫庄倚着门框,看着漫天大雪,银装素裹的世界,耳边听着淙淙琴音,变得极为安静,和往日的他有点不同。 叶千染从这个角度看,他英俊的侧脸映着翩然白雪,安静站在门口,如山般的稳重,倒叫她生出一种恍惚,指尖下的音符也随着她的心思而变得恍惚起来,一曲结束,卫庄没有回头,声音淡淡的,却不容忽视,“千染,你可是分心了”。 叶千染脸上蓦地一红,赶紧拿出帕子掩饰,偷偷的看他一眼,松了一口气,暗想,幸好他没有回头,不然又要捉弄她”。 管家陪同着叶远道来到竹雪轩,卫庄和叶千染正站在长廊上看漫天大雪,天南地北,东拉西扯的聊天,叶千染惊奇的发现,不管你扯出什么样的话题,他都能和你搭上,他似乎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官场政治,经商之道,医道药理,天文地理,道学武宗......他都有涉猎,而且跟他说话是一件很令人高兴的事情,他总有办法逗的你哈哈大笑,而且她发现他正经的时候又很正经,正经的让人恍惚。 父亲对他是极为欣赏和尊重,以前她可能不明白,为什么卫庄这样一个声名狼藉的人会受到父亲如此高的礼遇,今天她才彻底发现,卫庄说话就像......嗯,就像是一门学问,不是一味的讨好和奉承,而是不露声色,但说的话总叫人心里舒服,即使你明知道这是奉承话,也不会着腻烦,而且他的确有叫人欣赏的地方。 他走时,父亲还极为恋恋不舍,邀他有空多来府中转转,他含蓄的点头,客气的礼让,父亲还要她对他千恩万谢,说他有心送她生辰礼物,不为珍贵,只为这份心意,卫庄倒是没说什么出格的话,只是说,他在京城也没什么朋友,只和叶老爷关系走得近一些,他把千染看做妹妹,哥哥送妹妹礼物,原本就没什么可谢的,这一番话自是把叶远道说的很高兴,连眼角的皱纹里都盈满了笑意。 卫庄走后,叶千染就迫不及待的向父亲打听他的事,父亲知道的其实也不多,只知道他是个孤儿,曾经在山东做生意,后来辗转来到京城,才算是扎下了根,父亲提到卫庄当年对他的帮助,说那时他的生意真是陷入了困境,如果不是卫庄,可能他早就毁了,就为这事,他就应当感激他一辈子。 叶千染听到这里时,不满的撇了撇嘴,因为卫庄说,那时候他帮父亲是有目的的,可父亲不知道。 无聊时,叶千染也会想起卫庄,她一直不明白坊间传闻的卫庄为什么和她现实中她见到的卫庄一点都不一样,是她太不了解他,还是传闻一开始就对他有偏见,但却一直没有结论。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转眼间,除夕已经到了。 第四十六章:除夕之夜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大雪已经落了几日,寒意越发浓重,除夕这天晚上,阖家上下围在一起守岁,哥哥和嫂嫂依旧是往日模样,不咸不淡的说些话,父母看着这一片热闹景象,脸上是笑吟吟的,千芷在众人之间来回穿梭,身上挂着的佩玉叮当,桌子上摆满了宵夜果,诸如十般糖、澄沙团、韵果、蜜姜豉、皂儿糕、蜜酥、小鲍螺酥、市糕、五色萁豆、炒槌栗、银杏等等,还有小巧的玩具头,牌儿、贴儿供大家玩乐,红烛幢幢,映着这一室的欢声笑语,满脸红光,好不热闹。 亥时左右,夜色已深,透过窗纸向外看,漫天的鹅毛大雪簌簌飘落,一天一地的银装素裹,管家匆匆拿着一封信进来,说是给大小姐的,叶千染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接过那封信,那里装着一个打着同心结的玉佩,这玉佩对于叶千染太熟悉了,她曾经把它从哥哥手中抢过来,只为用它见流云一面,但那时的玉佩并不属于她,是她强占的,在后来莲心离开后的日子,她曾经幻想过很多次流云会把它亲手交给她,并告诉她,他这辈子只爱她一个人,可他却从来没提过,他的情意她可以感受的到,可是少了这个玉佩,她总是没有安全感,他也从来不说我爱你,我要一辈子和你在一起这些情话。虽然她明明知道那些都是空的虚无的,可她仍然盼望着,好像他说了这些话,她和他就会真的一辈子不分开似的。 现在看着手中的玉佩,却有种怵心之暖,暖的她想哭,她想她有这个玉佩就足够了,也许莲心在他心中是永远无法忘记的痛,但她既然爱他,就不应该计较那么多,也许一开始没有莲心的话,她并不会爱上他。 温秋眉笑盈盈的起身,绕过众人,来到窗前,看着她对着玉佩发呆,心中已猜到几分,从她手中拿过玉佩,笑着说道,“是谁这么有心,在除夕夜还惦记着我们染儿,莫不是他知道今天是我们染儿的生辰,特地送过来的?” 叶千染听到母亲这样当着大家面的说,不禁面上一红,这时叶安站了起来,“来让我看看,说不定我能告诉大家这人是谁呢?” 叶千染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警告他不要乱说,谁知叶安很不识趣,从母亲手里接过玉佩,“哦——,这不就是那谁的吗”刻意的买个关子。 “那谁?”温秋眉好奇的接问到。 叶千染再次狠狠的瞪他,叶安做了一个很无辜的表情,然后转身看着大家期待的表情,“我记得流云也有一块这样的玉佩,不知道是不是呢?”叶千染顿时脸颊绯红,垂眸偷偷的看父母的表情,叶远道面上闪烁着微光,“可是兵部尚书的儿子,禁军统领的流云?” 叶安点了点头,母亲低头问她,“你哥哥说的可是真的?” 叶千染不好意思点头,也没有摇头,算是默认,叶远道捋了捋胡子哈哈大笑道,温秋眉笑吟吟的拉她坐下“这是好事,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叶远道沉思片刻侧身问“我好像记他和安儿是同岁对不对?叶安笑着点头,“父亲真是好记性,我和流云是同岁”。 “嗯,”叶远道捋着胡子沉吟道“他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年纪轻轻就坐上禁军统领的位子,而且尚书大人又是当朝二品大员,倒是一个可以托付的人家”。 叶千染听到父亲这样说,脸不由得更红了,千芷跑到姐姐面前,探头看着垂首的姐姐,不由的拍手笑道,“姐姐脸红了,害羞了,害羞了”。 叶千染瞪她一眼,作势要抓她,她一下子跳开,钻进孟澜依的怀里,还不停的做鬼脸挑衅她,叶千染一脸凶相的吓唬她,她也不害怕,反而挑衅的更厉害,孟澜依看着她俩,不禁摇头笑了,“千染,你怎么跟个小孩似的”,温柔中带着一些嗔怪,就像她们关系好的时候。 话一出口,孟澜依愣了,叶千染也愣了。 温秋眉笑呵呵的看着叶千染,侧身说道“老爷,千染过了今天就已经十六了,是该替她考虑一下婚姻大事了”。 叶千染从愣怔中回过神,眼神复杂的看了一眼孟澜依,孟澜依脸上的笑意已经敛去,目光淡的像水一般。 叶远道棕褐色的眼睛深陷在眼窝里,四十多岁的脸上,笑起来带着褶皱,“千染,依你看,我们是不是只要等着尚书府来提亲就好?”。 远处传来声声炮竹,窗上贴着大红窗花,硕大的福字在红烛闪烁中摇曳不休,空气中是弥漫着欢yu的味道,叶千染有一瞬间的恍惚,父亲的问题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空气缓缓流动,她想起在西郊的竹林小屋,他说的那一句,相信我。 她点点头。 父亲和母亲脸上重新绽开笑容,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讨论着,她的思想却已经飘到很远的地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院中爆竹声声起,漫天雪幕下绽放朵朵殉烂烟花,叶千染站在长廊上可以清晰的看到雪花落下时的棱角,母亲站在父亲身旁,看着漫天雪地中玩耍的她们,脸上是细水长流的温馨,欢笑打闹,声声震耳,仿若年华老去,从未走开。 旧岁已去,新年伊始。 今岁今宵尽,明年明日催。 —————————— 大年初一,开门大吉,先放爆竹,爆竹声后,满地碎红,灿若云霞,称为“满堂红”满院瑞气,喜气洋洋。 叶千染梳洗过后,便去清辉堂为父母敬茶拜年,父亲和母亲穿上了喜庆的吉服,满面春风,精神焕发,哥哥和嫂嫂也随之而来,吃过早膳后,拜年的人便接踵而至,拜帖漫天飞,爹爹和哥哥忙于应付这些人,叶千染则和母亲还有孟澜依坐着马车去郊外的广济寺祈福,据说广济寺的菩萨非常灵验,但凡进香祈福,都能得偿所愿,虽然路途有点远,但非常值得。 她们到达广济寺时,已经日上中天,下了马车,身后是一片桃花林,但桃花早已谢尽,站在这里朝山门望去,青石板砌成的台阶上,人来人往,掎裳连袂,姿态雍容的太太,年过半百银发的老人,青春少艾的未嫁少女,稚气未脱的孩童,眷恋情深的夫妻.....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叶千染和孟澜依分左右两侧跟随母亲踏上石阶,抬头望望,一碧如洗的天空还漂浮着几朵白云,一片晴好,积雪在日光下闪闪发亮,像初夏清晨叶尖滴下的露珠,石阶两侧是灌木丛林,有些许绿意,但更多的是枯枝树木,又走了一会,方才看见广济寺三个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踏步迈入山门,这才算正真进入广济寺。 寺院堆着积雪,枝叶繁茂的菩提树,在冬日显得尤为明亮,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洒在行人的身上,像极了衣袍上的暗纹,缭绕的香雾中,人群的面目变得模糊,耳边能听见整齐划一的悠长诵经声,上香完毕后,广济寺的方丈便前来请母亲去禅房休息,原来父亲每年都会向广济寺捐一笔数目不小的银两,做修补扩建之用,所以方丈对母亲格外的优待,于是叶千染趁这个机会溜了出去。 叶千染本是无意的随便转转,谁知竟也把广济寺的情况大概了解了一下,广济寺的坐南朝北,依次分布着山门殿、弥勒殿、大雄宝殿、圆通殿和多宝殿。东西两侧除钟楼和鼓楼外,还有整齐的配殿,寺庙的西北隅,建有戒坛殿和汉白玉砌成的戒坛,寺中有院,错落有序,曲径通幽,庄严寂静。 叶千染寻着小路,一路走去,竟然到了广济寺的后山,那里山石林立,泉水从山顶缓缓流下,在半山被人为的分成两股,分别流向东西两个方向,两侧是光洁细碎的鹅卵石,顺着鹅卵石的方向看去,东边是黛色远山,西边是灌木从林,大有深山藏古刹的意境,这里远没有寺庙热闹,只有寥寥数人在眺望远方,且多为文人士子,叶千染的目光扫了一圈之后,想着时辰差不多了,就转身往回走,刚一转身,就差点撞着人,还未看清,就忙着说对不起,抬头却看见那张极为英俊的脸,嘴角带着一抹轻笑,瞬间击中她的心。 第四十七章:遇见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叶千染怔怔望着他,恍惚还在做梦一般,他伸手撩起她鬓边的长发,语声带着几分笑意和微不可闻的叹息“几日不见,小姐竟不认得在下了么?” 心间有热流涌上来,叶千染忙垂眸看着他雪白的衣袍,“你怎么来了这里?”。 流云笑道,“我陪母亲来上香,闲来无事就来后山看看,你一出寺院后门我就看见你了,本想给你一个惊喜,谁知在你身后站了那么久,你都没发现”。 叶千染抬头望望他,俊朗的眉宇间隐隐透着一抹英气,眼神沉静而深刻的看着她,嘴角带着一抹温柔的笑意,叶千染从他的深刻的瞳孔中清晰的看到自己的倒影,那些蕴藏在心间的千言万语,在见到他的这一刻全都消失了,只要能看到他,她就满足了。 她和他并肩走在曲径通幽的小路上,偶尔遇见熟人,他会停下来和别人打招呼,简单而不失客气,别人的目光撇到她时,会有些许狭促的意味,他也没有闪躲,是理所当然的稳重。 只是叶千染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顾倾城,更没有想到,她身边还有卫庄,她和他们狭路相逢在都东配殿前的菩提树下,那时候她正问一些流云关于削藩的事情,原来在短短的几个月内,朝廷成功的把鲁燕赵楚齐周六个藩王撤掉,有的被流放,有的被赐死,有的终身圈进,而远在西南的靖江王也终于起兵造反,并号称是“清君侧,诸逆贼”,言下之意就是皇上削藩是因为听了奸人的挑唆,才会导致骨亲相残,所以他要帮皇上诛杀逆贼。 听到这里,叶千染突然想起那个绛紫色的人影,他果然是不甘心十几年的兵权就这样削掉,可他这一起兵就注定没有回头路可走,胜,就是名垂青史,败,就是遗臭万年。 历史素来都是这样残酷。 虽然她和他只见过一面,但不知为什么却为他深深感到可惜。 就在叶千染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前方突然飘来一个略带惊讶又不失礼的声音,“叶小姐,流云公子?” 叶千染下意识的抬头顺着声音寻去,目光的尽头是一袭烟云白纱点缀着朵朵寒梅的顾倾城,目光稍微偏离一点,就看到了身穿玄色衣袍卫庄,他正含笑打量她,目光里是说不出的戏谑, 坊间传闻不假,他果真和顾倾城有扯不清的关系。 流云含笑点头,“顾姑娘”然后目光转向卫庄,“这位是......?” 顾倾城介绍到“这位是卫庄卫先生”又给卫庄介绍到,“流云公子”。 流云礼貌的伸出手,声音清淡温和“久仰”。 卫庄的目光依旧流连在叶千染身上,见他伸出手才收回目光,礼貌的握住他的手,“失敬”。 然后把手转向叶千染,“叶小姐,好久不见”。礼貌而客气,仿佛他和她果真很久没有见面。 叶千染撇他一眼,心里却暗想,这个男人可真会做戏,但仍然配合他,自然而然的把手放进他的手心“卫先生,好久不见” 就在她把她的手放进他手心那一刻,他无声的笑了,叶千染一惊,以为他又要捉弄她,然而他却什么都没做,像一个正经人那样放开了她。 有时候叶千染真的很不理解他的行为,但却从来不去想为什么。 他们客气的寒暄几句,流云的雪白衣袍和卫庄的玄色衣袍形成鲜明的对比,却又有一种异样的和谐。 就这样擦肩而过,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见面。 卫庄刚在他们走了几步之后回头,看着谈笑风生越走越远的两人,嘴角泛上一丝若有似无的轻笑。 有风拂过,吹起他宽大的衣袖,袖口处的暗纹像跳跃着一只隐隐然的蝴蝶,诡异的莫测。 顾倾城疑惑的他“先生,有什么事么?”。 卫庄笑着摇了摇头。 流云把叶千染送回去时,母亲正和孟澜依站在马车旁向山门眺望,母亲见到流云很高兴,目光灼灼的看着他,这让叶千染很不好意思,临别时,母亲还嘱咐他以后有空多去叶府走动走动,他含笑答应,又嘱咐马夫好好驾车,目送她们离去之后,方才转身。 回到叶府时,已是黄昏,叶安站在府门前接她们,孟澜依跟着母亲听方丈讲了一下午的佛经,眉眼间似有疲惫之色,仍强自打起精神,叶安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停留了很久。 晚膳时分,孟澜依并没有和大家一起用膳,而是让丫鬟把饭送到了凌园,叶安见她如此,也一并把他的饭送到凌园,两人很少单独一起吃饭,这顿饭吃的极为安静而温馨,她没说话,叶安也只是静静的看着她,孟澜依明知道他在看她,却装作没有他这个人一样。 她起身让丫鬟收拾碗筷,夜色渐渐笼罩下来,房间里一片黑暗,空气中静的仿佛可以听到谁的心跳声,叶安仍旧保持着刚才看她的动作,而孟澜依则坐在里间的窗下。 有丫鬟前来掌灯,却被叶安制止,良久,他叹息一声,“你今晚还不打算留我?” 孟澜依紧握着手心,试了很久,终究还是无力的放开,挑挑眉梢,“绿斓她......有了身孕,你还是多陪陪她吧”。 每天晚上他都会问,可是每次都是同样的回答,叶安低头轻笑一声,语气满是讽刺,“你可真大方,我还从来没见那个做妻子的把自己的丈夫往外推”。 语毕他缓慢起身,动作很轻,孟澜依还是听到了衣袖摩擦桌椅的声音,她知道他离开了。 身体无力的软下去,她按按额头,以前不留是害怕,拖得越久,就越没有勇气,可她到底在害怕什么,自己都不知道。 叶安走到凌园的拐角时,正好遇见来找孟澜依的叶千染,她轻轻唤他,“哥哥,你这是要去哪?” 月色光华,流光倾泻,叶安好看的眉眼没什么表情,“碧荷院”,语毕拂袖离开。 叶千染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转身进了凌园,屋里没有掌灯,是漆黑一片,叶千染站在枯枝梧桐下,月光泻在西窗前,映出孟澜依晃动而模糊的身影,良久才让侍立在外的青歌掀起帘子。 房间有细微的声响,叶千染摸索着坐在刚才叶安做过的地方。 孟澜依的心忽然收紧,是不是他回来了? 屋子里没有人说话。 良久,孟澜依试着张口,却发现自己口干舌燥,她问“叶安?” 这个名字静静的回荡在空气里,没有人回答,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半晌之后,是一声轻轻的叹息,“姐姐是我”。 孟澜依松了一口气,不知是轻松还是失落,“你来做什么?”叶千染答非所问,“姐姐......原来一直都盼着哥哥回头”。 “没有”,是下意识的否认。 “为什么不留下他,既然明明在乎,为什么还要把他推开?”叶千染并不理她,如果是以前,她可能会相信,可现在不会了,孟姐姐她一直为难别人,也在为难自己。 “我都说了,我没有”,孟澜依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极力的否认。可为什么要否认,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示弱的话,会死吗,不会,可就是不愿意示弱。 “姐姐......还在生我的气么?”叶千染话锋一转,变了问题。 沉默。 叶千染知道她还在生气,生气好,只要还在生气,她就还有机会。她轻轻的起身,停在里间的帘前,“绿斓八岁时,我六岁,一次贪玩,我沿独木桥,却不小心失足掉下河,那时我很害怕,拼命挣扎,拼命呼喊,我记得那时我的喉咙都喊破了,可没有人救我,就在我以为我要死了的时候,是绿斓飞奔而来,她毫不犹豫的跳下水,我不知道那时是什么信念让她这样奋不顾身,可她抓住了我的手,紧紧的抓着我的手,直到后来我们被赶到的人救上岸,她也没松开”。顿了顿,叶千染又继续说道,“绿斓是我的恩人,我不还她这份情,总觉得欠她,我明明知道告诉姐姐和告诉父母的结果一样,都会让她把孩子生下来,但是绿斓她害怕,我要还她的恩情,就顺只能着她的意思去做”。 孟澜依没有说话。 叶千染轻轻的笑了一声,“我从来不是害怕姐姐伤害她,更不是把她看的比姐姐重要,一个是我的恩人,一个是我的亲人,没有可比性,也不需要比较,姐姐比我聪明,应该知道恩人和亲人的区别在哪”。 “我以为姐姐会了解千染,只是没想到姐姐会那样想,如今,我说这些,并不是想求姐姐的原谅,而是想让姐姐知道一件事,姐姐从一开始对千染的评判就是错误的,姐姐一直把自己困在幻想中,而不去在意事实的本质究竟是什么,其实有多事实跟姐姐的想象是完全相反的,姐姐何不打破困住自己的那个牢笼,去看看外边的世界呢”。 房间里漆黑一片。 “我要说的已经说完,如果姐姐认为这是叶千染的推脱之词,那么姐姐就当千染没有来过吧”。 缓缓转身走出房间,抬头望望天空,看着繁星点点,突然觉得心情很好,很久没讲过那么多大道理,连自己都开始佩服自己了,刚才那些话,有真有假,她想在尽量保护绿斓的同时又做到不得罪孟姐姐,明明知道不可能有两全的结局,但她还是想试一试。 第四十八章:绿斓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有些事情,并不是逃避就可以解决的,譬如孟澜依和叶安。有些人,有些事你不想考虑,就并不代表它不存在,譬如绿斓。 当怀着孩子的绿斓,挺着微微隆起的小腹出现在眼帘时,孟澜依没有多大的情绪变化,只是看到绿斓身边侧脸对她微笑那个男子时,孟澜依忽然觉得整个天都沉下来了,那种笑随意明快,宛如和煦春风,她多久没见过他这样毫无顾忌的笑了,孟澜依眼睁睁的看着长廊的两人越来越近,想要躲起来,却发现无处可躲。 就这样生生的撞上了。 这是孟澜依第一次真正的打量绿斓,在她的印象里,绿斓是一直跟在叶千染身后有点淡漠有点冷静的丫鬟,即使在得知她怀了叶安的孩子以后,孟澜依也从没把她放在心上,现在细细看来,绿斓原本就是一个长得不错的女孩,瓜子脸,大眼睛,樱唇,如果只是这样,并不能引起孟澜依对她的注意,因为这样的女孩她见过太多,然而绿斓身上有一种低调的内敛,就像水一样,淡的让人不在意,却又没办法离开它。 绿斓见了她,轻轻抿了抿嘴,顿足垂首,盈盈行礼,是很低的姿态,“少夫人好”。 这样的姿态,让孟澜依更加不安,如果绿斓是飞扬跋扈不可一世,她还稍微有点放心,叶安不会爱上那样的女子,可绿斓偏偏是这样安然的女子,孟澜依偏头看叶安,叶安正若有所思的看着她,那眼神就好像是要看到一场好戏的流光涌动。 垂在袖中的双手握紧,孟澜依眼角挑起一丝冷笑,想要刻意的表现一下自己的不在意,说出的话却远远不是那么回事,冷冷的,冷的带起一丝不经意的妒意,“很好,这样很好”。 然后镇定的离开。 孟澜依忽然想起他说的那句,“只要你不害怕我和别的女人日久生情,那我就更什么可怕的”。 其实,她很想问问他,他现在也是在故意试探她么,他对别的女人生情了吗,如果她要留他,她还留的住吗? 那天晚上,叶安破例没有问那一句话,也许他觉得她答案已经不重要,也许他对她已经失去信心,孟澜依忽然觉得心里很空,空的难受,她和衣躺在床上,瞪着眼睛看着蜡炬燃烧成灰,窗外月色戚戚然。 此后几日,叶安没再来找她,于是她经常会坐在窗前发呆,也极少和人说话,不知为什么,孟澜依觉得现在连吃饭睡觉都是一件很煎熬的事,她觉得自己就像一朵失去了阳光的向日葵,正在慢慢走向枯萎,走向死亡。 原来,一个人的心空了,会是这样。 原来,她也是爱他的。 原来,有些东西,真的是失去以后才知道它的重要。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 月上柳梢头。 满目的花灯,满街的行人,灿烂的烟花,流彩的店铺,叶千染看着身边的流云,心里满满的。 他们一起猜灯谜看烟花,看玩龙舞狮,叶千染一直装作不在意,却骗不了的自己,她知道他今天有心事,从开始到现在,他都心不在焉。她跟他说话,他只是沉沉的看着她,好久才会反应过来。叶千染很想问问他怎么了,问题在心中纠缠了很久,却问不出来,她说过相信他,他不想说的,她从来不问。 流云把她到叶府门前,府门的两只大红灯笼在黑暗中发出蜜橘色的烛光,月光如水,铺满府门前的一方天地,风吹树动,流云宽大的衣袍在夜风中飞舞,他静静的看着她,不让她离开,又不说话。 沉默良久,他才艰难的开口,目光沉沉的锁在她的眼眸里,“千染......,我告诉你件事”。 叶千染眼皮猛的跳了一下,“什么事?” 他的目光深沉的仿佛要看透她,声音低沉的有点暗哑,“皇上......封我为左副将军,不日就要跟随大军前往西南......” 叶千染听他说“不日就要跟随大军前往西南”,心头顿时像被泼了凉水,呆呆的看着他,很久反应不过来。 “千染”,他低低的唤她,漆黑的眼眸中是浓重的化不开的情绪。 半晌,叶千染笑了一下,看着不知道什么地方:“你不是禁军统领么,皇上为什么要派你去西南?” “皇上说我身为禁军统领却从没有上过战场,想磨练一下我”。 叶千染顿了顿,继续道,“清风不在,你要走,尚书大人他愿意么?” “皇上派我随蓝田将军去西南,是父亲向皇上建议的”。 叶千染像是没有听到,“你走了,京畿的安全怎么办?”。 “千染......”他唤她。 “你走了,哥哥就......”话还没有说完,下一刻被他拉进怀里,紧紧的,好像要把她揉进骨血里。 他的胸膛宽阔而温暖,叶千染把头紧紧的埋在他的胸前,流云低低的声音响在头顶,“我放不下你”。 有一股热流从心底涌上,直冲眼眶,叶千染下意识的闭上眼睛,双手紧紧抱着他。 而于此同时,碧荷院里,叶安喝的一塌糊涂,绿斓怎么劝都劝不住,他拿着酒壶靠在窗前的案几边,不停的往嘴里灌酒,绿斓想把酒壶从他手中夺过来,却被他巧妙的避开。 绿斓无力的坐在床边,浑身还有点发抖,她看着烂醉如泥的叶安,嘴里不停的叫着那个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名字,“澜依”,这是第几次了,她已记不清,刚开始时,叶安每次来她这里,她很高兴,甚至有点欢呼雀跃,但渐渐的她就发现他的心不在焉,他跟她说话时总是走神,也很容易发呆,他在她的房间里置了一张软榻,半夜时分,绿斓可以听到他含糊不清叫着一个人的名字,而那个人不是她。 她突然开始怀疑她用尽一切办法走到他身边究竟是不是正确的,她从来没想过要得到些什么,也不奢求他爱她,她不停告诉自己,她只需要叶家二夫人这个位置,她只想改变她孩子的命运,可是真正面对叶安时,她却做不到云淡风轻的无所谓,这个男人看着自己时,想的是另外一个女人,她突然感到自己的十恶不赦,她和孩子的出现,让他这么痛苦的,他原本是一个风流倜傥的翩翩公子,是她心目中的信仰,可现在的他却让她无法忍受。 她开始觉得自己可能错了,一个不被父亲喜欢的母亲和一出生就只会带给父亲痛苦的孩子,他会有什么样好的将来? 绿斓紧紧拽住床帐,看着衣衫凌神情颓废的叶安,咬了咬嘴唇,眼角渗出半滴眼泪,她站起来,手托着略显笨重的腰,一步步走出去,烛光把她离开的影子拉的很长。 月很圆,光很淡,天空还绽放着烟花,她突然想起以前她和卷碧还有小姐一起玩烟火的日子,虽然那时她只是个丫鬟,却很快乐,很充实,现在的她已是半个主人,有人侍候,有人照顾,可却很孤单。 孟澜依房间的灯还在亮着,绿斓派了丫鬟前去通报,不一会孟澜依便出来了,清冷的月光,清幽的梅香,孟澜依站在一片月色中,姿态端庄而高傲,绿斓扯了扯嘴角,扶着丫鬟,略显吃力的福了福身,“少夫人好”。 孟澜依是一派清冷模样,语声凉凉的就像今晚的月色,“这么晚了,你来这里做什么?” “少爷他喝醉了”绿斓的调子也是淡然的,不卑不亢。 “哦?”孟澜依挑了挑眉毛,“那关我什么事?” “他是夫人的夫君,夫君醉酒,夫人不应该去照顾他么?”绿斓淡声问。 孟澜依突兀的冷笑一声,“他是你孩子的父亲,你照顾他不更理所当然么”。说完转身欲走,却在听到她下一句蓦然停住了转身的动作。 “那不一样”,绿斓叹息似的的说出这一句话。 那不一样。 孟澜依转身,奇怪似的盯着绿斓,“有什么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夫人不应该最清楚么,为什么要这样明知故问?”绿斓目光复杂落在自己的小腹上,顿了顿继续说道,“少爷他需要的不是我,也不是我腹中的孩子,至于他心里有谁,爱着谁,如果夫人都不知道,那么就更没有人知道。 绿斓转身背对着孟澜依,“他还在碧荷院不停的喝酒,我怎么劝都劝不住,我想大概夫人是唯一能劝住他的人,今天晚上我不会回去,夫人如果觉得没有必要,也可以不去”。 说完离开,绝对的干脆,孟澜依突兀的笑出声,果然有其主必有其仆,这丫头的作风还真有点叶千染的影子。 绿斓踏进竹雪轩时,卷碧正一个人无聊的在挑烛心,见她进来,诧异不已,自从绿斓搬进碧荷院之后,卷碧很少见她,无聊时,还经常会想起以前斗嘴的日子,只是物是人非,她还是当初的卷碧,而绿斓已经不是昔日的绿斓。 卷碧见她吃力的用手撑着腰,忙过来扶她,绿斓四处张望,卷碧的语气丝毫不客气,仿佛他们还在一起似的说话那样随便,“不用看了,小姐不在,你可以放心进来”。 眼圈一下子就红了,是她熟悉的调子,从前她们吵架打架和好,再吵架打架和好,在一起时,没感觉到什么,分开之后,才发现原来那样的日子是那么可贵。连日来的委屈,突然喷涌而出,背后的闲言碎语,叶安的忽视,叶千染的冷淡......一直以为自己很坚强,可以忍受这些,可卷碧这句根本算不上是温存的话,却让她有种泪流满面的冲动,就像是一个孤儿见到亲人那般是抑制不住的委屈。 眼泪不可控制的落下来,滴在卷碧扶着她的手上,卷碧皱了皱眉,扶着她坐在椅子上,“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是不是府里的丫鬟婆子又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告诉我是谁,我一并报给小姐,让小姐替你出气......”。 眼泪却落的更厉害,卷碧站在她身边,绿斓抱着她痛哭失声。 第四十九章:醉酒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碧荷院。 远远地孟澜依就嗅到了酒气,手搭在门上,僵了一僵,竟然真的来了......,原来潜意识还是想来看他的,吸口气,她缓缓推开门,屋子里出奇的安静,没有点灯,他一个人靠在窗前的案几前,夜色太沉,看不清表情。脚下踢到什么,孟澜依弯腰去捡,是个酒壶,她叹息一声,走近,从他手中夺过酒壶,他没有挣扎,很顺从。 孟澜依蹲下来,他的眼睛含糊不清的看着不知名的方向,明明没有看她,孟澜依却觉得连呼吸都是困难的,勉强说道“你喝的太多了”。 他似乎是摇了摇头,说他没醉,然后扶着身后的案几摇摇晃晃的起身,孟澜依忙伸手去扶他,入手处,烫得骇人,他垂眸看她,仿佛认出了她,又仿佛没有认出她,他恍惚的摇摇头,嘴里含糊不清,“我可能真的醉了”。 孟澜依吃力的扶着他,两人东倒西歪的总算走到了床榻边,好不容易把他扔下,俯下身子,准备拿起被子盖上,手腕一紧,孟澜依吓了一跳,低头看他,他闭着眼睛气息沉沉,孟澜依松了口气,起身去掰他的手,一阵天旋地转,还没弄清怎么回事,人已经到了床上,被他压在身下。 他的脸贴在她的嘴角处,头发和灼热的气息,扰的孟澜依心烦意乱,她推了推他,他动了动,喉间发出一声叹息,“澜依,我是不是又在做梦了?” 孟澜依别过头,他顺势把头埋在她的肩窝处,“我爱你”。 孟澜依怔了怔,脑子里一片空白。 半晌,叶安撑起身子,没有背光,孟澜依可以清晰的看到他的表情,脸上没有往日的笑意,那一抹常在眉宇间的温柔也消失不见,认真严肃到没有表情,他沉沉的看她,孟澜依皱了皱眉。 他伸出另一手抚上她眉间,孟澜依下意识的闭上眼睛,“叶安,你究竟什么时候说的是真话?”。 他叹息一声,手顺着她的鬓角一路滑下,抚摸着她散于枕边的黑发,“我对你一直都是真心的,可是你却从里都不屑看我一眼”,顿了顿,“可我爱你”。 眼泪顺着眼角滑下,滴在枕上,孟澜依乌黑修长的睫毛不停的颤动,却不肯睁开眼看他。 叶安扳过她的脸,然后孟澜依唇上感觉到了温度,孟澜依一惊睁开眼,对上他深沉似海的眼眸,她想要看清他,却被他眼中沉痛的忧伤吸的几乎陷进去。 他狠狠的吻下来,强势而不顾一切,孟澜依心间流过一股热流,让她无法自拔,唇齿之间的纠缠,他口中浓重的酒味同时弥漫在她的唇间,她紧紧地抵住他的肩膀,抓的用力,整个人被往被褥里狠狠压去。 他越吻越深,仿佛要把她吃掉才甘心,孟澜依越陷越深,这样的叶安,让她没有招架之力。 他一放开她,孟澜依忙大口吸气,他近在咫尺的看着她,“既然来了,就不要再离开,好不好?” 孟澜依的目光细致的掠过他温柔的眉眼,想要分辨出这话究竟是醉话还是真心,却什么都没有能发现,她从前看不透他,现在依旧看不透她,她需要的不是酒后真言,而是一个清醒的笃定的誓言。 虽然明知道誓言也是不可靠的,可她需要这样的话来说服自己。 窗外明月皎洁,烟花灿烂,暗香浮动。 次日孟澜依醒来时,天色还早,暮色沉沉,房间里一片静谧,睁开眼自己在叶安的怀中,她感觉到他平稳的呼吸,有一瞬间的恍惚,微微抬了眼,叶安英俊的脸庞映入眼帘,眉宇间微微带着疲惫之色,仿佛是风雨归来的游子,躺在久违的床榻上,嘴角却隐隐带着一丝满足。 “看够了么?”是轻柔温润的嗓音,叶安猛然睁开眼,生生逮住她看痴的目光,孟澜依慌忙埋头,乌黑的秀发噌过他的下巴,痒痒的,叶安搂在她腰上的越发不肯放松,把她往怀里紧了紧,孟澜依稍微的挣扎却无济于事。 浓重的男子气息包围着她,她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声,低沉的笑声从头顶从来,孟澜依懊恼的咬了咬嘴唇,他一定是在嘲笑自己的窘态,一丝恼意油然而生,她挣扎要起身,却听见他好听的嗓音响起,“昨天晚上,我问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 孟澜依一惊,挣扎的动作也停下了,原来他什么都记得,大约是女子的矜持与骄傲,她仍就明知故问,“什么问题,我怎么不知道?” 他放开她一点,目光落在她殷红的唇上,低低的笑了一声,像是从胸腔里发出来的,带着些促狭的味道,“真的不记得了?” 孟澜依轻轻的摇摇头,他低头吻上她的唇,不似昨晚的强势,温柔而缠绵,孟澜依全身像被抽干了力气,无力挣扎,无力招架,只能顺从。 良久之后,叶安放开她,“想起来了吗?” 孟澜依还想摇头,却在看到他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的嘴唇时,忽然止住了摇头的念头。 脸忽的一下子就红了,她忙低头,不想让他看穿自己。 头顶的呼吸忽然变轻了,经过半晌的缓慢反应,叶安更紧的搂住她,声音飘忽的恍然在梦中“第一次见你脸红,是因为我吗?” 孟澜依被他戳中心思,头埋更深,嘴里却一点不放松,是娇嗔耍赖的意味“哪有脸红,是你看错了” 叶安笑了笑,也不争辩,“就当是我看错了,那你告诉我,昨天晚上,我问题的答案是什么?” 孟澜依在他怀里安静下来,沉默了很久,才试图开口,那个“好”字在喉间百转千回,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叶安叹息一声,抱着她的手稍稍松了开来,就在那个瞬间,一个“好”字轻轻的从唇间逸出。 叶安的身体似乎僵了一僵,良久,他像是没有听清似的低低的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孟澜依在他怔愣的瞬间,已经迅速起身,跨过他的身体,下了床,昨天晚上和衣而睡,衣衫压的有些褶皱,孟澜依也顾不上整理,急急的就想逃出去。 叶安翻身下床,鞋未穿,赤足踏在冰冷的青石地板上,一把捉住她的手腕,用力把她拽回来,另一只手箍住她的腰,他问“你刚才说什么?” 孟澜依脸上微红,嘴里依旧不肯服软,“我什么都没说”。 叶安好笑的看着她这副局促不安的模样,嘴角洇出一丝促狭的笑意,他一个侧身把她抵在案几上,身体紧紧的压着她的纤腰,孟澜依脸上一热,抽出双手使劲推他,叶安低低的看着她“你刚才说了什么?” 孟澜依依旧固执回答他,“我说什么吗,我什么都没说”。 下一刻他的唇咬上她的唇角,她吃痛的张开嘴,他的舌趁机钻了进来,强势霸道的缠绵,不给她喘息的机会,她被动的接受他的攻势,一会功夫就被他吻的意乱情迷,他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问,“你刚才说了什么?” 孟澜依大口的吸气,仍旧没有回答的打算,叶安欲故伎重演,孟澜依马上改口,“好,我说好”。 叶安无声的笑了,就像绚烂的烟花绽放在天空,他紧紧的圈住她,“这可是你说的,不准反悔”。 叶安和孟澜依出了碧荷院回到凌园,梳洗完毕之后,就见有丫鬟慌慌张张的来报,说是绿斓姑娘不见了。 孟澜依心中一沉,忙向叶安看去,叶安眼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镇定下来,携着孟澜依去了清辉堂,温秋眉脸上是惶急的神情,一直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叶安忙问,“母亲,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温秋眉急的眼泪都快掉下来,“卷碧说昨日绿斓来她房中找她说话,说的太晚就留她在竹雪轩,谁知第二天清早起来,就不见她的人影了,只留了一封书信在桌子上,你说她挺着个大肚子能去哪,要是一不小心摔着滑到怎么办?” 叶安忙温声安慰,“母亲莫要着急,我先看看那封信”说着从丫鬟手中接过信,信的大概内容是,她觉得破坏了少爷和少夫人的感情,一直于心不安,现在她想开了,想找一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把孩子生下来,好好抚养他,她还说,让他们不要找她,即使找到她了,她也不会再回来。 这时,叶千染掀帘而进,接过哥哥手中的信,又看了一眼卷碧,心里大致明白了一点,绿斓跟了她这么久,她怎么会不知道绿斓想做什么。 叶安问“已经派人去找了吗?” 管家道:“已经派出四拨人分别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去找了”。 叶安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叶千染走到母亲身边,扶着母亲坐下,“娘亲莫要担心,绿斓这丫头做事向来稳妥,她会照顾好自己的”。 坐在旁边的叶远道也出声安慰道,“她既然这么说,就是已经下好了决心,找到了,说明这孩子与我们叶家有缘,找不到也不能强求,夫人还是莫要伤心了”。 温秋眉听他这话,稍稍宽了心,仍旧是不放心,“她怀的可是我们叶府的长孙,但愿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孟澜依心中五味杂陈,不知是什么滋味。 第五十章:离开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叶千染把荷包放在桌上,打开信封,映入眼帘的是绿斓娟秀的小楷, “小姐,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我实在无颜再见小姐,我曾经以为自己有玲珑之心,通晓世事,越是清楚明白,越是不甘心,遇到能改变自己命运的时机,就不想放过。可后来才发现事情远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很多我认为能够忍受的事,正真的面对时,才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忍受。小姐说我没出息也好,说我懦弱也罢,我不想再继续下去了,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去什么地方,但我会把孩子生下来,认真的抚养他长大,知道现在我才明白我一开始的想法是错误的,孩子的命运并不完全需要靠家族来改变,我可以改变,将来长大了他自己也可以改变。所以,我不在执着,而是选择离开,小姐莫要担心,我会照顾自己,我不在小姐身边,小姐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最后祝小姐一生平安幸福......绿斓顿首”。 叶远道稳健浑厚的声音响起,“好了好了,现在着急也没办法,我们只有坐等消息了,都别站着了,坐下吧”,然后吩咐侍立在旁的婆子传膳。 早膳过后,叶千染和叶安分别向父母行了礼告辞,叶千染一路走进竹雪轩,坐在紫檀木的雕花圆桌旁,目光直直的盯着卷碧,也不说话。 卷碧不自在的扭了扭身子,避开她的目光,局促不安的问“小姐为何这样看我?” 叶千染还是不说话,直勾勾的盯着她。 卷碧被她看的身上发毛,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有点心虚,试图转移叶千染的注意力,看着叶千染手上带着的碧绿镯子,是极其不自然的欢呼雀跃,“哇,小姐的镯子真漂亮,是流云少爷送的么?” 叶千染还是面目表情的看着她,卷碧尴尬的咳了咳,“小姐,你别这样看我,我害怕”。 叶千染把目光从她脸上收回,伸手为自己到茶,卷碧见状,忙殷勤的从她手中接过,为了她斟了杯茶,叶千染低低的笑了一声,伸手接过茶杯,“绿斓......她在哪?” 卷碧哂笑一下,双手不停绞着,表情极其不自然“我不知道啊”。 叶千染抿了一口茶水,也不生气,仍是淡淡的,“我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卷碧扑通一声跪下,“小姐......” 叶千染放下茶杯,“说吧”。 卷卷碧拽住叶千染的裙角,神情哀求似的,语气却很强硬“小姐答应我不告诉老爷夫人,我就讲”。 叶千染偏着头看她,“我没有当着大家的面质问你,你就该知道我不会告诉他们的”。 卷碧脸上立刻有了神彩,她撒娇的似的“我就知道小姐最好了”。 叶千染叹息似的摇摇头,“你别给我戴高帽,赶紧说吧”。 卷碧起身道“小姐,等我一下”,转身跑了出去,再回来时手中多了个荷包和一封信,一并递给叶千染。 叶千染把荷包放在桌上,打开信封,映入眼帘的是绿斓娟秀的小楷,“小姐,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我实在无颜再见小姐,我曾经以为自己有玲珑之心,通晓世事,越是清楚明白,越是不甘心,遇到能改变自己命运的时机,就不想放过。可后来才发现事情远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很多我认为能够忍受的事,正真的面对时,才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忍受。小姐说我没出息也好,说我懦弱也罢,我不想再继续下去了,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去什么地方,但我会把孩子生下来,认真的抚养他长大,知道现在我才明白我一开始的想法是错误的,孩子的命运并不完全需要靠家族来改变,我可以改变,将来长大了他自己也可以改变。所以,我不在执着,而是选择离开,小姐莫要担心,我会照顾自己,我不在小姐身边,小姐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最后祝小姐一生平安幸福......绿斓顿首”。 良久,叶千染放下信纸,闭上眼睛,想起5岁那年,第一次在街上见到绿斓,她漠然的站在人群中,脸上是不符合这个年龄的成熟,她大声的被人当街贩卖,十两银子就可以买到,叶千染一眼相中她,央求了外婆买了她来,那年绿斓才七岁。一晃眼十几年过去,她长大了,绿斓也长大了,什么都在变,一切不在是当初的模样。 伸手拿起桌上的荷包,细细的摩挲,一滴眼泪自眼角滴落,落在开的正盛的芙蓉花上,叶千染突然觉得有点疲惫,有些东西在不知不觉中变质消失,而那些是她不能改变也无力的事情。 窗外的风不轻不重的吹着厚厚的窗纸,房间里的炭火霹雳啪啦的响着,薄阳斜照,朦胧整个斗室,身后的落地屏风,紫鸢花开,花香仿佛能晕满整室,叶千染起身推开窗户,冷风倒灌打在脸上,她浑然不觉,呆呆的望着窗前的枯树梧桐,伤感蔓延全身。 世事无常。 孟澜依坐在窗下,纤细的手指扣着案几边缘,叶安垂眸看她,“在想什么?”孟澜依嘴角扯出一个似弯非弯的弧度,“没想什么”。 叶安抿了抿嘴唇,从案几的另一侧起身,在她面前蹲下,双臂搭在椅子两侧,把她圈在里面,他微微仰头,声音极轻“不高兴?” 孟澜依垂眸对上他的眸子,目光扫过他的眉眼鼻唇,半晌问道,“你呢,在想什么?”。 叶安低头笑了笑,右手捉住她的手放在脸上,“我在想你在想什么?” “那......绿斓呢,你没想吗?”孟澜依紧紧的盯着他,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表情。 “怎么会不想,她是我孩子的母亲”叶安低低的笑,孟澜依身体一僵下意识的想把手抽回来,可叶安却紧紧的抓住,抬眼看她“我想她跟想起妹妹、母亲父亲、流云没什么区别,可我想起你就会心痛,她是我的责任,你是我的爱情,你明白吗?” 眉心微动,孟澜依眼神复杂的看着他。 叶安低头又笑了,“从前我总想说给你听,可你从来不肯听,在这个世界上,我的爱情只有你一人,不会再有其他人,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这都是我的真心话”。 孟澜依的手拂过他白玉般的脸颊,杏子般的眸中氤氲着莫名的情愫,叶安怔怔的看着她,半晌孟澜依有点恍惚的声音响起,“这些话,我是第几个听到的人?” 叶安的身体僵了一僵,随即握紧她的手,“这就是你一直拒绝我的原因,害怕我到处留情,害怕我一时兴起?” 孟澜依没有说话。 叶安却已经知道她的答案,他更紧的握住她的手,“这些话,我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你是第一个”顿了顿,“你不是不喜欢我,你只是没有足够的安全感,对不对?” 孟澜依把手抽回,起身绕开他,拿起火炉旁的钳子拨弄炭火,火星跳跃,热气扑面而来,她的声音极轻,似在对他说,又似在喃喃自语,“我不知道喜欢一个人该是什么样,爱一个人又是什么样,感情的事,我从来都不懂,我只知道一件事,得到了再失去,还不如没有得到,可昨天晚上你说你爱我,我却心动了,我甚至想,也许我是可以冒一次险的,也许我对于这个男人真是与众不同的,现在你说这样的话,我很高兴,我想昨天我没有离开是对的,不然我永远都听不到你说的这些话了”。 不知什么时,叶安已经站在她身后,他从背后环住她的腰,把头埋在她的颈间,温热的吐息洒在她的脖子上,他低低的说“我不会让你失去我,永远都不会”。 孟澜依恍若未闻的笑了笑,“如果找到绿斓呢?” “我会照顾她,如果她需要我也可以娶她,但我不会爱她” 炭火“啵”的一声爆出一团火星,落在空气里,瞬间泯灭,孟澜依的手落在他覆在腰间的手上,闭上眼睛,享受这片刻的缠绵和温暖。 绿斓终究是没有找到,叶千染早就知道这个结果,她有心躲开,怎么会轻易的让人找到。她相信绿斓离开会比留下更好,外面有更广阔的天地供她选择,她是那么聪明的女子,本应该有更好的将来的。 正月二十五,距离元宵节已经过去十天,流云一直没来,叶千染知道一出正月,他就要跟随大军前往西南。 叶千染一直在等他。 可十天过去了,他没来。 之前父亲试探性的问她,对流云要跟随蓝田将军出征西南的事情,怎么看?她知道父亲在担心什么,她今年十六,已经到成亲的年龄,上门提亲的人络绎不绝,父亲想早点把亲事定下来,以防中间生出什么变数,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敷衍了两句。 她想起曾经元宵节晚上,她对他说的话,“你要出去打仗,我会等你,可是我不想这样没名没分的等你,你向我父亲提亲吧,提过亲,我就是你的人,我就可以一心一意的等你回来”。 说完这句话,她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转身就离开了。 她满心欢喜的等着他来,可一直到现在他也没来。 她开始沉不住气,变得烦躁,随着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无数次的希望变成失望,心里一丝恼意被无限扩大。 正月二十六。 西落的太阳发出惨淡的白光,没有一丝温度,风未收,雪已下,零星的雪花落向大地,石青色的地板上铺满薄薄的一层,冬鸟发出凄厉啼叫,叶千染站在廊下,看着飘洒的雪花,心底成灰。 流云,你就那么不在乎我? 寒风夹着雪花扑到脸上,是凌冽的疼,她浑然不在意,已经死心了,流云他不会来,如果有心,他早就来了。 明明已经失望,明明不再抱有怀想,可终究是不甘心,他为什么不来,他不愿意来提亲,也至少该给她一个解释,可是什么都没有,他吝啬的连一句话,一封信也没有。 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那么努力的靠近他,了解他,可却始终看不透他,在这段感情里,她看似主动,实则被动,虽然也知道流云喜欢她,却始终让她没有安全感,好像只是她离不开他,而他却可以随时走开。 第五十一章:经历离别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又是一阵风吹来,身上的斗篷翩翩飞舞,雪花吹进眼睛里,凉丝丝的,叶千染下意识的伸手去遮挡,却远远的看见那一抹她日思夜想的白色身影踏雪而来,他没有撑伞,细雨般的零星雪花落在身上,白色的衣袍随风飘扬,他一步步走来,叶千染却觉得心中万分委屈,转身进了屋子,吩咐卷碧,如果他问起来,就说她身体不适正在休息,卷碧挠头应了声是,却不知因何缘故,她知道小姐天天盼着流云少爷来,现在来了,却避而不见,真是想不通,虽然想不通,但她还是照做了,卷碧恭恭敬敬的对他说,“我们家小姐身体不适,不宜见客,还望少爷见谅”。 嘴角依旧是云淡风轻的微笑,“嗯,我知道了”,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其实叶千染很害怕他就此离开,但是她的自尊心不允许自己就这样走出去,她等了他那么久,他总要说两句好话哄哄她吧。 卷碧静静的退下去,流云一步步走进珠帘,侧身站在珠帘之后的叶千染心砰砰直跳,他在珠帘跟前停下,却没有进一步动作。 叶千染和他一步之隔,房间里静的似乎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声,谁都没有说话,两个人就这样静静的站在,他看不见她,她亦看不见他,却可以感受到对方的存在。 良久,流云伸手拽住眼前的珠帘,声音低低的“不想见我?” 是她熟悉的声音,是她魂牵梦萦的人,他就站在她面前,不知是因为女子的矜持,还是因为心里想试探他,总之叶千染没有说话。 流云的声音有点黯然,“我知道了,既然如此,流云就告辞了”说完转身,刚走两步,就听见身后陡然响起一串珠帘响,他蓦然回头,叶千染双手拽住珠帘,表情在珠帘后有点模糊,声音是倔强的却满含委屈,“你走,你走,我才不稀罕你,我才不想见你呢” 流云轻轻的笑了,“真的不想见我?” 叶千染微微一撇头,神情极为倨傲,“不想”,心里却极希望他能看穿自己的口是心非。 他温和的笑了,神情流露出柔软的情意,挑开珠帘,漆黑的眸子深沉如水,“可我想见你”。 连日来的委屈和恼怒全部喷涌而出,眼泪似乎要溢出眼眶,她平日极少哭的,最不想在他面前露出自己的软弱,却偏偏在他面前的哭的次数最多,她忙转过头去,他一步跨过珠帘,手指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转过头,就这么直直的看着她水雾弥漫的一双眼,看着泪滴自眼角滑下,他一只手揽过她的腰,紧紧的把她抱在怀里,嘴唇贴在她的耳畔,喃喃的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 她更紧的抱着他,良久才止住了眼泪,她问,“你是不是已经向我父亲提亲了,他怎么说的?” 流云松开了她一点,伸手为她擦去眼角残留的泪痕,“我还没有向叶伯父说起这件事”。 叶千染猛的推开他,下意识后退两步,脸上的是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 流云脸上闪过一丝急惶,他上前一步似乎想要抓住她的手,却被她巧妙的躲开,叶千染脸上泛上一丝冷笑,“我说为什么你迟迟不来,原来是不愿意,原来是我在自作多情”,那语气冷的像窗外的雪,没有一丝温度。语毕已经转身疾步向里走去,大起大落的太快,她无法思考,她也不想去分析这里的原因,只想逃开,离他远远的。 他伸手把她拽回怀里,抓住她奋力挣扎的手,但手被禁锢还可以用脚踢,他一个侧身,把她紧紧抵在旁边的案几上,“你怎么了,冷静点”。 可此时的叶千染根本听不进去他的话,她在他面前从来冷静不下来,以前被他抱着她会觉得很幸福很甜蜜,可此刻被他抱着她却觉得难受,她挣扎的越发厉害,眼泪却是不争气的掉下来,滴在他衣襟上的暗纹上,突然他的唇就印上了她的唇,整个世界都跟着安静下来了。 良久,叶千染听到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爱你”,像是沉浸在一个巨大的五彩斑斓的梦里。 第一次听见他说他爱她。 她怔怔的望着他。 他笑着抬手为她擦去泪痕,“你怎么不听我解释,我就这么不值得你相信吗?” 叶千染愣愣的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他好笑的笑了笑,“你说我说了什么?”叶千染头一撇,“我怎么知道你说了什么?” 他一把抱过她,是叹息般的声音,“我爱你” 叶千染双手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声音温软轻柔“可这是为什么,你爱我,却不愿向父亲提亲,难道你不怕我移情别恋,不害怕父亲把我嫁给别人么?” 他扑哧一声笑了,手轻轻的抚上她绢丝泼墨般的黑发,语气却很正经,“属于我的,就永远属于我,即使我离开不在,它也是我的,不属于我,即使我天天守在身边,它也不会是我的。我想把你留在身边,却不想用婚约困住你,如果你终究爱上别人,那只能说是我的不幸,可我宁愿自己不幸,也不愿你将来后悔”。 她的头在他肩窝动了动,声音模糊而柔软,“我不会爱上别人的”。 他无声的笑了,“等战事结束,我就来叶府求亲,让叶伯父把你许配给我,你说好不好?” 叶千染点点头,“这可是你说的,我会记得一辈子,你不准反悔”。 流云宠溺的笑了笑,“到时,只要你别不认账就行”。 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叶千染松开环在他脖颈上的双手,对他甜甜一笑,“等我一下”,穿过第二重碧纱橱,拉开妆奁最上面的抽屉,是两颗晶莹剔透的玲珑骰,走回他面前摊开手掌,流云眼眸中充满了讶然和惊诧,“这是......” 叶千染歪着头笑了一下,“是我之前送你的那两颗骰子”。 “流云伸手捏住一个,有点不可思议的问“怎么会在你手里,我一直以为丢了?” “你不要问这骰子怎么在我这里,我只想问,第一颗不是被我扔了吗,怎么会在你手里?”叶千染偏着头,是想不通的神情,嘴角却有隐隐笑意。 “......”流云神色一僵,没能回答她这个问题。 半晌,他好像才找出一个像样的理由,“这个......嗯......是仆人打扫院子时发现的,我就......把它收起来了,那时候本来想还给你的,谁知道竟然丢了,所以......” 叶千染瞪着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流云看着她探究的目光,蓦地耳根子泛上一丝红意,脸上虽然一派淡然,话却在编不下去了。 叶千染明知道他在撒谎,心中却泛上一丝窃喜,往日的他完美的无懈可击,完美的让她觉得有点虚无飘忽,现在的他,仿佛才有了喜怒哀乐,有了人间烟火的意味。 她颊边攒出浅浅梨涡,是狭促而不怀好意的笑,她双手吊着他的胳膊,故意把脸贴在他耳畔,“你不会是那个时候就喜欢我了吧,所以才会把我丢掉的东西,重新找回来”。 诸葛流云被她戳中隐秘的心思,耳根处的红意更深,脸上却强做镇定,“仆人捡到的,不是我......”话音刚落,叶千染踮起脚尖在他白玉般的脸颊边落下一个轻吻。 挑一挑眼角,她眼中有万般光彩,十六岁是她最美好的年纪,一瞥一笑都是风情,“不管是不是,反正我认定你了”。 流云把她搂入怀中,吻着她黑玉般的发,声音极轻,却格外清晰,一字一句的砸在她的心上,“等我回来,一定要等我回来”。 暮色渐起,天空细雪飘落大地,擦过枯木古藤老井,发出簌簌轻响。远处梅花盛开,风拂过枝头,清幽冷香盈满一方天地,她和他交颈相抱,享受这最后的温存。 二月初一,在京城郊外集结的三十万大军准时出发,前往西南。前一天晚上,流云来跟叶安和叶远道温秋眉道别,叶远道拍了拍他的肩膀,俨然已把他当做半个女婿,语重心长的说了很多话,流云一一听着,温秋眉看着他,眼中是极钟爱的模样,她道“去见见千染吧,她不知道难受成什么样了呢”。 他垂眸笑了笑,眸子里是散不去的黯然,到了她的房前,却没有叩响房门,他很害怕,害怕看见她的美好,害怕再次拥抱就舍不得放手。他默默的站在西窗前看了很久。 叶千染知道他在,却没有走出去,大概也是害怕。 他借了古琴,盘膝坐在光滑的假山石上,锦袍宽带,凄清独坐的姿势,琴音淡然悠扬,清华高远,淙淙如山涧流水,倾泻而下,叶千染伸手推窗,从窗间望去,远处花丛后面,叶千染依稀可见白衣翻飞。 手紧紧的按着胸口,啪的一声关上窗户,外面的琴音隐隐约约,由清乍温暖渐渐变得低沉黯然,叶千染闭上眼睛,手紧紧的握住,害怕一松开就会克制不住。 他走了,叶千染连站起来的勇气都没有。 晚上做梦,萦潆绕绕的全部是他的琴音。 第五十二章:十里桃花(1)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在流云走后的日子,其实叶千染并没有很想他,他只是淡淡的萦绕在心间,若有似无,却总是扯着住某处的神经,让她放心不下,她并没有像《诗经》里所说的那样,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之类的,只是有这样的日子,还没起床叶千染就知道今天会想他一整天,也有这样的日子,一直做到深夜,才惊觉一整天连一瞬间也没有想起他,这些事都是她控制不了,也无法控制的。 在没有他的日子,时间一样过得飞快,转眼之间已经到了初春三月,正是草长莺飞的季节,百木吐绿,百花待放,春风和煦,飞鸟婉转啼沥,春意渐浓,空气中充满了春的气息。 这样好的日子,这样好的天气,是出去踏春的好时机。 抬头望着晴好的天空,柔软的白云在绵绵的草地上投下不规则的暗影,柳絮飘飞,湖边新发的嫩黄垂柳抚在脸上,叶千染在湖边的青石小径一路穿行,春日的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斑驳的映在身上,深深浅浅的光线勾勒出的是一副倾城容颜,雪玉般的脸,修长的眉,微微上翘略显风情的眼角,薄薄的红唇,一身的水蓝衣裙,宽大的袖袍,随着温煦的风而起,她在湖边的垂柳下站定,横在嘴边的晶莹剔透的笛子是她从江南带来的,这首《春思》,是在苏州时,表哥教她吹得,如今她和苏州隔着十万八千里,她只能在回忆里想念那些美好的时光。 卷碧歪着头,站在她身后,手指缠绕着柔软无骨的柳条,一曲结束,两人坐在湖边长石凳上,看着远处碧蓝天空,说着过去往事,想起有一年她们去苏州郊外的十里香雪海,身边围绕着一群自诩风流的少年,吟一些很酸的情诗,明明是搞笑的样子,叶千染为了表示尊重,还要做出一副很认真的表情,而卷碧和绿斓则喜欢在背后给那些公子哥们起外号。 那时整天被他们围着,叶千染觉得厌烦,现在回忆起来,却觉得那样的日子是那么美好充实,现在在京城,举目望去,认识的寥寥无几,心中不免要生出一些感慨。 卷碧脑中灵光一现,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她瞪着大眼睛,一脸的兴奋,“小姐,前几天我听柳妈提起京郊有一处桃花林,绵延数十里,现在正是桃花开的季节,不如我们也去看看,那里的景色肯定很漂亮”。 叶千染心中一动,她已经很久没有出去走动,整个冬天一直窝在府里,现在听说有这样的好去处,自然不能放过的,卷碧得到她的同意,立刻着手准备。 叶千染去请示母亲,没有任何意外,温秋眉含笑答应,只嘱咐了她要注意安全,其他的就没再说什么。 叶千染很高兴的带着卷碧就走了。 阿生自告奋勇的要替她们驾车,一行三人就出发了。 时间悄悄的改变了很多东西,只是一年,阿生眉宇间竟有了些许的成熟,脸上的笑容不似往日那样澄澈,卷碧说起阿生时,是一副钟爱模样,叶千染知道她对阿生很好,好像是真的把他当成了亲弟弟那样,真心呵护,细心对待。 虽然叶千染很喜欢他,可对他却无法完全放心,总觉得有哪里点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问题在哪。 每次她问卷碧这个问题时,卷碧却是十足的粗线条,一脸的没有啊,我觉得他挺好的呀之类的,渐渐的叶千染也就把这件事忘了。 马车到达十里坡时,已经日上中天,叶千染和卷碧草草吃了点带的干粮,就下了马车,阿生负责把马车停在十里坡宽阔的空地上时,那里停了很多辆车,有富丽堂皇的,也有寒酸无几的,车旁站着马倌,期间竟然也有三三两两认出了熟人,趁着主人不在的空挡闲聊几句,阿生在这里没有熟人,于是开始观察周围的地形,这是他常年跟随父亲打仗养成的习惯。 叶千染和卷碧爬上山坡,放眼望去,坡下延绵数十里的桃花林映入眼帘,叶千染长长的舒了口气,卷碧一脸的兴奋的嚷道“好美啊”。 的确是很美景致,远处的黛色青山在云间缭绕,碧蓝碧蓝的天空映着这一片不见尽头的桃林,桃花如火,花树枝头,浓淡相间,有的鲜红如碧血,有的艳丽如胭脂,千树万树,织就花的云锦,叶千染和卷碧一路下坡,白色绣鞋露出鹅黄色的鞋边,踏在柔软的草地上,桃花纷飞,泼墨般的长夹着头上水蓝色的丝带翻飞,就像巨大的粉色梦幻中撞ru一只蓝色蝴蝶,是一抹靓丽的颜色。 她们到了山坡间的平地处,中间是一条略显曲折的青石板小路,将桃花林分为两处,赏花之人并不在少数,依稀可见梳着发髻的儿童穿梭其中嬉笑打闹,远处三三两两的游人一路赏花一路交谈,衣袂相连映着桃花竟也是一处风景。 叶千染不经意的侧身,抬头却看见一处极为的雅致宝石蓝,正和同样衣袂飘飘的人站在桃树旁说话,因叶千染只看到他的侧面,只觉得风姿翩翩,却没有认出他。 直到那人不经意的侧脸,叶千染对上他的目光,心头一跳,他看到她时眼睛陡然一亮,竟然是卫庄。 卫庄笑着和旁边的的解释说遇到了熟人,去打个招呼,便朝她的方向走来。叶千染下意识的想要装作没看见,已经晚了。 他依旧是那种温和的微笑,清润的嗓音微微带了诧异之后的淡然,“叶小姐?好久不见” 叶千染不自然的朝他点点头,算是回答,卫庄偏头看她身后,“小姐一个人来的?” 叶千染微微偏了身体,“嗯,一个人”。 卫庄低头笑了笑,黑曜石般的眼睛里有隐隐微光,“在这种地方遇到,也算是一种缘分,不知小姐是否愿意与我们同行?” 叶千染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先生有朋友在,我就不打扰了,千染先行一步,告辞”,语毕转身,卫庄好听的声音落在风中,却字字钻进耳朵里,“你不想知道诸葛流云的对手是什么样的人么?” 叶千染蓦然转身,卫庄淡淡的笑了,“我可以介绍给你认识”。 叶千染义无反顾的跟着他走过去,他微笑的介绍她,“这位是叶千染”,又向她介绍,“这位颜卿”。 那位叫颜卿的男子微微一笑,伸出手来,“早就听说小姐了,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的确是位绝代佳人,久仰”,话说的委婉客气,语气却隐隐带了一份桀骜。 叶千染伸出手,“六王爷帐下最得意的幕僚,以青丘之战名声大噪的颜卿,幸会”。 颜卿握住她的手,脸上泛上一丝笑容“想不到小姐女儿之身竟也识得在下,真叫卿惊讶”。 叶千染笑了笑,“公子过谦了,传说中的白衣卿相,谁会不知”,他低头笑的隐忍,“小姐真是过奖了,白衣卿相,在下担当不起”。 叶千染淡淡的笑,“如今六王爷已反,公子身为王爷坐下幕僚,还敢如此张扬的出现京城,就单凭这一点,就足以让千染佩服”,说的是恭维的话,语气却是很淡然的平静。 颜卿抚掌大笑,“卫先生,你的这位朋友果真不一般,怪不得让你心心念念不忘,今天我算知道原因了”。 卫庄还是一副淡然模样,“子幕,你的话太多了”子幕是颜卿的字,卫庄私下都是这样叫他的。 叶千染微微疑惑的看着卫庄,不知颜卿这话是何意。 颜卿自觉失言,一脸抱歉,这时已经走的老远的朋友回头向他们摆手,示意让他们走快点,颜卿扫了一眼卫庄,卫庄道:“你先去,我随后就来”。 颜卿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朝叶千染点点头,“叶小姐,我先告辞了,有缘再会”。 叶千染礼貌的朝他点头示意。 他走的随意潇洒,宽大的衣袍于风中收敛起合,当真有几分“吴带当风”之感。 叶千染看着他远处的背影,暗想这就是流云日后的对手,还有卫庄,她到现在也不明白他究竟是什么人,究竟做的是什么事。 卫庄看着她有些怔忪的表情,笑着问“在想什么?”。 叶千染收回神思,和他并肩而行,“在想先生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哦?,那有结果了吗?”他目光灼灼的看着她,叶千染笑了笑,“先生能告诉我答案么?” 卫庄无声的笑了,“小姐真想知道么?” 叶千染的目光看向远方,那里是连绵不断的青山,她的眼神有点虚飘,像是想到了很远的事情,“我见过很多人,但先生跟他们都不一样,总觉得先生好像是万能的,只要先生想要就没有得不到的,没有忧愁烦恼,不在乎世俗名誉,活的潇洒自如,我有时候真的会去想一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会这样生活,可想了很久,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先生能告诉我吗?”,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静静的落在卫庄脸上,是很诚恳的认真。 卫庄的看了她好一会,风吹宽大袖袍随风飞舞,空气中是馥郁花香,落英缤纷,过腰的长发,被风吹的凌乱,偶尔会打在他脸上,他淡淡的笑着,目光平静的望着远方,“小姐还是不要知道的,我可不是个好人”。 叶千染嘴角牵扯出一个弧度,“所谓的好人是什么,坏人又是什么,如果先生不是好人,千染与先生相识,那岂不也是坏人了?” 第五十三章:十里桃花(2)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卫庄听她说的认真,嘴角洇出笑容,蔓延到漆黑的眼眸中凉凉的,“如果你真的和我是一样,我就不用这么辛苦了”他侧身看她,笑容亦真亦假。 叶千染隐隐约约感觉到什么,却又说不上来,她避开他的视线,“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漆黑的眼眸中有什么慢慢隐去,嘴角依旧挂着笑容,风细细的吹在脸上,春阳斜照,微风夹杂着花香,沁人心脾,他回答这个问题,却是答非所问,“诸葛流云去了西南,走之前有向你提亲么?” 叶千染的脚步顿了一下,随即笑道,“先生的这个问题真奇怪,为什么他要去西南就要向我提亲?” “朝廷跟藩王之间的战争不会轻易结束,快则三至五年,慢则十年八年,他把你一个人放在京城倒是放心。”他说这话时眄了一眼她,叶千染果然停住脚步,神情一派茫然,好似还没有反应过来。 而后又问“如果他三年五载,十年八年的不回来,你会一直等他吗?” 叶千染笑了笑,“先生别唬我了,谁都知道这一战朝廷必胜,虽然我一向认为六王爷不会甘心被削,必定反抗,可是却从来不怀疑他的必败性,现在国泰民安正当盛世,叛乱是不得人心的,能坚持一年两年已属不易,更惶论十年八载。 卫庄笑了笑,“如果我没有一定的把握,怎么会选择跟随六王爷,朝廷固然兵强马壮,可是能帶兵的将军却没有几个,老的太老,年轻的又太年轻,青黄不接,你看蓝田和诸葛流云就是最好的例子”。 “你……”叶千染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你怎么如此大胆,你怎么敢把你投靠六王爷的事就这么说出来?” 卫庄一阵哈哈大笑,“我要是害怕就不会这么明目张胆了,更何况你是不会说出去的,”旁边有逸出的花枝,走在外侧的卫庄细心的为她拨开,叶千染抬眼看着这个穿着风雅,身上却隐隐流露出危险性和略带斯文的男子,无论外间把他谣传成什么样,他对自己却是极好的,但她却一点都不了解他,甚至连他确切的年龄都不知道,还没容自己思考,却已问出,“先生今年贵庚?”话一出口,她就愣了,悔恨和懊恼一股子袭来,一脸的窘态,她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她听见了卫庄低低的不怀好意的笑声,她连忙掏出手帕遮掩,硬着头皮问“先生笑什么? 卫庄刻意的敛起脸上的笑意,漆黑的眸子里,有东西却渐渐浮上来,“在下今年二十七,尚未娶妻”。 噌的一下,脸红了,叶千染知道他一定是想歪了,却又无法解释自己怎么会问出如此失仪的问题,只好继续硬着头皮问“先生如此年龄,怎么还未娶妻?” 卫庄轻轻笑着,“自由散漫惯了,没想过成亲,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成亲吧” 叶千染一愣,脱口问出“那倾城姑娘呢?”话一出口,叶千染懊恼的咬了咬嘴唇,暗想自己今天到底是怎么了,一直围着别人的隐私打转,不知道的一定以为自己对他有意思,但这次卫庄却没有笑,脸上浮出莫测的深意“倾城她很好,真的很好,如果不是我太寂寞,那就是因为她太好……”。 叶千染恍惚的看着他,这个像谜一样的男人,偶尔流露的孤独,总是让她失神,她对他的一切充满了好奇,想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伤心时是什么样子,高兴时是什么样子,难过时是什么样子,生气时是什么样子……,她想知道的很多,可知道的却很少,她不知道这些好奇究竟算什么,可她知道这样下去不好,她不该对他感到好奇,也没有理由对他感到好奇。 “你问了我这么多隐秘的问题,是不是也该回答一下我的问题?”那落寞一闪而过,快的让叶千染以为是她的幻觉。 “什么问题?” “如果,我是说如果诸葛流云一直不回来,你会继续等他吗?” 风越过山峦,吹散白云,拂过绿水,吹满桃林,伸手接过一片飘零的花瓣,指尖是滑润柔软的触感,“他答应过会回来娶我,我答应会等他,至于其他的,我现在不去想”。 蓝天碧云下莺啼燕啭,桃花灼灼、水蓝少女,很容易让人想起张若虚的“人面桃花”,卫庄轻轻的笑了,眯起眼睛望着远方。 和卫庄分开后,叶千染和卷碧一直流连在桃花林中,叶千染执意要等待黄昏的到来,她想象着灿烂的云霞映着满山坡的绿叶红花,将是多么绚烂美丽,果然不负叶千染所望,残阳如血的景象,晚霞铺满天空,像织女用仙梭织成的云锦,一层叠着一层,颜色瑰丽而奇异,像一幅泼墨写意不可名状的重彩画,灿若云霞的桃花,苍翠的青山和摇曳的树林,大雁横飞,远处袅袅炊烟升起,明明是充满烟火气息的人间,置身其中,却宛若身在九重天,巨大而美丽的梦幻,使她想起了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只可惜这里没有屋舍俨然,阡陌交通,陌上花开,不然就是另一个人间天堂。 马车行驶在山间的小路上,两侧是连绵不绝的山峦,渐渐的,路边的风景就变成高大的灌木丛林,从马车向外望,通过林间缝隙依稀可见如血的残阳,归鸟啾鸣着在天空盘旋,是一派绝美萧索的景象,放下帘子,叶千染突然想起上次从苏州回京城的遭遇,心头突地跳了一下,好像要发生什么事,这样的念头还未从消失,一声马嘶长鸣,马车陡然一顿停了下来。 叶千染暗叫不好,一个中气不足的男人拖着长长的调子,“请小姐下车吧——”。 原来是有备而来。 卷碧惶惶不安的看着叶千染,事到临头,叶千染倒突然不慌了,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她拍拍卷碧的手,撩起帘子下了马车。 前方大概有七八个人模样,其中稍微年轻一点的人骑在马上,看衣着极为不俗,应该是个贵公子,其他几人则穿着粗布衣服,立在马旁,坐在马上的贵公子极为桀骜的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的转着大拇指上的扳指,“你就是叶千染,就是你说我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草包?” 叶千染一时愣了,脑子快速的飞转,却想不起来他是谁,只好无奈的问,“公子的尊姓大名是......?” 叶千染觉得一定是这句话激怒了他,因为接下来她听到的是他略带怒气的声音,“你倒真是贵人多忘事”。立在马旁的一个略显微胖的男人立刻接腔道,“这位可是乌断乌大人府上的少爷乌凌”。 他口中所说的乌断是当朝的二品大员,东华阁大学士,位极人臣,人称乌相。 叶千染恍然大悟,她终于想起自己在什么地方得罪过他了,大概是在二月中旬,乌凌和他父亲曾经来府上提亲,叶千染在里间偷听,乌凌并没有看见她,她却看见了他,从他的说话谈吐以及吊儿郎当的态度,立刻判定他是个纨绔之弟,私下里不免讨论了几句,这原本是极为私密的话,不知怎么地竟然传到他的耳朵里。 乌凌又说,“提亲这事,我本来不愿意,可碍于父亲的颜面我就去了,你们不但拒绝而且还在背后诋毁我,是可忍孰不可忍,这个天下,只有我拒绝别人,还从来没有别人拒绝我的道理,我今天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这样对我”。说着抬了抬下巴,旁边立刻走出两人,一个人抓着卷碧,另一个人把她拖到马前。 阿生似乎想要冲上来,却被叶千染一个眼神按住了动作,乌凌俯身看她,叶千染却刻意的偏了头,抓在叶千染胳膊上的手加大了力度,乌凌一个狠劲掐住她的下巴,眼睛细细的扫过她的眉,眼,唇,鼻,而后满意的松了手,“倒是个美人,只可惜得罪了本少爷,你以后可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叶千染冷冷的笑了,“天子脚下,朗朗帝都,乌少爷竟这般目无王法,真是让人惊讶”。 乌凌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什么是王法,我就是王法,你以为你是谁,一个富商之女竟然也敢这么嚣张,不怕告诉你,今天别说我掳走了你,就是杀了你抛尸荒野,谁也不敢把我怎么样。” “乌少爷未免太自负了吧,你父亲不过一个小小臣子,你竟这样无法无天,真让人汗颜”。 “哼......”乌凌可笑的发出一声不屑,“果然不是俗物啊,一般人得罪了我,都会找上门来负荆请罪,你的态度倒是强硬,说着竟翻身下了马,“习惯了和顺从我的女人玩,今天碰见一个强硬的,倒也别是一番风味,你越是这样,我就越迫不及待,你说这可怎么办才好啊?”语气里充满了戏谑和不怀好意,叶千染下意识的退后一步,胳膊却生生的别人掐着。 周围爆发出一阵笑声,飘散在暮色里,显的格外狰狞。 直到此时此刻,叶千染才真正的意识到了危险,刚才她之所以能那么肆无忌惮,只是因为心里隐隐知道乌断和父亲有交情,他断然不敢把她怎么样,现在她才发现自己错的有多离谱,她事情都想的太简单,太理所当然。 乌凌伸手摸上她的脸,一副垂涎欲滴的表情,叶千染厌恶的扭了头,他却一把拽住她的头发,脸贴着她的耳畔,声音似冻住似的森寒,“我告诉你,这世界上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即便是你也不能打破这个规律,当初提亲时,你不答应,现在这样可是你自找的”。 语毕一下把她甩到路边的草地上,其他人跟了他这么长时间,是熟悉他的办事作风,见他这样,已经明白了几分,几个人立刻冲到阿生身边制住了他,然后分成两队站在两端,和乌凌他们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暮色越来越重,空气中偶尔传来乌鸦凄厉的叫声,树影晃动,乌压压的像是波涛起伏的黑影。 第五十四章:十里桃花(3)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叶千染撑地下意识的后挪,乌凌步步紧逼,直到叶千染抵在身后的树上,退无可退,他才低下头,好像很欣赏她这种惊惶似的,玩味看着她,“我就是喜欢破坏我看不顺眼的东西,你越挣扎我兴致就越高,”说着欺身而上,手一路顺着她的身体往下滑,挣扎、眼泪、呼喊、求救似乎都没有用,他不是张羽,不会轻易的放过她,闭上眼睛,她已经死心,那只令人作呕的手还在她身体上游走,她感觉到自己的腰带正在被解开,风呼啸而过,头顶沙沙作响,不会有人来救她,手无力的垂在地上,触到冰冷坚硬的什物,是什么?叶千染一瞬间清醒过来。 摸索着把它握在手里,锋利的棱角狠狠的刺着手心,叶千染能感觉到有血流出,她一动不动,任乌凌在她身上作威作福,良久,她攒出全身力气,像是要毁天灭地,用那坚硬的东西狠狠的扎进乌凌的肩膀。 乌凌闷哼一声从她身上翻下来,手捂住肩膀,那硬物扎在他肩膀里有血涓涓流出,叶千染胡乱的拉起衣服,几乎是连跑带爬的冲树林深处,乌凌伸手想要抓住她,却只抓到了衣角,丝帛破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山林间显的格外清晰,乌凌气急败坏的朝外喊,“人都跑了,你们还不赶快给我追”。 叶千染拽紧腰间的衣服,跄跄踉踉的跑着,后面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脑子里只有一件事,绝对不能被他们抓回去,绝对不能。 心砰砰的跳着,像是要跳出喉咙落在地上,她拼命的跑,呼啸的风声夹着脚步声,让她恐惧不已。 她越跑越快,惶急沉重的呼吸声回荡在寂寂山林里,被夜色淹没,暮色越来越浓,一轮孤月悄悄的爬上天边。 一直跑,一直往前跑,她不知道自己要跑到哪里去,也不知道前面有什么在等着她,她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被抓回去,绝对不能。 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叶千染停下来时,她觉得双腿已经不是自己的,她感受不到它的存在,扶住一颗树不停的喘息,空气稀薄,浓浓的黑夜,伸手不见五指。 脚步声已经消失,她知道自己已经逃出来,身体顺着树滑下来,心跳的厉害。 孤月被浮云遮掩,天幕上只有几颗黯淡的星星,风声夹杂着粗重的喘息声,远处传来狼吟虎啸的声音,此起彼伏。 叶千染猛然见发现自己来到了另一个可怕的地方。 她顾不上休息,拖着自己疲累的双腿,扶着树木站起来,向四周望去,黑暗中似乎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慢慢压过来,心中的恐惧被一点点扩大,她每退后一步恐惧就增一点,直至心中完全被恐惧填满,她觉得这片山林的某个地方一定存在着什么可以致命的东西,她感觉到却说不上来。 她从长这么大,遇到最恐惧的事就是六岁溺水,十年来那种恐惧和无能为力的感觉一直萦绕在心头,她一度觉得没有什么会比那次让她更恐惧,可现在那种心境再次袭来,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空气中弥漫着萧索肃杀的意味,脚下踩过的枯枝树叶咯吱作响,她猛然的转过身,疯了似的向前跑,跑的鬓发飞扬,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可身后的黑影却越追越紧,她只能不停的跑,不停的跑。 脚上似乎绊到什么东西,身体不受控制的栽下去,一路往下翻滚,原来这地方是一个下坡,翻滚的过程中身体不断的压过硬物割伤身体,偶尔还可听见丝帛破裂的声音,那是枯树枝挂住了她的衣服。 身体还在猛烈的往下翻滚,直到她的腿猛的撞上一个巨大的硬物,一阵难以忍受的疼痛的袭来,她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已经月上中天,月光透过稀薄的乌云洒下来,叶千染借着月光看到滚下山坡时撞到的东西,原来是块石头,石头在月光下泛出清冷的光,叶千染拖着自己受伤的腿站起来,在地上捡到了一个粗一点的树枝枝干当做拐杖,她拄着拐站稳,这才仔细的打量着这个地方,原来她已经穿越那片丛林,眼前连绵起伏山峦犹如巨兽横亘在眼前,湿淋淋的张开血盆大口,身后的参天老树似沉默的魅影,风呼啸的从耳边而过,夜晚的寒气慢慢沁入肌理,冷的一如某个森寒的冬夜,山间依稀有夜雾缭绕,叶千染看的不太真切,耳边是此起彼伏的狼吟虎啸,那是禽兽争夺食物时所发出的声音。 叶千染只觉得脊背发凉,这里是深山,这里没有人烟,只有她一个人。而黑夜那样漫长,她找不到出路,山路湿滑,夜这样黑,她笨拙的使用着拐杖,却时常跌到,弄得浑身是伤,她只觉得自己走了很久,终于看见山间的一片矮灌木,小心翼翼的躲进去,抱紧自己的身体,她把头埋在膝盖里,长时间的恐惧和奔跑使她身心俱疲,此时可以蹲在这里,她觉得很满足,可眼泪却不受控制的溢出眼眶,她用手捂住眼睛,从刚开始抽泣慢慢演变成无法抑制的嚎啕大哭,她只是个姑娘,她才十六岁,她平生没遇到过什么危险,这样的事情,她这样害怕,泪水漫进指缝,叶千染想起流云,“你在哪里,我很害怕,我这样的害怕”。 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叶千染隐约的听到前方传来阵阵的狼吟,她抬头,看到十丈之外,一双幽绿似森然的鬼火的眼睛正直直的盯着她,她太累了,即使危险就在眼前,也不想动,她觉得避开了这头野狼,还会有猛虎,也许还会有野熊野猪什么的,她觉得自己陷入了一绝境,怎么都走不出去的绝境。 抱着膝盖一动不动,幽绿的眼睛离她越来越近,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她猛地起身向相反的方向跑去,她答应流云会等他回来娶她,她不能这样死掉,至少不能这样自暴自弃的死掉。 身后的野狼狂奔着追上来,叶千染不停的跑着,心里却已经明确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了。 她等待着身体被野狼撕碎的那一刻,脚下一软身体陡然跪了下来,这一刻她清晰的意识到,她的人生就这样完了。 旁边有什么东西掠出,一个纵身把她压到,叶千染惊恐的睁大眼睛,那不是狼,明明是一个人。 “是我,别怕”是她熟悉的声音,那样温软那样好听,是卫庄,她突然开心的要哭出来,这样的绝境,她没想过会遇到别人,没想到会遇到他。 刚才他纵身把她压在地上的那一刻,正是野狼跃起,它一下扑了个空,在他们的前方虎视眈眈。 卫庄把她护在身后,从腰间拔出匕首,刀光一闪,叶千染还没来得及看清,匕首已经深深的扎进狼的两眼之间,在一阵凄厉的叫声之后,它掉头跑向远处。 卫庄转身,月光之下,他的神情有点颓唐,宝石蓝的衣袍沾染上草色泥灰,黑曜石般的眼睛扫过她的脸,声音暗哑低沉,“别怕,是我”。 山林突然变得寂静无声,连风都停止了。 月亮终于穿透乌云,清辉淡淡的泻在两人身上,鼻子一酸,眼泪似乎又要涌出来,她忙用衣袖揩了揩鼻子,仰起头,她想给他一个最好看的笑,他皱了皱眉,目光盯着她虚站的左腿,声音却轻的害怕惊动了谁的美梦,“腿受伤了?” 叶千染笑的无所谓,“没事,只是一不小心磕了一下”,只要有人陪着她,只要不是一个人面对这茫茫黑夜,她什么都无所谓。 卫庄借着月光看见她的水蓝衣裙被树枝刮的破破烂烂,胳膊上隐隐约约洇出血迹,脸因过度恐惧而变得苍白,黑玉般的发凌乱不堪的贴在胸前,不似往日那般高傲和美好,他却觉得此刻的她绝美而又深刻 身体不稳了晃了两下,她之前的谎言瞬间被戳破。 卫庄伸手扶住她,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卫庄低低的声音响在耳侧,“冒犯了”话音刚落,身子就被凌空抱起,慌乱之间,她双手攀上他的脖颈,他看着她,深沉如海的眸子有什么涌动,“放心的把自己交给我,不会再让你受伤,我这就带你出去”。 月光洒在脸上,他极为认真的看着她,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认真的模样,以往他总是一副漫不尽心随时随地都在捉弄人的样子,话总是说的半真半假,让人猜不透摸不准。她静静的看着他,他不是平日里那个邪气中略带着风雅和斯文身上又隐隐流出危险性的男人,那种对什么都掌控手中的笃定,此刻也显得微弱了。他的脸色略显苍白和颓废,虽然极力克制,叶千染也感觉到他的害怕和恐惧,但绝对不是那种面对苍山野兽的那种害怕,他在害怕什么,叶千染此刻想不通,也没有去想,此时此刻只要他能陪着她走出这片丛林苍山,她什么都不在乎。 第五十五章:十里桃花(4)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山间的冷风慢慢刮起来,他抱着她依旧走的闲庭信步,未束的发略显凌乱的披在肩头,叶千染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月光落在她的眼眸中,折出细碎的光芒,“你怎么会在这里?” 道路两旁有不知名的苍天古树,山虫的鸣啾声在寂寂的山间回转,远处传来的狼吟虎啸声在此刻也变得不那么恐惧,山路湿滑,他却走的平稳,“这你可要好好谢谢卷碧了,她跑遍了桃花林才找我,哭着喊着要我去救你”。 卷碧满脸泪水的样子立刻浮现在脑海中,她轻轻的笑了,“这丫头还是沉不住气,不过她待我这样好”,语声似有哽咽。 卫庄抱紧她,没有说话,良久,他才轻声道:“很累了吧,睡会吧,再过不久我们就能走出去了”。 虽然很累,此时此刻她却不想睡,靠在他宽阔的肩膀上,“你以前一定是来过这里,不然怎么会找到我,不然怎么会说我们能走出去,这样的黑夜,即使是猎犬也会迷路”。 卫庄轻轻的笑了,“山林中最狡猾的是狐狸,猎犬追不到狐狸,可我十岁时,就能赤手空拳的追到一只老狐狸”,他说的这样简单。 叶千染本来正靠在他的肩膀上,听到这话立刻偏了身体,从侧面看着他的脸,坚毅的轮廓,棱角分明的五官,在月光下格外清晰“真的吗,你可真厉害,”复又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可你为什么要去追狐狸?” 她问的这样天真,这样单纯。 卫庄无声的笑了,“五岁那年养父养母在一场大火中丧生,我就变成了一个孤儿,刚开始经常吃别人的剩饭,后来就抢别人的东西,抢不到东西时,我就学会了在山林间捕捉猎物,记得有一年冬天,为了追到那头成年鹿,我整整跟了它三天三夜。” 原来他的童年是这样的,怪不得她一直觉得他身上有种沉静的野性,在茫茫山林间,捕捉猎物需要耐心,细心和等待,他为了捉到一头鹿而在大雪封山的林间呆了三天,可见他的性格是多彪悍冷酷和沉静。 他似乎又笑了,像是自嘲,“不过是过了几年养尊处优的生活,反应竟慢了这么多,我本来可以更早的找到你”。 叶千染靠在他的肩膀上,今夜有风,有月,有星,山岚寂静,树影飘摇,漫无边际的黑夜丛林山峦,他抱着她顺着山间蜿蜒曲折的小路一路走下去,右侧是深不见底断崖,可她觉得安心,一切恐怖不安的因素都羽化灰飞。 夜雾慢慢陇上来,凉意更重,身上细碎的伤痕却灼热而疼痛,她咬了咬嘴唇,更紧的搂住他的脖子。 卫庄叹了口气,步子走的更稳。 她太累了,以至于在他怀中,在这样恐怖危险的山林间,她竟然模模糊糊的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他们已经到了一处茅屋前,叶千染朦朦胧胧的睁眼,卫庄正抱着她向路边的茅屋走去,她问,“这是什么地方?” 他低声为她解释,“放心,我们已经从山林里绕出来了”,她挣扎着要下来,卫庄却没有放下她,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她敲门,三记轻轻的敲门声,在黑夜里显得格外突兀,一位年过半百的老太太披着衣衫似乎刚醒的样子,端着油灯警惕的看着他们,卫庄含笑向他解释,“老人家,我和我......娘子在山林里迷了路,好不容易出了山林,这夜黑风高的,找不到投宿的地方,不知道可不可以在此借宿一晚?” 门后有含糊不清的声音,“老婆子,这么晚了,是谁啊?” 老太太侧身看他,“是两个迷路的人,说是要借宿”。 老翁这才出现在门口仔细打量他们,大概看他们不像是坏人,笑着让他们进去,解释到“我儿现在不在家,你们就睡他那间吧,舍下简陋,还希望你们不要嫌弃”,看样子不是一般的山野村夫。 卫庄千恩万谢之后,抱着叶千染进了房间,这茅草屋一共有三间,他们住在左边的一间,屋里的摆设很简单,只有常用的家居用品,卫庄小心翼翼的把她放在床上,借着灯光,叶千染才诧异的发现他竟然受了伤,右肩像是被什么野兽抓伤,留下触目惊心的爪印,叶千染震惊的看着他,他受了伤还抱着她走了那么久,他怎么会......,而她竟然完全没有察觉。 老太太端了干净的水进来,老翁找了一些伤药一并放在案几上,“家里没什么好东西,就这些先凑合着用吧,明天一早,我进城买些好的来,你们安心的住下吧”。 烛光摇曳,他们说了什么话,叶千染没听清,她怔怔的看着卫庄的伤口,脑子里一片空白。 送夫妻俩离开,卫庄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的伤口,故作轻松的笑了笑,“没事,小伤而已,”然后蹲下来双手握住她的腿,她下意识的挣扎,却扯到断腿处,唇间逸出一丝凉气。 “别动”卫庄轻轻的揉nīe着她的腿,“你这腿已经断了,我现在帮你接骨,要是痛就喊出来,” 她点点头。 骨卡擦一身,她额头上沁出大滴的冷汗,嘴唇却被咬出血丝来,却连哼都未哼一声,卫庄抬头看她,苍白的脸上是倔强的表情,殷红的嘴唇显出异样的妖,皱了皱眉,原来她也这般隐忍。 喉结不易察觉的动了动,他起身把水端到床前的方桌上,把沾了水的手巾递给她。 擦完脸之后,卫庄把脸盆端回原处,见她还一直盯着自己右肩,笑着说,“这点小伤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上点药就行了”,说着背对着她坐下来,“你转过头去,别看”。 卫庄见她垂了眸,方才安心回头,解开腰带褪下右肩上的衣服,左手拿起伤药,用嘴咬开瓶塞,熟练的往伤口上洒药,唇边逸出一丝丝的凉气,叶千染拖着一瘸一拐的腿到了他面前。 目光落在他的肩上,四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淋漓,他竟然还说的那么轻松,叶千染伸手从他手中夺过药,要为他上药,极力的克制着自己,上药的右手还是抖得厉害,他握住她的右手,温柔如夜露般的声音“还是我来吧” 烛光如豆,零落的飞蛾朝火光狠狠的扑去,“嗤”的一声化作一股青烟,她挣脱他的手,给他一个微笑,“还是我来”,声音很轻却很固执。 卫庄没有坚持,而是静静的看她,弄好之后,卫庄拉起衣服,叶千染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先生为了我伤成这样,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才好。” 卫庄笑的无所谓,“虽然我和你算不上至交,总是有交情在,更何况你是叶老爷的女儿,叶老爷对我一向不薄,我总不能见死不救”。 叶千染把拧干的湿巾递给他,“先生跟爹爹之间有什么恩情我不管,但先生救的是我,这份大恩,千染定不敢忘”。 卫庄嘴角洇出一丝狭促的笑,“不敢忘又怎么样,难道要以身相许?” 叶千染收拾东西的手顿了一下,她侧脸看他,是极认真的表情,“也不是不可以”。 卫庄愣了一下,继而哈哈大笑起来,“那还是不了,我说过我这人是不成亲的”。 叶千染也笑了,“就知道先生是开玩笑的,果不其然,一试就试出来了”。 卫庄笑的更开心,“你心心念念想的都是诸葛流云,我就是真有那个想法也敢要你,我这人没什么好处,但对于感情的事,不喜欢我的,我从来不要”。 叶千染转身铺床铺,“这我没看出来,不过我倒是听说先生挺风流的,喜欢勾搭闺中小姐,不知道谣言是真是假?”。 卫庄假装叹息道,“勾搭这个字眼,还是有待商榷,我可从来没强迫别人,要是有的话,那也是两厢情愿的事”。 叶千染收拾好床铺,转身坐在床缘上,假意责怪“先生说这话真不害臊,一个正经人是不会说这样的话的”。 卫庄定定的看着她,一动不动,叶千染被他看浑身不舒服,微偏了头,眼睛盯着右侧床缘,“我这话得罪先生了么?”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卫庄已经到了眼前,双手撑床,把她圈在中间,叶千染下意识的后倾,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先生这是干什么?” 他倾身靠近她,两人保持着呼吸可闻的距离,是暧昧的姿势,“我不是正经人,你早该知道,可我今天才发现,你也不是正经人,一个正经人家的小姐是不会问这种问题的”。 叶千染偏过头去,“那也是先生把我教坏的”。 卫庄更加贴近她,“再说别的女子被我这样圈着,都会脸红,你看你脸也不红也心不跳,这我可教不了啊”。 身体越来越往下倾,叶千染觉得呼吸有点困难,“那是因为我知道先生不会对我怎么样”。 “哦?”卫庄挑了挑眉,继续向下压,“我说我不会成亲,可不代表我不会对你怎么样,这样的夜,这样的机会,这样的孤男寡女,总该发生点什么吧”。 室内乍然风起,烛火一暗,再倏忽明亮起来。 双手撑着身体,叶千染艰难的对上他的目光,他和她离的那样近,“先生还是这么喜欢捉弄我”。 卫庄狭促的笑了,再进一步,她的身体就要贴在床上了,唇边逸才出一丝凉气,“疼......” 卫庄脸色一变,立刻放开她,小心翼翼的扶住她,“哪里痛,是不是我碰到你的伤口了?” 几不可见的笑浮于嘴角,痛是假的,他已经刻意避开她的断腿,怎么会痛呢,卫庄脸色又是一变,“你骗我?” 叶千染绷住要笑的脸,一副很无辜的样子,“真的很疼......”“你还装?”卫庄整个脸阴了下来。 叶千染灵巧的翻身上床,鞋也未脱,拉了被子蒙住头,“谁让你捉弄我的?”语气带着几分委屈几分撒娇。 卫庄无奈的摇摇头,伸手拉住被子,叶千染以为他是要报复自己,谁知他竟是轻轻的为她掖好被角,“今天你很累了,我看不久天就要亮了,你先睡一会吧”,语气颇为认真但却很温柔。 叶千染双手拉着被子只露出了一双眼睛,“那你怎么办,不睡吗” 卫庄笑了笑,“不用管我,我要是想睡在哪都能睡着,你睡吧”。 叶千染没再说什么,顺从的点了点头。 卫庄吹熄了油灯,房间里顿时暗了下来,周围一片寂静,只有风吹动树叶的声音在黑夜格外清晰,叶千染在睡着之前知道,卫庄一直坐在床边。 五十六章:十里桃花(5)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这一觉睡的特别沉,朦朦胧胧醒来时,窗外低低的说话声夹着着爽朗的笑声断断续续的传来,耳边是清脆的山鸟鸣叫声,叽叽喳喳,却并不显聒噪,反倒有一种清新之感,叶千染撑着身体慢慢坐起来,浑身酸痛,心里却冒出一股舒爽的感觉,掀开被子,准备下床,却发现枕边放了一套干净的粗布衣服,叶千染笑了笑,没想到他还挺细心。 换好衣服下床,发现洗脸水和湿巾安静的待在脸盆架上,她草草的洗了脸,这里没有梳子,她就简单的用簪子把头发挽在脑后,看着身上这套男子宽大的衣袍,觉得有点可笑,就把长出来的袖子挽起,这样收拾完后,她到觉得自己像个刚从田地回来的少妇,无奈的摇摇头,推开门。 一阵风吹来,空气中到处都是清新的味道,清新雪白的梨花,自她踏出门的那一刻开始,随风簌簌而来,初升太阳橙色的光线柔和的投射在她石青色的衣袍上,泛起点点柔和的光芒,细长的眉,漆黑的眸,殷红的唇,未上的妆,未理的发,素颜的美,更加真实更让人心动。 坐在梨花树下在正思考棋步的卫庄闻声扭头,看见她站在草屋门前,梨花簌簌,静若处子,他眯起了眼睛。 明明是素装淡抹,卫庄却感觉到了惊心动魄的味道。 他对面的老人捋了捋胡子,赞叹似的点了点头,“相公真是好福气,”。 卫庄纹丝未动的看她,口中赞同似的回应,“我也这么觉得”,说完这句话好似才回过神,放下手中棋子,说了句稍等,便跨过小路,来到门前。 叶千染想,她大概永远不会忘记山间的这个早晨,他在梨花树下回头,风吹起他身上和她同色的衣袍,他原来就是那样好看的男子。 他伴随雪白梨花一路到她面前,神清气爽,英俊的眉宇间是掩饰不住的笑意,他扶着她,“伤好一点了吗?” 叶千染一瘸一拐的走着,却是笑了笑,“好多了”。 他扶着她坐在他刚才的位置,笑着为她介绍,“这位是陆先生”,然后又朝老翁介绍,“这是拙荆”。 叶千染听见她这样介绍自己,不免瞪了他一眼,然后朝老人点头,“陆先生好”。 那位陆先生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卫庄又笑着对老人介绍,“我家娘子虽是女流之辈,但在棋艺上的造诣可不低,先生即是围棋高手,这棋局我可不敢应,还是请娘子替我讨教一俩招吧”。 卫庄棋艺本不低,现在却这样谦卑,老人听他这样说自是高兴,满脸皱纹都笑起来,叶千染连忙摆手,“小......妾身棋艺不精,不敢献丑,还是......相公来吧”,相公这两字说的真别扭,叶千染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说出来,总不能让人看出他们在说谎。 说着就要起身,卫庄却把她按下去,老人笑呵呵的捋着胡子,“围棋本来就是修身养性的东西,哪分什么高低,夫人只管下就是了......”。 叶千染见推脱不过去,硬着头皮接下,“那妾......身就献丑了”。语毕瞪了一眼卫庄,卫庄耸了耸肩,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叶千染正对的方向是下山的路,山雾还未完全散去,小路弯弯曲曲的在山间延伸,背后是重叠山峦,身后古老的梨花树开的正盛,山鸟开始出来觅食,扑棱着飞向远方,空气湿润而清新,光洁如玉的黑白棋,摆在已经古老到字迹模糊的石碑棋盘上,清晨橙色的太阳慢慢升起,卫庄站在旁边,目光静静的落在她身上。就是某幅古画上在山间对弈的场景。 一局未完,就听见老太太的喊声,“老头子,吃饭啦,让客人进来吧”。 老人遗憾的放下棋子,口中却赞叹了起来,“夫人年纪轻轻,就有这番修为实属不易,长江后浪推前浪,这话一点不假”。 叶千染抬头看了看卫庄,谦虚道,“哪里,先生过奖了”。 老人笑着摆手,“夫人过谦了,老朽不轻易夸人,今天既然夸赞夫人,必是夫人有过人之处,”说着起身往屋里走去。 叶千染被卫庄扶着一瘸一拐的进了草屋。 客厅中间的八仙桌上摆上的饭菜,是叶千染从未见过的,老人笑着说,“看两位不像是凡俗之人,想必是吃惯了大鱼大肉,今天要你们吃这些清淡素菜,真是委屈两位,还希望两位不要嫌弃才好”。 卫庄为叶千染拉好凳子,一边笑着说,“吃惯大鱼大肉,这乡间小菜也别有风味,放在平时,想吃还找不到呢,怎么会觉得委屈”。 陆先生一阵哈哈大笑,“相公这话真是说到我心里去了,想当年我也是厌烦大富大贵的日子,才起了隐居的念头”。 叶千染不明所以的看着卫庄,卫庄笑着接过他的话,“世人大多都不能免俗的去追逐名利,像先生这样看得开放的下的,真是少之又少,就比如在下,虽然明知道名利是浮云,但依旧不甘心丢开,现在只能在尘世每天奔波劳碌,哪里有先生这样‘采菊东篱下,悠然现南山’的情趣呢”。 陆先生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叶千染觉得卫庄好像天生就深谙此道,总是能轻而易举的讨人欢心,就像她父亲,整天被他哄的团团转。虽然这样想,但心里却很佩服他,在人际关系里他可谓是如鱼得水游刃有余。 饭菜很清淡,叶千染却吃的很香,她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回想起往事种种,那些不好的回忆,在此刻也变得美好起来,现在的她看着山间的一花一草都是可爱的。 饭后,叶千染试着帮老妇收拾碗筷,却被拒绝了,大概是看她一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模样,害怕越帮越忙,叶千染讪讪的笑笑,卫庄却和陆先生谈的开心,他细细的看着堂前挂的一副山水图,“这可是吴道子的《沧澜山水》?” 陆先生捋了捋胡子,沉吟半晌,“是《沧澜水水》不错,只可惜是个赝品,至于真迹,谁也不知道在哪”。 卫庄轻轻的笑了,“这画在我府上”。 陆先生的眼睛立刻亮了,“哦?可是真迹”。 卫庄笑道“在下虽为商人,也学会了文人附庸风雅那一套,收藏了几幅古画,其中就有吴道子的《沧澜山水》,如果先生喜欢,回去后我立刻派人送来”。 他说的很随意,陆先生倒是一愣,虽然恨不得他立刻就能送来,仍是谦虚的推让道,“无功不受禄,相公这样大礼,老朽怎么受得起”。 卫庄浅浅的笑“这副画搁在我手里,就是废纸一张,若放在先生手里价值可就不菲了,卫庄是想做件好事,古语有云,良将辅明主,宝马陪英雄,先生还是不要推脱了”。 陆先生见他说的这样诚恳,不好意思再故作姿态,“那......老朽就多谢相公的美意了”。 后来他们走时,陆先生执意要送他们下山,山路漫长,卫庄要背着她,叶千染极力婉拒,最后还是妥协。一路上卫庄和陆先生谈的兴致勃勃,叶千染却觉得极其别扭,在外人看来他们是夫妻,丈夫背着妻子并无不妥,可实际上他们并无任何关系,昨天晚上是特殊情况,她没感觉到有什么,可现在......要怪只怪自己的腿不争气,这样一瘸一拐。 陆先生把他们送到山脚下,和卫庄又说了会话,方才起身反返回,卫庄答应他,有空一定再来找他喝茶下棋,然后背着叶千染顺着他指的方向走去。 叶千染这才正真的松了口气,“你叫他陆先生,他究竟是什么人,我看你挺尊敬他似的”。 “陆传是听说过吧,就是他”。 “他就是陆传是?”叶千染惊异的反问,“都说陆传是是个美男子,是大原第一才子,可他......一点都看不出来”。 卫庄扑哧一声笑了,“美男子是真的,才子也是真的,只不过那是二十几年的事了,时间可以改变很多,更别说人的相貌了”。 “这倒也是,不过说真的,看他现在真猜不出他就是大名鼎鼎的陆传是”。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说不定二十几年后,你也会是那个样子”说完自己还偷偷的笑了。 卫庄挑挑眉,背着她走的极为稳当,“你是在说我也是个美男子吗?” 叶千染,“......” “......” 他背着她进城时,她刻意把脸埋在他的肩头,卫庄打趣道,“怎么,你就这么见不得人么?” 叶千染不满的撅了撅嘴,“我是害怕坏了先生的名誉”。 卫庄突兀的笑了,倒是吓了她一大跳,“口是心非,是你害怕我坏了你的名誉吧”。 叶千染不肯承认,“才不是”。卫庄又问道,“那是什么?”叶千染头一偏,“不告诉你”。 第五十七章:颜卿(1)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卫庄一路把她背回叶府,管家看到他们立刻松了口气,遣了下人去通报,然后跟在身侧,“小姐,你可回来了,吓死我们了,真是苍天保佑”。 叶千染轻轻的笑了,“管家,我这不是没事吗,看把你急的”。 管家抹了抹额头,“是啊,幸好回来了,老爷夫人急的一宿未睡,府里能用的人全都派出去了,小姐再不会来,府里就要翻天了”。 卫庄笑道,“我听说上次她受伤,你们府里也翻天了,这叶府的天还是容易翻呐”。 管家干笑了两声,“先生说笑了”。 叶千染警惕的问,“你怎么知道我受过伤,那时你不是在江南吗?”,卫庄笑了笑,“是叶老爷告诉我”话说到这,就见一大堆的丫鬟婆子簇拥着叶远道和温秋眉而来,卷碧飞奔似的扑过来,“小姐——”。 卫庄笑着说,“卷碧,我说一定帮你把小姐找回来,怎么样,没食言吧”。 卷碧泪水涟涟的忙不迭的点头,“先生真是个大好人”。 叶千染啼笑皆非的看着她,“卷碧,我回来是好事,你哭什么呀”。 卷碧忙用袖子抹眼泪,“我这不是高兴嘛”。 叶远道和温秋眉已经到了跟前,温秋眉一脸惶急的表情,“这是怎么啦,怎么搞成这样?”。 卫庄背着她往房间去,丫鬟婆子赶紧让道,卫庄解释道“腿摔伤了”。说着小心翼翼的把她放在椅子里,温秋眉一听这话,更急了,“赶紧去请大夫,快点”,丫鬟婆子忙不迭的退下去。 叶千染笑着安慰她,“娘亲,别着急,我没事”。 叶远道一脸歉意的转向卫庄说,“又麻烦先生了”。 卫庄抬手摸了摸眉骨,很随意很洒脱的动作,“举手之劳”。 叶千染突然想起什么,“爹爹,卫先生的肩膀被野兽抓伤了,大夫来了,先让他给卫先生看看”。 叶远道脸上的歉意更深了,“伤的重不重,是什么给抓伤的?” 卫庄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好像受伤不是自己,“一不小心被雪豹给抓伤了,不碍事”。 然后转身看了看叶千染,笑着安慰道,“小姐的腿倒是伤的不轻,但也不是什么大事,很快就能恢复,叶老爷和夫人不用担心”。 叶远道点点头,“先生受了伤,还只顾为我们着想,叶某真不知该如何感谢才好”。 卫庄笑着说,“叶老爷要是如此说,卫庄以后可就不敢来了,把我千染看做妹妹,妹妹出事,做哥哥的怎能不管”。他说出这样好听的话来,叶千染内心一阵叹息,他果然深谙此道,话说的冠冕堂皇却天衣无缝滴水不漏又恰到好处。 叶远道果然很开心,“那客气的话我就不多说了,既然先生把千染当做妹妹,叶府就是先生的家,先生以后要经常来坐坐”。 卫庄要的就是这句话,嘴角隐隐露出满意的笑,“现在人也送到了,我想我该回去了,叶老爷告辞”。 “怎么,先生这就要走?”叶远道惊诧不已,“吃了饭再走也不迟”。 叶千染却明白他要走的原因,他受着伤,肯定不愿意待在这里,“爹爹,卫先生肯定累了,爹爹就别留了,要吃饭以后有的是机会”。 卫庄低头觉得好笑,因为她这一点好心,“那卫庄就告辞了,等小姐的伤好一点,我再来探望”。 叶远道没再留他,把他送到门口,并嘱咐他一定要常来府里坐坐,卫庄笑着答应,方才转身离开。 大夫来看过之后,说伤并无大碍,写了药方,嘱咐要好好静养,温秋眉却一副如临大敌模样,不让她下床走动,只准她躺在床上,叶千染多次跟她说没事,她还是不放心,温秋眉让她讲讲这期间发生的事,叶千染只捡了不重要的说,她怕全说出来会吓着母亲,而且她把乌凌欺负她的事,尽量化到最小,只是说,因为爹爹拒绝乌凌提亲,他心有不甘,所以就吓唬吓唬她。 她何尝不知道乌家的势力,爹爹虽有第一富商之称,但只主富不主贵,在京城有钱不算什么,有权才是王道,爹爹之所以在京城吃的开,是因为结交了权臣,她不愿爹爹为她得罪这些人。 只要没出事,什么都好说。 虽然她这样说,叶远道还是很生气,他冷冷的笑道,“虽然他乌家在京城权势滔天,但我也不是吃素的,我向来奉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既然他不怕得罪我,我又怕他做什么,女儿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我要是不能替她讨个说法,富可敌国又有什么用”。 叶千染还想说什么,叶远道却阻止了她,“你且好好养着吧,剩下的事,爹爹来处理,你什么都不要想,只管好好养伤”。 叶千染见爹爹这样说,也没再说什么了。 卫庄回到暖阁时,顾倾城已经请了大夫在她的小院里候着,大夫为他包扎伤口时,顾倾城看的惊心动魄的,那么深的伤口,整整四道,他却硬是从昨天晚上撑到现在,还表现的那么无所谓,她皱眉看他,心里思绪万千,又是因为那个女孩。 大夫走了以后,顾倾城拿出为他准备的衣服,卫庄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 还是你了解我”。 其实她一点都不解他。 比如这次,她一直认为他对叶千染只是一时兴趣,就像他以前对别的女子一样。他曾经说,他喜欢美好的东西,包括女人,一个女人无论多么有内涵,只要长的不漂亮,他就不会喜欢。他曾坦白的告诉她,他喜欢她是因为她足够漂亮,但他还说,外在决定了他要不要喜欢一个女子,而内在决定他会喜欢她多久。 过去他接触过的那些女子,都是大家闺秀,个个出挑,却没见他有多大的耐心,这三年里,一直陪伴他的只有她,她认为自己是他生命中的例外。虽然知道他并不爱她,可她不在乎,他从来没有爱过任何人,甚至连喜欢一个人都让人觉得奢侈,现在这样未尝不好。 可他却对那个叫叶千染的女子表现出了极大的耐心。 她虽然承认那女孩长的漂亮,才学出众,家世又好,可那有什么用,他和她根本不是一路人,他吃过的苦,他经历的痛,那个高高在上的大小姐是不会懂的,那些痛彻心扉的痛,只有她懂。 卫庄换好衣服出来时,她正对着门外发呆,即便他走到跟前,她也未发现,挑起她的下巴,轻笑着问,“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明明是一个深情的动作,他却做的那样随意。 顾倾城笑着站起来,为他整理衣服,其实并没有什么可以整理的,这只是她的习惯性动作,“先生对叶家大小姐很用心”。 卫庄不着痕迹的把她的手从胸前拿开,一边往外走一边说,“玩玩而已,有什么值得用心的”,话说的很轻很随意,虽然明明知道这话是假的,可顾倾城还是松了一口气,“先生去哪?”。 他没有回头,“我去看一下子幕,晚上再回来找你”,声音落在春风中,听不出有什么情绪。 卫庄找到颜卿时,他正坐在双林寺禅房前的菩提树下和方丈下棋,彼时寺院禅房回廊处的桃花开的正盛,密密匝匝的胭脂色在夕阳斜晖的照射下泛上一点金黄,桃花这东西最惹人遐想,它可以满山满野的涨破眼帘的妖艳,也可以是居在小院回廊处,合着艳阳云影,好一番清正飞扬。 风吹起衣袂,映着身后桃花和头顶绿荫,在这一方阴凉之地,颜卿看见他并没有起身的意思,倒是方丈看见他,道了一句,“施主来了”,卫庄含笑点头,目光却一直落在棋盘上。 颜卿执了白子,一边思考一边问,“我看你这模样,八成人是找到了”。 卫庄低头笑,“一心不可二用,小心这局棋你要输了”。颜卿抬手落下一子,“输了也无所谓,反正损失的是你”,卫庄好笑的看他,“这是什么意思?” 颜卿的话说的理直气壮,“我刚才跟方丈打赌,如果我输了,今年你要在往年捐给寺里的银票上多加十万两”。 “你......”卫庄嘀笑皆非的看他,“感情你到京城来就是为了把我掏空啊”。 颜卿又落下一字,一字一顿的说“谁——说——不——是——呢”。然后偏头看了看棋盘很是满意,“我赢了,你的十万两可以省了”。 卫庄低头再看,果然胜负已分,颜卿起身弯腰鞠躬,“方丈承让了”。 方丈右手持珠,左手放在胸前,一举一动里尽是出家的淡然,“阿弥陀佛,是施主的棋艺又精进了”顿了一顿,“两位施主既然有事相谈,老衲就先告退了”,卫庄颌首,以示礼貌。 他们两个一路走进禅房,禅房收拾的很简单,一张素净的床铺,一张佛像,一张方桌,两张椅子,一个跪拜的垫子,就再无其他。 卫庄坐在椅子上,伸手为自己倒了杯凉茶,夕阳的斜晖从窗格子照射进来,洒满一地金黄,颜卿跪在垫子虔诚的拜了三拜,方才起身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卫庄稍带疑惑的看着他,“你不是道教教徒吗,什么时候改入佛教了?” 颜卿伸手为自己倒茶,“谁规定道教教徒就不能信佛了,信仰越多越好,如果人人都跟你一样,没有信仰,大难临头连个精神支柱都没有,多悲惨啊”。 卫庄低头抿口茶,“我向来认为求人不如求已”。 “我知道要是真有危险,他们并不能保佑我,可人生总要有点信仰,不然多没意”。 卫庄无奈的摇头,“行了,咱俩在这个问题上不是一路人,还是不要讨论了。” 颜卿放下茶杯,“完全赞同”。 第五十八章:颜卿(2)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对了,人找到了吗?” “找到了,已经送回去了,”卫庄淡淡的说。 颜卿松了口气,“幸好找到了”,卫庄有点不解的看着他,正要开口问他为何会如此关心刺死,只听他说,“我昨天见到世子了”,卫庄一怔,颜卿续道,“就是昨天那位来找你的小丫头后面跟着的人”。 卫庄偏头仔细的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昨天夜色太重,我倒没有注意他”。 颜卿笑了笑,“我也差点没认出来,只知道世子在京城,却没想到他竟然混进了叶府”。 卫庄轻轻笑了一声,“早就听说世子颇有六王爷杀伐决断的风范,现在看来的确不一般”。 颜卿也轻轻的笑了,身体靠在椅子上,“六王爷这次派我进京拉拢朝廷大臣,还说世子会满足我的一切需要,看来我要在京城大干一场了”。 卫庄低头看着杯中的清水,晃了一晃,“京城又要被你搅的天翻地覆了”。 颜卿听了这话不禁哈哈大笑,“先生过奖了,我这人没别的爱好,就是喜欢做搅屎棍,不把京城搅的天翻地覆,我就不甘心”。 卫庄不悦的皱眉,“这个比喻可不太文雅”。 颜卿又是一番大笑,“不过之前你说,你只有兴趣帮王爷筹集资金拉拢商人,其他一概不管,这话还算不算数?” 卫庄抬头看他,“为什么不算数,你知道我除了对钱有兴趣,其他皆是浮云,选择帮六王爷,也是因为有利可图,不然我为什么要趟这淌浑水”。 颜卿敛了笑容极为认真的看着他,“我这次要先从叶远道身上下手,你可不能阻拦我”。 卫庄身体一僵,垂眸把玩着手上的白玉扳指,语气淡淡的,“你要做的事我不会阻拦,但他们对我有恩,如果有一天他们来求助我,我会在不出卖你的基础上,靠自己的力量去帮他们,至于结果好坏,就看天意了”。 颜卿把身子歪到另一边,嘴角隐隐有欣赏的笑意,“知道我最看重先生什么吗,就是这点,从来不受感情的支配。我甚至觉得哪怕我要算计的是你的家人,你都会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去帮他们,而不是来阻止我”。 卫庄起身走到房间的另一侧,透过薄薄的窗纸,依稀可以看见淙淙流水自山涧流出,满山的野桃花开的绚烂,却不像十里坡的那样肆无忌惮,像是沾染了佛家的香火气,淡然而充满禅机,卫庄轻轻的笑了,犹如山涧吹过的清风,“过奖”。 他从双林寺出来时,夜幕已下,漆黑的天幕上,星罗棋布,一弯新月悄悄爬上柳梢,街道繁华,人来人往,各式各样的小摊散落在路的两旁,三三两两的行人在摊前驻足,晚风迎面吹来,衣带当风,肩膀的伤还在隐隐作痛,左手覆上右肩,却想起叶千染,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这样的念头在脑海闪过,卫庄失笑着摇头,不让自己去想,扭头去看街边的小摊和行人。 而于此同时,叶府迎来两位稀客,乌凌和他父亲乌断。 会客厅里,叶远道做在主位上,不冷不热的招待他们,乌断不断的赔笑,“我一听说此事,就立刻派人去寻令千金,幸好令千金能安然无恙的回来,不然凌儿的罪孽就大了,还希望远道兄看在往日的交情上不予追究,远道兄放心,回去后我定会好好教育他,定叫他不敢再做出如此荒唐的事来”。 叶远道笑着,说出的话却带着冷的意味,“幸好是没出什么事,要真出了什么事,谁能担起这个责任,乌相是该好好管教一下令公子了”。 乌断依旧笑着,乌凌却受不了这种委屈,霍的起身,张口就想出言不逊,却被乌断低声喝住,“凌儿,干什么呢,还不赶紧向你叶伯父赔罪”。 乌凌不甘心的看着父亲,“凌儿”乌断继续用眼神示意他。 乌凌心不甘情不愿的低头,“是乌凌一时鬼迷心窍,才冒犯了令千金,还望叶伯父给乌凌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乌断脸上堆满笑容,“凌儿是思慕令千金已久,求亲不得才会一时糊涂,年轻人难免年轻气盛,幸好令千金并无大碍,远道兄就原谅他吧”。话说的这样满这样低,叶远道的气也稍稍消了一点,他知道乌断亲自登门道歉这有多么不容易,他再咄咄逼人,就显的太小气了,语气缓和一点,“既然乌公子已经知道错了,我就不在追究,还希望乌公子好自为之”。 乌断扭头看着身旁的乌凌,抬了抬下巴,乌凌冷哼一声,但仍旧是按照父亲的意思说了软话,“叶伯父的教导,乌凌记下了,乌凌一定好好反省”。 说完,乌凌用眼神示意立在身侧的仆人,仆人立刻捧着东西上前,乌断笑道,“我知道远道兄喜欢收藏夜明珠,这颗东海夜明珠,全天下仅此一颗,我想把它送给远道兄,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这......”叶远道有点惊讶了,夜明珠在烛光的映衬下,晶莹剔透熠熠生辉,看着极为喜人,叶远道明知道该拒绝,却又开不了口,他生平没什么爱好,只有一样,喜欢收藏夜明珠,有时候为了得到一颗夜明珠,甚至不惜花费高出原本身价的三四倍把它买下来。 “乌相这礼太贵重,叶某实在无法......” “诶——,远道兄这话说就不对了,它如何贵重,也只是一个礼物,是乌某的一片心意,远道兄不要再推迟了,不然就是看不起乌某”,乌断不给他一点拒绝的机会。 其实叶远道已经无法拒绝。 夜明珠对他的吸引力,远比人们所知道的还要深。 叶远道示意管家近身,低低的在他耳边说了什么话,管家转身离开,再回来时,手中多了一个盒子,叶远道示意他打开,那是一柄如意,在倏忽的烛光下通透如血,“这......”乌断不知他是何意。 “礼尚往来,还希望大人不要拒绝,否者叶某真是受之有愧”。 乌断一阵哈哈大笑,“既然远道兄执意如此,那乌某恭敬不如从命”,示意仆人收下,然后方才起身告辞,叶远道没有挽留。 刚一上车的乌凌就开始向父亲表达不满,“爹有必要把姿态放的这么低吗,他一个小小富商,值得爹这样卑躬屈膝吗?” “放肆,你就这么跟你爹说话?”乌断褪去一脸笑意,脸上换上一副严肃冰冷的表情。 “爹......”乌凌不可置信的的喊他,因为乌断从来没有如此严厉过。 “我跟你说过多少遍,让你低调点隐蔽点,你就是不听,现在好了,还是得我给你擦屁股,叶远道他算个什么东西,还要我这样低声下气”语气森寒的和刚才完全不是一个人。 乌凌恨恨道,“我看叶远道是蹬鼻子上脸,他女儿什么事都没有,倒是我这肩膀被伤成这样,他还有脸要我好自为之”。 说到他的伤,乌断的脸色稍稍缓了下来,“你的伤怎么样,还要不要紧?”。 乌凌眼中放射出恶毒的光芒,“倒是不要紧,不过这个仇,这份凌辱,我早晚要加倍的付诸于他们身上”。 乌断拍了拍他未受伤的肩膀,安慰道,“现在朝廷是多事之秋,一切都不确定,等藩王的事解决以后,你想干什么爹爹都不拦你”。 四月中旬,西南传来战报,三十万大军全线溃败。 蓝田和诸葛流云、朱赤退守湖北陵县、朱县、湖州县,三人成掎角之势,闭城不出,等待朝廷的援军。 朝堂之上一片哗然,年轻的皇帝这时才感觉到真正的压力。 而颜卿一直在等这个机会。 朝廷大败搞的人心惶惶,每个朝臣都在打自己的小算盘,而世子手下的冷夜卫队在京城各个角落收集情报,他已经大致清楚哪些人可以拉拢,哪些人连碰都碰不得,现在六王爷大胜,那些作壁上观的人,他可以轻而易举的说服他们。 而那些他必须争取却又争取不到的,他只能软硬兼施了。 卫庄这个一个多月,倒是不停的去叶府走动,有时甚至会留下吃饭,也会抽空去看叶千染,和她说话,总之自他救了叶千染之后,叶远道就更看重他了。 当他第一次问叶千染对朝战败有何感想,她正坐在池塘边喂鱼,京城的天蓝的像水洗过一样,是百花开放柳絮飘飞的季节,风吹过湖面,吹起她黑玉般的长发,她看着手中的鱼食轻轻地笑了,“胜败乃兵家常事”,声音被风拉的很长很细,落入他的耳中,是很淡的意味。 她这样淡然,倒在他的意料之外,有点诧异的问,“难道你一点不担心他?” 这个他当然指的是流云。 叶千染歪着头看着湖里争强食物的鱼儿,“其实他打了胜仗也好,打了败仗也好,对我来说根本没有分别,我要的只是他这个人,只要他不受伤,不会在战争里死掉,我没什么可担心的”。 卫庄低头笑了笑,“我还以为你会睡不安枕,食不下咽,整天提心吊胆,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了”。 叶千染把鱼盘放在雕栏上,拍了拍手起身,面对高她一头的卫庄,轻轻的笑了,目光却透过他,看着远方,“刚开始知道这个消息时,我的确像你说的一样,茶饭不思提心吊胆,整天活在恐惧中,怕他会受伤,怕他会出事,这种念头就像杂草,在我脑海里疯狂的生长,让我忍无可忍”话锋一转,她续道,“可有一天我在半夜时分醒来,忽然就想通了,他是个将军,这辈子注定要与战争打交道,如果我一味的胡思乱想,没等到他回来,自己就先枯萎了,我应该相信他,相信他会保护好自己,不应该杞人忧天胡思乱想”。 叶千染说完这段话,抬头看他的反应,才发现原来他一直在盯着自己,目光复杂的让她看不懂,他低低的问,“你这么喜欢他,喜欢到已经把自己的将来都和他绑在一起了?” 叶千染偏着头看他,似乎很奇怪他为什么这么问,“先生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很喜欢他吗?” 卫庄低头像是想到什么,笑了笑,“我知道你喜欢他,可我以为......,谁知道......,我自认为很了解你,看来还是不行”,那笑容里分明带着淡淡的失落和自嘲,叶千染没让自己去想那是为什么,那是她不用了解,也不想了解的东西。 天空的浮云柔软而平静,她低头看着卫庄玄青衣袍上绣着繁琐的暗纹,卫庄静静的看着她低头的模样,阳光洒在身后波光潋滟的湖面上,泛起碎光,湖边的杨柳随风扬起,空气湿润而暖,他却感觉到一股凉意从头顶浇下来。 从那以后,叶千染在很长一段时间没在见到他。 第五十九章:赐婚(1)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来传旨的太监到叶府时,叶千染正在湖边的亭子里和哥哥下棋,管家匆匆来请时,她和哥哥面面相觑,不知是怎么回事,因为叶家并不是官宦人家,和朝堂没有利益玩往来,怎么突然会有圣旨到,虽然想不通,但叶千染和叶安还是立刻起身去院中接旨。 路上叶千染抬头看了看天空,五月的天空湛蓝中漂浮着几朵白云,映衬着院中开的火红的石榴花,煞是好看。她穿了一袭白衣,分花拂柳而来,丫鬟婆子家丁小厮跪了一地,父亲跪在众人前方,传旨的太监面无表情的立在一大堆人的前方,身后是同样面无表情的奉驾官。 哥哥拉着拉着她在叶远道身后跪下,院中的紫藤花开了,一串一串晶莹的紫色从碧绿的藤上垂下来,花瓣在蜜糖色的阳光下晶莹剔透,微风轻轻拂过,花瓣随风扬起,有的落在地上,有的落在身上,像一场细小的紫色花雨,铺满整个院子,叶千染恭顺的低头垂眸,宣旨的太监这才打开明黄圣旨,拖着极其庄严的调子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叶远道之女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今卫国公之孙张羽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令千金待字闺中,与卫国公之孙堪称天造地设,为成人之美,特将令千金许配张羽为妻,择日完婚,钦此”。 头顶的阳光似乎不稳的晃了晃,叶千染只觉地脑门轰轰作响,眼前金花飞舞,耳边久久挥之不去的是那句“特将令千金许配张羽为妻”,她模模糊糊的看见父亲接了旨,又听见父亲向宣旨的太监询问什么,她记得不太真切,卷碧扶着她起身,她恍惚的转头看了她,灵魂却向跑道了九霄云外。 她被扶着进屋,丫鬟忙不迭斟了茶给她,她接过来,竟还不忘说了句谢谢,卷碧看她这模样顿时都吓哭了,她却对她笑了笑,低头抿口茶,父亲的声音有点低沉,唤她,“染儿......”话却再说不下去。 她这时仿佛才清醒一点,转身看着周围众人,哥哥、孟姐姐、爹爹、娘亲,他们看着她的眼神那样奇怪,她的目光却一直盯在父亲手里的圣旨,用手使劲的掐了掐自己的腿,疼,真疼,原来不是做梦。 她颤抖的伸出手,想要看一看,叶远道叹息着把圣旨递给她,明黄色圣旨那样刺眼,字迹却那样清晰,一字一句的烙进心里,“特将令千金许配张羽为妻,择日完婚”。 心头突然涌上一阵血腥味,郁结在心底的一口血呕出,顷刻染红了她雪白的衣袍,点点滴滴像冬日开到最艳烈的红梅。 圣旨顺势滑落在地,卷碧急忙扶住她柔软的身体,嘴角的血殷红艳烈,要灼伤人的眼睛。 温秋眉的心一下揪起来,叶远道立刻吩咐去找大夫,她却突然像是想起什么,用尽全身力气拨开挡在眼前的众人,跄踉向外走去,一时之间大家没反应过来,惊诧的叫她“染儿——”“千染——”“小姐——”。话音未落,她的身子却是软绵绵的倒下,叶安眼疾手快,立刻冲上前接住她,她的身子在他怀中慢慢滑落。 醒来时,屋里一片漆黑,窗外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正是风也萧萧,雨也萧萧,夜半打芭蕉的场景,叶千染扶着床栏起身,却见卷碧伏在床头睡觉,脸上还挂着泪痕, 她叹口气,小心翼翼的下床,拿件衣服给她盖上。自己身上披了见单薄的外衣,开门走出。 冷风挟裹着夜雨扑在身上,她伸手合了合衣服,一个人站在长廊下,望着远处随风晃动的模糊树影,想起白日发生的事,恍若在梦中。 世事难料,天意如刀。 她的人生因为一道圣旨彻底颠覆,她现在不知道自己可以干什么,可以想什么,似乎想什么都是无用,想什么都是多余,天命不可违。 如果是其他原因,她还会想着试图改变,可这是天命,一不小心就会累及整个家族。 脑子里闪过千百种念头,她却一个抓不住。 “张羽,张羽,”她嘴角浮出一丝讥笑,上次他放过她,可她最终还是逃不开这个命运。 “流云”这个名字逸出唇边,牵扯住心脏,是丝丝冰凉和疼痛,她扶着廊柱,手指紧紧按着心口处,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等你。 我还能等你吗。 你什么时候能回来?我需要你,我想你。 不,你不要回来,不回来就不会痛苦。 可为什么即使知道你会痛苦,我还是想要你回来,真的很想让你回来。 明明知道有些事,你回来也改变不了,可是我还是想要你回来,那怕只看一眼,只看一眼就行。 指甲狠狠的掐进廊柱里,心疼的无以加复,我多么希望你会出现,就像上次我一抬头就看到你站在月光下。 那些美好现在想起来,却是那么痛苦。 现实太残酷,回忆太美好。 该怎么办,心里那么多委屈,想要找个人分担一下,却发现根本没有合适的人。 身体顺着廊柱滑下去,她现在只有自己,她能抱紧的只有自己。 屋里倏然有灯亮起,整个斗室在黑夜里显得格外寂寥,卷碧拿了披风盖在她的身上,“小姐,外面风大雨大,进屋吧,”。 她却仿佛没有听见似的,一动不动,卷碧叹口气,在她身边蹲下,“老爷夫人说,张羽少爷也是一表人才,家世不错,不比流云少爷差”,见她没有反应,又继续说道,“小姐嫁给张羽少爷也是一样,根本没有多大差别”,她还是没有反应,卷碧继续说道,“其实......”话还未完,她霍的起身带起一阵风,身上的披风陡然落地,卷碧下意识的扶她,却被她推开,转身往屋里走,卷碧唤她,“小姐”,她没有停下,知道她生气了,卷碧却说“小姐为什么不找卫先生帮忙?” 脚步顿住,她冷冷的笑道,“怎么,你不是觉得张羽挺好的吗?” 卷碧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身旁,“我看小姐不搭理我,故意说出来刺激小姐的,我跟小姐那么多年,怎么会不知小姐的脾性,流云少爷他......我知道小姐喜欢他,也不会轻易的嫁给张少爷,那小姐怎么不去找卫先生帮忙?” 叶千染抬脚往屋里去,清冷的声音一如身后的夜雨,“天命难抗,圣意难违,他能有什么办法?” “那小姐在丛林遇险时能想到卫先生会找到你吗?”卷碧的声音夹杂着夜雨扑过来,落入她的耳中。 只差一步就能踏进屋子,她还是转了身,“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卷碧和她隔着三四步的距离,身后是倾斜的雨幕,她的声音有点清凉,“当时我们在丛林里举着火把找了小姐很久,找的都有点信心不足,天很黑,月色很暗,周围是此起彼伏的狼吟呼啸,那时颜公子建议我们天亮以后再来,不然很容易遇上成群的野兽,大家都会遭遇不幸,卫先生想都没想就对颜公子说,‘你们先回去,这样的黑夜,她肯定很害怕,我一定要找到她’,火把的光映在他脸上,那样笃定,颜公子什么都没说的,转身带着我们出了丛林”。 叶千染蓦然僵住,身体里像被一道闪电轰然劈来,把很多意义不明的东西瞬间劈裂,她好像明白了很多东西,又好像什么都没明白。卷碧见她没反应,继续说道,“那样的情况下,我都放弃了希望,不知道卫先生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继续下去的,但我看得出来,他对小姐很不一般。就像小姐跟我讲的那样,小姐觉得当时陷入了绝境,可卫先生却出现了,像奇迹一样,现在也是绝境,小姐不试一下,怎么会知道没有出路?”。 叶千染呆呆的看着她,耳边全部是那句“她肯定很害怕,我一定要找到她。” 他原来是那样用力才找到她,可他说的那样简单轻松,让她一直认为他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她。 她甚至连句道谢的话都没说过。 现在回想起来,她对他对她的好,一直都那么理所当然。 屋里的烛火被风吹得恹恹欲灭,烛光把房间映的一片昏黄,叶千染坐在桌旁看着蜡烛一点点的燃烧,看着烛泪滴落烛台,看着烛火慢慢熄灭,一个人对着门外发呆,夜雨婆娑,打在五月的青竹上沙沙作响,远处没有一丝灯火,黑暗中树影晃动,她的思想越飘越远,渐渐模糊成一片。 第六十章:赐婚(2)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一夜未睡,叶千染看着镜中憔悴疲倦的自己,不由的苦笑,无法嫁给心中良人,倾城容颜又有何用,放下镜子,看着桌子上的饭菜,一点胃口没有,挥手让人撤下去,早膳过后,母亲踏着朝阳而来,脸上挂着端庄温和的笑容,母亲那样的人,年轻时应该是一个风华绝代的人,嫁给父亲,大概是她这辈子最幸福的事,母亲拉着她的手坐下,为她拂去鬓边的碎发,却并不是想象中的安慰话,母亲说,“我同你这般大的时候,也曾经刻骨铭心的爱过一个人,爱上他的时候以为他是天他是地,他是我这辈子的依靠和未来,可你祖母看不上他,我约他一起逃走,他却没来,我一度以为自己活不下去了,可后来还是嫁给你父亲,没有坚持”。 要是放在平时,她一定会大吃一惊,可现在听了母亲的话,她却只有黯然,她懂的母亲的意思。 母亲伸手托起她的脸庞,脸上是宠溺的表情,“也许你现在会很难受,时间久了就会把一切忘记,和一个人相处久了,都会产生感情,流云他不是你的良人,忘了他,或者把他埋在心里,偶尔可以想一想,但不要再抱有幻想,皇上赐婚,不仅你没有选择,连我和你父亲都没有选择。” 叶千染沉默着,没有说话。 母亲走时,叶千染努力让自己笑出来,母亲看了之后,微微叹了气,还想说什么,最终没说。 接着是哥哥,最后是孟姐姐,话说的都不一样,可最终的目的都想安慰她,因为除了安慰,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可她现在最需要的不是安慰,她不想听那些虚无的话,她只想一个人静一静,一个人好好想一想。 晚上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对于未来,越想越恐惧。让她怎么和一个陌生男人同床共枕,生儿育女,她做不到,真的做不到,现在只是想想,她都会抓狂,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会不会疯掉,自己都不知道。更何况,她将来如何面对流云,他才是她想嫁的人,他才是她爱的人。 母亲说可以忘掉,真的可以吗,可她不想忘记他,即使记着他会使自己痛苦,她也不想忘记他。 心里很空,很难受。 手里握着流云送她的羊脂玉佩,想起他温软的话语,“等我回来以后就向叶伯父提亲好不好”,“一定要等我回来”,“几日不见,小姐竟不认识在下了吗”,“千染,相信我......” 窗外孤月高悬,梧桐栖影,残鸦独立。那些声音静静在心间回转,一字一句,清晰的让心剧烈疼痛,闭上眼睛,心底成殇。 圣旨下来的第三天,张家派人送来彩礼,随后是张景张羽的登门拜访,叶远道笑容相迎,因为知道没有办法逃避,所以只能接受。 而叶千染为了避免见到张羽,刻意躲在房间里,她和他不只是陌生人那么简单,他曾经试图冒犯她,而在不久的将来,他还将成为自己的夫君,这多么滑稽,多么可笑。 张羽还是来到竹雪轩,她不知道他是怎么跟父亲说的,可是她却不得不见他。 叶千染在卷碧的陪同下出来时,他在庭院的阳光下转身,看见她抿紧的嘴唇轻轻的笑了一下。 他上上下下的打量她,“好久不见,叶小姐”语声夹着着得意和戏谑。 叶千染偏过头不看他,“为什么?” 张羽摸了摸下巴,一副沉思模样,“自从卫国公一别,我思慕小姐甚久,又苦于没有机会亲近小姐,提亲害怕拒绝,只好让父亲大人向皇上求了圣旨,好让小姐嫁于我为妻”。 叶千染冷冷一笑,扭头看他,“你思慕我?,这可真是天底下最大的谎话,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绝对不是你这种样子”。 张羽低头笑了笑,“向叶府求亲的人趋之若鹜,有的为着叶家的财而来,有的为着你的貌而来,但为你的人而来的,几乎没有,你明明知道原因,为什么偏偏还要我说出来”。 叶千染咬了咬嘴唇,从齿间磨出几个字来,“果然......”。 张羽伸手从她鬓边捞起一丝长发握在手里,“不管我为着什么而来,你从今以后就是我的了,我不管你心里有谁,但人绝对是我的”。明明是清淡嗓音听起来却多了一份阴鸷。 继而松开手中的发,俯身在她耳边,明明是笑着,叶千染却听出了阴冷的意味,就像绵里藏针,笑里藏刀,他说,“你等着我来娶你吧”。 叶千染下意识的后退一步,他脸上是惯常的假笑,语毕扬长而去。 卷碧伸手扶她,却被她一把推开,五月的阳光洒在身上明明是灼热的感觉,心底却生出一股凉意,她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一直犹豫不决的念头瞬间在脑海里生根。 叶千染踏着渐浓的暮色,走进暖阁。 老鸨看见她,立刻迎上来,神情诧异,仍旧笑意盈然的说,“我们这可是不做姑娘的生意,姑娘请......”。 话还未完就被卷碧手中的金子闪花了眼,老鸨俩眼发亮的看着金子,卷碧问“卫先生在吗?”老鸨忙不迭的点头,眼睛却直勾勾的盯着卷碧手中的金子,“带我们去见他,这些就属于你了”。 老鸨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招手,侍女款款上前,“玉笙,带这两位客人去见卫先生”,卷碧满意的笑了,随后把金子扔给她,跟着侍女往后院走去。前院歌舞喧闹,唱尽人世繁华,后院,荷叶田田梧桐摇影,淡雅清净,顾倾城独居的小院里,卫庄躺在梧桐树叶遮住的半幅阴影里,旁边是散落的案几,顾倾城在正煮茶,茶香四溢,叶千染站在垂花门前的一颗紫薇树下,头顶是虬枝盘旋的花枝,紫色花瓣半开半含,树影摇曳,身穿一袭紫衣的叶千染透过薄薄的夜色,依稀可以看见卫庄在藤床上怡然自得的模样,握紧自己的手,她深深的吸了口。 侍女禀告之后回来请她们,叶千染默默对自己说,“你今天有求于人,不管看见什么,听见什么话,一定要忍耐,为了流云,为了自己的将来,一定要镇定,不能慌乱。 她在离卫庄一丈远的距离停下,抬眼看见他躺在藤床里,暮色围绕周围,对上他的目光,依稀可以看出他眉间的疲倦之色,心里轻轻抽了一下,这一个月来,她第一次见他。 顾倾城看着正在对视的两人,目光复杂柔和的好像任何人都插不进去,扯了扯嘴角,脸上盈满笑意“叶小姐怎么来了?” 卫庄一直看着她,没有说话,甚至没有起身。 叶千染的目光没有移动直直的看着他,话却是给顾倾城的,“倾城姑娘,我能单独和卫先生说句话吗?” 顾倾城看了一眼卫庄,见他没有任何表示,了然的笑笑,“那倾城先出去了”。语毕放下手中正煮的茶,路过她时,侧脸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卫庄,方才出去。 卫庄屈膝而坐,像是满腹疑惑,“你怎么来了?”却没有等她回答,又继续说道,“听说你要成亲了,恭喜啊”,脸上是闲闲的表情,看不出什么情绪。 心中一紧,他不在乎自己成亲的事,颊边却攒出动人的梨涡来,“先生这是在挖苦我吗,先生明明知道我......”却再也说不下,因为叶千染知道即使不说,他也知道她的意思。 他躺下去,枕着双臂“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声音清冷的似一朵乍然盛开的冰冷雪莲。 心底一凉,叶千染勉强笑了笑,“是跟先生没什么关系”。 卫庄冷笑,“那小姐今日而来是所谓何事?”。 叶千染克制住听到他冰冷声音想要立刻逃开的念头,握紧藏在袖中的双手,“先生曾经答应过千染一件事,我来是找先生兑换诺言的”。 卫庄好像觉得可笑,就真的笑出声来,“我说话一向不算话,小姐今日恐怕是白走这一趟了”。 叶千染一动未动,“先生怎么可以言而无信?” 卫庄眼中渐渐有怒意燃起,他冷笑着起身,仍旧屈膝而坐,“如果不是有事要求我,恐怕你这一辈子都不会想到来看我,你跟我的交情,就是如此单薄”,语毕怒气淡下去,翻身下了藤床,他低头整理压出褶皱的衣衫,“你今天所求之事,我不会帮你,还是请回吧”,然后毫无留恋的转身向屋内走去。 叶千染握紧双手,“先生想要得到什么?” 卫庄欲走的脚步蓦然停住,转身看她,什么都没说。 叶千染走近他,在离他两步远的距离停下,“先生真的不想帮我,大可以说无能为力,这样千染就会死心,可先生说不会帮我,那就是想让我知道先生有办法,只是不想帮我而已,那么先生告诉我,先生这么做究竟是想得到什么?” 卫庄舔了舔嘴唇,嘴角隐隐有赞赏的笑意,偏头看她,似乎在等她的答案,“你说的对,我是有办法,可我为什么要帮你?”。 一时语塞,叶千染竟然想不出一个理由,他说的对,她的确没有什么理由让他帮她,她知道这件事关系重大,任何人都不可能轻易帮她,她只能说,“我跟先生是朋友”。 他听到这话就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笑出声来,上前一步,和她保持着呼吸可闻的距离,低头在她耳边,呵气如兰,“你想让我帮你,那就想办法打动我,你知道我这人比较凉薄,什么交情感情对我来说都不重要,只要我高兴,我什么对愿意做的”语毕和她拉开一点距离,偏头看她的反应。 叶千染蓦然抬眼不可置信的看他,像是从来不认识他这个人似的,他后退一步,像很欣赏她这种惊异的表情似的,叶千染突然发现一点都不了解他,举止礼貌客气稳重成熟的公子,言行刻薄无礼举止风流的**,那个才是真正的他?她后退两步,被压抑着的自尊升腾而起,嘴角慢慢浮起一丝冷意,“先生未免太自视甚高了,我虽然有求于你,但也不会做到如此地步,告辞”。 第六十一章:赐婚(3)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语毕转身,没有丝毫留恋,卫庄却在她转身的瞬间拽住她的手腕,把她拉的贴近,英俊的眉眼之间没有任何表情,声音低沉的有点阴寒,却带出一丝笑意,“不是为了诸葛流云什么能做吗,连这一点委屈都受不了,还说爱他?” 叶千染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他一点点和她拉开距离,手慢慢的松开,叶千染反手拽住他的衣袖。 卫庄没有反抗,只是等着她接下来的动作,“为什么总是在我以为我们的关系会好一点的时就轻而易举的破坏它,你不能帮我,这是情理之中的事,可为什么要我知道你是在故意折磨我?” 他撩起她鬓边的长发,低低的笑着“因为我想知道你为了诸葛流云究竟可以做到什么地步,是不是真的不惜一切?”。 “我能为他做到什么地步,究竟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不知道?”卫庄低低的问,眼神里满是疑惑。 叶千染心里一惊,想到的那个可能,又立刻否认,他是不会爱上一个人的,正如他所说的他不会成亲一样,可除了这个可能,她想不到其他的理由,“我比你想象的肤浅多了,很多事情不说,我永远都不知道”。 卫庄一步步贴近她,直至两个人的影子叠合在一起,他的侧脸擦过她的脸颊,嘴唇停在她的耳边,“一个男人整日围在一个女人周围,除了是喜欢她,还能有什么原因,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 叶千染下意识的想要和他拉开距离,他却用手箍住了她的腰,她稍微挣扎,他却越抱越紧,“你并不反感我喜欢你,所以才没拒绝我一次又一次的示好,我以为那是你给我的暗示,可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来我在你心里一点位置都没有,如果不是有求于我,你大概一辈子都不会想起我”。 叶千染微偏开头,想和他拉开距离,他却低低的咬上她的耳垂,心间荡起阵阵酥麻的涟漪,卫庄的声音轻的如夜晚的露珠,“以前看着你,希望你事事顺心,现在看着你希望你事事不顺心,我得不到想要的,你也休想”,语声多么温软,像情人的呢喃,意思就有多么残忍,像仇人诅咒。 叶千染冷冷笑开,“你不是因为喜欢我才会生气,只是因为得不到所以不甘心,先生明明不是一个长情的人,又何必把自己说的像情圣一般”。 卫庄身体僵了一下,顷刻反应过来,神情也是冷冷的,“随便你怎么说,我只是告诉你,这世上如果说还有一个人能帮你,那就是,你不来求我,那么你注定要嫁给张羽”。 神色未动,叶千染仍是冷冷的,“先生想得到什么,想让我求你,那我就求你,想得到我的人,那么事成之后,我就是先生的,不管先生想要什么,只要我有,先生都可以拿走,前提是先生必需能帮到我”。 卫庄直勾勾的看着她,良久说出一句残酷而又残忍的话,“我刚才在开玩笑,其实我也没有办法,小姐还是请回吧”,身体不稳的晃了晃,叶千染好像是没听懂他的话。 “我帮不了你,即使我很想帮你,可这是圣旨,即使我有滔天本领也无能为力,我刚才只是想试探一下你,因为明知道你无法接受我的要求,可我没想到你会接受”。 她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都发青了,而那张扭歪的嘴和被人激怒的要杀人时一模一样,她猛的推开他,怪叫一声,这使得周围都变得格外安静,卫庄迅猛的像头豹子,一下子跳到她身边,双手紧紧箍住她,她拼命的反抗挣扎,想要推开他,想咬他的手,踢他的叫,尖叫着借以发泄她的愤怒、绝望和被伤害的自尊心,她弓着身子前后左右的扭动,想挣脱他那只像铁一般的胳膊,她的心就要爆炸了,他抱的那么紧,使她痛苦不已,他那种英俊的脸已经紧张的发白,他的眼光严峻而炙热,他紧紧的抱着她,嘴里不停的唤她的名字,“千染,千染,别这样,冷静一下”,她也顾不得那么多,只是怒火万丈,一心想要杀死他,不过这时她浑身感觉到一阵眩晕,她觉得她已经无法呼吸,两只紧抱着她的胳膊使怀着无可奈何的仇恨和愤怒的她全身颤抖,随后他的声音渐渐减弱了,模糊了,他那张看着她的脸,渐渐在她眼中模糊,直至看不见任何东西 窗外月光如华,清辉洒满朱红长廊,梧桐树前方的一池碧荷在风中摇曳不住,夜云低垂,卫庄坐在床前看着叶千染,手不自觉的握紧,想起她说的话,“先生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只要你能帮到我”,如果这是唯一能得到她的机会,为什么不要,只要能得到她,他什么样的代价都能付出,他这辈子唯一想要的人,不能就这样放走,即使她心里没有他。 叶千染醒来时,看见他坐在床前,顿时心生怒意,他把自己耍的团团转,这个男人,她再也不想见到他,立刻翻身下床,一直冷眼旁观的卫庄,霍的抓住她的手腕,大力把她拽下来,她赤足踏在地上,卫庄一手她摁在案几上,身体贴合着她的身体,是暧昧的姿势,她怒从心来,用另一只手使劲推他,他丝纹不动,脸上的神情却是骇人的,叶千染看见他的表情,心里一惊,手上的劲力松了,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他平时都是一副云淡风轻胸有成竹的模样,现在却是陌生的,漆黑如墨的眸子里的目光灼热而残酷,沉的她一时竟无法分辨那是什么,她贴着案几,他紧紧的贴着她,如此残酷而炙热的感觉,让她感觉到害怕,怔怔的看着他,他的目光锁在她的眸上,语气低沉阴鸷的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说出来的,“我帮摆脱张羽,”,心中一喜,她下意识的抓住他的衣襟,“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什么条件”?她问,“嫁给我”。 风从半开的窗户吹进来,吹的烛火恹恹欲灭,她惊异的看着他,“你说你不会成亲的”,“那是我的事,我只问你答不答应?”他逼问着她,不给她思考的机会。 “嫁给你跟嫁给张羽有区别吗?”,她看着他,一字一顿。 “我会给你反悔的机会,可对于张羽你却没得选”,深沉如墨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捕捉她的每一丝的表情。叶千染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可她还是犹豫了,他逼视着她,声音低沉“这个问题,我只问一遍,以后你不会再有机会”,“我答应你”,他的话音刚落,她已经给出了答案。 目光直直的看进她眼底深处,那里面带着决绝和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意味,可却没有半分是为他,卫庄松开她,转身看向别处,“记好今日你答应的事”。 叶千染转到他面前,目光紧紧的盯着他“你不会反悔吧”。 卫庄并不看她,只是看着不知名的方向,语气和刚才的浓烈完全不同,是很淡很轻的意味,“只要你不反悔”。 月上中天,细碎清淡的月光越过窗柩洒在窗前,卫庄坐在月光里,一动不动的看远处起伏不定的夜色,紫薇花摇曳,像起伏的紫色波浪,偶尔有夜鸟鸣叫衬得夜更静更长。 顾倾城穿过紫薇花树,路过荷叶摇曳的池塘,踏着梧桐树叶的阴影,门没有关,屋子却是漆黑一片,她掀起珠帘踏入里间,拽地的长裙行止间一阵窸窣,整个人突然像是被闪电击中,卫庄坐在月色中一动不动,好像坐在这里很久很久,久到脊背变成了化石,沧海变成桑田。 喉间蓦然一干,克制不住似的走近他身边,他抬头看她,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这个骄傲到不屑一顾不理世俗的男人,现在却是这副颓唐模样,明明知道不是因为她,可心还是被揪起来。 卫庄看着她,目光很轻很淡,很久之后,他缓慢的起身,负手立在窗前,背影有种寂寥的意味,声音遥远的像是从黑夜的天边传来,“我答应某人帮她一个忙,这个忙需要你的帮助”。 顾倾城握紧藏在袖中的双手,心直直的往下沉去。她不动声色的露出一个微笑,“先生是什么意思?” “代她嫁给张羽”。 顾倾城不稳的扶住身旁的案几,脸上血色褪尽,她望着他的背影,果然是宿命。 “为什么?”极轻的几个字飘荡在寂寂的房间里,顾倾城克制住自己颤抖不止的手。 “我知道张羽对你情有独钟,而趁这个机会,你可以摆脱青楼女子的宿命,你会是叶府的大小姐,是张羽的少夫人,这烟花之地终究不是委身之所”,是很轻很静的调子。 窗外浮云淡淡的掩上圆月,清辉瞬间从窗前消失,整个大地陷入一片黑暗。 那样倾城的一张脸,却蔓延出一寸一寸的冷意,“先生舍不得她,却舍得下我”。 卫庄转身看她,清冷的目光看着她血色褪尽的脸,伸手抚上她的脸,“跟着我是不会有好结果的,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想要的,我给不了,所以离开我吧”。 顾倾城覆上他的手,却是一点点的拿开,声音冷冷的,“你不能给我,因为不爱我,可你却爱她,所以她想要的,你都会给,我原以为自己是你生命中的例外,其实我跟你以前喜欢的女子一样,都不是你最终的归宿。” 卫庄看着她,黑夜把两个人的表情都掩了去,只剩漆黑的眼眸流转,他说,“你可以不用答应我”。 顾倾城突兀的笑了一声,在这寂寂黑夜显得格外明显,她后退两步,声音仍旧是冷的“我以为你不会对我这么残酷”。 “三年前如果不是你出手相救,也许我今天就跟其他青楼的女子一样,会是京城王公大臣纨绔子弟玩弄的对象,高兴时就请我过去笑陪两场,不高兴时就打骂责罚,是你改变了我的命运,现在你又要再次改变我的命运”。 卫庄缓缓至她跟前,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你以为我除了你就没有别的办法?你什么时候见过我不给自己留后路的”。 顾倾城身体一僵,没有说话,卫庄轻轻的笑了,收回自己的手,声音仍是极轻,“这是你想跳出青楼的好机会,你会是名门淑女,豪门贵妇,你曾经说你跟千染一样倾城的容颜,却有天壤之别,一个是天上的皓月,只可远观不可亵玩,一个地上的水莲,可以任人采摘,现在是你能成为皓月的唯一机会,”顿了顿,“也是我唯一的机会”。 顾倾城定定的看着他,卫庄续道,“我想让你帮我,因为这是最稳妥的办法,但是你不帮我,我也有别的办法,只不过是风险大一点,但你知道我从来不害怕冒险”。 一滴温热的眼泪自眼眶滑下,顾倾城抬起袖子随意擦去,“即使这样,我也不是你唯一的选择”。 她看不清出卫庄的表情,只是听见他说了一句话,近似叹息般的,“这世上没有谁是谁的唯一,所有人都只是众多选择中的一个,只是有的人可以选择的多,而有的人没有选择而已”。 他没有向她道别,甚至没有一句温存的话,只是告诉她这残酷的事实,他的话就像心尖上的针,刺得又快又狠,让你清醒让你梦醒,她有时候很讨厌他这种冷静到现实的性格,可恰恰爱的也是他看透事实的实际。 顾倾城扶着案几坐下,浑身无力。 窗外圆月穿透浮云,守得云开见月明。 她永远等不到云开的那日了。 第六十二章:赐婚(4)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二日后,叶千染第一次踏进云园。 云园建在京城南郊的一处山脚下,叶千染找到它时,已经是下午申时四刻,马车穿过一片茂密的紫竹林,往南而行,一炷香的时间后就到达了南山山脚下,一条小溪曲曲绕绕的从云园前流过,密密麻麻的鹅卵石被溪水冲透的愈加明亮光洁。不远处是山间绿意悠然的茂密丛林,层云叠嶂的山峦,半明半暗的云萦绕山间,京城的五月天已是很燥热的天气,这里却带着悠然的凉意,凉风吹过山间,吹过丛林,吹过小溪,空气中到处都是木叶清香的味道,叶千染深深吸口气,顺着小溪找到云园,隔着小溪和云园相对的是一片野桃林,桃花早已谢尽,只留下绿意盎然的树叶,云园的园门并不是那种炫富的气派,而是一种清然淡雅的小门,到和周围的环境相得益彰。叶千染心中默默的想,卫庄骨子里倒还是挺雅致的。 卷碧上前敲门,不一会就有一个大概四十多岁的妇人开门,看见卷碧身侧的叶千染倒是愣了一愣,叶千染礼貌的颔首,声音轻软温润,“这里可是卫庄卫先生的庄园?” 那妇人笑着点头,“是叶小姐吧,快请进”。说着引她进园子,叶千染虽然很诧异她认识自己,但也不好贸然开口问,只好跟着她进去,那妇人笑着道,“叶小姐真人漂亮多了”。 叶千染还是一头雾水,终于还是问出来,“您见过我?”。 那妇人侧脸看她,只是含笑不语,叶千染被她看的很不好意思,只好侧过脸去打量园子里的环境,她们正走在水泽之上的九曲桥上,周围绿树丛荫,水中还映着树的倒影,穿过九曲桥,桥的尽头是一座小楼,穿过小楼,穿过一片花木扶疏的院子,踏上青石板的花径,到达另一处小楼前,小楼被绿树掩盖,只露出几点翘檐,那妇人跟叶千染说,“我是云园的管家婆,小姐叫我花娘就行”,说着引了叶千染上楼,“庄少爷现在不在,不过他临走时说,他不过黄昏就回来了,小姐既然找庄少爷有事,就在这等一会吧”。 叶千染含笑点头,花娘继续道,“这是庄少爷的住的地方,小姐在这坐一会,我去给小姐泡壶好茶”说着就下了楼。 叶千染打量着这间房子,说房子其实也不是,平常人间的二楼都建成左中右山间屋子,卫庄这层楼,却是完全贯通,从头至尾,除了只有几重纱帐把卧室书房和客厅隔开外,几乎没有别的障碍物,这就给人一种很空旷很惬意的感觉,他的书房在左侧,穿过纱幔,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排长长的书架,书架右端的墙壁上挂着几幅图画,叶千染本来是想看一看书架上都有什么书,却在看见某一副画时愣住,不由自主的走过去,卷碧蓦然睁大眼睛,那画上明明就是叶千染,一个栩栩如生,惟妙惟肖的叶千染。 叶千染纤细的手指一寸寸的从画上滑下去,她从来不知道有人可以把她画的这么漂亮,那简直就像画中仙,仿佛只需一个点睛就可以从画中走出来,微翘的眼角,浅笑时的梨涡,这都不算什么,一般的画师都能画出来,可是这副话却画出了一种气蕴。虽然叶千染本人也并不知道自己身上有没有这种气蕴,可是她却非常喜欢,淡漠中夹杂着一点妩媚,娇俏中多了一份风流,她不确定自己有这么好,但心里却很高兴的,她的目光顺着画往下滑,直到看见落款人,云开。 这是一个陌生的名字,陌生到她一点印象也没有。 心头却忽的一跳,云园,云开,难道是卫庄,原来他是叫云开么。 花娘端了茶上来,叶千染从画前走开,花娘笑着说,“小姐喝茶”,笑容的像是春天的柳絮,虽然眼角有细细的皱纹,却挡不住她脸上的温暖。 “叶千染接过茶杯端坐下,装作不经意的问,“云开是卫先生的朋友吗?” 花娘微微一怔,随即笑了,“云开是庄少爷的字,只不过很少有人知道,庄少爷也不喜欢别人叫他云开”。 叶千染抿了口茶水,风吹过纱幔,淡紫色的纱幔随风飞扬,影影绰绰间像是美丽少女随风扬起的衣衫,放下茶杯,花娘坐在对面,仍旧是细细的盯着她,看了好一会,才笑着说道,“以前我看庄少爷画的那幅画,总觉得是少爷他画的太漂亮,还不相信世上有这样漂亮的人儿呢,今天见了小姐方才相信,画中人竟还不及小姐本人漂亮呢”。 叶千染淡淡的笑了,恭维的话她倒是听过不少,可花娘说的话却让人听了很舒服,果然有其主必有其仆,花娘是得了卫庄的亲传,看来她跟着卫庄的时间不短了。 “花娘过誉了,那位倾城姑娘可不就比我漂亮?”原本是无意的一句话,花娘却怔住了。 “听说倾城姑娘也很美,只不过花娘没见过”。 叶千染也是一怔,“倾城姑娘她......,没来过这里?” 花娘摇了摇头,“我只是模糊的听庄少爷提及过几次,倒是没见过她,云园这个地方,庄少爷很少让人进来呢”,顿了顿,“小姐是个例外呢”。 叶千染又是一怔,说不出话来。 和花娘说一会话,太阳已经西斜,将下未下,花娘道了一声,“庄少爷该回来了,我去迎一下”,屈身福了一福,便下了楼。 四周的窗户大开着,风一阵一阵的吹进来,偌大的房间里,纱幔飞舞,叶千染站在窗前,从这里望去,小楼的后面怪石林立,湖光交映,绿树环绕,九曲桥伸向湖中央的亭子,湖边的一棵银杏树倒影在湖里,风起阵阵涟漪。倒是没了北方建筑的恢弘大气,多了一份江南小桥人家的清幽,偶尔有树叶旋转飞舞着飘落湖中,也是一道极致的风景。 她倚在窗前,飞吹起过腰的如黑玉的般的青丝,伸手去摘横斜出来的银杏叶,终究是差一点,她不甘心的踮起脚尖,一手扶住窗棱,一手去摘扇形的叶子,纤细的手指刚刚才触碰到叶子,心中正在欢呼雀跃,有一个人的手更快,从她的身侧插过去,替她摘了那片叶子,叶千染心中一惊,下意识的回身,由于回的太猛,一下子撞住了他的下巴,他闷哼一声,叶千染抬眼看见卫庄那张英俊的脸,黑曜石的眼睛无一丝情绪,平静的好像晴好天空下波澜无惊的湖面,他好听的嗓音低低的响起,像情人的蛊惑,“一片叶子而已,用得着费这么大的力气吗?”。 叶千染这才发现自己几乎是被他圈在怀里,也不知是被他调戏的次数太多,还是对他本人没有戒心,总之她竟然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 她想起自己的来意,盯着他好看的眉眼问“为什么?” 他像是没有听懂,只是松开她,退离了两步问,“什么为什么?” “你怎么舍得倾城姑娘?”,叶千染抬头看着他。 卫庄低头笑了笑,“只要帮你帮托张羽,你又何必在意我用什么方法呢?”。叶千染一瞬不瞬的盯着的他,像是看透了他,又像是一点都看不透他,“我帮你搞定张羽,但你父亲需要你自己搞定,他要是不答应,这个计划就没办法施行,那么你告诉我,你父亲,你搞定了吗?” 叶千染还是一瞬不瞬的盯着他,“我还没有告诉父亲”。 风扬起她的黑发,扬起他宝蓝色的衣袍,身后的树叶簌簌晃动,夕阳西下,天边被染成浓重的色彩,归鸟盘旋,空气湿润而带着清香,两个绝色的人站在窗前,把周围的景物都衬得黯然失色。 卫庄笑了笑,“你的时间可不多,而且,据我所了解的,叶老爷不会轻易答应这件事的”。 叶千染一动未动,脸上是认真的表情,“我怕你会后悔,来确定一下你的心意,你现在反悔还来的及”。 卫庄莫名的看着她,看了好久,唇边浮起莫测的笑意,“你在害怕,害怕我付出的代价太高,害怕自己还不了这样的债”。 叶千染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你当初之所以答应我,是因为我许给你可以反悔的机会,你害怕我付出这样的代价,你没有机会反悔,即使反悔,也过不了自己那关,因为你最欠不得别人。可我告诉你,我还是那句话,让你嫁给我只是一个条件,只要你不愿意,我绝对不会强求,至于你过不过得了自己那关,那就不是我关心的事了”。 嘴唇被咬的殷红,叶千染抬头望着这个可以洞察自己心思的男人,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他给了她最大的选择权。作为交换的条件,就像是玉器店里明码标价的货物,一旦选择,就必须要付出等价的代价,可他却给了她白白拿走货物的机会,他是商人,明明知道自己会亏本,可还是许诺她机会。她不是傻瓜,这样的交换条件,只对她有好处,而对他......,一个精明的商人,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他淡淡转身,“所以你就放心去说服叶老爷就好,至于我这边,你不用担心我会反悔”。 “为什么对我这个好?”,她问。 卫庄的身体蓦然一怔,却没有转身,没有回答。 “送我名琴,不顾一切的救我我,自己受了伤也丝毫不顾忌,现在又这样帮我,为什么?” 卫庄转过身来,静静的看着她,漆黑如墨的眼眸里,有什么深沉的东西翻上来,只是一瞬就消失了,偌大的房间里只有紫色纱幔飞舞的声音,叶千染的心突然跳的很快,像是期待着他接下来的这句话,因为她隐隐约约的可以感觉到那是什么,可是为什么会期待,为什么会心跳,她自己也不知道。 心被提到了嗓子眼。 他看了她好一会,然后才缓缓开口,“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好,除了是想得到她,还能因为什么,我这辈子想要的东西还没有得不到的,包括你,也不能例外”。 心直直的往下坠,她却松了一口气,不知是庆幸还是失望。 卫庄偏着头看她,“倾城一旦入了叶府,就会代替你,在公开场合,在大庭广众之下,你都不在是叶千染,一辈子只能躲躲藏藏,如果这样你愿意的话,就回去好好说服叶老爷和叶夫人,三天之后,我会把倾城送入叶府,至于张羽我会负责,你不用担心”。 风吹得更大,纱帐舞的更厉害了。 窗外残阳如血,映着山间庄园,仿佛身处在巨大的梦幻里,卫庄把她送到城门口,方才转身回去。 第六十三章:赐婚(5)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砰”的一声,茶杯被重重的放在桌子上,茶水四溅,溅到了叶远道身上,厉及的声音响起“不行”。 温秋眉赶紧拉住怒气横生的他,“老爷,莫生气”。然后转向叶千染,“染儿,你太胡闹了”。 叶远道在温秋眉的拍抚下,渐渐的坐下,声音依旧严厉,“这件事我绝对不同意,你死了这条心吧”。 叶千染噗通一声跪下,语声满含委屈“爹爹,我不喜欢张羽,我不想嫁给她”。 叶远道浑浊的眼中透露出厉色,“那也不行,皇上赐婚,没有谁可以逃掉,即你不喜欢,也要和他成亲,况且他爷爷是卫国公,父亲又是朝廷重臣,家世显赫,配我们叶家绰绰有余”。 “家世再好,我喜欢的也不是他”,跪着的叶千染依旧固执。 “你......”叶远道的手都是颤抖的。 “当初流云出征前,我就说让他提亲再走,他既然没来提亲就该想到这种种可能,他都不在乎,你又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流云不想用提亲来束缚我,他说过班师回朝后,就会来提亲,爹爹,你成全我吧”,叶千染极力争取。 “我说不行就绝对不行,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有皇上赐婚,岂能儿戏,况且你不喜欢张羽,只因没和他相处,相处以后就说不定了”。 “爹爹......” 叶远道一挥手,“你不用说了,其他的事我都可以依你,惟独这件事不行”。 叶千染的心直直的往下沉去,她心一横,决定把那件隐瞒的事情说出来,她本来说,但是现在不得不说,她挺直腰板,声音也变得清冷起来,“爹爹是要看着女儿往火坑里跳吗?” 温秋眉看她一副不依不饶的模样,也急了,忙拦住她“染儿,你太胡闹了,还不快退下” 叶千染恍若未闻,叶远道听她这样说,气的脸都涨红了,“什么叫火坑,让你嫁给张羽就是火坑吗”。 叶千染冷笑一声,“爹爹以为我不想嫁给他的原因只因为流云吗,爹爹是不知道他做过什么,爹爹给卫国公拜寿时,我偷偷跟着去了,张羽明明知道我是您的女儿,却还试图冒犯我,要不是我逃了出来......”,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来,可她知道有些话不说出来比说出来效果更好。 叶远道勃然大怒,拍案而起,“你竟然还偷偷的去了卫国公府,一个女儿家,怎能如此荒唐?”。 “爹爹”,叶千染站起来,“我说的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从这件事上你就可以看出来张羽他根本就不是好人,而且他没有把您放在眼里,这样一个人,您怎么放心把自己的女儿交给他?”,说着眼中泛起泪光,泫然而泣,在烛火的映衬下,给外楚楚可怜。 叶远道看她这副模样,怒气慢慢消了点,良久,叹了口气,缓缓坐下,“你真不让我剩一点心”,叶千染乖巧的拽住叶远道的袖子,“爹爹最心疼女儿,一定不忍心看着女儿往火坑里跳的,对不对?” 叶远道看了她一眼,还是不为所动,温秋眉见形式有所好转,立刻帮腔道,“这样说来,张家少爷的人品倒还是个问题,我看是要好好考虑一下”。 叶远道仍旧板着脸,语气却不似之前严厉了,“有时间把卫先生请过来,我们商量一下对策吧”。 叶千染破涕为笑。 窗外的月更圆,更大了。 而此时的卫庄正在尚书府。 卫庄和张景张羽坐在紫檀木的圆桌旁,卫庄朝身后侍立的仆人摆手,仆人立刻捧着细长的盒子走过来,卫庄起身打开笑道,入眼处是一把锋芒毕露的寒剑,通身泛着幽冷的光,张羽起身从盒子中拿起剑,入手处冰冷刺骨,令人陡升一阵寒意,拔开剑鞘,剑光一闪,在烛光下锋利无比,张羽由衷的赞叹道,“好剑,真是一把好剑”。 卫庄低低的笑着解释,“这就是前朝成帝的惊鸿剑,据说削铁如泥,听闻张少爷好剑术,宝剑赠英雄,好希望张少爷不要嫌弃”。 张羽看罢把剑收回了剑鞘,和父亲对视一眼,张景笑了笑,等着他的第二件礼物。卫庄再次摆手,一个仆人拖着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卫庄打开,一道绿意悠然的光直照屋顶,张景激动的哗啦一声站起来,失声道,“这是......?” 卫庄浅浅的笑道,“这就是从从秦始皇开始一直流传至今象征皇室正统的传国玺”。 张景激动的捧着它,小心翼翼的像是它一不小心就会碎掉,“太祖皇帝在世时,就一直派人寻找失落的传国玉玺,据说它在西朝灭亡时就消失了,没想到现在竟然又重现人间了”。张景因激动说话都是颤抖的,他怎么都没有想到第二件礼物会是传国玉玺,而且当下他立即做了一个决定,无论卫庄求什么事情,他都会答应,这传国玺的诱惑力实在太大了。 张景克制着自己激动的心情,坐下来没有说话,他等着卫庄的第三件礼物,卫庄这次却没有示意,而是走出去,再次进来时,身后跟了一个人,一个小厮模样打扮的人,张景不明所以,张羽的眼睛却已经直了,他一眨不眨的盯着她,别人不认识,他一定认识,是顾倾城! 张景看着儿子的表现,立刻明白了许多,暗想,这卫庄不简单,每件礼物都让他们无法拒绝,看来他所求之事也一定不简单。 卫庄笑了,他知道事情已经有七成把握。 张羽一瞬不瞬的盯着顾倾城,话却是跟卫庄说的,“不知卫先生所求之事为何事?”语气呆滞毫无生气,因为他全部心思都放在顾倾城身上。 卫庄笑着介绍,“这就是叶家大小姐,张大人的儿媳,张少爷的少夫人,不知大人和公子对新夫人可还满意?”他这话当然是对张羽说的,张羽一定能听懂他的意思。 果然,张羽蓦然瞪大了眼睛,把目光从顾倾城身上移到卫庄身上,好像有点反应不过来,呆呆的想了几秒,才明白他话中有话,张景不明所以的问,“卫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张羽俯身在父亲耳边说了几句,张景也蓦然瞪大眼睛。 卫庄缓缓坐下,不慌不忙的解释,“张大人向皇上求了叶府的亲事,是因为要把叶远道和张大人拉到一条线上,为六王爷效力,至于张少爷娶的是谁根本没有分别,只要皇上知道她是叶府的女儿就行了,不是吗?”。 张景和张羽对视一眼,张景捋着胡子,“卫先生这是在逼迫老夫违抗皇命啊”。 卫庄淡淡一笑,“张大人这么说就不对了,张少爷娶的就是叶府大小姐,违抗皇命,这该如何说起呢?” 张景隐隐的看着卫庄,忽而大笑起来,他起身拍着张羽的肩膀,“羽儿对你的这位新婚夫人可还满意?” 张羽没有说话,目光依旧落在卫庄身后的顾倾城身上。 张景摊手笑了笑,“只要羽儿没有问题,老夫就没有问题”。 卫庄嘴角浮起轻松的笑意,“只不过......”张景顿了顿,“究竟是什么原因竟然值得卫先生拿传国玉玺来换,老夫很好奇呢?” 张羽的目光也转到了卫庄身上,卫庄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愣了一愣,哈哈大笑起来,“在下没有什么爱好,惟独喜欢美人,叶家大小姐也是一等一的美人呢”。 张羽笑了,张景也大笑起来,“真是人不风流枉少年啊”。 夜雾起,几点繁星,被遮掩在漆黑的天幕上,夜鸟的鸣叫声肆意的的挥洒在天地间,万家灯火闪烁,卫庄踏着月色去了暖阁,老鸨依旧殷勤,他却没了往日的心情,本以为这件交易做成功,他会很高兴,至少离他的目标又进了一点,可却偏偏高兴不起来,他发现他对倾城的感情并没有想象中的淡薄,他和倾城之间纵然不是爱情,可是她陪他三年,现在他却轻易的把她送走了。 倾城独居的小院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一种深深的寂寞涌上心头。 卫庄喝了点酒,其实他很少喝酒,他认为喝酒多了,就会影响判断力,他想要保持清醒,随时随地的清醒着,掌握自己能掌握的一切。 窗外浮云掩月,风吹帘动,紫薇花开完院落,树影摇曳,清芷飞扬间,谁的心思被剥落,斑驳成岁月无垠的荒野。 月圆更寂寞。 第六十四章:赐婚(6)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刑部尚书府,张羽的房间,顾倾城站在张羽面前,手心微微有了虚汗。 张羽仍旧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顾倾城想起四年前第一次见到张羽时,她才16岁,正是如珠如玉的年纪,眼角眉梢都是青春少艾的风情,那时她还没有遇见卫庄,刚刚被卖到暖阁,那时她还没有跳出一舞倾城的天外飞仙,她还不是花魁。 可他在那么多女人中,偏偏看上她,带走了她。 他说,为我跳支舞。 她不得不跳,她只是一个烟花女子,她没有选择。 然后他就强要了她,可她只是一个卖艺不卖身的女子,她还不懂得人情世故,她以为标榜着卖艺不卖身就不会有人动她,她天真的可爱,可爱到可怜。 他是她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却也是毁了她的人。 她原本想攒够了钱,就可以为自己赎身,可是自那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这个想法了,她已经死心了,清白之身已经没有了,赎身又有何用。 她曾经恨过他,恨不得杀了他。 现在面对他,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张羽起身,目光隐隐有克制的浓烈,声音却是清冷的,有点阴鸷,“你用我的错误折磨了我四年,我原以为离开我,你会找到一个更好的男人,原来这个男人还不如我,你陪他三年,他却为了另一个女人把你让给我,倾城,你的人生怎么会如此悲惨?”。 怎么会如此悲惨,怎么会。 顾倾城的脸色瞬间苍白,紧紧攥着袖中的双手,没有说话。 张羽看着她苍白的脸色,低下头,笑了笑,是那种半真半假的笑意,“你要是不想嫁给我,我现在就可以回绝卫庄,主动权不在他手里,而在你手里”。 顾倾城豁然瞪大了眼睛,他这是什么意思,要反悔吗? “卫庄这样羞辱你,难道不想还回去吗,我给你这个机会,只要你拒绝我,我就拒绝他,你就可以报仇”。张羽饶有兴趣的看着她,看着她脸上的每一分表情。 良久之后,顾倾城像是猜出了他的心思,又像是没有猜出,声音轻而低,“你要是嫌弃我比不上叶家大小姐,可以直说,不用这样羞辱我”。 张羽猛的揽住她的腰,把她拖到自己眼前,目光的灼热让顾倾城一时无法招架,“我嫌弃你?”他冷笑,“你明明知道这四年,我是怎么受你折磨的,你明明知道我是如何想得到你,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你怎么能如此对我?” 他的灼热,他的激动,让她无所适从。 她怔怔的看着他。 “我明明知道你跟卫庄三年,可还是想要你,我有时候都会痛恨自己,怎么会如此迷恋你,迷恋到连尊严都不要了,可你的心里却一直想着别的男人,顾倾城,你告诉我,怎么样才能断了我对你的迷恋,断了我的感情?” 顾倾城再次怔住。 良久,张羽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他俯在她耳边,只说了一句话,四个字,“归,吾聘女”。 顾倾城恍惚的看着他,看了很久,像是不明白,然后突然笑了出来,像是枯树开出红花,沙漠洇出绿荫,笑的不合时宜,那样的笑却刺痛人的眼睛,她一生所求只是这四个字,只是如此简单,她以前一直把希望寄托在另一个男人身上,没想到却是她所憎恨的人说出了这句话。。 笑着笑着眼泪就出来,豆大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这么多年,原来懂她的是他,竟然是他,这是真的应着那句话,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张羽抱紧她,她在他怀中痛哭失声。 三日后,顾倾城正式入驻叶府。 半月之后,大婚在即。 叶府迎来了第二次亲事,阖府上下,大红的喜字贴的到处都是,夜晚的红灯笼照亮府邸,整个府邸洋溢在红色海洋里。 明天就是成亲的日子了。叶千染暗暗的为自己捏了把汗,但愿不要出什么差错。 一定不要出什么差错。 顾倾城虽然进了叶府半月有余,叶千染却几乎没有跟她打过照面,每次碰见只是含蓄的打招呼,大概是心虚吧,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也不知道说什么,婚姻大事,本就是一辈子的事,她代替了她,代替了她此后的一生。 今天晚上是顾倾城待在叶府的最后一晚。 六月已经进入暑热天气,即使是晚上,依旧燥热无比。 叶千染一个人去了后花园湖心的凉亭,看着高悬的圆月,听着水声潺潺,晚风拂过湖面,带来一丝凉意,月光洒在清幽的湖面,泛起的点点涟漪飘荡着细碎的月光,耳边依稀可以听见夏虫命啾的声音,伸出手无论怎么用力也抓不住,月光依旧在指尖溜走。这样心神不定的她,这样忐忑的她,心头突然涌上深深的孤独,她无处诉说,亦不知道可以找谁诉说。 明天就是决定她命运的时刻,可决定权却不在她手里。 手指触到的是冰冷的玉佩,乳白的羊脂玉佩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一种无力之感涌上心头。 流云已经走了五个月,这五个月里,她只收到了一封信,信里只有一缕青丝,和两句话,“生当复归来,死当长相思”。 简单的不能再简单,可就是因为这两句话,才让她陡然升起了勇气,现在这份勇气随着时间的流逝,也淡淡的消磨殆尽,只觉得疲惫,忐忑和无助,她不知道明天会不会顺利,不知道以后她和卫庄的交换条件会给她带来什么,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到他回来,不知道......,她对未来有太多的不确定,有太多的恐惧,就像是在黑夜中行走,你不知道迎接你的是什么,悬崖,还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惊喜? 她无力的抚额,觉得身心俱疲。 耳边的流水潺潺,花园里的紫薇花开的茂盛,随风扬起的花瓣像是一场紫色的花雨,在这六月的夜幕下,妖娆而纯净。 顾倾城就是这样踏着花雨而来,只有她一个人。 她和叶千染相对而坐,石凳隐约的冰凉从身体慢慢传来,黑夜里,月光悠然,顾倾城坐在逆光里,深深浅浅的蓝月光照在脸上,是说不出的好看,叶千染隐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 还是顾倾城先开了口,声音清凉的一如夜晚的露水,“见你第一面,就知道会和你有不解之缘,只是没想到,会是这种缘分”,她轻笑着,笑容里却是掩不住的讥诮。 叶千染没有动,没有说话。 顾倾城仿佛也不在意她有没有说话,只是抬头看着那一弧上弦月,“我认识卫先生时十七岁,那时候他英俊潇洒,不拘一格,不理会世俗不在乎世人眼光,活的潇洒漂亮,我在暖阁见到他,那时他左拥右抱,美人在怀,却在见到我的那刻,放开了手中所有,只留下了我,”说到这里她轻轻的笑了,像朦胧在月色里,轻而美。 “过了很久之后,我才知道,原来他才是暖阁幕后的老板,妈妈只是一个替他收钱的人,我听说过他的风流韵事,以为他对我只是一时好奇,却没想到他却许给我了特权,把我当成一个大家小姐,而不是一个青楼花魁,他说我不想做的事,可以不做,不想见的人可以不见,不想去的应酬可以不去,他还特别吩咐妈妈,以后我就是他的人,不准妈妈逼我做不想做的事。那时烛光迎着他英俊的脸庞,他说的极为认真,我以为他爱上了我。可相处的时间久了,却发现,他就像是一阵风,无形无影,无根无象,我努力想要抓住,却怎么也抓不住,他告诉我他喜欢我,因为我很漂亮,他喜欢有美感的东西,他说他不会爱上任何人。所以他也不爱我,可他喜欢我,这就足够了。直到他遇上你......” 说到这里顾倾城直直的看她,这样近的距离,顾倾城也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看到了她低头的角度。 “他说他不会爱上任何人,可却爱上了你,他从来没有强迫过我做任何事,可为了你,他却选择牺牲我,我一直在等他挽留我的那句话,哪怕他稍微有一点不舍,我都会义无反顾的回头,可他却没有,为了你,他什么都舍得”。 说完这句话,顾倾城自顾自的笑了,带着些自嘲的意味,“我一向自认不凡,可是却偏偏遇到你,你是我的克星,”顿了顿,“也是他的克星”。 叶千染抿了抿嘴唇,起身背对着顾倾城去看远处摇曳的树影,繁星散落,月光打在苍翠的松柏上,泛出银色的光,她的声音清冽的如一潭湖水,“你说他爱我,你怎么敢这样说,他不爱我,他只是想得到我,正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他不会爱上任何人,他之所以牺牲你而换取我,只是因为得不到的总是要比得到的好,如果我们两个换了位置,他还是会做一样的决定。” 风吹过她如黑玉般的长发,她微眯起眼睛,“他因为得不到我才觉得我好,他没有失去过你,所以不知道失去你的痛,你说什么都可以,惟独不能说他爱我,他根本不爱任何人”。 顾倾城怔住。 这样的话,哪里像一个16岁的姑娘说出的话,这明明就像是经历过生离死别,爱恨情仇,是看透了世事的清明,可却偏偏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 她像是突然悟出了什么,却又说不上来倒是什么。 耳边的风声和流水潺潺,远处传来清冷萧声合着寂静的夜,清月镜湖间,身上的衣袂被风吹的飞扬,叶千染静静的站在凉亭里,背影有种说不出来寂寥,良久顾倾城才起身,她问了一句话,“你这样肯定他不爱你,是在极力逃避什么?” 她没有等叶千染的回答,而是径直顺着小桥走出湖心。 月光之下她的背影像是越走越远的仙子,飘渺,不食人间烟火。叶千染的思想却顺着她的背影却越飘越远。 “你这样肯定他不爱你,是在极力逃避什么?”。 第六十五章:赐婚(7)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次日,临近黄昏,叶府上上下下忙成一团,大家穿着喜服,脸上洋溢着喜气,管家不停的奔走,院子里的红色在夕阳的照耀的下显出更加妖异的红,张府的迎亲的队伍快要到了,现在顾倾城的房间应该不会有别人在,叶千染想和她说最后一句话,昨天她问的那个问题,她在极力逃避什么,她已经有了答案。 她从西窗前穿过,却蓦然顿住脚步,房间里并不只她,还有一个男人。 是卫庄。 原来他也来了,叶千染低下头笑了笑,他怎么可能不来,转身往回走,却终究克制不住好奇心,他们最后会说什么,他们说的话题会不会是关于自己的,捅破了窗纸,悄悄往里看。 大红的纱帐,满屋的喜色,耀目的凤冠霞帔,顾倾城坐在妆台前,看着镜子里浓妆的自己,凤冠的流苏垂在眉间,这是自己渴望了一生的时刻。 卫庄站在她的身后,玄色衣袍和这满屋的红格格不入,顾倾城笑了笑,“我漂亮吗?” “很漂亮”。 “我跟叶小姐谁漂亮?” “你漂亮”卫庄没有丝毫犹豫的回答,顾倾城却笑了,笑的妖异而夸张,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卫庄扳过她的身体,俯身为她轻轻擦干了眼泪,语气却是宠溺的,“大喜的日子,别哭了,妆花了,就不好看了”,语声温柔呢喃的,像是情人间的私语。 顾倾城泪眼朦胧的看着他,就是这样的温柔入骨才让她此生不能自拔,她猛圈上他的脖子,把头俯在他肩上,声音绝决却带了一丝祈求,“说你爱我,即使是假的,即使是哄我,我也相信,我最想要的不是一个安稳人生,而是你这一句,说你爱我”。 卫庄的手放在她的背上,轻轻的拍抚着,眼光却瞥见窗外的阴影,目光一沉,他低声道,“我不是在哄你,而是真话,直到现在我才发现,原来我是爱你的,倾城,我爱你”。 怀中的身影蓦然一动,明明知道这不可能是真的,可还是忍不住想相信,想起叶千染昨天晚上的话,“他只是得不到才觉得我好,他只是没有失去过你,才不知道失去你的痛”。原来,真的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吗,原来她说的是真的吗,可是他说的是真的吗。 她已经顾不上许多,侧脸吻上他的唇,卫庄却没有拒绝,只是闭上眼睛安静的回吻她,叶千染跄踉的退后两步,像是偷窥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抚住胸口,喘息不止,心间却像坠了千万的青石以不可阻挡之势像悬崖坠去,头顶却像是浇下一盆凉水,有些事情不亲眼见到就永远不知道它带给自己的冲击力,比只靠想象要猛烈的多。 为什么会难过,怎么会难过,她呆呆的走回房间,思想和身体已经麻木的不知道在想什么,该想什么。 顾倾城俯在卫庄耳边,“即使你是哄我的,我也很高兴,有人说得不到的总是做好的,我要让你知道,这场婚姻,我不是为了自己,只是因为你,我以后幸福或不幸福都是由你造成的,我要你永远记得我是让你得到另一个女人才牺牲自己的”。声音轻软而妖异,带着一丝惩罚的意味在里面。 有丫鬟闯进来,“迎亲的人到了”。 锣鼓喧天,声音渐行渐远,黄昏已过,天边将最后一丝日光收尽,夜幕渐渐降临。 叶远道和叶安孟澜依都去了张府观礼,叶府的女儿出家,他们理应在场。刚才还热闹喧嚣的院子,像是忽然被抽空了一般,耍时变得安静,安静的可以听到虫鸣鸟叫的声音,天地寂寂一片,新月悄悄爬上柳梢。夜幕之上只有稀疏的几点星光,显的寂寞而空旷。 大概又过了一个时辰,夜色已深,叶千染估计张府那边拜堂礼已成。她才起身,房间里没有掌灯,漆黑一片,她却穿上最华丽的一件衣服,大朵的牡丹花开的艳丽,晕染在纱衣之上,黑暗中,她身上本来的一点妩媚气质被开发的越发浓烈。 卸下腰间流云留给他的玉佩,收在盒子里,欠了别人东西,是要还的。 她不会嫁给卫庄,反悔这种事,她做不出来,也过不了自己的这关。 她想要的,他已经给她,那么他想要的,她也要给他。 交易,本来就应该是公平公正,她不喜欢吃亏,但也不会让别人吃亏。 她知道卫庄在什么地方。 踏着清凉的月色进入暖阁,暖阁今日破例没有营业,前院灯火通明,寂寂无声,后院一片漆黑,还是那夜的紫薇花树,还是那一方池塘,还是那一株梧桐树,只是物是人非。 门没有关,叶千染在长廊上就可以闻到浓重的酒味,她一步步的走进去,每一步都像是煎熬,她已经做好的打算,这是她欠他的,她必须要还。 掀起珠帘,珠帘相撞,清脆的像是一串琴音,她陡然定住脚步,卫庄果然在这里。 她来了,他没有动,她来了,他却一点都不高兴。 蓦然的,喉间突然干涩的说不出话来,他坐在地上,身靠着案几,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她走近他,脚下踢到什么东西,是个酒坛,她弯腰去捡,心中涌上一丝不忍,这个骄傲到不可一世的男人,他从没有在她面前如此狼狈不堪过,忍不住想要看看他现在的表情,却听见他低低的唤了一声,“千染”,莫名的让人如遭电击,明明低沉而轻微,却像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喊出来,她抚了抚胸口,闷的发痛。 俯身看他,他却伸出手勾住了她的脖颈,她跌落在他的怀里,还没来得及反应,他的唇已经吻上她的唇。 她的唇冰凉,他的唇炙热,她忽然软下来,没有一丝力气反抗,只得牢牢的抵住他的肩膀,他强势的,不温柔的,以占有的姿态,像是隐忍克制已久的感情突然爆发,那么用力,仿佛是要把她揉进身体里。 然后猛然放开她,她清晰的看到他眼里一滴冰凉的泪滴,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挖走了一块,很空。 情不能自已,她不由自主的伸手想要去抚摸他的脸,及至快要触摸到时,醒觉,住手。 他明明没有抬眼,她却觉得呼吸都是困难的,她什么时候在他面前也如此拘谨了。 他悄无声息的扶着案几起身,仿佛刚才他吻的不是她,那样炙热的感情,也不是对她。 看着他的样子,是要离开了,叶千染没想到他会离开,下意识的拽住他的衣袖,百转千回间,却想到了一个名字,她叫他“云开”,唤的轻柔而缠绵。 云开。 卫庄的身体蓦然僵住,叶千染从背后抱住他。 修长白皙的手指交叠他的腰前,她的身体冰凉而馨香,卫庄皱了皱眉,心头涌上无可抑制的悲伤。 他的声音沉痛而忧伤,“你从来没有对我如此温柔,唯一的这一次还是因为他”。 “你今天不该来”。 叶千染紧紧抱着他,声音清凉“你不是一直想要我吗,我今晚就是你的”。 卫庄冷笑一声,闭上眼睛,是似叹息一般的声音带着无尽的自嘲,“不管我怎么做,在你心里始终都是个**,只配得到你的人,不配得到你的心,我以为你会懂的我的心意,原来你什么都不懂,原来我付出这么多,都是无用,你不在乎我,一点都不在乎,你只在乎他,即使我为你做了怎么多,也比不上他一根手指”。 他悄无声息的拨开她的手,没有回头,声音陡然恢复到清冷,“你不用嫁给我,我原本也没想过让你嫁给我,我说过不喜欢我的,我也不会喜欢。”,顿了顿,说出最后一句话,“只是千染,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窗外月色斑斓,一地破碎的月光把他离开的影子拉的很长,那样决绝而不留余地。 她的身子忽然软软的倒在地上。 她知道自己彻底失去了这个人。 第六十六章:手帕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叶千染知道自己付出的代价大多,她失去了卫庄,失去了作为叶家女儿的权利,为了躲避被揭穿的危险,她现在只能暂居在叶家京郊的一处别院,所有人都认为叶千染嫁给了张羽,可是她纵然逃脱了命运的禁锢,可是心里终究是什么样的感受,只有她自己知道。 自从那天晚上,卫庄和她决绝的分手,到如今已经是三个多月。这三个月里,叶千染果然没有再见过他。她只是零星的从坊间听到了一些关于他的传闻,有人说,卫庄终于还是娶了顾倾城,因为他在京城消失的三个月,顾倾城也不知所终,京城的第一青楼,也因顾倾城的消失在一夜之间烟消云散,那些绝色的青楼女子的最终归宿,没有知道她们的去向。。 叶千染害怕听到这些传闻,因为她知道他的用意,暖阁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暖阁里的姑娘人人都见过顾倾城,即使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倾城的去向,可终究是害怕露出马脚,他费劲一切心力散去暖阁,给世人留下一个神秘的谜题。。 他做的这一切只因为答应了她。 而她却轻易的践踏了他的感情,以一个身体的侮辱,把他从自己身边推开。 每当夜深人静时,她总是会想起那句话,“以后不要在出现在我面前了”。 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这样果断绝情的话,把她打入了地狱。 有时候想起来,叶千染时常会觉得难过,很难过。 可她不能去找卫庄,既然他说了那样绝情的话,她还怎么能去找他。 她不能。。 那么刻骨的思念,她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很好的理由,她说,我只是觉得对不起而已。。 可是感情这种东西,从来都不是靠人为控制的。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俗世女子,怎么能逃脱命运的轮转,感情的侵蚀。。 西山沉沉,日影衔山,叶千染站在别院仰头看着残阳如血的天空,大雁一行向南飞去,院中的老树蔓延出晕黄,不知怎么的,像似发了什么疯,拽下腰间的羊脂玉猛的扔向远方。却突然蹲下来,抑制不住的哭了出来,流云,流云……,你在哪里,我想你,我厌倦了这样无休止的等待,我想见你,很想见你,可你在哪里? 卷碧蹲下来,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的话,一句都说不出来。这样的时候,这样孤单的小姐,最需要的人却不在身边,什么语言都是苍白无力。 擦干眼泪,叶千染一步步的找回玉佩,小心翼翼的用手帕擦干净玉佩身上的泥土,怎么会舍得,她是舍不得的。 有时候会怨,有时候会恨,可是她终究还是舍不得放下他,他是她心中的良人,是她所爱之人,她怎么会舍得。 她站在梧桐树前,枯黄的树叶,摇曳着凄凉萧索,风中,她黑玉般的长发,破碎了一地残红。 花开花落,草木苦荣,思念像缠绕在指尖的时间,不死不休,无法摆脱,无法离开。 卫庄弯腰站在书桌前,手中执笔,正在专心致志的画一副画。诺大的房间里,空旷的有点寂寥,紫色纱幔被风吹的肆意飘扬,执笔的手一顿,像是想到了什么,恼的砰的一声扔了画笔,溅起的墨点低落在画中如花的笑靥上,那样美好明亮的笑容,却深深的刺痛了他,猛的把画揉成了一团,背过身,身后仍是她的画像,他恼的一股脑把所有的画都撕的乱七八糟,像是恨极了画中人,带着一股恶意的毁灭。 颜卿就是在这个时候走进来的。 在人前从来淡然如斯的卫庄,这一次却失态了。 颜卿知道因为什么。 能让他如此失态的只有两件事,而如今一定是因为某个他得不到的女子。 弯腰拾起地上破碎的画纸,果然。颜卿不动声色的笑了。 卫庄已经恢复到了往日如斯的模样,语气淡的听不出情绪,“你怎么来了?” 颜卿却没有接过话茬,而是折回客厅,在椅子上坐下,“既然用了顾倾城换了她,竟然还没有得手,先生这次做事可有点拖泥带水。” 卫庄低低的笑了一声,“子幕你来,不是为了和我讨论这件事的吧”。 花娘端茶上来,颜卿笑着接过茶杯,撇了撇茶沫,茶香缭绕间,颜卿的声音淡如水,“诸葛流云死了。”抿了一口茶放下,眼角瞥见卫庄执笔写字的手顿了一下,然后不动声色的继续,“为什么要告诉我?”声音淡淡的,却泛起了一丝颤音。 “没有为什么,只是告诉你一声,”颜卿笑得无所谓,但那笑里却包含了一丝不怀好意,“我以为你会高兴,你的情敌已经死了,她纵然如何深情,也挡不住时间流逝,你难道不该高兴?” 卫庄笑了笑,仍旧执笔写字,却有点惨淡,“原来我竟然需要靠另一个男人的死去。才能得到这个女人,这多么讽刺”。 颜卿复抿了口茶,放下茶杯,紫色纱幔飞扬,看的人有些眼花缭乱,颜卿朝准备退下的花娘摆摆手,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帕子已经很旧了,微微有些泛黄,上面绣的兰花,却依旧栩栩如生,“花娘可曾这样的帕子?” 花娘放下托盘,伸手接过,只看了一眼,就咦了一声,“这不是叶小姐的手帕吗,怎么在颜公子手里?” 颜卿噌的一声站起来,由于动作太猛烈,连带着椅子呼啦一声,卫庄不悦的皱了皱眉,拨开纱幔,踱步而出。 颜卿失声问,“你说什么?” 花娘诧异的看了颜卿一眼,有点不明白他为何如此失态,又看了一眼卫庄,疑惑的说“三个月前,叶小姐来过园子里,我见她拿的也是这种帕子。” 卫庄从她手中接过帕子,怔了怔,这的确和叶千染的帕子一模一样。只是颜卿的帕子比叶千染的要年代久远一些,这是怎么回事?卫庄看向颜卿,他面如土色。 颜卿扶着椅子坐下,恢复到如常神色,收好手帕,他低头转着大拇指上的扳指,看不清表情,“你不介意我去看看你这位朋友吧”。 他说的很淡,卫庄却听出很重的意味,他是了解颜卿的,这个人做事一向不折手段,卫庄不想他跟叶千染有牵扯,可一想到叶千染对自己的绝情,卫庄笑了笑,又觉得她跟他有什么关系,她纵然身败名裂,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卫庄笑道,“她是她,我是我,你去找她,跟我又什么关系,我和她早就恩断义绝了”。却笑得那样不自然。 他也笑了,“朋友妻不可欺,你和她没关系最好,这样我就不必在意你的想法了”。 窗外的秋风卷着金黄的银杏叶打着旋优雅的落入屋后的湖里,荡起阵阵涟漪,园中的枫叶红的似火,九曲桥上铺满落叶,这落日的黄昏,秋阳却惨淡无光,暗黄的天色落下来,似乎要下雨了。 颜卿撑着六十四骨的油纸伞,白色的伞面盛放的淡紫色兰花,和身上雪白的衣袍相得益彰,他似乎天生就偏爱白色,衣袂飘飘,敲开叶千染的别院,秋风携裹着细雨扑面而来,淡淡的用手弹了弹衣襟,抬头看见叶千染倚在门框上,仰头看着秋雨淅沥的天空,一袭白衣上盛开着满天荼蘼花,那样安静的一个女子,让他想起父亲记忆中那个似空谷幽兰的女人。 他朝她伸手,“叶小姐”。叶千染微微点头,“颜公子”。 第六十七章:对峙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她和他并肩立在长廊上,落叶飞舞,秋雨岚岚,九月浓翠的绿竹在一片晕黄中显的格外惹眼,颜卿掏出袖中手帕,“叶小姐可认识这个手帕?” 神色中闪过一丝讶然,叶千染接过手帕,抬头看他,秋水般的眸中是万般不解,“我的手帕怎么会在颜公子手里?”复看了一眼,“不过这手帕好像年代很久远了”,说着掏出自己的手绢,果然是一模一样的东西,颜卿伸手接过两条手帕,一样的丝质,一样的针法,一样盛放的兰花,这分明就是出自一人之手,颜卿不动声色的把手帕还回去,只是装作不经意的问,“这手帕可是出自小姐之手?” 叶千染笑了笑,“这是我母亲的东西”。 “敢问令尊高性大名?” “温女秋眉”。 时间静止,秋雨打在梧桐之上,梧桐叶响,树影晃动,颜卿静静看着叶千染,父亲,我终于找到了你未了的心愿,那个让你终身未娶,致死也不能忘怀的女人,我终于帮你找到了。 “不过颜公子怎么会有我母亲的东西?”叶千染疑惑的问他 颜卿淡淡的笑了,“你母亲如今是儿女承欢膝下,母慈子孝,人生最圆满的不过如此,只不过,她似乎忘了很多事情”。 “什么事情?”叶千染下意识的问 颜卿却看着昏黄的天空,嘴角浮出一丝莫测的笑意,“你一定想不通为什么张羽突然之间要娶你吧”。 叶千染看着他,心一点点的沉下去,颜卿侧脸看她,“是我策划的”。 “为什么?”叶千染问“这样对你有什么好处?” “如你所知,我是六王爷麾下的人,张景也是,这京城里三分之一的官员都已经是六王爷的人。我要替六王爷拉拢你爹,这是最好的方法”。 “你是要逼我爹爹造反,背叛朝廷?”,叶千染神色一凛,急切的问,其实已经不用问,这是明摆着的事实。 “我替你爹爹留有后路,至于他要不要,那就是他的事了”颜卿伸手接住飘落的雨滴,明明是关系人家身家性命的事,他却这样云淡风轻。 “为什么要告诉我?”叶千染盯着他问,他既然是这样的想法,为什么要告诉她,他不应该告诉她的。 “因为这件事我不怕你知道,因为这件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纵然你爹爹有滔天本领,也只有俩条路可走,我不怕他逃,我怕的是他不逃。” “你……” 颜卿皱了皱,像是突然想起一件恶作剧来,他的嘴角盛放出怪异的笑,“你怎么不问问我诸葛流云的情况,除了当今皇上,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前线战事了”。 叶千染突然沉默了。 “怎么,你不想知道?”他问 叶千染没有说话,她还怎么问,眼前的这个人是流云的敌人,她怎么可以向他打听流云的情况。 颜卿叹了气,不知为她,还是为了其他,“现在两军交战于湖南,再过不久,大批的难民就会涌入京城了”。 “朝廷的六月出发的六十万大军,节节败退……”。 “他……,他怎么样?”按耐不住,她问出来。 颜卿却又笑了,并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把话题转向了另一个人,“我来之前问卫先生不介意我来看你吧,你猜他说什么?” 叶千染身体一僵,卫庄……,有多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了,她终究还是在意他的,只是不愿意承认。却面无表情的问,“他说什么?”,明明手心已经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却兀自镇定的语言,颜卿饶有兴趣的看着她,“他说她是她,我是我,我们早就恩断义绝了”。 手不自觉的攥紧,明明已经知道的结果,可偏偏还抱有幻想,现实像一盆凉水从头浇下,她浑身冰凉,脸色苍白的几欲透明。 颜卿看着她骤然苍白的脸色,又笑了,因为他发现叶千染也是个有趣的人,“在没来找你之前,我也一直认为他说的是真话。可是直到刚才我才发现,他一直在骗我,不仅是在骗我。也在骗自己。” 叶千染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他却突然伸手握住她的腰,把她拉的贴近,叶千染下意识的挣扎。他的唇擦过她的嘴角划过她的雪玉的脸庞,停在她的耳畔,“如果我告诉你,他就在门外,你信不信”。 叶千染放弃挣扎,声音清冷似乍然盛开的天山雪莲,“我不信”。 “那你想不想见他,如果想见他,就不要反抗”,颜卿低低的笑了一声,在她未有反应之前,吻上她的唇。 白衣如雪的两个人交缠在一起,那样明亮晃眼,叶千染没有反抗,任由颜卿吻上她,她也想要知道,卫庄是不是真的会出现。 刚开始颜卿只是恶作剧一般的吻上她,想要戳破那个男人自以为是的伪装,因为颜卿只道,卫庄一直跟在自己身后,他说着恩断义绝,可还是不放心,既然这样,他只好帮他了。 可是怀中的人是如此馨香温软,明明是温吞似水的人,却偏偏有一种能撩拨人心意的火种,他似乎已经放不开,也不想放开,他吻着她越吻越深,他箍着她的双手,等她发现不对劲,想要反抗时,已经晚了,他已经把她抵在了长廊的柱子上,动弹不得,一阵无力之感突然涌上心头,这种事已经发生了多少次,男人是不是只想占有女人的身体,他们心里是不是只有情yù,没有所谓的感情。不想挣扎,放弃挣扎,,她突然觉得很累,这世上只有流云是真心爱她的,流云跟他们不一样,跟他们都不一样。 可卫庄呢……,她从来都不了解他,也无法了解他。 颜卿终于放开她,他用大拇指抹了抹嘴唇,意犹未尽,“要不是你是卫庄要的人,我岂会放过你,不过既然是他先看上的人,我也不会夺人所爱”顿了顿“有时候我觉得你的感情真奇怪,明明喜欢的是诸葛流云,却偏偏为了能激卫庄出来,竟然可以忍受我这样对你,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真让人伤脑筋”。 叶千染冷笑一声,“我怎么想的,颜公子大可不必操心,只是没有想到颜公子这般趁人之危”。 颜卿一阵哈哈大笑,俯身在她耳畔,“我趁你之危是真的。可你并没有反抗,不是吗?” “你……” 颜卿握住指向他的手指,语声及其暧昧,“你不是想见卫庄吗,他一定会来,他那么喜欢你,一定会受不了的”。 叶千染再次怔住。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暮色渐渐陇下来,院中的秋菊被渐密的秋雨打的七零八落,风雨携裹着枯黄的树叶飘落,院中一片萧索之意,叶千染站在窗前,秋雨从半开的窗户灌进来,打湿了她的衣衫。 卷碧前来掌灯,昏黄的烛光摇曳满室,叶千染立在窗前,目光迷离飘忽,纤细的身影映在开满秋菊的六合屏风,卷碧走进她轻声说道“小姐,秋风渐凉,还是关了窗吧”,叶千染一动未动,只是很轻的说了一句,“你去休息吧,我今天想一个人静一静”。 卷碧看着她精神恍惚的样子,有点不放心,却又不敢多问,自从她们搬来别院之后,小姐总是郁郁寡欢,经常喜欢一个人发呆,她已经习以为常,也许她不该打扰小姐,一个人悄悄掩了门出去。 门外秋雨细密,打在梧桐之上,黑夜里寂寥萧瑟。 叶千染知道他一直在,他和她仅一墙之隔,他不肯走进来,她不肯走出去。 天那么黑,雨那么大,他宁可站在雨夜里也不肯走进来。 叶千染的心像悬在万丈悬崖上的石头,摇摇欲坠。 她一动未动的站在窗前,黑暗中晃动的树影像波涛起伏的黑浪一从从打过来,带着呑噬一切的力量。 风那么凉,雨那么冷。 他一定恨极了她,其实两不想见,原本是最好的结局。 我过我的阳关,你有的独木,我们原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可为什么心里却一直抱着幻想,一直期望你能来,哪怕只看一眼,哪怕只是弹指之间。 你来了,我该以什么态度对你,该怎么面对你。该怎么处理我们之间的关系,我统统没想过,我只想见你,只想看见你。 你对我那么好,我却对你那么坏。 我对你从来都是严苛的,残忍的,一直都在恩将仇报。 为什么会这么对你,我也不知道,无数次,我问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对你,我也没有答案,那只是自然而然的反应。 现在想来,因为知道你对我好,因为潜意识知道你不会因为我如此对你而离开。所以才会肆无忌惮。 这是一种什么感情,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可是此时此刻,我想见你,真的很想见你。 烛光摇曳,夜越来越深。 心里空的难受,就像春日茂盛的湿润麦田,被凛冽的干风刮了一夜,那种干裂的空荡荡。空的心里有点疼。 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了。 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了。 叶千染几乎没有喝过酒,今天却破例了。她觉得如果再这么想下去,她会克制不住的跑出去。她不想自己那么狼狈,她绝对不能主动走出去。 醉了好,一醉解千愁。 醉了最好。 第六十八章:你究竟是怎么看我的?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明明知道是他,可她却没有抬眼,像是赌气一般,她又拿起一杯酒,还未送到嘴边,已经被他抢了去,放下酒杯,他一把攥着她的手腕,把她从椅子上拖起来,叶千染这才看清他的表情,他黑曜石般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像是要涨破眼帘的红,他把她摁到墙上,声音有隐忍的怒意, “是不是我不进来,你就不会主动出去?”之前明明那么想见他,见了他,她却觉得生气,委屈,另一只空着的手,使劲推他,却纹丝不动,一时气急,眼泪不争气的掉下来,她抬脚踢他的腿,也没有闪躲,闷哼一声,却箍的她更紧了,她在他怀里不安的扭动着,挣扎着,她的一只手挥舞着捶打着他的胸部,声音尖利的划破耳膜, “你走,你走啊,你不是说永远不要再见到我了吗,那你还来干什么,你这个**,混蛋,王八蛋,你走,你走”,眼泪却流的更厉害了,仿佛把这三个月的痛苦委屈都哭出来。 没人告诉她,酒是越喝越清醒,那样辣烈明亮的酒喝下,往事却像浮云般飘来,脉络清晰,像针尖一点点刺痛着自己的心。 如果不是你这样贸然离开,我是不是一直会理所当然的接受你对我的好? 风携裹着雨突然从门里刮过来,卫庄一把夺过她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声音清冷的像冬日盛开的白梅,“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喝酒了?” 是他。 明明知道是他,可她却没有抬眼,像是赌气一般,她又拿起一杯酒,还未送到嘴边,已经被他抢了去,放下酒杯,他一把攥着她的手腕,把她从椅子上拖起来,叶千染这才看清他的表情,他黑曜石般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像是要涨破眼帘的红,他把她摁到墙上,声音有隐忍的怒意,“是不是我不进来,你就不会主动出去?”之前明明那么想见他,见了他,她却觉得生气,委屈,另一只空着的手,使劲推他,却纹丝不动,一时气急,眼泪不争气的掉下来,她抬脚踢他的腿,也没有闪躲,闷哼一声,却箍的她更紧了,她在他怀里不安的扭动着,挣扎着,她的一只手挥舞着捶打着他的胸部,声音尖利的划破耳膜,“你走,你走啊,你不是说永远不要再见到我了吗,那你还来干什么,你这个**,混蛋,王八蛋,你走,你走”,眼泪却流的更厉害了,仿佛把这三个月的痛苦委屈都哭出来。 他突然就把她抱在怀里了,泪淋淋的脸贴在他的胸前,两只手安静的放在腰侧,他的手揉着她一头黑发,声音柔软而平静,仿佛他一直在她身边,“对不起,我不该说那样的话,让你伤心难过了,是不是?你伤心难过了,我也没有多好过”,他吻上她黑玉般的头发,“对不起”。风从半开的窗户吹过来,烛火恹恹欲灭,卫庄玄色的衣袍像巨大的屏障包裹着她,让她无法思考,无法呼吸。 香炉里的沉香一缕缕的飘散,在空气里形成一张透明的网,朦胧整个斗室。 叶千染恍惚的抬头,正对上他漆黑温和的眸子,烛光摇曳中点缀出一张柔软坚毅的脸孔,泪眼朦胧的她,那样妖娆的一双眼睛,眼神澄澈的却宛如新生的婴儿,卫庄的心突然动了,就像是被粗犷的黄沙飞尘和同样粗犷的岁月掩埋的小小边城,千百年来想起了第一阵敲门声,整个城都苏醒了。卫庄的喉结以不易察觉的弧度上下游动,像是控制不住似的,他低下头,吻上她冰凉温软的唇。 轻柔的如同清晨荷叶上的第一滴露珠,婉转馨香,像是害怕惊动了谁初冬融雪的美梦。 叶千染双手攀上他的脖颈,闭上眼睛。 身外事是心外事,眼前人是心上人。 多么美妙的事。 叶千染侧靠在他的脖颈上,卫庄一动不动,来之前的所有怒气横生,铁石心肠,在这一刻统统泯灭,如果上天之前让他所受的苦难,都是为了迎接着一刻的到来,那么他愿意接受。 卫庄怀抱着她,像是怀抱着世上最珍贵的宝物,他能清晰的感受到她睫毛的颤动,他揽在她腰上的手紧了紧。 叶千染一直手勾着他的脖子,脸埋在他的肩窝里,声音有点模糊,但却清晰的一字一句的跳进卫庄的耳中。 天空陡然落下一声惊雷,震得耳膜发馈,卫庄猛然推开叶千染,那样绝色倾城的一张脸,此刻却变得让人愤怒。 她说,你们准备怎么对付我爹? 她如此温柔婉转,只是因为要问,你们要如何对待我爹?她针对他做的所有事,都事出有因。 从来没有人这么侮辱过他,从来没有。 在他即将被她融化的时候,她用一句话就把他打回原形,没有人可以如此准确而狠辣的刺中他。 她是唯一一个。 窗外秋雨噼里啪啦,满院的花木扶疏被秋风冷雨打的七零八落。烛光忽然泯灭,屋里一片漆黑。 卫庄一把掐住她的脖颈。 带着浓烈的恨意和不可抑制的愤怒,掐住她脖颈的手都在可耻的颤抖,叶千染瞬间觉得喘不过气,满脸通红,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可此刻她却愈能清晰的感觉到,卫庄是真的想要杀了她。 “你刚才那么对颜卿,是不是也要问这个问题?”声音低沉阴鸷的像是从齿间磨出来的。 “有求于我时,你就温柔婉转,无事之时想都不会想起,我自认天性凉薄,你比我是有过之无不及啊”。那样明显的恨意,手指上的力度却丝毫没有放松,他是真的被她撩拨的要发疯了。语句一字一顿,生怕她听不清,生怕自己听不清。 叶千染觉得自己快要无法呼吸了,他的手指就像铁石一样紧紧的掐着她,她喘不过气,满脸的红像是要涨破脸颊,她心里突然涌上一丝恐惧,她这次是真的惹恼了他,黑暗中她看着他的眼睛,漆黑如墨的眼眸中,是掩饰不住的恨意和愤怒,她说,“你恨我”。顿了顿一下,艰难的说出,“因为觉得我利用了你”。 脖颈上突然一松,大片新鲜的空气涌进来,叶千染一手揉着脖子,眼睛却直直的看着卫庄,卫庄的手顺着她的鬓角往下滑,声音陡然变得轻佻风流,不似之前恨意斑斑,他煞有介事的看她,目光不失往日深沉,像在看一件玩物那样轻佻,“有时候真想毁了你这张脸,我倒要看看自己究竟喜欢的是你这个人,还是你这张脸,千染,好好保护这张脸,如果有一天它毁了,也许我就再也不会这般任你践踏利用了”。他呵气如兰的在她耳边低低诉说,姿态亲昵,宛如没有之前那般恨意昭昭。 “你们准备怎么对付我爹?”,她恍若未闻,依旧关心的只是这件事。 卫庄突兀的哈哈大笑起来,他偏头看着她和她拉开两三步的距离,像是觉得好笑,“你这个人最大的好处就是只关心跟自己有关的人,其他人一概视而不见,天下大乱,朝廷易主,你都无所谓,这样的人本来对我来说是最有吸引力的,可是我却不在你关心范围之内,这多么令人伤心呐”。他说的话如此伤感,脸上的表情却是戏谑的,那种半真半假的笑意,眸子里像是绕进了万千冰凉蚕丝,绵密的没有一丝感情。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谁也不是谁肚子里的蛔虫,谁又能猜得透谁的心思呢。 “你们怎么对付我爹?”依旧固执的叶千染,因为她知道,这件事从来都不是玩笑。 卫庄轻轻地笑了,低头玩弄着手上的扳指,“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为什么,没有为什么,她从来没想过为什么。 秋雨婆娑,房间里的纱幔飞舞,在漫夜里,像诡异的魅影,他的声音轻的有点虚无,“想要我告诉你,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叶千染等着他的下一句,却没有等到。 卫庄在等着她开口问,因为这件事该着急的,不是他。 “什么办法?”她问。 卫庄缓缓地走到半开的窗户前,秋风斜雨涌进来,打湿了他胸前的暗纹,打在他的脸上,他轻轻的说,“嫁给我”。 嫁给我 叶千染僵住,她没想到会是这个条件。 如果说他想要得到她,早在三个月之前他就可以得到他,可为什么要在三个月后再次提出这样的条件。 卫庄见她没有回答,低的笑了,像是毫不在意,“这次跟上次一样,我只会问这一次,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只有秋风呼啸,秋雨敲打花木的声音。 半晌之后,叶千染才缓缓的说话,“我答应”。 卫庄又笑了,好像知道她会这么回答似的,他转过身来,隔着一丈的距离看着她,声音低沉清俊,“你将是我的妻子,以后不该想的人不要想,不该见的人不要见,否者我是会生气的,知道吗?” 妻子吗?一瞬之间,叶千染突然觉得有点荒唐,卫庄竟然会有妻子吗,她竟然会是他的妻吗。 叶千染淡淡的说,“你知道我心里一直都有别人,不是我说不想就可以不想的,你可以约束我的人,可是我的心,连自己都没有办法管束”。 卫庄一步步走进,用手轻轻摩挲她细腻的脸庞,“以前我知道你心里有人,但是从现在起,我不知道了,我希望你也不知道,否者,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该清楚,有什么样的后果,你更应该清楚。” 猛然攥紧双手,又无力的松开。她疲惫的点点头,“好”。 “好”字音未落,卫庄已经欺上她的唇,这次不似之前那般轻柔,而是强势的不顾一切的略带着惩罚的意味。他的唇密密麻麻的沿着她的脖颈游走,那么令人着迷的感觉。叶千染用最后一丝理智拒绝着他,却丝毫不起作用。有那么一瞬间的意乱情迷,她想就此沉沦下去。 “啪”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应声落地,叶千染一下子清醒过来。 是流云留给他的玉佩。 她猛然推开卫庄,一巴掌扇过去。 卫庄眼中的情yù气息渐渐淡了下去,叶千染冷冷的笑开,“你说我没有把你放在心上,你又何曾把我放在心上,由始至终,我在你眼里只是一个没有上钩的鱼儿,因为没有得到,所以格外用心,可那和其他有什么区别?” 说完自顾自的整理好衣服,弯腰拾起摔成两半的玉佩,悄无声息的转入里间,整个动作中,她没有再看卫庄一眼。 看着她纤弱的背影一步步隐没黑暗中,心中顿时像是被大石头堵了一样难受,极其不痛快,卫庄一拳砸在墙上,斑斑血丝若隐若现,漆黑的眸子里映出莫名的痛楚,“我真是要疯了,究竟我是怎么看你的,你又是怎么看我的?” 夜雨斑斓,噼里啪啦。 第六十九章:故人相见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颜卿站在叶府门前,看着气势磅礴的大门,轻轻的笑了,把手帕递给守门人,“劳烦通告一声,就说我是叶夫人的旧识,特地从江南赶过来探望,哦,对了,在下姓颜”。 颜卿见到温秋眉时,她端坐在紫檀木桌旁,虽然极力克制,可颜卿还是窥到了她的不安忐忑,以及因为紧张而稍显颤抖的手。 温秋眉见到一袭白衣的颜卿蹁跹而来,不自觉的舒了口气,不知是释然还是怅然若失。 丫鬟奉了茶,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颜卿端了杯子,“夫人还记得这帕子吗?” 温秋眉动了动嘴,口中有点苦,“他......还好吗?” 颜卿用茶盖抹了抹茶沫,“他死了”茶香缭绕间,看不出什么表情。 温秋眉的手指蓦然扣紧桌缘,因为用力纤细的手指泛出细细的青色脉络,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怎么会?”。 颜卿低头抿了口茶,淡淡的说道“怎么会?你当然不会想到,你不关心他已经很久了”。顿了一下,“父亲这辈子什么都放下了,唯一没有放下的就是你,他临死的唯一愿望就是见你一面,那时他已经枯瘦如柴,我握着他的手对他说,我一定帮你找到她,替你见她最后一面,这就是我今天来见你的原因”。 “可当年他没来”,温秋眉握紧桌缘,极力克制自己,“既然你说他那么忘不了我,当年为什么消失的无影无踪”。其实直到这一刻,温秋眉发现自己最在意的还是他当年没有赴约,她只是不明白当年那个与她海誓山盟花前月下信誓旦旦要带自己走的男人,怎么会消失的无影无踪,甚至连一个解释都没有。 “因为那天你父亲派人打断了他的双腿”。 温秋眉狠狠的怔住,像是不相信似的,颜卿一副淡淡的模样,仿佛只是在见一个陌生人的故事,“你那顽固又保守的老父亲怎么会允许一个傻小子带走他书香世家养出的大家闺秀,他这一生,遇到你是人生的劫难,他是那样一个风华绝代的人,你应该比谁都清楚他的才华,他的心志。事业和爱情,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都是因你被毁,他一辈子只能坐在轮椅上,苦笑着谈论过的意气风发。他教我权谋之术,治世之道,把年轻时的梦想悉数付诸在我身上,他说他看着我就像看到年轻的自己,一个人究竟是多可悲才会把希望和梦想放到另一个人身上”。 温秋眉闭上眼睛,身体因为极力的克制而颤抖,说出的话连自己都分辨不出那是自己的声音,“他遇到你母亲,遇到你这样的儿子,是他的幸运,他总是不枉此生”。 颜卿再次淡淡的笑了,带点苦涩和讥笑,“他终身未娶,我只是他的养子”。 右手被指甲掐出血痕,是触目惊心的红,温秋眉看着眼前清俊落拓,举手投足间风神俊逸的颜卿,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她第一次在沧澜山山脚下遇见他的样子,那日天空晴好,她从百步高的青石台阶上拾阶而下,碰巧遇见一袭白衣拾级而上的他,不早不晚,时间刚刚好,她的手帕落在他的脚边。 原来流年也没有淡去她对他的记忆,之前理所当然的忘记是觉得他负了她,恨的连回忆都不愿想起,现在突然明白,他从来没有负过她,经过了那么流年,记忆突然像洪水般涌来,和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依旧那么鲜活。 颜卿还在说什么,一点都没有听进去,脑海里一直盘旋不去的是那句,“他终身未娶”。 终身未娶。 忆起情浓之时,他抱着她立在一片花影之中,低沉的嗓音说出地久天长海枯石烂矢志不渝的誓言,那时她还是娇憨的少女,觉得一辈子那么长,可是靠在他的胸前,她觉得幸福。 他做到了他的誓言,如果新娘不是她,他终身不娶,可她却没有做到她许下的誓言,非君不嫁。 一辈子那么长,长到曾经看不清未来。 一辈子那么短,短到我们还没有执手,已经相互老去。 她终究负了他,这么多年却还那么理所当然。 她这辈子只爱过这一个人,却还负了他。 颜卿低低的笑,“没找到你之前,我一直在想,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会让父亲念念不忘了一辈子,见到你,我才知道他为什么终生执着与你,只是我宁可没有找到你,找到你,想到他,我就会有种想毁了你的冲动,你的人生太完美,完美到让我替他嫉恨”。 颜卿起身离开,他看着她的眼神依旧淡漠,温秋眉蓦然抬头,他说“你该去陪他的”。 九月的天空湛蓝的没有一丝阴影,白云柔软而平静,枫叶深红,梧桐泛黄,落叶飞旋,大雁一行飞上天空,颜卿抬头望望天空,流云漂浮间,他似乎看到了父亲的影子,“父亲,我见到她了,她很好,真的很好”。 复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淡淡的笑了。 黄昏时分,卫庄闯进叶千染住的别苑,只所以说是闯,是因为他从来没有像这次这样没有礼貌,一脚踹开门时,叶千染正懒懒的倚在窗前,手拿着《花间集》百无聊赖,被卫庄冷不丁的一吓,手中的书“啪”的应声落地,二话不说,拽着她往外走,卷碧正巧端着茶盘进来,他一手打翻了她的茶盘,说,“快跟我走”,仿佛有天大的急事。 叶千染试图挣脱他箍着自己的手腕,他竟加重手上的力道,卷碧一看这个情形,也没问为什么,急慌慌的去打包行礼,叶千染还在挣扎,“你干什么,放开我”。 卫庄几乎是半拖着她向外走,声音干脆利落,“你跟我走就是,别问为什么”。 叶千染哪里肯这样不明不白的被拖走,一点都不配合,用另一只手去掰他抓住自己手腕的手,“我即使答应跟你成亲,现在也不会跟你走,你放开我”。 卫庄看见她大有不依不饶之势,反身一转,把她圈在怀中,推着她往前走,由不得她不走,“倾城替嫁一事,被人告发,龙颜震怒,这可是欺君之罪,再不走就来不及”。 心慌之间,叶千染忘记挣扎,任由卫庄推着她往前走,直至进了马车,她才突然想起来,急忙抓住他的衣袖问,“爹爹他们呢?” “我一接到消息就派人去叶府了,放心”。 叶千染稍稍松了口气,心里仍旧七上八下。 马车隆隆的过了城门,一直向外观望的卫庄才松了口气,城门越来越远,耳边热闹的喧嚣声销声匿迹,叶千染的心急速的跳动着,眼见一片繁华离她越来越远,她隐隐的感觉到,自此别后,她再也没有机会踏进这个城市。 夕阳斜落,满地枯叶堆积,马车跑的肆意飞扬,叶千染的心却一点点的沉下去。 卫庄静静的看她,“我先送你们去云园,再去打听叶老爷他们的消息,你不要着急,现在我们只能等消息”。 这时叶千染反倒静下来,“你不用安慰我,欺君之罪有多大,我是知道的,但我也不会轻易的胡思乱想,事到临头,着急已是无用,你放心,我会静静的等消息的”。 卫庄笑了笑,“原是我低估你了,你这样想最好”。 第七十章:巨变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卫庄把叶千染安置云园中的一处小楼,傍晚时分,卫庄派去的人回来禀报,“属下刚到叶府,还未来得及通知叶老爷他们,官兵已经包围府邸,属下只好在外围观,叶老爷和夫人,叶少爷和二小姐,统统被抓”。 卫庄看了一眼叶千染,挥手退下仆人,问道,“你没事吧”,却眼见她的脸色愈加苍白,叶千染用微微发抖的双手撑着身体起身,虚弱的笑了一下,“我早就想到了,我早就想到了,没关系,没关系”。 卫庄看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伸手扶她,却被她躲开,晃着双手,声音也是虚弱无力的,“我没事,我没事”,绕过他,恍恍惚惚的向前走,却不知道要做什么,卫庄从背后一把捉住她的手,“千染”。 叶千染猛的甩开他的手,“别碰我”声音清冷的没有感情,继续往外走。卫庄却从身后走到了她面前,“你要做什么?” 叶千染看都没看他,“你管不着”。说着就要越过卫庄,卫庄一把把她从身侧拉回来,声音里夹杂了一点怒气,“叶千染”。 却像是一根紧绷的弦突然断掉,叶千染突然像发了疯似的甩开他的手,声音是歇斯底里的咆哮,“都是我,造成这一切的都是我,是我害了他们,如果当初我肯嫁给张羽,他们就不会有如此灾难,如果我当初没有得罪乌凌,他们就不会千方百计的想要设计父亲,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最后的话就是带着哭腔像是艰难的从嗓子里挤出来的话,是那样痛彻心扉。 卫庄咬了咬嘴唇,抓住她的两只胳膊,“千染,你冷静一点,这不是你的错,每件事的发生都有它存在的必然性,躲是躲不过去,这件事跟你没关系,你不要自责”。 “不,不是这样的,就是我的错,我不该回来,我就应该一辈子待在江南,父亲小时候把我送到江南,原本就是对的,我只会给叶家带来灾难,我活该,我活该啊”,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眼睛睁的大大的,像是恨极了什么,像是恨不得把什么毁灭掉,“千染,你也不知道会发生现在这种事,这事是谁都无法预料的”,她却像什么都没有听见,忽然想到什么,猛的推开卫庄,“对,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才是主谋,父亲他们是无辜的,我要去自首,我要去把他们换回来”说着往外走。 卫庄一听这话更急,再次把她拉回来,声音也不由的大了起来“千染你疯了,这么做根本就于事无补”。 “是啊,我是疯了,谁让你救我的,我宁愿和他们一起坐牢,也好过一个人坐在这里,我才是主谋,我才是罪魁祸首”,她一字一句的说着这些话,手指狠狠的戳想自己的心口,好像要把心上戳出一个洞,“你让我情何以堪啊,你放开我,我要去自首,我要去把他们换回来,你放手啊”。 卫庄却越攥越紧,叶千染没想到自己有那么大力气,也没想到卫庄有那么大力气,她拳打脚踢全部用上,却不能动摇他半分,她突然发现自己对所发生的一切都那么无能无力,越是明白这一点,她越要挣扎,就像一个人明明知道得不到,却偏偏还要赌上一把。 越挣扎越没力气,越挣扎,越底气不住,她发现她身处的环境一件彻底变了,她用了两年的时间来适应的生活,却在刹那间支离破碎分崩离析,“放开我,放开我,谁都不能阻止我,你也不能,放开我,放开我”,是近乎绝望的歇斯底里。 “啪”的一声,巴掌落在叶千染脸上,房间里突然静下来。 窗外暮色深重,秋风从大开的窗户涌进来,房间里的烛火忽明忽暗,叶千染看着卫庄,良久淡淡的道了一句,“谢谢”。 她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她知道自责和悔恨已经无用,只是事情发生的太快太烈,她一时无法承受,现在她突然清醒过来,这次是真的了,她即使哭,即使死,也已经无补于事,她能做的只是清醒的活着,寻找一切可能的机会。 她是真的一无所有了,这次她无论怎样撒娇耍赖,再不会有人帮她,最疼爱自己的人都已被关进牢里,以前是他们一直保护她,现在需要她来保护他们。 卫庄看着自己打她的那只手,握住,放开,有点不相信,自己真用这只手打了她。那样一张如花似玉的脸,他却打了她。 关上门,卫庄交代了卷碧一些事,一个人牵了马去了双林寺,有些事情,他必须问清楚。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今夜的天空没有月没有星,暗蓝的天空夜云低垂,低垂的似乎随时都可以下出雨来。 卫庄把马拴在寺前的一颗老树下,抬脚进了双林寺,禅院里梵音清扬,亲近的就在耳边,遥远的却不像人间烟火的声音,很容易让人想起天籁,那是一种飘渺虚无的东西,却让人心驰神往。 大殿里,僧人们正在做晚课,殿后的禅房里,一盏青灯,一卷旧书,颜卿坐在灯下,像极了旧时上京赶考因没有盘缠而借宿的书生。 可是又有谁知道,这样年轻这样书生气,带着他的桀骜,带着他的才华把这个盛世繁华的世界变成战乱的人间,再经他的手变成另一个天上人间。 有一种人天生就是为乱世而生,没有善恶之分,没有所谓的天道沧桑,哪里能施展他的才华和抱负哪里就是他的舞台,不求功名,只求这一生活着,不负自己。 卫庄崇敬这样的人,却并不羡慕,他亦知道自己成为不了这样的人,他在乎的东西又太多,放不下的太多。 卫庄推门而进,颜卿翻了一页书,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我就知道先生会来”。复放下手中的书卷,“不过倒是比我预料的早”。 卫庄淡淡一笑,坐下,“我可没你那么好的定性”。 颜卿伸手到了两杯凉茶,“只有茶水,先生不要嫌弃”。 卫庄伸手接了一杯,“你每次都喜欢住这种地方,我什么时候嫌弃过”。 颜卿笑了笑,“这倒是实话”。 卫庄放下茶杯,“现在准备怎么办,这件事似乎偏离了你计划的轨道。” 颜卿起身透过窗棱格子听着后山的流水潺潺,空气中似乎还有野草木叶的清香,他淡淡的道,“只要叶远道答应追随六王爷,我可以立刻让张景把他弄出大牢”。 “可是这样的话,张景就会暴露”卫庄带点疑惑的问,他向来不过问颜卿的计划,只是这次牵涉到叶远道,他略知一点,但仍旧知道的不多。 “要救人就必定要有牺牲,如果叶远道同意支持六王爷,张景就没有必要待在京城了,京城多他不多,少他不少”,说道这里,颜卿转身看着卫庄,“先生答应过不插手此事,应该不会反悔吧”。 卫庄起身看着南墙上的佛祖画像,双手包臂,眯起了眼睛,“你既然有办法救出叶远道一家,我又何必多此一举,你知道我向来不热衷这些事情的”。 颜卿笑了笑,“这倒是”。 卫庄看了一会画像,方才转身像是想到了什么,“你上次对我说,诸葛流云已经死了,这事是真的还是假的?” 颜卿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才缓缓道,“我有必要骗你吗,诸葛流云的确在昌豨之战中负伤,据说伤的还挺严重,至于死没死,我就不知道了,不过站在你的角度上,我是希望他死了的”。 卫庄伸手抓起桌上的茶杯,咻的一声丢向颜卿,颜卿没料到他这样突然袭击,险险的伸手接住茶杯,松了一口气,“先生这是要谋杀吗?” 卫庄轻轻哼了一声,“我可从来没有说过,希望诸葛流云死”,伴随着最后一句话,他踏着秋风走出去。 颜卿叹息一声,把杯子放下,“感情这东西,果然是他的软肋,任何人都碰不得”。 窗外的夜空,天幕低垂,风刮在脸上,带着秋天最后的一丝凉意,卫庄抬头看了看天空,“又是一场秋雨”,下了台阶,向外走去。 第七十一章:我们成亲吧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回到云园时,天空已经淅淅沥沥下起秋雨,玄青的衣衫沾惹了细雨,微湿的黑发在烛光下愈加乌黑,换了干净的衣袍,拨开纱幔,花娘端了姜汤来,卫庄问道,“叶小姐怎么样?”对于花娘卫庄是无一例外的温和,好像她不是他的仆人,是他的亲人。 花娘温和的笑着,眼里满是慈爱,“叶小姐只吃了一点晚饭,我一再劝她,大概是因为心情不好,庄少爷可知是什么原因?” 卫庄笑了笑,“我去看看她”。 花娘在背后喊道,“少爷喝了姜汤再去吧”,人已经踏上楼梯,“花娘留着自己喝吧”。 卫庄撑着伞立在小楼前的花阴中,仰头看着小楼里的一点烛火,在秋雨飘零的夜里显的那么寂寥萧索,一如她现在的心情,所爱之人不在身边,她想必是孤独无助的,卫庄站在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上,脚底隐隐有疼意传来,他笑了笑,眼底的黯然一闪而过,再次抬头时,脸上带着惯常的表情,嘴角挂着一丝清凉的笑意,他原本就是个善于隐藏情绪的人。 脚步走在木质楼梯上,咯吱咯吱的响声被寂寥的雨夜无限扩大,一点点响在心上,小楼前的菊花丛被秋雨打的零落,花瓣飘零落入泥土,卫庄合了伞,轻轻叩门,声音轻的几乎可以忽略,还是有人开了门,卷碧向他颔首,“卫先生”。 卫庄压低声音问,“你家小姐呢?” 卷碧朝里努努嘴,“说要一直等着先生,这不,才刚睡下”,卫庄朝里看了看,叶千染枕着双手,在窗前的桌子上睡着了,卫庄朝卷碧摆摆手,卷碧掩了门扉悄悄的出去。 卫庄还未坐下,她就已经醒了,是那种突然醒来,没有睡眼惺忪,没有朦朦胧胧,像是突然在什么里惊醒,她站起来,“你回来了”。 卫庄倒是被她吓了一跳,反应过来,突然想起小时候,吃了上顿没下顿时,他总是在某个熟睡的夜晚突然惊醒,像是对整个世界都不放心。 他点点头侧身看着面前的她,“刚回来”。 叶千染上前抓住他的衣袖,“怎么说?” 卫庄看着她,“只要叶老爷答应追随六王爷,他可保叶家满门”。 叶千染松了一口气,这才缓缓坐下,“有劳卫先生了”。 卫庄淡淡的笑了,还是那种半真半假的轻笑,“你即将嫁于我为妻,你的事,当然就是我的事,你之所以答应嫁给我,就是因为我能在这件事上帮到你,如果我不能帮你,那么我所说的要娶你,也就毫无意义了”。 叶千染用手撑着额头,“先生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只要能救出父亲哥哥他们,我一切都无所谓”。 只是屋漏偏逢连阴雨,之后发生的事,是谁也没有预料到的。 次日张景被告发与六王爷勾结,以谋反定罪,官兵包围刑部尚书府时,张景已经闻风逃走,皇帝勃然大怒。 探子来报时,颜卿和卫庄在禅房前的菩提树下下棋,下了一夜的雨之后,空气中到处都是泥土清新的气息,卫庄执了黑子正要落下,听到这个消息,执棋的手微微顿了一下。 仍旧在下棋。 颜卿低头哂笑一声,落下白棋,“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秋风卷起梧桐枯叶打着旋优雅的落在地上,禅房前的几株秋菊开的如火如荼,远处一行白鹭鸣啾着飞入湛蓝天空,卫庄什么都没说。 回来之后,卫庄立在花阴中,抬头看着被夕阳镀上一层金黄的檐角,二楼廊前的风铃叮叮当当发出悦耳的清响,叶千染站在廊下抬头望着远处夕阳,神情落寞。良久,他踏上楼梯。 叶千染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那样敏锐而灼热,卫庄知道她在期待什么,可他给不了她这喜悦。 命运总是喜欢捉弄人,先给了你无限的希望,在你满心欢喜之时,当头棒喝,鲜血淋漓到你不得不清醒。 风铃悦耳的清响在耳边,更像是魔鬼的催促,叶千染身体不稳的晃了晃,伸手扶住栏杆,纤细的手指抠着的栏杆,她的脸色苍白的几乎透明,“十日后,午门处斩”,她重复着这句话,夕阳像凝聚了无穷力量的瞧石,劈头盖脸的以一种无法阻挡之势砸下来,残酷到无以加复。 世事难料,天意如刀,刀刀致命。 她在他怀里倒下。 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逃出来了,她宁愿没有逃出来,那样好过一个人面对着命运的反复无情束手无策要好的多。 醒来时,已是深夜,昏黄的烛光里,卫庄坐在床前,静静的看着她,她醒来,看见他,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我们成亲吧”。 不是浓情蜜意花前月下,我把终生许给你的甜蜜,也不是情深如许爱恋入骨的刻骨誓言,是平静的一如无澜的湖面,淡的如水一样。 我们成亲吧。 卫庄静静的看着她,目光里微光闪现,弹指即逝,没有说话。 她静静的回看他,没有闪躲,没有不适,像是历经沧桑心花无涯的熟稔,她说,“嫁给你之后,我会专心的做你的妻,为你生孩子,为你洗衣服,为你做饭,心里只想着你一个人,只看着你一个人,你娶我好不好?”她的话语柔软而平静,一滴眼泪却清晰的自眼角滑出,把脸扭到另一边,她不再看他。 卫庄皱了皱眉,俯身伸出双手把她抱在怀里,叶千染咬着嘴唇,双手抱紧他的腰,眼泪无声的落下,她已经一无所有,只有他,她能抓住的只有他了。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如果这是你想要的,那我们成亲,我不要求你眼里心里只有我一个人,那样你会很累,我也会很累,只要你愿意呆在我身边。 叶千染抱着他的腰,眼睛睁的大大的,窗外的明月光,恒古长明。 婚礼是简单的,不是因为仓促而来不及准备,是因为成亲的两个人都希望简单,简单到没有任何布置,只有礼堂上两根灼灼燃烧的龙凤花烛和身上的喜服证明着这是一场婚礼。 鸳鸯戏水的红盖头下,叶千染紧紧握着自己的手,她终于还是要嫁给他。命运总是善变的,昨天你还在为苦苦摆脱他绞尽脑汁不惜一切,今日你却抓住他的手,怎样都不肯放开。 很多时候,命运不会如此眷顾一个人,你不想的时候可以不要,你后悔的时候可以回头,很多时候,很多人选择回头时,那个人已经离开。 叶千染是幸运的,这个男人一直都在。 他和她一直纠缠着,分分合合。很多次,他似乎已经离开,却总是再次悄悄出现,她从未在正在意义上失去过他。 她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幸运的是,只要她需要,随时都可以握住他的手,不幸的是,一个人没有失去过,就容易忽略他的重要性。 卫庄静静的看着她,大红的喜袍上绣着华丽繁琐的暗纹,英俊的脸庞映着灼灼红烛,他问,“千染,现在反悔还来的及”。 叶千染悄悄握住他的右手。 什么都不用说,这一个动作足以表明她的心志。卫庄微不可闻的松了口气,他说的这样理直气壮,到底还是害怕她反悔的。 这一刻,叶千染清楚的知道,现在,她能握住的只有这双手。 秋高气爽的黄昏,花娘满脸慈爱的看着这一对新人,“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悠远而古老的调子,唱出人世间最美好的拜堂礼。卫庄牵着她的手,夕阳斜照在廊下,红盖头上泛出碎点金色,大红鎏金的喜服衬得夕阳失了色彩,叶千染的手一直握在他手心,她感觉到安全,整日的惶恐不安仿佛只能他来拂去。 卫庄扶着她坐在床上,伸手揭开红盖头,不知是因红烛摇曳还是喜服的颜色太过浓烈,叶千染雪玉般的脸色染上了淡淡的红晕,她低着头,脸庞的弧度在这个角度看上去极为温柔,像极了河流中独自摇曳的芙蓉,他涉水而来,只为看见这一刻的惊艳。 这是他的妻,他卫庄的妻子。 卫庄的手指顺着她的脸庞一路滑下,却在她抬头的那刻,突然觉醒,住手,眼波如水流转,温柔细腻,却有太刻意的痕迹。她嫁给他,只是因为他能给她最多的帮助,他是唯一可以让她依靠的人,她嫁给他,只是想抓住救出她所爱之人最后的机会,不是因为她爱他,她爱的不是他。 他知道她是因为害怕失去他,更确切的说,她是害怕失去最后一个能救叶家的机会,所以才这样委曲求全。 他早就知道的。 她不爱他,他可以忍受,可他唯一忍受不了的就是她对他的强颜欢笑,逢场作戏,他不需要这样的感情,更不需要她给他这样虚假的感情。 他从来不喜欢勉强别人,可对于她,即使勉强,也想要得到她,不仅是得到她的人,更要得到她的心。 卫庄伸手为她理了理鬓边的黑发,“你也累了,早点休息吧”。 叶千染下意识的抓住他的衣袖,“你要去哪?” 卫庄低头看着她,脸上浮出莫测的深意,“我知道你是真心想嫁给我的,可我也知道你还没准备好做我的妻子,至于救你爹爹的事,我会竭尽全力,你放心”。 一语道破她所有心思。 窗外的木芙蓉渐渐变成深红色,秋风依旧萧瑟,卫庄从小楼上走下来,相对于红色,他还是更适合玄色,这样亮烈妖娆的红只会衬得他更加邪气,而这种邪气,是叶千染不喜欢的,她更喜欢他沉静稳重。邪气和不羁带给人的是危险和浪荡,而稳重可以安慰人心,给人足够的安全。 第七十二章:探监(1)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自成亲之后,叶千染很少见到卫庄,早出晚归成了他生活的规律,她知道他在为父亲的事四处奔走,登门拜访权贵高官,到处拉关系,他是真的把她的事当成自己的事在做。 她却什么帮都不上忙,甚至无法踏入京城,城里贴的到处都是通缉她的画像。 她每天能做的只是站在小楼上静静的等他的消息。 有时候她真挺恨自己,恨自己无能,恨自己懦弱,自己的一切在她眼里都变得不堪和脆弱。 越意识到这一点,她就越发的感激卫庄,幸好还有他,幸好还可以抓住他,要是没有他,她也许早就崩溃了。 她越发的对他好,晚上不论多晚,她都会等他回来,以前她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族小姐,现在也学会做一些简单的羹汤和小菜,花娘一点点的教她,她突然发觉,原来静下心来,做饭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晚上,她会为他准备一碗自己亲手做的羹汤,有时,看着他一口气把羹汤喝下去,也会感觉到幸福。 叶千染坐在窗前,已经等了很久,她起身推开窗户,窗外繁星密布,白月光清冷的洒在楼后的湖面上,湖边的枫叶红的似火,姿态妖娆的伸到窗前,秋风过处,树影摇曳,叶千染踮起脚尖伸手去摘枝头红的可以滴出颜色的枫叶,却突然忆起那日她站在卫庄的窗前摘金黄色的银杏叶时被他圈在怀里的场景,心里像是被打翻了的蜜罐,甜蜜而温馨。 她和他之间,也曾经有过那么美好的时候。 摘了树叶拿在手里把玩,她抬头望了望那弧下玄月,已经月上中天。 卫庄还没有回来。 她伸手试了一下,木瓜红枣羹已经冰凉,以前她总是能掐准他回来的时间,可今天已经这么晚,他还没有回来。 “不会的,没有什么事情会难住他的,既然他能帮我逃掉皇帝的赐婚,也一定有办法救出父亲的,不要乱想,没关系,没关系的”,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不停的安慰自己。 二更已过,他还没有回来。 叶千染已经开始心烦意乱,她再次拿起被撂下过无数次的《梧桐词话》。 卫庄回来时已经四更天,抬头看见叶千染房间里微弱的烛火,他轻轻的上了楼,推开门,她趴在桌子上已经睡着了。 卫庄把滑落地上的披风拾起为她盖上。 他静静的站在叶千染身边,目光落在她静美的脸上,睡觉的模样也这么美,乌黑的睫毛,雪白的脸,吹弹可破的肌肤,十七岁,是一个女子最美好的年纪,少女的纯真明亮混合着初为少妇的一点风情万种,是撩人心意的悸动,卫庄伸手轻轻拂上她的脸庞,指尖下的女子让他如此不舍。 叶千染醒来,睡眼惺忪的看着站在自己身边一直看着自己的卫庄,她依旧是枕着自己的胳膊,声音朦胧间带着一丝少女的娇憨,“回来啦?”,眼波流转,她看的出他眉间的疲倦,卫庄突然俯身,双手支在椅子上,吻上她。 淬不及防的,叶千染无法招架,双手下意识的勾住他的脖颈,意乱情迷。 卫庄紧紧抱住她,把头埋在她的肩窝上,从来没有如此用力过,像是要把她揉进骨子里。 叶千染感觉到了他的不寻常,声音柔的像三月的春风化雨,她问,“怎么了?” 卫庄摇了摇头,更加紧的抱着她,他的声音有点低沉暗哑,“你想不想去看看你父亲?” 叶千染没有说话。 卫庄在她肩窝里动了动,却把自己埋的更深,声音依旧低沉暗哑“明天我带你去看他们”。 纱幔扬起,纱幔落下,叶千染静静的抱着他,她突然发现,不知从何时开始,流云在自己心里渐渐变成模糊的影子。 次日,叶千染穿着花娘的深蓝色的衣服,头上包着碎花蓝的头巾,嘴角还被点了一颗奇大无比的黑痣,活脱脱的一个中年妇女,顺利的通过城关,卫庄和叶千染直奔刑部大牢。 牢头一见卫庄,一副点头哈腰的鼠辈样,“卫先生怎么有空来这种地方?” 卫庄跟他一副很熟络的模样,“一个老朋友在这里,我想进去看看,不知能否行个方便?” 牢头的腰,不知是因为天生残疾,还是因为长时间奉承别人,一直直不起来,“卫先生的朋友是?” “叶远道”。 牢头刚才还笑嘻嘻的脸立刻变得严肃,“叶远道可是刑部的重犯,乌大人特别交代,没经他允许,不准任何人探监”。 卫庄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悄悄递给他,他看也没看就推了回去,“卫先生不要为难我了,其他人都行,惟独叶远道不行”,牢头虽然贪财,可他更知道这件事被乌断知道了,他的小命可就不保了,他现在还不想死呢。 卫庄嘴角含着笑,“你就不看一下这银票上的数目?”说着又把银票退回来。 牢头本来还要拒绝,却在不经意扫到那个数字时,往回推的手再也动不了,他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见过出手阔绰的,没见过出手这么阔绰的。 那个数字,是他做一辈子牢头都赚不到的。 “我只是来看看,和他说几句话,绝对耽误不了多久时间,牢头大哥成全我吧”,卫庄说的温和,像一个谦谦君子。 牢头咽了咽口水,四下一扫无人看见,连忙把银票塞进怀里,“卫先生要速战速决,如果这事被上头知道了,不仅我倒霉,先生也要跟着倒霉”。 卫庄朝他点了点头。 牢头向把门的侍卫摆了摆手,刑部大牢的大门缓缓打开,卫庄道了一句“多谢”,两人疾步向里走去。 监狱原来是这个样子,空气中到处充斥着潮湿、暗无天日的腐朽味道,牢里的人是面无表情的麻木,是凶神恶煞的狰狞,耳边不时传来鬼哭狼嚎和鞭子抽打身体的声音,这里让人感觉到麻木绝望和死亡。 叶千染浑身打了个冷颤,脚下的步子走的更快了,她想要快点看到父母。 牢房的尽头,叶千染终于看见他们。 只是一眼,叶千染眼睛酸涩的已经睁不开,父亲老了许多,昔日潇洒闲淡中带着睥睨天下的傲气已经不见,在劫难逃是怎样居心叵测的悲哀,从天而降的灾祸,像横亘在生命的痛,成为一座不可逾越的障碍,眼泪落在潮湿阴暗的地上,她双手抓住铁栏“爹爹”。 叶安扶着叶远道颤颤巍巍的起身,身上沾染了杂乱的干草,囚衣破烂不堪,走到她的眼前,叶安看着她,没有说话。 一种愧疚之感涌上心头,她扬起右手一巴掌扇在脸上,“都是我害的叶家这样,都怪我”,声音带着呜咽,右手落下,左手扬起,一把又落在脸上,“都是我,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说着扬起右手,又要落下,卫庄一把抓住她的手,叶远道痛心的说道,“染儿,这和没关系,你千万别这么想”。 旁边的牢房里传来一声略带哭腔的声音,“姐姐”。 叶千染跑过去,蹲下来看着如今九岁的千芷,“千芷”,这么美好的生命,三日之后就要凋零,念及如此,痛苦就从身体每一处源源不断的涌出来,痛苦一直潜伏在她的身体里。 母亲握着她的手,眼泪不停的落下,“千染,以后我们不在你身边,要好好照顾自己”。 叶千染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娘亲放心,卫先生一定有办法救你们出去,你们一定要坚持住”。 温秋眉含泪点头,却只是安慰叶千染,只剩三天时间,所有人都知道没希望了。 千芷看见大人哭,她哇的一声也哭了,“姐姐,千芷害怕”。 叶千染紧紧咬着嘴唇,“千芷不怕啊,姐姐一定会救千芷出去的,一定会”。 叶远道看着卫庄,这个人在他生命的最后没有像别人因他入狱而远离,他果然没看错他。 卫庄抓住栏杆,“叶老爷,对不起,在下能力有限,不能帮......”,叶远道一摆手打断他的话,“自张景逃走之后,朝廷认为我和张景勾结谋反,再加上之前的欺君之罪,乌断的刻意诬陷,皇上大怒,即使孟兄身为六部之首,也没有能力插手,更何况是你”。 第七十三章:探监(2)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卫庄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叶远道说的是事实。如果只是欺君,等皇上气消了,再买通近臣吹一下耳边风,最多被流放,可如今张景逃走,谋反之罪全部落在叶远道身上,加上朝廷对西南用兵节节败退,朝臣动荡不安,人心不稳,皇上为了防止人心倒戈,本就有杀一儆百之心,现在叶远道恰好撞上,除非某一天皇上突然想通,否者任谁也救不了叶家。 卫庄低头看着潮湿的地板,“我听说少夫人已经怀孕,是真的吗?” 叶安抬头看他,“先生怎么知道?” “我能救出少夫人,为叶家留下血脉”。卫庄淡淡的说。 叶安一把抓住栏杆,“先生说的可是真的?” 卫庄看着叶安,从怀里掏出一张已经写好的纸,和一支笔,“只要安少爷签了这张休书,尚书大人再对皇上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少夫人也许可以被赦免”。 叶安和父亲对视一眼,毫不犹豫的接过纸和笔。 叶远道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微笑,就在此刻,他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卫先生,老夫有一样东西要托付给你,不知先生可愿意接受?” 卫庄收好笔和纸,“我会照顾好叶小姐,叶老爷大可放心”。 叶远道摆摆手,表示否定,“我知道即使我不说,你也会照顾好千染,别人不知道,我早就看出你对染儿的心意了,我今天要说的是另外一件事”。 卫庄没有说话。 “你记住夏南这个名字,他是除了我和安儿之外,叶家产业最大的掌权人。你是生意人应该知道,我们这行除了钱财之外,最重要的就是人脉,我之所以能通吃全国,是因各地都有我的人,钱财可以枯竭,但只要有这些人在,我随时可以东山再起,他们曾经受过我的恩惠,发誓终生效忠于我,六王爷一直想拉拢我,无非是想利用这些人脉,现在我把这些人全部交给你,至于用来做什么,那就看你自己了”。 “叶老爷这是......?”卫庄迟疑的问。 “我现在能信任的人只有先生,如果先生不接受,那老夫真是托无可托”。 卫庄微微思考一下,“叶老爷如此信任在下,在下就不推脱了,待少夫人生育后,我自会把这些交还到叶家人手里”。 叶远道捋了捋胡子,他本来没有这个意思,只听他这样说,却更加肯定自己没有选错人,“至于以后的事,那就看先生了,我把它送送给先生,随便先生怎么处置”。 叶远道俯在卫庄耳边说了一些关于这些人的秘密。 走时,叶远道一再嘱咐叶千染,“千万不要意气用事,事已至此,已是无力回天,切不可再胡思乱想,叶家能留下的只有你和你嫂嫂肚子里的孩子,你们两个好好的,就算是为叶家积福了”。 叶千染和卫庄走出刑部大牢,外面的世界是晴好的天空万里无云,虽已深秋,京城却不见一丝萧瑟,依旧繁华盛世。 他们并没有直接回去,在叶千染的坚持之下,卫庄带她去了双林寺。 叶千染心知肚明,这次是真的无力回天,但她还要博一下,没有什么比叶家人的生命更重要。 颜卿站在禅房前的菩提树下,一个带着面具模样的人正在向他汇报什么,颜卿淡淡的交代了两句,面具人飞身而走。 卫庄和叶千染方才走近,颜卿欠了欠身,“叶小姐”。 叶千染看着他,“我能单独和颜公子单独谈谈吗?”。 颜卿不明所以的看了看卫庄,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他们进了禅房。 卫庄站在菩提树下,笑容目光淡的像水一样。 颜卿转身看着她,“叶小姐找在下所谓何事?” 叶千染突然跪下来,颜卿下意识要扶起她,却被叶千染推开,“我知道颜公子是六王爷的人,也知道颜公子来到京城是要做大事,可是千染思来想去,如果京城还有能救叶家,那就只有颜公子,只要颜公子能帮我救出叶家,无论公子有什么要求,千染即使粉身碎骨也要报答公子”。 颜卿居高临下的看她,没有再动手扶她的意思,“你说的对,要救叶家,并不是没有办法,只不过对我来说,损失太大,我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 叶千染抬头看他,“公子究竟怎么样才肯出手相救?” 颜卿淡淡一笑,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叶千染一时间觉得这眼神,像是就要看到一场好戏的那种兴奋,他的条件究竟是什么? 他接下来说了一句话,虽然简单而低沉,叶千染却感觉到莫名的心惊。 他说的是,“我要你”。 叶千染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惶恐,庆幸的是他所要的正是她有的,惶恐是因为她要以出卖自己为筹码。 咬了咬嘴唇,叶千染淡淡的道,“好”。 颜卿突然就笑了,“卫先生说你们已经成亲,你这样就答应我,把他置于何地?” “他不会怪我的”,叶千染淡淡的说道,“他知道我为了救出叶家,会不惜一切代价的”。 颜卿扶起她,“你既然想到我有办法救叶家,为什么就想不到,他也是有办法的,因为他总会不惜一切让我出手救人”。 叶千染下意识的往后退一步,“这是什么意思?” 颜卿轻轻的笑了,“我的意思是我已经出了条件给卫先生,答应帮他救你父亲。” 叶千染身体不稳的扶住桌子。 “你怎么不相信他呢?” 颜卿看着她苍白的脸庞和几乎支撑不住的身体,道:“卫庄唯一的软肋就是你,而今天,你却叫我看清了他有多么不值得,他事事以你为重,你却次次忽略他的感受”。 颜卿打开门,“你可以走了”。 马车行使在郊外的路上,山岚寂静,马蹄声响,空气中带着凌冽肃杀的味道,马车里,空气缓缓流动,两人一直无话。 卫庄的目光一直看着窗外,他似乎忘了车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叶千染的目光却一直留在他身上。 卫庄似乎不知道她在看着他,又或者他故意忽略了她,两个人就这样一直僵持着,谁也没有说话。 卫庄突然探出头,“停车”,让后跳了下去,对着马夫说了一句“好生护送夫人回去”,淡漠而没有感情。 “你要去哪?”叶千染问。 卫庄甚至没有回头,“你还在乎吗?”,声音静静的飘入她的耳中,他已经越走越远。 叶千染咬了咬嘴唇,“马夫,赶车”。 肆意飞扬的马蹄声再次响起。 卫庄转身,看着绝尘而去马车,嘴角洇出一丝冷笑。 次日黄昏,卫庄把夏南写给他的名单交给了颜卿,“我答应帮你拿到叶远道手上的人脉,我已经做到,你答应我会救出叶远道,希望你没忘”。 颜卿打开名单淡淡的看着,“我之前也告诉过你,我只能保证叶远道不会死,至于活罪,那我就不敢预测了”。 卫庄的声音更淡更冷,“这样就足够了”转身欲离开,颜卿的声音飘在身后,“先生请留步”。 卫庄背对着他,声音清冷“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先生为什么气,因为我证明了叶千染对你的感情不值一提?,我只是想告诉先生,她不值得你这样,卫庄应该是两年前那个潇洒不羁,放làng形骸的卫庄,而不是如今为情所困的卫庄”。 卫庄冷笑一声,“可是我并不想知道她对我有多少感情,为情所困,只是因为我心甘情愿,你生命的价值在于玩弄权术,可我不是,我生命的价值就是她,而且你之所以那么做,不是因为你想让我清醒,你只是为了证明自己是对的,我们谁都没有那么高尚”。 暮色暗下来。 九月二十五日,朝廷的官文下发,叶远道只定了欺君之罪,谋反罪只字未提,叶家男子全部流放巴州,女子充入教司坊。 而在这之前,孟澜依已经被孟姜接回府中。 叶千染得到这个消息时,憋在胸口的一口气终于松出来,这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 至少,命是保住了。 只要生命还在,生活中就还有希望,还有种种可能。 第七十四章:到底意难平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他可能真的生气了,叶千染想。 自那日他和她在林间的路上分道扬镳,她再也没见过他。 其实见到他,她也不知该说什么,选择和这个男人成亲,只是为了抓住他,为了保证他不会中途抛弃她,为了让自己有所依靠,不再感觉到惶恐和不安。 现在最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他和她的关系却要从新界定。 他们是夫妻,却又不像夫妻,她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嫁给他,而他也了解她为什么要嫁给他,所以他们之间一直相敬如宾。 卫庄曾经无数次的说过为她做的这一切,只想得到她,而她也无一例外的相信,现在回头想想,如果他想,其实早就可以得到她,可是一直到他们成亲,一直到现在,他连碰都没有碰过她,她突然开始怀疑,他之前说的那些想到得到她的话是否是真的,他原本就不是一个好人,他只是一个商人,却偏偏一直做赔本生意,他为她做过那么多事,似乎也提过很多条件,可是他却只是提了条件,却从来没有要求她做到。 她的确没有做到。 最后她和他成亲,还是因为她需要和他成亲。 他对她一直都百依百顺,都不曾真正的拒绝过她。 窗外秋风露凉,月色淡薄,叶千染对镜梳妆,纱幔飞扬,烛火闪烁,她在混沌的烛光里看见了这么长时间她和他相处的情形,她一直都不肯承认对这个男人有好感,就连对自己,她都是羞于承认极力否定,她从小所受的道德礼仪让她刻意和他保持着距离,他是太过于风流不羁,太不为世人所容,坊间的流言泛滥成灾。而她是一个过于正经的女子,撂不下身份来,做什么都要循于礼教,这样的她自然不敢让他留在自己心里,她一直告诉自己流云才是自己心里所许的男子,流云是温文尔雅翩翩有礼的谦谦君子,是世人眼中的道德标准,这样的人才是自己的良人,这样的人才是她书香门第才的大家闺秀该选择的夫君,祖父祖母花费十五年把她培养成世人眼中标准的大家闺秀,她该不辜负这份心情。 可是道德能束缚人行为,却束缚不了人的思想,她越是抗拒,这一丝好感就越像密集,像是排山倒海而来,她无法摆脱,每日萦绕心间。 卫庄活的那样潇洒漂亮,说走就走,想留就留,他成熟、理智,却又风流不羁,他有时是浪子,有时是君子,他虽然名声不好,可却对她那样好,这样的他,她怎么会不心动,可即使心动,那个时候她已经有了流云,更何况她是那样放不开自己,所以她选择埋藏那段隐秘的不畏人知的仰慕,她以为只要她和流云在一起,她会忘却曾经的一点心动,后来她也的确做到了,可是命运却又再次让她和他交缠在一起。 她清晰的记得他说过,他不会成亲。 可她却成了他的妻。 跟流云在一起时,想起他会有一种罪恶感涌上心头,现在成了他的妻,想起流云恍惚也会有这种感觉。 岁月浮沉,世事无常。 放下手中的梳子,叶千染起身下楼,她想自己并不讨厌他,而且她是他的妻,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窗外秋风扫起落叶,暮色已下,空气中依稀有秋末的萧索,这山间的夜晚,渐渐有薄雾浮起,周围偶尔传来几声凄厉的残鸦叫声,卷碧陪着叶千染走过九曲桥,桥的尽头是花木掩映的小楼,卫庄就住在这上面。 小楼中,花娘正在整理床铺,见叶千染逶迤而来,笑着放下手中的活,“夫人是来找庄少爷的吧,少爷现在还没有回来,夫人等一会吧”,其实对于花娘来说,这对夫妻也挺奇怪,成了亲和没成亲一样,还是各住各的地方,各吃各的饭,偶尔也会有温存的时候,比如夫人帮少爷熬个粥什么的,可终究没有一点夫妻的模样,真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在搞什么,想当年她和丈夫成亲时,恨不得时时刻刻在一起,只要分开,就会觉得时间漫长,哪里像他们俩,庄少爷是整日的不着家,即使回家也是深夜,第二天天还没亮就走了,两个人都不见面,连她这个旁观人都感觉出了问题,他们却像没事人一样。 叶千染笑了笑,“既然他还没有回来,那我先回去吧,反正也没什么事,就是过来看看”,说着又下了楼。 花娘无奈的摇了摇头,继续铺床。 下了楼,却正巧碰见卫庄,这次他不是一个人,身边还有一个扶着他的人,而且是个女子。 卫庄喝的醉醺醺的,连站也站不稳,女子扶着他颇显吃力,两个人摇摇晃晃一路走来,及至叶千染跟前,女子才停住了脚步,“你是?” 叶千染的目光落在卫庄身上,卫庄恍惚的抬眼看了一下,似乎是笑了笑,“笙笙,这就是我夫人”。 那位叫笙笙的女子倒是没有吃惊,只是低头吃吃的笑了,“我原想公子不愿回家是因家有悍妻,今天一见,夫人貌美可非常人,公子怎地还整日的花天酒地?” 卫庄听了这话,低低的笑了,没有说话,笙笙朝叶千染点了点头,然后跄跄踉踉的扶着卫庄上楼。 卷碧冲上去要拦他们,却被叶千染一把拽住,卷碧看着两人姿态暧昧的上了楼,心有不甘的看着叶千染,“小姐,你才是卫先生的夫人,那个什么笙笙怎么可以这样招摇”。 叶千染只是淡淡的笑了,并没有说话。 走在楼梯上的卫庄突然停下来,扶着栏杆回头看,薄雾萦绕,她没有回头,身醉心却没有醉,只是他宁愿身心俱醉。 半夜突然醒来,卫庄侧脸看着身边的女子依旧熟睡,一种无可言说的寂寞突然涌上心头,他起身披了衣服走出去。 抬头望着天空明月,想得到的得不到,纵然天下美色拥入怀中,那又怎么样,卫庄到底发现自己变了,以前虽然时常感到孤独,却不会如此心意阑珊,这几天半夜他时常醒来,身边的女子换了一个又一个,那种空洞洞的心意阑珊,却总是让他感觉疲累。 他是个不轻易妥协的人,却在某个独自醒来的夜晚,希望有个温暖怀抱能让他静静的依靠。 他是个浪子,在外漂泊二十多年,到底是累了,从来没有如此累过。他的要求很简单,从小到大只是想要一个家,小时候看到别人家的孩子依偎在父母的怀里,他曾渴望有个家,有父母可以让他撒娇耍赖,长大了,再看到别人家的孩子依偎在父母怀里,他也希望有个家,有自己心仪的妻子,有可爱的孩子,可如今他已经二十八岁,却依旧孤家寡人。 不,他不是孤家寡人,他其实是有妻子的,也是他心仪的女子,但那人心仪的却不是他,由始至终,她只是把他当做一个救世主而已。 以前看着叶千染,总觉得有一天她会是自己,现在她的确是自己的,但她跟他的距离却越走越远,以前他觉得她是一个挺简单的人,很容易看透,可现在他越来越看不懂她,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正如她从来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从来不理解他的心意。 他觉得累了,身心俱累的那种。 他不想再继续下去了,他这一生,唯一没有办法的就是她,尽管他做了那么多努力,还是无法得到她,他想要放弃,他觉得他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放手,放开她,也放开自己,可是......。 到底是意难平。 第七十五章:到底意难平(2)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回到房间,床上的女子呼吸均匀,卫庄低下头自嘲的笑了,枉他自命不凡,自诩风流,却留不住一个心爱的女人。 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直到东方渐渐泛起鱼肚白,遥远的地方传来清晨第一声钟响,他才缓缓走下小楼。 雾气还未散去,鸟儿还未出来寻食,花儿还未开全,空气中是山间特有的木叶清香,一切都是未开始的朦胧,朦胧的撩人心意。 出了云园,走在崎岖不平的灌木丛林,厚厚的林叶咯吱作响,举目望去是天宽林深的高远,依稀可望见黛色远山间缭绕的浮云,深吸一口气,堵在心间的不快顿时消去大半,卫庄找到一块光洁平整的石头坐下,背靠参天大树,只觉得身心舒畅,多久没有这样惬意的生活了,之前的之前他整日忙着生意上的事,后来遇上叶千染,心心念念都转移到她身上,几乎没有时间去想自己忙碌的意义是什么,别人辛苦有的是为温饱,有的是为理想,他从来不需要为温饱担心,也没有什么高远理想,更不需要堆积财富来证明自己的成功,可却一直停不下来,好像只有不停的忙碌才可以感受自己存在的价值。 他原本跟六王爷无关,选择跟随他也不是因为能得到什么,只是因为他感觉到空虚。财富,女人,地位,这些都可以轻而易举的得到,他觉得需要做一件什么事来证明自己还活着,至少不是一具行尸走肉,所以颜卿找到他时,他甚至连考虑都没有就答应了,还需要考虑什么,只要不让自己闲着,其实做什么都无所谓。 他是个浪子,漂泊是他的宿命。 林间的太阳渐渐升起,橘色的光芒柔和美丽,鸟儿出勤,树叶尖上滴下清晨第一滴露珠,卫庄玄色衣袍沾染了露珠,脚下的枯树叶带着这个季节的最后一丝秋意,他低头拂去衣角枯叶,走出丛林。 庄园里,叶千染和夏笙笙站在花径里,昨夜的霜降给花木扶疏的院子陇上一层稀薄的白色,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夏笙笙是个活泼的女子,脸上带着朝阳一般的朝气,她略带好奇的看着叶千染,“我一直认为卫先生的夫人是顾倾城,真没想到,竟然不是”,她的语气略带着一点失望,却毫不掩饰。 叶千染淡淡的问,“你很想见她?” “你认识她?”夏笙笙激动的抓住她的衣袖,脸上带着奇异的光彩。 “算不得认识,只是见过”,叶千染伸手摘了手边的一片树叶,依旧是淡淡的。 夏笙笙顿时泄了气,“好可惜”,顿了顿,又说“传言是顾倾城嫁给卫先生,既然没有,她又到哪里去了,真可惜我都没有见过她,听说顾倾城长的倾国倾城是真的吗,她有你漂亮吗?”。 朝阳映在她脸上,是天真的少女气息,叶千染笑了,她是卫庄的夫人,而她夏笙笙只是青楼女子,面对着正牌的夫人,无一丝愧意,是坦荡的光明磊落,丝毫不忌讳两人的身份,倒教叶千染对她生出一丝好感,“你很仰慕她,很希望见到她?” 夏笙笙低头看着花木绿叶,“顾倾城是我们青楼的传说,只可惜我来的晚,没有亲眼见过她的倾城容貌,没有看过她的一舞倾城,我一直在想那样美丽的女子究竟是什么气质,让那么多王孙公子趋之若鹜,却又甘心委身一个男人身后”。 叶千染抬头看着远方,那里有高墙秋木,陌上花开,心里像被什么刺了一样,“她很漂亮,真的很漂亮”,顿了顿问,“你想成为下一个她?” 夏笙笙抬头笑着,像恣意盛开的蔷薇,“我是仰慕她的风姿,却不想成为下一个她,我要做的是独一无二的夏笙笙”。 叶千染回头,那样耀眼的笑容,眉眼一挑,是万般风情,她笑了,“你说的对,你不会是下一个顾倾城,她没有你这样的亮烈心志,她太过于随波逐流,太过于心甘情愿”,顿了顿,“只是如果没有那样的她,也不会有今天的我”。 卫庄进了庄园,抬眼看见叶千染和夏笙笙站在花径中,两个人有说有笑,余光却瞥见蹲在花丛里的卷碧狠狠的揪着手中菊花,嘴里念念叨叨,“有什么可说的,有什么可笑的,小姐你傻呀,她可是来抢你的男人的,哼,哼.....”,卫庄听到她这些忿忿不平的话低低的笑出声,卷碧警觉的回头,“谁?”待看清是卫庄,冷冷的哼了一声,一副不爱搭理他的模样。 卫庄笑着走过去,“卷碧,我没有得罪过你吧,你怎么对我这样?”。 卷碧很不耐烦的白了他一眼,“你是没得罪我,你得罪了我们家小姐,愧我还把你当好人,谁知道你依旧花天酒地,外面的传言真不假,我白白信了你”。说完也不理会卫庄的反应,径直向叶千染走去。 卫庄哭笑不得的看着她的背影,大早上就被人骂了一顿,真是......。 叶千染和夏笙笙这才回头,卫庄走到夏笙笙身边,道“我送你回去”。 夏笙笙淡淡的向叶千染颌首,挽着卫庄的胳膊离去,叶千染转身看着花从,拈花一笑。 路上夏笙笙挽着卫庄的胳膊,头枕着他的肩,笑道,“我一直认为夫人见了我要骂我贱人,没想到那么大方,公子好福气”。 卫庄垂了眸,看不清表情,淡淡的,“我倒希望她没有那么大方”。 十月的天空,风中已经有了凌冽的味道,冬天就要到了。 颜卿一袭青衣踏入教坊司,有人带着他去找温秋眉,那时温秋眉正坐在在院子里洗衣服,水渍溅的到处都是,她时不时用袖子擦一下额头上的汗,周围是来来往往忙碌的人,她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好像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带着颜卿的奴才,不耐烦的用脚踢了踢木盆,水花溅道温秋眉的脸上,温秋眉抬起头来,那奴才转眼却换了另一幅表情,一副点头哈腰模样“公子,您看这是您要找的人吗?” 颜卿伸手从怀中掏出一锭金子递给他,“有劳公公了”,那奴才方才喜笑颜开的拿着金子退下。 颜卿居高临下的看她,“昔日的叶夫人也会有今天?而且听说还是被没了乐籍,教坊司往好里说是主管宫廷的戏曲和乐舞,其实就是披了层外衣的官家妓院,你怎么能忍受? 温秋眉用围巾擦了擦手,起身看着他,“你究竟想说什么?” 颜卿从怀中掏出那条泛黄的兰花手帕递给她,“你是他的人,最后的结果不该如此悲惨,他也不会忍心看你如此”。 温秋眉接过手帕,咬了咬嘴唇。 “这一生是你负了他,既然你们曾经那么相爱,你就不该让他如此孤单,他已经等你三年”。 温秋眉蓦然抬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在教坊司这样苟且偷生狼狈不堪的活着,不如趁早去陪他”,他说出这样骇人听闻的话,却依旧平静。 温秋眉怔怔的看着他,突然明白过来,兀自笑了,“你如此执着于我,不是因为你父亲放不下,而是你放不下,你是个偏执的孩子,眼里容不得背叛,一旦背叛只有死路一条”。 颜卿低头拂了拂衣角,“随便你怎么说”,随后递给温秋眉一小瓶东西,“我知道你在世上还有牵挂,你放心,只要你安心去陪他,我会尽力护你小女儿周全”。 温秋眉接过瓶子笑了,“你说的对,千芷是我唯一的牵挂,可如果连她你都帮我安排好了,那我的确没什么可留恋的,你说的对,我欠了你父亲那么多,是该去陪他的,但愿,下辈子,我们两个不会错失,但愿下辈子,我们可以做夫妻”。 颜卿抬脚迈出教坊司,回头看时,温秋眉一直保持刚才的动作,一动未动。他抬头看了看天空,闭上眼睛,“爹,你告诉我,这么做究竟是对了,还是错了”。 可惜没有人回答他。 第七十五章:缠绵悱恻(1)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又是夜晚,卫庄发现他特别讨厌晚上,虽然晚上可以隐藏很多东西,但是却会显的他孤独无助,每到晚上,他就会感到无可言说的寂寞,那寂寞让人抓狂,让人死不瞑目。 卫庄眯着眼睛弯腰倚在二楼的栏杆上,夜色深重,霜寒露凉,灯火意阑珊,他和她冷战十天,原本只是生气,生气她竟然没和他商量就跑去找颜卿,生气她独断,生气不把他放在眼里,却也只是想她服个软,说两句好听的话,可越到最后,心越凉,他花天酒地夜不归宿,她知道,却一点不在乎,他身边的女人换了一个又一个,她还能笑脸相迎,别人说她大方,只有他知道大方是因为不在乎,这个女人注定是他命中的克星,放不下,得不到。 小楼的烛火在夜雾中显的飘渺虚无,那么近,那么远。无论如何靠近,总是差了那么一点。 卫庄转身进了房间。 叶千染转身下楼。 卫庄开了房门,叶千染敲门的手停在半空中,他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嘴角弯起一抹自嘲笑,语言却是冷的“你来做什么?”却没有等她回答,“如果没什么事,我要出去了,你回去吧”。 想象中,她应该是恼羞成怒,拂袖而去,这次她却一动不动,问道,“不要去” “为什么不要去?”他偏着头等她的回答。 叶千染一步步走近,毫无预兆的,双手勾上他的脖颈,踮起脚尖,吻上了他的唇。 卫庄的呼吸忽然都变轻了,呆呆的看着她,“你在做什么?” 叶千染把头歪在他的肩窝处,“你说我在干什么”。 卫庄和她拉开一点距离,仍不明白她的意思,又或者是明白了,却不敢相信。 卫庄静静的看着她,声音低低的,像是在害怕什么,“千染,你这么做我是要误会的”。 叶千染的目光在他脸上流转,声音轻轻的,低低的,“作为你的妻子,没有相信你,对不起,和颜卿做交易,没有和你商量,对不起,以前答应你的事情,没有做到,对不起......” “嘭”的一声,卫庄一个转身把她抵在门上,目光看着她,像是要看到眼底深处,叶千染没有闪躲,任他的目光将自己看透,她伸手勾住他的脖颈,卫庄直直的看着她“千染,你究竟什么意思?” 叶千染答非所问,“娶了我,你后悔吗?” 卫庄抬起她的下巴,月光从楼外洒进来,他的目光清冽而炙热扫过她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嫁给我,你后悔吗?” 叶千染的脸擦过他的侧脸,停在他温热的脖颈处,,她低低的在他耳边说,“从来没有”。 他的心忽然变的像是蜜糖中的果子般软化了,所有的爱恨情仇,恩怨纠缠,早这一刻都已经被遗忘,低头吻上她,炙热而缠绵的吻,似乎连呼吸都要夺走。 卫庄的手指顺着她的鬓角往下滑,声音轻轻的,“千染,这次可是你先招惹我的,如果将来你后悔了,我会杀了你的”。 叶千染静静的看着他,伸手覆在滑过脸庞的手上,“如果有一天,我背叛了你,你就杀了我吧”。 今夜,有月,有风,树影晃动,流水迢迢,她愿意接受他,这就够了,已经够了。 卫庄抱着她走进房间,宽大的床铺显示着他的幸福,低头吻上她,温热的手指顺着她柔软的身体往下滑,那样炙热的感情终于在这一刻找到归属,他怀里的这个人,是他爱着的女人,手指灵活的解开她的衣服,卫庄俯身压在她的脖颈间,开始啃咬她的肌肤。 叶千染紧紧扣住他的脊背,耳鬓厮磨间,身体被撩拨的蠢蠢欲动,那些隐藏的爱恋,那些被否定的感情,在这一刻喷涌而出,卫庄轻轻含住她的耳垂,呼吸越来越急促,被情yù迷蒙的双眼,她在他耳边娇嗔的问道,“你这双手解过多少女人的衣服?” 他的心一点点变的柔软,“不管以前解过多少女人的衣服,从今以后,它只属于你”。 窗外月色正浓,木芙蓉花开正盛,一夜的香气,一室的旖旎。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屋里的熏香淡淡的漂浮在空气中,卫庄以手支头看着坐在镜前发呆的叶千染,嘴角是满足的微笑,她只穿了一件白色寝衣,绢丝泼墨般的黑发安静的垂在身后,翻身下床,卫庄从身后拥住她,“在想什么?”铜镜中映出两张绝色容颜,叶千染恍惚的回头看他,他嘴角含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暖暖的,让她心底的忧虑和惶恐消失的无影无踪,静静的看看他,卫庄莫名的被她看的发窘,不自然的咳了咳,“我脸上又什么东西吗?” 叶千染的手不由自主的抚上他的干净坚毅的脸庞,卫庄的身体忽然僵住,她低低的唤他,“云开”,轻柔而缠绵。 卫庄握住她的指尖,心里被绵延的情意填的满满的,眼睛里闪烁着凉烈的光芒,“你刚才叫我什么?” “云开”,百炼钢化成绕指柔。 卫庄静静的看着她,下一刻捧住她的脸,吻上去。 叶千染勾住他的脖颈,他开始吻她,前所为有的细致,前所未有的温柔,唇舌在口中交缠痴恋,他那么热烈的吻着她,仿佛一生的感情都在这里,仿佛这一生只为抓住她。 他抵着她的额头,声音开始变得低沉而迷离,“千染,答应我,不要离开我,永远不要离开我”。 叶千染的手指留在他的脖颈上,肌肤的温度几乎要灼伤她,她却搂的更紧了,“我不会离开你,以后都不会离开你”。 卫庄忽然笑了,像个孩子似的抱住她。 其实他要的很简单,一个心爱的女人,一个简单的家,如此而已。 卫庄知道温秋眉的事,已经是在她死了十天之后,教坊司经常会有人莫名其妙的死去,时间长了,大家都习以为常,卫庄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在叶千染想要去看看她们,卫庄托人打听才知道的。 教坊司的奴才说已经埋了,埋在乱葬岗,叶千染找遍乱葬岗却连衣角都未找到。 那样大的乱葬岗,杂草丛生,尸骨遍野,她跪在地上,是撕心裂肺的痛,怎么会这样,。 她不明白命运怎么可以如此残酷,她已经为她的鲁莽付出惨痛代价,叶家被抄家,父亲哥哥被流放,母亲妹妹被没了乐籍,她已经一无所有,现在又夺走母亲的生命,是因为惩罚还不够吗,可这一切都是她的错,为什么不来惩罚她,为什么要让看着她所爱之人一个个的离开,这比让她死还痛苦。 卫庄紧紧的抱着她,紧紧的。 叶千染忽然抬头,紧紧的抓住他的衣袖,像是抓住生命中最后的一根稻草,“云开,我想见见千芷,我想见她,我现在只有她,我不能失去她,我真的不能再失去她”。 乱葬岗的枯枝树上落下一群残鸦,凄厉的叫声划破耳膜,日落西山,残阳如血,叶千染跪在地上,卫庄怀抱着她安慰道,“我安排你去见她,放心,她一定会没事,她那么聪明伶俐,一定会没事的,一定会熬过去的”。 颜卿接到教坊司的飞鸽传书时,只是淡淡的笑了笑,温秋眉的尸骨已经被他运回江苏无锡和父亲合葬,他答应父亲帮他找到她,就一定不辜负他。 至于其他人的感受,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气沉丹田,运笔一挥,继续在佛前练字,一个“静”字跃然纸上。 颜卿扔下笔,负手而立,草木枯荣,岁月浮沉,曾经在春日开的烂漫的野桃花已经凋零的只剩枯枝,只有流水依旧潺潺,颜卿闭上眼睛,内心突然觉得一片荒凉。 他也会累,也会疲倦,也会时时感到寂寞,心意浮光掠影的飘过,他什么都抓不住。 第七十六章:缠绵悱恻(2)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叶千染见到千芷时,是在一个初冬的午后,天空阴沉,铅云低垂,午后的日光浓缩成惨淡的白圈,北风在街道上叫嚣,卫庄揽着她走进教坊司,千芷穿着宽大的衣服,松松垮垮的站在日光下,明明是孱弱的身体,眼睛里却有着不符合这个年龄的成熟,叶千染的心一下子被揪起来,她抬手抹了一下发红的眼眶,向她走去。 叶千染抱着她,依稀想起刚到京城时,千芷奶声奶气的扑倒她怀里叫她姐姐,只是两年的时光,却已物是人非,现在的千芷不再会拉着她的衣角撒娇,已经懂得开始安慰她,“姐姐,你放心,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 叶千染看着她,眼泪不停的落下,“千芷,如今教坊司只剩下你一个人,将来会吃很多苦,会受很多的委屈,但是千芷要相信姐姐,要相信自己,终有一天会守得云开见月明,不管遇到任何事,都不要放弃,一定要咬牙挺过去,知道吗?” 千芷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姐姐,你放心,千芷一定会挺过去的,千芷不会被打倒的,千芷一定会坚强”。依旧是稚气未脱的声音,却多了一点坚定。 叶千染欣慰的点点头,却又有点心酸,来到这种地方不足一月,千芷却像变了个人,平时喜欢玩耍撒娇的小女生如今已经变成的沉默懂事的小大人,她究竟是该高兴呢,还是该心痛? 卫庄扶着她起来,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弯腰递给千芷,“小千芷,这个锦囊你收好,如果有一天你陷入困境,记得打开锦囊,按照锦囊上的指示去做,我不能保证它能帮你摆脱困境,但至少能救你于危难之中,知道吗?” 千芷接过锦囊,顺从的点了点头,“谢谢哥哥”。 叶千染再次把千芷抱在怀里,“千芷,姐姐会一直看着你,一定要坚持下去,姐姐现在只有你,你一定不能有事”。 千芷拍着叶千染的肩膀,“姐姐,你放心,我会没事的”。 半夜,叶千染被卫庄从噩梦中摇醒,额头上全是冷汗,她梦见家破人亡的那日,她拼命的跑,拼命的跑,想要告诉父亲灾难就要来临,却怎么也找不到回家的路,心跳的像是爆炸,她不停的催促自己,没有时间了,没有时间了,她惶恐,她尖叫,她恐惧,漫山遍野的跑,还是找不到那条可以让她安心的路。 卫庄俯身看着她,为她擦去额头上的冷汗,声音轻柔“做噩梦了?”叶千染似乎还未从梦中醒来,看着他呆怔良久,方才记起是在做梦。 黑夜中她看不清卫庄的表情,可是知道他在身边,莫名的感觉到心安,她往他怀里挪了挪,把头埋在他的胸膛里,声音模糊中带着一点委屈,“刚才梦见父母被抓走,我明明知道灾难发生的时间,想要告诉他们,却怎么也找不到路,我找不到路,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眼泪渗入他寝衣,渗入他的心里,是灼热而酸疼的感觉,他叹息一声,紧紧抱住她,“没事的,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直到这刻卫庄才真正知道,原来那些痛一直横亘在她心里,从身体的每一处源源不断的蒸发出来,随时随地都可以摧毁她伪装的云淡风轻。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在哄小孩,“你放心,我已经拜托在巴州的朋友关照叶老爷和叶少爷,至于教坊司我也打点好了关系,他们都不会有事的”。 叶千染在他怀里动了动,仍是抱着他,“谢谢你”。 卫庄轻轻的笑了,“谢到不用了,只不过你一定要好好珍惜我,像我这种好男人,可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样的福气遇上的”。 叶千染也笑了,“那像你这样的好男人娶了我这个罪女,岂不是很吃亏?” 卫庄翻身压住她,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伸手抚上她白净无瑕额脸庞,近似叹息的说,“你知道吗,我想要你的心情比想要任何人都强烈,我等你的时间比等待任何女人的时间都长,你是千金大小姐也好,是贫家女也罢,是罪犯之女都无所谓,我只要你,这个世界上我只要你”。 叶千染忽然侧过头去,心里很暖,怵心之暖,暖的想哭,眼泪不自觉的顺着眼角滑下来,卫庄双手捧过她的脸,吻过她流泪的眼角,“你一哭,我的心都碎了,答应我以后不要再哭了,我以后不会再让你哭”。 叶千染静静的看着他,恍惚的点点头,卫庄低头吻上她,越吻越深。 窗外月胧明。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叶千染正在坐在镜前发呆,卫庄很喜欢她这种呆怔的模样,白色的寝衣,乌黑的长发直垂腰际,未上的妆,细长的眉,杏子般的眼睛,微微上翘的眼角,素颜之美,只是看着卫庄就已经心神荡漾。 悄悄握住她的肩膀,卫庄问“想什么呢,一大早就开始发呆”。 叶千染方才回过神,对着他笑笑,嘴角是温柔的弧度,“醒啦?”卫庄点点头,顺手拿起桌上的画眉笔,“相公为娘子画眉如何?” 叶千染笑吟吟的看着铜镜的两个人,“怎么,你也想学古人为妻画眉吗?”卫庄扳过她的身体,右手执了画眉笔,脸上是极认真的表情,“你知道吗,我第一次知道张敞画眉这个典故时,就觉得这个张敞风流多情,我就在想将来我有了妻子,一定天天为她画眉”。 叶千染看着他极为认真的模样,不由得笑了,“以前一直认为你是个风流不羁的浪子,没想到内心还有这么柔情的一面”。 卫庄画好了一边,歪着头看了会,开始画另一边,“现在才到哪跟哪啊,这只是冰山一角,以后你就会发现,我不仅是一个风流的浪子,还是一个柔情的夫君”。 叶千染扑哧一声就笑了,“这种话你也说得出来,真不害臊”。 卫庄满意的看着她的眉毛,然后握着她的肩膀把她推到铜镜前,得意洋洋的问“怎么样,为夫的手艺还行吧?” 叶千染看着镜中的两个人,一时入神,竟发起呆来,卫庄从背后看着她,看着她笑意盈盈,看着她发呆,不禁皱了皱眉,修长有力的手指顺着她的脸庞往下滑,直至滑到她的下巴,双手用力攥紧,迫使她侧过脸看他,叶千染这才回过神,看见他漆黑的眸子涌动着莫测的深意,“看着我,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下巴被迫抬高,四目相对间,卫庄目光里浓的化不开感情让她感觉沉重,叶千染瞬间有种呼吸不过来的感觉,口干舌燥,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卫庄攥着她的下巴,问,“到底在想什么,告诉我,你究竟在想谁?” 他是在害怕,害怕那个人一直在她心里,害怕她只是在敷衍他。 叶千染顺着他手指的力度起身,此时此刻,她心里只有眼前这个人,那个人就让他离开吧,此时此刻,她不想在挣扎,有就让眼前的人完全占据她的心吧。人说,心累,是因为常常在坚持与放弃之间徘徊,够了,既然眼前人是他,就只想着他吧。 纤细的手指划过他的眉毛,鼻子,嘴巴,卫庄一把握住她的手指,灼热的温度让叶千染的心瞬间灼热起来,卫庄抵着她的额头,眼睛直直的看到她的眼底,“千染,你知道吗,我都快崩溃了,有时候抱着你觉得你离我很近,有时候抱着你又感觉你心不在焉,可我不敢问你,我害怕吓着你,害怕把你越推越远,千染,你知道吗,直到现在我都不敢去想你的答案,我害怕听到那个答案,害怕那个答案会让我万劫不复,可是我又克制不住自己的心,千染,我该怎么办,你告诉我该怎么办?” 卫庄说的每句都像一根针似的刺着她,活的那样潇洒的一个男人,如今却说出这样卑微的话,叶千染突然很心疼他,这个男人,是她的夫君,是她叶千染的夫君。 她忽然抱住他,贴着他的耳朵,心意变得柔软,“我在想你,我心里只有你”。 卫庄紧紧抱着她,灼热的唇贴着她的脖颈处裸露的肌肤,他俯身在她肩膀上深深的咬出一个牙印,叶千染疼的抽了一口气,卫庄却把她抱的更紧,“我会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你也要记住”。 第七十七章:缠绵悱恻(3)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时间这样一天天过去,转眼进入十一月,十七这一天,天色晦暗,铅云低垂,过了正午时分,零星的飘起雪花,落在青石板上,像是泼了面粉一样,屋宇上覆上一层轻白色,大概过了一个时辰,雪非但没有停,反而越下越大,屋内的炭火烧的正旺,房间里是暖暖的气息,可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叶千染还是感觉不寒而栗,她时不时向扭头向外看,每当这时,卫庄就会加大手中的力度捏一下他握住的手,“看什么呢,老是这么三心二意”。 叶千染低头笑着,顺着他手上的力度继续在罗裙上作画,这是千年以前蕙质兰心的女子发明的用山水画的折枝技法在罗裙上勾勒泼墨写意的图案,两人弯着腰,卫庄从身后半抱着她握着她的手在素白的罗裙上勾勒, 叶千染原以为他只是因为见多所以识广,没想到他琴棋书画还都有涉猎,本以为他只是一个精明的商人,谁知道骨子里还有文人附庸风雅的一面。 就比如这次,用折枝技法画罗裙这种事他也会,最可恶的是叶千染不会,诗词歌赋,琴棋书她都行,惟独作画是一窍不通,免不了被卫庄打趣一番,身为一个女子竟然在这方面输给男子,这让叶千染有种挫败感,尽管如此,她还是不承认是自己的原因,她在苏州可是芳名远播的才女,不知道有多少名门望族的风流少年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卫庄听她这样说,扑哧一声笑了,道,“想当年我也是京城人人艳羡的风流公子,不知有多少闺中小姐思慕我呢,这样一想,我们俩还是天生一对呢”。 叶千染对此嗤之以鼻道,“你的风流之名我听说了,至于有没有人思慕你,这是有待商榷的问题,我看不是闺中小姐思慕你,是你平白祸害了人家”。 卫庄听她这样说突然丢掉手中的画笔,双手揽过她的腰,脸上是不怀好意的表情“你说什么?” 叶千染绷住要笑的嘴角,低头用手指玩弄着他的腰带,“我说什么了,我什么都没有说啊,你听错了”。 放在她腰间的双手猛的加大力度,一阵痒痒的感觉从腹部从来,叶千染扑哧一声笑出声,下意识推开他,卫庄猛的把她往怀中一带,两人贴的更近了,几乎没有任何缝隙,他的呼吸拂面而来,卫庄嘴角带着暖暖的恶意,“你刚才说什么?” 面对面的两个人不过一寸的距离,他还有意识的缩小两人之间的距离,空间的逼仄狭小让叶千染有点胸闷气短,身体不由的后倾,“我说卫先生风流不羁英俊潇洒,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卫庄脸上带着戏谑的坏笑忽然换上了一副极为认真的表情,他叹息一声,手指抚摸着她的鬓角,“我不需要人见人爱,只要你爱我就够了”。 这个男人认真起来,有时候叶千染也招架不住,他突如其来的深情总是会让她莫名的心跳加快,喘不过气来,叶千染把头歪在他的肩窝处,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的环住他的腰。 卫庄低头吻上她黑玉般的头发,叹息一声,紧紧拥住她。 这时,有小厮挑了门帘进来,看了一眼,忙低下头,“少爷,颜卿颜公子前来拜访”。 卫庄放开拥着叶千染的手,“让他进来”。小厮为颜卿挑了帘子,颜卿还是一身白衣,翩然而进,刚好瞥见叶千染从卫庄怀里走出来,轻轻的笑了,“我说这一个多月怎么不见卫先生,原来是有娇妻在怀,子幕唐突了”。 叶千染正往外走,颜卿见到她,礼貌的颔首,叶千染以礼回了他,掀帘而出。 卫庄从书桌后走出来,伸手做了请的姿势,“你怎么来了?” 颜卿弯腰,然后坐下,“六王爷那边来消息了”,卫庄侧身问,“什么消息?” 颜卿抬头看着卫庄,“六王爷需要我在京城为他筹集三百万两资金,我需要先生的帮助”。 卫庄问“王爷突然要这么多资金,怎么,前线形势不好吗?” 颜卿道:“王爷和朝廷大军一直胶着在湖北,朝廷的主力军全部都在湖北战场,这是一场持久战,此战的胜败决定着天下的归属,朝廷前不久派出六十万大军前去湖北和蓝田的大军会合,所以王爷打算说服宁王和他联手,宁王手下的铁甲兵可是王爷心仪已久的东西。虽然宁王善战,但却极其顽固,所以王爷准备从宁王下属着手,这就少不了银两打点,所以才让我等筹集银两,以备后用”。 卫庄点头轻笑“原来如此”。像是沉默了一会,又很随意的问道,“诸葛流云现在怎么样?” 颜卿轻轻的笑了,“我就知道先生会问,以前不在乎是因为没得到,那时最重要的是赢得她的心,现在既然得到她,就要开始清除一切能影响她动摇的因素,我说的对不对?” 卫庄抬头看着前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叶千染带着卷碧端了茶上来,正要掀帘而进,却突然屏住呼吸,静静的站在门外。 因为她听见颜卿提起一个人,流云。 他说,“说真的,诸葛流云倒是一个人物,九月份那场大战他受了箭伤,箭上还带着剧毒,眼看就熬不下去了,谁知最后养了一个月竟然也好了,真是可惜”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颜卿笑着道,“我是什么意思,先生又何必明知故问呢,于公他是我们敌人,于私他是先生的情敌,怎么说都该死,难道不是吗?”。 卫庄正要开口说话,叶千染挑开帘子走进来,房间里顿时鸦雀无声,卫庄不安的看着她,生怕她听到刚才的话,她却一如既往的嘴角含笑“颜公子喝茶”,又递茶给卫庄,卫庄这才稍稍放下心,又瞪了一眼颜卿,警告他不要乱说话,颜卿无所谓的耸了耸肩。 挑了帘子出去,走了很远,叶千染才扶着长廊的柱子停下,手还在微微颤抖,心惊肉跳一般。 “幸好他没事,幸好没事”叶千染抚着胸口心有余悸的想。 晚上做梦,叶千染第一次梦见战争,尸骨遍野的战场,流云满身是伤的站在战场,远处的箭矢像雨点般射过来,她狂奔着跑到他身边想要推开他,却已经来不及,眼睁睁的看着他在她眼前倒下,却什么都做不了。“不,不,不要,不要”她尖叫着从梦中惊醒,满身冷汗。 她醒来时,卫庄正在弯腰看着她,他什么话都没说,就把她抱在怀里,紧紧的,像抱着一个孩子似的,卫庄宽阔的胸膛使她感觉到安全,低声细语的安慰使她觉得心安,叶千染全身还在发抖,梦里的恐惧那么真实,卫庄轻轻拍着她的背,“没事了,一切有我呢,一切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的声音低沉而带着某种奇异的力量,慢慢抚平她惶恐不安的心,“等你习惯安稳的日子,就不会再做噩梦,时间可以抚平一切,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叶千染伸出双手环着他的腰,静静的靠在他怀里,窗外雪还在下,风还在刮,黑夜寂静无声,窗外偶尔传来咯吱的声音,那是积雪压断树枝,叶千染拽了拽他的衣角,轻声喊道“云开”。 “嗯?” “给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吧,我现在不想睡觉”。 卫庄一只手揽着她的腰,一只手拨弄着她的头发,无声的笑了,“我小时候很简单,好像没什么可讲的”。 叶千染在他怀里动了动,声音软绵绵的“即使在简单的人生,也不会没有一点波澜,你给我讲讲吧”。 卫庄又笑了,伸手点了一下她的鼻子,“你呀,真是个缠人的小妖精,那我就说了,你可不能嘲笑我啊”。 叶千染顺从的点点头。 他看着黑暗中不知名的方向,怀中的人儿的温度那么真实,可童年的世界却是那么冰凉,“好像从我记事起,就知道自己是个孤儿,是养父养母捡回来的,他们捡到我时,已经是六十多岁的高龄了,膝下无子无女,所以我的到来可能为他们寂寞的晚年生活带来了一点生气,直到五岁那年,一场大火打破我的生活,我逃了出来,可是养父养母却因为年迈未能走出那间屋子”。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平静的像是在讲一个陌生人的故事,听不出有任何情绪,沉静而淡漠。 叶千染趴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卫庄继续说,“所以从五岁开始,我又成了一个孤儿,也许这就是我的命运,我开始流浪在京城各个角落,和其他的小乞丐孤儿打成一片,有时我们会一起去抢别人的东西,会搞一些恶作剧,实在饿的不行的时候,就去偷一些大户人家的东西,运气不好东西也偷不着,我们就会去山林里打猎”,顿了顿又道:“尤其是冬天,大雪封山时,我们常常在山林间一待好几天,那时候我多厉害,经常能打到很多猎物,不过这种情况持续到我11岁,我就感觉到厌烦了,后来跟别人去了山东”。 叶千染坐直身体,看着他,“你真厉害,5岁就可以独自生活,而我五岁时,还在窝在祖母的怀里撒娇使小性子呢”。 卫庄伸手抚摸着她的鬓发,“独自生活是因为现实所迫,如果我有父母,我也一定不愿意出去漂泊的,不过浪子也有浪子的好处,可以四处为家随遇而安”。 “后来呢?” “后来我在山东一家店铺当伙计,攒了点钱后,就开始做一点小生意,没想到后来生意越做越大,到最后山东已经满足不了我,所以我变卖了所有产业,来到京城。” 叶千染再次歪倒在他的怀里,“那么漫长的岁月里,你一个人一定很辛苦”。 卫庄淡淡的笑了,在黑夜中显的若有似无,“习惯了,就无所谓了,只是特别讨厌过节,一到过节,就会显的自己特别孤单”。他说的那么平静,却叫听的人觉得难受,叶千染皱了皱眉,悄悄的握住他的手。 “那你怎么没想过成亲,成了亲,有了家,有了孩子,一切都会不一样,爹爹和你同龄时,哥哥已经8岁了”。 卫庄松了一口气,淡淡的说,“可能是因为从小没有家的缘故,所以对感情很吝啬,除非遇到让我心动的女人,否者从来不轻易付出,更从来没有动过成亲的念头”。说道这里卫庄把她从怀里拉出来,深深的凝视着她,“你是第一个让我心动的人,也是第一个让我有了成亲冲动的人,遇见你,我才知道,那么多年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叶千染双手勾住他的脖颈,咬上了他的嘴角。 黑夜可以掩盖很多东西,比如感情,同样的,黑夜也可以挖掘很多深藏的感情。 一阵缠绵之后,叶千染趴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稳健的心跳声,声音有点模糊,“云开,不要对我这么好,我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 卫庄低低的笑了,“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对你这么好,都说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过于好的时候,往往这个男人是留不住这个女人的,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我见不得你受一点委屈”。 叶千染闭上了眼睛。 第七十八章:故人相逢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此后的几天,卫庄开始忙碌起来,白日几乎都不在家,从零星的交谈中,叶千染知道他在忙于上林雪节,上林雪节听起来风雅,其实就是聚拢京城富商的一种手段,能参加上林雪节的都是在全国首屈一指的富商,请的是京城各大名妓作陪,宴席上莺声浪语,声色犬马,极尽奢华之事。有多少人想挤进去攀交关系,但却没有机会。因为在外人看来,上林雪节只是随时组织起来的富商们的聚会,但背后他们却防范很严谨,他们有一张名单,只要你的名字不在上面,无论多么富有的人都不能参加。 卫庄说五日之内他要从这些富商身上掏出三百万两白银,这可不是件简单的事,但凡参加上林雪节的人都是商场的老油条,狡猾的很,你要是不能说服他们,他们可是要一拍两散,他要格外小心。 所以晚上他回来的很晚,但是不管多晚,卫庄总是能看到叶千染坐在窗边等他,因为知道有人在等,心里总是满满的,做起事来也觉得轻快。而让卫庄记忆深刻的是有一次她从佛寺回来,自己因在上林雪节上多喝了点酒而微微醺然,恍惚中看见她,眉目婉约的脸,走过来帮他把被子掖好。 他于醺然中静静的看她,默默的感动不已,不觉自身眼角眉梢情意在细长拖延,那样美好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身处在巨大的梦幻里,幻境里没有诸葛流云,没有外界干扰,他和她幸福而美满。那一刻他突然记起很多东西,记起他手把手的教她作画,陪她读书,同她玩一些雅致的游戏,记得她浅笑的脸,新阳熠熠,一如她的人,他爱她的静好,爱她一低头的温柔。 这种温馨让卫庄感觉满足,也更加用力去经营他们的感情,他知道诸葛流云早晚会回来,他要努力让叶千染爱上他,即使不能爱上,那么至少要让这份感情不会在诸葛流云回来时分崩离析支离破碎。 只是有些东西越是害怕就越会失去,他不曾预料到,甚至连她也没有预料到。 那一日,卫庄照常不在家,叶千染和卷碧便去了附近山上的灵隐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她开始喜欢那些带着禅意的东西,那种模糊玄妙让她感觉到曼妙和不朽,于是她经常去灵隐寺里烧香祈福,为父亲哥哥妹妹,为外祖父祖母,为......诸葛流云,这些她爱着的人,祈求他们平安快乐。 灵隐寺建在西陵山山顶,叶千染每次去都会耗去两三个时辰在途中,登山山顶,次第开的层层山门,弯曲蔓延的青石台阶,两边绿树成林的灌木被白雪覆盖,头顶缭绕着白云,伸手就可以触碰的湛蓝天空,稀疏的香客,叶千染喜欢这种清幽小寺,于淡然中修炼出豁达。 有时候她会去请教方丈一些想不通的问题,方丈淡然的轻笑中闪烁着古老的智慧,但更多时候,她喜欢坐在佛前,闻着被禅香熏然的梅花,耳边是清音梵唱,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清净。 下山时,已是落日黄昏,卷碧跟在她身后,顺着青石台阶一步步向下,这时候的山间,几乎没有人烟,寒风刮过脸庞刺骨生疼,叶千染戴上风帽,合了合披风,专心走路,却在卷碧的一声惊异声中停下来,“清风少爷?” 叶千染蓦然抬头,十步之外的台阶上,穿着狐裘大衣的诸葛清风正诧异的看着她,叶千染瞬间口干舌燥,说不出话来。 自抄家那日,除了卫庄,她几乎没有见过任何人,现在蓦然见到他,就像见到久违的亲人,呆呆的看着他,叶千染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清风四下一扫没有人迹,方才疾步来到眼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压低声音道:“你疯啦,京城现在到处都是通缉你的画像,你还敢如此招摇过市,不要命啦”,虽是责怪的语气,叶千染却觉得温暖,有多久没有听到这个声音,一年的时间竟然也这样过去了。 她静静的打量他,是她熟悉的眉眼,依旧清俊潇洒,落拓不羁,她问,“什么时候回来?” 诸葛清风凝视她,“已经回来好几天了”,然后又黯然低下头,“我刚回来就听说叶家的事......,原以为你已经走了,没想到还可以见到......”。 叶千染却抬头笑了笑,“都过去了,已经没事了”, 诸葛清风看着她,声音不自觉变的很低,“千染.....”万语千言却不知从何说起。 叶千染故作轻松的笑着,“你怎么上山来了?” 诸葛清风知道她不想再提起那些事,他了然的笑着,“本来是陪母亲上香,走到山脚下才发现有件东西落在寺庙里,于是折回来了”,顿了顿,“幸好折回来了,不然就见不到你”。 叶千染笑着道,“现在天色已经不早,你赶紧去吧,如果天黑,山路湿滑就下不了山了”。 诸葛清风转了身和她并肩,“既然见到你,那就不去了,我送你下山吧”。他说的随意,却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意味。 叶千染恍惚从他的眉宇间想起另一个人,想起他长身玉立,心事漠漠的站在梧桐树下,嘴角永远是一抹温柔的笑,脊背挺的很直,像长青的松柏。 她回过神来,嘴角弯起一抹轻笑。 一路上,叶千染问了一些他在外边的经历,却对自己的事情闭口不谈,诸葛清风没有再问,有些伤疤既然已经结痂就不要在撕裂,既然她不想说,他又何必再问。 诸葛清风笑着为她讲这一路上的见闻,最后,他说,“我从东瀛回来后,顺便去流云所在的军队待了段时间”。 叶千染的脚步顿了一下,抬头看他。 诸葛清风以为她会说些什么,谁知她只是盯着他看了一会,便继续往前走。 诸葛清风感觉不妙,他说,“我以为你会问问他的情况”。在他说这句话的同时,叶千染说了另一句话,一句让诸葛清风呆立当场的话,“我成亲了”。 诸葛清风不可思议的看着她,她却神态自若,仿佛是理所当然的事,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情愿还是不情愿。 山林的冷风呼啸而过,诸葛侧身站在石阶上看着他,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前方有声音传来,“千染”。 诸葛清风恍惚的向前看去,那是一个身长玉立,人如碧树的男人,他站在石阶上,沉静冷漠,周身散发着残酷而危险的气息。 他缓缓拾级而上,看着叶千染的目光温和而宠溺,诸葛清风把目光转向叶千染,叶千染向他介绍,“这是我夫君,卫庄”,又向卫庄介绍,“这是诸葛清风”。 卫庄微笑着伸出手,就像那日在在广济寺的石阶上握住流云的手,“久仰”,诸葛清风回过神来,不失礼貌的回应“幸会”。 然后一把拥住叶千染的肩膀,声音轻软而温柔,“我回来见你不在,就知道你来这里了,天气这样冷,还出来干什么,也不怕冻着”。 诸葛清风看着动作暧昧的两人,突然觉得自己可笑,回来之前,他信誓旦旦对流云说,一定叶千染带到他面前,现在突然发现自己那么幼稚。 叶千染紧紧攥着自己的手,迫使自己忽略清风的眼神,她现在什么都不能想,她害怕自己会控制不住。 到了山脚下,和清风道别,清风看着她欲言又止,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挥手送他们离开。 卫庄抱着她下马车,下了马车却没有放她下来,而是抱着她上了小楼,把她放在床上,自己也在她身边坐下。 “饿了吗,我叫花娘送点饭菜过来?”卫庄看着她依旧温柔。 叶千染起身走到窗前,缓缓解下披风,扶着案几坐下,用手揉了揉额头道“我不饿”。 卫庄叹了一口气,起身走到她身边,手指搭在她额头两侧,轻柔的给她揉着,房间里忽然静下来,静的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他的手指带着微微的暖意让她原本烦躁不安的心一点点安静下来。 她喜欢这个静谧的时刻。 这种静谧让她心安,让她说不出的舒服,不知不觉中,她竟然闭上了眼睛,那手指的触感如此舒适,她顺势把头埋在他的小腹上,双手环抱住他的腰,恍惚的叫他,“云开”。 “嗯?” “云开” “怎么了?” 她动了动,却没有说话,良久之后,她才说,“没事”,那声音很轻很软,却带着一丝模糊的暗哑,卫庄笑了笑,伸手抚弄着她的头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你可以说给我听”。 叶千染只是摇了摇头。 卫庄叹了口气,漆黑的眸子里浮出淡淡的黯然,伸手捧住她的脸,俯身在她额头上留下一个吻,手指磨砂着她光滑的脸庞“有时候我宁愿你怀里抱着别人,想的是我,也不愿你抱着我,却想着别人”。说罢,他走了出去,也没说去做什么,叶千染拦都拦不住。 第七十九章:故人相逢(2)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时间在斑斓中走悄悄走过,转眼进入隆冬腊月,大地万物进入睡眠状态,昔日花木扶疏,枝叶繁茂,小桥流水,芳草萋萋不绝的庄园一片沉寂,只有零星寒梅迎着北风冷雪含苞吐蕊,昭示这个冬天唯一的生机,卷碧为叶千染撑伞,白雪落在描着绚烂的大朵牡丹的伞面,她们站在风中,风吹起鬓发,叶千染眯起眼睛看着眼前姿态缭绕的红梅,庄园没有白梅,卫庄特别钟情艳烈极致的东西,一如他的人,外表沉静危险,内里却是如火般的热情,一旦靠近,就会被灼热,灼热到你不由自主,灼热到你心甘情愿的粉身碎骨。 直到第二天早上,她在房间吃饭,卫庄才回来,头发有点凌乱,身上是浓重的酒味,脸上带着疲倦颓废的神情。 叶千染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只是用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她,盯的她浑身不舒服,她转身想走出去,他却缓缓开口,“我昨天和笙笙在一起”。 叶千染蓦然攥紧右手,闭上眼睛,脑海里立刻浮现他和夏笙笙两相依偎的情境,想到她和他做的事,他和夏笙笙也做过,她忽然觉得恶心,以前没和他在一起时,无论是顾倾城还是夏笙笙又或者是其他什么人,她都不在意,即使想起来也觉得和她没关系,现在却不行,她想起卫庄的那些女人,想起他在她们耳边说的甜言蜜语,想起他和她们调情,她就会怒火攻心,怒不可遏。 她猛然转过头去看那张脸,心里忽然衍生出厌恶,这个男人怎么会这么讨厌,这个男人怎么会这么可恶,去就去了,为什么好要告诉她,是觉得她大方吗,她一点都不大方。 卫庄闭着眼睛靠在床头,浑身还散发着酒味,神智似乎有点不清了,他嘴里喃喃的叫道。 “笙笙”...... 叶千染闭上眼睛,身体不停的颤抖着,她告诉自己,没关系,没关系,不要想,不要想,和她没关系,却越是想起他和夏笙笙缠绵的场景,伸手扶着案几,闭上眼睛,身体越是克制不住的颤抖,情绪在她体内不停的叫嚣,似乎要破土而出,她猛的睁开眼,抓起眼前的青花瓷向地上狠狠砸去,尖利刺耳的声音划破耳膜,她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猛的一挥手,整个案几上的东西叫嚣的砸在地上,瓷器落地夹杂着乒乒乓乓的声音,满地狼藉,卫庄从身后一把捉住她的手,“你这是做什么?” 叶千染转身推开他,冷笑着问,“怎么,心疼了?” 卫庄一动不动的盯着她,叶千染冷笑着朝别的地方走去,桌子上的茶杯茶壶,书桌上的笔墨纸砚,还有他收藏的字画,全部应声落地,她把能砸的全部都砸了,即使这样,她也无法解气。卫庄也不拦她,看着她砸,心里蔓延出另一种情绪,好像她砸的越多越狠,他越高兴。 最后,她踏着满地的狼藉打开门,只听“嘭”的一声,门被卫庄从身后关上,叶千染挑着眉梢转身看他,他却猛的把她抵在门上,俯身吻上去,叶千染猛的推开他,厌恶的用袖子擦了一下嘴唇,“别碰我,恶心”。 说着转身准备打开门,卫庄却再次用手撑住门,叶千染冷冷的看他,“你究竟想干什么?” 卫庄偏着头凝视着她,看了好一会,突然露出一个惊艳的笑,“你这是在吃醋吗?” 叶千染正准备发怒的脸突然一变,说不出话来,她是在吃醋吗,不,她才没有吃醋,她怎么会吃醋,她不爱他,她只是感激他,她并不爱他。 卫庄趁她愣怔的间隙,环住她的腰,等到叶千染发现想要抵抗时,已经晚了,他抵着她的额头,看进她的眼底,嘴角却含着一丝莫名的笑意,“你喜欢我,千染,你喜欢我对不对?” 叶千染被他看得心底发虚,伸手想要推开他的压迫,“卫庄,你......”,卫庄一把捉住她的手,又是突然的,“我爱你”......他说的极其自然,像是这句话已经说了几千遍几万遍,他看着她的目光灼热而滚烫,眼眸中浓得化不开的情感让她说不出话来。 “千染,我爱你,从第一次见你,我就爱上你了,我做了那么多,只是为了更加接近你,我爱你,真的很爱你”。 叶千染的脑子有点发空,她呆呆的看着他,看着他的唇落在她的指尖上,她简直无法相信,似乎也不能相信,她一度认为卫庄是不为爱上任何人的,他要她,只是因为他得不到她,只是因为他在自己身上花费了太多的功夫。现在突然听到他说爱她,恍惚觉得在做梦一般。 她伸出手指抚上他的眉心,觉得自己陷入了某种匪夷所思的梦幻里,他爱她,他竟然爱她? 却在看到他嘴角的那一丝笑意时,忽然清醒过来,这个男人是靠不住的,他前一天说的话,第二天就可以不认账,她还清楚的记得他说过不会在碰其他女人,可是......,她猛然觉得自己被愚弄了,嘴角浮上冷淡笑意,“我是第几个听到这些话的人,第十个,第二十个,还是第一百个?” 卫庄不由分说的含住她的嘴唇,一阵狂吻后,叶千染已经被吻的浑身瘫软,他好笑的看着她“我只是在笙笙那里喝酒,并没有碰她,你反应这么大做什么?” 叶千染脸上一红,“你......”。 卫庄得意的看着她,“还说不是吃醋,醋坛子都打翻了”。 叶千染挥起双手捶打他,使劲的打他,撒泼似的打他,“卫庄,你混蛋”,卫庄一把捉住她的双手,他低低的看着她,“你说的对,我是混蛋,但是千染,我爱你,真的很爱你”。 叶千染无力的抵着身后的门,她已经无法思考,这样的甜言蜜语,这样的卫庄是她都拒绝不了的,他猛的打横抱起她,咬着她的耳朵轻声道,“不让我碰别的女人,那你要加倍的补偿我”。 叶千染听到这句话,脸更红了,红的可以滴出血来,卫庄又笑了。 夜晚躺在卫庄的怀里,借着月光,叶千染看着他熟睡的容颜,嘴角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满足的像个孩子,叶千染会没由来的觉得心虚,就像她曾经隐藏对他的爱慕,始终是带着一点心虚,她喜欢他,却不够爱他,起码在这爱的中间一直横亘着另外一个人,“他”的影子,落在心上,如同河岸那边的桃花,始始终终挥之不去,那段情窦初开的爱恋,压的她心意沉沉。 她一直都处在一种纠结而又复杂的矛盾中,如果以前说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那么现在的她一定像是个迷路的孩子,苍茫夜色,脚下有路,却不知该怎么走。 时间在斑斓中走悄悄走过,转眼进入隆冬腊月,大地万物进入睡眠状态,昔日花木扶疏,枝叶繁茂,小桥流水,芳草萋萋不绝的庄园一片沉寂,只有零星寒梅迎着北风冷雪含苞吐蕊,昭示这个冬天唯一的生机,卷碧为叶千染撑伞,白雪落在描着绚烂的大朵牡丹的伞面,她们站在风中,风吹起鬓发,叶千染眯起眼睛看着眼前姿态缭绕的红梅,庄园没有白梅,卫庄特别钟情艳烈极致的东西,一如他的人,外表沉静危险,内里却是如火般的热情,一旦靠近,就会被灼热,灼热到你不由自主,灼热到你心甘情愿的粉身碎骨。 心底有蓦然嘣出一个人的影子,想起他笑意微微,心事漠漠的样子,并不着意,却偏偏能以亘古的姿势留在她心里。曾经有段时间,叶千染一度忘记了那张脸,任他在记忆中慢慢泯灭,那时她的心思全部在卫庄和父母身上,无暇分身去想他,后来和卫庄浓情蜜意的日子里,也曾经想忘了他好好生活,因为无论是记起还是忘记,她这一生都无法再交给他,可是为什么要让碰见清风,见了他,她突然想起他,过往的记忆以排山倒海之势袭来,她沦陷在回忆里不能自拔。 有小厮撑伞而来,“夫人,门外有个叫诸葛清风的人前来拜访” 叶千染从梅树下转身,声音清凉,“请他进来吧”。 这是他们重逢后第二次见面,卷碧为他们沏茶,偌大的客厅里,寂静无声,诸葛清风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放在桌子上,“自从上次见了面,一直在考虑要不要把这封信交给你,我害怕贸然交给你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可思来想去,又觉得不妥,毕竟这是你与流云之间的事,我无法替你们做主,我只负责把信送到,至于要不要看,那是你的事,我不该擅自做主”。 叶千染咬了咬嘴唇,口中有点干涩“他......还好吗?” 诸葛清风端起茶杯捋了捋茶沫,“昌豨之战时,他被敌军一箭射中,箭上带着毒药,昏迷了三天三夜,嘴里一直叫你的名字,大夫一度认为他撑不下去,可后来竟然醒了,他说他在昏迷中记起答应过你要娶你,所以就醒了,我那个时还庆幸,幸好还有你。他是将军不能轻易离开军队,所以让我回家看看父母,临走时,我曾信誓旦旦的对他说,我下次回来一定把你带到他面前,只是没想到,才一年的时间,已经物是人非,你远不是以前的叶千染了”。 说道这里,诸葛清风抬头看着她,叶千染顿时觉得那目光如如芒在背,刺的她浑身不自在,她偏过头不看他,嘴角却紧紧抿着,“你是不是觉得我负了他?” 诸葛清风走到她面前,伸出手来,叶千染疑惑的把手放进他手心,被他轻轻的握住,“我来不是要替流云质问你,我知道一个人面对突如其来的灾难一定很辛苦,我不知道你是因为什么嫁给他,但我相信你一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一定知道如何做会让自己幸福”。 他的手心带着微微暖意,眼泪就这样被生生的挤出来,叶千染抬头看着他,是陌生又熟悉的感觉,想起以前她和他还有哥哥三人一起嬉笑打闹的日子,恍如隔世。 被他握住手心的这刻,她突然发现他们之间的差别,清风的人生就佛经里说的,“花未开好,月未圆”,一切还有圆满的余地,而她的人生已经走入死局,她背负着通缉犯的罪名,注定不能生活在阳光之下,而她的余生,也已经许给了另一个人。 逃不掉,逃不了。 第八十章:冷战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流云的信就在手边,叶千染没有动,窗外的北风呼啸,她的目光落在信封上,客厅里静的仿佛可以听见花开的声音,良久,她像下定决心,伸手去拿那封信,卷碧眼疾手快拦住她,“小姐,你已经成亲,这封信还是不看为好”。 叶千染抬眼看她,没有说话。 卷碧松开手在她面前蹲下,“小姐,虽然卫先生平时给人感觉很不正经,吊儿郎当的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但我感觉他对小姐是真心的,小姐既然选择和他成亲,那就忘了流云少爷吧”。 叶千染咬了咬嘴唇。 卷碧握住她的手,“看了又如何,不堪又如何,小姐跟他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不要让他来打扰你的生活了”。 叶千染直直的凝视她,某种决心似乎正在动摇,卷碧捏了一下她的手,朝她点点头,“小姐,不要看,这封信对你以后的生活有害而无利”。 叶千染闭上眼睛,拿着信的手缓缓滑下去,心却还在不安分的挣扎着,仿佛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因素在作怪,撩拨的她心猿意马,睁开眼睛,叶千染看了一眼卷碧,还是拆开了信封。 卷碧叹了一口气,空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嘭”的一声破裂开来,她起身,不在说话。 “千染,我已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从梦中醒来,醒来,身边依旧空荡荡,没有你。我走出帐外,抬头看见碧落月色清明,然后就听见远处有清冷的箫声,那样寂寞孤独,一如我现在的心境,战争还在如火如荼的进行,可是我已经厌烦,这并不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不是国家面临侵略时,子民必须承担的责任,只是皇家子弟之间的穷兵黩武,争权夺利。 这场战争,征服的欲望好像一个巨大的漩涡,以无法抗拒的力量,将所有无辜子民席卷入内,这四面边声连角起,长河落日孤城闭,大雁的哀号,连营的号角,如此催心肝。可是每个人都无法逃脱,从将领到士兵,所有人都是受害者,在战场上,我看着一张张绝望的脸,在我眼前沉没,我却无能为力,不能回头,战争,原本就是一件很残酷的事。 我是死亡人群中的幸存着,应该感到庆幸,可我剩下的只有对你的思念和忧伤,它们浩浩荡荡,如同排山倒海而来的江水,我无力挣扎,只能一步步沉沦。想起你微笑的样子,想起你生气的样子,想起你任性的模样,想起我曾经牵过的手,抱过的腰......,记忆那么鲜活,可是你却不在身边。 最后一颗星星终于消失在天边,仰望天际,今夜最后一次想你,明天,战争又要开始,我要把你放在心里,妥帖收藏,等到下一次夜深人静之时再来想你。流云”。 放下信笺,叶千染闭上眼睛,眉心紧紧皱成一团。 卷碧无奈的叹了口气,掩门出去。 傍晚,叶千染站在窗下,雪从半开的窗里飘过来,北风凌冽,像刀子似的刮在脸上,她一动不动,夜色深重,从屋内向外望去,外边一片雪白,干净的像洪荒时代没有人烟的世界,身后的烛火把她的影子拉的颀长,卫庄从身后悄悄的抱住她,想要吓吓她,叶千染在那双手环住自己腰的瞬间,猛然转身,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推开他,卫庄没料到她会有如此大的反应,一个跄踉差点站不稳,稳住身形的他温和的笑着,“吓着啦?”,叶千染惊魂未定的看着他,卫庄打趣的说道“看来吓的不轻啊”,然后上前一步准备拉住她的手,叶千染稍微一侧,轻轻躲过他,卫庄的手顿在半空中,他愣怔了半晌方才反应过来,看着她略微惶恐的眼神,有点黯然的笑了笑,然后绕过她,关上窗户。 叶千染警觉的往后退了两步,声音很轻很小,“今天晚上我想一个人待着”,卫庄字字听的清楚。 转身看她,卫庄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这是什么意思?” 叶千染垂眸看着地板“我想搬回之前住的小楼”。 卫庄看着她想了一会,嘴角浮上淡淡的冷意,“今天有人来过了,对吧”。 叶千染没有说话。 嘴角弯起一抹自嘲的弧度,卫庄有点黯然,“我说呢,怪不得”。然后抬起头,对着她依旧是温和的样子,“既然你不想见我,那我留在这里就没有必要,该走的不是你,是我”,说着大踏步走出去,没有一点留恋。 花娘正巧抱着暖手炉进来,见他出去,不解的问道,“少爷才回来,怎么又出去?”。 卫庄头也不回的朝她摆摆手,什么都没说。 叶千染看着他的背影,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身体却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忽然软软的跌坐在椅子里。 花娘看着她,叹了口气。 又吵架了。 直到第二天傍晚,他才醉醺醺的回来,坐在椅子上直直的盯着她,叶千染不说话,他也不说话,大概过了一会时间,他又出去了,这次他在外边待了三天。 叶千染搬回之前的小楼,其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看了流云的信后,她只要和卫庄待在一起,就会从心里感觉自己背叛了流云,但理智却又明确的知道她其实是在背叛卫庄,所以她陷入了一种极端的煎熬中,即使是和卫庄冷战四天,她依旧不知如何让自己解脱。 而在这四天里,发生了一件事,这件事对叶千染如同晴天霹雳。 她怀孕了。 从大夫口中知道这个消息时,叶千染如同五雷轰顶一般愣住了。 她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虽然已为人妇,但叶千染心里上却一直没有承认过,有时,她还会恍惚的觉得自己从未嫁人,因为那场婚礼简单的可以让她忽略,甚至某个瞬间她会觉得那只是一个梦。 但现在她竟然怀孕了。 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事实已经逼仄到眼前。 说不上欢喜还是悲伤,脑子里一片空白。 反应过来后,叶千染叮嘱花娘不要告诉卫庄,她想亲自告诉他,花娘笑着答应,因为她是过来人,知道这种心情,想要亲自告诉夫君,想要看到他欢喜的模样。 但这只是叶千染的拖延手段,至少目前她不想让卫庄知道这件事。 因为这个孩子,她不想要。 当这个念头划过脑海时,她突然觉得很残忍。 但是她就是无法用欢喜的态度来迎接这个孩子。 她和卫庄之间还有很多事没有解决,虽然卫庄说他爱她,虽然有时躺在他身边,也会觉得心安,虽然有时也能从他身上感觉到沉重的爱意,可更多时候,她是彷徨和凌乱的,至少经常在某个瞬间,她盯着卫庄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会忽然怀疑他说的那些充满情意的话究竟是真是假。 叶千染不确定。 因为她心中的某个位置是处于敏感点的,从一开始她就没有相信过这个男人会从一而终,无论是她还是别的女人。 不是因为不相信,而是因为知道他一直都处在一种漂泊状态,这种散漫和自由伴随了他过去整个人生,这些东西不会因为某个女人或者某种东西的存在而改变的。 她纵然不知道他过去的情史,可是叶千染用的猜就知道,那一定是花团锦簇,热闹非凡的。 她不喜欢这种彷徨凌乱抓不住的感觉。 所以一直在徘徊。 对于卫庄,她是吝啬的,从来不肯付出一分一毫,她太害怕,害怕一旦陷入就无法抽身,害怕自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她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所以在这段感情没有确定之前,她不想要孩子,她要的是干净的纯粹的只因为她而出的爱情,不要掺杂别的因素。 晚上,叶千染正在吃饭,卫庄挑了帘子进来。 三天未见,叶千染看着他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这个男人她从来都弄不懂。 三天前,他醉醺醺的来到她面前,叶千染以为他会说点什么,甚至质问她,但他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问。三天后,她以为他会很颓废甚至是生气,但他却以一种神清气爽,面带微笑的姿态回来,好像已经忘了四天前发生的事。 这次事端是她挑起,但她却并不好过,她整日都陷在一种莫名其妙的煎熬中,甚至连做梦都是杂乱无章,简单的四日,她却像是过了一个月。 而卫庄看起来丝毫没有这种困惑,他的低落,她在她心中,也许就只能扰乱他一日的心绪。 叶千染弯角弯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睛却没有一丝温度。 卫庄习惯的在她身旁坐下,不说话,也不解释他这些天究竟去了哪里,只是静静的看她。 他不说话,叶千染也不说话。 卫庄始终以一种好奇的目光盯着她,好像在试探她的耐心有多少,然而叶千染却直接忽略他的目光,看都不看他。 卫庄倾身靠近她,语气是近乎暧昧的,“你难道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叶千染低低的笑了一声,两人隔着很近的距离,呼吸互相拂在对方的肌肤上,她笑靥如花,“你怎么回来了?” 卫庄和她拉开距离,又仔细盯着他看了会,“我认为大多数妻子遇到这种情况都会问,你去哪了,怎么你会如此问?” 叶千染低头再次笑了,“有什么区别吗?” 卫庄伸手把玩着她耳垂上的耳坠,声音是懒洋洋的,带了几分漫不经心在里面,“也没什么区别,就是看看你”,说着竟起身,“只是现在,我又要出去了,笙笙还在等我,夫人好好休息吧”。 叶千染放在桌子上的手指猛然收紧。 卫庄向外走去,一直默不作声的卷碧急了,慌忙叫住他,“姑爷,其实小姐她......”,她是想告诉他小姐有了身孕。 卫庄身体顿住,没有回头,却明显在等着她的下句话。 “卷碧”,叶千染立刻出言制止她,用眼神示意她不要说。 卷碧看了看叶千染,又看了看即将出门的卫庄,跺了一脚,再也说不出话来。 卫庄掀帘而出。 卷碧气急败坏的问,“小姐,你怎么不让我告诉姑爷,如果姑爷知道,就不会走了”。 叶千染拿起筷子,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也许他根本就不想知道”。 窗外的风雪更大了。 第八十一章:和好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腊月十六,窗外依旧飘着大雪,卫庄依旧不在家。 叶千染坐在窗下看着满天大雪开始发呆。 她和卫庄已经冷战半月有余,而在此期间,大部分时间,卫庄都是不在,偶尔也会回来,但待不到片刻,就会离开。 叶千染也不去想他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她和卫庄是夫妻,却又不像夫妻虽然他们也有感情好的时候,但那些花前月下缠绵悱恻的感情,终究抵不过一句伤害,也不是没有感情,只是他们之间缺乏间最起码的信任。 就像他要做什么事,见什么人,去什么地方,叶千染从来都不问,卫庄也从来都不说。 就像卫庄也从来不会问她关于诸葛流云的事,甚至包括诸葛清风,他都不会提。 在某种程度上,他们在对方的某个领域上,达成了一个默契的共识,就是你不说,我永远不问, 叶千染有时候会无聊的想,如果自己的生活,没有卫庄这个人,将会是什么样子。因为在她的记忆中,所有关于京城的印象里,都有他的存在,似乎这个男人一直都在自己身边。她翻来覆去的想,这个男人总是无孔不入,自己好像一直生活在他的保护之下。 想到这点,突然坐直了身体,因为她意识到一个问题,而这个问题,犹如她突然被人狠狠的抽了一巴掌,她直接懵了。 因为她发现,离开他,自己好像没有独立生活的本领,换而言之,就是这个男人以后无论是变心也好,纳妾也好,休妻也好,她离不开他。 她从来没有意识这个问题的严重性,现在突然清醒了,她感觉到后怕,原来,无形之中,她的人生已经和他绑在一起。 如果她了解他,这会是种幸福,女子终其一生,不过是要找到心中良人,相夫教子,最是庸常生活,可她并不了解眼前这个男人,相反,她虽然和这个男人朝夕相对,却从来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不知道未来等待她的是柳暗花明还是山穷水尽。 而最让叶千染如坐针毡如芒在背的是她发现,在和卫庄的这段感情里,她是没有主动权的,这个男人,无论你爱或不爱,终其一生,你也离不开他。 这才是让叶千染恐惧和害怕的,这也是她为什么面对卫庄时,总是没办法全身心的付出感情,不仅仅是因为流云的存在。 应该说在这段感情里,她始终为自己留有余地,因为一开始她就形成了这种心理,只是没想过这种本能的自我保护,究竟是为什么,现在她知道了,是因为从开始到现在她一直都在害怕。 这种害怕从内心深处源源不断,她一步步的退缩,直到退无可退。 害怕他变心,害怕自己抓不住她,因为他太优秀,因为她的处境太狭窄,太逼仄。 这时,管家挑起帘子进来,“夫人,诸葛清风前来拜访”,叶千染从回忆里醒来,思想却还处在一种半迷惘状态,“请他进来”。 诸葛清风挑了帘子进来,伸手弹了弹身上雪花,含笑道,“雪可真大啊”。叶千染起身迎他“那你还今天来”。 诸葛清风一边坐下,一边笑,“怎么,不想见我?,是不是成了亲就嫌弃朋友了?” 叶千染吩咐下人去泡茶,转身坐下,“一年多过去了,你这张嘴还是这么喜欢胡说八道”。 清风侧身用手肘撑着案几,倾身靠近“我这次来可不是胡说八道的,我是来向你辞行的”。 叶千染诧异的看着他,“这么快?” 清风笑了笑,“本来我是打算陪父母过了年然后南下,可爹说现在战争形势不好,身为男儿岂可在家里蹉跎岁月,应当奔赴战场,保家卫国,要我立刻返回湖北战场,我说不过他”。 叶千染道,“你不是喜欢云游四海,怎么又想着去打仗了?” 诸葛清风把一只腿放在另一条腿上,笑道,“小时候父亲说男儿要建功立业,报效国家只能走一条路,那就是科举,所以从小就让我和流云读书习武,后来遇见师傅,他问我这辈子是想做一个为功名而束的庸人,还是想跟着他去云游四海?那时,我见惯父亲的门生,来来回回整日为功名所累,极其厌烦,所以选择跟随师傅,现在长大了,没人逼迫了,男儿心中的一腔热血却又来作祟,再加上流云又在战场,我应当去助他一臂之力”。 本来正在笑着,却在听到那个名字时,神色忽然黯了下去。 诸葛清风探头看她,叹了口气,“虽说我不知道你和卫庄是因什么走到一起的,但既然已经做了选择,就不要在想他了,这样对你也好,对他也好。至于流云,我会劝他忘记,当年的莲心让他那么痛,如今也过去了,都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叶千染没有说话,这些道理,她知道。 “千染?” “嗯?”叶千染抬头看着他,他的眸子清俊明亮,一直都不曾黯淡过,叶千染从心底里感觉欣喜。就像在夜色里跋山涉水经历千辛万苦,身心俱疲到感觉到再也支持不下去,抬头却看下月色下满山坳的雪白梨花,清新而自然。 他的声音低沉而美好,宛如清晨荷叶的露珠,“照顾好自己”。 叶千染会心的笑了笑,伸出手去,诸葛清风握住这只手,站了起来,给她一个温馨的拥抱。 “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叶千染没有送他,只站在楼上看着他越走越远,心里涌上一阵无可抑制的悲伤,他也离开了,只剩下她自己。 她感到孤独,无可言说的孤独。 然后叶千染看到卫庄撑着伞从外边回来,看见他和清风寒暄,看着清风走出去,看见卫庄在小楼前停下来。 卫庄抬头看着她,叶千染也看着他,中间隔着纷纷扬扬的雪花,叶千染看不清他的表情,心里却慌了起来,这个男人的出现,总是能扰乱她平静的心。 在一起这么久,说不在乎是假的,怎么可能不在乎,只是不能表现的太在乎而已。 叶千染转身进了房间。 卫庄收了伞,上了楼梯,人已经到了门外,却迟迟不肯挑开帘子。 叶千染屏住呼吸,卫庄在门外站了良久,终究没有进去,听见他下楼的声音,叶千染长长的松了口气,心却没由来的沉下去。 花娘看见卫庄,不由的喜了一下,“少爷什么时候回来的?” 卫庄淡淡的笑着,却是明显的心不在焉“刚回来”。 花娘更奇怪了,“少爷刚回来就要出去?” 卫庄没有回答她,只是说,“照顾好夫人,我先出去了”,说着向外走去。 花娘摇了摇头,叹道“都是有妻有子的人了,还这么往外跑,怪不得夫人生气呢”。 卫庄听到她的抱怨,也没在意,刚走了两步突然停下来,三步并作两步赶上花娘,神情严肃的像是发生了什么事,“花娘刚才说什么?” 花娘有点摸不着头脑,“什么?” “我听见你刚才说,都是有妻有子的人......”卫庄试探性的问。花娘更加摸不着头脑了,“这句话怎么啦?” “何来孩子?” 花娘听见这句话更诧异了,“夫人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少爷难道不知道吗?” 卫庄蓦然抬头,身体里像是有一道闪电劈过来,他瞬间怔住。手中的伞应声落地,他猛然间跑回去,带起一阵凌厉的风,花娘看着他冒冒失失的样子,摇了摇头。 挑起帘子,陡然一阵窸窣的响声,叶千染闻声回头,卫庄站在门里静静看着她,漆黑的眸子里有秋水涌动,四目相对间,房间里突然静下来。 熏炉里的香一缕一缕的飘散,叶千染看着他一步步走近,心却不由慌起来,他越走越近,叶千染几乎可以闻见他身上好闻的龙涎香,不由的往后退了一步,卫庄却一把握住她的腰,俯身吻上她。 叶千染的大脑一片空白,她怎么也没想到他会突然袭击,等她反应过来,一阵恼怒涌上心头,这个男人把她看做什么,想理就理,不想理时就冷,猛的推开他,卫庄这次却没再客气,大力把她拉进怀里,双手箍住她的腰,狠狠吻上去,叶千染拼命的打他,他也不管不顾,舌头灵巧的转进她的口中,勾住她的舌尖,深深的吻着她,叶千染的身体忽然软下来,再没有多余的力气反抗。 她被动的接受着他缠绵的攻势,双手无力的勾着他的脖颈,他越吻越深,手开始不安分的在她身上游走,直到这刻,叶千染才忽然惊醒,猛的想要推开他,卫庄却把她抱在怀里,“怎么不告诉我你怀孩子的事,你还要瞒我多久?” 叶千染忽然安静下来,无力的闭上眼睛,“你怎么知道的?” 卫庄近乎叹息的问,“你难道不想让我知道?” 没有人说话。 卫庄和她拉开一点距离,叶千染低着头没有看他,卫庄用手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你不想让我知道?” 叶千染还是没有说话。 卫庄低低的笑了,“你一定是在生气,气我这些天冷落你了,对不对,你这个傻瓜,我哪里是不理你,我只是在和你赌气,你总是那么心不在焉,我很生气,气你,也气自己,可现在你有了我的孩子,我就不用提心吊胆了”。 叶千染看着面前这个有着英俊面孔而又深情款款的男人,忽然觉得像做梦一样,变化太快,让她措手不及,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刚才他们还处于互不搭理的阶段,现在怎么忽然和好了,而她甚至连话都还没来得及说。 卫庄抵着她的额头,直直的看尽她眼底深处,声音温柔的像是夜露,“你知道吗,我今年已经28岁,这是我人生的第一个孩子,我们的孩子,以后我会寸步不离的守着你们俩,你和他都是我掌心里宝,我不许任何人打扰你们”。 叶千染看着他,伸手触到他的脸庞,“你很喜欢孩子?” 卫庄握住她的手,淡淡的笑着“我不是喜欢孩子,只是因为他是你和我的孩子,所以我才喜欢”。 叶千染的目光扫过他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轻轻的叹了口气,轻若未闻。 卫庄抱紧她,叶千染把头搁在他的肩膀上,眼睛睁的大大的,看着不知名的方向。 第八十二章:幸福开始破灭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此后的日子,过的很舒适,也很平静,叶千染不得不承认卫庄的确是一个完美的夫君,完全符合少女时代她对夫君的幻想,细心、体贴、温柔,百般呵护犹恐不及的感情,让她觉得自己会腻死在这种柔情里,可即使她和他无论如何亲密,中间还是隔着一些东西。 叶千染知道那是什么。 她从来没想要生下这个孩子,卫庄对她越好,她越感觉如芒在背,对她越好,这种心理就越强烈。 一日,她正兀自发呆,卫庄端着银耳莲子羹进来,看见她坐在窗下,便笑了起来,“想什么呢?” 叶千染起身笑了笑,没有说话。 卫庄忙放下手中的托盘,扶着她坐下,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夫人不要乱动,动了胎气可就不好了”。 叶千染只好顺着他的心意坐下,“这才两个多月,怎么会动胎气”。 卫庄伸手端过银耳莲子羹,细心的为她吹了吹,把勺子伸到她面前,叶千染看着这羹,皱着眉,连连摇头,“我不想吃”。 卫庄耐心的劝她,“这哪里是让你吃的,是让我女儿吃的,就算为她着想,你也要吃点”。 叶千染撇撇嘴,“别人都希望是男孩,怎么你希望是女孩”。 卫庄笑了,“男孩有什么用,你看我就知道了,还是女孩好,女孩有人疼有人爱”。 叶千染瞪了他一眼,“你这是什么歪理”。 卫庄会心的笑了,放下手中的银耳莲子羹,伸手扶她,“既然不想吃,我陪你出去走走,这样对胎儿有好处”。 叶千染把手递给他,“你懂的还真多”。 卫庄小心翼翼扶她,“那可不,他是我的第一个孩子,可千万不能出什么差错”。 叶千染听到这句话,身体忽然僵了一下,卫庄疑惑的问,“怎么啦?” 叶千染勉强笑了笑,“没事”。 今天的天气格外好,多日连绵的雪终于停了,太阳发出温暖的光,枝上的白雪开始融化,一滴滴落下,晶莹剔透,像清晨树叶尖上的露水,庭院里九曲桥下的湖水依旧碧绿,远处的针叶松苍翠挺拔,几株红梅依稀吐蕊,鼻息间都是幽幽梅香,云园是依山傍水而建,站在梅树下,依稀可见黛色远山,他们穿过青石小径,尽头是依水而建的八角亭,亭子前方是碧绿的湖水,卫庄扶着她走进亭子,叶千染深深的吸口气,这些天一直下雪,她只能待在屋子里,出来走走,才发现外面世界的如此好,卫庄伸手为她拂去鬓边的碎发,“累吗?” 叶千染摇摇头,“不累”,顿了顿,看着他,“不过我觉得有点冷”。 卫庄点了点她的鼻子,有点嗔怪的意思,“出门时我让你披上斗篷,你非不要,现在知道冷了吧”。 叶千染双手揪住他的袖子不停的晃,声音却带点撒娇的意味,“你帮我去拿好不好?” 卫庄无奈的摇了摇头,“真拿你没办法”,然后扶着她坐下,“我去拿,你千万不要乱动”。 叶千染乖巧的点点头,卫庄刚走了两步,还没下亭子,就听见叶千染在身后唤他,“云开?” “嗯?”卫庄转身看她。 叶千染走到他身边,眼角眉梢都是情意绵绵,双手勾上他的脖颈,吻上了他,卫庄顺势揽上她的腰,加深了这个吻。 这个吻温柔而缠绵。 清新而醉人。 卫庄抵着她的额头,痴痴地笑了,“这算是我的报酬吗?” 叶千染的声音带着软软的情意,“快去吧,我等你回来”。 卫庄却丝毫没有松手,“要是这样,我愿意被你使唤一辈子”,语毕在脸颊旁留下一个吻,然后才松手。 叶千染轻轻的笑了,“快去快回”。 卫庄转身离开。 他一路走来,从心底感觉幸福,那笑意染上嘴角,像是要把整个冬天融化,卫庄想,也许他真的可以抓住她,可以把幸福留在身边。 穿过青石板的花径,卫庄的笑意停在嘴角,他记得那天的太阳明晃晃的,格外刺眼,他看见叶千染蜷缩的躺在亭子下的台阶前,手捂着肚子,鲜血染红了她的衣服,染红的地上的白雪,他瞬间觉得整个世界都塌陷了。 他抱着她,疯了一样往外跑,抓不住的什么,慢慢的从指尖流逝。 可还是晚了。 叶千染醒来时,已是晚上,房间没有点灯,黑漆漆一片,她伸手摸上小腹,渐渐恢复知觉的她,清晰的知道孩子没有了。 她松了口气,是如释重负,还是怅然若失? 然后卫庄掀开被角,和衣躺了进去,他浑身带着冰冷的气息,揽上她的腰,那般轻又那般重, 他看着她,抚弄着她的脸庞,很久才将她搂进怀里,很紧很紧。 他说,“千染,我好难受”。 叶千染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他在哭。 叶千染感觉到温热的液体渗入肌肤,那样灼热,烧的她心都疼起来。 他的声音很嘶哑,透着无端的疲惫,又很脆弱。 他的的肩膀不停的颤抖着,搂住她腰的手收的很紧很紧,他压在她的肩窝里,很久没有说话。 叶千染有些震动。 因为,他真的很少哭。 记忆中唯一一次还是某个清凉的夜晚,他眼角滑落的一滴清泪。 她心里生出无限的悔意,可是无法回头了。 再也无法回头了。 那天晚上她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跌落山崖,粉身碎骨。 第八十三章:百年陌路(1)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叶千染在床上躺了几日,卫庄一直照顾她,但却变得很沉默,说话也没有以前多,他看着她,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却始终没有问起那天的情况,叶千染也从没有提起。 两人就这样沉默着。 她不说是因为知道原因。 可他呢? 转眼已是腊月二十八,新年就要到了。 卷碧扶着叶千染倚在亭子的栏杆上,太阳暖暖的洒在身上,她闭上眼睛,觉得很累。 是的,她很累,从流云离开,皇上赐婚,到倾城替嫁,家破人亡,被朝廷通缉,孩子流产......,只是一年的时间。 她已经一无所有,还欠了那么多人情债,这些东西压的她喘不过气来,她真的觉得很累。 她突然很后悔从江南回到北京,江南才是她最终的归宿,那里的一草一木都是熟悉的,不像这里,什么都是陌生的。 她想回去,无论是回苏州老家,还是想去寻找流云,她只是想逃开卫庄,逃开京城的枷锁。 所以她义无反顾的打掉孩子。 以前一直觉得自己是良善之人,其实心狠起来,谁也挡不住。 卷碧站在她身旁,看着她苍白的脸庞,有点担心的问,“小姐,你没事吧”。 叶千染睁开眼淡淡的扫着远方“我没事”,顿了顿,“卷碧,你今天进城一趟,有些东西需要你准备一下,”。 卷碧疑惑的看着她,“什么东西?” 叶千染俯在她耳边悄悄的告诉她,卷碧蓦然睁大眼睛,“这些东西府里不是有吗,小姐要它们有何用?” 叶千染揉了揉脑门,看着明晃晃的日光,她淡淡的说,“这件事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还有你今天不要回来了,在城里找个客栈住一晚,明天早上在松山山脚下等我”。 卷碧不可思议的看着她,“小姐,你要做什么?” 叶千染没有回答,只是问“你去还是不去?”语气很淡,卷碧却从中听出了不容置疑的意味。 卷碧生生把自己的疑问咽下去,点了点头,小姐的脾气她最了解,看似娴静端雅,性格却很固执,一旦决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叶千染一个人在亭子里待了很久,直到日落西山,飞鸟盘旋归入山林,才起身往回走。 卫庄踏着薄暮回来,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总有点心神不宁,总觉得要有什么时发生,却偏偏又说不出来是什么。 快步走上小楼,叶千染不在房间里,他下楼正好碰见管家,便问道,“恭叔,看见千染了吗?” 管家摇了摇头,卫庄笑了笑,“没事了,恭叔你去忙吧”,恭叔便走开了。 花娘穿过九曲桥来,卫庄远远的就问,“花娘,看见千染了吗?” 花娘来到他身边,也不说话,只是盯着他笑,卫庄被看得毛骨悚然,不禁摸了摸脸庞,“我脸上有东西吗?” 花娘笑的更诡异,“少爷脸上没东西,不过少爷今天有喜事”。 “什么喜事,我怎么不知道”,卫庄有点摸不着头脑的问 花娘指着厨房的方向,神秘的说道,“以前夫人只会给少爷熬汤,不过看样子,今天夫人好像要大显身手,为少爷做一顿丰盛大餐”。 卫庄被她搞得神经兮兮的,忍不住的笑着问,“是不是真的啊,我以前可从来没见过她做饭啊” 花娘嗔怪的看了他一眼,一副这你就不懂了的模样,“所以我才说是少爷的喜事,我虽然不知夫人是那家的姑娘,可看举止应该是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小姐,如今肯为少爷下厨房,当真是真心喜欢少爷呢”。 卫庄看着花娘一副喜上眉梢的样子,心里不禁也乐了,“那我去看看”,自从夫人流产之后,他很少有这么高兴的时候,花娘看见他笑,心里也跟着高兴起来。 厨房里烛火闪烁,叶千染站在一片摇曳的烛影中,正在切菜,她切的很慢,但很细心,烛光映着她的侧脸,是温柔的弧度,卫庄倚在门框上,静静的看着她忙碌,心中的不快一扫而光,卫庄从身后悄悄拥住她,双手交叠在她的腰际,叶千染温柔的笑了笑,“回来啦?” 卫庄点点头,叶千染问“饿了吧,你先等一会,饭菜马上就好”。 卫庄没有动,鼻子却突然有点酸,他把头埋在她的脖间,“我想你”,叶千染放下手中的工具,转身看着他,“我不是在这吗?” 卫庄伸手抚上她干净细致的脸庞,“可我还是想你” 叶千染的心忽然变得很柔软,“我也想你,”顿了顿,“不过,如果你再这样打扰我,今天晚上我们就没饭吃了”。 卫庄笑了笑,伸手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你这是在嫌弃为夫吗?” 叶千染笑着推开他,“对啊,你打扰人家做饭,还不能让人嫌弃一下啊”。 卫庄却并没有因此离开,他站在她身旁,静静的看着她,有时候会帮一下忙,总是这顿饭做好以后,天已经完全黑下来。 饭菜很丰富,四菜一汤,菜色看上去也还不错,不过叶千染还是提前和卫庄打招呼,“这是我第一次做饭,肯定不好吃,虽然不好吃,但你也要给点面子,将就吃一点”。 卫庄坐在对面偏头看着她,嘴角隐隐有笑意,“既然夫人第一次做饭,为夫当然要给夫人留点面子,夫人放心,无论如何难吃,为夫都不动声色的”。 叶千染毫无预兆的在桌下踢了他一脚,卫庄闷哼一声,呲牙咧嘴的道“夫人好狠心” 叶千染笑靥如花说,“知道夫人狠心,夫君还不赶快吃饭,对了,夫君慢点吃,小心别噎着”。 卫庄看着她这副俏皮模样,扑哧一声笑出来,“夫人今天跟平时有点不一样”。 叶千染递给他筷子,“夫君说,是今天的我好呢,还是往日的我好呢?” 卫庄接了筷子,“不管夫人什么样子,我都爱”。 叶千染看着他,声音变得轻了很多,“好了,别闹了,快吃饭吧,不然饭菜都该凉了”。 两人吃的很慢,期间,叶千染一直没有说话,嘴角只是挂着笑,卫庄看着她,时常会有种地久天长的错觉。 幸福来得太快,太不可思议。 吃完后,叶千染开始收拾碗筷,一切都处理干净后,叶千染才上了楼,挑开帘子,卫庄正坐下窗下发呆。 叶千染径直走到他身边,拿开他的双手,坐在他的腿上。 卫庄看着她,总感觉她像是变了个人,但却又说不出这样又什么不好,他揽着她的腰,笑吟吟的看着她,“你今天怎么了?” 叶千染纤细的手指划过他的眉心,眼睛,鼻子,最后落在他的唇边,她看着他英俊的脸庞,一时之间竟有些痴了,她唤他,唤的温柔而缠绵,“云开?” “嗯?” “你爱我吗?” 卫庄愣住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以前从来不问爱与不爱的这种老套的问题,可还没有等到他回答,卫庄却听见她说令一句话,这句话如同五雷轰顶,让卫庄瞬间僵住。 她说,“我爱你”。 是的,她再也不否认爱他,虽然这爱是在感激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可她毕竟是爱他的,不是吗? 卫庄似乎没有听懂,他呆呆的问“你刚才说什么?” 叶千染勾住他的脖颈,看着他的眼睛,告诉他,“我爱你”。 经过缓慢思考,卫庄终于反应过来,他看着怀中的人,抱着她起身,把她放在床边,卫庄弯腰仔仔细细的看她,想要从她脸上看出什么,然而却什么都看不出来。 叶千染仰头看着他,他一双漆黑的眸子闪烁着莫名的光芒,在有些昏暗的烛光下看的不甚清晰,她伸手捧住他的脸,吻了上去。 卫庄一怔,随即勾住她的腰,加深了这个吻。 唇齿间反复斯磨,口中是甜腻腻的气息,令人脸红心跳的喘息声,满腔滚烫的温度烫着彼此的身体,勾起了身体里蠢蠢欲动的情愫。 卫庄俯身把她压在床上,手指停留在她的脸庞上,“你是真心吗?” 叶千染勾住他的脖颈,“比任何时候都真心”。 卫庄低头再次吻上她。 窗外夜色斑斓,星河点缀一地美好,房间里新插的梅花,开的妖娆而艳烈,幽幽香气缠绵整个冬天。 第八十四章:百年陌路(2)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卫庄醒来时,叶千染已经不在身边,他穿上衣服,翻身下床,洗漱的东西安静的放在架子上,卫庄撑着盆架感觉好笑,那笑却是从心底发出来的,单纯而灿烂,还是有妻子好,有时虽然会吵架,会冷战,但妻子带来的温馨是任何感情都代替不了的。 卫庄还没洗漱完毕,叶千染已经端着羹汤进来,他接过侍女递过来的面巾擦了脸,然后坐下,看了看桌上的羹汤,又看着叶千染,笑着问,“这是什么?” 叶千染把碗递给他,“这是我熬的莲子羹,你趁热吃了吧”。 卫庄没有接,嘴角浮上一点戏谑的意味,“你喂我,我才吃” 叶千染柔顺的点了点头,“好”。 其实卫庄只是和她开玩笑,因为知道她不会答应,可没想到她竟然答应了。这倒出乎他的意料。 卫庄以手托腮,好奇的看她,“怎么对我这么好?”叶千染把勺子送到他嘴边,“你喝了它,我就告诉你”。 卫庄凝视着她,良久,才缓缓张嘴。 叶千染一勺一勺的喂他,没有任何不适,期间,他们谁都没有说话,温馨而静谧的空间,眼波流转,情意绵绵。 直到最后一口喝下,叶千染放下青花瓷的碗,卫庄在等她开口。 叶千染抬了眼眸,声音柔软而清凉,“因为你对我好”。 卫庄垂眸兀自笑了,那笑容带着一丝满足和孩子气,他拉过她的手,“你终究懂了我的心意,千染,这就够了,这样我就很满足......”,他越来越说不下去,脑袋开始变得有点晕,他使劲的晃了晃,残存的一点理智让他突然明白,他抓着她的手,有气无力的问道“你在汤里放什么,你想干什么,千染......,你要.......我一定不会原谅......”就再也说不下去,趴到在桌子上。 叶千染把他扶上床,为他盖好被子,俯身看着他英俊的眉眼,心底涌上一阵酸涩,修长的手指划过他的脸庞,声音有点颤抖,“我不是一个好妻子,明明在你身边,却不能全心全意的对你,我负了你......对不起,忘了我吧,没有我,你的生活会更好,我这样三心二意的人不值得你这么付出,卫庄,忘了我吧”。 看他最后一眼,她拿起收拾好的包袱,离开。 今天是除夕,是她十七岁的生辰。 卷碧果然架了马车在松山山脚下等她,看见她背着包袱远远而来,忙跑过去接着,“小姐,我们这是要干什么?” “去苏州”叶千染言简意赅的回答。 卷碧倒抽了一口气,“卫先生知道吗?” “不知道” “那卫先生怎么办,他一定会恨死小姐的” “他很快就会忘了我的” “可是,小姐.....” “你要么跟我走,要么留下,我不强迫你”,叶千染依旧淡淡。 卷碧立刻闭了嘴。 叶千染站在马车旁,回首看着身后,山峦寂静,天色晴好,长长的山间小道,蜿蜒伸向前方,那是大原帝国的京都,她生活了两年的地方,如今她要离开,以后可能再也回不来,心底涌上无可抑制的悲伤。 她回过头咬着嘴唇,跳上马车,驾车南去。 此时是永乾元年除夕。 卫庄醒来,已是二日后的事情,他模糊的睁开眼,晃了晃还有点沉的脑袋,突然想起什么,猛的从床上跳起来,冲出去,门外花娘和管家来回走动,显的很焦急,见他一下子冲出来,显然吓了一大跳,又突然大喜起来,“少爷,你终于醒了”。 卫庄扶着门框有气无力的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夫人呢?” 花娘有点局促不安的看着他,“少爷已经昏睡了两日,夫人她......她自从除夕出去后就再没有回来”。 卫庄身体猛的一软,差点顺着门框滑下去,“而且......”花娘有点犹豫不知该不该说。 “而且什么?”卫庄用尽全力支撑着自己,他的语气没什么变化,然而里面的一丝颤音却出卖了他。 “夫人走时还带着包袱,我问她要去哪里,她说托了朋友给苏州老家带点东西,可直到现在都没回来,少爷,夫人她......她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闭上眼睛,卫庄的手紧紧扣着门框,浑身都在颤抖着,他想起她流产那日,明晃晃的日光照在她纤弱蜷缩的身体上,血不断的从她身体里涌出来,看上去随那样脆弱无助,像是随时会死掉,过去,他一直不肯承认她是故意的,他一直说服自己那是意外,没有一个人会对自己如此狠心,可是,结果是什么,原来,他一直在自欺欺人。 如今他什么都明白了,她早就想离开他了,她早就设计好了这一切,因为要离开他,所以孩子不能活下来。 挥手散去管家和花娘,卫庄扶着案几艰难坐下,心里空荡荡的发疼,她竟然如此绝情,他已经够薄凉,她比他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朱红的案几上安静的躺着一封信,卫庄克制着着,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可拆信的手还是不停的颤抖,明明一个简单的动作,他却用了很久,那两个字赫然映入眼帘,脑子轰的一声,身体和灵魂被炸裂开来,像行走在荒野里劈头盖脸而来的闪电,落入身体,瞬间经年。 “休书”。 往事像一盏旋转不停的走马灯,她在他记忆里穿行,卫庄的视线有些模糊,白纸翩然落地,脑子里翻来覆去,乱七八糟的都是关于她的记忆。 “嫁给你之后,我会专心做你的妻,为你生孩子,为你洗衣服,为你做饭,心里只想着你一个人,只看着你一个人” “我不会离开你,以后都不会离开你” “这辈子我都是你的人,除非有一天你把我休了” “我爱你” ...... ...... 那些声音由清晰渐渐变得模糊,再从模糊变得清晰,额头上冒出冷汗,他的右手紧紧的按着胸口,想起她在休书里写的那一句,“各自嫁娶,百年陌路”,郁结在心底的一口血,呕出来。 “叶—千—染......” 叫出这个名字,像是用尽了一生的力气,那样从胸腔里蒸发出来的恨意,可以毁天灭地。 第八十五章:苏州城外,独自上路。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三年后,永乾五年,暮春。 苏州城外。 三月江南,草长莺飞,杂花生树,杨柳摇曳,游人如织,穿城而过的苏州河,河水碧绿清澈,河岸的芦苇在微醺醉人的风中舞动,远处青山隐隐,一行白鹭鸣啾飞入天际,河堤边走来三个人,身穿烟白和身着碧绿衣裙的女子身边跟着长身玉立的男子,暖暖微风中夹杂着野草清香,三人逶迤而来,走过河堤,迈过大片草地,他们在一处山脚下停下,这是苏州温家的祖坟,坟地里长满杂草,有些荒芜,惟独面前这个坟是新培的黄土,干干净净,身穿烟白和碧绿衣裙的女子拿出供品和纸钱,上香磕头,然后碧绿衣裙女子扶着烟白衣裙的女子起身,问,“小姐,你真的要走?” 说话的女子就是卷碧,当年的小丫鬟如今已经长成挽了发的新妇。 身穿烟白衣裙的女子抬了眼眸,那是一张绝美的容颜,曾经倾倒过苏州城的容颜,现在这张脸依旧美丽,却没了当初那般锋利,漆黑的眸子是经历世事后的淡然,周身散发着稳重的气息,这便是叶千染。 叶千染点点头道,“之前不走是因外公外婆还在,如今他们二老也走了,我就没什么可留恋了”。 卷碧拉着她的说道“小姐如今孤身一人,卷碧不放心,不如小姐留下来吧”。 叶千染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你知道这三年我们是怎么过来的,你该相信我有保护自己的能力,更何况,我从小就羡慕话本小说里那些仗剑走天涯的侠女,如今有了机会,断然不能错过”。 卷碧身边的男子也说话了,“卷碧,你别劝她了,她的脾气你比谁都清楚,想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叶千染笑了,嘴角有浅浅的梨涡,“绮年,卷碧就交给你了,你可不能欺负她”。 叫绮年的男子看了看卷碧道:“我哪敢欺负她,她不欺负我就好了”。 卷碧不悦的白了他一眼。 叶千染看着两个人,心里说不出的欣慰,卷碧绿斓和她,有一个人能得到幸福也是好的。 “现在兵荒马乱,到处都是流寇灾民,我不放心小姐一个人上路”,卷碧皱着眉无不担忧的说。 叶千染握着她的手,“没事,我能保护自己,你放心吧”。 卷碧侧脸看了看绮年,绮年朝她点点头,卷碧这才安心,恋恋不舍的拉着她,“那小姐保重,如果有什么事,一定要来苏州找我们,卷碧是小姐的丫鬟,这辈子都是小姐的丫鬟”。 叶千染笑着点了头,从绮年手中接过包袱,“我听绮年说,你有了身孕,好好照顾自己”,又转向绮年,“绮年,我把卷碧母子交给你了,你可千万要好好对他们”。 绮年含笑点头,卷碧眼中有泪光闪动,她伸手抱住叶千染,语声似有哽咽,“小姐,保重”。 叶千染低低的在她耳边说道,“你也保重”。 春日的阳光照着叶千染渐行渐远的背影,日光把她的背影拉的颀长,她走的并不快,却很稳,一步一步,那么坚定,卷碧看着她的背影,眼泪又落下来,她八岁进温府,如今十几年过去,她从来没有离开过她,她曾经以为这辈子都不会离开她,可是......,谁曾想到,她也会成亲,还是嫁了苏州城里最风度翩翩的少年,真是世事无常。 伸手抹去脸上的眼泪,绮年叹息一声,把她揽进怀里。 夕阳西下。 叶千染在夕阳下。 叶千染踏着夕阳的余晖走进这座小镇,小镇很小,却也繁华,夕阳给小镇镀上一层暖色,整个城镇看上去温暖而美丽,叶千染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今天晚上终于不用借宿别人家了。 她投宿在一家客栈,客栈很小,很简陋,房间内,除了床铺桌椅之外,竟没有多余的东西,不过叶千染已经很满足,过去三年,她和卷碧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也经常在野外露宿,还遇见过劫匪,身上的钱财被洗劫一空,也曾经为了生计做一些苦力,好不容易辛辛苦苦挣来的银子,却因一时的心软被人骗的干干净净......即使这样,她们也走到了苏州,虽然经过战火洗礼,苏州城已经大不如前,温家人为了躲避战火纷纷北上,只留下了年迈的外祖父祖母,可她们毕竟不用在挨饿。 现在外祖父外祖母也已仙去,苏州于她而言不过是一个空荡荡的祖宅,她再没有留恋的理由。 和衣躺在床上,叶千染望着破旧的帐顶,心里忽然生出一种深深的孤独,她身边再也没人陪伴她,现在,她是真正的一个人。 也并不是第一次感觉孤独,很久以前,她就开始有了这种感觉,久到自己都记不清时间,这三年里,白日她总是很忙,忙到脑子里几乎没有时间去想别的人和事,可一到了晚上,那种孤独和寂寞就会像海水一般涌来,她时常会感觉抓狂,抓狂并不是因为孤独,而是因为她孤独时总会想起卫庄和流云,是的,卫庄让她抓狂,她可以理所当然的想起流云,却不允许自己想到卫庄,是她抛弃他的,是她放弃的,她不能想,一想,就会觉得她在承认自己做错了,后悔了。 因为她知道自己一旦觉得做错了,后悔了,她就会恨自己,她不想让自己恨自己,她已经一无所有,不能在丢开自己。 窗外月色朦胧,耳边是远远近近的虫鸣,偏远的小镇,异乡的夜里,她忽然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她已经很久没有哭过,包括外祖父外祖母过世,她都没有流泪,她已经没有眼泪。 可现在她却有种流泪的冲动。 人的感情有时就是这么奇怪。 就像她时常在夜里惊醒,会没由来的觉得难过,也并不是是遇到了什么事,可难相反的,她刚刚遇见一俩桩好事,可是在那样的静夜里,她会忽然感觉到难过,难过深入骨髓,她觉得挫骨扬灰。 伸手摸到腰间玉佩,温暖的触感,让她稍微安定下来,这是三年来,她习惯性的动作,每次难过,她都会握住这块羊脂玉。 羊脂玉,已不单单是情人送给她的信物,更在岁月的长河里,流逝的经年中,成为她的信念,只要有它在,她就不会倒下,她会一直走下去。 已是深夜,街道上传来更鼓声,已经二更天。 叶千染翻了个身,闭上眼睛,决定不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明天还要赶路,她必须有一个充足的睡眠。 却没有等到叶千染睡着,就听见一阵低低说话,声音虽然很小,在静夜里却异常清晰,她浑身一下子绷紧,屏住呼吸,三年的时间,足够用来让一个不谙世事的女孩长大,她听见说话声越来越近,似乎可以感觉到人影停在门前。 叶千染从床边摸出木棍,这是睡觉前,她特意放在床边的。自从两年前,她和卷碧在客栈遭人绑架后,就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然后叶千染就听到窗纸被捅破时的声音,她悄悄躲在门后,依稀看到有迷香弥漫进来,她抬手用宽大的袖子掩了口鼻。 门栓被人撬开,门外依稀有人说话,“黄少爷得到手,可别忘了小人的好处,这可是个倾国倾城的尤物,是小人这么多年来见到的最漂亮的一个”,他声音压的很低,叶千染还是听出这是店小二的声音。 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好小子,本少爷我先看看货,要是不错,好处自然少不了你的”,带着轻佻和猥琐,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叶千染屏住呼吸,积攒全身的力气,扬起手中的木棍,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又被关上,然后,叶千染就听到了猥琐的笑声,“美人,今天晚上就让大爷好好陪你”,说着就往里走去,还没走一步,只听“嘭”一声棍子打在他身上,他一下子昏了过去。 次日店小二发现他时,他被人用布塞住了嘴,绑在床上,极其狼狈。 叶千染一想起他被自己五花大绑的像头猪似的,心里就格外的高兴,高兴的走路都像跳似的。 她走在乡间小径上,两边杂草丛生,灌木成林,这寂寂的春日,有骑着牛的牧童吹着笛从远处走来,眼见还是未经人世,一脸的清平喜乐,一曲村歌,流漫于阡陌间,叶千染和他打了招呼,问道,“可知一年前这附近发生的那场大战,听说那场战役死了很多人” 牧童的眼睛立刻亮了,“姐姐说的是汐则大战吧,我听爹爹提起过,爹爹说那场战争死了很多人,尸骨遍野,血流成河,附近的汐则河整整冲刷了一月才把血水冲刷干净”。 叶千染的眼睛也亮了,“小弟弟知道怎么去哪个地方?” 牧童在牛背上回头扬手一指,道,“姐姐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路的尽头就是,不过哪里现在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叶千染笑了笑,嘴角有浅浅的梨涡。 第八十六章:三年重逢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那片空旷的山间平地,汐则河穿山而过,果如牧童所说,什么都没有。当年的战火连天,尸骨遍野,血流成河,已经在时间的冲刷下消失的无影无踪,叶千染站在那里,想起清风的话,“汐则之战时,我在帐中,流云在战场,那一次恶战,两军打了三天三夜,朝廷大败,流云没有回来,我听到侥幸逃回来的士兵说,流云身负重伤,已经战死。我不相信,于是,派人去战场寻他,却只找到他的铠甲,没有尸首,我不相信他已经死了,从来都不相信”。 她也不相信,无论是死人还是活人,她见了才会相信。 他一定不能死。 叶千染蹲在河边,掬了捧水洗脸,河水清澈而又清凉,心里稍微舒服了点,起身时,叶千染才感觉到一阵眩晕,晃了晃脑袋,心想可能是因为没有吃饭的缘故,也没在意,想着再忍会儿,到前面镇上再说,却只走了两步,就重重的晕倒在河边。 山间有风吹过,黛色青山在白云间若隐若现,远处传来阵阵银铃声,一个挽了发的少妇和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骑着牛缓缓而来。远远的,坐在前边小女孩指着河边中气十足的喊道,“姐姐,姐姐,你快看,河边有人晕倒了”,少妇看也没看,就笑道,“阿萝,你又信口开河了不是,河边怎么会有人呢”,阿萝拽了拽她的衣袖,“姐姐,你看,是真的,阿萝不骗你”。 少妇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人晕倒在河边,立刻敏捷的跳下牛背,向河边走去。 阿萝蹲在叶千染身边,咬着手指奇怪的问道,“这位姐姐怎么会晕倒在这里呢?” 少妇笑了笑,“我也不知道,不过看她不像村里人,兴许是外地过路的旅客,不过,管不了那么多,我们先把她带回去吧”。 阿萝笑道,“姐姐上次救了个哥哥,结果哥哥就成了姐姐的夫君,不知道姐这次救回去的这位姐姐,会成为姐姐的什么,姐姐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少妇噌的一下脸红了,嘴里却不依不饶,“阿萝,你在胡说,我就把你扔了,只带这位姐姐回家”。 阿萝掩着嘴笑了,帮姐姐把她放到了牛背上。 铃声叮铃,山风呼啸而过,扬起少女的细碎黑发,阿萝在前面走,少妇牵着牛,身后是无限好的春日。 叶千染醒时,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照进来,她艰难的下床,身体还有点发虚,四肢无力,坐在床边上打量这间木屋,是简单淡雅的摆设,鼻息间依稀还有药香萦绕,然后她的目光就触到一个身穿淡蓝衣裙的少女端着药汤进来,见她已醒,便笑道,“姑娘醒了?”声音如同山涧流下的淙淙泉水,听的人神清气爽。 叶千染虚弱的笑了笑,“是姑娘救了我?” 少女笑着把药放在桌上,“我是大夫,医病救人是本分,姑娘不必放在心上”顿了顿又道,“姑娘刚醒,身子还有点虚,我熬了点补药,姑娘喝了吧”,说着扶叶千染坐下,叶千染抬头给她一个微笑,“多谢”。 那少妇歪着头好奇的问,“看姑娘并不像本地人,身子这么弱,怎么会会晕倒在河边?” 叶千染放下药碗,看着眼前的女子,夕阳的斜晖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她的眼眸清丽而明亮,宛如赤子之心,叶千染笑了笑,“我是从京城来的,可能这几天赶路太急,身体有点吃不消,所以才会晕倒,幸好遇见姑娘,多谢夫人救命之恩”。 少女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我只是把姑娘从河边带回来,并没有做什么,姑娘一直这样说,阿莼都不好意思了”,说着起身,顿了顿,又问,“我叫阿莼,不知道姑娘贵姓?” 叶千染扶着桌子起身,“在下姓叶”。 阿莼笑了笑,“原来是叶姑娘,姑娘是从京城来的,真巧,相公也是从京城来的,相公要是看到姑娘,一定会觉得亲切”。 这时外边传来一阵低低笑声,阿莼脸上一喜,笑道,“一定是相公回来了”,笑着跑出去。 叶千染笑了笑,绕开桌子,却有人挑帘子进来,叶千染的笑意凝在嘴角,脸色苍白的几欲透明,她伸手扶住桌子,指尖连带身体都是颤抖的。 卫庄! 他站在门里,身后的珠帘还在摇曳,他看见她,并不诧异,好像理所当然的样子,然后他竟然笑了,那笑带着讥诮之意,是说不出的嘲讽。 然后,叶千染听到另一个声音,那声音带着春风化雨的温柔,是叶千染魂牵梦萦的声音,“卫先生?” 他从卫庄身后走上前来,撩开帘子,嘴角依旧是那抹熟悉的笑意,叶千染感觉里身体忽然有一道闪电劈下来,“轰”的一声,脑子一片空白。 流云?! 世事无常,岁月流转,我们躲不开尘世间那只覆雨翻云的手。 院里的一株杏花开得灿烂,花瓣随风簌簌飘扬,阿莼穿过两个人来到房间介绍到“这位就是从京城来的叶姑娘”。 然后又给叶千染介绍,“这是相公”,“这位是卫先生,是相公的朋友”。 没有人说话,房间很静,静的极其不自然。 阿莼不知所以的看了看卫庄,又看了看自己的相公,怎么没有人说话。 叶千染脸上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好久不久”。 阿莼诧异的睁大眼睛看着她,卫庄笑了,嘴角却带着嘲弄,“不知这句好久不见是对谁说的?” 阿莼再次睁大眼睛,叶千染勉强笑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卫庄目光转向阿莼,漆黑的眸子里温和无害,跟看着叶千染时完全不是一个人,“阿莼,这位叶姑娘,你救的真巧,她不仅是我旧识,更是你家相公的故交”。 阿莼的目光转向诸葛流云,叶千染的目光落也在他坚毅的脸庞上,隔了那么久的时光,她终于见到了他。 当年那个温润如玉白衣翩翩的佳公子,如今变得成熟稳重了,他身上穿着简单青布衣衫,站在那里,身体削瘦而修长,漆黑的眼眸里不在有浓重的情意。 房间里又静了下来。 没有人说话,该怎么说,哭泣?握手?拥抱?道一句好久不见,我很想你吗,可他们的关系,原不是这样简单。 更何况,更何况,阿莼还在身边,阿莼在他的身边。 而卫庄......,他和她更无话可说。 叶千染的心突然一阵收缩,胃里像是有什么在翻腾,又酸又涩,她从来没想到会找到他,更没想到他会成亲,可是面对面的这刻,她已不能选择,她什么都说不出来,面对他的妻子,还有她曾经背叛过的男人,她能说什么,胃一阵阵的收缩,她忍不住的弯下腰,不停的呕吐,却并没有吐出什么东西,她吐出来只不过是心里的酸涩和痛苦。 阿莼上前拍抚着她的背,希望她能好受一点,叶千染拨开她冲了出去,像离弦之箭,再也忍受不了这种诡异的气氛了。 诸葛流云的手死死的扣着门框,脸上没有一丝血色,阿莼有点担忧的看着他,卫庄嘴角露出一丝残酷的笑意,他淡淡的说,“我出去看看她”,却在和流云擦肩而过时,清晰的感觉他全身紧绷的像随时都会断掉的琴弦。 诸葛流云伸手拦住了他,卫庄看着手腕上那只手,干燥,修长有力,诸葛流云道,“我去”。 阿莼突然发觉他们三人之间一定有一些秘密,一些她不知道的秘密。 诸葛流云已经冲了出去。 门前的一株桃花姿态妖娆的盛放,路过的行人,忍不住的为它驻足停留,诸葛流云抬眼望去,门前这条向远方无线延伸的小路上,已没了她的人影。 诸葛流云紧紧的按住胸口,额头上有冷汗滑落。 “千染......”他终于叫出这个名字,这个他曾经牵肠挂肚,魂牵梦萦的名字。 卫庄和阿莼站在杏花树下,衣襟沾染落花,阿莼皱眉看他,“先生不想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吗?” 卫庄手里拈着杏花,目光淡的像水,“她姓叶,叫叶千染,你一定听过这个名字”。 阿莼默默的看着杏花,没有说话。 诸葛流云回来时,已经很晚,他一脸疲惫,衣衫上沾满了草绿色,神情颓唐,阿莼没有说话,默默端了热水让他洗脸,桌子上摆上热好的饭菜,诸葛流云抬头看她,伸手抱住了她的腰,把头埋在她的小腹上,抱的那样紧,阿莼咬着嘴唇,轻轻的拍着他的肩,他是这样温润如玉的男子,从来没有如此过,唯一的一次也不是因为她。 千染......千染......,她记得这个名字,她把他从战场上救回来,重伤昏迷的半个月里,他口中一直叫着这个名字。 后来,她也曾经问过,他却闭口不提过去的事。 原来就是那个女子。 第八十七章:两处风景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夜雾渐渐笼上来,整个村庄陷入一片朦胧中,月色朦胧,夜雾朦胧。 叶千染并没有走远,她只是藏了起来,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突发的情况。 山间的夜色很冷,也很美。村庄坐落在高山上,一边是大片的村居,另一边却是深不见底的谷崖,山间生长着各种说不出名字的苍绿树木,整个村落掩映在青山绿树后,像是陶公笔下的桃花源,只是这里桃花不多,只有峭壁边的一株野桃花开的肆意,阿莼家就在那里。 叶千染走在山间小路,夜色很暗,山路蜿蜒曲折,她不知道该去哪里,她其实可以离开,可她的包袱却在阿莼的木屋里,其实包袱里也没什么重要的东西,她要想走没有人可以拦住,可为什么没有走? 其实不论今天重逢的情况有多么糟糕,尽管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可是她不想走。 可现在这种情况,她觉得自己多余,三年过去了,别人有了新的生活,她变成了一个陌路的局外人。 想到这里,她的心一阵收缩,没有人需要她,她只是个多余的人。多余的人......她忍不住弯下腰呕吐起来,却什么都吐不出来,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一整天没有吃饭。 可为什么感觉不到饿呢? 山间有风,风很冷,叶千染一直在吐,好像要把自己的胃吐出来,好像要把心肝肠肺全都吐出来,如果吐出来,会不会感觉到好一点.那样一张容颜,昔日的花团锦簇,像是一场旧梦,如今破落衰败的连落花都不如,她需要的人不需要她。 她忽然开始后悔,后悔为什么要跋山涉水的来找,找不到还想着自己是他永恒,还有期望,可找到了,她却什么都没有了,希望没有了,信念也没有了。 山间万籁俱静,抬头依稀可见远处高山上树木掩映下,冒出的星点烟火,只是那烟火不属于她。 孤独、寂寞、委屈、悲伤、痛苦,这些情绪一下子涌上心头,她突然很想哭,虽然没有说过,可她心里却一直想着找流云,找到他,他是她所拥有的一切里唯一完好如初的。 可是没机会,她再也没机会在他面前流泪,他再也不会抱着她说想她了。 心一阵阵抽痛,生命里像是有什么轰然倒塌,原以为三年的流浪生涯会让她安然,可是孤身一人站在寂寂黑夜里,她突然发现自己还是三年前那个固执的女子。 只是学会的隐藏,不让别人发现,不让自己发现。 心底隐隐有不甘心的。 心里还残留了一点希望,希望事情不是这样,希望自己并不多余。 夜雾越来越浓,山风越来越凉,她忽然感到刺骨的冰凉。 叶千染还在山间徘徊,这段路,不知道走过多少遍,可她还会无限制的走下去,她已无路可走。 黑暗中一个男人从山上走下来,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和他擦肩而过时,叶千染没有抬头,却发现自己被一双有力的手拉回去,她甚至还来不及思考,就听到他的声音“你准备在这条路上走到天亮吗?” 那声音低沉而阴鸷,叶千染听到这句话,就知道他比之三年前,又沉稳内敛了许多。 夜很黑,叶千染看不清他的表情,却听出他语气里压抑的怒气,他肯定是恨她的,明明是该他生气,该心虚的是她才对,可是面对他,叶千染心底生出了一丝恼意,不知在恼他,还是在恼自己,叶千染一把推开他,“用不着你管”。 卫庄这次没有再说话,一把拽住她的手腕,拖着她一路上山,不管她如何挣扎,他稳如泰山。 他力气那么大,攥的她手腕发痛,他却恍若未闻,任她在身后胡乱挣扎,最后直接把她扛在肩上,她还要挣扎,卫庄却只说了一句话,一句话,就足以让她静下来。 他说,“如果你想引人注意,如果你想诸葛流云现在见到你,那么你可以随便挣扎,他家就在山上第一家。 那一株峭壁上开出的烂漫桃花,在黑夜中看的不甚清楚,她只记得卫庄扛着她一直往前走,然后拐入了另一道小巷里。 他们进了一处院子,院子里有株杏花,木质的三间小屋,叶千染被卫庄扔在床上,一个身穿紫衣的女子急急的跟进来,“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卫庄低头整理有些发皱的衣袖,淡淡道,“烟姿,这位姑娘饿了,你先去准备点能吃的东西”。 烟姿不明所以看着卫庄,他低着头,脸上没什么表情,烟姿已经了然于心,她没再问什么,转身走出去。 他喜欢她,喜欢她善解人意,所以她不能问。 卫庄看着她,那里面没有她想象中的愤怒和恨意,淡漠就像在看着一个陌生人“如果你想走,最好想清楚自己的处境”,见她没有反应,便转了身,准备出去。 “为什么?”叶千染见他要走,敏捷下床,“你应该恨我才对”。 卫庄转身看着她,目光依旧很淡,淡的像水一样,淡的很刻意,“为什么要恨你?因为你背弃了我,那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你不在乎,我也不在乎。虽然你的背弃让我的自尊受到伤害,可因为你的背弃,我拥有了更好的人生,所以为什么要恨你,恨人一件痛苦的事情,我不想让自己痛苦”,顿了顿又道“你不必感谢我,我如今肯照顾你,完全因为受叶老爷所托,我这人什么都不好,惟独恩怨分明,叶老爷对我有恩,你是她女儿,如此而已”。 他说的那样自然,那么无所谓,话冷就像是针尖,深深的刺着她,冷的让她想要逃开,远远的逃开,不要在看见他,不要听他说这些话。 叶千染的手攥很紧,很紧,因为用力,身体都在微微颤抖着。 卫庄笑了笑,转身走了出去。 “啪”的一声,叶千染的巴掌落在了自己脸上。 关上门的卫庄,听到声音,身体僵住了。 叶千染顿时感觉到右半边的脸火辣辣的疼,疼痛虽然使人痛苦,但也使人冷静。 她终于冷静下来。 她不能在他面前崩溃,当年背弃他的是她,如果他都无所谓,为什么她要在乎,为什么她要崩溃,如果她发疯崩溃,不仅卫庄会看轻她,连自己都会看轻自己,她不要这样的自己,她是叶千染,三年前她亲手毁掉自己的孩子,又背弃自己的丈夫,她都做了出来,现在这样又有什么。 她不在乎,什么都不在乎,不在乎她的人,她也不乎在。 叶千染扶着桌子坐下来,她倒了杯冷水喝下去,三年的流浪生涯原本就把她磨练的更加沉稳和淡然,她现在只需让心静下来,如果心乱,她就无法面对眼前的状况。 无法回避,那就解决,逃避本就不是解决事情的办法。 卫庄站在院子里的杏花树下,已是深夜,木屋的门还敞开着,屋里的烛光摇曳,杏花的影子斑驳落在身上,漆黑的天幕上,没有月华如水,星河斑斓,他静静的站在那里,夜雾打湿了衣衫,他站了很久。 烟姿从木屋出来,走到他身边,卫庄动了动嘴唇,“她怎么样了?” 烟姿眯着眼睛看向远方,“叶姑娘吃了点东西,已经躺下了”。 卫庄伸手摘了朵杏花别在他的发际,声音听不出有什么情绪,“烟姿,谢谢你”。 烟姿笑了笑,“谢什么,她既是先生的朋友,烟姿照顾她理所当然”,卫庄把她揽进怀里,漆黑的眼眸中,没有什么变化。 叶千染站在窗前,窗外的杏花树下,郎才女貌,美人如玉,她转身回到了床边。 阿莼醒来时,天还暗着,她伸手一摸,身边却是空的,心里一惊,起身点了灯,披了外衣走出去。 小院分为前中后三排,每排三间屋子,阿莼和流云夫妇住在最后,爷爷和阿萝住在第二排,第一排是他们的医馆,这三排房屋前又分别种了颗杏树,每到三杏花开,院子里花瓣飞扬,很漂亮,很美丽。阿莼踏出门槛,看到流云一动不动的站在杏花树下。 他回头,杏花簌簌落在肩上,身材削瘦而修长,温润中带着一点落拓,阿莼忽然记起,那些他养伤的日子,每天晚上也总是喜欢在医馆前的杏花树下发呆,那时,她不了解他,只是觉得他英俊儒雅,眉宇间带着淡淡的忧郁,有一天晚上,她拿了外衣为他添衣,他闻声回头,那样淡漠的一双眼睛,却让她的心瞬间寂静无声。 那时,她还不明白他眉宇间淡淡的忧郁是什么,现在想来,应该是为了那个女子吧,那个叫千染的女子,她的一颦一笑都是美的,第一次见到她时,阿莼就想到卫庄曾经形容女子美貌的那句西子捧心一点愁,她就是那伫萝溪畔浣纱的西施。 阿莼静静的站在他身边,流云对着她笑了笑,依旧是温和的眉眼“怎么起来了?” 阿莼悄悄握住他的手,乌黑的眸中里闪烁着光芒,“相公睡不着,阿莼也睡不着”。 流云的目光落在阿莼干净淳朴的脸上,她眼睛里的光芒只为他绽放,不禁微微皱了皱眉。 不着痕迹的把手从她手中抽出,流云为她拉了拉披在肩上的衣服,“外边天风露凉,你又怀着身孕,我陪你回屋吧”。 阿莼点了点头,流云扶着她进了屋里。 一阵风吹过,杏花簌簌飞落,夜雾缠绕,朦胧而美丽,美丽而朦胧,屋内的烛光泯灭,天地一片寂静。 第八十八章:回不去了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清晨,山雾。 山雾还未散去,整个村庄陷在一种将醒未醒的状态,偶尔一两声鸡啼,把这个睡眼惺忪的村庄拉的更醒,山间已有挑担的卖货郎,他们要进城去镇里的早市卖东西,东方泛起鱼肚白,清晨的第一缕晨曦从山的那边浮上来,家家户户开始做早饭,炊烟袅袅,是人间烟火的味道。 烟姿醒来时,卫庄不在身边,她出门看到他站在杏花树下,揉了揉睡眼朦胧的眼,和他打招呼,“怎么起这么早?” 卫庄眯着眼睛,声音虚无缥缈的像来自山的那边,“睡不着就起来了”。 “叶姑娘呢,醒了吗?” “她已经走了”。 “这么早?她要去哪?” “她是跟着卖货郎进城了”。 “先生怎么不拦着她?” 卫庄笑了,那笑中带着一点讥诮,“她又不是来找我的,我为什么要拦着她?” 烟姿怔住。 太阳完全从山的那边升上来,红彤彤的光芒照耀整个村落,新的一天开始了。 叶千染从小镇客栈走出来时,已经是正午,抬头看见春日阳光,她的心情好了很多,虽然发生的事让她措手不及,但她毕竟见到了流云。 其实从嫁给卫庄那刻起,她就知道和他已经没有缘分,也从没奢望过会执子之手,她之所以来找他,只因人生里已经没有信念,面临过家破人亡,又背叛过别人,生命力的美好已经所剩无几,只有记忆里的他是完好如初。 他是她的梦想,是她不能停下来的信仰。 她既然找到他,应该高兴才对,总不能希望他真的战死吧。 叶千染走在路上,陌生的城镇,陌生的人群,她却感觉安全,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喜欢行走在陌生的人群中,没有认识她,她可以肆意的笑,肆意的哭,不用在人前装作坚强。 然后,叶千染就看到了卫庄,那时他正陪着烟姿在一个卖胭脂的摊前,他逆光的侧脸对着身边人微笑,叶千染恍然记起他脸上有颗细微的小痣,那样清晰,她又惊觉不是因为看见而记得,记起他笑起来,嘴角弯起的弧度。 一切这样清楚,但业已分开太久,时间如水,中间有河,她过不去,车流穿梭,他,转瞬湮灭在人潮中。 心里忽然一阵刺痛。 她伸手挡住了刺眼的阳光,却又兀自低头笑了。 物是人非事事休。 她的确该离开了。 不是为了别人,为了自己,她也应该离开,她不属于这个地方。 抬头理了理鬓边的头发,顺便抹去眼角的半滴眼泪。 一路上山。 远远的,叶千染看到那株旁斜逸出的野桃花,在黛色青山间,妖娆妩媚,她突然想起乐天那句,“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并不完全正确,这山间的陡崖间,三月,烂漫的桃花就已经开放,开的肆意昂然。 与桃树隔着小路的那处小院就是叶千染心心念念的地方。 她深深的吸口气。 小院大门开着,桃花树下,两个胡子花白的老人正在下棋,旁边站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 远远看见叶千染而来,小女孩跑到她跟前,睁着大眼睛好奇的问道,“你不就是晕倒在河边的姐姐吗?” 叶千染蹲下来,摸了一下她的小脸,笑道,“你是?” 小女孩看着她,稚声稚气的说道,“是我把姐姐从河边带回来的,姐姐不记得了?” 叶千染笑了,看着她的小脸,突然想起千芷,心里泛上喜爱之情,“那我的小救命恩人,你叫什么呀?” “我叫阿萝”小女孩依旧看着她,一双大眼睛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这时,下棋的一位老人说话了,“阿萝,你又在抢姐姐的功劳,明明是你姐姐救回来的,你这么大个小人,什么时候会救人啦?” 阿萝立刻跑到老人身边撒娇,“爷爷,我已经读了好多医书,我也可以救人的”。 胡子花白的老头又笑了,“我看阿萝不是会救人,阿萝而是会骗人,阿萝总是把爷爷骗的一愣一愣的”。 阿萝不甘心的叫了一声,“爷爷,阿萝哪里骗人了,阿萝说的都是实话”。 老头扭头看了一下他可爱的小孙女,笑道,“好、好、好。阿萝说的都是实话,那阿萝乖,阿萝带这位姐姐去找你姐姐,好不好?” 阿萝乖巧的点了点头,“嗯,阿萝喜欢这位姐姐,阿萝带姐姐去找阿莼姐姐”。 老头捋了捋胡子点了一下她的小脑袋瓜,“你这个鬼精灵,去吧去吧,别让这位姐姐等着急了”,语毕扭头看了一眼叶千染,朝她点了点头,叶千染以同样之礼回了他。 阿萝跑到叶千染身边,抬头看着她“姐姐,姐姐,我带你去找阿莼姐姐”。 叶千染摸了摸她的刘海,甜甜的笑了,嘴角有浅浅的梨涡,这个小女孩实在讨人喜欢。 小女孩歪头咬着指头看她,“姐姐你真漂亮,我在这里还没见过比姐姐更漂亮的人呢”。 叶千染牵着她的手,笑道,“阿萝长大一定比姐姐漂亮”。 风从山间吹来,杏花飞舞,院中像下着细小的杏花雨,花落满襟,有淡淡香气。 阿莼穿了件碎花蓝布衣服,头发松松的挽着发髻,是天然的质朴,透明的赤子之心,她端一个箩筐,框里放在爷爷新采的药材。 抬头看见叶千染一袭白衣上绣着大片的荼蘼花,眉目如画的脸在暮春的微风中明艳不可方物,她怔了怔,果然是让人一见难忘的女子。 叶千染来到阿莼面前,脸上挂着真挚的笑意,“昨天失礼了,希望没吓着阿莼姑娘”。 阿莼转身把箩筐放在架子上,也笑道,“叶姑娘是相公的故交,还这么客气干嘛,叶姑娘是来找相公的吧,我去叫......” “阿莼姑娘,我是来向你辞行的”,她还没说完,就被叶千染打断,“因为有急事要赶回去,不能久留,姑娘的恩情,千染只能来日在报”。 “叶姑娘要走?”阿莼有点诧异。 叶千染点点头,“我来主要是和阿莼姑娘辞行,顺便来拿自己的包袱”。 阿莼默默的看了她一会,转身去医馆拿包袱,却看到流云端着箩筐站在身后。 阿莼回头看了看叶千染,又看了看目光穿过她落在叶千染身上的流云,拉着阿萝的手进了医馆。 叶千染咬了咬嘴唇。 诸葛流云没有了昨日那般失态,静静的看着他,没说一句话。 叶千染笑了笑,上前走了两步,“真没想到我们还有再见面的一天,你说缘分是不是挺奇怪的一件事?” 诸葛流云也淡淡的笑着,“最近好吗?” 叶千染点了点头,“挺好的”顿了顿又道,“听说你成亲了,恭喜啊”。 诸葛流云凝视着她,看了好一会才道,“听说你也成亲了,恭喜,只是为什么会一个人出现在这里,你夫君呢,他怎么没有陪着你?” 叶千染一怔,难道他不知道她和卫庄的事?,又在心里默默的嘲笑自己,知不知道又有什么所谓呢。偏了头不在看他,身后传来低低笑声,叶千染回头看见卫庄和烟姿踏进门里,他们不应该在镇里吗,又何时上山来了? 卫庄看着诸葛流云,“不知道流云兄还记不记得,我曾经讲的一个故事,那时阿莼还问我结局,我现在可以告诉她,这个故事的结局是,那个扼杀了自己的孩子,背弃了丈夫的女子,只身一人去寻找她的情人,这一找就找了三年,三年后,这位女子终于见到她魂牵梦萦的情人,可惜,她的情人已经成亲”。 叶千染闭上眼睛,指尖微微颤抖着。 诸葛流云的心“突、突”的跳着,“卫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卫庄低头笑了笑,嘴角带着一丝残酷的笑意,“我的意思就是,那个家破人亡,抛夫弃子的女子就在你眼前,她找了三年的情人就是你,而被她抛弃的孩子的父亲,她的丈夫就是我”。 诸葛流云的身体不稳的晃了晃,他伸手扶住身旁的架子。 烟姿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 清风只告诉他,千染已经成亲,所以不要再想她了,而他自己也一直认为是她经不起诱惑,经不起等待,是她先负心的,可是......,怎么会这样? 诸葛流云按着胸口,脸色愈加苍白,为什么他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告他。 叶千染冷冷的看着卫庄,卫庄也偏着头看她,嘴角的一丝笑意好像是在嘲讽她。 叶千染突然发现,这个男人一直都在恨她,他在报复,她曾经背叛他,他也要她折磨他。 诸葛流云拧着眉看着叶千染,“他说的是真的吗?” “不是真的,他说的不是真的”,叶千染一口否认”。 卫庄冷笑出声,偏着头看她,“那你告诉我,什么才是真的,你没有家破人亡,没有嫁给我,没有背叛我,你的一生都是干干净净的,是吗?” 叶千染咬着嘴唇,全身都在颤抖,那些话本来她不在乎,可那些话在流云面前说出来,就像是刺,分分秒秒都是煎熬。 诸葛流云突然一拳打在卫庄脸上,卫庄嘴角立刻淌出血来,大家都也没有料到,倒吸了一口凉气,烟姿立刻上前扶住卫庄,心疼的为他擦去嘴角的血,流云打这一拳,像是耗尽他全部的力量,一直站在医馆的窗前张望的阿莼立刻丢掉手中的东西冲出来,叶千染下意识去扶,惊觉,又突然住手。 卫庄拨开烟姿的手,嘴角是残酷的笑意,“即使打了我这一拳,那又怎么样,你也已经成亲,你们再没有可能了”。 身体不由的往后退了一步,他紧紧的按着胸口,心底突然涌上一股血腥味,一口鲜血呕出来。阿莼立刻扶住他,吓的都快要的哭了。 叶千染猛的握紧双手,心里一阵抽痛。 卫庄心中突然闪过一种恶意的快感,毕竟还可以知道,痛的,不止他一个人,只要她也会痛,其他的,都可以不去计较。 第八十九章:两个女人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叶千染忽然感觉一阵眩晕,她恍惚的看着眼前这几张脸,熟悉的,陌生的,她都那么恐惧,如今这里发生的一切是因她而起,可她却觉得跟自己毫无关系,她从来没想过要打扰别人的生活,可为什么命运不放过她,一定要她参与别人的生活。 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脑门,她恍惚的走出去,卫庄一把拽住她的手腕,拖着她往外走,叶千染没有拒绝,只是恍惚的跟着他。 诸葛流云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无力的闭上眼睛,他连伸出手的资格都没有。 卫庄拉着她一直走到山间蜿蜒的小路上,才甩开她的手,像是极其不耐烦,叶千染突然觉得可笑,就真的笑出来,“你既然那么恨我,为什么还要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你既然恨我,报复我才对,为什么要毁了别人的生活,对不起你的是我,不是他” 卫庄嘴角浮上冷淡笑意,“报复你不足以解我心头恨,你的痛不叫痛,看别人痛,你也会痛,那种痛才是痛,他既是你的软肋,我为什么不利用?,更何况,你以为我千辛万苦找到他,潜伏在他身边是为了什么,我知道你们终有一天会见面,我要在你们见面之前做好准备,我要让你后悔曾经离开我,后悔找到他”。 叶千染的笑意更冷,“我早该猜到你不是个会轻易罢休的人,只是看到他痛苦,看到我痛苦,你又能得到什么?” 卫庄挑了挑好看的眉,笑道,“也许我什么都得不到,可是我高兴,我说过,如果有一天你背叛我,我就杀了你,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要留着你,慢慢折磨你,当年我的丧子之痛和被抛弃之痛,我要加倍的付诸在你们身上。 远处群山环绕,山间凉风呼啸而过,偶尔有俯冲下来的山鹰,叶千染和他站在山间小路上,远远望去,犹如两个墨点,人在自然的衬托下如此渺小,可人的恨意却又如此之大,爱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消失,可恨却会在时间里限制的增加。 叶千染是讨厌恨人的,恨人太累,恨意灼热伤人,就像把自己放在火炉上炙烤。得到一定的热量再去烫伤别人,无论输赢都是煎熬,所以她从来不让自己去恨什么人,如果有的话,她只是恨过曾经的自己。所以卫庄恨她,他也一定也很辛苦。 想到这里,叶千染忽然生出无限怜悯来,怜悯他,也怜悯自己,她看着远山叹了口气,声音邈绵而遥远,“如果恨我能让你开心,那恨我吧,如果恨我让你辛苦,不如不恨,不然你就是给了我第二次伤害你的机会”。 卫庄冷冷的看着她,“你知道我现在最害怕什么吗,最害怕你突然对我很好,每次你对我好都是有意图,你第一次对我好时,要了我孩子的命,第二次对我好,就选择背弃我,现在你这么替我着想,是想我放过诸葛流云是吧,我不会再上当了,千染,我再不会被你骗了”。 他叫她的名字,依旧那么好听,从来没人可以把她的名字叫的如此好听,如今也是,可现在这句“千染”里却包含了无数的恨意和疲惫,不复当初的柔情蜜意。 叶千染突然想起五年前第一次在叶家花园见到他,他缓缓的从桃花树后走出,那天似乎是个好天气,一如今天的天高云阔。她抬头看他,算一算时间,如今他也过了而立之年,可依旧是长身玉立,如原野碧树。可这个男人看上去好像一成不变,又好像时时在变,她从来也不懂他的心思。 “当年一声不吭的离开,是我的错,你要怎么报复都可以,只是不要再去打扰他,我和他早已没有关系”。 卫庄嘴角的笑意更冷,“和他没关系,你会背弃我?和他没关系,你会千里迢迢的找来?没关系,他痛,你也会痛?你对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他,所以我要他痛苦,因为他的痛苦就是你的痛苦”。 叶千染看着他深沉漆黑的眸子,那里面似乎有熊熊燃烧的火焰,却又偏偏平静的不能在平静,三年来,他一直执着于恨她,恨的是什么,放不下什么,如果曾经被伤害的是她,她也会这样恨下去吗? 她皱皱眉,笑了,“我没有骗你,从选择和你成亲开始,就没再想过会和他有什么结果,离开你,也不是因为他,我和你之间真正的问题,根本就不是他,如果你认为是他造成了我们今天这个局面,那你就错了”。 卫庄偏着头看她,好像想了很久的样子,一把拽她到自己怀里,身体紧紧贴着她,是极暧昧的姿势,那么强烈的压迫感,他说,“那你告诉我是什么,我和你之间的问题,究竟是什么要让你流掉孩子,弃我而去?” “有关系吗,这个问题对我们两个来说,还有关系吗?”叶千染的目光直直的落在他的眼睛里。 卫庄看着她,四目相对,她的眼睛依旧漂亮,依旧可以让他的心瞬间寂静无声,和她离的这样近,看着她的眼睛,三年前甜蜜的旧梦忽然一下子涌上心头,他猛的推开她,不看她,“你说的对,没关系,都已经没关系了,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会放过你们的”。 然后像逃也似的离开。 叶千染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长长的松了口气,右手抚上胸口,心慌的厉害,三年过去了,和他亲密接触,还会令她心跳加快,是她不知廉耻吗,明明是她离开他的,如今这样矫情又是做什么? 低头自嘲的笑了笑,转身顺着小路下山。 刚走几步,突然想起,包袱还是没有拿回来,而这种情况,好像也不适合回去。 还先回客栈吧,叶千染想。 抬头看了看夕阳,群山环绕,灌木丛林的山间,一片苍绿的看不到其他颜色,飞鸟盘旋着归巢,山间凉风刮过来,有了阵阵凉意,叶千染加快了脚步。 卫庄回到山上小院时,烟姿正站在杏花树下发呆,见他踏着夕阳回来,便笑了,“回来啦?” “嗯”顿了顿又问,“怎么一个人站在这发呆?” 烟姿看着他,没有说话,卫庄宠溺的笑了笑,拂去她额边的碎发,“在想什么?” 烟姿把他的手从额边拿下,“以前一直在想,先生认真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子,今天看见那个姑娘,才算明白,先生是真的喜欢她对不对?” 卫庄的身体僵住。 烟姿凝视着他,声音清凉,“以前不明白先生为什么老是看着我发呆,不明白先生看着我时,为什么总像在看着另外一个人,如今才知道,是因为我的眼睛长的像她,先生把我当成了她”。 卫庄看向远方,依稀可以看见夕阳下远山云雾缭绕,他说,“我已经不在喜欢她了”。 烟姿看着眼前的杏花树,“因为先生觉得她背弃了你,先生不能让自己再喜欢她,可是不能喜欢,和不喜欢是两个概念,我总认为先生不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直到今天才发现,是因为没有人可以让先生不理智而已,可那个叶姑娘是例外,先生恨她,是因为放不下她”。 卫庄皱了皱眉,良久没有说话。 烟姿伸手摘了一朵杏花,递给卫庄,卫庄细心的为她别在了发际,淡色的杏花衬得她的肤色更加雪白。 烟姿握住他的手,“我要走了,我要离开先生”。 卫庄不动声色的看着她。 烟姿低头笑了笑,“烟姿有自知之明,先生的心不在我这儿,我也不会死皮赖脸的赖着,虽然烟姿是个平凡女子,但不想做别人的替身”。 卫庄脸上浮上淡淡笑意,“准备去哪里?” 烟姿放开他的手,笑了,近似叹息般的说“我也不知道,可能回金陵老家吧,也可能像叶姑娘一样出去看看,希望能遇见一个像先生这样的人,能把我放在心里珍之重之,不在是谁的替身”。 卫庄淡淡的笑了,那笑容却带着一点自嘲,“我却希望你不要遇到下一个我,我并不是一个好人”。 烟姿双手攀上他的脖颈,踮起脚尖在他侧脸留下一个轻吻,“只是如果他对我能像卫先生对叶姑娘那样,我就心满意足了”。 烟姿背着自己的包袱,迎着夕阳缓缓走出去,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卫庄眉心皱成一团,身边的人来了又走,惟独他一直站在原地。 心又疼了起来。 身边人这么好,这么善解人意,他却无法专心的对她们,为什么他的感情全部都放在那个负心的人身上。 为什么连自己也控制不住自己。 那个女人有什么好,她利用自己,三心二意,亲手毁了他们的孩子,又背弃过他,为什么还要这样被她折磨,为什么,越是想要忘记,却越忘不了,他是贱啊,她只要一出现,勾一勾小指,他就会不由自主的陷进去。 他是真贱啊,今天只是抱了她一下,看着她那双眼睛,心就不由自主的乱跳起来,他真不争气,明明是要报复她的,却偏偏受威胁的还是自己。 闭上眼睛,靠在木门上,心疼的无以加复。 第九十章:又是故人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夕阳落到山的那边,暮色渐渐拢上来,山间的空气湿润清凉,凉风冷月下,桃花开得肆意,流云站在桃花树下,远山在黑夜中像横亘在眼前的森然大物,树影晃动,依稀狼吟虎啸,阿莼收拾好碗筷,踏着月色出门,自然而然的挽着流云的胳膊,笑着问,“相公在想什么?” 流云回头看她,她脸上带着甜甜的笑意,那么质朴,他没由来的感觉到心虚,她那么淳朴,才衬托他的不堪,忘不掉过去,无法专心对待现在,他是有多么可恶。 他笑了笑,没有说话。 阿莼悄悄握住他的手,月光照在两个人身上,她眼睛里是细碎的光芒,“虽然相公从来不提以前的事,但我知道相公定是位不平凡的男子,原本只有叶姑娘那样仙子般的人物才配得上相公。阿莼只是山野间长大农家女,比不得叶姑娘漂亮,更比得叶姑娘高贵,本不会有这样好的福气,可以做相公的妻子,但上天偏偏怜惜阿莼,把相公送到阿莼面前,阿莼不懂的如何说一些讨人喜欢的话,可阿莼只是单纯的想侍候相公一辈子,为相公洗衣服做饭,为相公生孩子,阿莼想留在相公身边,相公不要丢下阿莼好不好?” 她说到最后,声音里似有哽咽之声,眼睛里泛上泪花点点,那么单纯的女子,她或许不懂人情世故,没有才情斐然,可她是一心一意的对他好,把自己的余生都托付给了他,他记得她曾经说过,她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魂,她这一辈子除了他,再不会有第二个人。 流云心里忽然泛上一阵不忍,他怎么可以如此自私,她是他的妻,怀着他的孩子,他怎么可以在她面前,为另一个女子心痛,他把她置于何地。 他突然发现自己真是一个混蛋,不仅负了......千染,还要负了她,他怎么可以这样,他千万不能这样,千染身边还有另外一个人,而她身边只有他,他既然已经负了一个人,绝对不能在负了她。 流云握住她的手,咬了咬嘴唇,良久,像是下了决定,“我答应过爷爷好好照顾你,我说到做到的,阿莼你给我点时间,我会处理好这件事的”。 阿莼立刻破涕为笑,把头靠在流云的肩头,“我相信你”。 月光照在山涧上,清泉石上流,隔着数十丈的悬崖,松声涛涛,流水潺潺,流云心头忽然涌上一种疲惫。 他最是不能一心二用的人,有莲心时,他眼里是看不见叶千染的,有叶千染时,其他人都是浮云,可如今......一颗心要装下两个人,的确疲惫。 抬头仰望天空,明月高悬,山雾缭绕,夜色清凉,他来到这个地方才一年半的时间,想起战争,想起京城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其实相较于清风他更有隐逸之风,只不过从小就知道自己肩上的责任,无法随意罢了。 好像也曾经答应过某人,以后会和她仗剑走天涯,只是如今,他身边已经不在有她,而她......她......,似乎没有他,也可以很好的生活。 低头皱了皱眉,看着身边温馨的妻子,以及她肚子里,他的孩子,突然感觉到生命里有很多东西远比战争残酷,战争是输是赢是进是退是生是死都有个明确的答案,而人生,很多时候还有一个中间地带,他站在中间地带里进退维谷,生不如死。 夜深了,露重了,乌云遮挡住如水的月光,山间陷入一片寂静,偶尔一两声狗吠,夜更深,心更沉。 街上传来二更的鼓声,小镇的街道上,有寥寥行人,来福客栈里,一个客人在吃饭,看他风尘仆仆的样子,定是位过路客商,店小二站在前台无聊的想,谁让凤凰集处在交通要道上,半夜总有过路人吃饭或投宿,而老板又是一个财迷,只要有人,无论何时都要接待,所以他经常睡不好觉。 又是一阵风吹来,客栈门前走进一个身穿玄青衣衫的男子,店小二脸上浮上惯常的笑脸,习惯的甩了甩肩上的抹布立刻迎上去,“哟,爷,您打尖还是住店?” 男子伸手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头也没抬,“住店”,店小二脸上的笑容更盛了,“好类~~,大爷您请好吧”,说着迎着他上楼梯。 一切收拾妥当后,清风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赶了一天的路,真累,他枕着双臂,看着破旧的帐顶,暗想什么时候才能追上叶千染,卷碧说她只比自己早走一天,如果他没有走岔路,现在应该能赶上,可这一路又没见到,又想,人海茫茫的,找到一个人的确需要运气,叹口气,翻了个身,不作他想,闭上眼睛,沉沉的睡去。 第二天醒来时,天空阴沉沉的下着小雨,这暮春的雨,细腻而珍贵,叶千染站在客栈门前看着步履匆匆的行人,心头没有来的清净安然,她喜欢下雨,这总让她想起那些临窗听雨打芭蕉的安稳日子,如今再没有那种闲情逸致去听梧桐细雨,而这路途中的小镇,也没有苏州氤氲的诗意。但如今能听雨声淅沥,心里也是说不出的喜悦,犹如在漫天黄昏的街道上,抬头遇见一个心仪的故人,那种喜是从心底蔓延出来,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回转身来,看见客栈左右几桌客人在吃饭,也没在意,便上了楼梯,刚踏上楼梯,像是想到什么,突然向左边看去,清风正歪着头笑嘻嘻的看着她,叶千染一下子怔住,清风已经来到身边,“怎么,一年多不见,不认识老朋友了?”说着展开双臂作势给她一个拥抱,叶千染随即笑了,拥抱住他,“你怎么在这里?” 清风放开她,嘴角是舒朗笑意“我特意来找你”。 “哦,怎么说?”叶千染诧异的看他。 清风伸手做个请的姿势,边走边说,“一年前我们在洛阳分道扬镳,我就回了京城,两个月前,处理好家里的事情后,就想去找你,因为你要去找流云,我想你和卷碧都是弱女子,路上很危险,所以就想和你们合兵一处,我到了苏州后就到处打听,看有没有你们的消息,然后就知道卷碧嫁人的消息,我从卷碧口中得到你的消息,紧赶慢赶,总算找到你了”。 叶千染抿嘴笑了,“看在你这么够义气的份上,我告诉你个好消息”。 “什么消息?”清风探头看她。 “流云他在附近的山上”,叶千染说。 “真的?”清风激动的“噌”的一声站起来,连带椅子,呼啦一声。 周围的人纷纷朝这边看来,清风四下一扫,发现众人的目光,有点不好意思的坐下,压低声音,“你说的是真的,流云他真的在?” 叶千染垂眸看着桌子上简单的饭菜,动了动嘴唇,“真的”。 清风这次没有立刻答话,而是直直的看了她好一会,才试探性的问,“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一点都不高兴?” 叶千染抬眸笑了笑,“我那里有不高兴了,是你太高兴,我早就知道他还活着,你是刚知道,心情当然不可同日而语”。 清风狐疑的问,“是这样吗?” 叶千染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是真的,你赶紧吃饭吧,等雨停了,我带你去找看他”。 清风还想说什么,却又咽了下去,既然她不想说,还是不要问了,再说见到流云一切都清楚了,于是什么都没说。 这场雨一直下到正午才停,雨刚停,叶千染就和清风一起上山,雨后的天空湛蓝清新,山的那边架起一道美丽的彩虹桥,是灿烂的眩人耳目,清风边走边感叹,“这可真是个好地方,山清水秀,怪不得流云不想回去,换做是我,我也不想回去。” 叶千染把手搭在眉骨,指着远处的一座山,“我听镇上人说,那山上有一道观,观里有位老道,胡子花白,今年已经一百五十岁,如果你不想走,可以去拜他为师,把你们的道学发扬光大”,叶千染一本正经的说。 清风哭笑不得的看她,“我的形象全被你哥哥毁了,你怎么还记着这茬呢”。 叶千染继续往前走,“你今年已经二十五了吧,还没有成亲,我以为你的理想就是做一名道士呢”。 清风无语的揉了揉额头,“我一再强调,我虽心许道学,可从没想过要做道士,虽然我现在没娶妻,不代表将来不会娶,你没事,别瞎操心啊”。 叶千染忽然停住,清风诧异的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路蜿蜒向上的小路尽头,是依稀的村落,心中一喜,拽住她的衣服惊喜的问道,“前面就是?” 叶千染眯着眼前,看向前方,“顺着这条路走到尽头,第一户人家就是,那户门前有株野桃花,你一看就知道了”。 清风诧异的看她,“你不去?” 叶千染侧脸看他,“我不去了,不过我要拜托你件事,我的包袱还在医馆,你回来时,帮我拿回来吧”。 清风直直的看着她,良久他说,“好,我帮你拿回来,不过这里刚下过雨,山路湿滑,你下山的时候千万小心”。 叶千染看着他会意的点点头。 两个人背道而驰,一个上山,一个下山。 山间白云柔软而平静的浮在空中,一行白鹭鸣啾着飞上天空,空气中到处都是木叶清香,清风回头看了看叶千染,她走在风里,背影纤弱,像随时都会倒下似的,然而脚下的步子却又那么坚定,他笑了,她比之一年前又成熟了,再不是养在深闺里的那个娇弱的大家闺秀了。 第九十一章:兄弟重逢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清风远远看到那株桃花,在青山碧水间如此妖娆迷离,他信步走过去,隔着小路的桃花落了一地,花瓣上沾染着晶莹雨水,让他想起陆放翁那句“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闭上眼睛吸口气,空气中似乎还真有淡淡香气。 阿莼就在这时出门,手里提着包好的药材,笑着递给跟她一起出来的人,并嘱咐道,“大娘,一天三次,三日之后您再来”。 大娘应了一声“好”。 阿莼笑意盈盈的看她越走越远,转身回去,却瞥见站在桃花树下的清风。 心头猛的一跳,他眉目舒朗,一身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很容易让她想起那些不染凡尘的仙人,眉宇间却又和相公有几分相像,难道他和相公有什么关系?阿莼兀自想着,他走上前,“请问,诸葛流云可在这里?” 阿莼看着他,“不知你找他何事?” 一听这话,清风便知道的确是这里,他笑着说,“在下诸葛清风,听说诸葛流云在此,便来探望,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阿莼抬眸在他脸上扫了一圈,脸噌的一下红了,有点不好意思的说,“我叫阿莼,是他的妻子”。 清风心中一沉,果然......原来如此。 这时,流云从医馆里走出来“阿莼,医馆里的杜仲不多了,明天......”却突然怔住。 清风微笑的看着他,流云随即反应过来,大踏步的走出门槛,两个人结结实实的拥抱了一下。 阿莼暗暗的舒口气,相公这几天几乎没有笑过,如今这样,再好不过。 三人一起进了房间,阿莼为他们沏了茶后便退了出来,他们兄弟之间肯定有很多话要说,她不能让兄弟俩之间平添拘束。 她退出去以后,清风便上上下下的打量他,“想不到啊,流云,原来你已经成亲,怪不得不回去呢”。 流云低头抿了口茶,也不理他,只问,“你怎么找到这里的?”清风放下杯子,“我在镇上遇见千染,是她告诉我的”,流云嘴角浮出一抹若有似无的轻笑,“她还好吗?”清风笑道,“你当她是三岁小孩啊,她没事,你不用担心”。 流云抬头看着眼前弟弟,无论时间过去多久,无论世事怎么样改变,他似乎一直没变,突然觉得这样也挺好,于是笑着问,“家里现在怎么样?” 清风叹了口气,“半年前六王爷带兵攻入京城,皇上在景山自缢而死,城破的那天,爹爹举剑自刎,母亲也随他而去”。 流云皱了眉头,抬头望着远方,声音虚无的像来自千里之外的云端,“父亲深受先帝之恩,曾发过誓一辈子效忠皇上,如今皇上以身殉国,以父亲脾性,他是会这样做的”。 清风笑了,那笑容却有说不尽的失意,“其实这个天下无论谁来坐,都是刘家的天下,父亲和那些殉国的大臣又何必如此执着,我常常无法理解他们这种行为,可从内心又非常崇敬他们,他们虽然愚忠,但也代表着一种精神,国家对我有恩,如今国破,我便拿命来殉”。 流云垂眸把玩着茶杯,声音低沉“是啊,这是他们上一代人心中的气节,我们年轻人很难理解的,又或者说,即使理解也无法做到”。 “京城被攻破,皇上自缢的消息传来,爹爹很淡然的洗了个澡,刮了胡子,穿上崭新的朝服,望北而拜,然后抽出腰间长剑,自刎而死,我甚至还来不及反应,当时就惊呆了,后来,我又眼睁睁的看着母亲随父亲而去,却无法劝阻,又或者不忍劝阻”,说道这里,清风放在身体两侧的双手不由自主的握紧,仿佛还沉浸在那日。 流云咬了咬嘴唇,脑海仿佛浮现那日情形,城门大开,战马踏着尸体而来,城中烽烟四起,一片混乱,大家都在忙着逃命,父亲平静的换上衣服,或许他早就知道有这日,早就做好了准备,不悲伤,也不悲愤,只是平静。 “后来,我遣散家丁,把落雨送去山东琅琊舅舅家,一个人南下来找你”,清风故作轻松的说“我就知道一定能找到你,果然......”。 流云笑了,“我成亲后本想带着阿莼回去,却从......卫先生那里得到父亲自刎而死的消息,又听闻你遣散家丁带着落雨去了山东,便知道过去已经彻底成为过去,尚书府已经完全成为过去了”。 清风想说什么,又突然想起什么,“卫先生,哪个卫先生?” “就是卫庄”。 “你怎么会和他在一起?”清风诧异的问 流云走到门口,望着远方,道:“自从一年半前我被阿莼救回来,他就来了,那时我不知道他是千染的夫君,也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那么多事,直到两天前,阿莼机缘巧合救回千染,我才彻底明白”。 清风低头想想,觉得真可笑,就笑出声来,“缘分真是一件神奇的事情,兜兜转转,最后你们三个还是遇见了”。 流云也笑了,却是自嘲的笑,“的确是很神奇的事情”。 “那你准备怎么办?”清风走到他身边问。 “我答应过阿莼的爷爷会好好照顾她,更何况她已经怀了我的孩子,我对她除了救命之恩外,还有一份责任”。 清风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明白了,想必千染也明白这个道理,不然她不会一直躲着”。 之后,他们又说了分别一年多发生的事,如何遇见的叶千染,如何被阿莼救起,养伤期间发生的事,以及和卫庄的相遇......,不知不觉,夕阳已经落山,阿莼看他们兄弟俩相谈甚欢,也没有打扰,悄悄的去准备饭菜,直到某个时刻,清风发现天色不早,便道:“这一说话就忘了时间,原来过了这么久”。 流云笑道,“我们一年多没见面,话自然是多,不过也不着急,今天晚上你就留在这里吧”。 清风立刻摆摆手,“不了,我不留在这里打扰你们了,再说千染一个人在镇上,我不放心,还是下山去吧”。 流云素来知道他的脾气,也没有再多加挽留,便说“那总要吃了晚饭在走吧,要下山也不差这一会”。 清风摇摇头,“饭我就不吃了,你知道我自由散漫惯了,和生人一起吃饭会很辛苦,你要是为我好,就放我下山吧”。 流云撇了他一眼,“清风,你说这话难道不怕得罪我吗”。 清风笑着揽住他的肩膀,“要是别人无论这顿饭吃的多辛苦,我也会留下,不过既然是你,我就不假正经了,都是自家人,还讲究那么多礼节做什么”。 流云摇了摇头,“拿你没办法”。 流云送清风走时,正巧阿莼来叫他们吃饭,见他要走,诧异了一下,有点手足无措,倒是清风主动化解了她的不安,“嫂子,今天天色已晚,我就不留下吃饭了,以后,我挑个好日子专门来拜访嫂子和哥哥,还希望嫂子不要嫌弃我这个小舅子不识礼数”。 他这样一说,阿莼更不安了,慌乱的看着流云,流云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说示意没事,“那你下山小心,有空一定多来坐坐”。 清风笑道,“放心吧,以后会经常来叨扰你们的,哦,对了,千染说她的包袱在这里,我这次回去顺便帮她带回去吧”。 阿莼默默的看他两眼,转身回去拿包袱,流云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清风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她,不用担心”。 流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阿莼把包袱递给清风,清风抱拳道,“嫂子,清风告辞了”。 流云朝他点了点头,清风转身下山。 残阳如血,五颜六色的晚霞泼满天际,飞鸟归巢,村落里升上阵阵炊烟,清风走出去很久,回头眺望,依稀可看见阿莼依偎着流云站在路的尽头,他朝他们摆摆手,继续走路,万千思绪却涌上来,羡慕有之,遗憾有之,欣慰有之,无奈有之,所有种种,最终化成嘴角一缕轻笑。 第九十二章:真像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夜晚。 露重,星灿,下弦月。 客栈小院里种了梧桐和绿竹,月色落梧桐树旁的亭子,叶千染坐在亭下台阶前,梧桐摇曳,绿竹声沙沙。 银汉迢迢,天阶夜色凉如水。 牛郎织女之间横亘着银河,两两相望,无法相守,千年之后,沧海桑田已过,他们是相看好处却无言,那种默契,那种心意相通,是一条银河无法阻隔的。 他们不再一起,却比很多在一起的要经得起时间和空间的考验。 而她是经不起考验,所以才会弄成孤家寡人。 可是后悔吗,也不后悔。 只是每每要想起以往,也会想,如果当年没有固执的选择离开,如今她会怎么样,是不是像母亲一样,是家和美满的闺中妇人,又或者她和他感情已经破裂,本是执手相看花好月圆的,却忽然意兴阑珊的松了手,她独自一人独守空闺,他继续流连花丛。 但是,再也没有但是,好的,不好的,都已经不属她。 起身绕着小院走了一圈,叶千染站在绿竹前看着梧桐,传说中凤凰常食翠竹,栖于梧桐之上,如今远远望去,月光落在梧桐树上,树影斑驳,真有梧枝栖影之感。 这江南的小镇,如此温婉多情,让叶千染想起小时候经常跟随外祖父外出行走的日子,每天都是新鲜的,可那时的她小有所依,外祖父干燥有力的手握着她,她的心田饱满而丰盈,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单纯而透明。 而如今她很难有这种干净的心情。 回到台阶上坐着,月色恒古长明,她觉得有些凉,可是又不想回到房间,房间的逼仄狭小通常让她辗转反侧,她心里装着太多东西,沉甸甸的放不下。 她觉得累,仿佛这三年的累一直积攒着,直到与他们重逢,才飞流直下。 清风走下台阶,看见她一个人坐在亭前,就她身边坐下,玄青的衣衫隐没在黑暗中,叶千染双手抱膝,一动未动的瞪着眼睛看着前方。 清风抬头仰望夜空,星光闪烁,他问道,“怎么,你也睡不着?” 叶千染模糊的回了一声,“嗯”。 很久没有再说话。 风吹过耳际,吹起鬓发,绿竹声起,寂寂黑夜,碧水横波。 很久之后,叶千染低的有点模糊的声音响起,“这么多年过来,没想到最后剩下的会是我们两个”。 清风低低的笑了,声音中充满着愉悦,“谁让我们是孤家寡人呢,只能寡人陪寡人了”,让听的人也感觉到快乐。 叶千染侧过头看他,“为什么你好像永远没有烦恼似的?” 清风歪着头想了会,“可能是我没有什么特别想得到的东西,失去时,也不觉得是失去,所以才没有烦恼吧”。 叶千染低头揪着脚边小草,淡淡的笑着,“如果我也跟你一样无欲无求,那该多好”。 清风抬头“可有时我也会羡慕别人,看着别人轰轰烈烈的爱恨情仇,也会想如果换成自己,会怎么做,结果如何,可事情真到自己眼前,却又变得无所谓,因为从来没有想要得到过”。 叶千染眯着眼睛看着远方,“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我羡慕你,你羡慕别人,可如果真有一天,我们成了自己想成为的那种人,又不知道会生出什么烦恼来呢。 清风侧脸看她,脸上带着隐隐笑意“一年多没见,你变了不少,说起话来也变得这么有深度,真是不简单啊”。 叶千染不满的推了他一下,“你这么说,好像我以前很幼稚似的,我一直说话都这么有深度好不好”。 清风脸上的笑意更盛,“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没说啊”。 叶千染使劲在清风胳膊上拧了一下,“你还说,你还说,以前和哥哥在一起时,你也是这么喜欢欺负我,现在我势单力薄,你还要欺负我,你这人可真是没良心”。 清风看着她娇嗔薄怒的样子,不禁抚掌大笑,叶千染绷着脸看着他哈哈大笑,一时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有多久没有这样肆无忌惮的和一个人说话了,不用揣测对方的心思,不用顾忌自己的行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大笑过后,他们两个并肩坐在台阶上看着月色清凉,清风淡淡的问,“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叶千染望着夜空,声音如月色清凉,“我还能有什么打算,云游四海咯”。 清风看着她,叶千染感受到他的目光,也看着他,“不如我们一起做个伴如何?”“那你介不介意带上我?”两个人的话同时说出来,又同时沉默了下来。 又是一阵大笑。 千染问“那你打算什么走?”清风起身耸了耸肩,“我无所谓啊,看你喽”然后伸手拉她起来,叶千染低头拍着身上尘土,“那你可要等我一下了,我有些事情需要做个了结,两天吧,两天之后,我们一起出发”。 清风笑了笑,“我也趁着这个时间去看看流云,下一次再见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 街上响起三更鼓声,抬头看着天空,星河斑斓,月色如水,周围笼罩着淡淡夜雾,春天就要结束,夏天就要来临了。 次日,叶千染特意梳洗打扮一番,一袭淡紫色衣衫,雪肤乌发,比三年前的青春少艾,她多了点成熟,不在是圆润饱满的夜明珠,随时随地发出耀眼的光芒,让人不容忽视,如今的她更像夜间月亮,温润轻柔,虽然有时候很容易让人忽略,但你抬头时,总是轻易的就被它的美丽折服。 叶千染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双十年华已过,挑一挑眼角再没以前的风情,肌肤虽然雪白,但不复当初靓丽,双手虽然修长,也失去了旧日光泽,手心依稀有薄茧,三年的奔波劳碌,她变得憔悴了许多,再不是当年苏州城里一笑倾城的女孩。 叹了口气,流年如箭,箭箭刺的人心意凋零,韶光难留,青春消逝。 如今的她对于卫庄,应该没什么吸引力了,也好,就此了断吧,解脱自己三年来对于他的愧疚和煎熬,希望可以两两放手,开始新的生活,就像我从来没有遇到过你,你也从来不认识我,各走各的路,即使在街上擦肩而过,也不会回头。 吃过午膳后,她和清风一起上山。 清风去找流云,她继续往前走,拐过巷子,在一扇木质门前停下,虽然只来过一次,但叶千染依旧记得这是卫庄的院子。 常青藤爬满院墙,甚至缠绕着爬上院内的桂树,叶千染站在墙外,依稀可以闻见淡淡杏花香,青石板铺成的小巷里,飘满细小的杏花雨,这里的村民似乎特别偏爱杏花,家家户户都种有杏树,一到花开时节,整个村落都陷入了一场美丽的杏花雨中。 理了理鬓发,叶千染抚着胸口,心跳的厉害,很慌,很不安,可她还是故作镇定的敲门。 不过一会时间,有人开了门,卫庄在看到她的瞬间,怔住。 攥紧自己的右手,叶千染淡淡的看向他,他还是老样子,似乎一点没有变,玄色衣袍,头发束在头顶,五官分明,轮廓清晰,黑曜石般的眸子,嘴角浮上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带着嘲弄的意味,和她初见时没有什么分别,只是以前的他让她感觉到轻浮,如今的他让她感觉到沉重。 卫庄没有说话,转身向木屋走去,叶千染跟随他踏进小院。 凉凉的微风扑面而来,落英缤纷,杏花飞舞,院中的桂树枝叶繁茂,绿意盎然,桂花树下,几只鸽子在啄食,常青藤包围整个小院,这样幽静绿意的小院却突然让她有种想流泪的冲动,明明只来过一次,这里的味道却那么熟悉,处处都贴着卫庄的标签,他喜欢常青藤,喜欢桂树,喜欢鸽子,她记得这些东西,京郊的庄园里也有,记起他曾在常青藤下抱着她,看夕阳一点点落下。 咬了咬嘴唇,她走进木屋,一股酒气扑面而来,卫庄转过身来,表情是冷冷的,“你来做什么?” 叶千染攥紧右手,淡淡的,“我来向你辞行”。 卫庄明显又是一怔,反应过来,他突然大笑,“为什么向我辞行,三年前你留下一纸休书,走的那么潇洒,三年后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你怎么又想起向我来辞行了?” 叶千染没有说话,而是径直穿过他,挑开里间帘子,木桌上果然摆着壶酒酒杯,叶千染拿起酒壶斟了满满一杯,举起酒杯,她看着他,声音清凉,“为什么要来想你辞行?因为觉得愧疚,因为觉得对不起你,因为不想让自己这么痛苦下去了,我来求你原谅,这杯酒我敬你,谢谢你当年为我而放弃顾倾城”,语毕一饮而尽,卫庄冷冷的看着她自说自话,无动于衷。 叶千染到了第二杯酒,“这杯酒我要敬你,谢谢你为叶家所做的一切”。 “这第三杯酒,我还要敬你,谢谢你当年对我的纵容”。 “这第四杯酒,我替自己赔罪,当年嫁给你,不能一心一意对你,请你原谅”,说着又要一饮而尽,卫庄夺过酒杯,仰头喝下去,酒杯啪的落在桌子上,冷冷笑开,“现在才想起赔罪,不觉得晚了吗?” 叶千染手握着桌边道,“我知道晚了,可晚了总比没有要好,离开这三年,我时时刻刻都活在煎熬中,无法面对自己,无法面对记忆里的你,我从来不知道背叛一个人会是这么难受的事,我不想再过这种日子,所以我来了,不管晚不晚,这些话我都要说”。 卫庄嘴角泛上一丝嘲弄,“怎么,终于知道错了,后悔了?” 叶千染看着他,眼睛里却无一丝悔意,“虽然我承认自己做错,但却没有后悔过,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会这样选择”。 第九十三章:真像(2)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卫庄觉得可笑,就真的笑出声,一把握住她的肩膀,表情残酷而愤怒,他的力量那么大,叶千染被握的生疼,他说的每个字都像从齿间磨出来的,“那你今天来做什么,既然不后悔,那你来干什么?”他的恨意那么明显,叶千染心里陡然生出一阵恐惧,她怕他,她一直都是害怕他的。 可她仍定定看着他,没有丝毫后退,肩上传来阵阵疼痛,她皱了皱眉,“你一直认为我是因为流云背叛你,所以恨我恨他,可你错了,我不是因为他离开你的,我跟你的事,不关他的事”。 卫庄冷笑着放开她,“说来说去,还是为他,千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 叶千染径直走到帘前,伸手握住珠帘,轻轻一拽,珠子纷纷落在地上,像一连串的琴音,透过珠帘依稀可以看见墙上的常青藤,她淡淡的说道,“当年为什么想离开呢,开始有这个念头时,是因为和你吵了架,其实也不算吵架,是冷战,每次冷战时,你都会出去,至于做什么,我不知道,可我能猜到。你有那么多情人,聪明的,漂亮的,温柔的,多情的,可我只有一个你。可我又不能表现的太在乎你,因为你喜欢我,是因为觉得从来没有得到我,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我不能让你知道我在乎你,我只能用这样的方式让你喜欢着,爱着。可时间越久,我越害怕,害怕会成为你那么多女人中的一个,害怕有一天被你抛弃,而最让我恐惧的是,我发现我爱上了你,所以我不得不走,我宁愿自己负了你,也不愿将来有一天你负了我,我爱上你,你负了我,我会生不如死”。顿了顿她又道,“以前一直不想让你知道我有多在乎你,不想在你面前示弱,现在都无所谓了,离开你三年,我煎熬了三年,今天终于有机会把这些说给你听,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恨我也好,恨他也罢,都无所谓了”。 卫庄的表情仍是冷冷的,眼底却有温度灼烧起来,他看着她的背影,冷声道,“原来我在你心里如此不值得相信”。 叶千染苦笑一声,转过身来,“直到前几日我们重逢,我才突然明白,你爱着的真的是那个得不到的我,那个爱着诸葛流云的我,你执着的并不是我,而是他,如果我心里没有他,如果我全新全意的爱着你,也许早就被你抛弃了,三年前我的选择一点没错”。 卫庄冷冷的看着她,没有说话,时间过了很久,他突然用力拽过她,反身把她压向身后的桌子,伸出手臂一挥,桌子上的酒瓶酒杯乒乒乓乓应声落地,叶千染被他扣在桌子上,腰身紧紧贴着桌面,她喉咙里逸出一丝凉气,卫庄贴着她,手箍着她的手腕,看着她的眼睛里似乎要喷出火,“你凭什么这么想我,凭什么只靠猜测就把我置于死地,我爱着的只是那个爱诸葛流云的你?真可笑,我恨不得你从来没见过他,恨不得你眼里只有我,恨不得把他从心里彻底挖走,我喜欢你,在不知道你们的关系之前就已经喜欢你,你怎么可以这样污蔑我,怎么可以这样不相信我?” 叶千染怔住。 卫庄看着她怔忪的模样,伸手抚摸上她的鬓角,声音突然变得温柔低沉,“你知道吗,我第一次在八方客栈见到你就被你吸引了,你那么小,又那么耀眼,容不得别人忽视。后来我知道你是叶老爷的女儿,于是借着探访叶老爷的机会去见你,你那么肆无忌惮,又那么纯真,和你在一起,我总感觉很愉悦,所以经常喜欢去找你玩。那天晚上在暖阁,我坐在床边看你睡觉,满心都是愉悦,却听到你在梦中的叫另一个人的名字,心一下子凉掉了,我才知道你心里有了人,君子不夺人所好,所以我决定不再打扰你,你托我办的事,我本不想去做,却还是鬼使神差去了,回到京城,本不想去见你,却还是去了。我发现自己对你并不像对其他女人,对其他女人,我向来是主导者,可对于你,我却不能控制自己,我不需要一个能控制我的女人,所以故意让自己和你交恶,掐断这段不该来的感情,谁知到最后还是不能控制自己,所以又恬不知耻的去找你”。 叶千染怔怔的看着他,好像做梦一般,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她觉得自己在一点点的融化,以前不明白他为什么对自己忽冷忽热,为什么总是喜欢惹恼自己,现在突然明白了,原来是这样。 卫庄把头埋在她的肩窝里,叶千染一动不敢动。 他的声音模糊的响在耳边,他说,“后来皇上赐婚,如果你不来找我,我也不会无动于衷,可即使那样,我也从来没把诸葛流云放在心上,因为我知道你心里有他,我从来没想过要得到你,我只是喜欢你。后来叶家抄家,你为了让我毫无保留的去营救叶家,选择嫁给我,我明知道你为什么嫁给我,可还是动了心,我想两个人相处时间长了,你说不定真的会爱上我,所以我娶了你。从什么时候诸葛流云开始成为我心上的一把刀的?从你总是有意无意的发怔,从你晚上做梦时叫出的名字,从你心不在焉的抱着我......,生活中那么多细节,我怕的要命,我知道他有多么优秀,他有优秀的家世,良好的教养,令人艳羡的前途,而我只是个浪子,一个声名狼藉的商人,这么多年,我害怕过什么,可却害怕他,因为你爱他,因为你不爱我。所以我在你面前从来不提起他,甚至连听到那个名字都是害怕的,害怕他突然有一天出现,害怕他把你从我身边抢走,我千防万防,没等到他出现,却等到你的一纸休书,那么绝情的离开。那段时间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候。最开始的一年里,我恨你,恨他,我恨不杀了你,恨不得杀了他,可时间越长对你的恨意越淡,对你的思念越重,我恨自己不能对你忘情,又克制不住的想你,越克制就越想念,我真觉得自己要被自己逼疯了。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看尽了人世的虚无飘荡自认冷静现实到永远不会有软肋的我会栽在一个17岁的小姑娘手里,直到后来听到那句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我才明白,有些事情真的不需要理由。后来得知诸葛流云失踪的消息,我就派人找他,找到他,潜伏在他的身边,和他交朋友,劝他娶阿莼,我做了这一切让他不能和你在一起。我本来可以杀了他,可却迟迟没有动手,因为我知道要想见到你,就必须留下他,因为你终于有一天会找来。那时我才知道原来内心还是想要你,即使你背弃我,我还是放不下你,过了这么多年,我想要只有你,你是我唯一的软肋,没有你,我生不如死”。 有温热的眼泪落尽她的肌肤上,叶千染的心突然灼烧起来,这世上有两种感情最让人无力抗拒,一种是只流泪不留血的男人为你流了血,一种只流血不流泪的男人为你流了泪,这个男人的眼泪如此稀少,可次次都是为她。 这个男人一落泪,她甚至觉得可以去为他死。 她错的有多么离谱,他们错的有多么离谱。 明明握住了对方的手,偏偏自己却不知道。 所以松手的时候,也不觉得痛,觉得理所当然而已,可是某年某月的某天,当所有真相大白于天下时,他们才会觉得痛,一种近乎平静悲哀的痛。 他们都是太骄傲的人,骄傲的不肯为谁低下头,如果当年他们其中一人说了这番话,都不会是今天的结果。 卫庄抬头看着她,眼睛里是沉重的伤痛,干燥修长的手指拂过她的眼角,“千染,不要在离开我,我说了那么多报复的话,都是为了留住你,我不能没有你,不能失去你”。 叶千染怔怔看着他,思想变得模糊,眼光涣散而迷离,她已经无法思考。 她的身子柔软而清香,而他的身上却带着冰冷的气息,卫庄看着身下的她,她的眼睛依旧美丽,身体依旧温软,他那么怀念她,而她此刻就在身边。 卫庄克制不住似的低头吻上她,霸道而缠绵,叶千染忽然的勾住他的脖颈,整个身体变得火热,原来她的身体也是渴望他的,三年过去了,他依旧是那个随时可以撩拨她内心深处情yù的人,三年的相思之情顷刻化作抵死缠绵的爱yù。 人和人的感情如此奇怪,距离和时间可以摧毁它,也可以让它开的更妖娆茂盛。 相爱如欢,云飞,雨落,万事万物,在眼前交错,白驹过隙,三年秋尽,你我再次血骨交缠的时刻,我终于知晓,你是我逃不开的一场软烟罗。 第九十四章:报复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叶千染醒来时,窗外正下着小雨,卫庄不在身边,她起身穿好衣服,却在桌子上发现一封信,略显好奇的打开信笺,是卫庄的字迹,“你醒了啦?我真的很想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三年前你以这样的方式离开我,如今我也要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你。除了那番话,昨天晚上什么都是假的。我会好好记住那番话的,因为我知道自己再不可能那样对一个人说话了”。下面附着当年她写的休书,“各自嫁娶,百年陌路”。 纸悠然飘落在地。 雨越下越大。 清风是在上山的路上遇见卫庄,那时他撑着伞从淡烟急雨中走来,玄色衣袍在青山隐隐中如此明显,卫庄礼貌的朝他点了点头,步子却未停下,清风和他擦肩而过,却又回头,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卫先生,千染呢,她不是跟你在一起吗?” 卫庄猛的回头,直直的看着他,目光又突然转向那条曲折的山路,路在朦胧雨中看不见尽头,他像突然从梦中惊醒,一种漫无边际的恐惧轰然袭来,猛然扔掉手中的伞,狂奔着向山上跑去。 清风不明所以的看着他的背影在烟雨中越走越远。 卫庄回到小院里,身上的雨水顺着衣襟啪嗒啪嗒落在地上,房间里空荡荡是他走时的模样,可她已经不在,他留给她的信落在地上。 他转身走出去,她一定还在山上,只要她这里,他一定能找到。 毫不犹豫的敲开阿莼家的门。 诸葛流云撑伞开门,看见他满脸颓唐,浑身湿淋淋的怔住了,卫庄顾不了他们之间的恩怨,现在只想找到她,只要能找到她,让他做什么都可以,三年前他已经失去一次,这次不可以再失去。 诸葛流云对着他摇了摇头。 “她不在这里”。 她不在这里。 心里的恐惧被无限扩大,他再次转身,跑遍村落的小巷,没有她身影,再也见不到她的身影,卫庄像是散了架的骨头,无力瘫坐在了地上。 房间里似乎还有她的气息,可她已经消失。 天地一片苍茫,他突然又跑了出去,径直跑到屋后,屋后栽着一颗杏树,杏树后边是大片的紫阳花,蝴蝶沾染雨水,在大朵的紫阳花上飞舞。 卫庄一眼看见杏树下那抹淡紫色身影,她蜷缩的靠在杏树下,紧紧抱着自己,脚边零落一地的杏花,卫庄一步步的走到她面前,双膝落在她面前,卫庄静静的看着她。 叶千染抬头看他,忽然一巴掌打在他脸上,卫庄试图抱住她,却被她一把推开,怨恨从心底翻腾上来,她开始打他,不停的打,撒泼似的打,越打越气,越打眼泪越多,合着烟雨落在泥土里,卫庄突然捧住她的脸,狠狠吻上去,那么恨,那么狠,我们谁也没有饶过谁,谁也没有绕过谁。 他捧着她的脸,狠狠的吻着。 冰冷的脸庞擦过她的脸庞落在她温热的脖颈处,卫庄紧紧抱着她,紧紧的,闭上眼睛,眼泪从眼眶里滑出来。 她被他紧紧的抱进怀里,她的拳头更狠的打着他的背,却渐渐变得无力,最终紧紧的抱住。眼泪是如此的珍贵,又是如此难得。他抱着她,她抱着他,雨越下越大。 三年离别换来的这刻,我终于明白三年前你被抛弃的痛,你终于知晓,我走时的不甘。 我们终于在这一场情爱中学会懂得。 终未相负。 叶千染坐在床头,手被他握在手心,卫庄抬头看着她,眼波流转,他的声音低沉轻柔,“我们成亲,好不好?” 叶千染垂眸没有说话。 卫庄把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道,“不在是我们两个人的婚礼,而是让所有的人知道,你是我的妻,嫁给我,好不好?” 叶千染看着他,看见他眼眸中闪烁的光芒,看尽他眼底的认真。 卫庄说,“你考虑清楚再答复我,不管答应不答应,我都不希望你将来后悔。” “我答应你,我们成亲”叶千染没有犹豫,不需要再犹豫。 卫庄轻轻笑了,依旧握着她的手,“想清楚了,不后悔?” 叶千染反手握住他的手,“我今年二十岁,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三年前错过的,我不想再错过,即使结果不好,即使将来有一天你会抛弃我,我也要试一下。 卫庄看着她,轻轻的抱住了她。 第九十五章:再见,再见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婚礼定在四月三十日,黄历上这样显示,宜嫁娶,纳采,定盟,祭祀,祈福。 他们把婚礼放在叶千染住的客栈里进行,卫庄给客栈老板一大笔钱,让他们布置客栈成亲礼堂,老板接过丰厚报酬,拍着xiōng部满满答应到,“小镇可是很久都没有喜事了,如今小店借了您的喜气,也好好热闹一番,先生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我一定会布置让您十二分满意”。 叶千染淡淡的把请柬递给清风,“我要成亲了,恐怕不能和你一起了”。 清风还是如初的放荡不羁,嘴角却带着淡淡温暖,“哎,如今连你也要成亲,我可真就成为孤家寡人了”。 叶千染笑道,“不想成为孤家寡人,那就赶快成亲吧,再过几年你就老了,再没有姑娘肯嫁给你了”。 清风转着手中折扇假装叹息“我也想,可是没有姑娘愿意跟着我四处奔波,唯一的一个伙伴吧,如今还要成亲了,想来让人伤心啊”。 叶千染笑着打趣道,“不然我不成亲了,跟你一起翻山越水如何?” 清风假装惊吓,连连摆手“那还是不要了,他要是知道我带走你,一定杀了我的心都有了”。 叶千染笑了,嘴角露出浅浅的梨涡。 清风定定的看着她,嘴角染上温柔的弧度,“千染,恭喜你,一定要幸福”。 叶千染笑着点点头。 递给流云的请柬是卫庄和她亲自送去的。 恩怨衍生一瞬间,恩怨消失一瞬间。 其实仔细想想,他们三个也许真的是前生有缘,流云和她,她和卫庄,卫庄和流云,两两相处,可以相安无事,三人见面,就要衍生恩怨纠葛,可有些事情,始终要解决,逃避始终不是办法。 流云接过请柬,阿莼有点不安的看着他,他始终是淡淡的,翻开请柬看着,“恭喜”。 叶千染看着他,心口蓦然一干,昔日情人,如今对她说恭喜,人世虚无,世事变化无常。 卫庄转向阿莼,“阿莼,我近几日觉得身体有点不舒服,不知因何缘故,可否替我诊治一番?” 阿莼抬眼看了看卫庄,有点莫名,但依旧应声问“先生哪里不舒服,是什么样的感觉?” 叶千染侧脸看向他,卫庄却只和阿莼说话,“这里不方便说,不如我们去医馆说吧,你可以替我把把脉,找找根源”。 阿莼似乎明白了什么,她配合道,“那千染姐姐就在这里跟相公说会话,我和卫先生去去就来”。 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空气似乎有点局促和不安。 这是四年前他们离别后第一次单独相处,曾经浓情蜜意的情人,如今相见,身旁各自有了他人。 叶千染抬头看着他,当年温文儒雅的翩翩佳公子,她的心上人,如今脸上依稀有了沧桑,宽大的青衫衬得他清俊落拓,以前他总是一袭白衣,一尘不染,带着遗世独立的感觉。如今白衣变了青衫,他也沾染上人间的气息。 时间太瘦,指缝太宽,物非人非。 叶千染的手指触到他的脸庞,他是她曾经魂牵梦绕的人,是她曾经唯一的信念,如今就在眼前,流云低低的看着她,她有点心疼,“你瘦了”。 流云忽然就抱住了她,叶千染在他闭上眼睛。 这个拥抱他们似乎等得太久。 卫庄和阿莼站在杏花树下,杏花落尽,绿叶繁芜,四月的风有了微微暖意,卫庄看着远处青山,心里却没由来的感觉到轻松,他或许可以试着不再患得患失,放过自己,放过别人。 阿莼侧脸看着他,“先生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 阿莼没有说话。 卫庄侧过脸看了看她略显担忧的脸庞,“你应该相信自己他”。 阿莼低头看着自己略微隆起的小腹,“我不是不相信相公,只是......。 卫庄淡淡的笑了,“如果真的旧情复燃,早知道比晚知道好,感情这东西越阻碍越浓烈,还是顺其自然的好”。 叶千染轻轻抽离他的怀抱,拽下腰间玉佩,那是他们的定情信物,曾经碎成两半,她又找人把他们又嵌成一块,现在她把玉佩还给他。 流云磨砂着玉佩,羊脂白玉带着温暖的触感,这个玉佩他曾经送两个人,却兜兜转转回到他手中。 “我已不配再拥有它,把它送给它真正的主人吧”。叶千染微微笑着说。 流云把它握在手心,淡淡笑了,“如今我终于可以放下你,去全心全意的对另一个人,千染,谢谢你”。 叶千染轻轻笑了,打趣道“谢我做什么,谢我终于远离了你的生活,还是谢我终于不再和你纠缠?” 流云笑了,“如果你非要这么说,我也不否认”。 叶千染又笑了,灿若春花。 流云看着她的笑容,脸上的轻笑慢慢隐去,“如今不管你身边的人是谁,只要幸福就好,我们都要幸福”。 叶千染静静看着他,会心的点了头。 转身向外走去,不在留恋,没有不舍,她心里默默的对他说,“流云,再见”。 再见,再见。 卫庄送她回客栈,晚上,他们在房间里喝黄酒,吃花生,然后他醉了,枕着她的腿沉沉睡去。叶千染的食指轻轻滑过他孩童般的唇线,这是一个闻弦歌而知雅意的男人,是她的夫君,如今她终于可以心无旁骛做他的妻,岁月那么长,她可以一点点把曾经欠他的补偿回来。 窗外雾浓露凉,树影摇曳,野草繁芜,鹧鸪声声。 岁月安稳。 四月二十,距离成亲还有十日。 黄昏时分时,夕阳斜晖照在穿城而过的赤澜河上,柳树蒙昧的在河边摇曳,柳下拴着谁的马儿,桥头古老的石榴树,花枝繁茂,开的格外分明,深绿色的叶,橙红色花开在橙色夕阳下,色泽鲜艳亮烈,更添肆意。卫庄和叶千染走在桥上,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的很长。 叶千染叹息道,“这样的场景无端让我西施,不知她行走在吴宫夕阳下,心里想的什么?” “西施肯定在想留在越国的范蠡,他什么时候会接她走”,卫庄微微一笑,顺口说道。 叶千染偏着头笑了,“我觉得不是,西施留在夫差身边十年,夫差给了她一个男人所有的宠爱,而她和范蠡除了伫萝溪边的初遇外,什么都没有,她可能早已经忘了留在越国范蠡的脸,那个男人心里只有皇图霸业,没有她。可她又不能爱上夫差,面对夫差的深情,她只是觉得煎熬,还不如回到伫萝溪边浣纱,虽然辛苦,但却很简单,不用想着如何献媚,周xuan”。 卫庄的脚步突然顿住,直直的看着她,叶千染顺着他的脚步停下,看着他嘴角的隐隐笑意,问道,“怎么,我说错了吗?” 卫庄笑了,“没有”顿了顿又问道,“走了这么久,累了吧”。 叶千染看着他点点头,“是有点累”。 卫庄笑,“那我背着你走一段吧”,说着转过身来。 叶千染趴上他的背,卫庄缓缓的背起她,在夕阳走中走的闲庭信步,叶千染搂住他的脖颈,心里像是被打翻的蜜罐,甜丝丝的,软绵绵的,她闭上眼睛像睡着的样子,声音有点模糊“谢谢相公”。 卫庄嘴角染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如春风化雨,明烈而缠绵。 午夜,月上中天,星河斑斓。 山间有淡淡薄雾。 卫庄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披上衣服开门,却见颜卿披星戴月赶来,身后站着一排黑衣人,显然来的很急,便诧异的问,“什么事这么急?” “我刚得到消息,你要找的人在金陵”颜卿言简意赅的回答。 卫庄没有说话,脸上露出一种很奇异的表情,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颜卿微微带了诧异,“怎么,你不高兴?” 卫庄淡淡笑了,“我找了他们十年,如果是最开始的那几年,我也许会很激动,可是现在,十年都过去,我还应该期待和高兴什么吗?” “那你为什么还一直要找下去,不要告诉我先生一点不在乎,我不相信的”颜卿立刻反问道。 卫庄没有说话。 良久,他转身回屋。 颜卿站在杏花树下等他,卫庄穿好衣服后,淡淡道,“我们立刻启程去金陵”。 颜卿笑了。 刚走了两步,又突然想到什么,停下来,对着身后的一个黑衣人道,“天亮后,你去凤凰集云水客栈找一个姓叶的女子,告诉她我有急事需离开几天,但我一定会赶在三十日之前回来,让她放心”。 “姓叶的女子?”颜卿玩味的重复着,顿了顿,“我记得烟姿不姓叶吧”。 卫庄白了他一眼,颜卿哈哈笑了。 下山后,颜卿从黑衣人手中,接过马缰绳,淡淡的吩咐,“记住你们此行的目的,务必要在我们回来之前把事情做干净”,语气很淡,却有居高位的威严和凌厉。 黑衣人一行五人整齐的低下头。 卫庄问,“怎么这次你来凤凰集还有其他任务?” 颜卿淡淡道,“你知道,帝国初建,还有许多问题需要解决,没办法啊,谁让我天生劳碌命,哪里像先生这么清闲”。 卫庄已经翻身上马,一阵马蹄飞扬,两匹马在夜色中疾驰而去。 第九十六章:荼蘼花事了(结局)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晨曦初现天地的时候,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四月二十六,卫庄打马从金陵回来,此时距离成亲还有四日。 四月二十八黄昏,达到凤凰集。 黄历上显示,这日,诸事不宜。 卫庄把马交给客栈店小二,疯了一般跑进客栈,老板告诉他,叶姑娘一早就上山了,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他便疯了一般的跑回山上,路上行人纷纷躲开,生怕他冲撞到自己。 四月的山间,荼蘼花开的如火如荼,那样生气繁茂,宛如没有那样忧伤的名字,没有一语成谶的悲伤。 卫庄看见叶千染时,她正呆坐在杏花树下,白色烟罗衣染满殷红的鲜血。 触目惊心。 她呆坐在那里,像被抽走了灵魂的行尸走肉,怀里是青衫血染的诸葛流云,左手攥着什么东西,紧紧的,全身都在颤抖。 再往屋里走,阿莼阿莼和爷爷都躺在血泊里。 触目惊心的红。 鲜血淋漓的场景。 心头忽然涌上一阵不祥之感,卫庄想到什么,颜卿......。 卫庄不安的唤她,“千染”,嗓音干哑的根本不像他。 叶千染没有抬头,似乎没有看见他,似乎听不到他说话。 “千染......” 叶千染这时才恍惚回过神,抬头看了看他,却又不像在看他,目光涣散的没有焦点。 一阵悲伤突然涌上心头,卫庄咽了咽干哑的嗓子,伸手去触她的衣衫,“千染......” 她摸到身边的一把铁剑,用全力支撑着自己站起来,剑上的血迹已干,斑斑点点,像殷红的锈。 她拿着剑艰难的后退两步,和他拉开一定距离,直到这个时候,卫庄才看清她左手里握着的是什么。 锦衣卫的令牌! 果然是颜卿派人做的。 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一瞬间。 她手中的剑已经指向他的胸口。 叶千染记得卫庄派去给她带口信的人身上带着这样的令牌。 为什么。 她的脸色苍白的几欲透明,握剑的手还在颤抖,她冷冷的看着卫庄,冷的像千年的寒冰。 卫庄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她问,“为什么?” 卫庄盯着她,似乎不相信她是在问他。 不是问,是质问。 质问他为什么要杀了他。 “为什么?”她重复的问,机械而麻木,仿佛得不到答案就会这么一直问下去。 卫庄看着她,脸上浮上古怪的神情,削薄的嘴唇吐出三个字,“我没有”。 叶千染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她问,“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杀他,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他?” 只因一个令牌,她就认定他是杀人凶手,卫庄突然觉得很可笑,这是他爱的女人,这是他心心念念放不下的女人,如今这个女人却为了另一个男人而拿着剑指着他。 忽然想起在金陵,另一个女人,他找了十年的,他的母亲,对他说,从丢弃你的那刻起,我就没再想过和你见面。 她也抛弃了他,用一个拙劣借口,因为术士的一句,双生子相克,所以他便注定了被抛弃的命运。 嘴角的冷意更盛,笑意也更深,他挑了挑好看的眉,“我这辈子只相信一个人,而这个人至始至终都没有相信过我,千染,你很好,真的很好”。 他的手忽然握住了剑尖,在她还来不及思考,还来不及反应时,剑已经深深的没入胸口,殷红的血顺着他的指缝流下来。 叶千染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看见剑尖下他的胸口处,血流的更汹涌了。 卫庄忽然笑了,用尽全力拔掉胸口剑,整个身体无力的倒下去,叶千染已经冲到他身边,两个人重重摔在地上。 血还在不停的流,她捂住他的伤口,脑子里一片空白。 可那些血不断的涌出,湿透了他的衣襟,湿透了她的衣袖,他笑了笑,仿佛那么重的伤都是假的,他说,“我这辈子只做了两件事,一件是找素未谋面的父母,一件是爱你,如今他们不要我,你也不要我,我这辈子可真的算白活了”。他的话柔软而平静,却像利刃,一字一句,一刀一刀割在人的心上。 她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的落下来,落在他苍白的脸上,她紧紧的抱着他,苍白的嘴唇不停的哆嗦着,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卫庄伸手拂上她的脸,叶千染紧紧的把他的手贴在脸上,眼泪却落得更快,他虚弱的笑了,“如今看到你为我流泪,无论什么都值了,我憎恨离别,但若,离别能让你思念我,我愿意离开你”。 那样决绝,而不留余地的话。 他的手急速的从她手中滑落,像坠落的流星,重重砸在地上。 刹那间,叶千染感觉脑袋里“轰”的一声,眼前金花飞舞,自己的灵魂似乎脱离了躯体,没有思想,没有灵魂,她对外界的一切都已经没有了感觉。 她紧紧抓住自己的胸口,一口鲜血呕出来。 第九十七章:后记 - 染指流年 - 故人老友 二十年前,京城,除夕。 耳边的爆竹声在不停的响。满地的瑞雪白银,象征着这一年的丰收,对大多数人来说,除夕是旧年的终结,新年的开始,人们应该比任何时候都要欢喜。 可对于十一岁的卫庄来说,却跟以往没什么不同,依旧只有贫穷,孤独,饥饿和随时随地都可能到来的死亡。 在这个世界上,他没有一个亲人。 没有人在乎他。 他什么都没有。 别人最快乐,最欢yu的时候,却是他最痛苦的时候。 遍体鳞伤的趴在一户人家门前,他依稀记得,好像是因为偷了一个烧饼,而被人抓起来打了很久,怎么来到这里的,他记不清了,只觉得很累,很冷,不想动。 他觉得他可能要死了,却没觉得有多难过,觉得死了也是件好事,反正没有人会在乎。 爆竹声还在响,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眼前有人说话,他却连眼睛都无法睁开,仅存的一点意识的他听到了一个浑厚的中年人的声音,“管家,拿点东西给他,大过年的,这孩子也挺可怜的”。 随后他又听见了另外一个声音,充满着喜气,“老爷,老爷,夫人生了,是个女孩,恭喜老爷”。 一阵爽朗的哈哈大笑,中年人对身旁的管家道,“管家,今天可是个好日子”又低头看见脚下奄奄一息的小男孩,忍不住叹息一声,“今天叶府有喜,他来到这里,也算缘分,给他包点东西,再给他点钱,让他也过个好年”。 有人往他怀里塞了东西,那人说,“小乞丐,算你走远,今天恰逢老爷得女,与人同乐,你拿了钱就赶紧走吧”。, 后来,他竟然熬过去了,醒来发现身边是包好的食物,怀里是一个金元宝,他长这么大,第一次拥有这么多钱。 抱着食物,他站在叶府门前看了很久才离开。 后来,他辗转去了山东。 二十二岁除夕那年,仍旧是一个人,那时的他已是济南首屈一指的富商,一个人在坐在窗前喝酒,突然想起十一岁时,那个在不知不觉中改变自己命运的小女孩。 他变卖了所有产业,回到京城。 他这一生,没试过对什么人好过,只是为了报恩,在那个中年人最困难的时候帮了他一把,只是单纯的想要报恩,以后,各不相欠。 他不喜欢欠别人。 可却换来个那个中年人对他的青眼有加,百般提携。 第一次尝到了快乐,是什么。 他冷静,残酷,绝情,可却那个中年人面前变得温顺起来。 心甘情愿。 这一生中唯一的一点温情。 遇见那个小女孩时,她十五岁,他二十六岁。 她懵懂,天真,单纯,爱和恨,那么分明,还那么喜欢生气,斤斤计较。 他成熟,冷静,世俗圆滑。 他有那么多女人,美艳的,漂亮的,温柔的,善解人意的,他想要,从来没有的得不到的。 却没想到会栽在一个15岁的小姑娘手里。 那么彻底的沦陷。 他这辈子唯一后悔的就是从山东回来。 回来,遇见她。 她虽然漂亮,却并不比别人出众多少,甚至还点了贵族小姐的坏脾气,他见过比她更漂亮,更温柔,甚至比她善解人意的女人,可那些女人的面目却在他眼睛里越来越模糊,惟独她的轮廓依然清晰如初。 他一次又一次的离开京城,却又一次又一次的回来。 他一次又一次的纵容自己沦陷。 可她却丝毫不在意,若即若离,心不在焉。 他这辈子最无法容忍的背叛,也因她,而变得不值一提。 她是他这辈子的魔障,一声注定无法解脱。 她让他变成了自己讨厌的那种人,那种得不到,又放不下的废物。 如果,可以,他宁愿没有遇见她,仍旧做一个无拘无束的浪子,没心没肺,也挺好的。 可是为什么,最后躺在她怀里的时候,他却感觉不到后悔,看见她流泪,为他流泪,他觉得好像一切都值了。 毕竟这辈子,他在乎的这个人,也会为了他伤心。 不像另外的那个女人,他找了她十年,她却不肯多看他一眼。 也罢,他从不喜欢强求。 这辈子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 就这样。 —————————————— 十年后,叶千芷在宫人的陪同下登上京城郊外的玄都观,想要见见自己的在清修的姐姐,叶千染只回了她一句话,“施主如今一切安好,了然已心满意足,至于其他,了然已经全部放下,还请施主请回吧”。 叶千染站在山顶看着华丽的仪仗队下山,她9岁送去教坊司的妹妹,17岁遇上自己命定的男人刘腾,他曾经是靖江王的世子,现在大原的皇帝,更曾经是叶府里的阿生。 如今的叶家,恢复了往日的尊贵,父亲和哥哥被接回京城,哥哥更是平步青云,一路坐上了吏部尚书的位置,位居百官之首。 这又是另一段故事了。 而她的故事早在那个男人倒在自己怀里时,已经结束。 叶千染看着天空略过的浮云,青山依旧,白云依旧,飞鸟依旧。 她依旧。 树上落下这个秋天的第一片落叶,叶千染弯腰捡起,淡黄色的梧桐叶,握在指尖。 她回转过身,关了道观的门。 把一切关在了门外。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