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烈日当空,官道上缓缓走来四人,在前面的是两名穿着官服,握着大刀的官差,身后则是步路蹒跚,穿着囚服的囚犯,其中一人左脚微跛,只能拄着木杖依靠另一人的扶持缓步而行。 “快点!”走在前面的一名官兵不耐烦地朝身后两人吼道,拄着木杖的人闻言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尽管衣衫褴褛,但仍无法掩住那人俊朗的容貌。吼叫的官兵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虚张声势道:“还以为自己是镇渊侯呢……”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几个字就像含在嘴里似的。 “行了,跟他计较什么。”另一名官差劝道,但眼中的轻视却显而易见。 虎落平阳被犬欺,顾寒昭握紧了手中的木杖,曾经的镇渊侯名动天下,是南泽的战神,而如今,他不过是一个被流放三千里的阶下囚而已。从最繁华的南泽都城凤首洲到荒凉的边塞,他们走了多久顾寒昭已经不记得了,最开始的时候他还会一天一天地数着日子,但如今,他只是麻木地跟在官差的身后。 顾寒昭转头,看了一眼始终低着头,扶着自己的赵掩瑜,眼中一酸,没想到最后陪他的竟只剩下被他冷落了十余年,万分嫌弃的男妻。 赵掩瑜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抬头与他对视一眼又慌忙低头,顾寒昭只觉得百感交集,但最多的还是悔恨与愧疚。赵掩瑜也曾恣意潇洒,若不是自己,他恐怕还是那个单纯赤诚的医者,而不是如今这样唯唯诺诺地样子,他的锐气早就在入侯府的那几年被自己生生磨平了。 “对不起。”顾寒昭再一次说道,自流放以来这句话他已经说过无数遍,但对方每次都只是低着头,默默跟着自己或是扶着自己,没有任何反应。顾寒昭已经习惯了对方的沉默,也不期待他有什么回应,却不想一路都异常安静的赵掩瑜第一次开口,“我是,心甘情愿的。” 心甘情愿,顾寒昭的眼角隐隐有些涩意,自嘲一笑,当年他爱上的是赵无暇,却不想阴差阳错之下竟娶了赵掩瑜为男妻。原本以为是赵掩瑜心肠歹毒,设计自己的嫡亲姐姐进宫,自己则代替对方嫁进镇渊侯府,但事实却正好相反。赵无瑕,那个在他心中纯真无暇的女子才是一切事情的罪魁祸首。 只是在那时,被自己恶意冷落的赵掩瑜已经敛去了所有锋芒,犹如失去灵魂的木偶被困在侯府,可就算如此,他还是能够毫不犹豫地回答一句心甘情愿。顾寒昭心想,他一直所希望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也不过如此吧,可惜,他明白的太迟了。 越往西,天气变化就越大,晚上还要盖厚厚的毯子,白天却热得让人恨不得脱下所有的衣服。而且水也越来越少了,顾寒昭已经将近一日没有进水了,嘴唇早已干得起皮,他的骄傲却不允许自己向那两个狐假虎威的官兵讨一碗水喝。 “官爷,给口水喝吧。”赵掩瑜出声叫道,他的声音喑哑,显然也是渴的厉害。 “屁事怎么这么多!”那官兵凶恶道,随即晃了晃手中的水囊,还有近半囊的水,那人却不舍得,最后敷衍道:“再过半个时辰就会路过绿洲,去那里喝吧。”说完与另一名官兵对视一眼,眼中满是算计。 顾寒昭皱眉,心中觉得蹊跷,赵掩瑜见讨水不成,呆呆看了顾寒昭嘴唇一眼,咬牙扶着他稍稍加快了脚步。 尽管身体叫嚣得厉害,他们却不敢慢下来,直到绿洲近在眼前,顾寒昭和赵掩瑜才松了一口气,他们实在是渴得太厉害了。 这是西边最大的一块绿洲,绿洲里甚至还有一汪深不见底的湖水,而过了这绿洲,再想喝水就只能熬到流放之地了。 官差先去将自己的水囊装满,又喝了好几口解了渴,才施舍般地让顾寒昭他们去喝水。赵掩瑜扶着顾寒昭在湖边蹲下,顾寒昭迫不及待地喝了好几口,冰凉的湖水一入嘴就仿佛化去了他所有的疲惫,仿佛火烧的嗓子也舒服了些,正想再喝一口,却发现赵掩瑜没有去喝水反而在官差的视线范围内摘了厚厚一叠树叶塞进怀中,等到做完这一切才在顾寒昭身边再次蹲下,用手捧着湖水慢慢喝着。 赵掩瑜喝了两口就察觉到了顾寒昭疑惑的目光,轻轻道:“叶子里有些水分,在路上想喝水了就嚼两片。” 顾寒昭这才恍然,接着扬起笑容回道,“那待会儿我也去采一些。” 赵掩瑜看着他灿若星子的双眸呆呆答道:“好。” 得到了顾寒昭回应的赵掩瑜显得格外开心,又喝了两口水就去摘叶子去了,顾寒昭拦都拦不住,只能笑望着他的背影。 此时一直坐在树荫下的官差对视一眼,握着刀悄然起身走到顾寒昭的身后,不等顾寒昭反应就一个用力将他踹进了湖水里。 顾寒昭一惊,他的武功尽废,再加上这段时间都在不分昼夜地赶路,早已是精疲力竭,所以就算知道背后有人偷袭,他的身体也来不及反应,只能任由自己沉入湖底,徒劳地望着湖面上那两个越来越小的身影。 湖水冰凉柔和,好似洗去了他所有的疲惫与苦累,顾寒昭突然觉得,就留在这里也好,不去管尘世的纷纷扰扰,不去管那些爱的人恨的人,永远停在这一刻算了,反正,这世间他也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 就在的他准备放弃的时候,又是一声清脆的落水声,视线里的两个人骤然变成了三个,还有谁,窒息的感觉让他变得迟钝,顾寒昭的太阳穴抽痛,想阻止自己继续想下去,大脑却完全不受控制。 赵掩瑜!一双带着朝气的眸子闪现在脑海中,终于意识到落水的就是赵掩瑜的顾寒昭无法再放任自己沉入水底,他这一生已经欠了赵掩瑜良多,最后,他不能再让他对方陪自己一起赴死。 原本力竭的身体突然爆发出无穷的力量,双手拼命划水想要将赵掩瑜推上去,却不想那人抱住自己,柔软的吻落在自己的眉间,然后他看见了此生见过最美的一个笑容,那带着虔诚与满足的笑容。 不!顾寒昭在心里吼道,他知道赵掩瑜想做什么,却已无力阻止,如果他的武功没有被废,如果他的左脚没有跛,赵掩瑜就不会为了救他而孤注一掷,牺牲自己…… 但再多的如果都只是如果,赵掩瑜拼尽全力推了顾寒昭一把,自己却沉入了湖底,顾寒昭伸手想要拉住他的衣角,却只抓到了一片从赵掩瑜衣襟里飘出的叶子。 顾寒昭握紧了手中的叶子,恨意让他双目赤红,犹如染上一层血色。他要报仇,而首当其冲的就是岸边的官差。再接下来,就是自己这个罪魁祸首,既然生不能同裘那便死同穴,想罢,他便奋力冲出水面。 原本岸边的官差在确定两人都不会再浮出水面后正准备离开,却不想顾寒昭竟冲了出来。 两人一惊,不待细想便拔出了腰间的大刀,站在左边的那人率先发难,一刀正刺中顾寒昭的腹部,喷溅而出的鲜血将他周边的一片湖水染红,顾寒昭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右手握住明晃晃的刀刃,战场上带下的狠厉杀气让官差一惊。另一名官差见他们正在对峙,毫不犹豫地又是一刀劈下,顾寒昭左手一伸将那柄刀也握在手中,手中滚落的血珠与晕染了湖水的血色混为一体。 两人已经被他的气势惊倒,一时不敢动作,最后同时发难一起用力将刀抽出,想要将刀从顾寒昭手中夺回,却不想只是将顾寒昭越来越拉向自己,两人对视一眼同时选择弃刀,向绿洲外逃去。顾寒昭半截身体还泡在湖水中,见两人只顾逃命,唇角划出一个讽刺的笑容,握住刀柄,两把利刃同时掷出,还未逃出多远的人影被大刀穿胸而过,应声倒下。 身受重伤的顾寒昭这才松了一口气,而全靠这口气吊着才成功斩杀两人的他知道自己已经到达了极限。他的身体向后仰倒,再次跌入湖中,染红的湖水淹没了他的身体,感受着那难得的安宁,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掩瑜,我来找你了。 顾寒昭并没有马上死,或者说他已经死了,但魂魄却还飘在这个世间,他的魂魄用一柱香的时间飘过了他走了许久的路,最终抵达南泽都城凤首洲。 恍惚间他看见新帝登基,看见被自己无视,养在赵掩瑜身边的庶子因从龙之功入朝为官,看见新帝为他平反的诏书,看见庶子带着泪光的双目以及最后得知赵掩瑜与自己的死讯时压抑的哭声…… 顾寒昭闭眼,这个尘世间的悲欢离苦都已经离他很远很远了,现在的他要做的就是回到那个不知名字的湖边,陪着赵掩瑜。 只是,谁能想到,再睁眼,又是另一幅光景。 第二章 “醒了!醒了!昭儿醒了,快去叫大夫!”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传入耳中,与过去的某一段记忆重合,顾寒昭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喜极而泣的母亲,不对,母亲应该早在数年前去世了,为什么现在却安然无恙地站在自己面前。 “昭儿,还痛不痛?”顾寒昭的母亲娘家是传承百年的书香门第白帝卢家,她本人亦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大家闺秀,而此时,他记忆中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母亲却双眼红肿地看着自己,眼中尽是担忧。 不待细想,顾寒昭答道:“不痛,母亲。”顾卢氏将心中的悲痛压下,边关先是传来自己夫君遭到敌军埋伏中箭身亡的消息,接着又是独子率领五百人马夜袭,重创敌军却重伤昏迷的消息。 再之后便是顾寒昭被送回壑壁城的镇渊侯府中,卢氏与当今圣上派来的太医连夜从都城赶来,太医带着当今圣上赐下的各种名贵药材给顾寒昭灌下。但他非但没有好转,气息反而越来越微弱。而那传闻能医死人的太医摇头叹道,若是再过一晚顾寒昭还是没有醒来,便可以准备后事了。 卢氏是大家闺秀出身,再加上丈夫常年在外行军打仗,她的性情比一般女子要坚韧许多,如今却受到丧夫与独子危在旦夕的双重打击,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若不是为了儿子,恐怕早就撑不住了。 顾寒昭借助卢氏与丫鬟的支撑起身,软软靠在床边,麻沸散的药效已经散去,腹部的伤口疼痛难忍,明明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他却要费尽力气,若不是前世最后的流放生涯,他估计早就撑不住了吧。 是了,记忆中是有这么一次,他们的军队受了埋伏,父亲中箭身亡,他一时盛怒,率领五百骑兵连夜奔走,趁着夜色袭击敌营,重创敌军,他也因此战名动天下。当时自己也是这样昏迷了数日才清醒过来,只是前世似乎没有这次的伤重。而在他昏迷的时候凤首洲的侯府中也发生了许多大事,其中最重要的一件,恐怕就是他的庶子出生。 “母亲,郑妍呢?”顾寒昭扶着腹部的伤口问道。 卢氏听到郑妍的名字后呼吸一滞,片刻后才艰涩开口:“她听闻你受伤的消息,早产了,孩子出生后,她就……去了。” 顾寒昭静静听完,卢氏忐忑地望着他的表情,却发现自己的儿子自始至终都很表现得很是冷静,一时心中不知是悲是喜。顾寒昭静默半晌后说道:“厚葬了吧。”顾寒昭最初听闻这个消息时并不是不难过,只是他的惋惜伤心已经全部留在了上一世罢了。 他借口累了打发走屋里人,闭目靠在软垫上,现在他可以肯定自己重生了,只是重生的太晚了,如果再早几天,或许自己的父亲就可以避过伏击,而自己那位可怜的妾室也不会早产身亡。但现在说这些都太迟了。若是从前的顾寒昭或许会耿耿于怀,但经历了一次生死之后的他却早已看开,既然已经重生了那就好好的善待眼前人,而不是一直拘泥于过去,像上辈子一样错过更多。 而此生他最重要的除了母亲,便是那个人了。 顾寒昭努力回忆着与赵掩瑜的第一次相遇,却发现关于他的记忆除了死前最后相濡以沫的那一年,简直少得可怜。自己那时满心满眼的都是赵无瑕,对赵掩瑜的关注自然会少些。可如今想来,自己对他的漠视如此明显,那人却还如此痴心相待,当初的自己真是瞎了眼。 虽然没有记起与赵掩瑜的第一次相见,倒是想起了和赵无瑕的相遇。自己重伤后醒来就接到都城传来的圣旨,命他伤势痊愈后在凤朝节时前往都城接受封赏,同时继承镇渊侯府。 这次的凤首之行名为封赏,实为贬谪,镇渊侯掌管西北百万人马,和与南泽毗邻的北渊常年征战。经此一役,北渊战败,南泽虽险胜,镇渊侯却在此战中中箭伤亡,南泽因此元气大伤,但对南泽皇帝来说却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镇渊侯掌握百万雄兵,对任何一个皇帝来说都是威胁,之前因为一直与北渊交战,镇渊侯在军中又有极高的声望,迟迟没有机会收回兵权,如今恰逢老侯爷阵亡,战争结束,而顾寒昭虽有战功,在军中声望却远不如老侯爷,如今皇帝要收权,他也只能乖乖放手。 如今细细想来,只觉得帝王心术,就算当今圣上的登基存了几分侥幸,但在皇家能够安然无恙成年的又岂是良善之辈。镇渊侯府南征北战最终换来的却只有猜忌,当年顾寒昭虽有察觉,但毕竟刚及弱冠,年少气盛,只以为当今圣上感念顾家功绩对自己厚待,却不想却是陷阱。 他当年没有看透,重伤痊愈后便迫不及待地收拾行囊南下凤首凤,却被母亲要求前往白帝探望才不情愿地绕道,或许那时母亲比自己看得更透彻些吧,只是在白帝诗鉴上遇到了当时受人追捧的赵无瑕却是个意外。 翩翩佳人,美玉无瑕,赵无瑕不过被一些沽名钓誉的文人追捧,自己竟也信以为真,却不想她空有美貌却是一副蛇蝎心肠。 顾寒昭翻遍所有记忆才依稀记起自己在白帝诗鉴时听闻赵无瑕是与她的弟弟一起到白帝城中的,顾寒昭郁闷地抓了抓头发,只恨自己当时全副心思都在赵无瑕身上而没有关注其他。不过此生他还是决定先去白帝一趟,不管是母亲的嘱托还是不愿错过赵掩瑜他都势必有此一行。 接下来的时间顾寒昭便只管安心养伤,偶尔活动活动筋骨,日子过得无聊,有时想起赵掩瑜,只觉得异常想念,无奈现在的身体还不宜远行。 两个月后,顾寒昭的伤口已经差不多痊愈了,只是腰腹部留下了一条明显的红痕。 今天一大早,他便穿着一身白衣来到院子前的花园练功。在床上躺了许久,顾寒昭全身上下都酸痛无比,想到自己伤势刚刚痊愈,只能微微舒展一下身体,便恋恋不舍地放下红缨枪,在院中打了一套太极拳。 一套拳刚打完就见母亲卢氏自远处走来,身后的丫鬟手中还端着一碗正冒着热气的汤药。顾寒昭抹去额上的薄汗,只觉得嘴角发苦,自他清醒之后每日都要喝这苦得要命的汤药,对他来说真是切切实实的折磨。 “昭儿,休息会儿吧。”卢氏掏出绣帕,帮顾寒昭擦去鬓角滴落的汗珠,柔声道。顾寒昭无法,只能乖乖喝下,卢氏见他将黑色的粘稠汤药喝完才露出一抹笑容。 “昭儿,你如今伤势已经痊愈,准备何时动身前往都城?”卢氏问道,当今圣上只是让顾寒昭在凤朝节前抵达都城,却没有给他定下启程的时间。 顾寒昭沉吟片刻,道:“我如今伤势初愈,不宜赶路,若是要在凤朝节前抵达都城,约莫一月后便要启程。” 卢氏点头,柔声道:“凤朝节在五月,如今正值二月初,那你在家中静养到三月中旬也还来得及。” “母亲,我想先去白帝一趟。” “白帝?”卢氏微讶,继而点头,“确实应该去一趟,你父亲去得突然,恰逢年末,你当时又重伤昏迷,我便做主丧事一切从简。当时也只是给你舅舅去了一封书信,如今你醒了,便顺道去看看他吧。”卢氏说得轻巧,顾寒昭却知她心中的苦楚,他的母亲并不是无知妇人。 他父亲去得突然,连尸首也没有带回,只匆匆立了一副衣冠冢。之后圣上有意厚葬,她的母亲却在此时请旨一切从简,因为她早已知道这看似极大的恩宠对顾家来说是祸不是福。何况对于他父亲来说,一处豪华的陵墓还不如马革裹尸更有价值。 顾寒昭点头应是,“若要去白帝,这几日我便要启程。” 卢氏将手中绣帕递给一边的丫鬟,“那我等下就吩咐下去给你整理行囊。” “母亲,我打算只带冉升一人,轻装简行。”卢氏听完,面带担忧,但见他坚持,也不再反对,吩咐身后的丫鬟整理行囊。只是吩咐完又担心丫鬟不用心,便自己亲自去了。 顾寒昭望着卢氏走远的背影叹气,自他有记忆以来,父母的感情便极好,如今父亲骤然而逝,自己又陷入昏迷,若不是担心自己,兼之后来孙儿出生,就算卢氏再坚强也要支撑不住了吧。 第三章 南泽有三城,都城凤首洲,商城洛都,文城白帝。 白帝城因白帝山得名,而白帝山中则坐落着当世最闻名的三家书院,其中一家便是白帝书院。每逢三月,桃花盛开,三家书院的才子便会齐聚一堂,吟诗作对,互相切磋。 顾寒昭的舅舅卢宿阳是这一届白帝书院的院长,且卢家作为白帝城中最负盛名的世家自然是要参加的。顾寒昭自幼被卢氏教导,文武兼修,但或许是在边关长大,十四岁便从军的缘故,比起文人来顾寒昭更喜爱与武人在一起。 所以当年卢氏让他改道白帝,他心中多少是有些不情愿的,却不想在白帝诗鉴上遇到赵无瑕,惊为天人,从此对她情根深种。现在想来,最初他的喜爱或许就是建立在她出尘绝艳的容貌上,毕竟年少时的他多少还存留着以貌取人的劣性根。 不过同样的计划,现在却是完全不同的心情,一想到自己可能在白帝提早遇到赵掩瑜,原本因为赵无瑕而显得沉重的心情也轻松了起来,这一世才刚刚开始,一切都还来得及。 顾寒昭带着小厮顾冉升一路轻车简行,用了十几日便到了白帝城。 二人站在城门外,顾寒昭望着依山而建的白帝城只觉得恍如隔世。相对于凤首洲的庄严肃穆,洛都的纸醉金迷,白帝不愧为文城,到处是羽扇纶巾的文人墨客,连路边刚牙牙学语的小童都能张口背上几段诗经。 白帝虽被称为文城,却没有种上文人骚客们喜爱的梅兰竹菊,反而种满了桃树,此时恰逢桃花盛开,微风一吹,便能见到洋洋洒洒落下的桃花瓣,各种颜色深浅不一地交融在一起,美不胜收。 顾寒昭无心欣赏,反倒是顾冉升一路都在好奇地打量四周,顾冉升自小就跟在他身边,现在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自然是少年心性,顾寒昭也不拘着他,任他四处打量,而自己则独自纠结着是先去吃饭还是先去卢府拜访。 最终为了自己的肚子,顾寒昭还是决定先去吃饭,当年来白帝时他不情不愿,只想早早完成母亲的嘱托,哪里有闲心四处逛逛,如今机会难得自然要四处看看。两人随意逛了一圈,发现大部分的酒楼都人满为患,就连路边的茶棚里都坐满了摇着纸扇,侃侃而谈的文人。 最后两人停在一家二层酒楼前,相对于其他地方的人来人往,这家酒楼里的客人要少上许多,一层还有好几桌空着,楼里客人们的衣着气度也要比外面的那些高上几个层次。 顾寒昭看了眼实木牌匾上龙飞凤舞的春日楼三个字率先走了进去,在门口迎客的店小二极有眼色,一见顾寒昭衣着不凡便笑眯眯地迎了上去。 “公子。”店小二殷勤上前,顾冉升见顾寒昭没有接话的兴趣,开口道:“叫爷,要一间雅间。” “是,是,这位爷,最近客人多,雅间已经没有了,不过我们这里有雅座。” 顾冉升闻言,扫兴地撇了撇嘴,顾寒昭扫了他一眼,他立马又恢复如初,顾寒昭见他老实下来,对店小二道:“雅座就好,安排个窗边的位子。” “好咧,请您跟我上二楼。”店小二领着两人上楼,坐在二楼靠窗的一个位子,说是雅座,其实只是与其他位子隔了个屏风,隔绝了外面的视线。 顾寒昭的容貌承袭自卢氏,双目灿若星子,但微微扬起的眉却充满英气,再加上自沙场生死之间带下来的凌冽气质让人往往忽视他过于精致的眉眼而只关注他不自觉散发出的戾气。 店小二送上一壶碧螺春,顾冉升殷勤地倒了一杯放在顾寒昭眼前,脸上带着讨好。 “坐吧。”顾寒昭抿了一口,虽然他的容貌偏于文弱,但这几年的边关生活早已让他习惯了西北苦寒,这茶在他口中自然不如烧刀子带劲。 “上几道你们这里的特色菜。”顾冉升替自家爷开口,顺手接过去而复返的店小二手中的糕点,两只做成桃花瓣状的小碟,一碟上面码着精致的奶白色糕点,糕点上还用桃花瓣点缀,让人食欲大开,另一只碟上则放着果脯。只是可惜,在边关生活多年的两人对这些精致的糕点都没什么兴趣,顾寒昭尝了一口点心便放在一边,这味道太过甜腻,他并不喜欢,果脯的味道倒是不错。 “两位要酒吗?我们春日楼酿的桃花酒可是白帝闻名的。”见店小二推荐,顾寒昭便点头要了一壶。 顾冉升一口一块糕点,几口就将糕点吃完,顾寒昭则专注地望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群,用食指无意识的抚摸着杯沿,似乎要在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找出那人来。 只是等菜都上齐了,他还是没发现自己想见的那个人,轻叹口气,自己还是太操之过急了,反正已经到了白帝,也没必要焦急,今生自己绝对不会再让那人离开自己。 店小二总共上了四道菜,两荤一素还有一份汤一壶桃花酒,都不是多名贵的菜肴但却胜在精致,别有一番滋味。顾寒昭给自己倒了一杯桃花酒,桃粉色的酒注入白瓷杯里,仿佛能闻到扑鼻而来的桃花香气,尝了一口,这酒甘醇,带着果香,味道并不十分浓烈,后劲却不小。 “这酒倒是不错。”顾冉升见自家爷推崇,也讨要了一杯喝下,喝罢还砸吧砸吧嘴巴,似乎意犹未尽。 顾寒昭见他这番动作,摇头轻笑,将一壶酒都推到他跟前,“你都喝了吧。”顾寒昭倒不担心顾冉升喝醉,他们的酒量都是在边关练出来的,对普通人来说这酒后劲是大了些,但对于需要喝烈酒取暖的顾家军来说这一壶酒和一壶白水没什么区别。 “多谢爷!”顾冉升也不客气,连喝了三杯才停下。若是别家的公子少爷碰到这样的仆人肯定要打一顿板子立立规矩,镇渊侯府却不。镇渊侯府虽在都城,顾家人却常年驻守在南泽与北渊的交界处。此地民风彪悍,就连女子也大多性情豪爽,骑马打猎不在话下,所以导致侯府中卢氏身边伺候的丫鬟也会几招,与江南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闺阁女子大相径庭。 况且镇渊侯府历来是武人当家,自然就没有大户人家的百般规矩,对家人的约束也要少些,不过就算没有这诸多约束,镇渊侯府的仆人也都是忠心耿耿的,他上辈子流放时,顾冉升对他的忠心就可见一斑,所以这辈子才会对他们如此放心。 “爷,你看那是什么?”顾冉升双颊塞得鼓鼓的,指着春日楼门口刚立起的白帆问道。只见白帆上浓墨重彩地写着几个大字,白帆下则聚集着一群吵吵嚷嚷的文人。 顾寒昭没什么兴趣,摇头示意自己不知,只是等帆下的人越聚越多时他才不悦地皱起眉头,川流不息的人群挡住了他的视线,让他无法继续在人群中搜寻那人。 “小二,来!”顾冉升招来店小二,指了指春日楼门下的盛况,问道:“这些人在干么呢?” “两位不是本地人吧。”店小二笑道,为两人解惑:“白帝诗鉴可不是人人都能去的,只有拿到诗鉴请柬的人才能参加,只是这僧多粥少,诗鉴的请柬总共就只有一百来张,且早就分发给各地闻名的大才子了。” 店小二一顿,复又说道:“没有请柬的才子们为了这场盛宴从四面八方赶来,我们春日楼为了每年都会远道而来的才子们不白跑一趟,特地向主办的书院讨了十张请柬,为的就是那些名声不显,却有大才的才子们。各位才子大显神通,凭才取胜,而且只要拿到我们春日楼发出去的帖子,我们就会为他们准备一席春日宴,还有我们老板珍藏的五十年桃花酒。” 说完,指了指楼下,道:“现在各位才子正在大显神通呢。” 店小二说完,顾冉升在顾寒昭的示意下给了他一块碎银,店小二见动动嘴皮子就白得一块银子,道了谢,欢天喜地地下去了。 “这些文人就是喜欢这些。”顾冉升嘟囔道,但眼睛却不舍得移开,显然很有兴趣。 “吃完再去看。”顾寒昭敲了敲顾冉升的脑袋,无奈道,顾冉升见自家爷答应,吃得更欢了。 第四章 二人饭毕经过白帆,顾冉升凭借灵活的身手开道,硬是带着自家爷挤进了围了好几圈的人群。只见被围在中间的春日楼掌柜左手拿着一幅月下独酌图,右手举着一幅寒江独钓图,大声道:“还望各位品评一二。” 顾寒昭见此,忍不住摇头,他虽不擅此道,但卢家毕竟是白帝闻名的大家,母亲出嫁前也是白帝闻名的才女,他多少受到过一些熏陶,这两幅画实在一般,笔法匠气太重,意境全无,只重技巧而无视意蕴。 “噗!”顾寒昭的兴趣在看见这两幅画时便消散地无影无踪,正准备离开,就听人群中传来一声清脆的笑声,“就这样的画也好意思拿出来,不怕被笑掉大牙。”出声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小丫头,看样子应该是大户人家的丫鬟,她的声音悦耳,说出来的话却让人不悦。 “哪来的丫头,懂不懂规矩。”先不满的是寒江独钓图的作者,可能是当众被一个小丫头嘲笑,语气并不好,脸更是涨得通红,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落荷,不得无礼。”另一道女声响起,这声音比起落荷的清脆朝气,显得优雅从容,犹如雪山之巅盛开的白莲让人心生仰慕。 顾寒昭低头敛去眼中一闪而逝的嘲讽,这声音他怎么会忘记! 众人见到女子的容貌都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自觉地让开路,赵无瑕一声素衣,如墨的黑发没有过多的装点,脸上脂粉未施,但就是如此仍旧难掩她出众的眉眼。 她的脸上不带笑意,一身白裙素衣犹如跌落凡尘的仙子。她的眉梢微微上挑,却不会给人艳丽之感。罗袜生尘,赵无瑕缓步走到众人眼前,微微欠身,淡笑道:“家中婢子无状,还请恕罪。”那笑容让人惊艳,原本质问出声的才子倒抽一口气,慌忙摆手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小姐。”那叫落荷的丫鬟规规矩矩地跟在赵无瑕的身后,脸上的倨傲之气已尽数化去,顾寒昭见主仆二人唱作俱佳,早已没了兴致,带着顾冉升准备离开人群。 “明明是他学艺不精,小姐扔掉的那些都要比这人画的好上许多!”落荷的声音清脆,掷地有声,她话音刚落,周围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应和声。赵无瑕双眉紧蹙,轻斥了落荷一声,那两位被落荷奚落的才子见赵无瑕这番作为,也不好再计较,只能尴尬地站在原地。 “小姐,您可是收到了卢家亲自派发的请柬,自然比他们厉害许多。”落荷看似轻声埋怨,发出的音量却让看热闹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顾寒昭自然也听到了,心里冷笑一声,越发看不起赵无瑕的手段,她治下颇严,没有她的示意,这名叫落荷的婢子怎么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反驳自己的主子,显得如此无礼。 “原来小姐收到了白帝诗鉴的请柬!”那原本尴尬的两人一扫之前的窘迫,热情道:“想来小姐的画工必定出众,可否让我等品鉴一二。” “爷,咱们也看看吧。”顾寒昭看着被顾冉升拉住的衣袖,叹气,这里有个更不把主子放在眼里的小厮,不过见他一脸好奇还是停了下来。 赵无瑕面露犹豫,见众人盛情,看似不好推却地命落荷将她的画作拿了上来,“既然如此,那小女子今日便献丑了。”画卷在众人眼前缓缓展开,白帝山的景致跃然纸上,寥寥几笔便将在云海中若隐若现的群山勾勒出来,人群中马上爆发出叫好声。 顾寒昭在心中暗暗想白帝山在赵无瑕眼中原来是如此姿态,缥缈如仙山,带着圣洁高傲之感,可望而不可及,果真是画如其人。 在顾寒昭心中,白帝山易守难攻,矗立在北渊至南泽都城凤首洲的必经之路上,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而白帝城虽被称为文城,带着文人的书卷气,却无损白帝山的巍峨。这或许就是养在江南的闺阁女子与驻守边疆的将士不同的地方,前者目光短浅却以为自己心藏锦绣,后者心藏锦绣却从不言明。 “这小姐长得可真漂亮。”顾冉升在顾寒昭身边轻声说道。 顾寒昭闻言一笑,问道:“那你觉得她的画如何?” “爷,您知道的,我对这些可一窍不通,不过这位小姐的画肯定不如辛公子。” “哦?你不是不懂吗,怎么又说她的画不如子安的?” 顾冉升口中的辛公子便是顾寒昭的至交好友辛子安,他是南泽享有盛名的大才子,学富五车却唯独羡慕那些仗剑江湖,快意恩仇的侠士,只可惜他自小身体羸弱,不宜学武。而顾寒昭当年受诬陷入狱时辛子安也曾为他四处奔波,最后顾寒昭定罪流放,辛子安见好友忠君为国却落得如此下场,最后心灰意冷不知隐居何处。 顾冉升见自家公子问自己,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答道:“我见辛公子也画过白帝山,可不是这样的,怎么说呢,辛公子画的更有气势一些,与我入城时见到的白帝山一模一样。” 顾寒昭闻言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笑道:“你也算大智若愚。” 看够了好戏,顾寒昭带着顾冉升离开,刚退出人群便看到远处有人骑马在城中疾驰而过,身后原本还挤成一团的众人也看见了这番景象,慌忙四散,原本热闹的大街瞬间乱成一团。 那人见人群四散,不但不阻止奔驰的马儿,还扬起马鞭催促,而在那人身后则跟着一群气喘吁吁的衙役。衙役们不敢在闹市骑马,从城门一路追到这里早已经筋疲力尽,但却不敢放慢脚步,只能边跑边呵斥前面疾驰的人,顺便让四周的百姓散开。只是人怎么跑得过疾驰的骏马,他们只能看着一人一马越来越小,快要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顾寒昭脸色难看,他可不记得前世的白帝城中有人纵马伤人,不过现在想这些也无益,最重要的是要让那人停下来。 顾寒昭四处看了看,推开众人来到白帆前,抽出腰间佩剑,割断捆绑白帆的绳子,白帆应声落地,顾寒昭扯住来不及逃跑的春日楼掌柜,吩咐道:“收起来!” 掌柜几时见过顾寒昭这样的人,沙场上带下的肃杀之气让那掌柜只能唯唯诺诺地连声应是,乖乖地将白帆收了起来。 “冉升!”顾寒昭将绳子的一头递给一直在边上候着的顾冉升,顾冉升自小跟在顾寒昭身边,在边关长大,不是养在大户人家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小厮,立马就明白了顾寒昭的意图,将绳子紧紧捆在酒楼门前的柱子上。 顾寒昭拉着绳子的另一头,几个借力,身体便如鹞子般翻到了街的另一边,此时疾驰的骏马已经近在眼前,顾寒昭也不再找柱子固定绳子,而是双脚一沉,把绳子在自己手上绕了几圈,等着那人被这绳索绊下马来。 那人反应也算快,一见前面有人拦路,用力拉紧手中缰绳,马儿吃痛,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但绳索也已近在眼前。马儿撞上绳索的巨大冲力让顾寒昭向前移动了几步,直到马儿倒下,他才松开手中绳索,此时手掌上已经留下数道勒痕,伤口处有血丝渗出。 马上的人滚了几圈才堪堪停下,转头见衙役已经越来越近,立马起身准备逃离。顾寒昭哪会让他如愿,一脚就将刚起来一半的人又踹了回去。 那人抬头,狠狠瞪了顾寒昭一眼,此时众人才看清他的样貌,满脸的络腮胡,只露出一双凶狠细长的眼睛以及格外高挺的鼻梁,顾寒昭看了那人一眼,随即冷笑:“素丽人到我南泽来纵马逞凶,胆子够大的啊。” 那人表情未变,顾寒昭却还是看见了他眼中一闪而逝的惊讶,这样粗糙的乔装改扮他在壑壁城见得多了。 “素丽人常年居于高山,因此双颊会泛红,异于南泽人,就算你留了胡子还是无法遮掩,况且南泽的男人可不会在耳朵上打耳洞。”若不是脚下还踩着一个人,众人一定会以为顾寒昭是哪家的世家公子正漫不经心地赏景。 那素丽人简直目眦尽裂,被看穿也就算了,还被人踩在脚下折辱,更重要的是将他踩在脚下的还是一个看起来没什么攻击力的公子哥。只见他大喝一声,瞬间发难,顾寒昭叹了口气,若是此时红缨枪在手,他一定会将眼前人的手臂连同地面钉在一起。 两人就在众人的围观中打成一团,就连赶来的衙役也自觉地向后退了几步,留给他们更大的发挥空间。 顾寒昭并不急着将对方一击击倒,而是以躲闪为主,那人出招狠厉,每一招都是杀招,顾寒昭一边格挡一边诱他出招,这人武功并不出众,所使的招式也不像江湖上的门派,反而更像是从战场上历练下来的。 “你是谁!”那人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但顾寒昭仍旧是那副纤尘不染的模样,那人眼中的暴躁更甚。 这次顾寒昭没有留情,右手用力一甩将人甩在了地上,冷哼道:“应该我问你才对,素丽人闯入我南泽有何图谋!”那人被被甩得躺在地上,右手则捂住胸口,嘴角溢出血迹,身体则无法动弹,只能死死地瞪着顾寒昭。 就在顾寒昭准备上前彻底制住那素丽人的时候,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身影从他身边飞快掠过,陌生是因为在与他成亲后的十余年里自己从未正视过他一眼,熟悉是因为在上辈子最后的那段时间,陪在自己身边的只有他。 掩瑜!顾寒昭握紧双拳,压下冲上去将那人纳入怀中的*,再次将目光转向已经毫无反手之力的素丽人。 另一边,赵掩瑜将手中的药箱放下,冲那群还在呆呆看戏的衙役大声道:“快来帮忙!”那群衙役这才如梦初醒,除了留下两人帮顾寒昭将素丽人制住,送往城中衙门,其他人叫大夫的叫大夫,救治伤者的救治伤者,原本乱成一团的街道又恢复了秩序。 “小姐,我们先离开吧。”落荷扶着衣衫凌乱的赵无瑕道,赵无瑕的双眼始终追随着顾寒昭,直到他向赵掩瑜走去才收敛目光,看了素色裙上黑色的脚印一眼,淡淡道:“先回去吧。” 落荷小心翼翼地扶着自家小姐,硬将眼角的泪憋了回去,小姐这幅样子回去,她肯定免不了被夫人责打一顿,以小姐的个性必定是不会为自己求情。 第五章 在见到赵掩瑜的那一瞬,顾寒昭只觉得自己的双腿重逾千斤,明明那人就在眼前,自己又是那么急切地想要见到对方,可真当再见面时,他却始终迈不出那一步。 赵掩瑜此时正扶着一个被木板压伤的老人,老人年纪大了,跑得不如年轻人快,躲闪不及被踢翻的摊子压到双腿,只能坐在地上痛的唉唉直叫。 赵掩瑜一人无法扶住疼得不能动弹的老人,四处想找人帮忙,一转头就见顾寒昭正傻傻的看着自己,一皱眉,叫道:“那位公子,帮我个忙。” 顾寒昭这才意识到现在不是发呆怀旧的时候,慌忙上前按照赵掩瑜的吩咐扶住老人,赵掩瑜仔细地为老人诊治伤腿,完全不知有人一直专注地注视着自己。赵掩瑜上辈子会些医术顾寒昭是知道的,只是与他成亲后赵掩瑜就一直被困在侯府之中,医术自然也没用过。至于他师承何人,为什么堂堂尚书的庶子却要习医,自己却是全然不知。 “这位公子!”顾寒昭被这耳边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就见赵掩瑜的脸已近在眼前,此时对方的双眼中已经没有了前世的依恋,有的只是全然的陌生以及些微的疑惑,“这位公子,可以放手了!” 顾寒昭这才看见老人的家人已经取代了自己的位子,慌忙将老人交到他的家人手上。赵掩瑜见顾寒昭松手,整理好药箱便转身向另一个伤者走去。 重伤者大部分已经被送往附近的医馆,留下的都是腿部有些小伤,不方便走动的。等将最后几人渗血的腿包扎好,之前被掀翻的小摊也已经被重新扶好了,小贩们损失惨重,却也只能自认倒霉。 顾寒昭见赵掩瑜专心地为一名小贩包扎腿伤,手指卷着白色的纱布一圈一圈裹在小贩黝黑的大腿上,没由来地有些嫉妒那名哀叫的小贩。顾寒昭厚着脸皮凑近,闻着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药香,只觉得心猿意马,却见赵掩瑜连一个目光都没有施舍给自己,不甘道:“我帮你吧。” 赵掩瑜正专心替人治伤,见他这幅样子,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心想这位公子还真是奇怪,手上也加快了动作,道:“不必,已经好了。”说完,手指快速地打好结,减掉多余的纱布,然后整理好自己的药箱,见伤者都已经处理完毕准备离开。 顾寒昭察觉到对方的疏远,却并不气馁,摸摸鼻子,默默跟在赵掩瑜身后,顾冉升可不知道自家杀伐果断的爷此时纠结的心思,一见他往与卢府相反的方向走去,慌忙叫住顾寒昭:“爷,再不去卢府,这时辰就晚了。” 顾寒昭只能停下脚步,心里狠狠骂了顾冉升一句,打定主意下次绝不再将这个拖后腿的家伙带出来。 离开的顾寒昭只觉得满肚子的火气无法发泄,牵着自己的爱马踏霜走在前头。顾冉升性子活泼,顾寒昭也从不是一个苛刻的主子,所以顾冉升即使偶尔表现得没大没小也从不曾被责骂。但现在,他却只敢默默跟在自家爷身后,大气都不敢出。 短暂的相见根本无法满足顾寒昭的思念之情,即使一次次地在心里告诫自己现在还不是时候,他还是急迫地想要再次见到赵掩瑜,将他牢牢地绑在自己身边。 两人各自牵着马儿穿过热闹繁华的大家,走到一座大宅前,紧闭的残旧朱门,没有世家大族自恃身份的雍容典雅,反倒显得荒凉。但行家一眼便能看出这座宅邸已历经百年沧桑,那看似残破的牌匾上所提的字是前朝享有盛名的书法家刘衡的墨宝,刘衡性格孤僻,少有墨宝存世,单一字便值逾千金,而这副牌匾是他专为卢府所提,可见卢府在士林间的地位。 顾冉升上前敲门,便见一名十来岁的小童露出半个脸,在门后怯怯道:“这位公子,我家老爷这几日不见客。” 若是别人上门见主人家只派出一个小童应门,肯定要腹诽一番,但放在卢家,却无人敢说其不是。 世家大族向来注重规矩,卢家却不计较这些,所以才能养出一个又一个惊艳绝伦,却又不拘于世的才子。 顾冉升一笑:“是你家表少爷来了,进去与你家老爷通传一声。” 那小童听完,双眼一亮,慌忙将门推开,热情道:“是顾表少爷吗?老爷早早吩咐下去了,刚刚还问您了。” 顾寒昭闻言也来不及沮丧与赵掩瑜的失之交臂,对那小童扬唇一笑,点了点头。 那小童眼中的崇拜几乎都要溢出来,慌忙请两人进去,顾寒昭被那小童毫无做作的样子逗笑,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卢青。”顾寒昭闻言一怔,上一辈子似乎从未听过这个名字,就连方才素丽人纵马行凶的事情他也从未在前世遇到过。随即又释然,今世他为了早日见到赵掩瑜日夜兼程赶往白帝,上一辈子由于自己的不情愿,来到白帝时诗鉴已经到了尾声,在加上自己全副心思都在赵无瑕身上,自然无法顾及其他,反倒错过了许多。 顾寒昭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正是他今世的一个无心之举挽救了白帝城许多人的性命,而这些人也许会在未来救他一命。 卢府经历了百年沧桑,却仍无损其风华,雕梁画柱,亭台楼阁,无一处不显得精致,但这些并不是让人嫉妒眼红的主要原因,卢府中随处可见的名家墨宝才是关键,在市侩的商人眼中这就是数不清的金山银山,而在附庸风雅的文人眼中则变成了黄金屋与颜如玉。 顾寒昭幼时曾随母亲在卢府生活过一段时间,将士出征,其亲眷必须留在京城作为人质,这是历代君臣间默认的规则,但前朝的皇帝却准许卢氏母子暂回娘家居住,以安他父亲的心,所以他的父亲才会在战场上拼死杀敌,所向披靡,即使后来换了一名昏庸的帝王也不改初衷。 穿过回廊便到了卢府中的荷塘边,此时不是赏荷的季节,但塘边种着的桃花却已盛开,微风吹过,淡粉色的桃花瓣纷纷扬扬落下,扰乱了顾寒昭的视线。他微微眯眼,待风停下,才看清荷塘边的落雨亭上有人在焚香弹琴。 缥缈的琴音被风吹散,顾寒昭原本因即将见到亲人的喜悦瞬间被熄灭,没想到竟会在这里见到赵无瑕。 弹琴的女子是顾寒昭的表姐卢灵雨,卢灵雨比顾寒昭要大上五岁,她的容貌并不出众,气质却很温和,外貌性格都随了她的母亲。顾寒昭依稀记得幼时他与母亲住在卢府,边关传来父亲战败受伤的消息,母亲当时全副心思都牵挂在父亲身上,无暇顾及他,是他的这位舅妈抱着他哄着他入睡,而卢灵雨当时就跟在舅妈身边握着他冰凉的小手轻声哄着。 顾寒昭见到赵无瑕可以不理,见到卢灵雨却是无论如何都要打声招呼的,卢灵雨见到他也很是高兴,曼妙的琴音戛然而止,垂首细听的赵无瑕皱眉,只是微抬头就见顾寒昭笑得灿烂,心神一阵恍惚,心想竟又见面了。 “寒昭!”卢灵雨喜出望外,朝顾寒昭招手,顾寒昭摸了摸鼻子,随即乖乖叫人:“二姐。” “父亲算着日子说你今晨就该到了,你怎么现在才到?”卢灵雨的话看似责怪,顾寒昭却能从中感受到浓浓的担忧与喜悦。 “途中耽搁了一会,我刚到白帝就马不停蹄地往卢府来了。”许是太久未见从小就与自己感情极好的姐姐,顾寒昭的语气里不自觉地多了一丝撒娇的意味,将战场上的带下来的肃杀之气收敛个干净。 顾冉升在一旁扶额,有这么个主子真丢脸。 亭中还有旁人在,卢灵雨也不好再问什么,只是拍了拍顾寒昭的肩膀,转头对赵无瑕道:“赵姑娘勿怪,我多年未见寒昭,一时忘了给你们介绍,这是我姑母的独子顾寒昭,想必姑娘也有所耳闻。寒昭,这是赵侍郎的女儿赵无瑕赵姑娘。” “自然听说。”赵无瑕淡笑,那眉梢流露出的风情让人心动不已,顾寒昭却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给予,赵无瑕见此有些失望却也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继续道:“名镇南泽的少年将军顾寒昭自是无人不晓,况且今日将军还救了我一命。” 卢灵雨听闻眼睛一亮,马上露出与有荣焉的笑容。 顾寒昭见自家姐姐露出孩子心性也不点破,只是对赵无瑕淡道:“没想到姑娘也在春日楼。” 赵无瑕笑容一僵,没想到顾寒昭对她竟是这幅态度,向来高傲的她也不愿再用自己的热脸贴别人的冷屁股,语气也冷淡了几分。 卢灵雨倒是好似没看到这幅景象般,对顾寒昭道:“父亲怕是等急了,你快去吧。”顾寒昭也不多言,向自家姐姐告了声罪便带着顾冉升离开。 赵无瑕的唇角在一瞬间抿起,随即马上恢复,手指却不自觉地绞着手中的锦帕,卢灵雨见此只能说道:“寒昭常年住在边关,失礼之处还请姑娘海涵。”赵无瑕闻言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无声地表达自己的不满。 他们卢家祖传护短,卢灵雨见她这番表现便连表面的客气都懒得维持,他的弟弟今日做得确实有些失礼,但赵无瑕眼中的恼意又是什么意思,原本以为是大家闺秀,没想到心眼如此之小,还以为这是在赵家,人人以她为先? 卢灵雨也不再弹琴,静坐在亭中品茶,不再搭理对方,赵无瑕这才意识到自己这样的表现有些不妥,试着与卢灵雨搭话,对方却只是品茶淡笑,连个字都懒得回应,赵无瑕只能咬唇告辞,同时在心里狠狠给卢家记上了一笔。 等赵无瑕离开,卢灵雨才放下茶盏,杯中碧绿的茶叶舒展开,沉在杯底甚是好看,卢灵雨却无心欣赏,反而缓缓吐出一口气。 “怎么了?”儒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卢灵雨听见熟悉的声音马上抬头,只见自己的丈夫罗烈提着一个小巧的食盒走近,双眸马上就眯了起来,露出真心的笑容,毫无大家闺秀的样子向罗烈扑去,罗烈见妻子投怀送抱,颇有些心猿意马,立马开心地伸手想将对方揽入怀中,却只见卢灵雨抢过食盒,惊喜道:“好香。” 罗烈只能在心中默默泪流,这种事他才不会说自己早已经习惯了。 “我刚回府就听说寒昭回来了,看你高兴的。”罗烈有些吃味,在妻子面前却不敢表现得太明显。 做了多年的夫妻,卢灵雨又怎会不知罗烈的脾气,见对方脸上明显的吃醋表情,却装作一点都不在意。卢灵雨只觉得对方这幅模样可爱极了,心情大好地戳了戳他的脸颊,自顾道:“我今日见了赵无瑕。” “哦?翩翩佳人,美玉无瑕的那个赵无瑕?”罗烈问道。 卢灵雨掏出食盒中的糕点塞进口中,“就是那个。”罗烈感觉到妻子语气中的不满,疑惑道:“她怎么惹你了?” “容貌确实出众,心性却不行,原本是因她才名在外,父亲才让我见见的,没想到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话已经说得有些狠了。 罗烈倒不觉得卢灵雨的评价太过直白苛刻,他这妻子偶尔会有些孩子心性,但看人的眼光却其准无比。 第六章 另一边,卢青引着顾寒昭向正厅走去,离大门还有几步远就听见屋内传来舅舅卢宿阳中气十足的声音。 “那时北泽大将举起方天画戟,只见天地变色,雷声轰鸣,你表哥却不为所动,将红缨枪举到自己身前,双腿用力一踢,他那匹宝马踏霜嘶鸣一声,便向北泽大军冲去……”卢宿阳此时正讲得兴起,连说带比划,只将屋中的小儿子以及长孙、众丫鬟小厮听得傻眼,顾寒昭刚跨过门槛,就见自家舅舅做大鹏展翅状,满脸凶恶地向自己扑来,他终于知道为什么每次来卢府的人都崇拜的看着自己了。 “表哥好厉害!”兴奋鼓掌的半大少年正是卢宿阳的幼子卢令星。 “苏苏好厉害!”附和他的小萝卜头则是卢宿阳只有三岁的长孙卢智桐。 顾寒昭对着一屋子的星星眼,只觉得头有点疼。 “舅舅。”顾寒昭无奈出声,原本表情狰狞的卢宿阳一愣,随即整了整被自己撩起的衣摆,又恢复那副儒雅学士的模样,哈哈笑道:“昭儿,你终于来了!” “寒昭让舅舅担心了。”顾寒昭如今已全然没有了以往的戾气,眼中是显而易见的愧疚,他当年出事,受他连累最深的便是白帝卢家,但那时舅舅却仍旧费劲心思想要保住他,最后却落得只能变卖祖产,远走南泽。 卢宿阳只以为顾寒昭丧父,还没有缓过劲来,拍了拍他的肩,全然没有了刚才那副老顽童模样,倒是卢智桐还小,迈着两条小短腿扑到顾寒昭脚边,口齿不清地叫着苏苏。紧随其后的是卢令星,他不好意思像侄儿一样扑到顾寒昭身上,只是站在不远处眼巴巴地看着他,顾寒昭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仿佛看见卢令星的身后伸出了毛茸茸的大尾巴,正朝自己摇地欢快。 最后还是卢宿阳体恤顾寒昭舟车劳顿,先让他回房休息,等晚些家人到齐了再相聚。 顾寒昭幼时居于卢府,卢宿阳因此为他专建了一处小院,取名寒院。与卢府那些尽显江南秀雅风景的院子不同,寒院的设计与镇渊侯府有几分相似。刚进院门就能看见一大片开阔的空地,没有珍惜的花草,也没有鬼斧神工的假山石林,顾寒昭每日都要练武,卢宿阳担心他施展不开特地开辟了这一片空地给他。 院子早已经打扫干净,顾寒昭刚坐下,便有丫鬟端着刚泡好的热茶进来,一直跟在顾寒昭身边的卢青殷勤地为他倒上一杯,茶香袅袅,不待他细细品味,卢宿阳便亲自端着茶点前来。 卢宿阳一来,顾寒昭便知道自己这位舅舅有事与自己相商,主动让还留在房中的卢青带着顾冉升去休息,卢青离去时还贴心地为二人关上了房门。 顾寒昭为舅舅倒了一杯热茶,卢宿阳端着茶杯,袅袅升起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表情,半晌后才开口,道:“你今后有何打算?” 顾寒昭记起前世的时候卢宿阳问过自己同样的问题,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好像是感谢皇恩,以后自当鞠躬尽瘁,不负先祖盛名之类的话。 若没有前世,他现在应该会说出与之前一模一样的话来,因为只知战场杀敌的他还没有经历过官场的黑暗,还不知道什么叫做功高震主。 顾寒昭已经受够了前世被玩弄于鼓掌间的感觉,毫不迟疑道:“当今圣上对顾家已经心存忌惮,韬光养晦不是长久之策。” 若是常人听到这些或许会觉得顾寒昭狂妄,竟然说出这些大逆不道的话来,但卢宿阳却不,卢家家学渊源,就算没有入朝为官,他对这些官场之事知道的未尝比那些身居高位的人少。 见自家外甥说得直接,卢宿阳也没有了绕弯的兴致,沉吟道:“朝堂之上文有谢家,武有顾家,但如今圣上正值壮年,又怎会让大权旁落。” “舅舅,您忘了吗?除顾谢两家,还有赵家啊。”赵家乃是皇后娘家,当年曾助当今圣上登基,而赵无暇与赵掩瑜正是这赵家的旁支。 “你的意思是……”卢宿阳望着自家外甥笃定的双眼,竟说不出话来,该说自家外甥是胆大妄为呢还是异想天开。 “赵家也曾受先帝打压,可如今在朝堂上又有谁敢与之作对?”顾寒昭把玩着手中的青瓷茶杯,看似漫不经心,但眼中的冷意却让卢宿阳心惊。 卢宿阳一口喝下杯中已经没有热气的茶水,第一次觉得自己或许真的是老了。 “从龙之功……”卢宿阳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当今圣上总共有五位皇子。三皇子是宫女所出,出生低微且生性优柔寡断,不堪大任,六皇子是张妃所出,资质出众,可惜身有残疾,五皇子倒是皇后嫡子,资质也算不错,可他已有赵家扶持,且赵家一直想替代顾家在军中的地位。十皇子受当今圣上宠爱,只是太过年幼,性情不定,略显骄纵。” 顾寒昭听着卢宿阳分析,心想姜果然还是老的辣,这一番分析分毫不差,三皇子身份低微,性子又软弱,最终只成了位闲散王爷,是众皇子中难得善终的一位。六皇子倒是有些志气,可惜登基为帝的五皇子对他心存忌惮,最后被圈禁都城,郁郁而终。而十皇子,因太过妄为,得罪皇后,最后被贬为平民,下落不明。至于其他皇子,因皇后善妒鲜少有活到成年。 “舅舅,不是还有位十一皇子吗。”若不是前世的经历,顾寒昭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位一直默默无闻的十一皇子竟然还有如此野心。 “这,十一皇子毕竟还年幼,资质尚未可知,更何况他生母已逝,他也并不受宠爱。” 顾寒昭没有反驳,只是压低了声音,道:“当今圣上登基前,又有谁相信最后的胜者是他呢?”卢宿阳噤声,确实,在先帝众多儿子之中当今圣上的资质只能算是平庸,但谁曾想到,最后众皇子互相猜忌设计,最后却让这个他们最不放在眼中的成了最后的赢家。 况且这帝位,是皇子之争,又何尝不是诸臣之争。 直到天色渐暗,卢灵雨派人来请,这番甥舅间的谈话才结束,除了卢宿阳和顾寒昭谁也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达成了何种共识。 一场简单的家宴被安排在荷塘边的落雨亭里,卢宿阳也不吝啬,拿出了自己珍藏的好酒,直道不醉不归,众人见他欢喜也不阻止,就连最小的卢智桐也用筷子点了酒水尝了尝味道。 顾寒昭兴起,一人便喝了一大坛子,就算平时他自负酒量出众,此时也有些微醺了,比起清冽的桃花酒,卢宿阳珍藏的酒味道更加醇厚。 待众人喝得七七八八,卢灵雨便举起竹筷击打手中酒杯,竹筷敲击在装着酒水的瓷杯上,发出高高低低的叮咚声,悦耳动听。卢灵雨最擅长的便是音律,此时兴起,就算手中无琴,也能用简陋的竹筷瓷杯奏出了一首曲子。 “妹妹总是能够化腐朽为神奇。”卢宿阳的长子卢令城笑道。相比起自己的父亲以及妹妹,他的名声并不显,但这并不代表他无能,卢令城或许生性木讷不解风情,但他的一手书法却是连卢宿阳都甘拜下风,尤其是他醉后所书的狂草,随心所欲的笔锋与他平时的为人截然不同。 卢灵雨扬了扬眉,笑纳夸奖。 圆月空悬,银白的光辉撒在落雨亭中,伴着时而响起的叮咚乐声,顾寒昭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了片刻的喘息,与亲人在一起的他不用再担心前世所遭遇的种种,只是这时,若有那人相伴才是真的圆满。 顾寒昭招顾冉升上前,耳语吩咐了两句,顾冉升点头,匆匆离开,不过片刻时间便手捧顾寒昭的长剑小跑而来。 顾寒昭接过他手中长剑,拔出剑身,只见寒芒闪过,依稀能够感觉到它的锋利与杀气,“寒昭不擅其他,便为大家剑舞一曲。”说罢利落地翻身,转眼间便落到了亭前较为宽阔的小径上。 及人腰的矮树丛间只能依稀看到翻飞的白色衣袍,以及几乎要与黑夜融为一体的墨色长发,长剑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一招一式夹杂着与生俱来的戾气,锋芒毕现。 卢宿阳攥紧了双手,欣喜的同时更是忍不住心惊,怪不得圣上要将顾家看作心头大患。顾寒昭就仿佛他手中的长剑般,只有在战场上经历过生死磨难,才能拥有这样慑人的锋芒,这样的人生于忧患,又怎是那些生于安乐的人所能敌的。 卢灵雨缓下手中敲击的动作,配合着顾寒昭出剑的速度,原本叮咚悦耳的靡靡之音竟显露出几分肃杀之意,与顾寒昭的剑势配合地完美无缺。 第七章 “爷,醒醒!”顾寒昭睁开眼便看见顾冉升近在咫尺的脸,揉了揉因宿醉而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将顾冉升推开一些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顾冉升递上擦脸的帕子,答道:“巳时快过了。”擦完脸的顾寒昭放下帕子,用昨夜的冷茶漱了漱口。 顾冉升接过茶盏放回桌上,正准备伺候自家爷穿衣挽发,便见顾寒昭已经利落地穿上衣物,径自将披散的墨色长发用玉簪挽好。 顾寒昭自然也察觉到了顾冉升的惊讶,只是他在前世早已经习惯自己动手,与其在日后让众人察觉到自己的变化,不如现在就让他们适应。 “舅舅他们醒了吗?”顾寒昭坐在桌边,看顾冉升带着卢府训练有素的丫鬟将还温热的早点摆放在自己面前,问道。 “舅老爷昨日喝多了,现在还没起,大公子因为要帮舅老爷准备白帝诗鉴,早早便出门了,其他几位公子小姐也还未起身。”一名年纪稍长的丫鬟恭敬答道 顾寒昭点头,示意自己知晓,自重生以来,他心中一直绷着一根弦,担心这一世自己还是落的与前世一样的下场,或是因自己今世偶然的一个任性举动,错过与赵掩瑜的相遇。他一直表现地小心翼翼,担心未来一尘不变,又担心未来变数太多。可如今,与家人与和赵掩瑜的再次相遇,却让他豁然开朗,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只要认准一个道理就够了,那就是珍惜眼前人。 想罢,心境已经改变了的顾寒昭脸声音都带上了一分雀跃,向在一边伺候的顾冉升问道:“我昨晚是怎么回来的?”他只依稀记得自己在昨日趁着酒兴月下舞剑,体会了一把诗仙的潇洒,可是之后的事情却全然没有了印象。 顾冉升身体一僵,嘴角微微抽了抽,不知是该庆幸还是遗憾,自家爷竟把昨日的景象忘的一干二净。顾寒昭的酒量是用边境驱寒的烈酒灌出来的,可就是酒仙再世,也不可能在独自饮下一整坛的烈酒后安然无恙,所以最后,顾寒昭醉了,醉得一塌糊涂,只是旁人看不出来罢了。 顾冉升还记得昨日自家爷舞剑时的盛况,白衣翩翩,犹若谪仙,手中所握宝剑锋芒毕露,而那潇洒翻飞的身影所到之处更是寸草不生! 园中栽植多年的花草惨遭毒手,寒芒过处,只剩残枝败叶,原本欣欣向荣的盛景转眼变得枯败灰暗,卢家人非但不阻止,还在一边拍手叫好,看得园丁就算伤心心疼,也只能把眼泪憋回去。 顾寒昭似乎从顾冉升的眼中读懂了昨晚发生的一切,略不自在地干咳两声,聪明地不再提起。 饭毕,顾寒昭就想出门试试运气,昨日虽已与赵掩瑜相见,但早已习惯了两人之间朝夕相伴的顾寒昭因为之前的伤势还能稍加忍耐,可如今对方都站在自己眼前了,再拖拖拉拉便有些说不过去了。 吩咐好府中的丫鬟,又给卢家诸人留下口信便带着顾冉升出门去了,顾寒昭对卢府熟悉,对白帝城却是不甚了解,按照卢家门房的指引逛了一圈白帝城,也算是欣赏了白帝的景致。只是走了许久却仍旧没有遇到想见的人,顾寒昭多少还是有些失望。顾冉升察觉到自家爷似乎在找什么,却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在侯府当差第一重要的便是嘴严,其次就是不能有太强的好奇心,顾冉升虽然性子跳脱但还是懂得轻重,特别是侯府中的许多事情都关系到朝廷机密。 “爷,前面就是书市了。”顾寒昭顺着顾冉升所指的方向望去,便看见一条人声鼎沸的长街,街上人来人往,行人大多做书生打扮,手上或多或少都捧着几本书。 白帝城最多的便是文人,而文人一多,一些嗅觉灵敏的商家便发现了商机,在这长街上坐落着几十家铺子,囊括了琴棋书画在内的所有文人会用到的东西,麻雀虽小,却是五脏俱全。且为了能让文士们更好地讨论切磋,这街上还设有专门的茶室,甚至在白帝诗鉴期间搭起擂台,供众才子畅所欲言。 这擂台也叫百家擂,是书市长街极具特色的景象之一,百家擂之名取自百家争鸣的典故,就是希望借此重现古时各流派争芳斗艳的盛况。 因此,这书市便成了白帝诗鉴时的必去之处,也是衙门重点关注的对象,除了街上固定维持秩序的衙役外,每半个时辰,便有一队的衙役巡街。 “爷,前面好热闹啊,我们去看看吧。”顾寒昭见顾冉生所指的方向正是那百家擂,也没有在意,嘱咐了声,便任他去了。 顾冉生走后,顾寒昭对这些也不感兴趣,便打算逛逛这书市,看看有什么稀奇东西。走了没几步,便见一名鬓角斑白的老人与自己擦肩而过,边走口中边念念有词:“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顾老侯爷岂是能随意谈论的。” 顾寒昭是习武之人,耳力自然不是一般人能比,因此老人虽说得含糊,他却听得一清二楚,心中也升起了疑惑。 顾寒昭正打算去听听这百家擂,却见顾冉生匆匆向自己跑来,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难看,“爷!那书生欺人太甚!”顾寒昭皱眉,示意顾冉生慢慢讲。 “那人在台上诋毁老侯爷,诋毁顾家军!”顾寒昭听罢,眼中也有了冷意,亲人和爱人是他的逆鳞,无论是谁触碰他都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二人一同穿过人潮,站在百家擂前,此时台上一名青衫文士的宣讲应是到了尾声,台下听众表情不一,大多数都显得十分愤慨,但也有面露犹豫的,显然,这一部分人动摇了。与北渊一战后,顾家在南泽百姓中的声望可以说是如日中天,所以引来一些人的妒忌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这人为何会选在此时此地发难。 那人见台下众人表情,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复又高声说道:“与北渊一战中,号称仁义之师的顾家军曾以边民为饵诱敌,更是无故斩杀数千降俘。此等视人命为草芥之军,有何资格得到我辈敬重!”这一次底下百姓不再只有愤慨之色,而是面露怀疑窃窃私语。 顾寒昭皱眉,眼中寒意更深,主张以边民为饵诱敌的不是顾家军亦不是自己的父亲,而是朝廷派下的御使监军。至于斩杀降俘更是无稽之谈,那千人北渊先锋军犹如蝗虫,所到之处只剩一片残垣断壁,若不斩杀他们,怎么对得起那些失去家园失去亲人的南泽百姓! “爷,我上去把他揍下来!让他再胡说八道!”顾冉升挽起衣袖,咬牙切齿道。 “等等!”顾寒昭伸手将股冉升拉住,“再看看,里面有蹊跷。”若是以前,顾寒昭恐怕也会不管不顾地冲上去,可是现在他会想得更多。前世圣上对他存了猜忌之心的缘由又是什么,难道真的只是功高震主。若只是如此,在他卸去南泽元帅之位后,为何还要赶尽杀绝。 百家擂有百家擂的规矩,若是对擂上人所述不认同的,尽可上去争辩,但动手是万万不能的。且此人表现得太过刻意,就像是谁故意放下的饵料,至于钓的是哪条鱼就不得而知了。 前世的顾寒昭倒是听闻过白帝诗鉴之时曾出过几个文人因意见相左而大打出手的事情,但起因经过结果他都不甚了解。 就在顾寒昭走神之时,台上的场面出现了细微的变化,或许是青衫文士的狂傲成功地引起了众人的怒火,终于有人看不下去站了出来。待顾寒昭看清台上之人,心中的喜意再也压制不住。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赵掩瑜上台时倒没有想太多,只是自己年少时曾随祖父游学,到过壑璧城。当时北渊与南泽战事胶着,虽未上升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但时不时总会有些小冲突。 “这位公子,敢问尊姓大名?”那青衫文士见赵掩瑜年幼,心中轻视,随意问道。赵掩瑜见他最后这番作为,也不恼怒,只是客气答道:“在下姓赵,只是一名医者。”底下看热闹的众百姓很快就有人认出他正是昨日在闹市伤人事件中最先站出来的医者,瞬间,人心就出现了偏向。 “哦?敢问这位赵大夫有何高见?”青衫文士显然也察觉到了围观百姓的细微变化,微微收敛情绪。 “还未请教公子姓名,哪里人士?”赵掩瑜没有马上回答对方,而是反问道。 “在下张安,世居丘通。”自称张安的青衫文士不知对方打什么主意,谨慎道。 “丘通?那便是南泽的东南方了,不知这位张公子可曾去过壑璧城?”赵掩瑜注视着对方眼睛问道。 张安心道不好,他世居丘通,自然是没去过壑璧城,可此时显然不能这样回答,心下计较一番,正待回答便再次被赵掩瑜抢了话头。 赵掩瑜抛出问题后便一直观察着张安的表情,张安一看便知家境殷实,壑璧城在西北苦寒之地,赵掩瑜又是医者,他自然知道长期在南边生活的人与在西边的不同。两者无论是身体还是外貌都会有细微的差异,西边多风沙,所以皮肤大多干燥粗糙,断然不会是张安那幅养尊处优的样子。 “我曾在壑璧城行医,只见过北渊军队视南泽百姓性命如草芥,烧杀抢掠毫不手软!只见过因保家卫国而失去性命的将士,却从不曾看见他们为保全己身而将百姓推入战场!” “无论文臣武将皆是为了助圣上兴国安邦,为何在张公子眼中却有高低贵贱之分!我虽不若张公子伶牙俐齿,但道理还是懂一些的,今日你在此大贬武将,是将那些以血肉之躯驻守我南泽的将士置于何地!” “说的好。南泽□□永元帝、中兴之帝武昌帝皆是戎马皇帝,均是以武定天下,怎么在这位张公子口中则成了只知杀戮的粗野之人呢?”赵掩瑜话音刚落,便有人开口戏谑道,那人身材瘦削,皮肤苍白,显然身体不太好,但那一双眼睛却很有神。他的唇很薄,给人孤傲冷清之感,此时唇角微抿,似乎正在嘲讽张安的不自量力。这人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邪气,说起话来也有些漫不经心,只是这看似玩笑的话却足以判处那不可一世的张公子死刑。 “我何时这么说了。”张安的脸色难看,这污蔑□□的帽子扣下来,他就是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呀。 赵掩瑜微微皱眉,他只是看不惯张安那轻视武人的样子,却并不想置他于死地,可这人一开口就断了张安的活路。 第八章 正对着百家擂的琴馆之中一名被长发遮住了面容的女子将手中还冒着袅袅热气的白玉茶杯递给正冷眼看着热闹的白衣公子。 “公子,请用茶。”女子恭敬道,那声音不同于少女的清脆悦耳,反倒像是吴侬软语在耳边呢喃般,透着一股魅惑之意,顺着那双纤纤玉手便能看见那女子的容貌。若顾寒昭在这里,一定会禁不止惊讶世间竟会有如此貌美的女子,就是与赵无瑕相比也丝毫不逊色。 只是一个清冷如雪山之巅的雪莲花,一个妖艳如悬崖之上的彼岸花,两种风韵各有千秋。 “咳咳。”被精心伺候的白衣公子并未接过玉杯,而是掩唇轻咳了两声。女子见状,慌忙放下玉杯来到白衣公子身侧,自袖中掏出白玉瓶,倒出黑色的药丸了来喂他服下。 那公子服下药丸后又急喘了几声才平静下来,对蹙眉的女子道:“遥夜,我已无大碍。”白衣公子的容貌出众,剑眉星目,只是唇色苍白如雪,看来已是病入膏肓。 被推开的遥夜轻抿双唇,眼中除了担忧还有一丝受伤,只是须臾又恢复如常。 白衣公子不知是没有看见遥夜的神情还是故作不知,只是淡漠道:“点香。” 遥夜闻言便自袖中掏出小巧的竹罐,用银勺取出少量香料放入香斗中点燃,很快香气便逸散开来,白衣公子闭眼深吸一口气,瞬间觉得郁结在胸的一口气被压了下来了,也不再咳嗽,就连脸色都好了许多。 遥夜见状非但不喜,反倒是欲言又止地看着白衣公子,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遥夜,那便是未来的镇渊侯顾寒昭了,你觉得此人如何?” “顾寒昭虽一战成名,但观之那一战,勇猛有余却缺乏谋略。”遥夜见白衣公子用食指拂过白玉杯沿,心中有几分忐忑,谨慎答道。 白衣公子举杯嗅了嗅茶香,复又问道:“那孙若愚呢?” 遥夜看着远处三两句便定了张安蔑视皇室罪名的孙若愚,犹豫道:“孙公子有几分智计,只是……” “心思太过阴险吗?”白衣公子替遥夜接下来道:“可这世上得势的往往都是小人。” 遥夜闻言,垂眸敛目,不敢再出声。 另一边,百家擂边的众人却还是相持不下,孙若愚心思深沉,一句话便给张安扣上了蔑视皇室的罪名,看着像是在为顾家说话,但细究下来,却是将顾家与皇室相比,其心可诛。赵掩瑜的心思则单纯得多,原本他并不是爱凑热闹的性子,但他游学时去过壑壁城,也体验过边塞生活,只是不愿戍卫边疆的士兵们被泼脏水,孙若愚所说的他并不全明白,但隐约也察觉出了不对。 顾寒昭的反应更是简单明了,拦住气愤的顾冉生,冷眼看着孙若愚,起先冒出个张安他还一头雾水,现在看来前面铺垫了这么多,为的就是孙若愚最后说的那番话,到底还是冲着顾家来的。 “爷。”顾冉生这是时也回过味来,担忧地望向顾寒昭,却只见顾寒昭脸色阴沉,看着孙若愚的脸就像看一个死人,就算是伺候顾寒昭多年的顾冉生,此时看着这个从战场历练下来的修罗也只觉得分外陌生。 顾冉生回过味来,边上的衙役自然也回过神来,就算南泽民风再开放,也没有到皇家可以随意讨论的地步。衙役们连同百家擂的负责人匆匆散了这次的百家擂,只道待白帝诗鉴后再开。 里三层外三成的百姓很快就在衙役的要求下散去,偶有才子遗憾没有一展口才的也被好言好语地劝离,原本热闹的书市似乎一下子就冷清了下来。 顾寒昭也没有再多做纠缠,只是记下孙若愚的容貌,想着派人去查查他的底细,之后就将心思又放在了赵掩瑜身上,只是人群散去时有些混乱,赵掩瑜的身影也迅速淹没在人群中,顾寒昭叹气,终究还是错过,看来只能等白帝诗鉴了。 顾寒昭失望而归,刚进卢家大门便见卢青跑到身前,喘着气说道:“表少爷,您回来啦,老爷正找您呢。” 顾寒昭闻言便随卢青向卢宿阳的住处走去,刚进院门便见自家舅舅正皱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见他来才展露笑颜:“昭儿,来。”卢宿阳招呼顾寒昭坐在自己边上,挥退伺候的丫鬟小厮。 还未开口,顾寒昭就知道卢宿阳找他来必定为了今日在书市百家擂上的那一番争执,果然,待屋内只剩下甥舅二人,卢宿阳便直切正题:“今日你可去了书市?” “去了,舅舅。”卢宿阳点头,继续道:“恩,那你今日可是见到那个张安了?” “遇见了。” “我也是听学生说一狂傲书生自称丘通张安,在百家擂上明着贬低武人,暗里却是直指顾家。”卢宿阳没有见到当时情形,只是听旁人所言,但就是这么几句旁人所言就足够他忧心的了,“这张安是何来头,为何在百家擂上针对顾家,这白帝城不同其他地方,是天下学子汇聚之地,一旦这番话被有心之人利用,后果不堪设想。更何况当今圣上已对顾家心存忌惮。” “舅舅,这百家擂上的情形我看了大半,张安是何人派来的我虽还未知,但这事真正需要忧心的不是张安,他再如何巧舌如簧也只是一颗小棋子,真正让人忧心反而是那之后上台的书生孙若愚。” “孙若愚?”卢宿阳低头思索,但想了半天还是对这个名字没有任何印象,顾寒昭也不点破,孙若愚此人在前世曾属太子一党,官至户部尚书,此人敛财有道,为太子搜刮了颇多钱财。但顾寒昭前世却是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除了朝堂上的交集,他们顶多也只算是同僚,为何今世却要针对于他。 “此人心思险恶,只是我与他素不相识,不知他为何针对顾家,或是背后有人指点。”顾寒昭如实说道。 “那我们该当如何?”卢宿阳问道:“无论张安还是孙若愚,都是冲着顾家来的,你可有应对的办法?” “舅舅,若您是我,且不知张安与孙若愚底细,您会如何?” “先查张安,看看是谁抛出的饵。” “一旦查到张安底细,无论那人是谁,我顾家与他势必两立,此时最受益的怕是孙若愚背后的人了吧。”顾寒昭接着说道,心中已有猜测,却不点名,只是道:“我已派人去查,晚些便会有消息了。” 卢宿阳也并不问他派了谁去问,只是感慨的拍了拍顾寒昭的肩膀,叹道:“现在顾家在朝堂上可以说是举步维艰,我只愿你事事小心。” “舅舅放心,我会小心的。” 从卢宿阳院中出来,顾寒昭深吸一口气,这些朝堂争斗他在前世就已厌倦,如今重活一世没想到还要再次卷入其中,若最终注定要卷入这乱局之中,还不如主动出击。 顾寒昭刚关上房门,一道暗影便从身后悄无声息地出现,停在他身后。顾寒昭也没有转头看他,仍保持着背对他的姿势,问道:“如何?” “回爷,张安的老师颇有才干,他的诗作曾被谢相爷夸赞过几句。孙若愚与张安素不相识,也让我们查的幕后人还没有消息。”那人恭敬答道,只是黑巾蒙面,声音听着有些发闷。 这暗部是他的父亲留给他的,原本只是收留一些因为战事而遗留下的孤儿,后来慢慢就变成了一些南泽与外族通婚生下而又被遗弃的混血。这些孩子一辈子只能活在黑暗中,父亲帮助那些想过普通生活的混血改头换面,至于那些不愿走的,就让他们成为顾家军的暗探,也算是军中的一股力量,只是这些人却是见不得光的。 父亲曾想将这些人的存在上报皇家,只是当时圣上猜忌过重,考虑良久终究冒着杀头的危险将暗探的存在隐瞒了下来,如今父亲已经身死,这些暗探变成了他的人马,这其中的很多人甚至是与他一起长大的生死之交。 “恩,你先下去吧。”待那道黑影退下,顾寒昭便揉了揉眉心,他并不是善于权谋的性子,只不过比他人多在宦海沉浮了几年,看得多了也有些了解,若是这些人将争权夺利的心思放在百姓身上,南泽也不会从毫无敌手到今日的与北渊鼎足而立。 孙若愚身后之人也算是用心良苦,顾寒昭冷笑,没想到竟然找到了张安,还牵扯到了谢相爷身上,若是前世,自己恐怕要猜忌一番,可如今他对谢相爷这样的纯臣只余尊敬,全无怀疑。那孙若愚不愧是太子的人,果然心思阴险,只是这太子如今也只是十几岁的少年,看他今后的表现绝不会有这样的才智,想必是他身后有人献计献策。 顾寒昭拿出笔墨,将前世值得怀疑的对象一一写在纸上,却仍旧是毫无头绪,最后只能将写满人名的宣纸放入炭火盆中烧毁。 被自家爷命令守在门外的顾冉生疑惑地挠了挠头,自家爷什么时候开始畏寒了? 第九章 “爷,这件怎么样?”顾寒昭抬眸望去,便见顾冉生手中正拿着一件白色的长袍,有些挑剔地甩了甩宽大的袖口。 “爷,这衣服舅老爷说灵雨小姐特意为您做的。”顾寒昭闻言,将眼中的挑剔收起,这才发现卢灵雨所花的心思,只见纯色衣袍的领口、袖口以及衣摆处都绣着极精致的暗纹,如不是近看绝不会发现。这绣法不仅极考绣工,还要花费大量的时间,顾寒昭轻笑,也只有家人才会为他花这么多心思了。 顾寒昭将白衣穿上,身上的杀伐之气被敛去一二,不知道的人应当只会当他是哪家的公子外出游玩。 “表少爷?”卢青从门外露出半个脑袋,说道“大小姐差我来,说再过半柱香的世间就可以出门。” “好。”顾寒昭对卢青这小童颇有好感,笑着应道。 顾寒昭出门便见看见停在门外的马车以及他许久未骑的宝马踏霜,踏霜见到自家主人便上前打了个响鼻,好似在发泄顾寒昭数日不带它出门的不满。 顾寒昭见状,只是笑着摸了摸他的鬃毛,那意思好像是在说我不是有天天伺候你洗澡吗。踏霜发了一会脾气,才一甩脖子,示意顾寒昭毛已经捋顺了,可以上来了。 顾寒昭翻身上马,潇洒的动作引得身后一群丫鬟小厮发出“哇”的一声惊叹,正巧卢灵雨与罗烈从卢府出来,卢灵雨见到这场景就忍不住啧啧出生,不知道怎样的绝色才能入她这个弟弟的眼。 “别看了,就算寒昭是你弟弟,我还是会吃醋的。”罗烈在自家妻子耳边似真似假地说道,卢灵雨只觉得耳朵发烫,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踩着小凳上了马车。 顾寒昭就众人都已经准备好了,一抖缰绳,踏霜就轻快地走了起来,像踏霜这样的宝马无需主人示意便知道什么地方是可以跑的,什么地方是只能走的,城中人来人往,自然是只能慢慢踱步而行。只是今日走在街上,顾寒昭便发现这白帝城要比前几日的冷清了几分,想来是今日白帝诗鉴,众人都往白帝山去了,就算没有请柬去不了白帝山,但还是能在山下等等,看能不能相交几个才子或是求得几幅墨宝。 一行人走到白帝山下便要下马,男子皆步行上山,女子好些,可以坐小轿。踏霜何等聪明,一见小厮要上前牵它走,气得差点将顾寒昭摔下马,也幸亏他经验丰富,知道踏霜的脾气才险险稳住,不然可要丢面子了。 白帝诗鉴就被安排在白帝山的半山腰,此时山下桃花已到落花时节,山上桃花却还开得正盛,顾寒昭将落在身上的桃花瓣拂去,抬眼望去,便见纷纷扬扬的花瓣遮住了山径小路。 “寒昭,你怎么了?”卢灵雨见顾寒昭神色有异,颇为担忧地问道。 “没事,只是第一次有幸参加白帝诗鉴,太过欢喜罢了。”顾寒昭努力将太过外放的喜意压下,答道。 卢灵雨虽心有疑惑,但还是聪明地选择了不再过问。只是另一边的顾寒昭轻轻将手放在胸口上,试着平复心跳,这一次他绝不会在错过。 白帝诗鉴就安排在白帝山腰的一处平台上,等顾寒昭一行人到达时已经有好些才子佳人开始鉴赏诗文了,最热闹的一处怕就是赵无瑕所在之地了。 雅致的小亭内,赵无瑕正在撩拨琴弦,桌上除了一张琴外,就是正燃着清香的香炉,那香气四处逸散,将众人登山的疲惫洗去,这香清淡,看得出来调香之人的心思。 顾寒昭只觉得这香气袭人,全然没有赵无瑕身上的冷然,想来这香应该不是她带来的。这香气已经过了鼻,再加上顾寒昭急着找人,也没再多想,便与姐姐姐夫告了一声罪,匆匆离去。 卢灵雨略带疑惑地望着顾寒昭匆匆离去的背影,“怎么了?”卢灵雨回神便见在自己耳边低语的罗烈,担忧道:“只是觉得受伤之后的寒昭变化颇大,从前他多少有些跳脱,可这趟回来却见他稳重了许多。”罗烈最见不得妻子这幅样子,手指点了点她的鼻子,安慰道:“稳重一些才好,以前他多少有些任性,在朝堂上怕是要吃亏。” 卢灵雨闻言收起了担忧,略带不满地看了一眼罗烈,罗烈搔了搔头,差点忘了卢家人极其护短,慌忙补救道:“我说的是随性!随性!” “不过寒昭这是往哪里去?再往前走便是桃林了。”罗烈见卢灵雨的表情完全没有缓和的倾向,只能笨拙地转移话题,不过看起来比他的补救有效得多。 顾寒昭扫视了一圈,未见赵掩瑜便避开人群往边缘找去,抛下身后的喧嚣,沿着山间小径往深处走去,小径旁原本稀疏栽种的桃树变得密集起来,等他意识到时,已经置身于一片桃花林中。 桃花开得正盛,顾寒昭拂去落到眼前的桃花瓣,乱花迷眼中他依稀在盛开的桃花树下看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那人似乎听到了脚步声,循着顾寒昭来的方向转身,四目相对。 顾寒昭只觉得时间定格在了这里,他这一生大概都不会忘记这一瞬,眼前是注定要与自己执手白首的那个人。 赵掩瑜的兴趣在岐黄之术,而不是吟诗作对,见那些才子准备大显身手便趁姐姐赵无瑕被团团围住时跑了出来。阴差阳错间来到这里,见桃林风景怡人便停下欣赏了一会,却不想却碰到了寻来的顾寒昭。 透过层层落下的花瓣,赵掩瑜第一次正视此生的顾寒昭,入目便是一片白,只是这白却不会让人觉得刺目,白色的衣袍细节处用银线绣出暗纹,在日光下若隐若现。赵掩瑜的目光向上,最后定格在了那人的脸上,这人容貌出众,极易让人心生好感,只是站在那里不知为何让人有些不敢靠近。 赵掩瑜想着上前打个招呼,顺便让这人带自己出这桃花林,只是刚近一步便觉得有些恍惚,依稀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好像很久很久以前,自己也遇到这样一个人。 顾寒昭见对方恍惚,三两下走到赵掩瑜对面,舒眉一笑:“这位公子,在下顾寒昭。” 赵掩瑜看着对方的笑颜竟觉得双脸发烫,呆呆看着对方不知作何回答,等顾寒昭又叫了一声才反应过来,有些懊恼地答道:“幸会,顾公子,在下赵掩瑜。” 顾寒昭见他的样子,不知怎么的就起了戏弄之心,指尖沿着赵掩瑜的鬓角滑下,最后捻起一瓣落在肩上的花瓣,嘴唇贴着赵掩瑜的耳边,略带戏谑道:“幸会,赵公子。” 赵掩瑜瞪大双眼,因为顾寒昭的动作呆在了原地,半晌后才反应过来,向后退了两步,脚底一滑,差点跌坐在地上,顾寒昭见自家媳妇差点被自己吓得坐在地上,非但没有愧疚而是拉住他的手毫无客气地大笑起来,好似要将重生以来的郁闷都发泄出来。 赵掩瑜望着被对方紧紧握住的手,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他这是被调戏了? “寒昭这是在调戏别人?”因担心顾寒昭而尾随而来的卢灵雨掐着罗烈的手问道。 罗烈简直是欲哭无泪,没想到向来娇弱的妻子有这样的手劲,不敢抱怨只能小心翼翼道:“我们是不是应该回避一下?” “对,非礼勿视,现在要回避!”自语完的卢灵雨完全没有放手的意思,拉着罗烈匆匆离开。 “这……这位公……子!你这是……做做什……么。”短短一句话,赵掩瑜却是磕磕绊绊地才说完,顾寒昭则是新奇地望着对方,原来紧张还会结巴。顾寒昭逗着对方,心中似乎有一扇门被打开了。 “我叫顾寒昭,叫公子实在见外,不如叫我寒昭吧,我也不客气地唤你掩瑜了。”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顾寒昭霸道地替对方决定了一切。 “不如叫我的名字试一下吧,掩瑜?”仍旧是满脸的笑容,赵掩瑜却觉得自己竟不敢反驳对方,最终挣扎了一会,便不由自主地叫出了对方的姓名,“顾……寒昭?” 这个名字就像是装满记忆的盒子,顾寒昭在听到名字的一瞬间便觉得一股涩意翻涌而上,握着对方手的力道也不自觉地加大,赵掩瑜则愣在了那里,不明白在叫出这个名字后的满足感是从何而来。 顾寒昭不忍望着他失神的表情,展露笑颜道:“掩瑜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不会是迷路了吧。” “啊?”赵掩瑜震惊地望着顾寒昭,眼中的疑惑清晰可见,你怎么知道。 顾寒昭忍不住放声大笑,这一辈子他何其有幸遇到了一个如此鲜活的赵掩瑜。 第十章 “罗夫人。”卢灵雨拉着罗烈匆匆离开桃花林,刚踏出桃林便被叫住,不动声色地打量来人却全然没有印象。 “罗夫人,在下孙若愚。”那人走到两人跟前伸手作揖,翩翩有礼。 “幸会,孙公子。”卢灵雨唇角笑意不减,眼中却是生疏。孙若愚倒是不介意,与卢灵雨客气了两句便离开了,好似真的只是想来打声招呼。 卢灵雨觉得蹊跷,多看了他离去的背影两眼,见孙若愚也没有什么奇特的举动,只是与众多才子打过招呼后站在一位年轻公子身边,再一细看便见他们站的位置正是赵无瑕所在的小亭,那些才子们犹如众星拱月般将她围在中间。 “赵姑娘技艺真是出神入化,琴音绕梁三日,不绝于耳。”那年轻公子身着一身白衫,袖口领口都缝上了白色的狐毛,虽华贵但在这初春时节却显得累赘。可配上他的病容,众人便心中了然。 这位公子正是之前与遥夜在一起的病弱公子,只是今日的他看起来比之前脸色更差了些。 “多谢卫公子,实在愧不敢当。”赵无瑕起身,微微一福,虽说得谦虚,但那神态却矜傲至极。 被称为卫公子的公子仿若没有发现她的神色,将视线转向琴旁放着的香炉,问道:“这香的味道甚是奇特。” “这香名为冷檀。”卫公子问得突然,赵无瑕也未不满,淡色的长袖一甩,将香炉上的袅袅香气打散,一股清新的香气伴着悦耳的环佩铃铛瞬间蔓延,将人身上的浮躁压下。 刚刚被卫公子抢了先的才子们这才找到机会纷纷夸赞,只盼得到美人的眷顾,赵无瑕见众人反应有些得意,眉宇间也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 “不知这香是何人所配?”卫公子等赵无瑕身边夸赞的才子们说完,才开口问道。 “是我所配,怎么,卫公子对香道也有研究?”赵无瑕脱口而出,毕竟还只是十□□岁的深闺女子,没有日后的心思深沉,见卫公子这话问得微妙,像是在质疑自己的能力,说出口的话也难免冲了一些。 “赵姑娘真是多才多艺。”一直沉默不语的孙若愚见状,开口缓和气氛,一时间又是一片赞扬声起。 “素闻罗夫人琴艺出众,不知比之赵姑娘如何,今日趁兴,不如比一比?”不知又是哪个不会看脸色的才子多嘴说了一句,夸赞的声音像是被突然掐断似,原本热闹的诗鉴瞬间寂静无声,众人的视线在卢灵雨与赵无瑕之间游移,显然也很好奇。 若是平时两人都不会在意这人的无心之语,只是那一日卢府的不欢而散,却让两人心中都生了疙瘩。赵无瑕向来最爱与人比较,最恨被人比下去,此时她指尖拂过琴弦却不发一语,算是无声地应战。 卢灵雨更是干脆,若是平日她或是推辞或是随性抚琴一首也没什么,只是她看不惯赵无瑕这样的女子,爽快地应战:“献丑了。” 顾寒昭带着赵掩瑜从桃花林里走出见到的便是这样剑拔弩张的情形,知道的是斗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生死之战。 卢灵雨吩咐贴身丫鬟拿琴,对赵无瑕说道:“赵姑娘远来是客,便由姑娘先抚一曲吧。” 赵无瑕也不推辞,坐回亭中,纤纤玉指按上琴弦,第一个琴音想起,仿佛眨眼之间便来到了雪山之巅,银装素裹的世界有谪仙翩翩起舞,在白雪下不染纤尘,遗世独立。 伴着冷檀的香气,顾寒昭睁开眼睛,不得不承认,赵无瑕确实是才女,只是与卢灵雨相比,还是差得远。 双手离开琴弦,众人皆是闭目感受这琴音的余韵,似乎是不舍得回到现世。 “今日我怕是真的要献丑了。”卢灵雨走到赵无瑕刚才抚琴的位置,见丫鬟将琴摆好才坐下,指尖随意拨动了几下,只要懂琴之人都知道卢灵雨手中的这把琴是极品。就像侠客要有称手的武器才能发挥最大的能力,抚琴也是如此。 卢灵雨深吸一口气,指尖划过琴弦却没有着急动手,只是缓缓扫视了人群一眼,在见到站在外围的顾寒昭一瞬忽然忆起了那日他在园中舞剑的情形。 “叮。”第一个琴音响起,铿锵有力,那日一时兴起所弹奏的曲子并没有多高超的技法,与赵无瑕刚刚所抚的相比,甚至可以说是乏善可陈。若是想赢对方选这首曲子并不明智,可是莫名的,卢灵雨还是选择了它。 曲终,人们似乎还沉浸在塞外黄沙漫天的风景中,最初的峥嵘辉煌都好似美梦一场,最终换来的不过马革裹尸,被黄沙淹没在茫茫在大漠中,但对那些人驻守边关的将士们来说何尝不是最好的结局呢。 片刻后,众人才回过神来,开始议论纷纷,但最终谁胜谁负却得不出一个结果。 卢灵雨应战只是因为一时意气用事,抚完琴见面前的这群才子们还在絮絮叨叨地不知道讨论些什么,便有些烦了。罗烈是最懂她性情的人,见她神色间有些不耐,便说道:“二人琴艺都十分出众,只是这意境不同,也不好比个高下,算是平局,以琴会友。” “罗公子所言甚是,不知刚刚夫人所弹奏的是什么曲子,让人心生向往。” “周兄你这就不知道了吧,如今风头正盛的镇渊侯世子不正是罗夫人姑母的独子,这曲子如此悲凉壮阔怕是只有罗夫人才能弹奏出这意境吧。” “正是正是,听闻世子今日也来到这白帝诗鉴……” “现如今壑壁城的顾寒昭和顾家军谁人不知。” …… 卢灵雨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初的议论只是单纯的夸赞,到后来却变了味道,顾寒昭少年英雄,顾家军谁人不知,顾家……功高震主。卢灵雨悔得肠子都要青了,若不是自己一时冲动,怎会惹来这么多非议。 罗烈上前握住妻子冰凉的手心,昨日百家擂的事他们都已知晓。看今日情形,真的是有人针对顾家,卢灵雨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罗烈的衣袖,想要找顾寒昭却又害怕他此时的神情,这次是她闯祸了。 顾寒昭倒是看得开,只要别有用心的人在,自己无论做什么都会被挑刺,既然再如何小心翼翼都避不过,还不如随性一些。 顾寒昭低头便见赵掩瑜眼神清亮,忍不住在他耳边轻问道:“你也觉得……顾家功高震主?” 赵掩瑜回眸,眼中的厌恶清晰可见,顾寒昭摸了摸胸口,被这样的眼神看着好难受。 “昨日的百家擂我看见你上台了。”揉了揉胸口,顾寒昭说道,“南泽与北渊一战死伤过半,对我们这些人来说马革裹尸是宿命也是最好的结局。我们可以舍弃性命,但绝不容许牺牲遭到质疑。” 两人站得离人群还有些距离,赵掩瑜睁大双眼惊讶地看着顾寒昭,迟钝如他现在才意识到站在自己面前的贵公子,便是人们口中所说的顾寒昭。原本高大的英雄形象一下就碎裂成粉末,他心目中曾崇拜的顾家少帅是个会调戏自己的臭流氓。 “掩瑜,多谢那日在百家擂上的仗义执言,明日请来卢府一叙。”顾寒昭仿佛没有看到对方震惊的神情,出言相邀,不等赵掩瑜回答便向自家姐姐走去。 “刚被这白帝山上的桃花吸引,不自觉就走到了深处,让姐姐担心了。不过今日也是收获颇丰,姐姐和赵……姑娘的琴技都很出色,我听得也是如痴如醉。” 卢灵雨见顾寒昭没有受影响才放下心来,随后又想到在桃花林中看到的,差点脱口而出问这收获颇丰到底是什么收获! 众人见一名年轻公子称卢灵雨姐姐,原本或是妒忌或是好奇的神情瞬间凝固,世间最尴尬的大概就是口中所议论的人的正站在眼前,自己却是一无所知。刚刚还正气凛然,议论纷纷的才子都紧紧闭上了嘴,一张张脸更是涨得通红。 或许在他们眼中,顾寒昭是少年将军,是镇渊侯世子,是名镇北渊的修罗,这样的人就应当是一个粗鲁的莽夫。人心就是如此,一边敬佩一边又忍不住比较,还未见到真人的时候告诉自己这样的莽夫就算贵为一军统帅也只是大字不识几个的粗野之人。可当真正见到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可笑,顾寒昭的母亲是名门之后,是大家闺秀,他的儿子又怎么会差呢。 顾寒战冷眼看着众人反应,这些的目光他在前世看得太多了,春风得意时的谄媚,沦为阶下囚时的落井下石,嫉妒也好忌惮也罢……顾寒昭垂下双眸,他会让这些人只能仰视自己。 第十一章 赵掩瑜在写着卢府的牌匾前踌躇了片刻,好几次下定决心,都在手指碰到朱色大门前缩了回来,虽然那人与自己记忆里的样子相差甚远,但多年前若不是顾寒昭,自己恐怕早就在壑壁城丢了性命,就当是道谢吧。想罢,一咬牙敲开了卢府的大门。 门后一名小童露出半个脑袋,似乎还有些害羞:“这位公子,您找谁?” 赵掩瑜有些尴尬,刚才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敲门,却忘了像卢府这样的人家有客上门是要收拜帖的,至于见不见就两说了。 “在下姓赵,受顾寒昭顾公子相邀前来。” 那小童闻言歪了歪头,问道:“赵公子可叫掩瑜?是受我家表少爷相邀?” 表少爷?想必指的就是顾寒昭了,赵掩瑜点了点头,那小童见状便打开大门,开口道:“赵公子请,表少爷昨日就交代好了,原本以为您一早就会来,表少爷遣小厮来问了好几次。” 赵掩瑜一怔,那人虽然举止轻浮了些,却是一个好客之人。 赵掩瑜随着小童穿过回廊,又经过荷塘,心中忍不住感叹,这卢府果然是书香门第,回廊柱上的题字皆是出自名家手笔,一步一景,有着江南人家独特的温婉与秀丽。 “这里便是表少爷的院子了。”不知走了多久,两人才在一处院落前停下,院子里没多少下人,也没有假山花卉,与刚刚赵掩瑜看到的精致截然不同,唯一惹眼的大概就是院墙边上一棵桃树以及树下的石桌。 “你来啦。”坐在石凳上的人对他展颜一笑,举起酒杯似是邀请,赵掩瑜只觉得双颊有些发烫,身为大夫的他测了测自己的脉搏,除了心跳有些过快外一切正常。 顾寒昭只觉得对方怔怔站在那里的神情显得格外可爱,见他半天没有反应,放下酒杯上前牵起他的手回到石桌前,拉他坐下才将手松开。 “这是桃花酒,尝一尝吧。”将赵掩瑜面前的竹杯斟满,淡粉色的酒液里倒映着满树的桃花,也算是别有一番风味。 赵掩瑜并没有急着喝,而是晃了晃杯子,见酒液泛起一圈圈涟漪才仰头一饮而尽。 “如何。”今日邀赵掩瑜喝酒顾寒昭是存了其他心思的,机会难得,若真的只是喝酒聊天未免太可惜。这桃花酒尝着味道极淡,后劲却猛,如今见自己对面朝思暮想的人竟然面不改色地一饮而尽难免有些心惊。 “不错。”赵掩瑜答道,顾寒昭闻言立马又为他斟满酒杯,自己则只是浅酌了一口便放下。 “想必赵掩瑜一定很疑惑,为何今日我请你过府一叙。”昨晚顾寒昭一想到要与赵掩瑜单独见面就有些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想了一晚上就想出了这么个笨主意。 赵掩瑜将杯中酒饮尽才偏头看他,顾寒昭不厚道地再次将酒杯斟满,笑道:“不知掩瑜是否还记得百家擂那一次?” 赵掩瑜这才回神,想必那日自己的言论被对方知晓了,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赵掩瑜再次仰头将酒喝尽,接着也不等顾寒昭倒酒了,自觉地将杯子斟满。 顾寒昭见他这幅样子忍不住皱眉,虽说是自己想出地灌醉对方的主意,但见赵掩瑜一杯接一杯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心中忍耐不住有些忧心。 “那日……百家擂不过举手之劳罢了,我年少时曾随祖父外出行医,路过壑壁城,在城中居住过一段时间,当时所见所闻与张生所述截然不同,一时气愤便上前争论了几句。” 顾寒昭依稀觉得对方话中仍有未尽之言,不好直问,只能旁敲侧击道:“掩瑜当时是在壑壁城中行医?” 赵掩瑜此时已经有几分睡意,他向来如此,一喝酒便会犯困,所以除却过节从不碰酒,今日见到顾寒昭心中喜忧掺半便忍不住多喝了几杯。 “我与祖父在壑壁城行医,去并没有住在城中,而是住在何家村。”赵掩瑜说完便定定地望着顾寒昭手中的酒杯,起初顾寒昭还不明白什么意思,片刻后才试探性地浅酌了一口,见他还是一动不动,试着饮尽。 赵掩瑜见酒杯空了才回神,将二人地空杯斟满,继续道:“何家村只是一个小村落,依附壑壁城,我与祖父在村中住了月余,闲暇时在村中或是壑壁城行医。在何家村我认识了一个比我大几岁的哥哥何诚。” 顾寒昭听得入神,听到何诚时更是精神一振,见赵掩瑜怀念的样子有些吃味,但还是没有打断,直到对方再次定定地望着自己的酒杯,才哭笑不得地将杯中的桃花酒饮尽,还自觉地为自己斟满,心中忍不住苦笑,不知今日究竟是谁灌醉谁了。 赵掩瑜的外祖家并不显赫,外祖父也只是凤首洲的一名普通大夫,因医术精湛颇有些名气,他的外祖母早逝,母亲自小便与外祖父相依为命。本来照着外祖父宠爱母亲的样子是决计不会让母亲做妾的,只是阴差阳错之下,终究还是进了赵府。 赵掩瑜对于母亲的印象已经模糊,只依稀记得年幼时母亲在赵府的日子并不好过,每日垂泪直至病逝,他的父亲也并不喜爱他,即使他请求与外祖出外游学时,也只是让账房支了他些银子便不再过问。 所幸赵掩瑜对这些看得淡,想着与其呆在赵府当个人人轻视的庶少爷,还不如随外祖父去看看这大好河山。 外出游学的那几年是他这一生最快乐的几年,他去过秀丽的江南也去过壮阔的大漠,直到来到了壑壁城。 壑壁城是南泽要塞,城中居住的也多是将士们的家眷,为防他国暗探,对出入人员的排查格外严格。当时赵掩瑜随外祖来壑壁城中,一是因为听闻南泽与北渊局势紧张,极有可能一战,二便是为了何家村里的一种药材谜脂。这药材也是要挑出身的,除却何家村出产的,其他地方的谜脂药性大约只有此地的两三分。 赵掩瑜永远都不会忘记那日的情形,赵掩瑜的外祖起了个大早去壑壁城中义诊,原本想带上赵掩瑜,只是前一日他与外祖外出寻找野生谜脂时感染了风寒,外祖心疼他,喂他喝了药将他留在了何家村,心中想着南泽北渊两国边界虽时有摩擦,但却不会绕过壑壁城打到这里来。 赵掩瑜喝了药,热度也退下了一些,午时便打算下床为自己煎第二帖药。刚将泡好的药材取出时,便听见门外一阵喧闹,与他年龄相近邻家大哥何诚满脸焦虑,一见他便问有没有见到自己最小的妹妹。何家小妹赵掩瑜是知道的,那孩子还只有八岁,长得粉雕玉琢,性子也是活泼可爱,但却最听哥哥何诚的话。 “何大哥,你先别慌,究竟怎么了?”赵掩瑜心中也是焦急,但是却还记得外祖的教导,越是在慌乱的时候大夫越是要保持冷静,若大夫都慌了,等待救治的病患又该如何。 “刚刚小妹还在村口玩,我看午时快到了便想喊她回家吃饭,没成想小妹却不在那。我又问了与她一起玩耍的几个孩子,刚开始确实是在一块儿的,后来小妹说担心家人着急,便先回来了,没想到……就找不到了。”说到后面,已经隐约有了哭腔,赵掩瑜见他这幅样子也知晓他是真的急了。 “我同你们一起去找。”这时赵掩瑜也顾不上煎药了,连忙道,何诚点了点头,也不与他客气。赵掩瑜本是跟在何诚身后,只是出门时突然想到了什么,从桌上的药匣中取了一包药粉藏在袖中。 何诚也没有问他是什么的心思,只是忧心忡忡地快步走在前头,赵掩瑜长得慢,比何诚小了一个个头,只能小跑跟在他身后。 二人原先还跟在帮忙寻人的村民身后,后来就渐渐走到前头,何诚对何家村附近的路都很熟悉,小妹亦然,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小妹进了村子旁的林子迷路了。二人合计了一番,决定往偏僻的路走,何诚在前头带路,顺便捡了一些石子做记号。以防万一,赵掩瑜跟在后边记下了沿路的几种植物,若是不小心迷路了还能靠植物辨别个大致方向。 赵掩瑜眯眼看了看渐渐变暗的天色,劝阻的话到了口边,最终在看到何诚的背影时咽了下去。他的风寒还没有痊愈,中午又少吃了一顿,现在是又累又饿,见不远处有一棵野梨树,拉住了还想继续往前走的何诚,“休息一下吧。” 何诚本想说不累,可看着赵掩瑜微微泛红的双颊,最后还是默默找了块石头坐下。赵掩瑜在地上捡了根趁手的树枝,来到梨树下踮着脚尖用力地想砸下两个梨子来。只是费了半天的劲,弄得自己头晕眼花,梨子依旧安然无恙地挂在树上。试着踩上梨树弯曲的树根上,扶着枝桠勉强够到结在最底下的果子,赵掩瑜递了一个给何诚,自己迫不及待地啃了一口,酸涩的滋味马上溢满唇舌,只是此时他也顾不上这些了。 两人默默坐在石头上啃着梨子,等停下来才发现这林子静得可怕,何诚是没什么食欲,赵掩瑜虽只是庶子,但也是从小就开始教导礼仪的。所以一切不属于这个林子的声音都变得这么明显。 赵掩瑜反应极快,迅速拉着何诚躲在树丛中,用茂密的矮树丛遮挡住两个少年的身形,何诚疑惑不明白赵掩瑜为何这么小心,正想问便见他将食指放在唇间,示意他安静。 透过树丛间的缝隙,他们可以看见几个生面孔经过。 第十二章 等那两人走远,赵掩瑜才敢呼出一口气,悄声对何诚道:“那几人虽然换了衣着,但看相貌举止应该是素丽人。”赵掩瑜是大夫,对于人的身形是最熟悉不过的,他敢这么说便是有了十成把握。 赵掩瑜说完,便转头望向何诚,只见何诚嘴唇泛白,目眦尽裂,显然是怒到了极点。赵掩瑜听不懂素丽语,但见何诚的模样,这些素丽人说的必定不是什么好话。 等那些素丽人走远,赵掩瑜才低声问道:“他们说什么?” 何诚深吸一口气:“是他们抓了小妹,我们去救她。”说完便猫着腰往素丽人离开的方向追去,赵掩瑜来不及阻拦,只能咬牙跟上,心中也忍不住庆幸,如果何诚不管不顾地拦住他们,恐怕他们连离开这里的命都没有。 赵掩瑜和何诚不敢靠得太近,只能远远地坠在后面。 赵掩瑜用衣袖擦去额角渗出的汗珠,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双颊的热度惊人,掌心却是一片冰凉,何诚本就不是细心的人,现在更是全副心思都在妹妹心上,哪里会管赵掩瑜是不是大病初愈。 赵掩瑜眯眼望了一眼天空,心中疑惑明明刚才还是微亮的天色,怎么现在就变成了黑色,不等他细想,就双腿一软,倒了下去。 “滴答,滴答……”水珠不断低落砸在赵掩瑜的眼睑上,他费力地挪动身体,靠在冰冷坚硬的岩石上,才费劲睁开双眼,不远处何诚正担心地看着他却不能靠近。 何诚此时的模样也并不好,双手双脚都被绑了起来,嘴里被塞了布条,唯一称得上幸运的大概就是何小妹正靠在他的肩上睡得安详。 赵掩瑜松了一口气,估计是因为小妹太小,自己又是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所以那些素丽人并没有将他们两个捆起来,只是何诚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赵掩瑜挣扎着爬向何诚,不用问,他也能猜到是自己晕倒惊动了素丽人,害得他们被一网打尽。 用尽全力松掉何诚手上的绳子,便靠在石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们的动作惊醒了何小妹,何小妹也没有哭,揉了揉眼睛,就和松绑的哥哥一起将赵掩瑜扶好。 “外面有多少人?”赵掩瑜问道。 “我见过的总共是四个,但留下看着我们的就两个。”何诚停顿了片刻又补充道:“之前抓我们回来的两个人把我们带到这里之后又离开了。” 赵掩瑜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靠在一边,心中却在思量,,最后摸了摸出门前塞在衣袖里的粉末,下定决心,将何诚拉到跟前,耳语道。何诚边听边不停地点头,他也只是一个山野少年,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之前的无畏全然是因为对妹妹的担心,等找到了妹妹,他才有功夫担心起自己的鲁莽。 商量好对策,赵掩瑜便躺在冰凉的石地上,紧紧攥着手中地白色粉末,何小妹则跪坐在他身边,只等赵掩瑜一声令下便放声大哭起来。赵掩瑜深吸一口气,向紧张地憋着气,嘟着嘴的何小妹使了个眼色,何小妹呆愣了一瞬,才将从被抓来到现在的情绪发泄出来,一时间,整个山洞都回荡着她的哭声。 缩在角落的何诚抖了抖,第一次知道自家妹妹身上蕴含这么大的能量,他的耳朵都要被震聋了。 洞外看守的素丽人闻讯赶来,与赵掩瑜预料的一样,进来的只有一个人,另一个则留在洞外看守。 “怎么了!”进来的素丽人厉声问道,显然也被何小妹的声音吵得头大,何小妹缩了缩脖子,一边打嗝一边抽噎着说道:“哥哥,哥哥……他……” 见何小妹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素丽人便粗鲁地将她推到一边,弯腰准备细查。只见原本面色苍白,平躺着的少年突然睁开眼睛,那人被吓了一跳,刚想出声招呼同伴,就见少年抬手一挥,白色的粉末便夺去了他所有感官。 何小妹见大个子素丽人轰然倒下,才敢小心翼翼地靠近,伸手戳了戳对方的脸颊,见完全没有反应才上前狠狠踹了他一脚。她还记得,就是这个人将她掳上山来。 “还有一个,我们也把他引来。”赵掩瑜拉住还想再踹一脚的何小妹,心中感叹这姑娘胆子也太大了,何小妹眼中满满都是对赵掩瑜的崇拜,至于自己那个头脑简单的哥哥,早就不知抛到哪里去了。 何小妹如法炮制,洞外的人被哭得头疼,在洞外喊了几声,见同伴进去没了声响,心中便存了几分小心,所以赵掩瑜的药粉虽然也撒在了那人脸上,那人却只是摇晃着身体没有倒下,甚至狰狞地扑上前想擒住赵掩瑜,此前一直窝在角落里努力减少存在感的何诚一跃而起,凭借着壮硕的身体将那人扑倒。 紧接着三人一番拳脚相加,让他彻底倒了下去。 那人一倒下,赵掩瑜他们便不敢再久留,相互扶持着走出洞口。可惜百密一疏,赵掩瑜他们怎么也算不到另两个人素丽人正在回来的路上。 那两个素丽人一回山洞便见自己的同伴倒在一边,当即追出洞外,素丽人都是侦查的好手,即使在茂密的林中也很快认准了赵掩瑜他们逃跑的方向。 察觉到素丽人追来的三人借着树丛的掩护,跌跌撞撞地朝着来时的方向跑去,匆忙间赵掩瑜一个转身便彻底失去了何诚他们的身影,他们失散了,此时他的身体也已经到了极限,与同伴失散的恐惧瞬间占满了所有心神。他不敢在林中呼喊,怕将追踪他们痕迹而来的素丽人引来,只能在心中不断祈祷,自己与何诚他们都能逃过这一劫。 “在那里!”正靠在树干喘息片刻的赵掩瑜听到陌生的语言,全身都忍不住发抖,他的衣袍早就被汗水浸湿,双颊泛着病态的红晕,眼前更是一阵阵地发黑,如今能坚持他继续跑下去的大概真的只剩下求生的意志了吧。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赵掩瑜的头脑却突然清晰起来,他现在唯一庆幸的就是那两个素丽人都被自己引来,起码何诚和何小妹逃过了一劫。至于自己,赵掩瑜垂眸,只能对不起悉心栽培自己的外祖父了,而自己也注定是要埋骨异乡了。 只是,赵掩瑜的双眼突然迸发出一些亮光,就像垂死之人最后的挣扎,被抓住也是死,那他宁愿就死在这里,起码死在南泽自己的土地上。 不远处就是陡坡,而素丽人离自己越来越近,赵掩瑜喘着粗气,在那人伸出双手抓住自己的瞬间纵身跃下,风吹起的袍角攥在那人手中,最终因承受不住赵掩瑜的重量而被撕裂成两半。 疼,是赵掩瑜唯一的感觉,他从陡坡滚下,粗粝的石头划破他的衣衫,皮肤被割出一道道血痕,他第一次知道,原来时间可以拉得这么长。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在平地停下,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醒来,全身的骨头像散架了一样,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眼前不再是茂密的树林,而是宽阔的官道,他也算是因祸得福竟然一路从陡坡滚到了官道上。 “那小子终于停下来了。”带着丝丝恶意的陌生语言再一次在耳边响起,那两个人竟然从陡坡上滑了下来,赵掩瑜第一次感到如此绝望,他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却奇迹般地活了下来,而在他重燃希望的时候,那些人竟又追了下来,为什么还是逃不掉。 那两个素丽人越来越近,赵掩瑜咬唇仇视着他们,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破风声自耳后传来,一只翎箭从赵掩瑜的眼前飞过,刺进了想要取他性命的素丽人体内,温热的血液一下就染红了素丽人的胸口,零星飞溅的血液滴落在他的脸上,眸中只剩那一赤红。 赵掩瑜屏住呼吸,他趴在肮脏的官道上,感受着大地细微的震动,正有一队人马疾驰而来。 “素丽人竟敢在我南泽行凶!”一个身影挡在赵掩瑜的身前,他用双手将身体撑起,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想看清救自己的是谁。 乌黑色的马尾安分地垂着,再往上便是穿着一身银白色的铠甲,背着长弓的少年。逆着光,赵掩瑜看不清对方的面容,但从对方清越的嗓音依稀可以分辨出是个十多岁的少年。 一个素丽人被当场射杀,另一个见势不对往林中跑去,竟也真被他逃脱。 “困兽之斗。”少年轻蔑一笑,朝身后众人吩咐道:“留两个照顾他,其他人下马跟我追。” 赵掩瑜被扶了起来,原本暗淡的眸子突然迸发出光亮,他的声音经过几个时辰的颠簸已经变得嘶哑,几乎无法出声,但他还是强迫自己问道:“他……是谁?” 扶着他的人半晌才听明白,用充满崇拜的语气道:“这是我们世子,镇渊侯世子。” ----------------------------------------------------- “然后呢?”顾寒昭兴致勃勃地问道,此时的他已经有些微醺,而赵掩瑜则是眯着眼睛,一副醉态。 “后来?”赵掩瑜似乎在想对方在问什么,片刻后才反应过来,用力拉住顾寒昭的衣领,将他拽到跟前,散发着酒气的温热气息扑在顾寒昭的鼻尖,冲散开来。他望着赵掩瑜近在咫尺的嘴唇,拼命压制着亲吻上去的冲动。 “后来……”赵掩瑜呢喃着,像是自言自语,即使已经醉了,有些话他还是不敢说出口。 后来,自然是一见误终生,赵掩瑜望着眼前人,双眼泛红,微微有些酸涩。那一道背影留在自己心底很多年很多年,成了不可触摸的白月光,成了他的心魔。 第十三章 顾寒昭无奈地望着醉死在自己怀中的赵掩瑜,刚才还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此刻却卸去了所有防备,温顺地躺在自己怀中。顾寒昭抿唇,拂去了赵掩瑜颊边的一缕发丝,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认真地端详赵掩瑜的容貌,温润的气质掩去了他略带平淡的眉眼,眉间一道淡淡的皱痕让他忍不住伸手去抚平。 顾寒昭的眼角微微发红,心中升起一股涩意,双手用力,抱紧了怀中之人,不顾对方因不适而微微挣扎的举动,心中只想着此生此世他都不会再放手。 天色渐暗,初春微凉的夜风吹动垂落的桃枝,吹落了满树的桃花。灯火在风中明明灭灭,抱着斗篷站在远处的顾冉升抽出手拉住同样抱着斗篷却想要靠近的卢青,卢青这才回神,惊讶地捂住嘴巴。 不知何时,顾寒昭已经枕着左手睡了过去,乌黑的发丝被吹得扬起,右手虽被宽大的袖子挡住,但在被风吹起的一瞬,仍可以看见两人紧握的双手。顾寒昭已沉沉睡去,刚刚醉倒的赵掩瑜却清醒了几分。 双眼氤氲着水汽,小心翼翼地靠近,小心翼翼地碰触,这是一个微带桃花味的吻,唇瓣是温润的桃粉色,即使只是双唇简单的相贴,对于赵掩瑜来说都犹如梦境一般,虔诚不带丝毫□□。 这个吻并没有持续多久,等顾冉升和卢青回过神来的时候,顾寒昭和赵掩瑜已经双双枕着石桌睡了过去,只是那双手却还紧紧握着不肯松开。 顾冉升和卢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读到了惊讶与无奈,随后认命地上前,将用炭火烤过的斗篷披在还沉沉睡着的二人身上,再放任他们睡下去,明早恐怕都要染上风寒了。 第二天一早,赵掩瑜是在客房里被顾冉升叫醒的,顾寒昭则是在自己房中疼醒的,他重伤未愈,这几天又喝了许多的酒,原本仗着身强体壮,并不在意。却不想一早醒来伤口便隐隐作痛,而自己不过皱了皱眉,顾冉升便焦急地命人去请大夫,后来想到赵掩瑜就是现成的大夫,便急急地去客房喊赵掩瑜。 赵掩瑜扶额,宿醉醒来难免有些难受,但一听顾冉升所说,心中便好似生了一把火。赵掩瑜是大夫,最气的就是病人将自己的身体当作儿戏,更何况这病人不是别人,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是自己心心念念又恋慕的人,当即披上外衣,跟着顾冉升去看顾寒昭。 顾寒昭此时正靠在床上,虚弱的身体让他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第一次毫无反手之力是在流放途中,接着便是刚重生之时,现在则是第三次。顾寒昭的脸色难看,却不是因为病重,他此生最不愿意的就是将自己脆弱的一面展现在亲人面前,但望着围在自己床边的家人,心中除了无奈便是满满的暖意。 “大夫来了!”顾冉升话音未落,众人便自觉地退到一边。 顾寒昭见赵掩瑜脸色不好,也没有闲心再想其他,担忧道:“宿醉未醒?”赵掩瑜没有回答,只是伸手示意自己要把脉,见状顾寒昭赶忙自觉地伸出手来。微凉的指尖按在手腕上,顾寒昭想的却是将对方的双手握紧,沾染上哪怕一丝的暖意。 一番望闻问切下来,赵掩瑜的脸彻底沉了下来,站在一旁的卢宿阳见状,心也跟着咯噔一声,众人有志一同地望着赵掩瑜,却见他不发一语,沉默地坐下提笔写起药方,随后将写完的药方交给站在一边的顾冉升,“命人去抓药吧,再准备些清淡的食物。” 顾冉升刚离开,不待卢宿阳等人开口细问,就说道:“顾公子没有什么大碍,好好休养便是,只是要忌口,辛辣油腻的食物不能食用。”过来半晌又提醒道:“尤其是酒。” 卢宿阳慎重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会时刻监督。 顾寒昭闻言扶额,但见赵掩瑜遮掩住几乎要翘起的唇角宠溺轻笑,这人看似温和,其实顽皮的很呢。 顾冉升端着还冒着白烟的药碗进来的时候,房中只剩下赵掩瑜和顾寒昭相对无言,想到昨晚醉酒的两人的举动,双手激动地颤了颤,又赶在药汁撒出来之前稳住,油然而生一股微妙的自豪感。 “爷,该喝药了。”顾寒昭皱眉看着那碗黑乎乎的药汁,忍不住趁着顾冉升将药碗放在自己唇边的空隙偷望了赵掩瑜一眼,见他也一直看着自己,只能捏着鼻子一口气灌了下去。受伤时每天一碗的补药让他一闻到药味就开始犯晕,但为了不让亲人担心还是每次都忍着喝完。想到前世那个不管不顾的自己,顾寒昭忍不住摇头苦笑,这也算是报应的一部分吧。 白帝诗鉴还没有结束,卢府上下每日依旧忙得不可开交,最后竟只剩下顾寒昭这么一个养伤的闲人,每日被拘在床上,入口的不是一些清汤寡水就是苦涩的药汁,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担心外甥的卢宿阳在顾寒昭的示意下以照顾为由将赵掩瑜留在了卢府。 那日斗琴之后,顾寒昭就对白帝诗鉴彻底失去了兴趣,原本他还想着用什么办法避过赵家人邀请赵掩瑜一起上路,不成想前几日卢宿阳便亲自前往赵家母女的住处请求赵掩瑜照顾他几日。 赵母见卢府主人亲自上门,不待细问就答应了,她虽是官家出身,又嫁给了赵父,本身却没有什么主见,心中只想着庶子讨好了卢家人得到的种种便宜,至于赵掩瑜的想法,只要他还想再赵府立足,必定是要听自己的。 等赵无瑕从白帝诗鉴回来,进门便见母亲喜气洋洋地将今日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明明气得牙痒却还是硬生生地忍了下来,只恨自己有这么个目光短浅的母亲。 白帝诗鉴后,白帝城彻底沉寂了下来,平日里熙熙攘攘的街道也空旷了许多,顾寒昭数了数日子,也差不多该启程去凤首洲了,只是,顾寒昭偷看了一眼正在为自己诊脉的赵掩瑜,琢磨着什么时候开口邀他一起上路。 思考了整整一日,顾寒昭还是迟疑着不敢开口,担心那万分之一被拒绝的可能,最终还是请了卢宿阳出马。 卢宿阳担心外甥的身体,没有细想便应了下来,倒是卢灵雨好似看出些猫腻,一直用高深莫测的眼神看着他。 顾寒昭想的没错,卢宿阳一开口赵掩瑜便应了下来,卢宿阳见他虽答应得干脆,但眼中却有些迟疑。一细想便猜到赵掩瑜是与家人一起来的,若是丢下家人独自回凤首洲似乎有些不妥,便开口道:“赵夫人那里我亲自上门解释,寒昭这一病,我便想到他母亲,实在忧心,一路还要麻烦你了。” 赵掩瑜见对方这番姿态,赶紧道不敢,治病救人本就是他职责所在,更何况他对顾寒昭还存着其他心思。 赵掩瑜答得拘谨,其实掌心早已汗湿一片,在初听到请求时他便急不可待地答应,越是靠近越是不想离开。他甚至想过,就在那人身边做个大夫也好,对方不必知道自己的心思,只要让自己常伴他左右便好。赵掩瑜知道自己的想法太过卑贱,但顾寒昭在自己生命里留下了太深的痕迹,就连自己地这条命都是他给的,这一切都让他割舍不下。 在得到赵掩瑜点头答应一起前往凤首洲的消息时,顾寒昭几乎是从床上跳下来的,若不是舅舅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他只怕早就跑去找赵掩瑜了。 到了启程那一日,被勒令躺了几日的顾寒昭只觉得神清气爽,终于可以避开紧迫盯人的家人活动活动筋骨了。他牵着踏霜站在卢府外,身后是一辆堆满了土仪的马车,站在一旁的卢宿阳好似还不太满意,一直指挥着小厮将箱子搬上马车。 顾寒昭扶额,他与顾冉升一路轻装简行,却不想到了白帝城便无端多了一车行李及……一个人,卢青此时正和顾冉升坐在马车上有说有笑。 顾寒昭摸着踏霜地鬃毛,心想着怎么在半道与顾冉生他们分开。 “寒昭。”卢宿阳又命卢灵雨检查了一遍行李,见没有落下什么才将顾寒昭拉到身前,轻声道:“昨日你与舅舅说的,舅舅都记住了,你在朝堂上也要万事小心,舅舅不会让卢家成为你的累赘。” 卢宿阳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但还是忍不住再次嘱咐,他只有一个外甥,偏偏这个外甥正处于朝堂的漩涡之中,走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舅舅,寒昭定不负您的期望。”顾寒昭面容一整,原本从沙场带下来的戾气早就在与亲人的相处中磨去了许多,此时的他更像一柄收鞘的宝剑,将嗜血的一面尽数隐藏,但却并不代表消失,他只是懂得了如何收敛锋芒。 卢宿阳欣慰地拍了拍顾寒昭的肩膀,他并不眷恋权势,倾全族之力帮助顾寒昭除却对方是自己惟一的外甥外,便是再简单不过的四个字——唇亡齿寒。 只希望自己的选择没有错,望着顾寒昭策马离去的背影,卢宿阳叹息道。 第十四章 “你是庶子,日后终究是要依附赵家的,只有赵家兴盛,你才有好日子过。这次镇渊侯世子邀你一同上路也是你的福气,务必小心伺候着。”赵夫人拢了拢秀发,淡淡嘱咐道,眼中的轻视毫不掩饰。 赵掩瑜早已习惯了她这副装腔作势的模样,明明不喜爱他这庶子却还是在外边努力装出一副嘘寒问暖的样子。幼时他还会据理力争几句,母亲病逝之后他离开了赵府,便彻底断了对这些亲人的念想,而在与外祖游历的那几年他也知道了自己的狭隘。 “是,母亲。”赵掩瑜垂眸,眼中无喜无悲。 “行了,你去吧。”赵母挥挥衣袖,赵掩瑜从善如流,提着自己的药箱以及几件换洗的衣物和银两便离开了赵家的别院。离开时还依稀听见赵母可惜地喃喃自语:“这顾家若是有女儿就好了。” 赵掩瑜一言不发地快步离开这个让他窒息的地方,他的嫡亲弟弟比他还要小上几岁,赵母便已经迫不及待地物色人家,好似要将所有好人家的女儿都娶进门来。 “掩瑜。”已经跨出大门站在街边的赵掩瑜停下脚步,抬头望向站在高处,一身白衣的赵无瑕,有些疑惑这个向来不屑与他说话的嫡亲姐姐为何喊他。 “你与顾公子相熟?”赵掩瑜看着问得漫不经心的赵无瑕,即使隐藏地再好,也无法掩盖眼梢流露出的在意。赵掩瑜攥紧了手中的药箱,心中有骄傲也有自卑,骄傲那人果然是自己钦慕的人,就连号称南泽第一才女的赵无瑕也对他动了心思,自卑的是这样优秀的人又怎么会看上自己呢。 “有过几面之缘。”赵掩瑜不愿与她详谈,压下心中的涩意,轻描淡写道。赵无瑕倒不担心这个素来没有存在感的弟弟会敷衍自己,见他这样真以为是顾寒昭恰巧旧伤复发,家人担忧,见赵掩瑜也要回凤首洲便邀他同行。 “恩。”赵无瑕随意应了一声,正准备转身回去,便听见一阵马儿的嘶鸣声在身后响起。 白帝诗鉴已经结束,原本人声鼎沸的街道一下子沉寂下来,顾寒昭等了一会见赵掩瑜还没来就骑上踏霜漫步而来。踏霜极通灵性,前几日街上都是行人它不敢像在边境时一样飞驰,今日见人少了些,便小跑起来,尾巴更是一甩一甩地表达自己的喜悦。踏霜对赵掩瑜还有些印象,平日里除了顾寒昭都不太搭理其他人,今日却难得好心情地嘶鸣一声算是打了声招呼。 赵无瑕停下离开的步伐,不动声色地理了理衣袖,唇角也恰到好处地勾起一抹弧度,如若是寻常男子早就被她的姿色所惑,便如前世的顾寒昭一般,可惜此生的顾寒昭全副心思都在赵掩瑜身上。若是心有所属,纵然是倾城之色也不会放在眼里。 赵无瑕刚想出声,便见安坐在踏霜上的顾寒昭向赵掩瑜伸手,柔声道:“上马。”顾寒昭有些受宠若惊。 在赵无瑕的眼中,他僵硬的姿态就完全失了大家风范,那呆滞的表情更是愚蠢透顶。但即使他表现地如此糟糕,顾寒昭的眼里始终没有出现嫌恶,那微微漾着柔情的目光几乎让人溺毙。 顾寒昭浑不在意赵掩瑜的呆愣,只觉得自己越来越喜爱眼前这人了,趁对方没有反应,弯腰拉起赵掩瑜的手,一使巧劲将他拉上了马,随后低声笑道:“抱紧了。”说完便不顾欲言又止的赵无瑕,策马而去。 赵无瑕见二人消失在眼前,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将攥紧的双拳松开,心中不知为何升起一股名为恐慌的情绪。 在南泽被称为大泽王朝,仍旧是大陆上最强大国家的数百年前,便有娶男妻的传统。大泽的开国皇帝元初帝,中兴之帝隆武帝都曾娶过男后,这两位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帝王,他们的妻子自然也不是普通人,一个纯善,有仁慈之心,一个善治,有玲珑之窍。 上行下效,无论是如今的南泽还是北渊都有娶男妻的传统,只是世家重传承重血脉才极少娶男妻,难道……赵无瑕慌忙将这荒唐的念头赶出脑海,就算顾寒昭要娶男妻,他的族人也绝不会答应的。 这是第一次,赵掩瑜除看诊外离顾寒昭这么近,仿佛他稍稍凑近一些,就能触碰到他的身体,可就算隔着一层衣物,他还是不敢肆无忌惮地抱着对方。顾寒昭自然不知晓他的复杂心思,只专心享受这难得的静谧时光。 “爷,赵公子。”顾冉生和卢青驾着马车停在城门外,见二人出现便乖乖喊人,顾寒昭对他们点了点头,赵掩瑜则笑了笑。 “把行李放在马车上吧。”赵掩瑜这才想起被自己放在二人之间的药箱,将它连同行李交给顾冉生,自己也正准备下马上车,却听顾寒昭道:“车上拥挤,你同我一起骑马吧。” 赵掩瑜还没有完全从与顾寒昭共骑的喜悦中缓过劲来,便听顾寒昭扭头附在他耳边说道,呼出的热气打在耳朵上,瞬间红成一片。这理由蹩脚得很,车上再拥挤也不会比两人共乘一骑来得拥挤。顾寒昭忍住想要大笑的*,轻轻抖了抖缰绳,收到出发信号的踏霜飞奔而去。 踏霜突然发力,赵掩瑜受到了惊吓,这次不用顾寒昭说什么双手便迫不及待地缠了上去。感受着被抱紧的腰部以及对方逐渐加快的心跳声,顾寒昭只觉得无比满足,摸了摸踏霜的脖子以示嘉奖。 被踏霜扬起的尘土飞溅了一身的顾冉生和卢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对这个任性的主子他们实在是无计可施,认命地爬上马车追赶而去。顾冉生边挥舞着鞭子边在心中腹诽,踏霜是名驹,日行千里不在话下,而这些拉车的都是笨马,怎么可能赶得上踏雪这宝马。爷不会想甩掉他们吧,顾冉生慌忙将这个荒唐的念头压下,这样太有损他家爷英明神武的形象了。 事实上,顾寒昭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前世他与赵掩瑜,一个默默付出,一个视若无睹,而今生,赵掩瑜不再对他一往情深,最初察觉到这个可能的时候他是不知所措的,被赵掩瑜喜欢的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恋慕,若失去不敢想象。 或许最初流放的时候自己只是被对方的不顾一切感动,而在相处的点点滴滴中才渐渐被吸引。他喜欢赵无瑕可以不顾一切,直到被背叛,遍体鳞伤之后才能放下,而如今他对赵掩瑜的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喜欢,那比喜欢更诚挚深刻的感情让他根本无法接受赵掩瑜会离开自己爱上别人。 所以他的每一次接近都显得那么小心翼翼,他的情感在前世的折磨中渐渐变得扭曲,即使表面上是再温和不过的谦谦君子,也掩盖不了他那已经渗透进骨子里的戾气,他甚至想过编织最美丽的牢笼囚禁自己的心爱之人。 只希望,他们永远走不到这一步。 赵掩瑜不知晓顾寒昭的心思,还在为两人同乘一骑而欣喜,完全没有发现不过须臾功夫,原本还跟在身后的马车已经失去了踪影。 见已经将马车远远地甩在后面,顾寒昭轻拉缰绳,踏霜极有灵性,慢慢放缓了飞驰的脚步。顾寒昭轻笑,知晓这几日将它拘在白帝城中甚是委屈,今日机会难得,让它酣畅淋漓地跑一场,而自己也有所收获,算是一石二鸟。 即使踏霜已经停了下来,赵掩瑜也没有松手的打算,双手紧紧抱着顾寒昭的腰,跟膏药似的撕都撕不下来。 两人都下意识地保持现状,默契地不发一言,一路只剩马蹄欢快的踢踏声。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天空中响起了几道闷雷,顾寒昭暗道糟糕,午时未过天却彻底暗了下来,怕是要下雨了。虽说春雨贵如油,但对于赶路的人来说这雨来得实在不巧。 “怕是有一场大雨。”顾寒昭道:“离最近的村镇还要两个时辰,我们往前看看有没有避雨的地方。” 赵掩瑜此时比顾寒昭还要担心,这人大病初愈,是决不能淋雨的,此时他心中对自己也有了几分恼怒,刚才应该劝着点,若是没有与顾冉生他们走散便可以在车中避雨,也可以避免现在尴尬的境地。 顾寒昭扫了官道一眼,便放下心来,明面上他与顾冉生轻装简行,暗地里却安排了不少暗卫,此时他正看见暗卫留下的记号,不远处正有个避雨的地方。 “抱紧了。”顾寒昭嘱咐道,这一次赵掩瑜不再扭捏,手紧了双臂的力道,在顾寒昭的示意下,踏霜犹如离弦之箭,眨眼功夫便跑到了官道尽头。 一盏茶的功夫,两人便看见不远处的一座破庙,墙角杂草丛生,屋顶坍塌了一半,万幸另一半还能挡住风雨。 二人刚下马,便被突如其来的瓢泼大雨浇透了,赵掩瑜最讨厌这湿漉漉的感觉,后悔将行李扔到了马车上,现在连身能穿的衣服都没有。 踏霜被顾寒昭拉到屋檐下,全然没有了刚刚的活泼顽皮,它在西北长大,极少碰到这样的雨天,明明没有水汽,却觉得浑身都被打湿了般难受。顾寒昭哪里不知道它的脾气,只能安抚性地用手指梳了梳鬃毛,取下原本挂在马背上的行李。 第十五章 破庙里比赵掩瑜想象中的好些,一边是断壁残垣,雨水霹雳啪啦地从破损处砸下来,很快就将地面染成了深色。另一边除了一些蛛网灰尘,看起来虽然凌乱但还算干净,中间一片干燥的地方还有两个蒲团和一些干柴,看来之前便有旅人在这里稍作休息。 “掩瑜,冷吗?”顾寒昭安顿好踏霜才提着行李进来,一眼便见赵掩瑜抱着胳膊不知在打量什么,上前将他额间的湿发拂到一边问道。 赵掩瑜这才回过神来,连打了两个喷嚏,原本的尴尬与不好意思瞬间烟消云散。顾寒昭有些心疼,他常年在外征战,早已经习惯了幕天席地,只以为赵掩瑜是不适应这恶劣的环境,却不想赵掩瑜自小便随外祖父四处行医,比这还要脏乱上数倍的地方都呆过。 顾寒昭早就做好了与顾冉生分开走的打算,自然准备万全。先将干净的衣物递给赵掩瑜,又掏出包在油纸中的火折子生火,赵掩瑜默默看了他一眼,快速脱下换上干净的衣物,随后抢过顾寒昭的包袱,示意该他去换衣服了。 湿透的长发披散开来,残留的水珠将肩上的布料打湿,透出单薄的肩膀,顾寒昭的衣物对赵掩瑜来说太大,只能将袖子挽起,露出一段细瘦的手腕。 顾寒昭直视赵掩瑜,双眼却没有焦距,好似在透过他怀念另一个人。 顾寒昭想起了他们成亲那日的情景,赵掩瑜穿着繁复的喜服安静地坐在床边,即使拼命克制也掩盖不住那双眼里透露出的欣喜,喜服是临时赶制的,并不十分合身,他就像穿了不合适的衣物,将双手都藏在袖中,显得文弱无比。 那时自己是怎么做的?将精致的酒菜扫到一边,任由银杯滚落到他脚边,将他的不知所措当成面目狰狞,然后甩袖而去,之后便是长达数年的无视。 赵掩瑜有些慌乱,低头避开对方的视线,心中早已是百转千回,他刚刚看的究竟是谁。 顾寒昭这才回过神来,火已经升了起来,稍稍驱散一丝寒气,但他并没有马上去换衣服,反倒是兴致勃勃地掏出干粮想让赵掩瑜饱餐一顿。 赵掩瑜看着他盘坐在蒲团上的背影,只觉得自己脑内的那根弦终于绷断了,将手中的包袱一甩,砸到了顾寒昭背上。此时他早就忘了纠结顾寒昭刚刚看的是谁,怒气冲冲地指着顾寒昭骂道:“你还知不知道自己是病人!” 顾寒昭扭头,眨了眨眼,好似在问,你是怎么了! 这是赵掩瑜作为大夫的另一面,他继承了祖父作为医者的全部,包括对病人的暴脾气。什么恋慕,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全都丢到了一边,简单明了地命令道:“换衣服,现在立刻马上!” 在面对北泽大军都面不改色的下任镇渊侯默默脱下了已经湿透的外套。掩瑜见他乖乖听话才放松下来,片刻后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慌忙转头,脑中不自觉地闪过刚刚看见的画面。光裸的上身,自发梢滚落的水珠,顾寒昭的肌肉并不夸张,看似薄薄一层却仿佛蕴含着无限的力量。 赵掩瑜两颊升腾而起的热气几乎要将他蒸熟,暗暗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这个一遇到病人就变得格外暴躁的习惯怎么就改不掉呢。 两人简单地用了一些干粮,已经干硬的馒头被烤得焦脆,顾寒昭用随身的匕首割开,夹上一片卤牛肉。赵掩瑜接过咬了一口,双眼立刻亮了起来,毫不吝啬地夸奖道:“好吃!” 顾寒昭见他吃得开心,笑道:“里面若是用烤肉,滋味更好。”顾寒昭吃了几口便和赵掩瑜讲起他在外行军打仗时的趣事:“父亲偶尔会带我去打猎,西北苦寒,猎物不是很多,打的最多的便是那迁徙的大雁。洗净架在架子上,涂上特制的酱料,烤得外焦里嫩,再片下一块夹在松软的馒头里。” 赵掩瑜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将手中的馒头全塞进了嘴里,顾寒昭眼神微闪,笑意更甚,他似乎发现了对方的弱点。 赵掩瑜吃饱喝足便有些犯困,等顾寒昭将手里的干粮吃完便见他抱着双腿,蜷缩成一团,脑袋则埋在腿间,只露出毛茸茸的脑袋。顾寒昭忍住笑意,拿出薄毯盖在他身上,似乎是感受到了热源,赵掩瑜渐渐放开了防备,舒展开身体,靠在顾寒昭肩上。 拂开滑落的发丝,带着薄茧的指尖划过他眉间,落在了淡色的唇上,赵掩瑜的唇角翘起,永远带着淡淡的笑意。顾寒昭忍不住收拢双臂,将薄毯连带着缩成一团的赵掩瑜抱在怀中,担心对方睡得不安稳,让他枕在了自己的腿上。 立在屋檐下的踏霜格外安静,大大的眼睛一直好奇地盯着檐上低落的雨滴,偶尔还会有水滴滑落在长而卷翘的睫毛上。 雨仍旧在下,淅淅沥沥地奏出不同的节奏,组成的曲调让顾寒昭的心也静了下来,若是时间一直停留在此刻多好。 可惜,这世上从来不缺煞风景的人。 原本安静的踏霜不安地踩着地面,泥浆四处飞溅,它却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顾寒昭吹了声口哨,被吸引了注意力的踏霜歪着头不解地看着他,大大的双眼满是懵懂,顾寒昭没有理他,只是指了指远处。 踏霜极有灵性,马上明白了主人的意思,前腿一直踢踏着地面,踌躇着不肯离开。顾寒昭知晓它忠心护主,但这样的情况下它并不合适留下,只能低声喝道:“离开。” 踏霜原地踏了两步,终于意识到主人是真的生气了,嘶鸣一声奔驰而去,在众人看不见的角落,一道黑影闪过,随着踏霜离开。 顾寒昭挥挥手,示意其他暗卫按兵不动。 “怎么了?”原本睡得香甜的赵掩瑜被惊醒,揉了揉眼睛,一睁眼便看见顾寒昭正呵斥踏霜,瞬间警醒,他的声音明明还带着困意,眼神却明亮无比。 顾寒昭把玩着他垂落的发丝,将他抱在怀中,在他耳边安抚道:“一些不敢露面的鼠辈罢了,别怕。”赵掩瑜的双眼睁大,不知对方做出如此亲密的举动是因为此时情况特殊,还是…… 不待赵掩瑜细想,便见几个握着长刀的黑衣人从屋檐上飞下,隔着雨帘看得并不清楚,赵掩瑜睁大双眼,脱口喊道:“小心!”身体更是下意识地抱紧顾寒昭,侧着身子竟然想把顾寒昭挡在身后。 原本背对着黑衣人的顾寒昭因为赵掩瑜下意识的行动清晰地看到了举着长刀不断逼近的黑衣人。他的双眼赤红,仿佛回到了前世的那个绿洲,深不见底的湖水冰冷刺骨,那个人亲吻着他的眉心,然后将自己推了上去,亲眼见到自己的心爱之人沉入水底的无力感再一次袭来。 单手抱住赵掩瑜的腰身,另一只手抽出腰间软剑,一个转身将挡在自己身前的人护在身后。赵掩瑜抱着顾寒昭,指尖泛白,他紧闭双眼,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来,一瞬的天旋地转,等他回过神来,原本跪坐在地上的姿势已经变成了站在顾寒昭的身后。 赵掩瑜被保护得很好,以至于他没有看见顾寒昭修罗般的眼神,站在最前面的黑衣人被他的眼神震慑,有一瞬间的犹豫,很快理智占据了上方,大喝一声,冲上前去。 顾寒昭的双眼毫无怜悯,对方在他眼中仿佛已经没有了生气,那黑衣人还未靠近,便被他一脚揣向了火堆处,黑衣人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血,彻底晕了过去。 另外四人对视一眼,不再恋战,飞身隐入雨中,顾寒昭没有片刻犹豫,手持长剑紧随其后。赵掩瑜咬唇,他不会武功,就算跟去也只会拖后腿,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黑衣人,却被还在燃烧的火堆吸引了注意力。 烟里有毒,好似找到了追上去的理由,赵掩瑜撩起衣角,冲进雨幕之中。黑衣人虽将顾寒昭引出了破庙却没有跑多远,赵掩瑜全力跑了一段路,便在一片竹林中看见了正在交手的几人。 顾寒昭此时已经逐渐恢复了理智,手中长剑却没有丝毫迟缓,即使四人合力也奈何不了他。顾寒昭知道这些人是死士,即使留下活口也会服下预先藏好的□□,所以全然没有留他们一命的打算,每一招都充满杀机,竟比这些刀口舔血的死士还凌厉几分。 死士们暗暗心惊,在接到任务时他们就已经知晓顾寒昭武艺高强,但怎么也想不到竟会如此高强,即使与江湖上的顶尖高手相比也豪不逊色。 经过上一世的磨砺,顾寒昭的剑术可以说是突飞猛进,所以才能杀这群死士个措手不及,但若再多一两人,鹿死谁手便未可知了。 “寒昭,火中有毒,是蛭影!”顾寒昭闻言砍伤一名黑衣人,将他踹翻再地,蛭影顾名思义,犹如血蛭如影随形,它靠烟雾侵入四肢,让人手脚无力,若有武功内力便会暂时被压制,十二个时辰内没有解药,便会永远失去内力。 抹去飞溅到眼角的血珠,顾寒昭的眼中还残留着慑人的寒意,虽然很想将眼前的死士斩杀干净,但顾及到还在一边的赵掩瑜只能且战且退。 一名躲在最后的黑衣人眯起双眼,趁顾寒昭□□的间隙射出手中袖箭,顾寒昭轻松避开,袖箭只削断了他的一缕发丝,但却直取赵掩瑜的性命。 “掩瑜,躲开!”顾寒昭毫不犹豫地转身,将后背暴露给敌人,拼命将手中长剑掷出,袖箭被一分为二落在满是泥泞的地面,只余箭尖的蓝光一闪而过,箭尖周围的花草瞬间枯萎。 还没有等他松一口气,便见赵掩瑜满脸惊恐,向自己飞奔而来,接着便是左肩一痛。 第十六章 顾寒昭一个踉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斜,袖箭卡在血肉之间,左肩一阵酸麻,左手无力地垂在身侧。 余下的黑衣人见状大喜,当即举起大刀向前冲去,顾寒昭利落转身,借助旋转的力道,施了巧劲将不自量力的黑衣人踹翻,趁着他们还未起来的空隙带着顾寒昭狂奔而去。 此时躲在暗处的暗卫才纷纷出手,合力将仅剩的黑衣人擒拿,他们出手狠辣毫不容情,伤地最重的便是躲在暗处偷袭的黑衣人,此时他的四肢筋脉被尽数挑断,犹如一滩烂泥瘫软在地上。 “捆起来。”领头的暗卫掰开黑衣人的嘴,阻止他将藏在口中的□□吞下,冷冷地对身后的暗卫道。若不是顾寒昭有意为之,这些人根本就不可能伤得了他,蛰伏在不远处的暗卫们在见到顾寒昭受伤的时候就已经忍不住了,但最后还是硬生生忍了下来,直到顾寒昭示意才纷纷出手。 这些暗卫不仅仅是顾寒昭的仆从,而是可以让他交托生死的兄弟。一名暗卫将浸满麻药的布团塞进已经被挑断手脚筋的黑衣人嘴里,不待他晕过去之后便毫无犹豫地抽出武器将其他黑衣人的头颅斩下。 唯一活下来的黑衣人睁大双眼,惊惧地看着这一幕,领头的暗卫蹲下,拍了拍他的脸颊,神情淡漠就像在看一个死人,森然道:“待会儿,你就该羡慕他们了。” 骤雨初歇,顾寒昭和赵掩瑜带着一身湿气不间断地跑了一炷香的时间,直到看见一条湍急的河流才停了下来。 赵掩瑜扶着顾寒昭靠坐在一棵树下,落在树叶上的雨水滚落在顾寒昭的额上,赵掩瑜想用衣袖擦去,却尴尬地发现自己也是一身的狼狈,身上的衣袍已经湿透,甚至因为刚才的奔跑染上泥泞。 “你的伤需要处理。”赵掩瑜并不知道原本紧随其后的黑衣人为何失去了踪迹,只庆幸着两人的死里逃生以及有了片刻的喘息世间为顾寒昭疗伤。 “蛭影的解药并不难炼制,只是一些药草一时难以找到,我勉强可以用其他的代替暂时压制蛭影的毒性。”撕下还算干净的内衫布料,将顾寒昭左肩的血渍擦洗干净,露出狰狞的伤口,即使担心地要命,还是尽量用平稳的口气安慰道:“只要天黑前赶到下一个城镇就好了。” 袖箭此时深嵌在顾寒昭的左肩,赵掩瑜却无法为他治伤,心中深深懊恼自己将本该随身携带的药箱丢在了马车上,不然也不会是如今的光景。 顾寒昭似是察觉到了他眼中的担忧与逞强,心中难免有些愧疚,最初的时候只是想要探明黑衣人的来历并借此施展苦肉计,却不想弄巧成拙,惹得赵掩瑜如此担心。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顾寒昭第一次知道自己竟成了别人眼中最孱弱的蝉,被当做猎物随意捕杀,竟连片刻的喘息也没有。 破风声传来的瞬间,他便带着赵掩瑜就地一滚,避过从林中射来的利箭,看来刚刚的黑衣人只是为了消耗自己精力的棋子罢了,现在来的才是正主,只是不知为何那正主为何如此藏头露尾。 “会水吗?”此时赵掩瑜还被他压在身下,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顾寒昭即使不忍还是趁势问道,心中也是矛盾至极,他对赵掩瑜有怜惜却也有期望。想用全副心神保护他,却又忍不住想,万一自己仍旧如同前世一般呢,这一世他是绝对不会再让对方为自己陪葬了。所以,他希望赵掩瑜即使离开了自己也可以活得很好。 慌乱只是一瞬,赵掩瑜很快就回过神来,重重点头,在顾寒昭耳边道:“会!”得到肯定的答复后,顾寒昭便借助右臂起身,赵掩瑜也顺势起身,动作利落,很难想象他只是一个文弱的大夫。 两人义无反顾地跳入水中,身影很快被汹涌的潮水淹没。只余滴落在草丛上的血渍可以证明两人在这里短暂停留过。 此时,在暗处的追杀者才露出容貌,身着白衣,一身华贵的卫公子及穿着男装作男子打扮的遥夜。此时遥夜放下手中长弓,恭谨地站在卫临身后,不发一语。 “遥夜,你可是疑惑?”卫临掩唇压制住要溢出的咳声,轻声问道。 “公子,就这样放他们走吗?”遥夜这才敢问道。 “我以为你会问,为什么要杀他们。” 遥夜沉默不语,公子的身体虽然孱弱,却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他的心思自己从未猜透过。 “顾寒昭,不能留。”遥夜是谁的人,卫临心知肚明。自己的兄长从幼时便是如此,忌惮自己却不敢下杀手,只会在身边安插人手妄图掌控自己。 “可……”遥夜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最初被送到卫临身边时确实是为了监视他,但渐渐地自己却泥足深陷,只是她的立场注定要将那份虚无缥缈的感情藏起。 卫临垂下双眸,眼中是显而易见的讽刺,这些人为什么可以肆无忌惮地说着喜欢,又能毫不犹豫地在背后将刀子扎进喜欢之人的身上。 还是,只有北渊人皆是如此…… “孙若愚那边安排好了吗?”卫临轻咳,声音还带着几分虚弱。 遥夜暗暗松了一口气,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本能地,她抗拒着刚刚的话题。 “孙若愚已经成功得到五皇子的信任。”遥夜道。 孙若愚在钱财方面颇有手段,不过给五皇子出了几个主意,在盐引上动了点手脚便获得了大笔银钱,很快就得到贤名在外的五皇子的信任。 “既然如此,我们也该启程了。”卫临望着风雨欲来的天色,淡漠道。 -------------------------------------------------------------------------------------------------------- 即使已经做好了落水的准备,但当真的沉入水中的时候赵掩瑜还是忍不住挣扎起来。水流湍急,为了防止被冲散顾寒昭只能紧紧抓着赵掩瑜的手腕,情况比他想象中的要糟糕许多。 顾寒昭略一犹豫就将发带解下,及腰的长发立刻披散下来,在手中犹如黑色的绸缎,用发带将二人的手绑在一起,他才能安心些。 感觉到赵掩瑜的挣扎,顾寒昭只能在水中将对方紧紧抱在怀中,似乎是终于找到了安全感,赵掩瑜停止了挣扎,在水中小心翼翼地睁开双眼。 只能模糊地看清抱着自己的那人的轮廓,但犹如浮萍终于找到了可以停留的根,赵掩瑜也紧紧地回抱对方,他幼时曾差点溺毙,若不是后来外祖父的强迫,他此生都不会学会浮水。 顾寒昭察觉到了他的恐慌,心头大震,左手的袖箭还没拔出只能垂落在一侧,原本伤口已经被简单地包扎过,血也止住了,却不想在水中挣扎时伤口再次裂开,深红色的血丝从伤口溢出。右手则放在对方的发顶,安抚性地轻轻揉着。赵掩瑜不再睁大眼睛试图看清周边的一切,而是紧紧抱着顾寒昭的腰,安心地闭上眼睛,口鼻中不时有几个气泡冒出。 两人在水中抱了一会儿,直到口中的空气用尽,微微感到窒息才向上游去,只是双手从始至终都紧紧握着。直到冒出水面深吸一口空气后才相视一笑,来不及庆祝劫后余生,又双双向岸边游去。 上岸的地方是落水的另一边,赵掩瑜虽然已经筋疲力尽却还是咬牙支撑着,扶着顾寒昭走在泥泞的林间。期间竟发现了猎户的陷阱,陷阱中甚至还躺着一只兔子。 赵掩瑜暗暗欣喜,有陷阱就表示一定有人,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不远处就是一个村镇。或许是老天也看不过去了,他们的霉运从离开白帝城开始到现在终于全部用完了,刚翻过一个小山丘就能看到一排排的村舍以及袅袅的炊烟。 赵掩瑜扶着顾寒昭停在一家门前便急迫地开始敲门,“是柱子回来了吗?”很快便出现了应门声,这个时辰正好是年轻人从田里回来吃饭的时间,在家的一般都是做饭等待家人归来的老弱妇孺。 赵掩瑜也是病急乱投医,全然没有想到自己的突然出现会在这座偏远的村庄引起怎样的恐慌。 “你们是谁?”原本欢喜地给归家的儿子儿媳开门的老人家见两个陌生的年轻人一身狼狈出现在自家门前就是一愣。陈大娘的反应还算快,立马察觉到了不对,正待关门便听稍矮一些的年轻人用隐约带着颤抖的声音道:“求求您,我们兄弟二人回乡途中遇到了强盗,好不容易渡河逃到了这里。” 陈大娘的手一顿,乍听到强盗时正准备关门又察觉到年轻人说的是河的另一边,略一犹豫便让二人进了屋。 陈大娘虽然只是村野农妇,但还算见过世面,一看二人便知他们身份不凡,看起来也不像歹人,或许真是遇到了强盗。况且看他们这狼狈的样子,多少有些不忍。 “快进来吧……”陈大娘帮着赵掩瑜将顾寒昭扶进屋里,招呼自家的小孙女去找村长,她虽然心善但也怕给村里惹来什么麻烦,只能求助于村长。 那只有三四岁的小女孩扎着羊角辫,躲在奶奶身后偷看着家中的不速之客,见奶奶吩咐,便一蹦一跳地往村长爷爷家跑去。 第十七章 “这……”陈大娘看着顾寒昭的伤口犯愁道:“村里没有大夫,你哥哥伤得这么重,可怎么办?” “我就是大夫,大娘,我现在要帮顾……”赵掩瑜一顿,马上改口道:“兄长取箭,烦请您帮我准备些东西。”赵掩瑜说完便解下挂在身上的玉佩,递给陈大娘道:“我身上的银钱都丢了,这玉佩……”这是外祖父送给他的生辰礼物,只是落水时身上的银两都遗失了,也只能用这玉佩抵给陈大娘。 陈大娘哪里见过这阵仗,一惊慌忙摆手,这玉颜色温润,一看便知价值不菲,她哪里敢收,只得道:“这位公子,若是需要帮忙您尽管说,这玉佩如此贵重我是万万不敢收的。” 赵掩瑜见她样子不似作伪,温声道:“那烦请多烧些热水,再准备剪子,干净的纱布以及烈酒……” 赵掩瑜说了一串,陈大娘都一一记下,只是等他报出几样药材时却犯了愁,村里没有大夫,倒是有几户采药的人家,有些药材好找,可有些却是她听都没听说过的。 恰好此时村长带着陈大娘的儿子儿媳进来了,陈大娘的儿子儿媳一见自家躺着个血肉模糊的年轻人吓了一大跳,六神无主地看着村长。 村长也是一惊,但好歹见过些世面,见两人虽一身狼狈,但那气度却不似普通人,转头让陈家人先去准备,随后对赵掩瑜说道:“这位公子需要些什么药材,老夫帮您去问问。” 赵掩瑜松了一口气,村长出面要比陈大娘方便许多,报了几样常见的药材。条件简陋他也不能多做要求,先要将袖箭取出便要准备些止血的药材,至于蛭影毒只能想其他的办法了。 有了村长的帮忙,需要的东西很快就准备好了,在其他人准备的时候赵掩瑜已经将顾寒昭的上衣剪开,狰狞的伤口让在场的村长一惊,颤声道:“这伤得这么重……能救得回来吗?”村长曾见村中猎户被山中猛兽咬伤,与这伤口差不了多少,那猎户被抬下山来后烧了一夜,第二天便没了气。 赵掩瑜攥紧微微发抖的双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顾寒昭已经开始发起烧来,意识也有些的模糊,而伤口更是被泡得发白,狼狈可怖。 “可以的!我一定会治好他的!”他答得坚决,不知是说给村长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村长的年纪大了,不适合留在这里,陈大娘的儿子陈柱便被留了下来,他一个庄稼汉从没有见过这等阵仗,只能咬牙站在一边听赵掩瑜吩咐。 “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帮我用力按住他就行。”赵掩瑜已经镇定下来,陈柱似乎是受了他感染,双手不再颤抖,上前用力压住了顾寒昭。 因为左肩受伤所以顾寒昭只能侧躺着,赵掩瑜上前仔细看了一眼便有些犯难,这袖箭有倒刺,剪子根本派不上用场,除非生生将袖箭边的皮肉剜掉,可现在连止血的药材都没有,若是再剜开,那可真的是回天乏术了。 顾寒昭见他迟迟没有动手,只能强撑起精神道:“靴子…里藏…着短…匕。”一句话说完,他便真的连睁开眼睛的力气也没有了。 赵掩瑜双眼一亮,好似饥渴的旅人终于到达了绿洲,抽出藏在靴中的短匕。被顾寒昭藏着的必定是利器,果不其然,赵掩瑜手起刀落便将袖箭的头尾削去,接下来就简单了许多。 此时村长也正好将他所需的药材准备好。 赵掩瑜将一团干净的布团塞进顾寒昭嘴里,防止他咬到舌头,安慰道:“我没有麻药,只能直接取箭,会有些疼,你忍着些。”不等顾寒昭答应便开始动作。 鲜血喷涌而出,顾寒昭因突如其来的疼痛清醒了几分,瞪大双眼,紧咬牙关,赵掩瑜却面色不变,手上动作不停。 被拉壮丁的陈柱几欲作呕,在看见赵掩瑜的表情时双手更是忍不住颤抖,原本的温润公子已经消失不见,只见他面无表情地用双手在一片血肉模糊中穿梭。最初陈柱是想将视线移开的,但他一转头便压制不住剧烈挣扎的顾寒昭,所以只能强迫自己接受,没想到最后看着看着……竟也习惯了。 顾寒昭因为极致的疼痛先是全身颤抖,最后直接变成了抽搐,陈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压下,也幸亏陈柱是庄稼汉,有把子力气,而顾寒昭经过半天的折腾早就筋疲力尽,不然么单靠他一人还真的制不住。 一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关着的门才被打开。 陈柱是第一个出来的,他的脸色发白,心中对赵掩瑜升起了几分敬畏。 赵掩瑜并没有马上出来,他先是帮顾寒昭将身上的汗渍血迹擦去,又为他换了一身干爽的衣物。最后才在水盆边洗手,可能是出于多年行医的习惯,他洗手的动作很细致,先是打上皂角,然后再清洗,连指缝间也不放过。 等全部打理好,赵掩瑜才从房中出来,微凉的晚风吹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原先一直在房中还没有发觉,他竟连身上的湿衣物都还没有换下,摸了摸额头,又为了自己诊了脉,才发觉自己已经发起低烧来了。 陈大娘本来正准备将陈柱的旧衣物给赵掩瑜拿去,不想村长已经让家人送了两套新衣来,一身已经穿在了顾寒昭身上,还有一身等赵掩瑜出来便给他送来。 用热水简单地擦洗干净身子,换好衣服,又喝了两大碗陈家媳妇熬的米粥,不等休息片刻,又一头扎进了房里。 身上的伤已经治好了,或许是体质原因,亦或是之前的卧床修养起到了效果,在灌了顾寒昭一碗药汁后,他的烧就退了下来,等迟些再喝一碗,温度应该就能彻底恢复正常了。 只是蛭影毒却还没有解,赵掩瑜坐在床边,掏出一直藏在怀中的一卷羊皮,手轻轻一抖,羊皮便自然地在床上展开,只见一套金针安放在其中。 解开顾寒昭的衣襟,赵掩瑜深吸一口气,再睁开便是另一幅表情,取出金针,找准穴位,他的动作极快,要摇曳的烛火中双手几乎要化为残影。 窗外的天彻底暗了下来,只剩白烛滴蜡。 一夜过后,被养在陈家院中的公鸡开始打鸣,接着便是村中其他人家养的,此起彼伏连城一片。赵掩瑜这才将最后一根金针取出,此时天已经有些微亮了,擦了擦鬓角的汗水,他一夜未睡,脸色苍白地可怕,再加上昨夜已经开始发起低烧,太阳穴的位置更是隐隐作痛。 若不是迫不得已他并不想用金针,将顾寒昭凌乱的衣物整理好,又为他盖上了被子。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放不下,坐在矮凳上,枕着床沿,双眼却不敢离开还在昏迷的顾寒昭。 困意很快袭来,现在的他什么都不想考虑,只想好好地睡一觉。 顾寒昭一睁眼看到便是这幅景象,赵掩瑜未束的长发披散开来,有几缕落在自己的掌心,与自己的长发缠绕在一起不分彼此,结发结发,恐怕就是如此吧。 想要伸手触摸对方眼底的阴影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眯着眼,最终放弃了挣扎,想开口却发现自己只能发出沉闷的“嗯嗯”声。 赵掩瑜不敢睡得太沉,顾寒昭一发出声音他便立马睁开了双眼,似乎是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疑惑,解释道:“这里没有药材,我只能用金针将蛭影毒封存,只是这方法暂时会影响到你的行动,等我找齐药材再为你解毒。” 接下来的话赵掩瑜没有说出口,毕竟是将毒封锁在身上,多少是要付出些代价的,蛭影毒解后的三天内他都无法使用内力,身体甚至会比普通人还要虚弱。 顾寒昭察觉到了他的未尽之言,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信任地对他微笑,这世上能让他全心信任的也就只剩下这个人了吧。 见顾寒昭当真是毫无芥蒂地接受了才继续道:“除了蛭影,你还中了另外一种毒。”此刻他的表情难得严肃,双眉更是紧皱。 “这是一种紫蓝色的小花淬炼出来的□□,我与外祖父四处行医时曾在北渊与素丽边境见有人种植过。” 北渊,顾寒昭默念,眼中一片冰冷。 如今南泽与北渊之前还没有到不死不休的地步,但在前世,他的魂魄四处飘荡的那段时间却看到过两国交战的情景。虽然不知最后的结果如何,但那些画面却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之中,他那个身体孱弱的庶子曾立在城墙上送当时刚刚登基的十一皇子出征,若是连皇帝都御驾亲征,那必然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吧。 赵掩瑜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继续道:“这种经过淬炼的□□叫作醉今朝,原本只是素丽用来镇痛的一种药材,后来传到北渊变成了专供贵族享乐的玩意。南泽也有人食用,只是前朝曾被禁,如今南泽境内很难再找到。” 顾寒昭的脸色彻底寒了下来,脑中的线索千丝万缕,只差一个点便能全部串联起来。 第十八章 “醉今朝少量使用可以镇痛,大量使用则会致幻,但并不会成瘾。若是及时停用对身体并没有多大影响,但若是长期服用,即使药量极少,也会对身体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赵掩瑜说的每个字都像重锤砸在了顾寒昭的心上。那至关重要的一点明明就触手可及,他却还不能抓住。 “长期服用的人会经常出现无力的情况,进而发展成虚弱昏迷。”赵掩瑜心中还是有些疑惑,“那只袖箭淬的□□便是醉今朝,可这毒……”赵掩瑜没有继续说下去,毕竟这些都只是他心中推测,他并不想影响顾寒昭的判断。 顾寒昭与他心中所想的却是一样,这毒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反而有些多此一举的意味。派人追杀他的幕后主使者究竟怀着怎样的目的,又想让他知道些什么…… 赵掩瑜见他陷入深思不敢打扰,想着对方已经许久没有进食,便出门为他准备食物,顺便可以问问村长药材准备地如何,若是村中没有只能托人去镇里的药材铺看看。 等房中只剩下顾寒昭一人,他才放肆地宣泄心中的恨意,没想到两世的他都愚蠢至此,竟真的以为自己的父亲是不慎中了埋伏。他早该想到,父亲手下的都是顾家军的精锐,怎么可能败得如此之快,如此彻底。 况且在出征之前,父亲就已表现出种种异象,他们却都只当父亲是受旧伤影响,没承想竟是有人存了谋害之心。 现在想来只觉得讽刺,不管派人来刺杀自己的幕后之人究竟怀着何种心思,他都要好好谢谢他,不然恐怕这一世他还会再继续愚蠢下去。 他必定会手刃下毒之人,以慰父亲在天之灵。 ---------------------------------------------------------------------------------------------- 灶上正炖着鸡汤,赵掩瑜刚一出门就闻到了浓郁的香气,肚子忍不住叫了两声,正巧被路过的陈大娘听到,当即双颊便变得通红。 “公子可是饿了,我刚刚烙了饼,要不要尝尝?”陈大娘笑得和气,赵掩瑜赶忙道谢,村民淳朴和善,之前想要抵些银钱的玉佩也被退了回来,现在又如此盛情相邀,他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 “昨晚村长送了只母鸡来说是要给您哥哥炖汤,这已经整整炖了一夜,待会儿我给他端去。” “多谢大娘,兄长那里还是我去吧。”陈大娘见他如此也没再说什么,只带着他往厨房走去。 陈大娘一打开砂锅,更加浓郁的香气便弥漫开来。 “兄长现在只能喝些鸡汤,余下的鸡肉就让陈大哥陈大嫂他们补补吧。” “这可使不得。”陈大娘有些心动,但还是拒绝道。 赵掩瑜轻笑道:“无碍。”说完便端起鸡汤又拿了两个烙饼回到房中。 之前已经托付村长寻人去镇上找齐药材,再加上在陈大娘家中住了一晚,这些都是要银两的,看来自己这块玉佩最终还是要舍出去的。 赵掩瑜皱眉,心想要不他亲自去镇上一趟,可当看见躺在床上毫无还手之力的顾寒昭之后又放不下心来。 在赵掩瑜进门的时候顾寒昭就已经收敛了所有的情绪,他大概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已经被定义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之辈。 “你现在只能喝些鸡汤,等解了毒才可以吃些流质的食物。”赵掩瑜将顾寒昭扶起靠在枕上,又担心他喝不惯,开口解释道。 顾寒昭不能动弹又不无法开口,只能眨了眨眼睛示意自己知道了,赵掩瑜看他活泼的样子也放了一半的心。将还散发着热气的鸡汤端起,用勺子搅了搅,吹凉递到顾寒昭唇边。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意外之喜吧,顾寒昭将还带着热气的鸡汤饮下,与侯府厨子精心煲制的不同,它没有珍贵的药材相配,有的只是食材最原本的味道,清淡却自然。这是他这辈子从未尝过的美味,再一次地,顾寒昭不再后悔自己的鲁莽,若是用一道箭伤换来赵掩瑜的细心照顾似乎也是一件很值得的事。 “我本来托人到镇上去买解毒的药材,只是……”赵掩瑜一顿,最终略过了自己囊中羞涩,继续道:“我不放心,想跟着去一趟。” 顾寒昭眨了眨眼睛,明明是与刚刚一样的动作,赵掩瑜却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情愿。心中一叹最终还是放弃了去镇上的打算,想着待会儿还是托付村长将玉佩送到镇上典当吧。 顾寒昭并不知道赵掩瑜心中所想,只是单纯地不愿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虽然刺杀的幕后主使者并不想致自己于死地,但当袖箭射向赵掩瑜的那一瞬间,整颗心脏被揪成一团的痛苦他不想再承受一次。 最终,赵掩瑜还是妥协了,将玉佩交给村长,又向村里的秀才借了笔墨,写了方子交给村长。 到了第三日,所需的药材才全部集齐,赵掩瑜立即熬药,守着砂锅片刻不肯离开。直到第四日一早才熬好喂顾寒昭喝下。 在床上整整躺了五日,顾寒昭只觉得全身每一块肌肉都酸痛无比,曾经也被亲人强迫修养养伤,但却没有像这次一样动弹不得,口不能言。 “感觉如何?”赵掩瑜望着坐在床边舒展身体的顾寒昭问道。 “多亏了掩瑜的妙手回春。”顾寒昭的嗓子还有些喑哑,原本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赵掩瑜不自在地后退一步,抬头便见对方眼中的调笑意味,微恼道:“既然好了,就向主人家好好道谢!” 见他匆匆离开的脚步,顾寒昭忍不住放声大笑,在这短短的时日里,他似乎养成了欺负赵掩瑜的坏习惯,每当看到他窘迫的样子自己就身心舒畅。 等他的身影离开了房间,顾寒昭才收住笑声,原本的柔情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眼中只剩下慑人的冷厉,不再费心掩饰从沙场带下来的戾气。 为了能抓到活口才将身边的暗卫都留了下来,没想到还是遇到了埋伏。跳河前他曾在树上留下记号,但陈家村实在太偏僻了,不知暗卫能不能依靠这些记号寻来。 “兄长?”门外传来敲门声,想来是赵掩瑜在催促自己,顾寒昭弯腰套上鞋袜,又伸了伸腿才站起身来。无论暗卫能不能找到自己先略过不提,若不是陈大娘收留,他和赵掩瑜一个文弱大夫,一个身受重伤,在这荒郊野岭还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至于赵掩瑜的那一声兄长,顾寒昭勾唇,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意,他似乎觉得这样的称呼还不错。 “陈大娘,陈大哥,陈大嫂。”顾寒昭一一叫道,继而抱拳道谢:“这几日若不是你们收留,我和掩瑜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陈家三人皆是一惊,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陈大娘最先反应过来,慌忙道:“公子客气了。” 陈家众人只觉得惊讶,这几日顾寒昭都卧病在床,由赵掩瑜在旁照顾,而初见那日两人又都是身形狼狈,不成想竟是这样的的翩翩公子,即使穿着粗布麻衣也无法掩饰周身的气度。他们原本想着赵掩瑜这样的风姿必定是大户人家里的公子,如今见了顾寒昭心中更是忍不住翻腾。 顾寒昭似是看出了他们的不适,笑道:“诸位不必拘谨,若不是你们出手相助,我们兄弟二人便只能露宿荒野了。”不知有意无意,顾寒昭特意加重了兄弟二字。 赵掩瑜转眸,偷偷嗔怪地看了对方一眼,顾寒昭毫不在意,只是眼中笑意更甚,果然是……身心舒畅啊。 众人饭毕,赵掩瑜见陈柱没有像往常一样拿起农具赶去田里,好奇多问了一句,却见陈柱抱着小女儿笑道:“今天镇上有集市,我带着丫头去见见市面。” “集市?”顾寒昭见赵掩瑜好奇,开口问道。 “是呀,这凤朝节不是快到吗,各家各户都要做些准备,今天我约了村里的几个兄弟一起带着自家丫头小子去见识见识。” “哦。”顾寒昭闻言问道:“我还没见过这样的集市,不知陈大哥可否方便带上我们兄弟二人?” 赵掩瑜微讶,无论是塞外风情还是京城繁华以顾寒昭的身份恐怕早已看腻,为何今日却对这小镇的集市如此感兴趣。 陈柱也是一愣,随即笑道:“当然。”他心思简单,只当这两位贵客没有见过镇里的集市,心中好奇。 当赵掩瑜坐上了驴车才有一种真实的感觉,见身旁不安挪动的顾寒昭,忍不住心中偷笑,想来他出门不是有宝马踏霜代步便是有舒适的马车,何时曾坐过如此简陋的驴车,此时心中肯定有几分郁闷吧。 顾寒昭如果知道他心中所想,必定要大声反驳,这哪里是几分郁闷,明明就是十分郁闷。但当见到心爱之人唇边无法掩饰的笑意,水光潋滟的双眸,再多的郁闷也早已尽数化为浓浓的爱意。 他重活一世,不就是为了让赵掩瑜嬉笑怒骂,肆意潇洒吗。 第十九章 离陈家村最近的一座小镇叫做欢喜镇,也是顾寒昭等人此行的目的地,驴车刚在镇口停好,顾寒昭便迫不及待地率先跳下车来舒展身体。一路的颠簸让他原本已经好转的身体又开始变得麻木,转头再看一边完全不受影响的赵掩瑜默默收敛了舒展的动作。 欢喜镇比他们想象中的要繁华许多,鳞次栉比的房屋有着江南独特的韵味,此时临街的铺子都已经打开大门,一些小贩也支起了摊子,揽客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人声鼎沸。 “陈大哥,欢喜镇上的药材铺在哪里?”顾寒昭对这集市并没有多少兴趣,但见赵掩瑜比平时晶亮了几分的双眸,便问道。 “欢喜镇上唯一一家医馆回春堂就在这条街的尽头。”陈柱指了指远处,顾寒昭顺着他指向的方向望去,只见一片人头攒动,只能无奈对赵掩瑜说道:“咱们一路逛过去吧。” 赵掩瑜自然没有异议,每到一处就去当地的药材铺看看已经成了他雷打不动的习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药材也是如此,就如同壑壁城外的何家村,只有那么几个山头才能种出药性最好的谜脂。 与陈柱等人道别并约好了集合的时间地点后,顾寒昭便护着赵掩瑜向回春堂走去,两人也不赶时间,就这样顺着人流慢慢逛着。小摊上摆着的多是一些常见的东西,有家中常用的锅碗瓢盆,也有精细些的如香囊发簪,只是大部分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 顾寒昭对这些没什么兴趣,倒是看到了几家卖古玩的店铺,两人边走边逛,见一家古玩铺子不似周边的铺子热闹,反倒是有些冷清,便想着去避一避。 刚进门就看见一个百宝阁,每一个格子上都放着一些小物件,以顾寒昭的眼光来说这些东西并不多贵重,但就这偏远小镇来说已经是极不错的了。 那铺子里只有两人,年纪小的像是伙计,边掩唇打着哈欠边用鸡毛掸子拂去百宝阁上的尘土,年纪大的则是掌柜,正低头边打算盘边翻看账册。 那伙计抬眸看了他们一眼,见他们穿得寒酸,不甚在意地敷衍道:“客观您随意看看。”虽然表现地隐晦,但眼中的轻蔑却显而易见。 那掌柜听到了伙计的招呼声,不悦地抬头呵斥伙计道:“怎么干活的,精神些!”随即才看向顾寒昭二人,眼中的惊讶一闪而逝,原本谄媚的笑容也真诚了几分。 掌柜显然要比伙计有眼力多了,心中暗恼自家小舅子成事不足,将他拉到百宝阁后道:“去,让你姐姐泡壶碧螺春送来,茶叶用我前几天托人带来的。” 那伙计看了顾寒昭的方向一眼,压低声音不满道:“姐夫,那茶叶多贵啊,你怎么给他们……” “就你废话多,没眼力劲的,那位公子腰上挂着的羊脂白玉看见没,够买我十个铺子了,快去。”伙计一惊,不再废话,拿着鸡毛掸子向后院跑去。 “两位公子,在下是本店的掌柜。”掌柜笑着上前。 顾寒昭淡淡瞟了他一眼,心想这掌柜倒是机灵,那掌柜见状也不多说什么,只是静立一边。 赵掩瑜对这些向来没有多大的兴趣,但他好歹也是赵家的庶子,知晓这些都是好东西,只是有多好便不清楚了。扫了一眼挂在墙上的画作,视线却被挂在角落的一幅画吸引了注意力。 顾寒昭转了一圈,见这铺子的摆设也算雅致。除却百宝阁,墙上还挂着几幅画,细看之下发现有几幅竟是真迹,虽都不是什么大家之作,但其中两位他倒是认识,遇见了也是要喊一声叔伯的。 这些东西在欢喜镇上已经算是极好的了,在他眼中却算不上什么,顿时便失了几分兴趣。只是一转头便见站在自己身后的赵掩瑜正背对着他观察挂在墙角的一副画卷。 画中只有一人跨马扬鞭,朝着落日下的故城驰骋而去的背影,画作的右下角则提了两句诗。 顾寒昭站在他身后,一眼看去便是一惊,这画…… 掌柜见两人站在画前,解释道:“这画的落款是谢皇后,只是笔墨却与谢皇后的画作出入颇多,想来应当是后人的仿作。” 掌柜口中的谢皇后本名谢怀安,是大泽的中兴之帝—武昌帝凤麟之后,也是当朝谢宰相的先人。只是这幅画确如掌柜所说不是谢皇后所作。 比起皇后的名号,谢怀安真正名动天下,即使入了后宫还能得到世林才子争相追捧的原因就是他是一个才子,还是当之无愧的大泽第一大才子。三岁能诗,七岁能文,大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状元,在武昌帝还是太子的时候便陪着他四处征战,先后收复北狄、南疆,让大泽的版图整整扩充了一倍。 这样的人,但凡留下画作必定是王孙贵族竞相追捧的对象,万不可能流落于此,这画虽盖着谢怀安的私印,但却自成一派,画上只有一人背影,单就气势而言反而像是有千军万马。 “这画笔锋凌厉,只是太过潇洒,便有些粗糙了。谢皇后擅化景画物,却极少画人,他的笔法绵密细腻,就算是悬崖峭壁、怪石嶙峋也会有细致之感,但也不会失了原本气势。这画中的城池倒是有几分谢皇后的影子。”掌柜见他们好奇便上前解释道,这画被很多当世画家看过,得到的评价都只有一个词—可惜。 这画的上一个主人是一名乡绅,用重金购得此画,知道不是真迹后气得卧床,后来家人就将这画以极低的价格算个添头卖给了掌柜。 “踏马扬尘照孤城,风雨潇潇归路人。”顾寒昭默念,这字写得极好,铁画银钩,每一笔都遒劲至极,自有一股霸道之气。虽不知这画是否是谢皇后所作,但就其画作本身而言已经是难得一见的珍品,这字与之相比竟也分毫不差,两者组成了极为和谐的一幕。 顾寒昭为之中叹息,这画的历任主人想来只关注这画是否是谢皇后所作,但当发现不是之后便将这画随手挂起。这掌柜的算是见过一些世面但还是不够,否则这么一副珍品无论出自谁手都应当好好保管。 “公子喝茶。”此时掌柜夫人端着泡好的碧螺春袅袅走来,这掌柜夫人可比自己的弟弟有眼色多了,奉茶后便退回了后院。 “两位公子,尝尝这碧螺春。”这茶是掌柜的托人从洛都带来的,用这茶水招待也算是对他们的一种讨好。 赵掩瑜有些惊讶掌柜的殷勤,但还是道了谢,饮罢便放在一边,他向来不讲究这些,若眼前的是一碗熬好的药汁,他可以轻易地说出所用的药材,但这茶水在他眼中却都是一个滋味。 顾寒昭好酒,对这碧螺春也没什么兴趣,自然是浅尝辄止。 但这反应在掌柜眼中却变了滋味,这茶连一些世家子弟都喝不到,没想到竟入不了这两位的眼,掌柜更加确定眼前的二位是贵客。 “想要这幅画?”顾寒昭见他的心思都在画上,开口问道。 赵掩瑜迟疑着点头,让这画挂在这里落尘实在可惜,但想到所剩不多的银钱有些犹豫,在药材和画作之间难以抉择。 “掌柜的,我想买下这画,报个价吧。”顾寒昭自然察觉到了赵掩瑜的喜爱,毫不犹豫地问道。 “不……”赵掩瑜刚想开口拒绝,顾寒昭却握住他的手阻止他说下去,赵掩瑜一愣,双颊微微发烫,被那双带着热度的手吸引走了全部心神,哪里还有管画的心思。 “这画倒是不贵。”掌柜卖个关子,心中却早已打定了主意。 顾寒昭解下挂在腰间的玉佩放在桌上道:“我身上没有带银两,便用这玉佩与你交换吧。” 掌柜的双手微微颤抖,贪念一闪而过,强撑笑道:“公子,这可是上好的羊脂白玉,换这一幅画实在不合算。” 赵掩瑜也看出这玉价值不菲,只是想着顾寒昭愿意拿玉来换,想必是值得的。 “我倒觉得这画值得。”顾寒昭浑不在意。 掌柜见他这番举动更加坚定心中想法,道:“公子,这画我便送您了,也算是结个善缘。” “善缘?我的善缘可没有那么好结。”顾寒昭扬眉,脸上虽带着笑意,眼底却满是寒意。 掌柜被他的眼神所慑,嗓子干涩几乎发不出声音,但想到还在后院的妻子以及年幼的孩子还是强撑道:“公子多虑了,在下,在下就是想将画送给公子,至于公子愿不愿结这个善缘,自然是公子自己做主。” “你这人倒是有意思,你想让我帮你什么?”顾寒昭眼底的寒霜已经淡去,但掌柜还是不敢松懈,恭谨道:“在下先人曾世居凤首洲,后因犯下大错被除籍,现在在下想回到那里去。” 顾寒昭扬眉既没答应也没拒绝,掌柜也不执着于他的答案,只是将画作取下亲自收好交到顾寒昭手中。 第二十章 两人不费一分一厘便得了一幅疑似出自谢怀安的画,赵掩瑜将画抱在怀中,再一次与顾寒昭扎入人海中,这一次不再多做停留径直向回春堂走去。 走过了最繁华的那一段,等到了长街尽头人也渐渐少了下来。回春堂中只有零星几人,一个坐堂的大夫正在为他眼前的病人诊脉,结束后摸了摸与山羊一般无二的胡子,随后刷刷息写下一张药方,温声道:“你这风寒喝两贴药就好了,不用担心。”说完就让下一个病人上前。 赵掩瑜本想问问小学徒这欢喜镇周围有没有什么珍惜药材,却见那取完药的病人从身边走过,当即靠上前去,细细观察他的脸色。 顾寒昭拉住差点贴上去的赵掩瑜,心中无奈,即使对方是一位老人家也不能靠这么近呀。赵掩瑜毫无所觉,见自己被拉住还转头疑惑地望向对方,顾寒昭扶额,最后还是在他纯良的目光下松开了双手。 “老人家,你这可是治疗风寒的药物?”赵掩瑜问道。 “是啊。”那老人家被突然窜出来的赵掩瑜吓了一跳,但还是答道。 “能不能让我把把脉?”顾寒昭见此不再说话,不断在心中安慰自己,赵掩瑜是大夫,见到病人总是会如此,他要尽早习惯。 那老人家一愣,但见赵掩瑜也不像什么歹人,最终还是伸出了手。 赵掩瑜也不客气,挽起袖子为老人家细细诊断起来,过了片刻问道:“您最近可吃过一种白色带着黑色细线的蘑菇?” 老人家细想片刻之后点头,只是好奇这年轻人怎么会知道。 “您这不是风寒,是中毒。”赵掩瑜说完,边上的几人就是一惊,原本在磨药的小学徒最先坐不住,他年纪小也没有什么顾忌,当即气道:“知道些什么,你又不是大夫!” 赵掩瑜望着小学徒义愤填膺的样子,最终默默将那个“是”字咽下。 顾寒昭站在赵掩瑜身后垂眸看向小学徒,那小学徒的身子微微抖了抖,默默退后一步企图离开对方的视线。 “哦?我这药方有什么不妥吗?”那大夫被质疑了也不恼,而是上前问道。 “这药方医治的若是风寒确实没什么不妥。”赵掩瑜道,这药方用的是最常见最便宜的药材,药效却算是所有风寒药方中不错的。 “你的意思是这位老人家不是得了风寒?”大夫仍旧好言好语,顾寒昭见状不再说什么,退到了一边。 “恩,你看这位老人家的人中,在诊脉后你就会发现……”赵掩瑜说得起劲,到了后来顾寒昭已经被他彻底忘在了一边,自己则一直专心与回春堂的大夫探讨病情,最后甚至被请到一边医治起病人来。 顾寒昭知道他看起病来就是一副六亲不认的样子,还记得今世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也是如此,对自己视若无睹,只关心眼前的病人。这样的赵掩瑜就像星辰,美得他不肯移开目光,而这才是赵掩瑜真正的样子,前世未遇到他之前的样子。 顾寒昭突然觉得空气有些稀薄,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得格外困难,他不可避免地想起赵掩瑜被关在侯府的十多年来,那个时候热衷医术的他又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顾寒昭不愿多想,转身离开了回春堂,他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否则又会将自己困在前世的梦靥中。 离开回春堂,顾寒昭漫无目的地走在镇上,人声鼎沸的街道和他之间仿佛竖起了一座看不见的城墙,只不过少一个陪伴自己的人,原本热闹的景致却变得像和自己相隔万里般。 随意留下几个记号,转身便见一身华服的公子与自己擦肩而过,他腰上则挂着一块眼熟至极的玉佩,原本应当挂在赵掩瑜身上的玉佩何时竟跑到了别人身上? 顾寒昭脸色微寒,一把扯住那摇着纸扇的公子,低声道:“站住。” “你干嘛!”那公子心中郁闷至极,自己不过出门逛逛一年一次的集市却没想到遇到这么个凶神恶煞的家伙,只是见他一身的粗布麻衣,稍稍放心,自己应当还惹得起。 顾寒昭没有理会他的质问,问道:“你这玉佩哪里来的?” “自然是本公子买来的!”再好的脾气也忍受不了,更何况那公子也不是什么良善的人。况且这玉佩是自己在典当行买到的,尽管他使了些手段让活当变成了死当,但扪心自问,在这欢喜镇上还真没不给他面子的人。 顾寒昭见问不出什么也不想与对方多费唇舌,解下腰间的羊脂白玉抛到那公子怀中道:“这玉和你换,那块玉给我。” 那公子听完一愣,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一个疯子,无论是成色还是个头都是这块羊脂白玉更值钱,没想到这人竟然连眼都不眨一下就说要与自己换,这玉不会是假的吧,那公子狐疑地看了顾寒昭一眼,可这成色这手感绝对是关外的珍品。 “你可不要后悔。”不待说完,那公子就将腰间的翠玉扯下塞到顾寒昭手里,几步便离开了原地。心中想着来来往往的行人都可以为自己作证,他可没有强买强卖,这人看着聪明没想到却是个傻的。 顾寒昭不知那人心中所想,只是默默摩挲着玉佩,心中百感交集,这玉他知道是赵掩瑜的,也知道是他外祖父送给他的生辰礼物。这些他前世就已经全部知道了,当时做得明明毫不犹豫,不成想其实早已深刻在脑海中,或许他也是后悔的吧。 这玉,曾被他摔碎过,当着赵掩瑜的面摔得四分五裂。 将玉佩攥在手心,顾寒昭已经没有了闲逛的心思,慢慢走回回春堂。 此时回春堂中只剩下磨药的小学徒,顾寒昭将心中的情绪尽数收敛,问道:“与我一起来的那位公子呢?” “师傅请他去内堂了。”小学徒指了指后面,他口中所说的师傅便是之前坐堂的大夫。 顾寒昭点头道谢,向内堂走去,撩起竹帘便见赵掩瑜神采飞扬的样子,心忍不住又是一痛,看了眼手中的玉佩慢慢调整呼吸,最终下定决心,在心中确定了他们的未来。 一直到天色微暗,到了与陈柱他们相约的时间,顾寒昭才出声打断,赵掩瑜将手中的医书放下,没想到已经到了这个时辰。 回过神来便见顾寒昭一直含笑望着自己,这才深觉懊恼,一碰到与医术相关的东西他就开始忘形,抱歉道:“对不起,我……平时不是这样的。” 听着对方小声略带些心虚的道歉,顾寒昭只觉得自己的心早已瘫软成一团,无论对方做什么他恐怕都会笑着说没关系吧。 与坐堂大夫告别,两人便向之前约好的地方走去,透过人群便见陈柱一手牵着女儿,一手提着一盏小兔子花灯。 这时两人才发现大部分铺子已经关门,摊子也已经散去,只剩下一些挂着花灯的摊贩正在点灯。 “再晚些便是灯会,这次来就是想为了丫头点盏河灯,祝愿她来年能健健康康。”陈柱看着两人疑惑地神情,憨笑着解释。 “你们现在也快去选盏灯吧。” 第二十一章 “哥哥,给你。”陈柱家的小丫头歪着头端详两人片刻,突然向父亲要来小兔子花灯,递给赵掩瑜。 赵掩瑜一怔,还是含笑收下,眼中是淡淡的暖意:“给了我,你可就没有了。” 顾寒昭看着他的笑容出神,赵掩瑜似乎特别容易得到孩子的欢心,不知是真的疑惑还是存了戏弄的心思,顾寒昭弯下腰道:“为什么要把花灯给掩瑜呢?” 小丫头还小,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诚实道:“哥哥像兔子。” 得到答案的顾寒昭忍俊不禁,转眼看着提着花灯的赵掩瑜,只见对方眼中露出茫然的神色,呆呆的却也有些楚楚可怜的意味,果然很像兔子呢,隐约间顾寒昭似乎知道了孩子们为什么格外喜欢他的原因,大概是遇到了同类吧。 最终,赵掩瑜还是向天真无邪的小丫头道了谢,唯留下风中凌乱的陈柱心中不断翻腾,哥哥,差辈了吧。 道别陈家父女,两人提着花灯穿梭在游人如织的街道上,欢喜镇没有洛都的繁荣盛景,也没有它的纸醉金迷。 猜字谜、投壶……,花样繁多的游戏看得赵掩瑜眼花缭乱。他的童年赵府度过,曾经见过鲜衣怒马的弟弟并不是不羡慕,后来离开赵府,一心都在医术上,这时看了自是万般新奇。 “那花灯……”顾寒昭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盏极为精致的蝴蝶花灯被挂起,那挂起花灯小贩见二人驻足,招揽道:“公子要不要试试,五文钱一次,只要将竹签全部投入壶中,这花灯就是您的了。” 那小贩说完,便听一名娇俏的少女软声对一名华服公子道:“沈哥哥,那蝴蝶花灯可真好看。” 那年轻公子哥赶忙付了钱,自信到:“我这就赢来送给妹妹。” 那小贩一顿,笑容僵硬了几分,这沈公子也算欢喜镇一霸,仗着父亲有些银钱时常横行乡里。小贩本来想着取下蝴蝶花灯送给这沈公子,但看对方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是想要好好表现,只能将手中的十支竹签递给对方。 顾寒昭面色微冷,这沈公子便是之前抢了赵掩瑜的纨绔公子,没想到竟又遇上了。当时自己因为心神不宁,没有追究这赵掩瑜的玉佩怎么落在他手中,后来细问之下才知晓这玉佩已经被典当,赵掩瑜还想着待过几日前来赎回。 顾寒昭当时问得随意,心中却知这玉对赵掩瑜的重要性,用羊脂白玉换了翠玉后,心中就一直可惜当时没有好好整治整治这人,没想到竟又遇上了。 就在顾寒昭出神的片刻,沈公子已经将手中的竹签全部投完,十支竹签只中了两支,眼中已有了不满,有些人就是如此,永远都不会认为自己不足,只会想着别人不好。 沈公子语气阴沉道:“再给我十支竹签!” 小贩心中叫苦却还是乖乖听话,见对方不给钱竟然也不敢开口要,只盼着这位爷快失了兴致。 一次两次三次……沈公子耐心告罄,将一把竹签扔在地上,一直在边上的少女也不劝阻,嘟着嘴表示不满。 小贩的额角冒汗,壮着胆子道:“这,花小姐若是喜欢这盏灯就送您了。” 那少女有些意动,正待答应便听有人道:“若是我中了十支竹签,这蝴蝶花灯就归我了吧。” 那小贩犹豫,想让顾寒昭打消了投壶的念头,却听一边的沈公子冷哼一声道:“让他试试。”此时他也认出了顾寒昭,早时候或许还有些理智。只是他素来横行,回家一想便将那些忌惮扔到了脑后,没想到竟在出丑的时候又遇到这人,心中难免有些火气。 花小姐原本还不满有人横插一脚抢走那花灯,却见顾寒昭在明灭灯火下的侧脸,微微红了双颊,扭捏着不再说话,沈公子见状更加恨极,只盼着对方出丑。 顾寒昭精通骑射,十多岁便跨马征战,这投壶的游戏在他眼中简单至极,微微估量了距离,手中轻轻用力,不过须臾所有的竹签都已投进了壶里。 周围立刻响起了惊叹声和喝彩声。 小贩眼中满是纠结,顾寒昭也看出了他的为难,拿起那盏蝴蝶花灯道:“这花灯可是我赢来的。”说完,微带挑衅得看了沈公子,此时的顾寒昭仿佛还是那个不可一世的镇渊侯,有着本该属于这个年纪的顽皮与稚气,也有超过这个年龄的睿智与冷静。 赵掩瑜站在一旁,被看热闹的人群挤到稍远处,直到顾寒昭提着花灯在人群中对他轻笑,眼中流淌着的情意让他有些恍惚。 呼吸微微变得急促,所有景色在他眼中都好似变成了黑白,只有那人在灯火处对自己展颜的画面一直刻在自己的脑中,无法磨灭。 “走吧。”那人走到赵掩瑜跟前道,赵掩瑜仰头不知在想些什么,重重嗯了一声,尾随其后。 沈公子见状,心中仿佛燃起了烈焰,被轻视的怒火直烧得他失去理智,不顾一切的上前想要拦住即将淹没在人群中的两人,却觉得自己的衣袖竟被拉住。正要转身怒骂却感觉自己的腰上抵了什么东西,额上冷汗不断渗出,只听一个极细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还没资格到爷面前去,有多远滚多远。” 说完,那腰上抵着的东西便没有了,沈公子这才回神,转身想抓住那人,只可惜人海中哪里还有那人的影子。正待要找那小贩的麻烦,却感觉左脸一痛,用手一抹,竟全是血迹!要不是街上人多只怕他早就一屁股坐在地上了,想找小贩麻烦的心思也早就息了。 只是花小姐见他如此没有出息,一甩袖便带着婢女离开了。 ----------------------------------------------------------------- 顾寒昭左手拿着一包麦芽糖,右手提着蝴蝶花灯站在人流中颇有些不知所措,不过是刚离开了片刻便与赵掩瑜失散了。 揉了揉眼角,一个存在感极低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即使在人群中也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突然出现。 “分散开来去找人。”顾寒昭吩咐道,那人一言不发,很快又消失在了人群中。 顾寒昭提着花灯在人流之中穿梭,不知不觉中竟远离了人群,走到了河边,蜿蜒的河道隐藏在寻常巷陌中。 远处灯火璀璨,人声鼎沸,顾寒昭却像被蛊惑般不为所动,一步两步,只有蝴蝶花灯微弱的灯火在黑暗中摇曳。 他缓缓迈上石桥,隐约见想起自己曾走过的黄泉路,也是如此好似没有尽头,只有无尽延伸的黑暗,当时他心中是怎么想的? 对面隐约有人影绰绰,借着微弱的灯火只能看清些微的轮廓,顾寒昭不自觉地加快了步伐,心跳如同擂鼓,一些本该模糊的记忆突然清晰了起来。 黄泉道上,他们提着各自的命火擦肩而过,错身的一瞬他在耳边道:“再见。”那微弱飘渺的声音最终成了自己此生不灭的执念。 对面那人也好似加快了步伐,直到相距不过十步,双双停下了脚步,不知为何明明只是分开了一会儿,却好似过了一生那么漫长。 两人在灯火阑珊处相视一笑,然后缓缓走近。 “寒昭。”这是赵掩瑜第一次叫他,不是被戏耍捉弄后的不知所措,而是坚定的,温情的。 顾寒昭伸出手,赵掩瑜低头不知所措地看着他的手,将对方每一个细微表情都记在脑海中,顾寒昭听到自己问:“掩瑜,我终于……找到你了。” “恩!”回答他的是赵掩瑜斩钉截铁的声音。 远处放河灯的仪式已经开始,灿烂的烟火在夜幕中炸开,星星点点的火光比星辰还要耀眼几分。静静流淌的黑色河流中也出现了一盏盏精致的河灯,各色的花瓣点缀在其间,这些河灯将带着这个小镇的祈望与祝福远去。 “我们也去放河灯吧。”双手交握,他们感受着彼此的温暖与真实。 赵掩瑜没有回答,却是加大了手指的力度。 从小贩手中买了两盏河灯,各自在纸上写下愿望,再放入河水中,沿着河流飘远。 “掩瑜写了什么?”顾寒昭问道。 “希望外祖父在外康健,能早日归来。”赵掩瑜一顿,最终还是决定将后面的愿望隐去。 “那你呢?” 顾寒昭轻笑道:“自然也是希望家人身体康健。” 两人相视一笑,或许知晓对方选择了隐瞒,但最终还是决定不再追问,有些事即使不说出口他们也心知肚明。 顾寒昭望着赵掩瑜提着花灯开怀的样子默默起誓,待一切事毕,自己便会陪他走遍南泽的每一处土地。 花灯会后,游人便渐渐散去,陈家村的众人再次坐上驴车。原本收到蝴蝶花灯兴奋转圈的陈家丫头已经窝在父亲的怀中沉沉睡去。 赵掩瑜打了个哈欠,强撑着没有睡去,顾寒昭提过他手中的花灯道:“睡吧。” 将连日来的疲倦卸下,他枕着顾寒昭的肩膀睡去。 寂静的小路上唯有烛火摇曳。 第二十二章 “爷!”顾寒昭是被惊醒的,任谁大清早听到声嘶力竭的凄惨叫声都无法再安然入睡。睁开眼先习惯性地转头看向另一侧,原本躺在身边的人已经起身,半边床铺还留有余温,看来赵掩瑜刚起没有多久。 前几日他躺在床上无法动弹,即使知道赵掩瑜就躺在自己身侧也没有任何绮念。昨晚,他将赵掩瑜抱到床上后便困意袭来,白白错失了大好机会,还来不及懊恼便听见顾冉生犹如杀猪般的嘶吼声。 “爷……”顾冉升推开门,刚想再次大叫便见自家爷坐在床边冷冷地看着自己,当即感觉背上爬上了一股寒意,默默收声。 “看到我留给你们的记号了?”顾寒昭揉了揉眉心。 顾冉升见状,讨好地将脸盆递上,答道:“昨日收到的消息,立马就赶来了。” “嗯,掩瑜呢。”洗漱后顾寒昭问道。 “赵公子被村长请走了。” 顾寒昭微微皱眉,无声地加快了穿衣的动作。 待出门便见陈大娘正在干活,顾冉升笑嘻嘻地上前接过陈大娘手中的活计,陈大娘推拒了几下,见实在推拒不了只能尴尬地站在一边。 “大娘。”顾寒昭上前温声道,显然是有话要对她说。 陈大娘局促地擦了擦双手,之前顾寒昭一直昏迷,醒后也未曾说过话,今日站在面前才觉得对方气势惊人,陈大娘心想着这两位果然是世家出来的公子。 “今日我家下人寻来,我和掩瑜都要多谢您一家多日来的照顾。” 陈大娘慌忙道:“不碍事,不碍事。” 仿佛是看到了对方的局促,顾寒昭多了几分温和,将手中一个钱袋递给陈大娘,道:“这是我们二人这几日的食宿费用,不成敬意。” 陈大娘眼底闪过犹豫,最终还是将钱袋收下。此时若是陈柱在此肯定会推拒着不肯收下,她却比陈柱多了几分精明。 顾寒昭既已明说这是食宿费用那便就是,她收下就表示已经两清再无瓜葛,若是不收便是要留着这个人情,让对方在其他地方偿还。她不贪心,当日只是一时心善收留了他们,对方的身份是他们高攀不起的,不如现在就那些银两两清。 “那我就收下了。”陈大娘收下沉甸甸的钱袋。 顾寒昭不再多言,吩咐已经干完活的顾冉升收拾好行李,便与陈大娘告辞。 陈大娘见对方如此雷厉风行,最终将留客的话咽了下去。 顾寒昭刚到村长家门口便见院子里摆了张桌子,桌上放着笔墨,村人正有序地站在桌后。 “赵公子。”村长笑呵呵地上前,赵掩瑜当时与村人说他们是兄弟,顾寒昭也未解释,现在见众人喊他赵公子也未纠正。 “这是在干嘛?” “听闻赵二公子是大夫,我便厚着脸皮请赵二公子来这一趟。”村长笑道:“村里都是粗人,这镇上离村里又远,有个头疼脑热的也无法医治。赵二公子一大早就来了,刚还为我扎了几针,我这腿啊一到雨天就难受。” “掩瑜,是很好的大夫。”顾寒昭的双眼注视着赵掩瑜,自豪道。 村长哈哈大笑,只以为是兄弟情深。 最终他们又在陈家村耽搁了半日才启程。 这一次赵掩瑜不再骑马,而是乖乖地坐在马车中研读医书,就这样不知不觉间到了南泽都城—凤首洲。 南泽皇室是大泽一脉,国姓凤,定都凤首洲。 白帝有满城桃花,洛都有纵横交错的水道,凤首洲则有巍峨壮阔的宫殿。 入城时已快到城门落锁的时间,赵掩瑜没有与家人说何时归家,再加上顾寒昭的私心,最终在他还在犹豫不决得时候便被顾寒昭带回了镇渊侯府。 南泽怕是没有一家的荣宠能抵得上前朝时的镇渊侯府了,先皇亲自下旨兴建了两座侯府,一座在壑壁城,另外一座便在寒衣巷。 马车刚在侯府前停好,老管家便迎了出来:“少爷。”话音未落,老管家的眼角便带了几分湿意,随后见到下车的赵掩瑜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 顾寒昭对老管家没有太多苛责,当年若不是他的全心照顾,自己的庶子恐怕也无法安然活到成年。 “这位是赵公子,我在白帝时旧伤复发,一直是他在照顾。”顾寒昭介绍道,却隐瞒了自己旧伤复发的原因,转身对赵掩瑜道:“掩瑜,这是顾福,是顾府的管家,这府中的上下都是他在打点。” 二人相互打了招呼,顾福便将众人迎了进来,将卢青安顿好,并吩咐下人整理客房。又命厨房将一直暖着的饭菜端上来。 他们这几日都在赶路,难得吃上一顿热食,今日回到家中便见管家已经备好了饭菜,心中竟生出了几分感慨。 饭毕,顾寒昭招顾福问了几句庶子的情况,便回房中歇下。 第二日一早,顾寒昭便穿好朝服,刚走出房门便见顾福站在一边,见他为难道:“小少爷早产,时常生病,这城中的大夫都找遍了也没有好转。您看,要不要请御医来看一看。” “不必了。”没有犹豫就拒绝了对方的提议,顾寒昭解释道:“毕竟是庶子。”旁人听来会觉得顾寒昭无情,但管家自小看他长大,又看多了世家里的龌龊事情,马上明白了他的顾虑与未尽之言。 现在的顾家在凤首洲举步维艰,一举一动都被别人看在眼里,请御医为庶子诊治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便会闹得满城风雨,到时恐怕就要说顾家恃宠而骄了。 “不必担心。”顾寒昭劝慰道:“等我请来的赵公子醒了,便请他去诊治。”若是自己没有记错,他这个庶子自小便体弱多病,但自从赵掩瑜嫁进侯府后便被他调养得一日比一日康健。 等吩咐好管家,顾寒昭便整了整衣衫,向皇宫走去。 “世子稍后,咱家这就为您通报。” “多谢高公公。”顾寒昭微微弯腰,作为臣子向一个太监行礼实在不符身份,但如今朝堂之上便是如此,前世他心高气傲因此吃了不少苦头,如今倒是想开了。 高公公坦然接受,笑眯眯地与他告辞。 等了片刻,便有人宣他入殿。 如今圣上并不勤政,十日有两日早朝便是极好的了,连带着臣子们也有些疲懒,渐渐地只汲汲营营于权势。 “宣,镇渊侯世子进殿。” 顾寒昭垂首进殿,撩起衣袍跪下,口呼万岁。今日宣德帝的心情似乎不错,待他话音落下便让他起身。 顾寒昭起身,眼神迅速地从宣德帝脸上掠过,那个曾经垂垂老矣的糊涂皇帝如今正值壮年。只可惜养尊处优的生活已经磨平了他的野心与戾气,就算是曾经的懦弱皇子也有对至高无上权利的渴望,只可惜有些人徒有野心却没有相应的能力。 “父王,这位便是镇渊侯世子吗?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果然英明神武。” “是五皇子谬赞了。”顾寒昭赶忙行礼,脸上的诚惶诚恐演绎地分毫不差,眼中却没有任何情绪。 “哈哈,顾爱卿不必自谦。”顾家刚守住了南泽江山,即使心存忌惮宣德帝也没有表现出丝毫,反而神情亲切,险些让顾寒昭产生对方和蔼可亲的错觉。 “这次你立了大功又身受重伤,朕正想着要如何赏赐你,朕的皇儿就来出主意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顾寒昭的心头一跳,压下心中的猜测,保持着恭敬的模样。 “老侯爷为国捐躯,而世子又击败北渊军队,实在是大功一件。”五皇子缓缓道:“只可惜庆功宴上,世子因伤未能出席。我也没什么主意,只是商量着再为世子举办一场庆功宴,且听闻世子已年至弱冠,可惜老侯爷还来不及为你行冠礼,不如由父皇主持世子的冠礼。” 顾寒昭一顿,心中稍安,如今的五皇子还要维持着贤王的好名声,断不会在此时落井下石,他出这个主意大概真的只是向自己示好吧。 顾寒昭心中百转千回,却听宣德帝已经拿定主意,带着几分威严的声音传来:“那就依皇儿所言吧。” 即使丝毫没有喜悦,顾寒昭还是强拉起笑容跪下道:“谢主隆恩。” 跟着高公公走出大殿,顾寒昭丝毫不敢松懈,直到离大殿越来越远,他才悄悄松了一口气。却不想迎面撞上去请安的诸位皇子。 双方互相见礼,此时皇五子正在殿中与宣德帝商量事宜,这些皇子如今才被允许请安,亲疏远近可见一斑。今日错身而过时便见到坠在最后的十一皇子,如今他还在为得到父亲的喜爱而小心翼翼,却不知失了母妃的庇佑,越优秀越无法在宫中立足。 将手中的马鞭交给门房,直到整个身子进了镇渊侯府内他才能彻底放松下来。 “掩瑜呢?”向迎面走来的管家问道。 顾福笑道:“赵公子正与小少爷在一起。” 顾寒昭扬眉,心中不知为何有种被填满的感觉,即使在外经历了尔虞我诈,但一旦回到这个家中,这个有人等待他的家中,坪跻磺卸疾凰闶裁戳恕 第二十三章 赵掩瑜小心翼翼地从奶娘手中接过只有几个月大的孩子,无措地将他抱在怀中,双手不敢用力,唯恐捏疼了他。孩子安静地躺在他的怀中,睁着大大的双眼看着眼前这个面露惊恐的大人,忽而大笑起来,露出颊边浅浅的酒窝。 “小少爷可真喜欢您。”一边的奶娘见状逗趣道。 赵掩瑜心中欢喜,双手却僵硬得可怕,见到不知何时站在门外看了他们多久的顾寒昭,局促地将孩子放回奶娘怀中。 “你们先下去吧。”顾寒昭挥退房中下人,让奶娘带着庶子下去休息。 赵掩瑜见状便知他有话要对自己说,心中不知为何有些忐忑。顾寒昭全然没有发现他的不安,拉着他坐下,说道:“今日,我是想与你说说这孩子的事情。” 赵掩瑜不知为何与这个孩子十分投缘,只要他一笑心中便漾满了暖意。此时见顾寒昭说孩子的事情也严肃了起来。 “孩子的生母受惊早产,在孩子出世后便辞世了。”顾寒昭观察着赵掩瑜的表情,见他只是皱眉认真听着才继续道:“孩子体弱多病,曾请了许多大夫诊治都说是先天不足,无药可医。” 赵掩瑜大致猜到顾寒昭找他前来的用意了,仔细回忆着孩子刚才的模样答道:“确实,小公子太过瘦弱了。” 顾寒昭见他心疼的样子,微微有些吃醋,看来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这孩子都得了赵掩瑜的喜欢,也算是一件幸事吧。 “我想你为孩子调养身体。”顾寒昭不再拐弯抹角,直白道。 赵掩瑜闻言便陷入了沉思,顾寒昭一怔,没有想到对方竟然是这样的反应,此时他不应当迫不及待地答应吗,沉思到底是为什么? “孩子年幼,不能用药。”没有理会纠结的顾寒昭,赵掩瑜兀自陷入了自己的世界,“这么大的孩子还只能喝些乳汁,看来只能食补辅以香料增强体质。” 顾寒昭见他不再理会自己,叹了口气,托着腮帮子看着他的侧脸发呆。 “先要为乳母诊脉,再辅以药膳,待乳母们服用药膳后再佐以凝神静气的香料,接着……”赵掩瑜将所需的食材、药材以及香料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接着便迫不及待地提笔记下,最终还叹道:“若是祖父在就好了,我并不精于此道。” 顾寒昭看他涂涂改改罗列出的厚厚的一叠,最终选择了沉默。 待赵掩瑜为孩子写好方子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顾寒昭欢喜地让管家准备晚膳,又留了他一晚。 饭毕,宫中便派人传来消息,当今圣上要在凤朝节当日夜宴群臣,那日也会有外族来贺。 命人取来银两给宫中传旨的公公,顾寒昭一回房便有暗卫出现在他身后。 “爷。”那人仍旧蒙着面,发出沉闷的声音。 顾寒昭把玩着腰间的玉佩,垂眸道:“可有醉今朝的消息?” “属下惭愧,我们寻遍了壑壁城,只在几家药铺中寻到。醉今朝有毒,进货与出货都是有数的,至今未曾发现哪家的数目不对。” 顾寒昭不发一言,只是闭目沉思片刻道:“若是轻易能查到,父亲也不会……”顾寒昭一顿,又道:“醉今朝如今是禁品,但也曾盛行,你命人去源头查。” “您的意思是派人去素丽?” “装作商人,就和他们说要开馆子。”馆子,是旧时南泽对售卖禁品的场所的统一称呼。 “是。”那人领命,继续道:“夫人那里传来消息,约莫凤朝节前会回京。” “我知道了。”顾寒昭见那人还没有离去,疑惑道:“还有什么事?” “赵无瑕明日变会进京。” 手中把玩的玉佩被捏碎了一个角,原本价值连城的碧玉瞬间成了瑕疵品。顾寒昭挥手,示意暗卫退下。 第二日,顾寒昭便命管家准备好礼物,拉住正要告辞的赵掩瑜要与他一同拜访赵府。 赵掩瑜无法,只能带着他前往赵府。 赵府与顾府隔了半座凤首洲,身后跟着提了礼物的两名小厮,两人就这样边走边聊,往赵府走去。 还未到赵府门前便有一名中年男子迎了上来,笑着行礼道:“世子,二少爷。” 赵掩瑜心中诧异,不知为何赵府的大管家竟然亲自出来相迎,但马上他就知道了答案。 与赵掩瑜打过招呼后,大管家的心思便都到了顾寒昭身上,脸上的笑意也要比刚才谄媚几分:“世子,我家老爷听闻世子拜访,早早便做好了准备。” 顾寒昭心中恼恨对方对赵掩瑜的轻视,却并未表现丝毫,只是温和道:“不敢。” “请。”大管家也没想到对方如此平易近人,将两人迎了进来。 顾寒昭被引入厅中,便见赵崇正坐在主位品茶,见他们进来便吩咐身后下人奉茶。 “哈哈,世子大驾光临,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啊!”赵父留着胡子,长相周正,赵掩瑜与他并不像,想来应当是更像母亲一些。 赵崇如今只是一个小小侍郎,但却敢安然坐在主位,不过是认为顾寒昭年少可欺,将他当做小辈。 朝堂之上,文臣武将孰轻孰重自古便争论不休,如今他父亲身死,顾家军便像那砧板上的肥肉,谁都想来咬一口。顾寒昭压下心中怒火,再度变回那个风度翩翩的镇渊侯世子。 赵崇状若无意地看了对方一眼,顾寒昭自回京不过一日,拜帖便如雪花般递进侯府,可他却一人都不见。当今圣上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他对顾家已经颇为忌惮,自己是观望还是交好,这些都要细细筹谋…… “怎敢,我还要多谢赵侍郎。”顾寒昭的表情诚恳,赵府抚了抚垂下的胡子,眼中有些得意,顾寒昭视若无睹,顾自道:“我能平安回到凤首洲,还要多谢掩瑜一路上的精心照料。” 赵崇偏头,这个庶子他向来瞧不起,是侍郎之子却不研读四书五经,反倒与他外祖父学什么医术。只是如今顾寒昭在场他不好发作,不过细想来若是能攀上镇渊侯府这条大船倒也不错。 顾寒昭对赵崇的性格很是了解,当年对方知晓他喜欢赵无瑕后便与他亲近,妄图依靠与自己的翁婿关系在朝上更进一步。后来传出皇后有意让赵无瑕成为五皇子侧妃,他转头便将自己扔到一边,一心巴结五皇子。 最后甚至在赵无瑕的怂恿下助她入宫,偷龙转凤将一无所知的赵掩瑜抬入镇渊侯府。 与赵崇虚与委蛇了片刻便失了兴趣,他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对方知晓自己与赵掩瑜交好。如今他与赵掩瑜无名无分,无法将他揽到羽翼之下保护,只能用这笨方法。 两人又天南海北聊了一会儿,赵掩瑜一直垂首默默喝茶。 拦住欲来添茶的婢女,顾寒昭道:“今日叨扰了,只是家中还有幼子,我便不再多留了。”等赵崇点头才对赵掩瑜道:“明日还要拜托掩瑜了。” “好。”赵掩瑜道。 待顾寒昭离开,赵崇便问道:“明日世子邀你去府上是为何事?” 赵掩瑜想到顾寒昭之前的嘱咐,若是赵崇问什么只管如实回答,便道:“寒……世子家的小少爷有些先天不足,让我为他调养。” “嗯。”赵崇也不疑心,只是嘱咐道:“那你去吧。” 赵掩瑜正欲离开,便听赵崇将他拦下,这一次不再是嘱咐而是吩咐:“不要与顾家太过亲近,也不要疏远。” 赵掩瑜攥紧双手,最终还是答道:“是。” 赵崇这才满意,挥手让他退下。 赵掩瑜心中怒极,但还未失去理智,即使心知自己在家中的地位,有时却还是会忍不住愤怒。 屋漏偏逢连夜雨,赵掩瑜刚离开赵崇的视线,迎面便碰上赵家三少爷赵如瑾。 “二哥,见着我怎么也不打个招呼呀。”赵如瑾刚从外归来,一身锦衣华服,见着赵掩瑜颇有些轻视。 “三弟。”赵掩瑜无法,喊道。他的这位三弟自小便受赵夫人的影响,对府中的庶子庶女很是看不上。 每次与他遇上总是会被刺几句,最初自己也会受不了争辩几句,只是后来赵夫人常以自己不悌幼弟为由敲打母亲,他便不敢再回嘴了。 赵如瑾见他这样子便有些得意,嘴里说出的话也越发恶毒,用手中的扇子点了点赵掩瑜的肩膀道:“听说你傍上顾寒昭这棵大树了?” 赵掩瑜深吸一口气,压下火气低声道:“我与世子正巧顺路。” “呵。”赵如瑾冷笑,“不过妾生的儿子也敢如此嚣张。”赵如瑾变本加厉地用扇子将他的下颌挑起,啧啧两声道:“就你这张脸?” 赵掩瑜气极,将抵在自己下颌的扇子挥开,赵如瑾一松手,扇子便飞了出去,落在一双绣鞋旁。 第二十四章 赵无瑕看了一眼滚落到自己脚边的扇子,抬眸冷冷注视着争执的二人。 随后进来的赵夫人看到这景象,立刻柳眉倒竖,对赵掩瑜呵斥道:“竟与弟弟动手!你的礼教呢!” 赵掩瑜本想争辩几句,但见对方责怪的眼神只觉心凉,这时赵崇也从门内走了出来。 “乱糟糟的像什么样子!”赵崇也只有在家中才有这样的威风,赵夫人最是了解赵崇,当即用帕子按了按眼角,抽噎道:“如瑾不知怎么惹到了掩瑜,竟将你送如瑾的扇子甩了出去。” 赵崇一见赵夫人凄凄惨惨地擦眼泪,便不胜其烦地挥手道:“这些琐事你处理就行了,府中也要有些规矩,莫让外人看了笑话。”说完,看了赵掩瑜一眼便离开了。 赵掩瑜心中冷笑,笑话,赵崇明着训斥赵夫人,可每个字却都是对他说的。 “我也不罚你别的,免得说我赵府容不下人。自个儿去祠堂跪着吧,晚膳我会让人送去的。” 赵掩瑜咬唇,指尖微颤,他多想一走了之。可是不行,他姓赵,身上流着赵家的血,即使离开,他也无法洗去身为赵家人的烙印。 “走吧,二少爷。”赵夫人的心腹婆子扬眉冷笑道,脸上丝毫没有对主子的尊敬。 “爷。”顾寒昭正翻阅着暗卫交上来的消息,便见原本立在自己身后的暗卫将一张条子递到眼前。 顾寒昭只看了一眼,便怒极将纸条揉成一团,扔到地上愤愤道:“这赵崇!真是给脸不要脸!”自己都已亲自上门了,没想到他竟还让赵夫人借故为难赵掩瑜。 “爷,稍安勿躁。”暗卫提醒道。 顾寒昭这才深吸一口气,压下即将爆发的脾气。 暗卫的提醒他自然明白,可明白并不代表能够忍耐。凤首洲是南泽都城,各家暗探不计其数,更何况外族也一直虎视眈眈。他将暗卫派去赵家照看赵掩瑜就已冒了极大风险,若他此时去兴师问罪实在不妥。 这毕竟是赵家内宅之事,他一个外人本应当无从得知。若他此时去赵府,他人不会在意赵府为何处罚一个小小的庶子,只会担心镇渊侯世子在谁家安排了耳目。 “那让我就这么等到明日吗!”顾寒昭气恼道。 暗卫也无计可施,只能站在原地努力减轻自己的存在感。 “少爷!”门外响起管家的声音。 待暗卫闪身跃上房梁,顾寒昭才起身开门,见一直镇定的管家难得惊慌。管家此时也顾不得礼仪,焦急道:“奶娘刚才来说,小少爷气喘,脸都变青紫了。” 顾寒昭一听,脸也沉了下来,匆匆离开房间前去探望。还未进房门就听到孩子的咳嗽声,一声比一声微弱,“请大夫了没!”顾寒昭边走边问管家。 “请了,请了,冉升早就跑出去请大夫了。”管家道。 顾寒昭进门便见孩子躺在床上啼哭,边哭边像噎到似的打嗝,奶娘在一旁急得团团转,却是不敢去抱孩子。 顾寒昭明白她的顾虑但还是不喜,因孩子早产,所以当时家中准备不足,但这不代表他不喜爱这个孩子。更何况经过了前世,这孩子已经成了他生命中仅次于父母和掩瑜的重要之人。 “让奶娘下去。”顾寒昭对管家吩咐道。 管家会意,命人将奶娘带走,明日便会有新的来接替她。 “大夫来了。”顾冉升此时也拉着气喘吁吁的大夫回来,众人让开让这大夫诊治。 “这……”胡子花白的大夫上前看了一眼,便开始摇头,上前按了孩子几个穴位。只是孩子不仅没有停止啼哭,反而喘地更加严重。 大夫看了眼神冷凝的顾寒昭一眼,双腿开始打颤,镇渊侯府如今是朝中新贵,若他治好了这孩子自然是不缺金银,可以他的医术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您,要不另请高明?”大夫壮着胆子道,深怕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镇渊侯世子一刀结果了他。 管家将大夫打发走,凑到顾寒昭面前道:“爷,不如请宫中御医一试?” 顾寒昭不发一言转身离开,管家慌忙跟上,却见他即将迈出房门时一顿,吩咐道:“你去赵府,亲自去请赵公子。” 管家心中还有些迟疑,见顾寒昭坚定的眼神。心知没了丝毫转圜的余地,一咬牙飞奔了出去。 在赵府的赵掩瑜此时正跪在冰冷的祠堂里,赵夫人想要整治他,命人将蒲团收了起来,临走前还告诫道:“这里都是我赵家的列祖列宗,你要诚心求得他们的谅解,否则就一直跪着吧。” 赵掩瑜双腿已经麻木,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一排牌位,赵家的列祖列宗如今正被好好地供奉在宗祠中。赵崇当年考中进士,又借着与皇后娘家一表三千里的关系谋得侍郎之位,便不顾阻拦将父母的排位移到了这里。 这时,赵夫人正在与赵无瑕喝茶,刚浅尝便听下人来报,镇渊侯的管家亲自上门,想请赵掩瑜过府。 赵夫人听到镇渊侯府时双眼一亮,复又听到赵掩瑜的名字,没好气地将茶盏放下,尖酸道:“这赵掩瑜不知跟他娘学了什么妖法,让人总是念念不忘,你去将他打发了。” 赵夫人之前想攀上侯府,便让赵掩瑜与顾寒昭多加亲近,本以为可以绸缪些什么,没想到他倒是与顾寒昭亲近了,她赵夫人却是一点儿好处也没收到。 赵无瑕瞟了一眼满面怒容的母亲,心中很是看不上,每日只争些蝇头小利,赵掩瑜母亲在世时便处处给她下绊子,如今她母亲已死,便将这些内宅手段都施展到了赵掩瑜身上。 “那管家可有说是什么事?”赵无瑕不再搭理母亲,顾自问道。 赵夫人还有些不满道:“除了踏青游玩还能有什么事。” 下人偷看了赵夫人一样,才唯唯诺诺道:“说是他家小公子突得急病,想请二少爷前去。” 赵夫人一惊,转脸向女儿望去。 赵无瑕仍旧是那副冷冷清清的样子,对下人道:“去叫二少爷出来。” 那下人闻言一溜烟就跑了。 “真便宜了赵掩瑜那家伙。”赵夫人恨恨道。 赵无瑕喝了口茶,缓道:“赵掩瑜可是您亲自送到顾寒昭那里去的。” 赵夫人闻言讪讪地喝了口茶,不再多言。 下人来时,赵掩瑜还跪着,身边坐着赵夫人的心腹婆子,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冷冷盯着他。 待下人交代好了前因后果,赵掩瑜也顾不得双腿酸麻,起身踉跄地向门外跑去,与管家匆匆赶到侯府。 “掩瑜。”见赵掩瑜来了,顾寒昭才像是找到了主心骨。 他可以在沙场上指挥千军万马,但当庶子因病奄奄一息时却无能为力。他出生在顾家,一生注定要在沙场杀敌,平日里取人性命毫不手软,可直到今日才明白,救一个人远比杀一个人难上许多。 赵掩瑜第一次见到他手足无措的样子,此时的他不再是南泽那个战无不胜的少年将军,而只是担心自己孩子安危的普通父亲。 “孩子怎么样了?”赵掩瑜来到床前,此时孩子的哭声已经越来越微弱,双手也是一片冰凉。 赵掩瑜小心翼翼地握住他的手,孩子感受到了温暖,抓着他的手指渐渐止了哭声,只是还在不停抽噎,显得楚楚可怜。 在一旁的众人不自觉地松了口气,不再哭就好。 “这里人太多,你们都先出去。”不待众人回答,赵掩瑜便摸了摸孩子的脸颊胸口等处,专心医治起来。 管家不放心,想留下来,也被一边站着的顾冉升拉走了。片刻功夫,包括孩子在内,房中便只剩下三人。 顾寒昭见他手中开始动作,心里稍安,之前请来的大夫都只是看了两眼便判了这孩子的死期,唯有赵掩瑜不发一言地开始救治。 两人一直在房中呆了两个时辰,孩子的脸色才渐渐好转,赵掩瑜正准备擦去脸上细密的汗水,便感觉丝绸做的白帕正压在自己的额角上。 “幸苦了。”顾寒昭柔声道,有感动也有自豪。 赵掩瑜双颊微红,他一旦开始治病救人便会分不清今夕何夕,难得有人受得了他这样的恶习。 压下心中骚动,赵掩瑜认真道:“这孩子比我想象中的还要体弱,调养要早日开始,我写的药方材料收集得如何了?” “大部分库房中都有,只是有几样还在找。”顾寒昭道,“你写的最后几味都含有微量的毒素,管家有些顾虑。” “确实,我幼时身体也并不好。是外祖父悉心照料才逐渐康健起来。如今我准备的药方也多来自外祖父,这些含有毒素的药材若是使用得当,这孩子必定受用无穷。” 第二十五章 顾寒昭也曾听闻有人幼时服用□□,长大后便会百毒不侵的传闻,只是不知真假。如今看赵掩瑜如此信誓旦旦,想来这世上怕是真有这样的方法。心中也忍不住想起另外一个被困在深宫的孩子来。 待两人忙完,孩子已经沉沉睡去,管家不放心便守在一边。 赵掩瑜关上门,与顾寒昭离开房间。因专心看病而被暂时遗忘的双腿一软,赵掩瑜整个身体不可控制地向前摔去。 闭上眼正准备承受摔倒的疼痛,便察觉到自己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顾寒昭看着他微微泛白的嘴唇和眼底因疲倦而染上的青影心疼,用力便将对方抱了起来。突然腾空的感觉让赵掩瑜一惊,双手不自觉地环上对方的肩膀。 温香软玉在怀,顾寒昭感受到的却只有满满的心疼,大步将他抱到院中。守着院门的卢青见状,小跑着上前帮他们打开房门。 将赵掩瑜放到床上,顾寒昭理直气壮道:“客房还没有收拾出来,你就睡这吧。” “这里,是哪里?”赵掩瑜环视四周,这房间的摆设极其简练干净,除却挂在床头的一把佩剑便没有其他饰物。 “这是我的房间。”顾寒昭没有隐瞒,只是催促着对方将外袍脱下,又替他盖上被子。 或许是真的累了,赵掩瑜很快就沉入了梦乡。伸手拂去额间垂落的发丝,见他真的入睡了,顾寒昭才小心翼翼地掀起被角,卷起他的裤腿。 一大片淤青跃然眼前,衬着如玉的肌肤显得格外触目惊心。顾寒昭的手指在触碰上那片淤青的一瞬收了回来,取出放在柜中的膏药替他细细抹上一层。 涂抹药膏时不敢用力,但再如何小心翼翼赵掩瑜还是感受到了。他不适地翻动了身子,最终还是没有醒来。 “赵如瑾!赵无瑕!”顾寒昭低声道,眼中一片杀意。 第二日醒来时,赵掩瑜便觉得腿也没有那么疼了,眨着眼茫然地看着四周,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他昨夜是在镇渊侯府留宿了。 见房中无人,赵掩瑜也不好随意走动,便披上衣袍,穿上鞋子走出房门。屋外的日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直到一个身影挡在他身前,双眼才慢慢睁开,看清站在眼前的那人的轮廓。 “醒了吗?”顾寒昭的声音有些喑哑,在赵掩瑜耳中却显得低沉悦耳。 “我有东西给你看。”顾寒昭此时全身充盈着喜悦,不容抗拒地牵起赵掩瑜的手向隔壁的房间走去。 这院子是顾寒昭的住所,因他还未娶妻,诺大的院落便只住了他一个主子。 昨夜他替赵掩瑜抹好药之后便睡不着了,便命人将院子里的其他房间改成药房。起初是只想做一个药房,后来想将庶子也接到自己院中照顾,便又为他专门辟了一个房间出来。 他与赵掩瑜暂时也没有名分,昨夜同睡一房是权宜之计,今日既然为庶子辟了房间,那自然是少不了为赵掩瑜也收拾一个房间出来。 顾寒昭先拉着他来到药房,只见房中有许多下人正在忙碌,他们虽然看上去繁忙,但动作却都小心翼翼,看起来井然有序。 “管家今早去定了药柜,到时如何整理全看你的意思。”说完便看见对方感动的眼神,心中的满足感再次被填满,打算再接再厉,将他带到另一个房中,这房间在自己房间的另一侧。 顾寒昭承认自己是有私心的,在自己的房间左边建了药房,右边的则改成了赵掩瑜的房间,至于庶子的房间则在赵掩瑜房间的另一侧,也是为了方便照顾。 见赵掩瑜惊讶的样子,顾寒昭解释道:“我这么做,也是有私心的。这孩子是我的长子,”也是我唯一的孩子。顾寒昭一顿才继续道:“他如此病弱,我实在担心,便让他住进我的院子好就近照顾,将你留在这里也是这个原因。” 赵掩瑜粲然一笑,不管对方的意图是什么,这份心思都让自己感动。 两人看完房间,赵掩瑜便提出要回府一趟,顾寒昭不愿他独自去面对赵家人,抿唇道:“我同你一起去吧。” 赵掩瑜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没有拒绝。 两人没有用早饭,管家笑眯眯地将他们送到门口,嘱咐道:“少爷和赵公子可去尝尝西街的馄饨,你们二人应当许久没有回凤首洲了,近两年好吃的早点都聚在西街,其中以老周家的馄饨和老李家的灌汤包最是美味。” 赵掩瑜摸了摸饿的干瘪的肚子,被管家勾起了馋虫,当即将赵家抛到脑后,决定先去尝一尝自己错过多年的西街早点。 等二人到了西街,老周家和老李家的队伍已经排得很长。当即决定让赵掩瑜继续等馄饨,顾寒昭便先去买灌汤包。 赵掩瑜点了两碗馄饨,煮馄饨的老周当即抓了两把馄饨扔入一直沸着的热水中,白色的馄饨立即散开,赵掩瑜盯着在沸水中翻腾的馄饨,肚子又咕噜叫了两声。 馄饨熟得快,等赵掩瑜端着两碗小馄饨占到位子时顾寒昭还没有回来。赵掩瑜即使饿极也没有马上开吃,而是往一碗里加了勺辣椒,微带着辛辣的香气一下子就窜进了鼻子里。 看着眼前香气四溢的馄饨不能动口,这实在是世上最折磨人的事,赵掩瑜看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正巧看到与自己拼桌的公子在极秀气地吃着碗里的馄饨。 赵掩瑜看着新奇,不自觉地盯着他看了起来。那公子面前除了那碗馄饨外还有一个空碗,只见他用勺子舀了一个馄饨放在空碗里,摸着下巴看了一会竟又抽出一双筷子,用筷子将馄饨皮和馄饨肉分开。他用筷子夹起馄饨肉一口吞下,脸上瞬间露出好吃的表情,待嘴里的食物咽下,又谨慎地用筷子撩起软趴趴的馄饨皮吞下,原本幸福的表情变得有些扭曲,□□裸地表达好难吃的想法。 顾寒昭将手上的灌汤包放在桌上,见赵掩瑜一直盯着隔壁埋头苦吃的公子有些吃味。 转头细看便觉得这公子有些眼熟,再看他熟悉的穷讲究的样子,当即愣道:“子安,你怎么在这里!” 赵掩瑜也是一惊,没想到这两人竟然认识。 辛子安嫌弃地瞥了对方一眼,才慢条斯理地掏出手帕,将残留的汤汁擦干净,瞬间又变回了那个风度翩翩的俊朗公子,仿佛刚刚一脸扭曲表情的人不是他。 “你都回京了,我自然也是。”辛子安缓缓道:“再说凤朝节也快到了,我若是再不回来会错失大好姻缘的。” 顾寒昭只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前世一直孑然一身的人来和我说找姻缘,你以为我会信吗! 明知对方是在胡言乱语,顾寒昭也不打算再追问下去,而是向好奇看着他们的赵掩瑜介绍道:“他姓辛,叫作子安,是我的至交,想来你应当有所耳闻。” “自然,辛公子是南泽第一才子。”赵掩瑜有些惊讶,没想到眼前这位讲究的公子竟是以豪放不羁闻名的辛子安。 “子安,这位是掩瑜。”没有多做介绍,但与顾寒昭相交多年的辛子安还是嗅到了一丝不同的味道。 顾寒昭如今与赵掩瑜还未表白心迹,担心好友添乱,赶忙道:“找到落脚的地方了吗?你这是要回辛府吧。” “没有。”辛子安将手上的帕子叠好,毫不留情地戳穿了顾寒昭的期望,随即又给他会心一击道:“我已与家中说好暂时住在镇渊侯府,这几日叨扰了。” “去吧去吧,让管家给你收拾个离我远点的房间。” 第二十六章 辛子安只当没有看到对方嫌弃的眼神,顾自慢条斯理地将碗中的馄饨吃完。 顾寒昭对好友的怪异性格已经见怪不怪,只将热乎乎的一屉灌汤包放在赵掩瑜面前。 待顾寒昭他们吃到一半,辛子安碗中的馄饨也终于快吃完了。他将最后一口馄饨放入口中,也不管对方听没听见,低声说了句告辞便离开了。 “子安性格有些孤僻,你不用在意。”顾寒昭将最后一个灌汤包夹到赵掩瑜碗中。 “嗯。”赵掩瑜倒不觉得辛子安孤僻,但凡才子总有一两项特别之处,想必他这讲究的劲头也算是特别之处吧。 两人饭毕,边走边聊便到了赵府。这次没有赵府管家在门外迎接,只一门房进府通传。 顾寒昭轻握对方的手以示安慰,赵掩瑜对他一笑,满是通透,哪家的庶子回府还需门房通禀。想来昨日走得匆忙,赵夫人心中不满,连带着把顾寒昭的面子也给驳了。 “世子,二少爷,您看这门房不懂事,见谅见谅。”大管家迎了出来,心中忍不住腹诽赵夫人竟然来这么一出,也不敢让赵崇知晓,慌忙迎了出来。 顾寒昭并未多言,直接略过对方走了进去。赵掩瑜心下稍安,唯留下大管家嘴角泛苦,这黑锅他是要背定了。 顾寒昭见到赵崇时,他眼中正带着无法敛去的喜意,与坐在下首的赵夫人和赵如瑾交谈,见到顾寒昭脸上闪过一丝得意。 “世子也是来道喜的吗?”赵崇站起迎道。 顾寒昭垂眸看了不情愿起身的赵夫人和赵如瑾一眼,心中立刻划过几个猜测,最终还是道:“昨日我匆匆请掩瑜我儿医治,未曾与赵侍郎说明一二,今日特来道歉的。只是不知赵侍郎是遇到了什么喜事。” 赵崇一怔,这才看见随他一起进来的赵掩瑜,眼中虽有不喜,但想到刚刚得到的消息,所有的不喜皆尽数化去,嗓音中也不免带上了几分雀跃:“我的三儿子如瑾刚与晋荣侯的嫡女谈定婚事。” 京中还未有消息,但见赵崇如此看来是有十之*的可能性了,以赵家以及赵如瑾如今的身份,晋荣侯的庶女都是高攀,更何况竟是嫡女。 “真是恭喜赵侍郎了。”顾寒昭心中嗤之以鼻,但脸上却未表露分毫。就算是庶子也是兄长,兄长婚事未定,弟弟便定下了亲事,也亏了掩瑜是男子。只是赵如瑾的婚事既然已经定下,想来赵无瑕的也已定了,只是不知谁家如此倒霉。 赵崇今日心情极好,听到顾寒昭的话眼角的皱痕又深刻了几分,笑着道:“世子不是来道喜的,那是……” “家中小儿病情反复,我今日来,是求赵侍郎的。” 赵崇今日本就有些春风得意,此时又听顾寒昭的那个求字顿时觉得全身舒畅。平日里他总是要敬着几分的人今日纷纷前来道喜,看如今的新贵镇渊侯世子也不是如此。 “掩瑜若能帮上一二也是他的福气,但凭世子差遣。” 赵崇答应地爽快,顾寒昭心中愉悦,决定报复赵如瑾时留他一命。 等顾寒昭他们出了赵府,赵崇立即对赵夫人道:“你去备厚礼,我要上门亲自谢谢五皇子。”不等赵夫人走出厅门又将她喊了回来:“你待会儿递牌子进宫,带着无瑕去求见皇后娘娘。” “是,老爷。”赵夫人欢欢喜喜地下去了,连带着刚刚见到庶子的气也散得一干二净。 另一边顾寒昭和赵掩瑜回府后,赵掩瑜便一头扎进了房中。 顾福极会办事,赵掩瑜需要的药材还缺几味,但香料却都找齐了。顾寒昭想去看他调香,却被毫不留情地推了出来。只能逗弄还在呼呼大睡的庶子。 顾福见状很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将孩子从他怀中抱走了。最后无法只能去找辛子安,可惜辛子安说是借住便真的只是借住,不到入睡的时辰绝对不在府中。 顾寒昭难得享受这悠闲日子,每日不是到赵掩瑜里那里闻闻新调配的香料就是逗弄逗弄庶子。直到凤朝节那日,卢母一行人终于从壑壁城回到了凤首洲。 “母亲。”顾寒昭一大早便在门口等待,见到卢母的马车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 “昭儿。”卢母许久未见他也甚是想念,看他伤势已无大碍的样子也放下一颗心。卢氏不是普通女子,丈夫南征北战,她早已做好了准备,如今时隔近半年也以缓了过来。 “母亲,您怎么今日才到?” “途中碰到一场春雨耽搁了。”卢氏眼中有些疲惫,顾寒昭扶着她下了马车,见她神色疲倦有些担忧。 卢氏刚抬眼便见到站在管家前面的赵掩瑜,心中疑惑,问道:“这位是?” “是赵掩瑜,我们回府中再细说吧。”卢氏看了他一眼,知子莫若母,顾寒昭的反应她看在眼中,隐隐已经有了猜测。 赵掩瑜紧张地几乎双手冒汗,直到卢氏对着他和蔼一笑才放松了下来。 顾寒昭扶着卢氏坐在主位上,空气中飘来一阵淡雅的香气,卢氏只觉得身上的疲惫被这香气化去了一二,开口问道:“这味道甚是雅致,是哪家的香料?” “是掩瑜配制的。”顾寒昭看着不安坐在一边的赵掩瑜道,示意对方不必紧张。随后借机道:“我在白帝城时旧伤复发,多亏掩瑜照顾。后来孩子先天不足也是多亏了掩瑜调养。” 赵掩瑜虽然只帮孩子调养了几日,效果也并不明显,但他所花费的心思却是有目共睹的,孩子体弱用不得药,他便用药材与香料调制了香料,天气一旦变化,用量便要重新调整。除了为孩子配药,还做了香囊让府中众人佩戴,可预防病气入体。 顾寒昭每说一句,卢氏眼中的感激便深一分,赵掩瑜被他夸得有些害臊,双颊微红地坐在一边,直到卢氏对他道:“这些时日真是多谢你费心。” “重病救人本就是我的本分,这当不得您一声谢。”赵掩瑜紧张地差点咬到舌头,脑子更是一片空白,完全忘了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卢氏轻笑,对他高看了几分,至于对顾寒昭语中的未尽之言也不再追问。 卢氏问了几句府中近况便将顾寒昭和赵掩瑜赶了出去,只道今日是凤朝节,若因留下陪她而错过姻缘实在可惜。 顾寒昭原想与母亲摊牌,但看她神色也不忍再打扰,将她送回房中便与赵掩瑜出门了。 顾福见他们二人正准备相携离开,犹豫了片刻还是将准备好的竹片交给了他们,就算这竹片用不上但也是习俗,戴上才有福气。 南泽风土人情大多延续大泽,凤朝节便是如此,最初只是为了祈求来年风调雨顺的节日,后因大泽开国皇帝的任性将凤朝节定为了求偶的节日。 凤朝节这一日但凡没有娶妻的成年男子都要佩戴绑有红绳的竹片,竹片上写上姓名年龄家世等等。而没有定亲的女子则会乘坐彩船,身侧挂有竹竿,若是有意求娶便将竹片挂于竹竿上。最后女方若也有意,凤朝节后便可定亲,只是每年只有极少数的竹片才能挂上枝头,十之*的会落入水中,剩下的能不能挂上心悦女子的枝头也要靠些运气。 至于男子间则更加简单一些,若是有意便可直接交换竹片与定情信物,反倒比女子省去了许多麻烦。 如今还没到彩船出游的时辰,街上多是一些年轻公子与蒙了面的小姐。看似心思都在街边的小贩上,实际上却在暗暗打量。 “彩船之前会有宫中乐坊的伶人献舞,倒是可以一观。”顾寒昭拉着赵掩瑜的手穿梭在人海中一边解释道。 赵掩瑜点头,对那献舞也燃起了几分兴趣。 第二十七章 “这画是我先看上的!”顾寒昭和赵掩瑜正准备去看彩船,便听见身后传来喧闹声。顾寒昭回头便看见正处于人群中央的辛子安,揉了揉太阳穴,很想就这样一走了之。 赵掩瑜看他这样子甚是有趣,阻止了他继续看热闹的心思,挤进人群之中。 出声的是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年,个头只到辛子安的下颌处,此时手中扯着一卷画怒道。 辛子安皱眉,不耐道:“我已经付钱了。” 一旁的商家赶忙出来打圆场:“这位小公子,我这里还有其他几幅辛大才子的画作,您再看看?” 那少年扬眉,露出了精致的眉眼,带着三分眣丽七分英气。他的身材娇小,嗓门却不小,指着辛子安怒道:“我就要他手中的那幅!” 商家被闹得头大,只能转而与辛子安商量,辛子安连一眼都欠奉,趁那少年不备夺过他手中的卷轴,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人群中。 那少年猝不及防,被夺了卷轴后正准备去追,他身边一直沉默的下人慌忙去拦:“您消消气,这都到回府的时辰了,若是老爷看不到您,您又该受罚了。” 那少年咬牙,朝辛子安离去的方向狠狠哼了一声才转身离去,身后的下人也松了口气,赶忙跟在他身后。 “辛公子这是买回了自己的画?”一场闹剧最终因当事人的离开而散去,赵掩瑜茫然地问道。 “子安的画也算千金难求,时常有下人欺上瞒下将他弃了的画稿偷偷卖出去。在他眼中这些都是瑕疵品,找到必定是要烧毁的。”顾寒昭为他解惑,“世人眼中的珍宝在他眼中却不值一文。” “各人有各人的喜好,我若是遇到好的药材,想来也不会比辛公子好多少。”赵掩瑜一笑,倒是也能了解对方的想法。 顾寒昭看着他的笑颜发愣,心想自己也是一样,若是每日都能看到他如此开心,即使千金万金也是舍得的。 这场闹剧散后,众人的注意力便都被即将开始的彩船吸引去了注意力。 顾寒昭护着赵掩瑜穿过重重人海,终于占据了一个极佳的位子,此时已经有画舫缓缓开出。 领头的画舫最高处有三层,最顶上是挂上了纱布的小亭。微风一吹,纯白色的纱布便随风而起,将砖红色的画舫衬托地美轮美奂。 河面波光粼粼,配上经过精心装扮的画舫恍若仙境。正在众人赞叹之时,密集的鼓点便如雷霆之声在湖面泛开,溅起一圈圈涟漪,众人的情绪刹那间高涨起来。 随着最后一个鼓点落下,琵琶声渐渐漾开,八名身着七彩舞衣的伶人踩着绳索从亭上滑下落到画舫的各个角落,足有三尺长的水袖在空中飞舞,引得岸边众人啧啧称赞。 琵琶声落,一息的沉寂之后,各种乐器糅合而成的曼妙曲调传入耳中,与伶人的舞姿完美契合。 有人手中捧着花束,见画舫临近,便屏气用力将手中的花束抛到画舫上,开得正盛的花朵落在水面上,各色花瓣四处零落,像在光滑的绸缎上绣上了百花图。 载着伶人的画舫渐渐远行,之后各家小姐的画舫跟在了后面。穿着精心挑选的衣物,蒙着纱巾,唯露出一双双灿若星辰,含羞带怯的秋水剪瞳。 岸上先是一静,接着就爆出喝彩声。船尾挂着的竹竿立刻成了众人的目标。还未娶亲的公子们相互推搡,争着将手中的竹牌抛上竹枝。 不知是谁家的公子没有站稳,推搡间落入了水中,引得船上的小姐们笑声一片。 顾寒昭和赵掩瑜对抛竹牌都没有多大兴趣,见身后的公子们越来越激动,对视一眼想要离开人群。 原本紧握的双手因为赵掩瑜一个踉跄而分开,彼此的身影很快就被人群淹没。 赵掩瑜差点摔倒,此时也不敢多呆,逆着人流挤到人群的外层。 还没有好好歇口气便见到赵如瑾,垂着头想要避开,可惜对方却直冲着他而来。 “这不是你二哥吗?”赵如瑾身边跟着几个他的跟班,一见赵掩瑜便拉着赵如瑾道。 “二哥,他也配,不过是妾生的儿子。”赵如瑾这几日正是春风得意,身边围着的除了几个时常和他一起玩的纨绔,还跟着几个新人,想来都是为了巴结这未来的侯府女婿。 赵掩瑜垂眸,这些话他从小便听,早已麻木了。可今日赵如瑾在这么多人面前嘲讽,他心中的恨意便再一次被点燃了。 指尖碾了些藏在袖中的白色粉末,他以医者自居,仁心仁术,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脾气,今日若是他被侮辱,能忍也就忍了,可赵如瑾那轻蔑的神情明明白白是冲着他母亲而来的! 趁他们还在奚落自己,赵掩瑜冲上前去,一把抓住赵如瑾的衣领,指尖的粉末全粘在了他的衣领上。 原本放声大笑的赵如瑾一呛,身边的跟班也立马反应过来,冲上前去将赵掩瑜扯开。赵掩瑜毕竟只有一个人,比不过他们七八个人的力道,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狼狈至极。 赵如瑾看自己这身新衣被扯出好几个褶皱,怒从中来,不等赵掩瑜起身,扯着他的领口将他压制在地上,口中继续吐出恶言:“你以为攀上顾寒昭这棵大树就可以安枕无忧了?在他眼里你不过是随时可以抛弃的娈童,以你的容貌你能得宠多久,等他不要你了,你还不是要回到赵家摇尾乞怜!” 赵掩瑜望着他狰狞的面孔,对方眼中的恶意几乎要喷薄而出。他不需要别人的认同,顾寒昭是他恋慕的人,对他是真心喜爱也好,一时兴趣也好都是顾寒昭的选择,他只要正视自己的本心就可以了。 心中所想是一回事,被人直白地挑明又是另外一回事,这些话就像刀子般一句一句地割在赵掩瑜的心上。他的身体被压制着动弹不得,只能用双眼狠狠地瞪着对方。 顾寒昭从人群中挤出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今生被他捧在心尖上的人竟被自己的弟弟压制在地上,自己精心为他挑选的衣物上满是尘土。 顾寒昭的怒气已经到达了极致,他三两步上前,一个用力赵如瑾便被他扫了出去,狼狈地摔在地上,身后的跟班见状慌忙上前将他扶起。 “世子!这是我赵家的家事!”赵如瑾瞪视着顾寒昭,在众人面前丢脸的样子让他失去了所有理智。所幸,那些跟班们还保持着清醒。 “家事?”顾寒昭上前,温和的假相已尽数敛去,眼中只有摄人的寒意,赵如瑾见此不自觉地后退一步,不愿气势输人,只能勉力强撑着。 “我顾寒昭不管你赵家家事,可掩瑜现在是我侯府的座上客,你这是打我镇渊侯府的脸吗!”顾寒昭眼神幽暗,仿佛在看死人,赵如瑾的双腿隐隐发抖,心中恨极这个煞神。还待再辩,身边最亲近的一个跟班赶忙拉了拉他的衣袖。他原本被怒火驱赶的理智在见到顾寒昭的时候就已经回来了一二,如今被这么一吓便彻底清醒了过来。 他现在刚与晋荣侯家结亲,不宜闹事,强撑着哼了一声:“你们给我等着!”便借着跟班的搀扶溜之大吉。 顾寒昭冷冷望着赵如瑾远处的方向,早知道刚刚应该再用力一些,他将人扫出去的力道用得极其巧妙,身上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但再过一会便会全身酸痛难忍。 他如今虽不能与赵家正面起冲突,但暗地里却绝不会手软。 “有没有受伤?”不待赵如瑾等人走远,顾寒昭便焦急问道。 “无碍。”赵掩瑜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笑着答道,听信仇人的挑拨是最愚蠢的事情,他向来不会干这些蠢事。 原本的好心情因为与赵如瑾的冲突而消磨殆尽,两人也没有了闲逛的心情,为孩子挑了个手鼓二人便相携回到侯府。 二人刚进门便见顾福已经守在一边,见他们回来松了口气,对赵掩瑜道:“赵公子可算回来了,小少爷醒了,没见到您一直在哭呢。” 赵掩瑜闻言也有些担心,将顾寒昭丢在一旁,匆匆往孩子房中跑去。 顾寒昭扶额,正准备默默跟在身后,却被顾福拦下:“少爷,夫人交代您一回来就去见她。” 顾寒昭点头,心中已有几分计较。 第二十八章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赵府门房应了一声,心中却忍不住咒骂,今日他轮到当值已经够倒霉的了,没想到又遇到这么个没耐心的。 “催催催,怎么不赶去投胎。”门房底咒了一声,打开门竟见自家三少爷被抬了回来,当下便惊慌地向管家禀报。 “老爷,您说我们家如瑾乖巧懂事,究竟哪里惹到了世子,竟然下这样的狠手呀。”赵夫人坐在赵如瑾的床边,用手帕压着眼角哭诉道。 赵崇被哭得心烦意乱,不悦道:“哭什么哭!儿子还没死呢,你嚎什么丧!” 赵夫人一噎,渐渐止了哭声,只小声地啜泣着。 “老爷,夫人,大夫来了!”等管家领着大夫前来,赵夫人才彻底止了哭声。 那大夫为赵如瑾细细把了脉,又撩开他的外衫看了伤口,迟疑道:“我观之公子,并无大碍。” 话音刚落,赵如瑾便在床上翻腾起来,他此时全身关节隐隐作痛,领口处更是痒地难受,他受不住抓挠了几下,顿时全身都变得奇痒无比。 “这…这…”赵夫人手足无措地看着他将露出的肌肤抓出一道道血痕,急道:“你再看看呀!” 那大夫无法,只得再次上前诊脉,一番折腾后还是如此,只能道:“也可能是小老儿学艺不精,您再请其他大夫来看看吧。” 赵夫人慌忙喊管家再去请大夫,就这样连请了三四个大夫还都是一样的结果。 就连疼惜幼子的赵夫人都开始忍不住怀疑,赵如瑾不会是装的吧。 直闹了两三个时辰,赵如瑾才渐渐止了痒意,精疲力竭地瘫卧在床上。 “我的儿呀,你这到底是怎么了?”赵夫人看着他血迹斑斑的脸心疼,这脸是要毁了呀! “是顾寒昭和赵掩瑜!”赵如瑾好不容易喘息片刻,一把抓住赵夫人的双手,赵夫人被他突然靠近的脸吓了一下,手一哆嗦,帕子落在了地上。 “你这是做什么!”赵无瑕见状斥道,此时赵崇已去宫中参加宴席,房中便只剩下母子三人。赵如瑾向来无法无天,对这个姐姐却还存了一丝敬畏,见她斥责自己赶忙松开双手。 但眼中的恨意却没有丝毫减弱,“娘,姐姐,是顾寒昭打的我!还有这血痕,肯定是赵掩瑜干的!他不是大夫吗,只要……” “闭嘴!”赵如瑾没想到自己的控诉没有得到亲人的同仇敌忾,反而还被呵斥。 “我怎会有你这么个蠢钝如猪的弟弟,前几日我就告诉过你,让你避着赵掩瑜,不要事事与他冲突!你是怎么做的?”赵无瑕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望着赵如瑾。 赵如瑾一缩,争辩道:“今日是他先动手的,我只是路过,没成想顾寒昭……” “这些话多说无益,我只告诉你,你已与晋荣侯嫡女定亲,为防生变,最近就乖乖呆在家中。”赵无瑕最后警告道:“还有,不要再喊世子名讳。你若真惹怒了他,赵府和晋荣侯府都保不住你!” 赵如瑾还想再说什么,便见赵无瑕甩袖离去,心中即使暗恨,却只能乖乖听话。 赵夫人叹了口气,安抚道:“你这几日先听你姐姐的,忍一忍。” 赵如瑾知晓与她们再多说无益,只能咬牙将满腹委屈咽下。 另一边,顾寒昭刚到卢母院中,便见她将贴身丫鬟挥退,只余他们二人。 “说吧,这位赵公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卢氏此时已洗去满身疲倦,重新变回了那个雍容优雅的侯府夫人。 “母亲。”顾寒昭没有隐瞒的心思,斟酌着词句,本想与亲母好好地交谈一番,但最终还是直白道:“我心悦掩瑜。” 卢氏早已有了准备,但真正听到时却有些怔愣,疑惑道:“若我没有记错,你与赵公子相识不过月余吧,怎么突然就?” 顾寒昭不能将前世今生尽数告诉母亲,只能坚定道:“母亲,有些缘由我不能详述。”既不能告知,又无法解释,顾寒昭只能选择这最蠢笨的办法。 “掩瑜的为人我很是清楚。”顾寒昭眼里不禁闪过他的容貌,语气不自觉地柔软了几分:“他看似随遇而安,其实自有一套处事原则。这世间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便是医术,一旦开始治病救人,便会忘记一切……” 顾寒昭说得认真,卢氏也听得仔细,在看着他谈到意中人时的神情忍不住心中叹息。自己这个儿子现在真该好好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如今的样子,满目的倾慕神往,与曾经的冷面无情的他截然不同。既然这样,她又怎么忍心劝阻,可有些事却是要说清楚的。 “我南泽并不反对男子之间结亲,但你可想过,你们之间不可能会有孩子。”卢氏一顿,继续硬起心肠道:“你若是为了后嗣纳妾,那又将掩瑜置于何地?” 顾寒昭没有察觉到母亲言语中的变化,卢氏对赵掩瑜的称呼已经从陌生的赵公子变为了更加亲切的掩瑜。 “不!”顾寒昭急道,“我这一生都不会再纳妾,而且我已经有了庶子,侯府的香火也没有因此而断。” 卢氏叹了口气,沉重道:“那么掩瑜呢,掩瑜也是男子,你可曾为他想过。” 顾寒昭呼吸一滞,不是没有想过,可他一直刻意地回避这个问题。他以为赵掩瑜待那孩子犹如亲子,便不会有想要亲生孩子的想法。可自己这样却是自欺欺人,血脉相连的孩子无论对谁来说都太诱人了。 前世是迫不得已,那么今世呢,或许赵掩瑜也希望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呢,何况他如此喜爱孩子,在侯府的这段时间也是日日陪伴庶子。 顾寒昭的嘴角泛苦,原本明媚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暗沉,半晌沉重道:“若是掩瑜想要孩子,那么…那么就…”让其他女子为他生一个孩子。 顾寒昭只觉得自己整颗心都在滴血,那句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他相信赵掩瑜对自己的感情,若不是真心相爱,哪个男子愿意雌伏于另一个男子身下。 顾寒昭深吸一口气,紧闭的双眼复又睁开,心中已经下了决定,理智告诉他不能这么自私,可他却也无法忍受赵掩瑜的身边有另外一个人。 “若是掩瑜想要孩子,那么就让……其他女子为他生一个。”前面的话已经说出口,后面的似乎也简单了许多,“我会待那个孩子如亲子的。” 卢氏看他决然的目光,心中也有些沉痛,安抚道:“并不是母亲逼你,但有些事总要早做打算,柔情蜜意总不会长久,母亲不愿你们的余生都在懊悔或者指责中度过。” “我明白的,母亲。” 逼迫顾寒昭表态后,母子之间似乎也没有了其他话题,沉默地坐了一会儿,顾福便在门外喊道:“夫人,少爷,时辰到了,少爷该进宫了。” “母亲,我先退下了。”顾寒昭在得到卢氏同意后退下,想装作若无其事地微笑,可唇角好似僵硬了一般,连一个细微的弧度也扯不出来。 “少爷,您和夫人这是……”顾福看他的表情担忧问道,却只听顾寒昭低声回了句无碍。 进宫的服饰早就已准备好,顾寒昭在下人的帮助下穿戴好繁复的世子礼服,心中却一直想着与母亲的谈话。直到出门前才通透了一些,不再僵硬着一张脸。 顾寒昭骑马行到宫门前,门外已经候着指引的太监,见他到来便提着宫灯引他入内。 下马跟随入内,夜幕中已经有些官员到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 顾寒昭虽有镇渊侯世子的名头,但一直镇守在壑壁城,还未见过这光怪陆离的官场,如今远远望去,只觉得这些人在朦胧的灯火中好似都戴了一层面具。 前世的他是武人性子,不爱与这些人文官交往,可经历过前世才知道什么叫做百口莫辩,什么叫做舌灿莲花,这些老油条浸淫官场数十年,即使重生一次,顾寒昭还是招架不住。 所幸,此生他没有执念,他们要兵权便拿去,他并不贪恋这权势与富贵。 等顾寒昭走近,马上有人发现他就是近来风头正健的镇渊侯世子,小官们挤在大官的身边,并不敢随意上前。 最后还是赵国舅先举着酒杯上前来,赵国舅是皇后长兄,在朝中任要职,平素与顾家并没有什么联系。顾寒昭知晓父亲最讨厌这些官场龃龉,平日里也没有将这些朝中形势与他明说,而自己前世经历过被□□后,便被官场彻底排除在外,之后便只追求儿女情长。 但对于赵家,他却只有一个态度,除了赵掩瑜,其他的,都是敌人。 “世子,真是许久未见。”赵国舅见人先笑,顾寒昭回想片刻,才记起与他大抵在数年前远远见过一面。那时他跟随父亲回京述职,也算是意气风发,只是当年的赵国舅还算是清俊的而立青年,如今却是满肚肥肠的样子,实在让人没有好感。 身边的宫女立马为他斟满酒杯,顾寒昭一笑,来者不拒,口中满是客套,与前世恃才傲物的样子截然不同。 第二十九章 推杯换盏间,顾寒昭也染上了一丝醉意,有了赵国舅的表率,越来越多的人来向他敬酒。 顾寒昭微眯起眼,便见眼前敬酒的人已经换了一个,竟是赵崇。见对方殷勤的笑容,顾寒昭心中莫名畅快,对方前几日对自己还是一副长辈的样子,不过这几日便彻底变了。 顾寒昭垂眸,笑眯眯地饮尽杯中烈酒,若不是有一双好儿女,以赵崇的眼力,这辈子都无法攀上五皇子这根高枝,可这高枝又能攀多久便不得而知了。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呢?”五皇子的出现马上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赵崇赶忙将所站的位子让给五皇子,自己躬身站在一侧,五皇子看了他一眼,算是赞赏他的识相。 “世子许久未参加宫宴,我们正与他饮酒呢。”赵国舅算是这里为数不多能说上话的,当即答道,言语之中都在暗示五皇子与顾寒昭亲近。 “哦?是吗,说起来,前几日我也与世子见过面了。来人,拿个杯子来。”五皇子把玩着宫女递上来的玉杯,笑道:“世子可否与我同饮一杯?” 顾寒昭装出诚惶诚恐的样子,道:“多谢殿下抬爱。” 五皇子饮尽杯中酒后并未多言,直接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众人见状也纷纷落座。五皇子既已入座,其他的皇子以及皇上皇后想必马上就会到。 五皇子盘腿坐在位子上,目光却忍不住向顾寒昭望去,之前见他时太过匆忙,今日才看清他的容貌。月光照在顾寒昭的脸上,柔和了棱角,迷糊了轮廓,就连五皇子也不得不赞一声他的好相貌。 赵皇后能宠冠后宫,极大的原因便是因为她有一副好相貌,五皇子长得极像其母,五官略带着艳丽,将他的男子气概消磨一二,而当他垂下眼眸时会显得格外阴沉。 正在五皇子出神之际,其余诸位皇子也相继落座。顾寒昭的眼神看似随意,实则一直落在十一皇子的身上,他的身形比起周边的兄弟要瘦弱许多,但再过几年,他将是最肖似隆武帝的帝王。 此时十一皇子还是小小一个,坐在席上没有任何的存在感,顾寒昭浅酌了一口杯中烈酒,掩去自己打量的眼神,心中却在计较与十一皇子交好的时机。 “皇上驾到。”总管太监的声音打断了众人的交谈,四周顿时寂静一片,众人撩起衣袍跪下,迎接他们的君王。 “平身吧。”宣德帝坐下,让众卿平身,“今日是凤朝节,朕也算是与百官同乐。” 谢罢恩典,众人才起身坐回原位。 宣德帝落座后勉励了众人几句,便吩咐一边的太监总管宫宴可以开始了。 一排提着宫灯的侍女缓缓走出,引导着上菜的队伍。接着便响起了丝竹之声,身着舞衣的伶人翩跹而出,一颦一笑都美到极致。 宣德帝看着眼前翩翩起舞的美人,眼中的笑意更甚,坐在他身边的赵皇后见状,亲手夹了块酥鱼放在他的盘中,言笑晏晏。 席至一半,五皇子趁着伶人退下的间隙上前,恭敬道:“父皇,我南泽此番歌舞升平除了您的英明统率之外,还有一位大功臣。” 五皇子不敢抬眸看皇帝现在的表情,心中忍不住想起赴宴前,府中智囊卫临与他说过的话。若是顾寒昭不能为自己所用,便绝对不能留! 宣德帝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并未马上开口。宣德帝的五官周正,浑身散发着一股贵气,却唯独缺了帝王应有的霸气。 沉默了一息之后宣德帝才缓缓道:“说得极是,这次若不是镇渊侯奋勇杀敌,众爱卿哪里可以如此安然地饮宴。” 顾寒昭闻言,慌忙上前,跪在五皇子身侧,言语恳切道:“是圣上抬爱,若不是您的英明决断,顾家绝不能击退北渊。” 五皇子也是一滞,偷眼看了母亲一眼,不明白前几日还因此事夸他能干的父皇,为何今日却在众臣面前落了他的面子。 赵皇后微眯起凤眸,心中叹息,与五皇说了无数次他父亲最忌讳的便是这些。正所谓帝王心术,顾寒昭功高震主已经引得宣德帝忌惮。五皇子看似是在群臣面前为顾寒昭讨功,实际上却是将他推向了更为危险的境地。 宣德帝见顾寒昭谄媚的样子,哈哈笑道:“皇儿所言甚是,世子此次击退北渊有功,朕可是要好好奖赏。”一顿,继续道:“朕看之前皇儿的主意就不错。世子也已到了行冠礼的年纪,镇渊侯又以身殉国,朕便亲自为世子行冠礼。日子让司天监来定,至于章程,礼部这几日定个章程呈上来。” “臣,遵旨。”礼部尚书立刻跪道。 “谢主隆恩。”顾寒昭趴伏在地,心中却是冷笑,当今圣上亲自为他行冠礼,这看似无限荣宠的背后,却暗藏着杀机。皇上是准备捧杀自己吧,今日给他无限宠信,到了明日就该夺下他的军权,帝王之术,不过平衡二字,怎会容许一家独大。 在这个方面,当今圣上真要做得比历任皇帝都好,赵家受尽宠信,风头无两,为了防止赵氏专权他便苦心扶持作为纯臣的谢家。若是他有一半的心思用在治理国家上,南泽何至于如此羸弱,难道在深宫妇人手中长大,遍只学会了这些争宠□□之事。 顾寒昭谢恩后便被挥退,丝竹之声再起,众人仿若没有看到刚才发生的一幕,继续沉浸在这酒宴之中,顾寒昭就像那局外人一般冷冷看着他们谈笑。 这宫宴吃得拘谨,散席时顾寒昭已经带了三分醉意,大多臣子都被宫中的小太监扶了出来。顾寒昭步子迈得稳,便挥退了殷勤上前的小太监。 “世子,咱家扶着您吧。”顾寒昭皱眉,不喜他这略带柔媚的嗓音,吩咐道:“把我的马牵来。”马上有人殷勤地将踏霜牵来。 顾寒昭握着缰绳纵身一跃,轻松上了马背。一甩马鞭便飞驰而去。原本跟在他身后的小太监暗暗咬牙,他们见识有限,今日见顾寒昭大出了风头就想献殷勤,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走了。 顾寒昭下马后便急切地向自己的院子走去,刚进院门,便见幽暗中的唯一一抹亮光。许是察觉到顾寒昭回来了,赵掩瑜披着外袍,握着一盏油灯在门外等着他。 发丝被夜风吹得扬起,顾寒昭上前将遮住他双眼的发丝拂开,带着炽热温度的双手覆在他微凉的眼睑上。 赵掩瑜一愣,便感觉唇上一热,带着酒味的双唇霸道地占据了他的全部心神,手中的油灯因惊吓落下,夜幕中唯一的亮光也随之熄灭了。 “掩瑜,掩瑜。”双唇微微分开,顾寒昭不知为何今日的自己格外冲动。不再满足于简单地唇齿相依。顾寒昭以不容抗拒的力道分开对方的唇瓣,直到将他的口中也染上酒意为止。 赵掩瑜觉得自己一定是醉了,那带着酒味的吻恍若一个梦,一个他精心编织的梦,将自己藏在深处最卑微的愿望完美重现。否则,他怎么会听到顾寒昭在自己耳侧的呢喃,怎么听到……他对自己说:“掩瑜,我心悦你。” 赵掩瑜好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块浮木般,紧紧抓着顾寒昭的衣袖,没有直接地回答,只是闭上眼眸,长睫擦过对方的手心,不顾一切地靠近,然后回吻。 赵掩瑜并不是一个好学生,他的吻太过急切,与其说是吻,不如说是啃。直到口中氧气用尽,两人才喘息着分开。即使赵掩瑜的行动已经表达了一切,赵掩瑜还是不敢将手放开,心中害怕一放手便会看见对方抗拒或厌恶的眼神。 赵掩瑜用微凉的指尖握住他的双手,惊讶地发现对方的双手似乎是在颤抖,原本的梦好像一下子回到了现实,双脚也终于踩到了实地上。 “我也是。”赵掩瑜听到自己说,“心悦,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的你。” 这是顾寒昭此生听过最动听的话,在他过去的岁月里,他从没有过这样的感受,一个人用一句话或是一个眼神就轻易地打动自己。 顾寒昭放下遮挡住对方眼睛的手,天边原本被遮住的月亮再次露了出来,借着月光,顾寒昭正视着对方的双眼,他的眼里微微漾起水波,满满的都是对自己的情意。 “再等我三年。”顾寒昭说得艰涩,但却也带着难得的坚定:“三年之后,我娶你为妻。” “好。”没有细问为什么,赵掩瑜答应地干脆利落,他的感情从来都是如此,一旦下定决心,就算那是一段漫长的等待也甘之如饴。 顾寒昭的心微动,他想起了对方曾对他说过的心甘情愿,再一次感谢上苍,让他何其有幸,能够遇到赵掩瑜! 顾寒昭在身上摸索了一会儿,才将凤朝节上佩戴的竹牌递给赵掩瑜。凤朝节的习俗中有一条,若是接过了竹牌就是答应了亲事,赵掩瑜并没有马上接过,而是盯着那块竹牌出神。 顾寒昭也不急,只是伸手静静地等待,冷风吹得赵掩瑜一个哆嗦,他这才意识过来,慌忙接过竹牌,指尖触摸着上面的纹路,一切的相思等待似乎都变得值得了。 “能不能唤我一声寒昭?”顾寒昭已经记不清赵掩瑜叫他的名字是在什么时候了,只依稀记得除了那一次,他再也没有从对方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 拉住他握着竹牌正欲收回的手,顾寒昭执拗地看着他。 赵掩瑜手脚冰凉,双颊却热地发烫,原本的不好意思突然烟消云散,仰起头对顾寒昭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寒昭。” 顾寒昭觉得这一辈子都值得了。 第三十章 昨夜的坦白就像一场梦,顾寒昭躺在床上,不断地回味着那个醉人的吻。 凤朝节后便是三天的休沐,不用再上朝面对那些人的尔虞我诈,对他来说实在是幸事。原本就要时刻跟着赵掩瑜的顾寒昭在休沐这几日更是变本加厉,一刻都无法容忍对方离开自己的视线。 赵掩瑜从柜子中抽出所需的香料,顾寒昭便跟在他的身后,赵掩瑜用药臼将香料碾碎,顾寒昭还是站在他的身后。赵掩瑜不堪其扰地将对方推开,顾寒昭仍旧没脸没皮地黏了上来。 最后实在没办法,赵掩瑜将已经调配好的粉末堆在他面前道:“你若是无事就把香料装进香囊里。” 等顾寒昭忙了起来便不再骚扰他做事,赵掩瑜也开始全心准备奶娘的药膳。 原本还清闲的顾寒昭自宫宴后便接到了许多拜帖,原本还观望着的人也是纷纷出手。期间连五皇子的府中也递了一张,他想着均以重伤未愈的借口推了。 只安心窝在家中陪伴亲人,直到宫中的赏赐到了。 顾福在顾寒昭的示意下递上一个锦囊,宣旨的太监颠了颠才重量才露出笑容道:“咱家真是要恭喜世子啦。” “多谢公公。”将宣旨太监送走之后,接下来要打的才是一场硬仗。 “少爷,刚才门房又收到了几张拜帖。”顾福拿着一摞拜帖上前,显然也是十分为难,顾寒昭揉了揉微微刺痛的太阳穴,眼中的疲惫显而易见。 原本想着这几日好好陪陪掩瑜,享受下这悠闲的日子,没成想却整日都收到这许多拜帖。 顾寒昭接过略微扫了一眼,从中抽出几张,将剩下的一堆还给顾福,吩咐道:“这些你备些厚礼送回他们府上,就说我实在抽不出空,不能亲自到访。” 将抽出的几张又认真钻研了一会儿,才拿出两张,这两张都是在朝堂和士林有些名望的老前辈发出的,他们以清流自居,并不牵扯朝堂争斗,但在朝堂上却又有地位。 “少爷,这里……有赵家和五皇子的拜帖。”顾福提醒道。 顾寒昭叹气,赵家便是赵掩瑜家,这几日他和赵掩瑜相处没有特意避着,府中下人对他们的关系都是心知肚明,否则顾福也不会特意提醒,而五皇子是所有人递拜帖的人中身份最高的,若是拒绝对顾寒昭在朝堂上立足是绝对不利的。 可人又如何能做到十全十美,他不畏惧宣德帝的猜忌,可他身后是整个顾家,在这个时候与五皇子相见绝对是不明智的。更何况这世他的最终目标是扶持十一皇子,若是没有五皇子的打压,自己说不定还无法进宫见十一皇子一面呢。 “此时与他们见面会有结党营私之嫌,能推就推吧。”顾寒昭实在疲累,不想再多言,坐会椅上,拿出挂在身边的香囊深吸一口气,才觉得稍微清醒一些。 另一边,五皇子府的下人匆匆来禀,五皇子见他回来,急切问道:“如何?” 下人跪在地上,颤声回道:“世子拒了我们的拜帖。”他心知五皇子并不像外面所传言的那样,是一位贤王。反而,他脾气暴躁,时常以凌虐他人为乐。想到这里,那下人的言语中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害怕,就怕五皇子拿他出气。 “岂有此理!顾寒昭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五皇子顺手就将手边的花瓶砸了出去,花瓶摔碎在地溅起的碎渣割在下人的脸上,顿时血流如注。 “殿下何必如此生气?”正当下人瑟瑟发抖的时候,一名病弱公子走了进来,下人知他姓卫,很得五皇子的欣赏,如今见他进来不禁松了口气,暗想自己这条小命算是保住了。 “卫先生!”五皇子见到他果然压制住了蓬勃的怒意,挥手让下人退下。 卫临轻咳两声,站得离五皇子稍远了一些道:“殿下是为了镇渊侯世子的事情生气?” “正是!”五皇子急道,这卫先生是他的钱袋子孙若愚引见的,每逢难题这卫临总能一击即中,很快就得到了自己的信任。 卫临看着满脸暴戾的五皇子,心中嗤之以鼻,面上却未表露出丝毫的不耐。温声道:“殿下可还记得卫临与您说过的?” “自然。”五皇子脸上出现了犹豫之意,“可顾寒昭实在是难得,他手中有顾家军,又与大部分武将交好,此等人才若是能拉拢就好了,先生说我要不要再试一试?” “不必。”卫临直白道:“顾寒昭是狼,顾家的家势声威是在沙场上一刀一枪拼杀来的,这样的人心性最定,极难利诱。况且,狼是养不熟的。” 五皇子叹了一声,直道可惜,卫临只是看着他不发一言。 卫临离开大厅后,一直守在门外的摇夜便迎了上来,卫临见她疑惑便道:“你觉得奇怪?” “嗯。”摇夜没有否认,问道:“我们想让顾寒昭死是有缘由的,为什么南泽的皇帝和皇子也想让他死?” 卫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片刻后答道:“伴君如伴虎,君王即是老虎,卧榻之侧又岂容他人鼾睡。”卫临掩住溢出唇角的咳嗽声继续道:“帝王向来如此,你不是也很明白吗?” 摇夜暗暗心惊,只当作没有听懂对方的暗示。她受北渊皇帝之命跟在卫临身边,她确实比任何人都清楚为什么万人之上的君王不遗余力地打压这个明明没几日好活的病弱兄弟。 未登上高位时便天天觊觎那个位子,等坐上了那个位子又开始天天担心被别人觊觎,权势惑人,可又有几人能够真正看透。 卫临最后看了她一眼,顾自离开。 ---------------------- “不好啦!不好啦!少爷!”顾寒昭赴宴归来,便见向来稳重的顾福向自己奔来。 “顾福,何事如此喧哗?”顾寒昭心中好奇,只见他深吸了口气,急道:“辛公子刚才回来整理了些衣物,说是要上山小住几日。” “我当是什么事情让你急成这样,他既然要上山就随他去好了。” “可辛公子的身体,怎么吃得消啊!”顾福见顾寒昭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更加焦急。 “啊!”顾寒昭像突然想起什么来的惊叫出声,顾福被吓了一跳,疑惑地看着自家少爷。只见对方施施然道:“与掩瑜在欢喜镇得了一幅谢怀安谢皇后的画作,本想让子安帮我看看的,既然他已经进山了,看来只能等他回来了。” 顾福扶额,最终还是喊了个门房,让他去辛府知会一声。 为了躲避党争而参加几个大儒举办的宴席,顾寒昭早已被酸得不行。他一个武将自没有那么多讲究,对方却一连串讲了许多规矩。 更可笑的是有一位竟说他造的杀孽太多,勿再杀生,他当即便黑了脸色,辩驳道:“不提顾家军,即使是最小的兵谁手里没有两条人命。沙场之上不是你生便是我生,老先生让我少造杀孽,是让我拱手将南泽边境相让吗?” 经此一事,想来他的凶名更盛,不过借此少了这许多人情来往也是好的。 只可惜,休沐明日就结束了,自己竟与那些酸腐之人浪费了大好时光,想想实在可惜。顾寒昭摇着头便跑去找赵掩瑜了,心中还想着珍惜这最后半日。 顾寒昭推开门时赵掩瑜正抱着孩子哄着,手中拿着红色的拨浪鼓,每摇动一下便引得庶子咯咯轻笑。 赵掩瑜已经从最初的窘迫变得娴熟,抱孩子的姿势经过奶娘的无数次矫正而精准无比,反观顾寒昭还是笨手笨脚的样子,只要稍稍一用力,孩子便会啼哭不止。 顾寒昭叹气,看来无论哪一世,这孩子都不是很待见自己。 第三十一章 三日的休沐眨眼便结束了。这日,顾寒昭早早穿上朝服,他将褶皱的袖口抚平,眼底满是冷意,上一世时凤朝节上的他有多意气风发,今日便会有多狼狈,曾信心满满地参加朝会,满身的傲气却硬生生地被磨去。 “少爷。”顾福见他出门恭敬道。 “掩瑜呢?”顾寒昭的手指细细摩挲着藏在袖中的虎符,问道。 “赵公子与小少爷还在睡。” 顾寒昭停下手上的动作,心下稍安,吩咐顾福好好照看家里,便带着顾冉升离开。 宣武帝还未来,官员们便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顾寒昭推了五皇子的邀约已经尽人皆知,大部分官员审时度势后都不再抢着与他亲近。 宣武帝自觉身强体壮,最恨他人提立储一事,但如今的五皇子最得他喜爱,且赵家势大,竟没有皇子能与之一争。渐渐地,众人便默认了五皇子会成为下一个南泽帝王。是以,顾寒昭的这一番举动在众人眼中简直是自掘坟墓。 “世子。”宫宴上并未与他交谈的谢丞相反倒一反常态,竟主动与他打招呼,顾寒昭一怔,迅速报以一笑,客气回礼道:“相爷。” 谢家是在这朝堂上唯一能与赵家一争的世家,谢家出自大泽谢皇后一脉,一直传承至今,几经沉浮,即使是自负如赵家也不敢轻易与之作对。 如今已经成年且有资格参加朝会的只有皇长子凤煦以及皇五子凤昇,待二位皇子在自己的位子站定,众官员也慌忙归位。 宣武帝姗姗来迟,顾寒昭随众人跪下迎接,垂首掩去眼中的轻视。在其位谋其职,如今的宣武帝却渐渐贪图享乐,原本的他或许并不是明君但还算是勤政,如今却是许久才上一次朝,每一次都是姗姗来迟,又早早离去。 “众卿平身。”宣武帝微微向龙椅靠了靠,若不是为了兵权,昨日放纵享乐到深夜的他今日根本不会起身。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跟在宣武帝身边的总管太监是人精中的人精,见他神色倦怠心中早已察觉宣武帝的不情愿。 “臣有本奏。”顾寒昭看了正欲出列的兵部尚书一眼,在对方出声前高声道。 宣武帝心中疑惑,面上却不表露出丝毫,刚刚兵部尚书在他的授意下正想出列,不想竟被顾寒昭抢了先。兵部尚书原本想说的便是要求顾寒昭交出兵权之事,却不想对方竟然先行出声。 兵部尚书偷偷看了顾寒昭一眼,心中有些慌乱。 顾寒昭不理众人惊讶的眼神,一撩衣袍跪下,将藏在袖中的虎符举过头顶,毕恭毕敬道:“微臣十四岁时便随父出征,长居壑壁城,以守护南泽边境为毕生所愿。”顾寒昭不管自己突然的举动打乱了多少人的计划,继续道:“如今北渊退兵,壑壁城固若金汤,这虎符便要交还圣上。” 说完,便磕了个头道:“微臣多谢圣上信任。” 宣武帝一噎,虽然今日的目的就是拿回这虎符,但顾寒昭的这番话却让他心中极不舒服。即便对方字字句句说的都是多谢自己对他的信任,但总让他如鲠在喉。 顾寒昭虽上交了虎符,但也没有想让宣武帝如此轻易地收回,便在朝堂上回刺了几句,无论如何他占了大义,宣武帝即使心中再不满也不能动手,免得寒了其他臣子的心。 “顾爱卿如此深明大义,朕甚感欣慰。”宣武帝强笑道,示意身边的总管太监将那虎符收回。 待那虎符彻底离开了顾寒昭,宣武帝才松了口气,顾寒昭见状默默退回队列。 “圣上,世子虽然已上交了虎符,但边关却不能无人驻守。”兵部尚书这才上前道。 宣武帝看了他一眼,但是默认了他的亡羊补牢。 “确实,众爱卿可有人选?” 宣武帝问完,众人便面面相觑,谢丞相沉思片刻道:“臣举荐沈浩沈将军。” 宣武帝并未马上决定,而是扫视众人,赵国舅见机向上,反驳道:“沈将军今年已经五十有二,身体受不了边境苦寒,臣举荐刘成斌刘将军。” 赵国舅说完,谢、赵两派相继有人出列。宣武帝看他们争成一团只觉得头痛难忍,忽见仿佛置身事外的顾寒昭,心中一动,问道:“顾爱卿觉得如何。” 顾寒昭也是一怔,前世也是如此炒成一团,只是前世他交出虎符时万般不愿,同样选择置身事外,宣武帝也没有问他的意见。前世宣武帝为了平衡,便准了谢丞相选派的人选,沈浩虽然年岁已大,但绝对是有真材实料的,至于刘文斌虽也有些才干,但与沈浩比却是不如。 心中百转千回,顾寒昭立刻明白了宣武帝的心思,出列道:“刘将军虽才干过人,但因长期驻守南泽南部,对壑壁城一无所知。沈将军曾几次出征北渊,可以胜任。”说完便退下,也不管赵国舅是如何咬牙切齿。 宣武帝沉吟片刻,忽而想起五皇子最近几日的举动,心中有几分不满,且沈浩与镇渊侯时常意见相佐,有时更是争得面红耳赤,想到这里宣武帝最后拍板决定道:“便让沈爱卿去吧” 赵国舅与五皇子闻言,即使心中再恨也只能压下。赵国舅更是暗暗心惊,前几日赵皇后刚探过宣武帝的口风。沈浩为人耿直,甚至几次冲撞,所以宣武帝最不喜的便是他,怎么才过几日竟选了他。 此事已经决定,宣武帝心中的大石也落了下来,匆匆退朝便向后宫奔去。 顾寒昭见他如此,忍不住在心中嗤笑,沈将军确实与他父亲时常因为带兵之事争吵,但二人却是名副其实的至交好友,私下时有来往,只是知道之人甚少罢了。 凤朝节时的顾寒昭有多风光如今便有多凄凉,当然这是别人心中所想,他倒是甘之如饴。宣武帝刚刚给了个为他行冠礼的恩典,不过几日又将他的兵权收回,原本炙手可热的镇渊侯世子一下就失了圣宠,原本想要巴结的人瞬间与他离得远远的。顾寒昭见众人隐晦的目光,却是浑不在意,带着顾冉升顾自离开。 两人走到半路,便见卢青匆匆跑来,见到他们才停下来,喘了几口气,慌道:“爷,辛……辛公子回来了。但受了伤,赵公子正在为他诊治,您快回去看看。” 顾寒昭皱眉,心中也是焦急,边走边问道:“可派人去辛家了?” “去了,辛家本想请御医来,只是……”卢青一顿,顾寒昭察觉到他的未尽之言,只道:“回去再说。” 顾寒昭刚进门便被顾福引到客房,赵掩瑜此时正在为辛子安包扎伤口。辛子安本就身体不好,此时他躺在床上紧闭双目,嘴唇苍白,身上更是狼狈不堪,长发里缠着枯枝烂叶,衣袍被割成碎布,血丝自伤口渗出。 “这是怎么了?”顾寒昭压低声音道。 “辛公子满身是伤地躺在山边的官道上”顾福也附在他耳边解释道。 顾寒昭皱眉,继续道:“卢青说本是请了御医的,为何又不请了。” “当时与辛公子在一起的还有一位小姐。”顾福道:“是晋荣侯府的嫡小姐,与赵如瑾定亲的那位。” 顾寒昭皱眉:“她人呢?” “在夫人那里,那位小姐扭伤了脚,赵公子已为她看过。” “我知晓了。”此时顾寒昭见赵掩瑜已经包扎好伤口,上前道:“如何。” “都是外伤,只是辛公子身体不好,晚些怕是会发烧,等他醒了说不定会恶心犯晕。”赵掩瑜说完将手中的药方递给卢青让他前去抓药。卢青时常跟在他身边,有时赵掩瑜也会教他一些,如今抓药已不成问题,卢青拿着药方变去顾寒昭院中的药房抓药。 “你去夫人那里看看,辛公子这里有我照看。”侯府小姐如今在府中的消息只有几人知晓,为了女子闺誉,此时实在不宜张扬,但也不能不闻不问。 “幸亏有你。”顾寒昭捏了捏他的手心,赵掩瑜笑着回捏,才又催促他。 顾寒昭见了卢母的院子,便见一个少年装扮的女子拿着帕子默默抹眼泪,卢母叹了口气,见顾寒昭进来对他摇了摇头。 顾寒昭走近看清那人的容貌便是一愣,没想到竟是凤朝节那日看到的与辛子安抢画的少年,当时只以为这少年年纪还小,加之她的容貌偏英气,竟未看出她是女扮男装。 卢母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周瑛这才抬头,声音发颤道:“他怎么样了?” “子安还未醒。”顾寒昭还不知晓其中隐情,便不再多言,反问道:“你们二人为何会在一起。” 周瑛抿唇,艰难道:“我与他是在山中巧遇,那日他抢了一幅画,便有些记恨……”这事其实也不大,周瑛娇生惯养何时受过委屈,所以便与辛子安争执了几句,不想争执间周瑛不慎踩空,辛子安为了救她也跳了下去。因为有辛子安护着她并没有受多重的伤。 二人在山中迷路了许久,辛子安起先一直撑着,后来到了官道上便彻底晕了过去。 顾寒昭叹气,若不是顾福派人在山下等着辛子安,后果不堪设想。 顾寒昭也终于知道,向来宠爱女儿的晋荣侯为何会选择让她下嫁,想来周瑛的性情不似一般女子,嫁入高门怕她受了委屈,索性就下嫁赵家,若是出了差错,晋荣侯也能压下来,绝不会让女儿受委屈。 想到这里,他竟有些同情赵如瑾,也忍不住为周瑛可惜,如此一个有灵气的少女却许配给了赵如瑾那个没用的。 第三十二章 顾寒昭揉了揉眉心,对周瑛道:“周姑娘不必担心,我会派人将你送回侯府,万不会让他人察觉,毁了你的闺誉。” 周瑛闻言咬唇,本想说等辛子安醒了她再回去。可这话本已到了嘴边,但最终她还是选择缄默。 卢母见状道:“周姑娘便在我这里呆着吧,昭儿你去安排。” 顾寒昭出门后便唤来顾福,道:“你遣人去晋荣府一趟,带上礼物。”前段时间顾寒昭收了许多拜帖,正巧可以借此遮掩。 “是。”顾福听命离开。 将周瑛安顿好后,顾寒昭便回到赵掩瑜处。辛子安还未醒,却是发起了高烧,因着周瑛的缘故,辛家不好上门探望,顾福只能遣人每半个时辰去一趟辛府报平安。 “如何了?”顾寒昭看着他已经绯红一片的双颊问道。 “辛公子在发烧。”赵掩瑜摇头,刚刚命人给辛子安换了衣物,又强灌了汤药,“晚上再喝一剂药,若明日醒来就没事了。” “嗯。”顾寒昭道:“你也累了,这里有我照看,先去休息一会儿吧。” “我无事。”赵掩瑜笑道,顾寒昭见状也不再言语,只是坐在他的身边。 等到天色彻底黑了下来,赵掩瑜又给辛子安灌了一副药下去。 “如何?”顾寒昭在他耳边低声问道。 “烧退了,明日一早就会醒。”赵掩瑜道,也是松了一口气。 “少爷。”顾福此时恰好求见,顾寒昭与顾福去了外室,房中只留赵掩瑜与小厮照看。 “晋荣侯已经安排好了,待会就能送周小姐回府了。”顾福道:“晋荣侯还道此次多谢少爷帮忙,日后会亲自道谢。” 顾寒昭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心中颇有些不以为然,晋荣侯已经选择将女儿嫁给赵如瑾,那么他们将来必定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今日的小恩惠又怎么能与权势相比。 等顾福回禀已经将周瑛安全送回晋荣侯府,且辛子安第二日一早便清醒过来,也没有留下什么其他症状,顾寒昭才彻底放心下来。 如今上交了虎符的顾寒昭无事一身轻,上朝时只管在朝堂上站着,在一边看文官们争得面红耳赤。下朝时便陪着赵掩瑜配药或是逗逗已经长开一些的庶子。 日子虽过得平淡却也满足,转眼便到了顾寒昭的生辰。 顾寒昭的生辰距离过年仅有半月的时间,这日一早,卢母便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礼服为他穿上。 将镇渊侯生前为顾寒昭所购的玉佩系在腰带上,卢母看着顾寒昭,脸上出现了恍然的神色。 “母亲。”顾寒昭见她不自觉流露出忧伤的神情,想来是想起了父亲。 “我儿真是英明神武。”卢母退后一步感叹道,眼中隐隐有泪花闪动,顾寒昭本想上前安慰,只见卢母已经收敛了悲伤的情绪,笑道:“若是你父亲能看到你此刻的样子就好了。待以后见到你父亲我定要好好奚落他一顿,笑他错过了许多。” 顾寒昭见状也笑了起来,上前几步抱住卢母,不让对方看见自己微红的眼眶,父亲连尸首都没留下,母亲看似坚强,其实还是对此耿耿于怀吧。 顾寒昭的眼中突然涌起一股杀意,终有一日,他会找出杀死父亲的元凶,将他斩首,以慰父亲的在天之灵。 “掩瑜,孩子快过来。”卢母察觉到赵掩瑜的到来,微微推开顾寒昭,对他招手道。待他上前便握住他的手,卢母对他是满怀歉疚。 因为还在孝期内,所以二人的婚事一拖再拖,如今顾寒昭要行冠礼,因着天子主持的缘故,他竟连观礼的资格也没有。 “你们二人说说话,我先走了。”卢母说完便快步离开。 赵掩瑜上前,并不是第一次看顾寒昭盛装的样子,但不知为何今日却格外令人心动。 赵掩瑜的指尖将他未束的长发抚平,又替他整了整衣领。 顾寒昭见他如此认真细心的模样,忍不住想要戏弄,笑道:“如何?” 赵掩瑜一怔,半晌吐出一个词:“英明神武。” 顾寒昭见他呆呆的样子有些意动,握住正整理自己腰带的手,双唇贴着他的耳朵慢慢摩挲。 热气吐在敏感的耳垂上,赵掩瑜只觉得自己双颊的热度惊人,正走神便听顾寒昭道:“英明神武母亲已经说过了,你再说我要罚你了。” 说完不等对方反应,一口含住了赵掩瑜的耳垂,赵掩瑜只觉得自己的脑袋炸开了,脑海中一片空白。 直到唇瓣转移了阵地还没回过神来,顾寒昭见状在心中叹息,却不敢欺负地太狠,最终享用了一番柔软的嘴唇便将他放过了。 正在二人难分难舍的时候门外响起了顾福的声音,原本还被环抱在顾寒昭怀中的赵掩瑜犹如惊弓之鸟,几步脱离了对方的怀抱,顾寒昭叹了口气,心道可惜,想着等仪式结束再继续。 只是他出门时还不忘瞪了顾福一眼,顾福老神在在地接受,这半年来他早已习惯被少爷这般嫌弃。 “咱家在这里恭贺世子了。”顾寒昭刚出门便见一旁的小太监迎了上来,笑眯眯地道喜。 “多谢公公。”顾寒昭也不自持身份,笑着应答,这小太监何时见过如此尊重他们的大人物,心中顿时对他存了几分好感。 “世子与老夫人请随咱家来。”小太监在前引路,顾寒昭则扶着卢母。 顾寒昭的冠礼被定在奉国寺中,由宣武帝亲自主持,除却皇子还未有人享受过这样的待遇。 许是心虚亦或是心存补偿,宣武帝做主将这规格又抬了一级,原本不必参加的诸多朝臣今日早早便到了。 顾寒昭跪在蒲团之上,宣武帝正站在他的身前。若是他人如此接近帝王怕早已慌乱,顾寒昭则只是垂首倾听,看似尊敬。 众臣子分成两列,在冷冽的寒风中聚精会神,虽说是皇帝主礼,但他只需为顾寒昭戴冠。 礼部尚书将手中的祝词展开,朗声念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 待礼部尚书念完长长的祝词,便有小太监端着玉冠上前,跪在顾寒昭身后半步处。 宣武帝将玉冠拿起,扣在顾寒昭束好的发髻上。等玉冠戴好,顾寒昭便伏倒在地,恭敬道:“谢圣恩。” 礼部尚书再次念起祝词,而后顾寒昭起身,在卢母面前伏倒,这一次他要心诚得多。待顾寒昭起身,卢母便为他整了整衣冠,顾寒昭依规矩再次拜谢。 做完这一切之后,礼部尚书开始念最后一段祝词。最后一次跪拜顾寒昭没有跪在蒲团上,而是一撩衣袍,不顾凤首洲的寒冷跪在冰冷的石地上,向壑壁城的方向郑重一拜。 那里埋葬了他父亲和数十万冤魂,有一些甚至连姓名都不为他人所知,但也就是因为这些人的尽忠职守,守卫了南泽如今的繁华,这殿上的所有人都本应该记住他们的功绩。 但他们……却视若无睹。 卢母望着他跪下的身影忍不住泪目,若是镇渊侯看见,想必也会为有这么个优秀的儿子而骄傲吧。 回程途中,顾寒昭一直心绪不宁,卢母见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也不再打扰他。 顾寒昭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但手脚却还是冰凉一片,直到马车停在侯府门外,他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 第三十三章 “爷。”顾冉升上前将顾寒昭从马车上扶了下来。 顾寒昭的手还在微微发颤,去时他还能将卢母扶上马车,回来时却要别人扶着他。顾福见状也上前来,在他耳边低声道:“爷,府中已经准备好了。” “母亲,我想单独与父亲说说话。”卢母见顾寒昭略显憔悴,想要出声安慰,可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只能叹息一声。 顾父没有带回尸骨,只在壑壁城中立了衣冠冢,家中却是为他立了牌位,只待挑选吉日入宗祠。 房间里因没有丝毫光亮显得有些森然,顾寒昭上前跪在蒲团上,压低声音将近来遇到的事缓缓道来:“父亲,如今顾家风雨飘摇,我不知如何是好。”顾寒昭第一次觉得无助与茫然,前世的他贪恋权势,如今却只想与赵掩瑜一生一世一双人。 “父亲,此生镇渊侯府怕是要断在我的手中了,到时我会亲自向您请罪,请您万勿怪罪掩瑜。” “父亲,前世是寒昭眼盲心盲,没有察觉到您的死因,今世我会为您报仇。” …… 顾寒昭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或许是从小在军中长大,顾寒昭因性格强势而极少表现出孩子的情绪,今日顾寒昭却像个孩子般将积压在心中的苦楚以及黑暗全部说了出来。 “父亲,我今日行冠礼,群臣羡慕我有当今圣上亲自主持,我想的却是若是您为我戴冠就好了。”顾寒昭边说边将准备好的祭酒洒在蒲团前。 又拍开顾福事前准备的一坛烈酒,不用酒杯直接就着坛子饮了一口,酒液沿着嘴角落下,浸湿了衣襟。 “父亲,今日我们最后喝一场!”顾寒昭盘腿坐在蒲团上,闭眼将酒液倒入口中。 因旧伤加上赵掩瑜的命令,顾寒昭已经许久没有如此畅快淋漓地大醉一场了,直到察觉到身边有人才惊醒过来,两世锻炼出来的警觉性让他马上抓住了来人。 清醒着的赵掩瑜望着被紧握着的手,心中一阵叹息,他何时见过如此落魄的顾寒昭,即使是身中箭伤也没有如此狼狈过。曾经的他在自己心目中一直属于强势主导的一方,可今日却脆弱得让自己心疼。 赵掩瑜跪坐在地上,原本瘫软在地的顾寒昭好似找到了支柱搂住了他的腰,将头埋在他的腰间。赵掩瑜感觉到腰间的湿意,却丝毫都不敢动,保持着原本的姿势直到双腿麻木。 顾寒昭是突然惊醒的,醒来的一瞬他有些茫然,以为自己还在冰冷黑暗的天牢中,直到感受到一丝温暖。 赵掩瑜见他醒来,露出笑来:“今日是你生辰,我还没有祝贺你呢。” 不顾对方诧异的神情,顾寒昭将他紧紧抱在怀中,几乎要将他融入骨血。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不安,赵掩瑜也回抱着他,片刻后才道:“回来后你就没有再吃东西吧。” 顾寒昭闻言一怔,手微微松开了一些。 “而且……”放开顾寒昭的赵掩瑜已经变了脸色,指了指东倒西歪的酒坛,不客气道:“你还喝了酒?” 顾寒昭摸了摸鼻子,眼中闪过一丝尴尬,不自在地向后缩了缩。 赵掩瑜见他这样顿时泄气,语气也不自觉放缓了一些:“我给你下碗面吃。” 顾寒昭双眼一亮,哪里还有刚刚尴尬的样子,迫不及待道:“好。” 虽说君子远庖厨,但对于赵掩瑜来说却没有这个顾忌,只是两人来到厨房准备下厨时惊动了晚上照看炉火的小厮。 “少爷、赵公子,小的还是将大厨叫来吧。”小厮见赵掩瑜将菜刀拿在手中就是一阵心惊,他在侯府当值了许久,除去女主人偶尔下厨招待贵客,什么时候见过世子与客人进厨房。 顾寒昭此时还沉浸在赵掩瑜亲自为他下厨的振奋情绪中,不待小厮再劝就让他下去了。 顾寒昭拿了块瘦肉便切了起来,他随外祖父走南闯北的时候就经常下厨,并不像顾寒昭只会做一些烤物。 肉片、青菜再加上一个荷包蛋,一碗面很快就煮好了,顾寒昭闻着面的香气,顿时觉得饥肠辘辘。赵掩瑜或许没有府中大厨的手艺,但顾寒昭却觉得这是此生吃过最美味的一碗面。 顾寒昭将碗中的面汤喝尽便见赵掩瑜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心中就好似有只猫爪子在挠般,痒痒的。 赵掩瑜忽儿笑道:“今日是你生辰,再送你一件礼吧。”说完,便伸手捧着顾寒昭的脸亲了上去。 平日里一直都是顾寒昭在步步紧逼,而赵掩瑜节节败退。但赵掩瑜也是男人,即使他的性子温吞在□□上也会有强势任性的一面。 顾寒昭先是一惊,随即坦然接受,到嘴的肥肉岂有不尝的道理。 被卢母派来查探的顾福默默转身离开,看来少爷是不需要担心了。 年关将近,顾寒昭的小日子也到了尽头,即使再不情愿,赵掩瑜还是要回赵家过年。赵掩瑜离开后的第二天辛子安也被辛家人接了回去,原本还算热闹的侯府一下子冷清下来。 唯一还繁忙的大概就只有卢母和顾福了,每日因为各府间的人□□务忙得焦头烂额,所幸宣武帝一番明褒暗贬的举动让许多人对镇渊侯府敬而远之,也省去了卢母许多功夫。 值得一提的是晋荣府夜送了年礼来,礼物并不算贵重,但却有交好的意思。顾寒昭细细琢磨了一下就知晓了晋荣侯的意思。 南泽除却少数几个侯爷,大部分能承袭爵位依靠的都是祖上荫庇,如今的晋荣侯也是如此。他没什么眼光,个性又像老好人,手上更是没有什么实权,因此才会选择上五皇子这条船。 他这番送礼的行为竟是要拉自己站在五皇子一边,在他眼中将自己这个已经失了圣宠,得了猜忌的镇渊侯世子拉到五皇子的阵营竟成了莫大的恩惠,真是可笑。 想通各中关节的顾寒昭只是冷笑,命顾福备了一份价值相当的礼还了回去,这恩惠他宁愿不要。 就这样一直到了除夕那日,顾寒昭才得了空闲,与卢母两人坐在桌上。桌上摆着丰盛的酒菜,二人却只觉得凄凉万分,没有任何食欲。以往顾父在世时家中虽也只有三人,但一到除夕顾父军中的下属便会来到位于壑壁城的镇渊侯府。 这些兵将多是没有亲人或是亲人在老家无法团聚,那时卢母便会亲自安排酒菜,让这些兵痞们好好地喝一杯,年纪大些的孩子就围在桌边讨酒喝。 卢母让顾福在外间摆了几桌,让无法回家团聚或是无家可归的下人聚在一起。外间很快就传来了下人拼酒的吆喝声,衬得卢母与顾寒昭一桌更加冷清。 顾寒昭见卢母落寞的神色,强打起精神,夹了鱼肉放在对方碗中后道:“孩子可睡了?” “睡了。”卢母想到自己的孙儿脸色才稍缓道:“奶娘喂他吃了点米糊便睡了。”说到这卢母忽然想到孩子至今还未有个正经名字,便道:“这孩子出生时你也不在京中,后来又发生了许多,如今竟还没有取名字。” 顾寒昭心中早已为孩子取好了名字,只是世家的规矩是孩子的名字要在出生时或者周岁时取。恰巧孩子出生时顾寒昭在外征战,因此也没来得及为他取名,顾寒昭只想着这孩子与前世同名就行了,也没有考虑周全。 “母亲放心,孩儿记得,等周岁宴时会妥善安排。”卢母见他已经答应也不再担心。 卢母夹了素菜放在碗中,忽而想起赵掩瑜的嘱托又夹了口肉,忍不住叹道:“不知掩瑜这孩子如何了,赵家这样的门庭应当不会在明面上为难他吧。” 顾寒昭见她忧虑的样子心中叹息,果然所有的事情是有惯性的,今世的母亲比起前世还要更加喜爱赵掩瑜。但转念一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今世的赵掩瑜每日都会去为她请脉,怕她身体不好还教了一套太极,让她时常锻炼。前段时间更是直接管理起了府中大小的饮食,连顾福也得了好处,原本腰间一圈肥肉已经消下去了许多 顾府冷清,赵掩瑜在赵家却是如坐针毡。他回府那日便遇到了赵如瑾。自从上次被赵掩瑜和顾寒昭收拾了一顿之后,赵如瑾便老实了一段时间,但不久后又固态萌生,日日要找借口刁难赵掩瑜。 赵掩瑜被他折腾得心烦,原本一家团聚的日子,心中却只想着让它尽快结束。 赵府的年夜饭就摆了三桌,赵崇与赵夫人以及嫡子嫡女一桌,嫡长子因在任上所以没有归京。赵掩瑜与其他几位庶子坐在一起,至于姨娘们便与庶女一桌,赵崇治家颇严,除了赵掩瑜,其他人都被养成了鹌鹑个性,一味地跟在赵如瑾身边说着好话,也正因如此,赵如瑾在赵家最看不上的便是赵掩瑜。 早已对亲人不存任何念想的赵掩瑜自然不会理会他,只管吃自己的饭并不与他人交谈,受了赵如瑾的影响庶子们也是如此,只当他不存在。 原本美味的菜肴在赵掩瑜口中却变成了难以下咽的糟糠,等赵夫人吩咐将酒桌撤了,他才松开了口气,老老实实地与众人守岁,务必做到泯然于众人。 赵崇如今看到赵掩瑜便有些气不顺,原本让他去镇渊侯府也是存了巴结的心思,不成想顾寒昭那个不成器的竟只风光了半日便失了圣宠,现如今是让他骑虎难下,但想到五皇子的心思还是将赵掩瑜暂且留在了侯府,反正一个庶子,对他来说是可以随时抛弃的。 赵掩瑜坐了一会儿便有些昏昏欲睡,他的作息很规律,现在这个时辰本该是就寝的时间,再加上今日喝了些酒,他便靠在椅上小睡了一会儿,等再睁开眼却是因为冷的。 此时女眷已经回去休息了,赵崇也不见了身影,只留下几个庶子聚在一起谈笑,见赵掩瑜醒来也不理会。赵掩瑜叹了口气,即使对这些亲人已经不存在什么念想了但每次遇到这样的事情还是会心寒。 赵掩瑜搓了搓冰凉的双手,回房去取临行前顾寒昭让他带来的裘衣,好增加一些暖意。出了小门刚经过玉屏便听见后面传来交谈声,赵掩瑜本没有偷听的心思,却因为熟悉的名字而停下脚步。 “父亲,您说五皇子准备放弃招揽顾寒昭?”赵掩瑜惊讶,竟然是赵无瑕的声音。 “也不是,只是五皇子身边的谋士如此谏言,我看五皇子似乎有些意动。原本顾寒昭还有些权势,将他拉拢等于就是将整个壑壁城收入囊中,怎知他竟主动上交了军权,这与被拔掉牙的老虎有何区别,实在愚蠢。” “既然如此,赵掩瑜是不能留在镇渊侯府了。”如果说在白帝城时只是怀疑顾寒昭和赵掩瑜的关系,如今赵无瑕已经可以确认她当时的猜测无误。 “掩瑜那里你不必理会。”赵崇想了想,他要比五皇子贪心得多,顾寒昭那里还要暂且留条线。他虽失了军权,但是老侯爷在军中还有许多人脉,这些人对五皇子无用,对他一个小小的侍郎却是大有助益的。赵崇见女儿面露疑惑,道:“你如今只管等安心出嫁,到时等如瑾迎娶了侯府小姐,你嫁入五皇子府,我们赵家才是真正发达的时候。” “女儿知道了。” 赵崇见她如此贴心,心中不免可惜赵无瑕不是男子,若是男子她可比自己的兄弟有见识多了。只是身为女儿也好,不过一眨眼,赵崇便释然了,若以后五皇子登基,她的女儿可是能成为皇妃的,甚至是皇后! 赵掩瑜不知他心中所想,只能捂着嘴快步离开。 第三十四章 眨眼便到了来年春天,在顾寒昭即将被相思之苦淹没时,孩子的生辰终于到了。 孩子被奶娘穿上了一件红色的小肚兜,外面刚还罩着红色的小袍子,远远看去就像一个圆滚滚的大红包。 顾寒昭戳了戳他嫩嫩的脸颊,原本稳稳坐在床上的孩子立刻东倒西歪。他被父亲欺负了也不哭,只是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对方。 卢母经过时看到,立马上前拍开了顾寒昭的手,将白胖的孩子抱在自己怀中轻轻哄着。 孩子靠在卢母的肩上,大脑袋搁在她的肩膀上,无垢的双眼纯良无辜,但顾寒昭总觉得自己在那双眼中看到了狡黠。 卢母并没有看到孩子的神情,边哄着他边对顾寒昭道:“你舅舅寄来了书信,说孩子的周岁宴他是赶不上了,但是命人带来了礼物。”见孩子已经静下来了,卢母才将他放回床上继续道:“令星要来凤首洲,你舅舅托我们照应一二。” “我知道了,母亲。”顾寒昭答道。 因为孩子只是庶子,母家亦不显赫,所以此次只请了几个至交好友。卢母已经知晓了顾寒昭的心意,知他此生不会再有第二个孩子,虽然依规矩不能大肆操办,但还是努力做到尽善尽美。 顾父的好友大部分都在军中任职,所以带的东西也简单粗暴,有镶着玉石的匕首也有制作精巧的弓箭。辛子安也带了一副自己的画作,顾寒昭见状啧啧了两声,不知该说他大方还是小气,这画是他亲手所绘,统共就花费些纸张笔墨,但是画只要写上辛子安三字随随便便就能价值千金。 卢母见满屋子的兵器扶额,幸亏她早有准备。顾福在她吩咐下将准备好的东西拿了上来,除去印章、三字经这些外还备了算盘、吃食,可谓是一应俱全。 顾寒昭看了看,还是觉得缺了什么,便命顾冉升去准备,顾冉升听命,一溜烟就跑了,过了一会手中拿着一本书。顾寒昭接过将他摆在孩子的面前,众人这才看清竟是一本神农百草经。 卢母很快就知道顾寒昭的意图,动作自然地将医书摆得离孩子近了一点。 “好孩子。”卢母摸了摸孩子毛茸茸的脑袋,对顾寒昭道:“让他好好选一选。”顾寒昭听命,将孩子放了下来。 大红包坐在床上倒也不怕生,只一双水润的眸子望着众人眨啊眨,曾经的顾寒昭并不关心这个孩子,以至于如今才知道他幼时的性子竟是如此地活泼,全然没有前世早慧的模样。 孩子安静地坐在床上,似乎在考量自己究竟要拿哪一个,在众人虎视眈眈的注视下,他终于动了。他先是拿起了一把匕首,两只小短手想要将匕首举起,无奈力气太小,匕首不为所动。他试了几次都以失败告终,只能放下匕首,正在众人以为他要转移目标的时候,只见套着金镯子的双脚使劲一踹,名贵的匕首落在了地上。 匕首的主人见自己的礼物被如此嫌弃,只能心塞地默默捡起,放在床的一角,防止再次被踹下去。 这孩子似乎天生对兵器一类的东西并不感兴趣,顾寒昭见状心中也是百味杂陈,想起前世他孱弱的身体,看来顾家注定要后继无人了。但这孩子在赵掩瑜身边教养的那些年倒是学会了一手好医术。 扔掉了匕首后的孩子好似找到了扔东西的乐趣,一路扔了三字经、弓箭等等,只剩下一枚印章、一本神农百草经以及辛子安的画作。 卢母见状颇有些尴尬,顾寒昭倒是无所谓,心中竟悄悄地希望孩子将那副画卷也扔出去,可惜这个孩子从小便喜欢与他作对。他先是拿起印章看了看,最后将印章揣进了自己怀里,做完便向神农百草经爬去,一屁股坐在了神农百草经上,神农百草经是从赵掩瑜的药房中拿来的,沾染了一丝药味,就像赵掩瑜身上的味道,让孩子分外安心。原本想把画轴也收进怀中,无奈他的手太过肥短,坐在神农百草经上勾了半天也没有勾到,只能宣告放弃。 众人见状叹气,纷纷惋惜顾家的长子竟然要从文,唯有顾寒昭松了口气,这孩子看来注定要成为南泽未来的宰相。 抓周结束后客人便被邀请前去吃席,因为客人不多,满打满算也就坐了两桌,所幸大家都是性情中人,很快就热闹起来。 顾寒昭虽为孩子高兴,但心中难免有些遗憾,赵掩瑜今日竟没有到场。原本以他对孩子的喜爱绝不会错过今日,想来必是赵家捣鬼。 卢母见他如此便猜到了一二,心中对赵家也有了些怨言,但今日毕竟是孩子的大日子,不能放任顾寒昭再消沉下去,便道:“昭儿,孩子的名字可取好了?” “自然取好了。”说到儿子,顾寒昭的脸色也变得好看了许多,从奶娘手中抱回昏昏欲睡的孩子道:“就叫顾明宸,希望他以后为人光明磊落,无愧于心。” 虽然与前世的姓名相同,但这一次顾寒昭却满怀关怀而不似前世的随意。 原本半眯着眼眸的孩子在听到顾明宸三个字的时候突然睁大眼睛,水润的双眼直视着顾寒昭,仿佛在说我不会辜负你期望的,父亲。 孩子的周岁宴后,镇渊侯府再次沉寂了下来,在满地都是勋贵的凤首洲显得有些平凡,宣武帝的一番连消带打让众人对镇渊侯府都保持着观望的态度。 原本老镇渊侯已经亡故,顾寒昭作为世子应当被立为新的镇渊侯,可满朝文武包括宣武帝都好似忘了一般只字未提。 顾寒昭也不像旁人认为地心急,每日只是呆在家中逗弄顾明宸,实际上却时刻关注京中动向,尤其是赵府与晋荣侯府。 赵如瑾与周瑛的婚事被定在初夏,顾寒昭左手抱着顾明宸,右手拿着暗卫传来的消息,赵府如今因与晋荣侯结亲,地位跟着水涨船高,赵崇这人没什么能力,否则不会至今还在侍郎的位子上没有挪动。 顾寒昭粗略地扫了一眼便对如今的局势明白了一二,只是双眼盯着字条上的赵掩瑜三个字目不转睛。赵掩瑜在赵家过得并不好,因为母亲早逝的原因在府中没什么地位,再加上如今自己在朝中地位尴尬,赵崇心思多变,原本还想拿赵掩瑜吊着自己这条线,如今在赵无瑕和赵如瑾的劝诱下索性便将赵掩瑜禁了足。 顾寒昭摸了摸下巴,将纸条扔在火盆中,很快赵府以及晋荣府几个字就被烧成了灰烬,他将躲在暗处的暗卫唤来,自己早已为赵如瑾做好了安排,只等他入瓮。 赵如瑾这几日过得十分得意,他自小便看赵掩瑜不顺眼,明明是庶子却比自己早出生,明明是死了母亲的扫把星,他的外祖父却对他宠爱备至,若说他与赵掩瑜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倒是没有,可不知为何,见他倒霉自己心中总是格外畅快。 赵掩瑜自从被禁足后,他每日的心情都变得极好,心情好了自然也就忘了许多嘱咐,晋荣侯将周瑛下嫁给赵如瑾绝不是因为不疼孩子,恰恰相反,他对于自己这个唯一的嫡女可谓是宠爱至极,正因如此周瑛的性格有些骄纵,否则谁家的正经小姐敢女扮男装上街。 待晋荣侯意识到女儿的特立独行时已经晚了,自己的女儿晋荣侯再清楚不过,虽已经十六岁,但性格就还是个孩子。与赵家结亲也是他反复思量的结果,首先赵家与晋荣侯府同属五皇子一脉,甚至因着这个赵姓,赵家更得信任。而赵家门庭大不过晋荣侯府,即使女儿任性些也不怕,赵家若是想动周瑛怕是还要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晋荣侯想得千般万般好,恰恰忘了一点,赵如瑾这个人是否也如五皇子所言的是个霁月清风般的人物,京城重地谁家都要些脸面,许多暗处的阴私明面上都是打探不出来的。晋荣侯虽派人前去打探,但得到的都是表面的消息,他虽宠爱女儿,但是如今的晋荣府在朝堂上已经没有曾经的底气,再加上这是五皇子也算是赵皇后母家亲自牵的线,他自然也不会对赵如瑾再多做打探,只想着再过几个月就将女儿嫁出去。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过了几日传来的消息只叫他气得倒仰,差点打上赵家去。 第三十五章 刚与周瑛定亲的前几月,赵如瑾真的是风光无限,可惜这样的风光很快就让他腻歪了。他本就是爱玩爱闹的性子,在府中除去赵夫人安排的几个通房丫头,在京中闻名的楚院中还有好几位红颜知己。 可自从与周瑛定亲之后,他便被父母勒令不准再去楚院,刚开始还能忍着,可这几个月却是再忍不住了,今日便趁着赵崇上朝,赵夫人带着赵无瑕访友悄悄溜了出来。 楚院这地方早上是不会开门的,所以在一群猪朋狗友的拾掇下便去了京中一家茶馆。赵如瑾最好的朋友笑着在他耳边说城东哪家茶馆新来了个卖唱的小姑娘,年纪轻轻但那嗓子,那身段,那人啧啧地感叹着,眼神是说不出的下流。 赵如瑾见他说得绘声绘色有些意动,率先向茶馆走去,那人嘿嘿一笑也跟了上去,心中却有些鄙夷。 前面说到凤首洲可是掉下一块招牌就能砸到三四个勋贵的地方,待他们来到茶馆时已经人满为患,赵如瑾一群人也不敢托大,那建议来此的人早就预订好了位子。 这茶馆背后的东家似乎有些手段,也不怕有人仗着身份不守规矩闹事,小二也都是有眼色的,很快就认出这一群人中赵如瑾是最有地位的。 当即笑眯眯地上前,客气道:“公子,这楼下的位子已经没了,您可订了位子?” “昨日就在你们这里订了个二楼的雅座,我姓陈。”原本乖乖跟在赵如瑾身后的那人说道。 店小二闻言,当即请众人上楼,楼上的雅座用屏风隔开,视野还算不错,赵如瑾满意地点头。等众人落座,店小二便问道:“各位要喝些什么?” “要一壶碧螺春,一壶普洱,再上几份茶点。”店小二应了一声便离开了。 此时台上正在说相声,一个捧哏一个逗哏逗得众人哈哈大小,赵如瑾却觉得有些无聊。陈公子是个会看眼色的,见他一脸无趣的样子,在他耳边低声道:“这小姑娘立马就出来了,绝不会让你失望的。” 赵如瑾见他信誓旦旦的样子信了几分,很快就强打起精神,过了一会儿,店小二便将他们要的茶点送了上来。 陈公子见状,先为赵如瑾倒了杯普洱,自己则和其他人倒了碧螺春。等他倒好茶,台上的人果然换了,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抱着琵琶上台了。 赵如瑾随意喝了口茶才抬眼望向台上,这一眼就被吸引住了心神。他向来偏爱长得容貌纤细的女子,台上的女子容貌秀丽,一双美目似水含情。 见她上台,台下瞬间静了下来,台上女子的纤纤玉指压在弦上,轻轻一撩拨,琵琶便发出悦耳的声音。只见她轻启朱唇唱道,声音竟有着与她年龄不相符的柔媚,赵如瑾立刻被她迷得晕头转向。 赵如瑾只觉得肚腹中好似烧着一把火,烧得他饥肠辘辘,口干舌燥,忍不住吃了好几口桌上的茶点,又喝了半壶普洱茶才将那把火勉强压了下来。 此时台上已经唱罢一曲,台下众人还意犹未尽,女子见状起身道谢后又弹奏起来,一连弹了三首才停了下来。 这茶馆的规矩便是用多久的台子就要付多少的租金,那女子唱完便下台讨赏钱。京城中能来此地的家中都有些钱财,见她自然不会吝啬,只是很多人趁着给赏钱的时候吃了几口豆腐,在暗处摸了摸她嫩白的小手。那女子虽然羞恼,但也无计可施,只能红着脸道谢,然后匆匆离开。 等到了赵如瑾这桌,赵如瑾只觉得那团火又烧了起来,见女子伸出细白的手竟有些心痒难耐。可能是因为有屏风的阻挡,赵如瑾的胆子也大了几分,要是现在他坐在楼下是绝对不敢如此光明正大地调戏于她。可今日他却是全然不顾,双手迫不及待地摸上了那女子的手。 那女子不曾想到这人竟如此大胆,当即吓得双眼通红,期期艾艾道:“公子,请放手,奴家只卖艺不卖身。” 赵如瑾也不知自己今日是怎么了,见她欲拒还迎的样子,一个用力直接将她抱入怀中,边上的那些人也都是拎不清的,见状非但不阻止竟然还开始起哄。 女子吓了一跳,开始用力反抗,可她一个女子怎么跟男子相比,只能被对方抱在怀里,赵如瑾早就被温香软玉迷了心智,哪里管得了许多,自然也错过了那女子眼中一闪而过的寒芒。 女子取出早就在琵琶中藏好的细如毫毛一样的银针,趁赵如瑾不备,一针扎进他的手臂,此时的赵如瑾正嗅着女子的发香,竟丝毫没有察觉。 等做完这一切,女子的哭声越来越大,终于引起了外边的注意,在其他雅座的客人早就准备好银钱打赏,见她迟迟不来再加上隔壁隐隐传来的哭声,马上就知晓了缘由。 当即起身想要探查一二,心想着自己的身份在这京中也排的上号,大多数人看在他面上也不会在这茶馆中闹事。却不想一眼便让他气得颤抖。 当即不顾他人阻拦冲进了雅座,指着赵如瑾就开始大骂,在座的众人都认得此人,竟是周瑛最大的嫡亲兄长周守云,如无意外他将会成为晋荣侯府的下一位侯爷。 周守云和晋荣侯一样,最疼惜的就是周瑛这个妹妹,虽然身为男人他多少也知道一些男人的劣性根,但当未来的妹婿竟将一个柔弱女子强抱在怀中时他还是气愤万分。 当即一拳就招呼到赵如瑾的脸上,赵如瑾哪里肯白白挨打,一个闪身将怀里的女子推开,自己则险险避开对方的拳头。周守云见状,心中更气,当时又是一拳,赵如瑾何时如此狼狈过,接连避开对方的攻击。 那被推开的卖唱女子心中窃喜,见他们二人越打气性越上来,颇有些不死不休的样子,当即佯装惊慌,下楼唤来店小二及掌柜,见他们上楼才偷偷从后门溜走。 女子边走还边甩袖子,眼中满是厌恶,她这次可亏大了,等她来到一条小巷才揉了揉脸,将脸上的易容揉去。原本只有十五六岁的容貌立马年长了几岁,柔媚的嗓音也变得低沉了几分。 始作俑者早已偷偷跑了,茶馆里却还吵得天翻地覆,掌柜和店小二的加入并没有让这宗闹剧沉寂下来反倒是愈演愈烈。 若是平时的赵如瑾见到这阵仗早就偃旗息鼓,低声向周守云道歉了,可今日的他好似吃了雄心豹子胆竟然全然不怕,更因被打中了几拳变得口不择言,一边回敬周守云一边骂道:“你竟敢打我,等你妹妹进了门有你好看!” 周守云当即怒发冲冠,周边的人也是倒抽了一口气,纷纷在心中暗道糟糕。赵如瑾平素虽然胡闹但还算知轻重,如今这番话说出来只怕是不能善了了。 果然周守云双眼气得通红道:“还想娶我妹妹,我晋荣侯府绝不会与你赵家结这门亲事。”周守云的眼角被他打出淤青,听他这番话也不想与他再做纠缠,当即甩袖离开。 “如瑾啊,这可如何是好?”陈公子见状慌忙上前,他现在头脑可比赵如瑾清楚多了,劝道:“你快回去与你父亲商量商量吧,看还有没有补救的办法。” 若说原先赵如瑾的头脑还有三分清醒,只是说了气话的话,那么他现在可是连仅剩的三分清醒也没有了。擦了擦唇角的血迹,呸了一口,冷哼道:“他晋荣侯算个什么东西,我今日还没玩够,你们还是朋友的话,就陪我继续!” 陈公子见他双眼猩红,心中早就打了退堂鼓,心中挣扎着要不要借口先行回府便见两个平素还算机灵的已经纷纷开口,随意解释了几句也不顾赵如瑾要吃人的目光便匆匆离开了。 “哼!今日走的以后都不要当我赵如瑾的朋友了!”陈公子闻言在心中忍不住翻了几个白眼,这些人高看他一眼不过是因为赵如瑾与晋荣侯府的亲事。如今赵如瑾这番作态,只怕这亲事要黄了。 “走!”赵如瑾一声吆喝,来不及走的几人对视一眼,心中闪过挣扎,陈公子看了众人一眼,口型示意大家稍安勿躁,众人无法只能暂时先随他离开。 掌柜的见状心中虽然恨极对方在茶馆中捣乱,但还是笑脸迎了上去道:“这几位公子,我们这也是小本经营,您看这些被打碎的茶碗……” 赵如瑾见对方这样心中算是舒爽了几分,摆了摆手道:“不差你这些银子,去赵府支吧。” “自然自然。”掌柜笑着将他们送走了,待他们彻底走远。店小二朝着他们的背影呸了一声,低声道:“叫你一声公子,还真当自己是爷呢!一个小小的侍郎之子还敢这么横!”掌柜的见状也不斥责,只是不痛不痒地说了句:“莫被客人听到。” “好的咧!”那店小二立马换了一副笑脸,专心招揽客人。 赵如瑾一行人离开了茶馆也没有回府而是直奔赌坊,陈公子几人在身后窃窃私语,都不晓得他今日是吃错了什么药。 “陈兄,你也看见了。”其中一人指了指走在前面的赵如瑾,语带隐晦地对陈公子道:“他今日有些不正常,我怕是不能奉陪了。”其他人闻言纷纷点头。 陈公子也是头疼,当即道:“各位,说实话,我也有些受不了,可你们要知道这次可是五皇子的做的保,这婚事哪里会这么轻易取消。就算晋荣侯想,五皇子那里答不答应还另说呢。” 那几人对视一眼,顿时沉默下来,陈公子见状道:“待会儿进了赌坊,咱们就假意被人群挤开了,倒是也怪不到我们头上。” 众人闻言齐齐点头。 原本走在前边的赵如瑾见身后众人还未跟来便有些不耐烦道:“快跟上来!”众人被他这呼来喝去的也是气极,他们虽都是溜须拍马之辈,但若不是看在赵府背后的五皇子的份上,谁愿意来伺候这位阴晴不定的侍郎之子。 第三十六章 赌坊人蛇混杂,陈公子等人起先还乖乖地跟在赵如瑾身后,但见他渐渐失去了理智,心中都有些退却。 “还有钱吗!给我!都给我!等翻本双倍还给你们!”几人对视一眼,嘴角都是微微发口,不过一刻钟的时间,赵如瑾已经失了近千两白银,他竟还想着翻本。其中两个商人之子对视一眼,默契地又掏出两张百两的银票。 赵如瑾一把抢过,转眼又扎入人群中,几人对视一眼也扎入人海之中,无论如何今日不能再与赵如瑾在一起了。 赵如瑾很快就挥霍完了手中的银票,本还想再向其他人要,却发现本来站在身后的众人已经失去了踪影。他也没有多想,只以为他人与他一样赌红了眼睛。身上没有银钱就不能继续押注,但赵如瑾如今还没有过瘾,自然不肯轻易离去。 赌坊自然不肯放过这只出手阔绰的肥羊,当即有人上前表示可以在赌坊借钱。赵如瑾此时哪还顾得了这许多,得知自己可以继续押注马上签字画押又借了千两银子。 只是不知怎的,赵如瑾今日的手气着实不佳,待日头偏西这千两银票也打了水漂,他才食髓知味地准备离开。 赌场哪里肯让他走得这么轻松,当即有两个打手上前拦住了他的去路,赵如瑾皱眉,想要叫他们滚开,却见赌场老板也站在一边,他的身材矮小干瘦,见赵如瑾的样子却一点也不惊慌,他在赌场中见多了这些输多了想要赖账客人。 赌场老板见赵如瑾这样也不恼,能在这凤首洲做生意并且做下去的有几个善茬,他的后台够硬自然什么都不怕,不过为了防止吓到其他客人,他还是决定先礼后兵,语气虽然温和,眼神却是不屑:“这位公子,您这一走了之,我们这笔账该如何算呢。” “怎么!你还担心本公子赖账,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我赵如瑾是谁!”掌柜的见他这幅无赖样子心中撇了撇嘴,但面上却是滴水不漏,对一旁的打手道:“你们可知这位赵公子是谁?”两个满身筋肉,一看就是练家子出身的打手当即摇了摇头。 赵如瑾见状只觉得眼前发黑,怒道:“我乃是赵崇赵侍郎的嫡子,是晋荣侯嫡女的夫婿,我姐姐是五皇子的侧妃!” 掌柜的见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五皇子如今还未大婚呢,哪来的侧妃,正当他命打手将赵如瑾扣下的时候,匆匆从远处跑来另一名打手,在掌柜的耳边耳语了几句。 掌柜沉吟片刻,转头就对赵如瑾笑道:“没想到竟是赵如瑾赵公子啊,真是失敬失敬,我们也是没办法才出此下策。”等赵如瑾脸色稍稍好转,才继续道:“我这也是替东家办事的,也是没有办法,您说这千两银子也不是一笔小数目,您看这……” 赵如瑾看都不看借据一眼,道:“不过千两银子罢了,你去府中要。” 掌柜这才真心笑道:“那真是多谢您了。”接着便对身后的打手喝道:“赵公子要走了,还不让开!” 那两个铁塔般的打手慌忙让道。掌柜的看赵如瑾虚浮的步伐摸了摸自己的两撇胡子,心中啧啧称奇,一个侍郎之子一出手就是千余两,这位赵侍郎是有多贪呀。 赵如瑾虽失去了同伴的踪影,却还没有失了玩乐的心思,他今日本来就是去楚院的,自然不会改变行程。 等他到楚院门口时,院里的莺莺燕燕们早已起身,正在门口招揽客人,直让赵如瑾看得心痒难耐。 赵如瑾曾是这楚院的常客,后来因为与周瑛的婚约便被家里管着,已经有好几月不曾来了,招揽的姑娘见他慌忙迎上去,左一个赵公子你好久没来了,右一个赵公子我可想死你了。赵如瑾最是享受这样的场景,当即左拥右抱,尽享齐人之福。 楚院的妈妈见他来便知有大生意,当即又叫了两个姑娘带着赵如瑾上楼上的包间,四个姑娘同时伺候着,只看得赵如瑾心猿意马。 包间里燃起了香料,赵如瑾深吸一口,只觉得自己要腾云驾雾般飘起,姑娘们穿着纱衣,身体若隐若现。赵如瑾见此美景,当即绿了眼睛,猴急地扑了上去扯那些轻薄的纱衣。 “如何了?”一道女声突兀地响起,只见原本满满当当站着五个人的房间只剩下了三人,出声的竟是上午在茶馆易容卖唱的女子。 房中另外两人一个是赵如瑾,还有一个将轻纱穿好,看容貌竟是刚刚还在伺候赵如瑾的四名姑娘之一。 两位女子此时正站在房间一角冷冷地看着赵如瑾丑态毕露,那穿着轻纱的女子掩唇笑道:“放心吧姐姐,这次药下得周密不会让别人察觉的,就算察觉这脏水也会泼在别人头上。” “恩,那我待会便将尸首搬进来。”卖唱女子淡然道。 轻纱姑娘却有些可惜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道:“可惜这姑娘的花容月貌。” “她是得急症而死,临死前为家人换得一笔银钱也是满足了她的遗愿。”卖唱女子安慰道:“你放心,等尸体用完了我会请高僧为她念咒,让她来世不必受此苦难。” “我就知道姐姐最是心善。”那轻纱姑娘挽上卖唱女子的手臂撒娇道。 卖唱女子一笑道:“你呀,也快去将脸上的易容卸了。” “知道了,姐姐。”说完两人的视线再次转向还在发癔症的赵如瑾,眼中只余杀意。 第二日赵如瑾是被敲门声惊醒的,他昨日统共叫了四名女子伺候,到半夜几乎是累晕过去的,如今被人吵醒心情自然差些,不耐烦地大声喊道:“吵什么吵!”但还是披了件外衣前去开门。 门一刚打开便见楚院的妈妈正腆着脸站在门外,眼里堆满了笑意:“赵公子啊,我这也不是故意吵醒您,只是这时辰,您这继续再在小院中呆着怕是会不合适。” 赵如瑾闻言才看到外边已经日上三竿,心中暗道糟糕,至于昨日发生的事情却早已经忘得一干二净。 妈妈看他慌慌张张的样子也不阻拦,只满眼堆笑地将他送到门口,赵如瑾是这里常客也不怕他赖账。却不想他离大门只有半步的距离,便见龟奴从楼上滚了下来,边滚还边大叫:“妈妈不好!楼里死人了。” 听到前半句的妈妈还想叫龟奴莫要大声喧哗吵醒了客人,听到后面句整个人都失了魂般,赵如瑾也因这变故停滞了脚步,正想快步离开,省得惹一身腥,便听见龟奴大叫:“是立夏!”赵如瑾当即愣在原地,立夏可是昨夜伺候他的姑娘啊! 昨日周守云一回家便到书房见了晋荣侯,将赵如瑾的恶劣行径一五一十地告知。晋荣侯知晓后也是气得一拍桌案,大叫退婚,可待他第二日起来却是叹了一口气,这婚怕是退不了。 而且他心中还是存了几分侥幸的,他是男子自然知道大多数男子都抵受不住美色的诱惑,再疼惜女儿也知道赵如瑾这人是不会一心一意地只守着自己女儿的。他只想着到时自己施一施压,再为女儿挑选几个貌美听话的陪嫁丫头,这赵如瑾必定是不敢再出去了。 可晋荣侯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赵如瑾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当听闻赵如瑾昨夜竟在楚院杀了一个叫立夏的姑娘的时候他一下便跌坐在了椅子上。 在他身边的周守云也是一怔,他刚才还被父亲劝说地已经改变了想法,却不想不过一刻钟的时间竟传来这样的消息。 通风报信的小厮见晋荣侯如此反应,后面的话不知该不该说出口,但想想未来姑爷的德行还是咬牙道:“赵公子被发现的时候受惊过度竟然晕了过去,待他醒了便有大夫说他……”小厮只觉得难以启齿,半晌道:“大夫说他纵欲过度,那东西,废了!” 若是之前的消息,周家父子还能安慰自己只是死了个姑娘,说不定与赵如瑾无关,可现在传来的消息是赵如瑾那里却不行了,这要是将周瑛嫁过去便是守活寡啊! 赵如瑾好歹是二品官之子,按理说不行的消息是绝不会传出去的,可如今却是闹得满城尽知! 周守云最先沉不住气,咬牙切齿道:“父亲!这赵如瑾是在打我周家的脸,打五皇子的脸啊!” 晋荣侯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当即道:“跟我去五皇子府,我们现在就去求见五皇子!” 正在这时,小厮来报,赵崇领着赵夫人亲自上门来了,晋荣侯深吸了一口气,稍稍平复情绪便让门房让人进来。 “父亲,您这个时候还见他们作甚!”晋荣侯摆了摆手,让儿子稍安勿躁,周守云见状只能沉默地站在一边。 第三十七章 赵崇和赵夫人一见到晋荣侯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赵夫人更是拿着帕子擦着眼泪哭诉道:“侯爷,是有人陷害我家如瑾啊,他平素最是乖巧,绝不会做出这等事来!” 周守云是个暴脾气,当即怒声道:“乖巧!你可知他昨日做了什么!” 因为赵如瑾是么子,所以赵夫人最宠爱的就是他,立马辩驳道:“不就是与人吃茶么!” “吃茶!”周守云真想将桌上的茶壶往她脸上砸,但见她是女子硬生生地忍住了,只是一字一字狠狠道:“吃茶!调戏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输了两千两白银!最可恶的是竟还在楚院里杀了人,这就是你说的平素乖巧,您儿子做这些的时候可没有人拿刀架在他脖子上!” 赵夫人也是慌了神,望向赵崇求助,赵崇此时最怕的就是晋荣侯府退了这门婚事,转念想到五皇子,也有了些底气道:“侯爷,这婚事可是五皇子的意思,您就算气如瑾,他也是您的未来女婿。” 赵崇不提还好,一提赵如瑾,晋荣侯当即黑了脸,指着赵崇道:“我晋荣侯府可不敢高攀这样的女婿。”晋荣侯平素是个好脾气的,今日见他如此生气,赵崇也是慌了神,他竟是油盐不进。 赵崇还想再开口,却见晋荣侯已经不客气道:“来人!送客!”赵崇和赵夫人还想再挣扎,却被几个丫鬟小厮团团围住架了出去。 得了消息的周瑛匆匆赶到书房,便见到这幅情景,茫然道:“哥哥,父亲。” 晋荣侯仿佛苍老了许多,见周瑛慌忙收敛起情绪,勉强笑道:“瑛儿,你不必担心,父亲和哥哥都会为你处理好的,现在我们要出门一趟,你乖乖呆在家中。” 周瑛虽然心中疑惑,但见他们严肃的样子也知道事情并不简单,当即点头带着贴身丫鬟回到房中。 早就听闻了消息的五皇子也是头大如斗,没想到赵家竟如此极品,他正急得团团转,便见卫临来了,赶忙问道:“卫先生,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卫临沉吟片刻道:“弃车保帅。” “你是让我弃了赵家?”五皇子还有些犹豫,:“可他们毕竟姓赵,我若是弃了他们只怕会让跟随我的人心寒。” 卫临摇了摇头,道:“您若是不弃赵家才会让人心寒。” “何解?”五皇子急道。 卫临掩唇道:“赵家和晋荣侯府孰轻孰重?孰对孰错?” 五皇子一愣神,答道:“我明白了,这件事终究竟是赵家不对,不管其中有没有阴谋,我都不能让晋荣侯心寒。” 卫临笑道:“您是未来的君王,自然要赏罚分明,用人唯才。” 正在此时,传来了晋荣侯携世子求见的消息。 卫临退到内室后,五皇子才让小厮将人带上来。 晋荣侯带着儿子周守云跪在五皇子脚边,五皇子看他这样也是叹气,没想到不过几日光讲,晋荣侯便像苍老了十岁般。心中也更坚定了抛弃赵家的念头,赵家不过是舅舅家不知隔了几重的表亲,这代的晋荣侯虽不如以前,但在朝中的人脉对他却是一大助力。 “快快起来!”五皇子亲自上前将他扶起,脸上也换上了沉痛愧疚的表情,道:“我也是刚刚得到消息,没想到赵如瑾竟是个人面兽心的家伙,是我识人不清。” 就算心中真的有几分责怪,晋荣侯也不敢表现出来,连忙换上诚惶诚恐的表情道:“这怎么能怪殿下呢,您也是被赵崇一家所蒙蔽,没想到赵如瑾竟是如此心狠。只是可怜我的女儿……”还没说完,晋荣侯便用衣袖擦了擦眼泪,若说刚刚还有三分假意,现在却是实打实地为女儿感到担忧。 五皇子如今只觉得此事棘手,两家的婚事已经没有了转圜的余地。自己的精心安排也被打乱,瞬间觉得头大如斗,只能安慰道:“晋荣侯莫急,这件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至于小姐的事还需从长计议,她是女子,最重要的还是闺誉。” 晋荣侯也察觉到了五皇子语气中的敷衍,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寒意,但也无可奈何。周守云见状,心中也有几分难受,如今周瑛是彻底被赵如瑾拖累了,以后若是再议亲怕是只能找些身份更低些的了。 晋荣侯也是后悔万分,但面上却是不敢表露分毫,只能诚恳道:“多谢五皇子为小女做主。” 五皇子揉了揉眉心,勉强道:“你们先回去吧,我会派人细查,不会让周小姐受到影响。” 晋荣侯脸上忙不迭地道谢,心中却是明白,此事五皇子会查,但女儿的闺誉多少还是会受影响,只能先将她送出凤首洲,少招些非议。 晋荣侯离开后,卫临才走了出来,五皇子坐在椅上问道:“公子可有什么妙计?” 卫临摇头,叹了口气道:“您刚刚不该心软的。” 五皇子一顿,在见晋荣侯之前他确实已经有了自断一臂的决心,但一想到赵家还有一个赵无瑕,他多少还是有些舍不得。 见他犹豫不觉得样子,卫临心中嗤笑他的贪恋美色,却还是沉吟道:“五皇子若真是舍不得赵家,那只能将赵家从此事中摘出去。”卫临见他双眼一亮继续道:“之前我并不赞成殿下这么做是觉得得不偿失。” 五皇子此时心中也是犹豫不定,只能道:“此事我再想想吧。” 卫临见状不再多言,即使赵如瑾逃过了杀人一事,但在茶馆打架斗殴、争风吃醋都是不争的事实,晋荣侯即使再软弱也不会让赵崇爬到自己头上。 另一边的晋荣侯府仍旧是一片愁云惨淡,周夫人也就是周瑛的母亲闻讯而来,正看到女儿拿着梳子梳着如云的长发,眼神空洞不知望向何方,心一下就被揪紧了。 周夫人将脸上的表情收敛,嘴角勾出淡淡的笑意才敢走到女儿身旁,关切道:“丫鬟说你已经在房中呆了一天了,要不要随母亲出去转转?” 周瑛一怔,平日里父母虽然宠爱她却并不喜欢让她抛头露面,怎么今日竟一反常态。周瑛见母亲眼中再也无法隐藏的担忧才明白她的顾虑,强撑起笑容道:“好呀,母亲。” 周瑛随母亲坐在马车上,心中不禁想起赵如瑾来,她毕竟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对于未来的丈夫她也存在过许多幻想,或是英武不凡或是文采斐然。周瑛垂下眼眸,将即将滚落的泪珠硬生生地憋了回去,也将刚刚一闪而过的那个身影忘记,在心中不断地提醒自己,她是晋荣侯之女,她的婚事注定只是筹码,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还是忘得干净为好。 ------------------------------------------ 得知晋荣侯去见五皇子的赵崇犹如一滩烂泥坐在了地上,赵夫人也受了极大的刺激,呆若木鸡地望着赵崇,只希望他能力挽狂澜。 赵无瑕坐在梳妆台前听落荷说完今日发生的一切,脸上表情未变,落荷却为她的冷情暗暗心惊。 “如瑾人呢?”赵无瑕挽了挽鬓角的乌发,口气随意,仿佛因杀人获罪的不是她的嫡亲弟弟而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三少爷如今被关在牢中,老爷与夫人去了晋荣侯府和五皇子府中,都被……赶了出来。”落荷回答得小心翼翼。 “父亲呢?”赵无瑕对赵如瑾的行踪未置一词,只是继续问道。 “在院子里。”落荷说完,赵无瑕才将站起身来,径自往父母的院落走去,落荷见状紧紧跟在她的身后。 赵无瑕见父母颓然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但还是上前行礼道:“父亲,母亲。” 赵夫人见是她,立马又是一副要落泪的样子,赵无瑕将手中的绣帕递上,替她将眼角的泪擦净,随后将绣帕交给身后的落荷吩咐道:“你先出去吧。” “是。”落荷拿着绣帕走出房间,还贴心地将门关上,她透过即将合上的缝隙见到赵崇的双眼一亮,仿若是看到了什么希望。 赵家三人一直在房中谈了许久,等日头偏西赵无瑕才从房中出来,除去赵夫人仍旧是一脸绝望的表情,赵崇却是如释重负。 就算赵家失了个嫡子也无妨,他还有一个嫡子,最重要的是他还有一个好嫡女。 “五皇子这条船我们暂时是搭不上了,但……赵家未尝翻不了身。”赵崇心中的阴郁已经消失了大半,所幸赵无瑕与五皇子的亲事只是口头承诺,做不得准,他赵家的富贵马上就要来了! 第三十八章 “如何?”顾寒昭把玩着随身携带的竹牌,眼中是难得的急切,身后的暗卫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情绪,迅速道:“赵家三人在房中密谈了几个时辰,看情形是要放弃赵如瑾。” 顾寒昭对于这样的结果并不吃惊,或者说是意料之中。除却赵掩瑜,赵家人向来薄情,赵如瑾被抛弃是必然的,只是没想到赵崇竟连调查都不调查,放弃地如此干脆。 “爷,接下怎么做?”暗卫问道。 顾寒昭低笑道:“这么好的一步棋怎么能让他们放弃呢。”顾寒昭一顿继续道:“赵家和凤昇既然已经放弃了赵如瑾,那么此事就此结束。”他预留的后手要用在最需要的时候。 “素丽那边也传来了消息,说是查到一桩旧闻,似是与北渊皇族有关。” “素丽、北渊、醉今朝……”顾寒昭默默念道,这些零散的线索无论如何也无法串联起来,顾寒昭叹了口气,自己还是操之过急了,“你们再去查探,有什么线索马上告诉我。” 暗卫领命退下,顾寒昭眼中寒芒一闪,他要彻底离间五皇子与赵崇,一个小小的赵如瑾还远远不够。不过这次赵无瑕也算是给自己帮了大忙,竟然想到这么一个绝妙的办法! 没有了五皇子与赵家的干预,赵如瑾的案子很快就判了下来,罚银五百两,流放郴州。相比其他流放地,郴州已经算是不错的了,赵崇虽然已经打算放弃赵如瑾,但毕竟是自己的亲子,最终还是疏通了些关系,让他流放到郴州。 五皇子本来心中对赵无瑕还有些绮念,但却被赵皇后召进宫中商谈了了半个时辰,最终他也放下了对赵无瑕的心思。没过几日就传来五皇子即将大婚的消息,但无论是正妃还是侧妃都没有赵无瑕的名字。 赵家好似失了所有的依靠,在这个瞬息万变的朝堂里彻底沉寂了下来。 顾寒昭的日子过得惬意,只是顾明宸的身体让他担忧,在赵掩瑜的调养下他的身体本已经强健了许多,但自从赵掩瑜回赵府后,顾府众人虽还是按照他留下的方法继续照顾顾明宸,但一场风寒就让早前的心血都成了泡影。 赵家突逢变故,也没有人有心情再关着赵掩瑜,顾福亲自去府上请人时赵家也没有为难,甚至可以说是欢喜地将赵掩瑜送走。 转眼便到了立夏,恰逢今日赵掩瑜要去城外义诊,顾寒昭便让卢青陪着他。赵掩瑜前脚刚出门,顾寒昭后脚就收到了卢令星的书信,亲自带着顾冉升去城门迎接。 赵掩瑜在顾府时一直都是卢青在身边为他打下手,卢青又极聪明,学得也快,赵掩瑜索性开始教他医术。 凤首洲边的村镇没有大夫,村民要走许久才能到凤首洲,每月赵掩瑜都会自发去为他们义诊,若是遇上贫苦的,甚至会垫付药费。顾寒昭知他是心善,也会命顾福支取银两准备一些药材以备他不时之需。 赵掩瑜将写好的药方递给卢青道:“这病拖不得,你脚程快,辛苦跑一趟。” 卢青赶忙接过药方,便飞奔着去附近的城镇抓药。 等晌午时才提着药材匆匆往回赶,如今日头渐渐毒辣,再加上卢青走得急,不一会儿便满头大汗。 汗水顺着鬓角滴下,卢青直接用袖子将汗水拭去,下坡时经过村边的田地,正见到不远处有一道暗渠,卢青望了望日头,见还有时间便蹲在暗渠边。双手拘了一把冰冷的泉水扑在脸上,将暑气消去一二。 不知是谁在暗渠边搭起了丝瓜棚,枝叶繁茂地隔开了刺目的日光,几只野鸭带着小鸭在水中浮游,见到卢青也不害怕。 卢青贪凉,在暗渠边坐了一刻钟的时间,见时辰差不多了才起身准备赶路,却在起身时看见野草遮蔽的另一边隐约有白色的衣袖。 卢青是孩子心性,心中好奇便忍不住想去一探究竟,走近时才看见竟是一人躺在野草丛中,那人的表情因疼痛微微扭曲,嘴唇更是青紫一片。 卢青慌忙扔下药材上前查看,见那人一边在地上挣扎一边微弱地说些什么。卢青低头细听才知道对方喊的是药,卢青松了口气,很快就发现他的左手紧紧攥着挂在身上的香囊。 因赵掩瑜喜爱用香料治病,卢青很快就明白了那人的意图,一把扯下挂在腰间的香囊放在他的鼻边。 那人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几次反复才彻底缓过劲来。他来不及向卢青道谢便掏出装药丸的白玉瓶,倒了一颗药丸,卢青见状用叶子装了水递到那人眼前。 那人这时才看了卢青一眼,用喑哑的声音道:“多谢。” 卢青摇了摇头,将叶子递给他,那人也不客气,用水送服,将药丸咽下。 “在下卫临,你叫什么名字?”卫临没想到自己一时兴起竟差点葬送了自己的性命,幸好在这荒郊野外遇到了这人。 “我叫卢青,是镇渊侯府的下人。”卢青没有什么其他心思,见对方问自己便老老实实地答了。 “多谢你的救命之恩,改日我会亲自登门道谢。”卫临没想到竟会如此巧合,让自己遇到了镇渊侯府的人,心中顿时存了几分计较。 卢青不知道对方心中所想,只以为自己是日行一善,待将卫临扶起来,正准备问他是否需要让大夫看看,便见不远处匆匆跑来一位明艳女子。 “公子!”遥夜心惊,她不过是遵从公子命令稍稍离开了一会,怎知回来时竟见公子一脸憔悴。 “无碍,我只是病发,幸亏卢青及时出手。”遥夜闻言赶忙行礼道谢。 卢青连连摆手,见遥夜姿容出众,双颊通红道:“我只是碰巧路过,举手之劳,举手之劳。” 卫临见他这样轻笑,没想到镇渊侯府竟还有如此纯良的人。 卢青见有人照看卫临,也歇了邀他上路的心思,见时辰有些晚了便匆匆告别,不待卫临再说什么,一转身便跑了出去。 见卢青彻底离开了视线,遥夜才慌忙跪下道:“公子,遥夜知错!” 卫临敛起笑意,刚刚的和煦仿若只是对方的错觉,眼神泛着冷意淡淡道:“何必自责,本就是各为其主。”卫临知晓遥夜真正的主子从不是自己,自然也不会对她存在任何的信任与希望。 遥夜见状眼中满是失落却不敢表现出丝毫,只是静静地跪在那里不肯起身。 卫临压下心中的烦躁,起身将她扶起,虽说有些不耐但还是让遥夜释然了一些。 另一边顾寒昭带着卢令星正与辛子安坐在侯府中品茶,自从赵掩瑜不准顾寒昭喝酒之后,他就开始了喝茶的日子。曾经总是觉得寡淡无味的茶水在习惯之后,竟也变得清甜可口起来。 辛子安浅唱了一口,便忍不住嘲笑起顾寒昭,如今的他已经彻底变成了妻管严,凡事以赵掩瑜为先。 顾寒昭不能将前世的种种说与他们知晓,只能一笑而过,心中却清楚,自己如今做的抵不上赵掩瑜曾经所做的分毫。 顾寒昭想到赵掩瑜便有些想念起来,想来自己还真是中毒太深,只不过是分离几个时辰,自己便觉得心慌起来。 忽而想起曾与赵掩瑜在欢喜镇上收到的一副画,见辛子安在便将画取出,让他一辩真伪。 谢怀安是辛子安最喜爱的画家之一,但由于其特殊的身份,谢怀安的画作大多收藏在宫中或是谢家,鲜有问世。 将画轴缓缓铺陈开来,辛子安的神情是难得的认真,当画作全部展现在三人眼中时,辛子安忍不住惊呼。 “如何?”顾寒昭忍不住问道。 辛子安神色激动,这是顾寒昭第一次见他如此外露的情绪,心中已确定了几分,看来这画是真迹。 “踏马扬尘照孤城,风雨潇潇归路人。”辛子安看着画上铁画银钩的字迹默念道,随后如梦初醒般问道:“这画你从何得来?” “是在欢喜镇上有人所赠,看来这是真品了。”顾寒昭也是讶异,当时只觉得这画作有七八分可能是真品,突然间听闻它是真品竟觉得有些不真实。 “谢皇后极少画人,仅有几幅肖像存世,且每一幅画的都是武昌帝。”辛子安解释道:“看这笔法,这画应当是他在成为皇后之前所作。武昌帝登基之前经常南征北战,此画上的城池与壑壁城的旧城倒有几分相似。” “但这字并不像谢皇后的字迹。”卢令星是卢家人,虽更爱舞枪弄棒,但学识也不是一般人所能比拟的。 “确实。”辛子安继续道:“若不是家中收藏着这位的墨宝,只怕我也认不出来。” “难道是!”卢令星一惊道:“武昌帝?!” “的确。”辛子安眼中也有了几分狂热,顾寒昭闻言也是啧啧称奇,不知那位古玩店的掌柜见此情景会不会气得吐血,原本以为一文不值的东西转眼间便成为了天子墨宝。 “可惜,可惜。”辛子安眼中狂热渐渐熄灭,轻手轻脚地将画轴卷起。 “可惜什么?”卢令星不解。 “可惜这幅传世名画竟到了一名兵痞的手中。”说完还长叹了口气。 顾寒昭顿时心中气结。 第三十九章 “爹……爹爹。”顾寒昭举着拨浪鼓一边倒退一边诱哄着顾明宸向自己的方向走来。 一岁零八个月的他已经可以在没有人扶持的情况下蹒跚地走几步,只见他边走边伸出一双藕节似的手臂,想要将自家父亲手中的红色拨浪鼓抢回来。 刚从药房中出来的赵掩瑜见到的就是这幅景象,颇有些头疼地上前,抢过还在逗弄儿子的顾寒昭手中的波浪鼓。顾明宸在发现赵掩瑜出现的瞬间就立马就转移了目标,快走几步,趴叽一声黏在了赵掩瑜的脚上。 赵掩瑜对这糯米团子似的孩子实在没有什么抵抗力,蹲下身来将手中的拨浪鼓给他,又将刚调配好的香囊挂在他的身上。顾明宸最喜欢的就是赵掩瑜身上的味道,淡淡的药香显得清雅,每次嗅闻的时候都能让人安静下来。 顾明宸也就是小团子见状更舍不得赵掩瑜,赵掩瑜没办法只好将他抱在怀中。顾明宸趁机将鼓成一团的包子脸埋在赵掩瑜的发间,一脸父亲欺负我的神情。 这只黑心团子,顾寒昭在心里默默腹诽,在赵掩瑜望来时却是立马换上一副我知道错了,我不应该跟团子计较的神情。 赵掩瑜已经被这对父子折腾地没有了脾气,抱着团子叹了口气。团子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无力,慌忙露出他的包子脸,黑曜石般的双眼挤满了泪水,显得晶莹无比,轻轻揪着赵掩瑜的一小撮长发小声道:“爹爹。” 虽然团子还没有学会太多的词,逢人便会喊爹爹,但赵掩瑜还是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化了,抱着团子毫不留恋地丢下顾寒昭向自己的药房走去。 顾寒昭觉得自己失宠了,自从这黑心团子会跑会说后赵掩瑜的心就彻底偏向了对方,果然是……报应不爽啊,顾寒昭内心苦笑道。 待赵掩瑜消失在视线中,藏在暗处的暗卫现身,将一张纸条递给顾寒昭后又迅速消失。顾寒昭缓缓展开纸条,眼中却丝毫不见讶异。 顾寒昭将纸条折好,露出一抹笑容,该来的终于要来了。 第二日,朝堂上便闹得沸沸扬扬,北渊竟派使者出使南泽。朝堂上文武百官瞬间分为两派,较为强硬的支持北渊来访,言明要扬南泽国威;另一派则觉得南泽北渊实力本就在伯仲之间,此次北渊战败,此番来访定是来势汹汹,不可答应。 宣武帝被吵得头疼,揉着眉心让吵成一团的众人静下来。 宣武帝性格软弱却又刚愎自用,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此时倒是五皇子出列道:“父皇,儿臣认为还是同意北渊觐见为好。” 五皇子一句话将北渊定到了南泽从属的位置,宣武帝情绪稍缓,性格中刚愎自用的那部分逐渐占据了上风。 南泽北渊分裂数百年,历任南泽帝王都以统一大泽为己任,可惜南泽国力孱弱,又没有出众的帝王出现。反观之北渊,在几任英明君主的领导下欣欣向荣。 如今南泽赢了北渊,无论如何对宣武帝来说都是一份足以夸耀的功绩。想到这里,似乎他之前的担心都变得无所谓起来。 宣武帝当即宣布道:“此事就依皇儿所言。” 宣武帝说完,朝堂上百官的表情可谓是精彩之极,赵国舅在五皇子上前时就;露出几分惊讶,但很快收敛了情绪,待宣武帝一锤定音后他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讶异望向五皇子,但最终还是硬生生忍住了。 北渊使臣这件事顾寒昭不晓得是谁为五皇子出谋划策,但上一世北渊使臣离开后自己确实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堂堂镇渊侯府世子竟沦落为教授众皇子武艺的师傅。或许对于文臣来说成为太傅是一条极好的出路,但对于他这个武将来说却无异于这段翅膀,关入囚牢。 百官退朝后,顾寒昭便不再理会五皇子与赵国舅,也没有派人探听,而是静待北渊使臣入京,一切都照着上一世的剧本悉数演出,只是这一次他不会再只是一个小配角。 北渊使臣觐见的日子很快就定了下来,宣武帝讲究排场,为了向北渊展示南泽的国力,不惜痛下血本,竟连自己的私库都动用了。 原本顾寒昭在这近一年的时间里已经渐渐边缘化,可北渊此举却再一次将他推到风口浪尖上。镇渊侯府建立之初就是为了震慑北渊,如今满堂文武再无视顾寒昭似乎已经不合适了。 官场向来是势力的,如镇渊侯府亦如赵家,从巅峰跌落不过瞬息的功夫,雪中送炭的少,落井下石的则不计其数。反之,一旦再有崛起的希望,那些人会将之前的龃龉尽数忘记,使劲浑身解数讨好你。 宣武帝如今也是犹豫不定,后悔之前听他人所言,将封顾寒昭为镇渊侯的旨意押后。现如今北渊就在家门口了,南泽却没有镇渊侯,这威慑北渊的效果恐怕是要大打折扣。 不知是不是在宣武帝的示意下,第二日便有朝臣上了折子,请封顾寒昭为镇渊侯。武将们早就蠢蠢欲动,无奈顾寒昭与他们分析利弊将后他们的火气硬生生压了下来,如今连文官们都开始进言,顾寒昭成为镇渊侯已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他们也不再沉默,纷纷上了折子。 顾寒昭也没有多少惊喜,宣武帝向来睚眦必报,如今逼迫他立自己为镇渊侯,只怕之后不会善罢甘休,只不过这也正和他意罢了。 到了北渊使臣进京那一日,顾寒昭便被安排在前面的位子,务必让北渊使者一眼便能看到,顾寒昭对宣武帝的行为嗤之以鼻,但因他对北渊也没有好感加上父亲之死与之也有关系的原因,他全程尽职地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努力地震慑对方。 此次前来北渊的使臣除了几名文武大臣,还派出了一位皇子。北渊帝王已经垂垂老矣,如今太子当政,北渊太子虽有几分能力,但却不能与老北渊王相较,再加上他的几个兄弟也不是泛泛之辈,北渊太子在国内的地位也是摇摇欲坠。 但顾寒昭却不敢轻视他,尽管如今他还是羽翼未丰的太子,但几年后北渊王逝世,他的几个兄弟助他登上北渊王位,不过休整几年,北渊便又有了与南泽一战之力。 待宣武帝坐定,便宣北泽众使臣入内。 走在最前面的是北渊的三皇子,他属于太子一脉,武艺出众。他率领北泽使团不卑不亢地上前,北渊有自己的礼仪,并不兴南泽朝拜那一套,宣武帝虽有不满,但为了一个泱泱大国的气度竟还是忍了下来。 顾寒昭在暗处冷笑,三皇子神情倨傲,脸上丝毫没有战败的颓废,这明明就是来示威的,可惜仍旧有人看不透。 觐见之后便有宫女引着使臣做到他们的位置上,三皇子从善如流,全然没有在敌国的束手束脚。 见贵客已经坐下,宣武帝便宣布宴席正式开始,话音刚落,便有丝竹之音响起,伶人们鱼贯而入。宣武帝喜爱美色,选的伶人无论容貌还是身段自然也是百里挑一,领舞的那位更是堪称角色。 顾寒昭举起酒杯将自己打量的眼神掩饰一二,心中开始计较,这三皇子果然不是普通角色。他的双眸如席上其他人一样紧盯着领舞的伶人,可每一次扫视都透过空隙观察这满朝的文武百官,神情看似沉醉其实却是清醒得很。 领舞的伶人薄纱遮面,只露出一双似水含情的双眸,手中的檀香扇在她的纤纤玉指中缓缓展开,舞衣更是随风而动,飘渺如仙,似有若无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 顾寒昭闻着香气皱眉,嗅了嗅衣袖上的药香味才将陡然升起的烦躁压下。观之其他人却都是沉醉其中的表情,坐在首位的宣武帝已经低声吩咐一边的侍从,想必明日后宫之中又会多一位娘娘。 赵皇后的神色也是异常难看,但她掌控后宫多年,这点忍耐的功力还是有的。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那年轻貌美的伶人,再看自己已经显出几分老态的双手,眼中的妒意几乎要化作实体。 那伶人也是使出了浑身解数,这是她一飞冲天的机会。 曲罢,暗香还未散去,三皇子便站了起来向宣武帝敬酒,待一杯饮尽才悠悠道:“南泽歌舞美轮美奂让人心醉,但我们北渊的歌舞也不差。此次使团便带着北渊最好的舞娘向陛下献舞。” 不过片刻功夫,三皇子便已察觉到宣武帝的贪色,顺势将准备进献的美人引了出来。他脸上的骄傲表情立马吸引了宣武帝的注意力,原本脸上残留的不满已经尽数褪去。 顾寒昭坐在位置可以将周边人的表情悉数收入眼中,这些人有期待有叹息……南泽就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该是时候培养新鲜血脉了。 与南泽半遮半掩的表演不同,北渊的歌舞要热烈许多,宁静悠远的靡靡之音被热烈壮阔的曲子代替,悦耳的银铃声在瞬间侵占了大殿。 北渊的舞娘美得热烈,与南泽的温婉秀丽全然不同,反而带着几分艳色,一举一动都让众人心驰神往。 三皇子见宣武帝的神情便知道自己这一步走对了,待舞娘退下见他还一副恋恋不舍的表情,当即上前道:“看来北渊的舞娘与南泽的相比还差了许多。” 宣武帝知他只是客气,笑着应了,但心里还是忍不住想起刚刚的舞娘,白嫩的皮肤吹弹可破,看得他心痒难耐。 三皇子心中早就对宣武帝嗤之以鼻,若不是前朝皇帝留下几个能臣武将,哪轮得到他南泽耀武扬威,见时机正好,三皇子道:“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宣武帝神色一动,原本的散漫也收起了几分,他再昏庸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犯糊涂,心中顿时多了几个心眼。 “这些舞娘在北渊都是数一数二的,但刚才一番斗舞她们却是落了下乘,恳请陛下施恩,让这几位舞娘在南泽学习舞技。” 三皇子说完,宣武帝才彻底放下心来,甚至有些心猿意马,对方的言下之意再清楚不过,这些舞娘便是北渊要献给自己的姬妾! 宣武帝想着刚才惊鸿一瞥的柔嫩肌肤和倾城容颜,脸上的警惕瞬间退下,只余真诚,大笑道:“这有何难!” 得了承诺的三皇子不再虚与委蛇,而是坐在原位享受丰盛的酒菜,双眼却向身边的使臣看去,使臣暗暗点了点头,轻咳一声便站起身来恭敬道:“陛下,这歌舞已经赏完了,但在北渊的宴席之上还有比歌舞更精彩的表演。” “哦?是什么?”被舞娘勾走了所有神魂的宣武帝此时已经放下了戒备,整个人都显得疲懒无比。 “歌舞再美毕竟都是娘们。”不待那使臣答话,另一位陪同他们前来的北渊将军便粗鲁道:“男人就要比武!” 宣武帝皱眉,对他的无礼很是不满。被抢了话头的使臣赶忙出来打圆场道:“秦将军这话糙理不糙……” 使臣还未说完便再次被打断,只见那位秦将军站起毫不客气道:“极是!极是!我是莽夫不懂什么规矩,这谁愿意来与我比一比啊。” 秦将军的嗓门大,他的话音刚落群臣还觉得耳朵隐隐作痛,原本被舞娘吸引了所有注意力的宣武帝才回过神来,这是下好了套等他入瓮呢。 可如今他是答应也不对不答应也不对,还是赵国舅看出了他的窘态,厉声道:“秦将军未免太过放肆,刀剑无眼,满殿群臣无论伤到谁都是要拿命来赔的。” 赵国舅的一番恐吓并没有让他偃旗息鼓,反倒是更加大声地反驳道:“难道你南泽竟没有人敢与我一战吗!” 第四十章 宣武帝脸色如常,心中却早已将秦江骂了个狗血淋头。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如今唯有答应,否则今日的事传出去,南泽的脸面怕是要丢光了。 北渊三皇子见状起身施施然道:“赵国舅所言甚是,刀剑无眼,若是伤到了谁怕是不美。”宣武帝闻言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便见他继续道:“不如拿未开刃的兵器来比试。” 宣武帝一噎,强撑起笑容道:“三皇子所言甚是。” 坐在一边的谢相爷扫视了一圈,心中直叹,北渊这次是有备而来。而南泽此次赴宴的除却几名已经年迈的将军,剩下的一些大多在排兵布阵上颇有建树,却并不擅长武艺。 如今唯有一赌了,谢相爷起身恭敬道:“陛下,三皇子远来是客,又经跋涉,不如三局两胜。” 宣武帝眼睛一亮,对方只有一个使团,就算武艺出众,怕也只有几人。可自己这里却是有满朝文武,就算输了一局也不用担忧。 “相爷所言甚是,三皇子觉得呢?”宣武帝笑着道,这次的笑容总算是多了几分自信。 “便依陛下所言。”三皇子也不急切,仍旧是有礼的模样,却不让他人看透心中所想。 “让我第一个上!”秦江在一边早就迫不及待了,见双方已经谈妥,忙不迭道。 三皇子看了他一眼,并没有指责,反倒笑道:“秦将军用什么兵器?烦请陛下准备。” “不用不用。”秦江不耐地甩手,爽快道:“我赤手空拳就可以了。” 赵国舅闻言脸色难看,这人分明就是打他的脸! 宣武帝还没有开口便见底下一位老臣已经坐不住了,先帝在位时南泽何时被如此欺负过,他当即起身道:“臣请出战。” 宣武帝犹豫片刻,见谢相爷点了点头,心下稍定,回道:“此次比武是为助兴,王将军可要记得点到为止。” 那王容将军咧嘴笑道:“臣遵旨。” 顾寒昭握紧手中酒杯,压下心中蠢蠢欲动战意,王容的拳脚功夫确实不错,但他已经年迈,且那秦江天生神力,这局只怕会输。 在顾寒昭担心的时候,两人已经站到了殿上,秦江身材高大,比王容整整高了一个脑袋,身上满是腱子肉,每走一步都仿佛带着地动山摇之势。 王容并不莽撞,他知晓自己的劣势,自己体力不如对方,所以只能智取。 秦江大喝一声便向对方冲去,王容见他气势惊人,右脚用力一个转身顺势躲了过去。秦江停下动作,哼了一声,又是一拳击去,王容靠着灵活的身手又躲过一次。 “啧,你躲什么!”秦江耐心告磬,接连几拳朝王容攻去。王容知晓自己不能再躲,咬牙顶了上去。 两人在殿上战了起来,文臣只看得心惊肉跳,那拳脚虽打在他们身上,但自己仿佛都能感受到那刺骨的疼痛,更甚者有几个胆小的官员已经偷偷调转了目光。 三皇子见状举起酒杯浅酌一口,掩去眼中的鄙视,这样的南泽竟还敢与北渊争辉。 二人战了百来回合,王容额角已经遍布汗水,秦江却像没事人一样,这一局是南泽败了。秦江见王容露出破绽,眼中一亮,一拳向对方的肚腹击去,这一拳他用了十成力道,一旦被击中非死即伤。 王容来不及在心中叹一声吾命休矣,那一拳便夹带着风声靠近了,他避无可避。 旁人看不出好歹,顾寒昭的眼神却是一冷,此时已经来不及出声阻止,不待他细想便将手上的酒杯抛出,秦江一惊不得不收回力道,反手抓住朝自己脑袋砸来的酒杯。 “秦将军既然已经赢了,何必赶尽杀绝。”谢相爷眼中也是冷意,率先开口道,也算是帮顾寒昭吸引了注意力。 王容捡了一条命回来,感激地向顾寒昭抱拳道谢,顾寒昭在暗处点了点头,脸上表情虽然绷得很紧,心中却是松了口气。前世没有人阻止,王容硬生生挨了那一拳,当即吐出一口血来,此后便整日喝药度日,这些老臣都是前朝的功臣,与父亲虽没有交情,却一心为国,这样的结局不是他们应得的。 “秦将军!刚刚不是已经说了点到为止吗?”三皇子见状出声喝道,看似责骂,却给了秦江开口的机会。 “谁知道他这么不经打,我还没出一半的力。”秦将军搔了搔头,一副憨厚的样子,让人实在不知从何责怪。 宣武帝见状只能将满腹的恼意压下道:“这一局是北渊胜了。” 秦江闻言立马忘了自己刚才的咄咄逼人,站在殿上道:“还有谁来!” “秦将军不先休息一会儿吗?”赵国舅也是脸色难看,忍不住想要刺上一刺。 “不用。”秦将军挥手,眼中是难以遮掩的倨傲,“我还没出汗呢,下一个是谁?” “臣请出战。”顾寒昭起身,缓声道。 “好好,此局便由顾爱卿出战。”宣武帝忙不迭地答应。 原本一直低头的三皇子似乎这才回神,抬眸看了他一眼,这一眼便再也掩饰不住心中的惊讶。没想到夜袭北渊大营,让南泽最终获得胜利的顾寒昭竟如此年轻,而且容貌出众。这人与其说是一位将军,倒不如说是名门世家出来的公子。 秦江并不知道此人是谁,见他主动出战嘲笑道:“就你这小身板还是不要来送死了,下去吧。” 顾寒昭一笑,看似和气,眼中的冷意却让坐在他身边的人心惊。顾寒昭今日才明白,什么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投。 “寒昭不才,请秦将军不吝赐教。”顾寒昭起身来到秦江面前,礼仪无可挑剔。 秦江也是一惊,这人竟是名震北渊的镇渊侯世子顾寒昭,怎么会如此瘦弱。 “你不用武器吗?”秦江见他这幅样子忍不住问道。 顾寒昭忍住心中怒火,简明扼要道:“不用,开始吧。” 秦江见状轻笑,原本的憨厚中带着几分精明,斟酌着如何出手。二人谁也没有率先出手,而是站在原地观察着对方,最终还是秦江没能忍住,双手握成拳夹带着拳风向顾寒昭袭去。 顾寒昭有两世的武艺,再加上他少年天才,虽没有□□在手,对付秦江这种以蛮力取胜的人却是绰绰有余。 顾寒昭灵活地闪身避开,秦江此人出拳习惯用尽全力,这样的拳法会带着全身力道,一旦打中敌人会让对方身受重伤。但面对真正的高手却极其吃亏,顾寒昭知晓对方只是北渊投出的棋子,并不会与他比拼力道。 见秦江来不及收招,趁着这个空隙来到对方身侧,扣住对方手腕,毫不留情地用力一折,秦江的手骨硬生生地被折断,清脆的一声让殿上的众人都变了脸色。 秦江吃痛,额角沁出汗水,嘴唇变成了青色,但他并没有认输,反倒是在顾寒昭以为他要认输的空隙击出另一拳。 顾寒昭并不想与他硬碰硬,扭身避开,胜负早已分明,但秦江却置若罔闻。顾寒昭也变了脸色,这人明知自己已经输了还继续动手,不过是想耗尽他的体力。 “世子!点到为止,秦将军既然已经受伤,便算是您赢了,手下留情!”谢相爷刚被那一声脆响吓了一跳,如今才回过神来,回神后立马喊道。听起来像是让顾寒昭手下留情,字字句句却是让秦江认输。 秦江不动声色地看了三皇子一眼,见他点头才停下手上的动作道:“是我输了。” “这便算是平局了,还剩一局。”赵国舅趁机道,说好的本是三局两胜,只是秦江胜了一局没有退下,如今被顾寒昭扳回一城,赵国舅想着便将错就错再比一局作罢。 三皇子也没有反对,只是对一直站在身后的侍卫道:“你去向世子讨教讨教,当年你的师傅也是败在他的手下。” 顾寒昭收起刚刚的随意,此人他再熟悉不过,当年父亲身亡的那场战役,他的师傅便是北渊主帅,前世他更是在比武时差点死在这人手下,当时若不是有一点运气,只怕会输得很惨。 “世子用什么武器?”那人的声音嘶哑,他一出声,众人就是一皱眉头,这人的声音实在难听。 顾寒昭这次并不托大,道:“我用剑。” “我亦是。”说完便不再说话。 太监总管闻言示意殿下的一名小太监送上未开封的宝剑。顾寒昭接过宝剑,指尖拂过剑刃,随手挽了一个剑花,烛火照在剑刃上,照的剑刃寒光闪过。 “好剑,可惜未开封。”那人低笑了一声,眼中的战意再也抑制不住,冷冷地注视着顾寒昭,仿佛对方是自己的猎物。 顾寒昭垂眸,心道这双眼真是碍眼。 那人一拱手,不待顾寒昭回神便迫不及待地揉身上前,这人与秦江不同,秦江若是纯粹的将军,这人便是纯粹的武者。 顾寒昭一个用力将对方的剑刃拨开,虎口微微发麻,他的力气并不比秦江大,但武艺却高出了许多,单单一个回合就让他体会到了切切实实的压迫感。 但顾寒昭不准备被动挨打,挑开对方剑刃后便主动进攻,绵密的剑势犹如细雨,交织成道道剑网。那人见状眼中闪过嗜血的光芒,嘴角勾起诡异的弧度,手上的动作却自始至终都显得沉着冷静,避开顾寒昭的剑网。 旁观的众人只觉得心惊,待两人动作越来越快,已经有年纪大的老臣闭着眼睛休息,一边不忘揉着太阳穴。 宣武帝也是看得心惊肉跳,身体忍不住向后缩成一团,几乎要将整个身体蜷缩在龙椅中。 三皇子垂眸沉思,看来他还是将顾寒昭看得太弱了,没想到此人武艺竟能与北渊第一高手一较高下,更可怕的是他还擅长带兵,可谓全才,这样的人若是在北渊,必是朝中重臣,怎么会是这一副被困守凤首洲的模样。 顾寒昭见对方动作越来越快便知晓对方已有七分急迫,想来是少有遇到对手,强攻不下便多了几分急躁,此时正是机会。 既然敢号称北渊第一高手自然不可能只有这样的水准,对方的动作越来越快,在旁人眼中竟只剩下残影。顾寒昭见此静下来心来并不急于攻破对方。 顾寒昭微微侧身,对方的剑刃如影随行,没有开刃的剑在常人手中犹如一把杀猪刀,但在高手手中却全然不同,虽不能杀人,伤人却是绰绰有余的。 顾寒昭知晓自己与那人武艺只在伯仲之间,若是无休止地斗下去,一时半会都不会分出胜负。想罢,抓住对方的一个空隙,极其巧妙地让对方的剑刃在自己手臂上留下一个伤口。 那人也是一怔,但却不肯放过打败顾寒昭的机会,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武痴,家国荣辱他并不看在眼中,唯一在意的也就是与各式高手一战。 三皇子暗道糟糕,早知这人极难控制,没想到竟让他见血。只见那人的眼珠仿佛浸染了鲜血一般变成血色,看情形是只剩下了三分理智。 顾寒昭被削去了一块皮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铁锈味,那人的鼻翼动了动,手中剑法凌厉异常。 宣武帝扶额,暗道糟糕,这一局若是输了南泽的脸面只怕要丢了。一些朝臣的反应与他别无二致,心中对顾寒昭竟连一丝一毫的担忧也没有。 顾寒昭眼神微闪,见他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声便知时机已到,抵住对方的一波快攻,压下他的剑尖,趁着这个空隙,一个扫堂腿让对方失去平衡。 那人身经百战,自然不会被这小小的麻烦影响,手腕轻转,剑尖调转直下,顾寒昭眼角瞥见寒光,以手撑地堪堪避过,在对方注意力还在脚下的空隙,当头一剑劈下,那人见状持剑再挡,顾寒昭冷笑一声,居高临下地望着对方,这角度与力道他练习过无数次,就是为了今日! 因兵器交接发出的刺耳声音让众人捂紧耳朵,等他们回神,只见那人手中的长剑已经被砍成了两半。他眼中的红雾已经散去,那人单膝跪在殿上,抬头看着一脸冷然的顾寒昭,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寒意,全然没有发现自己的双手竟在微微颤抖。 顾寒昭的长剑上也有了好几个豁口,心道真是可惜了这一把好剑。 第四十一章 竟然赢了,宣武帝坐在龙椅上,眼中还带着几分茫然。 大殿上静得可怕,只余顾寒昭手持长剑静立,一身肃杀之气。 “果然是名不虚传!”北渊三皇子率先起身,忍不住击掌赞道:“南泽有镇渊侯府,北渊这一仗输得不冤。”三皇子笑得真诚,但字字句句都仿若利刃刺在宣武帝的心上。这明摆着是说南泽能胜与宣武帝没有关系,全都是镇渊侯府的功劳。 顾寒昭忽而抬头,双眸直直的向三皇子望去,眼中的杀意未敛。三皇子被他看得一惊,本想再挑拨几句,但想起刚刚令他胆寒的眼神,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但这一句话就足够了,宣武帝何其多疑,双眼不自觉地紧盯着规矩跪在自己面前的顾寒昭,心中却一直回想着他最后的那一剑,若那长剑已然开封,只怕今日殿上必定会血溅三尺。 但无论如何,顾寒昭今日为南泽挽回了脸面,心中再不愿意,他也只能赏不能罚。想罢,宣武帝微微调整了表情,强笑道:“世子武艺高强,不过也要多谢三皇子承让。” 三皇子行礼,坦然受之。 宣武帝见顾寒昭手上血迹,装出几分关切道:“世子受伤了,快传太医为世子医治。”鲜血已经浸染一整条衣袖,宣武帝这才察觉到,匆匆命人传来太医。 顾寒昭随太医离开,很快殿上再次传来了歌舞声,一派的宁静祥和。 得了宣武帝吩咐的太医不敢怠慢,战战兢兢地为顾寒昭包扎好伤口,随后嘱咐道:“世子,万幸都是皮外伤,老臣已经为您包扎好了,回去切勿碰水。” 顾寒昭点头,这伤口虽然看着可怕,事实上只是一些外伤,只要用些名贵药材,不用几日便能结痂愈合。 太医刚为顾寒昭处理好伤口便见一名小太监匆匆从殿内走来,他带了宣武帝的口谕,只说陛□□恤顾寒昭伤势,让他先行回去休息。 顾寒昭心中早有准备,也没有因受了冷待而气愤,只是那小太监生怕得罪于他,补充道:“陛下说了,今日世子为南泽争光,明日必有重赏。” 顾寒昭也没有为难他,只道了句多谢便收了太医给他的伤药离开了。 小太监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叹气,连他都看出了宣武帝这番明褒暗贬,顾寒昭竟也没有因此生气,该说他好气度呢还是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宫宴还在继续,但却早已没了最初的热闹。殿上歌舞没有停下,却无人肯再花心思留意,在这祥和的气氛中,不知隐藏了多少的龌龊心思。 顾寒昭的离开并没有惊动太多人,等他回到顾府的小院时便发现赵掩瑜的房中还有烛火摇曳,微弱的灯光透过纸窗,映出赵掩瑜的剪影。 顾寒昭望着赵掩瑜模糊的轮廓,用指尖缓缓地描绘,只觉得心口一暖,像被什么渐渐填满般,沉甸甸的。 好不容易将顾明宸哄睡下,赵掩瑜趁这空隙在烛火下翻看医书,刚翻了一页便见窗外有人傻傻地站在那里望着屋内发呆。 顾明宸越来越黏他,再加上体弱的关系,这孩子很怕身边没有人,所以自他可以吃米糊之后,顾明宸就睡在他的房中。顾寒昭时常与这孩子争宠,但自己实在喜欢顾明宸,每每都站在孩子身边,竟惹得顾寒昭连自己儿子的醋都开始吃。 “你怎么回来了?”赵掩瑜将窗户打开,压低声音问道。 “恩,想你。”顾寒昭身子微微前倾,两人的距离一下就拉近了,顾寒昭几乎能感受到对方呼出的热气与身上的药香。 赵掩瑜的双颊微红,顾寒昭见状颇有些心猿意马,但这样平和的情形只维持了一瞬。赵掩瑜似乎闻到了他身上散发出的血腥味,一把抓住顾寒昭的衣袖,低声惊呼道:“你受伤了!” 顾寒昭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地轻笑:“不小心……” 赵掩瑜太了解他了,急得差点从窗上跳下来,顾寒昭连忙将他稳住,解释道:“只是皮外伤,已经处理过了。” “你是去参加宫宴,为何会受伤?”赵掩瑜狐疑问道。 顾寒昭不欲让赵掩瑜知晓这些阴私,敷衍了几句想要揭过,却被对方拉住了衣领。或许是前世亏欠对方太多,顾寒昭总是不自觉地以保护者自居,时常忘记赵掩瑜虽然文弱,但并不是娇养在温室里的花朵。 赵掩瑜的眼中满是认真,一字一句道:“我也是男人,并不需要你的保护。”赵掩瑜垂眸,抑制住心中的恼意继续道:“我爱你,所以我也会拼劲全力保护你。” 顾寒昭看着他认真的眉眼,不知为何眼角有了涩意,这个人与自己荣辱与共,是他这一世的支柱。他以为自己只要好好护对方一世周全就好了,但却忽视了赵掩瑜也是男人,也想要保护自己所爱之人。 “好。”顾寒昭直视着他的双眼,那犹如深潭一般的墨黑眼眸深不见底,但自己却仿佛从中看到了对方的灵魂,纯粹而直接。 顾寒昭将今日在宫中所遇到的一切都缓缓道来,赵掩瑜的表情未变,直到对方说完才坚定道:“这些我并不十分懂,但只要你想做的只管去做。我永远,不会成为你的拖累!” “好。”顾寒昭的声音微微发抖,他何其有幸遇到赵掩瑜。 顾寒昭不顾一切地将对方抱在怀中,力道大得几乎要将赵掩瑜嵌在自己的身体里。得了承诺的赵掩瑜松了口气,想紧紧回抱对方,但想起顾寒昭受伤的手臂,只能无措地任由对方抱着。 “你先把我放开。”赵掩瑜还是不放心,想要仔细检查对方的伤口。 “不要。”顾寒昭犹如撒娇的孩子般,赖在赵掩瑜的怀中,无论如何都不舍得放手。 顾寒昭不愿放手,赵掩瑜实在没有办法只能任由对方抱着,直到察觉到独自睡在床上的顾明宸醒来发现自己孤身一人,再也忍不住大哭起来,两人才匆匆分开。 顾寒昭见赵掩瑜眼底的阴影心疼,从他手上接过顾明宸,轻声哄着。顾明宸今日难得给面子,被他抱在怀中一会儿便收了哭声,咬着拇指又甜甜睡去。 赵掩瑜想提醒他手上有伤又担心将好不容易睡着的顾明宸吵醒,只能在顾寒昭身边急得团团转,还不忘提醒他手上的伤口。顾寒昭被他的举动逗笑,装出一副手疼的样子,吓得对方差点跳了起来。 虽然很想留宿,但赵掩瑜却早早将他赶回自己房中,顾寒昭无法只能乖乖听话,明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果不其然,第二日一早宫中就传来了消息,宣武帝钦点顾寒昭教授众皇子武艺,待分封为镇渊侯后就可入宫。 宣武帝这一手也算用得巧妙,封顾寒昭为镇渊侯是为了堵悠悠众口,现如今顾寒昭在京中没有兵权,镇渊侯早就成为了一个没有实权的象征罢了。 旁人原本以为是不得已许了顾寒昭侯爷之位,却不想后手原来竟在这里。 顾寒昭倒没有他人心中所想的气愤,乖觉地收了旨意,就连宣旨的太监都一脸疑惑地看着他,这世子怎么一点不满的情绪都没有,实在没有道理啊。 送走了宫中宣旨的太监,脾气向来急躁的卢令星当下就忍不住要摔了茶盏,被顾寒昭凉凉瞥了一眼才硬生生忍住。来回走了几步,几乎要将脚底的地板磨得光亮才停下道:“表哥,这实在欺人太甚!” 顾寒昭饮了口茶,细细品味了一会儿才反问道:“如何不公平了?” 卢令星见他享受的表情气急,夺过他手上的茶盏重重放在桌上道:“这道旨意是什么意思!施舍吗?镇渊侯的位置本就是你应得的。” “令星。”顾寒昭避重就轻道:“你的礼仪呢。” 卢令星一滞,心中极想冲上去看一看自家表哥脑袋里装的究竟是什么。 “这是圣旨。”顾寒昭实在为他的单纯头疼,“难道你想让我抗旨不尊吗?” “我,”卢令星也是一顿,知晓自己刚刚的质问逾矩了,气势弱道:“也是担心。” “舅舅让你来我这是为了让我督促你功课的。”顾寒昭觉得自己应当好好管教这个弟弟了,卢令星很聪明但却太莽撞,这样的性情实在不适合呆在凤首洲这个步步陷阱的地方。但若他决定要从军便不能再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既然你如此清闲,今后每日三个时辰练武,三个时辰读书。”顾寒昭说完,卢令星的表情便垮了下来,可怜兮兮地望着顾寒昭,对方却只是细细品着热茶。 ----------------- 卫临刚从五皇子府中出来便感觉有人尾随,一直与他焦不离孟的遥夜快步上前在他耳边问道:“公子?” “不必理会。”卫临低声回答,自他知晓北渊使团来访的消息便知这些人很快就会找上门来。 卫临带着遥夜像京中公子带着家眷般在街上闲逛,直到经过一家琴行才停了下来。掌柜的见了贵客将他请进内室,直道有东家私藏的珍品。 卫临看了一眼殷勤的掌柜,不再多言跟着他走近内室。 “五皇弟真是难请啊。”卫临一进内室便见北渊三皇子正坐着喝茶,见自己进来冷嘲道。 卫临最讨厌的就是对方称自己为皇弟,面无表情道:“三皇子为何会在这里?” “你忘了吗?”三皇子早就习惯这位同父异母弟弟的冷淡,答道:“我随北渊使团来的。” 卫临懒得与他扯皮,坐在他边上空着的位子上,遥夜赶忙也倒了一杯茶递到他面前。 卫临接过喝了一口,引得边上三皇子啧啧叹道:“何时我也有美人伺候。” “你若是来说这些的,我便走了。”卫临淡淡瞥了他一眼,他的诸位皇兄自己一个都不喜欢,尤以三皇子最甚。 三皇子见他是真生气了,也不再与他玩笑,而是挥退遥夜,与他认真道:“我已依太子之言进献了舞娘。”说完递上一包藏在袖中的纸包道:“你已进了五皇子府中,不用我说也应当知晓怎么做了吧。” 卫临心中厌恶至极却只能将纸包收下,道:“我知晓了,只希望太子能等到那个时候。”三皇子闻言狠狠瞪了他一眼威胁道:“五皇弟,我知你是兄弟中最聪明的,但别忘了你的母妃和族人。” “我不会忘记。”卫临攥紧手中的纸包道,像是回答三皇子更像是告诉自己。 三皇子见状也安下心来,再聪明的人只要有弱点便永远也无法成事,可惜了他这五皇弟一颗七窍玲珑心。 为防他人起疑,三皇子率先离开琴行。待三皇子离开后,卫临仍静静地坐在原地,遥夜抱着掌柜给自己的琴进来便见他似乎是在发呆。 “公子?”遥夜的声音成功让他回神,卫临看了遥夜一眼,那眼中的担忧不似作伪,可却无法撼动他一丝一毫。 “你先回去吧。”即使拥有倾城的容颜,此时卫临也不想再看见到她,遥夜不愿离开,只是用希冀的眼神望着卫临,希望从他眼中看到哪怕一丝一毫的怜惜。 “回去!”卫临怒道,“就连一刻的自由也不给我吗!”卫临直视摇曳的双眼,眼中的诘问让她心碎,最终遥夜回望了他一眼,艰难离开。 卫临知道跟着他的人并没有撤离,只是转到了暗处,但这些他都已不在意了。 离开琴行,卫临漫无目的地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只觉得自己仿若局外人,离这红尘俗世很远很远,直到一声陌生的声音传入耳中才让他回神。 “卫公子,你也在这里?你的身体好些了吗?”卫临转身便见曾救自己一命的卢青站在一边笑得纯良。 卫临突然就放松了下来,只有这孩子没有什么心机吧。 第四十二章 南泽因北渊使团的到访而激起的波澜很快就沉寂了下去,凤首洲的百姓本就是“喜新厌旧”的,没过几日,就连茶余饭后也不再提起。 顾寒昭得了新的差事,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怒发冲冠的时候,他反倒像是没事人一样安然接受。就连他的好友也忍不住啧啧称奇,对于这些好奇他一律一笑置之,相信不久的将来这些人便会知道他做这个决定的原因了。 说来也是讽刺,就在顾寒昭进宫授课前一日,宫中传来了旨意,宣武帝也终于下定了决心,他从镇渊侯世子变成了真正的镇渊侯。 那一日卢母遣退身边众人,独自呆在祠堂中许久,出来时双眼通红,似乎是狠狠哭过一场的样子。顾寒昭知晓卢母的举动,劝慰的话明明已经到了嘴边最终却咽了下去,这样的安慰对卢母这种性子的人来说是多余的。 这一日,顾寒昭早早准备进宫,按照规矩在教授诸位皇子之前,他应当先见宣武帝的。只是宣武帝这几日刚得了几位美人,正沉醉在温柔乡里,实在无暇顾及其他。宣武帝素来宠爱五皇子,对其他皇子不太上心,随口吩咐了个小太监便将顾寒昭打发走了。 宣武帝向来昏庸,行为处事都依照自己的喜好来,这也导致了除却一些先帝时期留下来的老臣,朝堂上尽是一些溜须拍马之辈。 顾寒昭叹了口气,难怪不过几年北渊便以破竹之势直入凤首洲了,若是再任由宣武帝把持朝政下去,南泽危矣。 被小太监领到宫中校场的顾寒昭整了整衣袖,前世的他心不甘情不愿地为众位皇子教授武艺,自然没有用心,对诸位皇子的品性也并不十分了解,今日刚好趁此机会好好查探一二。 赵皇后是宣武帝府中的旧人,姿色出众又很会看人脸色,所以宣武帝在还是皇子时便对她宠爱有加,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借助赵家之势登基,对赵皇后自然更加看重。 不过赵皇后也确实是个有手段的,即使近些年姿色渐衰也没有失了这份荣宠,五皇子出生后五年内更是没有其他皇子出生,顾寒昭相信这其中必定是有她的手笔。 这个时节已然入秋,虽有艳阳高挂却并不毒辣,甚至还有一阵阵凉风拂面,甚是清爽。 顾寒昭在远处便见众皇子正懒洋洋地站在校场中,每人的身后都跟着两名伺候的小太监。 宣武帝一共有五子八女,除去已经成年的三皇子与五皇子,还有三位仍住在宫中的皇子,最大的不过十四岁,最小的也就是十一皇子,今年才不过八岁。 他们都是天潢贵胄,就算是习武也只是简单地学习骑射功夫,除非有一两个特别有兴趣的才会请名师教授。 宣武帝对镇渊侯府的态度不觉间也影响了诸位皇子。对于镇渊侯府一致的认知便是犹如鸡肋般,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正如五皇子所表现的那样,想要拉拢却又担心惹上一身腥,直到彻底地见顾寒昭被收回了兵权后才放下心来不再理会。 顾寒昭站在三位皇子面前不动声色地打量,六皇子凤明身有残疾,即使母家势力不错也是难登大宝之位,但这位皇子的性格坚毅,再加上过人的智慧,今后会成为十一皇子登基的一大助力,也是未来当之无愧的一位贤王。 或许是身在皇家,自小又因残疾受尽委屈,凤明对于他人的窥伺极为敏感,第一个察觉到顾寒昭存在的就是他。 “想必这位就是新来教授我们武艺的师傅了。”谦谦君子,温润如玉,顾寒昭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暗自点头。 “六皇子殿下。”顾寒昭也是客气地回以一礼。 凤明笑笑便不再言语,他自小便知自己没有资格争那个位子,所以对于朝堂之事并不关心。他的母妃只有他一个儿子,对他也是宠爱至极,所以他虽经受了一些暗处的流言蜚语,明着倒是无人敢欺侮他。 “你不就是那个被收了兵权的镇渊侯世子吗?”出声的是十皇子凤阳,他比十一皇子大一岁,生母是苏妃。苏妃出身不高,却因为心高气傲在这宫中过得举步维艰,苏妃因相貌清纯秀丽而颇受宣武帝喜爱,只是她的性子不好,间接地导致她唯一的儿子也没有什么眼色。 “臣正是顾寒昭。”顾寒昭见状轻笑,并不将六皇子的轻视奚落放在心上,心中不禁叹道,果然是皇宫这个吃人的地方出来的,性子竟如此地不讨喜。 十皇子凤阳的身体是在场皇子中最为强健的,站起来竟和他的凤明差不多高。 “见过师傅。”最后出声的是最小的十一皇子,瘦瘦小小的一只,声音也是微弱低沉的。若不是顾寒昭一直观察着他,根本不会发觉他竟出声了,顾寒昭见他低着头的模样忍不住在心里摇头,若不是前世活过一遭,他怎么也不会猜到这个略有些唯唯诺诺的孩子将来竟是一统南泽北渊的雄主。 与三位皇子见礼后便正式进入了授课的环节,教授皇子武艺自然不能与操练士兵一样。第一日顾寒昭并不打算就教他们些什么,只是命人拿来几把弓箭,说要探探诸皇子的底。 六皇子的右足微跛,平日里站着并不明显,一旦动起来一脚高一脚低的便会十分扎眼。 顾寒昭命人在五十米开外立了箭靶,又给了每位皇子十支箭,让他们一一来试。 十皇子是被娇惯的性子,再加上他不爱读书,但在骑射上又比其他兄弟多些天赋,便咋咋呼呼地喊道:“让我先来!” 顾寒昭不置可否,在十皇子身边伺候的小太监连忙递上弓箭。 十皇子的臂力不小,接过弓箭之后也不看,直接取来箭搭在弓上,双眼直视着箭靶上的红心屏息凝神。拉弓、对准靶心、松手,十皇子的动作一气呵成,顾寒昭看着他流畅的动作也忍不住在心中鼓掌,这样的年纪有这样的能力已经十分不错了。但是,在皇家还不够出众。 十箭只有一箭脱靶,六支正中红心。 顾寒昭见状拍手夸道:“殿下果然名不虚传。”受了夸奖的十皇子脸上颇有些傲色,收了弓箭交给一边的小太监。 “接下来哪位殿下愿意一试?”顾寒昭并没有将他的失礼放在心上,而是问站在一边的另外两人。 “我来吧。”六皇子见十一皇弟没有表示,率先道。 六皇子上前,在一边的十皇子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脸上表情未变。顾寒昭亲自上前将弓箭递给六皇子,趁着空隙正好看见十皇子看六皇子那隐晦的一眼,低头在心中冷嗤,原本以为十皇子的性子颇为憨直,喜怒均表现在脸上,看来是他低估这些皇子了。 因为天生残疾,六皇子在众位兄弟面前多少还是有些自卑的,只见他极为认真地拉弓射箭,但结果却并不如人意。 十支箭只有三支箭中了红心,三支脱靶,这样的结果与之前的十皇子相比实在是相差太多了。 六皇子见状,颇有些沮丧和羞愧,再早熟也还只是十几岁的孩子,将弓箭还给顾寒昭后便抿唇站在一边,似乎还在懊恼中。 顾寒昭并未多言,在他眼中人各有长处,为何一定要将自己的短处与他人的长处相比,或许六皇子将来在武艺方面很难再有长进,但在智计方面,却是无人能出其右的。 “十一殿下,您来试一试吧。”顾寒昭最后笑着将弓箭递给了十一皇子,这位才是他今日这番举动的最终原因。 凤昱恭敬地接过弓箭,他的母妃出自殷家,殷家在前朝时也曾盛极一时,只可惜选错了主子导致落败。凤昱的母亲是殷家远亲,因容貌昳丽被宣武帝看中,也因此逃过了一劫,只可惜殷妃在生下凤昱后就香消玉殒了。 凤昱因为母亲是罪臣出身且身份不显,在宫中又没有母族庇佑,所以过得十分艰辛,甚至可以说能活到今日已经算是奇迹了。 他从小就明白一个道理,若要在宫中,在众位娘娘的眼皮子底下活下去,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隐忍! 凡事不强出头,在握住弓箭的一瞬,顾寒昭清晰地看见了凤昱眼中一闪而逝的好强眼神,但很快这眼神又回到了无波的状态。 或许是这孩子将来会与顾明宸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顾寒昭总是会对他多一分怜惜与耐心,而不是仅仅把对方当成一个筹码。 此时的他举着长弓颇显吃力,顾寒昭是习武之人,看到他举起弓箭的一瞬间,双眼忍不住亮了亮,这个孩子极有天赋。明明是瘦小无比的身体却仿佛蕴含着无穷无尽的力量。 在外人看来他是用尽全力地举起弓箭,但在顾寒昭眼中他却是极为轻松的,这个孩子竟是天生神力。他的手虽在颤抖,脸上的表情虽然痛苦,但实际上却一点都不吃力。 顾寒昭忍不住在心中笑道,这个孩子很聪明,比他想象中的要聪明得多,难怪即使是前世,也能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平安长大,即使被扔到了一块贫瘠的封地上也能将之治理地井井有条。 本来以他的姿势力道绝对能正中红心,但每一次在松手的瞬间,他都微微抬高了箭尖,最终竟是一箭都没有射中。 对于这个出身比自己低,又没有母妃庇佑的十一皇弟,十皇子可就没有这么客气了,双手环胸冷冷地看着对方,每当他射出一箭便会报以冷笑,且丝毫没有遮掩。 凤昱握紧了手中的弓箭,牙齿咬住下唇,死死压制住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意。顾寒昭对于十皇子的这种小孩子行径不发一言,只是在凤昱准备射出最后一箭的时候上前抬了抬他的箭尖,对他笑道:“殿下,过犹不及。” 旁人只当顾寒昭是在指点,唯有凤昱自己清楚,顾寒昭这句话所暗含的意思。 过犹不及,若是一味地隐瞒实力,他也许就会真的就此沉寂下去。像是获得了能量般,又像是想通了什么关窍,凤昱深深看了顾寒昭一眼。随即他的双眸满含坚定地向箭靶望去,拉弓、瞄准、松弦,离弦之箭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疾射而出,凤昱几乎能感觉到那箭的轨迹。 “咻”的一声,不过眨眼功夫,箭矢就牢牢地钉在红心之中。十箭只中了最后一箭,这真的是极差的成绩,但凤昱却悄悄看了顾寒昭一眼,那眼中的兴奋以及不再遮掩的野心几乎刺痛了顾寒昭的眼睛。 这个孩子注定会是最终的胜者,只是现在他还在静静蛰伏,只待最好的时机让敌人一击致命。 让随侍的小太监把弓箭箭靶都收了起来,顾寒昭站在诸皇子面前道:“三位殿下果然出众,微臣心中已有了成算。”顾寒昭睁眼说瞎话,厚着脸皮将三人都夸了个遍,尤其是十皇子,说得他都有飘飘然了。 顾寒昭总算是有些文人动嘴皮子的快感了,不过几句话就让人失去了基本的理性,正犹如此刻的十皇子般。若是平日他也知晓自己的功夫只算得上中上,可现在被几句夸奖竟觉得自己的武艺极其出众,就算与高手相比也有胜利的希望。 顾寒昭看着他带着七分天真的脸庞,心中叹道,果然还是孩子啊,捧杀真是再简单有效不过的招数。 若说六皇子是敏感,那么十一皇子的就是敏锐,他惊讶地抬头望向顾寒昭,不明白刚刚在自己心目中还是高大样子的骑射师傅怎么转眼间就变成了这幅嘴脸。 顾寒昭可不知他心中所想,又夸赞了一番后便让他们散去练习。 顾寒昭知晓这是个绝妙的机会,若等对方成年后有了封地再接近提升好感只怕是太迟了。 凤昱的小太监伺候得并不尽心,一听顾寒昭让三位皇子分开练习,便随意找了个借口躲懒去了。凤昱即使再生气,也找不到他们的错处,宫中众位娘娘只当他是个隐形人,不来找他的麻烦已是极好的了,又怎么会管这些闲事。 宣武帝更加不关心自己的这些儿子,自然不会发现自己的儿子明明是南泽的皇子殿下,却连使唤两个小太监也是力不从心。 顾寒昭见只剩凤昱一人却是悄悄松了口气,有些话听见了被传出去就不好了。他见状并没有马上上前与凤昱攀谈,反倒是先装模作样地教授其他两人。 六皇子生性谦逊,见顾寒昭也是十分客气,即使身居宫中他也听过南泽北渊一战,反倒不像凤昱这般耳目闭塞。 “六皇子殿下的箭准头很好。”顾寒昭先是指正了他的站姿,接着道。 凤明的双颊微红,颇有些不好意思道:“师傅便不要取笑我了,与十皇弟相比我还差远了。”顾寒昭在与他说话的同时也一直观察着对方的表情,见他认真的神情不似作伪在心中默默点头。即使身有缺陷也不忘本心,在皇家这样的性子实在难得。 “臣并没有取笑殿下的意思,臣说的句句属实。”见凤明面露不解,顾寒昭继续解释道:“在我看来,殿下的每一箭都能正中靶心,只可惜,后继无力。” 凤明一怔,他多少也知道一些,自己的右脚不仅是跛足,而且因为早产的关系身体孱弱。这弓对于凤阳来说举重若轻,可自己在凤阳的那个年纪却是无论如何也举不起来的,更甚者连凤昱还不如。 “殿下,比力气并是不您的长处。”顾寒昭如实道。 即使知道是真相,凤明还是有些难受,顾寒昭见他失落的样子不忍,继续道:“殿下,您为什么要与他人比短处呢?” 凤明不解,望向顾寒昭,顾寒昭笑道:“学武之人并不都是力大无穷的。诚然有资质出众之辈,但也有天资并不出众的人。有些以灵巧取胜,有些以招数多变取胜,不尽相同。” “师傅的意思是让我走其他路子?可灵巧……”凤明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晦暗,只要他的右足还有缺陷他便会忍不住自卑。 顾寒昭摇了摇头,直言道:“殿下,您并不适合学武。”凤明并不是不聪明,只是太过于执着。顾寒昭继续道:“素闻殿下聪慧,对您来说学武只是为了强健体魄,文才是您唯一的出路。”最后一句话顾寒昭说得很轻,好似含在嘴里般,但凤明却听得一清二楚。 凤明抬头,第一次认真地琢磨对方话中的意味,在一个时辰前,顾寒昭在他眼中或许还只是一个被打压的侯爷,一个教授自己骑射功夫的师傅。那么现在他对顾寒昭的观感却变得很奇怪,首当其冲的疑惑就是对方为什么要与自己说这些。虽然没有想通,他还是坦然受之,毕竟对方并没有什么恶意,而且说得很有道理。 凤阳那里顾寒昭表现得要敷衍地多,不过又说了几句漂亮话,在边上指正了他的动作,只是看对方并不领情,他便连表面功夫也不做了,马上换上一副无奈表情,将自己因被嫌弃而略带委屈的神情展现出了十成十。 最后顾寒昭才向凤昱走去,凤昱的表情很认真,姿势也很标准,但他只是拉住弓弦迟迟没有放手。 见他身边没有人伺候着,顾寒昭也不再多做赘述,直接问道:“殿下的那十箭明明都可以射中的。” 凤昱握着弓箭的手一抖,箭便离了弦飞射而出,只是凤昱因受惊没用多少力道,箭矢飞了二十几步便栽落在地。 顾寒昭看了他一眼,又递了一支箭过去,道:“殿下连认真一次的勇气都没有吗?” 凤昱自始至终未发一语,对于他来说沉默才是最好的选择。但当握住那支箭,将它搭上长弓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想,便如顾寒昭所说的,认真一次又如何,只是一次而已应该不会有关系的吧。 顾寒昭看着他眼中闪动的光芒压下心中的激动,即使心跳如擂鼓,他的面上仍未表现出丝毫。这个孩子像极了困兽,越是压抑爆发出来的力量越是惊人。 “殿下何不试一试呢?”顾寒昭仍旧不遗余力地蛊惑着,在凤昱幼小的心灵里预埋下一粒种子,只待时机成熟这种子便会生根发芽,到那时长成苍天大树犹未可知。 凤昱的全部心神几乎要被那句试一试填满,他死死地握着手中的长弓,要将这些疯狂的念头压下。他的力气太大,以致于结实的木质弓箭上竟出现了裂痕。 顾寒昭握住他的手腕,迫使他松开手中的弓箭,这在周围人眼中是再自然不过的动作,凤昱却不自觉地后退一步。被握住的手很痛,但不知为何,自己握着弓箭的那只手像不听使唤般,迟迟不肯松开。 顾寒昭的双眸微亮,这孩子其实很好胜,但他隐藏地太好了,若不是自己心中已有成算,只怕也会被欺瞒过去。 “我。”凤昱的嘴唇开合,旁人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但顾寒昭却明白,他心中的那扇门打开了,因为有人告诉他你应当争,你可以争。 顾寒昭终于松开了手,他点了点远处的箭靶道:“这一次一定要射中。” 凤昱点头,不再一味地低头将神情全隐藏在黑发下,而是第一次抬头挺胸地注视着箭靶。瞄准不过瞬息的功夫,他的箭离手之后便势如破竹地向箭靶飞去,五十步……一百步…… 正中红心! 凤明放下手中弓箭望向那个向来没有存在感的十一皇弟,虽只有一瞬,他还是看清了对方的眼神,不再是平素的懦弱,而是充满了侵略性的,足以让他心惊的眼神。那眼神消失地太快,他几乎要以为只是自己的错觉,凤明脸上的表情莫名,或许他不仅错估了自己,还错估了很多人。 “很好!”顾寒昭毫不吝惜自己的掌声,不远处的凤明也慢慢走来,笑道:“十一皇弟很厉害!”凤昱是第一次被这么多人夸奖,颇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然后突然扬起头,朝他们露出一个灿烂至极的笑容。 承袭自母亲昳丽的容貌,凤昱的笑容晃花了二人的眼。顾寒昭摸了摸下巴,心中想着,这样的容貌倒也没有委屈自己家的小明。 第四十三章 顾寒昭每日早出晚归,尽职尽责地做一个武师傅。或许是他的一番话让凤昱开了窍,虽然在宫中的他仍旧是那副低调隐忍的样子,但冥冥中有些事却改变了,或许说,并没有改变,只是加快了前进的速度。 只是凤昱的戒心仍是太重,顾寒昭望着远处弯腰射箭的凤昱摸了摸下巴,若是长此以往下去进展未免太过缓慢。 凤昱瞄准远处的箭靶,心中早已百转千回,顾寒昭的示好很隐蔽,但他还是能清晰地感觉到。可是对方为什么要向自己示好呢,自己只是一个不受宠爱的皇子,也没有母家的支持,甚至没有出色的才能,顾寒昭为什么独独对自己刮目相看。垂眸细想的同时他的手也继续动作,松弦后箭矢便如一道白光疾射而出,他见顾寒昭在箭尖没入红色草靶的瞬间对自己鼓励一笑。 回以一个客气有礼的笑容后便将注意力重新放回了对面的箭靶上,将心中犹如的一团乱麻的思绪甩开,无论对方想要在自己身上得到什么都不重要,自己只要保持本心就好。没有野心就不会受到伤害,更何况,他现在就连拥有野心的资格也没有。 顾寒昭没有想到自己这三四个月的示好竟然在凤昱心中引起了如此大的波澜,事实上,他比凤昱还要苦恼,凤昱这孩子在为生存而烦恼的时候,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身份是与众不同的,就算南泽那个至高的位子也有一争之力。 天气转眼便变冷了,顾寒昭回府时衣袖被烈烈寒风卷起,寒气趁虚而入,饶是他是武人也有些经受不住了。 呵出的气体转瞬就化为白雾,刚回府中便见闻讯而来的赵掩瑜拿着暖手炉跑了出来,见他哈出阵阵白雾,慌忙将手中的暖手炉塞进他的手里。 顾寒昭心中一暖,想来赵掩瑜一直在等自己回来,否则不会这么快就从府中跑出来。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很久没有见过对方了,或许是前世他无怨无悔的等待以致于自己今世总会理所当然地以为对方还会在原地等他。 “天气冷,若是困了就早些休息。”顾寒昭关切道,想用手拂去他额间垂落的发丝,但想到自己犹如寒冰的指尖,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不冷。”赵掩瑜答道,主动握住对方的双手,顾寒昭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对方的温度,很暖和。 “况且只有每日的这个时间我才能看见你。”赵掩瑜答道,心中却忍不住加了一句“和独占你”。 或许是因为对赵掩瑜的亏欠,两日后的休沐,顾寒昭便决定带着众人前往山中赏梅。此时正是梅花盛开的季节。尤其是凤首洲郊外的青城山上,每年都会吸引诸多游人前往。 顾明宸也是第一次随父亲出门,被丫鬟们裹上厚厚的外袍,远远看去就像一个雪球,让众人忍不住想推着他去雪地上滚上一滚。 这个年岁的孩子本该最是娇嫩的,但前世孱弱的顾明宸在今生却拥有一个健康的体魄,其中最大的功劳自然归赵掩瑜所有。 三人窝在铺满了软垫的马车上,顾明宸乖巧地坐在一边数着赵掩瑜给他的小荷包里装着的麦芽糖。赵掩瑜和顾寒昭则坐在一张与马车连城一体的小几旁,两人闲来无事正在下棋。 顾寒昭虽对舞文弄墨没有什么兴趣,但在下棋上却很有天赋,便连卢宿阳都要甘拜下风。赵掩瑜并不擅此道,顾寒昭执白字又让了赵掩瑜数子二人才勉强战成平局。 两人一路下棋打发世间倒也不无聊,此时马车正好停了下来,赵掩瑜放下棋子投降道:“我永远都猜不透你下子的用意。” 顾寒昭将棋子收拢,捏了捏他的脸颊笑道:“棋差一招,要不要再战一场。” 赵掩瑜毫不客气地打掉他捏住自己脸颊的手,气笑道:“不必了,我还是带着明宸赏梅去吧。”说罢抱起还在孜孜不倦地数糖的顾明宸下了马车。 顾寒昭摇头轻笑,眼中尽是宠溺,也乖乖下了马车跟了上去。 刚一下马车,顾冉升便凑上前来对二人道:“爷,公子,前边正好有诗会,正巧有几位据说南泽有名的才子在以文会友呢。”顾寒昭闻言非但没有什么兴趣甚至还觉得头大。他对文人并没有什么意见,毕竟卢府和自己的好友都是算进文人里的。只是白帝诗鉴实在没有给他留下什么好印象,再加上南泽素来重文轻武,说不得遇到还要起争执。 顾寒昭见他满脸兴趣的样子扶额,轻斥道:“今日是来赏梅的,莫要再横生枝节。”说完便见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谢太傅带着三位未成年的皇子来到。 “三位殿下。”既然已经打了照面便不能再视而不见了,顾寒昭上前恭敬道,本来好好的赏梅顿时变了味道。 “侯爷。”谢太傅与谢丞相同姓,也是谢丞相的得意门生,他对顾寒昭还算欣赏,见他便客气道。 三位皇子好歹也叫他一声师傅,便也见了礼。 “不知谢太傅怎会与三位殿下在这里?”顾寒昭问道。 谢太傅道:“今日得了梅园主人的邀请,正巧这几日陛下恩典,便带着三位殿下前来看看。” 顾寒昭点头,想来这梅园的主人有些身份,竟能让谢太傅将三位殿下带出来。 “不知侯爷又怎会在此处?”谢太傅素来直爽,问道。 “与家人一同来赏梅的。”顾寒昭笑道,他现今与赵掩瑜无名无分,只能以家人一言概之,心中却是觉得对对方亏欠良多。 谢太傅见状也不再多问,只是出言相邀道:“这青城山梅花虽好,但最好的却在那梅园之中,侯爷有没有兴趣与我们一起去看看。” 此时拒绝实在不明智,顾寒昭本只想与赵掩瑜随意些,但见谢太傅相邀还是应承了下来,只是觉得对不起赵掩瑜。 赵掩瑜似乎是感应到了他的担忧,没有出声只是在无人看见的时候对他安抚一笑,让顾寒昭心下稍定。 竟能在青城山上修建梅园,想来这梅园主人非富即贵,但在知晓主人竟是太后兄长的时候,他还是受惊不小。 传闻太后兄长年事已高,极少管事,但是否真正如此却犹未可知,毕竟之前才传来五皇子要迎娶其嫡亲孙女为正妃的消息。连顾寒昭都忍不住赞赵皇后一句好手段,太后母家统共就这么一个得宠的嫡孙女,竟会许配给五皇子,这几乎可以说是宣武帝默认了将太子之位给五皇子。 梅园的名字极简单,就要梅园。园外看守的家丁见有人来便上前阻拦,但还算客气有礼。谢太傅从袖中掏出一张请柬。家丁弯腰接下,随即便将众人迎了进去。 这梅园极其雅致,各色的梅花伫立在园中,让原本只有白色的单调世界多了几分色彩。 “这红梅开得真好。”赵掩瑜上前,这红梅似血一般,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爹爹。”被赵掩瑜抱在怀中的顾明宸像是有感应般,伸手向梅花抓去,一旁的家丁见状连忙阻拦道:“这位公子,我家主人极其喜爱梅花,不允许有任何折损。” 顾明宸的手短,若没有赵掩瑜的帮忙根本触碰不到,但见家丁这副样子颇有些草木皆兵的意味。赵掩瑜知道顾明宸并不会摘了梅花,但他人却并不这么认为。 顾寒昭见状接过赵掩瑜怀中的顾明宸道:“迟些带你去折梅。” 顾明宸能说一些简单的词语和话,闻言歪头看着父亲,用软糯的声音道:“不摘不摘,碰碰。” 一边的诸皇子只觉得这孩子玉雪可爱,那家丁见状也有些尴尬。宰相门前三品官,顾寒昭也知晓这都是梅园主人的授意,也并不为难,只是不发一言地将孩子带走。 “师傅,这孩子真是可爱,叫什么名字?”凤明脾气温和,见孩子可爱忍不住问道。 “他叫顾明宸,是我的长子。”顾寒昭答道,自然地将庶字去掉。 顾明宸确实长得很可爱,出生时虚弱得像瘦皮猴似的,如今被养得极好。一双大眼睛像沁了水般,总是水汪汪的。一张小嘴粉红粉红的再加上颊边的婴儿肥,整个人都肉嘟嘟的,让人忍不住想上去捏一把。 只可惜顾明宸小小年纪却骄傲得紧,除了赵掩瑜和顾寒昭谁来都不客气,就连卢母都不能常常抱他。 看凤明的样子是想要抱一抱孩子,可是现在雪厚,他一个人走尚且吃力,更何况抱着个孩子呢。顾寒昭见他眼中的喜爱不忍,正准备出声便见一边的凤昱上前道:“我可以抱抱他吗?” 顾寒昭看了看怀中的顾明宸点头,在凤昱接过时提醒道:“有些沉。” 顾寒昭原本以为顾明宸离开了自己会大声哭闹,却不想他毫无反应,只是睁着一双水眸紧盯着抱着自己的凤昱,接着扭了扭身体道:“不舒服。” 凤昱原本只是将这个糯米团子当作大号的玩具,见向来对自己还算不错的六哥想抱便顺势抱了过来,没想到这个糯米团子竟然会说话! 第四十四章 顾明宸歪头看着凤昱目瞪口呆的样子,突然道:“傻。”随即勾起唇角,露出脸颊边两个若隐若现的酒窝。 在一旁的顾寒昭尴尬至极,没想到一直软糯的团子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所幸在场的众人都没有责怪一个孩子童言无忌的意思,赵掩瑜笑着上前想要将顾明宸抱回来,凤昱在对方伸手过来的一瞬躲了下,避了过去。 凤昱的耳尖微微泛红,对赵掩瑜道:“我再抱一会儿吧。”赵掩瑜闻言望向顾明宸,见他没有反对也就不再说什么。 对于凤昱来说韬光养晦是最首要的,可不知怎么地他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这样的举动。顾寒昭早就有了让两个孩子好好相处的打算,见他这番举动心中忍不住高兴,大概他是这世上唯一一个从孩子两三岁就要操心婚姻大事的父亲了。 众人一路走走停停,幸亏凤昱天生神力,否则抱着小团子早就累了。众人被引到庭院中,便见院中的梅树下已经三三两两地站了一群人。 谢太傅在士林中有些名声,这些文人大多都与他有交情,当即叙起旧来。 “这几位是我的学生。”谢太傅不好暴露皇子的身份,只是模糊地将之称为自己的学生。但在场众人哪个不知道谢太傅专门传授皇子经史百家,心中虽然清楚但众人都没有言明,只是心照不宣地与众人见礼,言语中却多了几分客气。 “这位想必众人都认识,是镇渊侯爷,其他几位是他的家人。”众人面上表情不变,心中却各有计较,起码此时看来这场聚会还算是其乐融融。 “前面黄兄和王兄正在下棋,诸位若是有兴致可以去看看。”众人见凤明等人在便存了比试的心思,其中一位看起来较有身份的上前邀请道。 “诸位意下如何?”谢太傅转头问凤明等人。 “但凭太……先生做主。”凤明差点将太傅脱口而出暴露身份,心念一转又圆了回来。 “我不要看。”凤阳的性子直接,况且他确实对这些不感兴趣,谢太傅闻言在心里摇头。 待两位兄长都发表了意见,凤昱才乖乖地点头,表示自己没有意见。 凤阳的性子顽劣,谢太傅也没有办法,只能随他去了。顾寒昭与赵掩瑜对视一眼,打算去看一眼也是圆了众人的面子,稍后他们还是早些告辞专心地去赏这梅花。 众人围在那两人身边,棋盘上的黑白两子正厮杀到最关键的时候,众人不敢让二人分心,稍稍退后了一小步,不再发出任何声响。 执白的黄公子沉思片刻,随后果断地将白棋放在棋盘上,执黑的王公子心中早已乐开了花,迅速地阻断了白棋的生路。黄公子一怔,又是细想半晌才摇头将棋子扔回盒中,叹道:“是我技不如人。” “承让承让。”王公子一派谦恭,众人见状正准备上前解棋,便听谢太傅问道:“这棋真没有活路了?”王公子以为谢太傅问的是他,正准备回答便见谢太傅的双眼正看着顾寒昭。 谢太傅与顾寒昭相熟就是因为这棋,当年二人一战,谢太傅只当他是个莽撞武人又是个半大小子,所以对战时有些轻慢,没想到顾寒昭表面上看起来大大咧咧,在排兵布阵上的心思却是极其细腻,环环紧扣,直让谢太傅输得是心服口服。 可旁人并不知晓这些,只以为顾寒昭还是尚武的镇渊侯爷,却不知晓他竟精通棋艺。 “这,侯爷有何高见?”王公子心中是颇不以为然的,但他对面的黄公子却不这么想,他的性情耿直爱寻根问底,今日既然输了便想着有没有获胜的法子。 顾寒昭看着谢太傅一脸的探究好奇,无奈地上前准备出这个风头,对众人道:“法子是有。” 一旁的众人面面相觑,脸上皆是不信,他们已经在旁琢磨了半晌,实在没有后路,见顾寒昭这么说,经不住存了比较的心思。 那王公子见状笑道:“不如侯爷执黑与我继续下完这一局。” 黄公子连忙起身将位子让给了顾寒昭,顾寒昭见状也不再推辞,坐下拿起黑棋马上放在其中一个位子上。 第一步就让围观者满头雾水,这步下得突然,实在不明白它的意义。谢太傅则在心里笑骂顾寒昭,这挖坑坑人的恶习还真是一点都没有改。初时平淡无奇,但每一步都让对手按照自己的意思下子,直到对方只能任由自己摆布。 王公子还以为顾寒昭有什么高招,见他没头没脑地下了一步,心中嗤笑,没想到连谢太傅都看走了眼,镇渊侯爷……也不过尔尔。 王公子没有理会顾寒昭的昏招,顾自攻城略地,却不想顾寒昭在又下了几子之后开始在棋盘的另一边发动了猛烈的攻击。顾寒昭没有理会他的亡羊补牢,而是步步杀机,直逼得他差点丢盔弃甲。 王公子心中暗道糟糕,随即瞥了眼自己刚刚占据的地盘,心下稍定,他还占有优势,顾寒昭赢不了! 但很快他的自信就在顾寒昭的攻势下土崩瓦解,一旁的众人暗暗心惊,顾寒昭的棋艺确实精湛,但更让人惊讶的是他的筹谋,围魏救赵,步步紧逼,环环相扣。等你意识到的时候,原先以为的废子竟发挥了极大的作用,他几乎掐断了对方所有可以反败为胜的机会,让对手只能如困兽般被包围在重重陷阱内。 王公子咬牙苦苦支撑,可惜顾寒昭下棋向来不会给对方留下任何后路,与赵掩瑜下棋时他像是慵懒的狮子般逗弄自己喜爱的人。与别人下棋,他便是已经清醒的狮子消灭会对自己造成任何威胁的敌人。 最终顾寒昭以半目险胜,众人在旁啧啧称赞,全然没有初时的轻视。虽说只有半目,但将这死局起死回生,转危为安的本事他们自认没有,众人对顾寒昭的态度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文人便是如此,有时单纯地可怕,虽然也有妒忌贤才的人存在,但大部分对有才能的人往往会表现出十万分的崇敬。 顾寒昭被他们的眼神看得不自在,起身行了一礼便想趁隙溜走,却见谢太傅一脸慈祥地看着他,道:“我许久没有与侯爷切磋了,陪我下一局如何。” 顾寒昭只差仰天长叹,如何?自然不如何,可这话他不敢说出口,只能乖乖坐回原位,心道难怪谢太傅邀请他前来,看来就是为了解这棋瘾。 顾寒昭被谢太傅绊住,另一边的凤昱看了半晌便被团子拉走了。原本他正看棋看得入迷,怎么也没想到以为只是单纯武夫的顾寒昭竟有如此精湛的棋艺。不过很快他就想通了,顾寒昭好歹曾是顾家军的少年将军,有这样的实力并不出奇。 顾家家学渊源,便连顾寒昭的父亲,顾老侯爷也是如此。看着像五大三粗的莽夫,在排兵布阵上却是心细如尘,再加上熟读兵法,若是单比带兵打仗,敢说在南泽境内无人能出其右。 他教出来的顾寒昭自然不差,再加上有卢家的悉心栽培,顾寒昭可以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平日里凤昱都要仰视顾寒昭,可今日他就坐在不远处可以与自己平视。但这一次凤昱却觉得对方从未像今日一样高大,这种运筹帷幄的感觉实在让他心动。 “看什么?”被团子拉着走了几步的凤昱这才回过神来,他对这个团子实在没有办法,说不得又凶不得。而且他问的问题又是一定要回答的,自己之前已经领略过这团子的可怕,只要不搭理对方,他就会孜孜不倦地在自己耳边一直重复,直到烦得你想把这团子扔进雪堆里滚上几圈为止。 “在看侯爷下棋。”顾明宸对侯爷这个词还不是很了解,亲人叫顾寒昭大多只叫他的姓名,而府中下人大多叫爷,也唯有顾福仍旧叫他少爷。 “侯爷?”顾明宸歪头想了片刻,他在自己的小脑袋里实在搜索不到“侯爷”这个人,所以立马就将之甩到了脑后,开心道:“看花。” 凤昱简直要给这个喜怒无常的团子写个服字,听命地领着他钻入花海中。赵掩瑜一直远远地看着他们,卢青见他一心两用,自告奋勇跟着那两位,赵掩瑜想了想便让他去了,只嘱咐了几句小心。 两人越走越远,竟碰上了正在玩雪的凤阳,可能是谢太傅嘱咐了几句,几名梅园的下人正带着他玩耍,只是这正在玩的游戏却一点也不好玩。几个下人犹如木头一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竟成了活生生的箭靶,凤阳则一边捏雪球一边往他们身上砸。 可能是知晓凤阳的身份尊贵,下人们只能赔笑,他们穿得多,这雪球砸来也不是很疼。可被一个孩子当做箭靶随意欺侮,他们心中多少也有些不甘愿,即使眉眼展开像是在笑,但眼中却丝毫没有笑意。 凤昱对自己这个兄长实在没有好感,十皇子在宫中素有凶名,他平日里总是远远避开,没想到今日竟碰上了。 不待细想,凤昱便拉着团子准备折返。 第四十五章 “十一弟,你走什么?”不远处的凤阳见状冷笑,随即对他们高声喊道:“来和我一起玩啊。” 凤昱懒得理会他,只当自己没有听到,转身时却感觉背后传来一阵疾风声,他下意识地一矮身,堪堪避开了凤阳对着他背砸来的雪球。这样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情况实在太多,凤昱并没有当回事,顾明宸却不是这么想的。 顾明宸眨了眨眼睛,抽出被凤昱拉着的手,凤昱不解地看着他,却见他飞快地向凤阳那个方向走去。可能是从来没有见过团子如此健步如飞的样子,凤昱半晌才回过神来,心道糟糕,迅速转身追去。 “他不要和你玩!”顾明宸的声音虽然软糯,但吐字却十分清晰,只见他一字一句认真道。 凤阳见飞奔来的凤昱,眼中闪过一丝恶意,低声道:“既然他不想和我玩,那么你和我玩吧。”话音刚落便伸手将顾明宸推进了雪堆了。 凤昱看到的就是顾明宸狠狠地跌坐在雪地上,雪地虽比空地柔软些,但是白雪很快就化成水渗进顾明宸的衣服里。 虽然顾明宸长得像团子但并不代表真就能把他当球推啊,凤昱加快了脚步,心中懊恼刚刚出神的片刻竟让团子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顾明宸嫌卢青跟着,只让他远远坠在后面,原先卢青还不知道他们起了争执,直到顾明宸被推倒才明白过来,大步跑了过来。 凤昱最先到达,慌忙将团子从雪地里拉了起来,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见他没有受伤才松了口气。 “十哥为何为难一个孩子!”凤昱强压住心中的怒火,诘问道。 凤阳见他眼神愤恨,眼中充满了怒火,当即不满骂道:“你算什么东西,竟敢和我这么说话!”说完,凤阳用力将他也推到在雪地上,一旁的顾明宸见状,哪里还站得住,上前拉着凤阳的衣袖不怕死道:“放开他!” 被推倒都没有哭的顾明宸眼中蓄满了泪水,仿佛只要稍稍一眨眼便会连串落下,凤阳被他弄得心烦,用力将他又推了出去,幸亏卢青及时赶到,一个飞扑垫到了团子身后。 凤阳推了一把顾明宸后便不再理会,而是凶狠地看着凤昱,高声质问道:“你这是什么眼神!” 凤昱闻言没有反抗,垂眸压下眼里的恨意,双手攥着身侧的白雪,掌心的温度很快就让它化成了雪水,水珠从指缝间滑落。他的双手即使已经被冰冷的雪水冻得通红麻木,心里却没有任何感觉。 “野种!”凤阳压坐在凤昱的身上,一只手紧紧攥着他的衣领,在他耳边道。 这句话无疑触动了凤昱的逆鳞,他开始挣扎着想要起身,凤阳在这个年纪已经算是力气大的了,他没想到凤昱的力气竟然更大,差点挣脱自己的钳制。 凤阳也不注重什么所谓的名声了,当即大声威胁道:“凤昱!你想死吗!” 凤昱的挣扎慢慢平息了下来,他不想死,所以唯有忍! 凤阳见状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随手抓起地上的雪球就向凤昱的脸上糊去。一旁的下人和卢青都是满脸的焦急,纷纷上去劝解,他们兄弟打架,无论孰是孰非这跟着凤阳的梅园下人都逃不过责罚,如今只求在事情闹大之前制止他们。 卢青比他们更加着急,赵掩瑜当时嘱咐他要好好照顾顾明宸与凤昱,没承想转眼便变成了这样。顾明宸哪里肯看着凤昱被欺侮,上去就想把凤阳从凤昱的身上拽下来,奈何他人力气也小,凤阳只要甩一甩衣袖便能将他推出去。卢青被他这番举动闹得手忙脚乱,一边要护着顾明宸,还要注意另一边凤昱。 凤阳又抓了几把雪从凤昱的领口处塞了进去,见他真的不再反抗也逐渐失了兴味,松了抓着的衣领,拍了拍手起身,离开时还不忘警告地瞪视凤昱一眼。 众仆人简直是欲哭无泪,凤阳最后的神来之笔导致凤昱不得不再去换一身衣物,这样他们想要瞒过去的想法怕是不能实现了。 顾明宸和凤昱都被冻得瑟瑟发抖,卢青见状也没有心思想其他,而是问梅园的仆人道:“有没有地方让他们先换一身衣物?” “有的有的。”一名机灵些的仆人连忙答道,带着三人向梅园的另一边走去。 “这里就是客房,我们已经备了炭火。”那仆人的神情颇为殷勤,只希望怒气冲冲的卢青能放自己一马,为自己说几句能脱罪的话。 “多谢!”只可惜卢青全然没有察觉到他的意图,拉着不愿他抱的顾明宸进了温暖的客房。将顾明宸抱到床上,正准备脱掉他身上已经湿了的衣物,顾明宸却怎么都不肯配合,只是轻推了卢青一把道:“出去。” 卢青无法,只能退了出去,对一边的凤昱道:“麻烦殿下了。”凤昱一怔,他可不懂得怎么给一个两三岁的团子换衣服。 屋内炉火烧得正旺,全然没有屋外的寒冷,凤昱望着乖乖坐在一边的团子实在不知如何下手,折腾了半天终于将他身上的衣物脱了下来,自己额上也要早已汗湿一片。 将他塞进厚实的被子里,只露出一个毛绒绒的脑袋,随即快速脱下了自己的衣服也缩进了被子里。 两人面对着面相安无事地烤了一会儿火,顾明宸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裹着被子爬到床边,凤昱吓了一跳,赶忙伸手扶住他。却见顾明宸拿起自己换下的衣物,从衣物上拽下一个荷包。 “这是什么?”凤昱见他宝贝的样子好奇道。 顾明宸没有理他,只是往床的内侧缩了缩,严肃回答道:“谢礼。”说完打开荷包,这荷包被缝了一层油纸,即使滚得满身是雪,荷包里的东西也没有遭殃。 待顾明宸打开,凤昱才看清里面装着的是麦芽糖,顾明宸掏出一颗麦芽糖塞进对方嘴里道:“你的。”随即又取出一块道:“我的。”说完就将那块麦芽糖塞进嘴里。 凤昱还未细细品味这麦芽糖的滋味,便见顾团子又取了一块麦芽糖对他甜笑道:“我的。”凤昱默然地看他一边说着我的我的我的一边塞了自己一嘴的麦芽糖,最后实在忍不住了,翻身倒在床上一边打滚一边大笑,这团子实在太有趣了! 顾明宸只是睁大眼睛不解地看着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凤昱,心中给他下了一个“奇怪”的定义。 在外边等候的卢青听见屋内传来笑声才送了一口气,随即转身往顾寒昭和赵掩瑜所在的地方走去。这事他必须一字不差地向爷和公子禀明清楚,否则小少爷便要白白受着罪了! 另一边顾寒昭大胜谢太傅,逼得谢太傅不顾脸面地撒泼大闹,活像个顽童似的硬是要与他再比一局。顾寒昭正头疼呢,便见卢青匆匆赶来且脸色难看,而原本应该在他身边的凤昱和顾明宸却失了踪迹。 卢青上前附在顾寒昭耳边简要地将事情经过讲清,顾寒昭的脸随即也沉了下来。谢太傅见状,也不再吵着与他再下一盘,只是及时地收好自己的好奇心,起身让出一点空间让他们详谈。 “谢太傅,我有事与你相商。”顾寒昭也是气极,他家团子娇生惯养的,脾气又不好,哪里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可这件事自己还不能出手,无论如何,现在的十皇子还是一张极好的牌,起码在凤昱真正掌握权势前,十皇子是他的保命符! 宣武帝虽然中意五皇子,但却迟迟不肯立太子,如今五皇子还没有出手对付自己的兄弟,是因为他们要么年纪太小,要么不成气候。可一旦凤昱成年,还未坐上太子之位的五皇子是不是会开始忧心这些与他同样有资格登上至尊之位的兄弟会与他争夺呢。 正因如此,凤阳必须安然活到凤昱成年,有了张扬的凤阳,凤昱再低调一些便不会再引起过多的关注。 顾寒昭和谢太傅走到僻静处,将卢青与他所说的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地说给谢太傅知晓。谢太傅边听边叹气,他只是一名小小的太傅,对于皇家之事自然没有置喙的余地,顾寒昭所说的他也和气愤,可除了气愤之外他什么都不能做。 “此事我只是告知谢太傅,并未有其他意思。”顾寒昭见他表情为难解释道。 “哎。”谢太傅重重叹了口气,有些话虽不能诉诸于口,但他心中却早对凤阳留下了残暴的印象,此子实在难堪大用。 “其实我找谢太傅还有其他事情。”顾寒昭见他已经产生了偏向便不再执着于此,转而问道:“这几日我一直想要拜访谢丞相,只是苦无门路,不知谢太傅能否帮忙引见?” “这……自是没有问题。”谢太傅想起谢丞相曾经对顾寒昭多有夸赞,想来不会拒绝,便应了下来。 二人在雪地中站了许久,谢太傅已经没有了之前下棋时的兴致,见赵掩瑜站在远处看着他们,便与顾寒昭告辞回到那群文人中间去了。 赵掩瑜见他茕茕孑立于雪地之中,仰望着开满枝桠的红色梅花,,一人一景好似绝妙的画卷。 “你在想什么?”赵掩瑜上前问道。 顾寒昭低头与他对视半晌才调转目光道:“想皇家。” “皇家?”赵掩瑜不解:“是因为刚才的事吗?” “是啊。”顾寒昭叹了口气,突然道:“掩瑜能帮我一个忙吗?” 赵掩瑜抬头,双眸澄澈地望向他:“恩,你要我做什么?” 顾寒昭被他这毫不掩饰的信任所取悦,忽儿笑道:“杀人放火也可以吗?” 赵掩瑜皱眉,顾寒昭虽然喜爱见他这幅微微烦恼的样子,却不舍得让他烦恼,伸手掐住对方的两边腮帮子,笑道:“我与你玩笑的,若是真要杀人放火自然是我去做,我可舍不得让你去。” “我去看看明宸他们!”赵掩瑜退后一步,远离顾寒昭近在咫尺的脸颊。 顾寒昭望着他迅速离开的背影大笑,大概他重活一世的乐趣与意义就在于此吧。 小心翼翼地推开客房的门,屋内的热气让赵掩瑜以为自己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待他看向客房的大床时忍不住轻笑出声。只见两个孩子裹着被子团成一团,没心没肺的样子全然不知晓刚才屋外有人在为他们忧心。 两小无猜大概说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吧。 第四十六章 这日,顾寒昭拿了拜帖前去谢府,或许是之前谢太傅已经打点好了,谢府的下人并未通传便将他迎了进去。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这都是顾寒昭第一次到谢府。可能是武昌帝对谢皇后的宠爱,谢府的规格远远超过丞相府邸所应享有的,可就算如此,宣武帝也不敢动谢家丝毫。 与宣武帝时才兴起的赵家以及才繁荣了几代的顾家相比,谢家才是真正的名门世家,谢氏子弟遍布朝野士林,即使上位者忌惮也无可奈何。可这并不是上位者不敢动谢家的理由,就如宣武帝,即使再信任赵皇后等人也决计不会给赵家同样的荣宠。 这其中最大的原因便是谢家的每一代家主都遵循谢皇后的遗训,只做纯臣。当然并不是每一个谢家人都甘愿听从一个已逝之人的话,谢家也曾出过几个有野心的,但往往在族内时便被打压地绝无出头之日。 顾寒昭握紧了手中画轴才心下稍定,其实今日之事他也没有多少把握,但既然已经走出了这一步,总要一试。 谢府下人将顾寒昭带到一座邻水而建的小亭内,只见须发皆白的谢丞相已经坐在亭内,看样子已经等候多时,他的面前则摆着一副棋具以及一杯正散发这袅袅热气的香茶。 “谢丞相。”顾寒昭行礼道。 “侯爷多礼。”谢丞相施施然起身,态度不卑不亢,与顾寒昭见礼后便邀他坐下。 “我听谢敏说侯爷要拜访老臣,不是所为何事?”谢丞相并不是一个多礼的人,也不喜拐弯抹角,待顾寒昭一坐下便直言问道。 “前年我偶然得了幅画,想请侯爷鉴赏一二。”谢丞相闻言有些奇怪,谢敏是他的学生,既然将顾寒昭带到自己的面前自然会将前因后果讲清。只是待他听了谢敏所说的难免有些奇怪,他与顾寒昭没有交情,与老侯爷倒是相熟,虽不知顾寒昭此行目的为何,还细想之后还是答应了谢敏的请求。 可今日顾寒昭来竟只是为了与他赏画的,还是这画中另有乾坤? 当画卷展开时,谢丞相便觉得自己的呼吸一滞,这世上除了宫中,藏有谢皇后墨宝最多的地方便是谢家,自小看着谢皇后这些画作长大的他自然一眼便认出这画是真迹! 而且更难能可贵的是这画虽出自谢皇后之手,可这字却是宣武帝的,谢皇后的画作虽少有传世,但还能偶尔听闻,可武昌帝的墨宝除了宫中便是寻遍大泽也难找到。 “这画!”谢丞相激动地起身,眼中的欣喜毫不掩饰,虽早知这画是真品,顾寒昭还是忍不住感叹,可怜欢喜镇上的掌柜有眼不识金镶玉,竟白白错过了这一副传世珍品。 谢丞相想伸手细细描绘这画中的景色,又唯恐毁损了这画,他的双手轻颤,语带沙哑地问道:“侯爷这画是从哪里来的?” “欢喜镇上一名掌柜所赠。”顾寒昭毫不隐瞒道,谢丞相难以置信地望向他,没想到这幅画竟流落到了欢喜镇上,还被不识货的掌柜随手赠送,不过也正是因为掌柜此举,才避免了这画被判为赝品的命运。 “真是好画。”谢丞相真心称赞道,但心中却有几分惋惜,只叹自己没有如此好的运道。顾寒昭见他心痒难耐的样子不厚道地在心内偷笑。 “这画起初我也不知晓是否是真迹,后来便请了辛子安辨看,没想到他一眼便看出这画是真迹。”顾寒昭解释道。 “辛公子真是慧眼如炬。”谢丞相虽然嘴上夸着,可注意力却全部停留在那画上。 “此次我带画前来谢府,并不是只让相爷鉴赏的。”见顾寒昭说到了此行的目的,谢丞相不得不将目光从画作上撕了下来,勉强维持着一国丞相的气度,不允许自己再看那画一眼。 “那,侯爷此行来谢府是为何?”谢丞相喝了口热茶问道。 顾寒昭只当自己没有看到谢丞相口是心非的样子,将手中的画轻轻卷起道:“我是个粗人,若不是子安指出,只怕我会当这画是赝品随意丢弃。” 谢丞相被随意二字揪住了心神,面上虽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耳朵却忍不住伸长。 “所以,与其将这画放在我手中,不如将这画赠予相爷,不知相爷意下如何?”顾寒昭还未说完,谢丞相差一点便满口答应了,只是他还尚存几分理智,很快又将心中的念想压了下来。 “当然,”顾寒昭一顿,补充道:“这画也不是白白送的。”谢丞相眉心一跳,心道果然来了。 “当时那掌柜送我此画时,曾求我一件事。若是此画最后由相爷收去,希望侯爷能完成那掌柜的愿望。”谢丞相一怔,没想到对方的要求竟是这个。一个小镇上的掌柜,他的要求即使大过天去,以顾寒昭的能力也应当是轻而易举地便能完成。顾寒昭此举实在不明智,若他满足了那掌柜的请求,再以此画为筹码获得对自己更有利的东西也未尝不可,可他偏偏不愿做这个中间人。 谢丞相在心中叹了口气,顾寒昭此举让自己更无法拒绝。 “那掌柜求了何事?”谢丞相问道。 “那掌柜先人曾因犯错被族中除籍,如今他想回到凤首洲。”顾寒昭也没有隐瞒,随后又道:“我派人查过,那掌柜的先人犯的并不是什么大错,只不过是因为不小心得罪了京中权贵,族中为避祸事便不问青红皂白地将之除籍。此事并不是那先人的错,反倒是权贵以势压人。” 谢丞相挣扎了片刻,终究抵不过谢怀安三个字,默默将画收下,只道会派人去查探此事。顾寒昭见他答应了便也不再说什么,端起还有些热气的香茶喝了一口。 谢丞相见顾寒昭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心内叹气,果然是好成算啊,此时他若再有请求只怕自己更不好拒绝,可就冲着他这份成算,自己也愿意听上一听。 “其实今日除了画作一事,我还有其他事想与相爷相商。”顾寒昭放下茶盏道。 谢丞相早有所料,只是示意对方继续,顾寒昭见状也没了顾忌,继续道:“不知相爷觉得五皇子如何?” 谢丞相诧异地看了对方一眼,疑惑对方为何突然提起了五皇子,皱眉道:“皇家之事岂是我等能够非议的。” 顾寒昭察觉到了他眼中的闪躲,也不避讳,反倒笑言:“我倒是觉得不过尔尔。” 谢丞相没想到对方竟如此大胆,随即释然,在见顾寒昭之前他就已经有了准备。现在顾寒昭问出这番话来很显然是对储位有自己的考量,只是不知他心中属意的究竟是哪一位,还是想取而代之? “已成年的只有两位皇子,但以他们的能力都难登大宝。”顾寒昭直视着谢丞相的双眼,不让他有机会避开。 “侯爷慎言!”谢丞相一怒,高声打断道:“侯爷可知我谢家为何自武昌帝起便能屹立不倒?”谢丞相见对方已经停了下来,缓了缓语气继续道:“侯爷也说过我谢家是纯臣,谢家不管最终坐上那个位子的是谁,又用的什么手段。我谢家只忠于最后坐上那个位子的人,无论他是谁。” 顾寒昭忽而一笑,前世凤昱的登基之路走得并不顺畅,但他能走到最后有很大的原因是谢家曾在暗中相助。这谢丞相确实是纯臣,但他的族人未必,在家国大事面前他们或许有很好的觉悟,但更多的只怕是对家族的担忧。 若五皇子登基,这朝堂之上只怕不会再有谢家的地位,赵家也会费劲全力将谢家铲除殆尽。诚然如今的宣武帝为了制衡并没有厌弃谢家,可今后呢,谁又能保证五皇子在有赵家扶持的情况下不抛弃这遍及朝野的谢氏子弟和时时制约他行事以及其母家的谢家呢。 “相爷所言甚是,那么依相爷所见,五皇子是否有那个才干登上至尊之位?”答案自然是否定的,即使五皇子伪装地再好也逃不过这个已经历经两朝之人的眼睛。五皇子表现得越是谦恭就代表他的野心越大。 谢丞相心中也是五味杂陈,他忍不住想起曾与谢家有姻亲关系的殷家,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便能让一族上下都成为刀下亡魂,这样的赵家,在这样的赵家羽翼之下长大的五皇子都太过可怕。 第四十七章 “谁有资格登上大宝自然由当今圣上定夺,我们作为臣子的又何必置喙。”谢丞相虽然心惊,但还未被顾寒昭彻底绕进去。对赵家及五皇子的一些行事他虽也有不满,但如今却不是说这些的好时机。 顾寒昭好似没有察觉到谢丞相言语中的抗拒,继续道:“赵皇后把持后宫,除却已经成年的两位皇子,如今安然出生,活到现今的只有三位皇子。”顾寒昭知道若谢丞相真对他所说的不满,必然不会继续安然地坐在自己对面。 “这三位皇子中,六皇子身有残疾,即使才干出众也无法继承大统,十皇子性情暴戾,即使有幸登上那个位置也只会成为一名暴君。那么剩下的便只有十一皇子。”顾寒昭看似气定神闲,双眼却始终紧盯着谢丞相。 “侯爷若是想来游说老臣的,那大可不必说了。今日之事我只当做没有发生过,这些话也不会传入第三个人的耳中,侯爷请回吧。”谢丞相叹了口气,诚然顾寒昭说的都属实,可那又如何。但凭几句话便让他谢家赌上全部身家性命扶持一个连性情都还未定的皇子吗? “相爷,若不是推心置腹我绝不与你说这些话,既然十一皇子之前的诸位皇子都无法继承皇位,那何不试一试呢。”顾寒昭诚恳道:“十一皇子既无母家又无外戚,更何况谢家被打压了这些年,相爷难道就没有不满吗?” 谢丞相见他这番作为也是叹了口气,道:“侯爷,老臣也与您推心置腹地说一句,十一皇子既不是嫡出又不是长子,在诸位皇子之中也是表现平平。更何况他如今年岁还小,性情未定,未必会比他的那些兄长做的更好。” 顾寒昭见他言语之中已有些松动,心中希望更大,他本就不指望靠这三言两语便让谢丞相站在凤昱这边。只要对方有这个心,顾寒昭相信凤昱的表现自会让他们安心。 “相爷,我并不是让您现在就做选择,只是希望您给十一皇子一个机会。十一皇子身居宫中,没有名师指引自然很快便会泯灭于众人,谢太傅虽然学富五车,但教授的多是经史百家,对于十一皇子来说实在不足。” 谢丞相忍不住皱眉笑道:“侯爷今日与老臣说了这么多,没想到最终的目的竟是如此吗。” 顾寒昭一笑,与明白人说话就是轻松,与其为凤昱招兵买马不如让他学会自己笼络,毕竟将来他需要的是真正忠于自己的臣子。 “不知谢丞相意下如何?”谢丞相被他问得一怔,说实话有那么一瞬间他差点就应承下来了,可是这事哪有这么简单,不要说外臣难入皇子住处,就是这后宫之中也是诸多耳目。就算每日只为十一皇子讲习一个时辰也是难于上青天。 谢丞相摇头,将其中的难处悉数告知,却见顾寒昭一笑道:“这些相爷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只是关于教授十一皇子一事您可有适合的人选? 谢丞相见他急切的样子明摆着是赶鸭子上架,他就该知道自己在顾寒昭眼中已经成为了那只被赶着的鸭子,无论如何都要照着他的意思前进。 顾寒昭自不会告诉谢丞相,上一世凤昱曾因故贬斥,而正是因为被贬斥在外的那段世间里他浴火重生才成就了未来的南泽帝王。 谢丞相见他信誓旦旦的样子便不再多言,若对方真有办法,他也可施以援手,只要将此时处理得干净,即使日后东窗事发也不会牵连到谢家。况且若真如顾寒昭所说,十一皇子是可造之材,那么这些便都是值得的了。 顾寒昭得了承诺便离开了谢府,旁人只知今日顾寒昭亲自上门送了谢丞相一副画作,谢丞相爱不释手便留了他下棋喝茶,殊不知他们二人的此番密谈做了一个足以让南泽震动的决定。 出了谢府的顾寒昭长出一口气,总算是放下了心中大石,算算时间,凤朝节将至,离凤昱被贬斥出京的日子也快了。 或许是赏梅时与顾明宸建立了共患难的友谊,凤昱最近与顾寒昭也算是亲近了不少,起码在他单独教授时不再故意藏拙,只是在他人在时候仍旧记得伪装一二。但就算如此,凤昱的进步也是显著的,这当然也招来了凤阳的不满嫉妒。所幸宫中不比外边,即使凤阳不满也只能说一些恶言,倒是不敢再动手。 对于这些奚落的话凤昱早就习惯了,任凤阳说个不停,他都只当耳边风,顾寒昭对他的表现颇为满意,见凤朝节将至,便邀了凤昱一起。 按理说,未成年的皇子是不容许随意出宫的,但凤朝节不同其他日子,若是得了允许,皇子在这几日便可出宫去,但每日必须在宫门落锁前赶回来。南泽也曾有受宠皇子时常出宫的先例,只是凤昱懂得低调隐忍再加上他在宫外也无处可去,所以每逢这个时候都只是呆在自己的寝宫内。 今年既有人相邀又可以见顾明宸,他自然是满口答应,本站在远处恰巧经过的凤明讶异地看了对方一眼。凤明对于这个皇弟倒没有什么恶感,只是也没有什么好感,二人没什么交集,再加上凤昱在这宫中实在没什么存在感,所以今日听闻凤昱竟要主动出宫便感到十分惊讶。 顾寒昭观察着凤明的表情,暗道自己实在是不小心,若是被有心人听到,只怕凤昱在宫中的日子便不好过了。 凤昱倒是对自己这个六哥颇具好感,只因凤明在这宫中从未欺侮过他,若是碰到什么不遵主子的奴才甚至还会开口帮忙教训,虽然对方不知道,但自己的日子确实因为这些无心之举好过了许多。 凤昱此时见凤明看着自己颇有些不好意思,呐呐开口道:“六哥。”随即像是想到什么般笑道:“六哥,要吃麦芽糖吗?我可以带一些回来,我前几日吃过了,很甜!”说完,凤昱才察觉到自己这番举动实在太过突兀。 倒是凤明因他此举心中一暖,真的是第一次有了做哥哥的骄傲,况且他这样子母妃是很少肯允他出宫的,便是上次赏梅也全因谢太傅求了宣武帝恩典的缘故。凤明见他原本明媚的笑渐渐收敛,颇有些小心翼翼地看了自己一眼,心中一软应道:“好啊。” 凤昱闻言松了口气,这是他第一次向这个兄长发出善意,没想到对方竟然应允了,对他来说也算是另一种鼓励。 到了凤昱出宫的那一日,顾府众人早早便等在府外等待凤昱的到来,即使再不受宠也是皇子,更何况顾寒昭在心中已经将他视为下任南泽的一国之君,这些礼仪自然不能废止。 顾明宸听父亲说上次的哥哥也要来,自然满心欢喜,他从小因为身体原因就没有什么玩伴,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却要很长时间才能见到,所以今日自然是满心欢喜。虽然脸上没有表现出分毫,但他今日早早地便起床了,还让赵掩瑜给他塞了满满一荷包的麦芽糖! 凤昱身边只跟了两个大内侍卫,身边的小太监他嫌麻烦便没有带出来,只是刚下马车便见这样的阵仗时他还有些拘谨。因怕凤昱身份泄露,众人将他迎进去后才行礼,见卢母带头便要跪在自己身前,凤昱连忙上前搀扶,但后面的下人还是跪了一地,便连小小的顾明宸也轻轻地跪在了地上。 “平身!平身!”凤昱慌忙道,在宫中他对这些礼仪早已习惯了,现在出了宫反倒有些不适起来,特别是当顾明宸跪在自己面前时,他竟觉得全身难受起来。 但也正因如此,他心中终于对自己的权势也有些了解,凤昱忍不住望向顾寒昭,心中猜测这阵仗只怕全是他一手安排的。 因为母亲早逝,所以凤昱也特别早慧,但他的早慧全部用在了保全自己上。顾寒昭做的每一步都是要激发出他的争胜之心,今日带着顾府众人这番举动固然是礼仪使然,但更重要的是让凤昱明白自己在宫中与宫外的身份差别。他在宫中或许是并不受宠爱的皇子,但在宫外,只要他是皇子身份,那便注定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而且,顾寒昭没有错过他望向顾明宸下跪时眼中一闪而逝的怪异。凤昱不想让顾明宸跪下,但是他不能阻止,因为这是规矩,而如今的他没有对规矩说不的权利,因为他不是制定这规矩的人。便如永元帝,世人不认他男后的身份,他便踏平九州,让四海无人再敢有异议! 而凤昱此时突然想到的却是自己的五哥,对方每次看到自己时,眼里总是有几分不屑的,那眼神仿佛看着不是自己的兄弟而只是蝼蚁。所以凤昱一度很抗拒那眼神,但今日他却无端想起了那个眼神,若是自己也有五哥的地位,更甚者有宣武帝的地位,那么这些人、这些事是不是便可由他来主宰? 第四十八章 或许是继承了外祖父的仁心仁术,赵掩瑜对于代表了新生命的孩子总是多了几分耐心与喜爱。梅园中的争执让原本还有些陌生的两个孩子迅速地成为了最好的朋友,赵掩瑜在不远处见两个孩子刚见面便滚成一团。 赵掩瑜见顾明宸拿出装满了麦芽糖的荷包时还觉得没什么,可当他看到顾明宸拿出荷包里的麦芽糖塞进凤昱的嘴里时便有些不对了,这孩子究竟是和谁学的,在施舍般地分给凤昱一块麦芽糖后便接连给自己喂了几颗,直将嘴巴塞得满满当当才肯罢休。凤昱见顾明宸这么做竟然也没有生气,反倒是一言不发地品尝着嘴里甜腻腻的滋味。 凤朝节是求偶节,成年男子身上都会佩戴竹牌,而像条件稍好一些的人家,则会为家中的孩子戴上香囊。顾明宸此时身上就挂着家中丫鬟巧手做的香囊,鹅黄色的香囊上绣着可爱的白兔。也不知顾寒昭是怎么想的,又命人做了一只绣着小老虎的香囊,赵掩瑜上前拉住与顾明宸玩得起劲的凤昱,将已经塞满了草药的香囊挂在他的腰间。 凤昱疑惑地把玩着香囊,半晌后才略带腼腆地向赵掩瑜道谢,赵掩瑜只觉得他的样子像极了那香囊上的小老虎,让他忍不住想摸摸他的脑袋。 赵掩瑜在院中陪两个孩子玩耍了片刻,顾寒昭则被卢母拉到了后院。卢母屏退身边的丫鬟小厮,顾寒昭见状也忍不住严肃起来,卢母见他的样子的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待顾寒昭露出一副疑惑的样子更是生气。 “我听顾福说你与掩瑜在去年的凤朝节上便交换了竹牌,那为何至今还未有打算定亲的消息?”卢母见他一副不明就里的样子便有些怒火中烧,言语中也带了些不耐。 顾寒昭也是无奈,他总不能将自己的安排告知母亲,况且就算对方知道了也只怕不会理解。 “这事不能再拖下去了,虽然掩瑜是男子,但若是日后他进了镇渊侯府,只怕会传出什么不好听的。你父亲的孝期未过,成亲是不成的,但却可以先定亲。”卢母行事干练,况且她早已知晓顾寒昭的心意,见他一拖再拖实在不妥,索性替他定了主意。 顾寒昭也是有口难言,苦笑道:“母亲,赵家的情况您也清楚,此时议亲实在不妥。” “昭儿!我一直以为你的性情与你父亲一样,何时你也与那些酸腐一样竟只看身份了。赵家再乱也是掩瑜的母家,这些话不是你应当说的。此事你不用再担忧,便由我做主,我好歹也有诰命在身,这赵夫人还能压得住。” 顾寒昭无法,卢母既然下定了决心那他再阻止也是无用。南泽与北渊之间注定还有一战,若是赵掩瑜那时进了侯府必然是要作为人质留在凤首洲的,这是他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所以即使知道卢母早已心急如焚,他仍旧未提出与赵掩瑜订立婚约的事。 却没想到这次卢母竟直接略过了他,自己定了主意,不过若只是有婚约在身倒也没什么,南泽史上至今还没有将未婚夫或是妻留下作为人质的先例。 想罢,顾寒昭也安下来心来,卢母见他没有拒绝也松了口气,这孩子既不像自己也不像他的父亲,自小便冷清得很,对男女之事也是得过且过,可遇上赵掩瑜后却是像着了魔般。一心一意地眷恋,事事以对方为先,不过幸运的是这孩子的眼光还算不错,赵掩瑜确实是个值得交付终生的人。 顾明宸和凤昱玩了一会便有些累了,待顾寒昭从内院出来时,便见顾明宸缩成了一团靠在凤昱的背上,也幸亏了凤昱力气大,否则这软软一大团的顾团子的分量恐怕是他背不动的。 顾寒昭见状想要将顾明宸从凤昱背上撕下来,却见凤昱对他笑道:“师傅,没事我背着小明就好。”顾寒昭一挑眉,怎么短短时间里,明宸竟变成了小明。 “要小红!”顾团子像没骨头似的回了父亲一个眼神,身体还稳稳地趴在凤昱的身上。 顾寒昭只觉得脑袋里装了一团浆糊,目瞪口呆地望着两人,小红又是什么东西。 在一旁见到这幕的赵掩瑜偷笑,替他们解释道:“这两个孩子刚刚玩耍的时候,明宸趴在十一皇子背上后看见了他脖子上戴着的红绳,便脱口而出叫他小红。”顾寒昭对他们建立友谊的速度哭笑不得。 在府中又逗留了一会,两人便一人牵着一个孩子出门了,两个大内侍卫见顾寒昭护着十一皇子也安下心来。虽被收回了兵权,但那日顾寒昭与北渊高手一战还是让许多人知晓,即使没有了实权,但他的武艺也足以让这些人心服口服。 街市繁华,凤昱又是第一次外出,此时他的样子完全不像是一个皇子,更像是没见过市面的乡下土包子,双眼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四周的街景。 “原来凤首洲竟是如此地繁华。”顾寒昭望着他晶亮不知世事的双眼词穷,或者说是不知如何回答,凤首洲确实繁华,可南泽最可悲的是如此繁华的地方只有凤首洲。 “这需要殿下的眼睛亲自去看。”顾寒昭答道,说再多的民间疾苦给凤昱听也不会让他感同身受,还不如让他自己去看,去感受。 一行人正好经过一家卖点心的小店,店铺虽小却挤满了人,顾明宸最爱的麦芽糖便是出自这家。所以当顾明宸见到醒目的招牌时立马拉住了凤昱,然后仰头眼巴巴地望着顾寒昭,顾寒昭最受不了的就是他这样的眼神,头痛道:“去吧,小心些。 获得允许的顾明宸就像鱼儿入水,很快就带着凤昱挤进了最里面。这家小店在凤首洲有些名气,卖的东西也是精致异常,这价格自然也不便宜,所以有能力在这里买点心的大都是家世不错的,偶有几个衣着普通的也是多是买块点心让自家孩子尝个鲜的。 顾明宸在货柜前犹豫片刻,然后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指连点了几下,伙计见他人小但是衣着光鲜,便笑着将他要的全都包了起来。正巧他们身边站着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此时他正望着货柜犹豫,他身边站着的大人好似是他的父亲,见他这般犹豫便摸了摸他的脑袋,让他前去挑一样。 那孩子仔细看了一会,最后挑出一样来,那伙计也是个会看脸色的,全然没有因为对方的行为而轻慢了半分,见他挑好了便将它包了起来递给对方。 顾寒昭上前付了银钱,见凤昱仍旧盯着那孩子看,疑惑地问了一句,却见凤昱只是摇了摇头。倒是赵掩瑜心思细腻些,明白了凤昱心中所想,这孩子身居宫中,虽然经历了尔虞我诈,但就性情来说还是纯良的,便上前解释道:“这里的点心价格偏贵,一般人家的孩子很少有机会品尝。”赵掩瑜也不是个会开导的,他所做的便是将自己知道的悉数告知。 凤昱看着那一大包精致的点心糖果,眼中晦暗不明,这短短一日的行程却让他知道了许多,例如并不是每个孩子都买得起凤首洲的点心,并不是每位公子都有资格佩戴竹牌,不是每位小姐都能收到竹牌……一些在外人眼中无关紧要的问题却在他的脑海中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 一行人又在各处逛了逛,直到天色渐暗才打道回府。 最后顾寒昭将凤昱送上回宫的马车,临行前难得拉住凤昱的手,有意避开侍卫道:“殿下您在宫中根基浅薄,万事以忍字为先自然没有什么过错。但同时您不能忘记自己的身份,您好歹是当今的十一皇子。” 说完,顾寒昭就松开凤昱的手,不再看对方疑惑茫然的眼神。等再过几日回味起这番话来时他便会明白其中的意思了,只是不知到时是要感激自己呢还是怨恨自己。 想来更多的是怨恨吧,但若不赌这一把,只怕凤昱这一辈子都会被困在南泽皇宫这座看似华丽的囚笼里。 第四十九章 凤昱没有忘记与凤明的约定,将顾明宸给他的点心糖果小心地藏在怀中。从与顾明宸分开之后他脸上的笑容就没有消失过,就算是回到这阴郁的宫中也是一样。 可他今日的运气实在不佳,还未走几步便遇到了刚从其母妃苏妃处回来的凤阳。凤阳这几日过得也不舒心,梅园一事虽然没有引起什么波澜,但毕竟让谢敏谢太傅知晓了,谢太傅虽忌惮他是皇子,不能责怪。但在功课上却毫不留情,他甚至因此被母妃召去训话。 苏妃性子娇蛮,但对这个独子却很是宠爱,平日里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今日却足足训了他半个时辰,末了还禁了他的足。 凤阳虽被教训却从不长记性,刚怒气冲冲地从苏妃处离开便见罪魁祸首凤昱竟满脸笑意,看着竟像是刚从宫外刚回来。凤阳见状当即怒火中烧地冲上前去,至于苏妃的那些训话早就忘在了脑后。 凤昱一抬头便见比自己高大了不少的十哥竟然站在面前,慌忙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又变回了平日里的模样,低声道:“十哥。” 凤阳今日可没有心情与他演上一场兄友弟恭的好戏,在身边小太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瞬间便抓住凤昱的衣领将他推翻在地。凤昱也是一惊,竟没想到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 “凤昱,你真是好大的胆子,你以为功课得了父皇几句夸奖便是有了靠山吗!”凤阳眼中的恶意几乎要化为实质。谢太傅的评语有时会影响到宣武帝对于诸位皇子的印象,何况宣武帝并不是一个喜欢考校皇子功课的皇帝,因此谢太傅只需小小地提上一句便会让宣武帝印象深刻。 更何况连日来凤昱的进步颇大,谢太傅便借机夸赞了几句,十皇子的功课向来又是诸皇子中最差的,所以宣武帝便顺势提了一提。苏妃心中暗恼凤阳的不思长进,但因着她极为疼爱凤阳的缘故,所以也只是唤他前去教训了几句,让他收敛一二。却不想不过转瞬的功夫,凤阳便忘个一干二净。 凤昱原本的好心情此刻也早已烟消云散了,但他仍旧努力地压制住自己升腾而起的怒意,缓声道:“十哥何出此言,凤昱可是做错了什么?” 身边的小太监见状,纷纷上前去劝,但凤阳正在盛怒之中,哪里会听他们的劝告,还是其中一个小太监机灵,慌忙原路返回去寻苏妃。 “做错了什么?”凤阳拉住凤昱的衣领,恶意地在他耳边道:“你的出生就是个错误!”十岁的孩子懂什么,凤阳或许连自己在说什么都不知道,但每日听着苏妃的那些恶言,他脑海中剩下的自然就只有这些恶言! 拉扯之间,原本藏在怀中的糕点竟不慎滚出,凤阳眼珠一转,拿起油纸包,冷哼道:“这是什么?” 凤昱见状奋力挣脱凤阳的桎梏,抢回来他手中的油纸包,犹如溺水者抓住浮木般,凤昱紧紧地将它抱着。或许在常人眼中那只是一些上不了台面的点心,但对于他来说却有着不同的意义。 凤阳见他宝贝的样子更不会轻易让凤昱抢回去,趁他不备将凤昱手中的油纸包甩了出去,精致的糕点散落了一地。 “哈哈!”凤阳恶意地笑道:“连喂猪都不要的东西也只有你才宝贝着,果然是没有母妃的……”凤阳的话还未说完,便见凤昱竟暴起将原本在上边的自己压制在身下。 忍!忍!忍!在凤昱有限的记忆里,他的母亲只教了自己一个“忍”字!在这危机四伏的宫中想要全身而退便只有一个忍字。所以在母妃逝去之后,凤昱的人生便也只剩下了“忍”字。 奴才看轻他,他忍,兄弟欺侮他,他忍,就算是有人恶语中伤母妃,他也只是忍。可这“忍”到何时才是尽头!他明明是至尊的皇子不是吗。 凤昱第一次用如此仇恨的眼神望着凤阳,他既没有争也没有抢为何还要如此对他!凤阳没想到对方的力气竟如此惊人,原本的嚣张气焰刹那消散,尤其是当对上凤昱那双满含杀气的双眼时,他甚至失去了反抗的力气。 “凤昱!你这是做什么!”凤阳怕了,他推拒着凤昱,就连刚刚还只是在一边劝着的小太监们也吓得纷纷出手想将他们分开。可凤昱的力气大得惊人,众人一时竟也没有办法,五六个人挤成一团,争吵的声音终于惊动了匆匆赶来的苏妃。 苏妃原本见听小太监说凤阳又闯祸了还不想理会,但心想着万一让有心人见着了只怕又要做文章,尤其是在此之前她已经在众后妃中因凤阳的功课被狠狠落了面子,因此才匆匆赶来。却不想原本以为自己只需像之前一样威吓几声,顺便打点打点便行了,没成想竟看到了这样的景象。 一直逆来顺受的十一皇子今日竟像中了邪似的,脸上虽然神色冷漠没有任何表情,眼中却是充满了煞气。 “住手!住手!”苏妃见状尖声叫喊道,哪里还有宠妃的端庄威仪,她似乎隐约间听见了凤阳的哭声,更加慌乱,语气也急切了几分,对身边的太监宫女嘶吼道:“你们愣着干嘛!给本宫将他们分开!” 凤昱毕竟年岁还小,即使天生神力也不能在七八个成年太监的拉扯下还有余力压制住凤阳。足足过了一刻钟场面才不再那么混乱,力竭的凤昱被小太监们扶到一边,苏妃见状立马上前查看凤阳。 却只见凤阳眼中含泪,原本的嚣张霸道早就没了踪迹,反倒像是个没断奶的孩子似的,拉着苏妃的衣袖嚎啕大哭。 苏妃见状自然心疼,心中也将凤昱恨上了。凤阳干嚎了半天她才听清,凤阳的手臂竟在刚才的拉扯中被折断了。苏妃怒极,周围的太监宫女们闻言慌忙跪下,只希望苏妃不要将这怒气烧到他们头上。 “十一殿下!”苏妃厉声道,尽管口称殿下,但语气中的鄙夷恼怒却不容错认,“十皇子是您的兄长,您怎能下如此杀手残害手足!”苏妃的话未免太重了一些,更何况她还颠倒了黑白。自己儿子的脾性她再了解不过,此事一定是凤阳先出言甚至是出手挑衅的,却不想竟遭到了反击。如今凤阳的手臂被生生折断,无论起因如何苏妃都不会善罢甘休。 “此事我们便让陛下定夺吧!”苏妃命人将凤阳抬回自己的寝宫,又将太医召来才向凤昱警告道,随即甩袖离去。 凤昱目愣愣地坐在原地,原本热闹的宫殿转瞬之间竟只剩下了他一人,不远处还有散落的糕点。从母妃逝世之后他便再也没有哭过,因为他知道在这毫无人情味可言的宫中是不可能会有人因他落泪而会同情可怜他的。 今日,他真想畅快淋漓地哭一场。可他的双眼干涩地可怕,竟连一滴泪水也无法积蓄。 凤昱回宫时只身一人,而凤阳和苏妃身边都带着太监宫女,到时他便是有满身的嘴也敌不过对方三人成虎。 凤昱又在泥泞的殿上坐了一会儿才施施然起身,将满身的尘土拂去,又将被丢在一边的油纸包捡起,吹落上面的灰尘。凤昱径自回到自己的房中,这糕点只怕再也不能送到凤明手中了。 可最终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凤明还是在他人口中得知了此事。 苏妃到宣武帝处哭诉,宣武帝哪有不听的道理。尽管这些时日因美艳舞娘的侍奉,宣武帝已经许久没有传召后妃伺候了,但一见苏妃梨花带雨的模样,他还是立马心软了。 当即将当时在场的众人都喊到殿前,美其名曰查案,可这些都是苏妃的人,翻来覆去也只有那么两句。 等传到凤明耳中时便成了凤阳因功课被苏妃责罚不许出宫,正巧遇到从宫外回来的凤昱,见他拿着糕点以为是什么新奇玩意便想上前看看,却不想凤昱不仅不给他看,当即还发了脾气,将那糕点摔碎也就罢了,竟还对凤阳动起手来! 但凡宣武帝愿意仔细想想便会发现这些话里尽是漏洞,可宣武帝从不是明主,即使再如何显而易见他也不愿费上心思想上一想。 凤明闻言也是气得不轻,凤昱与凤阳与他一起学习骑射,他们的品性如何他自然比其他兄弟要了解得多。凤阳冲动残暴,凡事都要争个胜负,凤昱则不争不抢,一直维持着中庸之道。此事若是凤昱先出言挑衅的,他是如何也不相信的。 更何况那些太监口中的糕点只怕是当初凤昱答应要带给自己的。或许是那日见凤昱在梅园中竟被如此欺侮,凤明也因此知道了自己这个兄弟的处境竟比自己还要艰难万分后,便对他多了一分在意。自己即使身有残疾,但身后还有母妃,可凤昱呢,竟连一个能帮他说话的人也没有。 想罢,凤明再也坐不住了,起身便往母妃处走去。 张妃知晓了凤明的来意也是沉默,张妃在这后宫中向来主张明哲保身。即使有张家撑腰她也从不曾在任何事上出头过,这虽保有了他们母子的平静,但也导致了她在这后宫之中并没有多少权利。 “明儿,不是母妃不愿帮,而是母妃帮不了。”张妃摇了摇头,见儿子失望的样子也是不忍,劝道:“你也无需太过担忧,十一皇子最多受一点责罚便好了。若是在此时求情才是火上浇油,况且苏妃直接将此时捅到陛下面前,皇后娘娘也不会让她好过的。” 凤明本就不抱什么希望,见张妃的意思便是不打算管了,心中虽有失望但也没有多大意外。现在只希望真如张妃所言,赵皇后会因不满苏妃的独断而帮凤昱多说几句好话,让他少受些苦。 皇家向来是没有秘密的,更何况苏妃本就不打算将此事压下,若是可以,只怕要闹得满城风雨她才肯善罢甘休吧。 可苏妃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不过是想要凤昱多吃些苦头,不知为何却将赵皇后得罪了个彻底。赵皇后自宣武帝登基后便执掌后宫,手段自然非同一般,两个皇子之间发生了争执本不是什么大事,可凤阳却因此折了手臂。像此类事情最好的处罚本应是各打五十大板,再平息了事,可没想到苏妃是个会折腾的,竟绕过了赵皇后一状告到了宣武帝面前。 如今宣武帝将凤昱困禁在寝殿内,看这情形只怕是要受严惩了。原本究竟谁对谁错她并没有兴趣知道。但此事的决定赵皇后却决计要参与其中,决不能任由苏妃爬到她的头上。 苏妃是个没有成算的,否则也不会教导出凤阳这样的儿子来,只可惜她现在还不知晓自己的一番无心之举竟将赵皇后得罪了个彻底。若是知晓,只怕会后悔得不偿失吧。 待太医为凤阳诊治完,这消息竟已经传到了宫外,原本这等皇家之事在宫内解决是最好的。可苏妃见儿子伤重竟宣了母亲进宫又是好一番哭诉,结果可想而知,或许她只是单纯地想找亲人发泄一场,可外人却不会这么想。 赵皇后更加怒不可揭,她执掌后宫平静了这许多年,宣武帝也因此对她多有赞赏,却不想竟栽在了苏妃的手上。 原本宣武帝见苏妃还是我见犹怜的样子便忍不住倾向了六分,却不想赵皇后的一番劝加上她的不识大体,这六分硬生生地被削减成了三分。 赵皇后对凤昱的何去何从并不在意,她在意的是苏家竟仗着这么点宠幸爬到了自己头上。最终,这原本极为简单的一场争执竟成了赵皇后与苏妃的博弈。 可这苏妃哪里是赵皇后的对手,最后不仅失了圣心,还让赵家记恨上了苏家,就连在朝堂上也被接连寻了这许多个错处。 第五十章 凤昱被禁足了几日,这一日凤昱和凤阳齐齐跪在殿上,而宣武帝和赵皇后正端坐在他们面前。二人好歹也是皇子,宣武帝为了顾全脸面,殿内除了四人之外便只剩苏妃。 苏妃见爱子与打伤他的罪魁祸首跪在一起,心中不禁闪过一丝愤慨,但偷觑了一眼宣武帝的脸色,便是有再多的不舍也只能尽数咽下。 “你们二人可知错?”宣武帝正襟危坐,努力地摆出为人帝、为人父的威仪来,可惜被酒色掏空的身体根本无法支撑起他的这份威仪来。 凤阳有苏妃的教导,当即抽噎道:“儿臣知错,此事都是儿臣的错!”说完还用衣袖抹了抹眼角渗出的几滴泪,唱作俱佳的模样差点让宣武帝以为他犯了什么大错。 苏妃在一旁欲言又止,看样子是想为凤阳说话。赵皇后见状在心中冷哼,这些手段虽在后宫再平常不过,但对宣武帝却最是管用。 凤昱没有愤慨也没有为自己辩解,只是僵硬地跪在凤阳左侧,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宣武帝揉了揉眉心,美人梨花带雨的样子虽美,但这哭声实在吵得他心烦意乱。赵皇后见宣武帝皱眉的样子,心中已有了几分成算,这才施施然开口道:“两位皇子争执时,可有其他人在场?” 苏妃心虚地一颤,在脑海中中细细想过,确定当时在场的都是她的人后才答道:“有几名太监宫女。” 宣武帝闻言看了赵皇后一眼,不耐道:“此事朕都问过了。”说完望向凤昱,心中却已对自己这个儿子心生不满。宣武帝偏听苏妃一人之言,断定此事是凤昱先挑起的,见原本最应当认错的凤昱只字未言,不满渐渐变成了怒火。 赵皇后当然知晓宣武帝的脾性,她说出这番话来可不是单纯为了凤昱。 赵皇后闻言慌忙谦恭道:“此事臣妾也有错,若不是臣妾没有治理好这后宫,也不会让两位皇子因这小事起了争执,还让十皇子受了伤。”宣武帝本没有想到这一层,如今被赵皇后点明,心中便将这事算到了那几个奴才身上。 “皇后统管这后宫之事,偶有疏漏也是正常的。”宣武帝安慰了几句,苏妃最初将此事告到他面前时,他确实对赵皇后心生过不满,若非她管理后宫不严怎么会出了这等事来,甚至还闹到了自己面前。但如今见赵皇后主动道出也不忍再责怪于她。 苏妃却因这番话心惊胆战,赵皇后这是在敲打自己啊。她此事掠过赵皇后先是动了其在后宫中的权威,其次若宣武帝多想一些,难道不会责怪赵皇后治理不力吗,被责怪的赵皇后自然会将这笔账算到自己头上。苏妃此时才觉得自己将母亲叫到宫中的行为是多么地不明智,若此事在朝堂之上宣扬开来,竟成了苏家无视赵家的把柄。 想罢,苏妃只觉得冷汗淋漓,为了出这一口气而得罪了赵皇后真的值得吗? “归根到底,”宣武帝将视线转向凤昱,不悦道:“凤昱,此事你可知错?”无论如何凤昱在宣武帝心中已经留下了惹是生非的印象,此时凤阳即已乖乖认错,只要凤昱再好好认错他也便不会再过多责罚。 错?凤昱扪心自问,他何错之有。不知为何凤昱突然想起了凤朝节那日,顾寒昭将他送回宫前对自己说的话。 凤昱抬眸,直视着宣武帝,他的双眼平静无波,但不知为何当宣武帝望向那双眼时竟觉得异常心虚。 明明是大不敬的动作,宣武帝却没有斥责,只是稍显狼狈地将视线转向一旁。这双眼真是像极了他的生母殷妃,宣武帝从来都是无情之人,可今日他竟想起了殷妃,不觉间便在心中染上了一丝歉疚。当他下旨赐死殷氏满门时,殷妃已身怀六甲,他虽爱惜殷妃容色却更不能忍受臣子的背叛。 被灼伤般,宣武帝虽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凤昱的直视,但很快他本性中属于帝王的冷清便占据了上风。 宣武帝陡然站起,对凤昱斥责道:“你这是什么眼神!” 凤昱不避不躲,麻木地跪在原地,宣武帝气得全身颤抖,站在他的面前道:“你折断了兄长的手臂,竟还不知错!” 赵皇后等人慌忙劝道:“陛下息怒。” 赵皇后不知这凤昱竟如此大胆,面对宣武帝时也面不改色,毫无悔改之意。宣武帝气极又不知该如何责骂,在原地来回走了几步,余光忽而瞥见凤昱戴在脖子上的一条红绳。 原本宣武帝不是心细之人,平日里见到也不会在意,可今日不知怎的竟好奇地多看了一眼,甚至问道:“你戴着的是什么?”一个锦衣玉食的皇子竟戴着一条粗陋的红绳,饶是他人也会忍不住起疑,更何况宣武帝本就是多疑的人。 粗鲁地将红绳扯出,这一眼便让宣武帝的怒气升到了极致,红绳上挂着一块翠绿的玉佩,宣武帝被玉佩上鲜明的殷字刺痛了双眼。 一直表现得无喜无悲的凤昱第一次出现了惊慌的神情,他想夺回那块玉佩,但全身好似被冻住般动弹不得。 “这等罪臣之物,你竟还留着!”宣武帝攥紧了手中的玉佩,一字一句道。 赵皇后等人此时也不敢再劝,而是齐齐跪下口呼:“陛下息怒。”赵皇后原本想着替凤昱说几句话顺便打压打压苏妃的嚣张气焰,却不想凤昱竟藏着这块殷妃留下的遗物。 宣武帝的逆鳞无疑便是皇位,他是众皇子中最不可能登上帝位的,却在因缘巧合下成了南泽帝王。他此生最看重的自然便是这个位子,最恨的自然便是乱臣贼子。不管当时殷家获罪有没有确凿的证据,宣武帝一旦起了疑心便会斩草除根。 至于赵皇后也是心惊,当年殷家之事,赵家为了砍断谢家的臂膀也有参与,凤昱留着这块玉佩若说只是为了留下一个念想,她同宣武帝一般,是如何也不会相信的。 宣武帝气得颤抖,指着凤昱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原本跪在凤昱边上的凤阳早就被吓傻了眼,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求助地望向苏妃。 苏妃见状反倒在心中窃喜,面上却仍维持着惊惧的眼神,一直与赵皇后喊着陛下息怒。可宣武帝此时正在气头上,怎会理会她们二人,恼恨地看了玉佩片刻,陡然将这玉佩举起。 “不!父王不要!”凤昱喊出了今日在这殿内的第一句话,可惜宣武帝仿若没有看见凤昱的惊慌失措。 玉佩从宣武帝手中坠落,凤昱只能睁大眼睛看着这抹翠绿在眼前不断跌落,清脆的声音响彻大殿,这是玉佩落地化为碎片四散的声音。仿佛被抽取了所有力气般,凤昱瘫软在原地,而宣武帝则冷然地看了他一眼,用更加冰冷的声音道:“凤昱不悌兄弟,目无尊长,朕罚他在丘通别院思过,三年内不得回京!” 苏妃惊讶地抬眸,这责罚未免太重了,但只要让欺侮了爱子的人吃到苦头便好,这责罚越重就代表宣武帝越加厌弃十一皇子。 宣武帝说完便甩袖而去,赵皇后见状也随后离开,连一眼都懒得施舍。苏妃见殿中只留下三人,得意地望向凤昱,却见他还未从刚刚的惊吓中回过神来,直勾勾地望着碎了一地的玉佩。 “十一殿下可要记得今日的教训。”苏妃看了满地碎片一眼,眼中满是恶意,“哪些人是您惹得的,哪些人是您惹不得的!”说完也不管凤昱有没有听见便带着凤阳离开了。 凤昱将四散的碎片聚拢,玉佩上的殷字碎成了好几块,他只能紧紧攥住其中一块,连被割伤手掌也毫无所觉 凤昱被责罚的事如顾寒昭所料没有引起什么波澜,反倒是朝堂上赵家的出手让苏妃不过得意了几日便恢复了原先的模样,甚至还稍稍收敛了脾气,在赵皇后跟前变得安安分分。 凤昱本就不受宠,又没有靠山,但凡对争储之事花了些心思的朝臣都不会将目光转向他。因此他离开的那日格外凄凉,无人前来送行也就罢了,竟连一句安慰也没有。 凤明曾想着送他一程,却被张妃拦住了,无法只能命人捎了几句话,带了一些小东西。 城门外,凤昱坐在马车上,冷眼望着皇宫所在的方向,正准备命人驾车离开,便见远处踏霜绝尘而来。待踏霜靠近凤昱才发现顾寒昭竟是带着顾明宸来的。 “殿下,我与犬子前来送您一程。”顾寒昭不动声色地打量与凤昱一同离京的下人,心中暗暗点头,幸亏赵皇后等人对他并不关注才让谢丞相与自己如此简单地安插了人手。 “师傅为何要来送我?”凤昱抬头,眼中满是不解,有别于对他人的冷漠,凤昱对顾家众人总会多一份温和,或许是那日凤朝节是他所有记忆中最温暖的一段。 “明宸哭着要来送您。”顾寒昭毫不犹豫地将表现的机会让给自家的团子,只见顾明宸皱着包子脸从顾寒昭怀中探出头来,问道:“小红什么时候能回来?”顾明宸极聪明,学得也比旁的孩子快些,之前只能说些只言片语,如今已经能说一些长句了。 凤昱一怔,顾明宸提到小红便让他回想起那被宣武帝摔碎的玉佩来,眼中的喜悦顿时熄灭了一半,艰涩道:“我三年后才能回来。” 顾明宸见状,让顾寒昭抱着他下马,上前抱住失落的凤昱道:“那我可不可以去看小红?”这话顾明宸是对顾寒昭说的。 凤昱闻言心中叹气,此行他要去的是丘通,路途遥远加上顾明宸年岁还小,他怎么忍受得了舟车劳顿。却不想顾寒昭毫不犹豫地笑答道:“好呀。” 凤昱讶异地抬眸,随即不安地偷觑了身旁的下人一眼,却见他们自然地调转目光,好似并不在意他们在谈什么。 “殿下不必忧虑。”顾寒昭一笑,凤昱自然懂了他说的意思,但他还是不解问道:“师傅为何,如此助我?”似乎从顾寒昭成为众皇子骑射师傅之后他便事事帮助自己,那他所图的究竟是什么?毕竟凤昱再清楚不过,自己只是一个失了母妃又没有圣宠的落魄皇子,过得甚至比一般的皇亲国戚还不如。 此处实在不是说话的好地方,但当顾寒昭看清了凤昱眼中的疑虑时,他还是答道:“殿下可想过未来?” 凤昱皱眉,脸上仍是疑惑不解,顾寒昭不再与他纠缠于这个问题,笑道:“待您想过了便会知晓我如此做的意图。时辰到了,您该上路了。” 凤昱闻言不再问什么,与顾明宸道别后便上了马车,只怕去丘通的这一路他都会好好琢磨自己的未来。 赵掩瑜见顾冉升匆匆前来便知晓是顾寒昭带着顾明宸回来了,当即放下手上正在配置的药材。 顾明宸自与凤昱道别后就一直维持着皱皱的包子脸,还没有从失去一个玩伴的打击中回过神来,就连赵掩瑜的到来也不能让他分心。 顾寒昭叹了口气,将顾明宸交给顾冉升,让他将这心不甘情不愿的团子抱回房中。赵掩瑜见顾明宸被抱走了才问道:“十一皇子殿下如何?” 顾寒昭摇头,叹道:“只怕要消沉一段时日了,我也不知这样做是对是错。”顾寒昭这一世都是照着前世的路走,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周遭人的命运,却又害怕一成不变。 赵掩瑜只以为困扰他的是让凤昱去争夺储位这事究竟是对是错,他对这些朝堂之事并不懂,所以从不对此多言。但今日见顾寒昭困扰的样子却忍不住道:“殿下是个好孩子。”顾寒昭闻言握紧他的双手,赵掩瑜实在不会安慰人,但每次却都能让自己安下心来。 赵掩瑜不懂朝堂之事,所以他不会言之凿凿地说凤昱定会登上储位,定会成为一代明君,他只是相信顾寒昭的选择,以及自己对凤昱的了解。 顾寒昭深吸一口气,坚定了信念,无论前世今生凤昱都将是最适合南泽的帝王。 第五十一章 凤昱离京后的几日,卢母便亲自去了一趟赵府,赵家势弱再加上卢母颇有些手段。赵掩瑜与顾寒昭的婚事便如此彻底定了下来,只待顾寒昭孝期一过便能举办婚礼。 只可惜二人心都不在此,对于顾寒昭来说,这三年对他今后的布局至关重要。谢丞相虽为凤昱请了名师,但他终究放心不下,派了最能干的暗卫跟在凤昱身边教授武艺。 凤昱也确实如他自己所言,在前往丘通的路上将自己的未来想了个通透,若是前几日的自己或许对那个位子还不会如此渴望,可当那刻着殷字的玉佩在自己眼前碎裂时,凤昱便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同以前一样无欲无求了。 坐以待毙是死,倒不如主动出击。可凤昱万万没想到的是顾寒昭竟已将这一切安排妥当,就仿若肯定他一定会走这条路般。 但就算如此,凤昱在知晓暗卫存在的时候还是暗暗心惊,没想到对于顾家犹如底牌一般的暗卫,顾寒昭竟然如此轻易地展现在自己面前。不知这是否也说明他对自己登上帝位的决心与信任要比自己所想的更深。 可惜凤昱很快便无暇顾及这些了,每日十二个时辰,除却睡觉吃饭,剩下的时间他不是与夫子读书便是与暗卫练武,顾寒昭甚至每日用信鸽传信,教授他如何排兵布阵。 但最让凤昱惊讶的还是赵掩瑜与顾明宸的到来。丘通天高皇帝远,虽然这些时日繁忙了些,但凤昱不得不承认这段时间是他有生以来过得最轻松且有意义的日子。 那日暗卫刚传授了他一套剑法,门外就传来了顾明宸的声音,凤昱分心抹去额角滴落的汗水,只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可不过几息,顾明宸竟活生生地站在了自己的面前,这教凤昱不敢相信也不行了,与他前来的还有跟在后边笑眯眯的赵掩瑜。 赵掩瑜见他惊异地睁大双眼笑道:“殿下,许久未见,您近来可好?” 凤昱这才回神,讷讷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听闻您这里有许多名师,我便将明宸带来了。他也到了该启蒙的年纪,若是有名师教导自是再好不过。”赵掩瑜解释道,但此行他并不单是带顾明宸前来,更重要的顾寒昭对他的嘱托。 凤昱闻言惊喜,这段日子虽过得充实,但身边没有能与他说话的人也着实寂寞,此时听赵掩瑜所言,顾明宸能陪伴自己一些时日自是满心欢喜。 “没想到这个香囊您还没有取下。”赵掩瑜上前,拿起垂挂在他腰间上,绣着小老虎的香囊。 凤昱点头道:“若是累了,我便会闻一闻,这香味并不浓烈,反倒有些淡雅,而且能够解乏。” 赵掩瑜点头笑道:“这香囊中所放的香料是我配置的。”凤昱惊讶地望向他,只见他继续道:“此次前来除了为了明宸外,便是为了殿下。殿下即将卷入储位之争,今后便要面对这四伏的杀机,为了以防万一,我会调制一些毒/药让您服下。” “服侍少量的毒/药便能逐渐产生抗/毒/性,最初或许有些痛苦,但对今后来说却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待赵掩瑜说完,凤昱脸上的表情便从最初的疑惑变成了之后的了然。 “好。”凤昱答得干脆。 见对方如此快地答应下来,反倒轮到赵掩瑜有些犹豫了:“这些毒/药虽只含有微量的毒/素,但仍会让您十分痛苦。” 凤昱见他的样子也知晓对方是担心自己,反而仰头劝慰道:“我既然应了下来便是做好了准备,在争这个位子前,我便已知晓所要付出的代价。”赵掩瑜惊疑地望向他,没想到短短时日他便是有了如此大的变化。 三年,说长不长,即使凤昱夜以继日地学文习武,仍旧有许多还未完成,可这时间说短又不短,例如原本圆滚滚的顾明宸就被拉长了许多,从原本任性的团子变成了如今老学究般严肃的团子。 在最初的一年,赵掩瑜几乎有一半的时间呆在丘通,对外的借口全部都是寻药,但事实上他每日都要为凤昱配置适量的毒/药。这是比治病救人更难的事情,稍有不慎不但会前功尽弃,更会给凤昱留下无法磨灭的伤害,威胁到他的性命。 所以第一个半年,赵掩瑜每日都要为凤昱诊数次脉,而这样的情况直到第二年才稍有好转。那时凤昱的身体已经渐渐习惯了毒/性,服食毒/药的时候不会再有那么大的痛苦,而且状况也稳定了许多。到第三年,凤昱的身体便已经被调理得能够适应部分毒/药了,但还是需要定时服用一些毒素来维持。 “再过几日宣武帝便会宣您回京,之后您每月都要想办法出宫一趟,让我为您诊脉。”赵掩瑜收回握在凤昱腕间的手指嘱咐道。 凤昱点头,示意自己明白,这三年时间里变化最大的恐怕就是凤昱了。曾经的他内敛阴郁,在宫中畏缩地活着,如今的他虽仍旧内敛,可这内敛便像是宝剑的剑鞘,并不是敛去了他所有的风华,而是遮去了锋芒。 为凤昱诊脉后,赵掩瑜便马不停蹄地从丘通赶回凤首洲,甫一回府便见顾明宸正捧着一本书摇头晃脑地念着。赵掩瑜见状惊讶,上前点了点他的脑袋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顾明宸合上书,小大人似地叹道:“祖母让我坐在这拦住您。”随后又重重吐出一口气。 赵掩瑜也是扶额,问道:“老生常谈?” 顾明宸重重点头,继续叹道:“说的还是那件事!” 另一边,坐在卢母身边的顾寒昭强压住困意,举起身侧的茶杯,喝下杯中的一大口浓茶后才算是清醒了一些。 卢母见他如此模样顿时气结,斥道:“婚姻大事你怎可如此儿戏!当初说待你孝期一过便与掩瑜成亲,如今你看都过了几年了!” “两年。”顾寒昭放下茶杯,诚实道。 “两年!你还有脸说。”此时卢母也顾不上什么大家风范,就差揪着顾寒昭的耳朵责骂道:“就算掩瑜不是女子,可也经不得你这继续拖下去!你今日若不能给我说个章程出来,我便给你定个章程!” 顾寒昭一叹,知道自己今日是躲不过了,自己推脱了两年只怕也已惹怒了母亲,既然如此倒不如将自己的难处据实以告。 “母亲。”卢母见他变了神色也不再一味地责怪,而是静下来等他细说,顾寒昭见状继续道:“南泽与北渊必有一战。” 卢母不是无知的闺阁妇人,当即明白了顾寒昭的言下之意,只是一时半刻还无法接受,犹疑道:“当年那一战,北渊战败且已俯首称臣,怎还会再次开战。” 若是旁人顾寒昭只怕不愿与之多费唇舌,可卢母这关却是必须要过的,只能继续解释道:“北泽帝王已经年迈,只怕没有多少时日可活了,可他的继任者正值壮年,而且野心勃勃。北渊使团的那次来访只怕是为了拖住南泽,自上次战败之后北渊便已开始筹谋。北渊土地贫瘠,一直觊觎南泽的繁华,绝不会轻易放弃侵吞南泽。” 就算卢母只是无知妇人也意识到了顾寒昭所说的句句属实,但她仍旧抱着微小的希望道:“可你已经被陛下收回兵权,未必会派你出征。” 顾寒昭摇头道:“陛下确实不会主动派我出战,可观之如今朝堂之上没有人比我更加了解北渊。况且北渊若真是有备而来,只怕南泽能出战的列位将军中没有能与之一决胜负的。” “我明白了。”卢母此时才明白顾寒昭的顾虑,若是顾寒昭与赵掩瑜已经成亲,以当今陛下的性情必定会留下赵掩瑜在凤首洲作为人质。所以顾寒昭才迟迟没有与赵掩瑜成亲,屡次找借口推脱吧。 “此事我不会再催促,若真有这一战……”卢母想起了自己死在疆场上的丈夫,再说不出其他话来,顾寒昭见状默默握紧她的手,无声地安慰。 第五十二章 这一年对于南泽来说注定不会平静,而所有一切事情的开端不过是来自郴州的一封书信。 暗卫恭敬地将一封密函递给顾寒昭,顾寒昭接过却没有立即打开。这三年来他做了许多筹谋就是为了今日,只是等真正下定决心去做了他难免还是有些担心,而首当其冲担忧的便是赵掩瑜。 这暗卫跟了他许多年,自然明白他的烦恼与纠结,忍不住出声道:“您不必担心,此事是赵如瑾咎由自取。”顾寒昭舒展开皱起的眉间,叹道:“不知掩瑜听到消息时会如何。”赵如瑾的生死顾寒昭自是不会担心,让他真正犹豫至今的是赵掩瑜。 顾寒昭将密函抽出,一目十行快速地看完才将它放在烛火上燃尽,见暗卫还站在原处,忽儿问道:“我命人做的扇子好了么?” “还需几日。”暗卫答道。 顾寒昭点头,吩咐了几句暗卫注意素丽的动向以及醉今朝的事便让他退下了。 过了几日,郴州的消息才传回京中,赵掩瑜听完赵府下人的话,脸上只剩一片茫然。若说恨自然是有的,可赵如瑾在郴州安然无事地过了数年,赵掩瑜怎么也想不到竟在这中状况下惊闻对方的死讯。 “老爷请二少爷回府一趟。”下人偷觑了一旁的顾寒昭一眼,小心道。赵崇的原话并没有这么客气,而是直白地让自己转述给对方“让那不孝子滚回来”这句话。赵崇敢说这话,可那下人却不敢如实转达,主子们总是如此,说得轻松,却全然没有顾忌底下人的为难。 赵府如今是何情形连他们这些下人都看得一清二楚,就赵如瑾曾经的那番作为,赵掩瑜没有追究他的无礼已是天大的宽容,赵家竟还敢对他用命令的语气,简直不自量力。 赵崇这人的脾性便是如此,在外便犹如墙头草般,谁占势便毫不犹豫地倒向谁,而这样的人在家中却是说一不二的,赵掩瑜若是敢忤逆便会被冠上不孝的罪名。 “我知道了。”赵掩瑜淡淡道,那下人没想到自己只得到了这样的答案,但看赵掩瑜的脸色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顾寒昭命人打发了欲言又止的赵家下人,才将赵掩瑜拉到一边坐下,见他空茫的眼神担忧道:“赵如瑾是因与人争风吃醋被失手打死的,打死他的那人家中疏通了关系,只判了流放,却是逃过了死罪。” “这也算是报应吧。”赵掩瑜叹了口气,他自然不会因赵如瑾的死而伤心,自小赵如瑾便与他水火不容。赵掩瑜虽是大夫,却不会将自己的善心浪费在这些地方,更何况赵如瑾是咎由自取。 只是初闻赵如瑾的死讯有些茫然罢了。按理说他是大夫,早已看透了生死,可赵如瑾毕竟与他血脉相连,尽管这亲人还不如陌生人。 “只是没想到他竟就这样死了。”赵掩瑜无喜无悲,唯剩下一声叹息。可即使没有感情,这赵府于情于理他还是要回去的。 “我陪你回去吧。”顾寒昭担心道,这赵家没有省油的灯,尤其是赵大夫,赵崇为了脸面以及忌惮自己或许还不会太过为难赵掩瑜。至于赵无瑕,她生性冷清,只怕就算亲生父母死了也不会皱一下眉头。所以唯剩下赵夫人,她刚痛失爱子,又素来看不惯赵掩瑜,难保不会为难他出气。 赵掩瑜摇了摇头,淡笑道:“不必,我不能事事都依靠你。”一直以来,顾寒昭都将自己保护得太好,几乎让他忘记曾在赵家受的屈辱。 赵掩瑜回抱住顾寒昭,压下心头悸动,争储一事一旦开始便没有回头之路,而自己也要努力地成为对方的助力而不是累赘! 赵如瑾是罪人,是因杀人罪而被流放到郴州的,况且他死得也不光彩,与他人因一个窑姐争风吃醋而被错手打死。联想到当初赵如瑾也是因为失手杀死一名窑姐而被流放到郴州,知晓此事的人无不叹一句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这样劣迹斑斑的人就算赵家摆了灵堂,上门者却也只是寥寥。 赵崇正坐在堂前,目光呆滞地望向地面,不过几月未见,他的双鬓已经出现了斑白,看着竟像苍老了十岁不止。赵夫人则坐在他的身边,虽努力维持着那副雍容的样子,可怎么看都憔悴苍老了许多。她拿着手中的白帕一直按着眼角,双眸也是红肿不堪,只怕这几日都没有停止过哭泣。至于赵无瑕,因她是女子,所以没有出现在堂中,而赵崇的嫡长子已经在郴州处理赵如瑾的后事及他留下来的烂摊子,至于其他庶子自然都躲了起来,谁都不愿意触这霉头。 赵掩瑜静静地望向赵崇,当初赵家发迹后担心被族人拖累,赵崇便将父母的牌位迁了出来。当时只怕他也没有想到自己竟会有今日吧,他一心攀附五皇子及其母家,结果呢,人家只当他是可以随意丢弃的棋子,赵如瑾死后更是连过问一句都没有。 “回来就给你弟弟上柱香吧。”赵崇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威风,淡淡道,赵掩瑜不发一言,上前为赵如瑾点了柱香。 见赵掩瑜上香后,赵崇才露出本来面目,用令赵掩瑜错愕的语气命令道:“如瑾怎么说也是你弟弟,你让镇渊侯去帮他报仇!” 赵掩瑜惊讶地望向赵崇,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不说赵如瑾的死是咎由自取,单论顾寒昭在朝堂中的处境并不比赵家好上多少,赵崇竟还能开口提出这样无礼的要求! 赵掩瑜强压住几乎要喷涌而出的怒气,一字一句道:“赵如瑾之死是他咎由自取,我不会让寒昭为他报仇的!” “你!你这逆子!”赵崇在赵家向来是说一不二的,哪里被赵掩瑜如此直白地拒绝过,自觉失了面子,竟指着他破口大骂起来。 若赵崇还只是大声地辱骂他几句,赵夫人便没有那么多顾忌了。她本就看赵掩瑜不顺眼,如今再加上痛失爱子,本想着若赵掩瑜今日出手,便原谅他私自离家以及靠着卢母的诰命头衔压制自己答应婚事的行为。可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向来懦弱的庶子,即使被欺负也不敢吭声的庶子竟一口回绝了自己的要求。 “你这个孽种!”赵崇为了面子还只是责骂,赵夫人则犹如疯子一样冲上前,抬手便给了他一巴掌。 赵掩瑜的脸被打得偏向一边,赵崇见状只是冷眼旁观,赵夫人好似没有解气般,抬手又是一巴掌,可惜这次她并没有如愿。赵掩瑜伸手接住了她的第二个巴掌,目光冰冷地望向赵夫人,这第一巴掌是他一时不查,他绝不会让赵夫人再得逞一次。 赵夫人一惊,此刻才意识到赵掩瑜已经不是那个任自己拿捏的庶子了,赵夫人敢打那一巴掌倚仗的不过是赵家主母的身份,赵掩瑜毕竟是成年男子,即使赵夫人再凶悍也不是他的对手。赵掩瑜退后一步,松开了对方的手,不想再与她多做纠缠。 赵夫人想起了赵如瑾,压下心中的害怕,强撑道:“若不是赵家养你这二十年,哪有你今日的风光!这恩情你必须报!” 赵掩瑜看着赵夫人张牙舞爪的样子,几乎要嘲讽出声,他在母亲逝世后便随外祖父出门,自此再没用过赵家哪怕一文钱,习得医术之后更是自力更生,没想到赵夫人竟还有脸提起此事。 赵崇自始至终没有出声,即使他心知肚明赵掩瑜的今日与赵家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他也没有出言打断。赵掩瑜在他眼中已经是“泼出去的水了”,无法为他带来实质利益的儿子不要也罢。 赵掩瑜望着他们咄咄逼人的样子只觉得可笑,这道理也要与讲道理的人讲,可赵家最缺的便是这种人。赵掩瑜冷眼扫过赵崇与赵夫人,退后一步冷声道:“此事我不会管,镇渊侯也不会管。母亲既不想看见我,我便回房了”说完,便离开了内堂。 “这!这!”赵夫人用颤抖的指尖指着甩袖离去的赵掩瑜,望向同样脸色铁青的赵崇。 赵崇眼中满是阴鸷,见赵掩瑜已经离开,转而将怒气发泄到了赵夫人的身上,狠狠责骂道:“闭嘴!”说完好似还不解气般,将放在手边的茶盏扔掷在地,赵夫人被了一跳,不敢再多言。 茶盏碎裂成碎片,茶水溅了一地,赵崇这才深吸一口气,拼命压制住自己的怒气,阴沉道:“赵掩瑜这里走不通了,我会去求见五皇子,如瑾不能白白死!”他可是死了一个嫡子,若借由赵如瑾让赵家起复,这嫡子才算是死得其所。 “对!对!”赵夫人可不知赵崇心中所想,抹着眼泪应和道:“决不能让如瑾白死,我定要那凶手为如瑾陪葬!” 第三合一章 赵崇不再浪费时间,当即命下人备轿往五皇子府赶去。 五皇子如今也是头大如斗,他当时为了平息晋荣侯的怒火而舍弃了赵家,又为了周瑛的闺誉而阻止赵崇继续追查下去。他也因此许诺赵家保赵如瑾在郴州的安康,可没想到赵如瑾是个如此没用的,最后竟因争风吃醋而失了性命! “殿下,赵侍郎求见。”见府中下人来报,五皇子烦躁地将之挥退,待那下人退至门外,又将他喊了回来,问道:“卫临可在府中?” “卫公子不在府中。”下人恭敬答道,五皇子心道可惜,若是卫临在还能为他出出主意,今日该如何打发了赵崇。 “算了,你将赵崇带进来吧。”下人闻言,很快就退了下去将赵崇带入房中。 赵崇收拾好表情,待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悲伤的神情才走进房中。只是刚过了房门便跪倒在五皇子面前,声音颤抖道:“殿下,您要为我做主啊!” 五皇子也就是凤昇心中暗啧了一声,同样露出沉痛的表情,上前将赵崇扶起道:“赵侍郎,你这是做什么。”双方对彼此的脾性了解地一清二楚,又都是无利不起早的人,尽管都知晓对方只是在演戏,但仍旧努力配合着演了下去。 “我儿死得冤枉啊!”赵崇的眼中流下两行清泪,凤昇的表情一怔,微微避开对方视线。 “赵侍郎,并不是我不愿帮你,只是令郎死得……并不光彩。”凤昇露出为难的神情,心中却将赵侍郎骂了个遍。 赵崇一怔,神情暗恨却又不敢让凤昇看出丝毫异样,继续道:“如瑾是我幼子,平素在家中最是得宠,因此脾性也不好。本想着流放郴州让他磨磨那性子,却想不到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赵崇这话说得巧妙,字字句句都撇清了赵如瑾之死与凤昇的关系,却又字字句句不离凤昇。凤昇当即也有些恼火,赵崇这是指责自己将赵如瑾流放道郴州,但观之当时的情景,若不是自己在其中周旋,赵如瑾哪能在郴州继续逍遥快活,只怕不过月余便会死在西北苦寒之地。 可赵崇哪会管这些,说流放的是凤昇,而流放之地郴州也是他所选。现如今赵崇在心中早已将赵如瑾之死强按在了凤昇的头上。 凤昇眼神阴郁,只可惜赵崇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并未发现分毫。 “赵侍郎,此事我自有计较,你如今痛失幼子,此事我会与国舅商议。只是,前几日兵部尚书因年老体弱而辞官归乡,我正在为继任的尚书人选而头痛,只怕如瑾的事要延后一些了。”凤昇先是满口答应,随即便抛出诱饵,他与赵崇还需维持着表面的平和,实在不宜现在就撕破脸皮。兵部尚书之位足够吊他一段时日了,至于最终他能不能成为兵部尚书便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赵崇双眼一亮,脸上努力维持的悲伤表情几乎要被窃喜取代,还好他还没有失了理智,很快调整好表情,只是调整时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狰狞罢了。 凤昇见他这般作为只道是自己的饵用对了,心想暂时安抚住对方这些时日也就够了,等日后局势已定,这赵家再叫屈也无用了。 凤昇当即舒展开表情,温声道:“赵侍郎不必忧虑,今日你先回去,想来很快便会有消息了。” 赵崇点了点头,心知肚明凤昇说的消息必定是有关这这尚书之位的,得了承诺的赵崇自然不再纠缠,至于赵如瑾之事也早就被他抛到了脑后。 凤昇冷眼看着赵崇离开,随即命人喊来了自己的心腹。 赵崇从五皇子府中回来后,赵夫人当即上前,脸上是难得的急切,顾不上礼仪上前便拉着赵崇的衣袖问道:“五皇子可说要为如瑾报仇了吗?” 赵崇见她惊慌的样子出言安慰了几句道:“此事你不必担心,五皇子自会为如瑾做主,无瑕呢?” 赵夫人闻言松了口气,见赵崇提起女儿,心中颇有些责怪道:“那孩子一直呆在房中,便连午膳也是在房中用的。再怎么说她也是如瑾的姐姐,该为如瑾上一炷香。” 赵崇瞪了她一眼,赵大夫吓了一跳,将那些还未说出口的抱怨硬生生地咽了回去,脸上露出委屈的表情,泪水涟涟地望向赵崇。 赵崇揉了揉眉心,毕竟是多年夫妻,加上她刚痛失爱子也不忍再多做指责,只是道:“无瑕的事你便不要管了。”说完便甩袖离开,徒留下赵夫人讷讷地留在原地。 比起赵如瑾这个到处闯祸的儿子,赵崇还是更加疼爱赵无瑕一些,盖因他的这些子女中性情最像自己的便是赵无瑕。 而且这个女儿比自己那些个无能的儿子有用得多,赵崇命人唤来赵无瑕,二人在书房中密谈了许久,便是那赵夫人也不允靠近。 “父亲。”赵无瑕淡淡道,赵崇点了点头,脸上难得出现了笑容,言语之间也温和了许多。 “无瑕,做吧。”赵崇指了指自己面前的位子,见她坐下后道:“你应当知晓我今日去见了五皇子了。” 赵无瑕点头,自赵掩瑜回府后,府中发生的一切,她的贴身婢女都会告知于她,所以她自然知晓赵崇因赵如瑾的事而找上五皇子。 “五皇子允了我兵部尚书之位。”赵崇眼中出现了贪婪之色,对女儿道。赵无瑕见状神色淡然,她便连对己的父母也不怎么看得上,见赵崇露出这般丑陋的神情更是厌恶,低声问道:“为何?” “自然是因为如瑾,当初五皇子答应了为父在郴州保如瑾周全,作为代价我会解除与晋荣侯的婚约,保全周瑛的闺誉。” “不够。”赵无瑕摇头,面上表情虽无丝毫变化,但心中却充满了鄙夷,赵崇此举简直是自欺欺人。 当初五皇子轻易答应了赵崇在郴州保护赵如瑾不过是权宜之计,晋荣侯和赵家,明眼人都会选择晋荣侯。而为了防止事态扩大闹得人尽皆知,影响了周瑛的闺誉,五皇子才会提出这样的条件,压着赵家不敢反抗匆匆处理此案。 此举分明是已经弃了赵家,可五皇子瞻前顾后,既想有晋荣侯的支持又不想失了赵家的助力,因此匆匆抛出兵部尚书的饵先将赵崇安抚下来,等到局势已定,赵崇即使有满腹的委屈牢骚也是无可奈何。 赵无瑕对此事看得通透,并不是因为她有多么的聪慧过人,只是她比常人更了解人心罢了。以赵崇的能力,五皇子怎么可能轻易将尚书之位留给赵崇,而且兵部尚书是如此重要的位子,虽没有兵权,却有权调度整个凤首洲的禁卫,想来这位子必定是留给自己的心腹之人的,怎会让赵崇来分一杯羹。 更何况,此前因赵如瑾之事,赵家早已与五皇子离心,这么至关重要的位子无论如何也不会交到赵崇手中。而赵崇不过是身在局中,对自己的身份又没有看透才生出这样的错觉来! 赵崇紧皱双眉,疑惑道:“你这意思是五皇子不会将兵部尚书之位留给我,可他那话的意思分明就是已经将此位许给了我!” 赵无瑕心中叹气,他这父亲虽有野心却没有相应的能力,怪不得汲汲营营这么多年仍旧是只是爬到了侍郎之位。 “父亲,不管五皇子是否将尚书之位许给您,您都要做两手准备。”赵无瑕抬眸望向赵崇道:“还记得无瑕与您说的吗?” 赵崇方才如梦初醒,大笑道:“对!对!只要你入了宫,别说赵皇后母家,便是五皇子也要忌惮几分。他赵家有女儿,我们赵家也有!”赵崇望着赵无瑕出尘绝艳的容颜心中大笑。 他这女儿与赵皇后相比也不逊色分毫,一旦进宫得了圣宠,便连这赵国舅也不敢小觑自己,若有幸生下皇子,那位子也是可以争上一争的! “父亲,女儿还未入宫。”赵无瑕毫不留情地戳穿了赵崇的美梦,仿佛没有看见对方僵硬的表情继续道:“赵皇后把持后宫多年,在这宫中必定是说一不二的,所以无论五皇子是否给您这尚书之位您都必须忍!” 赵崇慌忙点头应道:“这是自然!” 这一边赵家父女商议好了对策,另一边卫临正独自向顾府走去。 只是临近顾府时,卫临朝无人处低声喊道:“出来!”几息之后,遥夜才从街角处现身,脸上丝毫没有被发现的尴尬。 “我应当与你说过,遥夜?”卫临的唇色泛白,脸上虽毫无表情,但遥夜却知道他此时只怕是已经怒极。 “公子,遥夜只是担心您的身体。”遥夜直视着卫临,若是旁人早就被她的盈盈秋波所迷惑,但卫临只是在心中冷哼一声,担心?只怕是为了监视吧。 “那日卢青救我的事不是你亲眼所见吗?难道还怕我与顾寒昭私下勾结?”遥夜自然察觉到卫临语中的冷意,勾结这词与其说是在自嘲倒不如是在讽刺她的。 遥夜咬了咬唇,为难道:“公子应当知道,若非必要,遥夜是不能离开您身边的。” 卫临皱眉,眼中的寒意几乎要将遥夜冻结,不待遥夜辩解,他却突然捂着胸口吃力地大口喘息着,遥夜一惊,眼中出现了惊恐,当即惊叫道:“公子!” “滚!”卫临用尽全力大声喊道,只是虚弱的声音让他的威信荡然无存。遥夜一怔,眼中隐含泪光,艰难道:“公子要气便气遥夜,何必与自己为难!” 卫临却是置若罔闻,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遥夜推开,自己则踉跄地想要离开。 将眼中的泪光生生地憋了回去,遥夜最终艰难道:“公子不必与遥夜置气,遥夜听命便是,只是希望公子能让遥夜送您到顾府门外。” 卫临闻言也不再固执己见,虚弱地点了点头,便让遥夜将自己搀扶至顾府外。 自从府中有了赵掩瑜之后,便时常有人上门求医,赵掩瑜心善加上医术确实出众,所以偶有人上门,顾府的门房也不会阻拦。那门房在顾府当差也有些时日了,见卫临这幅病重的样子,只以为又是来上门求医的。 见他一副随时会倒下的模样,言语中不自觉地带了几分客气,温声道:“这位公子可是来找赵掩瑜赵公子的,我家赵公子昨日刚回了赵府,只怕您要白跑一趟了。” 遥夜闻言望向卫临,卫临抿唇,强扯出一丝笑容道:“府上可是否有一位叫卢青的少年?” 门房一怔,怎么也想不到这人既不是来找赵掩瑜也不是来找顾寒昭的,竟是来找卢青的。见他这幅样子,那门房挠了挠头,老实道:“是有一位,只是不知公子找他何事?”那门房也留了个心眼,这卢青是白帝卢家人,又因与赵掩瑜学了些医术不同于一般的小厮。 “我曾承蒙他搭救,特地前来感谢,卢青见到我便知晓了。”门房闻言松了口气,只要不是来找麻烦的就好,当即笑道:“那两位请在此稍等片刻,我去喊卢青出来。” 遥夜闻言皱眉道:“能否让我家公子进府中等?” 那门房见卫临此时的样子立马便明白了,可他毕竟只是府中下人,实在是不敢擅做主张,更何况今日顾寒昭与赵掩瑜都不在府中,家中唯剩下卢母这一女眷以及六岁的顾明宸,实在不宜见客。 “都停在门外作甚?”门房听到熟悉的声音眼中一亮,见是顾寒昭回府,心中松了口气,慌忙如实禀告。 顾寒昭也没有多想,只是卫临与遥夜的容貌气质实在不似一般人,心中难免多了几分计较。但见卫临这幅体弱的样子也不好让他继续在门外等候,便开口请二人进府。 遥夜搀扶着卫临,想将他扶进府去,却见卫临只是站在原地,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原本走在前面带路的顾寒昭疑惑地回头,见他们主仆二人没有跟上正想开口询问,便听卫临对遥夜道:“你先回去吧。” 遥夜咬唇,眼中的委屈让门房忍不住心生怜惜,可惜正主却是置若罔闻,毫无怜香惜玉之意,反倒斥责道:“忘了之前你所说的吗!” 遥夜见卫临又要动怒,强压下心中的害怕与担忧,凄然道:“遥夜会在府外等候。” “随你!”卫临说完便挣脱了遥夜的手,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 顾寒昭心中只有赵掩瑜,遥夜再美在他眼中也不过是红颜枯骨,更何况他也无意掺和进他们主仆二人的事中,自然不会为遥夜说话。那门房倒是想为遥夜说话,只可惜他一个小小的门房,此事没有他置喙的余地。 等卫临随顾寒昭进了顾府,门房才腆着脸凑到遥夜跟前道:“姑娘若是累了,可到前面的茶棚中等候。” 遥夜刚被卫临拒绝,此时正在气头上,见门房那一张谄媚的脸,当即转身离去。那门房见状忍不住挠了挠头,这姑娘美则美矣,只是这脾气也太差了些,自己不过随口一问竟甩袖离去。 顾寒昭带卫临进了府,便命人唤来卢青,这几日赵掩瑜不在府中,卢青便接替了赵掩瑜的工作照看药房,听闻一位名叫卫临的公子来寻他只觉得满心疑惑。 待见到卫临时,他才记起眼前这人便是那日晕倒在草丛中的卫公子,顾寒昭见二人果真认识便顾自离去了。 “那日真是多谢你了,一直想要上门道谢,只可惜俗事缠身,直到今日才有空。”卫临眼中满是诚意,若是旁人肯定要忍不住在心中念叨几句,若真是谢恩怎会今日才来。但凡有些心眼的都会疑惑对方此行的意图。 只可惜卢青性情单纯,没有什么心机,见对方说是因琐事缠身才迟迟没来拜访也没有怀疑,更何况他救人时从未抱着让对方报恩的心思,自然不会想这许多。 而顾寒昭就算存了心思,但见卢青认识此人也不会再多问什么,况且从卫临的外表看,确实是需要救治的模样。 二人坐下谈了片刻,说的也无非是一些感谢的话,卢青闻言也只是坐在边上腼腆地笑着。 卫临本只是想借着与卢青的一面之缘到顾府与顾寒昭商谈,却在卢青进来的一瞬间改变了主意。二人客气了几句,卫临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在下闻你身上似有一股淡香。”卢青一怔,没想到对方话题转换地如此之快。 不过他没有什么心防,只以为对方是疑惑自己身上的药香味,便将挂在腰间的一个香囊递到对方面前,问道:“您说的可是这个味道?” 卫临接过香囊深吸一口气,待那香气充盈了整个鼻腔才缓缓睁开双眼,惊喜道:“不知这香囊中的香料是何人所配置的?” “是我家公子。”卢青如实答道。 卫临闻言,惊讶道:“是侯爷?侯爷竟也会配置香料。” 卢青笑道:“自然不是,是我家赵公子。”卢青说到赵掩瑜时,脸上不禁带上了崇拜之色:“我家赵公子医术出众,一些体弱之人不适宜用药调理,公子便从这香料入手,佐以各种药材或熏香或泡澡,有时比直接喝药还有效呢!” 卫临见他露出这般神情,竟似个纯真孩童一般,心中不觉可笑反倒觉得他的性情十分可爱。 卫临将怀中的香囊拿出递到卢青手中道:“难怪当日你见我拿着香囊便知是何意,若是旁人只怕还想不到这香囊竟是治病救人的良方。” 卢青见对方夸赞自己只觉得双颊微红,连忙摆手道:“厉害的是我家公子。” 卫临见状轻笑,拿起卢青的香囊在鼻尖嗅闻,心中却已是百转千回。住在镇渊侯府中,又姓赵的公子,世人皆知便是赵掩瑜,而赵掩瑜又是赵无瑕的庶弟。想来那当日白帝诗鉴时赵无瑕果然说了谎话,冷檀只怕是出自赵掩瑜之手。 难怪自己找寻了许久都没有找到那人,想不到竟是赵无瑕从中作梗,什么翩翩佳人美玉无瑕,都是些沽名钓誉之辈。 “不知你家公子可在府中。”卢青见卫临的样子便知对方想让赵掩瑜为自己诊治,为难道:“公子昨日刚回了赵府,现今不在府中。” 见卫临失望的眼神,卢青也是不忍,看卫临的样子便知他肯定多年为这病所苦恼,忍不住开口道:“若卫公子不介意,能否让我为你诊治?” 卫临惊讶地抬头,卢青误会了他眼中的意思,只以为对方是不信任自己的医术,慌忙解释道:“别看我这样,其实我已经与公子习医六年了,医术虽不如公子精湛,但还是能诊出一些来的。”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卫临脸上出现了一丝慌乱,见卢青误会连忙解释道。 卢青见他紧张的样子用手摸了摸鼻子笑道:“我与您玩笑的。” 卫临轻叹摇头,将手伸到了卢青眼前。卢青见状也收起了玩笑的心思,伸手为卫临细细诊脉。 片刻后,他才舒展开紧皱的眉头问道:“您这病可是自娘胎里带来的?”卫临点头答道:“确实。”他也曾因这病延请过名医,但凡有两把刷子的都能看出他这病是自娘胎带来的。但能为他医治的却一个都没有,直到他遇到了一人,那人也喜用药材配置香料来治病救人,观之赵掩瑜配置香料的功夫竟与他一脉相承,只是那人的年纪要比赵掩瑜大上许多。 “您体内含了轻微的毒、素,像是当初您母亲为了保胎而喝下的药材,但又与其他毒、素混杂,很是复杂。”卢青犹豫了片刻才如实道。 卫临心中一震,答道:“确实。”当年他母亲被人陷害,不慎喝下打胎药,之后为了保下他便又喝下了许多保胎药。这些药材原本并没有毒,只是那些人妒恨母亲,竟在一计不成的情况下又连施毒手,母亲虽九死一生地生下他,最终只熬过了两年,而自己也因此带了一身的毒。 若不是当年母亲娘家倾全力保他,只怕他早已化为地下的冤魂与母亲为伴了。 卢青望着他平静的双眼,原本脱口而出的安慰又硬生生地被自己咽了下去。这毒并非常人能够承受的,更何况他这毒已深入骨髓,已没有了治愈的可能。而且毒发时必定要承受剜心割肉之痛,卢青实在无法想象这人是如何承受得了这痛苦的。但这人却都熬过了过来,如此心性坚定之人,对他来说这些虚空的安慰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卫临见他神色间的担忧,反而劝道:“这毒我早已习惯,也就是过个三五十日痛上一痛,要不了命的。” 卢青闻言摇头,想起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情景,那人蜷缩在草丛之中,即使后来满身的虚汗也依旧会客气有礼地向自己道谢。作为大夫最恨的便是这种无能为力的时刻,卢青此时却想着,就算自己学艺不精,无法救治卫临,可还有赵掩瑜,若连赵掩瑜也无计可施,最后还有赵掩瑜四处云游的外祖父。 “我帮不了您是我不学艺不精,但想来公子必定是有办法的!”卢青慌忙开口道:“等过几日他从赵府回来,我请他细细为您诊治,相信很快就会药到病除的!” 卫临闻言没有说话,只是淡笑着,卢青见他这样只当他是应了,当即脸上也出现了笑容。卫临见他的样子却只是心下叹息,他也曾无数次地希望自己不再受这剜心割肉之痛,可每次伴随着希望来的却是越来越深的绝望。 就在卫临与卢青交谈的功夫,顾寒昭也得到了自暗卫处得来的消息。 “你确定?”顾寒昭皱眉问恭敬站在身后的暗卫,心中满是疑惑。 那暗卫点头答道:“确实,我曾在五皇子府中见过他。” 顾寒昭闻言,心中闪过一丝不安,原本只以为真如卢青所言是再简单过的报恩,却想不到暗藏玄机! “五皇子当真对他所言言听计从?”顾寒昭细问道。 “是!”暗卫也是皱眉,没想到自己今日向顾寒昭回禀素丽之事时竟会在府中见到卫临。但同时也深深庆幸,若是顾寒昭不识得卫临,只怕会掉入什么陷阱之中犹未可知。 “卫临,卫临……”顾寒昭只觉得这名字耳熟,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听过,他只能静下心来,细细地抽丝剥茧。 应当不是前世,顾寒昭先将前世排除出去,前世的自己根本不关心朝堂之事,所以卫临二字自己只可能在今生听过。 “白帝诗鉴!”顾寒昭一直从今生他醒来开始回忆到了白帝诗鉴,才微微想起了一些,随即沉吟道:“那日他与孙若愚站在一起,我早该注意到的。” 暗卫还想再说什么,便见门外响起了脚步声,二人对视一眼,暗卫不动声色地施展轻功跃上了房梁。待他站定,门外便响起了卢青的声音,卢青带着卫临站在门外问道:“爷?卫公子说有事与您相谈。” 顾寒昭也正想与对方见上一面,当即答道:“请进。”卢青见已经领了人过来便先退下了。 顾寒昭只当自己不知晓对方是五皇子府中的座上宾,依旧维持着疏离但有礼的样子。卫临则是根本不怕对方发现,也是一副落落大方的样子。 作为主人的顾寒昭率先开口问道:“不知卫公子找我所为何事?” 卫临一笑,答道:“卢青是您府上的人,我承蒙他搭救,而今既已谢了他,现在自然是要来见见主人,向侯爷也答谢一番。” 顾寒昭闻言自然知道对方说的不是实话,但也只能继续虚与委蛇道:“卫公子客气,卢青跟随掩瑜习医多年,最是心善,遇到病人自然会上前帮忙。”顾寒昭虽仍旧是一副淡然的语气,但话中的警告意味却很明显,卢青心善,你不要妄图用他的善良利用他。 “这是自然。”卫临答道,只是不知他答的究竟是顾寒昭所说的哪一句。 二人又闲谈了几句,卫临摸了摸卢青临走前塞给他的香囊直言道:“难道侯爷就不好奇吗?” “好奇什么?”顾寒昭一怔,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小心应对,对方这是终于准备出招了。 “好奇我明明是五皇子府中的人,却因数年前的一桩救命之恩来到您府上。”卫临开门见山道,说的虽随意,但双眼却一直偷觑着顾寒昭。 顾寒昭的眉间出现了一道几不可见的皱痕,很快又被抚平,语带试探道:“卫公子知恩图报,即使过了数年仍旧因一桩救命之恩特地上我府中道谢,这有什么奇怪的。” 卫临见他如此,心中的笃定已经消散了一半,只听卫临叹道:“明人不说暗话,我的时间不多,有些话我便与侯爷直说了吧。” “愿闻其详。” “今日我要与侯爷说一桩北渊旧闻,不知侯爷今日可从素丽得来了什么消息?”此时虽说是卫临有事相求,但顾寒昭却不敢有丝毫松懈,特别是当他竟提起了自己从素丽得来的消息时。 “侯爷不愿说也没有什么关系。”卫临一笑,继续道:“这消息是我命人放给侯爷的。” 顾寒昭一怔,双眼猛地望向他,眼中闪过一丝寒意,语气也是冷到了极致:“卫公子这是何意?” “算算时日,侯爷应当是今日才得到的消息。”卫临无视他的杀意继续道:“素丽位于南泽与北渊交界,几乎是南泽北渊的必争之地。” “侯爷想来会很奇怪吧,为什么素丽自古以来一直偏安于一隅,如今却为何渐渐地偏向北渊?”卫临眼带笑意,未将对方的惊讶看在眼中,“因为是我命他们做的。” “怪不得……”顾寒昭沉吟片刻,忽儿笑道:“怪不得啊,你竟就是素丽公主与北渊帝之子!谁能想到堂堂皇子之尊竟然隐藏在敌国都城之中。只是你今日与我挑明,便不怕我陷你于不利之地吗?” “自然不怕,若是怕,我今日便不会来了。我今日只是想与侯爷做一笔交易,不知侯爷意下如何?” 顾寒昭看向他,眼中满是疑惑不解:“我不明白,你明明是北渊皇族,为何要与我交易。殿下莫不是忘了,南泽和北渊可是水火不容。” “侯爷还是莫叫我殿下,喊我卫临即可。”卫临神色微敛,原本脸上胸有成竹的表情也淡去了一些,继续道“我今日既然来了必定是有十足的把握,毕竟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共同的敌人?”顾寒昭是彻底地疑惑了,“我们怎会有共同的敌人。” “北渊!”卫临的眼中是满满的恨意,顾寒昭见状心中一惊,怎么也想不到卫临这个皇子会对自己的国家怀有如此深沉的恨意。 “侯爷真以为北渊尊我为皇族吗?”卫临眼中满是嘲讽,见顾寒昭震惊的神情才稍稍平复情绪后才娓娓道来。 “我母亲是素丽公主,因年岁最小又长得貌美,所以备受宠爱。素丽一族虽夹在南泽北渊之间,但与南泽因有一山之隔,加之风俗多偏向北渊,所以无论是生活习惯还是容貌长相都偏向北渊。” “现任北渊帝,也就是我的父亲残暴不仁,嗜杀成性,一次外出打猎偶然间遇到了误闯北渊的母亲。北渊帝当时并不知道母亲的身份,将她带回了宫中,因在族中最受宠爱,所以母亲性格天真极易受感动。北渊帝因心喜她的容貌也曾宠爱过她一段时间,说来也巧,正当他失了兴趣的时候,母亲的族人竟寻了过来,此时北渊帝才知晓我母亲竟是素丽公主。” “他自然不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当即提出了两国和亲,我的外祖父见此事已成定局只能答应。何况他也有过求北渊庇佑的想法,若是两族联姻,对于世居高山的素丽来说也是一件好事,而北渊借此获得素丽的支持,对双方都有利的事何乐而不为。可惜,他们都低估了女人的嫉妒心,为了以示对素丽的重视,母亲那段时间极受宠爱,风头一时无两,但这样的日子很快就到了尽头。” “母亲怀有身孕,北渊帝本就是薄情之人,最初对母亲好不过是一时新鲜,后来对母亲好则全是为了利益。可惜母亲被抛下后才彻底明白。后宫中的手段阴私实在不是她那种性情的人所能承受的,有人用了些手段,趁她不备骗她喝下了打胎药,所幸她身体强健,最终孩子没有打掉。后来母亲实在没有办法保全孩子也就是我,便向外祖父求助,最终九死一生地生下我。” “我因在母亲腹中便伤了根本,自小就体弱,无法习武。北渊又向来以强者为尊,自然这样的我不会受北渊帝喜爱,连带着母亲也被厌弃,不过两年便郁郁而终。但母亲疼我至深,所以临死之前将我交托给了外祖父。” 第五十四章 顾寒昭只是静静地听着,虽不发一言,双眸却望着卫临,眼含思量。 “母亲死后,北渊帝担心自己会因此失了素丽的支持,竟想以我为筹码用来牵制外祖父。所幸母亲早已有所察觉,在北渊帝发现之前将我送出宫去。”卫临知晓顾寒昭还存怀疑,因此并不敢有丝毫隐瞒,如实将自己所知的悉数告知,“北渊失了我作为筹码,又担心素丽忌惮自己言而无信会因此偏向南泽,便不敢再肆意打压,而是与外祖父做了一个约定。” 顾寒昭心中虽然好奇,但面上却没有表现出丝毫。卫临知晓他此番举动是为了与自己较量,只是自己有求于人,不能有丝毫隐瞒,唯有和盘托出,也算是为自己添加了一些分量。 “一是素丽将来必须由我执掌,这二便是交出只有素丽才有的一样东西。”卫临继续道:“我是素丽公主与北渊帝之子,身兼两族血脉,若是由我执掌素丽便是将素丽牢牢地与北渊绑在一起。外祖父为了素丽一族以及我的性命同意了他的要求。 “十六岁之前我一直生活在素丽,之后才被带回北渊。等我回到北渊时北渊帝已经行将就木,而北渊真正的掌权人也换成了太子。” “即便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见对方停了下来,顾寒昭才施施然开口道:“我还是不明白,卫公子为何要与我合作?我虽被封为镇渊侯,但手中并无兵权,你是五皇子的座上宾,若是向五皇子开口,岂不是比我更加有用?” 卫临闻言摇头道:“侯爷可知作为交易,素丽交给北渊的那样东西是什么?” 顾寒昭皱眉,心中闪过一丝怀疑,北渊、素丽、醉今朝终于连成了一条线。只是不待他回答,卫临便开口解惑道:“是醉今朝,想来侯爷应当已经知晓老侯爷正是命丧醉今朝。” “卫临!你究竟什么意思!”人皆有逆鳞,顾寒昭的逆鳞便是他的亲人与爱人。卫临见他动怒,沉默片刻后便继续道:“侯爷可还记得您与赵公子回凤首洲时曾遭遇过埋伏,那也是我命人做的。只是我的本意并不是要取侯爷性命,想必这一点侯爷再清楚不过。” 顾寒昭沉默,确实若不是那次他因被追击而中了醉今朝的毒,只怕此生他都不会发觉自己的父亲并不是战死沙场,而是死于他人毒手。 “虽然方法用得有些偏激,但那也算是我为侯爷送上的第一份礼物,这也表明了我与侯爷合作的诚意。”卫临察言观色道。 “就算我父亲是死于北渊之手。”顾寒昭强压下心中的怒火继续道:“可我已被收去兵权,根本无力助你。” “南泽唯有侯爷能助我!”卫临当然知晓顾寒昭已被收去了兵权,也知道对方是在试探自己。而顾寒昭话中也隐含了另一层意思,那便是他若有实权在手,便会助自己报复北渊! “侯爷应当知晓北渊帝的身体已经每况日下,如今北渊真正能在朝堂上发号施令的是太子!”卫临掩唇将即将溢出口的轻咳声强压了下去,才继续道:“可北渊向来以强者为尊,北渊皇子之间更是如此,有皇子不满太子登基,费劲心思想要将他拉下那个位子。我在诸位皇子之中实力最弱,在北渊可以说是毫无根基,但我有素丽支持,因此太子便以素丽要挟,让我潜入凤首洲。他这么做,一来是可以少个与他争夺北渊皇位之人,二来也可以让我为他打探南泽的消息。” “今日我冒着被北渊太子发现的危险来到侯爷府中,便是想告知侯爷如今北渊局势已定,最终胜出的会是太子。北渊帝一旦驾崩,太子便会挥师南下,攻打南泽!”卫临双眼直视着顾寒昭道:“我在五皇子府中六年,对南泽局势也多有了解,南泽帝偏于安逸又打压武将,若是南泽北渊一战,观之如今朝堂之上,无人会是北渊的对手。若真到那时,便唯有侯爷了!” 卫临这话说的没错,顾寒昭也曾与卢母说过,观之南泽的武将,其中能与北渊一战且有胜算的唯有自己。南泽众臣已安逸多年,不是羽翼未丰便是年事已高,就算有能出战的也早已失了当初的锐气。 而顾家与北渊交战多次,对彼此了解地最是透彻。况且他早已未雨绸缪,虽然当时将顾家兵权拱手让出,但其实这么多年来一直关注着壑壁城的消息。 “我还是不能信你。”顾寒昭最终还是摇头,这卫临出现得太过蹊跷,细想前世,便连五皇子府中有没有这号人物他都不清楚,自然不敢将自己未来的打算和盘托出。 “侯爷,我虽说与你交易,但我还未说要交易的是什么呢。待我与侯爷细说,想来侯爷必定会答应的,毕竟这算是十分划算的买卖。”卫临深吸一口气,今日他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信念而来的,无论如何都要劝服顾寒昭,自然也要拿出自己的底牌,“侯爷若是愿意助我灭了北渊,我便助十一皇子登上帝王!” “卫公子,慎言!”顾寒昭出声打断,心中却有几分不安,此事自己做得隐秘至极,除了几个心腹便没有人知晓他在暗中相助十一皇子,没想到今日竟被卫临察觉。 “侯爷,您即使做得再隐秘也会有蛛丝马迹!”卫临好似没有察觉到对方的怒气,顾自道:“赵公子每过一段时日便会外出行医,但他的每一处落脚之地都离丘通不过一个日夜的距离。您的独子每次都会陪同前往,但次次都会消失一段时日。” “侯爷计算得再缜密也敌不过我的有心,您不遗余力地帮助十一皇子不就是想让他登上帝位吗?” 顾寒昭见他笃定的模样忽而一笑,难怪五皇子如此刚愎自用仍旧礼遇卫临,这人果真心细如尘,生了一副玲珑心窍,与这样的人为敌未免太过可怕。更何况卫临的条件确实让他心动,即使重生一次,对于朝堂之事他也仍有力有未逮之时,谢丞相即使想帮他也要提防他人察觉,这卫临却全然无需顾忌。 卫临疑惑地望向他,似乎不明白自己的话为何会引他发笑,正在疑惑时却听顾寒昭道:“好,我答应助你一臂之力。但我们也需约法三章,不能让我做违背南泽利益之事。” 卫临闻言一笑答道:“这是自然,您的身后是南泽国运,我的身后是素丽存亡。此事对于我们来说只能成不能败,我不会拿此事玩笑!” “好。”顾寒昭点头继续问道:“只是你需要我做些什么?”这场交易无论如何看,对顾寒昭和十一皇子都是大大地有利,而卫临用尽了手中的筹码似乎也只是为了保有素丽一族的安稳,这交易如何看都显得不划算。 “若十一殿下得了那位子,我只求殿下在位时不主动向素丽发兵,而作为交换,我保证只要有我活着一日,素丽便会以南泽为尊!”卫临说完,顾寒昭便点了点头,答道:“此事我还需问过殿下,但以殿下的脾性,十之□□会答应你的要求。” 顾寒昭此时才明白卫临想得有多通透,若北渊最终亡国,素丽必定也会被纳入南泽版图。北渊帝向来尚武,与他做这交易无疑是羊入虎口,更何况卫临对北渊心怀恨意,既然如此,倒不如向南泽投诚。 想来他当初来到南泽时已经怀有了这样的心思,所以在北渊要求他潜入五皇子府中时才满口答应,可惜五皇子是个反复小人,与他交易无异于与虎谋皮,所以在慎之又慎之后才找上自己的吧。 二人在房中又交谈了片刻,卢青无聊地在院中来回走着,直到房门打开才小跑过去,先是恭敬地对顾寒昭行礼,之后才望向卫临道:“卫公子无碍吧?” “无碍。”卫临笑着答道,顾寒昭疑惑地望向他,刚才在房中商谈所以没有察觉,如今才发现卫临的脸色难看,竟像是病入膏肓。 “卫公子要不要稍事歇息?”顾寒昭关切道,他们二人刚刚谈妥,卫临的身体可不能在此时出问题。 “不必了,我出来也有些时间了,只怕我的婢女已经等得心急,改日再叙吧。”顾寒昭已经知晓他话中的含义,想来他口中所言的婢女便是北渊太子派来监视他的人。 “既然如此,卢青你便送卫公子出府吧。”卢青听命,带着卫临离开了院子。 “卫公子真的无碍吗?”卢青是医者,对于病人的一言一行比之旁人来更加敏锐,观之卫临的脸色实在有些担心,只怕他半路便会晕倒在地。 “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情形算不得严重。”卫临的眼中带笑,让人全然察觉不到他是病重之人,卢青见他这样也无法,只能道:“卫公子您住在何处,待我家赵公子回来,让他好好为您诊脉。” “我的住处侯爷应当知晓,若是你想来寻我,与他说一声便是。”卫临话音刚落,一直在不远处候着的遥夜慌忙迎了上来。在见到卫临的一瞬,遥夜一直紧皱的眉头才稍稍松开一些,唇角勾起的笑意也为她平添了几分容色。 卢青哪里见过这样容貌出众的女子,有些害羞地低头,卫临见状面无表情地看了遥夜一眼,冷道:“走吧。” 第五十五章 丘通已算得上是江南繁华之地,但与凤首洲一比还是相差甚远。凤昱虽是被贬斥到丘通的,走得又是狼狈至极,但对于他来说,这三年却比在凤首洲的十年都要有价值。 凤昱站在殿门外看着雕栏玉砌的宫殿全然没有怀念之意,直到宣武帝身边的高公公站在面前才回过神来。 “十一殿下,请随咱家来吧。”高公公看似笑意盈盈,眼中却丝毫没有对皇子的尊重。只是三年前的凤昱不会在意,现在的凤昱更加不会。 若不是赵皇后提醒,只怕宣武帝早已忘记还有一个儿子被自己贬斥到了丘通。只是赵皇后此举也并不是全然没有私心的,南泽选秀在即,宣武帝的整颗心思也都用在了选秀上边。一想起那些姿容出众的秀女赵皇后便恼恨地想要掐断指甲,可惜她是皇后,还要维持着皇后的威仪,因此只能想尽办法地借由这些小事转移宣武帝的注意力。 “儿臣给父王请安。”跟随高公公进入到大殿之中,凤昱随即跪倒在宣武帝面前。三年未见,宣武帝对这个儿子已有些陌生,也已经快要忘记当初贬斥他出京的理由,如今久未见面,难得的想要展现慈父的面孔。 “你在丘通可还生活得习惯?”凤昱淡漠地看着宣武帝一脸慈爱,没想到三年不见,他便越发显得老态。 即使心中再不甘愿,凤昱还是露出了笑容,答道:“儿臣在丘通这三年学到了许多,也想明白了儿臣的错处。”宣武帝闻言这才隐约记起,当年自己是因为不满凤昱藏有罪臣殷家之物才将他贬斥的。如今见他受了教训,也知晓了错处,心中也是欣慰,笑容更是因此真切了几分,“你能想通便好。这连日来都在赶路,想来你也累了,去见了皇后之后便回去休息吧。” “是,儿臣告退。”凤昱恭敬一拜,听命离开。 赵皇后见他时脸上虽也有笑容,但怎么看都存了几分敷衍。凤昱回京之前早已有所准备,倒也不会对他们的态度心存芥蒂。 “十一弟。”凤昱刚与赵皇后请安离开便见到凤明正等在一边,见他便笑意盈盈地上前,凤昱与其他的兄弟没有多少情分,但与凤明却是亲近的。 “何时回来的?”凤明见他一身风尘仆仆,关切道。 “今早刚回京,三年未见,这宫中竟也没什么变化。”凤明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嘲讽,笑道:“怎么会没有呢,再过几日第一批秀女便会进宫了,到时这宫中只怕会更热闹吧。” 凤昱闻言一笑,不再多说什么,凤明对自己这个弟弟也是看不透,当年凤昱因故被宣武帝斥责出京,自己也因此对他总怀着一分歉疚。当年虽被母亲制止,但还是与在丘通的凤昱偶有联系。 所以他也是兄弟之中最清楚凤昱的隐忍与成长的,明明比自己小了七岁,但心性之坚韧却让他自叹弗如。 二人边走边聊,凤明好似只是与他闲谈,但却是将这京中发生的大事悉数告知,直到走到凤昱的殿门前,他才拒绝了对方的邀约,独自离开。 凤昱回到了宫中,原本派至他身边的暗卫便没有了用武之地,顾寒昭担心赵掩瑜在赵家会被欺侮,想着将无事的暗卫安□□赵府。 只是还未等他动作,原本查探赵府的暗卫便传回了让他怒极的消息。 “你说的可是真的?”暗卫似乎也察觉到了对方的怒气,带着歉疚道:“属下有负嘱托,公子回赵府时确实被赵夫人打了一巴掌。” “为何此时才将消息传来!”顾寒昭将这些暗卫视为亲人,平素绝不会如此斥责,只是一想到赵掩瑜孤身一人在赵府,心中难免多了几分急切。 不待暗卫回答,顾寒昭便自语道:“不能再让他呆在赵府。”房中的暗卫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无奈。平时的顾寒昭总是冷静睿智的,但一旦遇到与赵掩瑜相关的事情便像变了个人似的。 跟随在顾寒昭身边的暗卫自然知晓赵掩瑜犹如他的命根子般,早已在赵府众人不察时探望过赵掩瑜。此时见顾寒昭如此焦急,甚至意气用事便忍不住开口劝道:“赵公子让属下切莫将此事告知爷,想来也是怕爷担心。而且赵公子虽因一时不查被赵夫人打了一巴掌,但第二次却躲过去了。” 不待他说完,边上的另一名暗卫便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看顾寒昭,只见顾寒昭的脸上难得出现了狰狞的表情,狠道:“她竟还想再打一巴掌!” “爷!”另一名暗卫要灵活许多,当即劝道:“赵公子就是担心您知道后不管不顾地闯上赵府去坏了大事,才命我们保密的,您这去了不是更令赵公子为难吗?” 顾寒昭并不是不听劝的人,只是一旦牵扯到赵掩瑜便会失去理智。待他冷静下来自己便会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行为是多么莽撞。顾寒昭深吸一口气,压下了心中的烦躁,暗卫见状也皆是松了一口气。 “爷,我们另外查探到,赵崇打算趁着这次秀女大选将赵无瑕送进宫去。”暗卫见他已经不再纠结于赵掩瑜之事,慌忙将自己所知的消息告知。顾寒昭沉吟片刻,他早已知晓赵崇的打算,只是没想到他竟如此沉得住气。 不过这也怪不得他们,后宫之中有赵皇后镇守,凭借赵崇的能力还不足以在赵皇后的眼皮底下送赵无瑕进宫。顾寒昭忽而想起了卫临,对暗卫道:“你命人传消息给卫公子,让他想办法助赵无瑕进宫。”卫临在五皇子身边,比自己的门路要多,若是寻他帮忙必定是事半功倍。 暗卫领命离去,顾寒昭叹了口气,没想到与赵掩瑜分开不过几日,自己便又想起他来了。 京中风云变幻,赵家似乎只是这汪洋大海之中的一叶小舟,引不起他人的丝毫注意。只是选秀在即,家中还设置着灵堂实在不像话,赵崇连写了几封书信催促还逗留在郴州的长子,等赵如瑾的尸骨一送回京中便做主以最快的速度将之安葬。 赵夫人虽因疼爱幼子而对赵崇的决定心有不满,但想到赵无瑕即将进宫,便生生地将满腹的不满牢骚咽了回去。 赵家因赵无瑕之事一派忙碌,赵掩瑜又从那个被嫌弃的人变成了多余的人。再加上赵夫人诸事缠身,又在赵掩瑜那里吃了苦头,这两日难得地不再来寻他麻烦。 赵掩瑜在赵家闲来无事,最后又索性回到了顾府,顾寒昭自然是满心欢喜,原本每日都神情黯淡没有什么精神,自见他回来后便不药而愈了。之后更是每日都黏着赵掩瑜,直烦得他无心做事,最终被赵掩瑜无情地赶出了药房。 这会儿他正无事地听门房来报,说是外面有一位老人家来找赵掩瑜。 顾寒昭见赵掩瑜正专心配药,便命人等在房外,自己先去见一见那人。顾寒昭一进门便见到一名鬓角霜白的老人家正静静地坐在厅中品茶,他的姿势优雅,有着难掩的雍容气度,一举一动都让人赏心悦目。 “老人家,您找掩瑜?”顾寒昭不自觉地放低了姿态,不知为何,走到他身边整个人都会平静下来,原本的疲惫烦躁好似也会一扫而空。 那人闻言放下茶盏,顾寒昭此时才看清他的容貌。即使发丝霜白,但他的脸却显得很年轻,看着年岁应当只到中年,想来下人会喊他老人家全因他的这头白发。 顾寒昭有一丝尴尬,除去那白发,这人怎么看都不像是老人家,更何况这人的容貌也是极其出众的,温文尔雅,看着倒有几分像儒生。 “我去了赵府,赵府说掩瑜在你这里。”那人看顾寒昭的眼神还存着一丝戒备,顾寒昭见他叫得亲昵,心中疑惑,赵掩瑜从未与他说过自己认识这样一个人。 “确实。”顾寒昭望着他,语气中不自觉多了几分炫耀的意味,答道:“我与掩瑜已经定亲了,掩瑜自然在我这里。” 那人的表情一顿,原本的从容荡然无存,他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搁在身边的桌上,冷声道:“他何时与你定亲的!” 顾寒昭见他脸色冷了下来,心中也有了几分不满,说出口的话自然也不客气:“与阁下何干!” 那人哼了一声,望向顾寒昭的眼神带着满满的杀意。顾寒昭不欲与他多言,正想起身命人送客,却见赵掩瑜自门外飞奔来,掠过他径直扑向那人,言语中是难掩的喜悦与亲昵,出声喊道:“外公!” 顾寒昭的表情一顿,好似僵在了那里,赵掩瑜在自家外公面前就像变了个人似的,难得显现出一丝孩子气。见顾寒昭愣在原地,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的赵掩瑜将顾寒昭拉到了自家外公面前,介绍道:“外公,他是镇渊侯顾寒昭。”随即又为顾寒昭介绍道:“寒昭,这是我的外公。” 顾寒昭强撑起笑容,厚着脸皮跟着赵掩瑜喊了一声外公,却见他并不吃这一套,仅是冷哼一声,撇过头去不再搭理。 第五十六章 饶是赵掩瑜再迟钝也意识到了二人间的暗潮汹涌,疑惑地望向顾寒昭,却见他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 林晔,也就是赵掩瑜的外公见状冷哼了一声,赵掩瑜为难地看着左右,最终上前拉了拉林晔的衣袖道:“外公,怎么了?” “你问他!”林晔指着顾寒昭道,顾寒昭也是有口难言,只能求助地望向赵掩瑜。 “咳,外公可能刚知道我们定亲的消息,一时……难以接受。”顾寒昭偷觑了林晔一眼,怎么看都有些心虚。赵掩瑜也是一愣,随即脸上出现了不安,小声道:“此事我们稍后再议……吧。”赵掩瑜见林晔的脸色彻底黑了下来,声音也越来越低。 “你随我来!”林晔瞪了赵掩瑜一眼,终究是太过宠爱这个孩子,不舍得说些重话。 顾寒昭担心地看了赵掩瑜一眼,却见他对自己安抚地一笑,想来林晔不会因此事为难他才稍稍放下心来。 林晔不发一言地走在前面,赵掩瑜则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直到无人处才停了下来。 “此事可是你父亲逼迫你的?”林晔叹了口气问道。 “不是!”没有细想,赵掩瑜便迅速地答道。林晔一怔,自己与这个外孙生活了许久,他的脾性最是清楚,看他毫不犹豫的样子便知晓了此事是他自己的主意。 “你怎么,怎会……”林晔一时不找不到合适的措辞,原本镇定的表情终于出现了裂痕,神色间也是一片茫然。 “外公想要我娶妻生子?”赵掩瑜一怔,反问道,林晔是这世上最宠爱自己的人。若是可以,自己当然希望能得到对方的祝福。但看他的模样,竟像是不愿他与顾寒昭在一起。 “那倒不是。”林晔望着赵掩瑜的双眼,心中已有了几分计较,只怕自己这个外孙已经陷了进去,“你母亲的事你也知晓,原本她该平安顺遂一生,却不想最终落得这个下场。你的父亲尚且只是一个小小的侍郎便敢如此。顾寒昭是镇渊侯,我只怕重蹈覆辙。” 林晔闭上双眼,避开赵掩瑜的视线,他的独女曾是他捧在手心疼宠的至宝,没想到却如鸟入囚笼,被永远地困在赵家这个牢笼之中。 “外公。”赵掩瑜也想到了自己的母亲,见林晔如此痛苦的模样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诚恳道:“寒昭与父亲不一样。” 林晔摇头道:“顾家这样的门庭,比之赵家只会更甚。” 赵掩瑜一时语塞,或许在旁人眼中,顾寒昭对他不过一时的兴趣。那些人既然已如此认定,自己再费口舌也不会改变他们的想法。但林晔不同,他不希望自己的外公怀着偏见看待自己所爱的人。 “外公若真的不信,不如留在顾家一段时日吧。”赵掩瑜希冀地望着林晔。 林晔一顿,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赵掩瑜,随即又问道:“你们是何时定亲的?” “三年前。”赵掩瑜如实答道。 林晔刚刚平息下来的怒火又“噌”的一声燃起,但见赵掩瑜仍旧毫无所觉的样子硬生生地压了下来,又低声问道:“那你们又是何时相识的?” “第一次与他交谈大概是六年前的白帝诗鉴上。”不知为何,赵掩瑜将在何家村的事隐瞒了下来。 林晔气得想要甩袖而去,但终是不忍,注视着赵掩瑜的双眼严肃道:“那你们何时成亲?”饶是赵掩瑜再迟钝,也感受到了林晔的怒气,但他实在不愿欺瞒自己的外公,只能如实道:“不知道。” 林晔见他老实乖巧的样子,忍不住怒从中来,用手指弹了弹他的额头,恨道:“三年了,他只字未提成亲之事,可见他心中并不想与你成亲!” 赵掩瑜缩了缩肩膀,犹豫片刻后不知该不该将北渊之事告知。北渊如今还未向南泽出兵,一切不过还只是顾寒昭的猜测,若是让他人知晓,只怕会给顾寒昭引来麻烦,可若是不告知外公,任由他误解下去对顾寒昭也是不利。 赵掩瑜的犹豫不觉,林晔都看在眼中,心中也有了几分计较,看来他这外孙是动了真情,但顾寒昭对他是否也是如此便犹未可知了。 “看你这样子也说不出什么来!”林晔恨铁不成钢道:“此事我亲自去问,若顾寒昭不给个准信,我便去问他母亲!” “外公!”赵掩瑜阻止不及,只能紧跟着林晔。 另一边,顾寒昭正在房中焦急地等待,前世他并没有见过赵掩瑜的外公,加之对赵掩瑜也不关心,因此对林晔的脾气秉性并不知晓,如今看他这幅作为似是反对他与赵掩瑜的婚事。 他正想着,便见林晔气势汹汹地走到他面前,而赵掩瑜则跟在他身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顾寒昭心中已有几分警觉,慌忙露出笑容,覥着脸道:“外公。” 林晔冷声道:“侯爷这声外公,在下实在当不起。” 顾寒昭轻咳了一声,摸了摸鼻子,聪明地选择了沉默。 赵掩瑜虽然有些心虚,但见林晔的态度还是皱了皱眉,不赞同道:“外公!” 顾寒昭不欲让赵掩瑜与林晔不快,在赵掩瑜耳边低声道:“你先出去吧,此事我会与外公解释的。” 赵掩瑜为难地看了林晔一眼,见他站在一边巍然不动的样子,最终无奈地点头,离开了房间,最后还贴心地为他们关上了门。 赵掩瑜等在门外,房中二人聊了许久。直到天色微暗,卢青来报已经准备了晚膳。 “爷与林老爷子还未谈好吗?”卢青问道:“老夫人听说林老爷子前来拜访,已经命人准备好了晚膳。” 赵掩瑜闻言摇头,答道:“他们谈了许久,还未出来。” 卢青见他也是一脸急迫的样子不敢再多言,乖乖地跟在他身旁,又等了一会儿,房门才缓缓打开,赵掩瑜只觉得自己被吊着的一颗心也放了下来。 率先出来的是笑意盈盈的顾寒昭,只见他仍旧厚着脸皮喊林晔外公,只是言语之中多了几分亲昵。赵掩瑜见状悄悄松了口气,赶忙上前挽住林晔的手,亲切喊道:“外公。” 与来时的样子不同,林晔的表情已经缓和了许多,虽还是一脸严肃的样子,但双眼确已温和了许多。对赵掩瑜像幼时一样拉着自己的衣袖撒娇的模样,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脑袋,眼中满是温情。 顾寒昭见状叹了口气,他早已听闻赵掩瑜的母亲早逝。除去赵家,林晔与赵掩瑜几乎是彼此唯一的亲人,林晔对赵掩瑜的担忧由此可见一斑,想来初次见面只是给自己一些脸色看已经算得上客气了。 “家母已经准备好了晚膳。”顾寒昭上前道:“想来外公这一路风尘仆仆应当累了,不如用完膳后早些歇息。” 林晔闻言点了点头,不再给顾寒昭冷脸,神情间也少了几分冷淡。赵掩瑜见状心中虽好奇,却也知晓现在不是多问的时候。 卢母听闻林晔来访,以示郑重命早早便命准备了菜品,蔬菜瓜果也都从顾家的农庄里现摘,再特地用快马送了回来。卢母甚至亲自下厨为林晔做了几道精致的点心。 林晔坐在主位上,见这阵仗,心中的担忧也少了几分,看来顾寒昭说的确实不错,他对赵掩瑜唯有心诚。林晔摇了摇头,心想儿孙自有儿孙福,他能做的也唯有尽全力相助了。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饭后便有下人引林晔前去休息,林晔不欲麻烦,只道自己在赵掩瑜院中休息便可,不成想竟意外得知赵掩瑜宿在顾寒昭院中的消息,当即变了脸色。 卢母见状只能眼含安慰地看了顾寒昭一眼,借口休息先行离开了。 最终为林晔准备的客房也用不上了,赵掩瑜将他带到自己房中,正好临着顾寒昭的屋子。顾寒昭进屋时,只觉得背上如有针刺,原本已经被安抚下来的林晔又开始冷眼看他。 房中,赵掩瑜不自在地坐在林晔对面,只见林晔皱眉望着自己,好不容易缓和了一些的脸色恢复了原状。 不待赵掩瑜开口,林晔便转开视线,叹了口气道:“你与顾寒昭定亲之事已成定局,多说也是无用。”赵掩瑜闻言刚松了口气,却听林晔又问道:“你们可曾……行房?”说完林晔也是掩嘴轻咳了一声,面上有些不自在。 赵掩瑜脸色微红,想不到林晔竟会问自己这个,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顾寒昭习武,又比你高大,你是不是在下面?”林晔支吾着说完,赵掩瑜的脸色不再只是微红,而是完全成了猪肝色。赵掩瑜哭笑不得地望着自家外公,脸皮虽发烫但仍回道:“他是守礼的人。” 赵掩瑜答完,林晔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忍不住隐隐担忧。他们定亲已有三年,若真如顾寒昭所言,他自妾室死后便不再抬新人,那六年的时间,若不是顾寒昭有问题,又是怎么熬过去的? “外公!”赵掩瑜见他神色越来越反常,慌忙打断道。 既然已经开了口,之后的话说出口便简单了许多,仿若没有看见对方的为难尴尬,林晔顾自道:“既然你们还未行房,外公有些话便要与你说清。” “你既是男子,你们又还未行房。顾寒昭习武,以他的傲气我看是绝不肯雌伏于人下的。”说完,便直直望向赵掩瑜,担忧道:“你自小体弱,我实在有些担忧,这几日我便留在顾府为你调制一些膏药,顺便也调养调养身体。” “外公!”除了打断林晔,赵掩瑜已经无计可施,见自家外公兴致勃勃的样子只觉得哭笑不得。 林晔见他这样似乎不愿,试探问道:“你若是也不想雌伏于他,外公也能想想办法,调配一些汤药,让顾寒昭言对你听计从。” “外公,我困了,睡吧。”赵掩瑜实在不知如何回答,只能匆匆结束道。林晔见他不答,只当是默认,睡前心中还满心想着药方。 林晔在顾府住了几日,最为满意的大概就是顾寒昭为赵掩瑜准备的药房,一大一小都是医痴,进了药房更是如鱼得水。二人整日呆在药方中炼药配药,只呆得顾寒昭便连林晔的醋也要吃了。 这一日,许久未联系的卫临传来了消息,顾寒昭沉思了许久,还是命人请来了林晔。卫临之事顾寒昭早已与赵掩瑜商议过,只是卫临中毒时日已久,身体又过于虚弱,便是赵掩瑜也没有十分把握。 而林晔恰巧此时来访,对卫临来说也是一大机缘,只是自己与卫临合作之事尚需保密。顾寒昭自然是信得过林晔的,但此事关乎卫临的生死,也要先问过他的意见。 暗卫刚将消息递给卫临,马上便得到了卫临的回复。顾寒昭展开卫临亲手所书的字条,上面虽只单写了一个“好”字,他却从中看到了几分急切。不知是他对于林晔太过信任,还是真的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无论是谁都愿一试。 顾寒昭将此事告知林晔,林晔自是没有异议,他这人做事多凭喜好,但就治病救人一项却是竭尽全力的。 到了约定那日,除了隐匿在暗处的一名暗卫,便只有三人。赵掩瑜与顾寒昭看似是陪着许久未回凤首洲的林晔四处闲逛,待接近午时才就近挑了一家酒楼。 店小二一见他们便笑着上前引他们上楼。店小二将他们带到一个僻静的包间,三人点了一些酒菜。待酒菜上齐,便见挂在墙上的一副画微微动了动,一道微弱的机关开阖声响起,待那声响渐息,那画卷便被挑起,卫临苍白的脸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侯爷,好久不见。”卫临轻笑道,脸色比上次相见时似乎更差了些,像是不久于人世的模样。 “病入膏肓。”林晔才看了一眼,便摇头叹道。顾寒昭闻言皱眉,望向卫临,却见他神色平静,似乎对于林晔的话没有什么反应,但微微泛白的手指却道出了他的在意。 “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我能活到今日已经算是苍天怜悯了。”卫临道,看似豁达,但林晔见过许多病人,哪看不出他的口是心非。 “我虽说了病入膏肓,但却没说无药可医。”林晔品了一口热茶,赞道:“好茶,竟用这样的茶水招待来客,这酒楼也算是奢侈。” 绝望了近三十年,忽而看见了希望,饶是卫临定力惊人也显露出了十足的欣喜,见林晔称赞这茶叶,不无邀功道:“老爷子,寻常酒楼可不会用这上等茶叶招待普通客人。这酒楼是我的产业,这茶叶是专用来招待贵客的。” 林晔闻言才抬头打量了卫临一眼,对他道:“伸手。” 林晔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压制住满心的喜意,将手伸到林晔面前。手指搭上卫临的脉搏,林晔闭眼细细诊脉。 片刻后才松开手指道:“你的病切忌大喜大悲,也不可过度操劳,忧思过多。我曾与你外公说过,他老糊涂忘了告诉你吗?” 林晔一怔才笑道:“没想到真的是您!” 卫临当年被带回素丽时已经处于濒死的状态,若不是有到素丽山中寻找药材的林晔为他诊治,又调养了数年只怕他早已一命呜呼了。 只是林晔为他调养了几年之后,忽闻自己的女儿已经生产,谢绝素丽的挽留匆忙赶回凤首洲。他虽留下了药方,但调养这事最忌的便是半途而废,况且林晔当时年幼,自己并未给他拔毒,才导致了他如今体弱多病的样子。 “这毒留在你体内太久,已深入骨髓,若是要拔毒,只怕会要掉你半条命。”林晔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顾自道。 卫临犹豫片刻,答道:“可否能等一段时日再行拔毒?” 林晔点头,但随即又道:“只是这毒留在你体内越久,拔除时越痛苦。且看你如今的模样,不知能不能撑到你所说的那个时候。” 卫临一怔,最终还是坚决道:“我还能熬一段时日,接下来的事我不得不做。”林晔虽是大夫,但对这些不爱惜自己身体的人也没有办法,只能叹气任由他去了。 “今日请侯爷请来是有北渊的消息告知。”卫临的时间不多,匆匆对顾寒昭道。这间酒楼是他的产业,便连跟在自己身边的遥夜也不知晓,所以卫临才敢将众人安排在这见面。而赵掩瑜是顾寒昭所信之人,并不需要担心他会将这里的的消息外传,至于林晔,他对自己有活命之恩,顾寒昭将他带到此处也是信任他,故此卫临并不怕他们泄密,直言道。 “北渊出兵南泽之事已定,最迟就在这个月底,但具体哪一日只有北渊太子和其亲信知晓。”见顾寒昭点头他又继续道:“到时我会极力劝谏五皇子随军出征,这也是原本我与北渊太子定好的计划,明面上帮着南泽出谋划策,实际上方便北渊的进攻。” 顾寒昭闻言多少也明白了一些,北渊太子果然手段狠辣,他这是一石二鸟之计。既除了卫临这个劲敌,也靠着卫临打压了南泽。 “若是如此,五皇子事后必定会责罚你,你准备如何?”顾寒昭问道。 “死遁!”卫临回道:“这也是事前说好的。” “只怕北渊太子不会让你如愿。”闻言卫临闻言也是皱眉,叹道:“可惜我没有办法同时逃过五皇子与北渊太子的耳目,若是回到北渊,即使太子再想我死也不会在北渊动手。” 顾寒昭也明白他的难处,若是卫临死在南泽,北渊那边也好交代,到时只怕素丽会倾全族之力帮助北渊复仇。相对的,若是卫临逃过一劫活着回到北渊,就算是顾忌素丽,北渊太子也不敢在与南泽一战的时候引火烧身,对卫临痛下杀手。 “此事只能听天由命了。”卫临即使再不甘愿,也只能如此道。 倒是一旁的林晔闻言,忽而道:“你们想要假死药?我有办法。”林晔说完,卫临的双眼便是一亮,希冀地望着他。 “这药你服下后便会与死人无异,到时再在腋下夹两个小球,便是医术再高明也无法诊出你的脉象。”卫临闻言大喜,站起刚想要行礼,便又听林晔叹了口气,嘱咐道:“我说过你这病切忌大喜大悲。” “是。”卫临慌忙深吸一口气,让跳动过快的脉搏缓和了下来。 有了林晔的帮助,问题迎刃而解。卫临今日已经耽搁了一些时间,若是再不回去只怕遥夜会起疑,最后只能与顾寒昭商谈了一些细节便匆匆离开了。 第五十七章 如卫临所言,北渊果然在这个月的最后一日发兵南泽,夜袭壑壁城。一时之间无论是朝堂之上还是百姓之间都是人心惶惶。 宣武帝更是从那日起便没有再睡过一个安稳觉,就连原本极为疼宠的一名北渊舞娘也在他的盛怒之下直接赐了死罪,更不必说前段日子刚进宫的秀女们了。 “各位爱卿可有应对之法。”宣武帝坐在龙椅之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底下众位朝臣。 “臣,主战。”赵国舅算是朝臣之中说得上话的,率先出列道。自六年前一战后,南泽便疏于防范,加上北渊进献美人的举动,更被引为北渊向南泽示好。却不想一切都是缓兵之计,北渊这些年来一直静静蛰伏,只待最好的时机给予南泽致命一击。 谢丞相心中惊讶,没想到赵国舅竟然会主战,当年南泽北渊一战,他可是极力主和的。 宣武帝也是一怔,没想赵国舅竟然第一个出列,当即将目光转向了谢丞相,谢丞相沉吟片刻后上前道:“臣亦主战!” 赵谢两家几乎瓜分了南泽朝堂的半壁江山,他们二人都已主战,其他人自是不会反对。但若主战,其他问题也会接踵而来,首当其冲的便是南泽主帅之位。 赵国舅不知深浅,他又有心替五皇子建功,忙在谢丞相开口前劝谏道:“六年前一战,北渊业已元气大伤,如今他能长驱直入,除却夜袭的缘故之外,想来便是壑壁城守城之将的懈怠!”当年险胜北渊之后,顾寒昭便将虎符交还,赵国舅与谢丞相分别举荐了人接替顾寒昭之职,最终宣武帝为了补偿顾寒昭,便用了他认为妥当的人选。可如今沈浩守城不利,这对他来说便是莫大的机缘,想来在主帅之争上宣武帝也会偏向自己。 宣武帝哪懂得这些,他只知北渊发兵南泽,一旦让北渊直入南泽腹地,他这南泽之帝的位子也不必做了。他便连极受宠爱的北渊舞娘都能毫不犹豫地斩杀当场,对于沈浩自然更不关心。宣武帝虽刚愎自用,但他并不算愚蠢,如今在未派出大军的情况下召回沈浩只会令局势更为严峻。 谢丞相皱眉,心中有几分不满,赵国舅这完全是避重就轻的说法,夜袭本就无人能料,沈浩只不过一名守城将士,自然无法做到滴水不漏。况且若不是沈浩带领众将士守城,只怕壑壁城早已沦陷。 “赵国舅所言差矣!”谢丞相见宣武帝的神情出现了责怪之意,慌忙上前解释道:“北渊突然出兵岂是沈将军能料得到的,更何况若不是壑壁城众将士的浴血奋战,只怕南泽早已一片战火。” “够了!”宣武帝出言打断,被酒色掏空的身体根本无法支持他上朝,更何况这几日的战事更是让他日夜难眠,如今听他们争吵只觉得头疼异常。 “既然都主战,那便出兵,只是主帅之事还需再议。”宣武帝强忍头疼继续道:“你们可有人选?” 这一次谢丞相抢得了先机,上前道:“臣举荐镇渊侯,镇渊侯与北渊交战多次,最为熟悉。”宣武帝并没有马上答应,而是转头望向赵国舅问道:“赵爱卿认为应当由谁出战?” 赵国舅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沉吟半晌,仿若经过了深思熟虑后道:“并不是臣不信任侯爷,只是侯爷自上交虎符之后便不在军中,只怕早已生疏了。更何况……”赵国舅一顿,望向谢丞相,眼带怀疑道:“沈浩将军对北渊也是极为熟悉的。”言下之意宣武帝已然明白。 宣武帝揉了揉眉心,忽而怒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们还不快想出个章程来!”宣武帝脾气本就易怒急躁,如今见他们吵成一锅粥还吵不出结果来,当即怒极攻心,呵斥道。 诸位朝臣面面相觑,慌忙跪下口呼:“陛下息怒!” 五皇子见状,偷觑了赵国舅一眼,见他微微点头,心中也有了几分底气,对盛怒之中的宣武帝道:“父皇,儿臣愿意领兵出战。” 宣武帝不待细想便想开口反对,却见新上任的兵部尚书道:“臣附议!若是五皇子能出战,必能威慑北渊。”威慑什么的不必旁人提醒,宣武帝也清楚只是溢美之词,他只是十分惊讶自己这个儿子竟会主动请战。 五皇子见宣武帝的表情便知他并不赞同自己带兵,慌忙照着早已商议好的解释道“儿臣恳请父皇准许儿臣的原因有三,这一便如魏尚书所言,据壑壁城传来的战报所言,北渊的主帅是一名皇子,以示郑重,南泽也派一名皇子最宜。这二也是儿臣的一片孝心,想为父皇解忧,最后便是儿臣自己的私心了,儿臣深居宫中,虽习兵法却不曾用过,因此恳请父皇准许。” 这些理由都实在牵强,不过是掩饰五皇子的野心罢了,宣武帝迟迟不肯立太子除了担忧重蹈前朝覆辙之外,便是五皇子虽有贤名在外,但除此之外便没有其他令人称道之处。这一战不但有利于他积累战功,若是操作得当,还能在军中安插人手,对他而言是百利而无一害。 五皇子面上异常谦恭,当今的五位皇子,唯一的兄长是庶子,生性懦弱无能,自然没有与自己一争之力,至于六皇弟,一个残废而已。剩下的两个,一个母家不显,性情易怒暴躁,早已被宣武帝厌弃,最后那个在宫中便如隐形人一般的存在。如此想来,五皇子只觉得皇位仿佛已经成了他囊中之物,剩下的便只要那么一点威望,自己便能坐上那至尊之位! 宣武帝哪里会明白他心中所想,他现在唯一希冀的就是有人能将这令人头疼的事承担过去。如今见五皇子出列心中一喜,再加之对方所言事事都在为自己着想,自然是千般万般地满意。当即拍板决定由五皇子出任主帅,又听从赵国舅之言提拔了两名将军,当即决定一日后大军出发。 谢丞相见宣武帝已经决定便不再多言,五皇子既任主帅,无论他举荐了谁都不会得重用,那倒不如不再多言。只是,谢丞相望着那明黄色的身影重重叹了一声,忽而想起了武昌帝曾留给谢家的那道旨意。 若他之前还对宣武帝抱有希望的话,如今只怕唯剩下绝望了。亲近佞幸,远离贤臣,用人唯亲……这一项项都让谢丞相心寒。 如今的宣武帝哪里知晓自己不负责任的举动让众多老臣寒了心,只当自己完成了一件大事,交托了责任,便欢喜地退朝了。 看着他略带虚浮的脚步,谢丞相最后问了自己一句,这样的帝王是否还值得他全心扶持,或者他便如武昌帝所说的,选贤取而代之? 即使在退朝回府的路上,谢丞相仍旧不断回想这个问题,当年武昌帝娶谢皇后为后之后便许谢皇后谢家世代荣宠。可这荣宠哪里是能永盛不衰的,谢皇后何等才情心性,自然能看透,因此对此并不强求。并且给谢氏族人留下了一道家训,若遇明君便倾尽一族之力支持,若遇昏庸君王便隐遁山林,不许再过问朝堂之事。 这道家训谢家尽人皆知,可谁又能一定能做到呢,便连聪慧如谢皇后也无法保证。所以谢家几经沉浮,如今的谢家嫡脉早已与谢皇后那时不同了。 若说谢皇后通透,那武昌帝便是豁达了,他同样在谢皇后不知的情况下给谢家留下了旨意。若遇昏君,可择明君取而代之,当时的谢家家主是谢皇后的嫡亲弟弟,听闻旨意后也是震惊,只是他与谢皇后极为亲近,曾忍不住问过武昌帝,若是谢家后人不肖,想要取而代之呢? 听闻此言的武昌帝不过朗声一笑道:“自是可以,若是被抢走了皇位也是他的无能,若真是贤明君主哪里会如此轻易便被抢走皇位。” 谢丞相暗叹一声,当年他因心存感激所以答应顾寒昭为十一皇子延请名师,没想到真到了今日这个地步,顾寒昭确实比他想得长远。 另一边的顾寒昭早就得到了消息,果然不论再过几世,宣武帝的脾气秉性都不会有任何改变,竟敢立凤昇这个未上过战场的皇子为主帅,这简直是罔顾边关百姓将士的性命。 但再多的不满也是无用,顾寒昭暗暗咬牙,只希望卫临能竭尽所能将伤害降到最低。至于自己如今便只能潜心兵法,希冀给予北渊致命一击了。 “爷,十一皇子来了。”顾寒昭正在翻阅白帝的地形图,便听暗卫来报。顾寒昭皱眉,不知凤昱此时前来是何意。 “师傅。”躲过重重耳目,凤昱才能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来到顾府。 “殿下今日怎么来了?”如今的顾寒昭对凤昱多了一分随意,但在凤昱眼中却很是受用,仿若长辈对晚辈的亲昵。 “师傅,我听闻父皇已定五皇兄为南泽主帅。”凤昱在宫中得了消息便匆匆赶来,顾寒昭闻言已经猜测到了对方的来意,同时忍不住在心中赞一声凤昱。不过短短时日,他便从三年前离开时的眼盲耳盲成了今日的模样,只怕此时后宫之中还没多少人知晓,他便早已出宫询问自己。 “确实。”顾寒昭答道:“陛下当朝下的旨意。” 凤昱皱眉问道:“师傅,您说五皇兄此役获胜的把握有多大?” 顾寒昭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殿下觉得呢?” “只怕是连一成都没有,五皇兄学的多是纸上谈兵,他行事时而畏缩时而莽撞。北渊夜袭是有备而来,他却将北渊的胜利当成侥幸取得。”凤昱分析得很透彻,但再透彻也是无用。 “只可惜陛下已下旨意,五皇子此战必定会败。”顾寒昭也是摇头。 “师傅为何不请出战?”凤昱不解,他的兵法全都是顾寒昭亲自教授,因此对他的本事知道得一清二楚。在凤昱的心中,只要顾寒昭愿意出战,战胜北渊不过手到擒来! “陛下不会同意的。”顾寒昭叹道,犹如前世一般,即使诸多举荐,宣武帝也不曾想过将虎符交给顾家,直到最后兵临城下才肯让顾家带兵。 凤昱见他笃定的样子也是心寒,尽管自己心中早已预见,但还是忍不住问上一问。 “殿下今日找我来只怕不单是为了此事吧。”顾寒昭不愿再继续这个沉郁的话题,转而问道。 凤昱一怔,知晓自己瞒不过顾寒昭,便如实道:“我想随军出征。” “不可。”顾寒昭没有细想便出言拒绝,见凤昱眼中的不解疑惑,解释道:“如今五皇子是主帅,殿下在军中没有倚仗。”见凤昱开口想要反驳,随即道:“若要随军,您只能成为一名小兵,殿下也甘愿吗?” 凤昱双眼一亮,点头道:“愿意!” 第五十八章 “那今天殿下便可向陛下求恩典,有了五皇子的这个先例,想来陛下也不会厚此薄彼。”顾寒昭望着他精亮的双眸答道:“至于五皇子那边,想来他也不会过多阻拦。” “好!多谢师傅!”顾寒昭见他如此欢喜的样子也觉得欣慰。这孩子太像他的先祖,或许做一个戎马皇帝才最合适他。 与顾寒昭道别之后,凤昱又偷跑去见了顾明宸,若宣武帝真答应了他的请求,他们只怕有许久都不能再见面了。 顾明宸对他的来去匆匆早已习惯,听闻凤昱也只是点了点头。凤昱望着专注翻阅着手上书籍的顾明宸忐忑道:“明宸,你不愿我随军出征吗?” 顾明宸闻言才从书中回神,摇头道:“我知道你一定要去的。”顾明宸和凤昱一起长大,对彼此的性格都很是了解。凤昱随顾寒昭学习兵法多年,终有一日会走上战场的。顾明宸没有上过战场,但他却知道战场的凶险,更何况以凤昱在宫中的地位是不能如同五皇子一般被保护得妥当。 “那你一定是担心我!”凤昱喜滋滋道,顾明宸叹了口气,有一种凤昱比自己还要年幼的错觉。 “我担心你,但是更生气!”顾明宸发现无论自己怎么想挑起冷战,一旦对上凤昱便会土崩瓦解,“你去战场干嘛!你又不是主帅,又不能指挥将士,万一伤了残了怎么办!”顾明宸戳着凤昱的胸口,没好气道。 凤昱此时也没有了往常精明的样子,唇角带着笑意道:“我就知道,只有你最担心我。” 顾明宸叹气,拉着凤昱拉拉杂杂说了一堆话,觉得自己无形之中越来越向老妈子看齐! 等到不得不分离的时候,凤昱才不舍地与顾明宸道别,避开外人耳目回到宫中。时间不等人,后日五皇子便会出发,凤昱一回宫变求见宣武帝。 接连熬了几日,宣武帝好不容易勤政片刻后又恢复了常态,每日都与新晋的秀女美人厮混。 只是出乎顾寒昭的意料,赵无瑕虽然容貌出众,但并没有得到宣武帝的宠爱。宣武帝喜欢美艳娇俏的女子,赵无瑕习惯端着架子,以自己的才情自傲,自然入不了宣武帝的眼,赵崇的如意算盘注定是打不响了。 赵家的事凤昱也知晓一些,除却顾寒昭与顾明宸的原因,他本就十分尊敬赵掩瑜,因此对赵无瑕也多了一份关注。但这个进宫前惊艳了南泽的美人也不过如此,远观时高洁如圣女,但一旦近交便会发现她的目下无尘。 凤昱抬眸瞥了一眼宣武帝身边的陌生女子,将赵无瑕暂时丢到了一边。 “十一,求见朕所为何事?”宣武帝将原本靠在美人身上的半边身子挺直,略带疲倦地问道。 尽管心中鄙夷,凤昱却没有表现出丝毫,脸上的表情更是再诚恳不过:“儿臣听闻五皇兄为父皇解忧,挂帅出征很是艳羡,也想向父皇求个恩典。” “怎么,你也想挂帅出征?”宣武帝哈哈一笑,看似玩笑但却让凤昱更加小心翼翼。 “儿臣怎敢与五皇兄相较,儿臣只是艳羡五皇兄能为父皇解忧,所以才斗胆来向父皇求恩典,能够准许儿臣随军出征!”凤昱一直垂眸,言语虽恳切万分,眼神却是冰冷。 或许是刚得了几位美人,宣武帝今日的心情可称得上极佳,见凤昱一片孝心的样子笑道:“你也是有心,只是这随军出征可没有这么轻松,若你真的想去,就去与凤昇说一声吧。” 凤昱心知此事已成,当即跪下谢恩,身上流淌着的好战血液更是蠢蠢欲动。 从暗卫处得了消息的卫临却是无奈,忍不住对暗卫抱怨道:“你们家爷究竟是怎么想的,十一皇子尚且年幼,又没有什么根基、此时五皇子恰巧出京乃是他经营的绝佳时候,他竟放心让十一皇子随军!” 那暗卫轻咳一声道:“用爷的原话来说就是,十一皇子那孩子已经不小了,都懂得打情骂俏了。”卫临一怔,竟一时无法反驳。 在凤昱来见自己时,顾寒昭也曾想拒绝过,最终却被自己压了下来。从未见过血的狼只是一只温顺的宠物,况且也只有了经过了战争的洗礼他才会明白生命的可贵,而不是像他的父亲一样,以为战报中的伤亡只是冰冷的数字。也唯有经历了这些,凤昱才会有作为上位者的自觉,即使他日后好战也不会滥战。 这些此时的凤昱并不明白,他如今还在为能上战场,亲临战事而跃跃欲试。 暗卫从卫临处得到了确切的答复便返回顾府,正要向顾寒昭禀报,却见他正把玩着一把玉扇。 这扇子做工精细,扇骨竟是用白玉雕琢而成,刻着栩栩如生的浮雕,至于扇面用的也是上好的丝绸,缎面光滑柔顺,一看便知并非凡品。 待安慰禀报完毕退下,顾寒昭还坐在原地把玩着扇子,看起来爱不释手。制成这把扇子的材料他找了许久,又请了南泽有名的铸造师锻制而成。等了许久,终于能赶在自己出征之前完成。 顾寒昭虽将凤昱送入军中,却并不愿意对方涉险,好在以他前世对五皇子的了解,用不了多久便会被被赶回凤首洲,五皇子回京之后只怕很长一段时日他都会在军中。到时五皇子受了重创,六皇子偏向于他,其他皇子又不堪大用,凤昱必须留在京中经营人脉,把握住时机。 更何况他若是出征,以宣武帝的小心,卢母与顾明宸是一定会被留在凤首洲的,到那时有了十一皇子的照料,自己也可以放心一二。 想罢,顾寒昭便拿着玉骨扇出门去寻赵掩瑜。自从林晔入住顾府之后,本就被治病救人抢去了大半时间的赵掩瑜更加没有心思放在他身上了。每日不是闭门潜心炼药就是与林晔跑去义诊,细细算来,这几日两人才匆匆见过几面。 今日难得林晔独自出门,顾明宸又关在房中念书,终于让他有机会可以独占赵掩瑜。 “掩瑜!”顾寒昭走在他身后,无视他的害羞挣扎,将他抱入怀中。 赵掩瑜倒不是讨厌他的亲呢,只是觉得被人从身后抱住有些别扭。 待他不再微微挣扎,顾寒昭便将脑袋搁在赵掩瑜的肩膀上,低声在他耳边道:“我们已经好几日没有好好说话了。” 顾寒昭轻轻应了一声,似乎自十一皇子被贬斥出京之后他们便再没有如此的缱绻时光,每日都在因南泽北渊的战事而四处奔波。 赵掩瑜一怔,仔细回想起来确实如此,他和顾寒昭都不是拖沓的人,既然已经认定了彼此便不会再顾他人的阻力。原本炽热的爱恋也渐渐平静了下来,不是变得寡淡无味而是渗透进了彼此的生命,成为了再平常不过的一件事。 “若是此间事了,掩瑜有没有想过以后?”顾寒昭附在他耳边问道。 “以后?”掩瑜想了想摇头,答道:“在去白帝之前我曾想过,待脱离赵家,便找一处山水宜人之处隐居。种药炼药,若是倦了便四处走走治病救人。”赵掩瑜说的是实话,他并没有远大的志向,只想着平淡地度过一生,远离赵家的纷争。 可自从与顾寒昭交心之后,他便再没有想过。顾寒昭是镇渊侯,有自己所需肩负的责任,让他抛下一切随自己隐居简直是异想天开。 顾寒昭却将它的话默默记在心里。任谁重生一次,都会将名利看得淡薄许多,顾寒昭此生唯有五个愿望,排在第一的便是补偿赵掩瑜,与他厮守一生。二就是竭尽全力保护前世所亏欠的人。第三则是战胜北渊,为父亲报仇。第四是助凤昱登上皇位。第五才是寻赵无瑕报前世之仇。 如今听赵掩瑜如此回答,他自然不会拒绝,只是将手手紧了一些,在心中默默答道:“好。” “我们尚未成亲,若是陛下派我出战,掩瑜可愿随我一同去?”顾寒昭问道,虽然心中早已知晓答案,但他还是忍不住一再确认。 “自然!”赵掩瑜点头,回答得毫不犹豫。顾寒昭闻言喜不自禁,唇瓣吻在他的颊边。 “到时两军对战,我只怕自己顾不上你。”虽然心中早已想好要将对方牢牢绑在身边,但他真的怕自己有力有未殆之时。 赵掩瑜微微用力,挣开顾寒昭的怀抱,转身直视着对方不解道:“若我随你出征自是用军医的身份,能为将士们尽绵薄之力也是好的。”顾寒昭看着他认真的神情不禁为自己的小心思感到羞愧。 他确实想让赵掩瑜随自己出征,只不过是为了他的一己之私,不愿彼此分离。没想到赵掩瑜要比他想得更好一些,难道真是几世修来的福分才让他得到这样的珍宝。 “那今天殿下便可向陛下求恩典,有了五皇子的这个先例,想来陛下也不会厚此薄彼。”顾寒昭望着他精亮的双眸答道:“至于五皇子那边,想来他也不会过多阻拦。” “好!多谢师傅!”顾寒昭见他如此欢喜的样子也觉得欣慰。这孩子太像他的先祖,或许做一个戎马皇帝才最合适他。 与顾寒昭道别之后,凤昱又偷跑去见了顾明宸,若宣武帝真答应了他的请求,他们只怕有许久都不能再见面了。 顾明宸对他的来去匆匆早已习惯,听闻凤昱也只是点了点头。凤昱望着专注翻阅着手上书籍的顾明宸忐忑道:“明宸,你不愿我随军出征吗?” 顾明宸闻言才从书中回神,摇头道:“我知道你一定要去的。”顾明宸和凤昱一起长大,对彼此的性格都很是了解。凤昱随顾寒昭学习兵法多年,终有一日会走上战场的。顾明宸没有上过战场,但他却知道战场的凶险,更何况以凤昱在宫中的地位是不能如同五皇子一般被保护得妥当。 “那你一定是担心我!”凤昱喜滋滋道,顾明宸叹了口气,有一种凤昱比自己还要年幼的错觉。 “我担心你,但是更生气!”顾明宸发现无论自己怎么想挑起冷战,一旦对上凤昱便会土崩瓦解,“你去战场干嘛!你又不是主帅,又不能指挥将士,万一伤了残了怎么办!”顾明宸戳着凤昱的胸口,没好气道。 凤昱此时也没有了往常精明的样子,唇角带着笑意道:“我就知道,只有你最担心我。” 顾明宸叹气,拉着凤昱拉拉杂杂说了一堆话,觉得自己无形之中越来越向老妈子看齐! 等到不得不分离的时候,凤昱才不舍地与顾明宸道别,避开外人耳目回到宫中。时间不等人,后日五皇子便会出发,凤昱一回宫变求见宣武帝。 接连熬了几日,宣武帝好不容易勤政片刻后又恢复了常态,每日都与新晋的秀女美人厮混。 只是出乎顾寒昭的意料,赵无瑕虽然容貌出众,但并没有得到宣武帝的宠爱。宣武帝喜欢美艳娇俏的女子,赵无瑕习惯端着架子,以自己的才情自傲,自然入不了宣武帝的眼,赵崇的如意算盘注定是打不响了。 赵家的事凤昱也知晓一些,除却顾寒昭与顾明宸的原因,他本就十分尊敬赵掩瑜,因此对赵无瑕也多了一份关注。但这个进宫前惊艳了南泽的美人也不过如此,远观时高洁如圣女,但一旦近交便会发现她的目下无尘。 凤昱抬眸瞥了一眼宣武帝身边的陌生女子,将赵无瑕暂时丢到了一边。 “十一,求见朕所为何事?”宣武帝将原本靠在美人身上的半边身子挺直,略带疲倦地问道。 尽管心中鄙夷,凤昱却没有表现出丝毫,脸上的表情更是再诚恳不过:“儿臣听闻五皇兄为父皇解忧,挂帅出征很是艳羡,也想向父皇求个恩典。” “怎么,你也想挂帅出征?”宣武帝哈哈一笑,看似玩笑但却让凤昱更加小心翼翼。 “儿臣怎敢与五皇兄相较,儿臣只是艳羡五皇兄能为父皇解忧,所以才斗胆来向父皇求恩典,能够准许儿臣随军出征!”凤昱一直垂眸,言语虽恳切万分,眼神却是冰冷。 或许是刚得了几位美人,宣武帝今日的心情可称得上极佳,见凤昱一片孝心的样子笑道:“你也是有心,只是这随军出征可没有这么轻松,若你真的想去,就去与凤昇说一声吧。” 凤昱心知此事已成,当即跪下谢恩,身上流淌着的好战血液更是蠢蠢欲动。 从暗卫处得了消息的卫临却是无奈,忍不住对暗卫抱怨道:“你们家爷究竟是怎么想的,十一皇子尚且年幼,又没有什么根基、此时五皇子恰巧出京乃是他经营的绝佳时候,他竟放心让十一皇子随军!” 那暗卫轻咳一声道:“用爷的原话来说就是,十一皇子那孩子已经不小了,都懂得打情骂俏了。”卫临一怔,竟一时无法反驳。 在凤昱来见自己时,顾寒昭也曾想拒绝过,最终却被自己压了下来。从未见过血的狼只是一只温顺的宠物,况且也只有了经过了战争的洗礼他才会明白生命的可贵,而不是像他的父亲一样,以为战报中的伤亡只是冰冷的数字。也唯有经历了这些,凤昱才会有作为上位者的自觉,即使他日后好战也不会滥战。 这些此时的凤昱并不明白,他如今还在为能上战场,亲临战事而跃跃欲试。 暗卫从卫临处得到了确切的答复便返回顾府,正要向顾寒昭禀报,却见他正把玩着一把玉扇。 这扇子做工精细,扇骨竟是用白玉雕琢而成,刻着栩栩如生的浮雕,至于扇面用的也是上好的丝绸,缎面光滑柔顺,一看便知并非凡品。 待安慰禀报完毕退下,顾寒昭还坐在原地把玩着扇子,看起来爱不释手。制成这把扇子的材料他找了许久,又请了南泽有名的铸造师锻制而成。等了许久,终于能赶在自己出征之前完成。 顾寒昭虽将凤昱送入军中,却并不愿意对方涉险,好在以他前世对五皇子的了解,用不了多久便会被被赶回凤首洲,五皇子回京之后只怕很长一段时日他都会在军中。到时五皇子受了重创,六皇子偏向于他,其他皇子又不堪大用,凤昱必须留在京中经营人脉,把握住时机。 更何况他若是出征,以宣武帝的小心,卢母与顾明宸是一定会被留在凤首洲的,到那时有了十一皇子的照料,自己也可以放心一二。 想罢,顾寒昭便拿着玉骨扇出门去寻赵掩瑜。自从林晔入住顾府之后,本就被治病救人抢去了大半时间的赵掩瑜更加没有心思放在他身上了。每日不是闭门潜心炼药就是与林晔跑去义诊,细细算来,这几日两人才匆匆见过几面。 今日难得林晔独自出门,顾明宸又关在房中念书,终于让他有机会可以独占赵掩瑜。 “掩瑜!”顾寒昭走在他身后,无视他的害羞挣扎,将他抱入怀中。 赵掩瑜倒不是讨厌他的亲呢,只是觉得被人从身后抱住有些别扭。 待他不再微微挣扎,顾寒昭便将脑袋搁在赵掩瑜的肩膀上,低声在他耳边道:“我们已经好几日没有好好说话了。” 顾寒昭轻轻应了一声,似乎自十一皇子被贬斥出京之后他们便再没有如此的缱绻时光,每日都在因南泽北渊的战事而四处奔波。 赵掩瑜一怔,仔细回想起来确实如此,他和顾寒昭都不是拖沓的人,既然已经认定了彼此便不会再顾他人的阻力。原本炽热的爱恋也渐渐平静了下来,不是变得寡淡无味而是渗透进了彼此的生命,成为了再平常不过的一件事。 “若是此间事了,掩瑜有没有想过以后?”顾寒昭附在他耳边问道。 “以后?”掩瑜想了想摇头,答道:“在去白帝之前我曾想过,待脱离赵家,便找一处山水宜人之处隐居。种药炼药,若是倦了便四处走走治病救人。”赵掩瑜说的是实话,他并没有远大的志向,只想着平淡地度过一生,远离赵家的纷争。 可自从与顾寒昭交心之后,他便再没有想过。顾寒昭是镇渊侯,有自己所需肩负的责任,让他抛下一切随自己隐居简直是异想天开。 顾寒昭却将它的话默默记在心里。任谁重生一次,都会将名利看得淡薄许多,顾寒昭此生唯有五个愿望,排在第一的便是补偿赵掩瑜,与他厮守一生。二就是竭尽全力保护前世所亏欠的人。第三则是战胜北渊,为父亲报仇。第四是助凤昱登上皇位。第五才是寻赵无瑕报前世之仇。 如今听赵掩瑜如此回答,他自然不会拒绝,只是将手手紧了一些,在心中默默答道:“好。” “我们尚未成亲,若是陛下派我出战,掩瑜可愿随我一同去?”顾寒昭问道,虽然心中早已知晓答案,但他还是忍不住一再确认。 “自然!”赵掩瑜点头,回答得毫不犹豫。顾寒昭闻言喜不自禁,唇瓣吻在他的颊边。 “到时两军对战,我只怕自己顾不上你。”虽然心中早已想好要将对方牢牢绑在身边,但他真的怕自己有力有未殆之时。 赵掩瑜微微用力,挣开顾寒昭的怀抱,转身直视着对方不解道:“若我随你出征自是用军医的身份,能为将士们尽绵薄之力也是好的。”顾寒昭看着他认真的神情不禁为自己的小心思感到羞愧。 他确实想让赵掩瑜随自己出征,只不过是为了他的一己之私,不愿彼此分离。没想到赵掩瑜要比他想得更好一些,难道真是几世修来的福分才让他得到这样的珍宝。 “此行凶险,你若想随我去便要锻炼体魄。”说完顾寒昭便取出藏在袖中的玉骨扇,解释道:“这把玉骨扇是我命人为你定制的。” 顾寒昭缓缓展开扇面,这把与寻常扇子无异的玉骨扇却暗藏玄机。 “这扇面虽是绸缎,但用特殊的药材浸泡过,坚韧异常。”说完又将玉骨扇合上,“这扇骨里都藏着暗器,顾寒昭的手指拂过白玉的纹路,平滑的玉骨上就出现了一片片薄如蝉翼的利刃。“这玉骨顶都端藏着刀片,看着虽薄却削铁如泥。” 赵掩瑜接过扇子,顾寒昭一边提醒他小心,一边告诉他如何收回刀片:“这扇子并不打眼,旁人只当他是玩物,不会提防。若是性命攸关的时候便可用它保命。这扇子我也与外公提过,外公说他可以调配一些□□淬在刀刃上。” 赵掩瑜一怔回道:“不必了吧。” “外公也是担忧,若你不愿他便不许你随我离开。说完顾寒昭便叹了口气。 赵掩瑜无奈,只能点头答应。 第五十九章 “你们这些废物!废物!”五皇子双眼赤红,怒瞪着垂首在自己身前的几名智囊。 “殿下……殿下息怒!”众幕僚慌忙跪下,双腿却忍不住颤抖。 五皇子哪里还有之前温和有礼的样子,举起桌上的茶盏往众智囊身上砸去。众人慌忙闪避,但还是被茶水溅了一脸。 发泄了一通后,五皇子才颓然坐下,将怒火压下道:“如今说这些也是无用,你们快想想还有什么办法!” 众人面面相觑,现如今还能有什么办法。大军一路撤退,虽然五皇子极力命人压下消息,但纸终究包不住火,再这样继续下去,凤首洲那里迟早会收到消息,到那时不要说太子之位了,只怕他的皇子之位都要保不住! “殿下,这……这,北渊已经兵临城下。”为首的智囊颤声答道:“我们也是……无计可施。” 原本平静下来的五皇子猛得站起,上前两步一脚踹翻那人,怒道:“无计可施也要给我想!否则你们都死在这里吧!“说完,便甩袖而去。 “这可如何是好。”被留下的众人满脸愁容,早知会闹得如此,他们便乖乖呆在凤首洲,而不是托大跟着凤昇来到壑壁城。 “不如,去问问卫临吧。”终于有一名智囊打破了沉寂,小心道。 众人沉默,即使只是智囊,他们也有自己的傲气,但如今关乎到身家性命,这满身的傲骨还不如丢弃。 连日来的疾行让卫临本就不好的身子犹如强弩之末,更加破败。所以尽管瑶夜担心卢青,也并未出言将他赶走。 “公子如何了?”瑶夜上前拉住卢青,经过一段时日的相处,卢青不再是那个被美人容貌轻易迷惑的青涩少年了。他摇了摇头,手捧香炉进了卫临的营帐。 瑶夜咬唇,知晓自己逼迫卢青也是无用。她照顾卫临多年,对他的身体再清楚不过,只怕撑不住几天。 “卫公子。”卢青将香炉放在桌上,来到卫临床边轻唤道。 卫临艰难地睁开双眼,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丝毫的血色,他这样的身子本该静养,可如今的局势却容不得他歇一口气。 卢青熟练地从荷包里掏出药丸喂卫临吞下,又燃起香炉里的香料,清淡的气息让卫临有一瞬的放松。 卫临深吸一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了许多。但这些都不过是饮鸩止渴,卢青心中叹气,又在香炉中加了一味药材。 “外面如何了?”卫临待身体舒服了一些才缓缓问道。 卢青叹了口气,若不是此时卫临这里离不开人,他早就去帮忙了。南泽军队节节败退,受伤的人数与日俱增,再过一段时日就要打到白帝了,可援军却迟迟未来。 “援军还未来,外面已成了炼狱。”卢青艰难道。 卫临一怔,他心知以五皇子的脾性,援军只怕是不会来了。但此事他却不能与卢青细说,只能保持沉默。 “公子,外边有殿下的智囊求见。”瑶夜在外面敲门道,此时是卢青为卫临服药的时间。卫临是不准有人打扰的,故此瑶夜只能在门外等候。 “进来吧。”卫临虚弱道,想不到这些人这么不顶用,他原本还以为能多撑几日。 “卫公子。”众智囊鱼贯而入,脸上俱都挂着谄媚的笑容,直看得卫临心底恶心。 “卫公子,您的身体可好?”为首的智囊笑道,眼中的诚意几乎让卫临信以为真。 卫临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无力的笑容,答道:“我的身体各位都已看见了,只怕没几日好活了。” “公子!”瑶夜忍不住打断道,眼眶瞬间红了一圈。卫临微微皱眉,对她的这番作为实在腻味,但为了防止北渊猜疑还是生生受了下来。 “生老病死本就是人之常情,你不必如此。”卫临看似劝慰,但眼中却丝毫没有感情。 智囊们见此皆有些尴尬,但想到自己的身家性命,还是撑起笑容道:“我们这也是被逼无奈,否则绝不会来打扰公子!” 卫临闻言轻笑,回道:“卫临是将死之人,若是对各位还有些价值也是好的。” 瑶夜见他们谈话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站在了一旁。 卫临瞥了她一眼便不再理会。 智囊们得了承诺,便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无非就是想让卫临出谋划策,让他们躲过这一劫。 卫临安静地听他们说完,心中却是嘲弄,五皇子如此懦弱无能,便是有聪明绝顶的智囊,无往不利的军队也没有办法拯救。 众智囊刚说完便目光灼灼地望着他,卫临沉默片刻道:“各位可容我想一想?” “自然可以!”虽然心急如焚,但他们也知道卫临并不是神人,不能马上想出两全其美的办法。但若是卫临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那他们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命人将他们送走后,卫临便虚弱地躺倒在床上,卢青和瑶夜慌忙上前。卢青正要为他诊脉,便听瑶夜犹豫道:“公子,真要帮他们?”卢青一怔,心想自己需不需要回避。 “卢青,你先去休息吧。”卫临没有理会瑶夜的质问,反而对卢青笑道。卢青知晓他们有要事商谈,没有多问便起身离开,只是临行前嘱咐道:“不要太久,一炷香后我再来为你诊脉。”卫临闻言点头,因这关切地话眼中漾满了化不开的温柔。 瑶夜见状眼神微暗,她伺候公子已经十年,可公子从未对她露出过真心实意的笑容。瑶夜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的不满悲伤尽数埋入内心深处。 待卢青一离开房间,卫临眼中的笑意便尽数消散,他抬眸望向瑶夜,眼若古井,没有丝毫的波澜。 瑶夜只觉得呼吸一滞。卫临好似没有察觉到她的僵硬,淡淡道:“我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此战南泽必败。” 瑶夜偷觑了他一眼,卫临的能耐她最清楚不过,若不是因这副病弱身体的拖累,他也不会被北渊太子掐住命脉。卫临的话不能信,这是瑶夜根深蒂固的想法,卫临对此也是心知肚明。 瑶夜最相信的唯有自己,即使他将计划对她和盘托出,瑶夜也不会相信,那倒不如让她花些功夫,自己查探。 与此同时,凤首洲的众人还被蒙在鼓里,全然不知壑壁城已然沦陷。只是时日一久,便连宣武帝也开始忍不住怀疑,为何自那一战大捷之后,战报都有些语焉不详。 朝堂之上唯有顾寒昭对战况心知肚明,五皇子果然是作死的能手,已经被侵吞了好几座城池,但他仍不向凤首洲求救,难道真要等到兵临城下他才肯认输吗! 虽早已与卫临商议好,但见暗卫偷传回来的消息时顾寒昭还是忍不住气结,若是让五皇子登基,南泽的江山只怕很快就要改名换姓了! 又这样硬扛了三日,沈浩终于按耐不住了。原本援军到后他便松了一口气,想着很快便能将北渊打回去。却想不到五皇子竟如此懦弱不堪。胜败本是兵家常事,但五皇子一战胜后便紧追不舍,全然没有章法,败后的作为更是让众将士寒了心,一退再退,直将北渊引入南泽腹地。 若凤昇不是皇子之躯,沈浩都开始忍不住怀疑他是北渊派来的奸细了! 沈浩在营帐内想了一日,最终亲笔手书了一份战报,命自己最为信任的副将快马加鞭送回京城。 五皇子对其他不上心,唯有对凤首洲的消息传递上很是用心,一直担心有人将军中的真实情况传回凤首洲,这首当其冲的便是沈浩,故此管理得很是严格。 沈浩对南泽自然是忠心不二,再加之他是军人,知道私传军中消息是死罪。可他实在忍不下去了,每日都有大批的百姓死去,他手下的兵大多不是因与敌军交战而死,而是在逃亡中被杀死的。 他宁愿马革裹尸,死得轰轰烈烈,也不想疲于奔命,死得如此窝囊。 其他不乏有血性的将领,但领兵的几位将军都是赵家一派,与五皇子是绑在一条船上的蚂蚱,比起百姓士兵的生死,自然更看重自己的,因此一直帮着五皇子隐瞒。 在快马奔向京城的同时,五皇子的几位智囊再次来到了卫临处。五皇子这几日渐渐有了疯魔的迹象,众人也是心惊胆战,一听闻卫临想到了办法,马不停蹄地便赶了过来。 同样的房间,同样的场景,只是今日卢青不在房中,唯有瑶夜静立在一旁。 “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了。”卫临将手中的纸递出,解释道:“战事已拖到了这个地步,纵是战神再世也难以扭转,为今之计唯有先暂时逃过这一劫,让殿下回京中求援。” 那带头的智囊紧紧抓住那一片薄薄的纸张,好似在抓着自己的性命。随即隐晦地望向瑶夜,以眼神示意她是否可信,卫临淡淡瞥了她一眼,答道:“自然,否则今日我不会让她站在这里。” 那人尴尬一笑,道了声多谢便带着众人转身离开了。 卫临淡淡看了瑶夜一眼道:“同样的内容我已经誊抄了一份,你将它带回去复命吧” 卫临见她没有立马接过,而是眼中闪过怀疑,冷哼了一声道:“素丽一族还在你们手中,我不会与你耍这些花招。交给你主子的时候记得与他说一声答应过我的事情,若我侥幸未死,便放我及素丽一族的性命。” 瑶夜点头退出了房间,但她并没有马上离开,卫临机智过人,她仍需时刻提防。想罢,瑶夜又向帐中走去,此时卢青也不在,恰好足够她翻找一番。 瑶夜在帐内吹进了迷、药,待迷、药散去才蹑手蹑脚地进去,将帐内各处翻找了一遍,终于在盒子里的一个夹层内找到了另一张纸。 不待细看,瑶夜便将纸张匆匆藏入怀中,又将解药在卫临鼻下一过才迅速离开。 瑶夜回到自己帐中,掏出两张纸比照,上面的内容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大军的安排却做了变动,恰好相反。 瑶夜细思半晌,最终将自己拿到的那张藏好,将另外一张烧毁。她虽心慕卫临,但对他却从不信任。 待瑶夜离开,卫临才缓缓睁开眼睛,掏出从林晔那求来的一个香囊,瑶夜明知他的身体羸弱,竟还点了迷药,世间果真有如此心如蛇蝎的女子,嘴上说着爱慕,下手却毫不留情。 也幸亏了她的脾气,向来只相信自己,否则哪里会这么好糊弄。 恰好此时,卢青端着熬好的汤药走了进来,卫临这几日几乎都是靠汤药续命,一日起码要十几碗下肚,卢青每过半个时辰就要给他送来一碗药。 卢青的嗅觉灵敏,对药材尤其,一进营帐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气味,当即皱眉道:“卫公子,你这怎会有冰息草的气味,这东西很是霸道,你如今的身体哪里闻得!” 卫临心中一暖,笑道:“不必担心,我这里有临行前林老爷子送给我的一个香囊,会将我身边的味道吸走,这冰息草对我无用。” 卢青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将汤药递给卫临,看他仰头饮下。 智囊们得了纸条便聚在一起商议,卫临的办法说不上好,却可以保他们的命。 南泽大军继续退下去便会在两日后到达虎隘关,虎隘关是凤首洲除去白帝城后的最后一道屏障,也是此战的最后一个转机。 按照卫临的计划,南泽军此时一分为二,大军驻守虎隘关,另一半轻车简行,由精锐护送绕过虎隘关。南泽这几日且战且退早已让北渊军队麻痹,此时另一半精锐正好绕到另一侧借兵,将北渊如同包饺子般包在虎隘关。 智囊们面面相觑,依他们的想法就是借兵后,他们跟随那队精锐护卫,直接回到凤首洲最好。 “此事还是由殿下定夺吧!”为首的智囊一锤定音,只是他们不会忘记告诉殿下,战场凶险,他们还是先走为妙! 另一边北渊也收到了瑶夜传来的书信,北渊太子一目十行地阅完,忍不住冷哼一声,自语道:“这便是你想出的办法吗,空城计。呵,还真是乏善可陈啊,亲爱的皇弟。” 与此同时,沈浩的副将也抵达凤首洲,原本便被不安笼罩的朝堂如今气氛更加沉郁。 宣武帝在朝堂上发了一通火,指着赵国舅晕了过去。醒来后更是将赵皇后也斥责了一番,当即收回了赵皇后的凤印,命她在宫中反省。 赵家好似一下子从云端跌落,摔得□□碎骨。此事除了谢家,最开心的莫过于赵崇了,女儿虽年轻貌美,但后宫被赵皇后把持,赵无瑕苦于无机会接触宣武帝,如今宣武帝怒急攻心,恰好到了她表现的机会。 事实也确实如此,凭借着出众的容貌以及冷檀让人静气凝神的功效,她很快便得到了圣宠。 赵无瑕是如愿以偿了,可朝堂上的事还是要解决。 赵家既然沉寂了下来,便轮到谢家发话了。谢丞相也知如今是千钧一发的时刻,接下此事便是接下了烫手山芋,事成便是风光无限,若是失败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可如今能够出战的唯有顾寒昭了,谢丞相心下一定,出列道:“此时还是召回五殿下与十一殿下为宜,战场之上刀剑无眼,殿下千金之躯不应立在如此惊险的境地。” 赵国舅咬牙,心中也是矛盾,若是凤昇此时回来,之前的筹谋都变成了一场空,可若不回来便若谢丞相所言,凤昇若是出事,那赵家便真的完了! “应当另派一名将领,臣举荐镇渊侯顾寒昭。”谢丞相不顾宣武帝的神色变换继续道。 “臣附议!”此时朝臣纷纷出列,哪里还有之前排挤武将的样子,他们如今只盼宣武帝快快决定。 宣武帝深思片刻,见众人纷纷出列便知是大势所趋,难再更改。 最终艰难道:“召回凤昇和凤昱,由顾寒昭统领南泽军,即刻出发。” 始终在堂下冷眼旁观的顾寒昭此时才出列,言简意赅道:“臣遵旨。” 第六十章 从凤首洲到虎隘关即使快马加鞭也需几日,召回五皇子的圣旨前脚刚送出京城,顾寒昭后脚就开始点兵。 众智囊将卫临的计划献给了五皇子,现今五皇子已经无计可施,此时看见那薄薄的一张纸好似重新看见了生机。 五皇子一把从智囊手中抢过,迫不及待地展开,刚看了两眼就兴奋道:“就这么办!” 众智囊交换了一个眼神,为首那人暗暗点头后道:“殿下,战场之上危机重重,您是千金之躯,实在不必亲自犯险,不若我们先随那队精英离开?” 五皇子早已忍受不了了,闻言立马道:“对!我们先走!” “殿下,是否要将十一殿下也带走?”一名智囊不安地问道,十一皇子毕竟也是天潢贵胄,他们私自离开已经触犯了军规,若是十一皇子再出事,只怕他们更加性命难保。 五皇子此时哪还顾及得到那个与自己毫无感情的兄弟,瞪了谏言的那人一眼。 既已下定了决定,五皇子马上命心腹挑选了一队精英,护送自己从虎隘关的小道逃离。至于大军则驻守在虎隘关,等着将北渊军队一网打尽。 凤昇不顾及凤昱的性命,卫临却不会不顾及。知道沈浩偷偷命人传信回凤首洲的时候便给凤昱传了消息。 此时南泽军中军心不稳,加之瑶夜全心扑在北渊上,凤昱便趁这空隙寻到了卫临帐中。 “十一殿下!”卢青惊呼,随机掩住嘴巴,观察了左右之后问道:“您怎么会在这里?” 卢青曾随赵掩瑜前往丘通看望过凤昱几次,因此二人也算是熟悉。凤昱压低声音答道:“我收到了卫公子的消息,趁着皇兄不注意来看一看。” 卢青点头,将凤昱引进帐中。凤昱虽说得轻巧,卢青却知道他所花费的心思,同时忍不住感叹对方的能干。即使军中再乱,也断不会让凤昱来去自如,想来这短短的时日他已经得了不少人心。 也无怪乎顾寒昭将身家性命压在他身上,而不是有赵家扶持的五皇子。 “殿下,您怎么来了?”卫临艰难地起身,他的脸色比之气更加苍白了些,仿佛随时都会断气般。 凤昱也因他这副体弱的样子心惊,慌忙上前搀扶,口中道:“你躺下就好。”卢青顺势在他的背后塞了靠枕,让他更舒服一些。 卫临急喘了两声,才勉强道:“殿下来找在下所为何事?” 凤昱的时间有限,也不与他客套,直言道:“我想留在军中。” 卫临垂着双眼仿若睡死过去,半晌后才问道:“为何?” 依照顾寒昭的计划,他并未打算让凤昱在边关久留,可如今看凤昱的意思,竟是不打算回去了。 “在来到壑壁城之前,我以为战争只是兵书上的阵法,对敌的计策,可真正上了战场,才明白战争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凤昱说得赤诚,卫临闻言则在心中叹气,依稀明白顾寒昭为什么坚持让凤昱随军出征。 这孩子拥有自己的是非观念,对还未上过战场的他来说,战场只是一块炼金石,是让他试炼的场所。可真正上了战场,他才明白战争之于百姓是生死考验。 “那殿下会因此而畏战吗?”卫临忽而望向凤昱,眼中熠熠生辉。 凤昱闻言一笑,答道:“我敬战却不会畏战!”卫临见他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样子真心实意地露出了一个笑容,这孩子的性情真是太对他的胃口了。 在来壑壁城之前,明明是还未杀过人的新兵,这才不过几日他便适应了。这孩子身上有狂傲之气,看似无所畏惧,但他又珍惜生命,知晓百姓疾苦。 真正的君王便该是如此,不懦弱不妥协不惧战不畏战。 “殿下让在下敬佩,但还是不能答应殿下的要求。“见凤昱露出疑惑的眼神,卫临接着解释道:“不日,京中便会传来圣旨,届时陛下会召您与五皇子归京。五皇子身为主帅,这几日的做为想必您也很是清楚,到时五皇子必会被重罚,赵家一脉也会因此被打压,到时便是您笼络人心的大好时机。” 凤昱虽皱着眉头,但看他的神情应当是听进去了。 卫临见状继续道:“殿下根基浅薄,若是刚从丘通回京之时便急于笼络人脉,会极易被赵氏一族忌惮,但如今赵氏一族被打压,蠢蠢欲动的除了殿下还有他人。届时赵家要对付的人多了,您才更有机会。”卫临见他已然动摇再接再厉道:“若是猜测不错,此次接任五皇子出战的会是镇渊侯。” “师傅!”凤昱惊讶,镇渊侯虽曾名镇壑壁城,但在他的印象中顾寒昭虽有真才实干,但镇日粘着顾寒昭,实在没有作为一军统帅的潜质。 “主帅出征,将家人留在凤首洲的规矩殿下想必知道吧?”凤昱点头,这规矩他自然知晓。军中将领的家人在征战期间皆要留在京城,除却防止将领们拥兵自重,也是为了保护他们的家眷不受敌军威胁。 “殿下既然知晓,也应当明白镇渊侯的心情,听闻他的幼子与殿下一同长大,届时顾府还需殿下照应一二。”卫临说完这一大段话已经是用尽了力气,好歹凤昱是听进去了,不再强硬地想要留在军中。 “我明白你们的用心了。”凤昱点头,眼中一片清明,卫临见状也松了一口气,忍不住在心中赞叹顾寒昭看人的眼光,凤昱真的很适合成为一名君王。 见天色已晚,凤昱便与卫临告辞。凤昱前脚刚走,恰巧之前不见踪影的瑶夜便回来了。 卫临的表情瞬间冷淡了下来,对瑶夜道:“可将消息送回北渊了?” 瑶夜垂眸,避开对方的视线,几不可闻地点头。 虎隘关一战,马上就要开始了。 南泽大军一路退进虎隘关,因着天堑的阻挡,南泽难得可以喘息片刻,休养生息了一段时日。因五皇子之前一直龟缩在营帐中,再加之其心腹及几名副将的有心遮掩,直到北渊突然发起进攻,南泽军中竟无人察觉他们的主帅早就已经离开。 北渊进攻时正值午夜,南泽大军这几日过得是提心吊胆,好不容易等到北渊进攻,竟都松了一口气。 如同往常一样,南泽大军且战且退,只是此次中路撤退的速度比往常还要快些,而左右两路则按兵不动。 北渊果然不知,一路进攻,最终掉进了南泽的陷阱之中。南泽大军见状大喜,可这样的心情才持续了一个时辰,他们便开始发现不对了。 北渊骁勇善战,南泽早已做好了血战的准备,可北渊败得太快了,一个时辰刚过,南泽便犹如包饺子般将北渊军队牢牢包在了里边。 “不对,北渊败得太快,这不合常理!”最先发现异常的是沈浩所在的左路,沈浩是所有将领中与北渊打了最多年交道的,虽不想承认,但北渊的善战他是知之甚详的。 “是人数,人数不对!”沈浩一刀砍倒一名北渊小兵,嘶声喊道:“快通知右路和中路有诈!”北渊大军拖得过长,加之最近几日南泽一直被北渊打压,好不容易迎来一场胜利便有些松懈了。 待沈浩反应过来,其他两路的统帅也相继明白过来。北渊这是壁虎断尾,竟舍弃了被南泽大军困住的部分军队。 “北渊的主力在哪里!”这是所有人都想要问的。 北渊太子收到的兵力部署恰好与南泽相反,若不是卫临深知瑶夜多疑的性格,只怕也不会想出这一石二鸟的办法。 北渊大军如今气势正盛,顾寒昭此时风尘仆仆赶来与之一战,胜算并不大,借此计不但消融了北渊一部分的力量,也为凤昱的未来扫清障碍,若是五皇子死于这一战,他们将会省去许多麻烦。 此时被五皇子留下的心腹也意识到什么,当即吓得冷汗直流,不顾已经被俘虏的北渊军队,立马指挥大军调转方向前去搭救五皇子。 五皇子本以为已经逃出升天,很快便能领着战功回到凤首洲,却没想到本该围困虎隘关的北渊军队竟出现在了这里。 即使跟随他离开的都是南泽军中的精锐,可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北渊只以为卫临用的是空城计,却想不到真正用的是调虎离山之计。 即使再暗恨也是无用,北渊主帅只想着先将眼前这一小股拿下再去支援虎隘关,反正最初调往虎隘关的军队早已被视为弃子了。 也幸亏那一小股兵将不仅是精锐还对五皇子忠心耿耿,一路护着他倒也没什么损伤,可世上哪里有万无一失的事。 等南泽援军抵达时,精锐已经死伤殆尽,至于五皇子更是下落不明。 北渊军队见与自己的计划不符,还以为是中了埋伏,一声令下便撤退了。 最先率军前来的是五皇子的心腹,见北渊不战而退深深松了一口气。接着赶到的便是沈浩等人,在五皇子在时他们总想着排挤沈浩,可当五皇子失踪时,他们发现能与之商量的也唯有沈浩了。 “沈将军!”那心腹忧心忡忡地踢马上前,与他耳语道:“至今尚未找到五皇子,这可如何是好!” “此事不能外传。”沈浩言简意赅道,那心腹点头,他也明白沈浩的顾虑。五皇子不是寻常将领,若是被北渊俘虏,即使是千金万金也是要换回来的。如今将其失踪的消息暂且瞒下,一是怕五皇子落入北渊之手,二便是怕主帅失踪,军心不稳。 沈浩叹了口气,心中忍不住想,若是早早派镇渊侯来,而不是那从未上过战场的五皇子,恐怕这一战南泽早就胜了!心中即使满腹牢骚,沈浩也只是在心中叹息一声,但对凤昇的印象却跌到了谷底,倒是对能在军中与众将士共苦的十一皇子存了几分好感。 二人心知不能大张旗鼓地搜寻五皇子,索性便从各自军中挑了两队嘴牢靠的人马去寻。自己则如往常一般,让人丝毫看不出端倪。 五皇子也算命大,不过半日便被在一处断崖边寻到了。 沈浩二人听闻五皇子已被寻到均是松了一口气,但这气还未松多久又重新被吊了起来。五皇子重伤昏迷,性命垂危,军医哪见过这样的阵仗,在为五皇子诊脉时双手都在颤抖。 幸亏宣武帝在五皇子出征前曾让一名太医随行,又赐下了许多珍贵药材。那太医为五皇子诊脉后,吓得频频擦汗,沈浩等人见状更是心惊肉跳。 还是五皇子心腹忍耐不住,率先发问:“太医,殿下如何了?” 那太医擦了擦额角的虚汗,脸色更是惨败一片,勉强道:“殿下他伤到了……腹部,如今性命垂危!”太医说的含糊,众人却只关注到性命垂危这四个字,当即乱成一团。 这太医本是赵皇后的心腹,本想着五皇子是主帅,不用亲自上战场拼杀,哪里会用到自己,想不到才过了月余便重伤至此。 “你给我想办法治好殿下,否则本将便让你陪葬!”营帐中的众将领瞬间乱成一团,一名脾气暴躁的甚至直接上前揪住太医的衣领威胁道。 “将军!息怒,息怒。”太医慌忙求饶,不用威胁他也会用尽全力,他的身家性命可全都攥在赵皇后手里。 万幸宣武帝赐下的珍贵药材中有一只千年老参,太医暂且先用老参吊住五皇子的性命,再行施针用药,好歹将五皇子的命拉了回来。 只是五皇子的命拉回来了,那太医却是喜忧掺半。五皇子被救回来了他的身家性命是暂且保住了,可自己知道了关于五皇子的秘密,只怕还是活不长久。 另一边,北渊太子将手中的密信揉成一团。将瑶夜派到卫临身边的时候他就做过瑶夜会背叛自己的准备,自然在她身边也安插了人手。 女子重情,北渊太子都不敢确保瑶夜不会背叛自己,可如今他发现比背叛更可怕的便是瑶夜的自作主张。 “是谁借给她的胆子!竟敢擅作主张。”北渊太子狠狠道。 将密信带回家北渊的暗卫单膝跪在他身前不敢说话,他还从未见过如此震怒的太子。 “蠢货!自作聪明的蠢货!”跟了卫临十年竟还摸不清对方的脾性,反倒被设计了一番!”北渊太子不安地殿内来回踱步,原本以为必胜的一场战役却败得莫名其妙,让人如何不可恨! “殿下,息怒。”立在殿内一角的一名智囊劝道。此时能被允许进殿的自然是北渊太子极为信任的心腹,他见太子如此狂躁,只能出言劝道:“卫临既敢将南泽大军的安排交给瑶夜,看来是不怕殿下知晓他的计划,只是没想到瑶夜却成了这事的一个变数。” “变数?”北渊太子细细琢磨了一会儿忽然道:“你的意思是,瑶夜的身后还有人?” “臣是这么猜测的。”那智囊点到即止,“卫临实在是没有这么做的理由。” 北渊太子细想了片刻,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句句属实,只要素丽还在自己手中一天,卫临是绝不会背叛自己的,所以卫临没有理由这么做。那么如此看来,瑶夜反倒是有了最大的嫌疑。 第六十一章 “卢青,你今日可曾见到徐太医?”卫临一口饮尽卢青端来的汤药问道。 “今日好似没见过他。”卢青不疑有他,如实答道。 卫临闻言细细琢磨起来,徐太医是赵皇后钦点在五皇子身边伺候的太医,除却五皇子不必理会他人,如今他失去了踪影,想来是五皇子已安然归来。卫临心中忍不住可惜,这凤昇也算是命大,竟能在北渊大军手中留下一条性命,不过徐太医已经去了一日,看来五皇子虽未殒命,但却受了很重的外伤。 “遥夜呢?”卫临又问道。 卢青刚想回答,便见屋外有一道鬼祟的人影,卢青掩唇示意卫临安静,自己则悄声来到门后,蓦地开门便见遥夜站在门外,一脸的局促不安。 卢青见状皱眉,疑惑道:“遥夜姑娘站在这里做什么?我还当是有奸细呢。”遥夜闻言尴尬,但却不好发作。 卫临闻言则在心中轻笑,她可不就是北渊奸细吗。卫临心中尽管早已笑出了声,面上却还是严肃一片,问道:“遥夜,我正好有事问你。” 卢青闻言也不用卫临多说,便自觉地退出帐外。 “遥夜,你可知错?”卫临轻描淡写地问道。遥夜的脸色却是一变,当即跪倒在卫临床前,急迫道:“公子,救我。” “遥夜,你说你这么蠢,我怎么救得了你?”卫临挑起遥夜的下巴,那张艳丽的脸如今比他这重病之人的还要苍白,“你真以为他会放心留你在我身边,而不留下后手?”卫临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遥夜却怕得全身颤抖。 遥夜的双眸带水,脸上的神情便连铁石心肠的人也会忍不住怜惜,只可惜卫临的心肠比铁石还要坚硬。 “滚吧,你现在去找他,说不定还能留下一条性命。”卫临松开钳制对方的手,合上双眸冰冷道。 遥夜狼狈地离开营帐,卢青远远见她离开,心中忍不住叹了口气,遥夜也是可怜人,她的可怜来源于她既贪心又没有能够与之相匹配的能力,国家与心爱之人她两个都想选,最终却两个都失去。 “卢青。”卫临一见卢青回来便喊道,卢青因他眼底的黑影而心惊,颤声道:“卫公子,你感觉如何?” 卫临紧紧抓住卢青的手臂,卢青吃痛却不敢甩开,卫临依靠着卢青的手臂勉强撑起半边身子,对他耳语道:“我的时间差不多了,待五皇子一离开我们便去白帝。” 卢青知晓他所说的离开便是之前已经商议过的死遁,闻言点头,安慰道:“卫公子放心,一到白帝您便会得到林老爷子的医治,到时再也不用卧床不起了。” 卫临闻言笑道:“若真能如此,我也算是解脱了。” 五皇子的好运道似乎来到壑壁城之后就用光了,先是在虎隘关差点失了性命,好不容易被救回了一命,凤首洲的圣旨便到了。阵前换帅是兵家大忌,但众将士非但没有担忧,反倒是有些庆幸。 五皇子这几日的表现已经让他们失望透顶,虽有众位将军的扶持,且主帅不用亲自上战场,但一遇战事便龟缩的帐内的行为却让他们很是看不起。反观尚且年幼的十一皇子,上阵杀敌毫不手软,颇有少年将军的风采。 他们一听闻镇渊侯将接替五皇子,俱都在心中松了口气,便连五皇子的心腹也不例外。 圣旨率先到达,顾寒昭随大军要晚上几日,本来依照圣旨的意思是让五皇子待顾寒昭抵达虎隘关后再回凤首洲。但五皇子伤愈后便归心似箭,便连几日也等不了,只想着收拾行囊快快回去,众人劝也劝过,拦也拦过。但顾寒昭未到之时军中的主帅仍是五皇子,若他要走,也无人能留。 老天好似与五皇子存心作对般,五皇子回京那日,恰巧沉寂了许久的北渊再次发起进攻。 遥夜深知自己之前擅做主张已经引起了北渊太子的不满,而卫临对她本就没有丝毫怜惜之意,自然不会助她,为今之计只剩下自救。所以她便想到了这将功折罪的办法,却想不到正中顾寒昭下怀。 北渊主帅正是当年随北渊使团入京的三皇子,他属于北渊太子一派,对北渊太子可谓是忠心耿耿,遥夜的众多消息都是通过他传回北渊的。 三皇子本是不愿再信遥夜的,但见她信誓旦旦的样子便想着姑且一试,之前虽因遥夜的错误消息而损兵折将,但因此重伤五皇子却是意料之外的收获。如今敌军换帅,恰巧是防守最弱的时候,若此时进攻,俘虏五皇子,那这一战北渊十之*会胜,到时南泽江山还不都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五皇子出发不过半日便被后面的南泽军队追赶上,当即被吓得脸色苍白,且战且退竟一路退到了白帝城外,恰好与领兵前来的顾寒昭会和。 三皇子定夺之后终是停止了追赶,安营扎寨在距离白帝城三十里外的地方。三皇子坐在主帅的营帐中,召来了麾下的几名智囊商议,当初细细斟酌才信了遥夜这最后一回,想不到转眼之间又被人狠狠摆了一道。 三皇子此时也是满腹怒火,这两次的进攻非但什么好都讨不到,还因此折损了许多兵马。 “诸位可有什么对策?”三皇子坐在首位问道。 这下面的都是跟了他多年的智囊,闻言俱都沉思了起来,其中一名智囊首先问道:“殿下,我们接连两次收到的消息,虽俱都属实,但却不很详尽。您说这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说这是巧合只怕无人会信,三皇子自然也不信。 “难道是卫……”另一名智囊欲言又止,但众人皆知他暗指的是谁。 三皇子闻言摆手道:“不可能,卫临的性子我清楚,只要素丽一日被北渊握在手心,他便一日不敢有反心。反倒是遥夜更有嫌疑。”众人听三皇子已经言明也不再多做纠缠,很快就将话题引到遥夜身上去了。 “那便只可能是遥夜了。”最先开口的智囊说道,“只是遥夜一届弱智女流,若背后无人指引,她怎会假传消息?”三皇子闻言又是咬牙,自己原就对遥夜的容貌心存觊觎,加之她是北渊太子派遣到卫临身边的人,实在没想到她竟已经起了反心。 三皇子冷哼一声道:“想来是近日我与皇兄忙于战事,无瑕旁顾,竟让一些人生出了旁的心思。让人备纸笔,我现在就修书一封,让皇兄将北渊好好整治整治。” 如今已过了桃花盛开的时节,满城落英缤纷的盛景不再,顾寒昭抬头,忽而想起今生第一次来到白帝城时的情景。只可惜当时自己一心只想着赵掩瑜,竟错过了那样的景致,等战胜之后他一定要带着赵掩瑜故地重游。 “在想什么?”赵掩瑜见顾寒昭一人**在院中,上前问道。 “在想我们在白帝山上相遇时的情景。”赵掩瑜闻言偏头,似乎也想起了他们初遇时的景象,自然也回忆起了顾寒昭当时出言调戏。 “那时你在想什么?”赵掩瑜望向顾寒昭,忍不住问道。 顾寒昭细想了一会儿,忽然笑道:“大概就是,终于见到你了吧。” 赵掩瑜收回视线,眼中带着淡淡的笑意轻声道:“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 以顾寒昭的耳力,赵掩瑜说得再轻他也能听得一清二楚,但他却没有细问。或许二人的意思不尽相同,但那久别重逢的喜悦却是一样的。 “明日我们就要回军营了,怕吗?”顾寒昭不无担心地问道,因一己之私他将赵掩瑜带到了前线,虽心中从未后悔,但还是会忍不住担心。 赵掩瑜仿若看出了他的担忧犹豫,用手指戳了戳对方心脏的位置答道:“怕,所以你一定要保护好我,决不能在我之前倒下。” 顾寒昭闻言,哪里还有不懂的,当即将他紧抱在怀中,心中则是忍不住地一再庆幸,他是何其有幸能够重来一次,遇到这个完美的爱人。 原本顾寒昭是今日便要回到军中的,但因着卫临的缘故,硬生生又拖了半日。 卢家世居白帝,在白帝又有着极高的声望,所以将卫临安置在这里是最万无一失的。卫临被卢青与暗卫送到白帝时已经气息奄奄,随时可能死去,也多亏了林晔活死人的本事,连夜为他施针,好歹将他的性命救了回来,只是若想与常人无异还需一段时日的调养。 “卫公子如何了?”二人浓情蜜意完,顾寒昭才问道。 “外公说明早便能醒了,只是接下来仍需继续卧床。”重病最能磨砺人的意志,赵掩瑜见了这么多病人,卫临的意志在其中算得上坚韧。 顾寒昭闻言点头,随后问道:“那五皇子?” 赵掩瑜一怔,摇头道:“我与外公看了徐太医给五皇子煎药剩下的药渣,多是一些补药以及治根本的药。”赵掩瑜说得隐晦,顾寒昭先是一怔,随即恍然大悟,这五皇子虽未命陨在虎隘关。可却伤了根本,也算是与皇位无缘了。 ... 第六十二章 当第一缕阳光照射在卫临脸上的时候,他便清醒了,已经许久没有感到如此轻松了,就仿若获得了新生般。<>》し 他闭上双眼,没有惊扰任何人,只是独自享受了一会儿暖阳,直到天色渐亮,守在床头的卢青睁开眼来才发现他已经醒了。 “卫公子,您醒了!”卢青惊喜地望向卫临,见他勾起唇角,回了自己一个温柔的笑意才彻底放下心来。此时的卫临与先前的有着天壤之别,曾经的他深受陈年旧疾的困扰,仿若无根浮萍,除却素丽一族,对任何事都无欲无求。此时的他却像一团火,重新燃起了对生的渴望。 “卫公子稍等,我这便去请林老爷子。”卢青说道。 “等等。”卫临拦住了转身欲走的卢青道:“时辰尚早,先不要打扰林老爷子。”说完,招了招手,让卢青回到自己床边继续道:“你先与我说说那日死遁的情景。” 卢青衡量片刻后终是回到了卫临的床边,自己睡前为对方诊脉时脉象一切安好,想来说几句话的时间应当不会出什么变故。 卢青在卫临的示意下坐在床边,将那日的情景尽数道来。 那日五皇子在圣旨传召后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凤首洲,只是北渊从遥夜处得来了消息,竟打算在那日袭击南泽军营。 卫临当时的身体已如强弩之末,若非万不得已,卫临也不会放手一搏,准备死遁。遥夜好歹在卫临身边呆了十年,细细一思量便反应过来,自己这是中了卫临的圈套。可如今北渊尚未擒住五皇子,哪里还会信她。素丽尚捏在北渊手中,北渊太子便认为卫临永不会背叛,加之那张假的部署图是自己自作主张的结果,根本做不得准。 卫临死遁需要骗过五皇子与北渊太子,五皇子那里,卫临与卢青已经想好了对策,遥夜性情多疑,不会轻易相信,但她如今已经失去了北渊太子的信任,因此只需骗过北渊派来监视遥夜的人便行了。 将林晔给的假死药混入茶水中,毫不知情的遥夜安静地坐在床头一口一口地喂卫临喝下。这个时辰恰巧是卢青在外煎药的时候,否则卫临是不会允许遥夜近身的,遥夜心慕卫临,此时只希望时间过得再慢一些,自己能与对方再独处得久一些。 卫临连吞咽一口茶水都觉得要用尽全身力气,幸亏他在心中早已做好了准备,只需心想着再过一会儿便能解脱了,便也不觉得痛苦了。一杯茶水终是饮尽,遥夜小心翼翼地扶着卫临躺下,刚转身准备将茶盏放回桌上,便听身后传来卫临痛苦的呻、吟声。 遥夜一怔,慌忙转身,只见卫临满目狰狞地攥紧盖在胸前的被子,额上青筋暴起,常年苍白的脸上终于出现了血色,却是因窒息而涨得通红的颜色。 遥夜手中的茶盏应声落地,她无措地上前,脸上的慌乱不似伪装。卫临只来得看她一眼便放弃了挣扎,整个人无力地瘫软在床上。 “卢青!卢青!”遥夜的尖叫声惊动了正熬好药回来的卢青。虽然早已知晓卫临已经服下了假死药,但卢青还是因遥夜声嘶力竭的叫声而心惊。 “公子他没有气息,也没有脉搏!”遥夜紧紧抓着卢青的胳臂,尖利的指甲几乎要刺穿他的皮肤。不知是遥夜太过担心而忽略了卢青的神情还是卢青被遥夜的紧张情绪所感染,竟无人怀疑卫临的昏厥是刻意为之。 “我……去请徐太医!”卢青磕磕绊绊地说完了属于自己的那部分台词,遥夜与稍后进屋的北渊人竟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放任他离开了。 徐太医原本是不想来的,却不想五皇子迟疑了一会儿便让他来了,五皇子对卫临还算是尊重,毕竟对方给自己出了许多不错的主意,而他这次狼狈回京,绝不能再失了卫临这个助力。 徐太医的医术在太医院里也是排得上号的,否则赵皇后不会独独让他跟着五皇子来到边关。遥夜见徐太医慌忙让开,徐太医还未诊脉便摇了摇头,这人脸上已有败象,便是扁鹊在世也救不回他的性命了。 见遥夜神色担忧的样子,他不好直说,只能先用手指在卫临鼻下探了探,随即为他诊脉。不过几息的功夫,徐太医便将他的手放下了。 “徐太医,如何?”遥夜颤声问道。 “为他准备后事吧,他的体内都是陈年毒素,活到今日已是不易。”遥夜闻言不自觉地后退两步,跌坐在了椅子上。 卢青则偷偷松了口气,原本请徐太医前来时心中还有几分忐忑,如今却全然放下了。 “徐太医,多谢,劳您跑一趟了。”卢青见遥夜已失了冷静,只能硬着头皮上前道。徐太医是听五皇子之命前来的,还想着将这里的情形尽数回禀给五皇子,好让他快些准备回京,便与卢青拱手道别。卢青见状,将他送到了帐外。 遥夜坐了片刻后,忽而回神道:“公子足智多谋,怎么会去得如此突然,定然是他的计谋!” 被北渊派来监视遥夜的那人一直潜伏在卫临身边,除了遥夜竟无人知他身份,只当他是一名普通长随。那人见遥夜逐渐疯魔的样子厉声喝道:“你没听到徐太医所说的吗,卫公子的身体已是回天乏术了!”那人虽然斥责遥夜,心中却也忍不住开始怀疑,卫临智多近妖,如今悄无声息地死了实在让人不得不怀疑。难道那太医有问题,那人不待细想便追出帐去。 他走了几步,忽看见一队巡逻的兵将从自己身前走过,待他们离开,就看到不远处卢青露出了半边身子,不知在与谁说话。 他心中怀疑,忍不住上前找了一个隐蔽处悄悄探听,没想到另一人正是应当已经离去的徐太医。 “徐太医,卫公子真的……没救了?”卢青的声音因担忧而变得断断续续。 “你们还是为他准备后事吧。”那人只能听到模糊的对话以及看到卢青的半边身子,其他的便连他们脸上的神情也无法看清。 “我曾听一位大夫说这病可以根治的!”卢青急切道,声音更是因为焦急而变得颤抖。 那徐太医闻言冷哼一声道:“之前或许还有救,可惜你们公子不听我所言。我告诉过他切忌思虑过多,离开这里去天气干燥凉爽些的地方,这里气候温润潮湿,只会助涨他体内的毒素。谁知他不肯听我的,白送了性命。” 卢青见木已成舟,只能站在原地无助地叹气。 那人细思后便回到了营帐之中,见遥夜仍旧维持着他离去时的那副样子忍不住皱眉。随后不再看她一眼,顾自上前探了探卫临的鼻息,他虽不是大夫,但基本的常识却还是有的,这病他或许看不了,但看生死却是没问题,与其疑神疑鬼不如自己一辩真伪。 那人探完鼻息又诊完脉后才将视线转向遥夜,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很是看不上,北渊太子敢让此人监视遥夜便是相信对方不会被遥夜的容貌所迷惑。事实也确实如他所想的那样,遥夜的眼泪与柔弱非但得不到对方的丝毫怜惜,反而让对方越发厌恶。 那人撇了撇嘴,上前对遥夜道:“自己的性命都快保不住了,有这闲工夫不如想想如何自救,你以为太子会轻易放过你吗?” 遥夜闻言,双肩害怕地开始颤抖起来,恰巧卢青从屋外回来,见遥夜的样子忍不住安慰道:“人死如灯灭,卫公子早已知晓会有今日了,你不必太过介怀。”遥夜蓦地睁眼,瞪视着卢青,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恨意,自己跟从公子多年,这些事何须他人置喙。 那人见状只能在卢青耳边说道:“想来遥夜姑娘是太过伤心,我还是先带她暂且离开,免得到时再生波澜。” 卢青惊讶地睁大双眸,最终点了点头,那人不知晓卢青在惊讶什么,心中也没有探究的欲、望,顾自递给遥夜一个眼神,遥夜一怔,心中虽不甘愿,但还是随那长随离开了营帐。 卢青见状悄悄松了一口气,他不是戏子,实在做不了演戏的行当,明明紧张得要死,却还要强装镇定。 “感觉如何?”一道戏谑的声音响起,卢青被吓了一跳,随即拍着胸口道:“不必再学徐太医了,我着实被吓了一跳。” 原来顾寒昭事先派了一名擅口技的暗卫跟着卢青,为了防止五皇子疑心,卢青确实去请了徐太医,至于之后与他谈话的却是这名暗卫。 他们原本以为一名徐太医应当足够让对方相信了,却不想果然如卫临所言,遥夜肯定会起疑心,,而那名北渊奸细以防万一肯定要再验证一番,此时卢青与暗卫再做一场戏,便能让那人不再生疑。 ... 第六十三章 科科,最近都没更新,这章是作为赔罪… 不要打蠢作者,就算打也求不打脸orz 晚安*゜*:....:*'(*▽*)'*:....:*゜* 白帝之战一触即发,卫临既然已经醒了便没有再在白帝城呆下去的必要。 林晔在众人的期盼下为卫临诊脉,直到他满意地点了点头,众人吊着的心才彻底松了下来。 “余毒已清,只是身体孱弱,还需些时日调养。不宜大补,每日药浴药膳温补即可。”林晔一边吩咐一边拿起手边的纸笔,写下了一张药方递给一旁殷切的卢青。 “林老爷子,那我何时能够下床?”卫临从未感觉身体如此轻松过,仿佛下一秒自己便能如常人一般,奔跑笑闹都不再是奢望。 林晔的手一顿,毫不留情地打破了对方的奢望道:“好好休养吧,下床是一个月后的事了。” 卫临闻言皱眉,犹豫道:“可再过几日,我便要启程回北渊了。”此时北渊与南泽交战,想必北渊太子的全副心思都会放在战场之上。这时的北渊朝堂不再固若金汤,正好能让自己施展拳脚。 卫临心中暗恼,本以为只要林晔在便能让自己的这副破败身子强健起来,不再成为众人的累赘。却没想到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影响了自己的苦心布局。 林晔闻言狠狠瞪了他一眼,严厉道:“你的身子你应当清楚,若想活命就好好躺着!”卫临当然知晓对方是关心自己,可错过了这机缘,就再没有机会悄无声息地在北渊朝堂中渗入自己的势力,只怕连这一战都不会再有必胜的把握。 为了让林晔出手,顾寒昭早已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因此林晔也知晓卫临的难处,可他大病初愈,是万不能儿戏的。 林晔见对方眸中满是坚毅,再想起外孙临行前的嘱托,终是叹了口气道:“我想想法子,让你尽早能够上路,只是上路之后你只能坐马车缓行,不可赶路。” “多谢林老爷子!”卫临简直是喜出望外,卢青本想再劝他几句,但见他如此欢喜的模样,最终选择了沉默。 “不要开心得太早,即使在路上,你也不可忘了药浴。药浴工序繁复,你身边可有懂得医理的人?”林晔没有卢青的顾虑,毫不留情地压下卫临的欢欣道。 卫临细想了片刻,鬼使神差地摇了摇头道:“之前我身边时刻有人监视,因此不能在身边留人,如今得用的都被留在北渊了。” 林晔闻言为难道:“既是如此,此事便有些难办了。这药浴虽有我的药方,但却要根据天气地理以及你的身体状况更改用量,若是没有懂些药理的人在身边伺候,这药浴对你也是无用。” 林晔说完才意识到房中还有一个卢青,卢青名义上虽是赵掩瑜的小厮,实际上却与他的徒弟无异。林晔因着赵掩瑜的关系,对他的印象也是不错,此时见他垂眸敛首,一副乖巧的样子,忽而道:“不若你再与他跑一趟吧,这些时日都是你在照料他的身体,想来对他的状况最是清楚,再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了。” 卢青一怔,本能地想要摇头拒绝,之前他离开顾府,与卫临来到军营是迫于无奈。如今他好不容易离开,且已经身处白帝,他心底其实并不愿再去北渊。白帝即将成为战场,他自小在白帝长大,感情自是深厚,如今他哪里也不想去,只想留在白帝尽一些绵薄之力。 卢青心思单纯,什么都写在脸上,卫临何等聪明,自然猜到了他的不愿,心中虽然失望,但还是道:“林老爷子,此事我会再想办法的。” 林晔见他们并不领情,也不再多言,只管继续写下药浴的方子。 “卫公子,还是让我与你同去北渊吧。”卢青踌躇片刻,最终抵不过自己的担心,赶忙道。 第六十四章 顾寒昭的话音早已落下,可营帐内还是一片沉寂,众将士面面相觑,最终都选择了沉默。 顾寒昭将眼底的寒芒收敛,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怒气,如今在军中担任要职的都是赵国舅的亲信。这些人虽是武将出身,却偏安一隅,武将的热血厮杀全然不知,倒是对朝堂阴谋知之甚详。 顾寒昭站在展开的地图前淡然道:“北渊的土地大多是草原荒漠,一眼望去连绵不绝。” 被众人挤压到角落的沈浩眼睛一亮,心中已有几分计较。因着他将五皇子出师不利,隐瞒军情的消息传回凤首洲,导致赵家一脉视他为仇敌,恨不能啖其血肉。 如今赵家在宣武帝的盛怒之下虽不能动他,却在隐隐地排斥他。这些时日以来他在军中处处受到排挤,明着暗着已经受了无数次刁难。若此战他不能累积下军功,只怕等赵家缓过劲来,他便没有了自保之力。 平日里他虽低调,可他知晓顾寒昭的性子,如今也不再任由自己继续低调下去,毕竟自己手中牵着的除了自己的性命,还有手下数万士兵的性命。 “白帝是江南水乡,巷道纵横交错!若不是自小在这里长大,只怕很容易便会迷路。”沈浩说完,其他将士脸上的表情也变了一变。他们虽然没有带兵出征过,但也有些真才实学,并不是愚钝之人,否则也爬不到如今的位子。 只是连日来他们习惯了听命于凤昇,早已失了自己的判断。更何况,只需乖乖听命,既保住了自己的位子又不用承担什么责任,何乐而不为。 顾寒昭因他们的不作为而心烦,但如今却还要倚仗他们,只盼着他们还存留一丝军人的血性,不要再像之前一样,龟缩不前。 “沈将军所言甚是,论兵力,论士气,南泽都不如北渊。如今并不适合硬碰硬,为今之计只有逐渐削弱北渊兵力这一办法。”顾寒昭见众人露出恍然的神色继续道:“我知晓你们有人心中不满,但如今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之前的形势想必你们已经心中有数,陛下为何只召回了五殿下而不惩戒你们,其中缘由你们也应当知晓。如今戴罪立功的机会只看你们把不把握得住了。” 顾寒昭也不屑于拐弯抹角,如今营帐中众人的身家性命早已维系在一起。无论是赵家一党还是谢家一党都不再重要,若是这条命都保不住,再多的荣华富贵都是枉然。 顾寒昭知晓他们心中有怨气,但能站在此地的有几个是蠢的,就算他们没有卓越的军事才能,也有一些诡谲手段。如今自然知道怎么做才能对自己最为有利。 众人对视一眼,最终齐齐道:“末将不敢!”顾寒昭看着他们低下的头颅,不管对方有几分真心他都不在意。他的底线已经详尽地告知众人,不管分属于哪一派,他只要求有共同敌人时一致对外。至于那些将南泽利益不放在眼中的,他自有办法让他们生不如死。 “你们只要记住自己是南泽人便行了。”顾寒昭好似没有将他们的诚惶诚恐放在眼中,继续道:“只怕近日北渊军便会卷土重来,你们回去好好养精蓄锐,但也不可掉以轻心。军营中的巡逻照我之前的章程安排下去,若有违抗者军法处置,万不可让北渊奸细混入其中!” “是!”众人渐渐收了轻视之心,正准备退下,便听顾寒昭道:“沈将军暂且留下,我有一事想要请教。” 其他人隐晦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连了一会儿,便鱼贯离开营帐。 待其他人离开,营帐之中便只剩下了顾寒昭、赵掩瑜、卢令星与沈浩四人。 顾寒昭揉了揉眉心,将眼底的疲惫压下,对沈浩笑道:“我将沈将军单独留下是有一事相托。” 沈浩敛眉,眼中满是认真,恭敬道:“末将义不容辞。” “此事我只能交给将军了,在下希望将军能挑选一队精锐交付于我。只是此事凶险,我不能保证此支精锐能够安全回来。我也曾想过将此事交托给其他将军。”顾寒昭摇了摇头,语中满是苦涩,“可惜此事无人能够胜任,除了沈将军,其他的皆是赵国舅的心腹,为了保命,他们虽会助我,但却不会用尽全力。” 沈浩心中也是叹息,可惜当初了顾家军那一支精锐之师,若是宣武帝没有忌惮顾家,南泽也不会成了今日任人鱼肉的样子。 “守家为国本就是分内之事,就算是战死沙场也是死得其所。只要于战有利,在下都会竭尽全力!” “好!我先在此多谢沈将军了。”顾寒昭心中叹息,朝中总还是有几位明辨是非的老臣,否则南泽真的危矣! 顾寒昭见此也不再多言,将沈浩引到地图前,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若是要借白帝城地利,这里势必要成为战场。首先要保证的便是百姓的安全,元帅可想好对策?”沈浩想的要比其他将士更加长远一些,顾寒昭闻言,眼中满是赞赏。 “令星自小在白帝城长大,他有办法。”顾寒昭说完,卢令星便上前指着白帝山道:“白帝山实际上有两座,你们应当都知晓,高的那一座在前,矮的那一座在后,高的挡住了矮的,不知晓的人应当都只知那高的一座。” 卢令星见众人点头继续道:“白帝山因白帝书院而闻名,所以外人理所当然地将拥有白帝书院的那一座高的视为白帝山。”卢令星指了指两座山之间的山□□:“寻常人只知高的那一座的地形,矮的那一座知道的却不多。在这里有一条小路,因着矮的那一座地势不是很高,也没有什么山珍,所以除了一些孩子经常来玩耍,寻常人家鲜少知晓这里有一条小道。” “我也有好友是白帝人,可从未听闻有这一条小道?”沈浩皱眉不解。 “山谷中没有猛兽,只有一些兔子,除了穷人家的孩子结伴来这里采摘些野菜便没有人来过,我也是与他们来玩时,一时好奇找到的。那条小道的入口很隐蔽,再加上山体的遮挡,犹如一线天,若是不走近根本就发现不了。至于您的好友不知晓,那是因为这条小道出现的时间不超过八年!”卢令星狡黠道:“属于少年的稚气让众人原本紧绷的情绪稍稍缓解了一些。 “确实,八年前,白帝城曾有地龙翻身,当时并不严重,却不想竟在白帝山上形成了这一线天的地形。”顾寒昭随即解释道,沈浩闻言心中的担忧也去了七分。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沈浩现今也只能如此感叹。 “如今时间紧迫,大军稍有异动便会被北渊军队发现。我们不能大肆行动让百姓撤离,但我们可以暂时吸引住北渊的注意力。至于城中百姓的撤离,我交付给了我的舅舅,也就是令星的父亲,卢家在白帝城有些声望,想来不会出问题。”顾寒昭说完,沈浩便连最后的三分担忧也没有了。顾寒昭说得未免太过谦虚,卢家在白帝城何止是有些声望,如今有卢家相助,比让南泽军直接前去更加隐蔽有效。 几人又商定了一些细节,待顾寒昭将任务尽数交待完毕,沈浩才起身告辞离去。 “待百姓撤出白帝城,安顿下来后还要劳烦舅舅。”顾寒昭对一直乖巧坐在一边的卢令星道。若几年前这孩子想要投军靠的还只是一股冲动,如今他已经彻底成长起来,不再是孩子般的意气用事。 “嗯,白帝城的事就交给我们吧,表哥你只管安心打仗。”顾寒昭见他小大人似的,忍不住在心中轻笑,伸手揉乱了他一头的长发。 卢令星躲开顾寒昭的攻击,好不容易将自己的头发抢了回来,语带担忧地问道:“其他人好说,表哥,那五皇子该怎么办?” 顾寒昭闻言也是头疼,赵掩瑜见状道:“五皇子的伤势其实并不严重,只是伤了根本,调养的时日长了些。他与徐太医都急着回京,等过两日能下床了想必就会迫不及待地离开白帝城。” 顾寒昭想着凤昇的性子确实如此,若是他知晓白帝城的百姓已经离开,只怕更会急切地想要回到京城。宣武帝会不会因此战责怪于他还是两说,以他胆小惜命的样子,只怕觉得唯有凤首洲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此事也确实如顾寒昭他们所想,凤昇惜命,第一日他还不知晓白帝城百姓撤退的消息,顾自龟缩在府中调养。但他不知道消息并不代表徐太医不知道,第二日徐太医便找上了凤昇。 凤昇闻言,当即大闹着要回京,知府实在没有办法,特来向顾寒昭求助。顾寒昭哪里管得了他,借口避而不见,知府实在无法,只能命人准备万全,送凤昇回京。 顾寒昭本不想理会,就连护送的人马也不想抽调。但想着跟他一同回去的还有凤昱,便从赵家一脉的将军手下调了一队精兵,又派了暗卫跟随。 另一边的战场上北渊三皇子颇有些忌惮顾寒昭,实在是他当年在北渊威名太盛,仅凭一己之力便扭转了战局。三皇子慎之又慎,最终选择徐徐试探,千方百计地想要刺探对方实力。 第六十五章 白帝城的战事还在胶着之中,凤昱与凤昇便被送出了白帝城。与凤昇的归心似箭不同,凤昱原本是想留在城中与顾寒昭同进退的的。可一想到卫临那日与自己所说的,终究是担心京中生变,顾府无人照应,遂跟着凤昇回到了凤首洲。 若当日离开时是高头大马春风得意,回来便是灰头土脸一身狼狈。凤昇走的时候意气风发,便连宣武帝都以为他会打一场胜仗归来,可想不到不过几个月的光景便发生了这样的变化。 这次不用满朝文武的谏言,宣武帝对凤昇可谓是十分不满。凤昇一回宫便被召进了御书房,待狠狠向凤昇发了一通脾气,砸了几样东西,宣武帝才抚着胸口软倒在龙椅上。 凤昇原本长得就像赵皇后,眉眼凌厉,眼中隐隐有些郁气,如今从白帝归来,眼中郁气不减反增。 “此事你还有什么说的!”宣武帝喘了几口气,才颤声呵斥道,近年来他虽身子日渐不佳,但从未像今日一样力不从心。他只以为自己是被凤昇气的,对这个儿子的不满更甚。 凤昇被赵皇后提点过,知晓自己若是哭哭啼啼只会让宣武帝更加心烦,当即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任由对方责骂。等对方发泄够了,才颤巍巍地答道:“儿臣知错!儿臣只是想替父皇解忧。” 宣武帝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最宠爱的孩子,见他诚惶诚恐的样子终究狠不下心,只是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个孩子是他唯一的嫡子,他到底还是舍不得,但如今北渊长驱直入,自己也不好不责罚他。 “你就在宫中好好思过吧,没有朕的准许不许出房门一步!待战事平息,朕再好好想想如何责罚你!”宣武帝被掏空的身体越发不济,他实在没有心力再与凤昇交谈下去,只能匆匆地罚了他,让他离开了。至于与他一同归来的凤昱,也只是命人前去褒奖了几句,赐了一些奖赏。 与凤昇相比,凤昱的表现便如同珠玉,但他的心是偏向凤昇的,若此时大肆褒扬凤昱只会让凤昇的处境更加尴尬,因此也只能亏待他了。 待凤昇退出大殿,宣武帝又揉了揉隐隐胀痛的太阳穴,对随侍在一旁的高公公道:“去赵嫔那。” 高公公闻言,谄媚一笑,心中则忍不住惊叹,赵皇后失宠,他还在猜测谁会上位,没想到兜兜转转竟还是赵家人。只可惜这两个赵家却并不像表面看来一条心。 凤昱回京,最开心的除了顾明宸就是凤明了。赵皇后因凤昇之事忙的是焦头烂额,自没有空闲去管凤明两兄弟的相聚,因此二人也没有如往常一样小心翼翼。 “这一趟白帝城之行,十一弟真是变化良多啊。”凤明忍不住感叹道,即使再收敛,凤昱的变化还是显而易见的。也幸亏赵皇后无暇顾及他,否则他们二人也不能如此无所顾忌地交谈。 凤昱也是叹气,对这个哥哥少了一丝戒备,实心实意道:“上过战场才知道战争的可怕。天子一怒,伏尸万里,我是真切地感受到了。” 即使身处京城,凤明也可以想象战场上的厮杀是如何地惊心动魄,也只有宣武帝才认为将战事交给凤昇,自己便可以高枕无忧了。 “不说这些了。”凤明见凤昱的神色不对,转移话题道:“你们不在的这些时日,京中发生了一些事情,我与你细说,你也好有些准备。” 凤昱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这头一件你应当已经知晓了,便是五皇兄被召回京城,赵皇后一脉因此颇受打击,赵国舅更是当朝被训斥,失了面子。”此事重大,便是凤昱也略有耳闻,但凤明接下来说的便是他还未知晓的了。 “赵皇后失宠,宫中嫔妃跃跃欲试,你道是谁得了这便宜?”凤明见凤昱一脸疑惑的样子,解惑道:“赵无瑕赵嫔。这个赵家虽与赵皇后都姓赵,两家却是势同水火。” “赵无瑕当年本是五皇子侧妃的人选之一,素有南泽第一美人之称,她的嫡亲弟弟赵如瑾曾与晋荣侯嫡女定下婚约。没想到赵如瑾却在成亲之前出事,失手杀了一名妓子。当时不知赵家与五皇子达成了什么约定,赵家同意解除了同晋荣侯的婚约。之后赵家一直安分守己,直到赵如瑾的死讯传来,赵无瑕进宫,两家算是彻底闹翻了。” 凤昱难得听得认真,赵无瑕所在的赵家,那不就是赵掩瑜所在的赵家。许是爱屋及乌的缘故,凤昱对赵无瑕丝毫不存好感。 凤明见状继续道:“赵无瑕初入宫时,虽然容貌出众,但自视甚高,兼之没有父皇喜爱的柔媚婉转,因此并不受宠爱。可没想到她在调香上有几分本事,父皇这几日因战事时常头疼,但一旦闻了赵嫔调制的香料,头疼就会不翼而飞。因此这段时间她颇受荣宠,只可惜赵家没有什么根基,待赵皇后腾出手来,赵无瑕便得意不了几日了。” 凤昱闻言,心中已有了几分计较,对于对付赵家和赵皇后也有了计划。最令人痛快的报仇方式大概就是将仇人高高捧起,待忘乎所以的时候再让他重重摔下,摔得粉身碎骨。 凤明又与凤昱说了一些京中消息,待天色渐暗才起身离去。只是在他离去前,凤昱让凤明帮他一个忙,凤明犹豫片刻后应了下来,只道自己会与母妃提上一提,但能不能成功却是不敢保证。 对于凤昱所求之事,凤明确实没有把握,张妃速来独善其身,为了避赵皇后的锋芒,无时无刻都维持着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凤明忐忑地望向坐在主位的张妃,希望对方能够爽快地答应自己。 “为凤昱挑选伴读?”张妃低声问道。 凤明点头,斟酌道:“凤昱的年岁已经到了,父皇因战事而疏忽了此事,儿臣希望母妃能够在父皇面前稍稍提上两句。” 张妃望着儿子的脸,心中满是不解,问道:“为何?”或者是有意为之,张妃想着凤明既已无缘皇位,所以便努力养成他无欲无求的性子。原本凤明也确实如她所想的那样,但如今她却不确定了。 凤明一怔,还是答道:“因为他是我弟弟。” 皇家无父子,更何况是兄弟,可望着儿子认真的眼神,张妃却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心中叹了口气,她毕竟还是疼孩子的,况且替凤昱提上这么一句于她也没什么影响。 凤明也没想到张妃竟如此干脆地答应了自己的请求,当即大喜,张妃见状也展开了笑颜,心中想着若是能让孩子开心片刻也是值得的。 另一边,宣武帝正起驾前往赵无瑕处。 “娘娘,陛下来了。”赵无瑕玉手纤纤,手指缓缓碾开调好的香料。听到宫女来报也没有流露出欣喜的神情,而是拢了拢秀发吩咐道:“命人将这香点上。” 宫女闻言毕恭毕敬地接下赵无瑕递来的香料,这宫中无人不知赵嫔娘娘就是靠着这一包小小的香料赢得了陛下的宠爱,因此众人对她所调配的香料显得格外小心。 “无暇!”宣武帝刚进门便见赵无瑕盈盈一拜,姿态千娇百媚,当即露出笑脸,又闻见弥漫在四周的清冷香气,整个人都舒缓了下来。 宣武帝最爱的便是赵无瑕的这张脸,只是之前的她总是一副矜持高傲的模样,让素来偏爱乖巧美人的他很是不喜。 可如今,宣武帝满意地看着赵无瑕双颊淡淡的红晕,没想到这样的冰山美人还有如此娇羞的一面。这样的反差让宣武帝对她更加宠爱,仿若又回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便连赵无瑕这样的女子都能为自己倾心不已。 赵无瑕很聪明,所以进宫不过月余便明白了自己不受宠爱的原因。她的高傲,她的自信在这冰冷的宫中被全部揉碎,也就是那一刻她才明白权势才是能让她傲视所有人的倚仗! 而这些权势她只能在宣武帝身上得到。 赵无瑕将自己眼中的野心掩藏,含羞带怯地望向宣武帝,柔声道:“陛下,臣妾知您连日来为国事烦忧,特调配了新的香料。”说完便起身,在宣武帝面前姿态柔媚地转了个圈,双眸似水含情地望向宣武帝。一股暗香袭来,让宣武帝连日来的疲倦一扫而空。 宣武帝轻握住对方的手,语带笑意道:“还是无瑕最懂朕的心思。” 看来今日又是赵嫔侍寝了,候在门外的高公公如是想着。 第六十六章 是夜,顾寒昭蓦地睁开双眼,只见一名暗卫站在床头,恭敬地递上手上的书信。顾寒昭转头见赵掩瑜仍旧睡得香甜,便小心翼翼地起身。 二人绕过大帐内画着南泽北渊地形图的屏风,顾寒昭见不会惊动赵掩瑜安眠才压低声音问道:“可是凤首洲那传来了什么消息?” 暗卫点头,将书信交予他之后站在一边静候吩咐。 顾寒昭展开手中的书信,竟是凤昱的亲笔信,信中讯息不多,写的大多是京中的重要消息。顾寒昭一目十行地看完,接着用烛火将之燃尽,信中着重提到了三件事,凤昇被罚闭门思过、赵无瑕得宠还有就是宣武帝钦点顾明宸为凤昱的伴读。依照凤昱信中的意思,前两件事他都选择了置身事外,这是赵家之争,他只需静待他们斗得两败俱伤之后再渔翁得利。 只是凤昱想到其中一个赵家是赵掩瑜母家,再加上知晓顾寒昭对赵无瑕的厌恶所以才特地来信问上一问。 待信纸尽数化为灰烬,顾寒昭才提起笔来,在展开的纸上写道:京中之事可自行决定,万望小心。写完,心中的大石也落了下来。出征在外,他最担心的便是还在京城的顾家,如今有了凤昱照拂,他也可以稍稍放下心来。凤昱在丘通的三年虽然行事低调,但也结识了许多有才之士,三年一次的科举,其中便有不少人金榜题名。 顾寒昭将写好的纸条折好递给暗卫,暗卫接下,一闪身便离开了大帐。 赵掩瑜迷迷糊糊地醒来,揉了揉眼睛便见一道微光,再看原本睡在身边的人已经失去了踪影,用略带着喑哑的声音问道:“寒昭,可是出什么事了?” 顾寒昭闻言在床边坐下,轻声道:“没有,是殿下从京中传来了消息,陛下已钦点了明宸为殿下的伴读,这样一来他们也可互相照应一二。” 赵掩瑜刚睡醒还有些混乱,闻言愣了半晌才开心道:“殿下做事稳重,想来会照顾好明宸的。”但随即又隐隐担忧道:“可陛下为何在这个时候下旨?”莫怪赵掩瑜多心,毕竟谁家的父亲会因兄弟打架便将其中一个孩子扔到丘通不闻不问三年,宣武帝的心思实在难猜,行事也没有章法可循。 “是凤昱托张妃娘娘求的恩典。”顾寒昭轻柔地把玩着赵掩瑜披散在被上的如墨长发,温声道:“五皇子被罚,陛下这是借机敲打赵家。” “赵家自五皇子出征后行事越发嚣张。宣武帝最恨他人□□,此前因着五皇子还在前线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转眼间五皇子就捅了这么大一个篓子。”宣武帝此举是明摆着告诉赵家他不只凤昇一个皇子。 赵掩瑜闻言垂眸,心中忍不住为凤昱打抱不平,虽然这是他主动求的恩典,但若是没有五皇子这一出,只怕他也不能这么快如愿,天家果然无父子。 赵掩瑜戳了戳还在孜孜不倦把玩着他发尾的手掌,打了个哈欠问道:“白帝城的百姓都已经安顿好了,卫临和卢青也已经启程了,只是为何北渊那里没有什么动静?”顾寒昭也不在意,手指不再把玩他的长发,反倒握住他的另一只手。 “北渊很快便会有动静了。”顾寒昭帮赵掩瑜掖了掖被角,眼中的温柔几乎要化为实质,只可惜烛火明灭,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这天气越来越冷了。” 北渊地处北部,一半的疆土终年冰封,也无怪乎他们觊觎南泽江南富庶之地。一旦入冬,北渊便会下起鹅毛大雪,到时运送粮草的道路也会因此被阻断,那时北渊只会更加没有胜算。因此不用几日北渊三皇子便会发起突袭,到时便不会像现在这样只是互相派兵,小心试探,只怕到时对方会倾巢而出,势必要与南泽一决雌雄。 顾寒昭原本想与赵掩瑜细说,让他这几日小心,尽量呆在军营之中,但刚想开口便见他已经歪着头,握着自己的手酣睡过去。顾寒昭见此情景,心顿时化为了一滩春水,只静静望着他的睡颜不再开口。 第二日,天又冷了一些,赵掩瑜裹着被子缩在床上一角。顾寒昭见他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将他从床角拖了出来,用手背试了试他额上的温度,就没有升高才放下心来。 赵掩瑜揉了揉鼻子道:“昨日夜里突然就冷了下来,只怕军中有不少将士会染上伤风,待会儿我去厨房煮些姜茶,你也喝一碗。” 顾寒昭见他在床上团成一团的样子,莫名有些心痒,忽而上前抬起赵掩瑜的下巴亲了上去。赵掩瑜吓了一跳,慌忙将他推开,微红着脸掩唇道:“会传给你的!” 顾寒昭朗声一笑,仿若又回到了他们初见的时候,那时的赵掩瑜也是如此,有些呆呆的,却总让他心痒难耐。 “不是有偏方吗,你的伤风若是传给我了,那你的便好了。我的身体好,不怕伤风入体,所以这伤风还是传给我吧。”顾寒昭戏谑道。 赵掩瑜对他这没脸没皮的样子实在无计可施,轻轻推了他一把,在顾寒昭愣神的瞬间下床,快速穿戴好衣物,一路小跑就到了医官处。赵掩瑜现在虽然与顾寒昭住在一处,却是占了医官的好处。因此赵掩瑜做事也十分卖力,医官当做的也没有借着顾寒昭的缘故推辞。 赵掩瑜想着今日感染伤风的兵将只怕会增多,便比往常早一些来,果然医官这里已经排起了长队,大多都是因为感染了伤风的缘故。赵掩瑜见状心中忍不住担忧,见那几名当值的医官也是一脸愁容,便知晓他们与自己担心的一样。 那几名医官与赵掩瑜相处地不错,见他来便抽空打了声招呼。赵掩瑜一一应了后,便也坐下为众人诊治了起来。 赵掩瑜原本想去厨房亲自为顾寒昭熬一碗姜茶,顾寒昭身为主帅,若真是病了只怕会对战事不利。但见眼前这情景实在抽不开身来,只能让一名小兵前去。 这一看便到了晌午,众人才有了片刻喘息的机会,几个医官聚在一处,脸上满是担忧。一名资历最老的医官叹了口气道:“看今日这情形,我只怕……”那医官稍稍压低了声音道:“会引起瘟疫。”其他人闻言面面相觑,他们所担心的也正是这点。 “为今之计,我们也只能先做好万全的准备了。”另一名稍有资历的医官随即道,众人闻言纷纷点头,战事一触即发,若是此时闹起瘟疫来后果不堪设想。 “此事还需向元帅禀明。”那名老医官道,他们毕竟只是小小医官,人微言轻。 “甚是,甚是。”众人附和着,只是说到人选时忍不住齐齐望向赵掩瑜。 赵掩瑜见状哭笑不得,若是抛去与顾寒昭的那层关系,他是没有那个资历的。所以他立即又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老医官。 老医官见状轻咳一声道:“老夫在此也有些资历,不若就由我与掩瑜一同去吧。”不待他说完众人便纷纷点头,赵掩瑜也只能将拒绝的话咽下。 另一边的营帐内,顾寒昭与众将军正襟危坐,本来依照他们的推测,北泽发兵应当还需几日,可昨晚的一场变化改变了顾寒昭的想法。 昨夜他们南泽军中有人得了伤风,北渊那里肯定也有,虽然北渊人早已习惯了严酷的环境。但若连白帝都冷了下来,那么北渊那里必定已经开始下雪。 这样的情况,北渊军只怕连半日也等不得,他们必须速战速决才能保证能得到充足的粮草,否则只能退守上一个城池,而退守在他们看来无疑是将白帝城这块到嘴的肥肉吐出来,所以除非必要,北渊是绝不会这么做的。 “众位意下如何?”顾寒昭垂首,摸着腰间的配剑问道。 众将士闻言面带犹疑,就算顾寒昭曾被称为战神,谁又能保证如今的他仍旧能够料事如神,毕竟他已闲赋六年,再不是当年只带着五百骑兵便能夜袭北渊大营的少年将军。 “看来诸位对我并不信任。”这样的结果他并不意外,如今军中位子举足轻重的都是赵家的人,虽有谢氏一脉鼎力相助,但他们的根基并不在军中。便连沈浩这谁也不帮的中立者也被打压得厉害,南泽军中几乎要成为他们的一言堂。就连面对自己时也常常人前一套,背后一套。 “元帅所言未免太过冒险,如今呆在白帝城中才是上策。”一名在赵氏一脉中颇有些分量的将军起身道,此前他们不反对顾寒昭是因为对方并没有什么大动作。可如今依他所言,竟是要他们用身家性命与北渊硬拼。 白帝城在他们印象中可没有什么天堑屏障可以阻挡北泽大军,这万一真的打起来只怕他们也讨不了好。 “那你们这是不答应了?”顾寒昭望着眼前几名不愿助他的将军,眼中有寒芒闪过。他的声音很轻,甚至带了些温柔的意味,“你们既不想上战场,这手下的兵也没有留着的必要了。” “顾寒昭,你这是什么意思!”一名自视甚高的将军闻言立马出声质问道。 顾寒昭忽儿笑道:“字面意思,现在你们可以下去休息了。”顾寒昭话音刚落,便有几名守在营帐外的士兵上前。 几名将军还想再闹,顾寒昭觉得呱噪,挥了挥手让他们赶快下去,那些士兵见状也不再客气,押着那些将军便退了下去。 很快,营帐中便只剩下顾寒昭和沈浩二人,沈浩见状啧啧叹道:“我还以为你一成为主帅便会收拾他们,却没想到把坑挖在了这里。” 顾寒昭闻言只是轻笑道:“这军中不乏有血性的兵将,五皇子一路撤退早引起了他们的不满。况且人都是想往上爬的,赵家以为在这些位子上安排这些人便足够了,却忘了他们底下也有人野心勃勃。我独独选择在白帝城开战且迟迟没有主动出击的原因除却是因为白帝城地势,还有便是腾出手来物色人马以及清理这些军中的毒瘤。” 顾寒昭话音刚落,他们口中野心勃勃的众人便鱼贯入内。 第六十七章 随后进来的这几人沈浩都认识,他们多是军中诸位将军的副将。除却那些将军原本的一些亲信,接下来的就是他们了。沈浩见状难免心惊,能同时将所有赵家的人拿下,想来顾寒昭为了说动他们必定花了大把的精力。 即使夺了兵权,顾寒昭也并不担心宣武帝会借此责难自己。不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真到了班师回朝那一刻,宣武帝为了不寒了将士的心,也不可能当着众多文武百姓的面借此事发挥。 “即然诸位都到了,我们便商谈正事吧。”顾寒昭放下手中已经空了的碗,温和道。众人闻言眼观鼻,鼻观心,只当作自己什么也没有看到。 没有了他人打扰,众人商议起战事来便顺畅了许多,待一切都部署完毕后便听门外小兵来报,说是医官求见。 顾寒昭见正事已经解决便让小兵将人带了进来。顾寒昭与赵掩瑜的关系二人都没有刻意隐瞒,因此军中许多人都知晓二人关系匪浅,如今见赵掩瑜前来眼中便难免多了几分好奇。 赵掩瑜一进大帐便看见了那只空碗,心下满意,与顾寒昭对视一眼后就自觉地跟在老医官身后不发一言。 “孙医官,你们怎么来了?”顾寒昭疑惑地看向二人。 “元帅,老臣前来是有事相商。”孙医官将今日的情景以及他们几名医官商议的结果一一道来。 随着孙医官缓缓道出,众人的眉头开始越皱越紧,待他说完,帐内更是一片沉寂。 “此事现在万不可宣扬出去,以免乱了军心。只是不知您可有法子?”顾寒昭的父亲在世时,孙医官便已经在军中任职,因此顾寒昭对他也很是尊敬,再加上赵掩瑜也出现在这里,便知晓他们的担忧不无道理。 “有是有,都是预防的法子。”孙医官继续道:“只是所需的药材量太大。” 顾寒昭沉吟了一会儿道:“若军中不够,便让人先去白帝城中调,我马上书信一封,告知京中将所需的材料送来。” 孙医官得到了令自己满意的答复后点了点头,便带着赵掩瑜离开了。 “北渊急,南泽也急。看来此战是只能胜不能败了。”沈浩见众人沉默,忍不住感叹道。 果然,第二日天未亮,北渊军便出动了。 幸亏南泽早有准备,沈浩率领了一队精英埋伏在北渊的必经之路上,一见到底下的官道上有人经过便立马放箭。顾寒昭之前交托给沈浩的便是此事,沈浩特挑出了他麾下的神射手,这些人不仅箭无虚发,还能双箭齐发。 白帝城中的百姓前几日也没有闲着,帮着扎了许多草人,如今这些草人正立在黑夜之中,与真人竟别无二致。 北渊三皇子立马被包围在中间,士兵竖起一面面盾牌,显然是早有了准备。三皇子咬牙强撑,心中却是大怒。 对于道路两侧的埋伏他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南泽竟会派出这么多的人手。但这里人多就表示守在白帝城中的人少,一旦冲过这箭雨,白帝城中的南泽军便再也拦不住他们了。 沈浩见他们竖起了盾牌,忍不住在心里啧了一声,虽说他的主要任务并不是阻拦北渊军,但本着能杀一个是一个的原则,他还是希望弓箭手们能多射中几个的。 “你过来帮我看看。”沈浩将身边一名小将招来,那小将夜能视物,是顾寒昭特意派给他的助力。 那小将年纪不大,长相并不出众,但那双眼却格外晶亮。 “沈将军。”那小将指着被北渊士兵团团围住的一处道:“北渊三皇子就在那里。”沈浩眯着眼,心道果然被顾寒昭那小子猜中了。 “既然如此,就照计划行事!”沈浩说完,箭雨更甚,便连筑起了盾牌的北渊军也有些疲于应对。 半个时辰后,北渊军终于冲出了漫天飞箭组成的箭网,而此时天也已微亮。 沈浩望着他们落荒而逃的背影片刻,直到对方彻底消失在眼中才吩咐道:“去北渊大营。” 北渊三皇子脸色难看地望着白帝城门,原本打算夜袭,没想到竟错过了最佳的时辰。再过一会儿天就要亮了,到时再攻城便不会再有出其不意的效果。 顾寒昭站在城墙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在夜色中神出鬼没的北渊军队,此时他们还不知白帝城已经彻底成了一座空城。 敌我双方战力悬殊,顾寒昭筹谋种种全都是为了削弱敌方的战力。 待北渊兵临城下,顾寒昭才对身边的小将点头。那小将嘿嘿一笑,举起火把挥舞了几下,那火把倒成了唯一的光亮。光亮一闪而过,北渊军中有人隐约间看见,但还未等他问出口,便听见白帝城中传来的吼叫声。 北渊三皇子正在安排人手搭置云梯,便听见这声响,也顾不得其他,只对众将要求道:“快!” 北渊军不敢再耽搁,本想着此时正是南泽军防守最为薄弱的时候,却没想到他们好似早有准备。 一座座云梯被推到了城墙边上,三皇子见此情景喜不自禁道:“谁若第一个攻入白帝城,我便赏他黄金百两!连升三级!”这奖赏不可谓不诱人,底下的兵将闻言更加振奋,争先恐后地爬上云梯。 顾寒昭知晓此时硬碰硬捞不到什么好处,因此才将战场设在白帝城中。担心对方不中计,南泽军一方并没有抵抗得太狠,但也将早已准备好的石头扔了下去,好歹给北渊下了点绊子。 这还不是大战,却也让众人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赵掩瑜从来没有这么繁忙过,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与勾魂使者抢夺时间! 军中人手有限,一些看起来必死无疑的伤患连得到诊治的机会都没有。赵掩瑜一直以为自己行医多年早已看惯了生死,可当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渐渐在自己手中逝去时他仍会全身发颤,尽管这并不是他的错。 孙医官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叹了口气道:“还有其他人等着救治!不要浪费时间!”赵掩瑜闻言,握紧汗湿的拳头,全力压下心中的不适,再次投入到救治中来。 “还有半个时辰,城门就会被攻破,诸位都退到天堑里去。”一名传令的小兵大声喊道。众人闻言,手上的动作虽然没有停下,但都加快了速度,一些伤轻些的扶着伤重的,像预演过千百万遍般,井然有序地退到了安全的地方。 三皇子看着南泽军奋力抵抗又节节败退的样子忍不住在心中大笑,招来副将道:“攻城锤!” 副将领命而去,不一会儿攻城锤便被推了出来,狠狠撞向城门。 “哐!哐!”的声音传入了众人的耳朵里,北渊军听着更加振奋,一个两个都杀红了眼,随着攻城锤的前进,一步一步向白帝城逼近。 顾寒昭见时机已经差不多了,便命守城的士兵散去。 顾寒昭的命令刚刚下达,便听“轰”的一声,白帝城的大门被彻底打开了,三皇子早就被胜利冲昏了头脑,迫不及待地想要攻进城去。 北渊军心中还想着三皇子刚许下的承诺,拼尽全力向白帝城冲去。待他们看见南泽军队分成好几股钻进巷子里时,杀红了眼的他们自然追了上去。 呆惯了一马平川的北方,他们很快就发现自己迷路了,明明是跟着南泽军队进来的,可一转眼,那些四散的士兵都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北渊军发现他们追击的敌人全部都不见了。很快他们就会发现跟丢了敌军还只是小事。 北渊军队立马因纵横交错的巷陌而惊慌,犹如瓮中之鳖一样被困在了各条小道上,而南泽军则像消失了一般。 这样的情况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他们就会发现南泽军出现了!他们出现的地方无法预计,往往是见到落单或者数量较少的北渊士兵马上配合默契地将之绞杀。一出现败势便马上撤退,毫不恋战。 这样的打法若在平日,北渊军倒也不怕,可这里是白帝城!北方人多走两步就会迷路的白帝城,南泽的士兵对地形熟悉,在这城中简直是如鱼得水,就像一尾四处逃匿的活鱼。 不过片刻,率先进城的北渊士兵便已经被绞杀干净。 三皇子很快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当即下令道:“所有人城门集合!不可擅自行动。”北渊军每到一处,便会烧杀抢掠,如今白帝城中连抵抗的百姓都没有,他们原本还想着好好捞上一笔,没想到却招来了杀身之祸。当即也不敢乱跑,乖乖听从三皇子的命令,暂时放弃了抢夺财物的打算。 “啧,顾寒昭果然狡猾。”三皇子阴沉道。 “殿下,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一名三皇子的心腹上前道。 “不用担忧,顾寒昭打着逐个击破的想法,他们的人马比我们少,在城门外又安排了人马,南泽兵力不足为惧。至于这偷袭更加不用担心,士兵只要不擅自行动,呆在一处,他们便无计可施!” 第六十八章 三皇子既然能带着北渊军队一路从壑壁城打到白帝城,自然证明了他与凤昇不一样,并不是只会纸上谈兵之辈。 他将士兵集合在一处可以躲过南泽军队的绞杀,但这终究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北渊人骨子里以强者为尊,所以在他们的认知中,一旦攻破城门便是他们胜了,既然胜了那白帝城中的财物自然有属于他们的那一份。 三皇子皱眉,之前北渊军抢掠时,自己并没有阻拦,没想到竟造成了今日这样的后果,因太过散漫竟给了对方可乘之机。失了发财机会的北渊士兵自然也是满腹牢骚,虽然因着军令如山的缘故没有发作,但还是让三皇子有些气闷。 北渊军不能分散,而南泽军队还在城中流窜,三皇子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他在心中琢磨着顾寒昭的做法,原本依照顾寒昭的性格,弃城而逃这种事情他是绝做不出来的。可此时未见敌方大军,只遇到零星一些人马前来阻拦,也怪不得他会做出如是猜测。 “殿下,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如今在三皇子身边又说得上话的,都是军中有实权的人物,若不是大军堵在城门口实在不成体统,那人也不会开口询问。 三皇子原本想着在原处稍事休整,攻城虽然没有费太多力气,但到底折损了一些人马。而分散在城中的南泽士兵也仍是隐患,若不除去,他们也无法安心休息。 三皇子原本还在思考,忽而听见传来发现南泽士兵行踪的消息,三皇子闻言也不再犹豫,当即派了一队人马追击。他想着那队人马数量远超敌方,正巧可以抓一两个俘虏前来拷打,也好让他知晓顾寒昭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可没想到那队人马被派出后迟迟没有归来。 三皇子心中存疑,当即又派出另一队人马。这一队人马的数量比之前的还要多上许多,却没想到也犹如鱼入江海般,激不起一点波澜。 到了此刻,三皇子已经猜到这必然是顾寒昭为他挖置的陷阱,南泽军的主力绝对还留在白帝城中。 可是这一整支南泽军,究竟藏在了何处?三皇子很快否定了他们分散开来的可能,若是整支人马分散在白帝城中,不要说白帝城能不能藏得下,就单是他派出的两支队伍,都绝不会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 与其在这里臆测,不如直接去看看,想罢,三皇子一挥手道:“整军出发!”随着一声令下,北渊军开拔向白帝山进发。 “那是什么山?”三皇子指着白帝山问身边的一名副将。 “回禀殿下,这是白帝山,因山中的白帝书院而闻名。”那名副将恭敬回答道。 “白帝山。”三皇子摸着下巴沉吟片刻后道:“你说这白帝城中有哪处可以藏得下大批人马?” 那副将一怔。眼神自然得望向了白帝山,确实,举目望去,白帝城中唯有白帝山才能容得下如此大批的兵马。 不待那名副将回答,三皇子便已经打定了主意,命人传令下去,朝白帝山前进,同时时刻注意路边埋伏。 另一边,白帝山的山谷之中,南泽人马早已埋伏准备完毕,只等北渊军队人马踏入的那一刻。 顾寒昭骑在踏霜上,居高临下地望着眼前的南泽军队,眼中的锋芒不再收敛。六年前这一支军队精神奕奕,无往而不利,六年后则慌忙逃窜,行事间早已丢了曾经的威名。 “你们可曾感到羞耻?”顾寒昭望着士兵冷声问道,那一声质问犹如鞭子,抽到了众人心上。 底下的士兵早已今非昔比,虽只有短短月余时间,但这些兵马都已脱胎换骨,与凤昇统帅时手下的士兵全然不同。他们闻言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顾寒昭说的是什么意思。 顾寒昭指着北渊军驻扎的地方朗声道:“那里!曾是南泽的国土,可如今却在北渊的铁蹄之下,你们可曾愧疚!” 是崇尚权势也好,是迫于生计也罢,既然已经选择投军,自然会生出军人的血性。或许之前是因为军令如山,他们一直压抑着自己的血性,即使早已有人忍受不了一味的逃窜,但还是依从军令,随军来到了白帝。 谁会愿意看到故土被侵占,亲友被奴役,可除了一路奔逃他们别无他法。 顾寒昭望着他们因羞愧垂下的头颅继续道:“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纠正的勇气!”随着顾寒昭的话音,那些低下头的士兵好似又寻到了希望,原本冷却下来的胸膛再次发热。 “现在就将这些人赶出去!让那些曾欺侮我们南泽百姓的侵略者,留下他们的性命祭奠所有命丧他们手下的亡灵!” 顾寒昭抽出腰间佩剑,指着前方厉声道:“北渊若要战,我们便与他便血战到底!” 南泽士兵好似受到了感染,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起了自己在家乡的父母兄弟。一旦让北渊军攻破白帝这最后一道防线,他们便会长驱直入,进入南泽腹地,直取凤首洲!而在那里,生活着更多他们的亲人。 万事具备,只等北渊入瓮的时刻。顾寒昭已经用尽了手段削弱北渊兵马,如今只剩下真刀真枪地拼杀。 顾寒昭紧握手中的红缨枪严阵以待,恍然间回忆起了最后一次与赵掩瑜见面时的景象。 当时他是怎么做的,揪着自己的衣领一字一句狠狠地对自己说道:“顾寒昭,好好保住这条命,若是出事我不会救你的!”明知对方只是用这种看似无情的办法掩饰他的关系,他又怎么会因此生气,反倒是抱着赵掩瑜久久不愿松开。 顾寒昭从回忆中回神,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孑然一身的镇渊侯了。如今的他有家人有爱人,有了不能死的软肋,所以这一战,他一定要赢! 两军相遇必有一战,不是你死便是我活。战争,远没有戏文中所写的那样精彩。 一发现北渊军的踪迹,南泽军便迎了上去。此时什么阵法兵法都是无用,唯有战场之上的血肉拼杀才能分辨出真正的胜负。 北渊军崇尚强者为尊,即使贵为皇子,三皇子也不能安然呆在后方,他在军中的威望来源于他的能力,所以一旦交战,他不能再如攻城时那般,躲在他人身后。三皇子举起手中的佩剑,厚重的剑身落在一名南泽士兵的身上,直接让他身首异处。 顾寒昭握着红缨枪,眼中满是冷然的气息,此时的他早已化身修罗,毫不犹豫地收割着他人的性命。他自信南泽军队能够赢得这一场最终的胜利,但之前凤昇的怯懦却让南泽将士都蒙上了一层阴影。战场之上,一旦萌生退意,那便是必败无疑! 顾寒昭是主帅,本应坐在帐内统筹调度,但这样的情景显然不用。顾寒昭随手挑开一名北渊士兵,双眼在人海中搜寻着三皇子的身影。 擒贼先擒王,三皇子身份尊贵,北渊太子即使再恨,为了北渊将士的心也绝不能放任不管。 另一边,被安置在安全处的赵掩瑜不安地原地来回走动。厮杀声响彻山谷,就连此处也能听闻一二,明明安置了一城的百姓,这里却静得好似没有人烟。大人们无不脸色凝重,孩子们好似也感受了紧张的气氛,没有了之前的百姓顽皮,乖顺地畏缩在家人的怀抱中。 太阳从东边升起又从西边落下,不知重复了几个轮回,耳边的厮杀声从未停歇,犹如一个噩梦,纠缠着躲在此处的所有人。 提心吊胆地过了几日,山谷里的声音好似在某一瞬停滞了,只余风声告诉众人,时间并没有凝固。 “赵医官可在?!赵掩瑜医官可在!”一名全身沾染着黑色血液的南泽士兵飞奔进来,用喑哑的嗓音喊道。 众人原本如死寂的眼神重新亮了起来,纷纷上前将那名传讯的小兵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问道此战南泽是胜是败。 那名小兵没有回答,而是一直高声重复着赵掩瑜的名字,众人也渐渐察觉到了不对,再度安静了下来。 “我在这里!”赵掩瑜的双目赤红,穿过道道人墙来到那名小兵的面前。那小兵原本焦灼的神色变成了浓浓的悲伤,在战场上从未流泪的男儿一下子就跪在了赵掩瑜的身前,眼角发红道:“这一战胜了,可……”原本准备欢呼的众人立马僵住,齐齐望向那名小兵。 “元帅不见了。”那名小兵说完便低下了头颅,男儿膝下有黄金,可此时他跪的心甘情愿,若不是元帅,只怕他们会一辈子背负着逃兵的骂名。 可现在,他们胜了,带领他们胜利的顾寒昭却不见了。赵掩瑜怔在原地,脸上的表情竟有些懵懂。 不见了,是什么意思?赵掩瑜茫然地望向四周,想要找到那个自己一直依赖着,可以为自己解惑的人。片刻后,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口中说不见了的那人正是陪伴了自己六年,自己一直依赖着的顾寒昭。 “昭儿?”听闻消息的卢宿阳脸色苍白,身体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若不是儿子女婿扶着,他早就一屁股摔坐在地上了。卢家人一直跟在赵掩瑜身后暗暗照顾,而这恰恰也是顾寒昭的嘱托。虽只有短短时日,但他们已明白二人间的羁绊有多么深厚,因此也早早将赵掩瑜当作了自家人。 “不可能!”赵掩瑜的双眼仍旧赤红,竟有些疯魔的迹象。那小兵见状也不敢再答话,低着头满是愧疚和沉痛。 “你们找过了吗?”赵掩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原本颤抖的声音也平稳了下来,顾寒昭是主帅,在发现他失踪的时候,其他诸将军必定是要找寻的。此时将消息传来,不过是要知会他们一声,也好有个准备。 那小兵见他又恢复了理智,立马恭敬答道:“将军命我们将整个战场翻了个遍,可还是找不到。”卢灵雨终不忍再听,背过身去揪着帕子暗暗啜泣,这样的结果,说明十有*顾寒昭已经不在人世,甚至连尸首都可能寻不到了。 “再去找!”赵掩瑜抓着小兵的领口缓缓道,“找到为止,你们若不愿,我自己也可以去找!”小兵被他眼中的决然所摄,一时怔在那里,不知如何作答。 一旁的卢宿阳闻言慌忙道:“对!我们自己去找,一定能找到的!”即使希望渺茫,他也还是忍不住在心中存了个念想。 白帝城中的百姓先是面面相觑,随即不知谁应和了一声,越来越多的百姓站了出来,直言自己愿意陪同赵掩瑜寻人。 顾寒昭于白帝城有恩,若不是他临危受命,只怕白帝城早已成为一片焦土,他们既已受了恩惠,就绝不能做忘恩负义之人。 小兵见他们接二连三地提出,莫名地也存了一份希冀,当即道:“各位!我们决不会放弃寻找,就算将军不同意,我们这些小兵也不会放弃!只是战场凶险,你们实在不能前去。不如就留在此处,等我们的消息!” 众人面面相觑,山谷中的厮杀声犹然在耳。说不怕是骗人的。 赵掩瑜闻言拉住对方的手道:“我是医官,我可以与你同去!”那小兵挣扎了片刻,终究不忍拒绝,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 顾寒昭仰面躺在一处凹坑里,身边是被自己拽下马,昏迷过去的北渊三皇子,如今的他早已没了当初的威风。而他自己的身上则盖着一具尸体,那具尸体堵住了别人寻到他的希望。 浓郁的血腥味涌入他的鼻腔,令人作呕的味道甚至让他能在片刻的时间里忘记自己左腿受了重伤的事实。血液的流失让他开始晕眩,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前世,甚至挖出了深埋在记忆中的片段。原来那就是他和赵掩瑜的第一次相遇,顾寒昭忍不住在心里感叹。那个一身狼狈的少年拥有一双极清澈的眼神,好似一汪泉水让他溺毙。 就像……眼前人的眼睛。顾寒昭眨了眨眼,还以为眼前人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常听闻他人说起将死之人会想起自己生前最耿耿于怀的一些事物,如今看来竟是真的。 顾寒昭强撑着伸出手,想要最后碰一碰对方,没想到入手却是一片温热。赵掩瑜握着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见他眼中的茫然忍不住斥笑出声,但终只是边笑边开始流泪。 泪水“啪嗒啪嗒”地砸在顾寒昭的唇上,顾寒昭见状想开口说话,无奈干涩发白的嘴唇却怎么也张不开,唯有泪水咸热的感觉仍留在他的唇上。 赵掩瑜极少哭泣,最后一次是在他母亲离世的那个晚上,也就是在那一天,他知道了哭泣是没有任何用处的,也就是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哭过。 父母厌弃他的时候他没有哭过,兄弟姐妹欺侮他的时候他也没有哭过。便连今日乍听闻顾寒昭失踪的消息时的他也没有哭。可现在,他忍不住哭了,却是喜极而泣。泪水不断的从眼角掉落,全部的隐忍和委屈好似在这一瞬爆发出来。赵掩瑜哭的就像个孩子,边哭边抹干泪水,抽噎道:“我说了,你受伤我是不会治的!”顾寒昭不能说话,只能宠溺地看着对方。 找到顾寒昭的消息很快就在城中扩散,原本提心吊胆的众人也终于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只是事情并没有众人想象中的那么一帆风顺。 赵掩瑜握着顾寒昭的双手,自他被救出来后,赵掩瑜便保持着这个动作,一步都不敢离开。顾寒昭的左腿受了十分严重的伤,甚至已经失去了部分知觉。包括赵掩瑜在内的所有医官都为他诊治过,最后的结果也大同小异,均是没有治愈的办法。 顾寒昭倒是看得开,前世他在流放途中硬生生被折了左腿,之后便只能依靠器具才能行走。没想到今世绕了个圈仍是相同的结果,他甚至还能安慰自己好歹不用适用断腿后的行走问题。 幸运的是,林晔也跟着赵掩瑜来到了山谷,林晔的医术要比众人高明上许多。况且他早已知晓赵掩瑜认定了顾寒昭,既然顾寒昭是他未来的孙媳妇,他自然要用尽手段医治。也是顾寒昭运气绝佳,这腿经历了万分凶险,好歹是救了回来。 除却腿上的伤,顾寒昭其他伤的并不重,因此很快便清醒了过来。 而顾寒昭有时还是会忍不住好奇,赵掩瑜究竟是如何找到他的? 他当时藏身的那个地方极为隐蔽,即使南泽军真的一寸一寸地将地翻过来,只怕也没有那么容易寻到他们。 赵掩瑜显然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是当时寻找顾寒昭时好似冥冥中早有注定,让他下意识的一个举动就找到了被淹没的顾寒昭。 顾寒昭生擒了北渊三皇子,对于南泽来说没有比这更振奋人心的消息了。在他醒来的那一刻,便有人将这份战报送回了京城。 等京中收到这份战报的时候,顾寒昭已经精神了许多,也不再追问赵掩瑜关于冥冥中注定这种看似深奥,却隐藏了顾寒昭无聊本质的问题。 “大捷?”宣武帝收到消息时还有些恍惚,竟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高声问道,难以置信的表情也让众人变了神色。 但总归是胜了,还俘虏了一个北渊三皇子,如今北渊正是用人之际,况且太子为了收拢人心,是决计不会计较交换条件的。 片刻的恍惚后宣武帝才意识到战报上所说的句句属实,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手上的战报,微微发颤。 此时最坐立难安的只怕就是赵国舅一派的人了。这一仗胜了,凤昇的决定还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应当还有转圜的余地。可有了顾寒昭这个出类拔萃的对比,凤昇只会被衬托得越发平庸。这一仗若是败了,南泽必将沦陷,到时毋需宣武帝整治罪人,凤昇便会被看守起来,保不保得住这条性命还是两说。 第六十九章 白帝城并非一帆风顺,南泽军虽然险胜,却也折损了不少人马。再加上两军主帅都在战场上失踪,北渊失踪的是皇子,自然比南泽更加紧张,军心不稳加之没有万全准备,失败也是自然。 山谷中的尸体堆积如山,一层又一层便连那些早已经历过战事的老兵也是胆战心惊。幸亏现在天气已逐渐转冷,否则尚未处理的尸首和被引来的动物就足够让善后的众人喝一壶了。 顾寒昭还未醒时,赵掩瑜没日没夜地在他身边照顾,双眼熬得通红也舍不得离开一步。待顾寒昭醒了,他也没有休息,回到了医治伤病的医官中去,力所能及地帮一些忙。便连闲云野鹤般的林晔也被赵掩瑜拉走,帐内又只剩下腿脚不便的顾寒昭以及一名暗卫。 “卫临他们到北渊了吗?”顾寒昭微苦着脸将自己手中的补药喝完。本来就算顾寒昭是主帅也不会得到如此名贵的药材,可架不住卢府上下担忧,日日送一些药材来,再加上被耳提面命的卢令星,顾寒昭每日都要将一碗碗漆黑的补药喝完。 “已至北渊境内,北渊太子如今焦头烂额,加之北渊皇帝不满,卫公子与卢青暂时还算安全。”暗卫如实道。 顾寒昭闭目靠着枕头养神了一会儿,卫临他们即然已经进了北渊境内,想来北渊太子也不敢随意出手。 因着白帝城之事暂时还未处理完,南泽大军仍旧驻扎在此处,山谷中的尸体虽已处理完毕,但那可怕的景象却留存在了每个人的脑海里,只怕这几年附近的百姓都不敢来此处了。 待处理完白帝城之事,南泽军便会驻扎到城外,好让白帝城百姓可以回来。届时京中也会派官员前来与北渊谈判,南泽手中有三皇子倒也不担心对方耍什么花样。 京中也很快定下了人选,赵家一脉这次被厌弃得彻底,连开口请求的机会都没有,宣武帝便直接准了谢丞相的请求,选了他一脉的人。 谢丞相派出了自己的得意门生,那人舌灿莲花,直说得北渊使团连连摇头,白着脸与南泽定下了停战协议。 北渊此次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北渊太子为了自己的名声将三皇子赎了回来。原本占领的南泽城池也悉数归还,到头来北渊筹谋多时,折损了这许多人马也没有得到南泽的一寸土地。 北渊太子的威望也l因此一落千丈,而原就蠢蠢欲动的其他皇子更因此事得了许多好处。便连病中的北渊皇帝也心生不满,直言自己想念儿子,将几名被贬谪在外的皇子召了回来。那些皇子虽没有得到什么实权,却也切切实实地提醒了北渊太子。 此时京中,凤昱得了恩典便立马出宫,迫不及待地骑马到了顾府。 “胜了?”顾明宸放下手上的笔,没有表情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那父亲和爹爹几时能够回京?” 因怕顾明宸担心,凤昱犹豫了半晌终是没有将顾寒昭受伤的事告知,而是答道:“照父皇的意思,怕是要等到来年开春。到时庆功宴与春日节一起举办。”春日节是每年春天的一个重大节日,旨在向上苍祈福,祈求接下来一年都能风调雨顺。宣武帝决定将庆功宴与春日节一起举办也是为了以示对将士们的郑重。 顾明宸的笑颜淡去了一些,复又拿起笔叹道:“那今年是不能一起过年了。” 凤昱最见不得他这副伤心的样子,赶忙安慰道:“师傅此次生擒了北渊的三皇,立了大功。况且和谈尚需他坐镇,大军跋涉还需时日,最快也只能等到开春。” “嗯。”顾明宸定了定心绪,在凤昱的注视下又拿起笔,只是再表现得成熟世故,他也只是一个不足十岁的孩子,那微微颤抖的笔尖还是泄露了他的思绪。 “不写了。”顾明宸将手上的笔搁下,又擦了擦沾了墨的手指道:“你有与父亲他们通信吗?”见对方点头顾明宸继续道:“帮我送一封信吧。” 凤昱没有多犹豫便点了点头,顾明宸这才将手中的宣纸铺开,提笔端正写下。顾明宸习字不久却也初具风骨,写下的字远没有一般孩子的绵软无力。 凤昱知晓赵掩瑜与顾寒昭极为疼宠他,顾明宸也很少离开两位父亲身边,如今骤然分离想来也是还没有适应。私心里,凤昱是希望顾明宸早早习惯的,也渴望着顾明宸将对父亲的依赖转变为对他的依赖。 信送了出去,北渊军也陆续撤离了南泽,曾被付之一炬的南泽城池重新出现了一些回到家乡的百姓,但更多的是永远只能埋骨他乡的冤魂。 顾寒昭收到信时,腿上的伤已好了大半,赵掩瑜每日都会扶着他在帐外走上几步。即使南泽大胜,他也没有放下对士兵的操练,原本总有些惫懒的军营在这段时日里大为改变。 顾寒昭看着顾明宸的书信,忍俊不禁道:“这孩子也不知道像谁,越发地一板一眼了。”说完,心中又忍不住感叹,前世顾明宸的性子也是如此,真不知究竟是像谁。 新年顾寒昭是在军营中过的,卢宿阳曾想让他们到卢府。可顾寒昭毕竟是主帅,为防流言蜚语,与赵掩瑜二人在帐中做了火锅,虽不热闹,倒也有滋有味。 卢宿阳见顾寒昭无法离开,便请了林晔一同过年,用了一坛上好的桃花酒贿赂,不过一壶酒的功夫,卢宿阳与林晔便亲家长亲家短地叫了起来。 白帝城百姓也送了一些家常菜到军中,只是如今的南泽军早已今非昔比,自然不会收受百姓们的东西,倒是看到谁家的屋舍被北渊军糟蹋了,帮着修补一二。 南泽北渊一顿扯皮,停战协议的条款也定了下来,照南泽的意思,三皇子是“贵客”,理应先随南泽军回京,再由北渊派使团接回。那谢丞相的门生说得北渊使臣是目瞪口呆,即使心中再不满,也只能咬牙答应。 待白帝城的桃花再次开放时,南泽军也开始拔营回京。 春日节没有固定的时间,每年都是由司天监选定一个时间,今年的时间稍晚一些,刚好在南泽军的回京的后一日。春日节一共有五天,除了头日需祭拜天地,以求风调雨顺外,接下来的四日都是庆典。 庆典上会有容貌出色的女子扮作春神巡游,以求春神赐福。 远远地众人便看到了凤首洲的城门,那些随军回京的将士们见状竟无端生出了一股近乡情怯的想法来。 走近城门,众人才发现城门外黑压压的都是人群,为首的是凤阳与凤昱。顾寒昭见此情景也有些吃惊,凤昱并没有命人传来消息,想来不是宣武帝临时起意便是凤昱打算给他们一个惊喜。 顾明宸因是凤昱的伴读,加上宣武帝特别恩准也跟在凤昱身后,站在文武百官之间。 凤阳经过这几年的□□,鲁莽的性子虽然还未改,但好歹收敛了一些。见顾寒昭下马上前,笑脸迎了上去。 顾寒昭见状带着众将士行礼,结果还未跪下便被凤阳虚扶了一把。顾寒昭见原本有几分桀骜的少年已经敛去了锋芒,眼中闪过几分沉思。 “顾元帅无需多礼,此次若非元帅率领众将士奋勇杀敌,我们哪里会如此安逸地呆在京城。”凤阳这番话说得极富有感情,就连顾寒昭都差点被骗去。可惜有凤昱珠玉在前,随军到前线杀敌,他的这些话顿时便变得空泛了许多。 “多谢十殿□□恤。”顾寒昭回礼,这话也说的是情真意切,但其中有几分真心便不得而知了。凤昱从始至终都一言未发,只站在凤阳身后,完全是一个以兄长为先的好弟弟形象。 顾寒昭余光扫了一眼,凤昱正在长身体的年纪,身形又拔高了一点,五官也渐渐长开,少了年少时的精致,反而变得英姿勃发。顾明宸也长高了一些,原本鼓鼓的包子脸瘦了一些下来,但那双水润的双眼还是让人觉得十分可爱。 见孩子都无恙,顾寒昭的心也放了下来,眼中的笑意则更真诚了几分。 第七十章 斯恩将手动驾驶模式改成自动之后,才伸了个懒腰向民用小型舰后的休息室走去。他已经在宇宙漂流了十多天,也已经到了他所在的星系——止战之星的边缘。 “小a,我们已经漂流了多少天了?”斯恩躺在柔软的床上,舒展略显僵硬的肌肉,问飞在半空中的机器人a09。 a09就像一个白白胖胖的糯米团子,它挥动着背后的翅膀绕着斯恩转圈,“十八天,距离回程还有七十二天。”它的声音像是七八岁的小男孩,软软糯糯的,十分可爱。 “小a,你真是扫兴。”斯恩戳了戳a09软软的身体,他被晃得有些头晕,“到目的地后记得叫我。”交代完毕的斯恩陷入了沉睡之中,他已经太久没有休息了。 …… “科恩上校!”走廊上的士兵见有人经过立马立正敬礼道。 “恩。”科恩点了点头,算是回应,接着便没有停留地冲进房间里。 “史蒂夫少将,请问这是怎么回事!”科恩停在史蒂夫的办公桌前,将手中的资料扔到了桌上,之后双手用力地按在了桌上,凑近原本正在办公的史蒂夫上校,早就将下级对上级的尊重抛到了脑后。 史蒂夫靠在转椅上,头疼地看着自己怒气冲冲的下属,不用翻阅他也知道那些资料上写的是什么。 “科恩中校,不,上校,你昨天刚被提拔为上校吧。” “请不要转移话题,少将。” “咳……”史蒂夫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道:“这是他们自己的决定,斯恩的身体条件太差,无法成为一名机甲战士,但是他的精神力是a级,无论是成为一名机甲维修师还是建造师都很优秀。” “您知道我想问的不是这个,布莱克元帅的话您忘了吗!” “科恩上校!”史蒂夫耐心不再,“我说过,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我,还有你没有任何置喙的余地。” “是……”科恩知道是自己冲动了,但布莱克元帅的话和那个孩子稍嫌瘦弱的肩膀一直在他的脑海回荡。科恩闭眼深吸了一口气,不忍再想。 “科恩,其实他没有你想得那么脆弱,毕竟,他流的是帝国最强大的元帅的血啊。” …… “滴——滴——发现不明生物!发现不明生物!”一直绕着斯恩转圈圈的小a发出尖锐的叫声,将还沉浸在美梦中的斯恩叫醒。 斯恩揉了揉脑袋,睡眠不足的他还有些晕眩。 “不明生物?”斯恩伸手揪住了越转越快的小a,打了个哈欠问道。 小a终于停了下来,碧蓝色的眼眸一闪,继而变得空洞,斯恩也坐直了身体,准备观看小a传来的影像。 斯恩身前出现了巨大的光屏,它就像信号不好的电视闪了一下,接下来便是清晰的影像。 浩瀚的宇宙远没有在星球上看到的美丽,这里没有闪烁着光芒的星子,只有裸~露的岩石穿行在轨道上。画面越来越近,斯恩也随着画面的变化惊讶地睁大了眸子,斯恩相信,相同的场景,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看见。 一个人影就像尘埃,在没有氧气的宇宙间沉浮,斯恩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半晌才木然地问在一旁的小a,“他还活着吗?” “发现生命体征,发现生命体征。”此时小a的声音不再软糯,而是像机械般有着金属的质感。 “小a,我们把他救回来吧。”听到小a报告的斯恩如梦初醒,这才后知后觉地让小a把那人救回来。 光屏被小a收了回来,它眨了眨眼睛,原本无神的眼睛立马恢复了原本的神采。 “燃料不足,燃料不足!”小a挥着翅膀又开始了轨道飞行。 斯恩被转得有些晕了,揪住小a像兔子一样毛茸茸的尾巴后问道:“能支撑到最近的星球吗?”斯恩知道民用舰的能源装载量本来就小,但是让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在宇宙中漂流然后死去又有些不忍。 “十五宇宙时。”听完小a的回答,斯恩迅速计算了下,肯定燃料可以支撑到后才重新选择手动操作,调整了航行路线,向那个安然在宇宙间飘荡的人驶去。 斯恩小心地操纵着,最后让民用舰准确地停在那人的上方,按了一个按钮,民用舰底部便伸出了一根细杆,然后在距离那人大约半米的地方停住,杆底喷出了一阵烟雾,烟雾形成了一层薄膜,将那人包围。最后那团薄膜顺着细杆的牵引,被收到了舰艇里。 再次将手动航行设置为自动航行,斯恩便迫不及待地去看那个他救回来的人。 那人被安置在营养舱里,周围是透明的恢复液体,这种液体有疗伤的功效,在战场上作用很大。 斯恩没有马上上前,而是在不远处观察了一会儿,片刻后才走到营养舱旁。 那人紧闭双眼,穿着白色制服,斯恩细想了一会才确定自己没有见过这样的制服款式。黑色的发丝在营养液中飘荡,斯恩抵不住好奇心又上前了两步,整张脸凑到了营养舱上,这真是他见过的最精致的脸。 精致并不是指他长得女气,相反他长得很是英气,每一个角度都犹如精心雕琢过,浓而粗的眉,硬挺的鼻子,略显单薄的唇,双眼紧闭看不出来,但可以想象出他的眼睛一定深邃。 斯恩看了看那人腰侧的伤口以及在营养液中的红色血丝,这么重的伤估计要到明天才会好。刚好他可以抽空再去补个眠,刚准备离开的斯恩最后看了营养舱里的人一眼,然后“噔噔噔”地向后退了两步,直接撞上了坚硬的墙壁。 “小a,你和我说他是什么?”斯恩惊恐地转头,问和他一起退到墙角的小a。 “不明生物啊。”小a卖萌地想歪头,可惜软软一团的它没有脖子。 斯恩调回视线,转到了眼前的男人的身上,依旧是可以称为精致的五官,那睁开的双眼也确实如他所想的那样,深邃迷人。可是,那眸子却是和野兽一样的金色竖瞳。 他到底是捡到了什么怪物啊!!! …… “路南菲尔,要来点三明治吗?”斯恩将盘子里的一叠三明治和两杯咖啡放在桌上,问在闭目养神的路南菲尔,也就是斯恩昨天救回来的那个男人。 “多谢,我正好饿了。”路南菲尔毫不吝啬他的笑容。 “咳……不用。”斯恩有些尴尬地找了张凳子坐下,如果是还没看清路南菲尔真面目的昨天,斯恩绝不会这么拘束。 可是,昨天,想到这里,斯恩偷偷瞄了路南菲尔一眼,后者却一点感觉也没有,顾自吃着三明治。 昨天,路南菲尔睁开双眼后,伤口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恢复如初了,甚至连一点伤疤都没留。接着就是营养舱提前打开,他站到了斯恩面前,告诉斯恩他叫路南菲尔。 等斯恩回过神来,自己手里已经拿着装着三明治和咖啡的托盘站在了路南菲尔身边,问他要不要来点三明治。 “你叫什么?”填饱肚子的路南菲尔终于察觉到自己还没有问救命恩人的名字。 “我叫斯恩·艾斯特,来自格勒恩帝国附属的麦勒星系的主星肯德星。”斯恩乖乖地回答,只希望对方不是来自与帝国对立的联邦政府。 “格勒恩帝国?”路南菲尔又重复了一遍,看来他被虫洞带得相当地远啊。 “你知道麦蒂亚吗?” 斯恩惊讶地看了路南菲尔一眼,才呐呐地答道:“当然,麦蒂亚是和帝国相邻的域外宇宙,但是只有止战之星才有与之相连的稳定虫洞。”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当然不会隐瞒你。事实上,我在前往虫洞的路上被电磁风暴带到了偏远星系,然后就被刚产生的不稳定虫洞带到了这里。” “那你是麦蒂亚人?”斯恩虽然不太相信他所说的,但如果一切正如路南菲尔说的他是麦蒂亚人,那么一切就解释地通了。 麦蒂亚虽与帝国比邻而居,但事实上两者并没有什么联系,甚至连基本的邦交也没有,一个是不屑,一个是不想。 帝国的人类被称为碳基人,从已经灭绝数千年的地球人发展而来,他们身体虚弱但科技发达,当然这个虚弱是域外宇宙的生物给他们的定义。而麦蒂亚上的人类则被称为硅基人,他们遵循丛林法则,身体健壮,单兵实力强大,更是拥有变身的能力。 “是的。”路南菲尔啜了一口咖啡,接着就被苦得吐了吐舌头,“麦蒂亚可没人喜欢喝这个。” “是吗,可是它是帝国的特产。”斯恩心不在焉地答道,当时他怎么就毫不犹豫地把人救回来了呢,现在反而让自己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一个身份不明的硅基人,一个破坏力惊人且身份不明的硅基人,斯恩几乎可以看见路南菲尔身上闪闪发光的“麻烦”这两个字。 “如果你想回去,我可以带你到止战之星上,那里有可以返回麦蒂亚的虫洞。” “事实上,我本来的目的地就是格勒恩。” “可是你没有入境许可,这种情况算是偷渡了……”斯恩观察着路南菲尔的表情,最后声音也越来越小,对方可是一根手指就能碾碎他的硅基人啊。 “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带起我去补办入境许可。”本就弱势的斯恩在路南菲尔笑眯眯的眼神下点了点头,然后落荒而逃,总觉得他的笑容好可怕。 根据小a之前的计算,在燃料告罄前他们必须到达最近的星球,最终斯恩决定按照计划,先到最近的芬瑞星上补充燃料以及一些生活必需品。 “还有吃的吗?”路南菲尔含着银勺含糊地问道,对面的斯恩在对方充满期盼的目光中抖了抖,最终将手上的托盘放到路南菲尔的面前。 斯恩站在一旁麻木地看着路南菲尔将飞船上最后的一口食物吞下,然后机械地收回盘子。外星人的食量他已经在这几个宇宙时里充分地了解够了,自路南菲尔清醒过来的短短十个宇宙时里他已经把飞船上所有能吃的东西一扫而空。 路南菲尔放下餐巾,满足地叹了一口气,这才将金色的眼睛转向默默站在一边的斯恩,“咳……对不起,我把你的食物都吃完了。” 斯恩望着他带笑的金色眼眸,总觉得那声道歉并不真诚,他甩了甩头,将一闪而过的想法甩出脑海。就算对方并不真心感谢自己,他也只能好好伺候着,毕竟他们两者的武力值相差太多。 “没事。”斯恩拽着到处乱飞小a走出房间,心里暗暗发誓将路南菲尔送到止战之星后就和他分道扬镳。 斯恩离开后,路南菲尔原本上扬的唇角才缓缓落下,眼里的笑意不再。他摸了摸腰侧已经看不出任何伤痕的皮肤,身上的伤口虽然已经愈合,但身体仍旧缺乏能量,只能依靠大量的进食来维持他现在的样子。 路南菲尔想起刚刚斯恩敢怒不敢言的表情,有些恶趣味地想要不要在离开前再大吃一顿呢。 “三宇宙分后到达芬瑞星,入港申请发出。”小a的眼睛再次变成无机质的蓝色,眼睛里迅速地闪过芬瑞星的入港说明,斯恩看着大段大段快速更换的文字,依靠a级精神力毫无压力地浏览完毕。 斯恩驾驶着民用舰稳稳地落下,原本呆在房间里的路南菲尔伸了个懒腰就打开民用舰的大门走了出去。 蔚蓝的天空加上慢悠悠漂浮着的白云让他的心情也变得愉悦了些。路南菲尔转头就看见抱着小a下了舰艇的斯恩,笑着问道:“我们现在去哪里?” “先去补充一些燃料和食物。”斯恩答道,只是在想到路南菲尔的食量时太阳穴还是会隐隐作痛,他三个月的口粮竟然不到十个宇宙时就被吃光了。 芬瑞星只是一个低级伴星,所以并不繁华。路南菲尔跟在斯恩身后,两人走走逛逛,花费了几个宇宙时才将需要的东西买齐。 “老板,再给我些面粉。”斯恩估算了下,又买了些面粉,那老板见今天来了大客户很是高兴,将袋子放在柜台上问道:“您这买的有些多,就两人恐怕不好拿,您的飞船停在哪里,我待会儿给您送去。” “不用了。”斯恩笑着拒绝了热情的老板,将账户上的钱拨到老板的账户上,然后拍了拍小a的脑袋。 小a在他的手边飞了两圈,然后停在那堆袋子的面前,张大嘴,小山似的食物就这样被它吞了下去。 老板惊讶地看着这一幕,目光变得有些奇怪,就算在主星,空间道具也是十分珍贵的,一般只用于机甲的储存,没想到眼前这个不起眼的少年竟然将它安装在家用机器人的身上。 路南菲尔靠在墙上,看见原本热情笑着的老板在看见小a的举动时僵了一瞬的嘴角,在心里叹了口气,不知道斯恩的家人怎么会放心让他一个人出门。 “好了吗?我们走吧。”路南菲尔上前催促道,斯恩乖乖地点头,然后抱着小a跟着路南菲尔离开了店铺。 两人慢悠悠地在街上逛着,路南菲尔转头,就看见斯恩好奇地四处张望着。心里叹了口气,不知道斯恩到底是在什么环境下长大的,竟然没有丝毫的戒备心。 救下来历不明的自己,不懂得钱财不能露白,带着珍贵的空间道具招摇过市。 两人逛了一会,斯恩就觉得有些饿,民用舰上的食物大部分都进了路南菲尔的肚子,他自己却已经有五个宇宙时没有进食了。 “小a,附近有吃饭的地方吗?”斯恩问安静趴在自己手臂上的小a,小a抖了抖,眼睛一瞬间变成了无机质的蓝色,然后恢复如常。它抖了抖身后的机械翅膀,然后飞了起来,在前面摇摇晃晃地带路。 路南菲尔在一边看着,虽然已经见识过小a的本事,但他还是忍不住惊讶,他的故乡麦蒂亚的科技并不发达,这里比麦蒂亚好些,但也没有到一个家用机器人都如此“多才多艺”的地步,简直像拥有了人的智慧。 接下来也没有时间让路南菲尔多想,因为……他也饿了。 两人跟着小a,推开了一家餐馆的门,可能是比较偏僻的原因,服务生并没有完全被机器人代替,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迎了上来,女孩的脸上带着诚挚的笑容,黑色的眼睛像蒙上了一层水雾,充满了灵性让人忍不住地想要亲近。 “您要吃点什么。”女孩的声音清脆,将手上的电子菜单递给了他们,电子菜单上的照片让斯恩狠狠地咽了口口水,然后点了几道菜。 一边的路南菲尔也不客气,手指飞快地挑出几个然后,然后对女孩说道:“这几样不要。”女孩愣住,有些迟疑地问道:“就这几样不要?” 斯恩的嘴角抽了抽,心想这外星人还真不知道客气。看着女孩因惊讶张大的嘴,补上一句,“其他的都来一份。” “唉!好。”女孩这才意识到是来了大客户了,当然也可以理解为大饭桶。 斯恩有些无聊地戳着窝在他大腿上的小a,小a被戳地难受了,软软的一团陷下一块,斯恩的手指收回来后又恢复了原状,就像果冻一样。 小a抗议似的扭了扭自己圆滚滚的身体,往斯恩的怀里缩了缩。 路南菲尔在一旁看着斯恩就像一个寂寞的孩子独自在角落玩着玩具,虽然这玩具还不太搭理他,但他看起来还是很开心的样子。 他看了一会儿,就收回了心思,按照寿命来算的话,自己似乎是比斯恩还要小的孩子,总觉得有些违和的路南菲尔摸了摸鼻子,专心地等上菜。 餐馆虽小,但生意不错,上菜速度也快。来上菜的依旧是刚刚那个招待他们的那个女孩,她举着大托盘,上面放着七八盘的菜肴,斯恩在一边看着她在大托盘的对比下显得瘦弱的手臂,忍不住替她担心。 女孩倒没有斯恩所想的那么吃力,她将托盘上的菜摆在桌上,说了句“请用”,就又急匆匆地跑去帮忙了。 “那女孩力气很大。”路南菲尔拿起叉子,两口就解决了一道盘的面条,边咀嚼边含糊地说道。 斯恩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而是拿起刀叉狠狠地切着眼前的肉排,然后略显粗鲁地塞进嘴里用力咀嚼。 所谓吃人的嘴短,路南菲尔知道自己这几天吃的确实多了点,也不敢说话,有些不好意思地咳了声,然后埋头专心吃饭。 菜一盘接一盘的上,路南菲尔竟然也跟地上上菜的速度,完美地实行了光盘计划。等斯恩摸着肚子打饱嗝的时候,路南菲尔拿起手边的餐巾擦了擦嘴角,然后在喧闹的背景下打了一个一个小小的饱嗝。 这样的小动作斯恩并没有发现,他只是看着路南菲尔仍旧平坦的小腹有些羡慕,吃这么多都不会胖,真好。 女孩笑眯眯地来收钱,当看见斯恩拨到餐馆账户上的数字时,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线了。一直不停地说着,“走好,下次再来。” 斯恩瞄了眼身边的路南菲尔,心想“下次再来”才是那女孩的真心话吧,毕竟饭桶不是天天有的。 斯恩原本想抱着小a,但小a却挣脱了他的怀抱,独自呈s曲线飞着,斯恩以为它还在因为刚刚自己欺负它的事生气,也不勉强,就跟在它身后走着。 “恩。”小a闷哼一声,软软糯糯的声音带着小孩子浓重的鼻音。斯恩就见跟自己闹变扭的小a撞上了一个身影,然后被弹回了自己身上。 斯恩慌忙伸手接住被弹回来的小a,斯恩检查了下,发现小a没有大碍,只是蔫头蔫脑地抓着自己的手臂,斯恩放下心,这才想起向对方道歉,“对不起。” “没事。”低沉略带沙哑的男声响起,那男人说完就一阵风似的掠过两人,斯恩转头只看见那略显张扬的红发一闪而过。 两人又逛了圈算作消食,只是小a像没有了能源似的一直没有精神,见小a这样,斯恩也没有了逛街的心情,只想回到民用舰上替小a仔细检查一遍。 路南菲尔自然没有异议,跟着斯恩准备回到民用舰停泊的地方。 变故只发生在一瞬间,震天的响声让所有人都本能地蹲了下来,硝烟在天际弥漫,打破了这个星球平静安详的步调。 路南菲尔几乎在瞬间护住斯恩,往发出动静的方向望去,金色的眼眸一闪,一瞬间化为竖瞳,然后迅速恢复原状。 “是宇宙海盗!”不知谁叫一声,恐慌在人群中蔓延,路南菲尔皱了皱眉,然后拉着斯恩躲进了人群里。 斯恩的精神力惊人,但体力却很差,没跑几步就大口喘着气,路南菲尔有些担心地看着它,斯恩迎上他的目光,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示意自己没事,然后咬着牙又跑了起来。 硅基人的体温偏低,此时握着斯恩带着暖意的手掌,感觉有些异样,只是现在的情况不容许他思考这些。 路南菲尔的单兵实力惊人,但他之前受过伤,能力被药剂抑制地彻底,只能带着斯恩跟随人流向星球上的避难所逃去。 第七十一章 夜凉如水,顾寒昭逃离宴席躲到了湖边的凉亭中,原本昏沉的脑袋因夜风清醒了一些。他又在亭中坐了一会儿,直到彻底清醒了才准备起身离去,刚起身便见不远处有袅袅的身影走近。 顾寒昭微微皱眉,他已经错过了避让的最好时机,此时再离开倒显得刻意,索性就站在原地等那人走近。 “赵妃娘娘。”顾寒昭见只有赵无瑕一人,忍不住心中一跳,赵无瑕果然有些手段,竟敢在宫宴时单独与他相见。她受宠不过短短时日,却已经收拢了不少人手,竟能瞒过宫中侍卫来此,亦或是这些侍卫早已为她所用。 “侯爷。”赵无瑕点了点头,嗓音低沉带着几分柔媚,随着她的靠近,顾寒昭几乎能闻到一股脂粉味。他习惯了赵掩瑜身上淡淡的药草味,只觉得这股脂粉味格外地呛鼻,不动声色地后退几步,与赵无瑕保持距离。 赵无瑕见他不愿与自己多牵扯的样子,原本挂在嘴角的淡笑仿若凝固了般,顾寒昭见状索性将目光转向湖,心眼不见为净。 “娘娘,臣先告退了。”顾寒昭不知赵无瑕作何打算,只是本能地不愿与她独处,即已行礼便不再多说什么,待他告完辞正准备退下却被赵无瑕拦了下来。 “侯爷且慢,本宫有要事与侯爷相商。”赵无瑕见顾寒昭正欲拒绝,便率先开口打断道:“待侯爷与掩瑜成亲,本宫与后侯爷便算是亲戚了。”赵无瑕拢了拢鬓边的金钗,看似漫不经心的话语实则暗藏玄机。顾寒昭正欲离开的脚步一顿,心知赵无瑕是特意点出赵掩瑜逼他就范。 “侯爷今日在殿中难道不恨吗?”顾寒昭一怔,不知赵无瑕心中打的什么主意,赵无瑕好似没有察觉到他的疑惑,顾自道:“今日朝堂之上发生的事早已人尽皆知,侯爷是南泽的功臣,以性命相搏却只换来一纸婚约难道不会心生怨恨吗?” 顾寒昭在心中冷笑,赵无瑕不是他自然不明白这纸婚约对他的重要性,但见她自信满满的样子又实在不想与她多费唇舌。 赵无瑕见他没有回答还以为自己点到了对方的痛处,这世上有谁不爱权势地位,若此时在场的是前世那个汲汲营营的顾寒昭只怕早已被说动,生了不满的心思,可惜现在的顾寒昭只想与赵掩瑜过闲云野鹤的日子,对他人趋之若鹜的权势地位毫无兴趣。 “陛下的性子侯爷应当清楚,战事已经结束,想来不用多久侯爷手中的虎符就要交还陛下。”顾寒昭听到这里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字字句句赵无瑕都是以权势相诱,期盼自己能在朝堂上助她一臂之力。 “娘娘有话不妨直说。”顾寒昭估摸着自己离开许久,再不回去只怕赵掩瑜要寻来了,也不欲再与赵无瑕多说。 “侯爷果然爽快,那本宫便不再拐弯抹角了。本宫想让侯爷助我打压赵皇后一脉。今日朝堂上侯爷想必对赵国舅的言语已心有不满了罢。若不是他出言指责,想来侯爷也不必为了平息陛下猜忌而提出婚约的请求。”顾寒昭闻言在心中冷笑,赵无瑕还是与之前一样,总是一厢情愿地猜测他人。 “看来娘娘对此事是一知半解。”顾寒昭神色淡淡,让赵无瑕看不出他心中所想,“是本侯求恩典在先,国舅爷出言在后。况且本侯只希望与掩瑜能够归隐山林,过闲云野鹤般的神仙日子,至于朝堂争斗,本侯实在没有情趣和心思参与其中。”赵无瑕空有手段,却因赵崇的关系在朝堂没有多少人脉可用,否则也不会急于向顾寒昭求助。 赵无瑕闻言暗暗咬牙,朝堂与后宫本就是息息相关的,她不像赵皇后,在朝堂上有赵国舅倾全力相助,互相扶持。赵崇能力有限,能坐上如今的位子已经算是运气绝佳,再往前一步简直是天方夜谭。而她已经将赵皇后得罪个彻底,若不借此机会得到镇渊侯的扶持,只怕在这宫中会更加举步维艰。原本她还庆幸着赵国舅的不知好歹,竟将镇渊侯推到了与自己敌对的位子,如今看来,这顾寒昭竟真的对兵权没有兴趣。 “即使侯爷不为自己着想,也应当为掩瑜想一想吧。”赵无瑕见他油盐不进,即使再难以置信也不得不承认赵掩瑜在他心中确有特殊的位置。 顾寒昭闻言眯起双眼,眼中的冷意也懒得掩饰,赵无瑕被他有些阴狠的眼神吓了一跳,但还是硬着头皮答道:“侯爷可别忘了,赵掩瑜姓赵,他身上流着的是我赵家的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侯爷应当清楚,想要赵掩瑜安枕无忧,侯爷便要保证本宫也安枕无忧。” 顾寒昭没有回答,只是眼中冷意更甚。赵无瑕拧着绣帕的双手泄露了她的紧张,可面上却没有表现出丝毫,仍旧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她见顾寒昭没有反驳,只是冷眼望着自己,还以为对方已经被说动,眼中的防备也松懈了一些。 “娘娘,本侯说得应当十分清楚明白了,本侯不能也不愿助娘娘。至于掩瑜,既然进了我镇渊侯府便是我顾寒昭的人,自有我保他周全,娘娘无需担忧。” “你!”赵无瑕见他竟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忍不住柳眉倒竖,伸出食指指着顾寒昭微微颤抖道。 “父亲。”正在二人僵持的片刻,见顾寒昭迟迟没有归来的顾明宸寻了出来,与他一起的还有凤昱。 赵无瑕一怔,自己明明已经安排了心腹,若没有她的准许是绝不会放人通行的,却没想到这二人竟未被阻拦。赵无瑕神色不定,不请自来的顾明宸和凤昱倒没有什么不自在。此时尚在宫中,尽管顾明宸心中对赵无瑕并无好感,但礼数却是不能废的。 赵无瑕勉强应下,但脸上的笑容早已僵硬,只是顾明宸二人却只当没看见一般。顾明宸见礼数已尽也不再理会赵无瑕,偏头对顾寒昭道:“父亲,爹爹见您离开许久很是担心,我便与殿下出来寻您。” 顾寒昭揉了揉顾明宸毛茸茸的脑袋,转头对赵无瑕道:“娘娘若是没有什么其他吩咐,臣这便退下了。”赵无瑕见凤昱在场,心中即使再不满也不能说什么,只能勉强维持风度让他们离开了。 顾寒昭见顾明宸将自己拉走便知凤昱是有话想单独与赵无瑕说,凤昱的心思他多少能猜到一些,赵无瑕需要一把能帮她铲除赵皇后的刀,而凤昱则需要一面能为他抵挡的盾牌。二人的目的倒是不谋而合,可以各取所需。 赵无瑕见正主已经离开,也正想离开,却见凤昱还站在原地,静静地望着自己,赵无瑕一怔不知对方究竟是何意。 “娘娘是否很疑惑,自己安排的人手怎么没有提醒你附近有人出现?”凤昱越是云淡风轻,赵无瑕越是心急如焚,她怎么也没想到一直不受重视的凤昱竟已在宫中建立了自己的势力且掌控至此。 “娘娘不必担心,这里很安全,没有我的命令无人敢靠近。”凤昱见她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淡淡安抚道。 “十一殿下果真神通广大。”赵无瑕咬牙道。 凤昱好似没有看到对方的恼恨,把玩着手里的一个香囊,淡淡的药材清香从里面传出,冲淡了弥漫在空气中的浓重脂粉味。 “我也不与娘娘绕弯子,有话便直说了,否则待会儿父皇要亲自找来了。”赵无瑕本想甩袖而走,但想着凤昱安排在暗处的人马硬生生忍了下来。 “娘娘想找镇渊侯爷合作不若换一个对象如何?我对师傅的性子还算了解,他自由惯了,除却赵先生无人能入他的眼,娘娘与其浪费心力在他身上不若另作打算。” 赵无瑕惊讶地望向他,凤昱说这番话明摆着是要与自己合作,但为什么呢?赵无瑕不解,今日之前她或许还以为凤昱只是一名无害的皇子,可现在她却不敢如是想了。 “殿下在宫中的手段要远胜于本宫,为何还要与本宫合作?”也无怪乎赵无瑕多疑,在宫中一步错便是粉身碎骨的结局,她不得不小心行事。 凤昱没有直接回答她,反而问了一个完全不相干的问题:“娘娘进宫也有些时日了,却为何还未为父皇生下一男半女?”赵无瑕闻言差点掐断了指甲,她日日调养身体,不惜血本调配香料都只是为了求一个子嗣,可她的肚皮不知为何迟迟没有反应。 赵无瑕进宫的时日毕竟还短,最多只能在一些不打紧的地方安插些人手,至于再隐秘的事情便不得而知了。不过赵无瑕不知道的,凤昱却是知道得一清二楚,他微微垂眸掩去了眼中的波澜道:“娘娘真的以为赵皇后在您进宫之后什么准备也没有做吗?”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赵无瑕隐隐猜到了一些,但却是不愿相信,忍不住惊疑道。 第七十二章 “娘娘聪慧过人,难道就没有察觉到身体的异样吗?”赵无瑕闻言一怔,原本姝丽的容颜刹那变得狰狞可怖。 “不可能,每七日本宫便会命太医诊脉!本宫的身体毫无异常。”凤昱见她如此回答也不在意,只略带嘲讽道:“娘娘进宫短短时日,未免太过自信,莫不是以为自己真的能将太医院的太医们全都拿捏住?” 凤昱见对方闻言面色难看也不在意,只是继续道:“若不是有所依仗,娘娘真的以为赵皇后会任由旁人爬到她头上来。若真是如此,此时娘娘便不会是在此处耀武扬威了。毕竟这许多年里,因赵皇后而被罚去冷宫的嫔妃并不少。” 赵无瑕的脸色阴晴不定,但如今还未诊脉,她心中多少了存了几分侥幸,可又见凤昱如此笃定,难免有些不安。 但她也不傻,不会将自己的情绪暴露在凤昱面前,只能勉强支起笑容道:“此事本宫自会去查实,只望殿下不要欺瞒本宫。” 凤昱听她一口一个本宫实在有些腻歪,扬扬手道:“娘娘尽管去查,只是莫忘了换一名太医。”赵无瑕闻言咬牙,即使怒火中烧也只能与他虚与委蛇地应下。 待赵无瑕匆匆离开,凤昱又在湖边呆了一会儿才回到宴席上。 顾寒昭既然已经决定助凤昱便也不急着收拾赵无瑕,若是赵无瑕对凤昱有些用处,他也没有必要出手打乱凤昱的计划。只是顾寒昭心中多少还有些担心,似乎这些年凤昱的性子越发难测,变得有些执拗,除了顾明宸还能说上几句,与他相熟的旁人却是一点也不敢再顶撞。 顾寒昭、顾明宸与凤昱三人都已离席,他们的位子上自然只留下赵掩瑜形单影只地坐在那里。赵掩瑜还算镇定,若是旁人找他搭话,他只管扬唇浅笑,任那些人如何旁敲侧击都不透露出丝毫有关顾家的消息。 旁人得不到消息,虽然表面上还维持着对赵掩瑜的客气,心中却早已将他从头嫌弃到脚。赵掩瑜是不计较,对此毫无所觉,顾寒昭回来时神色清明,隐隐察觉到了众人望着赵掩瑜时的怪异神色。 当即顾寒昭的脸色便冷了下来,众人还不知他是察觉到自己轻视赵掩瑜的心思,见他出去一趟回来后就变得神色难看,便在心里坐实了镇渊侯性情不定的传闻。 “好些了吗?”赵掩瑜见他回来,微微侧身在顾寒昭耳边问道。殿上丝竹之音悦耳,顾寒昭却好似没有听见般,只在旁人没有看见的角落处握住赵掩瑜的手,用宽大的衣袖盖住。 “我无事。”顾寒昭在他耳边轻道,喷出的热气让赵掩瑜的耳朵瞬间涨的通红。 他人本抱着看戏的态度旁观,但竟见他们旁若无人地打情骂俏起来,俱都眼神复杂地转开视线。究竟是谁猜测顾寒昭娶男妻只是为了安宣武帝的心,瞧这模样明明是情根深种。 随后回来的赵无瑕也看到了这一幕,面上虽然毫无异常,但双手却几乎拧碎了藏在袖中的锦帕。 明明是姐弟,同为赵家血脉,赵无瑕不明白自己的容貌要比赵掩瑜出色许多,又是女儿身。为何顾寒昭单单就看上了他,却对自己不屑一顾,赵无瑕心中边恨边向宣武帝所在的方向挪去。 当看见宣武帝向自己伸出的那只手时,脸上闪过一瞬间的狰狞,对旁人来说无上的荣宠却让她厌恶异常。一个是风声俊朗的镇渊侯,不过而立之年便在朝中有赫赫威名,另一个虽贵为天子,却早已人到中年,被酒色掏空的身体哪里还有英挺相貌可言。 赵无瑕几乎要被自己心中的妒意压垮,但还是努力压制着那股厌恶,缓缓伸出自己那只纤纤玉手放在宣武帝带着皱纹的手上,起码在这一刻她感受到了来自后妃们的嫉妒以及殿上诸人的注视。 最后回来的是凤昱,殿上众人还在继续庆祝,倒没有人察觉出异样。 顾明宸发现只要父亲与爹爹在一起,他们之间便没有自己的位子了。当即托腮,眉宇间颇有些不满地望着二人,只是顾寒昭和赵掩瑜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倒也顾不上他。 凤昱回来便见顾明宸表情生动地望着师傅和赵先生,一扫平日的严肃,颇有几分孩子气。凤昱对旁人时大多神色冷漠,唯有面对顾明宸时总是会忍不住心软,像极了知心的哥哥。 凤昱见顾明宸出神,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子道:“在看什么呢?”以顾明宸傲娇的性子当然不会如实回答,只是顾左右而言他道:“有些困了。”说完还作势打了个呵欠。 凤昱被他的样子逗笑,温言道:“再等一等,若是真困了,你便靠着我的肩膀睡,睡着了也不必担心,我向父皇求恩典让你直接留在宫中。” 顾明宸原本还只是找个借口,但过了一会儿便真的有些困了,一言不发地靠在凤昱的肩上。二人坐的位子不显眼,倒也不会引起关注,凤昱满足地望着顾明宸的睡颜,保持着现在的样子不敢惊动对方。 因着第二天就是休沐,群臣直闹到三更才渐渐散去,至于宣武帝早就因身体不适而早早离开休息了。 凤昱最终还是不能如愿,只能任由顾寒昭背着昏睡过去的顾明宸离开。 赵无瑕因凤昱的那番话彻夜未眠,第二日一早便假借身体不适,让太医前来诊脉,太医细细为她诊完脉后还是与之前的结果毫无二致。赵无瑕越想越不安,难免想到了凤昱最后那句话,当即命人传赵夫人进宫,借口自然还是身体不适。 赵夫人听闻女儿身体不适哪里还坐得住,一收到消息便递了进宫的牌子想要进宫。还是赵崇察觉到了一丝异样,若是寻常不适,宫中有的是太医,哪里还需赵夫人前去,想来是有事吩咐,但为防万一,还是让赵夫人带上了一名略通医术的婢女。 赵夫人一进宫便屏退了左右,原本想吩咐赵夫人寻一名通晓医术的医女装扮成婢女的样子进宫为自己诊脉。一听赵夫人早有准备,当即让那名婢女为自己诊脉。 那婢女不敢轻忽,立马伸出手为赵无瑕诊脉,只是越探脸色越差,收回手后更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脸色发白地低着头。 赵无瑕见状心里“咯噔”一下,见她这副样子,凤昱昨日所言的应当属实了。 只是赵无瑕如今还是不愿相信,自己这一年多来受了这么多苦,布置了这许多却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若是无法孕育子嗣,她爬得再高又有何用! 赵夫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见赵无瑕神色狰狞立马慌了神,压低嗓音问那婢女究竟怎么回事。 那婢女偷偷抬眼看了赵无瑕一眼才颤声道:“娘娘被下了伤身的药,只怕很难再怀有子嗣。” 赵夫人闻言也是呆在了原地,脸上顿时煞白一片,口中念念有词道:“怎么会……怎么会!这可如何是好啊,娘娘!”说完,眼中的泪便不受控制地落下,起伏不停的哭声听得赵无瑕心烦意乱。 赵无瑕正待发作,赵夫人却止了哭声,好似想到了什么般尖声问那婢女:“如今可还有什么补救的法子!” 赵无瑕原本正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如今一听赵夫人所言,好似又看到了希望,面色可怖地望向那婢女,双手用力握住了对方的肩膀,尖利的指甲几乎要将她的皮肉戳穿。 那婢女不知是因吃痛还是因被赵无瑕的神色惊吓到,眼眶微红道:“奴婢……奴婢没有办法。” 赵无瑕闻言松开了那婢女的肩膀,那婢女还未为此松口气,便被赵无瑕一巴掌打到了地上,原本白嫩的脸颊上马上浮起了五指印。只是赵无瑕还未解气,又将桌上的首饰扫落,名贵的的珠宝立马散了一地,一只价值不菲的翡翠玉镯更是裂成了好几瓣。 “娘娘!娘娘!”赵夫人哭喊着上前,用帕子抹泪道:“娘娘可莫气坏了身子啊。” “身子!我如今还管什么身子!”赵无瑕平日里总端着高傲的架子,对任何事都显得冷冷淡淡,好似从不将名利放在眼里,可今日却被激出了真性情,说话做事丝毫不留情面。 赵夫人见状又开始呼天抢地地开始哭了起来,赵无瑕心中本就憋着一股怒火,听到赵夫人的哭声更加心烦意乱,当即也不管赵夫人是不是她的亲生母亲,呵斥道:“够了!本宫还没死呢,你现在便出宫去,与父亲商量,为本宫四处延请名医!” 赵夫人被吓了一跳,但见赵无瑕神色冷凝也不敢再多言,乖乖地应了下来。只是临去前还心念着宫中的太医,宫中的太医都是南泽国中医术顶尖的医者,他们完全不必舍近求远。 赵无瑕几乎要被她的蠢钝活活气死,狠狠道:“若真是如此,本宫每七日便会诊脉一次,为何连一个太医都没有提出来过!” 赵夫人深色木讷,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更加慌乱。赵无瑕被她吵得心烦意乱,挥手将她打发了出去。 待赵夫人离开,赵无瑕才静下心来,坐在房中思考自己的退路。如今她已与赵皇后撕破了脸皮,况且赵皇后如此害她,她是绝不会放过对方的。 可太医之事已经让她明白自己在宫中没有势力根基,单靠宣武帝近段时日的宠爱,她实在没有把握与赵皇后继续斗下去。 赵无瑕不免想到了凤昱的提议,二人一同联手先将赵皇后一脉拉下泥沼,待赵家土崩瓦解自己再慢慢报复。可凤昱是皇子,如今自己不能有孕,若是自己帮了凤昱便是为他人做嫁衣,况且凤昱韬光养晦多年,他的实力自己一无所知,难保事成后对方会过河拆桥。 赵无瑕一人沉思了许久,直到天色渐暗才下定决心,她的所有退路都被堵住了,如今也只能渡上一赌了。 第七十三章 凤昱一早便穿戴整齐准备出宫去了,早前赵掩瑜答应了顾明宸要陪他去看春日节巡游,凤昱自然也要跟着去。凤昱年岁渐长,此次又立了功劳,宣武帝虽为了顾及凤昇的颜面而没有大肆褒奖,但还是赐了一些金银。凤昱知道宣武帝的心思,自然安然接受,也不多言。 与凤明宸约好的时辰快到了,凤昱只略微整了整袖子便准备出门,只是还未等他出宫门,一名贴身伺候的小太监便追了出来,手中握着一个香囊道:“殿下,您忘了这个!” 凤昱一见这香囊,眼中便多了一丝笑意,看来赵无瑕已经考虑清楚了。凤昱接过香囊,随手挂在了腰带上,那小太监疑惑地看了一眼,凤昱早前明明对这香囊很是宝贝的,怎么今日如此随意。 凤昱哪里有功夫猜测小太监的心思,踏着轻快的步伐出门去了。 街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顾明宸拉着赵掩瑜的手和顾寒昭三人等在顾府门口。再过半个时辰春日巡游便要开始了,可凤昱还迟迟未来。 凤昱紧赶慢赶好不容易穿过大半个凤首洲来到了顾府,一眼便看见严肃地皱着包子脸,看着很是不满的顾明宸,上前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颊道:“抱歉,我来晚了。” 顾明宸哼了一声,对凤昱没有遵守约定,差点误了时辰的行为很是不满。 顾寒昭见状摇了摇头,教训道:“怎可如此没大没小。”心里却早已乐开了花。 凤昱已经习惯了事事以顾明宸为先,见他被顾寒昭责骂慌忙解释道:“是我不对,我该早些来的。”顾寒昭为他急于替顾明宸背黑锅的行为叹气,这哪里还有未来统一南泽北渊,戎马皇帝的威武模样。 顾明宸自小与凤昱竹马竹马,也就面上看着对凤昱凶一些,若是谁欺负凤昱说他一句不好,顾明宸可是会上去咬人的。 他也不是真的对凤昱生气,只是自小到大的习惯罢了,至于顾寒昭口中所说的尊卑礼仪他全然不在意,若真论起来,顾寒昭可是比他还不将这些放在眼里。 “再不离开可就赶不上巡游了。”赵掩瑜见状叹气,摇着头开口提醒道。 顾明宸这才如梦初醒,拉着凤昱朝早订好的酒楼跑去。 “这也算竹马竹马,两小无猜了。”顾寒昭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笑道。 赵掩瑜却没有他这么乐观,最是无情帝王家,他不是不信凤昱的品性,只是一条又一条血淋淋的经验教训不敢让他松懈。顾寒昭明白赵掩瑜的担心,若不是经历了前世之事,只怕他也会为此担忧。 “不必忧心,凤昱这孩子也算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他的脾气虽然算不上讨喜但绝对是好的,尤其他对明宸是真用了心思。”赵掩瑜听进了顾寒昭的劝慰,也知晓自己是钻了牛角尖,一下子魔怔了。既然想开了也就不再多纠结,儿孙自有儿孙福,如今的事谁又说得准呢。 “嗯,我们也走吧,否则要被他们甩下了。”顾寒昭见他释然也回以一笑,赵掩瑜不像他有前世的记忆,难免会多忧思一些。 顾寒昭他们穿过人海走进早已预定好的茶楼时,顾明宸和凤昱早已经占据了窗边的位子,两人齐齐探出半个身子,脑袋挨着脑袋,看样子正在咬耳朵。 顾寒昭见状忍俊不禁,即使平日表现得再事故成熟,二人毕竟还是孩子,自然对这些新奇玩意多些好奇,孩子气的一面坦露无疑。 待四人都坐下了,店小二送上茶水点心,春日巡游便真正开始了。顾寒昭二人主要是陪着孩子,对巡游没有多大兴趣,便只顾着吃茶聊天,倒也惬意温馨。 那两个孩子则要童趣许多,尤其是顾明宸,一直睁着双大大的猫眼望着彩车出现的地方。 半晌后,便听到街的那头有乐声以及百姓的欢笑声。一阵鞭炮声响起,凤昇慌忙伸手盖住顾明宸的耳朵,顾明宸见状也有样学样,伸手盖住了凤昱的耳朵,二人这样也不变扭,反倒是相视一笑,让在一旁的顾寒昭颇有些酸溜溜的,更是趁着鞭炮声的空隙用哀怨的眼神望向赵掩瑜。 鞭炮声停下后,便有装饰一新的彩车劈开烟雾出现在众人面前。凤昱遗憾地放下原本罩着顾明宸耳朵的双手,见对方心思都在彩车上便偷偷伸手搂住了顾明宸的腰。 在边上围观了一切的顾明宸徒手捏碎了一个杯子,赵掩瑜则默默喝了一口热茶,假装自己什么也没有看见。 待彩车近了,顾明宸才看见站在车上的人影,数名容貌出众的女子被打扮成春神的模样被众人簇拥着。她们的脸上带着半幅银质面具,露出挺直的鼻梁和姣好的唇形。 而彩车经过的地方都能闻到一股扑鼻的花香,每名春神手中都提着一把竹篮,篮里是各种新鲜的花瓣,春神们在彩车上不停地撒着花瓣,而凡是被花瓣雨洒中的人都能获得春神的祝福。 顾寒昭见底下人多手杂,担心顾明宸与凤昱的安慰,并没有让他们下楼。因此顾明宸也就无缘被花瓣洒中,不过他倒也不介意,来此不过是凑个热闹,讨个彩头。 彩车之后便是成队的舞者,他们分列成两队,脸上俱都戴着面具,遮挡住全部容貌,身上则穿着巫人的衣物,边走边念念有词,伴随着舞步轻晃手中的小鼓,以祈求春日节的丰收。 舞者的队伍很长,再加上两道跟随着队伍的凤首洲百姓,长街上一下子挤满了人群。一直到午时,队伍的最后一个人才在街角消失,原本人声鼎沸的街道一下子便沉寂了下来。 “饿了吗?”赵掩瑜吃了些茶点倒不觉得饿,只是顾明宸刚才一门心思扑在巡游上,也没吃多少点心,只怕早就饿了。 顾明宸这才觉得有些饿了,赵掩瑜见他点头便想着去不远处的酒楼用午膳。 凤昱准备跟在他们身后离开,起身时却被顾寒昭叫住了。 “殿下。”顾寒昭拉住正欲起身的凤昱道:“臣有事要与殿下相商,可否借一步说话?”凤昱一怔,私底下他从不端着皇子的架子,顾寒昭自然也没有以臣下自居,今日他开口自称臣想来确实是有要事。 赵掩瑜与顾寒昭对视一眼,先带着顾明宸离开了。顾寒昭则与凤昱坐在包厢内面面相觑。茶楼虽人多眼杂,但顾寒昭早已在外安排了自己的人,倒也不怕二人的对话被旁人听去。 “那日宫宴,殿下为何要寻来?”率先开口的是顾寒昭,他这样的态度只是希望凤昱对他没有欺瞒,倒也不是真的有意用话让自己与凤昱变得生疏。 凤昱见状自然也严肃了几分,他并没有打算瞒着顾寒昭,毕竟与赵无瑕合作之事于情于理都应当告知对方。赵家之事凤昱早有耳闻,再加上顾明宸很是喜欢赵掩瑜,所以他内心多少有些忐忑,但对宣武帝的恨意终究还是占了上风。 “我并非有意想要隐瞒,只是没有把握罢了。不过今日出门前我收到了一样东西。”凤昱说完将随手挂在身上的香囊放在桌上。 顾寒昭跟着赵掩瑜,对于药材的药性自然也懂一些,见这香囊尽管还散发着淡淡的药味,但药性却已散了。 凤昱将藏在靴里的短匕拿了出来,将香囊隔开,从已经被研磨成粉的药材里掏出一张纸来。一张字条被卷成一卷,顾寒昭接过字条缓缓展开,眼中闪过惊疑,这笔迹竟是赵无瑕的。 “赵皇后真的动手了?”顾寒昭望着纸条上的内容,神色惊疑不定,他并不意外赵皇后一直在筹谋着准备动手,只是没想到赵皇后竟然如此急切。他只意味赵皇后会收拾赵无瑕,却没想到连宣武帝都准备下手。 “我告知赵无瑕赵皇后在她入宫前曾偷偷让她喝了伤身体的药,只怕赵无瑕此生都不会有子嗣。”凤昱收起纸条解释道:“赵无瑕自然不信,直到昨日她以身体不适为由,让家人进宫探望,想来那进宫来的人中有擅长医术的,赵无瑕这才信了自己的身体是真的被毁了。” “师傅应当知道我百毒不侵,这香囊里有我的一滴指尖血,配合着这些药材,若是佩戴着香囊的人中毒了,这些药材便会失去药效,严重的则是会散发出一股铁锈味,也就是血味。” 接下来的话无需凤昱解释,他也已明白了一些。赵皇后和凤昇的目的自始至终都是皇位,凤昇已经成年,宣武帝却迟迟不愿立储,再加上白帝城的那场战役让素来以贤能著称的凤昇早已声名狼籍,赵皇后又被宣武帝以身体不适为由圈禁在宫中,眼见马上就要与那至高无上的位子失之交臂了,他们自然着急。 “没想到赵家竟然早有准备,不过确实,宣武帝一死,便没有人能再压制住赵家,到时无论是朝堂之上还是军营之中都没有能与赵家抗衡的势力了,便连谢家也只有归隐的结局。”顾寒昭不得不钦佩赵氏一脉的勇气以及孤注一掷的决心。不过这也正说明了之前凤昇受伤的事实,一旦京中传出凤昇不能人道的消息,凤昇这辈子便算是真的完了。 “那殿下今后可有什么计划?”顾寒昭虽对他有信心,但还是有些担忧。 “静观其变,不过我为赵无瑕引荐了一名道士。”顾寒昭口中的茶差点喷了出来,惊疑道:“道士?!”顾寒昭觉得自己越发不明白凤昱所想的了。 “父皇现在还需要活着,师傅放心,我暂时不会动手的。”凤昱解释道,顾寒昭惊讶地睁大了双眼,多少已经猜到凤昱的打算,他这是杀人不见血,将所有的错处都推到了赵无瑕的身上。 “可这法子也太过于……”顾寒昭欲言又止道:“宣武帝毕竟是您的父亲,即使殿下心中恨极他也不能自己动手!弑父的罪名不应当由您承担,也不值得!” “师傅,您说的我都懂,可是我忍不住了!”凤昱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狰狞,让顾寒昭觉得陌生异常。 “当年他将殷家的玉佩亲手摔碎在我面前,命人将我送往丘通时,我便在心中发誓,必定要亲手从他手中夺得皇位,让他最在意的东西全部化为乌有!”顾寒昭见他眉宇间满是戾气终是不再劝说,当年自己没有阻止凤昱被遣往丘通也不知是对是错。 “殿下,我曾答应过掩瑜,待此间事了,便陪着他四处走走,寻药治病。我与殿下多少有几年师徒情谊,您也叫了我这许多年的师傅。我虽不能帮您夺位,却会将手下的人马留下,只求我走后,殿下能够善待他们。” “师傅……”凤昱皱眉,没想到顾寒昭竟已做了如此打算。 顾寒昭见他这样,忍不住笑道:“我并不是马上就离开,明宸年岁还小,虽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但毕竟还是年幼,就算我放心,掩瑜也不会放心的。”在顾寒昭看来,凤昱与顾明宸如今是竹马竹马的关系,他们年岁都还太小,凤昱虽然疼爱顾明宸但却只是将他当成了一起长大的朋友兄弟兼之家人,等他真正开窍只怕还要到很久之后。 二人又坐着小谈了片刻,直到顾寒昭彻底放下心来才结束谈话。 另一边的顾明宸和赵掩瑜已经点好了饭菜,正等着他们前来。人还未到齐,顾明宸又实在饿得慌,赵掩瑜只能买了几样点心让他抱着慢慢吃。 凤明宸嗜爱甜食,但他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加上最近在换牙,所以赵掩瑜一直拘着不让他多吃。 顾寒昭二人刚进包厢便见小小的凤明宸抱着一袋点心慢慢咬着,像极了一只可爱的小仓鼠。凤昱许是见到了顾明宸这样毫无防备的样子,心中的阴霾也去了大半。 第七十四章 既然赵无瑕已经决定与凤昱合作,凤昱自然也要表现出些诚意来,赵崇在朝中没有根基,因着与赵无瑕在后宫的位子,赵国舅自然也不会帮他。此时的赵无瑕最需要的便是调养好自己的身体,凤昱自然知晓她的难处,当即为她寻来一名北渊名医,两人各怀目的,一时倒也相安无事。 “北渊名医?”赵无瑕对着凤昱派来的小太监微微皱眉,一时不知凤昱是如何打算的,“北渊的医术向来不及南泽,这位北渊名医真能治好本宫?” 那小太监是凤昱的心腹,自然不会被赵无瑕简单的一句问住,而是敛眉恭敬答道:“娘娘尽管放心,若不是有万全的把握,殿下怎会将他引荐给您。”那小太监见赵无瑕已经信了几分继续道:“不仅娘娘的身体那位名医能调养好,就连陛下的身体也可以。” 赵无瑕自然懂他的话外之音,若是自己因着这位北渊名医获得宣武帝的信任,自然能够胜过赵皇后一筹,只是赵无瑕仍有些疑惑,小心问道:“既然如此,殿下怎么不自己向陛下进献,反倒将这机会让给了本宫。” “娘娘也应当知道殿下在这宫中的处境,殿下贸然进献只怕陛下会引来陛下猜忌。但娘娘却不同,娘娘深得陛下宠爱,若是北渊名医治好了一直困扰陛下身体的病痛,娘娘的地位自然也会水涨船高。殿下与奴婢说了,到那时还望娘娘能够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 赵无瑕闻言自然是满口应下,让那小太监退下后又宣那名在门外等候的北渊名医进来为自己诊脉。 “草民曹满江参见赵妃娘娘。”那名北渊名医大概五十岁多的模样,气质儒雅,一眼便让人觉得亲近异常。 赵无瑕观之暗暗点头,言语中也温和了几分。 “曹先生是北渊人?”赵无瑕轻描淡写地问道,她心中对凤昱还并不十分信任,在这宫中人人自危,她自然也要步步小心。 “不敢,草民自小在北渊长大,母亲却是南泽人。”曹满江恭敬答道,赵无瑕闻言笑道:“原来如此,难怪本宫观之曹先生气质似与北渊人颇有不同。” 曹满江也不答,只是有礼地笑着,看来是个知分寸的。 “十一殿下在本宫面前可是将你夸奖了一番,本宫的身体略有不适,你便先为本宫诊脉吧。”见其人品过关,赵无瑕便有心考考对方的医术。 曹满江听命上前,拿出丝帕附在赵无瑕的手腕上,为她细细诊断起来。半晌后,曹满江才松开手,脸上表情变幻莫测。 “如何?”赵无瑕虽然面上平静,心中却是忐忑不安。 “娘娘确实被伤了身,这下药的人实在狠毒。”曹满江忍不住感叹道,只是说完便知道自己逾矩了,正要跪下请罪便见赵无瑕挥了挥手道:“那人确实狠毒!”赵无瑕的脸色一瞬间变得狰狞可怖,若不是有旁人在场,只怕她早已狠狠地骂一句老毒妇了。 “不知曹先生可有办法医治本宫?”不过转瞬之间,赵无瑕的脸色又恢复如常,这变脸的功夫让曹满江忍不住在心中惊叹。 “自是有的,否则殿下也不会举荐草民了。”对自己的医术曹满江还是有几分自信的,更何况自己受了卫公子的恩惠,而卫临又命他万事听从凤昱,对待此事自然会全力以赴。 “好!若是本宫能够顺利怀上子嗣,本宫必助你坐上太医院院首之位。”曹满江诚惶诚恐地跪下谢恩,脸上是受宠若惊的表情,只是心中是如何想的旁人便不得而知了。 凤昱打了个哈欠,心中想着赵无瑕那里不知如何了,谢太傅见他走神便轻咳了一声。原本正在认真听课的顾明宸皱眉,扯了扯凤昱的袖子,凤昱这才回神,端正坐好。 一旁的凤阳也是百无聊赖的样子,只是他的伴读是苏妃兄弟的儿子,向来以凤阳为先,自然不敢提醒。宣武帝的皇子本就不多,如今连凤明都已出宫建府了,自然冷清了许多。 凤昱是最小的一个皇子,再过两年凤阳也出宫了便只剩下他一个了。顾明宸见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凤昱又开始走神,在谢敏转头的空隙瞪了凤昱一眼,他不知凤昱韬光养晦的打算,对他此时的行为颇为恨铁不成钢。 凤昱倒觉得他这副样子很是可爱,忍不住逗上一逗。正在讲解的谢敏只当自己什么也没有看见,任由底下的两名皇子继续走神,心中忍不住叹气。凤阳素来不喜爱读书,他也便不想管了,可凤昱明明被恩师看重,也颇有些天赋,不知为何自从凤明出宫后心便有些野了。 见没有人再听下去,谢敏只能无奈地合上书让他们休息去了。 “明宸,昨日我遇到来宫中给张妃娘娘请安的六哥,他邀我们一同去他府上玩。”顾明宸见平日里还算沉稳的凤昱此时跟个孩子似的跟在自己身边,忍不住想开口教训两句。但心又想着去凤明府上,便有些犹豫了,凤昱见他纠结的样子也不出言打扰,让他顾自烦恼了半晌,最终还是孩子爱玩的天性占据了上风,哪还管得了读书。 凤明要比凤昱大上六岁,两年前便在大婚后出宫建府了。凤明的母妃张妃在后宫的资历老,张家在朝堂上也能说得上话。张妃只有一个无法登上大宝的儿子,但对这个儿子却是真的用心,千挑万选地为他挑了一名正妃与两名侧妃。虽都没有显赫的身份,却都是温和良善的,平日里相处着倒也不错,再加上凤明喜静,这六皇子府便成了凤昱与顾明宸最爱拜访的地方。 “六哥。”不用通报,凤昱便被迎进了府中,顾明宸平日里与凤明的关系也不错,当即也随凤昱叫了声六哥。凤明此时正在花园中与正妃下棋,两名侧妃中的一位正在为他们斟茶,另一个则盯着棋盘,倒是一副和乐的模样。 “十一弟,明宸。”凤明见是凤昱和顾明宸,当即笑道,他的三名妃子极有眼色,见是凤昱便知他们兄弟有话说,客气地见礼后便退下了。 “这许多皇子中,还是六哥你过得最惬意。”兄弟难得见面,凤昱也不急着说事而是与他玩笑道。 “你现在笑我,等过了两年你成亲了,怕是要轮到我笑了。”凤昱闻言摇头,他还未想过成亲之事,如今听凤明提起不知为何有些不自在地看了顾明宸一眼。 顾明宸仍旧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他来凤明府中最大的原因便是喜欢凤明正妃做的点心,如今见桌上还有茶点便顾自品尝起来。凤昱见状气结,倒是凤明笑道:“明宸还是这幅样子,小时候也只有你才能让他舍得让出一两块麦芽糖。不过十一,你确实该好好想想了,你今后毕竟是要……”凤明一顿,把剩下的话一揭而过道:“你的妃子人选切不可随意,若是看上了谁你便告诉我,我去求母妃让她为你在父皇面前提上一二。” 凤昱闻言摇头道:“我现在没有心思想这些,六哥今日来我来是有其他事与你商量。” 凤明能力出众,只是被那条腿拖累,在宫中处处示弱,可这皇子府却被他治理得极严,凤昱也不怕隔墙有耳,直接将自己准备利用赵无瑕的计划和盘托出。 凤明与凤昱不同,对宣武帝还是有些父子情谊的,所以凤昱只将宣武帝中毒的事情告知,至于以后的计划却是选择保密。 “岂有此理!没想到赵家竟如此大胆,连父皇都想谋害。”凤昱见他一副气结的模样也没有阻止,直到他冷静下来才开口道:“六哥不必担心,我请的那位曹满江医术出众,定能医治好父皇。只是赵家那里还要小心提防。” “你说的是。”凤明点头,但随即有些不解道:“可你将曹满江引荐给了赵妃,这功劳便要被她占去了。” 凤昱见他为自己担忧,便笑道:“无碍,曹满江是北渊名医,若是由我引荐父皇反倒会被怀疑,赵妃如今受宠,我们也算是互相利用。”凤明见他心中有数也不再多言,又与他说了些其他事便不再多谈,而是留他们用膳。 凤昱见顾明宸想留下来,自然是满口应了下来。凤明的的妃子们知道他对这两个弟弟很是用心,去厨房吩咐了一声,又带着贴身小婢亲自下厨做了几道点心。 最开心的莫过于顾明宸,吃得肚皮滚圆才跟着凤昱告辞,凤昱也很是喜爱他这幅样子,直言让他下次再来,顾明宸一反常态,毫不客气地应了下来。 第七十五章 顾寒昭自从得到了宣武帝的旨意后便清闲了下来,他自然是想与赵掩瑜早日成亲的,但心中又不想因此事与赵家有过多牵扯。可赵掩瑜毕竟姓赵,更何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尽管赵崇没有大胆到抗旨不遵,可顾寒昭还是忍不住忧心赵家会怠慢赵掩瑜。 新人成亲前有不能相见的习俗,可让赵掩瑜一人在赵家,顾寒昭又无论如何都放心不下的。倒是卢夫人察觉到了顾寒昭的担忧,当即书信一封将还在白帝城中做客的林晔请回,自家外孙成亲,林晔自然不能缺席,卢家众人知晓消息后也是欣喜,当即收拾行囊准备一同来京。 远水解不了近渴,顾寒昭见卢夫人也没有办法,当即大手一挥,悄无声息地带着赵掩瑜出京,将婚礼的筹备都扔给了卢夫人。卢夫人倒是甘之如饴地接下,再加之她有诰命在身,对付一个赵夫人的能力还是绰绰有余的,也不管前来接人的赵家人脸色如何难看,将婚事全都揽了下来。 赵掩瑜与顾寒昭偷偷溜出京城,将烂摊子都丢给了卢夫人,赵掩瑜心中忍不住存了几分歉疚,倒是顾寒昭带着他四处游山玩水,渐渐地让他将这些烦恼抛到了脑后。 婚宴的日子是早就定下的,就在年底,距今还有大半年的时间。如今时间还算充裕,二人自然走得远了一些,赵掩瑜幼时跟随林晔行医,天南地北地走过一段时日,顾寒昭跟随顾家军也几乎将南泽走遍。因此二人商量了半日也没有商量出结果来,最后还是顾寒昭思索了半晌,带着赵掩瑜往西北去了。 赵掩瑜心中好奇,也问了顾寒昭几次他们的目的地,可顾寒昭好似铁了心般,每次都想尽办法绕开话题,赵掩瑜也不是会追究的人,见他不愿说便也不再多问。 二人走走停停,一路从凤首洲走到洛都,只是一路走来顾寒昭都有些心不在焉,便连纸醉金迷的洛都都没有让他停下脚步,赵掩瑜对洛都这南泽闻名的销金窟也没有什么兴致,二人便只在此处停歇了两日。 赵掩瑜本以为他们在洛都呆上一日便会离开,却想不到顾寒昭拉着他寻遍了城中的药铺。洛都也不愧为南泽的商城,天南地北的商品聚集在此处,赵掩瑜也因此寻到了几味极为少见的药材。 逛遍了城中的药铺后,两人便没有留恋地再次启程。越往西北走这天气便越变幻莫测,白日里虽是晴空万里,但却温度极高,炽热的太阳炙烤着大地,让二人的行程无形之中困难了许多。夜里与白日则完全不同,冷得惊人,即使顾寒昭早有准备也难以抵御夜晚的寒风。 “累吗?”顾寒昭替赵掩瑜擦去额角渗出的汗珠,又将水壶递给他。赵掩瑜迫不及待地接过饮下一口,清凉的感觉瞬间蔓延至他的四肢百骸,精神也因此恢复了一些。 “不累。”赵掩瑜虽然走得满头是汗,倒真的不累,以往上山采药比现在还要累上许多,他们一路从官道走来,也不用攀爬蜿蜒的山壁,一路平顺自然不用花费什么力气。 顾寒昭见他已经解渴,才解开水囊喝了一口道:“前面不远处有一个绿洲,我们便是往那里去。” 赵掩瑜闻言仍是疑惑:“绿洲?有何特别之处吗?”赵掩瑜歪着头不解地望向顾寒昭,似乎不明白对方为何跋山涉水,执着地来到此处,难道只是为了看一眼绿洲吗。 “那是一处对我来说很重要的地方,等到了我再告诉你为何。”顾寒昭既然已经如此说了,即使心中有再多的好奇赵掩瑜也只能压下。 二人又在官道上走了两日,终于到达了顾寒昭所要找寻的绿洲。他们一路风尘仆仆,大多时候只能露宿野外,不过每日伴着星辰入睡倒也算是别致。 踏霜是最先感受到绿洲存在的,这几日它也算吃尽了口头,原本不爱洗澡的踏霜都有些无法忍受了。它一见大片的湖泊当即嘶鸣一声,待马背上的二人下马后便迫不及待地来到湖边,用马蹄扬起水花,低头尽情地畅饮。 顾寒昭也不阻拦,带着赵掩瑜往另一处走去,二人先将水囊装满才用手掬起澄澈的湖水饮尽,或许是许久没有看到水源,赵掩瑜只觉得这湖水竟微微带着一股清甜。 待休息够了,二人便在水边坐下,远处的踏霜似乎也已经喝够了水,正在湖边心满意足地啃着青草。 “现在能告诉我为何要来此处吗?”赵掩瑜坐在顾寒昭身侧仰首问道。 顾寒昭一怔,答道:“掩瑜,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信的。”没有片刻的犹豫,赵掩瑜点头道:“我时常想,若是有前世今生,那么来生母亲必能再次遇到像外公这样的父亲,然后嫁一个疼爱她的夫婿,以补偿她今生的不幸。” 顾寒昭将他的落寞尽收眼底,揉了揉赵掩瑜的脑袋道:“我也信的,前世今生。”说完,二人之间便是一阵沉默。最终还是顾寒昭继续道:“掩瑜,你是何时……爱上我的?” 赵掩瑜面颊一红,不明白怎么之前他们还在谈论着前世今生,怎么转眼之间便换了话题。尽管脸颊发烫,赵掩瑜还是一五一十地将壑壁城的那次初遇尽数告知。顾寒昭静静地听着,这些事其实在白帝城他便已经知晓,只是赵掩瑜却还不知他已全然知晓。 顾寒昭一直默默听着,直到赵掩瑜说完才握着他的手说道:“我第一次见你却是在前世。” 赵掩瑜闻言突然抬头望向他,眼中满是不解:“前世?”顾寒昭没有见到他眼中的鄙夷,似乎是被取悦,笑道:“说起来,前世你的眼光还真是差呢,竟然会看上我。” 赵掩瑜避开他的目光,心中却是一点也不惊讶,就算是轮回千百世,自己恐怕都会沦陷。 “可是我待你一点都不好呢。”平静的湖面没有一丝的涟漪,可顾寒昭却像是着了魔般一直注视着。 赵掩瑜闻言一怔,自从相遇之后顾寒昭对他几乎是一心一意,这世上除了外公只怕再没有一个人会如顾寒昭一般待他了。 或许是回忆起了往事,顾寒昭的眼神变得悠远难测,前世的记忆如潮水一般将他淹没,几乎让他窒息。他犹豫了许久才决定要将前世之事和盘托出,或许赵掩瑜会因此厌恶他,或许还是如同往常一般,但顾寒昭都不在乎了,他仿若在进行一场豪赌,而这赌注便是他们的未来。 赵掩瑜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忐忑与犹豫,赵掩瑜不明白,明明是虚无缥缈的前世,为何对方却如此执着。 “我一点都不想听。”赵掩瑜蓦地将整个身体埋进顾寒昭的怀里出声道,因着动作他的声音有些发闷。 顾寒昭一时之间也有些不知所措,或许赵掩瑜并不会怪他,但前世的种种就像横亘在他心头的一根刺,若不拔除便永远也无法心安。 赵掩瑜深吸了一口气,直起身子与顾寒昭对视,手指拂过他的发丝,即使双手颤抖,隐隐有些不安,他仍旧淡笑着说道:“你愿说我便听,若是不愿,我便也不会再问。” “掩瑜,多谢。”顾寒昭抱紧对方,几乎要将他融进自己的骨血里。 今生的果是前世种下的因,前世顾寒昭被赵无瑕的容貌所迷,非卿不娶,只可惜赵无瑕心心念念的只有权势地位。赵无瑕想爬到高位又舍不得顾寒昭的扶持及爱慕,便设计心悦顾寒昭的赵掩瑜代嫁,赵掩瑜被嫡姐诱骗,懵懂地上了顾家的花轿。原本以为娶到心爱之人的顾寒昭在掀起盖头的那一刻才知晓自己被骗了。 只是心中只有赵无瑕的他不敢相信一切都是赵无瑕的设计安排,便将一切的错推到了赵掩瑜的身上,之后便是长达十余年的漠视。可悲的是最后将顾家推入深渊的却是前世的顾寒昭所爱的赵无瑕,而陪他到最后的却是被他深深厌恶憎恨的赵掩瑜。 “掩瑜,你会不会恨我?”顾寒昭低着头,不敢望向赵掩瑜,只忐忑地等待着对方的回答。赵掩瑜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若是今生的自己遭遇这些只怕也会像前世一般义无反顾吧,若真是如此,那他还真是自作自受呢。 “前世的我会恨你吗?”赵掩瑜问道。 “不会!”顾寒昭毫不犹豫地答道。 “那我也不会。”几乎就在赵掩瑜说完最后一个字的瞬间,顾寒昭便迫不及待地吻上了他的双唇,温暖的触感让彼此瞬间沉沦。 他们或许曾经错过,但最终再次相遇。 第七十六章 二人在绿洲又住了几日,回程时已没有去时的匆忙。他们又选了另一条路回凤首洲,一路走走停停,倒是比来时更加惬意。 再长的旅程也终会到达终点,成亲的日子渐渐近了,顾府喜事在卢母的主持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赵夫人仗着赵掩瑜的嫡母身份几次三番地上门,可惜赵崇以及膝下的儿女都没有为她赚一个诰命的本事,她仍旧处处被卢母压制着。赵夫人也不是个有耐心的,一气之下便甩袖不管了,只是心中还想着赵掩瑜他们回京后自有求她的时候。 因着与凤昱达成了协议,不过短短时日,赵无瑕便隐隐有了凌驾于其他妃子之上的势头。赵夫人也曾因赵掩瑜的亲事求见赵无瑕,只可惜赵无瑕早已今非昔比,曾经的她或许还会将厌恶赵掩瑜的情绪外露,如今的她经受后宫的洗礼早已喜怒不形于色,赵夫人一开口便被她斥责了一番。 “娘娘,我好歹是那赵掩瑜的嫡母,顾家竟敢这样待我,这是连同您的面子也踩在脚下啊!”赵夫人用绣帕擦了擦眼角根本不存在的眼泪,一脸的悲戚。 赵无瑕也不搭话,只举起茶盏细细品茶,眉间神色未动,直到赵夫人的抱怨声越来越大才将茶盏用力搁在桌上,赵夫人被那声音吓了一跳,抬眸见赵无瑕神色如常,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母亲只管照着顾府的意思办便行了,镇渊侯是南泽的功臣,这婚事更是陛下亲口赐下的。这里没有旁人,我也就不与你拐弯抹角了,即使再不服气顾家也只能憋着。”赵无瑕见她神色茫然,眼中颇有些不屑,片刻后吩咐道:“本宫在这宫中也不是事事如意,母亲近段时日便安心呆在家中,至于这婚事你也不必管了。” 赵夫人这才回神,惊讶地睁大双眸望着赵无瑕,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她向来以这个女儿为荣,可怎么不过几年时间,这个女儿便变得让她如此陌生了。 赵无瑕打发走赵夫人后揉了揉眉心,眼中有些倦意,她没有赵皇后与张妃的好运气,拥有一个能干的娘家。赵家人目光太过短浅,她那个父亲和哥哥不是可造之材,坐到如今的位子还借助了自己在宣武帝面前的美言,至于赵夫人,完全就是一个无知妇人。 想到此处,赵无瑕心中难免有些后悔,早知赵掩瑜有这样的际遇,她当初就该将他困在凤首洲,而不是一同前往白帝。 暂且不提赵无瑕如何懊悔,如今离婚礼只剩下几日,即使再不甘愿,这场婚事也只会继续下去。 南泽虽有男子成婚的前例,但多是作为妾室进门,就算是作为正室也有不同的风俗惯例。一种是作为从属,作为妻子一方的新人与女子一般,会穿戴上男子独有的凤冠霞帔,盖上红盖头被迎进门来。另一种则是作为平等的双方,不着凤冠,不穿霞帔,更没有盖头,二人穿着一样的喜服拜堂,以顾寒昭对赵掩瑜的重视自然会选第二种。 卢母这几日也是忙得焦头烂额,其他的都已经准备妥当,唯一麻烦的便是那喜服,赵掩瑜与顾寒昭迟迟未归,这喜服虽早已做出来了,但二人还未试穿过,这尺寸合不合适也未知。 所以当知晓二人回来时,卢母几乎是冲出顾府的。踏霜刚被顾冉生牵走,二人便见到健步如飞的卢夫人。 “你们可算回来了,快快快,顾福带着他们去试喜服。”卢夫人甩甩帕子对一旁的顾福吩咐道,顾福当即命人将二人分别带走。赵掩瑜与顾寒昭刚下马,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便被分开了。 赵掩瑜回到房中便有婢女捧着喜服前来,赵掩瑜一怔,这才知晓卢母为何如此匆忙。林晔听闻外孙回来了也是喜上眉梢,只是不巧他来时赵掩瑜正在房中换喜服。 赵掩瑜的双手拂过软滑的衣料,宣武帝赐下的赏赐中便有两匹贡缎。宣武帝对这次的赏赐也是稍稍花了心思的,这贡缎是南陈的贡品,统共只送来五匹,就算是如今在宫中如日中天的赵无瑕也没有讨到。 这贡缎珍贵,卢夫人细思了许久便决定用它来做喜服,贡缎入手细腻软滑,穿在身上却是笔挺修长。赵掩瑜的肤色本就偏白,平日里他的容貌没有顾寒昭出众,略显平淡,但自有一股温润气质,如今穿上这红色的贡缎竟平添了几分媚色。若是顾寒昭在此,只怕要深吸一口气,心中叹一声秀色可餐。 待赵掩瑜换好了喜服,便推门让林晔进来,林晔第一眼便被容色出众的赵掩瑜吸引住了全部心神,不过是换了一种颜色的衣物竟会产生这种惊人的效果。只是望着如此出众的外孙,林晔的心中是五味杂陈,没想到自己精心养的白菜就这样被猪给拱了! 林晔上前替赵掩瑜整了整衣领腰带,忍不住叹道:“没想到一晃眼二十余年便过去了,当年你母亲也是一身红衣……”林晔一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她的女儿从来向往的都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却因故下嫁赵崇,这成了他此生最痛的回忆,万幸女儿还留了一个外孙给他。 “外公。”赵掩瑜眼中不知为何升腾起一阵雾气,犹如幼时一般将林晔抱住,仿佛自己还是那个需要外公照顾的孩子。 “情之一字最是伤人,你母亲的事是我心头的一根刺,所以当年我才不愿你与顾寒昭有过多牵扯。”林晔擦去赵掩瑜不知何时滑落的泪珠,温声道:“可这一路走来,你们的相处我都看在眼里,顾寒昭不是赵崇,你也不是你母亲。”或许是幼时的遭遇,赵掩瑜的性子在外人看来软和而没有丝毫侵略性,但实际上他却是最坚韧而有原则的。 幼时赵掩瑜常因赵家的欺侮而落泪,但随着他渐渐长大便再也没有因此哭过,可不知为何,他今日却怎么也止不住眼泪,只想抱着林晔狠狠地哭一场。 林晔自是最心疼这个外孙的,见他如此也没有阻止,只是任由他抱着自己默默流泪,仿佛是将这十几年的情绪发泄殆尽。 待婢子带着绣娘去而复返,赵掩瑜才匆匆擦掉眼泪。 这身喜服还算是合身,绣娘只需稍稍修改几处,应能在婚礼前完成。赵掩瑜脱下厚重的礼服交予绣娘,恰巧顾寒昭也试好了衣物正来寻他。 “外公。”顾寒昭见林晔也在,当即行礼道。 林晔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随即对顾寒昭道:“婚前这两日我会陪掩瑜住在赵府,你不必担心。”顾寒昭闻言一怔,依照他的意思自然是让赵掩瑜离赵家越远越好,最好不再有什么牵扯。可赵掩瑜毕竟是赵家庶子,即使他不在意,顾寒昭却不想让赵掩瑜来承受那些流言蜚语。 “这是圣上赐婚,赵家不会作怪的。”林晔见他还是担忧只能再次出声劝道,赵掩瑜见状,也只能跟着劝道:“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别担心。” 即使心中知道这是规矩,是无法更改的,顾寒昭还是不免忧心,他们马上就要成亲,他实在承受不住任何变故。 对于赵掩瑜的归来,赵夫人即使心中再恼恨也只能遵照赵无瑕的吩咐不再使绊子,只是她到底没有那么大肚,只吩咐下人将赵掩瑜与林晔带回自己的院子,便不再管了。 倒是赵崇回来时得知此事大怒,将赵夫人喊来训斥了一顿。 赵夫人还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嘤嘤哭诉着自己的委屈。赵崇听得头大,当即怒道:“你以为自己是落了顾家的脸面,实际上丢脸的却是我们赵家!”赵崇也是怒极,双目赤红地盯着赵夫人,见她还是一副冥顽不灵的样子,当即给了她一巴掌。 “我赵崇怎么会有你这么个目光短浅的夫人,旁人只道我赵家苛待庶子,说我赵崇不知深浅!这婚事是陛下钦赐的,顾府上上下下忙了许久以示郑重,你倒好,只因掩瑜是庶子便全然不管,你道陛下怎么想,不知情的还以为我们赵家不满这婚事!”赵夫人捂着脸颊被说得心惊,即使有再多委屈也只能自己咽下。 赵崇见她不敢反驳的样子便觉得倒胃口,当即吩咐道:“你现在就命人去准备,不用舍不得银两。”说完又觉得不放心,叫来赵府的管家,让他全权处理,若是用库房中的什么东西也不用问过赵夫人,只管来找自己。 赵崇再没用也比赵夫人知深浅,如今大肆准备已是来不及了,只能砸些银子下去尽量补救。赵夫人则是望着赵崇离开的背影瘫软在椅子上,不知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竟就被这三言两语剥夺了这许多权利。 在赵家的这段时日,赵掩瑜算得上是度日如年,好不容易到了成亲的那日。 顾寒昭天还未亮便起身了,更确切地说他是整日都未合眼,便连前世也没有这样过。卢母明知他的紧张不但不安慰,反而好生嘲笑了一番,顾寒昭也不在意,任由母亲打趣。 直到婢子们捧来喜服才稍稍收敛道:“你成亲了,母亲也算是完成了一件心愿。”顾寒昭闻言也是神色微动。父亲去世时,母亲便因悲伤过度而伤了身体,若不是想着自己和顾明宸只怕早就撑不住了,之后虽有赵掩瑜的精心调养,但毕竟伤了根本。 顾寒昭难以避免地想起了前世卢母早逝的情景,越发担忧起来。 “快换喜服吧,别误了吉时。”卢母自然察觉到顾寒昭的担忧,还只以为他忧心婚事,便让他先换上喜服,自己则带着几个婢子去前面张罗。 待屋内只剩下一人,顾寒昭才换上喜服,他极少穿红黑两色的衣物,或许是从军中带回来的习惯,这两种颜色总是让他不自觉地想起战场。 可今日的红衣却让他甘愿穿上,喜服这几日经过绣娘们的巧手,已经十分合身。顾寒昭的容貌虽然承袭自卢母,但如今换上这一身红衣,却增添几分英气。 虽同是新郎服,赵掩瑜这身却要比顾寒昭的繁复一些,在两名婢子的帮助下才穿戴完全,那日在顾府只试了尺寸,等将配饰全都穿戴好,赵掩瑜才感受到卢母的用心。 一名婢子帮着他将袖子整理好,抬眸间恰巧瞥到了赵掩瑜的侧颜,双颊立刻变得通红,不敢再看。赵掩瑜全完没有察觉婢子的异样,只乖巧地站在原地任她们摆弄。 “好了没?”赵夫人这几日被夺了权,心中早有不满,如今又被赵崇催促前来,说起话来自然是夹枪带棍的,难听得很。不过当她见到赵掩瑜时却也是一怔,只是她比婢子多了几分见识,没有大惊小怪,反而阴阳怪气道:“一副狐媚样子,难怪迷得镇渊侯神魂颠倒。”倒是全然忘记了自己的女儿也是靠着美色在后宫立足。 赵掩瑜的脸色当即沉了下来,只是不待他反驳便有小厮进来道:“夫人,侯府迎亲的队伍到了!”赵夫人闻言冷哼了一声,甩袖离开。 赵掩瑜闻言哪还有心思理会赵夫人,平复了心情随着小厮离开。 娶男妻没有女妻那么多的规矩,顾寒昭刚下马便被热情的赵崇引了进去。赵崇此时的心情可说是有几分复杂,原本他不怎么看得上顾寒昭,却不想几场战役便让这个已经渐渐脱离朝堂中心的镇渊侯再次以势不可挡的姿态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中。赵崇叹了口气,早知如此,当初便不会对赵掩瑜如此苛刻了。旁人俱都羡慕他赵崇的好运道,一儿一女都是高嫁,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这儿子早已与自己离心。 顾寒昭对守在门口的赵崇见礼,赵崇刚准备应下,顾寒昭便掠过他向一旁的林晔施以一礼,这态度比对着赵崇要恭敬了许多。林晔满意地点了点头,原有的不满早就化为了对顾寒昭的欣赏。 赵崇心中不是滋味,但也只能收起复杂的心情,顾寒昭被带进了内堂。他依着规矩行了礼,送上聘礼,待一切仪式都完成后,赵崇才命人将赵掩瑜带上来。 一身红衣,衬得赵掩瑜肌肤如玉,在堂上见到赵掩瑜真容的宾客们纷纷面面相觑,多少明白了为什么赵掩瑜身为男子,顾寒昭仍执意请旨赐婚。 顾寒昭的呼吸也是一滞,与前世的赵掩瑜拜堂成亲时对方是盖着盖头的,加之自己的心不在他的身上,所以顾寒昭从不知赵掩瑜竟如此适合红色。 赵掩瑜原本温润的气质在一身红衣的映衬下变了味道,凤眸微微挑起竟带着几分媚色,就像一块璞玉经过精心的雕琢显露出了他最美的姿态。 “掩瑜。”仿若被蛊惑般,顾寒昭向赵掩瑜伸出了手。他的眼波如水,满满地倒映着赵掩瑜的颜色,唇角的笑意再也抑制不住,那带着恋慕的眼神让赵掩瑜不断沉溺。 没有任何迟疑地,赵掩瑜将自己的手放在了对方的手上,双手交握,彼此交换了最真挚的誓言。 赵崇和赵夫人坐在高堂的位子上脸色尴尬。 二人对视一眼,齐齐跪了下来,旁人以为他们跪的是赵家人,唯有他们自己才知道,自己真心跪的是林晔。 林晔的个性淡薄,这世上唯一让他牵挂于心的也只有这个外孙了,如今他找了归宿,自己这颗心也算是放下了。 拜别了父母,顾寒昭便牵着赵掩瑜的手离开了,两人刚出院子,便有飘扬的雪花随风落下。 “下雪了。”赵掩瑜惊讶地伸出手,落下的雪花在他温热的掌心化为水珠。凤首洲是南泽首都,冷却不常下雪,不想今日却落了一场初雪。 黑发如墨,红衣似火,两个身影就这样在一场大雪中越走越远,恍若一双璧人。 顾寒昭坐在踏霜上,一个用力将赵掩瑜也拉上了马,火红的衣角扬起,挡住了二人的神情。 赵掩瑜似乎回忆起了什么,轻笑出声。 “想起了什么,怎么突然就笑了?”顾寒昭好似感应到了什么,在他耳边轻问道。 “只是觉得这一幕很熟悉罢了。”赵掩瑜说完,顾寒昭好似也想起了什么,将脑袋搁在对方的肩上,转头吻了对方的耳垂一下。 另一边的顾府,卢母坐在首位,脸上满是期待与紧张,顾明宸好似感觉到了她的不安,一直握着她的手。 直到门外响起一串鞭炮声,二人才对视一眼,心道总算是回来了。 没有拉着红绸,顾寒昭是直接拉着赵掩瑜的手进门的,卢母见此眼中满是盈盈笑意,望着二人由远及近,最后跪在自己面前。 “好好好!”连说了三个好字,来往的宾客脸上虽有笑意,但一些对顾家并不熟悉的却忍不住在心中腹诽,这顾家娶了个不能生的男妻竟还如此高兴,当真是稀奇。 无论外人是如何想的,顾寒昭却是由衷得感到开心,二人依着礼仪拜了天地高堂,待最后对拜时,顾寒昭才松了口气,心中被一股满足感填满,等了两世他终于等到了今日。 “礼成,送入洞房!”这一刻,顾寒昭与赵掩瑜终于成了真正的夫妻,从此相知相惜,一生扶持。 第77章 番外一 鸳鸯红烛,被翻红浪,这是顾寒昭两世以来最快活的一日。清早醒来便能看见躺在自己身侧的赵掩瑜,他墨色的长发披散在红被上,与自己的紧紧纠缠在一起。 或许是睡得不舒服,赵掩瑜一直皱着眉。直到顾寒昭醒来,片刻后他才缓缓睁开双眼,只是一睁眼便见顾寒昭正全神贯注地望着自己,赵掩瑜微微转开视线,心中不可避免地想起昨晚的情景。 “累吗?”顾寒昭对待他一如既往地温柔。赵掩瑜的全身酸痛,仿若被马车碾过般,半晌后才答道:“累。”顾寒昭闻言揉了揉鼻子,知晓昨晚是自己做得狠了,也顾不上欣赏赵掩瑜的侧颜,当即披上外袍命在门外侯着的小厮将早已准备好的热水送进来。 身体浸泡在温水中,酸痛的四肢也逐渐放松了下来,赵掩瑜这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顾寒昭见状颇有些心猿意马,揉捏着赵掩瑜的肩膀替他按摩,趁着间隙更是偷了好几个吻。赵掩瑜被弄得心烦,挥手将他推开,正准备起身便听到一阵规律的敲门声。 顾明宸越发地像个小大人,此时他正站在门外,先是有规律地敲了三声,见无人应答便等了一会儿,接着又是极其规律的三声。 顾寒昭见状叹了口气道:“明宸怎么越来越像老头子了。”穿好衣物的赵掩瑜闻言轻推了他一把,接着便打开了门。 顾明宸见开门的是赵掩瑜先是一怔,随即便行礼恭敬道:“爹爹。”赵掩瑜见他如此煞是可爱,伸手揉乱了他的长发。 “今日怎么这么早?”顾寒昭问道。 “回父亲,儿子等会便要进宫了,所以先来请安。”顾寒昭见他一板一眼的样子哭笑不得,也不知这是像了谁。 顾寒昭闻言,迟疑了半刻,最终还是让顾明宸稍等片刻。他回房中拿了张字条递给顾明宸道:“帮为父交给十一殿下。”顾明宸接过,这几年他偶有帮二人传递消息,这事做起来倒是轻车熟路。 待顾明宸离开,赵掩瑜才不安地问道:“此事将明宸卷进来会不会……不好?”顾寒昭倒没有他的担心,安抚道:“诸位殿下中,唯有十一殿下有这个能力,不必担心,无论事成与否,我都会保你们安全。”赵掩瑜并不是担心自己的安危,他已与顾寒昭结为夫妻,生死都在一起,是成是败都能坦然受之。只是顾明宸尚且年幼,若是能避开还是避开得好。 顾明宸时常将字条藏在香囊中,今日也是如此,将字条卷成一卷塞进香囊中,然后让信得过的婢女缝上,又去给卢母请了安才出门进宫。 凤阳也已出宫建府,一转眼尚留在宫中的皇子竟只剩下凤昱。顾明宸到时凤昱正翻阅着手中的兵书,太傅仍旧是谢敏,只是他已鲜少有能教授凤昱的了。宣武帝常年不管后宫之事,赵皇后被厌弃后自顾不暇,苏妃又能力有限不足为惧,至于张妃与张家早已在凤明的劝说下为他所用,最后剩下的赵无瑕又与他利益攸关,如此细数下来,在这宫中他早已没有了韬光养晦的必要。 顾明宸朝谢敏行了礼便乖乖坐在了自己的位子上,趁着谢敏低头的空隙将香囊交给凤昱,凤昱坦然受之。谢敏在心中摇头,对于他们私下里的举动自己其实一直知晓,只是想起谢丞相的吩咐才假作不知。 凤昱向来不喜用这些琐事打搅自己与顾明宸相处的时光,收下香囊后便收在袖中不再理会,反倒是将手中的兵书放在他面前,与他讨论起来。顾明宸因身子骨不适合习武,所以顾寒昭便没有传授他任何武艺,只是他自小聪慧过人,又因一直受熏陶,故而对这些兵书战法很是了解,如今面对凤昱的疑问也能侃侃而谈。 待上完课,顾明宸便与谢敏以及凤昱告辞,凤昱等他离开后便拿着香囊回到了宫中。等房内只剩他一人才将香囊中的字条取出。细细读完后,凤昱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顾寒昭果然打算离开了。 早在宣武帝赐婚之时,顾寒昭便开始将自己手中的暗卫逐渐交到自己手中,之前因有过合作,他们也算相熟,加之暗卫个个能力出众,在这危机四伏的宫中助他良多。加之这些暗卫皆是南泽北渊混血,他们尽心扶持自己多少也有想要重见天日的心思在。 “看来是去意已决。”凤昱见状也歇了劝说的心思,将手中的字条用烛火点燃焚尽。然后转身拿出一个匣子,只见匣中安放着数十个香囊,凤昱将今日刚收到的香囊也放入匣中,妥善保管。 顾寒昭既然已经决定远离朝堂纷争,自然不会留恋权势,无论外人说什么,待休沐结束之后的第一日,顾寒昭便打算将虎符归还。 顾寒昭一进大殿便见被团团围住的赵崇,赵崇这几日被人恭维得有些分不清南北。赵无瑕如今宠冠后宫,便连赵皇后也不敢略其锋芒,加之庶子入了顾寒昭的眼,作为正室嫁入侯府,因此一时之间他是风头无两。只是,赵崇想起女儿传来的消息,心中难免愤恨,见赵国舅失了以往的风光,心中才好受了一些。若不是赵皇后,赵无瑕恐怕早就怀有皇嗣,以宣武帝如今对她的宠爱,一旦产下皇子,这太子之位哪里还有赵皇后他们的份。 赵崇压下心中的怨毒,幸亏女儿寻来了神医,否则他一定要与赵皇后拼命。 顾寒昭并不知赵崇所想,只是在心中冷笑,希望赵崇在自己上交虎符后还能保持这份自得。宣武帝今日仍旧姗姗来迟,只是不知是凤昱找的那位曹大夫真有本事还是其他原因,今日的宣武帝精神尚可,平日里说几句话便要急喘几声,今日竟毫无异样。 不过这一切都已与他无关了,顾寒昭不顾众人的讶异将虎符呈上,即使宣武帝也因他的这一举动一怔,这已经是顾寒昭第二次主动将虎符献上了。宣武帝心中百转千回,心中难免疑惑,难道顾寒昭真的视权势如粪土? 不待众人反应,顾寒昭便直白地表达了自己卸甲归田,游历山水的愿望,宣武帝闻言即使之前心中还存着几分怀疑,也全都消散无踪了。看他这副坚决的模样,想来是真的无意权势。赵崇在一旁脸色陡变,但他好歹还识大体,将口中的质问咽了下去。 对于顾寒昭的自觉,宣武帝自然十分欢喜,当即许了一堆赏赐,又说了一些客套话,顾寒昭神色未变都一一应了下来。 待宣武帝离开,赵崇正打算找顾寒昭问个仔细,便被好奇的同僚团团围住。他好面子不好与同僚撕破脸皮,只能望着顾寒昭疾步离开大殿,一会儿功夫便不见了踪影。赵崇无奈,只想着到时亲自上门一问究竟,只可惜他忘了如今卢宿阳还住在顾府,他可是要比顾寒昭难伺候百倍,只怕赵崇费尽心思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顾寒昭做这个决定时最担忧的便是顾明宸,他年岁还小,而且看京中局势,自己是带不走他的。原本以为要好好与他解释一番,没想到顾明宸一听到消息便表示了解,直言自己一人呆在京中便可,可真让他一人留在凤首洲,赵掩瑜又不放心了。最终还是卢母拍板决定,她这一把老骨头没办法像年轻人一样舟车劳顿,不若就由她呆在京中照顾孙儿。 事情既已定下,顾寒昭决定速战速决,也不在凤首洲多留,花了几日收拾行囊便准备离开,只是离开之前怎么都要见凤昱一眼。 凤昱如今在宫中不再像幼时那般处处被限制,凤昇自从白帝之战后便被宣武帝厌弃,虽还是宠爱的,但较之以往还是有些变化的。而凤昱因着赵无瑕以及自己的举动而渐渐得到了些重视,好歹他的地位已与其他皇子一致了,而宣武帝近来也不再因殷家之事为难于他。 凤昱借口探望凤明出宫倒是没引起他人的注意,而他与顾寒昭见面的酒楼便在凤明的皇子府边上。凤明虽然腿上有疾,但以他的才智加之张家的支持,如今他已经渐渐建立了自己的情报网,这城中酒楼中皆安插有他的人手。而这几年新开的酒楼茶馆中至少有八成出自他的手。 有了凤明的帮助,凤昱与顾寒昭的相见自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殿下。”顾寒昭坐在包间里,见是凤昱也没有起身,只是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凤昱见状也不在意,若是今日顾寒昭对他恭敬至极他反而会显得不自在。 “师傅。”虽然顾寒昭早已不再传授他武艺,但师傅这一称呼却延续了下来。 “尝一尝,这是白帝闻名的桃花酒。”凤昱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清甜的滋味在口中蔓延,他双眼一亮叹道:“果然好酒。”顾寒昭闻言一笑,卢宿阳来时特地带了两坛子桃花酒,只可惜他钟爱烈酒,对果酒没什么兴趣。 “师傅准备何时离开?”顾寒昭又为赵掩瑜斟了一杯,这次凤昱没有急着一饮而尽,而是望着粉色的酒水问道。 “明日。”顾寒昭答道。凤昱一怔,没想到顾寒昭会走得如此匆忙。 “师傅不再帮我了吗?”即使心中知道对方已将手下的势力尽数留给自己,凤昱还是忍不住开口挽留。 顾寒昭闻言笑道:“若殿下真的需要我,我自然万死不辞,但如今我离开对殿下有百利而无一害。” 凤昱叹气,这道理他懂,在没有万全准备之前他不能摊牌,而顾寒昭手握重兵,本就已引起宣武帝猜忌,再加上赵无瑕赵皇后之辈的暗中刁难,此时激流勇退反倒是明智之举。 “只是离开之前我还是放心不下暗卫和明宸。明宸自不必说,我此生大概只会有他这一个孩子了。而那些暗卫是和我一起长大的兄弟姐妹,与我情同手足。他们因出身而不能活在众人眼下,我希望殿下事成之后能答应我两件事。” 凤昱早有所感,这些暗卫是对方留给自己的力量,而他又是真心崇敬顾寒昭,也真心感谢暗卫,自然会尊重他们的意愿。 “我虽将他们留给了殿下,但他们是否愿意跟随扶持殿下我无法强求,若有人想要离去,请殿下不要阻止,自然此事的前提是暗卫们不会背叛。这第二便是希望殿下登上大宝之后就放他们自由,让这些人拥有与普通人一样生活的机会。”顾寒昭知道自己的请求有些强人所难,但他不得不提。 凤昱见自己一直崇敬着,犹如高山一般的师傅此时身体紧绷着,忍不住出声笑道:“师傅当我是什么人,今日我便应了师傅,绝不反悔。” 顾寒昭闻言也放松了下来,笑道:“多谢殿下。” 顾寒昭与赵掩瑜离开那日,只有一些亲友相送,凤昱以及谢丞相虽想前来,但终有所顾忌,只能命人传了口讯。顾明宸一直以来都冷静自持,常常让人忘记他还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虽心中早已知晓,但他还是抱着父亲爹爹狠狠哭了一场,让二人都心疼极了。 赵掩瑜见他这副样子刚想松口再在凤首洲呆上一段时日,却不想顾明宸毅然地推开自己,用衣袖一抹眼泪,还带着哭腔道:“父亲和爹爹只管离开,明宸会照顾好自己的,也会照顾好奶奶。”这样子让赵掩瑜更加心疼了,可再如何不舍,终究是要分离的。 顾明宸一直站在城门,直到二人的身影彻底从眼前消失时才转身回府。 第78章 番外二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凤昱放下手中的笔,望着宣纸上的字发呆,直到门外响起一阵规律的敲门声他才匆匆拿了一张空白的宣纸盖上。 “是明宸吗,进来吧。”凤昱轻咳了一声道。 门外的顾明宸这才推门进屋,有礼道:“殿下。”凤昱叹了口气,自从顾明宸成了谢丞相的弟子之后便越来越守礼。明明不久之前还是拉着自己叫小红的包子,怎么转眼之间便成了十四岁的少年。 “今日怎么想着到我这里来?”这话一说出口,凤昱便察觉到了自己语气的不对。刚想补救,却见顾明宸像没事人般道:“姐姐说做了好吃的,让我来喊你。” 凤昱闻言哭笑不得,这几年京中风云变幻,一是自己出宫建府。皇子但凡出宫建府必要大婚,凤昱心不在此,加之赵家外戚干政的教训,自然不愿自己成为他人的工具。因此他与谢丞相谋划,挑了一名体弱的谢家女儿为正妃,没想到那谢家女儿刚进门不过十日便香消玉殒了。凤昱也借此暂且逼退了一些逼他娶亲的人。这第二件事便是年仅十四的顾明宸成了南泽最年幼的状元郎,可惜顾寒昭他们四处云游,行踪飘忽不定,只怕不能及时得知这个好消息了。 既然有变那便就有不变的,这凤首洲中唯一不变的大概就是顾明宸一如既往地与外貌不符的贪吃吧。 顾明宸口中的姐姐便是凤昱侧妃之一的周檀,若是赵如瑾还活着,只怕便会认出这周檀便是那日在茶楼卖唱的女子。周檀原是暗卫中的一名,这几年凤昱在朝中的分量越来越重,隐隐有凌驾于其他皇子之势,因此有人便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凤昱不胜其扰,索性给周檀一个假身份,抬进府中。至于凤昱的另一名侧妃也如法炮制,正是周檀的妹妹周阮,也就是那个与周檀一同出现在女支馆的女子。 她们二人与他相处多年,比他自己还要更早地察觉到他对顾明宸的感情,也时常借故作弄自己。不过她们二人对顾明宸倒是真心喜爱。 他与顾明宸一路走来,本只是幼时竹马竹马的情谊,也不知怎么就变了味,而等他意识到时,早已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而对于顾明宸来说,他的朋友不多,细数下来也只有几个。其中与他最好的自然就是一起长大的凤昱了,因此他总认为自己格外地依赖对方也是情有可原的。 凤昱摇头,带着他离开了房间,周檀早已准备好了吃食,放在皇子府中的亭中,那亭子盖在一株桃花树下,与树齐高。或许是受了父辈的影响,比起君子追崇的松树之类,顾明宸反倒更喜爱桃树。 花开时,花瓣可以酿酒也可以做糕点,等结果更是可以吃鲜桃或是制成果脯。总之,对于他来说,是离不开一个吃字了。 周氏姐妹的姿容出众,姐姐长得娇小玲珑,更像是南泽人,妹妹则艳丽一些,多了几分北渊的影子。或许是爱屋及乌,两人都十分喜爱顾明宸,时常准备一些新奇的吃食邀他前来。 四人正在亭中烹茶,一名小厮上前与凤昱耳语了几句。凤昱闻言挥手让对方退下,见小厮离开后道:“宫中来人了,我去去便回。” 凤昱回到房中,便见曹满江已经侯在屋外。 “曹院首。”凤昱的眼中带着疏离,直到与曹满江进了房中才缓和下来。 “殿下。”曹满江眼带焦急道:“只怕我瞒不住了。” 凤昱倒是老神在在,完全没有曹满江的惊慌,曹满江见他如此也缓和了下来。凤昱这才施施然开口道:“可是赵无瑕察觉到了什么?” 曹满江帮着赵无瑕调养身子后便逐渐获得了她的信任,而赵无瑕也遵守承诺,将他推到了太医院院首的位子。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赵无瑕的肚子一直没有动静,她对曹满江也不再如当初那般信任。曹满江则一直借口拖延,若不是他在宣武帝面前颇有地位,只怕赵无瑕早就对他动手了。 “这几年赵无瑕对我的疑心越来越重,我担心……”凤昱闻言沉吟片刻道:“你不必担心,尽力推到凤朝节后。赵无瑕前段时日四处寻访名医,得到的结果都是好的。她虽心存怀疑但暂且不会动手,等我的人进宫,便会安排你死遁,离开南泽。”曹满江闻言也稍稍放下心来。 赵无瑕一年前刚被封了贵妃,渐渐将赵皇后手中的权力刮分了一些出来到自己手中,引得赵皇后一脉对她是咬牙切齿。只可惜,赵无瑕因着举荐的曹满江在宣武帝面前颇有些分量,赵皇后几次下绊子都被她轻松化解。 唯一让赵无瑕无计可施的是,她在后宫如何得宠都无法替代赵崇在朝堂的弱势,赵国舅汲汲营营多年,终究不是赵崇这没有才干之人所能匹敌的。 赵无瑕坐在屋内,右手搭在小腹之上,皱眉望向正为自己诊脉的曹满江,脸色变幻。待对方收回手,露出为难的神情后,她便微带着怒意问道:“如何?” 曹满江急得满头大汗,片刻后才照着凤昱的吩咐答道:“娘娘的身体还需一些时日调养。” 赵无瑕闻言怒极,曹满江吓得起身跪在她脚边,若不是顾及身份,赵无瑕怕是早就一脚将之踹翻:“还需一些时日!时至今日曹院首还拿这些话来敷衍本宫!曹院首莫忘了,本宫能助你登上院首之位,也能把你来下来!到时你失去的就不是区区一个院首之位了!”曹满江跪在地上不敢言语,赵无瑕的言下之意他自然明白,这是拿自己的性命相要挟。 但曹满江也明白,如今的赵无瑕也只能嘴上说说,在她这里他虽没有什么功绩,但在宣武帝处却很的重用。宣武帝这些年经过他的手,身体已渐渐康健,无需助兴的药物便能行房。而那些给宣武帝的药物都是经过了凤昱的手,曹满江虽不知这些药的药性,但多少能猜到这些绝不是单纯调养身体的药材,可宣武帝服了这些多年,都没有太医发现,想来凤昱早已打通了各个关节。 曹满江嘴角微微发苦,努力压下心中的颤栗答道:“娘娘若是不信微臣,可请其他太医诊治,微臣对娘娘绝无虚言。” 赵无瑕不是没有请过其他太医或是民间享有盛名的名医为自己诊治过,但结果都与曹满江所说的没有差别,否则她也不会迟迟不动手处置曹满江。 “本宫就再信你一次!退下吧。”赵无瑕略显疲累地挥手,曹满江见状忙不迭地起身离开。 另一边,待凤昱回到亭中时便已经没了顾明宸的踪影,唯剩下周氏姐妹巧笑倩兮地望着自己。凤昱被她们打趣惯了,对此也不在意,径自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 “殿下这么急匆匆地回来是找谁呢?”周阮的胆子大些,凤昱又不是苛刻的主子,所以她逮着机会就会忍不住逗趣。 凤昱无奈,她们的性子他也知道,越较真越来劲,索性什么话也不说,自顾自地拿了块点心尝了一口。 周阮见他不理睬自己也不气馁,掩唇笑道:“真是可怜了那心软的孩子,还担心殿下会饿着,特意留下吃食。却不想郎心似铁,竟只字未提。可叹,可叹。”周檀见状也没有阻止自家姐妹,反倒在一旁偷笑。 凤昱闻言一怔,随即唇角不受控制地勾起一抹笑意。 周氏姐妹对视一眼,见他如此也不点破,反而嘻嘻轻笑了起来。 最后还是周檀有要事与凤昱商议,率先止了笑意。 “殿下,今早五皇子府外的暗卫传来了消息。”周檀正经道。这凤昇自从白帝城回来后便越发低调,将一个五皇子府打理得犹如铁桶一般。身边贴身伺候的更都是赵家的老人,竟让他们无处安插人手,凤昱无法,只能命暗卫时刻盯着五皇子府。 周檀见他神色如常继续道:“暗卫说昨日三更好似听到府中喧闹,然后便有下人将一卷棉被抱了出来。我们的人跟着那下人到了乱葬岗,待那人离开后一看,那棉被中包裹着一具女尸。”周檀刚说完,周阮便接下话头,她性子比周檀直,当即恼恨道:“那尸体上满是鞭痕,看样子死前应当遭受了一番虐打。” 凤昱闻言皱眉,脸上也露出了嫌恶的神情,随即问道:“只有这一具?”周阮好歹在烟花之地隐藏过,看得也比寻常女子多些,再联想起五皇子不能人道的消息,当即明白过来,信誓旦旦道:“确实只有一具,我们的人埋伏在五皇子府外许久,绝不会错过!” 对于暗卫的能力,凤昱从未怀疑过,只是细想下来,依照五皇子的性子不会忍了这许多年才会做出这禽兽不如的事。可他们之前一直没有发现,想来之前的受害者要么直接埋骨五皇子府中,要么用了什么法子暗地里送出去了。 “这几日让暗卫们注意一些,看五皇子府中有没有送什么东西出来。”周檀点头应下。 凤昱把玩着手中的茶盏,细思起来。他的人直到昨晚才发现五皇子府中的异动,说明凤昇一直将此事隐瞒得很成功。但昨日为何不顾被旁人发现的危险也要将女尸运出皇子府。昨日凤昇府中似乎有喧闹声,凤昱心思玲珑,很快便想通透了。 凤昇的正妃是太后母家的嫡女,当初这门婚事还是赵皇后千方百计求来的。只怕今晚五皇子府中的喧闹十之□□是那位正妃发现了凤昇的举动。说到这嫡女凤昱便想起了幼时随谢敏前往梅园的事,恶主恶仆成了他对那园子唯一的印象,不过此时想来心中也有几分庆幸,他就是在那里与顾明宸相遇的。 周檀与周阮面面相觑,见凤昱眼神柔和下来,便知晓他是又想起那位来了。 赵皇后得知消息的时间比凤昱还要略早一些,其实凤昇发现自己事迹败露的时候便想着让人将消息传入宫中。只是宫门早已落锁,任他有通天的本事也只能枯坐在房中,愁眉不展到天亮。 凤昇怎么也想不到有人会闯进来,他至今还记得他的正妃推开门时满脸震惊的表情,以及颤抖着用手指着自己咒骂的声音。她好似地位低微的粗鄙妇人般,用最恶毒的语言骂着自己,平日里温婉的伪装尽数褪去。一开始凤昇或许还觉得羞愧,但很快他便被那一声声的骂夺去了所有理智,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子,是南泽未来的主人,没有人能辱骂他轻视他。 以凤昇的胆量还不敢马上动五皇子妃,只能匆忙间命人将人带下去软禁,随即以皇子妃身染风寒的借口杜绝了所有人的窥探。凤昇熬了一整晚,脸色难看,他这几年气质本就越来越阴沉,如今眼底一圈青黑,眼中满是血丝,双颊的肉都消了下去,便连赵皇后见到他这番模样也是一怔。 “儿啊。”赵皇后心疼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凤昇犹如惊弓之鸟,避开赵皇后的视线,小声道:“被看见了,被看见了,我完了。” 此时的赵皇后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见他这副样子也是忧心忡忡,慌忙安慰道:“被看见了什么?儿呀你不必惊慌,一切有母妃呢!” 凤昇闻言就好似溺水者抓住了浮木,当即拉着赵皇后的手跪在她面前将所有事一股脑地说了出来。赵皇后只觉得眼前一阵阵的晕眩,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最宠爱的孩子竟然做出这样的事。 凤昇见赵皇后怔在那里,当即惊慌道:“母妃!不关我的事,我不想的,都是那贱人!是那贱人!”双手被掐得生疼,但赵皇后只能生生忍住,见凤昇仍旧一副癫狂的模样,也有些不知所措。而凤昇口中所骂的贱人不知是那个被凌虐致死的无辜女子,还是发现凤昇恶行的五皇子妃。 “够了!”赵皇后忽然高声道,凤昇被吓了一跳,但还是安静了下来,惴惴不安地望着赵皇后。赵皇后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安道:“事情既已发生,便该想想解决的办法。此事绝不能让你岳家知晓,母妃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要封住知情人的嘴!”随即又道:“但勿伤她性命。”母子二人虽没明说,但他们心知肚明这知情人指的是谁。赵皇后心中想的是无论如何先将人稳住,至于后续她还要与赵国舅商量通气。 得了赵皇后吩咐的凤昇不再惊慌,心也稍定了下来。赵皇后嘴上虽安抚着对方,眼中的担忧却一点都没有褪去,她这几年在宫中的权利被赵无瑕分去了许多。为了与赵无瑕争宠,她也命赵家拼劲全力延请名医,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收效甚微。而自己唯一的儿子自白帝回来后便不思长进,赵皇后的眼中闪过一丝凌厉,非到万不得已她并不想走那条路,但看如今的形势,她要提早告知赵家做好准备了。至于五皇子妃,赵皇后皱眉,此事绝对要瞒住,待凤昇登上大宝,补她一个皇后之位也就是了。 凤昇来得匆忙,即使有心隐瞒行踪还是让赵无瑕知晓了,赵无瑕比凤昱知道得晚些,他在宫中虽耳目众多,在宫外却是眼盲心盲,虽然心中怀疑凤昇进宫的目的,但却苦于没有消息。 吩咐凤昇一定要小心行事后赵皇后便将消息递给了赵国舅,只是言辞闪烁,只说到凤昇夫妻闹了些矛盾,让赵国舅尽量稳住太后母家。赵国舅收到消息便知是凤昇闯了祸,当即脸色也难看了下来,他这个外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可为了赵家的荣宠他也只能尽全力保着。 这件事好似就这样被压了下来,激不起凤首洲的一丝波澜,凤昱也不插手,只当自己是个旁观者般看着。倒是周檀姐妹跟了他许久,知晓他满肚子坏水,正在暗地里筹谋些什么。 一转眼便到了凤朝节,因着顾寒昭他们常年在外,只年底才会回来一趟。因此这些年的凤朝节顾明宸都是和凤昱一起过的,至于卢母,她的年纪越来越大了,身子也越发不好,如今整日呆在顾府颐养天年,鲜少出门。 顾明宸已经到了长身体的年纪,身体慢慢抽条,脸上的肉也消下去了很多,但与快要及冠的凤昱相比还是太矮,堪堪只到他的肩膀。顾明宸面上虽没有显露出来,但心底却还是有些介意的,凤昱与他一起长大,对他的心思最为清楚,只是心中知晓却从不点破。 凤朝节虽然热闹,却也危险,凤昱一路小心翼翼地护着顾明宸,身边的下人也不敢大意,时刻都处于紧绷的态度。 两人好不容易在下人的护卫下挤到岸边,此时彩船已经行驶了一半,舞娘的舞姿引得岸上众人拍手叫好。凤昱没有心思在那些婀娜多姿的舞娘身上,反倒一直注视着顾明宸的侧颜。 直到顾明宸察觉到自己的视线才慌忙转头,这时后面的彩船也已驶出,原本众人的心思都在那些娇媚的小姐身上,却见状况陡生。 “落水啦!有人落水啦!”不知是谁尖着嗓子喊了一声,待顾明宸回神时便见湖面被砸出了一个大水花,靠近湖岸的那几人衣物都被溅湿了。 与顾明宸的不明所以不同,今日的情形凤昱知晓得一清二楚,甚至其中还有他的手笔。只是他也没有想到那女子如此性烈,但马上凤昱就想明白了她的想法。未出阁时再受疼爱又有何用,她如今已嫁给凤昇,这些事即使娘家知晓也只能生生受着。母家既无法替她出头,她便只能兵行险招,这事闹得越大她便越有利,至于赵家,他们现在还不敢冒着天下人向她下手。 顾明宸和凤昱离那人落水的地方不远,顾明宸的衣袖甚至还因此沾上了水渍。那女子很快就被救了上来,湿透的衣物紧紧贴合在身上,勾勒出她矫好的身型,有好心人见状拿了件外袍披在她的身上。 “夫人……您怎么如此想不开?!”她身边的婢子被吓的不清,只是在一旁的众人忍不住好奇,与其说这婢子是担忧倒不如说她是惊恐。 那女子见婢子这般姿态,心中划过一丝畅快,凤昇在她身边安插了人手、这婢子就是其中之一。如今对方监视自己不利,只怕性命难保,但那又如何,一个下人的性命又怎么比得过她的。 那女子好似没有察觉到那婢子的异样,闻言只是冷笑一声,阴测测道:“你叫我如何想得开。” 第79章 番外三 那女子冷冷地望着身边的婢子,眼中升腾而起的恨意让围观的众人心惊。那婢子也被看得心慌意乱,身子忍不住往后一缩,手臂却被那女子牢牢抓住,耳边传来她怨毒的话语:“你那主子数年不曾与我同房,若不是那日被我发现,你们还想瞒骗我到几时!”围观的众人面面相觑,对于女子来说,闺誉最为重要,如今见那女子声嘶力竭的模样心中忍不住同情。若不是真的被逼狠了,谁愿意将这闺房之事拿到大庭广众之下成为他人的谈资。 顾明宸的记忆力出众,只是他觉得眼前这名女子似曾相识,可具体在哪儿见过却又想不起来。 那女子毕竟是五皇子妃,今日又是凤朝节,是平日里很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们难得能外出的日子,一些达官显贵家的女眷很快就发现了不对。 婢子早就被吓得脸色苍白,可身边围了这一圈又圈看热闹的人群,她实在无计可施,最终只能让那女子继续说下去:“我怎么会想到,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夫君私底下竟会是那副模样!他…他竟将一名赤~身裸~体的女子吊起来鞭打,还用了……”接下来的话她实在羞于说出口,那些折腾人的玩意儿尽数被施展在那名女子的身上。她至今还记得那女子凄厉的求救声。 就算她没有明说,一些人也已心中有数,那些识得她的人闻言更是胆战心惊,怎么也没想到一时的好奇竟让他们知晓了这些皇家秘闻,而那女子口中所说的夫君除了凤昇还能有谁。 那女子忽而冷笑一声道:“他怕我将他所做的丑事宣扬出来,竟将我软禁在府中,更是对外宣称我身染恶疾,命不久矣!”凤昇素有贤王的名号,如今看来却也是沽名钓誉之辈。 可惜她终究只是个闺阁女子,她以为自己这一番举动必会引起赵家的忌惮以及娘家的怜惜,却忘了南泽还有一个最爱体面的宣武帝。凤昇不能人道的消息被赵皇后隐藏得很好,那名知情的徐太医也早已因此事暴毙。宣武帝对于这个曾经宠爱的儿子多少存了几分偏心,对于他来说这些都是小事,而五皇子妃不顾皇家体面将之暴露于人前,其心可诛! 五皇子府的下人在失去五皇子妃的身影时便开始出动,四处寻找。只是每年的凤朝节都几乎是全城出动,他们寻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五皇子妃,直到她自己引起了骚动才匆匆赶来,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挤进人群,将人带走,可如此一来,他们早已失了先机。 这事早已传得人尽皆知,赵夫人刚巧也在凤朝节上,她是见过五皇子妃的,当时还艳羡她进了五皇子的门,成了正妃。可看她原本的端秀变成了如今面目可憎的样子,忍不住心中一寒,幸好当初赵无瑕没有进五皇子府。 赵夫人还在感叹,她身边的婢子率先反应过来,凑到赵夫人耳边耳语了几句。那赵夫人闻言双眼一亮,当即带着婢子回到家中,她要尽快将此事告知在宫中的女儿。 此事虽闹得沸沸扬扬,却没有多少人敢将此事放到明面上来,只是私底下会忍不住说上两句,没想到衣冠楚楚的五皇子的真面目竟是如此。 赵皇后得到消息的时候吓得摔碎了手中的茶盏,可还是强撑着精神去面见宣武帝。宣武帝也得了消息,此时正在气头上,即使面对这个与自己相处多年,又曾格外喜爱的皇后也没有好脸色。 本来宣武帝这几日心情还算不错,赵无瑕刚为他引荐了一位邱道长。虽然之前为他调养的曹满江也不错,但曹满江毕竟只是普通人,他用尽手段也只能让宣武帝恢复这个年纪该有的强健。这位邱道长则不然,他手段诡谲,炼制的丹药更是神奇,每次服完宣武帝都有一种飘飘然的感觉,仿佛自己下一刻便能羽化成仙。 帝王手握人间权势,即使一代明君也会幻想长生不老,更何况是视皇位为生命的宣武帝,邱道长也因此凭借手中的几颗便得到了他的信任。而赵无瑕也不是蠢人,她又没有宣武帝的那份天真,只可惜她对权势的欲、望太过强烈,只要能助她诞下的子嗣的方法,她都愿意一试。 按常理说,论对宣武帝的了解,赵无瑕是远远不如赵皇后的。可惜美人迟暮,她即使再细心保养也无法与赵无瑕相较,而她身居高位多年,早已忘记了低头是什么滋味,自然不屑于赵无瑕那种谄媚手段。 赵皇后来得不巧,这个时辰正是邱道长奉上仙丹,赵无瑕陪他打坐的时候。原本宣武帝是不想见赵皇后的,可一想到凤朝节上的那场闹剧,他便忍不住气结。 赵无瑕见状,赶忙善解人意道:“陛下莫气,会影响丹药的药效。” 宣武帝闻言慌忙压下心中的怒意,左手搭在赵无瑕的柔荑上叹道:“还是你最懂朕。” 赵无瑕闻言不发一语,只是浅笑着望着对方。 赵皇后被宣进殿时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原本挂在脸上的笑容一僵,望着赵无瑕朝气蓬勃的面庞,眼中闪过一丝妒意。她的年岁与宣武帝相仿,即使再费心思保养也无法掩饰眼角淡淡的皱纹。 宣武帝冷冷地看着赵皇后跪下行礼,脸上没有一丝怜惜,也没有让对方起身,反而淡道:“皇后今日怎么到朕这里来了。” “陛下,臣妾是为皇儿之事前来。”赵皇后拼命扬起嘴角,想要露出最端庄优雅的姿态,可惜宣武帝无心欣赏,反而冷哼一声:“你还有脸来。”说完仿佛是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拍案而起道:“慈母多败儿!”赵无瑕面无表情地坐在一旁,冷眼看着赵皇后被训斥。 赵皇后还想开口再求请解释,却见宣武帝剥夺了她说话的权利,厉声道:“现在就滚出去,皇后有失德行,软禁在寝殿中,没有朕的旨意不准任何人探视。至于五皇子,让他在五皇子府中思过,他的正妃既已身染恶疾,自然药石无灵!就让她这么去了!”虽说是思过,但若无意外这便等同于圈禁了,除非特赦,否则凤昇此生都不必离开皇子府了。 赵无瑕在一旁看得快意,若不是赵皇后心狠手辣,自己早便有皇儿了。 “现在,皇后可以回寝殿了。”赵皇后闻言,身体彻底软了下来,坐在殿上茫然地望着地面,怎么也不明白,事情会到这个地步。直到宣武帝厌烦地想让人将她带下去才回神木然道:“臣妾遵旨。” 赵皇后失魂落魄地离开大殿,宣武帝多情又无情,她早已知晓,可真当自己彻底失去了对方的宠幸她还是忍不住难过。他们夫妻多年,曾因皇位一同出生入死过,可如今却成了这副样子。赵皇后一步一步踏出大殿,脑海中闪过少年时夫妻恩爱的场景,可这些再美好的场景都已随着她的离开消失殆尽,她的心终是渐渐冷了下来。 赵皇后一脉彻底被厌弃了,赵国舅被突如其来的变化打得措手不及,好在他是有真才实学的,这几年也隐隐有了预感,赵皇后失宠虽在他意料之外,但最终不会影响什么。 自从赵皇后被软禁在寝殿,最春风得意的当属赵无瑕,她被赵皇后压在脚下多年,这也算是扬眉吐气了。 这日她从宣武帝处回来,恰巧想起自己已有一段时日没有召见曹满江了,刚想命人去宣,便见身边的宫女为难道:“娘娘有所不知,曹院首已于两日前暴毙了。” “暴毙?”赵无瑕觉得蹊跷,但一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继续问道:“可知是因何暴毙的?” 那宫女摇头道:“只知是急症,人突然就这么没了。”赵无瑕闻言皱眉,但想着宫中有人暴毙定是要细查的,如今已过了两日还没有消息传来,想来真的是巧合。 “那你便宣魏太医吧。”魏太医是近几年她笼络的人手,医术不及曹满江,但胜在忠心。 “如何?”赵无瑕见魏太医皱眉,心中难免担忧,忍不住开口问道:“本宫近日没什么胃口,可是病了?” 魏太医闻言舒展开皱在一起的眉眼,喜道:“娘娘不是病了,是喜事,大喜,娘娘已怀有一个月的身孕了!”赵无瑕先是一怔,随即喜笑颜开道:“当真!” “千真万确!”魏太医笃定道。 赵无瑕几乎要收敛不住脸上的笑意,没想到赵夫人总算是做了一件对的事。原本那生子偏方她还不信的,没想到冒险一试,竟真的有效。 赵无瑕大喜,当即赏了魏太医及殿内诸人。宣武帝听闻消息也是欢喜,他如今只有五个儿子,自十一皇子出生后便没有皇子再出生。如今听闻赵无瑕竟怀有身孕,自是欢喜异常,当即拟旨赏了赵无瑕许多珍宝。 第80章 番外四 后宫之中有人得意,自然就有人失意。赵皇后被软禁在殿内已经有一段时日了,当初她决心去求宣武帝时,怎么也没想到对方竟连一点情份都不念。而她则因事前没有准备完全,匆匆被关入殿中,耳目闭塞自然没有及时得到赵无瑕怀有身孕的消息。 万幸赵家还有一个赵国舅,赵家的荣宠虽都来自宣武帝,但赵国舅毕竟不是无能之辈。他在南泽朝堂的根基之深连凤昱都忌惮几分,也就宣武帝这个拎不清的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便敢向赵家下手。 事情的发展果然如凤昱所料,不过费了一些功夫,暴露了几个安插在后宫的钉子,赵国舅终于将消息传进了赵皇后耳中。至于凤昇那里更是简单,宣武帝所说的圈禁也只让凤昇安分了一个月。一个月后他便在赵国舅的帮助下逃过了朝中众人的耳目,任意出入五皇子府。 众人只知凤昇被勒令在五皇子府好好思过,却不想他早已与赵国舅暗度陈仓。 时间一晃便到了年底,赵无瑕已有八个月的身孕,此时她正侧躺在软榻上,身边的几名宫女正为她捏腿揉肩。她的眸子半合,眼中已有困意,只是沉甸甸的肚子让她实在无法安睡。赵无瑕轻轻揉了揉肚子,眼底划过意一丝担忧。 她的肚子要比寻常孕妇大了许多,再加之她的四肢纤弱,此时的身材像极了肉丸插上四根竹签子。若不是靠着邱道长的仙丹吊着宣武帝,只怕对方连看自己一眼都不愿。赵无瑕摸着肚子,不禁想起魏大夫曾告知她的腹中只有一胎,可这孩子未免也太大了一些。 赵无瑕正想着,便觉得左肩一疼,原是为她揉肩的宫女没有掌握好力道,那宫女一发现自己的失职便慌忙跪在赵无瑕的身前,颤抖道:“娘娘息怒!娘娘息怒!”说完便不断地用头磕着地面。 赵无瑕自孕后便越发喜怒无常,这些宫女深受其害,那名跪地的宫女只能在心中祈求近日赵无瑕的心情好些,给她一个痛快的死法。可惜,老天爷显然没有听到她的祈求。 赵无瑕冷冷看了不断求饶的宫女一眼,便挥了挥手道:“吵得本宫头疼,将她带下去给邱道长。”说完,那求饶的宫女便脸色一白,绝望的地瘫坐在地面,任由他人将她拉走。殿内的其他人大气都不敢出,她们早已在那宫女跪下的时候也齐齐跪下。 赵无瑕见状,轻飘飘道:“都想去陪她吗?”殿内其他人闻言,方才如梦初醒般,急急起身继续做事。 那做了错事的宫女被两名小太监架着送到了邱道长处,因着为宣武帝炼制丹药,邱道长在这宫中的地位并不低,宣武帝更是为了以示恩宠,专为他建了一座丹房。 他留着两撇小胡子,见小太监将腿脚早已瘫软的小宫女拖了进来,挑眉问道:“这又是得罪了哪宫的娘娘?”小太监见他和善,壮着胆子答道:“是贵妃娘娘命人送来的。”邱道长闻言笑道:“还是娘娘最关心陛下的身子,时常送人来为陛下试药。”那两个小太监闻言脸色一变,他们只以为邱道长得宠,各宫常有犯了事的宫女太监被带到此处,却不想竟是被用来试药的! “行了,你们下去吧。”邱道长见他们二人脸上露出惊惧的神情,挥手道,小太监闻言也顾不得礼仪,逃也似的离开了此处。 原本瘫软在地的宫女在听闻试药两个字时便脸色僵硬地望着地面,连一句求饶的话都叫不出来。 “啧啧啧。”那邱道长伸手将宫女的脸抬了起来,见她眼中满是绝望,忍不住喃喃自语道:“这赵无瑕也真够狠的。”那宫女见他直呼赵无瑕姓名,神色一怔,刚想开口说话,邱道长便眼疾手快地将一枚药丸塞入她的口中。 那宫女难以置信地抬头望了他一眼便觉得全身犹如火烧一般,很快就失去了意识,晕倒在地。 邱道长望着在自己面前晕过去的宫女,心中忍不住想着,这赵无瑕未免太过暴戾,刚开始一个月才往他这送一两个人。而如今,这宫女已经是今日的第三个了,白白浪费了他几枚药丸以及送人出宫的功夫。 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地冷,早早地便下了第一场雪,一觉醒来整个凤首洲都银装素裹的。每年除夕,宣武帝都会在宫中设宴,这是自大泽便遗留下的习俗,而每年的这个时候,在外的众王爷都要带着家眷回京,即使像五皇子这样还在受罚的皇子也能特赦出席。 除夕宴虽不像其他宴席举办得盛大,但却比其他宴席都要重要,没有歌舞也没有丝竹,只有满朝文武,皇亲国戚齐聚一堂。 凤昱穿着大氅在雪中跋涉,垂落下的发丝被雪花染得斑白,他的身边是穿着狐裘的顾明宸。顾明宸有着顾家人的好相貌,此时穿着华贵的白狐裘,倒吸引了不少的目光。 顾寒昭已经辞官,今年更是特地传来书信不会回来过年,卢母又年事已高,这顾家能出席除夕宫宴的便只剩下顾明宸了。 “只希望今日这宫宴能早些结束,去年奶奶等我回来,困得第二日都起不了身。”顾明宸将身上的狐裘紧了紧,嘴里小声抱怨着。 凤昱闻言宠溺地揉了揉他的发顶道:“今年有许多王爷归京,只怕要闹到初一了。” “想回家和奶奶一起过年。”顾明宸还是有些不愿,凤昱知道他的性子,忍不住开口道:“与我一起过年不好吗?” 凤昱本只是与他玩笑,却见顾明宸突然停下了脚步,转头认真无比地望着他片刻。直到凤昱露出疑惑的神情正准备开口,却见顾明宸又毫无征兆地快步离开,凤昱望着他疾步离开的背影摇头,怎么就这么变扭呢。 待凤昱他们到时,除夕宴上的宾客已坐满七成。凤昱与凤明见礼后便在对方的指引下看到坐在一旁的凤昇,凤昱还依稀记得幼时的宴会,凤昇总是众人瞩目的焦点,每时每刻都在吸引着朝臣们的目光。 可如今他坐在那里,满朝文武竟无一人上前,反倒是凤昱身边围了不少人。朝中诸人最擅长的便是趋利避害,如今的凤昇不得宠信,在百姓中也无威望,在军中更是没有人脉,这样的皇子那些墙头草们自是没有放在眼中,就如同以前的凤昱一般。 赵国舅淡淡扫了众人一眼,倒是没有丝毫的担忧,凤昱与凤明见他如此,相视一笑,心中早有了计较。 华灯初上,宣武帝终于携着各宫娘娘来到殿中,群臣参拜后宴会便正式开始了。 赵国舅脸上仍旧维持着得体的笑容,即使赵皇后没有出现也没有丝毫惊讶,凤昇则仍旧一副阴沉的样子,自从他的正妃暴毙之后他便安分了许多,但却也只是表面上的安分。 酒过三巡,便连宣武帝都有些微醺了,赵无瑕还有两个月才临盆,便是宽松的衣物也无法遮掩凸起的肚子。她不能饮酒,只是坐在宣武帝身侧巧笑倩兮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凤昱一边饮酒一边用余光扫了凤昇一眼,见他原本低垂的双眸颇为怨毒地瞪了赵无瑕一眼,随机将杯中的水酒一饮而尽。凤昱眼中笑意越盛,看来凤昇快忍不住了。 恰巧此时,赵无瑕见宣武帝手中的酒杯已空,便接了一旁宫女的酒壶替宣武帝斟满。宣武帝见状捏了捏赵无瑕的柔荑,露出宠溺的笑容。 宣武帝正想饮尽杯中水酒,便见凤昇突然起身,突兀地走到大殿之中。他一手酒壶一手酒杯面对着宣武帝,众人被他的举动吸引,皆一脸茫然地望着他,便连宣武帝也微微皱起双眉,眼中皆是不满。 “父皇!儿臣敬您一杯!”凤昇忽而扬眉,全然没有往日的谦恭,竟直视帝王的双眼,宣武帝一怒,就要将手中的酒杯砸向凤昇,却见他不管不顾地仰头将酒一饮而尽。透明的酒液顺着唇角滑下,沾湿了前襟,他却毫无所觉。 “父皇为何不喝呀!是嫌弃儿臣吗!”凤昇眼中的阴沉已尽数散去,只余恨意,眼前这个人是他的父皇,他给予了自己一切又毫不留情地夺取一切! 宣武帝见他不知尊卑,怒而起身,正准备训斥,左胸却突然传来一阵钝痛感。宣武帝只觉得自己的心房好似被人插入了一把匕首,还在不断地搅动,在他身侧的赵无瑕最先发现异样,尖声叫道:“陛下!快来人!传太医!”凤昇一怔,慌乱间望向赵国舅,赵国舅显然对此也毫不知情,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稍安毋躁。 凤昇与赵国舅原本商议的是以掷杯为号,一旦凤昇手中的酒杯落下,他们安排在外的人手便会一哄而上,而在凤首洲外的兵马也会开始攻城。赵国舅在城外秘密养了许多私军便是为了以防万一,本以为今日会用到,却不想出了这一场变故。 无论如何,宣武帝身体不适,这宴席也无法继续下去了,在场众人也没有心思计较凤昇的失礼,皆都焦急地等待着。 赵国舅见状皱眉,随即释然,宣武帝无论是否有碍都不阻他们今□□宫的决心。原本想在这宴席中直接夺位,虽会惹朝臣非议,却是最有效的办法,幸亏他还留有后手。 赵国舅抬眸望了一脸焦急的高公公一眼,神色稍缓,凤昇见他胸有成竹的模样也微微放心,只是眼中的怨毒丝毫不减。 宣武帝很快便被安置好了,其他人则由高公公引至偏殿,静待太医们会诊的结果。 不论等待的众朝臣作何感想,此时宣武帝正躺在明黄色的龙床上,身边有资格伺候着的只余贵妃与四妃。赵无瑕贵为贵妃,又怀有身孕,见新的太医院院首为宣武帝诊脉完毕便率先问道:“如何?”太医的脸色苍白,见赵无瑕一脸焦急是欲言又止。 “陛下身子到底如何!”赵无瑕此时也顾不得贵妃威仪了,扶着腰厉声问道。 “陛下…中毒了。”那院首说完,便站在一旁不再说话。原本在一旁的四妃面面相觑,不由得将目光转向赵无瑕,毕竟今日宣武帝都是她在贴身伺候着的。 “你们看着本宫干什么!”赵无瑕见她们望向自己便知她们心中已对自己存疑,当即凶狠道。四妃当然知晓下毒的绝不会是赵无瑕,但凡有些脑子的都知道赵无瑕的一切恩宠都来源于宣武帝,宣武帝一旦出事,母家不显且身居高位的赵无瑕首当其冲,况且她又怀有身孕,在连肚子里孩子性别都不知晓的情况下动手,实在不明智。 “爱妃……爱妃。”正在赵无瑕怒目而视的时候传来了宣武帝虚弱的声音,赵无瑕闻言慌忙上前,握住了宣武帝手,言辞真切道:“臣妾在呢。”宣武帝意识已有些模糊,见有人握住自己的手也不管是谁,用尽力气道:“道长…邱道…长!”宣武帝说得断断续续,若不是知晓他一直都在服食仙丹,只怕赵无瑕也不知他的意思。 赵无瑕此时才想起邱道长来,慌忙命人将他请来。 宣武帝那里乱成了一锅粥,凤昱那里却一直很安静。众朝臣被困在在偏殿中,因着宣武帝的缘故早没有饮宴交谈的心思,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全然不知外面把守的侍卫早已换人。 足足在殿内等了半个时辰,一些朝臣开始坐不住了,一名性子急的大臣更是直接上前打开了殿门。只是一开殿门便见数十名带刀侍卫将大殿团团围住,那名朝臣微微皱眉,不豫道:“你们这是做什么?”侍卫闻言没有答话,只是将手中的利刃抽出寸许。 “你们这是何意!”谢丞相见状当即起身厉声问道。一旁的赵国舅见此,知晓时机已到,冷哼了一声道:“何意?谢丞相不是看到了吗,乖乖呆在殿中便是。” “赵国舅这话是什么意思,这殿内都是南泽重臣,如今却被几名侍卫困在殿内!这若是有人有意为之,那人到底是何居心!莫非是想要谋朝篡位!”凤昱见谢丞相义愤填膺的模样摇头,这老狐狸明明已知晓一切,却还当自己全不知情,倒是可怜了真正一无所知的赵国舅。 “谢丞相可要小心说话。”赵国舅还未起身反驳,凤昇便率先开口,他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众人,唇角勾起一抹僵硬的笑容,阴沉的气质暴露无疑。众人闻言面面相觑,心中已有了不详的预感。 只见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轻轻击掌,原本守在殿外的侍卫纷纷涌入殿内,将朝臣们围成一圈。凤昱见此让谢丞相稍安毋躁,独自上前问道:“五皇兄这是何意?” 凤昇见他轻描淡写的样子只以为他强撑场面,心中早已害怕得厉害,当即露出怪笑道:“十一弟不是向来聪慧过人吗,怎么还不明白皇兄的意思。” “哦,凤昇你这是要逼宫啊。”凤昱方才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可那姿态却让凤昇气结:“凤昱!你竟敢直呼我姓名!”凤昇一把抽出侍卫的佩刀,用刀尖指着凤昱,恼怒道。凤昱所说的虽都是事实,但他的直言显然戳中了凤昇的痛处。 凤昱见他急恼,用指尖将佩刀移开,淡笑道:“皇兄这是要弑亲还是想……弑父?” “你!”凤昇见凤昱如此漫不经心,正想要发作却见站在凤昱身侧的顾明宸冷声道:“跳梁小丑。”接连被二人驳了面子,以凤昇的脾气自然不能消气,当即后退一步,命在他身后的两名侍卫动手。 千钧一发之际,一名小太监从门外小跑进来,一见凤昇便跪在他的跟前道:“殿下,陛下传邱道长。” 赵国舅闻言,阻止了正待发作的凤昇道:“正事要紧。”凤昇自然知晓,他如今是用整个身家性命在赌,即使自受伤后便变得有些乖戾,也明白现在不是掉以轻心的时候。 凤昇走后,原本一直在边上沉默的凤阳忍不住皱眉,低声道:“如今我们都在他手里,十一弟还去挑衅,是否太不自量力了一些。”说完,还不善地瞪了顾明宸一眼。 凤昱最不能忍的便是有人针对顾明宸,见凤阳刚刚还龟缩在一旁,凤昇一走反倒狐假虎威起来,也没有顾及兄弟情面,上前一拳将凤阳的脸打偏至一侧。凤阳如今哪里是凤昱的对手,见他毫不留情地对自己发作本想开口教训,却见将他们团团围住的带刀侍卫们用余光冷冷扫了他们一眼便不再理会,一时胆怯竟忍了下来。谢丞相见到此景,忍不住在心中摇头,不堪大用。 另一边小太监引着凤昇前往宣武帝所在的寝殿,二人还未走近便听见门内有人喧闹。 “邱道长呢!怎么还不来!”赵无瑕正声色俱厉地质问高公公,高公公见状也不答话,自始至终都维持着得体的笑容。赵无瑕何等聪明,邱道长迟迟不来,自己的旨意高公公只当没有听见,俱不理睬,这桩桩件件都透着诡异。 如今她们就仿若那笼中鸟,任人宰割,可即使心中早有预感,赵无瑕还是不愿丢下作为贵妃的威仪,厉声道:“十一殿下呢!让他来!”旁人听她突然喊凤昱只觉得惊讶,她却也顾不上了,凤昱在朝堂的消息比她灵通百遍,且二人又有合作,她也算是病急乱投医。 只是不巧的是,凤昇刚在凤昱处失了面子,刚进偏殿又听到赵无瑕尖利的嘶叫声,当即怒从中来,也不顾及对方还怀有身孕,一个快步上前,赏了赵无瑕一个巴掌。赵无瑕一时愣神,待反应过来还想大闹,便见凤昇阴毒的眼神,吓得将所有话都憋回了肚子里。 只是可能是受了惊吓,她的肚子竟隐隐抽痛起来,原本还咬牙硬撑着,之后不过几息的功夫便瘫软在地。凤昇本不想理会,却见四妃之一的张妃惊道:“贵妃见红了!怕是要生了。” 凤昇听得头大,还是随后赶来的赵国舅将他安抚下来,命人将赵无瑕带了出去。 “殿下,莫冲动。”赵国舅低声劝道,示意凤昇去看宣武帝。凤昇这才压下心中的暴戾,宣武帝此时躺倒在龙床上,见凤昇进来也没有意识,只是口中一直喃喃念着邱道长。 凤昇走到近前,看着曾主宰着他的生命,恍若神明一样存在的父亲如今毫无意识地躺在床上,眼中闪过一丝快意。 “看这样子,怕是撑不了太久了。”赵国舅难掩眉宇间的欣喜神色,凤昇见状也不阻止,反倒对站在床边对高公公道:“让那邱道长来。” “殿下,还是先找玉玺。”赵国舅深怕他忘了正事,开口提醒道。 “如今他意识不清,问也问不出什么来,况且他都这副样子了还心心念念着邱道长,想来那邱道长必定知道些什么。” 赵国舅一听也明白过来,让高公公遣了小太监去寻邱道长。而自己则留下问高公公这邱道长究竟是何来历。 高公公见他们好奇也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地告知:“这位邱道长是赵贵妃请来的炼药高手,陛下近年来的身子如何殿下与国舅爷也应当略知一二。原本陛下行房事都需一些药物助兴,可自从服用了仙丹之后,便再也没用过那些助兴的药物,而且赵贵妃进宫多年不见有孕,却在邱道长来了之后便怀上了龙嗣。”虽然没有明说,但高公公的言外之意凤昇很快便明白了过来,眼中也出现了一丝疯狂,若这仙丹真的有此神效,那他是不是也可以…… “殿下。”赵国舅也知晓凤昇心中所想,出言提醒,如今重要的还是那传国玉玺。 凤昇也回过神来,对赵国舅点头,继而望向宣武帝,宣武帝如今意识模糊,恍惚间见自己的床边站着人,艰难道:“邱…邱……。” 凤昇见状心中不耐,但还是出言安抚道:“邱道长马上便来,父皇还是留着力气再等等吧。” 偏殿之内,众臣已没有了先前的淡然,凤昇的种种举动都让他们明白,今日这南泽只怕要变天了。仿佛是感受到了他们的担忧,原本已经停下的雪再次下了起来,片片雪花飘散在空中,让众人忍不住一寒。 殿内不乏年事已高的老臣,本来夜已深,他们已经有些吃不消了,不想竟又下起了大雪,当即冷得打颤。 凤明最先看不下去,与凤昱对视一眼出声对带头的侍卫命令道:“去拿些火炉和银霜碳来。” 那侍卫看了凤明一眼,面上不为所动,心中却鄙夷凤明竟还看不清眼前形势。 “怎么,殿下竟还叫不动你们。”凤明的正妃紧握着他的手,也出言道,她对于凤明的性子了解,若不是有所计划断不会在此刻出言要求。 那侍卫冷哼一声,冷言道:“还当自己是尊贵无比的皇子呢,不过一群阶下之囚。”又见凤明的正妃怒目而视,抽出腰间的佩刀凶恶道:“要命的就闭嘴!” “你真是好大的狗胆!”不待凤昱发作,顾明宸便先忍耐不下去了,也顾不得危险,拦在那侍卫跟前。凤昱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也是无奈,那侍卫见竟有人辱骂自己,又见顾明宸年纪尚小,想来是哪家大臣的家人,也没多想,抽出长刀便向他砍去。 凤昱早已有所提防,见那侍卫准备动手,快步上前挡在顾明宸身前,格挡住侍卫握刀的右手,手腕轻转便夺下了侍卫的刀,不待对方反应唇边嗜血的笑容便一闪而过。温热的血液随着他的动作立刻喷洒了出来,弄脏了洁白的地面。 “动手!”趁着其他侍卫还没反应过来,凤明大喝一声,隐在朝臣中的暗卫闻言动手。朝臣们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百姓,一些头脑灵活的马上猜到这是凤昇与凤昱两位皇子的博弈。如今看来,凤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就算有一些没有马上明白过来的人,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乖乖地站在原地。 凤昱对这些密谋造反的侍卫们没有留情,一些胆小的文臣见满地的血腥早就两股战战,不敢出声。谢丞相见状微微皱眉,除了对这些人的鄙夷,剩下的便是对凤昱的担忧,凤昱这一出手未免给众人留下嗜杀的印象,对他以后掌权极为不利。 凤昱倒毫不在意,轻轻弹了弹刀尖,鲜红色的血珠尽数从刀刃滑落。 正在众人被凤昱这云淡风轻的模样震慑时,一名小太监走近跪在凤昱的身前,恭敬道:“殿下,那里已经准备好了。”若是凤昇在这里,便会发现这名小太监正是高公公命去带邱道长的那个。 “这里都是污秽,你带各位大人去干净的地方休息。”凤昱吩咐完,那小太监便比了个请的手势,朝臣们能站在今日这个位子的都不是傻子,自然不会反抗,便连凤阳也只是脸色苍白,不敢与凤昱再做对。 “丞相与皇兄与我前去父皇处,明宸你跟着他们去安全的地方。”待殿内只剩下四人,凤昱道。 ”为何!”顾明宸皱眉,看样子便是不肯听命,凤昱无法,安抚道:“师傅他们待会儿会进宫,你留在这里接应。”顾明宸一怔,很快便反应过来这是凤昱与顾寒昭早就商议好的,犹豫了一会儿终于点头应下。 另一边的凤昇等了片刻,早就失了耐心,恰巧此时宣武帝悠悠醒来,原本毫无血色的脸竟微微透着一丝红润。赵国舅见状心中担忧,这明明是回光返照的迹象,他赶紧凑到凤昇耳边道:“看陛下这情形是撑不了多久了,我们要尽快问出玉玺的下落。” 凤昇点头,上前一步焦急道:“父皇,您终于醒了!” “老五?”宣武帝的声音已没有了刚才的疲软,见凤昇在这里忍不住惊讶道。 “父皇,十一反了,还调兵将整个皇宫围了起来。”宣武帝一怔,竟没有丝毫怀疑地就信了,凤昇最清楚宣武帝宁可错杀不能放过的性格继续道:“他说要为殷家报仇。” “耳敢!殷家…咳咳…是乱臣贼子!本就该斩,朕没有错!”凤昇也不管他狼狈的模样,继续出言诓骗:“父皇说的极是,所以儿臣才在此处,只是儿臣势单力薄,恳请父皇告知玉玺与虎符在何处,好让儿臣擒住那乱臣贼子。” 宣武帝一怔,一时不知如何应对,但他此刻精神虽看着不错,实际上脑子里早就乱成了一团浆糊,略微犹豫后便指着寝殿的一处道:“那里有一个机关,玉玺和虎符就在那处。” 凤昇闻言给高公公使了个眼色,高公公得令,转身打开机关,拿出了代表南泽无上权力的玉玺与虎符。凤昇见高公公点头,也顾不得看真假便不再伪装下去,一改刚才父慈子孝的模样,狞笑着望向宣武帝道:“父皇啊,乱臣贼子可不是凤昱。不过自古成王败寇,既然我说他是,那他不是也会是!” 宣武帝闻言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恍然大悟,颤抖着伸出食指指向凤昇,却被对方轻轻拨开。 “五哥说得极是,自古成王败寇,史书是活着的人才有资格编撰的。”凤昇还未得意多久便听到凤昱清朗的声音,与赵国舅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偏殿明明都是侍卫,他究竟是如何躲过的! “看来五哥看见我很是惊讶呀,可我在此处看见五哥与赵国舅可是一点也不惊讶呢。”凤昱的白色华服上还沾染了几点血迹,仿若怒放的红梅。 “凤昱!你怎么在这里!外边的侍卫呢!”赵国舅率先出声,不知为何望着对方的笑颜他却觉得如坠冰窖,全身发寒。 “听闻有乱臣贼子逼宫,我便来了。”凤昱这是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可赵国舅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宫中明明都是他的人,可凤昱带着谢丞相与凤明却犹如入无人之境,这代表什么不言而喻。 “父皇呢,我可是将邱道长也带来了。”凤昱也不管他们是何反应,顾自道。 原本站在凤昇身后的高公公不知何时已到了凤昱跟前,见凤昱到来,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将手中的玉玺虎符呈上,恭敬道:“奴婢恭候多时了,十一殿下。” 赵国舅见状瘫软在地,反倒是凤昇还在苦苦支持,满脸的癫狂不信:“你这老阉奴,竟敢背叛我!我才是天命所归,我才是真龙天子!” 不待凤昇说完,另一道戏谑的声音自远而近传来:“若仅靠城外的一万兵马便自称真命天子,殿下未免太不自量力了些。”凤昇的双眸难以置信地瞪向来人,那人一身银白盔甲,满是从沙场带来的肃杀之气。 “那一万乌合之众,还未让本侯杀得尽兴,殿下若是有什么后招还是早早使出来的好。” 凤昇望着顾寒昭气结,他还有什么后招,那一万人马是赵家最后的底牌,却想不到今日都折在了凤昱手中:“没想到,藏得最深的竟是你!” 凤昱睥睨着凤昇,好似要将他剩下的自信尽数碾压至崩塌:“夸奖,赵国舅与五皇兄累了,将他们带下去吧。”谢丞相与顾明宸对视一眼,知道凤昱想要与宣武帝说话,便顾自离开寝殿,只是离去前顾寒昭拍着他的肩膀轻声道:“他毕竟是你的生身父亲,身体又已油尽灯枯,不要脏了自己的手。” “我明白。”凤昱知道顾寒昭最怕的就是自己会被仇恨迷惑,亲手杀死宣武帝,从此走入魔障。 待众人都离开了,凤昱便轻轻走到宣武帝的床边,坐在床沿上。 宣武帝被气得不轻,此时对外发生的一切一概不知,他见是凤昱,用轻不可闻的声音问道:“凤昇呢?杀了他!杀了他!”凤昱刚想回答凤昇就在门外,便见宣武帝一副入了魔的样子,他的双眼赤红,口中念念有词,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让凤昱杀了凤昇。 凤昱见状在心中冷笑,但还是应道:“好,我杀了他。” 得到承诺的宣武帝安静了片刻,随即又想到了什么,用手指紧紧掐住凤昱的手臂道:“让邱道长来!”这次凤昱没有再干脆地应下,而是毫不留情地拂来宣武帝的手,淡淡道:“父皇还是好好休息吧。” 宣武帝双眼蓦然睁大,即使蠢钝如他也意识到今日他的两个儿子都反了。可是到现在他还没想明白,这是为什么。 第81章 番外五 “凤昇已经伏法,陛下如今因凤昇谋逆病重不起。下旨由十一殿下代为处理朝政。”顾寒昭卸下盔甲,如今宫中只剩下他与凤昱的人,识时务的自然不会多言。 “父亲,殿下呢。”顾明宸原想着与顾寒昭一起去见凤昱,却被他拦了下来,如今见顾寒昭去而复返,便想着去见凤昱。 顾寒昭自然明白他的担忧,迟疑片刻后让凤昱的心腹带他前去。那心腹知晓顾明宸在凤昱心中的地位,也没有推脱,带着顾明宸便去寻凤昱。 宣武帝睡睡醒醒已经有一日了,每次醒来心心念念的便是邱道长的仙丹。 也不知凤昱是如何想的,竟命人熬了一碗汤药亲自给宣武帝送来。宣武帝早已油尽灯枯,大限也就在这几日了,这碗汤药虽吊着他的命,却也会让他格外痛苦。 “父皇喝了这碗汤药,赵贵妃受到惊吓早产,父皇可是要撑到孩子出生。”凤昱坐在床边,将手中的汤药吹凉,眼底的情绪让人捉摸不定。 宣武帝对他早已起了防备之心,哪里肯喝汤药,用尽全力将凤昱的手一推,随即狼狈地望向巍然不动的凤昱,狠道:“逆子!” 凤昱对他的咒骂毫无所觉,反倒轻叹了口气,将装着仙丹的锦盒放在宣武帝的面前。他还记得与顾寒昭的承诺,绝不会做大逆不道的弑父之人,可父皇有命,他也应当听从,这仙丹最终还是到了宣武帝的手里。 凤昱望着宣武帝,清晰地看到了他眼中的疯狂,他当年是如何登上皇位的,今日便是如何被人拉下的! “凤昱!”顾明宸在私下从不会尊称凤昱殿下,今□□宫之事他也全然不知,但他从小与凤昱一起长大,对他的情绪变化最为敏感,见他脸上表情虽没有什么变化,但内心定然不似表现的那般无动于衷。 凤昱一怔,脸上尴尬一闪而过,此刻也顾不得宣武帝如何痛苦,究竟是否选择服用仙丹。 “你怎么来了?”凤昱问道。 “赵贵妃生了。”顾明宸变扭地隐去自己的担忧不说,将刚刚得知的消息告知。 凤昱转头望向宣武帝的方向,似乎是在犹豫。顾明宸见状道:“我来告诉陛下吧。”眼中的请求让凤昱无法拒绝。 “好。我在外面等你。”知晓宣武帝没有还手之力,凤昱这才放心留下凤明宸一人。 “陛下,您可认得我是谁?”顾明宸坐在床沿,淡淡道。宣武帝此时已经无法回答顾明宸,只是手中紧紧攥着装有仙丹的锦盒。 “我是凤昱的伴读,镇渊侯顾寒昭之子顾明宸。”顾明宸也不期待宣武帝的回答,顾自道:“从我有记忆开始,便认识了凤昱,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加了解他。你可知,被你厌弃的十一子天生神力,自他学武后,父亲每日都在夸赞他。你可知,谢丞相曾言他天纵奇才,有帝王之相。” “我又何必问你,只怕你从没有真正地看过他一眼吧。旁人一句莫须有的诬陷你便抄殷家满门,让他年幼时便一人在这吃人的皇宫里独自长大,对这个亲子却吝于照顾,我真替凤昱不值。” 宣武帝不能说话,只能惊恐地望着这个年轻的南泽状元,不知他说出这一番话来究竟是何意。 “这样一个优秀的孩子你不要,你到底想要一个怎么样的孩子,赵无瑕生的那个怪物吗?”顾明宸见宣武帝的眼中划过一丝喜意,眼中怒火更甚:“我忘记告诉你了,赵无瑕生了,若是没有意外便又是一位皇子,只可惜不能如你所愿了。” “赵无瑕身子已毁,又不愿精心调养,托人寻了些偏僻方子,又在怀有身孕时服用仙丹。那孩子生下来时赵无瑕看了一眼,便将他摔死了。”宣武帝的双眼蓦得睁大,惊恐地望向顾明宸,却见顾明宸根本不体谅他的身体,继续道:“两个孩子共同一个身子,生下来时便已气息微弱,没想到赵无瑕如此心狠,竟当场将他从产婆的手里夺下生生摔死。” 宣武帝的身体早已如强弩之末,此时再也经不住顾明宸的刺激,当即喷出一口鲜血来。 顾明宸木然地望向他,淡然道:“你生时对他毫不关心,死了,对他好歹要有些用处。”说完,便帮他打开锦盒,逼着宣武帝服下那颗仙丹。 第二日,宣武帝便驾崩,凤昱依稀察觉到了什么,但终究什么都没问,而那日顾明宸与宣武帝的交谈也再没有第三人知晓。 宣武帝并不是一个好皇帝,他亲小人远贤臣,原本清明的南泽朝堂被他搅成一滩浑水。但这对凤昱来说有利也有弊,朝堂虽然混乱,但多是一些溜须拍马的小人,除先前受尽宠信的赵皇后一族,其他的都还未成气候。凤昱有谢丞相等人的相助,倒也不难解决,但宣武帝时期养成的惫懒风气一时之间却难以改善。 国不可一日无君,宣武帝的骤然离世让一些朝臣十分茫然,但其中也不乏早就站在凤昱身后的。凤昱平日里为人虽然低调,但暗中却收拢了不少势力,那些被他收拢的都是得用的人才,自然不用担心。至于那些毫无消息,还以为凤昱只是一名不受宠的皇子的朝臣们则是人心惶惶。 其中便有凤阳,凤阳幼时脾气暴躁,时常欺侮凤昱,直到那日在偏殿中听到顾寒昭的一番话才回过神来,只可惜这么多年,他仍旧改不了那冲动的性子。 自除夕夜后,宫门便再也没有打开过,直至宣武帝离世,原本风起云涌的南泽皇宫才好似沉寂了下来。 凤昱面无表情地站在殿中,静静地听着太医的回复。 “陛下骤然听闻贵妃的消息,怒极攻心,再加之五殿下的刺激,一时经受不住便去了。”凤昱点头表示明白,这太医院早就布满了他的耳目,便连这院首也早已收归他用。否则这么多年也不会将宣武帝与赵无瑕死死地蒙在鼓里。 “陛下离世,敲丧钟。”凤昱懒得做戏,朝一旁的高公公吩咐道。 群臣中大部分已收归凤昱,只少部分墙头草还一无所知,但见眼前的情形哪里还敢多言。 “凤昱!我要见父皇!”凤阳跟在人群中大声喊道,眼中却没有丝毫的悲伤之情。凤昱冷哼,凤阳的意图再明显不过,因之前顶上一直压着凤昇,他虽觊觎皇位却不敢动手,如今凤昇不可能再继承皇位,他便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却不想一直被他轻视的凤昱可是在最后毫无悬念地压下了赵氏。 “父皇驾崩了。”凤昱不欲与他多言,淡淡回答道。凤阳见状不满,正想上前却被苏妃的母家人死死拦住,凤阳之前被皇位迷惑的神智这才清醒过来,咬牙压下心中的怒气。 谢丞相见状心中一叹,凤阳虽不成气候,但还是不可留。 凤阳不再多言,众朝臣这才反应过来纷纷做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谢丞相见凤昱神色有异,上前道:“殿下,国不可一日无君。”凤昱对上他的双眸,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们多年隐忍绸缪为的不就是今日吗。 “丞相所言极是。”另一名老臣也高声道,一些不明真相的朝臣压下心中的震惊,只敢用余光偷觑着凤昱的反应。 凤昱登基已是大势所趋,他居高临下地望着跪满一地的朝臣,脸上没有丝毫的喜悦,只有终于抵达终点的疲惫,走了这么久,终于走到了。 七日后,宣武帝出殡,举国哀怮。次日,凤昱登基,改年号为明复。 宣武帝后宫嫔妃众多,凤昱也不是心狠的人,改了宣武帝之前命众后妃殉葬的一道旨意。改为妃位以下,未生育子女者皆放出宫去,妃位以上,未生育子女者殉葬。妃位以上未生育子女者唯有赵无瑕一人,而她的保命符早已被她摔死了。 虽与赵无瑕曾有合作关系,但凤昱却无意保她,后宫之中的相互残杀,谁手上没有沾染到一点血腥,更何况顾明宸对她也是不喜。 顾明宸因着赵掩瑜的缘由对赵家很是不满,而赵家之前的种种作为也成了凤昱治理朝政的阻碍,赵无瑕一倒,赵家又无能人,很快便被政敌弹劾,满门上下尽数流放西北。 赵掩瑜听闻消息时也没有什么反应,自作孽不可活,赵家风光时没有顾忌,得罪了许多朝臣,如今能保下一条命已是万幸。 顾寒昭原想着还是便宜了他们,但转念一想,最终还只是叹了句轮回报应,前世赵无瑕陷害于他,让顾家满门流放时不知有没有想过报应不爽这四个字。 凤昱是一个好皇帝,是与宣武帝皆然不同的好皇帝。他励精图治,将原本民生凋敝的南泽治理得海晏河清。 他的功绩也足以与元初帝与武昌帝相媲美,自他登基后,南泽便养精蓄锐,短短数年间就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若只是如此,凤昱只会被称为一位守成的好皇帝,而他真正的功绩是带领南泽铁骑收复北渊,统一大泽,重回最初的盛事。 凤昱在南泽史上,乃至大泽史上都足以称为千古一帝,但这位万事出众的帝王却让群臣操碎了心。 谢丞相年事已高,但这几年却越发精神矍铄,其中的功臣非凤昱莫属。 凤昱登基前府中只有周氏姐妹,他当年答应顾寒昭会放暗卫们自由,自然不会食言,其中一些习惯了黑暗生活,仍旧选择留在他身边,另一些则选择离开,周氏姐妹便是其中之一。只是她们的离开只是暂时的,若是凤昱有召,她们仍旧会听命于他。 “陛下!后宫不可一日无主!”谢丞相苦口婆心地劝道,这些话自凤昱收复北渊后他便日日念叨,直念得凤昱头疼。 “丞相所言甚是。”若是旁人,他早就不管不顾地将人扔出去了,可这人是德高望重的谢丞相,他不能动手。 “自陛下的两位娘娘先后离世后,陛下便不再选秀,陛下虽身强体壮,但皇嗣之事却也不可轻视。”凤昱揉了揉眉心,木着脸听着谢丞相侃侃而谈,直到他累了才命人将他送出宫去。 凤昱见他离开大殿才松了口气,靠坐在龙椅上喝了一口热茶,这皇后之位他早有人选,可那人不开窍他也无计可施。 其实也不是真的无计可施,凤昱望着手上的奏章怔怔想着,他已经厌烦了一味地等待,倒不如孤注一掷试一试。 凤昱登基后便一改宣武帝数日不上朝的习惯,日日都要早朝,起初还有一些人呼天抢地,待凤昱毫不留情地下手整治过几人之后才彻底老实了下来。渐渐地,一些在朝堂上浑浑噩噩,办事不力的被一个接一个查办,朝堂上的惫懒风气也一扫而空。 或许是凤昱太过出众,南泽又一派祥和,原本精明的朝臣们渐渐觉得自己英雄无用武之地,竟将一腔热情都用到了劝谏他们英明神武的陛下纳妃这件事上。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待处理完国家大事,高公公尖利的嗓音一落,谢丞相便如同往常一样出列劝谏。 众人见状心中叹气,默念着又要开始了。可惜这次他们并没有如愿,还未等谢丞相开口,凤昱便道:“朕昨日深思熟虑之后,觉得谢丞相的谏言十分有理,所以朕决定选秀。” 谢丞相还来不及说话便僵在原地,竟这么简单就答应了! “陛下,是否选男妃?”礼部尚书也是孜孜不倦劝凤昱填充后宫的朝臣之一。 凤昱一怔,答道:“不必。”他并非真的想要选妃,还是不必太过劳民伤财。 凤昱吩咐完便早早退朝,一直不敢往顾明宸所在的方向多看一眼。 退朝之后,凤昱率先离开,留下众朝臣愣在原地,便连谢丞相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本想着如往常惯例上前劝上一劝,没想到凤昱竟一反常态应下了。 不论他们心中到底如何疑惑,对大部分朝臣来说这都是一个好消息,家中有待嫁女儿的更是喜上眉梢,只盼能得到凤昱的垂青。 凤昱御驾亲征北渊,而顾寒昭正是主帅,自收复北渊后,他便彻底卸下了官职,每日陪着赵掩瑜游山玩水。只是卢母于三年前离世后,赵掩瑜便因忧心顾明宸,暂时留在凤首洲。 顾寒昭自然也收到了凤昱决定选秀女的消息,起初他也是震惊的,只是转念一想便明白了对方的意图。无论前世今生,他都熟知凤昱的秉性,既然心悦顾明宸,自然能做到一心一意,只是自己这个孩子实在迟钝,不知何时才能开窍。 顾寒昭照着婢子的指引来到了凉亭中,顾明宸心情不好或者遇到什么难题时总会命人在亭中备上纸笔。而此时又恰逢桃花盛开,他便背手站在亭中欣赏,片刻后才动笔作画。 顾寒昭走到他身后时便察觉到了不对,本应是欣欣向荣的美景,可到了顾明宸笔下却变成了一片枯败的景象。顾寒昭在心中摇头,这孩子明明对凤昱也有意,却白白蹉跎了时光。 “你画的是这园中景色?”顾寒昭出声问道,顾明宸没想到身后有人,被这突然一声吓了一跳,手一顿,画纸上便留下了长长的一条墨迹,将这画彻底毁了。 顾明宸面不改色地放下画笔,将铺在最上面的画纸揭过答道:“自然,父亲。”顾寒昭因他这强装镇定,眼底又有可惜的模样在心中发笑。 “听闻陛下终于应了谢丞相,要举行选秀?”顾明宸的手先是一顿,随即便恢复如常,轻声应道:“嗯。” “我与你爹爹常年在外,时常留你一人在凤首洲,为父甚是愧疚。”顾明宸没有答话,他对顾寒昭的性子很是了解,若是真感到愧疚便不会时常与他争抢爹爹,又逗弄于他。 “现今,你也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为父便想着做主为你定下一门亲事。” 不待顾寒昭说完,顾明宸便皱眉打断道:“男儿应当先立业后成家,成亲之事不急。”顾寒昭闻言忍笑道:“你若是有喜爱的女子,只管与为父说,我顾家并不是会在意对方出身的人家,你若是没有心仪的,便由为父做主,毕竟你的年岁也不小了。” 顾明宸闻言想要拒绝,但见顾寒昭勾起笑容慈爱地看着自己便莫名觉得遍体生寒,敷衍道:“让儿子想一想。” 顾寒昭并未如他的愿,而是趁胜追击道:“我见你这模样,难道不是已经看上了哪家小姐。” 顾明宸算是知晓了他的目的,顾寒昭今日是一定是要问出个结果来,突然鬼使神差地问道:“父亲,您是怎样认定爹爹的?” 顾寒昭一怔,倒是没想到他竟会反客为主,问自己这个问题,但一想到赵掩瑜还是带笑答道:“起初,我并不喜欢你爹爹,我们初见时我对他存了偏见,听信他人的片面之词,对他有诸多误解。”前世之事,他不愿多讲,用三言两语便匆匆带过。 顾明宸也没想到他竟会流露出这样的神态,哪怕一个名字便能让人心驰神往,眼中满含笑意。而顾寒昭所说的也让顾明宸一怔,自他有记忆以来,顾寒昭与赵掩瑜便处于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状态,好似没有人能插足他们之间,便是连他也一样。明明是这样相爱的两人竟也会有之前的诸般误解。 “那你们又是如何认定彼此的?”顾明宸好奇道。 顾寒昭正待回答,便见不远处赵掩瑜正巧寻来,心霎时软成一团,低声用只有自己和顾明宸听到的音量道:“当我眼中再容不下其他人时。”便是认定他了。 顾明宸望着相偕离去的背影垂下了双眸,顾寒昭临走前的那句话一直环绕在他耳边,他需要好好地想一想。 顾明宸这一想便是数日,选秀之事正如火如荼地进行,得不到回应的凤昱每日都如坐针毡,便连谢丞相都察觉到了不对,只是几次询问都被凤昱敷衍了过去。 凤昱不欲劳师动众,只是吩咐一切从简,更是为此改了选秀的规矩,秀女们也不必入宫参选,只需将画像送入宫中由他挑选。这画像是送入了宫中,可凤昱却全然没有翻看的心思,只每日早朝时目光灼灼地望向顾明宸的方向,可他最终还是失望了。 司天监早已算出了良辰吉日,宫中这几日更早早地为凤昱的婚礼做准备,只是到了成亲前一日,竟还是无人知晓凤昱的皇后究竟是谁。 朝堂之上,凤昱是以铁血手段著称的帝王,朝堂之下,他则是勤政爱民的圣上。朝臣对他的敬畏以及百姓对他的爱戴,竟无一人想起在大婚之前问上一句,未来的皇后究竟是谁。 明日便是大喜之日,凤昱却是彻夜未眠,即使早已想好了退路他还是忍不住担忧,直到高公公带笑的脸出现在他面前才一怔问道:“可是他来了?” “正是顾大人。”高公公也是松了口气,他是凤昱心腹,凤昱对顾明宸的在乎自然都看在眼里,见这几日都沉着脸的凤昱恍若雨后初晴般露出笑颜自是感同身受。 高公公受过殷妃恩惠,他这一条命是当年心慈的殷妃救下的,所以对于凤昱,除却恭敬外更是多了几分真心,而这几分真心在这宫中恰巧是最难求的。 “参见陛下。”见还有旁人在场,顾明宸便想着老老实实地跪下行礼。即使有心设计,凤昱也不愿他多跪,见他刚弯下腿便立马出声道:“爱卿免礼。” “谢陛下。”凤昱见顾明宸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看了高公公一眼道:“你们都退下吧。” 待殿内只剩下两人,顾明宸并未如往常一样自如地走到凤昱的身边,反倒在原地踌躇了片刻。 凤昱不敢逼得太紧,却又心中焦急,只能收敛心神,看似镇定自若地起身走到顾明宸身边。 “明宸这个时辰进宫是为何事?”还是凤昱最先按耐不住问道。 “陛下明日便要大婚了?还不知是哪家小姐有这福气?”顾明宸的声音闷闷的,凤昱对他的性情最为了解,自然也听出了他的沮丧,顿时喜不自禁道:“司天监早已挑选好了日子。”言下之意便是回答了顾明宸的疑惑。 “至于是哪家的,朕现在还不能说。”凤昱刚答完,顾明宸便觉得呼吸一滞,胸口隐约有些钝痛。 “那位小姐定是生得花容月貌,倾国倾城。”顾明宸不知自己怎么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正想告辞,余光便见凤昱宠溺的笑颜,那位小姐真的如此出众,竟让凤昱如此喜爱。 “没有。”凤昱摇头道:“他长得并不算绝色,性子有些变扭,还贪吃,但却还是让人喜欢得紧。”顾明宸不知自己为何还能平静地站在原地,听着凤昱用极其宠溺的语气说着另一个人。 “凤昱!”凤昱一怔,自他登基之后顾明宸虽待他一切如常,但却再也没有喊过他的名字,而是无论人前人后皆是恭敬地喊一声陛下。 “这句话可能问得太迟了,但我还是想问一问,你心里有没有过我!”顾明宸上前一步,揪住凤昱的衣领用尽全部的勇气问道。他看似问得理直气壮,但凤昱还是轻而易举地察觉到了他的小心翼翼。 “你这是什么意思?”顾明宸没有抬头看他的表情,但揪着衣领的手却渐渐松了,他冒着被斩立决的危险,揪住了一个帝王的衣领,可对方只轻描淡写地反问了一句这是什么意思。 若是此时退缩就太不值得了,顾明宸握紧双拳,颤抖道:“我心悦你,你对我是不是……”顾明宸几乎可以猜到对方的答案,可仍旧怀抱着微小的希望,直到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突如其来的怀抱让顾明宸浑身僵硬,而凤昱却浑然不觉,只是紧紧地抱着对方不愿松手,好似要将他嵌入自己的身体。 “变扭,贪吃,又让我牵肠挂肚……”凤昱在他耳边轻轻呢喃道,随机松开了紧抱着对方的手,见他仍旧是满脸的难以置信,笑着吻上了他的唇。 温热的唇瓣让顾明宸回到了现实,原本的麻木抗拒渐渐变成了应和缠绵。凤昱闭上眼,正想好好享受这唇齿之间的依恋,却突然被顾明宸推开。 旖旎的气氛消失殆尽,只见顾明宸涨红了脸,气鼓鼓地问道:“我哪里变扭了!” 凤昱勾起手指,不发一语地勾了勾他的鼻尖,真是哪里都好变扭啊。 第82章 番外六 完结啦!终于完结啦!☆*:..o(≧▽≦)o..:*☆撒星星。 卫临我想了很久,才给他们这样一个结局,他和卢青之间的交往本就是带着半强迫性质的,而卫临又因病心思细腻,简而言之就是想太多!所以才会有这样的结果,他们的感情大概属于细水长流型吧,在漫长的相处中产生出感情,然后渐渐走入对方内心,变得相信对方以及……自信。 这篇文是我写的第一篇长篇吧,三十万字对我来说绝对长。也感谢各位小天使没有因我的拖延症而离开。你们的每一次评论、投雷、灌溉都是让我坚持写下去的动力,真的很感谢你们的支持! 下一篇文会开星际美食文,换一个风格,基友一直觉得我辣么逗比的性格竟然会写桃李这样的正剧23333。所以下次大概要放飞自我了。 最后的最后厚着脸皮求一发预收,还有觉得蠢作者萌萌哒姑娘们可以顺手收藏一下作者专栏。下面贴上下篇文的文案,开文时间大致会在中秋节后或十一之后… 走投无路的娱乐圈新人夏寻成为了明星厨房的主持人,没想到第一天上工就被嘉宾做的美食毒死。 再睁眼,就发现自己穿越到了未来,收获金手指系统一枚,吃货大猫一只。 拯救未来美食界,人人有责! 夏寻:∑(Д)你怎么变成人了?! 千泽:昂?舔爪子,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系统:警报警报!虫族入侵! 夏寻(磨刀霍霍):这世界上就没有你老祖宗没吃过的。 食用指南 1、穿越 2、大部分受视角 3、苏苏苏苏苏苏苏苏苏破天际 4、系统金手指 5、本文智商上限=作者智商 6、请在饱腹的情况下观看本文